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汉魂》 第一章 北国乱边 景帝十年冬,长安。 临近夜晚的天空阴沉如故,小雪稀稀落落地飘洒而下,落在地上又化作了冰水,将本就不太平整的官道变得更加泥泞。 一名身着赤色号衣的令节纵马踏在官道上,溅起了一片泥水,飞骑闯入城池最北边的宣平门,却被戍卫在城门口的数十兵卒给拦了下来。 “将军,这里有个家伙想强行闯门!”一个伍长用手中的环刀指着马上的骑士,对匆匆赶来的城门校尉喊道。 “蠢物!他是边关的令节!连这都看不出来么!”城门校尉当场便给了那伍长一记耳光,拨开士卒们架在前面的长戈,将那令节迎下马来。 但他却没想到那个令节已然虚弱到连下马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刚一拉辔头,令节便整个摔进他怀里。 “匈奴……犯边……”令节倒在他的怀里,刚说完,便昏死过去。 “将军,这……”刚刚挨了一耳光的伍长捂着脸颊走上前来。 但那个城门校尉却没有理会他,而是喃喃地念叨起令节刚刚说的话。 “匈奴……犯边了……” …… …… 自先皇文帝以来,大汉朝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动过兵戈了,天子与民休养生息,百姓安居乐业,国力得到了空前的增长,高祖时几乎找不到四匹毛色相同的马来拉车那般的破落早已被丰足的仓廪所取代。大汉周边的势力几乎没有一个敢与其争锋。 然而今天傍晚,汉景帝帝刘启却收到了一道朔方郡传来的加急军报——匈奴突袭了朔方郡境内的长城,掳掠人口数千,汉军战死者六百余人。 “将军……有什么想说的吗?”汉景帝顿了顿,将手中的竹简抛到一边,朝着案几对面的素衣男人问道。 “陛下心中早有定论,又何必让下臣显拙呢?”素衣男子轻笑着回道,似乎根本不将他当做万人之上的天子,倒像是把他当做经年深交的老友了。 “呵呵……”汉景帝干笑了两声:“什么时候天下无双的骠骑神将傅广也也开始矫情了?蛮夷犯边,孤既没有找大将军刘献,也没有找太尉卫灵,偏就找了你这个骠骑将军。将军可知其中深意?” 傅广听了,沉默一会儿,道“广虽愚钝,却也知道此番陛下有拔擢之意,只是……” “只是什么?”汉景帝跪坐着的膝盖向前挪了几分。 “只是天家无情,帝心难测啊。”傅广仰头叹了一口气,随即有将视线对着汉景帝:“阿启,八年前的事情,我还记着。” 八年前,景帝前元三年,正是那场七国之乱爆发的时候。 “晁错那小子自以为智略无双,每次都笑咱们脑子不好使,其实他才是这全天下最蠢的家伙啊!”傅广起身走到了床边,跌坐上去:“连帝王无情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的蠢材。” “那你刚才直呼孤名便已是死罪了,阿广。”汉景帝摘下长冠,披散着头发笑骂道:“不饮几盏酒便浑身发痒是不是?!” “给我上北地最烈的烈酒,他娘的那些宫廷御酒淡得跟水一样。”傅广骂骂咧咧地嚷道,就像汉景帝是横门大街酒垆里的小厮一般。 “辽东来的好酒,别烧了嗓子。”汉景帝朝他掷去一壶酒,也跟着走了上去。 “能饮否?”傅广晃着壶。 “老了,喝不动了。”汉景帝也跌坐在窗台上,但行动却有些僵硬。 傅广听后,沉默了一会儿,拎起壶仰头便灌了一口,竟将整整一壶烈酒一饮而尽。 “好酒!”他一抹嘴巴,豪气干云地喊了一句。 喝完后,他又渐渐恢复起先前的稳重:“老的大概不止你一个人,我们,都老了啊!那些没老的,都成了死人。” 汉景帝看向窗外的月光,轻叹一声:“当年那些能陪我饮酒放歌的老兄弟,现在也只剩下阿广你一个了吧?” “嗯,从陛下登基到现在,也有十个年头了。”傅广低着头说。 窗外,一片冬雪落在了汉景帝的长发上。 “已经……十年了啊。” …… …… 韩勤担任宣平门的城门校尉已经有十数年了,从先帝到当朝皇帝,一直都是不上不下,既没有积下什么大功,也没有犯下什么大错,平日里也就是维护一下城门秩序,顺便收取入城税。 为将十几年,愣是没见过一次刀兵,养在上林苑的精锐北军都没什么用处,就更别提长安城门的一个校尉了。 终日尽忠职守,用薪俸养活一家子人,熬到五十岁便回乡买田置地,这就是他唯一的人生追求。 然而今天,一份北方来的军报却彻底打破了他安稳度日的想法。 匈奴犯边了,照着大汉朝一惯的作风,肯定是要打回去的,战端一起,原来那批守成之将肯定会被有能力的人所取代,指不定哪天自己这个靠祖上功绩荫来的校尉就得换人。 抱着满心的忧思,韩勤带着几个小卒回到了自己算不得大的府上。 “老爷,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他刚一进门,韩夫人便与几个小婢迎了上去。 韩德满脸不痛快地将佩剑卸下来抛向一边,立马便有一个小卒双手捧住。 “别提了,今天守门时来了一个令节,他带来了一份很要命的军报……” “匈奴人打来了。”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蹲在院子的角落,用一块磨刀石一点一点打磨着一柄锈迹斑斑的环首刀,刚刚那句话便是他说出来的。 “商儿,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韩德那张刚才还堆满牢骚的脸渐渐变得铁青了起来。 开战的军报虽然算不得什么机要,但是连一个小孩子都能提前知道的话,那就很不正常了。 “猜的。”少年依旧低着头,用心地磨着刀。 “猜的?!” “嗯。”少年抬起头,用一双毫无生气的双眼直视着自己的父亲:“父亲戍守的是宣平门,而宣平门正是长安最北的门,说明令节是从北方来的,而且很急。北方军报无非就是诸侯叛乱和蛮夷犯边,七年前天下诸侯就没有能力造反了,由此也就不难猜出是匈奴犯边了。” 韩勤走到他身边,找了个石凳坐下,又细思了一会儿,说:“北方的蛮夷除了匈奴外还有鲜卑,你又是怎么猜出是匈奴犯边呢?” “匈奴国力比鲜卑强很多,我不相信鲜卑会把后方暴露给一个比狼还恶毒的势力。”少年竖起刀,仔细看了看,上边依旧锈迹斑斑。 “那如果鲜卑真就如此,你不就猜错了吗?”韩勤又问。 “一个长安少年猜错一份军报,又能和这天下大势扯上什么关系?”少年说。 “好——!”韩德抚掌大悦:“生得此子,韩氏家门必得兴旺啊!哈哈!” “父亲若无其他事,孩儿便回房歇息了。”少年将锈刀收回鞘中,又将视线直视起自己的父亲。 韩勤与他的眼睛对视,竟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那种毫无生气的眼神他见过,在许多因触犯军法而被斩首的士卒眼上。 血淋淋的首级被挨个排在斩首台上,他们的双目都像是望向什么地方,可再看看,却又怎么也搞不清他们究竟在看哪里。 有个剿过许多匪的老军说,那是死人的眼神…… 少年说罢,也不管韩勤有么有点头,便径直提刀朝屋子走去。 “商儿!”韩德突然叫了一声,少年应声停住脚步。 “那把烂刀扔掉算了,为父下次送你一柄三十炼的环刀。”韩德说道:“怎么磨也磨不动,那把刀邪性。” 少年手中的刀是韩氏先祖传下来的,祖训里分分明明地为它列了一条:“凡韩氏子孙,无能者万不可用此刀。” 韩勤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有能之辈,事实上韩氏祖先用过这柄刀虽然都战功彪炳,但大抵都没能活过四十岁。 于是这柄“邪性”的环首刀便直接到了他的独子,韩商手中。 韩商没有回头,而是背对着父亲:“这把刀里有魂。” 他说罢,便走入屋里,将门锁住,坐倒在地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随后,他再度将手中的长刀抽了出来,静静地抚摸上面的锈斑。 “今天还是没能把它磨好……吗。”他呆呆地自语道。 这柄刀的刀身不仅布满锈斑,就连刃口也是残缺不齐的,简直与废刀无异。 但是韩商却不这么想,他能感觉得到,这柄刀里蕴藏着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东西,或许是死于此刀之下的亡魂,或许是刀匠千百锤上的执念,抑或者是韩家列祖列宗的魂魄。 但他感觉这些都不是,总之,这柄刀上确实附着了什么。 “你还在想刀的事?”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横刀,挥斩,止刀…… “你打招呼的方式还是没变呐。”一个高挑清丽的少女笑吟吟地说道,丝毫没有在意抵在她颈间的刀锋。 “因为你每次出场的方式也没变。”韩商将刀撤回,引刀入鞘:“下次要找我走正门,搞不好我哪次就会失手的。” “切!要是我走正门那还不得被你家的管家给轰出来啊。”少女抱着手臂说:“况且我还是挺相信你不会失手的。” “是么。连我自己都没这个自信。”韩商沉声说:“把命赌在这上面是件很蠢的事情。” “是么。”少女也紧绷着脸说:“和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儿严肃成这也样是件很蠢的事情。” “你学得不像。”韩商认真地说。 “呃——”少女不由地捂住了额头。 …… …… (ps:前几章算是铺垫,讲些零碎剧情,到第七章剧情展开,文笔应该会大爆发的。请诸位读者支持本人,感谢……) (未完待续) ; 第二章 乱题 哪怕少女已然无言以对,韩商却依旧一副认真的表情:“说吧,找我什么事。” “废话,本姑娘找你还不就是出去玩儿么!”少女一插腰,豪迈地说道:“走!咱们喝酒去!” “我……没钱了。”韩商听后有些茫然。 “这次不要你出钱,本姑娘有!”少女拍了拍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自信满满。 “你哪来这么多钱?难道是去偷了?!”韩商大惊。 “偷?老娘还去卖了呐!”少女不满地嚷道。 “妇道人家做这种事情不好。”韩商皱着眉头说。 啪—— 少女一记重拳砸在了他的头上。 “白痴啊你!”少女怒气冲冲地用手指戳着他的脑门:“看你说起武艺兵法一套一套的,怎么脑子就这么愣?啊?!” 韩商揉着脑袋:“我……” “少爷!里面还有人吗?”这时,府上管家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别废话,快闪啦!”少女眼疾手快地拉起韩商,踢开窗户翻了出去。 …… …… 宣武门后的横门大街楼阁耸立,鳞次栉比,二人踏在繁华的街道上,被四周的叫卖声环绕。 被少女拉着的韩商看着她奔跑的背影,视线渐渐模糊。 这种感觉……真像是初识的那会儿啊…… 他好像看到了当日,古灵精怪的少女拉着莫名其妙的少年,像傻子一样跑了半个长安城,在夜半之时一起仰躺在观星楼顶,仰望星空。 “哦,都忘记你叫什么名字了。”少女将视线从繁星中移开,偏过头看向少年。 “我叫……韩商。”尚未反应过来的迟钝少年呆呆傻傻地说。 “本姑娘是全长安最漂亮最聪明的美少女傅雪。记住了没有?”少女说。 “哪有人这么自称的……嗷——!” 视线渐渐从记忆回到现实,少女依旧还是那个少女,长街依旧还是那条长街,两人间的羁绊,被紧牵着的双手接连。 “想什么呢?”不知不觉中,傅雪停下了脚步,正奇怪地看着他。 “没什么。”韩商淡笑着摇了摇头。 “那还等什么,”傅雪大声道:“走!喝酒去!” “妇道人家不该喝酒……” 啪—— 又是一记重拳,傅雪拉起晕晕乎乎的韩商,走进了旁边的酒垆。 年关将至,酒垆里的年味也愈发浓重,寻常百姓在柜台上打几壶米酒,留着过年时与家人共享。那些江湖游侠们则将一年中余下的积蓄统都换做粗劣的烈酒,就着小菜吹牛作乐。 店内人们呼出的浊气,酒液散发的气息,还有豪客们身上的汗酸味,通通都混在了一起,憋在这不大不小的酒垆内。 “这里的味儿不太好闻。”傅雪忍不住用衣袖捂了捂鼻子。 “和血腥味比起来也不算太重。”韩商倒是有些淡定。 由于出身军门的缘故,他时常会被父亲领着看一些匪盗被斩首,美其名曰“练胆”。 “算了,咱们还是买点酒到观星楼那儿喝吧。”傅雪径直走向柜台,向小厮打了足足半斗烧酒,从腰里抓了几枚五铢结账走人。 “其实我还是想问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韩商看着吃力地抱着酒桶的傅雪,接过酒桶问道:“以前喝酒吃饭不都是我付钱的吗?” 在他的映象里,傅雪是很穷的。据她自己说,她生母早亡,父亲是走南闯北的行脚商,所以很少能见到一次面。但这其中有几分是真话,几分是假话,就不得置知了。 可笑二人相识数年,他却对她几乎一无所知。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本姑娘的钱不偷不抢,是靠双手赚来的……诶小心别洒了!”傅雪跟在韩商身后。 “喂!那个小丫头,站住!”这时,一个粗鲁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二人应声回头,只见几个一身短打的市井无赖正拨开人群,气势汹汹地冲他们走来。 “快闪!”傅雪一声大喝,飞快地冲出店门,韩商会意,把酒桶朝他们一掷,砸翻了几个人后也追了上去。 “你又惹什么事了?”韩商很快便追上了人群中的傅雪。 傅雪头也不回,气喘吁吁道:“没……没惹事,就是……就是几个无赖做生意不讲究罢了。呃啊——累死老娘了。” 跑着跑着,体力不支的傅雪便蹲在了地上。 “站住!他娘的老子们今天非剐了你!”这时,那几个无赖再次跟了上来。 韩商见状,将腰中的环刀压低了一些,二话不说便抱着傅雪朝街边小巷冲去。 “诶诶你干什么啊!笨蛋你快放我下来!”傅雪拍打着韩商的肩膀大声道。 但是韩商只说了一句话便让她安静了下来:“看他们的气势,怕是真想把你剐了。” 巷道比较蜿蜒,有许多分叉。这对他俩来说是件好事,他们能够利用这种地形轻易地甩开后面的追兵。 然而,似乎天不如人愿才是人间常理——他们钻进了一条死胡同。 望着高高的石墙,韩商放下傅雪,抽出腰刀冷视身后,那几个市井无赖已然跟到了身后。 “老子今天不弄死你俩就不在城北混了!”一个混混举起一把短柄环首刀,叫嚷道。 “且住!”韩商伸出左手制止了他,沉声道:“为什么要杀她?现给说明白了!” “为什么?!”那个无赖反倒是露出了愤怒的表情:“这个小丫头在我们赌坊出千,害得我们损失了几百铢,你倒是问我们为什么?!” 傅雪听后,也大声叫嚷道:“胡说!明明是你们坐庄的自己技不如人,反倒还诬赖别人出千!” “你那些钱,”韩商扭过头严肃地看着她:“是赌来的?” “没错!本姑娘不偷不抢,靠天赢钱,有什么不行的?!”傅雪插着腰说。 韩商又问道:“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出千。” “你看本姑娘相识那种人么?” “不像。”韩商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 “那不就是了!”少女又是一记爆栗。 “他娘的!你说不是就不是啊!一个脸生的小丫头连赢几十把,这不是出千是什么?!”无赖们纷纷用刀指着她骂道。 “本姑娘还是那句话,自己技不如人就说别人出千,不是个男人!”傅雪也回骂起来。 为首的无赖一听这话,大怒道:“娘球的……兄弟们弄死她!” “且住!”韩商把锈迹斑斑的长刀横在胸前,大吼一声。 似乎是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几个无赖陆续止住了脚步。 “要钱的话拿去便是,莫伤了人性命。”韩商一本正经。 傅雪听后,立即不满地叫道:“喂!这明明是我自己赚来的!” “给他们!”韩商难得对她露出斩钉截铁的表情。 “好啦好啦,给就给咯。”少女满脸不情愿掏出腰包,朝那几个无赖处抛去。 为首那人接了钱袋,在手机头掂量了一下,冷哼道:“哼!算你们还识相,下次别他娘的想在老子的赌坊出千!我们走!” 话毕,几个无赖便转身离去了。 “喂!你说谁出千啊!”傅雪冲着他们的背影嚷道。 “好了,破财免灾。”韩商伸手拦住她。 “破财免灾?!”少女的眼睛瞪得像两只银铃:“你以为本姑娘在那臭气熏天的赌坊里呆了多久才赚来这么多钱的?啊?!” 韩商挠了挠头,傻傻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呃——!”傅雪再度捂脸,无言以对。 “总而言之,阿雪你要记住,和人命比起来,钱永远都算不上什么。”韩商一本正经道。 “谁教你的?” “经常在我家门口乞讨的乞丐。” “……” …… …… (未完待续) ; 第三章 北望夕山 经历了被人围堵这件事后,傅雪的心情陡是低落了许多,恰好韩商身上也没带钱,二人在繁华的横门大街上也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 “我说讷笨驴,”走着走着,傅雪突然问旁边的韩商道:“你真的想去参军打仗啊。” 韩商默默地点了点,说:“我韩家世代军门,为大汉戍守天下,至不济也如我阿爹一般混得个城门校尉。我总不能弃了家门的世代荣光,去干那别的营生吧。” “可是,可是参军打仗的话一去便是经年不返,家可就顾不上了啊。”傅雪有些急了。 “大丈夫当立不世之功业,若庸碌平生,又要那家何用?”韩商认真地说。 “说得好!”这时,一个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二人齐齐回身望去,只见一个风度翩翩的劲装男子轻笑着朝他们走来,虽然看上去似乎不算年轻,却总给人一种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感觉。 “大丈夫当立不世之功业……小兄弟果真是志向高远啊!哈哈!”男子大笑着说道。 傅雪看见他之后,立即便急了起来:“阿爹,你……你跟踪我?!” “嗨——,我哪里敢把自己的宝贝女儿交付给一个不解风情的蠢小子呐。”男子摆了摆手:“不过他刚才在被围堵的事情上表现得倒也不差。” “你是阿雪的爹吗?”少年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 男子揉了揉他的脑袋:“如假包换。” 韩商一把甩开他的手,沉声说:“我不是三尺稚童。” 中年男子先是一怔,随即呵呵一笑:“呵呵,却是我唐突了。” 韩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后认真道:“你不大像一个行脚商人。” 中年男子又是一怔,奇怪道:“行脚商人?” 随即,他又看到少年身后,自己的女儿正冲他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呵,行脚商人赚钱不易,也终归是门下贱活计,我已经不做这行了。现在我在洛城门那边儿与人合伙开设了一处小书馆,售些杂书野史,若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杂书野史?”韩商顿时来了兴趣:“是不是楚霸王背水决战、乌江自刎那类的故事?” 中年人微微一笑:“自然是有的。若想租赁,去洛城门东街墨帘阁找陈掌柜便是。报我傅广的名姓,可少与些价钱。” “嗯!”韩商用力地点了点头。 中年人也点了点头,旋即转头对傅雪说道:“雪儿你差不多也该疯够了,妇道人家要知晓矜持,随我回家吧。” “呜……今天压根没玩着什么啊。”少女晃了晃脑袋。 “再玩就得把命丢了。”名为傅广的男人牵着她的手回身便走。 傅雪看着韩商,可怜兮兮地说:“笨驴,今天没法和你玩了,明天见吧。” “其实明天不见也可以的……” “笨驴!” …… 韩商愣愣地看着他二人离去的身影消失在人群当中,随后便转身,独自一人朝着城外前行。 …… …… “雪儿,你看中那小子了?”在前往洛城门东街的路上,傅广问道。 其实他说的没错,东街墨帘阁确实是他的产业,但是他却没有对韩商说,这个所谓的“小书馆”乃是全长安藏书最多,书料最豪奢的书馆,而与他合伙开设书馆的——正是当朝天子刘启。 “唔……我来想想。”傅雪立即嘟着嘴思索了一会儿,说:“大概是觉得那个笨驴太笨了,挺好欺负的吧。” 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又说道:“而且他认真的样子也挺好看的。” “呵呵,这样啊。”傅广从腰间拔出一根雕玉烟斗,眯着眼睛吸了一口旱烟。 少女这才反应过来,她小脸一红,恼道:“阿爹你居然诈我!” “嘿,女儿思春了,当爹的又怎么能不管啊。”傅广立即从沉稳中年变作了登徒浪子:“不过你可得提防好了,天底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想当年阿爹也是长安城内外出了名的风流美少年,我在碰到你娘之前间或会邂逅一些其他女孩……” “才不一样咧!那个笨驴可不似阿爹这般花心,他就是根转不动的死脑筋!”傅雪反驳道。 傅广用烟斗轻轻地敲了一下女儿的脑袋,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雪儿你记着咯,这世上没一个男人是不花心的,喜欢上他很正常,但若把自己陷进去,便是自陷罗网。” …… …… 长安北边有座名为北望的小山,据说高祖刘邦解下白登之围,班师回长安之后,曾亲自登上这座小山,遥望北方,以祭奠那七天七夜里死于于白登山上的汉军亡魂。 韩商拖着长刀,让刀鞘划过高祖皇帝曾经走过的路,登上了山顶。 此时夕阳西下,落日长圆。自山顶上望去,日坠西山,将地平线都染上了绚烂的柔光。 他将刀弃置一边,自己也仰身倒在了一颗树旁。 “你来了么。”这时,树后响起了一个沉闷的声音:“为何又来这里?” 韩商并未向声源处看去,而是依旧低着头:“因为猜到你会来这里。” “想找我的人很多,因为我能够给予他们很多东西,那么你又想从我这里获取些什么?”沉闷的声音说。 韩商顿了一会儿,缓缓地将刀推至身后:“我想知道关于这把刀的事情。”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那声音听后,先是低声的笑着,随后笑声愈来愈大,叫人怀疑起他是否会笑岔气。 “我从未料想到还有人会向我提及一把多年之前留下的废刀。”笑过后,那声音再度平静。 随后,一只手搭在了韩商的肩上,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老人拿着那把刀,缓缓地坐在他的旁边。 “关于这把刀的故事是我先祖代代传到我这的,但我却不打算再传给我儿子了。”老人用粗糙干枯的手指抚摸着刀身。 “我已经等了很久了。”韩商默默地打断了他的抒情。 “啧……少年郎就是年轻急躁啊。”老人轻啧一声:“好吧,就权且当个话本说吧。” (未完待续) ; 第四章 剑甲之盟 传说汉高祖刘邦北击匈奴之前,曾将征北军五营上万汉军聚集在长安北边的一座小山上,自楚汉争鼎以来便追随着他的铁血雄师竟能将整座山都站满。 高祖皇帝以刀剑为台,以矛戈为柱,在山顶筑起一座台阁。他站在高台之上,指天为盟,与山上的所有士卒为誓,曰必率大汉雄狮北定匈奴,保国守土。若背盟毁誓,则台阁倾倒,自身戮死于乱刃之下。 后大汉三十万大军出征,征北军五营雄师逢战必先,人人敢死,成了大汉当时最强的精锐之师。 但大汉虽最初连战连捷,却在之后做出了许多错误的决策,最后竟沦落到高祖被围白登的地步。 被困的征北汉军孤立无援,时逢天降大雪,士卒只得抱团取暖,每天早上都能发现成批昨夜互相抱着冻死的士卒,直到七天后,无法忍受伤亡的高祖皇帝向匈奴人低头,汉军残部才得以撤离。 甚至连撤退的时候,汉军都要手执强弓劲驽围成圆阵行进,以防止匈奴人变卦…… “你只是说了一遍白登之围的经过罢了,”韩商偏过头,盯着老人:“还说得不够精彩。” “呵呵,我说的自然只是白登之围,还是从书馆的话本里背下来的。”老人笑了笑,丝毫不在意自己被揭穿:“但是白登七日的后面还隐藏着一些故事,甚至连史官都不敢将之刀笔于竹简上,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大多缄口不言,将秘密带进了棺材里。” …… 在白登山上的日子里,纵使缺衣少粮,孤立无援,却依旧有一些汉军用热血与军魂勉力支撑。每当他们动摇时,都会与战友互相出示掌心里的一道伤疤——那是他们与高祖歃血为盟留下的痕迹。 最初的几天里,几乎每夜都有人将身上的号衣交给身边的战友,然后集成小股部队向匈奴发起裸攻。因为他们知道,死人是不会怕冷的,活人比死人更需要衣物。 这样的自杀式反攻屡禁不止,连许多汉将也违反军令,像一个普通士卒一样死在匈奴箭下。 到了第五日时,高祖已然萌生了怯意,与张良谋划议和之事。然而这个消息传到汉军士卒间,却引发了轩然大波。 是夜,征北军左营哗变,一千余名汉卒包围了高祖的军帐。就在高祖与一众谋臣武将措手不及时,叛军却纷纷抛下兵刃,高举手掌,朗声喊出当日盟誓之言。 随即,他们又拾起兵刃,斩下自己的左手,复加一刀,自刎而亡。 死去汉卒流下的血流入白登山的山沟,汇成了一处血泉。高祖彻夜未眠,第二日,敛齐尸骨,共得一千一百六十二具,左营未参与哗变的只有一个韩姓屯长。 高祖下令将死去叛军的尸骨皆安葬在白登山顶,还命随军工匠铸刀一柄,用死者凝成冰块的血水淬火,交与那个屯长。其刀名曰—— 汉魂! …… “汉魂……吗。”韩商从他手中接过刀,抚摸着刀身喃喃道。 老人看着他手中的刀,缓缓说道:“这把刀你还是不要磨了,刀身上的暗斑并非锈迹,据说正是淬火时血水融进铁中留下的,就好像那上千将士的亡魂要将自己的执念融进这把刀中一样,它注定不会是凡铁,挥舞这把刀的也注定不会是普通人,当这把刀斩向敌人的时候,千百个不屈的亡魂声嘶力竭地发出怒吼,连鬼神都要被它惊退!” 老人仰身靠着树,望着天空轻叹一声:“本来我也是想就此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连我儿子都不告诉的。高祖毁盟背誓,欺骗了忠于我大汉的将士……这种秘密真不该传承到现在。” “说到底,高祖皇帝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誓言吧。”韩商淡淡地笑了笑:“所谓的君臣之盟,剑甲之誓,不过是枭雄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 老了摇了摇头:“这话如果流传出去,纵使韩家世代武勋,也断然保不住你的。” 俄而他又笑道:“不过高祖确实枭雄本色,至于那淬血铸刀和登山北望,是真心痛惜还是单纯的做戏,就不是后世可以揣测的了。” 韩商听后,从地上拾起刀鞘,将刀收进去,转身便走。 “喂,怎么不声不响地就走了?”老人转头嚷道。 “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了,那我留在这里也就没什么意义了。”韩商说:“况且你知道这么多秘密,想必也不是什么小人物。和你交集多了,总会有些麻烦。” 老人听后,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一句话:“少年老成,不好。” 说罢,他用披风裹住身子,先韩商一步下山了。 韩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想了想当日与那老人的偶遇,摇了摇头。 …… 长安,宫中。 “陛下这个月已经是第二次召臣夜谈了吧。”傅广依旧一身素衣,风轻云淡地端坐在上次坐着的地方,看着面前的孤家寡人。 “还是匈奴犯边的事。”刘启将一份书简推到他面前:“这次,孤是真的想好了。” 傅广结果书简,摊开草草扫了几眼,皱着眉头说:“陛下的意思是……” “将来犯的匈奴部落给灭族。”刘启更是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却沉重得吓人。 “这样一来,匈奴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两国间交兵,百姓必受疾苦啊。”傅广合下竹简,面带愁容:“大汉雄师当年虽冠绝天下,但已经数十年没有打过仗了,而匈奴控弦之士十万,逐水草而生,弓马娴熟,两相较之……” “若怯战不击,则我大汉将士愈养愈弱,此乃国力将崩之兆!”刘启朗声打断了他的话。 “阿启……” 刘启抱着膝盖,深深地叹处一口气,说道:“今日我去了北望山,与一个少年郎提及高祖北征的往事,这叫我想起了我大汉雄军现在到底缺了些什么……” “缺了……魂吧。”傅广说:“我掌军多年,对军中的一些事情也是感触颇多。现在世族的少年入伍多是将从军当成了一门升迁的门路,在军中养两年,便能混得个郎官。平民参军也大抵是为了那一月十五铢的饷钱,当年汉军那保家卫国开疆拓土的魂,已经没有了啊!” “休养生息这么多年,是该打一场了。一个伟大的王朝,也断然不是用谦卑和怯懦来维系的。”刘启将那份书简抛到一边。 …… (景帝十一年春,帝遣骠骑将军傅广率北军三万大军北征匈奴。 同年五月,汉军屠灭匈奴犯边部族三十七支,男者有高过车轮者尽皆斩首,掳得牛羊马匹十万,大胜而归。 同年八月,匈奴单于王庭遣使节入长安,伏地乞降,献国宝狼首盔臣之,许以年贡牛羊两万,骏马三千。 同年十月,骠骑将军傅广班师,未入城,领军登北望,遥祭殁于此役之将士。时北军出征三万,班师残部仅万余。 此数月,长安城内外常闻哭声…… ——《汉书·傅广传》) (未完待续) ; 第五章 云龙之初 一 斗转星移,昼夜相替,转眼又是一年。自那一场大战结束已然过去数月,但战争所带来的的阴霾依旧笼罩在长安城上空,北军多是近畿子弟,两万将士的阵亡,意味着两万个家庭失去了壮年的男丁,亲人死去的悲伤暂且不论,光是失去壮年劳力的压力便足以让畿内饿殍百里。没了那一月十五个铢的饷钱,这些家庭拿什么来熬过这漫漫长冬? 大汉朝自文景之治以来还从未有过这种数量的巨额战损,对伤亡将士的抚恤问题根本没有对应措施。庙堂之上的文官们还沉浸在强汉的无敌美梦中,根本没有料想过会有这么多人战死,一时间,繁华的畿内也只好由官府广设粥棚,以此接济那些亲人死于国战的人们。一度以祥和喧嚣而闻名诸国的大汉也开始有了一丝沉寂。 然而却并没有国民因此怪罪帝国,包括那些在这场局部战争中失去亲人的家庭,所有人都回忆起蛮族南下的那些岁月。几十年的和平让这个民族变得软弱,变得怯战,但是一旦将他们从盛世中拖出来,丢进随时都可能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世道中时,他们会迅速适应这个乱世,再度变得坚毅、强大…… 虽然这次结束了一场局部战争,但有识之士都明白,这只是开始,他们知道,新的时代……就要来了! …… …… 稷宫坐落在宫廷之南,与明渊宫毗邻,是历代皇族末子的寝宫。 一位半大少年正坐在宫内的石凳上兴致勃勃地翻阅一卷兵书,全然不顾一旁儒装老者的脸已冷若冰霜。 又过了一会儿,当少年又翻了一页主讲奇兵诡道的兵法时,老人终于忍无可忍了,他伸手欲夺下少年的书卷,俄而又顿了顿,最终大袖一挥,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声。 “怎么了夫子?”少年似乎察觉到身旁的异样,他抬起头,不解道。 老人看着丝毫不以为意的少年说道:“殿下,您将来可能是要继承帝王之位的人呐!可是……” 他颤着手臂指着兵书,又是一甩袖子:“可是自从臣受陛下嘱托教导您成才起,您就不学安国之策也不**王谋略,唯好这兵法诡道、奇淫巧技,这……这让我怎么向陛下交代啊!” 被称作殿下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还有机会做皇帝么?再去研究什么帝王经略,只怕连命都没有了。” 老人听后一窒,随后默然不语。 在帝国古制中,为了防止皇族后代为争夺皇位同室操戈,会要求拥有贤德的长子即位,居于东宫,而末子则居稷宫,其余诸子皆异地封王,若长子早夭或不德则以末子继位。 但是历朝历代都鲜有末子继位的例子,开国太祖的考量几乎没有用武之地,而皇族末子往往也是以“安乐公”善终。 所以,末皇子低位向来低下,连宫闱中的老宫女和不得宠的宾妃都敢大逆不道地笑话其为“废帝”、“稷宫皇”。 景帝年方二十便得第一子,而当末皇子出生时,昔日雄姿英发的皇帝早已经是一个白头皓首的老人了。 有一个年岁足可以当他父亲的长兄,他便是贤德之名遍及天下,雄才伟略旷古烁今,又能如何呢? 或许宫人们说得没错,他只可能是这稷宫的皇帝,出了稷宫,他便什么也不是了。 少年见老人束手默然,自顾感叹道:“历代的末皇子,想来也是有怨过太祖的吧。这可能坐上的皇位,倒真不如郡县之地的小王位来得舒服。” 他讲兵书搁在石桌上,对着多年来陪伴他的老师,叹息一声:“可惜了夫子多年的学识,却是注定不会有用武之地的一天了。” 老人听后,浑浊的老目中流下了一双清泪,他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上,久久不曾起来…… …… …… 长安城墙下,傅雪正面红耳赤地与一个巡城官争执着,一旁则是散落一地的花环和木然而立的韩商。 而他们争执的原因却只是六十个铜锱的罚款。 起因是这样的,在北军得胜归京后的一天,傅雪找上韩府,向韩商说起了一套赚钱的法子。当时韩商也正因为家里零花钱被这丫头骗光了无钱花销而发愁,于是也不管是什么法子,便随着她去“赚钱”。 傅雪知道东门的一处山谷中有一片花丛,结的是淡青紫色的无名碎花,很适合编结成饰品。 他们早晨出城前往那处不为人知的谷底,由韩商费力气采花,傅雪则坐在岩石上翘着脚把他采来的话编结成各种挂饰手环。 韩商自幼混迹军中,虽然干不得细活,但糙活做起来却奇快无比。傅雪却心灵手巧,总能把采集来的花绳结作各类精巧的手绳。 待到花环的量差不多时,他们便将“货”背去南门城墙下的商贾路叫卖。 商贾路一路皆是做手艺的小贩和卖些小玩意的货郎,摆开摊就能卖,收起摊就能走,不用交街边商铺的租钱,甚至有时候官府都课不上他们的税,所以往往售货物美价廉。 其实,倘若商贾路的小玩意放在商铺里卖,断然是要赔的血本无归的,价钱低了,赚得钱连铺子租都交不起。若是价钱高了,只怕也卖不出去。 所以摊贩们也不知不觉地流向一处不收铺租的空地,下层百姓也乐得去那里买便宜的小玩意。人走多了,自然也就成了路,城墙根下也就被叫做了商贾路。 韩商和傅雪两人往地上铺上一块黑色麻布,将竹筐里的杂七杂八的零碎往黑布上一倒,黑色的布更显得那些花饰光鲜,不一会儿就引得不少妇女走来挑这挑那。 因为花饰成本不高,几乎是无本买卖,所以傅雪做主,以一枚花戒一铜錙,一串花环三铜錙的价格出售。 在长安城里,三个铜錙只够买一个肉包子,价钱低成这样,东西还这么漂亮,自然是物美价廉人见人买,只一个时辰的时间,花饰便卖得精光。 所谓薄利多销,一枚三枚的入账,积攒下来竟也有了千余铜錙,傅雪看着堆得尖尖的钱袋,往里抓起一把铜子儿,又让它们顺着指缝掉了回去,眉眼都笑成了月牙。 当晚,他们在常去的酒楼中痛饮了一番,聊以慰藉他们一天的劳累。 第二天,他们又故技重施,却不想碰上了前来缉拿漏税商贩的巡城税官。 巡城税官说是说官,其实只是没有入册入编的小吏,大汉开国之初虽然专门设立了税官,专管课税,但却是专门负责征收城内商铺税收的。可随着大汉日益繁盛,一些无门无店的小商贩也渐渐出现,税官虽有心征税,却无力追着那些商贩满城乱窜,便差遣些许算得来数的小吏,领着三五差役征税,美其名曰“巡城税官”,其实并无官身。 逮着韩商二人的巡城税官是一个圆脸胖子,身穿青衣着方帽,面团团似一个商贾的模样,身后还有三五个身着皂衣、持棍而立的差役。 他那双被脸肉生生挤小的细眼打量着傅雪手头的钱袋,俄而又转了一转。傅雪似乎有些发毛,将钱袋抱在胸前,警惕地望着对方。 “小姑娘,今天……赚了不少嘛。”胖税官笑眯眯地往傅雪那儿凑了凑,好似聊家常一样若无其事地说道。若不是他那小眼依旧死盯着傅雪胸前的钱袋不放的话,他还真有几分邻人老伯的感觉。 傅雪自然知晓他的意图,更是往韩商身后藏了藏,但嘴上却依旧硬气地嚷道:“没……没有的事!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胖税官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但还是颇有职业素养地继续微笑道:“小姑娘,既然赚了钱就得上税,不上税就是违了王法,是要押进牢里的呀。”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接着又对一旁的韩商道:“小哥想来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不若劝劝你阿姊,免得折进牢里,面子上不好看。” 此时,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不少人开始冲着胖税官和一众差役指指点点。更有大胆的游侠儿大喊:“小哥莫听他的!这税吏就是看你们面生,想讹你们钱呢!” “讹?”傅雪一歪脑袋。 “就是!这胖子人称扒皮虎,成天欺负老实商贩,解上来的钱也不上纳,就跟手下的几个走狗径自分了。生生一条蛀虫模样!”有好事者开始揭其老底。 胖税官被人拆穿,有些恼羞成怒,当即大吼道:“不许胡说!若再敢污蔑本官,本官必将尔等刁民治个违害公务之罪,统统锁进牢里!” 他说着,身后几个差役也狐假虎威地将棍棒往前一伸。 话说得这么明白,莫说狡黠如傅雪,便是韩商一样的木头脑袋也闹明白了,这分明是胖税官假借王法之名牟取私利了。既然这样,自然也无甚好说,不缴便是。 韩商弄清前因后果后,也不多答话,对着四周的热心人一抱拳,拉着傅雪径直就走,不料前方却横出两柄长棍,挡住了他俩的去路。他抬首一眼,正看见胖税官那面团似的脸。 “不交钱,你们谁都别想走。”他轻声道,但话的内容却颇为蛮横。他知道,若是这次连俩小孩的钱都收不上来。将来更是别想让那些狡猾的小贩们乖乖交钱。这次放过他们,少了一份收入事小,砸了自己这旱涝保收的无本饭碗事大。 “让开。”韩商冷冷道。他从来都是个木讷性子,唯有在谈及兵事时才会流露出几分精干,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随意受人欺压。人不抢,他不争,人不辱,他不愠。但若是真有人敢从他手中抢夺什么,他也断然不是好相与的! 胖税官带来的差役都是混迹市井多年的老油条,哪能被一个年轻人轻易吓住,当即就有一个差役将长棍往前一捅,直戳着韩商面前才停下。 韩商见状,松开傅雪的手,下意识地往自己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平日里几乎随身携带的腰刀今天却为了干活方便而没带! “嘿!这小子看样子还想袭击本官!”胖税官劈手夺过旁边一个差役的棍子,照着韩商的额头猛地挥去。 韩商几乎本能地用左臂举过头顶格挡长棍,右手却出拳欲击倒税官,就在这时千钧一发之际,一枚金铢从人群中飞出,不偏不倚地砸中税官的鼻子…… (未完待续) ; 第六章 云龙之初 二 (将军初甚贫,尝贩货于草市间,织花饰以资贫,遇恶吏,甚危。幸得帝救之,由是而知将军,时人谓曰云龙之初。是年,帝方十四。 ——《汉书·韩商传》) “哎哟——!”胖税官一声吃痛地惨呼响起,回过神来的众人分分朝他望去,只见他捏着红肿的鼻子缓缓地跪倒在地,握在手中的棍子也丢在地上,殷红的血顺着指缝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上,看上去十分狼狈。 “你……你这拳打得有点过分啊。”傅雪拉了拉韩商的袖口,支吾着对他小声道。 “不是我打的啊……”韩商懵然看着自己还举着的拳头,有些不知所措。 “还说不是!”傅雪一跺脚,有些恼道:“这下好了,袭击公门中人,免不了要吃顿牢饭啦。” 两人虽这么说着,但围观的民众却炸开了锅,袭官可不是小事情,胖税官虽然只是区区小吏,上不得台面,但在市井小民眼中已经算是一号人物了。 立即就有两个反应过来的差役丢下威慑用的长棍,从腰间抽出对付贼匪的腰刀指向二人。 韩商见状,伸手将傅雪拦在身后,警惕地退了数步,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两把寒光闪闪的腰刀。 韩商不曾畏惧过刀兵,因为他的志向就是在战场上成就功业,或是马革裹尸!况且将门虎子——也从来没有怯阵的道理! “住手!”这是,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众人不约而同地朝那个方向望去,只见一位身穿华服的少年郎排众而出,还有一个面色刚毅、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紧随其后。 少年郎挡在了韩商和差役之间,对差役说道:“刚才打他的人是我指使的,不关他二人的事,有什么事情找我就好了。” 几个差役一见是个富家公子,都没了主意,他们从来干的都是压榨贫民的活计,哪里晓得如何跟权贵子弟打交道? 还好有个有些阅历的差役站出来话事,他陪着笑说道:“这位公子莫说笑了,刚才大伙看得分明,就是这小贩子袭击大人,公子何故为了两个贱民出头呢?” “贱民?!”傅雪一听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但她又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和韩商的衣裳,这才了然。 二人都是一身短麻衣,标准的穷人扮相,就是给人做工的小厮也不会有穿的如此寒酸,也只有猎户或者农民会因为干活方便且囊中羞涩穿这种衣物。 傅雪向来都是穿着这种衣服与韩商满大街乱窜的,自然未曾在意,而韩商也是为了摘花背篓方便穿了两天的短麻衣。 少年郎见差役不信他,便对身后的仆役挥了挥手,那仆役二话没说,走上前去拉住胖税官捂着鼻子的手腕,从胖税官的手中扣出一枚血淋淋的金铢,又从怀中取出一枚一模一样的金铢。 “这回,信了吧?”少年郎背着手问道。 “这……”那个差役无言以对,他凑上去,低声说道:“这位公子,你这样让我们很难做啊……” 少年郎一听,朗声道:“难做?那什么好做?把两个无辜平民抓去治罪就好做了?我大汉每年几十万公帑养的就是你们这些欺软怕硬的恶吏?!” “这……”差役无言以对。 “位卑则可欺,官盛则近谀。人之常情而已。”这是,韩商突然说道。 少年一听,猛地回头:“位卑则可欺,官盛则近谀?这是哪来的道理!” “不是哪来的道理,正是这儿的道理。”韩商淡淡道:“公子想来是出身富贵,不晓得这市井的道理。若我似公子一般,戴朱缨之冠,腰白玉之环,纵是与走卒贩夫为伍,同市井小民比列,这税官差役,又怎敢为难我呢?” 说着,他拘谨地用麻衣的下摆擦了擦手,好似自言自语地淡然道:“若我像一般的将门子弟一样,出行便带着十七八个仆役,左呼右拥,想来待遇也不会比公子差哪去罢……” 这是一旁的差役彻底呆住了,连胖税官都停住了哀嚎,怔怔地看着韩商。 少年问道:“小哥是……” “宣平校尉韩勤之子韩商。”韩商向他作了一揖。 “幸会。”少年沉稳地点了点头,但配合上他这年龄,倒像是故作老成的。 这时,那个胖税官彻底回过味了,他连滚带爬地来到韩商跟前,拼命地磕着头道:“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公子,望公子饶恕小人……” 校尉虽有三六九等之分,但都算是步入高级军官之列的,况且大汉尚武,一个校尉之子绝不是他一个没有官身的小吏所能得罪的。 韩商自然也不会揪着一个巡城税吏不放,他不是那种人。他只是点了点头,那税官立即呲溜地逃开了,差役们见状,也收拾起刀棍,跟着税官灰溜溜地逃走了。 韩商见事情解决了,向围观的人群告了个罪,拉起一旁闲得吹口水泡的傅雪便走。 正要动身,却被少年一把拉住:“今日之事也是缘分,韩公子可否赏光,同在下小酌一杯?” “喝酒啊?我知道有家酒垆的酒特好喝!我领你们去吧!”一听有人请客,方才还无精打采的傅雪立即两眼放光,拉着少年活蹦乱跳起来。 “阿雪!”韩商忍不住呵斥她。 “无妨——”少年竖起手掌示意道。 傅雪听罢,瞥了眼韩商,轻哼道:“连这位小哥都同意了,你还反对个什么劲儿?” 说罢,她松开少年,蹦蹦跳跳地走在他俩前面,还回头招呼他们快些。 “殿……少主……”一旁的中年仆役有些忧虑地凑到少年身边。 “无妨……”少年对正在招手的傅雪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韩商摇了摇头,走到少年身边,有些无奈地说道:“我这朋友从来都随意惯了,望公子勿怪。” 俄而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接着道:“对了,敢问公子尊名,是哪位大人家的公子?” 少年听了,淡然的神情一滞,支支吾吾,却没了刚才的恬然自若。韩商见状,心里大概就猜出了七八分,眼前这位少年身份必定极为尊贵,甚至有可能是皇室贵胄。 因为一般的世家子弟出门必定要带上数十仆役,既有派头又显庸俗,而家境不太充裕的世家子弟也用不起那么华美的衣装饰品。唯有身份极高者,既不愿显得庸俗又不愿显得寒酸,才会像这个少年一样。况且几十个仆役好找,一个武艺高到能投掷金铢伤人又愿意给人为奴的高手可不多见。少年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名姓一是不太好与外人道,怕给家族带来麻烦,二是与自己初识,不太了解自己的为人。 想到这里,韩商暗暗为自己的孟浪后悔。不过好在他并没有死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而少年也只是尴尬地道出自己姓刘,此时便就此揭过。 在傅雪的催促下,韩商等人来到一家算不得豪奢但颇为雅致的小酒楼,点上三两小菜,打了两壶浊酒,开始聊起天来。 “刘小哥人真好呢,比我身边这个木头强多了,以前每次让他请客都要唠叨老半天的……”傅雪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用手背拭了拭嘴角。 “还不是因为我的钱都被你喝光了……”韩商在一旁默默抱怨。 刘姓少年见状,恬然一笑,颇具风度地对傅雪道:“傅姑娘,韩兄乃校尉之子,将门世家,又怎么会真的缺钱呢?只不过他不愿依仗家世罢了,此等气节,在同辈之中可谓出类拔萃啊。” 韩商听后,有些无奈,他其实并非是有家世而不依仗,而是他根本没办法从他家支出钱来。自从他父亲知道他与傅雪经常混迹酒市之后,便明令禁止他与傅雪的来往。本来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他是家中独子,是要继承家业的,总不能老是和傅雪这样的狐朋狗友败坏名声,年少时犯下的错直到老来也会被人提及。但是韩校尉却做得更绝,干脆断了他的花费,让傅雪没法找他喝酒,虽然到最后傅雪总能想到各种来钱的法子,比如赌博和卖花。当然,他自己经常支钱出来租赁诸如《高祖七国战记》、《楚汉争鼎》这类堪称污浊士大夫眼的杂书也是原因之一。 见韩商只顾埋头吃菜,没什么表示,傅雪这时又打滚似地凑到少年的旁边,满脸天真地死盯着少年的脸。 “傅……傅姑娘又有何事?”少年的脸有些发热,他自幼接受的教导便是老成稳重,对谁都要一副恬然淡定样子,让人看不出城府。他还从来没有与同龄女孩如此亲密地接触,况且傅雪还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即便是穿着粗糙的麻衣,头发也只是用布条随意一束,却也比宫府中那些厚抹脂粉,身着罗绮的贵妇们美多了。这种打扮反而更显得她清丽秀美。 “刘小哥长得也很俊俏呢,书馆里那什么‘面若冠玉,肤若覆粉’的评话讲的便是小哥这样的吧?”少女闪烁着天真的眼睛,似乎非常崇拜地说道。 “何……何出此言……”少年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沉浸在刚才的赞美中。 此时的傅雪正撇了一眼韩商,见他依旧在埋头吃菜,对她刚才的话充耳未闻,有些恼怒地剜了他一眼,有些恼怒地轻哼一声。少年被这声轻哼惊醒,总算回过神来。 他看了看傅雪,顺着她的目光又看向了韩商,神色一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少年重重地把杯子磕在案几上,有些晕晕乎乎,他极少饮酒,这一杯快酒灌得他有些迷糊,心中总是说不出滋味。 韩商也总算抬起了头——但却不是看向傅雪:“刘公子醉了?” 少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一旁的仆从赶忙上前扶住他。 “少有饮酒,今日倒是让韩兄和傅姑娘见笑了……”少年强打起精神作了作揖:“时候也不早了,在下暂且告退,二位若是与在下有缘,他日亦当相见。” “诶?!这就走了?”傅雪急问道。 少年的目光在傅雪的脸停留了片刻,眼中似乎有什么异样的神情。他对傅雪点了点头,告了声罪,在仆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在柜台了了帐,消失在酒肆的门帘外。 “啧……小哥怎么连个名字都不留就走了啊,”傅雪收回了目光:“怪伤人的。” “罢了,他与我们终归不是一路人,他有自己前程的。”韩商小酌了一杯酒,又为自己斟满了一杯。 “就你看的多!”傅雪气呼呼地剜了他一眼。 韩商放下酒杯,目光在读看往少年消失的方向,有些意味深长:“兴许我们还会见面的,只不过到时候,刘公子怕就不会与我们在同一张酒案上饮酒谈天了……” …… …… (未完待续) ; 第七章 墨香如故 之前的花饰生意让韩商和傅雪二人赚的盆满钵满,托这笔钱的福,傅雪有钱继续在长安各大酒肆继续放浪,韩商也有钱租赁许多曾今很想看却囊中羞涩的杂书野史了。 由于钱都是归傅雪管的,所以韩商每次想租书都得从傅雪手中抠,他曾今是从家里支钱,如今却是从傅雪这里支钱,二者唯一相通的地方大概便是想支出点钱来都很难…… 因为韩商的长年努力,长安北市能买得到的书几乎都被他看完了,诸如背水一战、乌江自刎的版本他看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他嗜书,没有书看得日子是无趣的,这一天,他决定前往傅雪父亲开设在洛城门东街的书馆——墨帘阁。 墨帘阁从外边看起来古色古香,门楣木柱都漆起亚光的黑漆,凸出的瓦梁虽然古朴无华,却也一尘不染,凑近一闻,却是浓郁墨香扑鼻而来,混着墨香的还有不知名的焚香,仿若帘幕一般轻拂人心。 这种书馆向来便是文人雅士所喜好的,有言曰“桂枝与素练兮,幽幽黯兰香。” 然而现在杵在墨帘阁门口发呆的韩商却也料到,今日是白跑了一趟,这种书馆想来只会租售先秦的散文或是楚人的离歌,那当中的书架断然不会给《长平战史纪实》留有位置! 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进去,毕竟《七国论》之类的书还是有可能在里边看到的。 墨帘阁的门外足可用“门可罗雀”一词来形容,然而里面……用“形单影只”却也不失妥帖。 一个戴着方冠,须发皆白的老人微微颤颤地打理着一具书架上的藏书,那样子直叫人怀疑有一本书落在地上他能不能拾起来。除他之外,店内看不到任何人。书馆生意做成这地步,没有关张变卖也得亏店主人心宽。 当然,倘若韩商知道这里的书每本都是货值百金的善本的话,绝不会生出这种念头来。这天底下,也绝没有第二家书店敢叫当年闻名天下的大儒做掌柜的。 “那个……”韩商上前一步,欲言又止。 老者撇了一眼韩商,又颤颤巍巍地打理起书架上的一堆破书。 韩商心里暗暗有些不满,却也不好说出口,也不好拂袖而去,在书馆门口进又不是,出又不是,进退两难。 “收常例钱去柜台拿便是,租书的直接出去。”老者一边整理书架一边说道,说话间从始至终没有看向韩商。 “开书馆的容得下要常例钱的泼皮,却留不得租书的顾客,不觉得奇怪么。”韩商忍不住讥讽道。 老者收拾完一架子的书,忙完了手头上的活,晃晃悠悠地走到柜台,坐下:“钱是俗物,让俗人取了,自然无甚可惜。但我这里的书皆为善品珍品,却不好叫俗人之手沾了,污浊纸页。” 韩商走到柜台前,随意拉了一张垫子坐下:“那这墨帘阁偌大一家门面,又会为谁开门做生意呢?无客之店,便如无水之舟,百无一用!” 老者轻蔑地看了一眼他,说道:“本店之客,上可至三公九卿,下亦有大儒雅士,谈笑之间皆鸿儒,往来其中饱学士。断然没有白丁和黄口孺子的位置。” 韩商听了,心道自己确实来错了地方。听此人一说,这书馆分明是专门供达官贵人读书的,莫说是三公九卿了,便是所谓的“大儒雅士”,又有哪个家中不是田连阡陌的?这老者满口的书香雅舍,说白了也不过是附庸风雅的贵人所专属的卖弄之地,满是铜臭味!污浊书页的倒不止是俗人之手,叫人大失所望。 他摇了摇头,向老者说了句“得罪”,起身出门。老者抬眼看着他消失在门帘后。突然,少年又慢慢倒退回书馆里,随之出现的还有抵在他脑门上的烟斗头。 “进了我的店还想空手回去?”将少年推回店内后,烟斗撤了回去,随后一个人抬手掀起门帘进来——正是傅广。 傅广毫不在意地把烟斗在沉香木制成的昂贵门框上磕了磕,斜眼挑了眼老者,口中若无其事一般叹道:“不曾想当年的论学魁首陈老,如今却也成了以貌取人的庸人呐。” 老者一听,赶忙晃晃悠悠地低下头,慌张道:“末学眼拙,望傅将军恕罪。” “将军?”一旁的韩商疑惑道。 傅广看了眼他,满是憋不住的笑意。他吸了口烟,重重地吐了出来,一脸无奈道:“唉,我本是个走卒贩夫,奈何先帝简拔,委以微贱,得侍东宫,如今正是本朝骠骑将军呐。” 他的言行间满是卖弄和轻佻,让韩商没法讲眼前这个登徒浪子一般的俊美男人和那个提数万雄兵北逐匈奴的名将结合到一起。 “怎么?不信?”傅广察觉到韩商那好似质疑的眼神。 “没有……”韩商不得不昧着良心。突然,他猛地惊醒:“若您是骠骑将军,那傅雪……” 傅广笑道:“自然便是将军之女,可不是街面上的泼皮无赖。” 韩商无言,先前那仿佛理所当然的相处、理所当然的玩闹如今却却分崩离析。原来她从一开始便和自己不是一路人,可笑自己却还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能够放下一切便能继续与她在一起。骠骑将军之女和城门校尉之子,绝无门当户对可言。 “走,我带你去看看这里的藏书。”傅广照着他脑门敲了一烟斗,随后提着他步入书馆后排。 书馆后排所藏的并非外面的文书,而是兵书。从市面上随处可见的《孙子兵法》到春秋战国时期不知名兵法家所著的兵书,应有尽有。 “这大概便是全天下最全的兵书了。”傅广指着整墙整墙的兵书叹道:“我从朝中每一个将门世家里搜刮出来的,任何一个掌兵的将军都能来这里观阅。这样远比各家敝帚自珍来得好。” 接着他转头看着韩商:“你要读的不是那些杂书野史,而是这些。这些是无数前人通过实战总结出来的经验,远比那些书家的臆测要可靠得多。” “傅将军,在下今日无心读书,先走一步。”韩商推开他的手,黯然转身欲走。 傅广先是看着他愕然了一会儿,随后嗤地笑出声来:“我本以为能喊出‘大丈夫当立不世之功业’的人是怎样的青年英杰,没想到还是脱不开男女恩爱之事。却是我高看你了呐。” 韩商脚步顿了顿,但终究没有回头,移步离去。 …… …… 韩商走出墨帘阁,行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行人异样的目光、明丽的天色在他的眼中渐渐模糊,他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跌跌撞撞,他忽然很想哭,但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怎么才能哭出来。他似乎生来便是个不会哭的人,看见沾满鲜血的首级不会哭,被权贵家孩子欺负了也不会哭,到了现在,自己所憧憬的美好烟消云散了,依旧流不出一滴泪水。 他忽然很想喝酒,想真的大醉一场,忘记记忆里关于傅雪的一切,将她当做醉酒时的一场美梦,醒来时只留下甜美的回忆。他一头栽进旁边的酒垆,掏空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钱买酒。挥洒着酒水,仿佛在祭奠自己本就不存在的爱情。 入夜了,韩商拎着酒壶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走出来,长安的大街早已挂出彩灯,黑暗伴着明光,喧嚣着、欢腾着。他好像看见傅雪,看见傅雪坐在观星楼顶的横栏上冲他招手,她****的双足在半空中来回地摆荡着,静谧的月光柔和地印在她的肩旁。她忽然生出一双洁白的翅膀,扑腾着,向着月亮飞去,自己无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却只能看着他渐行渐远…… “你在干什么啊笨驴!”一声暴喝打断他的臆想。 傅雪气哼哼地抓着他的手,而他的手正覆在傅雪的脸上。 “雪……”韩商颤抖着声线喊道。 “真是的!”傅雪把覆在她脸上的手变了个方向,搁在肩上,扶着韩商一步一步地走着:“喝醉了也不让我陪着,哼!小心被什么给绊了,摔死你!” 韩商沉默了,双脚无力地踩着地。 “笨驴笨驴笨驴!重死了!”傅雪咬牙切齿,那神情像恨不得咬韩商一块肉:“本姑娘真是倒大霉了!要不是骗了你这么多酒钱,本姑娘才不管你呢!” 突然,韩商猛地甩开她的手,倒在路旁的墙根上。他对傅雪大吼道:“别骗我了!我都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啊你!发什么酒疯!”傅雪白了他一眼回道,没好气地伸出手想扶他起来。 韩商挥手拍开她递来的手,带着哭腔喊道:“你是骠骑将军的女儿!我知道的!你是骠骑将军的女儿,我俩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 “笨驴你……”傅雪捂着手,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我都准备好抛弃家业娶你的!我爱你我一直都没能说出口,我只能跟在你后面看着你你知道吗?!”韩商嘶吼着道:“但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希望的,你知道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希望的你还对我这么好!” 他仿佛要将一切情绪都宣泄出来一样,嘶吼着,咒骂着。 “你滚!你给我滚!我不要再见到你!”那一刻,他终于哭了,泪水如同溃堤一般涌出。他像个女人一样哭的死去活来:“别来找我!你滚啊!” 傅雪的眼角泛起了泪花,她咬碎银牙,转身小跑着离去,只留下一串滴落在地的泪水。 …… …… (未完待续) ; 第八章 花开堪折 韩商最后是被城内巡逻的执金吾送回家的,满身酒气的他如同一滩烂泥,全然没有平日的沉稳。他的父亲韩勤亲自将他拖回房间。 第二天早晨,韩商醒来,疼痛难忍的头证实了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傅雪已经不会再出现了,她就像是人生中的过客,走过了,便不再有交集。想到这里,韩商总觉得自己的心有阵阵隐痛。他捂住胸口,看向窗口——那是傅雪时常出现的地方。 “要是昨晚当做不知道就好了……”韩商忍不住这样想。但他知道,这样地欺骗自己是没有任何用处的,终归有一天,傅雪会嫁给别人,或许是某个门当户对的将门之子,或许是哪家脑满肠肥的权臣勋贵,又或许就是那个之前认识的刘公子。 陷得越深,伤得越重。 咚咚咚……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随后他的父亲韩勤推门而入,手中还托着粥米早餐。 “商儿醒了啊。”韩勤将托盘放在桌上,走到他床边。 “父亲……”韩商支起身子:“孩儿昨日失态了。” “因为女人?”韩勤试探着问道:“经常被管家赶走的那个野孩子?” 韩商默然。 韩勤又试探着问道:“她不喜欢你?还是怎么样?” “都不是。”韩商摇了摇头:“只是门不当户不对。” “嗐——”韩勤长舒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商儿,喜欢一个女人就别管什么门户,大不了纳作妾便是了。咱们韩家从来没有什么狗屁门户规矩!” “不是……”韩商又摇了摇头:“阿雪是骠骑将军的女儿。” “啊——?” 韩勤无言,众人皆知当朝的骠骑将军傅广乃是景帝的侧近,九年前的七国之乱,其率领不满千人的汉军与齐王刘将闾将叛军挡在了临淄,正是因为他的死战才换来了景帝调集勤王兵力的时间,若是没有他,如今端坐于未央宫的是谁便难说了。 而他们家,区区一个荫祖上功业的城门校尉,实在是没法与骠骑将军家相提并论。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韩商开口:“孩儿想从军了。” “从军?”韩勤问道。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迟早有这么一天,但绝不是现在,他太年轻了。在他的想法里,韩商却是要从军,但是那应该是在行冠礼之后,在他认识的一些中层军官的帮助下,混个羽林郎的职位,熬到四十岁资历够了,便混个校尉,将韩家的门户传承下去。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儿子绝非池中之物,根据他多年混迹军中的经验来看,此子天生就是打仗的材料,可惜如今并非风起云涌的时代,他的天赋和抱负,终归是要被长安的柴米油盐湮没的。 韩商见父亲没有答话,说道:“昨日骠骑将军说他高看我了,现在想想,可能他真的没有说错,我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黄口小儿,终日舞刀弄枪满是雄心壮志,但其实不过是个赵括罢了。孩儿想现在便从军,一展报国之志。” “啧……”韩勤忍不住说道:“商儿你哪知道现在军中是个什么情况啊!除了北军以外,其他军哪里还有满怀报国之志的人呐,都是混饷混日子的,你以为现在还是咱开国太祖那会儿?” 韩商道:“但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做的,况且北军又何曾想过他们在有生之年会与匈奴人有一场血战?我年轻,等得起的。男儿终其一生却一事无成,又与米虫何异?哪怕是没名没姓地死在乱箭之下,也总比庸庸碌碌苟且偷生来的壮烈!” 韩勤默然,他大概便是儿子口中的米虫了罢。他想了想,说:“你今日先歇歇,我去找北军相熟的官长给你谋个差使,现在的军里羽林和郞卫都是个屁!要成事还是得去北军。” …… …… 过了两日,韩勤总算是靠着自己在中层军官的人品和人脉在北军给韩商谋了一个队正的职位。其实按照惯例,哪怕是将校家门的孩子,刚入军时都只能有个什长的职务,但因为北军因为上次大战减员严重,现在正值募集新卒,便把韩商编做队正了。 按照军制,五人一伍长,十人一什长,五什为一队,设队正,二队为一屯,设屯长。到了队正,就算迈入下级军官的门了。一般的将校之子得历练一年才能爬到这里,但靠着韩勤这个老好人的人品和募新兵的运气,韩商还没入军便获得了这个职位。 隔天,韩商便得去北军报道,他入了军籍,不按时去是得被算作逃兵的。好在他也算是有人照应,军司马没怎么为难他,为他安排了营区,器械物资一应俱全,箭矢还有环刀甚至还有富余,但是新兵尚在招募中,暂时是没有的。不过那个军司马也承诺一旦有了兵员一定优先补充他。 步军队正本是没有军马的,不过韩商好歹也算小半个将门之子,家里倒是自己养了两匹品相还行的马匹,韩勤不忍儿子寒酸地入了行伍,便忍痛交了一匹给韩商。 韩商打马进入自己的营区,不过是六间排列整齐的瓦房,每房可以容纳十个兵卒。有排水沟,不过井是和旁边一队共用的。 本来一队只有五间营房,队正得和士卒们一起住,但队正也有权力让一些兵卒去别的营房挤着住,至于挤多少人,就要看队正的良心了。 韩商下马,把马拴在一旁的柱子上,走入营房。军司马没坑他,营房里满是军械,在他的房间里还有一件做工还不错的长下摆鱼鳞甲。 他只有五十人的编制,十炼的环首刀却足足七十把,扎甲汉铠有六具,弓十张。多余的军械肯定是用不着的,但放在这里也是生灰,那个军司马的好意倒是让他有些不好处理了。 紧挨着他营区的是同属一屯的另一队汉军,不过这一队汉军倒是已经经过补充的,五十人的编制看样子填了三十来人。 韩商走到他们营区旁,隔着门帘向里面张望。 “哎哎哎——!干什么呢!”突然一个声音隔着老远传来。韩商转头望去,只看见一个脸上有一道伤疤的青年抱着洗漱用的木盆冲他走来。 “说你呢!在我们营房张望什么?”青年走到他旁边,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嚷嚷道。 “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们有多少人,士卒风貌如何。”韩商束着手拘谨地回答道。 青年又嚷道:“你看这个干什么?难道是奸细?” 韩商气的有点想笑,明明是同属一屯的队正,却被友军当成了奸细。他没好气地笑着说道:“若敌国奸细当真蠢笨如斯,才是我大汉之幸,有哪个奸细是这样明目张胆地窜在军营里边窥探军情的?我是新到任的队正……” 他下意识地看看青年一身乡勇的服饰,补充道:“而且算是你的官长。” “切!大家都是队正,你怎么就成我官长了?”青年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韩商整齐的军服,有些不屑。 韩商听了,便知青年大概是自己的同袍,他拱了拱手道:“在下韩商,未及弱冠。” “程冲,字腾野。”青年自报了名号,却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又是一个官老爷塞进来的公子哥……” 韩商听在耳里,有些不舒服,却没法辩驳。刚一入行伍便当上队正,确实容易引人不满,况且他也确实是被官老爷们塞进来的。 “程队正,之前多有冒昧,还望海涵。此后我二人便是袍泽,还需肝胆相照啊。”韩商率先放低姿态,对程冲和解起来。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程冲见韩商这般上道,再加上先前是自己多有不善,便顺着台阶摆了摆手道:“无妨,倒是在下多有失礼,也请韩队正恕罪。将来我等也应肝胆相照,同舟共济啊。” 韩商点了点头,停顿了一会儿,韩商又问道:“请问程队正麾下兵卒有多少,都是哪些兵卒?在下初次掌兵,还不太了解行伍的规矩。” 程冲听了,咧嘴笑了笑,顺带着还带动了斜在嘴角的刀疤,显得有些狰狞:“程某麾下的兵卒共计三十七人,是上个月陆续补充来的。都是乡勇出生,也有几个良家子。那几个良家子弓马还算娴熟,我任他们做了什长。上头总共拨下了三十把长矛和十把汉戟,但环首刀却只给了几把,我都拨给那几个什长了。现在手上的军械只装备给材官戟士,却根本没有环刀士,真叫人难办啊……” 韩商想到自己营房中还多了二十把环首刀,与其将其放在营里吃灰,倒不如交给程冲使用。想到这里,韩商便对程冲说道:“程队正,我那里多拨了二十来把十炼环刀,若想要的话只管知会一声……” “要的要的,自然要的!”不等韩商说完,陈冲便激动地抓住韩商的手说道:“不过程某向来不占人便宜,程某手上还有十条汉戟,全数交与韩队正,如何?” 韩商表示同意,二人各取所需。 “对了,韩老弟。你是新来的,按照规矩是得去拜会一下上官,我领你去见我们屯长如何?”程冲勾着韩商的肩膀说道,称呼也不知不觉中近乎了许多。 “在下正有此意,便有劳程兄了。”韩商点了点头。 (将军为人亲和,初识之人,不设城府,先父在时,常叹将军之高义,时先父与将军共仕一军,兵械甚缺,将军指一库兵械,任而取之,先父乃知将军是若鸿鹄。古河之阵,余甚幼,无力随将军报国,未尝不临门嗟悼,有感斯怀…… ——《程氏家书》) …… …… (ps:成绩看起来不太理想啊……) (未完待续) ; 第九章 生不逢世 程冲指着前面一间与普通营房隔开的独栋营房对韩商说道:“咱们那个屯长就在前边的营房里头,他是个疯子,说话的时候小心点儿,千万莫让他打开话匣子!” “疯子?”韩商疑惑道,同时他也潜意识地扭了扭脖子,想把程冲的手臂蹭下来。他现在还不太适应程冲这样的兵痞习性。 程冲却大大咧咧,仿若未觉。他引着韩商走到那处独栋营房旁,拍了拍门板嚷嚷道:“刘老头!刘老头!咱们屯来新人了!” “瞎嚷嚷什么!来了几个小卒就把你高兴成这样了?”隔着门板,一个老者的声音传出。 “不是小卒,是个队正!咱们屯有第二支队了。”程冲有喊道。 “什么!上头终于肯拨队正下来了?”门“唰”地一声被拉开,一个老者面容带着兴奋出现在他们面前。 韩商打量起这个被程冲称作“疯子”的老者。只见他须发半白,浑身的军服破破烂烂的如同碎布条,左眼处被一条白色的烂布遮住,想来是受了刀伤或是失了眼睛。明明是一个中下层军官,却活脱脱整的像个路边乞丐,浑身散发着汗臭,像是许久未曾沐浴过。 程冲摆了摆手,回应道:“也没有拨下兵卒,就来了他一个光杆,想来要将咱们屯补足还得再费些时日。” “有个架子便好,有个架子起码不会就这么没了。行兵司的那帮子混蛋就喜欢这么干。”老者点点头,随后说道:“行了,进来喝杯酒吧,开了春的天还是有几分寒意,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嘿!刘老头你什么时候这么阔绰了?老子来了这么久也没见你招待过啊。”程冲咋咋呼呼地嚷着。 “要是招待了你,我两个月的月俸就都变作酒钱了,滚一边儿去!”老者用手中的烟斗敲了他一下,门一拉,将他挡在门外。 随老者步入屋内,只见屋内满地尘土,还有不少垒成土堆黏土还有木块。整个屋子杂乱不堪,还散发着浑浊而又不可名状的臭味。 “对不住,屋里有点乱,平常不见人的……”老者注意到他皱了皱眉头,便说道。 “无妨……”韩商摆了摆手,情知自己失礼了。 “那个小王八一定跟你说我是个疯子吧。”老人从储物的柜子中拿出两个破碗,随手放在案几上。 韩商不知如何作答,只得闭口不语。 “他这话其实也不错,我就是个老疯子……”老者从柜子地下摸出一坛酒,对着两个酒碗斟满。 “我是本屯屯长,也是你的官长,刘玄。”老者将一碗酒递给韩商。 韩商接过酒碗,亦回道:“韩商,你的第二个队正。” 双方同时仰头,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 “对了,属下冒昧问一句……”喝完酒后,韩商指着散落在屋中的土堆问道:“这些是何物啊?” 刘玄瞟了一眼韩商指着的东西,说道:“那是沙盘。” “沙盘?”韩商问。 “像战棋一样可以推演战事的东西。”刘玄点了点头:“不过比战棋更一目了然,更好用。” 韩商放下酒碗,走到离他最近的一个土堆。这个土堆像一座山,不过山上却有许多木条或者石块垒出的墙状物体,此外还有许多雕刻颇为简陋的小木棋,应该是用来代表士卒的。 刘玄走到他身边,说道:“这个是山城的沙盘,我自己臆想出来的战场。” “山城?山上的城池?”韩商自语了一会儿,随后摇了摇头:“不可能,山上根本不适合建城池的。” “但它确实可以被建出来!”刘玄扳着他的肩膀,指着沙盘说道:“这种山城,必然难攻不落!” “在山上建城确实比在平地建城地势更高,但是山的容纳小,又有陡坡,根本做不得城的,城中百姓一多,根本容不下。”韩商摇了摇头,说出自己的想法。 “谁说城池里必须要有百姓了?”刘玄一挥大手:“这时专门用来驻军的城,相当于永久使用的营寨!” “驻军的城?”韩商好像搞清了一点脉络。 “对。”刘玄点了点头,随即说道:“削山为城,以石块垒为基墙,上覆木棚,矢雨难侵。若是单座小山,便将山坡掘陡,只留一条缓坡为道,在半山腰建起高墙,稍高处又设一墙,两墙间的坡夷为平地,这样一圈一圈,每一圈都可以攻击到攻城者,但攻城者却只能攻击最外一圈的城墙。 并且山的陡坡无疑像是一个不费人力便可拥有的高墙,只需填补其平缓处便可使用。” “不,这座城弹指可破。”韩商拾起一枚棋子,将之放在最外圈的墙角:“只要敌人能掩杀道墙角下,这座城没有护城河,墙又只有区区三丈,云梯一击便可得手。” “眼力真好!”刘玄忍不住赞了一声:“不过这便是这座城的精髓呀!” 说罢,他提起那枚棋子,将其放在了两墙之间,又将最外墙的己方战棋摆在了第二道墙中,笔画了一下。 “什么意思?”韩商问道。 “这枚战棋夹在两墙之间,外无援军可以策应,内却被我方弓弩射击。况且一旦入了城,必然集结不便,一张云梯一次爬一个人,十张也不过十人,当他们翻过城墙时必死无疑,你觉得一支千人队变成一百支十人队来攻城,有用处吗?其实所谓的外墙,不过是个明明白白的陷阱!” 韩商看着沙盘,无言以对。 “一座好城,一定要有一个破绽。”刘玄拍了拍韩商的肩膀站起身来:“因为这个破绽会把敌人变蠢,源源不断地冲进陷阱来送死!” …… …… 离开刘玄的营房后,韩商依旧在沉思,连程冲那个痞子在他身边叫嚷都没有理会。他终于明白刘玄会被人当成疯子了。他确实是个疯子,是个战阵兵法的鬼才! 不会有人放着明显的破绽而不用的,一旦有一条救命稻草,决不会有人弃之不用,但这根完全没有浮力的稻草会让人安然地沉入水中!把敌人放进城里,依托城内设计来防御,以消灭敌军军力为目的来防守,这种事情也只有他能够想得出! 韩商觉得自己获益匪浅,他感叹了一句:“咱们的屯长真乃名将之姿啊……” “名将之姿?你见过哪个名将是一副老乞丐的样子?”程冲在一旁嚷道。 “……” …… …… 在军营里呆了半个多月,韩商麾下的兵卒总算是补充满了,连带着陈冲也沾了光,将军力补满,刘玄这个屯长终于不再是“麾下精兵三十”的空壳屯长了。 这半个月来,韩商一直在向刘玄请教兵法战阵的问题,虽然依旧停留在沙盘推演,纸上谈兵,但是却也让他的思维开阔了许多,原先研读的兵书,讲的都是一些排兵布阵的经略,看的虽多,却也弄不明白,只好结合着杂书里的战例去读。而如今有了刘玄这个想法天马行空的“师长”,他也开始学会了去思考、活用兵法,用更开放的想法去考量战术。 可能他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上战场,但他所学到的东西却足以影响他的一生。不过从刘玄那里学到的东西越多,他便越为刘玄感到悲哀。刘玄乃是个世所罕见的鬼才,却没能赶上风起云涌的时代,最终蹉跎人生,到了老年,才混到了屯长,根本无法一展他的抱负。他经历了去年的汉匈之战,却也没有机会施展才学,只能像个普通的屯长一样跟随大军,任人调遣。 如今的他已经等不到机会了,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像他一样,成为时代的悲哀? (ps:在这里提及一下本书的军制以免读者弄混。 西汉军制: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五十人一队,百人一屯,二百人一曲,最高长官为军侯,千人一部,最高长官为司马或者校尉为正司马为副。 再往上的将军一般不掌兵,只有到战争时期负责统兵作战。 西汉中央军分南北两军,南军为朝廷卫队,有羽林军以及期门军等部队。其最高长官为卫尉。 北军为中央直属战兵,合计有北军八校尉,无论是维持治安还是对外作战都要用到他们。北军各个校尉也各司其职,如步兵校尉专管上林苑屯兵,屯骑校尉专管骑士,而长水校尉专管长水胡骑。他们的长官是中尉。执金吾本是汉武帝当政时的设立的官职,本书提前设置。并且在本书中,普通校尉将作为中级军官的代称,不具备特殊含义。 长安的戍卫部队是城门屯兵,有十二个城门校尉掌管。 另外都尉校尉以及中郎将皆平级,三者各司所职,不过在本书中有些都尉职位会低于校尉。 此章所描述的山城其实就是日式的城堡,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看看日式城堡的防御模式,蛮有趣的。) (ps2:另外,关于西汉风物这一点,我也有很认真地去考据过,奈何流传下来的资料实在太少,不论是当时人民的生活还是思想文化,都十分地模糊,并不是很亲民,很难好好地将一个真实的西汉面貌表现出来。本人只能凭借自己的臆测,外加一些“穿越货”去描绘当时的风物,万望读者勿怪……) (未完待续) ; 第十章 荒林匪党 在经历陆陆续续的一番整补后,韩商等人所在的部曲便接到军令,负责清剿防范京畿贼寇作乱。 在往年,京畿内的治安皆由北军负责,每部每曲轮流清剿流窜匪类,倒也让长安内外治安稳定。但由于战损之故,北军兵力锐减,原有的体制难以有力清剿流寇,再加上关东去年闹了大旱,不少流民落草为寇,使得畿内治安大为不稳,人心浮动。因此,他们所在的部曲必须延长巡防时间,加入巡防的序列。 对于这一点,韩商倒是没什么异议,毕竟他从军就不是为了混吃等死的,现在有事可做倒是遂了他的意。不过他手下那些才被征召每多久的乡勇却怨声载道。左右都是领着十五铢的饷钱过活,为什么非要他们冒着危险去杀贼? 这些乡勇的表现看得刘玄直摇头,但是号令之下,就算不想做也的去做,军中法度可不是闹着玩的。 隔天上午他们部曲的校尉召集刘玄等一众屯长前去参加军议,商议各部管辖区域的划分。一部之兵有千人,相当于需要划出十个辖区,每屯只负责缉捕自辖区的匪寇。看似分配很合理,然而其中却是有门道的。 辖区虽然大小约等,但是有的辖区包含了河流,倚靠河流劫掠的匪寇便是劫****,理应交给水军处理,只有在劫****上岸、沦为旱匪的时候才需要他们缉捕,这无形中便缩小了辖区范围。 再者,有的辖区在滋养贼寇的可能性上也比其他辖区大很多,比如一些山林,天生便是山贼们躲藏的地方,剿灭不易甚至可能被利用地形优势的山贼伏杀! 像这种地方,向来都是交给最不受待见的屯长处理的。不幸得很,刘玄这个在他们这部人尽皆知的“疯子”正好便是最不受待见的,校尉大手一挥,正好将一片山林交与他负责,为期半年。 当得知这个消息后,程冲以及他手下一众杂兵便哭丧着脸,用文雅点的话来说叫如丧考妣。此人一直便嘟囔着自己时运不济,所随非人。倒是韩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叫程冲无言以对。 不管怎么说,军令以下,便由不得他们叫屈了。是日,该屯迁营于长安城东北的罗泽林区内。 罗泽林说是说在京畿之内,但实际上却已然偏到了弘农郡以北的位置,这片荒林覆盖方圆十多里,其中还有一座摩云山以及数座小丘,以及几片林中湖。这片荒林向来都是不缺强人好汉的。落草于山间的草莽在河东弘农两郡往来劫掠,事成便钻入山林,郡国兵根本无法应对。久而久之,山贼必然越聚越多,想来这次驻防绝不会那么轻松的。 移兵于此后,刘玄三人一同讨论了一番,决定将营寨安扎在一片林中湖旁。一来在湖旁取水方便。二来湖畔地形相对较为开阔,草木没有那么旺盛,可以省去很多开辟平地的时间,并且较为开阔的视野也使得山贼不至于能够轻易地偷袭他们营地,即便是用火攻也能够依靠湖水轻易破解。 选定营址后,一百多人便开始像一群蚂蚁般行动起来。扎营的材料是现成的,直接采伐附近的树木即可,还能够开辟视野,一举两得。然而韩商依旧认为单纯地扎木桩造营寨还有些不足,于是便提议在营地的基础上再掘开一条环绕营寨的壕沟,引湖水灌入。 他设想,可以将掘出的泥土堆积到营地内侧,形成一道斜面的土围,再用木柱排列到土围外面,根部一直嵌入壕沟底,形成一道外墙,己方的士卒可以站在土围上,依托木墙防守,如同守城。 虽然这个提议比之前的工程量更大,但是还是取得了刘玄和程冲的赞成。经过六七天的工程,设想中的营寨终于颇具雏形了。 掘开的“护城河”足有一丈二宽(一丈约十尺,一尺三十公分),但是看似很宽,实际上却只有四五尺的深度,顶多没过人胸口。但这并不重要,毕竟陷在水浆中的人根本无法攀爬高墙。露出水平面的木墙约有一丈六,这也多亏了此地生产的树木足够高。此外,在营寨的四角皆有箭塔,四个箭塔两两呼应,可以相互掩护。 当营寨成型时,众人都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毕竟延长工期的他们极有可能在这段时间内被潜伏于这座森林里的山贼伏击。倒是不知道这里的山贼是怯战不敢与他们对敌还是他们正在劫掠富户无暇顾及老巢里窜进来的官兵。 搬入这座营寨后,三人再度商议起来。他们现在兵力不过百人,要想既防守住城寨又清剿数量庞大的匪盗,在兵力上来看略微有些单薄,所以在兵力配置上还有些东西值得商榷…… 程冲大手一挥,大大咧咧道:“干脆这样,我们分作两队,一队守卫城寨,一队外出剿匪,两队轮流交班,如何?” 韩商听了,摇了摇头,反对道:“不行,区区五十人的兵力撞见少量流窜的盗贼还好,一旦碰上抱了团的山贼,情势就危险了。况且我们可能还要在山林里搜捕敌人,人少了难以展开搜索。” 程冲说道:“但是总不能把营寨空在这儿任人侵占吧?一旦敌人占据了这座易守难攻的城寨,我们怕是更难清剿他们了。” 刘玄此时也开口说:“现在的情况主要还是我们的军力太过单薄了,一旦分兵,必然会出现军力不足的情况啊……” 停顿了一会儿,他又说道:“不过这件事情到也不是无法可想。” “有什么办法?”韩商程冲二人齐齐问道。 “我的族兄刘安现在是华阴县令,我可以向他借些兵来。”刘玄回答道。 “嗐!这叫个什么办法!”程冲嚷道:“县兵都在县尉手上,且不论他借不借你,万一县城防卫因此空虚,被贼人钻了可乘之机,这头,又是杀谁的?” “我们为什么非要借县兵?”韩商猛醒过来。 刘玄点头笑了笑:“孺子可教。” “老子咋就这么讨厌你们这种不把话说清楚的坏货呢!”这回程冲又急了。 “其实咱们不需要去华阴借县兵,只需要从刘屯长族兄那里借数十个百姓即可,这点民生上的事情,县令还是能批的了的。这些民夫只需要留守城寨,再留下十来个兵卒,依托城寨之利便可击退前来进攻的匪盗,剩下的人便可全数外出剿匪。”韩商解释道。 “华阴县离我们辖区不过五十里,走的快些一日可至,慢点两日也够了,我过会借韩商的马一用,单骑前往华阴,向我那便宜兄长借些民夫来,两日行程,往来耗时也不过三日。” 程冲击掌喊道:“如此甚好!” 三人商议完毕后,刘玄立即就骑着韩商那匹良马赶往华阴,留下韩程二人驻守。 …… 湖县外数十里,一座村庄已然被夷为平地,几十座茅草棚的茅屋上燃着熊熊大火,到处散乱这尸体和女人破碎的衣物。一个用眼罩罩着左眼的独眼的中年人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惨状,他身后站着的,是数百个嗜血的悍匪。 “这里没什么好抢的了,走吧,回寨子。” “哦——!”数百百悍匪振臂应和。 他转身,大步离去,只留下身后满是血与火的人间地狱…… 数个时辰后,又有一群人来到了这片焦土,这些人为数不多,只有六十余人,但却人人骑马。为首的一个年轻人勒住马,望着满目的死尸,眯着眼睛笑道:“这个臧慎京,走的还挺快,就是可惜了我给他送的礼呐。” 他从马颈上摘下一个布包,直接抛到地上,一个怒目圆睁的人头从布包中滚了出来,轱辘轱辘地滚进一旁的泥水坑里。 “湖县县尉的首级,再摘一个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他打马回身:“走吧,等官兵赶来就不好脱身了。” …… 次日,韩商和程冲照常在营寨中操练着麾下的士兵,他们的兵员大多来自于贫寒的农家子弟,少有的几个良家子都被任用为骨干,在纪律和战力方面都不能跟服役数年甚至数十年的老兵精锐相比。所以尽管装备精良充裕,要让这伙杂兵形成战斗力也少不了操练。 韩商站在三丈高的瞭望台上,微笑着望着下面汗流浃背地跑圈的士兵们,他从军已有月余,长安的繁华锦绣和傅雪银铃似得笑声已然离他远去,他已经记不起家附近酒垆掌柜的面容,甚至傅雪的脸庞在他的脑海中也渐渐模糊。他像一个旅人,走过了,便不愿再回头。 曾今放浪酒肆的浪子,现在,也该长大了。不论是在追逐功名的路上头破血流还是功成名就,他都要在这条路上闯一闯,而北军的一个区区队正,便是他踏在这条路上的第一步。 正想着,忽然,在营寨视野的边界,几个衣衫褴褛却手持短矛的人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当看到他们还有这座营寨之后,好像愣了片刻,又嗖地窜了回去。 韩商的脑袋“嗡——”地炸开,他瞳孔忽然放大,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他扯开嗓子吼道:“敌袭!有敌袭——!” “什么?!”下面正领着士兵们操练的程冲停下脚步,他是在无数次与匈奴的战斗中活下来的,对危险的嗅觉远比韩商灵敏得多。他听到“敌袭”二字后,根本不去分辨,冲着身后的兵士们大吼道:“都他娘的拿兵器上墙去,在这等死啊!” 说罢,他也不管士卒,抓起身旁一把环首刀便冲向瞭望塔,三步并作两步地爬到塔上。士卒们也纷纷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抄起身边够得着的兵器,冲到木墙后土墙上。 “敌人在哪里?有多少人?”程冲跑到韩商身旁问道。可是随后,他便住了嘴,像韩商一样,怔住了。 …… …… (未完待续) ; 第十一章 敌寇之袭 程冲木呆呆地望着前方,只见丛林之间密密麻麻地全是贼寇,有许多被树林挡住了看不真切,但约莫也有五六百人。没想到这片荒林竟然是司隶少有的几个绿林匪寇们栖身的地方,在这些年的发展下居然能到这等规模! 本来他们以为这次驻防捕盗仅仅是和往年一样,对付三五十人一股的匪寇,至多不会超过百人,谁曾向这里竟然聚集了这种规模的贼群。这种情况应该由京辅都尉来解决,而不是他们这个只有区区百人的屯! 咻——! 一支质地颇好的羽箭钉在了瞭望塔的护板上。韩商顺着箭道望去,只见相同的方向,数十个手持长弓的匪寇正拉满了弓指向他们,而其旁边还有一个身材修长的匪寇头目半举着弓冷冷地看着他们,那一支箭便是他射出的。 “都他娘的给老子趴在墙后边——!”程冲撕破嗓子对在墙上发愣的士卒吼道,随后拉住一旁的韩商蹲了下来。 汉卒们纷纷从先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蹲在了墙后,此时匪寇的弓箭手们也松开了扯箭的手,一轮箭雨瓢泼般地撒向营寨。不过万幸程冲喊得及时,这轮箭雨只有两个没反应过来的倒霉蛋被射中了肩膀,暂时还死不了。 “直贼娘!”程冲又甩了句粗口,从瞭望塔上跑下来,又飞一般地冲向寨墙。此时的韩商仍旧蹲在瞭望塔上,毫无反应。 刚刚那支箭离他不过半寸之遥,他从未离死亡这么近过。之前的成熟稳重在生死一线时瞬间崩溃。那一瞬他想到的是……傅雪? 原来,自己仍然忘不了她,哪怕在即将死去之前,他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傅雪。韩商摇了摇头,将恐惧和思念统统甩掉。他知道自己现在要干的绝不是在这里发愣,他是队正,管的不是自己一人的生死! 韩商飞快地冲向瞭望塔,扒住一个弓手的肩膀喊道:“你!上瞭望塔去盯着匪寇,他们从哪个方向进攻就喊一声,从哪个方向放箭也喊一声,别被射死了!” 说罢,他也不管那个弓手,在营寨中间大声喊道:“所有的弓弩手都上箭塔!临湖的北墙留两个人,其他方向的墙上都给我留够人手!” 他喊完后,直奔南墙,刚刚他看到匪寇们正是在这个方向聚集。 “匪寇在南边,他们……他们要攻过来了!”这时瞭望塔上的弓手扒着围栏大声冲韩商喊道。 “躲起来!躲到护墙下面喊!你这样会被射死的!”韩商回头对他大吼道。 那弓手听后立即就缩进了墙后,随后观察也只是露了露头,没有再把半个身子暴露出去。 韩商冲到南墙后,试探性地从墙根露了露头,只见匪寇们正乱糟糟的集结,分成一个一个小部分,晃晃悠悠地冲向他们,而在此期间敌人的弓箭手也没有半点要掩护攻击的意思。 韩商见状,知道匪寇首领的指挥水平必然平庸,随即便对南面两个箭塔上的弓弩手喊道:“快!趁他们还没能攻过来,快放箭!” 听他一说,箭塔上的弓弩手纷纷引箭上弦,十多支箭矢纷纷落在了匪寇群里,因为匪寇们站得太密,这十多箭几无虚发。那些匪寇也炸了锅,有的拼命往前冲,也有的使劲往后跑。 弓弩手们见敌人如此混乱,又连射了三轮,射死了二三十个匪寇。匪寇们终于崩溃了,纷纷逃散。而其他的匪寇似乎根本没有顺着他们放箭的空档攻击的意思,好像等待似得守在弓箭的射程之外。但韩商这边也不敢贸然出寨追击。 就这样,双方僵持不下,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匪寇们似乎接到了命令,成群地消失在荒林里。 “他们撤走了!”瞭望塔上的那个弓手喊道,语气间带着一些喜悦。 韩商探头望了望,见匪寇果真撤走了,遂站了起来,其他人见此,也纷纷欢呼了起来。一直待在西墙的程冲走过来,望着营寨外一地的尸体,有些不屑道:“真真的虚惊一场,没想到这些个匪寇不过是纸老虎而以,他们的头领怕是蠢笨如猪。” “不,”韩商摇了摇头,指着匪寇们消失的方向说:“你刚刚注意到了么,他们一直都是一部人马在进攻,而其他人却没有随之进攻,再看那些匪寇撤退有序的样子。只怕这是他们在借咱们这把刀清理门户啊。” 程冲思索了一番,赞同地点了点头。 …… 远处,一个长着朝天鼻的肥胖匪寇头目怒气冲天地对着独眼男人吼道:“臧慎京!刚才为什么只有我们堂口在攻打官军,你们却好像看戏似得,一点力都不出?!” “什么你们我们的,难道我们不是一个寨的么?”被称作臧慎京的独眼男人用右眼冷厉地看着他。 “哼!”肥胖头目重重地哼了一声,指着他鼻子骂道:“姓臧的你他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来没把老子当成自己人!当初老子看你是个豪杰投靠你,没想到你他娘就是把老子当杂兵使唤!老子当初真他娘是眼瞎了!” 臧慎京冷笑一声:“你也别当我不知道,你何曾把我当做自己人?这次劫掠湖县,竟然让湖县官兵提前做好了准备,让我白白折损了许多弟兄,这事……是你手下的人通风报信的。现在他的头已近被我拿去喂狗了。” “你……”肥胖头目瞪圆双眼,口舌打结。 未等他反应过来,臧慎京沉声喊道:“动手!”只见附近的匪寇纷纷拔刀,将这个头目还有他手下的亲信乱刀砍杀。 臧慎京看着这个死不瞑目的头目,冷笑一声,回身对一旁的一个亲信问道:“那只狐狸还没见人影吗?” 那亲信低头回道:“寨主,白英寨主向来都行踪诡秘,暂时还没有他的消息。” “哼!莫不是死了。”臧慎京冷哼一声:“传令下去,午间用饭一次,就把那座营寨拿下来。饿虎和狡狐的地盘,岂能容得弱羊安睡!” …… 话分两头,这边韩商等人有惊无险地击退了匪寇的进攻,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此时刘玄尚未归来,就算是归来了也于事无补。数十个乡民和不足一百的兵丁在数百匪寇面前根本无力抵挡。 然而现在的当务之急并非在这里后悔之前的大意,韩商和程冲两人简单地讨论过后,一致认为此战不可打,唯有依托城寨之利消耗敌人力量,直到敌人无力攻城甚至反被他们所击垮。 此时的韩商正无数次地为之前加固城寨的建议庆幸,若是按照普通的标准建造营寨,必然无力抵挡匪寇们的攻击,一旦破城,他们十死无生! 韩商走上瞭望塔,之前那个观察的弓手仍旧守在那里,见他来了,那弓手立马站起来立了一个颇为标准的军姿。 韩商摆了摆手,走到他旁边,坐在地板上:“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弓手很年轻,与韩商年龄相仿,他激动得身体都有些发抖:“回韩队正,我叫束远,现为程队正麾下材官引强。” “束远……”韩商听了点了点头,俄而又道:“你先前做的不错,喊的时机很好,救了不少人的命。有兴趣跟着我吗?” “自当效命!”束远低头道。 韩商笑着道:“不必这么紧张,我比你还小了几岁的。”说罢,他收敛住笑容,认真对束远说道:“有件事我想让你去做。” “韩队正请明令。”束远说道。 “贼寇此番不过是试探,下次必然会真的进攻营寨。死守不是上策,我想让你在今夜趁夜色潜出这片荒林,向最近的友军求援。”韩商说罢,沉默了一会儿:“此事十分危险,须得胆大心细的人来做,在这里我找不到其他人了。而且此事九死一生,做与不做,我不强求你。” 束远沉思了一会儿,抬头看着韩商:“韩队正,此事只有我做得了。咱们屯的兵卒大体都是夜盲,夜间不能行军,唯有我可以在夜里行动。如今上百袍泽困于此地,我束远唯有效死命而求同袍之活!” “若如此,我心可安。先代众袍泽谢你了。”韩商低下头,深深作了一揖。随后他抬头,认真道:“届时还望多加小心。” “诺!” …… 辞别束远后,韩商开始安排城防的布置。这座城寨临湖,所以防守的重点由四面变作了三面,但出于谨慎考虑,韩商还是决定在临湖的北墙上留下两个在上轮进攻中受了箭伤的伤兵。谁也说不准敌人会不会反其道而行从湖中潜水过来,这两个伤兵在战斗中派不上用场,在那里好歹能起到一些预警的作用。 而防守的重点,韩商决定设在南墙,南墙是这座营寨的正墙,南边地形也比较开阔,比较便于敌我双方的展开,只要敌人首领在乎伤亡的话一定会选择攻击有营门且便于他们展开兵力的南墙。 所以他将所有的弓弩手都设在了南墙的两座箭塔,有二十人。这样一来可以重点防御住来自南墙的进攻,同时还兼顾到东西两侧。在南墙上安排的兵力也比较多,有四十人。而东西两侧则各安排了十九人,以一个什长负责指挥。 韩商一直以为自己的洞察力和才能足以成为优秀的将领,此时韩商终于明白,自己之前不过是在纸上谈兵,虽然有很多事情看起来很简单,但是一旦做起来就困难重重。光是兵力布置就叫人十分头痛。杂书里头所讲述的奇诡兵法之类的怕多半是无稽之谈。 现在他才想起傅广曾今说过的话,同时他也暗下决心,若此战能活着回去,一定要多学习一些有用的东西,不再纸上谈兵。 …… …… (未完待续) ; 第十二章 破墙血战 树林边缘,酒足饭饱的匪寇们已然准备完毕,隔着一箭之地与营寨中的韩商等人对峙。 “罗三,待会带着所有带弓的抛射寨墙,让崔进的人马掩杀过去。”臧慎京对一个身材修长的沉默男人命令道,此人正是先前引着弓手袭击韩商和程冲的头目。 罗三听后也不作答,只是沉默地拎着自己的长弓走开,沿路的弓手们纷纷跟进。 “卫进,你带着短兵杀到城下后,立即架梯杀到城头,把吊桥放下来,接应我等攻进去。” “诺!”一个光着膀子的精壮大汉领命。这个大汉赤着的上半身满是刀疮,密密麻麻数十道遍布在肌肉上,一眼便知是多年血水中泡出来的亡命之徒。 他左腰插着两把环首刀,当他将两把刀拔出时,周围的匪寇都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血腥味。卫进神情冷冽,上百次死中求活的经历在他脑海中浮现,眼前又是熟悉的戎装,和陌生的人们。 “杀。”他简短地吐出一个字,一马当先向汉军的营寨冲去,身后跟着近百个扛着简易木梯的匪寇。与此同时,罗三的长弓队也纷纷向汉军营寨投射箭矢。 …… “他娘的来真的了!”此刻程冲望着漫过来的匪寇们,忍不住甩了句粗。但手上也不闲着,与守在墙上的汉卒们拿起石头就往匪寇们头上丢去。 韩商站在南墙和西墙所夹的箭塔上,有条不紊地指挥这弓弩手向进攻的匪寇射击。双方不断有人中箭倒下,汉军这边,会有人将伤者拖走,继续攻击。而匪寇这边中箭者就只能祈祷着他们的同伴能够一次就攻上寨墙,让大部队将他们带走治疗。否则他们只能毫无掩护地暴露在汉军弓手的视野中,被乱箭射杀。 投石这个方法还是韩商在开战之前急中生智想出来的,他们的弓弩实在太少了,远程打击力不足的话城墙的作用将会被大幅度削弱。于是他让士卒在城头堆满小鹅卵石,用石头攻击敌人。这种攻击对于重甲的军队来说是可笑的,因为这种石头连将他们甲胄砸凹的威力都没有。 但是对付这些匪寇,看起来效果拔群。这些匪寇大多都只是身着麻衣而以,少部分装备着残缺的扎甲。石头让不少匪寇倒地不起,虽然不足以致命,但也使他们丧失了战斗能力。 但是尽管他们阻击得力,依旧有五六十个匪寇冲到了水沟边,有的架起木梯,有的干脆跳进水中打算攀爬木墙。 “放箭!”韩商大喊道。 两个箭塔上的弓箭手纷纷射箭。因为每座箭塔都比寨墙凸出了四五尺,所以爬墙的匪寇几乎将侧身完全暴露给了他们。一通乱箭下来,又是十几个匪寇落入水中。但与此同时,又有四十几个匪寇冲上城墙。 “直贼娘!”程冲大骂一声,一矛将一个扒着墙翻进来的匪寇槊死。二十几个矛手也配合环刀士将敌人挑出木墙。 突然,一处寨墙响起了数声惨叫。程冲朝那个方向望去,只见一个手持双刀的匪寇已然越过了木墙,而守在那段的几个士卒已然倒地死去。双刀匪寇正用一把刀架住一个士卒劈过来的环首刀,另一只手回旋了一下,将另一把刀插入那个士卒的腹中,搅动了两下,猛地拔了出来。 此刻他满身的鲜血和碎肉,好似魔神降世,他所到之处士卒们纷纷后退,毫无战意。而他身后,又有七八个匪寇已然冲入营寨中,准备吧吊桥的绞轮给给劈开。 程冲见状,将手中长矛换了个握法,绷直身子,如满月之弓般,将长矛投射出去。长矛“咻”地一声飞出,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刺入一个匪寇后心,又余力未减,刺穿另一个匪寇的脖子,将两人钉在绞轮上。 其余匪寇见此惨状,纷纷惊愕,不敢靠近绞轮。程冲从身旁的士卒那又夺过一支长矛,冷眼傲立。 “不差。”卫进说了一句。 程冲大喝一句:“老子当然不差!但你差不差,还得笔画一下……”说罢,他将长矛放平,矛尖指着卫进,摆出一个非常标准的“牙突”起手式。 卫进将一把刀切换成反手,横在胸前,另一把置于腰后,摆出一副要防御的姿态。双方的兵卒都很识相地没有在此刻对他二人进行攻击,空出一大片地方,任由他们决斗。 两人调整了数息的功夫,双方好像野兽一样,相互观察着,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却又不得不忌惮。 突然,程冲动了!只见他左脚向前重重地踏了一步,全身的力量都借着这一支点灌注在左脚所踩着的土地上,同时右脚的前脚向后一蹬。整个人就像一支离弦之箭飞射出去,以足为羽以矛为头,一往无前,这一记攒刺的气势丝毫不弱于方才的投矛! 卫进也动了,面对这一记足以将他穿在地上的攒刺,他只是瞪大双眼,静静地等待它在自己的瞳孔中渐渐放大,直到矛头几乎贴在他脸上的那一瞬间,横在他胸前的反手刀向上一摆,将矛头打偏了一点,腰后的另一把刀再度磕中长矛,将长矛打偏。长矛贴着他的颈部划过,将他带着的颈链划断。 一切都是那么的突如其来,就在电光火石间,胜负已分。程冲此刻正站在崔进身后五六步的位置,呆呆地一动不动。 卫进从地上拾起颈链,收入怀中:“一记收不回来的攒刺,还有一往无前的气势……说实话,真的很完美。完美到我刚刚甚至以为是一头獠牙凶恶的猛虎朝我冲来。可惜了……” “可惜……什么……”程冲听到他的叹息,回头问。 “可惜你太蠢了,你这一击完全就是破釜沉舟的禁手,将自己的身后的活路通通封死,只留那么一条在矛尖上。所有的执念都汇聚在这矛尖上,一击不中,再无生路!”卫进摇了摇头:“一开始便用这种招式的你,是个亡命的赌徒。” “哼……”程冲吐了口唾沫,唾沫里伴着一些明显的血丝:“咱们干的本来便是卖命的勾当,面不改色,拔剑生死,难道不是常理么!况且老子与人对招五十七次,最后站起来的都是我!” “但是你输了。”卫进冷冷道,随即他又说道:“有人为钱财卖命,有人为权利卖命,你区区一个不入流的队官,又在为谁卖命?” “直你娘!老子为国卖命!”程冲突然暴起,挺起长矛又是一刺。被崔进轻松格挡开后,借力抓着矛尾旋了一圈,又退了回来。 卫进见其后退,双刀如蝴蝶一般向前交错剪去,欺身到程冲面前,此时程冲被他近身,长矛无力反击,便弃了长矛,拔出腰刀奋力一击。但单刀不敌双刀,被卫进挡了一刀后吃了一刀。 程冲急忙后退,卫进又向先冲,此时的程冲已然无计可施,就在此时,一支羽箭“咻”一声插在了卫进的面前,离他的脚尖不过两尺之遥。 二人抬头看去,竟是站在瞭望台上的束远射的。先前束远见程冲不敌,已然起了戒心,用弓箭指着卫进许久,一直找不着空档,此番本想预判他的步伐,把箭往前射了半个身位,没想到卫进居然停住了! “哼!鼠辈!”卫进冷哼一声,抬手将一把环首刀掷向束远,束远见他他手便知不妙,早早就蹲下身子躲到瞭望塔护板下。 “有破绽!”程冲此刻猛地钱冲,一刀磕开卫进的刀,欺身而上,左拳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啊——”卫进显然没有料到程冲会这样无赖,居然会偷袭他。程冲一击得手,把卫进打翻在地,立马就骑在他身上,向市井无赖一样挥舞乱拳。此刻武艺和技巧已然没有了任何用处,只有最原始的斗殴适用于此。 打着打着,卫进怀中那断掉的颈链掉了出来。恰好程冲也打累了,数随手拾起链子一看,竟惊呆了。 “胜了!此战我们胜了!”此时韩商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程冲抬头,只见四周除了自己身下这个高手外,再无任何活着的贼寇。此战他们胜了,匪寇的近百人的先锋折损殆尽。 韩商带着数个汉卒快步走来,看了一眼崔进,喊道:“将他绑了吧。此战若能胜,便将他交与京兆尹发落。” “诺!”左右兵卒上前欲将其绳住。 “慢着!”此时程冲叫住了他们。韩商不解,问道:“程兄你难道要在这里杀了他?杀俘不祥啊。” 程冲摇了摇头,扶起卫进,拿着那条颈链问道:“你是河东卫家的人?” “卫家?”韩商看着程冲手中的链子,那链子只是造型古朴,倒是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这个“卫家”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反正他是孤陋寡闻,对豪强贵胄没什么了解。 “是。”卫进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你这话是甚意思!”程冲吼道:“老子最他娘讨厌说话说一半的人了!” “我是卫家的人,卫家也是我的敌人。”卫进平静地说。 …… …… (未完待续) ; 第十三章 安事封侯? “我是卫家的人,卫家也是我的敌人。”卫进平静地说道。 “你的……敌人?”程冲用一种颇为古怪的表情看着他,又看了看手中的颈链,然后露出更古怪的表情。 此时韩商已然摸不着头脑,什么卫家?什么敌人?眼前这个匪寇头子又是个什么来头?他仿若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着这俩人说些叫人迷糊的话。他摇了摇头,只得问道:“你们谁来跟我解释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吧,我有点迷。” “哈?”程冲抬起头,一脸奇怪:“你一个校尉家的公子居然不知道河东卫家?” 韩商一脸茫然:“为什么校尉家的孩子非要知道什么河东卫家?反正我父亲从未跟我提及过什么豪门贵胄,他甚至连一个月能从入城的商贾手里捞多少财货都不曾跟我说过。” “唉……”程冲叹了口气,这回轮到他摇头了:“河东卫家乃是先秦时便追随高祖的世家,卫家七代人出过数十个将军,在军中是极有影响力的。你一个世代将门之子,居然连它都不知道?!” “可是这个匪寇,怎么想也和那煊赫的卫家扯不上关系吧?”韩商看了看满身都是刀疤的崔进问道。此时的卫进分明就是一个经年老匪的模样,和卫家能有什么关系? “可是……”程冲看了看手中的链子:“这条链子可是卫家的信符,只有族中极为重要的人才有配饰的,这模样在军中可流传的广,况且他刚刚都承认了。” 韩商偏过头,看向卫进,说道:“能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回事吗?” 卫进一脚踢开扶着他的程冲,直接坐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儿,他平静地说:“——我是卫家宗主的庶子。” 韩商和程冲沉默了。卫进躺在地上,好像在回忆些什么,良久,他又道:“你们一定很好奇吧,为什么宗家的孩子会沦为匪寇,杀戮官军。” 他笑了笑,但笑得很冷,有些凄凉:“我娘不是我父亲的夫人……甚至连妾都不是,她是被卖到卫家为奴的。不过三十多年前的一天,我父亲**了我娘……他的年纪甚至可以做我祖父了。我娘是在马厩里把我生出来的。” “得——,又是个王八权贵干出来的混账事儿。”程冲此时感叹了一句。 但卫进并未理会他,他显然已经沉浸在回忆中:“我七岁的时候被我父亲发现,养了起来,像狗一样养了起来。因为我带着他的血,所以他不想让我死,还让我过上了以前不敢想的豪奢生活,还请人教我兵法武艺……” 韩商打断了他:“这样看来你父亲还没有这么坏吧?虽然之前犯了错误,但后面也给你补偿了啊?” “他杀了我娘。”卫进冷冷地一句话将韩商噎住:“在他找到我的那天,他把我娘劈死在柴房里,我娘的血一直漫到我草鞋底……他当时对我说,这个女人最大的错误就是把你生了下来。” “后来我在卫家一直待到十六岁,然后从那里逃了出来,当过游侠,干过草寇,不断地磨炼自己的刀法,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取我父亲的项上人头来祭奠我娘。”他说这话的时候,杀机毕露。 “想给自己老娘报仇?那你还在匪寇堆里混?”听完他的故事后,程冲突然露出很夸张的惊讶表情:“你爹是卫灵对吧?人现在贵为太尉,人前人后都是百十口子精锐拥着的,就凭你个学了十几年刀的老匪,还想取人家首级?” “你——!”卫进被他呛了一句,显然是动了真火。 “我觉得你如果想报仇,得先找到机会能靠近他,否则只是徒损了一条性命罢了。”此时韩商也建议道。 卫进无言,他又何尝不知呢。但若不这么想,他苟且至今又有何意义?他在十六岁时便以血为誓,必报此仇。如今已过而立,却毫无作为,渐渐堕落。 这时候,一旁默不发言的韩商突然提议道:“不若隐姓埋名,潜于军中,以你的本事,必能升到足以接触卫太尉的官位,到时大可血流五步,以报大仇。”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愧疚,因为这个提议是带有私心的,此时营寨外围着数百匪寇,而他们现在只有八十余人,现在若是能说动卫进这个高手倒戈,必能为他们添一份战力,他们撑到援军抵达的胜算也大了几分。可是这个提议却是陷卫进于不忠不义,况且他就算能够进入军中,也很难到达让太尉能与之独处的位置,复仇的希望十分渺茫。 然后卫进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得,无非就是想拉我度过眼前的难关罢了。此事我答应便是了。” “啊?!”程冲有些惊讶。 卫进拾起地上的双刀,把刀杵在地上,站了起来。他认真对韩商道:“我知道即使答应你们,我报仇得机会也很渺茫,但是希望渺茫,总比我现在毫无希望来的好。只要有一丝希望能够得报大仇,我都要去试那么一下!” “队……队正,切莫信他。这厮就是想活命!没准还想转手就把我们给卖了!”韩商身后的一个士卒嚷道。 韩商回头冲他笑了笑:“若是他真有此意,我等方才便已成无首亡魂了。”以此人先前的武艺来看,他之前明明有很多次机会能够一举毙杀他们然后全身而退,但他却没有那么做,足见他对他们并无杀意,或者说他对自己的那个建议心动了。 程冲显然也明白了他心中所想,他一把扶住卫进说:“那可就说定了,你在我们屯效力,之前的帐还有你落草的帐一笔勾销……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幼时碰到过一个囚徒,他说我面相上进,将来必能出将入相。后来我父亲知道了,也便将我名字改作卫进,只因这一谶言。”卫进缓慢地说道:“不过你知道我当时这么回答那个囚徒的吗?” “怎么回答?” “人奴之生,得勿笞骂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卫进笑了笑:“大家此番若能活着,叫我本名——” “卫青!” …… …… 打退了匪寇的第一轮进攻后,对面的匪寇似乎也被震慑住了,在先锋部队损失殆尽后,他们并未立即发起第二轮进攻,而是在短暂的等待过后撤回林中,销声匿迹。 从卫青的口中韩商他们得知,对面的匪首是纵横司隶的巨匪臧慎京,为人小心谨慎却又异常狠辣,在用兵上也颇有能力,曾一度以少数乌合之众击败围剿他的精锐郡国兵。鼎盛时期曾聚众上千,但之前劫掠郡县折损了许多,又在此处损失了百余人,如今大概还剩下四百多的贼匪。 并且他与另一个巨匪白英交情匪浅,二者互援互助。白英麾下匪寇不多,仅有百余人,却都是本领高强的悍匪,且人手一骑,偷袭地方富户,一击得手,便转进如风,往往等官军赶到时只剩下一片狼藉。 韩商推测,臧慎京此番撤退,兴许就是想等白英前来协助,或者出奇兵偷袭他们。不过不管是哪样,他们的目的都是攻入营寨,将己方屠戮。而己方要做的便是以不变应万变,让束远把援军带来,或者让巡逻司隶的长水校尉发现异样,前来救援。 当晚,束远便依照韩商的指示,从临湖的寨墙滑到湖里,从湖对面上岸,然后往西走寻求救援。同时整个营寨临战警戒,轮流守夜防止敌人趁夜偷袭。 不过卫青却将韩商的警惕好好嘲笑了一番,匪寇基本上都是夜盲,在夜里没有火把连行路都困难,更别说偷袭了,搞不好一脚没踩实就得掉沟里去。不过韩商出于谨慎,还是决定轮流守夜,哪怕这样会让士卒因为睡眠不足而减少战斗力。 不过到了第二天早上,直到他睡目朦胧的醒来时,匪寇依旧没有来夜袭。倒是手下的士卒,每人都轮了一个时辰的班,显得有些疲惫。 (青,少时归其父,其父杀其母,养之,方七岁。青尝从入至甘泉居室,有一钳徒相青曰:“贵人也,官至封侯。”青笑曰:“人奴之生,得毋笞骂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 ——《史记·卫青列传》) ; 第十四章 激昂战魂 距离刘玄离开已过了三日,按照约期,刘玄应该会在今天带借来的百姓回来。然而现在营寨外到处都是匪寇,刘玄他们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韩商等人不禁开始为刘玄担心了。 时间已然近到晌午,但匪寇还是没有一点想要攻击的意思,好像就是想慢慢把他们耗死一样围而不攻。诚然,他们现在无法补给粮草,但存粮还是够用七八日的。而一旦己方长期杳无音讯,上头必然会差人前来查看,所以匪寇只要稍微有些脑子便不会只围而不攻。 又过了半个时辰,营寨里的士卒和外面的匪寇刚用过饭,寨里寨外,躺倒了一片。不论是汉军还是匪寇,都十分地享受午后饭饱的惬意时光。阳光懒洋洋地照着他们,温暖地让人站不起来。 其实汉军和匪寇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都是同一类人,他们都是一群用自己的命换活路的人们,卖命的原因是为了活命,就像表演绝食的人只为了混口饭吃一样滑稽。他们都身不由己,或许下一刻就会被人割去首级,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很享受午后的阳光、醉人的美酒、还有娼妓的肌肤。 亡命之徒没有资格去追求家庭和友人带来的温暖,朝不保夕之人,又有什么能力去保证他们身后的人呢?这些可怜人只能像烂泥一样地活着,醉生梦死地活着,直到寿终正寝或是死于非命。这是所有亡命之徒的悲哀——包括保卫一个国家的军人。 他们为自己的国家奉献出了拥有温暖的资格,可惜得很,国家却不曾给予他们对等的补偿。某些程度上来说,他们比匪寇更可悲,因为他们甚至连为自己而活的资格都没有。 所有人都处在一种十分安静与和谐的状态,匪寇们没有趁着现在攻城,而汉军也没有人朝他们放箭,双方好像心照不宣一般,摸着肚子,不去理会对手。成串的蚂蚁排着整齐的队列搬运者地上一只甲虫,甲虫的旁边扑倒着一具匪寇的尸体,血水干涸地浸泡着土地,让每只路过的蚂蚁脚下都是一条红印。匪寇的伏尸和甲虫还有蚂蚁一样,在这些人眼里都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对象。 人们只是迷迷糊糊地想睡午觉,或者想些什么其他的事情,有的人想着待会儿的战斗该如何活命,有的人想着现在的时光是多么惬意,也有的人在想那些个土娼相好的肚皮是怎般的滑腻。 韩商也在想,想的比下面这帮杂兵都多,他在想接下来的战斗该以怎样的战术去应对,俄而有转去考量对面匪首的心理,迷糊之中又想起了傅雪的身影和父亲犯蠢时的样子。他好似有无尽的东西去考量、去幻想。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无需考虑的少年了,因为他的每一个想法都决定着许多人的生死。这是责任,沉重得叫他拎不起来的责任。 然而他有无尽的事情去想,时间却始终走着不听从于任何人的步伐。在歇息了半个时辰后,人们陆陆续续的站了起来,懒懒散散地端起兵器,该上墙守卫的上墙守卫,该组织进攻的组织进攻,此刻的他们和刚才躺着的时候一样平等,因为每一个人都可能平等地死去。只是此前那和谐平缓的气氛已然消失,他们又恢复成互为死敌的身份,肃杀的氛围在再度弥漫开来。 无意义的攻城,无意义的守城,双方的目的一致,都是在消磨对手的有生力量,所以这场官匪之间的战争也成了苦战。匪寇必须拔除这个钉在他们家门口的钉子,让他们不至于每次抢完之后回家还要再打一场。官军也因为职责,不得不钉在这里,直到上头的人点头让他们离开。 韩商吩咐一个伤兵留守在瞭望塔上望风,自己走下瞭望台,与士卒们并肩站在南墙上,等待着杀戮的来临。以往他每每读到杂书里战斗的高潮处总是拍案叫绝,虽不至于大呼过瘾但也着实爽快。如今他成了战斗中的一个人,却打从心底的厌恶起这种杀戮了。身后伤兵的哀嚎、被补刀时受伤匪寇的绝望眼神无时无刻不再鞭挞着他的内心,让他明白交战中的人们绝不是书里面那些逐渐减少的数字,人性最根本的求生欲望在战斗时的人中展现得淋漓精致。 在这次的战斗之前他们并没有闲着,昨夜一直到今日晌午,他们都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把营寨中多余的木料削制成五尺长的标枪,并且还用草绳制作了一批投石索。 投石索基本每个士卒都人手一个,包括伤兵也是。这种投石索比简单地丢石头更省力,而且威力更大射程更远,很适合对付匪寇这种无甲的乌合之众。而木制标枪则绝对是可以被称作禁器的东西。受程冲投矛启发,韩商建议制作的这批超长标枪虽然是木质的,但威力却绝对不俗,经过程冲实测,这种标枪可以钉进土墙一尺之深。其他士卒没这个实力,但把它往匪寇身体上钉个一尺也是可以的。 这次匪寇们好像有了什么倚仗,不像之前那样只派先锋,几乎全员都压了上来。黑压压的数百人。 离寨墙还有五十步的时候,韩商抬手示意众人准备投枪。五十步、四十九步、四十八步…… 当匪寇们快到四十步时,韩商猛地喊道:“放——!” 霎时间,五十多条投枪和二十多支箭矢想匪寇头上倾泻而去。被箭射中的匪寇纷纷扑倒在地上,而被标枪射中的匪寇则是直接被强大的惯性推倒,然后钉在地上,死透了。 不过匪寇们似乎得到了命令,没有站得很密集,所以这轮射击所杀伤的匪寇只有二十多人。接下来的时间汉卒们按照韩商的指令,自由射击,直到将手中的五支标枪统统投射掉。此时匪寇们也顶住了伤亡,进到二十步之内。 这时汉卒们捏起石头,把石头放进投石索的兜子里甩了出去,乱石之下也有不少匪寇被击中,倒地不起。这时匪寇们在付出了六十多伤亡之后,终于攻到了营寨下。 “来了!”程冲将搁在地上的长矛握在手中,卫青也把双刀拔出刀鞘,只是他身边却没有一个汉卒,兴许是怕他临时发难,将靠的最近的人给砍了。 韩商拔出自己那把名为“汉魂”的长刀,上面的纹路泛着诡异的红斑,刀身随着他手臂的抖动一直在颤抖,像是熔铸与刀中的灵魂在血与铁的桎梏中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那个老人说的没错,当这把刀被挥舞起来的时候,连鬼神都要被它惊退! 墙头的汉军们也颤抖了起来,有的是热血沸腾时的颤抖,也有的是胆怯的颤抖,然而现在的战斗容不得半点胆怯,打赢了这一场,他们或许还能再活一阵,一旦匪寇进入营寨,便会如决口的洪水一样将他们淹没。所以不管多胆怯的抖动最后都会激昂起沸腾的热血。 二十多条长梯插进护城河里,溅起了一大片泥浆。匪寇们没了命似得顺着梯子爬向寨墙。然后一个一个地被长矛手像插肉串一样刺了下来,两侧的弓手也在发了疯一样开弓放箭,几乎要将自己的手拉废。 南墙已然成了一座血肉磨坊,两边的人都成了野兽,靠着本性中的求生欲望杀戮对方。双方都已经杀红眼了,刚开始程冲还会骂两句直贼娘,到了后面干脆就变成了无意义的嘶吼,手上的动作也成了最简单的直刺。 不断有匪寇掉进水里,却再也没浮上来,而是被下一个掉进水里的匪寇给压住,直到整条护城河被填满,整片水面被染成了红色…… 韩商一刀劈死了一个翻上墙的匪寇,那匪寇胸腔里喷出来的鲜血伴着臭汗洒到他的脸上,渗进他的眼睛里。此刻的他视线模糊,好像看什么都蒙着一层红纱,鲜血的腥咸味让他变得亢奋、变得头脑发热。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后脑却隐隐有些沉重。此刻的他已然无法再做出什么合理的安排,之前的战术推敲都成了屁话。而他麾下的士卒恐怕也听不进他的命令。所有人都好像得了同一种疯病,嘶吼、亢奋。血液和死亡让他们都成了疯子! 正当双方都杀得忘乎所以时,韩商却听得身后传来了两声惨叫…… …… …… (未完待续) ; 第十五章 诡疑狐匪 正当韩商也准备忘记一切战术军略像其他人一样投入厮杀时,他却听得身后传来两声惨叫,脑子也打了个激灵。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 “他们……他们从湖里杀过来了!”瞭望台上的伤兵用惊恐的话语扼杀了他一切的侥幸。全军尽殁这个词出现在他脑中,让他差点跪倒在地。 这些匪寇之所以会在此与他们胶着,就是为了将他们的的主力吸在这里,然后让支队从最不可能的湖中发起进攻。一手最简单的声东击西,却让汉军无计可施。军力的匮乏永远是汉军的硬伤,简单的分进、牵制、夹击就足够置他们于死地,根部无需想什么诡计。 奔腾着涌入大脑的的血液渐渐消退,他的意识恢复清醒。他回头望去,透过渐渐消散的红色视线,他看到两个守在后面的伤兵已然被剁翻在地,越来越多的匪寇正滴着水从墙后爬出来。 临湖安营唯一的坏处——你永远不知道湖下面是否有着随时可能浮出来偷袭你的敌人! 只有这唯一的坏处,但这唯一的坏处却是那么的致命!他本想利用湖面这一盲区来防守,没想到这却成了自己的盲区,被匪寇利用,直到现在,败局已定,满盘皆输! 恐怕那匪首早就看出这其中的破绽了罢,只有自己,才是最愚蠢的! “敌人闯进城了?”一些士卒纷纷回头,却因为反应不及被自己正面的匪寇杀死,一时间情势逆转,攻上来的匪寇占了上风。 “都别他娘的管这些了!要命了,跟着老子玩命啊!”这时程冲的粗鄙声音传来,却神奇地稳定住了军心。士卒们不再动摇,而是跟随他应对眼前的敌人。 韩商咬了咬牙,拖着手中的长刀往后疾奔,在离营寨后的匪寇不到两丈的地方停下。他将刀横在右腰,双手持握,摆出“胁构”的起手式。此刻他眼前站着的,是六十多个悍匪。 “呵。”这时匪寇中站出来一个肌肤白净一袭白色劲装的年轻人,若不是他此刻手中拿着要命的兵刃,谁也无法将这个贵公子一样的年轻人与身旁那些面目狰狞的悍匪联系到一起。 “这位小哥这是打算以一己之力挡住我们所有人吗?”年轻人笑着问道,这一脸笑容十分和煦,却让韩商没来由地对他那双眯着的眼睛起了恶感。未等韩商回话,他又自顾自地说道:“我是不太喜欢杀人的,可是却偏有人喜欢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我杀他。前两天就有这么一个人,然后他死了。” “我若是直接朝你动刀,或许还挡不住你们片刻,但就因为你的废话……”韩商回头瞟了一眼身后:“我又挡了你一会儿。” “有什么区别呢?”年轻人轻笑道:“反正你们都是会死的,只是死的早晚问题而已。我很慈悲的,不介意多关怀一下将死之人。” “你说的没错,”韩商点头:“我们皆已是将死之人,但死之前……总得带些人上路!”他吐出最后一个字是,眼神瞬间锋锐如刀,手中长刀以风雷之势向左上方斜撩,目标正是那个年轻人! 铛——! 一阵金铁交鸣中,韩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被轻松挡住的刀芒,刀尖离那年轻人的颈项不过半尺,却被他手中的匕首挡住,再难进半寸。 “我叫白英,”年轻人开口笑道:“我叫白英,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名字里带英的人……哪怕他像我一样善良。” 韩商连忙将刀回旋了一圈,援护自己退了回去,一脸警惕地看着他。白英,就是卫青所说的,另一个巨匪。原来臧慎京之所以现在才来进攻他们,就是为了配合白英的奇袭。 白英又是一脸轻笑地看着他,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却饱藏着杀意:“我说过的,我不太喜欢杀人,但总有人像你刚才一样,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所以我不得不杀了他们呐……虽然我是那么的善良。” 说罢,他的另一只手中也出现了一把匕首,他低下身子,以疾风般的速度向韩商冲来。韩商大惊,此时他已然无力反击,全身僵直地好像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匕首的尖锐和白英轻笑的脸庞渐渐进入眼帘。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双眼不自主地紧闭起来。 死了! 铛——!又是一阵金铁交鸣声在他耳畔响起。韩商缓缓睁开双眼,只见那两把要命的匕首已被两把环首刀架住,顺着环首刀的刀身向上望去,只见的卫青那张坚毅的面庞。 “嗯?”白英显然有些吃惊,他流露出些许惊讶的的表情问道:“我记得你应该是臧慎京手下的……” “卫进。”卫青磕开他的匕首,将刀垂下:“不过现在该叫我汉军什长卫青了。” “汉军?什长?”白英思量了片刻,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早知道臧慎京那家伙手下有不少三心两意的人,没想到连你这么受器重的人都会背叛他,还是在他情势大好的时候背叛。看样子这厮也没什么当首领的能力吧。” 卫青冷冷道:“臧寨主确实很看重我,但是跟随他,终其一生不过是个匪寇,大仇永远难报。他不是没有当首领的能力,只是能力没有那么大。” “罢了,那就让我来帮他清理门户吧。”白英笑了笑,然后习惯性地舔了下嘴角。 卫青早已准备好先发制人,先前垂下的双刀像鞭子一样甩动起来,以斜十字的方向斩向白英。白英轻旋了一圈,立即便退了一个身位,化解了卫青的十字斩。卫青却没有欺身而进,而是将两把环首刀像鞭子一样甩得密不透风,始终与白英保持着距离。白英擅使匕首,这种兵器虽然速度十分迅捷,能攻击到的距离却是硬伤。卫青此举,正是做好准备不与其缠斗,防止他趁机偷袭。 而白英也不着急,而是像闲庭信步一般,围着卫青所制造的防护圈左看右看,时不时用手中的匕首去接触一下,一击不中又迅速撤回。两人无法找到对方的破绽,难以短时间内击杀对手。 这时,韩商忽然看到他们身后的群匪中有一个人举起短弓,正从箭壶中捻起一支箭,心里暗道不妙。他握紧长刀,迅速冲向那个匪寇,四周匪寇纷纷觉察到他,准备将他杀死。 韩商借着跑动时对手无法确立攻击范围的优势,在一个匪寇正准备举刀劈向他时,将手中长刀向上一撩,斜斜地杀向那匪寇空门大开的腹部。在他利刃划开皮肉的感觉还没缓过来后,又借力变招,变撩为斩,反方向地斩碎了那个持弓匪寇的一排肋骨。 此时的他却也被群匪包围,韩商借着眼睛的余光看了看,这些匪寇看起来都是近身缠斗经验颇为丰富的悍匪,心下便决定绝对不能拖延,必须速战速决。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后,他突然踏出右脚,同时刀向左方向劈去,对面的匪寇急忙持刀格挡,韩商有把刀变了个方向,往右方向斩去,在击杀了右边一个匪寇的时候变换刀身,用左手之力把刀反手刺向左边的敌人,一击得手后迅速拔出长刀又变为正手,随后向后一股脑地挥去,逼退了身后的敌人。 韩商可以肯定现在一定是他的刀法最快的时候了,练刀七年,就为了能在这种情况下活命! 随后,韩商又使出了军中颇为高明的刀术铁蝴蝶,一把长刀如同铁翼的蝴蝶一般左右翻飞,让匪寇们不敢靠近。 但是舞动了一会儿后,他渐渐体力不支,长刀的挥舞速度也越来越慢,匪寇们也渐渐靠近了他,他只得奋力把刀旋转一圈,逼退匪寇,然后将刀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再回头看卫青,只见他跪倒在地上,锁骨处插着一把匕首。白英将另一把匕首在放在指间耍着圈,正眯着眼睛朝自己走来。 一切都山穷水尽了! 韩商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白英,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现在连站身都很难做到,只能跪在地上任人宰割。 “你们最大的错误就是在这种死地与我为敌,你们本不该死的。”白英蹲在地上,笑着抓起韩商的下巴说:“如果你们在今日晌午时就放弃这座营寨,迅速撤走的话,我或许还能说动臧慎京,让他不为难你们。可是你们为什么就非要在这里寻死呢?或者说兵不过百的你们认为还有胜算可言?” “因为……荣光啊……”韩商有气无力地说:“我早已做好了马革裹尸的打算,只有为大汉开疆拓土的军人,才配享受伟大而高贵的死亡。你们这些匪寇……永远不配拥有的……荣光!” “那就带着你的荣光,光荣地死去吧,少年。”白英甩开他的脸,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开:“杀了他!” …… …… (ps:本章中的“胁构”为日本剑术的起手式,“铁蝴蝶”也确实存在,是意大利双手剑术的套路,变招和移动都颇为美观。有兴趣的可以找视频看看。) (未完待续) ; 第十六章 血染征戎共袍泽 “那就带着你的荣光,光荣地死去吧,少年。”白英甩开他的脸,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开:“杀了他!” 旁边一个匪寇会意,一脚踩在了韩商的背上,将环首刀高高举起,午后的阳光在长刀的锋刃上划起亮眼的光晕,一切都如同韩商所想的,全完了。 他的眼睛逐渐模糊,白色的柔光渐渐地充斥着他的视线。他目前为止生命中的一切都如走马灯一样划过他的脑海。长安街头叫卖美酒的勤快小厮、商贾路上喧嚣的人群、观星楼里那如画般耀眼的星空、傅雪风铃似的笑声…… 结束了,永别了。 长刀落下,带着映照着夕阳的柔光! …… …… 韩商缓缓睁开双眼,刚一入目的是程冲那焦急的面庞——他是被程冲晃醒的。 他一脸茫然,看着程冲有些不知所措。他扭过头,一旁的匪寇胸前戳着一支长矛,怒目圆睁,已然死透了。 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已经输了吗?为什么……韩商此刻十分茫然,因为刚才的苦战,此刻他整个人都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他再朝另一边看去,只见许多身着汉军军服的人正奋力地攻击着匪寇,匪寇们正被死死地压制着。 “怎么……回事……”韩商虚弱地向程冲问道。 “那个老疯子回来了!那个老疯子回来了!”程冲的语气让韩商有种他几乎要哭出来的感觉:“那个老疯子他带着援军回来了!援军!” “援军……”韩商看着正在击垮匪寇的汉军,吐出两个字。他在程冲帮助下挣扎着爬起来。 “对啊!刘疯子他听闻湖县被洗劫,就知道情况情况有变,说动附近戍守的辅门中郎将前来救援了!”程冲激动道。 “失算呐,真是失算呐!”这时,一个声音响起。二人回头一看,只见白英正孤身一人冲他们走来,而他的手下似乎正在与汉军援军交战。 程冲见他走来,一手扛着韩商的肩膀,一手持刀指着他道:“你们已经输了,还不快投降!饶你不死!” “嘿,急什么,我单说了我失算,有说过我已经输了吗?”白英依旧是在云淡风轻地轻笑着:“在我化作一堆腐肉之前,我都不会输。当我输的时候……便是我的死期!” “哼!九百汉军精锐面前你们还指望有机会翻盘不成?!”程冲叫骂道。 白英依旧眯着眼,却没有继续笑着:“我只是未曾料到你们的援军会来得这么快罢了,正如我先前所说的,反正你们都是会死,只是死的早晚问题而已。我很慈悲的,不介意多让将死之人高兴一阵子。” “况且……”他说:“死之前的希望越大,最后绝望的表情也越叫人兴奋呐!” “你先死吧!”突然,他身后出现了一人,竟然是已经被击倒的卫青。卫青手持双刀,正剪在白英的颈间。 “还能动啊……”白英轻抚额头:“那就只好欠那家伙一个人情了。” 咻——! 突然,一支羽箭出现在卫青的后背。 “呃啊——!”卫青一声惨呼,双刀脱手,倒在地上。 “卫青!”韩商二人齐齐惊呼。 “罗三的百步穿杨,还从未有过失手的时候。”白英用手指掸了掸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他们好像到齐了,现在大概就是你们的死期。” “什么?!” 韩商仿佛感受到大地在颤抖,似乎有什么洪荒野兽被放入人间,咆哮着冲他们跑来。但程冲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这是骑兵,洪流一般的骑兵!草原上的匈奴每次到来时都会伴随着这种声音,同时伴随着的还有杀戮和死亡! 但是想了想他又觉得不对,这里明明是荒林啊!哪里的骑兵能在树干密布的荒林里疾驰起来? “在下先失陪了,”白英对二人说道:“我是很慈悲的,实在不忍心看着你们的身体变得支离破碎呐!”他说罢,便向一处无人的寨墙跑去,韩商只看到他离去时嘴角依旧带着的诡异笑容。 “休走!”程冲大呼,但白英却已翻出寨墙,消失不见。 韩商跌跌撞撞地独自冲向寨门口,对程冲喊着:“先别管他了!快去看看情况!” 程冲听了,连忙紧步跟上。两人沿路杀了几个匪寇,此时营寨大门挤满了交战中的双方,一时间也管不了这么多了,韩商径直走到箭塔,往树林边缘望去。 只见树林边缘有不少匪寇正奋力地砍着树,一点也没有要去帮正在与汉军苦战的同伴的意思。而他们伐木的一处好像影影绰绰有许多人马的身影。 终于,最后一颗树被伐到,露出了其后的面貌,只见一条数丈宽的长道路直通山道,道间稀稀落落地停着数百骑兵,这些骑兵装备精良,绝非匪寇可比!更可怕的是,这些骑兵的服饰与汉人大不相同,这让韩商想到一个可怕的猜测…… 他们是这么伐出这么一条长道的?这些骑兵从何而来?他们的是怎么在这荒林之中埋伏下如此之多的骑兵?这些问题韩商都不得而知。 这时,骑兵之中策马走出来一个独目的中年人,正是这些匪寇的头目臧慎京! 此时营寨内的厮杀差不多结束了,只剩下稀稀落落地几个匪寇还在负隅顽抗。这时韩商看见刘玄和一个中年武将策马站了出来,骑的还是自己那匹战马。 那个中年武将对臧慎京朗声喊道:“本将乃辅门中郎将刘登,尔等是何人!” 臧慎京看着他,冷笑了一阵后道:“没想到这点鱼饵居然把辅门中郎将给钓出来了,不错!此行不虚!” 辅门中郎将刘登见他如此轻看自己,怒道:“哼!贼将大言不惭!本将定要斩下你的……” 咻——!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打断了他的话,正好将他的喉咙射了对穿。 “糟了!那个神射手!”韩商猛醒过来,他瞄着箭道的方向,看见一颗高耸的老树上正好挂着那个先前向他们射箭的弓手,立即与程冲迅速趴下,隔着墙对刘玄大喊道:“屯长快躲起来!对面有个神射手!” 刘玄听得是韩商的声音,也行动起来,翻下战马,将战马作为挡箭牌。又是咻地一声,正好射中战马的腰腹,由于力道太大,甚至穿透马腹,直至刘玄面前才停住。 刘玄趁其一箭已发,第二箭准备的空档,迅速逃到人群中。此时寨门的吊索已然全数截断。汉军全数步兵,面对成建制的骑兵必将被压制。此刻的汉军正处于全面的劣势之中。 然而刘玄所带来的辅门军卫也不愧为汉军精锐,在面对主将被杀,正处于全面劣势中时,依旧没有士气崩溃。他们倚靠寨门列阵,意图靠营寨这最后一道防御抵挡敌人,哪怕这只是徒劳。因为辅门军卫已是汉军在这附近最大的军势,方圆七十里内不可能再出现援军。 未曾想敌人只是以此地驻军为诱饵,竟准备将一整支辅门军卫围杀于此!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匪寇难道会以歼灭汉军为主要目的?! 此时纵使韩商有千万疑惑也无人回答,因为敌军的骑兵已经开始冲锋了! 这是韩商第一次见到成建制的骑兵冲刺的场面,就好似倾泻的洪水一般,战马疾驰着冲向尚未列阵完毕的汉军,他可以肯定,在墙下汉军的眼里那一定是地狱! 一支骑枪借着马力刺穿了一个挡在前面的什长,也将那什长后面的士卒给刺穿,直到枪尖扎穿第三个士卒手中的木盾方才停止,但后面的骑兵又毫不留情地将这个逃过一劫的汉卒挑杀。 汉军的惨叫此起彼伏,在高速冲击的骑兵面前,步卒几乎毫无抵抗之力。直到骑兵的马力因人力和木墙的阻拦而迟滞下来时,活着的士卒终于展开了反击。 不得不说辅门军卫的战力与郡国兵真的是天差地别。在承受住惨痛伤亡后,残存下来的士卒们在下级军官的带领下开始击杀敌人的骑兵。 失去速度的骑兵在战力上甚至连步卒都不如,渐渐有骑兵被汉军挑落马下,落地后便被乱刀纷纷剁成肉泥。但就在这时,敌人的第二波骑兵展开了攻势,方才奋勇向前的汉军们再度成为了被屠杀的对象。 这时残存的汉军明白了形势,在下级军官的带领下陆续退回营寨内。这时刘玄这屯的士卒站着的已经寥寥无几,他们在之前并没有出战,而是用残余的木料矛戈制作拒马,在辅门军卫的汉卒们退回营寨时便将数个拒马推到寨门口,好歹挡住了敌人的冲击。 退回来的辅门军卫不足两百人,且人人带伤,有的甚至是被同袍扛回来的。每个人脸上都是一脸死气,他们注定要死在这里,死在这个甚至没有多少人知晓的荒林。又要过多久,人们才能得知这片荒林里曾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呢? 韩商和程冲走下箭塔,刘玄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的右臂在刚才的战斗中被斩断了。他满身鲜血地走到二人面前。 “对不起,来晚了。”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歉意。 “不,”韩商摇了摇头:“来错了,你本不该来的。死的本来只有我们,现在却平白多搭进去那么多条命。” “你们是我的部下。”刘玄说:“今天我们都会死,那便死在一起吧。” 韩商点了点头,就连一向兵痞的程冲此刻都一脸严肃甚至还带了点悲壮。所有残存的士兵都默默地聚在一起,互相搀扶着面向敌人。如血的残阳映照着他们的身影,好似一片山峦。 与子同袍,与子……偕亡! …… …… (ps:今天的状态着实不太好,刚换了地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没有心思的状态。写出来的东西有欠考量,万望勿怪。) (未完待续) ; 第十七章 此生无悔阵前过 数百骑兵先是向后撤了一段距离,随后策马而起,卷起一片枯叶与尘埃,向韩商他们奔来。 “国存我死!”所有汉军都爆发出他们人生中最高亢的声音,向着疾驰而来的骑兵发起了反冲锋。所有人都忘乎所以地咆哮着、嘶吼着、将自己全部的力量都爆发出来,没有恐惧,没有胆怯,连伤残的士兵都趴在地上爬着冲向敌人! 是的,他们都疯了! 一群向着骑兵反冲锋的疯子!以及他们用生命捍卫着的尊严和荣光!这一刻所有人都光芒万丈! 但在下一瞬,这群疯了的人们被奔涌而来的骑兵所吞没,他们的身体被马力冲撞得支离破碎,湮灭在马蹄的灰尘中,留下一片糊在地上的血肉。在强大的力量面前,强大的意志一无所用! 螳臂当车,扑火飞蛾。就是这样一群人,带着最后的荣光被撕碎。这是唯有勇士才配享有的伟大的死亡。 韩商在接触到敌人的骑枪之前便被马头撞上,在吐出一口鲜血的同时被敌人的战马撞飞出去。他是幸运的,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敌人的骑枪直接贯穿,或是倒在地上被马蹄踏死。 躺倒在一旁的他被疾驰而过的骑兵忽略了,但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袍在他身旁血肉模糊。那个先前在营寨外率先向停滞的骑兵发起进攻的队正此时已经没了半张脸,战马的蹄铁在的胸口的每一处都留下印记。那个冲在最前的屯长身上留着七八个透明窟窿,那是骑枪穿刺留下的伤口。 他挣扎着爬向自己的同袍,他看到程冲半跪在地上,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倒下,他看到刘玄被淹没在满是血肉的尸堆中,只伸出他那只仅存的手臂。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同袍,不是行军司马口中所说的属兵,也不是文人士子们用空泛的言语形容的志士……是了,他们是兄弟,是自己真正的兄弟,是自己生死与共,可以用性命托付的兄弟! 他哭了,看着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死去,他真的哭了。那是一种无法述诸笔墨的悲壮。他的名刀汉魂早已不知去向,他挣扎着拾起地上一把早已布满缺口的环首刀! 血染征戎共袍泽,此生无悔阵前过! 敌人的骑兵慢慢地将他包围,似乎同意他以这种悲壮的形式死去,这是他们表示敬意的方式。方才的那轮反冲锋,就连他们也被震慑住了,他们可能还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军队,由一群疯子组成的军队! 臧慎京也策马走出,他那只独眼冷冷地看了他一下,冷笑一声:“蠢货。”,又调转马头离去。 等着我!屯长,程兄,所有死在这里的弟兄们……韩某这就来陪你们上路。他将刀按在颈间,缓缓地闭上双眼。 忽然!营寨外又响起了嘈杂的声音,随后嘹亮的号角响起,鼓声密集如雨。 这是……韩商猛地睁开眼,汉军的阵乐!他四顾左右,又望向寨门,只见门外满是头戴貂帽,却身着汉甲的骑兵,这支融合了胡风和汉风的怪异骑兵在整个汉朝只此一家—— “长水胡骑!”刚刚转身还未离开的臧慎京猛地回头。 “韩队正!援军!援军!”这时长水胡骑中奔出一个骑士,正是先前被遣去求援的束远! 此刻的他身上满是伤痕,原本颇为整洁的军服已近破破烂烂。但他的神情却十分激动,他高呼着韩商的名字,下一刻却已泣不成声。 一员胡子拉碴、身着匈奴战甲的大将拍马出列:“长水校尉中息衍,特来取尔等的首级!” “长水胡骑什么时候闲到这种程度了,连区区山匪也值得你们大动干戈?!”臧慎京冷笑道。 “呵呵,”中息衍挠了挠头发,从油乎乎的头发里捏出一只虱子:“什么样的山匪成员会是东胡枪骑?况且一个鲜卑的拓拔部都統,也足够我手下这群狼崽子们嗅着血腥味跟过来了。” 臧慎京听罢脸颊明显跳动了一下:“没想到……原来汉国已经知道我们的存在了么……” “三天前,湖县被劫的时候知道的。”中息衍一脸蔑视:“出动上百骑兵截杀了整整一县的郡国兵,还留了活口,再怎么嚣张也不该这样吧。拓跋部蠢狗的图腾,我就算没有亲眼见着也能认出来呐。” “慕容胤……”臧慎京暗暗咬牙切齿。 “说起来还是这蠢小子向我求援我才知道你们的行踪来着,不然要找你们还得再费点心思。”中息衍斜着眼瞟了眼束远:“若不是他跪在地上求我,我还不一定相信这里的情况会这般危急。” 这时,韩商忽然从臧慎京的侧脸上看到一抹冷笑,他猛地朝树林看去,视线搜索了一番,定格在一棵高耸的树上, “将军小心冷箭!”他朝中息衍大喊。但为时已晚,树上猛地射出来一支冷箭,箭如雷霆闪电一般飞向中息衍的后心。 唰——! 就在箭头快要射中他时,他突然回转身来,轻舒猿臂,一把将箭杆抓在手中,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众人甚至连反应过来的时间都没有。这一手空手夺箭的本事怕是在当世没有几个人能使得出来。 “哈!”中息衍手一用劲,将箭杆折断:“这种暗箭伤人的下作手段也想伤着爷爷我?做梦!” 说罢,他手腕一甩,将断箭像飞镖一样向后掷去,尔后树上响起一声惨呼,号称百发百中的神射罗三从树丛中落在地上。 臧慎京依旧一副深沉的冷漠表情,但韩商知道,此刻的他必然心如死灰。他拔出腰间的长刀——那是不同于环首刀的弧形兵刃,指向中息衍。 “哼……”中息衍也拔出环刀,指向鲜卑枪骑。 “杀——!”双方同时爆发出怒吼,山崩地裂一般向着对方冲去…… …… …… 韩商躺在上林苑东营的伤兵营帐中,浑身的白布条将他死死地缠在床上,叫他动惮不得。但是这或许是他这半个月来最舒服的时候。一个医官的徒弟刚刚来过,是专门来给他喂饭的。 在那一场九死一生的战斗中,他身上带了七处伤口,其中两处甚至都伤中了要害,但他却是被医官救回来了。大难不死的他被医官裹得跟粽子似得,却幸运地被派了足足三个人伺候,听那老医官的说法再过个十来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程冲那小子似乎是天生的命大,他被长水胡骑发现时已经被当成死的了,结果他却在被葬进土里的前一刻死死抓住了埋他的同袍的手,他被带去医治时就连治伤多年的老医官都啧啧称奇。就在前两日,他就开始下地走路了,比韩商恢复得还快。 刘玄被淹在尸堆里,乱马践踏时他身上顶着的几个人救了他一命,但是他依旧把一条手臂留在了那座无名的营寨里,永远。 卫青被斩了半块斜方肌,肩膀被匕首扎了个对穿。背上还吃了一箭。不过所幸都未伤中要害,虽然现在还在昏迷,但呼吸已经很平稳了。 此战中活下来的汉军只有七个人,被史官冠以罗林七士的称号在史书中留下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真正该写入史书的不是他们,而是死于那场战斗中的同袍,他们的称号也不该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罗林七士,而是大汉雄师。 他们的血战很受上层重视,甚至连大将军刘献都屈尊前来慰问,将士们死去的土地上建了一座英魂塔,永远地镇守着他们的英魂。司隶内外,半个大汉的人民都知道了,在自己生存着的这片土地上有这样一群人,为了他们的安定献出生命。 兵戈剑戟透甲过,英魂长在护家国。 他们所保卫的国家和人民终于在这时给了他们温暖,温暖到在他们死去后依旧能感受到一丝暖意。这一刻,他们终于不再是亡命之徒,不再是可笑可悲的数字,他们是军人,大汉朝的军人…… …… …… (ps:这章有几部分写到性情处真的写得自己都热血沸腾心脏狂跳,向敌人反冲锋的疯子,生死与共的袍泽之情,我杂乱而又浅薄的文笔似乎根本无法还原其万分之一的神髓,但我还是写得很开心,写得很舒畅。好像整个人都与书中的角色们一同置于那悲壮之中。 我一直很喜欢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中的一句话: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我和电视剧中的角色“烦了”一样,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但我却无法述诸纸上。只能说,是了,战友间的情谊,唯有兄弟可比。 我这几章里描写的汉军,其实换一个词,用来指另外一群人也是可以的。他们未曾索取,只会付出,即使再艰苦、再惨烈的战争,也无法摧毁他们的意志。他们将青春、人生、热血、生命统统都奉献了出去,悲壮得让人无法理解,悲壮得让人热泪盈眶。他们本不该这样,他们有自己的人生,但非要问为什么——因为他们……深爱着这个国家啊。 最后,此生能成为一个中国人,真是太好了……) (未完待续) ; 第十八章 长安初雨 回首间已是数月,韩商行走在长安的街头,迷茫地看着喧嚣着的人们。不过是数月的时间,在韩商看来却像过去了半世一般。一股沧桑感浮现在他的双眼中。变的不是长安,是他。 繁华如故,长安依旧。 如今的刘玄已是新的辅门校尉,朝廷为了重建辅门军卫,特任其为新任辅门中郎将,以资嘉许。同时以活下来的七人、再加上求援有功的束远为骨干,重建新军。韩商也因此升任辅门军卫的都尉,领兵四百。因他重伤初愈之故,上层特批,准其归假。 一身轻便戎装的他显然与长安城的繁华锦绣格格不入,他毫无目的地在街头晃荡,双眼似乎是在追寻些什么,每次路过酒垆时都会进店张望一番,什么都不做,又满脸失望地走了出来。 是了,那个带着他满长安混迹的少女已近不在了,他永远也不能在酒垆里和观星阁上见到她,此刻的她或许正在骠骑将军府上,轻柔地整理自己的华妆。迟早有一天,她会向汉宫中的贵妇一样,雍容优雅,华美光耀,却再也没有当年的纯真清丽。而自己,或许便是军中的一个下级将领,两人纵使相遇,也只会错身而过,再也无话可说。那时的他,只想道一句——你可安好? 他一缩鼻子,不再想下去。抬头,一滴雨水落入他的眼中,这是长安初夏的第一场雨。 身边的行人渐渐散去,小跑着到沿街屋檐下躲雨,只有韩商,呆呆地站在街上,任凭雨水拍打在身上,一阵风雨吹过,吹飞了他的束发。 他闭着眼沉默地承受雨水,仿佛要用这场大雨发泄自己心中的抑郁。披头散发的他在雨中的身影是那样萧瑟…… 突然,雨停了,韩商睁开眼,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他回头—— “别作践自己了,不值的。” 这一刻他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傅雪。他本该有千万句话想对她说,但现在,他的话却生生地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眼前的傅雪一身华美汉服,朱唇凤目,端着一把淡紫罗丝的小伞,美得不可方物。 这不是傅雪!或者说,这不再是他的那个傅雪了。他脑海中的傅雪总是衣装朴素,不会打扮,但她的笑容却很干净,干净得赏心悦目,让每次看着的他脸红。 他有些晕,眼前的傅雪有些晃悠,大概是雨水泡进了伤口,又或许是再度见到傅雪的缘故,他昏倒了。摔倒在雨水中的他,看着抛下伞扑来的傅雪,闭上了眼。 她还是那个傅雪啊……没有变的。 …… …… 韩商缓缓睁开眼,入眼的是华丽的穹顶。他一把抓着覆在额上的手巾,挣扎着爬起来。 “你醒了。”一旁的傅雪开口道:“你睡了一天了,不过你别担心,我已经差人去跟你家说过了。” 韩商沉默,俄而说:“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那你想听什么。”傅雪的话依旧很平淡,平淡得让他心痛。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韩商说:“在快要死去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你的身影。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此生已经离不开你了。” “我们两个是不可能的,你是知道的,”傅雪用手帕擦了擦韩商额角上的虚汗:“你先前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韩商猛地抓住傅雪握手帕的手,认真地看着她。此刻的他心脏狂跳,他敢肯定就算是向敌骑反冲锋时他都没有现在这么勇敢。 “我爱你!”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我去找你父亲,让他把你嫁给我!” 说完,他喘着粗气,这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 啪——! 一记耳光甩在他的脸上,将他满腔情怀生生打断。傅雪推开他,又轻轻地用手抚摸着方才被她打红的脸。 “笨驴!”傅雪小心翼翼地轻抚着韩商的面庞:“没打疼吧?” “不疼的。”韩商摇了摇头。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傅雪问,未等韩商回答,她又自顾说道:“因为你这句话来的太迟了啊……笨驴!” 她扑到韩商怀中,把耳朵枕在他胸口,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 “你可知我等这话等了多久?”此刻的傅雪霞飞双颊,脸庞有些微热:“我还以为你要让我等一辈子呢。” 韩商紧紧抱着傅雪,轻嗅着她发丝间的淡香:“直到我真正踏上战场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再煊赫的功业和你比起来,都是一文不值,你若在我身旁,便是庸碌一生,又有何不可?” “咳嗯——!” 忽然,屋外传来一声咳嗽,傅雪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推开韩商,理了理发丝,正襟危坐。同时屋门也开了,骠骑将军傅广依旧叼着那根破铜头烟斗,散漫地走进来。 “啧……”傅广虚着眼看向韩商,一脸嫌恶:“不曾想种了十多年的牡丹差点就让牛给嚼了。” “傅将军。”韩商毕恭毕敬地端站在他面前,拱手作揖。 “免了这套,我烦。”傅广将烟斗旋了一圈,磕在韩商指节上:“况且我也不会同意你接下来求我的事的。” “将军……”韩商抬头,欲言又止。 傅广往烟斗里头塞了些许烟草,美美地抽了一口,过了数息才开口:“我怎么可能让区区一个都尉娶我的女儿?要是真传扬出去不得让我那些个老友们笑话?” “傅将军,在下现年方十七,十年之后是否依旧是区区都尉,就难说了!”韩商认真道。他的双眸本就是黑的,看不见瞳仁,仿若死人。此刻更是深邃得吓人。 傅广眯着眼睛看了看韩商,此刻的他恍惚见像是看到了死去多年的挚友,那个叫晁错的年轻人。 眼神……真是太像了。 “你没有十年,我的女儿没有十年的青春等你。”傅广道:“五年之内,你要成为一个将军。要是你真能如约,我把雪儿给你。” 他本不该说这种话的,傅广自己心里清楚,这个年轻人注定不会庸碌一生,他要么成就一番伟业,要么化作路旁的枯骨,就像晁错一样。不管是哪样,自己的女儿都无法获得真正的幸福,但他还是心软了。 “五年约期,我成为将军。”韩商将身旁的“汉魂”竖在地上,拔出四分之一,再重重地磕下去:“敲刀为誓。” 敲刀是军中特有的盟誓之法,两人敲刀立誓,则为一生之约,言出必行,这是战士最高的尊严。 傅广此刻也不再吊儿郎当,他神情凝重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竖置在地上,拔出,重重地敲下:“敲刀为誓,此生之约!” 两人同时收回刀。 “说起来你打算怎么在短短五年的时间里成为将军?”傅广再次变回不着调的样子:“我可以告诉你,大汉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将军是在二十六岁被任为度辽将军的,你能比他升到更快吗?” “唯有战耳。”韩商认真道:“我现为辅门都尉,麾下精兵四百,四处征伐司隶匪寇,应该可以积累许多军功。” “太慢了!”傅广又是习惯性地磕了磕烟斗:“光是讨伐些流匪够让你封侯拜将?我家雪儿要是这样等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 韩商低下头,默然不语。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傅广说道:“弃了辅门的军位,到幽州去!那里有着大把的异族首级等着你去收割!有着大把的军功等你去获取!” 韩商猛地抬头,有些惊讶:“要……开战了?” 傅广点了点头:“之前你已经和他们交过手了,就是伪装成流寇的那伙,其实是鲜卑拓跋部的都统,他们的目的是暗中歼灭汉军精锐和刺杀汉军将领……鲜卑这条老狼,正在磨牙呢。” 他站起来,拍了拍韩商的肩膀:“匈奴去岁被我大汉重创,却未伤及根基,此时正厉兵秣马打算报复。鲜卑狡狯,妄图侵吞我大汉幽州和匈奴东部的大片草场,扶余、丁零、肃慎、呼揭诸部皆有意参战,极北之地风起云涌……” 他双眼猛地闪烁出精芒:“新的时代就要来了!你要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上,留名千古!” …… …… (ps:其实这一章和后面一章我之前写过一遍,加起来约莫有七八千字,后来看了看,剧情太过激烈,故事明显要崩。想了想,我不能做“药不能停”的那种人啊。结果唰唰全给删了,剩个四五百字开始从码,真悲催…… 但没办法,之前的剧情节奏逻辑都稀烂得很,不能再烂下去了。只能说本人水平不够吧,控制不住啊。) (未完待续) ; 第十九章 襄垣异状 韩商听从了傅广的话,决意弃了辅门都尉之职。次日,他前往辅门军营,向刘玄等人告别。知道他心意已决,刘玄等人也不便挽留。 韩商交接了相关印绶,从刘玄处取了军凭,与同袍们一一告别。待一切完成,便回长安收拾行装,动身前往北地。 他的目标,是幽州上谷! …… 初夏的早晨总是有些微热,太阳比春季更早地爬上天空。温润的水汽弥漫在空气中,有种黏黏糊糊的感觉,让人不怎么爽利。夏蝉早已爬上枝头,茫然地度过它喧嚣而又短暂的一生。 韩商骑着一匹品相不错的汉黑轻军马,慢悠悠地踏在官道上,望着官道两旁的田野发呆,此刻的他正身处并州上党郡。 他原是想借道冀州前往幽州的,但走到河东郡边境时却碰上了山洪爆发,官道受阻。耽搁了数日,无奈之下只好北行并州,通过壶关前往上谷郡。 走着走着,忽然看见路旁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农民匍匐在地,韩商连忙勒住马,翻身下来看看情况。 见有人来了,那几个农民立马爬了起来,跪在地上。韩商下意识地从怀中摸出些铜钿,准备施舍给他们——这是经常在他家门口的老乞丐留给他的习惯。不管身上有多少钱,韩商总会施舍些许给他,而那个老乞丐也经常会教他一些为人的道理。 但是见他掏钱,为首的农民却连忙摆手拒绝。 韩商有些奇怪,问为首的农民道:“你们是在乞讨吗?” “不……不……不是。”那个农民连忙摆手,有些口吃地否定:“我们没有要饭……没有要饭。” “那你们为什么跪在地上?”韩商又问道。 那几个农民互相对视了一会儿,谁也不答话,好像有什么顾忌。 韩商见状,说:“别怕,在下乃大汉辅门都尉,不是什么歹人。” “辅门都尉?”“好像是好大个官嘞。”“都尉是个带大军的官哇,我听说过的。”…… 一听韩商自报身份,几个农民立马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话说开了,农民们也就没那么拘束,立即便向韩商说道起来。 韩商好不容易才从这些人杂乱的话语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因。原来他们所在的村庄之前遭了匪乱,虽然匪寇们没有杀人,却要求他们以后每年收粮时都要定期将大部分粮食交给他们,时不时还来村里掳掠妇女,他们不堪忍受,只好派人去县城找县尉剿匪。然而县中官长似乎与匪寇有所勾结,不但没有派兵剿匪,还将他们打出县城。他们没法回村交代,又没有办法,只好在路旁,看有没有路过的义士豪侠能够帮助他们。 韩商听后,想了一会儿,认真对他们说:“你们这样是没有用的,且不说会不会有喜欢管闲事的游侠愿意出手,便是你们能够说动他,区区一人两人,在数十匪寇面前也只有横死的下场。为今之计也只有向县城官军请求剿匪。这些匪类都是算军功的,想必那些官军也会乐意拿些匪寇的首级来换军功吧。” “没用——!”农民摆了摆手,又往路边的田地里吐了口唾沫:“那些官军根本不管匪寇的,就任由他们劫掠。附近几个村子都遭了灾嘞,那几个村也有人求过他们,愣是没见他们来过,说什么……什么没有虎符不出兵。” 虎符?韩商听后差点气笑了。大军调兵需要虎符没有错,但什么时候县兵也有虎符这东西了?况且在境内剿匪乃县兵职责所在,怎么可以用这么拙劣的借口搪塞? 韩商知道一些地方的郡国兵很烂,战力士气极为低下,但没想到还有烂成这样的! 韩商扶起一个农民,然后跨上马,抓着辔头对他们说道:“走吧,我随你们去县城看一看,我就不信大汉还有这等汉军!” …… 韩商跟着农民们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走到管辖他们村庄的襄垣县。抬头望去,只见城墙低矮,不足三丈,有不少地方都缺了砖石,只好用土木填实,低矮的城门只能容下两马并行,城门上边的一块残破木匾上书着襄垣二字。 城墙上也没有站巡哨的卫兵,只有城门口站着两个军服脏乱的小卒,正呵欠连天地看着出入城门的人们,根本不加盘查。 他可以肯定,这个县城的守备能力甚至连他临时搭筑的营寨都不如! 韩商并不理会身旁的几个农民,独自打马上前,停在城门口翻身下马,严肃地问一个汉卒道:“为何此县守备如此松懈?你们县尉呢?” “你谁啊你!这地儿守备松不松关你啥事!”那汉卒懒洋洋地用长枪指了指韩商。 “我乃汉军辅门都尉!”韩商从怀中掏出军凭,竖起来给他看。 那个汉卒随意地扯过军凭,草草地瞟了一眼,还给韩商:“辅门都尉是吧,在这等着,我这就去叫县尉大人来。” 在韩商看来那汉卒根本没有认真看,甚至压根不识字。这时身后的几个农民也赶了过来,气喘吁吁地站在韩商身后。没想到门口那俩汉卒一见他们几个,立即变了脸色,举起长枪挡在他们前面。 “慢着!你们要干什么!”韩商喊道。 两个汉卒嚷道:“这几个泥腿子不知好歹,一再冲撞县尉大人,非要说村子遭了匪患。县尉大人已经下令不许他们入城了!” “咱们没有乱说!已经县城南边有好几个村子遭灾了,你凭啥不相信?!”农民这边也叫嚷起来。 韩商对汉卒们说道:“身为大汉军士,取之于民,却不能护国卫民,要汝等何用?” “老几啊你算?”汉卒听后立马嚷嚷起来。 “怎么回事儿!”这时,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韩商的视线越过守门的汉卒向后看去,只见得一个坦胸露乳衣衫不整的胖圆汉子在一群兵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方才的话就是他喊得。 两个汉卒一看,立马连滚带爬地跑到胖圆汉子身边,指着韩商道:“县尉大人,这家伙说自己是什么辅门都尉,和上次那群泥腿子一起来找茬。” “啥?都尉?”那个县尉一哼鼻子,从嘴里吐出一口浓痰。打量了韩商片刻,他斜着眼说道:“说罢,啥子事儿?” 兵痞!韩商看到此人的第一眼便断言。这种人身居县尉之职,绝对是这个县的厄运! 他将军凭再次掏出来,递给这个县尉,说道:“在下辅门都尉,现调任于幽州上谷郡,路过此县。” 那县尉一把接过军凭,又是随意看了一下,还给韩商,口上说:“哦,原来是韩都尉,幸会幸会,我乃襄垣县尉马洪。” 韩商点了点头,说:“马县尉,我听闻此地匪患横生,县兵却毫无作为,这时何意味?” “嗐——”马洪瞟了眼那几个农民,对韩商解释起来:“这几个泥腿子就是没事找事儿,村里出了几个蟊贼,便说是遭了匪,劳动官军却一无所获,可恶得紧嘞。韩都尉不要理会他们。” 说罢,他就对身旁的士卒们使了个眼色,口中嚷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几个泥腿子赶走。” 说完他又立即搂住韩商,把他往城里带:“走走走,韩都尉,咱们先别管这些,既然来了襄垣就是客,我为你摆酒……” “可是……”韩商拗不过他力大,被他带着离去。回头只看见与他来的那几个农民无助的表情…… 马洪的招待确实颇为不错,地点是襄垣县最奢侈的酒垆,尽管没法和长安城的酒家相比,但在这荒僻之处,也算是颇为不错了。而襄垣县令也在中途入了席,席间推杯换盏,颇为热络,但期间却旁敲侧击,似乎是在试探他此番从长安来此的目的。 这让韩商非常不舒服,他们似乎在隐瞒些什么。但明明心知肚明却不能做什么,只能与他们虚与委蛇。他隐隐感觉此事应该与村镇匪患有关,但他比同龄的少年郎要沉稳一些,断然不会冲动地直接质问。 韩商言语中很委婉地表示自己只是路过,只是在路上遇到那几个向他诉苦的农民,并不想插手此事。宴罢,宾主尽欢,双方都皮笑肉不笑地道别。韩商匹马离开县城,望着身后那破败、颓唐的襄垣县城,却没有立即往北而去,而是向西行去,他要去那几个据说遭灾的村子看看。 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仁心。他的责任让他守护大汉之国,他的仁心让他守护大汉黎民。 西去不过两里,韩商在路中央看到几滩鲜血,尚未干涸。他心中猛然大惊,下马四处寻找着什么。果然,在路旁不远的草丛中,他找到了那几个农民的尸体,已然死去多时。不用说他也知道是谁干得,这襄垣的水……比他想的要深! 他不过孤身一人,实在无力安葬这些人,只好用刀草草地挖出个浅坑,将他们掩埋,打算找到他们的村子再请人厚葬他们。此刻已是黄昏,天色已暗。四处没有烟火,韩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顺官道而行,想在天黑之前找到落脚之地。北地不比司隶,这里不但匪患横生,还有狼群猛兽。到了晚上,这些东西便磨牙吮血、为祸一方。天黑后的北地,是很危险的! 好在韩商从小过得不错,并没有夜盲,借着熹微的星光,韩商又驰马行了六七里,总算是在前方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 …… (未完待续) ; 第二十章 匪灾之村 韩商远远地看着那星星点点的火光,加快马速奔过去。但是越靠近便越觉得不对劲因为一般的村庄晚上是不会亮这么多灯的,费油。况且现在过了饭点,农民们也该用过饭了,不该是炊光。 待走到近处,他便看到许多人正三三两两地烤火,有几处屋子还传来女人的哀嚎。韩商警觉地勒住马,翻身下马,随手在地上捡了根木棍塞在马嘴上,然后潜伏到一旁的草丛里观察这个村庄。 果然没来错!此地的匪寇已经嚣张到这等地步! 他把马拴在一棵树上,用草木掩盖了一下,只取了一把刀,便向村庄潜去。绕过了几个岗哨,又避开了聚着烤火的匪寇,韩商来到了村中央。 在村中央有一大片空旷地,许多村民正呆在那里,望着大口吃肉的匪寇们瑟瑟发抖。韩商躲在一处阴暗的墙根,眯着眼睛观察着匪寇们的分布。突然,有两个匪寇嘻嘻哈哈地走入人群,从人群中扯出两个妇女,扛在肩上就往韩商所在的方向去。韩商大惊,若是被他们发现,他绝无把握能在匪群中杀出重围。 被他们扛着的妇女嘶叫拍打着匪寇,匪寇却依旧不为所动,淫笑着走来。韩商只好轻步向后退去,躲在火光照不到的墙根四角,所幸他穿的是黑红色的汉军常服,不太显眼。他现在只能祈祷这两个匪寇以及妇女都是夜盲,否则任何一人发现了他的存在对他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那两个匪寇把妇女扛到这里,离韩商不过数丈之遥,但他们并未注意到韩商,而是急不可耐地按倒妇女,奋力撕着她们的衣服。 韩商默默地躲在暗处,并无任何作为,只是从骨子里开始瞧不起自己。一个想要建立功业的人,却对眼前发生的惨剧无能为力。一个立志保家卫国的军人,却连身旁的百姓都保护不了。 或许现在应该挺身而出,斩杀这两个匪寇?以他的刀法一点都不难。但这又能怎么样呢?这样做的结果便是他被乱刃斩杀,而这全村的百姓也因此蒙受屠杀,除了徒增伤亡外没有一点改变。 过了半刻,匪寇们弄完,心满意足地提着裤子走了,只留下两个妇女躺在地上哭泣。又过了一会儿,那两个妇女也抽抽搭搭地拢着残留的衣物离开了。韩商依旧默默地躲在角落里,把头靠在刀鞘上。 一直待了两个时辰,到了入睡的时候,村民们大多忍不住困意睡下了,匪寇们纷纷进入村民的家中休息,只留下六七个人看管聚在村中心的村民。不过那六七个匪寇也止不住困意倒下了四五个,只留下三个不会偷懒的笨人还在漫无目的地放哨。 韩商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他缓缓地抽出刀,尽量不让刀滑鞘的时候发出声音。他躲在墙根,瞄准其他两个望向别的方向的机会,快步冲到离自己最近的匪寇身后,一刀捅透他的颈项,捂着他的嘴将他缓缓放倒。 在杀死一个匪寇后,他又猫着步子走向另一个,准备如法炮制。可就在这个时候,韩商正准备杀死的匪寇突然回头看向他,似乎还未反应过来,韩商来不及思索,干脆大步冲去,借着惯性将刀插进他的口中。声响让最后一个匪寇回头望过来。韩商条件反射式地拔出刀,直接甩去,刺穿了那个匪寇的胸膛。匪寇“噗通”一声,重重地倒下了。 韩商快步凑到一个睡着的匪寇身边,捂着他嘴的同时抽出他怀中的短刀,一刀割开了他的喉咙,又挨个将外面睡着的匪寇割喉。 万幸,这些放哨的匪寇都十分地不专业,倘若他们是专门的哨兵,能够条件反射地喊出敌袭二字,或许睡着的匪寇们都会醒来,就算他能撤走,这些百姓也无法撤走。而现在,他有一定的把握可以带走这些村民,至少可以带走一部分腿脚快的人。 他从死去匪寇的身上拔出自己的刀,走到一个看起来颇为稳重的中年男村民旁边,摇醒了他,那个村民一见提着鲜血淋漓刀的韩商,正准备大叫,却被韩商用力捂住嘴巴。 韩商用刀指了指死了一地的匪寇,示意他不要说话,那个村民点了点头,随即,韩商与这个村民一起,挨个叫醒附近的人,醒来的人再度加入这个序列。很快所有的村民都醒了,默默地看着韩商。 韩商示意几个相对比较强壮的村民捡拾死去匪寇的兵器,随后以这几个村民以及自己为排头,向着村外撤去。沿路有几个岗哨,不过分布的位置和韩商刚进来的时候一样,被几个人有惊无险地解决了。 一路出了村,韩商又不得不亮起火把。尽管这么做真的非常蠢。但是倘若没有火把,这些村民必然会走散的。哪怕这么做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韩商先是从灌木丛里取了自己的军马,然后在认识路的村民的带领下走向离村最近的大山。只要上了山,他们基本就安全了。 …… …… 村庄附近的某座山上,韩商与两百多个村民在此休憩。 到了此地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许多比较孱弱的村民坚持不住,再加上匪寇应该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便决定在此休息一番。大多数人已经睡下了,只有三十来个中轻年男村民围在韩商身边。 “我也是路过时被几个村民求助了才来了这里的。”韩商向他们说道:“但那几个村民已经被杀了,我把他们葬在几里外,他们是你们村的吗?” 第一个被韩商叫醒的中年人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村的,一准是清源村的人,他们刚刚被这伙土匪抢过。” “我真搞不懂,明明匪患已经严重如斯,为什么县城就是不发兵呢?”韩商问道。 “义士你有所不知啊,我们西边这几个村是自行形成的,开国之初就没入县籍,也没有多少农田,有时候还上山打猎维持生计,所以历任县令也没有管过我们。所以这些匪寇才有了可乘之机……”村民们愁眉苦脸道。 韩商点了点头,随后说道:“虽然我们如今已经脱离了险境,但是却没有食物,这样在这山中撑不了多久的。” “不用担心食物的。”一个村民插嘴道:“我们这里的村子都会在山上囤积些救命的粮食,就是为了防范匪患的,撑个一俩月还是可以的。” “如此甚好。”韩商点了点头。 待到天完全亮了,众人整肃一番,在这座山上的各个山洞中将储备粮搜集了起来,留下晌午的饭食,剩下统一安置在一处比较隐蔽的洞中。 随后,韩商又向众人宣布了夺回村庄击退匪寇的建议,征集了自愿加入的青壮。如今他们不过只有三十四个人,十来件武器。这些人还仅仅只是一群毫无作战经验的农民,面黄肌瘦的样子说是青壮都有些勉强。仅仅依靠这些人击退甚至歼灭匪寇,在他看来只是单纯地让他们去送死。 想在不到一月的时间里将他们训练成能够对抗数量比他们更多的匪寇是不可能的。不过似乎还有一个办法,既然以质不能取胜便以量取胜,集结饱受荼毒的几个村庄的青壮,甚至可以加上年龄体魄合适的妇孺,以绝对的数量优势,或许能有胜机…… …… …… (未完待续) ; 第二十一章 恶虎之伥 韩商先是花了三四个时辰的时间让村民们收集了附近比较笔直的木枝,用刀削圆滑,再削尖头部,权且制成简易木矛,将剩下的人武装了起来。 随后留下老弱,在安全的山上加工剩下的木枝,带领青壮下山,前去联合其他几个村子。为了能够随时隐蔽,他还留下军马,与众人徒步前往。 下山后,韩商等人并未发现匪寇,看得出他们还没有找到这里,但为了确定匪寇们的动向,他们还是潜到村子附近,隔着远远的,没看见人烟,显然匪寇们已经劫掠过这个村庄而后离去了。至于他们是在寻找他们这些逃散的村民还是去祸害下一个村子,却也不得而知了。 尽管这个村子暂时脱离了危险,他们也不打算将山上的老弱们接下来,谁也不敢保证匪寇们不会折返回来的。 于是韩商便带领村民们继续赶路,前往另一个村子。走了一个时辰,韩商等人才来到下一个村子,这个村子似乎还未被匪寇们控制,但他们知道,匪寇只是将这村子当做圈养的猪羊,让他们定时交出财物粮食甚至女人。 走进村子,韩商明显感受到来自村民异样的目光,这种目光显然不太友好,看得他很不舒服。他走到一个正在用耙子翻麦的老农旁边,问道:“在下大汉辅门都尉,听闻此地之民饱受匪寇袭扰,特来解救。” 老农瞟了一眼韩商,继续耙他的麦子,低着头说:“没听过,没听过大汉辅门都尉是啥,也没听过什么匪寇。” “你——!”韩商身后的一个村民立即就跳出来喊道:“半个月前明明有几个你们村的人来我们村联络,说是要到城里找官军反抗土匪,怎么现在又说没土匪了!” “哪里来的我们村的人?我们村子根本就没有少了人!滚!”老农听了来了火气,一把将耙子摔在地上吼道。 “嗯?”韩商立马就觉察到了异状,他们只是问了句有人来联络过而已,这关这村子少没少人什么事?这老农怎么话不对题的? 就在这时,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人在六七个村民的簇拥下,走到了韩商等人面前。他干笑这脸说道:“呃……在下清源村村长吴兴,听闻诸位壮士特为杀土匪而来,本村不胜感激哇。本村亦对这些土匪颇为头痛,来,在下略尽地主之谊,为诸位洗尘!” 说罢,便搂着韩商往这个村子最大的石屋走。而他身后的几人也拉起韩商带来的村民便往那儿引。 “等等!先前这个老农明明说此地没有匪患,怎么如今又有了”韩商停住脚,任吴兴怎么带也不往前走。 “嗐!”吴兴指了指自己的头说道:“那人脑子恙到的,甭理他。来来来,壮士们来我家歇歇。”说罢有继续扯拉起韩商来。 宴无好宴!韩商几乎可以断定此中必有猫腻。但他依旧跟着此人走去,身后其他人见韩商没有动作,也只好硬着头皮同去。 到了吴兴的家,只见偌大的院子里坐落了两三间长屋,其中两间大门敞开,依稀能看到人影浮动,还有一间大门紧锁,看不清里边有什么。众人左顾右看,皆沉默不语。 待到众人全都走进去后,大门突然紧闭。众人如同惊弓之鸟般举起武器,警惕周围。韩商沉着脸,冷冷地说道:“吴村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兴和他手下的村民们向后退了几步,阴沉地说道:“有人要买你们的命!土匪那边放话了,抓了你们,保我们村半年平安。” “我乃大汉都尉,你敢动手杀我?一旦朝廷查到这里,你们想怎么办?”韩商一边说着,手却暗暗放在腰际。 吴兴道:“谁管你是什么尉?我们也是要活命的!不做了你们,我们村也不得安宁!” 韩商抽出汉魂,照脸就向他劈了过去,吴兴没想到韩商如此果断,还来不及反应,只能闭上眼等待死亡。但过了一会儿,长刀迟迟没有落下。他睁开眼,入眼便是那布满锈斑一样的花纹的古朴锋刃。顺着锋刃望去,只见韩商怒目圆睁,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顺着脸颊滴到下巴。 韩商的手在颤抖,连带着手中的刀也在颤抖,他不敢杀人,不敢杀一个大汉的百姓。他们不是匪寇!他们只是一群屈服于匪寇淫威之下的人!至少现在,他要杀死的人手无寸铁,也没有沾染过鲜血! 他将刀撤回,一脚踹开吴兴。吴兴在地上滚了几圈,又站了起来,躲在手下村民之后,指着韩商等人喊道:“杀!杀了他们!” 长屋中立即涌出许多手持农具的男性村民,将他们围住。韩商等人向那个锁着的长屋靠拢,打算进入长屋抵抗。韩商走到那间长屋门口,仗着汉魂锋利,一刀劈开门锁,踹开木门。太阳的光线顺着门照入屋内,隐约见到里面吊着许多具尸体,都是妇孺老幼,从挂在他们身上零碎的破烂布缕和地上尚未完全干涸的鲜血来看,他们死前似乎受过许多酷刑,并且他们并未死多久。 韩商似乎猜到了一种可能,他当时遇到的几个求助的村民正是来自这个村子,但他们的行踪却被其他村民知道了,为了平息土匪的怒火保全自己,他们将这些村民的家人统统杀戮殆尽! 韩商的手再度抖了起来。 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无辜百姓!他们没胆子反抗匪寇的侵害,却敢将外出求助者的家人残杀!如果盘踞在此地的匪寇是恶虎的话,他们便是伥鬼!死在虎口之中又帮助恶虎杀戮他人的伥鬼! 他提起汉魂,当即回身向包围着他们的村民杀去,长刀翻飞,完全没有战斗经验的村民瞬间血肉横飞。他们畏惧了,一群因为怕死甚至杀戮本村邻里的懦夫,又有什么勇气面对韩商这样一个从血肉磨坊中爬出来的战鬼呢? 本来就没什么士气的他们瞬间崩溃!韩商带来的一众青壮也纷纷反击,用刀剑木矛痛击敌人。劈杀了一会儿后,埋伏于此的村民死伤惨重,几乎全灭。韩商闯进一座长屋里,从里边提出瑟瑟发抖的吴兴。 “壮士莫……莫伤我性命,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迫不得已……”吴兴此刻涕泪横流,向韩商求饶。 “这话还是留在黄泉路上同被你害死的人说罢!”韩商让他跪在地上,一脚踏在他脖子上。长刀高高举起,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斩下了他的首级。这是他从斩首匪盗的老卒处学来的,还从未用过! 如今的韩商与以前似乎大不一样了,他自问放在以前,他绝对没有勇气斩杀一个手无寸铁还向他求饶的人,这不符合他的为人。但似乎这半年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他变得冷漠,开始学会了漠视生命。倘若杀十个敌人可以拯救一个同袍,他一定会这么做。倘若杀一百个俘虏可以告慰死于战事的袍泽的英魂,他也必然会如此行事!战争让他不再天真,鲜血让他逐渐成熟。 韩商提着鲜血淋漓的长刀,双眼满是凌冽的杀意。他环顾聚在一起的青壮们,喊道:“趁此机会,我们杀出去!不要怕杀人,这些人已经不算良民了,他们都是一群沾着血的伥鬼!” “哦——!”众人纷纷举起兵器高呼了起来。 …… …… (未完待续) ; 第二十二章 淮南任侠 韩商等人涌向门口时,发现大门已被从外面锁死,进退不得。众人合力猛撞了几下,大门依旧巍然不动,想来是被外面的村民用重物堵死了。屋外开始有浓烟飘入。 他们居然放火了!这些伥鬼们自知无力对抗他们,一旦他们被释放出来,便会将自己杀戮殆尽。于是他们选择了用烈火攻杀困于此地的韩商等人。 烟雾渐浓,院内也渐渐热了起来,已经有两个人丢下兵器跪倒在地上咳嗽了。 韩商此时亦无计可施,火攻之法有水便可破,一般司隶的人家院内都会有一口水井,但是这里是并州,本就是十分缺水的州郡,自然是没有水的。 见以有人被浓烟呛住,韩商想起长安有失火时差役用湿巾覆面,可以防烟,急忙带人再度冲进屋中,寻找巾布水缸。但搜罗一番后,巾布倒是找到不少,但水缸几乎见了底,根本不够弄湿巾布的。 韩商额角冒汗,四下张望,忽然看见散落满院的尸体,向手下青壮们大喊到:“快!把布料浸到血水里去,然后盖在脸上!” 众人纷纷照做,七手八脚地将手中的布料按在尸体的伤口处,待到浸润足够后盖在脸上。 尽管满脸是血的感觉并不好受,浓重的血腥味道令人作呕,但众人却十分欣喜,好歹没有人再被浓烟呛住了。 然而这么做也仅仅能解一时之急,似乎老天都想要他们死在此地,今日的风正好是朝着院子刮的,火势越来越急,已经将大门烧着了,若是有一点火星沾到院内草木,后果都不堪设想! 韩商当即带头。将靠屋那边的草木砍掉,桌椅通通搬走,切出一条足够的隔火带。再命众人拆屋砸墙,寻找可以垫脚的东西,看能不能垫出一个阶梯来翻出院墙。 如今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有等!以拖待变! 这个院墙是村长这种掌权人防范匪灾的,可以说是这个村子最坚实的建筑,院墙全是砖石,还用糯米汁砌了缝,十分坚固。基本没有破墙的可能,而院墙又高达一丈多,想要垫上去也颇为耗时,他们只能和大火比时间。 过了半个时辰,外面突然想起的喧嚣的喊杀声,男女之声皆有。韩商等人无法出去一窥究竟,无法确认外边发生了什么。又过了一会儿,喊杀声稀疏了起来,火势也渐消减了。 门外响起了“呲呲”的声音,那是火焰被水泼灭的声音。最后,碳化的大门冒起了青烟,先前的灼热之感也随之消失。 一个青壮竖起刀,试探性地踢开大门,只见门外站满了手持各式武器的男人,将大门围了一个半圈。他们全都头裹白巾,双眼直直地看着院内。 韩商走出大门,环顾了一圈,看见地上有许多村民的尸体,都是这个村子的。看这些人的扮相不像是匪寇,大概猜测到这些人是来搭救他们的。 这时,一个头裹白巾的中年汉子走到韩商面前,说到:“在下淮南国雷被,闻诸位有难,特率两村精壮前来搭救!” 在解释了一番后,韩商总算是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原来这个叫雷被的淮南游侠正巧与他遭遇了同一批人,直接就来了这里的村子,在他之前便号召了附近两个村子的青壮反抗匪寇。这些青壮已经被他训练了三五天了,今天听埋伏在路上的眼线说有人前往这个村子,便料定必是前些日子逃出匪寇掌握的那个村的村民,又知道清源村已经屈从于匪寇下了,便率领还在训练的青壮们前来搭救。在一番厮杀后屠灭了这个村子,救出了他们。 韩商想了想,决定双方就此合兵一处,对抗匪寇。两边青壮加起来,约摸有一百三十多人了,已经有可能击溃匪寇了。 韩商雷被二人决定,现在就将山上的村民和食物带下山,安置在驻守的村子里。 又经过一番奔波后,韩商等人来到山上的隐蔽地点,找到了剩下的老弱妇孺们。此时他们不但带走了村民和食物,还带走了他们加工的一两百多根木矛。 虽然他们现在都不缺武器了,但这些木矛完全可以当投矛使用,对于无甲的匪寇来说,即使是木矛的威力,都是恐怖的! 来到雷被所在的村子,安置好老弱后,韩商开始着手训练所有的青壮。雷被固然有训练毫无战斗经验的农民的能力,但他只是个游侠,主要的实力体现在个体武力上,所能教授的东西无非也是些单打独斗的技巧,短时间内的学习提升不大。 而韩商可以教授军中战技,很适合团体战斗,青壮相互配合之下能够发挥出比单人更大的战斗力,况且他之前还有过指挥百人队战斗的经验。 与此同时,雷被也发动剩下有能力的老弱妇孺,着手改造他们所在的村庄,设置栅栏拒马,拆卸门板改成挡箭板,匪寇为了维持在此地的权威和劫掠,必然会来攻打这个村子。到时候他们便可依靠地利抵抗他们了。 由于这些青壮从未使用过投矛,韩商必须手把手教会他们如何列阵投矛,覆盖射击,这需要耗费他大量的精力。还好雷被此前训练过大部分人,教他们分清了左右,否则韩商根本没法让他们列起队来。 他们这些人的投矛精准度基本是不用考虑的,甚至连就在军中的老卒都不敢说自己能准确投中目标,只有少数如程冲那样的精锐有实力在三十步内百发百中。所以对于这些精壮来说,列阵射击才是最好的方法。覆盖式的射击,就是以数量来取代精准度。 过了两日,哨探回报说发现了匪寇的行踪,五十多个匪寇正冲着这里赶来,还有十来个是骑着马的。 韩商雷被二人立即动员全村戒备,老弱妇孺躲进屋子里,青壮躲在挡箭板后待命。 不过就在此时,韩商又命令一些人将雷被先前构筑的工事拆一个缺口出来。 雷被见状急忙向韩商喊道:“韩都尉这是何故?!” 韩商指挥人又搬开一座拒马后,回身说道:“一座好城,必须留一个破绽。这个破绽会引着敌人源源不断前来送死的。” 这是,泥道上尘土飞扬,骑马的匪寇已经到了。韩商立马让所有人躲到栅栏和挡箭板后面。 骑马匪寇停在村子前方,似乎是商议了一会儿,便又策马冲向那个被韩商打开的缺口。 第一匹马冲进来后,韩商一声令下,栅栏后手持木矛的青壮们纷纷举起木矛,乱矛将剩下的敌骑逼退回去。 剩下那个敌骑到了没跑多久,躲在屋里的老弱们便纷纷涌出来,用木矛惊喝逼停马匹,这种马匹本就是驽马,很快便被制住。那个匪寇正要挥刀砍断木矛,雷被已然手持八面汉剑冲过来,一跃而起,飞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明白吗!像这样,一次只放一个人进来!”韩商冲着身边的人喊道。 这时候,敌人再度尝试起进攻,然而又是只被放进一人,其他人便被逼退回去。冲进去的人势单力薄,纵使实力比村民强悍,装备比村民精良,也抵不住村民人多势众,很快便被乱矛此时。 接连损失两骑后,匪寇放弃了进攻,撤退而去,想来是准备与后方的步行匪寇汇合,再来进攻。 这时,韩商突然喊住聚在村子中央的妇孺,让他们将挡箭板和多余的栅栏连接到房屋,形成第二道防御圈。就在他们即将完工时,匪寇步卒也随之赶到。 他们开始隔空放箭,起初韩商并不在意,寻常匪寇所使用的箭矢他是领教过得,大多只是随意获取木枝制成弓体的猎弓,箭矢也是轻飘飘的芦杆箭,四十步开外根本无法伤到人。所以他也没有喊隐蔽。 然而他错了,十多支箭以十分迅捷的速度抛射过第一道栅栏,将好几个躲闪不及的青壮射穿。 淋漓的鲜血泼洒在箭板上,让后边死者的亲人发疯似得冲上去,又被身边的人拦住。 他们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强力的弓箭?!这分明可以比及军中常用的二石汉弓了!韩商内心大为惊骇,他甚至怀疑起这群匪寇也是异族细作假扮的了! …… …… (未完待续) ; 第二十三章 乱军为匪 就在韩商心惊之时,匪寇开始冲锋了,他们盾卫在前,中间夹着矛戈手,后面的弓箭手开始向附近一处小山坡移动,残存的骑兵则在左右来回游走……这哪里是一群匪寇?分明就是一群受过训的战兵! 这更坐实了韩商那不好的猜想。但是,这些匪寇的阵法韩商却有些熟悉,不太像异族所使用的军阵。北方蛮族骑多步少,往往都是以弓矢轻骑射乱敌人阵脚,而后重甲骑兵集体冲锋。这种以步为主以骑为辅的阵法倒是更像大汉的常规战阵! 此时已容不得他多想了,匪寇的战力高出他预想太多,此时他们很有可能会全数死于匪寇刀下,不能坐以待毙! 当匪寇们进到栅栏缺口时,他们的阵型开始散乱了,因为缺口比较小,容不下他们前边的盾卫以防御阵型进入,他们只能纷纷乱乱地度过缺口,但这却给了韩商等人机会。就在匪寇阵型散乱的那一刻,韩商大呼一声,所有受过训的青壮都排好阵列,同时投出木矛。 集中投掷的木矛密集地覆盖在栅栏缺口的上空,顺着匪寇盾牌的缝隙将后面的匪寇扎穿。 一轮投射下来,匪寇死伤惨重。但这些插在地上的投矛也断了他们的退路,剩下的匪寇进退不得,只好向他们冲来。 这个地方已经是韩商他们最后的防御圈了,身后便是青壮们的家人,三两个不要命的青壮不听指挥,开始越过栅栏反冲向匪寇,这一举动带动了身边的其他青壮,整个防御圈像是溃了堤一样,人们纷纷涌向匪寇。 但这些人终归只是刚刚放下出头的农民,根本不是集结在一起的匪寇的对手。冲在前头的几个立马便被乱刀砍杀,青壮们手中的木矛在匪寇面前根本不堪一击。要么被刀砍断,要么干脆被近身,躲闪不及也无力防御,最后惨死在匪寇刀下。 本来匪寇经历了投矛打击,士气濒临崩溃,现在如砍瓜切菜般屠杀了许多青壮后,反倒士气大振,越战越勇。 与此同时敌骑也拆卸了许多栅栏,为自己开辟出足以冲锋的道路,正准备回马准备冲锋。 韩商咬了咬牙,让雷被喝令住身边还没有轻举妄动的青壮,随后抽出汉魂,飞身冲入混战之中。 此时步行匪寇虽然只剩下不到二十人,却越战越勇,许多开始胆怯的青壮已经丢下木矛往回逃了。剩下苦苦坚持的也不过多换了匪寇一刀罢了。 韩商拨开人群,长刀一挥,逼退了堵在前边的几个匪寇,振臂对身后的青壮们喊道:“撤退啊!快往后边撤!” 反应过来的青壮纷纷开始回撤,但就在此时,那八九个敌骑也冲了过来,生生冲垮了讲后背留给他们的青壮,撤退变作了一场屠杀。 韩商此时已无暇顾及,村民撤退后他便成了所有匪寇的攻击目标。好在他武艺还算不错,也在数次生死之中获得了许多经验,没有被立即击杀。 他将长刀挑起,架开一把环刀刀,随后贴着那把环首刀的刀背将持刀者的整条小臂给斩断。又变斩为刺,向上刺穿后面一人的喉咙,随后匪寇长矛刺来,他不得不缓住回刀架开刺来的长矛。 双拳难敌四腿,总是韩商武艺高他们再多,也终归只有两只手,没办法同时招架住十几把兵刃的攻击,很快身体就接二连三地出现小伤口,原先质地考究的汉军常服变得融融烂烂。 但他没有办法,他的身后没有哪怕一个接应,只要他一转身撤退,便会被身后的匪寇们立马砍成肉酱。他只能以伤换招,尽力招架。 而他的身后,敌骑的屠杀还在继续,那七八个敌骑在失去速度后依旧不慌不忙地屠戮着村民们,这些方才抛弃了武器的人们现在只能哭喊着承受杀戮,根本无力反抗。 就在这时,第二条防护带后突然出现了喊杀声。雷被居然组织起残存的青壮再加上健壮的农妇组成矛阵冲往敌骑。 本来敌骑砍得正欢,却远远地看着一群农民拿着木矛冲向他们,正当他们准备回马撤退时,却惊恐地发现他们已经失去了一切调转马头的机会,,周围倚叠起了许多厚厚的尸体,让这些驽马根本没法移动。 这时,看似毫无威胁力的木矛已经刺来了。一根两根木矛或许这些匪寇还能用刀招架,但几十支刺来的木矛让只装备了马刀的他们根本无力抵抗,一群有能力屠杀经过训练的青壮的匪寇骑兵,就这样死在了一群比乌合之众还有乌合之众者的手下。 但此时的韩商情况并不乐观,就在他格挡开一把劈头砍来的环首刀时,一枝羽箭直直地冲他飞来。然而此时的他已然空门大开,变招不及之下正好被箭射中大腿。 他惨呼一声跪了下来,刀也插在了地里。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雷被却突然出现,一柄八面汉剑出神入化地逼退了匪寇,拖着韩商的领子将他拉了回去。 而后面,整好队列的残存青壮和农妇也摆开有些参差不齐的矛阵,掩杀过来。 每一个匪寇现在都要面对至少三五根木矛,密集的矛阵也没有给他们近身的机会。但矛阵的移动却颇为缓慢,这让他们有了回身逃跑的机会。但当他们回逃是,却被架设的栅栏挡住了去路,原先冲进来的缺口现在插满木矛,根本没法通行。 最后,残存的匪寇在绝望中被矛阵绞杀,被逼到墙角的他们有的甚至已经跪地求了,却依旧没能阻挡渐渐逼近的矛林。 在这批负隅顽抗的匪寇全数被歼后,韩商却并未放松,而是折断戳在腿上的羽箭,从地上拾起一把木矛,飞身翻上了一匹匪寇剩下的驽马。 那些持弓矢的匪寇已经开始逃窜了,斩草除根,绝不能放任一个匪寇活着离开! 尽管驽马速度很慢,却始终要比两条腿要来得快。很快便追上了正在逃窜的那十几个匪寇。 韩商挺起木矛,凑近时一矛戳翻了跑在最后面的匪寇,随后松开木矛,借着惯性反手再次握住木矛,将它从尸体旁抽了出来。 当他再戳中一个匪寇时,木矛便折断了。木枝做出来的应急兵器本就没什么保障。韩商弃了断掉的木柄,又拔出汉魂,来回甩动刀锋,将慌不择路逃窜的匪寇一一斩于马下。 策马回到村子时,雷被已经在打扫战场了。韩商远远地望见雷被,正要喊话,却见雷被面色凝重地招手,让他过来。 走近之后,雷被沉着脸拿起一面匪寇的盾牌,递到韩商手上,说道:“你看看这个吧。” 韩商奇怪地拿起盾牌,抹了抹覆盖在盾面上的炭灰,露出了盾牌黄色的底色。再抹了抹,又露出黑色的条状漆纹。 韩商面沉如水,这种盾牌制式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汉军阵盾锐士所用的漆面军盾! 难怪xy县中几乎看不到驻军,难怪县兵根本不去镇压匪乱,难怪县中官员通通都要他不管此事,甚至几乎明摆着杀死了前去告状的村民! 因为从始至终这伙盘踞在xy县西的匪寇就是驻守襄垣的县兵! …… …… (ps:总感觉起名字比写东西还难,兴许是太水的缘故,章节名完全不知道怎么想……) (未完待续) ; 第二十四章 行事难为 “你打算怎么办?”一旁的雷被问道。 怎么办?究竟应该怎么办?倘若揭发了此事,整个大汉朝堂都会为之震动,xy县里的一众官吏兵士及其家人,通通都得被诛杀。甚至保举他们为官的官员,都可能或多或少地受到牵连。 说得再重一点,若是让全天下的人知道此事,还会有人信任自己的官长吗?搞不好大汉的统治都有可能动摇。 怎么办?这是区区一个都尉该管的事吗?这是区区一个都尉能管的事吗? 但是另一方面,纵容军士劫掠大汉子民,乱军如匪,就在他面前杀戮无辜平民,这事如果他不管,或许就再也不会有人管了。那些死难于此地的亡灵,会放过他的良心吗?他们世世代代的后辈,会放过他的魂灵吗? 雷被不在说话,而是默默地看着他。他一个游侠,根本无足轻重,揭发这件事所能指望的只有身居都尉之职的韩商。但揭发这种事需要有常人所不能有的勇气,他不好逼迫,只能让韩商自己做决定。 韩商沉默良久,随后沉稳地对雷被说道:“吾与骠骑将军傅广有旧,愿将此事传至骠骑将军处,届时可直达天听,以惩毙襄垣恶党,告慰死于此处的乡民。” “好——!”雷被猛击了一掌,说道:“在下游历大汉江山十七载,只为寻找一心系黎民的仁德之人,曾侍奉淮南王刘安,本以为他便是仁者之王,不曾想原来他不过是一豚鼠耳,行大义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若韩都尉敢揭发此事,在下愿追随都尉左右!” 韩商点了点头,二人当天就辞别村民,趁夜绕过xy县城,原路飞马赶回长安。 星夜兼程两天后,韩商和雷被二人回到了长安,但韩商甚至都没往家里赶,就这样风尘仆仆地去了傅府。 扣开了傅府的大门后,韩商让雷被到附近的酒垆处歇息,自己则进入了傅府。 “笨驴?”一个声音想起。 韩商朝着声源望去,只见一袭雪白色汉服的傅雪正惊诧地看着他。 “你不是去幽州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傅雪漫漫走过来,挽着他的胳膊问道。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傅将军在哪里?我要见他!”韩商摇摇头,有些急切地说道。 “怎么了,一来就找我爹,就这么不想看见我呀?”傅雪撒娇似地问道。 “不是!”韩商按住她的肩膀,将轻轻她推在一边:“是真的有事找他……要事!” “好啦好啦!我爹现在正在书房里读书,要找他自己去!”傅雪一把推开韩商,转身走了没几步,又回头冲他扮了个鬼脸,随后小跑着离开了。 韩商有些无可奈何,只好在管家的带领下径直去了书房。 到了书房门口后,韩商敲了敲门,随后听见里面传来傅广那慵懒依旧的声音:“进来。” 韩商拉开门,只见傅广正半躺在案几处,一只手捧着一卷书简,另一只手肘则支在案几上,歪着脑袋,用一种懒洋洋且十分舒服地方式看着书。 傅广斜着眼瞟了眼门口,见竟是韩商来了,有些惊讶地直起身道:“你不是去幽州了吗?谁让你回来的?!” 韩商阔步走向前去,双手一把拍在案上,炸响的声音倒是把傅广吓了一跳。 “傅将军,在下有要事欲报与将军。”韩商直视着傅广,面色沉得可怕…… …… …… “将军……”在讲完事情经过后,韩商看着傅广,欲言又止。 傅广面沉如水,下意识地掏了掏自己那破铜烟斗,当咬住时却发现自己咬着的是烟头。他丢下烟斗,继续沉默。 “将军,此事该如何处置?”韩商见状,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行了,此事我会呈报给陛下,你就别管了。”傅广有些粗暴道,随后他又道:“此事先全权交由我来处理,你就安心北上幽州,建功立业。切记!此事只得入我二人之耳,绝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 绝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包括陛下么?韩商有些失望,他知道,傅广已经打定主意要按下此事了。就连傅广这样洒脱不羁之人都不敢声张此事,可以想象此事究竟有多么严重。 他失望地走出傅府,走进傅府附近的酒垆,望见雷被正在一处酒案上自饮自酌,走了上去,重重地叹了口气,坐下。 “没成?”雷被放下酒盏,问道。 韩商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雷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很正常,身居高位者不管再怎么有良心,也不会做出有损自己利益的事情,层次越高,博弈便越险恶。骠骑将军傅广之高义,我素有耳闻。但让他因为此事变得朝不保夕,随时可能家破人亡,我想他也是不会做的。只能说,你还是太年轻,也就是因为太年轻,所以才会这般无畏啊!” 说罢,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卷小札,摊开,叹道:“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我打算毕生而著的《淮南子》,难道就只能写些这种东西么……” “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韩商说道:“虽然可能有些不现实,但我还是打算试试。” …… …… 三日后,韩商再度来到北望山上,他是来找那个神秘老人的。昨日他用之前的使用联系方式通知了那个神秘人,约期便是今日。 “你来了?”韩商倚靠在山顶的枯树上,抱着手臂说道。他知道,那个老人就在他身后。 “嗯。”有些沧桑的声音响起:“你以前似乎说过,不想再与我有交集的。” “是,但我现在有求于你,我不知道你有多大的能力,身居何等地位,但现在我能找到的,也只有你了。”韩商回道。 “能让你这样心比天高的少年说出求字的,想来不是什么轻松的好事。”老人说:“说罢,什么事。” 在一番陈述后,双方依旧是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老人问道:“此事,你跟骠骑将军说了,但他看起来并不打算管,对么?” “是……”韩商说。 “唉,其实他也老了,却偏还要装作一副轻狂依旧的姿态。”老人轻叹一声,随后认真道:“这事我管了。” “多谢,在下先代襄垣死难的百姓谢过你了。”韩商说:“不过事情或许没我想得那么糟,傅将军可能还是将此事传达给陛下了。” “他近来可没有找过我呐……”老人的声音越飘越远:“老矣,终不复当年……” 韩商木呆呆地愣在那里,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 …… 景帝十二年,汉景帝刘启下诏,xy县令以降,县中官吏全数处斩,其族抄家,罪名莫须有。不数日,司徒陈顼罢官,闲赋家中,据传曾举xy县令为孝廉。又数日,骠骑将军傅广降秩一千五百石,时人皆以其失势。事无先兆,时人皆议论纷纷,众说纷纭…… 长安,傅府。 “我被减了一千多石的俸禄,现在你满意了吗?”傅广轻笑着对眼前的说道:“还没娶呢,就坑了自己丈人一把,小子行啊。” 说罢,他又往自己的烟斗里塞了些烟草。 “区区不到两千石,我想将军不是个在乎财货的庸人。”韩商轻描淡写地回道:“况且以陛下对将军的恩宠,总不至于让将军家揭不开锅的。” “哼,你小子说得倒是轻松了。”傅广将烟斗叼在嘴上,美美地吸了一口,再重重地吐了出来:“呋……不过这样倒是让我轻松了很多,讲真的,你告诉我那件事后,我两个晚上都没能合眼。或许真的如陛下对我说的,我老了,开始学会害怕了。” 韩商默默道:“少年时鲜衣怒马,青年时壮怀激烈,中年时审时度势……将军,我希望,我能成为你这样的人。” 傅广看着他,呆了一会儿,随即大笑——“若如是,吾道不孤也!” (被好任侠,少时遍游诸郡国,曾食于淮南王刘安处,有淮南八公之号。刘安无道,被遂弃之。后遇将军,感其高义,遂侍其左右。所著《淮南子》,篇分内外,外篇论史,内篇论道,皆乃不世出之名篇矣。 ——《史记·游侠列传》) …… …… (ps:我可能真的没什么写作的天赋吧,收藏和点阅惨淡得让人沉默,成绩甚至还不如上一本瞎写的书,很迷茫啊。) (未完待续) ; 第二十五章 辽东边难 长安某酒垆处,韩商正在与雷被对饮。二人皆是不爱说话的人,所以也就自顾饮酒,像是两个陌路之人。过了一会儿,雷被总算是想到了一个可说的话题,好让这酒不至于饮得索然无味。 他向韩商问道:“我真的很好奇,你找的那个人究竟是何身份,就连世人皆知的陛下亲近傅广将军都办不到的事,他都能办成?” 韩商面无表情回答道:“无他,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找的那个,正是当今陛下本人。” “什么!”雷被大惊道。 韩商仰头将一杯酒一饮而尽,随后道:“我觉得你的那本《淮南子》可以加一句‘汉天子启,颇好白龙鱼服’了。” 雷被摇摇头:“不想天子居然会以万金之躯来接近你一个区区都尉,只怕其中另有深意……” 韩商回道:“先不说这个了,今日我约了人,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没过多时,这间冷清酒垆的门帘再度被掀起。当先走进来的便是现任辅门中郎将刘玄,虽然老头缺了一只眼,又没了一条手臂,但精神很好,旁若无人地从柜台处挑起一坛子便朝韩商这里走来。 随后,程冲、束远、卫青依次进入。他们都是韩商共患难的战友,现在都到齐了。 “今天,是你请客对吧?”刘玄走到他面前,笑着摇了摇手上的酒坛。 韩商笑着回道:“些许金铢薪俸还是有的。” “哈哈!那今天可得不醉不归了啊!”程冲大笑着拍了拍韩商的肩膀。 众人入座后,韩商将他们互相介绍了一番。雷被虽然沉稳,但实际上却是个任侠性子,没过多久就与同样豪爽的程冲打成一片。 “今日找我们来,大概不止是喝酒这么简单吧?”刘玄问道。 韩商点了点头,说道:“我不日便将北上幽州,不过现在不是以都尉之职平调,而是以援军身份前往了。” “援军?北疆吃紧了吗?”正在一旁与雷被聊天的程冲突然插嘴道。 韩商点头道:“没错,三日前收到消息,高句丽勾结三韩和扶余,反叛大汉,攻打幽州的辽东乐浪二郡。现派遣宣威将军赵琦,率马步军三千,前去为援军。我受骠骑将军举荐,引为屯骑都尉,领骑兵五百。” “骑都尉?!”程冲惊叫道:“韩商你小子难道和骠骑将军关系匪浅吗?” “嗯?有什么问题吗?”韩商疑惑道。 “你小子……”程冲狠狠拍了一把他的背:“步军都尉到骑都尉虽然算是平调,但是骑都尉的地位至少得比步军都尉高个半级,领五百骑军和领五百步军完全不一样啊!你小子可是遇着贵人了。” 刘玄又说道:“不过我劝你最好别跟傅广将军走得太近,前几日陛下平白无故地将他降俸,我们军中都传言他怕是要失势。朝堂上的争斗都是不见刀兵只见血的,你太年轻了,还是不要参与为好。” 韩商摇了摇头,他该怎么好跟别人说自己和傅广他女儿的事情呢? 但随后他干脆直截了当地切入主题,对他们说道:“此番朝廷派兵,需要抽调的部队暂时未定,我只知道我麾下的五百骑是从屯骑军中抽调出来的。骠骑将军交代我,让我选定些许值得信赖的军官,充实进麾下援军中。所以我找你们来,看看你们有谁愿意加进来。” “呵呵,果真吗……”刘玄抚掌笑道:“这次出征,果真有内幕,连傅广将军都开始安插人手了呐。想来其他势力也不会落后的。” “嗯。”韩商点了点头,说道:“但愿不要影响平叛便好,此外的事情我等也无能为力了。” “怕啥,这太平日子我早过厌了,我有亲兵二十人,都是能战之兵,便来帮你便是。” “我束远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也愿追随韩大哥和程大哥左右。”束远也表了态。 “我不去。”卫青默默地喝了一杯酒,接着道:“仇还没报,我现在还不能死。” 韩商点头说道:“无妨,那么除了卫大哥以外其他人都要随我去了吧?” 束远和程冲齐齐点头。 刘玄乐道:“哎,这一顿酒喝去了我堂堂中郎将的左膀右臂啊……真是不便宜。” “唔……这也没有办法。”韩商说:“那便这样,我去找骠骑将军汇报,我等不日便将出征,诸位都准备一下吧。” 过了数日,大军准备停当,三千北军浩浩荡荡地从上林苑出发,骑五百,步两千五,以宣威将军赵琦为主将,黄门侍郎郭思为监军。韩商骑着马,与一众将官走在最前头。一路无事,大军经冀州入幽,再沿渤海郡官道北上,于右北平整补了一番后,东进辽东。 进入辽东郡之后,汉军明显感受到了战乱的迹象,破败的房屋、衣衫褴褛的流民、落草为寇的乱军、以及是不是出现的异族哨骑。路过的大军都看在眼里,但却无能为力。这不是他们该管的。用那些在长安城里焚香谈论风雅的鸿儒们的话来说,这些流民应该受难,这是他们的命数。虽然韩商等人恨不得把这些人以及用这话来搪塞他们的监军统统给埋进土里。 接近辽东郡治所襄阳县时,他们远远地就看到了破败的城墙和城墙上滚滚的浓烟。城外尸横遍野。大部分都是被韩军弩箭射死的朝鲜下户,他们那单薄的布甲并不能保护他们不受伤害。 所谓下户,便是奴隶的意思,他们的生死在上层来说无关紧要,因为他们只是单纯用来消耗汉军弩箭的工具而已。再往近走一些,便会看到一些身着铁质札甲的朝鲜兵士以及一些战马和汉骑士的尸体。往前看便没有尸体了,只有不少散落的弩箭。看起来像是守军在用城中的骑兵打了场漂亮的阻击战,将叛乱军组织的一场进攻在战斗前消弭于无形。 接近城墙时,城中守军不但没有出城相迎反倒还纷纷举起弩箭瞄准他们。吓得走在前边的骑兵连忙高呼自己是援军。但守军似乎依旧没有放松警惕的意思,而是继续张着弓弩,过了一会儿,城墙上放下来一个吊篮,要求援军将相关的凭证放上来。直到在城外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襄阳县的大门才缓缓打开。 一位儒雅的中年人身着厚重的鳞甲,在许多卫士的簇拥下走出城门。援军这边,宣威将军赵琦也领着一众将校走上前去。 “在下辽东太守公孙度,未知朝廷王师已至,有失远迎,万望将军恕罪。”赵琦还没说话,中年人便一通抢白,堵住了他的嘴。让赵琦没有丝毫机会诘问他为何不早开城门、迎大军入城一事。 赵琦心里有些憋闷,没好气地答了一句:“本将乃宣威将军赵琦,奉朝廷之命,特来驰援辽东。” 公孙度大喜道:“赵将军用兵如神,王师所向披靡,无需数日,定能击破贼军,生擒贼酋。度先请诸位将士入城,休整一番。” 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公孙度这是在客套,但赵琦似乎非常受用,将方才的不快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大摇大摆地走在公孙度前面入城,丝毫没有将辽东诸将放在眼里的意思。 他身后的韩商见了,暗暗摇头。一路行军中刘琦的所作所为都可以用有勇无谋、嚣张跋扈来形容。他根本算不上是个帅才,甚至算不得是个将才,至多只是个能掌一都之军冲锋陷阵的勇夫而已。而监军郭思更是个庸人,好谋无断、什么都不懂却偏偏喜欢什么都插手,连百无一用的废人都不如。让这两个人掌军,韩商不得不为自己所在的宣威军担忧起来…… …… …… (持续单机中……) (未完待续) ; 第二十六章 惊人之秘 进入襄阳城后,韩商等人并未看到太多的破败建筑,只是路人行色匆匆,路上还有些躺倒在墙角的流民,等待着附近善堂的粥熬好。总的来说襄阳城并没有韩商想象中那么破败,在战乱之地甚至还算过的不错的,至少城中存粮看起来还颇为充裕,他们不必为军粮忧心。这一切可能还是得归功于前边那个不停地向赵琦献着殷勤的公孙度。 程冲等人现在正在大队后边。他们被编入韩商麾下的骑兵之中,程冲是骑督,为韩商副手,暂管麾下骑军日常训练,束远任骑将之职,领骑一百,他们还没有到将校这一级别,只能自行管辖下属的士卒。韩商考虑等他们到了驻地安顿下来的时候便去找他们。 他总觉得之前守军的行为太过奇怪了,其中必有蹊跷,需要找人谈论一番。 公孙度给宣威军安排的驻所颇为优厚,屋舍十分宽敞。幸好现在是夏季,若是在冬季,公孙度搞不好都会给他们准备棉被棉服了。 韩商身为都尉,住的自然不会差,他被分到了一个二进的房子,由他和他的门客雷被居住,还有两个从流民那里买来的小侍女伺候,住起来比在长安家里还舒服。不过他不是好逸恶劳贪图享受的人,在整理了一下行李辎重后,他便向人打听了一下程冲等人的住所,挨个将他们约到了酒垆里。 辽东的酒垆和长安不同,门帘是厚厚的毛毡,一进去便是一股热气混着浊气扑面而来,酒垆里尽是军汉和豪侠。酒垆里喧嚣热闹,喝醉的酒的男人们放声吼叫,旁人无人,与长安酒垆的清雅幽寂对比鲜明。 韩商等人随便找了个空座位后,就开始聊了起来。诸人都说了说各自在行军路上的一些见闻,有些有趣得让人忍俊不禁,也有的让人沉默不语。少饮了数杯后,韩商便开始谈论起军事了。 要知道,韩商等人此行并非单纯的平定叛乱,还肩负着傅广的指令,可以说是傅广安插在宣威军中的钉子。 高句丽乃是大汉的附庸小国,国力孱弱可欺,只是它的国民自古便骄傲自大,自诩为无上之国,颇令人厌恶,但却没有实力,若非大汉庇护,早就被其他小国灭国了。但高句丽以怨报德,总以为大汉的一切本该是他们的,屡屡生事,这次更是悍然反叛,纠结数国异族,妄图吞并大汉幽州。但其军力不过尔尔,纵使加上三韩和扶余的援军,也只是脐癣小疾。只是恰好鲜卑出现异动,幽州军主力被牵制在了北疆,才给了他们可乘之机,让他们有机会进犯辽东渔阳二郡。 只要汉军不犯太大的错误,平叛其实并不困难,要不然也不会只派出区区三千人的军队前来平叛。只要能够击溃三韩以及扶余派出的军队,高句丽必将畏怯而继续臣服。但是这次平叛涉及到朝堂的博弈,各方势力都在军中安插了许多人手。这场平叛更像是大汉内部斗争的一场赌斗,在这支宣威军中的每个人都是朝堂高官手中的一枚棋子,包括他自己。就他所了解的,就有一个都尉,便是被罢官的司徒陈顼派来的。这次平叛的功绩很可能便是他复出的筹码。 但是韩商等人的行动对象并不是那个都尉,而是宣威将军赵琦。赵琦的后台是车骑将军李广利。在军中的人都知道,傅广与李广利从天子登基之前便有龌蹉,到了后面,二人矛盾愈发激化,虽然还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但是轻易和解也是不可能的。现任大将军刘献年事已高,继任的大将军只可能在位列武三公的骠骑将军、车骑将军以及卫将军中选出。哪个从军之人不想封侯拜将? 傅广交代给韩商的事就一件——那就是绝对不能让赵琦在平叛里有什么亮眼表现!敌寇在前,己方却勾心斗角,相互猜忌,或许这并不符合韩的观念,但是他还是得这么做。古语有士为知己者死,傅广屡次帮助他,对他隐隐有栽培之意,他怎么能平白辜负傅广呢? 酒垆人多嘴杂,他并没有在此地讨论隐秘事情的意思,只是想跟众人谈谈之前守军的行为。在汉军军中,对友军兵戈相向可绝不是什么好事。而这里的守军,更是在他们说明来由之后依旧没有反应,给人的感觉简直就像是要造反一样。 韩商委婉地将这件事告诉众人,程冲一听,大大咧咧回道:“这有什么?直接找个这里的守军来问问不就行了吗?” “没那么轻松的。”韩商皱着眉说道:“这种事情守军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透露出来呢?甚至他们还根本就不知道,问不出所以然的。” “嘿,你还别不信,在酒垆里边,就没有问不出来的事儿!”程冲摔下酒盏,到附近的一个座位找了个耍钱耍得只剩下裤子的军头旁边,似乎在商量些什么,程冲还时不时掏了些钱出来。 过了一会儿,程冲回来,对在座的众人使了个眼色,说了句:“这里人多嘴杂,我们换个地方再说吧。” 众人会意,移步到了程冲所在的驻所。这里的士卒在行军过程中已经被他带得如兄弟一般,还有他自己带着的二十个亲兵,都值得信赖。在确保了地点安全之后,程冲关上驻所大门,回头朝众人说道:“我听说其实在我们来之前,朝廷似乎还派遣了一支援军……” “不可能!”韩商回应道:“朝廷派遣援军,我们应该是最早的,此外最快的便是常山王刘度的后续援军了,但刘度的援军现在应该还未出发,最起码得等到我们驰援渔阳才能到。” “是啊。”一旁的束远也点点头,说道:“程大哥你是不是被骗了?” “起初我也是觉得我被骗了,”程冲说道:“但是我使了不少钱后,还打探到一件事情……” “有话直接说了,不要再卖关子了。”卫青说道。 程冲凑近众人,压低声音说道:“听那个小军头说,那些援军意欲夺城,被太守带兵全给杀了!” “什么!” …… …… 襄阳城,太守府。 昏暗的烛光下,公孙度与一个人对坐在一张案几前。此刻的他一扫先前面对赵琦的谄媚神态,正半眯着眼与对面的人对视。 “朝廷援军这块我已经稳住了,宣威将军和传闻中的一样,是个废物。”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你那边呢?” “一切安好,只要操作得当,事情就能被妥善解决,这辽东郡不管将来怎么样,都还是公孙家的。” “如此便好。” …… …… 大军在城中休整了两日后,忽然得到候骑军报,高句丽上将军车载承率联军八千,前来攻城。本来襄阳城中只有两千守军,再加上赵琦的三千宣威军,也不过五千人,或许会选择据守城池方为上策。但不知道是赵琦自己狂妄自大还是他身后的人要求,他居然决意出城与敌军野战。 公孙度自然是不会同意的,一旦野战失利,部队伤亡殆尽,襄阳城亦将无兵可守。但在公孙度拒绝后,赵琦更是盛怒之下只带宣威军出城作战,欲以三千之兵击溃九千来犯之敌。 虽然宣威军中有许多人不满他的狂妄,但是更多的人却是欣赏他的豪勇,所有人或是出于无奈或是出于主动,都选择了遵守军令,随他出城作战。 三千大军浩浩荡荡地出了城,在城外四十里处布阵,等待敌军的到来。 韩商的五百骑兵被分配到了军阵左翼,用以攻击敌军右翼,或者从后方包抄敌军。大军刚布置不到半个时辰,便听见远处战鼓雷动,滚滚烟从远处铺满了地平线。 …… …… (未完待续) ; 第二十七章 马踏燕然 韩商远远地见到远处尘烟滚滚,战鼓如雷,知道敌军已至,估摸了一下敌军进入阵地的时间,自作主张地让程冲率领百骑,稍向推进了一些,转移到阵前的一座小缓坡的坡背处。埋伏起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高句丽联军抵达战场,距离汉军军阵约一箭之地,摆出了鹤翼阵型。对方明显是欺汉军军力单薄,准备用充足的军力淹没汉军。 但赵琦率领的宣威军也毫不示弱,变阵为锥型阵,明摆了是准备以力破力,用冲锋将敌人击溃。狂妄的高句丽联军似乎完全不以为意,也不改变阵型,就以原有的鹤翼阵应对。 这时韩商列阵处来了一骑令节,传达赵琦的指令,要求韩商所部移动至军阵最前方,作为先锋率先冲击敌阵。待到冲垮敌阵后再由后续部队掩杀,击溃敌军。 “韩都尉,咱们不能接这道令啊!”待到令节走后,一个骑将策马到他身边,求道:“敌军阵势已成,难以冲击,况且我等一旦进入敌军鹤翼之中,必将被敌军集中箭矢射杀。咱们不能去啊!” 韩商瞟了一眼这员骑将,在行军途中这个人一直对自己大献殷勤,没来由地帮他做事,大概就是为了这一下吧?傅广之前交代过他,不管接到何种军令,都不能抗命不遵,抗命不遵的将领,军中主将和监军是有权利阵前处以军法的。 韩商缓缓说道:“违抗军令者,杀无赦。此人贪生怕死,挑唆主将,左右何在?斩了!” 雷被立马就领着几个骑士,将那名骑将挑下马来,直接拖到阵前斩首。雷被现在并无官身,还是以韩商亲卫的身份参战的,他索性便指派雷被暂充骑将之职。抛下那个骑将的尸首后,韩商领着剩下的四百骑直接奔到大军阵前。停在了预定的位置。 韩商等人远远地望见对面的阵势,是一个很规整的鹤翼阵,鹤翼阵本就是个适合以多欺少的阵型,能够集中攻击到位于鹤翼这个半弧中心的敌人。八千人的战阵,弓弩手约莫得有两千了吧?区区四百骑兵,能够冲到敌人阵前的或许连百人都没有。这赵琦,分明是打算要他的命! 抗命不遵,则以军法处斩。遵命而出,则被乱箭穿身。这赵琦,端的是好算计! “韩大哥,怎么办?”束远上前担忧地说道:“这仗不能这么打,分明是让我们骑兵送死啊。” 雷被也劝道:“不要在此枉费了性命,你还有很多事没做,不能死在一道莫名其妙的军令上。” “我知道。”韩商紧皱着眉头:“一会儿听我号令行事。” 此战如棋,既然落子,进不得,退不得,那就唯有破局而出! 敌方的军阵已经开始向前移动,前来催促的军令又来了一道。一刻后,韩商眯着眼睛,一声喝令,却并未按照赵琦的要求摆出锥型阵,而是让四百骑兵一字排开。自己居于中间位置。 “你们怕么。”韩商环顾左右道。 雷被摇摇头:“若胜,不过苟活一息,若败,亦唯死而已,只是可惜了我的《淮南子》,这大概是我能留传后世最后的东西了吧?” “雷伯莫说这等丧气话,只求顺利便好了。”束远连忙叫道,随机又像是在祈祷似地说道:“但愿程大哥够机敏了。” 他还年轻,没有雷被那样的生死看淡,还不想死。 “批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身旁开始有人默默地哼唱起歌来,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唱了起来…… “批铁甲兮,挎长刀。 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 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儿。 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马踏燕然》,这是汉军的军歌!这些骑兵仿佛意识到自己即将打一场九死一生的战斗,他们纷纷开始唱起了这首自他们从军起边开始学习的军歌。声音并不好听,军人的嗓子似乎天生便带着一些沙哑,但却莫名地让人感到一丝悲壮。他们会带着荣光死去,就像在他们之前那无数死于异族屠刀下的袍泽们一样! “国存我死,魂为鬼雄!杀——!” 随着韩商一声令下,四百骑兵几乎并排着冲向敌人。他们狂啸着,呼喊着,挥舞着环刀和汉矛,冲向十倍于己的敌人。厚重的烟尘从他们的马蹄后流过,同时流过的还有飞来的致命箭矢。 不断的有人中箭,从马上栽了下来。对于骑兵来说,中箭往往比步兵更加残酷,一旦中箭落马,便意味着死亡。 就在汉骑即将冲进敌方鹤翼阵的包围时,他们突然毫无征兆地变阵,一字排开的阵型由雷被和韩商二人领队,分作两队,开始转为竖列前进,奔行了一段时间,度过了敌人覆盖射出的箭雨后,两队又再度合为一队,组成一个稍向左偏移的锥型阵。 敌军右翼的部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他们会向之前的行进路线一样向己方阵型前方冲去。措手不及的敌人在两翼的前方布置的全是弓弩手。面对汉军骑兵山呼海啸的冲锋,敌军右翼的弓弩手率先崩溃!溃兵抛弃军械兵器,哭喊着开始冲击起身后的步兵军阵来。 “杀——!”整支汉骑以韩商为锥头,狠狠地扎进将后背留给他们的敌军溃兵。溃兵裹挟着溃兵,如同雪崩一样溃不成军。 但就在这时,骑兵冲击所带来的冲击力也渐渐被消磨殆尽,每一个汉骑都像是身陷泥沼一样陷入人堆之中,只能依靠手中的兵器在马上左右劈砍,时不时还有骑士被恢复理智的敌军拉下马来,乱刃斩杀。 一旦敌军士气恢复,能够被组织起来,他们也就死期将至了。 但就在这时,敌军右翼的后方忽然传来一阵震动,正在稳守防线的敌军步兵下意识地向身后看去。之间后方尘土飞扬,但很快烟尘中又冲出无数身着汉甲的骑兵。没有过多的花哨阵型,这些骑兵只是单纯地以密集的阵型冲入敌阵后方,一时间附近的步卒全数崩溃,纷纷逃散开来。而远处的敌军远远地只看到烟尘蔽空,己方士卒溃不成军。弄不明白攻击自己身后的敌军有多少人,也都不在坚守阵营,有的干脆不逃了,直接伏地请降。还有比较蠢得更是往己方本阵处逃去,反倒冲击起己方本阵,呈倒卷珠帘之势。 就在这时,赵琦的主力也开始动了。他本人一马当先,率领亲卫冲锋在最前端。他身后的士卒们见主帅如此豪勇,亦是热血沸腾,士气大涨。每个人都疯狂地向敌人发起冲锋。 韩商等人与程冲汇合后,发现程冲麾下每个骑士马尾处都绑了一根树枝,就是这些树枝在地上磨出滚滚烟尘,制造出烟尘中好似有千军万马的假象,一百骑兵生生打出了两千骑兵的气势! 汇合后的两支骑军并没有停留,也不管敌军降兵,直接就从敌军这被打烂了的右翼绕过去,快速绕到敌军本阵后边。 另一方面,赵琦带领着麾下宣威军,如惊涛骇浪一般狠狠地拍在敌军的本阵处,疯狂地冲击着敌军的阵列。双方已经陷入了僵持,这个时候武艺和军略已经无用了,双方只是纯粹地相互挤压着,直到一方精疲力竭。 此时的高句丽联军阵线已然千疮百孔,而汉军似乎也成了强弩之末,双方都很难将对手击溃。敌军尚未损伤的左翼压了上来,意图与本阵阵线一同包抄汉军,同时减缓本阵的压力。这时候汉军兵力不足的劣势就此显现出来了。他们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派去对抗过来的敌军左翼!而身为主将的赵琦,现在却像个小卒一样在前方酣畅淋漓地厮杀。剩下的另一个可以约束三军的监军郭思在出战之前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躲在襄阳城里和他那几个新纳的小妾潇洒。 整个汉军如同一团饺子馅一样,毫无动作,任凭敌人像饺子皮一样包住它。 …… …… (未完待续) ; 第二十八章 斩军杀将 汉军此时失去了先前一往无前的气势,此时岌岌可危。汉军右翼不得不调转方向,抵抗面前的来犯之敌。 而这时韩商等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汉军主力即将像预想的一样即将凿穿敌军阵线。仍按照原计划迂回。就在他们正打算绕道敌军后方时,却忽然看见敌军后方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上有一些骑兵进进出出。这些骑兵所装备的甲胄看起来都比普通的敌军更加华丽。而且他们大多都是单骑行动,没有成建制。 “敌军候骑?”韩商策马上前了一些。 “不,”程冲策马到他身边:“将军亲卫。” 程冲的话在韩商心口猛击了一下,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将周身的血液统统迸发出来。单骑往来的将军亲卫,往往是用以传递军令的。 若程冲说的没错的话,那么敌军主将必然就在那处山头观察汉军动向,对敌军发号施令。倘若他奇袭于此的话…… 功名,将位,荣誉,傅雪…… 他要亲手斩下敌军主将的首级! “全军……”韩商缓缓地举起自己的名刀汉魂。他知道,这可能会让他们全军覆没,可能会让信任自己的生死袍泽死去,但他没得选,敌军主将就在眼前,又有哪个籍籍无名之辈不想借着他的首级扬名天下?!此刻的他宁愿化作只知追求功名的恶鬼! “突击——!”长刀重重劈下。 “杀——”四百余骑山呼海啸一般地向那座小山杀去,没有了之前背水一战的悲壮,只有对功名利禄的渴望。 这时,那座小山中也冲出数百名亲卫骑兵,这些骑兵都是敌军最精锐的军队,纵是放在北疆的战场上也堪称是一支劲旅。但韩商他们已经管不了这些了,只要取下敌军主将的首级,敌军必然会土崩瓦解。 功名只向马上取,击破他们,扬名天下! 两支骑兵如同两股洪流一样拍打在一起,冲在最前面的人几乎被强大的冲击力挤压至死,不少人落马后,被身后冲来的袍泽踏为肉泥。敌军同样有死战不退的理由,他们的将军就在山的上边,一旦有几十个敌人冲上山头,他们的战争就将失败,到时候他们的家人、亲友必将被株连。依照高句丽军法,将领死亡,其亲卫则需为其陪葬。 就这样,双方相互挤压着,将手中的兵刃刺向眼前的敌人。汉军的装备和战力显然不如敌军,仅仅拥有保护胸腹的札甲的他们并不是全身着甲的高句丽亲卫的对手,许多士卒只能刺向敌人没有防护的部位,而敌人却能轻而易举地刺穿他们的身体。 但就在这时,汉军的后方突然动了,在双方都失去马力的时候,汉军只有前方的士卒在战斗,而后方却在韩商等人的组织下再度留出了足以让战马行动的位置,在韩商和程冲的带领下分别从左右两侧而出,完成了对敌人的包抄。 发觉己方被包围了的高句丽亲卫并没有自乱阵脚,再加上他们装备精良,汉军一时间依旧难以将他们击破。而远处,敌军的主力似乎也发现了异状,分出了一直数百人的长枪兵前来救援,情势依旧岌岌可危。 这时,程冲突然喊住韩商。他急促地大喊道:“韩商!山上的守卫不会太多的,这里交给我们,你快带五十骑上去!” “程冲你……”韩商有些愣了。 “没时间婆婆妈妈了,快!”程冲用矛背猛抽了一下韩商的战马,战马吃痛,向着小山狂奔而去。 “出五十个人,跟着韩都尉攻上去!我们来拖住敌人!听懂了吗!”程冲嘶哑着嗓子对周围大吼道。 “要赢啊!韩商!赢啊——!”程冲的的声音一直传了很远…… 韩商死死地握住汉魂,这次机会是他的兄弟们用命给他换来的,他不能输,哪怕在被斩杀的前一刻也得将刀掷向敌军主将才能死! “不要和碰到的敌人纠缠!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敌军主将的首级!明白了吗!”韩商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口中却对身后的五十骑大吼道。 “诺——!”身后的五十骑同时大吼道。 五十一骑如同烈焰一样冲到山上,远远地看到山头上白色的帷幕,帷幕上是高句丽的图腾。当先疾驰的几个骑士顺手划开帷幕,冲了进去,却发出了数声惨叫,后面的骑士连忙勒住战马。堪堪勒住马的韩商,低头看着下面,竟然是个四五丈高的悬崖,先前那几个越过他冲过去的骑士早已连人带马摔成了肉泥。 他连忙向后高声喊道:“不要冲了!前面是悬崖!他们军帐后面是悬崖!” 圈套?!韩商的脑海里猛地想起这个词,但随即他又打消了这个想法。从之前的种种迹象上来看,敌军主将必然在这座山上。这些陷阱只是故布疑阵。 “不要慌乱,敌军主将必在此地,大家小心伏兵!”韩商再度说道。说罢,他便下马冲进附近的灌木林中,果然发现了几个躲在里边的高句丽士卒。在挥刀斩杀那几个躲藏的士兵后,其他汉骑也纷纷下马,钻入林中。又有几个躲起来的敌军士卒被发现,被汉军一一斩杀。突然,一处地方传来了汉军的高呼:“发现了!发现敌军主将了!” 众人连忙赶去,等韩商赶到时,只见一个身着冉蟒鱼鳞甲的中年人正端坐在一块大石上,脖颈上有一道口子,手中沾血的佩剑掉在身旁。这个自刎而死的人大概便是敌军主将了。 此人能够在左翼被突破时依旧能够只会大军包围敌军,能够在敌军杀向自己的时候依旧能够想到把军帐布在悬崖边的陷阱,绝对无愧为一员良将,比之赵琦不知高到何处,如今却被他区区一个汉军都尉逼到自刎而死的下场,不由地让身为他敌人的韩商都为之唏嘘。 但是唏嘘归唏嘘,现在战事紧张,没法按照惯例在取他首级后善敛起尸身了。出于敬重,他朝尸身拜了一拜,随即挥刀斩下其首级。 但就在他取下其首级后,却并未被这喜悦冲昏头脑。他发觉这位将军的甲胄服饰穿的有些散乱,就像仓促间穿上的一样。就在他继续观察时,他又注意到他端坐的地方土地有被磨损的痕迹,就好像有重物在地上磨过一样。 韩商摸了摸那位将军坐着的石头上粘着的泥土,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让左右士卒移开他的尸身,又搬起那块石头,果然!发现了一个半裸着身子的中年人正抱着腿躲在里边。 “将他拉起来!”韩商大吼道,立即便有士卒将其从坑中拖出来。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才是高句丽军的主将吧?”韩商将刀按在他的脖子上,问道。 “呵呵,机关算尽,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吗?”那个中年人好似自嘲似地说道,随即他又看着韩商说道:“我便是高句丽上将军车载承。” “你算计得很厉害,先以陷阱激怒我们,想让我们丧失理性,误以为你已经不在这座山上,让我们自行离去,如果不成,我们则会发现你的‘尸体’让我们误以为你绝望自刎而死。这个时候的我们大概会被喜悦冲昏头,不去辨别尸首的真伪吧。然后你就能安然躲在死去的替身下面,等我们离去了。”韩商说道。 车载承淡然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可惜的很,你竟全都没中计,我机关算尽,最后还是栽到了你的手上。” “我很敬佩你,本来出于敬意,我是该将你安葬的,但现在也只能失礼了。”韩商缓缓举起刀。 “无妨,”他摇了摇头:“其实我从未想过我会死在一个你这样的年轻人的手中,果然,现在已经是年轻人的时代了么……” 说罢,他看着韩商,再度说道:“不过抱歉,我最后还是算计了你一次。在你过来之前,我就派令节调了一支部队飞速赶往这里。你现在不快点走,怕就要和我一起留在这里了。” “多谢。” 刀起头落! 没有太多的言语,这样一位智略值得人敬佩的将军便永远地留在这座无名的小山上。 韩商拎起他的首级,找到自己的战马,挂在辔头上,翻身上马。 “此地不宜久留!吾等速速撤离!”他对剩下的骑士大喊道。 “诺!” …… …… (快八万了,单机依旧,也没来站短。听说历史类只要不是特别烂的都能签约,我真的写得这么差吗?我都忍不住自问适不适合走这条路了。难受,想哭……) (未完待续) ; 第二十九章 襄阳之捷 韩商带领剩下的四十余骑,快马冲下山,却见敌军数百个高句丽豪民卫队正快速向程冲那边移动。 这些豪民卫队并非是由高句丽的奴隶下户组成的,而是由有一定资产的自由民组成,有点类似于大汉的良家子,战力绝非奴隶兵可比。他们皆是自备军器,装备重甲和战国时期便销声匿迹的三戈戟。这种三戈戟长约一丈八,刃区也有六尺,一片横挥便能连人带马斩为两段,是克制骑兵的利器。 情急之下,韩商从身旁一个骑士手中夺过一柄长矛,用矛尖挑起高句丽将军的首级,快马奔到被程冲骑兵包围的敌军将军亲卫面前,高高挑起首级,高喊道:“尔等主将已死,不要负隅顽抗!降俘免死!” 但是没想到听到韩商这么说后,残存的将领亲卫们并未放弃抵抗,反而发了疯似得攻击汉军,用以命换命的打法死战。 “没有用的!高句丽这种奴隶国一旦主将战死他们亲卫统统都得陪葬。别管我们,快带着首级去敌军本阵!”程冲在不远处大喊道。 “可是敌军援军将至,你们再不脱身就来不及了!”韩商吼道。 “我自有安排,你快去!”程冲再度吼道:“别犹豫了,不要让弟兄们白死!去啊!” 说罢,程冲又挑死了一个敌骑。 韩商咬了咬牙,一边是生死兄弟的死活,一边是三千将士的死活,又是这种见鬼的选择题!若真要有取舍的话他宁愿留下来跟着弟兄们死战,但是他不能,死去的兄弟们在看着他,活着的兄弟们也在看着他。就像程冲说的,不能让兄弟们白死,他得让活着的人继续活下去! “你们,跟着我!”韩商对追随他的四十余骑喊道。说罢,他一夹马腹,快马冲到敌军豪民卫队前方,面对如林的枪戟,他挑着敌将的首级吼道:“尔等主将已死,弃械不杀!” 他知道,这是徒劳的,这些豪民卫队是在为自己的国家和利益而战斗,其士气绝非奴隶兵可比。果然,敌军似乎只是略微有些动摇,但还是没有出现投降的人。本来战争只要主将被杀就已经结束了的,但他很不走运地碰上了两支不会为此所左右的部队。想来那个高句丽将军也想到了这一点吧,所以才会派遣本应当充当阵线主力的豪民卫队前来围剿他,直到死后,还是狠狠地算计了他一把。 韩商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无力回天。面对步步紧逼而来的豪民卫队,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阵与敌骑厮杀得难舍难分的袍泽。他只得不再去想,率领麾下骑兵绕过行动较为迟缓的豪民卫队,奔向主战场。 …… …… 程冲望了望已近离去的韩商,对左右的束远和雷被说道:“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但现在也已无路可退。” “我说过,唯死而已。”雷被淡然道:“死于国事,虽死犹生。” 束远也坚定地说道:“我束远上次未能与大家并肩作战,这回总不会缺席了。” “挺好的。”此时的程冲沉稳得完全不似平常。他说道:“待会儿由我带人继续拖住敌人,你们带十几个人撤退。” “程大哥你……”束远哽咽道。 “战争可不是什么儿戏啊小子!”程冲破口吼道:“与其全军被围死在这里,不如尽可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听着!你们便是火种!是我们这些为你们死去的人留下的最后一点火种!你们要活下去,别让我们死得毫无价值!” …… …… 另一边,韩商带着少量骑兵疾驰到敌军后方,用长矛挑着敌军主将的首级,绕着敌军狭长的阵线劝降。这时的敌军终于不再顽抗,除了少数敌军仍在坚持外,大部分敌军都选择了抛弃武器投降。其实此时汉军的形势也已岌岌可危,被半包围了的汉军也几乎出于崩溃边缘。但就是韩商的及时赶到,汉军的阵列不但没有崩溃反倒还士气大涨,一举击溃了仍在抵抗的敌军。 终于,这场充满戏剧性的战役以汉军取胜,杀敌三千,获俘虏四千而告终。但就在汉军高呼的时候,韩商却从始至终都紧抿着双唇,双眼死死地盯着远方。就在汉军胜利的那一刻,他带着他的骑兵又飞速地向着程冲等人战斗的地方疾驰去。 他知道程冲他们挺不住那么久的,他知道现在去只可能见到程冲他们的尸体…… 远处突然奔来了十几骑,为首的两个正是束远和雷被。双方相遇后齐齐勒住战马。 “程冲呢?程冲在哪里!”韩商疯狂地对着束远吼道。 “程大哥他为了让我们撤退,带着剩下的人拖住敌军……”泪流满面的束远早已泣不成声。 韩商不在停留,用长刀疯狂地抽打着战马,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去。远处的景象渐渐清晰,汉军暗红色军服与混进土中的鲜血一起被无数敌军踩在脚下,韩商只看到站着的人都是身着土黄色军服的敌军。战死的人马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尸山上傲立着一抹鲜红…… 那是程冲,他一手持矛,一手持刀,而他下面则是无数手持三戈戟的豪民卫队,正步步紧逼上去。他长矛的矛尖早已折断,手中的环刀布满缺口,身上的甲胄破碎不堪,身上暗红色的军服不知混了多少鲜血的颜色,悲凉的大风将他的头发吹起…… “程冲!”韩商翻身下马,冲了上去。他附近的敌军纷纷举起武器指向他。 “滚开!”韩商用汉魂拨开那些兵刃,发了疯似地站在敌军之中,嘶吼道:“你们已经败了!此战再打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你们听明白没有!” 韩商丢下刀,冲到程冲身旁,却发现程冲早已丧失抵抗之力,他还未到便倒了下去,他连忙上前一步抱住程冲,双眼流下两行浊泪:“对不起,兄弟,我来晚了。对不起……” “来的……还不算太晚。”他怀中的程冲嘶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说道:“至少我知道……我的兄弟……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选择抛弃我……” …… …… (襄阳之役,宣威军大捷,以叁仟之数破敌玖仟,杀敌凡计贰仟扒佰余,俘敌不可计数。各部曲自损甚巨,以骑军所损最重,全军尽殁。 ——摘自《西汉战事纪》 (襄阳)此役本国败于汉国,上将军车载承死于国难,为汉军某都尉奇袭擒杀。国力由是转衰,尔后三韩背叛,攻破国都,屠戮本国城民,此后三百年未能恢复。吾国本有望成就普天第一大国,经此一役,国力尽损,而使中国之地猖獗至今,可哀,可叹…… ——摘自《朝鲜国史》) …… …… (未完待续) ; 第三十章 疑兵暗蛰 襄阳,城门。 大胜归来的汉军带着不可计数的俘虏回到了城内,宣威军主将赵琦身背七处创伤,却依旧仿若无事地骑马走在队列的最前头,他肩胛上的那支断箭反倒让道路两旁欢迎的百姓一阵喝彩。 身为此战首功的韩商并未走在队前,而是与束远雷被还有一些下属一同搬着只剩一息的程冲。因为没有担架,他们只能拿长矛叠成骨架,再割两块马革覆盖一下,让躺在上边的程冲稍微舒服一些。他们走在队列的中间,虽然走得很慢,但是后面的袍泽却没有抱怨,而是一起跟在后面慢慢地走着,而前面的袍泽们也有意放慢了脚步,整支军队显得缓慢而又哀沉。 此役宣威军骑军几乎全军尽殁,五百骑军连带着官长都残存不到七十人。但他们的伤亡却换来了将近两千同袍的存活,如果不是他们取下的敌军主将的首级,被包围的汉军恐怕都逃不过被俘杀的下场。 等到韩商等人入城后,他们对沿途洒下的花瓣视而不见,只是时刻观察着程冲,生怕他突然就停止了生命迹象。 入城后,他们直奔医馆,上百个兵卒堵在医馆门口,着实把医馆的那个老郎中吓了一跳,不过在韩商简略地说明情况后,他立马变转变了态度,直接招呼了徒弟将程冲抬了进去,甚至都没有提疗伤钱和药钱。 在经过一番抢救后,程冲的呼吸总算平稳了下来,但仍旧没能醒来。襄阳城内郎中的医术终归没能达到起死回生的地步,那个老郎中已然倾尽全力了,韩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派遣几个人寸步不离地在程冲身边守着,让他在医馆慢慢休养。 自从走了从军这条道路之后,韩商就不敢再向更多人付出自己的感情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所重视的这些人随时都有可能在下一场战役中死去,他承受不了挚友的死亡。就像程冲,倘若他未能及时赶上去,劝降包围程冲的敌军,或许程冲连活着回到襄阳城的机会都没有。到时候,他又会痛哭成什么样? 军人是不适合拥有感情的,因为他们有能力保护别人所爱的人,却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所爱的人…… 襄阳之战,高句丽联军主力尽失,就连几乎要攻克渔阳郡治所的的部队都不得不回防国内,警惕大汉的反攻和其他盟友的背叛,再无战力可以祸乱大汉。 之后宣威军依旧屯兵辽东,朝廷已经准备派遣常山王刘度、破虏将军张超率领马步三军七千前来,汇合宣威军一举灭杀高句丽,威压三韩扶余诸国。 论功之时,韩商当居首功。但是赵琦率军主动出击,战时身先士卒,其武勇有目共睹。虽然陷全军与危机之中,但总归还是大胜敌军,亦有功劳。这倒是有负傅广的要求了。其余将校,皆有功劳,至于龟缩在城中不敢随军出战的监军郭思,则被几乎所有人狠狠地参了一本,想来这次回去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但所有人具体的封赏还得等朝廷发下来,在此期间宣威军只能在辽东待命。 此时已是八月中旬,本该是炎炎酷暑的气候,但在这辽东,韩商却能莫名地感受到一丝冷意。他此刻正在去看望程冲的路上,本来现在的他是要去参加辽东太守公孙度摆下的宴会的,这些日子里公孙度日日宴请宣威军的一众将校饮酒作乐,当然,身为此战首功的韩商自然也不会被落下,只是他比较关心程冲的安危,屡次都拒绝了公孙度的邀请。虽然这有可能驳了公孙度的面子,让他在辽东官员和宣威军同僚中不受待见,但这也没有办法。与其将时间浪费在饮酒作乐的奢靡生活,倒不如拿来关心下士卒和兄弟。在战场上,他们可比那些官僚可靠得多。 另一方面,韩商对之前程冲获取的情报也有些介怀,汉军援军夺城?公孙度领兵攻杀援军?此前因为战事紧张,韩商无暇顾及这些,但他知道,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秘密,或许公孙度这些天的殷勤根本就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行径。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路上忽然窜出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撞在他的怀里,将他撞开后,连句道歉的话都没说,又跌跌撞撞地跑开了。韩商下意识摸了摸怀间,在长安经常有小贼在大街上撞人偷窃,往往被偷者都无法感觉到财物的失窃,他也有过被偷的经历。不过他摸到怀间,钱袋还在,身上似乎什么东西也没少。 或许只是哪个喝醉了的流民吧,韩商想道。 这时,他身旁又走过几个神色警惕的人,他们在韩商附近张望了一番后,互相用眼神示意了了一下,随后朝着流民离去的方向跑去。韩商的直觉告诉他,这些人是行伍中人,而且入军的时间绝不会短。 他考量了一下,还是决定跟过去。之前他们打听过,辽东似乎发生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现在有行伍之人乔装打扮,暗中行事,现在跟踪他们,或许能发现些什么也说不定。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转身追了上去,虽然始终保持着距离,却从未被他们发现过。他察觉到这些人似乎也在跟踪什么人,他们走走停停,发现了什么踪迹后又再度移动。约莫跟了半个时辰后,这些人终于在一处阴暗的小巷口停下了。 韩商跟了上去,但因为角度问题,他只看到那几个人的背影,并未看清他们在干什么。就在他准备在等一会儿的时候,突然, 唰——! 他听到了一声十分熟悉的声音——那是刀剑出鞘的声音。他连忙冲了上去,大喝一声。那几个人马上回头,一脸阴郁地看着他。 “你是什么人!我劝你不要不自量力!”其中一个人一边说道,一边从怀中拔出怀刃。从气势上韩商感觉得到,这几个人的实力绝不会差,可能只比身经百战的程冲差些。 韩商今天并未穿着汉军军服,而是穿着黑色的罩袍,这在北地是很普通的装束。他的名刀汉魂也正巧未带在身上,此时他的身上仅有一把防身用的短环刀。看着这几个人都将怀刃拔了出来,他虽然不害怕,但也不想硬抗。 他拔出短刀,不过两尺,提在手中的分量有些轻,重心的位置也让人用不太惯。说实话,他真的不想在这种人数武器战技都不占优的情况下与他人对敌,喜欢这么做的大多是想着扬名的游侠与疯子一样追求武道极限的剑客。 他十分警惕地摆出了胁构的起手式,防止对方暴起伤人,嘴上却震慑似地说道:“我乃大汉宣威军骑都尉韩商,尔等鼠辈安敢伤我?” 这话只是震慑一下对方,毕竟他们可能是军人,无论是从对袍泽刀兵相向的角度还是从官长尊卑的角度他们都该有些顾虑吧?待会儿真打起来也能给自己获取些优势。 谁知当他自报名姓之后,这些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竟然将怀刃收了起来,齐齐朝他作了一一揖。就在韩商纳闷的时候,这些人忽然从身后牵出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看着衣衫褴褛的样子,正是之前撞到韩商的那个流民! “禀韩都尉,在下羽林军什长曹忌。”为首的一人冲他低头拱手道。 “羽林军?”韩商有些迷糊了:“南军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回禀将军,我等在此是为了执行朝廷指派下来的任务。”曹忌说道:“我等的上级是黄门侍郎郭思大人。” 韩商现在越来越迷糊了,羽林军牵扯进来了,朝廷牵扯进来了,现在就连他最讨厌的监军郭思都给牵扯进来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韩商此刻故作深沉地说道:“任务?是什么任务?” “郭思大人没有与韩都尉说吗?”这回曹忌倒是有些惊讶了:“韩都尉不应该是傅将军的人吗?为何对此事半点不知?” “等等!”韩商猛地止住他的话。过了片刻,十分无奈地说道:“你先给我说说这事儿的来龙去脉!” …… …… (未完待续) ; 第三十一章 诡城疑云 经过曹忌的解释后,韩商总算是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宣威军出征之前,公孙度曾向幽州刺史刘唐请求过援军,但是由于北疆吃紧,刘唐出于“鲜卑乃大疾,高句丽不过脐癣小疾”的考量并未重视,只是象征性地派遣了一支四百人的援军前往。但距离援军派遣已有半月,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派人前去诘问,却连派出去的人都没有回来。幽州刺史刘唐意识到辽东很可能有变,于是将此事密报给朝廷,于是朝廷便在宣威军中安插了一些羽林军,着手调查此事。 值得一提的是,韩商十分看不惯的监军、黄门侍郎郭思正是调查此事的负责人,而且他还与韩商分属一营,同是傅广的人。 “那你们找这个少年干什么?”弄明白了的韩商指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问道。此刻他也没法分辨这些人说的是不是真的,有必要抓住一切漏洞弄清此事。 曹忌按着少年的肩说道:“这是公孙度之弟公孙越的孩子,公孙越就在幽州援军出发后不久离奇死亡,而他的儿子则在当晚失踪。我们也是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找到他的。襄阳城内可能有人要灭他的口,我等方才以为韩都尉是赶来的杀手,多有得罪,万望恕罪。” “无妨。”韩商摆了摆手,随后又问道;“那你们是怎么认出是我的呢?就不怕我是个谎报身份的刺客?” “韩都尉说笑了,傅将军曾屡次称韩都尉为蠢材,在下斗胆猜想韩都尉不是冒充的,毕竟一个能当刺客的人必然精明,装不出蠢材的样子。” “……” …… …… 襄阳,行馆。 郭思此刻端坐在案几对面,与韩商对坐,脸上酒色之气尚未消退,但脸上的神情却十分严肃。他沉稳地说道:“现在想要应付公孙度的酒宴也不太容易,在下的丑态倒是让韩都尉见笑了。不过本官心系大汉,又岂能因酒色而玩忽职守?朝廷吩咐下来的事做得差不多了,若韩都尉帮忙,必能对此事有所帮助。” 韩商听了他的话有些不屑,此人之前的贪生怕死怯战不出给了他极坏的印象,现在又在他面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叫他捧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自己恶心。 韩商讥讽道:“郭大人心系大汉,此事有目共睹,无需多言,只是公孙太守送来的几个小妾,似乎郭大人也没少关心呐!” “哼。”郭思甩了下袖子,义正言辞道:“不过是公孙太守派来监视我的眼线,逢场作戏而已,韩都尉莫不是看不出来?” 韩商被他一句话噎住了,只能暗骂一声到底是舞文弄墨的,淤泥都能被说成白莲花,一番辩驳倒成了他的不是了。知道自己说不过他,韩商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始说正事。 “郭大人,此事据说是你着手查办的,现在宣威军入驻襄阳已有月余,你又查到了些什么?”韩商端正了一下坐姿,开始切入主题。 郭思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就在今天之前,什么也没查到。” “什么!”韩商双手拍案,猛地站了起来:“数百汉军就这么活生生地消失在襄阳城下,一个月了,怎么可能什么也没查到!郭大人这一个月来莫不是只在做土鸡瓦狗不成?!” 其实他情绪并没有什么波动,但是为了震慑住郭思,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威胁,不再呈口舌之利,他也只好鲁莽一回了。否则就看郭思此前的行径,他必然讨不到什么好处。 郭思却完全无视了韩商的威慑,依旧一副闲情气定的样子,说道:“我此前一直猜测是辽东太守公孙度,或者襄阳守将邓云先,毕竟宣威军初来之时襄阳守军的表现太不符合常理了。但是这件事情做得太干净,我几乎查不到任何物证人证,仅仅凭怀疑并没有权力缉捕一郡要员。” “找不到证据?”韩商虽然没有了之前的失礼,但依旧有些怒气地问道:“我不过是在襄阳的酒馆里打听了一下便可得知公孙度攻杀汉军援军的情报,你居然跟我说找不到证据?” 这个郭思好像打定主意要搪塞他一样,明明知道这种事情是多么严重,却依旧一副事不关己闲情气定的样子。倘若公孙度意图叛国或者谋反,就凭现在躺在太守府已经沦为酒囊饭袋的宣威军一众将校,待在城内的宣威军还不是他人刀俎上的鱼肉?偏偏这种隐秘的事情还不能跟任何不知情的人说,一旦此事被辽东方面获悉,公孙度没有反意则有陷害一郡太守之罪,若有反意还可能逼他狗急跳墙对己方动手! “哼!”郭思不屑地瞟了一眼韩商,那眼神好像是在说“和你这等蠢人共事真是麻烦”一样。 他开始不耐烦地说道:“若什么事情都如韩都尉想的那么简单,那天底下就没什么破不了的案子,也没有哪个聪明人会去谋反了。韩都尉所获知的,统统都是表象,只是他人想让你知道的情报而已。你想想,一个只能在酒馆里边厮混的军头怎么可能会知道公孙度攻杀援军一事?让一些不入流的小人物都能得知这种要命的事情,当公孙度是傻子吗?” 韩商有些无奈,难道说他之前所获取的情报真如郭思所言,统统都是错误的?他总觉得有些不舒服,但却没法说清楚究竟哪里让他不舒服。或许是自己的性格所致吧,他真的很讨厌郭思的为人,以至于连和他说话都感觉不舒服吧。 “韩都尉不要再问些无用的事情了,既然已经知道了此事,便来协助我查清此事吧,届时韩都尉必将功加一等,在傅将军那里也好获得些青睐呐。”郭思又说道。 韩商听后,也只好无奈地点点头,此时或许听从郭思的话便对了。 郭思见韩商同意,便不再用轻蔑的态度对待他,而是认真地说道:“韩都尉,今日我们正好找到了公孙度之弟公孙越之子。从他的口中我们已经得知了公孙度确实意图谋反,在杀死幽州援军后还把想要将此事密奏给朝廷的弟弟也给杀了。” 韩商不由地暗骂一声,绕了老半天还不是公孙度意图谋反,这和他此前所言的有什么区别?郭思这样做不是戏弄是什么?这回他是真的有些怒了。 他为人少年老成,本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然而郭思却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对他笑着说道:“韩都尉,不要生气。在下此前说的是今日之前调查进展,而非今日。既然今日事件已真相大白,剩下的自然只是如何处置公孙度了。” “如何处置?公孙度擅杀友军、意图谋反之事,自然是必死之罪,将其拿下交与朝廷。如若反抗则权宜行事,用朝廷之名号令城中军队强行拿下即可。”韩商说道。 “不成,”郭思摇了摇头:“韩都尉所言之计乃是正常情况下所为的,但公孙度谋反恐怕蓄谋已久,襄阳守军还心向大汉的都被杀干净了。而宣威军中的诸将近日受公孙度殷勤恩惠,只怕行动之时也会有所顾忌。如今城中唯一能够调度人手抓捕公孙度的大概唯有在下,以及从未赴过他宴会的韩都尉了。” 韩商听后,依旧眉头紧锁地说道:“可是在下的骑军在襄阳之役几乎全军覆没,刨去伤残士兵,能调度的大概只有五十余骑,郭大人手下护卫大概也不过二十余人吧?公孙度的亲兵都有足足三百,再加上太守府的院墙易守难攻,不到百人的队伍怎么强攻?” “韩都尉能以五百之军破九千之众想来也不是强攻吧?”郭思哂笑道:“无需强攻,只需偷袭,擒贼先擒王!韩都尉可以假意赴宴,随后于宴间寻机刺杀公孙度,而本官麾下之人则会潜入府中协助都尉,韩都尉麾下骑军则可于外攻入太守府,襄阳之众群龙无首自然只能束手就缚了。” 韩商想了想,觉得此计还算可行,于是便点头同意。随后告了声罪,起身离去。 正当韩商准备走时,郭思突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韩都尉,保险起见,切勿在人前暴露我二人关系,今日所言只可入我二人之耳。” 韩商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离开行馆后,韩商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行走在无人的幽暗道路上,他的脑中已然紊乱如丝。这座城中到底藏着多少阴谋和秘密,谁说的是真?谁说的又是假?在这个如同荒岛一样孤立无援的地方,他除了程冲这些生死兄弟以外还能信任哪个? 他第一次体会到战争之外的恐惧,那种恐惧来自于对一切的怀疑! …… …… (未完待续) ; 第三十二章 机关算尽 第二天,韩商破天荒地接下了公孙度投来的宴帖。这段时间里,尽管韩商次次都婉拒了公孙度的邀请,但公孙度的每次宴请都没有少过韩商的那份,不得不说此人真的很会做人。不过韩商今天选择的接帖倒是让一直以来只是例行公事头贴的家丁吃了一惊。 当晚,韩商独自一人前往赴宴,席间与一众同僚寒暄了一番,虽然大多数人对他都表现得有些疏远,毕竟韩商此前一直都显得很不合群,但将校们出于礼貌以及尊敬,都对他很尊敬,若没有他力挽狂澜于既倒,他们还不知有没有机会坐在这里饮酒作乐。就连双方后台互为死敌的宣威将军赵琦都端起酒杯过来向他表示谢意,如果没有韩商,他的鲁莽很可能会让宣威军全军覆没。赵琦虽然骄纵自大,为人鲁莽,但也是个性情中人,知错则认,也知道敬佩他人,本性上是不坏的。伸手不打笑脸人,韩商自然也不会驳了他的面子,也是十分恭敬地回敬了他一杯,倒是让赵琦对他的好感大增。两人虽然立场相悖,但还是可以合得来的。 但到了郭思过来时,韩商却能明显地感受到他的疏远,仿佛跟自己完全没什么交情一样。昨夜的密谋也像完全没有发生过,韩商心中冷笑了一下。也以例行公事一般的态度回敬过去。 公孙度的手笔有些令韩商咋舌,宴席的美酒佳肴仿若流水一样接连不断,山珍海味数不胜数,窖藏了数十年的美酒在韩商这种只喝得起酒垆浊酒的人喝来简直如同琼浆一样。太守府上还蓄养了数十美姬,于席间起舞,一众驰骋沙场的将校们在此刻像长安花柳巷的废物一样醉生梦死,无论平日里是多么沉稳的将领此事都丑态百出。沉香缭绕之中整个厅堂都好似随着烟雾飘飘,仿若仙居。 大战之后活下来的将领大多是这样放纵自己的,自古以来征战的将军们又有多少能够全身而回?这些将军们想再踏回沙场,与生死较量,大概也只能通过麻痹自身这种方法了吧?韩商很能理解他们的感受,因为他在血战之后也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到傅雪身边,感受她带来的温暖,因为当时的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少时间感受这种温暖。 就在众人把酒言欢、席间正酣之际,宴会的主人公孙度也从后堂入场了,众人按照惯例地道了声些,随后又继续投入进酒宴之中。公孙度也不扰了众人的性子,就这样与宾客们一同饮酒作乐,共赏曲乐。 就在这时,一直只是沉默着自饮自酌的韩商突然站了起来,拨开在厅堂中央献舞的美姬们。鼓乐顿时停止,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呆呆地望着他。 谁知韩商此刻却一脸醉态,醉醺醺地把手一挥,结着舌头冲席间诸人喊道:“歌舞甚是无趣,我等皆乃厮杀汉,襄阳之役未能战死已是侥幸,又岂可贪糜歌舞而不能自拔?诸位若真要欣赏,便欣赏在下的剑舞阵乐吧!” 说罢,又跌跌撞撞地走到一旁的剑架旁,一把扯下了搁在上面的华贵汉剑。 “韩都尉这是喝醉了,哈哈……”众人纷纷回过神来,开始嬉笑起来。宴会再度恢复了热络的气氛。 韩商仿佛是借着酒劲,又走上台前,冲着后方奏乐的乐师们高喊道:“来人!奏阵乐,马踏燕然!” 鼓乐再度开始奏响,却非靡靡之音,而是铿锵有力的鼓点,再配上破如金铁的筝琴,隐隐有沙场的苍凉悲壮之感。伴随着这曲音乐,韩商缓缓地举起汉剑。马踏燕然乃破阵之乐,整个乐曲分为三节,分别对应哀兵、奋兵、激兵。 此时鼓乐突然停止,韩商深吸了一口气,将剑缓缓放平:“批铁甲兮——”鼓乐再度响起,鼓点缓慢,筝乐哀婉。“挎长刀。”随着韩商缓缓地吐息,剑也被慢慢地向前方推去。 “与子征战兮……”韩商将身形一转,长剑在他臂弯中旋了一圈,又回到原来的轨迹“路漫长——” 韩商不动声色地向前推了两步,长剑如蝴蝶一般左右翻飞,原本华丽沉重的汉剑在他手中的柔美丝毫不亚于舞姬的广袖素练。众人再度陷入沉默,仿佛再度踏上了苍凉的沙场,那里黄沙漫漫、血流漂橹。 突然,“锵——”地一声,筝琴如断弦一样划了一声。鼓点开始逐渐密集,声音逐渐增大,众人的心仿佛也随着鼓点跳动起来。周身的血液渐渐涌入脑中,每一个将校都开始回忆起自己冲锋陷阵时的勇武。 “同敌忾兮——!”韩商的声音也猛地提高:“共生死!” 他跨步向前,长剑也向上撩起,如白虹贯日一样划破厅堂间缭绕的烟雾。萧瑟的箜篌在此刻吹响,苍凉与热血、悲情与壮志交织在一起,合奏进乐曲内。血染征戎,与子同袍! “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韩商变撩为斩,汉剑斜着向下挥去。 “踏燕然兮——逐胡儿!”此事的乐曲不仅没有渐渐低沉,反而还进入了高潮,愈发激奋。韩商挑着剑,踏上了厅堂的台阶。冲着台下振臂一挥,像是要带领汉军北逐匈奴的英雄! 所有人都沸腾了!有的人怒目圆瞪,有的人摔掉酒杯,有的人更是直接拍案而起。美酒?美人?在功业面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都幻想出了在一位横刀立马,冷对万千胡骑的大将……男儿当如是也! “与子征战兮……”此事乐曲已经进入尾声,鼓乐渐渐平缓,众人都缓缓地闭上眼,沉浸在方才的余韵中…… “歌无畏!” 唰——! 突然!众人都猛地睁开眼,却见韩商手中的汉剑刺入了公孙度的胸前,嫣红的鲜血在他的胸前逐渐蔓延开来。公孙度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寒光闪闪的长剑,又顺着剑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韩商,随后猛地倒在案几旁。 “韩都尉你!”几个反应过来的人立即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找寻着堪用的兵刃。更多的人则是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也不知是被韩商这突如其来的行径给惊喝住了还是沉浸在乐曲中尚未反应过来。 韩商缓缓地走下台阶,环顾众人,面无表情道:“公孙度意图谋反,现已被在下诛杀,诸位不要惊慌。” 这时,厅外涌入二十余个披甲执刃的汉军,正是计划中郭思派遣来为韩商稳定局面的羽林军。 很好,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韩商暗暗想道。 这二十多个汉军并未控制住意图杀了他的公孙度残党,反而齐齐冲他涌去。他后退几步,好似根本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就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郭思突然站了出来。 他走到众多汉军后面,朗声喊道:“宣威军骑军都尉韩商意图叛逃鲜卑,约定以辽东郡及宣威军为投名状,幸得本官明察秋毫,查明此事,令此贼伏法于此!” “郭大人这是何意?!”韩商连忙惊慌地问道。 “等等!郭大人,韩都尉一片赤心我等都可为证,杀公孙太守时明白说的是公孙太守意图谋逆,你哪来的证据确定他叛国?”这时一个颇有头脑、平日里也和韩商关系不错的校尉站出来问道。 “证据?”郭思冷笑一声:“韩商所部现在正聚在太守府外,意图将诸位一网打尽,这就是你要的证据!” …… …… (未完待续) ; 第三十三章 真相大白 “证据?”郭思冷笑一声:“韩商所部现在正聚在太守府外,意图将诸位一网打尽,这就是你要的证据!” 韩商好似中了晴天霹雳一般,向后倒退了几步,颓然地瘫倒在地上,口中喃喃地自语道:“假的……原来都是假的。” 此刻的他全然没有了方才的雄姿引发,如同一员败将一样垂头叹息败局已定,让在场的诸将不免对郭思的话又信了几分。韩商也没再辩解,似乎已经清楚郭思会留后手对付他,所以索性沉默不语。那个站出来的校尉见韩商如此,只得哀叹一声,气愤地坐了回去。众人不难猜出,韩商确实打算派兵攻击太守府。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就韩商手下数十骑,奇袭尚可,既然被知道了行动自然也只能束手就毙。众将也不在慌乱,只是依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沉默不语,所有人都对这个年轻的将才颇具好感,不仅是因为他救了他们的命,还因为在这个年头,大汉朝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假以时日,此子必然能成大器。可他却不珍惜,偏要走叛国的歪路,落得自毁前程,祸及家人。 郭思冷笑一声,挥了挥手说道:“大汉律法,但有叛国者,斩立决!” 那二十余个汉军齐齐向前逼近韩商,但韩商见他们涌了上来,双目猛地一睁,突然跳了起来,将那些汉军吓得退后了一步。他向后冲去,拔出插在公孙度身上的汉剑,用剑尖对着逼上前来的汉军,如同野兽一般看着他们。 “哼!困兽犹斗!”郭思冷笑了一声。 谁知韩商环顾了一圈后,似乎自觉无望生还,又将长剑反手一撩,竟挥剑自刎了!韩商缓缓地跪在地上,手抓着领子的破口处,但依旧无法阻止如涌泉一样的血流。他双眼至死都死死地盯住郭思,死不瞑目…… 堂上诸将都侧目过去,不忍直视。不少人都打定主意韩商倘若能杀败这些汉军,自己就不做任何举动放他离去,何苦刎颈自尽呢? “蠢物。”郭思暗笑一声,大汉律法中叛国自然是斩立决,但是这得等朝廷查明才可执行,自己不过是料定在场诸将都不懂律法,随口胡诌了一下而已,竟让他自己选择自尽。不过这也省了自己不少功夫。 随后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叛贼已死,公孙太守殉国,襄阳城如今乃是非常情况,高句丽联军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如今便由在下暂理襄阳,诸位可否同意?” 在场诸将皆是武人,管不得政务,而襄阳城内的其他官吏现在估计都还在家中休息,自然便只好由此时在场的黄门侍郎郭思代理,众将都没什么异议。 “今夜之事断然不能外传,否则城中必然大乱,违法乱纪之徒必会趁机纵火劫掠,高句丽亦可能闻风而动,所以今夜诸位将军便当此事没有发生,继续在此饮酒作乐便是!”郭思继续说道。 说罢他便走到主位上,用脚挪开倒在一旁的公孙度,开始就着美酒吃起剩下的佳肴来。只是他那始终阴笑着的脸却怎么也不像是吃食物该有的表情。众将听后,也纷纷待在位子上,但每个人都只是埋头喝酒吃肉,没有了方才的热络气氛,整个大堂十分冷清。 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外面忽然传来了人马喧嚣的声音,众人又纷纷抬起头,朝堂外望去。郭思猛地站了起来,口中自语道:“终于来了么……” 过了一会儿,无数汉军涌到大堂门口,看旗号竟是幽州军! “怎么回事?幽州军现在不是在北疆和鲜卑死战么?来这里干什么?”有些将领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幽州军中走出一员将领,冲着郭思一拱手,说道:“郭大人,末将刘策,主公派末将前来协助郭大人攻克辽东。” “攻克辽东?”聪明一些的将领大概已经猜到这个刘策所说的“主公”是谁了。 先前那个为韩商辩护的校尉拍案而起,指着郭思喊道:“幽州刺史刘唐想要谋反?!” 郭思不屑地瞥了一眼这个校尉,轻蔑地说道:“谋反?主公同为汉室宗亲,何来谋反一说,只是继位而已。幽州全境不过是个开始。” 随后他又朗声说道:“辽东太守公孙度谋反,于宴间伏杀宣威军诸位将校,将宣威军全数擒杀。幽州刺史刘唐遣军平叛,宣威军监军郭思亦效其力……朝廷大概会收到这样到报告吧。而不才在下,会在刺史大人的保举下出任辽东太守。” “你——!”那个校尉从案几上抄起一把削肉用的匕首,向郭思冲去。而郭思也不惊惧,而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二十几个汉军立即冲上前去。 眼看着几支长枪就要刺入那个校尉的身体中……突然!一柄长剑格开了长枪,又反手一拍,将持枪的几个汉军打翻在地。 “之前多谢吴校尉仗义出言,不过还请不要白费了性命。” “什么!” 众人齐齐看了过去,只见韩商站在吴校尉旁边,正稍稍活动着颈部。 “你……你不是自刎了么!”郭思惊慌地指着韩商说道。 “唉呀……”这时,主位上又传来了声音,只见公孙度捶着腰站了起来,口中还说道:“一把年纪的人了,被踢上两脚还真受不住……”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此时的郭思已然手足失措。 “将逆贼拿下!”突然,那个名叫刘策的将领猛地挥手,身后无数甲兵齐齐冲上前去,将郭思和他的部下押住。随后,刘策上前,对公孙度拱手道:“太守大人,家父现已将骗入城中的幽州军全数俘虏,襄阳城安然无恙!” 公孙度点了点头,笑着说:“邓老将军办事,从来万无一失,代我向你父亲问个好。” “诺!” 此时韩商走到郭思身边,说道:“郭思,你还是没有想到,你的计略会被看破吧?” 郭思此刻面如死灰:“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韩商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说道:“本来我一直怀疑公孙度试图谋逆,但是就是和你的那次夜谈让我改变了想法……” “我们那晚的密谋?”郭思睁大了双眼。 “是的。”韩商点了点头,说道:“那晚回去,我自己仔细想了许久,终于发现了你谈话中的漏洞,继而开始怀疑,最后我决定找上公孙太守,与他明明白白地讲清楚,所以才会有了今晚之事。” 他接着说道:“首先,那晚我只字未提我的情报是从谁口中获取的,但你却能准确地说出我的情报来源于一个军头,想来那个军头就是你安排的吧?还有那后续的谈话,为的就是让我对公孙太守意图谋逆之事深信不疑。 其次,你身为黄门侍郎,大概不知道羽林军原为建章营骑,为戍守建章宫而设,乃是天子禁军!真要出现谋逆之事,密派过来的绝不可能是羽林军!这一点我最初也不知道,是找了一些曾在羽林任职的同袍求证才了解到的。 最后,也是最无道理的一点——你居然会要求我强攻太守府?倘若公孙太守真欲谋逆,最好的方法不是困住宣威军诸位将校,而是让他们回去统领所部平定叛乱。诸位将士的家属皆在长安,又岂会因为几顿酒席而变节?这一点只要认真想一想便能弄明白,可是你从始至终都是从幽州方的想法来看,所以忽视了这一点……” 韩商冷眼看着他:“你所谓天衣无缝的计略,实则错漏百出!” …… …… (未完待续) ; 第三十四章 皆为博弈 韩商道出一切后,郭思沉默良久,颓然地低下头,不再说话。他本想布一个奇局,却不想自己却身在他人局中而不自知。自己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蚍蜉而已。 真相终于大白,在场的众将这才恍然大悟。就在所有人都相互窃窃私语时,堂后又走出来一个衣装朴素的中年人,但每个人都能看出他绝非凡人,因为他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任何人都能感受得出的贵气。公孙度见到此人后,毕恭毕敬地俯下身,退到一旁。 那个中年人环顾了一下,点了点头,不动神色地道了一句:“唔……不错,大事可期了。” 此时赵琦站出来问道:“你是何人?” “常上王刘度殿下。”韩商面无表情地接了一句。 “什么!”这回不仅是在场的诸将,就连方才面如死灰的郭思也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惊呼一声。 “你们大概以为我还在赶来幽州的路上吧?”刘度俯视着他,几乎是在用蔑视的眼神看着他:“但既然你们可以制造假消息,我又为何不可?常山、渤海两郡的军队现在已经驻扎到幽州治所下,刘唐谋反的证据过不了几天也该送到帝都了,你猜猜你的主公和党羽还能活几日?” 看着和死人一样了无生气的郭思,韩商忍不住心生感慨。高句丽来犯不过是个引子,引出的却是一系列足以让幽冀两州重新洗牌事件。只怕朝廷中的高层早就料到了这之间的博弈,又或许他们自己就在进行一场更大的博弈,这也无从得知,因为整个宣威军包括他自己,都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已。 事后刘唐被判谋逆之罪,家人交与宗室堂处置,党羽全数被族诛。常山王刘度接任幽州刺史之职,公孙度虽然没有接受朝廷的正式封赏,但因为和刘度达成私下交易,保证了他在辽东的地位。又过了一段时间,三韩背叛高句丽,攻破高句丽国都,高句丽联军宣告解体,幽州东部危机解除,宣威军也得以返回长安。 回到长安后,韩商不仅在平定高句丽的叛乱中立下大功,还协助公孙度和刘度设计中断了刘唐的谋反计划,二功并赏,受封为偏将军。 偏将虽然只是最下级的将领,但也算是正式的将军了,比之裨将和牙将地位高了很多。不过韩商与傅广之间约定的“将军”并非是偏将,而是有权利登上朝堂的将军,至少需要杂号将军的地位。虽然此番马上取了功名,但距离傅广的要求还有一些距离。不过距离五年的约期也不过过去了数月,他升迁的速度已经非常快了。 程冲等人自然也有对应的封赏,每个人都升了官,不过程冲束远二人都回辅门军卫继续任职去了。就连没有军籍的雷被也在此役获得了百夫长的职位,但仍被置于韩商麾下,众人自然皆大欢喜。 受封之后,他在家里小住了数日,便再度来到傅府。 进入傅府后,傅广依旧在书房会见韩商。一见到他,傅广便调笑着说道:“怎么样?韩将军感觉如何呀?” 韩商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用五百个弟兄的命换来的将位,叫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傅广听后,先是一愣,随后好似讽刺一样哈哈一笑,笑过后,他说:“我本以为你从军一载,诸多经历会让你有点长进,没想到还是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他从坐垫上站起来,走到韩商身旁,揪起他的衣领,一字一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所有的传奇名将,所有的不世之战,都是用无数尸体堆出来的!你可以说你死了五百个兄弟,但你得知道,你那五百个弟兄的命不仅换来了你的将位,还换来了剩下两千五百个兄弟的命!” 说罢,他推开韩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又恢复了方才的云淡风轻。 韩商整了整自己的衣领,低头不语。两人就在这冷冷清清的书房里沉默了许久。傅广率先开口,他叹了口气,说道:“小子,你得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若在罗林之战便因为袍泽的死郁郁不能自拔,那你这一辈子也就只能止步于区区都尉之职。我知道你小子木讷又倔强,同袍的死可以缅怀但不能沉浸,你得带着他们的那份继续走下去,不要辜负了他们,辜负了属于你们的时代!” “明白。”韩商低着头说道:“以前少不经事,把世道想得太简单,此番在辽东领教了许多事,方知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堂堂正正地活着……” “但是——”韩商抬起头,直视这傅广:“我想成为能堂堂正正,无愧于本心地活下去的人!” 傅广看了他一眼,从案几上拿起自己的破烟斗,吸了一口,说道:“太尉府那边我自作主张为你帮了腔,你这个偏将现在是实职,统领步骑一千五,去幽州领你的兵。幽州现任刺史刘度和辽东太守公孙度都得了你的帮助,想来应该不怎么会为难你的。” 韩商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话,不过已经默认同意了。 “去吧,雪儿现在可想你了。”傅广挥了挥手:“不过可别搞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否则你真要马革裹尸了,我雪儿嫁给谁?” “嗯。”韩商回头离去,走到门边上的时候,韩商突然转过身,直视着傅广认真说道:“将军,有一句话我觉得你说错了——一将功成万骨荣!人皆有一死,轻于鸿毛,重如泰山,作为一个军人,最大的荣光便是在一场举世瞩目的大战中死去,因为战后不再需要军人……” …… …… 傅府的花园内,韩商抱着傅雪,静静地坐在石阶上。他只是抱着她,嗅着她的发丝,感受着她的温度。对于他来说,这些就足够了。 韩商这一年的经历可能比他十几载还要多,无数次的战斗,无数次的生死,他太需要一个他深爱的人给予他温暖了。纵使是再杀人如麻的猛将也会成家,因为不管手上沾了再多血的人都渴望有一个寄托,因为他们还是个人。 真希望……能永远这样抱着她啊…… 韩商抬头,星空璀璨。 …… …… (……人一世浮沉,不为世俗浊流所染,亦不为圣贤至清所洗。怀稚真恻隐之心,为人得以善之,亦足慰己之心矣。处世不圆滑,亦不愚厚,吾心之所期也。悟德恶于心,不思无为,不急功以近利,不疾不徐,是为稳矣。 ——摘自《古经考录——韩商手书》) (ps:本章中有一句来源于多年前看的一本小说《抗战之幸存者》,一个老兵,最大的愿望便是在一场举世瞩目的大战中死去,因为战后不再需要老兵……这是本讲述****抗日的书,也是唯一一本让我看哭无数遍的书,邵庄之役主角率领的散兵游勇向敌人发起自杀冲锋的段落至今还记忆犹新。强烈推荐诸位读者去翻阅一下……) …… …… (未完待续) ; 第三十五章 无名鬼才 距离上任期限还有两月的时间,可供韩休养一段时间,这也是傅广为韩商取得的一点小小的一点小奖励,好让他与自家女儿多温存一会儿,毕竟谁也不知道韩商此去又要到何时才能归来……又或者永远也回不来了。 不过这也让韩商变得无所事事起来,在长安混迹多年的他本该对长安的诸多酒肆轻车熟路,然而他现在的他却已经提不起对饮酒放歌提不起什么兴趣了。如果非要问为什么,大概便是当年那个带着自己满城浪迹的姑娘已经不在了。他所享受的,或许并非是饮酒时的放浪,而是与她一同欢乐的时光。 就这样想着,韩商在墨帘阁门口停下了脚步。墨帘阁的门面似乎被翻新了一下,装饰依旧是那么的古朴与华贵,幽寂清雅——虽然里面管事的是一个满嘴之乎者也却满手铜臭的老头。 他走进去,却发现掌柜的换了一个人,还是个非常英俊的年轻人。只不过这个年轻人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带着轻佻,倒是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了。 韩商进来的时候年轻人正抱着一卷竹简看着,似乎是听到了韩商的脚步声,他抬起头,冲他亲切地笑了笑:“怎么?看书呀?本店的书是不卖的,不过想看的话倒是随意,但可不能把书给弄脏了。” 韩商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听闻此店的书从来都是给达官贵人鸿儒雅士看的,普通百姓进不来。” 那个年轻人认真地看了他片刻,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道:“本店的门是朝着大街开的,上至鸿儒显贵,下至走卒贩夫,只要有脚,都可以踏进本店门槛,哪来小哥口中的规矩?况且书这东西,若是不给人看,仅是作为贵人们卖弄的本钱,那这些也就称不上是书了,而是一堆竹片废纸。” 韩商听后,知道这个年轻人和之前那个陈老绝非同一类人,自知自己失礼了,于是拱了拱手,道了声歉,随后走向墨帘阁里侧。年轻人只是看了他一眼,有津津有味地捧起那卷竹简读了起来。 韩商走到专门放置兵书的书架出,开始在里面挑选书籍。经历了数次战役,他基本都是靠勇力或者运气取胜的,但那时他率领的兵少,不通兵法也无甚大碍。但他现在为将,手上掌着一千五百个弟兄的生死,绝不能像以前那样只知道冲锋陷阵而不知韬略了,否则宣威将军赵琦就是个例子,若非天幸,他的鲁莽可能会害死整整三千将士!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孙膑兵法》,将其展开。孙膑乃是公认的军神,虽然已经作古数百载,但其中关于行军布阵,奇正之法放到现在也绝不过时。市面上的《孙膑兵法》大多都为《孙子兵法》,只是《孙膑兵法》的一部分,像现在他手中这本这么齐全的几乎没有。而书上有很多地方都用小笔写了注解和一些心得感悟,看得出来之前拥有这本书的将军一定对它非常上心,不过到最后还是让傅广给坑来了,也不知他那时心里作何感想…… 结寨布阵这种基础的内容韩商看得很认真,几乎都是逐字逐句读下去的,关于这些的注解韩商也用心体会,比如结寨时要注意哪些木材可用哪些木材不可用、布阵时将领和各阵应该保证在什么距离才便于指挥之类的。这些都是韩商将来可能会遇到的问题,自然需要引起重视。 “孙膑的书虽好,但结合庞涓之书去读,效果或许会更好。”就在韩商看得入神的时候,身旁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他抬起头,那个年轻人就站在他旁边,手里依旧抓着那卷竹简。 “你懂兵法?”韩商问道。 “兵法只是略懂……”年轻人丝毫不觉得丢人地坦言道,随即他话锋一转,说:“不过我很懂书,自然也包括兵书。孙膑庞涓同出自纵横家门下,一纵一横,本就是两条不同的路,若是将两者结合在一起,或许能多悟出什么来也说不定。” “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无法结合在一起,又该怎么办?”韩商问道。 年轻人笑了笑:“那自然是读孙膑的了,毕竟最后还是他赢了呀。” 韩商点了点头,看了他一会儿,认真道:“你绝非凡人。” 年轻人听后,又是一笑,自嘲似地说道:“可惜这话不是哪个达官贵人说的,更可惜的是说出这话的人自己便不是一个凡人,可却不自知。” “我不是什么非凡之人,能够活到现在,大概靠的也只是运气还有并肩作战的袍泽了。”韩商摇了摇头自语道。 “哈哈,小哥你可知道运气好的亦是不凡之人?”年轻人又是开玩笑似地说道:“本朝太祖不过是个无赖乡里的痞子,却靠着好得叫人匝舌的运气建成了大汉王朝。这是有大气运的人,可谓天命之子。” 韩商说道:“掌柜的不要再取笑在下了,与其同我说这些玄学,倒不如教我如何学习兵法。“ 年轻人听后,收起了方才的轻佻,正色对韩商说道:“小哥你记着,读书,读兵书,决不能一家不精,亦不能专精一家,博览众多名家,方能在他们的基础上发展出自己的东西。诚然,你读得这些都是经典,诚然,经典无法被超越,但你能再创经典!至于真正的行军打仗,我不懂,毕竟我从未带过兵。不过这世上的事物总有些共通的,譬如读书和打仗都只有四个字——厚积薄发!” 说罢,他拍了怕韩商的肩膀,勉励似地说:“我十三岁读书,三年的时间学完了够我一生使用的书籍,十六岁开始学《诗》、《书》、《易》,十九岁学兵法军略,如今天下间的书已经读了一半,而再读另一半——便是自陷罗网!” 韩商似懂非懂,此人都话似乎满是道理,但深究起来,依旧和他所言的玄学一样,让人难以听懂。年轻人说罢,便转身离开了,想来是继续去读那卷看起来很让他感兴趣的竹简去了。 “不能一家不精,亦不能专精一家……”韩商喃喃自语道。随后,他在书架上快速搜索了一番,抽出一卷庞涓所著的兵书,展开竹简,将它放在地上,又将孙膑兵法置于其旁边,开始将两者互相对照着阅读…… 庞涓曰纵,孙膑曰横。庞涓以奇破正,孙膑以正并奇,庞涓好行诡道,孙膑好为阳谋。二者虽然行事风格截然相反,但是韩商却隐隐觉察到了二者之间的一丝关联。韩商再往下翻,希望能将其找出来,但却怎么也没法继续深入感受了。越是想去寻找,脑海里的想法便越是模糊。就这样消磨了整整一个下午后,无奈的韩商叹了一口气,终于决定放弃。 他将书卷放回原本的位置,仔细对平摆整,随后走出这几列书架。那个年轻人依旧在看着书,韩商走上前去,就静静地在他旁边看着他。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年轻人似乎是累了,使劲伸了一个懒腰,正好打在韩商身上。他一脸诧异,问道:“你在这儿带了多长时间了?” “一个时辰而已。”韩商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失礼了失礼了……”年轻人连忙告罪道,虽然话音依旧是那么轻佻,但神情看起来却十分地诚恳。 韩商突然对他鞠了一躬,认真地问道:“我照着先生的法子将孙庞二人之书比对参照阅读了许久,已经找到一丝感觉,却怎么也无法顿悟,望先生教我。” “我不是什么先生,我只是个看书馆的。”年轻人笑笑:“我通晓许多东西,却偏偏不通晓如何教人。有些事物,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需要自己去领悟的。” 说罢,他将手中的竹简递给韩商,说道:“这本书是我偶然得到的,乃前人之作,书中的军略兵法闻所未闻,思路尤为新颖,我借给你抄录一份,或许会对你领悟为将之道有所裨益。听闻创作此书的前辈从事的工作和我一样,都是管书的,倒是与我十分有缘。” 韩商感激地接过竹简,将其收入怀中随即准备出门而去。临走时,他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对了!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此时年轻人正在附近的书架继续搜罗着书籍,听到韩商的话后停顿了一下。 “无名之辈……”年轻人轻笑着—— “东方朔!” …… …… (未完待续) ; 第三十六章 初至北疆 悠闲的时光总是匆匆而过,两个月的休养期转瞬即逝。这段时间韩商主要的时间都在用来陪傅雪,但还是挤出空闲的时间来看望同袍和读书。他知道,此时的温存终归不过是过眼云烟,长久的美好生活需要他现在的努力与奋斗。 程冲在襄阳之役大难不死,休养了许久后终于恢复过来,但听医官说他在那一战耗尽了命力,恢复之后还需慢慢养护自己身体,若是再进行战斗会猝然而死。可能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再踏上战场了。刚开始程冲还因为此时郁郁了许久,但经过韩商等一众兄弟的引导,终于也还是看开了,再加上襄阳一战他表现得十分勇武,朝廷给他升了两级,还上了许多财物,现在的他就是练练兵喝喝酒,在老上司刘玄的纵容下倒也过的清闲。 墨帘阁的那个名为东方朔的年轻人依旧在那里不温不火地看着自己的书,放任自己的才能白白浪费。但当韩商忍不住劝他出仕时,他却说了一大堆伯乐相马姜公垂钓之类的典故,似乎打定主意要做那闲人隐士,静待能看出他才华的上位者求他出仕,绝不低三下四地主动投入他人门下。这或许也是鬼才的孤傲吧。 休养期结束后,韩商辞别一众亲友,带着雷被和被编入其亲兵的残余骑军踏上了前往北疆的的道路。 不及弱冠之年的他,没有像同龄少年一样,鲜衣怒马地横行街市,也没有埋头读书学习,期待着成人之后做官。而是身居裨将之职,统兵千百,为大汉开疆拓土,奋勇杀敌。而原先碌碌无为的生活至今还历历在目,让他感叹恍如隔世。 这一路上颇为安稳,有五六十精锐汉骑的护卫,山匪蟊贼也不敢来找麻烦,一路上的郡县官员听说过他事迹的,也都对他照顾得颇为周到。就这样进入了幽州治所,右北平郡的j县韩商在驿站安置了自己的部下后,持着军凭去刺史府找现任刺史刘度。他原本早就该来这里的,但就是阴差阳错之下,迟来了许久,而军凭上的都尉之衔也变成的裨将。 他来到刺史府门口,向门人打了个招呼,希望他能通报了一下。但那个门人却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就抱着手臂杵在那里,动也不动。韩商以为他没听到,有说了一遍,但那门人干脆把头偏到一遍,两眼望天。 守卫在门口的卫兵头目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道:“将军不要这么不上道,通报是要给些口舌钱的,否则门子就不会说的。” 韩商恍然大悟,所谓相府门前把门的都能叫七品官低头,明目张胆地索贿在大汉已经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了。这个门子估计也是索贿索成习惯了,平日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想见刺史的都得向他低头,让他觉得自己也是一号人物,所以他才会自我膨胀到向自己这个将军甩脸子。单说白了,这种人碰上脾气暴躁一点的将军真是说杀就杀,他所倚仗的不过是自己身为刺史府门人这一身份,倘若没有这个身份,他不过就是个蝼蚁而已。 但韩商只想着赶紧上任,实在不想在这里与这样一个自大的蝼蚁纠缠,便从怀里掏了掏钱袋,准备给钱了事。谁知当韩商递给他二十枚金铢时,他竟不屑一顾地冷笑一声,嘴里讥讽道:“这点金铢就想见刺史?我看将军你还是太年轻了不懂行情吧?” 二十枚金铢还嫌少?!韩商有些愤怒,北军战兵正卒的月俸也不过十五个铢,这是要他们随时随地准备玩命的价钱!一个门人的一声通报,居然比一个大汉将士的命还值钱?! “说罢,你要多少?”韩商忍着火气问道。 “回去准备六十铢钱再过来吧。”那个门人像驱散苍蝇一样挥了挥手,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韩商点了点头,随即抽出腰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剁翻在地。事毕,振了振刀上的鲜血,收刀入鞘。杀他的时候,韩商内心毫无波动。他戎马至今,虽然杀过很多人,但全都是有罪之人或是敌人,此人虽然可恶但还罪不至死,可韩商却因为一己的情绪而动辄杀人…… 他变了,变得冷血,变得可以无视人命。又或者他没有变,从他父亲带他看第一回斩首之时他便学会漠视生命,持续至今。他本性向善、为人木讷不假,但绝对容不得谁都能对他任意施为。以前在长安被税吏欺压时,他是真打算杀人的! 他冷冷地对一旁紧张地看着他的卫军头领说道:“烦请通报一声,刺史府门口死人了,杀人者长安韩商。” 卫军头领正了正自己的头盔,飞快地跑进府内。过了一会儿,一个器宇轩昂的身影从门后出现,正是在襄阳城与韩商有一面之缘的常山王刘度。 刘度走到韩商面前,瞟了眼脚下的尸体,面不改色道:“是什么事让韩都尉如此暴怒,竟在刺史府门口杀人呐?” 韩商对他拱手说道:“末将受朝廷之命,前来幽州效命。本是来找刺史大人递交军凭的,但这个门人公然索贿,受贿不成,还侮辱末将,末将气愤难当,故杀之!” 刘度依旧面无表情道:“此人乃是反贼刘唐留下的遗毒,本王到任之后诸事繁忙,一直没能清理这些毒瘤,今日韩都尉能帮我处理他,倒是帮了本王一个小忙。” 说罢,他似乎想起什么,看了看韩商,叹道:“现在倒是不好叫你韩都尉了,得叫你韩将军。” “全凭刺史大人乐意。”韩商不卑不亢地拱手回道。 “走吧,进府里谈谈正事。”刘度伸出手,邀请韩商入府。 …… 进入刺史府后,刘度直接将韩商带进了书房,两人坐定后,韩商恭敬地递上了自己的军凭,似乎是在例行公事,没有对刘度有什么溢美言辞,也绝口不提襄阳城之事。这时傅广交代他的,据说常山王刘度为人刚毅沉稳,足智多谋,有名王之范,尤其不好阿谀奉承之辈,倒是对能够脚踏实地的人颇为青睐。一旦见面,必须要给其留下干练务实的印象。傅广这也是教导韩商变相地投其所好。 刘度接过军凭,草草地看了一下,大体都是朝廷的官话套话,将重点的几个内容阅读过后,便取出官印,在上面印了一个骑纹章,撕下凭单部分,将带有另一半骑纹章的军凭递给韩商,对他说道:“拿着这个,去城外北大营领兵,空缺的军械马匹,按照朝廷罗列的数额在j县武备库领取。” “多谢大人。”韩商双手接过军凭。收起军凭后,韩商起身,准备离去,丝毫不拖泥带水。 就在这时,刘度忽然从后面叫住他,刘度依旧面色沉毅,脸上看不出表情:“你此番前来幽州,傅将军就没有交代什么吗?” 韩商回身,低头说道:“傅将军教导在下在北疆奋勇杀敌,为大汉开疆拓土。并且戒骄戒躁,与同僚好好相处,遵从上级指令……” “行了!不用跟我说这些虚的!”刘度摆了摆手,说道:“本王喜好务实之人的名声传扬出去后,所招募的人竟争相表现气节,但大体都是为了博本王青睐而做出来的样子,骨子里依旧是想对本王谄媚的庸人。本王要同你商讨正事,不是要你矫情做作!” 韩商听后,知道傅广交代他的东西全没用了,人家刘度早就全看透了。韩商折返回去,弯着腰说道:“末将失礼了,请大人恕罪。” “无妨。”刘度挥了挥手,示意韩商再次坐下。 待韩商再次坐定后,刘度从怀中掏出一折白纸,丢在案几上…… …… …… (未完待续) ; 第三十七章 良将变节 待韩商再次坐定后,刘度从怀中掏出一折白纸,丢在案几上。韩商狐疑地看了看,没有上前去拿。 用白纸折叠起来包裹重要信件是近些年来兴起的风尚,宦官蔡伦造成纸张后大汉的造纸技术改进迅速,纸越造越白,越造越细腻,当然,也越造越贵。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豪商富贾,无不以纸信为荣,一时间也闹出了长安纸贵的笑话。普通的公文用不着这种细腻白纸,唯有官员自己出钱才会使用这种纸,这一折白纸里记下的很显然不是与他有关的公文。 刘度说道:“拿去看看吧。” 韩商这才上前,双手将白纸接下来。他并不熟练地学着那些大将们的方式将白纸拆开,把里面的信件甩张开来。虽然他知道这封信里边绝不是什么好事情,但当他看到里面的文字时,依旧被惊呆了。 当头便是金钩铁画的三个大字——投诚状! 急切地往下草草看去,大致内容是说大汉陷害忠良自毁长城,饿殍遍野民不聊生,亡国之事指日可待之,如今上顺天意下应民心,将率部曲投诚至鲜卑大汗帐下,万望启录云云……而最后落款者……汉幽州边军主帅、破虏将军卢毅。 “这是我麾下门客截获的信件,当时这份信件距离长城大门不过百步……”刘度说道:“卢毅与刘唐同僚多年,为人不说死忠于大汉,至少也是忠于大汉之人。想来是他看到刘唐及其党羽的下场,害怕这种遭遇会落在自己头上,所以准备反水到鲜卑去吧……” “刘唐谋反一事,朝廷已经查得很清楚了,卢毅将军的底子很干净,为什么会害怕呢?”韩商问道。 “朝堂之上的事情,现在的你是不会懂的。”刘度冷笑了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有了刘唐这件事,只要朝廷有人想要动他,只要把谋反的事情往他身上牵便是了。卢毅为人刚直,在朝中得罪了不少权贵,又不肯低头,朝廷里可有不少想踩他一脚的。现在由头就摆在面前——挟兵自重,与反贼刘唐暗通款曲,恐有谋反之嫌!刀架在他脖子上了,是个人都会想着怎么活命吧?” 韩商看了看他,没有接话。没错,这纸上写着的确实是叛国之言。但谁能保证这信真的是卢毅将军写的?刘度来幽州不久,立足未稳,而卢毅则是刘唐到任之初便在幽州的老人。二虎同山,尚有一亡。想来卢毅和刘度的关系是十分紧张的。刘度给他看这封信,摆明了就是想让他对付卢毅。不过刘度身为幽州刺史,却被多方掣肘,难免会有公报私仇的想法。襄阳城的事,韩商历历在目,和这些在只见暗箭不见明枪的斗争中存活下来的老油子们面前斗智,他还差点火候。搞不好又得被人当棋子使用了。 用的好了,便像襄阳那时,加官进爵。但若是使棋的人棋差一招,他很可能就被当做弃子抛弃掉了。命运被他人操纵的感觉,韩商可不想再来第二回。 这时,刘度好像看出了什么,又严肃地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在怀疑这封信的真伪还有我将此事告知给你的目的。我可以告诉你,我决不会用这种方法排除异己!而且卢毅自我上任以后,与我并无冲突,甚至主动像我低头屈从,我根本没有理由去构陷他!何况我们这些人虽然明争暗斗、恨不能至对方于死地,但说到底,还是我们大汉内部的斗争,于我大汉子民损害不大。而蛮族南下,则会让万千同胞流离失所、死于非命!我是一个上位者,但我在这之前,我是一个汉人!我比任何人都更看重大汉的社稷!” “刺史大人对大汉的忠心可谓天地可鉴,这点无需多言。”韩商低头拱手回答道:“刺史大人若真是此想法,那末将以为而今的当务之急乃是稳住卢毅将军,不使边疆动荡而令鲜卑大举入侵。” “我正是此想法。”刘度似乎从方才的激昂中恢复过来,依旧沉稳着说道:“卢毅乃开国太尉卢倌之后,卢倌谋反失败叛走匈奴时留下他这一支,本就出身不正。他的不少仇敌都以此攻讦他,想来他也因此而起了出走异邦的打算。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相信事态没有他想得这么坏,至少朝廷没有想给他罗织罪名的打算。等这两年一过,他自然便调往其他地方,不会有什么事了。而你要做的,就是在近期盯牢他,一旦他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就要做好擒贼先擒王的打算。你现在归部属,一旦取得他的信任,这件事对你来说应该不算太难。” 韩商点点头,虽然这只是一个粗糙的计划,但现在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倘若将这封信交给朝廷,上头有了动作,卢毅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反而还会让不想反的他反过去。 “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韩商认真道:“真的有人想陷害卢毅将军吗?” 刘度看着他表情有些复杂,过了一会儿,说道:“卢毅太过刚直,把很多不该得罪的人往死里得罪了,只不过以前那些人没找到任何借口不好下手,现在,卢毅死期将至!而且只要他还在大汉之内,必死无疑!叛逃异邦,反而是他唯一活命的机会……” 韩商沉默了,一个有能力镇守北疆多年的良将,最终却落得个不叛国就活不下去的下场,实在叫人唏嘘。这是谁的错?是初至幽州与其争斗的刘度吗?是逼得他不得不叛国的朝堂权贵吗?不!都不是!或许更大的原因是因为这大汉的体制便是如此——它能合理合法地被权贵利用。 说到底,这大汉,还是权贵的大汉! 第二日,韩商便前往带着一众亲兵出城前往北大营,出示军凭后一路畅通无阻,没受什么阻碍便领到了自己的属兵。其中骑兵的编制大约有六百四十多,步卒一千。原本按照编制他麾下是只有五百骑的,但是北疆数次征战中有好几支骑兵编制被打残,因为战马和兵源充足,这几支编制很快便用新兵补充起来,但残存的老兵还有一些四肢健全的,全部遣散的话不太好安排,军中高层便决定将这些残兵统一安置在新起的韩商所部中,反正韩商朝中有人,多领百把人的军饷兵粮也会有人兜住的。 这样一来韩商麾下兵马合计便有一千七百人,足够打一场中型战役了。步卒中还是以汉材官为主,阵盾锐士、材官戟士各占四百,剩下两百则是弓弩手。骑兵方面有战马一千一百余匹,虽然达不到北方蛮族一人三马的标准,但也达到了一人二马的最低标准(很多人都以为骑兵都为一人一骑,包括很多些历史文的作者也是这么写的,实际上不是如此,想要支撑骑兵作战,必须要两倍以上骑手的马匹,用以换乘,否则还没开战战马就得被累趴下了。)。 总的来说,刘度对他还算不错的,能为他争取到的好处都尽量为他争取了,就是不知道这是出于对韩商帮助过他的感激还是觉得应该为韩商这颗棋子加码…… 虽说韩商这个空降下来的裨将朝廷尚未下定归属问题,但理论上来说北疆十三边镇的大军皆为破虏将军卢毅节制,所以按纸面上的规矩卢毅还是算韩商的上官。初来乍到,按照规矩总是要去拜会一下的。 来的匆忙没带什么礼物,韩商干脆从亲兵手中挑了把卖相还不错的环首刀当做礼物。这时在襄阳城外手刃过许多高句丽叛军的环首刀,在与敌军将领卫队的血战中残存下来的,颇有纪念价值,身为武人的卢毅应该会喜欢的。 …… …… (未完待续) ; 第三十八章 促膝谈心 (将军瞠目而视毅,铿然谓之曰:“……自长安来,将军所处之境,末将知之甚矣。末将尝闻将军拒寇虏于塞北,知将军为良将耳。末将虽位卑,亦未敢忘忧国。此行所图者,助将军脱险耳!” 毅遂稍安,与将军言事。 ——摘自《汉书.韩商传》) 韩商吩咐雷被留下来打理属兵,自己领着六七个亲兵,打听了一下卢毅将军的驻地。卢毅的驻地在北营偏南的位置,而他的驻地在北营西边,隔得有些远,营中跑不得马,他们只能策马缓缓地行进。不过韩商倒也不以为意,属兵的事全交给雷被打理了,无需担心,今日时间也充裕,干脆便四处逛逛,了解一下北营的状况。 于是,一行人就在营中边走边晃,好似看风景似得在营里游荡。韩商发现这里的营房虽然有些破旧,但士卒们的精神气都十分不错,现在天气已经颇为寒冷了,但校场上却吼声连连,不少士卒军官都光着膀子与人对练,许多人头顶和身上都冒着蒸腾的热气。 韩商从这些人脸上不但看到了昂扬的斗志,还看到了凛然的杀意。听说北疆边镇的军人有一些是边民,惨遭异族屠戮劫掠多年,与异族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些人加入汉军后时常擅自出击,进攻异族落单部落,随后又引发异族报复,一场场小的冲突牵动双方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仇恨的杀戮愈演愈烈,最终导致北疆的许多汉军与异族不死不休!这么冷的天气还在校场训练,想来也是在憋着一股劲,要在战斗时手刃仇敌。 看到这里,韩商倒是开始不担心卢毅可能会叛国了,就算他真的打算叛逃他国,顶多也只能带走自己在军中的亲信,保自己一条性命。驻守于此的汉军,绝无可能随他一同叛国,哪怕他是这北疆最大的将军!现在唯一值得担忧的还是卢毅不顾多年的袍泽情面,故意胡乱指挥,将北疆的汉军出卖给鲜卑。一支军队倘若让一个奸细成了主将,那么这支军队离覆灭也就不远了! 就这样想着,韩商一行人来到了破虏将军的帅帐前,韩商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亲兵,又从另一个亲兵手中接过作为礼物的环首刀,走上前去,对站岗的卫士说道:“本将为新到任的裨将韩商,特来拜会卢破虏,烦请通报一声。” 军中没有什么门例钱的规矩,这个卫士没有像之前那个门人一样为难他,直接便进去了,过了一会儿,他走了出来,例行公事地对韩商说道:“将军大人已经点头了,韩将军卸下武器军械交给末将便可进去。” 韩商点了点头,卸下腰中别着的名刀汉魂还有一把五十炼的短环刀,交给卫士,便径直走了进去。 撩起帐帘后,只见一个中年人端坐在案几后面,静待他的到来。这就是破虏将军卢毅了。此人给韩商的第一映像便是无甚特点,相貌平庸,也没有刘度那样常人可觉得气场。倘若脱了他那身华丽将甲换上寻常衣物,丢进酒肆之中,估计也会被隐没在游侠浪人和走卒贩夫之中……此人总体给人的感觉便是寻常无奇。 但韩商知道,他能够从叛臣后裔一路爬到破虏将军的位置,其能力绝不会像他的长相一样平庸。 韩商在观察卢毅的同时,卢毅也在观察他。卢毅熟视了他一会儿后,淡笑了一下——虽然这笑容在韩商眼里有些凄惨。 “说罢,谁派来的,让本将死个明白。”卢毅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如释重负似地说道。 韩商听后愣了一下,无意中瞟到自己手中的环首刀,随即明白过来,军法规定任何人出入帅帐都不得携带军械,卢毅见自己持兵刃而来,必定是把自己当成过来治罪的人了。想明白的他将手中环首刀一横,双手捧住,低着头恭谨道:“末将韩商,初任裨将,献薄礼宝刀一柄,望卢破虏笑纳!” 他说话虽然恭谨,但吐字却铿锵有力,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卢毅听了,忍不住用指节敲了敲额头,似乎是为自己的失言懊丧。他颓然坐下来,摆了摆手,对韩商说道:“我收下了,把刀放在剑架上,有什么求我的事跟门口那个亲卫长说……对了,方才之事,不得透露出去!” 韩商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刀挂在帅帐一角的剑架上,但挂完之后,却没有立即离去,他迟疑了一下,随即猛地转身,对着卢毅沉声说道:“将军方才所言是何以为,末将能否为将军分忧?” “竖子无礼!”卢毅猛地拍案而起,勃然怒道:“不要多管闲事!你区区一个裨将,又懂什么!又懂什么!” 韩商快步走上前,双手扒住案几,与卢毅对视着道:“末将是从长安过来的,将军现在是什么处境,末将可比将军自己还清楚!末将知道将军纵横北疆拒胡贼于塞外,乃是大汉少有的良将。末将位卑职低,但也是大汉将官。此行的目的之一,便是为了帮助将军脱离困境!” 卢毅听后,沉默了。他再度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苦涩地说道:“你帮不了我的,现在的我已经把头伸到斩首台前,死期不远了。” 说罢,他又好似自嘲似地苦笑道:“年轻的时候少不更事,非要和人置一口气,倒是争出了一番功业来,若是那会儿脾气没那么硬,我现在大概还只是边塞一个叛臣的后裔,碌碌终生吧……长大了,老了,还去和人争那一口气,却没想过现在争的那些人全是一些位高权重又不择手段的人,现在是时候把以前争的都还回去了。” “长安那边还没有动作,将军自己便放弃了么……”韩商默然道:“人若不自救,天又如何去救他?” 卢毅突然抓着韩商的手,将他拉下来,与自己对坐。他低声对韩商说道:“事到如今,你是真心帮我也好,我仇家派来试探我口风的也好,我都不管了。告诉你!我不是没有退路,但是那一步不到万不得已我决不会迈出去!” “叛逃鲜卑?”韩商说道。 “你全知道了!”卢毅猛地甩开韩商的手,警惕地望着他,说道:“你果真还是来取我性命的吧……” “不。”韩商摇了摇头,认真说道:“只是卢破虏唯一的活路,想来也只有这一条了。” 卢毅听后,说道:“我其实根本不怕死,镇守北疆这么多年,生死早就看淡了,一颗人头而已,就当是还债了。只是我还有个儿子,我死不要紧,但我决不能让他因我而死!真要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就会携家小逃去鲜卑,对那些蛮狗来说我还是有些价值的。” 韩商认真道:“卢破虏爱子心切,我能理解,但是将军的先祖便是叛国背族,使将军一脉背负几十年的骂名,倘若将军再度叛国背族,那卢氏在大汉便遗臭万年了,令郎也只能永远留在异国他乡,郁郁而终,连尸身都没法再进入故土!这些,将军又有考虑过么!” 卢毅沉默不语,现在的他哪有半点北疆大将的风采,纵使手握数万大军,在爱子的生死面前,他也不过是个软弱的父亲罢了。韩商看着他,不由地想起自己的父亲,在他的印象里,韩勤在家里做得最多的不是习武或是读兵书,而是算计着自己每个月能捞多少钱。比起一个将官,他更像一个商贾。但他也知道,父亲所做得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繁荣,倘若他真遂韩商的意愿,上阵杀敌,马革裹尸之后,自己一家又如何维生?甚至连韩商会不会降临人世都不知道。 只能说,再强硬的男人,在有了家小之后,都会变得软弱,年轻时候的意气用事已然不再,他们终究还是会向现实妥协,因为他们有责任——身为一个男人的责任! …… …… (未完待续) ; 第三十九章 壮士出塞 在韩商的疏导下,卢毅向他口头上表示了放弃叛国的想法,为此韩商甚至还搬出了傅广的名头。不得不说傅广在大汉行伍之中还是很有口碑的,似乎他的敌人除了李广利将军以外也没有别人了。 韩商对卢毅表示他会致信给傅广,让傅广想办法帮帮他,至少帮他保住家人。作为交换,卢毅表示在此期间尽量为韩商提供便利,让韩商能够轻松在北疆边军中立足。 韩商就这样在北疆度过了旬月的时光,期间北疆并无战事,今年长城以北的气候比往年适宜许多,牛马肥膘,牧民们也不至于被大规模冻死,所以鲜卑诸部似乎都没有越过长城南下打谷草的意思,而那些小部族虽然依旧处于饥寒交迫的状态,但鲜卑没有按照往年一样行动,他们势单力薄也无力劫掠,有的干脆就归顺了驻守乌桓的护乌桓中郎将,作为仆从军差遣。就这样,相安无事月余。某一天,韩商发给傅广的密信终于收到了回信,他拆开信件,上面只有八个字:功至天听,则可避祸。将密信交给卢毅后,他这些日子里一筹莫展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些许笑容。 傅广将路指得很明了,现在鲜卑部族因为解决了温饱问题,基本没有什么战意,但来年国力必然会高涨许多,倘若趁此机会主动出击,拿下一场足以让陛下喜悦的大胜,则那些想要诘问自己的权贵们也无从下口。若是败了,亦不过一死而已。 “傅将军,这是逼我主动出击啊……”卢毅看完信后对韩商感慨道:“此战若胜,皆大欢喜,但若是败了,北疆数万将士得赔进去一半!我若出战,虽然有抑制鲜卑的目的在其中,但更多的还是为我自身着想。傅将军至于为我一个边军将领置整个北疆于险地么?” “或许其中另有谋划,但不管怎么说,傅将军的话肯定还是对大汉有利的,这点我相信!”韩商回答道。 卢毅听后,走出帅帐,韩商亦趋步跟来。卢毅抬头,天空阴沉如故,厚重的云层让人无比压抑。 “大家本来都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个好年的……”他叹息了一声,也不顾韩商,径直走回帅帐。韩商也望了一眼天空,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当然知道傅广的意思,此战不论胜负,都会有很多汉军会因此战死,但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便是一批能够打硬仗的劲旅,卢毅的指挥水平不会低,让他来指挥不会让参战的汉军枉死,鲜卑今年战马肥膘,但战意却比往年淡许多,虽然踏进鲜卑人的土地作战并不占地利,但天时人和之下,汉军有什么理由不出战? 傅广曾跟韩商断言,胡汉近年必有一战,而且是改变国运的大战!双方先前的和亲还有数十年的休养生息,都是为有朝一日击败对方做准备,胜者将主宰整个天下! “每一次停战都是为下一场战争蓄力,倘若真以为停战是和平的降临,放松对战争的警惕,那么新的战争中,便只能跪在地上向对方乞求和平了。记住,人生而为战!”傅广如是跟他说道。 次日,他带着卢毅的军令集结了自己的部属,一千六百余人整肃的列队在校场上,和从他们脸庞吹过的寒风一样安静和肃杀。韩商缓缓地走到台上,双手扶住一柄立起的汉剑。 环顾了一眼四周,他不由地感叹起边军的素质,他所能看见的这些人无论是从体格还是从纪律上来看,都比拱卫皇宫的南军强太多了。所谓“为国羽翼,如林之盛”的羽林军,只怕较这些穷苦人家出来的边军都有所不如。这些不惧生死、为大汉戍守边疆的“杂兵”们,才是国家真正的羽翼啊! 然而他今天接到的命令,却是要求这些人付出自己的生命……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随即用尽可能沉稳洪亮的声音说道:“将士们!破虏将军有令,全军于年关之前北击鲜卑,令我军为先锋部!半月准备之后,便起营出发!” 台下依然一片肃静,没有一个人议论也没有一个人回话,让韩商甚至怀疑是自己声音太小了士卒们都没有听见。 无奈之下他只好继续动员道:“将士们!可能很多人都对这个军令不能理解,毕竟今年鲜卑人不会南下入侵,年关也快到了,明明可以相安无事的再过一年,又何必再去惹麻烦?我可以告诉大家,此时必战,若是今年冬天不能削弱鲜卑力量,来年他们休养过后,必然会更为强大,到时候死去的袍泽将会更多!卢将军正是有此远见,才会下达此令,更是以我军为精锐,委以先锋之重任!我等乃大汉之铁壁,亦可为大汉之利刃!” 话说完了,依旧没有人回应,整个校场一片沉寂…… “将军、将军……”这时,一旁的雷被小声说道:“话说完了么?” 韩商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但脸上却多了几分无奈。 “那就让大家早点散了吧,半个月后出战,还有很多需要准备。”雷被压低声音提醒道。 韩商这才恍然大悟,他这些天都只负责操练和排阵之类的事,后勤以及训话都是交给雷被处理的。边军和北军的规矩不同,几乎每一个边军都是在任何事都必须令行禁止的严酷环境中生活的,倘若主官不下达解散的命令,他们是不会做其他事的。这些韩商倒是疏漏了。 韩商尴尬了一阵,最后大声喊道:“全军,解散!” 上千将士立即三人成伍五人成队地齐排离开了校场,解散时亦需有队成排,这也是规矩。 …… …… 想要在主动出击中攻陷鲜卑王帐,方法无非二种,一是稳扎稳打、见好就收,大军与粮草同步。但这种方法很考量主帅的应变能力和判断能力,而且倘若用这种步步为营的方法,很可能会一无所获,要知道,北方蛮族皆逐水草而生,没有固定的城池,所谓王帐,也不过是个卷起来放在马背上便能转移的羊皮囊而已。 另一种方法,则是以大军吸引敌军主力注意力,佯攻敌军主力,让鲜卑诸部误以为王帐尚处于安全状态,而一支偏师则避开鲜卑耳目,携带只够去程的口粮,以最快速度奇袭王帐。然而这也是兵行险招,一旦那支偏师没能攻陷王帐,或者王帐守备森严,这支偏师都将全军覆没! 卢毅并没有跟韩商透露要使用哪种方法,用他的话来说奇计这种东西只有制定他的人可以知晓,一旦让第二个人知晓都无法见效,包括自己人! 此番北疆的举动十分敏感,边军五镇七营几乎都接到了出击的军令,长城和军镇都只留下了基本的守备部队。卢毅甚至还差人去j县找刘度要来了一份洋洋洒洒的檄文,递交到鲜卑。北方异族觉得此人疯了,非要在相安无事的时候打过来,不少鲜卑牧民甚至边疆汉民都在成天咒骂着这个不让安生的疯子。一些官吏权贵中的“明眼人”则看出,这个卢破虏是打算孤注一掷、破釜沉舟了。 然而这些都与韩商没什么关系,檄文也发了,军械兵粮也准备停当,他这支先锋军需要先于其他部队出战。在一番有条不紊整备后,韩商所部拔寨出营,从军需处领了足够支撑大军三十日的口粮,向北进发。开战之前,后勤乃是重中之重,以往的战斗汉军从来是依托长城之险抵御外侮,幽州诸郡则源源不断地向前线补足物资兵粮,但此番出征,数万大军需要在一马平川的草原上战斗,倘若后勤补给线拉得太长,很容易就会被全是骑兵的敌军切断。著名的“白登之围”便是这么输的。所以韩商最看重的,还是军粮这块。平均一个士卒的口粮需要两到三个民夫运送,现在暂时招不到这么多民夫,再加上一旦民夫出了长城,几乎没有活着回去的可能。韩商决定让士兵自己携带军粮,除却运输用的驮马以外,每一个骑兵多余出来的军马也被他拿来背粮草了。多了六百匹马的支柱,大军好歹是自行带走了一个月的军粮…… …… …… (这是我在起点发布的最后一章了,签不了约,废了,抱歉。) ; 第四十章 流离之族 因为韩商所部是自备干粮,所以他们行军速度颇为迟缓,足足花了两日的时间才看到长城,在与那一段城墙的守将交流了一下后,一千五百大军鱼贯而出,正式踏出了国门。不过他们目前暂时还不会受到敌军的威胁,韩商率军从晨风关出塞,塞外便是乌桓的领地。而乌桓早在很久以前便归属了大汉,作为大汉的仆从军抵御鲜卑,大汉还在乌桓设立了护乌桓中郎将的官职。虽然卢毅与护乌桓中郎将互不统属,但此次汉军主动出击,总少不了乌桓控弦之军的帮助。韩商正是奉卢毅之命准备向护乌桓中郎将请求援助。 塞外的风景与大汉截然不同,明明只有一墙之隔,景色却十分迥异。长城内的地形虽然颇为平坦,却也有许多小山包,也生长了许多树木。而出了长城之后,韩商等人看到的却是一马平川的地形,树木稀疏到只能看到几处灌木丛,连草地的不是特别丰茂,许多地方的水草都消失了,露出裸露在表面的泥土,大块大块斑驳得如同癞子。 想来乌桓在归顺大汉之后过得也不怎么舒服,牛羊吃草都吃到长城根下了。韩商这样地向着。大军依旧缓缓地移动。终于,在远处,依稀看到了竖着大汉旗帜的牧村。韩商和几十个亲兵当先纵马上去,在村落边缘勒住战马。那些牧民一见到他们的旗帜和甲胄式样,陆陆续续地来到他们旁边,敬畏地跪在地上。 韩商见状急忙下马,准备让这些牧民站起来。这些牧民虽然不是大汉子民,不过忠心为大汉效劳多年,也可以被当做大汉子民对待。韩商自然不会让本国的百姓如此的。 但他刚准备搀扶一位老者时,一个边军出身的亲兵忍不住拦住他,低声对他说道:“将军,乌桓人就是这样,看到咱们军的将校就得表示尊敬,将军若是不让他们如此,他们会以为大汉打算抛弃他们,把他们驱逐的。” 还有这种事?韩商看了看牧民们,果真,那个即将被他扶起来的老者开始流眼泪,连带着周围的妇孺也开始哭哭啼啼起来,嘴上操着听不懂的异族话,不过看上去似乎和号丧的意味差不多。 那个亲兵看了看哭成一片的牧民,对韩商接着说道:“这些异族人被赶来赶去赶了几百年了,好容易弄个安生地方,脑子敏感得很,生怕自己没用了就被咱大汉赶走了。” “还用这种事?为什么他们会觉得自己没用就会被赶走?”韩商问道。在他的印象中从来没有没用的人,哪怕是最下等的走卒贩夫都是有用的,人口这东西向来都是衡量国家国力的标准之一。 “嗐——”那个亲兵又回答道:“草原人的想法儿和咱们汉人不一样,他们从生下来就开始争,开始斗,和饥饿斗,和寒冷斗,还和其他草原人斗,甚至自己的爹妈兄弟都得斗,草原不适合养人,能养活的人总归就那么点,他们都得成为活下去的人,所以弱肉强食的想法已经刻进他们骨头里了。要是他们对大汉没用了,他们就会觉得大汉准备抛弃他们,所以他们时时对咱们敬畏有加。但要是大汉没能力养他们了,他们就会把大汉给卖了,继续寻找下一个能养活他们的势力……” “简直……跟一条狗一样。”韩商有些怜悯地望着他们。 “谁说不是呢。”那个亲兵也怜悯地看了一眼牧民:“看他们这幅穷酸样子,只怕连乌桓本族人都不是,而是一支草原上找不到活路投靠大汉的部族。虽然他们像一条狗一样,但这样一群哪怕活得像条狗也在努力活下去的人,咱们又有什么资格评论他们呢?” 他喃喃说道:“每一个在这种地方活下来的人,咱们都没有资格去嘲弄他的……” “你叫什么名字?” “啥?”那个亲兵没反应过来。 “问你叫什么名字。”韩商平淡地说道:“看上去你的阅历挺丰富的,应该有些用处,能说说你的经历么?” “不过是个边城浪子而已,”那个亲兵随性地说道:“小时候爹娘放羊的时候被草原马匪杀了,咱被当奴隶卖到草原上,在许多部族中辗转了不少年头,后来被汉军游骑救了才从了军。将军若是要用咱,咱晓得很多部族的习俗和图腾,也说得来匈奴和鲜卑人的话,应该能对将军有些帮助。” 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通,不过韩商却能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些许他经受过的苦难。他裂开嘴,灿烂地笑了笑:“咱爹娘死得早,没留下名姓,有个草原阿爸给咱取了个名——叫咱原洛。” …… …… 韩商在乌桓牧民的向导下,率领大军前往护乌桓中郎将的治所,足足行了十数里地,才来到了其驻地。 “筑城者必将灭亡,唯有马不停蹄,方能经久不息。”这时草原的一句古话,但放在入驻草原的汉人之中也同样适用。护乌桓中郎将的治所并非一城一地,而是一大片军帐,外面则是一圈木质栅栏围成的营寨,如此简陋的防御下驻扎的是足足五千大军。 这种营寨更多的用途是用来防止马匹走失还有马贼窃贼之类的宵小,一旦有敌军大举入侵,这五千骑便是大汉在长城以北最坚固的城池! 大军走到离营寨数百步的地方停下,寨门缓缓打开,从门中涌出无数骑兵,扬起的烟尘让人甚至看不清其中有多少骑。在这乱舞的风尘之中,韩商等人只能听到人的吼声和马的嘶鸣声,正当麾下众军听得热血翻涌之时,这些声音又突然归于平寂,又过了一会儿,烟尘渐渐平息,对面的全貌也渐渐显露出来,只见无数骑兵正排着整齐的队列静静地对着他们,除了偶尔有马呛声以外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 突然,在门前列队的骑兵策马前行,分别往左右两边移动,寨门中,一人一马的影子渐渐清晰。韩商知道,这便是护乌桓中郎将。 他本以为待会儿看见的会是一个长水校尉中息衍一样的邋遢大汉,谁知当人影渐渐清晰是,他居然看到一个……女的?不,也不能说是女的,厚重的铠甲,骠壮的战马,一丈长的战枪,无不宣示着这是一员悍将。但是……怎么说呢? 韩商有些纠结,这样一副悍将扮相的将军,却张着一张不输给傅雪的脸蛋,眉目如画,却比傅雪少了几分古灵精怪,多了几分剑眉英气,若是卸了这身武具,换上红妆,倒真能迷倒一片长安的公子哥…… 韩商知道自己这么想非常失礼,这可是秩比两千石的武将啊,比韩商还高上数级,可他却将之想成长安中上着红妆艳脂讨好达官贵人的少年郎,这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就在韩商为自己脑海中的念头懊丧的时候,那员武将也策马向他走来,距离他一个马头的位置停了下来。他用凌厉的眼神看了韩商一眼,将战枪挂在得胜钩上,冲韩商一拱手,朗声道:“本将乃护乌桓中郎将王稚,阁下何人?” 这声音十分沉重,倒是把韩商惊醒了,他连忙也对王稚拱手说道:“末将韩商,任北疆边军裨将一职,奉破虏将军卢毅之命北击蛮夷,携军令向将军请求援助。” “那就入营吧。”王稚轻蔑地瞟了韩商一眼,拨马回营,口中还小声自语道:“畏畏缩缩,不像个男人……” 不像个男人?究竟谁更不像男人?韩商有些生气,但也发作不了,只好咽下这口气,悻悻地跟在王稚身后,带着大军入城。 …… …… (未完待续) ; 第四十一章 衰没之军 进入营寨后,韩商明显能感受到营中的异域风情,营中的帐篷并非汉军的军帐,而是杂糅了胡汉两边风格的帐篷,汉军的军帐是由桑布支撑,而这里的军帐则用的则是牛羊皮革,而军帐的表面绘制的却是大汉的图腾,每一个帐篷旁边就是一个马棚,士卒各自养护自己的战马。这种设计虽然在生活方面让人难以忍受,却能然这里的部队用最快的速度准备作战,而且还能防止细作投毒导致的大规模减员之类的事件。 方才出营迎接韩商的不用想知道是城中最精锐的部队,能做到如此短事件内完成集结的必然是一支少有的劲旅,大概是王稚为了震慑一下韩商才会如此吧。进入营中后,韩商看到的大多是衣甲陈旧的士卒,大多都是扎着辫子的胡人,其中也夹杂着些许汉人,但是汉人似乎都是这里的下级军官。那些胡人一看见韩商和王稚一前一后走过,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情,匍匐在地上等待他们路过。而汉军也单膝跪地低头以示尊敬,由此也看得出来王稚这个中郎将在这里很有威望。 “很好奇为什么我麾下士卒会对我如此敬畏么。”王稚回头对韩商说道:“我父亲是前人护乌桓中郎将,有一次他在追击侵略部落的时候一去不返,那时军报去往朝廷要很多天的时间,调令不及,军中诸将为了不混乱军心,就把我推上了中郎将之位,那年我十四岁。我在上任的当天晚上,带了一杆枪一匹马出了营,和我父亲一样没了音讯。半个月后,我回来了,马背上还扛着我父亲的尸体……” “王将军威武……”韩商连忙照本宣科似地说道,虽然他也很厌恶这种溜须拍马似得话,但是用傅广的话来说,武人就是吃这套,这样很多事情会好做很多。 王稚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冷笑着说道:“我方才跟你说这个就是想告诉你,塞北不比中原,溜须拍马是没有用的,唯有展现自己的勇气和实力才是这里的人敬畏你的唯一途径,像你这般畏畏缩缩只知讨好上官的人在这个地方连最普通的小卒都不如,起码在这里活着的每一个人都是在无数次的生死之战中走过来的。” 说罢,他一甩暗红色的披风,继续策马前行。韩商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样子这家伙真把自己当成靠溜须拍马尚未的废物了。看来傅广交给他对付官场之事的那一套也并非万能啊,在塞外这种只看重实力的地方,这套法子反而还成了他的阻力了。 进入护乌桓中郎将的帅帐后,王稚和韩商二人坐定,开始商讨公事。此次北疆汉军几乎倾巢而出,这么大的动静断然不会虎头蛇尾,必须调动一切可以为之所用的力量,比如说塞北大量的归附部族,把乌桓诸部还有一些附属的小部族加一加,起码能凑出两万弓马娴熟的控弦之士。 王稚从案几一旁的竹简中抽出一卷,递给韩商,说道:“这是现在我麾下可以调度的部队名录,韩将军自己看看吧。” 韩商接过竹简,展开来逐条看了下去。汉军骑八百,步三百,乌桓战骑三千五百,乌桓牧民五千,归附部族骑一千二……加起来不过一万骑?这还是把牧民这类后备军给加上的数目? 韩商猛地抬起头,严肃地对王稚说道:“将军,按照朝廷那边的记录,您麾下至少应该有两万骑……” “两万骑?”王稚听后,突然笑了起来,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事情:“那是乌桓刚刚归附大汉时候的数目了吧?一堆生了几十年灰的竹简,你们居然还会对它深信不疑?呵呵……你以为北疆这些年来能够如此安稳全靠边军守卫么!告诉你,每一个前任护乌桓中郎将都是战死的!开战要我们出人,防守要我们出人,甚至修葺长城都要我们出人,被予取予求这么多年,乌桓诸部的生命力都快要被大汉朝廷榨干了!” 韩商听后,默然不语,先前遇到的那些部落的破败模样历历在目,他知道王稚说的并非假话。但是现在已经容不得他同情他们了,大汉这边几乎所有决策者都错误的估计了乌桓的兵力,原先制定的计划肯定会出现许多变数,这种草率的事情可能会对整个北疆的汉军造成灭顶之灾,甚至可能导致异族和大汉之间的力量对比。 过了一会儿,他低着头说道:“朝廷的敕令过段时间就到了,护乌桓中郎将全力协助破虏将军北击鲜卑,三军皆已出战,已经……停不下来了。” 王稚听后,嗓音有些干涩地说道:“朝廷是向让乌桓打到亡族灭种吗。” 随即,他又从竹简中抽出一卷竹简,再次交给韩商,说道:“看看吧,这是乌桓的人口卷宗,女人和老人加起来,应该能凑够你们想要的兵力。” 韩商没有接,也没有胆子接下来。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个寄人篱下的民族的悲哀,为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战争,甚至连女人和老人都要被迫参战,这真的是亡族灭种的先兆! 王稚的手举了许久,见韩商仍未接下,便将竹简放了回去。他认真说道:“朝廷这次作战的目的是什么?” “上策消灭鲜卑军力,攻陷鲜卑王帐,一举征服鲜卑。中策攻陷鲜卑王帐,迫使其臣从大汉。下策消灭其军力,消磨其国力。”韩商回答道。 王稚听后,沉思了一会儿,皱着眉头道:“上策太急太难,一战灭国之事亘古少有。下策太缓,出动这么大的军力就为了这点蝇头小利,恐怕得不偿失。而今看来,可用大军牵制鲜卑主力,偏师奇袭鲜卑王帐,中策可成。” 韩商听后心下大惊,这份计策正是卢毅与他密定的,王稚应该无从得知才对。要么便是这个计策浅显到人尽皆知,要么便是王稚此人是少有的将才。相较之下,韩商更相信后者。但愿鲜卑没有出现与之类似的人才吧。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地想起他的初阵,司隶罗泽林的一战,据说那一战他们的敌人便是乔装成匪寇渗透进大汉的鲜卑部队。那一战其主将战死,余众几乎全部被杀,但是还是走漏了一个人,那个狐狸一样的男人。 “韩将军,韩将军?”见韩商又开始发呆,面前的王稚忍不住出言提醒起他来。 “啊?”韩商猛醒过来,自知失礼的他连忙说道:“王将军有事请说。” 王稚点了点头,说道:“是这样的,既然中策最为合适,那么为什么我军不实施中策呢?以大汉在北疆的军力,想要重创鲜卑已经很难实现,将目标从进攻改作牵制,以大军牵制敌军主力,同时组织起一支足够数量的精锐骑军,星夜兼程地奔袭三五百里,直捣鲜卑王帐。再将这个消息传到前线去,鲜卑诸部本就是松散联盟,一旦王帐被灭,必然作鸟兽散,再然后互相攻伐,角逐出一个新的霸主。” “而任何想成为霸主的人,要么倒向匈奴,要么臣从大汉?”韩商试探似地接话道。 王稚点了点头。 韩商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来北疆不过旬月,见到的却皆是智略过人之辈,若是你们齐心合力,又何愁大汉不兴、异族不亡呢?” “智略过人?”王稚轻笑道:“大概只是你见得人太少了罢,但凡能在边疆呆许多年的,哪个不是身经百战的将领?这点察觉阳谋的战略眼光都是有的。” 说罢,他又说道:“行了,我会向卢破虏那里派出候骑,如实说明目前的情况。你在我这儿休整一些日子,等待大军集结。” 韩商点了点头,随即行了个礼,便转身出帐了。 王稚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随即又自嘲似地喃喃道:“没有一个真正的‘王’来领导我们,这些智略,又能用到何处呢……” ……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