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巨擘》 第一章祸从天降 五月初的太阳已经透着几丝狠厉了,把空气烘烤得燥热无比。 “哒哒哒……哒哒哒……” 宿舍里没有空调,李亢强压着心中的烦躁,正襟危坐在书桌前快速地敲打着键盘,盯着电脑屏幕的双眼却是微微眯着的,嘴里叼着的香烟静静燃烧着,缭绕的烟雾有些刺眼。 这样的天气的确不适合写作,可是,谁叫他五一出去浪了,而且一浪就是两天? 新书已经欠了两更,如果不尽快把进度补上来,这本书怕是又要扑到下水沟里去了! 上一本书已经完本了两个多月,打赏是万万不会再有的,订阅也已跌了三分之二,收入已经低到不能解决温饱问题了……如今,李亢只能指望新书,如果这本书的成绩能保持下去,下学期的日子就能宽裕起来了。 下学期,李亢该上大三了,就算这个学期能继续拿到奖学金解决掉学费问题,生活费也还得靠他自己解决。 都说“人的命天注定”,李亢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把老天爷得罪惨了,所以今生才会落到如此地步! 二十年前,李亢被亲生父母扔在了垃圾堆里,好在命不该绝,被早起拾荒的养父捡了回去,可是,养父也只是个靠拾荒度日的破落户,熬干了一身骨肉和精气神总把他送进了大学,却也在那年的夏天一病不起了。 养父走了,李亢便只能靠自己,学费用奖学金解决,生活费是靠码字挣来的……这两年倒也勉强撑了下来,可是,肩上的担子还得一直挑下去。 “呼……” 在换了三次思路之后,终于把这一章的一个场景勉强写完了,李亢长长地松了口气,甩了甩酸痛的胳膊,把嘴里的烟头取下按进了右手边的烟灰缸里,又摸出一支烟塞进了嘴里,“啪”,打燃火机把烟点燃,一边抽着,一边移动鼠标,开始检查起已经写下的文字,神情专注。 作为化学专业的高材生,李亢其实并不擅长写作。 可是,他发过传单、当过家教、送过外卖……最终却选择当了写手。 因为,写作除了能像其他兼职一样解决他的生活费以外,还可以让他学到新的知识:为了写好第一本抗战题材的书,他仔细地读了能搜集到的抗战史料;为了写好第二本商战题材的书,他自学了一些经济学方面的知识;而这第三本历史题材的书……他正一边写一边读着《宋史》。 “吱呀……” 李亢刚刚改好一段,房门便被被推开了,身材壮硕的老三抱着篮球地走了进来,一身明黄色的篮球服好似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稍显白胖的大脸上汗珠密布,“把老子热安逸了……” 说着,老三把篮球往自己的书桌下一放,转身凑到了李亢身边,熟练地拿起放在桌上的香烟便掏了一支塞进了嘴里,又拿起火机点燃,惬意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串烟圈,凑到了电脑前一看,撇了撇嘴,“咋搞的,这章咋还没写完?” “卡文了,” 李亢无奈地叹了口气,鼠标依然在慢慢地移动着,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间慢慢穿梭着,轻轻地移开了话题,“老大他们呢?” 宿舍住着兄弟四个,李亢排行老四,除了他,其他三人都是运动达人,篮球打得很溜。 “唉!” 老三一怔,直起了身子,意兴阑珊地走向了旁边的钢架床,“人比人气死人呐!” 说着,老三一屁股坐在了床边,把个铁架床压得“嘎吱嘎吱……”直响,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忿忿不平地望着李亢,“老四,你说……论球技、论身板、论长相,老子哪里比他们差了?可是,为啥那些姑娘看到他们就往上粘,看到老子却如避蛇蝎呢?” “嘿嘿……” 李亢依旧盯着屏幕,脸上却浮起了幸灾乐祸的笑,“是避母老虎吧?你家那位的暴脾气摆在那里的,哪个姑娘还敢往你身上粘?” “呃……” 老三一滞,只得无奈苦笑,“老子总算明白你为啥不找女朋友了……这么大片森林,老子咋就自挂东南枝了?” “饱汉不知饿汉饥!” 闻言,李亢扭过头忿忿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又回过头,继续敲起键盘来,“哒哒哒……哒哒哒……” 身在大学校园里,周围多的是青春靓丽的姑娘,李亢又怎会不心动? 他倒是想找棵树自挂东南枝来着,只是…… 先应付好眼前的生活吧! 耍朋友太费精力了! 当然,还费钱! “嘿嘿……” 闻言,老三却是精神一振,“啪”地一拍李亢的肩膀,“老子还以为你对姑娘不感兴趣呢!” 说着,老三便起身凑到李亢身边,伸手夺过了鼠标,汗渍未干的大脸上闪现着兴奋之色,“今晚上有场流星雨,一起去山上……我让朵儿把梦瑶叫上,你到时候好好表现一下,那姑娘真心不错!” 老三说罢,电脑屏幕上已经跳出了一个新闻页面:据新华网报道,天文专家介绍,宝瓶座伊塔流星雨5月6日迎来极大,每小时将有数十颗流星划过夜空。届时,如果天气晴好,我国各地公众均有望目睹到“长尾巴”流星…… 因为写作的关系,李亢对天文方面也有些涉猎:宝瓶座伊塔流星雨的母体彗星是大名鼎鼎的哈雷彗星,每年都会为公众带来两场较大的流星雨,一场就是5月初的宝瓶座伊塔流星雨,另一场是10月中下旬的猎户座流星雨。 找个心爱的姑娘一起去看流星雨……倒也浪漫! “算了!” 李亢有些意动,但旋即又是神色一黯,“再等等吧!” 那姑娘的确不错,高挑、淡雅、浑身上下都透着灵气……好似深谷中一朵初开的幽兰。 “等个球!” 老三一扭头,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再等……花儿就让别人折了!” 说着,老三一拉李亢的胳膊,“去买点小吃和饮料,我洗个澡就带你去飞!” “算……” 李亢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就要去夺鼠标,却被老三“啪”地一下打在了手背上,一扭头便迎上了老三那张肃然的大脸,只得讪讪一笑,“我去……去还不行吗?” 学校坐落在郊区,虽然这里已经被规划成了大学城,但是民大和师大的新校区还在修建之中,西面只有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上山看流星雨自然要去北面的翠屏山了。 翠屏山是学校北门外最大的山,却和学校周围其他的山一样荒凉,山腰低矮的杏树林是这两年才开始培植的,更上面就只有荒草了,再不见一颗树。 学校在双一流大学中垫底,地处西北,干旱、荒凉,却也是李亢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考上的。 毕竟,上高中的时候,他要一边学习,一边帮着日渐年长的养父解决生计问题。 夜幕初临,小朵如约带来了梦瑶,两个姑娘同宿舍,一向玩得很好。 两男两女沿着蜿蜒在山间的石阶缓缓而上,老三和小朵一路都在说说笑笑,努力地活跃着气氛,可是,李亢提着一大包零食和饮料静静地跟在一旁,却始终没有动作,梦瑶也只是含蓄地笑着。 见状,老三和小朵只得无奈地偃旗息鼓,加快了脚步。 当四人上到山顶时,山顶的荒草坪里已经聚了不少学生,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静待着流星雨的到来。 “去那边,” 朵儿四下一扫,便拉起梦瑶的手跑向了东北角的一处矮坡后。 李亢提着袋子也要跟过去,却被老三一把拉住了胳膊,“你龟儿到底在搞啥子哦?” “呃……” 李亢望着梦瑶窈窕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还没准备好……” “还要准备个球啊!” 老三苦笑,“大家都是学生,哪个不是……玩玩而已?” “我晓得,” 李亢望了他一眼,撂下一句“可是老子玩不起”便甩开老三的手,快步跟了过去。 他也玩得来,却玩不起! 在某些事情上,他算不得“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 所以,他如果要主动去争取,那也一定是在他已经确定自己有本事让她得到幸福的时候。 “唉,” 望着李亢的背影,老三幽幽一叹,快步追了上去,有些忿忿不平,“龟儿的,老子这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 “呵呵……” 李亢脚步一顿,回头冲他勉强一笑,“老子要是皇帝就好了……” 他不知道皇帝会有怎样的烦恼,但他确定――皇帝至少不会被生计的问题压得喘不过气来! 夜渐深,月明星朗,山顶上有欢声笑语在轻轻地飘荡着。 听得周围飘来的笑语声,李亢暗自羡慕,却也只得摸出烟默默地抽着。 心里有事的人总喜欢抽烟。 “李亢,” 一旁的朵儿和老三正你侬我侬地低语着,梦瑶略显尴尬,犹豫了一阵轻轻地往李亢身边移了移,“我看过你写的小说……三本都看过!” “哦,” 李亢的手一抖,扭头冲她笑了笑,神色赧然,“瞎写的……我的语文成绩一直都不好!” 写三本扑了两本……梦瑶提起这茬,他自然有些心虚。 “写得挺好的!” 感觉到了李亢的窘迫,梦瑶心中一松,轻笑了起来,“文字的确有些朴实了,但是内容很感人呐!不过,为啥每本书的主角都要穿越呢?” “嗯……” 李亢迎着那张笑意盈盈的俏脸,暗叹一声,笑得勉强,“或许,他们到了另一个世界就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了吧!” “呃……也是,” 梦瑶一怔,轻轻地点了点头,“其实,我觉得你很厉害呢!” 同窗将近两年,他又是老三女朋友一个寝室里的姐妹,自然也对李亢的身世有些了解,这话倒是出自真心。 “谢谢,” 李亢心中一热。 没有那个男人能对美女的赞许无动于衷! “来了……” 正在此时,黑暗中响起了惊喜的呼声,紧接着,深情的歌声飘荡开来,“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让你的泪落在我肩膀/要你相信我的爱只肯为你勇敢……” 李亢却没有去看流星雨,只是静静地望着梦瑶的侧脸,望着那张被灿烂星光映照得明艳动人的俏脸,嘴角泛起了满足的笑容……她比流星雨更美呢! 梦瑶好似没有察觉李亢的“偷窥”,只是仰着俏脸望着绚烂的夜空,专注而陶醉。 一切都很美! “啊……” 突然,梦瑶一声惊呼,定定地望着夜空,陶醉的神色化作了惊恐。 李亢心中大惊,连忙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却见一颗璀璨的流星正朝山顶砸来,在他眼中不断放大,如豆、如杯、如拳…… 李亢心中一寒,猛然挺身而起,就往梦瑶身前挡去。 他不知道这颗流星会砸在哪里,但是,绝对不能让她被砸到! “咻……” 就在这一瞬间,流星已近在眼前,犹如一块烧得通红的蜂窝煤径直砸向了李亢的面门。 “啊……” 李亢一声怒吼,全身绷紧,连忙就要抬手迎上。 事到如今,唯有丢车保帅! 可是,哪里还来得及? “嘭……” 李亢的念头刚起,脑袋便被砸中,顿觉一声闷响直透灵魂深处。 “咔咔……” 他甚至听到了自己头骨碎裂的声音,旋即就觉得自己正在快速地向黑暗的深渊中下坠…… “老四……” “李亢……” 隐约中,他听到了凄厉而绝望的呼喊声。 第二章天圣四年冬 “老四……” “李亢……” “呜呜呜……” 凄厉的呼喊和悲切的哭声犹在耳畔回响,身体却在不断地下坠、下坠……下面好似无底的深渊,李亢的心在跟着收缩、收缩,几乎就要窒息。 不!不…… 李亢拼命地想要挥舞双手,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动弹,只能任由身体继续下坠,坠向那无底的深渊! 不! 这只是梦! 慌乱中,一丝清明突然涌上了李亢心头,那快要窒息的心陡然一松――摔下去也不会死! “嘭……” 念头刚刚涌起,李亢便觉得浑身一震,一个沉闷的声音在心底炸响。 “啊……” 李亢猛然睁开了眼睛,一颗心仍然还在狂跳着,“通、通……” “大哥!” 一个欣喜的声音钻进了李亢的耳朵,稚嫩而清脆,“你可算醒了!” 李亢一怔,连忙循声望去,只见破败的房间里光线昏暗,一个瘦小的小女孩急急忙忙地从床边的水盆捞起一块湿漉漉的破布就凑到床边,将破布往自己脸上糊来。 小女孩瘦削的小脸上笑容灿烂,一双深陷的大眼睛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大哥,俺先给你擦擦汗……” 李亢怔怔地望着小女孩,一张瘦骨嶙峋的脸上密布着豆大的冷汗,心中寒气直冒。 老子这是穿越了?! 作为一个已经写过三本穿越小说的写手,此情此景不禁让他冒出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小女孩已经把湿漉漉的破布糊在了李亢脸上,然后胡乱地擦拭着,那感觉……黏糊糊、冷冰冰的,让他有些难受。 “二哥跟云哥儿出去了,” 堪堪只比床高了一个头的小女孩有些吃力地给李亢擦拭着脸上的汗珠,稚嫩的声音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大姐在煎药,下午才从福田院拿回来的呢!保准管用……” 小女孩还在说着,李亢却已心如死灰。 老子真地穿越了! 报应啊! 都是报应! 谁叫老子总喜欢安排别人穿越呢?! “大哥,” 小女孩胡乱地帮李亢擦完了脸,见他依旧一脸木然地瘫在床上,不由得小脸一黯,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你莫怕啊……” 小女孩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了,却好似一记重锤敲在了李亢心上,让他浑身一震。 “大哥莫事,” 李亢连忙扭过头,努力地冲小女孩笑了笑,“大哥不怕……” 说着,李亢双手一撑,就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 “大哥……” 见状,小女孩连忙伸手扶住了李亢的胳膊,可是,她那小小的手儿连李亢的胳膊都抓不牢,又如何扶得起他? “嘭……” 李亢双手一软,又无力地跌回了床上。 “大哥……” 小女孩惊惶地叫了一声,依旧死死地拽着李亢的胳膊,小嘴一瘪就要哭出声来。 “莫事!莫事!” 李亢连忙冲她笑了笑,柔声安慰着,“大哥睡一觉就有力气了……” “吱呀……” 李亢话音未落,房门便被推开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端着个黑乎乎的陶碗钻了进来,和她一起钻进来的还有刺骨的寒气。 “嘶……” 寒气在破败不堪的屋子里肆掠,直让李亢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大姐,” 床边的小女孩也打了个寒颤,却是浑然未觉地迎向了刚刚进屋的小姑娘,欣喜地大叫着,“大哥醒了……” “呃……” 端着陶碗的小姑娘刚刚合上房门,闻言一怔,连忙转身,端着陶碗直奔床边,步履匆匆,正好迎上了李亢的目光,笑容便在她那张布满烟尘的小脸上绽放开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说着,她便将手里的碗放在了床边的矮凳上,麻利地从跟过来的小女孩手中拿过了那块破布,伸进床边的水盆里淘洗起来,声音轻快,“这两天可吓死俺们了!云哥儿都说你醒不过来了……” 李亢怔怔地望着床边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儿,脑子里却搜不到一点儿关于她们的记忆。 “大哥,” 小姑娘淘好了破布就准备给李亢擦脸,却见李亢正怔怔地望着自己,满眼的茫然,不禁笑容一僵,“你怎地了?” “呃……” 李亢一怔,连忙苦笑,“我这脑子……甚也记不起来了。” “怎会这样?” 小姑娘秀眉一蹙,连忙指了指自己的脸,“俺是大姐啊!” 说着,又指向了身边的小女孩,“这是二姐……还有二哥,他和云哥儿出门做买卖去了!” “哦……” 李亢勉强地笑了笑,“大姐……二姐……” 可是,心中依旧一片茫然,看自己这副躯体少说也有十一二岁了,明显比两个小姑娘要大一些……古人的称呼都这么奇怪吗? 还有,我这究竟是在哪里呢? 房间破败不堪,除了一张床就剩两张矮凳了,看不出个所以然,而两个小姑娘都穿着破旧的单衣短衫,也看不出个端倪……李亢只得先放下心中的疑虑,望向了那个陶碗,“药从哪里来的?” 从两个小姑娘的话语中,李亢大致能推测出这个家庭的状况了:父母大抵都不在了,只剩下兄弟姐妹四个相依为命,而自己这个大哥至多也就十二三岁,再看住处和穿着……这样的家庭可没钱去买药! 天知道她们从哪里搞来的药,会不会吃死人! 前世的李亢和养父相依为命,尝尽了世道的艰辛,看透了人情冷暖,本能地对周围的一切都保持着警惕。 “从福田院拿来的啊!” 大姐暗叹一声,看来大哥是真地啥都记不得了,“你前些天也吃过……” “福田院……” 李亢心中一动,试探着说了一句,“赵官家还真是宅心仁厚呢!” 来到这里之前,李亢正在写一本以北宋为背景的历史小说,在史料中看到过有关福田院的记载,因此才会如此试探。 “福田”一词源于佛经,意思是积善行可得福报,好像播种田地,秋获其实。 大宋建立之初沿袭前朝设立国家救济机构的做法,在京城汴梁设立了东西福田院,负责收养鳏寡孤独以及衣食无着的饥民,也会向贫苦百姓施药。 “是呢!” 闻言,大姐神色一松,连忙拿起那块破布为李亢擦起脸来,“听二哥说,城里的难民和乞儿都让赵官家收进福田院了……” 赵官家! 果然是大宋朝! 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大宋朝的百姓都习惯称呼当朝天子为“赵官家”! 闻言,李亢心中一松。 古语有云“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身在封建时代,百姓实与草芥无异……还好这里是大宋! 纵观历朝历代,论天子之仁义,论政治之昌明,无出大宋之右者! 一念至此,李亢顿觉多了几分精神,望着正在给自己擦脸的大姐呵呵一笑,“莫瞎忙活了,先把你自己的脸擦一擦……都花成啥样了!” “呃……” 大姐一怔,连忙收了那块破布,赧然一笑,“不擦了,等一下还要熬粥呢!” 说着,她将破布放回了盆中,端起药碗坐到了床边,“把药喝了吧!凉了更苦……” “不喝,” 李亢眉头一皱,“病都好了……就是饿得慌,莫得力气!” 他以前病了连西药都很少吃,更别说这闻着都苦的汤药了。 “那哪成?” 大姐连忙摇头,“都煎好了……” “真不喝!” 李亢神色一肃,“是药三分毒,病都好了,再喝又要喝出毛病来!” 说着,李亢努力地抬手指了指静静地立在一旁的二姐,“二姐都冷得发抖了,快带她去灶房里烤火……大哥累了,要睡觉。” “哦,” 大姐望了一眼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二姐,无可奈何地应了,端着药碗拉起二姐便往门口走去,“那你先睡,俺去给你熬粥……” “唉!” 望着两个小女孩那瘦小的背影,李亢轻轻地叹了口气,疲惫地合上了双眼,心下一片黯然。 老子还真是把老天爷得罪得不轻呢! 前世受穷不说,今生还要继续受穷! “吱呀……吱呀……” 房门开合间,又是一股寒流袭来,让李亢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床上垫了些稻草、铺了张破布,被子也只是破布包裹着的稻草,这样的床哪能御寒? 李亢努力地紧了紧被子,不禁怜悯起两个小姑娘来了。 自己尚且如此,真不知她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 不能再这样穷下去了! 不论如何,自己既然成了他们的大哥,就要担起做大哥的责任来……好好照顾她们! 前世,李亢拼尽全力活了二十来年,虽然行事常常不能被周围的人理解,但在他内心一直有着自己的坚持――有恩报恩,有怨抱怨! 就拿同宿舍三个兄弟来说,他之所以对老三言听计从,只因为一件事――在入学第一年的那个冬天,李亢断过一周粮,那一周都是老三主动给他买的饭。 只是,老头子的恩情永远都报不成了…… 李亢这具身体卧床已久,本就疲弱不堪,此时又思绪翻腾,不多时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李亢被一阵低语声惊醒,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便看到了昏黄的灯光。 床边的矮凳上点着一盏油灯,大姐、二姐和一个矮小瘦弱的少年正围着油灯蹲在一起窃窃私语。 “大哥!” 那少年虽然瘦弱,但一双眼睛却黑得发亮,一眼便看到了刚刚睁开眼睛的李亢,瘦削的脸上笑容绽放,“你可算醒了!” “大哥醒了?” 大姐也是精神一振,连忙起身就往门口跑,“俺去盛粥……” “你慢点!” 那少年连忙叫了一声,起身凑到了床边,欣喜地扶着李亢坐了起来,“大哥,你先喝点粥,等你有力气了,俺就把户帖拿给你看,看完户帖,你就能记起俺们了!” 显然,他已经从大姐口里听了说李亢失忆的事,于是就想出了这么个办法。 户帖就是宋人的户口簿,里面的内容却要比李亢以前那个时代的户口簿详尽得多: 主户一户李福民东京开封府右前厢秀水坊下户计家三口 本身李福民年三十丁 长子李亢年一十三小 看到“李亢”二字时,李亢顿时一怔,惊骇莫名。 莫非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要不然,原本那个少年怎么也叫“李亢”? “大哥!” 见李亢神情呆滞,一旁的少年连连忙叫了一声,将手指伸到户帖上指点起来,“这个就是阿爹,下面这个李亢是你,再下面这个李惕是俺……阿娘和大姐、二姐的名字都没有记在上面。” “嗯,” 李亢回过神来,连忙点头,“知道了。” 户帖上的落款是天圣四年三月壬申,也就是说,那个时候,李福民仍然在世……难道是因为那年六月的那场暴雨? “天圣四年六月庚寅,大雨震电,京师平地水数尺……” 李亢依旧记得《宋史·仁宗本纪》里的那段记载。 可是,如今又是哪一年呢? 李亢望向了李惕,“二哥,你今年多大了?” “呃……” 李惕一愣,“俺十一岁,你十三岁,大姐九岁,二姐五岁。” 说着,李健神色一黯,“阿爹阿娘是六月走的……” 闻言,旁边的大姐二姐也是神色一黯,没有爹娘的孩子……太苦了! 见状,李亢一声暗叹,强自一振精神,“等大哥恢复了气力,就出去挣钱……” 后世野史有载:天圣四年的那个寒冬,帝国财神李亢初露峥嵘…… 第三章摩拳擦掌干大事(上) 开封地处中原腹地、黄河之滨,相传,周文王之子毕公高曾在此筑城。 春秋时,郑庄公在此筑“启封”城,后改称“开封”,取“开疆封土”之意。 战国时,魏惠王迁都至此,改其名为“大梁”。 五代时,梁太祖建都于此,称“东都”,为后汉、后周沿用,至北宋建立,定其名为“东京开封府”。 北宋政治昌明,朝廷推倒了坊墙,取缔了宵禁,打破了汉唐以来的“坊市制度”,让治下的城市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开放,这样开明的政策就连后世的明清都无法比拟。 城市开放了、自由了,商业活动随即变得空前活跃起来,城市也变得空前繁荣起来,至天圣年间,东京开封已经成为了当世第一大都会。 夜幕下的开封城灯火辉煌,大街小巷店铺林立,行人如织,歌舞笙箫彻夜不绝,只要你有钱,你就可以尽情领略它的繁华。 当然,李亢没钱,所以,只能窝在秀水坊那座破败的小屋里瑟瑟发抖。 秀水坊在外城西南角,地处偏僻,但,恢复了气力的李亢听觉变得敏锐起来,躺在没有几丝暖意的床上将远处飘来的喧嚣声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大哥,” 显然,躺在他身边的李惕也睡不着,话语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唏嘘之意,“开封城不是俺们穷人的开封城呢!” “傻小子,” 李亢一怔,侧过身望向了李惕,声音中透着笃定,“世间莫得天生的穷人!我们还这么年轻,只要肯干,终有一天也能穿金戴银倚红偎翠……在这开封城中恣意撒欢!” 贫穷是一种病,贫穷是一种殇,贫穷的汉子万事哀! 奉不起老、宠不起妻、惯不起娃、出门在外都说不起话……李亢前世在社会底层挣扎了二十年,见过了太多因贫而起的悲哀事,早已对“贫穷”这种病深恶痛绝! 既然上天让老子重活一回,老子就要活得富富贵贵、痛痛快快! 都是人,凭啥老子要一辈子受穷? 这繁华世界、富贵荣华必定会有老子一份! 李亢有这个自信! “好到是好!” 闻言,李惕精神一振,旋即又有些黯然,“不容易呢!俺和云哥儿走街串巷地卖火寸,每天才挣二三十文钱,买了柴米油盐就余不下几个钱了!” “你们在卖火寸?” 李亢却听得精神一振,“一天能挣二三十文?” 真正的学霸懂得如何拓展自己的知识面,作为一个常年拿着奖学金的化学专业高材生,李亢对每一种化学元素的发现了若指掌,对每一种化学元素对社会进步所做出的贡献烂熟于心! “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在于人会用火!” 对于《无人区》中这句经典台词,李亢十分赞同。 在学会取火之前,人类只能像野兽一样在丛林里求生,只能吃着生肉像野兽一样遭受寄生虫的折磨……在李亢看来,是火让人类走出了丛林。 所以,听李惕说自己在卖火寸,他顿时就来了兴致! 这就是商机啊! 火寸,又称焠儿、发烛、引火奴、取灯儿,是一种蘸有硫磺的木条,被认为是火柴的雏形,以至于当西洋火柴传入中国的时候,很多北京人都称之为“洋取灯”! 不过,在李亢看来,火寸和火柴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火寸只不过是在点火技术上的突破,而火柴却是一种新的取火技术。 “对呢!” 见李亢对贩卖火寸的生意很感兴趣,李惕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振奋之意,“卖三根火寸能挣一文钱,你以前也跟俺们一起卖过啊!每天都比俺们卖得多呢!” “挺好!” 李亢赞了一声,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快睡吧!明天一早就带俺出城……” “出城?” 李惕一怔,有些疑惑,“不去做买卖了吗?哥……你如果不想再卖火寸了,也可以去店铺当伙计啊!城里的店铺可多了……” “出城!” 李亢断然打断了李惕,“听哥的,保准能挣大钱!” 去店铺当伙计? 开玩笑! 且不说自己这病怏怏的小身板儿能不能吃得了那个苦,单就自己这身打扮,稍微好点的店铺也不会要啊! 见李亢说得铿锵,李惕没有再反对,他虽是贫家子弟,却也懂得“长兄为父”的道理。 想到了出路,李亢便也睡得踏实,至于城中的喧闹和歌舞笙箫,权当是这个寒夜里的伴奏曲吧!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城中的喧闹声依旧……开封的繁华只能用“早市夜市紧相接,笙歌达旦,喧嚣至晚”来描绘了! 当然,这繁华暂时与李亢无关。 整理好衣衫走出房门,李亢只觉一阵刺骨寒意扑面而来,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却也看清了这座房屋的全貌:三间破旧的瓦屋成“凹”字形,和已经开裂的夯土围墙一起围了个三五米见方的小院子,一个小小的菜园子占去了大半个院子,园子里的萝卜长得正好。 “大哥,” 李惕正在菜园里拨萝卜,听到开门声便望了过来,见到李亢的样子,连忙抱着两个萝卜迎了上来,冻得通红的脸上尽是关切之色,“你身体刚好,再多睡一阵嘛!等太阳出来了就会暖和些……” “睡不着了!” 李亢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调头往灶房走去,“俺去灶房看看……” 饿得狠了,自然就睡不着了! 他昨夜的确就着清炒萝卜干掉了两大碗粥,可是,那粥太稀了,在这天寒地冻的夜里哪里济得了啥事? “粥快熬好了,” 李惕连忙抱着萝卜跟了上去,“大姐一早就在熬了。” 李亢“嗯”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饿着肚子的人没资格睡懒觉,前世的生活早就告诉了他这个道理。 饿着肚子的人睡不着懒觉,对此,现在的他深有体会! 灶房比卧室小得多,简陋的案板上只有几个破旧的陶碗和一个盛盐的陶罐,小小的灶台上有白色的水雾在升腾,夹杂着浓郁的米香,两个小姑娘挤在灶台后面把手在灶门上烤着,日子虽然贫寒,但低语间,两张小脸上都挂着笑。 “大哥,” 见到李亢走进门来,大姐连忙占了起来,“粥快熬好了,再炒个萝卜就可以吃了。” 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小的丫头言语间总透着一股子干练的劲儿。 “俺来炒!” 不知不觉间,李亢已然入乡随俗,自称起“俺”来听不出半点儿别扭,转身从李惕怀里拿了萝卜就走向了案板,“今天也让你们尝尝大哥的手艺!” 大姐和李惕都是一愣,倒也没有阻止,贫苦出身的孩子并没有“君子远庖厨”一说。 于是,大姐退回了灶台后拨弄着灶膛里的火,小脸上露出了笑容。 李惕转身往灶房外走去,“俺去把菜浇一浇……” 对于他们来说,那片小小的菜园子就是他们在整个冬季里蔬菜的来源,不好好伺候,用不了多久就只能喝白粥了。 “不浇咯!” 李亢听李惕说要浇菜,连忙叫住了他,朝他那双红肿的手努了努嘴,“手都要裂口子了!” “中!” 李惕一怔,乐呵呵地挤到了灶台后。 看着李亢在案板前麻利地收拾着萝卜,灶膛后的三张小脸上都泛起了幸福的神色。 大哥比以前更贴心了! “哆哆哆……” 前世的李亢早早地便学会了做饭,虽然重生了,但一身刀工并没有完全丢掉。 切好菜,腾了锅,从放盐的罐子里捞出一块煮板油在锅底涂了一圈又放回了罐里,然后将切好的萝卜片放了进去,翻炒一阵加了水……不多时,萝卜汤便出锅了! 如果油太少,炒萝卜并不如萝卜汤来得好吃,这是前世的生活经验。 饭菜齐备,四人便围着灶台吃了起来,一时间,“稀里呼噜”的声音响成一片。 饿得慌了,自然也就没有人嫌饭菜烫嘴。 可是,萝卜汤不多,粥也不多,不多时,二姐便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筷子,最小的她却最先吃完。 见状,李亢犹豫了一下,继续埋头吃了起来。 把碗里所剩无几的粥让出去根本无济于事,倒不如痛痛快快吃了饭,精精神神地去执行自己的发财大计来得有用! “老二,” 放下碗筷,李亢振了振衣衫就往门外走去,“拿上菜刀和碗,出城!” “呃……” 李惕一怔,连忙放下了碗筷,“哥,真不去卖火寸了?” “回来再去卖,快得很!” 李亢撂下一句,钻回卧房去了。 “二哥,” 大姐听得疑惑,“去城外做甚?” 一旁的二姐有些担心,“城外冷肯定更冷呢!” “莫事,” 李惕摸了摸二姐的头,冲大姐微微一笑,“大哥说去了可以挣大钱呢!” “挣大钱?” 大姐一惊,“二哥,你们可不要犯傻啊!” 挣大钱哪有那么容易! 小姑娘一听两个哥哥要去赚大钱,还要拿菜刀,自然就不能往好的方面想,“俺们规规矩矩的,也能把日子过下去!” “放心!” 李惕点了点头,拿起一个碗走向了案板,“大哥不是糊涂的人!” “那就好!” 大姐松了一口气,“那……你们早去早回!” “嗯,” 李惕一点头,把菜刀藏到了衣襟下,拿着碗就出了门,身后,两个小姑娘望着他的背影目光中不无担忧。 “大姐,” 良久,二姐轻轻地叫了一声,“哥哥他们要去抓鱼吗?可是,天这么冷!” “俺的个傻大姐诶!” 大姐回过神来,宠溺地为她擦去了沾在嘴角的米汤,“抓鱼能拿着刀和碗?” 说着,大姐摇摇头,起身收拾起了碗筷,“肯定不会有事的!” 两个小丫头的担心自然是多余的,李亢可不敢在天子脚下闹啥幺蛾子,更不会傻到在这大冬天下河摸鱼。 李亢跟着李惕出了院门和小巷,直奔外城西南角的戴楼门而去,虽然一路尽捡偏远街巷而行,但沿途的热闹景象依旧让李亢暗暗有些吃惊。 但见路上行人如织,街巷两旁店铺林立,包子铺、肉饼摊、面食店、特色菜馆、大酒楼……不一而足,铺铺喧嚣,店店熙攘,其繁华热闹之景象较之后世都市更甚! 大概是因为后世的都市更大,人与人之间更冷漠了吧! 李亢如是想着,脚步就更快了。 这一刻,他只想尽快把火柴做出来,那样,他才能让这个家庭尽快摆脱贫穷,那样,他才有资格去尽情地享受开封城的繁华! 和对坊市的管理一样,大宋的城防同样算不得森严,李亢跟着李惕轻易地便出了戴楼门,跟着出城的人群涌上了大道。 “去树林里,” 往前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李亢一调头,直奔不远处的一片树林而去,“找棵大树……有杨树最好!” “哦,” 李惕应了一声,连忙跟上,心下却很疑惑,“找杨树做甚?” “整树胶!” 李亢撂下一句,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制火柴少不得胶……” 制火柴少不得胶,没有合成胶水,树胶同样可以,而且成本更低! “火柴是甚?” 李惕虽然有些疑惑,脚下却没有停,一边走,一边往树林里张望着,神色中透着期待之色,“等制出了火柴就能挣大钱吗?” “对!” 李亢一头钻进了树林,言语中信心满满,“肯定比卖火寸挣得多!” 第四章摩拳擦掌干大事(中) 自古以来,人口一直都是历代王朝最重要的战略资源之一,为了对这一战略资源进行严格、有效的管理,户籍管理制度便应运而生。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公元九六零年,太祖黄袍加身,改元建隆,大宋初立。 公元九七九年即太平兴国四年,太宗平定北汉,大宋完成统一大业,结束了自唐末以来的乱世,使百姓得以生息、经济得以恢复和发展。 自此,农业、手工业和商业开始飞速发展,城、镇空前繁荣起来,工匠的地位也得到了提高,“厢军”替代民户承担了众多的杂役……为此,朝廷对沿袭下来的唐代户籍管理制度进行了改革。 至公元一零零七年即景德四年,新的户籍管理制度初步确立。 新的户籍管理制度将居住在城镇中的人家称为坊郭户,把居住在乡村里的人家称为乡村户,这是大宋在户籍管理制度上的创举,也是后世城乡户口分治的开端。 在新的户籍管理制度中,有不动产的人家被定为主户,无不动产的人家被定为客户,又根据各户不动产的多寡,将乡村主户分成了五等,将坊郭主户分成了十等:在乡村主户中,五等户被定位下户;在坊郭户中,九等、十等户被定为下户……下户无须缴纳税赋,但同样需要承担力役。 李亢家居住在开封城内,属于坊郭户口,有不动产――房屋三间,因此被定为了主户。 但是,李亢家也仅有三间房屋,再无其他财产,因此又被属于坊郭主户中的下户,这一点在他家户帖上写得明明白白――“主户一户李福民东京开封府右前厢秀水坊下户……家房舍三间”! 除了那座又小又破败的院子,李家再无其他财产,正因如此,李亢想整点树胶也只得跑到城外僻静处来偷摸着整。 开封城中自然也有树,富贵人家的庭院里有,寺庙祠堂里有,大街上也有,但是,李亢却是万万不敢去那些地方整的! 整树胶就要割树皮,割树皮就是要树的命,老话都说“树活一张皮”呢! 朝阳初升,洒下的阳光为冬日的中原大地凭添了一丝暖意。 薄雾即将散尽,戴楼门前行人熙攘,卖菜的、卖柴的、赶路的、赶着马车贩货的……自城门口沿着大道蔓延开去,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距离城门三五百米处,一片僻静树林里,李亢正围着一颗要两人才能合抱的大杨树忙碌着。 颇有些年头的菜刀已经不够锋利了,三五下根本割不开大杨树那厚厚的皮,费力划动间,李亢把冻得通红的手磕得生痛,嘴里不时就会发出“嘶……嘶……”的声音,听得一旁的李惕有些不忍,“哥,让俺来整吧!” 说着,李惕就要上前去夺李亢的菜刀。 “不用,” 李亢继续费力地割着,“把碗留下,你先回去……那个火寸还得继续卖!” 现在的李亢一无所有,要制火柴肯定不是一两天就能成事的,在这之前,家里的生计还得指着李惕卖火寸的收入。 “可是……” 李惕倒想回去,可是,明显又放心不下李亢。 “放心吧!” 李亢动作一停,扭头冲他笑了笑,“俺认得路,晌午就回去!” “那好吧!” 李惕见他说得笃定,稍一犹豫,便放下碗匆匆地走了。 这一来一回已经耽误了不少功夫,今天又要少挣几文钱了! 李惕走了,只剩下李亢一个人在林子里忙碌。 正值隆冬时节,叶落了、枝枯了,树林里一片萧瑟,偶尔还能听到寒鸦的哀鸣,颇有些瘆人。 “吸哈……吸哈……” 李亢埋头忙碌着,不时会停下来往手上哈口热气,使劲地搓一搓,手也就活泛了许多,进度也就快了。 太阳还没爬上中天,李亢手里的碗便装满了,收了菜刀端着碗出了林子,找个没人的空档跑上了大道,直奔城门口去了。 此时的阳光已经颇有些热量了,让个开封城的大街小巷也变得更加热烈了起来。 李亢缓步穿梭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上,四下打量着大街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要制火柴,光树胶肯定不够! “亢哥儿!” 李亢正看得目不暇接,却见斜刺里走来一个满脸笑容的黑瘦少年正朝自己热情地打着招呼,顿时一愣。 “俺昨儿还听惕哥儿说你人事不省地躺着,今儿怎地就起来了?” 李亢一脸尴尬,那少年却依旧满脸热情,大步流星地走到李亢面前,往他端着的碗里一望,面上多了分疑惑之色,“你整这东西做甚?” “哦,” 李亢回过神来,冲他微微一笑,“整来做点小东西……” 说着,李亢指了指少年肩上挎着的小木箱,话锋一转,“你这是?” “呃……” 那少年一怔,不禁摇头叹息,“看来你是真病糊涂了!怎地连吃饭的家伙都不记得了?” 说着,那少年将肩膀一缩,把肩上的小木箱取到了手里,“啪”打开了盖子往李亢面前一递,“都是火寸……哦,你不卖火寸了?” “不卖了。” 李亢点了点头,往小木箱里粗略地瞥了一眼,便笑着移开了话题,“俺想买些硫磺,要去哪里好呢?” 对于火寸,他并不好奇。 “买硫磺做甚?” 那少年怔了怔,末了,还是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药铺,“药铺里就有啊!” 在这个时代,硫磺大多被当作驱虫杀菌的药物在使用,药铺里并不缺,李亢自然知道,只是面对一个连姓名都叫不出来的“老熟人”让他颇觉尴尬,正好找了个借口,“你忙着……俺先问问去!” 说罢,李亢一转身,快步而去。 “亢哥儿,” 那黑瘦少年怔了怔,在后面叫了句“俺空了就去找你”便也走了。 呼…… 李亢暗自松了口气,却已走到了药铺门前,可是,想想自己身无分文,又只得悻悻地调头走了,这一次再无半点犹豫,大步流星直奔秀水坊而去――如今囊中羞涩,街市再繁华也与自己没有半毛钱干系! 秀水坊这个名字听上去倒也雅致,只是,坊中住着的大多是清贫人家,多是破败低矮的小院,不带一丝繁荣景象。 “亢哥儿,身体好些了啊!” “亢哥儿,忙甚呢?” “亢哥儿……” 进了自家院子所在的巷子,李亢不时都会遇到热情的街坊,只得一路敷衍着,心中却有些苦恼――龟儿的,为啥老子穿越的时候就没有继承原来那个“李亢”的记忆呢? 呼…… 终于推开了自家的院门,李亢暗自松了口气,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大哥……” 灶房炊烟袅袅,小院里弥漫着小米粥的香气,二姐蹲在菜园边玩得正欢,听得院门被推开便望了过来,见李亢端着碗走了进来,连忙欢喜地叫了一声,起身小跑着迎了上来,一把抓住李亢的衣襟,眼巴巴地往他手上的碗里瞧,“碗里装的甚?” “呵呵……” 李亢笑呵呵地拉起了她的小手,慢慢地往里面走去,“好东西呢!” “哦,” 二姐神色一亮,“好吃吗?” “呃……” 李亢笑容一僵,停下脚步蹲下身子把碗递到了她面前,宠溺地望着正往碗里仔细瞅的小丫头,“这个不能吃,不过,等大哥用它制出火柴来,就可以给你买好吃的了!” “真的?” 二姐的小脸上泛起了笑容,乌黑的眼珠紧紧地盯着李亢,“可不要哄人!” “不哄人!” 李亢笑着理了理她的乱发,又抓起她那沾满尘土的小手看了看,“去找大姐给你洗洗,以后不许玩泥巴了,冷!” “不冷!” 二姐连忙摇头,“俺也没有玩泥巴,俺在帮小蚂蚁搬家……” “呃……” 李亢一怔,只得苦笑着点头,“好吧!帮小蚂蚁搬家可以,不乱跑就行……” “大哥,” 李亢话音未落,大姐从灶房里走了出来,“粥熬好了,吃了再忙吧!” 午饭依旧是粥,李惕却没有回来吃,想是跑得远了怕来回耽误了做买卖吧。 李亢囫囵地喝了碗粥,便又忙开了,找沙子,做反应装置……莫得钱去买硫磺,就只能先把磷制备出来。 搞化工嘛,有条件自然要尽量做得精细些,可是如今这条件,只能做得粗放些了! 陶罐、竹筒,加个水盆,再整些石头土块……李亢找齐了材料,就在卧房里做起了反应装置。 二姐见他忙得有趣,非要帮忙……她这一帮,李亢就更忙了,直忙到了夜暮时分才把一套简陋的反应装置做出来。 做好了反应装置,李亢又去灶房里找了些干透的枯枝掰了起来,准备用来当燃料……当然,用煤炭做燃料肯定更好,只是,李亢哪里有钱去买? 夜幕初临时,李惕回来了,把买回来的小米交给大姐,便进了卧室,径直钻到床下抱出个破罐子来,连同身上十多个铜钱一并递给了李亢,“哥,钱都在这里了!” “你管着!” 李亢没有接,继续埋头掰着枯枝,“接下来几天,俺会很忙,家里的事还得由你来操持!” “哦,” 李惕倒也没推辞,又把破罐子藏回了床下,再出来便凑到了正在忙碌的李亢身边,满脸期待,“哥,俺能帮啥忙不?” “不用!” 李亢还没有搭话,一旁的二姐小大人一般地摆了摆手,“有俺给大哥帮忙呢!” “呃……” 两兄弟都是一怔,忍俊不禁。 李亢揉了揉二姐的脑袋,冲李惕笑了笑,“你看能不能搞些纸回来?” “呃……” 李惕一滞,神色黯淡下来,“纸很贵呢!” 大宋朝的造纸术已经十分成熟,这个时期的“澄心堂纸”一度被后世誉为中国造纸史上最好的纸。 可是,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观念深入人心的时代,书籍和纸张也不是李亢他们这样的贫寒人家能消费得起的。 “有一两张就够了!” 李亢自然晓得李惕的难处,连忙解释,“就算废纸也行!” 他要纸,只是想用来做火柴盒。 “哦,” 李惕松了口气,“这就不难办了……” 偌大个开封,问人讨几张废纸还是不难的,再不济,花几个钱买一两张也成! 夜渐深,寒意渐浓,李亢的卧室里却有热浪在弥漫,还夹杂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大哥,” 李亢在卧室里烧火,两个小丫头自然也凑在一旁烤着火,只是那罐子里散发出来的味道却让人难以忍受,二姐先忍不住了,“俺们可以换个水嘛!” “是啊!” 一旁的李惕也捂住了鼻子,“煮这东西也太……太那个甚了……” 罐子里煮着的东西的确让人有些不堪,以至于李惕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事了。 蹲在一旁的大姐虽然没有吱声,却也捂着鼻子皱起了小脸。 “俺倒是想换个东西煮呢!” 看到他们的样子,李亢唯有苦笑,“可是,换个东西煮就煮不出俺想要的东西了!” “哥,” 三人默然,良久,李惕犹豫着开了口,“你……想要煮出个甚来?” 两个小丫头也紧紧地望着李亢,目光中都充满疑惑。 看到李亢煮的东西,她们打破脑袋也想不出――这能煮出个甚来! “磷!” 李亢见火苗弱了些,连忙又添起了提前掰好的小枯枝,“俺想煮出磷来,有了磷就能制出火柴了!” 第五章摩拳擦掌干大事(下) 中世纪,炼金术风糜欧洲大陆,当时传说:只要找到一种聪明人的石头──哲人石,便可以点石成金,让铅和铁等普通金属变成贵重的黄金。 为此,炼金术士动用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器皿和物质,躲在幽暗的小屋里,念着咒语,在炉火里炼、在大缸中搅……疯魔般寻觅着传说中能点石成金的哲人石。 公元一六六九年,在德国汉堡,一位叫布朗特的商人在加热蒸发人尿的过程中,意外地得到一种像白蜡一样的物质――它在黑暗的小屋里闪闪发光! 这种物质当时被称为“冷光”,后来被称作白磷。 李亢第一次读到这个故事是在初一的暑假。 在那个暑假里,他和以往的假期一样,常常带着从垃圾堆里翻找出来的废旧物品往巷子尽头的废品收购站里送,换些钱来补贴家用……在某闷热的中午,废品收购站的老板――黎叔送给了他几本收来的旧书,其中一本就记载着上面那个故事。 这故事让他惊喜莫名――化学真是太神奇了……玩尿都能玩出宝来! 等长大了,我也要当化学家! 于是,高考过后,他选择了化学专业。 他坚信这门神奇的科学一定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像那一次次伟大的发现改变了整个人类的命运一样! 只是,他不曾想到:在为改变命运而战的路上,自己最先用到的竟然还是那本书上的知识。 “咕噜……咕噜……” 跳动的火苗疯狂地啃噬着陶罐的底部,陶罐里混着沙子的尿液在翻腾,刺鼻的气味从封闭得并不严密的反应装置里直往外钻,早已填满了卧室里的每一个角落。 可是,李亢只是紧紧地盯着作为收集容器的水盆,脸上的兴奋之色丝毫没有受到那扑鼻恶臭的影响。 作为一个立志成为化学家的男人,水盆里正在缓缓沉积的混浊物让他兴奋不已――那就是磷,白磷! 当然,这样的制备工艺确实有些不堪,尤其是那浓烈的气味让人难以忍受,所以,两个小丫头呆了一阵便狼狈地走了。 “哥,” 看到李亢脸上越来越浓的笑意,依旧坚守在一旁的李惕也露出了喜色,“成了?” “快了!” 李亢望了他一眼,精神抖擞,“俺需要更多的尿!” “呃……” 李惕一怔,瘦削的脸上泛起了苦笑,“还整啊!再整……俺们就没地儿睡了!” 屋子里的气味不散散,却是没法住人。 “算了,” 看到李惕苦恼的样子,李亢笑着摇了摇头,“把这点整完就睡了!” 组成人体的元素有六十多种,其中,磷元素的含量大约只有百分之一点六,当然,在尿液中的含量要更少一些……就算李亢还想接着整,也莫得原料给他整了。 李惕刚松了一口气,却听李亢又说了句,“老二,你明天一早就去街坊家里借马子!” 李亢总觉得叫自己弟弟作“二哥”有些别扭,所以更喜欢叫他“老二”。 “啊……” 李惕顿时蔫儿了,“哥,俺觉得……这样不好呢!” “嗯,是有些不好!” 李亢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那……你还想挣大钱不?” “呃……” 李惕一怔,连忙打起了精神,“俺天不亮就去!” 开甚玩笑! 对于饿怕了的穷孩子来说,脸面值个甚! “这才对嘛!” 李亢满意地拍了拍李惕的肩膀,“这里快完事了,你先去睡……到时候,俺跟你一起去!” 时代在进步,汉语同样在不断变迁,但老祖宗创造的很多经典词汇都被保留了下来,在众多的经典词汇里,李亢一直觉得“火候”这个词一定可以在排在前十! 煮菜烧饭讲究“火候”,为人处事讲究“火候”,治国理政也要讲究“火候”,搞化工更要讲究“火候”……总之,无论你在做什么,只要把“火候”掌握好了,总能事半功倍! 李亢懂得“火候”的重要性,也对把控“火候”有着不俗的感悟,所以,第一次制备工作完成得很顺利! 不过,原料有限,产物也就有限了。 看着那块凝聚在水盆里的只有指头大小的白磷,李亢颇有些无奈。 在这样的条件下,根本无法实现大规模生产的目的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李亢也只得乖乖地爬到床上睡了……希望明天能多搜集一些原料吧! 李亢心中有事,加之屋子里的味道确实有些重了,躺在床上也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直到后半夜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啊呀……” 迷迷糊糊间,一声惊呼突然传进了李亢耳中,那声音有些耳熟,却不是李惕的……李亢顿时便是一惊,连忙翻身坐起,就见昨日在街上碰到的那少年站在门口,一手掩鼻子,正回头埋怨着,“惕哥儿,这屋里怎地这般大的味儿!” “呵呵,” 李惕吃力地提着个大木桶跟了上来,讪讪一笑,“这事儿……俺说不明白!” 说着,李惕提着木桶钻进了屋里,“云哥儿,大姐的粥应该快好了,留下来一起吃点吧!” “算了,” 云哥儿连忙摇头,扬了扬另一只手里提着的竹篮子,“俺把饼送过去就走……” 说着,他便提着篮子匆匆地往灶房去了。 见状,李亢暗自松了口气,连忙翻身下了床,趿上破旧的布鞋迎向了李惕,接过了他手里的木桶,“他来做甚?” 李惕任李亢接了大木桶,顿觉浑身一轻,呵呵地笑了,“罗大嫂听说你好了,糊了几张饼让他给送来了。” “是云哥儿的娘吗?” 李亢大抵对这个时代的称呼有些概念了。 “是的!” 李惕连忙点头,言语间颇有唏嘘之意,“罗大嫂对俺们一直都很照顾呢!只是,她家的情况也比俺们强不到哪里去……” 李亢默默地放好了木桶,转身便往门外走去,刚到门口便看到云哥儿被大姐送出了灶房,连忙笑着迎了上去,“云哥儿,俺还以为你昨天是说耍的,没成想你还真来看俺了!” “自然要来的!” 云哥儿也笑呵呵地迎了上来,“亢哥儿,你这是在做甚?把个屋子搞得……那么大的味儿!” “呵呵……” 李亢笑容赧然,“云哥儿,替俺给大嫂带个好……麻烦你们了!” 都是贫苦人家,开锅下米都是数着的,人家能送些饼来,着实不易! “好!” 云哥儿笑着点了点头,“俺先回去了,吃完饭还得赶早儿出去呢!” 说罢,云哥儿便匆匆地下了台阶,直奔院门而去,李亢一路送到了门外。 回了屋,见李惕也在收拾他的小木箱了,李亢犹豫着开了口,“老二……出了门,不要把俺们的事对外人讲!” 这个时代可没有专利保护法,要保证商品的独特性只能把嘴管紧些。 “俺晓得!” 李惕一脸了然的神色,“说出去就挣不到大钱了嘛!” “对!” 李亢怔了怔,连忙点头,却听李惕又犹豫着说了句,“可是,云哥儿和罗大嫂待俺们不错呢!” “呵呵,” 李亢笑着摇了摇头,“那也不能说!这东西有毒……” 这倒不是危言耸听,白磷的确有毒――有剧毒! “有毒?” 李惕顿时一惊,“那你还……” “莫事,” 李亢连忙打断了他,“俺知道咋整,出不了事……你只管挣钱买柴火!” “哦,” 见李亢神色笃定,李惕连忙应了。 云哥儿送来几张薄饼,让这顿早饭多了些滋味。 小米粥固然香,可是,顿顿吃……嘴里早已淡出个鸟来了! “咔嚓……咔嚓……” 二姐抓着烤得金黄的薄饼啃着,小脸上尽是满足的笑。 “慢点!” 一旁的大姐担心地劝阻着,“吃一口饼,喝一口粥,莫噎着了!” “不……得……咔嚓……咔嚓……” 二姐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又继续啃了起来。 “听话……” 大姐还要再劝,却被李亢打断了,“你先吃饭,等她噎着了,自然就晓得喝粥了!” “对!” 李惕连忙附和了一声,便捧起碗,囫囵地把一碗粥喝完,匆匆地走了。 李亢同样没有去拿饼,埋头喝了粥又回屋里继续为他的赚钱大计奋斗去了。 李惕一早便去街坊家收了“马子”,带回来一大桶原料,倒给李亢添了几分信心:只要原料有保证,火柴就能制出来! 不多时,火苗再次腾起,屋里的刺鼻气味又渐渐地浓烈了起来。 “大哥,” 李亢忙活了一阵,二姐便来了,手里还攥着一小块薄饼,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俺给你帮忙!” “不用,” 李亢连忙起身迎了上去,把她提溜到了门外,“大哥一个人就可以了……” 小丫头的好意被拒绝了,顿时小脸一黯,嘴角瘪了瘪,吓得李亢连忙安慰,“等饼吃完了再给大哥帮忙吧!要不然,屋里臭臭的,会把你的饼也熏得臭臭的!” “呃……” 闻言,小丫头一怔,连忙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饼,抬起头来已是满脸神色犹豫之色了,“俺完了饼再去给你帮忙吧!” “要得!” 李亢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你先去灶房里帮大姐的忙!” “嗯,” 小丫头连忙答应,一调头就匆匆地往灶房跑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李亢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回了卧室,继续忙碌起来。 他知道,这下清静了……小丫头那块饼怕是能捏到中午去! 果然,李亢直忙到中午才又看到了二姐,小丫头犹犹豫豫地到了门口,“大哥,大姐把粥熬好了……” 喝粥能省粮,却不顶饿,家里又都是正在身体的孩子,饿得更快……所以,三顿饭倒是挺准时。 “好啊!” 李亢确实饿了,闻言连忙停了下来,笑呵呵地往门口走去,逗着小丫头,“你不是说要给大哥帮忙吗?怎地一直不见过来?” “呃……” 小丫头小脸一红,急忙解释着,“俺……俺的饼……才吃完呢!” “呵呵……” 李亢怜爱地笑了笑,拉起了她的小手往灶房走去,“走,等你吃完饭再给大哥帮忙吧!” “嗯,” 小丫头连忙点头,小脸上尽是认真之色,“俺保准好好给你帮忙!” 磷马上就能制备完,制作火柴棍和火柴盒的工作也要开始了……这些事可以让两个小丫头帮忙。 自此,李惕每日早出晚归做买卖养家,李亢带着两个妹妹在家忙活。 冬天日头短,转眼便过了三五日。 这天黄昏,第一批火柴进入了试用阶段。 李亢一手拿着火皮,一手拿着根火柴,心底却突然变得忐忑起来……成败在此一举啊! 两个小丫头望着李亢,见他神情肃然,小脸上也慢慢泛起了紧张的神色。 呼…… 李亢暗自定了定神,猛地将火柴擦向了火皮,却听得“咔”地一声轻响,火柴棍断了。 两个小丫头的神色顿时一黯……唉,这些天白忙活了! 龟儿的,你紧张个啥! 李亢暗骂一声,连忙又重新拿了根火柴,凑到火皮上一划,“嗤……”,火花迸现,“嚯……”,随即爆出一团火焰。 “啊……” 两个小丫头顿时一声惊呼,紧紧地盯着那团沿着火柴棍慢慢移动的火苗,满脸惊疑之色,“这就是火……火柴?它怎地……怎地自己燃了?!” 她们自然见过火寸,可是,那火寸也要用家中保存的火种才能引燃啊! 第六章卖火柴的小男孩 对于黑暗,人类有着天然的恐惧,因此,世间流传着的恐怖故事大多与黑暗有关。 人类自诞生以来就在同黑暗进行着艰苦而卓绝的斗争,直到燧人氏钻木取到火种,人类才在这场斗争中取得了胜利,燧人氏也因此被奉为“三皇之首”――人称“燧皇”。 至周代,钻木取火之法已经盛行,被称为“木燧”,同时,人们又找到了新的取火之法――用金属制成的尖底杯,放在日光下,使光线聚在杯底尖处,杯底先放置艾、绒之类,一遇光即能燃火,被称为“金燧”取火。 至魏晋时期,人们又发现了第三种取火方法――以石敲火,所得之火称“石火”。 此后,三种取火之法并存,一直流传到大宋。 不过,这三种取火之法并不便利,因此,古人都会想办法把取得的火种保存起来。 当然,这样的火种用起来同样不甚便利,因此,宋时民间开始流行“火寸”――刻松木为小片,其薄似纸,长五六寸,一头涂硫磺,遇火即燃,以做接火之用。 火寸的出现的确让用火变得更加便利了,但,火寸只可接火,也需要有火种才能使用。 李亢、李惕都卖过火寸,大姐和二姐自然也见过火寸的妙用,可是,当她们看到李亢拿着“火柴”那么轻轻地一擦便得了火,依旧震惊不已! 哪怕她们年纪再小,也知道这火柴的妙处了。 “这比火寸好用呢!” 震惊过后,大姐怔怔地赞叹着。 “俺也要!” 二姐双眼放光地盯着李亢,自然也想试试这其妙的火柴。 “不行!” 李亢还没开口,大姐便断然地拒绝了二姐,“那都是钱呢!怎能让你整着耍!” “莫事!” 李亢看到二姐小脸一黯,连忙笑着拿起一根火柴递给了她,“只准划一根……” “中!” 二姐连忙接过了火柴,眉飞色舞起来,又拿起一个火柴盒,学着李亢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火柴凑到了火皮上,轻轻一划,“嗤”,火花闪烁,随即腾起一朵火苗来,直让小丫头兴奋得跳了起来,“亮了!亮了……” 火柴棍不过三五寸长的细木棍,哪里禁得她那样又叫又跳,“噗”地便熄了。 “呃……” 小丫头一怔,眼巴巴地望向了李亢,却也说不出“再要一根”的话来……她一直在帮忙做火柴盒,自然也知道制火柴的不易。 “大姐,” 李亢又拿起一根火柴递给了大姐,“你也划一根试试看……” 产品做好了自然要抽检、试用,为了品质倒也算是浪费。 “呃……” 大姐一怔,犹豫着接过了火柴,却又转手递给了二姐,“小心点。” “中!” 二姐忙不迭地答应了,接过火柴如前番那般划燃,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中,双眼紧紧地盯着那团沿着火柴棍蔓延的火苗,直到火苗烧到了手边都舍不得扔掉。 “好了!” 李亢连忙拍掉了她手里将要燃尽的火柴棍,宠溺地安慰着,“等以后大哥制得多了,一定让你耍个够……” 可是,如何才能制得更多、更快呢? 制火柴的方法不难,但工序却一点儿也不少,李亢带着两个妹妹前前后后忙了将近五天也不过制出来五六百根,只装了二十多个盒子,当然,他特意把盒子做得小了些。 夜幕初临,李惕匆匆地回了家,依旧带着一点小米,还买了点盐,小米不贵,但盐却金贵得很,如他们这样的贫寒人家,只能把日子过得精细些。 一如两个小丫头一样,当李亢向他演示火柴的妙用时,李惕也是惊叹不已,不过,随即便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哥,这个卖多少钱一盒好呢?” “呃……” 李亢一怔,皱起眉头沉吟着,“卖多少钱一盒……合适呢?” 火柴出现在这个时候自然奇货可居,可是,再好的东西都有个价! 卖得便宜了,不赚钱! 卖得太贵了吧,等火柴大量上市之后又会影响自家的信誉。 李亢沉吟一阵,又望向了李惕,“五文钱……如何?” 开了个好头,接下来,火柴便会源源不断地制作出来,卖五文钱一盒……也能赚上不少! “五文?” 李惕满脸一怔,连忙摇头,“火寸还卖三文钱两个呢!这一盒得有二三十根火柴了……就算卖十五文,也能卖出去!” “十五文……” 李亢略一沉吟,“粮食卖多少钱一斤?” 他对这个时代的物价没有概念,甚至连外面卖的粮食有哪些种类都不清楚,毕竟,来了这么久,李惕每天买回来的都是小米。 “一升粟米值五文,一升稻米值七文,” 李惕连忙回答,末了又补了一句,“一斤盐要七十文呢!” 宋时一升也不过后世一斤二两多一点……这个概念李亢还是有的,听罢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这物价……自古京城不易居啊! “那就卖十五文吧!” 看着李惕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李亢一咬牙答应了,稍一犹豫又补了句,“每天只卖二十盒……” 倒不是他不想多卖,只是,产量确实有限呐! “中!” 李惕精神一振,连忙答应了,“那也能挣三百文呢!比卖火寸要强得多了!” 吃过晚饭,李亢依旧在陶罐前忙碌着,李惕也不肯睡,在一旁做着他的发财梦,“……一天挣三百文,俺们至少能存下两百五十文……不出一月,就能多请些人手了,到那时候,每天就不止挣三百文……” 李惕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有了几分商业头脑,明白“规模才能出效益”的道理。 “不要掉钱眼里去了!” 李亢笑着摇了摇头,“要真挣着了钱,先买衣服鞋袜,制些家什……俺们不能总这么窝窝囊囊地活着!” “对!” 李惕一愣,连忙点头,“转眼又到冬节了,今年一定要好好过个节!” 冬节又称上元节,也就是后世的冬至节。 在大宋朝,冬节可是个大日子,上至宫廷下至普通人家都十分重视这个节日:朝廷会休假三天,君不听政;民间会歇市三天,欢度节日,其热闹程度不亚于过年。 “冬节?” 李亢愣了愣,“是得好好过呢!” “嗯,” 李惕点点头,站起身来,“俺先睡了,明日赶早出去……” 火柴再好,也要换成了钱才能让人心安呢! 第二天,李惕连饭都没顾得上吃,便匆匆地出了门,径直往御街去了。 找个好地方才能卖出好价钱呢! 开封城方圆四十余里,里外分三城――皇城、内城、外城,御街自皇城南面的宣德门一直向南延伸,纵观内外城,直通外城南门――南薰门,阔约二百余步,两旁有御廊相对,内有店铺经营其间,亦有小贩奔走叫卖,端地繁华异常。 秀水坊地处偏僻,李惕一早便出了门,但赶到之时,街上已是人潮涌动了。 李惕本是本着小木箱走街串巷的小贩,倒也无须铺面,四下一打量,找了个空地儿便放下木箱吆喝了起来,“卖火柴了,卖火柴了……比火寸更好使的火柴哦!” 奈何他不过是个半大小子,那叫卖声瞬间便被淹没在了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 “火柴?” 倒也有些离得近的行人听到了他的吆喝声,其中一个青衣女子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作仆妇打扮的中年女人,“过去瞧瞧!” 说着,当先调头走向了还在卖力叫卖的李惕,笑盈盈地打断了他,“小哥儿,你卖的是甚火柴?” “小娘子,” 女子不过二十来岁,一身打扮透着几分富贵气,李惕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将早已拿在手中的一盒火柴递上前去,“这个就是火柴……使起来比火寸还便利呢!” “哦?” 那女子没接,只是仔细地打量着,她身后的仆妇显然有些不信,“怎地比火寸还便利?” “俺使给你看!” 好不容易招徕一个主顾,李惕自然殷勤,连忙打开火柴盒取出一根火柴,凑到火皮上轻轻一划。 “嗤……” 火光迸现,随即,腾起一团焰火来。 “啊……” 那中年仆妇看得一声惊呼,“怎地……自己就燃了?” 附近的行人也有看的,连忙都围了上来,惊讶地打量起了李惕手中那盒火柴。 “俺就说比火寸好使吧!” 见火柴引起了轰动,李惕顿时多了些底气,“娘子买一盒吧!只收你十五文……” 中年仆妇没有搭话,连忙望向了青衣女子。 “买!” 青衣女子一直在静静地看着,倒也没有惊色,见随从望向了自己便冲李惕微微,“你带着的货都要了!” “呃……” 李惕一怔,面露为难之色,“小娘子见谅则个……俺只能卖你一盒!” 末了,见青衣女子面色一沉,又连忙解释起来,“只因刚刚出产,每日只有二十盒,大哥让俺多跑几个地方贩卖……能攒些人气!” “恁地啰嗦做甚……” 青衣女子还未发话,那中年仆妇倒先发作了起来,却被那青衣女子打断了,“那就买一盒吧!” 那中年仆妇不敢再言语,连忙摸出一个锦囊开始数钱。 “也卖俺一盒……” 一个身着锦袍的汉子也动了心。 “还有俺……” “俺也买一盒……” 其他几人也不甘人后,纷纷掏起了锦囊……如此其妙的物件竟只卖十五文,恁地划算呢! “呃……” 李惕从小木箱里拿出一盒火柴递给了那仆妇,接过钱点了,有些为难地望着其他人,“诸位大哥原谅则个,俺这……” “你这小哥!” 一个身着青色褙子的老汉连忙打断了李惕,“你怎地恁班不明事理?在哪里卖不是卖?俺们都给你买了,省得你再跑一腿路岂不是善事?” “可是……” 李惕依旧满脸为难之色。 “啰嗦做甚!老大哥说得有理!” 一个红衣小哥有些不耐了,“俺多给你五个钱便是!” 说着,又数出五个铜钱和先前备好的十五个铜钱一并塞到了李惕怀里。 “那……” 李惕犹豫着接过了钱,一咬牙,“小哥是个爽利人!俺再推脱便真地不明事理了……” “如此甚好!” 那小哥露出了笑容,颇有些得意地接过了李惕递上来的火柴,迫不及待地打开,摸一根便划了起来,“嗤……”,燃了。 “俺也多加五个钱!” 升腾的火苗彻底点燃了众人的热情,纷纷要买,加钱也要买。 “也卖俺一盒……” “还有俺……” “好!” 事到如今,李惕答应得倒也爽利,连忙出货收钱,不多时,小木箱里二十盒火柴便卖光了,就连李惕手里那盒也被人加五文钱买走了。 “诸位原谅则个……” 望着还在不断涌过来的人,李惕只能忙不迭地赔礼,“今日二十盒确实已经卖完了……” “明日呢?” 立刻有人打断了他,“明日还在这里卖?” 嘈杂的人群顿时便安静了下来,纷纷望向了李惕。 “呃……” 李惕略一沉吟,“还在这里!” “多跑几个地方贩卖”、“攒些人气”之类的托词自然是他自己编出来的,不如此,怎能多挣些钱呢? 既然已经在这里攒够了人气,自然再没往其他地方跑的道理了! 在回去的路上,李惕背着四百个铜钱,健步如飞。 在这之前,他走街串巷,从来没想过挣钱会恁般容易! 稍一拿捏就多挣了一百文! 第七章会仙楼里会朱七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只因,人生于世,离不得吃穿用度,富贵者尽享荣华逍遥自在,贫贱者终日劳碌碌却还得为点滴花费而纠结算计,实在过得辛酸。 前世的李亢也是吃惯了苦的,穿得破旧一点莫事,常常饿肚子也莫事,可是,如今他身后多了三个年幼的弟妹,眼看着他们也要跟着自己吃苦,他心里就非常不是滋味了! 所以,去街坊家收“虎子”的事儿,他腆着脸做了;制备白磷时的刺鼻臭气,他也捂着鼻子忍了……只为早日摆脱这该死的穷困境地! 直到李惕如旋风般冲进臭气弥漫的卧室把小箱子里的铜钱一股脑儿地倒在他面前时,他终于舒心地笑了。 虽然钱并不多,却是个极好的开端! “哥!” 李惕却已兴奋得声音发颤了,“四……四百文哩……他们加……加钱都要买哩!” 虽然西大街南遇仙正店里的一角羊羔子酒要卖到八十一文,但于李惕来说,四百文绝对是一笔巨款! “干得好!” 李亢赞许地拍了拍李惕的肩膀,“去买些包子回来……要带肉的!” “呃……” 李惕一怔,笑了,“哥,带肉的叫馒头!” 此时的馒头就是后世的包子,因此才有“孙二娘人肉馒头”一说……李亢自是明白这些的,只是觉得“馒头”不如“包子”叫起来顺嘴。 “管它的呢!” 李亢大手一挥,“快去!多买些回来……” 想起那日小丫头将小半块饼捏了一上午,李亢就有些心酸。 有钱了要让她吃个饱! “中!” 李惕答应一声,麻溜地数起了钱。 他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怎会不想吃肉? 李惕数了四十文钱,步履匆匆地出了门。 “大哥……” 本来在灶房里糊火柴盒的两个小丫头前后脚便进了屋,满脸期盼,“卖掉了吗?” “喏,” 李亢将几根掰好的枯枝添进了火堆,连忙指了指堆在面前地上的铜钱,笑容可掬,“钱在这里呢!” “啊……” 大姐顺着李亢的手指望去,顿时一声惊呼,“咋恁多?” “好多钱!” 二姐满脸惊喜地望了一眼地上的钱,连忙又眼巴巴地望向了李亢,“大哥,你说过要给俺买好吃的……” “买!” 李亢连忙点头,“二哥出门去买了,带肉的!” 秀水坊中中的胡麻子馒头虽不及西尚书省西门外的万家馒头有名,却实惠得多,碗口大的馒头,馅肉醇香,不过五文钱一个。 李惕一口气买了八个,午饭的时候,四弟兄妹直吃得小肚溜圆,个个心满意足。 饭后稍歇,然后继续忙碌,制火柴是个琐碎的活儿。 直忙到日暮,云哥儿来了,在院门口便叫了起来,“惕哥儿呢?今日怎地没撞见他?该不会是病了?” “云哥儿,” 正在卧室里帮忙搅拌树胶和磷粉的李惕连忙迎了出去,笑着解释起来,“俺今日在御街上。” “去御街做甚?” 云哥儿一愣,摇起了头,“御街上可莫得俺们的买卖……” 御街上店铺林立,自然不缺卖火寸的,如他们这般背着木箱的小贩只能走街串巷地讨生活。 “云哥儿来了啊?” 李惕正不知如何答对,李亢笑着迎了出来,“二哥儿卖的是火柴,在哪里都不会缺买卖?” 既然是关系要好的街坊,李亢倒也有意帮他一把。 “火……火柴?” 云哥儿满脸疑惑,“火柴是甚物件?” “喏,” 李亢将一盒火柴递了过去,“这就是火柴!” “倒比火寸小了些……” 云哥儿接过火柴摆弄了起来,略显迟疑,“果真好卖?” “好卖着哩……” 李惕连忙接过话,略显得意,“主顾加钱也要买!” 说着,李惕拿过火柴,摸出一根划燃了。 “啊……” 云哥儿稍一惊讶,便眉飞色舞起来,“如此稀罕物自然好卖!亢哥儿,能不能分俺一些?保准给你个好价钱!” “中!” 李亢的爽快让一旁的李惕大吃一惊,“每日分你十盒,挣了钱给俺六成便好!” “呃……” 云哥儿一怔,有些赧然,“这怎地好意思……” “就这样定了!” 李亢一挥手打断了云哥儿,“只是,俺估计这买卖也做不长久了!” “呃……” 李惕和云哥儿都是一怔,变了脸色,“怎地做不长久?” 李亢笑着摇了摇头,那笑容里却透着几丝苦涩的味道,“俺们的根基太浅了……” “根基太浅?” 云哥儿和李惕满脸疑惑,却见李亢已经调头往卧室去了,“老二,先拿十盒火柴给云哥儿……” “来了,” 李惕连忙跟了上去,云哥儿却在原地没动。 如今工艺已经成熟,原料也颇为充足,每日已经能制出三四十盒来,倒比李亢预料的要多些,分给云哥儿十盒,剩下的便交由李惕卖了。 一日三十四盒的产量对于拥有二十多万户人家的开封城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一时间,众人争先竟购,不过三五日,一盒火柴竟然已经卖到了五十文,而且还在不断攀升。 一开始,李惕和云哥儿自然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可是,渐渐地他们便开始担忧起来了。 制火柴恁地挣钱,肯定会有人眼红……若是他们真地找上了门来,又当如何应对?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们算是真正明白李亢当日那番话了。 自此,两人每日早早出门,卖完火柴便专捡隐蔽的路线回家,十分警惕。 可是,他们毕竟只是半大孩子,再如何警惕又怎能避得开有心人的探查? 对此,李亢倒似想开了一般,每日里只管埋头制火柴,不时地也会让李惕带着两个妹妹上街置办些衣物、家什。 李亢做了决定,李惕自然不好违逆,只是那钱着实不禁花……手上哗哗地掏钱时,只觉心里也在哗哗地流血! 但是,大姐和二姐却很开心,漂亮的新衣服有了,暖和的被褥也有了,每顿还能吃到肉……这样的日子可是她们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看到两个妹妹脸上的笑容,李惕倒是觉得心也没那么痛了,却更加担心有人会把自家的生意夺了去。 可是,每每当他和李亢说起自己的担忧时,李亢都会神情笃定地回他一句,“怕个甚!都是装在俺脑子里的东西,谁人抢得走?” 李惕每次都被弄得无言以对,每次出门就更加小心了。 这天早上,李惕刚出门不久,小院的门便被敲响了。 院门是虚掩着的,街坊来串门基本上是不会用敲的! 听得敲门声,正在卧室忙碌的李亢匆匆地走了出来,顺手拉上了房门,冲刚从灶房里出来的大姐摆了摆手,“俺去吧!” 大姐犹豫了一下,退回了灶房。 李亢整了整衣衫,快步穿过小院,缓缓地拉开了院门,就见门外站着个衣着齐整的魁梧大汉。 如果李惕在家,一定认得出这大汉――正是那日在御街上跟在那锦衣少年身后的仆从。 “这位官人,” 李亢并不认得门外的大汉,便冲他礼貌地笑了笑,“敢问如何称呼?” “小官人客气了,” 那大汉连忙赔笑,“小人不过是替主家跑腿的下人,此来正是奉了主家的差遣――恭请小官人至会仙楼一叙。” 说着,那大汉侧身一指停在院门前的马车,“车门已经备好,尚祈小官人成全!” 虽然李亢不过是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半大小子,生得瘦弱又衣着寒酸,但是,那大汉却不敢有丝毫怠慢,想必来时主家特意嘱咐过。 前后不过七日就把老子打听得清清楚楚了,倒真有几分本事! 那大汉一上来就认准了李亢,倒让他暗暗有些惊讶,面上却依旧堆着客气的笑容,“承蒙厚爱,岂敢推辞!大哥且稍侯,容在下稍作梳洗。” 所谓入乡随俗,李亢虽是后世之人,却也应对得像模像样。 当今之世富庶繁华,而开封城又是其中的翘楚,正是豪门巨富云集之地,在这个还没有奔驰宝马高档跑车和名牌包包的时代,饭店酒楼就成了他们摆阔气、讲排场的主要场所了。 因此,开封城中绝不会少了酒楼。 李亢粗略地读过《东京梦华录有载》,记得其中一段关于开封城酒楼的记载:在京正店七十二户,此外不能遍数,其余皆谓之“脚店”…… 大宋朝廷对酒实施专卖,为了方便收税,便让大酒楼代政府向小酒店卖酒。店大资多的酒户,向官府承包造酒事务,并在划定的地区内向脚店批发,称为正店,而那些无力造酒,只能从正店批发之后再零散售卖的酒店则称为脚店。 只是,李亢初来乍到,并不知到现实的开封与书中记载有多大的出入。 不过,当他走在会仙楼里的花园里时,着实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一把。 开封内城方圆二十里余里,南壁有三座城门:正南曰朱雀门,左曰保康门,右曰新门,会仙店便在新门里,正是京中七十二正店之一。 马车停下,李亢随那大汉下得车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片花园之中了,随那大汉一路兜兜转转,所过之处,但见店内轩、馆、亭、台林立,小径两旁的花木大多虽已枯黄,但一路行来,依旧让人顿生曲径通幽之感,不觉半点儿喧嚣之意。 约有盏茶功夫,李亢便随那大汉走到了一座二层小楼之前,楼前两株腊梅相对而立,开得正艳,中间的小道上,那日在御街上第一个向李惕买火柴的锦袍少年快步而来,冲李亢拱了拱手,笑容含蓄,谈吐却又与那日和李惕说话时大不相同,“鄙人冒昧相邀,还请小官人海涵!” 少年依旧一袭锦袍,倒似个绝顶俊俏的翩翩公子,只是,李亢看似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实则已经两世为人,岂能看不出眼前的少年郎其实是个二十许的娇俏小娘子? 不过,这样的事,看破了也不能说破! “小官人客气了!” 此时的李亢换上了新买的布衣长衫,又稍作了梳洗,倒也有了几分小官人的体面,闻言,连忙拱手还礼,笑容恬淡,“能得公子相邀,实是鄙人的荣幸,还未请教小官人尊姓大名?” “小官人客气了,” 那少年微微一笑,直看得李亢心中一荡,好似镜湖生漪涟,那声音虽然刻意模仿着男儿的嗓音,依旧难掩清脆,“鄙人姓朱,家中排行第七。” 说着,少年玉手轻轻一摆,侧身相让,“小官人,里面请!” “小官人请!” 李亢连忙还礼,与朱七并肩上了台阶,进了大堂,又缓步往二楼去了。 二楼只有一间大厅,正中摆着一张红木大方桌,桌前两张宽大的太师椅相对而放,椅旁各立一个端庄秀丽的侍女,见李亢和朱七一同上来,客位旁的侍女连忙轻轻地拉开了椅子,笑容甜美,声音温婉,“小官人请落坐!” “有劳小娘子了!” 李亢冲她微微一笑,落了座。 “有劳小官人大驾,” 朱七也随即落座,继续客套着,“鄙人聊备薄酒,不成敬意,若有招待不周之处,尚祈海涵。” “小官人太客气了!” 说实话,这样的客套让李亢有些不自在,所以,他决定直奔主体,“承蒙抬爱,鄙人受宠若惊,小官人若有差遣,但说无妨!” “呃……” 朱七一怔,连忙整了整神色,“实不相瞒,家父颇有些产业,鄙人便也得了些本钱做些营生……” 说着,朱七秀美一挑,俏脸上也多了几分傲然之色,“如今,这东京城中售卖的发烛超过七成都出自鄙人的作坊。” “失敬!失敬!” 李亢连忙恭维,然后话锋突转,“小官人盛情相邀,可是想要火柴的配方?” “不是、要!” 朱七摇了摇头,神色一肃,“是、买!” 第八章收获第一桶金 “既然小官人想买,” 听朱七终于把目的说明,李亢答应得很爽快,“鄙人自然没有道理不卖!” 古语有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对于李亢来说,火柴的配方便是他的“怀中之璧”。 截至昨天,从李惕和云哥儿手里卖出去的火柴已经涨到了七十文一盒。 那可是七十文! 市面上的精盐也才卖七十文一斤! 这样的事,不要说李惕和云哥儿看得心惊肉跳,就是李亢听他们转述时,也会暗暗心惊。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就连李亢也搞不明白了,究竟是火柴太疯狂?还是开封人太疯狂? 但是,他却很清楚――这个独门生意是绝对再做不得了! 原因很简单,诚如他当日对李惕和云哥儿说的那般――“我们根基太浅”! 当朱七的随从敲响李亢家的院门时,李亢便知道――时机到了! 于是,他爽快地接受了邀约,来到了会仙楼,见到了朱七,还答应把火柴的配方卖给她。 “呃……好!” 李亢的爽快明显超出了朱七的预期,“小官人是个爽快人儿,鄙人也就不啰嗦了!” 说着,朱七身子一直,神色一肃,乌黑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李亢,“配方既是小官人之物,那就请小官人先开个价吧!” 她知道李亢卖配方的无奈,更知道这个配方蕴含着何等巨大的商机,否则,她又怎会坐在这里跟一个半大小子客套这么久? “这个简单!” 既然朱七有心要买,李亢便没打算藏着掖着,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有两种卖法:这第一种卖法呢,鄙人准备把配方卖给一个买家,而且只卖给他一个买家;第二种卖法呢,只要有买家来买配方,鄙人就会以统一的价格卖给他……” 说罢,李亢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微笑着望向了朱七,“不知小官人准备怎么个买法?” “呵呵……” 朱七缓缓地笑了,“小官人,如果鄙人选择第一种呢?” 李亢轻轻地放下了茶杯,“一千贯!” “呃……” 朱七一怔,满脸讶然之色,“一千贯?” “一千贯!” 李亢以为她嫌自己开价太高,但是,这件事情却是无法让步的,一咬牙又伸出了一根手指,“还有今后的一成利!” 说罢,李亢又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起来,心中却很忐忑。 在他看来,这个价格绝对不低! “好!” 朱七怔了怔,笑了,“李公子的开价倒也公道!” 呼…… 李亢暗自松了口气,却听朱七已经在向门外吩咐了,“可以上菜了!” “是!” 门外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随即脚步声渐渐远去。 不多时,酒菜便流水价地上来了,大碗小盏无一不精致,各色菜肴琳琅满目,煎炸炖炒样样齐备,直看得李亢暗暗咋舌,却连一样菜名也叫不上来。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若论饮食之精细,大宋较之后世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盏茶的功夫,桌上便已摆好了大大小小三十二样菜式,把个桌面摆得满满当当,一眼望去,各色菜肴红绿相间、黄白齐全……只那色泽就已经让人食指大动了。 酒具都是以足银制成,精美贵气;酒液都是纯粮酿造得来,香气扑鼻,入口甘醇,只是,李亢如今年龄尚幼,却不敢贪杯。 菜肴品类繁多,量虽不大,但味道上佳,饭后亦有点心果品,林林总总又是二十多个碗盏……李亢两世为人,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奢侈。 待到点心果品撤下,已是宾主尽欢,侍女连忙又换上了新茶。 “李公子,” 轻轻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朱七缓缓地开了口,“在下虽是富家出身,却也干不来那以势压人的勾当,既已计议妥当,是否要立字为凭?” “要的!” 李亢连忙点头,神色坦荡,“倒不是在下信不过朱公子,只是,商海之中无父子,一分一毫也得有个章程才好呢!” “李公子言之有理!” 朱七微微一笑,“李公子可需找个保人?” “这倒不必,” 李亢一怔,连忙摇头,“在下虽然出身贫微,却也粗通文墨!” “呃……” 朱七一怔,神色赧然,“倒是在下多虑了!” 旋即吩咐侍女取了两副笔墨纸砚来,商定了内容,两人便各执一笔开始书写了起来。 李亢前世倒也练过毛笔字,只是,重生之后忙于生计,再没时间练习,此时写来稍觉生涩,但在他自己看来,那字虽然稍显难看,却也认得出来,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噗嗤……” 李亢行文过半,突然听得一声闷笑在身侧响起,这才发现不对,循声望去,却见身侧的侍女正以手捂嘴,早已憋得俏脸通红了。 见李亢望来,那侍女有些惊惶无措,“公子,奴家……” “无妨,” 李亢顿时也是面皮一热,勉强笑了笑,“多年不曾执笔,有些生疏了……” 说罢,李亢继续伏案疾书,不多时便写好了。 交换文书,审阅画押……顺利完成交易,李亢怀揣着一千贯交子被送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上,李亢又掏出了那份由朱七写就的文书仔细端详了起来,那一个个娟秀却不失遒劲的字儿只让他汗颜不已。 老子一定要好好练练这毛笔字了! 与此同时,那一辆缓缓驶向内城的马车上,朱七也在捧着那份由李亢写就的文书看着,只是那嘴角的笑意如何也掩饰不住,良久,笑容一敛,学着李亢当时的口气来了一句,“在下虽出身寒微,却也初通文墨!” 说着却已忍俊不禁,“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却不似平常女儿家那般含蓄。 见状,左右两个侍女并无一丝讶色,只是跟着轻笑。 马车沿着御街缓缓北去,那方向竟是宣德门! 当然,朱七倒底是什么身份,李亢并不在乎,能在第一时间找到自己的人来头肯定不小,绝不会赖掉自己该得的利钱! 这就够了! 怀揣一千贯,李亢只觉自己瞬间便高大了几分,就连下马车时那动作都比先前更加矫健了! “小郎君慢走,” 依旧是那位大汉将李亢送回来的,见他下得车来,连忙嘱咐,“尚祈不要忘了明日之约!” “岂敢!” 李亢连忙正色,“此乃天子脚下,在下如何糊涂,也不敢罔顾朝廷法度!只要尊府主家备齐了所需物料,不出五日,保准能制出火柴来!” 字据已立,钱也收了,李亢岂能背信弃义? 再说,那朱七的生意里可还有他一成利钱呢! 其实,他提出要那一成利钱,固然是在为自己争取利益,可是,在朱七看来,何尝又不是一份诚意呢? 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那份生意里既然有了李亢的利益,朱七便不怕他不尽心做事! “吱呀……” 李亢话音刚落,院门便被拉开了,大姐探出头来,一见李亢,顿时满脸惊喜,“大哥……” “大哥!” 话音未落,二姐便从大姐身后蹿了出来,直奔李亢而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仰起小脸,却已眼圈泛红,“你可回来了……俺们……俺们还害怕你……” 说着,泪珠儿便自眼角溢了出来。 “傻妹子!” 李亢连忙弯下腰,轻柔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珠儿,“不哭了,大哥给你买好吃……” “不!俺不要好吃的!” 二姐连忙摇头,带着哭腔,“俺就要大哥!” “中!” 李亢重重地一点头,拉起她的小手就往院门口走去,“让二哥出去给你买!” 说着,李亢就要向那大汉告辞,可是一回头,却见马车已经到行了巷口,只得扭头望向了大姐,“老二还没回来?” “晌午前就回来了!” 大姐的眼眶也有些泛红,“听俺说你被人接走了,他和云哥儿就急忙出去找你了……” “净添乱!” 李亢骂了一句,嘴角却悄然泛起了一丝笑意,拉着二姐就进了院门,“大哥现在有钱了,很多很多钱,可以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呢!” “俺不要!” 二姐只是死死地抓着李亢的手,楚楚可怜,“云哥儿说那些坏人要害你,俺不让你出去!” 李惕和云哥儿毕竟只是两个半大孩子,本来担心有人来抢火柴的买卖,一回家又听说李亢被人带走了,自然就没往好处想! 顺带着,两个小丫头也被他们的推测给吓到了。 他们也不想想,这里可是天子脚下,真有歹人能大白天地来接人? 对于李惕和云哥儿的思维,李亢只能暗自摇头,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李惕虽然觉得开封城的治安不如李惕他们想的那般坏,却还是决定要弄点什么东西来防身。 黄昏的时候,李惕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刚进院门,便见卧室里烟雾弥漫,顿时精神一振,冲了过去,“大哥……” “回来了啊!” 李亢正在陶罐前忙碌,闻言抬头望向了匆匆冲进屋来的李惕,“再去帮俺买些硫磺回来!” 说着,李亢冲捂着鼻子紧紧守在一旁的二姐努了努嘴,“再多买些馒头回来!” “呃……” 李惕一怔,连忙点头,“俺这就去,云哥儿还在街上找你呢!俺也得去跟他说一声……” 说着,李惕径直往床底钻去了。 “老二呐!” 见状,李亢只得苦笑,“就把那罐子放在屋角吧!也就一两贯钱,莫人惦记的!” 或许是在会仙店开了眼界,李亢突然觉得:几贯钱在开封城里还真不算个事! 中午那顿酒菜少说也得十几贯钱吧! 还有那朱七,自己开价一千贯,人家愣是价都没还! “俺不放心!” 李惕抱着罐子出来了,“好不容易才攒下了这些呢!” 这些天,李惕卖火柴加上李亢从云哥儿那里分到的利钱确实不小,但又是买衣服,又是制家什,开销也不小,所以,前前后后也就攒了一贯多钱。 “怕个甚!” 李亢笑着摇了摇头,“你看看枕头下面……” “哦?” 李惕一愣,狐疑地放下了那装钱的罐子,走到床边掀开了枕头,顿时一惊,“哥,是交子,俺看人使过!” 说着,抓起那叠交子,爱不释手地数了起来,“俺的个娘个耶!怎地恁多啊!” 第九章患得患失的李惕 李惕只是个出身寒微的半大孩子,李福民尚在时,还能在饭菜里见点荤腥。 待到李福民夫妻相继亡故之后,他便只能与李亢和两个妹妹相依为命了,虽然每日跟着李亢走街串巷买火寸也能挣些钱,却一文也不敢乱花,顿顿靠小米粥聊以度日,吃得半饥不饱。 再后来,李亢也病倒了,一病就是半月,水米不进,李惕自然又急又怕,可是,再怎样,日子总还得过下去……他只得忍饥挨饿地奔忙着,倒也勉强把个家支应了下来。 李亢的病看着一天比一天严重了,就在李惕和两个妹妹都以为他会像父母一样就此撒手人寰时,他却突然好了――卧床大半月、水米不进的人突然就睁开了眼,突然就能言能语能吃能喝,还能鼓捣出了个“火柴”。 对此,李惕固然惊疑不定,但依旧是喜悦的,一如既往地跟在李亢身后坚定地支持着他。 看着火柴大卖,李惕又惊又喜又忧,却也还能沉住气,毕竟,卖火柴虽然挣得多,每日里却也只有不到两贯的收入。 可是,当李亢到外面去了一趟之后,家里突然就冒出了四个箱子,而且告诉他四个箱子里都装着银钱,而且,有三个箱还是装的还是银子! 三箱银子,一大箱铜钱……我的个娘耶,那得多少钱? 李惕的心再次遭受猛击,浑身一震,就软软地瘫在了地上,身体抖得直像打摆子。 “啊……” 那情形把李亢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冲了过去,一把扶住了李惕,“老二,老二……怎地了?” 说着,李亢抬手就去掐他人中。 “嘶……” 李惕直抽了一口凉气,连忙推开了李亢,龇牙咧嘴地摸着人中,“我莫事,真莫事……” “莫事就好!” 李亢松了口气,就要伸手去扶李惕,李惕连忙后退,小脸一红,“哥,我真莫事……就是被吓到了!” 说着,便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扭头又去看那一箱黄灿灿的铜钱,小脸上又浮起了惊叹之色,“我的个娘耶,这得多少钱?” “莫出息!” 见状,李亢忍不住骂了一句,伸手一拍李惕的肩膀,“才一万贯就把你吓成这样了?老四都比你有出息!” “就是呢!” 李亢话音刚落,刚跟过来的二姐便仰起了小脸,得意地望着李惕,“二哥真莫出息……害怕钱多!” “呃……” 李惕一滞,红着脸瞪了二姐一眼,“你个小丫头,你晓得一万贯钱有好多吗?” “呃……” 二姐怔了怔,突然,灵光一闪,抬起小手一指那四口箱子,满脸得意,“我晓得!就箱子里这么多!” “你……” 李惕唯有苦笑,“是你二哥莫出息……” 说着,又扭头一望正在一旁看热闹的李亢,颇为苦恼地挠了挠头,“恁多钱……咋整啊?就这么放着……怎能安心呢?” “怎地就不安心了?” 李亢笑着摇了摇头,“傻小子,开封城是啥地方?这里是天子脚下!哪个还敢明着进屋来抢不成?” 说着,李亢话锋一转,“还有,你和云哥儿不要再那么咋咋呼呼的了!” “对了!” 说起云哥儿,李惕连忙惊呼了一声,就开始从箱子里抓钱,“云哥儿还在街上等着呢!” 说着,抓了百十文钱就要往门口跑,却被李亢叫住了,“再多带些钱上,买点馒头给云哥儿带回去,不能让人家白忙活!” “不用,” 李惕脚步一顿,继续往门外去了,“给他,他也不能要呢!” “呃……这小子!” 见李惕头也不回地跑了,李亢只得摇头苦笑,低头一看满脸疑惑的二姐,“老四啊,你以后可不要像你二哥这么抠门啊!” “哦,” 二姐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突然小脸一红,弱弱地问了一句,“大哥,一万贯是多少钱……” “呵呵……” 李亢被她逗乐了,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不急,等哥买座大房子,再给你找几个老师,你就晓得了……” 对于目前这座小院子,李亢的记忆也仅限于穿越之后这半个来月,自然谈不上多少感情,如今有了钱,肯定要买座大房子。 一来,这么多钱,放在这小院子里,的确让人不安心。 二来,弟弟妹妹大了,再住在这小院里肯定不方便,既然迟早都要买,倒不如现在就买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小院太小了,要想再搞些东西出来,地方小了,着实不方便。 夜色下,开封城中灯火璀璨,大街小巷人潮如织,笑声、哭声、打闹声、叫卖吆喝声……生生有味,不绝于耳,微寒的夜风根本浇不灭开封人对夜生活的热情。 熙攘的州桥街头,云哥儿跟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蹲在街角处,相顾无言,神色都颇有些焦急。 “云哥儿……” 良久,一个少年拢了拢袖口,犹豫着开了口,“恁大个开封城……就我们几个……怎地找啊?” “路哥儿说得对呢!” 另一个少年也犹豫着开了口,“再说,要对付亢哥儿的人都是有权势的……就算我们找过去了,怕也不济事呢!” “娘的!” 云哥儿不耐地一瞪眼,“你们要怕了,就先回去!等惕哥儿来了,我和他两个去找就好了!” “我没怕!” 被称作“路哥儿”的少年连忙一梗脖子,辩解起来,“只是……就这么一头找过去根本不济世。” 说着,路哥儿一咬牙,“我认识个坊里的铺兵儿,要不……去央他想个法儿!” “是呢!” 另一个少年连忙帮腔,“俺也见过那人,是个正派的人呢!一定肯帮忙的……” “嗯……” 云哥儿皱起了眉头,略一沉吟,“路哥儿,你去找人,平哥儿跟我在这里等消息。” 说着,云哥儿神色一肃,“还是那句话――这事办好了,亢哥儿肯定亏待不了你们!” “好嘞!” 路哥儿答应一声,就要起身,却见李惕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满脸喜色,“大哥回家了……” “回家了?” 云哥儿三人一愣,连忙站了起来,“当真回去了?” “自然当真!” 李惕笑呵呵地走了过来,“还骂我了,说是以后不要咋咋呼呼的了!” “呃……” 云哥儿一怔,讪讪地笑了,“这事还怪我……亢哥儿恁大的本事,哪需我们操心呢?” “不是!” 李惕连忙摇头,“大哥不是那个意思,他还让俺带些钱买东西送你们来着,我没听他的……等哪日,我请你们去家里吃饭!” “对!” 路哥儿和平哥儿都是精神一振,连忙点头,“去家里好!我们早就想去看看亢哥儿了,可是,他一直在忙,我们也没好意思过去!” “怎地不好意思?” 李惕笑着摇了摇头,“都是一个巷子里的街坊,自小玩到大的,你们去看他,他还能生你们的气?” “呵呵……” 两人讪讪地笑着,“那我们就先走了,明日在巷口出动,一起上街!” “好!” 李惕和云哥儿连忙点头,“明日再见了!” 两人匆匆地走了,消失在人群之中。 “唉,” 望着他们的背影,云哥儿却叹了口气,“路哥儿倒有些心眼儿,可惜,却是个怕事的……” “那也怪不得他嘛!” 李惕拉起云哥儿望一个馒头铺去了,“他要真出了事,奶奶咋办?” “倒也是,” 云哥儿一怔,好奇地问了一句,“亢哥儿究竟是咋回事?” “我也不清楚,” 李惕疑惑地摇了摇头,“不过,那些人给他钱了……很多很多钱!” “有这好事?” 云哥儿满脸惊讶,突然神色一变,“亢哥儿该不会把火柴的生意卖了吧?” “呃……” 李惕也皱起了眉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大哥……不会那么糊涂呢!” “那是,” 云哥儿神色一松,“要我是亢哥儿,任他们给我多少钱,我也不能卖给他们!” “可是……” 李惕却又忧愁起来,“恁多钱放家里……不安心呢!” “有钱你还愁个啥?” 云哥儿嘿嘿一笑,“让亢哥儿买个大房子搬过去嘛!要不,买个铺子也好,如果你们不想做生意,也还能收租呢!” “对!” 李惕一拍额头,“倒不如买座大房子呢!” 李惕买了些馒头便回了家,大姐已经熬好了粥,四人围着新买的小饭桌便开了饭。 “哥,” 饭桌上,李惕犹豫再三开了口,“恁多钱……放家里不如买个房子呢!” “好啊!” 李亢一愣,笑着点了点头,“我明日要出去办事,你就先去找房子吧!偏一些莫事……只要大就行!” “好!” 李惕连忙点头,却有些犹豫,“那……火柴的生意?” “不做了!” 李亢微微一笑,“让云哥儿也不要做了,让他们跟你一起去找房子……每人给一百文钱!” “啊!” 李惕一惊,急了,“哥……你真把生意给卖了?” “卖了!” 李亢笑着点了点头,“卖了九成。” “哦,” 李惕满脸哭丧着叹了口气,“那么好的生意……咋就给卖了嘛?” “傻小子!” 李亢摇头苦笑,“啥都不干就能分九成利呢!恁好的事上哪里找去?” 说着,见李惕依旧满脸哭丧,便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不做火柴了,我们还能做其他的嘛,保准不比做火柴挣得少!” “真的?” 李惕精神一振,眼巴巴地望着李亢,“又做啥?” “嗯……” 李亢皱了皱眉,“不急……先把房子买好!” 在李亢看来,能做的生意多的是,比制火柴挣钱的生意也多的是,但是,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可是……” 李惕还是有些不甘,“要快些做起来呢!要不,就要坐吃山空了!” “龟儿的!” 李亢一激动,把前世的口头禅都飙了出来,“急个甚?有本事,你把那些钱都给我吃空了看看!” “呃……” 李惕一滞,只得讪讪地闭了嘴,埋头扒起粥来。 “嘻嘻……” 二姐在一旁望着李惕直笑,“二哥,我都不怕呢!” “你……” 李惕抬头一瞪二姐,却只能苦笑,“你一个小丫头懂个甚?” 第十章均安巷中第一家 坊市制度大抵在西周开始萌芽,至春秋战国时期逐渐形成,历经汉唐而趋于完善。 大抵说来,坊市制度即将城中地域区分为坊与市两个功能区,坊为城中百姓聚居之地,市为贸易买卖之地,渭泾分明。 历代王朝之所以大力推行坊市制,意在杜绝农民大量涌入城中。 由于农业的生产效率本身不如手工业和商业高,因此,农民始终存在着去农从工或从商的冲动,然而,古代生产力水平低下,“一夫不耕,或受其饥;一妇不织,或受其寒”,大量农民离开土地轻则影响经济发展,重则便会危及到政权的稳定。 直至大宋初立,太祖颁下诏书:天下田亩永不加赋。 须知,农业税始终是历代王朝税收的主要来源,如今,天下田亩永不加赋,朝廷税收从何而来? 自然是手工业和商业! 大宋朝廷大力发展手工业和商业,并开辟了海外贸易,使社会经济空前繁荣起来,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朝廷便放开了户籍限制,允许百姓自由入城做工、经商。 所以,你如果穿越回了古代,不巧又成了农民,而且对城市生活羡慕不已,那么,大宋朝便是你最好的选择――你只需到一个城市待上一年,便可以取得所在地的户口,仔细比较起来,其自由程度比现代社会来也不遑多让。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大宋朝廷一举打破坊市制,施行了厢坊制。 立国之初,开封内城被划分为左军第一、第二,右军第一、第二等四厢,外城被划分为城东、城西、城南、城北等四厢,共八厢一百二十八坊。 真宗天禧四年,又划外城的城南厢为城南左军厢和城南右军厢,城北厢为城北左军厢和城北右军厢,至此,开封城共十厢一百二十八坊。 天色微明,寒气逼人,李亢家的院门便被敲响了,朱七派来接人的马车已经到了,赶车的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大汉,不过,那大汉不愿透露姓名,李亢也就再没问过,匆匆梳洗之后,便上了马车,直奔朱七的作坊而去。 马车缓行,车外人声鼎沸,李亢只在车中打着盹儿,直到马车停稳,才被那大汉叫醒了。 李亢下得马车来,却发现已经身在一座大宅的前院之中了。 院子里青石铺路,两旁假山、园林一应俱全,在初升的朝阳下透着富贵气息,不像作坊,倒像富贵人家的庄园呢! “大郎,” 李亢正在打量着四下布置,却见朱七笑呵呵地从门廊里走了出来,依旧一身男儿装,俊美的脸庞上笑容灿烂,步伐轻灵洋溢着蓬勃的朝气,上前冲着神色疲惫的李亢一打量,笑容中多了一丝戏谑,“早早地便将大郎叫来,怕是扰了大郎的清梦了?” “小官人客气了,” 李亢连忙赔笑,神色中难掩赧然之色,“小人只是……昨夜睡得不甚安稳……” 李亢虽然总说李惕莫出息,可是,任谁家里突然多了万贯银钱,怕也睡不安稳吧! “大郎倒是实诚!” 朱七赞了一声,笑意不减,“实不相瞒,我昨夜也睡得不甚安稳呢!” “哦,” 李亢了然,连忙振了振精神,“小官人,场地在何处?” “不急,” 朱七却笑着摆了摆手,“先去厅里用些饭食吧!” 要想马儿跑,自然要让马儿吃饱。 “多谢小官人!” 李亢本就有些饿了,自然不会拒绝,跟着朱七便往客厅去了。 早餐虽不如在遇仙楼里那顿奢华,却也让李亢大饱口福。 吃过饱饭,李亢果然精神了许多。 朱七见状,便叫了个姓韩的管事带着李亢往作坊去了。 那臭气熏天的地方,她自然不会亲自过去。 作坊就在后院,五间大屋,在这个时代倒也算不得小,毕竟原本只是做些火寸。 “小郎君,” 韩管事五十多岁模样,这一身绛青色长衫,须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倒颇有些斯文气,带着李亢走进了第一间大屋,脸颊不自觉地便抽了抽,“东西都已备齐,只是……这东西真能能制出火柴来?” 屋子三五丈见方,弥漫着浓郁的刺鼻气味,正中已经搭好了一套反应装置,是按照李亢画好的图纸搭建而成的,却比李亢卧室里搭建的那个要大些、精美些。 五个身着长衫的年轻汉子站在站在门口,一字排开,闻言,齐刷刷地望向了李亢。 这样的腌臜物真能制出那样的妙物来? 他们同样是不信的! “呵呵……” 李亢笑呵呵地一扫众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能不能成,试过不就明了了?” “呃……” 众人一滞,只得连忙跟上,却见李亢已经到了灶前,一一检视起来,“嗯,反应罐做得很精细……陶罐也衔接得十分紧密,不过,这煤得再细一些……粗了不好控制火候……” 李亢煞有介事地说着,众人连忙点头,“记下了。” 检视完毕,李亢走向了反应罐,“先把原料加进去吧!” “是……” 两个稍微壮硕的汉子略一犹豫,走向了屋角,那里摆着十多个木桶,刺鼻的气味正是从那里发出的。 另外两个汉子去拿了一旁的沙子和木炭。 李亢接了,一一往反应罐中加去,“沙三、炭五、溺二十……大致就只是这个配比!” 李亢没法给他们讲化学式,只能按照体积给了个大致的配比。 一一加好,便生火开工,李亢又一一讲起了注意事项,“火候是关键……收集罐里一定不能少了水……这东西很容易燃起来,一旦燃起来,就再难扑灭……” 李亢不能用化学名词和他们交流,只能尽量说得通俗直观些,好在众人不敢怠慢,一一记了下来。 然后,便是等待。 “咕噜咕噜……” 火苗在反应罐下肆掠,反应罐里在沸腾,伴随着刺鼻的臭气。 “有了!” 李亢一直守在在后面的收集罐前,韩管事也陪在一侧,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罐子里的水,见到有浑浊的沉淀生成,顿时精神一振,“有……磷生出来了!” “嗯,” 李亢朝他微微一笑,“大抵就是这么个过程……不过,这东西有毒……” “呃……” 韩管事笑容一僵,脸色煞白,“殿……我家官人可知道?” “嗯,” 李亢见他反应有些大了,便呵呵一笑,“小官人也是知道的……只要你们严格按着章程来,就不会出事……” “哦,” 韩管事松了一口气,“小官人请放心,小人们万万不敢胡为!” 第一批磷制出来了,李亢便又去了下一个房间开始教授他们如何制作药液――用白磷和树胶混合制成火柴头,用硫磺和树胶混合制成火皮涂层。 火柴盒的制作只是些手工活,自然不用他来教授。 好一番忙碌,当第一批火柴制作完成已经到了掌灯时分,李亢抽检几根试了,一一划燃,让韩管事等人直叫其妙。 “不瞒小官人,” 见众人如释重负地欢喜起来,韩管事望向了一旁的李亢,颇有些唏嘘,“为了这火柴,我等已经忙碌了七天七夜……” “呃……” 李亢恍然,原来早在火柴面世之时便被朱七盯上了,只因一直找不出制作方法才来向自己购买了配方……难怪那么爽快了? 一出手就是万贯,外加一成红利! 不论怎样,火柴已经试制出来了,剩下的事李亢就帮不上多少忙了,婉拒了朱七去遇仙楼的邀请,匆匆地回了家。 找房子的事都托付给了李惕,李亢隐隐有些放心不下。 李惕早已回了家,听得外面车马响动便迎了出来,见李亢下了马车,便迎了上来,满脸如释重负的笑容,“哥……” “呵呵,” 李亢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冲驾车的汉子拱了拱手,“大哥,慢走!” “小官人留步,” 那大汉连忙回礼,“小人明日一早再来接你。” “咕噜……咕噜……” 说罢,架着马车远去了。 “明日还要去啊?” 李惕见马车远去,有些担忧地望着李亢,“哥……事情不顺利吗?” “自然顺利,” 李亢笑着摇了摇头,当先往院里走去,“只是事情刚刚起步,总得多照应着些……若是出了事,我这面上也不好看!” “哦,” 李惕松了一口气,连忙跟上来,欢喜地汇报着,“我在金水坊找了座大房子呢!就在均安巷口第一家,两进的院子,前后十二间房,还有花园、池塘……” “挺好!” 李亢笑着点了点头,“那就买下来吧!” “可是……” 李惕一怔,面露犹豫之色,“房主要价一千五百贯呢!少一文他都不干……” “给他就是!” 李亢笑着摆了摆手,“只要房子好,贵贱都无妨!” 说着,李亢回头望向了李惕,语重心长,“哥不想你们受穷,却也不想你们变成守财奴!钱嘛,花嘛,挣了钱又不花,那还挣它做甚?” “呃……” 李惕怔了怔,轻轻地低下头,“我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