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不乱》 红包以外的话 对于我有幸能让看到这篇相关的书友,你们好!我是宋氏四少,大家可以叫我宋少。 宋少是新手,之前写过一本书,但因为种种原因,最后导致宋少的处女作不幸太监。《江湖不乱》这本书宋少倾注了很大的心血,也想好好将它完成,但是这跟诸位书友的支持是分不开的。宋少打开天窗说亮话,发红包是无奈之举,就是想吸引更多书友来看宋少的书。宋少也没有索要收藏,推荐票或是月票之类的东西,因为宋少知道靠红包得到那些东西注定不能长久。宋少真的只是想诸位书友们能认真看一下江湖这本书。红包在前期会不定时经常发的,当然,宋少也不怪那些只抢红包的书友,或许是江湖这本书不合胃口。宋少也感谢那些好心抢了红包还给个收藏的书友。 题外话暂且说到这,说点正事。江湖这本书会稳定更新,但因为宋少还是菜鸟新手,码字速度慢,所以也只能是一天一更。节假日会两更。当然,偶尔宋少也会小爆发一下来个三更,四更的诸位书友也不要稀奇。更新时间暂定晚上七点左右。 最后再次感谢看到这篇相关的书友,真挚感谢。希望诸位书友可以支持宋少这本书书,您的点击,将会是我最大的助力! 序章·如今的江湖 三百年前。 剑仙李玉玄一剑开仙路,上天却又返,世人不得知为何剑仙从天上归来后又断了仙路,同样也是一剑。 此后三百年无一人再触摸仙道。 两百年前。 魔教被道教与草莽侠士合力围剿,中原九州十大高手乱战魔都,一代魔主刘青云身陨魔峰顶,整个魔教西迁荒漠,从此销声匿迹。 刘青云死时有恶谶,曰:两百年后正将不正,邪亦不邪,江湖再无浩然正气。 一百五十年前。 年近九十的道教教祖赵重阳建派武当,武当兴旺,被世人奉为道教祖庭。 天下修道之人只拜武当,江湖人共尊赵重阳,诸侯九国第一次难得“一统”。 一百年前。 武当的开派祖师收了个关门弟子——一个名叫李三清的小道童。 同年,武当初代掌教驾鹤西去,羽化飞升,年仅六岁的小道童李三清接任掌门。 一甲子前。 有光头破衫老人由西而来,大明囯主亲自接见,同年中原大地上佛教突兀兴起,佛家香火一时遍布九州。 短短一甲子,佛教便与道教形成了分庭抗礼的局势,大有与草莽侠士、道教三分江湖的趋势。 五十年前。 大明诸侯国力压八雄,统一九州,入主中原,建朝大明,持续了四百年的诸侯乱战时代宣告结束。 同年,东海之外蓬莱仙岛宣布独立,北部万里草原八百部落组成联盟,宣告独立。 …… 当今天下。 风平浪静,海晏河清。 一处偏僻地方的茶馆内,掌柜的用手支着下巴,昏昏欲睡。茶馆内三三两两的客人,生意很是冷清。 一位目盲老人进入茶馆,找了一处角落坐下。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红木醒木,而后问店小二要了一壶最廉价的茶水。 茶馆内本不多的客人始一见到目盲老人进来,都是脸上一喜,纷纷扭头转向目盲老人。 掌柜的此时也醒了,他笑呵呵的走向目盲老人,看到了老人喝的茶水,眉毛一皱,立马喊来了店小二,生气道:“怎么给先生喝这样的茶!” 刚来这家店没多久的店小二惶恐不已,想要撤下目盲老人的茶,回去换一壶上档次的。没想到却被老人摆手拒绝。 “不用了,老朽又不是座上宾客,喝这样的茶挺好。”目盲老人虽然目盲,但却努力睁开双眼看向那因被掌柜的呵斥而惶恐的店小二,脸上笑容和熙。 掌柜的了然,挥手让店小二退下。而后他神色恭敬,道:“先生今天说些什么?” 目盲老人慢悠悠得喝了口这间茶馆最廉价的茶水,竟咂了咂嘴,脸上神情安详,回味无穷。 他不觉有些失了神,也忘了回答掌柜的问题。这茶叶是最廉价的茶叶沫,竟让老人回味了好长时间。老人也不知为何会如此,以前他什么样的金贵茶叶没喝过?他的身份,他的地位,即使一两百金的茶叶都不曾上过眼。 掌柜的见目盲老人不回话,竟也不生气,依旧毕恭毕敬的站着等老人。 “哦!”老人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满是歉意的说道,“掌柜的不好意思啊,人老了,脑子就不好使,让掌柜的等久了,真是老朽的罪过。” 没想到那掌柜的竟神情惊惧,身子几乎要跪下来,“先生言重了!” 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店小二,已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虽然他来这家茶馆没多久,但印象里掌柜的可是一个狠人,饶是那青州知府都不曾惧怕过。还记得前些日子有帮混江湖的无赖痞子来茶馆胡闹,掌柜的可是亲自出手将之清扫了出去。晚些时候,那帮痞子似是不服气,请来了一个大痞子,说是足有五品高手的实力,还不是照样被掌柜的一巴掌给扇飞了出去。再然后就是和那痞子沆瀣一气的官府出马了,这位店小二只知道掌柜的先是被传讯去县衙问话,然后是知州府衙,最后甚至闹到了知府衙门那里。最后的最后还是掌柜的完好无损回来,这间“青云茶馆”照例好好的开着。 店小二自然不知道自家这位掌柜的到底是耍了什么神通,反正自从那件事以后,在他心里掌柜的已经是神人一般的存在了。 只是今天在一个目盲老人面前,掌柜的怎么会如此这般谦卑? 茶馆里的客人似是有些不耐烦了,他们只知道那目盲老人说书有几把刷子,所以偶尔才会来这里“洗耳恭听”一番。 目盲老人像是也感受到了茶馆内客人的情绪,尴尬笑了笑,呢喃自语道:“今天该讲些什么呢……” 见目盲老人终于有所动作了,众客人都心情跃跃等着老人的下文。 这些客人里有不乏出自豪门贵族的年轻公子哥,因为老人说书说的确实好,所以也不顾身份来了这里。老人学问博古通今,无论朝堂还是江湖,正史亦或野史,都是讲的风生水起。从第一次来听老人说书,清晰记得老人说的是三百年前那剑仙李玉玄一剑开仙路的壮举故事。那一段书说的真是让众客人心向往之,好似这三百年间最风流的剑仙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似的。后来老人又说了魔教教主刘青云的轶事,同样讲的是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十大高手乱战魔峰顶,让众宾客听的都是热血沸腾,血脉喷张。再后来,老人说起了如今的大明王朝的建朝始末,大明王朝是如何的任用贤才,又是如何的消灭了八大诸侯国统一了中原,事无巨细,仿佛那位目盲老人就是大明朝的建朝囯主。最近的一次是半个月前吧,老人说了如今道教祖庭武当的一些趣事,而对于当下风头正盛,跟道教分庭抗礼的佛教,老人只是用了一句“不可相提并论”就草草了事。听了有将近一年的书,众宾客才恍然察觉,他们已经是把这三百年间的大事小情都给听了个遍了。 如今老人还能说些什么呢?这是所有宾客心**同的疑问。 “不如说一说当下的江湖吧,虽不如这三百年间的江湖,甚至还有些死气沉沉,但未来又有谁说的准呢。”老人幽幽自语。 当下的江湖? 众宾客猛然失神,当今的江湖有可歌可泣的人或事吗? “如今的江湖死气沉沉,中原九州已经好久没有像样的高手出世了。而且如今朝廷治世有方,百姓安居乐业,江湖似乎成了一个越来越遥远的词汇了。” “三百年前的剑仙李玉玄,两百年前的刘青云,一百五十年前的道教教祖,一百年前的李三清,一甲子前的金山寺佛祖,哪一个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如今细细想来,今天的江湖确实沉默了快要一百年了啊。” “听闻北原八百部落有南下之意,大明王朝若是只靠自家兵勇抵御蛮夷,恐怕是有些捉襟见肘吧。然而最重要的是,北原也有江湖,而且我听说还很热闹呢。” 老人不闻不顾众宾客的谈论,接下来的只一言就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另所有宾客哗然。 “我听说东南剑洲的宋家剑炉的宗主今天喜得第二个儿子,而且生子的那一刻,天外有飞剑而至。” …… 第一章·宋家有子名飞剑 宋逸安从一出生下来,就拥有了一切。 人家有的他都有,人家没有的他还有。 “宋家剑炉”在东南剑洲是一等一的大势力,独占鳌头。钱财多的数不胜数不说,至于奇珍古玩,武学秘笈有传言称更是满地都是。 最主要的是宋家剑炉铸造名剑,最最主要的是,宋家剑炉收藏名剑。 天下名剑藏“剑山”。 而剑山,就矗立在宋家剑炉山庄内。 作为宋家剑炉宗主的次子,宋家剑炉的少宗主,以及宋家剑炉未来的掌舵人,宋家剑炉如今拥有的一切,自然也都是他宋逸安拥有的一切。 而让如今这个才十三岁的少年就可以牵动中原九州所有人神经的原因,当然还是那则传言,那则关于他刚出生下来时的传言。 今天宋家剑炉山庄又来了一位“得道高人”,至少来的人自称自己是得道高人,说是相中了宋逸安,要收他为徒。 这样的人每年宋家剑炉都会迎来一些,其中多为一些江湖骗子,当然也不乏真有真材实料的“高人”。 整个大明朝无论庙堂亦或江湖,谁人不知宋家剑炉金多银多,谁人不晓宋家剑炉的宗主宋龙鸣有多宠溺次子宋逸安。而且最关键的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咱这位宋家剑炉的小宗主打小就养成了挥金如土的习惯。只要让他高兴,就是赏把天下名剑出去宋龙鸣恐怕也会笑脸应承下来。 所以民间就一直流传着“逗得宋家儿郎一声笑,就把金山银山名剑落”的流言。 也正是由于这样的流言,大量江湖人士每年对宋家剑炉趋之若鹜,而能进宋家剑炉山庄大门的更是绞尽脑汁使出千方百计去逗那小宗主发笑。 这不,今天来的这位道长还在努力呢。 宋家待客大厅内,一个身穿古朴有些破旧道袍的道士手持桃木剑,挥剑起舞,其道袍随风飘摇,脚步轻盈,颇具风采。若常人看之肯定都会暗暗咂舌,有些侧目道士会些真才实学。 大厅最上方首座上坐着一位华衣少年,少年年纪很轻,还未到束发,虽然脸庞稚嫩,但已棱角分明,颇具英气。少年皮肤很白,却不是那种病态的白。他生来就是俊秀异常,越长大便越发英姿勃发,大多都是因为他有一个曾经美艳九州的娘的缘故。 本来应该坐在首座上的宋家剑炉宗主宋龙鸣却换成了一位少年小子,不用说,除了那“名声在外”的小宗主宋逸安外还能有谁。 宋逸安最近身旁竟也不是宋龙鸣,却是一名年芳二八,长相清秀的丫鬟。 丫鬟身旁坐着的才是这位在江湖上地位,财富,权势都几乎无人企及的宋家剑炉宗主宋龙鸣。而此时看来,传说中的宋龙鸣并无半点威严气质,却像是一个寻常中年汉子,和蔼的父亲。 宋龙鸣身后站着一名神色肃穆的中年人。 此时大厅内的几人,没有一个是常人,道士刚刚那样的寻常伎俩肯定不会入他们的眼。所以,道士才会要使出自己的压箱底本领。所以,道士此时额头上才会汗珠密布。 只见这名道长突然收剑立身而定,右手持剑负于身后,神情微凛,略带怒色。就在此时,大厅门外一股轻风而至,吹起道士衣角,吹起道士鬓发,真有股说不出的仙风道骨韵味。 他趁势,右手手腕猛地发力,桃木剑从他背后如飞羽一般“嗖”的一声射向上空,速度飞快。这一幕宛如传说中的仙人由精气神御剑一般,心动就可飞剑杀人。 剑飞过道人头顶半丈,道人左手出动如电,他两指并陇,点向桃木剑,手指到,桃木剑也正好飞至最顶端,刚刚道士那一抖腕之力此时也是消耗殆尽。也就在此刻,神奇之事发生。 道士身躯挺拔,手臂手指笔直向上,指端桃木剑好似一柱擎天。而神奇之处在于,那柄普通桃木剑没有下落,眼尖之人会发现那道士手指却是距那桃木剑剑柄还有不足一寸距离。 御剑! 直到这时,大厅内本来都无聊到要睡着的其余几人才稍微第一次开始正眼去看这名道士。 但整个事件的主角,也就是咱宋家剑炉的小宗主却依旧在逗着身旁的丫鬟,根本不去看那名道士。那丫鬟也不知听了宋逸安什么话,在那儿捂嘴轻笑,乐个不停。 这可让本来就额头汗珠密布的道长立刻变得尴尬无比,也紧张了好几倍。本来他使出自己这看家本领就有些勉强,此刻立马成了汗如雨下。 宋龙鸣脸上笑容灿烂,甚至有几分献媚在其中。当然不是因为那名道士,他看向宋逸安,开口,语气很轻,又很小心。生怕说话会做错事,惹到眼前这位小祖宗一样。 世人都知宋家剑炉那位小宗主早熟,尤其是在儿女情长这方面。 “安儿,你觉得这位道长咋样,要不要留下来?” 宋家剑炉小宗主闻言眉头不觉一皱,这一细微动作刚好被宋龙鸣捕捉到,立马乖乖闭了嘴。 宋逸安也无心思再去挑逗那名丫鬟,他慢慢起身,还是看都不看大厅中央满头大汗还在坚持的道长,也不看他的父亲宋龙鸣,径直走向大门。 对于此宋龙鸣脸上没有一丝气意,还是一副几近献媚的笑容。 “青木道长是吧,留下来吧,赏《通道明语》一本。”走至大门外,宋逸安头也没回,只是歪着脑袋,边掏着耳朵,语气散漫,漫不经心得说道。 “扑通”! 宋逸安话声刚落,那道人立马就跪了下来,冲着宋逸安五体投地。 “老道青木,谢小宗主!” 不谢宋龙鸣,只谢宋逸安。 …… 尽管那小宗主已经走了,那道号青木的道人依旧长跪不起。 此时这名年近半百的青木道士感慨万千,几乎要老泪纵横。他青年出家,修道三十年,如今其实才是准三品的修为。刚刚那一招“御剑”,其实不过是御力成气的小把戏,凡是三品以上高手都会。他已年近半百,是想找个地方以此终老。此次他大胆来到这宋家剑炉,就是想赌一把,没想到还真被他赌对了。 同时,他心中对那名小宗主有些鄙夷,自己的那套把戏竟能唬得住大名鼎鼎的宋逸安宋飞剑。那小宗主实乃草包一个,看来传言并不可信。 想到以后他将被冠上宋家剑炉客卿的头衔,吃喝不愁,受人尊敬,这位青木道长不觉心中飘飘然,瞬间变哭为笑了。 ———— “小少爷,那老道士真有那么大本领,值得您赏出去一本《通道明语》?”幽香弥漫的屋子内,空灵的嗓音传出。 宋逸安侧躺于床榻上,一位女侍捧着宋逸安的右腿给其按摩去乏。女侍手法娴熟,力道整好,宋逸安半眯着眼,神色安详。 这名女侍已是及笈的年纪,生的俏丽,容颜非凡。 宋逸安听到女侍的提问,眉头不觉一皱,这样和谐的情景被打破,让他心起气意。 那名女侍当然不及宋龙鸣,毕竟知子莫若父,她没有察觉宋逸安的异样,继续自顾说道:“如果真有那么大本事,还是小少爷您自己看中的,您一定可要好好跟人家学习,也不枉送出去一本《通道明语》了。” 宋逸安见低头给自己按摩的女侍认真说话的模样,本来微皱的额头顿时舒展开来。他蓦的抽回腿。 女侍吓了一跳,抬头正好看见宋逸安在盯着自己。 她双颊微红,忙低下了头。 “上来。”宋逸安语气平静。 女侍脸上红云更深。 宋逸安见女侍不动,他一笑,伸手拉起女侍就给拉到了床上。 两人平躺在宽阔的床榻上,宋逸安从后面环抱着女侍,头抵在女侍脖子后面,重新闭上了眼。 那女侍感受着从身后传来的热度,从脖子后面钻进她耳朵里的热气,以及那熟悉的味道,脸红的像熟透了的苹果,身子一动不敢动,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剧烈跳动,还在往嗓子眼里蹿。 其实从她七岁被宋家剑炉收养,从第一眼看到这位宋家剑炉的小宗主,她就已经对他暗暗倾心,献身是迟早的事。她有准备,只是真到了这一刻,又有些诚惶诚恐。 “小少爷……”她想说些什么,却忽然顿住了,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失落感。 轻轻的鼾声从那女侍身后传出,那宋家剑炉的小宗主此时竟然睡着了。 ———— 宋龙鸣双手负于身后站在窗子前,眼神深邃,他望向窗外的黑暗处,长时间神色无喜无悲,无一丝波澜,让人觉得宛如一潭死水般。也只有这时候,在外人看来这名中年汉子才真正有点传说中那大明江湖只手遮天的人的风范。 什么时候?当然是宋逸安不在跟前的时候。 之前在待客厅那名一直站在宋龙鸣身后的中年男子无声无响走进屋子,默默来到宋龙鸣身后。 “调查过了,底子很白,不是前诸侯九国的遗民。”男子顿了顿,压低声音又道,“也不是朝廷的人。” 宋龙鸣闻言默然,许久才说道:“如此也好。” 那中年男子听到宋龙鸣的话,在心里长长出了口气,如释重负。 “今天在待客厅,那老道使得小把戏一点也不高明,小少爷何至于赏出去一本《通道明语》呢。”中年男子闷闷说道。 宋龙鸣蓦地笑了,只是语气随意道:“不就是本书吗,我宋家剑庐多的是,只要安儿高兴。” 得到这样意料之内,情理之外的回答,中年汉子无言以对。那本《通道明语》若是放到外面,绝对要在修道界引起轩然大波。为什么?因为这本书是当今道教祖庭武当的掌门李三清所著,世间仅此一本,价值无量。 作为宋家剑庐的大客卿,明面上宋家剑庐的第一高手,中年汉子即使不是修道者,依然为将那本《通道明语》送给青木道人感到可惜,心里大呼是暴殄天物。 宋逸安,宋飞剑。 中年汉子感慨,希望你能当得起世人给你的这个称号。 第二章·剑仙谶语 五百年前,有陆地仙人以一己之力断掉世人成仙飞天之路,以达到天上人只能管天上事的目的,换来了长达五百年的天地和平。 但这也导致了后世人无论求道者还是求剑者,怎样努力都不曾触摸到仙人境界。两百年后,在剑道造诣上天纵奇才的李玉玄成功破入仙境,想效仿古时仙人一剑斩开仙路。后来剑仙李玉玄因为也怕天上仙人降罚世间,没有真正付诸行动。 李玉玄在一剑开仙路后,上天而返,不知什么原因主动兵解,投胎转世。一代风华剑仙就此陨落。 剑仙虽死,世间却一直流传着他死前留下的一句谶语。 如今漫长三百年过去了,当世人几乎都快要忘记那句谶语时,宋逸安的出世无疑让剑仙谶语再次成为热议,并且震动大地。 ———— 宋家剑庐这位小宗主是半夜醒来的,他醒了,她却没醒。 宋逸安低头嗅了嗅怀中女侍躯体上少女特有的芳香,又瞥到女侍脸颊上那还未彻底退去的红晕,不觉感到一阵意乱情迷。 宋逸安轻轻摇摇头,暗想自己竟睡了这么久。他轻轻起身,蹑手蹑脚下床,随手拉过来一条精致毛毯给女侍盖上后,才小心出了门。 夜正深,房门外没有一个人,哪怕是一个护卫,一个仆从。 这座庭院名叫“芭蕉园”,是宋家剑庐这位小宗主的私人住所。 宋逸安特地跟自己的父亲交代过,芭蕉园不要仆从,只要女侍,而且护卫在子时必须全部撤走。 对于这样的要求,宋龙鸣自然是满口答应。为此宋龙鸣还特意亲自在天下广招色艺双绝的女子来做自己儿子的女侍,那一年大明朝无数香艳红粉涌入东南剑洲,其场面恢弘,风头之盛,甚至盖过了同年当今大明皇主的选妃之事。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那一年皇宫在民间选中的妃子质量非常低,创下了历史之最。 八位女侍,加上现在在屋里躺着的那个与宋逸安一同长大的近侍,一共九名女侍,全都生活在这芭蕉园内。 芭蕉园内无秋冬。 这是民间对咱这位小宗主私人住所的评价,可谓是一语中的,一针见血。 宋逸安走出屋子,院子内芭蕉的叶子随风轻摆,在地上投出斑驳树影。整个芭蕉园很安静,夜深人静,美人都在熟睡,而且除了美人再无他人,自然落针可闻。 芭蕉园其实很大,九位女侍都有自己的住处。然而此时九个房间都是屋门紧闭,只见屋里似有烛光摇曳,却不见有人影闪动。 宋逸安突然有股落寞寂寥的感觉,想回身再进屋吧,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刚出来,再进去万一弄出点动静吵醒了燕儿就不好了。但他也不想去打扰其余几位女侍,一时不知该去哪里,尴尬的愣住了。 此时整个宋家剑庐山庄内虽然灯火通明,但却是寂静无声。 唯有一处地方,还很热闹,而且是热火朝天。 宋家山庄的后山上有隐约灯火摇曳,因为距离有些远,那漫漫黑暗中有些火光也如萤火一般,卑微的可怜。微风中似有“当当”声响在飘荡,一声一声,接着一声,在山谷里徘徊,其音很缥缈,尤其是在这万籁俱静的黑夜,更是让人有种神乎其神的错觉,更愿意让人相信那只是自己的幻听,并不是真有其音。 宋逸安闭着眼,仔细倾听那虚无缥缈的“当当”声响,很是享受。他已经知道可以去哪熬过今夜了。 剑庐。 传说中的宋家剑庐,宋家铸剑的地方。 芭蕉园一角黑暗处,那名宋家剑庐的大客卿此时看着不远处的小宗主,他的身子上有几片落叶,发髻上甚至还爬着几条夜虫,但这名大客卿从天色刚暗下来站到现在,身子都始终纹丝未动。 芭蕉园内真到了子时就没护卫了吗?当然不是。 世人都知宋家宝物多如牛毛,但更知道最大的宝物当然还是那位小宗主。宋逸安可能不知道每年来自家山庄想刺杀亦或绑架他的人有多少,他可能更不知道那些女侍和大客卿替他挡了多少劫难。 宋逸安走下台阶,径直朝大门走去。在他经过那名大客卿藏身的地方时,突然扭头朝着那片黑暗咧嘴笑了笑。 等那小宗主走了好一会儿后,宋家剑炉的大客卿才跳出芭蕉丛,他手忙脚乱的拍打着身上的落叶与夜虫,嘴里骂骂咧咧的。 好小子,竟然敢玩你王叔! 这名大客卿一现身,本来还是一片寂静与黑暗的芭蕉园忽然亮起了灯光,九个房屋屋门几乎在同一时间打开,而后一个个丽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这些都是色艺双绝的女侍,九个一同出现,立刻使整个芭蕉园春意盎然。 但此时这些女侍却个个神色宁静,目光清澈,哪里像是刚刚睡醒的模样! 那位今天陪着宋逸安睡了一觉的近侍走到大客卿身旁,目光望向芭蕉园的院门,秀眉微蹙,道:“你不跟着吗?” 那大客卿笑着摇摇头,说道:“去剑庐了,那里很安全。” 如果宋家剑庐都有危险的话,还真不好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但这名被宋逸安叫做燕儿的近侍还是有些不放心,“还是跟着吧,尤其是现在这种敏感时期。” 大客卿脸上笑容不减,语气很平常:“那里有他在,可以放心。” 女近侍闻言神情一滞,不禁感到诧异,心想这宋家剑庐难道还有比你这大客卿更厉害的高手不成? ———— 宋逸安心中无奈,有些哭笑不得。自己父亲的贴身护卫那名大客卿每到子时就准时出现在芭蕉园,作为芭蕉园的主人,就算再怎么草包,他又怎会毫无察觉呢?让咱这位小宗主哭笑不得的是自己的父亲三年前的那次大招女侍的行为,招来的女侍模样自然没得说,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宋逸安肯定也发觉了那些女侍的真正作用。最可笑的是宋龙鸣为了不让他生疑,时常还过来芭蕉园串串门,每一次都还装作对那些女侍很好色的模样。说实话,宋龙鸣的演技他真不敢恭维,简直就是破绽百出。 可是,宋逸安又怎会知道,大明朝廷里对于宋龙鸣的演技的评价是,几可乱真。 对于自己的父亲为自己做的这些,宋逸安心安接受,也没说破过什么。因为他知道,自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自从他的大哥上武当的那一天起,他就注定了是宋家的未来家主,这些都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 宋逸安心中胡乱想着,不觉已经来到了目的地。 宋家有剑山,剑山前开剑庐。 这是一个山洞,里面火光冲天,并且人声嘈杂,“当当”的铁器捶打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巨大沉闷的风箱发出的声音,一股股热浪扑向山洞口,明显可见空气有涟漪出现。 走进山洞,里面空间大的出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个矗立在山洞中央传说中的巨大熔炉——宋炉,高足有七八丈,底下分了有八道门户,可分别由此铸剑。 每年由此熔炉出炉的宝剑只有百把,而宋家每年也只铸一百把剑。 宋逸安走进山洞,一路上的铁匠与监工看到宋逸安都是低声说了声“小少爷”后,都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这也不是说宋逸安如今在宋家没什么地位,只是他来这剑庐已经很多次了,都与这里的人熟识了而已。 只是在宋逸安刚踏进剑庐的一瞬间,没有人感觉到,就连宋逸安自己都没察觉,满山洞内,那些新出炉的崭新宝剑,那些监工腰间多年的佩剑,那些因为锻造过程失误而被丢在角落的废剑,那些新回收上来准备重新入炉的残剑,在这一刻竟全部莫名轻微的颤动起来。 ———— 十三年前。 宋家山庄今天喜气洋洋,而山庄以外却是戒备森严。 这样的情况从半个月以前就发生了。 半个月以前,宋家剑庐就紧闭大门,并封锁了所有道路,而且谢绝一切来访宾客。无论来访者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即便是大明朝廷派来的道贺官员,一样被拒之在了门外。 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宋家剑庐如此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自然是宋家当代宗主的夫人又要分娩了。 只不过是生孩子罢了,还用得着如此阵仗?有些年纪的剑洲百姓对此都不太感到稀奇,为什么,因为七年前宋家剑庐就这样弄过一回。 上一回,宋家的夫人生了一个儿子。 …… 宋家山庄内还另修有好几座大的庄园,其中最大最豪华的一处,正房四周无论地上还是房上都站满了人,皆是宋家剑庐的死侍,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宋龙鸣在大厅来回踱着步子,神色焦急。大厅门外,站着宋家的第一高手,江湖上闻名色变的宋家剑庐大客卿——“弹一指”王阳。 只迷糊听着内屋内人声嘈杂,自己的夫人声嘶力竭,宋龙鸣不由步子更加快了一些。他心情糟糕,无处发泄,便仰头冲着房顶吼道:“都给老子滚!他娘类,杀气那么重,吓得孩子都不敢出来了。” 宋龙鸣吼得自然是屋外负责保护他们的那些宋家死侍。 王阳哭笑不得,他无奈的挥手让一干死侍退去,自己却反身走进屋内。 “宗主别着急,又不是头一次,何故发那么大脾气。”王阳道。 宋龙鸣这时哪会听进王阳的话,他本来想出言说你没老婆当然不懂得这种滋味来讥讽一下王阳,话将要出口,却忽然神情凛冽,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下一刻王阳也是神色一顿,满脸惊惧。 再下一刻,外面的一干死侍全都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遥远高天之上一道流光划破天际,虽然此时正值正午,艳阳高照,但这道流光所放之光彩却是璀璨无比,宛若流星。 ? 流光直射入宋家山庄的那所内屋内,流光停住,露出了真容。 ? 竟是一把剑! ? 顿时间,满山庄剑气充裕,直冲九天。与此同时,宋家剑庐里的剑,宋家剑山上的剑,宋家山庄内外所有人的剑,竟全都剧烈抖动,自主轻吟,像是迎来了它们的君王。 ? 大厅门口此刻不知何时站着两个人。 ? 一个是位40岁左右,****着上身的中年人;一个是一头的乱蓬蓬白发,将胡子梳成羊角辫一样的老人。 ? 在今天这种日子,这两位的装束可以说非常不礼貌。 ? “剑仙谶语……”中年人说道。 ? “飞剑来,仙路开。”老人接着说道。 第三章·铁匠老罗 剑庐建在的这个山洞有些闷热,宋逸安将自己的长衫解开了几颗扣子,又把袖子挽起来后,才开始正儿八经进山洞闲逛起来。 即便这样,刚走了一会儿也是汗流浃背。 剑庐内的铁匠大多都是****着上身,可以清晰看到他们每次挥动手中的铁锤,击打那烧的颜色赤红的雏剑时,厚实有力的胳膊就鼓起高高的肌肉,充满了野性且爆炸的力量。 宋炉四周皆是铁匠在敲打雏剑,这是铸剑过程最简单的步骤,不需要什么太过高明的技巧,只是一味地敲打就可。铸剑最难的是后期精细雕琢,最重要的当然是铸剑材料的比例。而这两样工作都由一个人完成——铸剑师。 当然,有的铸剑师也会充当铁匠的角色,毕竟每一把他们铸造的宝剑都宛如是自己的孩子一般,自然是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宋家的铸剑师都是世代传承,学的都是宋家的不世铸剑术。从他们宣誓自己要做宋家剑庐的铸剑师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他们与他们的后代要对宋家世代为奴,一辈子都不能出宋家大门半步。 老死剑庐。 这是对于宋家铸剑师最大的赞美。 剑炉深处,有几座人为建造的房屋,依稀可以看见里面有人影闪动。那里便是铸剑师工作的地方。 宋家剑炉的小宗主径直走过巨大熔炉,穿过诸多铁匠,但他也没有走进那个铸剑师呆的屋子,而是来到了最后一个铁匠跟前。 这个铁匠也同其余铁匠一样,****着上身,正在专心,一下一下用力敲打着手中的雏剑。他看起来年龄不小,差不多有半百年纪,头上毛发本来就不多,而且参杂着许多白发。 宋逸安随意找了一条长凳坐下来,面对着那铁匠,双手托着下巴,默默看着铁匠打铁。 过了一会儿,这座剑炉值夜的管事过来,手里提了一壶茶水。 “小少爷,您怎么来这了?”这不过是没话找话,来的管事当然知道宋逸安之前经常来这。 宋逸安接过茶壶,连看都没看那人一眼,更没有言语,而是直接摆摆手,让管事退下。 能让来监察剑炉的,肯定都是在宋家剑炉地位辈分很高的成员,宋逸安如此行为,而且神色轻视,确有些目无尊长的嫌疑。 但那管事看到宋逸安摆手,便立刻慢步退了下去,脸上无一丝情绪变化。 在宋家呆了那么久,这名管事哪会不知道鼎鼎大名的宋飞剑的脾性?说实话他心中确有一丝不忿,但那又怎样,未来整个宋家剑炉都是眼前这主的,人家没有抽自己两嘴巴子嫌弃茶叶烂就谢天谢地了。 管事转身前抬头瞟了一眼宋逸安来找的这名铁匠,很普通,剑庐里的人都喊他老罗。这名铁匠老罗平日里也不大爱说话,性格虽然冷淡,但也不惹人厌。如果不是年龄大点,倒跟这整个剑炉的所有铁匠都毫无差别。 但管事心里却跟明镜似的,知道这名铁匠老罗绝非常人。且不说宋家这位小宗主常来寻他,单是宋家那位大宗主宋龙鸣每次来视察剑炉时,都要和这名铁匠闲聊几句。 管事不由想到自己初来宋家剑炉的情形,那时他还是年龄不到二十的小伙子,因为他的父亲是剑炉的铁匠,而且为宋家打了一辈子铁,算是剑炉的老人。他时常想自己的父亲在辈分上,或者在年龄上,也该算是宋家剑炉的老大哥了吧。可就在他第一次随自己的父亲来这剑炉时,他的父亲碰到这个罗铁匠,并称呼对方罗大哥……想到此,管事不觉惊出一声冷汗。 宋家剑炉历经千年,即使遭遇诸侯乱战时代都屹立不倒,肯定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底蕴。 管事在走出很远后,才敢扭头看了一眼宋逸安和那铁匠呆的地方,心中唏嘘不已。 …… 宋逸安倒了两碗茶,也不喝,而是依旧双手托着下巴,看着那罗姓铁匠。 那铁匠余光看到宋逸安如此,轻微叹口气,而后他停下手中动作。 宋逸安见此神情一喜,连忙端起一碗茶上前,道:“罗叔喝茶。” 铁匠老罗放下手中工具,接过茶碗,先是瞟了一眼宋逸安,而后才慢慢喝了一口茶,道:“你怎么不喝?” “师父都没喝,我这当弟子的又怎么能先喝。”宋逸安脸上笑容灿烂。 铁匠老罗却微微蹙眉,“我不是你师父。” 若是外界有人听到这话,肯定眼珠子都要惊得掉下来了。这位罗姓铁匠究竟是何人?竟然拒绝了给宋家这位小祖宗当师父在外人看来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宋家剑庐的小宗主像是没听见铁匠的话,脸上笑容不减,他看着铁匠老罗喝下茶水后,才屁颠屁颠跑回去拿了另一碗大口喝了下去。 其实他早都渴得不行了,他哪里像这里的铁匠那般耐热。从他刚到这剑庐就大汗淋漓,尤其是又干等了铁匠老罗一会儿,喉咙都要快喷出火来了。只是事实也像他说的那样,师父不先喝茶,他又怎会去喝呢。 老罗放下手中的活,坐了下去。 宋逸安眼尖,看到老罗流汗不止,就欲起身去给老罗扇风降温,却被老罗用眼神示意制止了。 老罗叹口气,他真是有些服了这小子了。 “你可是未来剑庐的宗主,有点风范行不行?”老罗无奈道。 宋逸安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道:“在师父面前,做徒弟的要甚风范?“ 也只有在老罗面前,他才表现的像个正常的十三岁的少年。 老罗也没力气去纠正自己不是宋逸安师父了,其实他挺同情宋家剑庐这位小宗主的。 大名鼎鼎的宋飞剑要让人同情?说句很俗的话,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来作甚?”老罗闲聊。 宋逸安长长叹口气,俊秀的眉眼拧在了一起,“睡不着啊,发愁。” 老罗端起茶碗,听到宋逸安这话后手停在了半空,揶揄道:“你有甚可愁的?” “唉……”宋逸安愁眉苦脸,“罗叔你知道我不想当这个家主的,太累……” 老罗嘴唇动了动,但是忍住了要说的话。 “但是我不当却不行,我哥上了武当,终生不得返俗世,而宋家百年的基业又不能断,剑庐千年的传承不能丢,我爹和我娘的希望更不能落空,我不站出来又该怎么办……“ “我不管世人怎么看我,说我是宋家剑庐的小宗主也好,剑仙谶语里传说的那个人也罢,我可以装,装的冷漠待人,孤傲于世,可那样就是,太累……“ “长生宗今天来信了,又提了那件事,徐钟晚到底什么样子我都快记不得了,只记得当时乖巧得很,如今八年过去了,谁知道成了甚模样……” ”朝廷催得紧,而马上也到时候了。十三年前我爹还可以将我哥送上武当搪塞过去,如今我贵为宋飞剑,剑庐这几年又是这般强势,朝廷会再次让步?罗叔你说这么多烦心事,我哪能睡得着!“ 少年说着说着声音慢慢变小,最后甚至是没了声响,独自一人蜷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看不见此时他脸上的神色。 对于此,铁匠老罗也只能是默默叹气。这小宗主以前也是会经常过来跟自己发牢骚,只是今天发的牢骚有点多了。老罗看了一眼低着头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的小宗主,心里那种同情的感情更加浓郁。 想来是由于时候快到了才会这样吧。 ———— 王阳一声不响来到宋龙鸣身前,道:“衣服做好了,您真要那么做?” 宋龙鸣微笑,语气柔和,“我毕竟是他们的父亲。” 王阳闻言眉头一皱,脸上浮现出一缕怒色,“五十年前那场****咱宋家剑炉都能安然无恙,如今即便他大明朱家做了中原之主又能怎样?江湖毕竟是江湖,不买朝廷的账又如何?” 宋龙鸣背过身,黯然摇摇头,心中无奈,“你真当他大明朝的东方‘武神’是吃素的?还有长安城大明寺里的那头畜牲,都是不好惹的主。小小东南行省三洲之地,总督萧索竟统领有八万禁军,这里头有什么深意你会不清楚?” 王阳欲言又止,脸色难看。 “衣服做的是什么样式,符不符合我的身份?”宋龙鸣忽然转变语气,略带笑意的说道。 王阳知道再怎么说也不会改变宋龙鸣的决定,于是似赌气般说道:“四爪金龙服,藩王级别。” “哦……”宋龙鸣沉吟,幽幽自语,“还算凑合。” 四爪金龙再往上就是五爪金龙,那也是大明囯主穿的皇袍。 ———— 见宋家小宗主情绪如此低落,老罗于心不忍,道:“我听说你哥哥最近在武当,剑道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果然,一说到在武当磨砺剑道的宋宇轩,宋逸安便变脸似的脸上转阴为晴,兴致勃勃的看着老罗等着下文。 “你哥哥天生剑心,我一辈子也就见过一个人天赋要比他好些……”老罗眯着眼,似是陷入了回忆中,喃喃自语,“十三年前那个人刚出世,剑气便似要压满人间。” 宋逸安闻言不觉心想,十三年前我也恰好出生。 第四章·刺客,打铁声,义子 长安城。 作为大明朝的国都,这座巨城在大明还是诸侯国时的国都基础上,经过十数年时间,几经大修和扩建。太宗上位后,巨城长安修建完毕,而后便是长达两年的举朝迁移。大明朝内王公贵族,诸侯大家,读书仕子浩浩荡荡数十万人马,迁移入城。 长安城居有百万人口,是名副其实的巨城,当然也是整个大明朝的政治经济中心。 长安大道连狭邪,青牛白马七香车。 这是一位文学大家对于如今的长安城所作的诗,直接反映出了巨城长安的金碧繁华。 大明皇宫。 长安城就已经如此宏伟壮观,更何况是作为大明朝重中之重的大明皇宫。 然而此时这座在常人,甚至是王公贵族眼中都高不可攀的皇宫,正笼罩在一种看不见的阴霾之中。而能看到这阴霾的,长安城里只有寥寥一手之数。 尚书房内,一位身着金黄长袍的男子背对着堂下,负于身后的右手握着一本书,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他的右边身侧,站着朝堂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两朝元老蔡太师。他的左侧,俯身站着整个大明朝都谈之色变的名副其实天下第一酷吏朱指挥使。 高堂之下,笔挺的站着一位四十岁左右,脸庞坚毅的中年汉子。中年汉子神色肃穆,身穿一袭寻常灰色长衫,稳如泰山般站在那,给人第一眼的感觉就是稳重,第二眼就是沉重。可说的还有汉子的眉毛,不是寻常的卧蚕眉,要更粗更密一些。而最让人吃惊的是,汉子腰间竟别着一柄长剑。 堂上之人不用想就知道是何身份,而这名腰佩宝剑的中年汉子,在此太平盛世,还能带着武器接近堂上那位的,除了大明朝万人敬仰的武神东方大明外,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伺候皇上多年的李公公慢慢退出尚书房,连大气都不敢喘。 除了那位,此时尚书房内的蔡太师,朱指挥使,武神东方大明,三个人随便一个人跺跺脚都能让长安城震三颤。 究竟是什么事,要在深夜招来这大明朝权柄最大的三人? 堂上的主角,也是整个大明朝的主角慢慢转过身,他没看三人,神色如常,虽然脸上已可看出岁月的痕迹,但精气神却很好,隐有股王霸威严。 “人派出去了?” 桑音浑厚,温和,但捎带有一丝沙哑。 蔡太师不说话,连神色都没起一丝波澜。武神东方大明也是如此。唯有那朱指挥使开口道:“三名锦衣卫昨日就已经连夜出发,依照您的旨意,便装出的城。” 大明皇主略微沉吟,低头看向堂下的武神东方大明,语气如常:“如果……” 不等他说完,武神东方大明就打断他道:“真有了如果,东南总督萧索的八万禁军也够了。” 那位朱指挥使不觉皱了皱眉头。 已经天下权势尽在我手的大明皇主并没有因为有人打断自己说话而生气,他先是温和笑了笑,而后看向那位一直沉默的蔡太师。 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蔡太师,从头到脚都微眯着眼,或许是年龄太大的缘故,看着像是睡着了。 “老师您怎么看?” 帝师即国士,风采胜无双。 “可以。”老人只简单说了两个字。 大明皇主,朱指挥使,武神东方大明三人闻言,无一不是在心里暗暗出口气。 ———— 宋逸安从剑庐出来天色已经透出了白色,宋家第一大客卿王阳已经在山洞口等着了,见小宗主出来,他也不动身,还是保持斜靠着一棵树木的懒散模样。 宋家小宗主默然走过王阳,轻声道:“王叔辛苦了。” 王阳没回话,也没有其余动作,只是默默点点头。 等宋逸安走出将近百米后,他才慢慢起身,不远不近的跟了上去。 此时遥远天际大片鱼肚白漏出了朝霞,红日开始初升。剑山上林木摇摆,发出“哗哗”声响。有清风徐来,整个宋家山庄从远处看山雾被渐渐吹散。“当当”的晨钟声打破了沉寂一夜的山庄,那各房各室挂着的烛火灯笼几乎在同一时间熄灭。整个山庄在一瞬间忽然暗了下来。 王阳在剑庐外守了一夜,精神也绷紧了一夜,他看天已经亮了,所以稍稍放松了一丝警惕。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黑影突兀射出,伴随着一道寒光冲向宋逸安。 剑气生寒,一股无名冷风吹得地上落叶凌乱飞舞。来人手持利剑,平直向前,眨眼便至。 这名刺客绝对是名老手,可以说他本来就是一个杀手,无论是下手的时机与角度,都堪称完美。 宋逸安感到剑气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知是不是吓傻了,竟站在那一动不动。 利剑与宋逸安相距不过半米时,宋逸安依旧不动,只是依稀可见他眸光炽盛。 “叮”! 百米之外的王阳不见他如何动,只是右手手腕猛地一甩,一道白线便带着连续的破空声直直击在了刺客的剑上。 利剑应声而断,王阳踏步而来。 百米距离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十步距离。 那刺客身穿一袭黑衣,黑布蒙面,但可以猜出他此时的表情一定很震惊。 但他只是稍稍一个停顿,也不顾右手手腕传来的巨大疼痛,立马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继续朝宋逸安的胸口插去。 宋逸安照样不动。 已是踏出六步的王阳毫不犹豫的甩出了第二镖。 “叮”! 为什么不直接打人? 王阳此时眉头皱了起来,他的这一镖打在了剑上,但是却不是宋逸安身前那刺客的剑,而是第二名刺客的剑。 刚刚就在王阳出镖的一瞬间,一旁山林里又是一道凛冽剑气冲出。 第二名刺客不是冲宋逸安而去,却是直接去迎击了王阳的暗镖。 同样是镖至剑折,第二名刺客丝毫不拖泥带水,丢下断剑,抽出匕首刺向王阳。 此时宋逸安眉头不觉皱了起来,他身前那第一名刺客嘿嘿冷笑了笑,匕首几乎已经贴上了宋逸安的衣衫。 王阳并没有因为出现第二名刺客而停下动作,他踏出第七步,在飞快赶来的同时,接连出镖。 足足七镖,有三镖被那第二名刺客挡下,两镖直接定入了刺客的右手腕和咽喉。剩下的两镖直向那第一名刺客而去。 宋逸安脚步轻点地面,身子退后,不得已避其锋芒。 那刺客却根本不顾如两道电光而来的暗镖,他身子前探,手中匕首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一扭,变刺为割,顺势划向宋逸安的喉咙。 王阳踏下第九步,踏出第十步。此时他与宋逸安的距离不过十米。依照他的推算,他的两只镖的速度绝对要快过那刺客出手的速度。 王阳身子飞在半空,与宋逸安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他自信只要他第十步踏下,方圆百米之内,就算是当世十大高手也无人可近宋逸安之身。 宋逸安近在咫尺,变故陡然发生。 第三名刺客出现,依然是挟剑而来。不过这名刺客的剑气太浓郁了,即便是王阳也是感到心头一跳。 宋逸安此时心中也是一咯噔,他这种门外汉都感受到了那第三名刺客的剑散发而出的寒气,仿佛整个场间的温度都降了下去。 最让宋逸安不安的是,他看到那第三名刺客竟然是出现在了王阳身后! 王阳的第十步只要落下,第三名刺客的剑便是一剑穿心。 然而王阳的第十步不落下,第三名刺客的剑还是会一剑穿心。 王阳大怒,对方看似是随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其实是瞅准了他的发镖盲区。对方为今天这一场行刺,当真是花费了不少心血。 那第一名刺客如王阳所料,匕首与宋逸安喉咙还差几寸距离时,被飞速而来的暗镖,一支射中手腕,一支射中太阳穴。不过他的死已经无关大局了,连带上那第二名刺客,都不过是炮灰,为了掩护那第三名刺客而已。 这样的危急时刻,王阳没有丝毫犹豫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闭上眼,第十步坚定踏下。 “王叔别!”宋逸安此时是真慌了,第一次体会到了生死。 第三名刺客一往无前,做了多年的杀手,早已知晓既然出剑就没有再收回的道理。他自信这一剑不仅可以杀掉那小宗主的高手护卫,所剩的余威同样可以刺穿大名鼎鼎的宋飞剑! “当”! 宛如平地起惊雷,一道打铁声莫名响彻全场,振聋发聩。 那第三名刺客眼睛此时瞪得大大的,黑布之下的脸上是一种无比惊惧的神情。他的剑已经刺中了王阳的后心,并且已经刺入了皮肤一寸之多,但再也无法刺入进去。 下一刻,他手中的剑竟一片一片崩碎开来。 他的心中涌起无尽的恐惧,刚刚那一道打铁声传来的同时,还携有一股磅礴气势。那不是和他一样的杀气,也不是剑客的剑气,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浩然正气,让人高山仰止的王霸之气。 几乎在那道打铁声传来的同时,一道人影突然从天而降,一股杀气随即弥漫令人遍体生寒。 来人持剑从那第三名刺客的天灵盖刺入,而后心狠手辣的将刺客劈成了两半。 来人与那道惊天打铁声一前一后,相差时间极短。可以这么说,即使没有那道打铁声,这个人也足够有时间杀掉刺客救下王阳。 王阳睁开眼,转身看向来人,苦笑道:“小棠。” 被王阳叫做小棠的是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他对着王阳轻点点头,没有多言,而后扭头看向剑庐的方向。 王阳苦笑,他知道眼前这名叫做柳寒棠的宋家剑庐宗主义子的脾性,除了夫人,从小对谁都是一副高冷之色。 宋逸安也看向自己的这位义兄,不过眼神很冷,两人之间似有不快。 王阳从柳寒棠身上收起目光,而后冲着剑庐所在方向,遥遥一拜,一辑到底。 …… 剑庐内,所有铁匠此时都狐疑的看向那名平常沉默寡言的罗姓铁匠,心里嘀咕又在犯什么病。 刚刚大家都在专心打铁,那名罗姓铁匠突然打出了一道特别大的打铁声,吓了所有铁匠一个激灵。 而铁匠老罗不闻不顾众人的指指点点,还在一下一下,一丝不苟的击打着手中的雏剑。 “当”! 第五章·风雷骤至,波及长安 天边已能看到红日的一角,天色不算大亮,但也是驱走了所有黑暗。缭绕于宋家山庄的山雾已被清风尽数吹散,取而代之的是缕缕炊烟。嘹亮的钟声响彻在山间田野。此时山庄内已可以看到仆人开始打水打理卫生,陆续也有房间把花花绿绿的被子晒了出来。慢慢的人声渐响,取代了寂静,也盖过了虫鸣鸟叫声。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仿佛是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早晨。 但在今日,已经迎来了无数个的像这样平静美好清晨的宋家剑庐,注定要掀起将近十三年都不曾出现过的骤至风雷。 此时在去往剑庐唯一的一条山径上,奔跑着数十名宋家剑庐一等一的客卿,可谓倾巢出动。而暗处,剑山山林上,一条条模糊黑影却在蹬树上山,宛若一只只山猿,仿佛这世上没有他们去不得的地方。当然,也没有他们杀不得的人。因为这些人全是宋家剑庐的死士。 而在这两拨人之前,已有九道彩虹提前到达了山巅。 那是九名姿色卓绝的女子,之前奔走在山间时,九人长袖飞舞,彩衣飘飘,加上清晨刚至,露水未干,恍惚间每次衣裳飞起都似有雨雾飘荡,真个如下凡的仙子一般,更似一道九色彩虹。 那名叫做燕儿的女侍一人走向宋逸安,其间一路血肉碎尸,但她脸上神情不见丝毫改变,更别说有任何一丝慌张神色。 因为此时她眼睛里只有一人。 燕儿来到宋逸安身前,先是施了一个万福,而后冲着宋逸安调皮笑了笑,嗔道:“小少爷什么时候起的?怎么不喊一声燕儿呢!” 宋逸安漏齿一笑,伸出手拍了拍燕儿的脑袋,反问道:“你会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起的?” 燕儿依旧是笑,自然没有回答。 这时其余八名女侍也都笑着来到宋逸安跟前,叽叽喳喳,有的给宋逸安捶背,有的捏肩,有的整理衣衫,有的梳理头发,宋逸安被花朵锦簇,脸上笑容灿烂。 王阳重重舒口气,这九位都来了,那剩余的人估计也不远了。此时王阳才算真正可以放下警惕,也是刚刚一系列出镖消耗有点大,需要休息一下。 那名被王阳叫做小棠的青年默然转身,他不看宋逸安一眼,冷着脸,就准备独自下山。 宋逸安嘴角一勾,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话自然是问冷脸青年的。 也怪不得宋逸安要问,因为柳寒棠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青年停下脚步,他没有转身,只是冷漠的声音传出:“从你刚出剑庐的时候。” 宋逸安闻言眉毛一挑,继而脸上略有怒色。 如果真如青年所说,那么也就是说从第三名刺客出现以前,他就一直在旁边看戏? 宋逸安生气无非是替王阳叫屈,之前王阳可是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 那青年似乎是知道宋逸安此时心中所想,又说道:“若你之前表现的慌慌张张,我定不会出手,剑庐决不能传到一个草包手里。” 此言一出,宛如一股寒流袭来,瞬间冰冻了现场。 王阳不觉苦笑,欲哭无泪。 燕儿脸上还在笑,不过是冷笑。她不漏痕迹的向前走出一步,右手已经攥紧了长袖。 “燕儿!”宋逸安沉声叫住燕儿,脸上却是带着笑继续说道,“那我之前的表现还算过关喽?” “小少爷!”燕儿心中气闷,在她看来有人冲撞小少爷就是犯了她的死罪。 “哼!”青年没有回答宋逸安,而是眼神戏谑得瞟了一眼燕儿。 宋逸安像是习惯了一样,脸不红心不跳,又问青年道:“我爹呢?” 说到宋龙鸣,青年那万年不变的冰冷脸庞,才稍稍变得有些平静如常,但也绝不柔和。 “义父……应该还没起床吧。”青年道。 宋逸安得到意料之内的回答,撇撇嘴,“呵!亲儿子都差点被人杀了,自己却还在睡大觉,真是好大气呦!” 青年不觉皱眉,目光不善的看向宋逸安。 宋逸安不以为意,他冲着刚刚赶过来的宋家大管家,脸色忽而冰冷到极点,语气也是同样冰冷无比:“给我查,一查到底,山庄内肯定有内鬼,山庄外也会有人接应。不管这些刺客的背后是谁,只要查到一律杀掉,不用汇报。谁要不服,就叫他来宋家剑庐,找我宋逸安当面说。总之秉持一点,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那名老管家站起身,重重点点头,应道:“谨遵小宗主之命!” 声落,便领着宋家一干客卿利索转身下了山。 那青年似是也对宋逸安这样的处理感到些满意,微微点点头后也向山下走去。 王阳心中感动,“小少爷,何至于这般大动干戈。” 宋逸安一如平常先是笑笑,道:“王叔你也别介怀,我这样做并不是全为了要报复。只是想提醒一下那些跳梁小丑,孤魂野鬼,顺便也提醒一下头上的那位,别在这一个月给自己找不痛快。” 王阳了然,不再纠结。 燕儿显然略有不快,还在为刚刚宋逸安阻止她出手感到愤懑。 宋逸安见此,刮了一下她的的鼻子,笑道:“行了,还在生气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位义兄的脾气,这几年对我不都这样。再说我拉着你还不是为你好,你打又打不过人家。” “说起来你的面子比我的都还大,他还戏虐的看了你一眼,你见他什么时候正眼或是斜眼看过我?” “小少爷!”燕儿恨铁不成钢,“您可是剑庐的小宗主,有点风范行不行?” 宋逸安不觉赧颜,应付道:“会有的,会有的。” 之前老罗也这样说过,让宋逸安有点风范。如今燕儿也是这样说。他们二人在许多年后就会知道,宋逸安后来的无人可比堪称仙人的风范并不是生来就有的。 …… “有杀气!”王阳脸色突然微变,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只见一条纤细人影矗立在道路中央,手中提了一把木剑,直指宋逸安。 宋逸安看到来人面貌,眉毛又是一挑,不过这次却不是生气。 燕儿在看到来人后也是一愣,继而捂嘴偷笑,眼神揶揄的看向宋逸安。 王阳也早都认出了来人是谁,心中恍然怪不得刚刚有杀气也不见有死士出现护驾。 来人竟是名女子,年龄与宋逸安相差无几,但是长的有些瘦弱,肤色也有些黑,但明显这黑是晒出来的,并不是生来黑。此时这名少女怒气腾腾,但依旧可以看出她脸蛋很美,不难猜出再长个几年绝对要是个艳动一方的美人。 宋逸安轻轻咳嗽了一声,而后他走出人群,戏虐道:“怎么,小刺客又来杀我了?” 少女似是憋了很大一口气,脸色通红,大吼道:“还我家剑来!” 宋逸安缩了缩脖子,用手指掏掏耳朵,道:“干嘛那么大声,弄得好像全世界不知道我宋家剑庐抢了你姬家的剑似的。” 少女闻言怒意更胜,小脸更红了:“强盗,不知廉耻!” “哈哈!”宋逸安肆意大笑,“就是这么不知廉耻,要不然怎会与你光着身子躺在一起?” “小少爷你怎么……哎呀!”一旁的燕儿故作掩面娇羞状,其余八位女侍也都是羞色难当。 “你……”少女的脸这次完全是羞的通红,“你别胡说!那次是……” 宋逸安耸了耸肩,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更加戏虐,“这不像你啊,要搁以前早都杀过来了,今天怎么净‘呈口舌之快’了。莫非……” 少女虽然举着剑,但是却是一步都没有向前踏去。 “哈哈!”宋逸安再次大笑,恍然大悟,“原来小刺客你早都来了啊,是不是藏在草里守了本公子一夜?那肯定也看到本公子如何临危不惧的潇洒英姿了吧?你怪可怜的,运气也着实差了点。猫了一夜,竟碰上了这种事,我想你肯定被那阵仗吓到了吧。而且我猜你肯定也是想天一亮就准备悄悄撤走,但没想到我宋家竟然来了这么多高手,道路肯定都被封死了,你也没有那飞檐走壁的本领,所以不得已才跳出来在这装大侠。你也别瞪我,就说我说的对不对?” 这名少女刺客脸上好像一直都是红的,她听完宋逸安的话,扭捏了半天,才逞强道:“不对!” 见她这样子,宋逸安就知道自己猜的**不离十。 “没吃饭吧,昨天晚饭肯定也没吃。”宋逸安道。 少女刺客怒目而视:“要你管!” “咕噜”! 这名敢刺杀宋家剑庐小宗主的少女刺客的肚子很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宋逸安无奈笑笑,一步一步走过去。 少女刺客顿时慌了神,但她最后还是一咬牙,举着木剑大叫着向宋逸安冲去。 燕儿轻飘飘来到少女身前,长袖随即飞出一道长虹,卷起了少女,正好止住少女也不至于伤到她。 “小妹妹,女孩子家家舞刀弄枪的多不好!” “等你吃饱后再来杀我吧。哈哈……”宋逸安背着双手,摇头晃脑的走下山去。 “你别走,还我家剑来!” ———— 宋龙鸣听到大管家的汇报,淡淡的说道:“就照安儿说的办。” 他来到窗边,蓦地想起了今天拦路的少女刺客,不自觉笑了起来。 “若水这小妮子,倒是越来越像安儿他娘了……” 这一日,宋家剑庐山庄内的大批仆人全被杖毙,并且一家老小受到株连。东南剑洲有三方大势力一夜之间死了很多人,而且皆是各自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至于一些三流的小势力,被直接连根拔起的就不止十个。剑洲知府莫名被罢免,东南行省大小官员三十三人皆是莫名在家上吊自杀。而且据说长安城里头一位高居一品的大员命官当夜以莫须有罪名入狱,翌日就被发现也吊死在了牢中。 风雷卷东南,波至长安城。 第六章·飞剑初露锋芒 一场骤至风雷无论在江湖还是庙堂都引发了一场腥风血雨。两日间究竟死了对少人,没有人去查过,自然也不会再有人知道。但是经后来人可以确定的是,两日间错杀的和无辜被牵连的人数与该杀的人数几乎相等。 这等汹涌暗潮普通老百姓自然不可能最先接触的到,直到宋家小宗主被行刺的第三天后,才陆续有消息传到民间。又是掀起一波民间浪潮。 首先最让老百姓感到震惊的当然是竟然有人敢去行刺宋家那位小祖宗,而且听消息说刺客足有三个,还差一点行刺成功。乖乖!那宋家剑庐是何地?在东南三洲百姓眼中可以说是宛如皇宫一样的存在。而在剑洲江湖人士眼中,宋家剑庐无疑就是皇宫一样的存在。 究竟是什么人,什么势力敢去行刺宋家的未来掌舵人?这无异于是在挑衅整个宋家的威严。 这时百姓才后知后觉这几天发生在身旁的波澜壮阔,也恍然明白了为何一夜之间,满大街都不见本地平常戴剑游行的江湖势力教众,也不见照例巡逻的官兵,宋家的商铺也都是大门紧闭。 但老百姓毕竟是老百姓,所闻还是有限,有些大事还是未能传入民间。 比如剑洲知府被罢免了,长安城的那位一品大员吊死在了狱中,剑洲三个最大的江湖势力此时“人才凋零”等等…… ———— 东南剑洲的鱼龙帮是当地的前三甲势力,教众过千,地盘广大,在剑洲各县都设有分教,其涉及的生意包含酒楼、赌坊、当铺、钱庄,是名副其实的地头蛇。然而在此时鱼龙帮的总教内,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鱼龙帮聚义堂内,高座上的那位四十岁左右的汉子便是鱼龙帮的帮主——李鱼龙。堂下十八条长椅,却稀稀拉拉只是坐了不到十人。 李鱼龙脸色阴沉,怒目盯着堂下的一干外人,厉声问道:“宋管家,还有何贵干?” 在李鱼龙看来是一干外人的正是宋家的人,领头的便是那位受到宋逸安“圣旨”的宋家大管家。 宋家管家冷冷一笑,道:“李帮主别发那么大的火,我也不过是奉命行事,一刻不见贵帮副帮主的尸体,我一刻便不会离开这里。” “你!” 李鱼龙怒火攻心,这位宋家大管家在鱼龙帮内“奉旨查案”,两日间竟是杀了他七位鱼龙帮堂主,李鱼龙不是傻子,知道宋家剑庐就是想借此次机会削弱各大势力,所以他都忍了。但在今日,这位大管家竟是要杀鱼龙帮副帮主,李鱼龙再也坐不住了。因为那是他的亲弟弟! “你别欺人太甚!”李鱼龙拍案而起,怒气迫人。 一时间,堂下硕果仅存的几位鱼龙帮堂主也都腾地起身,看起来个个义愤填膺。 “哈哈!”宋家这位大管家竟然哈哈大笑,他摇摇头,一脸鄙夷神色,“李鱼龙,你这话说对了一半,欺你是对的,太甚也对,但却不是我,而是我宋家剑庐!” 李鱼龙闻言脸色阴晴不定,宋家剑庐的势力有多大他深深知晓,纵使十个鱼龙帮也不够人家看的。但是倘若要杀自己的亲弟弟,李鱼龙也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 李鱼龙一时进退维谷,颇为两难。 宋家大管家说道:“之前杀那么多人,目的你也都知道,我不想多说。但贵帮主的胞弟却是真与刺杀我家小少爷有关。你不交出你弟弟也可以,反正我家小少爷说了,可以理解李帮主这种行为,也很佩服,毕竟都是一个娘胎里出生的,放谁谁都会不忍……” 话说一半,大管家转身,向屋外走去。 李鱼龙以为这事竟这么过去了,心里还未来得及高兴,那宋家大管家又说话了:“我家小少爷还说,佩服是一回事,该杀还得杀。李帮主,李鱼龙,我家小少爷说鱼龙帮在剑洲的地盘宋家要收走三分之一,各处生意我宋家每年要分三分利,还有这一年剑庐新出的宝剑,也没有你鱼龙帮的份了……” 李鱼龙心在滴血,但却并没有感到不能接受。 “对了,城东的那处偏宅在今夜就会被夷为平地。”最后,宋家大管家像是漫不经心的丢下这句话后,走出了鱼龙帮聚义堂。 而李鱼龙在听到这句话后竟是如遭雷击,仿佛是丢了魂儿一样颓然倒地。 “宋飞剑……宋飞剑……好一把杀人不见血的飞剑啊!”李鱼龙失魂落魄,呢喃自语。 …… 宋家大管家走出鱼龙帮总教处,随意摆了一下手,示意部署在暗中的剑庐高手都退走。 今天他本就是来砸场子的,宋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无非就是灭掉一个鱼龙帮,再扶植另一个鱼龙帮罢了。 “哼!李鱼龙那个蠢货还算识趣,可蠢货毕竟是蠢货,以为将比他还蠢的弟弟藏在十年前匿名购买的一处宅子里就算没事了?真是愚不可及!东南三省都在我宋家的眼皮底下,何况单单的一个剑洲呢!” 大管家招手喊来一名宋家客卿,沉声命令道:“人杀了,房子也一并烧了。” 客卿领命,带着一干手下利索动身离去。 刚刚还一脸阴冷之色的大管家突然脸色变得非常温柔,因为他想起了自家的小少爷,“小少爷真是越来越有锋芒了。” ———— 东南总督府。 明面上东南行省三洲的主人,也是行政加军事最高长官的萧索在屋子里唉声叹气。此时总督府大门外聚集了不少人,而且吵吵嚷嚷,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也不奇怪会有这样的事,知府被罢免,再加上大小官员三十三人全都上吊自杀,这在东南官场上无疑也是刮起了一股飓风。大门外的人目的不一,有的是来表忠心的,证明自己与那死的三十三人没有任何关系;而有的则是死去官员的家属,受不了刺激发疯来要解释的;更有甚者,是来送礼的,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补上空出的职位。 总之总督府外热闹的有两天了,而萧索的应对方法也简单,大门紧闭,拒不见客。 “总督大人真是好耐心啊。” 大堂内,除了萧索和他的一个老仆外,还坐有一名外人。 萧索没有在意这个外人的冷嘲热讽,只是冷哼一声,语气非常不悦道:“宋管家今日过来是来验查我萧某人的处理方法吗,怎么样,宋家还满意吗?” 没有问你还满意吗,而是直接问宋家还满意吗。 既然能这么问,这名外人自然不是旁人,正是宋家的大管家。 宋管家先是慢悠悠喝了一口茶,笑道:“对于萧大人的办事能力,我宋家一直都是非常满意的。” 萧索还未有何反应,他身后的那名老仆倒是重重哼了一声。这名老仆心里气不过,你宋管家那样说,好像我家大人就是你宋家的下人一样。 宋管家瞟了一眼那名老仆,依然是笑道:“萧大人,你家下人的教养都这么差吗?” “哼哼!”这名老仆冷笑道,“你以为你是宋家的什么东西!” 宋管家眉毛一挑。 萧索眉头微皱。 “老于,行了!”萧索轻声呵斥,而后用眼神示意那名老仆退下。 宋管家不露痕迹的松下紧绷的身子,脸上笑容不减,对刚才的事不以为意。 萧索脸色阴沉,下逐客令:“宋管家若没有事,恕萧某公务缠身,就不送了。” 宋管家起身,嘴角一勾,最后说道:“我家小少爷说了,萧大人别为那冤死的三十三人感到可惜,自己也别有怨气。这都是咱头上的那位欠我们宋家的。当年若不是我宋家松口,别说你萧索拿了那道圣旨,就算是当今圣上亲至,你萧索也别想踏进我东南三洲一步,更别说那八万禁军了!” 萧索闻言脸上神情更重,默不作声。 等宋管家走后,之前的老仆走进屋子,骂道:“真是狗仗人势的东西,真以为他宋家是东南之主,无人抗衡了?!” “行了!”萧索沉声道,“宋家说的没错,是欠了他们的人情。连京城那边都给了面子,我区区一个三洲总督,又有何拉不下脸面。三十三人换八万人,怎么算都是赚的。” 萧索蓦地想起了自己刚来东南行省时,那个和宋龙鸣站在一起“恭迎”自己的小孩。 “真不像啊。”萧索陷入回忆,“宋家这柄飞剑,果真要锋芒毕露了么……” ———— 萧索说的京城给的面子,自然是朝中那名一品大员吊死狱中的事。 尚书房内,大明皇主脸色还算温和。 台下户部尚书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死了一位一品大员,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大官,是那高居六部之一的兵部尚书。这几天这位户部尚书头就疼了,去他府上打探消息的人不计其数,与那东南总督萧索的境况一般无二。 “赵大人死得其所……”大明皇主朱明和轻声自语。 即便是轻声,也被那户部尚书听到,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传朕口谕,前兵部尚书追加谥号‘文忠’,其子女封贝勒群主,赏良田万亩,黄金万两,封其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顿了顿,又说道,“世袭罔替!” 户部尚书战战兢兢,连忙领命出了尚书房。他如何也想不到圣上为何要施此圣恩,而且是天大的隆恩。且不说什么良田万亩,黄金万两,单是那“世袭罔替”四个字,就让多少亲王和贝勒眼红。最主要的是那谥号“文忠”,可是自己日思夜想求之不得的东西。 尚书房内还有三个人,武神东方大明,朱指挥使,蔡太师。 明太宗朱明和笑着说道:“如果真如奏报所说,这一切都是那闻名内外的宋飞剑做的,啧啧啧,小小年纪不可限量啊。” 东方武神和朱指挥使沉默无言。 沉静了好一会儿,仿佛刚睡醒的蔡太师慢慢睁开眼,暮气沉沉得说道:“没毛小子而已,还可控制。” 第七章·有女若水 没毛小子?还可控制? 这里说的没毛自然不止是说身体上的没毛。 若清楚整个事件的经过的人听到有人对于宋家那位小宗主这样的评价,肯定都会讥笑那人的妄自尊大,胡言乱语。 单看宋逸安处理这次刺杀的雷励手段,外人肯定都不会以为只是一个还未束发的少年能做到的,这其中难免有那位大宗主在“推波助澜”。可清楚内幕的人都知道,比如那萧索,李鱼龙等人,宋龙鸣的动作最多能算是锦上添花罢了。 你说那小宗主是没毛小子,可没毛小子能有这样的魄力?还妄谈去控制? 任谁听到这样的话都会笑掉大牙,但此时尚书房内在场的三人都对于这位老人的话深以为然,没有人怀疑其可信度。 尤其是当今的大明君王,更是对这位老人奉如亲父。 为什么?因为这位蔡太师可是敢把中原九州当作棋盘,诸侯九国当作棋子来博弈的人,明太祖称他是国士无双,太宗奉其为帝师加国师,五十年前太祖的那项独断乾坤的国策,正是出自他之手。如今已是早早过了古稀之年的老人,大多时间都是退居幕后。而每每由尚书房颁布的政令,也都肯定有他沾手的痕迹,而且效用斐然。 这位功名与声望的无双国士已经璀璨了将近一甲子,如今大明朝的寒门仕子和读书文人对他都是当作标榜,敬若神明。 若不是两年前那个一样天纵奇才的“诗仙”李慕白横空出世,这位两朝元老还会继续在国士无双这条路上一骑绝尘。 ———— 宋龙鸣听完自家大管家的汇报,微笑着点点头,而后冲身旁坐着的宋逸安,丝毫不加掩饰的拍马屁道:“不愧是我儿子,真是有股大将之风,听说那刺客的剑都快要刺中安儿了,安儿你还稳如磐石,啧啧啧,这等气度,让我这位老爹都不禁汗颜啊,不服不行。至于外头那些牛鬼蛇神什么的,让我说杀了也就杀了,省心省时省力。但安儿你的的处理办法倒更为妥当,不管是对那萧索的敲山震虎,还是鱼龙帮的斩草除根,力度拿捏的恰到好处,为父是一介莽夫,真为能生出你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要烧高香感谢老天爷。要我说,朝堂上那位被称为国士无双的蔡老头,是该让位了。“ “过了啊。”宋逸安丝毫不为刚刚自己父亲的一大段溢美之词感到高兴,倒是一脸不屑的神色。 “嘿嘿。”宋龙鸣不以为意,舔着脸笑道,“没过没过。” 宋逸安不理自己的父亲,他看向那位大管家,不由问道:“死了很多人?” 那名大管家脸上云淡风轻,“嗯,死了很多人。” 宋逸安起身,在走过自家这名叫做宋福禄的大管家时,竟莫名带着歉意说道:“难为你了。” 宋福禄身子微震,在这一刻他觉得这一辈子都做这位小宗主的管家都值了。 …… 芭蕉园。 燕儿见自己的小少爷过来,连忙跑过去,未卜先知般说道:“她在我屋子里。” 宋逸安闻言脸一红,故意装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问:“谁?” 燕儿捂嘴轻笑道:“小少爷还会害羞啊!” 宋逸安故作生气状,“好啊,长本事了,敢取笑本少爷了啊!” 燕儿丝毫不怕,依然调皮笑道:“小少爷别不好意思,不是都已经‘肌肤相亲’过了嘛!” 这回宋家这位小宗主脸红了个通透,支支吾吾,说道:“燕儿你知道那次什么情况,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再说,我们也都穿着衣服了啊。” 燕儿看着自己的小少爷不知所措一副小男生的模样,好笑之余心里略微也生出一丝酸意。 “好了小少爷。”燕儿拉着宋逸安来到自己房门前,“人就在屋子里,不哭也不闹,只是一直在碎碎的念着你的名字。昨天刚来时,还倔着不肯吃东西,后来估计是饿的不行了,才吃了点。今天倒是一点东西都没吃。” 燕儿冲宋逸安吐吐舌头,叮嘱道:“小少爷进去以后千万小心点,燕儿就在门外,知道小少爷你怜香惜玉不会对她怎么样,若是实在受不了喊我便是。” 宋逸安知道她又是在取笑自己,干脆笑骂道:“滚滚滚。” 燕儿领命轻轻退下。 宋逸安打开房门,先是深吸一口气后,脸上摆出一副自认为迷人的笑容走了进去。 意料之中迎面飞来一物。 宋逸安闪身轻松躲过,而后顺手关上了房门。 只见那名叫做姬若水的女刺客鼓着腮帮,气冲冲的看着宋家小宗主,不知是不是太生气的缘故,竟好长时间都不说话,小脸憋得通红。 宋逸安会心一笑,自顾来到燕儿的香榻边,一屁股坐上去,揶揄道:“怎么,见到本少爷,太高兴,说不出话了?” 女刺客姬若水由生气变愤怒,就欲说话。 宋逸安这时赶紧插嘴道:“别喊。” 这一下把姬若水刚刚积攒的底气给跑了大半,可话到了嘴边,还是要说出来。 依然是宋逸安听得耳朵都快生出茧子的老话。 “还我家剑来!” 宋逸安自然还是如之前那般当作没听到这话,他站起身走向姬若水,随手拉来一张凳子又坐上去。 而后悠然喝茶。 姬若水本来看到宋逸安朝自己走来,心里咚咚直响,她只是暗恨自己没出息,害怕这个徒有外表的宋无赖。 而当她看到这位小宗主只是又坐了下来喝起了茶,不觉心里又羞又气。 “哎?你没听到吗,还我家剑来!”姬若水大胆走到宋逸安跟前,又说了一遍。 宋逸安依然喝茶,无动于衷。 “你拿回你家剑后要做什么?”宋逸安突然说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姬若水愣了一下,而后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当然是手刃仇人,为我父母报仇!” 宋逸安叹口气,他当然知道她口中的仇人是谁。 五十年前姬家剑庄与宋家剑庐平分江湖剑道。 五十年后,姬家名剑收入在了宋家剑山中。 “唉!冤冤相报何时了。”宋逸安愁眉苦脸。 姬若水神情鄙夷,“你宋家当年背弃大义,甘愿沦为诸侯明国的鹰犬,杀了多少江湖侠士,至于这冤何时了,也是你宋家自找的!” 宋逸安讪讪一笑,“女侠说的是。” 姬若水怒瞪宋逸安,第三次说道:“还我家剑来!” “那要看你的本事了。”宋逸安难得神情严肃。 姬若水神情凄然,宋家剑庐如今的实力早已超过了姬家不知多少,山庄内高手众多,而且全天下人都知道名剑藏于宋家剑山,而又有谁真正的进去过呢? 凭她一个覆灭多年姬家的遗孤,无依无靠的,凭什么可以进剑山。 宋逸安见姬若水脸色难看,知道她在想什么,嬉笑道:“想拿回你家的剑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嫁给本少爷,做了这剑庐的‘压寨夫人’,谁还能拦你进剑山?谁敢?!” 姬若水勃然大怒,脸色也是由红变紫,“宋无赖,我这一辈子嫁谁都不会嫁你!我迟早要拿我家的剑刺死你!” 宋逸安耸耸肩,道:“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姬若水怒意不消,依然两眼喷火的看着宋逸安。 宋逸安瞥见桌上的吃食,笑道:“你不吃饭是要准备饿死吗?” 姬若水刚要回答,宋逸安又道:“你死了可就再也拿不到你姬家的剑,也再也报不了仇了。反正你要是死了,我就将那把剑随手赏给青楼里能讨本少爷欢心的花魁。” “你……”姬若水“气”不成声,“该死!” 宋逸安不以为意,“我等着你来杀我。” 姬若水自知再怎么跟眼前这无赖吵也吵不过他,索性就闭上嘴,当起了哑巴。 “真不吃啊?”宋逸安得势不饶人,继续问道。 姬若水不吭声。 宋逸安也不纠结,换了个话题:“如果将来我成为了剑庐的宗主,你会不会杀我?” 姬若水怒气满脸的扭过头,一瞬间,她恍惚看到宋家这位天大地大唯他最大的小宗主神情悲戚。 宋逸安抬起头与她对视,露出一贯无赖的笑容,说道:“怎么不回答,是舍不得杀你未来的相公,不好意思说吧?” “呸!”姬若水暗恨,“我真是瞎了眼!” 姬若水不禁自嘲,他可是人人羡慕的宋家小宗主,财富地位无人可比,怎么会不高兴?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宋逸安对于姬若水突兀冒出这样的话感到奇怪,不禁恍然道:“你若是真瞎了眼我就释怀了,怪不得你每次看到我就喊我无赖。” “你出去!”姬若水再也忍受不了,拿起桌上的茶壶向宋逸安扔去。 宋逸安赶忙起来侧身躲过茶壶,而后他蹬蹬蹬连退三步,与姬若水保持距离,恼火道:“哎!耍小性子也别摔东西啊,那可都是很贵的,你摔坏了要赔的!” 宋逸安不说还好,话刚落,姬若水就把桌子上的碗、盘子、茶杯、瓜果凡是能拿起来的都丢向了宋逸安。 …… 听着屋子里“乒乒乓乓”好不热闹的声响,燕儿会心一笑,并没有开门闯进去。 她看着芭蕉园里一年四季都是郁郁葱葱的芭蕉,一时失神,想起了自己与小少爷的一段对话: “小少爷真喜欢若水姑娘吗?” “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从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就觉得她长的很好看,而且总也看不够,希望能看一辈子。” 第八章·山上山下两相思 从燕儿房间里出来已是天黑了,燕儿说了在屋外守着,便是一刻也没离开过。此时见小少爷出来,守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她,没有一丝疲惫表现,笑面如花的走向宋逸安。 而其余八位女侍此时也都走出各自屋子,别有深意的笑着看着宋家小宗主。 宋逸安脸色微红,对燕儿愧疚道:“辛苦了。” 燕儿不以为意,说道:“这是燕儿该做的。” 宋逸安点点头,道:“你做点吃的送进去,她若还不吃,就说我对她说的话并不是吓唬她,她如果死了,我说到做到。” 燕儿笑着应允下来,转身朝厨房走去。 宋逸安走出芭蕉园,看看天色想着也是该去母亲那儿了。 芭蕉园里应有尽有,平常宋家小宗主都是在芭蕉园,和一群女侍一同吃饭。而每到月末,则是雷打不动的要去他的母亲那儿,和宋龙鸣等一些亲近的人吃一顿团圆饭。 刚走进大堂,迎面走过来宋逸安的一个熟人,上来就朝宋逸安胸口给了他一拳。 “小剑,你小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来人也是一个少年,长得文质彬彬,穿着华贵。 宋逸安也还了一拳,知道对方说的“必有后福”另有所指,笑骂道:“去去去,滚一边去,你小小年纪懂个甚!” 文气少年看着宋逸安别有深意的暗笑,凑近身子,轻声问道:“咋样,破了身子没?” 宋逸安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脑子里成天想的都是什么,你爹贵为东南巡抚,你不随他想想民间疾苦也就罢了,怎的天天就知道想这些龌蹉之事?” 文气少年不以为意,道:“我爹那巡抚也就吓唬吓唬寻常老百姓,你会不知道那总督萧索才算是真的明面上的东南之主?” 因为前一天才与萧索打过交道,这类敏感话题宋逸安不想继续下去,所以转移话锋道:“你小子怎的想起过来看我了?” 文气少年故作吃惊的看着宋逸安,理所当然道:“你都差点没命了,我这世上你唯一的一个兄弟,不该来探望探望你吗?” 宋逸安无言以对。 “安儿,诚基,你们两个在那儿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快过来吃饭。” 说话的是一名*****本来已是四十岁的年纪了,可那皮肤看着却是比二八少女的还要有光泽,尤其是那一张脸,虽然依稀可看出岁月的痕迹,但给这名妇人增添的却是一种别样的气质,美中更有风韵。不愧是二十年前可以在“美人榜”上摘得头牌的美人。 妇人名叫柳玉枝,是宋逸安的生母。 宋逸安和文气少年听话的走过去,宋逸安施了一礼,只简单亲切的喊了一声娘。而那名东南巡抚的公子,叫做朱诚基的文气少年却甜甜说道:“柳姨好,您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得亏那狗屁美人榜有个什么破年龄限制,要不然这二十年间的头牌还不都得是柳姨您的。这得气死多少女人啊。” 对于自己死党的这种油嘴滑舌,宋逸安基本已经习惯了,一笑置之。 宋家小宗主的生母柳玉枝却是笑容温和,伸出手摸了摸朱诚基的脑袋,笑道:“诚基的嘴就是甜,今天正好做了你爱吃的凤尾虾,快点过来吃吧。” 说着拉着朱诚基就走,留下一脸无奈的宋逸安。 …… 饭桌上气氛融洽,坐着的除了朱诚基这个“外人”外,还有王阳和柳寒棠两个人。 虽然气氛融洽,但是却并不热闹。也就朱诚基吃的很欢,不时叨叨叨说一大段话,无非就是赞美一下自己的柳姨。其余人,柳寒棠不用说,一副冷冷的表情,吃放也跟机械一样,始终一个动作。王阳也习惯了,自顾自吃的很惬意。宋逸安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吃饭。只有宋龙鸣还会和朱诚基没事逗两句。 宋龙鸣看到自己的儿子闷闷不乐,嬉笑道:“安儿,怎么没把若水姑娘喊来一起吃饭?” 宋逸安本就在失神想姬若水,被宋龙鸣这么突兀一喊,吓了一跳。等知道是自己的老爹喊他后,不禁气由心生,得亏旁边有柳玉枝坐着,要不然肯定又要追着打了。 见宋逸安不说话,朱诚基一脸坏笑道:“逸安,宋伯伯问你话呢。” 宋逸安怒瞪了一眼朱诚基,说道:“她又不是咱家人,来这作甚。” “现在不是,将来也是有可能是的嘛。”宋龙鸣笑道。 “就是就是,逸安你让若水不能太见外。”朱诚基起哄。 宋龙鸣与朱诚基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心领神会。 宋逸安不耐烦,“还有没有正经,能不能好好吃顿饭。” 这时柳玉枝突然插嘴,感慨道:“姬姑娘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惜我宋家对她有愧。” 宋逸安不觉脸一红,无奈道:“娘,你怎么也跟着凑热闹。” 宋龙鸣可算找到了靠山,第一次义正辞严道:“你娘怎么会是凑热闹呢,我们不是为你的终身大事考虑吗!” 宋逸安只能对自己老爹的这种狐假虎威行为暗暗咬牙,只能口舌上作反击:“我的终身大事不早就订好了吗,爹你就别操心了。” 宋逸安说的自然是自己的那桩指腹为婚。 宋龙鸣哈哈一笑,语气随意道:“这有什么,大丈夫三妻四妾的很长常嘛!” 宋逸安暗暗捧腹,斜睨宋龙鸣,一脸鄙夷。那意思很明显,你为什么就只娶了我娘一个人? 宋龙鸣吃瘪,神色尴尬。他当然知道自己儿子的意思,暗恨自己笨,自己挖的坑自己跳了进去。 王阳看到此情此景,内心唏嘘,暗想这才像家嘛。 多亏有了这个话题,饭桌上的气氛才逐渐活络起来。 …… 宋家山庄里别有洞天,山中不止有山,山中还有一个巨大的人工湖。 湖上一条百米石桥蜿蜒横跨巨湖而建,桥上十步一凉亭,是暑天乘凉避热的好地方。 吃过晚饭,宋逸安和朱诚基来到湖中心的凉亭上,朱诚基忙着吃着石桌上的瓜果,宋逸安脑门狂降黑线。 “练剑就练剑呗,你本来就是剑仙转世,不练剑才奇怪吧。”朱诚基嘴里吃着东西,含糊不清的说着。 宋逸安叹气道:“哪有那么容易。” 朱诚基闻言满脸狐疑,不明所以:“你家武功秘籍都快堆成山了,哪门哪派的剑法没有?至于名剑嘛,那还不是随你信手拿来,有什么不容易的?” 宋逸安又重重叹口气,却不由换了个话题:“我爹准备进京了。” 一贯吊儿郎当的朱诚基当场悚然,神情肃穆。 宋逸安抬头。 今夜是个晴朗天,天上一轮明月普照大地。 宋逸安面朝北,眼神迷离,“哥,咱爹要进京了,你知道吗?” ———— 在东南剑洲千里之外的武当山上,一位英气逼人的青年此刻也在仰望天空中的明月。 青年二十岁左右,星眸朗目,剑眉入鬓,身上那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勃发,俊朗的面容若仔细看竟与宋逸安有几分相像。 他身穿一件七成新的道袍,发髻上插着一根寻常木簪,脚穿布鞋,一根白布腰带随风飘扬。 一个老人无声无息间走近青年身后,老人慈眉善目,一头梳的整齐的白发自然垂落。他久久注视着眼前自己的得意弟子,叹息道:“要不,为师准你下山一次,你爹要怪罪下来,为师替你扛着。” 青年黯然摇摇头,没有出声回应。 老人又加重语气道:“你尽管下山去,朝廷那边交给为师。” 青年会心一笑,若自己的师父都这样说了,那就真的不用担心有人知晓自己下山的消息了。 “师父你多想了,徒儿不曾想过要下山。”青年转身,恭敬行了一礼。 老人试探性问道:“你确定不是你想多了?” 青年会心一笑,道:“师父还这么不正经。” “哈哈……”老人大笑,“你啊,也只有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瞧瞧你其余几位师兄,对我可都是恭敬着呢。” 青年一笑置之。 过了一炷香时间,老人小心又问道:“真不下山?” 青年无言以对,只是点点头。 老人了然,暗暗出口气。 “安儿他能照顾好自己,我在武当山不下山,才算真的是在帮他。”青年语气淡然。 老人闻言满是欣慰,道:“你能想通这些,也不枉你爹这么费力把你送到这了。” 青年眉毛一挑,玩味笑道:“怎么,听师父这话好像是在说徒儿在这儿不怎么受欢迎啊,没有我爹师父你是不是就要赶徒儿走啊?” “哪有哪有。”老人赶紧赔笑脸道,“能收你这样的徒弟,是为师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青年不禁皱眉道:“师父你好歹是咱武当山的掌教,天下道门的教祖,能不能有点风范?” 老人只管笑,不反驳也不争辩。 青年叹口气,谁能想到在外人看来就如仙人的武当掌教原来是这般派头。估计有人看到了也会打死也不相信。 青年怔怔望着天上的明月,十三年前那个不曾谋面的弟弟刚出世,他的父亲就对他说明天你就上武当。那时他只有七岁,只认为爹的话都是对的,就说了个好字。后来上了武当才知道自己以后都不准再下山回家了。那时候他只记得他整天的哭,好几次都准备偷偷跑下山,哪一次都是被师父给揪了回来,也因为这他没少抓师父的胡子。后来再大些,他知道了很多他不想知道的道理,也渐渐得刻意不去想回家这回事了。其实在武当山的这十三年他过的挺好。师父对什么都是和蔼宽松的,无论授业还是论道,都不曾苛求过他。其余几位师兄虽然有时也会呵斥他几句,但他知道那也是为他好。说不想家那是骗人的,有时实在是想家了,他就挑一个晴朗晚上,来这莲花峰,抬头看一看明月。这是他弟教他的,也是两人的约定。十三年间他与他的弟弟经常通信,虽然不曾见过面,但他却是把这个弟弟当作最亲的亲人。 “山上山下,庙堂江湖……”青年鼻头发酸,“弟,哥不能下山,但哥想你。” 第九章·天下名剑藏剑山 姬若水是夜里走的,偷偷的离开芭蕉园,没有特意告诉任何人。 但在芭蕉园,却是不会有什么暗地里的动作的。也就是说姬若水以为她走的很悄无声息,其实一切都没有逃不过燕儿和其余八位女侍的眼睛。 就在姬若水刚离开芭蕉园,消息就迅速传到了宋家小宗主那里,而且前后时间差不超过一刻钟。 宋逸安对姬若水的离去没有感到有任何新奇的地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当燕儿传消息说姬若水走时吃了送过去的晚饭,这不禁让宋逸安有些心安。 宋家小宗主在芭蕉园吃过早饭,先去给自己的母亲请安,至于宋龙鸣,自从宋逸安知道是宋龙鸣将他的亲哥哥送上的武当山后,他就再没一次给宋龙鸣好脸过,至于请安,奉茶之类的则是想到不要想。 然而今天,宋逸安却是破天荒去了“龙鸣阁”。 宋龙鸣知道自己的儿子要来后,当场立马挥挥手让一干在东南江湖上数得上号的几位武学大家都退去,而后又命人赶快收拾打扫卫生,桌上的瓜果也都换新鲜的。其实那些瓜果本就是一天一换的,但对于宋龙鸣来说还是必须要换。最后,宋龙鸣扫视了一圈屋子,猛然发现了什么,惊出一身冷汗,赶忙把今天值班的丫鬟都撤走,换上了几个姿色最好的…… 可是宋龙鸣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王阳捎过来的一句口信。 宋逸安不来龙鸣阁了,说在湖中心的凉亭里等他。 宋龙鸣收到口信,也不生气,甚至还哈哈大笑。在他看来,宋逸安这也是第一次约他出来说话,让他有些惊喜,甚至受宠若惊。 在东南只手遮天的宋龙鸣竟然只是这样的气量,实在是让人不能理解。 宋家在自家山庄内修建的这个大湖当初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挖湖就不用说了,动用了上百劳工,耗时数月,难的是湖挖好了,里面的水从哪弄?宋家山庄依山而建,山里不缺水,小溪瀑布多得很,只是这些距山庄离得有些远,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也导致了挖好的“湖”成了一个坑,也成了当时剑洲最大的一个笑话。最后宋龙鸣一咬牙,一声令下命所有劳工统一拿扁担去山上挑水,一桶水一文钱,多劳多得。这下可乐坏了当时的劳工,据当时经历过这件事的人说,那时那场面可真是壮观啊,一桶水一文钱,一般力气大的成年男性一次便可挑四桶水,最多的一天下来可挣上百文钱,无数剑洲当地百姓涌入挑水的行列中,当时剑洲民间盛传一个段子,说有孩子要喝水,家里的大人就会说喝什么,那都是钱啊!巨湖占地十数亩,最后巨湖灌满水后,有人推测这个湖花了宋家多少钱,最后得出的结论让人悚然,也不敢胡乱言语。 宋逸安斜靠在凉亭栏杆上,看着死气沉沉的湖面。说起来有些诡异,宋家如此大的湖里,像那些寻常虾鱼竟然少得可怜。当时巨湖刚落成时,宋家宗主宋龙鸣就豪掷十万金购来十万锦鲤投入湖中,可第二天就发现湖面上有不少翻白肚的锦鲤,第三天又莫名死了很多。为此宋龙鸣还特意花重金请了资深渔户过来专门负责照料锦鲤,可收效甚微,锦鲤照样一天天成批死掉。这件事传到外界,有居心叵测的人称是宋家遭了天谴,诸侯乱战时被宋家杀死的江湖豪杰的英魂寻仇来了。对于此,宋家没有回应,这也导致这种言论愈演愈烈,已成了宋家剑庐的一个污点。 宋龙鸣慢慢走进凉亭里,笑着从石桌上的果盘里拿出一个雪梨,在袖子上擦了又擦后,小心递给宋逸安。 宋逸安瞥了一眼宋龙鸣,伸手接过雪梨,只咬了一口就丢进了湖里,继续看平静的湖面。 “真安静啊。”宋逸安唏嘘道。 宋龙鸣正愁着找不到话题,连忙接话道:“安儿是嫌这湖缺少生气吗,晚些时候我就让福禄买些鱼啊虾啊什么的,全都投进湖里。” 宋逸安白了他一眼,宋龙鸣不以为意,依然笑着,小心问道:“让爹坐下?” 宋逸安点点头。 宋龙鸣脸上一喜,就欲上前靠着宋逸安坐下。 宋逸安顿时气乐了,用脚抵在宋龙鸣身上,道:“你坐石凳上。” 宋龙鸣尴尬一笑,悻悻然坐在离宋逸安最近的一个石凳上。 “找爹什么事?”宋龙鸣又从果盘里拿起一个柑橘,问道。 宋逸安眼睛看着湖面,淡淡的说道:“我要学剑。” 宋龙鸣笑着将剥好的橘子分开,又小心的将橘子上的白丝除尽,递给宋逸安。 “学剑好啊,铸剑的不学剑是哪来的道理。” 宋逸安就知道自己的老爹给的回答,肯定跟小鸡那厮给的回答差不多。 小鸡是宋逸安给朱诚基起的绰号,就像朱诚基给他取的小剑一样。 “想学哪派的剑法啊,是华山剑法?还是嵩山剑法?即便是武当剑法,爹也能给你搞来。”宋龙鸣笑问道。 宋逸安没有回答,而是又不痛不痒说了句:“我要进剑山。” 宋龙鸣闻言眉毛轻微挑了一下,但脸上还是一副笑容灿烂的样子。 “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阴气森森的,安儿想要什么剑,我让人替你取来不就行了。” 宋逸安摇摇头,固执己见:“我自己去。” “好好,可以。”宋龙鸣连忙应承,又递给宋逸安一瓣橘子,“准备什么时候进啊,我让人准备准备,和你一起。” “不用。”宋逸安接过橘子却没有吃,“你就让那些守山奴别把我当成敌人错杀掉就行了。” 宋龙鸣哈哈笑道:“他们敢?!既然是守山奴,肯定都认得他们的主子。这个可以放心。” 宋逸安喟然长叹,那些守山奴曾经哪一个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学大家,甚至有的还是排进过十大高手榜的宗师,但却是为了剑道一途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舍得屈身为奴,怎能不让人感叹。 只是宋逸安一直不明白,剑山里都是名剑,又没有什么武功秘籍,又如何提升剑道修为? 宋逸安恍惚想着,不觉把手上的柑橘丢进嘴巴。 这一下可算是给了宋龙鸣天大的鼓励,麻利的又拿了一个柑橘,欢快的剥了起来。 宋逸安看到宋龙鸣如此,无言以对,随口问道:“剑山里真如外界传闻的那样,藏尽了天下名剑吗?” 宋龙鸣摇摇头,笑道:“当然不是,哪有那么邪乎。” 宋逸安释然,又问道:“十大名剑总归有几把吧?” 宋龙鸣点点头,嘿嘿笑道:“不多,七把。” “这……”宋逸安哑然,十大名剑都占了半数还多,还说不多。果然外界盛传的“天下名剑藏剑山”不是空穴来风。 宋逸安斜睨宋龙鸣,狐疑道:“别是你吹牛的吧?” 宋龙鸣这下可不乐意了,任何能在自己儿子面前显摆的机会他都不会错过,“这有啥可吹牛的,说起来还有些惭愧,其实这天下十大名剑都只是噱头大而已,九把剑都是分属前诸侯九国的国宝,名气自然大,要不然天下名剑何其多,为什么单独说这十把呢?” 宋逸安以前倒还真没听说过这些事情,不禁好奇道:“说说看,剑山都藏了哪七把剑?” 宋龙鸣得意洋洋,挺直了腰板,道:“七把剑分别是排名第一的‘飞仙’,第二的‘青虹’,第三的‘若水’,第六名的‘龙鸣’,第八的‘寒烟’,第九的‘落花枪’以及排在最后一名的‘秋霜’。” 飞仙,青虹,若水,龙鸣,寒烟,落花枪,秋霜。 宋逸安默默记住这七把兵器的名字,有些奇怪十大名“剑”中怎么会有一杆枪? 宋龙鸣看出了宋逸安的疑惑,解释道:“我刚刚说了,十大名剑本就是前诸侯九国的国宝,九大诸侯国也不一定都是崇尚剑道的,有杆枪也不稀奇。” 宋逸安了然,又问道:“你也说了十大名剑分属九大诸侯国,那这多出来的排名第一的飞仙剑,是怎么回事?” “我儿就是聪明,一下子就知道了这飞仙剑不属于诸侯九国。”宋龙鸣竖起大拇指称赞道。 宋逸安皱眉,不耐烦说道:“别废话,快说!” 其实这也不是宋逸安聪明,无论是谁都会对“飞仙”二字感到惊奇,当初诸侯九国时,除非是哪个国主疯了才会给自家国宝起名“飞仙”。 天下人间已有三百年不曾见过仙人了。 感受到宋逸安的怒意,宋龙鸣赶快回归正形,不觉脸红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宋逸安大气,恼火道:“你害不害臊,作为剑庐的宗主,你怎么会不知道?!” 宋龙鸣表情很委屈,实话实说道:“爹真不知道,这些事情都是从祖上传下来的,况且剑山都挺立了几百年了,有些事也追溯不了根源了。” 宋逸安双臂抱肩,扭过头不看宋龙鸣。 宋龙鸣悻悻然,起身拍拍屁股,转身离去。 …… 这一日,宋家大管家宋福禄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在半天内购得了一万多尾锦鲤。晚间,宋家巨湖上灯火通明,湖边围满了人。一万多尾锦鲤陆续投入湖中,一时间湖水中宛如有春雷炸响,锦鲤翻腾,湖水激荡。虽然宋家山庄的下人们知道过不了几天这些珍贵的锦鲤都会死掉,但此时的景致却是让他们终生难忘。 人生能有几回闻。 万鲤朝天,蔚为壮观。 也是在这一日,宋家剑庐小宗主独身一人进剑山。 第十章·山中有神仙 宋逸安虽然自己要求了不需要有人陪着,但宋龙鸣还是执意让王阳跟着,直至将宋家小宗主送到了剑山脚下才停下跟随。 宋逸安没有急着上山,先拐到了剑庐,看了看老罗。 老罗听到宋逸安要上剑山,先是微微一惊,而后目光沉重的看着宋逸安。 宋逸安被老罗盯得身上鸡皮疙瘩四处横生,苦笑问道:“师父,瞧您老人家的意思,是不想我上剑山?” “叫罗叔!”老罗沉声呵斥。 宋逸安缩了缩脖子,悻悻然道:“罗叔,你不想让我上剑山吗?” 没想到老罗摇摇头,不由问道:“你爹让谁跟你一起?王阳还是柳寒棠?” 宋逸安也摇摇头,坦然道:“我自己一个人。” “哦?”老罗饶有兴致,“你爹还真是心宽啊。” 宋逸安被老罗的话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觉问道:“我爹说了那些守山奴对我不会有危险,对了罗叔,那些守山奴都真是高手?” 老罗点点头,不置可否。 “有多高?”宋逸安好奇追问道。 “跟我比差一点。”老罗心安理得。 宋逸安无语。 …… 老罗又深深看了一眼宋逸安,嘀咕道:“以你爹的秉性,肯定是和那家伙做了什么约定,要不然你贸然进了剑山,他还不得把你生吞了。“ 宋逸安欲哭无泪道:“罗叔你别吓我了,难道说这剑山里真有什么妖魔鬼怪不成?怪不得这么多年没有人能进去过。” “如果真有,我立马就跟我爹说不去了,学个剑而已,犯不着拼命。” 老罗白了宋逸安一眼,淡然道:“妖魔鬼怪倒是没有,不过不要脸的老神仙倒是有一个。” …… 其实宋逸安说是那么说,哪会真害怕什么根本不会存在的妖魔鬼怪而不上剑山。说为了学剑挑兵器上剑山并不妥当,宋龙鸣清楚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何执意要上剑山,而且还必须自己一个人去。 另一边王阳在将宋逸安送至剑山脚下后,立马就折身回了龙鸣阁找宋龙鸣。 宋龙鸣因怕柳玉枝抽自己不敢回自己的住所,所以只得美其名曰处理事务待在了龙鸣阁,怕是晚上也回不去了。 王阳刚走进屋子,宋龙鸣就问道:“去剑庐找老罗了?“ 王阳点点头。 宋龙鸣咧嘴一笑,颇欣慰的自语:“这老罗就跟他的名字一样,罗铁生,脾气跟性格倔的简直就是一块生铁,记得我刚坐上剑庐的宗主之位时,这老罗对我就是不冷不热的。后来我无论做什么努力,他跟我说话都不超过三句。每次去剑庐,旁人看我找老罗攀谈都以为那是老罗的天大荣幸,其实啊,是我舔着脸去找人家啊。安儿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跟这老罗竟渐渐熟了起来,老罗也就和安儿能多说几句话,对于这,我这当爹的就太失败了。每每想到这我就郁闷之极啊!” 王阳听宋龙鸣说是郁闷之极,可明显看他脸上是笑得非常灿烂的。 “小少爷天生福相,自然是有特别的魅力。”王阳由衷说道。 宋龙鸣深以为然点点头,今天他明显很高兴,打开了话匣子:“王阳你别看安儿对我整天是‘拳打脚踢’的,其实这孩子孝顺着呢。咱现在这片屋子,名字叫龙鸣阁,就是安儿给取的。我那时去找安儿给取个名字,安儿随口说既然是你办公的地方,就以你的名字来命名好了。我当时真是高兴啊,可也不便在他面前表露出来,就怕安儿一不高兴就把名字收了回去。山庄里的那片大湖,前几日安儿还对我说应该取个名字了,我多精明的一个人啊,立马就说好啊,安儿你给取个呗。安儿就说叫‘明龙湖’吧,我顺势说凉亭也取个吧,安儿白了我一眼,可还是说了叫‘安逸亭’。那次我是真没忍住,哈哈大笑,那也是我这十几年笑的最畅快的一次。” “其实安儿这些年怎么对我我都理解,甚至我还很乐意。我把他哥送上武当山,他怪我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但我知道安儿这样做却是让我心里别内疚。他娘懂道理,这些年没有一句话埋怨过我,但实际上哪会真不想她的大儿子?每晚我听到玉枝睡梦中喊着轩儿的名字,心里都是绞心般疼痛啊!自己的媳妇都不说我,外人就更别说了。这时也就安儿能当这个‘恶人’了。安儿啊,从他懂事起就明白自己肩负着整个宋家兴旺的重任,明明才不过束发的年龄,屁大点孩子,却整日装的像精明老人般深沉内敛,真是难为他了。” 王阳重重叹口气。 “安儿这一上剑山,就彻底表明了自己要继任剑庐宗主之位的决心了,我这当爹的隐忍了这么久,今日就特意出山,给安儿造造势!” 王阳闻言身子猛地一震,眼中大放异彩。 世人皆知宋家剑庐宗主宋龙鸣权势滔天,却鲜有人知当年龙鸣剑一飞冲天的怖畏。 ———— 宋逸安至剑山半腰处已是黄昏时候,虽然有些累,但也没必要停下来休息。 剑山虽被称作是山,其实高度不过三百丈,台阶一千余,在武当山、华山、泰山这些真正鬼斧神工的大巫面前,剑山就是名副其实的小巫。 宋逸安拾阶而上,他每走几级台阶,就吐纳一次,虽然脚步看着没多快,但是速度一直没落下去。宋逸安十四岁以前没系统习过武,但由于在宋家的先天条件影响下,他的体质却是要比一般同龄人要好很多,若真要计较的话,如今宋逸安隐隐有九品武夫的实力。 当世江湖武夫的境界实力划分依然沿用传承千年的老等级,从九品至一品,境界逐级递升。 九品虽然是武学修为最低的境界,但对于爬一座小山还是很容易的。 过了剑山山腰,路途中宋逸安终于看见了符合剑山之名的景致了。每走几十级台阶,山上便会出现一把插在地上的古剑,而且随着距离山顶越近,古剑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到后来,真成了十步见一剑。 那些古剑有的已是锈迹斑斑,有的却依旧是明亮如雪,锋利无边。太阳逐渐落山,那些被古剑所折射出的亮光却越来越浓,宋逸安走着走着,就突兀冒出一道寒光,让他不寒而栗。也不知那种寒意是来自剑光,还是那摸不透的剑气。 宋逸安其实心里还在犯嘀咕,上山前老罗跟他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神仙?还不要脸? 宋逸安疑惑,小时候倒是听过不少神仙的故事,也确实是神仙一般都居住在山里,远离尘世。老罗说了山中有个神仙,依照老罗的脾气,不应该是在开玩笑。难道说,这世上真有神仙,还恰好就住在这剑山里? 世上哪有什么神仙!宋逸安自己心中清楚,哪怕是超凡脱俗的仙人,中原大地也有近三百年没出现了。老罗说的神仙无非是境界高一点的高手,再者或者还有活的长久一些。 就在此时,异象横生。 太阳已经彻底落山,山庄内浓郁云雾翻腾,由下而上涌上剑山。满山剑气充裕,古剑轻吟,山中树木齐齐摇摆,满地落叶齐齐升空。 宋逸安感觉到异象,并无慌张神色。他闭上眼,面向山下。此刻仿佛满山之剑都出现在他眼前。 “好强的剑意。”宋逸安睁开眼,心里已是豁然开朗。 “小辈,进来和老夫聊两句。” 有缥缈声音从山顶悠然飘来。 宋逸安心神激荡,“神仙”相邀,怕是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只是,老神仙为何说“进来”? 宋逸安一鼓作气登顶,却发现山顶无一人。 没有人,却出现了一个山洞。 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毛爷爷的诗我一直都是很喜欢的,在此引用一下) 宋逸安小心翼翼走进山洞,却发现里面竟是一条长长不见底的石阶。 宋逸安打开火匣子,拾阶而下。 同上山一样,每走一段时间都会有一把古剑出现,只是这山里的古剑明显要比山外的古剑品质更好一些。 大约走到山腰时,山内寒气已是让宋逸安有些受不住,打起了冷颤。 宋逸安也没太在意,以为是夜间山风偏冷才会如此。 双手环抱着自己又走了几十级台阶后,宋逸安发现自己的衣角和袖口竟不知何时都被割开了几道口子。 宋逸安这时才恍然大悟,继而心怂,不敢再走下去。 这山内寒冷哪是因为什么山风阴冷,分明是满山内都是渗人的剑气所致! 若在走下去,不是被冻死,就是被剑气活生生给搅碎不可。 就在宋逸安犹豫不决时,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怎么小子,不敢再走了?” 宋逸安猛然扭头,没人,再回过头时,眼前却出现了一个白眉白须,鹤发童颜的老人。 宋逸安吓了一跳,不觉退后两步。 老人佝偻着腰,双手背后,看起来跟寻常富家翁没太大区别。 宋逸安回复了一下情绪,赶忙施了一礼,恭声道:“见过老神仙,晚辈宋逸安。” 老人瞥了一眼宋逸安,不屑问道:“是宋龙鸣那小儿让你来的?” 宋逸安讪讪笑了笑,应道:“额……晚辈正是宋龙鸣那……小儿的次子!” 老人冷哼一声,转过身道:“跟着我。” 宋逸安不禁为难,“老神仙,我,我这……” 老人没有理会宋逸安,自顾说道:“不想跟上来就给我滚,省的浪费老夫时间!” 宋逸安欲哭无泪,哪是自己不想啊,是没那个本事啊! “前辈?”宋逸安举步维艰。 而老人理都不理他,脚步不快不慢下山而去。 宋逸安心中暗骂,还有没有道理,都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隐世的高手?可以视这满山剑气如无物?他娘类,老罗说的果然没错,这老神仙真不要脸! 第十一章·万千剑中我独取若水 见老人慢慢消失在视野,宋逸安心急如焚,可命自己总不能不要吧? 视野之内只有长长的石阶,四周则全是坚硬的山壁,几把古剑发出微弱寒光。 宋逸安一咬牙,随手在地上抽出离自己最近的一把剑。 剑刚一入手,宋逸安只感觉像是握住了一块千年寒冰,那刺骨的寒气直接让他整只手掌发麻,而且还有顺着手臂向他全身蔓延的趋势。 宋逸安赶紧稳住心神,调动体内真气运转于丹田,抵御寒气。而后他用袖子裹住古剑,小心翼翼,抬步走下一级石阶。 满山内剑气如冷风般袭来,宋逸安手中的火匣子火焰明灭不定,手中的古剑轻吟不止。冷还依然是冷,但是剑气所携带的那种凌厉气息却是下降了不少。 至少不会被剑气搅碎了不是? 宋逸安顿时心安,迈步不觉快了一些,手中的古剑也握的更紧了些。 走了大约一百级石阶,那位不要脸的老神仙又出现了,显然是在等宋逸安。 宋逸安此时已是冻的透心凉了,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只是宋逸安浑身打冷颤,手哆嗦的都快握不住剑了。 “老神仙是在等我吗,真是让晚辈受宠若惊。”宋逸安虽然狼狈,但却是尽量施了一礼,语句倒也连续。 只是这话明显有发牢骚的意味。 白发白须老人本来是在闭眼休憩,听到宋逸安的话,睁开眼斜睨宋逸安,讥讽道:“这不是跟来了么。” 言外之意是之前你小子怕个甚? 老人道:“你叫宋逸安,我知道。” 宋逸安心中一喜,道:“老神仙认识我?” “不要叫我老神仙!”没想到老人不由的愤懑道,“这是那铁匠故意编排我才这样说的,你小子一直在那叫唤,莫不是受了那铁匠的意思来笑话老夫的?” 宋逸安吓得不由丢了魂儿,赶紧赔礼道:“怎么会!怎么会!晚辈哪敢笑话老前辈啊!” 老人白了宋逸安一眼,冷哼两声后,默不作声。 宋逸安略感尴尬,继续之前的话题道:“老前辈怎会知晓晚辈名字的?” 老人淡淡应道:“我认识你爹。” 宋逸安不觉翻白眼。 “老前辈是在刻意等我?”宋逸安欣喜问道。 “等你?”老人雪白的眉毛一挑,啐出口唾沫,“我呸!你也配?” 宋逸安脑门狂降黑线,心里怎么也想不通老**嘛要叫这个不要脸的老匹夫神仙。他哪里像神仙,即使编排他也该叫老梆子什么的吧。 “那前辈你这是?”宋逸安疑惑。 老人手抚白须道:“做生意。” “生意?” “我与你爹有言在先,若日后你进剑山,我可保你安然出山,并准你带出一剑。” 宋逸安不觉翻白眼,小心说道:“前辈,这满山的剑好像都是我宋家的吧?” 老人闻言怒目瞪向宋逸安。 宋逸安赶紧缩了缩脑袋。 “你宋家就一把龙鸣剑而已,这剑山上的剑十之七八都不是你宋家的,至于其他名剑是怎么在这剑山的,你小子会不知道?” 宋逸安嘿嘿一笑,连忙应道:“老前辈说的是。” 老人瞥了一眼宋逸安手中的剑,漫不经心道:“你手中的剑名叫‘重军’,虽不在十大名剑中,但剑身质地与锻造方法却是一流的,当年诸侯唐王持此剑一剑破甲一十六,故得此名。” 老人随口一说,宋逸安听得却是心中翻腾。 他来回翻看手中的古剑,随手抽的一柄剑就这么不凡?有关诸侯九国的历史书籍他也看过,那唐王是个好皇上不假,但实在称不上什么高手。既然能一剑破甲一十六,其中奥妙肯定和这柄重军剑有关。 老人走近宋逸安,伸手从他手里拿过那柄重军剑,随手丢向一边。 宋逸安在一旁看的只是心疼。 “跟在我后面。”老人默然转身。 宋逸安心一横只得赶紧跟上老人,本以为他这次悬了,谁知躲在老人身后,竟然感觉不到半丝凌厉剑气,甚至连那冰寒之感都消失不见! 老人气定神闲,信步拾阶。若有高手在此,肯定会感知到老人每踏出一步,都会击出一道隐秘气机涟漪,覆盖在老人和宋逸安身上。 也只有此时,宋逸安真以为老人就是一个神仙。 正走着,忽而老人停住脚步,宋逸安正疑惑间,就听见一道破空声从前方不远处而来,抬头看时,一柄古剑迎面极速飞来。 宋逸安吓得赶快“滚”到一旁。 老人不为所动,古剑从他耳边呼啸而过,顺着长长的石阶,宛如一飞冲天般,出了剑山。 宋逸安惊魂未定,问老人:“老前辈,这什么情况?” 老人撇撇嘴,却莫名说了一句宋逸安似懂非懂的话:“又是一桩生意啊。” 老人不回答,宋逸安也不好强让老人回答,只得默默无言。 又跟着走了一炷香时间,这时尽管有老人在面前站着,宋逸安还是感到心头一股沉重的压迫感,虽然身体不再寒冷,但心里却是已经结了厚厚的冰霜。 “到了,剩下的你自己走。”老人蓦地又停下脚步,一语惊人。 宋逸安顿时懵了,什么叫我自己走? 他向前看去,此时面前已无石阶,是一片黑洞洞的平地,远处十丈左右有寒光闪烁,应是剑山内最负盛名的古剑。 到山底了? “前辈,什么意思?”宋逸安小心问道。 老人不耐烦道:“这都不懂,你可以挑剑了,能挑到什么剑就凭你的造化了。” 宋逸安差点跳脚骂娘,还是强忍着火气说道:“老前辈,我**凡胎,又没有您那通天本领,怎么挑啊?” 宋逸安的意思是那剑离自己至少还有十丈远,我就算会飞也躲不过这满山剑气啊。 老人听出了宋逸安话里的拍马屁,不以为意,沉声道:“小子你少在这说奉承话,快点挑,别浪费老夫时间!” 宋逸安舔着脸笑笑,道:“晚辈哪有奉承前辈,说的都是实话,我看前辈不像是人间凡人,怕是早已征得了仙人果位了吧?” 老人顿时乐了,笑骂道:“宋龙鸣看着老实巴交的,怎的生了你这个油嘴滑舌的小子。” 宋逸安立马不乐意了,嚷嚷道:“我爹老实巴交?老前辈您这话别传到外面去,要不然猪都笑了。” 老人没有接话,又回归正题:“你挑不挑?不挑就赶快回去,但你也别指望着老夫陪你回去。” 宋逸安差点吐血,好你个老匹夫,我还纳闷怎么装好人一路帮我挡剑气,原来在这等着本公子呢! “你到底挑不挑?”老人不耐烦道,似是动了火气。 “不挑,打死也不挑!”宋逸安双手抱住老人胳膊,誓死顽抗。 “不挑我可就要踹了啊。” “你踹吧!” 老人提起胳膊把宋逸安甩到身前,抬脚就朝宋逸安屁股踹去。 宋逸安这下再也忍不住了,怒声道:“老匹夫,你真敢踹本公子?!” 老人冷笑几声,脚上动作可没停下。 宋逸安眉毛一挑,赶快松开老人胳膊,闪身躲避。 老人这下顺势抽回胳膊,脚尖轻点地面,身子飘然向后而去。 宋逸安正欲大骂,突然后背一股渗人寒气侵入肉骨,让他寒上加栗。 他也不敢扭头看,怕一扭头,那满山的悚人剑气就会把他吞没。 “小子你敢后退一步,老夫就给你踹回去,不信你就试试。” 宋逸安欲哭无泪,心中大呼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 前方的剑才算是宋家剑庐真正的底蕴,宋逸安闭上眼,仔细感应这漫天剑气的不同之处。他的衣衫被割出无数道口子,寒风已让他的全身都快要失去了知觉。 不同的剑所发剑气自然不同,每一把古剑的主人都会有剑意融入剑中,此时剑山内的剑气就好比是无数股强大的剑意,更形象点来说就是每一把古剑的主人在演练剑术。 剑招之上可称剑术,剑术练至大成可出剑气,剑气臻至完美便是那神秘不可捉摸的剑意了。 之前宋逸安就已经知道,剑山的守山奴为何执意枯守于此十数年,甚至数十年,这满山的剑意才是他们所参之物啊。 一念及此,宋逸安好似开了某窍,心境极速提升。 他一步迈出。 先是衣衫再次被割开无数口子,后来脸上甚至都出现了一道伤痕。 宋逸安平伸手臂,张开五指,又迈出一步。 这次整件衣衫都被剑气割的凌乱不堪,发髻的木簪碎裂,乱发飞扬。 不远处的老人嘴角勾起,眼中精光闪烁。 “是要拿寒烟么,倒也合情合理。” 宋逸安眉头紧皱,再次踏出一步。 一步出,整条右臂衣袖刹那间被绞成碎片。 “不对!”老人被吊起了兴趣,“竟是要拿那杆号称可屠龙的圣枪啊,小子眼光不差,知道排名不能代表实力。” 宋逸安身子剧烈颤抖,摇摇欲坠。他黯然摇摇头头,又是前踏出一步。 剑气侵入体内,宋逸安嘴角溢出鲜血,触目惊心。 老人终于不能平静了,这下连他都猜不出宋逸安到底要寻哪柄剑了。 “不会那么贪,想拿青虹吧,这把剑就连老夫都驾驭不来啊!” 宋逸安细细摸索,终于在十数道凌厉霸道的剑气中,捕捉到了那抹细微,相对弱小的剑气。 他会心一笑,即使遍体生寒,也感觉到了无穷的暖意。 白眉白发白须,已经在剑山枯坐了一甲子的老人怎么也想不到宋家这位小宗主会拿这把剑,神情愕然。 宋逸安却是在刚上剑山时就决定拿这把剑了。 听她在耳边说了这么多年,即使晚上睡觉也会梦到这柄剑,宋逸安想他不拿这把剑才是不正常吧。 他能寻到这柄剑,靠的就是那女子的气机。 虽然两者气息相差甚大,但他还是将它寻了出来。 只因为她对于他太重要了。 宋逸安心神一动,一道白光迎面飞来。 宋逸安轻轻握住若水剑,就像握住那女子的手。 万千剑中我独取若水。 如获佳人。 第十二章·神仙下山去,三骑夜里来 山中剑气骇人,不见光亮。山外却已是艳阳高照,风和日丽。 宋家小宗主平躺在山坡上,伸直了四肢,舒服的喘口气,懒洋洋的晒太阳。在外人看来,这名少年衣衫破烂,脸上甚至还隐隐有血迹,头上的黑发被随便的用一根破布条捆住,看起来要多寒酸有多寒酸,绝不会将他与宋家剑庐的宋飞剑联系在一起。若不是那柄光鲜的长剑,真跟乞丐差不多。 不远处,站着那位被老罗编排是老神仙的白发白须老翁,心里郁闷,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他走近宋逸安,用脚轻踹了一下后者,问道:“小子,你为啥子要拿这把若水呢?” 宋逸安被老人搅扰了自己的午觉,敢怒不敢言,还得陪着笑脸道:“老前辈,我爹跟您做的生意还规定我必须要取哪把剑了?” “这倒没有,只是单纯的老夫好奇而已。”老人难得的笑了笑。 宋逸安不想说自己只取若水的原因,所以搪塞道:“当时情况紧促,我费了老大劲,也就是感应到了这把剑,心想承蒙老前辈一路照顾,总得有所收获不是?所以也顾不得是不是名剑,先拿出来再说。” “后来听前辈您说这把剑就是十大名剑中位列探花的若水,我当即就笑了,庆幸自己这趟没白来。” 老人哪会听不出宋逸安是在胡诌,以他的剑道修为,当时自然感知到了宋逸安绝对锁定了不止一把剑。 “你小子少给我打马虎眼,快点从实招来,你会不知道十大名剑的排名不能代表实力?” 宋逸安故作惊讶状,“竟还有这等事?回去我就得好好说道说道我爹,别总以为自己什么都懂,贻笑大方。” 老人蓦地乐了,眯眼微笑。只是这笑在宋逸安眼里看着很是渗人。 宋逸安怀抱若水剑,慢慢起身,脚步小心翼翼挪动向山下。 老人毫无征兆的出手,抓向宋逸安。 宋逸安早有防备,脚尖猛地一点地面,身子顺着石阶快速射向山下。 老人也不追,只是手臂还是保持着原样,手掌却是对着已经离老人七八丈远的宋逸安隔空一抓。 宋逸安心头不觉一沉,自己没有多大反应,只是怀中古剑颤鸣不止,几乎不受控制,要脱手而去。 “前辈,您不能这么欺负人!”宋逸安将若水剑强压在地上,愤懑大吼。 老人不以为意,手掌猛然翻转,掌心向上抬起。 “起!” 随着老人的起字出口,宋逸安手下的古剑突然爆发出了一股隐秘伟力,不仅崩开了宋逸安的双手,还自主腾飞射向老人。 宋逸安看着若水剑托收而飞,茫然无助,直接跳起来骂娘。 “你个不要脸的老神仙,我呸!什么神仙,老梆子一个,就会倚老卖老欺负我一个晚辈,有能耐你去欺负武神东方大明啊,去武当山跟李三清作威作福啊,看人家不打的你满地找牙!” 老人冷笑,若水剑与他不过三丈时,他竟然迈步下山了。 宋逸安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拔腿就跑。 刚跑了没几步,只闻耳边有惊雷声炸响,让他全身血液停滞。 连那老人也是身形一震。 只是一道打铁声,宋逸安却再熟悉不过。 “罗叔!”宋逸安惊喜大叫。 白发白须老人眉头紧皱,他反应也够快,知道老罗的目的是那把剑,所以手对着飞行而来的古剑又是猛地隔空一抓。 若水剑受到影响,速度骤增,只是这时另一股秘力袭来。 只听“仓啷”一声,若水剑身与剑鞘骤然分离。 那本来几乎快要到手的若水剑倒转方向朝山下飞去,只剩孤零零的剑鞘依旧飞向老人。 “罗铁匠,你是非得跟我死磕到底吗?!”老人勃然大怒。 宋家小宗主在一旁看的是心花怒放。 老人一脚踩向剑鞘,而后连人带着剑鞘飘然下山。其间不蹬石阶,不借树木。真如老神仙。 宋逸安看的心神向往,不觉咂咂嘴。 而此时山下剑庐前,老罗看着已经飞来的若水剑,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画了一个圆。那若水剑便自主也飞行了一个圆弧轨迹,又反方向飞去。 白发白须老人心有所感,速度减慢。 那剑鞘却是速度不减,早老人一步射向山脚。 此时若水剑刚倒转方向,剑与剑鞘完美合体。 古剑入鞘时,大风骤起,继而形成一道风波涟漪,以若水剑为中心席卷八方,剑山上的树木剧烈摇摆,剑山内的古剑轻颤低吟。 若水剑直直坠下地面。 老罗抬头看着剑山长长的石阶,眯着眼,低语道:“王依山,有一甲子未下山了吧?” ———— 东南有三洲,剑洲无疑是最大的地域,因为临海,所以也是富庶之地,与西南的江南道并称大明的国库与粮仓。与剑洲为邻的是江州,因与“一线江”相邻,船运交通发达,每年也会为这里的百姓带来丰厚的收入,在东南富庶程度仅此于剑洲。 江州多酒肆。临江,来往船只多,人流量自然也就多。大大小小近千家酒肆,有名副其实的老字号酒楼,也有滥竽充数专门坑骗外地商旅的黑店,鱼龙混杂,比之当地江湖的水浅不了多少。 江州辖境处,夜幕中,有三骑飞驰在羊肠小道。 三骑中为首一骑者是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看着很是稳重,面目冷峻,不苟言笑。身后两骑年纪稍微年轻,也是面无表情,只是眼神犀利,不像俗人。 这三骑已是足足跑了一天一夜,中间换了三次马。 江州的驿站多如牛毛,几乎是十里一驿,五里一站。这三骑在这个时候,不走官道,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便是这种几乎无人踏足的小道,依然有家酒肆开着。 酒肆不算大,屋外摆着三四张桌子,外栏门外挂着两个灯笼,火光微弱,长长的竿子上挂着一张萎靡不振的酒旗,隐约可以看到上面写有“夜店”二字。 此地距剑洲境域已不足十里,那名为首骑士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不经意间瞥到酒肆的幌子,心里不觉冷笑。 夜店?只在晚上才开的店铺? 在这种荒郊野外开的店能是善茬?但深夜在这里看到这家酒肆的就会是善类了? “吁——”为首骑士勒马,转头对身后两人说道,“在这里吃点东西,歇歇脚。” 两人闻言都喘了口气,千里的长途跋涉已让他们有些吃不消了,虽说他们也都是身手不凡的习武之人,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让他们心力交瘁。 酒肆外小二看到有客人上门,眼前一亮,热情迎客:“三位里面请!” 青年骑士摆摆手,没有进里屋,自顾坐到了院子靠门的一张桌子。 小二不以为意,进门带出一壶茶水,道:“三位吃点什么,咱店里可什么都有。” “馒头,白水。”为首骑士沉声道。 小二微微撅嘴,但还是笑道:“好嘞,客官请稍等。” 在三名骑士眼中,这小二的撅嘴无疑是在不满意他们如此寒酸。 “呦!三位客官这是打哪来的,这么晚了,小心天黑路滑,不如就住在咱这店里吧?”说话的是名妇人,应该是老板娘,是一个半老徐娘,脸上画着淡妆,风韵犹存。 三人就当没看到妇人。 老板娘不以为意,拿着一个酒壶自顾走到三人跟前,故意挺了挺自己已不太丰满的胸脯,笑道:“这壶酒算是奴家请三位喝的,是咱店自家酿的,算是招牌。” 说着,就欲倒酒。 领头的青年伸出手抵在老板娘酒壶前,摇了摇头,闷声道:“有事在身,不便饮酒。” 妇人蹙眉,露出一脸幽怨神情,埋怨青年不解风情,“这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事,几位是要上哪去啊?” 而后她又转头靠向另外两名年轻骑士,笑道:“两位小哥,给奴家个面子,陪奴家喝两杯?” 边说还边狂抛媚眼。 但两位骑士不闻不顾,多年的训练有素对这点诱惑还经受得起。 老板娘见自己这百试不爽的招式没有发挥作用,神情错愕,她看到三名骑士腿上都放着一个长长的器物,被毛布包着,裹得严严实实的。 “这是什么东西啊?”老板娘新生好奇,不觉伸手摸向领头骑士腿上的包裹。 有点硬,还有点冷。 为首骑士下意识一把扣住妇人手腕,眼神犀利,语气冰冷道:“干什么?” 妇人蹙眉,委屈道:“奴家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嘛。” 为首骑士深吸口气,慢慢松开老板娘手腕,语气歉意道:“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只是是在下私物,不方便拿出来给姑娘看,刚刚是在下鲁莽,实在抱歉。” 老板娘冷哼一声,甩了甩有些发麻发痛的手腕。 这时店小二端来了馒头,见自家老板娘受挫,闷声道:“老板娘,人家不受你好意,您就别跟那自找没趣了,刚刚我可看见,掌柜的有些不高兴了啊!” 那妇人白了一眼小二,不屑道:“你让他那软蛋过来,还敢不高兴,他若是敢给我使脸色,今晚我就爬别人床头去!“ “你个骚娘们!”老板娘话刚落,一个彪形大汉就破门而出,怒吼道,“你敢爬别人床头,信不信我剁了你?!” “呦!你床上本事不见涨,嘴上本事倒是越发出息了。”老板娘媚笑着,身子一歪斜靠在那为首骑士肩膀上,“我今天就准备跟着位大哥共度良宵,你有能耐现在就来剁我啊。” 为首骑士眉头紧促,下意识侧身,躲避老板娘。 老板娘突然没了依靠,差点摔倒。 那彪形大汉见此情况,哈哈大笑道:“骚娘们,你以为还是年轻会儿,人人都对你倾慕死心?” 老板娘愈发羞愤,身子轻微颤抖,显然气的不轻。 酒肆掌柜的笑着走到三位骑士面前,拿过老板娘手中酒壶,自顾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道:“出来跑江湖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可以理解。” 说完,又倒了一杯酒递到领头青年面前,意思是我都喝了,这酒没毒。 青年只闷头吃着馒头,简单平静道:“刚刚说了,不便饮酒。” 那掌柜的闻言眉毛一挑,抬起右脚放在长凳上,身子前倾,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几位兄弟就这么不给面子?” 三位骑士不作回应。 这可气坏了大汉,就要大打出手。 那店小二赶快过来抱住掌柜的,扭头看向老板娘,欲哭无泪求援道:“老板娘,您就别在那看笑话了,万一掌柜的出手重了杀了人,您就等着守活寡吧!” “哼!”老板娘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阴阳怪气的说道,“死了更好,死了我好改嫁,老娘风韵犹存,好些个小白脸都等着老娘去临幸呢!” 那掌柜的大汉闻言顿时暴跳如雷,立马调转枪头朝老板娘而去。 “你这死婆娘,看我今天不剁了你!” 店小二死死抱住大汉,这次真的是欲哭无泪。 第十三章·飞鱼服,绣春刀 这边混乱的成一锅粥,而三个骑士那里却是置若罔闻,安定自若。 领头骑士端起茶碗,碗里面是寻常的白开水,无色无味,没有茶叶作掩护,也不会有蒙汗药之类的东西。 就在酒肆掌柜的和老板娘争执间,没有人注意到一滴酒从那彪形大汉手中的酒壶里飞出,直直的落入了那领头骑士的茶碗里,带起一道极其细小的涟漪。 这一滴酒小的不能再小,一般高手根本不会察觉,尤其是在这种混乱情况下。 可那领头骑士眉头却是一皱,他放下茶碗,又换了个碗继续喝水。 那酒肆掌柜的、店小二、老板娘三人却都是神情一凛,有些吃惊。 只是一瞬间,三人就又恢复常样。那老板娘先是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这还有客人呢,有什么事晚上床上再说,别在这丢人现眼!” 那掌柜的竟莫名一下子安静下来,受委屈般站到一旁不说话。 店小二笑容玩味,满脸歉意道:“客官你见谅,他们小两口闹别扭,常有的事。” 店小二拿起茶壶,就准备给三人倒水。 领头青年还是老样子止住店小二,自己接过茶壶倒了一碗。 老板娘脸色平静,道:“三位我看不是寻常江湖中人吧?” 预料中的无人应答。 “是官家?” 老板娘笑笑,吩咐店小二又拿来一壶酒,亲自倒了一杯,说道:“三位既是高手,我们这些宵小之辈自然不能相比。只是出门在外靠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今夜是我们莽撞了,有眼不识泰山,在这自罚一杯,一是算作赔礼,二是算作证明这酒无毒。” 说完一饮而尽,滴酒不留。 有些话说透了也就不好再装傻了。 为首青年骑士抬头,拱了拱手,道:“诸位是草莽侠士,今夜在此相逢,在下甚感荣幸。不过我等真是有事在身,诸位要钱,我等把钱全交出来即可,只是不要为难我们就好。” 老板娘爽朗大笑,对身旁店小二说道:“拿酒坛子来。” 酒坛上来,老规矩老板娘先喝了一碗。 “我们这些人哪里算得上是侠士,不过是些过街老鼠,做点剪径、谋财害命的勾当。”老板娘又吩咐店小二拿了几个大碗,她倒了两碗酒,端起其中一碗。 这时那掌柜的一步过来,拿起桌子上的另一碗酒,顺势抱走了酒坛,嘟囔道:“娘子咱不给他们喝,个个精明的跟猴子似的,今晚咱费力演了这么久,没得多少好处也就罢了,怎的还要平白无故搭出一坛子好酒呢?这酒可是娘子你亲手酿的,我都舍不得喝呢!” 大汉一副心疼的模样,小心将那碗酒重新倒入酒坛。 老板娘恨铁不成钢,气笑了,“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当初怎的就瞎了眼看上了你这么个小家子气男人!快将酒坛拿来,小心老娘我真发火了!” 那体型本来是彪形的男人,此时竟跟个小女人一般,扭扭捏捏,极不情愿的把酒坛还给老板娘。 那为首青年见此情景,新生感触,蓦地笑了。这便是江湖啊,自己自从进了宫,穿上了那套衣服,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受了。 对方既然打开天窗说了亮话,为首骑士想自己也不好再端着。何况眼前这些人虽然实力不咋样,但个个都是难缠的小鬼儿,宜解不宜结。 其实青年一直都在细心观察在场所有人的一举一动,老板娘和那掌柜的三次自饮自酌,已足够打消了他的戒心。 他从老板娘手中拿过酒坛,各自给他们三人倒了碗酒,说道:“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酒不便多喝,只一碗,请诸位侠士包含之前不敬之举。“ 三人动作几乎一致,抬头一饮而尽。 老板娘也跟着喝下碗中酒,只是在那三位骑士抬头的一瞬间,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冰寒无比。 只一碗,就足以要了你们的命! 酒一入腹,为首青年便感到了不对劲。 他眉头一皱,扭头看向身旁一人,眼神波动,示意情况有变。 而此时那两名年轻骑士已是身体酥软,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板娘掩嘴媚笑,问道:“客官,我这酒味道怎么样啊?” 青年阴沉着脸,暗运真气,咬着牙说道:“好,好得很!” “呵呵……”老板娘笑的花枝乱颤。 此时那掌柜的和店小二也是凶相毕露,慢慢围向青年三人。 “我这药叫‘无味软骨散’,无味却是有点颜色,刚刚你若仔细看碗中,就会发现端倪。还要告诉你,中了这无味软骨散的人,你若不运内力还好,否则身子就是越来越酥软,中毒愈深。”老板娘停住媚笑,脸色瞬间阴冷。 为首骑士闭上眼,回想之前发生过的一切,自己到底疏忽在了哪? 他脑中忽而划过一道闪电,猛然惊醒。 是那碗酒? 这时那掌柜的慢步上前,神色阴冷,气势大变,老板娘温顺的靠在他肩膀上,哪里有一丝之前小气的模样。 “娘子,我的演技还可以吧?”大汉虽然是问老板娘的,眼睛却是看着那三名骑士。 为首青年仰头叹息,百密一疏,自己竟要在今日折在这里吗? 可是自己死了不要紧,京城那位让做的事没办好才是关键啊! 我不能死在这! 青年猛地睁大眼眸,使出全身力气,奋力跃向老板娘,伸手变掌为爪。 擒贼先擒王。 一直默默无闻,算是最低下的店小二在此时动了,他一步迈出,伸出手臂,衣袖猛然间收缩,一道寒光随即出现,映亮了夜色,紧跟着就是悚然的剑气喷薄而出。 为首骑士瞳孔收缩,无奈后撤,摔倒在地。 这也算自己一疏吗? 老板娘和掌柜的此时竟安静的站在那店小二身后,态度恭敬。 而店小二气焰凌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剑,剑气森然。 青年摇摇晃晃起身,不甘心道:“你在剑道一途已是小有建树,修为直追四品境界,为何要做这种事呢?” 店小二显然不想回答,脸上古井无波。 青年还想做垂死挣扎,大吼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那三个字已经到了嘴边,那三个可以让天下武林豪杰都闻之色变的三个字就要说出口,可那名店小二却是将手中长剑早一步插入了青年胸膛。 这是做这行的规矩,既然做了,就不许对方说出自己的靠山,这样以后追究起来也可以拿“不知者无罪”作借口。 为首骑士口吐鲜血不止,旁边两名骑士看的目呲欲裂,无奈身体软的像滩烂泥,绝望无助。 不用店小二再知会,酒肆掌柜的已经上前,分别给那两名骑士脖子上来了一刀。 “这三位究竟是干嘛的,那领头的实力不俗,境界怕是比您还要高一些。”老板娘看着店小二,小心说道。 那彪形大汉将之前放在三名骑士腿上的器物捡起,递给三人真正的老大店小二。 店小二扯下毛布。 毛布下的东西刚露出真面目,那掌柜的和老板娘当场倒吸口凉气。 “怎么会……”店小二眉头紧锁,拿东西的手轻微颤抖。 那是一把刀,大明朝廷特制的刀。刀体狭窄,略短,刀锋很薄,形似梅花刀。 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这个名字让大明江湖人人谈之犹如谈虎。 这柄刀的名字叫做绣春刀。 “去看看他们的衣服。”店小二沉声道。 那掌柜的小心翼翼走近为首骑士的尸体,扯下外面衣衫,看到尸体里面所穿衣物,再次倒吸凉气神情惊惧,最后的一丝侥幸也变得荡然无存。 青织金妆花飞鱼过肩罗。 是为飞鱼服。 飞鱼服,绣春刀。这在整个大明朝,就算是牙牙学语的孩童都知道这是谁穿的服饰。 掌柜的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两眼无神道:“怎么办,杀了锦衣卫,就算逃到天边也会被追回来剥皮抽筋的。” 那老板娘被这话感染,脸色雪白,毫无生气。 店小二走到尸体旁,又在尸体身上寻出一个包袱。他打开来一看,饶是他都是倒吸一口凉气,遍体生寒。 包袱里只有一物,是一个金黄丝绸,画着五爪蟒龙的卷轴。 大明有严令,除了皇主外禁止一切人使用金黄之物(除钱财外)。 店小二傻眼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手里之物。 这他娘的不会就是圣旨吧?! 算是破罐破摔,店小二颤颤巍巍打开圣旨,那掌柜的和老板娘受不住好奇,也都凑过来。这一次三人俱是惊惧到无以复加,圣旨上不用全部内容,就单单是那几个词汇就让他们感到了宛如泰山压身般,不能呼吸的压力。 东南剑洲,宋家剑庐,朕,兵部尚书。 “这次算是碰到硬茬子了。”店小二苦笑自语。 掌柜的欲哭无泪,哪里是什么硬茬子,分明是死劫,谁碰谁死啊! “我们现在怎么办?”老板娘六神无主。 三人中的主心骨店小二心一横,咬牙道:“店肯定是开不下去了,所幸今夜之事除了我们三个无人知晓,今后我们各走各的,或退隐江湖也好,或更名换姓也罢,总之再次相遇就当互不相识。” 此话一出,那掌柜的彪形大汉与老板娘心里一惊,极有默契的靠在一起。 那店小二在此时难得还笑得出来,道:“放心,你们两个联手我不一定杀得了你们,或者说不一定在极短时间内杀掉你们。为表达诚意,我先转身离去。不过,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谁运气差了日后被逮到,泄露了天机,另外两人就要联手杀死他!” 老板娘和掌柜的下意识点点头。 店小二毫不拖沓转身便走,他走的很慢,给足了诚意。 而那掌柜的和老板娘眼神复杂,几度天人交战后,最后还是决定不冒险出手。 这一夜,唯一发生的事情就是江湖上自此没了一位名号为“袖里剑”的二流武夫的踪影。 而三人这番像是“无心”之举的行为,却是影响了大明江湖和庙堂未来百年的格局。 第十四章·有朋自武当来 熟悉老罗的人都知道,那家伙天天黑着个脸,在剑庐只会闷着头打铁,不跟任何人说话,见谁都是一副欠他几两银子的模样,别说笑了,连个好脸都没有。 剑庐大多铁匠甚至是铸剑师对老罗都有些膈应,大多数有时还会怀疑这罗姓铁匠是不是本就是个哑巴?要不然就是得了传说中叫做“面瘫”的疑难杂症? 天天在一起的人尚且如此,更别说像王阳、宋福禄这些外人了,老罗对他们连个多余眼神都没有。即便是宋龙鸣和柳寒棠,老罗最多以点头回应,惜字如金。 这样宛如石佛一样油盐不进的人,让谁跟他相处都会浑身不得劲。 然而此时此刻,在外人眼中就是一根木头一样的老罗竟脸色柔和,甚至破天荒不时还会扯一下嘴角,虽说看着不像笑吧,但比平日里绷着脸好了无数倍。 就连宋逸安都是不小的吃惊,对老罗面前白发白须白眉老人是什么身份更加好奇。 “你小子就为骗我下山,真是煞费苦心啊。告诉你罗铁匠,不是你激将法成了,而是老夫自愿出的山,你也别在那暗自窃喜。”老人瞥了一眼老罗,闷闷说道。 老罗深以为然,竟说了之前跟宋逸安说过的一样的话:“老神仙说的是。” 宋逸安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声。 老人胡须和眉毛突然莫名倒飞飘起。 宋逸安知道是他被自己的笑声刺激到了,赶紧闭口静声,往老罗身后缩了缩身子。 本名叫做王依山的老人怒目看向老罗,气声道:“罗铁匠,别以为老夫出了山就一定会出手,你再这么编排老夫,信不信老夫一气之下立马就回剑山,再坐个一甲子?” 老罗神情不变,还是那副在外人看来已算是笑脸的表情,连连附和道:“信信信,老神仙说什么罗某都信!” “还说?!”王依山不禁吹胡子瞪眼,作势就要转身。 宋逸安在一边看戏看的是津津有味,心想着这世外高人怎么都这般风范?屁,哪有什么风范,都是这般德行才对!那叫做王依山的老翁,这演技也忒下乘了,您光说走,脚不动谁信呢?还有平常看着是老实巴交的罗叔,原来也是这样腹黑,一肚子坏水。 江湖上若都是这些人,该多有趣啊! 老罗面子上自然要出言挽留,不过祸水东引道:“前辈,我跟宋小子说老神仙,实则是您对他来说当得起这个称谓,并无半点编排您的意思,不信,您亲自问问他。” 宋逸安暗暗骂声老狐狸,脸上却是一副淡定神色,面带微笑。 “哦?”王依山转而看向宋逸安,认真说道,“小子你给老夫说实话,当时这铁匠是怎么跟你说老夫的。” 宋逸安一阵汗颜,当时老罗说老神仙时顺带的形容词如果此时说了,这老头还不得跟老罗拼命。关键是你们打无所谓,之前想开开眼看神仙是如何打架的没看成,那时自己站的远,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关系,可此时你们要打,就一定会殃及本公子,开眼和保命当然是后者重要。 正当宋逸安心思百转千回时,王依山见迟迟没有回声,更加狐疑那铁匠话的可信度,说道:“是不是那铁匠说的话太难听?我就知道,这罗铁生外表看着闷声闷气的,其实内子里坏得很。你小子人不错,还知道给老夫留面子,一会儿我跟这铁匠打起来,你可得站远些。” 宋逸安被惊醒,哭笑不得,暗怪自己跑了神,赶快亡羊补牢:“老前辈别急,罗叔当日跟小子说您是老神仙,小子一开始确实不信,因为在小子眼里罗叔才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可罗叔却说他连您老人家一只手都打不过,现在还是五体投地的佩服。小子听了这话,才发觉这世上真有神仙。现在更是确信罗叔的话,谁言世上无神仙?这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 “当真?”王老头半信半疑,以他对老罗的认知,很难相信那倔牛一样的铁匠会五体投地的佩服一个人。 宋逸安笑的别有深意,转头看向老罗,说道:“罗叔,您最有发言权,我说的对不对?” 老罗有口难言,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 王依山早看出了整件事情的端倪,爽朗大笑道:“那好啊,罗小子,老夫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你给老夫来个五体投地吧?” 老罗赧颜。 宋逸安强忍着不笑出声。 …… 剑山外,宋龙鸣已在等着接自己儿子了。 与宋龙鸣一起的自然还有王阳,这一次柳寒棠稀奇的也跟过来了,再有一个就是宋家大管家宋福禄。 宋逸安一行三人,王依山走在最前面,老罗与他只差半个身形,最后面的是宋家小宗主,看着孤苦伶仃的。 宋龙鸣眼尖,等到三人出现在视野,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最后面的宋逸安。第二眼就看到了宋逸安腰间的若水剑,脸上笑意愈发深刻。 果然是这把剑么。 待宋逸安三人走近,宋龙鸣先是抱拳,言语真诚道:“宋某恭迎王前辈出山。” 紧跟着,柳寒棠、王阳与宋福禄三人却都是一辑到底。 但王依山显然懒得理宋龙鸣三人,径直走了过去,连瞟一眼都懒得做。 宋逸安走到宋龙鸣面前,瞄了一眼自己老爹,讥笑道:“以后别在我面前吹自己怎么怎么厉害,人家就不吃你这一套,丢人都丢到姥姥家了。” 宋龙鸣闻言笑着连说好好,倒是柳寒棠眉头微皱,显有不悦。 老罗在走过众人时,王阳大着胆子站出来,先是行了一个大礼,说道:“谢前辈救命之恩!” 老罗一如既往以点头应之,而后紧跟王依山,下山而去。 宋逸安本还想跟王阳说笑几句,已经走在前面的王依山突然喊道:“小子还不快过来,就你这觉悟还准备认我做师父呢?” 柳寒棠大吃一惊,别人不知道那老头什么身份,他作为宋龙鸣的义子,可是十分清楚那位的身份。如今这位神仙一样的人物,竟要收宋逸安为徒? 宋逸安神情一喜,屁颠屁颠跟了过去。 一老一壮一少一起消失在视野,宋龙鸣笑的合不拢嘴。 ———— 武当山距剑洲有千里之遥,书信来往传递快则三四天,有时碰上坏天气,至少要一旬时间。驿差送信,当然是快马加鞭,千里之遥三四日时间其实并不算慢,甚至都是很快的。可送信是一回事,人若要来往,可就不是一旬两旬的时间了。 一行道士是在月初离开武当山的,如今已是月中,才到了江州界,此时在租来的一条客船上横渡一线江。 武当贵为天下道教祖庭,传承千年,之下道观有不下千座之数,修道之人何止百万,按理说武当山的道士只要报出名号,说自己来自正统道门武当山,到哪应该都会受到礼待,再不济也会有人相随相送才对。 可这一行道士,看着却是寒酸之极。 这些道士有十几人,年龄不一,有头发花白的老者,也有朝气蓬勃的青年道士,甚至还有两个十岁左右的小道童。只是这些道士都有个共同点,一身道袍很旧,破说不上,总之是穿了有些年头了,掉色掉的厉害,好在都很洁净。道人个个都背着个大小不一的包袱,手里拿的不是桃木剑,而是竹竿,跟传说中武当山的“背悬古剑,一步登天”的修道仙人大相径庭,在外人看来跟逃难的乞丐差不多。 领头的老道大约有古稀之龄了,头发花白,精神头却很好,引人注意的是老人那一头花白长发,整齐的垂落腰间,给老人增添了几分仙人气。老人身后时常跟着两个老道士,都是花甲的年纪,戴着破旧的道帽,两鬓灰白。 领头的老道此时闭着眼睛,盘坐在客船一处空旷处,似在打坐,调养生息。 外人看来这是道士常做之事,只是这群道士却知道老人真正在干什么。 一个小道童默然走到一位中年道士跟前,低着头,委屈说了声:“我饿。” 中年道士笑着揉了揉道童脑袋,道:“再忍一忍,等下了船就吃好吃的。” 没想到小道童白了道士一眼,老气横秋,叹息道:“掌教说上船就吃饭,可都到现在了也没看到饭影,师叔祖你就别骗我硬撑着了。我知道咱没钱了,我说饿也只是说说,哪一次吃饭师叔祖师兄师伯几个都是把饭留给我们这些年纪小的,你们都能忍住,同为武当弟子,我怎么会忍不了?只是下了船如果找不到道观,还得挨饿。我只是在想那时候的饿罢了。” 已是辈分高的都是道童师叔祖的中年道士不觉红了脸。 小道童平躺在船板上,闭眼睡觉以此抵挡饥饿。 中年道士扭头看向正在打坐实则已经睡着的掌教,欣慰一笑。其实他也很饿,这次去往东南剑洲,从武当山到此,一路都是风餐露宿,掌教的说不让报出名号,好看看这世上虔心修道之人有多少。结果很可悲,十人中有八人都没有给予过他们帮助。也只有到了当地道观,同行会可怜可怜他们,给一些热乎饭,走时也会送上一点盘缠。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商贾富家会发点善心,只是对于这千里之行,根本是杯水车薪。一路走来,中年道士也不知饿了多少回,也不知冻着了多少回。也有年轻道士不服气,去找掌教的理论,但哪一次都是灰溜溜的回来,显然是理论理输了。每每到了处境恶劣的时候,会有道士经受不住,年少的都哭着说要回去,可哪次也没见着有人回去。等事过去后,大家都该怎样还怎样,对掌教还是如以往那般恭敬。 在武当山没有隔夜仇,在武当山没有新仇旧恨,出了武当山理应还是如此。 武当千年奉承的便是人人相亲,我不求道道自然来的箴言。这一刻中年道士心有所感,自身境界在他不知不觉间提升了一大截。 第十五章·这个老宋是谁 说这群道士来自武当,肯定有人打死都不会相信,且不论这群道士的行头,单说这一路的做派,就跟武当仙人是天壤之别。 中年道士名叫刘青,道号“长平”,不惑之龄,在武当山修道快三十载,是武当掌门徒弟的徒弟,也算武当的中坚力量,中流砥柱的一份子。老道长平虽然是李三清的徒孙,也变相算是武当嫡系,可修为与资质却是平平,后来上武当的许多年轻晚辈都超过了他,可这位刘道士并无半点着急。他常想是啊,咱武当山就不喜欢违心行事,我喜欢这样无忧无虑,不去求那无上大道,只去自己读喜欢的书,做喜欢的事,只要一两个年轻后生真心喊我一声师叔或是师伯,我就能高兴,这样就挺好啊。 武当山有修道大才,而立之年便能飞剑降魔,武道同修。也有不世出的道门大家,论道一流,经文典藏无一不通。这些人,只要肯入俗世,武立马就能上阵杀敌,以一当百;文可为治世之才,奉为国师宰相也不为过。武当也因这些人而闻名。 可是武当山最多还是像刘青这样默默无闻的道士,李三清的徒弟肯收刘青,也是看上了刘青那份贴近武当风格的恬淡自在性格,修道是为什么,虽然也有为天下苍生请命谋福的目的,但最先要求的还是自己要过得安稳。你自己都不能问心无愧,怎么能去管好别人呢?儒家有句话说的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顺序可不能乱。 李三清也常常对武当道士讲,做什么事,都要先问过自己的本心,自己问心无愧,哪怕做了什么违法的事,也能得道成仙。武当山与李三清同辈的,或是低一辈的,都明白掌门的良苦用心。他们也相信,像刘青这样的武当道人,只是没有遇到自己值得发力的人或事罢了,慧根他们是有的,只是藏得有些深,不愿意发掘而已。一旦日后开了窍,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若开了窍,还算是顺其本意吗? …… 客船渐渐靠岸,船家吆喝着船客小心点,船要靠岸了。 刘青叫醒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小道童,柔声道:“圆真醒醒,靠岸了,可以吃好吃的了。” 小道童道号圆真,是刘青的小徒孙,也就是道童是刘青师兄徒弟的徒弟。 刘青至今也没有收过一个徒弟。 道号圆真的道童起身揉揉眼,迷茫的看了看越来越近的岸边,又扭头看向刘青,咧嘴一笑,道:“还是饿……” 刘青微笑,牵着小道童的手走向掌教,那里所有道士都在排队等着下船。 刘青走过船家时,行了一礼,敬声道:“贫道谢过船家这次大方礼待。” 刘青说的是这次乘船船家给他们打了个八折,也就是两个道童没有收钱。 船家不耐烦的摆摆手,催促道:“行了行了,赶快走吧,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道士,我也就是心肠好点,又看那两个孩子跟着你们实在可怜,才免了他们的船钱。” 刘青再次施礼,但那圆真小道童却是为船家质疑他们的身份感到愤愤不平。 刘青笑着拍了拍圆真的脑袋,牵着他的手下了船。 船家看着这群穷酸道士下船,撇了撇嘴,从身上摸出一块桃木符。这是那群道人的掌门给他的,因为他免了两个道童的船钱,所以那老人送给了他这个桃木符。 桃木符很普通,雕刻的也不精致,上面画的符文很稀松,看着不像是有多深奥。船家再联想那群道士的模样,更是觉得这块桃木符没有任何价值,就随手丢到了船舱里。 掌门?也不知是哪里的破道观,还自称掌门,也不嫌丢人丢的还不够。船家引出思绪,想起那掌门老人送他桃木符时,其余道人都是笑吟吟的,好像由衷替自己高兴一样。只是那两个小道童咬牙切齿的模样,很眼红那块桃木符。 想到这,船家鬼使神差的回身进船舱又捡起那块桃木符,挂在了自己腰间。 管他呢,有胜于无,总归是个装饰不是? 只是船家不知道,像这块桃木符,世上仅两个俗人拥有。一个是他,另一个人在长安城,金銮殿的最上头坐着。 ———— 宋逸安来到明龙湖,趴在安逸亭的栏杆上,看着湖里蹦践的锦鲤,怔怔出神。 忽然湖面泛起涟漪,紧接着无数锦鲤突然从四面涌来,争相涌出水面,朝天冲着宋家小宗主张开鱼嘴。 宋龙鸣笑嘻嘻的手捧着鱼食站在宋逸安身后,道:“怎么样,还安静吗?” 宋逸安白了宋龙鸣一眼,根本是懒得理他。 宋龙鸣继续笑道:“福禄这小子鬼办法就是多,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这些锦鲤的。” “以后别让福禄叔做这些事了。”宋逸安没来由说道。 宋龙鸣大笑道:“他就是个奴才,做这些事就是他的本分。你要不想他做,自己跟他说去。” 宋逸安叹口气,宋福禄能在半天购得这些锦鲤,肯定使用了一些非常手段,又给自己不知造了多少孽。近些年,宋家名声里最高的不是宋逸安,也不是宋龙鸣,而是宋家的大管家宋福禄。只是这名声是恶名而已。如今宋福禄更是隐隐有和大明寺里那位朱指挥使同名的趋势,并称天下恶人。 让宋福禄少做这些事,他就更能对宋家感恩戴德。宋逸安知道自己老爹的良苦用心,就跟上次那句“难为你了”如出一辙。 宋逸安不想纠结于此,他蓦地想起了一件事,神情变得有些揶揄,说道:“听说你闯进了咱东南藩王的府邸,一剑砍死了后楚王姜擎苍?” 宋龙鸣点点头,脸上依旧云淡风轻。 宋逸安言语讥讽,细细道来:“江湖上都说是你一人一剑闯了进去,威风八面。但是我还不了解你?你肯定是带了咱家大批死士前去,王叔紧随你左右,柳寒棠肯定是藏在暗处,随时准备出手。后手嘛,就是几把剑的事,那些与藩王府交好的也不是什么大势力,送出去几把剑就能让他们隔岸观火。至于总督府,萧索乐见其成,皇宫里那位早就想拔掉这颗眼中钉了。” 宋龙鸣笑意更深,连连点头称赞:“我儿聪明!” 宋逸安却黯然摇摇头,问道:“确定刺客是藩王府出来的?” 宋龙鸣眼中寒光毕露,“不会有错,那姜擎苍老儿真以为朱家给了他一个世袭罔替,就是保命符了?这些年他一直在私样亲兵,历练死士,但这些事能瞒得过萧索,瞒的了我宋家?当日我带人一路杀到藩王府正宫,那姜老儿自知事情败露,便拿剑自刎了。” 宋逸安重重叹口气,前诸侯八国,如今还剩有几人? …… 晚间,宋逸安特意去了宋龙鸣房上吃饭。而快要开饭时,却一直不见宋龙鸣出现,这要搁以往,出现的几率绝对要比天塌下来还要低! 而此时在宋家山庄仓库那里,一位富家翁模样的中年人拿出食盒里精致的饭食递给姬若水,说道:“今天做饭我故意多做了点,所以偷偷带出了一些,你快吃。” 姬若水感动,虽然自己很饿,可还是担忧道:“你这样不会被发现吧?” 中年人摇头笑道:“不会,他宋家家大业大,哪会在乎这么点东西。” 姬若水差点感动到哭,道:“老宋,你以后别这么做了,我饿不死的。你因为这个丢了工作我会自责的。” 这位姓宋骗姬若水自己是伙夫的中年人挠头笑笑,揶揄道:“老宋知道,我不给你送,那宋家小宗主也会给你送的。” “他?”姬若水一听到宋逸安,立马变得会冒三丈,“我若不是为了拿回我家剑,就算饿死也不会吃他的东西!” 姬若水突然神情黯然,细声说道:“老宋你是个好人,在我记忆里,我那老管家也是好人。可在我十岁那年,老管家死时拉着我的手说一定要拿回姬家名剑,我就答应了他,然后看着他含笑闭目。还记得那时我第一次傻不拉几的跑到宋家,看到也没守卫,就闯了进去,谁知还没走几步,四周就突然出现了一大群人,拎小鸡一般就给我扔出了大门。我不甘心,也有股傻劲,就再往里闯,就这样一次又一次被扔出宋家。我那时全身是伤,后来感觉真的不行了,要死时,就听到有个很清脆的声音说住手。我抬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我仇人的儿子,第一眼感觉就是他真好看……” 说到这里,姬若水皱眉,剧烈摇摇头,愤愤自语:“呸呸呸,什么好看,根本就是披着羊皮的狼!” 那位老宋笑着看着,一言不吭。 姬若水继续说道:“从那次以后,我就莫名其妙住进了宋家,而且周围那些宋家仆人对我还客客气气的。我以为近水楼台先得月,有这样的优势更有机会拿回我家的剑。只是随着后来越来越了解宋家,知道自己的机会根本就是非常渺茫的。别说拿剑了,这四年我连我仇家面都还没见到过!” 老宋这时插嘴道:“兴许见过了,你没认出来。” 姬若水摇摇头,道:“不可能的,在宋家这么些年,还没见过跟我印象中宋家剑庐宗主相像的人。” 老宋来了兴趣,问道:“你印象里宋龙鸣是个什么样的人?” 姬若水想了想,才认真说道:“怎么着也得是个虎背熊腰,霸气侧漏的人吧。” “哈哈……”老宋开怀大笑,不以为然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威武。” 姬若水皱了皱鼻头,道:“难道老宋你见过宋龙鸣?” 老宋老神在在,道:“当然见过。” 姬若水恍然大悟,“你是伙夫,给他做饭的,见过他也不稀奇。” “那你说说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就直接说他长什么样吧,以后让我也别认错了人。” 老宋止住笑,也很认真的说道:“宋宗主嘛,长得跟我很像。” “你?”姬若水开怀大笑,“老宋你什么时候这么自恋了。” 老宋很无辜的摊摊手。 姬若水回归正题:“老宋你是个好人,只是我没法回报你,你说说我能给你做些什么?” 老宋突然老脸一红,支支吾吾道:“我那二儿子,太不让人放心,我总想着找个人以后等我不在了能照料他。” 姬若水明白老宋的意思,脸色潮红,害羞道:“老宋,我相信你,你儿子肯定也是好人。只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小宗主就会要了我的命……” 老宋欣慰摆摆手,“不打紧,那说好了,等你报了仇,就嫁给我儿子?” 姬若水虽然低着头,却是重重点点头。 第十六章·飞剑束发,集龙聚凤在东南 武当山的得道仙人们下山,不辞辛劳千里跋涉,横渡一线江,究竟是什么事情吸引他们来了这东南之地?值得可说的是,那位已是被世人敬仰,真正可称仙人的武当掌教竟也来了。 虽然李三清一行人走的很低调,寻常百姓看不出其中玄机,但并不代表就没有人知道武当山走出了这十几个道士。 事实上是,从李三清这一行道人刚出武当山的那一刻,这个消息就在各自隐蔽方法下传向了四面八方,惊动了各大巨头,无论江湖还是庙堂,都相应作出了回应。 若从天上往地下看,武当这群道士只不过是很不起眼的一个群体,而除了武当,还有几十个这样的团体,都在向东南涌去。 而这些个团体中的某些人,无一不是人中龙凤,一方巨擘。 …… 以一线江为界,北有武当山,贵为道教祖庭,是天下修道之人眼中的圣地,独占鳌头。 而西南之地,也有一个道门,独树一帜,在西南修道之人眼中也是超然存在,其名声斐然,隐隐有与武当山并驾齐驱的趋势。 西南富饶,所谓饱暖思****,既然吃喝不愁,一些人家就会生出别样的心思。一些有门路的,自然是将家中后生送上官场,希冀可以在仕途上一帆风顺有所建树以庇荫家族;而没门路,但还有些小钱的,就会投身商旅,做些小买卖;至于那些刚刚解决温饱问题的人家,大都是十年寒窗苦读的文人,希望着在日后科举考试中一举成名。除了以上三个比较大的群体,还有一个群体更加庞大。 这个群体就是修道的道士。 道教自从被大明奉为国教,如今的道观已不再是传统的样子,观内分设有书院和武院,书院专授人解读道卷,以论道为主;而武院则是教人以剑法心得,修的自然也是那武道。书院武院没有严格限制,可武文同修,道士量力而为。有的道观以书院闻名,有的道观以武院闻名。自大明建朝至今,道教受推崇程度越来越高,后来大明几乎已不见一般书院或学宫这样的地方,都是已被纳入了知名道观中。而真正学成返还俗世的道士,无一不是成为了治世之才或是一方将领。 也是由于这样的原因,大明百姓才可愿意尽力将家中晚辈送入当地道观。 修道道士来源纷杂,囊括了以上三个群体,而大多都来自有势力的人家,多为将种豪门子弟。而在西南行省,道观中的头牌,也是那些个贵族子弟争破头颅也要进去的道观叫做——“长生宗”。 长生宗与武当山不同,其实一线江以南的道观与北方道观都不太一样,或许是因为发展快慢不同,长生宗这些南方道观都是修的富丽堂皇,也不是建在山上。而道观内的道士也没强制要求必须穿道袍,有的道观还专门制作了服饰。这样的道观说白了与江湖门派无异,不一样的只是里面之人修的还是无上天道,是学习之人,不去打打杀杀。 长生宗在西南的地位,与武当山在中原的地位一般无二,虽然长生宗与已有千年传承的武当山还有些差距,但在西南百姓眼中,长生宗已然是道门中的圣地。 长生宗能有今天的名望,自然也是因为长生宗出了两个了不得人物。而这两个人,几乎撑起了如今整个大明王朝。 即便这样,全天下的人还是相信长生宗源于武当山,就连当今长生宗宗主都亲口承认武当才是当之无愧的道教祖庭。 长生宗大门今日敞开,不一会儿,一辆马车和五骑陆续行出大门。 那五骑人马在前,当头一骑是一位年龄二十不到的白衣青年。青年发髻一丝不乱,剑眉清晰,面若冠玉,俊美异常。他笑容很温和,并不虚假,一身白衣胜雪,坐下也是一匹白毛骏马。青年年纪很轻,却是为首一骑,重要的是他的身后两骑却是两个中年人,衣服华贵,腰配名剑,不似常人。 五骑之后,是一辆大型马车,马夫是个老头,精神抖擞,不算魁梧,看着很是精瘦。 这些人刚出来,就又有数十个少男少女涌出大门,一脸肃穆,两眼里却满是尊敬。 少女都是看白衣青年,少男则都是看那辆马车。 忘了说一句,南方道门也收女弟子。 人群散开,有一不惑之龄的男子缓缓走向这群人,期间数十个少男少女皆是低头行礼,不敢有任何忤逆之举。 中年男子走向为首一骑的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就欲下马,中年男子摆摆手止住他,笑道:“道明,替为师走这一趟,也让宋龙鸣看看咱长生宗不比他家剑庐差!” 此话一出,满场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那些个少男少女,有些对视会心一笑,脸上都是自信的笑容。 而这位中年男子此话一出,他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敢当众说宋家宗主大名的人,在南地屈指可数,这位叫做徐长生的男子刚好算作一个。 长生宗第四代宗主,徐长生。 白衣青年也是笑笑,只是点点头,简单道:“宗主放心。” “爹,还让不让走了?” 忽而一声风铃来,马车门帘掀开,满场顿时春花开。 有女子端坐在车中,身穿粉红玫瑰香紧身袍纱袖上衣,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显的其体态修长。女子其颜美绝,春水脸如凝脂,眉目如画。她年纪不大,才及笄之龄,稍显稚嫩,却已是足够祸乱一城。可以想象再过两年,此女子将会是何等的美如天人,说祸乱一国也不是没可能。 不远处全部少男见之都是血脉喷张,个个为她神魂颠倒。 而那些少女,虽然对身旁师兄师弟们的行为感到不齿,但看到马车中的那人,也是不由感到自惭形秽,心里大喊不公,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颜之人? 长生宗宗主徐长生撇撇嘴,恨铁不成钢得说道:“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就这么着急去见那小子?” 车上女子不由脸色潮红,也不知是因为徐长生的话,还是因为刚刚想到了那位宋飞剑。 白衣青年神色不变,一贯笑容和熙的看着眼前这对父女。 不远处的那群少男听到宗主的话,都是欲哭无泪。宗主你这番话真是给我们这些人伤口上撒盐啊。 长生宗所有的年轻男弟子,对长生宗宗主的女儿,也是他们的小师妹都是爱慕倾心。可最多的还是疼爱。小师妹虽然是宗主的女儿,但性格温文尔雅,淑女端庄,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不说,还从未对谁生过气。但是长生宗的人都知道小师妹身后总有个男子在呵护他,而这个男子却是让那些男弟子说不出一句坏话来,也生不出一丝嫉妒的心思。因为那男子就是号称长生宗百年难见的天才陈道明,也是他们的大师兄。陈道明的性格也是恬淡释然,与世无争,跟那小师妹如出一辙。长生宗的所有弟子都衷心希望这对儿璧人能终成眷属。可后来,长生宗的男弟子知道了一道宛如晴天霹雳的消息——小师妹早有婚约,未婚夫就是那大名鼎鼎的宋飞剑!这些个男弟子知道这个消息后感到不甘也不忿,为他们大师兄不甘。但他们却也不是不服气,小师妹嫁给那宋飞剑,也算是符合身份。要不然整个大明朝除了大师兄陈道明,还真找不出别的人来。 等长生宗这五骑一马车远去消失在视野,所有人才都慢慢散去,最后只留徐长生一人望着东边方向,笑着自语:“逸安你小子真是好大的本事,不过是个束发礼而已,竟惊得整个天下都不得安宁!” ————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木家剑阁高有十丈,地上有六层,地下有三层,四面之形,坐于北面,朝向南方,端的是无比巍峨大气。剑阁耸立西北之地已千年之久,阁内听说是悬挂了近千把名剑,都是千年来挑战木家的剑客失败,亲手将剑挂上去的。 木家剑阁是大明朝三大剑道圣地之一,剑客心目中的圣地,也是禁地。与宋家剑庐不同,西北苦寒,所以木家剑阁的剑客都是如苦行僧一般,一心练剑,两袖清风。虽说木家在西北也算豪门,可木家千年传承的修炼法门没有变,木家剑客生于剑阁,将来也是老死剑阁,一生只与剑为伴,再无其它。所以,宋家剑庐名声最大,因剑闻名;而木家剑阁威名更胜,因剑客闻名。 今日木家剑阁还是如往常那样清冷,西北多风沙,荒漠更是主角。木家大门缓缓打开,一匹骆驼出现在视野,后面紧跟着四个人。 四人肩背长剑,容貌一般,神色都是冰冷无比,无一丝多余变化。一人上前拉住骆驼,其余三人站成一排,沉默无言。 一会儿,大门里又走出三人,一位中年儒雅男子,一个十四五岁少年和一名妇人。 妇人应是少年的母亲,长得倒也是颇有姿色,一直拉着少年的手,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少年脸庞坚毅,有同龄少年没有的那种稳重气质,对于自己的母亲“喋喋不休”只是默默点头回应。 儒雅男子长相俊朗,他头戴高帽,一身青色长衫,脚蹬寻常布鞋,若后背上的那柄长剑换做书箱,他整个人看起来就跟寻常求学仕子一般无二。 “不过是束发礼,你去就够给他宋家面子了,怎么还让剑儿跟去,这千里迢迢的,得多受罪!”妇人瞪了儒雅男子一眼,埋怨道。 男子不禁缩了缩脖子,悻悻然道:“让剑儿去长长见识也好。” 话罢,他欲言又止,转头对那名少年柔声说道:“剑儿,去你木然叔叔那儿,我跟你娘说点悄悄话。” 看着少年走远,那妇人眼里尽是温柔,语气却是冰冷道:“都是大明鹰犬,为何就他宋家这般嚣张跋扈?宋龙鸣以前狂妄,后来生了两个儿子,便更狂了。如今次子束发,我对宋龙鸣的脾气还不了解,他肯乖乖‘束手就擒’?那位天下第一酷吏既然给了我们消息,云家那儿必定也通过风了。一旦生变,有几成把握?” 儒雅男子心里苦笑,自己娘子跟宋龙鸣那点破事他清清楚楚,女人吶,可千万别让她们因爱生恨。 “放心吧,天下安定,大明朱家也算是开明国主,谁现在挑起争斗谁就是千古罪人,宋龙鸣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男子笑道。 妇人依偎在男子怀里,神情坚定,语气温柔道:“真青,我嫁给你一点也不后悔,真的。我就是想争一口气,咱剑儿不会比那宋逸安差!” 木无二色却真青。 男子便是木家剑阁第十六代阁主,木真青。 木真青脸上带笑,背上长剑轻吟不止。下一刻,磅礴剑气如大风起,以男子和妇人两人为中心,直冲上天,搅起满地黄沙,扶摇而起十数丈高,在天地间直形成了一道黄沙龙卷! ———— 东海之滨四季如春,有一地最为玄妙,常年云雾缭绕,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每日云雾最泛滥时浩瀚如海,由东海之上最深处涌来,席卷海岸三地,由上而下,扶摇而起,一重一重如浪潮一般。 这一地唤作“剑谷”,乃是云家地界。 剑谷云氏、木家剑阁、宋家剑庐,并称中原三大剑道圣地。 有传言称剑谷云氏弟子居于云雾之上的山谷里,远离尘世,每每出行都是御剑飞于高天云海之中,白衣飘飘,似神似仙。 云海最深处,有一处山谷高耸于九天之上,奇妙秀丽。 天空中云雾翻腾,忽而异象横生,天上一处云雾不知是被什么牵引了一样,由四面八方向一处涌去,而后又极速向天上更高处顶起,形成了一道形状模糊的云柱。 下一刻,云柱最顶端,有一人御剑从中飞出。 那人白衣飘飘,状若谪仙。 世人皆知三大圣地,宋家剑庐的剑最闻名,木家剑阁的剑客最威风,而剑谷云氏的剑意最风流。 剑谷门前,有三位白衣青年驻足仰望,心神激荡。 “师公,该走了!” 只一两个呼吸间,御剑仙人便从天上回到了人间。 可是,怎么是个老头? 老人应有古稀之龄,白发白须,头上没有木簪,所以发丝看着很是散乱。他从剑上跳下去,那柄剑便像是失去了灵性一样,倏然坠地。 “咱们与宋家剑庐是邻居,离得近还用去那么早?”老人稍微理了理凌乱的白发,问道。 刚刚那个喊话的青年不禁翻白眼,道:“就因为离得近,所以才要到得早。” “嗯……是这个理。”老人想了想,点点头,咂咂嘴又道,“连王依山都出关了,看来宋家这小子真的是很不一般吶。” 那三位青年沉默无言。 “你们后走,我先去会一会老朋友。” 话音刚落,地上那柄普通长剑骤然长鸣如龙,倏地一声拔地而起,与老人一同直冲上天。一人一剑瞬间没入了云海中,不见踪影。 青年无言以对,已经习惯了自己师公的这种“幼稚”行为。剑谷这位都快要一百岁的谷主,还像个老顽童一样,每日不处理谷内正事都算了,还时常御剑云游东海,跑去跟千里之外的蓬莱岛上的那群人切磋。如今让我们后走,肯定又是自己提前去东南宋家了,亏得我们还等了您这么长时间!至于会一会老朋友?不知又要闹出多大动静呢! 三人抬头向天上望去,此时漫天云海正以一种微弱但肉眼可见的动势向东南方向而去,整片天空都像是在被那人搬动! 御剑飞东南。 此时红日高升,因云雾缭绕,看着有些发白。 白日依山尽,剑如云海流。 老人名叫云山尽,是剑谷云氏第十三代谷主,中原公认的第一剑道大宗师。 ———— 长安城不论春夏秋冬,日日繁华如过节。 世人都知长安城有三处地方是禁地,第一肯定就是那大明皇宫,没有皇帝陛下召见,纵然是武道宗师,插上翅膀也飞不进去;第二个地方叫做大明寺,这个地方就算请人去也不会有人去,因为那儿是那位天下第一酷吏的地盘,锦衣卫的大本营,相传都是活人进去死人出来,阴森可怕的至极;第三个地方却是将军府,武神东方大明的府邸。 长安城内的将军府有好几个,但绝没有像咱武神的府邸那样天天中门大开而且没有护卫的将军府。 这也是长安城的一个美谈,武神东方大明的府邸常年大开中门,而且不设护卫。东方大明本人也说了,自己乃一介武夫,当守国门御外寇,不需关门挡家人。这话不就是从侧面说了大明百姓就是他东方大明的家人吗? 虽然开门,但寻常百姓也知道身份有别,不会没事就去将军府窜门,毕竟那是诸侯乱战时代的天下名将,没有之一!至于会不会有人找上门寻仇,所有长安百姓都不担心这一点,因为他们的武神将军不仅用兵如神,而且本身实力也是天下无敌,几近圣人。 但是今日,将军府内来了位客人,也是位身披甲胄的将领,而且品阶不低。 可这位也是一方将领的铮铮硬汉,见了东方大明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敬声道:“末将徐浮屠,叩见大将军!” 东方大明笑笑,他其实也快到古稀之龄了,但头发却只是灰白,脸上皱纹也很少,而且身子还很魁梧雄壮。 “起来吧起来吧!什么末将,都是八方将领的人了,一见面还跪来跪去,也不怕让你那群小崽子们看见了笑话!” 自称徐浮屠的汉子起身,咧嘴一笑,道:“末将始终都是大将军你的马前卒,这一辈子都不会忘!” 东方大明点点头,不由转移话题,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妹妹这时候也到剑洲界了吧?” 徐浮屠闻言冷汗直流,就欲再度下跪。 可他膝盖刚弯了一个弧度,却是再也弯不下来。 东方大明摆摆手,笑道:“不是说了不让跪了吗,我就是随口一说,也没指责你的意思。” 徐浮屠闻言缓缓直身,可身上还是仿佛有座大山。 “古人云‘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你妹妹只要看上了宋家那小子,皇帝陛下的意思是成全了他们也无可厚非。” “只是,宋家近来越来越不安分,日后一旦有变……” 徐浮屠这次却是毫无阻力的跪在地上,五体投地,胆战心惊,“到那时末将绝对公私分明,请大将军放心!” 东方大明笑意深刻,挥挥手说道:“你下去吧。” 徐浮屠低着头,跪着出了房门。 …… “你真有这么大胆子啊?”东方大明眯着眼,突然睁开,“你真有这么大胆子!” 昨日,大明寺那儿也有位客人来了,说是前些日子派出的三名锦衣卫至今未归,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然后他又说了一件让东方大明都心惊的消息。 蔡太师决定亲自走一趟东南之地! ———— 一个袈裟褴褛,赤脚,满身泥泞的僧人从西域走出,一路向南而行。 僧人朝饮露水,夜宿街头,以地为床,以天为被,一路乞讨而来。迢迢三千里路,僧人赤脚而行,仅是过一线江时,受船家施舍坐了回船,代行了一程。 若此时再回头去看武当那群道人,就绝不会觉得他们穷酸了。 僧人渡过一线江,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以江水洗去满身泥泞后,低头诵了一声“阿弥陀佛”,踏步而行。 奇景横生,僧人踏出第一步,全身随即金光闪闪,破败袈裟焕然一新。第二步,僧人头顶有神圣光环生成,满脸俱是仙佛气。第三步,僧人脚下生成一蓬巨大莲花,宛如在世佛陀。 此后步步生莲。 这一日,佛家祖庭金山寺住持无量僧人,在东南之地立地成佛。 ———— 大明年历四十八年春,无数江湖宗师,庙堂权贵汇聚东南。 这在中原历史上,千年以降,从未有过。 第十七章·我的女人你也敢碰 (ps:在这插两章有关男主的内容,要不然大家都快忘了主角叫什么名字了) 宋逸安从母亲府内出来,百无聊赖,想起了一个人,右手不自觉握向腰间的若水剑,拇指摩擦着剑与剑鞘交汇处,心不在焉。 回到芭蕉园,燕儿和一群女侍莺莺燕燕,看到自家小宗主情绪不高,纷纷过来担忧的七问八问,是不是生病了?还是练剑伤着了? 最后还是年龄大一点的燕儿看出了端倪,她轻咳几声止住一群姐妹吵闹,意味深长笑了笑,道:“还不知道小少爷怎么不高兴啊,你们都忘了,那位小刺客可是有好些天都没来了呢。” 其余八个女侍恍然大悟,个个看着宋逸安捂嘴偷笑。 宋家小宗主赧颜,可还是嘴硬道:“燕儿别以为仗着我对你的宠爱就没大没小的,谁跟你说我是想她了?” “小少爷,我可没说你是想若水姑娘了啊。”燕儿装的很无辜。 宋逸安乐了,伸出手在燕儿娇臀上拍了一巴掌,道:“你少跟我在这咬文嚼字,那小刺客才三天没来而已,本少爷有什么好想她的?” 燕儿被宋逸安这一手掌打的脸颊泛红,可还是大着胆子,反问道:“少爷你的束发礼还有几天?” “这个……”宋逸安迥然。 燕儿与其余八位女侍会心一笑,道:“小少爷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还有几天,怎么就清清楚楚记得若水姑娘有三天没来了呢?” “这个……那个……”宋逸安脸颊发烫,最后耍无赖道,“滚滚滚,你管本少爷怎么想的呢,真是闲的!” 燕儿等九位女侍悻悻然,一哄而散。 几个女侍临走前,宋逸安叫住其中一名女子:“青儿,你去拿棋盘,咱俩一会儿对弈几局。” 可那名叫做青儿的女侍,看起来好像不太愿意。 宋逸安不觉眉毛一挑,“怎的?是嫌弃本少爷棋艺不精吗?” 青儿装出一副可怜模样,道:“小少爷棋艺精不精青儿不好多嘴,只是小少爷你的棋德,真是有点……” 青儿没有把话说完,最后只是撇撇嘴,苦笑了笑。 宋逸安故作生气状,道:“本少爷棋德怎么了?你不就是输给本少爷几局棋嘛,至于这般诋毁本少爷吗?怎的,输了棋,是有辱你‘女八手’的大名了?大不了一会儿这几局棋我让你两个,哦不,三个子,怎么样?” 青儿强颜欢笑,一语戳中要害:“小少爷,就算我倒让你五个子,你都不一定能赢我。” 宋逸安闻言心里更气,但接下来就是泄气了。眼前这名叫做青儿的女侍说的没错,其实哪止让五个子他赢不了,青儿让自己七个子,自己照样还赢不了她!这名叫做青儿的女子是九位女侍中公认的才女,出自围棋世家,其出身隐晦,宋龙鸣没有对他说过,但宋逸安隐隐猜出了几分。这名女子在刚来宋家时,就下赢了山庄内的所有仆人。及笄时,山庄内宋龙鸣附庸风雅请的围棋大家已不是少女的对手。近几年凡是来宋家做客的,会几手围棋的,都要与青儿下两盘,可无一不是败北而归。因此少女得了个“女八手”称号,只因她与人对弈,只要八手便能定下优势,一举败敌。 “你别说大话,就问你一句,下不下?”宋家小宗主又耍起了无赖。 青儿无可奈何,只得回屋去拿棋盘。 宋逸安脸不红心不跳,自己想赢这位女八手,一些非常手段肯定是少不了的。比如悔棋了,趁乱多下一子了等等。至于这乱,方法就更多了。 宋逸安正在想怎么制造乱时,宋福禄一脸阴沉,走进芭蕉园。 青儿刚拿出棋盘,看到宋福禄,绣眉不觉皱了一下。 宋逸安看到宋福禄的脸色,心里一顿,笑问道:“福禄叔,有什么事吗?” 宋福禄凑近宋逸安,在后者耳边低语了几句。 宋逸安一开始脸色如常,后来只是越来越冷,最后竟笑了起来。 “好好好,这周关林算哪根葱,他老子区区一个校尉本少爷更不认识,萧索真是带出来的好兵啊。”宋逸安冷笑自语。 宋逸安起身,先对青儿说道:“今天先不下了,暂且欠着,改日再战。” 而后他冲正在走来的燕儿摆摆手,沉声道:“你不用去,待在这里。” 说完,就和宋福禄快步出了芭蕉园。 走出芭蕉园没几步,心中火气也消了几分,宋逸安才镇定下来。 他思忖了一下,对身后宋福禄说道:“你也不要去,还有跟王叔说让他也不要去,这件事我想自己解决,不想放到台面上。” 宋福禄闻言默默点点头,以他的玲珑心窍,很快就明白了小少爷如此用意。 宋逸安去马厩牵出一匹马,跟那位来报信的仆人一同疾驰奔出山庄。 ———— 在距山庄不过两三里的地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集市,平常山庄内的仆人闲暇时都会来这买些日常用品。 三天前姬若水鬼使神差,想着给那位老宋买一些礼物,再有就是那位没见过面却是已有“媒妁之言”的老宋儿子也买一件。只是她一直待在宋家山庄里,平日吃穿不愁,可就是没钱啊。所以才想着来这集市先打两天短工,挣得几文钱再去买礼物。 她什么也不会,就在一家酒肆临时做起了小二。打工这两天,有位贵公子哥领着一干人,竟四次光顾这家小店,那位公子哥还常常看姬若水,不时还会用手摩擦着下巴,频频点头。 掌柜的和老板娘心善,就偷偷跟姬若水说那公子哥是剑洲总督麾下的步军校尉之子周关林,在剑洲也是恶名昭彰的纨绔,经常强抢民女,无恶不作。说有可能是那周关林看上了姬若水,让她这几天赶快走,工钱一分不差她。 可姬若水不以为然,这小妮子在宋家山庄里住惯了,以为江湖就是跟山庄里的人一样和蔼可亲,所以婉拒了老板娘的好意。 这不,出事了。 按理说,校尉一职官阶很低,根本上不了台面。只是剑洲情况特殊,武官一向比文官吃香。因为剑洲兵马多于其他州省。比如就在宋家山庄的周围,百里范围内就有三个演武场加一个军营。最重要的是剑洲校尉有实实在在的兵权,比如这周关林的老子周通,手中虎符就可调动八百骁勇步兵。而让剑洲为官者真正畏惧周通的原因还是他有一个更厉害的上司——东南总督萧索。 周关林长得随他老子,身材高大,可性子却是截然相反,有股阴沉之气。前几日恰好无聊路过这个酒肆,这位周公子仅是匆匆一瞥,就彻底喜欢上了那个女小二。别人兴许看不出来那瘦不拉几黑不溜秋的小二有什么好,但他周关林“戎马一生”,眼光自然毒辣。今天他知道这小二就要走,就撕开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想的怎么样了小娘子,跟不跟相公我回去啊?”周关林轻摇手中折扇,笑眯眯问道。 姬若水因为宋逸安的缘故,对这些贵家子都有一种天然的抵触情绪,况且,这个什么自称叫做周关林的人,还没有宋家那位小少爷长得好看呢。 “让开,我要走了。”姬若水冷着脸,沉声说道。 周关林自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揶揄道:“这小娘子脾气倒还挺倔,很符合本公子胃口。” 周关林身后一群奴仆都跟着笑着起哄,慢慢围向姬若水。这群仆人中大半都是一些不入流的下人,只会阿谀奉承讨主子开心。剩下的另一半则是带刀或带剑的护卫,其中一个身穿灰衣的中年人尤为惹眼,他始终都在闭目养神,自身离那周关林最远不超过两丈。 此时已是被赶出来的酒肆掌柜的和老板娘见之长长叹口气,眼里尽是不忍。多好的闺女啊,又要毁在这个周禽兽手里了。 姬若水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周关林,这才开始害怕起来,大喊道:“你们要干什么?!” 姬若水心里怎么也想不通,江湖难道就是这个样子吗?她之前一直以为宋家剑庐那么厉害,他的山庄里就应该是江湖了吧。可今天发生这样的事,姬若水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其实,一开始宋逸安是派人严密跟着姬若水的,“美其名曰”跟踪监视,实则就是暗中保护。后来因为老宋的关系,宋龙鸣就私下撤去了那些护卫,只留一个寻常仆人暗中跟着姬若水,也不算保护,真正是监视。也是,在宋家山庄,还怕有什么人会去刺杀一个普通女子吗? 说普通不过是说姬若水的身份以及和宋逸安的关系如今除了宋家山庄里的人外,外界无人知道。宋龙鸣也吩咐宋福禄,让下人管好嘴巴。以宋福禄的手段,办事自然可靠。这也是宋逸安为何不带自家人来救姬若水的原因,一旦姬若水与自己的关系曝光,她的处境不会比他这位宋家小宗主安全多少。 姬若水此次出门,那位监视姬若水的宋家客卿立马就将消息报告给了宋龙鸣。而宋龙鸣也没有太在意,心里想着或许是这妮子在山庄太闷了,想出去透透气。就让那位供奉继续盯着,随时报告。 今日突发变故,那位供奉本来想出手来着,只是忌惮那周关林身后的灰衣男子,所以没有出手。倒也不是他怕死,只是怕他要是死在这,那若水姑娘就真危险了。 …… “你们别过来!” 店内周关林笑意****,此刻他再也不需要掩饰,言语更加下流:“小娘子既然不喜欢跟相公回去,那我们不如就在这快活一场吧。” 其余几个奴仆都是淫笑不止,其中一个问道:“少爷,那我们背过身去?” 周关林稍微想了想,摇摇头,道:“不用,也让你们看看少爷我的雄风!” “好好!”几个奴仆顿时欢呼雀跃,至少能看到那小娘子的身体不是? 周关林一边慢慢走向姬若水,一边宽衣解带。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姬若水眼睛瞪得大大的,退无可退,眼眶已是充满水汽。她无助喊着,这一刻姬若水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更怀念四年前那个人说的“住手”。 “宋无赖你在哪里啊?!” ———— “你找死!” 人未到声先至。 周关林那个灰衣护卫倏地睁开双眼,脚尖一点地面飞掠向周关林,一把拽起身材高大的后者如拎小鸡一般,冲出酒肆。 下一刻,先是一匹高头大马冲了进来,撞飞了所有周关林的奴仆,而后一人从马上飞跃而下,跳到姬若水身前,背对女子,面向灰衣男子和周关林,怒发冲冠,大吼道:“我的女人你也敢碰?!” 第十八章·方寸之间,剑气犹存 宋逸安这样的出场方式,再加上又是这样一声惊天怒吼,着实有些唬人。酒肆本来就不大,是座简易竹楼,此时南面竹窗成了一扇门,地上七七八八躺着一些人,诶呦诶呦的呻吟着,还有几个带刀的汉子因为反应快躲过了突来横祸,此时也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脸迷茫。 最惨的要数周关林了,倒不是说周关林受了多大的伤,而是他的那位灰衣护卫拎他出酒肆的时候,他正在宽衣解带,而且腰带都已经解开了,自己却莫名其妙被人带出了酒肆。此时这位在剑洲声名狼藉的二世祖,裤子颓落,下体那叫一个干净,真是应了他前面说的话,让人见识了他的“雄风”。 那名灰衣护卫松开周关林,一步上前挡在周关林身前,右手按在腰间长剑上,身子前倾,神情平静。 姬若水本来已是抱着以死“明志”的心态了,忽然那个她心里想让来救自己的人出现在眼前,姬若水心里不由静若止水,暗怪刚刚自己想什么死不死的,自己应该好好活着才是。 不过姬若水后知后觉,猛地想起了宋逸安来时说的话,小脸瞬间通红,用拳头捶了一下身前那人的后背,怒道:“不要脸,谁是你女人!” 宋逸安苦笑着回过头,没好气说道:“大姐你搞清楚好不好,我可是来救你的啊。” 姬若水怒意未消,又是捶了宋逸安一拳,嘴硬道:“谁让你来救我了?谁让你来救我了?” “诶?”宋逸安故作吃惊状,嬉笑道,“我可是听见某人喊我名字了,难道是本公子听错了?” 姬若水想到之前自己的种种,脸颊更红了,但她一个激灵,好像抓住了什么,开怀笑道:“宋无赖,你终于承认你叫这个名字了。” 宋逸安哑口无言,难得吃瘪,索性扭过头去。 姬若水低头暗自窃笑,心里之前的恐惧一扫而光。即使她知道那个周关林还在,但只要眼前那人在自己身旁,仿佛这世间所有坏事都不是事。 宋逸安与姬若水两人的打情骂俏算是给周关林了一个反应时间,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自己的裤子,因为下面凉飕飕的。周关林慌忙提上裤子,这时才抬头看向那位不速之客。 “你他娘的是谁?敢搅坏老子的好事!”周关林扒开身前灰衣护卫,恼羞成怒。 宋逸安回身,在姬若水又惊又羞的眼神中,抱起姬若水将她放在马背上。而他自己牵马,缓缓走出酒肆,面向周关林。 “诺,你家的剑。”宋逸安眼睛看着周关林,抬手却将若水剑递给姬若水。 姬若水其实也不认识四年来自己嚷嚷的“我家的剑”是什么样子,但她却在那人将剑递到她眼前的一瞬间,她就有股莫名感觉,这把剑与她之间有股隐晦关联。最重要的是,她愿意相信他说的话。 但姬若水却将双手背到身后,自己冷哼了两声。 宋逸安眉毛一挑,苦笑道:“这真是你家的剑,不相信我?” 姬若水没有说话,故意撇过头不看宋逸安。 宋逸安收回手,满脸不解的说道:“嚷嚷了四年让本少爷还你剑,现在给你了你反倒又不要了,真是怪哉,是不是出门几天没见本少爷脑子也不好使了。” 姬若水怒瞪宋逸安,“要你管!” 而后她指向周关林,说道:“就当我把剑借给你了,你去把他给我揍成猪头!” …… 周关林此时已是羞愤到了极点,刚刚羞辱自己也就算了,现在眼前这俩人你侬我侬的,宛如当自己不存在一样,真当本公子是好欺负的了! “徐管事,你他娘的还在那干嘛,还不快给我抓住那小子,记住,别打死了。”周关林神色狰狞,冲着已经围住宋逸安的一群护卫吼道。 跟着宋逸安一起来的那名宋家客卿纵马闯进包围圈,他根本不看周围一群人,只对着宋逸安一人说道:“小少爷只管走。” 以他的本事,挡住所有人不可能,但拼死拖住这些人还是办得到的。 宋逸安却是摇摇头,挥手止住那名将要劝说的客卿,淡淡说道:“若水姑娘让我把那人打成猪头,本少爷岂能对之不理睬呢?你看好若水姑娘即可,不必管我。” 姬若水瞄了一眼周围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小手偷偷拽了拽宋逸安衣角,小声说道:“我说着玩的,你别当真。” 宋逸安笑了,是真笑了,他扭过头看向姬若水,嬉皮笑脸,“怎么,担心你家男人会死在这?放心,这离山庄这么近,死不了的。” 姬若水直接羞愤道:“去死!”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一人突然持刀横插向宋逸安与姬若水中间而来,只取宋逸安首级。 宋逸安置若罔闻,姬若水倒是吓得花容失色。 那名宋家客卿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一脚将那名偷袭者踹飞出去。 这宛如是点燃了导火索。 那名宋家客卿站在姬若水坐的马前,一手持剑,一手牵住缰绳,满脸意气风发。 与宋家未来的家主并肩作战啊,这是他从未奢想过的事情。 “这些人就麻烦你了。”宋逸安眼睛盯着周关林说道。 宋家客卿咧嘴一笑,道:“小事,小少爷尽管去把那家伙打成猪头吧!” 周关林此时已是气的说不出话了,但他还保持着冷静,扭头问那名灰衣男子:“那小子什么路子,境界有几品?” 灰衣男子古井无波:“最多七品。” 周关林闻言显然有些吃惊,才七品,就敢这么明目张胆跟自己这么多人过不去?难道他靠的就是那名扈从? “那小子的扈从有几品?” “不到五品。” 周关林这下更懵了,这小子不会是为了女人失心疯了吧?五品虽说可以算作高手了,但在官家面前,尤其是军旅面前,根本就不够看啊。且不说自己老爹那八百亲兵了,就是身后这灰衣护卫你就不一定能打得过。 周关林瞥了一眼身后的灰衣男子,心里更有了底气。这名护卫是周关林老爹的心肝宝贝,是周府的天字号供奉。周关林听自己的老爹说这名姓唐的男子足有三品实力,是实打实的江湖高手,可以一当百。 “唐叔叔觉得我可与那小子一战吗?”周关林小心问道。 灰衣男子语气如常:“公子尽管去战。” 周关林闻言大喜,虽然他自小与自己老爹习武,可自己老娘太宠爱,加上自己也受不了苦,修为进步慢是慢,但如今也足有小六品的境界。自家的第一高手都发话了,自己这次便是肯定能赢了。 他舔了一下嘴角,从灰衣男子手中接过长剑,冲人群中而去。 人群中,因为那名客卿,宋逸安闲庭信步,若水剑还没出鞘。 这些包围他们的人,实力顶多也就是一般兵士的水平,按江湖品阶来说,八品都不到。宋逸安侧身轻松躲过一道刀锋,手腕一翻,若水剑随即划出一个浑圆,剑鞘底端正好砸中来人的太阳穴,使之晕倒在地。 周关林冲进人群,与宋逸安面面相对。 很有默契的,周关林的一干护卫都停下了手,宋家客卿也收手而立。 宋逸安脸上带笑,双臂抱肩,笑容玩味的看向周关林。 周关林也笑了,不过是冷笑,他张开嘴,似是要说话,可话还没出口,脚下却是先行猛踏地面向宋逸安飞掠而去。 宋逸安早有准备,一步后撤,手中若水剑横剑在胸,挡下周关林的这一前冲刺剑。 周关林嘿嘿一笑,脚步接连踏地,手中力道猛增,浑身内力被他调动,一股浑厚气力冲劲涌向若水剑。 宋逸安神色不改,却是不敢和周关林比力气,只得避其锋芒,连连后退。 后者一路发力,两人一前一退,直走了二三十步后,周关林突然翻转长剑,变刺为砍。 宋逸安高抬若水剑,脚下却是一道扫堂腿踢向周关林下盘。 周关林早料到会如此,手中长剑不变动作,右脚前踢挡住宋逸安的扫腿,左掌顺势就朝宋逸安胸口拍了过去。 宋逸安左手成拳砸去。 拳掌相击,因内力大小关系,宋逸安被周关林这一掌震退了两步。周关林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收剑,再次形成新的攻势,竟是一套江湖剑招。 宋逸安落地未稳,周关林的剑与剑气却是戛然而至。 “少爷好身手!” “少爷杀了他!” 周关林的一群仆人见周关林一掌震退宋逸安,在那儿拍手称快。 姬若水看的惊心动魄,心里暗暗着急,宋无赖你怎么不拔剑啊?! 宋逸安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剑气,想着自己倒是小瞧了这周关林。他横剑在胸,若水剑一直没出鞘,就是因为他一直在养剑意,力求一击杀敌。 周关林眸光冷冽,内力被他尽数驱使,那手中长剑剑气顿时长了半寸之多。 宋逸安这次不退反进,拿着不出鞘的若水剑,与周关林一招一式对打,情势恶劣,身上衣衫有些地方被割开,索性还没有受伤。 周关林杀心顿起,如饿狼扑食一般,攻势凶猛,长剑以一个刁钻角度横插向宋逸安。 宋逸安躲避不及,尽力使身体在半空,以陀螺姿态,旋转了一个半周身,可长剑还是划破衣衫,触及了血肉。 周关林嘿嘿冷笑,一步上前,长剑回转,顺势划向宋逸安头颅。宋逸安此时却是隐晦的咧嘴笑了。 一直在示弱,等的就是这一刻。 不远处,那名灰衣男子眉头不觉一皱。 宋逸安左臂挡住周关林持剑的右手,右手握住若水剑连剑带鞘猛刺向周关林右胸。 周关林左手一把握住若水剑剑鞘,讥讽道:“剑鞘也能杀人?” 宋逸安只是笑笑,心神一动,右掌紧握若水剑柄,骤然发力。 若水剑顿时出鞘一尺。 随即满场剑气充裕。 “好。”灰衣男子默默吐出一个字,眼里满是欣赏的看向宋逸安。 周关林如临大敌,他右手赶忙松开长剑,发力崩开宋逸安的左臂,拼尽全力向若水剑剑柄拍出一掌。 “给我回去!” 一掌正中若水剑剑柄底端,厚重内力随着周关林手掌倾泄而下,使马上就要出鞘的若水剑又回鞘半尺! 宋逸安愁眉紧锁,马上后退。 周关林狰狞冷笑,一步跟进,步步紧逼。他左手握住若水剑剑鞘,右手抵在若水剑剑柄,两人距离越来越近,若水剑也在一点一点重新回归鞘中,那喷薄而出的剑气此时受到压制,若水剑无助轻吟,像一只被强压虎头的老虎。 终于,若水剑重归鞘中,周关林与宋逸安两人此时几乎贴近了身子,若水剑被夹在两人方寸之间,宋逸安即便想拔剑,也没有给他多余发力的空间。 “你还不死?”周关林的额头几乎抵在了宋逸安额头上,恶狠狠的说道。 “对,你还不死?”宋逸安嘴角一勾,杀心毕露。 只见宋逸安左手伸出食指,缓缓点向周关林眉心。 满场感受不到剑气,却处处是剑气! “不好!”灰衣男子神情震惊。 之前说好,现在说不好,这名江湖高手说的话委实太奇怪了。 周关林此时已是被宋逸安的一根手指头吓得动弹不得。 到这时那灰衣男子才知道,宋逸安一直养的剑意并不在那把剑上,而是在一根手指头上! 只要有剑意,何物不能为剑! 方寸之间,剑气犹存。 第十九章·一剑带来满天云海 宋家小宗主的一指剑意最后也是没能贯穿周关林的头颅。 因为周关林的那个灰衣护卫在最后时刻出现在了后者身侧,一把扣住了宋逸安的手腕,那根手指自然是也难以再前进分毫。 周关林冷汗淋漓,衣衫湿了个通透,几乎虚脱。刚刚那来自死亡的巨大恐惧让他一阵后怕,恐怕这一辈子都会有心理阴影,武学修为很难再有所进步。 宋逸安撇过头看向灰衣男子,不屑问道:“是要两个欺负我一个吗?” 好吧,宋逸安承认自己打不过周关林的这个灰衣护卫。 灰衣男子伸出手将周关林推到自己身后,本来一直绷着的脸,此时竟笑了,跟宋逸安唠起了家常:“聚剑意于一指,可谓独具匠心。你怎么想到的?又是怎么做到的?” 宋逸安没有回话,眉头微皱,他几次都尝试着要抽回手,可灰衣男子的手就跟锁链一样,抽动不了分毫。 “前辈你这么欺负我一个晚辈像回事吗?”宋逸安泄气,无奈讥笑道。 灰衣男子黯然摇摇头,闷声说道:“你小小年纪,心肠竟然这么狠毒?” 他说的自然是方才宋逸安想要一指杀死周关林的事。 宋逸安不觉怒火中烧,他周关林刚刚也是想杀我的,就因为我的手段凌厉一些,就说我心肠狠毒? 宋逸安也懒得跟灰衣男子废话,直接针锋相对道:“你想怎么样?” 灰衣男子还没说话,他身后的周关林直接插嘴道:“唐叔叔一定要替我杀了他,这等竖子不能留!” 灰衣男子默默点头,他正准备开口问宋逸安有什么遗言时,忽然眼神一凛,继而满脸不可置信,额头溢出一层密密汗珠。 在众人几丈外的一棵树上,不知何时躺着一个黑衣青年。 青年斜靠在树杈上,嘴里叼着一根杂草,翘着二郎腿,看样子优哉游哉。 灰衣男子扭头看向青年,神情凝重,天人交战。 他可以肯定青年一直都在那棵树上,因为他刚刚感受到了一缕气机才察觉到那青年。而那缕气机也是这青年故意放出的,目的就是在震慑他。 “这位兄台是来给这后生撑腰的吗?”灰衣男子沉声问道。 黑衣青年吐掉嘴里的杂草,慢慢起身,一脸冰块表情跟刚刚的悠然动作严重不符。 “你不打死他,我就不出手。”黑衣青年语气基本是一个调子。 宋逸安听到这话也是满脸无奈,连翻白眼。你柳寒棠好歹也是我的义兄,就算跟我有间隙,也家闹闹也就罢了,怎么还在外人面前膈应我。 黑衣青年正是宋逸安的义兄,宋家家主宋龙鸣的义子也是宋龙鸣的影子护卫柳寒棠。 柳寒棠的大名在江湖上早已传遍大江南北,只是很少有人在台面上见过这位已然是宋家剑庐二当家的人物而已。 小小一个剑洲校尉,何况还是老子的小子,自然没有这个福分见过。 黑衣青年虽然这样说,可灰衣男子却不敢真这样认为。他松开宋逸安的手,倒也干脆,转身拉着周关林就走。 周关林不明所以,那黑衣青年他看不出深浅,可灰衣护卫却是深知对方的恐怖。能在树上待那么长时间不被自己察觉,这等藏身手段可谓出神入化,他这位被周关林的老爹奉为第一高手的供奉自知不是对手。 一群护卫和奴仆见自家主子都走了,一个一个灰溜溜的也跟着离去。 柳寒棠跳下树杈,宋逸安与自家那名客卿走向前者,柳寒棠还是老样子,看宋逸安都不带正眼的。 宋逸安和柳寒棠两人谁都不搭理谁,宋家客卿无奈,出言打破尴尬:“小少爷,我和若水姑娘先走?” 宋逸安摆摆手,“我跟若水走,你跟他走。” 说完也不等姬若水拒绝,直接翻身上马,从姬若水身后搂住她揽住缰绳。 “你手往哪放?!”姬若水顿时脸颊羞红。 宋逸安不以为意,策马疾驰而去。 姬若水一路低着头,心里“砰砰”响,想着他今天救了自己一命,这次就不跟他一般计较了。 ———— 话说剑山上的那位老神仙被宋逸安请下山,如今在山庄内也是住了一些时日了,平常都是在山庄上散散步,看见了来往庄上的仆人,虽然谈不上笑脸相对,却也是脸色温和点头回应。老人偶尔也会去龙鸣阁坐一坐,还会坐在安逸亭上午休少会儿,其余最多时间都是在剑庐跟老罗和宋家小宗主度过的。至于江湖上,好像也没有因为老人出山有什么天大的消息传出,而山庄内的一些仆人,更是不认识这位老人,都以为是自家宗主的朋友,虽然看着仙风道骨的,却也绝没有往世外高人那方面想。 今日宋家山庄来了一位客人,来客人有什么稀奇的?宋家通吃江湖庙堂两道,家道运势风生水起,天天都有客人拜访宋家的嘛。只是今天这位客人有些不一样。 一般情况下,有客人拜访宋家,都要分三六九等,要不同的人出来相迎引导进入山庄。上三等的客人,自然是宋家大管家或是王阳出来相迎,这样的人在剑洲甚至是东南行省都寥寥无几,甚至三洲知府,就连总督萧索都不在此列。能算上三等的人,不能只比官阶或江湖地位大小,与宋家要有一定深度的香火情。比如那朱诚基的老爹,或是长生宗宗主徐长生都是如此;中三等的客人身份就低了一大截,负责相迎的就是宋福禄手下的几个门子了。就这,如果不给门子点油水,还不一定能见到想见之人呢;至于下三等,这些人严格意义上说就不算客人了,因为都是不请自来,多是来求人办事的。这些人先是被门口护卫拦下,而后护卫先去通报门子,门子再通报宋福禄,宋福禄有时自己就会做主,有时也要询问宋龙鸣。最后有幸能进山庄的,引导的人自然也就是那宋家客卿了。 然而今天来的这位客人,没人引导,没人相迎,甚至都没人通报,就这么大摇大摆进了宋家山庄大门,而后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龙鸣阁前。 这是位老人,长相普通,白发,只是两条被绑成羊角辫的长长白须特别引人注目。 其实十三年前,这位老人就已经来过一次宋家“做客”了,不过那一次却是惊动了整个山庄,宋家的客卿与死士尽数出动,最后也只有那罗姓铁匠与老人碰了面。 …… 羊角辫胡须的老人来到龙鸣阁前并没有进去,像是在等什么人。 不一会儿,只见宋龙鸣一脸笑意出阁,拉过老人的手臂就往龙鸣阁里拽,还不停的嘘寒问暖。 “与羊角先生十三年一别,宋某甚是想念啊!先生的身子还是这般硬朗!” “羊角先生一路过来看我这府上风景可好?这一次不如多住一点时间,我好让安儿陪您转转。” “东南虽说湿热,可夜里还是有些阴冷的,先生可要注意保暖啊!” “羊角先生吃了没?我让府上厨子准备一桌酒席,咱们一会儿边吃边聊。” 而老人任凭着宋龙鸣强行将自己拖入龙鸣阁,一脸无奈神色,连眼皮都是懒得翻了。 ———— “羊角先生?”此时剑庐内,宋逸安学着老罗的模样,蹲在长凳上,一脸好奇的看向老罗。 宋逸安今天听说自己的老爹亲自迎接了一位客人,这不禁让他有些微微诧异,要知道即便是自己那位准岳父徐长生来,都是柳寒棠去迎接的而已。 “这位羊角先生是什么人啊?”听老罗说那位客人名字时的语气,宋逸安就知道那个羊角先生不一般,不觉更好奇了。 老罗想了想,道:“对于羊角先生我也是不太了解,唯一的一次交集就是十三年前跟他打了一架。应该是位前辈。而且近三十年江湖上都没有他的消息,想来也是位隐世高人。你可以问问王老前辈,他活的时间久,或许认识。” 宋逸安撇头看向坐在自己身旁悠然喝茶的王依山。 王依山白了老罗一眼,没好气道:“什么叫老夫活得久?罗铁匠你再这么变着法子埋汰老夫,老夫就真回剑山了啊!” 老罗委屈的摊摊手,表示自己真没那个意思。 宋逸安知道王依山只是说说而已,并不会真的再回剑山闭关。他是真不想再看这两位跟小孩子闹别扭一样闹下去,就和稀泥道:“王老前辈您别动怒,罗叔他肯定是想说您见多识广,一不小心用词不当而已。” 王依山知道这是宋逸安给自己的台阶,索性借坡下驴,道:“还是宋小子会说话,很合老夫胃口。” 宋逸安见好立马插针:“那王老前辈您给我们说说,这位羊角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位羊角先生啊……”王依山话才刚说了个头,突然起身,面朝东面方向,继而哈哈大笑道,“云老儿,不服气,还想再输一回?” 宋逸安一头雾水,回过头想问老罗时,却发现老罗也站起了身子。 老罗百年难见的面带微笑,啧啧低声称赞:“意气风流不过如此啊!” 就在宋逸安还在纳闷时,耳边忽而炸响一句言语,不止是他,整个宋家山庄,都被一道宛如滚滚天雷的喊话声碾过: “王老神仙,云山尽有一剑向你讨教,可敢接下?” “接你两剑也无妨!”王依山下一刻身形赫然消失在原地。 此时宋家山庄的天空上,从四面八方莫名聚集了无数云雾,最后形成了一片云海,遮天蔽日,浩瀚波澜。 有一人白衣飘飘,御剑向前。 云山尽这一剑,竟是带来了满天云海! …… 那位羊角先生跟宋龙鸣走到龙鸣阁顶,笑意吟吟,“这两位在一甲子后,又要毁掉名剑无数了吗?” 第二十章·束发礼——风云际会 一 站在那位羊角先生身侧的宋龙鸣默默抹了一把汗,撇撇嘴,说道:“你俩打就打,有能耐就御剑上天上打去,老在我宋家地盘上闹事算咋回事?” 羊角先生笑笑,揶揄道:“上一次他俩打架你还没出生呢,在这叽歪个卵?” 宋龙鸣脸不红心不跳,嘿嘿笑道:“怎么着这也都是我宋家的家产不是?我家老爷子生前说,上一次这两位老神仙打架,就毁掉了剑庐里三十几把名剑,至于那些从其他地方‘借来’的剑就甭说了,没有一千把也有八百把了吧。今天等那两位打完了我得去跟他们好好说叨说叨,不能总是打完了就拍怕屁股跟没事人一样说走就走了啊。他云山尽好赖是剑谷云氏的宗主,谷内名剑肯定也不少,陪我宋家个百八十把总没问题吧?至于王老前辈,安儿正好缺个师父。” 白须似羊角辫的老人白了宋龙鸣一眼,没好气道:“你倒是会做生意,十三年前见你就是这般无赖模样,如今这次子都快要束发了,你不收敛也就罢了,怎的还越发没脸没皮了?不说前诸侯乱战你宋家趁机敛了多少好剑,单说从大明建朝至今,两任皇帝都是明显偏向你宋家剑庐。如今就算木家与云氏加在一起都不一定有你宋家底蕴深,你还在这哭穷,宋宗主你要点脸吧。” 宋家剑庐宗主此刻没有一丝高手风范,噘嘴道:“你是不当家不知当家的难,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位羊角先生以冷哼置之,根本是懒得理他。 …… 天上异象横生,自然是吸引了宋家山庄内的仆人,纷纷涌出房屋抬头看天空的奇景。这些一般仆人看不出这是人力所致,以为是天降祥瑞,个个神情庄严,心神激动。而宋家的那些客卿或是供奉,也都是心神激荡,心向往之。至于离宋家山庄稍远一些的地方,平民百姓竟以为是那里要下雨了,心想着一会儿这里是不是也要下,得赶快回去收衣服才是。 宋逸安激动地都要说不出话来,自从王依山下山,都还不曾出过手,宋家小宗主多次说让王依山露两手,可那老神仙不是以今天累了就是明天有事推脱,再不就是恐吓宋逸安说再叨叨就回剑山,把宋逸安弄得也是颇没脾气。今天剑谷云氏的一把手气势汹汹而来,这次你王老神仙不会再藏着掖着了吧? 两个神仙打架,一生罕见啊。 宋逸安就欲跑出剑庐,却发现老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罗叔你不去看看?”宋逸安不禁问道。 老罗摇摇头,道:“云山尽不是来砸场子的,我想他现在是没把握能胜的了王老前辈,所以这一战只会是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果。” 宋逸安闻言心中难免失落,可还是赶忙出了剑庐,他心里想的是对于罗叔来说是雷声大雨点小,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自己这种门外汉本就是冲着看热闹去的,图的就是过过眼瘾而已。 而此时山庄天空早已是风云变幻。 云山尽一剑在前,身后浩瀚云海缓缓聚于一处,气势磅礴,随着前者慢慢下沉,压向地面。 宋家山庄内各处庄园屋顶瓦片皆是剧烈翻动,支撑房屋的栏杆横梁“吱呀吱呀”响个不停,抖落满地灰尘。 黑云压城城欲摧! 明龙湖安逸亭上,一位白发白须白眉老人迎风挺立。 明龙湖湖水无故如沸腾了一般,炸出满湖水花,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体涟漪以老人为中心,席卷四方。安逸亭“轰隆”直响,摇摇欲坠。 山庄内唯一一处安静如常的龙鸣阁上,宋龙鸣不由怒发冲冠,冲着那天上的云海大骂道:“他娘的,这是要强拆我宋家吗?云山尽,别以为你剑谷云氏隐于云中山谷内,我宋家就上不了你云家讨债!那处亭子要是塌了,我让你云氏剑谷塌一半!” 最后一句话,宋龙鸣是以内力用特殊方法,直接传到了天上云山尽的耳朵里。 就在这时,天上云海突然倒灌,眨眼间满天云雾尽数倾泻进宋家山庄。 地平线上有一人拔地而起,满明龙湖湖水竟被他用两掌神奇般硬生生抬起! 天地之间赫然形成了一张水流天幕! 云与水骤然相撞,没有巨大声响发出,云雾挟风吹起了湖水,水流继而斜飞出去,一点一点被分割形成水滴,最后再洒落向大地。 刚入春不久,仅仅宋家剑庐一处地方迎来了中原大地上第一次另类的“春雨”。 而整个事件的两个主角在此刻才真正遇上。 宋逸安从满天云雾倒灌进山庄,到明龙湖水倒流天上,最后再到一场莫名其妙的“春雨”洒下,不由看呆了,瘫坐在地。 “这哪里是什么雷声大雨点小啊,分明是瓢泼大雨!都他娘的是神仙,本少爷服了,王老前辈,小子以后再也不调侃你了!” …… 半空中的战斗到了最后阶段,云山尽持剑倒冲而下,气势雄厚,一往无前。 可就在这关键时候,王依山眼神古怪的看了云山尽一眼,突然变换方向,扭头就跑。 云山尽呆住了,还没等他明白怎么回事时,一座造型别致,占地巨大的亭子出现在眼前。 别说是一座亭子,就算此刻是一座山在面前,云山尽这一剑也能将之拦腰斩断。 可云山尽却是瞳孔猛地一缩,极速收剑收身,尽量侧动身子,才止住了凉亭崩坏的厄运。 云山尽落地后满是后怕的抹了一把汗,与王依山对决时也没见他这么紧张。 而王依山在不远处哈哈大笑,脚尖一点地面向剑庐方向掠去。 天空中剩余不多的云雾缭绕,天空宛如被清洗了一遍一样,格外明亮。而等“春雨”洒落完毕,宋家山庄明龙湖上架起了一道七彩虹桥。 此时许多宋家仆人也都跟宋家小宗主一样看傻眼了,心里想着这天降祥瑞也没这么个降法啊!而那些看门道的供奉和客卿,此时对云山尽都是拜服不已,都恨不得行跪拜礼了。还有极少数能真正看出门道的人,此时却都是闭着眼睛的。 云山尽扫向远处周围那些满眼炙热看着自己的一干宋家高手,手缕胡须笑了笑,朗声道:“剑谷云氏宗主云山尽携谷内名剑十把,特来参加宋家剑庐宗主次子宋逸安束发礼!” 剑谷云氏云山尽! 这可是中原公认的第一剑道宗师,称霸剑道一甲子,实打实的神仙人物! 之前云山尽已经道出过身份,此时又说一遍,而且真人还出现在了眼前。这下那些宋家高手,尤其是使剑的几个,眼睛里几乎都要喷出火来了。 云山尽都来了,西北那木真青还会远吗? 在另一处庄园内的宋龙鸣听到了云山尽的话,啐出口唾沫,骂道:“我呸!你云山尽画大饼蒙谁呢?以为我瞎啊,说的名剑十把在哪呢?” 云山尽手中确实只有一柄普通长剑。 ———— 长生宗一行人从刚出来西南行省,到进入东南行省,再到进入剑洲,所受当地官员和江湖势力豪门的接待优厚程度呈指数增加。有的还不好意思推掉,而有的既然住进了别人府邸,也得“入乡随俗”,碰到个什么节日,还得跟人家一起庆祝。这也导致了本来预定一旬走完的行程,拖了将近半个月才走到剑洲。 刚进入剑洲地界,就已经有一群人在此等候多时了。 其实哪是多时,这一行负责接风的人都等了好几天了。长生宗拖延了几天,他们就等了几天。 一名领头模样的中年人走向长生宗车队,被以陈道明为首的五骑挡住去路。 那名中年人笑笑,并不介怀,拱手说道:“在下剑洲知府门前孙管事,见过长生宗诸位道长。” 陈道明右手按剑,只是默默点点头。 中年人继续说道:“我家知府大人知道贵宗今日来到剑洲,特意想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府上已备好了酒席,为贵宗接风洗尘,请陈道长屈驾前往。” “哪里,孙管事言重了。”陈道明脸色缓和,客套回应,“叫我陈道明就行。” 长生宗一行人却并无动身迹象。 这名孙管事神情不变,继续说道:“这里离宋家剑庐已经不足三十里,贵宗在寒府休息一晚,不急于这一时。” 陈道明依然没有下令,他担心的不是这个。按理说,东南行省明面上最高长官武是总督萧索,文是东南巡抚朱玄德。他们长生宗既然来了这剑洲,于情于理都应该先去拜访这两人才对。 那名孙管事似是看出了陈道明的心思,大方笑道:“陈道长不用多心,是总督大人亲自另我家大人来接贵宗诸位的,巡抚朱大人此时也在寒府。” 陈道明闻言恍然,他知道东南总督与巡抚素来不和,本来陈道明来之前还在纠结先去拜访二人中的哪一位,没想到对方二人倒是提前想了个折中办法。 “那我们走吧,孙管事有劳了。”陈道明松开按剑右手,拱手作辑。 那名孙管事笑着摇头道:“陈道长客气了。” 浩浩荡荡一行数十人,向剑洲知府官邸出发。 与此同时,一群穷酸之极宛如以乞讨为生的道士,从江州进入剑洲地域。 第二十一章·束发礼——风云际会 二 一路上,陈道明与那位孙管事说说笑笑,看似很谈得来。在行至一半路途中,长生宗那辆马车上突然传话出来,说小姐要与陈道明谈话。 这小姐自然是那位长生宗宗主的千金。 陈道明对着那个孙管事歉意一笑,后者倒也善解人意,笑道:“我只听闻贵宗宗主的千金生的美艳无双,还未及笄,便已稳占美人榜前三甲中的一席,可谓也算是另类女子神仙了。既是佳人相邀,孙某就不打搅陈道长了。” 陈道明还是拱拱手说道:“等到了贵府,贫道在与孙老哥好好唠唠。” “好好。”孙管事眉眼带笑,可他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人家这不过是客套话,两人之间身份有别,等到了知府官邸,哪还轮得上自己插嘴? 陈道明调转马头驱马向马车走去。 斜坐在车沿的那个精廋老头马夫抬起眼皮,瞟了一眼陈道明,默不作声。 已经在长生宗声望与修为境界皆是出类拔萃的长生宗大师兄对此却不以为意,仍是笑着点头致意。 “小师妹有事?” 只见马车门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随之露出一张绝美脸庞。 陈道明不觉苦笑,身子有意无意挡在马车前方,道:“小师妹还是低调一点好。” 女子撅噘嘴,顿时风情万种,“陈师兄,我在车里都快要闷死了!” 陈道明浅笑,柔声道:“那我一会儿就专门派人帮你摇扇,吹一吹风,通通气就好了。” 女子闻言颇为无奈的身子往后一靠,“陈师兄你知道我说的闷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陈道明安慰女子道,“马上就到剑洲知府府上了。” 容颜倾国倾城的女子听了这话,反而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撇嘴道:“反正到了我也是被你们藏着掖着保护起来,不过是换一辆大一点的马车罢了。” 陈道明神情略显尴尬,也是无可奈何道:“师父走之前是这样交代的,我也没有办法。” 女子心不在焉的捋着自己的柔顺青丝,失神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宋家剑庐。” 陈道明会心一笑,打趣道:“小师妹真是急不可耐了啊。” 这位回过神的长生宗宗主千金俏脸一红,羞的说不出话来。 陈道明叹口气,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这位小师妹为何情有独钟那位宋家小宗主,他与她也只才见过一面而已啊,而且还是八年前见得,那时候才多大点孩子,怎么就看对上眼了呢。陈道明作为长生宗当代大师兄,几年间也代徐长生去过宋家几次,可他每次见到那小宗主,除了样子越来越好看外,其余倒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了。 “小师妹还记得那宋家小宗主长什么样子吗?”陈道明不觉问道。 女子低头想了想,像是在回忆,道:“我记忆里还是八年前那个样子,年纪小小的,却是穿着华贵长袍,头戴金冠,神气十足。那时候逸安傲气的很吶,宋伯伯让逸安带我去玩,他却只是把我往那湖上凉亭一丢,自己做自己的事去了。我那时小,人生地不熟的,可不得哇哇大哭嘛!” 这个在长生宗公认的女神,虽说语气很气闷,但整个脸上眉眼间都是带笑的。 陈道明只是浅浅笑着,静静听着。 “都说有的好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可当时逸安却是对我连刀子嘴都没有,在宋家住的那几天跟我一句话都没说过。其实在去宋家之前,我爹就跟我说了逸安跟我有娃娃亲,我也就一直持着对自己未来丈夫的态度,对她恭敬有加。可我当时那么小,在咱长生宗也是被宠大的啊,哪受得了这个气!跟我爹打道回府时,我爹笑着问我这几天是不是受气了?我红着眼,可还是倔强摇摇头。后来我爹说了很多话,具体什么话我也记不清而且也不大懂。大体就是说我们和宋家这一联姻,宋伯伯那位长子就再也没有下山的可能了,逸安那样对我,无非是在替他哥哥不值,估计也有捣乱的孩子心性。后来再多的话我也没听进去,心里只在想着逸安做自己的丈夫也还不错。” 长生宗宗主千金徐钟晚说到这已是满脸娇羞,十四年来第一次露出幸福小女子的模样。 陈道明却是不由感到一股心酸,但不是为自己心仪的女子有了喜欢的人而心酸。 “陈师兄你真好,有些话我更愿意跟你说。”徐钟晚展颜一笑,另百花失色。 陈道明竟是不由的脸颊微红,心里却是起了波动,为了这一声陈师兄,就算她不喜欢自己又何妨? 天色渐晚,不知不觉间已是来到了剑州知府府邸。 陈道明探身,亲自伸手将马车帘子替徐钟晚轻轻放下,转身对那马夫说道:“麻烦前辈了。” 老头马夫默然点点头。 …… 剑洲知府官邸比起东南另两州知府的官邸要气派得多,富庶程度是一方面原因,还有一方面原因则是朝廷对剑洲也是“宠爱”有加,每年对剑洲民业的扶持比其他两州都多。至于为什么这样做,其中缘由不用明说。 府邸大门外,也早有一行人提着灯笼候着了。 孙管事提前下马,来到大门前最前的一位年纪稍大的中年人面前,点了点头,算是交接工作。 那人应该是府上的管家,比这位孙管事级别高了一级。他摆摆手,孙管事低头向人群后方走去。 这名管家摆出一张无可挑剔的笑脸看向前方。 不远处有五骑开路缓缓而来,陈道明一马当先,他右手按剑,停在人群前,居高临下看着这位知府管家。 管家抬头拱手作辑,笑道:“府上大管家李荣才,见过陈道长及贵宗诸位道长。” 陈道明依旧一手按剑,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叫做李荣才的管家侧过身,做出请的姿势,道:“贵宗请,我家老爷已经摆好酒席,萧总督与朱巡抚已经入座在等诸位了。” 陈道明策马走上台阶,根本没有看一眼那位李管家。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剑洲知府虽然与一朝宰相有很大差距,但一洲知府的管家即便没有七品官阶,在当地也是有七品的能耐。但即便是这样,在陈道明看来,也没有让他长生宗下马的道理。 府内大院里,剑洲知府亲自迎接。 陈道明照样不下马,只是移开了按剑的右手,淡声说道:“知府大人给我们安排一处侧院即可,做好的饭交给我这位师叔,其余就不用贵府烦劳了。” 话罢,五骑中又有一骑走出与陈道明并排而立。 知府大人眉毛一皱,却无半点火气,说道:“那怎么行,既然来到了本官的地盘,怎么能让诸位道长挤在一处偏房呢?本官早早就安排下人收拾好了一处庭院,虽说地方不大,可贵在环境幽雅,而且房间多得很。” 陈道明摇摇头,笑言婉拒:“知府大人的好意贫道心领了,只是出门时家师一再叮嘱,要确保小师妹此行安全。” 剑洲知府会意,也不强求。他摆出请的姿势,伸手向客厅方向:“本官特意为贵宗诸位道长安排了酒宴接风洗尘,总督萧大人和巡抚朱大人都在等着呢。” 如果在平常,陈道明还会婉拒,只是这一次情况有些特殊。于理东南总督萧索是朝廷特派在剑洲的,可以说是真正的东南正主;而于情巡抚朱玄德与那宋家宗主交情莫逆,尤其是朱玄德之子朱诚基,和宋逸安更是以兄弟相称。如今这两人一同相邀,长生宗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陈道明仔细斟酌后点点头,而后对身旁自己的师兄叮嘱了几句,翻身下马,跟着剑洲知府走进客厅。 大厅内,一张大圆的八仙桌横在中央,主座左右边上坐着的两个人看到陈道明进来,都是笑着起身。 两人中那个左边三十岁出头,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抱拳行礼;而身旁那个约莫有四十岁,相貌儒雅的男子作了一个辑。 陈道明以寻常道家之礼回应:“长生宗第五代弟子陈道明,参见东南总督萧大人,东南巡抚朱大人!” 萧索和朱玄德都是笑道:“小陈道长客气了。” 剑洲知府此时也笑道:“陈道长快坐吧。” 陈道明坐在了与萧索和朱玄德对面的座位上。 那剑洲知府看着空缺的主座,瞟了一眼那座位左旁的萧索,又瞟了一眼右旁的朱玄德,一时为难。 朱玄德拉出那张主座,冲剑洲知府招招手:“李大人快来坐啊。” 剑洲知府嘴角牵强的笑笑,慢慢挪动步子。 萧索没有看那剑洲知府,只是沉声道:“说到底,这剑洲你李大人才是主人,我跟朱大人还有小陈道长都是客。” 这可吓坏了这位堂堂剑洲知府,只得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坐上了主座,其实也就是屁股刚挨了个边儿而已。 这位李大人心里郁闷的要死,本来以为长生宗来剑洲参加那宋家小宗主的束发礼,根本不会有他什么事。可就在不久前先是萧索来找自己,而后就是朱玄德,都说要在自己府上接待长生宗一行人。这可是让他“受宠若惊”,不想答应也得答应。这位李大人其实刚上任没几天,以前哪见过萧索和朱玄德这样的大人物,突然来这么一下,确实让他感觉自己有些无福消受的意思。 朱玄德举起酒杯,萧索紧随其后举杯,那剑洲知府赶忙跟着两人举杯。 “小陈道长,这一杯就当尽地主之谊了。” 三人几乎同时一饮而尽。 陈道明看着眼前貌合神离的三人,没有去拿酒杯,而是端了一杯茶,如饮酒般仰头一饮而尽。 第二十二章·束发礼——风云际会 三 剑洲知府内的这一顿酒宴,有东南行省最高但是又最不合的两位大人同时出席作陪,这在东南行省绝对要数一件大事。尤其是在东南官场上,一旦消息散发出去,肯定又是一股不小的风波。 但这也仅仅是可以波澜东南一个行省而已,大明朝共四大行省,十六道州府,六十四郡县,东南这一点风波委实不算什么。可是,下面这一行人进入剑洲,却是要动荡整个大明朝了。 一行人马走在剑洲的官道上,走的很慢。一辆马车在队伍中央,马车旁有一骑悠然跟着伴随左右。而在这一骑一马车前后,还有共四十骑分别成两队整齐排列的护卫。这仅是中心区域,这行人马后百米左右,还跟着一队接近千人的铁骑。 然而这只是在明处,暗处还不知有多少死士和江湖高手呢。 这队人马一路走来,最让人吃惊甚至悚然的是那四十骑以及马车旁的那一骑马上人的身份,说白了,就是他们的衣服与腰间佩刀。 因为那是飞鱼服,绣春刀。 平民老百姓或者一般江湖草莽武夫看到这就已经够心惊肉跳的了,可就在他们看到中心那骑马上人的那身朱红蟒袍时,更是呼吸急促,几乎要背过气晕倒过去。 大红蟒袍在大明王朝能穿上的人屈指可数,再联系到此刻那前后四十骑锦衣卫,队伍中间那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天下第一酷吏,提其名可使稚童止哭,大明江湖人谈之犹如谈虎,甚至庙堂高官都不敢直呼其名,只能尊称他一句“朱指挥使”。 不说那一千骑军,也不说那四十名锦衣卫,单单只说这位朱指挥使,就足够让半个大明江湖跟朝廷有仇的草莽武夫不敢下手行刺。因为这位朱指挥使不仅心狠手辣,他的最大依仗还是他自身的武学修为,江湖上谣传的说是“宗师境下无敌”,不管是不是为真,起码还没有人明目张胆试探过。 究竟是谁在那马车里?这排场,除了当今天子出游外,还真没人能比的了了。 此时看到这行人马的路人想到那辆马车上坐的人,不由身体发寒,竟没有一丝好奇心,只剩敬畏了。 而此刻马车里的那位老人,斜靠着身子,微眯着眼,虽说已是入春的季节,可老人腿上还放着一条毛毯,更给老人增加一股暮气沉沉的感觉。 “小朱?”老人像是很吃力的睁开眼,张开嘴动了动唇。 一身大红蟒袍的朱指挥使听到老人喊自己,郑重其事,立马弯下身子掀开马车窗户的帘子。 “先生何事?” 老人往窗外探出头看了看,问道:“到剑洲了?” 那位朱指挥使默然点点头。 老人看到后面那不远不近吊着的一千骑军,咦声道:“怎么一眨眼功夫多了这么多人?” 朱指挥使闻言笑了笑,如果是在大明寺的犯人看到这笑容,肯定就跟见了黑白无常的锁魂铁链一样,直接要磕头求饶了。饶是那四十名锦衣卫中离马车稍近的几个,看到自己的顶头上司笑了,都是心中生出一股无名寒气,赶紧低下头,假装没看见继续赶路。 “过一线江时,多了三百骑,到江州时,那儿的知府知道是先生您后,又派了三百亲军进去,加上出城时陛下给的三百御林军,可不得这么多人嘛。”朱指挥使笑道。 老人靠回马车里,低语道:“小朱你应该在皇宫里保护陛下的,我一个都快要入土的糟老头子,有那三百御林军就够了。” 这位威名与恶名共存的朱指挥使闻言诚惶诚恐,赶紧说道:“先生不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 老人开怀笑道:“小朱你太较真了,放心,我有几年可活我心中有数,起码这两年还死不了。” 朱指挥使闻言如释重负喘口气。 他扭头看向老人,心有所感,道:“比起先生,我朱自清才是烂命一条。自小没爹没娘,一天就想着能吃饱穿暖就行,想着日后哪一天被自己偷荷包的主人抓住打死了,一辈子也就那么回事了。那一年家乡闹灾荒,若不是先生赏我一口饭,带我进了京城,恐怕自清早早就饿死了。先生的一饭之恩与知遇之恩,自清一辈子肯定报答不完,下辈子自清还做您的家奴。” 马车里的老人突然感觉有些疲倦,唏嘘道:“一辈子那么长还没过完,说什么下辈子。” 本命朱自清的锦衣卫指挥使语气坚定:“自清只认先生,先生要我忠心陛下,我就忠心陛下。先生要我配合东方大明,我就配合东方大明。若有一天,先生要我死,我便立马就去死。” 老人闭上眼,双手插袖,紧了紧身子,呢喃了两个字,细不可闻:“快了……” 在这行人走进剑洲没多久,约莫才一里地,就有一群人驻足等候迎接了。 只是这次负责迎接的人与前两日迎接长生宗的人相比,地位不知高了多少倍。最前面两人,正是总督萧索和巡抚朱玄德,二人身后自然就是剑洲知府,再往后,文武众臣泾渭分明,皆是四品以上官阶。 乌泱泱数十人,包揽了剑洲各地只大不小的官员,并排整齐的列在道路中央,态度恭敬。 朱自清在距那群人十米距离外,挥手停住队伍,四十名锦衣卫动作一致,几乎同时右手按刀。 肃杀之气顿时扑面而来。 一些胆子小的的官员,文官居多,虽然隔着有些距离,可还是被眼前这阵仗吓得六神无主,双腿直打摆子。 朱自清跟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锦衣卫说道:“跟后面的领将说,除了陛下的三百御林军外,其余人都可以回去了。” 这名锦衣卫领命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前方,萧索和朱自清两人走出迎接的人群,而后慢步走到负责护卫的锦衣卫跟前,缓缓压低身子直至下跪。 两人后方,全部剑洲官员连忙紧跟着下跪。 马车门帘被人掀开,里面的老人探出身子,或许是天上阳光有些耀眼,他没立马下车,而是伸出手掌抵在额前,先遮了遮太阳。 “末将……” “下官……” 文武众臣,齐声敬声道:“拜见蔡太师!” 除了衣服华丽外,跟寻常田家老翁一般无二的老人这时才出马车站定身子,他摆摆手,轻声道:“都起来吧,地上怪凉的。” “谢蔡太师!” 人群中的剑洲知府李大人远远的看到那个并不高大甚至还有些佝偻,但深知自己一辈子哪怕两辈子都攀不上的背影,暗中咂嘴。到今日他才知道为什么萧索和朱玄德在长生宗的人都走后还不各自回府,原来都是在等这天,在等这位老人。 李大人又偷偷看了那名老人一眼,欣慰一笑。书生当如此啊! ———— 宋家剑庐里,两个年龄加起来已经超过两百岁的老人,此时大眼瞪小眼,都在生着闷气不说话。 只不过瞪大眼的是那之前一剑带来漫天云海的剑谷云氏当代谷主云山尽,至于瞪小眼的,自然就是那王依山了。 云山尽生气是因为之前那场对决,最后阶段王依山的无理手让他胸中郁闷,主要是让他丢了面子,所以不忿。 而王依山,他生气的原因不在云山尽,而在宋家小宗主对云山尽的殷勤态度上。 “王老头,你最后是不是认输了,所以才不接我那一剑?”云山尽语气轻佻的问道。 “放你娘的屁!”王依山跳脚,却是指着云山尽身边给他摇扇的宋逸安骂道,“你小子叫我师傅这才几天,眨眼间就背主求荣了?” 宋逸安尴尬的停下手,赶紧赔笑脸道:“二师父您别生气嘛,我这就给你扇风还不行吗?” “什么二师父?叫师傅!”王依山眉毛胡须皆是倒竖而起。 云山尽突然乐了,志得意满,“宋小子真是有眼光!” 没想到王依山却是冷笑的瞥了眼云山尽,道:“你别在那得意,你以为那大师傅轮的上你?” “你什么意思?!”云山尽腾地起身,一把拉过宋逸安,“说!这大师傅是不是我?” 宋逸安哭笑不得,硬着头皮微微摇了摇头。 “哈哈!”王依山开怀大笑,“云老儿,论资排辈,你最多也就是个三师傅。” “我呸!谁是大师傅,我云山尽不服!” “哈哈!云老儿,你打不打得过我都还另说,还真有脸皮去做宋小子的大师傅!” “王老头,之前是你不敢接云某的剑,众目睽睽都看到了,现在说我打不过你,也不知咱俩是谁有脸没皮!” “放你娘的屁!现在出去咱俩再单练练?” “云某不跟手下败将打。” …… 老罗此时早已不声不响从剑庐偷偷溜了。 宋逸安看着为了这么个芝麻点小事,两个神仙人物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心里无奈之余全是不可理解。 难道神仙本就是这样子的?这就是传说中的返璞归真? 宋逸安心中唏嘘,他其实清楚,王依山或许真有收自己为徒的打算,至于云山尽,纯粹是在这跟王依山斗气才那么说的。但是,不能收徒也不代表不能教自己一些东西吧? 比如那看着就如饮酒一般醉人的御剑术? 宋逸安想到此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心里打定主意,不管使出什么招式,一定要让云山尽教自己御剑之术。 他又一想到自己的束发礼竟邀请到了这么多神仙人物,虽然其中部分苦衷与诡谲云波他也从宋龙鸣那了解了一些,但能请到这么多寻常百姓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人,心里还是不免一阵激动。 云山尽和王依山吵累了,看见宋逸安在那儿偷笑,没好气道:“你小子在那乐什么!” 宋逸安赶快收起嘴角笑意,应付道:“云老神仙,小子在想您来山庄前的场景,真是让人神往啊!” 没想到云山尽红了个脸,神色尴尬道:“神仙二字委实不敢当啊!” 一旁的王依山平声静气道:“还算你云老儿有自知之明,宋小子老夫劝你一句,别总没事把神仙什么的挂在嘴边,要是遇见脾气不好的搞不好真揍你!” 王依山缓口气,继续说道:“当世能称之为神仙的,也只有武当山那位……” 说到这,王依山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闭嘴不说话了。 在宋家山庄的仆人都知道,武当山对于自家小宗主就是一个忌讳,半句都提不得。 宋逸安不以为意,即使王依山不说是谁他也知道,因为自己的哥哥就是那个人的徒弟,而且从没上山时就是。 第二十三章·束发礼——风云际会 四 大明朝建朝至今不过五十年,两代人而已。开朝皇帝明太祖征战一生,居功至伟,堪称千古明君。五十年前中原九州还处于九大诸侯国乱战时代,中原分裂,连年战乱,而北部边疆又时常遭到草原部落袭扰,民不聊生。 ? 明太祖高瞻远瞩,独断乾坤,力排众议施行朝堂与江湖合作的国策,最后终得以灭八国,一统中原。而作为整个大明朝国策实行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也是首要考虑的江湖势力便是宋家剑炉。 ? 三十年前明太祖驾崩后,四皇子朱明和即明太宗即位。太宗上位后继续沿用朝堂与江湖合作的国策,并再次放宽限制,推崇武道,奉道家为国教。三十年间大明朝休养生息,江湖庙堂两相安,国力日渐强盛。十年前太宗调重兵赴北部边疆,亲征北原,趋蛮夷八十里,并剿灭北原大小部落数十个,功绩震古烁今。 ? 太宗在位之年,大明朝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可称太平盛世,强盛之势直追五百年前,号称千年不朽的大阳王朝。 …… 长安城皇宫内,明太宗朱明和倚在尚书房的椅子上,面前皇案上照例码着三四摞高高的奏折。今日这位以勤政著称的皇帝陛下没有挑灯连夜批示奏折,只是半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宛如整个王朝的定海神针蔡太师去了东南剑洲,那位他的家奴,朱明和私下更愿意称之为家狗的朱自清不出意料跟了去。想到这,朱明和冷笑了笑,江湖莽夫一辈子也只能是一介莽夫!朱自清的本事他朱明和再清楚不过,甚至是欣赏,要不然也不会给他赐国姓。他也几次三番试探,可那位朱指挥使都只奉蔡太师为主。 蔡先生啊,朕是真心拿你当国士,以帝师待之,朕不会害你,先皇靠你才打下这大明基业,朕还想靠你帮着朕的儿子一统天下呢。 只是武神东方大明。 朱明和眼神蓦地变得阴冷。这位诸侯乱战时代的天下名将,自从先皇驾崩,他从未正眼看过朕一次!父皇说了要重用之,朕知道父皇你是要用东方大明牵制蔡先生。蔡先生不会反,他一介书生,求的自然也仅仅是名。而武神东方大明是由江湖入庙堂的,父皇你对之一直心存芥蒂。所以朕一直还是沿用您的国策,以江湖牵制东方大明,同时壮大自己皇家的势力。这几年朕呕心沥血,也算颇有成效。朝堂上那东南总督萧索是朕的人,西面将军孙满甲也是朕的的人,朝堂外江湖中的木家剑阁与剑谷云氏,朕都有暗手。可宋家剑庐却是最大的麻烦也是最大的助力。宋家若是一天不入朝为官,朕就一天寝食难安! “咚”! 朱明和不由一拳打在椅子把手上。 一旁值夜的老太监吓了一跳,却也是不敢出声询问。 至于皇帝陛下的这番心理自述自然是无人知晓了。 ———— 除了金山寺的主持和武当山那一群道士外,接下来要数寒酸的肯定就是木家剑阁这几个枯槁剑士了。 从西北一路风沙弥漫,木真青这几人身上衣服破倒没破,只是脏的都快认不出身上穿的是衣服了,抖一抖身子,估计就要有几斤沙子掉落。 西北苦寒,故中原大地素来都不把西北算在内,文人仕子高官权贵更是不会前往那里,而前诸侯九国时期,占据西北的诸侯梁国,民风彪悍,向来被中原其他八国鄙视,称之为北蛮子,也只有和北原那些真正的蛮子相比,西北百姓才算有点尊严可言。 这样的情况直到大明统一九国才结束,西北是真正的中原门户,在太祖皇帝时,就已经大力资助西北建筑边防了。到了如今太宗皇帝时,更是有亲自带兵驱蛮夷八十里的壮举,真正视西北为国中重地。要不然,也不会隔三差五的就派东方大明来这里巡边了。 但饶是这样,西北的自然环境还是改变不了,朝廷倾力资助,十分中有八分其实都是用在了边防上,民生设施改善甚微,即便是一州知府,还得算计着用水用米,有钱花不出去也是个难题啊。当官的尚且如此,老百姓更不用说,那由老百姓组成的江湖自然也不会太有起色。由古到今,江湖一词素来都是中原所代表。木家剑阁立于西北长达千年之久,早已是独占鳌头的存在。这样的江湖豪门,一路应该会有当地官员接待,最不济也会有使剑的江湖侠士招待才对。可事实上却没有。不是木真青等木家剑客学武当那群道士刻意低调,而是他们本来就很低调。 木真青出了自家剑阁,并没有直接南下前往宋家剑庐,竟是冒着漫天黄沙“洗礼”,先沿北而行。 他要去见一个人。 …… 天下赋税有一半都用在了这西北边防上,绵延上千里的防线,固若金汤,一气呵成。虽然中间被两座城池分割成了三段,但谁都知道这是一条防线,也由一人主导领防。 因为朝堂中大多人都知道这西面将军与当今皇上不对付,八方将领中,孙满甲是除了东方大明外,年龄也是辈分最高的一个,仰仗着与先皇太祖的关系,经常不给应该是侄子辈的太宗陛下好脸色,东方大明也因此常常训斥他。而最重要的是,这孙满甲以前是东方大明的一个骠骑督尉,说白了,就是东方武神的一个马前卒。所以,即便西面防线当今天子不可理解的交给了孙满甲领防,其实文武众臣都心知肚明,就是交给了东方大明而已。 今日北面防线的主城楼上,一位身材高大,身着便服,头发灰白的中年人站在城头,眯着眼远眺更北方的荒漠。 北面将军徐浮屠身披重甲,微低着头站在中年人身后两三米处,默默无闻,两脚不曾前移半步。 “北面防线我一直都很放心,也是对你放心,还因为一旦日后发生战火,这里才是北原铁骑真正进攻的方向。”中年人幽幽说道。 “谢大将军信任!”徐浮屠沉声道。 能让八方将领之一的北面大将军如此谦卑,还称之为大将军的人,除了大明朝的武神东方大明外还能有谁。 东方大明转过身,笑着问道:“当年皇帝陛下本意是让你做南面将军的,我知道,离家近些嘛。可后来我实在是惜才,南方那种温柔乡,自古对于我们这种沙场武夫就是英雄冢,所以我极力跟陛下请柬,把你又调在了我的麾下,做了这北面将军。徐浮屠,我这样做,你恼不恼我?” 徐浮屠不由身心轻松,也是笑着回应道:“卑职不敢。” 说卑职不说末将,则说明他徐浮屠一辈子都是他东方大明的马前卒,不是大明朝什么北面将军。 东方大明走近徐浮屠,难得打趣道:“是不敢,不是没有?” 徐浮屠笑笑不说话,不置可否。 “你小子!”东方大明挥挥袖子,故作怒容道,“滚滚滚,这里一会儿要来个客人,你先下去吧。” 客人? 徐浮屠不由心生疑惑,这里可是军中要地,此城更是戒备森严,光外城军营中就有数万精兵,城内锦衣卫之类的碟子更是数不胜数,有人要来做客,您不亲自去接他,还真怕他进不来这城里啊。 “卑职告退。” 有疑惑归有疑惑,但是大将军说的话,自然有他的道理,徐浮屠向来对东方大明都是言听计从,从不会多话,乖乖离去。 东方大明面向西面,两眼又微眯着,驻足而立久久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十年前的那场太宗亲征,涌现出了许多有才华的年轻将领,徐浮屠、孙满甲、萧索都是从那个时候一战成名。贫民老百姓关注的更多的是战争胜利了,至于后面发生的一系列风波,他们没心思关注,却也是距离他们有些遥远。 战争后的风波自然来自庙堂,东方大明清楚,十年前为何太宗要突然亲征北原。天下人都知道那一战过后,许多年轻将领纷纷被提上来做了八方将领,但是没人去想过原先那些老将都去了哪。一朝天子一朝臣,是自古不变的真理。太宗既然登位,首先要做的肯定是将朝堂上下来一次大换血,文官还好说,没有实权,找个理由说罢官就罢官了,可武将呢?尤其是那些跟随太祖征战一生,佣兵自重的异性藩王。显然,战争是最好的削藩方法。东方大明一念及此,不由悲从中来,十年前那一战自己的战友,老卒战死不计其数,原先的八大藩王也是如今八方将领的前身,除了他东方大明和孙满甲外,四人战死,一人因战事失利被处死,一人告老还乡。东方大明知道太宗还留下自己和蔡太师的用意,北原不灭,两人都还有用处。 东方大明突然目露凶光,可皇帝陛下你二十年间对我东方大明如此防备,就这么不信任我吗?!萧索明面上对我恭敬有加,难道真当我不知道陛下三年前已将他的儿子秘密擢升为了御前侍郎?孙满甲假意与朝廷虚与委蛇,实则才算是真正的“国之栋梁”,真当我看不出来?!朱明和啊朱明和,三十年前我都没反,现在我会反?大明,北原,天下,你以为我要与你争夺这些?你也太小看我东方大明了! 东方大明心有所感,想起了一些旧人旧事。他抬起头仰望天上,怔怔出神,“日后我若是在那儿碰到你,算我输,心服口服。” 如今已经有很少人知道,五十年前,还未及冠就已经出师长生宗文武两院的东方大明,与某人打了个赌,毅然由江湖入庙堂,开启了一段神奇传说。 第二十四章·束发礼——风云际会 五 下了城楼的徐浮屠,没有直接回军营,而是抱着一种好奇心态步行到城门口,想看看这个大将军口中的客人是个什么人物。万一那个客人真进不了城,自己也好领一下路不是。 守门士兵看到这位八方将领如此行径,不明就里,可也不敢询问,更不敢去打招呼,就只是简单行了个军礼后,各司其职去了。 徐浮屠靠在城墙上,卸下头上铁盔,吹了吹,而后很用心的用袖子擦擦本就光亮的铁盔。就在徐浮屠准备带上铁盔的一刹那,一道暴怒吼声响彻在身畔。 “大胆,什么人?!” 喊声的是守门士兵,一开始他们是暴怒,紧接着就是惊惧,最后成了满脸不可思议。 因为他们看到高过城墙的天上,有一个人在向城中……飞来! 徐浮屠一个激灵,寻常士兵或许看不到,但他徐浮屠是习武之人,甚至武学境界还不低,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天上那人的脚下踩着一柄剑。 御剑飞行! 剑上那人隐约可以看出相貌,是一个中年人,身穿青衫,带着高帽,很是儒雅。 别人不知道那人身份,可作为北面将军的徐浮屠,常年混迹在西北地带,又怎么会认不出来那人是谁? “来者止步,再前进一步杀无赦!” 城中隐蔽之处,有数道人影冲出,如蚱蜢一般,脚尖一点地面,便蹦出两三丈高,借着有些高的房屋,两步就上了城墙之上,与御剑之人遥遥相对。 城墙之上的几人身穿的飞鱼服上都绣有金边,这也表明了这几人不是寻常锦衣卫,至少也是百户级别。 御剑之人两眼始终向前,不为所动。 可几名锦衣卫百户却都是随着御剑之人越靠近自己,身上莫名出现的压迫感就越重,最后当御剑人飞至头顶上时,几人早已半跪在了城墙上,更别说去拔刀迎战了。 御剑人刚飞入城,只听一阵如狂风呼啸般的声音响起,天上一处密密麻麻出现了上千支箭矢,遮天蔽日,笼罩于御剑人头顶方圆十丈范围。 徐浮屠心神激动,神弩营已经出动,他还真想看看武力极致对上朝廷大军,究竟谁更强上一些。 结果让他很失望,御剑人只是一挥袖,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气机屏障出现在前者头顶,如一面大伞。而那漫天剑雨便像是真成了雨一般,打在御剑人头顶三丈处,便砰然炸裂。 虽说那只是神弩营其中一队人马,发挥不出“雷雨箭阵”十分之一的威力,可也不至于这般不济事吧? 徐浮屠越发感到不可想象,江湖武夫武力练到极致,岂不是便真的天下无敌了?百万军中如过廊都不是问题,区区一个皇帝陛下又能奈之如何? 想到这徐浮屠猛然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许多,后怕自己怎会有这样的想法冒出。 而远方百米外的神弩营正准备发动第二轮剑雨时,内城城楼上东方大明朗声道:“木真青,是想跟我耍威风吗?” 话声落,神弩营利索回弩收箭,整齐撤回军营。那几名锦衣卫撤下城墙,一两个闪身就消失在了城中。 正是出门不去南面先来北面的木家剑阁阁主木真青,御剑直冲东方大明而去。 这场闹剧来得快来得猛,去的也快。徐浮屠艰难咽了咽口水,果然是木真青! 也对,大将军的客人,一般的凡夫俗子怎会有那个荣幸? …… 木真青御剑上了城楼,一跃跳下剑站到东方大明面前,那柄长剑自行飞转归鞘,安静躺在木真青背后。 东方大明微笑,揶揄道:“这么高调,不是你木家剑阁的风格啊。” 出生在西北,也是自小在西北长大的木真青却生的一副南人脸庞,尤其是气质也是清逸儒雅。 “剑阁枯守死礼已经千年了,是时候变变了。” 东方大明走近城墙,两掌按在城墙边沿上,望着远方荒漠,唏嘘道:“是啊,有些人有些事是该变变了。” 木真青唠起了家常:“你说你身在庙堂,起个什么外号不好,军神、兵神不都行?非要叫‘武神’,这不是埋汰我们这些真正的武林人士嘛!若是只有你一个人也就算了,近几年北原那边不知怎么的出现了一个什么‘草原武神’,这不纯粹膈应人嘛。话说,你认识那位草原武神吗?” 东方大明摇摇头,知无不言:“没见过,锦衣卫得到的密报上是说那位叫做完颜金文的草原武神不惑年纪,走的路跟我相反,是由庙堂入的江湖,武力几近圣人,跟我相差无几。最后这个我不认同,并不是说我觉得他弱于我,只是两个人没打过,不能说谁强谁弱而已。” “完颜金文……”木真青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蓦地想起了一事,大着胆子问道,“他由庙堂入江湖,是想提升境界。你与他相反,当初由江湖入庙堂,究竟所为何?” 东方大明不觉皱眉,沉声道:“你的问题太多了。” 木真青如临大敌,神情肃穆道:“我木家剑阁想要找合作伙伴,总得知根知底才行吧。” 到此时,两人才算真正进入到正经话题。 东方大明蓦地笑了,眼神玩味得看着木真青,调侃他道:“你木家一边吊着京城那位的胃口,另一边却与我来做交易,好一个待价而沽。死守规则是不对,可木家到你这一代变得是不是有点太圆滑了些?” 木真青不以为意,他身子前倾,沉声问道:“我木家剑阁在这苦寒之地已千年,到我这一代也该结束了。若事成,中原天下归你,东南归我木家,如何?” 东方大明猛地转身,语气平淡却是霸气万丈:“我要这天下有何用?” 木真青背后古剑一时间乱颤哀鸣。 而这位与云山尽并称大明剑道宗师的木家剑阁阁主整个人都肝胆欲裂,到今日他才知道东方大明为何被称之为“武神”了。 他咧开嘴笑了,拍了拍衣袖上的沙尘,不由换了个话题道:“我听说宋家那小子的束发礼,武当山那位都去了,你怎么不去?” 背后古剑逐渐平息。 东方大明摊摊手,“没看到我在巡视边防嘛。” 木真青没有因为这个冷笑话发笑,说道:“难得武当山那位下山,你不去跟他切磋切磋,还真打算日后上武当山人去家家门口找打啊?” 东方大明淡淡说道:“打得过在哪都打得过,武当山上山下没区别。” 木真青捕捉到了东方大明话语里的隐藏信息,惊声问道:“你都没把握胜他?” “不是没把握胜,而是必输。”这位东方武神表情平静,并没有任何自卑情绪。 木真青却是无言以对,愤愤自语:“连你都打不过,看来武当山的那位真是走出那一步了。” 东方大明却摆摆手,木真青心存侥幸以为自己猜想错误还未高兴,东方大明接下来的一句话,其实仅是四个字就让他心生波澜,甚至惊惧: “犹有胜之。” ———— 宋家山庄今日张灯结彩,本来宋家小宗主跟宋龙鸣都说了,只是个束发礼而已,没必要弄得这么隆重。可早已以溺爱次子出了名的宋龙鸣自然不会答应,还说了早在一个月前都准备好了,不用的话就浪费了。 明天便是那位宋家小宗主宋逸安宋飞剑的束发礼。 今夜宋家山庄已是开始忙碌了,来送礼的东南官员和江湖势力,大大小小络绎不绝。不过都是些下三品角色,明天有没有他们的位置都还不一定,所以宋龙鸣自然没有出面,宋逸安则更不会出面了。 龙鸣阁内,宋龙鸣与那位羊角先生席地对坐,正在手谈。 若是宋逸安在此,一定要好心提醒那羊角先生一句,因为他这位宋家小宗主的围棋就是宋龙鸣教的,棋招棋艺没教多少,捣乱耍赖倒是教了很多。宋逸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才能“赢”芭蕉园内的那位号称女八手的青儿女侍。 只是眼前宋龙鸣和那位羊角先生都对坐了一个时辰了,还是没有下一个子。 而这局棋是宋龙鸣执黑先行。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宋龙鸣长出一口气,作辑叹息道:“不愧是羊角先生,晚辈被先生的气势完全压倒,先生未下一子却是满盘杀气毕露,晚辈不战而败,实在羞愧。” 羊角先生白了宋龙鸣一眼,什么狗屁的未下一子就杀气毕露,这宋龙鸣就是在奉承他,拍他马屁而已。 “先生真不能留在山庄帮安儿吗?”宋龙鸣满怀希冀的看着对面老人。 这位羊角先生摇摇头,道:“意义不大,该作的局该落的子在十三年前都做完了,再做就有些画蛇添足,你真以为那蔡太师有那么好的性子,只是现在还没触及到他的底线罢了。” 宋龙鸣神色悲悯,自责自语:“可安儿要做的实在太多了啊!” 就在这两人密谈时,山庄外突然来了重量级客人。 本来以为这样的客人要等束发礼那天才会来,谁知道今夜就到了。 云山尽走在来往忙乱布置现场的宋家仆人中,并不显眼。王依山倚老卖老,颐指气使让周围仆人都让开。老罗和宋逸安看的哑口无言,跟在两个老前辈身后。其实宋逸安是不想去的,因为他和那位重量级客人之间有疙瘩,但他见两位神仙级别的人物都去了,也不好再揣着了。 能让这四位亲自接见的对象,身份不言而喻。 然而此时宋家山庄大门处,有五骑加上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宋家山庄。与此同时,一群衣衫褴褛依稀可以辨别出身上衣物是道袍的道士紧跟其后。 到此刻,这场风云际会才算真正拉开了帷幕。 第二十五章·束发礼——风云际会 六 长生宗与武当山的人竟一起来了,两支队伍前后脚,可行头气场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相差甚远。 五匹高头大马开路,为首一人身骑白马,白衣如雪,俊朗的面容比女子还精致。身后四骑马上之人虽然不苟言笑,但那份无形中散发出的气场,有着让人如临深渊的感触。高手,绝对的高手。长生宗这一行人刚进宋家山庄大门,门口乱哄哄的人群立马安静下来,没有人通报来人的名号,人群却是主动让出了一条通道。 为什么?因为这些人可是骑着马进的山庄,而且宋家人都没人出来阻拦! 陈道明器宇轩昂,由小见大,长生宗其余人马也都在无形中增添了一种高大感。围观人群中不乏东南本地的地头蛇或者江湖豪门势力,见到此种情况,也是不由唏嘘,暗叹不如。 与长生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跟在前者后面沾光的一群寒酸道士。 ? 武当山这群道士比之前横渡一线江时看着更狼狈了,此时的他们个个蓬头垢面,饿的前胸贴后背,有些道士身上的道袍甚至都烂了。按理说在比北方富庶的东南之地,“乞讨”应该更容易些才对,怎么看情况反而更潦倒了呢。 这都要怪这群道士身上那身道袍。南方道观随着近些年改革,虽然还是一心向道,却已然是另类的江湖门派了。在南地,尤其是西南行省,所有道观道士都不穿道袍了,突然出现这么些穿道袍的道人,而且看行头个个还那么寒酸,不把这几个武当真人当作骗子就不错了,有些愿意相信道士身份的,却也是稍稍鄙夷的看了几眼,有股对外乡逃难至此之人的漠视。心里对北方道观更为不齿。 南方信道之人,仅这一代人而言,向来只听说过北地一座道观,那便是武当。武当掌教不知对此是该庆幸还是可悲。 幸好前面有长生宗这些人开路,否则武当山这群人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踏进宋家山庄的门槛。人群中有人发现了这群道士,都是心中一紧,不是他们知道了这些道士的身份,而是都在暗暗惊叹这些道士的作风,太胆大了! 沾光也要分沾谁的光,否则一不小心狐假虎威就成了弄巧成拙了。 “这些穷酸道士是谁,也太胆大了些吧!” “嘘——不管是谁敢这么明白张胆沾先前那些人光的,肯定来历不凡。” 只是这些外人不知道,这群道士已经跟着陈道明等长生宗众人半天光景了。 …… 向宋家山庄大门内走了一刻钟不到,王阳出现在路中央,抱拳笑道:“王某奉宗主之命,在此特迎长生宗诸位道长。” 陈道明竟翻身下马,走向王阳。要知道,当日剑洲知府也没这么大的面子。 “王叔客气了,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再这样就有些矫情了啊。”陈道明按下王阳拱起的拳头,故作生气道。 在宋家,王阳贵为第一大客卿,明面上宋龙鸣的贴身护卫,身份高贵程度更甚于大管家宋福禄。东南黑白两道都要叫他一声王爷,喊他叔的目前就只有两人,一个是陈道明,另一个就是咱小宗主。 “好好,是王叔矫情了……”王阳不经意一瞥看到长生宗后的那群武当道士,不觉问道,“这些道长也是你们长生宗的?” 这话连王阳自己都不信。 陈道明摇摇头,其实他早就发现那群道士了,之所以没有驱赶,只是因为那群道士中那些个年长的让他有些看不透,他有时扭头看去,那些道士就会报之微笑,而且笑的还很真诚。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没感觉到杀气。 王阳这就奇怪了,还没等他开口询问,突然一阵轻风拂过,王阳左右身侧赫然出现了两个老人。 王依山和云山尽。 此时还在半路上从剑庐赶来的宋逸安无奈大气,愤愤自语:“你们倒是等等本少爷啊!” ———— 这边是江湖人的聚会,而另一边,没有人知道,甚至王阳,更甚至是宋逸安都不知道,有一辆马车正停在山庄的一处侧门外。 侧门打开,早有两人等候在此,是一个中年人和一个白须被绑成羊角辫的老人。 门外马车的马夫是个鬓角染霜的中年汉子,为了避人耳目,他刻意没有穿那身朱红蟒袍,四十名锦衣卫也被安排在了十里之外的一处军营内。 马夫跳下车,拿出木凳放在车沿下,轻轻掀开门帘。 一代国士两朝元老的蔡太师缓缓下车。 宋龙鸣诚心弯腰作辑,用很少有人听过的柔声语气说道:“学生见过蔡太师。” 学生?也是,连皇帝的老师都当得,这天下又有谁的老师当不得。 宋龙鸣身旁的羊角先生撅噘嘴,没有行礼也不打招呼。 这位已然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蔡太师毫不介怀,活动了一下身子,笑道:“师兄你还这么大脾气啊?” “年龄大了,就不要生气,要不然活不长久的。” 羊角先生冷笑道:“这是咒我死了吧,放心,你肯定死在我前头。” 一路甘作老人马夫的朱自清一瞬间杀气四溢。 宋龙鸣和羊角先生身后,老罗不知何时出现,手里不伦不类拎着一个铁锤。 “哈哈。”蔡太师难得开怀大笑,摇摇头道,“师兄你当年文武同修,学问杂而不精,最后落得连东方大明都不如,我这个师弟都替你汗颜啊!” 这像是说到了这位羊角先生的痛处,老脸一红,气的他两条羊角辫一样的白须轻轻摇摆,好似有人在上荡秋千。 “你真不愧江湖高手榜上对你‘以口杀人’的评价,真是好生了得呦!” 宋龙鸣听出了羊角先生话里的醋味,虽然他安静得站在一旁,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内心早已是波涛汹涌了。尤其是在听到蔡太师那句“师兄”,更是差点把持不住,将多年的养气功夫毁于一旦。 羊角先生竟是蔡太师的师兄!别说是跟羊角先生是“熟人”的宋龙鸣不知道,恐怕当今圣上都不知道。 至于那位羊角先生说的江湖高手榜,则是另一段趣事: 前些年江湖上出了一个高手榜,虽然没有罗列完大明全部习武人士,比如没有东方大明、朱自清、徐浮屠这些庙堂武人,也没有宋龙鸣、木真青、云山尽这些有名声的高手,但凡是评出来的人员都还比较公正,而整个榜上最大的亮点,是排名第六的竟是这位蔡太师。但是大明所有百姓都知道,当朝国师根本就不会功夫。 榜上给出的理由是:一品高手不得近蔡望津周身半步,宗师刺杀不得,而本人却能以口杀人。 蔡望津,当今天子的老师蔡太师的本名。 说白点,就是你杀不了人家,人家却可以杀你。 当时榜单一出,尤其是理由说明,有些江湖人士就不忿了,那照这样说,岂不是当今天子才是最厉害的人了? 当时还是有很多人有以上质问的,可评出这个榜单的人江湖上也不知道是谁,人家也不回应,慢慢的也都默认了这个榜单。 瞧着气氛有些僵硬,宋龙鸣打哈哈道:“既然都是师兄弟,没必要这么苦大仇深的嘛,有什么误会,大家说出来解决了不就行了?” 羊角先生冷哼一声,算是做出让步。其实他很像揍一顿自己这个师弟,要不是明天就是宋逸安那小子的束发礼,不便闹事;要不是自己打不过那位臭名昭著的朱指挥使,此刻你这位蔡太师就真成了“一人之下”了。这“下”嘛,当然是我的脚下。 其实这位羊角先生很不愿意承认,第二个“要不是”才是他不出手的真正原因。 蔡太师没有乘胜追击,也退了一步,转而看向宋龙鸣,笑道:“宋宗主近来可好啊,陛下可时常惦念着您呢。” 宋龙鸣哈哈一笑,大言不惭:“我吃的好睡得好,活个三五十年不成问题,先生回去后,要替我谢谢陛下的关怀。” “好好好……”蔡太师笑意吟吟点点头,只说了几个好字就没下文了。 见气氛又陷入尴尬,宋龙鸣大着胆子试探性问道:“咱去府上谈吧,已经给先生安排好住处了。” 蔡太师摆摆手,婉拒了宋龙鸣的好意:“不去了,说两句就走。不是明天才束发礼嘛。” 宋龙鸣哭笑不得,您不走行,那您倒是说啊。 宁静了有大约一刻钟,蔡太师蓦地开口说道:“你没有什么话跟皇上说吗?” 宋龙鸣哑然,仔细想了想,小心说道:“前些日子我得到消息说后楚王姜擎苍私自屯兵,有造反之嫌,我与总督萧大人……” 话说一半,蔡太师就挥手打断宋龙鸣,道:“这个皇帝陛下早就知道了,你再想想。” 又过了一刻钟,宋龙鸣却仿佛是过了有几年时间,额头已经汗珠密布。 “宋家剑庐近几年出的剑,我违背圣意,暗自将几把给了前诸侯八国的遗民,实在是……” 宋龙鸣又是话到一半,蔡太师就打断他道:“这个宋宗主你自己把握分寸就行,皇帝陛下想来也不会介怀。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事跟我说?” 宋龙鸣生来第一次汗如雨下。 这一次竟是沉寂了将近一个时辰,那位羊角先生眉头微皱,显然有了怒意。至于老罗,更是直接上前一步,铁锤横胸在前,直视朱自清。 “没有了吧?”能说的都说了,宋龙鸣是真想不出还有什么了。 蔡太师一直都是笑着,点点头返身走进马车,撂下一句不疼不痒的话:“如此最好。” 不单是宋龙鸣,连那位羊角先生都懵了。你蔡望津这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在确定蔡太师走后,宋龙鸣如释重负,身上衣衫被汗水湿了个通透。 “羊角先生,你说这蔡望津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这位羊角先生窘然,“我也看不透。” “先生不是他的师兄嘛,先生师弟的心思你都猜不透?” 羊角先生不由喟然长叹,莫说是他,当今天下能看透这位蔡太师的又有几人? ———— 从宋家山庄里出来,蔡太师倚在马车里,闭着眼想了很久,蓦地问道:“小朱,那三名锦衣卫真死了?” 朱自清专心驾着马车,闷声说道:“不敢说死,也不好说活。” 总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蔡太师低吟,又想了一会儿,道:“会不会?” 朱自清知道车里老人的意思,语气肯定道:“不会,那三人都是我的心腹,武学修为自然不必怀疑,而作为一个碟子的基本素养也是我亲自鉴定过的,除非是真正的大宗师出手,否则绝不会无声无息杀掉三人。” 蔡太师闻言不觉皱眉,东南有这个胆量还有这个实力的,除了那一位那一家,还会有谁? 这个老人慢慢抽出自己袖里当时皇帝陛下亲自交给他的圣旨,呢喃道:“两代人的香火情,就要这么没了?” 第二十六章·束发礼——风云际会 七 云山尽和王依山这两人的出现,着实让王阳颇感吃惊,心里想着这两位老祖宗就连宋龙鸣都请不动,平常更是不跟他们这些小辈的小辈有过任何交集,怎么今天突然就出现了,还一出场就是俩人一起。 现场如鬼魅般出现两人,让就连平常静若处子的陈道明都是眼神一凜。王依山他不认识,但长生宗在西南独占鳌头,在东南行省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派,他陈道明作为长生宗大弟子,二十年间见过的风浪也不少,云家当代家主云山尽他自然认得。 陈道明连忙摆正神色,拱手作辑道:“晚辈陈道明,见过云老前辈。” 云山尽随意摆摆手,算作回应。王依山却是颇有不快,想来是因为陈道明先给云山尽行礼而不给他行礼的缘故。 陈道明见云山尽不看自己,只是目光远眺向长生宗一行人的后面,当下一惊,继而恍然大悟,隐隐猜到了跟着他们的那群道人的身份。 不止是他,王阳也不是愚笨之人,自然也猜了出来。 长生宗那个马夫从始至终都斜靠在马车上,眼睛半眯着,手里的马鞭随着他的右脚一下一下颠簸着,看着很是惬意。 他算是第一个长生宗中知道那群道士身份的人。 此时不仅陈道明神色庄重,长生宗其余四骑也都翻身下马。刚刚他们从陈道明口中得知对面的白衣老人就是那位中原第一剑道宗师,连忙就拱手,俯身行了一礼,敬重之情溢于言表。 王依山越发不高兴了。 陈道明转过身,随着王阳走到武当那群道士跟前,看着这些宛如叫花子的仙人们,无言以对,虽然心里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但双眼所见还是让他们不敢相信。 两人一同弯腰行礼,声音几乎同步:“晚辈见过武当李真人。” 真人,求真之人。 而武当山这群道士从打一进了宋家山庄,就再也受不了肚子里五脏庙的抗议,纷纷瘫坐在地上,能走也不想走了。 那个年龄最大的老道人被身旁那个叫做圆真的小道童搀扶着,看似艰难得起身,唏嘘道:“什么真人,李三清就是一个求道的道士罢了。” 李三清三个字出口,就算是再怎么蠢的人也知道了这群潦倒道士是何身份了。 长生宗四位师叔师伯辈分的老人,全部一辑到底。 “李三清,你在那儿埋汰谁呢?”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中,或许就只有王依山敢直呼李三清大名了。 “你如果只是一个道士,那让全天下这修道之人如何自处?” 李三清这三个字从王依山口中说出,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李三清自己说出那三个字。 到这时,陈道明才正视起来这个和云山尽一起出现的老人。 长生宗不比剑谷云氏、木家剑阁、宋家剑炉这些个真正世代传承势力,虽然长生宗也有几百年的底蕴根基,但是相比于已经是传承千年的三大剑道圣地,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到了陈道明这一代弟子,云山尽的风头早已过去,再早一些的人物,不止是他陈道明没听说过,恐怕就连长生宗的宗主徐长生都不是很了解。 但是不了解不代表没有办法了解,长生宗记载的档案里还是有一些秘辛的,陈道明猛然间想起在档案室看到的一则讯息,知道了那个老人的身份。 陈道明神色尴尬,想着若真是他猜的那个老人,自己这一行人在老人手中吃亏也不算太丢人。 作为长生宗大弟子,自然拿得起放得下,陈道明心中并没有什么愤懑情绪,而是很快释然。 他转头看向李三清,问道:“真人为何如此……如此……” 陈道明脑子里百转千回,最后想起了一个词:“返璞归真?” “哈哈哈……”王依山闻言大笑,指着陈道明调侃道,“长生宗这么些年还是这个德行,他徐长生本事不咋的,拍马屁功夫倒是一流,你小子真是得了他的真传啊!” 长生宗四位师叔师伯勃然大怒,抽剑就欲上前。 陈道明再想阻拦也来不及了。 王依山见此眉毛一挑,言语更加讥讽:“就你们也敢在老夫面前耍剑,让徐长生,不,让他爷爷来还差不多!” 话刚落,王依山猛一挥袖,场间肉眼不可见下,一股隐秘气机涟漪牵扯着长生宗那四位师叔师伯手中长剑,如凭空有人力拉之一样,四人手中长剑齐齐脱手而去,倒浮向空中而后直朝宋家剑山方向飞去。 长生宗四人神情愕然,倒吸凉气。 “前辈你过了。”陈道明俊秀的眉毛拧在一起,他右手按剑,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发力都拔不出腰间那把自己使用了十五年已然作为生死伴侣的佩剑。 不仅如此,陈道明还发现自己的双腿宛如被灌注了铁铅一样,连迈腿都不得。 李三清这时说话了:“王老神仙,跟这些后生小辈斗个啥子气?” 陈道明顿时如释重负。 如果是平时老罗,云山尽,甚至是宋龙鸣叫王依山王老神仙,后者估计早跳脚骂娘了。可今日李三清说了这话,王依山却只是冷哼一声,而后收身双手负于身后,做起了“高人”。 其实他不是没有生气,而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如果说云山尽那天下第一剑道宗师的头衔还有些争议,那眼前这位叫做李三清的老道人,号称天下第一武道宗师则是没有一个人有异议的。有传言称,北原那位草原武神对此也是一种默认态度。 真真的是天下无敌。 剑道,武道,天道。 三道逐一循序而进,剑道练至极尽也可直接跃过武道一境,不过能触摸到天道的人在这天下都是凤毛麟角,百年难遇。最近一次,还是三百年前那位风华剑仙李玉玄。 想来这王依山王老神仙撑死了也就是剑道大成,刚触摸武道门槛,遇见可称天下武道第一的李三清,可不得“仰人鼻息”吗? 不过王依山不敢惹那李三清,却是敢将怒火转移到长生宗众人那里。 “见你长生宗没拿什么像样礼物,那四把剑就当老夫替你长生宗给宋家了。” 长生宗四位师叔师伯不禁有些怒火中烧,倒不是说他们心疼那四把佩剑,而是为王依山那句“没拿什么像样礼物”感到不忿。什么叫做没拿像样礼物?我长生宗这次可是带来了宗内最大的宝贝,而且这个宝贝一旦入主宋家,在未来有可能演变成整个长生宗! 四个平均年龄已过半百的老人不约而同看向身后那辆马车。 王依山这时扭头看向身后一处草丛,没好气问道:“宋小子你还要在那看戏看到什么时候?” 王依山话音刚落,只见宋逸安笑着从草丛内走出,挠了挠头,道:“王老前辈别生气,我这不出来了嘛。” 就在这时,全场除了李三清、云山尽、王依山和那马夫外,或许就只有陈道明察觉到,自家那辆马车的帘子被马车里某人掀起了一角。 李三清笑意吟吟,特意放低姿态,就跟寻常农家老馊一样,说道:“小公子就是宋逸安吧,贫道闻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气宇轩昂,真无愧世人给你那‘飞剑’称号。” 这话明显是奉承居多,但从老人口中说出,却是有一股别样的惊天动地。 可惜啊,咱小宗主对武当山心存芥蒂,对于在世人看来就是名言锦句般老人的话,根本没有让他心境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冷冷笑了笑,道:“闻名已久?是闻我哥说的吧?” 李三清讪讪一笑,不置可否。 见自家掌教受窘,圆真小道童不乐意了,一步迈了出去,问道:“你就是宋小师祖的弟弟,那个大言不惭给自己取个‘飞剑’名号的宋逸安?” 小道童口中的“宋小师祖”自然是宋逸安的哥哥。 刘青笑着揉了揉圆真的脑袋,并没有责怪小道童的意思。 宋逸安瞄了一眼小道童,语气淡淡得说道:“小子你毛长齐没,也敢说道本少爷?” 圆真小道童睁大眼睛,怎么也不相信传说中的宋飞剑竟是这般德行。 本来他都准备好了一大堆从书上学的道理,就要等着对方跟他讲理,他就可以脱口而出一大篇一大篇至理名言,肯定会说的对方哑口无言。谁料,这宋家小宗主直接爆了粗口,根本就没想要讲理的意思。 圆真刚想开口,宋逸安就挥挥手,不耐烦道:“滚滚滚,等你毛长齐了再来。” 才九岁不到的小道童哪受得了这个,眼眶泛红,只是强忍着没哭出来。 刘青见状赶忙蹲下去,笑着安慰他道:“这有什么委屈的,咱掌教的不也说不过他嘛。” 正说着刘青看了一眼李三清,李三清会意,也蹲下去,丝毫没有架子,柔声道:“你刘师叔祖说的对,掌教也说不过他呢!” “是吗?”圆真脸色变得有些温和。 “是啊!是啊!”这时其余道人也都蹲下去笑着附和,有的甚至又坐回了地上。 圆真破涕为笑。 “哈哈……” 这样的一群道士,虽然衣衫破烂,毫无传闻中道长的仙风道骨,此时都还饿着肚子,却都是在哈哈会心笑着,只为让一个辈分最低的小道童转悲为喜。 无论是谁看到这一幕,都会感到心里暖洋洋的,即便这群道士不来自武当。 宋逸安和其余人看着这一幕,心有所触,而后皆是对着眼前这群武当山真真正正的仙人们,诚心一辑到底。 第二十七章·束发礼——风云际会 八 李三清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向四周看了看,问道:“宋宗主没来吗?” 宋龙鸣这个时候应该是刚送走了那位蔡太师,此刻正与羊角先生在那儿忙着猜测后者的心思呢。 宋逸安冷笑了笑,道:“我来迎诸位道长不可以吗?” 李三清微笑点点头,“当然可以。” 王依山因为长时间在剑山下闭关,不了解宋逸安为何会对李三清如此不敬,实际上是他不明白这宋小子为何敢对李三清如此不敬。 宋逸安这时忽然想起在场的除了武当这群道士外,还有另一行人,本应该是真正主角的长生宗。 徐钟晚坐在那辆马车内还一直都未曾露面。 “山庄内已经安排好了卧房,陈道长一会儿跟王叔他走就行了。”宋逸安冲陈道明说道。 语气不冷不热。 陈道明先对李三清行礼,说长生宗安置妥当后再去找后者请教一些问题。 而后他重新翻身上马,道:“王叔麻烦你了,请带路吧。” 同样是对宋逸安熟视无睹。 这俩人有点情敌的意思。 王阳看向宋逸安,得到后者的眼神示意后,才领着陈道明等长生宗人走入山庄内部。 陈道明在经过宋逸安时,两人都是目光向前,眼神古井无波。 柳寒棠不知何时也已经来到了这里,他斜靠在不远处一颗树的树杈上,黑衣黑裤,因天色昏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李三清笑眯眯走向宋逸安,特别用长者的语气说道:“听宋宗主说公子正在练剑,不知修为境界怎么样啊?” 宋逸安冷着脸,吐出两个字:“还行。” 李三清继续笑道:“若公子在此过程中有什么疑惑,可以问贫道,贫道尽量给你解惑。” “不用。” 王依山两眼瞪的大大的,若不是耳朵不会扩大,王依山肯定也会张开耳朵,他怎么也不相信宋逸安这么……这么蹬鼻子上脸。 宋福禄应该是和柳寒棠一同来的,同样的是无声无息。他走出柳寒棠所在的那颗树的阴影下,看着宋逸安一脸笑意,却是对着李三清说道:“宗主大人已经在龙鸣阁等候李真人了,也请了云前辈和王老前辈一同过去。” 云山尽和王依山默不作声。 宋逸安闻言眉毛一挑,本来宋龙鸣不亲自过来就让他有些迷惑,毕竟那宋家剑炉的大少爷在人家山上住着。所以请李三清去龙鸣阁也还说的过去,但是若请云山尽和王依山也过去,就让人耐人寻味了。 “罗叔呢?怎么没见他?” 老罗之前本来是要和宋逸安随着王依山和云山尽过来的,可中途他突然说有些事情要处理,宋逸安大致猜出了一些,也是,老罗孑然一身的,他能有什么事情?还不是自己老爹有事情嘛。 既然自家小少爷问了,虽然是秘事,但也不是一点也不能说。宋福禄脸上笑容不改,应道:“罗铁匠跟宗主大人在一起。” 宋逸安了然,没再追问。只是他有些好奇,谁有这么大面子,能让生铁一块的罗叔亲自前去? “我也去。”宋逸安很想知道自己老爹在背着自己干些什么。 宋福禄自然不会阻拦自家小少爷去见人家爹,何况还是主动去的,这要是因为点私事拦着了,回头宋宗主还不得把自己撕了。 武当山其余道士随着柳寒棠离去,走之前宋逸安特别交代了一句,说给送去点斋饭,然后再送去些衣服。 李三清只是连连道谢。 宋逸安走在李三清身侧,两人并肩而行。 “我哥怎么样了?”宋逸安最后还是没能忍住,走了没多远,见四下无人,还故意装着一副无所谓模样得问道。 李三清笑道:“很好。” “很好?”宋逸安眉毛一皱,“有多好?” 李三清叹口气,“最好。” 宋逸安默默点点头,只哦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李三清见这小宗主不问话了,才去找老熟人王依山,唠起了家常:“王老神仙这是什么风把你吹下山了?莫不是已经踏出了那一步?” 王依山脸色阴沉。 “前些日子我感应到这里剑意冲天,想来是云山尽跟你过了一招,最后谁赢了?” “剑道虽说是三道中最下乘的,但练至极尽也不是没有可能抵达天道。” “贫道修道一百载,才武道大成,那高高在上的天道贫道我是不想了。我看王老神仙你身体还很硬朗,要再接再厉啊!” “对了,王老神仙这是活的第几个甲子了?” 王依山此时憋屈的都快要吐血了。 宋逸安越来越担心自己的哥哥在武当山能不能真正学点什么东西了,他以前没去过武当,直到今日见了掌教李三清,才发现与自己想象的根本不是一回事,与传闻中的更是相差巨大。 反正不管李三清是不是真如传言中说的那样是天下第一武道宗师,单是这嘴上功夫,确实是一流。 云山尽见王依山被埋汰的太惨,又都是老朋友,生出了同情心,道:“李真人有些话说的太白了不好。” 李三清别有深意的一笑,调转枪口,朝云山尽说道:“云山尽你那一剑我感应到剑意很足,可是剑术有些尾大不掉,说白了就是华丽花哨的,绣花枕头一般,上不了大台面。” 云山尽哑口无言,神情愕然。 “虽说你云氏剑意最风流,可你毕竟不是你云家先人前辈,单练剑意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木真青为何才不惑的年纪就敢跟你叫板,不是没有道理的。” “话说你剑意大成已在剑道巅峰呆了快三十年了吧,还没触摸到武道门槛,要我说一甲子前你输给了王依山,如今你还胜不了他。” “再这么一意孤行下去,你云山尽就连木真青都有可能不是对手,别说武道境界了,就连剑道一境也得跌下去!” 这下换云山尽要吐血了。 宋逸安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他不会怀疑李三清话的可信度,敢这么明目张胆对云山尽品头论足的,当世不超过三人。 李三清老神在在,不疼不痒丢下最后一句话,直接让王依山和云山尽两人终于受不了吐出血来。 当然,这血不会是真的血。 李三清说:“就你们这跟过家家似的打架,也好意思天天这么斗来斗去?别说我靠境界修为压你们,就算我只用我的剑道,一样打的你们俩满地找牙!” 宋逸安这回是真心佩服这位武当掌教了。 …… 龙鸣阁前,宋龙鸣和羊角先生并肩而立,老罗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手里拎着那把铁锤。 宋逸安和李三清等人至此,宋龙鸣直接一眼锁定了宋逸安,嘿嘿笑着先对后者说道:“安儿怎么来了,明天就是束发礼了,你该早些睡才是。”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故意贴近宋逸安身子,低声道:“是不是想见长生宗那妮子了,一会儿爹就找个由头让长生宗去你娘那一趟,我就不信他长生宗不给我面子,会不给你娘面子?” 宋逸安不耐烦的推开宋龙鸣,“想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嘛?!” 宋龙鸣别有深意笑笑,“我懂我懂。” 宋逸安无言以对,恼火道:“这有客人呢,你先忙你的吧!” 见宋逸安有了火气,宋龙鸣连忙说好,而后他毫不尴尬的一把拉过李三清,不断嘘寒问暖。 只是这嘘寒问暖的话一旁的那位羊角先生听着很是耳熟。 宋福禄走到宋龙鸣跟前,附到后者耳边说了几句话后转身离开。 宋龙鸣眼光里满是称赞的看着李三清,竖起大拇指,说道:“李道长真不愧是人间仙人,一路不辞辛劳,心系大道事业,关心民间疾苦,以身试法,真真的是仙人所为。” 宋龙鸣说的自然是李三清一行道士一路为何会如此狼狈的原因。 李三清听到宋龙鸣的称赞,难得尴尬得红了脸,道:“宋宗主就别取笑贫道了,一开始贫道是那么想来着,可后来才发现这世上之人根本不是信道尊道,而是只尊信我武当山罢了。后来发现自己错了,贫道我又好面子,总不能说我这当掌教的决策有误吧?要不然以后怎么在山上树立威严,所以贫道就将错就错,硬撑了下来。” 王依山和云山尽两人暗自偷笑。 宋龙鸣哈哈笑道:“这千里路程能撑下来也是不容易的,不管怎么说,李道长无愧仙人称号。” 宋逸安是真听不下去了,转身直接找老罗去了。 宋龙鸣和李三清,云山尽,王依山,羊角先生四人进入龙鸣阁,随意找了个桌子坐下来。 宋龙鸣先瞟了一眼云山尽,冷笑道:“云前辈来的时候真是好威风啊。” 云山尽讪讪一笑,没有搭话。 宋龙鸣显然不想放过云山尽,继续说道:“云前辈您是长辈,我可听见您老人家说了带十把贵谷名剑来贺安儿的束发礼,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云山尽连连点头,苦笑应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宋龙鸣冷哼一声,转而看向王依山,脸色瞬间变得笑容灿烂,“王老前辈教安儿剑道,教的怎么样了?” 王依山懒得理宋龙鸣,敷衍道:“还行吧。” 宋龙鸣笑着没再追问,在他看来,只要这位老神仙愿意教自己的儿子,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李三清瞟到默默无闻只顾喝茶的羊角先生,不觉开口说道:“羊角先生……” 话刚开个头,那位羊角先生差点被刚喝的一口茶呛住,哭笑不得道:“李老道我真是怕了你了,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喝口茶?” 李三清捋了捋白须,只笑不说话。 此时龙鸣阁内的五人,一个是在大明江湖势力中独占鳌头的宋家剑炉宗主,一个是天下第一剑道宗师,一个是天下第一武道宗师,一个是活了快要两个甲子的老妖怪,一个是目前还不知身份的神秘人物。无论哪一个,都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而且都是可以纵横百年的伟人。 只是这样的一个厉害群体,怎么只说些鸡毛蒜皮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宋龙鸣见桌上的茶喝的差不多了,突然话锋一转,只是语气还是很随意道:“我猜,那位朱指挥使都已经找过你们了吧?” 他刻意将身子前探凑近云山尽,“你说是不是,云山尽?” 云山尽只感觉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第二十八章·束发礼——风云际会 九 宋逸安以为自己老爹之前说给他创造机会只是说笑而已,没想到在刚回到芭蕉园,燕儿就要给他换衣打扮,说长生宗那位千金在给自己的母亲请安,柳玉枝还特意嘱咐让他也过去。 宋龙鸣和王依山、李三清他们肯定还在龙鸣阁,这个宋逸安非常肯定,那么也就是说,宋龙鸣要么是早早做了安排,要么就是柳玉枝请了徐钟晚过去。 那个爱哭的小妮子也不知如今长成了什么样? 宋逸安不禁想起八年前他与长生宗那位千金的一些事情,不觉就笑了。那时他确实不懂事,故意对徐钟晚不冷不热。可她呢,倒是太懂事了,没有一次埋怨过自己,也没有背地里告诉过宋龙鸣。宋逸安蓦得疑惑自己为什么要说徐钟晚爱哭呢?她在自己面前哭过吗? 燕儿看到自家小少爷嘴角的笑,自己也笑了。像是故意的,她对宋逸安轻声说道:“若水姑娘好像也去了呢,应该是夫人请的她吧……” 宋逸安闻言不由狂翻白眼,心里大呼这是自己的亲娘吗? ———— 云山尽浑身发冷不是因为宋龙鸣质问自己,他有自傲的本钱,虽然说打不过王依山,但要是想跑,就算在这被全天下江湖人士称之为禁地的宋家山庄,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自然没有跑不掉的道理。 他没有算上李三清,因为这天下无论是谁,只要李三清想杀谁,谁就注定活不了。 可世人都知道李三清从不杀生。 云山尽感到寒意,是因为自己的一些猜想。 宋龙鸣在问过话后身体向椅子里靠了靠,悠然喝了口茶,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扪心自问,我会做如你所想的那些事吗?” 云山尽平复心绪,既然天窗已经打开,就没有不说亮话的道理,“宫里确实给剑谷过旨意,具体什么内容我不说,你们也应该能猜的到。” 宋龙鸣冷笑,“我猜不到。” 云山尽白了他一眼,无奈道:“你猜不到,你身旁那位羊角先生会猜不到?” 李三清这时打哈哈道:“什么猜到猜不到的,能不能把话说明白点?” 云山尽闻言不由恼火道:“你还说,不都是因为你?!” 王依山在一旁很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羊角先生叹口气,道:“皇宫里确实是对江湖干预的多了些。” 宋龙鸣不由怒气满面,“大明以前就从未有过以武乱禁的先例,就算五百年前的江湖又怎样?中原虽说百花绽放,还不是被一人马踏江湖,自古江湖都是胜不过庙堂的,本来两相安就很好,井水不犯河水,到了大明朝这规矩就非要变了?” 云山尽叹息道:“你也说了自大明以前没有以武乱禁的事情,但你不要忘了大明是如何建朝的又是如何扫灭八国的。” 宋龙鸣一时哑然,神色萎靡。 羊角先生接着云山尽说道:“大明建朝影响最大的还是民心,几千年以来,百姓心中那种‘王侯将相有种’的观念根深蒂固,所以历朝历代的争乱,百姓虽然参与,却是参与不到最后,而王朝的兴衰与更替,最后上位者也都是皇族或是王族后人。可到了大明这里呢,明太祖施行江湖与庙堂合作的国策,才得以奠定国本,最后扫灭八国。由此可见江湖对于庙堂的影响甚大,以武乱禁也开了先河。而最重要的是,明太祖是实实在在的农民,并非王侯将相的种啊。” 羊角先生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明太祖是普通农民都能做皇上,那又有谁不能去做呢?百姓心中这种观念一旦生成,对于在位者的统治就会产生阻力。试想一旦大明朝有行政不妥的地方,损坏了一部分人的利益,如果有人借此妖言惑众,举旗叛乱,以前还好,自称是什么前朝皇族遗民,好出师有名,而现在则是不需要了。百姓已然对王族没有了畏惧,最后的结果只会是叛军数量越来越多,而到那时,谁会是叛军的主力?大明现任太宗奉道教为国教,尊崇武道,重武轻文。大明这样做一方面是先礼后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稳住民心。然而这都是表面,就拿重武轻文来说,重武不假,全国赋税有一半都用在了军用上,而实际上呢?是用在了东方大明的身上。东方大明这个人暂且不先多说,是不是忠心大明还不确定,但可以肯定绝对不会是属于江湖这边的。而大明精心历练的军队,一半精锐是那闻名遐迩东方大明的大龙长枪军和神驽营,另一半却是专供皇族人驱使的禁军。说白了,这重武轻文还不如说成是重己轻文。而最最重要的是,文官上那位蔡太师一日不倒,全天下士子书生的民心就不会变,东方大明就算有百万军队,得不了这些人的心,照样得不到天下。” 羊角先生口若悬河一番长篇大论,宋龙鸣之前已经听过,而李三清和王依山二人对之好像并无半点兴趣,只有云山尽一个人在认真听着。 羊角先生笑道,“老朽是不是跑题了?” 已是古稀高龄的云山尽竟然拱手行礼,诚心说道:“听先生一席话,云某茅塞顿开,之前许多想不通的地方都通了。” “哦?”宋龙鸣眉毛一挑,饶有兴味道,“你懂了?那好,你倒是说说看他大明朱家这样做是对是错,是好是坏?” 云山尽想了想,说道:“不好说谁对谁错,毕竟立场不同。但江湖并入庙堂云某感觉却是极好的。朝堂安稳,百姓才会安居乐业,咱这些江湖武夫也能因此千古流芳,何乐而不为?” “哼!怕就怕,不是并入,而是剿灭!”宋龙鸣冷笑。 云山尽当场悚然。 羊角先生瞪了宋龙鸣一眼,道:“云谷主别信他的话,这个谁都说不准。” 宋龙鸣忿忿说道:“如今朝堂武有东方大明,还有徐浮屠,孙满甲,萧索这些有能力有威望的青壮将领,大龙长枪军和神驽营所向披靡,江湖武夫撑的没事干才会去找死,有谁敢以武乱禁?” 羊角先生微笑不语,云山尽先瞟了一眼一旁悠然喝茶的李三清,而后大着胆子说道:“可惜啊,谁让咱李大真人太凶猛,东方大明已经扬言说了自己打不过李真人,大明其实不怕以武乱禁,怕就怕有人带头以武乱禁,最怕的就是这位带头以武乱禁。” 云山尽说完苦笑指了指李三清。 羊角先生默然,“是这个道理。” “李老怪,你说你这么威猛干嘛?”王依山讥笑道。 王依山确实是讥笑,这世上竟有人讥笑比自己强的人,真是怪哉。 李三清喝完杯中茶,叹息道:“如果我死了可以让江湖不乱,我可以死。” 羊角先生吓得跳了起来,连连冲李三清摆摆手,急声说道:“可别!李真人千万别这样做!” 有李三清在江湖最差也就是并入庙堂,而李三清一旦死了,就真有可能是剿灭了。 李三清耸耸肩,这个比云山尽还要年长一代人的老人,此时竟然嬉笑道:“贫道只是说说而已,世人都知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贫道会不知道?” 羊角先生顿时松口气。 云山尽这时恭敬请教羊角先生道:“那照先生看来,宫里会有怎样的决策?” 羊角先生摇摇头,苦笑应道:“这个老朽真不好妄言,那位蔡太师老朽我是真看不透,不过老朽大胆推测一点,再过不久,李真人就要面临要不要去宫里做那黄紫贵人的选择了。” 李三清倒没多大反应,云山尽却是再次悚然。 宋龙鸣看到云山尽的反应,讥笑道:“怎么,宫里给你的承诺不是这个?” 云山尽哭笑不得无言以对。 宋龙鸣突然低声,好似漫不经心得说道:“那木真青怎的还没来?” 羊角先生想到了什么,“木真青做上剑阁阁主的时间好像跟你差不多,这个人寂寂无名的,老朽对他知之甚少。” 说着老了一眼宋龙鸣。 宋龙鸣摊摊手,无奈说道:“别看我啊,他木家剑阁在西北,我宋家剑炉在东南,真个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隔着千里之遥的千里之遥,我连见都没见过那个木真青。” 说着看了一眼云山尽。 云山尽叹口气,“我确实见过他一面,木真青也是与我打了一架才成名的。我对他的印象就是稳准狠,剑术超群,其它就再没什么了。” “那他有没有可能答应宫里的条件?”宋龙鸣突然神色严肃,眼中凶光毕露。 云山尽苦笑,“这个……真不知道。” …… 此时龙鸣阁前,平常的死士护卫都已经撤走,只有三个人在门口并排站着。 这三个人是在宋家除了宋龙鸣外权柄最大的三人。 王阳,柳寒棠,宋福禄。 如果东南某些真正有头有脸的人物看到这三人,一定会大吃一惊,更加好奇楼上究竟是什么人,能让这三位看门。 约莫在夜间子时,宋龙鸣,李三清,云山尽,羊角先生,王依山五人才走下龙鸣阁。 宋龙鸣和李三清走在最后,两人低声说着什么,看着就是寻常的寒暄说笑。 但是若有人听到两人的对话,肯定会惊惧到无以复加。 “李掌教对今天这次谈话好像并不感兴趣啊?” “贫道一心求道,再无其它。” “那未来大明朝堂一心想要剿灭江湖,到那时李掌教会怎么做?” “宋宗主见贫道拿剑了吗?” “没有。” “那宋宗主感觉到剑气了吗?” “感觉到了。” “宋宗主见贫道杀过人吗?” “没有。” “那宋宗主以为我杀不了人吗?” 宋龙鸣没有回答。 ; 第二十九章·束发礼——风云际会 十 宋家小宗主还从没有如此尴尬过。 柳玉枝府内,高座之上,除了宋逸安的母亲外,还坐着含苞欲放清丽无比的徐钟晚。柳玉枝与徐钟晚二人坐在一起,星月顿时无光,当真是国色也可成双。 徐钟晚温文尔雅,淑女大方,与柳玉枝轻轻交谈着什么,两人眉眼间都有笑意,俨然是一副婆婆和儿媳妇相处融洽,阖家欢乐的画面。陈道明安静坐在一旁,悠然喝着茶,他看着徐钟晚的笑,自己嘴角也由衷泛起了笑意。 而整个大堂,除了这三人,再除了山庄仆人与暗地里的死士,还有一个人在场。 在场的这个小女孩此时满脸通红,两只小手搅在一起,脑袋低垂,看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离开却又不敢离开,她此刻是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宋逸安走进屋子恭敬站在大厅中央,先暼了一眼姬若水,心中尴尬不比后者少,而后才向柳玉枝行了一礼,道:“安儿给娘请安。” 柳玉枝摆摆手,忙站起身,走到宋逸安跟前拉起他说道:“这么晚把你叫过来,不麻烦吧?” 宋逸安笑道:“娘亲您说笑了。” 柳玉枝拉着宋逸安来到堂上高座,笑道:“钟晚,你见过安儿的。” 徐钟晚起身施了个万福,脸颊红晕,轻声道:“奴家见过小宗主。” 在宋逸安印象里,徐钟晚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模样模糊。然而此刻突然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凹凸有致,亭亭玉立的少女,偏偏还生的如此美丽,这不禁让宋逸安有些应接不暇,不禁呆住了。等到徐钟晚说话,他才反应过来。 姬若水看见宋逸安的模样,羞上加气。本来柳玉枝请她过来她是非常不情愿的,但是姬若水对自己仇人的这个媳妇好像并没有什么坏印象,况且姬若水也常常视自己是半个江湖中人,心里清楚作为江湖人祸不及妻女的做事准则,与她有仇的是宋龙鸣,与柳玉枝没有干系。可是等姬若水来到这里,才发现有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漂亮的女子已经提前来了,柳玉枝给她介绍说是那仇人儿子的未婚妻,本来没多大的事嘛,那宋无赖的未婚妻与她何干?可偏偏姬若水心里就是莫名出现一丝醋意,但更多的是羞愤。 如今见到那宋无赖看那个叫做徐钟晚的女子看的眼都直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鬼使神差跺了一下脚,重重哼了一声。 宋逸安又尴尬了。 柳玉枝将一切看在眼底,笑而不语,她冲姬若水招招手,道:“若水姑娘过来坐。” 姬若水踌躇不前,脸不由红了个通透。 徐钟晚倒是显得落落大方,之前她已经不论从哪些渠道,都知道了宋家山庄有个叫姬若水的女刺客,在宋家山庄明目张胆刺杀宋家小宗主,非但没有人阻拦,这个女刺客还在宋家长住了下去。 她笑着走向姬若水。 徐钟晚其实笑得很真诚,当然,也很美,不过姬若水却是脚步不觉后退。在她看来,她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自己第一次真真正正意义上感到自卑,也第一次有了危机感。即便当时她知道自己报仇无望时,也没有现在这种感受。 徐钟晚对于姬若水的反应并不介意,她停下脚步,笑道:“你是姬若水,我知道你,介意告诉我你的年纪吗?” 姬若水茫然摇摇头。 不是她介意不想说,而是她真的不知道。 “哦……这样啊。”徐钟晚撅嘴,故作生气状。 姬若水以为徐钟晚真生气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冒失,赶紧说道:“我……我是不知道。” 宋逸安在一旁连翻白眼,他眼神幽怨的看向自己的母亲。 柳玉枝感受到自己儿子的目光,凑近宋逸安,轻语:“迟早要见面的,安儿你想好没,让谁做你的正房?” 宋逸安赧颜,哭笑不得道:“娘你怎么学起我爹了,这样不好!” 柳玉枝笑笑,“你自己把握好。” 宋逸安无言以对。 徐钟晚走到姬若水跟前,轻攥起后者的手,“我今年十四,如果你不介意,我们以姐妹相称吧。不过,你不知道年纪,就先让我做姐姐。如果后来你知道了年纪,而且又恰好比我大,我们再换过来,好不好?” 说着,还俏皮得吐了吐舌头。 姬若水其实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当徐钟晚抓起她的手那一刻,她脑袋里就是一片空白了。 她这次只是茫然点点头。 两个刚刚认识的姐妹一同走向宋逸安和柳玉枝。 柳玉枝第一次笑得合不拢嘴,宋逸安却是满脸无奈。 “若水妹妹你其实长的很好看,真的。”徐钟晚伸出手替姬若水捋了捋发丝。 姬若水目光呆滞。 徐钟晚扭头看向宋逸安,一笑倾城,“逸安,你说是不是?” ———— 翌日,整个宋家山庄隆重异常。 不仅宋家,整个东南之地甚至中原九州都是受到了牵动。 明龙湖安逸亭上,宋逸安挺拔站在亭中央,腰佩若水剑,一身白衣胜雪,衣袂飘飘,长发飞扬。宛如谪仙人临世。 他的身后,安静站着手拿发带的柳玉枝。 整个龙明湖周围,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其中没有一个是东南行省的寻常之人,要么非富即贵,要么就是某一地的江湖大鄂。 东南总督萧索,巡抚朱玄德,三洲知府,各郡知县,鱼龙帮帮主,各大东南本地江湖地头蛇,西南长生宗四位师叔伯,东海剑谷云氏中人,北方武当诸位道长等等,都是齐齐站在人群最前方。 龙明湖上的其它凉亭上,都摆有桌子,每个桌子上都坐着最多四五个人。 能在凉亭入座的,都是王阳,宋福禄,柳寒棠这些宋家家人和王依山,云山尽,李三清这些真正的江湖巨头。 这些人中,最靠近中心安逸亭的一个凉亭内,意料之中坐着宋龙鸣,除此之外,竟还有一个老人。 老人看着暮气沉沉,身穿儒衫,满头白发。 “束发时辰到!” 整个在宋家山庄的人在这一刻都像是屏住了呼吸。 场面异常凝重。 柳玉枝用手中发带把宋逸安的头发绑住,她心有感触,眼睛发酸,柔声道:“安儿,你长大了。” 宋逸安转过身,目光坚定,“娘,以后有什么事,该我来抗了。” 就在这时,整个天地间突然剑气凛然。 云山尽先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他身形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出现在了凉亭外的石桥上。 王依山,李三清,柳寒棠等几个真正的高手目光一起投向明龙湖上通向凉亭的石桥入口。 在那里,有五道身影慢步走上石桥,风尘仆仆。 老罗不知何时手拿铁锤也出现在了那里,挡在石桥中央。 守在石桥入口的一干宋家护卫与死士如临大敌。 他们都没看清这五个人是怎么突破他们的防线的! 五人中最前面的一个头戴高帽的中年男子拍了拍衣角,扬起一团沙尘。他语气歉意道:“来晚了吗?” 宋龙鸣这时站起身,回应道:“木真青,给你留了位置,请入座!” 话音未落,天地间剑气未消,整个龙明湖上空突然瑞彩万千。 好似天女散花。 有光头老僧凌空踏步而来,他头顶光环,脚下生莲,宛如在世佛陀。 王依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凉亭之上,与老僧遥遥相对。 “贫僧无量,敬观宋家剑炉小宗主束发大礼!”僧人双手合十,身上光彩大盛。 宋龙鸣也双手合十道:“也请无量主持入座!” 此刻围在明龙湖周围的那些人才算是真正震惊到了极点,光是眼前这番神奇景象就让他们叹为观止。 他们不得不感叹,连那向来神秘不理俗世的佛门中人都来了,而且还是金山寺的主持无量僧人亲至!武当,剑谷云氏,木家剑阁,长生宗……几乎汇聚了整个大明江湖,这大名鼎鼎的宋飞剑的束发礼,果然是一场风云际会! 与宋龙鸣坐在一起的垂暮老人在这时突然慢慢起身。 宋龙鸣见此如遭雷击。 老人慢慢从袖间抽出一物。 金黄璀璨,上绘九龙。 宋龙鸣下一刻单膝跪倒在地。 “宋家剑炉宗主宋龙鸣接旨。”正是当朝国师蔡望津的垂暮老人手拿圣旨,他话音不大,却足够传遍整个明龙湖。 整个宋家山庄,除了李三清,王依山,云山尽,羊角先生,无量僧人,老罗,木真青这些真正的不在俗世的世外高人,还有陈道明,那木真青的亲子木剑,武当小道童圆真,剑谷那名云山尽徒孙的年轻人这些迟早要一飞冲天的江湖后生外,其余人都是单膝或是双膝跪了下去。 宋逸安没有跪,他目光凛冽,嘴角微勾。 该来的总要来。 就像他刚刚说的,有些事,该他来抗了。 ; 第三十章·圣旨 武当山的莲花峰在今天突然云雾翻腾,峰顶狂风呼啸,山间树木剧烈摇摆,花草飘摇,落英缤纷。 若此时有剑道修为高超之人登山,就会感觉有磅礴剑气在莲花峰上畅快飞扬。再高超一些的剑士,则会感受到恣意如汪洋的剑意在莲花峰上汹涌翻腾。 武当掌管戒律的赵文律站在莲花峰上,看着眼前宛如陷入疯狂的舞剑的小师弟,喟然长叹,神情黯然的摇摇头。 他知道自己这位小师弟为何会这般行径,掌教的半月前下山就已经告知了他一切,算算日子,今天也确实是那位传闻中宋家小宗主的束发礼了。 舞剑青年正是宋逸安的哥哥,宋龙鸣长子宋宇轩。 宋宇轩直到使完所有剑招剑式后才收剑归鞘,他站于莲花峰最顶端,面前是茫茫云雾与深不见底的悬崖。 青年背对赵文律,抬起头,闭着眼。 赵文律等到场间那瘆人剑气消失殆尽后,才敢走近宋宇轩。 后者转过身,苦笑道:“让赵师兄见笑了。” 赵文律花甲年龄,与宋宇轩同辈,都是李三清的亲传弟子。 不过赵文律在武当山只研究道法典藏,论道说道在山上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之前说武当之人如果下山,文有治世之才,可做国师。这赵文律就是这样的人。 掌管戒律,平常都是一副冷峻面孔的赵文律在今天难得打趣道:“小师弟这话可有点埋汰人的意思啊,刚刚那番舞剑,小师弟剑意纯粹,剑气飞扬,当真是让我这种不会剑的人看了都叹为观止,你说见笑,我还真笑不出来。” 宋宇轩摇头道:“赵师兄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赵文律与宋宇轩并排而立,他轻拍拍后者肩膀,颇语重心长得说道:“掌教的做事不厚道,让我留在山上看你,我哪看的住?师兄我说道理还行,打架真不行。小师弟你如果真想下山,师兄也不拦你,反正拦也拦不住。师父他老家把你困在在山上十四年了,说实话师兄也有点为你感到可怜。今天正好有机会,小师弟你尽管下山便是,日后师父若是追究起责任,师兄一个人承担下来。” 宋宇轩不由乐了,“师兄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风趣?” 赵文律摊摊手,“在其位某其事,有时候不得不做做样子,其实师兄我是很好说话的。” “哦?”宋宇轩有了兴致,“前几日有个上山的女香客看了我好久,那女子长的也不错也很年轻,要不,今夜让她来?” “这个……”赵文律脑袋故意撇向一旁,“武当戒律第三十八条怎么说来着,修道之人禁忌……” 宋宇轩笑而不语。 只是他背后鞘中长剑已是平静如溪。 ———— 宋家山庄明龙湖上的凉亭,属安逸亭建的最大最高,此时除了李三清,王依山,陈道明等十几人没有下跪外,湖边几乎所有人都跪了下去,远远看去如潮水一样。 而站于最高处的宋逸安站姿挺拔,因为所在安逸亭高大的缘故,看着那所有跪着的人,倒不像是冲蔡太师而是冲着那宋家小宗主似的。 宋逸安满头长发被一条简单白布发带简单绑着,柳玉枝看着眼前已经长大的次子,神情恍惚,心想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次子都长的这般高了。 她不由想起了那位在武当山修道的长子。 轩儿他如今也该有二十一了吧?该是和他弟弟一样,这样的身躯挺拔,这样的面容俊朗,这样的气焰凌人。 不,不会。轩儿他在武当山修道,心性肯定比安儿要安静许多吧。他吃的是粗茶淡饭,应该不会比安儿高吧?北地冬季寒冷,轩儿你熬的住吗? 轩儿是修道之人,应该不会有心仪的女子吧? 轩儿,你弟他束发了,可娘想你。 柳玉枝此时不觉已泪流满面。 …… 跪着的人中,此时每个人心中所想都不一样,可谓五味杂陈。 总督萧索看到宋逸安没有下跪并不吃惊,因为他身处东南时间久的缘故,对这位宋家小宗主了解比较深。再加上前几日那件事情,更加对宋逸安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可以说是敬畏。 萧索微微抬头看向高处的宋逸安,心中感慨真是越来越锋芒毕露了啊! 他眉头紧皱,蔡太师手中圣旨若是想要强行招安宋家,还真有些麻烦。 八万禁军够吗?萧索自认为够了,可是这世间凡事却不是自己认为怎样就是怎样的啊。 今天在萧索来宋家山庄之前,朱自清已经另锦衣卫秘密给他带了口信。 口信只有八个字:八万禁军,闻风而动。 …… 巡抚朱玄德此时也是眉头紧锁,他是担心自己的那位贤侄年纪轻不懂事,一会儿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自己的儿子与那宋家小宗主是发小,一同长大感情深厚,有不然也不会在这束发大礼,当爹的站在湖边,儿子却坐于湖上凉亭里。 朱玄德老来得子,所以对朱诚基异常溺爱。那朱诚基也算有“出息”,没辜负自己老爹的宠幸,横行东南,萧索对此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无异于助涨了朱诚基的气焰。如今在剑州他朱诚基成了第一大纨绔,而宋逸安只是屈居第二。 朱玄德心里清楚自己儿子朱诚基朋友不多,可以说除了那宋家小宗主外,就没有朋友了。一旦宋家与朝廷闹僵,自己儿子肯定站在宋家那边。到那时,自己儿子的立场不也是他朱玄德自己的立场嘛。 朱玄德看着蔡太师手中圣旨,在心中喟然长叹,他自己丢官倒无所谓,只是哪一个做父母的不想为自己的子女力所能及多谋一些福利? …… 鱼龙帮帮主李鱼龙眼神阴翳,自己的亲弟弟被宋家所杀之仇他终生难忘。今天或许在不久将来,他就可以亲自报仇雪恨了。虽说手刃仇人有点不现实,但只要能为扳倒宋家献出一份力,李鱼龙也是心中畅快的。 前几日鱼龙帮有位客人秘密拜访,说出了一件天大秘辛。李鱼龙当时吓坏了,就想将来人轰走,可当那人掀起外衣,将里面所穿衣物露出来给李鱼龙看时,李鱼龙终于是没有一点怀疑了。 李鱼龙当时是第一次感觉到报仇离自己如此之近。 李鱼龙不觉冷笑,只要蔡太师手中圣旨一宣读,他宋家剑炉就等于是塌了一半! …… 陈道明安静坐在石凳上,悠然喝茶。似乎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让这位长生宗大弟子有什么过激反应。 他的身边,坐着徐钟晚。 徐钟晚看着不远处于最高处站立的宋逸安,看着那张甚至比女子还俊秀的脸庞,再加上一身白衣,此时此景,真的像是谪仙人啊! 徐钟晚看着看着不由脸颊发烫,心脏“砰砰”快速跳动。 陈道明看到徐钟晚的模样,会心一笑,柔声道:“我对他这次表现还算满意,如果他今天跪了,那么我不管用什么方法,会毫不犹豫将你带回宗内。就算是顶撞师父,我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徐钟晚闻言脸更红了,她想叉开话题:“我们也不用跪吗?” 陈道明神情自然,心安理得道:“在我看来,江湖人,就从来没有向皇帝下跪的规矩!” …… 明龙湖边,武当山一群道士除了那小道童圆真外,都跪了下去。 圆真茫然若失,他看了看刘青,小声问道:“刘师叔祖,你们为什么下跪啊?” 刘青笑容和熙,道:“我们在跪掌教呢!” 圆真悄悄指了指周边其他人,又问道:“那他们又为什么下跪呢?” 刘青跪着摊摊手,“这个师叔祖我也不知道。” 圆真没有继续问下去,似懂非懂,“那我也跪掌教。” 说着就跪了下去,还故意朝着李三清的方向。 刘青笑着揉了揉圆真脑袋,淡淡说道:“圆真要是不想跪,可以不跪的,掌教的不会不高兴的。” 武当山其余几个年长道士也随即附和。 他们其实并没有骗圆真,李三清会因为圆真不下跪而生气吗?当然不会! 就像刘青他们,也没有骗圆真,他们是真在跪李三清,对于那道所谓的圣旨,他们根本就没看在眼里。 圆真笑容灿烂:“跪掌教理所应当啊,圆真愿意!” 李三清百岁寿辰时曾有言,说这一代武当弟子中,有两人可担武当兴旺大任。一个奉命危难之际,一个受任衰亡之时。 …… 除了武当那群道士外,估计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那道圣旨上。 好似喧兵夺主的蔡太师缓缓张开两手间那道璀璨金黄九龙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宋龙鸣袖里两只手已是紧紧攥在了一起。 宋逸安扭转身体,第一次正视蔡太师。只是他的右手按在了腰间的若水剑上。 朱玄德见此心里大呼完了! 蔡望津笑意深邃,开口朗声道:“封宋家剑炉宗主宋龙鸣为东南新楚王,隶属异性藩王,既一品职衔,坐镇东南,可不入朝……” “钦此!” ; 第三十一章·宋家易主,飞剑继位 除了宋龙鸣,估计其余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不是距离太远,或许是耳朵出毛病了? 什么叫可不入朝? 宋龙鸣神情愕然,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宋家小宗主眉毛一挑,那后楚王姜擎苍被宋龙鸣所杀,这东南之地确实缺个藩王,但宋逸安却从没想过自己老爹能割据为王。 况且如今的大明藩王跟历朝历代的藩王很不一样,没有实权不说,还深受八方将领钳制。大明在统一九州后,封了有八大异性藩王,都是前诸侯八国识时务的皇族遗民。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在藩王封地真正有实权的还是八方将领。大明的百姓也更愿意称八方将领为一地藩王。 敕封宋龙鸣为新楚王,管辖东南之地,这样的决策估计会让朝廷大部分官员都摸不着头脑,甚至寻常平民百姓都能看出其中的荒唐。 或许此时宋家山庄的所有人,就只有那位羊角先生先明白了蔡望津那道圣旨背后的深意。 他眉头紧皱,眼神阴冷。 难道宋龙鸣一语成谶? 除了羊角先生,宋龙鸣是第二个反应过来的人。 他的心底生出一股瘆人寒意,恍然大悟。不入朝为官,这或许意味着皇宫里的那位已经失去了耐心。 五十年前,宋龙鸣的老爹以整座剑炉为助力,帮大明太祖皇帝扫灭八国,统一了中原。十年前,宋龙鸣携剑山中百把名剑,随明太祖朱明和亲征北原。宋家与大明朱家两代人的香火情,有可能在今日就要画上了句号。 只是宋龙鸣不明白为何宫里那位突然就失去了耐心。 蔡望津见宋龙鸣没有动作,笑道:“宋宗主还不接旨谢恩?” 宋龙鸣天人交战。 他心中思绪万千,如果自己不接圣旨,主动请求入朝为官作质子,安儿他一辈子都会吃穿不愁,甚至武当山上的轩儿也可以下山团聚。宋家剑炉也将至少兴旺百年有余。但是,如果那样做,已传承千年的宋家剑炉就得彻底并入庙堂,换成朱姓。 那要是接了圣旨呢? 宋龙鸣眼底有凶光闪烁,宋家剑炉还会姓宋,只是肯定不会再受到朝廷明里暗里的扶持,宋宇轩依旧只能终老武当山,宋逸安接手宋家剑炉宗主之位后,想要持续以前的兴旺必定难上加难。至于新楚王,不过是个称号,只是为了给萧索一个名正言顺钳制宋家的机会罢了。 无论让谁看,都是会以为宋龙鸣不要接圣旨的好。 羊角先生颓然靠在椅子上,他扭头看向蔡望津,无奈苦笑自语:“以口杀人啊……” 他清楚蔡望津这一手是要让整个大明江湖都看明白,独占鳌头的宋家剑炉都不是朝廷对手,你们其余势力最好都要做出正确的选择。 此时宋逸安是第三个看明白的人。 他笑着慢步走到宋龙鸣跟前,一手拉起后者,一手从蔡望津手中接过圣旨。 蔡望津神情诧异。 宋逸安轻拍了拍自己老爹已有些佝偻的后背,重复了之前对柳玉枝说过的话,轻声道:“放心,以后的事我来抗。” 宋龙鸣不禁老泪纵横。 安逸亭内的柳玉枝用手捂着嘴巴,梨花带雨,无声哭泣。 她喜极而泣。 宋逸安转身面朝明龙湖边所有人,朗声道:“宋家剑炉宗主宋逸安,接旨,谢主隆恩!” 在场听到这话的所有人顿时一片哗然。 宋家剑炉在今日毫无征兆的,竟突然易主,宋飞剑理所应当继承了宗主之位! 这道消息一旦传播出去,肯定在大明朝内无论庙堂还是江湖,又是一番惊天动地。 明龙湖边,明龙湖上所有亭子里的宋家人,无论护卫还是仆人,没跪的这次跪了下来,已经跪着的全都将身子俯的更低了。 不过这次他们不是跪蔡望津,而是真正朝向宋逸安而跪。 宋福禄心神激荡,多少年了,他还从未如此激动过。他跪着的身子剧烈抖动,大着胆子,目光火热得看向不远处的宋逸安。 高不可攀,自己高山仰止。 王阳满是欣慰,以后,他这宋家第一大客卿的头衔不会变,只是要保护之人从暗地里到了明面上。 逸安,你没让王叔失望。不管以后怎么样,王叔都认为你当得起世人给你那飞剑称号! 柳寒棠目光第一次柔和的看向宋逸安,竟破天荒笑了。 这个已然是宋家剑炉二当家,跪天跪地,二十五年间只跪过柳玉枝和宋龙鸣两个人的男人,在这一刻缓缓屈身下跪。 这不禁让王阳和宋福禄二人大吃一惊。 …… 此时不仅宋家之人,明龙湖边所有东南本地其它江湖势力,明龙湖上凉亭里的王依山,云山尽,羊角先生,还未入座的木真青和无量僧人,都是站直了身子,拱手作揖。 从凉亭上下来的王依山老神在在,他看着宋逸安,咂咂嘴道:“啧啧啧,有点老夫年轻时候的样子,不愧是老夫我亲眼看上的弟子!” 一旁的云山尽拆台道:“王老头你别不要脸了,别以为这儿没人见过你年轻时候的样子啊,这宋小子哪里长的像你了?” 李三清适时补刀:“王老神仙年轻时候贫道见过,长的倒也人模狗样,可是比起宋小宗主……哦,错了,是比起宋宗主,确实差的有些远。” 王依山一脸愤懑,敢怒不敢言。 …… 老罗转过身,背对木真青,右手持铁锤横胸在前,左手撘在右手背上,远远对着宋逸安,算是作了一个别样的辑。 木真青别有深意得笑笑,伸出手揉了揉身侧自己亲子木剑的脑袋,轻声道:“此时此刻,你将来会和他一样。” 也是刚到束发年纪的少年,闷声说道:“我会超过他。” 木真青闻言满心欣慰。 …… 佛家祖庭金山寺主持无量僧人飘然落地,他始终双手合十,宝相庄严。 “阿弥陀佛。” …… 徐钟晚这次彻底被征服了,她从出生以来第一次有了一种不理智的冲动。她非常想要冲上去抱住那个刚束发的男子,向所有人喊她是他的妻子! 陈道明第一次开始正视宋逸安。之前的不跪不过是入了他的眼睛,此时才算是他陈道明把宋逸安当作了对手。 …… 宋逸安看着那些跪向自己的宋家之人,心生感慨。其实在束发礼之前他并没有继位的打算,只是在自己母亲将发带绑在他头上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是时候了。 有的人心情大好,有的人却非常生气愤怒。 宋逸安擅自接旨,谢恩却不下跪。任谁看,这都是大不逆之罪。 蔡望津笑意深邃,只笑不语,好像并没有问罪的意思。 湖边萧索等东南行省的一些武将,却是个个义愤填膺,怒发冲冠。 “好!”蔡望津看着宋逸安,终于开口说道,“宋宗主既然接旨了,那老朽也没什么事了,暂且告退。” 宋龙鸣赶紧起身想要出言挽留。 蔡望津挥挥手,他转过身,用刚好宋龙鸣和宋逸安二人可闻的音量,淡淡留下一句话:“你宋家好自为之吧。” 蔡太师一离去,宛如是发出了某种讯息。 萧索首先起身,连招呼都没打,带着一干武将属下愤然离去。 紧接着,三州知府带领各州官员起身离去。 朱玄德犹豫良久,在又给自己儿子用眼神示意无果后,无奈起身离开明龙湖。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时间,开始有江湖之人陆续离开宋家山庄。 到了此时,再怎么心思不敏捷之人,也都想明白了那位蔡太师带来那道圣旨的含义。 只是一盏茶功夫,本来围的明龙湖水泄不通的人群,就散去了七七八八。 不过幸好,明龙湖上的凉亭里,没有离去一人。 ———— 宋家山庄一里之外,朱自清在等到蔡望津后,扶着后者上了马车,随后四十名锦衣卫开道,背离东南而去。 宋家山庄三里之外的一处军营内,萧索脸色阴沉得走入营帐,下令撤去已经来到此处的一万先头骑军。 三日后,宋家山庄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太宗皇帝朱明和在收到蔡太师的秘奏后,让上书房内所有太监宫女退下。 朱明和呆立良久,蓦的笑了,“如此年轻就继承了剑炉,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已经不是这位中原之主第一次这样称赞宋逸安了。 朱明和脸上笑容越发深刻,“宋龙鸣啊宋龙鸣啊,你连锦衣卫都敢杀,怎么就没胆子进宫呢?” “朕如果把宋逸安这柄飞剑折断,他是否还能飞得起来呢?” ; 第三十二章·神仙打架,飞剑捧场 宋家山庄的客人虽然少了七七八八,但由于一开始基数大,如今剩下的人也有百余位,虽然看着稀稀拉拉站着,但逐一站成一排,也是围满了整个明龙湖湖岸。 这些人之所以不走,大多数都是因为想赌一把。因为留下的这些人都是东南行省在夹缝中生存的势力。他们知道走不走朝廷都对他们不会太上心,说白了,根本就没有看上眼过。 既然走不走都不会得罪朝廷,那为什么不留下来?宋家剑炉经过今天这件事情,虽然肯定会日渐衰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相比于那些三流门派,能耐肯定要大的多。 宋龙鸣泪眼婆娑,在那儿一个劲抹眼泪,被感动的一塌糊涂。 宋逸安见之,皱眉嫌弃道:“差不多就行了啊,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哭哭啼啼的,丢不丢人?” 宋龙鸣变脸似的变哭为笑道:“不丢人,不丢人,爹这是喜极而泣。” 宋逸安显然不想多理宋龙鸣,转身走近柳玉枝,伸出手替她擦去眼角泪水,没有言语。 燕儿,青儿等芭蕉园九位女侍这时走上安逸亭,手中拿着华贵长袍,紫金玉冠等衣物,看起来是要给宋逸安换衣服。 芭蕉园大丫头,也是与宋逸安感情最深的燕儿,看到眼前确实已经长成大人的小少爷,心生感触,眼角不由发酸,就欲落泪。 宋逸安看到燕儿异样,停下换衣动作,刮了一下燕儿鼻子,打趣道:“本少爷今天继位,能不能高兴点?” 不说还好,宋逸安话刚说完,燕儿泫然欲泣,看着更加的楚楚可怜。 宋逸安大窘,故作生气道:“诶诶诶!本少爷现在不仅成年,而且可是宗主了,你再不听话,小心晚上就把你办了!” 没想到燕儿一下午就哭了,哭着嚷道:“小少爷你说话要算话,今天晚上要是不办了燕儿以后燕儿就再也不听你的话了!” 宋逸安赧颜,讪讪一笑不敢接话。 …… 一直都在石桥上,被老罗拦住的木真青这时说话了,率先打破沉寂:“木家剑阁木真青,有一剑要问宋宗主。” 要问剑宋宗主? 所有人的目光先是不自觉看向宋龙鸣,见后者神情自然,都是一惊。 难道是要问剑那刚继位的小宗主? 所有人目光再度移向宋逸安。 可他们又都心生质疑,为什么宋龙鸣丝毫都不担心? 宋逸安心中冷笑,这明摆着就是木家的一个下马威,自己接受了才是真的脑子有病。 木真青刚到这儿时,首先冲出的云山尽这时笑道:“木阁主就别为难小辈了,云某接你一剑如何?” 木真青不禁皱眉道:“云前辈用什么由头呢?” 云山尽笑道:“恭贺宋家新主继位!” 那留在明龙湖边的人听到此话顿时躁动起来,前几日云山尽和宋家一位老前辈过招引起的惊动,他们都有所耳闻。虽然他们不清楚那位宋家老前辈是何人,但眼前这木真青跟前者相比绝对够的上级别。一个是称霸剑道一甲子的老宗师,一个是近几年风头正盛的新剑神,如今若这两人一旦过招,真就是神仙打架了。 一念及此,这些人突然觉得留下来还是个不错的选择。 宋逸安已经被燕儿等九名女侍收拾好了着装,此时的他头戴紫金冠,身穿乳白金丝镶边褥缎袍,脚穿蹬云靴,满头长发也整齐束了起来,再加上那本来就比女子还要俊秀的脸庞,使之看起来更加的英气逼人,雄姿英发。 他朗声道:“云老前辈,这个大礼我宋家收下了,而且小子本人很喜欢!” 石桥上的老罗默默站到一旁。 徐钟晚不禁被逗笑了,陈道明揉了揉自己眉头,无言一笑。 长生宗四位师叔伯在听到云山尽的话,眉头微皱,他们知道此时若劝自家千金小姐回去,后者肯定不会同意,正准备起身去明龙湖凉亭上时,长生宗那个老头马夫已经提前无声无息间出现在了那里。 陈道明赶紧起身,拱手作揖:“前辈好。” 徐钟晚笑面如魇:“赵爷爷。” 木真青并拢食指无名指,放于背后长剑剑柄尾端,大笑说道:“云前辈,再指教了!” 话罢,木真青并指如剑的右手猛的挥臂向前,后背长剑随着“苍”的一声骤然出鞘,自主飞冲向天。 明龙湖边所有人先是看到木真青挥手,紧接着看到一道白光闪现,最后那道剑出鞘的声音才姗姗来迟入耳。其实,众人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看到木真青背后长剑的真容。 宋逸安也没看到。 陈道明只看到了一道剑锋。 木真青去下头上高帽,交于自己的儿子,柔声道:“剑儿要闭着眼睛好好看。” 闭着眼?还要好好看?这位新剑神是不是有些难为人了? 木真青亲子木剑听话的闭上双眼。 同一时间,陈道明也是闭上了双眼。 如果不是长辈,长生宗那四位师叔伯也早就闭上了眼睛。 而咱宋家剑炉新继位的宗主宋逸安,眼睛却是瞪的大大的…… 两个神仙打架,若都是闭眼去感悟剑意,没有一个人睁眼欣赏观看,拍手叫好,那该多无趣! 云老前辈,小子看好你,今儿特意捧你的场。 你可不要让本少爷失望啊! 武当山那群道士此时欢声笑语,好像并没有对云山尽和木真青两人对决有任何好奇心态。 圆真看着四周闭眼的人们,倒是好奇问刘青道:“刘师叔祖,他们为什么要闭着眼睛呢?” 刘青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不要说是为了感悟剑意才闭眼的实话,说道:“或许是困了吧。” 武当山其余道士都别有深意的偷笑。 他们其实明白为什么刘青不说实话,若说了实话,圆真必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比如问为什么要闭眼才能感悟?或是什么是剑意的问题。几个老道士深有体会,他们这位圆真小徒孙,什么都好,就是太认死理,什么事都要问出个所以然不可。其实,修道问道是常理,本来无可厚非嘛,就是圆真有时问的问题让人不知怎么回答,无从回答。 比如这次若是刘青说了实话,圆真追问起来,刘青肯定回答不出来。 所以刘青才没有说实话。 就在这时,石桥上的两个神仙终于有了动作。 木真青伸出一指遥点向云山尽,淡淡说道:“无水。” 无水是他的佩剑名字,也是他问的这一剑的剑招之名。 之前出鞘的长剑依旧没有现身。 可明龙湖的石桥上,一时间剑气冲天。 云山尽和木真青两人之间的空气已被撕裂了无数片,脚下石桥早已伤痕无数。 老罗手中铁锤不知缘由的剧烈抖动,还伴有一阵阵细微却刺耳的“叮叮”声。 天空肉眼不可见下,有长剑垂落虚空,一道无形气柱顶天立地,宛如天雷降世。 陈道明与木剑两人同时身心冰凉,如坠冰窟。 宋逸安有些担忧的看向另一个主角。 石桥另一端,云山尽手中无剑,却是低声呢喃了一句:“剑起。” 声音不大,却是平地起惊雷! 这一剑云山尽本来是要留给李三清的,但他之前说了要送礼,就得送大礼。 宋小子你既然捧场,那我云山尽就没有不卖力的道理! 云山尽畅快大笑:“我有一剑可伤仙人!” 木真青眉头紧皱,内心突然生出一股之前和东方大明对峙时才有的感觉。 肝胆欲裂。 王依山腾的起身,似是很不情愿的说了一个字:“好!” 李三清抚须笑道:“云氏果然真风流!” 陈道明这个时候毫不犹豫睁开双眼,此等壮观景致,不用眼睛去看真是太可惜了! …… 五百年前,有陆地剑仙一声“剑来”,可招引八方千万把剑相聚于一人之手,所成之景堪称神迹,蔚为大观。 五百年后,云山尽一声“剑起”,风采丝毫不输前辈仙人。 也是这一战,云山尽奠定了自己中原第一剑道宗师的地位与威名。 据后来人所述,宋家小宗主束发礼当天,云山尽一声“剑起”过后,宋家山庄百里范围内,只要有人佩剑,所带之剑均是自主出鞘,倒飞上天。全部汇聚于宋家山庄天空一处,真如平地起飞剑一般,成龙卷之势,瞬间淹没了木真青的无水剑。 有好事者计算,那一天所起之剑,不下千把。 ; 第三十三章·少年束发,飞剑誓言 天空中有不下千把剑组成的龙卷淹没木真青的无水剑,一开始名剑无水还负隅顽抗了一会儿,依稀可见一道道凌厉剑气在剑阵夹缝中喷涌,千剑龙卷最头端也不断有剑破碎,碎屑残渣从空中掉落。但是只过了一会儿,无水剑就没了动静。 最后那千余把剑在天上如河水般流转,而后四面飞散,从哪来又回哪去了。 木真青佩剑无水直直坠落在地。 还在不断轻颤低吟。 如泣如诉。 木真青来之前气势汹汹,最后可以说是完败,被云山尽一招降伏,当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若是一般人是这种情况,估计要被围观的人群起鄙夷,谁让你来之前那么嚣张的。 可木真青这次完败却是没人嘲笑他。 因为他的对手可是中原第一剑道宗师云山尽啊! 明龙湖边所有人自认木真青那一招“无水”他们根本接不下,即使距离十数丈远,刚刚那无形之中散发而出的剑气,也让他们不寒而栗。 众人唏嘘,木真青无愧年轻剑神称号。 要怪也只能怪云山尽太变态! 木真青从地上拔起无水重新插入后背剑鞘,脸上没有一败涂地的懊恼神色,而是诚心作辑道:“木真青心服口服。” 云山尽双手负于身后,模样如农家老翁。他笑道:“木阁主客气了,是云某以老卖老而已。” 木真青一笑置之,而后他领着自己儿子木剑和三位木家弟子,走进凉亭,找座位坐了下来。 宋逸安此时还在回味刚刚云山尽一声“剑起”所成之势,暗自咂嘴。 云山尽返身走入凉亭,宋逸安见之赶紧上前,嬉笑拍马屁道:“云老前辈刚刚那一招比来我家山庄时的那一剑,可高明厉害的多了!” 言外之意,云山尽如果之前用这招,王依山肯定不是对手。 云山尽闻言哈哈大笑,大口喝茶。 王依山这次难得没有争议。 李三清笑道:“那一剑是留给贫道的吧?” 云山尽也不隐瞒,点点头,很认真问道:“你说实话,我那一剑你去接会怎样?” 木真青此时也来到云山尽,王依山,李三清所在的这个凉亭,自顾坐了下去。 李三清又是抚须笑道:“单论剑道,贫道不如你。” 对于修剑之人来说,这已是世间最大的溢美之词。 可云山尽却并不开心。 他心里清楚,李三清说剑道不如自己,其实从侧面也说明了李三清武道依然可以胜过自己的剑道。既然到最后还是打不赢,那其余什么的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云山尽唏嘘,或许就真如世上传言的那样,一日不入天道,就永远胜不了这位武道第一人。 因为之前从东方大明那里得到了一些讯息,对于李三清的回答,木真青并没有多少吃惊。 本来束发礼已经结束了,可此时见明龙湖凉亭上的人,却并不像是要结束的样子。 而且,金山寺无量僧人此时还未入座。 宋龙鸣高声喊道:“无量主持请入座吧?” 那老僧转首直接看向宋逸安。 宋逸安受意,和熙笑道:“神僧为何不入座?” 无量僧人双手合十,敬声道:“坐哪?” 宋逸安指了指离云山尽他们所在凉亭最近的一个亭子,道:“神僧可以坐在那里。” 无量僧人还是问道:“坐哪?” 宋逸安眉头一皱,还是耐心道:“凉亭里有座位,神僧想坐哪都可以。” “阿弥陀佛!”无量僧人低头诵了一声,第一次张开合十双手,“哪有座位?” 老僧双臂抱月。 云山尽,王依山,木真青等人都是心神一凜。 刚刚宋逸安所指凉亭在此刻突然拔地而起,凉亭内的石凳逐一飞出凉亭,在半空绕亭而飞。 宋逸安眼神微冷,这金山寺突然来此果然不是善类。 柳寒棠,王阳,宋福禄三人义愤填膺,怒火中烧,忍不住就想要出手。 王依山这时一步就登天而上,神情鄙夷,大笑道:“神僧请坐!” 他挥袖接引出一个石凳,弹指将之狠砸向无量僧人。 老僧双手再度合十。 极速飞来的石凳骤然炸裂,顷刻间化为齑粉。 “坐哪?”老僧话语依旧平静。 云山尽不便出手,倒是木真青有了兴致。 他端坐在石凳上,伸出手指连点其它明龙湖上的亭子,而后只见接连七个石凳随之飞出,砸向老僧。 “木家剑阁木真青,也请无量主持入座!” 无量僧人张开双手,第一次开口说了别的话:“贫僧见过木施主。木家弹指一飞剑,贫僧神往已久。” 话落,那七个由木真青牵引而出的石凳突然在虚空静止不动,而且难以前进分毫。 佛家在一甲子前在中原兴起,六十年间默默无闻,终于在今日展现了其不凡之处。 王依山与木真青虽然不算真正出手,但已经请了对方一次,再请难免要丢失面子。 此时明龙湖上呈现出一副诡异画面,一座巨大凉亭在半空沉浮,四五个石凳绕亭而飞,而且在无量僧人面前三米之处,七个石凳静止在虚空。皆是神奇违背了重物无物支撑便落地的常理。 宋逸安脸色难看,都说再一再二没有再三,你这佛号无量的老僧真让我宋家要请你三次不成?! “哼!”老罗冷哼一声,他挥舞手中铁锤,竟是径直砸向石桥桥面。 顿时整个明龙湖所有凉亭都是振动了一下。 无量僧人脚下地面莫名裂开,石桥断裂,翘起了无量僧人所站的一端桥面。形成了一个别样凳子。 无量僧人低声诵了一句阿弥陀佛,神情不改,右脚轻轻踏向翘起桥面。 无量僧人看似这轻轻一脚,实则却是宛如千钧的力道。老罗与无量僧人两人之剑整座石桥加上两三座凉亭,一时间突然炸开,坍塌之势立即蔓延,随着“轰隆隆”声响,明龙湖本来修建的壮观石桥凉亭,在安逸亭以北的已全部报废,成了一堆断壁残垣。 “金山寺欺人太甚!”宋福禄色厉内荏,目露凶光。 宋龙鸣不知何时来到前者身旁,话语听不出有什么火气,“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不用太在意。” “阿弥陀佛……”这无量僧人面露悲天悯人相,装的倒是很无辜。 这下好了,又请了人家第三次。 安逸亭以南还算安静,陈道明与徐钟晚所在凉亭没有受到波及。 徐钟晚好奇问自己大师兄:“这无量僧人真就这么厉害?” 陈道明知无不言:“师父曾说过佛家水很深,金山寺亦不是善地,这无量老僧究竟有多厉害,师兄实在不敢多言。” …… 无量僧人脚尖立在断裂石桥上,身形纹丝不动。他转首面向李三清,笑问道:“难道武当李掌教不欢迎贫僧吗?” 本来明龙湖边那些人已经看的目瞪口呆了,此时听到这无量僧人的话,更是被惊到无以复加。 这时他们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难道这金山寺的主持,一开始就是冲武当那位仙人去的? 世人都知佛家如今与道家分庭抗礼,与草莽侠士三分中原江湖。 佛家与道家之间,迟早会有一战,只是在今天有可能进行吗? 李三清真诚一笑,道:“贫道又不是这里主人,自然不敢说不欢迎神僧。” “当然,既然不是主人,肯定也不好说请你做什么。” 李三清将目光投向宋逸安,笑问道:“宋宗主,你说贫道说的对吗?” 刚刚出手请无量僧人入座的王依山,木真青,老罗都是看向宋逸安。 宋逸安内心激动,他挺直身躯,朗声回应道:“李真人此言在理!” 他冲无量僧人伸出右手,自己第一次相请道:“请无量主持入座!” 宋龙鸣将脚下石凳一脚踢向无量僧人。 已做了金山寺一甲子主持的老僧,双手合十,一步向前。 “阿弥陀佛!” 声音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 整个宋家山庄突然大风呼啸。 石凳停滞在无量僧人与宋逸安两人之间。 明龙湖边所有人反应不及,都被这股无名狂风吹的东倒西歪。 李三清大袖一挥,心安理得道:“宋宗主,去请无量主持入座!” 宋逸安双手平推石凳向前,逆着罡风,一步一步艰难向前。 刚刚李三清那一挥袖,其实已是消去了无量僧人周身场域八分威力。 “砰”! 宋逸安将石凳重重放在无量僧人脚下,而后诚心作辑道:“宋家剑炉新任宗主宋逸安,请金山寺无量主持入座!” 无量僧人慈眉善目,笑容和熙。 他张开双手,轻呼出一口气。 大风停息,春光明媚。 宋逸安与僧人头顶神奇般生出一蓬巨大紫金莲。 “金山寺贫僧无量,愿为宋施主竖一面公德碑。”说完,便安然坐了下去。 至此,整个束发礼才算真正落下了帷幕。 宋逸安目光一一划过王依山,云山尽,李三清,木真青,老罗,无量僧人,陈道明。 这几位接受到宋逸安目光,都是诚心一笑,拱手作揖表示庆贺。 束发都会有一愿,也可算作誓言。 宋龙鸣和柳玉枝二人并肩携手而立,他们此刻很满足。 宋逸安朗声高喊道:“我有一愿……” 明龙湖边所有人都是竖起了耳朵。 宋逸安却平声静气道:“脚踏九州大地,肩抗武道大鼎!” ; 第三十四章·宋家封炉 距宋家年轻宗主束发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外界对于宋飞剑继任宋家剑炉宗主之位,以及朝廷封前宗主宋龙鸣为新楚王,还有束发礼当天木真青和无量僧人的所作所为,议论热潮已经下降。 三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以发生很多事,也可以改变很多事。 宋家山庄却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唯一改变的是芭蕉园替代了龙鸣阁,成了宋家的中枢要地。 明龙湖上的断壁残垣已经收拾妥当,凉亭与石桥的修复工作已经展开。 木真青等木家弟子是束发礼结束一旬后离去的,宋逸安本意是想多留木真青他们一些日子的,毕竟木家距离宋家过远。可木真青说还要借此次机会,去拜访一下南地其它门派,不便长留宋家。 一旬时间相处,宋逸安也没想和木家剑阁木真青之间有什么进展,倒是木真青亲子木剑,让宋逸安格外关注了一下。 每次他去木家落塌山庄的园子时,必定会看到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在练剑,宋逸安后来得知木剑每日闻鸡起舞,这样已经坚持了十年之久。木家剑士一旦触剑,便一日不得离剑。宋逸安想起这个流言,不禁心生感慨。 木剑生性古板,寡言少语,有同龄人很难见到的稳重感。宋逸安几次与他交谈,木剑虽说是有问必答,可从不会主动说起一个话题。这让宋逸安好生郁闷。几次下来,宋逸安算是败给了木剑,若是交个像木剑这样总让你无话可说的朋友,真是人生的大不幸。 云山尽倒是呆的世间长一些,并不是云山尽不想走,而是宋逸安强将他留了下来。 云山尽一剑带来满头云海,一声剑起唤来千柄剑,两次大放异彩,都让宋逸安心神向往,心痒了好些日子。 木家剑阁剑术可以说无敌,杀人亦是容易。但那种几十年如一日苦行僧一般的修剑方法,宋逸安自认为学不来。而且最重要的是剑术始终不算很高明,上不了台面。而咱宋家小宗主认为最重要的是,你剑术高明也没法炫耀啊,总不能没事去杀个人吧。 而剑谷云氏的御剑术传承千年,其云氏剑意早已留芳至今,风流一词也早已成了云氏的代名词。而且天下剑士都知道,论高明之分,剑意远在剑术之上。 学会云氏御剑术,才是宋逸安强留云山尽的最终目的。 云山尽被宋逸安软磨硬泡半个月,王依山为此到现在还愤懑无比。 当然,宋逸安也知道剑谷云氏的独家修炼法门云山尽肯定不会传给自己,就像他宋家的铸剑术不会传给除宗主或宋家铸剑师以外的其他人一样。他之所以缠着云山尽,只是想寻找一个方向。 宋逸安自决定学剑以后,就早已想好了自己修剑的方向。 就是剑意。 天下人都知道,要论剑意哪家强,当属东海之滨,剑谷云氏! 云山尽也是想赶快回谷内,一方面是因为参加这次束发礼已经离开剑谷一个多月了,时间有些久。另一方面,木真青肯定会拜访剑谷,他作为主人,不在家算怎么回事。 到最后云山尽意料之中也没透漏给宋逸安什么,只是承诺以后宋逸安去剑谷,到那时云山尽亲自给他讲解,而且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逸安也只能先接受这个纸上大饼。 云山尽走时宋龙鸣还特意出来送了一程,只是这位前任剑炉宗主空手去送的云山尽,回来时却背了十把剑。 …… 羊角先生跟宋龙鸣下棋下了一个多月,而且只是一盘棋。这盘棋一个月间断断续续,每天都是刚下了一两手,宋龙鸣不是以身体不适改日再战就是以今日不在状态不宜对战为由,一拖再拖。 最后羊角先生实在受不了,对宋龙鸣说自己再留在宋家已没什么作用了,再不离去很可能会过犹不及,波及宋家。 宋龙鸣无奈,当天便好好与羊角先生下了一盘棋,第二天便送走了这位在宋家幕后已经布局十四年不入朝却是名副其实的国士。 两人那一盘棋,宋龙鸣大败。 一个月前长生宗等人也离开了。 长生宗临走前,徐钟晚在马车内左等右等,盼望着心里那个人能出现送自己,可是最后的结果让她很失望。 在马车行出宋家山庄大门时,一身白衣的陈道明回头看向山庄内的一个角落,莫名拱手作了一个辑。 早已站在那里多时的宋逸安,神情黯然得叹口气。 徐钟晚是个好姑娘,只是他承受不了。姬若水是无路可去,一辈子已经与他缠在了一起。可徐钟晚不一样。 宋龙鸣出现在宋逸安背后,他拍了拍后者肩头,恨铁不成钢说道:“安儿你去追啊,别跟爹一样,一辈子只娶一个媳妇的命!” 宋逸安打掉肩上宋龙鸣的手,斜睨后者,别有深意得说道:“这话要让我娘知道……” 宋龙鸣立刻装傻充愣,“今天天气真好哈!” …… 最后而且目前还留在宋家的,只剩李三清等一干武当道人了。 只是这群武当道人,好像并没有想走的意思。 最主要的是,宋逸安和宋龙鸣都想让武当这群道士赶快走。 宋逸安今日来到李三清他们下榻的园子,又看到李三清等武当道人在悠哉晒太阳,不觉脑门狂降黑线。 他扫了一眼这群武当道人,不觉感叹三个月真是能改变一些事情。 还记得三个月前李三清等人刚来到山庄时,一个个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饿得前胸贴后背。可今日再看,一个个都已是红光满面,看体型明显都还胖了许多! 宋逸安走近李三清坐下,笑道:“李掌教晒太阳呢?” 李三清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得说道:“贫道是在吸补阳气,这也算我武当修道的一种。” 我信你这话才怪! 宋逸安心里虽是这样想,可明面上还是似懂非懂点点头,又说道:“李掌教下山已有些日子了吧?” “三个月了……不对!”李三清又想了想,“怕是有快四个月了。” 宋逸安笑道:“山上没有李掌教主持,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李三清摆摆手,不以为意道:“多谢宋宗主挂念,山上有我大徒弟在,他老成持重,掌管山上戒律。有他在,不会出什么事。” 宋逸安嘴角抽搐,心里想着你李大仙人是真不懂我的意思还是就是要赖在我宋家不想走了。 宋逸安暗暗做了一个深呼吸,更加明显得示意李三清,“武当山不比其余寻常门派,掌教下山这么些日子,晚辈觉得不太好吧?” 李三清好像真没听懂宋逸安的意思,随意说道:“宋宗主多虑了,就算贫道下山去个三年五年的,武当山也绝对乱不了。” 宋逸安差点吐血。 还三年五年? “那就好,李掌教继续晒……哦不对,是吸补阳气,晚辈不打扰了。”宋逸安起身告退。他怕再呆着这儿,就真要吐血了。 宋逸安离去后,圆真神情茫然,大着胆子问自家掌教:“掌门,圆真怎么觉得宋宗主是在提醒咱们该走了呢?” 没想到李三清怒瞪了圆真一眼,呵斥道:“什么走不走的,圆真你还小,不懂别瞎说!” 刘青苦笑着拉走圆真。 李三清满意得靠在躺椅上,在这宋家山庄每天好吃好喝被供着,在武当山是绝没有这种舒服日子的。一想到在来宋家时一路所受的苦,李三清就不自觉吓出一身冷汗。 另一边宋家小宗主找到宋福禄,问他给武当山道人每天提供的饭菜是什么样的。 宋福禄以为这位新任宗主是查岗来了,赶紧汇报工作:“每日三餐,正餐一饭八菜一汤,另外还有新鲜水果以及炒的茶叶。” 宋逸安恍然大悟,怪不得要赖在山庄不走。 宋福禄看到宗主脸色不好看,以为自己做的不够好,就急声道:“宗主若是觉得不行,我立马吩咐下去,让厨房再给武当诸位仙人们加菜。” 宋逸安和熙一笑,道:“福禄叔你别急,逸安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做的很好。” 一声福禄叔,让宋福禄顿时感激涕零。 “福禄叔你今天就将八菜一汤减成四菜一汤,明天就直接给他换成一菜一汤,后天连饭就都别给了,直接给馒头。”宋逸安笑着吩咐。 宋福禄以为自己听错了,“宗主你这话不是开玩笑?” 宋逸安点点头,“三天之后每天就只提供一餐就行,而且只给馒头。” 宋福禄木然点点头,这次他是真不知道自家小少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 傍晚时候,宋家剑炉内灯火通明,所有铸剑师和铁匠都停下了工作,而且山庄内稍微有些等级可以进剑炉的人,全部来到了这剑山下。 宋逸安站在人群前,脸色平静如常。 也只有柳寒棠,王阳,宋龙鸣,王依山几人知道此刻宋逸安心里是多么的不平静。 因为马上,这位刚继任宋家剑炉宗主之位三个月也是刚束发三个月的少年,要宣布一件注定震动中原的决定。 剑炉内所有铸剑师和铁匠都是目光希冀得看向,在他们心中依然是少年的小宗主。 宋逸安深吸口气,动了动唇,却是没有出声。 柳玉枝先受不了,低头靠在身旁宋龙鸣肩头。 宋龙鸣于心不忍,想要替自己儿子说出那个决定。 宋逸安却是伸出手止住自己老爹,他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嗓音明显有些颤抖。 “我决定,宋家剑炉在今日……” 这位宋家族谱上最年轻的宗主,此刻眼眶已是充满泪水。他强忍着,说出了那痛彻心扉的两个字:“封炉!” ; 第三十五章·鲜衣怒马入江湖 宋逸安这两个字出口,剑炉内先是死一般的沉寂,而后便是剧烈的躁动与哗然。 什么叫封炉? 宋家剑炉难道从此不铸剑了? 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宋家铸剑千年,还从未有过封炉的先例。 几个老一辈铸剑师,从宋龙鸣老爹在位时就在宋家打铁的老人,如今都已是古稀的年纪,在此刻却是浑身颤抖,气不成声。 对于他们来说,若说宋家山庄他们的家还不太准确,其实这剑炉才是他们真正的家。一旦真的封炉,也就等于是拆掉他们的家园。这放在谁那里,都会不愿意。甚至是反抗。 “宗主,你的话我不是很明白!”有正值壮年的铁匠控制不住情绪,出声质问宋逸安。 也有老人直接看向宋龙鸣,语气恭敬话语却是锋利如剑道:“老宗主,恕老朽冒昧,小少爷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要赶我们走吗?” 宋龙鸣动动嘴,刚要说话,宋逸安又止住了他。 几个年纪轻的铸剑师再也忍受不了,怒声道:“小少爷你是什么意思,快说!” 更有本来就倾向于柳寒棠的一些铁匠与铸剑师言语已不再恭敬,“宋逸安你有什么权力封炉?!” “大胆!” 宋福禄虽然也为宋逸安下令封炉感到不解,但他是不论如何都会站在他的小少爷这边的。此时见一些人趁火起乱,就下意识怒声呵斥。 宋福禄在宋家还是有一些淫威的,本来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不少。 宋逸安真不知该如何去解释,其实他本来也没想要去解释什么,来之前,宋龙鸣教给他一些措辞,但宋逸安自己却觉得无论他怎么说,都改变不了必须要封炉的事实。 所以这次宋逸安实话实说道:“我作为宋家剑炉当代宗主,自然有权力下令封炉。” 好吧,这勉强也算是实话。 宋福禄如遭雷击,心里纳闷今天这小少爷是怎么了? 本来安静的人群再次沸腾。 宋逸安却转身就走。 柳寒棠上前站在宋逸安之前所站之地,目光隐晦,看着年轻宗主消失在自己视野。 人群中一些支持柳寒棠的铸剑师都上前问前者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都心存疑惑,就算是朝廷不扶持宋家,也不至于闹到封炉的地步吧? 更有之前一些激进的年轻人,说宋逸安年纪轻不懂事,柳寒棠作为宋逸安义兄,有义务帮宋逸安也是帮宋龙鸣看管宋家。 说是看管,其实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说接管更恰当些。 宋家在宋龙鸣在位时,绝对是在东南行省独占鳌头,在整个大明朝也是前三甲的江湖豪门,实力雄厚。但等到年轻宗主继位,许多潜在问题就渐渐显露了出来。 宋逸安十四年间在宋家虽然不是浪荡公子,也并不是那种一无是处被酒色掏空身子扶不上墙的烂泥,在剑炉也深受宋家铸剑师的爱戴。但大部分人还是觉得宋逸安太年轻,还不足以承担大任。本来他们觉得宋龙鸣正值壮年,至少还会有十年掌管剑炉的时间,这个时间足够让他们的小少爷成长。可如今朝廷蔡太师一道圣旨,就让所有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宋逸安继位合情,却不合理。宋家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认为,其实内心都很不情愿自己辛辛苦苦大半辈子,有的甚至是一辈子效忠的宋家,最后毁在一个才刚刚束发的毛头小子手里。 而柳寒棠作为宋龙鸣义子,虽然对于外界这位影子护卫公开度并不高,但在宋家内部,还是有很多人衷心佩服这位宋龙鸣的义子的。因为近些年宋家很多大小事宜都是柳寒棠在打理,剑炉内的人都看在了眼里,当然,也都记在了心里。 说起来,柳寒棠其实在大明江湖甚至是庙堂,更甚至是北原的江湖和庙堂,都一直保持着很高的热度。原因就是十年前的那场太宗亲征。 那一战虽说最后是大明取胜,但也有很多惨烈战役。其中就有一战,宋龙鸣所带领的一队人马中了埋伏,被北原一队千人骑军围攻,宋龙鸣身受重伤,最后就是靠柳寒棠背着,强行突围,而后更是辗转十余里摆脱追兵。事后有传言称柳寒棠身上刀伤剑伤不下三十处,甚至有几处还是致命伤。 最让百姓津津乐道的是当今天子听说了柳寒棠的事情,当即封后者为忠义候,民间都说太宗私下与柳寒棠喝了一顿酒,酒后笑言说如果你柳寒棠愿意进宫,朕就让朱爱卿给你在大明寺腾位置。 朱爱卿?大明寺!腾位置?! 这一句话中的三个信息无论让大明朝任何一个人听到,都会让他惊讶,惊恐甚至是惊惧。 这种流言没办法求证,但柳寒棠在当时真的是风头盛极。然而最重要的是,那时的柳寒棠不过才十四岁。 十四岁,年轻便是最大也是最值得自傲的资本。 北原皇族对于柳寒棠的评价可谓一针见血,说愿意用三千铁骑换柳寒棠一人生死。 这样忠义孝皆具,名头与威望并存的人,谁不希望他做自己的主子? 宋家此时就遭受着这样有可能会动荡整个家族的大劫。 宋福禄站在柳寒棠身侧一言不吭,他其实心中已有了杀气。如果柳寒棠有任何鼓动人们逼宫他小少爷的言语,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对前者出手,即便他知道自己杀不了柳寒棠而且有可能会被后者反杀。 所幸,柳寒棠始终沉默无言。 …… 另一边宋龙鸣立马跟上宋逸安,牵强笑道:“安儿刚才你那话就算是借爹两个胆子,爹也说不出来!” 宋逸安只是走路,不为所动,好像没有听到他老爹明显是恭维的话。 “安儿你别有太大压力,你也知道,封炉只是暂时的而已。” “等你这次回来,有能力再开剑炉时,只要说明了原因,相信大家伙会理解你的。” “安儿你慢点走啊!” ———— 武当山众位仙人到了第六天就已经受不了了。三天来天天馒头清水吃着,把本来在宋家三个月养的膘都又瘦了回去。武当山的道人们实在撑不下去,一天一顿饭,而且还是干馒头,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啊!李三清知道这是宋逸安故意所为,可也不好意思去说,终于在今日决定离开宋家返回武当了。 宋逸安和宋龙鸣一起将李三清等诸位道人送至山庄大门,李三清欲言又止,宋逸安见之心领神会,刻意走近前者。 李三清面子上装的若无其事,小声跟宋逸安说道:“宋宗主,你看武当山距这千里迢迢的,没个盘缠实在是没法赶路啊。” 宋逸安笑着将袖间银票不动声色递给李三清,细声说道:“早就给李掌教备好了。” 李三清开怀大笑,不由说道:“你做好决定了?” 宋逸安知道这位武当掌教说的是什么,神情默然点点头。 “真要走一趟?” 宋逸安平声静气道:“不走一趟,之前我宋家落得子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李三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亲切拍了拍宋逸安肩膀,“若是到了武当,谁敢拦你我李三清第一个不答应!” …… 武当道人们这一走,由宋逸安束发礼引出的一系列动荡,算是暂时性告了一个段落。 翌日,整个宋家山庄内空无一人,因为人们都是来到了山庄大门处。 人头攒动,不一会儿,只见宋家年轻宗主骑着一匹枣红高头大马,缓缓出门。 他头戴白玉发冠,身穿象白玉袍,不染一尘。腰部右侧挂着碧水玉佩,左侧配有华丽短剑。脚蹬朝天靴,腰束紫金带,端的是俊俏无双,英气迫人。 宋逸安身后,王依山和老罗各自骑马紧随其后。 山庄大门外,早已等在那里的朱诚基满是不舍的走近宋逸安,问道:“非要走这一趟吗?” 宋逸安不知怎么回答,沉默无言。 朱诚基不由说起了旁事:“周关林被我找了一些人在青楼给打了一顿,废了他三条腿。他老爹周通也被罢免了校尉一职,估计如今境况不会比他儿子强多少。哼!敢打我弟媳的主意,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够不够资格!” 宋逸安心情顿好,笑骂道:“滚滚滚,谁是你弟媳,明明是你嫂子好不好?” 朱诚基难得没有争辩,又回归正题:“你要照顾好自己。” 宋逸安点点头,“会的。” 他驱马向前,脑中回忆这几个月间发生的一些事,突然发现好像比自己总共活的十四年都要精彩。云山尽,木真青,李三清,羊角先生,蔡望津。这些个可能一些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神仙人物,他都见过而且相处过,他也明白了他心目中的江湖与他们的江湖的区别。知道了什么是江湖,或许说是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江湖。 那么从今往后,就该他自己去趟一趟这江湖了。 山庄门口,宋龙鸣,柳玉枝,王阳,柳寒棠,宋福禄这些宋家核心人物聚在一起。 都在驻足遥望相送。 “有王老前辈和老罗在,安儿出不了什么事。”宋龙鸣被柳玉枝抓着得手有点疼,不禁咧了咧嘴道。 其实他话没说完,还有一句憋在了心里。 这位刚刚退下宋家剑炉宗主之位又马上就要上任东南新楚王,在大明江湖纵横二十年的东南之主,看着自己儿子远去,用自己只能听见的声音,呢喃道:“安儿你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爹不想去北原,那儿风挺大的……” ———— 大明历四十八年,夏始春余。 这一年,宋家封炉的消息如一股飓风般横扫大明九州,江湖动荡,朝野震惊。 同一年,束发才三个月的宋家年轻宗主宋逸安,走出家门,步入江湖。 ; 第三十六章·老宋,你也要走了吗 真正走出宋家,宋家这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宗主才有了那种离别的痛感。说起来,他还从没有离家远行的经历。在东南因为身份特殊,他被禁止私自外行。当然,宋龙鸣管不住他,主要还是柳玉枝。这也经常被朱诚基拿来笑话他。 宋逸安百无聊赖,扭头看向王依山,笑道:“王老前辈,这次跟着小子走这一趟,真是麻烦您了。” 王依山悠哉骑马,听到宋逸安的话,看了后者一眼,道:“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都是生意。” 宋家年轻宗主无言以对。 向来沉默寡言的老罗这时开口道:“是不是有点太惹眼了。” 宋逸安不以为意,突然语气一沉,“我这是故意的,就是要引出那些牛鬼蛇神,也是想让那些还在观望的人看一看,什么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我宋家还未死呢!” 老罗了然,不说话了。 王依山却是皱眉道:“怪不得那宋小儿这次开的价这么高,原来是让老夫出大力啊。真是买的永远没有卖的精!” 这不禁让宋逸安没法接话,悻悻然一笑。 三人走了半天路,也算真正远离了山庄。晚些时候,三人找了一家客栈,进去想吃点东西歇歇脚。 宋逸安一坐下来就注意到了前桌的一对男女,应该是对平常夫妇,年纪在三十岁左右,但腰间都是佩着长剑,想来是一起走南闯北,混江湖的。 这对夫妇穿着一般,可以说是朴素,吃的也是简单小菜加馒头,喝的白水。但两人有说有笑,很真诚,神似神仙侠侣。 江湖其实并不只是像云山尽,木真青那些高高在上人的专属名词,江湖里真正的主角,其实是像眼前这对夫妇一样,以及所有默默无闻底层的小人物。 宋逸安有了兴趣,起身拿起酒壶和酒杯,上前笑道:“这位大哥不是本地人吧?” 那男子先是一愣,没有反应过来。待他顿了一下,看清宋逸安模样时,不觉眼前一亮。 世上怎会有如此漂亮的……男子? “公子说对了,我和贱内是东北青州人氏,师出‘春雨门’剑法大家茅春雨,此次来剑州是想拜访一位故人。”男人行事也是利索。 宋逸安自然不知道什么春雨门,至于所谓的剑法大家茅春雨,更是听都没听说过。剑法大师?会有云山尽,木真青这样的剑法宗师大? 但宋逸安面子上没有刻意表露什么,而是恭敬给对方倒了一杯酒,抱拳行礼道:“原来是茅大宗师之徒,怪不得看着大哥大嫂不似常人。在下宋安,剑州本地人氏。” 那男人和女人也都是马上站了起来,同样拱手回礼。 “在下胡远山,这是贱内刘淑芬。” 还在另一张桌子上的王依山见此情况不觉翻白眼,心里想着这宋小子又是在耍什么花样,真是无聊的要死。 那叫做胡远山的男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冲宋逸安招了招手:“宋老弟一起坐吧。” 宋逸安看了看那胡远山的夫人刘淑芬,皱眉道:“合适吗?” “这有啥不合适的?淑芬,你再去拿两壶酒,我跟这位宋老弟一见如故,今天非要不醉不归!” 待自己女人走后,胡远山突然神情肃穆,郑重说道:“你姓宋?” 宋逸安点点头。 胡远山好奇又问道:“宋家剑炉的宋?” 宋逸安不觉笑了,反问道:“还有别的宋吗?” 胡远山这下更好奇了,“那你跟宋家有关系喽?” 宋逸安无奈笑着摆摆手,“胡大哥说笑了,宋家在剑州高坐云端,岂是我这等小人物能攀的上的?” 胡远山闻言后不禁释然,而后他神情尴尬,支支吾吾说道:“宋老弟,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胡大哥请说。” 胡远山不好意思道:“一会儿我说的话,宋老弟你可千万不要拆穿啊。” 宋逸安听得云里雾里,可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正在这时,胡远山的妻子刘淑芬提着两壶酒回来了。 女子坐下来,宋逸安接过酒壶给胡远山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聊起了家常:“胡大哥千里迢迢的从东北而来,想来这位要拜访的故人不一般呢!” 胡远山喝掉酒,抹了一下嘴,故作神秘道:“虽然老哥与宋老弟初次见面,可老哥觉得你值得深交。所以老哥跟你说我那位故人是谁,你可不要惊讶,也不要胡乱去说。” “哦?”宋逸安有了兴趣,凑近胡远山,“那小子多谢胡大哥信任。” 胡远山又喝了一杯酒后,才慢慢说道:“老哥要拜访的人,正是宋家前任宗主,宋龙鸣!” 宋逸安故作吃惊状,“胡大哥竟然认识那等高人?!” 一旁的刘淑芬笑着不语。 胡远山很享受这种感觉,又喝了一杯酒,接下来就是跟宋逸安一顿吹嘘。 两壶酒很快见底,其实一大半都是胡远山喝的。 胡远山有些微醉,踉跄起身,抱歉道:“宋老弟先喝着,老哥先去放个水。” 宋逸安想起身扶前者,被胡远山推掉,摆摆手示意不用。 胡远山走后,一直话不多的刘淑芬才满脸歉意,道:“让宋公子见笑了。” 宋逸安摆摆手,真诚说道:“我在家很少见到像胡大哥这样豪爽之人,没有什么见笑之处。” 刘淑芬苦笑摇摇头,又说道:“奴家说的不是这个,我家男人就是这样的性格,喜好吹牛,那大名鼎鼎的宋龙鸣怎么会是他的故人?” 宋逸安眉毛一挑,其实他很想说他不觉得宋龙鸣有什么可以称作大名鼎鼎的地方。 刘淑芬又说道:“宋公子,奴家想请您之后不管我家男人说了什么,公子您都要装作认同他。虽然这个有些难为公子,可奴家……” 她话还没说完,宋逸安就起身莫名对女子作了一辑。 他和熙笑道:“大嫂尽管放心。” 胡远山回来后果然又是一番天南地北的吹嘘。 刘淑芬照样笑而不语,眼神温柔的看着胡远山。 宋逸安心生感触,这样的江湖没有云山尽和木真青那样的惊天动地,但是他却很喜欢。 他不由想起了她。 ———— 姬若水自从上次在柳玉枝府上回来,就跟很怕再见到宋逸安一样,在山庄里躲了起来。 这一躲不要紧,宋逸安的束发礼错过了不说,当天宋家年轻宗主的丰神之姿也是没能见到。 直到在今日那种情绪慢慢平稳,她去山庄后才被告知那个可恶的宋无赖已经不在山庄了。 告诉她的人是个老道士,不算生人,正是青木道人。 道号青木的老人自从被宋逸安意外看中,在宋家成为客卿后,就过上了无忧无虑的日子。可直到前几日那位年轻宗主突然宣布封炉,这不禁让老道心凉了一大半,大呼你宋飞剑这是造什么孽?!然而这青木老道也深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道理,觉着至少也可以熬到自己寿终正寝吧。就在两天前,那位年轻宗主突然找上他拜托他照顾一个人,老道也不清楚为何宋逸安会找上自己,但还好说是照顾,其实就是教那女子学文识字而已,并不是难以接受。 本来他也是抱着敷衍了事的心态去教那女子的,可那女子的天份让老道另眼相加,几日间的相处,女子毕恭毕敬的态度以及平常很普通的嘘寒问暖,都让老道心中生出无限温暖。 已经年过半百的青木老道看向眼前正在认真写字的姬若水,心中感慨。他修道大半辈子,膝下无儿无女。他已然将姬若水当做了他的女儿,或是孙女。 反正是亲人。 …… 晚上老地方。 什么老地方?自然是姬若水和老宋经常交头碰面的地方。 这次老宋什么也没带。 姬若水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问道:“老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老宋神情难过,叹气道:“我要走了,离开山庄了。” 姬若水闻言顿时慌了,老宋是她在宋家唯一真心相交的朋友。 “是不是宋家发现了咱们的秘密,都怪我都怪我,不该让你偷带吃了的!”姬若水懊悔不已,抽泣道。 老宋赶紧止住姬若水,慌忙解释道:“不不,若水姑娘你误会了。是宋宗主要离开山庄,我作为的他的厨子,自然得随他走。” 姬若水没有因为这样的解释而感到高兴,反而更加难过了。 其实老宋因为什么走都不重要,反正都是要走。 “老宋,你真要走了吗?”姬若水眼眶充满水汽,傻乎乎又问道。 老宋再也忍不了,一把将姬若水揽进怀里,揉着后者脑袋,柔声道:“孩子,老宋我也舍不得你,真的。” 姬若水低声抽泣,到此刻她才知道,一直以来,她不止把老宋当朋友,而是当做了她从出生下来就不曾拥有过的一个人,那就是父亲。 姬若水泪流不止,到此刻其实他也很不想承认,正是因为宋逸安的离去,才让她明白老宋是多么弥足珍贵。 宋无赖你在哪,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我家的剑还在你那里,说了是借你的啊! 你可不能不还。 ; 第三十七章·高手之上有高人 第二天,与胡远山刘淑芬那对夫妇分别后,宋家这位年轻宗主的心情平复了不少,也开心了不少。 毕竟他也是个才十四岁的少年,虽说已然束发成年,但谁都知道,天下男儿未及冠便不能算作真正成年。宋逸安如此年纪便要游历江湖,确实是小了些。 王依山,老罗,宋家年轻宗主三人一夹马腹,并排走在道上。 王依山见宋逸安明显有些欢快,打趣道:“怎么,宋小子天天在家大鱼大肉吃腻了,是想来些野菜换换口味?” 宋逸安知道他说的野菜是指胡远山夫妇,就讪讪一笑,尴尬道:“王老前辈这是编排小子了吧,在您面前,我也算是吃腻大鱼大肉的人?” 言外之意,在王老神仙您面前,我这位宋家年轻宗主才真正是野菜。 王依山听了宋逸安这话很受用,哈哈大笑,点头道:“老夫就喜欢你这性格,不像你那老爹,虚虚实实的,让人猜不透。” 宋逸安不觉心想我爹哪里猜不透了。 老罗这时蓦的开口道:“天黑前可以到剑州知府府邸。” 宋逸安神情微凛,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也好,今晚就在那里过夜吧。”宋逸安淡淡说道。 老罗默然,他说那话的意思本就是如此。 宋逸安走这一趟江湖的意思也是如此。 王依山根本不在乎也不懂其中有没有什么深意,神态悠然。 宋逸安这时蓦的想起武当山那群道士了。 算起日子,到今天李三清他们也应该出了剑州,有可能都过了一线江。那位百岁掌教虽说离去时带走了他的银票,但武当山千里迢迢,宋逸安怕李三清他们还不会说出自己名号。眼看要下雨了,而且夏季多雷雨,来势快又猛,李三清他们别被林坏了身子才是。那道号圆真的道童,说实话挺可爱的,小小年纪坏了身子委实不是什么好事。 与武当山那群道士相处的久了,宋家这位年轻宗主不知不觉也开始关心这些在外人眼中就是鸡毛蒜皮的琐事了。 老罗见自家年轻宗主愁眉紧锁,忍不住说道:“你不必担心。” 宋逸安闻言愣了一下,才知道罗叔是误解了他。但他没有解释,只是欣慰一笑。 他突然想起了一事,看向王依山问道:“王老前辈,江湖上流传的十大高手,为啥没有云山尽和木真青这样的前辈?” 王依山眼神古怪得看了看宋逸安,反问道:“他们是高手吗?” 这一问把宋逸安问懵了,云山尽一剑带来满天云海的威势,木真青弹指一飞剑的神通,这恐怕连神仙都称得上吧。 “难道不是吗?”宋逸安确实不知该怎么回答王依山此问。 没想到王依山竟摇摇头,说道:“当然不是。” 宋逸安在马背上不禁正襟危坐,虚心求教。 王依山娓娓道来:“江湖武夫境界遵照千年传承的等级划分,由弱至强为九品到一品,这你宋小子都知道,老夫也不多解释什么。在寻常百姓眼里,一品武夫已然算是真正的高手,而且还是高不可攀,其实在真正的江湖高手眼里,全不尽然。” “哦?”宋逸安心中迷惑更深了,“怎么说?” 王依山知无不言:“一品境界的江湖武夫也被称作‘小宗师’,全是以力进境,也算在武道一途登堂却未入室,前些年的高手榜上前十人都在此列,比如你家的那位第一客卿王阳。” 宋逸安抓住了王依山话中的重点,不觉问道:“什么叫登堂却未入室?” 王依山言无不尽:“一品境算作习武之人之间的一道分水岭,人力毕竟有穷尽时,一品再往上如果还想以力进境就不太现实了,虽然江湖之大无奇不有,百年前确有人以力在武道上登堂入室,但那也是万中无一,不可模仿。一品之上的武夫主要以气进境,所谓‘一气呵成千里不绝’就是这种境界的一种夸张形容。而超过一品的江湖武夫,才算在武道一途登堂入室。” 老罗在一旁默默点点头。 宋逸安其实听得还是有些不太懂,“您是说,一品再往上还有境界吗?” 王依山点点头,继续耐心解释道:“笼统点的说,一品之下包括一品皆属高手之列,一品再往上,则被称作高人。” 高人! 宋逸安恍然大悟,他继而突然有点想笑。高人听着确实比高手要高端要强上一些。 怪不得之前王依山要问自己云山尽和木真青算高手吗。 那可就不是高手吗,因为人家是实实在在的高人啊! 王依山补充道:“高人一境只是笼统称谓,在草莽,道教,佛家称呼又各不相同,草莽为宗师境,道教为真人境,佛家为大能境。” 宋逸安顿时醍醐灌顶,难得有这次学习的机会,他干脆将困扰自己的所有问题全盘托出:“所以剑道,武道,天道是一品之上细分出来的境界喽?” “这个……也不尽然。” 宋逸安又懵了。 王依山仔细思忖了一下,有时为人解惑也是一门学问,一旦言语不当很有可能会让对方更加迷惑甚至深陷进去不能自拔。 “一品之上的高人境只是笼统称谓,其实一品再往上就只有剑道,武道,天道三重境界而已。剑道一境便是对剑的领悟到了入木三分的境界,一旦大成便是有了无可阻挡的威力。当世之人,李三清这种老变态暂且不去说,剑道一境目前也只有云山尽和木真青二人算是有些风头,将来武当那位传闻中的年轻剑魁也能稳占一席。武道一境长生宗徐长生是这一境的佼佼者,对于这一境世人看法不一,老夫不便多说,免得误人子弟。至于那虚无缥缈的天道,老夫没幸触摸此境,只知抵达此境者便有了传说中法天象地的神通,与天地共鸣,端的是无比妙不可言。所谓高人一境,你可以将之看成是到剑道一境的一个过渡而已。”王依山好好斟字酌句后,才娓娓说道。 “那世人都尊仰的无上圣人又是怎样的境界?”宋逸安不等王依山说完就迫不及待问道。 王依山白了宋逸安一眼,叱声道:“你小子急个什么卵,老夫这不就要讲了吗?!” 宋逸安悻悻然一笑。 王依山道:“说起来,老夫认为武道其实不过是由剑道到天道的一条捷径,得天道者才算是真正超凡入圣,这类人已不在凡人之列,几近仙人,可称地仙。” 地仙,也就是地上的神仙,天人之下无敌。 “那李三清被称作天下第一武道宗师,岂不是名不副实?”宋逸安不由想起了这茬。 李三清是目前大明公认的江湖最高峰,可谓高处不胜寒,但王依山却说武道是条捷径,这不就是说明李三清是取了巧才得的那名声吗? 王依山意味深长一笑,道:“第一武道宗师?只是李三清那老变态恶心人的而已,也就只是骗骗那些所谓的高手而已。” 宋逸安如遭雷击,急声追问道:“难道李三清已经触摸到天道,证得了地仙果位?!” 王依山微微摇摇头,话语显得颇为无奈,“老夫猜还不止如此,一甲子前老夫见李三清时觉得在他手上过不了五十招,一甲子后,也就是三个月前老夫再见他却觉得在他手上过不了三十招。越强大,越觉得李三清高不可攀,深不可测。李三清那老变态的强大与恐怖,或许就只有天上之人清楚了。” 听到这话,宋逸安猛然想起大明江湖人对李三清的评语,可谓尊崇到了极点。 也是一针见血。 圣人之上,比肩仙人。 这里说的仙人自然不是那地仙。 之前宋逸安只是觉得是因为李三清是武当掌教才会获此殊荣的,到今天才算是如梦初醒。 宋逸安平复了许久,不解问道:“为何说武道是一条捷径?” 王依山这次老脸一红,支支吾吾道:“这个嘛……老夫也不清楚,也不敢妄自多言。” 宋逸安见此也没有继续追问纠结下去,今天所听所学的已经够他消化一段时间了。 王依山最后总结道:“一品之下说实在不算什么,所谓的十大高手也只是噱头大而已。真正的风流人物,真正的江湖,等小子你到了高人一境才能领略一二。而你小子想练剑,老夫给个建议,不要想着武道那条捷径!” 宋逸安心领神会。 ———— 夏季的雷雨确实来的又猛又快。 剑州知府府邸门前,知府李大人和府上管家冒雨而立,都在望着黑洞洞的前方,不知在看什么,在等着什么。 两人身后是例如孙管事一干门房及仆人,乌泱泱的一群人,皆是无所遮挡的站在雨中,内外衣衫皆是湿了个通透。 管家李荣才本来是想给自家大人撑伞的,其实他是极度不情愿让自家大人站在这的。也是,宋家封炉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他宋家剑炉已注定是树倒猢狲散的结局,为何还要给他们这等面子?而且还是那个刚刚继位的没毛小子! 剑州知府身为一介文官,在雨中已坚持了一柱香时间,委实是非常不易。此时这位刚上任不到四个月的剑州知府,浑身直打摆子,可还是咬牙坚持。 他想这样做吗? 当然不是! 早在两日前,萧索就给这位李大人去了封密信。 李知府这时候已有些头晕目眩了,高烧是逃不掉了,他想若是此刻晕倒在地也算好事,传出去萧索那就更好交代了。 正思索间,因为夜幕加雨幕的缘故,到那三人三马到了跟前这位李大人才看到。 为首一骑马上之人虽然浑身被雨水打湿,但丝毫掩盖不了其如玉的丰神。 剑州知府刚要说话,宋家年轻宗主与老罗和王依山就已经熟视无睹般径直走过他们,进了府内。 剑州知府这次直接晕了过去。 ; 第三十八章·东北有熊,熊大熊二 东北行省不像西北那样苦寒,却也是贫瘠之地,四季都是偏阴偏冷的天气不说,虽然偶尔会有阳光明媚的时候,但这里的人们遇上那样的天气也要穿的厚一点,来保证身体温暖。 与西北相比,这里同样是地广人稀。与西北不同的是,这里不是遍地黄沙。东北不缺资源,大多地域都是成片的原始森林,以及积雪的山峰。这里也有大城,也有繁华的街市,也有富贵的人家。 长春城是东北最大的一座城。 城内的大多数住户都是猎户,因为东北山林较多,一半农户会上山挖雪山特产雪莲卖钱养家,另一半猎户就会靠打些例如鹿羊的野物,或充饥或剥皮卖钱。所谓靠山吃山,不过就是这个意思。 今日长春城内一户寻常农户家里,主人满载而归。 “娘,俺们回来了!” 听其粗旷以及哄亮的嗓音,就能想象说话之人是何模样。 果然,话音刚落,从大门外就进来一道高大身影。 来人是名男子,高足有八尺,实实在在的虎背熊腰。男子身上穿着猎户才会穿的兽皮衣服,头发凌乱,满脸风霜,其真实年龄应该不到三十,但因久经风霜的缘故,看起来却是快四十岁的年纪。他一手提了一只羊,一手提了一只野猪。虽然那野猪只是幼年体型较小,但也有百斤的重量,男子仅用一只手就将之提着,也足可见他臂力之大惊人。 “熊二!别那么大声,吵到咱娘就不好了!” 同样的是粗旷洪亮的嗓音,下一刻,与男子长的一模一样的又一名男子走了进来。 同样的虎背熊腰,同样的身高出众。 原来是一对双生子。 本来先进来的男子一只手提着一头野猪就足以让人惊叹其臂力,可后来这男子好像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见他的后背上,趴着一头如小山般高大的成年野猪。看那野猪体型,至少也有四百斤的重量! 这两位兄弟难道是大力神仙下凡了不成? “熊二,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娘身子不好,别让她受惊吓。”后来的男子呵斥道。 叫做熊二的男子缩了缩脖子,讪讪一笑。 名字叫做熊大,也是那位熊二的哥哥的男子瞪了他一眼,轻轻卸去背上野猪。 正在这时,内屋房门缓缓打开。 先是一根木制拐杖从门内伸了出来,紧接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妪颤颤巍巍走了出来。 这是位目盲老人。 熊大赶紧上前,扶住老妪,柔声道:“娘,慢点。” 老妪伸出手在熊大身上来回摸了摸,最后顺着向上摸向熊大的脸。 熊大赶紧蹲下身子。 老妪仔细摩擦了几遍熊大的脸后,出了口气点点头,欣慰笑道:“好好,没事就好。” 而后她松开熊大,向前摸去。 熊二赶紧上去,轻拉起老妪的手,“娘,俺在这儿。” 老妪用同样的动作在熊二身上来回检查了几遍后,才真个出口气放下心来。 熊二故作幽怨道:“娘你也太不相信俺们的本事了。” 熊大瞪了他一眼。 老妪笑笑,她站的有些累了,在院子里石凳上坐下,说道:“要是你哥自己一个人出去,我放一百二十个心。带上你,娘就得提着一百二十个心。” 熊二不乐意了,埋怨道:“娘你不能厚此薄彼,熊大是有本事,可您也不能忽视俺的作用啊!” 老妪笑而不语。 “我去给你们做饭。”她说着就准备起身。 熊大赶紧止住老妪,“娘,我去做。” 老妪没有多说什么,可也没有想好好坐着的意思,“春季过了,要再阉些酸菜。” 熊二这时笑道:“俺都做好了,阉了足足五大缸,够咱们吃了。” 老妪闻言还没有坐回去的意思。 熊大熊二叹口气,开始汇报工作。 “腊肉也都准备好了,几天打来的猎物都处理的差不多了。” “鱼干肉干也都备的足足的,就怕咱们吃不完。” “地窖里的菜我都看过了一遍,熬过这个冬天不成问题。” “猎物的皮毛一半换了钱,一半我拿到城里裁缝铺给娘您做了几件袄子。” “……” 老妪最后还是坐了回去,喃喃道:“娘太没用了。” 这可吓坏了熊大熊二,满脸惊慌失措。 熊大堂堂七尺男儿立马就跪在老妪面前,急声道:“娘,您怎么能这么说呢!” 熊二也跪了下去,“娘,俺不允许你以后再这么说!” 老妪早已瞎了多年的双眼此刻有热泪盈眶,她一手一个将熊大熊二搂在怀里,“我这是上辈子修了什么福,让我这么一个孤老婆子遇上你们。我这辈子知足了,娘知足了。” 春季已过,这一幕却是又有些春季回暖的感觉。 …… 晚间三更时分,寂静的夜空突然被一声莫名夜枭叫声打破。 本来还在打呼噜看似熟睡进入梦乡的熊二下一刻睁开双眼,熊大早已伫立在旁多时。 二人轻轻打开房门,而后翻墙而出,随即便没入浓郁的夜色里,消失不见。 约莫两个时辰过后,天色还未大亮时,熊大熊二回来了。不过,二人浑身是血。 身上却没有伤痕。 熊二目光阴沉,“师傅他老人家不是答应过我们这是最后一次生意吗?” 熊大神情黯然摇摇头,“入了这行,就没有最后一次的说法。” 熊二眼神更加阴翳,冷笑道:“三年前那件事我还没有跟他算账,他却还这么得寸进尺!” 熊大叹口气,道:“说到底,没有师傅就没有我们的今天。我一直以为一辈子替他做事,也算还了他的恩德。可三年前那件事让我明白,是时候停下了,起码得让你停下。” 熊二沉默无言。 熊大继续说道:“这一次我跟师傅将事情说明白了,如果不是最后一次也无所谓,反正我们不打算再做了。纵然师傅他老人家徒弟无数,我也不信谁有能耐能杀掉我们!” 熊二嘿嘿一笑,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他问道:“这次杀谁?” 熊大语气淡然:“东南宋家剑炉那位新继任的年轻宗主,宋逸安。” 正在这时,内屋里传出老妪的声音:“大郎二郎是你们吗?” 熊大对熊二立马摆出禁声的姿势,他稳了稳呼吸,然后柔声应道:“娘,是我们,吵到您了?” 老妪从里屋出来,柔和笑道:“没有,人老了,总喜欢瞎想,老怕你们出事。” 熊大熊二闻言皆是无言以对。 其实老妪虽然眼瞎,但活到她这个岁数,心里却是跟明镜似的。那空气里弥漫着厚重的血腥气,不用眼睛也能闻出来。 就像她三年前第一次见这俩兄弟时一样。 老妪当然不是熊大熊二的亲娘。 大约三年前吧,老妪的亲生儿子上雪山挖雪莲失足坠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其儿媳随即改嫁,老妪天天以泪洗面,以至于眼睛落下恶疾,后来彻底失明。 虽然左邻右舍都帮衬着老妪,可老妪也渐渐失去了活着的信念,某天晚上,狂风大雪,老妪枯坐在炕上,蓦的想起了自己那苦命的孩子,又想到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痛不欲生。 就在老妪要寻短见时,屋外响起厚重的敲门声。 但在下着大雪的深夜,这敲门声就跟随风飘飞的雪花一样,无迹可寻,转瞬即逝。 大门外,熊大熊二两人浑身是血靠门坐着。两人受伤很重,尤其是熊二,身上伤痕累累,有几处甚至深可见骨。而熊大抱着熊二,右手重按在熊二胸口上,可还是不断有热血流淌。 白雪皑皑的大地上,有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路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这二位难道是一路爬过来的吗? 熊二靠在熊大怀里,嘴里冒着血泡,脸上还是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模糊不清说道:“咳咳……这次算是栽了,这鬼天气,怕是不会有人敢出来开门吧。熊大,咱们死在这是不是有些太憋屈了?” 熊大脸色阴沉,他语气深沉:“少说话。” 说着,又是重重拍了拍大门。 其实,他受的伤比熊二还重,全是内伤。要不然以他的身手,绝不会只被动在这敲门。 一盏茶时间过后,熊大意识开始模糊,他伤势加重,之前用一口真气强吊着的生机也快要断了。 熊二艰难咽了口唾沫,其实咽下去的全是血水。他说道:“熊大你走吧,这样起码能活下一个,还有报仇的希望。” 熊大语气还是那样冰冷淡然:“少说话。” 熊二释然一笑,强提起一口气,重声说道:“我知道你以前老说是娘托你照顾我,其实都是骗人的。我跟你一般大,你见过娘我就会没见过?每次你都以这个理由会替我抗事情,每次做生意你也冲在最前面。以前我都听你的,但这次,我不能听你的了。我要你走!” 熊大置若罔闻。 熊二强支起身子,眼睛瞪的大大的,忽然他急火攻心,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 可熊大还是置若罔闻。 熊大身子挺直,微眯着眼睛,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寒冷风雪太大,他的脸色雪白,嘴唇发青,甚至发紫。 熊二如遭雷击,他心中生出一股极度不安的感觉,他想动,却由于伤势过重,难以动弹。而且,因为流血过多,他的意识也已经开始模糊。 “哥,至少我们死在了一块儿。” 就在熊二放弃挣扎,要闭上眼的一刹那,门“吱呀”一声开了。 屋内的烛火在漫天风雪的夜里并不显光亮,但此刻在熊二眼里却是无限的光明与温暖。 有一人一根拐杖出现在视野。 那是老妪第一次出现在熊二眼中。 不知是不是因为意识模糊的缘故,熊二鬼使神差的,叫了一声: “娘!” ; 第三十九章·世子殿下 (ps:仅以此章致敬我的偶像烽火的一部神作。) 剑州知府晕倒在地,一半是真抗不住长时间雨水冲刷,寒气侵体。另一半原因,则是实打实被气的。 那李管家此时也顾不上去愤怒,赶紧慌忙叫人将自家大人抬回府上。 孙管事一干家仆也被宋家这位年轻宗主的行事风格小小震惊了一下,这还是听说宋家要没落了,怎么还如此行事张狂。他们不禁遐想,这要搁以前,这小宗主还不得上了天啊。 宋逸安与王依山,老罗三人自顾进入知府府邸,直接就将这当作了自己的家,坐下马匹交给府上马夫后,便招来丫鬟仆人拿干净衣服给自己换洗。 知府府上家仆也不敢说什么,自然都是一一照做。自家大人都出门相迎了,他们这些做奴才当然得更加殷勤才是。 待沐浴换上干净衣服后,宋逸安问身旁一位一直服侍自己的年轻侍女道:“你多大了?” 这位丫鬟其实已经有二十岁了,是上任剑州知府的丫鬟,在府上做了有五六年,算是仆人中的老人了。之前她一直侍候宋家年轻宗主,从沐浴到更衣全程在场,甚至亲力亲为。她作为一州知府府上的丫鬟,自然也见过很多达官贵人或是青年才俊,可今天一见到这传说中的宋飞剑,都觉得以前那些公子哥不如眼前这少年。不管模样还是气质。虽然以她的年纪,宋逸安得是弟弟一辈的,而且这位宋家年轻宗主确实也只是刚刚束发的少年啊,真的只是小孩子吧。但这名侍女从头到尾却都是小脸红红的,心中羞涩。 现在宋家年轻宗主这么突兀一问,让这名侍女反应不及,情不自禁“啊”了一声。 宋逸安饶有兴致,也学着她“啊”了一声,不过音调不一样。 “啊?” “啊?” 两人一人一声一问一答,其实都没弄明白对方问的什么对方答的什么,看着滑稽又好笑。 这名女侍顿时慌了,她没听清刚刚这位宋家年轻宗主问了什么,自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是象征性又应了一声:“啊。” 宋逸安和熙一笑,说道:“这位姐姐,哦!叫你姐姐不冒犯吧?” 侍女哪里敢有什么意见,赶紧说道:“世子殿下言重了!” 世子殿下? 宋逸安眉毛一挑,不解问道:“怎么叫我世子殿下?” 那名侍女又懵了,糊里糊涂反问道:“不该叫您世子殿下吗?” 宋逸安顿时恍然大悟,自己老爹如今“贵”为东南新楚王,隶属大明异性藩王,作为他的儿子,可不就是世子吗? 只是在山庄家里,人们还都称呼他为宗主或是少爷,今天被那年轻侍女这么一称呼,还真有些不习惯。 宋逸安回过神,笑道:“你说的对,本公子……不,本世子只是一时还没习惯这个身份。” 那侍女听得云里雾里,宋家上任宗主宋龙鸣被朝廷封为新楚王已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怎么到现在还会有不习惯之说? 但她自然不敢表露这种疑问,恭敬道:“世子殿下,府上已备好了酒席。” 宋逸安点点头,柔声说道:“那姐姐带路吧?” 年轻侍女顿时诚惶诚恐,“奴婢不敢!” 宋逸安眉眼带笑,不解问道:“不敢带路?” 那年轻侍女哭笑不得,低着头唯唯诺诺说道:“奴婢不敢做世子殿下的姐姐。” “哈哈……”宋逸安闻言开怀大笑,“这有什么不敢的,本世子叫你姐姐,你就是本世子的姐姐,难道还会有人出来说不准吗?” 那年轻侍女却是吓得扑通跪了下去。 宋逸安眉头一皱,他叹口气,尽量柔声笑道:“你起来吧,这个暂且放一边不去说它,你先带路吧,本世子还真有些饿了。” 年轻侍女赶紧起身,她还是低着头,不敢看宋逸安一眼。 宋家年轻宗主心中苦笑,唏嘘不已。 …… 宋家年轻宗主大驾光临剑州知府府邸,委实是委屈了知府李大人。 李知府即便身体抱恙,也还是不得不出来给宋逸安接风洗尘。 宋逸安来到大厅时,八仙桌上王依山,云山尽,李知府都已是早早到场了。 不过,王依山已是开始了动作,正在那大快朵颐。对于他,从没有什么规矩可言。何况等的又不是外人。 李知府对于王依山这种行为缄默不语,其实他心里颇为不齿。还好是人家宋家年轻宗主的护卫,他也不好说什么。 幸亏这位李知府李大人没有说什么,若以后让他知道眼前这位白发白须老翁就是与那天下第一剑道宗师云山尽打过架的人,就得十分庆幸了。 老罗自然是端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宋逸安笑着对着李知府抱拳行了个江湖礼数,李知府受宠若惊,赶紧起身对着宋逸安作了一个辑。 一旁的王依山嗤笑一声,嘀咕了一句“破事真多”。 宋逸安不以为意,客套说道:“三个月前山庄一别,李大人近来可好啊?” 李知府应道:“多谢世子殿下惦念,微臣好得很。” 宋逸安入座,看了一圈菜色,咂咂嘴道:“李大人府上的厨子手艺了得啊,这菜很合本世子胃口。” 不远处那名年轻侍女听到这话觉得好生疑惑,他没看见世子殿下吃菜啊。 李知府脸上的笑顿时比哭还难看,可还得顺着这位年轻世子说下去:“世子殿下喜欢就好。” 宋逸安还是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唠起了家常:“李大人是东南本地人?” 这位李知府如履薄冰,他轻摇摇头,回答的小心翼翼:“微臣是京洲人。” 宋逸安低吟了一声,莫名低语了一句:“真是难为李大人千里迢迢来这里做官,都是本世子的错。” 上任剑州知府被罢官,就是因为当时的宋家小宗主如今的年轻宗主被行刺后,所引发的一系列动荡造成的。 李知府听到这话只感觉是一道天雷炸响在身畔,他不敢应这话,只能装作听不见。 宋逸安很快就又摆出笑脸,说道:“听闻李大人是咱大明朝有名的才子,自身不仅博闻强记,而且学问贯通古今,行文作诗更是一绝,有‘才过八斗’的美誉。若本世子没记错,李大人应该是太宗十三年的文科状元。那一年科举本世子记得其实是武盛文衰,武科百花齐放,萧索、赵武英、吴重器皆是当年的佼佼者,李大人能在那一年脱颖而出,实实在在是另本世子佩服!” 李知府不禁赧颜,“微臣惭愧。” 宋逸安沉吟了一会儿,道:“李大人写的《大阳王朝纪实录》实在是史书中之名著,可谓史家绝唱。书中对于当年大阳王朝的历史文学解述更是入木三分,而且书中不仅有文化,还有对前朝一些经典战役的解读,可以说一本书囊括了历史与军事两大方面,说是传世之笔也不为过。” 李知府神情错愕,不相信问道:“世子殿下读过?” 宋逸安点点头,继续说道:“还有李大人的那本诗集《春草集》,在如今大明朝诗已经逐渐没落的背景下,还能有李大人这般诗情之人,其中气迈丝毫不输‘诗仙’、‘诗圣’这些前辈圣人,本世子实在是佩服的很。” 仅仅一盏茶功夫,这位宋家年轻宗主就已经说了两次佩服了。 李知府身子颤抖,他今天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到今日他发现这位传说中的宋家小宗主,比传说中还要让人摸不透。 甚至是恐怖。 宋逸安起身,拱了拱手,道:“本世子先撤了,今天的菜不错。”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动一下筷子。 那年轻侍女见此心里疑惑更重,之前不是说饿了吗? 李知府赶紧起身,王依山也吃饱了,老罗跟宋逸安一样,也没吃一口菜。 “对了,”宋逸安走至门口,顿了顿,漫不经心说道,“我不喜欢世子殿下这个称呼,而且非常不喜欢!” “以后请叫我宋宗主。” 不喜欢世子殿下称呼,当然也是不喜欢朝廷给他的世子殿下称呼。 李知府立即呆立在场。 ———— 宋龙鸣走马上任东南新楚王,只带了王阳一个人。 甚至柳玉枝都没跟着。 宋福禄和柳寒棠也都留在了山庄处理剑炉事宜。 宋龙鸣和王阳二人驱马并驾而行,前者笑问道:“跟着我这么多年,冒了多少次险,这次不会怪我吧?” 王阳苦笑应道:“你也是无可奈何。” “放屁!”宋龙鸣要不是在骑马,就得跳起来,“我不去上任,他大明朱家还能绑我去?” 王阳无言以对,其实他是懒得和宋龙鸣计较。 正在这时,一道犀利刺耳的飞禽叫声划破苍穹,而后便看到天空中一只雪白鹰隼急速冲宋龙鸣飞来。 这只鹰隼绝对的训练有素,以那样的速度俯冲下来,最后竟是稳稳停在了宋龙鸣的肩膀上。 王阳见此脸色不觉一沉。 宋龙鸣取下鹰隼腿儿上的信件,自己读完后交给王阳。 王阳一看便是满腔怒火。 “阴魂不散!” 宋龙鸣倒显得很淡定,“当初安儿走着这一趟也有这部分原因,而且出山庄大门时我暗中安排了那么多人手跟着,也是为了防止这类事情。这些只是小鬼儿,掀不起大浪,你不必担心安儿的安全。” 王阳闻言稍稍平复了一下胸中怒火,他又将手中那道密信展开,眼中随即凶光四射。 其实像这种密信,为了防止被人截获,上面的信息都很隐晦,不会写上明文。 就比如这道密信,内容很简单,就只有五个字,是一句词: 千骑卷平冈。 ; 第四十章·跟你没仇,就是想让你跟着 千骑卷平岗? 这明明是一句再也寻常不过的词,但在宋龙鸣和王阳眼中,这句词中已是表达出了所有他们想知道的一切讯息。 比如时间,地点,人物。 千骑便是实打实的一千骑军,自然也是要行刺那位宋家年轻宗主的人。在东南,能集结出千骑之众的明面上就只有总督萧索一方势力,但宋龙鸣心里明白,萧索不会这样做,并不是他不敢,而是朝廷不会允许他这样做。 宋家虽然与朝廷恩断义绝,朝廷自然想让宋逸安死,但不能让他在明面上死,至少不能让人知道就是他大明朝杀死的。既然不会是萧索,那么东南还有这等实力和胆量的,除了旧楚藩王外,再无旁人。 宋龙鸣想到了很多,眼神瞬间阴沉。当时他一怒打杀姜擎苍时,过程并无半点阻力,可以说姜擎苍就是在等宋龙鸣找上门,他自己在送死。但以宋家的谍报机构近些年搜集的情报来看,那后楚王一直在私养亲兵。以前诸侯楚国的底子,再加上东南行省的富庶,姜擎苍的那支私军数目并不会在少数。 那千骑肯定是来自后楚遗民。 这个王阳也想到了,宋龙鸣想的却更多。 为什么当时姜擎苍宁愿自刎也没有让他那支私军出战,纵使最后还是输掉的结果,起码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只有一个原因,姜擎苍牺牲自己得以保留的实力,就是为了不久的将来,想一击必杀那位宋家年轻宗主。 如果真的是这样,便又会有了一个疑问。那后楚王姜擎苍为何知道宋逸安会继任宗主之位,又从哪知道几日后,宋家年轻宗主会去那里呢? 宋龙鸣笃定姜擎苍不会有这般本事,因为整个天下或许也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些。 如果这一切就是那个人布的局,这得是多大的棋盘,又得是多大手笔啊! 然而这不过是大明朝的一隅,只东南一个行省而已。或许这只是他整个棋盘的一角,众多落子的一个子罢了。 以前宋龙鸣只知道那个人的可怕,却从来不知道他已经可怕到了这种境地。怪不得武评上会有他这样一个异类。 一念及此,宋龙鸣抬头看了看天,神情黯然。既然是他布的局,那么现在自己再去救援肯定已是来不及了。 安儿,原来,一切还得要看你一个人啊。 ———— 剑州知府姓李,名书文。挺秀气的一个名字,也同他的身份与修养很般配。 正如李书文之前所说,他以前是在京中做官,官阶虽然不高,只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是个清水衙门。但所幸祭酒一职与文人士子相交甚多,所管职责也都是他李书文乐意行之事。况且京中从四品不比地方上正三品的一些官员地位低。虽然国子监是个清水衙门,但每年来自各方学子的孝敬也是一笔可观收入。李书文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哪料四个月前,朝廷一纸圣旨,将他李书文擢升为了剑州知府,从从四品一跃成了正四品。可当时李书文却并无半点高兴,因为全天下人都知道东南是个龙潭虎穴,剑州更是一个漩涡泥潭,谁沾惹上都得掉一层皮。究竟是怎样的掉一层皮,看看前任知府大人是什么下场就知道了。 所以这位李书文李知府从上任剑州知府的第一天起,就兢兢业业,生怕一不小心就遭了死劫。可事总与愿为,上次萧索和朱玄德一起来府上,相迎长生宗一行人,李书文就受了不小惊吓,如今宋逸安又来了,李书文更是好几夜都没好好睡觉了。 李书文从萧索那里得到密信,知道宋逸安要来府邸时,就天天烧香企盼,别出什么事才好。 …… 宋逸安来剑州府邸的第二天,早间时候,宋逸安刚起床,洗漱完毕,一名****便推门而入。 宋家年轻宗主一开始吓了一跳,心中胡乱想着莫不是那李知府听闻本宗主好这个,刻意迎合本宗主才这样做的。只是这大清早的做那事多不雅观,昨晚上干嘛去了。 后来宋逸安才知道那****是李书文的夫人,乃京中某位大人的千金,是大户小姐,也是有名的才女。 这段姻缘在当时也被传为一段佳话,故事很老套,无非是穷书生上京赶考,与京城富家千金一见钟情私定终生。最后那穷书生金榜题名,一举成名,得以与那位千金小姐喜结连理。 宋逸安这时才想起李书文所著的那本《春草集》中,有不少暧昧诗句,其中有隐晦的表达对其爱妻的爱慕之情。由此可见,那李大人也是个情种。 李书文的夫人王氏如今四十出头的年龄,当真的是风韵犹存。因为平日注重养生的缘故,那小脸皮肤虽然依稀可见岁月的痕迹,但依然是光滑可鉴,比府上那些二八的丫鬟好了无数倍也不止。而且宋逸安知道这王氏已是生了两个孩子,但看其身段,依然是如风扶细柳一班,婀娜多姿,那浑圆的屁股蛋子高挺,胸前依然波澜壮阔。 宋逸安与王氏在府邸花园内闲逛了一圈,期间那王氏也说了宋逸安来的那天,天下大雨,恰逢她头痛的毛病犯了,所以没有出来迎接宋逸安。一方面是怕自己脸色不好,怕冒犯了已是贵为世子殿下的宋逸安,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女子的小心思,不以丑容示人。 宋逸安对此自然不以为意,笑道:“夫人有这份心已经很不错了,李大人那日为等本宗主淋了好长时间雨已是让我自责不已,若是当时夫人也如此,让您这朵娇艳欲滴的鲜花受了凉,那本宗主就是犯了大罪了!” 王氏笑面如魇,“世子殿下说笑了,贱妾哪还是如花的年龄。” 宋逸安秀眉一挑,道:“本宗主已对李大人说过,我不喜欢世子殿下这个称呼。” 王氏神情错愕,低头不语。 宋逸安环视了一圈剑州知府府邸的这片花园,当真的是幽远宁静,胜似桃园。其实将这花园说成是竹园更为贴切,因为宋逸安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笔挺青翠的竹子。上任知府花园内并无这些竹子,这都是李书文上任知府后,特意新栽上去的。其中大多部分都是李书文在迁入东南剑州时,从京城或是东南本地运过来的。这在当时,倒还是一段趣闻。 别人搬家,无非是大车小车带些古董花瓶什么的,但咱李书文李大人,却是拉了满满三大车竹子。这件事情传到了当今天子耳朵里,朱明和在早朝上当即龙颜大悦,笑着嘀咕了一句不如封李爱卿一个青竹先生名号好了。虽然朱明和是笑着调侃说的,但满朝文武却不得不当真。李书文也因此得了个“青竹先生”的美称。 “这一院竹子有多少株?”宋逸安突然开口说话打破宁静。 王氏一愣,赶紧说道:“回禀世子……额,回禀宋宗主,贱妾也不知道。” 宋逸安神态自然,说起了旁事:“在本宗主家里,也有一片院子,叫做‘芭蕉园’,夫人可曾听说过?” 芭蕉园内无秋冬。 这位王夫人又怎么会没听说过。 “贱妾有所耳闻。” 宋逸安笑道:“要叫本宗主说,这满园竹子不如我那满院芭蕉,太过清冷。或许是咱不如李大人那样的文人那般高雅,体会不出其中的诗情画意。” 王氏在一旁深以为然,但明面上她也不好表露出来。 宋逸安揶揄道:“夫人有空一定要去寒舍坐坐,不是本宗主自夸,那芭蕉园的风光极好,尤其是晚上,更是别有一番情调。” 宋家年轻宗主刻意将“情调”二字咬音咬得极重。 王氏顿时仓皇失措,宋逸安这话中的轻薄之意,到了她这个年龄又怎会听不出来。她懂装不懂,强颜欢笑应道:“那贱妾就代夫君先谢过宋宗主了。” 宋逸安畅快大笑,转而又说起了旁事:“那日服侍我洗浴更衣的侍女叫什么名字?” 或许是话题转的有些快,王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林空竹。” 宋逸安低吟了几遍这个名字,点头道:“真是好名字,李大人不愧是饱读诗书的文人,给侍女起的名字都这么别致文雅。” 宋逸安话锋又是一转,问道:“李大人很忙吗?” 王氏以为性格古怪的世子殿下是在抱怨自己夫君不来相陪,正欲解释时,宋逸安又说话了:“如果忙,本宗主就不在此叨扰,明日便走。” 虽然王夫人很想送走这个瘟神,但作为主人,又碍于宋逸安的身份,出言挽留道:“宋宗主言重了……” 宋逸安摆摆手止住王氏,打断她道:“本宗主有个不情之请。” 王夫人心惊胆战的说道:“宋宗主尽管说。” “我想带走贵府那个叫做林空竹的侍女。” 王夫人闻言如释重负,她还以为这位宋家年轻宗主要提什么过分请求,原来只是要一个侍女而已。其实她早已对那个林空竹有些介意了,生的越来越标致不说,自己夫君还特意给她起了个那样的名字,让谁都会有所多疑。王夫人心里冷笑,如今正好趁这个机会甩掉这个麻烦。 但同时,这位王夫人心里空落落的,也有些许嫉妒。果然,男人都还是喜欢年轻貌美的,貌美是其次,年轻才是关键。 “空竹能跟着宋宗主,是她一辈子的福分。” …… “老爷,我不想跟世子殿下走,求您跟世子殿下说说吧,空竹想服侍老爷一辈子,不想走!”叫做林空竹的侍女此时梨花带雨,苦苦哀求。 李书文神情痛苦,正如王夫人的直觉那样,李书文确实是有将林空竹纳为小妾的打算。但如今既然那位年轻宗主发话了,能赶快将那尊瘟神送走,舍弃一个心爱女子又如何? 李大人起身,冷声道:“你以后跟着世子殿下,记得叫他宋宗主。” …… 翌日,林空竹双眼红肿,脸上还有泪痕。 宋逸安见此,笑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本宗主我跟你有什么仇?” 林空竹难得有了勇气,第一次正视宋逸安,重重点点头。 宋逸安叹口气,玩味笑道:“我跟你没仇,就是想让你跟着而已。” ; 第四十一章·总督府的大门不好进 宋逸安这话可是不气死人不偿命,你好歹说一个理由,这无缘无故找人麻烦最让人接受不了。林空竹小脸通红,可也不敢有什么过激反应,最后还是两眼充满泪水,泫然欲泣。 宋逸安从剑州知府府邸走之前,特意跟李书文要了辆马车,如今是他和林空竹两人坐在马车里。老罗和王依山还是骑马,不过老罗是真的骑马,一马当先。而王依山却是当起了马夫,一脸闷闷不乐。 听到马车里那小娘子的哭声,王依山脸色更不好看了,“这宋小子不厚道,哪能一个人快活,让老夫在这做起了马夫!” 老罗神情自然,置若罔闻。 马车里,宋逸安看到林空竹那副模样,不耐烦说道:“本宗主是没有那李书文好看还是咋的,让你就这么不情愿?” 林空竹还是哭。 宋逸安故作凶状,恶狠狠说道:“再哭,小心本宗主对你不客气!” 那林空竹哭的更凶了。 哇哇大哭。 王依山眉头一皱,撇过头说道:“宋小子,这强扭的瓜不甜,人家小娘子不乐意跟你那啥,你就不要强人所难嘛!” 宋家年轻宗主尴尬无比,心里想着怎么这套用来对付姬若水的方法不管用了。 其实这也不怪他,宋逸安才十四岁,柳玉枝管的严,他也没有去青楼或是逛窑子的机会。在山庄接触最多的异性除了芭蕉园那九名女侍外,就是姬若水了。燕儿等九位女侍不用多说,对自家少爷那是一个言听计从。而姬若水,宋逸安跟她两人年纪相当,相处也容易的多,不管吓唬还是引诱,这么多年宋逸安也是得心应手。可如今这林空竹二十岁出头,已算是成年人,以前宋逸安的那套再用来对付林空竹,自然是有些力所不逮。 宋逸安无可奈何,只能实话实说道:“你别哭,我还会将你放回去的。” 话一出口宋逸安就觉得自己这话有毛病,本宗主就没抓你,何来放你一说呢。 可那林空竹听到这话却是立马就不哭了,抽泣着问道:“世子殿下这话当真?” 林空竹忽然想起李书文之前交代过不许叫世子殿下,吓得她小脸一下子又发白,生怕宋逸安将刚刚那话收回去。 宋逸安好像并没有在意,其实是他自己觉得世子殿下这个称呼让女子喊还挺顺耳的。 他点点头,淡淡说道:“当真。” 林空竹提着的心放了下去,追问道:“什么时候?” 宋逸安不禁笑了,揶揄问道:“我是真没那个李书文好看吗?” 林空竹脸颊发红,支支吾吾,无言以对。 她其实心里清楚,这世子殿下确实长的很俊俏,比自家老爷更加丰神如玉。 宋逸安笑笑,而后闭眼靠在马车上,开始休息。 林空竹尴尬之余又不知道该做什么,自己缩在马车一角,紧盯着宋家年轻宗主。一开始她注意力还比较集中,后来因为马车颠簸,刚入夏天气有些温热,最主要是她昨晚上基本上就没睡,所以不到一柱香时间,就浑浑噩噩昏睡过去。 林空竹恍惚间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主角有两位,一个是那李书文,一个自然是宋家年轻宗主宋逸安。这两位在梦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事,这个梦也是有些乱。一会儿李书文让她走,神情肃穆,严厉至极。一会儿李书文又恳求她留下,目光温柔,脸色和熙。至于那位年轻宗主,一直都是一副无所谓奸笑的表情,嘴里一直念叨着“跟你没仇,就是想让你跟着”这句话…… 林空竹被梦境扰的思绪杂乱,正在半睡半醒之际,忽而耳边传来一道惊天大喝声,自己的梦境在刹那间仿佛被撕开,林空竹睁开了眼。 首先映入林空竹眼帘的是那位背对自己的宋家年轻宗主,他此时掀起帘子,半蹲在马车里,一脸平静的看着前方,嘴角似乎有些弧度,表面之下是一种琢磨不透的意味。 林空竹顺着宋逸安的目光向前望去,顿时神情一顿。 她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排排整齐列队的骑兵,大约有百来人的数量,皆是整装披甲,手中胯下是长枪大马,肩背弩箭,一看就是铁骑精锐。百数骑军最前方有三人三马当先,其中一人肩抗一杆红黄相间大旗,上书一个大大的“萧”字。 原来是东南总督萧索的禁军! 萧索身为八方将领,其麾下禁军听说是大明朝军精锐中的精锐,甚至可以和东方大明的大龙长枪军相提并论,今日从这区区百来骑散发出来的气势和气场便可看出一二。 那领头的三人,分别是一壮一少一老,与宋家年轻宗主这边很相似。 老的那位若是宋福禄此时在场就会认出来,正是萧索府上的那名曾与他有过口角的于姓老仆。 壮的那位长的虎背熊腰,不到三十岁,面容粗旷,典型的北方汉子。他身着重甲,后背插着五杆短枪,腰间别着柄长剑,手中却是没有兵器,握着的是那杆萧字大旗。 自古军旅中抗纛之人都是力大无穷者,眼前这位雄壮汉子,便是赫赫有名的东南三虎之一的敲山虎,是萧索收的义子,也是其手下第三猛将,姓萧名鼎。 萧自然是萧索给的姓,鼎这个字内有段故事。传闻里这位东南禁军抗纛人有一臂千斤的力气,力拔山兮的气概。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其弱冠之年,就双手举鼎,一鸣惊人。 宋逸安将目光转向最后那位年轻人那里。 那青年二十岁出头,长相文雅,不似军人。他无甲在身,一袭长袍白衣,手中拿的是一把玉柄折扇。 宋家年轻宗主想起之前自己的老爹曾说过,萧索身边的三个义子不可怕,从来武功高强的沙场武将只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很少有像柳寒棠这样文武双全的奇人。萧索最大的仰仗,其实是他的智囊。 正是这名叫做范长明的青年。 前些年那道高手榜出现的同时,也有一道将相榜公布,评的都是可谋太平的军师或是朝中三公,最不济的也是有名道观学院的老师和百家诸子。 而在那道将相榜的最后一名,就是范长明。最引人侧目的是榜上对其的评价,“今日卧龙,明日扶龙”,寥寥八字,却是让知晓其中厉害的人惊羡不已。 “卧龙”自然说是范长明的年龄与才华,那时范长明还未束发,年纪比宋逸安还小。至于“扶龙”……上下五十年,能称作扶龙之人的,当朝太师蔡望津算一个。 一念及此,宋逸安叹口气,心里想着去萧索府上“做客”也不是件容易事啊。 自小便是李书文府上丫鬟的林空竹哪见过这般阵仗,早已是吓得花容失色,也顾不上与宋逸安的私仇,下意识往其身后躲了躲。 宋逸安感受到来自后背的温度,扭过头,揶揄笑道:“在本宗主背后有安全感吧?” 林空竹一时又是满脸通红,这次是羞愤至此。 宋逸安道:“放心,前面这些人不是来杀我们的,是来请我们的。” 林空竹闻言两只水灵灵的眼睛瞪的更大了,满脸不相信。 宋逸安无奈笑道:“你也不想想本宗主是何等身份,岂是大庭广众之下,想杀就杀的?” 林空竹往马车外看了看,这次直接哭了。 她的意思很明显,这算是什么大庭广众之下? 宋逸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可无言以对。 “哪位是世子殿下?” 便在这时,又是一道粗旷响亮的喊声传来。 这样的声音肯定是那萧鼎发出的,之前就是他喊的话惊醒了林空竹。 林空竹听到这话才稍稍放下心来,她也不是愚笨之人,既然对方知道马车里是东南世子,自然不会有什么过激行为。 宋逸安冲林空竹耸耸肩,意思是说这回你总该相信了吧。而后他泰然下车,走至王依山和老罗中间停下。 “我是,”宋逸安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我更喜欢你叫我宋宗主。” 萧鼎咧嘴冷笑了笑,他高举手中大旗,高声喊道:“拜见世子殿下!” “拜见世子殿下!” 萧鼎身后那百名铁骑随着前者喊声落毕,也一齐出声高喊。其声携有肃杀气,如泰山压顶。 说是拜见,可不见一个人下马。 说了不喜欢世子殿下这个称谓,偏偏就叫你世子殿下。 火药味在这时已是十足了。 宋逸安嘴角微笑,脸色还算平静,只是右手按在了腰间的若水剑上。 王依山此时讥笑道:“人多了不起吗?” 话音刚落,老罗默默下马,将手中铁锤猛地砸向地面。 “当”! 一声惊天人! 而后便瞧见从老罗铁的锤触地点开始,一道又一道裂纹如蜘蛛网一样蔓延向萧鼎等一干铁骑,看着触目惊心。 萧鼎与那百名铁骑坐下马匹皆是被这声响吓得仓皇嘶叫,人们努力勒紧缰绳,本来整齐的铁骑阵势一瞬间乱成一锅粥,差一点就是人仰马翻了,毫无之前的威严可言。 东南禁军抗纛人萧鼎有一臂千斤的力气,可眼前这名其貌不扬的中年汉子,似乎有过之无不及。 萧索府上那名老仆眼神阴晴不定,一时间骑虎难下。 范长明却是哈哈大笑,他安然下马,也不去也是懒得去安抚受惊的马儿,拱手对着宋逸安行了一个江湖礼,说道:“范长明见过宋宗主,王老前辈刚刚那话说笑了。” 王依山翻了个白眼,嘀咕道:“老夫才懒得跟你说笑。” 范长明对此不以为意,一笑置之。 宋逸安松开按剑右手,对着范长明同样回了个礼。 老罗将铁锤重新挂回背后,没事人似的翻身上马。 萧鼎等一干骑军这时才安抚好坐骑,他脸色铁青,本来是奉他的义父萧索在此给宋逸安一个下马威,没曾想倒让人家反将了一军。 他无奈改口道:“萧鼎见过宋宗主。” 宋逸安自然是懒得搭理他。 宋家年轻宗主直视范长明,问道:“萧索很忙吗?” 那老仆不忿,插嘴道:“我家老爷闲的很!” 他心里其实还记得几个月前宋福禄和他的一些不快,借此发泄一下情绪。 宋逸安不觉皱眉,转而看向萧鼎问道:“敲山虎?” 萧鼎敷衍拱了拱手,“正是末将。” 宋逸安又问道:“下山虎呢?” 萧鼎没有应话,只是又冷笑了笑。 范长明说道:“萧武将军正在寒府大门处等候宋宗主。” 宋逸安闻言神情不改,转身走进马车内。 “那范兄就请带路吧。” 范长明正欲转身,宋家年轻宗主又说话了。 “跟萧索说,本宗主到贵府后,要第一个看到他!” 那老仆顿时勃然大怒。 萧鼎及一百铁骑个个怒发冲冠,手中长枪都是上提了几分,就等某人一下令,他们就可以顷刻间将那狗屁世子捅个稀巴烂。 王依山和老罗泰然处之,只有真正的高手在场才可以受到那两位身体四周的气机变化。 范长明朝身后随意摆摆手,笑道:“这个自然。” 宋逸安淡淡笑笑,放下车帘。 马车内,林空竹心有余悸,后怕的拍了拍心口。 宋逸安闭目养神,心里唏嘘,萧索加上其麾下第一猛将,这总督府的大门委实不好进啊! ; 第四十二章·北方来熊,门前站虎 走出东北,熊大熊二这两兄弟才知道何谓世界之大。 北地人烟稀少,不像南方这里人口密集。熊二走在热闹的街道上,东瞧瞧西看看,觉得什么都稀奇。因从来没有离开过东北,他以为整个大明朝都是如东北那样天寒地冻,所以来之前还特意穿的很厚实,背上包袱里也放了件袄子,另加一条厚毛毯。 熊大也是受熊二影响,穿的里三层外三层,如今二人大汗淋漓,脱了外边的厚实袄子,还是觉得浑身燥热。 熊二受不了,用手当做扇子扇着风,抱屈说道:“这南地怎么这般闷热!” 熊大热的大口喘气,咽了口口水,道:“找个地方歇歇脚,吃点东西。” 这两头熊随意找了间客栈坐下,那掌柜的看到两人如此装束,想着是哪里来的乡村野夫,就让店小二上壶茶叶沫子就行。 熊二嚷嚷道:“掌柜的,怎么不给俺们不上吃的?” 那掌柜的撇撇嘴,用眼神示意店小二过去。 店小二表现的很不情愿,一般有客人是好事,他还可以拿点额外的赏钱,可今天看这兄弟俩这模样,穷酸到了极点,别说赏钱了,一会儿还不知道有没有钱付账都难说。 店小二也没心思让熊大熊二点菜,自己拿主意直接上了一盘白馒头。 熊二见馒头上桌,皱了皱眉头,心里想着难道这南地城里人都喜欢干嚼馒头不成? 还是熊大经历的多,知道是那店小二看不起他们才会如此做。 但熊大没有说什么,跟熊二淡淡说了句吃吧,就自己拿起一个馒头自顾吃起来。 店小二“切”了一声离去。 熊二不以为意,边吃着馒头,边含糊不清说道:“那宋家年轻宗主是什么人物,师傅他老人家还要让我们亲自出马。” 熊大咽下嘴里馒头,说道:“不清楚,反正是要快死的人了。” 熊二深以为然,又问道:“地点在哪里。” 熊大想了想,有些不确定般说道:“江洲,乱平岗。” 熊二嘀咕了一遍地名,问道:“在哪里?” 熊大无奈耸耸肩,“鬼知道。” …… 晚间,熊大熊二也没有睡进客栈的客房里,被店小二自顾安排在了柴房内。 当然,不要钱。 熊大对此没有异议。 睡觉的时候,熊二突然靠过来,后背贴着熊大。 熊大心有所感,轻声问道:“想娘了?” 熊二轻轻点点头。 熊大难得对着熊二笑道:“别担心娘,左邻右舍都会帮衬着的,况且咱们这次顶多一个月就能回去,出不了大事。” 熊二沉默无言良久,而后悄悄说道:“哥,咱们明天就去找那乱平岗吧?” 熊大单臂枕于脑后,重重嗯了一声。 “明天坐船过了一线江,就是江洲了。” “希望船跑的快一些。” “熊二,我今天听说东南行省比这里还要热。” “啊?!那明天得穿少些才是。” …… 翌日,这两头熊去江边找了一艘客船,与船家谈好价钱后,便顺流而下。 经过两个时辰左右,这两头千里迢迢从东北出来的熊,终于踏上了东南之地。 刚下船,熊大突然听到不远处一艘客船的船家在那嚷嚷,好像言语并不是很好听。 而那里,一群道袍破烂,个个灰头土脸的道士陪着笑脸在那站着。 熊大不自觉走过去。 “没有钱做什么船!不是说你们道门高人都会御剑飞天的嘛,过个江有什么难的?” 那群道人中,一个满头柔顺白发的老者摸遍了全身,也没有找到一个值钱的东西。他感到不可思议,嘴里嘀咕着从那小宗主身上摘下的玉佩怎么不见了。 熊大这时上前,一言不吭直接丢给那船家一锭斤两十足的银元宝,而后对着那名老道人抱拳行了个礼,道:“诸位道长请上船吧。” 那老道顿时感激涕零,“施主真是心善之人,以后肯定有大福分!” 老道又说道:“不如让贫道给施主看一看手相吧,也算是施主那锭银子没白掏。” 熊大不觉皱眉,他是靠双手做生意的,哪能让人随意看自己手掌呢。 那群道士中,有一个小道童在听到自家掌教说要给人看手相时,顿时赧颜,无地自容。 他心里清楚,掌教的哪会看手相啊! 熊大天人交战,权衡许久后,最后竟鬼使神差的伸出了右手掌。 老道接过前者手掌,低头端详了良久,先是撇了撇嘴,叹息道:“你这双手染过不少血啊!” 熊大收起手掌,轻笑道:“我在我们那里,是靠打猎为生的。” 老道闻言眉毛一挑,“怪不得。” 他身后一群道士听到熊大这话,皆是如释重负。 老道继续分析说道:“施主也别怪贫道话直,贫道看你手掌上姻缘这条线很短,基本上可以忽略,所以施主你一辈子都是一个人的命。” 那船家神色鄙夷的瞟了一眼老道,心里腹诽你这老道也太不近人情了,人家好意给你付船费,你怎么这样咒人家。 “道长说的是,我会注意的。”熊大回答的也是前言不搭后语。 老道唠起了家常:“施主是北方人?” “东北。” 老道沉吟了一下,问道:“来这做生意的?” “嗯。” 老道忍不住说道:“施主你别介意,其实贫道方才看你面相,此次施主的生意十有八九成不了,而且还会有血光之灾!” 刚刚不是看手相吗,怎的又成了看面相了…… 熊大闻言神色一顿,而后笑了笑,道:“多谢道长提醒,我会注意的。” 老道还想说什么,那船家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催促道:“还走不走?” 熊大也笑道:“诸位道长还是赶紧上船吧。” 老道撇撇嘴,咽下了要说的话。 船走,熊二来到熊大身旁,淡淡问道:“高手?” 熊大摇摇头,实话实说道:“不知道。” 船头上,武当山李三清的三徒弟走上前,替自己师傅拍了拍肩头的灰尘,笑问道:“是去找那宋家小宗主的?” 李三清苦笑道:“能惊动这两头熊的,在东南,除了那宋逸安还能有谁?” 也是花甲年龄的道士一鸣惊人:“要不要拦下来?” 而李三清却是摇摇头,平静说道:“不需要。” ———— 夏季多雨,对于东南行省来说更是如此。 宋家年轻宗主在去萧索府邸的路上,本来晴朗的天空突然阴沉,紧跟着没过多久,就下起了淅沥小雨,而后细雨渐渐成丝,等到了目的地,已成了瓢泼大雨。 王依山此时心里又郁闷了,因为宋逸安在马车里淋不着雨,他又被淋成了落汤鸡。 马车里正在闭目养神的宋逸安缓缓睁开眼,呼出一口浊气。 便在这时,马车停下,总督府到了。 雨水还是那般大,打在萧鼎等一百铁骑身上的盔甲上,“哒哒哒”的声响在已是有些昏暗的天气环境里,甚是刺耳。 宋逸安掀开车帘,抬眼望去。 只见雨幕之间,东南总督府的中门大开,萧索自然不会像李书文那样冒雨而立,他身躯挺拔,手中无伞但雨水并没有打湿他的衣衫。因为在他的身后,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替萧索撑着伞,那本来就是一人用的雨伞全被青年用来遮挡萧索头顶,他自己早已是浑身湿透。 宋家年轻宗主转目看向撑伞青年。 青年年纪比萧鼎年轻,剑眉入鬓,眼神凛冽,他身材高大,形体雄健,虽然浑身湿透,但丝毫没有掩盖其凌人的气焰。 如门前站虎。 青年便是萧索的长义子,其麾下第一猛将,有“下山虎”之称的萧武。 萧索有三位义子,也是有“东南三虎”威名,分别是下山虎萧武,坐山虎萧远,敲山虎萧鼎。 其中萧武武学天赋最好,境界也最高。听闻有万夫不当之勇,其威势便如猛虎下山一般,锐不可当。 萧鼎,范长明和萧索老仆下马,默默无言先对着萧索跪下行了一礼,而后萧鼎一个人上前,从萧武手中接过雨伞。 宋逸安见此眉头不觉微皱。 萧索没有说一句话,转身走入府内,萧鼎撑伞紧随其后。 萧索那名老仆眼神嘲讽得看向宋逸安,范长明无语,黯然摇摇头。 宋逸安脸上浮上一层阴翳,之前他说了要第一个看见萧索,如今萧索看是让他看见了,可这还不如不见呢。 下山虎萧武双臂抱肩,站于瓢泼大雨之下,朗声道:“末将拜见世子殿下!” 自然是说说而已,并不会真的“拜”见。 “请世子殿下下马!”萧武嗓音洪亮。 他的话意思很明显,这是总督府,是东南之主的府邸,你宋逸安来到这里,是龙也得给我盘着! 听说萧武如今的武学修为已是快要接近一品的境界,他这头下山猛虎挡于中门前,恐怕就算是萧鼎那一百铁骑想冲进去都不会太过容易。 老罗已从背后抽出铁锤握在了手上。 王依山眼神玩味的看向宋逸安,好像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你宋小子不能总躲在我和罗铁匠身后啊。 宋逸安眉毛一挑,冷笑着放下车帘,淡淡吐出两个字:“进府!” 末了,他又用细声对王依山和老罗说道:“你们不要出手。” ; 第四十三章·方寸之间,剑气全无 跟宋家年轻宗主同一个屋檐下的林空竹听到这话,差一点吓晕过去。 她虽然不知道那位气势迫人挡在中门中央的青年是什么身份,但那大门上方牌匾的字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东南总督府!乖乖,这可是自家老爷见到了都要恭敬相迎之人的府邸,听说还是那威风凛凛的八方将领,这府上的人肯定也是十分厉害的人物吧。 林空竹哭丧着脸看向宋逸安,眼泪汪汪。 宋逸安不耐烦暼了她一眼,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本宗主?” 林空竹脸色更难看了,人家可是手掌八万禁军的大将军,你一个区区江湖门派的宗主,就算再加上一个有名无实的世子殿下头衔,也不够人家看的吧? 宋逸安整理了一下衣衫,提了提别在腰间的若水剑。 “你看好了,一会儿别把持不住给本宗主呐喊叫好。” 马车行至总督府门前台阶又停下,老罗下马,宋家年轻宗主从马车内飞掠而出,坐于马上。 宋逸安抬头,与萧武四目对视。 马儿走上第一个台阶。 萧武向前踏出一步,浑厚内力随即破体而出,一圈一圈肉眼不可见的气机涟漪竟波动了雨水,使其方圆半丈内的空间的雨滴在一瞬间猛地停滞了一下。 “请世子殿下下马!” 王依山细眯起眼,倒是小瞧了这名后生。他不露痕迹的挪动了一下步子,虽说那宋小子说了不让出手,但至少也要保证其自身安全啊。 宋逸安对于萧武宛如警告的话置若罔闻,拉了拉缰绳,整匹马都上到了台阶上。 萧武蓦的笑了。 宋逸安当场浑身汗毛炸起,他顾不得其它,腰间若水直接被他全剑拔出鞘。 刚刚就在萧武笑得一刹那,宋逸安感知到前者身体四周那股气机突然剧烈的波动。 下一瞬,萧武便穿破层层雨幕来到了宋家年轻宗主身前。 所有人都没想到,萧武竟会,竟敢这样张狂行事! 雨幕是天上垂落的雨滴,横竖连成线所成。说萧武穿破层层雨幕,则是因为他速度太快的缘故。 宋逸安仿佛看到了雨水在萧武的拳头下被一滴滴撞碎的场景。 他如临大敌,所以毫不犹豫拔剑劈了下去。 “叮”! 剑与拳相触,却是意外发出了一道金属相击的清脆响音。 原来萧武的双臂上竟附有钢甲,一直包裹到了他的拳头上。 “嘶——” 马儿嘶声鸣叫。 萧武嘿嘿冷笑,右臂骤然发力。 宋逸安没有一丝泄气,他体内气机快速流转,内力全用在了右手上的若水剑。可他能抵得住萧武,坐下的马儿却撑不住了。 只见宋逸安坐下大马的前蹄神奇般渐渐升空,而且始终不得落下地面。赫然是被萧武用一臂连人带马都给提了起来! 原来一臂千斤的力气并不只是夸大的说法。 宋逸安不觉皱眉,他伸出左手按在紧握若水剑的右手背上,双腿猛地一夹马腹,骤然发力,身体随即腾空而起。 萧武立即收回右拳,而后他伸出左手按在宋逸安坐骑马头上,左掌如磨盘一般,势大力沉,那头大马本来高抬起的前蹄随着一声厚重重物落地的声音,又轰然下落。 马儿前肢直接双双折断,按在马头上的萧武的左掌顺势向下又拍出一掌,他自己借力身子腾空而起,可那马儿却是直接七窍流血,暴毙而死。 “请世子殿下下马!”萧武神色冰冷,言语几乎疯狂。 “下你娘的马!”宋逸安终于忍无可忍,身子在半空旋转,一个鞭腿猛扫向萧武的脑袋。 萧武也不躲,而是直接一把抓住前者的鞭腿,想都没想直接轮圆了朝地上砸去。 在萧武手中就如一根无根小草一样的宋逸安手腕突然翻转,若水剑顺势划向萧武的胸膛。 这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搏命招式。 一直都占据优势的萧武自然不会跟宋逸安玩命,他冷冷一笑,松开手掌,直接甩出了后者。 以之前萧武能抬起一匹马的臂力来看,可想而知这全力一甩所携带的惯性会有多大。 只见宋家年轻宗主先在地上跌撞了一下,而后又磕磕碰碰在地上划出十米左右才停住身子。所幸宋逸安早有预备,提前护住了自己的身体重要部位,最后也只是有些擦伤而已。 但即便如此,刚刚他在地上碰撞一路滑行,还是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大雨倾盆,血迹很快就被冲散。 宋逸安慢慢起身,蓦的笑了。他衣衫破烂,浑身上下泥水淋漓,发丝凌乱,看着甚是狼狈。他也不嫌衣袖脏,随意擦了擦嘴角,而后又啐出口血沫。 萧索那位于姓老仆满是嘲讽的笑了笑,范长明揉了揉额头,苦笑摇摇头。 老罗眉头一皱,提锤就欲上前。王依山却伸手将他拦下。 若连这点痛都受不了,你宋小子以后也别想着重开剑炉了。 总督府内,大堂之前,萧索背手而立,他看着大门外热闹的二人,神情平静。 而马车内的林空竹,早已是手捂住心口,无比惊恐的模样。之前宋逸安对她说的一席话已是成了笑话。 萧武收手,因站于台阶上,居高临下般对着宋逸安,伸手摆出请的姿势,说道:“既然世子殿下已经下马,那么就请入府吧。” 宋逸安嘿嘿一笑,“请叫我宋宗主。” 话罢,只见他握剑躬身,而后开始大踏步向前猛冲。 萧武看着气势汹汹的宋逸安,眉毛一挑。他扯下外衣,踏步躬身,竟也是摆出了迎敌之态。 宋逸安一步一步,脚下水花四溅,漫天雨水在这一刻仿佛停滞了一般。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无论怎么看,那宋家年轻宗主都是必败的结局。 其实十米距离不过五六步而已,可宋逸安在踏出三步后再想前进便难如登天。 因为在宋家年轻宗主踏出第一步时,只见萧武揽臂在胸,竟将他身前的雨水神奇般汇聚在了一处,而后又如之前甩出宋逸安那样的动作,将那团雨水甩了出去。 雨水团刚一出手,便是化成了一根长箭,更像是一条水龙。水龙横空,萧武与宋逸安二人之间的天上地下,只见雨水阻隔,地水分隔,直接形成了一个诡异真空通道! 这一招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了! 宋逸安将若水剑平白无奇向前一刺。 水龙直接被刺穿,可那招式下蕴含的肆虐凌厉的气机却是丝毫不减。 宋逸安熟视无睹,任由雨水冲刷自己,继续举剑踏步向前。 若水剑薄而锋利,恰是最好的“切水”兵器! 水龙在一瞬间被一分为二,成了一片死水哗啦落地。 宋家年轻宗主全身却也是伤痕累累,气喘吁吁。 萧武眼神阴冷,他右脚猛踏地面,水花上溅,一滴滴雨水竟是离奇得逆冲起天上坠落的雨水,最后汇聚成一团漂浮而起。 萧武紧跟着第二次挥臂,这一次他速度更快,力道更猛。 当然,水龙更加粗壮。 宋逸安收剑俯身,双手按地,眼神微凛。 水龙顷刻而至,宋逸安一跃而起,若水剑以龙头为起点,顺着他自身一道划过整条水龙。 顷刻间,鲜血混合雨水一起洒落大地。 宋逸安这时也终于来到了萧武跟前。 区区五步,他却仿佛是踏了五百步一样。 而且每一步都是对身体与气血的严重消耗,他外表看着虽说只是一些擦伤,其实体内早已是五脏俱损。 萧武的那两条水龙并不只是声势大而已,其中剑意剑气足可伤人性命。 宋逸安此时体内毫无一丝多余气力可用了。 他强提上一口气,一剑前刺。 萧武简单横臂挡之。 宋逸安将身子前探,面对面萧武。他胸腔内气血翻腾,体内气如游丝,浑身上下气机极度紊乱。 萧武嘴角上扬。 宋逸安也嘴角上扬。 然后,所有人便看到宋家这位年轻宗主一口老血喷了身前那头下山虎一脸。 宋逸安笑得很吃力,他这次确实是输了。 境界差的太多,而且只是境界,再无其它。 于姓老仆这时再也笑不出来了,虽说这场打斗宋家那位年轻宗主输了,可整个过程让他叹为观止。萧武的强大他心知肚明,宋逸安的那种勇往直前的气势及气魄更是让他自愧不如。 范长明满是欣赏的看向宋逸安,他不由想起了一句谣言,陷入了沉思。 宋家有子名飞剑,一剑可让仙路开。 他第一次对这句话有了疑问,难道只是谣言吗? 林空竹不懂功夫,却也是被宋逸安和萧武两人过招引起的神奇异象带来了巨大视觉冲击感。她想叫好,却不止是为那世子殿下一人。 萧武郁闷得左手抹了抹脸,正欲说话间,一根手指缓缓向他伸来,而后点在了他的眉心中间。 王依山轻叹口气,放下拦住老罗的手臂。后者默然走向宋逸安。 还记得对战周关林时,宋家年轻宗主方寸之间一指剑意惊为天人。 宋逸安在意识模糊前想,若还有一气尚在,这头下山虎恐怕早已经是一头死虎了。 而如今,真是可惜了。 他意犹未尽,咂咂嘴,而后直直向后倒去。 ; 第四十四章·当年八万,今日一人 总督府的书房内,萧索将怀里自己的手帕掏出来递给萧武,笑道:“赢得有些憋屈吧?” 这东南总督说的话委实也太奇怪了,赢了怎么会憋屈呢? 萧武闷声接过手帕,仔细擦了一把脸,默不作声。 萧鼎这时哈哈大笑道:“那宋逸安也太不自量力了些,萧武你给他这点教训做的好!” 一旁的范长明唏嘘道:“萧武将军已是一品小宗师的境界,赢了那宋家年轻宗主也属正常。” 萧索笑问道:“假如让他境界提升一些,萧武再跟他打,会是怎样的结局?” 范长明不假思索道:“之前那场对决,宋逸安只是输在了体内气机之短上,若是最后他仍有余力,萧武将军应该很清楚那点在他眉心的手指将会是怎样的威力。” 萧武闻言更加沉默了。 萧鼎不乐意了,瞪着范长明说道:“军师,你咋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呢!” 范长明苦笑摇摇头,不作回应。 萧鼎还不罢休,又问向那于姓老仆道:“老于,你说句公道话!” 于老仆顿时哑然,他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你们这都是怎么了,他一个才束发的毛头小子,值得你们这般郑重对待吗?!” 范长明,于老仆,萧武三人这时皆是脸色更阴沉了,是啊,他一个才束发的毛头小子,才束发啊! 萧鼎这种粗人可能一辈子也想不通“才束发”里面的更深层的意味。 萧武这时叹息道:“是我大意了。” 萧索笑着拍拍自己这位最钟意义子的肩膀,安慰他道:“他的身份令你束手束脚也有一方面原因,不要沮丧,日后再跟他堂堂正正一战,义父绝对相信你。” 萧武下一刻就是咧嘴一笑,“义父说的是,萧武记住了。” 范长明闻言却是神情一凜,萧索这话明显是话中有话,而且透露出了一些大密辛。 萧索喃喃自语:“我也要去会会这位贤侄了。” ———— 宋逸安这次伤的可不轻。 一直昏迷了一天一夜,期间王依山和老罗轮流给他输入过一次真气,总督府萧索也让仆人送来了灵芝雪莲等一些疗伤的珍贵药材。 其实虽说宋逸安伤的重,确实也威胁到了性命,但倒也不至于真是重死垂危的死伤。王依山和老罗各自输入真气已是可以另宋家年轻宗主转危为安,萧索的灵芝雪莲这些灵药雪中送炭说不上,但锦上添花绝对是有的。宋逸安这时不仅死不了,或许还会因祸得福。 就在王依山和老罗给宋逸安输入过真气后,宋逸安就一直都是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期间他记得林空竹来看过自己一次,其余最多时间好像都是有一个陌生人在照顾自己。 因为意识模糊,眼睛更是模糊,宋逸安恍惚间只能看到那人身躯娇小,想来应该是名女子。她穿了一身绿衫,让人看之如沐春风。 就在第二天的黄昏时候,宋家这位年轻宗主终于醒了。 刚一睁眼,宋逸安就看到了那名一直在照顾他的绿衫女子。 “哎,你醒了。” 女子转身,和熙笑着。 这是个十分年轻少女,情窦初开,年龄跟宋逸安估计相差不大,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也是颇有姿色。 宋逸安支起身子,皱了皱眉头,不确定问道:“我认识你吗?” 这话有些唐突,而且很没有礼貌。 果然那绿衫少女生气了,她双手叉腰,嗔道:“你这人怎么这般狼心狗肺,亏的本姑娘还好心好意照顾了你一天一夜!” 这时王依山和老罗推门而入,见到这一男一女这模样,老罗倒还识趣,又乖乖退了出去。王依山就比较讨厌了,揶揄道:“宋小子可以啊,这伤刚好就又在这调戏良家妇女了?” 宋逸安顿时尴尬无语。 那绿衫少女却是怒气冲冲朝王依山斥道:“老头子你说谁是良家妇女?!” 这或许是王依山有生与来第一次被一个如此小的小辈顶撞,而且还是名女子! 宋逸安饶有兴致得看向那绿衫少女,心情从束发礼到现在三个月间第一次真正高兴起来。 “这位女侠,你知道他是谁吗?”宋逸安笑问道。 绿衫少女撅撅嘴,不以为然道:“管他是谁!” “哈哈……咳咳!”宋逸安开怀大笑,却因为太过激烈又牵动了伤势,重咳起来。 他缓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笑,指着自己问道:“那女侠知道我是谁吗?” “你当然知道了,咱东南行省的世子殿下嘛!”少女说道。 宋逸安即便心中疼痛也是毫无顾忌大笑起来,他笑出了眼泪,冲王依山嘲弄道:“王老前辈听到了吗,本宗主可是比你有名多了。” 王依山冷哼一声,转身出了屋子。 也不知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心态,王依山成名在一甲子前,像绿衫少女这样年纪的人肯定不会认识他,这点王依山和宋家年轻宗主心里其实都非常清楚。 宋逸安笑容和熙,又笑问少女:“女侠报一下名讳吧?” 少女正要应话,又有一人推门而入,直接令退了少女:“绿鱼,你可以退下了。” 绿衫少女施了个万福,而后慢慢后退,就在她退到门口,正欲转身时突然冲着宋家年轻宗主,露出一对小虎牙,龇牙咧嘴摆出了一个恶狠狠的表情。 宋逸安对此不以为意,会心一笑。 绿鱼。 真是好名字。 叫做绿鱼的少女出了房间,慢慢关上房门,刚转身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名称她是良家“妇女”的白发白须老人。 “哼!”绿鱼重哼了一声,不耐烦道,“让路!” 王依山没有生气,确实也不值得为这样一个后辈的后辈生气。他反而奇怪得却满脸堆笑,甚至讨好着说道:“姑娘有名字吗?” 绿鱼白了王依山一眼,“跟你有关系吗?” 王依山笑笑,又说道:“姑娘你可知道老夫是谁?” 少女眉毛一挑,而后很认真得说道:“老头子你是不是人老了记性也不好了,刚刚在屋里本姑娘已经说过了,我管你是谁呢!” “哈哈……”王依山却是开怀大笑,很自恋而且很狂傲得指着绿衫少女说道,“老夫想收你做弟子,要让你做三百年间第一个女子剑仙!” …… 屋内,萧索一脸平静得走向宋逸安,语气满怀歉意得说道:“叔叔已经教训过萧武了,贤侄这次伤这么重,确实是我这个做长辈的教子无方。” 宋逸安脸上的笑容无可挑剔,他坐直身子,笑道:“萧叔叔这话说的矫情,我与萧武大哥只是切磋而已,而且萧武大哥明显已经很谦让我了。再说,切磋哪有不受伤的?” 这两人一个亲切对方称呼贤侄,一个亲切称对方叔叔,叫外人看着毫无违和感,而且甚是融洽。 萧索微微一笑,他提起了宋逸安和萧武的切磋,由衷称赞道:“贤侄的功夫如今竟这么高了,前日真是另叔叔我大开眼界,甚是吃惊呢。” 宋逸安脸颊微红,摆摆手,谦虚说道:“萧叔叔这话言重了,我那三脚猫功夫还算高?” 萧索不露痕迹向前探了探身子,意味深长说道:“贤侄是跟那位王老前辈学的功夫吗?” 宋逸安点点头,无奈说道:“也就凑合学吧,就当强身健体了。” 这话要让屋外的王依山听到,估计又要耍小性子,不高兴了。 萧索沉吟了一下,好似漫不经心得问道:“这次贤侄出门,是准备要出躺远门了?” 宋逸安眼底瞬间闪过一丝冷光,他脸上笑意不减,点头道:“萧叔叔你知道的,以前我爹看的紧,侄儿一直都是呆在山庄里,连剑州都没出去过。现在好不容易能出趟门,就想着尽量走远些,毕竟大明朝这么大,不去走一走看一看太可惜了。” 萧索闻言很理解的点点头,不过他故作担忧状,言语真挚关切道:“出去看一看开阔一下眼界是没坏处,可老话说的好,‘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东南之外虽说风光旖旎,可也是处处暗藏危机,贤侄你走这一趟江湖,可要多加小心啊!” 话说到这,宋逸安再也不掩饰自己眼底的冷色,骤敛笑容道:“萧叔叔这是劝侄儿回去了吧?” 萧索还是一副不冷不淡,平静的模样,摊摊手道:“贤侄你觉得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什么意思。” 宋逸安嘴角微微翘起,重新靠回身子。 “这趟江湖我会走完,该去的地方我一个都不会少。风光我会领略,景物我会欣赏。麻烦始终都有,我不找他,他也会来找我。我以前都不怕,现在会怕吗?” 这话一出口,宋家年轻宗主和萧索二人之间这场叔侄的融洽相处表演也算到了末尾。 萧索这时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他的嘴角扯了一下。 萧索自顾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没有喝,而是用右手紧握住杯子,抬头盯着宋逸安,很认真得又问道:“情分真的一丝……都不剩了吗?” 宋逸安不看萧索,却是看向后者手中那个茶杯,目光凛冽,脸色阴沉。 下一刻,整间屋子杀气四溢。 不见房门打开,老罗却是凭空出现在了屋子里。他手提铁锤列在萧索身后,一脸淡然。 房间外面,王依山和绿衫少女并排而立。 少女神色惊恐,满脸迷茫不知所以。而王依山负手而立,一脸不屑神情。 他们二人身前的院子里,是一排排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精锐甲士。 屋内宋逸安蓦的笑了,很不合时宜得说道:“萧叔叔的武学境界原来也是这般高了,这些年真是委屈萧叔叔,费力瞒了剑炉这么久。” 萧索松开右手,只见他手中茶杯骤然炸裂变为齑粉,而后杯中茶水才如轰然倒塌的大厦般洒落桌面。 原来萧索手中茶杯早已粉碎,那杯中茶水一直是被他以某种气机禁锢住了而已。 这无疑是一种已然通玄的手段。 宋逸安仰起头,看着房梁,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要我看,情分早在八年前你进驻东南的那一刻就没了。我爹一直有句话不好意思跟你说,我今天替他说了。” 宋家这位年轻宗主缓了口气,仿佛一字一句般说道:“当年八万人可以进入东南,以后一个人也别想再踏进这里一步!” ; 第四十五章·若你不是效忠朱家,若我不是宋家 宋家年轻宗主这一番话算是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萧索脸色铁青,他已经知道宋家和朱家之间的间隙不可弥补,却想不到竟是到了如此不死不休的境地。 他不怕宋家,一直都不怕。作为八方将领,萧索怕得只是自己头上的那位。所以自从他入主东南起,就处处忍让宋家,念的就是宋家和朱家的那份香火情,以及很多年前的一段旧情。 然而如今,一切都不需要了。 既然你把话说的这么绝,我萧索也不可能没有所表示。 他慢慢起身。 宋逸安瞳孔微缩。 老罗将手中铁锤往上提了提。 …… 屋里面形势一触即发,屋外面同样是剑拔弩张的局面。 王依山丝毫不在意面前数十名全副武装的甲士,神情轻松。相反,倒是那蜂拥而至的前者看着甚是紧张,如临大敌。 萧武,范长明,萧鼎三人站在数十甲士之后,表情各异。 萧鼎自然是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兴奋状态,自从上次老罗让他吃了鳖,他就将仇全记在了宋逸安身上,总想着日后找回场子。前日好不容易萧武好好教训了一顿那位宋家年轻宗主,结果却是其余人莫名夸了那年轻宗主一顿,这不禁让这头敲山虎心里郁闷不已。今天终于有了机会,怎么能让他不兴奋? 萧鼎迫不及待问道:“怎么还不冲进去?” 萧武只是看着远处的王依山,沉默不语。 范长明真是对这头敲山虎无语了,手扶住额头,苦笑摇摇头。 “咋了?”萧鼎见萧武,范长明二人那般模样,摸不着头脑,又问道,“咱们这么多人,还怕打不过他一个糟老头子?” 范长明本来想说“打个屁”,后来话到嘴边又改口了:“能打过个屁!” 萧鼎顿时神色愕然,他印象中,眼前这位范军师可是很少说脏话爆粗口的。同时他也有些茫然,范军师都如此失态了,难道真打不过那白发白须老人? 最后还是下山虎萧武拿定主意,沉声道:“等义父。” 三人一同向前看去。 宋逸安在萧索起身的一刹那就绷紧了身子,做好了随时逃命的准备。 他没有想过去跟萧索对一招,就凭刚才后者通过茶杯展露的那一手来看,如今萧索的境界起码也是一品小宗师,甚至跟萧武比有过之无不及。 老罗不曾移动步子,依旧站在萧索身后。 此时屋内的三人在一条直线上。 萧索冷冷看向宋家年轻宗主,问道:“非要赌这么大?” 对,宋逸安就是在赌。 他在赌萧索不敢先下手。 宋逸安耸耸肩,无所谓道:“侄子的命贱,不过是个快要没落的江湖门派宗主,不值钱。只是萧叔叔您贵为东南总督,手中尚且掌有八万禁军,舍得跟我换命吗?” 萧索却蓦的一笑,“你来猜?” 话音刚落,老罗手中铁锤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砸向了前者后背。 与此同时,宋逸安双掌猛的一拍床面,身子借力极速向房梁上冲去。 而萧索,利索紧跟一拳,逆天向上捶向宋家年轻宗主的胸口。 三人的动作几乎发生在一瞬间,而且是一样的连贯,一样的全力以赴。 “哗啦”! 宋逸安直接撞断房梁,冲破了屋顶。 他大口咳血,本来就没痊愈的伤又是重了几分。 屋外萧武等人看见宋家年轻宗主破顶而出,正疑惑间,下一刻便看到萧索也冲了出来。 再然后,先是一柄黑不溜秋的铁锤出现在众人视野,老罗紧随其后现身屋顶。 萧武眸光一冷,杀心顿起。 “杀!” 他一马当先,嘴里杀字刚喊出口,自己便连踏几名甲士的肩膀,借力也朝房顶而去。 王依山似乎对此无动于衷,还有空笑着问身旁少女道:“怎么样小姑娘,你愿不愿意做老夫徒弟啊?” 绿鱼虽然早已被眼前的阵仗吓得心肝乱颤,也难为小姑娘还坚持了这么久,没哭出来。这时王依山突然又问了这么个问题,她硬是咬着牙,摇头道:“我凭什么做你徒弟?” “哈哈……”王依山不气反笑,“那老夫就收你这个徒弟了,真是对老夫胃口!” 这时,萧武已经越过王依山头顶,马上就要到房顶了。 绿鱼秀眉紧皱,恼火道:“老头子你听不懂人话还是咋的,本姑娘不作你的徒弟!” “小姑娘别那么急下结论,先看过老夫这一招再说!” 只见王依山冲头顶萧武猛地一挥衣袖,后者本来腾空而起的身子便诡异真的腾空,定在了虚空之上。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就在王依山挥袖的一瞬间,萧武瞳孔骤缩,满脸不可思议。他胸口沉闷,浑身重若千钧,轰然落地。 “噗”! 萧武如一颗巨石般坠地后大口喷血,他半跪在王依山面前,脸色雪白。 他心中不明白,自己已然是一品境界,怎么会和眼前这位老人实力相差如此之巨? 房顶上。 宋逸安落脚后,便不顾伤势,强提一口真气,牵引自身气机,开始一步一步快速向后退去。 而萧索,始终是一拳向前的姿势,霸气无边。 这一拳从他一进屋就开始蓄养真意,如今从房内打到了房上,拳意不减反增,威力也越来越大。 老罗铁锤以同样速度,如蛆附骨般跟着萧索,距离始终如一。 三人如今形成了一种平衡,老罗不敢狠心将铁锤砸下去,因为到那时,萧索必先感知到他后背的气机,也会全力捶向宋逸安胸口。对于萧索,也是同样的道理。 关键就看,宋家的年轻宗主能坚持到什么时候,那一口真气是否比萧索的这一鼓作气来的要更加绵长。 三人你追我赶,从客房房顶退到耳房屋顶,又退到厢房屋顶,直到大厅屋顶还不曾停下。 然而此时房顶之下,早已点燃了导火索。 萧武落地莫名受伤,萧鼎忍受不了,拨开人群,手提大刀就朝王依山砍去。 结果可想而知,王依山还是一挥袖,堂堂七尺大汉萧鼎竟轰然下跪,直接跟萧武并排,趴在了地上。来了个狗啃泥。 而后王依山又是随意一摆手,一旁角落里,那于姓老仆便口吐鲜血跌撞而出。 他又抬眼看向远处的范长明。 后者苦笑连连,不等王依山出手,自己倒是先一步蹲在了地上。 王依山陪着笑脸看向身旁少女,那意思是问怎么样,改变主意没? 绿鱼哪看得出来刚才王依山的两挥袖是如何的玄奥奇妙,她更感知不出来四周那隐秘的暴烈气机波动。 她只是有些奇怪,眼前这位风头极盛的东南第一猛将怎么半跪在地上,还有就是向来以力气大著称的萧鼎将军怎么也趴在了地上? 所以她懵懵懂懂,没有回应王依山。 可这在王依山眼里却是不认同他的意思。 “好!”他冲绿鱼举起大拇指,称赞道,“小娃娃眼光高,也对,老夫怎么会看上一个目光短浅之辈。姑娘,这一招你看怎样?” 话罢,王依山看向面前数十铁甲卫士。 那数十甲士顿时神情惶恐,不约而同,脚步混乱向后退去。 开玩笑,萧武萧鼎两大将军都不是对手,此时不来个千八百人怎么能收拾的了这个老妖怪! 王依山嘿嘿一笑,右手微抬。 台下数十甲士手中钢刀不由被一股秘力牵引,差一点脱手而出。 就在他们握紧手中钢刀,强压下那道秘力后。王依山却是翻转手掌,又猛然往下一按。 只听“扑通扑通”的声音不绝于耳,那数十名甲士一个个被手中钢刀突然这么一下反力弄得反应不及,狼狈栽倒在地。 而那数十甲士的佩刀全部莫名升空而起。 “够不够?”王依山抬手,笑问绿衫少女。 少女早被眼前景象惊呆了,兴许是之前拒绝惯了的缘故,这次她还是茫然摇摇头。 王依山只是一笑,道:“再来!” 话落,只见总督府内所有房间内的兵器都是漂浮而出,汇聚在了这个小院。最后,数百把兵器密密麻麻排列一起,遮蔽了整个小院的天空。 台下本还在苦苦支撑的萧武见到此情,喂然长叹,由衷低下头颅。 …… 屋顶上,宋家年轻宗主已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其实也一直在蓄养剑意,只是觉得还不够,抵挡不了萧索这一拳。如今没有了办法,宋逸安一咬牙,并指成剑向前刺去。 萧索在此时却突然收手,他扭转身子,表情古怪,轻松笑了笑。 老罗的铁锤与宋逸安的剑意同时打在他身前身后。 按理说,老罗的铁锤威力应该更大些。实际上是,老罗的铁锤只是轻轻挨了萧索的后背一下,宋逸安的手指是实打实贯穿了萧索的与右胸偏移一点的身体。 血洒长空,萧索从房顶坠落。 萧武扛着巨大压力,嘴里不停冒着血泡奋力一跃,用自己的身体接住萧索。 两人的衣衫都是被各自血水浸透。 宋逸安落地,皱眉问道:“为什么?” 老罗这时说道:“他一直有杀气,却无杀心。” 王依山撤去压在台下一干人精神上的气机,那数十甲士立马退出小院。 萧索被萧武扶住,强支起身子,笑道:“你宋家与朱家的情分尽了,今日,我萧索与你宋逸安与你宋家的情分也尽了。” 宋逸安闻言心里触动。 原来这萧索真的是拿他当作侄子的。 宋逸安知道,萧索所说的自己与宋家的情分是怎么回事。 他默然转过身,淡淡说道:“如果你不是效忠朱家,如果我不是剑炉宗主,咱们有可能真是一对儿亲密无间的叔侄。” 话罢,宋家这位年轻宗主昂首走入屋内。 小院上空,数百把兵器如下雨般尽数坠落。 只是没有一把落在萧索萧武两人头上。 ; 第四十六章·真是有些萧索啊 朱明和作为一代明君,继上位后就体恤民间疾苦,施行修养生息的政策,并且减免赋税,大力发展农业。江湖上也是风平浪静的太平局面,朱家天子奉道教为国教,并连续召见了几大江湖豪门门派的掌舵人,相谈甚欢。 这样的治国之策,到了太宗十三年,终于厚积薄发,有了显著成效。大明朝也因此迎来了一次盛大春天。 也是在那一年,太宗皇帝朱明和宣布大明朝举行开国第一次科举大试,面朝全国吸纳文武之才。 这一年,无数读书士子,学武之人涌向京城。 也是这一年,一位年仅十九岁还未及冠的青年,背上行囊,从家出发,开始了千里奔波的上京赶考。 但青年因家里经济拮据,出行本来所带钱粮就不多,等到了京城,已是将身上银子都花光了,而且还饿了好些日子。 他是学武之人,但并非只是一味学武,二十年间他也饱读诗书与兵书,勉强算作半个文人。 青年自幼丧母,十四岁丧父,才束发年纪的他便成了孤儿。功夫是他爹自小教他的,学的是祖上流传下来的一套拳法,算不得高明。没有了父母,便彻底失去经济来源的他,硬是靠着自己上山砍柴养活了自己。四年间他从未停止过练自家的拳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上山砍柴也让他身体明显强壮了许多。 因家庭条件限制,家乡有名的道观自然上不起,他只是有空去旁听或是偷听那些在他眼里就是仙人的道长讲解道法与兵法。 青年是年轻人,也有梦想。他也盼望着自己有朝一日可以上阵杀敌,可以斩蛮夷守边疆。他也梦到过自己受到了皇帝嘉奖,做上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如今老天爷终于开眼,当今天子开立国之首举,科举大试。 青年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就更加勤勉练习功夫,温习功课。当地初试,他很轻松过关进了乡试。而乡试,虽然有阻力,但也是顺利过关。 终于有资格进京大试,可青年也面临了自己最大的一个难题。 千里迢迢的京城,并不是说去就去的啊。 亏的街坊四邻可怜这个孩子,给他凑了些上京的路费。青年把这几年攒的一些钱归拢了一下,最后还是把祖宅卖掉才勉强够了。 青年是夜里走的,没有人知道,那天夜里,他依次给他的邻居,在门前磕了一个响头。他卖掉了房子,他是赌上了一切要考取功名,否则誓不回来。 青年走的时候正是冬天的最后一个节气大寒,天上还飘着雪花,他单薄的身形,背着大大的行囊,在风雪中形单影只,在漫漫雪路上只留下一串更加孤独的脚印。 那是青年第一次离乡。 万籁俱寂,无人相陪。这样的情景,就跟他名字一样。 真是有些萧索啊…… 好不容易走了两个多月到了京城,本来按太宗所颁布的政令,上京赶考的考生凭本地县衙开出的证明文书,可以免费住旅店,而且还可以领十两的补助银子。可惜祸不单行,这青年在来的路上,不小心把那张相当于续命符的证明文书给弄丢了。如今没有证明,谁会相信你是考生? 青年此刻早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他来到一家酒馆,最后饿到实在没办法,就厚着脸皮进去找了个座位坐下。 掌柜的看见青年,顿时喜笑颜开。大明朝开国第一次科举,无数士子武人涌入京城,这无疑让长安城的客流量比平常多了四五倍,也让那些开酒馆旅店的好好赚了一笔。 最主要的是,能来京城参加大试的,肯定都不是普通考生。这万一有哪个在以后平步青云了,想起第一次来长安住的旅店,到那时想兴旺那家旅店,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么。 所以这家掌柜的只要知道是考生来他这里无论住店还是吃饭,都尽量照顾的一丝不苟。他不求人家记他的好,只求别落下坏印象才是。 老掌柜提着一壶新茶,笑呵呵走近青年,给后者倒了一碗茶后,问道:“公子是来参加大试的?” 青年慌乱点点头。 掌柜的道:“老朽给公子上几道咱店里的招牌菜吧?” 青年顿时赧颜,支支吾吾道:“小生……没钱!” 他本来还想说的委婉点,可实在是饿得没办法,也不想浪费那口舌了。 老掌柜闻言笑意不减,他知道此次来参加京试的考生大多都是寒门子弟,而能安全来到长安已实属不易。虽然朝廷有补助银子,但对于漫长持续一个月的大试来说,考生一日三餐与书本笔砚的消费,那十两银子明显是持平不了。几日间老掌柜也接济了不少考生,他本来都是亏本上的菜,一顿饭钱他还受得了。 青年喝了一口茶后就准备起身,没想到掌柜的止住他,轻声道:“公子没钱不要紧,老朽向来佩服你们读书人,只要有证明文书,今日老朽请你吃这一顿饭。” 青年听了这番话心里没有感动,却是更加尴尬了。首先,他这次是来参加武试的,不算读书人。其次,证明文书早给他弄丢了! 他鼓起勇气,脸颊发烫道:“掌柜的,小生确是考生不假,但那证明文书被小生在来的路上给弄丢了,您……” 青年话说到最后,已是渐渐听不见声音了。 老掌柜不觉皱了皱眉头。 他虽是心善之人,但他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青年没有证明文书确实让他有些改变了主意,主要是他已经听说长安城内一些好吃懒做的痞子与乞丐就经常用这招骗吃骗喝。老掌柜又看了青年一眼,心里想着这后生不像是那种人,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今天帮了这后生,日后若传出来,那些痞子以这由头骗上自己,还不得麻烦死! 可刚刚自己话都说到那份上了,如果这名后生是真的考生,自己再寸一点,他又做上了高官,那自己岂不是要倒大霉了? 青年看出了掌柜的为难,赶紧起身作了一个辑,羞愧道:“是小生无礼,让掌柜的为难了。小生喝完这碗茶就走。” 既然对方给了台阶,老掌柜活了大半岁数,自然也就顺着爬下去,“老朽谢过公子体谅老朽的难处,但公子你先别走,咱店里请你吃顿馒头还是可以的。” 青年顿时感激涕零。 馒头刚上桌,就在青年正准备吃的时候,忽而有人说话了。 “这位小哥,跟你拼个桌可以吗?” 青年抬头寻声看去,桌子另一头,站着三位衣衫整洁,气质非常的年轻人。 三人中站在最前面的也应该是刚刚问话的年轻人容貌俊朗,他二十多岁的年龄,身材修长,腰间别着一柄华贵长剑,英气逼人。 他身后的两位样貌却都很平常,一个穿着管家模样的长袍,一个穿着侍卫模样的便服。但青年作为学武之人,清楚感受到了那二人身上无形之间散发而出的气场,猜测绝对是高手。 青年放下已经递到嘴边的馒头,细声说道:“可以。” 三人落座,那腰佩长剑的年轻人自来熟道:“刚刚我听到了一些你和那掌柜的对话,小哥你有难处?” 青年默默点点头,重新拿起馒头。 佩剑年轻人按下青年的手臂,说道:“既然咱们能坐到一个桌子上,就说明你我之间有这份缘分。小二!” “给我们这桌上最好的菜,最好的酒!” 青年顿时懵了,茫然问道:“这位公子你这是为何?” 年轻人爽快笑道:“相逢即是缘,做个朋友嘛!” 青年感动,正准备起身作辑时,佩剑年轻人止住了他,“别,咱习武之人不兴这个。” 四人正好坐满一个方桌子,这时酒菜上桌。 青年坐直身子,后知后觉道:“公子怎么知道我是练武的?” 年轻人没有应话,只是说起了旁事:“你的证明文书丢了,等大试那天要怎么进考场呢?” 青年恍然,他最近一直在想吃喝的事,还没空去想这个事情。 年轻人笑笑,摘下腰间佩剑递给青年,道:“如果有人拦你,你就拿我的佩剑给他看。” 跟着年轻人一同过来的那位侍卫模样的人轻皱了一下眉头。 青年神情木然接过长剑,这时他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 “敢问公子大名?” 佩剑年轻人笑容和熙,淡淡说道:“宋龙鸣。” 宋龙鸣! 青年如遭雷击。 作为习武之人,他又怎会不认识当今风头极盛,大明第一江湖门派宋家剑炉的宗主呢? 他赶紧起身,抱拳俯身,声音颤抖:“小生见过宋宗主!” 宋龙鸣站起身扶起青年,笑道:“刚刚不是说了嘛,咱江湖中人不兴这个。” “距离大试还有几天,”他向后招了招手,“福禄?” 那名管家模样的青年会意起身,从袖间抽出一张银票恭敬递给前者。 宋龙鸣将银票硬塞给青年,抱拳拱手问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青年神情激动,同样郑重抱拳行礼,他平复了一下激动心绪,话语掷地有声道:“在下萧索!” 两人身体都是站的笔直。 抱拳相对。 那是宋龙鸣和萧索第一次见面。 那时宋龙鸣已是东南的地下之主,而萧索还是一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武科考生。 青年提着剑走后,那名侍卫模样的青年细声问道:“不怕他是骗子?” 宋龙鸣微笑道:“是也无妨,我宋家别的不多,就是剑多银子多。” 侍卫青年不禁苦笑,无言以对。 “萧索……”宋龙鸣眯着眼看向远处的青年。 视野内,青年腰挺得笔直,可看着背影却甚是凄凉。这时候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他还穿着一件破烂袄子,脚上是一双已经冒出棉絮的棉鞋,背上行囊厚重,几乎埋住了他的单薄身子。 “真是有些萧索啊……” ; 第四十七章·跟你有仇,所以想让你跟着 东南后楚也是如今的新楚藩王府修建的富丽堂皇,占地极广不说,而且殿宇重重,其中亭台楼阁,花园水榭应有尽有。这还是大明建朝后,责令拆除了一大部分,要不然这楚王府比如今的京城长安看起来都还要雄伟壮丽。 五十年前的诸侯九国里,诸侯楚国国力最强,五百年以降,中原向来是以楚国为尊。如今虽然大明称霸中原,但九州百姓,天下仕子,尤其是后楚遗民依然民心所向楚国。 大明建朝后为稳固民心,没有将前诸侯八国皇室遗民斩草除根。而是开千古未有之首举,封了八大异性藩王。虽然这八大藩王没有实权,但随着时间推移,也都是在各地汇聚了不少民心。 而八大藩王中又以后楚为首,东南向来是中原富庶之地,数十年间没有人知道后楚王姜擎苍私自收敛了多少财富,也不知道他历练了多少私兵与死士。 这无疑是大明朝廷如鲠在喉的一根眼中钉。 太祖驾崩前,弥留之际还在呢喃八大藩王不除,大明后患无穷,朕死不瞑目。 等到太宗即位,这件事已是十万火急的重中之重。然而朱明和也知道消除藩王制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不是那般简单的事情,更不是能办就办的事情。所以就在他即位的当天夜里,他就将这件事写在了太和殿的金柱上。以此提醒自己。 三十年的积攒,无数个落子,终于到了瓜熟蒂落的一天。 然而这一切在外界看来,只是蔡太师的一道圣旨,就解决了这件难事。 所以今天,宋龙鸣才会出任新楚王。 王阳看着眼前这位自己跟随了半辈子,身穿黑金蟒服的英武男人,眼神炽热。 先暂且不去说这是不是朝廷的权宜之计,作为实实在在的一个江湖人,能做到像宋家宋龙鸣这样高度的,千年以降,屈指可数。 他不禁想起了宋逸安,或许那孩子可以超过他老爹。 只是,宋龙鸣已然是江湖中的皇帝,宋逸安想要超过他,岂不是要坐上江湖与庙堂双重皇帝才可以? 一念及此,王阳不敢再想下去。 他抬头望去,脚下三重足足八十一个台阶下,一排排一列列整齐站着人。 后楚藩王府内的佣人,侍女,护卫,管家,在这一刻齐齐下跪。 高声喊道:“拜见新楚王!” 宋龙鸣只是挥挥手,没有言语,默然转身。 ———— 宋家年轻宗主这次养伤,又是花了接近一旬的时间。 今天林空竹来看他,宋逸安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就笑问道:“是想问本宗主什么时候放你回去?” 林空竹不觉红了脸,轻轻点点头。 宋逸安摆摆手作势让她退下,说道:“回家什么的先别急,本宗主又没亏待你,我又不……” 他本来是想说“我又不会吃了你”,可转念一想,为保险起见,还是改口道:“我又不急着吃了你。” 这可吓坏了林空竹,顿时眼泪婆娑,表情那叫一个委屈的看着宋家年轻宗主,意思应该是说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宋逸安自然不放在心上,不耐烦摆摆手,“还有事没?” 林空竹泫然欲泣,神情黯然走出房间。 宋逸安靠回床上,蓦地想起了那绿衫少女,不觉笑了。 “绿鱼……” 王依山作为一甲子前就成名的宗师,最近几天算是彻底拉下脸面,一天到晚跟着绿鱼,苦口婆心让人家跟他学剑。以前听说过为拜师大费周折的,还真没听过死气白咧的硬要收人家为徒的。这位活了两个甲子,如今整个大明江湖几乎所有有名望的宗师都要称呼一声前辈的老神仙,在一个还未及笄的少女面前,哪还有什么面子可言,简直是脸皮厚到可以横跨一线江了。 宋逸安一开始听说王依山要收绿鱼为徒也很吃惊,要知道他能让前者教自己,其中大多原因是宋龙鸣跟王依山做了交易。如今他知道王依山为收绿鱼如此困难,关键是后者还极不情愿,顿时让他这个宋家年轻宗主感到无比郁闷。 萧索自从上一次那件事后,就再也没来过宋逸安所居住的这间庭院,萧武期间来过一次,只是送来了一些疗伤药材,一言没发就走了。倒是那范长明,经常过来找宋逸安下棋,没有表现出多大敌意。 今日,宋逸安与这位东南八万禁军的军师又在小院内拉开架势对弈起来。 其实宋逸安的棋艺真不敢让人恭维,他这几天已经连败于范长明手下十三局了。今天如果没有奇迹发生,看棋盘上黑白局势,又是宋家这位年轻宗主败北。 范长明微笑道:“宋宗主棋艺跟昨日相比又是进步了许多啊。” 宋逸安也不谦虚,大言不惭道:“范先生知道我家芭蕉园一个叫青儿的女侍吗?她可经常败在我手上的。” 除了一些机密,对于宋家剑炉山庄内的风吹草动,东南总督府都是一清二楚。而宋家山庄的芭蕉园,连平民百姓都知道,更不用说身为总督萧索的脑子范长明了。 “大名鼎鼎的女八手嘛,范某自然听说过。” 宋逸安很引以为荣,脸不红心不跳说道:“范先生,本宗主跟你说实话,其实不是本宗主的棋艺真不如你,只是本宗主伤势未愈,发挥不出全部实力罢了。” “只要给本宗主几个月时间养好伤,到那时在来对弈,你范先生肯定不是本宗主的对手,你信不信?” 范长明连连点头说道:“范某当然信,宋宗主才智过人,为人中之龙,范某诚心不及。” “只是范某自知赢不了宋宗主,所以也就不自取其辱应战了。” 宋逸安听出了范长明话有所指,不觉皱眉道:“这是下逐客令了?” 范长明沉默不语。 宋逸安见此了然,道:“本宗主后天就走。” 范长明笑道:“宋宗主您不是凡人,范某怕后天就会败于宋宗主之手了啊!” 宋逸安脸色阴沉的起身,“明日便走。” 范长明笑容和熙,而后对着宋逸安作了一个辑。 宋逸安想起了一件正事,说道:“跟你总督府要个人?” “谁?” “绿鱼姑娘。” 范长明眉毛一挑,想了想说道:“这个我要问一下将军。” 宋逸安摆摆手,“去吧,本宗主觉得萧总督不至于那般抠门。” 范长明尴尬笑笑,转身刚走了几步。 这时,宋逸安语气漫不经心说道:“都传你范长明是可扶龙之臣,朱家天子将你安排在东南,其用心你我心知肚明,萧索肯定也知道。” 范长明顿时停住脚步,眼神凛冽。 宋逸安道:“若将来有一天我宋家与朱家撕破了最后一层脸面,沦落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到那时身为剑炉的宗主,我绝不会让你走出剑州前往京城。至少,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话音刚落,老罗突然从天而降,随他一起下落的,还有七条人影。 不过那七人都是昏死的状态,直接坠落在地。 这位还未束发就被称作将来可扶龙的卧龙国士,这时却是嘴角微翘,毫无紧张之色,继续抬步向院外走去。 宋逸安看着前者背影,蓦的笑了笑,自语道:“扶龙么,有意思……” 正如宋逸安所说,萧索没有抠门,准许可以带走绿鱼。 绿鱼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王依山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暗自偷乐,心里一个劲夸宋逸安机灵,孺子可教。 第二天离开总督府时,意料之中只有范长明一人相送,而且只是送出了总督府大门,没有再多送一里甚至是一步。 这回王依山竟然出奇的自愿做起了马夫,宋逸安也不好意思再坐在马车里,就和王依山一左一右,坐在了马车横梁上。 见王依山一直乐个不停,宋逸安觉得这是个好时机,就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王老前辈,这绿鱼是个可造之才?” 王依山摇头晃脑,自信满满说道:“可造不可造,得看谁来造。” 宋家年轻宗主闻言连翻白眼,转而问向老罗道:“罗叔你看出什么来了?” 老罗放慢马速,淡淡说道:“看不出来有什么奇特之处。” 这下宋逸安搞不懂了,他看向王依山,揶揄道:“难道王老前辈也想吃些野菜换换口味了?” 没想到王依山竟生气了,吹胡子瞪眼道:“宋小子我告诉你,那绿鱼姑娘可是老夫的徒弟,别没事说笑她!” 见这位老神仙真生气了,本来还想嘲讽王依山一句“人家还不见得愿意不愿意”的宋逸安将话咽了回去。 他百无聊赖,转身钻进了马车里。 林空竹因为之前宋逸安那句“不急吃了你”,一直都是提心吊胆。她见眼前这位绿衫小姑娘好像并无害怕的表现,只觉得小姑娘太小,不懂人世的险恶。 此时宋逸安钻进马车,林空竹自然是不自觉往后缩了缩身子。而绿鱼,直接嗷嗷叫张牙舞爪着扑了上来。 宋逸安苦笑连连,赶忙抽出腰间若水剑,抵住绿衫少女。 “至于吗,没必要这么苦大仇深的吧?” 绿鱼气呼呼坐了回去,大声质问道:“说,你为什么非要带我走?!” 宋逸安笑着反问道:“带你出去玩玩啊,整日在总督府呆着,不无聊吗?” 绿鱼茫然若失,觉得这话貌似有点道理。 宋逸安这时又问道:“绿鱼我问你,你不怕我吗?” 绿鱼瞪大眼睛,奇怪反问道:“为什么要怕你啊?” 宋逸安苦笑,瞟了一眼坐卧不安的林空竹,自嘲道:“可为什么有人会怕我呢?” 绿鱼后知后觉,又想起了自己的问题,“你还没跟我说你为什么要带我走呢?” 宋逸安想了想,才很认真说道:“没有为什么,就是想让你跟着。” ; 第四十八章·有杀气的神秘男子 跟我有仇? 绿鱼听到宋逸安这话,神色茫然,顿时懵了。她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跟眼前这位世子殿下结了仇。 林空竹神色错愕,她以为宋逸安又要以跟自己说的理由来搪塞那绿衫小姑娘,没想到这宋家年轻宗主竟奇怪得说了这话。 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位行事古怪的世子殿下哪会跟一个小姑娘结仇,况且在东南总督府他们只住了半个月日子,哪有时间去结仇啊? 结情还差不多。 到今天,林空竹才恍然知道,无论有仇无仇,都是借口托词罢了。宋逸安一直都没说带走她们的真正原因。 这时马车停下,宋逸安这些人已是走了大半天时间,路过一家酒馆,老罗就停下行程,想在这歇歇脚,吃些东西。 王依山拉开车帘,笑眯眯说道:“小姑娘,下来吃些东西吧?”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宋逸安胸中郁闷至极,怎么也想不通这绿鱼有什么值得王依山巴结的地方。 王依山自然是热脸贴了冷屁股,绿鱼还在想自己到底和宋逸安结了什么仇,没有搭理前者。 宋逸安见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就故意压低声音,道:“绿鱼,王老前辈不是在问你话吗?” 谁知王依山怒目瞪了一眼宋家年轻宗主,而后变脸似的和熙笑道:“绿丫头不想吃东西,下车喝完茶也行。” 兴许是被王依山吵到了自己的思绪,绿鱼冲他恼火道:“还有完没完?!” 王依山悻悻然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这不禁让宋逸安郁闷得想吐血,他眼不见心不烦,先下了马车。 林空竹紧跟着也下了马车。 店小二见有客人,连忙擦了擦桌子,招呼宋逸安坐下。 老罗拿出随行带来的银制餐具,而后坐在宋家年轻宗主身边,双臂抱肩,闭目养神。 宋逸安跟店小二要了一些酒菜后,倒了一碗茶,正欲喝时,突然发现林空竹在看自己。 他放下茶碗,一贯调侃道:“怎么,终于发现本宗主相貌英俊了?” 经过接近一个月的相处,林空竹也是慢慢了解了这位世子殿下的脾性。知道他喜欢插科打诨,但从没见过他做过什么过激的事情。 所以林空竹这次神情平静,问道:“宋宗主究竟为什么非要带我走?” 没有见到预想中林空竹的娇羞娘模样,宋逸安颇有些失望,他慢慢喝下茶水,不耐烦说道:“理由早跟你说了,本宗主知道你问这个还是想要回去找那李书文,这个本宗主理解你,但本宗主还是要劝你别这么着急,该回去时,本宗主自然会让你回去的。” 没有得到答案,林空竹自然不甘心。她也给自己倒杯茶一股脑喝下去,好似给自己壮胆,又问道:“那绿鱼姑娘呢,我能看出来你很喜欢她,所以你才将她带走?” 宋逸安眸光凛冽,冷笑道:“林空竹,我其实没有你想的脾气那么好!” 林空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失了言,连忙诚惶诚恐说道:“世子殿下恕罪,奴婢知错了!” 话一出口林空竹心里就大喊一声“糟了”。 这时酒菜上桌,宋逸安好像并没有因为林空竹称呼自己世子殿下感到生气,而是拿起筷子开始吃菜,不再搭理林空竹。 林空竹怅然若失,心有余悸,小心喝了一口茶压压惊。 这时,也不知是王依山说了什么花言巧语,还是绿鱼自己饿了,两人竟然一同走了过来。 当然,是绿鱼在前,王依山跟条哈巴狗一样跟在后面。 等这两人过来后,情况突然有些尴尬了。 因为酒馆里的客桌都是四方桌子,之前宋逸安,林空竹,老罗三人已经落座,此时王依山和绿鱼过来,就只剩一个空位子了。 王依山肯定是让绿鱼坐,而后者自然是心安理得坐了下去。 绿鱼这一落座,倒是让宋逸安坐不安稳了。王依山毕竟算他半个师傅,以后宋逸安在剑道一途上想走的更远,少不了这位老神仙指点。想到这,宋家年轻宗主笑着起身,说道:“王老前辈坐小子这儿!” 王依山本来对着绿鱼的和熙笑脸,一瞬间转晴为阴,冷着脸,闷声道:“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 可是王依山一落座,林空竹又坐不安稳了。也是,作为主人的世子殿下都起身了,她一个丫鬟哪有坐着的道理? 宋家年轻宗主看出了林空竹想起身,就淡淡说道:“你就安心坐那儿吧。” 林空竹神情尴尬,安分坐了回去。 得,整顿饭,咱宋家这位年轻宗主只能站着吃了。 吃过饭,宋逸安为表现自己,故意和王依山换了位置,做起了马夫。 王依山自然是一百二十个愿意,眉眼间都是笑,偷偷对着宋家年轻宗主好竖大拇指。 而马车内,绿鱼见那烦人老头进来,不觉皱了皱眉。她朝对面伮伮嘴,不耐烦说道:“你坐那儿。” 王依山听话得坐下去,然后一脸笑眯眯盯着绿鱼看。 别说绿鱼了,就连坐在绿鱼身旁的林空竹都感到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 绿鱼好像已经习惯了王依山的这种死缠烂打,她想起了一事,问道:“你跟那世子殿下是什么关系,他为啥那么怕你?” 林空竹也一直好奇为什么,不禁竖起了耳朵。 王依山哈哈一笑,没有正面回答绿鱼问题,只是又变相夸自己道:“别说是宋小子,就算是他老子宋龙鸣,见了老夫也得恭恭敬敬!” 林空竹听了这话心中顿时骇然,她其实内心里对宋逸安没有多少敬畏感,毕竟都只是传闻里说的多一点,可宋龙鸣就不一样了,她经常听自家老爷说起过,而且每次老爷说宋龙鸣的时候,林空竹明显感受到老爷语气里的恭敬。她不觉抬眼看向眼前这位白发白须老翁,心里吃惊这位老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林空竹毕竟是成年人,想的多,绿鱼就不一样了,她始终不相信这烦人的老头会是什么顶大的高手。 她虽然不明白那一天为何萧武,萧鼎两位将军都跪倒在地,但她从没觉得那一切就是因为王依山简单的两挥袖而已。 “你别吹牛,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你为啥非要跟着那世子殿下做他的护卫呢?”绿鱼语气嘲讽说道。 这下王依山不乐意了,要不是在马车里,他估计就要跳起来,“放屁!谁跟你说老夫是他宋小子的护卫了?” 绿鱼顿时秀眉倒竖,起身呵斥道:“你说谁放屁?!” 本来气势盎然的王依山顿时蔫儿了,赶紧陪着笑脸道:“是老夫,是老夫放屁。” 绿鱼冷哼一声重坐回去,而后又狠狠瞪了一眼王依山才罢休。 林空竹在一旁看的瞠目结舌,心里想着这老人变得也太快了。本来她已经相信了王依山的话,正在猜测王依山的身份。而此时又见这老人如此不济事的模样,突然又有些怀疑人生了。 王依山嘿嘿笑道:“不是老夫做他宋小子的护卫,只是老夫与那宋小子的老爹做了交易,保证他这次出行安全罢了。要不然老夫为何对他那个样子他也不生气?绿丫头你见过老夫这样不敬主子的护卫吗?” 绿鱼一想也是,老头的话还有些道理。 王依山见事情有门,趁势说道:“说起来老夫还是那宋小子半个师傅呢,绿丫头只要你答应做老夫徒弟,老夫保证让那宋小子见了你叫你一声师姐!” 哪料绿鱼根本不吃王依山这一套,还是冷冷拒绝道:“这是两码事,本姑娘说了不做你徒弟,就一定不会做!” 王依山又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差点捶足顿胸。 而马车外,充当马夫的宋家年轻宗主听见了马车内所有对话,他会心笑笑,低声嘀咕了一句“真好”。 宋逸安看了一眼四周,此时已不见之前一路上满是人迹的环境,官道两边也已经开始变得宽阔荒凉。 他转头看向老罗,问道:“快要出剑州了吧?” 老罗默然点点头。 宋逸安眉头微皱,即便快要出剑州地界了,也不应该如此荒凉才对。 东南不像其它三大行省,尤其是剑州,因为繁华富庶,并没有明确的边界地区。甚至还会有本地人故意在洲城边界开店摆摊。只是此时的这里,荒凉的没一个人影。 这很不正常。 又走了大约一刻钟,视野里终于出现了一座小酒肆。 远远看去,整个酒肆并无人影进出,就只有酒肆外一个修长背影在慢慢喝酒。 宋逸安一行人缓缓驶向酒肆,在经过酒肆时,宋家年轻宗主扭头看了一眼酒肆内,没有客人,只有一对儿掌柜的和老板娘模样的中年夫妇安静坐在一张桌子前,笑着看着宋逸安。 那笑容很假,很牵强。 在马车就将完全驶过酒肆时,宋逸安用余光扫了一眼那个在酒肆外喝酒的人,看不清容貌,因为那人头发散乱,挡住了他半张脸。 只是那人腰间的一柄剑很是惹眼,仅是刹那间,宋逸安瞄了一眼剑柄,他的瞳孔不自觉微缩,右手手掌紧握在了一起。 老罗目视向前,嘴上却是对着宋家年轻宗主淡淡说道:“这个人有杀气,要不要擒住他?” 宋逸安却轻微摇摇头,而是不由问道:“前面是哪?” 老罗闷声说道:“乱平岗。” “乱平岗……”宋逸安眼底泛起精光,嘴角微翘。 究竟是乱,还是平呢? ; 第四十九章·乱平岗的由来 在走过那家酒馆,宋家小宗主这一行人继续向剑州边界走了大约一里地。一路上环境愈发荒凉,人烟愈发稀少,期间虽然又路过了两家酒馆旅店,但里面却根本没有一个人影。 宋逸安脸色沉重,忽然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道细小身形。 那竟是一个小沙弥,年纪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长的眉目清秀。小和尚赤着脚,身上袈裟破烂,手拿一个破了口子的土色钵盂。 宋逸安勒紧缰绳,停住马车。 小沙弥走至宋家年轻宗主跟前,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低声诵了句:“阿弥陀佛。” 宋逸安学着小和尚样子,双手合十,尊敬问道:“小师傅这是打哪来啊?” 小和尚低声应道:“打來处来。” 宋逸安愣了一下,笑笑,打趣道:“那小师傅肯定是往去处去喽?” 小和尚表情讶异,心里想着他怎么知道。其实小和尚刚刚那话全是他师傅教他的,当时他也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师傅只是说这样回答可以让人觉得自己高深一点。 宋逸安心里还是对小和尚出现在这有些好奇的,宋龙鸣以前跟他提及过,佛教水很深,可以说高深莫测,尽量不要招惹。 小和尚这时又说道:“施主是要去那乱平岗?” 宋逸安眉毛一挑,如实说道:“路过。” 小和尚表情凝重,沉声道:“施主可以不去吗?” 宋家年轻宗主不觉眯起双眼,莫名其妙的问道:“小师傅也有师傅吧?” 小和尚顿时摆正神色,又双手合十,言语恭敬道:“家师佛号无量。” 这下宋逸安的眼睛眯的更细了,老罗也是撇头看向小和尚。 宋逸安还记得自己束发礼当天,无量僧人如在世佛陀降临明龙湖,老罗,王依山,木真青三人三请都没能“降伏”的了金山寺那位主持,最后还是李三清出手才算挽回了一些颜面。由此可见,那无量僧人也是属于神仙一类的人物。 如今那无量僧人让自己的徒弟过来劝自己,宋逸安思绪万千,这信息量太大,让他有些看不透。 这时,马车内传出王依山不耐烦的声音:“宋小子咋的停下了?” 声音刚落,车帘被掀开,绿鱼和王依山,林空竹走下马车。 小和尚目光第一时间被下了马车的那个绿衫小姑娘吸引住,他眼神呆滞,忽而想起在寺中师傅常跟自己说的戒律,赶紧稳了稳心神,想着念一遍经文稳定起伏心绪,却怎么也想不起开头。 小沙弥脸颊潮红,略低了低小光头。 王依山下车看到了小和尚,宋逸安跟他说了小和尚的师傅就是那无量僧人。 王依山闻言轻皱皱眉,他先是“咦”了一声,而后很不客气得说道:“小秃驴,你真是那无量秃驴的徒弟?” 绿鱼本来见那小和尚挺可爱的,突然这么被王依山如此冒犯称呼,少女不禁怒瞪了一眼后者。 王依山被绿鱼这么一瞪立刻就噤若寒蝉,不吭声了。 宋逸安盯看着小和尚,好像有些晚的问道:“小师傅佛号是?” “小僧有德。” 宋逸安双手合十,低头道:“宋逸安见过有德小师傅。” 话罢,他牵起缰绳,淡淡说道:“无量主持的好意宋逸安心领了,回去告诉你师傅,有空本宗主会去金山寺烧柱香。” 金山寺主持无量僧人的亲传弟子,佛号有德的小和尚双手合十恭敬让开身子,“阿弥陀佛!” 马车行动,宋逸安无意间看到小和尚手中空空如也的钵盂,从袖间摸出一块银子,丢了进去。 小和尚顿时笑容灿烂。 ———— 宋家年轻宗主一行人终于在午间时候,来到了乱平岗。 其实,剑州与江洲接壤的地界其实就是一片寻常平野山坡,只是因为八年前在这发生了一件大事,才被取名为“乱平岗”的。 而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从“乱平”二字就可大致猜出来。 八年前,也就是太宗亲征结束的那一年。虽然那场战争是大明胜利,但大明也为此付出了一些代价。战争向来如此,即便你是战胜国,同样会损耗国力,阻碍发展。 正是在那个敏感时期,朱明和刚回到京城还未站稳脚跟,宋龙鸣等一些江湖门派宗主在长安城保和殿等着论功行赏时,东南行省突然有预谋得爆发了一场暴乱。而起兵造反的,正是东南藩王后楚遗民。 消息传到长安,朝野震惊,太宗朱明和勃然大怒,当即便发布檄文,再次带兵前往剑州镇压叛乱。 后来经过大明朝的谍报机构锦衣卫探查,获得了很多情报。起兵造反的,并不是后楚王姜擎苍,前者已经被软禁在了藩王府。而真正的造反之人锦衣卫没有查出来,朝堂上文武百官商讨良久,最后得出结论,只有两个人最有可能。 一个便是后那楚王姜擎苍的亲孙姜玺,另一个则是前诸侯楚国大将军的亲孙姜玉阳。 相对于姜玉阳,姜玺自然最受怀疑。作为亡国君主姜擎苍的亲孙子,肯定时刻都在想着复国做回真正太子乃至君主。楚国当初投降时,姜玺的父亲,也就是当初的亡国太子,在接下来一年就彻底疯了,浑浑噩噩在后来的楚王府,天天嘶声喊着“我是皇帝”。再后来听说是莫名暴毙而亡。而这位亡国太子也为后楚做出了贡献,生下了姜玺。 相传姜玺这位亡国二世太子自小聪颖过人,四岁识千字,八岁通读古文,十岁便展露才华,可行文作赋,甚至当时一些别有用心的楚国遗民已经认定了还未束发的姜玺是天命之主,可承大业。姜擎苍因此打杀了一大批前诸侯楚国的元老,将放出这些流言的遗民押解去了长安,并亲自相随请罪。这件事在当时,几乎寒了所有前诸侯楚国的遗民仕子的心。而姜玺本人却始终不显山不露水,素袖藏金。大明朝廷在东南行省剑州安排了很多眼线,监视后楚这爷孙俩的一举一动。如今后楚叛乱,姜玺自然最有嫌疑。 而相比于自小就头角峥嵘的姜玺,姜玉阳就显得太过寻常甚至平庸了。对于他的档案,大明寺只有寥寥几页,大致便是武功下乘,学问一般。而要说他最有可能造反,则是因为他与姜擎苍之间的一些私怨。 五十年前大明马踏九州,以摧枯拉朽之势,吞并了七国,最后打到了前诸侯楚国的皇城门下。 当时楚国内部自然分成了主战和主和两派,其实以当时的天下形势,主战一派实则就是主死一派。相传当时的楚国国主也就是后来的后楚王姜擎苍力求主和,但楚国护国大将军也就是姜玉阳的爷爷在朝堂上怒斥前者,誓死不降。 而那时已兵临楚国的皇城门下的大明军队,领兵的自然是在当时已经炙手可热,正值青春风华正茂的东方大明。东方大明深知楚国那位大将军的气节,本来已经做好了一番苦战的准备。 后来发生的事情世人皆知,没有发生惨烈的攻城战。最后楚国皇门是由内打开的。而打开皇门的正是姜擎苍。 那时候的姜擎苍一人身着缟素,手举姜玉阳爷爷的头颅出城投降。 满城兵士在那一刻低声抽泣,姜擎苍为此饱受后楚遗民的唾骂。 大明统一中原后,为嘉奖姜擎苍,特意将东南富庶之地作为封地给了后者。而后者只有一个要求,放过护国大将军的家人。 前诸侯楚国护国大将军膝下本来有三个儿子,前两个早已在与大明的战争中死去。最小的一个,也就是姜玉阳的父亲,也在及冠才两年,刚生下姜玉阳就莫名暴毙。姜玉阳虽然一直被姜擎苍养大,但随着他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懂事,肯定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 有这么一段杀亲之仇在,那姜玉阳起兵造反也属正常。 …… 回归正题,太宗朱明和亲自带兵镇压叛乱,兵士虽然刚从边疆与北原的战场上退下来,累肯定会累,但架不住有股气势。更何况后楚遗民是以一隅敌一国,自然是节节败退的下场。 最后一场定鼎战役,便是发生在剑州与江洲接壤的这片荒岗上。那一战,后楚叛军主力全军覆没,朱明和挥军直插后楚藩王府。 乱平岗因此得名。 而朱明和率领大明军队到了如今藩王府的城门下,正准备下命令攻城时,城门又自行打开,同五十年前一样,姜擎苍身着缟素,手举头颅出城。同五十年前不一样的是,他身边还跟着一人,姜玉阳。 真相随即水落石出,姜玺果真是这次发动叛乱的主谋。而姜擎苍手中举着的,正是自己亲生孙子的首级! 这一次满城人痛哭。 当时与东方大明一左一右跟随朱明和的宋龙鸣看到这一幕,脸色阴沉。 他走近姜擎苍,忍住拔剑削去眼前之人脑袋的冲动,冷笑道:“后楚王真是忠臣啊!” 姜擎苍笑了笑,漫不经心说道:“这是咱做臣子的本分!” 宋龙鸣冷哼,转而看向姜擎苍身边眼圈泛红的姜玉阳,目光如炬,“杀亲之仇也能放下?” 姜玉阳沉默不语。 宋龙鸣心头宛如被压了一块石头,他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丢掉了什么。他蓦的想起了前诸侯楚国仕子经常吹嘘的一句话: 我大楚即中原,怎会少豪气。 ; 第五十章·道士拜佛 佛教在一甲子前突然在中原兴起,大明朝廷明面上对佛教不理不睬,其实暗地里支持了不少。这些在那种真正的高位者眼中并不算秘事,而一些真正有权力有见地的人,都猜出了大明朝廷这样做的用意。 而佛家祖庭金山寺建于京州边地,相传金山寺所在的“飞来峰”是大明朱家龙脉所在,是那玄之又玄的气运集中地,可谓得天独厚。而居于京州长安的人们,一些有岁数的老人,听说是都看过那飞来峰顶金光四射的奇景。而金山寺这个名字,应该也是来源于此。 飞来峰景色秀丽,京州地处中原,很少有像样的奇峰险峻。飞来峰不算高,亦不算峭。其实山上风景,比起武当山,还差的很远。只是因为金山寺落于此山,再加上地处京州天子脚下,所以自大明建朝以来,也是吸引了大量文人骚客来此作诗行文。 每每清晨刚破晓时,飞来峰上云雾还未散开之际,长安城居民都会听到一声声的撞钟响音。而一些起床早出来散步的老人,或是在外做生意在这个时候恰好回城的商贾人士,都会听到从金山寺传来的缭绕诵经声。 从大约五十年前,金山寺落成以来。长安城大半居民已是两代人甚至是三代人都是听着这诵经声起的床。 敢问谁若是听了五十年诵经声,还会不相信世间有佛? 金山寺因此香火不绝,拥有了无数虔诚信徒。而每日清晨由飞来峰上传出的撞钟声,则是开启了金山寺迎接那宛如潮流的上山烧香拜佛者一天情景的开始。 今日清晨,本来是金山寺很平常的一天,却来了注定不是平常的三个人。 那是一个少年和两个中年男子,少年应该是刚束发的年龄,脸庞略显稚嫩。而跟在他身后的另外两名男子却都是不惑的年纪,这三人走在一起,看着有些不般配。 少年眉清目秀,脸上始终是一副浅笑表情。他个子不高,虽然身上穿着普通长衫,但是他整个人无形之中都透漏出一股贵人气质。 跟在他左右的两人,一个古板着脸,浓眉大眼,身子挺得笔直,步子迈的极有力,不是练家子就是军旅出身。而另一个身形有些消瘦,面白无须,身上的衣衫被他整理的很是整洁,可以说不染一尘。 三人混在络绎不绝的上山香客里,毫不起眼。 少年走的累了,找一处山石坐下,看着山间远方的秀丽景色,怔怔出神。 那名面白无须,身形消瘦的男子见状,笑道:“九公子没出过家门,其实咱眼前这景跟那武当山,昆仑山的景致一比,委实不算什么。” 都束发了还没出过家门?这要是让旁人听到了,肯定都会在暗地里捧腹。 被叫做九公子的少年闻言和熙一笑,而后他神情沮丧,无奈说道:“没办法啊,在家爹管的严,娘管的更严。我若想出躺家得通过那九道大门,没有爹的令牌怎么出的去?唉,也就是这次束发,爹见我有些大了,才准许我出门见识一下,可不还是只让我呆在这京州,不让远离长安城嘛!” 面白无须的男子会心笑笑,没有搭话。 少年道:“梁貂寺,你给我说说,那武当山究竟是怎样的?” 这位九公子一言惊人,“貂寺”这词可是官称,而且是内臣官称,只有在大内服侍皇帝的大太监才可被称作貂寺。 能让一位皇宫貂寺追随左右的,这少年究竟是何身份? “武当山啊……”那大内梁貂寺沉吟了一下,像是在组织措辞,说道,“山上七十二峰景致确实怡人,只是山上那群道士,真有些让人……无话可说!” 九公子自然不明白那位梁貂寺说的“无话可说”是什么意思,这也确实难为了这位大内貂寺,还能想出来这么一个恰当词汇。 少年转而扭头看向那位沉稳男子,笑问道:“吴伯伯肯定也去过武当山喽?” 不苟言笑的男子默默点点头。 九公子继续问道:“那吴伯伯您说说武当山是怎样的呗?” 这位吴伯伯缓缓开口,淡淡应道:“梁貂寺所言,很合适。” 这下这位九公子郁闷了,他没出过家门,其实一直也是跟平民百姓那样认为武当山的道人们都是御剑飞天的仙人。他想不明白梁貂寺口中的“无话可说”是个什么说法。 既然想不明白,那便不想了。 少年起身,拍了拍屁股,不由的想起了旁事,眉头不觉一皱。 “逸安这时到哪了?”这位在家里最受父亲宠爱,排行老九的九公子,目光望向东南方向,呢喃自语。 那位梁貂寺见状,故意扭过头看向别处,轻轻叹口气。 而那位吴伯伯,则是目光如炬得盯着着少年,眉头微皱。 便在这时,一道突如其来的“阿弥陀佛”的叫声打破了沉静。 少年三人跟前,不知何时站着一名赤脚老僧。 梁貂寺顿时如临大敌,他下意识得身子前倾,体内气机涌动,目光凛冽,锁定了老僧。 吴伯伯双手负于身后,脸色平静,只是一步前迈,跨到了九公子身前。 而那名赤脚老僧对于眼前煞有介事的二人置若罔闻,他又是尊敬诵了句阿弥陀佛后,双手合十道:“贫僧见过朱施主。” 这位九公子姓朱? 少年同样双手合十回礼道:“晚辈见过无量主持。” 这赤脚老僧竟是金山寺主持无量僧人! 怪不得那位梁貂寺和那位吴伯伯如此郑重其事。 乖乖,这不禁又要让人猜测,这位姓朱的九公子到底是何身份?! 无量僧人低头说道:“贫僧已为朱施主在寺中安排好了住处。” 少年笑意吟吟的走出梁貂寺和吴伯伯二人的保护圈,礼敬说道:“让无量主持费心了。” 无量僧人只是又诵了一句阿弥陀佛。 九公子突然想起三年前,眼前这位无量主持去他家的时候,还带了一个有趣可爱的小沙弥。他看向无量僧人身旁,空空如也,不觉问道:“有德小师傅呢?” 无量僧人如实说道:“贫僧叫他去劝一个人。” 少年听到这话不由起了兴趣,他记得那位法号有德的小沙弥如今最多也就才十二岁的年纪吧,还能去劝人? “无量主持觉得有德小师傅能成功吗?”九公子极度怀疑。 无量僧人摇摇头,道:“八成不会。” “哈哈……”九公子开怀大笑,他已经想到了那个小沙弥劝人不成时气恼的搞笑场景。 少年单臂负于身后,抬头挺胸,与无量主持并排迈步上山,豪气顿生。 梁貂寺看着少年背影,满是欣慰。他低声嘀咕了句“真是越来越像他爹了啊”,就紧跟了上去。 ———— 与九公子这三人和那无量主持上山的同时,在飞来峰半山腰上,也有一名长相普通的中年人,手牵着一名稚童,在欢喜上山。 一路上过往的香客都纷纷对二人侧目,而原因则是中年人和稚童身上都穿了一件道袍。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佛教与道教同为感化世人,以增加信徒来收取香火钱维持生计的信仰教派。肯定是一个人信了佛教,便不能再信道教,说到根上也属竞争关系。 中年人这么身穿道袍,明目张胆上人家佛家祖庭,是来砸场子的吗? 中年道士身旁的小道童额头上汗珠密布,他小脸通红,呼吸也有些快且沉重,想来是因为小道童年纪太小,猛然这么大运动量让他有些吃不消。 中年人见状,右手轻放在小道童头顶拍了拍,柔声道:“圆真,累了?” 叫做圆真的小道童咬咬牙,小脸上神情坚定,“不累!” 中年道士会心一笑,蓦的停下身子,蹲了下去。 “上来吧。” 小道童脸颊潮红,他本不想让这位刘师叔祖背自己的,可他又转念一想,自己这么磨磨蹭蹭的,耽误了正事就不好了。 中年道士背上小道童,稳了稳身形,而后开始一步步上山。他速度不快,却是稳步前行。 这一对儿忘年道士,正是武当山的刘青与圆真。 小道童圆真趴在中年道士背上,犹豫了好久,才吞吞吐吐说道:“刘师叔祖,不知道是不是圆真又想多了,圆真总觉得咱们这样上人家家门有些不太好。” 刘青神情苦笑,无奈说道:“其实刘师叔祖也觉得不好。” 这下圆真不明白了,问道:“那咱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刘青实话说道:“咱掌教的特意交代的。” “哦……”圆真闻言恍然大悟,陷入沉思,“既是掌教的说了,肯定是有深意。” 刘青哭笑不得,其实他心里清楚的很,自家掌教的让他们这样做,无非就是想要宣泄一下,谁让你金山寺抢了我武当山一半的香火钱呢! 而刘青和圆真这次“大摇大摆”上金山寺,自然不是单纯宣战来了,肯定也是有原因的。 刘青就这样背着圆真走了半个时辰左右,后者轻声道:“刘师叔祖,圆真不累了。” 刘青轻放下小道童,用衣袖擦了擦额头汗水。 他抬头看向已是可见的山顶巍峨壮观的宏伟寺庙,心如止水。 而圆真,因为见自己刘师叔祖在擦汗,而是在用心得用手当做扇子给刘青扇风。 压根就没在意整个长安城大半居民都奉若圣殿的寺庙。 ; 第五十一章·千骑卷平岗 (前方高能预警,一波高潮即将来袭) 之前宋家年轻宗主路过的那个酒肆前,佩剑有杀气的神秘男子慢慢起身。 酒肆内,那对儿掌柜的和老板娘夫妇见状神情惊恐万状,两人抱在一起,身子瑟瑟发抖。 神秘男子右手按在剑柄上,只见他拇指轻轻推动剑柄,长剑随即出鞘一寸,而后又被他迅速归鞘。 然而只是这一寸剑锋,酒肆内一道常人根本看不见的剑光一闪而逝。 风起卷起满地尘沙,神秘男子走向乱平岗,身形若隐若现。 而此时酒肆内的那对儿夫妇,脖颈处莫名都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剑痕出现。热血从中喷涌而出,二人目眦欲裂,早已是断了气息。 …… 而此时乱平岗上,宋家年轻宗主下马,步行走在地上。他走的很慢,仿佛在假想八年前发生在这里的那场战役,心有所感。 王依山见状撅撅嘴,嘀咕道:“这宋小子破事真多!” 便在这时,乱平岗四周忽然由远及近,似在天边,也像是在四野,如滚雷一般响起阵阵“轰隆”声响。 大地随之微颤,马儿不由受惊开始变得烦躁。 忽然有大风起,乱平岗上一时间沙尘弥漫,天上有浮云遮住了太阳,天空一瞬间阴沉,气氛没来由突然有些沉闷,仿佛一会儿就要下一场暴雨。 老罗目光望向远方一处,慢慢从背后抽出铁锤握在手上。 “轰隆”声越来越响,到最后彻底变成了轰鸣雷音。 马车内的绿鱼掀起车帘探出脑袋,茫然问道:“要下雨了吗?” 王依山大笑道:“下雨也淋不着绿丫头你,放心坐在马车里就好。” 林空竹欠身,抬眼望向沙尘弥漫最凶处。突然,她似是看到了什么,瞳孔急剧收缩,随即便是满脸惊悚。 此时在宋逸安一行人前方不到一里处,有一股钢铁洪流正在奔袭而来。 那竟是一队千人骑军,这股骑军马上之人钢甲覆身,坐下马儿也是身披铁甲,俨然是在大型战争中才会出现的重骑! 黑甲黑马,铁枪铁弩,钢刀钢剑,这股千人重骑便如一股肃杀飓风一般,声势浩大,在这股重骑铁蹄冲击之下,任何阻挡之人阻挡之物安有完卵? 那“轰隆”雷音,原来是这铮铮铁骑的马蹄声! 林空竹顿时被吓得花容失色,之前萧鼎的那百人骑军在这股重骑军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能与之相比。 而最让林空竹惊悚的是她清楚得看到那奔袭而来的重骑军中,那一杆高高在上的战旗上,赫然书写着一个大大的“楚”字! 八大藩王根本没有兵权,更不要说执旗带兵,这是大明世人皆知的事情。 这股打着“楚”姓旗号的千骑之众,究竟要干什么? 但林空竹敢确定他们绝不是来护送宋家年轻宗主出剑州的! 她目光转向宋逸安,强忍着哭出来的冲动,第一次寄希望于这个她一直耿耿于怀的世子殿下。 只见宋逸安一人在前,他右手按在腰间若水剑上,直视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奔袭而来的千人铁骑,神情坚毅,衣摆随风咧咧作响。 原来真如宋龙鸣所猜的那样,千骑卷平岗,便真的是千骑卷平岗。 ———— 与此同时,东南总督府。 在东南集结千人之众不是难事,但在东南若想绕过萧索这里,不声不响发动起这股铁骑则是绝无可能的。 总督府书房内,萧索在听到萧武的上报后,沉默无言。 既然那一日已经受了他宋家年轻宗主一击,便是表明了他萧索与宋家从此恩断义绝,从此两不相欠了。 此刻宋逸安的生死,自然不关他的事。 而且,放过那千人铁骑,也是上头那位的意思,他萧索想阻拦也不敢。 “传我将令。”萧索转身背对众人,幽幽说道。 萧武,萧鼎闻言立马半跪下身躯。 “命,萧武领一千先锋骑,速往乱平岗!” “领命!”萧武起身,沉声应道。 “命,萧鼎领三千长枪军,速往乱平岗!” “领命!”萧鼎起身舔了一下嘴角,嘿嘿冷笑道。 萧索转身,又低声对自己两位义子嘱咐道:“你们二人将兵马带至离乱平岗三里处就停下,而后封锁那里,不许一人一鸟进出!” “一个时辰后,你们便进乱平岗,沿路所见之人无论是谁,一律格杀勿论!” 纵使是萧武与萧鼎这两位纵横沙场多年的百战之士,在听到萧索这话也是神情一凜。 在他们看来,自己的义父之所以这样命令,那宋家年轻宗主肯定已是必死的结局了。 但是那可是宋家的年轻宗主啊,真就要这么死了? 萧武萧鼎二人转身之际,一直默默无言的范长明说道:“你们领兵前往乱平岗的路上,放言出去就说是去剿灭后楚余孽的。” 二人心领神会,一同应道:“是,范军师。” 等萧武萧鼎二人离开房间,萧索重重叹口气,看起来非常疲累。 他看向范长明,苦笑了笑。 范长明神情黯然,也是强颜欢笑作以回应。 “那年轻宗主这次会死吗?” 范长明摇摇头,如实说道:“长明不知道,但若只是那一千重骑军和那姜玉阳,想杀宋家那位年轻宗主,委实还差了一些。” 萧索沉吟了一下,他眯着眼,细声又问道:“蔡太师会有后手吗?” 范长明不觉无奈苦笑,他摊摊手,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也是,蔡太师的心思天下能猜到的又有几人? 萧索怔怔出神,呢喃道:“宋宗主,你的后手呢?” 他说的宋宗主自然是指宋龙鸣。 ———— 晚间时候,新楚王宋龙鸣令退所有仆从侍女,自己一个人呆在空旷宽敞的大殿内,面朝乱平岗方向,微眯着眼。 正在这时,王阳走入殿内,在前者耳边轻声说了句“人带来了”后,就默默站到了宋龙鸣身后。 不一会儿,大殿内走进一个花甲之龄的老仆。 “奴才叩见新楚王!”老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五体投地说道。 宋龙鸣笑着走下高台,淡淡说道:“平身吧。” 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仆慢慢起身,可还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不敢抬头正视眼前的新楚王宋龙鸣。 宋龙鸣见状嘴角微翘,道:“老姜,我听说你是跟那姜擎苍从小一起长大的?” 对于宋龙鸣突然这么“亲切”的称呼,这名姓姜却不知名字的老仆受宠若惊,赶紧回应道:“回禀新楚王,是。” 宋龙鸣笑意深刻,语气玩味问道:“那王杀了姜擎苍,你恨不恨本王?” 姜姓老仆顿时被吓的失了魂魄,立马又跪了下去,“奴才不敢!” 宋龙鸣笑着俯身将前者扶起身子,“本王只是随口问问,你不需要这么紧张。” 老仆抹了一把额头上密布的汗珠,如释重负叹口气。 宋龙鸣暼了一眼前者,漫不经心问道:“老姜你练过功夫?” 那老仆眉头先是不觉轻微一皱,而后便很快恢复原状。他唯唯诺诺应道:“会一点,只是强身健体的。” “哦……”宋龙鸣沉吟,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站在不远处的王阳。 后者心领神会,他双腿不动,只是脚步挪移,上半个身子不露痕迹得转向大门方向。 宋龙鸣说道,“最近藩王府上好像不怎么安分啊?” 那姜姓老仆在听到宋龙鸣的话后心里一咯噔,装傻道:“府上都是对新楚王您能留下我们这些人感恩戴德,又怎么会不安分呢。” 宋龙鸣哈哈大笑,问道:“老姜,你觉得本王为什么要留下你们呢?” 姜姓老仆不由汗如雨下,“奴才不知。” 宋龙鸣收敛笑容,表情一下子变得阴沉无比。 “那你知道今天下午,王管事和金长史为什么没有去见你吗?” 那姜姓老仆暗道声“不好”,他自知事情败露,就欲开口大喊。 早就有所准备的王阳手腕一抖,随着一道破空声响起,只见前者的脖子上莫名出现一道细长伤口。 姜姓老仆目眦欲裂,缓缓倒下。 但他还未彻底断气,嘴巴一张一闭,想说什么却是发不出一丝声音,看着甚是恐怖瘆人。 宋龙鸣蹲下身子,冷笑道:“本王告诉你,他们都死了,今天晚上还要死更多人,而且全是你们楚国人!” 姜姓老仆早已是没有力气支起身子,他只是用尽了心血抬起头颅,睁大眼睛盯着宋龙鸣,眼神恶毒,满是不甘。 宋龙鸣站起身子,转身走上高台,不再多看一眼这时已经断了气的老仆。 王阳在半空奇怪的挥挥手,只见本来还空旷的大殿,不知从何处突然就出现了两名身穿黑衣的青壮汉子。 二人训练有素,王阳并无多说什么,他们就主动拖走了那姜姓老仆的尸体,随后便又隐蔽了起来。 宋龙鸣沉声说道:“晚上能让鱼儿进网多深就进网多深,最好不要放过一条!” 王阳重重“嗯”了一声,随后他脚步一点地面,身形消失在原地。 宋龙鸣叹息自语:“安儿,爹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些了。” ; 第五十二章·我大楚即中原 千人铁骑眨眼便至,围绕着宋家年轻宗主方圆百米范围,分成两队首尾相接,动作娴熟,列队布阵,最后形成了一堵钢铁墙壁。 “杀!” 千骑之众,本身便是如钢铁洪流般,其众志吼声更是像一柄天剑。 令人闻之丧胆。 只见这股重骑军所要杀的目标,也就是宋逸安缓缓抽出若水剑,将剑鞘丢至脚下。 宋家年轻宗主身后,老罗没有下马,而是面无表情目光紧盯重骑军后方一处,不觉皱眉。 王依山笑容肆意,而绿鱼到这时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再怎么年轻不懂事,可死还是照样怕的。 前者见自己青睐的少女脸色有点不好看,哈哈一笑,安慰她道:“绿丫头放心,有为师在,就没人伤的了你!” 亏的绿鱼这时候心有旁鹜,要不然肯定会因为王依山那一句“为师”大发雷霆,狠呲他一顿。 王依山望向宋逸安,眉毛一挑,无形之中这个才束发的小娃娃好像变了不少,具体变了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就像第一次在剑山上见他时的感觉一样,也是他努力取剑的那一刻。王依山不觉心想,这宋家年轻宗主别的不说,就这股永往无前的气势就很让他受用。 一念及此,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脑子一机灵,眼神古怪得看向宋逸安。 莫不是,这宋小子早已知道他老爹安排的后手了? 王依山越看越觉得自己猜对了,之前心里对这位宋家年轻宗主稍微改良一点的印象也越来越少了。 正在这时,将宋家年轻宗主围的水泄不通的重骑军动作一致的提起手中长枪,看着竟像是要发动一次冲杀的节奏。 这样人马皆覆甲的重骑,往往是用在大型战场上的利剑,虽然冲击威势十足,但因其行动笨重,一轮冲杀过后再调转马头组成战阵所耗时间太长,所以是一锤子买卖,一般只用来冲破敌军防线或是用来破敌军战阵的。而像乱平岗这样的小局域地形,用重骑很本是砸核桃用大锤,大才小用。 虽说重骑军不适合小局域作战,但并不是说不能用之作战。相反若是在地域狭小的地形,重骑军一旦冲杀过来,敌人便是无可遁形的结局,肯定要受其冲,结果只能是非死即伤。而重骑军这样做的后果以及最大的弊端,也是有可能会受敌人趁自己冲杀过后阵脚未稳,全力反扑。 骑军冲起来才叫军,重骑军更是如此。没有启动起来的骑军,便像是被拔了牙齿的老虎,徒有其形罢了。 然而,眼前的局势,这股重骑军根本不需要考虑那种可能。 也是,区区三五个人,如何能成反扑之势? 宋家年轻宗主横剑在胸,肃声张口大喊道: “杀!” 一人的吼声气势自然比不过千人的吼声,宋逸安一人一剑开始大踏步向兖兖铁骑冲去。 背影看着略显寂寥悲壮。 而那重骑军后排骑兵,娴熟的抽出弓弩放好钢箭,不用谁命令,就是一轮如雨点般的疯狂扫射。 箭如雨下。 宋逸安身形一掠再掠,速度不减,他一边左右躲避疾射箭矢,一边手中若水剑被他舞出一朵又一朵剑花将箭矢搅碎。 不见老罗身子动弹半分,那射来的箭矢却在射至前者头顶半丈时自行改变轨迹,射向了别处。 他还是将目光望向原处。 王依山勃然大怒,但他并不是因为宋逸安,而是那漫天箭雨,不仅射向了宋家年轻宗主,还射向了他心爱弟子所待在的马车。 这怎能不让他发怒? 王依山一跃而起。 只是他这一跃,却是直直蹦起了有七八丈高! 只见在绿鱼和林空竹所待的那辆马车上空,老人沿着如雨点般的箭矢射来的轨迹,逆冲而起,一路所携带的气势搅的箭羽粉碎。 不仅如此,王依山最后在空中轰然坠地,如流星一般砸向那一众铁骑游弩军中。 一时间人仰马翻,那一处铁骑阵营混乱至极。 等尘埃落定,所有骑兵已是扩大了那一处阵地,又形成了一道小型包围圈。而那包围圈中心之处,有白发白须老人双手按地,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骑军,只是嘿嘿一声冷笑。 数百铁骑骑兵立马如临大敌,手中长枪直指王依山,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冲锋。 一轮箭雨很快过去,宋逸安毫发无伤,自己已是来到了距铁骑不到十米的距离。 再看那千人铁骑前排的骑兵,已是提起了手中长枪。一道“喝”声传出,只见一排大约三十骑兵冲宋家年轻宗主发起了冲锋。 宋逸安调整呼吸,提起体内一口真气上来,连接起全身经脉。 数十骑成锥子形向宋家年轻宗主碾压而去。 三十骑中最先一骑最早来到宋逸安身前,他俯下身子,手中长枪一拧,直刺后者胸口。 宋逸安大踏步,毫无新意将若水剑直直递了上去。 两者都是在极力对撞冲击,枪剑相触,却是那身骑大马的骑兵虎口裂开,然后便感觉到一股暗劲顺着手掌蔓延向自己手臂以致胸口。再然后,这名骑军感到自己的身子变得轻盈起来,竟是倒飞了出去! 宋逸安嘴角一勾,以手按马头,身子腾空而起。 这时其余骑兵已是尽数赶了上来。 最前排三骑马上之人提起长枪,向半空的宋逸安直直刺了过去。 后者先是右脚踢了一下离自己最近的一杆长枪枪头,身子慢慢坠落,手中若水剑却是翻转顺势由下至上划向前者脑袋。 那骑军顿时吓了一跳,赶紧收枪勒马,改变方向避其锋芒。 剩余两骑自然是想都没想,趁机一个上挑,一个下刺,包夹攻击宋家年轻宗主。 宋逸安学着之前萧武的那式,右手又是猛地一拍马头,身子借力再度腾飞。若水剑上撩,拨开了前者下刺长枪,右脚下蹬,踢开上挑长枪,而后他身子倏然下落。 三骑已是过去,还有二十多骑横冲直撞而来。 宋逸安猛甩出若水剑,自己大踏步,在那二十骑长枪刺来之际,却突然下跪俯身,从骑军马缝间一路滑行横穿而过。 宋逸安追上若水剑,杀心顿起,一路凡是宋家年轻宗主所过之处,二十骑军中有大半坐下马儿突然马腿折断,跪倒下去,连累马上骑兵也跌落在地。 宋逸安飞身而起,将跌落马下之人每一人身上都是刺了一剑。 一路血花绽放。 第一轮冲锋已过,原先的三十骑,最后只剩下了不到一半。 其实,这一切只是发生在一个呼吸间而已。 而这时,宋逸安才呼出自己之前提起的那口真气。 所谓的一气呵成,不过如此。 宋家年轻宗主面前的铁骑有序涌动,最后腾出了一个通道,之前那名佩剑神秘男子缓缓从中走出。 宋逸安双眼微眯,他确认自己不认识眼前这人。但他已是有了猜想,而且不止一个。 老罗这时也缓缓下马,默默走至宋逸安身后,直视前者。 宋家年轻宗主蓦的笑了,歪着脑袋淡淡问道:“姜玺还是姜玉阳?” 神秘男子冷冷应道:“大楚姜玉阳!” 宋逸安闻言眉毛不觉一挑,这确实有些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其实他一直偏向于眼前男子是姜玺。 “姜擎苍真杀了自己孙子?”宋逸安哪壶不开提哪壶,很是不通人情。 佩剑男子慢慢褪下身上长衫,提了提腰间长剑。他嘴上并无应话,脸上并无愤怒。 宋逸安轻轻叹口气,真诚说道:“其实剑炉,包括我都认为八年前那姜擎苍使了一手偷梁换柱,毕竟姜玺才智过人,又是后楚皇室嫡亲,怎么也不该他死才对。” 他抬起头直视神秘男子,质疑问道:“八年前真的是你发动的叛乱?” 佩剑男子神情冷淡,莫名扭头看向东南方向,像是哽咽道:“玺公子本不必死……” 宋逸安听到这话,心中了然,已是隐隐猜出了个大概。 突然,一声极其细微但却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那是剑出鞘的声音。 宋逸安顿时如芒在背,汗毛炸起。 一把铁锤从宋家年轻宗主背后突兀伸出挡在他的面前,只听“叮”的一声响,老罗手臂微颤,那铁锤也是应声猛振动了一下。 又是“苍”的一声,男子将那一寸剑锋收回入鞘。 宋逸安心有余悸,还不忘笑道:“原来你修为已是这般高了,看来大明寺已是被蒙在了鼓里不自知。本宗主很想问一问,后楚是早就将你当作了继承人吗?” 刚刚已是动了杀心出了杀招的神秘男子神情一瞬间变得黯然,但他显然不想应话,还是沉默不语。 宋逸安誓要把这块伤疤揭到底,他问了一个八年前和自己老爹一样的问题:“姜玉阳,杀亲之仇也能放下?” 姜玉阳猛地抬头,两眼却是充满泪水。 “你懂什么!” 宋逸安一步上前,声嘶俱厉道:“我懂何为杀亲之仇!我懂什么是有仇必报!我不懂的是,复国就真的这么重要?重要到可以牺牲掉自己的至亲都无所谓?!” 姜玉阳抹掉满脸泪水,可眼眶中泪水还是流个不停,而后他开始讲一个悲伤的故事: “五十年前,当时身为大楚国君的姜擎苍力主死战,护国大将军不惜声望,哭求圣上韬光养晦,投降大明。大将军不惜以死相劝,最后甚至命人割掉了自己的头颅来阻止楚王!” “八年前,不明真相的大将军后人发动叛乱,可惜乱平岗一战楚军大败。后来姜擎苍告诉了那个大将军后人真相。而姜擎苍为了报答大将军,也是为了给大将军保留血脉,竟亲手割掉了自己那个唯一被楚国士子和百姓遗民认定是天命所归之人的亲孙的头颅,来代替本是罪人的大将军后人……” 宋逸安听着听着突然感觉到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原来自己已不知不觉满脸泪水。 姜玉阳突然中邪了一样,失心疯哈哈大笑。 他语出惊人:“我大楚即中原,怎会少豪气!” ; 第五十三章·剑名楚子 我大楚即中原,怎会少豪气? 宋逸安心里震动,千年以降,从最早的大楚,到五百年前的西楚,再到如今的后楚,楚氏姜姓始终都在中原大地上占有一席之地。楚之士子的风骨,楚之武人的侠气,楚之文生的风流,皆被世人津津乐道,推为之首。 宋逸安抬眼看向姜玉阳,恭敬作了一辑,道:“你现在走,我保证不杀你们一个人。” 这宋家年轻宗主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眼下局势似乎很不利于他才对啊。 姜玉阳横剑在胸,低头抚摸剑身,轻声说道:“是我要杀你吗?是这一千骑军要杀你吗?不,姜擎苍救下我是让我走,他当日亲手遣散了私军。” 宋逸安自然不知还有这事,他疑惑道:“既然姜擎苍都知道杀不掉我,为什么你还要带这些人来送死?” 姜玉阳道:“复国无望,我身为将门之后,本无颜苟活下去。但是,我要为死去的爷爷和背负骂名的姜擎苍说句话,我要为姜玺说句话,我要为千千万万的楚人说句话!” 宋逸安眉毛不觉一挑,语气玩味道:“你要说话随便你,只是这跟杀本宗主有什么关系?” “没有宋家剑炉,我大楚不会亡国!” 宋逸安神情无奈得耸耸肩,“懂了,你杀不掉朱家天子,就只能拣我这个软柿子捏呗。” “只是,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来送死?” 姜玉阳脸色平静,他扭头对身旁像是领将的一名骑士说道:“那些人交给你了。” 后者点点头,而后沉声命令道:“左锋四百骑调转马头,迎敌!” 声落,只见那千人铁骑中大约三分之一左右的骑兵有序涌动向另一侧,而后皆是上提长枪,严阵以待。 而此时在这四百骑针锋相对方向前不足一里的距离,宋家大管家宋福禄正带领一大批宋家死士冲杀过来! 而本来已经驻扎在乱平岗外三里的萧武,此时看着刚刚从这里过去的宋福禄等一大批高手,轻轻叹了口气。 萧索之前交代他不让放过一人一鸟,可宋福禄还是轻松过了防线。萧武苦笑,他刚刚也有一战的打算,只是他还没动手,就被那个人一招给钳制住了。 即便如此,若不是那个人带了萧索的令牌,萧武就算死也不会放行。 这头下山虎回想起那个人刚刚的一切表现,包括那瞬息间就钳制自己的一招,心里没有丝毫气馁。他联想到十年前那个人的风头,不觉喟然长叹,诚心自知不如。 …… 宋逸安看到那四百骑的动作,笑道:“六百骑是不是少了些,这让王老前辈知道你们如此轻视他,他可是会很生气的。对了,你知道神仙生气是什么样的吗?” 六百骑打一个人还少? 姜玉阳自然没有搭理宋家年轻宗主。 宋逸安直视前者,道:“你还有什么后手都拿出来吧,就凭你想杀本宗主,还差的远!” 老罗这时一步前迈挡在宋逸安身前。 而此时,王依山正准备动,他身后的游弩骑兵便立马又是疯狂射出一波箭雨。 只是这箭不是射向王依山,而是射向了绿鱼和林空竹所待的那辆马车。 王依山眉头一皱,六百骑他不放在眼里,虽然全杀掉有些费力也有些不现实,可那六百骑也伤不了他。只是如今场间多了绿鱼和林空竹两个拖油瓶,难免会让王依山束手束脚。 老人一掌拍向马车,大袖一挥,平地突然有大风起,扶摇卷起马车和绿鱼林空竹二人上天而去。 箭雨顷刻而至,将那一处地面射成了马蜂窝。 马车内两位可人东倒西歪,绿鱼受不了,大声埋怨道:“王老头,你在搞什么鬼?” 王依山笑道:“绿丫头坐好了,老夫带你去看看天上的风景!” 说着,马车从一众骑军头顶上空腾空而过,王依山紧随其后远离了战场。 那六百骑立马调转马头,跟了上去。 其实他们本来就是要拖住这名老人的,不让他救援宋家那位年轻宗主。如今老人自己远离了那宋逸安,他们乐的如此。 王依山与马车在空中飘了有一里地左右落地,六百骑在他们后面不紧不慢跟着,始终保持着百米距离。 王依山落地后对身后吊着的那六百骑不以为意,他掀开车帘,笑嘻嘻问道:“绿丫头,没事吧?” 绿鱼瞪了他一眼,伸头看了一眼车外,顿时有些小吃惊。 林空竹也很奇怪,怎么一下子到了这,乱平岗上那世子殿下和铁甲森森的骑军去哪了? 王依山看出了绿鱼的疑惑,笑道:“老夫不想让绿丫头你受那宋小子的连累,所以就带你远去了那乱平岗。” 绿鱼对于此竟颇为不齿,嘲弄道:“怕是你被那铁骑下破了胆,夹着尾巴逃了吧?” 王依山笑而不语。 绿鱼蓦的想起了那位世子殿下,担心问道:“那世子殿下没事吗?” 王依山摆摆手,不以为意说道:“老夫替他解决了六百骑,已是尽心尽力了。宋龙鸣当时出的价,也就于此了。” 林空竹听到这话,本来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惶惶问道:“什么六百骑。” 王依山向她们身后伮伮嘴,道:“就在你们身后百米处,有六百骑在那儿盯着咱们呢。” 正在这时,老人眉毛轻挑,低声自语道:“原来还有一个……不,是两个,也不知道那罗铁匠能应付过来不能。” …… 宋逸安看到王依山跑出了包围圈,眉毛轻挑,心里在腹诽这老头又在耍滑头了,肯定是不愿意保护本宗主才会如此! 姜玉阳目光紧盯宋家年轻宗主,这时那位骑军领将缓缓下马,换枪为剑,与前者并排站在了一起。 “你走。”老罗平静说道。 宋逸安有些担忧,问道:“罗叔你可以?” 老罗只是默默点点头。 宋逸安毫不犹豫转身,就欲激射远遁时,忽然感到自己后背一股针刺骨般的寒冷,让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老罗眉头一皱,第一次将目光从姜玉阳身上移开转向他身旁之人,微微前倾了身子。 姜玉阳右手握住剑柄,慢声说道:“罗前辈有一个人挡下我们两个人的实力,但他却没有同一时间挡下我们两个人的实力!” 宋逸安脸颊不觉流下一滴冷汗。 他慢慢转身,看向那个他一直认为是骑军领将的中年汉子,苦笑道:“前辈也是前诸侯八国遗民?” 后者摘下头上钢盔,只是脸色阴冷得点点头。 宋家年轻宗主眯着眼,问老罗道:“还能走的掉吗?” 老罗沉思少许,还是点了点头道:“尽管跑。” 宋逸安拔腿就跑。 下一刻,姜玉阳与那中年汉子一左一右,身子激射,向宋家年轻宗主冲去。 老罗身形极速横移出去,始终面对姜玉阳和那中年汉子二人。 四人开始在乱平岗上狂奔。 宋逸安是面朝正东方向逃跑,姜玉阳两人却是以一种弧度,一个由东北方向,一个是由东南方向,左右夹向宋家年轻宗主。 而老罗身子不仅是平移,而且也是在一路后退,这样才能保证是一双眼睛都能看到姜玉阳和中年汉子。 就如姜玉阳所言,老罗可以一个人挡下甚至杀掉他们二人,却绝无可能同一时间挡下二人。 也就是说,老罗挡下一人,另一人便可以找准时机,一击必杀。 宋逸安冷汗直流,姜玉阳与那同为前诸侯八国遗民的中年汉子绝对已是一品小宗师的境界,甚至有可能是触摸到了剑道门槛。已是有了全力一击必杀他的实力! 而此时,宋福禄已是带领接近一百来号的宋家豢养的死士,冲到了那四百骑的防线前。随即便是剑出鞘的声音接连发出,剑光满天,血洒大地。 宋福禄身旁有数名高手护卫,他心急如焚,体内真气被他尽数调动,冲杀骑士防线。 姜玉阳以内力发音,说道:“你知道我这柄剑的名字吗?” 宋逸安只顾着逃跑,哪有时间搭理他。 姜玉阳自顾说道:“从八年前我继承这柄剑,便从来没有将它全剑出鞘过,它凝聚了我大楚所有子民五十年间的心意。士子之风骨,儒生之风流,武人之脊梁,都在这柄剑中。十年磨一剑,八年聚剑意。大楚豪气,中原豪气,皆在此剑中!” 宋逸安顿时肝胆欲裂。 当初他与周关林对战,一盏茶功夫所汇聚的剑意便足以毙掉一名七品武夫。而如今这八年所聚之剑意,又将如何? 而且,这剑意来自一国,来自一个民族,来自整个中原! “啊!”老罗怒发冲冠,气冲牛斗,“跑!” 那本来是冲宋逸安而去的中年汉子突然改变方向,冲老罗而去。 姜玉阳右手发力。 剑出鞘只一尺,乱平岗便满岗是剑气! 中年汉子持剑,带着自己的身体一起撞向老罗,显然是一副同归于尽,准确的说是视死如归的模样。 一品之上的高人的拼死一击,纵使是老罗也瞳孔微缩。 姜玉阳右手再度发力,满脸泪水。 “天下人都要记得,此剑名为——楚子!” 刹那间,剑光漫天,剑气满地。 乱平岗上,仿佛有人在呐喊,仿佛有人在大笑,仿佛有人在吟唱,仿佛有人在哭泣。 仿佛整个人间都全是剑意! 王依山腾的起身,这一剑威力不如云山尽在宋家山庄对木真青问的那一剑,剑意却是有过之无不及,是百年未见的大手笔。 到此时,宋逸安才明白何为一品之上的剑道一境。 王老神仙,原来剑道,便是以剑入道,如此简单啊。 ; 第五十四章·金山寺内无金山 刘青与圆真这两个不速之客在金山寺长住了下去。 期间金山寺众僧人对二人礼待有加,每天三顿斋饭,一顿午茶,所住房屋也是顶好的青瓦红房,地方宽敞,光线通亮。 无量僧人中间来过一次,老人见了圆真真心欢喜,手拿一捧红枣让圆真吃。而无量僧人和刘青只是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什么也没问就离去了。 今日,圆真与刘青二人用过斋饭,百无聊赖,便想去其它庙宇看一看。 路上,圆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刘青见状会心一笑,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圆真咧嘴笑笑,挠挠头说道:“刘师叔祖,前几日来咱们住处的那位和蔼老爷爷,就是寺庙的主持无量僧人?” 刘青点点头。 “哦……”圆真低着头撅撅嘴,一副深思表情。 刘青不禁乐了,无奈问道:“你又有什么事想不通了?” 圆真很认真说道:“那位老爷爷也不像咱掌教的说的那样可恶啊,那天他给我的红枣,真是甜的很呐!可圆真每次听掌教的私下说起金山寺无量主持,都一嘴一个‘老秃驴’,圆真想不明白了,掌教嘴上说的跟圆真眼里见的是同一个人吗?” “还是说,这金山寺有两位主持?” 刘青自然是有口难言,强颜欢笑应付道:“应该是同一个人吧……” 圆真懵懵懂懂,自语道:“难道又是我年纪太小不懂的缘故吗?” 在武当山上,若是这位辈分最小的道童问山上任何一个人很“难”回答的问题,通常他们的回答都很一致。 “圆真你还小,有些事不懂,师兄也不便跟你说。” “圆真你还小,这些事等你大了自然就会知道,师伯现在跟你说还不是时候。” “圆真,咱们武当讲究顺其自然,掌教现在不跟你说,是为你好。” …… 飞来峰上,金山寺其实一共有八座庙宇,其中又属“伏魔寺”最为大气。相传大明初建王朝时,魔教余孽潜至京城长安,欲拼命行刺天子。当时又恰逢太祖皇帝要来飞来峰烧香祈福,以求天下太平。祈福那一日,风云突变,伏魔寺莫名雷音大动。而最后,也是没能见到魔教杀手现身。 老一辈都说是魔教杀手其实来了,只是被伏魔寺中的金刚罗汉给治服了而已。皇帝听到这种流言,特拨银两翻修了那伏魔寺。而太宗皇帝继位后,也是给金山寺拨了银两翻修伏魔寺。 刘青与圆真二人看着眼前神圣威严的寺庙,若两人不是修道之人,肯定也要情不自禁双手合十敬上一礼。 伏魔寺前,那位九公子也在领着两位扈从在观赏。 人群攒动,刘青与圆真两个人身穿道袍,又是一大一小,着实有些引人注目。 九公子轻咦了一声,好奇走近刘青圆真二人。 刘青似是猜出了来人的身份,恭敬行了一礼,“贫道见过朱施主。” 九公子并不奇怪对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姓朱,同样恭敬回了一礼后,颇为好奇的看向那圆真小道童。 圆真被前者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行礼道:“小道见过朱施主。” 九公子微笑,转而看向刘青,问道:“道长来这金山寺,所为何事?” 刘青如实说道:“贫道是为那五年一次的‘佛道之辩’。” 九公子闻言恍然大悟,颇为吃惊的说道:“道长来自武当?” 刘青平静道:“正是。” 九公子摆正神色,唏嘘道:“原来是武当山的仙人啊!” 刘青不禁赧颜,摆摆手道:“朱施主言重了。” 九公子笑笑,问道:“道长便是那辩论之人?” 没想到刘青摇摇头,低头眼神温柔得看向自己身旁的孩童,道:“不是贫道,是我这位徒孙圆真。” 九公子神情讶然,再次看向圆真,而且是上下将圆真打量了好几遍。 他微微摇摇头,自嘲道:“我就不懂了,听说无量主持也是要让他那小徒弟有德小师傅做辩手,我原以为是假的,如今看来,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刘青笑道:“朱施主不至于此,现今这佛道之辩不过是一次说佛道法的交流宴会而已,并不注重这‘辩’,所以胜负一说就变得无所谓,自然谁都可以做这辩手了。” 九公子眯着眼,陷入思索。 事实确实也像刘青说的那样,这五年一次的佛道之辩最早源于四十年前,那时佛教正式在中原奠定根基,开始广收信徒。以武当山为首的天下道士自然不服气啊,说好听点就是论道,说不好听点就是约架。那个时候只要是在路上一个道士跟一个僧人相遇,必定是狭路相逢的局面。非得打出个头破血流不行。后来越来越乱,经常爆发一整个道观和一整个寺庙之间的群架。以至于大明朝廷不得不出手干预,论道可以,但不得三人三人以上群辩,而且还制定了五年一次的佛道之辩,给天下人证明看究竟是佛厉害还是道厉害。 前几次佛道之辩金山寺和武当山也都是卯足了劲,颇为精彩,每次都是观者万千,所成之场面不亚于天子出巡。可后来也不知是审美疲劳还是咋的,观看者越来越少,而且那些最早经历佛道之辩的一批人,也因年龄大上不了山不去看了,如今的年轻人自然不愿意看一群道士僧人吵架。而且最主要的是,天下之势已成,信道信佛者并不会因为一场辩论就改变信仰。但这佛道之辩既然是朝廷立下的规矩,金山寺和武当山也不好意思说不举行。只是每次辩论都不再那么用心用力,慢慢的,所谓的佛道之辩便成了一场茶话会。 与那九公子三人分别,待走远后,圆真小声问道:“刚刚那位公子刘师叔祖认识?” 刘青点头道:“见过一面。” 圆真道:“圆真总感觉那位公子很不舒服。” 刘青笑着揉了揉圆真脑袋,柔声道:“不舒服不跟他接触就行了呗,咱武当山讲究的不就是‘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不是顺其自然吗?” “都一样。” 圆真笑容灿烂,蓦的记起一事,问道:“刘师叔祖,圆真听说金山寺深处有座金山,每每夜深人静之时,便会另整个飞来峰顶金光四射。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刘青很认真想了想,道:“八成是真的。” 圆真很讶异,自语道:“竟然是真的啊,我以为是跟咱武当山诓骗那些香客说咱们会御剑飞天一样呢。” 这次换刘青讶异了,“圆真你怎么知道咱武当山是骗那些香客的?” 圆真不觉红了脸,“是有次圆真偷听掌教说的。” 刘青会心一笑,轻拍了拍圆真脑袋,“以后可不准再偷听别人讲话了。” 圆真吐了吐舌头,还是不甘心问道:“咱武当山真没有人会御剑飞天吗?掌教的也不会?” 刘青这次没有深思,很干脆说道:“怕是不会吧。” 圆真顿时很沮丧。 刘青见状,笑着反问他道:“怎么,没人会御剑,武当就不是武当了?掌教的不会御剑,他就没资格做咱们的掌教了?” 圆真使劲摇摇头。 刘青道:“这不就是了。” …… 夜间,刘青与圆真二人沐浴更衣,开始向飞来峰顶,金山寺正寺而去。 天上月明星稀。 刘青牵着圆真走在山道上,便在这时,飞来峰顶突然有股若隐若现的金光闪烁,如天上繁星,不明亮却永恒。 圆真眼眸绽放光彩,嘴里呢喃自语:“原来真有金山啊!” 刘青只是瞟了一眼峰顶的异象,浅浅一笑,而后便依旧低头慢步上山。 等来至山顶,进了金山寺大门,刘青二人才发现山顶金光原来是来自一处方室内。 方室外门开着。 刘青与圆真恭敬走到门外,往里看了一眼。后者眼神出彩,前者表情讶然。 方室内,只有无量僧人一人席地而坐,在低吟诵经。僧人身上绽放出一轮一轮如骄阳般的金光,头顶有莲花旋转,周身宛如有天女散花,宛如有瑞彩万千。 心诚者诵经便如成佛。 心诚者诵经便是成佛。 这一刻,从上山时便一直是心平气和的刘青神情凛然,对着无量僧人恭敬作了一辑。 圆真似懂非懂,也跟着自己的刘师叔祖诚心作辑。 金山寺。 没有金山,却胜有金山。 ; 第五十五章·一剑三问 姜玉阳这一剑真可谓是百年未有的大手笔。 此刻的宋逸安别说去挡下这一剑了,已是连动都动不了了。 老罗此时眉头紧皱,他低估了姜玉阳,事情有些超出了他的意料。 到此时老罗才明白,原来那位同为前诸侯八国遗民的中年汉子不过是掩人耳目,一开始自己就中了姜玉阳的套。 确实他不能在同一时间挡下姜玉阳两个人,但对方也不可能真的在同一时刻下手攻击! 姜玉阳等的就是宋逸安逃跑,给他拔剑的时间。 而且姜玉阳这一剑只要拔出来,便必须要杀人。因为这一剑的杀气威力全在剑意上,剑意无形,不可能全部挡的下去。 老罗挥动铁锤击退那位拼命冲杀自己的中年汉子,而后便激射向宋家年轻宗主。 姜玉阳眨眼间便来到了一动不动的宋逸安跟前,手中楚子简单一剑向前刺之。 一时间,剑气如山,剑意如海。 全部冲压向宋家年轻宗主。 宋逸安顿时肝胆欲裂。 便在此时,王依山出现在前者身前,他双手掌心隔空相对,两臂横胸在前。 而姜玉阳那一剑正抵在王依山双掌虚空之间。 “小娃娃,这一剑可有名字?”王依山大笑问道。 姜玉阳神色轻松,依旧保持一剑前刺的姿态,道:“三问。” 王依山闻言眉毛一挑,若有所思道:“有三剑?” 姜玉阳没有应话,只是很不客气说道:“王老前辈应该很清楚,你挡不下来晚辈这一剑。” 说王依山挡不下来,其实是在说王依山挡不住姜玉阳杀宋逸安。 这时老罗也来到了这里,便要对姜玉阳下杀手。 那名中年汉子再次不要命向老罗冲杀过来。 王依山难得没有因为姜玉阳的不敬跳脚生气,只是唏嘘道:“真是后生可畏啊。” 谈话至此戛然而止,姜玉阳眼神一凜,开始发力前冲。 “第一问,问上天!” 王依山眉头微皱,沉声对身后宋逸安说道:“提剑,跟我运气入剑!” 可宋逸安神情怔然,呆若木鸡。 王依山怒声呵斥道:“宋逸安!你堂堂宋家剑炉宗主,现在像什么样子?提剑!” 宋逸安被王依山吼的猛地一激灵,回过了神。 他思绪万千,想自己练剑走剑意这一条路是不是走错了。因为姜玉阳今天这一剑让他高山仰止,心里受到了极大挫败感。这也是为什么王依山刚刚让宋逸安提剑他会置若罔闻,那是因为他已没勇气再提剑! 姜玉阳这时已经是发出了第一问,自然也递出了第一剑。 问上天,便是要向上天问剑。 乱平岗上,本来晴朗的天空在此刻突然有乌云密布,宛如是一张洁白的画纸被毛笔任意图刷。 “大楚姜玉阳祈求上天开一线!” 王依山怒发冲冠,他浑身气机暴烈,直接冲飞了身后的宋逸安两三丈远。 “滚!别在这儿碍老夫的事儿!” 宋逸安重重跌撞在地,他头上紫金冠摔破,发丝散开,看着凌乱狼狈至极。 高空中,有肉眼不可见气柱在王依山头顶凝聚而成。 王依山身形直直暴退,姜玉阳一剑在前,如蛆附骨相随。 王依山直至又退到宋家年轻宗主身前,才停住身形,退无可退。 楚子剑在王依山两掌间轻微鸣颤,剑尖每一次鸣颤,便会有无数道剑气生成。而王依山的两掌间气机重重,早已是形成了一处神奇坚牢,偶尔会有宛如漏网之鱼的剑气从老人两掌间飞掠出去击向王依山,但在其身前几寸处就砰然炸裂消散。 而一直躲在王依山背后的宋家年轻宗主,自然没有受到一丝伤害。 天空中那道气柱尽数冲击在王依山头顶,后者肩背随之下塌,右脚向前重重踏出一步。 他知道,自己掌间的楚子剑只是形剑,天上这道剑意才是真正杀人的神剑。 王依山轻轻吐一口气,又重重吸口气。 他咧嘴笑问道:“第一剑,问完了?” 姜玉阳只回了两个字:“快了。” 敢与云山尽打架的老人闻言,瞳孔顿时急剧一缩。 姜玉阳话音刚落,本来已是乌云密布的天空却突然闪过一道触目惊心的闪电。那张被毛笔任意图刷的白纸在这一刻直接被撕裂开来! 气柱下王依山突然滑稽的弯下腰身,仿佛背上多了什么重物。只见他双掌被崩开,楚子剑挣脱了束缚,在尽情欢呼雀跃。 剑气随即如箭雨般击向王依山,其中大部分还是被他之前涌出的气机墙挡下,但还是有一部分冲破防御。 剑气如剑,有的划破了王依山脸颊,有的割破了王依山衣角。 还有的则是直接打在了宋逸安身上! 后者只感觉是有万千钢针扎身,刚站起的身子又被股秘力冲飞出去。 血染长袍,宋家年轻宗主已是浑身是血。 空中气柱渐渐消散,天上也渐渐恢复清明。 姜玉阳收剑,却未入鞘,一气未吐尽便又提上一口气。 王依山慢慢挺直身子,第一次神色庄严。他拍拍手,像是要拍去掌间残余剑气。 “宋小子,老夫尽力也只能帮你挡这么多了。” 姜玉阳的剑意全是锁定了宋逸安一人身上,王依山半路杀出,替前者挡下了第一剑已是十分不易。 因为越强大便越会感觉到,若想拦下不是冲自己的攻击,会有多么力不从心。 说明白点,高手间对决,如果人家不跟你打,你就算是用出一百二十分力气也没用。 …… 换气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姜玉阳将手中楚子剑倒转,插于地下。神情悲悯道:“问大地!” “大楚姜玉阳祈求大地开一线!” 王依山顿时如临大敌,他身子快速横移来到宋逸安身边,一把抓住后者肩膀提起扔到了天上。 下一刻,只见以姜玉阳为中心方圆十米范围内,凡是目光所及的土地上,有肉眼不可见的剑气凝聚成一柄柄虚化之剑相继破土而出。 一把十把百把千把……越来越多的气剑涌出地面,挤满了宋逸安身下的所有空间。 苍茫大地一时间竟成了一片剑池! 这回不等王依山发问,姜玉阳就有了动作。 他将楚子剑拔出,高举向天。 这也意味着,他问的第二剑才刚刚开始。 王依山见状右脚猛踏地面,自身激射向半空,来到宋逸安身前。 “宋小子,借剑一用!” 见背后迟迟没有动静,王依山正欲发怒时,只听身后传来一道并不响亮,却十分清脆的剑出鞘之音。 王依山顿时笑了。 宋家年轻宗主手扶住王依山肩膀,好借力不让自己栽落下去。他右手紧握已出鞘的若水剑,滑稽的凌空向前踏出一步至王依山身前。 “这一剑我来。” 宋逸安声音不大,却是无比的坚定。 地上姜玉阳见状嘴角微翘,之前刚提上来的那口真气到这时才尽数吐出。 随着这口真气而出的,还有那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剑气与剑意! 大地上数千把由剑气凝聚之剑拔地而起,汇聚一处,扶摇成龙卷之态冲向半空中宋逸安与王依山二人。 其势如万马奔腾,波澜壮观;其势如重骑冲锋,摧枯拉朽! 而宋逸安只一剑在手。 他身后的王依山这次竟是因为他人而满脸意气风发。 …… 远在另一处战场的老罗次次将那名中年汉子捶打的大口喷血,可后者总是换了一口气后,就硬咬牙冲了上去。 老罗再又一次击退那中年汉子后,蓦的心有所感,扭头看向宋家年轻宗主所在方向,眼神阴沉。 那中年汉子啐出口血沫,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阴森笑道:“你如今就算去了也没用,姜玉阳那一剑只有受剑之人挡下才有用,就算李三清来了也没用!” 受剑之人自然便是宋家年轻宗主宋逸安。 老罗默默撇过头,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他之前与那中年汉子对战一直没有换气,为的就是迅速支援宋家年轻宗主。 可如今却是不需要了。 老罗抬头第一次正视中年汉子,伸直手臂手中铁锤对准后者。 中年汉子如坠冰窟,本是一直颤着老罗的他竟是立马激射远遁逃去。 老罗此时愤怒无比,他要杀人。 而且他要杀的人不止中年汉子一个。 …… 而此时,宋福禄已是带着宋家百位豢养死士和四百骑军混战在了一起。这百名死士皆是五品以上的高手,是宋龙鸣在位二十年间,在宋家培养的一部分底蕴,战力非常。因而在第一次冲杀时,后楚四百骑军前排数十人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割掉了脑袋。 而后楚重骑好在人数占优,又能结成战阵互相策应作战。在宋福禄率领死士第一次冲杀过后,便立马稳住了阵脚。而且这四百骑训练有素,立刻变换阵型,将宋福禄等百余位死士围了起来。 两波人暂时僵持在了一块,难舍难分。 人群中,宋福禄看着四周宛如铁桶一般的后楚骑军,心急如焚。他并不担心自己与这百来号高手的性命,而是自己的小少爷此刻不知是何境况让他担忧。 突然,宋福禄内心一跳,猛得扭头看向远方一处。 在宋家剑炉,核心人物中宋福禄的武学境界最差。即便这样,他还是感觉到了距自己一里之外那令人发寒的凌厉剑气! “给我杀!”宋福禄怒发冲冠,开始不要命向前冲杀。 …… 除了这三处战场,其实还有一处战场。 只不过这处战场还没有打起来。 之前被王依山带“飞”的马车前,绿鱼和林空竹都下了车。二人看着眼前那道修长背影,心思不一。 林空竹表情有些吃惊,又有些惘然,甚至有些……娇羞? 绿鱼则是瞪大了眼珠子,一脸好奇。 而这两位女子身前不到五十米处,一竖竖一排排,肃穆列队着整整六百重骑军。 绿鱼和林空竹二人身前,那名男子背着一个方形行囊,里面应该是剑匣之类的器物。 他的脸庞棱角分明,神色很是平静,可以说是平静的有些过头,让人一看就不觉有股冷意。 林空竹想到了许多有关他的传说,想到了他十年前还未束发就名震大明的战斗,想到了北原国主对他的溢美,想到了传闻里太宗皇帝与他的把酒言欢。 林空竹也听过许多她身边的姐妹说起过他,听到过许多女子会念叨要嫁就要嫁给像他这样的男子。 正值思春年纪的林空竹怔怔看着眼前的男子,即便是背影,也不觉脸颊绯红。 “他就是他啊……” 是的,他就是他。 他就是柳寒棠。 ; 第五十六章·吐尽真气答三问,入寒海棠最坚韧 柳寒棠的出现,对于之前王依山突然现身宋家年轻宗主身前,不再保护绿鱼就说的通了。 绿鱼察觉到了林空竹的情绪起伏,好奇心驱使,问道:“林姐姐认识他吗?” 林空竹不觉苦笑,何止是认识,眼前这男子可是每一个少女的梦中情郎。 少不经事的绿鱼自然还不懂得这种事情,她这时其实还在怪王依山之前莫名丢下一句“让这小子看你们”后,就瞬间消失了身影。 老人走之前虽然特地,也算交代了一句“柳寒棠,你小子可别让老夫的徒弟有任何闪失”,但绿鱼还是有些不舒服。 看来,王老头你还不是真心想收本姑娘为徒啊! 这话要让王依山听到,如果宋家年轻宗主这次能化险为夷,肯定要和他掰扯掰扯。 也正是因为王依山走之前那最后一句交代,才让林空竹知道了眼前男子竟是柳寒棠。 而前方那严阵以待的后楚六百重骑军,本来看到王依山离去,正准备调转方向去追时,柳寒棠的出现让他们停下了动作。 后楚骑军中,有人认出了柳寒棠。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停下追击王依山。 到现在本来已经渐渐浮出水面的真相彻底大白,杀宋逸安整件事情都是蔡太师一手促成的。 从半年前后楚王姜擎苍刺杀宋逸安,到束发礼那道圣旨,再到如今的纵容姜玉阳在剑州公然用兵。都是蔡太师布的局! 为的就是彻底断绝宋家剑炉的兴旺。 一个王依山对于整个宋家剑炉的兴旺不值一提,后楚这六百重骑知道即便他们去拦前者也不一定能拦得下。 但一个柳寒棠若是死了,就足以要了宋龙鸣的左膀右臂,甚至是宋家剑炉一半的命! 柳寒棠自然也知道这样的道理。 他自然也不会来送死。 这时候,后楚那六百重骑军已提枪举盾,开始呈扇形慢慢向柳寒棠推进。 后者见状只是慢慢解下背后行囊,但他没有打开行囊拿出其中兵器,而是将之递到身后,淡淡说道:“两位姑娘谁替我拿一下。” 站在最靠近柳寒棠的林空竹闻言不由自主向前踏出一步,伸出双手托起行囊。 “麻烦了,有些重。” 柳寒棠话音是随着他松手一起落下的,林空竹还未反应过来,手中突然就一沉,差一点栽倒在地。 这行囊其实没多重,不过一二十斤,可对于林空竹这样的纤纤女子来说确实不轻。 林空竹用力托起方形行囊,刚刚就在他手触碰到行囊的一瞬间,除了那突如其来的重量以外,还有一股莫名冷意向她袭来。 林空竹就算不懂得功夫也明白,这木匣子里绝对是刀剑一类的兵器。只是,她不明白,为何眼前的他要将行囊交给自己? “你们退后,两里外有萧索的兵马。”柳寒棠躬身一步迈出,气势骤变。 绿鱼和林空竹二人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东南总督的兵马就在附近而不来支援,但她们还是听话的往后小跑而去。 跑出去大约五十米左右,林空竹忍不住扭头望去。 映入眼帘,充满眼眶的自然是那泱泱铁骑,可林空竹还是一眼就找到了他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因为跑的有些累,林空竹小脸发红,胸口小鹿快速跳动。她赶紧扭过头,甩了甩脑袋,又将怀中木匣抱得更紧了一些。 后楚六百重骑军中,有一骑缓缓走出。 马上之人去下头上钢盔,紧盯着与自己相邻仅五十步的那个人,面色阴沉。 “柳寒棠,你今日来必死无疑!” 一人独对六百骑的青年没有出声回应。 像是领将的骑兵不禁怒火中烧,他这次下令将这六百骑往前推进,并不打算让其冲锋。为的就是想困死柳寒棠,以一个又一个重骑的牺牲来消耗他。领将骑兵阴森冷笑,你柳寒棠除非是李三清,云山尽,木真青那样的武道圣人,否则休想活命离去! 一念及此,他便身先士卒,提枪向柳寒棠冲杀而去。 那其余整整六百骑,宛如闻风而动,本来寂静无声的场间好像突然有了一股股浪潮一般,马蹄声雷动。 柳寒棠两手空空,脚踏实地,俯身开始大踏步前狂奔。 那最先领将骑兵一拧手中钢枪,旋转着捅向柳寒棠胸口。 柳寒棠脚步骤停,他出手如电,一把抓住前者刺来的钢枪,面无表情冷声道:“借枪一用。” 那领将骑兵顿时怒不可遏,双腿一夹马腹,胯下大马便继续向前猛冲。 他想要将柳寒棠挑飞出去。 可事与愿违,柳寒棠俯身作马步,两手握住钢枪,一声闷喝,骤然发力,反倒是直接翘起了那名骑兵。 无主马儿慌乱向一旁跑去,半空中那领将骑兵还在慌乱不知怎么办时,只见柳寒棠嘴角一勾,双臂往回一扯。 钢枪重重插于地上,他左手顺势一把扣住下落的那骑兵脖子,单臂又将之提了起来。 后者在柳寒棠手中就如一只小鸡仔,无助挣扎。 这时那六百骑已冲至柳寒棠跟前。 “柳寒棠你必……” 那领将骑兵“死”字还未出口,柳寒棠手掌一紧,就结束了他的性命。 呼啸而来的前排骑军钢枪齐齐刺向柳寒棠。 后者将手中尸体甩向刺向自己的钢枪,只听“噗噗噗”一连串声响。可怜这名刚刚还威风凛凛的重骑领将,死了也没能留下一具全尸。 柳寒棠右脚脚跟往后倒蹬了一下背后钢枪。 钢枪倏的一声拔地而起,在半空倒飞一圈后稳稳落入柳寒棠手中。 之前说了借你的枪一用,便说到做到。 将那名领将骑兵的尸体捅的稀巴烂的前辈骑军如狮子搏兔,居高临下冲杀柳寒棠。 柳寒棠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阴森可怕至极。 真以为十年前那场突围逃亡只是传说吗? 这位在大明和北原,江湖和庙堂皆是炙手可热的青年,手中只一杆钢枪轮圆了一扫。 没有剑在手,却满场是凛然剑气。 真是一扫千钧的威势! 只见先是数十个枪头飞了出去,而后便是马儿悲鸣嘶吼的叫声不绝于耳,再然后本已是气势汹汹冲到柳寒棠跟前的数十重骑几乎在同一时间轰然栽落在地。 人仰马翻。 柳寒棠一人一枪,不退反进,一跃跳入后方重骑军人马中,气焰凌人。 他在落地的一刹那,本来在那一处的四五名骑兵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时,脑袋就被搬了家。 “杀!” 最先反应过来的,也是离前者最近的骑兵有的刺,有的挑,有的打,全部攻击向柳寒棠。 后者眸光一冷,钢枪向后一刺,直接没入一名骑兵胸膛。而后他快速将枪头拔出,一脚重踢在一杆敲向自己的钢枪枪头上的同时,紧接着又撇头躲过一记挑枪后,手中钢枪划过一道弧线,枪头枪尖精准无误割破了六名骑兵的脖子。鲜血顿时宛如下雨般喷落大地。而那杆被他踢中的钢枪,立刻带着一股庞大暗劲倒打向持有骑兵的脑袋,直接将之头颅骨头都给敲的粉碎。身侧忽而有冷风袭来,柳寒棠双脚猛踏地面,身子腾空而起一丈,正在这时,有一骑正呼啸来到他的身下。柳寒棠一脚将那名马上骑兵踢下坐骑,自己鸠占鹊巢骑上马儿后,还不忘一枪贯穿了那人的脑袋。 柳寒棠衣衫染血,他勒马提直长枪,一一扫过眼前重骑军。 仅仅一个呼吸间,柳寒棠近身四周已是堆积了十余位骑兵尸首。 加上之前他杀的,已是有快要接近五十之数的骑兵死在了柳寒棠手上。 但是,几十个骑兵相对于六百骑兵,还是差的有些远。 到这时,还剩余五百多名的后楚重骑开始改变阵型。 最后,只见本来是聚在一起才会充分发挥威力的重骑此时竟呈梯次布阵,以五十骑为一方阵,不再是扇形分布,而是依次全列队在了距柳寒棠百米身前。 显然是要来一场持久战,消耗战的架势。 柳寒棠夹了夹马腹,驱马向前。马儿越走越快,最后直接又开始狂奔起来。 民间有的富贵人家也会养海棠花,都知道世间花朵除了梅花外,还有海棠会在寒冬时节开放。而且是越寒冷,花朵越开的红艳硕大。 寒棠,便是入寒了的海棠。 ———— 宋逸安即便是站在了王依山身前,也要靠后者才能挡下姜玉阳这问的第二剑。 大地上数千道剑气剑意汇聚成龙卷扶摇直上,而这时,宋家年轻宗主身子开始自由下落。 同时,他深吸口气,又重重呼出一口气。 紧跟着是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 只见宋家年轻宗主呼气,却不见他吸气。 但其手中若水剑剑尖那无形剑锋却是一涨再涨,剑意逐渐攀至顶峰的顶峰。 王依山不觉点点头,低语了一句“孺子可教”。 而后他右掌抵在宋逸安背后,两人气机连成一线。 姜玉阳问大地的这一剑,由宋家年轻宗主身子下落,其剑气竟被分而冲散向后者身边两侧。 可还是有少量剑气冲击在宋家年轻宗主身上,又给他添了不少伤势。 宋逸安伤势加重,却满不以为意。此刻他心有所感,继上次在剑山后第二次又开了一窍。 你有你的剑,我有我的剑,你有你的剑意,我也有我的剑意。 所以你认为你的剑意强,而我认为我的剑意更强! 之前与萧索对战重伤后,王依山和老罗给宋逸安输入的真气此刻被他尽数吐尽。 而宋逸安在吐出最后一口真气后,身子也飘然落地。 大地还是那个大地,可看得见看不见的都已不见。 宋逸安抬眼看去,他全身是血,却满是风采。 问上天,问大地。 第三问便是问苍生。 看本宗主如何用一口气便都给你全答了。 姜玉阳在此刻竟然笑了,他面对宋家年轻宗主,竟盘腿坐了下去,楚子剑横放在膝上,轻语道:“问苍生。” ; 第五十七章·又一名杀手,再一声剑起 问上天,问大地,问苍生。 姜玉阳一剑三问的最后一问,亦是最后一剑,终于要在此刻递了出来。 这一剑若是真递出来,注定是惊天动地的一剑,是百年未有的一剑。 而那挡这一剑的人,自然也是百年罕见。 “大楚姜玉阳祈求天下苍生开一线!” 之前问上天问大地,那姜玉阳祈求天地开线是为借剑意,然而此刻这问苍生借剑意,要如何借? 宋逸安怡然不惧,王依山站在其身侧,抚须而笑。 宋家年轻宗主这时肃声开口道:“天下大势本就是分久必合,大明国顺应局势,与江湖合作,才得以马踏八国。上是奉承天运,天命所归,下是厚德载物,大地所认。大明建朝后,先后两任皇帝更是以安民为己任,天下百姓莫不归心如一。后楚国亡国不怪天,亦不怪地,更不怪人!姜玉阳你何苦为这样的事情,苦心孤诣打着楚国的名号,还要向天地人发问?我宋逸安就可以回答你!” 本来平稳盘腿而坐的姜玉阳如遭雷击,脸色发白。 天上地下在一瞬间,有一股诡异气柱在前者身体四周轰然消散。 王依山这时候悄然退走,向绿鱼那里飞掠而去。 因为他知道,姜玉阳这第三剑,已是不攻自破。 不远处的老罗手提那名中年汉子的头颅,浑身是血,却没有一处伤痕。 他刚刚也感受到了那股悚然剑气在瞬间消散不见。 宋逸安走至姜玉阳身前,身躯颤抖,两眼发红道:“复国?姜玉阳你拍胸脯说说,你来此地是真为复国还是因为你心中那股执念,或是仇恨?大将军为什么要替姜擎苍去死?姜玺又为什么要替你去死?姜擎苍又为什么甘愿送死?这些你还要故意不看到何时!” “你一身剑道修为如此极高,为什么非要入世落入下乘?江湖人便非要卷入这庙堂争乱中吗?!” 宋逸安话语至此,已是泪水充满眼眶。若是有人听到他这话,肯定要出言讥讽,尤其是前诸侯八国遗民,甚至会破口大骂,说是你宋家剑炉不顾江湖道义在先,甘心愿意沦为朝廷鹰犬的! 世人都是这样认为,可又有谁知道其中真正的缘由。 又有谁去想过宋逸安为何走这一趟江湖,宋宇轩为何还在武当山不回家,宋家剑炉为何还要苦苦支撑。 姜玉阳膝上的楚子剑不断哀鸣,如泣如诉。 他抬眼看了看天空,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会心笑了笑。 宋逸安所说的话,所讲的道理,如此直白他又怎会不懂?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非要杀这宋家年轻宗主,也不知在何时就开始有了这种想法。或许是自己父亲被人暗中下毒死去时,还要让自己活下去的那一刻;或许是姜擎苍切下甘愿牺牲的姜玺的头颅那一刻。 那位大明朝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人利用了他,他都知道。他说是要为大楚子民说句话,何尝不是要为自己说句话。 那到底是为自己说句什么话呢? 姜玉阳缓缓起身,转过身背对宋逸安,闭目回神,开口后语气低沉,仿佛是在说遗言:“江湖人便做一次江湖事吧。” 宋逸安闻言大惊,连忙劝阻道:“为何要如此想,你不要忘了,姜擎苍,姜玺包括你爷爷都是要让你活着!” 便在此时,远方仿佛有股黑云在迫近,压满了乱平岗每一寸地方。 一里之外,王依山来到柳寒棠身边,从后者那里得知绿鱼已经安全退走后,便立马追了过去。 而那之前在困斗柳寒棠,伤亡惨重已经仅剩不到三百骑的后楚重骑军,不知为何突然撤退了回去。 而正在这时,萧武一马当先,身后率领着无数铁骑禁军气势汹汹而来。 在经过已是受了不轻伤势的柳寒棠时,萧武目视向前,径直而过。 宋福禄在此刻已是带领着宋家死士冲破了敌军防线,可自己这边也是伤亡惨重。他心中蓦的一惊,抬头看到了远方那一幕景致,瞳孔不自觉一缩。 凡是他目光所及的乱平岗上,宛如有一条长龙,更是正在铺设的地毯,在向乱平岗中心区域蔓延而去。 那是由萧鼎统帅的三千长枪禁军! 整个乱平岗在此时已是被萧武萧鼎二人带兵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之前向萧武求援的绿鱼和林空竹二人,正被几个骑兵看守着。 因为萧索先前下了命令,所遇之人,无论是谁,一律格杀勿论。可萧武毕竟是个真男人,见到前二者是两个纤纤女子,其中绿鱼还是他义父府上丫鬟,萧武于心不忍,只是留下了几个让手下命其好好看守后就离去。 幸亏这头下山虎心肠好,要不然今天他这一千精骑还不知道能活下几匹马几个人。 王依山来到此地后,自然是毫不客气一挥袖将那四名骑兵掀翻在地。笑意吟吟走向绿鱼,好意伸出手想替她拍了拍身上沙尘。 绿鱼一把打掉王依山的爪子,怒瞪了他一眼,带着些许哭腔埋怨道:“你去哪了?” 也怪不得小姑娘会这样,本来她与林空竹一心热忱来到萧武这里求援,可谁知道人家不派兵就算了,还将她们当做犯人给看押了起来。这不禁让心智还不成熟的绿鱼委屈到了极点。 林空竹对着王依山欠了一下身子,没有言语。 王依山一贯视而不见,见自己心爱的徒弟,暂且算作徒弟吧,心情不佳,心中自责不已,破口大骂道:“他奶奶的,这宋小子没有真本事,就别出来瞎晃悠丢人!连累老夫费心费力也就算了,还让老夫的弟子也跟着受苦!老夫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跟宋龙鸣那老小儿做生意!” 说着说着,王依山似乎还不解气,不经意看到那在地上呻吟的四名骑兵,就欲再给他们加一下子。 绿鱼这时候心情略微好了一些,她连忙拉住王依山,道:“算了!你自己没本事速度慢,就不要赖别人,他们也没有为难我和林姐姐。” 王依山自然是赶快收手,悻悻然一脸无辜。 绿鱼懵懂无知,问道:“萧武将军刚刚为什么不帮我们?” 王依山只是笑着,不以为意道:“谁知道呢。” 早已看穿一切的林空竹此刻突然有股荒唐的想法,希望这时候能去看一眼那世子殿下。 她苦笑摇摇头,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 …… 萧鼎所统领的这三千长枪军显然是有备而来,或许可以说是有针对性而来。因为他们手中拿的是拒马枪,专门用来破敌军骑兵的。 三千人三千枪,远远看去就是一片钢甲海洋。 姜玉阳重新提起剑,大喝了一声后,开始向前奔去。 宋逸安想阻拦却也是来不及了。 随着姜玉阳而去的,还有后楚剩下的四百余重骑军。 人人激愤,人人慷慨。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主子突然调转了枪头,但他们却还是义无反顾跟随而去。 四百骑就是算上马,跟三千人比起来还是有些微不足道。 何况那可是三千拒马军! 萧鼎看着气势汹汹而来的重骑,舔了一下嘴唇,嘿嘿冷笑了笑。 这时萧武也带着一千精骑来到了这里,与前者兵马汇合在了一起。 “这些后楚余孽莫不是失心疯了,咋的都这么想死?”萧鼎语气阴森道。 萧武面色平静,他没有言语,只是将抬起的右手果断放了下去。 萧武身后,早已是摆好弓弩的一千精骑动作一致发动箭矢。 天空仿佛在一瞬间被撕裂。 箭如蝗群,箭如雨下。 只见接近一百之数的后楚骑军或是自己中箭,或是坐下马儿中箭,一个一个接连翻倒在地。 姜玉阳身上被数支箭矢划伤浑然不觉,不要命般冲到了萧鼎拒马军之前。 一番箭雨过后,一千精骑利索收弩抽刀,开始发起冲锋。 他们全冲姜玉阳一人而去! 乱平岗四面八方,三千长枪军也开始了攻击。他们伸直手中拒马枪,脚下动作不快,所成战阵严丝合缝。 包围圈越来越小。 后楚骑军不断有人被长枪军挑落下马,继而就被捅成了马蜂窝。但所有重骑没有一个人一匹马后退,尽数冲向东南禁军的拒马枪,慷慨赴死! 乱平岗早已成了一片猩红大地。 而姜玉阳被淹没在一千精骑之中,偶尔会听到他的怒吼,也会感受到那肆意喷涌的剑气。 但一切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宋逸安以剑拄地,热泪盈眶。 便在这时,他突然感到一股寒意,内心涌起一股极度不安感。 而远处已急急赶来的宋福禄心急大喊道:“小少爷小心地下!” 远在两里之外的王依山,本来还对着绿鱼笑呵呵的,突然又如鬼魅一般消失不见! 老罗心惊的竟是直接松开了握着铁锤的右手! 只见宋家年轻宗主所站地下,有一人一剑破土而出。 来人杀气腾腾,剑气也是腾腾。 杀手在地下隐蔽了许久,找的就是一个时机,为的就是一剑杀人! 这一剑气势威力不足姜玉阳“三问”万一,但对于宋逸安威胁程度却是数倍于前者。 已是命悬一线的宋逸安在这时却是闭上眼。 他清晰感受到来自杀手那另他心寒的剑气。同时,一幕幕后楚骑军慷慨赴死的场景也在他眼前浮过。 最后,他脑子里是云山尽在明龙湖上意气风发的场景。 画面在此刻定格,宋逸安睁开眼睛,几乎与他自己脑子里想象的云山尽一起,开口朗声道:“剑起!” 天上地下却不见有飞剑而来。 在半空飞掠而来的王依山蓦的停住身形,脚尖点在一名东南禁军头顶,望向宋逸安。 他眼中大放光彩,忍不住咂嘴道:“蔚为大观。” 只见宋家年轻宗主一掌拍向那名杀手。 随即满场凡是佩剑之人,都感觉到自己的剑轻微动了一下。 王依山却看到整个乱平岗有无数道肉眼不可见气息汇聚向宋家年轻宗主头顶,如一柄柄飞剑般,顺着后者一掌落下,如瀑布尽数倾泄而下。 这一声“剑起”原来借的不是剑,而是剑意。 可怜那名杀手刚冒出身子,手中长剑便砰然炸碎,又被狠狠压回地面。 随后一重又一重内力冲向杀手。 直至将他冲成了一摊肉泥。 ; 第五十八章·拔剑 东南新楚藩王府此时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坚硬的玉石地面上,铺洒着成片的血迹,几十具尸体散落在各地,偶尔会看到身穿黑衣的身影俯身察看尸体,看是否其已经死绝。 若还有一丝气息在,便是毫不犹豫补下一刀。 尽管之前宋龙鸣已经让王阳尽量浓密的撒网,可还有一些杀手趁乱逃了出去。 空旷的大殿内,灯火阑珊,黑暗下有血迹若隐若现,新楚王宋龙鸣一个人站在高台之上,形单影只。 今夜发生的事全在他的预料之中,当然也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四十三名刺客,全是藩王府的佣人家丁。这些人都是后楚皇室遗民,在宋龙鸣上任新楚王后就韬光养晦,为的就是今夜行刺成功。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宋家剑炉的谍报机构早已是对后楚藩王府无孔不入,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查出来刺杀还是宋家小宗主的宋逸安的就是姜擎苍。 当这些后楚遗民今夜始一出现,便立马落入了王阳提前布置好的口袋。 之前说宋龙鸣来上任新楚王时真的只会带王阳一个人?当然不会!那只是明面上而已,暗中的死士护卫不计其数。 这时王阳打开殿门走了进去,他站在高台之下,久久无言。 宋龙鸣打破沉寂道:“都清理完了?” 王阳只是沉沉“嗯”了一声。 “跑了几个?” 王阳轻叹口气,不甘道:“四个,已经派人去追了。” 宋龙鸣道:“算了,那些人连孤魂野鬼都算不上,任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王阳却是冷声说道:“不行!为了逸安,一个也不能放过!” 宋龙鸣在这时不由笑了,说道:“咱们杀这几个人顶什么用,出气?其实杀一个两个三个,甚至全部杀完意义都一样。” 王阳沉默无言。 宋龙鸣抬起头闭着眼,幽幽说道:“就连后唐这样的雕虫小国也敢凑热闹,当真是以为我宋家要没落了吗?” 宋龙鸣眼底深处有冷光浮现,“安儿,五十年前咱宋家仗剑抚平八国,如今轮到你了……” ———— 乱平岗上,同样是一片腥风血雨。 后楚一千重骑军在此时已经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生还,而且皆是面朝萧索禁军进功的方向,皆是迎击拒马枪而死,场面壮烈至极,悲惨至极。 而此刻姜玉阳被萧武的一千精骑团团围住,此时也已是精疲力竭,身上大小伤口不计其数。 可死在姜玉阳楚子剑下的萧武人马已有二百数之众。若不是之前与宋逸安对战,姜玉阳那一剑三问已是耗费了他十之七八气血,否则这数字肯定要翻一倍不止。 姜玉阳注定是惨死的下场。 而宋家年轻宗主的一声“剑起”,相对于云山尽于宋家山庄明龙湖上的那一声,的确是有些唬人。可若是有武学境界高深的宗师在场,比如已经看出门道的王依山和老罗,就会知道,宋逸安那一掌拍下所引起的无形之中气象却绝对不唬人。 之前从地下冲出来的那名杀手被反压回地下几尺之深,此刻他浑身骨骼尽断,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宋逸安“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心有余悸。 王依山这时走过来,笑道:“宋小子你刚才那一剑老夫很喜欢。” 刚才宋家年轻宗主拔剑了吗? 宋逸安苦笑不语,他抬头看向乱平岗上堆积的后楚重骑军尸体,心里触动,眼角不觉湿润。 老罗扶起宋逸安,想给他输入真气却被后者摆手拒绝了。 宋福禄这时也带领着已是剩下不到三十人的宋家死士,冲至宋家年轻宗主身前。当他看到后者浑身是血,一下子跪倒在地,几乎要哭出来,就欲请罪。 宋逸安俯下身子扶住宋福禄,笑道:“福禄叔何至于此,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宋福禄满是自责道:“都是属下的错,救援不及,才会让宗主受伤如此严重!” 其实之前宋福禄已是尽了他所有力气,况且之前姜玉阳那一剑就算他过来也无济于事。 宋逸安没有说什么,只是硬扶起宋福禄,拍了拍后者肩头,而后抬头看向乱平岗上那后楚最后一人。 柳寒棠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宋逸安身边,他衣衫染血,手臂与腿上明显有伤痕。他同宋家年轻宗主一样看向那里,面色平静。 一向随性的王依山破天荒叹口气,唏嘘道:“如此剑道大才,就要这么没了。老夫不明白,如今这世道就没有纯粹的江湖人了吗!” …… 见精骑不断有人死伤,萧鼎最先坐不住。他趁姜玉阳不意,一下跃于场间,手中长枪一拧,直接贯穿了后者肩头,将姜玉阳挑了起来。 姜玉阳在半空挥动楚子剑,用力斩断长枪,身子才得以下落。 萧鼎嘿嘿一笑,一脚将下落至他眼前的姜玉阳踹飞出去。 数百精骑整齐列队,不再进行冲杀。 姜玉阳在地上碰撞滑行一两丈远才停下,他咬牙拔下肩头枪头,想撑地起来,却已没有力气再起身。 姜玉阳躺直身子,面朝阴沉沉的天空,血水与泪水混合在一起,流满脸面。 他还记得自己刚记事起,那位不是自己的祖父却胜似自己祖父的后楚王就特别厚爱自己,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给他,即便是他的亲孙子,那个听说是天命所归的姜玺,也不如自己在后楚王爷爷那里受宠。与自己兄弟相称的姜玺为此经常抱怨。等长大了些,他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但他不在乎。从小就无父无母,无亲人的他,早已将后楚王爷爷当作了最亲的亲人。说到底,他还是不相信那些流言。 再大些,他发现自己练剑越来越好,后楚王爷爷请了一名老者来看他,他只记得那名被称作楚国剑皇的老者见了自己,连连点头称赞。后来,他便跟着那老者练剑。只是他的后楚王爷爷尝尝叮嘱他不要在外人面前展露剑术。即便与比他差了好些的好兄弟姜玺比剑,也要装输。姜玺倒是为自己的“不公”好好出了一口气。 等到及冠,他身旁的流言便像苍蝇一样满天飞,他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后楚王爷爷会做那样的事,他只把仇恨算在了大明朱家身上。八年前那场叛乱是他发动的,他只是被一些激进的后楚遗民鼓动,再加上一时气昏了头脑,后来他的后楚王爷爷跟他说了实情,他追悔莫及。再想回头便来不及了。说实话,那时候他不想死,他的后楚王爷爷便让自己的亲孙子也是他的好兄弟替他去死! 姜玉阳闭上眼,在心中呢喃道:“后楚王爷爷,你在下面等着玉阳,不孝孙儿会给您赔罪的。姜玺,我的好兄弟,在下面若是再比剑,我可不会再故意输给你了。” 这时,宋逸安一人走向姜玉阳。 萧武见状眸光阴沉,其所率领的三千长枪军与精骑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受令冲杀。 姜玉阳感知到有人过来,竟然笑了笑,嘴里又涌出一大口热血。 宋逸安蹲下身子,低头看着前者,面色平静。 “姜某做了一回江湖人,宋宗主以为如何?” 宋逸安淡淡说道:“才杀了两百余骑,委实不算什么。” 姜玉阳一笑置之,自言自语说道:“本来是要杀你的,临了了变了主意。姜某也知道,就算杀了你又如何,大楚不能复国,姜擎苍姜玺亦不能复活。” 宋逸安很不客气说道:“前辈你是杀不掉我。” 姜玉阳没有纠结于此,又问道:“我这样做,有用吗?” 宋逸安如实说道:“晚辈不知道,但前辈今日所做之事,晚辈也会有人记一辈子的。” 姜玉阳不断笑着咳血,问道:“你真能替江湖讨个公道?” 宋逸安没有回答。 姜玉阳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莫名将手中楚子剑递向宋逸安,说道:“这把楚子给你用吧。” 宋逸安抿起嘴唇,却迟迟没有伸手接剑。 姜玉阳努力摆出怒容,道:“怎么,是怕辱了你宋飞剑的大名?!” 宋逸安神情黯然摇摇头,犹豫良久后才接过楚子剑,默默别在右侧腰间。 这样,宋家年轻宗主腰上左右两侧,就分别挂着若水,楚子两把剑了。 而这时候的姜玉阳已气息全无,死不瞑目。 当林空竹和绿鱼来到这里时,这两位不怎么见过可以说从没见过死人的大小姑娘,突然见到这么多死人,都是被吓的捂住了眼。 尤其是林空竹,在那儿好一阵干呕。 等她差不多适应了,惶恐看到死人堆中央,那个世子殿下奇怪的蹲在一个尸体旁,低着头,看不见他脸上表情。 绿鱼心儿胆颤了好久,她也看到了那世子殿下的奇怪行为,不觉问王依山道:“世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王依山第一次没有因为小姑娘主动跟自己说话而高兴,而是淡淡应道:“他应该是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绿鱼闻言不知所云,但她感受到了围绕场间所有人的是一股压抑悲伤的氛围,也没有再追问。 萧索禁军阵营中,萧武一马向前,大声喝问道:“宋逸安,你与这后楚余孽是什么关系?为何要收下他的兵器?!” 直接称呼大名而不再象征性尊称世子殿下,再加上这莫须有罪名,萧武已经间接表明了心意。 宋逸安伸出手替姜玉阳合下双眼后慢慢起身,他紧了紧腰间右侧的楚子,抬头直视萧武。 “萧索不是派你们来杀我的吗?” 宋逸安一语惊人,直接捅破了窗户纸。 他的身后,王依山,老罗,宋福禄,柳寒棠,以及宋家三十几位死士齐齐站成一线。 与萧武几乎四千大军,并行对峙。 萧武见状瞳孔微缩,脸色阴晴不定。 萧鼎却瞪大了眼珠子,想着这世子殿下难道不要命了吗,还真敢打? 四十人打四千人,且不说胜败,能打起来就是天方夜谭。 只见宋家年轻宗主双臂交叉,两手按在若水,楚子两剑剑柄之上,嗓音清冷,语气坚定: “拔剑!” ; 第五十九章·灭后唐,虎父怎会有犬子 萧索的禁军可与东方大明的大龙长枪军一战,并不是玩笑话。 大明建朝前,确实是东方大明所统领的大龙长枪军与神驽营所向披靡,前诸侯八国人人闻风丧胆,被摧枯拉朽一一覆灭。大明建朝后,便是要属太宗朱明和亲建的禁军最强大。十年前的太宗亲征,东方大明的大龙长枪军与神驽营因驻守边境,并无怎么出战。朱明和便是靠着自家十万禁军,最后以驱蛮夷八十里歼灭北原部落三十余的结果获得大胜。 大明禁军因此扬名。 乱平岗上,萧武一身银甲在身,于众军前一马当先,在已经有些昏暗天色下,真个如一轮耀日般刺眼。 他的身后,整齐列阵的四千禁军蓄势待发,尤是前排那不到八百精骑,马上之人手中长枪微抬,身子微微前倾,俨然一副冲锋的架势。 这八百精骑不是之前后楚的重骑,皆是轻甲快马,冲锋起来虽说不如重骑威力大,但在地域狭小的乱平岗上,更能发挥出全部威力。 其实这八百精骑倒还不在话下,王依山,老罗,柳寒棠,宋福禄四人尽力一战,也可将其全部打杀掉。头疼的是精骑后的那三千拒马军,才是最要人命的。 拒马军并不是只能拒马,其手中的拒马枪虽说是针对骑军大马特制,枪头有月牙弯刀,专门来割断马腿马蹄。但既能拒马,若是用来拒力气还不如马的人,则是绝对绰绰有余的。 况且是三千人,人数上有绝对压倒性优势。 真不明白宋家这位年轻宗主凭什么喊出“拔剑”二字? 王依山满是嘲讽得对着萧武笑了笑,向来不怕事儿大的他讥笑大喊道:“人多了不起啊?”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萧鼎听到这话身子一个机灵,他不自觉将目光移向那个手拿铁锤的中年汉子。 还好,这次老罗没有动。 柳寒棠从始至终平静如水,宋龙鸣这位沉静了十年之久,经此一役注定要重回风光的义子,好像天下间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的心境有所波澜。 宋福禄与一干三十几位宋家死士,一个个竟是慷慨激昂,情绪兴奋。 作为江湖人,就该有不论敌我强弱就拔剑的勇气! 不足四十人,不足四十把剑,迎着对方泱泱四千禁军,随着宋家年轻宗主双剑出鞘的同时,一齐拔剑出鞘。 萧武目光更加阴沉。 “还不动手?”宋逸安语气戏虐,但并不是开玩笑。 远处的林空竹还记得当初萧鼎率领一百骑军拦路时,宋家年轻宗主其实也是这样潇洒应对的。那时候她只觉得这位世子殿下不怕死也别连累自己啊!后来总督府前萧武一人当关,宋逸安只身应战,林空竹还觉得宋逸安不自量力,这世子殿下只是个莽夫而已。 可今日这情形,似乎更加的势力悬殊啊! 林空竹抬眼看向那道并不魁梧的背影,心思纠结。 只是,为什么自己不担心他呢? 萧武犹豫不决,虽然他之前受自己义父萧索的密令,进入乱平岗一路所遇之人无论是谁,格杀勿论。但那时候都以为宋逸安这次必死无疑,才会那样下令。 如今宋家这位年轻宗主好生生就站在那里,杀他很容易,那杀完呢? 谁来抚平宋龙鸣以及龙鸣剑的怒火? 便在这时,萧武那四千禁军慢慢从后方分开,继而形成一条人形通道。 而后,一人一骑慢慢从中走出。 萧武萧鼎见到来人连忙下马,半跪在地上。 宋逸安抬头正视那人,嘴角一翘,道:“萧叔叔是来送走侄儿的,还是送别侄儿的?” 一个送走,一个送别,前者是死,后者为生。 来人正是东南总督萧索。 这位八方将领之一的东南将军没有回答宋逸安,只是不由问道:“都死了?” 宋逸安神态轻松,“不是省了萧叔叔好多事嘛。” 萧索看向姜玉阳躺在的方向,而后转移目光向宋家年轻宗主腰间,细眯起眼,道:“姜玉阳也死了?” 宋逸安眼中有戾气浮现,他抽出楚子剑,用手抚摸其剑身,反问道:“萧叔叔是想问侄儿为什么会拿到这柄剑吧?” “还是,萧叔叔也觉得侄儿与那姜玉阳有勾结?” 萧索轻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会这样认为,而后他慢声说道:“我得到消息,有两波人要在这乱平岗上杀你。第一拨就是姜玉阳与那一千重骑,还有一名姜擎苍培养的死士。第二拨只有一个人,是个专业杀手,擅长土遁这样的奇妙招数,而且那名杀手在十大高手榜上排名第七。” 第七,实际上单论武力还可再前进两名,因为第六是那蔡太师。 宋逸安听完萧索这番话,细细琢磨了一下,不难想到老罗杀死的就是那名后楚死士,而被自己突然开窍一掌拍死的就是那天下第七了。 天下第七虽然只是名头上有些唬人,但若不论木真青,云山尽,王依山这样的世外高人,那十大高手榜还是很有参考性的。 宋逸安自认为那名天下第七破土而出刺杀他时,若不是自己猛然开窍,偶得那羚羊挂角的一剑,结果肯定是脑袋开瓢。 萧索这时又说道:“你身旁有王老前辈和罗前辈这两位世外高人,再有你剑炉豢养的大批死士,柳寒棠与宋福禄两人又皆是身手不俗之人,姜玉阳想杀你却只带那么点人,确实有些异想天开了……” 宋逸安知道萧索所言另有所指,眸光不觉变得阴冷。 果然,萧索语气淡然,言语中却满是杀气道:“他若是带我这些人,便会有九成把握。宋逸安,你说是不是?” 萧武萧鼎二人神情一凜,下意识崩紧身子。 宋逸安这时候竟还是脸上带笑,他悠悠说道:“若姜玉阳带萧叔叔这些人过来杀侄儿,侄儿不敢保证打的过,但拼尽力气换掉一两千人不是难事,而且……” 正说着,宋家年轻宗主将剑遥指向萧索,嗓音清冷说道:“萧叔叔作为习武之人,肯定也十分清楚像王依山这样的神仙人物,要是一心想逃或是想杀某人,若没有同等级高手阻拦,那便是十拿九稳的事。” 萧武萧鼎顿时怒发冲冠。 绿鱼清楚听到了王依山这三个字,不觉问身旁的老翁:“那世子殿下说的是你吧,老头你是叫王依山吧?” 本来还对宋逸安不尊称自己却叫自己大名耿耿于怀的王依山,在听到绿鱼这话后,顿时喜笑颜开,一个劲点头,也不觉得宋家年轻宗主失礼了。 萧索对于宋逸安那已经算作威胁的话不以为意,他双腿一夹马腹,只身一人驱马向前走向后者。 两人相距不足三步。 宋逸安抬头看着萧索,依旧笑道:“萧叔叔若不动手,还有别的事吗?侄儿一会儿还有些事情要办。” 萧索居高临下紧盯着前者,心中感慨。宋龙鸣你有个好儿子啊!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独子萧勇。如今勇儿与这宋逸安两人年岁相差不大,可心志心胸却不知差了多少!可这也怪不得勇儿,他不喜习武,只是一名读书人,如今年纪轻轻便做了御前侍郎,整日在天子身边如履薄冰,少了历练,不如这宋逸安也在情理之中。 一念及此,萧索心肠软了几分,道:“你不想知道那名天下第七的杀手是谁花重金请来刺杀你的?” 宋逸安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话:“我这会儿便要找他们去算账,萧叔叔若想阻拦,得趁早些!” 萧索笑笑,调转马头走回禁军阵营前,没有勒马停下。 “撤军。” 萧武受意摆摆手,那最前排八百精骑随后动作一致快速收刀收弩,齐齐调转马头,行至队伍两侧摆出撤军防御阵型。 萧鼎啐出口口水,大手一挥,不甘心道:“走!” 三千长枪军随后后队变前队,有序撤退。 远远看去,撤军如退潮。 宋家年轻宗主走至王依山,老罗等人跟前,问宋福禄道:“是谁?” 宋福禄眼神炙热,“后唐王李广。” 宋逸安扫了一眼自家那三十几位死士,神情轻松道:“剑既然都拔出去了,不杀几个人不见血怎么行?” …… 东南行省其实有两个藩王封地,只因为后楚名声太大,掩盖了另一个而已。 而那第二个藩王就是后唐王。 后唐在前诸侯九国里不算强国,本就是在夹缝中生存的小国。大明马踏八国时,后唐便是最早也是唯一一个不战而降的国家。这无疑被后世人常取笑为“唐人无骨”,直至今日只要有人说自己是后唐之人,便会遭到四周之人嘲笑。 当时的唐王李志昏庸无道,时常拿国宝重军剑测试剑的锋利程度,一言不合就杀人。所谓的一剑破甲一十六,并不是什么豪气典故,只是用来讽刺唐王李志的。前诸侯唐国投降大明后,当时的东方大明受到太祖命令,不得伤害皇室人员。可宋逸安的祖父,不听皇命,只身闯入前诸侯唐国富丽堂皇的皇宫,一把夺过还在睡觉的李志怀里的重军剑,直接削去了他的首级。 那一日唐国城门上唐王李志首级高挂,却无一人哭泣。 那一年诸侯唐国亡了国,却举城欢腾。 后来大明设立八大藩王,继任后唐王之位的是李志的孙子李广。 李广作为李志的亲孙,对于宋家的杀亲之仇,怎能不报? 晚间三更时分,月黑风高,宋逸安与宋家一干死士来到后唐王藩王府门前,手中利剑在黑暗中寒气逼人。 而此刻后唐藩王府内,早已收到消息的李广正随府上私军,严阵以待。 ; 第六十章·灭后唐,虎父怎会有犬子 下 林空竹与绿鱼又坐回了那辆被王依山玩来玩去的马车,二人远在后唐藩王府两里之外,而且有王依山充当马夫,兼做保镖。 后唐不比后楚,可以说人才凋零,还没有钱。后唐王李广也没有姜擎苍那样的魄力,更没有姜玉阳那样能力出众的后辈。所以王依山没有跟宋家年轻宗主过去,也是懒得过去。 但这并不代表这位老神仙没有关注那里的局势。 其实像王依山这样的世外高人,一旦入道,无论剑武天哪一道,皆可分出一缕气机于己身数里之外,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这类人的感知。 马车里绿鱼百无聊赖,她掀开车帘,看见倚在马车上打盹的老人,欲言又止,就准备缩回身子。 王依山闭着眼,却蓦的开口问道:“绿丫头有事?” 绿衫小姑娘吓了一跳,不觉问道:“你没睡着啊?” 王依山睁开眼,笑眯眯说道:“没呢,绿丫头有什么事吗?” 绿鱼俏脸微红,支支吾吾说道:“没事,车里有点闷,出来透透气。” 王依山笑笑,揶揄道:“是在担心那宋小子?” 被戳破心事的绿鱼脸更红了,怒瞪了一眼王依山,还嘴硬道:“才没有!” 王依山会心一笑,没有言语而是继续闭目养神,“盯”着两里之外。 这时候,马车里另一个人,林空竹犹豫良久后,也难为情问道:“王老前辈,世子殿下那边不打紧吧,毕竟对方可是藩王府啊。” 王依山微睁开一只眼,先是瞟了林空竹一下,继而又闭上,他双手插袖,动了动身子摆个更舒服的姿势后,才轻挑说道:“小娘子也开始担心宋小子了?不再哭着闹着回家了?” 林空竹直接脸红到了耳根。 绿鱼顿时生气了,她狠狠踢了王依山一脚,低声呵斥道:“王老头,给你脸了是不是?” 王依山一个激灵,竟是直接被绿鱼这一脚蹬下了马车。 这位曾与剑道大宗师云山尽对决,受对方十三剑也没有皱一下眉头的神仙人物,在此时竟然滑稽的龇牙咧嘴揉着腿肚子,一副痛苦模样。 绿鱼见状慌了,关切问道:“踢疼你了?” 王依山摇头笑道:“没有没有,哪能呢!” 绿鱼暗舒口气,语气不再那么刻薄生硬,好声好气问道:“世子殿下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王依山重新坐回马车横梁,道:“应该不会。” 绿鱼不觉皱眉,“应该?” 王依山苦笑不已,心里暗骂你宋小子凭什么让老夫心爱的弟子为你这么牵肠挂肚? 牵肠挂肚也就算了,害的老夫也得跟着遭殃! 林空竹毕竟年长稳重,她心有疑问,道:“世子殿下只带了三十几个人过去,后唐再怎么不济事,诺大的一个藩王府,算上家丁仆从也得有几百人吧?关键是,世子殿下身上还有伤,柳寒棠大人也受了伤啊。” 绿鱼之前没有想过这些,只是单纯的担心而已。现在她听林空竹这么一说,顿时更担心了。 王依山看出了绿鱼的担忧,连忙安慰她道:“绿丫头不用多心,境况哪有林丫头说的那么坏。虽说那宋家管家宋福禄与一干死士都受了伤,但都不影响根本战力。况且他们都是宋家豢养的死士,皆是身手不俗的江湖人士,以一挡百不敢说,但相对于藩王府上的那些不入流家丁护院,以一挡十绝对是有的。至于柳寒棠嘛,老夫之前抽空看了一眼,都是小伤,跟十年前比根本就不算伤。你们不要忘了,宋小子身旁还有那个罗铁匠在,那可是个可与老夫一战的人物,别说那藩王府里有几百人,就算再多一倍,罗铁匠想冲出去也不是甚难事。关键是,有老夫在这远远盯着,绿丫头你还怕他宋小子会出事?” 如果没有最后一句话,林空竹和绿鱼差点就信了。 王依山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夸大了,讪讪一笑,道:“总之,那宋小子不会有意外,绿丫头尽管放心便是。” 绿鱼眼珠子一转,祸水东引道:“是林姐姐放心了才对。” 林空竹脸一红,故作生气状。 王依山见气氛颇好,就又趁机旧事重提:“绿丫头,其实只要你跟老夫学了剑,就可以亲自去那里看一看,也不用在这干着急。甚至还会帮一帮那宋小子也说不定,救他一命也是极有可能的。” 绿鱼第一次说了自己不学剑的原因,“我怕太累,我怕太笨,学不来也学不会。” 王依山哈哈大笑道:“绿丫头你想多了,有老夫教你,纵使你是一根朽木,老夫也能给你雕成良才。” 绿鱼一瞪眼,“你说谁是朽木?” 王依山苦笑应道:“老夫不是打个比方吗?” 绿鱼真生气了,“不学了不学了,打死也不学了!” 王依山仰天叹息,老夫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林空竹在一旁偷乐个不停。 ———— 这边欢声笑语其乐融融,那边已是开始了激烈的杀伐争斗。 后唐王李广早有准备,藩王府内不仅有忠心的护院卫士三百余个,还有一股神秘外来势力在。 这股势力人数不多,只有三十个,身上都是穿着黑衣黑裤,面色肃穆。这些人年纪都不大,体型雄健,身子笔挺有力。 这三十人没有投入战场,而是全站在了后唐藩王府的大殿内。 此时大殿内,后唐王李广一脸献媚笑容得看着,本是他该来坐的主座上的一名中年男人,递给了后者一杯茶。 中年男人脸色温和,笑着接过茶杯,但并没有喝。 李广对此不以为意,问道:“孙千户,什么时候将你的人派出去啊?宋家那毛头小子竟然敢找上我的门来,幸亏我这儿有千户大人在,那小子也该他死的命!” 被称作孙千户的中年男人别有深意笑笑,道:“唐王不必着急,你我之间有交易,不会不帮你的。” “好好。”后唐王李广想到那宋家年轻宗主一会儿惨死的模样,笑容阴森。 两个月前他眼前这位孙千户找上他,想跟他做一笔交易。而交易的内容便是刺杀宋逸安。三十年间李广日夜都想着复仇,大明朝廷他不敢去想,只能去找最根本的仇家,宋家剑炉。李广不知道为什么那位会找上自己,但他知道肯定有利用自己的原因。但他不在乎,只要能报仇。 而此刻大殿之外,宋逸安,老罗,柳寒棠,宋福禄等一干宋家死士一路锐不可当。 即便后唐藩王府的人数十倍于他们,但事实上是宋逸安根本就还没出手,那三十几位死士一路护送着他,藩王府上的三百家丁护卫根本不是对手,被冲的七零八落。 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老罗分出气机护住了宋家年轻宗主,一般寻常武夫根本接近不了后者四周半丈范围以内。 宋逸安以内力发音道:“李广出来受死!” 大殿内,李广听到那话,浑身一个激灵,急忙看向那位孙千户。 后者慢慢起身,他抬起右手,随后看向下方自己亲自挑选的三十位好手,轻点点头。 后唐王李广见状还未高兴起来,突然感觉自己脖子凉飕飕的,他用手一摸,低头一看竟满是鲜血! “孙……”他瞪大眼睛,想出声质问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割断了气管,体内生机正在快速流走。 他的身后,一名黑衣青年手拿匕首平静而立。 而那位孙千户此时已不再是一贯的和熙脸色,他神情清冷,对着下方自己的手下沉声下令道:“做的干净些,不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去吧。” 躺在地上已经是奄奄一息的后唐王,在这一刻才知道那孙千户并不是来援助自己的,而是来杀人灭口的!他心里悲戚,早该知道,大明寺里的那位不是善类,与他合作本就是与虎谋皮啊。 活了大半辈子,恨了大半辈子的李广,在此刻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在心中呐喊了一声“去你妈的大明”后,便断气死去了。 …… 此时大殿外的争斗也已经落下帷幕。 藩王府上的那三百人无一幸免,宋家年轻宗主这边有人受伤,却无人身亡。总得来说,宋逸安可以说是一马平川便踏平了这后唐藩王府。 正在这时,藩王府正殿突然有黑烟升起,紧接着宋逸安等人就看到有浓烈大火冲破了屋顶,汹涌向天空而起,照亮了整片夜空。 一重重殿宇随即坍塌,火势快速蔓延,本来壮丽奢华的后唐藩王府一时间成了一片火海。 “应该是自杀了。”宋福禄看着滔天火光,轻声说道。 宋逸安面色平静,不知是不是因为有火光,他的眼睛深处非常明亮。 一干宋家死士在这时突然齐齐下跪。 宋福禄笑着也缓缓下跪。 柳寒棠,老罗二人刻意站在了一旁,与宋家年轻宗主拉开了距离。 他们二人为的是让宋逸安能独享此刻他该得的尊崇。 几个月前还是宋家剑炉宗主的宋龙鸣轻松灭了后楚,另东南震惊。几个月后,还是宋家剑炉的宗主,又灭了后唐。然而这宗主却不是同一个人,是一对儿父子。 虎父无犬子。 东南从此无藩王。 宋逸安默然转身,他将楚子与若水分别对准各自剑鞘,叹口气,道:“收剑。” 拔剑收剑间,一国已覆灭。 ; 第六十一章·这两头迷路的熊 江洲多旅馆多酒肆,亦多茶社多棋室。 在如此竞争激烈的环境里,为脱颖而出,就衍生了一种多功能棋室。这种棋室还是以下棋为主营,但却是集酒、茶、棋于一身,在江洲当地颇受旅人青睐。 这种棋室内环境优雅,尤其是楼上单间,都会另设有一个偏屋,专供沏茶而用。棋室会派专业人士沏茶,来这里下棋的人士可自己带茶,也可享用棋室提供的茶叶。 至于下棋饮酒这个行为,则是因为一个人才兴起的。 下棋饮茶还说的过去,毕竟都是附庸风雅之事。可饮酒就难免有些低端了,况且向来喝酒都是豪气之事,所以才会说大口喝酒,这与宛如相敬如宾的对弈两人明显也不搭啊。 也就是几年前,那个横空出世自称当代“诗仙”的李慕白曾有流言传出,说他与人对弈就喜好喝酒,而且喝的越多,棋艺越精。李慕白的传闻有很多,但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甚至有人说那些高手榜,美人榜,将相榜都是出自他之手。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那些关于他的传闻不少都有根据,而且很经得起推敲。高手榜上有不少上榜之人都承认榜单不失公允,话里话外也对李慕白有些尊敬之意。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高手榜上位列榜眼的紫金山庄庄主曾偶尔提起过自己与李慕白是好朋友。这无疑让李慕白更增添了一股神秘色彩。也正是由于这些原因,天下风雅之士,对于对弈饮酒趋之若鹜,模仿诗仙行事蔚然成风。 “轻语轩”是江洲一间规模不大不小,档次不高不低的棋室,也是学着新兴棋室的模样,在棋室内增添了茶室与酒坊,客人也确实比之前多了不少。 今日轻语轩二楼冷清的很,只有一张桌子上坐了一个老人,一旁茶室内,一个身形雄健面色冷峻的中年人在烧水沏茶。 楼下棋室老板却没有因为客人少而发愁,反而看着很是高兴。因为今天楼上的那两位客人包了他整个棋室。 楼上,那位满头白发,已是垂暮之年的老人面前竟奇怪的摆了黑白两个棋盒,他左手执黑子,右手执白子,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小朱?” 一旁正在沏茶的中年人闻言赶紧放下手中茶壶,走至老人跟前,谦卑俯身问道:“先生何事?” 老人咂咂嘴,似在回味什么,喃喃道:“来点酒吧,许久没喝了。” 那中年人没有动身,只是为难道:“先生,你的身体……” 老人睁开已不是很清明的双眼,轻叹口气,道:“罢了罢了,还是不喝了。能多活两年也好。” 两鬓霜白,即使在长安城也向来杀人不眨眼的中年汉子如释重负。 便在这时,老人与中年人所在旁边的窗户外边,棋室屋檐上,不知什么时候蹲着一名青壮汉子。 来人低着头,半跪在屋檐上,战战兢兢。 若那后唐王李广还没死,恰好又在这里,就算这名汉子化成灰他也会认得。来人正是孙千户。 屋子里,那中年人淡淡说道:“事情都办好了?” “是!”孙千户将头颅低的更低了,细声应道,“全按照大人吩咐做的。” 中年人扭头看向正在专注棋盘上黑白局势的老人,阴森说道:“姜玉阳死有余辜,上次我就感觉到他对先生你有杀心,如今死了正好,也省的我亲自去动手了。那后唐王本就是用来背黑锅的,只有死了也才最让人放心。” 后者对于中年人的话置若罔闻,却仿佛说起了旁事,他慢声说道:“那两头熊果然还是迷路了。” 老人慢慢将左手中一颗棋子放在棋盘一处,审视了一会儿,抬头笑问道:“小朱,你觉得这盘棋是黑方胜算大,还是白方胜算大?或是平局?” 即便是朱家天子也没见过其笑容的中年人在这时竟然笑了,他轻摇摇头,诚心说道:“先生亲手布置的棋局,小朱又如何看的透?” 老人脸上笑容更浓了,“你啊……” 窗外的孙千户并没有因为屋子里的和谐情景感到轻松,反而更加的如履薄冰,额头溢出一层细密汗珠。 “通知那两头熊……”老人蓦的回归正题道,“跟他们说这次生意不做了,让他们等我的消息。” 老人话罢,中年人接着说道:“听到了就去吧。” 话音刚落,窗外的孙千户已没了踪影。 许久,中年人眉头微皱,大着胆子说道:“先生是不是可以回京了?” 老人闻言挑了挑眉,微撅撅嘴,似是很委屈得说道:“这才出来多久啊……” 中年人不觉苦笑道:“不短了,快四个月了。” 老人望向窗外一处,陷入沉思。 中年人见状,一咬牙,语气坚定说道:“先生,东南不安全,咱们此行因要保密缘故,身边人手本来就不多。若为此先生有什么闪失,小朱死亦有愧啊!” 老人叹口气,慢慢起身,又回头看了一眼窗外,似在留恋整个东南。 “走吧,以后便没可能再回来了。” ———— 距轻语轩不足五十里处,在江洲的一个小城里,有两头熊无精打采,一脸无奈得坐在酒馆里发呆。 熊二在那儿一个劲唉声叹气。 熊大受不了,瞪眼道:“咋了,不就是多走些时日吗,大不了接下来几天赶快些不就行了?” 熊二斜睨熊大,没有言语而是唏嘘叹了口气,那意思是说咱是走的快慢的问题吗? 熊大没来由大脸一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与熊二自从几天前过了一线江到江洲后,真是费了天大力气好找乱平岗这个地方。一开始这熊大作为大哥,为发挥大哥的风范,还不愿意问路人,他印象里乱平岗是在江洲边界,所以他就带着熊二两人在一线江沿岸方圆千里范围找了整整三天。他们其实不是找地方,而是找自己刺杀的目标。因为熊大自以为聪明得认为找地方还不如直接找人。 结果让这两头熊很失望。 得亏熊二自己偷偷摸摸问了一个路人,才知道乱平岗是江洲与剑州接壤的地界。 唉,这两头熊啊。 两人出了酒馆,现在他们虽然已经知道了那乱平岗在哪,却也无甚兴趣了。 “熊大,你说那宋逸安还会在乱平岗吗?”因为距离刺杀时间已经过了一整天,熊二极度怀疑。 熊大没脾气沉声道:“不知道!” 这两头迷路的熊在街上胡乱转悠。 正走着,熊二忽然感受到有股目光在盯自己。随着武学境界的提升,人的感知力也会增强。 “也注意到了吗?”熊大面向前方,低声说道。 熊二立刻警觉起来,但他面子上没有表露出来,还是一副唉声叹气模样。 “是谁?” 熊大嘿嘿一声冷笑,“问了不就知道了。” 两人钻入街道旁的小巷内。 熊大与熊二一左一右,在一个十字胡同口分手。 一个呼吸后,一道人影进了熊大所进的小巷。 熊大感觉到跟踪自己的人,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 不知是道上的仇家还是官兵? 熊大知道,他和熊二常年做的是杀人生意,自然惹了不少仇家。况且他们做的生意里有不少还是朝廷命官,所以两人早已在大明朝廷通缉要犯的名单内了。但熊大却从未怕过,因为每一个来找他们寻仇的,都下去见阎王去了。 一念及此,熊大脚尖一点地面,身子翻墙而过,在小巷内失去了踪影。 跟踪这两头熊的孙千户眉头一皱,赶快跟过去也翻墙而过。 但他一落地,便看到一道雄健高大背影。 孙千户眸光冷冽,而这时候,他身后的墙上,熊二不知何时竟半蹲在了那里,一脸冷笑的盯着他。 “报上名来吧,免得死的默默无闻。”熊大没有转身,只是清冷浑厚嗓音响起。 孙千户脸颊流落一滴汗珠,眼前这头熊不愧是杀手榜上排名第一的凶猛人物,只是那无形之中散发而出的气场,就让他这个已是有二品境界修为的锦衣卫千户感到无比压抑。 所幸自己只是来传个话而已。 “师傅叫我给你们带个话,这次生意不做了,让你们等他老人家消息。” “哦?”熊大慢慢转过身,饶有兴致问道,“天下的师傅多了,不知道你说的师傅又是哪一个?” 孙千户嘴角微微翘起,没有回话。 熊大蓦的咧嘴笑了。 刹那间,只见孙千户与熊大两人中间的空气仿佛剧烈波动了一下,下一刻场间有气机暴动,孙千户瞳孔微缩,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做出反抗动作,就被后者的有力大手禁锢住脖子,而后整个身子被狠狠撞击向墙壁。 可以背起一头重四百斤成年野猪的熊大,用一只手,就轻松提起了快两百斤重的孙千户。 “你见过师傅他老人家?”熊大凑近孙千户,与他四目相对。 孙千户因呼吸受阻,脸色铁青,却硬是扯了一下嘴角,很难看得笑了笑。 熊大眯着眼,手掌微微发力。 孙千户顿时眼珠子暴起,双脚无助乱蹬着,已是到了垂死的边缘。 “再问你一遍,师傅他老人家在哪?” 就在刚刚,这头熊忽然有了某种想法,可以一劳永逸,再也不用受他那从未露面师傅的钳制与调遣。 ; 第六十二章·不高不低却渐入佳境 熊大所想的一劳永逸的办法,自然是杀掉他们那个师傅。 这个办法很直接,很管用,而且很符合这两头熊的做事风格。 孙千户被熊大掐住脖子,行动失去自由不说,呼吸还严重受阻,正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但即便这样,在听到熊大的问话后,他心中也没有一丝服从心理,硬是向之前那样微翘了一下嘴角。 从身为锦衣卫的第一天起,那位天下第一酷吏就向他们说明了若是背叛会是怎样的凄惨下场。 虽然有预料,但真的问不出什么话熊大还是不免有些失望。他松开手掌,将那孙千户丢在地上后,冷冷的丢下一个字:“滚!” 孙千户落地后大口喘息,又重咳了几下后才平稳下来。他站起身子,终于来了个完整笑容。 待那孙千户走后,熊二落下高墙,询问道:“你问他师傅在哪干什么,难道要下杀手?” 熊大瞟了他一眼,反问道:“咋了,不敢?” 熊二咧嘴一笑,道:“这有啥不敢的。” 熊大叹口气,今天无非就是试探,更是一种宣战。他这样做就是告诉那个师傅,我熊大不是怕你,只是念及恩情不舍下手罢了。 “现在咱们去哪?”熊二看着四周,茫然若失。 熊大也不知道去哪,只是他忽然想起这几天常听到有人说什么佛道之辩,他不懂这些,但作为“做生意”的人,金山寺、武当山这样的地方自然听说过。 “金山寺。”熊大作了决定。 熊二不觉问道:“在哪?” “京州长安。” 熊二这次多了个心眼,小心翼翼问道:“是自个找着去,还是问路问过去?” 熊大不禁白了熊二一眼,没好气说道:“问路!” 金山寺那种神圣祥和之地,真不知道这两头熊过去会发生什么鸡飞狗跳的事情。 ———— 从总督府大门与萧武雨天力尽一战,到与萧索那一口真气间的生死相争,再到乱平岗上开窍,拼命挡下姜玉阳那已是入了剑道境界的一剑,宋逸安自从出了家门,才短短两个月就被折腾了不轻,体内体外遍布伤势。 所幸每一次受伤都有灵药补救,还有王依山和老罗这样的高人为其输真气续命,所以宋逸安每一次都是重伤倒下,活蹦乱跳起来。 从后唐藩王府回来后,宋逸安一行人在乱平岗外两里处就地扎营。 因为亲眼目睹了那么多死人,而且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林空竹和绿鱼二人哪会有心思睡觉,这时候,她们以前总是在府内临睡前和姐妹讲的什么鬼怪故事一股脑都涌了出来,吓得这两位可人连闭眼都是不敢了。 便在这种敏感时候,林空竹与绿鱼两人所待的马车车帘,突然被一只从外面伸进来的苍白手掌掀开。 林空竹和绿鱼哪受得了这个,连忙抱在一起,哇哇大叫,两个人四条腿还不停向门外乱蹬。 “叫什么叫,是我!” 两位可人踢的更凶了。 “哎呦!别踢了,是本宗主!” 车外面的自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正是宋家年轻宗主宋逸安。 林空竹和绿鱼在听到“本宗主”三个字后立马安生了下来,但二人反应却各是不同。绿鱼倒还好,拍拍胸脯舒口气。林空竹一贯想的多,却是倒吸口凉气。 这世子殿下这么晚了还往马车里钻什么意思? 宋逸安揉着自己的膝盖,龇牙咧嘴坐下来,恼火道:“踢什么踢,不知道是本宗主吗?” 绿鱼或许是因为王依山的关系,渐渐得也对这个世子殿下不那么怕了,反倒倒打一耙道:“你这么鬼鬼祟祟的,我和林姐姐自然就将你当做坏人了啊。” 宋逸安也是因为王依山的关系,懒得和小姑娘计较,他转而看向林空竹,道:“怕你们害怕睡不着,本宗主特意过来给你们些安全感。” 林空竹闻言在心里暗“呸”了一声,嘴上还是说道:“奴婢谢世子殿下关怀。” 宋逸安笑意深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林空竹,或许是因为马车里昏暗的关系,后者觉得宋家这位年轻宗主眼里有绿光浮现。 那是狼看到猎物才会有的绿光。 那是色狼看到漂亮女子才会有的绿光! 林空竹蓦的又想起宋逸安之前说的那句“不急吃了你”,不觉往后缩了缩身子,故意扭过头不看他。 绿鱼年纪小,却也不是不懂事。她见宋逸安那副垂涎欲滴的模样,重重咳嗽了一声。 宋逸安收回眼神,暼了一眼绿鱼,不以为意说道:“小丫头片子你懂个甚,闭上眼,一会儿少儿不宜!” 早已被王依山宠上天的绿鱼哪受的了这个,张牙舞爪扑向宋逸安,道:“不许你对林姐姐无礼!” 宋家年轻宗主眉毛一挑,用腿抵住绿鱼,沉声道:“小丫头,别以为有王依山给你撑腰,本宗主就不敢打你屁股!” 绿鱼俏脸一红,更加不要命扑向对面那个混蛋。 “你说打谁屁股,信不信我让王老头打你屁股?” 便在这时,马车外传来王依山的声音:“绿丫头,叫老夫何事啊?” 宋逸安顿时吓得一激灵,心里暗骂这不要脸的老匹夫耳朵怎么这么尖。他心里想按照那老头平常的德性,还真有可能为搏眼前这小姑娘一笑,打自己屁股。 一念及此,宋逸安赶紧伸手将那绿鱼揽在怀里捂住嘴巴,嘴上尽量平静得说道:“王老前辈,小子正在劝绿鱼姑娘做您徒弟呢!” 马车外王依山随性笑道:“宋小子,若是绿丫头不愿意你也别强迫人家啊。” 绿鱼被宋逸安搂在怀里,脸颊绯红,用力扭动身子作以反抗。可宋逸安作为一名习武之人,自然无视前者的白费力气。他瞥见林空竹动了一下身子,用目光警告了她一下后,也笑道:“是是,小子记住了。” 王依山或许觉得这又是个不错的表现机会,喋喋不休说道:“绿丫头,那宋小子若是敢威胁你,你就跟老夫说。这天有些冷,绿丫头你睡觉的时候被子得盖紧一些。” 见马车里迟迟没有回应,王依山只习惯的以为又是绿鱼厌烦自己才会如此,而且这又不是第一次了。老人没有多想,慢步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宋逸安才送开揽住绿鱼的双臂,如释重负舒口起,擦了擦额头汗水。 绿鱼因为第一次被男人那么抱着还心有余动,脸颊绯红,胸口小鹿乱撞。她回想那世子殿下的胸怀有些温暖,而且他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 哎呀! 绿鱼越想越羞,小脸红了个通透。 宋逸安因为这一闹剧也没挑逗林空竹的心思了,他晚上来马车里自然还有其他正事。这时候宋逸安感觉体内气机翻腾,赶紧坐稳身子闭上眼。 绿鱼怒瞪向宋家年轻宗主,见后者那么神态自然,不觉恼羞成怒,一拳打向宋逸安胸口。 绿鱼作为一个还未及笈,不懂功夫的弱女子,小小的粉拳能有多大力气? 可没成想,宋家年轻宗主受了小姑娘一拳,竟是蓦的喷出一大口鲜血。 血水溅到绿鱼的衣服上,更多的是溅到了她的手上。小姑娘哪碰到过这种事情,低头怔怔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一时吓呆了,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宋逸安点住身上几处大穴,而后摸出一颗丹药吞下,咧嘴笑道:“绿鱼别怕,吐口血而已,不碍事的。” 林空竹也被宋逸安突然来的这么一下子吓得够呛,她手捂住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宋逸安不说那安慰的话还好,话刚说完,绿鱼反应过来,眼圈顿时红了,满是自责道:“都怪我,都怪我。” 宋家年轻宗主此刻其实很难受,他还是低估了这次在乱平岗受的伤。本来他深夜进马车里就是想要调养一下伤势的,没想到自己没有压制住,被绿鱼那简单一拳就给刺激到了。 林空竹还是担心问道:“要不要叫王老前辈过来?” 宋逸安摆摆手,平静说道:“不用,一会儿再吐几口就好了。” 再吐几口? 林空竹听到这话只觉得天旋地转,心里想着这世子殿下不会到这时候还在开玩笑吧。 宋逸安不再废话调侃,他闭上眼,刚刚吞下的丹药此刻已经在腹中慢慢化开,一股温暖舒服的感觉正在向他全身蔓延。 这丹药是武当山的那群道士上次来参加他束发礼带的贺礼,乃李三清亲传弟子所炼制,一年也炼成不了几颗。这种丹药没病的人吃了可延年益寿,有伤的人吃了药到病除,端的是神奇玄妙无比。就连如今的朱家天子太宗陛下,每年也都只能吃上一颗,太后也有幸能吃上一颗,可以想象是有多么珍贵。 一柱香时间过去,没有发生像宋逸安说的那种“再吐几口”的情况发生。 宋家年轻宗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凡事皆是有利有弊,就比如这次乱平岗上发生的刺杀,虽然他受了很重的伤,却在不知不觉间让他的境界也得到了提升。 江湖武夫境界由弱至强为九品到一品,宋逸安感觉自己在经历了两个月间这些事后,虽然他的修为如今也只有五品实力,还处在不上不下的境界,但见识与心境却是得到了很大拓展。这就好比他要去旅行一个地方,眼前已经有了一条成型的道路。 渐入佳境。 宋逸安嘴角微微翘起,武道一途就怕走到死胡同,他却是很容易就解决了这件难事。 他现在需要想的事情是,如何以剑入道,达到那一品之上的高人境界。 宋逸安有自信,那一天不会很远。 ; 第六十三章·为民除害 俗话说穷乡僻壤出刁民,可若是富饶之地呢? 西南行省便是江南道,素来有鱼米之乡的美称,是大明的粮仓。按理说居于西南的百姓生活富足,不会滋生出像西北行省那样打家劫舍的流匪,可世间凡事总有蹊跷。 在西南馀州有座浪荡山,山不高,但上山的路却是百转千回,尤其是晚上,山间会有迷雾封山,最容易让人摸不着方向。便是在这座山上,前几年突然集结了有人数不下百数的亡命之徒,专门做些剪径勾当。 浪荡山这伙匪徒个个心狠手辣不说,而且战斗力甚是不容小觑。西南总督赵武英作为八方将领的西南将军,也是以武力著称于世,曾多次带兵围剿未果。西南的江湖龙头长生宗,为此也是不止一次和总督府合作,都没能拔掉这颗毒瘤。 富饶之地出恶民的说法也渐渐被传开。 …… 宋逸安在乱平岗上简单休息了一夜后,并不准备多耽搁。 因为昨天夜里发生了那样的事,林空竹和绿鱼两人自然不会休息太好,今日清晨二人明显都有黑眼圈,而且面容很是憔悴。 宋逸安却是满面红光。 不得不赞叹武当山那颗丹药的神奇,仅一夜功夫,宋逸安将那颗丹药药力吸收殆尽,不止几日间奔劳所带给的身体疲累感一扫而光,体内的伤势也好了大半。只要随着时间慢慢调养,宋逸安相信彻底痊愈不是问题。 宋福禄一大早给自家小少爷送早饭时见后者衣衫上有血迹,当下一惊。 宋逸安笑笑,解释道:“福禄叔不用急,只是昨夜疗伤吐出的瘀血而已。” 宋福禄见宋逸安脸色如常,心里了然。他想起了正事,出言问道:“宗主接下来是要顺势去江洲,还是?” 乱平岗在江洲与剑州接壤处,恰是一个十字路口。从这个地方,往北可顺势下江洲,横渡一线江去京州。往西可以去西南行省的馀州。东面则是东海,剑谷云氏的地盘。 宋逸安想了想,没有回答宋福禄,而是反问道:“馀州我们有多少人?” 宋福禄没反应过来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仔细想了想后,说道:“有不下百名的死士。” 宋逸安闻言点点头,略微思忖了一下,道:“我去馀州,福禄叔麻烦你先到那里集结那百名死士,三日后在浪荡山底会合。” 到这时,这位掌管宋家剑炉一半碟子机构的大管家才恍然大悟,知道了为什么自家宗主要去馀州,还问自己要人,非要去那浪荡山! 一念及此,宋福禄不觉有些担忧道:“如果真要上浪荡山,一百名死士是不是有些少。要不,我先回剑炉,多带点人?” 宋逸安摆摆手,不以为意笑道:“不过是座浪荡山,本宗主带一百个人都已是高看它了!” 话说到这宋家年轻宗主顿了一下,随即他语气骤然变冷,“我猜福禄叔你已经知道我想干什么了,西南行省是剑炉在未来的一条退路,决不能有失。你快去准备吧,要不露风声,我这次想速战速决。” 宋福禄了然,立马便站起身,俯腰拱了拱手,“宋福禄接令。” 便在这时,柳寒棠背着那方形行囊走了过来,用一贯冷淡语气说道:“去江洲?” 宋逸安脸色温和,摇头道:“去西南馀州。” 柳寒棠眉毛微挑了一下,他的脸色刚刚在一瞬间有一丝的温和变化。只是因为变得太快,幅度又太小,宋家年轻宗主并没有捕捉到。 “馀州过后呢?” “长生宗。” “长生宗过后呢?” “西南总督府。” “西南过后呢?” 两人间快速问答,柳寒棠一直都在直视宋逸安,场面氛围有些僵硬压抑。 本来已经领命要离去的宋福禄在此刻有些怒不可遏,尽量压制满腔怒火。早已不知何时也来到这里的王依山笑意深邃,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老罗靠在马车上,双臂抱肩闭目养神。林空竹和绿鱼两位可人在马车里偷偷看着宋逸安和柳寒棠,前者倒是看出了一些东西,而后者就纯属是好奇看着好玩了。 宋逸安微眯起眼,本来是打算想在西南以后去东海请教云山尽的他,到这一刻改变了主意。 “西川。” 柳寒棠闻言不露痕迹松口气,他终于不再发问,解下背上行囊递给宋逸安,淡淡说道:“是义父让我捎给你的。” 木匣行囊一入手,宋家年轻宗主就猜出了里面是何物,不觉有些吃惊。 “我若是不前往西川,你就会带着这东西自己去?”宋逸安问道。 柳寒棠点点头,没有废话只说了一个字:“是。” “好!”宋逸安重新露出笑容,说道,“你可以回剑炉复命了。” 柳寒棠走后,宋福禄欲言又止,最后也是默然离去。 宋逸安手捧木匣,站在那一动不动,怔怔出神。 …… 宋福禄是自己走的,那三十四名宋家死士却留了下来。 午间用过晌午饭后,宋逸安便下令出发了。 马车内宋逸安已经命人清扫了血迹,但之前受到连累的绿鱼因为私人原因,并不方便换衣服,所以身上还是血迹斑斑。宋逸安作为一个大男人,自然是早已找了个湖泊小溪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干净长衫,此刻神清气爽。 宋逸安见眼前两位可人灰头土脸的模样,于心不忍,说道:“近几日确实有些委屈了你们,在野地宿营本就是这么将就,你们习惯了就好。之前那条小溪,在这炎炎夏日,在里面洗一洗身子真心舒服。你们是女子,不方便,这个本宗主都理解。可本宗主不是也说了替你们在一旁看着,不让别人偷窥的嘛!” 林空竹和绿鱼一起翻了个白眼。 宋逸安顿时急了,“咋的,你们还不相信本宗主的为人?” 两位可人只自顾用手扇风,根本是懒得理他。 宋逸安没脾气,掀开马车窗户帘子,问最近的一名骑马死士道:“晚上可以到馀州吗?” 那死士年纪轻轻,约莫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他恭敬回应道:“回宗主,怕是不能。” 宋逸安哦了声,见前者还是一副拘谨模样,不觉笑道:“你叫宋三?” 那名青年死士显然有些吃惊,赶紧应道:“宗主怎么知道的?” 宋逸安笑笑,没有丝毫隐瞒,如实说道:“我爹收的死士其实分为两种,一种是自己培养,并赐宋姓的家奴。另一种则是从江湖上招徕的游侠或是没落门派高手。前者为了好区分,便以数字取名。后者是由宋福禄统领,名字我想不会变。这些年你们这些家奴死士就隐藏在山庄各地,比如你,在家里的身份就是百草园的一名花匠。” 那死士听到这话,再也掩饰不了,满脸吃惊。 宋逸安趴在车窗上,俨然一副与朋友聊天的姿态,“我爹常说虽然死士当死,但并不是说他们出生下来就是等死的命。所以我爹一直不肯给我你们的名单以及调用方法,希望的就是能晚用一天就晚用一天,也想你们这些他从小培养便赐姓的死士,一个也不要死。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娘常常训斥我爹,说他不把你们当人看,想了这么一个丧天良的法子。我爹为此常受委屈。” 叫做宋三的死士眼眶泛红。 他从小便是孤儿,被宋福禄带进宋家的时候只有七岁。从他懂事起,他便知道了自己以后的使命。死士当死,这是他以及其他二百三十七名死士一直被灌输的思想。他一直想的是,在未来,自己替那小主人挡一剑光荣死去这一生就圆满了。可今日听到宋逸安这番话,他活到现在,第一次有了生的希望。 而且,对于宋家效忠程度不减反增。 宋逸安靠回马车里,不经意间瞥到林空竹神情有异样,为了不吵醒正靠着林空竹已经睡着的绿鱼,宋逸安低声平静问道:“你都听到了?” 后者轻轻点点头。 “你信不信?”宋逸安目光如炬,直视她问道。 林空竹被宋家年轻宗主盯的浑身发毛,她确实是被刚刚宋逸安那番话打动了,可她两个月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早已不是那个剑州知府的傻丫鬟了,柳寒棠对于宋逸安的种种,一直在林空竹眼前浮现,让她不自觉就想到这世子殿下之所以说那番话,是为了收买人心。 见林空竹不说话,宋逸安苦笑摇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闭上了眼。 晚间月明星稀。 宋家年轻宗主一行人预料之中又在野地宿营。 在野外宿营吃的自然便是现烤的烤肉,林空竹和绿鱼因为连续吃了两天,小姑娘哪受的了这样连续油腻的食物,还没吃就在那恶心干呕了。 得亏王依山不知使了神通,在荒无人烟的野外竟采来了一堆野果,林空竹和绿鱼吃了果子,勉强止住了呕吐。 宋逸安盘坐在草地上,望着天上不是很圆的明月,呢喃自语:“哥……” 那叫做宋三的青年死士因为宋逸安下午那一席话,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拘谨。他手拿一块烤肉走向宋家年轻宗主,道:“宗主,吃饭了。” 宋逸安接过烤肉想都没想就直接大口吃了起来,他向自己对面伮伮嘴,含糊不清说道:“坐。” “谢宗主。”宋三笔直坐下。 宋逸安将嘴里烤肉咽下,说道:“乱平岗上死了那么多弟兄,我又拉你们去那后唐藩王府,好不容易折腾完了,如今又拉你们去浪荡山。你们私底下不会有怨言吧?” 宋三咧嘴笑道:“不会,也不敢。” 宋逸安闻言踢了对方一脚,笑骂道:“你他娘的不会就不会吧,说什么敢不敢干嘛!” 宋三挠挠头,会心一笑。他心里想,自己这位小主人真跟传闻里也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他大着胆子,问道:“属下斗胆问一句,宗主去那浪荡山所为何事?” 宋逸安笑意深邃,他张开嘴。 林空竹这时候正好在附近,然后她就听到了那世子殿下的明显是应付而且很像笑话的回答: “为民除害。” ; 第六十四章·三七和枸杞 宋家年轻宗主一行人是第二天下午才正儿八经进入的西南行省。 差不多两日奔波,可苦坏了林空竹和绿鱼两位可人。其实自从总督府出来,宋逸安一行人还没有好好住过一间客栈,吃过一顿热乎饭。最要紧的是,女人嘛,总会有不方便的日子。又经这么一折腾,这不,林空竹病倒了。 与宋福禄说好的三日时间已经快到了,宋逸安虽然有怜香惜玉的爱好,这一次却不得不狠下心下令继续赶路。 进入西南行省馀州,过了城门,便是一道热闹的街市。 马车里绿鱼见林空竹难受的厉害,自己被感染也是满心难受。她清晰听到外面热闹的叫喊声,顿时气不过那世子殿下既然进了城,为什么就不能停下来修养一段时间,起码给林姐姐请个大夫也好啊。 绿鱼越想越气,一把掀开车窗帘子,透出头朝宋逸安喊道:“停车!停车!” 王依山听到自己心爱的弟子有要求,马上就勒马调转马头,驱马走向小姑娘。 宋逸安自然知道绿鱼在闹什么,可既然王老神仙都有所动作了,他自然不能视而不见。 宋家那三十四名死士在来到馀州城前一里的时候,就被宋家年轻宗主命令化整为零,各自进城,最后他只留了宋三一个死士在身边。 王依山来到马车窗户边,笑意吟吟,问道:“绿丫头怎么了?” 绿鱼根本不是要找王依山,自然也不会搭理他。小姑娘直接看向远处的宋家年轻宗主,气呼呼说道:“你就让林姐姐一直这么病着吗?” 宋逸安不觉苦笑,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浪荡山距此已不足十里,就在馀州城郊。 “那找间客栈吧。”略微算了一下时间,宋逸安觉得够了,才扭头看向身后的宋三说道。 后者心领神会,独自一人骑马而去。 …… 宋三找到的客栈不大不小,地理位置极佳。关键是客栈的主人身份很白,不是江湖人也不是官家人。 进了客栈,宋逸安要了三间上等客房。林空竹和绿鱼自然一个房间,特意给王依山单独要了一个,而宋逸安、宋三和老罗三个人一间房。 这倒不是说宋逸安吝啬钱财,而是他晚上要与宋三商量一些事情。 从一住进客栈,宋家年轻宗主就让店小二去请了大夫。而大夫过来看了林空竹的病后,说只是夏季常见的受凉感冒,给开了几副药叮嘱了几句话后就走了。 用过晚饭,宋逸安为表现自己的关怀,来到绿鱼和林空竹房间,轻敲了敲门。 屋内响起绿鱼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宋逸安整理了一下衣衫,说道:“本宗主。” 终于是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的绿鱼,把门打开一条细缝,只露出一双眼睛,问道:“有事?” 宋逸安哭笑不得,无奈说道:“来看看林姑娘。” 绿鱼无动于衷,依旧挡在门口,冷冷说道:“林姐姐刚服下药,已经睡下了。” 宋逸安闻言眉毛一挑,他伸出一只脚卡住房门,就欲推门强行进去。 绿鱼见状顿时急了,低声呵斥道:“你要干嘛?信不信我叫王老头过来!” 正在二人争执不下时,屋内林空竹说话了:“绿鱼,叫世子殿下进来吧。” 绿鱼听到这话顿时没了脾气,在那儿恨得牙根直痒痒。 而宋逸安神气哼了一声,收回卡住房门的右脚,语气轻挑说道:“还不给本宗主让开。” 绿鱼哪会搭理他,直接摔门回身走入房间。 宋逸安笑眯眯走进屋子,自顾来到桌子旁边坐了下去。 林空竹想起身行礼,却被绿鱼给强压了回去,又瞪了她一眼。 宋逸安见状不以为意笑道:“林姑娘身体不适,不用行礼了。” 林空竹牵强笑了笑,又低头咳嗽了几声,躺回身子。 宋家年轻宗主见林空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心疼,竟不由自主起身想要给后者盖一盖被子。 这哪能过的了绿鱼这一关。 小姑娘先是一掌拍掉那头色狼的爪子,而后一步横移挡在宋家年轻宗主跟前,柳眉倒竖,斥道:“干什么?!” 宋逸安悻悻然收回手,讪然一笑。 他坐回身子,柔声说道:“因为时间关系,明天一早本宗主就要出发。林姑娘若是身体实在不行,可以住在这家客栈等本宗主回来。” 林空竹扭过头看向宋逸安,问道:“世子殿下是真要去那浪荡山为民除害?” 宋逸安微笑应道:“有这一方面原因。” 林空竹不觉皱眉,固执得又问道:“那还有呢?” 宋逸安慢慢起身,他依然是笑着,语气淡然:“杀人。” 为民除害确实是会杀人啊。 虽然不久前刚经历过这种事情,可今天从这世子殿下口中听到这两个字,绿鱼神情还是一凜,身子不觉抖了一下。 林空竹苦笑闭上眼,坚定说道:“明天空竹可以跟世子殿下出发。” 宋逸安眉毛一挑,语气玩味道:“本宗主本意是你若不跟着,从浪荡山回来后,本宗主也没时间再折回来接你,便想着放你回去。既然你这么强烈要留下来,本宗主盛情难却,明日五更时间咱们就出发。” 林空竹哑口无言,盯着宋家年轻宗主,估计是被气着了,又连续咳嗽起来。 宋逸安这次没有再顾忌绿鱼,而是径直走至林空竹床边,俯身替她压好被子。 “睡个好觉,明天本宗主来叫你们。”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咳嗽的关系,林空竹满脸通红。 待宋家年轻宗主走后,绿鱼不解得问林空竹:“林姐姐,你为什么要跟那无赖去浪荡山啊。” 林空竹想了一会儿,实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自然也给不出绿鱼答案。她苦笑了笑,伸出手攥住绿鱼的手,说了句让后者似懂非懂的话:“或许等你长大了自己就明白了吧。” ———— 翌日清晨,与宋家年轻宗主从客栈出发的同一时间,浪荡山脚,有一对儿少男少女正欲上山。 少女年纪与绿鱼相仿,容颜姣好,梳了两条羊角辫,看着很是欢快。少男跟少女同龄,看着有些木吶,只是紧跟着少女身后,不停提醒后者小心点。 浪荡山因为有伙匪徒占山为王,已经很少有人敢来这里打猎或是采药。这一对儿少男少女也不知为什么有这么大胆子,天才微微亮就敢上山。也不知是不是他们运气好,平常只要有人上山,不及百米就会被匪徒的岗哨擒住。今日这对儿少男女已经是上山上了有一里地了,可依旧不见有人出现。 “枸杞,这浪荡山师傅说有伙匪徒,而且都不是什么好人。咱要不去附近山上采药吧,否则我总是担惊受怕的?”那跟在小女孩身后的小男孩儿喊道。 名字奇怪叫做枸杞的小女孩回过头,有些不悦皱眉道:“三七,你别总是这样大惊小怪的,浪荡山这么大,咱们运气就会那般差刚好碰到匪徒?再说,我爹的话也就是吓吓你。他哪一次说他不教你这个笨徒弟,哪一次说话算话了?你也信?” 名子更奇怪叫做三七的小男孩讪笑挠挠头,道:“师傅说的没错,我确实是笨啊。师傅每次说不再教我,每次我都是真的害怕啊!” 枸杞小姑娘白了他一眼,无奈说道:“我爹也就是在你面前逞逞威风,你也是,咋那么笨嘞?” 三七只是傻笑,似是想起了那位自己的师傅,也是枸杞的爹每次见到自己的师娘,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三七不禁想,有时候师傅会跟他说,自己以前有多么了不起,被称作“妙手回春”,即便当今天子,也要亲自请他入宫。三七不知道真假,也没法求证,可每次他都愿意相信师傅的话,每次都满是激动得问师傅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小男孩儿偷偷瞄了一眼那枸杞小姑娘,心里欢喜。 管他是真的假的呢! 枸杞小姑娘似是感觉到了那小男孩在看自己,顿时柳眉倒竖,拍了一下后者脑袋,斥道:“看什么看,三七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准偷看我的吗?!” 三七立马低下头,可还是固执说道:“枸杞,虽然师傅的话有夸张成分,但总归是为你好,这荒郊野岭的,一路也没见到个人影,我这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的。” 枸杞这次是直接赏了他一个爆栗,很认真说道:“有的药材只有浪荡山才有,附近那些山咱又不是没去过,三七你放心,本姑娘一向运气不差,就算遇到了那伙匪徒,有我保护你,怕啥?” 三七闻言不觉嘀咕了一句:“你功夫还没我好呢……” 枸杞顿时气的跳脚,质问道:“笨三七,你说啥?!” 三七立马意识到自己失言,强颜欢笑道:“没没,没说什么。” 枸杞小姑娘转过身,故作生气道:“哼!你如果害怕,可以不跟着我嘛。” 听到这话小三七顿时慌了,他赶紧追上去,心急说道:“不不不,枸杞,你知道只要跟着你我不会害怕的!” 小姑娘却只顾往前走,但她脸上却是带笑,心里更是如此。 三七枸杞,真是一对儿欢喜冤家啊。 ; 第六十五章·两位女侠 宋逸安大约中午时分来到的浪荡山,而宋福禄已经领着浩浩荡荡,竟不下两百人在等着了。 之前宋福禄说了可以召集一百名死士左右,如今人数突然多了一倍,宋家年轻宗主自然微微有些吃惊。 宋福禄不以为意,如实说道:“禀宗主,属下自作主张,还是跟老宗主提前说了一声,那多出的一百人,是山庄的护卫,不在死士之列。” 宋逸安闻言抬头看去,那两百人乍一看看不出什么不同之处,只是其中有一半人骑着马,身上穿的是自家山庄护卫的衣服。 而剩余那一百人,身上穿的几乎都是跟宋三一样的深色衣裤,而且年纪都相差不大。 宋逸安自然不会责怪宋福禄的自作主张,问道:“我爹怎么说?” 宋福禄平静说道:“老宗主只是跟属下说,人随便杀。” 宋逸安眉毛一挑,不禁乐了。 自己老爹那副德性,估计也就会在宋福禄这些老人面前逞逞威风。 宋逸安面向那一百护卫与一百死士,客套拱手行了一个礼数,道:“麻烦诸位了。” 两百人随着宋福禄动作一致,马上之人低头作辑,马下之人单膝跪地,齐声道:“为剑炉肝脑涂地,死不足惜!” 马车内,因为服过药,身子好很多的林空竹听到外面的喊声,掀开车帘正好看到刚才那副情景,不觉一惊。 她看向那众人中心的世子殿下,心中不解,明明他就是个十五岁不到的少年啊,为什么能有这种魅力?从总督府,到乱平岗,再到后唐藩王府,这世子殿下身上那种气质便以一种蜕变方式提升着,林空竹也从一开始在李书文府上第一眼的纯粹生的好看印象,到后来总督府的觉得宋逸安勇气可嘉,不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再到乱平岗上,觉得宋逸安真如一个世子般,举手投足也开始显现有王霸气质。仅仅不过两个月的相处,林空竹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渐渐被这种气质吸引。看着宋家年轻宗主一步步成长,她有些好奇,也有些期待这位世子殿下在未来究竟是何模样。 一念及此,林空竹脸颊绯红,心中似是做了某种决定,收回了目光。 要上山,马可以沿着山道慢步而行,可马车却不能。 王依山抬头看了看不高,却也足有数百丈高的浪荡山,皱了皱眉,问身旁绿鱼道:“绿丫头会骑马吗?” 自小便在总督府长大的绿鱼自然是摇了摇脑袋。 王依山蓦的笑了,道:“那绿丫头与我共骑一马好了。” 绿鱼秀眉顿时倒竖,她自然不想与这老头骑一匹马。小姑娘回过头,还没问自己的林姐姐会不会骑马时,后者先一步苦笑摇了摇头。 这时,宋逸安御马来到绿鱼和林空竹二人身后,自顾伸出手放到林空竹面前。看架势,是要让她和自己共一匹马。 绿鱼见状顿时来了火气,可她还没发脾气,下一刻就没了脾气。因为她的林姐姐竟握住了那世子殿下的手掌,而后上了后者的马。 宋逸安面色平静,他环抱住坐在自己身前的林空竹,双手拽着缰绳,双腿一夹马腹,一马当先。 感受着背后温暖的胸膛,林空竹这一次破天荒没有脸红,没有紧张,只有心安。 “现在还怕本宗主吗?”宋逸安蓦的问道。 林空竹扭过头,盯看着这张略带稚气,却俊秀异常的脸庞,眼神里没有一丝波动。 “早都不怕了。” “哦?”宋家年轻宗主饶有兴味,与她四目相对,揶揄道,“那也不怕本宗主吃了你?” 林空竹竟俏皮一笑,风情万种,“这个空竹就更不怕了。” 宋逸安不觉揉了揉额头,故作头疼说道:“那以后要怎么威胁你才好啊。” 林空竹扭动身子,侧身歪着头枕在那世子殿下胸口,呢喃说道:“我知道当初你为什么将我带走了,可若是你知道最后我会是这样的结果,你这样做,对我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宋逸安故意扭头看向一旁,装傻问道:“什么结果?” 林空竹嘴角微微翘起,她重新坐直身子,学着世子殿下轻挑的语气,说道:“你可以装傻,但宋逸安我现在告诉你,我以后不走了,你去哪我就去哪,除非我死。” 宋逸安闻言神情微动,他看着林空竹苦笑道:“何至于此?” 林空竹冷哼了一声,颇为神气得说道:“谁让你先招惹我的。” 宋逸安这下是真头疼了。 便在这时,之前受宋逸安之命先行一步打探情况的宋三回来了,他并没有骑马,来的路也不是山道,是直接从山间丛林里蹿出来的。 “禀告宗主,前方大约二百米处有几处暗岗。”宋三单膝跪在宋逸安马前说道。 宋家年轻宗主向后招了招手,早已是习惯这个动作的宋福禄会意驱马向前。 宋逸安语气淡然道:“找几个人,静悄悄的处理掉就好,我们一会儿便在那里吃午饭,本宗主刚好饿了。” 宛如坐在宋逸安怀里的林空竹听到这话身体没来由感到一股寒意,她胆惊心想,如今这世子殿下说杀人的事情竟是这样不疼不痒了吗。 一向做事谨慎的宋福禄没有听宋家年轻宗主的话找旁人,而是自己领着宋三,沿着之前宋三来的路而去。 宋逸安翻身下马,向林空竹伸出手说道:“骑马不舒服吧,在前面咱们可以休息会儿。” 林空竹扶住宋逸安手臂,慢慢下了马。 这时后面王依山也跟了过来,不过他的马上坐着的只有绿鱼一个人,王依山竟然甘愿在牵马。 本来绿鱼就不想跟王依山共骑一马,而且她还倔强的走了半里山路。无奈天气实在炎热,山道又不好走,小姑娘受不了煎熬,最后灵光一闪,想出了这么一个好法子。 宋逸安见王依山又是做起了“马夫”,少有的大着胆子,揶揄道:“王老前辈辛苦了。” 王依山没有搭理他这种调侃,自顾牵着马走了过去。 宋逸安悻悻然,将马儿交给身后的死士后,开始与林空竹并肩而行上山。 大约一刻钟后,过了一个拐弯山道,一处人工搭建的木棚出现在视野。宋福禄与宋三二人恭敬站在棚子前,笑脸相迎。 林空竹抬眼看向那两人身后的棚子,没有见到别的人影,心里不由一股悸动。 宋逸安走至宋福禄跟前,眯着眼扫了一遍棚子,点点头,说道:“让那一百死士与一百护卫分成两批,死士在山上林间先一步上山,护卫就在此等我们上山后再行动,保持两里距离。” 宋福禄何等聪慧之人,他明白自家宗主这样做用意何在,可还是担忧说道:“死士怕是有些不够,两里距离也有些远吧。” 宋逸安摆摆手,认真说道:“一百死士足以,护卫距离太近,撒的网就太小,不足以全部打尽。” 宋福禄了然,领命而去。 宋逸安看向宋三,道:“找几个人去山上打些野味,生火做饭。” 宋三领命正欲离去时,宋逸安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急声说道:“顺便再采摘一些野果。” …… 午时,在这个本来是浪荡山那伙匪徒的岗哨木棚里,很快便飘出了烤肉的香气。 吃饭时,王依山依旧大快朵颐,满嘴流油嚼着烤肉。林空竹与绿鱼还是肉吃的少,果子吃的多。 宋逸安在不远处盘腿而坐,他没有吃饭,在闭着眼做吐纳,心里想着乱平岗上自己那宛如神来之笔的一掌。 正冥想间,耳边突然传来两道稚嫩嗓音: “三七你闻到没有,好香啊,是烤肉的味道。” “枸杞,这肯定是山上那伙匪徒在做饭,而且离咱们不远。咱们得赶紧走,别让他们发现才是!” 宋逸安蓦然睁开双眼,目光眺望向山下。刚才他进入了一种奇妙状态,听力一时间好像放大了数倍。刚才那两道声音,应该是在离此地五十米不远的地方。 他站起身,身形向声源处掠去。 林空竹见世子殿下这般奇怪行径,又看了看身旁那位王老前辈还在一个劲吃肉,再看那位从头至尾都在闭目养神,被世子殿下叫做“罗叔”的古板汉子,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自己也收回目光,见怪不怪。 大约离木棚不足百米的地方,那起名奇怪叫做枸杞的小姑娘和叫做三七的小男孩,正面对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个俊朗少年。 小三七挡在枸杞小姑娘身前,尽量提起胸膛,大着胆子也大着声音问道:“你是谁?” 还是那枸杞小姑娘胆大,探出脑袋看向宋逸安,眼珠子滴溜溜转动,看着甚是俏皮可爱。 宋家年轻宗主见状不觉笑了,他直接越过小三七,问他身后的姑娘道:“你叫枸杞?” 不知是因为对方无视自己,还是因为对方跟自己喜欢的女孩说话的缘故,小三七难得愤怒无比,又大声发问道:“我问你话呢,你是谁?” 难得小三七今天如此勇敢,可无奈那叫做枸杞的小姑娘不配合,竟是走出了前者的背后,迎着宋逸安目光,大方笑着回应道:“是啊,你是谁?” 三七郁闷无比,心里破天荒在怪枸杞不懂人心险恶,还不领自己的情。其实,他还是嫉妒眼前这位比自己大不了的少年,因为对方实在是长的太好看了。 宋逸安还是没有回答那个“你是谁”的问题,他眯着眼,思想竟是开了小差,说了句让枸杞小姑娘听不懂的话:“两位女侠啊。” ; 第六十六章·出宫,回家,下山 上 已是快要四个月没上朝的蔡太师在今日上朝了! 金銮大殿上,文武百官泾渭分明列队两侧,而金銮殿外,紧密站着身穿御赐黄衫的大内侍卫。长安城皇宫有九门,每一道皇门必有重兵把守。这还只是在明处,至于大明寺派出了多少锦衣卫隐在暗中没人知道。大明建朝后虽然为安抚八国设立了八大异性藩王,可还是有不少顽固遗民时刻想着复国,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刺杀朱家天子。 而事实上则是自从四十八年前巨城长安落成,虽然太祖太宗两任皇帝都受到过不少刺杀,但那些杀手刺客都不曾过的了那最外围的九门,纵使是前诸侯八国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宗师,最多在偷偷潜过了九门后,还是被朱自清发现,击毙在玉石广场上,连皇帝的面儿都没见到。 朱自清号称宗师境下无敌,掌管大明朝最大的谍报机构大明寺,手中锦衣卫不下万名,名副其实的位高权重。作为朱明和的近臣内侍,自然负责皇帝陛下的生命安全。朱自清也不负使命,三十年间死在他手上的刺客以及八国遗民,都快要组成了一个万人军团。 至今朱自清那大明江湖人谈其名犹如谈虎的威名,便是在那一场场保护朱家天子中积攒下来的。 “上朝。” 随着大太监的喊声落毕,朱明和高坐在金碧辉煌的龙椅上,其下方除了蔡太师与东方大明外,数百名文武朝臣如潮水般齐齐下跪,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蔡太师与东方大明作为两朝元老,大明朝的开国元勋,与太祖征战一生,因功勋卓著,在大明建朝后便有太祖钦定二人可在朝堂上不下跪,而且太祖皇帝知道蔡望津身体薄弱,有时还会在早朝上赐座。到了如今太宗朱明和这里,自然不会改变。 “给先生赐座。”朱明和温和笑道。 “老臣谢陛下。” 下方一些老的儒生文臣见到这君臣相亲的场景,不禁感慨万千。当今陛下勤政勤朝,而且爱惜臣民,他们都为自己遇到这样的明主感到欣慰高兴。 待蔡太师落座,朱明和笑问道:“列为臣工有事可奏否?” “臣有本可奏。” 说话的是大学士胡芝涣,是位年过五旬的老儒生。 胡芝涣话音刚落,满朝文武皆是一阵骚动,都猜到了这胡大学士要奏什么事了。 大学士挂一品职衔,位列文臣之首,仅次于蔡太师的保和殿大学生与东方大明的大柱国。只见那胡芝涣跪在地上,奇怪的在额头上绑上一根白布条,神情坚定又悲悯,大有视死如归的姿态。 而满朝文武之所以都已猜出这胡芝涣要奏何事,自然是因为传言称他与宋家有不少的私怨。 京城里高位者的圈子里都知道这件事,三十年前太宗朱明和刚继位,那时还只是少保之职的胡芝涣便在朝堂上誓死弹劾宋家剑炉在东南剑州大量敛财,并且私练亲兵的罪证。那时候,太祖才驾崩不到一年,虽然全天下人都明白宋家已然是草莽中的皇帝,但谁都没有点破过。即便庙堂上的高官,也对这样的事情敬而远之。朱明和对于胡芝涣的奏报,一笑置之。不久后者就被罢免了少保职衔,被发配到了西北做了个九品县令。直到十年前的那场太宗亲征,胡芝涣才被重新召回入京,一跃成为了武英殿大学士。 为庆祝太宗亲征胜利所举行的宴会上,作为大明江湖的头领,也是此次战争功劳最大的宋龙鸣气焰凌人,在宴会上当众取笑胡芝涣眼窝子浅,打仗若都是靠他这类人,大明早被北原亡国了。甚至有传言称下了宴会后,宋龙鸣半路拦住那胡大学士,用手指连续弹后者官帽,大骂让你这老小儿多嘴。而胡芝涣深知自己打不过宋龙鸣,从头到尾没有吭一声,与他二十年前在早朝上誓死弹劾的英勇行为相差巨甚。 几天前宋家那位新继任的年轻宗主宋逸安火烧后唐藩王府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宫里,之前宋龙鸣“平叛”后楚藩王府,杀了姜擎苍就在长安城引起了一股不小震荡,但那毕竟是宋龙鸣,传言中的草莽皇帝,比这还过分的事情都做过,也不足为奇。可如今连他儿子都敢这么不把皇帝陛下亲自封的藩王放在眼里,你宋家是不是有些太猖狂了?虽然这几天皇宫里表面是风平浪静的,可明眼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如今这胡大学士突然有事要奏,在场的百官又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 朱明和见到胡芝涣那般姿态,当下一惊,问道:“胡爱卿这是为何?” 他问的自然是之前胡芝涣给自己带白布条的行为。 胡芝涣竟怆然泪下,哭诉道:“老臣冒死弹劾宋家剑炉十条罪状,望陛下兴兵东南,剿灭宋家。若陛下不答应,臣便血溅当场!” 满朝文武皆是倒吸口凉气。 原来这胡大学士的白布条是给自己带的啊。 蔡太师坐在那里低着头,昏昏欲睡,好像并没有看到场间胡大学士的壮烈行径。而蔡党等一些文官士子,都被胡大学士这番举措感染,纷纷出言响应。至于东方大明以及他所领衔的武党皆是按兵不动的姿态,处于观望之中。 朱明和看着下方的胡芝涣,一时为难,说道:“胡爱卿这番朕甚是欣慰,若我大明朝都是胡爱卿这样的臣子,又何惧于那北方万里草原?只是宋家剑炉于我大明朝劳苦功高,胡爱卿可将那十条罪状呈上来,待日后朕仔细阅读完以后,若经查实,真如爱卿所言,朕答应你,绝不姑息!” 这显然是皇帝陛下的权宜之计。 胡芝涣跪拜在地上,痛哭道:“老臣忠心天地可鉴,请陛下三思!” 朱明和也是一副悲伤神色,他走至那胡大学士跟前,亲自俯身扶起后者,道:“胡爱卿的忠心,不仅天地,朕也一清二楚。朕答应你,一定会给爱卿一个交代。朕不希望爱卿你死,希望爱卿可以体谅朕的苦衷。” 大殿之内所有朝臣,齐齐下跪,心痛说道:“皇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胡芝涣哪还有什么话可说,自然是满心不甘的点点头。 一场本来是悲壮的以死相谏就这么无疾而终。 …… 晚些时候,上书房内。 蔡太师、东方大明、朱自清看着台上的朱家天子,神情各异。 朱明和背对三人,语气淡然问道:“胡芝涣算是看得清局势的人,也不枉朕花二十年时间雕琢他。对了,蔡先生这趟去东南之地,感觉如何?” 蔡望津慢声应道:“一切都在掌握中。” 朱明和闻言点点头,蓦的看向东方大明问道:“东方将军,北原那边近来有没有什么异动?” 已是快要古稀高龄的东方大明嗓音依旧掷地有声:“一切如故。” “好。”朱明和默然许久,自言自语道,“朕真是好久都不曾出过宫了呢……” ———— 宋家年轻宗主走的时候是孤身一人,如今回来的时候身边却多了两个人。 或许是女人的共同点,林空竹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叫做枸杞的小姑娘。 宋逸安笑着与枸杞说着什么,小三七默默跟在小姑娘身后,眼睛一直警惕得盯着宋逸安。 “女侠来这浪荡山采药,当真不怕山上那伙匪徒?” 小姑娘天真一笑,老气横秋得说道:“既然决定走南闯北出来跑江湖,本姑娘会是那样怕东怕西的人?” 宋逸安点头微笑道:“是这个理,本宗主也觉得女侠不像。” “哦!不对。”宋逸安立马改口道,“应该说不是!” 小姑娘撇着头,一脸好奇得问道:“宋逸安,你真是江湖门派的宗主啊?” 宋逸安摆了个鬼脸,道:“唬人的罢了,闯江湖要的不就是个吓人名号吗?” 小姑娘一听乐了,爽快说道:“宋逸安原来你也是个性情中人啊,既然今天咱们能在这相遇,肯定是有缘分,本姑娘便交你这个朋友了!” 宋逸安了行了个拱手礼,道:“宋逸安见过枸杞女侠。” 似是觉着枸杞配女侠不太搭,小姑娘说道:“本姑娘姓李。” “见过李女侠!” 三人来到木棚前,林空竹起身,施了一个万福。 绿鱼看向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枸杞小姑娘,眼珠子转来转去,一脸好奇。 宋逸安摆摆手示意林空竹不必多礼,而后介绍道:“这是李枸杞李女侠,本宗主刚交的朋友。这位是……额……”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宋家年轻宗主撇头看向一路跟看贼一样看自己的三七,问道:“你叫啥?” 小三七正欲生气,转念一想自己不能在枸杞失了风度,重要的是现在枸杞被对方迷惑,貌似二人还很谈得来,自己这么一生气再惹枸杞生气就不好了。 他面色平静,弯腰作辑道:“晚辈李三七。” 林空竹闻言不觉乐了,捂嘴偷笑。枸杞三七,这对儿少男少女的名字真奇怪。 “女侠还没吃饭吧?”宋逸安看向林空竹,吩咐道,“林空竹,去将烤好的的肉拿过来一些。” 姓李名枸杞的小姑娘看着那位漂亮姐姐听话得离去,心里微微一惊,小声问宋逸安道:“这位姐姐也是你找来撑门面的?” 宋逸安顺势笑道:“是啊,很贵的。” 或许是因为宋逸安一直不介绍自己,在一旁看了许久的绿鱼忍受不了,站起身走到前者身前,问道:“宋逸安,这是你的新朋友啊?” 枸杞看向绿鱼。 两位女侠第一次对视。 宋逸安笑着对枸杞介绍道:“这是绿鱼,也是本宗主朋友,也是一名女侠。” 王依山吃饱喝足,很没风范的用袖子擦了擦嘴,打了个饱嗝。他看向宋逸安那里,撅了撅嘴,嘀咕道:“破事真多!” 绿鱼跟枸杞对视了一会儿,而后两人都笑了,颇有相见恨晚,一见如故的感觉。 宋逸安见气氛融洽,心有所感,蓦的又想起了她。 之前他看到枸杞时,自语说是两个女侠,其实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应该是三位女侠。 宋逸安目光迷离得看向自家剑炉所在方向,自言自语呢喃道:“喂,那第三位女侠,本宗主想你了,你知道吗?” ; 第六十七章·出宫,回家,下山 下 宋家山庄。 青木老道看着眼前正在认真写字的少女,百感交集。已活过大半辈子的他膝下无儿无女,进了宋家无非就是想颐养天年。没有想过为宋家建功立业,他想的是自己碌碌无为一生,最后可以死得其所就心满意足了。可姬若水的出现,让这个孑然一身的老道人第一次感受到了生的意义。 姬若水因为以前没有学过写字,而老道人对她要求又严,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都得极尽工整。少女只写了三十几个字,便觉得手臂手指发酸,蹙眉停下甩了甩手。 老道人见状心里一阵心疼,忍不住说道:“要是觉得累,停下休息一会儿也好。” 姬若水扭过头冲着青木老道和熙一笑,轻摇摇头说道:“若水不累,离老爷爷说的一百字,还差好些呢。” 青木老道笑道:“这练字如练剑,只要用心持之以恒,假以时日便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倘若每回都是敷衍去做,别说一百字,就算练上一千字一万字又有何用?老道给姑娘定下一个数目,无非只是想要督促姑娘罢了,并无其它深意。” 姬若水神情一丝不苟,眼睛盯着手中笔走龙蛇,嘴里回应老道人道:“老爷爷,若水如果一百字都用心去写,岂不是要抵得上写两百字。这样划算的买卖,若水哪肯放过,今天这一百字不写完若水绝不吃饭!” 青木老道人听到这话顿时尴尬了,他说那番话本意其实是想让姬若水停下休息的,可没曾想这姑娘如此执着,自己反倒弄巧成拙了。 这时候正是处于夏季最热的时节,姬若水即便趴在那里写字,时间一长额头上也溢出了一层密密汗珠。老道人看到这,起身拿着书本走至前者身侧,轻轻给她扇风。 姬若水扭过头,露齿欢快一笑。她没有说话,就又低下头专心写字去了。 寥寥一百字,姬若水硬是写了一个下午,而青木老道自然也扇了一下午的风。 姬若水在写下最后一个字后,如释重负喘口气,而后她赶快起身,扶自己的老爷爷坐下,给后者捶背,说道:“辛苦老爷爷了。” 青木老道捋着胡须,眯着眼笑着,若此时仔细往老道人眼里看,就会发现里面有晶莹闪烁。 …… 晚饭时,姬若水和青木老道二人俨然一副爷孙俩其乐融融的场景。此时后者在今天山庄送来的嫩姜鸭这道菜里挑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块不是那么肥腻的鸭肉,就准备夹给前者碗里时,老道人忽然神情骤变。 下一刻,一道黑影从不知从何处射出,直冲姬若水而去。 老道人勃然大怒,他一手扶住姬若水,一掌随即拍向餐桌,将之击向那道黑影。 青木老道虽然当初是因为宋家小宗主心情好才收留下来,可自身依然是有不下四品的修为。再加上姬若水在前者心目中的地位,所以老道人这一掌势大力沉,那餐桌受力竟然瞬间离地而起,直接砸向了那偷袭之人。 “走!”老道人拉起姬若水,脚步连点地面,身子一掠再掠出了房间。 他不傻,对方敢在宋家行事,肯定不止一个人,自己年事已高,若强行打斗必然是惨死的下场。如今唯一的胜算,就是发出信号,让山庄里的其他客卿护卫前来救援。 青木老道来到屋外并无停留,他右手轻拉着姬若水,身形继续飞掠,嘴里正准备喊话时,一道清冷嗓音在他背后响起。 “青木道长且慢!” 老道人蓦地停住脚步,这声音他不能再熟悉了,即便他没有见过说话之人的脸,照样可以听出来这道嗓音的主人是谁。因为这个人本身就是个影子。 青木老道转身,看向宋家剑炉权柄仅次于宋龙鸣之人,先是恭敬行了一礼,尊声问道:“柳施主这是为何?” 来人正是柳寒棠。 之前那个突然袭击姬若水的黑衣人走出房间,与柳寒棠并肩而立。 青木老道见状眸光不觉一冷,下意识护在姬若水身前。 柳寒棠淡淡说道:“奉义父之命,来青木道长这里接姬若水回去。” 青木老道撇头看向柳寒棠身侧之人,皱眉问道:“敢问这位施主是谁?” 柳寒棠没有回答青木道人,而是直接看向姬若水,道:“他们是来接你回家的。” 姬若水听的云里雾里,下一刻柳寒棠的话让她如遭雷击。 “回姬家剑庄。” 这时,那柳寒棠身旁的黑衣男子上前,竟是轰然下跪,五体投地说道:“罪臣楚萧然参见幼公主!” 姬若水茫然若失,她自然不懂为什么眼前这人要跪下,还叫自己“幼公主”。姬若水没有挪动脚步,还是唯唯诺诺藏在青木道人身后。 姬若水不知道,可能整个宋家甚至整个大明朝,就连宋逸安都只是有猜测,前诸侯周国的嫡系皇室遗民还有血脉留下,而且就是姬若水。当初宋龙鸣能留下这个整天要杀自己的仇人,并且想方设法要隐瞒此事,可能就是为了以后的一步棋,为了将来宋家能有路可退。 在听到那黑衣男子的话后,姬若水无动于衷。说实话她哪都不想去。家?在她印象里早就没了踪影,或许可以说她早已将这里,将宋家山庄当作了自己的家。 青木老道看出了些许端倪,他直视柳寒棠,在宋家第一次大胆质问道:“小宗主知道这件事吗?” 柳寒棠转过身,冷冷丢下一句话:“这是义父的决定,由不得他!” ———— 武当山的掌教又要下山了! 不过这次李三清下山早在世人预料之中,没有引起像上次宋家小宗主束发礼下山那样的震动。 这次武当山这一行道人去的地方不远,正是京州金山寺,为的自然也是那佛道之辩。 武当山下,“玄武当兴”的牌坊前,李三清与下山送他们的赵文律,宋宇轩等驻守武当山的道人一一告别。 只见李真人在嘴上一一道过别后,似乎是有些不舍,又跟赵文律,宋宇轩他们来了一个拥抱。 在武当山已是拥有“小剑魁”称号的宋宇轩满脸黑线,无奈说道:“师傅,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 李掌教笑道:“不急不急,这不是舍不得你们吗?” 宋宇轩在心里腹诽,他这位师傅,堂堂武当山的掌教,哪会真的是因为舍不得他们才会如此。就像上次,要去参加宋逸安的束发礼,可是天还没亮早早就走了,根本是连招呼都没打,哪有一丝舍不得的表现!这次无非是因为知道去金山寺没有什么盼头,也是,照李三清自己的话说,金山寺那一群秃驴一天三顿吃素,比畜牲还不如。所以这位天下第一武道宗师今天才会这般不情愿走这趟。 李三清似是想起了什么,正欲说话,赵文律笑着赶紧说道:“掌教尽管放心去,有文律掌管山上戒律,乱不了。” 本来是想以这个借口才拖延一会儿的李真人咂咂嘴,尴尬笑笑,无言以对。 宋宇轩道:“师傅快些去吧,也不知刘青与圆真在那里怎么样了,金山寺那些僧人待他们不好怎么办。” 李三清听到这话哈哈大笑道:“宇轩你这就想多了,上一次你跟你大师兄提前去的你会不知道?金山寺那群老……额,老和尚人怎么样我不知道,可那待客之道确实做的还行。” 宋宇轩点点头,上一次佛道之辩便是他跟自己的大师兄提前去的,这让师傅来说叫做先礼后兵。金山寺主持无量僧人确实不错,让他们住最后的房子,吃最好的斋饭。 一念及此,宋宇轩自言自语道:“那无量主持确实是个好人。” 李三清一听这不乐意了,言语嘲讽道:“肯定是那老秃驴自知抢了咱武当山一半香火钱,不好意思所以才这样恭敬的。” 宋宇轩对此一笑置之,懒得跟他师傅讲这样的道理。 李三清看到宋宇轩身后的小道童,不自觉笑了,逗他道:“余光,跟你师傅学了几招剑式了?” 小道童跟圆真一样的年纪,姓赵名余光,是李三清十一年前带上山的。那时候这叫做余光的小道童还是个婴儿,见谁都哭,还经常抓李三清的胡子。唯独看见宋宇轩就笑。所以李三清便让宋宇轩做了其师傅。 名子明显有深意的余光小道童看着很是胆小,他听到自家掌教突然问自己问题,顿时吓了一跳,唯唯诺诺应道:“回禀师祖,余光资质差,没有学会几式。” 宋宇轩低头看向自己的唯一弟子,笑着将手放到后者脑袋上习惯性揉了揉。 李三清手捋白须,笑道:“余光,是不是偷懒了?” 小余光顿时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余光不敢!” “哈哈!”李三清大笑,道,“偷懒有什么不敢的,你师傅小时候就经常偷懒,还隔三差五就想偷溜下山。” “真的?”小余光不敢问自己师傅,瞪大眼睛看着李三清。 后者笑道:“这还有假,不信你问你赵师伯?” 赵文律这时点头笑道:“确是如此。” 宋宇轩一直平静如常,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说道:“师傅,真的要走了。” 李三清叹口气,幽幽说道:“这次的佛道之辩别再那么无趣就好了。” …… 也不知是不是李三清有意这样说的,他一语成谶。这次的佛道之辩,声势之浩大,影响之深远丝毫不亚于之前宋家年轻宗主的那场束发礼。 ; 第六十八章·做女侠该做的事 宋逸安从李枸杞那里得知,小姑娘家在西南青州,世代行医,那与她同行的李三七是她爹收的徒弟,是个孤儿,从小与她一同长大。 西南青州毗邻西域,是西南行省也是整个大明的比较外围的一个州府。西域其实又分为南北两部分。以南是稍微富庶一点的盆地山林地区,被世人称为西川,也是前诸侯八国之一。西域以北则是通向西北行省,自然同西北一样赤地千里不说,而且异常荒凉,放眼望去都是成片的沙漠。而历史上发生在西域最大的一件事,便是两百年前中原十大高手乱战魔峰顶,斩杀了魔教魔头刘青云。也是那时候,刘青云的一句恶谶传遍天下:两百年后,正将不正,邪亦不邪,江湖再无浩然正气。 青州与馀州中间其实还隔了一个荆州,所以青州距离浪荡山没有千里也差不多了。宋逸安不觉为枸杞小姑娘她爹放心让她与李三七出这么远的门感到吃惊。 “你们真是来采药的?”宋逸安将林空竹拿来的烤肉递给李枸杞,问道。 李枸杞接过烤肉,眼睛都直了。小姑娘似乎是想着要保持一个江湖人应有的面子,脸上并没有太多表露出急不可耐的神态,而是先恭敬道了一声谢。 宋逸安笑笑,其实他一路跟李枸杞走过来,早听到了小姑娘与李三七二人肚子“咕咕”叫了。他并没有戳穿李枸杞,又递给李三七一块烤肉,不以为意说道:“客气什么,咱们是朋友嘛!” 李枸杞开怀一笑,开始大口吃烤肉。本来李三七还想要说些什么小心点之类的话,但见李枸杞已经开始吃了,他也将要说的话随着烤肉一同咽到了肚子里。 李枸杞嘴里塞满了烤肉,含糊不清说道:“是啊,爹让我跟三七出来采药,再顺便看一看沿路风景。” 宋逸安还是担心问道:“你爹不担心你啊?” 李枸杞不觉皱眉,斜睨宋逸安,颇有些不悦道:“担心我什么?” 宋逸安自知自己失了言,赶快将林空竹拿来的果子在自己袖子上擦了擦,递给前者,打哈哈道:“是啊,李女侠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是我多心了。” 李枸杞接过山果,哼哼道:“你知道就好。” 宋逸安神情尴尬,又问道:“你爹叫什么?” 李枸杞反问道:“叫什么有关系吗?” 宋逸安一时无言以对,李枸杞摆摆手,有些生气说道:“算了算了,本姑娘以为你宋逸安是个爽快之人,怎知道也是这样婆婆妈妈,根本不像江湖中人。本姑娘走了,不跟你一道了。” 宋家年轻宗主顿时急了,道:“别别!李女侠你大人有大量,是我失了言,别跟我一般见识。对了,李女侠接下来要去哪?” 李枸杞白了宋逸安一眼,没好气说道:“不知道,就是走走看看呗,那宋逸安你呢?” 宋逸安指了指山顶方向,故作神秘道:“李女侠知道这山上有伙匪徒吧?” 李枸杞点点头,不以为意道:“知道啊,怎么了?” 宋逸安神气说道:“本宗主要为民除害!” 李枸杞闻言眼睛里先是一亮,紧跟着就是一副极度怀疑的神色,道:“就你,能行吗?” 宋逸安讪讪一笑,尴尬道:“行不行总得试试才知道嘛,当然了,靠我自己一个人肯定不行,这不现在有你李女侠在吗,要不要跟本宗主一起上山?” 李三七偷偷拉了一把李枸杞,那意思是说别冲动。 可小姑娘瞪大眼睛,显然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林空竹在一旁静静听着宋家年轻宗主与李枸杞的对话,好笑之余又在猜测这世子殿下究竟又想玩什么花样。 用过午饭,李枸杞便与绿鱼热聊起来,或许是年纪相仿的关系,两个小姑娘很有共同话题。 因为之前宋逸安分别对那二百随从下了命令,宋福禄是何等雷厉风行之人,一百死士早已经提前出发,此刻估计已经快要到达山顶。至于那一百山庄客卿护卫,宋逸安本意是当他自己上山走出两里地后再出发。可宋福禄见自家宗主自身一人莫名出走,之前一路他安排的暗哨给他传回消息说宋逸安带回了两人后,就自作主张将那后一百人撤退了两里。此时应该是又回到山脚了。 事实上宋逸安决定要与李枸杞一道走时,也在担心那一百扈从会不会吓到小姑娘。可当他来到木棚时,却发现那一百名护卫已不见了踪影。宋逸安一想便知道这是宋福禄的安排,心里暗叹后者不愧就连自己老爹都常提起称赞。 林空竹走至宋家年轻宗主旁边,随性坐在黄土地上,她两眼看着远处李枸杞和绿鱼玩耍的身影,嘴里却是轻声跟宋逸安说道:“宋宗主这是又闹哪样啊?” 宋逸安同样笑着看着前方,那里绿鱼跟李枸杞正在捉弄李三七,两个小姑娘让李三七闭上眼,后者对李枸杞向来言听计从,脸颊微红,李枸杞与绿鱼便将采来的野花插在小三七头上,一个解开后者发带,一个边插花边绑辫子。可怜小三七本来挺清秀的一个小男孩,最后被两个小姑娘给鼓捣成了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奇怪生物。 宋逸安看着李三七羞愤又不敢表露的模样,又看到李枸杞和绿鱼二人在那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自己也不自觉笑了。 他没有回答林空竹,而是轻声反问后者道:“怎么不叫世子殿下了?” 林空竹挪动身子,往宋逸安身边靠了靠,道:“你不是不喜欢那个称谓嘛。” 宋逸安笑笑,道:“其实我早都想通了,叫什么无所谓,而且那世子殿下听着挺顺耳的,也比较唬人。” 林空竹嘴角微翘,身子又往前者那里靠了靠。 宋逸安不觉微微皱眉,可脸上还是带笑道:“喂喂喂,还有小孩子在呢,林姑娘请自重!” 林空竹扑哧一声笑了,嗔了一句“有贼心没贼胆”。 宋逸安尴尬,他撇开话题,说道:“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要带上那李枸杞,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刚从山庄出来,我遇到一对儿夫妇。那对儿夫妇其实与如今江湖上行走的大多数夫妇一样,再寻常不过。我跟那对儿夫妇喝酒,那男人喜好吹牛,还夸下海口是说要去拜访我爹。我虽然不知道我爹的朋友都有谁,但那男人之前跟我说他师从什么剑法大家茅春雨。这个剑法大家我没听说过,但我知道即便云山尽和木真青想要拜访我爹,也不是那般容易。那男人期间去方便时,他的女人跟我抱歉,可并不是让我谅解他男人的胡言胡语,而是要我不要拆穿他男人,还要我尽量附和。我答应了。林空竹你觉得事情到这后来会怎样?” 林空竹本来听得已经入了神,宋家年轻宗主蓦的问了她一个问题,她反应不及,只能应付说道:“宋宗主大人有大量,不跟那些底层之人计较。” 这时候远处李枸杞向这边招了招手,宋逸安笑着摆手回应,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是下一刻,宋家年轻宗主嘴里冷声说道:“本宗主知道你林空竹这话是敷衍,但本宗主还是认真跟你说,若本宗主真不愿计较那些你所谓的底层江湖人,那本宗主就不会与他们说一句话,更不会一同喝酒。本宗主跟你讲,后来那男人让女人去拿酒,自己偷偷跟本宗主说他其实不认识我爹,要我不要拆穿他,跟他一起骗那女人……” 话说到这,林空竹似乎懂了什么,沉默不语。 宋逸安站起身,拍了拍屁股,道:“有时候本宗主想,那对儿夫妇这样不累吗?若本宗主跟他们说了实话会怎样?可那日分别后,本宗主就知道再无相见的可能了。大明朝东至东海,西至西域,疆域辽阔,大吧?江湖其实更大!但本宗主更喜欢那对儿夫妇所在的江湖,就好像李枸杞姑娘所在的江湖一样。” 几乎没人去想过,这个走总督府,闯乱平岗,灭后唐的宋家剑炉宗主,也才只是个十四岁而已的少年啊。 宋福禄不声不响来到宋逸安身后。 后者沉声问道:“都准备好了?” 李枸杞与绿鱼玩耍累了,跑到木棚里坐下。前者见宋逸安一副要走的模样,抬头看看天色,问道:“宋逸安这时候你去哪?” 宋逸安笑道:“说了要去为民除害的啊。” “你真要去啊!”小姑娘脸上满是担忧的起身,不论身后李三七如何拉她,李枸杞语气坚定说道,“我跟你去!” 林空竹眉毛一挑,她知道宋逸安身边高手无数,可李枸杞一点也不知道啊。她不禁想这小姑娘是天真还是傻啊,这么为一个才今天才相认的朋友卖力啊。 宋逸安点点头,语气满是钦佩:“本宗主就说嘛,李女侠出来闯江湖就是为了行侠仗义的,一群占山为王的毛贼而已,对李女侠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见了哪有不除掉的道理?” 李枸杞尽量把身子站的笔直,“宋逸安,走!” 宋逸安接过身后宋福禄递过来的若水楚子双剑,分别将它们插于自己左右腰间。一瞬间,他的气势变得迥然不同,身上宛如有浩然之气。 “上山!” ; 第六十九章·玩儿你又怎样 虽然李枸杞话说的是大气凛然,其实小姑娘心里怕的要死。她也听说过浪荡山这伙匪徒,西南总督赵武英厉害吧?可还是多次剿匪无果。长生宗没的说吧?不也是没能把这颗毒瘤拔掉。 李枸杞暼了一眼跟着宋家年轻宗主的几人,心里更加忐忑不安,那白发白须的老翁,怕是有古稀的年龄了吧,身子骨能撑着到山顶就不错了,真到打起来肯定指望不上能出力。那个手拿铁锤的古板汉子,看着是怪壮的,但听说山顶那伙匪徒有不下百人啊,这双拳毕竟难敌四手啊。至于那长相儒雅的中年人,看着就是给宋逸安拿佩剑的,铁定是不会功夫的主。至于宋逸安,李枸杞从没想过他是真的什么高手。一念及此,小姑娘真是担心宋逸安这趟为民除害会自身不保。 宋逸安重新骑上马,这次他没有让林空竹坐在自己身前,而是示意李枸杞上去。 后者知道宋逸安的意思,小脸一红,虽说她年纪不大,可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自小她爹就教给她了。只是李枸杞不知道,她爹跟她说这个道理,其实防的是李三七。 见小姑娘扭扭捏捏,宋逸安不以为意,翻身下马。他向林空竹招招手,后者受意过来,扶着宋逸安上了马。 “你跟她一起骑马,可以吧?” 李枸杞红着脸点点头。 早已等的不耐烦的王依山这时嚷嚷道:“宋小子还走不走?” 宋逸安悻悻然一笑,赶紧牵马上山。 马上李枸杞看着牵马而行的少年背影,虽然瘦弱,但却很是挺拔。她看着看着,不觉浮想翩翩,脸又红了起来。 李枸杞身后的林空竹一见小姑娘这副模样,怎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揶揄道:“李姑娘想什么呢?” 李枸杞吓了一跳,宛如被戳破了心事,慌乱应道:“没没,没什么。” 林空竹会心一笑,没再言语。 宋逸安百无聊赖,看着身旁垂头丧气的李三七,笑道:“你跟李枸杞一同长大的?” 早已将宋逸安当做敌人的李三七自然不愿跟他说话,只是闷闷点点头。 宋逸安见状玩心顿起,调侃道:“你喜欢李枸杞对不对?” 小三七顿时慌了,连连摆手,想说什么可话都堵在了嘴边,只一直在那“我我我”说了半天,脸被憋的通红,也没有说出其它半个字来。 宋逸安笑笑,继续开玩笑道:“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李枸杞长的好看,人又好,本宗主也挺喜欢她的。” 李三七顿时怒瞪大眼珠子,一手指着宋逸安,一手指着自己,嘴里还是因为太着急或是太生气,没说一个字。可他的意思宋逸安看的一清二楚,无非就是只能我喜欢李枸杞,你不能。 宋逸安哈哈大笑,马上的李枸杞见状,好奇问道:“你俩再说什么?” 李三七立马安静下来,脸上红晕不退反而更增加了。 宋逸安说道:“没说什么,就闲聊了几句。” 李枸杞打了个哈欠,或许是刚与绿鱼玩耍累了,有些发困。 宋逸安见状,嘿嘿一笑,别有深意说道:“如果困了就在林姐姐怀里睡一会儿吧,那里挺暖和的。” 林空竹身子微颤,虽然宋逸安并没有在她怀里睡过,只是嘴上在逞英雄,可林空竹脸还是不自觉红了,羞愤瞪了宋家年轻宗主一眼。 天真的李枸杞自然听不懂宋逸安话中的深意,她扭过头看向林空竹,用眼神问可以吗。 林空竹点点头,毫无介意。 绿鱼依旧坐在被王依山牵着的马上,她看到前面宋家年轻宗主一行人说说笑笑,心里不舒服,冲王依山吼道:“你就不能快一点嘛!” 王依山不禁缩了缩脖子,陪着笑脸说道:“山上有危险,咱不去凑这个热闹。” 绿鱼听到这话眉毛一挑,眼神嘲讽,讥笑道:“老头你之前不是说你很厉害吗,怎么现在这么怂了?” 王依山自然不会也不敢说是因为要保护她绿鱼这个拖油瓶,老人只能是“作贱”自己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切!”绿鱼撇撇嘴,一副你也算大丈夫的不以为然表情。 李枸杞一躺进林空竹怀里,终于体会到了宋逸安说的温暖的滋味了,而且她觉得这位姐姐怀里不仅温暖,时不时还会有阵阵香味飘来。李枸杞在这样的环境里睡觉,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世间大多数山峰,包括武当山在内,在白天都是景色秀丽,仪态万千。而到了晚上,便会翻天覆地似的变了一个样,比如此时的浪荡山,晚间阴森可怕的至极,山间腾起一股诡异迷雾,不仅遮挡了山间一切物质,甚至还遮挡了天上的月明星光。山中偶尔还会传来一声声夜枭鸣叫,山道旁边的灌木丛不时会发出窸窣声响,要在这时候冷不丁蹿出一条野兔松鼠什么的,准得吓像绿鱼这样大小的姑娘一跳。 宋逸安因为牵马,所以也算一马当先。 一旁山林里冲出一团黑影,落在宋家年轻宗主身前。 “又有岗哨?”宋逸安皱眉问道。 宋家死士半跪在地上,低着头只沉沉应了一声:“嗯!” 宋逸安抬头看向山顶方向,虽然此刻迷雾浓郁,但浪荡山本来就不高,所以宋逸安还是隐约看到了山顶。 那里依稀有火光。 “属下可以将之清理掉。”不知名字的死士语气淡然。 宋逸安说道:“不用了,你可以走了。” 死士默然,利索离去。 这时,已是睡了不短时间的李枸杞睁开朦胧睡眼,说道:“宋逸安,还没到山顶吗?” 宋家年轻宗主回头笑道:“晚上不好走山路,咱们在前面睡一晚,明天天一早再上山。” 林空竹听到这话,不觉连连点头。本来她就不善骑马,之前坐在宋家年轻宗主怀里都颇有不适,如今差不多连续两个时辰在马上颠簸,关键还是得扶住怀里宋逸安特别交待的小姑娘,此刻林空竹这个大姑娘整个人都真是有些快要散架了。 宋逸安侧过身,来回在马头上摸了摸,笑道:“前面有个匪徒的据点,里面人不多。本宗主想既然是来为民除害的,自然是苍蝇老虎都得打杀。李女侠,敢不敢跟本宗主一起过去?” 李枸杞闻言顿时清醒了不少,好一阵天人交战。因为家里开了个医馆,所以小姑娘见过死人,却没有见过杀人,自己更没有杀过人。到这时候,她才真有些害怕起来。 林空竹柳眉微皱,她眼神不满得看向宋家年轻宗主,似是在埋怨后者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姑娘干那事? 宋逸安笑道:“前面匪徒人不多,所以这次还不用你李女侠出手,在那儿看着就好。” …… 在比山腰高一些的山道上,竟是有一座破败凉亭。 此刻凉亭中央,燃烧着火堆,七八个大汉围在中央,脚下倒着三四个空酒罐。 爬过山的人都知道,夜晚山间阴冷,所以即便是夏季,晚上在山中过夜也要点火取暖。 一个似是头领模样的彪形大汉坐在一个空酒罐上,旁边放着一柄无鞘虎头大刀,除他以为,其余人皆是随性坐在地上,在那儿尽情说笑喝酒。 一名尖嘴猴腮的瘦弱男子小心给彪形大汉倒了一碗酒,埋怨道:“大哥,那郑统领也太嚣张了,大哥您好歹是山上的二当家,怎么能让您来这里吹冷风呢!” 后者一口喝完碗中酒,脸色铁青,闷声说道:“没有那郑统领,你觉得前几次,西南总督赵武英与长生宗陈道明还会安生退走?算了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咱们只要听那郑统领的话,大哥也不会亏待咱们的。” 亭子外,寂静之中有人笑道:“几位当家的,可借碗酒喝吗?” 彪形大汉身子一个激灵,手拿大刀腾的起身,喝问道:“谁?!” 亭中其余几人也是都迅速起身,匆匆找到各自兵器后,站到那彪形大汉身后。 然后,他们便看到火堆的火光慢慢映出一个长相比娘们儿还要俊的少年。 来人腰佩双剑,丰神如玉。 浪荡山匪徒的二当家,那手拿虎头大刀的彪形大汉并没有放下警惕,说道:“你小子是谁?” 宋逸安没有说话,还是笑着自顾往前走。 彪形大汉突然想到了什么,手提大刀直指宋逸安,怒声道:“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亭子里那个尖嘴猴腮的男子眼尖,看到了宋逸安身后还有人,待他看清楚模样后,两眼放光,指着那里欣喜说道:“大哥你看,是娘们儿!” 此时,宋三,宋福禄,老罗也都被火光映出了身形。林空竹,李枸杞,李三七自然也现了身。 至于绿鱼,被王依山强行拖在了距此地百米之外。 彪形大汉顺着尖嘴猴腮男子的手指方向看去,先是看到了李枸杞,不禁眼前一亮,紧跟着一看李枸杞身后的林空竹,不自觉嘀咕了一句“我的小乖乖”。 此时,这名已经是有些****熏心的二当家,估计脑子里已经是林空竹在他胯下求饶的场景了。 他收回目光,嘿嘿冷笑道:“小子,不管你是谁,老子劝你乖乖将你身后那两个小娘子双手奉上,然后拿剑自刎。不然,老子很难能留你一个全尸。” 林空竹嘴角微翘,心里骂了一句“不知死活的东西”。 李枸杞心儿此刻砰砰乱跳,她偷偷数了一下亭子里的人数,八个人,小姑娘庆幸还好人不多。 宋逸安与大汉相距三步,被后者大刀止住前进道路。 他右手按在腰间左侧的若水剑上,笑问道:“本公子不想给,而且还不想死,如何是好?” 大汉眉毛一挑,他收起刀,跨步走至宋逸安跟前,恶狠狠说道:“不给?哼!你可知道这浪荡山是谁的地盘?” 宋逸安平静笑道:“知道又怎样?” 大汉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角,正准备再说些话吓唬吓唬眼前这个毛头小子时。 宋逸安又是饥笑着插嘴道:“本公子不知道又怎样?” 感到被玩弄的彪形大汉不禁怒火中烧,他高举手中大刀,怒声道:“你小子他娘的玩儿我?!” 下一刻,宋逸安在抽出若水剑的同时,他的右手已是提前一步如雷出动,一把按在大汉的脑袋上。 若水剑随即在黑暗的环境里闪过一道瘆人寒光。 林空竹顺势抱住李枸杞,捂住小姑娘双眼。 宋逸安手提那彪形大汉还在滴血的头颅,狞笑道:“本宗主玩儿你又怎样?” ; 第七十章·小小浪荡山,暗藏大玄机 宋逸安一剑削去了彪形大汉的脑袋,着实让亭子内其余匪徒吓了一跳,一时呆愣在了那里。而亭子外,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林空竹还是感到心儿一跳,继而就有些想吐的感觉。 李枸杞感受到身旁的姐姐身体在颤抖,弱弱说道:“姐姐?” 李三七自然也被宋逸安的行为震惊,他走近李枸杞站到后者身前,轻声说道:“枸杞不要睁开眼!” 亭子里剩余的七个汉子到此时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神情各异。那个尖嘴猴腮的男子看着那已经身首异处的二当家,心里惊悚至极。不是说这位二当家足有五品境界的修为吗,怎么就这么轻易被一个毛头小子就给杀了?他转而看向杀害自己二当家的凶手,越看越心里越害怕,根本没想要去报仇。 宋逸安将那彪形大汉的头颅扔给身后宋福禄,平静说道:“包起来。” 宋福禄笑脸阴森的用一张布包住那颗血淋淋的头颅。 直到这一幕,林空竹终于忍受不了,松开捂住李枸杞的眼转而捂住自己的嘴,跑向一旁干呕去了。 七个匪徒里还是有血性汉子的,有的已经义愤填膺,拿起兵器咬牙切齿怒瞪宋逸安。 宋逸安抬眼看向凉亭内注定是必死的七人,还有空开玩笑道:“还有人要那两位小娘子吗?” “我跟你拼了!”一个手拿板斧的壮实汉子冲向宋逸安。 可还没等他来到宋家年轻宗主身前,已经准备多时的宋三就已经一剑贯穿了前者胸膛。而且宋三在已经杀掉那汉子后,又是在其尸体上连续补了十数剑,直到把整个尸体都捅了个血肉模糊才停手。 他抬起头看向凉亭,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牙齿,冷笑了笑。 而剩余的六个汉子此刻再也没有想动手的心思了,纷纷丢掉兵器四散逃命而去。 宋逸安冲宋三点点头,后者嘿嘿一笑,领命而去。而后宋家年轻宗主对宋福禄说道:“将这座凉亭清理一下,两具尸体拉到别处,尽量拉远些,省的本宗主今夜在这睡觉做噩梦。还有那颗头颅,将血流干净后,稍微给擦一擦,别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明日上山,这可是本宗主的一份大礼。” 林空竹刚回来就听到宋逸安这话,那股好不容易被她强压下下去的恶心感又涌了上来…… 宋福禄阴森一笑,提着裹着尸首的布袋子,向一旁黑暗的地方招了招手,下一刻便有两名黑衣男子出现。 宋逸安虽然将那二当家斩首,可身上并没有溅上一滴血珠,若水剑薄而锋利,再加上宋逸安出剑迅速,也没有沾上血迹。 他待宋福禄命人拖走尸体后,笑着走向李枸杞。 李三七对刚才的事还心有余悸,见宋逸安走过来,不自觉伸开双臂,挡在后者面前。 宋逸安不以为意,停下脚步,柔声道:“李女侠睁开眼吧,都解决了。” 李枸杞闻言慢慢睁开眼,凉亭里确实已没有了之前那八个汉子的身影。 宋逸安笑笑,道:“说了不值得你李女侠出手的嘛。” 小姑娘尴尬一笑,点点头,硬撑着说道:“宋逸安你说的对,本姑娘要杀就杀山顶的大头,这些小兵小虾哪会放在眼里?” 宋逸安伸出大拇指,深以为然。 一切尽在掌握中而身处百米以外的王依山这时带着绿鱼过来,他不闻不问,直接找到凉亭里一个最舒服的地儿,向绿鱼招手道:“绿丫头来这儿!” 绿鱼自然不会搭理王依山,他看了看四周,问宋逸安道:“人呢?” 宋逸安语气淡然:“杀了啊。” 绿鱼撅撅嘴,低低“切”了一声,有些不信。 晚上睡觉时,即便有宋三和宋福禄二人轮流值夜,而且林空竹也知道这座凉亭四周的暗处高手无数,可还是抑制不了心中那股恐惧感。她看向那彪形大汉被宋逸安一剑削去头颅的地方,又联想到那叫做宋三的死士一剑又一剑捅尸体的情形,身体不觉愈发寒冷,开始微微颤抖。 说是去小解的宋逸安回来后走至林空竹身前,见到后者那番模样,伸出手想安慰一下林空竹。 可没曾想都到这时候了,林空竹竟是莫名冒出一句:“你洗手了没?” 宋逸安的手尴尬停在半空,嘴角抽搐,返身离去时幽幽说了句:“早点歇息吧。” 李三七在离李枸杞不远的地方打坐,此刻半眯着眼,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宋逸安走过去,俯身向李三七凑近脑袋,想看看他是不是睡着了。 李三七蓦的开口道:“你也喜欢枸杞?” 宋逸安站直身子,笑道:“嗯,喜欢。” 李三七睁开眼,抬头看向宋逸安,认真说道:“你喜欢她,就别害她!” 宋逸安眉毛一挑,嘴角一翘不禁乐了。他饶有兴致得看着小男孩,点头道:“知道了,本宗主朋友不多,自然很珍惜每一个,这个你放心。” 李三七叹口气,重新闭上双眼。 宋逸安扫了一眼凉亭,自我感觉可以后走向靠在凉亭外闭目养神的老罗。 宋家年轻宗主又到后者身前,盘腿坐下去后歉意一笑,道:“罗叔麻烦了。” 话罢,宋逸安双手掐诀闭上双眼,开始一口一口认真做习武最基本的吐纳术。与此同时,宋逸安内心又在想着自己在乱平岗上的那一掌,可能是时间还比较充裕的关系,他又回忆起山庄明龙湖上云山尽的那一剑以及乱平岗上姜玉阳的一剑三问,在心里犹如吃美食一般反复咀嚼。 老罗扭头盯着宋家年轻宗主,平常万年不见表情的古板脸庞,竟出现了缓和之色。 …… 林空竹在半睡半醒间度过了一夜,中间还做了噩梦,而且不止一个。当她起来,也不管宋逸安有没有,便要去找他要些清水洗漱。 另一边宋逸安也是半睡半醒度过了一夜,但他与林空竹状态完全不同,宋逸安缓缓起身,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后,顿时浑身神清气爽。 林空竹上来就问:“有水吗?” 宋逸安暼了前者一眼,以前在荒郊野外宿营,所以不太难找到水源,如今在这山上,你让本宗主我上哪找去? 宋家年轻宗主嬉皮笑脸道:“是洗脸吗?本宗主觉得你现在看着就挺漂亮的,特准许你不用洗了。” 林空竹忿忿哼了一声,也是无可奈何。 宋逸安想起了什么,深邃笑道:“不是跟你说了吗,想跟着本宗主,以后这样的事情还多着呢,你得慢慢习惯。要不,本宗主派人将林姑娘送回去吧,李大人怕是早就想念得紧呐!” 林空竹转身就走,根本是懒得跟宋家年轻宗主白费口舌。 宋逸安讪讪一笑,对身后宋福禄说道:“准备上山,如果走快点,还能在山顶吃早饭!” 此处亭子与山顶其实已不过百来丈高度,因为山路曲曲折折,所以走着就有些路途偏远。 宋逸安这次没有骑马,林空竹亦没有。两人并肩而行,其身后跟着也是步行的李枸杞,李三七,绿鱼,还有就是看着很不合群的王依山。再往后,则是老罗,宋福禄,宋三三人。 百无聊赖,年轻宗主漫不经心,似是没话找话说道:“林空竹,你觉得为什么山顶这伙匪徒能存活到今天?” 林空竹自然是将自己听闻的说出来:“是因为山间道路崎岖,这伙匪徒武力高强?” 宋逸安别有深意一笑,嗤笑道:“道路崎岖?浪荡山本就不高,即便山间夜里会有迷雾,可堂堂长生宗文观内,就没有擅长夜间行路的行手?武艺高强?西南总督赵武英素来有‘军中宗师’的称号,而且西南有禁军三万,你真以为打不过一群雕虫蟊贼?” 林空竹没好气道:“你知道你就直说!” 宋逸安尴尬一笑,平静说道:“你别急,本宗主再问你一个问题,知道这山上有多少人吗?” 林空竹道:“听说有不下百来号人。” “百来号?”宋逸安冷冷一笑,他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做了个反复动作,“至少有这么多人。” 林空竹微微一惊,“五百?” 宋逸安白了她一眼,竟还颇为神气得说道:“小家子气,五千!” 林空竹顿时倒吸口凉气,一百跟五千,委实差了有些太多了吧。 宋逸安指着远处浪荡山其它山峰,一一连点了三座,沉声说道:“起码这三处地方,都有精兵驻扎。浪荡山这伙匪徒不过掩人耳目罢了,为的就是不让平民百姓发现那山上驻兵。” 驻兵? 林空竹悚然一惊,隐隐猜出了一些东西。她有些疑惑,这样隐秘又玄机的事情,就这么跟我说了? 宋逸安眼神瞬间变得阴冷无比,他的右手下意识撘在楚子剑柄上,幽幽说道:“浪荡山暗藏玄机,里面所牵连的各方势力,以及对未来局势的影响,错综复杂,本宗主当时听着就头疼。但本宗主就明白也认准了一点,他大明朱家想布暗手,哼!我宋家就偏要将它摆到明面上,让他到头来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七十一章·漏洞百出也敢叫剑阵? readx(); 浪荡山顶有座破败道观,是山上那伙匪徒的老窝。道观原本是一座寻常道观,之前也有道士在此修行,浪荡山虽说不高,可也毕竟算作馀州的一座山,所以馀州城的百姓有什么心愿,有的不愿舍近求远,大多都会来浪荡山的这座道观求签算卦。 可一年前,一伙匪徒冲上浪荡山,将道观中的道士全部驱赶下山,鸠占鹊巢。 那伙匪徒的大当家,还将道观改了名字,唤作“浪荡观”,算是实打实羞辱了一番原观内道士。 浪荡山这伙匪徒大当家名叫张鹏,是个年过四旬的中年汉子。今日一大早,张大当家的便突然下令集结了浪荡观所有兄弟,顺便还给那郑统领递去口信。 因为之前让二当家下山,为的就是作为一个前哨,一旦有事情生变,好及时传递消息。张鹏与山下有约定,无论有无情况,每日五更都必须准时派人上山汇报。可今天这都日上三竿了,还不见山下来人,一向谨慎小心的张大当家立刻就心生一股不详预感。 郑统领是位三十岁左右的青壮汉子,他身上穿的不是像张鹏他们一伙人穿的便服,而是穿了一身盔甲。 张鹏见郑统领过来,赶快上前,急声道:“郑统领,老二那里今天没有派人上山传信,我猜是有了什么变故,咱们得趁早做打算啊!” 郑统领平静坐下去,瞟了一眼前者,淡淡说道:“会不会是你兄弟昨天晚上喝多了,把这事给忘了?” 知道这位郑统领素来与自己二弟不合,但情况危急,张大当家顾不上这些,直接说道:“郑统领别在意这些个人成见了,现在要弄清楚山下发生了什么事才是重中之重。您看,是不是通知其它几个山头的将军,要他们赶快派兵增援?” 郑统领皱了皱眉,语气不悦说道:“你是在教我该怎么做吗?” 自知失言的张鹏赶紧补救道:“不不,郑统领英明神武,自然不用旁人教您做什么。” 郑统领神色缓和,说道:“西南总督府,长生宗,都已经派人通过气了,你还害怕什么?” 张鹏闻言不自觉舒口气,他预言又止,只能是尴尬笑了笑。 郑统领在心中腹诽了一句“没见识的东西”后,便起身离去。 待前者走出屋子,张大当家赶快召来几个自己的亲信,低声命令他们速度下山去看一下二当家,到底怎么回事。 张鹏在心中祈祷,希望二弟你是真喝多了。 可就当张大当家这一念落下,门外踉跄跑来一个手下,慌乱说道:“大当家不好了,有人打上山来了!” 张鹏当下一惊,赶紧向外跑去。dudu1(); 而此时,浪荡山顶,道观前的一片平面广场前,腰佩双剑的宋逸安一马当先,笑容玩味。 而在宋家年轻宗主身前十米处,之前刚与张鹏谈完话的郑统领面色铁青。 刚刚他才嘲笑过张鹏,腹诽后者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可这一转眼功夫,真有人大摇大摆上了浪荡山,而且看架势还是来者不善,这不是纯粹打人脸了吗?! 这位郑统领怒声喝道:“什么人?!” 这时张鹏也带领一大帮手下赶到广场,站到了郑统领身前,与宋逸安对峙。 宋家年轻宗主笑笑,他先给宋福禄使了个眼色,后者受意,将手中布包扔向张鹏和那郑统领那里。 二人闪身,布包落地后自行打开,一个带着血迹的肉球从中滚了出来。待张鹏与郑统领看到那头颅的面容后,刹时间脸色发白。 这时候宋逸安说话了,他声音不大,却是平地起惊雷:“杀你的人。” 那郑统领闻言先愣了一下,而后怒极冷笑道:“杀我?好好好,真是癞蛤蟆大张嘴,竖子,你可知道这浪荡山上山容易下山难?” 其实,这浪荡山上山也不容易。 宋逸安扫了一眼广场上那一百来号人,嘴角一翘。而后他冲着身旁宋三努努嘴,轻声道:“上。” 宋三一声冷笑,身子飞掠向广场中央。 那郑统领瞳孔微微一缩,心想这小子真敢动手。他看了一眼宋逸安几人,眉头一皱,对方人不多还敢这么猖狂,肯定是有后援。 一念及此,那郑统领不担忧反而更加欣喜。人多?难道还能多过五千精兵不成。 他撇头朝身旁亲兵耳朵边低语道:“给最近的朱将军送信,让他带兵过来。” 那亲兵领命迅速离去。 而这时候,宋三已经来到广场中央,且剑已出鞘。dudu2(); 张鹏看到那郑统领与身旁亲兵低语,就知道了郑统领说了什么,他如释重负缓口气,而后朝广场上自己的手下喊道:“结阵!” 话声落,广场中央本来看着混乱的人群,却是突然有规律的运动了起来,不一会儿,一百来名匪徒赫然结成了一座玄妙阵法,而且这时候宋逸安才发现那一百匪徒手中都握有一柄长剑,那阵法竟是座剑阵! 宋逸安不觉向前探身,眯着眼,若有所思。 剑阵呈三环同心圆形,每一处阵型破损,便会由内里阵法及时补上,且剑阵刚一组成,一百余组阵之人长剑同时出鞘,就连宋逸安这种门外汉都感到突然剑气汹涌,甚至天地无形间多了一股剑意。 宋逸安心里清楚一座剑阵如果设计巧妙,加上运用得当,便可抵的上千军万马。大明有三大剑道圣地,每一处圣地自然都有护族剑阵。比如他宋家剑炉,剑山的剑炉前就隐秘布置了一个传世剑阵,就连宋逸安都不清楚自家剑阵是什么样,只是听他老爹偶尔提起过一旦动用了那个名叫“万剑”的剑阵,则是说明了家族到了危难时刻。至于剑阵威力如何,宋龙鸣只是故作神秘得笑笑,说了句“听它的名子就知道他是什么样了”。 对于向来喜欢在自己面前吹嘘的老爹,宋逸安都是将听到的话五五分,一半作真,一半作假。可既然是护族剑阵,威力肯定巨大无比。眼前这浪荡山一伙匪徒所成剑阵虽然不能与自家剑阵相比,但毕竟是一座剑阵,铁剑要比木头强,宋三一个人破阵肯定凶多吉少。 场间宋三落入剑阵最中央,一开始也是不由一惊。但作为死士,最不怕的就是死。他提起精神,上来就是绝招,用了全力冲向对着那郑统领的剑阵一处方向。 剑气瞬时间如虹飞扬在场间。 可剑阵这时候也运作起来,宋三的剑气被一点一点磨灭在剑阵中,最后化为了虚无。 宋三并不气馁,身子飞掠,一剑刺向一名匪徒,同样是极尽内力的一剑。 那人连忙抬剑格挡,但他哪是宋三的对手,双剑刚一触碰,前者的剑便是立马“叮”的一声应声而断,宋三身子继续前进,手中长剑一往无前,轻松没入了那匪徒胸膛。 然而宋三还未收剑喘口气时,剑阵并没有死了一个人停下运作,死的人很快被外围的人补上,并且也开始了攻击。 距离宋三最近的十几名匪徒长剑一同刺向前者。 不至于此,其实所有组成剑阵的匪徒都是将剑刺向了宋三所在方向。 本来一道道无形微弱剑气以一种奇妙方式被汇聚在一起,竟成了如龙之势,威力被放大了数百倍不止。而剑阵之精华便在于此。 宋三悚然,不得已避其锋芒,身子极速飞退,他一边要闪躲无形剑气,一边还得躲避匪徒手中的实体铁剑,险象环生。 剑阵所保护的郑统领与张大当家二人冷笑连连,后者只是心里有些惊讶这座郑统领交代自己兄弟每日勤练的剑阵原来这般厉害,而前者则是在为一会儿那俊朗公子哥就会死的很惨感到惋惜。dudu3(); 宋逸安轻声说道:“去助宋三破阵。” 宋福禄提剑毅然落入剑阵。 作为宋家大管家,宋逸安虽然不知道宋福禄的具体实力是多少,但他可以肯定绝对到了一品高手之列。然而此时宋福禄和宋三两人合力破阵,依然是徒劳无功,甚至还屡屡落入下风。 看情况,时间一长,二人就连全身而退都很难做到。 宋逸安眉头微皱,问向身旁的老罗道:“罗叔,你知道这剑阵是源于哪吗?” 老罗紧盯着广场中央的百人大阵,不确定说道:“看外形,这剑阵首尾相接,运作有序,有些木家剑阵的模样。但看其内里,每个人都有内力在催动,这样生生息息无穷尽的不要脸做法,又有些像武当剑阵。” 宋逸安在一旁听得不知所云,这时他看到在一旁陪着绿鱼说笑的王依山,就鼓起勇气问道:“王老前辈知道这是什么剑阵吗?” 王依山为宋逸安打断自己和绿鱼说话先怒瞪了宋逸安一眼,而后他抬头瞟了一眼广场,不觉嗤笑道:“宋小子不是老夫说你,就这漏洞百出的也敢叫剑阵?人家说是,你别就跟没见过世面似的跟着也说是,好歹是堂堂一介宗主,讲究点行不行?” 漏洞百出? 这要是被京城里一同创造这座剑阵的大明朝廷收录的几个武学大家听到,还不得跳脚起来跟王依山拼命。 宋逸安还没怎样,绿鱼倒是没好气说道:“老头你别吹牛!” 王依山笑眯眯道:“绿丫头若叫老夫破这阵法,不出一盏茶功夫,老夫就能教它灰飞烟灭。” 一旁的宋逸安使劲给绿鱼使眼色。 小姑娘想了想,觉着帮这世子殿下一把也不是坏事,所以就轻点了点头。 一直都是看客的林空竹叹口气,把李枸杞拉近自己身旁。 王依山看到绿鱼点头,眼睛不觉一亮。这种得到允许表现的机会可不常见。老人神气十足,大踏步向广场那剑阵走去。 宋逸安嘴角一翘,他丝毫不怀疑王依山说的这座剑阵漏洞百出,他只是想看看这座剑阵漏洞百出在哪。 而且他也很好奇一个人对抗一座剑阵会是一副怎样的场景。】手机客户端正式上线了!百万免费小说的阅读神器!有离线缓存,精品推荐,更新提醒等功能,让您随时随地不浪费流量看小说!客户端下载请关注微信公众号wanbenheji(按住三秒复制) 第七十二章·虽千军万马吾往矣 既然有王依山去破阵,自然也就没有再让宋三和宋福禄再费力的必要。宋家年轻宗主向广场中央已是落入下风的二人喊道:“可以撤了。” 听到这话,宋三利索用力劈出一剑,脚尖轻点地面,身子腾空倒射出剑阵。而宋福禄颇有不甘,他到底还是小瞧了这浪荡山。既然自家宗主下了令,而且也没有破阵的可能,这位宋家大管家只能奉命撤退。 见二人身上都有挂彩,宋逸安笑问道:“没事吧?” 宋福禄半跪在地上,请罪道:“都是属下无能!” 宋逸安摆摆手,不以为意说道:“福禄叔不必如此,起来吧。” 而此时,王依山已经孤身一人站在了百人剑阵之前。 张鹏与那郑统领看到之前破阵的宋福禄和宋三败退下来,心里都是一阵窃喜。如今二人又看到王依山这么个白发白须的老翁出来,下意识都是有些不屑。 郑统领啐出口唾沫,讥笑道:“这些人是什么身份,都是嫌命长不想活了是吧。那公子哥倒是长的人模狗样的,看身旁那两位侍女的模样,应该是西南行省某个江湖门派的少主,难道是‘闻名’过来想剿灭我们,好沽名钓誉的?唉,可惜啊,就是来错了地方,都要死在这喽。” 张鹏听到郑统领这番话,深以为然。他看向那自己也以为是西南某门派少主的公子哥,身旁却实没有几个像样的护卫。就刚才那两个还有点意思,可上来就被剑阵败退下来,实在是不济事。张大当家很自觉得将女子隔过去,眼神扫向跟着宋家年轻宗主的其余几个人。那个背着铁锤的中年汉子,看着都跟木头一样,没一丝高手的样子,肯定是干苦力的,要不然背着一把铁锤干嘛。至于那白发白须的老头,都多大年纪了,一会儿别再还没发力就闪着腰。 想到这,这位浪荡山大当家脑子里突然划过一道闪电,似是想起了什么,如遭雷击。 铁锤,白发白须老人,漂亮侍女。 这怎么跟东南那位小祖宗有点像! 张鹏赶紧看向马上那位俊俏公子哥的腰间。 腰佩双剑! 张鹏顿时傻眼了,紧跟着就是一股莫名寒气入体,让他如坠冰窟。 …… 宋逸安抬头向前看去,自从上一次在自家山庄明龙湖上与云山尽的对决后,王依山就再也没有认真出手过。虽然那一次也足够惊艳,足够让宋逸安领悟些日子,受用终生,可毕竟是一对一而已。说到底,宋家年轻宗主还是想要看一下武夫武力到达极致,究竟会是一种怎样的层次。剑阵可比得上千军万马,一个人若是破了这剑阵,又该如何? 这一点,宋家这位年轻宗主的想法倒是和徐浮屠有些相似。 所有人的目光落到广场上的老人身上。 只见王依山双手张开,场间气势刹时间高如山岳,凶猛异常的气机波动在肉眼不可见下贯破云霄。老人白色衣衫紧贴高大身躯,衣摆被一股莫名之风吹的咧咧作响。他双手虚抬,宛如在举起什么庞大之物。 而广场中央那百名匪徒手中长剑骤然剧烈抖动哀鸣,就在老人将高举头顶虚抬的双手放下的瞬间,前者一百余组阵之人,手中一百余柄铁剑,砰然炸裂成碎块! 剑阵剑阵,没有剑还叫什么破剑阵! 宋逸安揉了揉额角,本来还抱着看一场大戏的他颇有些无奈王依山如此之快破阵。根本没有具体体现出极致武夫的战力。 剑都没了,那一百多个匪徒自然都仓皇撤下。 张鹏与郑统领看的瞠目结舌,前者还好,已是猜到了宋逸安身份,所以只是感到身体上寒气更重了而已。后者使劲揉了揉眼睛,怎么也不相信自己刚刚所看到的。 不是说这剑阵是京城里大内一位高人所创吗,综合了木家与武当剑阵的优异之处,可困杀一品高手,阻挡千军万马的吗?怎么就被一个糟老头子如此轻易就给破了?! 王依山背负双手,悠哉退回宋家年轻宗主那里,笑问绿鱼道:“怎么样绿丫头,过了一盏茶时间没?” 别说一盏茶了,这位老神仙刚刚就只是做了个抬手放手动作,分明是一个呼吸间就破了剑阵。 不懂功夫的绿鱼自然看不懂刚才那场间的奇妙玄机,但她的眼睛清楚看到了那王老头确实一个人就把那一百个人都打跑了。 但小姑娘不会夸王依山,只是故意说道:“怕是因为之前那两位叔叔已经打下了优势,最后让你捡了个大便宜吧?” 宋三与宋福禄二人听到这话,都不觉闹了个大红脸。 “放……”王依山“屁”字还没出口,就自知糟了,赶紧住嘴。 老人有些委屈,转而怒瞪了一眼宋逸安,那意思是说你小子还不赶快给老夫证明清白! 宋逸安受意,笑道:“绿鱼,刚才那剑阵被破确实是王老前辈一个人的功劳,本宗主都看在了眼里。” 绿鱼哼哼道:“我才不信呢,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路的在合起伙诓骗我?” 宋逸安对着王依山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这可把这位活了两个甲子的老神仙郁闷的直想用脑袋撞墙。 林空竹在一旁偷乐个不停,她身旁的李枸杞也在奇怪为什么那一百多个匪徒手中的剑一下子就炸碎了。 小姑娘直接问宋逸安道:“宋逸安,刚刚是怎么回事?” 宋逸安装傻道:“或许是浪荡山这伙匪徒买到了假冒伪劣产品,质量不好的缘故。” 李枸杞白了他一眼,意思是说你蒙谁呢? 李三七倒是神情平静,一直再看更准确来说是一直在感受刚才王依山抬手放手间的玄妙气机波动。 宋逸安双腿一夹马腹,驱马向前。他来到广场中央,与那张大当家和郑统领面面相对不过十步距离。 “谁是郑亮?” 张鹏愣了一下,他的手下里没有一个叫郑亮的。就在他疑惑间,只见那位郑统领面色铁青,一步向前,冷声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宋逸安没有回答他,而是自顾说道:“一年前,京州里有人参奏西南校尉郑亮与宋家剑炉勾结,被皇帝陛下给发配到了西北。这事本来不大不小,而且每年都会有类似的脏水往剑炉身上泼,所以当时我爹也没有太在意。只是因为西南行省对我宋家影响甚大,而且那件事被牵连的人竟有数千人之多。再加上这件事过去后不久,浪荡山上突然出现了一伙匪徒,这么些个反常情况,自然引起了那时还在我家剑炉效力的那位羊角先生注意。” 那叫做郑亮的郑统领听到这话,再怎么心思愚钝,也知道了眼前这公子哥是何人!他不觉感到了一股恶寒,强撑着自己没有退步。 宋逸安抽出若水剑,轻抚剑身,淡淡说道:“因为剑炉每年都会耗费大量钱财在西南,好监视这里的一举一动,所以想要在西南不声不响动兵甚至动将,都无一丝可能。也亏得他大明朱家能想到这一手,想来也是出自那位蔡太师之手,真是有些难为他老人家了。朱家天子这样做有些斩草除根的意思,可谓狠辣到了极点。日后若是我宋家真个没落,萧索自然第一个要对剑炉下手,东南便再也没有我宋家的立足之地。西南馀州是通往长生宗的必经之路,而此处若刚好有你郑校尉统领的一队精兵在此截胡,那我宋家就真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最后肯定是个满门荒凉的结局。” 郑亮郑统领身躯微抖,以前他只听说过宋飞剑的大名,到今日才真正体会到了其诛心的厉害。 “你宋家究竟要做什么?难道真不怕皇帝陛下怪罪下来?!”郑亮大着胆子怒声质问。 这位郑统领身后的张鹏早已是有些被吓破胆了,本来他就是被郑亮找来掩人耳目的,没有什么真本事。此刻这位张大当家一直往山下方向看去,心里焦急怎么援兵还没到。 宋逸安见状,玩味笑道:“是在等援兵吗?本宗主跟你们说实话,援兵,有,只是没有那么多,也不会来的那么快。既然事情已经败露,那么凭我宋家的本事,全部收买那五千精兵有些不太现实,可要是收买那统领精兵的将领则是绝对有可能的。我宋逸安来这浪荡山本就是为民除害的,再顺便提醒那朱家天子一下。山上五千精兵,本宗主不会动一下,只是你们这些人,必须得死,没的商量。” 郑亮怒火攻心,只感觉天旋地转,说不出话来。而那张鹏张大当家,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说道:“宋宗主饶命啊!张某是受这郑亮小人蛊惑才上的山,真不知道会触犯您宋家的天威。咱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宋宗主别这样无情啊!” 说着又是重重扣了几个响头。 或许这位张大当家说的是实话,可一些锅总得有人来背,宋逸安笑眯眯说道:“本宗主刚刚说过,没的商量!” 刚走至广场中央还没一刻钟的宋家年轻宗主又调转马头,冷酷下命令道:“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话声落,一个又一个身影在道观四周不知哪里射出,手中都是带着明惶惶的匕首,冲郑统领与张鹏以及百余名匪徒而去。 与人打斗自然是拿剑最好,但要是杀人,绝对是匕首割喉最为爽利。 一百个占山为王的贼寇,对上一百个训练有素的死士,自然是一边倒的局势。林空竹抱住绿鱼,捂住小姑娘双眼,自己也撇过头,不忍心再看前方的屠杀。 宋逸安听着身后传来的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面色平静,自顾御马走至下山入口处。宋福禄犹豫良久,还是决定上前,跪下说道:“刚得到消息,山下……” 没等宋福禄说完,已是知晓内容的宋逸安直接问道:“有多少人?” 宋福禄一咬牙,如实说道:“三千,后续两千已被山间一百护卫拦下。” 宋逸安脸色如常,其实刚才他对那郑亮说的话并不为真,朱家天子既然在浪荡山布局,所用之人肯定是非常可靠的,哪会那么容易就被收买?如果能收买,他这位宋家年轻宗主也不必跑这么一趟了。 一百护卫并不能真的拦下两千人,也就是说,不一会儿,山下就会至少有五千精兵在等着他宋逸安。 一念及此,宋逸安嘴角微翘。儒家有句名言,曰“虽千万人吾往矣”,今天,本宗主就来个虽千军万马吾往矣,不知会不会流传后世。 第七十三章·一夫冲锋,该当如何? 一日前,长生宗。 徐钟晚自从上次在宋家回来后,就天天魂不守舍的,没事就对着镜子发愣,有时还会对着镜子傻笑,更恐怖的是,这位已在美人榜稳占前三甲的美人,经常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有时说着说着突然羞涩不敢再看镜子,整个一精神失常的表现。 整个长生宗的弟子都听说了这事,心里猜测小师妹莫不是在宋家剑炉受了什么刺激,一些激进的青年,不由分说就将小师妹这种反常行为错怪在宋家那位年轻宗主身上。 陈道明了解自己得小师妹是怎么一回事,其实哪有那么复杂,徐钟晚也是女子,也会情窦初开。少女常思春,想念情人郎。 长生宗宗主徐长生看着自己的女儿天天这副模样,不由一阵心疼。他想让徐钟晚嫁给宋家吗?说实话不想,宋家公然与朝廷作对,宋逸安还明目张胆入江湖历练,是生是死全由天命,为人父母的,哪一个不是想自己的子女安稳一生,他徐长生自然也不例外。 可徐长生不愿意也没辙,宋逸安与徐钟晚这桩婚缘,是指腹为婚,而且还不是他徐长生“指”的,是上任长生宗宗主,也是他徐长生的老子所指。所以,徐钟晚与宋逸安的这桩指腹为婚,还真有点让人听了颇为无语的故事。 五十年前宋龙鸣的老子与徐长生的老子合力助大明建了朝,当时太祖皇帝就笑言说两人不如成为亲家,这样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宋徐二人也有此意,无奈当时由于局势需要,宋龙鸣已经与西川的幼公主柳玉枝有了婚约,两位不正经的就自作主张给各自还未出世的孙辈儿定下了约定。得亏徐长生和宋龙鸣都生了一儿一女,还能凑对儿,要不然两位的老子都已去世,如果都生了女儿或是儿子,该找谁说理去? 今日徐长生来到自己女儿闺房前,轻敲了敲门,唤道:“闺女睡了没?” 徐钟晚那宛如风铃般空灵嗓音从房间里传出:“没呢,爹。” 徐长生推门而入,意料之中自己的女儿又在照镜子。 这位在西南地位犹如宋龙鸣在东南的长生宗宗主揉了揉额角,头痛说道:“闺女啊,自你从宋家回来,就还没有好好跟爹说过话。你哥入了军伍,非要做什么八方将领,还偏偏在那离家远的西北,一年也回家不了几趟。你娘死的早,说到底爹也就你一个亲人,有时爹真是感到挺寂寞的,老了啊。” 徐长生边说着竟哽咽起来,还装势抹起了眼泪。可没曾想徐钟晚根本就没搭理他,想来是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听到刚才自己老爹一番肺腑之言。 徐长生嘴角抽搐,郁闷的要吐血。都说女大不中留,今日他才深刻体会到了是什么滋味! 徐钟晚端坐在椅子上,蓦的又想起了那个人,想起了那个人在自家山庄明龙湖上的如玉风姿,想起了自己不久就要嫁给那个人,脸又不觉红了,捂着脸不敢再看镜中的自己…… 深受内伤的徐长生从徐钟晚闺房出来,长生宗大弟子陈道明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徐长生问道:“等很长时间了?” 陈道明摇摇头,温和笑道:“没有。” 两人并肩而行,徐长生叹口气,恨铁不成钢说道:“真是女大不中留,钟晚这小妮子越发不像样了,你这做大师兄的,抽空替为师好好训导训导。” 陈道明为难说道:“这个道明可不敢。” 徐长生笑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回归正题:“这么晚了,有事?” 陈道明神情轻松,似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馀州的事情。” 徐长生直接问道:“浪荡山?” 陈道明点点头。 徐长生低头继续走路,作为西南江湖龙头势力的宗主,稍微思忖了少会儿,便很快分析完了所有局势,他慢声说道:“去吧,既然事情都捅开了,能保一下那宋逸安就保一下。省的为师再碰到宋龙鸣那个无赖,嚷嚷他儿子在咱们地盘受了欺负。” 陈道明微微一笑,拱手作揖,领命而去。 徐长生看着一身白衣自己最钟意的弟子离去,喟然长叹。世人都知道宋龙鸣身边有影子护卫柳寒棠,可很少有人提及当代徐长生的弟子陈道明。其实,每一次徐长生和宋龙鸣见面,后者都会毫不吝啬夸赞陈道明,甚至提及过要收陈道明为自己的第二个义子。 ———— 此时的浪荡山风和日丽,只是山顶的道观前,血漫广场,一百余具尸体堆积成小山。 宋逸安下马走至林空竹身前,有意无意挡在李枸杞面前,温和笑道:“李女侠,睁开眼吧。” 小姑娘闻言慢慢睁开眼,见宋逸安在自己面前,她想看后面是什么情况,歪身子时,宋逸安也歪身子,完美挡住了她的视线。 “没什么好看的,有些辣眼睛。” 李枸杞很听话没再动身子,她睁大眼睛,好奇盯着宋逸安看了又看,问道:“你真是一个门派的宗主啊?” 宋逸安耸耸肩,没好气说道:“我啥时候说不是了吗?” 李枸杞若有所思,不再像之前那样调皮。她闷声问道:“那你还是宋逸安吧?” 宋家年轻宗主作了个鬼脸,笑道:“当然是啊,而且还是你兄弟,啥时候变了?” 林空竹见到世子殿下的鬼脸,不觉“扑哧”一声笑了。同时,她心里也有些发酸,这叫做李枸杞的才认识两天不到的小姑娘显然地位要高过自己。 宋逸安收回不正经,认真说道:“李女侠,这为民除害的事情已经做过了,再往后就没有你和三七的事了。咱们好聚好散,一会儿走到凉亭,你和三七就先行下山去吧。” 李三七在一旁一个劲儿点头,拉着李枸杞就欲走,可后者丝毫不为所动,不确定问宋逸安道:“是山下那伙匪徒的援兵到了?” 宋逸安笑着点点头,还不忘安慰小姑娘道:“你和三七只要不跟着本宗主,山下那伙人便不会把你们怎么样,你们只管安心走便是。” 李枸杞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柳眉倒竖道:“这么没义气的事情本姑娘会做?” 宋逸安看了一眼天色,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差不多了”。林空竹本来以为世子殿下会劝说李枸杞,可没曾想宋逸安竟是点点头,冲着李枸杞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好!不愧是李女侠,那本宗主就送李女侠到山脚。” …… 当宋逸安一行人走至凉亭时,有一位身上染血的死士跑来汇报,说一百护卫已经失守,两千精兵正在往山上赶。 宋家年轻宗主闻言只是点点头,漫不经心说了句让护卫死士都退下,保存实力,跟在自己后面。 又下山行至半山腰,又一名死士过来汇报,说两千精兵已经距此地不足三里,一盏茶功夫就会与之相遇。 宋逸安默然,这次他不顾其它,直接把李枸杞拦腰抱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坐在小姑娘身后,环抱住她。想来是因为已经有些猜到目前的局势,李三七到自己的女子和宋逸安的那副模样,难得没有吃醋生气。听之前宋逸安的安排,宋福禄与李三七共乘一骑,不过骑马位置却是与宋逸安和李枸杞相反。宋三被宋逸安安排来保护林空竹,其实后者之前宋家年轻宗主跟她说过可以先在凉亭里等着,等他山下事都办完了,再来接她。可李枸杞都敢不顾安危随他宋逸安下山,林空竹自然也是硬着头皮拒绝了宋家年轻宗主的好意。至于绿鱼,自然是早被王依山强行拉离了宋逸安,准确来说是远离了宋逸安,此时不是还是还在山顶,就是已经下了山。 宋逸安用下巴摩擦着怀里李枸杞的脑袋,柔声说道:“闭上眼,咱一会儿便到了。” 小姑娘红着脸,乖乖闭上双眼。 宋家年轻宗主缓缓抽出楚子剑,身子微微低俯,没有什么口号,下一刻,宋逸安双腿猛夹马腹,开始策马冲锋。 俗话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说的是下山路看着更陡峭崎岖一点,可如今宋逸安违背常理,以御马下山,着实是冒险大胆之举。 而此时,在接近半山腰的地方,一名中年将军抬手止住行军队伍,武学修为不俗的他冲山顶方向抬耳细听,当下一惊。 “列阵迎敌!” 可哪还有时间,就算有时间,在这狭窄陡峭的山道上,行军列阵那一套根本不管用。就在这位将军话声刚落,宋逸安已是一马当先,犹如猛虎下山般,冲着他扑了下来。 本来两人间看着还有数十个台阶的距离,却是由于宋家年轻宗主猛提缰绳使身下坐骑直接飞跃起来,瞬息间就来到了那名将军身前不足三米之处。 后者反应不及,就欲抽剑,可宋逸安哪会给他这个时间。手中楚子剑挥动,直接削去了那名将军的头颅。 领将一死,其手下精兵自然大乱。 下一刻,无数宋家山庄死士与护卫从山道一旁的山间蹿出,冲进大乱的精兵阵型内,遇人便杀。 宋逸安在此地没多作停留,继续策马下山。 两千精兵在蜿蜒曲折的小道上,其实队伍长度接近一里的距离。老话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狭窄地势,一夫冲锋该当如何? 只见宋逸安一剑在手一马当先,借着冲劲,摧枯拉朽般,在两千精兵行成的长长队伍前毫无阻拦一往无前。 第七十四章·比宋逸安更丰神的白衣 此时山脚下,隐约听到山间喊叫声领将赶紧命令手下精兵列阵。三千精兵受令,立马在山脚呈梯次扇子形全面铺开,严阵以待。 宋逸安冲破一路阻碍,直到看到前面的三千铁甲兵士的阵型,才勒马停下。 他的身后,宋福禄与宋三紧紧跟随,三人身上都有血迹,但没有受伤。而马上的李三七,林空竹和李枸杞自然也都毫发无损。 三千铁甲森森的精兵,一眼扫去全是一副钢铁为主角的景象。 宋家年轻宗主双腿一夹马腹,驱马向前,他缓缓走下最后一个山道台阶停下,与那将领以及三千铁甲遥相而对。 大明朝将领脸色铁青,面前之人既然下了山,则说明之前那上山的两千先锋兵卒已然战败。这又说明了他眼前这位俊俏公子哥不是寻常人,其背后势力深不可测。 这位心思细腻的中年将领并不害怕那少年背后势力如何,他担心的是今日之事所造成的影响。他与那郑统领,还有刚才在半山腰被宋逸安一剑斩首的将领,都是一年前京城里那位暗中布的局,张鹏之流确实是掩人耳目,京城那边如此周密布局,就是为了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屯兵在这浪荡山。眼前少年碰上了也好,有意来剿灭张鹏之流也罢,都最好是不要刻意来此寻他们的。否则,就必须斩草除根。 一念及此,这位将领右手下意识撘在腰间佩剑上,眯着眼看向那俊俏少年。 宋逸安见那中年将领要动手,不觉眉毛一挑,他拉紧缰绳,坐下马儿来回在原地走动,高声喊道:“你可知本宗主是谁?” 宗主?大明重武,自建朝以来江湖门派就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尤其是民生富庶的南地,仅仅西南行省三州,就有一流门派不下十个,二流江湖势力数十之多,至于依附那一流二流门派的三流势力,更是数不胜数。而凡是江湖门派,其主便可自称宗主,所以宗主一词在大明朝委实是不值钱了些。宋逸安问中年将领自己是谁,对方自然没有兴趣知道,只是缓缓抽出长剑。 宋逸安对此颇为无奈,他继续驱马向前,走近中年将领阵型。 后者见状眼神更加凛冽,对于宋逸安的身份,他其实已经有了猜测。两天前他们就得到了消息,乱平岗上宋家那位年轻宗主杀了后楚余孽姜玉阳,得了其佩剑,传闻里宋家年轻宗主出自家山庄时,腰间就配有一柄华丽长剑。 其实,许多江湖游侠也喜腰佩双剑,只是眼前这少年的模样,其出现的地点,再加上他身后的随从,尤其是那个非常明显的背铁锤的木吶汉子,中年将领想不知道少年是谁都难。 只是,知道了又何妨。浪荡山张鹏之流是掩人耳目不错,他们亦是背黑锅之人。你宋家既然敢借前者之手杀郑亮,就不许我们借来杀你?今日或许是个好时机,宋家年轻宗主于浪荡山剿灭匪徒时不幸身陨,这样的消息足以震动大明九州。 中年将领想到此心里立马打定主意,浪荡山可不比乱平岗,即便你这位年轻宗主有王依山那样的武道高人护卫又怎样?三千铁甲,本将就算耗也得把你宋逸安耗死在这! 中年将领高举宝剑,前排盾牌兵卒立马起身,左手举盾,右手抬刀。其后一排排骑兵抬起手中长枪,身子前倾。再往后数百弓弩手已经搭箭在弦,举而朝天。 可以想象,只要中年将领宝剑放下或是直指前方,下一刻骑兵就会冲锋,弓弩手就会放箭,盾牌兵将重新组成阵型向前推进。 宋逸安眯起眼,他缓缓下马,拍拍马屁股使坐骑回去。自己一人向前走去。 今天宋家年轻宗主穿了一身白衫,虽然衣服上沾有血迹,但丝毫掩饰不了白衣所能带来的那种特别风采。林空竹远远看着宋逸安背影,小心脏不由跳动快速。她的印象里,能将白衣穿的如此有神的男子,就是东南这位世子殿下了。 宋福禄牵过宋逸安坐骑,扶马背上的李枸杞下马。小姑娘见宋逸安独自一人而去,心里焦急,可刚刚宋逸安下马时叮嘱过她不要担心,所以她也没有阻止。 宋三宋福禄以及数十个也突围下山的宋家死士及护卫,一些死士倒还好,因为不久前刚和自家宗主经历了乱平岗那件事,所以此刻内心全是兴奋与激动,目光火热。至于后来的一百死士与护卫,到今天才认清自家这位荒唐下令封炉的宗主,不是那般无用。 宋逸安与中年将领相距五十步停下,这个距离已经进了弓弩手的箭矢射程。 中年将领目光阴晴不定,他这宝剑一旦落下,宋家那位年轻宗主会死,但这件事所带来的波动,一个张鹏肯定平息不了。所以,他肯定也要死。 宋逸安扫了一眼面前的钢铁阵型,脸色如常,揶揄道:“五千人就想断我宋家后路,朱家天子是不是太小瞧我宋家剑炉了?” 既然已经决定下死手,中年将领自然打开天窗说亮话:“世人对于宋宗主束发礼的事情还有质疑,大多都不相信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敢做那样的事。朝廷里也有许多官员至今还认为宋宗主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们哪会想到这都是你宋家剑炉瞒天过海的手段罢了。素袖藏金?锦衣夜行?宋宗主,宋逸安,本将该用哪个才好形容你呢?” 宋逸安随性笑道:“随便哪个本宗主都很受用。” 中年将领冷声质问道:“宋逸安,你可知罪?!” 宋逸安故作吃惊状,问道:“什么罪?” 中年将领明显不想浪费口舌,道:“不知罪也没关系,反正今天本将要在此地处决你。” “呵!”宋逸安不以为意道,“好大的口气。” 中年将领冷笑道:“三千人杀你一人,够不够?” 已经全部下山的宋福禄与宋三还有一干宋家死士护卫,在宋逸安身后列成两排,皆是提剑迈出一步,煞气迫人。 中年将领没有看那些死士护卫,而是直接问道:“王老前辈去哪了?” 宋逸安笑意深邃,不疼不痒说道:“应该是在哪个旮旯里看热闹了吧,这位老神仙脾气古怪,向来不听本宗主使唤。但王老前辈既然收了本宗主为徒,而他又是那般爱惜羽毛,本宗主若是死在这,老人家肯定不好受。三千人确实有些唬人,王老前辈不会费力去杀完,可要是杀你一人,那只是弹指间的事情。” 中年将领没有被宋逸安明显是威胁的话吓到,而是莫名哈哈笑道:“宋逸安,你是不是太小看本将了?” 宋逸安皱眉问道:“难道将军要玉石俱焚?” 中年将领没有用言语回答,而是直接将举在头顶多时的宝剑利索放下。 宋逸安瞳孔微缩,他脚尖轻点地面,身子飞掠后退,以内力给宋福禄和宋三二人传音道:“护好李姑娘,林空竹,李三七!” 话语刚出口,天上已是下起了瓢泼箭雨。 而与此同时,远在山顶的王依山和绿鱼在凉亭内悠然歇息乘凉。后者吃着老人采来的野果,脸色不是很好看,应该是在生闷气。王依山在一旁低头哈腰献媚笑着。 绿鱼不耐烦说道:“本姑娘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李枸杞也在山下啊,你这样做让我岂不是很没义气?” 王依山不以为意说道:“宋小子还保护不了一个小姑娘?” 绿鱼瞪了他一眼,斥道:“那万一连世子殿下都自身难保呢?!” 王依山抚须而笑,语气确定道:“不会,那小子猴精猴精的,绿丫头你真以为他会玉石俱焚?不出预料,此时山下已经来了救兵,他们现在多半已经无事了。” 小姑娘闻言将信将疑,她吞下最后一口野果后,起身拍拍屁股,朝山下走去。走时还不忘威胁王依山一句道:“老头儿如果不是像你说的那样,你就惨了!” …… 箭如雨下。 宋福禄和宋三听到自家宗主传音,立马掠至李枸杞李三七林空竹三人身前。可就在他们咬牙,准备挡下这波箭雨时,天空数百支箭矢一瞬间突然停滞,紧跟着砰然炸裂成碎屑。 而宋逸安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一位花甲之龄的灰衣老人。场间一圈一圈肉眼不可见的气机涟漪以老人身体为中心,向四面扩散。 那中年将领一看到老人身上所穿衣物,立马就知晓了其身份,心里不禁感到一股沉重。 宋逸安不露痕迹缓口气,有些幽怨说道:“你们来晚了。” 老人身上穿的其实是一件灰色道袍,只是这道袍与北地道观道士所穿道袍不同,要更为轻便新颖一些。灰衣老道听到宋家年轻宗主的埋怨,扭头以很不合年纪的样子嘿嘿笑道:“不是想让宋宗主你多逞一会儿威风嘛!” 宋逸安无言以对,这时候,他的目光被一道身影吸引住。 那也是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年纪二十岁左右,身体要比宋逸安更加修长,脸庞虽没宋家年轻宗主俊秀,但却更加英气。他一人一骑,视眼前千军万马如无物,径直横穿而来。 他来到宋家年轻宗主身前,没有行道家之礼,而是抱拳温和笑道:“见过宋宗主。” 中年将领见状脸色铁青,连这位都来了,看来长生宗是保定这宋逸安了。 白衣男子正是陈道明。 宋逸安微微撇撇嘴,他很想说一句你陈道明跟本宗主撞衫就算了,出场还偏要弄的这么帅,是要闹哪样? 林空竹也被陈道明这一袭白衣惊住了,宋逸安长的确实好看,但毕竟还有些稚嫩。虽然不好说这世子殿下真的成长起来会是如何的英俊潇洒,但目前还是没有那种天然吸引女性的魅力的。林空竹忽然想到了柳寒棠,那也是一个目前魅力不输世子殿下的男人,他与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白衣男子仅长相气质来看不相伯仲,可就是性格相差巨甚。前者是块冰,后者是张棉。 “哇!”来到山下的绿鱼正好看到陈道明,丝毫不加掩饰道,“同样是穿白衫,可比宋逸安有神多了!” 宋家年轻宗主闻言心里更愤懑了。 第七十五章·医人者最会杀人 西南荆州出圣手。 圣手是大明朝对于大夫的尊称,荆州素来有“医者之乡”的美称,大明建朝后,有史料记载五十年间皇宫里太医与御医有一半出自荆州。而长安城内一些大型有名望的医馆,里面的医师大多也都来自荆州。至于江湖上那些挂着“荆州医者世家”,“康城神医”之类招牌的大夫,更是多得数不胜数。 荆州有座康城,正所谓“荆州出圣手,圣手在康城”。故而康城内十户有九户都开医馆,而且大多都是真正的医学世家。 在康城城南有一条普通街道,有一家“李氏医馆”在今日照常营业。康城的医馆大多都是两人经营,一般是夫妇,男的多为医师,女的负责收钱管账。此时在这家李氏医馆里,因为没有客人准确来说是没有病人的关系,老板娘在柜台上打盹儿。医馆的墙壁上挂满了诸如“妙手回春”,“神医在世”之类的字幅,跟这条街上的所有医馆并无差别。 一个中年男人从内屋出来,见妇人在打盹儿,没有叫醒后者反而更加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生怕吵醒妇人。 男人两鬓斑白,看着约莫有四十岁年纪,相貌堂堂,气质儒雅。他出来是要拿留在柜台的医书。 尽管男人已经很小心了,可还是惊动了妇人。 “几时了?”妇人揉了揉朦胧双眼问道。 男人小声应道:“还早,要不再睡会儿?” 妇人打个哈欠,摇摇头说道:“不睡了,有点饿,做好饭没?” “这个……”男人十分为难得说道,“夫人,你忘了三七没在家?” 妇人恍然,继而脸上浮现一缕怒色,埋怨道:“都怪你!非要三七和咱闺女离家出游,先不说家里的饭没人做,衣服没人洗,草药没人采,咱闺女那玩耍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别再闯了什么事情就不好了。其实闯祸倒也无所谓,怕就怕枸杞一个人在外,孤苦零丁又没人相助,受了欺负!” 男人赶紧陪着笑脸补救道:“我不是让三七跟着了嘛。” 妇人瞪了男人一眼,呵斥道:“就三七那个窝囊样子,能管什么用?!” 男人悻悻然,安慰妇人道:“别怕,这大明朝谁敢欺负咱闺女啊,如果有,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妇人微微撅嘴,嘲讽道:“你也就嘴上功夫厉害。” 男人不乐意了,“想当年回长安时……” 他话没说完,妇人就摆摆手不耐烦嚷嚷道:“行了行了,老娘我都听你唠叨了几百遍了,想当年想当年,现在还是当年吗?我问你,如今有谁还知道李世真这个名字?” 妙手回春李世真。 男人无言以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肯定还有很多人”。 妇人站起身,沉声问道:“衣服洗了没?” 男人赶紧点点头,顺便又说道:“草药我也都分好类了。” 妇人满意点点头,道:“等着,我去做饭。” 男人顿时笑了,他跟在妇人身后,开心说道:“我给你打下手。” 十年前,太宗亲征的那场战役大明朝很少有将领或是江湖高手身陨,不是因为大明朝实力强,而是因为大明朝阵营有一位真正的圣手坐镇。朱明和曾亲口说他“妙手回春”,宋龙鸣称赞他为“当世神医”。或许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太宗亲征胜利后,军队回到长安,以宋龙鸣,徐长生为代表的江湖势力进入长安城时,是谁当之无愧走在最前面。 医馆一整天都没有生意,用过晚饭,妇人照例找邻居唠家常去了。男人关上店门,来到后院,然后给自己泡了一壶茶,悠然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夜深人静,小院内只有缕缕茶香飘荡。忽然,一股莫名清风徐来,使本来自然向上飘荡的热茶烟气随风偏向,继而竟然灵犀一般汇聚成了一道长长的烟气绳索一般,延伸向小院内一处黑暗角落。 随之,一道清冷嗓音在那处角落响起:“好茶。” 躺在椅子上的男人没有睁眼,他用手轻拍着自己的大腿,语气慵懒:“如果只是来喝茶,请便。” 随着他这话音落下,那本来如绳索一般的热茶烟气戛然而断。紧跟着,从那处角落里接连飞射出数十道气体箭矢,全是由内力所聚而成,眨眼间呼啸而来,破空而至。这数十箭矢肉眼看不见,但可从小院里飘荡的热气一瞬间被绞的粉碎推测一二其凌厉程度。 男人睁开眼,他身子未动,手上动作也并未停止,依然在有规律拍打自己大腿。但随着他的手掌每一次抬起,他的身体上都会激发出一层气体屏障。而当他手掌落下,屏障便会骤然消散。可每一次屏障升起后,都会准确无误挡下一道气体箭矢。 这时,一个身穿黄衫的中年男子走出角落,他每走一步,右手都会虚弹一指,随即便会有一道气体箭矢激射而出。 黄衫男子走近李氏医馆的男人,在距后者三步时手脚皆是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椅子上的男人也停下了拍打自己大腿的右手。 “都说你李神医妙手回春,救人的本领这天下都没人能比的了。可又有谁知道,你杀人的本领这天下又有几人能赶的上呢?”黄衫男子面色温和,平静笑道。 被男子称作李神医的男人白了前者一眼,不耐烦说道:“如果是来喝茶,请便。如果不是,门在那边,走的时候记得再给我带上。” 这名不速之客不惑之龄,面容俊朗,脸色清冷。因男子身上穿着一袭黄衫,看着体形颀长以外更给他增添了一股王者威严。大明有严令,因黄与皇同音,规定都是帝王象征,平民百姓除了钱财外,禁止使用一切金黄之物。这位黄衫男子如此“大逆不道”的行径,就不怕惹怒长安城里那位中原之主? 黄衫男子没有走,而是自顾与李姓男人相对坐了下来,笑道:“宋龙鸣就没你大气,同是朱明和嘉奖你们的御贡茶叶,他就不会像你这样大方给人喝。” 李姓男人斜睨前者,语气嘲讽道:“楚萧然,这世上还有你想喝一杯茶去不得的地方?” 言外之意,如果你真想喝这贡茶,可以直接去大明皇宫里去喝,还用跟谁索要? 被李姓男人叫做楚萧然的黄衫男子没说话,一笑置之。 猛然间,李姓男人后知后觉,皱眉问道:“你见过宋龙鸣了?” 楚萧然点点头,平静说道:“我已经接走幼公主了。” 李姓男人颇有些吃惊,狐疑问道:“宋龙鸣答应了?” 话刚出口他就觉得自己问的有些白痴,自言自语道:“他不答应你你也不可能带的走,长安城皇宫可能都没有宋龙鸣老小子那儿防卫严密,他若是不答应,别说是你楚萧然,即便东方大明,堵也把他堵的难受。” 楚萧然对这话不以为意,他笑意深邃,竟说起了题外话:“我听说你那闺女最近和宋逸安走的很近……” 李姓男人一听这话,一直都很淡定的他腾的站起了身子,恼火吼道:“放屁!我闺女乖巧的很,怎么会和那个倒霉蛋搅和在一起!你到底是听谁说的?” 楚萧然摊摊手,语气淡然:“听说听说,道听途说,让我怎么跟你说是谁?” 看来李姓男人气的不轻,他用手来回抚着自己的心口,后怕道:“还好还好,只是听说。闺女啊,你可千万别被那小子的皮囊给蒙蔽了眼睛啊……” 楚萧然这时突然起身,而后恭敬对着李姓男人做了一辑,真诚说道:“既然李神医已经知道我来此是为什么,那么楚萧然恳请先生答应赐药。” 李姓男人脸色瞬间阴沉,他有些发急道:“楚萧然,就为了那么一个‘三代忠良’的空头衔,要尽心尽力到这种程度吗?你那位幼公主暂时死不了,况且她那是命,不是病!就算是仙人的灵丹妙药给她用都没甚用处,我这药不可能给你乱糟践!” 楚萧然挺起身子,一瞬间他体内体外气机暴动,杀气四溢。 李姓男人眉毛一挑,似乎就是在等这一刻,“要打架是吧,不给就要抢了?楚萧然我还告诉你,我李世真的东西,只要不想给,当今天子都要不得,何况是你?” 楚萧然神情郑重,他丝毫不怀疑前者所说之话。就像他前面说的,世人都知道李世真医术高明,却从没想过他的杀人手段其实更是超绝。 医人者最会杀人。 二人正对峙间,小院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医馆老板娘笑着走了进来。 楚萧然背对双手,面带微笑,神情自然。而本名李世真的男人赶紧放下气势,笑脸相迎道:“回来了。” 妇人先瞥到楚萧然,后者笑着冲她点点头。妇人也以笑应对,紧跟着她就闻到了小院内的茶香气,微微皱眉说道:“有客人?” 李世真很不客气摆摆手,直白说道:“他哪里算是什么客人,连朋友都算不上。” 第七十六章·你确定带她们去长生宗? 不是客人,也不是朋友。这显然是下了逐客令啊。 李世真这话说的声音不大,可足够让楚萧然听到。况且江湖武夫到了一定境界,方圆十里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何况区区一个不过几丈长宽的小院? 可楚萧然神情不改,应该是故意装作听不见,现在那一动不动。 李世真送自己夫人进了屋子,后者拉住李世真袖子,怒色满面,愤恨说道:“他既不是客人,又不是朋友,你说你拿那么好的茶出来干啥?又在炫耀是不是?” 李世真知错,赶紧说道:“他一口茶都没喝过。” 妇人闻言缓口气,用手指点了点李世真脑门,交代道:“你长点心吧,快去把茶水给换了,保不准他又想喝了。既然咱跟他没什么交情,最好今晚也别留他在家里过夜。” 李世真李大神医连忙点头应和,返身走回小院。 楚萧然始终脸色如常,直到见李世真出来,才歉意一笑,这次直接一辑到底说道:“只要李神医肯赐药,楚某立马就走,绝不在此叨扰贵夫人。” 李世真叹口气,唏嘘道:“楚萧然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傻,或者是执着己念不愿面对?后周王朝气数已尽,或许你不是为复国,但你为那幼公主设身处地想一想,这样做值得吗?药我有,却不是天下人都传言的长生不老药,就算是长生不老药,我肯定也是自己跟家人先服了,早天地逍遥去了,还会在此地听你聒噪?后周那位幼公主至少有三十年可活,若你再这么执迷不悟,恐怕死的会比她还早!” 楚萧然还是一辑到底的姿势,没有起身。 李世真大气道:“楚萧然!即便他后周对你的父亲对你的祖父有知遇有救命之恩,五十年前三十年前他们那样的所作所为也是足够报答了,一门三代非要弄成这样不死不休的地步?即便你受了父命,要以身报答后周,可非要以复国方式来做吗?宋家肯跟你合作,所欲所图你会不知道?那位姓姬的小姑娘,除了一个听着又空又虚又唬人的公主名号外,她跟寻常人家的姑娘又有何异?非我不愿把药交给你,实则是给了你你不是去救人反而是害人,有违我本心。” 楚萧然缓缓挺身,看着失魂落魄,眼神空洞。 这可是大明江湖可与云山尽,木真青这样世外高手一战之人啊! 李世真见状不忍,叹气道:“算了算了,反正药我今天不会给你,但日后若真是为救那幼公主性命再来寻药,我二话不说肯定给。你若再这么胡搅蛮缠,那咱们就打一架,不过事先说好,不能在这里打,省的吵到我夫人。” 楚萧然利索转身,翻墙离去。 李世真坐回椅子,看着眼前还冒着烟气已不是滚热的茶水,怔怔出神。这时那妇人走到他跟前,问道:“人走了?” 李世真立马露出笑脸,“走了走了,应该不会再来了。” 妇人提起桌子上的茶壶,冷哼一声,返身走进屋子。 李世真跟着自己夫人,在进屋子前,他转身又看了一眼楚萧然离去的方向,呢喃道:“希望不会再来了吧……” ———— 长生宗陈道明的面子有多大,看看此时浪荡山脚那位中年将领的反应就知道了。 之前陈道明一人一骑横穿他精心布置的阵型而过,三千铁甲没有一个人敢动,因为他们的将领没有动。 陈道明在与宋家年轻宗主打过招呼后,调转马头,看向中年将领,拱手礼貌问道:“将军如此兴师动众所谓何事?若有我长生宗需要相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后者面色难看,可还得强颜欢笑应道:“陈道长客气了,本将得到消息,说宋宗主要来剿灭浪荡山这伙匪徒,本将担忧宋宗主安全,特带领人马前来支援的。” “哦,原来如此。”陈道明笑容和熙,说道,“那将军可以放心带领你的人马回去了,有我长生宗在此保护宋宗主,相信在这西南三州之地,还没人能伤的了他。” 这话显然一语双关,有震慑中年将领的意思。 这时候已经翻身上马的宋逸安驱马向前,与陈道明并排而立,他脸上笑着,嘴上却是语气冰冷:“将军带着你的人回去,最好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中年将领脸色瞬间布满阴翳,他自然不会认为宋家这位年轻宗主说的从哪里来的“哪里”是指浪荡山隐藏的军营。中年将领天人交战良久,虽然他手握三千精兵,即便抱着必死以及惹怒长生宗的心态,也没有把握将宋家年轻宗主留在这里。一念及此,中年将领实在心有不甘,抱着一丝希望说道:“徐将军可有书信传至贵宗?本将以前是徐将军手下的兵,多年不见,很是想念啊。” 徐将军自然是指徐浮屠。知晓一些秘闻的人知道,徐浮屠当初进京武科大试,实际上就是由江湖入庙堂,这在习武之人身上是大忌。徐长生为此还大动肝火,以至于父子俩到现在还心存间隙。而世人都知道徐浮屠入伍的第一天,做的便是东方大明的一个骑军校尉,算是东方大明一手带起的青壮一代。所谓自古忠孝难两全,徐浮屠必须要舍弃其中一个。 如今这中年将领看似随口提起徐浮屠,实际上是在提醒陈道明你长生宗如此与朝廷作对,可别忘了你家少主还在为朱家效力呢。 陈道明嘴角微翘,之前凭空出现的灰衣老道也是不由嗤笑了几声。前者右手有意无意撘在腰间长剑上,身子前倾,盯着中年将领,语气玩味说道:“徐浮屠来到这,也改变不了师傅的决定。” 这俨然是已经将话挑明了。 中年将领闻言牙根紧咬,他右手紧握成拳,指甲都嵌在了肉里,不得已咬牙吐出两个字:“让路!” 见前方森森铁甲阵型让开一条钢铁通道,陈道明扭头看向宋逸安,莫名问道:“可以了吧?” 宋家年轻宗主点点头,而后向身后挥了一下手,宋福禄以及宋三等一干死士护卫整齐收剑入鞘。 一行人随即向西而去。 等到真出了浪荡山地界,宋逸安才在心里重重喘了口气。他知道长生宗会来人,因为长生宗得到的消息就是他宋逸安故意送去的。可即便知道有后援,他也不能确定到底是那中年将领速度快还是长生宗速度快。三千人他之前说唬人,其实哪只是唬人,分明是可以碾死他宋逸安几十次了。王依山与老罗是强不错,但若是真个深陷铁骑精兵围困之中,肯定也是无瑕他顾,当初乱平岗上姜玉阳的一千重骑所成之势就如此浩大,若是三千人一般人光看着就双腿发软了。 李枸杞坐在宋三牵着的马上,刚才山脚发生的一幕幕她心中还有诸多疑惑。那些分明是身穿盔甲的官兵啊,为什么要对他们放箭?还有就是那将领模样得中年人说了是来支援宋逸安的啊! 小姑娘疑惑多多,可见一群人气氛凝重,也没好意思说话。期间李三七多次暗示李枸杞要她走,可后者要不就是看不见,要不就是看不懂,反正就是不走。 宋逸安不露痕迹叹口气,他转而看向宋福禄说道:“福禄叔,你带些人回去将死在浪荡山的兄弟尸体埋了,尽量好生安葬。记得要做标记,日后我还要去给他们敬碗酒。” 这话一出口,那些跟在后面的宋家死士与护卫皆是神情微动。尤其是宋三,因为跟宋逸安走的比较近,心里不觉更加感动。 宋福禄点点头,刚欲转身时,宋逸安又说话了:“福禄叔你将人都带回山庄吧,出来了这么久,我爹那儿也需要你。我这里你不用担心,只留宋三一个人就行。” 宋福禄闻言眉头微皱,在略微思忖了一下后,决定不再多言转身离去。他的小少爷确实已经长大了,乱平岗与浪荡山两件事,就足以堵住剑炉那些人的嘴了。想是这样想,只是在宋福禄走的时候,他远远给宋三递去了一个眼神,那是只有死士才懂得眼神。后者收到宋福禄眼神,重重点点头。 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宋逸安开始闭目养神,继续自己的基本吐纳术。这趟浪荡山之行算是有惊无险。一行人又默默走了半天路程,天色渐晚。 或许是觉得气氛尴尬,陈道明没话找话道:“宋宗主接下来去哪,我可以送你。” 宋逸安睁开眼,想都没想直接说道:“既然来了,不去贵宗坐坐怎么行?” 陈道明没有好奇,只是看了身后一眼,欲言又止。 宋逸安见状眉毛一挑,他似是猜到了陈道明心中所想,自己也不禁感到一股尴尬。 “你确定?”陈道明很废话得又问一遍道。 宋逸安当然装傻反问道:“确定什么?” 陈道明扭过头,冲林空竹、绿鱼、李枸杞三人伮伮嘴,然后又咧咧嘴,道:“你确定带她们去长生宗?” 第七十七章·七问六答一段情 世人皆知长生宗徐钟晚与宋家剑炉宋逸安有一段天赐良缘,前者是南地道门之首的千金,还未及笈已经稳占美人榜前三甲中一席,可谓衷天地灵慧。后者是南地江湖龙头门派宗主,权柄滔天。这一对儿金童玉女的婚约,常被人津津乐道。 既有婚约在身,已经可以说是有妇之夫,所以你宋逸安身边异性簇拥生活不检点也就算了,咋还得寸进尺上人家家门呢! 陈道明的言外之意不过如此。 可长生宗这位大师兄脸上并无愠色,而且似乎还在替宋家年轻宗主担心。 宋逸安故作镇定,依然厚着脸皮装傻反问道:“不能带她们去贵宗吗?” 陈道明真是有些无语了,心里纳闷小师妹你怎么看上这个无赖了。陈道明平复心情,耐心说道:“不是不能,小师妹的脾气我作为大师兄十分清楚,宋宗主最好要有个心理准备。” 宋逸安闻言眉毛一挑,不再继续装傻充愣,“陈道长想来是误会了,那三位女子都是本宗主的侍女,仅此而已!” 宋家年轻宗主故意把最后四个字咬音咬的极重。 就在他与陈道明身后紧跟着的林空竹、李枸杞、绿鱼三人将宋逸安那话听得清清楚楚,尤其那一句“本宗主的侍女”。林空竹这个大姑娘倒还好,没有什么反应,因为她本来就是侍女。再者林空竹这时候已经知道那一身白衣风采不输世子殿下的男子是谁了,所以她也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哪里了。林空竹其实不生气反倒还有些想笑,原来世子殿下也会怕女子啊。李枸杞李女侠也行,只是表情略微有些吃惊,但并无愠色。想来是因为小姑娘认为宋逸安说这话是为撑门面自己不该拆台才会如此。她没什么反应,但她身旁的李三七却是恨得龇牙咧嘴。然后就是反应最激烈的绿鱼了,要不是大发慈悲的王依山在一旁陪着笑脸与绿鱼酙旋,后者肯定就要跳脚质问宋逸安谁是你侍女了。 但这三个女子怎么反应都无所谓了,陈道明哪会不知道宋逸安那话明显是骗人的。他自然不会戳穿宋家年轻宗主,无奈笑道:“你开心就好。” 晚间在馀州城住过一晚后,天一大早宋家年轻宗主一行人就出发前往青州了。 西南行省虽然有三州,但疆域却是不大。馀州为粮仓,民生富足,多出文人士子美艳佳人,算是最名副其实的江南道。青州乃金银之地,百姓多为商贾人士,也出江湖豪杰,长生宗道庭就在青州。荆州是医者之乡,频出圣手,大明朝一大半药材也是由荆州出仓,再经青州销往天南地北。 本来以外人传言的宋飞剑的秉性,在馀州这种美人多如牛毛的温柔乡,肯定要多停留几日。而事实上则是宋家年轻宗主在馀州就只待了一晚,就紧跟慢赶出了馀州界,去往青州了。 期间王依山调侃宋逸安,说你小子怎么这么没出息,不就是要去见家长么,至于这般小心翼翼吗。宋逸安对此自然不敢顶嘴,只有讪讪一笑。 估计除了宋逸安自己外,没人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赶路的原因了。本来宋家年轻宗主的计划是出剑州,去东海请教云山尽过后,就直接下江洲过一线江去京州了。因为他听说今年那五年一度的佛道之辩要在金山寺举行,恰好出山庄前,宋龙鸣交代的事情中的一件,就是必须要去金山寺看一看。所以宋逸安想趁佛道之辩,去佛家祖庭探个究竟。而相比于以前的计划,如今宋逸安的行程要多了一倍,自然得加快脚步才行。 又在野外过了一宿,宋家年轻宗主等人是在傍晚时候才进的青州界。待入城以后,宋逸安特意允许林空竹绿鱼可以随意单独出去逛一逛,相当于放松一下。看样子是准备在青州城落脚,不打算连夜去往长生宗了。说起来自浪荡山回来后,他们这群人除了在馀州城休息了一晚,一整天都在马不停蹄赶路,是该歇一歇了。 本来宋逸安是好意,可林空竹和绿鱼却偏不领情,非要跟着宋家年轻宗主,不愿单独去玩耍。一行人走在街上,忽见街尾一间茶馆内客人爆满。宋逸安见状绕有兴致,凑了过去。 青云茶馆。 宋家年轻宗主对于眼前茶馆的名字略微有些诧异,他很不合时宜的将之联想到了两百年前的魔教教主刘青云。 茶馆内此时有一名目盲老人在说书,听书的挤满了整间茶馆,坐着的站着的蹲着的,比比皆是。 宋逸安站在人群外围,坐是没地方坐了,这时正好听到台上主角提到了宋家这个词眼,不觉竖起了耳朵。 原来,那位目盲老人说的就是他宋逸安自己。 讲的刚好是半个月前宋逸安在乱平岗上一人战千骑的壮举。 老罗看向茶馆柜台里的一位中年男人,看其样子应该是茶馆掌柜的。后者似是察觉到了老罗在看他,皱眉扭头看向老罗。 两人凝视良久。 王依山自然是小心翼翼护着绿鱼,在人群中如鱼儿一样来回自由穿梭。 说书的老人年纪已然不小,看着至少古稀的年龄,可依然嗓音浑厚,吐字清晰。说实话这说书的确实有两下子,虽然其中是有夸张的成分,就连宋逸安这种厚脸皮的无赖听到也不由赧颜,但满场宾客却都是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有人给出打赏。 李枸杞忽然有些恍然大悟,不觉问宋逸安道:“他说的是你吗?” 宋家年轻宗主脸不红心不跳说道:“应该是吧。” 绿鱼白了他一眼,嗤笑道:“枸杞别信他的,当时有好多人帮他的。” 宋逸安耸耸肩,不置可否。 听着书,一个时辰很快过去,目盲老人收拾行囊,起身离去。茶馆掌柜的莫名很尊敬的将老人送至茶馆门外,驻足目送了许久后才回身。 宋逸安撇过头与宋三低声耳语了几句后,也走出茶馆。陈道明笑意深邃,与长生宗那位不知辈分的灰衣老道依旧自顾喝茶,看样子不打算跟宋家年轻宗主一起出去。 天色渐暗,青州城城南,一条巷弄里,说书的目盲老人嘴里哼着曲调,手里奇怪的拿着一杆灯笼。 突然,老人停下脚步。他并没有到家,而是前路有人拦在了那里。 拦路少年腰佩双剑,笑容和熙。 老人笑问道:“公子找老朽有事?” 拦路的少年正是宋逸安,他也不管前者看不看的见,先恭敬行了一礼,道:“小子刚刚听先生说书意犹未尽,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先生。” 也不知是不是出于礼貌,目盲老人竟也对着宋家年轻宗主恭敬回了一礼,说道:“但问无妨。” 宋逸安想都没想,脱口问道:“先生为何要点灯?” 不是说听书意犹未尽吗? 说书的老人对宋逸安这无厘头问题不以为意,平静应道:“自然是照路。” 宋逸安话锋陡然一转,继续问道:“先生认为那宋家年轻宗主真有那么厉害?” 老人先笑了笑,如实回答:“说书哪有全说实话的,况且老朽都是道听途说来的,自然不知道那宋家宗主是否厉害。” 宋逸安眼珠子滴流转动,似是又在想什么鬼主意,问道:“先生认为宋龙鸣将宗主之位这么早交于宋逸安,是否妥当?” “这个……”目盲老人显得有些为难,摆摆手道,“妥当不妥当,老朽不好妄言,也不敢多言。” 宋逸安撇撇嘴,微微有些泄气,继续自己的第四问:“先生是否相信宋逸安生来有飞剑而来的传言?” 当初就是第一个在青州城说这事的老人想了想,语气不确定说道:“世人既然都在传,应该是真的吧。” “先生不愧是说书的,回答问题都是这么滴水不漏,小子佩服!” “彼此彼此。” 宋逸安蓦的开口问道:“先生姓魏?” 老人嘴角微翘,不答反问道:“公子姓宋?” 宋家年轻宗主开怀大笑,“小子就当作先生回答了,魏先生童心未泯,真是可喜。” 不知是不是真的姓魏的老人笑而不语。 宋逸安抬头看了一眼黑黑的天空,奇怪问了一句:“两百年了,青州还有云彩吗?” 说书的老人这次沉吟少许,喃喃道:“云彩因风而来,随风而去,要看天上风向的变动。” 宋逸安眸光凛冽,他慢步向前走去,右手顺势握住摇晃在腰间的若水剑,站定在老人面前三步处,语气忽然变得冷冽异常:“若给你机会,可敢复国?” 整条小巷一瞬间寂静无声。 宋三出现在小巷另一端。 这是宋家年轻宗主的第七问,之前六问目盲老人不管是不是敷衍,都给出了答案。 老人喟然长叹,之前宋家年轻宗主没出现时他还很轻快的步子在此刻突然显得很沉重。他一步两步三步走向宋逸安,然后四步五步六步走过宋逸安,直至走到小巷尽头,都没有说一句话。 宋家年轻宗主却是松开按在若水剑柄上的右手,舒心一笑。 此时青云茶馆的那掌柜的肯定也已经跟老罗交过手了,胜负已分,高低立判。 七问六答。 宋逸安嘴中呢喃,好大的一个人情哦。 第七十八章·扣指问长生 宋逸安去见那说书老人,并没有隐瞒林空竹,绿鱼和李枸杞,后面两个小姑娘自然都当宋家年轻宗主是无聊闹着玩的,只有林空竹这个大姑娘若有所思,知道了什么。 翌日,在青州城好好歇息一晚上的宋家年轻宗主一行人开始前往长生宗。因浪荡山那一战,从总督府借来的马车已经咱不知去哪了,考虑到让林空竹她们三个女子一直骑马也不太现实,再考虑到又多了李枸杞和李三七两个人,所以宋逸安又买了两辆马车。 绿鱼和李枸杞自然坐进了同一辆马车,李三七情理之中也钻进马车,然后就是王依山那个厚脸皮的也嘿嘿笑着钻了进去。至于宋逸安,打着不能冷落了林空竹的幌子,坐进了她的马车里。 马车内林空竹犹豫良久,还是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宋逸安道:“那个说书的老先生有什么玄机吗?” 自从浪荡山那件事后,林空竹就跟又多了一个心眼似的,看世子殿下做什么事都觉得暗藏玄机。 宋逸安点点头,慢声讲道:“那老头是个大人物,五十年前诸侯乱战,涌现出许多名将与谋士大家,如今硕果仅存的,明面上可知的有当今蔡太师,武神东方大明,以及勉强算作半个的孙满甲。东方大明不用多说,天下名将,带领大龙长枪军与神驽营踏平八国,可谓大明朝开国功臣。蔡太师与东方武神一文一武交相辉映,是当今天下文人之楷模。而昨天那位说书的瞎子老头,便是曾经可与蔡望津同名的无双国士。” 宋家年轻宗主说了这么多,林空竹其实也就只听进了最后一句话而已。即便是一句话,也是让林空竹身心皆震。 可与蔡太师相提并论! 蔡太师是何人?当今帝师,两朝元老,是一手造就如今太平盛世之人。可与他同名,岂不是说国士也可成双了吗? 林空竹心有余惊,不觉问道:“那位老先生叫什么?” 宋逸安漫不经心说道:“魏增。” 林空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但她确实没听说过这个老人。 宋逸安看出了林空竹不认识老人,笑道:“你没听说过也属正常,毕竟他是五十年前的人物。说起来当时的风云人物如今还能留于历史的还有几人?所谓成王败寇,不过就是这个道理。” 林空竹闻言了然,也不再细问下去。她蓦的想起了一事,嘴角微翘,揶揄道:“世子殿下要去长生宗?” 宋逸安听出了林空竹语气里的嘲讽意味,白了她一眼,默然点点头。 林空竹笑道:“我听说长生宗的千金是个十足的美人呢。” 宋逸安叹口气,冷声说道:“林空竹你别在这幸灾乐祸,再说也轮不到你在这里幸灾乐祸!” “哼!”林空竹神气哼了一声,身子靠回马车头故意撇向一旁。 宋逸安自然不会搭理她,年轻宗主盘腿坐稳身子,闭眼双手掐诀继续自己的吐纳。 马车外,陈道明以及长生宗灰衣老道骑马并行,两人听到马车里传出宋家年轻宗主以及女子的说笑声,前者脸色略微有些阴沉,后者脸上倒是笑呵呵的,低声嘀咕了一句“这宋宗主倒是挺招女孩子喜欢的嘛”。 陈道明听到这话,不觉苦笑道:“叶师叔祖您倒是看的开。” 姓叶的灰衣老道哈哈笑道:“倒是道明你怎么就想那么多呢,那宋家宗主都不在意,你在这着急个甚?” 陈道明苦笑应对,有苦自知。 长生宗作为南地道门祖庭,所建的道观可比武当山气派多了。百姓眼中,修道道士身上都带有神秘色彩,往往居于深山之中,所以大多道观都建于山上,而长生宗不同,不是因为人家没有山,是人家将道观修建在了山脚,后院就是一座山峰。 宋家年轻宗主来到长生宗大门外,看了一眼气派程度不输自家山庄的长生宗祖庭,暗自咂咂嘴。 徐长生自然不会出来接一个小辈,而且有陈道明领路已经是给了很大面子的。宋逸安在走进长生宗后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仙人洞府,一进门一座高七八丈的巍峨石碑已经是够让人咂舌,石碑正面上书“长生宗”三个大字,背面雕刻有道门一篇看似寻常实际上颇有深意的道文。这块石碑在长生宗已经竖了几百年了,有传言称是长生宗初代祖师爷亲手所立。武当山下有一块刻有“玄武当兴”的石碑,不过武当的道人都将之称为牌坊,把本来也是拥有传奇色彩的东西非得弄的平白无奇。 石碑过后,是一片视野开阔,巨大的玉石地面广场,这里是长生宗每日清晨诸弟子早起练剑的地方。可以想象,当清晨第一缕阳光出现的时候,数百名青春飞扬的少男少女在此挥剑起舞,那场面是何等的壮观。 宋逸安一行人在走过广场后,又上了高高足有四十九级台阶后,才算真正进入长生宗大门。 林空竹是比较懂事的,长生宗作为西南道门之首,自然在东南肯定也非常有名。虽然她一路走来也被自己所见所闻惊讶,但脸上并无太过明显的吃惊神色。绿鱼和李枸杞就不行了,前者一会儿瞪大眼睛,冲着那巨大石碑看了又看,心里一直嘀咕着这石碑多高啊多大啊,有多重之类的话。一旁的王依山插嘴说这石碑不过如此,他也能将之立起来。对此绿鱼自然是不信,还讥笑王依山只会吹牛。李枸杞作为西南本地人,当然更听闻过长生宗是如何如何厉害。之前她听宋逸安说要来长生宗,小姑娘本来还不信,如今真到了这里,还是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 李枸杞跟上宋家年轻宗主,弱弱问道:“宋逸安,这里真是长生宗啊?” 宋逸安不觉乐了,柔声道:“刚进门的石碑上长生宗那三个大字你也看到了,还会有假不成?” 小姑娘若有所思,又扭头看了一圈四周景致,满心欢喜道:“这里真是仙人们的洞天福地啊!” 对此宋逸安很嗤之以鼻,语气不屑道:“他们哪里算是什么仙人,武当山知道吧?以后有空啊,本宗主就带你去那真正的仙人洞府看看去。” 李枸杞闻言眼睛一亮,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先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问道:“宋逸安你到底是哪里的宗主啊?” 敢大摇大摆进长生宗,还声称可以去武当山,小姑娘第一次对宋逸安的身份有了好奇。 宋家年轻宗主笑意深邃,不答反问道:“这个很重要吗?” 之前宋逸安曾问她她的爹是谁,小姑娘就用这句回答的他。如今宋家年轻宗主也用同样的话来回答她。 李枸杞展颜一笑,颇爽快得说道:“那本姑娘就不问了,总之你宋逸安是本姑娘兄弟就对了。” 宋逸安深以为然点点头,“李女侠这样想就对了。” 进入长生宗真正大门,陈道明与守门道士各自行了一礼后,继续领着宋逸安等人前行。 来到这里,也算来到了长生宗的腹地,陈道明很客气,特意跟林空竹三名女子,尤其是绿鱼和李枸杞说了在这里可以随便点,当做自己的家就行。 这话一出口,可算是释放了绿鱼和李枸杞这两个野性十足的小姑娘,长生宗有一片自然湖泊,四野种满了名贵药材以及珍奇花朵,此时正是盛夏的季节,百花齐放,这里的景致便尤为怡人。 绿鱼和李枸杞一来到这算是彻底撂蹶子撒欢去了,前者还有模有样给后者介绍那些草药的名字以及功效,或许是李枸杞也不知道有些草药偏在那里不懂装懂瞎说,旁边的李三七知道她说错了可又不好意思也不敢说实话,那种想说话又不敢说话的模样让宋家年轻宗主看着忍俊不禁。 陈道明将宋逸安带至湖边的一个凉亭内,说道:“宋宗主在这等一会儿,我去请师父过来。” 待陈道明走后,宋逸安看着不远处玩耍开心的李枸杞绿鱼,百无聊赖,看到林空竹,没话找话说道:“长生宗以前没来过吧?” 言外之意,你林空竹跟着本宗主算是赚到了。 林空竹自然知道这世子殿下的意思,她懒得说什么,只是淡淡哦了一声。 宋逸安不以为意,自顾问道:“长生宗为何取名长生,你可知道?” 林空竹心想修道不就是为了成仙,成仙不就是为了长生吗?长生宗取名长生,不是很显而易见嘛。 宋逸安自问自答:“长生宗取名,是来自于道门中的一句道文‘仙人抚我顶,扣指问长生’,有为世人授业解惑的含义。” 林空竹自然不知道这些,她对这些也不太感兴趣,只是不冷不热又哦了一声。 宋家年轻宗主右手搁在叠放在膝盖间的若水与楚子双剑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扣击剑鞘,眯着眼老神在在,轻声呢喃道:“真有仙人可扣指问长生吗?” 第七十九章·仙人抚我顶 徐钟晚是在陈道明走后的第三天才知道自己的大师兄是去见宋逸安的,她刚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立马欣喜去找了徐长生。后者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儿那般迫不及待的模样,已经许久不见女儿这么高兴这么焦急来找自己的徐长生不高兴反而心里郁闷得要死,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女儿的心中所想呢? 徐钟晚因跑的有些快,呼吸有点跟不上以至于憋的俏脸微红,徐长生见状心里郁闷归郁闷,到底还是于心不忍,赶紧给女儿倒了一杯茶,柔声说道:“跑那么快干什么,有什么要紧事啊?” 要紧事?肯定是为那宋家年轻宗主来的呗。 徐钟晚也顾不上什么淑女姿态,接过茶杯如喝酒般一饮而尽。说到底她毕竟是女子,如此这般跑过来已是很很害羞了,这时自然得矜持一点,间接问道:“怎么一天都没有见过大师兄的人影呢?” 徐长生默默叹口气,并不打算瞒着自己女儿,如实说道:“宋家那小子来到了咱西南青州,作为地主,不尽一些地主之宜怎么行?所以我让道明去接那小子了,估计明天就该到了。” “明天?”徐钟晚眼睛发光,发问确认道,“爹你确定是明天?” 徐长生苦笑点点头,最后实在气不过,当然这气是气宋家那位年轻宗主,说道:“闺女啊,那小子有什么好,让你这么惦念着?怪也怪你祖父,非要答应先皇来个什么亲上加亲。爹也是不明白了,咱徐家为什么总要和他宋家纠缠不清呢,你姑姑是这样,如今你也是这样,唉!” 徐钟晚的姑姑自然是徐长生的亲妹妹,大明建朝后不久先皇太祖提议宋徐两家可联姻亲上加亲,当时确定的二人是尚在镪媬的宋龙鸣以及徐长生的妹妹,本来这事都已经在大明江湖上传开了。可后来的事情众人皆知,成年后的宋龙鸣没有娶徐长生的妹妹,而是娶了当时的西川亡国公主柳玉枝。宋龙鸣作为男方自然没有什么,重要的是柳玉枝在当时还是美人榜头牌。而作为女方的长生宗,实在是宛如受了一个耳光一样。那时候长生宗受了许多嘲笑,被笑最多的自然还是主角徐长生的妹妹。或许是先皇为了弥补长生宗,也或许是徐长生的妹妹自己要求,她远嫁西北,所嫁的人在江湖上地位同样高不可攀,与宋龙鸣同名。 是的,徐长生的妹妹嫁的人正是木家剑阁阁主木真青。 这些事情在当时只能算作饭后谈资,如今已是很少有人记得了。徐长生今天突然提及,为的是心里不想自己的女儿跟她姑姑一样的结局。因为他早已经知道了宋家山庄里的那位姬姓女子的存在。 徐钟晚心里一直在想着明天他该来了,自己要穿什么衣服才好。对于自己老爹刚才的话,她自然是没有听进去。 便在这时,陈道明突然走进屋内。 徐长生和徐钟晚这一对儿父女看到前者都愣了一下。 然后徐钟晚“呀”了一声,指着自己大师兄,语气激动说道:“大师兄你不是明天才会回来的吗?” 陈道明温和笑道:“难道小师妹是不想师兄早些回来吗?” 徐钟晚脑子里一片空白,又问道:“那逸安呢?” 陈道明说道:“在‘无心亭’。” 徐钟晚听到这话,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两手捂住自己的脸,也不跟徐长生告退,快步出了房间。 徐长生对此只能是重重叹口气。 陈道明不以为意,他不等徐长生问,就主动说了宋逸安因为紧赶慢赶才会如此快来到长生。 徐长生默然,望着门口具体来说是宋逸安等人所在那片湖泊方向,轻声低语道:“都这么急不可耐了吗?” …… 宋家年轻宗主因为太过无聊,又是盘腿坐在石凳上,这次他吐纳时双手并没有掐诀,而是叠放在膝间的双剑上,手指有规律扣击剑鞘。 如果有高手在场,比如就在盯着宋逸安看的老罗,就会发现宋家这位年轻宗主扣击剑鞘的频率与自己吐纳的频率相一致。 突然,宋逸安手指停住,睁开眼起身,笑着看向一处。之前不知去哪“玩耍”的王依山也回来了,他站在宋家年轻宗主身边,目光同样望向宋逸安目光所望方向,脸上是一副很不以为然的表情。 那里,不穿道袍穿了一身普通长衫的徐长生慢步走来。 宋逸安恭敬行了一个晚辈礼,道:“见过徐叔叔。” 徐长生年过四旬,但看着却只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容俊朗,温润如玉,典型的南人面孔。 徐长生脸上笑容慈祥,拉着宋家年轻宗主的手,跟着他一起坐下。 “咳咳!”王依山这时莫名其妙咳嗽了两声。 徐长生心领神会,也冲王依山拱手行了个寻常江湖礼数,说道:“徐长生见过王老前辈。” 王依山无动于衷,自然也不回礼。本来是想让自己心爱弟子看看的他目光瞄向绿鱼所在方向,见小姑娘还在尽情玩耍,根本没有在意凉亭里的事,不觉有些失望。 徐长生不以为意,左手攥紧宋逸安双手,右手轻轻拍打后者手背,感慨道:“咱叔侄俩怕是有快十年没见了吧。” 因为某些敏感原因,徐长生在宋逸安出生后就只去过宋家山庄一次,宋逸安其实印象中对徐长生已经很模糊了,他的印象里,就只有那个倔强不肯哭的小女孩儿…… 宋逸安笑笑,撅嘴,故作生气道:“是啊,侄儿是因为我爹不让我乱跑,所以才不能来西南看望徐叔叔。可徐叔叔您在长生宗不应该是一言九鼎的吗,怎么也不来山庄看看侄儿呢!” 徐长生闻言脸上笑容更盛,语气满是歉意说道:“是叔叔不好,叔叔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以前了,不想再赶远路,就只愿待在家里。有时叔叔我是真想去山庄看逸安的,可总是感觉心有余力不足啊!” 宋逸安听了这话,自责不已,“原来是徐叔叔身体不好才会不来山庄啊,是侄儿太不懂事了!” 站在徐长生身后的陈道明不觉笑了,自己师傅的那句“年纪大了”显然是在敷衍,他一直都在照顾徐长生的日常生活起居,哪会不知道自己师傅的身体是啥情况?宋逸安也自然知道徐长生不来自家山庄的原因,身体不好只是二人间都心知肚明的玩笑话而已。身为长生宗宗主,武道境大宗师,说自己身体不好?打死都不会有人信。 宋逸安身后站着的林空竹看着世子殿下与徐长生谈笑风生互称叔侄的二人,心里感触,怔怔出神。徐长生瞥到林空竹,见后者在发呆,不觉笑问道:“林姑娘想家了?” “啊?”林空竹反应不及,愣了一下。 宋逸安微微皱眉,低声呵斥道:“林空竹,徐叔叔问你话呢!” 林空竹赶紧先施了个万福,唯唯诺诺说道:“回禀徐掌教,奴婢没有。” 徐长生笑意深邃,没有再去逗林空竹,而是凑近宋逸安,轻声问道:“这林姑娘就是从剑州李知府那儿抢的那个吧?逸安你眼光不错嘛。” 宋逸安不禁赧颜,摆摆手道:“徐叔叔你说笑了,侄儿没有抢,只是借用而已。徐叔叔你也知道侄儿此次出来走这一趟路途艰辛,身旁没有个侍女照料怎么行?” 徐长生揶揄道:“我可听说芭蕉园里九位女侍,个个花容月貌,色艺双绝。” 宋逸安一时哑然,无言以对。 …… 明月当空,夜深人静。 长生宗明心观内,徐长生与宋逸安对面而坐。 观外,之前与陈道明一起去往参加宋逸安束发礼的四位长生宗师叔伯并排站在门口,神情各异。 四人身前,陈道明一身白衣,驻剑而立。 除了这五人,还有那位被陈道明称为师叔祖的灰衣老道倚在一旁的柱子上,不停打着哈欠。 四位长生宗师叔伯其中年纪较小的一个这时有些生气,语气不忿说道:“四师兄这是何苦来哉,长生宗又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非要给他宋家这么大个人情吗?” 四人中年纪最大,应该也是辈分最高的老道士叹口气,唏嘘道:“掌门师弟助那宋家小宗主开窍只是耗费心血而已,不至于有什么危险。五师弟你要公私分明,掌门师弟这样做无非是想给长生宗多留一条后路罢了。” 那位五师弟神情不屑,冷笑道:“怕就怕那宋逸安是真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值当托此大任!” 一直倚在柱子上的灰衣老道突然插嘴道:“老夫倒觉得那小子人挺不错,起码看着比较舒服。” 五师弟不觉皱眉,无奈他也不清楚那灰衣老道究竟是什么身份,只是自己的师兄也是长生宗的掌门都对这老道人恭敬有加。所以就算被对方呛了一下,向来在长生宗以脾气火爆知名的他也没有反击。 距明心观挨着所距不远的明德观前,老罗与王依山二人看着明心观那里,前者脸色平静平淡平常,后者也跟那长生宗灰衣老道一样,不停打着哈欠。 “长生宗这次难得没有小气,老夫虽然不欠他宋小子的,可毕竟是老夫名义上的徒弟,能给他搂点好处就搂点。罗铁匠,你说是不是?”王依山问道。 老罗自然没有出言回应。 王依山不以为意,扭头重新看向明心观,呢喃道:“哦?开始了。” 明心观内。 徐长生眉心突然变得猩红,只见他伸出右手撘在宋家年轻宗主头顶,左手掐诀,自身绽放出一圈圈犹如莲花般气息,宛如仙人。 二人气机相连在一起。 宋逸安只感觉由头顶到全身有一股一会儿清凉一会儿燥热的气息在体内汹涌,直冲心间。他闭着眼,却是感觉自己眼前突然变得异常宽广开阔。宋家年轻宗主右手不自觉开始扣击横放在膝间的双剑剑鞘,嘴里开始吐纳。 仙人抚我顶,扣指问长生。 第八十章·三大剑道圣地,一日游 宋逸安神游天地。 他由高天云间落到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上,山内为空,入口奇怪设在山顶。宋逸安由顶部拾阶而下,一路名贵长剑清晰入眼。不似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这一刻满山名剑都像有了共鸣般,灵犀雀跃轻鸣。剑意充裕,剑气森然,宋逸安行走在其间,身体不再感到寒冷,反而温暖如沐浴阳光。 来到山脚,天下十大名剑中的应该还有五把却只有三把静静躺在那里,在宋逸安眼中如沉睡美人。 宋家年轻宗主闭上眼,继而感觉到青虹剑如粗胆青蛇,剑芒似长虹贯日,连绵不绝。寒烟剑如凛冬风雪,剑意可使滴水成冰,触之便深坠冰窟。秋霜剑轻吟,其剑气如秋风扫落叶,所及之处温度骤降,白霜遍布。 在这时,宋逸安腰间若水与楚子两剑也有了共鸣。若水剑自主出鞘,飞至前方与天下十大名剑中的三把前。楚子剑微微颤动,却好像如童子来到主人家做客一样,害羞不敢出鞘。宋家年轻宗主微笑,右手轻抚楚子剑剑身,柔声说了句:“去吧。” 楚子剑骤然出鞘,来到若水剑身边,如孩童般欢呼雀跃,轻快鸣叫。 剑如其人,剑亦是人。 此刻在宋逸安眼中,那满山之剑都是自己的老师一样,在细心教自己何为剑意。宋逸安盘腿坐下,凡是剑意来者不拒…… 新楚藩王府,深夜已是入睡的宋龙鸣突然睁开双眼,跟自己气机早已连成一线的剑山有异动,他怎会不察觉?这位新楚王蓦的哈哈开怀大笑,即便他没有回去,也知道此刻剑山中正在发生什么,因为这本就是他与那羊角先生落得一子,即使比计划中提前了一些。 宋龙鸣拔出龙鸣剑,走出房门,冲着天上轻轻一抛,随之念了一字:“去!” 龙鸣剑灵犀一样冲天而去。 已不知何时或许说一直都在的柳寒棠和王阳站在宋龙鸣身旁,看着消失在夜空的龙鸣剑,沉默不语。 …… 在龙鸣剑来到剑山后,宋逸安已知晓了自己老爹的良苦用心,这一刻他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决定。本来应该结束此次神游回去的他,没有“回神”,只是望着东面方向,心意神动。 长生宗。 徐长生睁开眼睛,略微皱眉后紧跟着展颜笑了。他心里想好小子,怪贪心的,不过你徐叔叔我很喜欢。一念及此,长生宗掌门徐长生重新闭上双眼,配合宋逸安的心动,继续神游。 门外,五师弟也感到了事情不对劲,他向来脾气大,就准备闯进去制止自己的师兄。 一把铁锤蓦的伸在他身前挡住了他。 从明德观来到明心观的王依山嗤笑道:“徐长生都没反对,你急个卵?” 见气氛僵硬,灰衣老道出来打圆场道:“掌门有他自己的想法,咱就在这好好等着就行了,乱吵吵什么?” 辈分最大的老道低声呵斥道:“五师弟够了!” 这时,本不该插嘴的辈分最小的陈道明插嘴道:“我支持师父的决定。” 五师弟气氛交加,跟小孩子闹脾气一样坐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 ———— 云山尽在剑谷外行走,向来是风度翩翩,似神似仙的完美形象。可在剑谷内,了解他的徒子徒孙都知道其实自家谷主放荡不羁,老顽童一样的玩耍成性。夜里云山尽的关门弟子负责巡夜,在走到自己师父的房门前,听到从房里面传出的“呼呼”打鼾声,会心一笑。 青年长相清秀,不是特别英俊,但让人看着很舒服。他是孤儿,从记事起就已经跟着自己师傅屁股后面乱跑了,那时他可没有少坐在师父肩头,御剑横飞东海去蓬莱仙岛晃悠。他的师兄跟他说是掌门从海外巡游回来时将他带回来的,那时的他还只是个婴儿,但掌门说他骨骼清奇,就将他收为了关门弟子。 青年名字叫云岚,是个听着很女性化的名字,可他却非常喜欢,因为那是他的师父给他取得。 云岚在看过师傅的住处,确定没有什么异样后,正准备离去时,突然他神情一凜,内心微动,两眼内眸光骤然清冷。 他抬手握住背后的长剑,看着空无一物的不远处,冷声却是很小声问道:“是谁胆敢闯我云氏剑谷?!” 而就在那里,刚刚在天外从自家山庄一念之间来到剑谷云氏的宋逸安略微有些诧异。 他能看得到我? 见对面没有回话,青年秀眉紧蹙,就欲拔剑。 便在这时,云山尽如鬼魅般出现在青年身后,右手放在后者紧握长剑的剑柄底端,轻声笑道:“不必。” 青年如释重负,松开握剑右手,对着云山尽恭敬作了一辑。他其实也不知道那里是否有人,只是刚才有种感觉内由心发,觉得那里藏了一个人。 云山尽抚须笑道:“宋宗主好大手笔啊。” 宋逸安不管对方是否看得见,也是对着云山尽恭敬一辑到底。 云山尽平静说道:“既然向来抠门的徐长生都肯下这么大血本,我云氏又怎会小家子气呢?云岚你也趁这次好好看着,为师要叫天下人看看何为我剑谷云氏剑意,何为真正的剑意!” 话罢,只见这位已经稳坐大明第一剑道宗师座椅一甲子的老人虚抬手掌,继上一次在宋家山庄明龙湖上之后,第二次低声却是豪气纵横喝道:“剑起!” 宋逸安闭上双眼。 东海之水肆意翻腾,天上云层重重破开。只见从四面八方,有长短不一,各式各样足有不下千把的利剑汇聚向剑谷而来。这一夜,几乎所有大明朝有潜力的剑士都从深夜中苏醒,内心触动。 宋逸安在剑谷待了整整一夜,他临走时,再一辑到底后,无声说了一句:“云谷主收了个好徒弟。”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这话的云山尽笑容灿烂,伸出手就像云岚还小的时候,揉了揉他的脑袋。 ———— 西北行省一年四季都是风沙弥漫,从没有天气好的时候。凉州作为西北行省比较富有的一个州域,可相比于东南与西南这两大行省,百姓生活条件也是相差巨甚。西北的百姓一天只有两餐,中晚各一餐,而且大多都是粗粮馒头,很少见有的人家去吃白米饭。这相比于南地一些富饶地区的一日三餐加午茶,可谓云泥之别。 既然大明朝所有剑士都在昨夜有触动,作为可与云山尽一战的剑道宗师木真青,自然也感受到了昨天夜里那道来自东海的磅礴剑意。只是与大多剑士不同的是,除了心里触动以外,木真青知晓了表面之下的一些深层事情。 今日一大早,这位大明朝已经公认的有望继承云山尽之位的年轻剑神,独自一人盘膝坐在自家剑阁门前,佩剑无水横放于膝间,剑不出鞘,却剑气冲天。 木真青一夫当关。 在他面前不足十步处,刚从东海云氏横跨一线江,风尘仆仆来到西北木家的宋家年轻宗主无奈苦笑。 自己老爹的风流债,如今倒是让宋逸安要背这个锅了。 宋逸安拱手行礼,没有言语开始踏步前行。 四下无人处,木真青犹如自言自语说道:“徐长生和云山尽都助你宋逸安开窍,不代表我木家也非要助你。剑阁屹立千年,其中所藏之剑意何止千万?我木家向来以为剑无贵贱,凡是敢于拔剑者便都值得我木家剑阁郑重对待。若是今日我轻松让你进了剑阁,则有愧于那些死于剑阁的剑士以及他们留于剑阁内的佩剑!” 宋逸安咧嘴笑笑。 木真青伸出手指,瞬间弹指有六。 无形却是有神的六记剑意激射向宋家年轻宗主。 这是木家的绝学弹指一飞剑,若活生生的人受此招,则是要被摧毁剑心,一辈子再难以抬剑。若是像此刻如宋逸安这样的神识受此招,也会被真个击中形体,精神受损。 所幸木真青此举不在于杀人,只是为难那年轻宗主而已。 即便如此,宋逸安依旧感到全身遍布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六记弹指,让他足足抵挡了一整天时间。 当太阳落山,宋逸安终于来到木真青身前,而后他一步从后者身体内横穿而过,站到了木家剑阁门前。 木真青淡淡说道:“开!” 木家剑阁大门应声打开,宋家年轻宗主随之闭上双眼。 一道一道宛如流星雨般的剑意扑面准确的说是扑心而来,剑意数量之多,如天上星辰难以计数。 果然如木真青所言,木家剑阁内的剑意不下千万。 …… 当明月再度当空,长生宗明心观内,回神的宋逸安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神清气爽。他的面前,徐长生虽然看着虚弱无比,却是在会心笑着。 “逸安,徐叔叔没有看错你。”徐长生由衷说道。 宋逸安身体加心神,对着前者一辑到底。 宋家剑炉,剑谷云氏,木家剑阁。 大明朝这三大剑道圣地,宋家这位年轻宗主只用了一日一夜的时间,就将之全部游看了个遍。 第八十一章·白衣对白衣 宋逸安这一趟神游天地倒是受益匪浅,可苦坏了徐长生。 本来若是按照之前计划的,只去一趟宋家山庄剑山,徐长生最多也只是耗费一些心血,最多修养一天就能恢复如初。可宋家年轻宗主临时改变主意,又去了东海剑谷与木家剑阁。前者倒还好,顺顺利利给了宋逸安启示。后者因为有意为难,宋逸安承受苦痛的同时,与他气机连为一体的徐长生所承受的苦痛至少要比宋逸安多一倍不止。 以至于宋逸安第二天活蹦乱跳,徐长生卧床修养不起。 长生宗的秘法“扣指问长生”玄妙莫测,宋逸安这一躺神游三大剑道圣地,心境提升不少,却还不算是质的飞跃。因为他的精神虽然体验了那万重剑意,但身体却没有接触。日后宋家年轻宗主若是再亲身走一趟云氏剑谷和木家剑阁,以达到身心合并,到那时,才算是真正的功成圆满。到那时,难以想象宋家这位年轻宗主的修为会提升到何种境界。 徐钟晚这两天颇为为难,一边是虚弱不堪卧床不起的亲爹,一边是日思夜想心儿所属的情郎,早已是春心懵动的长生宗少女纠结不已。 最后,还是徐长生胜了宋家年轻宗主,徐钟晚亲身去照顾自己老爹去了,期间并没有去找宋逸安。 这也让宋逸安难得忙里偷闲,不急于应付如何去解释林空竹绿鱼李枸杞三人了。 王依山今日应该是又在绿鱼那儿吃了瘪,心里郁闷又无处发泄,看到心情明显大好的宋家年轻宗主,气火不由更盛,抬起腿直接踹了宋逸安屁股一脚,嚷嚷道:“瞧把你小子能的,好歹是剑炉宗主,不就是神游了一圈吗,有那么高兴么!” 宋逸安敢怒不敢言,悻悻然摸了摸屁股,拍马屁道:“是是是,王老前辈您见的多,识的广,哪能是我这井底的癞蛤蟆能比的?” 或许是王依山今天吃的瘪有点大,以往这种拍马屁的话没有让他心情变得好起来,反而更生气了,“老夫怎么听你宋小子这话不像是在夸人啊,什么井底的蛤蟆,莫不是在腹诽老夫在剑山待一甲子这事?” 宋逸安赶紧闭嘴,遇到这种情况,早已经验丰富的他知道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 陈道明经常来宋逸安住处串门,还有那灰衣老道,时不时就喜欢拉着宋逸安去下棋。本来宋家年轻宗主以为自己棋品就够差了,没曾想长生宗这位连陈道明都称之为师叔祖的老人,棋品之坏比他这位无赖棋手有过之无不及。 就在宋家年轻宗主在长生宗落脚的第三天,徐长生终于恢复了。 这也意味着,徐钟晚也该过来了。 其实徐长生也不是受伤,但长生宗却非常看重,在宋家年轻宗主神游回归的那一晚,长生宗就发令命宗内所有弟子保持最高警戒。四位长生宗师叔伯日夜轮流守护。本来宋逸安是想去看望一下的,可陈道明说了不必去,而且还好意说了自己那位五师叔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宋逸安听了这话自然不会舔着热脸去贴冷屁股,不以为意。至于那个什么对自己没好感的五师叔,你以为本宗主会给你好脸色。 在长生宗待的第四天,也不知是因为宋家年轻宗主心虚,还是时间紧张的关系,宋逸安决定即日启程,不再叨扰长生宗了。 走的当天,徐长生作为长辈能不出来迎接可不能不相送。徐钟晚终于跟着自己父亲,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情郎。 虽然之前已经听说了宋逸安身边有三位女子,可徐钟晚在亲眼看到林空竹绿鱼李枸杞三人时,心里不免还是幽怨。所幸绿鱼和李枸杞明显年纪都比徐钟晚都小,这不禁让长生宗这位千金释然了许多。至于林空竹,徐钟晚自然是警惕了许多。 林空竹站在宋逸安身后,感受到对面来自徐钟晚敌对的目光,不觉苦笑。作为女子,她是第一次真心觉得有同性比自己还漂亮。是的,传闻里跟大名鼎鼎的宋飞剑有姻缘的长生宗千金,确实是个绝色佳人。至于绿鱼和李枸杞两个小姑娘,哪里见过这么美的姐姐,都是看得眼都直了。 绿鱼和李枸杞二人小声嘀咕。 “这位徐姐姐比林姐姐还要漂亮呢,我听说还是宋逸安的未婚妻呢!” “真的假的啊,绿鱼,你听谁说的?” “当然是王老头了,我还听说这位徐姐姐将来还会进那美人榜的前三甲呢。” “美人榜?那是什么东西啊?” “肯定也是跟武人榜一样道理的东西吧,天下不是有十大高手吗,肯定也有十大美人啊。” “哦……那宋逸安真是挺厉害的。” …… 李三七也觉得眼前跟这位宋逸安大小差不多的姐姐确实长的漂亮,但他也只是瞟了一眼而已。在他心里,就只有枸杞才算真正的女子。 经过几天调养,徐长生面色红润,大致已是恢复如初。他双手攥紧宋家年轻宗主的双手,出言挽留道:“怎么突然就要走,好不容易来一趟,该多待几天陪你徐叔叔多说说话才对啊。” 徐长生话没说完,顿了一下,继续笑着说道:“而且,钟晚这小妮子也没怎么跟逸安你说过话呢。” 徐钟晚听到自己父亲这话,俏脸微红,低头将脸埋在徐长生胳膊里,低声嗔道:“爹……” 徐钟晚这般娇羞娘的模样,足可以称得上是魅惑众生。宋逸安看着看着,不觉有些失了神。按照自然规律,女子都要比男子发育要早,所以宋家年轻宗主觉得眼前的徐钟晚比小半年前在自己娘的府上见到的林空竹,要更加美丽温婉。 “侄儿本来也是想要多待些日子的,可出家门时我爹特意交代此次金山寺佛道之辩要我务必代表宋家去一趟,所以不敢再多耽搁。” 徐长生疑惑说道:“佛道之辩我记得是八月十五那天举办吧,这还早着呢吧。” 宋逸安如实应道:“侄儿还想去总督府见见赵总督,另外……” 宋家年轻宗主明显降低了音调,道:“侄儿还要去一趟西川。” 徐长生闻言眉毛轻微挑了一下,他不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释然笑道:“既然如此,徐叔叔也就不强留你了。逸安你若是在总督府有什么需要尽管跟赵武英说,那小子敢说一个不字,你回头派人跟我说,看徐叔叔不打他屁股!” 宋逸安会心一笑,拱手作辑,说道:“侄儿记住了。徐叔叔要保重身体,等侄儿走完这一趟,肯定还会回来看您的。” “好好。”徐长生笑容慈祥。 临了,宋逸安才转而看向徐钟晚。 后者仓皇失措,本来还在埋怨宋家年轻宗主一直不跟自己说话的徐钟晚在这一刻只剩了不安与欣喜。 “钟晚妹妹长的真是越来越好看了呢。”宋逸安笑道。 徐钟晚笑面如魇,倾国倾城。 宋逸安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后就笑着转身,利索翻身上马。 徐长生看向王依山,说道:“麻烦王老前辈了。” 后者只是摆摆手,懒得出言回应。 陈道明一人一骑为宋家年轻宗主一行人送行。 看着消失在视野的人影,徐钟晚心里空落落的。 徐长生见状,安慰自己女儿道:“还会来的。” 徐钟晚哼了一声,转身回府。她心里埋怨还不是因为要照顾你,三天就跟逸安说了一句话!不,是他说了一句话。 徐长生悻悻然,又看向宋逸安离去方向,用手遮挡了一下阳光,叹息道:“还会来的……” 另一边,陈道明一路送宋逸安这群人至一里开外,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宋逸安与陈道明于人群前驱马并行,今天也凑巧了,二人又都是穿了一身白衫。 宋家年轻宗主勒马停下,不好意思说道:“陈道长送到这就可以了。” 陈道明莫名说了一句:“叫我陈道明就行。” 宋逸安哑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陈道明面色平静,可语气沉重问道:“宋宗主,你喜欢小师妹吗?” 宋逸安不觉皱眉,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能混过去最好,“当然喜欢了,钟晚妹妹人漂亮心地又善良,认识她的人肯定都会喜欢的吧?” 陈道明仰头,眯着眼看着天空,宛如自言自语说道:“长生宗都知道我喜欢小师妹,我也从不掩饰对她的喜爱。以前我很不喜欢你,气不过凭什么你就只靠什么指腹为婚便可以娶小师妹?直到你的束发礼那天,我对你的印象改变了许多,觉得你不是一个草包,虽然不知道你是否有资格娶小师妹,但至少有了可以与我竞争的资格。我今天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我绝不会将小师妹拱手让给你。你能给她的我也能给,你不能给她的,我还能给。” 宋逸安也眯着眼,漫不经心笑道:“钟晚妹妹又不是什么物件,何来你让给我我让给你呢?” 陈道明扭头看向宋家年轻宗主,目光如炬,很认真说道:“我要跟你打一架。” 从马车里探出脑袋的林空竹刚好听到这话,微微愣了一下,她抬头看向前方并驾齐驱,都是将白衣穿的丰神如玉的二人,微微一笑。 白衣对白衣? 第八十二章·赵氏孤儿 想跟我打一架? 宋逸安白了这位长生宗大师兄一眼,其实他嘴里很想说你陈道明是不是脑子有病,后来他转念一想,觉得不是陈道明脑子有病,而是陈道明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陈道明作为长生宗大师兄,徐长生亲传也是唯一弟子,剑炉谍报机构得到的信息是他自小进入长生宗,天赋异秉,是不世出的剑道大才,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已是一品小宗师的境界。宋逸安觉得自家谍报机构得到的信息不是很可靠,因为陈道明并没有真正出手过。但宋家年轻宗主也不会觉得陈道明到达了那玄妙莫测的剑道一境,他只是隐隐猜到陈道明的修为应该是一品境与剑道境之间。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是如今最多才四品修为的宋逸安可以相比的。所以,宋家年轻宗主才会有以上那种想法。 王依山幸灾乐祸,在一边煽风点火,犹如威逼利诱般说道:“宋小子跟他打,老夫在一旁给你指点着,保准你不会输还会受到启发。可若你怂了,不敢应战,让老夫损了颜面,看老夫回头怎么收拾你!” 宋逸安无奈苦笑,打必输,不打挨揍,进退维谷。 林空竹捂嘴偷笑,难得一见世子殿下在一个男子面前如此受挫,况且那男子偏偏比他还要有神采气质。绿鱼跟王依山相处久了,也是沾染了那老匹夫不少的坏习性。她在知道此时的情形后,语气讥讽说宋宗主快应战啊,别让我们看不起你。李枸杞是真的在为宋家年轻宗主担心,她到现在还天真的以为宋逸安是只借着父辈萌荫才会出行这么气派。 陈道明见宋逸安迟迟没有回应,不耐烦问道:“打不打?” 宋逸安摊摊手,苦笑道:“我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要这么为难我?” 陈道明剑眉一挑,使之更多了一丝别样神采,“你连这都不敢应战,看来我更得跟你争一争小师妹了。” 宋逸安揉了揉发痛额头,说道:“你还要我说几遍,徐钟晚又不是物件,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她自己的想法,我们在这争来争去有意义吗?” 陈道明若有所思,身体气势慢慢降了下去。 宋逸安见事情有转机,趁势说道:“陈道明不是我不跟你打,只是你这理由让我接受不了。你是要出一口气?还是单纯要与我切磋?若是前者,我大不了不动让你揍一顿不就行了。若是后者,就请不要将徐钟晚扯进来。武道之争最忌讳心有旁鹜,这有坏心境。你作为长生宗大师兄,这个道理难道会不懂?” 陈道明沉思良久,最后蓦的笑了,道:“知道你是在忽悠,但我暂且就信你一次。之前确实是我失言了,小师妹应该有她自己的主见,谁都不能左右。” 宋逸安对于陈道明说自己是忽悠他顿时急了,生气道:“我一番肺腑之言,怎么能说我是忽悠的呢?” 陈道明微微一笑,他调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驱马背驰宋家年轻宗主向前走去。 “宋逸安,等你入了高人境,我们再堂堂正正一战。” 宋逸安看着那白衣一人一骑渐渐远去,心里唏嘘,情不自禁拱手作了一辑。陈道明是名副其实的君子,是天下本不该存在的完人。徐钟晚确实更应该嫁给他。 陈道明一走,本来抱着看热闹心态的绿鱼没戏可看了,顿时泄气,心里沮丧。 王依山故作怒容,他举起手掌,做出一副要打的姿势,说道:“宋小子你是把老夫的话当放屁了吧?!” 宋逸安赶紧舔着脸笑道:“哪能啊,王老前辈您先别生气,刚刚小子不跟那陈道明打并不是怕他,而是小子以为既然可以用嘴退敌,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是为上策?” 王依山本来怒气冲冲的脸突然变得平和,然后老人没来由哈哈大笑。他放下手掌,欣慰说道:“你宋小子别的不说,就这脸皮的厚度跟你爹是一个模样。老夫不喜欢矫情,本来就是嘛,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有啥丢人的。” 宋逸安伸出大拇指,“还是王老前辈有见地!” 绿鱼在一旁腹诽道:“一对儿无赖!” 宋逸安本来想回她一句你懂个屁,可由于王依山的原因,他只能改口说了句小孩子不懂别瞎说。 ———— 西南总督也是西南将军的赵武英在八方将领中,除了东方大明,明面上武力最高,有“军中宗师”称号。长生宗探查的消息是赵武英早已是一品小宗师的修为境界,甚至已是触摸到了剑道一境。而可惜的是赵武英用剑却不精于剑,应该是很难达到那种境界。 西南毗邻西域,算是大明朝的西面门户。西南有三万禁军,而边军有接近十万之数,全归赵武英一人统辖。跟萧索不一样,赵武英没有义子,所以军中一切大小事务皆是他自己一人亲力亲为。即便这样,西南向来是大明朝除了东南最稳定的一个行省,每年赋税颇丰,从未有过民变或是叛乱发生。而西面边陲重地,也被赵武英打理的井然有序,各要地关隘固若金汤,仅次于朝廷每年投入巨大的由东方大明领防的北面防线。 赵武英生来就是一个将才,他同如今大多数的大明朝被太宗皇帝临危提携上来的青壮一代八方将领一样,也是从十年前那场太宗亲征脱颖而出的。 太宗亲征打了快两年,其中有不少有名战役,而比较有历史意义以及可供后来学子学习参考的一个,就是由赵武英打下的以少胜多的“下马嵬”战役。 那一战赵武英手中有五千人,硬生生拖住了北原三万铁骑五日时间,最后撑到了紧急驰援而来的东方大明的大龙长枪军,双方前后夹击,一举歼灭了北原三万铁骑,拿下了下马嵬一战。有文献资料记载,那一战赵武英每逢将军对垒自己必身先士卒,而每一次在抵挡下北原铁骑的冲击后,他都要详细记录死伤士卒人数,然后又将人数重新分配列阵,而每一次重新改变后的阵型,都有效阻击了北原的铁骑的不要命冲锋。据后来人计算,不过五日的战役,赵武英就列出足足有一十三种阵型之多,另人咂舌。如今大明朝凡是道观中武观教学兵法的课堂,都会拿这一战去当做例子来讲。 即使下马嵬一战的整个过程被详细记录在案,但当时由于是战时状态,所以没有去深入研究过,这也导致了在最初下马嵬战役胜利后,最大的功劳给了东方大明。后来亲征胜利,长安城内的兵法大家以及京城一些有名望的武观道长再翻阅下马嵬战役的资料后,才发现那次战役不仅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它关乎整个大局,而且若没有那个叫做赵武英的青年将军支撑的那五日时间,即便是东方大明向来自以为傲的大龙长枪军,也不可能那般顺利轻易歼灭敌军。 但有的人不以为然,认为赵武英是利用地形,才能顺利与北原那三万铁骑周旋。可拖住是一回事,歼灭是另外一回事。没有东方大将军的援兵,赵武英最后也只能是被耗死的结果。 下马嵬一战,到如今也是比较有争议的。当时朝廷的判决是功劳属于东方大明。而经此一战脱颖而出的赵武英,则在太宗亲征胜利后的一年,突然被破格提升为了八方将领。这在当年,也是引起了一股轩然大波,朝堂上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赵姓,乃前中原之主大阳王朝的皇姓。说起来如今大明朝也有不少人姓赵,可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包藏祸心,竟查到了赵武英是那前朝赵氏皇室仅存的唯一血脉。 乃赵氏孤儿。 皇帝陛下要认命这样的人做可任意调遣兵马的八方将领,自然是受到了满朝群臣的激烈反对。其中为代表的自然是大柱国东方大明和当朝太师蔡望津。前者在朝堂上当众拂袖,怒色满面扭转身子,显然是真生了气。后者反应不似东方大明激烈,只是一直在小声呢喃着“不可”两个字。 最后的结果如今也都明了,赵武英成了如今威风凛凛的八方将领,这在当时是朱明和力排众议才致使的。 因此,这名赵氏孤儿在朝堂上从不得人心,每每有要事进京朝会天子时,总是形单影只,真如孤儿一样。 这些事在宋家剑炉都有档案记载,宋逸安因为赶路无聊,所以好整以瑕给林空竹讲了一遍。 后者听了赵氏孤儿的这些事情,唏嘘不已,问宋家年轻宗主道:“那赵武英到底是不是前朝皇室遗孤?” 宋逸安耸耸肩,道:“这个谁知道呢,其实不管他赵武英是不是都无所谓,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但要我来说八成是假的,因为大阳王朝覆灭已经四百年了,是神仙也查不出来吧。” 这下林空竹有些不懂了,“既是这样,那为什么就有人信?” 宋逸安神情有一瞬间暗淡,他莫名呢喃了一句林空竹听不懂的话:“这也是江湖人不愿沾染庙堂的原因。” 第八十三章·每个成功男人背后都会有一个女 西南总督府负责迎接宋家年轻宗主一行人的是位白衣清秀男子。 想当初去东南总督萧索府上,萧武如门前站虎,也算给宋逸安来了个下马威。而赵武英虽说是位实实在在的武人,却比萧索客气得多,至少目前还没有什么示威举动。 男子年纪三十岁不到,生的唇红齿白,头上发髻被他梳理的一丝不苟,被一条简单白布条绑住,看着简约大方。男子一身白衣不染一尘,皮肤出奇的白,如羊脂玉一般。再加上那细如弯月的双眉,清秀到了一种极致的五官,让人第一眼看上去觉得像是一个女子。 他站在总督府门前,一脸笑意,拱手行了一个江湖礼数,说道:“恭迎宋宗主。” 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况且宋逸安此行也不是砸场子的。 林空竹始一走下马车,第一眼看到白衣男子先是一愣。而后她又是盯着后者看了许久,若有所思。 老罗,王依山,宋三等人一一下马,最前面的宋逸安对男子同样回了个礼,淡淡问道:“赵武英呢?” 清秀男子应道:“总督大人军务繁忙,所以不便出来迎接宋宗主,还请宋宗主见谅。” 宋逸安不以为意,竟然夸起了赵武英:“本宗主知道你家总督大人在西南无论大小事务都要一手抓,有时甚至还会插手巡抚所管之事,真可谓是大明朝百官楷模。” 白衣男子笑笑,伸出手摆出请的姿势,“请宋宗主进府。” 宋逸安抬步走上台阶,来到男子身旁站住,问道:“足下是?” “上官云轻。” 宋家年轻宗主闻言微微挑眉,他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没想到赵武英竟会让这个人来迎接自己。 宋家剑炉档案有记载,上官云轻是赵武英的头号幕僚,地位相当于萧索身旁的范长明。只是剑炉对上官云轻知之甚少,因为他并没有什么传奇事迹流传于世,不像范长明,还未及冠就被定为是可扶龙之人。至于为什么说他是赵武英的头号幕僚,那是因为赵武英身边就只有他一个谋士而已。 宋逸安当然不会认为上官云轻没有名声,就认定他没有本事。赵武英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武科傍眼,到如今的八方将领,如果没有人在其身边辅佐,根本不会这般平步青云。 一念及此,宋家年轻宗主又重新恭敬作了一辑,诚心说道:“宋逸安见过上官先生。” 对文人士子,宋逸安总是客气的很。 上官云轻摆摆手,自谦说道:“宋宗主客气了,还是请快些进府吧。” 宋逸安不经意间瞥到林空竹在看那上官云轻,而且还是盯着在看。他没有说什么,第一个进了西南总督府。 应该是受到感染,虽然这里是西南总督府,但毕竟是总督府,绿鱼蓦的想起了自己的家,神色一时间的黯然下去。 李枸杞见绿鱼兴致不高,关切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绿鱼摇摇头,叹息道:“我想家了。” 李枸杞默然,她也是个不到十三岁的小姑娘,离家了快要两个月了,今天被绿鱼这么一提,她也真有点想家了。 在总督府安顿下来以后,上官云轻便告辞,走时说了吃晚饭时赵武英会抽空出来见宋家年轻宗主。 待送走上官云轻,宋逸安又瞥到林空竹在看着上官云轻离去的方向失神,不禁出言揶揄道:“林姑娘莫非是看上那上官云轻了?要不本宗主去跟那赵武英说说,给你们做个媒?” 林空竹斜睨宋家年轻宗主,嘴角一翘,有些讥笑道:“你看不出来?” “看出来什么?”宋逸安不明所以。 林空竹难得神气了一回,她犹如指点迷津一般说道:“那上官云轻是个女子。” 宋逸安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不会吧,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林空竹老神在在,故作神秘说道:“女人的直觉。” 宋逸安白了她一眼,对于这种说法颇为不齿,“鬼才信。” …… 晚饭地点在总督府大堂,也算是给足了宋家年轻宗主面子。 除了李枸杞,绿鱼,李三七三人去撒欢玩耍了,宋逸安一行人走进大堂。 而后宋家年轻宗主一人走至赵武英身前。 赵武英身为武将,生的鼻直口方,体态雄健,此时的他正当年,三十余岁的年纪,浑身气势迫人,一身便装长衫却给人一种穿了铠甲的错觉。 二人先是沉默了一下,后者先开了口,倒是很干脆说了一个字:“请。” 宋逸安一行人落座。 赵武英让身边侍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而后命一边侍女去给宋家年轻宗主一行人倒酒,但轮到宋逸安时,却被他摆手给制止了。 王依山冲那尴尬正不知所措的侍女招招手,笑道:“小姑娘来来来,再给老夫倒一杯,那小子不识趣,姑娘你别理他。” 那侍女偷偷瞟了一眼赵武英,见后者点头后,才小心走到王依山身旁,给他倒了一杯。 赵武英歉意说道:“不知道宋宗主不饮酒,要不然应该给宋宗主多备一些好茶的。” 宋逸安淡淡说道:“本宗主不是不喝酒,只是不愿跟某些人喝罢了。” 赵武英脸色微凛,倒是他身边的上官云轻嘴角微翘,不似生气的模样。 赵武英冷笑问道:“宋宗主这话是何意?” 宋逸安嗤笑道:“赵大人,有些话还需要说的太明白吗?” 赵武英脸色瞬间阴沉,便在这时,上官云轻突然起身举杯,温和笑道:“那宋宗主可否愿意跟我喝一杯呢?” 赵武英脸色恢复如常。 宋逸安微眯起眼,心中已有了结论。刚刚他不过只是作一些试探,结果如他所料,这上官云轻就是赵武英名副其实的头号幕僚。想到这,宋家年轻宗主不觉转眼看向上官云轻,之前没有仔细看过,或许是林空竹的话对他有些心理暗示,这一次宋逸安真从上官云轻身上看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细节之处。比如那纤细如葱的手指,还有指端修剪整齐的指甲。最重要的是,上官云轻的喉结很不明显,可以说几乎就是没有。 这上官云轻难道真是女儿身? 宋逸安心里不觉想笑,这岂不是又应了那句话,每个成功男人背后都会有一个女人? 一直从宋家年轻宗主那儿得不到回应,可上官云轻并不生气,依旧保持举着杯站立的姿态,笑容和熙。 林空竹猜到世子殿下此刻在想什么,她因为坐在宋逸安身旁,于是偷偷在桌子下面戳了后者一下,又故意轻轻咳嗽了几声。 宋逸安回神,他脸上不露痕迹笑着起身,直接拿起林空竹的酒杯,爽快说道:“喝!” 两人一饮而尽。 林空竹俏脸微红,就这还是那酒杯她还没有碰过呢。 若是一般人,对方不跟自己喝酒,却愿意跟自己的下属喝,肯定要发怒对方是在埋汰自己。可如今赵武英却无半点过激反应,反而安之若素,甚至比之前因为宋逸安那句话所表现的要平和得多。 宋逸安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在赵武英这儿耽搁时间,因为赵武英虽然是西南总督,却由于长生宗的存在,不能产生对宋家的威胁。况且浪荡山这颗毒瘤已然扫清,西南基本上没有再值得多待的必要。西南不像东南,东南临海,中原九州自古没有外敌是从海上入侵的,萧索的八万禁军全是针对宋家而存在。赵武英虽然掌有三万禁军以及十万边军,但宋逸安知道日后若是宋家真的没落,要由西南退往西域,肯定会安排一些别的事情扰乱西南。大明朝西面防线多年不见战火,但不要以为就永远不会发生战争! 宋逸安喝完酒坐回去,既然不耽搁时间,就要节省时间。宋家年轻宗主骤敛笑容,眼睛对着上官云轻,嘴里却是问赵武英道:“赵大人是前朝遗孤吗?” 赵武英不动声色,上官云轻又是饮了一杯酒,微笑不语。 两个人就跟没听到宋家年轻宗主的问话一样。 宋逸安不以为意,没有征兆的起身离去。 ———— 同在当初剑州知府府上一样,又是只有王依山一个人享受了一整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待遣走四周侍女仆人,赵武英再也不加掩饰,面色铁青。 “宋家欺人太甚!” 上官云轻纤细手指夹起小巧酒杯,在手中把玩,轻笑道:“他欺的是大明朱家,干你何事?” 赵武英叹口气,他缓了缓情绪,点头说道:“先生说的是。” 上官云轻自言自语说道:“宋飞剑,果然有趣。经此一事,你宋逸安让我以后不能再安然运筹帷幄在暗处,可你宋逸安也不能再继续素袖藏金装草包了吧。” “不对!”这位雌雄难辨的西南第一谋士恍然大悟,竟然开怀笑道,“原来你宋飞剑是这样想的啊,有趣有趣,这一把,倒是我上官云轻输了。” 应该是不胜酒力的原因,上官云轻微醺,脸颊泛红。他趴在桌子上,眼神迷离,嘴里不知在呢喃什么。 赵武英见状,犹豫良久后,一咬牙起身,说道:“我送先生回房歇息。” 上官云轻摆摆手,道:“将军不必管我,还是早些回去吧。” 赵武英欲言又止,一番天人交战后,还是决定不再强求。这位已然是西南之主的八方将领,竟是屈身对着上官云轻作了一辑,轻声道:“先生早些歇息。” 上官云轻没有回应,竟然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只是他的嘴里还在细声呢喃:“男儿心,女儿身,谁言女子不如男……”(83) 第八十四章·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宋家年轻宗主本来想着在西南总督府住宿一晚,天一亮就启程前往西川。可没曾想当天夜里就电闪雷鸣,三更时候便大雨滂沱,而且这雨跟以往雷雨季节来也快去也快的规律不同,到了五更天明时分,依旧是雨下如柱的情况。下雨天出行自然不是一个好选择,况且如今宋逸安身边有绿鱼李枸杞李三七林空竹这四个拖油瓶,更是不能冒雨赶路了。 赵武英不愧是宋逸安说的百官楷模,下这么大的雨,非要去军营看一看是否有漏雨的情况,顺便再去慰藉一下军士。所以这位西南将军天刚蒙蒙亮,便带着几名自己的亲兵,披着斗笠骑马而去。 一贯走到哪都带着上官云轻的赵武英这次将前者留在了总督府。 林空竹不知从哪里听说西南总督府后院有片池塘,池塘里没有种莲花,而是种了一种奇异花草。这种花平常不开放,一旦遇到下雨天却神奇蓬勃绽放。奇异的是这种花的花瓣如果敷在女子脸上,有使之容光焕发滋润皮肤的功效。宋逸安真不明白女子的爱美之心竟会使她们有如此动力,这大雨瓢泼的鬼天气,林空竹硬是去了。 绿鱼和李枸杞虽然是小姑娘,却也是懂得大姑娘的一些事,但对于总督府后院池塘里的那种花朵,估计是抱着凑热闹好玩的心态去的。李枸杞非要冒雨前去采花,李三七自然无奈得跟着撑伞。绿鱼非要冒雨前去采花,王依山自然的殷勤巴不得为她撑伞。 宋逸安看着屋外雨势凶猛,百无聊赖。宋三笔直站在门口,老罗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宋家年轻宗主耐不住寂寞,起身拿伞向门外走去。 宋三见状立马接过宋逸安手中油纸伞,小心撑开站在前者左后方,将伞面全撑给了宋逸安一个人。 总督府大堂前廊,上官云轻侧躺在一张躺椅上,他右手撑着脑袋,左手卷起侧垂至脸颊的一缕发丝,眼睛盯着漫天雨幕,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是在发愣。 宋逸安来到这里时第一眼就看到这个情景,他站在不远处,没有立马去打扰正轻松安逸的上官云轻。 过了大约一刻钟,上官云轻扭头看向宋逸安,轻笑道:“宋宗主既然来了,怎么不说话?” 宋逸安慢步走近前者,淡淡笑道:“本宗主是怕搅了上官先生的好兴致。” 上官云轻扭动身子,变侧躺改为趴在躺椅上,双手扶住下巴,微微抬头看向宋逸安,问道:“宋宗主可知我刚才在想什么?” 宋逸安看着明显是一副小女子姿态的上官云轻,摇了摇头,如实应道:“本宗主不知。” 上官云轻俏皮眨了眨眼,道:“你猜。” 宋逸安不露痕迹喘口气,这上官云轻若真是女子也就罢了,可要是个男子,这还不得嗝应好几天! 一念及此,宋家年轻宗主决定大胆试探一下,“本宗主猜不出来,况且有一位智者曾经说过,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 上官云轻瞪大眼睛,更显得他或她神情可爱,“是哪位智者说的这话?” 宋逸安指了指自己,“本宗主。” 上官云轻开始捂着自己肚子“咯咯”得笑,那副姿态,美如画中人。 “上官姑娘可否告知本宗主呢?”宋逸安直言相问。 上官云轻皱了皱鼻头,看来是不打算否认自己是女子的事实,“宋宗主是怎么看出来我是女子的,哦,不对,我猜应该是那位林姑娘看出来的吧。在大门时,那位林姑娘就一直盯着我看。宋宗主果然好眼光,连挑选的身边侍女都这般不简单。” “只是奴婢不知,宋宗主什么时候将那林姑娘娶回去啊,或是就是要将人家只当做暖床的工具而已?” 宋逸安故作生气状,沉声道:“上官姑娘话不可不能乱说,本宗主向来洁身自好,那林姑娘我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她!” 上官云轻捂住自己的心口,装成一副很吃惊的表情,“如果不是听说芭蕉园内有九位国色天香的女侍,我差点就信了。” 宋逸安无言以对,他走至上官云轻跟前,居高临下看着后者,微笑不语。 上官云轻挑衅得同样看着宋家年轻宗主,语气不屑道:“怎么,宋宗主是要欺负我这个弱女子吗?” 宋逸安笑道:“能辅佐赵武英坐上八方将领之位,治西南于十年太平,这等才能,恐怕就是东南那范长明都比不上吧。谁敢说你上官云轻是弱女子,看本宗主不抽死他!” 上官云轻顿时笑面如魇,可还是诚心自谦说道:“范长明奴婢可比不上。” 宋逸安坚持道:“比得上比得上,让本宗主说你比他尤有胜之。” 上官云轻一笑置之。 宋逸安追根究底,“上官姑娘刚刚到底在想什么啊,本宗主真的很好奇。” 上官云轻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说道:“奴婢在想,能不能杀掉宋宗主。” 天地之间,除却雨声,万籁俱寂。 宋三眸光阴沉,按剑上前一步。 上官云轻自言自语说道:“赵将军短时间内集结千余精骑不成问题,加上府上的一些扈从死士,拖住王老前辈应该是可以的。那罗姓铁匠,赵将军勉强有与他一战之力,虽然最后还是落败的结局,但本就是拖住他而已。等长生宗得到消息,想要来这西南总督府至少也要一天时间,啧啧啧……” 宋逸安嘴角一翘,笑问道:“上官姑娘好像把本宗主忘了吧?” 上官云轻莫名提了一句,“林姑娘还没回来吧?” 宋逸安眉头不觉微皱。 上官云轻笑意深邃得看着宋家年轻宗主,老神在在说道:“宋宗主年轻有为,畜牲牛犊不怕虎的性子固然可赞,可有时稍不留神就会深陷险境不自知。宋宗主以为我家大人如果在西南总督府杀了你,朝廷是赏他呢,还是罚他呢?” 宋逸安摊摊手,道:“朝廷会怎样本宗主不知道,但宋家剑炉会第一时间将西南总督府夷为平地。” 上官云轻饶有兴致,丝毫没有被这威胁的话吓到,“宋宗主害怕了?” 宋逸安耸耸肩,“有谁不怕死呢?” 上官云轻从躺椅上下来,站起身与宋家年轻宗主面对面而立。 宋逸安双手撘在腰间双剑上,淡淡问道:“还不动手?” 上官云轻笑容玩味。 便在这时,林空竹、绿鱼、李枸杞、李三七一起走了过来。 四人完好无损,后面跟着很不般配的王依山。 林空竹发丝都湿透了,身上衣衫也湿了大半,身下长裙被她很不淑女得挽到了脚脖子以上,林空竹脚上的鞋子沾满泥泞,走一步留一个脚印。 宋逸安轻轻喘口气,再看上官云轻,却发现后者在那儿捂着肚子偷笑。 林空竹走到宋家年轻宗主跟前,一阵尴尬,施了个万福。 宋逸安摆摆手,笑问道:“采到花没啊?” 林空竹摇摇头。 宋逸安笑笑,不再言语。 上官云轻一声不响得离去。 宋家年轻宗主看着前者远去背影,这一次他是真心觉得这上官云轻真有可能比得上那范长明了。 …… 这场暴雨连续下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宋家年轻宗主便突然决定要启程出发。因为赵武英还没回来,上官云轻自然要象征性挽留宋逸安。她走近前者,凑近身子,明显别有深意得问道:“宋宗主怎么突然要走啊,是不是寒府招待不周啊?” 宋逸安脸上表情平静,语气故作害怕道:“这不是怕上官姑娘给我们设埋伏嘛。” 上官云轻捂嘴轻笑。 宋逸安退后一步拱手行礼,一些场面话不能少:“本宗主不愿再叨扰贵府,请上官先生转告赵大人就好,日后若还有机会,本宗主肯定还会来贵府做客的。” 上官云轻随性拱了拱手,“宋宗主一路顺风。” …… 过了青州境,再往南走可去往“医者之乡”的荆州,往西则直通素有“天府之国”之称的西川。 李枸杞自从在西南总督府出来,这两头都是无精打采的,绿鱼跟她说话有时都是兴趣不高,宋逸安跟她聊天,小姑娘每次都是嗯了几声就没了下文,爱理不理。 后来宋家年轻宗主从绿鱼那得知,原来李枸杞是想家了。宋逸安不禁心生感触,他离家也已经两个月了,不知道山庄还是不是老样子,芭蕉园里燕儿青儿等九位女侍不再服侍自己了,她们平常都会干些什么。自己的娘身体还好吧,自己老爹也应该就任新楚王了吧,依照他的性子,肯定吃不了亏。最后,宋家年轻宗主自然而然也是必然想起了她。宋逸安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的若水剑,拇指习惯性来回摩擦剑柄。临走前,他将姬若水托付给了那青木老道,也不知道她学字学的怎么样了。 宋逸安回神,再看向李枸杞,不由想起了一句特别矫情的话,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在临近荆州城野外的一间酒肆内,宋逸安一行人在此歇脚吃东西。见李枸杞坐在那发呆,不吃也不喝,宋家年轻宗主于心不忍,道:“李女侠回家去吧。” 第八十五章·武当余光 上 宋逸安话音刚落,耳尖的李三七嘴里吃着东西,在一旁一个劲点头。 林空竹略微愣了一下,紧跟着也是露出笑容。绿鱼虽然有些不舍,但内心里还是愿意李枸杞回家的。 李枸杞听了宋逸安那话先是愣了一下,她的眼里明显有一丝光彩闪现。可小姑娘想到和宋逸安之前说的约定,仍旧倔强说道:“本女侠说了要和你宋逸安闯江湖,如今金山寺还没去,武当山还没逛,哪有自己先溜的道理?” 临了,小姑娘还倒打一耙:“莫不是你宋逸安是嫌带上我累赘?” 宋逸安笑着摆摆手,说道:“哪能啊,本宗主身边有你李女侠才更显气派。只是既然到了家门口,回去看一眼总不过分。何况金山寺,武当山就在那里戳着,又不会长腿跑了。” 李枸杞沉默少许,诺诺问道:“要不,宋逸安你跟我一起回家?” 若是时间允许,宋逸安还真有这个打算。在他眼里,除却读书人外,他就佩服大夫。读书可育人,大夫可救人。以前常听自己老爹说起那位李姓神医,每当宋龙鸣提起,都是心悦诚服。这在心比天高的宋龙鸣那里可是少之又少。况且宋家剑炉日后肯定会需要大量医师大夫,去荆州为日后做些准备也好,说不定还能碰到那位李神医。 但这也不过是宋逸安想想而已,如今放在他眼前最要紧的事,依次是去西川和上金山寺,荆州这种事毕竟是将来需要考虑的,依照宋逸安的脾气,自然是眼前最重要。 宋逸安语气歉意说道:“本宗主也很想去李女侠家里坐坐,但时间真的不允许,要可惜了。” 李枸杞闻言脸色瞬间拉长,小姑娘重重哦了一声,坐在那生闷气。 宋逸安苦笑道:“李女侠别生气嘛,本宗主是真没有时间。” 李枸杞反瞪宋家年轻宗主,“谁生气了,本女侠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宋逸安缩了缩脖子,献媚笑道:“对对,是本宗主太小气。” 林空竹强忍笑意把肚子都憋疼了。 一顿饭吃的不温不火,但气氛还比较温馨。 吃过饭,宋逸安特地花了一些时间,直把李枸杞与李三七送到了荆州城外。 临别前,李枸杞恋恋不舍,离家出玩这小半年,虽然也交了不少朋友,还从没有像宋逸安这样对脾气的朋友。小姑娘鼻头发酸,眼眶湿润,站在原地任李三七怎么拉她都不动脚。 已是骑上马的宋逸安又翻身下马,他走至李枸杞跟前,亲昵得伸出手揉了揉小姑娘脑袋,笑容和熙道:“不要舍不得,天下虽然没有不散的宴席,那咱就不能再开一席吗?说了要带你去金山寺和武当山,本宗主若是说话不算话,以后还怎么在江湖里混?李女侠先回家去,跟家里人报声平安,然后等我从西川回来,再接你一起走。” 李枸杞摇头将宋逸安的手甩掉,抬起泪眼问:“真的?” 宋逸安扮了个猪头,“谁骗你谁是这个。” 李枸杞破涕为笑。 宋家年轻宗主一行人向西渐渐远去,李枸杞注目送行,直到看不到马上那一袭白衣,依旧不愿收回目光。 一旁的李三七醋意大发,似乎是为刚才宋家年轻宗主用手揉李枸杞脑袋这个亲昵动作耿耿于怀。他刻意小声,嘀咕道:“他身边那么多漂亮女子,看不上枸杞你的。” 尽管是小声,却还是被李枸杞听到了。小姑娘顿时柳眉倒竖,一把抓住李三七的耳朵,脸上却笑眯眯问道:“笨三七,你刚刚说什么?” 李三七看到李枸杞脸上笑容,只感觉自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李枸杞现在这种笑容,跟自己师母找师傅麻烦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李枸杞这次竟然大发慈悲放过了李三七,她说道:“回到家不许跟我爹说宋逸安的事。” 李三七揉着自己的耳朵,点点头。 李枸杞小声问道:“疼吗?” 李三七摇摇头,咧嘴笑道:“不疼不疼!” 李枸杞转过身,展颜一笑,“咱们回家!” 李三七看着小姑娘笑容,只感觉天地间似乎再没有什么可比眼前的景致更迷人了。他重重点点头,道:“嗯,回家!” ———— 武当七十二峰朝大顶。 大明朝重武,推崇道教为国教,遂封武当山为太岳,立为道教祖庭。百年以来,天下第一武道宗师李三清为武当掌教。江湖里都流传着李三清以大莲花峰顶作为江湖人的演武场,凡是有本事的人,可蹬莲花峰顶与他对战。谁赢了谁便是那天下第一。可上莲花峰顶岂是那般容易的?自从李三清立了这个规矩,世间只有一个人上过莲花峰顶,便是剑谷云氏的家主云山尽……所以说,武当山不仅是天下修道之人的圣地,也是江湖武夫眼中的禁地。 武当山风景秀丽,山下有一石碑,上书玄武当兴四字,据说是武当开派宗师赵重阳亲手所立所写。过了玄武当兴的牌坊,便算是正经上了武当山。 武当道士奉行的道法自然,所以山上大多道士对人对香客都比较亲和,如果你去了武当山烧香祈福,路上若是看见有年纪相差很大的道士勾肩搭背,丝毫没有长幼之分,大可不必惊讶。 大莲花峰作了李三清的比武场,一般人上不得,见不了峰顶景致。所幸武当山还有名气不输前者的小莲花峰。相传那小莲花峰是武当开派祖师赵重阳的道场,颇具传奇色彩。小莲花峰顶有一块巨大青石,表面光滑。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都说小莲花峰顶的这块青石是赵重阳在世时用来睡觉的,所以青石不是俗物,唤作“卧仙石”。武当山的道士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反正凡是上山的香客只要上了莲花峰,就要在这青石表面摸一摸。小莲花峰在近两年里知名度突然又提升不少,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峰顶入主了一位青年道士,而且那道士的身份还很不一般。 今日清晨一大早,小莲花峰上,一对儿年纪都很轻的师徒在太阳刚出山就开始了修炼。 师傅是为二十岁出头的青年道士,身姿挺拔,面容俊朗,英气逼人。徒弟是个十岁出头的小道童,完全还是个孩子。 两人站在那块卧仙石上,一起迎风练剑。 他们练得是武当最基本的剑法,谈不上高深,青年却将之练出了不一样的神韵。而那小道童,提剑都费劲,自然是动作严重失准。 半个时辰左右,青年师傅的动作依旧行云流水,小道童累的是真提不起剑了,气喘吁吁,额头冒汗。 青年道士见状,收剑笑道:“余光休息会儿吧。” 这一对儿师徒正是留守武当的宋宇轩和赵余光。 道童与宋宇轩并肩坐在卧仙石上,前者欲言又止,犹豫良久还是说道:“师傅小时候为什么要想偷跑下山啊?” 宋宇轩轻笑道:“谁都有年纪轻不懂事的时候,师傅也不例外。” 小道童脸色微红道:“师傅给我讲讲逸安哥哥的事情呗?” 宋宇轩有些不解,笑问道:“余光,为什么你会那么崇拜安儿呢?” 小道童很认真回答道:“因为余光常听到师叔师伯提起啊,还说什么他如果上武当山,可以让师傅提高修为,也能开心不少。师傅,余光总觉得您有时心情很低落呢。” 在武当山外人面前总是一副和熙笑容的宋宇轩揉了揉小道童脑袋,柔声道:“师傅没有不开心啊,在山上大家人人相亲,无聊了,就练一练剑,或是指点一下那些小道士。有时也会去赵师兄那看看他训导犯了戒律的同门,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掌教如今也不催促师傅练功了,几位师兄也是,而且师傅在那些香客眼里也是越来越受尊敬了呢,师傅没有道理不开心啊。” 名字也是道号叫做余光的道童莫名忧伤,他低声问道:“师傅不想家吗?” 宋宇轩脸上笑容不减,没有隐瞒的点点头,叹口气道:“想啊,天天想,可不跟以前一样是只想着回家了,现在偶尔也会想一想不回家。” 在武当山,掌教的关门弟子宋宇轩自从上了山就没下过山回过家已不是什么秘密,基本上所有小辈道士都不知道原因,都以为是自己的小师祖或是小师叔祖是一心向道才会如此。而小余光肯定也不会知道,但他没有跟圆真似的问到底,而是选择沉默不语。 两人沉默了将近一刻钟,还是小余光受不了,打破沉静说道:“师傅如果实在想念逸安哥哥了怎么办?” 宋宇轩指了指天上,说道:“我跟安儿有约定,每每天上只要是圆月,都要坐在月下对着月亮说一说心里话。” 终于知道自己师傅为何总是在月圆之夜发呆原因的赵余光轻声问道:“下一次余光可不可以跟师傅一起看啊?” 宋宇轩笑容和熙,点头说道:“可以啊,今天晚上应该就可以。” 小余光顿时笑容灿烂,他坐近宋宇轩,靠在师傅的胳膊上,问道:“师傅的弟弟,应该很厉害的吧?” 宋宇轩抬头看天,像是回忆说道:“安儿啊,厉害肯定是很厉害的,师傅觉得可能比我还厉害。” 小道童睁大眼睛,满脸震惊:“比师傅还厉害?” 宋宇轩轻笑点点头。 小道童不由激动良久,“那余光什么时候可以见一见逸安哥哥呢?” 宋宇轩这一次沉默,没有回答小道童。 晚间,练了一天剑的小余光累坏了,趴在宋宇轩背上睡着了。后者还能听见后背自己唯一徒儿嘴里在呢喃着“逸安哥哥”这样的词眼,不觉笑了。 这位武当小剑魁扭头眼神宠溺得看了一眼小余光,回头时却是一脸悲伤。 自己的师傅曾说过,赵余光与陈圆真是将来武当若想兴旺的根本,一个是受任兴衰之时,一个是奉命存亡之间。而赵余光,很不幸就是那位要承担武当存亡重任的人。 赵余光,武当余光,也可说是武当山最后的最后的希望。 第八十六章·大小问题 西川多深山老林,道路曲折,可物产丰富,有天府之国的美称。五十年前,前诸侯八国除了诸侯唐国是投降以外,还有就是也相当于一国的西川没有反抗,投降大明。当时的西川之主,也是柳玉枝的父亲,与大明定下协议,以柳玉枝作政治联姻换取西川的自治,但对外依旧是称臣于大明。 那时候大明已经统一了中原,西川虽然有天险,但仍旧抵挡不了东方大明的大龙长枪军。可对于西川这片地方,自古史料上都不会将之列入中原版图内。虽然西川物产丰富,但也仅限于自给自足,因为那里没有正经通往外界的官道,有且仅有的一条路还是在山间铺设的栈道,并不可能通行马车。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蔡望津觉得西川之地据守可以,如果想以此地为根据,以图霸业则有些力所不逮。何况当时大明朝兵强马壮,中原九州百姓已经默认了朱家是正统皇室,可谓民心所向。与其出兵劳民伤财发动战争打下一片无用之地,还不如让那里的子民自治,每年上贡称臣即可。 而事实也确实如蔡望津想的那样,西川地广人稀,百姓都是自给自足,生活安逸,没有什么大的志向。然而就是这里,却是宋家剑炉在未来唯一的退路。 出了西南行省境,通往西域的唯一一条官道上,仅有宋家年轻宗主一行人在赶路。 李枸杞与李三七走了,宋逸安便只留下了一辆马车,此时这辆马车里,绿鱼和林空竹二人坐在一侧,宋逸安坐在另一侧。 马车外,王依山闷闷不乐做着马夫。 宋逸安照例闭眼进行吐纳,心里想着他们由东南入西南,或许一开始大明朝弄不清原因,可浪荡山过后,依旧不回东南或是直奔京州,就可能会让大明朝起疑心了。 浪荡山那伙匪徒的存在,为的就是截断未来宋家剑炉的退路。如今宋逸安想确认退路如何,当然会引起大明朝的警觉。 短短十几天,已是足够让大明寺里那位指挥使反应以及部署了。也就是说,在去往西川的道路上,并不会太过太平。 一念及此,宋逸安睁开眼,问车外道:“到哪里了?” 车架上王依山没好气说道:“你不会自己出来看!” 其实宋逸安本意是让宋三做马夫的,可王依山为了讨好绿鱼,非要亲自赶马,宋家年轻宗主自然是不好也不敢说不可以。 宋逸安无可奈何,掀起马车窗户帘子,问宋三道:“到哪了?” 马上的宋三恭敬拱手道:“还在官道上,夜里若是不宿营,子时应该可以赶到。” 宋逸安瞥到听到这话的林空竹苦笑摇了摇头。 他说道:“夜里照常露营。” 星垂平野阔。 宋逸安从马车上下来,看到眼前这副场景,心情不禁大好。宋三去观察四周情况去了,老罗少言寡语,王依山又去纠缠绿鱼去了,宋家年轻宗主只能是找林空竹解解闷了。 林空竹下了马车自顾找个地方坐了下去,看着远方天空的星星,怔怔出神。宋逸安走到她身边也没有被察觉。 宋逸安伸出手在林空竹眼前晃了晃,笑问道:“想什么呢?” 林空竹回神,双手托起下巴,道:“没想什么。” 宋逸安坐在林空竹身旁,调侃她道:“不是本宗主让李枸杞回家,你受到感染也想回家了吧?” 林空竹白了宋家年轻宗主一眼,重重叹口气,没有说话。 宋逸安眉头微皱,他用手背贴在林空竹额头上,纳闷道:“没发烧啊。” 林空竹摇头将宋逸安手甩下来,生气瞪了他一眼。 宋逸安哈哈一笑,问道:“说吧,别憋在心里,多难受啊。” 林空竹蜷起双腿,将头抵在膝盖上,低声说道:“我十三岁就进了知府府邸,那时的剑州知府还不是李大人,后来前任知府在房中自尽,李大人便住了进来。在我看来,谁是知府都不要紧,是不是好官也无所谓,只要对我们这些下人好就行了。虽然我不关心这些,但我却知道李大人是个好官。我这种做奴婢的,一辈子只是服侍人的命,等该嫁人了,运气好可以嫁给那些官员的儿子,若运气不好,至少也可以做那些官员的小妾,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宋逸安,我知道你贵为东南世子殿下,高高在上。我一介奴婢,比不了李枸杞那样敢孤身闯江湖的女侠,比不了绿鱼这样被王老前辈看中敢顶撞你的小丫头,比不了那些忠心于你肯为你死的家族死士。现在我还年轻,你还会找我逗我两句。但我迟早有人老色衰的那一天,真到了那时候,你世子殿下还能记起谁是林空竹吗?” 林空竹说完这话,直接将头整个埋在了双腿间,肩膀微微颤抖。而宋逸安,微眯起眼看着远方夜空,轻轻叹了口气。他心里想宋逸安啊宋逸安,多情而薄情,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林空竹失魂落魄起身,凄惨一笑,自嘲道:“堂堂世子殿下,连抱一抱我,安慰一句的勇气都没有吗?” 宋逸安起身毅然转身,冷声说道:“林空竹,别把你想的那么清高,也不要把你想的那么重要。李枸杞,绿鱼,死士,别说这些人你比不上,就连我腰间这两把剑你都差的远。还有我家山庄里本宗主养的猫狗这些畜牲,你都差的远!” 林空竹闭上眼,任由眼泪流下不去擦拭。 宋逸安头也不回走了,临走前还冷冷丢下一句:“不想呆在本宗主身边可以滚,我立马就派人将你送回李书文那儿!” …… 吃晚饭时,绿鱼看到自己的林姐姐脸带泪痕,想都没想就直接怒气冲冲朝宋逸安兴师问罪:“你把林姐姐怎么了?” 宋逸安嘴里慢慢嚼着烤肉,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一个巴掌拍不响,绿鱼无可奈何,又坐回到林空竹身边,小声安慰后者,当然肯定少不了说些宋逸安的坏话。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一大早就赶路的宋逸安一行人在走了大约小半天时间,在晌午时候,来到了一间开在野外的旅店。 在这种荒郊野外开的店,凡是走江湖的肯定都知道不会是善地。所幸,宋逸安等人也不是什么善人。本来按照计划是不应该停留的,西川近在咫尺,过不了一个时辰就能赶到。或许是宋逸安良心发现,觉得自己昨夜话说的有点过。再加上今天林空竹也没有吃早饭,所以他决定在这间旅店正经吃一顿饭再早。 旅店是很简单的二层小竹楼,老板娘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尤其是胸前那波澜之景,异常壮阔。 今日旅店生意不错,宋逸安一行人都进了店门,却不见有人出来迎接招待。他抬眼扫了一遍店内,只有七八张桌子,却已经是有五张坐满了人,皆是长相凶悍的彪形大汉,一看就不是善茬。 宋逸安等人刚走进店里,最靠近店门的一桌四人目光同一时间望来,而且宋逸安发现他们的手掌都是快速按在了各自的兵器上。显然,这些人要不就是有仇人在追杀他们,要不就是在这里等着杀仇人。 宋家年轻宗主找了个角落坐下,宋三之前受意去察看这间旅店还未回来,老罗与王依山在一边抽了条长凳一起坐了上去。 到这时那忙前忙后的老板娘才看到宋逸安等人,她赶紧推掉与自己插科打诨的一桌客人,而后屁股一扭一扭走向宋逸安这桌。 “公子打尖还是住店?”在这种地方开店,自然是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老板娘在走来之前,已经看出这伙人中是宋逸安做主。 她给宋逸安倒了一杯茶,而后身子故意靠近宋逸安,拿胸脯在宋家年轻宗主胳膊上一个劲磨蹭。 宋逸安对此不以为意,他看了一眼旅店楼上楼下,笑问道:“老板娘你这店还能住宿啊?” 那老板娘撅了撅嘴,嗔道:“公子是嫌奴家这里小了?” 宋逸安用左手端起碗喝了一口茶,右臂不移开反而又用力挤压向老板娘沉甸甸的胸脯,一脸坏笑道:“本宗主感觉不小啊。” 即便绿鱼年纪小听不懂宋家年轻宗主这话,可她又不是瞎子,看到了宋逸安那样的行径,又想起他昨晚欺负了自己的林姐姐,心里更加气愤,故意对着宋逸安做了个夸张呕吐动作。至于林空竹,根本是看都没看宋逸安,在那安静喝茶。王依山看着好像浑身很难受的样子,他冲始终都是安安生生坐在自己身边的老罗嚷道:“罗铁匠你再往那边挪一挪。”而老罗自然是懒得搭理他。 老板娘感受到胸脯传回来的触感,不自觉轻吟了一声,她用手掌轻拍了一下宋家年轻宗主肩膀,低声嗔道:“人小鬼大!” 宋逸安哈哈一笑,突然出手揽住老板娘腰肢,凑近后者耳朵说道:“娘子没有见过,怎么能说我小呢?” 第八十七章·好 到了老板娘这个年纪,自然是什么都见过什么都听过,肯定不会被宋家年轻宗主这番挑逗话语弄的手脚无措。但你见的多听的多以后,就会发现有时候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能结果会更好些。 所以那老板娘才捂嘴轻笑,还故意装作一副娇羞模样。而后不见她如何动,却犹如一条泥鳅般从宋逸安手臂里挣脱,媚笑道:“公子请自重,奴家可是有家室的人哦。” 宋逸安微微一惊,只见他脸上笑容不减,下半身不动,上半身前倾,右手探出,顺势再度揽住老板娘的腰,挑逗道:“本公子就喜欢有家室的。” 而这时候不远处的一桌,看到本来和自己“互动”的老板娘被宋逸安三番两次搂在怀里,一群人顿时不干了,其中一个生的虎背熊腰的刀疤脸一拍桌子,腾的起身骂道:“小子不想死就把你的狗爪拿开!” 宋逸安瞟了一眼那刀疤脸,冷哼一声,不作回应。 可这在刀疤脸那可是十足的轻蔑与嘲讽,他扒开自己身前的兄弟,提起刀刚走出几步,却被一名年纪轻轻的带剑青年横身挡住。 “滚!”大汉怒喝。 青年置若罔闻。 宋逸安这时淡淡说道:“宋三,不要把事情闹大。” 不把事情闹大的言外之意则是不要闹出人命。 这间旅店里鱼龙混杂,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宋逸安觉得需要做些什么立下点威信。 宛如在宋家年轻宗主怀里的老板娘这时候也不挣扎了,眼里全是幸灾乐祸,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正是从外面刚回来的宋三冷漠点点头,眼前大汉最多六品境界,根本不值得他拔剑。况且自家宗主还说了不许将事情闹大。 那刀疤脸在听到宋逸安的话后,更是恼羞成怒,他握住刀柄,刚将刀抽出鞘半尺,却被跟前青年的雷霆一脚又踢了回去。 “你找死!”刀疤脸怒不可遏,再度抽刀。 这一次宋三直接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 他的几个兄弟想接住刀疤脸,可由于宋三这一脚势大力沉,所带惯性极大,直接又是将后来那几人一起撞飞了出去。几人将旅店的桌椅砸坏,躺在地上痛苦呻吟。 老板娘故作吃惊状,“这位少侠是公子的扈从?” 宋逸安点点头,松开圈住老板娘的手。他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挪了一下身子腾出一片位置说道:“坐下来喝杯酒,本公子有些话要问你。” 老板娘笑面如魇,她坐下来的同时手顺势将桌上银子收下,冲旅店内屋喊道:“白小二别躲了,瞧你那怂样。赶快出来,给这位公子上酒,上咱店里最好的酒。” 老板娘话音刚落,内屋里就出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瘦高中年汉子。这个名字奇怪叫做白小二的男人不是店里的小二,而是这间旅店的掌柜的。他走到老板娘跟前,一路上小心翼翼的,神情显得有些惶恐,想来是因为刚才宋三造成的那番动静吓到了他。 老板娘眼神鄙夷看了自己相公一眼,冷声问道:“酒呢?” 胆小男人细声应道:“忘了。” 老板娘恨铁不成钢,从她说话到现在不过一眨眼功夫,这都能忘? 宋逸安这时摆摆手,不以为意说道:“算了,没有酒喝些茶也好。”其实,就算有酒,在这种地方,他也不会去喝的。 老板娘神情尴尬,赶紧将宋逸安面前茶碗续满茶水,笑道:“还是公子讲究,这没吃饭喝酒对脾胃不好嘛。” 宋逸安笑笑,努嘴指了指店里几乎坐满的客人,聊家常般说道:“今天店里生意真好啊,每天都是这样吗?” 老板娘笑意深邃,不答反问道:“公子是去西川的还是从西川回来的?” 宋逸安淡淡应道:“去西川做点生意。” 老板娘心领神会,自然不会追问做什么生意,“那难怪公子会不知道前些日子发生的那件事。” 宋逸安眉毛一挑,“前些日子?那件事?” 老板娘神色显得有些为难,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这时候那旅店掌柜的也在一旁一直偷偷拉老板娘衣角,小声劝说她不要惹事。 宋逸安见状会意,又从怀里摸出一块斤两更大的银子,轻放到了桌角,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板娘顿时眉开眼笑,只见她手臂一抬一放间,就收走了银子。老板娘挥手让自己相公先退走,而后压低声音说道:“公子是外来的,不知道那件事也属正常。其实这件事一般寻常百姓甚至一些江湖人都不知道,奴家也是开了这家店,有一次听一位喝醉了酒的大户少爷说的,当时奴家只当他酒后乱言,不以为意。可这几天越来越多的人来这店里住宿,奴家才恍然大悟,觉得那件事可能是真的。” 听老板娘啰啰嗦嗦了那么多,还是没有提一句正事。宋逸安有些不耐烦,这从他袖口里摸出一块银子直接丢给老板娘,道:“直接拣主要的说。” 老板娘又凑近宋家年轻宗主,还用手挡在自己嘴巴前,细声说道:“云山剑宗,完了。” 宋逸安先是挑眉继而皱眉,冷声问道:“是那个云山剑宗?” 老板娘轻轻点头,“西川还能有几个云山剑宗。” 宋逸安若有所思,纳闷问道:“据我所知,云山剑宗在西川虽然称不上龙头门派,可也算一流势力,宗内不仅客卿供奉无数,高手如云,而且宗主吕云平是剑道大才,连云山尽那样的神仙级人物都亲口称赞过,最重要的是我还听说这云山剑宗与东南的宋家关系匪浅,怎么会说完就完呢?” 老板娘故作吃惊状,“公子知道的真不少啊。” 宋逸安笑道:“出来做生意嘛,靠的就是信息人脉,总得知道哪个地方什么人不能惹。” 老板娘撇撇嘴,看了一眼林空竹,绿鱼与宋三,揶揄道:“奴家看公子这排场,可不像是做生意的啊。” 宋逸安一笑置之。 老板娘故作神秘说道:“按道理来说云山剑宗确实是兵强马壮,在西川也不是任何势力都能将之扳倒的。公子刚刚说那云山剑宗与东南宋家关系匪浅,这本来是一座靠山,然而却成了云山剑宗的催命符。” 宋逸安眉头微皱,他隐隐猜出了一些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老板娘好像是有意吊人胃口,不答反问道:“公子可知道云山剑宗为何能做到一流势力?” 宋逸安眉头微蹙,虽然不耐烦还是回答道:“吕云平的亲弟弟在朝中为官,替云山剑宗谋了不少福利。” “岂止是不少。”老板娘说道,“如今江湖门派若想做大做强,上头没有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东南宋家为什么那么厉害,还不是宋家的老太爷与太祖皇帝有那份情谊在吗。” 宋逸安对这些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自然不感兴趣,所以催促老板娘道:“宋家本公子不感兴趣,能不能说一说云山剑宗呢?” 老板娘蓦的笑了,轻声说道:“奴家也不知这是不是为真,公子听了,如果不信就权当没听到过,如果信也不要胡乱去说。因为这话……” 宋逸安实在有些烦了,摆摆手,沉声道:“这些本公子都懂,不要废话,快些说!” “因为朝廷里的一道秘旨!” 宋逸安闻言目光瞬间冰冷。 老板娘唏嘘道:“宋家与大明朝廷关系恶化,已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可毕竟宋家以前有了那么多积累,无论再怎么式微,也不至于顷刻倒塌。但那些与宋家交好的门派势力呢?尤其是西川这样的边远地区,就比如云山剑宗,朝廷一道秘旨,便撤去了吕掌门弟弟在京职位,甚至还下令关掉了云山剑宗在西川所有生意店铺,这不就等同于断了云山剑宗的活路吗。” 宋逸安在这时竟然笑了,淡淡问道:“那云山剑宗为何不去东南找宋家寻求庇护?” 老板娘忿忿说道:“谁说不是呢,可混江湖的,尤其是云山剑宗这样的大门派,自然有不少仇家。主要是弄垮云山剑宗是朝廷受意的,那些与云山剑宗交好的门派没有一个敢出手帮忙,至于那些客卿供奉,一个个见云山剑宗要完了,都是树倒猕猴散。倒是以前跟云山剑宗称兄道弟的门派落井下石的有不少,哪有一丝江湖人的样子。真是人情冷暖,世道炎凉!” 宋逸安眯起眼,不露痕迹喘口气,又问道:“云山剑宗还有人活着吗?” 老板娘叹口气说道:“唉!听说是吕掌门的小儿子带着他大哥的女儿还在外逃,毕竟云山剑宗在西川积攒多年,还是有不少死心塌地的死士的。可那吕掌门的小儿子如今才二十岁不到吧,那吕掌门的小孙女也才满月多一点,这一路上躲避追杀风餐露宿的,奴家光是想一想都替他们心疼。” 宋逸安瞟了一眼旅店内的客人,小声问道:“那这些人是?” 老板娘喝了一口茶,随性说道:“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今日那吕掌门的小儿子要从这里路过,想来那一对儿叔侄是想去西南。吕掌门的小儿子逃走时身上带着云山剑宗的镇派功法——云山剑法,这些人中有的估计是为那功法而来,而有的……” 老板娘刻意压低声音,“则是来斩草除根的。” 从头到尾都将旅店老板娘的话听完的林空竹在这时扭头看向宋家年轻宗主。 而宋逸安嘴角一翘,只低声说了一个字:“好。” 第八十八章·都该死 云山剑宗真是一副树倒猢狲散的凄惨境况。 大明朝罢免吕云平亲弟的官职,所加的罪名是通敌叛国,所以才会导致云山剑宗如此快的覆灭。就在第二天夜里,西川无数江湖势力打着杀叛国贼的旗号,攻进云山剑宗,那些人中不乏西川一流势力所派的高手。可怜一代剑道大才吕云平,为护送自己的小儿子突围,死于数百人围攻之下。云山剑宗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宗内宝物与钱财被洗劫一空。 因为西川距离东南遥远,对于吕云平,宋逸安印象里是个和善的叔叔,见了自己总是一副和熙笑容。云山剑宗以前只是个不起眼的小门派,之所以能在近些年迅速崛起,根子里还是靠宋家在扶持,因为那吕云平弟弟能在京为官,全是羊角先生的功劳。而宋家扶持云山剑宗最大的原因,自然是为了打通西川这条道路。 而如今又是一道秘旨,就将宋家十数年付出的心血付之东流。 宋逸安一念及此,眸子里阴翳之色愈发浓重。浪荡山只是阴招,而搞垮云山剑宗却已经是光明正大要将宋家赶尽杀绝了。 一旁的林空竹看着世子殿下那般模样,心惊肉跳。 之前被宋三踹飞的那刀疤脸等几个大汉这时也都各自搀扶着站了起来,他们虽然心里气愤,却只能是敢怒不敢言,差距摆在那儿,不得不忍气吞声。 老板娘吩咐那叫做白小二的胆小男人收拾一下破烂桌椅,开始做和事佬笑着安排那几个大汉换一桌,并说了一些以和为贵,和气生财场面话。 从始自终,坐在靠门的那一桌四人都没任何反应。 宋逸安招手让宋三坐下,给他倒了一碗茶,脸上云淡风轻问道:“这家店可以吗?” 宋三恭敬接过茶,却没有喝,先回答道:“不黑不白,那掌柜的和老板娘都会功夫,店里没别人,应该不是家黑店。” 宋逸安轻缓口气,他真怕这家店会是什么做人肉包子的,再吓到林空竹和绿鱼两人。 “我改主意了,今晚在这里住一宿。” 宋三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他放下还没喝一口的茶水,起身主动去找老板娘安排住宿问题以及再次确认一遍在这里过夜是否安全。 绿鱼也听到了旅店老板娘与宋逸安的话,她虽然天真,却也不是没心没肺,小心问道:“那云山剑宗真与你宋家关系很好啊?” 宋逸安神色平淡,没有出言回应,只是慢慢喝了一口茶。 王依山难得没有因为宋家年轻宗主怠慢了自己心爱的弟子而跳脚生气。 老板娘笑着走过来,这次她提了一壶酒,说道:“公子怎的又想起住店了,别是听奴家一番话也对那云山剑法心动了吧?奴家为公子好,打心眼里希望公子不要趟这趟浑水,刚才奴家还有一些事没有跟公子说,当前追杀云山剑宗那对儿年轻叔侄的除了一些江湖人,还有朝廷驻守在西川的一干禁军,甚至还会有锦衣卫。” 宋逸安轻轻一笑,抱拳行了一礼,“谢老板娘好意,本公子向来不喜欢惹事生非,做生意,求的无非就是一个财字,而刚刚老板娘您也说了,和气生财嘛。” 那老板娘在心里腹诽了一句我信你是做生意的才怪,脸上露出无可挑剔的欣慰笑容,道:“如此最好,那公子吃些什么?” “吃什么不要紧。”宋逸安招招手让老板娘靠近身子,伮嘴指向门口那一桌四人,小声问道,“那四个人是干嘛的,老板娘您知道吗?” 老板娘如实说道:“那四个已经在这住了两天了,八成是冲那云山剑法来的。公子最好不要轻易去招惹,因为他们四人第一次来店里时,奴家还未接近他们,就感到一股无名寒气扑面而来,后来才知道那是剑气。剑未出鞘却外露剑气,便是奴家这样不懂功夫的都觉得他们肯定是高手。” 宋逸安了然,正准备让老板娘上些吃食时,旅店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马蹄声。店内客人被吸引,靠近门口的一桌四人神情都是一凜,继而拿剑起身向店外走去。 老板娘不觉唉声叹气:“唉,果然是经过了这里,可怜那吕掌门曾经也是一方枭雄,就这么断子绝孙了。” 宋逸安语气淡然问道:“楼上可有空闲房间。” 老板娘疑惑点点头。 宋逸安起身丢给老板娘一块银子,自顾向楼上走去,“开一间。” 旅店二楼,老板娘知道了宋逸安的意思后,特意给他找了个视野好的房间。宋逸安打开窗户,向外看去。 旅店外沙尘弥漫。 只见大地上有一队不下两百人的精骑在与一股十数人的江湖人对战,前者武器精良,长枪铁弩,坐下马匹皆是高头大马,并且行走有律,结合战阵在作战,俨然是边防重军精锐。而与之对战的十余个江湖人手中兵器各式各样,有剑有刀有斧,与那两百精骑相形见拙,自然不是对手。 宋逸安看到已经被一百精骑围困住的十余个江湖人群里,明显有一位衣衫破烂的青年是被保护着的。青年二十岁出头,怀里系着一个宽松包袱,如果他没有猜错,里面便是吕云平的亲孙女。 果然,精骑外围有一位坐骑是枣红大马的领将喊道:“吕丹霞,赶快束手就擒出来受死,免得再徒增伤亡。” 吕丹霞正是吕云平幼子的名字。 宋逸安寻声望去,说话之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可看其装束,却只是官至校尉。宋逸安知道那领将实际身份绝不会只是区区校尉那么简单,单看那一百精骑的装备以及彼此配合,不比东南总督萧索的禁军差,有可能就是大明禁军!另宋家年轻宗主比较侧目的是,那中年将领身旁同样骑着枣红大马的人,那是一个青年,他的身上没有穿甲胄而是穿了一件寻常白袍,看着颇具神采。 老板娘见身旁的公子哥在看那白衣青年,主动说道:“那穿白衣服的青年是西川陆家的少公子,姓陆名远,长的不禁俊俏,听说还是一名武道高手。陆家在西川是名门望族,屹立数百年不倒,自然有他的本事与底蕴。以前云山剑宗还得势的时候,经常与陆家闹别扭。如今云山剑宗失势了,这陆家自然要出来痛打落水狗。” 宋逸安眼睛看着下方的局势,眼神无一丝波澜。 …… 之前坐在旅店门口的四名剑客出了旅店,直冲白衣青年与中年校尉而去。被后者的亲兵在半路拦下。 “什么人?!” 四人中一位比较年长的剑客出来沉声说道:“我等竹山四友,在此请求将军将这吕丹霞交给我们处置。” …… 旅店二楼。 “竹山四友?”已经在武道一途渐入佳境的宋逸安清晰听到了楼下,那名剑客的话语。 老板娘不解问道:“公子怎么说到竹山四友了?” 宋逸安笑问道:“老板娘听说过?” “何止是听说过。”老板娘愤恨说道,“这四人在西川可谓臭名昭著,没有一个是好鸟,自持有点功夫,又仗着人多,经常上一些小门派打抢财物与功法秘籍,甚至还做一些杀人的买卖。这四人品质坏也就罢了,还恬不知耻学人家黄山三友弄了个什么狗屁竹山四友,也不知道害臊!公子若真是做生意的,尽量不要招惹他们。” 宋逸安闻言默然,嘴角微翘,陷入沉思。 …… 那中年领将神情不屑,骂道:“什么狗屁竹山四友,老子没听说过!这吕家反贼老子是奉命捉拿,若给了你们老子还怎么回去交差?尔等赶快滚远些,免得老子一生气都给你们剁了!” 剑客脸色铁青,转而看向那白衣青年道:“可是陆远公子?” 青年皱眉反问道:“本公子认识你吗?” 剑客恭敬说道:“在下曾与公子父亲做过生意,也算是朋友。此次我竹山四友之所以要来此,并不是要救这吕丹霞,为的只是那本云山剑法。黄某请公子网开一面,将那吕丹霞交给我等处置。” 青年打了个哈欠,不耐烦说道:“说完了没,说完了就赶快滚!” 已是足够拉下脸面的黄姓剑客顿时勃然大怒,“你陆家欺人太甚!” 这时那中年校尉扬起马鞭,冷声命令道:“不走便同属反贼,左右听令,将这四人给本将拿下!” 十余名精骑受令向那竹山四友冲去。 在黄姓剑客身后的三名剑客几乎同时拔剑出鞘,场间顿时剑气凛然,那刚发起冲锋还未彻底起速的十余名精骑下一刻便人仰马翻。 “大胆!”中年校尉怒声呵斥道。 话音刚落,包围圈最外围的数十骑调转马头,手中长枪直指四名剑客。 旅店二楼,老板娘看到四名剑客奇怪的与官兵打了起来,正摸不着头脑想问身边公子哥是什么情况时,却发现自己身边空空如也。 而这时候被精骑团团围困的吕丹霞身心俱疲,滩坐在地上,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正在熟睡的亲侄女,难得咧嘴一笑。外围发生了什么他不关心,反正今天他是逃不出这里了。 便在这时,一名腰佩双剑的年轻公子哥如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那公子哥扫了一遍眼前精骑,而后抬头看向远处那竹山四友所在方向,淡淡说了一句:“都该死。” 第八十九章·心塞 对于场间突然出现的公子哥,一干精骑也是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眼花了,因为他们都没看到那公子哥是怎么出现在那里,又是怎样突破重重包围的,而旅店二楼的老板娘看到宋逸安出现在精骑包围圈里,轻轻切了一声,腹诽了一句“还说自己是做生意的”。 林空竹看到世子殿下出手并不奇怪,如果宋逸安不出手她才会感到奇怪。只是她很好奇这世子殿下会如何解决这件事,绕是她这种不懂政治的人,都知道大明朝来这一手就是为了逼宋家去“袒护”云山剑宗,好顺便给宋家也安插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可若是宋逸安为求自保不出手,选择冷眼旁观,则会被天下江湖人所不齿,以后谁还会谁还敢投靠他宋家剑炉? 一念及此,林空竹苦笑自语:“你这世子殿下做的真是窝囊啊……” 一边在找王依山去哪的绿鱼听到自己林姐姐这话,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不明白也不好奇,权当没听到。 旅店老板娘很自觉的就当自己真的没听到,眼睛一直在看着下方局势。 …… 此时云山剑宗那十几个死士已经死伤殆尽,最后退回来三人,其中一个年纪偏大的老者浑身是血,看到佩双剑的年轻人略微一惊,警惕问道:“是敌是友?” 腰佩双剑的年轻公子哥自然是宋逸安。 吕丹霞摆摆手摇头说道:“周管家算了。” 如今是敌是友都不重要了。 一路长途跋涉躲避追杀,一次次死里逃生,即便有人保护,吕丹霞也受了不轻的内伤,甚至是死伤。最重的伤口在他右胸,是在出西川边境时,被一名杀手偷袭所致。当时虽然抑制住了伤口,但一路奔波至此,伤口早已重新崩开甚至溃烂。如今伤势加重,可以说已经伤入骨髓,吕丹霞知道这时的他已经无可救药。能支撑到现在已然是一个奇迹。 云山剑宗的管家半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说道:“公子不能放弃,老朽拼了命也要带公子突围出去!” 其余两名同样受伤不轻的死士跪在地上重声说道:“公子快走!” 这时宋逸安右手撘在若水剑剑柄上,他心里发酸,没有回身,像是自言自语问道:“吕丹霞你后悔吗?” “你爹吕云平后悔吗?” 吕丹霞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竟是明白了那公子哥这奇怪的问题。他笑了,因为他猜出眼前这公子哥是谁了,这只是他的一种直觉,一种临死之人的直觉。 “不后悔。” 得到这个本该满意的回答,宋逸安却闭上眼,呼吸沉重。 吕丹霞笑容安详,有些回光返照的样子。他握着那周姓老者的手,平静说道:“我走不了了,但连累了你们,都是我不好。所幸这一切没有白费,我爹没有白死。” 周管家与两名死士虽然听不大明白自己公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不会发问,都是在落泪,极度悲伤。 反应过来的骑兵再度发起冲锋,那周姓老仆与两名死士齐齐起身,毅然向着一排排铁枪飞身撞去,慷慨赴死。 …… 包围圈外围本来剑拔弩张的中年校尉和那竹山四友在这时却都不动了,因为他们双方各自跟前,凭空出现了两个人。 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 一个背负铁锤的中年人。 黄姓剑客冷汗直流,他只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老人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山一片海一柄剑。他心里惊悚,明明老人手中无剑,为何自己却感觉到哪里都是老人的剑意! 正如宋逸安所猜的那样,那中年校尉确实不是什么杂牌校尉,而是官至四品响当当的车骑都尉,手中虎符可调动精骑一千步兵三千,可谓权柄极大。可就是这么一个本应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在这时却目光沉重,不敢有丝毫妄动。 因为他面前那背着自己而站的背负铁锤的中年汉子,身上释放的那股气势甚至是气息,比他这个身经百战在死人堆里滚过的军人都还要沉重深厚,甚至是压抑。 白衣青年不愧是在权贵门阀里长大的,他拱手作揖,神情自然问道:“两名前辈这是为何?” 王依山与老罗自然不会搭理他,他们二人一起看向人群中的宋逸安。 白衣青年对此不以为意,他顺着二人目光看去,才发现包围圈中竟然有人进去了。青年一阵天人交战,在一番权衡利弊以后,直接对一旁的中年将领宛如命令一般说道:“让你的人暂时停下攻势。” 中年将领的年纪足够是青年叔叔一辈的,况且前者手握数千精兵,权柄极大,对于后者这样目无尊长的行为,却没有任何不悦表现,默然点了点头。因为他深知陆家在西川是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世人皆知大明朝有三位大学士,乃文人之首。其中又属武英殿大学士胡芝涣与保和殿大学生蔡望津比较声名显赫,前者因为弹劾了宋家而被人熟知,后者则是大明朝开国元老并一手造就了如今太平盛世的人物。唯独那文华殿大学士不显山不露水,很少有丰功伟绩之类的事情传出。当然这只是在平常老百姓看来如此,在一些高位者的圈子里,比如这位中年将领,都知道文华殿大学士陆费翕在幕后为两朝天子做了多少贡献,可以这么说,五十年间那些出自蔡望津之手的治国纲领,必定也在陆费翕那过了一遍。所以,陆费翕能与东方大明,蔡望津并为大明朝三大柱国,靠的不只是世人眼中的辈分高而已。 而陆费翕是陆家的老太爷,陆远的亲曾祖父。陆家只要有这么一颗参天大树不倒,试问谁敢去招惹? 命令很快传达给了前沿骑兵,受令兵士勒马停止,却依然呈环形一重一重紧紧包围住吕丹霞与宋逸安二人。 宋逸安转过身,看了一眼吕丹霞已经被血浸透的右胸,脸色沉重。 吕丹霞咧嘴一笑,说道:“有伤在身,请宋宗主恕吕丹霞不能起身行礼。” 宋逸安蹲下来,与前者平视,幽幽说道:“我本来是想要将这些人都杀掉的,可冷静下来后我改变了主意。为了宋家,我只能对你以及你爹还有整个云山剑宗说句对不起。” 吕丹霞轻微摇摇头,淡淡说道:“本该如此,宋宗主若是露了身份,那吕家做的这一切不都白费了?” 宋逸安沉默无言。 吕丹霞重重咳出几口血,缓了口气后,笑问道:“宋宗主在乱平岗上,真对着那总督萧索的数千禁军,说了拔剑二字?” 宋逸安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吕丹霞眼眶内有一瞬间的神采闪过,他咂嘴说道:“啧啧啧,吕丹霞真恨那时候不在乱平岗,宋宗主那番做派才是咱江湖人的应有的样子嘛!” “你觉得我可以吗?”宋逸安蓦的抬头,问了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吕丹霞如实答道:“吕丹霞不知道,以后也没有机会去知道了。咳咳,吕丹霞时间不多了,宋宗主凑近些,吕丹霞还有一些私密事情要跟你说。” 宋逸安立刻探前身子。 吕丹霞稳了稳心神,尽量让自己咬字清晰。在他慢慢说了他爹要他带给宋家的话后,又自作主张将云山剑法的总诀也全部与宋家年轻宗主说了。 宋逸安听完吕丹霞最后一字,皱眉问道:“你这是为何?” 吕丹霞这时候如释重负,有气无力道:“其实哪里有什么云山剑法剑谱,吕丹霞自己就是一本剑谱罢了。宋宗主请牢记这剑诀,有云山剑法的地方,云山剑宗就不会真个破灭。” 听了吕丹霞这话,宋逸安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的楚子剑,他感觉自己的肩上不知突然被压上了什么非常沉重的东西。 正在他失神间,一道刺耳的婴儿啼哭声将他思绪打断。宋逸安看向吕丹霞,他的心脏骤然收缩,紧跟着就是无边的痛感袭来。 只见那吕丹霞竟是一剑刺死了自己怀里的亲侄女! 这个云山剑宗吕氏在世上所存在的最后血脉之人,流着泪,却依然笑着,用最后一口气说道:“我说了不后悔,便真的是不后悔。宋宗主为保全大局,不能露面,吕丹霞都懂,自然更不能拖宋宗主后腿。我这侄女可以在地下与我大哥我爹一家团聚,也挺好,宋宗主无需自责。” 宋逸安紧抿起嘴唇,失魂落魄。 他伸出手将吕丹霞衣衫整理好,郑重说道:“我不喜欢做承诺,但今天我答应你,云山剑宗不会破灭,而且将来还会是西川最大的门派。那些落井下石的人,本宗主会一个一个将他们送下去交给你处置。” 而吕丹霞这时候已经气息全无。 宋逸安只感觉心中被压住了一块石头一样,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想起了以前在一本奇书杂谈上读到过一个词——心塞,那时候他只觉得有趣,不知道这心塞究竟是个什么滋味。直到了今天,他才真的体会到了何为心塞。 宋逸安低下头,尽量稳住情绪,甚至强颜欢笑,却还是哽咽说道:“你走好!” 第九十章·有的人不能杀,有的人必须杀 宋逸安视眼前钢枪铁弩的精骑如无物,径直穿过。而后者因为之前收到了命令,只能是让开道路放行。等宋逸安走后,一干精骑向前涌动,才去察看吕丹霞的情况。 而这时候外围那陆家少公子还在与王依山,老罗对峙。 自称竹山四友的四名剑客处境尴尬,他们无非是求云山剑法而来,本来打算冒着得罪陆家的风险,也要得到剑谱。那黄姓剑客之前想的很简单,你陆家势大又如何,老子出了西川不照样天高任鸟飞。可如今突然出现了两个老妖怪一样的神秘人物,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有一骑跑到陆远与那明里是个校尉实为车骑都尉的中年男人身边,报告了吕丹霞已死,怀中婴儿亦是如此。 中年将领闻言暗暗舒口气,倒是青年陆远眉毛一挑,又隐隐皱了眉头。 眼前突然出现的两名高手让他以为那少年是为救吕家余孽而来,其实这次围杀吕丹霞,他与身边的这位车骑都尉是领了两百快骑兵先一步来到这里,而此时距此地二十里之外还有一千铁甲步卒正在紧赶过来。青年本打算如果开打,便尽力拖延到那一千援兵到达这里。没曾想,那少年什么也没做,吕丹霞顺利而死。这不但没有让他心安,反而内心莫名有股不畅感。 这种感觉来自那少年的不明身份。 王依山见宋逸安过来,以他的本事,自然对之前吕丹霞和宋家年轻宗主之间说的话了如指掌。他本来想取笑一番宋逸安这等不作为,可话到了嘴边又忍住了。 老罗默默跟在宋逸安身后,向旅店而去。 见人要走,陆远又在一番精细计算过后,出声喊道:“少侠且慢!” 宋逸安站定身子。 陆家少公子翻身下马,走至宋逸安跟前,拱手行了一礼问道:“少侠可有名讳?少侠替朝廷替我陆家杀了吕丹霞,日后一定要登门谢过少侠才对。” 宋逸安没有回礼,语气不冷不热说道:“吕丹霞是自杀的,跟我没有关系。” 青年微微一愣,心里更加确定眼前少年身份不简单。寻常江湖游侠,谁会拒绝他陆家的恩惠?何况这恩惠不是金银之物,是一个人情! 陆远微微一笑,又问道:“那少侠可否告知在下你的名讳呢?” 宋逸安皱眉反问道:“你还有别的事吗?” 早就在西川飞扬跋扈惯了的陆家少公子心里自然升起一股怒火,但他脸上没有表露出来,依然笑道:“我听手下人说少侠在那吕丹霞临死前曾有一段耳语,在下很好奇那吕丹霞说了什么?” 宋逸安蓦的笑了,讥笑反问道:“跟你有关系吗?” “大胆!”那车骑都尉怒火中烧,在他面前嘲讽陆家的人,他若没有回应,回到西川肯定没有他好果子吃。 陆远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以为意。他笑容和熙,所说之话却杀机四伏:“在下猜测,应该是吕丹霞将那云山剑法与你说了吧?” 那本来已经无望准备撤走的竹山四友在这时目光都不自觉移向宋逸安身上。 宋逸安为眯起眼,嘴角一翘,问道:“是又怎么样,你感兴趣?” 陆远哈哈笑道:“我陆家的武功秘籍何曾少过,他云山剑宗那套剑法实在入不了本公子的眼。只是那边有四名前辈苦等了几天,少侠刚来就不劳而获,怕是有些不好吧?” 那黄姓剑客客气说道:“公子不如拿出来大家一起分享如何?” 宋逸安神情鄙夷,讥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让本公子拿东西出来?” 竹山四剑客顿时面色铁青,如果不是忌惮王依山和老罗,依照这四人的德性,肯定早将宋家年轻宗主千刀万剐大卸八块了。 陆远这时做起了和事佬,和稀泥说道:“大家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少侠如果真得了那云山剑法,不如拿出来说与四位前辈听,自己又不会损失什么。况且四位前辈德高望重,肯定也不会白受你这一人情。” 宋逸安咧嘴蓦的乐了,宛如听到了一个天大笑话,“德高望重?” 黄姓剑客脸上浮现一层阴翳,虽然在西川人眼中他们四人声名狼藉,可谁心底里没有一丝爱惜羽毛的心思呢? “公子真的得到了那云山剑法?”他思忖过后,决定冒险赌一把。 宋逸安转过身子直面竹山四友,语气肯定又轻漫说道:“没错,可本公子不会给你。” 一直都是明显在挑事的陆家少公子又说话了:“少侠你这样做就太不地道了,本公子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啊!” 宋逸安瞟了那陆远一眼,轻哼一声,一笑置之。 已经大致明白情势的黄姓剑客一步上前,逼问道:“公子真不给?” 宋逸安这时竟温和笑道:“不给。” 陆家少公子同样也问了一遍:“真不给?” “哈哈!”宋逸安成了开怀大笑,“不给就是不给!” “小子你找死!串通吕丹霞,同属反贼,给本将军拿下!”一直在旁观察的那中年将领突然大怒说道。 接近二百精骑兵分成两队,迅速将宋逸安,老罗,王依山包括那竹山四友一起包围了起来。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只见王依山伸了个懒腰,揶揄道:“小娃娃确定要对老夫动手?” 很自觉接受这个称呼的陆远笑道:“晚辈也不是非要出手,只是这位少侠做事不地道,晚辈想替四位前辈主持公道而已。若少侠愿意交出云山剑法,晚辈还是挺喜欢交朋友的。” 王依山掏了掏耳朵,不耐烦说道:“婆婆妈妈,陆费翕怎会有你这样的后辈,与他那雷厉风行行事风格一点都不像。” 虽然心里震惊,可这位陆家少公子脸上并没有任何表露,笑问道:“前辈认识我太爷爷?” 王依山自然懒得回答,自顾说道:“就凭这两百骑,还有那二十里外正赶过来的一千步卒就想动手?后面那一千人赶过来至少也要半个时辰,而老夫只需要用一半时间就能把你们的命都留在这里。” 陆家少公子心里又是一惊,本来还对于眼前老人认识自己太爷爷这件事有的一丝疑虑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那黄姓剑客听到这话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想着之前自己幸好没有对那陆家少公子出手,要不然即便自己剑法厉害又如何,被那一千步卒拖住,肯定是惨死的下场。 宋逸安用手遮在额前,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幽幽说道:“我又改主意了。” 陆家少公子以为那少年改变主意是指要说出云山剑法,心里正觉得没趣时,只听后者淡淡说道:“本公子决定杀掉你们……” 宋家年轻宗主顿了一下,伸手指向竹山四剑客,道:“四人。” 你们四人。 你们竹山四友。 确如吕丹霞说的那样,宋逸安不便露出身份,因为那样正中大明朝下怀。而不表明身份,则也不能杀掉陆远这群官兵。但有的人不能杀,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不能杀。 宋逸安这时候只觉得今天不杀一些人,心底里憋的那股气让他难受至极。 王依山向来喜欢热闹,在一旁煽风点火:“需要老夫帮忙吗?” 宋逸安很厚脸皮得点点头,说道:“这个自然,但老前辈不要出手太多,先在一旁看着,必要时再出手。” 王依山白眉一挑,没好气说道:“你小子脸皮真是厚到一种境界了。” 打算将脸皮一厚到底的宋逸安笑道:“谢老前辈夸奖。” 这边越聊的欢快,那边竹山四友四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怒不可遏。 黄姓剑客带头问道:“公子你这是何意,竹山四友与公子好像是今天才第一次相见吧。” 宋逸安眼神轻蔑,语气不屑道:“你们四人今天必须死!” 竹山四友不再废话,他们利索拔剑,脚步移动组成剑阵。 一旁正准备说什么的陆家少公子陆远突然闭上了嘴巴,因为那个背负铁锤的木吶汉子刚刚在一瞬间,如鬼魅般神奇突破护住自己一层又一层的铁骑,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而且场间明显有杀气。 那中年都尉这时也不敢有一丝妄动,作为武学境界也不低的武人,自然感知到了此时的木吶汉子有多么可怕。 陆家少公子心中苦笑却不害怕,对方有能力杀掉自己却不动手,明显是忌惮他陆家。但他也深知兔子急了还咬人这样的道理,不打算闹到鱼死网破的境地。况且那什么竹山四友与他陆家非亲非故,没必要为他们强出手。 此时在旅店二楼越来越看不懂的老板娘纳闷说道:“这公子哥到底是哪里来的硬点子,弄的老娘都有些蒙圈了。” 林空竹能看到下方有人,也能看到宋家年轻宗主的身影,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她从吕丹霞那对儿叔侄没有跟世子殿下一起走出包围圈可以猜到,此时世子殿下的脸上,肯定跟当初在浪荡山山腰凉亭,他一剑斩首那彪形大汉时露出的笑容一样—— 狞笑。 第九十一章·一肩挑 竹山四友只四名剑客,却是摆成了一座小型剑阵,而且看他们四人步行轨迹,阵型刚一运转,剑气便如群花般蓬勃绽放,充裕天地间,看着还真有一股高深莫测的感觉,所谓大道至简想来也是这个道理了。 这竹山四剑客虽然不是什么好鸟,但手里确实是会几招把式的,并不是可随意拿捏的。 可宋逸安神情看着并无半点沉重,也是,有王依山在一旁盯着,别说是他竹山四友,就算再加上陆家少公子那二百精骑想全部杀掉依然不在话下。 宋逸安将若水连剑带鞘一起丢给王依山,此剑薄而锋利,适合杀人,却不适合破阵这种粗活。 王依山接过宋家年轻宗主扔来的若水剑,调侃道:“咋了,不再佩双剑装模作样啦,嫌麻烦了吧?” 宋逸安笑笑没作回应,他转而正视面前四人剑阵,嘴里开始吐纳,丹田里暗自涌动,牵动浑身气机。 那中年都尉驱马行至陆家少公子陆远身边,待后者重新上马后,才低声问道:“陆公子打算怎么做?” 陆家少公子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老罗,后者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眼睛始终盯着那位少年。陆家少公子嘴角一翘,说道:“看戏。” 两人说话间,宋逸安已经持剑开始大踏步向由竹山四友组成的剑阵冲去。 宋家年轻宗主一剑前刺,目标正是四位剑客中为首的黄姓剑客。 这一剑看似平白无奇,实则是宋逸安蓄养了许久剑意才出的一剑。他一路上走来,场间虽不见剑气,但识货的人都能感应到这一剑之精华所在。 黄姓剑客并无慌张,他横剑格挡,阵型变化,其余三人中有两人一左一右在黄姓剑客两旁蹿出,第三人列于他身后,为其灌输真气。 其实宋家年轻宗主这一剑虽然玄妙,但威力并不大,毕竟他的修为目前只在四品境界。可竹山四友却是相当重视,不惜以两人出来挡剑,甚至改变阵型使剩下两人趁势反击。 宋逸安并未一往无前刺剑,在楚子剑快要刺中那黄姓剑客的剑时,他突然收住脚步,继而开始飞掠而退。 而那两名竹山剑客一路追随。 黄姓剑客与第三名剑客同样紧跟而行。 宋家年轻宗主见状眉毛轻挑,他递出的那一剑只是试探,为的就是看一看这竹山四友所组成的剑阵究竟怎样,结果让他很满意却不开心。满意是因为他知道了眼前四人所列剑阵的高明程度,不开心则是因为这剑阵很高明,起码目前他还破不了。 一念及此,宋家年轻宗主停下后退脚步,只见他先是一剑撩开自己右侧的利剑,身子随即向那剑客撞去,手中楚子剑转而刺向左侧剑客。 宋逸安右边那剑客并没有因为前者这一无理手显得慌张,他镇定向后一步退去,右手顺势收剑左手顺势拍掌。而宋家年轻宗主左边那名刺客同样动作有序,他舞出一朵剑花挡下宋逸安的刺剑,上半身没有动作,下半身却来了一记阴险的扫堂腿。 看场中形势,宋逸安稍微有点捉襟见肘。本来竹山这四名剑客简单的一起上就能击败宋逸安,何况又用了不简单的剑阵? 有些狼狈的宋逸安横臂抵挡身前刺客的拍掌,双脚蹬地骤然发力,借着那拍掌刺客的力道,身子在半空旋转一周后,稳稳落地。 而此时,不放过一丝机会的竹山四友迅速跟进,将宋家年轻宗主围在了剑阵里面。 宋逸安叹口气蓦的乐了,打不过是正常的,毕竟他还没有用全力。而且他也没想要用全力。 王依山这时大笑道:“小子,用不用老夫指点指点?” 宋逸安喊道:“谢老前辈!” 竹山四友闻言面色顿时沉重,那黄姓剑客收剑拱手行礼,语气颇为真诚说道:“公子就不能退一步,何必非要闹成不死不休的地步呢?” 宋逸安神情嘲讽,他剑指前者,言语简单锋利:“你们四人不死,本公子便不休。” 黄姓剑客被气的身子微抖,他不再刻意恭敬,沉声说道:“公子真以为有那两名扈从就万事皆安了?那名老前辈是一品高手又如何,我等四人所成这座剑阵足有与他一战之力!公子若再这么死逼下去,信不信我等四人狠下心,与你来一个玉石俱焚!” 宋逸安故作害怕状,手上却将楚子剑抬得更直更平稳了,“你们大可以来试试。” …… 旅店二楼。 窗台边的林空竹突然转身,朝楼梯口走去。 绿鱼赶紧跟上去,急声问道:“林姐姐你去哪?下面很危险,而且……” 小姑娘刻意小声说道:“而且世子殿下有王老头看着也不会有什么事,林姐姐在楼上看着不是挺好吗?” 之前收到宋家年轻宗主命令留在旅店二楼保护林空竹和绿鱼的宋三先是欲言又止,又是经过一番犹豫后,最后还是开口说道:“林姑娘还是不要下去的好,免得少爷分心。” 林空竹听到宋三的话,神情有一刹那的凄凉。 他会为我分心? 林空竹笑着抚摸绿鱼的脑袋,说道:“姐姐不会出旅店,就站在门口,这样好等他回来不是?” 绿鱼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咧嘴笑道:“那我跟林姐姐一起下去!” 下了二楼,才发现门口早就有不少客人在挤在那里了。林空竹见状略微蹙眉,刚走近门口,一股无名汗臭味扑鼻而来,林空竹用袖子遮住脸,继续向前走去。 之前与宋家年轻宗主有过争执被宋三修理的四名大汉正看的起劲,都在猜测那年轻公子哥是什么身份,能不能打过竹山四友时,突然身后被人用手轻推了一下。 “谁他娘了推老子?”刀疤脸生气转身,首先看到了一张美艳脸庞。他还没反应过来,紧跟着就看到了那小娘子身后站着那个一脚踹飞自己的青年。 刀疤脸这时才发现眼前这小娘子不正是与那年轻公子哥一起的人!他只感觉之前自己受的那一脚本来已经散去的疼痛又回来了,浑身一个激灵,赶紧卑躬屈膝,笑着比哭还难看得说道:“是在下失言,姑娘千万不要怪罪!” 林空竹脸色淡然,没有说话,只往前走。 因为有刀疤脸的前车之鉴,门口的一群客人都是主动让开一大块空地儿。 林空竹抬眼看去,其实这里还不如楼上视野好,但她却觉得这里反而看的更清晰了,因为离他近一些。 …… 剑气森然。 王依山娓娓说道:“这破阵,要不就一鼓作气,以力破之。要不你就耐心点,个个击破。” 宋逸安躲过一次次竹山四友的攻击,无奈说道:“那老前辈还是交小子如何个个击破吧。” 王依山打了个哈欠,说道:“你打你右手边那名剑客试试。” 宋逸安心领神会,手中楚子剑剑气顿时暴涨一寸有余,凶狠扑向王依山所说剑客。而后者略微一惊,所幸黄姓剑客反应及时,一把利剑横来,挡住了宋家年轻宗主。 “现在是打你右后方那个。” 宋逸安抬腿一脚踢向黄姓剑客,借力向自己右后方掠去,楚子剑翻转,向后顺势刺去。宋家年轻宗主右后方剑客轻松挡下这一剑,并且快速作出了反击。 宋逸安扭转身子,与他一招一式对战起来。 王依山暗自摇摇头,不耐烦说道:“行了小子,再打也是浪费时间,感悟够了就退下,老夫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没错,宋逸安确实是借这次对战剑阵领悟剑意。当日浪荡山王依山一个人战一座剑阵虽然快,却也不是没有值得推敲的地方。当然宋逸安想做到王依山那样还差的很远,他只是想弄清楚差的很远究竟有多远。换句话说,他想知道一品以下与一品之上究竟相差多远。 既然王依山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宋逸安也确实弄的差不多明白了。他蓦的停下动作,收剑入鞘,轻声说了句:“可以杀了。” 黄姓剑客瞳孔急剧收缩,他“走”字还没出口,身子突然失衡歪倒,然后不受控制猛烈撞击向地面。与他有这般同样奇怪动作的,还有竹山四友另外三人。 “砰!” “喀”! 先是接连四声重重物体落地的声音传出,然后就又是接连闷闷四道宛如鸡蛋壳碎掉的声音传出。 再看那竹山四友,脑袋贴地,鲜血混合着脑浆流了一地,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他们四人的头顶,分别放着王依山与老罗的四只手掌。 宋家年轻宗主脸色淡然,慢步向旅店走去。 陆家少公子看着宋逸安的背影,奇怪得喊了句:“宋宗主?” 没有人回应。 那中年都尉不解问道:“陆公子刚才在喊谁?” 陆家少公子皱眉看着少年进入旅店,沉思不语。 旅店门口早已让开了一条道路,只有林空竹一人亭亭玉立。 宋逸安什么也没说,径直走过前者直接上楼。 见到了老板娘,宋家年轻宗主竟然嬉笑问道:“老板娘还觉得本公子小吗?” 老板娘笑骂道:“好个不正经的小坏蛋!” 待宋逸安进了屋子,宋三挡在门外,懵懵懂懂的绿鱼很自觉与自己的林姐姐站在一起。就连平时最喜欢嘲笑宋家年轻宗主的王依山也只是望向吕丹霞的尸体方向,怔怔出神。 屋内,宋家剑炉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宗主盘腿坐下,他将楚子剑横放膝间轻抚剑身,嘴里默念吕丹霞死前与他说的云山剑法口诀。 泪流满面。 第九十二章·好一对儿 随着大地震动,浓郁沙尘伴随“轰隆隆”声响由远及近扑来,一队千人铁甲浩浩荡荡奔赴而至。带兵将领驱马来到陆家少公子与那中年都尉跟前,利索翻身下马半跪在地。 中年都尉挥手示意前者起身,这一千步卒的到来给了他莫大自信。他凑近陆家少公子,低声询问道:“要不要抓那小子?” 陆家少公子想了想,蓦的反问前者道:“吴都尉觉得他像不像一个人?” 后者虽然出身军旅,但毕竟官职四品都尉,也算混迹官场小半生,陆家少公子这话一出口,立马就引起了他的警觉。这名姓吴的都尉开始仔细回忆之前所发生的有关那少年的一切,脑子里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浑身如遭雷击。 这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刚刚为什么陆家少公子要喊“宋少侠”。 吴姓都尉不觉心虚说道:“应该不是吧,否则怎么会见吕丹霞死而不救呢?” 陆家少公子平静说道:“咱们追杀了那吕丹霞这么久,你觉得就算那人从我们手上救走了吕丹霞,但他还能活下去吗?” 吴姓中年都尉内心突然涌起一股恐惧感,说道:“那陆公子觉得他一定是那个人了?” 陆家少公子沉声道:“是与不是都是猜测,他不承认,是也只能当作不是?何况就算他是那个人,凭我们这些人,就能将他留在这里了?” 吴姓都尉浑身一个激灵,乱平岗上后楚余孽姜玉阳一千重骑军都没有将那人留下,今天同样是这么些人,肯定还会是同样的结局。 陆家少公子调转马头,他抬头看天,蓦的感慨笑道:“说起来自从乱平岗那件事传遍中原后,腰佩双剑蔚然成风,如今就连西川的门阀公子哥或是江湖游侠都开始配双剑出行了,只一个人能造成这样的影响,真是让本公子艳羡的紧呐!他是那个人也好,知道了云山剑宗覆灭,便也知道了再来西川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 在一旁听到这话的吴姓都尉很识趣的闭口不言。 陆家少公子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自己一骑绝尘而去,只留下一句言语:“不要忘了带走吕丹霞的尸体。” 一千铁甲步卒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尘埃落定。 旅店内看热闹的客人自知好戏落场,意犹未尽退回各自桌子,心思不一聊天内容自然转移到刚才发生的事情上。 没有人注意到,也是,有谁会在意天上有一只雪白鸽子飞进了旅店二楼? 晚饭时,老板娘端着饭食来到宋家年轻宗主房门前,不出意料被宋三挡下。 然后屋内传出宋逸安淡淡平静的话声:“让老板娘进来吧,本公子刚好饿了。” 老板娘哼了一声侧身让路的宋三,不纤细却别有风情的腰肢扭动进入房间。 宋家年轻宗主还是盘膝坐在床上,闭眼吐纳的姿势。 老板娘见状,轻轻将饭食放下,就欲出门离去时,宋逸安睁眼开口道:“老板娘且慢。” 后者停下动作,转身媚笑着看向宋家年轻宗主。 宋逸安下床,走到桌子前坐下,伸出脑袋动作很夸张得闻了一圈饭食,称赞道:“好香啊!” 老板娘见宋逸安那番动作,就知道了这公子哥说的话是另有所指。因为也算与宋家年轻宗主熟识了,所以她不退反而刻意凑近宋逸安,捂嘴笑问道:“奴家不知道公子是觉得哪里香呢?” 宋逸安坏笑道:“哪里都香。” 刚走入房间的绿鱼正好看到也听到这一幕,或许是与宋逸安相处久了,所谓近墨者黑,小姑娘竟然听懂了宋家年轻宗主这话外之音,顿时羞愤又离开了房间。林空竹倒是神情平静,站在房门口,一脸淡然得看着宋逸安。 宋家年轻宗主不以为意,好似没有看到林空竹似的,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 老板娘也不知是不是心疼林空竹,低声故作生气说道:“这位姑娘长的这么水灵,公子怎的就如此欺负人家呢!” 宋逸安吃了一口菜,一脸满足的点点头,想来是饭菜很和胃口。他别有深意得一笑,开始像一个花丛高手一样侃侃而谈:“水灵好看不假,但不一定好吃,主要还是得熬。女人呢,你不能把她当水果,那样只能是中看不中用。而应该把她们当做酒,时间越长才越有味道,越耐人寻味,越让人沉迷无法自拔。” 老板娘明显是画上的两道柳眉轻轻一挑,狐疑说道:“老娘怎么听公子这话好像是在说我老呢。” 宋逸安忽然有些噎住了,赶快喝了口茶缓一缓后,说道:“老板娘您怎么能这么理解,本公子只是打个比方,老板娘您风华正茂,正是有味道的时候,怎么会是老呢?” 老板娘以轻哼置之。 见年轻公子哥继续大快朵颐,老板娘捂嘴轻笑,漫不经心问道:“公子是哪里的人啊?” 宋逸安因为正大口吃着饭菜,含糊不清应道:“东南剑州。” 老板娘闻言神情微凛,她虽然有猜测,而且眼前这少年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人,但少年如此这般不掩饰,还是让她有不小的讶异。 “真是东南剑州?”老板娘又出言求证。 宋逸安咽下嘴里饭菜,蓦的乐了,反问道:“老板娘想问什么尽管问,不要这么拐弯抹角,不像咱江湖中人爽利。” 老板娘盯着宋家年轻宗主,认真问道:“公子是谁?” 宋逸安嘴角微翘,夹了一筷子菜的手停在半空,揶揄反问道:“老板娘觉得呢?” 后者摊摊手,表情委屈得轻拍了一下宋家年轻宗主,嗔道:“奴家要是直到还问你干嘛?” 宋逸安终于解决掉了饭菜,先喝了口茶,又擦了擦嘴,最后打了个饱嗝才罢休。他看向老板娘,故作神秘说道:“你觉得我是谁那就是谁。” 老板娘真受了惊吓,不觉出声说道:“公子真是……” 宋逸安摆出禁声姿势,笑道:“隔墙有耳。” …… 晚上老板娘回到自己房间,那名叫做白小二的掌柜的端坐在桌子前,神情淡漠,整个人的气势跟白天那个胆小怕事小男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老板娘刚要说话,前者伸出手掌示意禁声,而后他弹指将桌上油灯灭掉,脸上表情不变,嗓音又变回之前说道:“我的小心肝,快想死老子了!” 旅店老板娘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她慢慢坐下来,同样脸上不见有任何表情波动,嘴里嗓音及语气却很精彩:“你个死鬼,白天在店里瞧你怂的像条狗,一到床上就猛如虎,没出息的样子,老娘真是瞎了眼当时嫁给了你!” “怎么样?”老板娘话音刚落,掌柜的平静问道。 而后,他又是快速说道:“嘿!看你今天跟那个小白脸聊的挺热乎的啊,告诉你,老子早就憋一肚子气了,看老子今晚不把你搞得哭爹喊娘!” 老板娘几乎也是紧跟掌柜的嗓音说道:“那小子鸡贼的很,总跟我绕弯子,没说不是,也没说是。” 下一刻她嗓音再次突变:“呦呦呦,白小二你别又嘴上呈英雄,哪一晚你不是搞个半个时辰就偃旗息鼓了,老娘都没脸跟你说,其实老娘每次都还没热身呢!” 接着屋内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还伴有男人沉重的喘息声以及女人的娇喘声。 这一对儿夫妇这般另类双簧,若不是在边上看,还真听不出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屋外,宋三悄无声息退走,就像他来时的那样。 过了大约有两个时辰之久,宛如泥塑木雕一动不动的掌柜突然有了动作,只见他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张卷着的小纸条,然后递给老板娘。 后者接过展开一看,没来由松口气,细声说道:“幸好不是要我们去刺杀他。” 掌柜的微微皱眉,但语气淡然:“即便想杀我们也杀不掉,要不然陆家那少公子有一千铁甲在手也不会不动手。” 老板娘看着掌柜的,担忧问道:“要不要赌这么大,咱们退隐江湖这么多年,为的就是安安稳稳过日子。陆家再怎么有势力,终归还是不如目前的宋家剑炉。是否再想一想,最好别轻易招惹这头东南猛虎。” 掌柜的目光柔和,他微笑摇摇头,伸出手握住老板娘的手,柔声说道:“可清儿你想要的东西,只有陆家有啊。只要能得到那个东西,就算得罪宋家剑炉又怎样,便是那大明皇宫我都不怕,江湖上都已经快要忘记我白无常了吧?” 白无常,黑子清。 这是一对儿在十年前的大明江湖上就已经赫赫有名的杀手夫妇,他们出名甚至比东北那两头熊还要早。 而这时的老板娘脸上,露出从未在外人面前露出过的娇羞模样。 …… 宋家年轻宗主听完宋三的禀告,没有言语,笑意深邃。 他转而看向老罗。 老罗翁声说道:“那一千兵卒在走出两里地后,白衣年轻人就放出了一只信鸽……” 宋逸安闻言嘴角微微翘起,自从在长生宗离去后,他的手指就喜欢没事扣击剑鞘。老罗的话没有说完,可他已经全部明白了。 宋家年轻宗主看向窗外,呢喃自语道:“好一对儿……” 第九十三章·林海听涛 宋家年轻宗主早早起了床,跟旅店老板娘调侃了几句,简单用过早饭,就吩咐老板娘给自己的马匹喂饱饲料,说是等会儿就出发。 老板娘微微撅嘴,生气说道:“公子好没良心,才住一晚就要走啊?” 宋逸安嘴角微翘道:“老板娘您话可不能乱说,本公子可没把你怎么着,走不走跟有无良心没关系吧。本公子这么急着走,是因为生意毕竟不等人啊。这年头,太平盛世想做生意想发财比的不就是信息与速度嘛!” 老板娘闻言故作悲伤状,语气里满是不舍说道:“奴家这店在这儿开了这么些年,还从没有见过像公子这样俊俏的人哩。而且公子也不像其它豪门贵族里的公子哥,自视清高,从没有正视过我们这些底层的小老百姓。奴家若是早十几年见到公子,肯定就没我那窝囊相公什么事了。” 宋逸安哈哈笑道:“本公子就是做点小生意,可不是什么豪门贵族公子哥。老板娘这话说的有点过了,早十几年本公子还没出生呢!” 老板娘两眼汪汪得看着宋家年轻宗主,轻声问道:“那奴家若是年轻十几岁倒追公子,公子会答应吗?” 宋逸安毫不犹豫应道:“老板娘现在倒追也不晚啊。” 旅店老板娘不禁捂嘴媚笑,嗔道:“小坏蛋!” 老板娘不由问道:“奴家冒昧问一句,公子家里都有什么人,为何公子这么年轻就要从东南千里迢迢来这西川做生意?” 宋逸安叹口气,无奈说道:“本公子家里一共四口人,上头还有一个哥哥。我那老爹因为做生意做的好,被上面某个大人物看中,给强行拉了去做帮手。而我那位兄长呢,一心向道,为了我天天修道祈福,可以说几乎不理俗世。母亲年纪大了,更不便出远门。所以家里这一大摊生意,可不就只剩我一个人来接手嘛!” 老板娘似懂非懂点点头,她脸上平静,心里却涌起波澜。如果眼前这年轻公子哥真是那人,刚刚他口中所说的“大人物”,“做帮手”可就是当朝天子以及做东南新楚王这件事。这在当时是震动整个大明江湖与庙堂的事件,怎么能说的如此简单轻巧! 临走前,老板娘直把宋家年轻宗主一行人送出门口才止步,看着是真像舍不得的样子。 宋逸安翻身上马,他眼睛瞥到远远站在门口一脸憨笑的掌柜的,转而低头看向老板娘,语气云淡风轻:“我看掌柜的人不错,与老板娘您很般配。这过日子嘛,图的无非就是个顺心与安稳,可不能贪心为了得到某件东西而失去理智,到出事后才追悔莫及。” 老板娘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便如常笑道:“瞧公子年纪轻轻的,说起来话来还挺老气横秋的。这些啊奴家都懂,我那相公虽然没本事,可奴家知道至少他是疼我的。现在这种生活,奴家很喜欢,不会轻易将它打破的。” 宋逸安点点头,双腿一夹马腹,在坐下马儿走动的一刹那,他嘴角微翘,别有深意低声自语了一句:“没本事么,有意思……” 清晰听到这句话的老板娘如遭雷击。 …… 在远离那旅店后,宋三思忖了许久,最后还是大着胆子,驱马走近宋家年轻宗主,开口说道:“既然已经知道那家客栈与陆家暗中勾结,欲对宗主您图不轨,就该趁早将他们铲除才对!” 宋逸安眼睛看着前方,脸色如常,沉默不语。 宋三心急,失声又说道:“宗主!” 宋逸安扭头看向前者,轻笑道:“勾结一事只是猜测,即便勾结,是否对本宗主图不轨还未可知。” 宋三冷声道:“只有猜测那也够了,决不能有任何潜在威胁存在,否则就如斩草不除根啊!” 作为死士,宋家教导给他们的第一个理念自然是死士当死。而第二个,则是如能保主,可无所不用其极。 宋逸安不由奇怪问道:“这是宋福禄教你们的,还是我爹?或者是王叔?” 宋三低头应道:“都有。” 宋逸安了然,脸上笑容不减,宛如漫不经心问道:“那么宋三,本宗主现在问你,你究竟是谁的死士?” 如果不是骑着马,宋三听到这话肯定就五体投地跪了下去。 宋逸安这话虽然是问句,可宋三却听的很明白。 你宋三既然是我宋逸安的死士,就当死心塌地只听从我一人调遣! 宋三胆战心惊,请罪道:“属下失言,请宗主恕罪!” 宋逸安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以为意,竟是回答了宋三的疑问:“五十年前我爷爷与太祖皇帝,可以说是用剑用兵马,杀遍诸侯九国,才杀出了如今的大明朝。十年前,我爹也是用剑,以武力震慑整个大明江湖,才得以维持江湖与庙堂两相安嗯局面。虽然正史上没有记载,但在那段历史里,死在宋家剑炉名剑之下的江湖门派何其多!如今轮到我了,还能只用剑来说事吗?死的人太多了,江湖人何必为难江湖人。” 宋三深受触动,痛心道:“属下明白了!” 王依山这时晃晃悠悠驭马来到宋家年轻宗主旁边,好整以瑕问道:“不替那吕丹霞报仇?” 宋逸安神色黯然摇摇头:“不是不替,只是暂时不替吕丹霞报仇而已。” 王依山讥笑道:“就你小子那行事风格,即便不说出名号,傻子都能猜出来你是谁,何苦还为隐藏身份压抑心里的仇恨。” 宋逸安耸耸肩,随性说道:“能猜出来就对了,我这样做为的就是让他陆家知道我宋家剑炉来西川的诚意。一个陆远加一千铁甲的性命,足够引起陆家那位老太爷的注意了吧。” 王依山若有所思,向来对这种事不上心的他今天破天荒话多了起来:“陆家对云山剑宗动手,难道不是已经表明那陆费翕已经做出了选择?” 宋逸安笑意深邃,“谁能确定那老妖怪不是也在向我宋家展现诚意呢?” 王依山恍然大悟,他斜睨宋家年轻宗主,咂咂嘴说道:“这都是你自己想到的?” 宋逸安哑然失笑,自嘲道:“我哪能有这样的大局观。” 事实上是,出宋家山庄前,宋逸安在龙鸣阁连续呆了几天,期间宋龙鸣耐心交代的事情有很多,其中有几个地方宋龙鸣特意重点说了一下,比如浪荡山,金山寺,以及西川。对于西川,宋龙鸣只说能不杀则不杀,其余再无其它。若不是这句话,照宋逸安的脾气,在吕丹霞死后,肯定会让陆家少公子与那一千铁甲为其陪葬。 等真临到了西川,宋逸安想到了很多,也渐渐猜出了自己老爹那句能不杀则不杀的用意。他不禁想,如果真如自己所猜的那样,这可真是件足以决定宋家以后生死的攸关大事。 而宋逸安对于自己老爹交代他的事情,自然不会以为就是宋龙鸣自己想到的,肯定还是那位羊角先生。 一念及此,宋逸安更感觉那位羊角先生的不同寻常之处,这般布局,加上那样长远的目光,可以说几乎不输当朝蔡太师! 在快要抵达西川境,相距不足十里的时候,宋逸安下令停下行程休息一下。林空竹和绿鱼二人下了马车,抓住这个空当赶紧去解决私人问题。 宋逸安盘腿随性坐下,喝了口宋三递过来的水,抬头望去,远方已经隐隐可见西川边境的风景,一片郁郁葱葱。 林空竹回来,跟宋三要过水囊,她自然不会喝宋逸安刚用过的水囊,而是刚方便过,要拿里面的水洗手。 宋家年轻宗主对此不以为意,他百无聊赖,习惯性得问林空竹道:“你对西川有多少了解?” 林空竹哪里去过西川,自然是照书上自己看的说:“西川对大明称臣,实际上是自治,由柳氏皇族管辖。自古西川一地人迹罕至,从没有……” 宋逸安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说道:“有没有点好玩的东西?” 从宋逸安一开始问问题,林空竹就知道这世子殿下其实是想卖弄他自己的学问,所以林空竹没好气说道:“世子殿下想说什么就说吧,奴婢洗耳恭听就是!” 宋逸安神情略显尴尬,但很快恢复常态,他指向众人前方,问道:“知道那里为什么一眼望去尽是绿意吗?” 林空竹很配合得摇摇头。 宋逸安娓娓道来:“西川有三大奇景,分别是成海的竹林,垂天的飞瀑以及倒挂的栈道。后两者因在西川境内深处,很少有人知晓,而那成海的竹林,因为在西川边境,自古都是文人骚客争相游览作词称赞的地方,也算西川的代名词了。” 话说到这,宋家年轻宗主闭上眼,继续说道:“除了文人骚客,西川的武夫尤其是剑客,也都是竹海的常客,甚至有的剑客还住在了竹林深处。西川无江无河,自然无浪潮可观感悟剑道。可八百里葱郁竹林一齐随风轻摇所成之景,几可与一线江浪潮相媲美。” 这便是西川特有的林海听涛。 第九十四章·陆家柱国 陆家在西川的地位,仅次于皇族柳氏。而陆家在整个大明朝的地位,仅于庙堂而言,说是首屈一指也不为过。 世人皆知大明朝有三位柱国,皆是开国功臣,两朝元老。上柱国有两位,一文一武,武的自然是武神东方大明,而文的不是太师蔡望津,而是陆家老太爷陆费翕。至于蔡望津,则是压过前两者一头的大柱国,名副其实的文武百官之首。与蔡望津的天下尽知以及东方大明的声名远播相比,陆费翕委实是有些低调,可以说几乎没有于世人面前展露过什么。但京城上位者的圈子里,心里都明镜似的明白,陆费翕对于整个大明朝有多么重要。 陆费翕如今也已快要仗朝的年纪,他当初在太宗亲征胜利后一年,突然毫无征兆得辞官,在京城某些人中着实引起了一股不小的震动。很少有人知道,就在陆费翕辞官回乡的前一晚,当朝天子朱明和曾秘密探望过陆费翕,甚至请求过后者是否可以不辞官。最后的结果很明白,陆费翕衣锦还乡西川,但仍享用在朝为上柱国的奉银。 即便陆费翕辞官了,但其门生遍布天下,有的也是在京为官,甚至有的还是手握兵权的实权将军,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陆家在西川仍拥有很尊崇的地位,西川大小官员皆以陆家马首是瞻。 而说陆家的地位仅次于柳氏,则是因为西川自古便是柳氏皇族的封地,五十年前若没有柳氏为西川尽力争取,西川绝不会是如今这样百姓生活安逸无忧无虑的自治境况。所以西川子民也肯认柳氏为西川之主,民心所向于柳氏。陆家纵然大树如何参天,不得民心便必定要低柳氏一头。 而陆家唯一也是最主要压过皇族柳氏的一个地方在于后辈的。西川人都知道,陆费翕一共有三子,五十年前诸侯乱战,长子与次子皆为国战死,后来若不是太祖皇帝下命令让陆费翕小儿子撤回后方,陆家肯定要落个满门荒凉的结果。后来大明统一中原,太祖皇帝封八方将领,陆费翕的小儿子自然是首选。可陆费翕以犬子无功怎能受禄为由,给婉拒了。后来陆费翕的小儿子还是在太宗亲征的战役中为国捐躯,不过他却为陆家留下了三子一女。 陆费翕孙辈这三子一女都极其出彩优秀,可为人中龙凤,被西川人称为“陆家四杰”,与京城“马家五俊”并闻于世。 陆费翕长孙陆东海最像陆费翕,学识广博,为治世之才,如今也是官至正二品的吏部尚书。而且这陆东海是当今天子朱明和的小儿子也就是当朝九皇子的老师,整个皇宫都知道皇帝陛下最宠爱九皇子,让陆东海做九皇子的老师,这也从侧面说明了陆东海的出奇之处。 老二陆南燕虽说是女流之辈,却饱读诗书,尤最浸淫棋道。陆南燕一生只有两败,然而这两败非但不是她人生履历上的污点,反而更增添了这位巾帼不让须眉女子的传奇色彩。因为陆南燕这两败一次是败给了自己的爷爷陆费翕,这一败还有待考究,毕竟对战双方是祖孙俩,未必会出全力。而陆南燕另一败是实实在在败了,败给了蔡望津。当时天子朱明和也在一旁观战,当蔡太师收官获胜后,朱明和竟然称赞了陆南燕一句“朕不如南燕”。可惜的是陆南燕嫁给了一个名叫张平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士子,不过这件事与李书文和王氏一同都被世人津津乐道。 老三陆西川投身商贾,因为陆家的关系,陆西川的生意由西川起步,遍布整个大明朝各地,如今陆家生活奢华,挥金如土大部分功劳都来自陆西川。 老四陆北原性子最为刚烈,因年纪最小,所以打小就受自己三个兄姐宠爱,故陆北原一开始决定参军遭到了陆东海,陆南燕,陆西川的强烈反对。最后还是陆费翕一言决定同意了陆北原投身军旅的想法。如今这陆北原虽然只在东方大明手下做着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百夫长,但谁都知道陆北原缺的只是一个机会。大明军界首重军功,凭着陆北原的家世,若再有军功加身。而上了年龄的孙满甲退位是迟早的事,到那时,空缺出来的西面将军还不板上钉钉会是他陆北原的囊中之物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陆家四杰已分别在军政商三界打下了坚实基础,假以时日,就算陆费翕这颗参天大树倒了,陆家照样可以长存兴旺下去。 相比于陆家的四杰,西川柳氏就要寒酸的多,甚至是一败涂地。西川姓柳的很多,但真正的皇族人却少之又少。与陆费翕同辈的柳岩松是柳氏皇族在诸侯乱战后硕果仅存的老供奉,可以说是柳氏的唯一靠山。再往后则相继凋零,子一辈如今无人在世。孙一辈也只有闻名遐迩,被大明朝天子钦点的“白马银抢状元郎”柳成风一人。柳成风无无儿无女更无孙,所以柳氏在如今这一辈后继无人。而唯一的一个女辈柳玉枝,还远嫁东南去了。再过几十年,不用谁刻意针对,柳氏皇族便真是要满门荒凉的结局。 相反的,陆家却是越来越人丁兴旺。陆东海生有一儿一女,陆南燕虽然有两子,但她毕竟是嫁出去的姑娘,暂不去说。陆西川只有陆远一个独子,陆北原如今三十岁出头,暂未婚配。陆家有这么些个蓬勃向上年轻有为的后辈,就不怕家道中落。 陆东海长子也是如今陆家这一辈的长兄的陆毅从小便展露头角,师从京城皇家学院“永春观”,尤为擅长纵横术。陆毅如今二十五岁的年纪,风华正茂,听说当今天子有意将七公主许配给他,可谓前途无量。陆东海的女儿陆莺是陆家这一辈最小的一个,如今也才十六岁的年纪,天真浪漫。但陆莺的性子很像她姑姑陆南燕,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在西川很有名气,不少门阀贵族公子哥都钟意于她。就连当今天子也曾戏言过将九皇子与陆莺配成一对。陆家这一辈唯有排行老二的陆西川独子陆远默默无闻,少有事迹传出。陆远二十岁不到,外人只知道他在跟着自己的父亲学习经商之道,想来也是要子承父业。 陆家在西川的府邸奢华壮观,极土木之盛。别的大户人家院子四进四出已是不俗,可陆府却是七进七出。而那多出来的三进三出,则是专属陆费翕的私园,专供其修养的地方。 陆家少公子陆远从旅店回来,马不停蹄便回到陆府,吴姓都尉跟在其后,在来到陆府中门前,犹豫不决。 陆远见状,招招手笑道:“吴叔叔不要拘束,随我一起进府吧。” 那吴姓都尉明显身子微微颤动,他抬起头,还可看见他眼神里有波光闪烁。 进了府,先穿过一片宽阔大院,然后顺着长廊,走了约莫一刻钟,才算进了陆府正园。 “陆远哥!” 刚踏进院子里,便听到了一声清脆嗓音。 陆远笑容和熙扭头看去,视野之内,一个温婉可人的少女小正朝他跑过来,笑容灿烂。 少女正是陆莺。 吴姓都尉很自觉的往后退了退,他一脸真诚笑意看着陆莺,打心眼里喜欢。 待陆莺走近,陆远笑着摸了摸这个自己宠溺的妹妹头顶,说道:“听说你与王员外的公子手谈,一度杀的人家丢盔卸甲,最后还赶尽杀绝,不给人家留一丝情面。弄的人家王公子气的差点哭出来。莺子你年纪这么小,心肠咋那么狠呐!” 说着伸出手刮了一下陆莺的鼻头。 陆莺吐吐小舌头,嘿嘿笑道:“就那王公子的德性,在我手中连撑过三十手都做不到,还敢给我写情诗,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陆远打趣道:“呦!头一次听有人说自己是白天鹅的。” 陆莺俏脸微红,委屈嗔道:“陆远哥!” “哈哈。”陆远开怀大笑,这时他目光有一瞬间变的清冷,移向正走向自己的一个青年。 正是陆家这一辈长兄的陆毅一身华贵长衫,步子平稳,他的身后跟着一干仆从,整个人看起来气度非凡。 陆远站直身子,微微欠身,敬声道:“大哥。” 陆莺则是笑容灿烂得脆声喊了句:“哥。” 陆毅暼了一眼陆远,眼神有一丝不屑。他经过后者时,只是轻嗯了一声,没再停留,就继续向前走。再经过陆莺时他才停下,柔声道:“莺子对那王公子做的对,咱莺子什么身份,哪能什么人都可以舔着脸往上凑?掰着手指头算一算,哥还是觉得那九皇子跟你般配一些。” 陆莺微撅鼻头,没好气说道:“如果没有最后一句话,哥你就是最疼我的了。” 陆毅一笑置之。 陆远不觉苦笑。 等陆毅有后,陆莺蓦的想起了一事,说道:“听说小叔叔也要回来呢!” 陆远神情微惊,自己大伯在京中为官,自然也有府邸,可就在半月前突然回家,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如今听说自己那一直在外求学的长兄也回来了。甚至自己那位自从投军西北重地就几乎不怎么回家的小叔,今日也要回来,陆远内心沉重,家族里肯定要发生什么大事。 他的目光不自觉撇向陆府隔着千栋屋舍最深处的一座庭院,那里居住着整个陆家的定海神针,是整个大明朝也是整个陆家的“柱国”。 第九十五章·杀机暗藏 陆家枝繁叶茂,这也意味着其内部势力盘根交错,极其复杂。蔡望津有一句名言被世人所知,尤被一些纵横家推崇——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而对于一个家族而言,也是同样的道理。在巨大利益的驱使下,便是手足也会有相残的时候。 明面上陆家的四杰很风光,其实内地里各自都在憋着劲暗斗着,陆家老太爷陆费翕迟早有归天的时候,谁都想做像陆家这样庞大家族的家主。而谁有资格坐家主之位,也不是由长幼来判定的,还是得由陆费翕来决定。 陆南燕不便多说,陆东海陆西川陆北原三兄弟都有竞争的实力。老大陆东海仕途上再进一步,便是那仅次于三公的少傅一衔,不止如此,倘若日后九皇子登基,作为九皇子的授业恩师,陆东海必定会位列三公,成为继蔡太师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二位太师!老二陆西川身为商贾大鄂,自古政商不分家,况且陆家如今的锦衣玉食生活都缘自陆西川,不能忽略其至关重要的作用。老三陆北原目前虽然高不成低不就,但谁都知道将来陆北原可是会成为八方将领的人物。而且在柳氏皇族没落之后,他极有可能还会暨任西川都护一职,不可谓不权柄滔天。 在外人看来,无论这三兄弟谁在将来坐上了陆家家主之位,对陆家都会是一件好事情。可当事的三人却不这样想。 陆东海是读书人,不仅有文人相轻的通病,而且还看不起自己做生意的三弟,私下里曾不止一次说陆西川身上满是铜臭味。以至于到了陆家这一辈,长兄陆毅受自己父亲影响,也略微看不起陆远。而沙场武夫向来看不惯朝堂上只动嘴皮子的文官,所以陆北原看不惯自己的大哥陆东海,或许也有小时候陆东海作为大哥经常管教年龄最小的陆北原的原因,陆北原每次见面都没有给陆东海好脸色过。可以说这三兄弟之间的明争暗斗早就是家常便饭,若不是还有一个陆南燕在中间调停,否则兄弟情谊早就没了。 …… 除了陆南燕,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可在吃晚饭时,老太爷陆费翕让人传话说自己身体不适,不出自己的“幽园”了。少了最重要的人,再加上三兄弟之间那种关系,这一顿本是家宴的晚饭吃的不温不火,即便期间陆莺尝试着活跃气氛,可还是早早就结束了。 因为陆费翕让人传话时特意交代了不让人看望,所以陆家一群人吃晚饭,都是要各自回屋,看来不打算再有别的活动了。 陆毅与陆东海回了房间,陆北原说是要去武房活动一下筋骨。陆西川说是有一个账目要算,也提前回了房间。 陆远百无聊赖,叫上那吴姓都尉,和陆莺去自家花园逛去了。即便之前陆远说过让吴姓都尉不要拘束,可他还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陆莺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陆远一直认真听着,时不时温和笑笑,或者出言调侃一句晚些时候,送走了自己的小妹,陆远与吴姓都尉慢步回去,两人并肩而行。 在临近自己房间时,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视野。 那是一个老人,穿了一身麻衣,满头白发。老人个子不高,身形消瘦,却精神抖擞。 陆远始一看到老人,神情微震,远远的就赶紧毕恭毕敬拱手作辑,说道:“陆远见过陆伯。” 这位陆老伯笑意吟吟,他看向陆远,温和笑道:“跟老朽走吧。” 陆远这次神情巨震,一时愣在了那里,不知所措。 吴姓都尉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直接是一副惊恐的神情。陆家的大人物他都认识,眼前老人能让堂堂陆家少公子如此郑重对待的,除了陆家那位老仆外,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这位老仆是陆费翕唯一的侍从,是陆费翕还是青年出来游学时的书童,两人的关系不可简单认知。跟他走?岂不是要去见那位了?! 一念及此,吴姓都尉就欲默默退去。 这时那老人说话了:“吴将军不必如此,老爷特意交代过让您也去一趟。” 吴姓都尉听了这话受宠若惊,连忙说道:“陆老客气了!” 曲径通幽处有幽园。 陆远跟在陆家老仆身后,心里还久久不能平静,而那吴姓都尉,自然是更加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进了屋子,缭绕的香气从香炉内飘散于整个房间,香气看着很浓郁,但让人闻起来却丝毫没有呛鼻或是腻歪的感觉,陆远知道这香炉里的香料是那西域特产的“龙涏香”,价值千金,但却万金难买,是稀世之宝。当今陛下有次来探望自己的老太爷时,闻到这香味,也呢喃了一句“此香宫中不曾有”的感叹。 “人老了,便生出一股腐朽气,所以老朽烧些香料遮盖遮盖。” 陆远与那吴姓都尉两人如遭雷击,赶紧跪下,五体投地。 陆家老仆自顾看香炉去了,这火候不好把握,轻了重了都不能挥发出龙涏香最极致的香味。 因屋里偏暗,只有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火光。陆远用余光看了一眼前方,那里只能模糊看到一个轮廓,看着像是有一把躺椅,自己的老太爷应该就在那躺椅里坐着。 “起来吧。” 陆远起身依旧半躬着身子,尽量保持语气平静问道:“老太爷叫远儿过来所谓何事?” 昏暗的房间里传出沙哑的嗓音:“你今天碰到那个人了?” 陆远眉毛一挑,如实说道:“不好妄下评断。” 陆家柱国幽幽说道:“可以把你那些小手段都撤了。” 陆远这下再也掩藏不住吃惊,自己老太爷说的小手段,自然是他暗中送信给那白无常与黑子清这件事情。他不是吃惊为何远在陆府的老太爷知道这件事,而是奇怪为什么要自己撤掉。 因为当时搞垮云山剑宗,可是陆费翕亲自授意的啊! 陆远天人交战,大着胆子问道:“远儿不明白,请老太爷指点迷津。” “哈哈。”陆费翕蓦的笑了,“整个陆家后辈,包括你姑姑家里那三个崽子,也有远儿你敢质疑我。” “哦,不对,还有莺子那小丫头。” 陆远没有被陆费翕这话吓住,反而神情顿时轻松。 陆费翕似在自言自语,慢声说道:“你父亲和两个叔伯这几年明里暗里争斗,对此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方面是因为一个家族没点火气,迟早会死于安逸,况且他们争斗也没有影响到家族利益,我便由着他们去闹。另一方面则是陆家的未来并不在他们三个人手里,还要看当下你们几个年轻人。我这三个孙子里,世人都说老大东海最像我,可我却说他最不像我。在朝为官一甲子,伴君如伴虎啊。说心里话,我文不如蔡望津,武不如东方大明,为何两任天子都还愿意任用我。那都是因为我从不去争,不去抢,始终都站在他皇室朱家那边,不去结交党羽,培植亲信。说难听点,就是世俗里所说的圆滑。东海太正直,甚至是迂腐,这也怪我让他走了读书人这条路子没能及时给予他指点。北原是反驰道而行之,这是我的一招剑走偏锋,自古武夫就是打天下,治天下的都是文人,北原日后成了西面将军,做了西川都护也算达到了我的期望了。要说最像我的,还是你父亲。大隐隐于世啊,你父亲一身博学,宁愿为家族投身商旅,这份情老太爷没有忘,可一直记着呢。” 陆远脸上笑容温和,可眼里明显有波光在闪烁。 陆费翕难得与一个晚辈说那么多话,继续说道:“无论亲外,五个曾孙里,我最看好你。老大陆毅心思最重,读书最多,可读死书也最多,跟他父亲一样迂腐到了一种不可理喻的境地,将来顶多了能治一州或一域,成不了大气候。你姑姑毕竟是位女子,做了母亲便犯了女人的通病,对自己的三个儿子极其娇贯,根本难当大任。只有你平日不声不响,可我知道你是素袖藏金,肚子里有学问。要说老太爷看好的其实还有一位。莺子这小丫头真像她姑姑,但比她姑姑更多了一股人情味儿。但可惜啊,莺子是女儿身。” 一旁的吴姓都尉听到那位的这些话,心中好似在翻江倒海,震惊无比。同时,他也庆幸自己选择了在陆家最不出彩的陆远。而陆费翕在说话时,陆远不是在一旁干听着,他心里一直在反复思考自己老太爷叫他来这一趟的目的。突然他一个激灵,有了一个大胆猜测。 陆费翕话说完缓了口气,好像是喝了一口茶,没来由问道:“想明白没?” 陆远无奈说道:“只是猜测。” 也不问自己曾孙猜测是啥,陆家这位老祖宗直言说道:“若你猜测为真,觉得老太爷这样做对吗?” 陆远紧蹙眉头,他想到了很多,莫名问道:“难道老太爷要将莺子远嫁东南?” 陆费翕轻微叹了口气,没有言语,不置可否。 整个陆家都知道小姐陆莺与少公子陆莺最亲近,甚至亲过她的亲兄长的陆毅。陆远也曾不止一次说过,陆莺是他的妹妹,比亲妹妹还亲的妹妹。 陆远失魂落魄,低声呢喃道:“是不是代价有些太大了?” 一直在角落鼓捣香炉的陆家老仆扭头看向陆远,紧跟着整间屋子都是杀气四溢。 到此刻陆远终于明白了自己老太爷让自己过来的原因,想成大事,自然得有一番取舍。这是一个考验,也是一个选择。 陆远只觉得方寸之间的小屋内,有杀机处处暗藏. 第九十六章·心,不安处即吾乡 林空竹从宋逸安那儿听了林海听涛这档事,一直都不以为然,认为世子殿下是骗她的,只是在卖弄学问。本来就是嘛,竹林是植物成群,即便数量多也不会产生波涛的声音吧。林空竹想自己又不是没见过竹林,李书文偏爱竹子,曾也带她去过东南竹子盛长的地带,当时那片竹林也不小哩,风一吹,“沙沙”的声音大是大,可也跟那波涛声有些距离吧。 可随着越来越行近西川那片闻名大明的竹林,即便坐在马车里,林空竹还是听到一股股呼啸如大风的声响渐渐由远及近传来。林空竹掀开车帘,先是被一股莫名灌进来的“过堂风”吹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然后她就被眼前那宛如绿色长龙的竹海彻底惊到。 绵延上百里的竹林,此时已是夏末的季节,可依然郁郁葱葱。竹叶翠绿,竹节高直,若由天上往地下看,则会看到整片竹林顶端,随风摇摆所成一波一波如波浪的景致,这分明就是一片竹海,哪能简单说是竹林呢! 宋家年轻宗主勒马停下,神情平静得看着眼前竹海,静静感悟。 林空竹认真听,一开始只是寻常竹叶“沙沙”的声响,但因为风力大小不定,竹子数目太多,以至于竹叶相互摩擦几率增加,时间一长,林空竹真有了浪潮在耳边翻滚的错觉。 她闭上眼,脑海里随即就出现了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江。 惊涛拍岸,浪花迭起。 原来世子殿下没有骗自己,林海听涛真的存在。 下了马车的绿鱼只当是好奇,吃惊自然是有的,可并没有吃惊到她的心里。王依山见小姑娘兴趣不高,有意逗绿鱼道:“这西川林海可是整个大明朝都稀罕的景致,绿丫头不喜欢也无妨,只看一眼就行,对日后练剑有益处。” 绿鱼小小年纪跟着宋逸安久了,不知怎的学会了翻白眼,她熟练得对着王依山翻了个白眼,沉声道:“谁说我要学剑了,又累又苦还不得好,本姑娘这么冰雪聪明,才不学剑!” 王依山笑眯眯道:“累是肯定的,想要成为顶尖剑客,不付出点汗水怎么行。但说苦也仅是相对而言,绿丫头你本来天资就不错,若再加上老夫指点,肯定是事半功倍,如此说来也就不会像寻常剑客那样苦了。” 早已听烦了这些的绿鱼斥道:“你一天不吹牛会死啊?” 王依山悻悻然,疑惑问道:“这练剑苦累是正常的,可绿丫头你是听谁说不得好的?” 绿鱼一瞪要,质问道:“有什么好?!” 王依山咂咂嘴道:“这好处多的很呐,绿丫头你想啊,若真练成了女子剑仙,那每次行走江湖还不都是众星捧月的排场,什么江湖游侠,豪门公子哥,都得敬仰着你,即便是手握重兵的将军,见了你也得是恭恭敬敬的,说不定还会受当今天子召见。就这答不答应也得看你心情的好坏而定,毕竟咱是剑仙嘛。” 绿鱼一脸不相信,狐疑问道:“我咋没看到你是这样的派头呢?” 王依山难得尴尬脸红,支支吾吾说道:“老夫这不是还没成仙呢么。” 绿鱼撅了撅嘴,神情鄙夷,用手做了一个拉胡子的动作。那意思是说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没成仙,难不成要我也像你一样? 王依山还想说什么劝一劝绿鱼,可这时候宋家年轻宗主突然很讨厌插了过来,似是有什么事情要问他。 绿鱼得到这个空当赶紧溜了,又上了马车找自己的林姐姐玩去了。 王依山闷闷不乐,宋逸安见状不得不小心翼翼问道:“王老前辈可感知到竹林内有敌意?” 王依山不耐烦道:“没有!” 宋逸安敢怒不敢言,其实刚刚老罗跟他说自己感知到了一股探测他们的气机,猜测来者不善,所以他才会找王依山确认一下。可这老匹夫心眼也忒小了,不就是打搅了你一厢情愿与绿鱼聊天吗,怎的连本宗主最基本的安全都不顾了?! 王依山不想说,宋逸安自然也不敢强求,他召来宋三,让后者先进竹林探路。 宋逸安之所以这样小心翼翼,则是因为他来西川这件事肯定藏不住,大明朝廷已经反应过来了。再者那间旅店的夫妇,也让他有股不舒服的感觉。最主要是,陆家是个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即便有自己母亲柳氏家族相护,陆家想要搞自己,就不可能平安进西川,更别说全身而退了。 宋三很快回来,仔细报告了一下通过竹林的最短路程,以及沿路情况。 八百里竹海委实大了一些,宋三也只是探查了方圆百米的范围而已,并没有深入进去。竹林内自然没有成型的道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据宋三报告,方圆百米有两座竹屋,没有见主人的身影,应该是剑客临时搭建的住处,此时去感悟剑道去了。 宋逸安将马交给宋三,步行前进。林空竹或许是在马车里坐的倦了,也步行与宋家年轻宗主同行。众人始一进入竹林,先是感到一股透心凉般的寒意入体。已是夏末的季节是一方面,竹子天然的绿意所自动携带的视觉感触才是主要原因。 宋逸安环视一路高直成群的竹子,啧啧说道:“以前也不觉得这竹子有什么好,总觉得是某些文人附庸风雅,今天见到这竹海,倒也觉得别有一番情趣。” 一旁的林空竹神色平静。 宋逸安微微挑眉,和熙笑问道:“林姑娘还生气呢?” 林空竹淡淡应道:“奴婢不敢。” 宋家年轻宗主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咬文嚼字说“是不敢不是没有”,而是轻轻叹口气,说道:“我从李书文那儿带走你,也不是没有对他好的地方。” 林空竹斜睨宋逸安,言语嘲讽道:“呦,那奴婢倒真是真要谢谢世子殿下了!” 宋逸安脚步平稳,直视向前,对林空竹的反讽话语不以为意,自顾问道:“林空竹你知道我为什么对读书人都很好吗?” 林空竹揶揄道:“难道不是因为刚才世子殿下说的附庸风雅?” 连续两次的嘲讽,宋家年轻宗主竟然没有生气,依旧平声静气,自问自答说道:“一方面是怕,读书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尤善以口杀人。武夫无论是沙场或是江湖,你惹恼了他,立刻便与你打一场,输了最多也就是没命而已。可若是文人呢,你惹恼了他,当时不吭不响的,但若是真报复起来,那可就不是一条命的事了,非得整你个家破人亡不可。我最不喜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明明是自己心眼小,还非要说的这么好听!” 宋家年轻宗主说到这故意停下,似是要缓口气。 一直都在认真听着的林空竹不由问道:“另一方面呢?” 宋逸安张嘴,突然嬉笑道:“肯主动跟本宗主说话了?” 林空竹顿时没了脾气,暗恨自己不争气。 宋逸安笑笑,认真说道:“我走这一趟,朝廷肯定都有人看着呢,肯定也有人暗中记着帐。谁对我宋家示好了,谁给我来下马威了,谁是真的效忠我宋家,谁又是在跟朝廷虚与委蛇,咱头上那位可都看的清清楚楚。我若是在东南总督府不带走一些东西,李书文免不了被革职查办的下场。” 林空竹神情茫然,有些凄凉。 宋逸安不再多言,他不经意间瞥到了宋三之前说到的竹屋,一时好奇,走了过去。 竹屋真是临时搭建而成,无门无窗,分明是一个棚子。里面除了一张竹床外,什么都没有。 在竹海听涛依次感悟剑道的剑客不在少数,而且这样的事情自古都有人做过。宋逸安自认为做不来这样的事情,这样的练剑其实与木家那样苦行僧式的方法大同小异,本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 宋逸安为那些在此甚至感悟十数年的剑客唏嘘,正准备离去时,却看到王依山竟然双眼无神,似乎是在发呆,不觉一惊。 当世能让这位老神仙失神的事情可真不多见。 王依山怔怔看着眼前竹屋,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一甲子前,出生在西川的他在竹海悟道三十年,自认剑道乃下乘术,一夜破入武道,远走中原。他不知自己败了多少敌,折断了多少剑法大家的佩剑,但最后却在那座剑炉前,与那位宋姓剑道宗师为战,自己一败涂地。他入剑山,想求证出剑道武道究竟孰强孰弱,想再返入剑道境界时却发现自己做不到了。一甲子的时光,都不曾让境界哪怕有一丝波澜的他,在今日突然都想明白了。 书上说心安处即吾乡,这恐怕是没有远离故乡的人才会说的话吧。 王依山心中重复默念着剑道武道两词,遥望天空,如释重负般舒口气。 顿时,方圆八百里整片竹林以他为中心向外翻滚摇摆,竹林内所有剑客之剑骤鸣如龙吟。 宋逸安神情激动。 这一日,回到故乡的王依山跌境剑道,却迈入圣人之列。 第九十七章·白马银枪状元郎 王依山破镜入剑仙造成的动静明里只是波及了整片竹海,可暗里所造成的波动,尤其是大明江湖里那几位的反应,估计没有几个人知道。 最先感应到天地之势改变自然的是距离西川最近的西北木家剑阁,木真青本来正在教导自己的亲子木剑,正说至紧要关头时,突然闭嘴抬头向西望去。 木剑见状似懂非懂,轻声唤道:“爹?” 木真青回神,神色黯然摇摇头,他伸出手摸了摸木剑脑袋,温和笑道:“一位老的都快要掉渣的老前辈在今天跻身地仙境了,不过爹不羡慕他,因为爹知道剑儿迟早也会到那种境界的。” 木剑闻言神色严肃,重重点点头。他右手不自觉摸向他的父亲亲手交给自己的无水剑上,心中剑意汹涌。 无水剑是历代木家剑阁家主的佩剑,也是家主地位的象征。 难道这木真青将家主之位已经传给了自己的儿子木剑了? 可这木剑的年龄不比宋逸安大多少啊! 这对儿父子身后,正在为自己丈夫缝补衣服的美**人的眉眼间全是笑意。 ———— 金山寺并没有因为来了李三清等武当道士有任何改变,僧人每天照样早起诵经,下山化缘,为香客解惑,也没有因为快要佛道之辩了就抓紧准备工作。无量僧人期间只看望了一次李三清,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身影。 李三清今日唤来圆真,笑问道:“圆真,掌教问你一个月后准备怎么与那有德小和尚辩论啊?” 圆真很认真说道:“自然是就最基本的问题问起,然后举一些道法能解决而佛法解决不了的问题。” 李三清满意点点头,又问道:“如果辩不过那小和尚,又该怎么做?” 圆真想了想,道:“也要不失风度,诚心认输。” 这下李三清不同意了,一瞪要道:“诚心认输可不行,假如啊,掌教我是说假如,圆真你一旦有觉得自己有快输的迹象,就赶紧立马找个理由中止辩论,这样按照规矩,还会是个平局的结果。” 圆真自己都为这样的做法感到脸红,唯唯诺诺说道:“掌教,圆真能不能不这样做,圆真会努力赢了有德师傅的?” 李三清恨铁不成钢,正准备教育一下圆真做人不能太实诚时,突然心神一动,抬头望向西方大笑道:“王依山,贫道等这一天等了快要十年了!” 而李三清身边的大弟子,还有刘青等一些辈分较高的武当道士,却没来由都是一脸凄然,轻轻叹口气。 ———— “哈哈……” 东海云氏剑谷已经飘荡着这样的大笑声快一刻钟了。 “洗剑池”边,云岚看着自己师傅犹如犯了神经一样大笑个不停,又不好相阻,只能是无奈看着等着。 云山尽笑累了,坐在洗剑池上,犹如自言自语说道:“王依山啊王依山啊,如今你入了剑仙,日后云某再胜你可就没话可说了吧?” 云岚见怪不怪,一脸温和笑意。 云山尽从洗剑池内拔出一柄长剑,横放在臂上仔细端详,陷入沉思。 “佛道之辩后,为师便入关,谷内一切大小事务由你定夺。” 这位年仅二十岁的云山尽小弟子神态轻松,理所当然点点头,笑而不语。 ———— 长安城将军府。 本来在西北巡视边防如今被朱明和秘密调来的武神东方大明也感知到王依山入了剑仙一境。他却安然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过多反应,只是将停在半空拿着茶杯的手继续递向自己的嘴边喝茶。 王依山成了剑仙又如何?就能当他是真的神仙了? 大龙长枪军所向披靡,在它面前,区区一位剑仙委实有些不够看。 况且,王依山也只是地仙而已,东方大明曾与木真青说过“我要这天下有何用”,可并不是随便说说的。 ———— 西川竹海。 竹林外围,感知到竹林深处的异动,武器不是剑是一把奇怪铁钩的本名白无常白掌柜的双手微抖,根本压制不了那把跟了自己几十年的“死钩”颤动。 本名黑子清的老板娘微微皱眉,沉声说道:“这番异象,怕不止是入了武道才会引发的吧?” 白掌柜陷入沉思,低声道:“剑道修至极境也能造成这般动静,但达到这种境界的已是几近圣人,足可称剑仙了。” 老板娘眉头不禁紧蹙,沉声道:“不会那么败兴,刚好是那些人里的一位吧?” 白掌柜脸色阴晴不定,自己也不确定:“这片竹海内真正的剑道高手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不少隐世多年的老妖怪,都是有可能抵达剑仙的。” “要不……”老板娘忧心忡忡,“还是不要冒险了,驳了陆家这单生意,咱再换个地儿,还开间旅店。” 掌柜的天人交战,正在这时天上一只鹰隼朝他极速飞来。掌柜的一手将之抓住,利索取下鹰隼腿上的信筒。 信上只有一个字: 等。 老板娘见了暗舒口气。 白掌柜却语气不悦道:“这不合规矩啊。” 这对儿夫妇在十年前就是以杀人准时才闻名圈内的,二人甚至有“阎王让你三更死,哪能留你到五更”的贴切形容。 老板娘轻拍了一下自己的相公,没好气说道:“能不冒险还不好吗?” 白掌柜道:“你在这等着,我进去看看。” 老板娘还未出言劝阻,前者就已经身形如魅,只一两个闪身就进了竹林消失不见。 …… 宋逸安看向突然出现的十数道人影,眼神玩味。这些人有老有少,都是在竹海感悟剑道的剑客。他们有的是如飞鸟一样站在纤细竹子之上,随着竹子轻微摇摆而摆动。有的则是站在青石之上,身子笔直。 王依山根本不看那些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破入剑仙境而有任何喜悦,他默默走过宋家年轻宗主,直接上了马车。马车里绿鱼见王老头那副样子,心有灵犀般没有出言挖苦,而是主动给王依山腾出了一大片地方。 宋逸安抱拳拱手,朗声道:“宋家剑炉宋逸安,路过宝地,叨扰诸位静修了。” 最前方一名灰衫中年剑士目光清冷,他在竹海悟剑已有三年之久,修为一直不曾有过进步。灰衣剑客一步一步向前,冷声道:“在下想请教老前辈。” 宋逸安无奈苦笑,他摊摊手,那意思是说自己也做不了主。 老罗这时沉着脸一步横移出去,铁锤早已紧握在手。 灰衣剑客目光转向老罗身上,盯看了许久,最后叹口气,呢喃了一句“罢了”后竟转身走了。 四周的剑客渐渐散去,他们包括那灰衣剑客,并不是忌惮老罗,而是王依山不肯与他们切磋,少了最大的动力。 远远的一根竹子上,在竹叶茂密处,白掌柜咽了一口口水后,静悄悄退走。他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出手,要不然剑仙的一剑纵使十个他也抵挡不了。 如今已然是圣人的王依山宋逸安自然得更巴结着,马车林空竹是上不去了,只能委屈她与宋家年轻宗主共骑一马了。 宋家年轻宗主心有疑问,请教老罗道:“罗叔,王老前辈如今到底是个啥境界?” 老罗想了想,道:“应该是以剑入道的剑仙一境,比地仙稍逊一筹,战力可并驾齐驱。” 宋逸安眉毛一挑,“以剑入道不就是剑道吗,剑道一境不是在武道境之下吗?” 老罗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毕竟他也不曾有过类似经历。 宋家年轻宗主看出了老罗的为难,摆摆手不以为意道:“罢了罢了,有空我还是亲自去请教王老前辈吧。” 老罗点点头深以为然,道:“可以肯定的是王老前辈是突然开了心窍,才会顿悟入剑仙的。这种感悟可遇而不可求,王老前辈修道百余载,在凡世几度沉浮,有这样的结果也属正常。对此你不要奢求,还是得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前行才对。” 宋逸安平静道:“明白了。” 马车里王依山闭着眼,似是在调理气机,回味自己的地仙境界。 绿鱼看着王依山,只感觉这王老头变了,但又说不出是哪里变了,越看越感到好奇。 王依山蓦的开口说道:“绿丫头是不是觉得老夫变得更似神仙了?” 绿鱼撇撇嘴,一脸嫌弃道:“还是糟老头一个!” 王依山睁开眼开怀笑道:“绿丫头可知这世上像老夫这样境界的人,当世不超过一手之数?” 绿鱼自然是满脸不相信,认为王依山又是在吹牛。 对此王依山不以为意,只是低声嘀咕了一句:“这次真没吹牛。” 马车外,宋家年轻宗主蓦的停下了行程。 众人前方,有一人一骑缓缓向宋逸安走来。 来人身骑白马,手持银枪。 威风凛凛。 “柳成风祝贺王老前辈入剑仙境界!” 宋逸安抬眼望去,神情复杂,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论辈分该是自己姥爷的老人。 眼前这位已经年过五旬的老人是皇族柳氏目前除柳岩松外权柄最大之人,他是被朱明和破格钦点的武状元,他是如今地位可与云山尽相当的枪道宗师,他甚至是真正意义上柳寒棠在习武一途上的启蒙老师。 白马银抢状元郎——柳成风。 第九十八章·枪名落花 柳成风是柳玉枝的小叔,按辈分是宋逸安姥爷辈儿的。这位柳氏当世家主有不少传奇故事,西川皇族柳氏一脉,自古出人才,无论治世之才还是武道大家。柳成风的父辈,祖父辈,甚至是曾祖父辈,都有人做上了武状元。大明统一中原后,西川已不再是一国,自然不能再自由封谁做官。等到太宗皇帝继位,柳玉枝远嫁东南,朱明和在朝堂力排众议,钦点柳成风为西川武状元,哗然一时。 当世三大第一宗师,剑道一脉由云山尽独领风骚,称霸一甲子,不可捍动。刀法一途是由东方大明领衔,传闻里这位中原武神曾一刀开山,可谓是英武到了极点。而枪法一道,则是西川柳成风独占鳌头。 枪是西川柳氏的情有独钟的兵器,柳家世代练枪。而柳成风自会走路后就开始握枪,束发前日夜苦练,不名于世,弱冠前也只是上三品境界,令人侧目却不惊奇。直到了其而立之年,也就是柳玉枝远嫁东南的那一年,柳成风一夜间如鱼化龙,枪道由凡入圣,跻身圣人之列。 传闻里是说柳成风一身枪法出神入化,已然通玄。霸道时刚猛异常,其力可断金裂石。相传几年前西域有位使枪的高手单枪匹马上西川挑战,那人自称说是西域第一枪法大家,练的是以用来杀人的霸道枪,专门以力破敌。对战时,那西域高手还啰嗦列举了败于自己手上的一干高手。柳成风对此只一笑置之。最后结果咋样?还不是被西川这位武状元一枪挑落马下,而后灰溜溜带着断了的钢枪滚回了西域。 西域第一枪法大家倒还不能确定,但确实每年都有许多枪道高手前来挑战柳成风。无一不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柳成风第一枪道宗师的名声也由此渐渐奠定下来。 如今江湖,以使剑高手最常见,除却位于泰山之颠的云山尽,还有被世人冠以新一代剑神称号的木真青,有近两头突然声名鹊起,自称为剑皇的紫金山庄庄主叶好龙。而年轻一代,则有武当小剑魁宋宇轩,长生宗大弟子陈道明,剑谷云氏弟子云岚,皆是多年后有望以剑入道的人物,可谓野花盛开。相比于剑客,用刀之人就少了些,除了一刀开山的东方大明,再往后就宛如断层了一样,很难再找出像样的刀法高手。至于枪道一脉,继柳成风之后,世人都知道宋家剑炉那个影子护卫也是名副其实的使枪大家。 柳寒棠是柳玉枝的嫁妆,这世人皆知。即便柳成风在外并没有说过自己收过弟子,但外人都已是猜到那一身不俗枪法的柳寒棠肯定是师出柳成风。 而事实是怎样的呢? 宋逸安收回思绪,不觉苦笑。 柳成风驭马走至距宋家年轻宗主跟前十步远处,勒马停下。他身着轻式铠甲,微抬手中银枪,已是上了年纪的双眼一点也不混浊,反而光彩夺目。 宋逸安翻身下马,张嘴,刚说了两个字:“逸安……” 柳成风就挥手打断他道:“只是老祖宗要我来接你,不需要跟我套近乎。” 宋家年轻宗主笑容苦涩,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姥爷一直都不看好柳玉枝嫁向宋家,更不看好在诸侯乱战时代崛起的宋家剑炉。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柳成风都没有去过宋家山庄一次,宋逸安宋宇轩两兄弟出生,柳成风身为柳玉枝母家的长辈,也没有来庆贺。 让宋逸安真正苦涩的原因是,柳成风最看好的弟子如今没有陪他终老,却远去东南,做了宋家剑炉的二当家。 宋逸安想了想,还是决定改口说道:“那么,前辈请带路吧。” 柳成风什么也没说,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宋逸安也没兴趣骑马了,转身进了马车。王依山见他那副模样,揶揄道:“你这宗主当的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实在可怜!” 宋家年轻宗主闭目养神,权当没有听见这老匹夫的嘲讽。 穿过八百里竹海,才算正儿八经进了西川境。 有柳成风在前领路,宋逸安一行人自然畅通无阻。等临近下午的时候,一行人才抵达到了柳氏府邸。 身为皇族,本该住宫殿的柳氏一族只是居住在一片规模比较大的庄园里而已。西川民风淳朴,没有严格的等级制度。也就是说在西川,官民和谐,甚至是官与民并无贵贱之分。即便是一手足可遮起西川半边天的陆家,也从不仗势欺人。 柳成风将宋家年轻宗主一行人带进大门就自行离去了,也不带他们去下榻的地方,更没有找人接待他们,无一丝待客之道。一行人只能是下马,胡乱在园子里瞎逛悠。 这片庄园很大,人却很少,根本可以说是没有人,因为一路上没有见到一个仆人或是家丁。园子里树木成群,却全是海棠树。这其中缘由,也只有宋逸安知晓了。 宋家年轻宗主走在园子内,心生感触,这里是她母亲出生长大的地方,虽然是第一次来,他却感觉非常的熟悉。 小时候,柳玉枝曾不止一次跟他说过西川的事情,讲的最多的自然是西川的三大奇景。然后便是她在柳氏山庄的一些事情。宋逸安慢步走过自己记忆里母亲跟他说过的地方,亭台楼阁,游廊水榭,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跟在宋逸安身后的王依山蓦的停下脚步,百无聊赖,又出言嘲笑宋家年轻宗主道:“宋小子这也就是你,如果那柳成风这么对老夫,老夫可忍不了,非要掀翻他整个庄园不可。” 宋逸安暼了一眼前者,撅嘴道:“是是是,王老前辈跻身圣人,自然是高坐云端,身份高贵,谁敢拿您不当回事啊。” 话刚说完,走在王依山身后的绿鱼左等右等不见他走,低声呵斥道:“王老头你还走不走?本姑娘可生气了啊!” 宋逸安第一次为有人拆穿自己而感到开心。 正在这时,一位书童模样的少年过来,他先是对着宋逸安恭敬作了一辑,平静说道:“我家老爷有请。” 众人抬步正准备跟着那书童走时,后者又转身,慢声说道:“我家老爷只请了宋宗主一人,诸位请留步。” 王依山这下再也受不了,绿鱼可以轻视老夫,你一个奴才竟然也敢如此不注重老夫?!就在他准备出手教训一下这个小兔崽子的时候,自从进了庄园就不见的柳成风又突然现身了。 柳成风脱下了上午在竹海穿的那身轻甲,换上一身素色长衫,他盯着王依山笑道:“王老前辈别动气,堂堂剑仙,跟一个小辈不至于,传出去也不好听。” 王依山雪白的眉毛轻挑,这要搁在宋家山庄的时候,若宋逸安这么轻视他,肯定要挨一顿揍。今日这老匹夫却只是瞪了几眼,出奇的没有多言甚至动手。一旁的绿鱼撇撇嘴,看了一眼王依山,神情鄙夷。 宋逸安知道自己要去见谁,柳氏皇族如今只有两个人在当家,面前的柳成风是家主,凭着自己第一枪道宗师的身份勉强撑起了柳家门面。而真正撑起柳家里子的则是那位与蔡望津,陆费翕同辈的柳岩松。 宋逸安朝林空竹点了点头,后者受意,返身进了马车,等她再出来,双手捧着一个木匣。 柳成风目光第一时间被吸引。 当初乱平岗上,柳寒棠将这木匣交给林空竹时,她始一接触,就感到一股莫名寒气侵体。那时林空竹只是认为是当初所面临的处境才会让她产生错觉,毕竟那时候可是有一千铁骑要围杀他们。可今日她第二次摸这木匣,还是感到寒气袭人。心里不禁好奇这木匣内究竟是何物? 林空竹不会功夫,即便知道了木匣里是什么东西也不会明白它有多么重要。有寒气?要知道,这木匣里的东西,可是稍一挥动,便是犹如风雪降世,所成冰寒之感不亚于天下排名第八的寒烟剑!它可使花朵飘零,万物归寂,它的名字也由此而来。如今许多使枪的江湖武夫对它在十大名剑里的排名很不忿,若它不是一杆枪,是一柄剑,可能排名就不会只是第九了。 宋逸安接过木匣,将它递向柳成风。 后者眸光闪烁,犹豫良久后抬头看向宋家年轻宗主,即使他有意平稳情绪,可语气还是明显有颤抖:“这是你爹的意思?” 宋逸安点点头。 他是第一次真的佩服自己老爹。 柳成风接过木匣,眼神炽热,这件东西可是世间使枪之人梦寐以求的。枪不似剑,当世其实还有许多剑道宗师的佩剑不是十大名剑,却依然享有很大盛名。而枪则不同,没有那个铁匠愿意花一辈子心血去做一杆枪。五百年间,整个中原,甚至可以说包括北原,也只有木匣里的这件东西流传并且闻名于世。 而且名副其实。 柳成风一掌拍掉木匣封盖。 场间顿时寒意习习,宛如要下雪了一般。 林空竹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她的目光抛向柳成风双手间。 林空竹看见,木匣内静静躺着一杆钢枪,准确的说是一枚枪头。 这时,成片的海棠树开始有花瓣落下,整个园子落英缤纷。 正应了这杆枪的名字,落花。 第九十九章·找退路是为了以退为进 落花枪本来就是西川国宝。 五十年前,柳岩松为表现西川向大明朝廷称臣的诚意,将它双手奉上于大明朝廷。后来太祖皇帝与宋龙鸣的老爹笑言说既然宋宗主家里有座剑山专供收藏天下名剑,那朕便把这杆枪也给你吧,好凑个数。 像柳成风这样的枪道宗师,打西川从小到大,就一直听到过落花枪的名字。无奈这杆传说里屠龙的神枪,蒙尘在他最讨厌的家族里面。五十年间柳成风日夜思念,一方面是为自己可以得到个趁手兵器,另一方面,则是无所谓的国家脸面了。 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毫无征兆出现在眼前,一把年纪的柳成风也开始怀疑此时此刻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宋逸安看着眼前这位小姥爷见到落花枪后预料之中的反应,心中再次由衷敬佩自己老爹,无关这是不是那位羊角先生的谋略。既然是太祖皇帝给的东西,那便是御赐之物,随便送人可是诛连九族的死罪。宋龙鸣敢将落花枪送出去,而且还是送给大明最敏感的西川家主,不可谓不气魄宏大。 柳成风看着看着,蓦的神情黯然摇摇头,他轻微叹口气,奇怪的将装有落花枪的木匣递还给宋逸安,看样子是不打算将之收下。 宋逸安没有接,摆摆手笑道:“这是我爹特意托柳寒棠带给我的,前辈还是收下吧。之所以当初我出家门时我爹没有给,肯定也有诸多顾虑,前辈也不要计较。” 柳成风低头看着落花枪,眼神出神,呢喃道:“从小就听过这杆枪,练了一辈子枪,总想着死前能摸一摸也就知足了。可有些东西想象是美好的,但真的拿在手里,就会发现不如不得到过。” 听到柳成风这番低语的宋逸安沉默不语。 王依山嗤笑道:“柳成风,差不多就得了啊。老夫看人宋小子挺真诚的,别在那倚老卖老了。落花枪本就是你柳氏的东西,如今物归原主,想那么多做甚!” 柳成风无动于衷,最后还是固执将木匣递给宋家年轻宗主。 宋逸安微微皱眉,依然没有伸手去接木匣,他神色郑重说道:“柳前辈,逸安是真想叫您一声外祖父的,无论怎样,血浓于水的事实不会变,逸安也都会一直记得。今天逸安只想对您说,柳寒棠能做到的我宋逸安一定也能做到,将来,逸安也能做您的抬棺人!” 柳成风身躯震动。 他默然转身,神情苦涩,幽幽留下一句话:“你还太小了。” …… 也不知是不是年龄大了都喜欢画地为牢,陆家那位老太爷陆费翕的幽园虽然整体是四进四出的大宅子,但其实真正供陆费翕居住的也不过是最深处那间方丈大小的屋子。而柳氏老祖宗柳岩松的园子则更加幽深,一路上都是郁郁葱葱没人修剪的杂草树木,居住的屋子有些破败,看着更是荒凉无比。 宋逸安随那书童来到这里,扫了一眼杂草横生的院子,神色平静。这时屋子的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然后宋家年轻宗主便看到一位精神颇好的白发老翁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柳氏这位老祖宗跟那陆费翕应该同龄,他虽然拄着拐杖,但其步子非常稳健,似乎并没有靠拐杖借力,身体还算硬朗。 整个柳氏的定海神针柳岩松笑意吟吟,他来到宋逸安跟前,也不说话,只是一次又一次来回上下扫视宋逸安。 宋逸安被他看的浑身起鸡皮疙瘩,他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娘柳玉枝跟他说起过这位老祖宗。柳玉枝说她其实也没见过老祖宗几面,但自己感觉印象不错,只是老祖宗有时说的话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甚至有时会开些玩笑,算是比较平易近人。 宋逸安弯腰恭敬作辑行礼,尊声道:“逸安见过柳老太爷。” 柳岩松点点头,轻声说了一个字:“坐。” 整片荒芜院子,也只有当中的石凳石椅还算洁净。 宋逸安坐下,正想问柳岩松一些比如身体好不好,吃饭香不香,睡觉稳不稳之类无关痛痒的场面问题时,柳岩松直接打断他道:“咱爷俩就别客套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一句“爷俩”让宋逸安轻松不少,他轻喘口气,开口刚说了一个头:“宋家目前虽然还可算是风头极盛,但若没有大明朝廷的支持,谁都能……” 柳岩松蓦的插嘴说道:“逸安你一路过来,有没有觉得老太爷住的地方太荒凉了些?” 宋逸安愣了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 柳岩松继续说道:“陆费翕那老家伙住的幽园是四进四出,园内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明里暗里的死士护卫有数十人之多,我这里跟人家一比,就有些相形见拙了啊。” 虽然心里有些奇怪这老头为什么说这些,宋逸安身为晚辈,自然不会质问,还是顺着柳岩松说道:“老太爷您是顺其自然,道家有言说是大道至简,您这不就是这个道理嘛。” 柳岩松会心一笑,点头道:“对对,还是逸安你说的有道理。本来就是嘛,都快要入土的人了,谁还会理他一个糟老头子。也就是那陆西川会挣钱,才能让他们如此挥霍。哎?对了,逸安你刚刚说到哪了,继续说啊。” 宋逸安反倒自己有些尴尬了,他坐直身子,只得从头开始说道:“宋家剑炉虽然目前看起来还颇有势力,但没有了大明朝廷的扶持,日后必是逐渐没落的结局,况且……” “陆费翕那老家伙好就好在还有几个孙子养老。” 柳岩松没来由自言自语说道:“陆东海,陆南燕,陆西川,陆北原,再加上这一辈的陆毅陆远陆莺,尤其是陆莺那小丫头,便是只看见了一眼的老夫,都真心喜欢。我与陆费翕斗了大半辈子,也只在这一点他赢过了我。” 宋逸安神色无奈,还不得不由着前者说下去。 柳岩松继续唠叨:“但起码我比蔡望津那家伙要强吧,蔡老头目光长远,学识渊博,我与陆费翕甘愿不及。可相比于孙辈满堂的陆费翕与还有独孙的我,蔡老头就真有些可怜了。我一想到到蔡老头临终时,身边只有大明寺那个牲口为他送终就感到一阵阵恶心。哎?逸安,你怎么不说话了,继续说啊。” 宋家年轻宗主哑然失笑,您老说话我哪敢插嘴啊?他强颜欢笑道:“逸安不急,等老太爷您说完不说了我再说。” 柳岩松蓦的神情落寞,摇摇头,语气满怀歉意,唉声叹气道:“唉!人老了,话就有些多,逸安你见谅个?” 宋逸安微微摇头,有点赌气得说道:“逸安身为晚辈,怎敢生您的气。老太爷您尽情说,逸安听着便是。” 让柳岩松说,他偏偏又不说话了,就在那一脸温和笑意得看着宋家年轻宗主。宋逸安见状嘴角抽搐,他算是看出来了,柳氏这老祖宗就是在跟他捣乱。 一老一少就在那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 本来依照宋逸安的性格,肯定会跟这柳岩松熬下去。你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头子,还能熬过我一个盛气少年不成?无奈金山寺那边有些急,宋逸安不得不先一步“认输”道:“柳老太爷,逸安可以说了吗?” 柳岩松瞟了一眼宋逸安,奇怪反问道:“我也没让你不说话啊?” 宋逸安欲哭无泪,没好气道:“咱能别这么淘气好吗?” 柳岩松笑意深邃,幽幽说道:“老夫就有一个问题要问宋宗主。” 宋逸安立刻摆正神色:“您说。” “倘若西川可畅通无阻,将来宋家剑炉过了西川,是要去西域?还是北原?” 宋逸安微微蹙眉,“两者有区别吗?” 柳岩松叹口气道:“去西域算是白手起家,前可以西川为屏障,卧薪尝胆恢复元气。而后有万里荒漠为纵深,即便东方大明的大龙长枪军进去也难以发挥作用。去北原则是像嫁姑娘,你宋家剑炉庞大的底蕴便是嫁妆,足以保你宋家在北原皇庭三代富贵。” 宋逸安微微吃惊,虽然这些他也能猜出来,重要的是由柳岩松这些话可以看出柳氏对他宋家也不是不问不顾的。一念及此,宋家年轻宗主心里不禁踏实了许多,轻声问道:“老太爷您觉得哪里更好些?” 柳岩松遥望东方,呢喃道:“哪里都不好,最好是故乡。” 宋逸安蓦的起身,对着柳岩松一辑到底。 柳岩松却歉意一笑,平静说道:“我只是感叹一句而已,宋家目前处境已经明了,未来结局已然注定,纵使仙人也难以挽回了。宋逸安,有时找退路并不一定说明就是一败涂地永无翻身的可能,找退路还可以以退为进,以图大利。” 宋逸安失魂落魄直起身,神情苦涩。 柳岩松慢慢站起身,挥手将远远侯着的书童召来,扶着后者走向小屋,说道:“若你能活着走完这一趟回去剑炉,见到你爹,替我谢他一声。落花枪再回我柳氏手中,我到了下面对列祖列宗也有的交代了。” 宋逸安洒然转身,大步而去。 柳岩松看着前者背影,心疼得叹口气,怔怔无言。 第一百章·江湖南移之始 (先自我表扬一下,连续九十多天不断更,真心不容易。这是江湖的第一个一百章,宋少感触良多,所以将这段话放在了正文前。宋少相信江湖还会有第二个一百章第三个一百章,甚至第四个第五个。现在宋少也不奢求江湖能有多好的成绩了,因为到现在已经基本定格了。但宋少保证就算有一个人看江湖,宋少也会坚持更新!) 龙虎门名字够霸气,但以其势力和实力来看却是西川的一个垫底门派,连三流都算不上。全门不过百人,下面所经营的店铺都是些清水生意。主要收入来源是靠走镖换取报酬,但无奈龙虎门人少势寡,大的生意不敢接,小活又没多少油水。长此以往,龙虎门连招收新门徒都成了问题,如今是一副青黄不接穷困潦倒的惨淡光景。 龙虎门掌门刘金龙今年四十好几的年岁,才不过五品境界的实力,得亏龙虎们有一位三品境界的供奉,才稍撑起了门面。而那整个龙虎门最顶尖的高手,也是刘金龙机缘巧合救了他一命,为报救命之恩才甘愿留在了龙虎门。掌教都这么没出息,可以想象龙虎门全门教徒的德性。 但刘金龙有一件事常被人称道,就是他那花容月貌的女儿刘文敏。刘金龙早年丧偶,留下了一女,刘金龙将其视为掌上明珠,宠溺至极。如今二十出头的刘文敏不仅生的精致,而且由于刘金龙的刻意让女儿远离自己这一行当,所以她从小便读书识字,如今琴棋书画各方面都颇有成就,俨然已是大家闺秀。因为刘金龙有意将刘文敏嫁入门阀世家,所以对于一些江湖门派的提亲,都一一回绝。 可事总有愿违,前两年闹的沸沸扬扬,西川一个二流门派轩辕世家的二公子看上了刘文敏,上门提亲被刘金龙回绝后,恼羞成怒,竟直接上门抢走了刘文敏。轩辕世家虽说是二流门派,可由于跟陆家走的比较近,仗着可以狐假虎威,在西川当地江湖势力里也是一个不小的地头蛇。小小龙虎门,十个都不一定是人家对手。刘金龙上轩辕世家要人,反被人家打了一顿,就连那门内供奉都没能幸免。当时刘金龙连死的心都有了。后来那轩辕世家二公子也没能得逞,因为云山剑宗的大公子早看上了那刘文敏,又从轩辕世家抢了去,可怜刘文敏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被这么当做玩意一样抢来抢去。当时得知这个消息,刘金龙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云山剑宗刘金龙自然更不敢得罪,刘文敏也被迫做了吕家的媳妇。再后来云山剑宗覆灭,听说是吕云平长子一剑割去了刘文敏头颅,并抛尸于深井。如今只要有人在刘金龙面前谈及此事,他必是破口大骂云山剑宗。也是,自己好好的闺女就这么被连累香消玉损,怎能不让他愤恨。 …… 按理说像龙虎门这样在夹缝中生存的门派,即便西川也有不下百个,作为堂堂宋家剑炉的宗主,宋逸安怎么也不会想到来这里才对。 吕丹霞临死前,除了跟宋家年轻宗主说了云山剑法的总诀外,另外还说了一件秘事。当京城里传来吕云平胞弟出了事后,吕云平就自知云山剑宗不保,提前做好了退路。只是这退路不是为吕家一家老小所找,而是为宋家。 其实在吕云平受托宋家的那一天起,他就开始做两手准备了。而就在云山剑宗覆灭前夕,吕云平就秘密启动了备用方案。当日吕丹霞在宋逸安耳边只说了四个字: 路在龙虎。 所以宋逸安才要来这里。 夜幕下的龙虎门非常安静,整片园子甚至连一个岗哨都没有。宋逸安站在屋顶,低头俯视整个龙虎门。 一旁的王依山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宋小子你这也要老夫跟着来,瞧这深更半夜,人家睡得多香,有个卵危险!” 就在宋逸安等人刚从房顶下来,龙虎门那位三品境界的供奉就感知到了,立刻出了房门。本该看到有外人入侵就喊话的他,在这一刻竟是惊惧的说不出话来。 别说王依山和老罗这两名世外高人了,即便宋三,这龙虎门供奉单独对上也不一定是对手。宋逸安一步上前,和熙笑道:“刘掌门在哪屋?” 龙虎门供奉艰难咽了咽口水,他抬头看向距自己不过十步的陪着双剑的少年,如临大敌,苦笑问道:“诸位是为何来我龙虎门?” 宋逸安微笑不语,自顾说道:“这没你的事,叫刘掌门出来。” 那供奉叹口气,自然不会生气,他右手不露痕迹摸向背后佩剑剑柄,脸上依旧一副为难神色,“在下想诸位怕是误会了,我龙虎门向来以和为贵,如果真有什么事冒犯了诸位,还请说出来,在下先在此给各位赔罪。” 宋逸安眉毛一挑,龙虎门供奉浑身如遭雷击,瞳孔急剧收缩。王依山竟不知何时已是来到了那供奉身后,手提前一步放在了他背后长剑剑柄上,很不合时宜打了个哈欠。 龙虎门供奉顿时汗如雨下。 正在这时,一间屋子的门由内打开,还是穿着一身内衣的刘金龙慢步出来,他神情平静,好似视死如归。 宋逸安看向刘金龙,然后在那供奉吃惊的眼神下,郑重作了一辑,道:“见过刘掌门,小子深夜拜访,叨扰了。” 刘金龙抱拳行礼回应,“宋宗主客气了。” 龙虎门那供奉虽然将一切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心中却越发迷惑,不知所云。他一时难以反应过来,心里只想着宋宗主?西川好像没有姓宋的势力吧? 刘金龙伸出右手,做出请的姿势,道:“宋宗主进屋说吧?” 宋逸安摆摆手道:“不了,我就是想跟刘掌门见一面,说两句话就走。本就是深夜,多待难免叨扰刘掌门。” 刘金龙了然,不等宋家年轻宗主发问,自己先入主题说道:“吕掌门所托之事,我刘金龙既然答应了,便不会食言,请宋宗主放心。” 宋逸安别有深意一笑,道:“我来此就是想对刘掌门说一声,吕云平托付给刘掌门的那件事,龙虎门不必做了。” 刘金龙闻言先是一惊,继而内心一喜,最后变为一急,反问道:“宋宗主难道是不信任我龙虎门?” 宋家年轻宗主轻摇摇头,语气淡然道:“刘掌门多想了,本宗主只是不想贵派冒险罢了。” 宋逸安似是猜到了刘金龙接下来要说的一些比如为宋宗主死而无憾的豪情壮语,直接提前打断他道:“刘掌门请放心,吕云平答应你的,我宋家一样答应你。而且,若刘掌门信得过,贵派明日便可迁徙东南剑州,只要我宋家剑炉一日不倒,本宗主保证龙虎门便一日长存。” 东南剑州,宋家剑炉! 本宗主! 那龙虎门供奉到此时才恍然大悟,他心中吃惊,继而变成了惊惧,最后直接成了惊悚!他不明白刘金龙什么时候和宋家剑炉有了瓜葛,他更不明白刘金龙什么时候敢和宋家剑炉有瓜葛! 刘金龙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思忖。 宋逸安转身上了屋顶,低声说道:“刘掌门想好了,若信得过我宋家,可直接去东南剑州宋家山庄,到时候直接找宋福禄,就说是本宗主让你去的即可。如果刘掌门不想离家出走,本宗主也不强求。” 话罢,宋家年轻宗主一行四人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许久,还心有余惊的龙虎门供奉走到刘金龙跟前,问道:“刘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金龙明显不想说太多,这本就是他和吕云平两个人的秘密。除了后来的吕丹霞,这世上恐怕就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刘文敏当初并不是被强迫嫁进了云山剑宗,甚至真相是刘文敏根本就没有嫁入云山剑宗。刘金龙还知道,云山剑宗覆灭前夕,刘文敏已被秘密送离了西川,此时应该已经到了西南荆州。 刘金龙自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传闻里宋家剑炉这位年轻宗主会取消他龙虎门的行动。其实,宋家早就明白,想要在西川安全通过,肯定绕不过陆家与柳氏,云山剑宗就是用来混淆视听的。如今陆家那边还不好说,柳氏这里已是十拿九稳。所有的事情从宋逸安决定来西川就计划好的,吕云平,吕丹霞其实都白死了。所以宋逸安才会在旅店房间里那般失态。 而这些事情宋逸安自然不会跟刘金龙说,也不会跟任何人说。 刘金龙天人交战良久,突然双手紧握成拳。这位窝囊了几十年的龙虎门掌门,在今夜做出了人生中在外人看来最惊心动魄却是最重要的决定:“明日启程,去东南!” 其实下这样的决定刘金龙心里也很忐忑,龙虎门虽然不济,但毕竟也是几十条性命啊。一旁那龙虎门供奉更想不通了。 但很多年以后,龙虎门在剑州将鱼龙帮取而代之,甚至一跃成为东南三大门派之首后,刘金龙每每回首想起今日之事,十分庆幸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而龙虎门的这一次迁徙东南的行为,则是日后整个大明江湖中心向南偏移,被后来历史学家称为“江湖南移”事件的开端。 第一百零一章·一剑断瀑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这是诗仙李慕白游览西川,看到那三大奇景之一的垂天瀑时即兴所作的诗句,很贴切很生动得形容出了垂天瀑的壮阔。西川有千里绵延倒挂于山壁的栈道,过了栈道,便是清明山,垂天瀑便是此山中之景。 李慕白自称诗仙,才情横溢,世间多有他的名篇流传,却少有他自己的事迹,因此整个人很神秘。垂天瀑不像八百里竹海位于西川之边,之所以能名扬天下,跟李慕白的这首《望西川垂天瀑》有很大关系。 夏季多雨,垂天瀑水源丰富,还未走近也未看到那飞瀑,便先是能听到“轰隆隆”的震天声响,抬头望去,水幕连天,正午时若阳光明媚,则可看到一片片七彩氤氲虹光弥漫天际,甚是绚烂美丽。 清明山中有开天涧,涧由一山分为两峰形成,真个是宛如开了天空。垂天瀑由两峰间垂落而下,如一挂银河,河水汹涌波澜,以摧枯拉朽之势冲进开天涧下的青龙潭中,击起几丈高的水峰。青龙谭内锦鲤成群,每每这种季节,鱼儿都是欢呼跳跃出水面,齐齐朝天。 青龙潭因传说是潭内盘踞着一条青龙王而得名,潭深几许不得知,但潭水碧绿,让人见之便不觉能感受到一股凉意。潭内是否真有青龙王还有待考究,可有关这青龙潭内青龙的传说四十年间却从未停止过。 传闻里,云山尽三十岁刚接任云氏剑谷宗主时,曾一袭青衫仗剑来过这青龙潭。那时候正值壮年,也是刚获得第一剑道宗师的云山尽看到那波澜垂天瀑,心有所感,低头再看青龙潭时,满潭碧水莫名翻腾汹涌而起,最后形成了一条青鳞大龙。云山尽直对大龙,面不改色,背后长剑骤然出鞘,下一刻,只见那浩瀚垂天瀑与青鳞大龙一瞬间都被拦腰截断!云山尽一直被世人津津乐道的一剑斩青龙的故事,也由此传开。 另一件有关垂天瀑的传说,则是来自木真青。二十年前,那时的木真青虽然接任了木家剑阁阁主,但在中原江湖上,尤其剑道领域内,依旧是个寂寂无名的晚辈。传说里当天,只二十出头的木真青,身穿麻衣,头戴高帽,站在垂天瀑下,缓缓拔出无水剑,由上而下慢慢划过飞瀑。异象横生,垂天瀑竟神奇得一分为二,被一股秘力牵引各自向两边反方向流去。这种神奇景象,持续了整整一刻钟才恢复原状。木真青也由此名震中原,年轻剑神的称号也是那时候兴起的。 新老两代剑神都来过这垂天瀑,也都留下过各自的神奇故事。宋逸安既然来了西川,又怎会错过。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宋家年轻宗主今天也穿了一身青衫。绿鱼因为王依山给他讲了云山尽那一剑斩青龙的故事,所以一直在后面腹诽宋逸安脸皮厚,不知羞耻。 到了开天涧,垂天瀑前的山壁上有一块突起岩石,那里是二十年前木真青一剑平分飞瀑站立的地方。 宋家年轻宗主走上岩石。 林空竹自然是被眼前景致吸引,心神激荡。宋逸安见状,笑道:“其实这清明山也不止这垂天瀑一处景儿,林空竹你带着绿鱼四处逛逛去,本宗主估计要在这多待一些时间。” 末了,宋家年轻宗主又对宋三说了句:“你跟着她们去。” 待宋三,林空竹,绿鱼三人走后,宋逸安横剑在膝盘腿坐下,眼睛盯着垂天瀑的落水,神色饶有兴致,不自觉咂咂嘴。 老罗对于这种风雅之景难以泛起兴趣,所以找了棵树倚着又闭眼休息起来。有时宋逸安很好奇,自己的罗叔究竟是怎样有了如今的境界修为的。 难得没有跟绿鱼而去的王依山这时嗤笑道:“咋的,宋小子是想学云山尽的那一剑斩青龙?不是老夫打击你,想斩龙得先能聚成龙才行。对此,宋小子你还差的远。” 宋逸安不禁问道:“云山尽那一剑该是有剑仙的境界了吧?” 云山尽没来由发火道:“屁!云老头那一剑撑死了也就剑道大成,甚至还不如老夫武道境的实力。宋小子你这见识还是不行,剑仙岂是那般容易做成的?” 自知说错了话的宋逸安赶紧告罪道:“对对对,小子想也是,剑仙百年难遇,那云山尽与老前辈相差那么多,肯定也不该是才对。” 王依山对这话很受用,说道:“云山尽不如老夫这件事是事实不错,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在剑道一途上取得的不凡建树。” 宋逸安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老不要脸,嘴上依然是恭敬笑道:“王老前辈觉得小子在此悟剑有无益处?” 王依山想了想,道:“悟剑在哪悟都是一样的,主要还是得历练,那西北木真青如今不也是在走云老头的老路?都说云老头是天下第一剑道宗师,境界高,那是因为他年轻时走遍了大明江湖,挑战了无数剑道大家。如今世人都只知道云山尽一剑斩青龙的传说,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一夜连折七剑的壮举。” 宋逸安闻言眉毛一挑,好奇道:“本宗主也不知道这回事,老前辈说来听听?” 王依山似乎很不情愿,也是,又不是自己的故事,像这种涨他人志气的事,王依山向来不喜欢做。 宋逸安猜出了那老匹夫的心思,暗骂了一句,还得笑言道:“王老前辈不愧是一代剑仙,真是见多识广,不是小子吹嘘我宋家剑炉,如果这世上真有什么事连剑炉都不知道,那肯定是天大的秘密。” 王依山哈哈笑道:“宋小子这话老夫爱听。” 宋家年轻宗主赶紧趁热打铁:“那老前辈赶紧跟小子说说呗。” 明显高兴过头的王依山又吊起了胃口,道:“其实也没什么,那件事让老夫来做,也是轻而易举。” 宋逸安无奈至极,强忍怒意说道:“这个自然,老前辈做什么都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王依山老神在在,终于说到了正题:“云山尽由南入北,挑战北地一些剑法大家,当时好像有个挺有名的门派,叫什么名字老夫也不记得了,总之是那个门派对云老头这种行为很反感,所以便约其晚上切磋,并且还说了要以剑阵与云老头对战。云老头当时年轻气盛,竟答应了。那个不要脸的门派出战七人,组成了一座叫什么‘天门七剑’的剑阵。哦!老夫想起来了,那个门派好像就叫做‘天门剑派’,有百年传承,那剑阵还是他们的镇派绝学。后来云老头苦战一夜,最后是用手折断了与他对战的天门剑派七位师叔伯的手中佩剑。” 宋逸安瞠目结舌。 天山剑派他自然听说过,那可是中原北地的一个江湖巨擎。京州往北,有山名曰天山,山高入天,相传百年前有仙人在此立教“天门”,享誉四方,在北地素有“山上天门,山下武当”一说。当然,说天门剑派能与武当并驾齐驱,则是有些夸大了。天门剑派如今越来越没落的原因,世间没有流传,只是有小道消息说四十年前天门剑派中可称中流砥柱的七位师叔伯突然宣布退隐,这无疑直接导致了整个天门剑派的衰落。到今天,宋逸安才明白了为什么。 宋家年轻宗主蓦的想起了云山尽那一声“剑起”,心神向往。 王依山见宋逸安那副模样,心里醋意大发,又看到宋逸安那身青衫,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嚷嚷道:“宋小子谁让你学那云老头穿这一袭青衫了,那云老头有什么好,老夫比他强了不知多少倍,你都不知道该学谁?” 四十年前,江湖上确实有因为云山尽青衫仗剑行走江湖,而兴起的大穿青衣的热潮。 宋逸安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赶紧起身脱下外衣,整齐叠放在一边。宋家年轻宗主这般突兀行径,反倒是王依山看呆了,心里纳闷这宋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有觉悟了? 宋逸安手捧双剑,犹豫少许后,放下若水单提楚子走向垂天瀑。只见他先是深吸口气,右手握紧楚子剑,猛然发力,挥剑斩向流水威势如滚雷的垂天瀑。 “嘶!”宋逸安倒吸凉气。 垂天瀑预料之中冲击力惊人,他的楚子剑刚一插进瀑布中,右手就宛如被压上了一座山峰。剑被冲飞脱手了不说,自己也是一个趔趄,还险些跌下岩石。 宋逸安低头看着自己虎口裂开的右手,一阵唏嘘。 这时,王依山隔空对着青龙潭一抓,楚子剑顿时破水而出。他没有将剑还给宋家年轻宗主,而是提剑走向垂天瀑,然后奇怪的由下而上,使了羚羊挂角一般的一剑。 整片垂天瀑顿时逆流而上! 宋逸安看的心神激荡。 四十年前云山尽一剑断瀑,四十年后王依山也是一剑断瀑。 只是,此断非彼断。 王依山收剑回身,将剑抛给宋家年轻宗主后,说了一句让后者吐血的话:“跟老夫学。” 第一百零二章·千里江陵一日还 跟你学?本宗主倒真想跟你学,可老匹夫你也要循序渐进,因材施教不是?这一剑断瀑你使着倒是风光,可就如今本宗主这境界,岂是那般容易学会的。我觉得老匹夫你就是在卖弄修为,做了剑仙了不起啊,把本宗主惹恼了,直接调来剑炉高手一样打压你。 这不过是宋家年轻宗主的心理发泄而已,真把他惹恼了,也不会真个调自家高手过来。况且已经入了剑仙的王依山今非昔比,与一甲子前挑战中原剑道宗师的他相比有过之无不及,甚至比四十年前青衫仗剑的云山尽也不遑多让。毕竟剑仙已是几近圣人了,可达到传说中法天象地的境界。三百年前风华绝代的李玉玄,有关他一剑便是百万师的传闻并不是无的放矢。像这样的人,别说几百江湖高手群攻,即便是军旅的千军万马围困,只要一心想走,也不是十分困难。 一念及此,宋逸安脸上浮现要多真诚有多真诚的笑容,恭敬说道:“小子知道了。” 王依山拂袖转身,踏水而去,背影看着潇洒至极。 宋逸安喘口气,从自己衣角撕下一块布条包扎住右手虎口,重新握紧楚子剑,走至垂天瀑前,挥剑再次向前劈去。 林空竹回来时,看到的场景是赤着上身的世子殿下在一遍又一遍挥剑劈瀑布,而他每次挥剑,看似十分用力,那长剑却只是剑端两三寸没入那飞瀑中。她看到世子殿下的握剑右手被一块已被血水浸透的布条包裹住,河水混合着血水顺着世子殿下的手臂流向他的衣衫。也不知是汗水还是垂天瀑溅出来的水,世子殿下的脸上湿成一片。 正午时分,宋三将从山间捉到的野味放上了火架,王依山也为自己心爱的弟子采来了些许野果。宋逸安闻到飘来的肉香味,停下挥剑右手,将楚子剑归鞘放在岩石上后,脚尖轻点地面身子向后腾飞而去,倏然倒坠入青龙潭中。一个呼吸后,宋家年轻宗主从水面冒出头,手捧潭水洗了一把脸,畅快大吼了一声。 吼声在山间回响,经久不散。 本来在潭边清洗野果的绿鱼被宋家年轻宗主坠入潭中时击起的水花洒了一身,正生气间又听到后者这一声鬼哭狼嚎,顿时柳眉倒竖呵斥道:“叫什么叫,要死啊!” 宋逸安不以为意,慢慢游至岸边。在那里拿着干净长衫早已经等候着的宋三赶紧上前,生怕冻着自己的宗主。 宋逸安褪下湿漉漉裤子,以内力烘干贴身内裤,然后便当着林空竹与绿鱼那一大一小姑娘的面,开始更衣。 林空竹倒还好,应该是早习惯了世子殿下的不正经,绿鱼俏脸一红,赶紧扭过头大骂道:“不要脸!” 宋逸安置若罔闻,他换好衣服后,一边重新包扎自己的右手,一边对身旁的宋三说道:“将岩石上的剑拿回来吧。” 听到这话的王依山揶揄问道:“咋了,宋小子不练了?那一剑斩青龙学不会,一剑断瀑也不学了?” 知道这老匹夫又是在取笑自己的宋逸安自然是懒得搭理,他自顾坐下来,拿起面前已是烤的金黄流油的烤肉开始大快朵颐。 王依山虽然嘴上那样说,其实心里对于宋家年轻宗主今日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林空竹的看只是看热闹,王依山却是看出了宋逸安从一开始的挥剑只一两寸剑尖没入飞瀑,到后来足有三四寸。或许是宋逸安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短时间已经没有可能再突破,所以才决定离开这里。 宋家年轻宗主一行人没有回柳氏皇园,而是直接去了西川的唯一一条水源——丽江。 丽江是垂天瀑的水源,也是整片西川的水源,更是西川通向外界的唯一水路。丽江是由一线江分出的一条支流,在西川境内蜿蜒有上千里,江水所到之处风光异常秀丽。 宋逸安由此出西川,一是因为不想再原路返回,走过的路没必要再走一遍;二是由此出西川可以顺流直下陵州,速度更快一些。 丽江是一条小流域,不能走大船。宋逸安只得租了两条小船,一路辗转沿江秀丽风光,大约半天时间,天昏暗时,总算来到了丽江的起点,与嘉陵江的交汇口。 丽江与一线江中间其实还有一条嘉陵江,只是因为这条江流只是一条江,并无多大名声。唯一值得世人称道的还是云山尽御剑过嘉陵的传奇事迹。这位剑道宗师由西川垂天瀑一剑斩青龙后,也没有再原路回去,也是跟宋家年轻宗主一行人一样逆丽江而上,来到了嘉陵江口。当时渡口其实有不少船,可云山尽却只当瞧不见,将背后长剑拔出往滔滔江水里一抛,一步迈了上去直接御剑沿江面而行,如履平地。千里之长的嘉陵江,云山尽御剑而过。 四十年前的云山尽一袭青衫,风采绝伦,确实当的起剑神二字。 进了嘉陵江,便可乘坐大船,若是顺风顺流,最迟一天便能出西川境,若再运气好些,风向流向不变,最晚半天,就能从嘉陵江入陵州,直接进东南行省。 陵州与江洲其实相隔千里,但因为两洲之间横了一条嘉陵江,与骑马相比,坐船自然是要快的多。顺风顺水的情况下,凌晨从陵州出发,傍晚就能抵达江洲,所以当地也流传着“千里江陵一日还”的说法。 宋逸安不想浪费时间找旅店过夜,而是直接花重金租了一条二层楼船,马不停蹄带着众人上船,看起来是决定了要连夜过江。 船入大江。 宋家年轻宗主睡不着,出了船舱,在外守候的宋三见状准备行礼,被后者挥手打断。宋逸安来到甲板盘腿坐下,看着面前暗黑一片的江水,怔怔出神。 林空竹这时也因为天色尚早,再加上第一次在船上过夜,有些不习惯,也想出来吹吹风,正好看到了宋家年轻宗主。 宋逸安刚好无聊,他也有些事情跟林空竹谈谈,所以招手示意前者过来。而林空竹躲闪不及,只得无奈走了过去。 宋逸安伮伮嘴,问道:“坐?” 林空竹微微欠身,摇头道:“不了。” 宋逸安不以为意,他抬手感受了一下风向,兀自点点头平静说道:“以这样的速度,明日我们便出西川境了。” 林空竹神情平静,沉默不语。 宋逸安见状,轻轻叹口气道:“出了西川境,其实就跟进入东南也没什么差别了,不到半日就能到陵州,我决定到了陵州不作停留,直接去江洲。但你可以在陵州下船,我不拦你。” 林空竹扭头直视宋逸安,嘴角一翘,却是苦笑。 这已经是他第几次赶自己走了? “世子殿下怎么说,奴婢就怎么做,世子殿下不必过问奴婢。”林空竹说完直接施了个万福就转身走了,没有一丝主仆之间应有的礼仪。 宋逸安苦笑不已。 …… 第二天,众人一大早就被两岸此起彼伏的猿啼声吵醒,纷纷出了各自船舱。绿鱼睡眼朦胧,一边揉着眼一边打哈欠,嘴里嘟囔着什么。林空竹一看就是没睡好,精神不佳。 而宋逸安早早就站在了甲板,眼望滚滚江水而立。他今天还穿着昨日的青衫,楚子若水双剑挂在腰间,随着衣摆轻轻摇动,看着颇具神韵。 出西川了。 宋逸安让宋三去吩咐船家备些早饭,自己却不打算吃,而是返身重回甲板。他摘下腰间双剑,蓦的盘腿坐下。 没有跟绿鱼一同去吃早饭的王依山静悄悄来到前者身旁,看着在做吐纳的宋家年轻宗主,饶有兴致,却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出言打扰。 但宋逸安这一次自己睁开了眼,他抬头看向王依山,平静问道:“老前辈有事?” 王依山抚须微笑,语气玩味说道:“是又想到那云老头御剑过嘉陵的事情了吧?” 宋逸安笑笑,不置可否。 王依山也坐了下来,撇嘴说道:“你小子就是心气太高,本来以你的天赋,一步一步稳着来,不到四十就能由剑入道,古稀之年没有意外便可顺利跻身武道境,做高人榜宗师。要知道武道一途最忌讳一蹴而就,宋小子没必要这般急躁。” 难得听到王依山这番明显是赞赏的话,可宋逸安脸上神情却没有半分喜悦,反而自嘲呢喃道:“四十岁……” 王依山叹口气,他没来由从宋家年轻宗主膝间拿起若水剑,连剑带鞘平放在面前船板上,然后自己伸出手指轻轻弹击了一下剑身后,问道:“看出什么了?” 宋逸安自然是摇摇头。 王依山将若水剑抬起,甲板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坑洞。 宋逸安见状若有所思。 王依山将若水剑平移向一边,重新伸出手指弹击了一下剑身,又问道:“有没有什么不同?” 宋逸安这次如遭雷击,立刻起身向船尾跑去。他趴在栏杆上抬眼望去,刚刚大船行过的一处江面上,有一个诡异的水流漩涡在极速旋转。 王依山缓缓起身,低声嘀咕了一句“孺子可教”。 第一百零三章·一叶扁舟拦大船 王依山第一次弹指,是要教那宋家年轻宗主何为剑气,说广义点就是术而非道。隔着若水剑,老人还是轻易贯穿了船板,这是要宋逸安知道剑气无形,术之极尽也可杀人于不经意间。而第二次弹指,则是实实在在的剑意。这时候若水剑已不能算作障碍,因为王依山是隔着整艘船,将剑意传到了船底江面。 剑术剑意孰强孰弱,高下立见。 王依山似是想起了一些旧事,呢喃说道:“初出西川时,总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以为剑道乃小道尔,不足挂齿。那时候天下还未统一,木家剑阁,剑谷云氏名声不显。主要是也没有云山尽,木真青这样的剑法大家。所以老夫在中原横行无阻,不知徒手折断了多少名剑。直至去了你家剑炉,才一败涂地。老夫有时候想想,这剑术剑意之争,又何尝不是剑道与武道之争?宋小子,老夫虽然走的是剑意一路,而木家剑阁木真青却是剑术极大成者,同样不可小觑。你若一心要修剑道,最好趁早打算。” 宋逸安听到这话回身怔怔坐下,他明白了很多事,原来这王老头是西川人,怪不得会在八百里竹海顿悟跻身剑仙。听老罗说,王老头一生只有一败,原来是败给了自己爷爷。这也说通了为什么这王依山会在剑山内。 宋家年轻宗主闭着眼,脑子里回想刚才王依山的两次弹指。不仅如此,他又将之联想到了一个月前,自己神游天地时在木家剑阁前,木真青的那六次弹指。感触颇多。 陵州近在眼前,此时江面由宽变窄,四面开始出现山峰。大船微微摇晃,之前船家已经嘱咐过临近陵州时,会有一片险滩,再加上山风呼啸,船会颠簸一些,但并无危险。 这时宋三从二楼船板轻盈跃下,来到宋家年轻宗主跟前,他半蹲下去,又刻意低了低头颅,小声说道:“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到陵州了,船家问要不要靠岸。” 宋逸安睁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不过转瞬即逝。他不自觉瞟向林空竹,想了想,没有回答宋三而是反问道:“船上吃的够吗?” 宋三道:“足够。” 宋逸安心想这下没辙了,他丛林空竹身上收回目光,平静说道:“直接去江洲。” 林空竹看到宋三去找那世子殿下,心里就有种直觉,隐隐猜出了他们讲的是什么事情。你就真的这样薄情,当我可有可无吗?她苦涩一笑,神情黯然转身,默默走近船头。林空竹趴在栏杆上,低头看向滔滔江水。猛然间,她瞪大眼睛,似是看到了什么怪异东西。 只见距离楼船不足十丈远处,有一叶扁舟随波逐流,轻轻摇曳在江心。隐约可见有位白衣人躺在轻舟里,那人双手枕于脑后,翘着二郎腿,姿态悠然。 其实这些都没什么,此处的嘉陵江因景色怡人,所以会有很多文人骚客来此游江煮酒。只是眼前这小舟出现的位置太不合时宜了,也不知那白衣人是有意还是无意,小舟位于宋家年轻宗主租的楼船正前方,好像还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照这样下去,即便楼船减速,撞翻那一叶小舟也不是什么难事。 去而又返的宋三脸色低沉,宋逸安感受到大船在减速,不觉问前者道:“怎么回事?” 宋三沉声道:“有人拦江。” 宋逸安眉毛一挑,起身向船头走去。当他看到那一叶扁舟后,看见了船中那悠哉的白衣人,微眯起眼,饶有兴致低语道:“看着不像啊……” ———— 每次佛道之辩,除了最初的两次,朱家天子赏面去过外,往后几次都是佛道两家自己的事情了。幸好每次都还有李三清和无量僧人这两位巨头出席,才稍稍撑起了一丝门面。然而这一届佛道之辩,竟是传说了太宗皇帝要亲临现场的消息,这自然是在民间引起了一股浪潮。 不说去看那道士和尚吵架,如果能在金山寺有幸看见当今圣上一面,也不虚此行了。无数京州百姓,以及四大行省距离京州稍近的几个州府的百姓抱着这样的想法,开始向京城长安而去。其中不乏一些世族门阀,庙堂权贵。而普通百姓眼睛看不到的地方,还有许多江湖中人也开始动身前往金山寺。 这一届佛道之辩,注定不会平淡。 …… 长安城今日八门禁闭,只留有正阳门大开。保和殿外的玉石广场上,除了大内侍卫外,不见一人一鸟。正阳门又被百姓称为前门,素有国门一说。门内设有千斤大闸,城门厚重巍峨。外设有面向东南北三层的箭楼,楼内足有九十余个箭洞。若这时候往洞内看,则会看到一点一点银光在闪烁。那是已经上弩的钢箭发出的寒光。 今日只见前门外的御道上,文武百官位列两侧,姿态毕恭毕敬,有的官阶稍低一些的官员,甚至连头都不敢抬。随着大太监一声“起驾”落下,而后便可看到一辆豪华如大船的龙辇缓缓从正阳门内驶出。皇帐随风飘飘,隐隐可见辇内坐着一道笔直身影。 文武百官齐齐下跪,叩首高呼“万岁”。这时身穿御赐黄衫的大内侍卫从正阳门两侧的小门鱼贯而出,而后三步一人整齐列队于百官身前。众人不得见,四周城楼以及屋檐上,藏匿着不下百名的千户百户级别的锦衣卫,皆是严阵以待。而此刻皇城门下,京城九门提督亲自率领的八百御林军,俱是刀剑在鞘,铁甲森森。 天子出巡,不过如此。 龙辇驶出一段距离后,才可看见前门后还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老人身穿华贵衣袍,双手插袖,双眼还是如往常一样半睁半闭,宛如昏昏欲睡。 能在当今天子座驾后完好无损站立的,自然便是那当朝太师蔡望津。 太宗皇帝决定要出席金山寺佛道之辩时,便说了自朕出宫以后,朝中大小事务皆由蔡太师一人决断。所以老人才会没有跟随朱明和一起出宫。 蔡太师目送龙辇而去,最后默默转身。百官等到蔡太师彻底转身走起来后,才敢各自回身从正阳门两侧小门进入皇城。有些官员看出了一些不同寻常,刚刚并未见大明寺里的那位朱指挥使。甚至大明朝的东方武神,也没有现身。 看出一些门道的官员有的甚至是一品大员,可即便这样,也不敢对此有任何非议。对皇上不敬?或是提前领了秘旨先行一步?无论哪样,都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接触得到的。 蔡望津一人背手走在玉石广场上,步履缓慢。而他的身后两三米处,跟着同他一样身为大学士的胡芝涣。 两人年龄差了一辈人,可脚步频率几乎一致。 胡芝涣看着身前暮气沉沉老人的背影,眼神波动。蔡望津是文人楷模不错,却也是一座大山,压在胡芝涣这些京中文官集团头上的一座大山。他又何曾没有看到东方大明与那位朱指挥使没有出现,只是即便是他,也不清楚哪怕一丝一毫的内情。这位已经位列三公,地位仅次于蔡望津的大学士,袖中双手突然紧握成拳。蔡太师你一日不死,胡某便一日做不了上柱国啊! 龙辇驶出皇门,向金山寺而去。前方有持大锣者敲锣示警,两队共四十名锦衣卫百户开路。后方九门提督杨国忠大手一挥,八百御林军紧随龙辇之后,不远不近跟着。 而没有人知道,龙辇内坐着的不是太宗皇帝朱明和,而是一个内侍小太监。小太监看着约莫不到二十的年纪,或许是因为特殊原因,小太监看着身形消瘦,年纪要更小一些。 此时这位小太监看着胆战心惊,他端坐在那张龙椅上,虽然如坐针毡,却是一动也不敢动。就在昨日,他去给天子上茶时,被朱明和硬给塞进了龙辇里,而且还嘱咐他不要乱声张。当时小太监猜到了是皇帝陛下要让他做替身,但他也仅仅是猜到皇帝陛下是出了皇宫才让自己做替身。可绝没想到龙辇从皇帝寝宫出发开始,自己就坐在了里面。而且看其情形,皇帝陛下一时半会儿我不会跟自己换过来了! 坐龙辇已是死罪,他还坐进了只有皇帝陛下才能坐的龙椅上,更是死上加死。虽然这都是皇帝陛下受意的,可一旦露了馅,有谁还问你这些?小太监越想心里越怕,坐下本来软和的垫子此刻成了刀剑,他突然有些内急,可一想到皇帝陛下不让自己动,小太监便只能强忍着。 从皇宫到金山寺其实不过半日路程,可对于这名小太监来说,希望还来得及…… 长安城西直门下,有三人三马整装待发。 其中一个不怒而威的中年人接过一位两鬓灰白,身材高大汉子递过来的马鞭,笑言道:“许久没骑过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 后者温和笑着回应道:“三爷说笑了,如今大明朝谁不知道您十年前驰骋北原的事迹?” 中年人笑而不语。他回头看向身后一直默默无言的灰衣男人,点了点头。后者面色平静,也是以点头回应。 三骑绝尘而去。 第一百零四章·上船谈庙堂 宋逸安之所以说不像,是因为他由西川走水路去陵州,虽说不是特别隐秘的事,但起码也不是众所周知。即便有人想拦他,这千里嘉陵江上,大船小船没有百艘也有几十之数,就这么巧能刚好拦住? 宋三脸上浮现愠色,沉声说道:“要不要擒住?” 宋逸安摇摇头,轻松说道:“请上来。” 二层楼船已经距那白衣人的轻舟不足三丈,大船冲击水面击起的波浪这时候相对于小舟已经不算小了,可那白衣人随着一叶扁舟在江心摇晃,无动于衷,只是又换了个姿势。 原来是在睡觉。 宋三见此,无奈之余还是气愤,有些不明白自家宗主为什么要放过这厮。他跳过栏杆,一跃轻盈落进那小舟里,双臂抱肩低头俯视白衣人。 这是一个青年,年纪不大,应该不到三十,面容清秀,可以说普通。他的手边拿着一个空酒罐,虽然穿着一身白衣,却是不修边幅,那双靴子被他脱掉随意丢在舟尾。但看其服饰,应该是位文人士子。 宋三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白衣青年闻言从睡梦中醒来,他睁开朦胧双眼,神情茫然直起身子。然后白衣青年好像没看到宋三一样,先左右看了看,最后才看向宋三,又揉了揉眼,咦声问道:“你是谁?” 趴在船头栏杆上的宋逸安见到此情此景,哈哈笑道:“请先生上船一叙。” 白衣人听到宋家年轻宗主的喊话,身子一震,扭过头突然看到已是行驶到自己头顶的楼船,吓了一跳,“你……你……你们是谁?!” 宋三再无丝毫耐心,他手抓着白衣青年的衣领,连带着后者一起重新回到船上。那一叶扁舟随即便被二层大船撞翻在江中。 青年惊魂未定,他穿着袜子,却没有靴子,手里还拎着自己那只空酒罐,身上长衫敞开,看着颇为滑稽。 宋逸安笑着走向青年,在对方愣住的眼神里,伸手拿过那个酒罐,在耳边晃了晃,笑道:“没酒了?” 白衣青年木然点点头。 宋逸安冲宋三说道:“拿酒过来。” 宋家年轻宗主与白衣青年席地而坐,前者饶有兴致得看着后者,笑容深邃,问道:“先生贵姓?” 白衣青年拱手道:“木子李。” 宋逸安微微一惊,很快恢复常态,又问道:“是去陵州?” “路过。” “江洲?” “也不是。” 这时宋三拿酒过来,宋家年轻宗主给他和李姓白衣青年各自倒了一碗酒,说道:“不会那么巧,也要去京州吧?” 白衣青年接过宋逸安递过来的酒碗,小心翼翼端到嘴边,慢慢一小口一小口嘬完了整碗酒,青年喝完后,一脸满足的表情,还意犹未尽咂咂嘴。 宋三见状,心底更加鄙夷,原来是一个酒鬼。 “哦!”他反应过来还有人问了自己问题,赶紧应道,“在下的确是要去京州。” 宋逸安道:“要去看那佛道之辩?” 白衣青年点点头,不过他神情忽然变得郑重,娓娓说道:“不过在下却不是冲着看那些道士和尚吵架去的,听说这一届佛道之辩武当与金山寺各自所派之人都是年纪不过十三岁的童子。前者道号圆真,是个李三清认定将来可承担武当兴衰大任的人。但在下其实对那武当小剑魁宋宇轩的弟子赵余光更感兴趣,李三清认定其是奉命武当存亡之际,可在下觉得远不止如此,说那赵余光是天下道法大劫的希望才对。至于金山寺那佛号有德的小和尚,身为无量僧人的唯一弟子,应该不是常人。只是金山寺本来一片佛门清净之地,却偏和大明朝廷惹上关系。李某对此实在不敢恭维,怪不得青州的魏老先生要说金山寺于武当山不可相提并论。” 白衣青年正说着突然停住,神色尴尬说道:“在下一时失言,公子听到一笑置之就好,当不得真。” 宋逸安又给青年递去一碗酒,虚心说道:“先生哪是失言,分明是真知灼见才对。小子洗耳恭听,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白衣青年看到酒心情大好,喝了酒更是飘飘然,打开了话匣子:“大明朝廷礼佛,一心要扶佛无非是要图那香火钱,太平盛世还不明显,一但两国开战,国库吃紧,朱家会忍着佛家这一大块肥水不下手?可话又说回来,猪养肥本就是要杀的,何况大明朝廷也不会一棒子就把佛家打死。” 宋逸安不觉问道:“既然是图香火钱,那大明朱家为何不对武当动手?” 白衣青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宋家年轻宗主,揶揄说道:“要知道,武当山可是有一位武力值不输甚至是要远胜过武神东方大明的狠人。” 说到这,白衣青年突然表情一变,神色古怪自语道:“或许是我想错了,也是,蔡望津的手段岂是会那般寻常。如果不是这样,那肯定是那样,如果是那样,要李三清又将如何自处。” 对于前者说的这样那样,宋逸安自然听不懂,可他还是听到了“蔡望津”这三个字,心中不觉一惊。当日,便是这个老人一纸圣旨,就毁掉了他的老爹与羊角先生许多布局。 一念及此,宋逸安皱眉说道:“先生知道蔡望津?” 话刚出口宋逸安就觉得自己问的有些蠢,或许是说问得方式不对。蔡望津,整个大明朝会有人不认识?果然,白衣青年听了他的话斜睨宋家年轻宗主,语气嘲讽道:“以口杀人的蔡太师嘛,公子不知道?” 宋逸安神色尴尬,在心里又打了一下腹稿,又问道:“先生认为蔡望津如何?” 白衣青年想了想,思忖了好一会儿,诚心说道:“一代国士。”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宋家年轻宗主默然,不由问道:“当今天下有谁可与他相比?” 白衣青年没有正面回答宋逸安,而是慢声说道:“诸侯乱战后硕果仅存的四大谋士,以在下来看,蔡望津当之无愧列于首位。青州的魏老先生可紧随其后,可老先生执念太深,注定固步自封,未来二十几年眼光都不会放的太远。第三位是羊角先生,虽然这位老先生有意藏拙,可经此宋家剑炉这么一闹,注定是藏不住的。第四位可有两位,陆家老祖宗陆费翕与柳氏柳岩松。不过这两位都是在太平盛世中可建功立业之人,于乱世中都不见得会有多大建树。” 对于白衣青年这般指点江山的一番言语,宋逸安丝毫没有吃惊,因为他已经隐隐猜出了青年是谁。甚至白衣青年就算再恃才放旷一些都不为过。 宋逸安默默将青年的话记在心里,漫不经心问道:“如今天下盛传的四小国士,先生以为如何,他们将来都会有怎样的成就?” “四小国士?”白衣青年一脸茫然。 宋逸安一一列举道:“东南剑州被称作扶龙之人的范长明,西南青州的赵武英帐中军师上官云轻,西北塞外自称诗仙的李慕白,还有就是东北那有‘雪中狡狐’之称的元灵霄。” 白衣青年闻言,微微撇嘴道:“除了那李慕白外,都不足道尔。” 幸好只是猜测,要不然宋家年轻宗主真得大骂一句“我从未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了。他抚平心绪,静气又说道:“先生还是说一说吧。” 末了,又加了一句:“多少说一点。” 白衣青年边喝酒边,随性说道:“范长明虽然称作扶龙之人,但不加调教,也难成大器。但是,说实话范长明的尊崇学论与蔡望津颇有相似,可以说异曲同工。范长明既然有人说他是扶龙之人,肯定不会是无的放矢。蔡望津也没几年可活了,有可能是会仔细雕琢这块璞玉的。若那范长明真个经蔡望津之手雕琢,还真有可能成为一代国士,大明国祚延绵也不是什么难事了。上官云轻既然是帐中军师,百万人的战争,或许可以做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可若让他来治世,就是力所不逮了。元灵霄深喑官场,入朝为官可做至三公,可别说是十年太平,一年的局势都不一定看的清,四小国士中,就属他名不副实,还不如陆费翕那曾孙陆远。” 很想说一句“原来先生不是不知道四小国士”的宋家年轻宗主奇怪说道:“先生怎么不说那诗仙李慕白?” 白衣青年心安理得说道:“本就是和蔡望津一样的国士,有什么说的?” 宋逸安自己都觉得汗颜,赶紧直奔主题说道:“先生觉得,将来大明朝廷易主,新皇登基,会有怎样的人事变动?” 这一问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也是极大逆不道之举。白衣青年神情微凛,瞟了一眼宋家年轻宗主,第一次不答反问道:“公子贵姓?” 宋逸安起身,对着白衣青年恭敬一辑到底,“宋家剑炉宋逸安。” 白衣青年脸上笑容不改,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后,咂嘴低语道:“以天下为局下酒,痛快!” 第一百零五章·下船说江湖 以天下为局下酒,这样的胸襟气魄,若是蔡望津说出口,或许还会有人信,可如今是个在宋三眼中就是个酒鬼的李姓青年嘴中说出,就有点让人觉得大言不惭。 宋家年轻宗主脸色如常,也不知是他真的相信自己的直觉,还是就是觉得好玩,笑言道:“先生尽管说便是。” 李姓青年站起身,客气拱了拱手,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宋飞剑,在下李慕白,见过宋宗主。” 宋逸安嘴角微翘。 果然是李慕白。 在一旁听到白衣青年说出那三个字的宋三,满脸不可置信,心说骗人的吧。就你这副邋遢的酒鬼模样,怎么可能会是这两年里风头正盛,传闻里评定武榜的诗仙李慕白?! 宋逸安重新恭敬作辑,“宋逸安见过李先生。” 两人重新盘腿坐下,宋家年轻宗主举碗敬酒说道:“先生若早说出名字,之前也不至于被我那位兄弟那样对待。” 李慕白哈哈大笑,不以为意说道:“姓名不过一个符号而已,李某行走江湖,什么时候看重过名声?” 事实也确实如这位诗仙自己所言,传闻里只李慕白就是个神秘人物,少有事迹流传于世,这跟他自己行事默默无闻有极大关系。李慕白与其他三小国士不同,他没有像范长明那样从小就被称为扶龙之人的津津乐道之事,也没有跟上官云轻那般为赵武英谋划赢得下马嵬一战的事迹,更没有元灵霄“舌战群儒”的壮举。可就是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大明朝无论江湖还是庙堂,都将之推崇甚高,甚至一度将他推为四小国士之首。 宋逸安听了李慕白这样说,一路上所作所为赚取了不知多少名声的他自然是神情尴尬,道:“李先生的境界,小子真体会不到。” “宋宗主自谦了……”李慕白轻嘬一口酒,漫不经心问道,“宋宗主是恰巧碰上李某的?这滔滔大江上有数十艘游船,若真是碰巧,那咱们之间的缘分可大了去了。” 宋逸安听出了李慕白的弦外之音,当下一惊,暗道声厉害。他思忖少许,最后还是决定如实回答道:“是,也不是。” “哦?”李慕白饶有兴味,“宋宗主说说看?” 宋家年轻宗主叹口气,道:“先生虽然有意隐于山野,可先生的才华出众,怎会一点也不显露于世?剑炉其实这几年一直都在关注着先生,前几天在西川柳氏皇园内,早得到剑炉给的消息的刘老太爷特意跟我说了先生近些日子出现在过丽江,小子猜测先生会出西川去那金山寺,所以才……” 李慕白了然点点头,脸色平静如常,“原来如此。” 宋逸安见这位传闻里的诗仙没有生气,在心里暗自喘口气,回归正题道:“先生对于将来朱明和驾崩后,朝堂会如何变动有什么预想吗?” 宋家剑炉与大明朝廷如今的关系可以说天下皆知,所以宋逸安这次说话没有再假意恭敬,而是直接道出了朱明和大名。 李慕白语气委婉说道:“只能算作猜测,不敢谈预想。” “小子洗耳恭听。” 李慕白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慢声说道:“当今太宗膝下有九子,大皇子也是当今太子的朱桢虽说是自小在皇帝身边长大,耳濡目染,可谁都知道这是太宗陛下念及先皇后的情分才会如此。况且朱桢刚愎自用,不堪大用,虽说朝堂上有一批太子党,可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人物,日后太宗一旦废太子,那些人肯定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二皇子三皇子因为自小被朱桢压着,看着没有势力,其实底下小动作不少。不过这些都不入流,太宗不看重他们,即便再怎么努力都是白搭。四皇子朱政明面上淡泊名利,朝堂上也只有一位不大不小做着四品大理寺卿的舅舅,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亲信。其实这才是真的有帝王心啊。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都支持拥有最多呼声的素有‘八贤王’美称的八皇子朱贤,这位在朝廷民间都享有极高声誉的皇子,是目前最有可能继任皇主之位的人。但可惜的是,朱贤生母贫贱,不得太宗宠幸,自然对朱贤也有许多偏见。可能如今这位八贤王所有的优势,都会成为他将来的催命符。最后就是与四皇子一母同生的九皇子朱礼,世人都知道太宗宠爱朱礼,都以为是年龄小才会如此,其实都被蔡望津的手段给蒙蔽了啊!九位皇子,却至少有四个派系,朱明和驾崩后,别的不说,首先都会是一副九龙夺嫡的局面。至于庙堂会如何变动,这都是新皇登基后,一朝天子一朝臣才会出现的。” 宋逸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恢复原样,直言问道:“先生以为九位皇子中,谁会继承皇主之位?” 没想到一直口若悬河的李慕白微笑摇摇头,道:“这个李某真不好妄言。” 既是不好妄言,那大明庙堂未来的走向自然也不好妄言了。 宋逸安对此没有执着,笑容和熙,又与李慕白碰了一碗酒。这时江面好似峰回路转,一片港口出现在众人视野。 陵州到了。 陵州是东南三州之一,地理位置上因处于嘉陵江之尾,一线江之首,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陵州人好武,门派众多,所以陵州也被百姓称作武陵。 宋逸安计划中并不打算在此停留,他望向对面的诗仙,礼貌幸问道:“船本打算不在武陵靠岸,先生若有事情,小子可让船夫停船。” 李慕白端起酒碗,没来由笑问道:“酒还够吗?” 宋逸安哈哈笑道:“管饱!” …… 楼船横穿武陵港口,由嘉陵江转入一线江,直奔江洲而去。嘉陵江其实已不算小河流域,可真当船入一线江,过了浅水滩区,宋家年轻宗主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大江。 宋逸安兀自起身走向船头,看着一眼望不到两岸的一线江,心神激荡。一线江是大明朝最大的一条河流,每年春汛期,江水泛滥,著名的一线江潮便在这时候开始。每年都会有不少文人骚客,武人游侠来这一线江观潮,太祖皇帝一次观潮后心有所感说了一句“江水连天,蔚为壮观”,那时天下初定,太祖皇帝这一句八字很快便传遍九州,有好事者就将当时本不是叫做一线江的大江改名成了如今的一线江。 这时候虽然是夏末初秋,一年中水源最少的季节,可看这一线江,还是觉得壮阔波澜,让人心旷神怡。 千里江陵一日还,果然不是一句空话。 已是行船了两天一夜,所以宋逸安决定在江洲停歇一段时间。大船停岸,宋家年轻宗主与李慕白二人并肩下船。昨晚二人彻夜畅谈,前者虽有意将后者揽入自家剑炉当幕僚,但并没有将话挑明。 下了船,宋家年轻宗主一行人直接找了一处满大街都是的酒肆,坐了下来。 第一当然是上酒。 宋逸安先敬了一杯,道:“先生既是也去京州,不如跟小子一道走吧。” 李慕白先喝了酒,出言婉拒道:“算了,李某还有一些别的事情,并不打算直接去京州,所以就不给宋宗主添麻烦了。宋宗主昨日的精心款待,李某记在了心里。” 宋逸安了然,语气遗憾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酒过三巡,宋家年轻宗主谈话开始转入正题:“昨夜先生说到了蔡太师的江湖与庙堂合作这一手可谓是百年未有的大手笔,如今大明朝一再提高江湖武人的地位,小子也不讳言,我宋家剑炉如今的地位都是他大明朝给的,先生觉得朱家天子有一日若想将之收回来,有无可能做到。” 知道这宋宗主是将话题故意往江湖上引的李慕白笑意深邃,他知无不言,没有正面回答宋逸安,而是开始侃侃而谈:“太祖皇帝以前,江湖与庙堂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也就是五百年前,当时的一位天人为守国门,发动江湖十大宗师参战,那算是历史上江湖与庙堂的首次合作,并且大获成功。太祖皇帝时,蔡望津惊天动地的一疏国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开百年未有之壮举。到了太宗皇帝这里,更是直接封了道教为国教,可谓把江湖人的地位推崇到了极点。可这一切在李某看来,都是些相当于‘曲线救国’的路子,迟早会改变,而且是伤筋动骨的大变。一旦北原和大明开战,若是北原胜了还好说,江湖与庙堂两相安的局面还能维持几年,若大明胜了,保不准朱家天子就要卸磨杀驴了。” 宋逸安心儿一惊,不觉问道:“当初太宗亲征胜利,也没见朱明和下手啊?” 李慕白微笑不语,只是慢饮了一口酒。 宋逸安隐隐猜出了什么,顿时悚然。 “这些事情我家那位羊角先生也有猜测,当时只觉得我爹的幕僚不顶事,也没太当真。今日先生一言,让小子恍然大悟。” 李慕白丝毫不惊讶那羊角先生跟他有一样的想法,因为在他看来,这都是非常显而易见的事情。他比较好奇的是,这一番上船下船,庙堂与江湖的谈论,对面前这位自己越来越感兴趣的宋飞剑,究竟会有多少益处呢? 第一百零六章·一刀开山 宋家年轻宗主心有余惊,当初他的束发礼,云山尽,王依山,李三清曾跟宋龙鸣与羊角先生在龙鸣阁谈论过一段时间,后来宋龙鸣也对宋逸安说了那一晚众人所谈之事,最让后者心惊的自然还是羊角先生猜测的大明朝廷要将江湖并入庙堂,而所谓的并入,其实说成是剿灭更为妥当。 今日诗仙李慕白再谈及此事,宋逸安不由就联想到到了那一日羊角先生的推测,自然是心中震惊。他有些东西想不明白,如鲠在喉,便出言问道:“一个李三清,真有那么大的本事?” 李慕白别有深意一笑,摊摊手,作无奈状。那意思是说他乃一介读书人,对于江湖武夫不甚了解,一个李三清作用有多大,他自然不知。 没有得到回答,宋逸安失望谈不上,因为凡是习武之人都能想到一些原因。李三清为公认的天下第一武道宗师,又是天下道门之首,地位尊崇且敏感。修道之人说白点还是江湖中人。到了李三清这类仙人的境界,可以说视千军万马如无物,东方大明厉害,也不见得能挡住李三清。朱家天子即便有心收服江湖,那也得有那个命去收服才行。 一念及此,宋逸安顿时心安,不觉呢喃道:“如此说来,有李三清在,大明江湖倒还能安稳个几年。” 李慕白深以为然点点头。 宋逸安看了一眼旅店外的天空,估摸了一下时辰,决定不再浪费时间,直言问道:“若都像我宋家剑炉一样,有意摆脱与庙堂的各种牵连,是否可行?” 李慕白这次直接利索摇摇头。 宋家年轻宗主神色黯然,他又何尝不知道,如今虽说是江湖门派地位高,都是大明朝廷一手有意促之。比如那取消学宫以道观代之,然而道观内的教书之人大多还是士子儒生,道士极少。这其实就是换汤不换药的法子。长安的第一道观长春观,有学子上万人,可道观内道人却只有区区几十之数。真到了大明朝廷收服江湖的那一天,对于这些事情根本影响不了什么。况且如今江湖人与庙堂不能仅说成是有关联那么简单,可以说已经分不开彼此。江湖门派最基本的经济来源,大多来自各家商铺,这都得与当地衙门打好关系。如今为何说江湖人不像江湖人,根源大抵来于此。 李慕白叹口气,幽幽说道:“现今大明排的上号的江湖门派,东南有你宋家剑炉,东海剑谷云氏,西南长生宗,北地武当山,京州金山寺,西北木家剑阁,以及近两年兴起的天门剑派和紫禁山庄。而据我所知,天门剑派与紫禁山庄其实都是朝廷一手扶持出来的,此种扶持非你宋家剑炉那种扶持,而是这两家门派已被大明朝廷完全控制。天门剑派虽说七位师叔伯被云老前辈一夜断剑,剑心大毁,但百年底蕴在那儿摆着,同样不可小觑。况且京州百姓说的‘山上天门,山下武当’,也不全是没根据的。紫禁山庄庄主叶好龙自称剑皇,说起来,自从木真青年轻剑神的称号一起,无数使剑的都开始给自己起名号了,什么剑皇剑宗剑王剑圣,不绝如缕。这在李某看来不仅是贻笑大方,更是自欺欺人。叶好龙连剑道境界都不是,还敢自称为剑皇,连我这种不会剑的都替他丢人!还有就是紫禁山庄真不愧起名是‘紫禁’山庄,几乎成了大明天子的行宫。一个天门剑派,一个紫禁山庄,无非都是要钳制武当山罢了。” 宋逸安蓦的想起一事,语气似是调侃问道:“听说紫禁山庄叶庄主与您是旧友,曾在公共场所明言先生的武榜不失公允。” “放屁!”堂堂诗仙竟是破口大骂,“谁他娘认识他,李某一听到这消息自己也疑惑,你叶好龙自己沽名钓誉也就算了,带上我李某人算怎么回事!下一次李某再做武榜,他叶好龙想都不想再入榜!” 这话一出,可算是破了天大的案了。 宋逸安会心一笑,安慰他道:“主要也是先生名声在外,免不了这些。不像小子,无人知晓,谁会借我的名号。” 李慕白气氛喝了一大口酒,突然神情一变,别有深意笑着凑近宋家年轻宗主,低声道:“李某觉得宋宗主人不错,下次做榜,我安慰宋宗主入榜,直说想排第几吧。” 一旁的宋三一听这话差点吐血,堂堂武榜怎能如此儿戏?! 知道李慕白是玩笑话,宋逸安自然是笑言婉拒:“先生还是实事求是的好,全天下的人可都在盯着先生的下一届武榜呢。” 话罢,他又重回正题道:“剑炉得到消息,之前小子束发礼,木真青来我家山庄前曾去见过东方大明,既然朱家天子要收服江湖,他木真青岂不是多此一举?” 李慕白微笑道:“木家就是要针对你宋家,谁让你宋家剑炉事事都得压人家一头呢。云老前辈算是活够岁数了,也想明白了,何况云山尽还落了个第一剑道宗师的称号,也没想去争什么。木真青就不一样了,他正值巅峰,又身为木家剑阁阁主。同为三大剑道圣地之主,却不如宋家剑炉与剑谷云氏,他又怎会甘心。见东方大明就是谈生意,未来如果有乱,木真青势必会火中取栗,到那时就看你宋家剑炉能不能应付得过来了。只是我一直都不明白,咱大明朝的东方武神究竟是图什么,木真青私自与其会面,无非就是在待价而沽,难道那东方大明和朝堂蔡太师还不是一伙的?” 对于李慕白的疑问,宋家年轻宗主自然给不出回答,讪讪一笑。 …… 离开酒肆,来到港口。 穿着宋家年轻宗主的靴子再加上一身白衫的李慕白精神奕奕,但也有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上船前,宋逸安再一次不舍询问道:“先生真不跟小子一道走?” 李慕白微笑摇头,坚持己见微笑道:“叨扰宋宗主这么些时间,李某已是有些难安。既是同去京州金山寺,那么便还会有再见的时候,宋宗主一路走好。” 两人相互作辑。 李慕白潇洒转身,大踏步而去,仰天朗声笑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仗,朝别黄鹤楼……” 随着嗓音渐远,李慕白也没了身影。 宋家年轻宗主看着李慕白离去方向,心神波动,原来李先生是后楚人。他右手不自觉握向楚子剑,不由想起了姜玉阳,眼眶湿润。 众人重新上船,宋三欲言又止,当时在青州,见了魏增自家宗主没有将之招徕为剑炉效力已是让他心存疑惑,当时罗铁匠已和那魏增的死士也就是青云茶馆的掌柜的交了手,而且将其创伤,自家宗主没有任何理由不那样做啊。如今也是,李慕白可是当代青壮谋士中的佼佼者,四小国士之首,就算他不同意,也要将之秘密强行掳回剑炉才是。这样的人,不能为己所用,自然也不能为他人所用,尤其是在当今剑炉敏感时期。他见自家宗主与那李慕白这两日相处,丝毫不提要将李慕白收做幕僚之事,自己都替宋逸安心急。 王依山自从李慕白上船后,就没怎么说过话,似乎是刻意没去打扰宋家年轻宗主。后者上了船,见王依山在那闭目养神,不觉问道:“王老前辈有什么心事吗?” 王依山睁开一只眼,暼了一眼宋逸安后又闭回去,没有言语。 宋家年轻宗主悻悻然,问道:“王老前辈觉得李慕白这人怎么样?” 王依山闭着眼,老神在在说道:“读书人不都那样,整天东扯西扯的,口若悬河,老夫是看不明白,也听不懂,自然觉得不怎么样。” 宋逸安无言以对。 一旁平常不怎么说话的老罗今日破天荒主动说道:“次子目光独到,胸襟坦荡,气魄宽广,不输范长明,可谓人中之龙。修身养性,内圣外王,次子若入朝,必是治世大才,所能立功业可追蔡望津。此子若弃文从武,日后一旦开窍,到那时便是一念可做武夫,提剑便入地仙的境况。” 一念可做武夫,提剑便入地仙! 宋家年轻宗主心里震惊,王依山却嗤笑道:“呦,还不知道你罗铁匠说的话还一套一套的,平常看着蔫儿了吧唧的,没想到还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真是难得。” 突然,王依山不说话了,神情凛然。 老罗也抬起头向前望去。 宋家年轻宗主顺着二人所看方向老去,只见前方江面以北,一座巍峨大山拔江而起,高耸入云。一线江江水惊涛拍打山壁,卷起一层又一层高高浪花。此山名曰昆仑,是大明朝中险峭程度仅次于泰山的名岳。 让人瞠目结舌的是,面向宋家年轻宗主这一面的昆仑山山壁一处,有一道触目惊心,两三丈宽,十余丈长人为所致的可怖沟壑。沟壑从山腰处延伸至一线江江面,看着好像是要将昆仑山一分为半一样。 宋逸安想起了什么,嘴角苦涩一笑,表情深沉。 昆仑山这道沟壑是五十年前,在此渡江的东方大明所留。 一刀开山。 第一百零七章·有你处即吾乡 东方大明一刀开山的故事早已名垂大明江湖多年,如今凡是使刀的武夫,都是视前者为刀法一途的高山,有望一日能追赶得上。五十年前马踏八国的东方武神一刀开山,如今的他一身刀法肯定早已登峰造极,甚至臻至化境也说不定。 宋逸安盯看着昆仑山壁上的裂纹,暗自咧嘴。如果是他,莫说是一刀开山,身在船上,隔空对着那山壁,就算累死自己劈出一剑,剑气恐怕都触碰不到山壁。 王依山收回目光,见宋家年轻宗主如此,颇为不齿,讥笑道:“宋小子看傻眼了?也就是老夫出西川时太早,没有碰上那东方大明,要不然哪会有他现在的威风。” 以前不管这老匹夫怎么说,宋逸安都是当做一半真一半假,可如今王依山已然跻身剑仙,宋逸安自然是相信这话,拍马屁说道:“那小子此次去那金山寺,有王老前辈护着,岂不是稳了?” 没想到王依山眉毛一挑,撅嘴说道:“你小子想的美,出门时老夫与那宋龙鸣做的生意,只是说力所能及保你不死,超出老夫能力范围就不作数。当初乱平岗上虽说有千军万马,危险归危险,但毕竟不出老夫的掌控,可一旦碰上东方大明这样的人物,一心要杀你,老夫顶多事后给你报仇,因为根本拦不住。” 宋家年轻宗主神色一惊,不可置信说道:“就连王老前辈都拦不住?如果罗叔与您联手,还有没有可能?” 王依山给不出答案,因为他毕竟才跻身剑仙不久,境界不稳,再加上自己也没有与东方大明交过手,不知对方深浅。 宋逸安见王依山如此,心中已有了个大概,不觉陷入沉默。果然武夫力之极尽,不能以常理度之。像云山尽,木真青,东方大明这样的高人武夫,恐怕都是跟王依山所说的那样,一心想杀谁,除非有同等级人物以命相拦,否则绝不会拦得住。 二层楼船顺流直下,抵达京州。 京州只是一个统称,就跟百姓常说的中原九州一样,并不是准确的数字。大明朝有四大行省,唯有京畿重地隶属皇宫直接管辖。百姓口中常说的京州,其实除了京城长安所在的州府外,还有其周围大片区域。一线江虽说连接了江洲京州,但下了船,与长安城其实还有些距离。 过了一线江,算是来到了北地。宋逸安下船后,买了一辆马车,又买了两匹骏马。之前出西川时,因为丽江江面狭窄,只能通小船,宋家年轻宗主的坐骑上不了船,所以就贱卖给了当地百姓。 再过两天就是民间极为重视的中秋佳节,而这一届佛道之辩,刚好就定在这一天。宋逸安走在街上,已是能感受到节日迫近的那种喜庆氛围。 天色将晚,宋逸安一行人找了个旅馆住下,两天间吃了一顿正儿八经的晚饭。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今日这月亮就已经又大又圆了。宋家年轻宗主毫无睡意,叫旅馆小二准备了一些瓜果摆在阳台上,然后让人去喊林空竹过来。 林空竹本来以为这世上骑马最难受,可经过这两头间不停歇的坐船后,才发现自己错了。尤其当时船入陵州经过一片险滩时,她吐了好几回,自然都没有能好好吃饭。如今好不容易上了岸,浑身难受的林空竹一沾床,就打定主意要一觉睡到天亮。可这刚闭眼,还没睡着呢,小二就过来说宋公子有请。 林空竹气的牙根痒痒,可也是无可奈何。她本来可以不去的,也是,如今她与宋家年轻宗主的关系,算是一种僵持态势,谁先服软谁就输了啊。 与林空竹一个房间的绿鱼见自己林姐姐在犹豫,以为是林姐姐不想去又害怕那世子殿下,就拍着胸脯说道:“林姐姐不想去就不去,若怕那世子殿下责怪,绿鱼可以去跟世子殿下说,保准林姐姐没事。” 林空竹闻言会心一笑,她慢慢从床上起身,先来到桌子前照了照镜子,然后对绿鱼说道:“跟我一起去吧?” 阳台上,宋逸安怔怔望着天上明月,他自然想起了自己的哥。宋三看着自家宗主的模样,他自然不知为何如此,却只是没来由感到一股哀伤。 这时林空竹与绿鱼过来,对着宋家年轻宗主施了一个万福。 宋逸安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林空竹绿鱼二人,笑容和熙,然后伸手做出请的姿势,说道:“坐。” 待二人坐定,宋家年轻宗主重新抬头看向天上明月,沉默不语。一盏茶时间很快过去,见世子殿下还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林空竹不觉气愤道:“世子殿下若没有什么事,奴婢就回房间休息了。” 宋逸安还是仰头的样子,张开嘴平静说道:“明日去金山寺,可能会有危险,就连本宗主都没能力自保,你们二人还是不要去了。” 早几天就想着要去金山寺看一看凑热闹的绿鱼自然满口不答应,嚷嚷道:“我有王老头保护,还不行吗?” 宋逸安暼了一眼她,语气轻松道:“就因为王老前辈要分神保护你,所以才不要你去,本宗主得让王老前辈全心全意保护我才行。” ———— 主人回家本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如今这宋家剑炉的老主人,贵为新楚王的宋龙鸣回家,却是惊动了东南剑州一系列大人物。一道一道消息传往总督府,再由总督府传至京州,郑重其事。 月上三杆,龙鸣阁内。 世人皆知宋家山庄有座芭蕉园,里面的九位侍女生的国色天香,而且满腹才情,全是宋飞剑的禁脔。今日芭蕉园大丫鬟燕儿奉命来到龙鸣阁内,宋龙鸣看着前者,幽幽说道:“若早几日让你走,肯定会引起旁人注意,明日便是佛道之辩,我想那些人已经放松了警惕。你此时走,不易被人察觉,而且刚好可以赶得上。” 东南剑州与京州隔了千里之遥,而且中间还有一条一线江,今日出发,就算插上翅膀飞过去也赶不上吧。 可燕儿却神情坚定说道:“遵命!” “去吧。” 燕儿迅速领命而去。 少许,宋龙鸣扭头看向身后的一团黑影,蓦的笑问道:“若是心疼,为父可以让她回来,毕竟你看上一个女子不容易。福禄去虽说目标大一点,可好在经验丰富。” 一道清冷嗓音幽幽传出:“死士当死。” 宋龙鸣听到这话,微摇摇头,背手走向龙鸣阁外。他想到了什么,也猜到了那时候逸安会怎样做,会心笑着低语道:“不一定死……” ———— 在金山寺佛道之辩大开之即,近些日子一线江上来京州的船只数量增加了三倍不止。此时一艘两人小船停岸京州,委实不算什么。 船上是一男一女,男的不惑年纪,身体颀长,男子容貌非常普通,只是他那一身在黑暗里也十分耀眼的黄衫,让人见之肯定要倒抽凉气。 女子年纪轻轻,几个月时间,本来就有很好底子的姬若水经过调养,皮肤不再黢黑,身子也不再瘦弱,越发标志可人。船靠岸,她先那位楚叔叔一步下船,望了一眼天上明月,不由想起了什么,轻叹一口气。 他这时候应该是又在想他的哥哥了吧? 楚姓黄衫男人拴好小船,见姬若水在发呆,知道她又是想起了那位年轻宗主,不由心底暗叹口气。他虽说是受父命,其实也是心甘情愿为姬若水卖命,复国他不敢想,只求能亲自手刃朱明和。后周楚门,三代忠良,岂是随便说说的吗? 姬若水回身看向那位楚叔叔,真诚一笑,说道:“辛苦楚叔叔了。” 黄衫男子笑容和熙,柔声说道:“公主言重了,这本就是臣的职责所在。只是臣还不得不再多劝一句,金山寺此行危险重重,公主最好还是不要去。” 姬若水微笑不语,但可见她神情坚定。 黄衫男子见状,欲言又止。虽然经过短短三个月相处,他却是已经了解到这位大周幼公主其实脾气倔的很,一但认准的事情,几头牛都拉不回来。本来黄衫男子此行是不打算带上姬若水的,只是怄不过后者,甚至中间姬若水还以绝食明志,他才不得不答应下来。最后两人达成约定,姬若水见了这一面后,再跟他回去就得安生读书练剑,再不能心有旁鹜。 姬若水见自己的楚叔叔脸色不好看,心有歉意。她又不是铁石心肠,这三个月自己这位楚叔叔对自己怎么样,她一清二楚,可以说无可挑剔。但每每一想到这位楚叔叔说回家,她就莫名会感到一股恐惧感。 是近乡心怯吗? 她知道不是。 在她内心深处,早在那位老管家死后,她就已经没有家了。 若非要说一个地方是故乡的话,姬若水脑海里首先就浮现出了那个无赖经常做无赖事时脸上出现的无赖笑容。 姬若水不禁想,书中说心安处即吾乡,这肯定是没有失去过家的人才会说的话吧。一念及此,她又抬头望向月亮,小声呢喃道:“你在这里,是吧?” 第一百零八章·难和苦 第二天,绿鱼和林空竹还是跟了去。尽管宋家年轻宗主怎么威逼利诱,两位大小姑娘都坚持己见。绿鱼自然是打着有王依山保护的理由,非要去金山寺凑凑热闹。而林空竹昨晚倒什么也没说,第二天却比谁起的都早,生怕世子殿下会把她一个人丢下似的。 飞来峰金山寺远在长安城下,距此还有十里的路程,慢慢走过去还需半日时间。明日中午便是佛道之辩,时间倒还充裕。宋家年轻宗主一行人中午的时候到了长安城郊,但并没有急着赶往飞来峰,而是反方向而去。 宋逸安要去的地方是京城一位富豪的行园,这都是之前宋福禄提前安排好的。那富豪姓钱,名百万,为京州一个颇有名气的商贾人士,富甲一方。 这钱百万的府邸在长安城龙马巷中,此处胡同极富贵之盛,京城里大多有头有脸人物的府邸都设在这里。其中不乏朝中一品大员,甚至是皇亲国戚。 钱百万,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此人肯定与金银有密切关系。须知能在京州这处极繁华之地称之有钱的人,可以猜的到这钱百万家中钱财肯定不止百万之数。 宋家年轻宗主不进长安城,是因为没有那个时间,一行人是在钱百万城郊的一处避暑园子内落脚的。如今很少有人知道,这位京城巨贾年少时曾拜于宋家剑炉门下,可因没有那个天赋,学武不精,宋龙鸣见他还算机灵,便赏了那钱百万一百两银子,放之离去。那时候太宗亲征刚结束,百废待兴,这钱百万虽然在习武方面没有天赋,可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没几年时间,便挣得盆满钵盈。如今这钱百万日进斗金,旗下生意遍布五湖四海,单比钱财数量恐怕连宋家都比不上。 风雪园。 宋逸安抬头看了一眼匾额,一见这名字便有一股凉意,怪不得要将它用来避暑。钱百万富可敌国,可看着却跟寻常富家翁没什么区别,年过五旬的年纪,身穿华袍,体态丰腴,面目和善。他领着一干家奴园丁,恭敬看着自己从未见过一面的宋家年轻宗主,内心激动。 宋逸安笑道:“福禄叔非要来这里一趟,本宗主其实心底里是不情愿的,钱伯伯既然离开了剑炉,弃武从商,便跟剑炉再没有关系了。本宗主如今这么一来,岂不是纯粹坏钱伯伯的生意嘛!” 钱百万一听这话急了,“宗主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当初若不是老宗主给我本钱,我怎会有如今的荣华富贵?做生意讲的就是诚信,和气生财,如果某些人因为我与剑炉曾有关系而跟我断绝来往,那我还得谢谢宗主趁早让我看清了他们的嘴脸!” 宋逸安抬脚向风雪园内走去,平静说道:“钱伯伯在商海沉浮多年,竟没有被金银等俗物抹去曾经的江湖义气,真是难得。” 钱百万浑身没来由感到一股凉气,噤若寒蝉。他紧紧跟在宋逸安身后,这个在京州商海驰骋纵横,立于不败之地多年的大人物,在此刻竟然如履薄冰。一干钱家大小奴仆看的眼睛都直了,纷纷猜测那一袭青衫的年轻公子哥是什么身份。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家老爷的铁腕手段,毕竟商场如战场,心慈手软也不会有如今的局面。 从外面看那风雪园倒也没什么,可进到里面才知道别有洞天。四进四出的也就算了,里面亭台楼阁,水榭长廊应有尽有,甚至正屋后还开了一片地,人工栽了一片方圆十丈左右的橘林,听钱百万介绍说是他的小妾喜欢吃橘子才会命人栽种的。 林空竹和绿鱼二人看的眼花缭乱,不禁咂舌。前者是剑州知府的丫鬟,也没见过这么富丽堂皇的园子,后者自小从总督府长大,算是见过世面了吧,可还是被眼前景致惊住了。 宋逸安抬头看了看后院的名字,小桔园,不禁啧啧称赞。他回头看向钱百万,笑言道:“都说钱伯伯近些年挣了不少钱,今日一见才知道这‘不少’是个什么概念。仅这小桔园来说,单单那百来棵南方才会有的桔树,运费加花匠的费用,就得不少钱吧?” 钱百万不觉汗颜道:“还行还行。” 众人返回正堂,一一落座。钱百万示意一干侍女奉茶,王依山很不客气坐在了宋逸安左手边上最接近主座的位置,可谓“反客为主”。钱百万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宋逸安喝了一口茶,啧啧点头道:“好茶,这该是江南道的龙井吧,还是雨前新采的。这泡茶的水也不大一样,别有一番滋味呢。” 钱百万附和说道:“宗主真是好见识,这茶是昨天由江南道八百里加急,一路还不断洒着水送来府上的。说句大不敬的话,当今陛下每年的贡茶都不一定有这么用心。至于这泡茶之水,还有一段可说的故事呢。” “哦?”宋家年轻宗主饶有兴致,拿起茶杯道,“钱伯伯说说看。” 钱百万娓娓说道:“京州寺庙众多,其中有三座尤为知名……” 宋逸安突然没来由插嘴道:“金山寺,报国寺,龙泉寺。金山寺为佛教祖庭,自然被世人所知。而那报国寺是十年前太宗亲征胜利后,咱皇帝陛下为祭奠死去的将士,特拨银两修建而成。最为世人所知的是报国寺内有一公德碑,高三丈有余,宽三尺,实打实的大理石材质,可谓气势恢宏。石碑上面记载了太宗亲征期间,共一百一十五位大明朝军功最多的烈士姓名,让人望而兴叹。最后那龙泉寺,听说是寺中大地上有一泉眼,一年四季都不会结冰,端的是无比神奇。有传言称那是龙吐水,龙泉寺一名便由此而来。” 钱百万抚须眯眼笑道:“宗主好博学,龙泉寺那一泉眼被当今圣上封为御泉,本是老百姓不能触碰的。每年夏季,皇帝陛下都会去龙泉寺收集泉水以作沐浴用。而宗主今日喝这茶,是我花重金托人,偷偷从龙泉寺泉眼里接来的。” 听了这话,宋逸安刚喝的一口茶差点又喷出来。虽说他今日喝的茶肯定不是朱明和洗澡剩下的,但宋逸安光一想想就觉得嗝应的慌,默默将茶杯放回了原位。 钱百万偷偷看了一眼宋家年轻宗主的脸色,先不露痕迹深吸口气,轻声问道:“宗主此行,是为那佛道之辩来的吧?” 宋逸安还在为自己之前喝的那口茶感到后悔,就随口敷衍道:“毕竟五年一届嘛,不去看一看岂不是徒增遗憾?” 钱百万了然,闭嘴不再说话了。 用过晚饭,钱百万领着宋家年轻宗主一行人去往他们的住处。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最后各自道声好生歇息后,便散了。 夜色浓郁。 风雪园南厢房内,灯火阑珊。钱府的大管家脸色很不好看,钱百万见状,沉声叱道:“摆出这一幅脸色给谁看?又不是阎王爷来了,你至于的吗。” 那大管家苦笑道:“老爷,小的说句不好听的,这位年轻宗主跟那阎王爷差不多。” 钱百万本想发怒,但还是忍住了,重重叹口气。其实自家这位大管家说的没错,这年轻宗主确实跟阎王爷差不多,今日过门前好似漫不经心说的那句话,就差点要了他一半的命。 一念及此,钱百万低声吩咐道:“你只管好生侍候,其它不用瞎操心。小姐那里你可看好了,我可听说这位宋家宗主人小鬼大,最贪恋女色。” 大管家轻轻应了一声,俯身退去。 四下无人,这位在商人圈子里声名显赫的大人物,脸色布满阴翳,眼神冰冷。你宋家来这么一手,无非就是想试探。我钱百万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宋龙鸣要钱,我给你便是,只要你吞的下! …… 送走了钱百万,宋逸安回身进屋,嘴角一翘丢下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旁的林空竹刚好听到这话,不觉心生疑惑,这世子殿下说的是谁?她觉得这位钱姓老人挺和善的,对世子殿下也不错。就如今宋家剑炉的境况,能有人还敢这样款待他们已经挺不错了。 屋内,宋三握剑而立,冷声说道:“这老小儿心思不正,恐怕早忘了老宗主当年对他的恩惠。宗主何必受累跟他演那么久,宋三一剑便可让他去见阎王!” 宋逸安摆摆手,脸上云淡风轻,“不必跟他这样的人较劲,剑炉无非就是想跟他要点钱而已,无伤大雅。这钱百万是个商人,知道和气生财的道理,不会不给。你一剑杀了他事小,坏了剑炉多年的布局就不好了。好了,这没你什么事了,退下吧。” 宋三心有不甘,咬牙退去。 宋家年轻宗主推开窗户,看了一眼屋外浓郁的夜色,陷入沉思。如今宋家逐渐没落,一切旗下生意势必会遭到大明朝廷的压榨,之前那种日进斗金的情况一去不复返。虽说这么些年剑炉积累了一些家底,可对于是否退走西川,还是一个未知数。诺大的一个宋家,每天的花费都是一个不小的数目,真心熬不起。 宋逸安轻叹口气,真是不当家不知当家的难,不缺钱不知缺钱的苦啊! 第一百零九章·撕面 昨天绿鱼就嚷嚷着要去长安城里看一看,可宋逸安没有去长安城的计划。这无疑给了王依山一个表现的机会,今日一大早,王依山就带着绿鱼进城闲逛去了,走时还说了不必等他们,迟不了佛道之辩。 宋家年轻宗主起床洗漱完毕,钱百万便派人过来告知,风雪园的主人,也就是他的小妾闻名宋逸安许久,想见上一面,可一起吃早饭。 宋逸安想起之前宋福禄交给他的有关钱百万的一些资料,其中便有包括后者小妾的一部分。钱百万如今年过五旬,膝下只有一女,可以说是老年得子。那小妾姓裴,名风雪,如今也只是三十出头的年纪,风华正茂。裴氏以前曾是京城八大胡同里最大青楼的风月楼里的头牌,色艺双绝,可惜只卖艺不卖身。多少世家子弟追求,想为其赎身都不得如愿。钱百万十年前来到长安,刚发迹时去风月楼逍遥,对裴氏一见倾心。后来听说是钱百万每日送以金作叶,以玉做雪的礼物讨裴氏欢心,时间长达一月有余,所花巨大。后来钱百万富甲一方,便送了那风雪园给裴氏,让一大批追求裴氏的公子哥望而却步。长安城如今的风月场所都还流传着钱百万的故事。 收回思绪,宋逸安也越发对那裴风雪感兴趣了。色艺双绝的他也倒不甚在意,芭蕉园燕儿青儿等九个丫鬟相信这世上都没人能比。他感兴趣的是,这裴氏当初在风月楼既然决定卖艺不卖身,想来应该是不慕名利的主,就那么容易被钱百万的糖衣炮弹给降伏了? 一念及此,宋逸安猛地一个激灵,浑身如遭雷击。裴风雪,怪不得自己觉得这个名字这么耳熟,之前宋逸安只以为是看了宋福禄给他的资料才会如此,而事实上却是他在差不多八年前,听自己老爹不经意间提起过一次。 八年前宋逸安只有六岁,刚刚到记事的年纪,那时候他没事就喜欢去龙鸣阁跑,喜欢趴在他老爹宋龙鸣工作的圆桌上,故意打扰后者处理事务。那一天宋龙鸣好像是看了一份谍报,心情不佳,嘀咕了一句“真以为一个裴风雪就能坏我大局”。 宋家年轻宗主全想起来了,他恍然大悟。钱百万这一趟重点原来不在试探,而是在那裴氏身上。可宋逸安又有了新的疑问,如果真如他所想的那样,为什么出山庄前一晚老爹没有跟自己提这一茬,宋福禄安排这一切时也没有提起过。 正思索间,钱百万又派人来催了。宋逸安连忙告歉,说了一句“请带路”,便随那仆人而去。屋外等候着的林空竹与宋三两人紧跟而行。老罗宋逸安没有刻意带上,毕竟只是吃个早饭而已,有宋三一个人足矣。 进了正堂,宋逸安抬头看去,不觉挑眉。这裴氏虽然三十出头已算妇人,可看着依然是纤腰挺乳的少女模样。那脸蛋白里透红,描着淡妆,丝毫看不出来岁月的痕迹。宋逸安走近,拱手作辑道:“宋逸安见过钱夫人。” 裴风雪欠身施了个万福,脸上笑容醉人,嗓音空灵说道:“宋宗主客气了,奴家不过老爷的一位贱妾而已,当不得夫人二字。” 宋逸安一笑置之。 这时钱百万笑意吟吟,他来到二人中间,不再像昨日那般拘谨,一手拉起宋逸安往餐桌上走去,说道:“逸安就不要跟伯伯客气了,你裴姨也不是外人。” 宋逸安却故作生气状,道:“钱伯伯你这话就不对了,夫人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叫什么裴姨啊,我看叫裴姐姐才最合适。” 裴风雪闻言一脸娇羞,钱百万哈哈大笑道:“对对对,还是逸安你会说话,就叫裴姐姐。风雪,还不谢过宋宗主?” 裴风雪正欲起身,却被宋逸安伸手拦下,他扭头看向钱百万,语气不悦道:“钱伯伯刚说了都是一家人,不要客气,难道那话对裴姐姐不作数吗?” 钱百万一拍脑门,讪笑道:“瞧我这记性,当然作数。风雪,既然逸安给面子,肯与你姐弟相称,还不赶快答应下来啊。” 宋逸安对此颇为无奈,懒得再说什么。裴风雪最后还是起身施礼,敬声说道:“奴家谢过宋宗主。” 一顿早饭吃的不温不火,用过早饭,因为这风雪园距离那金山寺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没必要现在就过去。钱百万说有笔帐还没算清楚,便留下裴风雪作陪,孤身离去。宋逸安与裴风雪二人饭后散步,不知不觉便转到了房后的小桔园。 二人乍一看是并肩而行,其实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裴风雪错了宋家年轻宗主半个身形,是跟在其后面的。林空竹是差了宋家年轻宗主几步,宋三则是不远不近跟着,又差了林空竹几步。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满园橘子成熟,因为橘林被风雪园的花匠照料得很好,一个个橘子长的大而又圆,看着甚是诱人。 宋逸安随手摘下一个,边走边剥皮,漫不经心问道:“我听说裴姐姐之前在风月楼是头牌,只是弟弟有个疑问,裴姐姐是自幼在风月楼里长大的吗?” 风月场所中的女子,大多数都是从小被卖到那里,由成年女子交其各种技艺,培养成年后便能出来接揽生意。这样的女子其实比那些“半路出家”的要更为值钱,尤其是处子夜,有的甚至可以卖到千金的价钱。 裴风雪对宋家年轻宗主宛如不敬的提问不以为意,依旧态度恭敬,语气平静如常回应道:“回禀宋宗主,是。” 宋逸安微微皱眉,“不是说不要客气的嘛。” 裴风雪欠身道:“妾身不敢。” 在他二人身后跟着的林空竹心情很不好,因为她之前觉得世子殿下这话很熟悉,后来才发现原来以前宋逸安在李书文府上就这么对她说过。林空竹心情不好并不是为宋逸安对两个人说了一样的话,而是恨当初的她为什么没有大着胆子应承下来。 宋逸安拗不过裴风雪,便随她去,他将剥好的橘子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裴风雪。后者自然是摇摇头,没有接。 宋逸安不以为意,吃了一瓣,自顾咂嘴道:“真甜呐。” 裴风雪只当自己听不见。 宋逸安吃着橘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裴姐姐既然被卖到那风月楼,待学艺有成,老鸨怎么会允许姐姐只卖艺不卖身呢?” 裴风雪抬眼瞟了一眼宋家年轻宗主,不冷不热回了一句:“回禀宋宗主,因为之前已经有人将奴家买走了。” 宋逸安眼中有精光一闪而逝,他嘴角微翘,冷笑问道:“哦?让本宗主猜一猜,买走裴姐姐的人,是不是姓蔡?” 裴风雪不置可否。 宋逸安蓦的停住脚步,他右手有意无意撘在若水剑剑柄上,问道:“本宗主目前最想知道的是,钱百万知道这回事吗?” 已经算是将话挑明的裴风雪抬头直视宋家年轻宗主,神情不卑不亢,也是冷笑应道:“宋宗主既然那么能猜,再猜一猜又有何妨?” 宋逸安笑着摇摇头,突然他松开拿着橘子的手掌,橘子慢慢下落还未坠地,宋家年轻宗主却出手如电,一把攥住裴风雪白皙脖颈,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浑身杀气四溢,狞笑问道:“你猜我猜不猜?” 林空竹见此情况神情惊惧无比,她撇过头,不看那里。宋三一手握剑,转身背对宋家年轻宗主而立,冷笑连连。 裴风雪因呼吸受阻,整张俏脸被憋的通红,她双脚无力乱蹬,生不如死。 宋逸安觉得差不多了,松开手掌一把将裴风雪丢在地上,冷冷吐出一个字:“说!” 裴风雪俯倒在地干呕好一会儿后,慢慢起身,她先整理了一下衣衫,慢声说道:“钱百万对我一直很好。” “好?”宋逸安宛如听了个大笑话,讥笑道,“钱百万对你好会让你来陪本宗主?这天下人谁不知道本宗主最贪恋女色?” 裴风雪一脸冷漠说道:“我当然比不过她那宝贝闺女。” 宋逸安冷哼一声,语气不齿,“就钱百万那闺女,白给本宗主本宗主都不要,何必这么费心藏来藏去。” 裴风雪以冷笑置之。 宋逸安拂袖转身,“你回去吧,若碰到了那位蔡姓老人,如实将今天的境况说给他。还有,本宗主不等钱百万了,你回去也跟他说一声。” 裴风雪走时还不忘施了个万福,只是在她低头的一瞬间,眼角瞟向小桔园东南一角,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待人去园空后,约莫过去一刻钟过,小桔园东南一隐蔽橘林处,走出了一名老人,赫然是那钱府大管家。就连宋三这样的武道高手都没能察觉,这钱府大管家看到了刚刚整个事情的经过。 另一边,裴风雪一人回到卧房,默默坐在铜镜前,本来一副凄惨模样的她突然神情一改,眉眼带笑。她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如果房间里还有旁人,看到了肯定会被吓个半死。 只见裴风雪将自己的整张脸皮都给撕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章·佛道之辩 就在宋家年轻宗主走出风雪园前往金山寺后不久,有两封密信先后从风雪园内发出来,一封去往长安城皇宫,一封去往东南剑州。前者自然是送到了当朝太师蔡望津手上,而后者送往了剑州不假,但却没有送到宋龙鸣手上,而是送到了柳寒棠手里。 这两封信估计除了各自送出去的人以及沿途送信之人,这世上就再没有知道这回事。即便朱家天子以及宋龙鸣,都不知道有这两封信。而对于已经远去风雪园前往金山寺的宋家年轻宗主来说,则更不会知道了。 这一届佛道之辩因为有朱明和突发奇想要去参与,这无疑引起了大众的兴趣,许多年纪小的,尤其是一些不信道也不信佛江湖游侠,甚至都不知道还有佛道之辩这一回事。如今事情有了转折,整个大明朝的焦点都集中到了金山寺上。 宋逸安一路走来,看到成群结队前往飞来峰的人们,一阵唏嘘。他如今才十四岁,上一届佛道之辩时他九岁,他听人说起过上一届武当山的主辩手正是自己的哥哥。其实上一届佛道之辩已然有股回暖的驱使,当时看过的人们都觉得不虚此行,即便现在也津津乐道。 而上一届佛道之辩虽然被人津津乐道,其实并不精彩。按理说当时负责辩论的两名主角,一个是金山寺的主辩手是佛门师叔祖,无量僧人的同门师弟,据说是通读经藏,号称舌吐莲花,口若悬河。一个是武当山掌教的关门弟子,相传束发之年初开剑心,剑道修为一日千里,号称武当小剑魁,被李三清李真人说成是武当剑道抗鼎之人。这两位在平民百姓眼中已不是尘世中人的主辩手,应该很精彩才对。辩论当日,宋宇轩青衫仗剑,说不出的写意风流。而金山寺师叔祖一身璀璨夺目的袈裟,宝相庄严。前者不过十六岁,后者知天命的年纪,比宋宇轩年长了一个辈分。 本来所有人都是十分期待二人的唇枪舌剑,可没曾想,整个过程不过一个时辰,而且基本上都是那金山寺师叔祖在讲。后者以家事,国事,天下事作引,步步紧逼,直问武当小剑魁宋宇轩以道家之法如何解答。而宋宇轩则是想都没想,全以“不过贫道一剑之事”相答。佛道之辩匆匆收尾。 对于宋宇轩这样明显是敷衍的回答,金山寺师叔祖没有恼火也就罢了,最后反而还夸了前者一句,这无异于是向武当山服输了。也是经过那一届佛道之辩,宋宇轩坐实了小剑魁的称号。 飞来峰犹如从天而降一般,在京州平原一枝独秀。半山腰的千寻塔异常夺目,与金山寺遥相呼应,相得益彰。宋逸安勒马停止,他先抬头看了一眼在大明已然根深蒂固的佛教的祖庭,而后扫了一眼铁甲森森的御林军,深吸一口气,一马当先。 飞来峰山脚,刘青领着圆真翘首以盼。待宋家年轻宗主过来后,前者恭敬作辑行礼,道:“贫道见过宋宗主。” 在林空竹吃惊的目光下,宋逸安竟然翻身下马,拱手笑道:“刘道长客气了,我也是来观赏的,不必多礼。” 刘青笑容和熙,有点尴尬说道:“本来掌教也说要来的,说是……负荆请罪,为此次他没有让宋小师叔走这一趟。” 宋逸安不以为意,脸上笑容不改,“李掌教言过其实了,我爹出门前说过这一回事,跟李掌教没关系,况且李掌教的为人我心里有数,又怎会怪罪于他。” 刘青微笑不语。 在一旁的林空竹听到世子殿下连“本宗主”自称都改了后,心里更吃惊了。之前世子殿下的下马已经让她有些侧目,要知道在东南总督府,萧武门前站虎都没能阻止世子殿下下马啊!林空竹不觉好奇这一长一幼两位道士是什么身份。 宋逸安看向小道童圆真,打趣道:“看来圆真你是成竹在胸了啊,大战在即还有空下山迎接本宗主,如果赢不了那有德小和尚,回了武当山李掌教绝饶不了你!” 应该还在为宋家山庄那件事耿耿于怀的圆真撇撇嘴,没有被宋逸安的话吓住,平静说道:“谁说圆真是来迎接你的?我只不过是跟刘师叔祖下山散步而已。还有就是即便圆真赢不了这届佛道之辩,掌教的也不会对我怎样。武当山讲究的就是顺其自然,正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有些东西不能强求。” 宋逸安眉毛轻挑,揶揄笑道:“呦!别现在说的一套一套的,到时候辩论起来八杆子打不出来一个屁!” 圆真敢怒不敢言,扭过头生闷气。 一行人拾阶而上,来到飞来峰山腰的千寻塔,停下歇脚。此处是飞来峰除去金山寺以及伏魔寺外,旅人驻足最多的一个地方。前有圣贤在此处留诗“飞来峰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流传于世。宋家年轻宗主一行人找到一处角落,坐了下去。 宋逸安与刘青闲聊,话题不自觉便来到了金山寺上面:“我来京州时,与李慕白先生曾有一番交谈,他说到了佛教金山寺,颇有一番见解。刘道长以为如今的佛教,为何会在短短不过五十年就可与千年武当并驾齐驱?” 刘青淡淡说道:“李先生身为四小国士,见解自然是真知灼见,贫道只是武当山一名普通道士,委实不敢对李先生所说之话发表意见。” 宋逸安见刘青那副真诚笑容,颇无言以对,他眼光不自觉看向千寻塔之外,此时恰逢红日高升,雾霭悉数散去。宋逸安一直都在疑惑这千寻塔并不是在飞来峰山顶所建,为何那位圣贤要留下“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这一句诗。到今天,直到他看到眼底之景,虽说不高,却是足以将中原大地,巨城长安一览无余才懂得了。宋家年轻宗主抬头看向山顶,金山寺若隐若现,因为经过上一次在长生宗受徐长生所助开窍,他的五感之外的第六感便极其敏感。此时此刻,他宛如看到金山寺相对于整座飞来峰宛如一颗明珠,四面有一条条肉眼不可见的气柱飞龙犹如众星拱月般,呈现出一副万龙拱珠的宏伟画面。 宋逸安一个激灵猛地回神,恍然大悟,若有所思。一旁的刘青老神在在,笑意吟吟说道:“看来宋宗主已经有答案了。” 宋逸安还在回想刚刚自己所“看”到的景致,扭头看向刘青,直视后者,直言问道:“李掌教早有猜测?” 刘青微笑不语,不置可否。 …… 日上三竿,随着飞来峰顶传出一道响彻云霄的金锣声响,预示着五年一届的佛道之辩正式拉开了帷幕。 金山寺前玉石广场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金锣声余音未绝,一道更加惊天动地的声音响了起来。 “皇上驾到!” 人群哗然,当今陛下竟真的来了!所有人目光一齐望向金山寺佛殿大门,只见先是两队锦衣卫快步而出,并列道路两侧。紧跟着一抬庞大的龙轿慢慢出现在众人视野。绣有飞龙的皇布遮盖住了所有人的视线,也更增添了天子的神秘感。皇轿旁,站着那位身穿大红蟒袍的天下第一酷吏,朱自清。 万民臣服。 李三清,无量主持,以及所有金山寺僧人和武当山道士,也都慢慢下跪,随着满山顶所有百姓以及江湖游侠,齐声喊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在离人群远远的一处角落,宋逸安一人独坐,他没起身,自然也不会下跪。他看向庄严神圣的龙轿,嘴角微翘,眼神玩味。 至于轿子里坐着的,自然不是真正的皇帝陛下,还是那个小太监。朱明和的确中间来过一次,但并没有露面,却只是留下了东方大明与朱自清,就又偷偷走了。 朱自清目光如炬,一一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宋家年轻宗主身上。他表情平静,缓缓张开嘴,嗓音清冷道:“陛下有令,论辩开始!” 李三清与无量僧人起身,两人相对作辑后,各自对着身后的圆真与有德两位小辩手点了点头,轻声道:“请。” 圆真与有德走出来,前者单手行礼,非常恭敬作了一辑。而后者双手合十,神情庄严道了句“阿弥陀佛”。两个人年纪不大,一番行礼看着倒还很像样子。 宋逸安看向那有德小和尚,两个月前半路拦他去乱平岗的小沙弥正是他。宋逸安饶有兴致,心里搞不懂那无量主持为何要来这么一手。当时他可以肯定那无量主持绝对知道乱平岗有埋伏,而且无量主持推断出了那姜玉阳要不了自己的命。既然知道,那阻拦自己又有什么用呢? 正在宋家年轻宗主思索间,场面已有了火药味,有德小和尚率先发难,还略有稚嫩的嗓音掷地有声:“贫僧有一问,佛与道,谁才是世间真理?” 这一问所有人都听呆了,不是辩论吗,怎么还问起问题来了,还问了这么一个直接而且直白的问题,而且看那小和尚的样子,还好像是挺认真的样子…… 李三清一听这问题不禁心花怒放,他一个劲对圆真使眼色,嘴里还无声说着“道道道。” 可圆真想了好一会儿,才也很认真的回答道:“这个……小道不知。” 金山寺前响起一大片吐血的声音。 宋逸安却捧腹大笑。 第一百一十一章·青衣,黄衣,麻衣 一个奇葩的问佛与道谁才是世间真理,一个更奇葩的回答不知道,所有人都吐血,都想大骂一声你们今日辩论的不就是这个吗? 宋逸安心情大好,转而看向林空竹,问道:“是不是一直在好奇本宗主之前为何对那一对儿道士礼敬有加?他们来自武当山你此刻也知道了,至于其中更深层的原因,自己想一想也该明白了。” 林空竹默然。 宋家年轻宗主兴趣盎然,轻笑问道:“本宗主不信佛,也不信道,实在不觉得这两个信仰有什么好,林空竹,在你心里,觉得佛与道谁才是世间真理?” 林空竹想了想,实在给不出答案。也是,佛道之争由来已久,从佛教从西域传至中原开始,五十年间都不曾停止过。佛道之辩虽然每五年举行一届,而每届都会有胜者产生,但谁都不会真的认为只凭一场论辩就能将佛与道孰好孰坏盖棺定论。这个如今在圣贤眼中都是个无从解答的问题,林空竹区区一个女子,又怎会说的出来。 见林空竹有些为难,宋逸安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太过较真,平静说道:“只说出你心里的感觉就行,本宗主又没让你说为什么,至于这般无从出口吗?” 林空竹不禁恼火,没好气道:“奴婢跟世子殿下一样,也不信佛不信道,对于世子殿下的问题,奴婢不知道!” 宋逸安悻悻然,得不到回答在预料之中,他抬眼看向玉石广场上两个都不怎么说话的小辩手,嘴角一翘,慢声说道:“佛教有‘佛由心生,立地成佛’一说,可本宗主却不以为然,认为都是些唬人的东西,也就是骗骗那些平民香客。无量僧人有本事不假,可一旦沾了俗世,就不免少了仙佛气。而武当讲究顺其自然,这是本宗主亲眼看到的。连李三清那样的大真人都不拘小节,本宗主想武当山上也该是一番人人相亲的画面。本宗主自称不是什么君子,做不到平心而论。虽然我不信道,但金山寺与朱家天子勾结,本宗主就是看不惯!” 林空竹白了宋家年轻宗主一眼,她对于后者的一番长篇自述其实没有听进去多少,倒是对那句“本宗主自称不是什么君子”深以为然。 似是猜到林空竹心里所想的宋逸安对此不以为意,猛然间,他的目光被一道丽影吸引,紧跟着是满脸震惊,腾的起身。 林空竹被吓了一跳,以为是要惩罚自己,可没曾想这世子殿下起身后目光望向旁处,如泥塑木雕一样站着一动不动。林空竹看到他脸上表情,不觉一惊。因为她还从没有见过世子殿下这样失态过。 林空竹顺着宋逸安目光望去,那里人群攒动,可凭着她自诩的“女人的直觉”,还是第一时间就精准捕捉到了那个宛如鹤立鸡群般清丽女子。 宋家年轻宗主身子激射而出,在人群中如游鱼般穿梭,几个呼吸间就来到了那女子跟前。待宋逸安真的看清而且确认女子就是姬若水后,直接瞠目结舌。 姬若水俏脸微红,正准备说话,却被宋家年轻宗主莫名冒出的一句话气的脸颊更红,恼火道:“你去死!” 而宋逸安说的那句话则是:“你是人吗?” …… 飞来峰山脚,甲胄在身的杨国忠率领的三百御林军铁甲森然,严阵以待以通往金山寺上山的各处路口。 距此不过一百丈有座酒馆,酒馆内除了一张桌子坐了一个人外,便只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店小二在昏昏欲睡。 酒馆内那位客人身穿麻衣,身体雄健。看脸庞,红润光泽,颇有朝气,尤其是那两道又浓又密的卧蝉眉,让人一见便记忆深刻。麻衣客人两鬓斑白,想来至少也是年过四旬的年纪。 年轻店小二扫了一眼只有一位客人的酒馆,心里气愤。那天杀的掌柜的自己去了金山寺却让他来看店,佛道之辩就在眼前却不能去观看,实在可恶。 店小二百无聊赖,正在幻想那金山寺皇帝陛下大驾光临时的场景时,突然被一道柔和嗓音打断了思绪:“小二来壶酒。” 他一个激灵,不觉看向说话之人。那是一位身穿青衫的儒雅中年男子,头戴高帽,一身风尘仆仆,面容平和,本该肩背书箱的儒雅男人却背着一柄长剑。 见店小二在发愣不回应自己,青衣男子对此没有生气,脸上依旧温和笑着,嘴里再一次轻声说道:“小二来壶酒。” 店小二恍然,赶紧回身拿出来一壶酒,递给青衫男子。后者接过酒壶,慢步来到那位麻衣男人桌子旁,自顾坐了下来。 麻衣男人本来什么都没要,就只是在喝茶,见青衫男子坐下,他微微皱眉,但再没什么多余反应。 青衫男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而后举起酒壶摇了摇,笑问道:“喝一杯?” 麻衣男人闷声回应道:“跟你没那么好的交情。” 青衫男子耸耸肩,自饮自酌了一杯后,又像是自言自语说道:“山下有你挡在这,山上又有那朱自清守着,后周那位三代忠良余孽还敢来吗?” 预料之中没有得到回应,青衣男子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我得到消息,这楚萧然去了一趟西南,应该是在打那长生不老药的主意。李世真的本领我们心知肚明,那楚萧然若是要强取,必定不会得逞。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楚萧然是为谁求药,他即便长生不老了又如何,就能有望复国了?” 麻衣男人牛喝水一样饮了一杯茶,似是有些不耐烦说道:“管他什么长生不老,在我面前,不过就是一刀的事。你木真青若是实在无趣,要不跟我过过招,解解闷?” 若是那店小二听到麻衣男人这话,肯定要被惊惧到无以复加。青衣男子竟是木真青,这可是与云山尽齐名,公认的新一代年轻剑神啊! 可就是这位大明朝新一代剑神,听到麻衣男人的话,不觉缩了缩脖子,没有接茬,就当没听到一样。木真青此时心里在想,跟你过招?除非我不想活了想寻死才会那样做。木真青并无一丝气馁,这世上或许除了武当山那样,恐怕还真没有谁能打的过面前这位猛人。 木真青面色平静,淡淡说道:“我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毕竟江湖与庙堂分不开关系。宋家一意孤行,迟早是败亡的结局。皇帝陛下答应了我木家那件事,待价而沽还是很有好处的,东方将军你若再不出价,可就晚了哦。” 能让堂堂木真青如临大敌的,自然是大明朝的东方武神。 东方大明对木真青那话一笑置之,语气轻挑说道:“你木真青是真不打算跻身圣境了?王依山能有今天的成就,一大部分都是他不理俗世,一心向武才会如此。而李三清也是这样的道理。再往小了说,云山尽怎样?世人只看到云氏剑意风流,又怎会看到剑谷中人那放浪形骸的人生态度?” 木真青轻松说道:“武人自由于江湖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若无庙堂相助,他宋家会有今天的成就?木家在将来能否兴旺,我心中有数。” 东方大明瞟了木真青一眼,讥笑道:“徐长生那妹妹与宋龙鸣那段事,说到底跟你又没什么关系。宋家如何,跟你木家剑阁又有什么关系?五十年前诸侯乱战,你木家剑阁又在何处。是不是也是跟你木真青一样,在待价而沽?” 木真青脸有愠色,背后长剑以细微到极致的频率快速震动着,他冷着脸,握着酒杯手掌微微发白,沉声道:“东方将军说话小心点,木真青虽然打不过你,但重伤你还是可以的吧?” 东方大明哈哈大笑,一副你来试试看的神情。 柜台的店小二看到那一张桌子上的青衣黄衣,似乎是气氛有些不好,赶紧又提一壶酒上前,和稀泥,问木真青道:“客官是从金山寺来的吗?” 木真青笑容和熙,双手接过店小二酒壶,道:“还没去过。” 店小二见气氛回暖,暗呼出一口气。他倒不是怕这两位大打出手伤及自己,俗话说惹不了还躲不了嘛。店小二只是害怕这青衣麻衣打架再砸坏了店里桌椅,要不然掌柜的回来肯定会扣他的工钱。 店小二笑道:“这一届佛道之辩听说当今圣上也去了观赏,客官如果不去,回头要感到遗憾的。” 一身麻衣,丝毫不显眼的东方大明蓦的说道:“一堆道士和尚吵架,有什么好看的。” 店小二微微撇嘴,心说你能比得上人家嘛你。 就当他回身的一瞬间,突然感觉背后有两股轻风一左一右吹过身旁,店小二疑惑回头,紧跟着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刚刚还坐在这的两位青衣麻衣客官怎么不见了? 莫不是大白天见鬼了! 酒馆外突然雷声大作,有密集马蹄声由远及近扑来。 店小二向外望去,只见街道上挤满了装备精良的骑兵,之前不见的青衣麻衣客官站在一排排精骑前,身姿挺拔。 而此时街道的另一头,有一黄衣慢步而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你是我的 木真青看着那一袭黄衣,眼神微凛,心中颇有些佩服这位后周第三代忠良。三百御林军倒还好说,关键是有东方大明这个猛人在,你楚萧然再怎么厉害,若是不懂变通一心寻死,恐怕神仙来了也没有酙旋的余地。 东方大明脸上古井无波,长安城九门提督杨国忠驱马来到前者身前,利索下马,毕恭毕敬说道:“参见大将军!” 身为九门提督,可以说是朱明和极其信任之人,掌握有长安城一半御林军,甚至还可调动一部分禁军,可谓权柄极大,在皇宫仅次于大明寺指挥使朱自清。但即便如此,可称肱股之臣的杨国忠见了东方大明,还是不敢有丝毫逾越心理。 东方大明摆摆手示意杨国忠不必多礼,平静说道:“我又没有披甲,用不着行这么多礼数。何况这是江湖人之间的恩怨,所以我才要单刀赴会,跟你们无关,杨提督带着你的人后撤五十丈。” 杨国忠闻言内心悚然,难道东方将军您来此不是受皇帝陛下受意的吗?什么江湖恩怨,既然食君俸禄,自然要替王分忧,你东方大明说那话无疑等同于谋反! 见杨国忠没有动身,东方大明微微皱眉,语气一沉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一会儿若是打起来,我绝对不会顾及你。” 木真青打哈哈道:“这位将军最好还是听东方武神的话,后撤吧。那楚萧然不是寻常人物,别说就你这三百人马,再来三百都无济于事,甚至可能还会让我们束手束脚。” 杨国忠眉毛一挑,转而看向木真青。他虽然知道能站在东方大明身边的,绝不是普通人,可对方这么轻视自己,也让他微微有些不悦。俗话说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我杨国忠功夫虽然步行,但心里那股傲气还是有的! 便在这时,东方大明轻声说道:“木真青,一会儿我出手时,你不必出手。你出手时,我也不会出手。” 木真青! 本来憋着一肚子怒火的杨国忠这在这一刻立马就泄了气,他虽然心里有准备,可从没想过眼前这位身穿青衣,长相儒雅似书生的男子竟然就是新一代剑神。他一脸悻悻然,觉得刚刚东方大明说的话有些对了。 木真青笑着点头说道:“懂了。” 两人一同往前看去,已经走至街道中央的黄衣中年人脸色平静,他步伐稳健,身姿挺拔,普通的面容在这一刻也让所有看的人觉得他不是一位普通人。 木真青并指如剑轻放在背后长剑上,扭头看向东方大明,神情轻松询问道:“我先来?” 东方大明淡淡吐出两个字:“请便。” 话音刚落,木真青背后长剑骤然出鞘,横放在胸前。一旁的杨国忠只看到一道光华在场间一闪而逝,紧跟着就没来由浑身发冷。身为武夫的他虽然境界不高,但戎马一生,也知道这股莫名寒气便是顶尖武夫才会有的剑气。 杨国忠天人交战。退?还是不退?此刻决不能以常理敌我双方人数多寡来论好坏,楚萧然他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大能耐。可连木真青这样的神仙人物都出手了,自己这区区三百人确实有些杯水车薪。但守在飞来峰下是皇帝陛下亲自下的皇命,一旦后退便是抗旨,是要诛九族的! 一念及此,杨国忠牙一咬心一横,翻身上马,拔剑向前,大声命令道:“冲!”早已做好准备的三百御林军提枪拔剑,以雷霆之势冲杀向黄衣楚萧然。 木真青见状神情颇有些无奈,心里纳闷这些人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呢? 本来就狭窄的街道,身骑大马的御林军一进去,就更显狭小了。最前方三人三骑已是将街道挤满,再无一丝缝隙。 楚萧然脚步不停,就在最前方那三位御林军骑兵距自己只五步远时,他只虚抬手掌。突然,本来没有兵器在手的楚萧然浑身却蹦发出无比凌厉的寒冷气机,犹如刀剑一样冰寒刺骨。 下一刻,只见三马当先的御林军骑兵胯下坐骑轰然下跪,六条马腿已是不知何时被整齐切断。人仰马翻。这时候御林军步兵提着长枪赶了过来,齐齐冲楚萧然奔去。 杨国忠一夹马腹,也提剑上阵迎敌去了。 楚萧然对眼前一切熟视无睹,依旧闲庭信步朝前走去。而每当这位注定在将来几年崛起的武道宗师踏出一步时,其身前便有大风起,而且如狂澜一般一重胜似一重。 不少境界低的御林军直接就被这股气势压的连连后退,当黄衣中年人来到距御林军十步远时,场间的莫名狂风已是十分剧烈,而他前方一干所剩不多还在坚持的御林军早已动不了脚步,都半蹲下身躯双手扶地借此抵抗压力使自己不被冲退。 杨国忠使劲鞭打坐下马儿,可无论大马怎样踏动马蹄,都没能前进一步。杨国忠不禁面如土色,这一刻终于知道了何为武力九重天的武道大宗师。 楚萧然忽然双手握拳,他脚下大地猛然下沉一寸有余,浑身气机再度暴涨。方圆十米范围内都被一股压力覆盖,而且有一重一重如海浪一般的肉眼不见气机,以楚萧然为中心,暴烈向外卷荡而去。 杨国忠直接被连人带马冲得倒飞出去。 百无聊赖蓄养剑意多时的木真青一跃而起,他接过半空的杨国忠,将对方安然传回地面后,自身手持利剑,却不用剑,只是并指如剑对着楚萧然遥遥一点。 另一边的楚萧然第一次神情微凛,一直都没有停下脚步的他这次停住身子。只见他抬手屈指,也是对着木真青凌空一弹。 两人十步之间,两股无形气机相撞在一起,砰然炸裂。 木真青落地,莫名说了句:“看来,武榜是该换一换了。” 楚萧然继续抬步向前走去,目中无人。 杨国忠与一干退下来灰头土脸的御林军将士神情惊惧,一时愣在了那里。已是猜出接下来要发生怎样战斗的东方大明不觉蹙眉,沉声喝道:“还不快滚!” 就在这时,楚萧然朗声道:“挡我者死!” 他话音刚落,只见街道两侧的房屋剧烈震动,摇摇欲坠。他脚下的大地龟裂,像蜘蛛网一样向外蔓延,看着触目惊心。 而另一边木真青神色如常,手中长剑被他抛向空中,竟神奇般被定在了半空。木真青剑意一涨再涨,一瞬间剑气满场,森然至极。 两人之间的大地上一时间沟壑纵横。 ———— 这边楚萧然与木真青针尖对麦芒,战况一触即发。而金山寺前,宋家年轻宗主与姬若水已是开始了唇枪舌剑,火药味十足。 之前宋逸安之所以说那句“你是人吗”,其实是吃惊姬若水怎么会出现在金山寺。因为在他的计划里,姬若水此时应该安生呆在自家山庄里接受那青木老道的教育才对。 宋逸安神情尴尬,自知说错了话,赶紧亡羊补牢说道:“你别生气啊,我是见了你太过惊喜才一时失言。话说,你不好好呆在山庄,来这里干嘛?唉,不对,你是怎么来这金山寺的?” 姬若水心里其实为宋家年轻宗主那句“见了你太过惊喜”在喜悦,不过因为之前长期与宋逸安作对,习惯性面子上冷淡,气声嗔道:“要你管!” 宋逸安越想越不对劲,一把拉过转过身背对自己的姬若水,急声问道:“你出山庄我爹知道吗,他不会不拦你的啊!” 姬若水脸颊潮红,她一把甩开宋家年轻宗主的手,瞪了后者一眼,气呼呼说道:“不知道!” 宋逸安顿时更急了,直跺脚,“你倒是说啊!” 林空竹没有宋逸安那身功夫,费了好大劲才穿过层层看客,来到宋家年轻宗主这里。她抬眼看向惹得世子殿下那般诧异的女子,第一次清晰看到后者面容后,微微挑眉,在心里暗叹了一声。 在林空竹记忆里所见的女子,恐怕就只有长生宗那位千金可与之相比。 姬若水见宋逸安气恼的模样,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心情不觉大好。后者看到少女笑了,自己的心情莫名也变得好起来,他只呆呆看着姬若水,格外满足。 林空竹神色顿时黯然。 姬若水察觉到宋家年轻宗主在看自己,不觉崩住脸,一扭头柳眉倒竖斥道:“看什么看?” 宋逸安嬉皮笑脸道:“长的好看不让看吗?” 按照以往,姬若水肯定要以“就不许你看”回应。可今天她却没来由神情沮丧,低着头细声说道:“我要走了,楚叔叔要带我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回来了。” 宋逸安听了这话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呼吸急促险些窒息。之前当他看到姬若水的那一刻起,他就隐隐猜出了一些事情。其实自从他认识姬若水并且猜测到姬若水身份时,就已经知道将来有一天会有人来接走姬若水,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快到自己还没有能力甚至没有自信将姬若水留下来。 宋家年轻宗主一步迈到姬若水跟前,故作凶状,恶狠狠说道:“楚叔叔什么的我不管,也管不着。我只知道你是我的,谁都不能将你带走!” 第一百一十三章·给我个面子 有德与圆真这两位小朋友真不像是在辩论,各自脾气好的没话说,而且双方言语稀少,根本没有寻常辩论的唇枪舌剑场景,最重要的是两人说的话还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一会儿问“天会下雨吗”,一会儿问“佛门吃斋,要怎么维持营养”,金山寺前所有看客听着听着都是有些发困了。 坐在主位上的李三清偷偷打了个哈欠,心想自己之前教的圆真那一套都白交了,这有德小和尚哪有一丝他师叔的风采。这位天下第一宗师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要不然圆真到时候真借故上厕所耍赖,他这个坐掌教的面子上倒没什么,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在意的。 威严肃穆的皇轿前,眼光始终都在宋家年轻宗主身上的朱自清神情平静。忽然,他扭头撇向山脚方向,嘴角微翘,表情变为冷笑。正在这时,李三清与无量僧人也不约而同望向那里。 三人神情不一,朱自清一脸冷淡,眼神愈发寒冷。李三清抚须而笑,一整天时间无聊时光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丝兴趣。而金山寺主持无量僧人,脸上无一丝变化神色。 那里自然是木真青在与楚萧然对战,正在与姬若水对于之前宋家年轻宗主说的那句“你是我的”而打情骂俏的宋逸安心有所感,神情一凜,他伸出手摆出禁声姿势,转身看向山脚方向。 姬若水见宋逸安神色如此,看他不像是在开玩笑,便安静下来。林空竹看着眼前这一对儿心里越来越不舒服,与宋逸安一路走过来,作为女人,她是真有直觉的,猜到了世子殿下心有所属。在长生宗时,她见世子殿下即便与那长生宗千金那么大的美人都不多说话,就更加确定了。一念及此,林空竹目光再度移向姬若水,心里喂然长叹。这世子殿下薄情不假,可也多情。每一次他让自己走,不都是怕自己到最后陷太深无法自拔吗?想一想,自己与那徐钟晚,对于世子殿下来说,相比于眼前这位女子,归根结底还是同一类人。 宋逸安蓦的问道:“你知道你是谁了?” 这话问的委实有些不着边际,若旁人听了肯定摸不着头脑,问我是谁,肯定叫什么名字就是睡了。可姬若水只是微微一愣,就明白了那宋无赖问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低头不语,看不见其脸上表情。 宋逸安回头见姬若水如此,不忍再问,话锋陡然一转,开玩笑道:“想走就走吧,做公主多好,听着就比本宗主这个世子殿下气派。而且本宗主听说那楚萧然是隐于江湖一只手数的过来的大宗师,可与云山尽木真青这一类人打架。你跟着他,别的不说,武功肯定进步很快,说不定就能超过本宗主。到那时你若来找我宋家报仇,本宗主还不得束手待毙?” 姬若水猛一抬头,气的小脸通红,一大堆话憋在心里,最后还是像以前一样伸出手,怒气满满冒出一句话:“还我家剑来!” 宋逸安摘下腰间若水剑,在姬若水面前晃了晃,揶揄道:“当初好心给你,你偏不要,如今本宗主又不想给了。你跟着那楚萧然,待学成回来有本事就从本宗主这夺回去。” 林空竹只感觉世子殿下这话说的有些伤感。 姬若水眼中有水汽出现,她抬起头与宋家年轻宗主四目相对,紧咬嘴唇,仿佛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你真要我走?” 是你真要,而不是你真想。 宋逸安抿起嘴唇,故意撇过头不看姬若水,不露痕迹叹口气,说道:“这样无论对后周还是宋家,都是最好的结果。” 可你刚刚还说什么我是你的啊!这自然是姬若水心里的话,她强忍泪水,愤然转身而去。而宋逸安看着女子的背影,心脏好似在被千刀万剐。 待女子身形消失在视野,宋逸安失魂落魄坐下,低头苦笑看着手中的若水剑。小半年不见,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了却是闹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宋家年轻宗主轻抚剑身,他让她走,何尝不是为她好。这一趟金山寺之行,凶险难测,你后周幼公主的身份今日以后必定大白天下,朱家天子会放任你继续活下去?只是上山见一面而已,那楚萧然就不得煞费苦心,在山下造出那股动静。 林空竹在一旁很识趣的闭口不言,她刚刚听到“公主”,“后周”这两个词眼,已是让她受到了不小惊吓。大明皆知,八大异姓藩王中,就只有后周没有封土,甚至没有正统王室成员。这对于大明朝是一个禁忌,普通百姓触之必死。 宋逸安蓦的起身,下山而去。刚话说的有些急,还有一些话没跟姬若水说。况且今日一别还不知何时才会再相见,他还有一些交代的话必须对那楚萧然说道说道。 ———— 飞来峰山脚战况激烈,只看那街道两旁成片倒塌的房屋以及地上几尺深的纵横沟壑,就能猜想出这一番战斗是如何的惊天动地。之前木真青和东方大明喝茶喝酒的那个酒馆,因为远离战场而并没有受到波及。但那年轻店小二,却早已瞠目结舌。他虽然离得远,但感觉的到大地在震动,而且他可以看的到那里的房屋在成片坍塌,两道人影快速移动,就知道了发生了什么。店小二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心想今天没去金山寺看那佛道之辩也不是什么遗憾事了。 战场中央,街道上。木真青气定神闲,一身青衣再加上那浑然一体的儒雅气质,当的上丰神如玉四个字。而那柄寻常长剑在他身体四周像飞鱼一样,灵犀游动。 他的面前,楚萧然浑身不染一尘,金黄璀璨的华贵长袍刺人眼睛,更刺心神。这位注定藏不住的大宗师,虽然赤手空拳,但周身凌厉气机却像是一道道剑气,另一般武道高手也不得近其身半步。 木真青嗤笑道:“楚萧然,说好的挡你者死呢?” 楚萧然置若罔闻,右脚缓慢踏出一步。只听天地间似有一道炸雷声响起,场间先是平静的出奇,而后只见木真青瞳孔微缩,后撤一步,游动飞剑回持在其手中,如临大敌。 下一刻大地猛然震动,楚萧然第二步踏出,一股王霸之气随即从前者体内喷涌而出,天下万物在这一刻都不由萌生出一股敬畏感。 一直充当看客的东方大明见状眉毛一挑,他到底还是小看了这后周余孽。刚才楚萧然造成的那番动静,即便是他也做不到。但这并不是说明他东方大明打不过那楚萧然。单论杀人手段,这天下能比的过他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只是想要迸发出实质气息,则是需要高超的心境才行。当今天下东方大明知道的,以剑入道的云山尽身上有,那是股令人神往的浩然之气。已经进入天道的李三清身上有,那是一股让人高山仰止的神圣之气。金山寺主持身上也有,那是一股让人心生膜拜的仙佛之气。 但无论云山尽,李三清还是无量僧人,都是经过岁月洗礼经过时间考证的老古董,不能以常理度之。难道说如今眼前这位不过不惑之龄的长相普通的男人,心境可以以以上三位相提并论了吗? 想到这,东方大明不自觉迈出一步,右手已是握住了腰间那柄在十大名剑中,排名第七的开山刀刀柄,冲木真青高声喊道:“木真青退下!” 已是大明朝公认的新剑神木真青自然心有不甘,他身形不动,左手托剑,右手屈指放在长剑剑柄尾部,大笑道:“东方将军稍安勿躁,待木某先打痛快了再说。” 东方大明不由怒火中烧,大吼道:“你木真青这一败心境坏了事小,怕就怕你一败涂地,被那楚萧然顺势拿去了性命!” 说话间,木真青的右手已经轻微弹击在了长剑剑柄上。长剑受力极速激射而去,如一道流星,眨眼便来到了楚萧然跟前。 弹指一飞剑! 而楚萧然面无表情,只是简单伸出右手,如天热时节给自己扇风那般,对着木真青的飞剑轻轻摆动手掌。而那柄本来极速而来的飞剑在距楚萧然不过一丈距离时,骤然停住,再难前进一寸。 楚萧然依旧悠然迈着步子,继续前行。 木真青嘴角一翘,也向前走去。他右手屈指,每走一步,必弹击一指于那柄长剑之上。 只见街道上,一个轻轻扇着手掌,一个自在弹击手指,看着都是那般轻松安逸。可街道两旁本来坍塌的房屋,却不知为何又被四分五裂开来,而且随着木真青与楚萧然二人越接近,房屋则被切割的越零碎。至于两人所站立的地面上,早已是遍布疮痍,大地塌陷。 本来只相距十步的两人,却硬生生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最后木真青手指抵在剑柄尾端,楚萧然掌心对准剑尖。二人皆是再难前进一步。 木真青眉头一皱,撇头没来由问道:“你怎么回事?” 便在这时,东方大明一跃而起,来到楚萧然头顶。他腰间开山刀随即出鞘,继而光华漫天,另日月失色。 一刀迎面劈下。 这一刀之威震天动地,足以劈开大岳昆仑! 感受到这一刀之威的木真青险些肝肠寸断,即便他知道这一刀不是对准自己。 就在开山刀刀锋已经快要贴近楚萧然天灵盖时,一只手不知从何处突然伸出来,然后在剑道宗师木真青吃惊的眼光中,一把握住了刀身。 “给我个面子,不要打了。” 话音落,场间大地轰然下沉一尺有余,一股狂暴气旋如龙卷风肆虐,直接风卷残云般横扫了方圆百米的坍塌房屋。 第一百一十四章·微服私访 在一线江做船夫已经小二十年的王老汉最近有些烦,都是因为他的儿子给闹的。说起来,王老汉这儿子其实挺争气的,王家在江洲这种富庶洲城不算贫贱,温饱是足够的,祖上八辈都是劳工,到了王老汉儿子这一辈,竟得了上苍眷顾,竟然出了个读书人。 王家公子在江洲当地颇有名气,说的诗书,下的围棋,而且深喑茶道,可谓才情横溢。王老汉日夜盼着当今陛下能再开科举,自己的儿子一举夺魁,好光宗耀祖。所以他才出来干船夫这一行当,只为多挣些银子,有时王老汉也会半个月不回家,吃住都在自己的船上。 可就在前两天,突然传来儿子入狱的消息,让王老汉当时连生意都顾不得做,撇下一群正在讨价还价要租他船的客人,火急火燎的赶回了家。 王老汉到家才弄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江洲城有座“状元楼”,是间茶楼,专供一些读书文人或是儒生士子谈论学术的地方。王家公子也是那里的常客。听说是那一天状元楼里来了位自称女状元的年轻女子,要在状元楼内与宾客作对作诗。这本来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大明虽说重武,但也一直在提高国民的素质教育,鼓励百姓上当地道观文殿读书,而且打破了千年以来所谣传的“女子无才便是得”,对女子也放开了束缚。 作对当然是一人出上联,一人给出下联,学艺不精对不出来就算输。当天那位女状元接连败了七位书生,甚至其中有不少颇有才气的门阀士子。事后女状元讥笑江洲无才子,便奉上一句明日再战。 王家公子听说了这事,饶有兴趣,第二天来到状元楼,接受那位女状元的挑战。两人接连过招十几手,难分胜负。作对不成,女状元便要求对弈,照样是平局收场。以后三天,王家公子与那女状元皆是分不出胜负。世间事正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王家公子与那女状元竟然日久生情,暗生情愫。 这本来是件津津乐道的事情,可没曾想那女状元竟是江洲城豪门周家周员外的千金,而且这位千金与那江洲曹通判的公子还有婚约。一州通判的地位仅在知府之下,手中权力不小。当曹通判的儿子听说了这么一回事,不由怒火中烧。随便给王家公子安排了一个罪名,就将之拿下入了大狱。 王老汉得知事情经过,唉呼这算怎么回事。他想找周家问一问情况,本来自家儿子与周家千金是两相情愿的事情,况且不知者不罪,自己儿子又不知道有曹通判这么一回事。王老汉想请周员外出来说说情,可周府对他大门禁闭,而周员外那位自称女状元的千金,听说是被幽禁在了府中。 王老汉托人找关系,想去曹通判府上请罪,依然吃了闭门羹。王老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死的心都有了。直到三天后,王家公子被放了回来,只是整个人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但所幸是捡回了一条命。王老汉自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却对那周员外千金不死心,日思夜想,整天茶饭不思。王老汉见自己儿子一天天消瘦下去,只能是干着急心疼,无可奈何。 一大家子人总得吃饭,王老汉在家呆了一个多月,便嘱咐自己老伴儿好生看着儿子,就来到了江洲渡口,继续做生意去了。 …… 在金山寺大开佛道之辩这种时候,一线江上还陆续有船只过来京州。因为佛道之辩要持续三天时间,所以许多赶不上第一天的看客也会晚一些到。而就在佛道之辩开始的第一天,有这么一群人,竟然是要从京州出去,要坐船过江去东南行省,委实有些出人意料。 王老汉看着眼前的应该是这群人主子的中年男人,心生奇怪,可也不好多问。别人给钱,他就租船,一切和气生财。况且自己家那点事还没解决,哪有心思管别人的事。 要出京州去东南的这群人只有五个人,为首的中年男人身体颀长,穿了一身布衣。或许是因为保养好的关系,他看起来的年龄要比其真实年龄小一些,约莫五十岁不到。王老汉暼了一眼布衣中年男人,他这种市井之人,其实看人很准,一眼就瞧出了对方身上那种难掩的贵人气质,不似常人。 跟在布衣男人身后的四个人,年龄不一。最小的只有十五六岁,王老汉偶尔听到那些人中有人喊少年“九公子”,他看少年与布衣男人说笑的神情,猜想两人应该是父子关系。 其余三人中,一位鼻直口方,身高体阔的壮年汉子尤为引人注目,汉子旁边站着一位同样高个子,但身形消瘦,面白无须管家模样的人。两人身后,跟着一个一脸媚笑,身体微微发福的华袍男人。 王老汉看的好生奇怪,他猜想这应该是哪家豪门老爷,最多是京州的官老爷出门赏景来了,可这老爷穿的怎么还没一个下人穿的好? 王老汉其实不知道,那个贵为江洲知府的发福男子,也在为这件事心中忐忑不安。他得到密信,说京城里那位要来东南,便立即亲自从江洲过了一线江来京州相迎。出门前他也好好想了自己要穿什么,既然那位是微服私访,所以肯定穿的不会太过张扬,所以江洲知府就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件最便宜的长袍。可谁能想到,坐拥中原九州的人,能穿这么寒酸? 船入大江。 布衣男人走向王老汉,指了指后者随意拴在裤腰带上的桃木符,笑问道:“老哥,你这桃木符我看着挺别致的,哪来的?” 王老汉一听这话,随手解下桃木符,直接递给了布衣男子,挠挠头笑道:“不值钱的小玩意而已,前一阵子有群道士坐船付不起钱,那群道士的领头就给了老汉我这个桃木符。我想着这桃木符值不值钱的倒也无所谓,总归是个装饰,就随身带着了,本来以为能给老汉我这一家带来好运,没曾想……唉,不说了,挺糟心的。” 布衣男子接过桃木符,翻来覆去左右看了看,又一听到老汉的话,会心一笑,想着倒也挺符合武当山那位仙人的行事风格的。他将桃木符还给王老汉,自己也从怀里摸出一块一模一样的,递向后者说道:“老哥你看,我也有一块这样的桃木符呢。” 这时那位被人叫做九公子的少年凑头过来,语气里满是惊奇的说道:“真的是一模一样啊!” 王老汉自然不敢伸手去接对方递来的桃木符,他只是凑近脑袋看了一遍布衣男子手上的桃木符,又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的,果然一模一样。老汉好奇问道:“这位员外,莫不是你也碰到了那群道士,拿了这桃木符给你抵债?” “哈哈……”布衣男子开怀大笑,他蓦的话题一转,问道,“刚刚老哥你说什么事糟心,说来听听,或许老弟我能帮上忙。” 王老汉神情黯然摇摇头,诚心说道:“算了,这次老汉我一家惹到的人非比寻常,员外你还是不要招惹的为好。” 布衣男子没说话,笑容温和,坚持问道:“说出来吧,老弟我能帮上忙就帮,帮不上也不会打肿脸充胖子的。” “哎呀,伯伯你快说吧,我爹肯定能帮得上忙。”那位九公子看着倒是很着急。 布衣男子微微蹙眉,他用呵斥的语气,可明显脸上无愠色说道:“礼儿不得无礼!” 那九公子一缩脖子,吐了吐舌头退了回去。 王老汉叹口气,而后坐下来将整个事都说了一遍。当说到那曹通判时,老汉刻意多说了几句:“员外我看你是个好人,多提醒你几句话。那曹通判虽说官位不如知府,可老话说得好,‘县官不如县管’,所以有时通判手中的权力,才是实打实的。员外今天的事你听了就当笑话算了,反正我那儿子只是挨顿打而已,没啥大不了的。” 老汉这边说的云淡风轻,那江洲知府那里却是汗如雨下。 布衣男子听完老汉的讲述,自己还没说什么,那九公子又插嘴了:“真是岂有此理,天子脚下,竟还有这等事,还有没有王法了?!” “扑通”! 那江洲知府直接跪了下去,浑身瑟瑟发抖。 王老汉见状不知所云,布衣男子笑了笑,突然毫无征兆转身而去。又想起伤心事的往老汉一阵唉声叹气,将桃木符重新拴回自己裤腰带上,返身掌船去了。 那九公子一脸坏笑的走近跪在地上的江洲知府,后者一看就宛如看见了救星一样,跪着爬到九公子腿前,一把将之抱住,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道:“九阿哥您明鉴啊,下官是真不知道这回事,那曹通判下官其实早已看他有贼心,这次回去肯定将之革职查办!” 正是当今皇主的小儿子朱礼别有深意一笑,又问道:“就这么完了?” 江洲知府心领神会,赶紧说道:“回去后下官亲自为那王公子与周小姐主婚,一切费用都由下官来承担!” 朱礼闻言笑意吟吟,拍了拍江洲知府的肩膀后离去。 那江洲知府顿时如释重负,整个人差点虚脱。(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云山尽来了 飞来峰山脚。 东方大明落地,还保持着一刀下劈的姿势,扭头看向半路杀出的白发白须白眉一身白衣的老人,神情不变问道:“我以为李三清会来,真是有些让我失望。” 东方武神这话耐人寻味,可他刚刚那一刀的威力,足以劈山裂海。五十年前东方大明马踏八国最春风得意,对昆仑上劈出的那一刀也不过如此。能拦的住这位猛人的,竟然不是李三清,着实让人有些吃惊。 白发白须老人一听这话不禁急了,他赤手抓住东方大明的开山刀,向前探近身子,冷笑道:“东方大明你别眼高手低,李三清来了你还能活?” 东方大明一笑置之。 木真青不露痕迹退后一步,身形与东方大明平齐,而后对着白发白须老人拱手行礼,无奈笑道:“木真青先恭贺王老前辈跻身剑仙。” 来人正是跟绿鱼从长安城玩耍回来的王依山。 王依山没有理木真青,而是扭头对身旁一直默默无言的楚萧然说道:“你快走吧,老夫与那宋小子的情谊,也就到此了。” 楚萧然脸上古井无波,他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向前踏出一步,用动作回应了王依山。这位后周第三代忠良,也太目中无人了些。木真青可不是号称年轻剑神那么简单,是足可以与云山尽一战的人物,之前的弹指飞剑不过试探而已,真让他出杀招恐怕李三清也得全力应对。至于东方大明,这是在五十年前就做出一刀开山壮举的猛人,五十年时间谁能猜的到他的修为到了何种境界。你楚萧然即便心境再高,想以一敌二也是不可能的。 王依山被气笑了,恨铁不成钢说道:“楚萧然,你若是今天死在这,还谈什么复国,你那位幼公主如今还在山上,又如何让她安全走出这长安城?” 楚萧然脸上终于有了波动,也停下了脚步。木真青这时神情古怪,狐疑问道:“刚刚跟你过招,你好像只有杀气却无杀心,难道就是在为那幼公主拖延时间?” 一语及此,木真青恍然大悟,呢喃道:“原来如此,你去荆州找那李世真求药,是为那幼公主,她难道是得了什么病不成?” 木真青话刚出口,瞳孔就急剧收缩,身子激射后退。下一刻,楚萧然出现在木真青之前站立的地方,自身是一拳向前的姿势。 木真青嘿嘿一笑,道:“看来那所谓的幼公主是你的逆鳞,让我想一想,现在你那位幼公主肯定是和宋家那小子在一起。” 王依山松开了握刀的右手,转而看向木真青,与之针锋相对道:“木真青,有些事知道了不一定非要说出来,小心祸从口出。” 东方大明收刀,面对王依山而立。 木真青看着前方并排而立的王依山与楚萧然,轻松笑道:“现在好了,二打二,王老前辈您是跻身剑仙的人物,可别让东方将军失望啊。” 王依山撇撇嘴,很没有高手风范的说道:“老夫只想打你一顿,那东方大明皮糙肉厚的,老夫只怕打不动。” 木真青不以为意,而是扫视了一遍场间形势,思忖良久。王依山虽然跻身剑仙,但境界不高,况且老匹夫年龄大了,保不准战力要大打折扣。东方大明久经沙场,就冲他在西北边关对自己所放出的恐怖气机,已是根本不弱于武道境的战力。无论怎么算,都是自己这边占优势。 可就当木真青这一念落下时,王依山已是不知不觉间欺身到了他的跟前,后者二话不说,直接一脚踹向木真青,嗤笑道:“还在想什么,老夫打的就是你!” 木真青大吃一惊,身子再度后退,可就在他还在飞退过程中,王依山就趁势又追了上去,迎面就是一记右勾拳。木真青不禁怒火中烧,他横臂格挡,脚步连点地面,并不准备樱其锋芒,继续后退。 这时木真青已是连退了数十丈远了。 王依山冷冷看了一眼前者,啐出口唾沫,只见他双手按地,对着落地未稳的木真青,双脚猛地一瞪地面,身子激射而去。老人一路过来,沿路地面骤然碎开,向外翻裂,一层一层沙尘被王依山所带起的气息向两旁扑散。 木真青勃然大怒,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王依山整个人冲撞飞了出去。他重重摔落在地上,继而喷出一大口热血,受了不轻的伤势。 场面局势顿时陡转。 木真青从地上爬起来,心里气怒交加,一时攻心,又忍不住喷出一大口血。他郁闷至极,自己受伤,王依山出乎意料的厉害确实是一部分原因,但那老匹夫一声不响就出手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东方大明刀指大地,他面对楚萧然,但却是冲王依山冷冷问道:“王依山,玩够了没有?” 王依山先是神情鄙夷看了一眼木真青,而后转身面向东方大明,意犹未尽摇摇头说道:“这哪能够,不打的他满地找牙怎么行?” 东方大明嘴角一翘,毫无征兆抬手出刀,上来就是全力一击,所出之刀锋所向披靡。 早有防备的王依山震臂引动气机,先是挡住东方大明的无形刀气,然后以赤手,一掌拍向那名闻名九州的开山刀。 平地起惊雷。 开山刀劈到王依山手掌的一瞬间,东方大明便欺身而进,两人身体四周开始响起一连串宛如春雷般的轰动响音。王依山左手向东方大明的脑门拍去,后者却不去格挡,只是手腕一抖,莫名其妙将开山刀抛飞上天。而后这位大明朝武神右脚一点地面,下半身向上腾空而起,整个人颠倒了方向,头朝下腿朝上凌空在王依山头顶。这时开山刀再度回到他手中,直接一刀力劈向王依山天灵盖。 而王依山只是冷冷一笑,一直充当看客的楚萧然这时突然出手。但不见他如何动,场间顺时便席卷了满满的王霸之气。楚萧然一指点天,轻念了一句:“落。” 东方大明只感觉浑身冰冷,本来向下力劈的开山刀被他强行倒转方向,逆天朝上劈去。这时候本来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天色骤沉,一道闪电当空劈下,直冲东方大明而去。 这是法天象地的大神通,手段已然通玄了! …… 金山寺佛殿前。 李三清感受到山下的风云突变,坐卧不安。倒不是他也想去帮谁,而是眼前这圆真与那有德小和尚的辩论太无趣了,向来喜欢凑热闹看热闹的老人怎能受得了这个? 无量僧人前者那般难受模样,温和一笑,淡淡问道:“李掌门也想下去瞧瞧?” 李三清暼了他一眼,神情鄙夷,讥笑反问道:“难道你不想?” 无量僧人神态自然摇摇头,语气平静说道:“贫僧不想。” 李三清闻言,脸上一副不信的神色,幽幽说道:“已是触摸天道的楚萧然,再加上跻身剑仙的王依山,只东方大明与木真青两个人,想拦住他们有些捉襟见肘吧?况且你刚刚肯定也感知到了,木真青的气势突然萎靡不振,想来是受了重伤所致。东海那位现在也快到了吧?如今木真青失去了战力,只靠东方大明一个人,只拦住楚萧然一个人恐怕都不行,更别说与他不相伯仲的三位宗师了。要知道那后者忠良可是来刺杀圣驾的啊,这里是你佛门圣地,太宗陛下若真出了什么事情,你金山寺还能存活的下来吗?” 无量僧人没来由冒出一句:“你我都心知肚明,坐在龙轿里的是什么人。” 李三清闻言微微一愣,继而会心一笑,不再言语,抬眼开始百无聊赖听论辩。 这时候,已是下至半山腰的宋逸安见林空竹气喘吁吁,心有不忍,他停下下山脚步对在前面率先下山离自己不远的姬若水喊道:“你站住,本宗主有话对你说。” 姬若水听到喊声停下身子,她转过身,脸上刻意装出一副冷淡表情,心里却有一丝丝期待得问道:“是要还我家的剑吗?” 宋逸安笑着走近她,摇摇头坏笑道:“还剑你就别想了,说了不还给你,就不还给你。只是本宗主有些话要对你那位楚伯伯交代,一会儿要去见他。” 姬若水不禁大气,抬腿踢向宋家年轻宗主,却被后者轻轻躲开。这位后周幼公主心里大骂自己不争气,气呼呼问道:“那你喊我停下来做什么?” 宋逸安向林空竹伮伮嘴,无奈说道:“你没看人家跑不动了吗,人家可不像你一样,整天大大咧咧的,没一点女人该有的特质。” 姬若水顿时转气为怒,嗷嗷叫扑向宋逸安。 宋家年轻宗主用对付绿鱼的办法,以剑鞘抵住姬若水,他正想说什么,忽然心有所感,猛地抬头。只见遥远东方天际,有一人正御剑而来。 剑上之人身躯挺拔,他双手负于身后,一袭白衣与长长白须,随风飘扬,看着甚是风流潇洒,无愧大明最风流宗门之名。 宋逸安嘴角微翘,笑意深邃。 真是宗师太集结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宗师大集结 京州飞来峰山上山下,可以说几乎聚集了五十年间大明江湖与庙堂最顶尖的武道宗师。明面上已经出现的,就有享有天下第一武道宗师称号的李三清,佛门之祖无量僧人,新剑神木家剑阁阁主木真青,八方将领之首的武神东方大明,号称宗师境下无敌的朱自清,以及跻身剑仙的老一辈人物王依山和隐于江湖的亚圣后周遗民楚萧然。至于还在赶过来的,除了御剑距此不远的天下第一剑道宗师云山尽外,还不知道有多少。 无论这场佛道之辩结果怎样,注定要在大明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么多的武道宗师汇聚一处,即便是半年前宋逸安的那场束发礼与之相比,也要稍逊一筹。 日薄西山。 佛道之辩第一日的辩论已经接近尾声,结果不出预料没有分出胜负。所有看客都是有些心灰意冷,圆真与有德的辩论不温不火不说,还丝毫没有一丝可圈可点的地方。有些老人不禁想起了五年前的那场佛道之辩,当初他们也是觉得不够精彩,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倒也经常作为饭后谈资来讲啊。可如今这辩论,要如何来说啊? 随着暮鼓敲响,第一日的佛道之辩宣告结束。看客一**下山而去,有的还心存不甘,扭头看向那座巨大的龙轿,侥幸想着能一睹龙颜,结果自然让他很失望。 圆真与有德各自回去,前者其实颇有点开心,至少自己没有在第一天就用掌教教给自己的那个方法。刘青走出人群,温和笑着来到圆真跟前,伸出手揉了揉后者脑袋,柔声说道:“圆真做的很好。” 圆真灿烂一笑,这时李三清走过来,故意沉下脸,生气说道:“那小和尚一开始问你佛与道谁才是世间真理,你为什么不回答?” 圆真委屈说道:“我回答了啊!” 李三清顿时恨铁不成钢,愤恨说道:“不知道那也叫回答啊?圆真啊圆真,你就不会说道教才是世间真理吗?!” 圆真小道童低下头,看不见其脸上表情,只是可以听见他小声嘀咕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嘛,怎么能打诳语呢。” 李三清真恨不得过去赏小道童一个爆栗,无奈说道:“他出家人才不打诳语呢,咱修道之人是为天下苍生,必要时说一两句瞎话怎么了?” 圆真一时语塞,无法作答。 另一边,有德来到金山寺主持跟前,神情沮丧,默不作声。无量僧人还没说什么,他的师弟倒忿忿责怪有德道:“有德你怎么回事,怎么能问佛与道谁才是世间真理呢?” 有德很认真说道:“有德就是不知道嘛。” 无量僧人的师弟不禁被气乐了,心想自己师兄怎么会收了这么个笨徒弟,他哭笑不得说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咱佛教了!” 有德若有所思,又是煞有其事想了好久,最后还是扭过头询问向自己的师傅无量僧人道:“师傅,真的是这样吗?” 后者想了想,最后也是没能给出答案,会心笑道:“你与那圆真小道长辩的不就是这个吗,为师说的也不一定对,答案还得你自己去寻找。” 这边佛道之辩虽然暂且落下一段帷幕,可山下的战斗却才是刚刚开始。之前楚萧然施展圣人才会的法天象地的大神通,引天雷劈打东方大明。而后者真不愧是大明朝廷的武神,只见他单臂举刀向上,作擎天式。开山刀刀锋划出一道璀璨刀锋,竟是直接力劈了那道拳头粗壮的天雷! 楚萧然,王依山,东方大明四散分开。 东方大明手中开山刀轻微颤动,他轻挥了挥短刀,似是要把残余在刀身上的天雷甩掉。王依山嘿嘿一笑,挥了挥衣袖,伸出手却是冲着木真青勾了勾手指,后者差一点又一口老血喷出来。楚萧然始终身体笔直而立,姿态怡然,颇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气魄。 便在这时,东方大明于王依山,还有木真青一起抬头望向东方,只有楚萧然一个人抬眼看向飞来峰下山路口。 只一两个呼吸间,只见一柄长剑由天外而来落至场间,然后一袭白衣的剑道宗师云山尽飘然落地,笑容和熙。而就在同一时间,飞来峰下山路口处,宋家年轻宗主与姬若水二人刚好也下了山。 木真青缓缓站直身子,看向云山尽,语气嘲讽说道:“都说你剑谷云氏最风流,不理尘世,如今看来全都是糊弄人的把戏。你云山尽既然来此,便跟我木真青没什么两样。” 云山尽微笑不语。 楚萧然踏步向姬若水走去,途中东方大明横身阻拦,却被王依山率先出手拦住,呵呵笑道:“东方武神干什么去?” 东方大明微微蹙眉。 下一刻二人身形赫然消失在原地,而后便听到王依山的声音仿佛从九天云霄外传来:“宋小子照顾好自己,东方大明便交给老夫了!” 木真青想动,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身前的老罗提了提手中铁锤。老罗脸色平静,但眸光阴冷,战意盎然。 这时楚萧然慢步走至姬若水身前,他挥动衣袖,掸去灰尘后轰然下跪,五体投地尊声说道:“请公主移驾回去!” 姬若水闻言神情凄然。 宋逸安上前刚想说什么,起身的楚萧然不见如何动,只微微一个前倾身子,已是足有四品境界的宋家年轻宗主只感觉心口突然被压了一块大石头,连呼吸都受阻,连连后退。 楚萧然冷声道:“楚某还请宋宗主不要阻拦!” 宋三顿时勃然大怒,他一步向前,正准备拔剑时,迎面一股莫名狂风袭来,直接将他掀飞了出去。而楚萧然刚刚无非就是挺了挺腰板而已。 宋逸安无奈苦笑,这还怎么玩? 感知到大批之前观赏佛道之辩的香客快下山了,云山尽笑意吟吟说道:“去别处打吧,一会儿这里人多起来,伤及无辜就不好了。” 木真青暗自运转真气,天人交战。如今场间形势陡转,东方大明跟王依山单打独斗去了,此时早不知去了何处。云山尽既然来此地,就算不帮那宋家年轻宗主,也肯定不会帮自己,面前这罗姓铁匠,当初明龙湖上简单过招,也不似常人,关键是还有个亚圣楚萧然,委实有些棘手。 这位大明新晋剑神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无论他木真青弹指一飞剑再怎么嚣张厉害,面对这样的局势也不得不小心对待。 云山尽将剑入鞘,平静说道:“木真青你不必想那么多,要我说也别去别的地方打了,都是咱大明的武力,何必自相残杀。你放他们离去,自然不会有人找你麻烦。江湖里的事,自然得是咱江湖人来解决。” 木真青以冷笑置之。 云山尽不以为意,转而冲楚萧然说道:“你可以走了。” 后者脸上自始自终古井无波,待一脸怅然的姬若水先走一步后,他才紧跟其后而行。 这场宗师大集结的盛宴,难道就这样突兀结束了? 宋家年轻宗主神情落寞,云山尽来到前者跟前,低声说道:“去渡口那里送一程吧,好歹是堂堂宗主,大气一点。” ———— 晚间李三清回到住处,其亲传弟子中武道修为最高的三弟子俞鸿瑞默默走至自己师傅身后,他犹豫良久,也没说话,只是轻微叹口气。 武当山掌教扭过头,神态轻松,笑问道:“是感知到山下的动静了吧?王依山,木真青,云山尽,东方大明,楚萧然,啧啧啧,未来百年都不一定能集结这么多宗师于一处啊。怎么,鸿瑞你手痒痒了,也想下山去跟他们打一架?” 传闻里修为有望追上李三清的武当山三师叔祖俞鸿瑞神情黯然摇摇头,叹口气说道:“都一把年纪了,最忌争强好斗,弟子没那么想。” 李三清别有深意笑笑,说道:“鸿瑞你这话是含沙射影骂人了吧,你今年不过花甲的年纪而已,山下那打架斗殴的一群人,王依山活了快两个甲子,他不是一把年纪?云山尽成名在一甲子前,如今快要耄耋的年龄,不比你年龄大?东方大明算年轻了,不也古稀的年纪了?这三人哪一个不是一把年纪,为师很好奇,鸿瑞你骂的具体是哪一个?” 俞鸿瑞神情尴尬,破天荒难为情说道:“弟子不是那个意思,对于三位老前辈,鸿瑞是打心眼里尊敬的。” 李三清轻叹口气,幽幽说道:“为师众弟子中,文律精通典藏,有他在山上掌管戒律,也算有了主心骨,即便有天为师不在了武当山依然乱不了。熙缘的丹鼎也算打出名声了,且不论是否真的有用,反正香客们愿意相信,那咱武当山至少香火钱断不了。你的武道,宇轩的剑道,以及像刘青,圆真,余光这样的许许多多道士,都是将来咱武当上得以继续兴旺的根本所在。为师在世一天,无非是锦上添花。武当山能有你们,为师真是打心眼里高兴。” 世人皆知武当山当代掌教李三清一共有四名弟子,大弟子赵文律掌管戒律,二弟子陆熙缘为丹鼎大家,三弟子俞鸿瑞武道天赋最高,关门弟子宋宇轩天生剑心,乃武当小剑魁。规矩,丹鼎,武道,天道,武当山样样俱全。 但俞鸿瑞听了自己师傅这样称赞的话,却是没来由老泪纵横。(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走了 光阴似箭。 持续三天的佛道之辩落下帷幕,最后的结果不出人预料,没有分出胜负。其实在佛道之辩结束第一天的时候,所有看客就知道也算看透了这一届的佛道之辩,说难听点,武当山与金山寺分明就是在胡闹嘛! 这也就是平民老百姓没有看到山脚发生的那些事情,在佛道之辩结束的第一天,大多看客下山后虽然看到了满目疮痍的大地与街道两旁的断壁残垣,心里吃惊是肯定的,但绝没有往那是几个在他们眼中就是神仙人物打架造成的。 第四天武当山的一群仙人们就回去了,仿佛一切都已尘埃落定。那间茶馆的店小二逢人就说那天他见到的情景,可就是没人相信,酒馆掌柜的却拿这个说事,说年轻店小二肯定是偷懒,睡着做梦了。店小二有苦难言。 杨国忠将守在飞来峰四面的八百御林军召集在山脚,当时楚萧然虽然气势汹汹,但并没有下死手。已是将龙轿换成的巨大龙辇缓缓下山,一身大红蟒袍的朱自清一马当先,开道而行。来到山下时,杨国忠立马命御林军分列道路两侧,将想来此地一睹圣颜的百姓挡住。这时四十名锦衣卫如鬼魅般出现在四周,他们之间距离不一,若是行家在此一看,就知道这般站位可以说天衣无缝。杨国忠扫了一眼那些锦衣卫,暗暗吞了一口口水。他们御林军虽然是护卫京城的主力军,但杨国忠内心清楚,锦衣卫才是名副其实的护卫圣上的主要战力。 其实杨国忠真正畏惧的不是这个,太祖皇帝建大明寺,创立锦衣卫制度,诸侯乱战时是为收集情报,那时的大明寺只是谍报机构,并无多大实权。后来到了太宗皇帝的太平盛世,大明寺不再作为单单的谍报机构存在,太宗皇帝给予其有生杀大权,可先抓人后奏报。京城高位者的圈子里对此都心知肚明,这无非是皇室在加强中央集权罢了。当朱自清担任指挥使后,大明寺又多了一部分权力。大明寺中有专门一部分锦衣卫可跃过朱明和直接听命于朱自清,用以猎杀江湖中的高手。大明寺中有一张必杀花名册,而楚萧然便位列榜首。 巨大龙辇缓缓前行,朱自清驭马来到杨国忠身旁,戎马一生的后者便立马感觉到一种压抑感,不敢有丝毫逾越。朱自清平静说道:“麻烦杨将军护送陛下回京。” 杨国忠一听这话先愣了一下,当他看到朱自清竟然调转马头,看样子是要独自离去才反应过来,立马焦急喊道:“朱指挥使!” 朱自清皱眉扭头,杨国忠一瞬间只感觉自己浑身发冷,惶恐说道:“朱指挥使,您不跟我们一起回京吗?” 也不怪杨国忠有这样的疑问,都是四天前楚萧然给吓得。世人都知道朱自清是太宗皇帝的近侍,曾不止一次替朱明和挡下刺杀。如今金山寺与长安城虽然离得不远,但如果途中真有高手刺杀,八百御林军也不一定能起作用啊! 朱自清冷冷回应道:“这是皇帝陛下的旨意。” 杨国忠不觉暼了一眼那座巨大龙辇,心儿胆颤,绕是身为九门提督的他,也不再多言,抱拳说道:“卑职知道了。” 朱自清一骑绝尘反方向而去。 …… 重回风雪园。 钱百万本来从金山寺回来,就准备直接回长安,三天时间,许多生意都还要他亲自过问一遍。没曾想他刚回到风雪园,宋家年轻宗主又登门拜访。不过这一次宋逸安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许多人。 钱百万自然还是出门迎接,他快速扫了一眼宋家年轻宗主带的客人,越看心里越吃惊,尤其是看到那一身刺眼黄衫的中年男人,钱百万只感觉心惊肉跳,心里直打鼓。所幸宋家这位宗主没有多说什么,只吩咐钱百万腾出几间空房即可。 待进了风雪园安顿下来,送走了钱百万,宋逸安转身,先看了一眼姬若水后,看向楚萧然,笑问道:“楚前辈觉得这里怎么样?” 楚萧然自然是一副冷淡脸色,一旁的云山尽忙着和稀泥,打圆场道:“人家宋宗主既然如此热情,你楚萧然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别在小辈面前这般失态。” 楚萧然眉毛一挑,哭笑不得。那意思是说要不是你这位老前辈硬拉着我们过来,此刻楚某已经带着公主回到故地了。 知道楚萧然意思的云山尽神情尴尬,他站起身,拉起前者说道:“你让人家小两口说会儿悄悄话,咱们去外边别打搅。” 姬若水一听这话脸直接红到了耳边,将脑袋一低再低。而宋逸安无奈笑笑,心想这云山尽还这么不正经。 对于云山尽的拉扯,楚萧然不为所动。他看向姬若水,用眼神询问后者的意思。极有主仆贵贱之分。 姬若水低着头,小声说道:“先委屈楚叔叔到外边等一等若水。” 楚萧然利索起身,行礼说道:“微臣遵命。” 林空竹与绿鱼很识趣退出屋子,宋三与老罗一开始就只是守在门外,并未入内。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宋逸安与姬若水两个人,前者一言不吭,神情平静喝茶。后者实在忍不了,生气问道:“你就没什么话要说的吗?” 宋逸安放下茶杯,疑惑问道:“听云老前辈讲那楚萧然可是实打实的大宗师境人物,几近圣人,已经触摸天道,战力与王依山不相上下。你就凭一个幼公主的空头衔,就能让他这么为你卖命?” 期待好久却等来这么一番话的姬若水自然满腔羞愤,她愤然转身,气呼呼说道:“你可以直接去问楚叔叔!” 宋逸安会心一笑,很没有眼色的又问道:“你是后周幼公主,肯定对楚萧然这个三代忠良遗孤有印象吧?” 姬若水这一次竟没有生气,她茫然若失,喃喃说道:“我自己没有印象,但听楚叔叔讲过。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前诸侯周国的肱股忠臣,周国皇主曾亲赐三代忠良的皇匾。” 五十年前诸侯周国灭亡,大明铁骑踏破周国国都,楚萧然的祖父为守国门力尽而亡,周皇帝与当时年仅及冠的楚萧然父亲还有尚在镪媬的楚萧然败退逃跑,但途中遭遇埋伏,周国皇帝为救楚萧然父亲深受重伤死去。后来楚萧然慢慢长大,被自己父亲一直灌输着三代忠良的想法。随着楚萧然如今渐渐展露头角,大多数人都只猜测楚萧然是为那三代忠良的名誉而奋战,殊不知还有他父亲与周皇帝的那段情谊在。 屋外,王依山与楚萧然在院中的亭子里相对坐下,前者上下打量楚萧然,连连点头,低声称赞道:“一浪更比一浪高……” 楚萧然神情淡然,出言问道:“宋家这位年轻宗主根骨不错,但晚辈与他相处甚少,不知道其秉性如何。说白点,楚某这次难不难将公主带走?” 云山尽白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你没有把握,会冒着与东方大明交手的风险,也要送你那幼公主来见宋小子?” 楚萧然一笑置之。 云山尽慢声说道:“老夫与那宋小子也没多少交集,但自从上一次他束发礼那件事看,宋小子颇有股傲气,心性坚定。他喜欢的东西,就算是你,若强抢回去,也不见得能行。” 楚萧然闻言,脸色第一次变得温和,诚心问道:“如今那年轻宗主身旁没了王依山,晚辈若强抢,云前辈是不是要出手相拦?” 云山尽耸耸肩,不置可否。 楚萧然嘴角一翘,轻呡了一口茶后,平静问道:“若是公主一心要走,他宋逸安还会坚持吗?” 这本就是他和姬若水来之前约定好了的。 房门由内打开,姬若水与宋逸安相继走出。前者眼眶泛红,能看的出脸上表情多有不舍。宋逸安抽出若水剑递给姬若水,嬉皮笑脸说道:“给,之前说不给你就是开个玩笑,君子不夺人所爱嘛。” 没有像平常那样讥笑宋逸安“你也算君子”的姬若水紧抿起嘴唇,她在犹豫少许后,竟摇摇头没有接剑,说道:“这把剑我送给你了!” 宋逸安眉毛一挑,坏笑问道:“真的?不心疼?” 姬若水潇洒转身而去。 楚萧然对着宋家年轻宗主拱了拱手,还没开口,宋逸安倒先发话了:“本宗主只是暂时打不过争不过你,并不代表以后不去跟你争。今日若水是完好无损跟你走的,日后待我有能力了,希望她的处境只会更好。” 楚萧然嘴角一翘,话语掷地有声:“既然决定出山,楚某便不会留余力。他朱家天子不该想着要如何杀我,而是多该操心他自己的性命!” …… 姬若水与楚萧然上了小船,回头看渡口时,没有见到宋逸安,神情沮丧。她轻声问道:“楚叔叔,我自作主张把若水剑送给了他,您不会怪我吧?” 楚萧然爽朗大笑,道:“公主大气,微臣心里只有佩服!”(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山上天门,山下武当 在佛道之辩结束后的第三天,身高八尺有余,身高体阔的熊大熊二才坐着与他们二人身材极其不相称的小船,来到了京州。至于为什么这两头熊又来晚了,不用说,肯定是又迷路了呗。 两头熊也纳闷了,这一次他们可是一路问路过来的,怎么还会迷路。两人坐下的小船晃晃悠悠晃晃悠悠,陷水极深,让人看着不觉担心小船会不会翻沉。 小船靠岸,熊大熊二下船,后者想找木桩停船,熊大摆摆手,不耐烦说道:“还找什么,你还想再坐船回去啊?” 熊二一想也是,如今过了一线江来到北地,那宋家宗主即便离开了金山寺,肯定是继续往北而行,自己与熊大找上那宋逸安将之杀掉后,顺便就可以回家了。 佛道之辩结束,并不代表金山寺就不热闹,每天京州上山拜佛烧香的人依旧很多。熊大熊二看着上山下山络绎不绝的香客,心想来晚了,这下该怎么办,要去哪再去找那宋家宗主。 熊大抬头看向飞来峰顶,金山寺隐于雾里云里,看不清真实面目。倒是半山腰的千寻塔清晰可见,独树一帜。他不自觉抬步向山下走去,对熊二说道:“既然来了,就给咱娘烧柱香吧。” 熊二自然是一万个答应,不过身在京州这种敏感地区,他们两位又是大明寺必杀花名册的前几名,不得不提高警惕。 熊大看出了熊二的顾虑,咧嘴一笑,安慰他道:“咱们烧柱香就走,不在这里多待。况且长安城里高手虽然多,但短时间内想要召集能围杀咱们的锦衣卫数量,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熊二深以为然,他憨厚一笑。事实也确实如熊大所言,这两位能在江湖杀手榜上拔得头筹,自然是有过人的本领。大明寺里高手如云,可能降伏这两头熊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除非朱自清亲自出马,否则来多少锦衣卫都是羊入虎口。 两头熊欢快上山,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千寻塔。二人站在塔边,向前看去,京州如锦繁华景色尽收眼底。熊大看着看着,低声呢喃了一句:“真应该让娘也看看。” 上了飞来峰,来到伏魔寺前,熊二蓦的停下脚步,转身向大殿里看去。即便伏魔寺里香客众多,但他还是轻松一眼就看到了伏魔寺佛殿内并列两侧的金刚罗汉佛像。一个个佛像神态逼真,栩栩如生。 熊二看了一眼伏魔寺大殿内的佛像,不以为意,但他见熊大眼神微凛,就知道那一幢幢佛像肯定暗藏玄机,就不觉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熊大收回目光,沉声说道:“有讲究,佛门一向水很深,金山寺尤为深不可测。总之不要无缘无故来这里找麻烦,否则会死的很惨。” 熊二浑身不自觉感到一股寒意,在他印象里,只要熊大说死的很惨,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结果肯定大抵如此。 金山寺宏伟威严,前有一方公德池,来往香客若有诚心,都会丢一枚铜钱于水池中,寓意美好祥和。熊二此时趴在公德池边,看着池水清澈可一眼看见的铜钱,不自觉伸出手捞了一枚出来。 忽而,有威严嗓音怒斥道:“是谁在玷污佛门圣地?!” 熊二不知所措,一脸茫然直起身向前看去。只见一位身披红黄相间,上嵌宝物袈裟的中年僧人站在自己对面,菩萨怒目,满脸怒容。 这公德池里的一枚枚铜钱是心诚香客所投,其中祝愿不仅是为自己,也有一半是为金山寺祈福。若有人从里面拿铜钱,从另一方面岂不是说宛如盗取了佛门气运?自从这方水池建成以来,还从没有今天这等荒谬事情发生过! 僧人正是金山寺主持无量僧人的师弟,佛号树心。这位大明佛门的第二号人物其实还在为三天前的佛道之辩介意,今日正是由他坐镇金山寺为香客解疑,正好看到熊二之前的恶劣行径,自然是不由怒火中烧。 熊大难得露出笑容,出来先是不伦不类双手合十行了个佛家礼数,打圆场道:“是我这第弟不懂事,扰了佛门清净,还请圣僧见谅。” 树心僧人好不容易逮到能出气的机会,哪肯放过,“你们可知自己犯了大错,盗取佛家香火钱,贫僧是可以直接报官的!” “报官?”熊大骤敛笑容,身子前倾浑身气机暗自涌动。 树心道人号称口若悬河,自己的功夫却差的一塌糊涂。这时见面前这壮实汉子的架势,似乎是准备动手,不觉慌了,“你们要做什么,佛门圣地,可不容你们胡闹!” 熊大嘴角微翘,就在他准备动手时,一声柔和的“阿弥陀佛”声音莫名响在耳边。熊大利索收手而立,转身看向已不知不觉来到自己身后一丈之内的枯槁老僧。 熊二如遭雷击,能瞒住熊大在无声无息间来到他身体一丈之内,这名老僧绝对已经是一品之上的高人境,已然是佛门大能了。 熊大恭敬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敬声说道:“见过无量主持。” 树心僧人见自己师兄来了,底气顿时足了,叫冤一样喊道:“师兄,他们真是岂有此理,盗取公德池铜钱……” 无量主持摆摆手止住自己师弟,自顾走到公德池边,然后在树心僧人吃惊的目光中,俯身捞了一枚铜钱出来。他转而面向熊大,将铜钱递给后者,柔声说道:“给。” 熊大收下铜钱,重重握在手心。 无量僧人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山上天门,山下武当。” 熊大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恍然大悟。他神情复杂,最后还是再度双手合十恭敬行了一礼,道:“谢无量主持指点迷津。” 无量僧人表情没来由变得悲悯起来,他轻轻叹口气,重重念了句:“阿弥陀佛!” ———— 京州以北被天山一分为二,以南是京州长安富饶地区,以北则是地广人稀土地贫瘠的西北行省,满地黄沙。一些历史杂文与当地县志里也曾提到过,在过去,天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曾作为中原南北的分界线,正与大明朝所指定的一线江一样。 天山高耸入云,山峰处积雪覆盖,世人皆知有“山上天门,山下武当”一说,天门剑派祖庭建于天山之上,历时百年,底蕴深厚。武当山坐于西北边境,与天山相距不过百里。京州与西北行省之间的广袤地域内江湖宗门众多,但能够的上排名的,也只有天门剑派与武当这两个而已。 对于山上天门,山下武当一说,作为当事者的两个宗门从没有当众发表过言论,天门剑派还好说,由于云山尽四十年前一夜断七剑,致使天门剑派衰落至今,有那样的说法也是变相提高了天门剑派的江湖地位,不发表言论也属正常。可武当山就不一样了,作为千年道门祖庭,实力上肯定比天门剑派强的不止一星半点,对于世人给的与天门剑派相提并论的说法,不出来发几句牢骚委实有些不正常。 宋逸安一行人从风雪园出来,按照计划,向北朝武当山而去。临出发前,钱百万为宋家年轻宗主准备了马车与骏马,早把一切安排妥帖。可谁看不出来,这钱百万是想把这尊阎王爷赶快送走。 与巨城长安擦肩而过,说不遗憾肯定是假的,宋逸安远远看着那座天下名城的轮廓,轻轻叹口气。他不经意间瞥到绿鱼兴致不高,百无聊赖开玩笑道:“想王老前辈了?” 绿鱼秀眉一立,瞪眼说道:“谁会想他?!” 宋逸安别有深意一笑,慢声说道:“如今王老前辈生死未卜,虽然老前辈跻身剑仙,境界深不可测,可那东方大明也不是善茬,一刀开山的事迹传颂至今,不全是他是大明朝大将军的缘故。” 小姑娘一听这话立马就没了气势,她确实在担心王依山。当初王依山陪她在长安城里玩耍,绿鱼可是尽兴的很。她一个小姑娘,心思单纯,别看平常时不时对王依山横眉竖眼的,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后者有多好。 自从佛道之辩与姬若水见面后,林空竹就跟换了个人一样,变成了哑巴。宋逸安自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懒得搭理林空竹,出了马车。 与宋三并排坐在马车横梁上,宋逸安扭头看向老罗,问道:“罗叔,王老前辈与东方大明那一战,结果会咋样?” 老罗驭马向前走去来到宋家年轻宗主身边,语气一如既往平静说道:“这一战若是公开出来,绝对是五十年间未有巅峰的一战。至于结果,两人没必要弄成两败俱伤,更不会下死手让另一人惨死。” 听到老罗这样说,宋逸安心里安定不少。他抬头看向西北方向那座宛如擎天一柱般的天山,微眯起眼睛,蓦的问道:“天门剑派如今是谁在掌教?” 老罗向来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宋家年轻宗主这话自然是问宋三的。宋三迅速在自己心里组织语言,答道:“天门剑派上一代掌教齐三羊莫名自行兵解后,曾有一大段时间由手持天门剑派镇派七剑的七位师叔伯掌教,后来宗主说了云老剑神一夜断七剑,导致那七位师叔伯归隐,天门剑派就此没落。而从剑炉得到的最新谍报来看,如今掌教天门剑派的人,是在教内辈分为小师叔的苏步青。” “苏步青?”宋逸安倒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他有一种直感,此行不去天门剑派看一看,会成为一生的遗憾。 既是山上天门,山下武当,那便该循序渐进去造访才对。一念及此,宋家年轻宗主改变主意道:“先去天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