《狼雪吟》 1最疼爱的我的女子 1 在木质浴缸里,我坐在她的怀里。我轻轻地指尖划过点着她纤细的手臂皮肤,我才七岁吧!我开心地在她怀里玩着,她待我如自己的孩子一般不停地微微笑着。 以后长大的时候,我们还经常一起在浴缸玩耍。开始的时候,我在外面,替她以手心擦拭她的肩膀,她乐呵呵的,时而,开心地表现在面容上。她说,你进来吧!我便脱去衣裤一脚轻轻地放进水里,再将身体往前挥入一点,另一只脚也放进去。她看着我的身体,让我感到无比亲切,连一丝害羞的成分也提不上来。这时我才十一二岁吧!与她相处的时候,我并不想记起有关年龄的事情。我随即和她一样曲身安稳地坐在浴缸透明无比的水液里。水面时而因我的进入,还是因了她的笑容流溢着丝丝纹线,既细腻,又流光焕发。 我们谈着谈那,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我倾听她的嗓音。那声音多美啊?我听着听着,总觉得我们像是在这无数红墙之外的一片树林中间的草坪开心地放着风筝。我们手里拉着同一根细线,穿漂亮的衣服,简单的鞋袜,一起跟着风筝默默而开心地跟着跑起来。 我时常也想讲述一些什么,但总觉得除了从书上学的、曾经从她这里听说的、听别人口里传来的,我一直在红墙之内玩,偶尔被带到一片树林跟随狩猎、与一个老头学习琴棋书画、学习刀枪剑术,这里边除了聆听她的声音以外,我一项也不喜欢,提不起兴趣。我聆听着她的讲话,一个一个的故事,有的是几百年几千年前发生过的,有的是当她还未被送进宫里作妃嫔时的故事。她描述了一个既漂亮又简单的小女孩的摸样在我的脑海里。她时而抚摸着我的头部、我的肩膀、我的嘴唇、我的鼻端。她微微地笑着,抚摸着我的脑袋、我的耳垂。她说:过来,在这边,靠近一点。她将我搂在自己怀里。 然后她轻轻地安安静静地流淌着眼泪,泪水划过她的手臂,又沾在我的皮肤上,有的缓慢而无声地滴落在我的光滑的额头上头发与皮肤分界的地方。我以为是她的指尖触碰的感觉。我并不知道她已经哭了,而且每次谈到她内心深处对于红墙外那片村庄草地的童年时期,她总会哭泣的。而我却一直都不曾知道。她将我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肩膀,我的手臂,我静静的在水纹轻轻地几乎没有荡漾的波动里,感受着她带给我的亲切,带给我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她的皮肤那般细腻,在浴缸清澈而凉爽透明的浴液里,我得以安安静静地与她呆在一起。她从来都不会在浴缸里洒上花瓣,每当我要回去离开她的时候,她都会嘱咐我一句什么。她相信我还会来和她一起玩的,在狭小的园子里陪她,听她讲故事给我听,从她这里学习真正的来自远处的琴棋书画。时而我也会将破烂的武术表演给她看,她笑了,我便更加开心地仿佛跳舞一般轻松地表演给她。她走过来几步在我面前,她说还不如让她教我跳舞呢?啊!好像没有看见男孩子跳舞的,我说。她冷默而幽静地说,怎么男孩子就不能跳舞呢?来,我教你。她拉着我的手臂,我的手心,我的指尖,我感受着她细腻的话语与肌肤的顺畅。她一边轻轻地跳着,有宫廷里见过的那些小宫女跳过的舞蹈,但大多数都是她凭借回忆教给我她曾经在红墙外村落的草坪上一个人或者一群小孩跳的欢乐舞蹈。有时候…… 那时候我还特别小吧!她会忽然从旁边将我抱在怀里,然后跑进屋子里边。有几次她摔倒了,在进门的时候。还有一次,她在桌子旁边摔倒了。还有一次,她在床边摔倒了。她和我都倒在地上,但我不哭,……她问我疼不疼?我说,特别疼。指着这里那里,胳膊小腿,手指,额头,长长的发辫。她便笑着拍一下我的脑袋:辫子哪里会知道疼呀!我说,恩。并点了一下脑袋,衣服也疼。她和我摔在了桌上,圆圆的棕色的硬硬的木桌上,她几乎将我压在她的身体底下。但似乎她的身体几乎没有重量,我感受着她身体的轻盈和里面散发出来的特有的香味。她和我倒在床上的时候,她将我搂在怀里。我才七岁吧!她说了一句什么,好像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侧着身体轻轻地拉开了绣满红墙内宫廷里的花朵的旗袍。我睁开眼睛望了一眼,她抚摸了一下我的脑袋,我静静的将头伸进去,移进她的衣服里面,像躲藏起来,不让宫墙里所有人找到一样……除了她的庇护,她的亲切,她的关怀,她的教导,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陪伴,她的回忆,我什么也不想要,什么也提不起兴趣。我静静地将额头倚靠她的在她的衣服里面,她关怀地将衣服与指尖合拢,将我静静地一个人遮在里面。我感受着她的温暖,她彻骨的关爱。我真想叫她一声额娘,或者如她小时候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回去时呼唤母亲的声音——娘。但我那时候丝毫也不想出声,在她合衣的漆黑里面,聆听着她心跳的声音,缓缓地呼气的声音,和与此同时,她的皮肤微微起伏。我将脸庞贴在她的皮肤上,像睡着了一样,我知道她在静静的等我一样睡着过去。她的面容那般细腻白皙,小小的鼻梁,温柔的唇部,细软的柔发,温和的目光。她抚摸了一下我的背部,我将嘴唇轻轻地凑近她原本可以在广阔的村庄里哺育她的孩子的乳房,又缓缓移至中央,轻轻地吮吸着没有半点乳汁的暖暖的部分。她像我的额娘一样,我一直这样觉得。 一次,她摔倒在地,爬不起来,而十分疼痛般地爬在地上,我被扔在床上。我从床沿爬下来,和她一样的姿势安静地学她睡着一般,在我不知道的轻柔的时候,她伸出一只手,缓缓地靠近我,我渐渐感知到她的触动,在红色地毯上如静止的风铃般的声音,我亦伸出一只手臂,这时,我们的指尖恰好接触在一起。可这时候,我又不得不回去,似乎,因为她轻声的告诉我明天还来吗?然后她将我抱起来,搂在在怀里,静静地坐在桌旁木椅之上。我从她的身上挣开,不无开地但第一次感到内心深处有些难过似的开心地笑着从她眼前跑出几重门外。 她转过身,走到旁边安安静静地梳妆打扮。我几乎没有回头地跑出去了,在红色大门旁边,仅仅是从余光里没有找寻到她远远地凝望我跑开的影子。因此转瞬之间,我便有些伤心难过了。 ·································································· 二十岁加冠那天,一切繁华喧闹的活动结束以后,夜里,我又像回忆里无数次那样跑去她家里玩。我之所以称之为家,也是一时内心这么多年第一次当我想到她,想见她,想听见她的讲话的时候,脑子里突然蹦出来的一个唯一的无比亲切的词汇。并且我还在她向我说完第一句话时,与她讲了出来:我到你家里来玩,陪你聊天解闷。她首先依然笑了一下,尔后,又笑了一下,然后,她的笑容却停止了。在我见到她十五年里,她的笑容第一次出现在我眼里的时候瞬间如时光溜走。仿佛是因为刚刚她见到我的笑容在我讲出那一句话之后,没有及时停得下来,溜向一边,然后如波涛般起伏了一下,才回复到原本如初的冷静。或者太为沉重,她仅仅是长期处于平静,当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我恍然才开始思索当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会做些什么。她的表情,她年轻而美貌的面容里还会不会存有我跑出去时的笑容。转瞬之间,仿佛她曾开心的各种呈现在我眼里的笑容都变成了雨天窗外的石头桌面、石头墙壁。清冷的枝头缀满新鲜的红色花瓣,顷刻之间便摔在了地上,如发簪一样蒙上了灰尘,还永远在季节里消失不见了。 她再次走近梳妆台前,椭圆的镜子里,我第一次帮她打扮。她白皙的面庞,小小的耳坠,纤细的胳膊,柔软的细发,初次朦胧而伤感的眼神。我静静的回忆在心里,并且还一次又一次从镜中凝视着她的神情。 尔后,她走近浴室,再次在我眼中退去沉重的衣衫,缓缓滑入浴缸。我走近她的身旁,又转过一步,这时我想离开了,仅仅想躲起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在自家墙角,屋外,树下,门口,房顶哭泣一番,平静一下。她拉过我的臂膀,我几乎无力的倒在她身后的地上。我在浴缸外面痛哭,她在隔了一层木制浴缸里面默默地流淌眼帘里的泪水。 尔后,我还是跑了出去,她依旧没有注视着我跑出去的影子。这我知道,所以我时常在以后的时光里有些伤心难过。我真想陪她一会儿的,与她分享一次我二十岁加冠时的愉快心情。是她的眼神,她瞬间消失的笑容告诉了我,我内心里对于时光的流逝并不可能开心——我渐渐地长大了,只会更真实的离她远去。但我这时还未感知的到,她又没有凑近耳边轻声地告诉我,所以我只好一个人悲伤难过,且留她一个人在冰凉的水里低声苦吟。 2皇帝父亲 2 他中箭的时候,快要中箭的时候,我替父亲挡了一下,因此箭刚好伤到我的心里。 加冠之年以后,我便产生了对父亲的忿恨。于是脑海里时常肆意回放她的面孔,她的娇容。她原本是属于开心的,在我的回忆里,无不是这样。 我在皇宫里转来转去,漫无目的,时常遇见一些侍卫。但我经过他们的时候,几乎没有看见他们。几个宫女在池水旁边嬉戏,我走过去以后她们消失不见了。便是这样,我转过几个墙角,墙壁都是红色的,几乎除了我便不见踪影。她的脸部渐渐阴沉下去,我不想这样,极力使他恢复许多年前……许多年以前,我刚刚见到她时,我差一点摔到河水里淹死以后,又再次遇见她时,她的脸部温柔白皙的皮肤里流溢出来的容光焕发的满面笑容。那笑容里总觉得包含了不仅属于她个人的青春,还有我的。这样,也无能为力,她的表情在我的脑海里还是依然要进入雨天一样,不住地往下沉,仿佛一只可爱的鱼儿要掉进水里,它一定要掉进水底一样,而我在岸边,或在远处不住的挽救。便是这样,也无能为力。因了父亲。似乎,一切罪责最终都恰好如房檐上的雨滴不得不落在父亲头上。他是一国之君,但我几乎不能原谅他,因了他才给予了我童年时一直陪伴我如亲人般的女子。我内心纠结得不知身在何处,这时,我只好不住地穿过狭小的亭檐过道、长廊,我总希望它再多少漫长一点,让我里面多走一会儿,暂时不要出去,千万不要让其他的什么人什么意外的事打扰了我的思绪、我的回忆。我不能总是去见她了,我怕被人看见……我长大了,秘密终究是要被揭穿的是谁也无能为力。在这种情况之下。阳光洒满了亭台楼檐碧青色的琉璃之上,因此,我获得了这段路途中的凉爽。她的笑容仿佛就在我的眼前,我觉得如此晴朗的天她如若能够陪我在此处散散步、多好。但我始终……二十年了,不是十四年了,六岁那年我才偶然遇见了她。但我还是认为是二十年的好吧,我希望她陪我永生,那必须假设我出生的时候她就在我的眼前。但我始终没有见过她出来走走,那并不是冷宫。她为何就从未涉足那座狭小的庭宇。我想见她,看见她从沿廊尽头出现她的影子,这样我会感到开心的。她果真出现了一般,我看见了,她又消失了。这真可惜。我继续在迷宫般的皇宫大院里转来转去,漫无目的。总觉得会遇到什么,心绪不宁,心里不能畅快,连回忆也只能是一段一段,如飞镖,卡片,或者来回翻动的纸页。她教我练字的时候,纤细的手指牵动着我小小的手臂,那一会儿,我才六七岁吧!尽在她的教导之下学会一手漂亮的字迹。每当我回去以后,一个人拿出笔墨,漆黑的字迹落在鲜白的纸页上,仿佛她刚刚在我旁边书写的一样,因此使我感到她的气息也在我的身旁。真希望夜里,我也能在她那座庭院里玩,她会做些什么呢?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心里多么渴望见到她。我依旧在长长的走廊上,黑色的柱子不停地闪烁,我几乎感知到自己的脚步越来越快,犹如这二十年的时光飞逝一般,仅仅在这几天里使我感觉到了时光如此之快。她的憔悴,她逐渐隐退的笑容,让我产生了这样的感受。 我非常憎恨皇帝父亲,对他从内心产生了十足的忿恨,真希望他身边出现意外,反正一切不让他作为一国之君作为皇帝感到心里坦然与平静。他给予我我可以称之为额娘的女子她十几年里多大的悲痛。他作为一国之君,却从未看过她一眼,似乎出来都没有,我一次也没见过他。也因为此,我才得以与她长期陪伴里长大,在她长期的无微不至的呵护下开心地度过以往的日子。十四年了,时光多快,刚刚加冠,她的笑容就消失了,莫名其妙,我本该为加冠与来到二十岁作为成年男子而倍感兴奋与激动的,她没有祝贺,我跑到她的面前,在第一时间里。那天夜里,夜色刚刚来临,我第一次头戴金黄色的帽子,是皇帝父亲亲手为我戴上的,我想与她分享我的快乐。但她原本就应该是开心的,那天夜里,只因我告知她我加冠的事情,她明白以后,明白我长大了,长大了,是要离开的,是必须要离开她一样。以往我还是个孩子在她面前跑出去的时候,她从来都是转过身去,依旧背对着我的背影。那天也不例外,我同样是在出门拐弯的时候,看见她的侧影的。她或许关注着我,从余光。所以我只好恨我的父亲,他的冷默,他的霸道,他的无视,让这个陪伴我的女子她没有得到人生里年轻时候的幸福与无微不至的照顾,而将她落在无人的红墙里面。红墙是这般高挺,她从未于里面走出来过。她出来走走,多好,周围的花花草草、鱼虾池塘、亭檐、啁啾的鸟的鸣啭会忖托出她真正的容颜里时刻流溢的美貌,不随季节而变。 我恨父亲,作为一国之君的他。我恍然来到乾清宫前,皇帝父亲他正在我的旁边,我一直在想事情。这时正忿恨着父亲,他却在我的旁边,我没有注意到他。父亲左右陪伴着两位大臣,后面有几名侍卫跟随着,我没有注意到,他们不敢管我,虽然我一直都默默无闻。这时,我感觉有几分湿热,额头上,似乎有些许汗珠。我本想尝试触摸一下,但我不知不觉转过头去,转向父亲,也许额头上流动的汗 仅是一个错觉,我将身体移向左侧。几乎刚刚到达父亲面前,一只尖锐的利箭直插入我的胸膛。我感觉到疼痛,仅仅是这样。刚刚我无缘无故的转向父亲时,他正在与身边的大臣说话,但我望见了远处一只什么正飞了过来,我并没有十分清楚地注意到那是什么,没有注意到父亲,我仅仅隐约感知到些许危险,就仿佛她在我的左侧,于是我奋不顾身将整个身体挪向左侧,希望她不要再受伤害。 在我几近晕倒的时候,我才看清了他的面孔。我倒在他的怀里,我并不想这样,我宁愿倒在地上,然后死去也好。在这么一刻,我的忿恨几乎冲上头顶,但我的肢体,全身各处都发不出一点力气,无法将自己的身体与父亲身上挪开。我恨他,但眼睁睁地没有办法不与他靠近。我仿佛仍在后边的庭院院里游荡,随意走动,在庭子里穿来穿去,一个人,那边假山旁边似乎几个人正在讲话,钻进假山,又从假山里出来,露出侧面的影子,然后又躲进里面。我就这般彻底地迷失在了无比疼痛的割满伤口的梦里。 “左乃陷大泽中,项羽向左牵了缰绳,自己与马儿瞬间陷入了无边无际沼泽之中”我依靠在她怀里,聆听着项羽的故事。 ···························································· 醒来的时候,母亲在窗外,踱来踱去,最后从门口踩踏着响亮的步子出去了,再也没有进来。我无法挪动自己的身体,似乎伤口正在收缩,不会好了一样,我不觉得我还活着,有可能我早已死去,我觉得。所以我不知不觉地便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睡去以后,我径直地回到梦里。 我拖着自己受伤的身体,行动那般缓慢。夜色里没有灯光的红墙将我夹在里面一般,我一步一步踩踏着镶满整齐的砖块的路面,好不容易终于走进了她所在的庭院。四周一片漆黑,那般狭小,皇帝父亲他从来都不进入此地的,所以她才一直以冷漠与被忽视的妃嫔陷身与这座看起来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宫廷院落。 我走进里面,进入一条走廊。我站在门口,一眼望去,回忆着脑海里无数次从这里跑出来离开她的身边时的情形。一切都太匆忙了,总觉得。 我一直向里边走着,托着缓慢而无比沉重的步伐,伤口仍在收缩,挤压着我的痛楚,使疼痛从血液流入头顶,流遍全身。 已行至走廊尽头刚刚我站在门口一眼望去的地方,但我如何于不禁之间闭上了眼睛。脑海里什么也想不起来,一片空白。当我缓缓睁开眼睛,她正躺在床上,作为皇帝的父亲他正以整个身体拥有陪伴着我十多年岁月的女子。一时之间,泪水灌满我的眼里,它从中间溜出一条细线。我不是一直认为作为一国之君的父亲他应该陪伴她一下,抽出一些时间,她太寂寞了,她受到的冷落多么沉重。我不是希望如此吗?我期望的难道不是这些?我赶紧离开,似乎伤口已经愈合一般,仅仅让最初的全部疼痛重新袭遍我身体里的每个角落。我更加恨他,恨他抢走了疼爱我的人。我内心的矛盾几乎让我跑起来,携带着满身的创伤,伤口似乎正在干裂。我摔倒了,一眼望去,她就在我的身后,长长的走廊尽头门口的地方。我爬不起来,只好静静地呆在地上,感受着地面彻骨的冰凉与永久的寒意。她转身,离开了,缀满凤凰花瓣的裙子在门口附近久久地荡漾不止。 3遇见雪吟 3 我恍然从梦里面醒来,果然是处于一片夜色。我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了一下伤口,依然泛着疼痛,拿手抚摸了一下,还未用力,但一点也不敢再碰它。 我起身径直想见她,除了想见她,想看她一眼,想知道她正在做什么,除了立刻想见到她一面,没有什么非得要说的话,非得要见的理由,内心什么也找寻不得。就只剩下想见她的思绪。 我推开红色厚重的大门,她似乎知道我会来看她,或者她一直在里面等我。 我迈进长长的沿廊,它显得比以往加长了好几倍一样。她坐在桌旁,正转过身来,注视着我,然后她走向我的身边。我几乎倒在地上。她将我扶起来,放在床上,躺着,我才偶然之间再次清醒过来。她看了我的伤口,并没有什么大碍。她躺在我的旁边,静静地吻着我的鼻梁。泪水从她的眼角不住地打在我的额头、我的眉毛、我的耳畔。我将她搂住怀里,希望她什么也不要做。“让我好好地看你一眼。”她在我眼前静静地看着我。我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想见你,希望看见你以往开心的样子,再也不要呈现伤心难过的表情,我不想让你备受冷落,相信我,你就像我的额娘一样……”她的细指挡在我的唇上,她不让我说出更伤心难过的话语。受伤以后的好几天里,我们都没有再见过面了。我轻轻地吮吸着她身上特殊的香味。翻过身,她的肩膀,她的柔发,她的面孔,她的耳垂,我隔着一丝距离静静地闻过一遍失去几天见面机会我坠入梦中不能见到她时内心的惆怅。那莫可名状的感触仿佛在我梦里已充斥每个角落,随处都可见到。我想想见到她,她却总是恍然出现远处,走廊尽头,御花园暗处。总之不能向她靠近,一旦我发现她的身处所在,我几欲向她伸出手去,朝她快步赶去,她都会忽然如一阵夜风般令人无可奈何地消失掉了。我曾梦见她从这座冷寂的宫里走出去了。她说她想出去走走。但她似乎有些害怕,怀有恐惧。怕被人看见,一个人出去又毫无意义。她明明一心想着要我陪她出去逛逛,散散心,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于是我明白她内心的触动,她内心真切的想法。我说:“我会一直陪你,外面天黑,不会被谁看见的。况且我会随时注意四周有没有其他的宫女侍卫什么的。我也好想与你到外边去他的庭院散步,随便走走,与人发现,我们不讲话,或者轻声地说话就可以了。”她点了点头。她从一根红色立柱后面转身出来,我们一起路过夜晚毫无亮光黑漆漆的一片御花园,父亲正在里面熟睡,她也看见了。皇帝他正手拄着台面,熟睡着。她定定地望着那边,我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索性也只有沉默能解救与释放我们。 她伫立在那边,默然地眼里流出几滴清澈泪水。夜色那般漆黑,使她的眼泪格外清晰,透明如同她握着我的手臂迁动着我从砚台里蘸取的新鲜墨汁。梦也便在那里为止,从她的眼角恍然就消失掉了。 她翻过身来,像我一样默默地闻过一遍我身体里的气息,隔着一丝一缕的距离,她想将几天的失散、几天的不见全部打捞回来。如此彼此才会满意。我时而亲切地从衣服皮肤上感受到从她体内散发的气息,轻柔而缓慢地洒在我的耳畔,我的眉宇之间。她的泪水不住地打在我的额头上,我的嘴唇上,我的鼻端,我的耳畔。我聆听着她细致地闻我的气息。 她一边解开缀满花香与凤凰之色的艳丽旗袍,像六七岁时候一样,将我遮掩在她怀里,将我全心全意地庇护在她胸前,将无微不至的关爱与亲切全部地全身心地给予了我。 我一时之间,也只好紧紧地躲在她的衣服里面,品味着泪水的味道,那味道与来自她的常常被冷落的香味融在一起,我如若身在梦里。真想回到从前,六七岁十来岁的时候,我可以偷偷地来与她的陪伴下玩耍打闹,她教与我琴棋书画,将我画在一张崭新的白纸上,我要她将自己放在我的旁边,一定要看着我。她说,等你学好了绘画,长大以后,如果还愿意的话,再将她画上去,坐在我的旁边。我只好对她讲,那好吧!很快我就会长大了。 ······························································· 从夏天开始,额娘就开始予我找来妻妾。好几次,几个姑娘也都年轻漂亮,但我一点也喜欢不上,不知为何,就是于内心底部泛起一股不情愿的抵触,觉得那都是多余的,我并不需要,似乎她们即使再怎么漂亮文静也好,花枝招展也罢,再怎么楚楚动人,我于内心深处也喜欢不了。 直到冬天也是如此。刚下雪的一天,额娘又不知从哪里引进一个极其漂亮的女子。她的细小的脸蛋,头上戴着一顶异域的帽子,我从自己房里出来的时候,她坐在漫天雪地边沿的柱子旁边,身上已雪绒绒的,停留了不少雪花。不知她什么时候来到外面的。我一时出于怜悯,只好尝试走近女子旁边,她想起身的时候,却几乎差一点倒在地上,她大概被大雪冻得腿脚麻木。我只好抚着她的身体,这时,我感受到她的身体那般瘦弱,我并没有去想额娘与额父故意安排的一位姑娘。她问我喜欢吗?我说,什么?她从天空摘下一片飘舞的雪花。她的身体轻轻地抖动了一下,倒在我的怀里。她说了一句什么,但我一点也没有听得清楚,于是我只好无比怜悯般的凑近她的脸庞。她又对我说了句什么,但我依旧没有听得清楚。她的气息那般微弱,和眼前正在被忽视的雪地一样。我听见她无比细弱的声音里告诉了我:能不能喜欢我一次,就一次,好吗?她静静地将白皙的嘴唇吻着我逐渐靠近她的脸颊。 在这样一个冬天里,她是唯一的一个女子在我怀里死去的。我默默地感受着她身体里残缺的温暖。在以后的日子里,几乎再也不能忘记。 从那以后,好长一段时间,额娘再也没有威望苦苦寻觅漂亮的姑娘。 ·································································· 我从她的怀里痛苦地准备逃脱。从她的庇护里,充满香味的衣服里面出来,溜走离开。她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衣衫。我猛地想挣开,一用力,她滑到了地上,从床沿掉在了地上。我只好回来。我总不忍心看着她那样狠狠地被我摔在地上,她那般无力的样子,将我内心一整片撕碎。我匆忙赶到她的身旁,将她抚起来,她狠狠地抽了我一耳光,鲜血在她指尖默默地流淌。我将她搂在怀里,“我不想失去你,我不会娶其他的女子,在这一生里。”我松开肩膀,后退一点点距离,将她拉开的衣衫重新规整如初,她依旧那般漂亮和六七岁的我见到的一样。柔软的细发,金黄色的发卡,鲜细的睫毛,细致的嘴唇,白皙的脸颊,我不能理解的部分,她全身都充满了自童年我的回忆,她的怜悯,她的爱戴,她的教导,她的话语,她的等待,她的侧影,她的面孔…… 尽管这样,我不得不离开。一切都显得那般细微,像有谁在耳边悄悄地流放的故事,像在梦里徘徊时遇见的一个注定此生与我轻轻地连在一起,不得不紧紧地连在一起的女子。 我随父王出去狩猎,以往的夏天里我都会借故身体不舒服不随队伍去的,抑或是去了一两天就悄悄地借故溜回来。正好这些什么,宫里人员大幅减少,额娘与皇帝父亲都不在宫中,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去她那里要她陪我玩。 一个半月的每个晚上,我都一个人坐在一边独自欣赏着月色。我守着月色,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亮,越来越圆,没有一丝乌云的天上,我思索着,我几欲渴望我和她两个人就在那月亮里面,或者云端一起居住着,周围没有其他的人,没有烦恼的事。但想着想着乌云时常已将月色全然笼罩,过一会儿,她才又出来。 我一个人走向林子边上,远离喧啸的背景。他们也果然随着距离渐渐消失远去。 我听见哭声,就向哭泣的声音走去。 似乎是一个小女孩子的哭声,我听得出来。我走近她的身边,她尽拥入我的怀里,更加大声的哭起来。 她告诉我她刚刚放走的一只羊不见了,她不敢回去,怕母亲打她、骂她。 我回忆了一下,或许那只羊即是被父王一箭射死的,但也有可能是我一箭射死的。情况几分复杂。我只好哄小女孩说:“山羊可能早就回去了,在家里等你,等都等得快要哭了,等得和你一样伤心难过呢!”她又问我:“真的吗?山羊也会和小女孩一样哭吗?山羊平时只会笑的。”我说:“山羊想让你开心,所以你看到它的时候它总是笑,咩咩的笑。”小女孩说:“天黑,我害怕,又找不着路回去,害怕有狼出来把我给吃了,母亲经常说这里有狼出现的。”“没有关系,有大哥哥在,我就在这里陪你,等到天亮了,我就送你回去。”“可是我困了,想睡觉。大哥哥不困吗?”“大哥哥不困,你先睡吧!要是有狼来了,我就做出鬼脸把狼吓死,明天正好带到山下,做肉汤喝!”“大哥哥,你真厉害……”她说着说着,就一个人躺在我的怀里睡着过去。 我在夜色里将她眼前的头发拢到耳边,多么可爱的小女孩,长大以后肯定会是顶漂亮的女子。这时,我抬起头仰望了天空的月色,它依旧那般清莹,月光透过树枝细叶的缝隙流溢着冷寂而馨香的蕴味。我几时,真觉得要是她变成我怀里的这个小女孩,而我便以一位成熟的男子给予她与她给予我的同样无微不至的关怀与呵护,那该多好,多么有趣。她正在做些什么,想必她一定倍感孤独与寂寞。她一个人呆在那般狭小的宫中,庭院将她整个身体犹如她身上艳丽的衣衫一样将她牢牢地包裹在里面,不让她出来随意走动。 4雪吟,好一个小女孩 4 第二天,我感觉到眼前有什么缓缓移动。我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她小小的手掌在帮我挡着直直地晒在我脸上的阳光。 她脸上织满了细密的汗珠,我疼爱她的说:“真是个好女孩,这么小都懂得关心他人。为什么不把我叫醒呢?”她听见我的夸赞,笑着说:“看见你睡觉的样子,想多看一会儿,真好看。”“那我再睡一会儿。”我假装又闭上了眼睛。“不嘛,带我回家吧!我怕路上有狼。”我将她抱起来,一边问她走哪个方向,一边随意向前面跑起来。她指着右边,一边清脆的小女孩口音里传出,“回家的路在右边,大哥哥你走错了。” 走下山去,经过一片繁华的小镇,我给她选了一串糖葫芦、一个小小的可爱的发卡。一个拿在手上,一个我帮她戴在头上。 到了一座村里,四处荒芜一片,映入眼帘的无不是无比葱绿的树木,树杆上的油绿的枝叶。她在我旁边跑向左边,我跟在她的后面,叫她慢一点,是不是快要到家了。经过一座坟墓,她指着上面,说:“那是父亲居住的地方,父亲刚刚不见了一个多月,我好久都没有见过他了。”我问她想不想见到父亲?小女孩说,想。于是我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珍珠,给她戴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面。我告诉小女孩说:“父亲很忙,等你长大了,父亲就会回来。给带一大堆好吃的,漂亮的衣服、裙子、项链。”她说:“父亲还会认得我吗?我会长成一个漂亮的姑娘,母亲说的,连也认不出我来。”我说:“有这颗珍珠啊!大哥哥认得,我会他们的,小女孩都长大了,变成天下最漂亮的姑娘了。”“我们回家吧!母亲还在家里等我的。再不回去,她会打我骂我了。”我说那好吧!紧听尊命。于是我跟随小女孩身后,又走过一个村庄,终于看见一间房子在树林里边,屋后有一条河流,河里流动着几只洁白的鸭子,见我们嘎嘎的叫了几声,声音没了,便游到屋后躲了起来。 我推开门,一个女子正背对着我和小女孩坐着。她一直都没有转过身来,我看了看旁边的小女孩,她告诉我母亲听不见。小女孩跑到母亲面前,她也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将她的小小的女儿眼前头发拢向耳畔,取下发卡,重新给小女孩收拾整理了一下,小女孩挺了一下身子,向我做出调皮与笑意的表情,便溜出去了。 我走近她的旁边,她果真什么也听不见吗?我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想至少看清她的面孔。然后,再离开这座房屋。我是要想回去了,回到红墙里面,过那种凄凉的日子。 她感受到我触摸她肩膀的力量,遂转过身来。她的面孔令我一时之间后退了一步,她尽长得那般的像她,简直和她一模一样,如若不是衣衫的搭配。同样温柔的面孔、白皙的脸庞、柔和的表情。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且小女孩也说过了她无法听见声音。我说什么,她也无法听见。我准备离开了,不想在犹如另一个她的面前举足无措,心里感到这般惶恐不安。 但她同样拉住了我的手臂,我感受到她迁动我整个身体时同样无比微弱的力量,我不想让她受伤、摔在地上,犹如那天夜里。我只好停下来,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她起身,走进里边的房屋,我不知不觉随她身后进到里边。房屋里没有窗户,幽暗的光线几乎使我看不清如何东西,仅随着她无比轻盈的影子缓缓地走入越来越深的里面。她停了下来,转过身,轻轻地将指尖触摸着我的脸颊,我的眉梢,我的耳垂,我的脖颈。她依靠在我胸前,轻莹的气息嗅着我的颈项,像灌满了凉意的微风一般清扫着我的脸颊,我的嘴唇,我的鼻端,这份感触与宫中的她那般的相似,她同样眼角几时也沁出泪水,打在我的指尖。 我几欲将她搂在怀里,但我又同时清醒地认识到她并非那个宫中从小爱我疼我的女子,我不能够将她搂在怀里,怎么也不能。 她离开了,走出房间,又回到桌旁。我出去的时候,她走进另一间房里,我离开了,她也没有出来。 我独自一人回到山上,继续跟随皇帝父亲狩猎。我几乎不愿杀死一只可怜的小动物,又不想看见小动物们流淌着可怜巴巴的鲜血孤独地死去。我只好一个人离开他们,皇帝父亲,他被几个大臣围着。显然还有碍父亲发挥展现他个人的英雄气概。皇帝父亲冲出左右大臣的围困,一边会挽雕弓瞄准了百步之外的一只山羊。但这时,一只猛虎正从树上窜下来,山羊仍在静静地吃草,它像在亲吻地面的草坪一般,小小的嘴唇不停地在细草叶儿的尖上蠕动着。全身绘满红色斑纹的猛虎倒在山羊背上,山羊猛地挣扎了一下,从血泊里窜出来逃向远处。 我一箭对准一颗白桦树尖上的球形蜂巢,蜜蜂倾刻如仙女散花般四处乱窜,洒满整片林子,在温柔的阳光里。 ························································· 加冠那年,时光过得真是飞快,我意识里不断被周围又仿佛是自己亲手注入背上难过良多……于是,二十岁以后再说吧! 二十一岁刚刚到来的时候,又是一个春天,我暂时忘记以前的岁月,整天在宫廷各院肆意乱转,白天欣赏春日里盛开的桃花,晚上将窗户门牢牢地关上。灯熄灭了,拉拢被子,早早地便睡过去了。 一群一群的宫女不住地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我一闭上眼睛,看见的便是这些。二十一岁的春天到了,我意识到有些什么以不同往日。身体的热量,脸部的皮肤,心跳的速度,手臂的屈伸,似乎全身各处都新漆了神秘,闭上眼睛,回忆那一群一群路过的宫女和尾随其后的太监,她们闲下来的时候,总喜欢和那群新来的小太监戏水打闹,在假山里窜来窜去,将水花浇到彼此身上,造成一派湿润的春天的气氛。 我并不喜欢和她们那般开心的一起玩耍,于是我总让自己处于较远一点的地方,像路过一样,偶尔也有一两个年轻的宫女并排着走着,缓缓路过,向我行礼之后,再走向其他的地方。 想着想着,我就只剩下那些宫女在池塘边上,或者桃花源嬉戏打闹了,那群太监消失不见。渐渐嬉笑的声音模糊了,我已沉入梦乡。 第二天,第三天,又照常那样过。反正即不想练习剑法,也不想将精力投入琴棋书画。 阳春三月之前,我又出宫外随意溜达了一圈,四处瞎逛,闲得无聊,恍然忆起小女孩来。回想了一下她可爱的样子。想了一想她依旧那么可爱天真善良活泼,我便决定去找她玩。 我租了一匹上好的白马,我骑在上面,身着华丽的服饰,顿时下边一群路过的女子直呼“白马王子”。我索性向她们支颐一笑。她们从腰部抽出一根一根长长的红色彩带,凭借其中一头的坠物投向我的身上。我赶紧离开。 我在径直驶向那座房屋,虽然只去过一次,但足以让我不会忘记它的路线。期间翻过两座山丘,又路过一座几乎没有人居住的村落,然后,荒芜的树林眼看着越来越熟悉,像刚刚不久来过一次,但那其实也有近一年的时光了。 屋里没人,我从异常幽黯的屋子里出来,上马,绕着房屋转了一圈,又回到房屋前面没有杂草的地面。想她们应该还住在这儿,旁边的竹杆上坠有蔬菜的幼苗,对于宫廷里生活的我不知道那般幼嫩的植物到底是什么。只是从书上了解过平常人家大多都会在自家门附近种植一些称之为蔬菜的植物。 这时,我听见欢笑的声音,她站在离树林不远的草坪上,离这边还有上百步的距离。她又喊我大哥哥,远远的清脆的小女孩的声音,顿时于呼唤里让我倍感亲切与爽快。 她向我跑过来。我随即下了马,向她拥过去。我将她抱起来,开心的看着她笑,将她搂在怀里。 她说,大哥哥怎么才来看人家呀!我说,大哥哥太忙了,有好多事情要办,哪像小孩子一样。 我扭了扭她可爱的鼻子。她又说:“为什么母亲总是不开心呢,父亲不会来。我问母亲,父亲什么时候回来,都已记不起来父亲的样子了。母亲接着便突然什么也不说,狠狠地抽了我一巴掌,我不停地哭,感觉好痛,她不管我。” “还疼吗?打到哪儿了。” “脸上,总感觉全身哪儿都疼。” 风轻轻地抚过来,在我们身边如池塘里的波纹,在我取下她头上的发卡,将眼角的一缕细发也一并卡在耳畔。我问她,想骑马吗?可好玩了。“会不会摔下来啊!我怕。”我看了一眼怀里的这个可爱的小女孩,我抱着她跑向马儿旁边。“有大哥哥在,上去就知道了。” 白色的马儿将我和小女孩带往草坪中央,绕了两圈,进入林子里。春天没有知了的叫声,四处只听见马蹄的声音。她初时禁闭着双眼,一直不敢睁开。我缓缓地将马儿慢下来,在林子里我和小女孩骑着白色马儿无忧无虑地散步。我问她,母亲到哪里去了。她说,母亲在山那边的河里洗衣服。她将藏在胸衣里面的珍珠拿出来一边开心地摆弄着。她突然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逗她说,什么样子的也都不喜欢,就只喜欢我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她说,大哥哥真的就只喜欢他眼前的这个没长大的小女子吗?我说,当然了,这么可爱的小女孩,人见人爱,有谁不喜欢呢?所以我才专程来看你过得开不开心、快不快乐。 “我真的很可爱吗?” “当然了。” 这时,我和小女孩又回到家门口。我先从马背上跳下来,然后,让她蹦入我的怀里,我将她接着。然而一时之间我尽不想放手,就喜欢将她久久地搂在怀里一样。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母亲说,我姓曹,字雪吟。” “真是个好名字,想必是父亲给你取的吧!” “嗯。母亲提起过一次,她说父亲只给我留下了一个名字,就离开了家,没再回来。” “哦,真是个好名字,雪吟,以后我就叫你雪吟或者雪吟子吧!” “嗯。” 我将她放在地上,我最后从她眼里看见了许多年前自己的童年里的时光一样,想着,她长大了以后一定是一个漂亮的女子。我蹬上马背。我说,大哥哥要回去了。我走了两步。她喊着,大哥哥还会回来看望雪吟吗?我说,会的。随即加快了马儿的步伐。 5遇见香妃 5 时光再次路过二十一岁的除夕……第二年正月十五的夜晚。我在漆黑的夜色里酩酊大醉。 正月十五的夜里,天空没有一颗星星,整个皇宫正在举行一场盛宴,听说民间也会跳各种舞蹈,做各种吃的。 载歌载舞的人声喧沸里我独自一人躲在人群里面,一杯接着一杯将自己灌醉。我几乎不了解自己,我为何非得将自己弄醉呢! 我向四处张望,都没有最关爱我的女子的出现。她在哪里,她一定还深居那座红墙铁壁之内。她为何永远都不会涉足院外,在这般繁华昌盛隆重艳丽的景色里,让我偶然发现她的美貌与仍旧青春的笑容呢?我再次举杯,杯杯入我口中,皆如胆汁,无不充满苦味。 我迷迷糊糊地起身,随即差一点倒在地上。一个宫女将我抚了起来,我没有看她一眼,将她摔开,以发泄内心对她的不满。 然而我还是想见她,这,我内心一点也没有醉。我径直奔往她的庭院。我想见她,问她,为何不出来陪我走走,为何不去驳取我的皇帝父亲的宠幸。 我在几无人烟的皇宫冷漠的红墙之间晃来晃去,我恍然已来到她的住处。将门推开,但怎么用力也推不开,我看了一眼,并不是墙壁,我荡了一下门上的拉环,随即便倒在地上,又像是什么人的怀里。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似乎她躺在我的旁边,我解开她的衣带,将自己的脑袋藏在她的怀里。她已不像往常一般,似乎在低声哭吟,将我的头紧紧地包裹在她的怀里。我躲在里面便昏睡过去,将眼睛重重的合上,呼吸着她的馨香。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坐在梳妆台前打扮,我发现自己走错了地方,这并不是在那一座皇宫庭院,深居着最疼爱的人的殿宇。 她走过来,坐在床沿,俯身将脸庞埋在我的怀里。又缓缓移动。将衣袖遮掩了我的眼睛。我只好合拢双目,品味着女子的馨香。她轻轻地问我,为何喝醉,胆敢冒泛本宫。她随即将嘴唇移近我的眼眸。在幽黯的衣袖里面,等了一会儿,我渐渐睁开眼睛,她定定地凝视着我。我注视着她的眼眸,她轻轻地眨了一下。“为何冒犯本宫。”我没有说话。“还会来吗?”她随即补充了一句。我没来得及回答,没来得及想,她离开了。缀满凤宇与紫色花的衣袖飘向空中,撤离眼前。她走去外面,似乎另一间房里。 我出了房门,从沿廊里路过一闪一扇一扇窗户门扇。她偶然从左侧房间里出来,正好碰见了我。她狠狠地抽了我一巴掌。几个宫女在外边偷看。一个宫女也打了紧紧挨在她屁股上的一个小太监,他红着脸蛋。 我将她抱起来,放在房间中央的地毯上,尔后慢慢地停歇。“我什么也不能做,对你。”我说。她收缩着红色地毯上的一只手,缓缓地摸索到我的腰部,将腰带拉开。将手放进里面。我起身离开。她紧紧地拉了我的腰带。我身上的衣服从中间散开,顺势辗转躺在她的身上,春天的衣服将我们藏在里面。她问我,还会来吗?我说还会的。随即,我便起身离开了。她依旧躺在红色地毯上,合拢,眼帘。 ···························································· 二月份的时候,我在御花园角落里散步,这时有太监传来香妃驾到的高亢吼声。我从雕花窗猛然转过目光再次望见了她。她走近皇帝父亲身后,说了一句什么,一边将纤细的指头放在皇帝父亲的肩膀上,以轻柔的指法按捏着。随后,她又转到皇帝父亲旁边的石凳上,轻盈的身体这才坐下,以明艳的表情讲与皇帝父亲似乎是一些体贴或者甜柔的抒情蜜语。但由于距离太远,她讲话的声音又这般轻柔,我注视了一眼她的嘴唇,并没有听见来自她与皇帝的话语声音。快至黄昏的时候,我路过一片池塘,香妃正与皇帝父亲从庭宇下长长的走廊里穿过。她挽着皇帝父亲的手臂,一边展露着微微笑意。 晚上,我突然又想起了她。回忆里她一直在皇帝父亲身边,路过一根一根闪烁于阴凉处的红色柱子。我从床上爬起来,睁开眼睛。穿戴一件紫色衣衫,我点燃蜡烛,想将她画在纸上,一边思索她白天的面孔,许多天以前她凑近我时我嗅到她衣衫里气息时的面孔。红艳的嘴唇,白皙的脸颊,冰冷的鼻端,温柔的气息里的香味,小小的耳垂,温暖的胸脯。我开始紧接着想她现在正在做什么?坐在模糊的铜镜面前,梳妆打扮,打扮完毕,又冷静地卸下所有珍珠首饰银钗。她唤宫女端来一盆水热水,在宫女与太监躲在外面的时候,她一把一把浇起水花将白皙的脸庞洗净。 但这时,皇帝父亲忽然闯入我的脑海。我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想起他的。皇帝父亲他已退开房间。 我放下画笔,墨汁黑色毛刷上一滴一滴落在桌面。 我荡了荡门上的金色拉环,头顶上挂着书写“玉环宫”的门扁,落在黑漆漆的薄暮之中,我没有注意到。 一个小小的宫女为我打开了门。香妃正伫立在隔了几步之遥的沿廊门口,旁边的宫女羞涩而害怕地低着头。香妃与我对视了一眼,便转身走进里间去了。我紧她的身后。她拖着长长的衣衫,消失于沿廊尽头的房间里面。长裙的一角隐隐约约静止在门口的角落里。我驻足下来,瞥过一眼,又向长长的沿廊里穿过。我走进房门,转向右侧,香妃长长的裙裾从门口延伸进更里间的房屋里。,被串满紫色珍珠的链隐约隔开。我再次步入里面,我不了解自己正怀着怎样的心情,想见到她,临近她,静静地感受她的气息,她衣衫里的香味。仅仅一个月前正月十五的晚上,我独自喝得烂醉,糊里糊涂在皇宫后院晃来晃去,闯入她的府中,她的身边,她的怀里,在她的充满馨香与呵护、原谅的衣衫里面甜甜地睡去。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最疼爱自己的那位女子身边。但当时却一动不动。她走过来,群带将我的眼帘严严地遮盖,她轻声地问我,还会来吗?…… 我抛开珠帘。她静静地伫立在雕花木窗旁边,小心翼翼地依靠在幽黯里。我来到她的旁边,她又转身逃向屋子中央将蜡烛点燃,顷刻之间,她艳丽而朴素灿烂的容颜在我二十一岁的时候彻底打动了我的少年心。 我走过去,伫立香妃身旁,她轻轻地以指尖划过我的脸庞、我的唇边。她将脸影埋在我的下颚,细细地品味着我年轻的风味。她的鼻尖触动着我的皮肤。我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她抚摸着我的衣带。将它缓缓解开。她倒在地上。我随之一起躺在她长长的紫色裙裾上面。我撩开她腹部的丝带,将手伸入里面,触摸着她纤细的女子皮肤嫩肉。她的温暖徐徐传入我的手心,我的温暖,我的心里。她湿润而冷漠地注视着我,良久,合上涂满浓妆的眼帘。失去目光的眼神不住地如秋雨般沁出泪水。 她伸出纤细的左臂,抚摸着我的胸脯,她纤细地藏入我衣衫里的手指,不停地抚过我平静而跳动不止的心脏。 她缓缓呼出的香味、起伏在我的胸部、与收缩的细腿,在浓艳的紫葡萄色衣裙里荡漾着。 她将我搂在怀里,那般的渴求我,然而并不过是紧紧地拥入彼此春风温暖的怀抱,静静地拥裹在对方怀里,默默地等待着,呼吸着对方身体里的香味。她长长的紫色衣裙将我们遮掩在里面,像一密不透风的春梦里,我们甜甜的睡去,什么也没有做一般。 我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皇帝父亲来到她的房里。我侧身躲在门口另一间房中。皇帝父亲似乎略显生气,然而他走近门口看见香妃时又故意装出强颜欢笑的摸样。香妃亦如往日,我在御花园见的一样,泪痕倾刻消失不见,面庞里荡漾着无不温柔热情招待的微笑。皇帝父亲走近香妃旁边,他伸展胳膊,香妃与他解去衣衫,尔后,香妃躺在床上,皇帝父亲拥入她的怀里,解去她的衣衫,露出香妃鲜艳的皮肤。我侧身伫立门口旁边,转身注视着香妃,我突然产生了愈加的忿恨对于身为一国之君的皇帝父亲。香妃侧过眼帘凝视着我,她的眼角洋溢着欢笑,与两滴清澈的泪水在珠帘隐约遮掩的里面。 我痛苦地离开了,径直奔往她的身边。她已熄灯熟睡过去。我推开窗户,注视着她清冷的面庞。我跪在床沿,静静地凝视着她慈祥而憔悴的完整睡容。 她静静地睁开眼睛,轻柔地挽起我的手臂,“上来吧,陪我一起睡。”我钻进被窝里面,她悉悉索索为我为我解去衣衫,然后躺在我的怀里。我静静地将她冰冷的身子拥入温暖的怀中,与她一起睡去,进入春天的梦乡。 6旧念 6 在我们睡着以后,我与此生最疼爱我的女子来到一片共同渴望的梦里。 她手牵着风筝线,在在树林中间的草坪里欢笑着跑起来,那欢笑尽没有声音,仿佛流光焕发一般。我从马背上下来,快步奔往她的身边双手同样捏着她手里的风筝线,和她一起快乐的无忧无虑地奔跑起来。微风拂过草地,抚去云端,使风筝也越飞越高,越飞越遥远。我们手里一起紧紧捏住的风筝线恍然就从空中断开了,风筝飞向远处,落在嫩绿的树梢之上。她看着说了一句:“啊?线都断了,风筝也找不到了。”我说,喜欢骑马吗?可好玩了。她说她不会。我说,有我在啊! 我指头吹了一个口哨,白色马儿立即奔往我的身边。我将她抱起来,抚她先上到马背上,我再跳上去。一挥手,驾,马儿便带着我们在树林里的风中穿行。我说,怎么样,很爽吧!她说,嗯。我从她的背后看见了她无比开心的欢笑时的容颜,她小小的耳垂上留下了两个小孔。她忽然指着树顶上无比惊叹的喊着:“那不是我们刚刚放飞的风筝吗?真可惜。”“我说,还要吗?我将它拿下来。”她说,算了,不要了,就想在你怀里,坐在马背上,让马儿将我们带走,越远越好。 在一棵树下,我将马儿缓缓地停下来。我先从马背上跳下,她倾斜着身子,拥入我的怀抱,我将她接住,她脚尖轻轻地点地。 我们走了几步,坐在另一颗树下的草丛里。我扭了扭她小小的耳垂,问她为什么没有佩戴耳环。她说,藏在你的怀里了,放风筝的时候。怎么可能。然而我果真从怀里掏出两枚白色珍珠耳环。我要你亲自给额娘戴上,她说。“遵命,”我一边与她戴上珍珠耳环,一边自言自语一般,“哪有这样的额娘,悄悄的将饰物藏在儿子怀里。”“额娘就是想与你开个玩笑嘛,你说在你心里,我像是你的额娘还是你的姐姐。”我说,两者都像,有时候像姐姐,有时候像额娘,真希望你既是我的额娘,又是我的姐姐,既可以一起打闹玩耍,夜里一起睡觉,又可以让你照顾我、关心我、教导我如何做一个红尘里的男子汉。“红尘里的男子汉?亏你想得出来,你想过要当皇帝吗?”她问我。我说:“额娘想我做什么,我想听你的想法。”额娘也不知道,不过额娘确实希望你既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一定要当皇帝,又能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过上普通人过的简单的生活。有一个喜欢你的女子和你一起白头偕老,生几个可爱的孩子,过简简单单的日子。“哦,原来额娘是这么想的,我永远牢记在心里,永远不会忘的”“看那上边的两只鸟儿多可爱啊!”她指着从树顶上掠过的两只拖着长长的羽毛的鸟儿,说道。 ························································ 但终究那天晚上。作为一国之君的皇帝父亲看见了香妃和我躺在地上的事情。他转过门口时的生气的神情也正是因为于此。其实皇帝父亲是看见我在门口房间里的。他本来离开了,行至御花园中,又折身回来,想着在最后一次宠幸香妃,然后将她打入冷宫。 第二天香妃正在梳妆染脂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凑近香妃耳边告诉香妃我们的秘密被皇帝父亲发现了的事情。一切便已停止一般,香妃停留了一下,尔后,又淡淡地印入梳妆的浅影。 我再次去见她。她抽了我一记耳光。我的唇角开裂以后,流出的血液沾在她的手上。 这时传来太监大总管驾到的高亢吼声。他宣了皇帝父亲将她打入冷宫的圣旨。香妃随即被带走了,她长长的紫色而缀有凤宇花瓣的裙子拖在地毯上。我躲在沿廊中间的一个房间里从雕花木窗糊纸之间清晰地看见的。 ····································································· 我不知所措,对于香妃因我被打入冷宫的后果。我心慌意乱。又恰好路过她的庭院。我正推门进去,但推不开。一个从未见过的太监为我开了门,他低着头,不说话,我已经走进沿廊,想找到她,想见到她,希望她能多少给予我些许冷静。但沿廊尽头几间房里,都没有她的身影。我折身返回,将沿廊两边的房门全部打开。新来的唯一一个太监他低着头在门口站着,我走近他的身边。他说,娘娘在在浴室中沐浴。 我推开中间的房门,转向右边过道,拐入后院,泛着烛光的一个房间,隐隐约约呈现她沐浴时的影子。 我转身只好离开了。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小丁子,新来的。 我什么也没再回应,摔着袖子离开了。 在两面红色墙壁之间一个人默默的心急如焚地往回去走的时候,我恍然觉得他有些可疑。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会派去太监,而且是唯一的一个。他的面孔,在夜色里逐渐遁入黑暗。 我转身回去。我依旧内心强烈地怀着可疑与见她一面的渴望。见不到她,我心里便似乎少了什么,出现一个一个空洞。没有她的关爱、没有她的话语、没有她的身影、没有她的面孔出现的地方,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推开红色厚重的大门,上面连一块匾牌都没有。我抬头再仔细地瞅了一眼,黑色的匾上布满灰尘,字迹全然被肮脏的尘埃粉屑覆盖在里面。 我推开门,进去,厚重的大门依旧留着门外的夜色。四周这般平静,仿佛她如往日想比早早的便一个人躺在床上睡着过去。我想再次她完整的睡容……清晰的睫毛,白皙的脸庞清新的耳孔,挺挺的鼻梁,湿润的嘴唇,细腻的下颌……我便跪在地上,床沿下,直直的眼神注视着她安详的睡容。然后,心满意足了,就悄悄地离开。我真觉得她像我亲娘一样,那般漂亮关心我的脸庞,在其他任何地方再也找不到。 然而我推开通向沿廊的雕花木门,从沿廊看到里面微弱的烛光里的确是另一番令我无比失望与气恼的景象。 刚刚那个太监正光着身子,压迫在她赤裸的身上。艳丽的衣衫展开在红色地毯上,她不住地忍受着,但偶或还是发出强烈刺耳的呻吟。太监扭动着身体,他在做什么,他为何要对此生最疼爱我的女子做出这样的无耻的事情。我意识到她是情愿的,因为没有反抗。但我不管。他是个太监,假太监。他不配动我的额娘,我心目中最疼爱我的女子。她既是我的我的额娘,又是我的姐姐一般。谁也不能这样对她,这般严酷无耻的姿势。 我跑过去将假太监抓起来,狠狠地揍,狠狠地打。“小丁子,你叫小丁子是吧!你不是太监吗?为何还留着这个。你个坏东西,对我的额娘做什么了,对我的女人做些什么。你太无耻了,你为什么这么无耻……” 我不停的打小丁子,不停的踢小丁子,将内心多年积累的仇恨与不满一并发泄到他身上。 后来,我又觉得他是可怜的,他没有穿衣服,光着身子,被我打得头破血流。我将一件衣服扔过去盖在小丁子身上。烛光被风扑灭,鲜血立刻染红了白色衣衫。 她身穿红色裙子,伫立珠帘里面依靠雕花木窗。我走进去。站立在她的身后。望着她背影里松松垮垮的红色衣裙。我走近一小步,在她身后,离她更近一点,良久,她转过身来,打开衣衫,将我包裹在里面。我跪下来,哭泣,她在外面眼里流淌着泪水。 也便是在这天晚上,在我最后一次离开她以后,她默默地躺在幽黑冷寂的红色地毯上悄悄死去了。我生命中最疼我爱我犹如母亲姐姐一般的漂亮女子终其一生于永久被冷落的红色宫墙里无比凄凉地死去了,永远离开了我。 然而我当时尽一无所知,在以后,我离开皇宫,去往一片荒漠以后,从荒漠回来,又再次离开,我一次一次陷入红尘往事迷醉的笙梦里,永远也没能知道她尽在我二十岁刚刚加冠以后的一年里远离了我。带着她对我的关爱,对我如母亲般的呵护,携带着她为我精心准备的华丽衣衫,冷艳的面容消逝地无影无踪。 她俯下身来,躺在小丁子旁边,抚摸着他额头上的伤口,以仍旧慈祥的声音告诉小丁子,让他不要恨我……让他不要就这些秘密告诉别人。 她放了两瓶药粉在小丁子手心。小丁子如死去一般,在漆黑的屋子中央地毯上微微点头。 最疼爱我的女子,也便是这个时候,心里早已落定要从这座红墙里出去,回到她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小小的草房子,田地,忙碌收割的麦田,池塘里游动的鱼儿。在田地里欢笑的爹和娘,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可爱的妹妹,到处乱跑、乱叫的淘气的妹妹。 她饮下一瓶药水,躺在床上,在昏昏沉沉的梦里,将生命行往尽头。她合拢眼眸,泪水从里面流出,划过苍白而清冷的耳畔。 7救出香妃 离开皇宫 7 中午,我回到自己家里。额娘正经过一扇虚掩的雕花木门。我从会客大厅拐向左侧,准备回到我自己的庭院房间里去。 我从过道里快速走过,又经过中间的一间房时,门打开了。 额娘坐在桌旁棕黑色木椅上,放下茶杯。她注视着我。我走近额娘身边,从她的眼里,我注意到些许不同往日的神情。她将一个信封上的纸条递给我的手上。我打开便一目了然,恍然大悟。原来是身为一国之君的皇帝父亲,那般远离其妻妾与子女的皇帝父亲,他对我产生了十分强烈的忿恨,一如我内心对于他的强烈不满。对于他的冷漠、傲慢、忙碌,对自己的女人的漠不关心,莫不过问的无耻行径,他居然还在将香妃打入冷宫之前,怀着宠幸享用的心态,与香妃睡了最后一次,且是故意在我偷窥的目光里进行的。他既想惩罚香妃,有同时让我难受。这时,他秘密地派人送来信件:明日,天亮之前,从皇宫出发,行往边疆帕米城,介时,可选五个太监左右跟随,赐宝刀一把。天亮以后,如若皇宫再见到你,定不惜斩首示众。 旁边的丫鬟呈上宝刀,我侧眼瞥见金黄色龙腾图案,将其拿在手心,刀缓缓出鞘,一缕金光徐徐划过眼帘。我猛力,抽出刀来,不知所谓什么,一时之间顿觉生命前途无望,所有光点尽皆跟皇帝父亲这把驱我远去的尖刀一闪而么。我恍然决意在生我的额娘面前死去。可额娘从我的目光里看出了我对于自身的威胁。额娘一把捏着刀刃,她温暖的鲜血从锃亮的尖刀上汩汩而出,淌在我的手心,又接连滴在我和额娘的衣袖与地板上。滴答滴答的声音再清晰不过。我静静地聆听血滴落的声音,浑然觉得额娘她根本就没有因此责骂我的心愿,这些年来,额娘一直都在默默地关心着我,每当我从外面跑回来,她总是坐在被屏遮掩的大厅中央,微微地看着我跑过门口,她时而想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她叫我过去,我便顽皮的从门口伸出个脑袋,看她一眼,又逃回自己房间。 我跪在地上,伏卧在额娘脚上失声痛哭。我再也没有脸面敢于仔细端详额娘熟悉而二十年里一直被我忽视最深的面孔。额娘同样身在高高的红墙之内,亦时常处于被皇帝父亲冷落的境地。她同样整天在狭小孤寂的庭院默守空房。而这时,我却不能不辗转离开额娘身边。 我冲出外面另一间房里,胡乱翻来纱巾药膏,让额娘坐在椅子上,将手臂枕于桌面。我轻轻地小心翼翼地为生我养我的女子包扎依然流淌着鲜血的伤痕。 一切处理完毕,我凝视着白色纱布上正在划开的红色印迹。鲜血依旧在流淌着,她伸出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部。我将头埋入她的怀里,仿佛第一次,我痛哭地喊着额娘,“对不起……”除了这些,我内心再也不知如何倾诉。 我捡起地上的刀,从额娘眼前跑出院外。 月光巧然将凄清透明的曙光照耀着红墙地面。碎屑的竹叶儿在墙壁上摸索,影影绰绰的光蕴在阴森的宫殿恍若笼于一片鬼影之中。 我一时对这一切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厌倦之感。 “离开这里也罢,为何非得依靠这位皇帝父亲,说不定外面的广阔世界更适合我去孤自生活。”想到这里来,我恍然想起香妃,她凄冷地问我,还来吗?那般温柔的女子,将全然凄清的面孔注入我的脑海,我如何能够忘记。且她是因我才被打入冷宫的。她并不喜欢得到皇帝父亲,对于皇帝父亲的宠幸,她一点也不能满足,我必须去救她,没有我,这个依旧年轻的女子的后半生就只有永远在漆黑无比的冷宫里度过。倘若是这样,我撒身离开,想起她的时候,内心不免会对不起她。 我的身体渐渐感到一阵凄冷的寒意。眼前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全然依靠大胆的身体摸索。 不远的房屋中央出现一小片亮光,是从房顶上透下来的月光。我向月光靠近。香妃躺在幽黯之中的床上,她身穿一件白色内衣,没有被褥,她睡着了,身体似乎因寒意而颤抖不止。我推开牢门,走近香妃身旁。她睁开眼睛,认出我来,伸出右手抚摸着我的脸颊。 我来救你出去! 我注意到她的身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囚”字,似乎旁边放着一件红色衣物。我顺手拿过来。我说,将衣服换上,我带你出去,永远离开这里,远离皇宫,远离冷落。 我抚她起来。她脱下白色衣服,背对着我。我将红色长裙递过去。她并未伸出手臂。我走近她的身后,将衣服打开,她伸展手臂,我将红色的裙子穿在她的身上,又走向她的面前,合衣收拢束紧衣带。她紧紧地将我搂在怀里,我闻着她身上的香味。还是好几天前,一个月以前,正月十五的晚上,我于迷醉恍然永生难忘的香味。 我说,走吧!天亮以前,我必须离开皇宫,永远离开这里,再也不能回来……皇帝父亲已经对我狠下心来,我再不走的话…… 她拉着我的手臂,从幽黯的冷宫里跑出去。我偶然回头望了一眼,那一小片月光之后恍然伫立着一个男子,是个太监……我短暂地回忆了一下。小丁子的面孔唯一划过我的眼前。他点燃手中的火把,冷宫在熊熊烈火之中化为一片灰烬。残留的些许骨骼碎片和一片白缨被皇帝父亲和后宫墙院里的每一个人都认为香妃悬梁自尽时放了一把火,将自己烧灭。 冷宫毁灭的地方,被皇帝父亲信新建了一座池塘,池塘里铺满了莲叶,正午时分,飘来阵阵香味。皇帝父亲准备在春天里来到池塘莲花旁边回忆香妃的美貌。然而春天来临时,另一年春天都已经过去了,皇帝父亲也再没有回想起香妃,没有经过池塘……他又从民间选了一个妃子,一一宠幸。后宫大半的庭院依旧空着,无数女子在红墙院落无聊地对待着皇帝父亲哪怕一次的路过,好让她们留他度过一个夜晚。 ······················································· 香妃与我翻越宫墙,出宫以后,不过几天的日子里,她便被一个富贾给看上了。 香妃告诉他自己是从皇宫里逃出来的妃子,曾被打入冷宫,多亏了我,才得以重见天日。“就这样,你还肯要我吗?” 但那位中年富贾反而因此满目春光。他就喜欢皇帝的女人,他说,这样正好沾沾帝王霸气,以后生意肯定会越做越大,越做越好。 如此香妃回忆起过去,她略微地想了想,此人虽年长自己十余来岁,可与之生活一起,也不失正和自己心意。 更没想到的是,这位四十多岁的富贾居然至今仍未娶妻生子,整天忙碌生意,常年四处经商,过着游子一般的自由生活。 他将香妃抱在怀里,凑近香妃耳边。只说了,要是你愿意留下我的身边,以后,我便不再四处飘荡了,回去新建一处宅子,一起生活,生它一大堆胖小子。 香妃惊讶的说:“啊,你娶我就是为了生孩子,我可不想生那么多孩子,听说生孩子很痛的,人家还没生过呢!” “好吧,也不要太多的孩子,生十个就够了吧?”富贾抱着香妃在路当中乱转圈儿,转着转着,香妃晕头转向,云里雾里,看不清天空,他便抱着香妃从街上人群里跑了。 也便是这位富贾他的这一逃跑,使我们许多年也再没见面。在那以后的许多里,我仍旧时常回忆起香妃的面孔。多漂亮的一个女子,也许这是我二十多年里唯一做对的一件事情。 将香妃从皇宫解放,让她重新返回正常平凡普通的世界,回到正常平凡普通人的生活。 我本来还特别想参加香妃的喜宴,可那家伙他跑的比谁都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反正一溜烟儿,就不见了。从见到香妃的第一眼开始,他整个心思都被放飞了。看来他对皇帝的女人,哈哈…… 8小丁子 8 许多年后,我从沙漠里回来。我最想见到的女子,在人生的初期,一生中最疼爱的我的女子,我并未知晓十多年前她已经死去,永远无论是在梦里还是现实的境遇里离我远去。我并未知晓这些。 小丁子,他唯一目睹了最疼爱我的女子死去时的摸样。小丁子刚刚推门进去,他掀开珠帘。恍然看见幽黯的床上她一动不动的身体,那般安详,恍若正在死去。死的念头这时恰好闯入小丁子的心里,他想象着倘若面前这位永生遭遇冷落的女子已经死去,那多么可惜。多么年轻漂亮的女子,为何非得一定是在年轻的某个夜里孤独地死去呢。假如这位女子真的死去了,小丁子我也和她一起死去得了,活着对我来说无非劳累奔波听人使唤罢了,与一位女子一位曾渴望过自己身体的红尘女子像在梦里一样死去,也在所不惜,没有什么不值得吧?目睹世人,无论宫墙内外,都不过是一群委身于生活河流之中,不知所措的家伙罢了,到头来也终究命归皇土。我怎么会这么想呢?小丁子回过神来,他一走近最疼爱我的女子身边,他已嗅到一阵馨香,一股我曾回忆过无数次的迷魅香味。这时小丁子已经蹲下身来。他仔细地端详着最疼爱我的女子的面庞。女子眼角滚下一滴泪水,他轻轻地凑近,鼻尖触到女子的脸庞、脸庞上淌满的泪水。 他感觉到她脸庞里落满红尘的皮肤与白皙里已尽是冰凉,她果真如自己刚刚走近她时脑海里的想象。小丁子伸出一只手臂,抚摸着女子冰冷的身体,他如何也难以相信,躺在眼前的不过是一具尸体,一具漂亮女子的尸体。 他脑海里沁出我打他的凶猛的样子,蜡烛在风里静静地摇曳,猛然被我扑灭的凄凉。再往前,眼前这位女子正委身静静地躺在他的身下,赤裸着整个美貌的身体,女子冷静的神情、白皙的面孔、心甘情愿的爱意,时而冰冷、时而温暖的气息随幽黯冷寂的光线不断传向整个屋子每一个灰暗的角落……镶满翡翠的珠帘不断地摇来摇去,像梦一样,不断泛着波浪。 小丁子他已经忘记自己如何逃入宫里,如何避开被阉割下面那里的危险。他闯入宫中,最初亦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但有一天,他经过现在身处的庭院,棕色的匾牌被灰尘全然遮盖。他以为里面不会有人在的。小丁子翻越墙壁,那已是临近黄昏的夜晚,他如我一般推开雕花窗木门。他径直走进去,心里怀着些许忐忑,但他还是走了进去。 小丁子站在沿廊中央,他注意到最疼爱我的女子,一个皇帝的爱妃,她从门口路过,走近右边,又恍然置身梳妆台前。她解下发卡,将发卡、花瓣一一取下,整齐地放置桌面。她将长长的细发缓缓地梳理着,昏暗的烛光如夜色一般纹丝不动的呆在烛台上,偶然蒸发着混白的烛泪。 她又将桌面的发卡、花瓣、珍珠、耳环一一交换位置,重新摆放,过了几分钟,她仔细地盯着铜镜,恍然觉得哪里任然不妥,周围缺少什么,本来卸妆完毕,夜色来临。 她意识到自己的需求,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四周太为孤寂,作为陪伴她十五年里的我已经长大,不能再长久地陪伴她,像许多的那个小孩子一样无比开心地无忧无虑的陪伴她的左右了。 她想起来了,周围太过孤寂,整座房子里,整座庭院,作为丈夫的皇帝永远都没有来过,似乎这样,以后也不会迎来宠幸。她恍然使出全身的力气,将桌面刚刚摆好的一切扫在地上,全然打乱。她的指尖轻轻地触过自己的脸颊,注视着模糊的铜镜里几乎丝毫也看不清楚的脸庞。 她躺在床上,混浊的泪水注视了一眼静止的珠帘,昏暗的烛光在珠帘那边静静地流淌,被雕花遮住了。 小丁子走向沿廊尽头,他倚身门口,从门口,目光穿透珠帘凝视着走近梳妆台前的女子。她屈身蹲下,一件一件拾起地上的细物,刚刚她一股脑清扫于桌面外的。最疼爱我的女子,她的举动渐渐地在椅身门口的小丁子心里荡起一丝一缕莫名的漾动,那浅浅的涟漪如弧线一般一圈一圈地划向岸边。他恍然觉得自己站立在一天河里,看见另一名女子刚刚跳入河里。那属于同一种触动,似乎是这样。 他走过去,不知是哪里赐予他这份满眼胆怯的走动,小丁子他走近偶然闯入的阴冷的庭院遇见的女子。她将捡起来的饰物放置桌面,正准备以相反的顺序整齐摆放。铜镜里渐渐划过一名年轻太监的影,影在铜镜里缓缓移近自己身边,一只同样冰冷的手臂挨在自己的手背上。冰冷的身体也渐渐挨在一起,冰冷与冰冷之间,默默地产生了温暖,四周孤寂依旧,丝毫没有改变,恍然错觉一般,将错觉缓缓放大,屋外另一边的烛光微微闪烁了一下。镶满翡翠的珠帘不停地摇曳,即使是微微地触动,这时也早已将错觉打碎。小丁子站在最疼爱我的女子身后,她紧紧地捏小丁子的手臂,感受着他皮肤里正在释放的温暖。 小丁子慌忙摆脱最疼爱我的女子,往后撤了一步,他心里胆怯怯地对面前的女子说:“我是刚来的小太监,他们都叫我小丁子,娘娘要是愿意,也叫我小丁子好了,有什么吩咐,小的尽管去做。” 小丁子跪在地上。她从铜镜里再次看见他的影子。 最疼爱我的女子转过身来,她发出命令: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他回答说:“不敢。” 她起身站在他的面前,小丁子将头埋在地上,她的裙裾微微触到他头顶的辫子。 她微微俯身,再次命令道:抬起头来,我只想看清你的样子,不会为难你的,也不会逼迫你做什么的。 小丁子依旧不敢抬头,他不敢太接近皇帝的女人。他害怕在她们面前讲话,小丁子不想,他不敢抬起头来,他注视着地上的黑夜,他紧闭在眼睛。 “你走吧!”她这样命令一个小太监,之后走近床沿,转过身去,退去紫色衣衫,躺在床上,拉拢被褥,沉沉睡去。他静静地等待着四周陷入万籁俱寂之中,但他仍旧将头埋在地上。 她掀开被褥,从床上下来,走近小丁子旁边,轻轻地抚他起来,他埋着头,将身体支撑着,但他依旧跪在地上。 最疼爱我的女子,她身穿白色衣衫,温暖在她体内悸动着。他摘下小丁子的帽子,将他的头搂在怀里。 她合拢双目,泪水正从里面汩汩流出来,划过脸颊,落在小丁子头上,将小丁子光滑的头顶打得湿润。 他抱着一生中最疼爱我的女子的温暖的身体,在冰冷的床上,将我所不能给予她的温暖全然替我赋予给她。 然而,当我内心依旧怀着常有的想见到她的冲动奔向她的身边的时候,我全然愤怒抽打了她的身体。他正在给予她的温暖,被我打乱,被我终止。她冷冷的目光伫立在幽黯的珠帘后面。我即使将她搂在怀里,她也只能回想起四周的冰冷。 我给予不了她的温暖,又恰好被我打乱。同时,对此,我还处在永生的无知里,以为自己为这名女子付出最大的艰辛陪伴。 他注视着她紧闭的眼帘,眼角的泪水。她似乎依旧依旧在告诉小丁子,轻声地告诉他:“不要恨他,他是我的孩子……” 他忍着全身的疼痛,那正是我为夺取他的温暖而施与他的疼痛。我狠狠地抽打他,踢他,他都并不在乎。那时,他赤裸着身子,他以为自己是个小小的太监,无所事事,来到这里,遇见渴望着自己同时自己也被深深触动的女子。他心甘情愿接受这份痛楚。 于是,他选择了为我如她一般的牺牲在幽黯的火光之中。 我转身看见小丁子在一小片月光里晃动的身影,他手里拿着火把,正想去点燃来着。血红色的柱子,在他身后幽静地伫立着,冷宫的黑色囚门,镶满木块,绕着锁链,我将香妃从里面营救出来,他早已探身进去,将锁链打开。我离开的时候,转身望见他的时候,他已准备死去。这份坦然的死亡,使我无从得知最疼爱我的女子她终其一生对我最后的关怀,最后的疼爱,最后施与我的温暖。 9听见水的声音 9 香妃被富贾抢走以后,我在街上无所事事,几乎忘记自己处于流放途中。我四处晃来晃去,路过些许亭台楼阁,遇见不少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恍然置身一片紊乱的场所,心情反而格外的舒畅,连路过的老人,小孩都无一例外使我身心放松。 逃跑的马吓得牛车乱窜,纸风车在小摊上飞舞,一群孩子拐过弯穿过笔直的街道,一溜烟又拐入深巷之中,一群艳丽的女子在一座亭楼门前四处张望,伸出纤细的手臂,将粉红色的丝巾玉帛向行人随意舞动。 我四处乱转,想于漫步之中平息一些什么,总觉得心里有什么,是有什么稳稳当当的堵在胸口。我仅好在这难得的一个人的时候,减缓步子舒缓一下内心的感受。时而有那么几个女子在不远处歌唱,那像是一间歌坊,我转身进去以后,从经过的窗前门口一一转目撇过一眼。她们或在打扮,或在整理衣袖,或在打闹玩耍,嬉戏的声音一时尽莫名的打动了我。我就喜欢这类于玩耍途中自由自在迸发出的笑容。总觉得这些笑声在哪儿听过。一时之间被笑容遮掩去了,想不起来。真想推门进去和几个艳丽的女子交谈几句,互相赠与红尘里的身心多一份快乐。可一切恍惚身不由己,光影一闪而过,于幽静过后,剩下我一个人在走廊尽头,我只好一拐弯从右侧冷寂的后门出去了。唱歌的阎伶童伶伎伶在我身后远处正门里面中央处漾动着纤细的身影。 夜色悄悄来临了,我莫名其妙地在白天里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通向四面八方的街道中央。我抬头观望了一眼身后的五层亭楼,扑朔迷离的灯光与女子喧嚣的歌舞声中,我的感触却是这一切正在离我远去。我多么想寻觅一群女子,好身在她们中间,与她们无忧无虑的玩耍打闹,看她们将自己打扮的漂亮,将她们搂在怀里。在温暖的泉水之中静静地被抚摸着疲惫的身体。 我尽已向她们走近几步,这时我突然想着,要想她们的陪伴,这不挺简单吗?为何还要去想。走近她们身边,接近她们的欢迎与热情。 我定定的伫立在她们面前,这时我才恍然于境外思索当中醒悟过来。她们不住地飞舞着手心五颜六色的丝绸玉帕。 我又走近几步。我全然已忘记自己身在哪里,这里是哪里?匾牌上大大地书写着“飘香院”三个字。飘香院是何地?大约是里面袭出的香味,已将我整个身体迷醉。 出来一个老女人手撑着腰部问我,小伙子带钱没有。我不知道她这般问我作甚。我故意说,钱,没带。“一文钱带了没有?”老女人又问我一句。我回答说,我兜里一文钱也没有。 “一文钱也没有,还想进我们飘香院!”老女人如此不可理喻傲慢地推出架势在我面前吆喝道。 我并不懂得一个内心渴望着一群红尘女子的愿望为何还要以金钱出手才能进入其中的情形。 转瞬之间。我说:“为何要钱,我不就是喜欢那些女子的陪伴吗?” 她惊讶地瞅着我的眼眸,她似乎在对我说些什么。我注视着亭台楼阁栅栏边沿的些许孤独的女子,她们似乎正如我一般眼里充满渴望。我渴望得到她们的陪伴的时候,也给予她们无比自由的相伴。 我转身离开了几步,这时两个莫名其妙的男子捏住我的肩膀。本来我是可以挣开的,但我仅想知道他们想对我做些什么。于是我故意停留在路中央静静地背对着飘香院的喧闹。 左侧这名男子从兜里掏出一封信件。我以为是额娘写给我的,打开一看,原来是身为一国之君的皇帝父亲亲笔书写给我的玉帛。 皇帝父亲信中明示要我今晚须得离开此地,否则将把我逮捕回去,立即关进牢里,永远不让我重见天日。 对于这位无比冷漠的皇帝父亲,我对他的忿恨又浅浅地如暴雨漫过瀑布。我决意永远离开此地。我转过身,一边微微地感受到捏在我肩膀上两只手是多么纤细,想必是两个太监,我压根儿不用理他们。 回去告诉皇帝,说我决心已定,非得孤自一人到达帕米城不可,且永生(我停顿了一下)永生也不会回来见他。 我再次欣赏眼前这座充满年轻女子香味的亭台楼阁,她们招摇着内心的渴望,那渴望仿佛一时之间全然是对即将离开此地的唯一一个我的渴望。这种想法尽让我满目春光,仿佛桃花初次盛开一般,我真想走进去,仅仅一次,静静地倾听一个两个漂亮女子的歌声。但我不想内心里的什么让一切恍然终止。我再也不想回忆起此地带给我的悲伤,连回忆也正在驱赶着我。我放下两个可怜的太监的双手,让他们早点回去。 我便如此于喧闹的女子声逐渐远去时步入孤自离开的途中。 整个夜里,天空中都没有星星,我仍旧时常回忆起未经涉足的飘香院。璀璨的灯光铸满满楼,我刚刚伫立在楼前的时候,缓缓地数着一、二、三、四、五,一共五层,每一层楼里都来回走着美貌的女子。那时,恍如还在我的身后。我偶一转身,发现身后除了凄凉的夜色便什么也没有了。 我坐在树林里,透过繁茂的枝叶,依稀还能从远处眺望见城里那座高楼里的亮光。由于距离的原因,那亮光反而被突显出来,它遮蔽了旁边几乎所有正在熄灭的微光,使我淡淡地对它产生了怀念,虽然我从未涉足里面。 我听见水的声音,遂将头转过去。似乎是一个极其瘦弱的影子,在水里游出水面,探向岸边,原来身后是一片小小的清澈的池塘。 10池塘边 10 我坐在树林里,透过繁茂的枝叶,依稀还能从远处眺望见城里那座高楼里的亮光。由于距离的原因,那亮光反而被突显出来,它遮蔽了旁边几乎所有正在熄灭的微光,使我淡淡地对它产生了怀念,虽然我从未涉足里面。 我听见水的声音,遂将头转过去。似乎是一个极其瘦弱的影子,在水里游出水面,探向岸边,原来身后是一片小小的清澈的池塘。 她正将衣服拿了起来,合衣拢向柔软的身上。遂后,她渐渐地从我的视野里远去。她可能并未注意到我的存在。我静静地一个人呆在夜色里,恐怕我自己都会将自己遗忘掉。 她走过大约百步。推门的声音异常悦耳,像拉弦的声音,我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门开声。 烛光恍然亮起来,模糊的窗花纸里面,出现了她的身影,和刚才一样,纤细无比。清冷的夜色使我顿时觉察到四周彻骨的寒冷。我想走过去,但又没有动身。发现自己好长时间都注视那混浊的烛光静静地发呆,她的影子时而在房间里走向另一边隐藏起来,转而不知何时,她又回到原位,俯下身来似乎倚在床沿。 我朝向烛光的方向走去,直到我站在门口,将手心抚摸在门上粗糙的木头上时才恍然醒过来一般发现自己已来到这里。 我敲了敲门,她尽已把门推开。她不好意思的微微低下脑袋。 我说,天黑,想寻个方便,不知…… 她转身退回左侧隐没在屋子里面。我探身进去。正好下颚碰到她的鼻尖。 我说,对不起。她的话语与哭声几乎与我不谋而合,说道:“孩子病了一个多月了。” 我奔向烛光的方向,我想孩子大概就在刚刚女子轻轻地俯身下去的地方。 我看了一眼那孩子的面孔。长得原本清秀,被疾病抹上满脸的紫色。我试了一下孩子的额头,仿佛触碰到冰块,我将手心贴在上面,希望给予他温暖。 良久,我回忆起从书中所学,将方子写在纸上。告诉她,明早取这个方子里的草药,给孩子吃了,相信很快就会好了。 但转瞬之间,我又觉得这尤为不妥。我说,我现在去林子里采药,回来将药熬了,给孩子喝吧! 说完,我便离开了。 她尽跟在我的后面。 我快步,走过池塘,拐向右边,远处的灯光几乎全然熄灭。再也看不见……再也回想不起什么,因了疲倦。 我凭借记忆,俯身寻觅到第一株草药,那孩子偏寒,身体正处于极端寒冷。我说,真对不起,刚刚看到你在池塘里。 她没有回应,在我身后,拿着第一株草药。 这时,天空的乌云慢慢散开,星光开始闪烁。月亮也探出身来。 进入一片稀疏的灌木丛之中,大部分草药都被我凭借书上的草图记忆一一找寻出来,一株一株从我手中递到她的手心。 我恍然又记起刚才我对女子说了些什么。四周太过冷寂,恍若将我们置身于梦里。 我拐向右侧,我觉得最后一株草药似乎在哪里。我恍然凭借意识深处的感受扎身走向幽深的地方。林木忽然就将我们遮掩在里面一般,月光被隔在外面。 我伸出手臂,感受到什么动静,原来是一匹马儿,它发出一丝声响,像在欢笑。它的前脚微微触动我的脚踝。 我蹲下身来,抚摸着马儿的蹄子,一只蛇从我手背上游走而过,它并没有咬我。我在黑暗里微微转过头向女子的眼眸望去。但我什么也没看见。我是希望她感受到同时我感受到我正在注视着她。 我牵着马儿从漆黑里走出来,她跟在我的身后。我说,让马儿送我们回去吧!孩子很快就可以到处乱跑的。 她走近一点,我抱她起来,她一脚伸向马背,倾身坐在上面。我一跃上马。这时我从皎洁的月光里才得以感知到马儿洁白如羽毛般的毛发,她清冷的揣在我的怀里的身体。月光下斑白的草叶从马蹄之下不断翻飞,像许多年前最疼爱我的女子她从侧面亲手帮我翻开竹简时的情形。 我不知不觉已将她搂在怀里。马儿都已经停下来了,门打开着,在我们面前,但我似乎还在月色当中。 她说,我们下来吧! 我才更加不好意思地从马背上跳下,尔后接她下来。但我一时闪失,尽使得她倒在我的怀里,我们一起摔倒在地。这时我才真的恍如从梦里醒来一般,将她抚起来。 她走进里间,在漆黑的屋角将药洗净,切碎,放入锅里熬煮。我坐在孩子身边,依旧希望给予他些许温暖,将手心贴紧他的额头。 她将草药熬沸的时候,我站在屋外池塘边上,我伸出左手指了指皎洁的月亮,我在树丛里几乎得不到月光的照耀。这时,我才回忆起刚刚在漆黑色的林木里,左手手背上一条蛇滑过的感觉。蛇爬过以后,在我的手上留下一条漆黑的印迹。它正是那个小孩所需要的方子里的最后一幅天然药品。 我匆忙踏进房门,从窗户的影子里得知她刚刚将熬沸的草药放置桌上。女子正俯身于小孩额前,以呵气,挨近,给予他温暖。 我走进绽放着烛光的屋子里。她依旧俯身在小孩额前,默默地,一动不动。 我放左手背贴近碗里散发着热气腾腾的药水之中,一股灼热的感触几乎条件反射一般使我将手抬起,但手背依旧余留明显的黑色蛇印,我只好再次将手贴近灼热的药水当中。 我将药端过去,微微吹抚,等凉一点儿,我说:“把药给孩子喝了,过两天孩子就会慢慢好起来的,不用过于担心。” 随后,我便起身再次来到屋外百步之远的池塘边上。不知为何,我偏偏像是喜欢这片池塘,阒静的夜色里,清澈的池水犹如墨汁一般明媚,眨一看小池塘小的像是一块砚盒一般。 我在池塘边上随意走动转了两圈,四处再也不能见到飘香院璀璨的灯光,真希望还能再见到那个神奇的地方,在离开这里,可能永远离开这里之前。 我爬到树上,正好树枝上驾着一块木板床。无所事事的时候,我便从旁边的树枝上摘下两三片叶子扔在水里,它们掉在水里,很快便停了下来,像小鸭子,像几只木筏一样,轻松地浮在水面。 我偶或还会眺望到屋子里清澈的烛光,她将孩子抚起来,将温暖的药液一勺一勺给孩子喂进嘴里。我时而想到最疼爱我的女子也曾如此将热腾腾的燕窝一勺接连一勺喂进我的嘴里。我开心地手舞足蹈,但她将我团团围住了一般,后边是墙壁,左边,右边也是墙壁,前面便是她的身体,连一丝缝隙也没有留下。最疼爱我的女子的温暖将我团团围困包裹起来。时而,我将目光投向池塘水面。她依旧在水面游泳一般,白皙的身体灿若光滑的游鱼一般在水底游来游去,毫无阻挡。 眼前,烛光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仿佛刚刚我初至此地的时候,转身注视着遥远的璀璨灯光一般。混浊的光芒眼看着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纤细孱弱。最后忽然就完全陷入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能够听见凉风的声音,但风的声音也渐渐辨不清晰。 我溜进了一条河里,赤裸着身体,在凉爽的水里游来游去,像鱼一样能够在水里自由地呼气。我一时因此倍感兴奋之极,就抱着一条大鱼,借助鱼的力量来带动自己的身体。大鱼游得飞快,我双手紧紧地将它抱住,两条细腿也使劲将鱼夹在其中。虽然如此,但还是觉得鱼儿像是要溜走一般,我便放松一点手臂的力量,没想到,如此这样,它反而带我游得畅快。 醒来的时候,阳光煦微,莞尔之间,又消逝隐退了。我环视了一眼四周,俄尔感受到身体的劳累,怀里果真像拥抱着什么,莫不是一条大鱼,我恍惚地想着。 但我稍微清醒一点,才感知她在我的怀里,生病的孩子的母亲。一时之间,我不敢动弹,不敢掀开毯子逃跑,生怕她偶然醒来。那一定会令我不知所措。 我静静地注视着怀中的女子,她还那般年轻,孩子大约五六岁了,恐怕还没有读过竹简书籍,没有老师,没有多少同龄伙伴一起玩过。我一动不动任凭怀里的女子安然熟睡,她的肩膀露在外面,光滑鲜艳的皮肤恍如旁边枝头的露水一般晶莹澄澈。 我觉得自己似乎仍处在梦里,不然怎么出现于眼前如此光景。她何时睡在我的身旁,我尽丝毫也不能回忆起来。 这时,她微微转动身体,似乎面朝池塘水面清幽的绿水嫩叶又沉睡过去。我依旧不敢动弹,这是否属于胆怯,一时之间,我并不能分辨清楚。这当头,她尽一溜烟,滑入水中,露出鲜嫩的后背,长发在水中如涟漪一般起伏。她又一转身,展露艳丽的乳房,她将尾巴翘起来,好漂亮的一条金色鱼尾,但我没有将声音说口出来。她注视着,面部微微一笑,扭转倾斜的身子,既包含了年轻女子原本毫无遮掩的亮丽与诱惑,又含盖了梦中大鱼的飘逸。 我侧身端详着她隐秘的身体,扑通一声,树枝上的木板从中间漏出一个月亮形的圆洞,我从中央掉下去,已快接近水面。我恍眼看见她站立在池塘边上。 我恍然看见一个女子伫立在池塘边上,她向我走近几步,从床板下面,仰视着双目,轻轻地告诉我:孩子差不多已经恢复,你来看看吧! 说完,她便从我向下笔直的目光了埋头走了。 我从床上下来,攀过树枝,踩在池塘边一块岩石之上,后转身走向木屋里面。 阳光窸窸窣窣地在墙上扫伏着斑驳的旧影,时而又冷冷的消失不见了。 我走近她的身旁,她起身,让我上前再看一眼她的孩子。果真孩子的脸色已恢复正常,额头脸颊的温度触过我的手心时已散发着普通人的温暖。孩子可能由于多天的疾病,身体格外疲劳,所以这时正酣然大睡。 我说,真好,看样子,孩子醒来以后,就可以到处乱跑,再也不用担心了。 随后,我又补充道,孩子醒来以后,可能会觉得异常饥饿,需要准备一些上口的食物。 她走向屋外,什么也没说。 我跟在她的身后,来到池塘边上。 她偶一停止,转过身来,委身在我面前,丛叶里弥漫阵阵哭声。我匆忙想将她抚起来,但她一直痛哭,不肯起身。 我说,我不得不离开这里,去好远好远的边关塞外一座什么帕米城里,孩子那般可爱,他要是起来也不想看见你这样,快起来吧! 她依旧埋首地上痛哭,随我的话语结束,她低吟的说道,能最后跟在我的身后。我微微点头,但她一定未能看见。 她起身快步跑进房里,我如往常一样漫步走进幽静的屋子里面。孩子依旧熟睡,胸前起伏着舒缓的热气。但屋子里并没有女子的身影,她不在这里。我退回屋外,走进右边的房里,没有烛光,没有窗户,没有天窗,屋子如夜色里的池塘泛着墨汁的味道。 面前闻听到她的声音:不知如何报答客人,假如客人不嫌弃的话,女子愿以身道谢。 她的气息一阵一阵地触到我的下额。我静静地一边闻着她的香味,一边注视着眼前的一片漆黑。 我感觉到她手臂的触碰。她探到我的指尖,将我的手臂抬起来,放置她的后背。这时,我才得知自己身前的年轻女子正赤裸着身体。屋子里不分白昼夜晚的凄冷夜色将她的身体与我的视线彻底隔开。 我转身即离开了。但她猝然的话语又将我留下。 “能拥抱我一下吗?什么也不做。” 身后的女子如此这般说道,我迟疑的转过身向漆黑里的女子走去,直到碰到她的身体,遂轻轻地将她搂在怀里。 她轻轻地痛哭,冰冷的身体于幽黯的房子里在我怀中时而出人意料的微微抖动。 但我总是要离开的,我认为,虽然她这般需求依靠。 11红色绣球 11 我将两锭金子放在孩子身旁,希望孩子早点醒来,跑到外面池塘里玩耍,爬上树枝上的床板嬉笑。 我正要离开的时候,马儿不知从哪个方向奔往我的右侧。它发出欢笑一般的声音,使我一时难以忍住脸庞久违的抽动的笑容。 我踏上马背,马儿带我离房屋越来越远。 我逐渐发觉马蹄下的路线便是昨晚与她采药时一起走过的路线,一时尽对她有些怀念。她似乎仍旧温柔地依在我的怀里,她的身体每每处于漆黑冷寂的夜色,缺少拥抱,缺少安慰,缺少体贴。她需要快活的孩子早点醒来,给予她关怀的机会,给予她快乐的机会。 马儿从繁茂的一丛林木之间穿过,笔直的树杆像被拉成弯弓一般从我的余光里一闪而过。 不知为何,我停了下来。我感觉到内心深处一些难言的痛苦。我下马决定将马儿留在原地,它是属于这片林子、这片土地的,我不打算凭借这匹夜里偶遇的良马去向遥远的天边。它会时而让我回忆起这里的一切,这里离京城又那般接近,留它在这里,那无依无靠的女子或许还可以得到它的帮助。 于是,我拍了一下马儿的屁股,白色马儿跑回丛林,我一个人走向未知。 ·························································· 她退去衣衫,走进浴盆,溜下身体,坐在里面,清凉的浴液晶莹明澈,在她的皮肤周围随她的静止缓缓平静下来。 我在浴室房外的走廊里边一间屋子里玩弄红色绣球。绣球在走廊里滚动,我便追着它跑出屋外。 她会在哪里呢?我微微地想了想。 我在青纱帐里,替她洗澡擦拭身体。坐在浴盆水里她的身边。 那时我才七岁。她将我当成她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温暖的看着我。我几乎已忘了谁是我的母亲。大概她是我的母亲,我甚至觉得,多数时候。 我推开大厅的雕花玉窗门扇,探身进去,里面也没有看见她的身影。我抛出红色绣球,它随意地滚向左侧虚掩的雕花门里。我跟随绣球,溜身进去。绣球在里间碰到墙壁停了下来。我跑过去捡起来。我拿着绣球将其抛向空中,它倾斜地沿刚刚滚进来的走廊飞往尽头,我径直不无开心地跑向右侧,又向左拐入,像围着一间狭窄的房间旋转。绣球大概在走廊尽头撞在雕花窗上,再落回地面,但这些被木花墙壁隔开,我并不能看见,仅仅心里想着那好玩的绣球。 我走向左侧,左侧出现一道狭窄而闭合的门。门上糊满的窗花,使里面呈现一片混浊的白色,什么也看不清楚。这使我有些好奇,不知不觉,我将手举起来,举得比头还高,贴在门的中央,不断轻轻用力,两扇门在吇吖的阒静响声中,缓缓打开。青色的纱帐出现在我眼前,里面放着一个木制浴盆,她坐在里面,一动不动,仿佛对我毫无感触。 我将头探进里面,门将我的身体一分为二一般,我走近青纱旁边,静静地站在帐外,看着她模糊的背影。青色的纱帘将她围在里面,她纹丝不动的坐在里面,是在做什么呢?青纱将我隔在外面,我虽怀着强烈的好奇,但怎么也不愿走进青纱里面。仅仅想在这里望着她的背影。 进来吧! 我听见她的声音。她没有转过头来。但这座庭院里面似乎除了她便没有其他的人,其他的女子。 我听见她的声音——进来吧!那般慈祥,肯定不会是其他的什么人了。 我掀开薄薄的青纱,伫立在青纱里面,离她身后几步之远的地方。 过来吧她这样说着,依旧没有将目光转过来。我离她越来越近。我不知其意谓着什么。当时我才七岁。我注视着她露在浴盆外面的肩膀,逐渐走向她的身后。 她让我给她擦拭肩膀。我拿起湿润的粉红色手帕轻轻地拭过她的肩膀和纤细的手臂。她始终保持微微不动的的姿势,时而我将粉红色手帕蘸往浴盆里的水液当中,在捞起来轻轻地抚过她的脖颈还有肩膀。 她让我进来陪她一起玩。我便在浴缸旁边将长长的衣服脱去,脱光整个身体,她将我抱进浴盆里边。起初,身体刚刚浸泡在泛着凉意的透明水液里,几乎不能适应。她将我搂在怀里,如此我开始感受到她的温暖。她将两只手伸得笔直,时而手指浮出水面,疏忽之间,又隐藏起来。我尝试着和她一样也将小小的手臂伸直,将手指探出水面,又缩回水里。她变换着手指的形状,我便和她一起学着做这样的动作。良久,我将手臂缓缓伸直的时候,渐渐地想起赶上她向前伸展的变换的指头。我定睛注视着她的手心,在水面忽闪即逝,似乎隐藏着一些神秘,像滚动的绣球一样。 她似乎感受到我的企图。当我将手臂猛然快速伸展的瞬间,她的手臂动作比我预想的快起来。这一清晰的瞬间立即在我内心荡起一股兴奋。我开心的笑容满面,她继续和我玩着这个简单的游戏。 她温暖的手心轻轻地擦拭着我的肩膀,她将水花洒在我的手臂上,尔后将我的手臂举起来,看着水花从我的手臂流向肩膀。她指挥着我的手在水里划来划去,像小鸭子一样,将水划开一条泛着白光的口子,但那时在我们眼里又立即闭合了,于是一条一条新的口子从我们眼前不停地忽闪而过。 末了,她又将我搂在怀里,紧紧地拥裹在她的怀里。刚刚我正感到一阵寒噤,或许她已感受到了,所以才将我紧紧地搂在温暖的怀里。温暖不断地从她的皮肤传入我小小的身体里面。我静静地感受着她的温暖,一边触摸着平静的水面,时而将指尖贴在她手臂的皮肤上,一边轻声的喊着——额娘。 她听见我的声音,便将下颌支颐在我的额前,一缕柔软的细发在浅浅的水面游移着,微微荡漾。 有那么一瞬,我又回想起刚刚被我抛出的红色绣球,它飞向幽黯的屋顶,我似乎从余光瞥见了一眼,便奔向右侧狭窄的过道。 “让我叫你额娘吧!”她坐在桌旁的棕色椅子上,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向她的时候,她伸出手臂挽起我小小冰冷的手。 “怎么才来这里,额娘都想死你了。”她这样说着,我顽皮地朝她摆出天真的笑脸。 她说她又想教我民间舞蹈,她小时候在宫外经常和一群玩伴、大人跳这类舞蹈。 她迁着我的指尖随她扭动身体,她旋转的时候,长长的裙子几乎将我整个身体都包裹在里面。我从袖子里探出个小小的脑袋,倾斜地仰着头向她的眸子里笑着。她漾动着紫色长袖将我不断隐藏显露于她的袖子里。 她说她想看我跳的怎样。她倚身坐回桌旁。我一边回忆着如何舞动袖口,如何移动步伐,如何扭动腰部,弯曲手臂,眼神如何由灿烂恢复平静,又转向最终的凄冷。 回忆起来,她的每一个舞动细节一一展现在我的眼前一般,我便在她的面前尝试着掀开衣袖,转动身体,挪动步子,变换目光表情。 跳完,她让我过去:学得真快,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她一边抚摸着我的额头,一边与我如此亲切的话语。 我注视着她眼眸里正在隐匿的光芒,像刚刚舞蹈正走向结束一般。 她呡过一口杯沿的茶液。起身,在大厅里缓缓地迁动着步子,紫色低垂的长袖在空中划过,像一只沉溺的帆船企求得救一般时的呼唤。她纤细的腰身俯向地面,又缓缓升起回复如初。我站在小小的屋子角落一动不动地将目光紧紧地跟随。 她脱去紫色衣衫,我注视凝视着缓缓滑下她的身体的紫色裙裾,她上身不断以粉红色浮出水面一般,将厚重的紫色代替。 纤细的胳膊伸向屋顶,幽静的天光透过门扇与雕花木窗将她浅浅的影子浮在地面。她悠然地转动身体,抛出长长的衣带,轻柔地划过屋子四壁。 她似乎累了,倒在地上。我跑出去,她开心地将我按倒,搂在怀里,我假装挣扎逃脱,她便将衣袖紧紧地将我围在里面。我听见她轻柔的笑声,像屋外细小的树枝漾动一般。 喜欢这舞吗?她问我。 我回答,嗯,真想再多看几次,和额娘一起跳。额娘还愿意教我吗? “你真的想学吗?”她问我。 “嗯,想。”我点头。 接着,她起身拾起紫色衣衫,出门走向右侧沿廊里面。 我等了等跟在后面,她从沿廊尽头抛出一只绣球。我捡起来抱在怀里。她从尽头的门口移向右边消失不见了。我一边玩着绣球,一边走进沿廊尽头的屋子里边。悬挂的珠帘里面也没有她的踪影。 于是我便从屋子里出来,一边开心的玩着红色绣球,一边仿佛已将她遗忘一般地希望寻觅到她。 红色绣球被我随意抛向空中,即将碰到屋顶,刹时又掉了下来。在地面滚向地毯。我随着绣球跑着,在另一边的走廊尽头将绣球抛向身后,在那里我似乎感受到她的气息。 我沿狭窄的两壁之间,跑向左边,再跑向左边,再跑向左边,将手心举向头顶贴在门上,门打开了,她在浴缸里面,青纱笼罩着。 12林子里的姑娘 12 我拍了一下马儿屁股,白色马儿跑向未知。 …… 我离开几步,回眸一眼望去,它白色的绒毛几乎全然遮掩在了那丛繁密的枝叶里面。它眨了一下大大的眼睛,我才从依稀微弱的闪光里确定了它停留的位置……它依旧伫立在漆黑幽静的树叶里面,像是为了等我仅仅路过的一次,而永远默默的伫立在不见光芒的凄冷的树丛里面。 想到这里,我不得不离开了。倘若一直想下去,今生今世我便只能呆在京城旁边的林子里。而我真实的内心环境,我仇恨居住二十一年之久的皇宫已至何种地位,双双凄冷的脸庞,将怜悯几乎从目光之中伸出一双手臂企图牵着我的衣角。这既爱又恨的曙光尽然全在这时一步一步驱我远去,它逐渐凝成一股烈性的仇恨,摩擦着我的眼角。我快步离开,希望未知的地狱,未知的城将我放在里面。 正午的时候,阳光洒在整片不知边际的林子里。我路过一条河边,距河岸大概五十步之遥的距离,我从模糊的林间小路独自穿过。靠近我的岸边,一名女子蹲伏浸在水中的石头上,敲打着衣服,她拿起一只皂角,然后情况怎么样,被树叶挡住了。河面游来几只鸭子,四只小鸭子快速通过我的视线。我注意到一个小女孩正从河对岸游向这边她的母亲,也有可能是她的姐姐。但女子仅仅送我一个背影,她戴着头巾,蓝色的,与树叶一起摇曳的柔发将她的侧脸也挡住了。那个小女孩在水面露出雪白的胳膊、纤细的小拇指,像刚刚的小鸭子一样,游向母亲。 我快步穿过身体旁边不停闪烁的青绿色树杆。累了,步伐渐渐地慢下来,时而手臂不得不撑着腿部爬上缓缓的山坡,低矮的灌木林的枝叶不住地在我腿上擦来擦去,像冷静的触摸一样。 沿着缓缓的林间草地,迎面相距不远走来一位背着背篓的女子。她几乎要与我擦肩而过,我望见了背篓里满是新鲜的草药。她忽然转过头脸颊,先是微微一笑,然后她问我我这里方便休息吗?我不知如何回答。她已经走近我的身边。想她是想坐下来休息吧!我随之坐在倾斜的草地上。两边的灌木沿着被草叶隐藏起来的小路向远处慢慢划开,像是越来越宽敞明亮。 她问我到哪儿去? 我回答说帕米城。 她嬉笑着看着我说,你的面孔隐藏着王室之气。 我说:被流放的王子。 她回答我的却是,盘古开天辟地是从帕米城开始的。 我浅浅的愣了一下,凝视着她秀丽的眼睛。那眼睛在清秀不过,宛儿之间,留露出几分艳丽。 “我每天都会来这里采些草药回去的,一个人在树林里,从来都没遇见过什么人,从出生到现在二十年了,所以刚刚正与你擦肩而过的时候,不得不想与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听听你的声音。” “你知道的不少嘛!有关帕米城的故事,我一无所知,虽然也拿起过一些书简。” “听师父说的,师父已经一百零八岁了,他告诉我一些秘密,所以这一年里,从早到晚,我都在这片林子采摘草药。” “秘密?”但我并不关心,转而,我对面前的女孩说道:“从你眼里看见一些类似希望的东西。以前在哪里也没有见过。” “希望?嗯,有些神秘。小女子哪里能够明白,不过整天在这片不见路人的林子里恍如散步一般度日如年罢了。” “度日如年,那是怎样一种感受,我仅仅感觉过去的二十年恍如刚刚过去的昨天,一整天一溜烟什么也不说,就不见了。心疼自己的人,自己喜欢的人都不得不相互远离,被一层层红墙彻底隔开。” “红墙?是不是眼前这些翠绿色灌木屏障,在内心怎么也出去不了,越堆越厚,只好去适应它,从它们中间来回走过。” “嗯。差不多吧!以前,我的二十年也像是在这样的场景里度过的,红色墙壁,宫墙庭院将道路隔开,我一直在里面玩耍,但那幸好有一个女子她希求我的陪伴,同时,我渐渐地离不开她。如此一来,二十年过去,但我被父亲戴上了加冠之年的帽子,一下就长大了一般,长大了,便不得不离开,不得不离开原来的地方。” 女孩说她要走了。起身走了两步,没想到又折身回来:“对了,刚才不是提到秘密吗?想还是感受一个偶然遇见的人吧!如此也不会整天埋在心里。师父一百零八岁,一天早上,他告诉我他就快要死了。在一颗大树下,阳光还没出来。师父说是梦告诉他的:我已经死了,仅仅凭借一百年的灵气再支撑几天。但师父是不是已经活了一百零八岁?我点头,‘嗯。’其实谁会知道师父到底活了多少年,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一万万年,再多一点,一时之间没有什么还可以想得明白。师父说:‘师父一百零八年里,从未仔细看过一个女子的身体的摸样。没有触摸过真正的女子的身体,是啊,一百零八年了,死去并不可怕,但不想留下遗憾。’师父将头转向一边,我并不明白师父内心深处的意愿。他雪白的灒须在清晨的露珠里和整片树林里的这时丝毫未动的枝叶一般。他转过身来,将我轻轻地搂在怀里,他似乎正在轻轻发力,将我紧紧地如关爱一般抱在他的怀里。我一边模糊地听到师父微弱的声音:罢了。仅此一声。师父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年里。他是在静静地等待着死亡,而他只有我一个徒弟。他交给我所有门上的一把钥匙,指了指现在我们所处的林子。“ “一百零八岁……”我正说这话的时候,她真的要离开了。 她起身离开了一点点距离,她说:“她要走了”声音透出无限凄凉。 我说,等一下。我牵着她的指尖,使她俯下身来,静静地吻了她湿润的嘴唇。她身体纤细的轮廓在我身前于露水里轻轻地荡漾。 我说,以后还永远在这林子里吗,这座山里,永远都不会出去? 她说,嗯。睁开眼睛。 到底令我倍感凄凉,快步离开。我一边由女子落在身后的话语。一边想象十七岁的女子站在清晨的树下,年近一百零八岁的师父接近她的身边。她转过身来,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清秀的眼睛不解的盯着师父的。花白的头发胡须在天风的树下触动着她的指尖,她的后背。尔后,快步离开,在幽静的屋子中央合拢双眼静等死去。 孤独的重山峻岭,起伏的林子,将啁啾的鸟叫声彻底淹没。狭小的微光在傍晚,在午后,在清晨,在深夜,他穿过红漆门柱,穿过雕花木窗,从幽黯的角落不断地窥望着小女孩一天天长大,长出少女的轮廓。她在院内树下玩耍,在水里嬉戏,在床上平坦地躺着,在大门旁边回来望着他露出笑靥。她正在进入少女的不完整的丰盈阶段,柔嫩的胸脯仅仅微微挺出来,与温柔的臀部相得益彰。将女子行至少女途中的温蕴徘徊在朦胧模糊的色调里。那纤弱的腰部,走到时四处摇曳的裙角,衣带,密发,帽带,在渐渐暖和的季节里,像浸在林间露珠里的影子一般。她进入自己的屋子,将帽子脱下,放置桌上,解开衣带,将粘满树叶绿汁、泥泞的粗布衣裳扔进盛满渔水的盆里,渔水溢出盆外。她踩出泥鞋,光着脚,踱入墙角的浴盆,浇起水花从肩膀如树木上的露珠一般滑下背脊,手臂,流回清晰的水面。她想起师父。想叫师父看她一眼。除了师父,再没其他可见的人影,在这座山里,长满嫩叶的树林里。她赶去师父房间。师父刚刚从另一处回来,师父在一扇扇窗里,注视着她沾满笑靥而快速穿过的步伐。她几乎是从他的眼前穿过的,那般快速,身体轻盈剔透,新换的翠绿衣衫,和整片树林一样仿佛融合在一起的神色。他鼻拢双眼在幽黯的门后。转而,师父又回到静修房中。他注视着女子一步一步矫健的步子走过来,这带给他一种轻松的难以言表的情怀。从竹简,从草药,从山林,从天空,从屋檐,从风里的鸟的啁鸣,从嫩绿的湿叶,从雨天……都无法体会得到无法收获这般失去人间重量的轻松跃然的感触。她几乎蹦蹦跳跳地走进师父旁边,拉起师父生硬而冰冷的手臂,堆进师父怀里。在她的回忆之中师父的长发与胡须属于雪天一般天然的白色,在雪地里,师父站在微微的风中,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从雪堆出来,手里捏着草药和冻死的鸭子。师父的胡须在空中如静止的白帆一般不为风的触动。夏天同样如此。她眺望着树脚下的师父,距离越来越近,那胡须仅仅随风似乎晃动一下,便永远停了下来。她堆在师父怀中,他正回忆着刚刚女子走过来的样子,她如瞬间长大一般,已经十五年了吧!她一次又一次穿上绿汁一般的衣衫,将夏天的活跃从身上抛开,开心的走过来,渐渐长高,腿脚手臂渐渐伸长,变得纤细,露骨,表情灿烂。偶或停歇的时候,又不会兼出长期的孤寂与凄然。少女会慢慢长大,但山里没有什么男子,随师父的死去。他直直地端望着此时向其走过来的十七岁的她,一股渐渐充盈的少女的气息,在他的目光里充盈而来,无拘无束。她走过来,依旧如昨日一般拉起师父的手臂,倚身师父怀中。她依然想让师父欣赏她的美貌。 “师父,怎么样刚刚回来,在房间里洗浴,一个人慌乱打扮,就想让师父看见,想让师父评价一番,夸赞几句,想师父见我走近的时候,眼角堆满笑容。” 他的胡须长发恍然于一年之中枯萎一般,失去生命的活力,失去生存的朝气,眼角璀然滑落。他凭借内心直到最后都未实现的愿望,将手臂最后发力将哺育了十七年之久已经日趋长大成为少女的女子搂在怀里,将手指轻轻地弯曲,触向衣袖隐秘的幽静的深处。 师父站在桥边,他坠入河里,桥被水冲断。天气晴朗的骇人眼帘,瞬间阴云密布,雨滴击打着河面、岸边的枝叶。他将刚刚与他从桥上坠下的小女孩搂在怀里,举向头顶,露出水面,游至河岸,爬入山林。醒来的时候,大雨依旧,天空想一条河流源源不断的流淌着温热的水汽。他几时忆不起来,身旁的小女孩来自何处?是自己的孩子?记不起来。连绵的雨声将他回忆的链条一条一条打乱。 她看了一眼低头死去的师父,白花花的胡须长发像窗帘一样将头颅密不透风地掩在里面。他已失去气息的冰冷的手臂,越来越透出寒冷,依旧静静地停留触摸在里面。 他久久伫立黑色大门旁边,等待着小小的她从茂密的枝叶里探出个头,将笑靥镶嵌在一幅碎叶图画当中,尔后向他跑过去,投入他的脚下。他将不断成长的小女孩抱在怀里,寻问她这一天里都找到哪些新的草药,有没有遇见陌生的路人,有没有遇见蛇狼虎豹之内的危险。她开心的以稚嫩的语言将拔出一颗一颗草药时凉爽兴奋的感觉告诉师父……转眼之间,师父已经远去,离开这片林子,离开自己,离开沉旧的房檐屋下,走廊里,树下,黑色大门旁边,院子里都将不会再也不会见到满头白发的师父。留下一个孤独的女子,永远在这山里,在庭院里不知所以地默默地徘徊。 她一个人从红色门口出发,红门在她身后敞开着。 她走下两级台阶,身体向后一拐,步入了树林里面。她已经是一个十足成熟的姑娘了,二十多岁,三十岁了的女子,碧青色细腻长衫,外加一件为了采药而不得不穿的褐色粗布背心。小小的背篓渐渐地扔进几株采药,她俯下身,蹲下来,将一株黄连拔出来,轻轻地品味了一下,并无多少苦味,对于她来说。露水将她的裙衫略微湿润,偶然的几滴露珠从树梢降落划过她的脸庞。她没有注意一般,穿过林间小路。几只鸟儿的啁啾恍然在树枝里传往四周,脚步声渐渐清晰起来,她沿着一片平坦的草坪快速走着,脚步声渐渐临近,从对面枝繁叶茂的树丛里一步一步与她的脚步声重合在一起。在草坪边缘,她们几乎擦肩而过。相隔几步之遥以后,他恍然转过头来,想寻问面前已停下来露出背影的女子一些什么,诸如路途如何?该怎么走?前面是些什么?依旧是山?村庄?小镇?客栈?……无数的提问在陌生男子脑海里荡漾,犹如小船在水中央飘荡着。她停下来,仿佛聆听到什么,路人的呼唤,男人的声音。但四周连鸟儿的鸠鸣也已逃之夭夭。她转过身来,陌生的男人已经来到她的身后。这时正凝望着她的眼睛,不知为何,问题消失不见了,他几乎无法言语,嘴唇连张开也不能。他注视着眼前女子的眼睛,如露珠一般恍如空中坠落无依无靠寻觅不到枝叶草地沼泽池塘海岸。她需要些什么,类似关怀呵护问候声音温暖接触目光。 她放下背篓扔在身后,将粗布马夹在男子面前解开,滑落身后。他注视着眼前浸满露珠的女子,碧青色衣裙恍如一层雨天的阴云浮在她的身上。她缓缓靠近,将脸颊贴在男子的肩上。他伸出手臂将女子搂在怀里,些许温暖,些许关怀,些许情感正在默默的流淌,时而进退,时而徘徊。他楼着女子的身体,将她抱起来,走向树丛里面。衣衫缓缓离开细腻的身体,堆满在草地边缘,呼吸声渐渐引退,鸟儿飞往枝头,见四周无人,随意啁啾几声,无聊地飞走了。细密的露珠从褐色的粗布马夹流向翠绿的背篓。微风抚过草地,背篓旁边的草叶随风招摇着。男子从傍晚的草地离开了,她从树丛隐约望见他的背影。夜色枯寂的屋子里,她默默地将孩子生下来。新的哭声将周围于树林里的房屋吵醒一般,微弱的灯光恍如萤火虫一样在林子中央亮起来……然而着仅仅是我的幻想。我来到一片繁华的小镇,不住地希望,她能够得到一些陪伴,陌生的,熟悉的,那都没有关系。仅仅需要一些声音在她周围,像聆听着她一般肆意喧嚣。 13小镇 13 小镇繁华里的人群将我不断挤压又不断释放一般,我时常被撞来撞去,推来推去。男男女女无不身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我寻问了旁边的一个小孩,大约七八岁样子的一个小男孩,他回答我说今晚是七夕节,传说牛郎织女会在今天晚上渡过天河相亲相爱在一起。小男孩那般稚嫩的声音尽也知道何为相亲相爱,我一时有些惊骇。河面倒映着红色灯笼徐徐上升的影子,我抬头一眼看去,果然数不清的灯笼正向星空释放。岸边不少观赏的女子,一脸隐约的欢笑,时而,纤细的指尖抹过耳畔一缕柔软的细发,指着升入夜空的某个灯笼,或者流星。 我挤过旁边,徘徊一阵,转过身,“飘香晚楼”四个金黄字体映入眼帘,数了数,一、二、三、四,一共四层,比京城里的飘香院只少了一层,照样门前楼上无数摇晃的女子在艳丽的衣衫打扮之下不断增添着眼前的喧嚣。 想了想,这不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 我一边幻想着周围无数艳丽的女子陪伴在我身边,一边已拥入灌满花香的飘香晚楼里。 在人群之中走来一位年长的女子,她几乎快步如闪电一边注视着我的眼眸,一边已贴近我的面前。我伸出手去,在她紫色金凤菊香衣袖之下放入一锭船行金子,璀璨的光芒在我额头一闪而过。我倚身上楼,独自来到四楼角落里的房间。一群女子早已子房间等候,我坐在桌旁。女子们等待了良久从从帘后,窗旁,床上一一慢步走过来。她们倚在我的身旁,时而依身地毯之上,时而把盏与我,烛光在墙壁四周缓缓点燃,翩翩舞蹈在屋子里醉意阑珊。我偶有醉意,一边寻问着耳旁的女子:你知道我需要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我喜欢的女子她在哪里吗?她现在过得好吗?她现在是不是在那漆黑的床上睡着了,她睡的太沉,连做梦也不成,所以她梦不到我。你说呀,是不是? 还未说完,我便倒在地上。迷迷糊糊之中无数只手臂抓捏着我的身体,将我抬起来,不知要放在哪里。 然而,事实上,那最疼爱我的女子,她躺在无比漆黑透心的屋子角落里。冰冷的被褥平坦地放置在床上,掩盖着冷静而紫色衣衫,衣衫下面沉睡着一具冰冷的尸体,那可是一具女子的身躯。她带着对我无微不至对我的怀念逐渐腐烂,逐渐遗忘,连眼角泪水的痕迹也干涸得如同一道伤疤。然而,这一切,无论正处在一群女子手心之中的我,还是以后跋山涉水的我,逐渐向她的年龄靠近的我,尽永生也无从得知她的死询。我了解的,从二十岁才开始有所了解的她的孤寂,她的冷落,她的艳丽,她的柔弱,与她的关怀尽一时间融合在了一起。离开她的时候,她眼角的泪水不住地打湿在她时常穿的紫色凤花裙裾之上。我以为我曾带给她一些童年时的欢声笑语,我以为她觉得我长大了便不需要我了,同时我带着对父亲与红墙铁壁的仇恨,对陌生地,对陌生女子的向往,无所畏惧,远远地离开了她的身边。我曾想即使成年的我不也可以与之如童年般的陪伴在一起吗?我曾想一生一世与之同处在那座冷落的深秋庭院,在浴盆里透明而冰凉的水液里戏水打闹,直到浴水变得温暖。我像她的亲生孩子一般,和她彻夜拥抱在一起,进入拥有彼此的梦里……爬山涉水,放风筝,骑马,射箭,打猎,做饭,劈柴,周游列国,划船打鱼,种菜,游泳,养鸡,放牧,割草,喂羊,杀猪,下棋,弹琴,绘画,赋诗,漫步…… 她如诗如画般的死去,像谜一般将一生之中最疼爱的我置身事外,以至于我连悔恨的时间,悔恨的机会都无法渴望,难以企求。 我紧闭了双眼,虽然知道四周一片蜡黄的烛光,但看得见的,眼前一片漆黑。我似乎是躺在某处,莫非是在床上。我缓缓地移动手臂,触摸到的尽是柔软之处,似乎几个女子推门走出门外。紧接着门轻轻地掩上了。飘散着女子香味的衣衫拂过我的脸颊。我仍然无法睁开眼睛,那香味似乎如薄薄的青纱停留在我的面前。她缓缓地亲昵着我的睡眼,我的鼻尖,我的嘴唇,我的下颌,我的脖颈,我的胸口,在薄薄的青纱似的梦里一般她将全部的温柔从指尖的触摸与湿唇的亲吻留给了我。处在迷醉当中难以睁开双眼的我,时而翻动身体,将她温柔地放在身下。一次又一次,翻来覆去之后,我终于在她的柔软的女子香味之中遁入无比沉醉的梦里。 ···························································· 六岁那年春天,与皇帝父亲共用午餐之后,我跟随额娘准备回到自家庭院。额娘拉着我的胳膊。她时常怕我溜走一般。额娘身后跟随着几名她称之为奴才的人,其实在我看来,不过是几名刚进宫来的太监和宫女。他(她)们可好玩了,天天陪着我,将我抱起来,扔向空中,在接在怀里,但被我额娘看见,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幸好有我的央求,不然的话,几个太监和宫女就会挨板子或者被关在柴房不给饭吃。我坐在太监和宫女背上,或者肩膀上,捂着宫女和太监的眼睛,呼喊着他(她)们跑快、跑快、再快一点。我真坏,我自己有时候都这样觉得。我肆意扭着她(他)们的耳朵,将几只耳朵拿细线绑在一起,将他们的脚也连在一起,还从她(他)们之间溜来溜去,一股脑将他(她)们推倒,使之一个一个接连压在彼此身上,直喊哎呦疼痛。但当我闲下来的时候,我也会偷偷地将额娘送来的甜食分给宫女和太监们,并且给他们通风放哨。我站在门口,将门开一条小缝,偷偷地看着外面,等太监和宫女将好吃的吃完,走过来的时候,我再将门打开,放他(她)们回去休息。其实,每当我在夜色里为太监和宫女们通风放哨时,我几乎都会从狭窄的门缝不由自主地凝望满天繁星锦月的天空。回到白天,我便会从书里将其一一找寻出来。 一来二去,那可是一群可爱的宫女,一群可爱的太监。夜深的时候,某些夜晚,我甚至会独自一人跑向她(他)们的住处。溜进刚来的太监或者宫女们的被褥里,他(她)们知道是我,但又格外地疲倦,只是叽叽哼哼几句模糊得听不清的话语,然后便将我搂在怀里贴近他(她)们一起睡去。我时常也会可怜他(她)们。冬天的时候,下雪的日子,那几个宫女和太监依旧披盖着单薄的被褥,像地毯一般。宫女和太监们紧紧地拉着被褥,被冻伤的脚踝时常不停的颤抖。我便蹲下来,跪在地上,俯身向他(她)们通红的脚掌呵出体内的热气。他(她)们醒过来,便满眼泪水地将无比单薄的被褥裹在我小小的身体上,将我抱在怀里。我听着她们一声一声哭泣时的抽动,以为他(她)们不开心,和我一样,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大哭大闹起来。 时值几十年后,一片冰封雪地里,我以为我就快要死去时,恍然回想起她(他)们。那群太监和年轻的宫女们,并不仅仅是不开心,悲伤难过。我曾从她(他)们身上驳取过多少关怀,多少怜爱,给予她(他)们内心多少伤痛与多少难过…… 额娘时而又放松手臂。我顶不情愿这样被额娘紧紧地拉着手臂走路。我一溜烟挣脱,就在额娘即将转过红墙走向右边的时候。我胡乱跑着,额娘匆忙吩咐左右五六个太监宫女去追我。她一个人先回去了。 我东奔西藏,终于没被太监和宫女找到。我躲在墙角竹丛里,窥见小李子、小舟子走远了,就一溜烟出来,爬上三级台阶,推门进去,又将厚重的门用力掩上。 庭院里像是没人的样子中央摆放着一个石桌,两个石凳,但上面粘满灰尘。我推开正中间的房门,里间是大厅,铺设的红色地毯像是新的无人走过。我转身溜出门外,这才注意到房檐上悬挂着四只红色灯笼。我推开右侧的雕花木门,进入一条长长的幽黯的沿廊里面。尽头的房门似乎依旧是合拢的。房间里如何一处都没有光芒。我走向沿廊尽头,将门推开。抛开珠帘,溜身进去,从铜镜里顽皮地偷窥了一下自己的笑脸,进那般的丑,我一边笑一边这样觉得。 我一边左摇右晃与镜子里的自己玩闹着,一边拿起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肆意涂抹擦拭。我看见自己红红的嘴唇,红红的脸蛋,不住地笑出声来。仅在某一刹那之间,我从铜镜里倾斜之间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我转过头去,她坐在床上,身穿红色印花长袍,一条红色的头巾遮住了头部。我丝毫也不畏惧,走过去,坐在她们身边,时而爬到床上,在她身后躲藏着。但无论如何她总是端立的坐在床边,一动不动,不理会我。我又溜向她的耳边,与她同样的姿势坐在床沿,轻轻地触摸她的红色指尖。将盖头轻轻地掀起,将头伸进去。我看见她的眼睛紧闭着,俄尔才缓缓张开。她转过身来,仔细的注视着我。我几乎有的恐惧,她直直的盯着。不知为何,令我不知所措。 她将我按在柔软被褥之上,把我搂在怀里。在红色而流淌着特有的馨香的盖头之下她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我轻轻地准备掀开遮掩在我们头部的红色布条,她制止了我,将我的手臂捏在她的手心。 我轻轻地恐惧地说:“额娘孩子等我,我不回去的话,她又会打骂那群太监宫女了。” 她等了一会儿,起身依旧坐在床边。我溜下床去。轻轻地将遮掩着她的盖头掀下来。我正要走向房门的时候,转头向她望了一眼。 她问我,还会来吗? 我没有回答,点了点头……跑出沿廊的时候,我回答了她:“嗯!我还会来看你的。” 回到月熏宫,也即自家庭院。我迈进红色厚重的大门,转过玉花水仙屏障,便看见额娘正在鞭打几个太监和宫女。我跑过去求额娘不要处罚他(她)们,他(她)们已经很可怜了。但额娘仅仅将目光直直地凝视着我,她一边抚摸我的额头,一边对于我的请求丝毫也未听见一般。我挣脱过去奔向小李子、小周子太监,抚摸着他们的屁股,旁边小桃子,小杏子两个宫女依旧不敢出声的被抽打着。我扑过去,察看了两个可怜的宫女已经皮开肉绽的满是鲜血的臀部。那鲜血一滴一滴直直的快要落向地面,我伸出手心,血液正好滴在我的指缝之间,一滴一滴地温暖的如春天一般,我似乎难以言表,为何额娘会这般对待太监和宫女们。 我直直地从小桃子宫女泪滴的脸庞看见额娘正转身离开。外面传来皇帝驾到。 额娘忙吩咐左右将小李子、小舟子、小桃子、小杏子抬进柴房。我扶着小舟子,他一边哎呦叫着。我回眸看见略显陌生的皇帝父亲,一国之君为何种概念。我才六岁,还不能明白,不能理解。额娘笑逐颜开地喜迎上去。皇帝扶起额娘迈入大厅里面,又转入隔壁一间优雅的水边亭台楼阁。我扶着小舟子,小桃子宫女的下身沾满血渍,被两个太监驾在肩膀上,她两脚刚刚离开地面,血流不时地滴在灰色地板上。我转而再向额娘那边一眼望去,她拨开一粒樱桃,递进皇帝嘴里。皇帝父亲的嘴唇几乎沾到额娘的指尖,他转而一手将额娘无比柔弱的身体拉向身边,额娘转身躺在皇帝父亲怀里。我从越来越远的柴房旁边,一转身窥见了皇帝父亲发出如池塘水里金鱼的绿色的眼神,他一手抚摸着额娘的下身,一只手散开额娘的发髻。 我并不懂得那为何意,在幽静的游动着金鱼的池上亭楼床旁。 柴房里剩下受伤的太监和快要死去的宫女,还有六岁的我。他(她)们纷纷平躺在柴草之上。我缓缓走近两个宫女之间,揭开沾满新鲜血液的裙子,我几乎闭上了眼睛,血糊糊的臀部之上依旧涌流着泛着热气的鲜血。她们几乎晕倒过去,我回过头望了一眼两个太监。他们也同样趴在地上昏睡着,喘着粗气。 我爬上皇帝父亲刚刚为额娘建成的飘香阁上。沿走廊里不时传来额娘的嬉笑声。我径直穿过窗栏,登上飘香阁,爬上栏杆。 清爽的春日凉风徐徐抚过耳畔,委身脚下十几米的池塘泛起阵阵波纹,池岸的桃红柳绿洒在池影之中连带芳草萋萋的幽绿一并跳入我的眼前。在我身后的下方幽静的亭楼里额娘依旧在皇帝父亲怀里嬉笑着。我转而眺望远处的晴空,湛蓝色。我一边思索着这般清澈的天空,为何没有鱼儿的游动。几只碧青色海龟捉弄了一只肥美的金鱼,鱼儿跃出水面,又落回清澈的池塘底部,在灰黑色的石子上磨挲着尾部。。海龟紧接着又去靠近其他的小鱼儿。皇帝父亲在我六岁那年春天里时常与额娘共享正午的阳光,他挽着额娘的纤弱的手臂,在亭台池宇之间漫步交谈着,时而指着水中吞出气泡的金鱼,时而摘下几颗樱桃,转而回到凉爽的飘香阁楼之上,眺望整座月熏宫楼宇池榭。这时皇帝父亲与额娘正在床沿嬉戏打闹,像小孩子一般,我那时觉得。时而被我回眸看见皇帝父亲肆意抚摸着额娘的脸颊、耳垂、柔发,时而当我路过窗前的时候,皇帝父亲正撕扯着额娘身上的玉锦长袍。 冬天的时候,额娘生下另一个孩子。皇帝父亲得知额娘为之增添一王子,深夜拥裹着睡衣奔往月熏宫来看望额娘。 我站在旁边,看着皇帝父亲从额娘怀里抱过新生的王子,时门外传来有流星于地面划向天空,皇帝父亲正襟危坐偶一思索,给新生的为之取名:乾隆。 我注视一眼额娘,她满身的血液,额头上擎满汗水,微弱的泪光看着我的眼眸。皇帝父亲吩咐新调来的两名太监、四名宫女去御膳房多为额娘准备补品。他又倚身额娘身边,将孩子放在额娘眼前,一边逗着孩子,一边安慰额娘好好休息。我困了,不知不觉便回到自己房里倒床睡去。在梦里,皇帝父亲似乎正在与额娘抱着孩子在池榭水边嬉笑畅谈。 14在水中 14 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早晨。金黄色透过玉花窗纸,我又将双目紧闭,以为自身仍在迷醉的梦里,恍若身在昨夜放飞的红色灯笼之中,头部缓缓上升至朦胧的夜空。 梳妆台前,端坐一名女子。她起身转向桌旁,掀开红色珠帘,步入玉花门外。 我拙拙地侧倾床沿,注视着昨夜的女子。她的容颜在我紧闭的眼眸之中尽一丝可回忆的痕迹也找寻不到。她路过桌旁,菲红色轻纱的裙里隐约透出身体纤柔丰盈的轮廓。 那是怎样一名女子。我伸出手去,她已掩上门窗,转身左侧走廊离开。留下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我注视着灌满红色如迷醉的酒液一般依旧飘散着女子香味的光芒,窗外定是一片繁华的早晨。我想了想,伸出手臂渐渐失去伸出去的力量,它略显失落的绵软下来,悬挂在床沿,指尖触摸到红色软软的地毯。清晨里,我再次熟睡过去。一个人在飘香晚楼最高层角落的红色房间里。 ························································· 也便是乾隆出生以后,一个月以后的早上。我再次从额娘身边跑出去。 时值春日临近的暮冬时节,皇帝父亲正与额娘于月熏宫大厅畅谈。皇帝父亲将乾隆抱在怀里,额娘拉拢我的手臂紧贴她的身边。额娘几乎将我的手臂紧紧的捏着,我一边忍受着疼痛,不可理解额娘为何非得将我留在身边,一边盯着皇帝父亲欢笑的怀抱里微挺笑靥的乾隆弟弟。像是顶漂亮的一个孩子,这份感受不知不觉缓缓浸入我的心里。 手臂的疼痛渐渐消失,额娘起身接过乾隆孩子。我悄悄地便溜出大厅,从几个太监宫女身后溜出月熏宫外。 在红色厚重的月熏宫大厅中央,我回眸一眼望去,视线正与小桃子的目光重合在一起。她显出无比惊讶的神情,她出来追我,小杏子宫女也跟在后面。但我已经快七岁了,过一个钟头。 掰了掰手指从大门中央逃向左侧。处于途中的我,不知为何,内心总仿佛藏着大把欢乐,那欢乐无以言表,找寻不到合适的伙伴一一述说。总之,仅仅在逃跑之下,自由自在的时候,我才能从内心感受得到。 我躲在池塘边上,几颗低矮的灌木将我牢牢的遮掩起来。小桃子小杏子从我旁边走过,但她们都没有发现我,我真想偷着捏一把她们的屁股,但她们走得太快。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不料,身体向后一仰,掉进水里。我以为我就快要死了,我会被水淹死的。我曾见过一群太监在池边打捞一名宫女的情景。那宫女漂在水面,平平的,背向天空,脸颊、胸脯,裙裾浸在温暖的水里。但奇怪的是,我在水里睁开眼睛,尽还可以看见清晰的游鱼,亚麻色的,葱绿色的,还有海龟,蚯蚓,小水虫,石头。我尽可以在水中如鱼儿一般的游动。我望了一眼岸边,小桃子,小杏子,正着急的挥舞着手臂。我在水底向她们顽皮地微微一笑,沿假山游向右侧桥下。 再往左不想已进入不知那座宫殿的红墙里面。从一片莲藕中间穿过,一名女子端坐岸边欣赏陆陆续续绽开的莲花,些许蜻蜓在碧绿的莲叶小憩,不禁之间又飞走了。从几座阴翳的小桥游过之后,又进入另一片宫殿,像是宫女居住的地方,大概是新进宫的宫女,在这里进行培训。这时显然一群宫女已闲下来,无所事事,在一片池塘边嬉水打闹,大概比我还年长十来岁的样子,真想叫她们一声姐姐,但我在水底游着,无法张口,水会进到里面。我偶或将头浮出水面,换了一口新鲜空气。几个调皮的宫女推拉着一并掉进水里,在水中打闹,但其中有两个宫女似乎未习得水性,拼命挣扎,于是从岸边又接连跳下好几名年轻的女子。 我从池塘中央穿过,从水中眺望到她们在水里玩耍打闹的场景,真想和她们玩一会儿,但又不想被别人发现,怕吓到那群女子。 于是,我欢笑着在溜走之前欣赏了一会儿她们的欢乐。那群新来的宫女在水中牵拉撕扯着彼此的手臂,时而几乎已将衣带拉开。我从池水中央溜走,她们并未发现我的路过,浅浅的衣带恍如水仙一般在水底招摇着。 欣喜之余,我终于决定上岸来玩。我从一处回去之下游进一座庭院。我从水中抬起头来,她站在岸边,正定定地注视着我。我曾来过这里,似乎,我一边想着,她身穿紫色凤花长裙,那裙子正微微静止在我眼前,我正犹豫是否上岸,不,我是准备上岸来玩的,无论在那座宫殿。我感觉有些累了,不料,手脚已不听使唤,身体开始柔软的下陷,连浸泡着身体上的棉袄的水液也变得冰冷,彻骨的寒冷,一时之间袭遍全身,我沉入水里。模糊之中望见她的面孔,水面恍如那天下午遮掩着她的红色盖头,眼前一片红色,身体似乎正在膨胀,隐隐约约感知到手臂被另一只手臂捏紧的疼痛,但在水中已难以发出声音,我张开嘴巴,整片池塘的凉水便会灌进我的肚子里。那样的话,我便再也动不了了,我紧闭着双眼心里想着。 “我到底会不会死去呢?” 她说:“怎么会呢,有额娘在身边看着呢,我会保护你的,傻孩子。” 我睁开略显疼痛的眼睛,旁边一位女子正将透明药膏涂抹在我的额头上。 我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眼睛,她的鼻翼,她的嘴唇,她的下颌,她的发髻。我在哪里见过呢?我是谁?为何在这里?我闭上眼睛,依然什么也想不起来,脑海里一片漆黑,只忆得眼前一片红色,身体越来越感到寒冷,缓缓下沉,似乎一只手臂被另一只手臂紧紧地住了,产生些许疼痛之后,便如睡着一般,遁入凄冷之中。 我轻声地企图张口寻问些什么,尝试了一次,口舌疼痛难忍,便只好作罢。依旧看着她的眼睛,她的柔发,她的耳垂,她的脸颊。 她从衣箱里取出一件白色长衣,抚我起来,掀开暖和的粉红色被褥,我尽赤裸着身体,将什么都暴露在她的眼里。 那天我才刚七岁吧!没想到什么都可以被洗涤在池水当中,唯独行色匆匆的年龄依旧藏在耳畔。我七岁了;在她将白色内衣穿在我的身上的时候,我独自想了想。 紧接着,刚刚梦里的女子,她转身走向珠帘之外,从衣架上取下一件蓝色长衣。我注视着她再次掀开白色珠帘,走近我的身边,将我扶起来。 她先是抚摸着蓝色衣衫,尔后,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 然而,尽是我先开口寻问她:“我在哪里?我是谁?为何我会在这里?” 她略显惊讶地注视着我,等稍稍平静下来,她并不关心我的问题一般,将我的身体放下,拉拢泛着香味的被褥,尔后,转身离开走出沿廊外面,伴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门轻轻地掩在一起。 我闭上眼睛,再次昏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似乎是在深夜。墙外传来打更的声音。我睁开眼睛,她抚摸着我的手臂,停留在我的额头上。 她似乎刚刚睡去,轻盈的气息在被褥表面散发着同样的馨香。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正午。我走下床沿,她从沿廊外缓缓地走近我的身边。 她蹲下来抚摸着我的额头,问我是否还想睡觉? 我摇了摇头,再次寻问她:我在哪里?我是谁?为何我会在这里? 她依旧没有回答,从衣架上再次取下那件蓝色旗袍。我伸展手臂。她将旗袍穿在我的身上。 “这暖暖的衣服是我亲手做的,一年以前,你曾来这里玩过。” “我说,我想回去。” “真想回去?穿好衣服,在回去吧!” “可我如何回去,我该会的哪里?” “我会送你回去的。”她帮我挤紧腰带。尔后起身走向沿廊。 我伫立在屋子中央,她回过头来望我一眼。我跟在她的后面。她拉起我的手臂,对我说我住在月熏宫里,那天差一点在池塘里死去。这时已走近大门旁边,门打开了,正对着红色墙壁。 我走出门外,她蹲下来,指着右边红砖铺设的地面。我看着她的指尖向前划出一条直线,缓缓拐向右侧,又向前溜过一段,再转向右侧,俄尔之间她的指尖已停留在空中……转而轻轻地抚过我的脸颊。 她将怜爱的目光落在我的眼底,我微微一笑,她轻轻地告诉我:回去吧,额娘会想你的。 我从她的眼前一溜烟跑向远处,踏着坚硬的红砖地面,在墙角回眸之间,她已消失不见,留下红色厚重大门在侧影之中。 我顺着女子指尖划出的路线,识得“月熏宫”几个大字,轻叩门扉。 门轻轻地打开了,一个太监高呼:十七王子回来了。 紧接着一群宫女、太监拥了出来。大约应该称之为我的额娘的女子,与刚刚说送我回来的那名女子打扮装束尤为相似,刚刚她在门口告诉我与她打扮相同的人便是我的额娘。 这时那名女子从屏后出来,她走近我的身边,周围的太监宫女立即陷入鸦雀无声之中。她走近我的面前,身着一套紫色凤花旗袍,蹲下身体,仔细盯着我的眼睛。她是像在寻找我的脸上缺少什么,我总觉得。她的脖颈那般纤细,白白净净,洁白耀眼的珠子一粒一粒停留在那里。她抬起手臂,手腕上同样缀着一副纯白色的玉环。她将我搂在怀里,温暖的气息荡漾在我的衣服里。她就是我的额娘,我想了想,她应该就是我的额娘。我轻声地在她耳边呼唤:额娘。 她将我抱起来,转身走向屏后,来到大厅里面。我触摸了一下额娘耳边青绿色的耳坠,它在耳畔轻轻晃动。 额娘放在椅子上。我注视着桌上丰盛的餐盘。 我说,这些都可以吃吗? “嗯。”她点了点头,莞尔一笑,继续说道:“以后,额娘不会再如以前那样做了,但要答应额娘一点,出去玩的时候,记得早点回来。” 我似懂非懂,连连点头,一边狼吞虎咽,撕扯着鸭翅甜饼。 她静静地看着我饥饿的样子,时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部。 最后,桌上的盘子全被我一扫而光,额娘早已出去,似乎老佛爷想见额娘。 我从椅子上一溜烟下去,拍了拍膨胀的肚皮,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出门,沿左侧亭廊走着。这里,那里,池塘,水岸,我似乎从未来到一般,太监,宫女,额娘,脑海里丝毫也回忆不起来。只觉得周围处于稀奇古怪之中。宫女从旁边路过的时候,微微一笑,低下腰肢,尔后从我身边走过。我学着她们的样子,扭下腰肢,尽惹得几个宫女欢笑起来。我悄悄地跟在两个太监身后,在他们即将拐向右侧时,我抱着他们的大腿,令太监奇痒难忍。他尽将我一手抛向旁边。我摔在地上,着急的样子跑过来,跪在我的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口里喊着:哎呦,我的小主子,都怪奴才一时失手,没看见小主子你在逗奴才们玩。小主子千万不要跟娘娘说啊!说了,咱们可就没命了。 我看着两个小太监不住地扇着自己的耳光,我一边开心的乐着,一边看着他们脸蛋渐渐变得通红。 我说,背我回房。 两个太监轮换挨着将我驾在肩膀上,其实这仅仅是因为我忘了我住在哪一间房里。 小太监将门推开,进门将我放在椅子上。他们立即跪往地毯上,似乎又要央求我什么。 “你们回去吧!我只是想逗你们一下,不怪你们的,我不会告诉额娘的”我说:“你看这不好好的吗?” 两个太监便退出门外,将门轻轻掩上。等他们脚步声刚刚褪去,我便冲向门口,将门拉开一条小缝,把头探出去,左右打望,两个太监已经走远。我偷偷地溜出去,沿着池塘假山,看见几个宫女在池边欢笑闲聊打趣。 我路过柴房的时候,窗户是打开着的。然而,我并未向里面投进目光。小桃子,小杏子趴在柴草堆之上,下身流淌着鲜血,粉红色的裙裾如被雨天湿透一般。她们刚刚死去。我怀着周围的陌生感到心旷神怡而满脸堆笑,已经走远的时候,两个新来的太监从柴房里将装有她们热腾腾的尸体的白色布袋托在黑色的肩膀上向左侧拐过墙角。 从那以后,也便是额娘答应了我只要我记得早点回去,她便不再管我去哪里玩的时候开始。我刚刚七岁吧,我仅仅记得这些。我怀着对生我的额娘的陌生,时常跑去我记忆最初的那座庭院那个女子身边。她不断地教导我,不断地在欢笑之中,将无以言表的疼爱施加于我孤寂的童年的心里。我喜欢有她陪在身边,她渐渐的教我练琴,下棋,绘画,写字。我渐渐长高的日子里,每夜每夜回到自家庭院,从额娘身边一溜烟回到自己房里躺在床上睡着过去。梦里尽几乎全是她楚楚动人怜爱的面孔、眼神、微微启齿的话语、金黄色的耳坠、柔软的长发、秀丽的字迹、温暖的图画、纤细的指尖、轻盈的脚步……我时常从梦里欢笑着醒过来。额娘或许正坐在床沿看着我,见我醒来,她便转身又走出门外,将两扇门奇怪的翕合在一起。 她教我《史记》,“左,乃陷大泽之中。”她将我搂在怀里,我们坐在地上,旁边的枝叶微微晃动。她手里捧着一本古书,讲与我司马相如的故事,讲与我牛郎织女的故事,讲与我蝴蝶的故事,讲与我夸父的故事,讲与我唐僧的故事…… 等到太阳的影子已经从天空消失不见了,我说我要回去了,不然额娘会到处找我的。 这时,她几乎四肢僵硬,丝毫也没有力气能够让她爬的起来,能够支撑得起她轻盈的身体。我一边乐着,一边拉着她伸长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她最后,将我搂在怀里。我奇怪地望着她的身后,余光之中她什么时候忘记佩戴耳坠的地方,留下细小的针孔。 她放开了我。我便开心地从她怀里溜向红色厚重的大门,将门拉开一条小缝。些许光线粘在我的身上,我露出微微一笑,她注视着我,我一溜烟跑回月熏宫自己房间。她转身走进沿廊里面。 15淘气 15 门轻轻地推开,走进来一名女子。她端着托盘,将盛满食物茶水的盘子放置桌面,转身又离开了。 我睁开眼睛,想恐怕窗外已是下午了。桌上的玉盘里冒出热气,透过珠帘,那烟雾正携带着香味朦朦胧胧的游窜。 起身,拿起衣物,走至桌旁,将衣带挤在腰间,将盘里的鸡肉一扫而光,绿茶一饮而尽。推门走下楼去。 离开飘香晚楼,一名女子直直地撞过来,她正要离开,我牵了她的手臂,尽将她搂在怀里,她在怀里莞尔一笑,那笑容尽一时触动了我的全身一般,我松开手臂,放她离开。一摸腰包,金银珠宝尽失。再摸左侧,皇帝父亲的金龙佩刀仍在。所幸作罢,想这些金银珠宝哪能与那女子的会心一笑相提并论。 路过一处衙门,我径直闯入,有衙役阻拦,我只心高气傲说一句微服私访。 他们尽不敢阻拦,大老爷与师爷随从赶至左右,一边俯首寻问:“大人来此有何吩咐。”,一边贼眉鼠眼一般窥探我的衣着。 我径直迈进会客大厅,将佩刀从腰间抽出拍在桌上。大老爷和师爷被吓得跪在地上。 我连忙走近大老爷身边,耳语他:“要是伺候的好,方安无事,否则……” “是是是是是……”大老爷连忙点头,命师爷出去备房,准备席宴厚厚款待。 我收回佩刀于腰间,挥动衣袖:还不带路。 我忽然停下来,大老爷几乎撞在我的臀部,他连忙跪下来,求不是。 “过来。” 他忙起身。 “靠近一点。” 我在大老爷耳边低语几句。他将我送至房间,亲自将门打开。我说:“你回去吧!没你的事了。” “真没我的事了?”大老爷低着眼睛。 我溜进屋子里,将门掩上。 良久听见敲门的声音。我在床上喊着:“推门进来。” 七八个年轻漂亮的女子站在床边,低头望着地面。 我说:“抬起头来。” 果真姿色不错,我想了想。 我坐在温水浴缸之中,几个女子轻轻地绞动着水面,将粉红色花瓣一片一片放进水面。 我一一望过她们的眼帘。纤柔的手臂轻轻的抚过我的肩膀。 我渐渐地睡着过去。 醒来的时候,七八个女子依旧围在我的身边,她们正静静地盯着我看。我惊讶地从水里蹦出来,一看她们的表情,不好,没穿衣服。慌乱之间躲在屏后,叫她们赶紧出去。 这时,又响起了敲门的声音,我大声喊着:“有什么事!”几个女子吓得全身发抖,满是皆是被我从浴缸里一跃而出时溅满的浴水花瓣。 门外一名女子的声音传进来:“小女子想请大人至花园与父亲大人共赏月景。” 我打发那女子:好吧!你先回去,说我随后就到。 那位女子离开以后,我探出头来,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总得让我把衣服穿上。” 几个女子匆匆推门离开,等走远以后,我从屏后出来,将衣服拢在身上,系好腰带,随身插上佩刀。不想推门出去,一看,几个女子站在门口,端端地低着头。 “把手伸出来。”我走过去拍打她们的手心以后,我说:“好了,就算已经受过惩罚,把房间收拾一下啦!” “谢谢大人。”几个女子齐声回答道。 从大老爷的房间路过的时候,不想大老爷正有师爷陪同,一边说话,一边走出门外。 我转身躲在墙角,跟在他的身后。 师爷似乎在说:“还是谨慎一点为妙,即使他不是皇宫里的人,给他一点好吃好喝,想他不会长久住在大老爷家中不走。这样一来,花一点点钱财,正好免去无妄之灾啊!” “嗯,听师爷一说,确有此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银子花。等他要走的时候,再送他十锭金子,十串珍珠翡翠,将他彻底打发的远远的。” 我跟在后面,等大老爷与师爷坐定以后,我从树后出来。 师爷连忙拍打大老爷肩膀,大老爷转眼之间看见我的到来,匆忙问候。将衣袖在椅子上擦拭两遍,请我入座。 我说:“大老爷身为一方父母官,日夜辛劳,不必客气。我本是前往另一座县城,仅仅路过此地,想暂借贵府休整几天,父王叫我体察民情,我也不能只顾赶路啊!” “是是是……还是王子殿下想的周到,在下府中虽然狭小,但大人尽管住,有事尽管吩咐,小人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好,不知大人今夜尽有如此雅兴,请众人赏月,想大人一定是难得的清天父母官啊!等回去的时候,我一定禀告父王。” “哪里,哪里,若是能得到皇上的赏幸,到时候,真要感谢王子殿下。” 大师爷随手一挥,几名女子池上亭楼之中点燃旁边的蜡烛。纤纤衣带在风蕴里翩翩起舞,俄尔,从小舟之上又出现一名花容月貌的闲女子,她拾起手臂,在小舟之上缓缓移至岸边。 女子身穿一件黄色裙裾,纤纤长发饰以翠绿头扇简简单单扎在耳后。 她跑向父亲身边一边喊着父亲。我从旁边注视着她的长发恍如风中柳絮直直的散在月色之中。 大约十五六岁吧!她转而跑进母亲怀里,撒娇来着,一边娇气的喊着—娘。 这时,隔水相望的池榭亭台之上,翩翩的女子依旧在风满月盈的的烛光当中粲若天仙一般地扭动腰肢,缓缓移动步伐。 “贵府有此千金,真乃大人福分。” 大老爷谦恭回答:“哪里,小女年芳十六,还这般娇气,想嫁与别家以后,该闹成怎样。” “怎么会呢?小女这般美貌,定会遇见贵人相伴。”我说。 这时大老爷吩咐左右摆上晚宴,我推辞说:“连日赶路,身心俱疲,晚宴留大人与家同享,我先回房休息。” 说完我便起身撤退。一边为刚才的话语感到可笑:是啊,一路上与莫名其妙的女子彻夜同欢,当然累了,不累才怪呢! 转而来到一条曲折的亭台走廊之中。月色下血红的柱子在余光之中闪烁着黑影。似乎有谁跟在后面。 转身走向右侧,余光里却不见那纤细的身影。那影子似乎在不远处的假山附近一闪而过。 我径直朝前走着,从侧面观察着那奇怪的影的移动。转身之间,我将那影搂在怀里。女子发出一宏惊讶的叫声。但那叫声在夜色里已收敛如拘谨的月光一般,恐怕仅仅我们两人可以听见。 她在我的怀里微微睁开眼睛,月光恰如其分从上空雕花空隙里残留一片丢进她的脸庞,奇怪的形状里,我正识得女子的白皙的面孔。 她静静地盯着,目光微微游动:“还不把我放了。” 我松手之间,女子摔在地上。 她便是刚刚在爹娘怀里撒娇的女子。 我扶她起来,她说要我背她回房。 我蹲下来,她爬在我的背上,双手放进我的肩膀。 我径直将她背到我的房前。 她发现时,我已推开房门。 她从我的身上溜下来,匆忙问我:“想对我做什么?不是让你背我回房吗?” 我将门掩上。 指尖轻轻点缀她的下颌。 她抽了我一耳光,见我还未还手,她似乎不再生气一般,伸长刚刚打过我的手臂,贴在我的脸上。 她又生气的转身离开。 我拉她回来,不知为何,在那天夜里,我见过她第一眼从小舟之上缓缓移近岸边的时候,就对她产生了些许渴望。那渴望恍若灾难一般,在我心里肆意疯长,像落叶一般腐烂成清澈的水液,进而再流入我的心里,流遍全身。 尽管欲望已这般强烈,然而我凝视着她年轻的多的眼神的时候,……最终的决定,我明白自己仅仅路过此处,不会永生停靠在这座繁华的小镇。 “你走吧!我仅仅感到无聊,想找个人陪我玩一会儿,说句话,什么的。除此,再没有任何渴望。”我松开她的手臂。 16十五岁女孩 16 “你走吧!我仅仅感到无聊,想找个人陪我玩一会儿,说句话,什么的。除此,再没有任何渴望。”我松开她的手臂。 她转身溜出门外。她的影子那般清瘦,一瞬间从门缝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良久,她又从门外将头伸进来,顽皮地说:“真的,没有任何渴望,对我,那为什么刚刚还把人家紧紧地搂在怀里不放。” 她莞尔一笑,又将门重重的掩上。这回是真的走了。 我躺在床上,偶一回忆刚刚那份对于女子的渴望是如何隐退不见的。闭上眼睛,眼前依然是她的晃动的影子。 我起身推开房门出去,翻过一扇墙壁,爬上屋顶,她正在池边戏水。转眼之间,纤弱的身体又走回长廊里面,侧身出来,穿过一片园子,推门走进自己房间。烛光将幽黯的房间轻轻地漂浮起来一般,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似乎将什么扔在地上,接着屋子里安静下来,烛光不知不觉地熄灭了。 我从房檐上跳下来,踩着地面,良久,起身。似乎骨折一般,踉踉跄跄地步入女子房间,推门进去。她在床上,我悄悄地走过去,蹲下来。她侧身转过来,双眼轻轻地闭合着。真是一张漂亮的脸蛋,我轻轻地拿指尖点缀她的鼻端,她睁开眼睛,我爬在地上。 不见动静之后,我抬起身来。她正盯着我的眼眸。 “啊!”她差一点叫出声来,我匆忙无助她的嘴唇! 她不住地抓捏我的肩膀。 我说:“睡不着,想看看你睡着了没有。” “当然睡着了,又被你吵醒了。” “对不起,” “仅仅是想看我睡着了没有这么简单吗?我才不信!” “你不信?那我说我想和你一起睡觉。” “那好吧!把衣服脱了。” “真的?”我说。 “嗯,再去池塘把身体洗干净。” “我刚刚洗过。” “不相信,我娘说过你们都是臭男人,衣服脱了,其臭难闻。” “没啊!我脱了,你闻闻。”我说。 “你怎么这么坏啊!” “我怎么坏了。什么也不做,就是想躺在你的身边,然后睡个好觉耶。”我说。 “我不愿意。” “那我走了。” 我起身走向门口。 “等等。” “干什么?” “回来。” 我走近女子身边。她让我转过身去。我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穿好衣服。拉着我的手臂,出门向右走后门去了。 “你要去哪儿?你不是说你才年芳十五吗?一个小女子怎么这么大胆。你不怕遇到强盗色狼吗?” “有你在啊!你舍得让色狼把我抢走吗?” “好吧,你太强了。你总该告诉我,你想带我去哪儿吧!” “去怡春院。” “去哪儿做什么?”我问她。 “玩啊!”她立即回答了我。 “不要吧!你是个女子,怎么玩啊?再说现在街上都没人了,怡春院早就关门才对。” “对啊!”那小女子似乎适才想起来。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继续说道:“听管家说过,怡春院又一群漂亮的女子,她们专门陪伴像你这样的有钱的公子。” “为什么是像我这样的?” “你告诉我的呀。” “我唯独想让你陪我一会儿。” “我不乐意。” “我们回去吧!不让你陪我,我照样可以睡个好觉。” “真的。”她笑咪咪的看着我。 “嗯!”我转身离开了,她跟在我的身后。 …… 我推开房门,托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转身准备关门的时候,她正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我。 我说:“你不回自己房间?” 她点头。 我说:“你想陪我一起睡觉不成?” 她点头:“嗯。” “不会改变主意吗?” 她再次点头。 我拉开房门:“进来吧。” 她走进桌旁,将蜡烛点燃。 我将门掩上……:“都深夜了,想被你爹发现吗?” 我一口将蜡烛吹灭。 她拉着我的手臂,那纤细的手指缓缓如游鱼一般移动在我的手心里。 她拉我走近床沿,解开我的腰带。走向我的身后,脱下棉衣长袍。 我躺在床上,她俯身掀开被褥,钻进来,侧身注视着我的眼睛,她的气息泛着池岸的花香一般。我闭上眼睛,仿佛天空刚刚黑去,将我丢进梦里。 早晨醒来的时候,她从屋子外面推门进来,走近床沿,趴在床上,望着我笑。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不知道。”她调皮地说道。 我动了动手臂胳膊,似乎被什么牢牢地捆在了一起。 她轻轻地伸出两个指尖,掀开被褥。 “你瞧!厉害吧!” “原来你就是色狼,昨晚我还生怕你被色狼抢去呢!快给我解开。” “不解!” “解开!” “不解!额!”她伸出舌头,跑向门口,将门关上,露出个脑袋。 “别走……!” 她定定地在门缝静静地盯着我看。 “求你了,别走,还不行吗?” 她推门跑过来,坐在床沿:“怎么还想让小女子陪你睡觉?” “不敢了。” “真的不敢了。” “嗯。” “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十个也答应。” “只一个,就是不要和女孩子睡觉。” “这怎么行,岂不是断子绝孙了。” “不许和比你小的女子睡在一起。” “答应。” “一定?” “嗯。” “那好吧!我帮你解开绳索。” 她抽出佩刀,将绳索割断。我将她搂在怀里,她躺在床上,轻轻地在我耳畔低吟着说:“你答应了我不和比你小的女子睡在一起。”但佩刀已插入我的手臂。 我直起身来,血液正从刀刃上汩汩流出,顺着长袖流至她的胸前。她哭着,一把将佩刀抽出来,扔在地上,跑出屋外。良久,抱着一堆药膏、布条、拉着郎中冲进屋子里。 她匆匆忙忙地将布条药膏递给郎中老头,两个钟头过后,一切处理完毕。我说:“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在房间里呆一会儿。” 她看了看我的伤口。与郎中一同走出门外。 我一个人坐在池塘边上,但四周太为孤寂,我起身走进沿廊里面。她坐在护栏旁边,注视着池塘里的月亮。 我走过去,挤身坐在她的旁边。 她回转过来:“伤口还疼吗?” “疼,但见到你,就不疼了。”我说。 “真的。” “嗯。” “我不相信。”她说:“还想和我睡觉。” “嗯。”我说:“但你还是不愿意。” “如果我愿意的话,你是不是还那般的渴望我陪你睡在一张床上?”她问我。 “嗯,但我已答应了你,不与比自己小的女子睡在一起,不是吗?” “要是我说我没有要你答应我什么呢?” “这样的话,让我想一想,恐怕……” “要是你愿意娶我的话,今晚,我就和你睡在一起。” 我犹豫地注视着她的耳坠。她直直地凝视着池塘中央跃出水面的鱼儿,水纹一圈一圈的划向岸边,在夜色里将正在消逝的月光悄悄地隐藏水面。我转过头来将目光投向眼前她身后血红色漆黑的柱子上,目光又从柱子上蹦向池塘中央的亭台楼阁漆柱之上的字迹,那字迹模模糊糊,尽不曾认得。雕花的图案远远的像在夜色幽黯的光晕里游移一般。 “伤口愈合以后,我便会离开这里。既然并不属于这里,又如何可以留下呢?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之前,我曾喜欢过一个女子,但我不得不离开了她。因了她对我的疼爱,对我的眷顾。但我长大了,她不再需要我,她因了我的长大,而销尽了满脸的笑容……所以,我决定随父王之命,远离皇宫,去往一座陌生的城里。” …… 事实上。第二天下午,我便离开了这座小镇。 回眸一看,城上四个大字:青龙小镇。 刚刚大老爷临别赠送的马车已驶出城外,踏着草皮的灰尘,渐渐随天空的阴云远去。 进入一片杂木林当中,左侧渐渐响起马蹄的声音。想这并不是自己的马儿发出的声音吧! 我睁开眼睛,拉开蓝布帘子,见马儿的脑袋直直地盯着左侧前进。这真奇怪。 我探出个脑袋,左边并没有什么动静,没有人,没有怪兽,没有马儿,没有姑娘,没有路过的人。 几只黄鹂在枝头呆呆的坐着。 我拉拢缰绳,将马儿停下。跳下马车,回眸一眼望去,大老爷的女儿正从马背上跳下,,她伫立在呼啸的杂木林中间,一时反而有些让我不能适应。 她走过来,看着我,不知何故,尽发出笑声。令我有些不知所措。 “你真是个怪人。”她的第一句话尽是这样说的。 我看着她不禁愣在那里,我说:“我怎么会是个怪人呢?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差别啊!”我拍拍衣袖。没想到尽拍到藏在衣袖里的伤口。 “伤口还疼吧?说你是个怪人,不是说等伤口养好了再走吗?难道就那么不愿意娶我,所以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了。” “是因为……” “是因为我不愿意和你睡在一起,你不开心不是?”她几乎一边乐着,一边眼里沁出些许泪水。我不知不觉尽与她感染一般,眼角与面前的女子一样有些湿润。我一边说:“哪里?你是个好女孩,漂亮的女孩,漂亮的让我看见你的时候,心里自卑地都想在旁边躲起来。” 她趴在我的肩上,轻轻地说:“在旁边躲起来,偷看人家小女子洗澡睡觉不成。” “嗯!”我回答。 “你真坏。”她说:“你走吧!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以后假如还会回来的话,走到青龙小镇门口,立马调头,拐向其他的小镇便是。” 她在我的胸前捶打几下,不料又打到我的伤口。我强忍着疼痛。她快乐的看我一眼,转身就奔向了白色马儿,一跃跳上马背,拍打马儿的臀部,马儿听话地载着那小女孩回青龙小镇去了。 我这才被伤口的疼痛瞬间击倒在地上。血流似乎从袖口沁出嫩绿的草叶之上。 夜里,我独自坐进马车,让马儿自由赶路,自由吃草,自由休息。反正沿着路途,一直向西面便是。 在漆黑的梦里,我还一直与那顽皮的大老爷十五岁女儿于夜色里四处游荡玩耍打闹来着。她可算是一个多变的女孩,她不住地笑着,不住地讲些幼稚的话语,不住地抓捏我的伤口。但奇怪地是在梦里我丝毫也感觉不到疼痛。我说,随便你怎么样吧!她无可奈何,又装出一副百依百顺的样子。她可人的娇滴滴地在我怀里,望着我,将我的手心贴在她的脸上。转眼之间,她拉我进了她的厢房。她脱了草绿色洒有花瓣的裙子。只穿一件白色的单薄睡衣。她躺在床上,我随她的眼眸走过去,躺在床沿,她紧闭了双眼,我凝视着她的脸庞,温柔而紧闭的双眼,光滑的脸蛋,温柔的鼻尖,欲言又止的唇部。我静静地凑近她的气息。她暖暖的香味,几乎已袭遍我的全身。这时,她忽然大叫一声,一边说着:“不许偷看!”我转过身,侧眼望着窗外,门窗全被打开了,大老爷,师爷,丫鬟,衙钗,连大老爷夫人也在门口持惊讶的表情望着我。 17还是她 17 在漆黑的梦里,我还一直与那顽皮的大老爷十五岁女儿于夜色里四处游荡玩耍打闹来着。她可算是一个多变的女孩,她不住地笑着,不住地讲些幼稚的话语,不住地抓捏我的伤口。但奇怪地是在梦里我丝毫也感觉不到疼痛。我说,随便你怎么样吧!她无可奈何,又装出一副百依百顺的样子。她可人的娇滴滴地在我怀里,望着我,将我的手心贴在她的脸上。转眼之间,她拉我进了她的厢房。她脱了草绿色洒有花瓣的裙子。只穿一件白色的单薄睡衣。她躺在床上,我随她的眼眸走过去,躺在床沿,她紧闭了双眼,我凝视着她的脸庞,温柔而紧闭的双眼,光滑的脸蛋,温柔的鼻尖,欲言又止的唇部。我静静地凑近她的气息。她暖暖的香味,几乎已袭遍我的全身。这时,她忽然大叫一声,一边说着:“不许偷看!”我转过身,侧眼望着窗外,门窗全被打开了,大老爷,师爷,丫鬟,衙钗,连大老爷夫人也在门口持惊讶的表情望着我。 ······················································· 话说,在前几天里,惹得十五岁女孩子的喜爱,并不仅仅如她所说我有点坏。更重要的一点:是有时候我表面上看起来还有点色。当然那仅仅表面现象。其实我内心一直是很善良的,对任何女子都未曾怀有不适当的想法……所谓非分之想。 第一天晚上,我路过大老爷宅子里的一口清澈的井,从水井旁边路过,我感觉一阵彻骨的寒冷,全身几乎不自觉的抖动起来。 我迅速离开,转眼之间,刹时看见井口冒出一串亮光,翠绿色的亮光升出井外。一名女子从井里爬出来。我吓坏了,俯身躲在柱子后面。那女子全身湿透,苍白的脸庞偶然从绿光里一闪而过。她将绿莹莹的球状宝石用手巾裹在怀里。紧接着匆匆地向我这边走来。 慌乱之后,我翻身草丛之间,躲进灌木丛里。 她走了之后,我跟在后面,见这般奇妙的女子,想知道她到底居心何在。 见她推门进去,我绕道后边,扒窗先躲到墙角屏障后面。 烛光亮起来了,她的影子走近我的面前,停留下来,一动不动。以为她发现了我。不料这时,些许湿透的布料抛在我的头上。我嗅着花香,将头探出屏外,见女子正光着身子踩入浴缸之中,尔后转过身来,倚身冰冷的水面。 我似乎快要断气一般,收回目光,紧紧地躲在屏后,希望不要被她发现。掀开头上湿透的布料,原来是那女子刚刚从井里出来打湿的棕色裙子。 “出来吧。”她似乎是在对我说话,屋子里已没有其他的人了。 我等了等,从屏后探出身来。 “过来。” 她叫我过去,我站在她的面前,注视着浴液渐渐变成绿色,放出温热的蒸汽,将她的身体遮掩在一团云雾里面。她牵着我的手臂,我走向她的身后。翡翠绿色的水面浮起她纤细而白皙的皮肤。她将我的手心放进水面,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臂膀,感受着温暖的水中荡漾着的指尖渐渐蒸发出的凉意。 她闭拢眼帘,浴缸里的绿光浸泡在清澈的水液里,恍惚想竭力逃出水面,但不可逃脱一般。我将指尖划过女子皮肤,停留在肩膀,轻轻按捏着。这对我来说是有经验可寻的。一时之间,那份细腻的长久的抚摸的回忆恍然又回到我的脑海,它轻轻地流泄至我的全身,于指尖若水面的蒸汽一般,流往眼前熟睡的幽静的女子。 但两者分明属于别样的风景,我一时也难以将其严格的分离出来。总觉得她们在我心里留给我的印象犹如隔着宽广的湖面,那曾经疼爱我的女子,她仿佛住在湖岸森林里一间沉旧的房屋里面,竹林向晚,温暖的阳光在竹叶儿风铃般的悦耳的脆响之中,将她的秀发一丝丝随着指尖的琴韵袅袅如青烟浮起。而眼前的女子,她如一块由美玉转身于凄冷之中幻化为一只蝴蝶落在枕边,仔细地端详着我的眉宇下是合拢的眼帘,化身一名年长的女子,钻进被窝褪去衣衫,将我搂在怀里,让我坠入的清冷梦境拂过一阵温暖的春风明媚。 她抚下我的颈项,我闭上眼帘,静静地呼吸着她面颊里散发出的馨香。那份女子的馨香在我眼前如艳丽的光蕴,色彩霞丽又渐渐失足冷却。 我从微露的目光里发现窗扇渐渐打开,露出一条缝隙,从缝隙露出一双十五岁女孩子的眼睛,她指着头部,眼睛如快乐的翅膀忽闪忽闪。我立刻会意。抬起头来。坐在浴缸的温柔的女子她依旧如睡去一般,紧闭着双眼。我取下她头顶的金钗,窗户旁边的女子连连点头。 我正要立刻的时候,不想被浴水中的女子一把拉回。我掉进浴缸里面,金钗摔在地上。 那女子一转身坐在我的身旁,将我搂在怀里。她赤裸的娇体软软地贴在我的身上。她的眼眸依旧合在一起,纤细的指尖将我的衣带松开。我转过头向窗户望去,那女子从窗外爬进来,走近我的旁边,从地上捡起金钗,她盯着我,满脸勾笑,一闪身,又从窗口爬出去了。 我并不知晓爬出窗外的女子便是大老爷的女儿,而将我搂在怀里正于睡梦之中赤裸地撕扯着我身上浸泡在浴液里的衣服的女子正是大老爷唯一的夫人。 年轻的女子摆弄着眼神示意我快步离开窗口爬出去。 我小心翼翼地迁动浴缸里缠绕在我胸前的手臂,好不容易,终于摆脱出来,爬出浴缸,爬向窗下,爬出窗外。 她一把拉着我的手臂从花园旁边溜向右侧,坐上小船,划至对岸,拔出头上的金钗打开门,推门进去。四处一片黑影,月光在屋外的池塘水榭之上游移徘徊着幽静的神蕴。 我看着女子将金钗插入药瓶上面金黄的圆孔。她与我相隔两步,结果她刚刚将金钗插进去,脚下面一块方形地板恍如天窗一般向下打开。女子直直地掉进坑里,木板合上。我从右侧绕了过去,拧动金钗,木板再次打开,我伸进脑袋,她在漆黑的坑里直直地望着我:“还不下来,救我” 我说:“你去旁边一点。” 她挪向旁边,我一跃跳下去。四处皆是冰冷的墙壁。 我说:“这般狭窄的地方,让我下来做什么?” “救我上去啊!你不下来,怎么救我上去。” “就为这。” “嗯。” “那好吧。”话音刚落,我一跃跳上去,将她一个人放在里面。拧动金钗,坐在旁边听她在里面喊叫的声音。 见她可怜,我再次拧开地板,她说:“门在里面,将金钗带下来。” 我抽出药瓶上金钗的瞬间一跃跳入坑里。不幸将她压在身下。 我将她抚起来,连声道歉。 “你怎么这么笨,身体又重,又湿,又臭。” “你尽然这样说我。到底拉我到这里做什么?” “别问,随处逛逛而已。” “大半夜,逛什么逛,你不怕黑,我还怕呢!” “大男人也有怕黑的时候。” 她接过金钗,插入身后的墙壁上。不幸的是我们再次坠落。 四处一片烛光,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说着:“怎么这么不经摔。” 我说:“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那,我见我娘一个人进来过。”她说。 “你娘是谁?”我问。 “刚刚在浴缸里将你搂在怀里的那个女子咯。” “那是你娘!”她走近将我拉起来。 她说:“我娘得了一种怪病,每天晚上都需要用发光的石头在浴缸里浸泡。” “这样有什么作用?” 我跟在女子身后,她走近旁边的烛台,一个一个摆弄着上面的玉兔。 我注视着她的背影,纤细的身体,还未曾充分发育一般,异常轻盈单调。 她告诉我,郎中说发光的绿宝石可以激起女子体内的情欲,欲火从头部移至脚跟,将浴水加热,绿光吸收热量便无法逃出水面,沉入绿宝石之上,这时只要…… “要什么?” 她看着我,又转向旁边,走进右侧闷热的屋子里面,将墙壁上剩余的几只蜡烛点燃。她一边继续说道:“但缺少一名年轻的干净的男子。” “干净的男子?” “嗯,你干净不?” “什么叫干净不干净。” “这都不懂,就是和女孩睡个觉没有。” “没有吧!” “什么叫没有吧!没有就说没有,有就说有嘛。” “那就没有。” “这时需要一名年轻男子躲在我娘的怀里,吸收她体内的欲望。绿光在水底散开,毒素从脚跟释放,融合在绿光之中。这样,我娘便会从怪病里渐渐脱身醒过来。” “这样,那岂不是把我动作药引子了吗?” “嗯”她一边点头,一边走向里边。 “那为什么她没有醒过来?” “所以我从窗口叫你出来嘛。”她停下来,我走向她的身后,她转过身来:“难道还要等到我娘彻底醒过来看见你在她怀里不成。你在怎么这么坏啊?” “我?我什么也没做啊!”我说。 “你还什么没做,我不理你了。” 她转身走进右边的房间。我仅仅犹疑地猜测她是大老爷的女儿,不知女子的言语是否可信。 她将金钗一一茶进地面的箱子。箱子打开了,闪闪金光甚是喜人耀眼。 她哀叹一声,将金钗拔出来拿在手里,起身抚摸着墙壁,似乎有些头晕。 我扶着她娇弱的身体:“怎么了?” “没什么。” 我说:“为何叹气?” “以为有我想要的宝物,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黄金不挺好吗?” “我们走吧!”她一边将金钗插进手心遮掩的墙里。墙壁打开了。她探手出去,我跟在她的身后,不时抚摸到她的腰肢,她没说什么。 “这是哪里?”她没有回答,推开两扇狭小的木板,从衣柜里探身出去。我跟在她的后面。她俯身趴往地上,回头向我挥手示意。“哦!”我随她一起,在地毯之上缓缓爬向门口。床边轻轻地传来女子的叽叽哼哼的声音。我转过头去想看个究竟,她挥手掰过我的脑袋,我只好随她一起爬向门口。门轻轻地打开一条缝隙,她探身出去,我回头再往幽黯的床上望去一眼,她在门外等我。 “她们在做什么?”我问。 “你怎么什么也不懂。那是我娘,她正在释放体内的情欲。” “哦。怎么释放?” “你怎么这么坏,差一点我娘都被你给……”话未说完,她便转身溜走了。 行至中途几颗红色柱子旁边,她偶然蹲了下来。说肚子疼,非得要我背她。 我蹲下来,背她在背上。十五岁的女子轻盈的身体便这样委身在我的脊背之上,沁出些许温暖。 “不要摸人家屁股。” “哦。” “去我厢房给你换件衣服如何?” “嗯,好吧。” 推开房门,她将我塞进衣柜:“换好衣服再出来吧!” …… 我推开衣柜,见桌面上的蜡烛依旧冒着烛烟,想她已经离去。转眼之间,却见女子躺在床上。她翻过身来。我移步床边,蹲下身来,端详她满眼疲惫的样子。她拉起我的手臂,我躺在女子身边,女子轻轻地依偎在我的胸前。她隐藏在阴影里的嘴唇,鼻翼呼出的气息恍如一片夜风的场景,飒飒刮过我的耳畔。 …… 我回忆着那天夜里静静地看着她的面孔,直到不知不觉与她一同坠入梦里,进入第二天早晨。她拙拙地拍打着我的肩膀,我胸膛,将我推下床去,又抚起我来,似乎平静之后,又将我推出门外。我想了想,是我对不起她,多好的一个女子,才十五岁吧! 18雪 吟…… 18 “卓文君呀就夜奔相如,与相如一同回到成都。家里贫穷,父亲以为耻辱,不与文君分得财产。卓文君遂与相如置办酒舍,当垆买酒。” “哦,嗬,我要回去了,不然额娘又要四处找我。” “好吧!但走之前,把刚刚学习的诗句背诵一遍。” “嗯。”我连连点头:“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入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 “回去吧,不要让你额娘着急,路上慢点。”她抚摸一下我的肩膀,我跑出去的时候,她转身走进房檐里面。 我从假山路过,沿两根红色立柱走进弯弯曲曲的走廊之中。我学着前面一个宫女纤柔的步子,那步子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知了在房檐上叫了两声,见到我的欢笑,静静地飞向池塘对岸的柳树枝上,又叫了几声,才彻底安静下来。 那宫女似乎遇见许多开心的事情,轻轻地挪动着步子,转而跳动起来。我在身后学着她的样子,在走廊里的灰砖地面蹦蹦跳跳。 她偶然于拐弯处转过身来,笑着蹲下轻柔的身子,伸出手臂,示意我过去。 我奔跳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们都叫我十七王子。” “哦,原来是十七王子,殿下有何吩咐?” 我望着她笑了笑。 她触摸我的指尖,忽然伸出手臂将我搂在怀里,抱起来,在长廊里欢快的跑起来。 红色的柱子不停的闪烁着水面的鱼儿。她跑累了,又忽然停下来,蹲在地面,将我放下,喘着粗气。 “我们到假山那边去玩吧,不会被人发现的。”她说。 “嗯。”我点了点头。 宫女于是又将我抱起来。我在走近假山的时候,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雪。”她说:“你想知道小雪在宫里都做些什么吗?” “嗯,想。”这时,我们已经藏身假山里面。 她一边将我放在地上,一边告知于我,她每天都陪在老佛爷身边,替老佛爷更衣沐浴,陪老佛爷到花园散心。 “老佛爷太可怕了。”我说。 “嗯,”她触了触我的鼻梁,望着我说:“老佛爷一点也不可怕。她可慈祥了,可听我的话了。每天中午,晚上都会定时睡觉,所以我才有时间出来溜达。” “哦,真的吗?但每次见到老佛爷,我都不干抬起头来看她” “那是因为小王子你没有走进老佛爷身边,不知道老佛爷有多么疼爱想念你们这些皇孙了。” “嗯。” “好了,”她舒了口气,说:“不谈老佛爷了,我该回去了,不然老佛爷醒来,见我不在旁边,又要着急找我了。” 我说:“小雪姐姐还会陪十七王子在这里玩吗?” 她回头微微一笑,回答道:“嗯,只要你还喜欢小雪,不会把小雪忘了,小雪总会和十七王子在这里玩的。” “真的。” “嗯,拉勾。”小雪宫女勾住我的小指,微微一笑,立刻松开,转身走出假山外面,回老佛爷身边去了。阳光在假山外面掠过水面,时而有鱼浮出,荡起一团波光粼粼的柔波景象。 那便是许多年后,内心依然想念着我的女子。我望着她纤细的腰肢从侧影之中,渐渐消失于红墙立柱里面。那红色的柱子,墨香的瓦楞,其本身亦如凄怜的女子一般。我注视着那一片一片连向远处的阴影,娇美如花的女子时常潆绕其中,我察看着内心对于年轻女子深不见底的渴望。恍惚我在水底,不,又像是油墨般的井底,窥探着从水面井口探进来的面孔,亦或从旁边路过的艳丽的欢声笑语。我欣赏着她们走过时微微颤动的腰肢,细腻的臀部,小小的冰冷的肩膀,从口中呵出的热气,温暖的指尖。那仅仅是八岁的我所见的景象,在以后渐渐成为步入红尘里的回忆,我时而觉察到那段红墙之内的时光,仿佛某个未来的我怀着对于女子的渴望而透过八岁的我童年无知的眼睛仔细地察看着欣赏着留意着身边的不无美貌的女子。 那天晚上,宫里举行盛宴,我在额娘身边溜来溜去,坐在离额娘几步之遥的一张虎形木椅之上。夜色被灯笼分割为无数阴影,我四处转动着脑袋,注视着地面散开的人影。 宫女,太监们不住地端来美酒、茶点、水果、大肉之类。鲜血淋淋的牛羊在大火之上默默地翻滚。 皇帝父亲与左右大臣一边闲聊,一边观赏宫里、宫外引来的歌伎的艳丽舞蹈,琴音乐器不断。喧沸的声音恍如除夕之夜。 面前呈现一个盘子,我抬起头来,从盘子里摘下两颗紫色熟透的葡萄。 我仰面一看,才看见小雪宫女正站在舞蹈面前。 她微微一笑,拉着舞蹈手臂,跑进花园后边。我开心的随她身后穿过长长的幽黯的长廊,一路跑进假山里面。 她将盘子丢进水面,洁白的圆盘将最后一丝月亮收拢,沉入清澈的池底。 她将我搂在怀里,一边欢笑着,一边注视着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幽黯的光线将我们浸泡在里面。 我说:“小雪想做什么?” 对于这个来之突然的问题,小雪尽一时愣在我的眼前。 我说:“小雪应该做皇后才是。” “做皇后。” “嗯,小雪不应该只作一个宫女,你比其他的宫女都年轻漂亮,又比她们聪明怜爱,懂的如何让老佛爷喜欢。” “皇后?小雪没有想过。” “要是我当了皇帝,就要小雪当皇后不可。” “真的吗?” “嗯。”我说。她几乎泪眼涟涟,在凄冷的假山之中凝视着我。 阳光在池水之中来回荡漾,那许多个中午,当老佛爷进入睡眠的时候,小雪便会偷偷地溜出来。 七岁那年的一天,我们依旧在假山里玩着。她追着我,累了,便坐在石缝之中的一块冰冷的岩石之上休息。她说她要回去了。便转身从花园旁边溜进长廊里面,回去老佛爷身边。 夜里,小雪从月熏宫外路过,额娘与皇帝父亲正于月熏楼上言语欢笑,把酒对歌,时而挽在一起,吟诗歌唱……浓郁的美酒一杯一杯从楼阁之上倾于池中,金鱼在池水中游来游去,浮往水面,迷醉之后,掉入池底岩石之上,昏昏欲睡。 我推开大门,无所事事,步出门外,在月影当中闲步徘徊。一边思索着自己已经十岁,时光飞逝,但还仍旧是个孩子,渴望着早点长大,和皇帝父亲一样,和身边的太监宫女一样。 她倚身墙边,注视着我一个人默然地在红砖路面孤独踱步。 她拉拢我的手臂,蹲下来,轻轻地擦拭着我朦胧的睡眼。 “小雪会陪我吗?” “嗯。” “我们还去假山里追逐吗?” “嗯。” 她迁着我走进一座凄清的庭院,四周凄冷不见一个人影。 她推开房门,伫立石柱之下,我步入她的身后。她将门轻轻地掩上,转身将手心合在一起,正对墙壁之上灵位仙牌神像默默的低吟着。 她转过身,蹲下来,将我静静地抱她的在怀里。 在悬挂着长条红绸的石柱之所,我注视着小雪缓缓解开衣带。 她将我依偎在她的胸前,合拢衣衫将我包裹在里面。 我听见她的声音:“以后当了皇帝,真的就娶我作你的皇后?” “嗯。” “可要天天晚上,都像小雪一样,将小雪紧紧地搂在怀里。” “嗯。” “不许宠幸其他的女子。” “小雪。” “嗯?” “我真希望快点长大,那样的话,就可以早一点娶了小雪,早点当了皇帝,小雪就不再是宫女了。所有太监宫女都管小雪叫小雪皇后了。” “不,只允许你叫我小雪皇后,或者小雪。” “嗯。拉勾,不许变。” 直到许多年后,我都不能明白何为对于女子的喜爱。 在十岁的那年春天,我尽如此草草与一个宫女说要她作我的皇后,成为我的女子。 她那般怜爱,合衣将我如婴儿一般庇护于烈祖烈仙面前她的怀里。 我在路途之中回忆起来的时候,不禁讶然喷饭。倘若让先祖见到自己如此荒唐的子孙尽这般年幼风流,该磕断大牙,直直地抓出来,砸到我的额头才是。 好一爱新觉罗皇室,我尽身为其中一员,体内流淌着他们汗洒山河的鲜血,不想,这鲜血里面尽隐藏着这股与世无敌的风流多情。 ···························································· 马车从林子里缓缓路过,车轮转动的声音渐渐销声匿迹一般,像在梦里,进入一片软软的草地。 掀开窗帘,一轮皎洁的孤月又掠过马背,落入我的眼里。不想已进入沙漠,马车越来越缓慢的挪动着木轮。月明之下,一条长长的河流弯弯曲曲爬行沙漠之上。目睹这番景象,“长河落日圆”的诗恍然坠入我的心里,虽然眼前不是什么落日,而是更为清冷的玉盘。它的形状恍然遥远地如同女子的艳影一般,肥美的胸部,丰盈的沟翘,唐朝时期盛楼女子,凄凄香味若从远古迷漫至我的胸前,我坦然长舒一口沙漠的空气,那空气中尽是无比粗糙的温暖。转眼之间,一阵寒噤。我拉合窗帘,随马儿自由向西,将我带往不知哪里的西面的帕米城中。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马车平稳的晃动,恍然置身春日水榭小舟之上一般,摇曳的春风于柳叶之间将一群宫女花香一般的容貌浸在甜润的水面。我微微睁开眼睛,又紧紧地闭上。尽想起了雪吟。她坐在马背上我的怀里,格外孤独一般,对我说:“大哥哥,都不来看人家雪吟,雪吟见不到大哥哥,心里有多难受。”我仅仅默默地坐在雪吟身后,轻轻地将雪吟搂在怀里。抚摸着雪吟阴天里的手臂,冰冷冰冷的。我静静地倾听她的声音:“雪吟好想好想大哥哥。整夜整夜将洁白珍珠从怀里掏出来仔细地看,它尽发出一丝亮亮的白光。大哥哥似乎在里面欢笑。我轻轻地呼唤着大哥哥,害怕将娘吵醒了,她会打骂雪吟的。昨晚雪吟什么也没做好,丢了两只鸭子,夜里被娘打了一顿,打到脸上,好痛。心里也痛,大哥哥知道吗?为什么才来看雪吟呢?大哥哥总是从珍珠上一笑就不见了,为何不陪雪吟多玩一会儿,雪吟还想与大哥哥一起骑马,穿过树林,穿过草坪,在屋子旁边绕两圈,多有趣啊!大哥哥为何静静地坐在雪吟身后,不说话呢?” 我睁开眼睛。眼里尽湿润地流下几滴眼泪,多好的女孩,雪吟,什么时候,我才能见到她。想必那时,雪吟已经长大,我再次回往京城,已不知是何年何月。只希望雪吟越来越漂亮,过得开心,无忧无虑的快快长大。 我轻轻地合拢双眼,不知不觉地于沙漠幽黯的马车之上再次坠入梦里。 19大伍哥——塞外 19 我轻轻地合拢双眼,不知不觉地于沙漠幽黯的马车之上再次坠入梦里。 ······················································· 左右渐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杂乱的吆喝声。 我睁开眼睛,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发生什么事情,只见两名壮汉抚着我的胳膊,将我坠出马车,我被托往烈日之里的泥土房中。那房子犹如泥洞一般,进入一片黑暗,壮汉踢下我的膝盖,我扑通一声从梦里跪在地上。 我眨了眨双眼,周围墙壁之上,火盆之中亮起火光。我一眼望去,直直地刺痛双目。 进来一名粗身壮汉,问身旁所谓何事。一名卒吏哆哆嗦嗦说不清楚。 那壮汉走近我的身边,扶我起来,上下打量,见我不像坏人,拍拍我的肩膀。寻问:“擅闯军营,是否知罪,还是另有企图,不会是来充军的吧。” 我说:“在下乘坐马车,任马儿自由西去,昨夜月朗风清,独坐马车之中,不想朦胧睡去,一夜尽游于梦里。不料刚刚马儿闯入营地,还望大人宽恕。” “原来是这样,好。” 啪!我被一拳揍到地上。 “先带去柴房劈两天木柴。若是充军的,先看吃得苦不行?” “我不是来充军的呀!”我被拖进柴房。 接下来一天里,我便只好一个人在柴房里无所事事,走来走去,终于无聊的举起斧头劈那干柴。 中午,路过一个姑娘。转眼之间又不见了,没想到过了不久,那姑娘尽端来馒头和米水粥。脸上笑盈盈地望着我将吃的放下,她说了句:“看你像是新来的,要想充军,都得先劈两天木柴的。” 我愣在那里,好心的姑娘转身就走了。我一边喝着米粥,一边想着莫非经常有人来这里充军;还是来这里的男子都是想充军讨口饭吃来着。 夜里那姑娘有推门进来,手里端着鸡肉米饭。 我说:“姑娘为何对我这么好。” 那姑娘说:“看你做活老实,又是新来的,需要多吃点,才有力气。” 我说,我不是来充军的。 她将木盘放进我的手中,扶我坐下。 我抽出佩刀递给姑娘手中。她会心地察看上面的图案。 我坐在木柴之上,端详着她的耳坠。 我说:“父王驱我前往西边帕米城的。我一路向西赶着,一边游玩,不想昨夜睡于马车之中,任马儿一路自由向西。我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次,抛开窗帘,见一轮圆月于长河之上浅浅移晃,知已深入大漠之中。拉上窗帘,一边回忆着往事,不知不觉就坠入梦里。今早,没想到马儿径直闯入营地,我还在梦里,就被两个壮汉驾着胳膊托进屋子里,被大人几句言语恍然一拳打得趴下,托进柴房,无所事事,就只得劈柴了。” “原来是王子殿下,还请赎罪,想我丈夫一心为国长年驻守塞外,性情莽撞,还请王子殿下不要怪罪。”那姑娘说。 “姑娘原是大人的妻子,这般照顾于我,还请快快起来,不要多礼。” “哪里的话,我这就去告知夫君,还请多多包涵。”她将佩刀递还于我,起身走向门外。 不想那大人刚走向柴门,听见夫人与我一席话语。这时推门进来。一边吆喝着,哎呀,原来是王子殿下。他夺过佩刀,仔细瞥过一眼,确认以后,又连连拍动我的肩膀,拍得我快要散架一般。 “真是恕罪,不知是王子殿下途径此处,真乃在下缘分,不想却把王子关押这柴房里面。”他委身势要跪下。 我连忙扶起壮汉与旁边的夫人。 “这哪里的话,大人禀公执法,严正军营,一片欣欣向荣,想父王见了,定会给大人封官厚赏,以辞长年劳谢。” “既然得殿下如此宽宏大量,可愿与在下破檐之中不醉不归?” “好啊,只是想我酒力不及,到时陋相百出,莫要见怪啊!” “哪敢听王子殿下说这般谦虚的话,在下一介匹夫,常年躬身马背,言语粗糙,还请见谅。酒入胸中,方可见本人的情义。” “好,随大人一道不醉不归便是。” 夫人紧跟身后,出了柴门,言笑之中,说去备些酒菜饭食,还请稍稍等候,便径直向右边去了。 壮汉拍打着我的肩膀,不断言语,想此人于塞外难得遇见关内之人,偶然遇见一个,便如回至家乡见了亲人一般,热情满怀,令我不得不与之附喝。 夫人端上酒菜,我恁说:“夫人整日劳累,不饮过一杯再走。” 她将杯里斟满,一饮而尽。脸部浮满热情欢笑,推说出去还得为帐外壮士操劳,莞尔一笑,禀礼走出屋外。 屋内便只剩下我与壮汉两人。将军几杯下肚,换了大碗,斟上酒液。 我接过一碗,流入口中,尽皆洒出唇外,趴在桌上,昏昏沉沉之中,见他拍我肩膀,拉我起来,再灌一碗,尽皆下肚。 将军一边扔下碗筷,一边大声吆喝:“今后,在这塞外,小弟就称在下大哥如何?我本名姓曹,出生之时爹娘夜观天象,说我有将才之气,遂取名大伍,意思就是统领大批人马,像曹操一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气吞山河,力拔山兮,威呼猛士兮归故乡。”之后将军亦趴往桌面。 俄尔,又拍打我的肩膀,我闭上眼睛,听其嘟囔着:“叫大伍哥啊!大伍哥,大哥有这王子小弟从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早想找个人喝它几大碗了,等了这么久,终于找到小弟。明天,就叫俺大哥,反正在这塞外,不拘礼节,才能活得快活。” 第二天醒来,我坐在房檐惬意地欣赏大漠早上的风景。那姑娘,也便是大伍哥的将军的夫人,正在相隔不远的池塘边屋里屋外忙碌着走来走去。时而将干燥的衣服收回屋子里面,时而又将洗完的衣服晾在树杆之上。像是挺漂亮的一个女子。 我转眼望见沙丘之上练兵的场景,一群壮汉身穿沙黄色粗布马夹,时而挥动旗帜,时而迅速将旗帜埋入沙中,全部埋伏于沙丘之下。又从中迅速窜出,冲往沙丘另一面。 我看着看着尽怀有些许兴趣。跳下房檐,换了身棕黄色沙子一般的衣服,那衣服粗糙的可以,直割身上的嫩肉。幸而自身早已出了宫中,四处鬼混一些时日,吃得风餐露宿之苦,不然将这衣服穿往身上,定会磨出血泡不可。 我偷偷地混往其中,身上裹上泥沙,与数千壮汉练习磨爬滚打。烈日晒在沙丘之上,将沙子照射出些许温暖,恍若置于火堆旁边。 队伍时而卧倒,时而秘密传话。我藏在最后面,见人群奔往山头,挥舞旌旗,从沙中取出弓箭,于背后抽出木箭,弦而搭上,利箭射出百步之外,大伍哥一挥手之后,壮汉皆奔往前去,于沙中拔出长枪,扔向对面沙丘。又于腰间抽出佩刀,占领沙丘之上。 众汉额头大汗淋漓,于山头如野兽般挥刀狂吼。 一只大手拍到我的肩上,我回过头去见是大伍将军。遂转身满颜欢笑,直呼大伍哥。 不料大伍将军一挥手,势要跪下,我一边扶起,一边听大伍言语:“万万不可,在下虽身为将军,也不敢让皇子殿下以大哥相称,自古军臣皆有贵贱,皇子殿下贵为皇室哪能与小人屈为一身。” 我注视着大伍将军:“哪里的话,将军身材威武,懂得练兵之道,小弟从心里佩服将军,所以才称将军大哥,望将军认了小弟,不得嫌弃。” “小弟这话一出,弄得在下内心实在不是滋味,都怪昨夜喝酒过多,尽口出狂言,还望小弟多多见谅。” “这么说,大哥认得我这小弟了。”我说。 “既然王子殿下非得认俺这大哥,大哥哪敢不从?” “哈哈,以后就以大哥小弟相称,反正塞外这般荒凉,静无人烟,不要讲甚礼节才是。” 紧接着,大伍哥挥手示意左右将领鸣金收兵,一拍我的肩膀,拉我至堂中喝酒吃菜去了。 饭后,我在土墙之间随意乱转。从一扇土门进入池塘旁边,两只鸭子从池塘见我陌生,匆匆游到对岸,躲进木笼之中,双眼与木缝之间不住旋转,像在监视我一般,看我来此正要做些什么。 我躺在一棵古树的树杆之上,那树杆倾斜地从地面长出粗糙的枝叶皮毛。 我快要睡着过去,满身的酒气荡漾在脑海之中。夫人正从房里出来,她见我在树下躺着,走近过来,将衣服悬挂在木杆上,再转过身来。 我说:“嫂子,不帮小弟洗了身上衣服。” 她走近,似曾微微一笑:“小弟不识嫂子这般辛劳,难得不让嫂子休息?” 她一边说着,已俯下身来,端详着我的双目。 我微微睁开一条缝隙,她正向我伸出胳膊,解开粗布上的衣扣。 我微微挪动,不想扑通一声掉在树下草堆之上。我听见她的笑声,渐渐远去屋子里面。俄尔之间,脚步声又向这边走来。 我睡在草堆上,听见拍打粗布衣的声音,粗布马夹悬挂于木杆之上。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见她躺在我的旁边。 我说:“嫂子,你真漂亮。” “贫!” “真的,方圆几百里,都不见一个女子的踪影,都找不到像嫂子这般好看的姑娘。” “你不从宫里出来,什么姑娘没见过。” 我将指尖贴在她的红唇之上,我说:“那些姑娘妃嫔都没有嫂子身上的气质。既勤劳又热情开朗,又能帮我洗衣服。” “你就是想让嫂子帮你洗衣服吧?” “不,不,不,不,不,我是想来见见嫂子的,所以才故意让你给我洗衣服的” “臭小子,就晓得勾引嫂子。”她凑近我的耳边,问我:“是不是很想找个女子陪你玩玩。” “啊!嫂子你怎么知道。”我转而又改口道:“哪里有啊!我一心想一堵嫂子容貌,才故意与大哥喝醉,来陪嫂子孤独寂寞。” “你说,你是不是喜欢上嫂子了。”她问我。 我说:“嗯,喜欢的不得了。全天下的姑娘,我都看不上,就喜欢嫂子你了。” “你是不是以前在皇宫里经常调戏宫女,拿这些话欺骗人家黄花闺女?” “嗯,”我说:“不,不,不,不,哪里有啊,我从来都没想过那些宫女。” 她起身,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脸蛋:“快醒醒,不醒,嫂子不理了。” 我迷迷糊糊地随她身后走进屋子里,似乎头上失去了阳光的温暖,身上沁来一片凉意。良久,又恍如依旧躺在软软的草堆之上,温暖的池水浮动着我的身体。我紧紧地闭上双眼,向后仰面望着大漠之上湛蓝色的天空,似乎在梦里一般,时而张开嘴唇,却未能发出任何声音。 我划过水面,微微睁开眼睛。起身向四周一看,尽已浸泡在木桶当中,身上衣服已不知去向,赤条条如游鱼一般一丝遮掩也没留下。见四周无人,我慌乱坐于水中,水面暖暖地腾出热气,渐渐袭来的温暖流向全身。 她从门外进来,这时正笑盈盈地走近我的面前。她轻轻地将指尖划过水面,嘴里划出小女孩一般纠纠纠的声音。她的指尖直直地划向我的肩膀,从肩膀上划上脸庞,绕过一圈,又落入水面。 “怎么样,臭小子,舒服不,还敢说喜欢嫂子吗?” “舒服,舒服,”我连忙委曲求全地说道:“多谢嫂子这么关心,要是嫂子愿意帮小弟捏捏肩膀手脚就更好了。” “好啊!”她果真走向我的身后,帮我细细地按捏肩膀头部。 “嫂子的指法可还到位?” “嗯,相当了得,既舒服,又柔软。” “真的。” “嗯。” “不许欺骗嫂子。” “哪敢啊。” 她走向前边,我紧闭着眼睛。 她说:“把脚伸出来。” 我将脚伸出水面,放在木桶之上。 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脚心。 “啊,哈,痒。” “忍着。”她偶一用力,将我的小腿提到空中,我随之翻身,掉进水里。 “救命啊!”话刚出口,我的身体便倒栽于桶水之中。唔唔唔,冒着气泡。 这时,大伍哥尽走进来了,见状扶我起来。嫂子已不知去向,大概在屋外。 大伍一边扶我起来,一边说:“不要见怪,我这夫人就这脾气,生气的时候,就拿男人出气。” 我说:“没关系的。” 大伍哥夫人从门外进来,我慌忙躲在大伍身后,借大伍的魁梧的肩膀挡住我赤裸裸的身体。 她径直走过来,将干净的衣服递过来。一边说着:“嫂子什么没见过,这里的男人没有哪一个没被我看过。” “啊!真的?” “嗯,你嫂子说的是真的。”大伍说着便与嫂子身后一同出去了。 我一边穿衣,一边感叹:“大伍哥真是前世修的福分,娶得这般女子,不愁着塞外过得不畅快。我怎么就没这运气呢?” 20塞外 20 我一边穿衣,一边感叹:“大伍哥真是前世修的福分,娶得这般女子,不愁着塞外过得不畅快。我怎么就没这运气呢?” 第二天,冲上山头,又与一群壮汉从山上滚下来,一边拍打肩膀上的沙子,与左右小伙笑迎几句玩笑,偷偷地便溜回营中。 我从柴房旁边,溜进嫂子房中,见屋里没人。我便躺在屋外草堆之上,晒着太阳,闭上眼睛。 她从院外进来,看见了我,将手里的瓶子放在地上。悄悄地绕过树杆走近过来。 她伸出纤细的手腕,想轻轻地解开穿在我身上的粗布马夹上的扣子。她大概以为我来找她帮我洗衣服来着。 我牵着她的指尖,将她拉拢过来,躺在草堆之上。我翻过身,说:“嫂子,莫不是喜欢小弟,所以才……” “当然了,如此英俊的男子,塞外可真是少见。” 我正欣喜,她起身扯开粗布马夹,便离开去了屋子里面。 我见她拿走粗布马夹,想定是进屋洗了,再出来晾在树杆之上。 如此想着想着,尽一个人坠入梦里。 四处一片漆黑,我踏进屋子里,月光正从孤独的窗缝洒在地面。 床上躺着一个女子,听见她的哭声像婴儿被薄薄的一层青纱笼罩着一般,显出无比的沉闷。她轻轻地掀开单薄的被褥从幽黯之中露出些许光滑的皮肤,我走近旁边,她拉拢我的手臂,一边说着:“你大哥不要我了。” 原来她是嫂子,我想了想。 她又说了一遍,一边哭吟:“你大伍哥说不要我,他嫌我长得丑,没有以前漂亮。” 她迁着我的手臂,似乎微微发力,我倚身躺在她的身边,直直地望着她。但光线太过黑暗,我几乎一点儿也看不清她的眼睛。 只听见她轻吟的说道:“我该怎么办。大漠了无人烟,没有人要我,我一个人又走不出去。” 她解开我的衣带,我顺势搂住她光滑的躯体。那身体美不可妙,一阵秋日凉爽而舒适的感觉一丝一丝如吟风般袭往我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往日里我呆在京城,偶然于小巷窥见探出窗外向我身后一眼望去的孤怜无依的女子,女子的面孔在手臂上缓缓下滑的绿影青纱之中,慢慢地遮掩起来,仿佛怕被我多看两眼,将她抢了去似的。这般轻柔的腰肢,连一丝衣衫也不存在,那便是说我与女子之间连一丝距离与隔阂都没有剩下,渴望相互融合在一起。那姑娘轻轻地依偎在我身旁,于夜色幽寂之中,我一时也难以确认她为何哭泣,她是我的嫂子,还是我曾见过的与未曾见到过的温柔的女子。 似乎有什么不明之物细腻地从我体内一泻而出去,那种阴森的感觉实在不好说得清楚。我瞬间抽身出来,与女子隔开一点点距离。她尽已睡着过去,脸庞于幽光之中微微呼出温润的气息。我注视着她的面孔,尽确认出她便是嫂子,我恍然推开她的肩膀,与之隔开一点点距离。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怎么……” “怎么?”嫂子问我。 “我……我不该……” “不蛮好的吗?”她微微一笑,伸出指尖轻轻地触过我的鼻端,我的脸颊,我的胸膛。尔后,她忽然将我搂在怀里,默默地敲打着我的肩膀。良久,尽又失声痛哭,那哭声恍如鸭子的叫声一般。 我微微睁开眼睛。鸭子正在老树枝下的池塘里捉着鱼儿,洗着翅膀,嘎嘎地叫了两声,停在池塘中央,呆呆地向这边望着。 我依旧躺在草堆之上,将头转向左边,她正盯着我看:睡着了。 “嗯,刚刚梦到你了。” “我?在哪里?” “在……在一条河边,河里有好多鸭子,我和大伍哥在船上钓鱼,手里拿着鱼竿,但等了一个上午,也没钓到一条鱼儿。我说我们到岸边休息吧!大伍哥将船划到岸边,我从船上下来,他又将船划到中央。这时,你从那边走过来,陪我坐下,谈大伍哥与你之间的往事。”我说。 “真的?” “嗯,不过梦里边的你更年轻漂亮一点。” “喜欢梦里的还是近在眼前的我?” “都喜欢。喜欢看见嫂子干活的样子,从房里出来,又走进去,将衣服晾在杆上,与大伍哥一边言语一边斟满酒杯,大伍哥轻轻地拉拢嫂子想要亲吻一下,嫂子一转身又溜走了。” “真的就这般喜欢嫂子?” “嗯”我正要肯定地回答,她指尖轻轻地贴近我的嘴唇上。 “嫂子也顶喜欢眼前这个臭小子的。”随后起身出了院子。 我回到沙丘之上,士兵说大伍哥正在风中休息。大伙儿有在河边种菜、植树的,有给水果施肥浇水的,有打牌玩石子游戏的,有极少数几十个年轻小伙子在沙丘另一边磨枪练箭的。 我翻过沙丘与几十个射箭的小伙子一边讨论如何射箭,一边言笑欢说。时而几十个小伙子相互比武,从沙中抽出隐藏的长枪,拔出腰间佩刀,其架势俨然如战场厮杀一般,令我观者惊讶。 几天之中,上百壮汉几乎早已忘了我身为被流放的王子。与我言说笑语之间,不断拍打肩膀,毫无隔阂。夜里时常一同狩猎,于河岸烤羊肉吃了。 我时常从门口望见嫂子在屋里走来走去,转眼之间,又走进另一间土房之中,与大伍哥换下衣裳,捏来按去,扔下床边,拿去河里洗了再回来,晾晒竹杆之上,转身又走进屋子里,从屋里出来,与壮汉们眉来笑去,甚是喜悦开心。时而,我去看她,她正在池边给鱼儿洒下些许食料。 我悄悄地走过去,双手蒙了她的眼睛。她尽也认得我来,一边说着:“臭小子,又来烦嫂子,心里有何企图,赶紧对嫂子老实交代。” 我松开手心。我说:“就是想见到嫂子,想看看嫂子正在做些什么,也没有什么可帮到嫂子的。” “去,去,去,尽晓得给嫂子找些麻烦,说些嬉皮笑脸的话,哄嫂子开心。” “你怎么连我心里想的什么都知道。但我还是想让嫂子陪我一会儿。” “说,想让嫂子陪你做些什么?” “嗯,等想好了再告诉你。”我说。 我坐在树杆上,见她起身收了几件粗布衣服,进了屋子里面,又走过来,倚在树杆旁边:“是不是想让嫂子陪你睡觉。” 她端详着我的眼睛,我微微一笑:“嫂子……” 她偶然扯下我的衣角,扑通一声,我便从树杆上掉进草堆里。起来的时候,她早已不见了踪影。 连日与大伍哥称兄道弟,大碗干酒,大口吃牛羊肉。时而大伍携夫人一同与我于河边赛马,大伍每况必最先登上沙丘,我随大伍夫人身后才后赶上大伍。 夜色将大漠孤独地描述如蓝眼一般,时而狭小的犹如一粒丢失于怀里的珍珠。我伸出手去,些许露珠划过的回忆从指尖一闪而过。她坐在马背之上,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又奔往大伍将军身旁。 那些似醉非醉的话语从脑中一闪而过,我尽怀疑起自己言笑的话语是否真怀有对于眼前姑娘的喜爱。我为何对女子的情感这般复杂,又简单得只剩下内心渴望的一些陪伴。倘若没有女子的陪伴,我便觉得孤单,觉得自己正在缺少什么,失去怜爱,失去驻足于此处的缘因。 月色尽也渐渐隐藏阴天之中,想秋天快要结束,大漠的风雪是否比关内早早的来到。因此,我泛着几分寒意,或许,是往昔的一些怀念又涌上我的心里。回忆常常使我不能自已,仿佛她就隐藏在我身后,默默地与我言说一些悄然的话语。那话语,声音轻微的如同梦幻里的波纹,我丝毫也听不见,只是内心随波纹时时触动,令我不知如何是好。马儿将我的躯体摇摇晃晃地带到她的身边。她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我从马背上下来,她硬是向我伸出手臂,要我扶她下马。 我望了望大伍哥,他在一旁乐着。他们哪里会注意到我内心的惆怅,些许无法排解开的如同针丝一般缠在一起的麻烦令我静静地搂着她的身体。 “都这么大了,还这般依恋。”她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着,像是只对我一个人说的。但分明大伍哥也听见了。 我们三个人坐在河边,微风从远处掠过影影绰绰的纱面,抚过我们之间的缝隙。 “走,喝酒去。”大伍哥拍着夫人和我的肩膀,他跳上马背,沿河岸踏过缓坡上的草地。 我随之跟在夫人身后,挥动马鞭,向大伍望去,又回过头来,听着嫂子的声音。她纤细的身影划过夜色,于马背之上,漂舞着柔软的衣带。 21夫人 21 我随之跟在夫人身后,挥动马鞭,向大伍望去,又回过头来,听着嫂子的声音。她纤细的身影划过夜色,于马背之上,漂舞着柔软的衣带。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十岁冬天晚上,我独自坐在屋子里,将与她教与我吟诵的《关雎》默写在纸画之上。 她翩翩的衣带在冰冷的庭中散发着热气。冬天在那一年里便是这样到来了。 我坐在旁边,房檐遮掩的阴影正好落在我的身上。 我注视着如诗如画勾勒如皮影一般纤细的身影飘飘然在我的眼底游来游去,恍如池底的游鱼一样,静悄悄地,我听见她的声音,再微弱不过,如死去的蝉壳被悄然踩碎。她来到我的身边,教会了我宫内宫外的舞蹈。 我陪伴在最疼爱我的女子身边,十六年里。那天,我才十岁吧,我在她身边举起手臂,将指尖触摸着天空里的星星。 我看见她的眼里正坠入指尖的月亮一般,轻柔的袖口遮住了我的眼帘。 我轻轻地闭上眼睛,她缓缓的蹲下来,我呼吸着她的馨香。她发出一丝浅浅的笑声。那笑声旋即传入我的耳中,我快乐的笑出声来。她便将我搂在怀里,永远也不想放开一般。 我抚摸着她的裙裾,纤纤如月色一般,让小小的我心里如夜星一样的平静。 然而,我说我要回去了。恍然之间,我已来到二十岁,金色如豆冠的帽毡是皇帝父亲刚刚为我加上的。我转身流泣从她眼前,以为她并不想见到我,并不需要我。她需要的仅仅是加冠之前的那个小孩,可爱的小孩子陪伴在她身边。 我说,我要回去了,额娘又会四处找我了。 她渐渐松开柔软的手臂,随我离开她的陪伴。我溜出她的怀里,径直跑出门外。她转身便走进了长长的沿廊里面。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走,喝酒去。”大伍哥拍着夫人和我的肩膀。他跃上棕色马背,沿河岸踏过缓坡脊上的草地。 我随之跟随夫人后面,挥动胳膊,向大伍望去,他早已消失于黑影之中。我将视线从远处拉回来,夫人正在离我不远的前方,她轻轻地挥舞着马鞭,将秀腿夹住纤细的马背,那棕色的马儿迅疾如闪电快活的奔走于河岸。河岸在马儿眼里,或许已如委婉的曲线一般纠纠的滑行。 她于夜色回眸微微一笑,那一抹漆黑色的顿笑,显然只是施于我的眸子里的。因为我的身后再也不可能有其他的人了。一望无际海天辽阔的沙漠,清冷的沙子拂过沙丘,将山坡堆积的越来越高,有时恍然又崩塌下去,如徒劳的动作一般,犹如女子身上的青纱滑于水榭之上,轻莹的,透亮的,温柔的,难忘的,渴望触摸的,温润的,如露珠一般,真希望这是一个早晨,但四处的凄清告诉我这还是在夜色里面。 那酒杯,我轻轻地数了数,三支。恰好是三个,尔后又换了棕黑色的碗。夫人往大伍的碗里斟满了透明的酒液,那酒液已溢出杯外。我听说酒满茶半杯,大概是出于礼节吧!那烧酒又从大伍口边洒了出来,一少半流入大伍口中,喉咙,胃里,寸肠之中。再来一碗,我喝了,是大伍哥亲自为我斟的。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像说了些什么:“大哥喜欢小弟,不是大哥想通过王子殿下升官发财,而是看在小弟陪大哥和嫂子大碗喝酒的份上。” “大哥,哪里的话。小弟要是当了皇帝,第一个挺拔大哥为御前侍卫,大哥大嫂再也不用屈身荒漠,大哥大嫂也该在京城共享繁华,共度良宵。”我说:“只是小弟无能,如今正在贬戍途中,不曾帮得大哥大嫂什么,连日里还蒙得大哥大嫂衣食相照,小弟想起来时,是在多有惭愧。” “来,不要只顾说话。喝酒!”她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嫂子与大哥相依为命,虽居于这般荒烟大漠,但嫂子与大哥也过得甚是开心,不想什么繁华玉锦,也不要什么御食厚禄,只要与你大哥陪在身边,纵是死在这大漠,嫂子也心甘情愿。” “大哥有这般美貌嫌恶的嫂子陪在身边,实在令小弟羡慕。来,敬大哥嫂子一碗,祝大哥前程似锦,嫂子早日生得贵子,越来越漂亮。” 那三只棕色的碗轻轻地撞在一起,火光四处逃避,火苗在清晰的夜色之中,逐渐沦为浑浑噩噩,时而在我眼里纠成一团,又缓缓散开,反复之间,我从桌下见得大伍与嫂子已倒在地上。 刀锋的眉毛如沾了墨砚后的竹叶贴在大伍的额头之上,恍然一阵箭雨从我脑海里面一闪而过。他打出一丝呼声,那鼾声瞬间又消失不见了,我还以为是我的梦幻。 我竭力睁开眼睛,眼角恍如牵上了无数纤细的皱纹,我想了想,我才二十二岁啊!怎么会如此快地就已经老了呢?那皱纹紧紧地牵拉着我的眼帘。但我还是用力将它睁开。 她躺在坐垫之上,支颐的眼帘在沉醉里恍然生出几分憔悴。我眨了眨紧闭的眼,她沉睡的影又落回我的眼里。 想接近她,靠近一点,想再看清楚她的脸庞。多么漂亮的一个女子啊!我端详着她的面孔,微微泛红的嘴唇在迷醉当中如夜色般纹丝不动,好像在等待大伍一般,不,难道是在为我而等候。那样的话,她不是也开玩笑问过我吗:“是不是想和你嫂子睡觉。”我正要回答什么。她转身已经离开了。不嫂子仅仅是想与我寻个开心,逗我玩吧!她深爱着大伍,这一点怀疑的缺口都无法找寻。 我轻轻地伸拢脖颈,凑近她的唇边,她的嘴唇湿润润的,那鲜红的色蕴里还泛着温暖。那温暖里荡漾着大漠烧酒的香味,那香味恍如燃烧的火光一般,灼烫了我的唇。 喘息之间,我脑海里回放着无数个女子。但面前的女子才真正意义上在我的嘴唇里留下短暂而不可磨灭的吻。我将带着这个难忘的吻去度过我珍贵的一生,去寻觅真正意义上要与我陪伴一生靓丽的女子。 那女子在何处,我想了想,从门外透过的微光尽透出一副女子的脸庞,脸庞的轮廓越来越熟悉了,从微光的缝隙里,我得知大漠的早晨已来到大漠身边。 她微微地笑着,俯身望着我的眼睛。 “吓死我了。”我睁开眼睛,身体一哆嗦,抖向床边。 “看你睡觉的样子太有趣了。”她将手臂撑在床上,支颐地盯着我:“还说梦话。” “啊!”我望眼四周,尽在嫂子的房里,我说:“我都说什么了。” “说了好多好多,”她微微一笑:“全是废话,不告诉你。” 她起身正要离开。我说:“真的全是废话,梦话里面有没有提到嫂子?” 她在门口转过来,说:“有啊!说什么,嫂子不要打我,嫂子不打我,小弟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说完,她走过来,又支颐床边,又继续说道:“是不是对嫂子做了什么不诡之事,从实招来,嫂子绝对不打你。” “啊?没有啊?” “真的没有?” “嗯,不记得了。” 她离开走出门外,又回过头来,说:“有了也没关系,反正是在你的梦里,嫂子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真的。” “嗯。”她微微点头,莞尔一笑,收了两件粗布衣服出了院外。 我一摸身子,衣服挂在屏上,被褥之中尽全是光溜溜的一丝不挂。我赶紧托着被褥,跳至屏边,将衣服取下,躲在屏后,将干净的衣服拢在身上,系上腰带,心里才一下舒服过来。 22呼唤 22 ………… 她渐渐地松开轻柔的肩膀,随我离开她的陪伴,走出她的庇护。我溜出她的怀里,径直窜出红色沉重的门外。门吇吖一声,微微的声音随她转身回到长长的幽黯的沿廊里瞬间消失不见了。 我从门缝奔向红墙之间的路面,那砖缝的路面在我的脚下直直的向左右展开,我奔向右侧,门缝轻轻地合在一起,合拢而没被打开过一般。 红墙之间正走过一个宫女,她偶然回过头来,支颐着目光,望着月色里向她跑过去不断靠近的我。 我踩踏着月色,那个刚刚十一岁的我额头洒满月光。我认出她来,小雪。在远远的地方,我望见她的背影,那背影轻轻一扭,整个身体旋转过来,旋即蹲往灰砖地面,伸开手臂,她在等待着我。 我同样想见到她,对于十一岁依旧属于天真幼稚的孩子的我,也同样期盼着与年轻女子的依偎,或者给予她们无比孤独的陪伴,想倚在她们怀里,依在她们身边,默默地注视着她们的裙裾,也许艳丽与温暖时时于她们眼里流出,焕发着浓郁而幽静的色彩一般,那色彩与红墙相映,犹如躺在墙上微微摇晃的影,其影里并不缺少快乐,至少怀着一些对于快乐的开心的渴望。 她一只膝盖贴在冰冷的地面,地面镶满砖块,是坚硬的。我扑在小雪的怀里。她将我紧紧地搂着,在月光边缘正在远去的徘徊的冷影之中。 她随即又将我放开,起身回到老佛爷身边躺着悄悄睡去。我溜进月熏宫里,小李子揉着睡眼,扶着我的肩膀。我从假山旁边,路过一片月光照耀之下的荷花,额娘正坐在桌旁,默默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偶或端起茶杯,屋子里烛光越来越暗,越来越远。茶杯里腾出热气。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这时,小雪走在前面。我已二十一岁了,她比我大五六岁的样子,那样的话也就是说小雪已经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了。 我们在宫外的一片河边。不远处传来瀑布的身影,我偶或向四周望去一眼,笔直的树杆直直的立在我的身边。她正好在树杆稀疏的影里。她比我走得快,偶然转过来看我一眼,莞尔一笑,又离开去了更远的地方。 更远的地方离瀑布越来越近,泛白的水花传来隆隆的巨响,犹如鱼鳞一般,将阴翳的天光射回我的眼里。 她渐渐走向河边,阴郁的树林的影子将她的纤瘦暴露在外面。 湍急的水流扑打着岸边白色的花朵,金黄色的幼芽不停的在水边闪晃着脑袋。 河流中央一片绿油油的小洲,她回过头来,伸出纤细的手臂。我从她的目光里走近过去,触摸到她柔嫩的指尖。她注视着我微微等候,牵着我的手心,转身将脚踝伸出水中。 轰隆的巨响恍然藏身于水花之后的岸石当中,或者被绿茵茵的树影吮吸去了。伴着舒缓的水流,在静悄悄的山涧,我伫立在她的旁边。绿油油的小洲,将她放在上面,清澈的水流冲刷着她刚刚路过的脚踝。 她倚身温暖的花朵里面,纤弱的身体恍然并不存在一样,藏在合拢的衣衫里面。她白皙的脚踝在花丛附近里唯一清醒一般,注视着她渐趋沉睡的躯体。我在哪里?我依旧徘徊于林子中央。我找不到她,我静静地伫立于一棵树下,回过头来向四周察看。她在走近小洲的河里,轻轻地探着水面。 我回过头来,望见她的面孔,那般白皙地依在小洲之上的花丛里。清新的如若一件女子单薄的衣衫浮在沾满露水的花瓣上。 她躺在小洲之上。小雪。我于内心轻轻地呼唤。 她将我搂在怀里。合拢衣衫,河边恍如没有了我的影子一般。我紧闭着眼帘,吮吸着小雪的馨香。她已出了宫外,成了自由的女子,我,在流放途中,被流放的王子,我想了想,小雪,顶漂亮的一个女子,我希望她成为皇后,站在高楼城墙之上轻挥镶满珍珠的凤花紫色衣袖。 但我不将成为皇帝,因了我并未怀有充当皇帝的愿望,连一丝野心也没有,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我怀着对最疼爱过我的女子的无辜——额娘、香妃、宫女、永久栖身冷落于沿廊尽头梳妆的女子、曾发出内心深深地忿恨过我的皇帝父亲。因此我不愿成为我曾埋恨过的角色,虽然我已理解他的无奈。那并非皇帝父亲一人的过错,而是天下所有人的过错。我怀着对于天下女子期盼,但我亦不可将缺少的怜悯无辜全然归于了作为一国之君的皇帝父亲一人头上。且皇帝父亲他也时常处于孤独的境地,他需要细腻的陪伴,需要女子身体里最真实的温暖。缺少了这些温暖,他便无法将阴森与陷阱从早已习惯的奏章里面一一挑选出来。额娘以及与额娘一般的后宫佳丽三千靓丽的女子,她们柔弱的身躯通过皇帝父亲脑海里的触摸,将世间漂浮于柔情似水的堤岸附近的危险洗涤如一条条赤裸裸而肥美的金鱼。皇帝父亲将金鱼放在手心,仔细掂量,才放回水中,让它游向皇帝父亲心里所思忖的方向。 因此她成不了我的皇后,我不会当了皇帝,她亦不能将后半生的繁华拥入我的怀里,醉梦一般舒适的将皇后的梦追至温暖的死去。 因此,这时,我似乎又回到十岁。她合衣将我笼罩在她的怀里。我安心的聆听着她身体里如泉水般的声音。叮咚,叮咚地,一连串永远都不会结束一般。我是这般地依恋着一个女子,然而十岁的我并不能在乎将温暖与贴心的庇护赠与我的时候,以致时常我依靠在她们的怀里而并不知道她们眼里已沾满泪水。 静悄悄的瀑布从悬崖之上犹如女子滑落玉体的衣衫,那衣衫不停地从无数红尘女子身旁滑落,因了沾满侧影里的泪水,从悬崖上泪眼涟涟的景象。 小雪。某处的我像在隐秘的某处从心里轻声地呼唤。但她没有答应,鲜红的唇,在熟睡之中,依着金黄色的花瓣。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说,我要走了。 周围几十壮汉依依不舍,拉拢劝勉我再住些时日。 这时,大伍将军与夫人亦骑马赶过来了。询问我住得好好的,为何说走就走。 我说:“蒙大哥照顾,但我本是被父亲贬往帕米城的,住了这些时日,总不能一直住下去,若父王知道,既不能帮得大哥大嫂什么,到时还得连累大家。所以大哥也不必挽留小弟,小弟终究是要离开的,不知怎样感谢,还请受小弟一拜。” 大伍连忙扶我起来,嫂子端来三碗烧酒。见她一饮而尽没甚言语,大伍哥也同样不知如何将我挽留得下,端起酒杯愤声一饮下肚,轻拍我的肩膀,吩咐左右将马车拉来。 我微微一笑,想缓和一些气氛。 大伍尽掏出一些银两于我手中。 我推辞说:“茫茫大漠之上,哪里用得上银两,不如留着,大哥给大嫂买两件漂亮衣裳。嫂子那么漂亮,可千万别被别人给看上。” “小子,嫂子差一点被你抢了去,我可是什么都看见了。” “啊,真的。” “嗯,你以为呢?” “那我还是赶紧逃命吧!”我转身就跑。 “不急,小弟,大哥宽宏大量,纵使你把嫂子抢了去,那也是你的能耐,大哥心甘情愿。”大伍哥说。 我回过头来,我说:“大哥真的不生气。” “大哥哪里会生气,是大哥不会心疼女人,所以……还是小弟让我明白女人的珍贵啊!” “大哥。”我跪在地上:“嫂子真是一名了不起的女子,是小弟对不起大哥,还请大哥原谅嫂子。” “你看,嫂子不是在这里吗?起来,起来,你跟嫂子再说两句话吧!” 嫂子下马将我扶起来,搂在怀里,耳语道:“大哥哪会为嫂子欺侮小弟啊?小弟年轻又贵为皇子,此去虽为流放,但前途似锦,定要保重身体。再说纵使嫂子也真心喜欢上小弟,内心也无法割舍你大哥从小的情义。都是嫂子一直逗着小弟玩儿,喜欢有小弟陪在身边,小弟可不要往心里去。” “嗯,嫂子放心,倘使再回往京城,路过时,必前来看望大哥与嫂子。”我说。 她轻轻地抚过我的脸庞,在数日风沙刮过的耳畔滑下一条弯曲细腻的波纹。 我从嫂子手心接过缰绳,倚身马车之上,“驾。”轻轻地挥舞鞭子,白色马儿托着马车呼呼呼绕过沙丘。阳光渐渐地躲进云雾之中,天光渐渐地变得阴翳。白色马儿似乎异常兴奋,马车在沙丘上左右摇晃,大概多日未曾伸展腿脚,见这般辽夐秋空,内心尤为自在。我想了想,卸掉车架,仅随白色马儿自由去了。 “嘿。” 听见吼声,我回过头去,见大伍哥夫人伫立于沙丘上的马背,衣衫袅袅随风而去。我忆起夜色当中她身穿深蓝湖色衣衫,布料缀满晶亮的星星。从这般遥远的风中望去,她尽多少增添几分丰腴。真是一个不可多见了不起的女子。 “等一等,路途艰辛,带点吃的。” “谢谢嫂子,小弟心领了就是。”我说。 我回过头来,轻轻地拍打白色马儿的屁股,犹如抚摸一般,白色马儿格外听话,尥着蹶子,带我深入茫茫沙漠。 那话音刚刚吼出我的喉咙,即被风刮向沙丘之上嫂子身边。她端坐马背之上,棕色的马儿轻轻地摇晃了一下脑袋,一动不动与她一同眺望着迅疾远去的影。 我跃下沙丘的时候,偶然再回眸望去,她已经调转棕色马儿的脑袋。恍然之间,我觉察到她那般孤独。美貌的女子被放在狭隘的天地之间,我眯细了眼,她们站在一根弦上一般,于视线之中怀着倾斜于红尘大漠的危险,逐渐远去,连影子也越来狭小,如斑点。 23狼群 23 我跃下沙丘的时候,偶然再回眸望去,她已经调转棕色马儿的脑袋。恍然之间,我觉察到她那般孤独。美貌的女子被放在狭隘的天地之间,我眯细了眼,她们站在一根弦上一般,于视线之中怀着倾斜于红尘大漠的危险,逐渐远去,连影子也越来狭小,如斑点。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软软的雪花随西风轻轻地抚过沙漠,一层一层恍然之间尽已将严酷的沙子隐藏在了暖暖的雪被里。 我伸出手臂,淡淡的雪花随影儿一般从手心划过,停歇在马儿毛茸茸的耳朵上。我轻轻地触摸它的耳朵,它尽奔跑起来,险些将我扔在地上。 茸茸的雪地留下整齐的马蹄,我坐在凸起的雪地上。马儿在雪影之中转来转去,玩着自己漂亮的尾巴。它尥着屁股,脑袋恍然转过来,望着我。我注意到它诡异的眼神。马儿从缓坡中央奔跑过来,它尽从我身上一跃落在雪丘另一面。 我傻眼地躺在雪被之上,它又悄悄地走过来。我看着白色马儿倒转的头影,它还伸出舌头,轻轻吻过我的脸庞。 “啊!”我快要疯了一般,在绝无人迹的荒漠大吼大叫。白色马儿尽被我吓走了。它跑向好远好远的地方,转过凹地,尽不见了身影。 我无可奈何的坐在雪地中央,冰冷的四肢几乎已失去往日的知觉,连一丝温暖的回忆也想不起来。 良久,尽还是想起嫂子,想起她孤独的影子里携带着食物。假如那个时候,我再次返回嫂子身边,即可以取得食物,又可以最后再仔细地看嫂子一眼。多好的事啊?我尽一挥马鞭,离她远去,落得这般饥饿孤苦无依。 白色的马儿尽又处在我的身后,我起身起身抚摸着白色马儿毛茸茸的脑袋,温暖于热气中直直地从手心荡进心里。 白色马儿托着我冰冷的身体穿过凹地,绕过雪丘。它挥舞着马蹄,在渐渐阴暗的雪地踏出一个一个深坑。 夜色转眼之间笼罩了雪地,我爬在马背上注视着一个一个越来越寒冷的雪坑,白色马儿努力地抽出马蹄,似乎再也动不了了。 我微微将身体挪动,从马背上摔下雪堆里。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在软软的雪坡上缓缓地向下翻滚着。被什么挡住停在了那里。 我微微睁开眼睛,马儿已不在身边,雪坡上也不见任何踪影。 似乎在一块盆地边缘,小小的木房上面堆满了雪花。学渐渐停了,从房檐上坠下的一片雪花,落在眼前幽静而平坦的雪地,恍如什么也没发生过。 凄切的风在山顶发出呼啸的声音,那般亲切,与皇宫红墙之间的呼声一般,令人心碎。 我再也睁不开双眼,眼帘恍然沾上了冰块,我内心剩下最后一丝呼声——爬进屋子里面。狭小的屋子似乎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但我已失去知觉。我努力地伸缩手臂,似乎在雪中游泳一般,移动手臂,收缩梆硬的腿部,再将手臂尽量向前伸展。 我渐渐的忘却身体的寒冷,似乎身边永远是一望无际的雪地,并不存在什么房屋。难道那房屋仅仅是寒冷的幻觉。 似乎传来马的嘶声,难道马儿已经死去,那般可爱顽皮的白色马儿。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睁开眼睛,从木缝之间望见屋外的雪地洒满阳光,马儿在雪地上挥舞着马蹄,将雪花从地上踢向空中。 我将目光从木缝之外挤进来。我尽躺在床沿,怀中抱着一个女子。她赤裸的躯体微微渗出凉意。苍白的嘴唇,白皙的面孔仿佛被屋外的雪地洗过一般。 她尽然还没有死去,口微微张开,呼出一丝暖暖的的气息。 我几乎不敢挪动身子,她赤裸地依在我的怀里,细腻而朴素的属于常见的良家女子的衣衫掩盖着她的身体。 她尽微微睁开眼睛。 我盯着眼前女子微弱的目光。她温柔的望着我,仿佛已竭尽全力,想最后再多看我一眼,不想将我遗忘。 我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犹豫着似乎想要回答,偶然尝试了一下,苍白的嘴唇微微吸合,没有发出声音,她失望了,放弃将什么内心的言语亲口告知于我。她略显惋惜的凝视着我的目光,良久渐渐的恢复了平静。 她轻轻的挪动纤细的手臂,我目睹了她温柔而渐渐裸露的肩膀。从房檐落下两滴泪水。她伸拢胳膊,在冰冷的木房子之中竭力拥抱我的身体。她是想将我自身最后的温暖施加于我,我看着她的眼里不断涌出泪水,几分残缺与冰冷混合在一起的美让我的心里尽同样涌出几分悲痛。 我轻轻的将她搂在怀里,静静的凑近她苍白的嘴唇,希望她同样感受到我内心的温暖。 我知其正在死去,马儿在屋外的阳光中玩耍着雪地里自己的影子,死去在我怀中的女子,她的身体渐渐的与落在我身旁的雪花一般,软软的融化出冰冷,她的手臂支颐的藏在我的腋窝之下。我一动不动,恍然听见她的哭泣一般,但她分明已合拢双目,嘴唇苍白如纸,她静静地死去,在我怀里。她将最后的一丝温暖送与了我,希望我继续前往被流放的帕米城中。 我轻轻地收拢指尖,些许毛发与温暖的液体黏在我的手上。 我微微睁开眼睛,四处仍旧处在夜里,咨厉的风声在木屋之外掠过雪地,时而透过木缝,刮在我的脸上,仿佛刀割一般。 我被冻僵了一样,依旧无法挪动身体。它似乎正在受伤,温暖的血液浸在我的手上。我凭着一份知觉,感受着手边的呵出的热气。它流淌着血液,想必是受伤了,与我一般孤独的落在这间破旧的木屋里。我从冻僵的眼帘之中想看一看手边毛茸茸的小家伙。但无法移动目光,无法转动脖子。索性从袖中扯下一块细布,慢慢的慢慢的裹在它流血的地方。 它轻轻地喘了一声,可能是被我弄疼了吧! 我再也无法动弹,马儿似乎在某处嘶吼了一声,白色马儿它还没有死吗? 我彻底闭拢双眼,不知自己身边是白天还是夜里。 ………………………………………………………………………… 眼前是女子微微一笑,她睁开着眼睛,盯着我看。从遮掩着身体的衣服之中探出手臂,抚过我冰冷的脸庞。她指尖触过的地方,若冰雪正在融化一般,她的温暖从笑容之中犹如阳光一般洒遍全身。她这般的笑好生奇怪,静静的,犹如池底的石块一动不动。 我注视着她的肩膀,她身后的一抹雪地里的阳光。 我睁开眼睛,终于来到亮晶晶的雪地。那意味着我并没有死去,仅仅是处在寒冷当中而已。女子消失不见,没有温床,没有阳光,屋外依旧下着驼毛般的雪花,我仍旧躺在地上。我向伸出的手臂望去,它坐在雪地上,舔着我的指尖。 它毛茸茸的脚上缠着白色布条,上面沾有干涸的血渍。 我尝试着深呼口内的热气,咳嗽两声,引起它的注视。它雪白的尖尖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如犬叫般奇怪的声音。 我从极度寒冷的目光之中,看见小小的它全身漆黑的毛发,小小的尾巴在地上扫动着。它不断的发出叫声,向我的指尖呵出热气。 天空似乎又遁入了黑色。我生活在一片温床之中,暖暖的毛茸茸的,清晰的脚步声犹如战场厮杀一般,我凭借微弱的知觉轻轻的勾拢手臂,纤细的腿部,粗粒的脚踝。女子似乎已经死去,不,她走了,见我已经死去,她的温暖也无能为力,起身合拢朴素的衣裙,走出门外,纤细的身影漏进雪窟一般,消失不见了。些许温暖的液体暖暖的流入我的口中,进入我的身体。我想象着狼群的到来,将我吃掉,但我的身体太过僵硬,它们想挽救我活过来,再将我吃掉。 我似乎藏身在一片火热的夏天,两岁,三岁,一岁,半岁,回到无法行走的婴儿,躺在奶妈的怀里,吮吸着乳汁,她的乳汁不断流入我的唇里,婴儿的唇里,于是我悄悄地长大了,在皇宫庭院四处跑来跑去。 我睁开眼睛,房屋随积雪压在我的身上,我将手臂伸进雪堆之中,将脚踝处不断喘息的小狼拉扯出来。它轻轻地跳动着,受伤的脚悬在空中。 四周的狼群缓缓的向我走来,我从倒塌的雪堆房屋之下爬起来,俯卧在地上。 狼群靠拢过来,将我围在中心,我听见小狼的叫声,它挤近我的眼前,我翻过身来,它躺在我的怀里,喘着热气。 雪花在天空弥漫着,犹豫着,徘徊着落在雪地,小小的黑色的狼舔着我的指尖,我的手心,我的脸颊,那如冰块一般的东西在我体内悄悄地犹如被褥一般渐趋柔软。 我咳了两声,小狼也学着叽哼叽哼,我看着它躺在我的怀里,犹如栖身于我身旁的女子一般,温柔的,暖暖的,似乎告知于我——我仍旧是活着的,不是在梦里。 狼群缓缓的向我靠近,倚在我的身旁,我闭上眼睛,吮吸着狼群的温暖。毛绒绒的粗毛不断抚过我的脖颈,我呼吸着雪地之上狼嚎声中的气息,那气息让我感知四肢已充满力量,我想了想,在疲劳之中,尽还是昏睡过去。 我学着小狼的呼声,四处的狼群将雪地边缘描出一缕黑影,黑影渐渐袭来,我趴在雪地上,逗着受伤的小狼。它舔舐着伤口,我帮它撕下布条,伤口在毛丛中已经隐藏不见了。 我抬起头,偶然之间,一只巨大的狼张开血口尽将我吞进肚里。 “啊!”我忽的睁开眼睛,白色马儿站在我的身旁,眺望着远处雪山上的星星。雪停了。 我蹬上白色马背,白色马儿静静地托着我的身体去向帕米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