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嫡妃》 01长平双姝 “孟九思,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解药在哪里?” 孟九思慢慢的抬起头,目光空洞的看着眼前这个逼问她的男人。 他头戴青玉冠,身披白狐风毛羔皮大氅,衬得他略显瘦削的脸散发着一种寒意森森的冷白之色。 这是她的夫君顾习之,建和八年,进士及第,任江州通判,因政绩显着,得皇帝提拔,年纪轻轻,官拜宰相,权倾朝野。 从前那样一个温文尔雅,芝兰玉树的人,现在却是如此的狰狞可怖。 原来,温柔是一把杀人的刀啊! 她冷漠的态度更加激怒了他,他一下子死死捏住她的下巴,赤红的眼底火光湛湛。 “解药,我命你立刻交出解药!” “没有,我没有解药。” 孟九思惨白着脸色,额间滚出一层冷汗,吃痛的皱起了秀致的眉心,冷冷的盯着他。 “你还敢说你没有,毒是你下的,你怎么可能没有解药,你若不将解药交出来,我将你碎尸万段!” 说话时,他嘴里的白气喷到了孟九思的脸上,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下巴。 孟九思空洞冷漠的眼底泛起微微泪光。 “顾习之,你没有良心,当初......” “你不要跟我提当初,当初我娶你时,你已非完璧之身,可是我依然敬你,爱你,护你,而你呢,你怎么对我的,你四年无所出也就罢了,还屡屡顶撞我母亲,甚至不惜在她素日的饮食里下毒,致使我母亲慢性中毒,缠绵病榻......” “......” “母亲在病中谆谆嘱咐于我,一定要为顾家开枝散叶,我尊母命纳妾,却一一都遭你暗算,你的心肠真是好歹毒啊,这......我都忍下了......” “......”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故伎重施暗害婉仪,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啊,她的腹中已有了我的骨肉,你怎么能下毒害她,你——” 他猛地咬住了下唇,直咬到渗出了血,发红的双目几乎快要滴出血来,一字一字道,“更不该背叛我!!!” 说完,他突然松开她的下巴,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刀,直抵她的心口。 “我真想剖开你的心,看看你的心到底是红是黑?!” “呵呵......”孟九思冷笑一声,“你当初娶我是敬我爱我吗,是你得到消息,我父亲未战死沙场吧?” 她的话仿佛一根尖利带毒的针,在瞬间刺痛了他的心,他握住刀柄的手一颤,神色变得有些狼狈:“孟九思,我不否认当错存了利用你的心思,可是我心悦你也是真的,我为你付出多少,你知道吗?是你背叛了我,是你找死!” “不,三郎,你放了我姐姐。” 就在他手中的刀要刺穿她心口的肌肤时,门外响起了一个柔弱到快要破碎的声音。 孟九思抬眸一看,就看到门外光亮处走来两个妇人。 一个病弱的像寒风中随时都会凋零的小白花,走路一步三喘,另一个妇人生怕碰坏了她似的,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 这两个妇人,一个是她的亲妹妹孟婉仪,一个是她的亲生母亲温红叶。 “婉仪,谁让你过来的!”顾习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似乎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太好,他稍转温柔,“你身子不好,不该乱跑。” “我不能让你伤害姐姐,三郎,我求求你,放过我姐姐吧,是我对不起她。” “婉仪,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顾习之一顿,看向温氏,“还请岳母大人将婉仪带走。” 孟婉仪倔强道:“不,我不走,三郎,你不能赶我走,母亲,今天我必须留下。” 温氏无力而悲痛的点点头,怨恨的看向孟九思,大声控诉。 “黛黛,仪儿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可是你血脉相连的亲妹妹啊,你竟要下毒害她。”好像哭过,她声音嘶哑,“难道你害我们害的还不够多吗,即使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她还在帮你说话,你怎么能如此歹毒,就不怕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吗?” “不,母亲,你怎么能这样说姐姐,我相信姐姐不是故意的,不是的......” 孟婉仪的眼泪水顺着眼角滴落下来,蒙蒙水雾遮住她眼底深处的怨毒和得意。 梨花带雨间更显得茕茕弱质,我见尤怜。 她生的并不十分美貌,五官就像是用加了太多水的淡墨勾勒出来的一样。 烟般细细弯弯的眉,纸般苍白的脸,单薄的眼皮,就连唇色也少了一份鲜艳的红色。 相比于孟九思的绝色妍丽,她长得实在太过寡淡了一些,偏是这样的寡淡,凭添了一份淡雅柔弱的姿容,自有旁人所不及的楚楚动人之态。 温氏换了一副慈爱神色,满眼悲悯的看着她:“仪儿,你这样善良的孩子,如何能知道人心的险恶。” “呵呵......”看着这样的母亲和妹妹,孟九思冷冷的笑了一声,“何必呢,孟婉仪,你明明恨我至深,何必装作一副维护我的样子,真真叫人恶心!” “黛黛——”温氏痛心疾首,“你实在太过分了,我怎么能生出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儿!” “毒妇,你这个毒妇!”温氏话音刚落,就传来顾习之一声狂吼,他大袖一挥,怒喝道,“来人啦!给我把药端过来,我倒要看看她的嘴能硬到什么时候!” “不,三郎,你不能这样对姐姐——” 话音刚落,她两眼一翻,恰到好处的晕倒在温氏怀里。 “仪儿,仪儿......” 温氏惊慌失措。 很快,孟婉仪就被温氏和一个丫头扶走了,又很快,一个着水红衣衫的丫鬟端来一碗黑沉沉的药进来,眉尖闪过一丝阴冷的得逞笑容。 “姑娘,请喝药吧。” “给我吧,你退下!” 顾习之伸手接过了药碗,蹲下来,狠狠捏开她的嘴巴。 窗外有淡白光照射进来,落在她的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莹光,不可否认,即使落到这样的惨景,孟九思的美丽也是惊人的。 心底有过那么一刹那的犹豫,想了想,还是狠下了心肠。 “黛黛......”他的声音突然温柔,唤了他唤了四年的乳名,“你知道吗,从来,我的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可是你不该背叛我,盗走我费尽心思得来的七叶灵芝送给他不说,还爬上了他的床,你让我怎么能原谅你,怎么能?!!!” 说完,他强行将药灌了进去。 “呜呜......” 孟九思拼命挣扎,只是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苦涩的药从她的咽喉流尚到胃里,一种辛辣的烧灼感灌穿而过,濒死的绝望袭来,她慢慢放弃了挣扎。 “孟九思,你只有三天时间,交出解药,我才会给你解药。” 顾习之恢复了冷酷的样子,将她往地上一扔,缓缓起身。 “呵呵......”蓦地,她突兀的笑了笑:“你救孟婉仪,真的只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吗?你想从她那里得到的东西其实早就不在了。” 她痛苦的伏在地上,双手撑地,艰难的爬了起来,抬头看着他,有血缓缓从唇角溢了出来,血光映着笑容,凄绝美艳之极。 这样的笑容,刺痛了他的双眼。 顾习之脸色骤然一变:“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想知道那东西在哪儿吗?” “你过来,我告诉你。” 她朝着他轻轻勾勾手指。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蹲了下来。 “告诉你,东西......已经被孟婉仪交给太子了,你就等着被打入天牢吧,哈哈哈......” “什么,不可能!” 顾习之浑身一震,脸色惨白如纸。 突然一阵阴冷刺骨的寒风刮了过来,卷着雪花,扑到顾习之身上,他只觉得寒意侵体,全身的血液都要冻住了。 “孟九思,你给我说清楚。” 孟九思软软的倒了下去,静静的闭上了眼睛,唇角却含着一丝笑。 她,终于解脱了。 更多的血从孟九思的嘴角溢了出来,渐渐的,她的眼睛,鼻孔,耳朵全都流出了血。 顾习之颤抖着手指放到她的鼻子下面,她已经没有了一丝气息。 怎么回事,他并不想毒死她的,哪怕她犯了那么多不可饶恕的错,他也没想真的置她于死地。 他忽然发了疯似的一把将她抱起,惨白的脸贴上她渐渐冷却的脸颊:“孟九思,你给我起来,我命你马上起来,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黛黛,你起来,你起来啊......” “黛黛,没有我的命令,你怎么敢死,怎么敢......” ...... “不要,不要......” “黛黛,黛黛......” 孟九思陷在可怕的梦魇中无法自拔,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温柔关切的声音,有人伸手推了推她。 猛地,她睁双眼睛,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转过头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一时间有些怔忡恍惚。 “黛黛,你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是不是被噩梦魇着了。” 女子上着浅石青窄薄罗衫,下着浅赭白花曳地长裙,佩青白相间披帛,漆黑如鸦翅般的秀发高高挽起,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眉目端庄,明眸皓齿,生的十分貌美。 她的美,是一种令人舒适的温柔淡雅之美,就像春日里悄悄开放的蕙兰,不艳丽,你却无法忽视她清丽绝伦的美。 她掏出一方软帕,倾过身,温柔的替她拭了额头上的涔涔冷汗,又顺手拿起一件外衣帮她披上。 孟九思张张嘴,半是高兴半是苦涩的从喉咙口里唤了她一声,忍不住哭出来扑到了她温暖的怀里。 “阿姐......” 她回来已有三天,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她重生了,重生在她十四岁的这一年。 “长平有双姝,貌比西子俏”,说的就是定远将军府的大小姐孟九安,三小姐孟九思。 02姐妹相见 孟九安有些意外,又很是欣慰感动,抬手温柔的抚了抚她柔软的发:“好黛黛,不哭了,有阿姐在。” 她并不是孟家的孩子,她是父亲在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所以黛黛从小就和她不太亲近,不要说像今天这样紧紧的抱着她了,就是话也懒怠跟她多说几句。 不过她从来没有灰心过,她的命是父亲给的,她却分走了父亲的宠爱,还占了原属于黛黛嫡长女的身份,她觉得自己有责任要怜她惜她护她,只可惜她已嫁作他人妇,想要回一趟娘家不是易事。 夫君和她相敬如宾,但婆母却极为严苛,她在家半步都错不得,否则就要受罚。 今天能回来,也是因为长年征战在外的父亲打了胜仗,再过一些日子就要凯旋而归。 “阿姐......对不起......” 孟九思抬起头眼泪水汪汪的看着她,都说长姐如母,她的阿姐确实做到了,可偏偏自己前世是个糊涂人,因为阿姐并不是她的亲姐姐,所以便有意和她生分。 就算最后被人算计死了,她也没什么可怨恨的,要怨就怨自己太蠢,甘心被别人利用。 她想,临死前说的话已足够让顾习之寝食难安,他必然有所动作防范太子,这样他和太子之间很有可能就会分崩离析,两败俱伤。 至于孟婉仪,虽然她不知道她有没有真的将东西交给太子,但她知道东西已经不在她那里了,依顾习之多疑多思的性子,肯定会对她产生深深的猜忌。 这也算是她前世对他们最后的报复吧! 想起当年,她和阿姐为盛名所累。 拥兵自重的陈南王李?虎视长平,欲谋夺帝位,并立下誓言,待他成就帝王霸业,便夺长平双姝,置之宝月金屋,以供时时赏玩。 大历建和七年,李?率二十万大军谋反,当时父亲征战在外,有传言父亲已战死,她和阿姐身后无人庇佑。 她的第一任夫君沈群早就吓破了胆,要将她献给李禄,她欲以死保住清白,却被下了软骨散之毒,并将她囚禁于石室。 是夜,阿姐和袁阆,大丫头白岑一起风尘仆仆前来救她,她方知大姐夫曹鸿煊亦要将阿姐献给李?以保身家性命。 阿姐将她藏于一户可靠的农家躲避,并将白岑留下来照顾她,自己却带着袁阆要离开。 她急着问她:“阿姐,外面这么危险,你要去哪儿?” 她说:“李禄老贼已攻破绥州,大肆屠城,杀了我的娇娇,我必尽我所能手刃之。”说着,她滚下泪来,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黛黛,娇娇已死,我不能再让你有事,我答应过父亲,一定要护你周全,李禄老贼一天不死,你我便一天不能安稳。” 她哭道:“可是阿姐你只是一介弱质女流,如何能手刃穷凶极恶,杀人如麻之徒。” 她咬咬牙:“杀不了也要杀,哪怕赔了我一条性命!” 阿姐一向温和端方,她从来没有从她脸上看到如此绝决仇恨的眼神。 三天后,李禄老贼在睡梦中被人一剑刺穿了胸膛,可怜阿姐和袁阆被随后赶来的追兵包围杀害,李?之母震怒,下令将他二人尸首挫骨扬灰。 这就是前世,阿姐的惨烈结局。 还好,她还能回来,她还能再见到阿姐。 正想着,耳畔又传来孟九安温柔如水的声音:“傻黛黛,你和阿姐说什么对不起......” “三姐姐,我回来啦......”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柔柔的,弱弱的,脆生生的。 听到这个声音,孟九思浑身一僵,抬起头朝着门口看去,就看到一个纤弱袅娜的身影站在门口。 看到她,恍如前世母亲温氏扶着孟婉仪走进来的场景再次重现,虽隔了前世今生的遥远,却那样清晰。 她上着淡粉窄衫,下着白底小花百褶裙,身披粉白相间披帛,莲步姗姗,弱质动人。 走进来时,身后照射进来的斜阳突然暗淡下去,屋子里立刻蒙上了一层阴影。 似乎有些意外,她的脚步明显滞了滞:“原来阿姐也在啊!” 孟九安转头看她,笑的温和:“是五妹妹啊,我刚回来,听说黛黛身体不好,就赶过来看她了。” “那怪我冒失了,不知道阿姐和三姐姐在说体已话,实在打扰了。” 她脸上浮起一丝歉意,眼底却闪过酸涩而不平的冷光。 “都是自家姐妹,五妹妹这么生分做什么。”孟九安笑容依旧,冲着她招招手,“来,过来一起坐,我们姐妹也好说说话。” 孟婉仪微不可察的撇了一下嘴,点头“嗯”了一声,莲步轻移,微笑着走上前,半眯起眼睛朝着孟九思脸上覤了覤。 “早知道我就不缠着母亲去静安寺烧香了,没曾想一回来就听说三姐姐病了。”说着,她脸上露出关心神色,“三姐姐,你还好吗,你的两只眼睛怎么红红的,莫不是哭了?” 孟九思淡漠的看着她,声音冷冷:“我很好,阿姐回来我一时高兴的,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孟婉仪惊于孟九思的冰冷态度,尤其是她看着她的眼神,雪般的冷彻,无端的让人心里一凉。 她脸上的笑容僵在唇边一两秒,随即又笑道:“难道三姐姐忘了,今天......” 她欲言又止,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坐在床边的孟九安。 孟九安会意她有话要单独和孟九思说,正要起身找个借口离开,孟九思连忙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阿姐,你留下来陪我嘛。”她摇了摇她的手,脸上露出难得的撒娇之态,又看向孟婉仪,眼神一下子就冷了,“大家都是亲姐妹,五妹妹有话可以直接说,不必遮遮掩掩的。” 03夹枪带棒 “......啊?” 孟婉仪不可思议的看着孟九思,这样败风名门,有辱名节之事她怎么好在旁人面前宣之于口。 如果她敢当着阿姐的面说出来,她保管阿姐会阻止,如果她阻止不了,说不定会禀报祖母,那她的打算不是要落空了。 还有,从前三姐姐不是不喜欢阿姐吗? 哪怕阿姐对三姐姐再好,也是热脸贴她的冷屁股,毕竟在三姐姐的认知里,阿姐是父亲从外面捡回来的野种,还霸占了孟府嫡出大小姐的身份,而她和三姐姐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什么时候,三姐姐对阿姐这么亲热了? 她讪讪的扯了一下嘴角,随便找了个借口,也算是再一次提醒她,她已经使调虎离山之计将母亲糊弄走了。 “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三姐姐,要不要派人去静安寺告诉母亲一声,你病了。” 孟九思就好像听不懂似的,声音淡漠而疏离:“我已无事,何必打扰母亲清修。” 孟婉仪抽抽嘴角:“还是三姐姐体恤母亲,母亲时常说若我有三姐姐半分懂事,她就知足了。” 想不到三姐姐这么能装,分明就是事先说好的,她引开母亲好让她和沈群私奔,现在她却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哦?”孟九思唇角挑起一个讥诮的冷笑,“常言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许是我太懂事了,母亲反而不用为我操半分心。” 从小到大,母亲都不喜欢她,偏疼孟婉仪,还不是一星半点的偏,这心都偏到天外去了。 她一直以为,当年父亲带着妻儿从淮阳外祖家返回长平时,因为自己一时贪嘴听到街上有叫卖冰糖葫芦的,便偷偷溜下马车,去买冰糖葫芦,不想被贼人所掳。 父亲为了救她,撇下二人,待父亲救她回来之后,方知母亲和妹妹亦被人掳走了。 那一年,她六岁,孟婉仪五岁。 母亲和孟婉仪被掳到敌国,成为人质,后来侥幸逃脱,但也颠沛流离,受尽苦楚,差点客死异乡,两人相依为命,一路几乎靠着乞讨活了下来。 就在她们终于快逃回长平时,被流民冲散,归来的只有母亲一人,她悲痛欲绝,日夜嚎哭,差点哭瞎了双眼,好在,两年后,孟婉仪终于被找了回来。 正因为如此,她才怀了对母亲和妹妹的深深愧疚,哪怕母亲对自己再不好,哪怕母亲再偏爱孟婉仪,她也从来没有抱怨过。 后来,她才从孟婉仪的口中得知,当年她被贼人掳走并非意外。 就在她被顾习之下令赶到静园的那一晚,孟婉仪跑过来,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藐视着她。 “三姐姐,你知道吗?当年你被人掳走时,其实母亲看到了,可她当时并没有声张,你可知是为什么吗?” “......” “因为掳走你的人是母亲在家时的情郎啊,呵呵......你不敢相信吧,母亲这样一心一意爱着父亲,她竟然会有情郎。” “......” “她唯恐被父亲知晓过往,为了夫妻和睦,只能......忍痛——割爱喽。” “......” “其实,也算不得割爱吧,因为在母亲心里,只有我,是我陪着她走过那段最艰难,最不堪回首的岁月,而你,孟九思,你在母亲心里不过就是一粒尘埃,母亲想拂还怕拂不掉呢,正好她的情郎体贴,将你顺便掳走了。” “......” “可惜啊,天不遂人愿,母亲没想到,到头来反害了自己,害了我。” 呵呵...... 尘埃,孟婉仪说的不错,不管她如何努力想讨母亲欢心,母亲都会不屑一顾,谁又会在乎尘埃的付出呢,避之还唯恐不及呢。 所以,不管孟婉仪如何耍尽阴谋诡计来陷害她,母亲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她死前的最后一刻,母亲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姐姐此话何意,夹枪带棒,竟像是对我和母亲心存不满似的。” 就在孟九思陷入沉思的时候,孟婉仪忍不住动怒了。 从来都只有三姐姐讨好她和母亲的,何时她在她面前变得如此阴阳怪气,咄咄逼人了,纵使她是泥人捏的也有三分气,怎能一忍再忍。 孟九思将思绪拉了回来,懒懒的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随五妹妹怎么想吧,我乏了,身边有阿姐照顾就行。” “三姐姐,你......” 孟婉仪没想到她竟然下了逐客令,羞愤的气红了脸。 “好了,五妹妹。”孟九安连忙起身打圆场,安抚性的拍了拍孟婉仪的肩膀,“你三姐姐正病着,病中心烦意乱也是常情,你要多担待一些,对了,五妹妹你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拜见老太太吧?” 孟婉仪迟疑了一下,想了想,收敛了怒意:“我一回来就着急见三姐姐,祖母那里还未来得及去,肯定要被训斥了。” 说着,转过身要离开,又回头补充了一句:“那我得了空再过来看三姐姐。” 待她离开之后,孟九安重新坐到床边帮孟九思将快要滑落的外衣披好,疑惑的看着她,问道:“黛黛,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往常你从来不会这样对五妹妹说话的。” 孟九思看着她,轻轻叹了一声,声音微带着苦涩:“许是病了一场,想明白了许多,也看淡了许多,有些人,无论你如何真心以待,都暖不了她们的心,我何必再自甘下贱呢。” “黛黛......”孟九安怜惜而心疼的看着她,然后将她轻轻拥抱入怀,温柔的摩挲着她的背,“我知道你在家受了很多委屈,只可恨我不能时时回来照顾你,好在父亲就要回来了,有父亲在,我也可放心了。” “阿姐,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怨我吗?” 04 背主 “傻黛黛,你是我妹妹,我怎么会怨你。” “过去我那样对你,又何尝不是一个心冷而不知好歹的人,对不起,阿姐......” “我的黛黛,终于长大了。” 孟九安欣慰一笑,笑的时候,温柔如水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泪光。 姐妹两又说了一会体已话,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有丫头前来问话,问晚上歇在何处,要不要将旧屋静雅院收拾出来。 孟九安只道不必收拾,她就歇在陶怡阁。 这一夜,有姐姐陪在身侧,孟九思睡得很安心。 ...... 翌日,春风正好。 孟九思醒来时,孟九安已经不在了,正疑惑着,一个身着青衣长褙的丫头掀开撒花软帘走了进来,见孟九思醒来,笑意盈盈道:“姑娘醒了,今日瞧着气色好多了。” 孟九思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绿桑,阿姐呢?” 绿桑正要回答,撒花软帘上的铜勾一响,又走进来一个倒三角型尖脸丫头,这丫头也是一样的衣装,只是发间插着一支水红芍药花簪,配上她颇为妩媚的脸蛋,甚是鲜艳风流。 孟九思一见她,惺忪的眼神陡然变冷。 老太太说是勤俭持家,其实就是刻吝,所以她身边的一等大丫头只有两个,绿桑和红芍。 前世,她被沈群囚于石室,绿桑为了去找阿姐来救她,半途被沈群派人追杀,中了毒箭,即使这样,她还是拖到了最后一刻,通知了阿姐。 绿桑死后,她身边只剩红芍,没想到红芍早在她做姑娘的时候已经被孟婉仪收买,最后勾结孟婉仪将她送上了绝路。 顾习之灌下的那一碗毒药就是红芍端来的。 她虽不太通医理,却也知那碗药是至毒之药七绝汤,哪来的解药。 红芍嘴快,抢在绿桑前头笑答道:“大姑娘惦记你想吃她蒸的麸蕈馅包子,天没亮就起床去了小厨房,这会子正忙着蒸包子呢。”说完,又挑眉看了一眼绿桑,“绿桑,姑娘醒了怎么不知会一声,赶紧打水去。” 绿桑笑道:“就你这磨牙的功夫,水都打来了。” “药刚熬好,我还要帮姑娘端药去。” 说着,她又掀帘离开了,不一会儿就端来一碗乌沉沉的药,彼时,绿桑刚服侍孟九思梳洗完毕。 红芍将药递于孟九思面前:“姑娘,该喝药了。”说着,又展开手里软帕,笑道,“来时碰着五姑娘,她特意让我带来了蜜饯青梅,正好解药苦。” 一股浓烈的药味传来,带着苦涩的气息冲入孟九思的口鼻,她皱皱鼻子,心中一声冷笑。 看来,孟婉仪还是锲而不舍呢! 和前世一样的伎俩,生怕她在病中无力按约定时间和沈群私奔,她巴心巴意的为她弄来了一味提精神的药,以助她在私奔之路上有力气逃跑。 当时的她还以为孟婉仪是好心成全她与沈群,感激涕零的喝下了药。 其实,孟婉仪早就和打小就与她定下婚约的薛国公府嫡次子薛良有一腿了。 薛良欲退婚另娶孟婉仪,又找不到合理的借口,所以就将主意打到了她头上,只要她和沈群私奔就会身败名裂,到时薛家退婚就变得理直气壮。 她傻傻的被蒙在鼓里,喝了药之后,精神和力气的确有了,可是却落下了病根,她嫁给顾习之整整四年只怀了一次身孕,还因身子太过虚寒小产了,就是这药的功劳。 昨天孟婉仪跑来找她就是想让她私奔,结果阿姐在,她不敢说,碰了一鼻子灰走了。 后来也没有机会再说,她以为此事已作罢,没想到今天一早掺了料的药就送来了。 她抬头静静的看了一眼红芍,淡淡一笑,笑意中透着几许冰凉。 “你有心了,药先搁下,你和绿桑一起去小厨房看看,我怕阿姐一个人忙不过来。” 绿桑耿直,红芍圆滑,当然在前世,她会觉得绿桑忠心归忠心,就是过于耿直,而红芍的圆滑在她眼里是机警灵俐,更得她心,所以她待她更为信任,就连私奔这件事,身边的丫头暂时也只有红芍一人知晓。 不是她不信任绿桑,她害怕绿桑太过耿直,担心她铸成大错会一力阻止,她不想节外生枝,便没有告诉她。 这会子,她让她和红芍一起出去,一来她怕绿桑知道了会忍不住质问红芍,二来她想打消红芍疑虑,省得她去通报孟婉仪,孟婉仪还要再费尽心计再弄毒药来害她。 “......是”红芍犹豫了一下,才将药和蜜饯放下,和不明所以的绿桑一起离开了,又叮嘱道,“姑娘,药冷了就不好了,伤胃。” “我知道了。” 孟九思唇边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 待二人离开之后,孟九思转身就将药倒入身后一盘茂密的四季青盆栽中。 很快,二人就折了回来,一起来的还有孟九安,她手里托着朱漆长方盘,走到桌边,绿桑和红芍连忙帮着端下两碗装着碧粳粥的莲花银碗,两碟小菜。 孟九安自己端下装着麸蕈馅包子的莲花银碟。 碧粳粥和包子都热气腾腾,飘香入鼻,孟九思忍不住深深吸了吸鼻子,笑着赞道:“哇,好香啊,阿姐的厨艺比之从前更令人拍手叫绝了。” “什么时候小嘴变得这么甜,哄着我一大早起来给你蒸包子。” 孟九安伸手宠溺的在孟九思的脸颊轻轻的拧了一把,有些奇怪的看着她。 “我记得往常你不爱吃麸蕈馅的,倒是大弟最好这口,这会子怎么改了性儿了?” “过去我不想和大哥抢嘛。” 想起过去,她心里忽然泛起丝微酸涩,半垂下眼睛掩鉓了情绪,拿起包子,毫无形象的“啊呜”一口,一顿早饭吃的风卷残云。 红芍一来就注意到药碗空了,又见孟九思食欲大涨,暗道:这药效果然立竿见影,昨儿还病怏怏的一个人,今早喝了药之后就生龙活虎了。 姐妹二人刚用过早饭,老太太屋子里的一个叫冬雪的二等丫头就来了。 05请安 冬雪见姐妹二人未请安就用过早饭,脸色沉了沉,倒未敢当面置喙什么,只说三姑娘身体已大好,可以去墨堂斋请安了。 姐妹二人刚到墨堂斋,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笑声,老太太蒋氏为人吝啬冷漠,却又极为看重形式上的规矩,每日里小辈们晨昏定醒是必须的。 能让她如此开怀而笑的唯有她自己的嫡亲孙子孙女,二房四姑娘孟婉芳,八少爷孟怀信。 说起孟府,祖上曾追随太祖皇帝打下江山,结束了前朝长达一百多年混乱的藩镇割据时代,一统长江以北,建立庆朝,年号元始。 元始初年,各地武人军阀动乱四起,先帝派兵镇压,直到元始三年,天下渐稳。 太祖皇帝本就是前朝禁军统帅,在部下将领的拥护之下发动虎头关兵变,夺得前朝政权,他唯恐历史重演,被武将篡权,故制定了以文制武的国策。 孟家先祖被解了兵权,封为长恩伯,封袭三世,到了孟九思祖父孟宗海这一代是第二世。 孟宗海年近四旬,虽有几房姬妾却膝下无子,只有嫡妻生有一女,嫡妻亡故后续娶了蒋氏。 蒋氏嫁入长恩伯府三年无所出,孟宗海只得从堂族兄弟中选了一个孩子过继过来袭承爵位。 这孩子就是孟九思的父亲孟秦。 孟秦过来不到一年,蒋氏身怀有孕,次年产下一对龙凤胎。 随后不久,府中又有两个姨娘相继各产下一子,所以现在府中有四房。 长房孟秦,二房蒋氏之子孟祥,三房四房俱是庶出。 蒋氏望着原应是伯府嫡长子的大胖儿子,捶胸顿足,悔断了肠。 就在蒋氏想要夺回原属于儿子的一切时,年少气盛的孟秦在大街上打抱不平,救下一名女子,并将强抢民女的恶霸打伤。 倒霉催的是那恶霸竟是皇帝宠妃媚夫人的亲弟。 媚夫人在皇帝耳朵边吹吹枕头风,长恩伯的爵位就被削了。 得,这下倒省了蒋氏的力气,就算她绞尽脑汁,也不能再把被枕头风吹飞的爵位夺回来。 她心中那个气呀,恨不能手撕了孟秦,幸好孟宗海还算是个厚道人,对这个过继子颇为维护。 有他在,蒋氏只敢在暗处做做小动作,僻如找来孟秦的寄名干娘孙道婆弄几个写着孟秦的生辰八字的小人扎扎。 一晃三年,没把孟秦扎死,倒把孟宗海熬死了。 孟宗海一死,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搓磨孟秦,孟秦却投军了。 两年后,北方边境十万乌恒大军来犯,孟秦一战成名,被封为云麾将军。 早已没落的孟府东山再起,变成今天的定远将门府。 因边境时有外敌来犯,战乱不休,故孟秦长年征战在外。 墨堂斋的小丫头见姐妹二人来了,忙掀了帘子,笑着道:“大姑娘,三姑娘来了。” 里面的人一听到声音,笑声有过一瞬间的停止。 孟九思和孟九安也不在意,绕过一架宽大的水画三折屏风,就看见满屋珠围翠绕,好不热闹。 许是缺什么就想补什么,蒋氏出生于破落的商户之家,大字不识几个,如今附庸风雅的将屋子布置的跟书房似的。 西墙上挂着一幅荆浩然的《雪景山水图》,其余三面墙上皆是雕空紫檀木板,分成槅,或贮书,或贮名人字帖,或安置笔墨字砚,古董花瓶......应有尽有。 老太太身着深灰色长褙子,对襟缘边是工笔彩绘的褐黄色绮牡丹海棠梅花图,简朴中不失奢华,她坐在正当中黑漆围子榻上,孟婉芳依偎在她身侧坐着。 她拉着孟婉芳的手,一起听八岁的孟怀信站在榻前学夫子摇头晃脑的背《论语》,两个人笑的前仰后合的。 底下坐着的二房夫人龚氏,三房夫人乔氏,四房夫人白氏,孟婉仪人等一起跟着笑。 孟怀信刚背完,三夫人乔氏讨好的恭维道:“信哥儿果然进益不少,我瞧这文采比夫子还高。” 二房庶女六姑娘孟婉平附合笑道:“看来我们家日后定要出个状元郎了。” 龚氏听了,面含得意之态,见孟九思和孟九安走了过来,脸上的得意僵了僵。 “给老太太请安。” 孟九思和孟九安走过去行了礼,孟婉芳一见孟九思,倒像见了仇人似的,冷哼一声,将头一扭,唯她和孟怀信敢在老太太面前如此放肆。 孟怀信跑过来,冲着孟九安和孟九思扒拉着眼皮,扯着嘴角做了个鬼脸。 二夫人龚氏毫不掩饰对孟九思的厌恶与排斥,连忙喊道:“信儿快过来,你三姐姐病刚好,莫要过了病气。”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她只当看不见,默默的转过头,拿了一块枣泥糕喂进了孟怀信嘴里。 这时冬雪走过去,在老太太耳朵边耳语了两句,老太太的脸色骤然一冷,只是瞬间便恢复如常。 06唇枪舌战 这两个丫头忒不把她放在眼里了,还没请安,自己倒先用过早饭了,一点礼数都不讲。 她心有忿忿,眼神略扫了孟九安一眼,又看向了孟九思,唇边挤出一丝含着三分阴冷的笑。 “思丫头,你身子可大好了?” 孟九思淡淡道:“多谢老太太挂心,已大好了。” 前世,她早已见惯老太太的翻脸无情,她对她态度的好与坏,完全取决于父亲在战场上的表现,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谣传父亲死了,亦或打了败仗,她翻脸比翻书还快。 现在传来消息,再过两月左右父亲就要凯旋而归,她的脸上又挂上了令人作呕的笑。 “嗯,好了就好,也省得你父亲征战在外,还要为你挂心。”说完,又看向孟九安,连笑也懒得笑了,“一大早,你夫家就派人来接,你请过安之后就回去吧,莫要让你府上的人久等,失了礼数。” 她着意在礼数二字上咬了咬。 孟九安嫁的是谏议大夫曹文之子曹鸿煊,曹文虽然只官拜从四品,但他娶的是翰林学士陈方之女,曹鸿煊本人长得好,又有才干,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前途无量,当然,这只是曹家人这样认为的。 老太太可不这么认为,她根本体会不到,这是一个文官的唾沫星子都能将武官淹没的朝代。 她只认死理,孟秦官大,曹家官小,而且孟九安压根就不是他们家的姑娘,孟家能赏她一口饭吃已是天大的恩德,所以她并不将孟九安放在眼里。 同样,曹家也嫌弃武官粗鄙,两家谁也瞧不上谁,当初两家能结为姻亲也是因为曹鸿煊为了能娶到孟九安在家闹绝食。 孟九安恭顺道:“是。” 孟婉仪刚想迎上,邀请二人入座,就有丫头掀帘进来说曹家的人催了,老太太不耐烦的挥挥手道:“安丫头,你去吧!” 孟九安虽然心里舍不得孟九思,但此时不得不去,和孟九思依依惜别一番方含泪而去。 孟九思也舍不得她,将她送出墨堂斋外。 众人深为纳罕,何时孟九思对孟九安这么亲近了,不是一向都是孟九安用热脸贴孟九思冷屁股吗? 二夫人拨了拨手中茶盖,撇去浮沫,也没喝一口就放了下来,惊讶道:“真是奇了,这思丫头莫非真病了一场,把脑子病糊涂了,她什么时候和安丫头这么好了?” 孟婉芳撇了撇嘴,从鼻子里冷嗤一声:“什么真病,明明就是装的,我看她和大姐好也是装的,必是想从大姐那里得到什么好处。” 二夫人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孟婉仪听到有脚步声走进来,听出是孟九思,故作维护道:“四姐姐这话就不对了,难道还不许三姐姐回心转意,亲近阿姐不成?” “我说三姐姐,关五妹妹你甚事,真是贫嘴贱舌的惹人讨厌!” 孟婉芳跟她娘龚氏一样,是个凡事不过脑子的急性子,她素来瞧不上孟九思,更瞧不上孟婉仪,小时候流落在外,做过乞丐的人,身份再高贵也脱不了骨子里的低贱,再加上老太太独疼她,所以她在别的姐妹面前总是高人一等的样子。 “四姐姐,你?” 孟婉仪性子柔弱,被她当众羞辱,委屈的快哭了。 她旁边的六姑娘孟婉平,七姑娘孟婉馨都畏惧孟婉芳,一句话都不敢说,何况两人本就不甚喜欢孟婉仪。 “你什么你,不要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可怜......“ “芳丫头,行了!”老太太喝斥一声打断了她,作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五妹妹胆子小,心思又细,你何苦和她争辩,更何况她小时吃过那么多苦,可怜见的,你该多让着她才是。” “偏她是个多心爱告状的!” 孟婉芳不甘心又瞪了孟婉仪一眼。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好了,不许再闹了,再闹我就恼了。” 大家听老太太这样说,也不敢再就此谈下去,二夫人转了个话题,笑着嘲讽。 “说起来,这曹家的人也忒心急了,哪有一大早就巴巴的打发来催的,小门小户就是小门小户,一点规矩体统都没有。” 四夫人淡淡笑道:“二嫂此言差矣,人家小夫妻正是琴瑟调合之时,一时分别,自然舍不得,早些接回去也是应该。” 二夫人不以为然:“嫁为人妇,哪有这样不自重的,夫妻间感情再好,也不该显于人前。” 孟九思走近来,清冽的眼睛微微扫了二夫人,淡声道:“大姐是极重规矩之人,一大早还要赶回去给婆母请安,是最有礼数最自重的人,不像有些人,专爱在别人背后乱嚼舌根,论人长短!” 二夫人被噎了个翻跟头,有些不敢相信从前嘴笨拙舌的孟九思竟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当众将她这二婶的脸面踩在地上摩擦,气得正要驳斥,被老太太拦住了话头。 “好了,大家无事都散了吧,思丫头,芳丫头,你们两个留下。” 二夫人咬牙切齿的拉着孟怀信的手忿忿离开。 紧随在她身后的三夫人乔氏见她吃了瘪,心里暗爽,扯了扯并肩而行的四夫人,冲着她努努嘴,四夫人神色淡淡,几乎没什么反应,三夫人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一行人离开之后,偌大的屋子冷清下来。 老太太端起茶抿了一口,眯起眼睛看着孟九思。 “思丫头,你可知我为何独独将你和芳丫头留下?” 07惩罚 孟九思心中明白,必然是为了三天前孟婉芳落水之事,老太太硬是忍了三天没有发作,终于忍不住要替孟婉芳出头了。 她只作不知,垂着答道:“孙女不知,还请老太太明示。” 老太太叹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茶杯,先拐弯抹角的来了一段开场白。 “咱们孟家祖上跟着太祖皇帝出生入死,打下江山,用命挣得了世袭三代的爵位,不想因你父亲被削了爵位,好在......” 她顿了一下,精锐眸光扫了扫孟九思,继续道,“你父亲还有良心,人也争气,又为孟家挣得了今日的荣光,这份荣光也是靠命拼来的,你当珍惜,莫要给你父亲脸上抹黑。” 孟九思早听惯了她这样的腔调,跟念经似的,不就是想提醒她,父亲弄没了长恩伯府的爵位,就该还他一个将军府。 她没有说话,只听她絮絮说:“你父亲长年征战在外,你母亲对你又不甚上心,所以你父亲只能将你托付于我,我自当该好好管教你,否则,他日如何面对你父亲,你父亲在家时时常和我说,咱们将军府虽不是诗书礼仪之家,但也需讲究规矩体统,敬长爱幼,宽厚待人。” 说到这里,她的面色陡然一凛,声音顿时变得尖锐:“思丫头,你可知错?” 孟婉芳本来都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忽然听她终于提到了正题,脸上不耐烦的神色瞬间消失了,转而目光灼灼的盯着孟九思,脸上颇带着几分得意。 孟九思抬起头,目光幽幽的看着她,声音冷的没有一丝情绪:“孙女不知错在哪里。” 老太太在迎到她目光的时候,没由来的打了个冷战,心里暗暗纳罕:这思丫头怎么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可人还是这个人呀,怎么看她的眼神倒像看到了鬼?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深深震惊到,暗自呸了一声,告诉自己这世上哪里有鬼。 她脸色变得铁青,厉声道:“我教导你这么久,竟教出一个糊涂种子来,那天你将芳丫头推下莲心湖,害得她差点丢了性命,幸好芳丫头有佛祖保佑,福大命大,她没事,你反倒病了了几日。” 说着,她阴阳怪气的嗤笑了一声。 “我念你在病中,不曾处置发落你,今日你已大好,我瞧在你父亲的面上就不重罚你了......” 此话一出,等着看孟九思倒大霉的孟婉芳不乐意了,她撒娇的摇了摇老太太的手。 “祖母......”说着,她有意无意的抬起一只手拂了拂眉头,袖子落下,露出腕上一道长长的被尖锐石头刮伤的伤痕,假装大方道,“算了吧,三姐姐病刚好,我就不跟她计较了。” 老太太无比心疼的看了孟婉芳一眼:“还是芳丫头你最识大体,常言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也是你大伯父交待的事,既然思丫头犯了错,理应受罚,这样吧......思丫头,你给芳丫头赔个不是,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孟九思简直要气笑了:“原来老太太说的是这件事,的确应该赔个不是。” 老太太听了,气顺了一些,脸色稍霁道:“嗯,这样才好,姐妹之间就要和和气气的。” 说着,她看了一眼孟婉芳。 孟婉芳会意,虽然心里还觉得不够解气,但也够她得意了,她从榻上走下来,走到孟九思面前,正要假装谦虚一番,就听到孟九思的声音淡淡响起。 “老太太说的很是,那日四妹妹欲将我推入莲心湖,不想我突然走开,她一时失了重心,自己反倒栽了下去,跌入池塘之前,一只脚还绊倒了我,害得我差点也一起跌落莲心池,也就是我心胸宽大,不与四妹妹计较,既然老太太非要立规矩,那四妹妹你就给我赔个不是吧!” 孟婉芳脸上的得意立刻僵住了,她几乎不可控的尖叫一声:“三姐姐,你莫不是疯了,该赔不是的人是你!” 老太太脸色已然难看到了极点,她不可思议的冷冷盯着孟九思,有些想不明白,这任她拿捏的软柿子怎么突然就变成硬石头了。 要不是因为孟秦不日就要凯旋而归,她不想与大房撕破脸,她早就对她动用家法了,哪可能这样轻易饶过她。 不想她蹬鼻子上脸,反颠倒是非黑白让她的芳儿给她赔不是,她气的连胸口起伏难平,手指颤颤指着她:“思丫头,你......” 孟九思无视两人的愤怒,毫不留情的打断了老太太:“看老太太的样子,是不是觉得我对四妹妹的惩罚太轻了?” 08跪下,赔不是 前世,父亲不在家,她又不得母亲欢心,每每被人欺负了,除了阿姐和大哥,根本没人替她出头。 阿姐对她的好,她又不领情。 而大哥,因为小时候伤了脑子,人有点傻,她瞧不上他,所以后来即使受了欺负她也不会说。 长此以往,她对刻薄寡恩的老太太很是畏惧,在她面前总是唯唯喏喏的样子。 今生,她不必再忍,一味的退让只会让这些恶人变本加厉。 老太太一怔,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孟九思又冷笑道:“这样吧,四妹妹你跪下给我磕头赔不是,我就饶过你!” “孟九思,你好狂妄的口气!” 孟婉芳何时受过这等羞辱,顿时大怒,手一扬就欲掌掴孟九思,却被孟九思一把握住了手腕。 孟九思目光如霜,声音沉冷:“身为妹妹,胆敢出手掌掴自己的堂姐,这是谁给你的嚣张气焰!”说着,她转头望向老太太,冷笑道,“难道这就是老太太说的敬长爱幼,敬又何在,既然无敬又哪来的爱?” 老太太一时间找不到话反驳,气的鼻翼扇动。 孟婉芳更加不服气,一用力想要挣脱开来,却不知孟九思哪来的力气,握的她手腕生疼,她却挣扎不开,她大叫道:“孟九思,你放开我!否则,我让你好看!” 孟九思冷笑更甚:“按本朝律例,诸谋杀人未遂者,徒三年,你欲谋害自己的堂姐,已构成杀人未遂罪,若不是我念你是自家姐妹,岂能轻易饶你,谁知你竟不思悔改,污蔑于我,也好,不如报官去!” 孟婉芳被吓得一愣,舌头打了结:“你......你不要危言耸听,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谋害你!” “常闻长平府尹明大人断案如神,我相信,他定能断个是非黑白!” 孟婉芳本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又没什么脑子,再加上她心里本就有鬼,被孟九思这么一威胁,腿都软了,嘴上却犟道:“去就......去,谁......怕谁。” 老太太见孟九思竟一改往日任她摆布之态,大有撕破脸之意,心里有些慌了。 不要说去报官,就算不去,等孟秦回来,如果孟九思跑到他面前哭一鼻子,或者在身上伪造些伤痕,说是她们搓磨的,那也够她喝一壶了,毕竟孟秦不是她儿子,她后半辈子养尊处优的生活还要依靠他。 若孟秦真动了大怒,她将军府太夫人的地位就不保了。 她害怕孟九思真的狗急跳墙,连忙咳了一声,调整了语气道:“思丫头,你何必把家事闹到公堂上去,这样将你父亲的颜面置于何处,再说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去报官,于谁都没有益处。” 孟九思冷笑道:“老太太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却不懂。”说着,狠狠一松手,“今日之事,若四妹妹不给我磕头赔罪,我必要闹到府衙去,我相信父亲回来了,不仅不会责怪我,还会为我主持公道。” 老太太一再拿父亲的话来压她,她却忘了,她是父亲的亲生女儿,父亲虽然念着祖父的养育之恩,孝顺老太太,但不昏聩,都是她从前太傻,也太执拧了。 既然她还要摆出老太太的威风,不让她好过,那她就撕破脸,她倒在看看老太太是在乎她嫡亲的孙女儿孟婉芳,还是在乎她自己的权势和地位。 果然,老太太听她提起孟秦,心唬的狠狠一跳,打了一个冷嗝,因屋子里丫头都被屏退了,她只能自己抬手拂了拂气的发疼的胸口。 “好了,芳丫头,这件事你也有错,就给你三姐姐赔个不是吧!” 孟婉芳不敢相信的看着她:“祖母......” 老太太沉声一喝:“给你三姐姐陪不是!” 芳丫头再重要,再重要不过她将军府太夫人的身份,何况,她若没了这层身份,他们全家都要喝西北风去。 孟九思冷声补充道:“跪下,赔不是!” “你——” 孟婉芳还想犟嘴,却迎来了老太太凌厉的眼神,从小到大,她都是老太太心尖尖上的人,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凶狠的眼神。 她被吓坏了,扑通跪在地上,满含着屈辱,死死咬着唇道,“对不起,三姐姐,都是我的错,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老太太见自个的心头肉卑躬屈膝的跪在孟九思的脚下,悲愤而不忍的闭上了眼睛,早知道就让所有人都留下来,好叫她们看看孟九思的真面目了,这样恶毒凶残,欺辱姐妹的姑娘谁家敢要。 偏偏让她呕血的是孟九思已经定下了人家,定的还是薛国公府嫡次子薛良,听闻薛良少年英才,学问不在曹鸿煊之下,他母亲又是华阳郡主,真真正正繁花着锦的世族大家,比曹家不知高了多少个档次。 这真是天降馅饼砸到了孟九思头上,想想就呕的慌。 “如果你敢再犯,就不是磕头求饶这么简单了。”孟九思冷冷看了孟婉芳一眼,说完,又看向脸色难看的像是油盐酱醋茶一起倒了的老太太,“老太太,若无事,孙女告退了。” 老太太气的肝疼,无力的挥挥手:“去吧。” 这哪里是孙女儿,分明就是个夜叉星! “逆女,好个目无尊长的逆女!” 孟九思离开之后,老太太才敢将满腔怒火发作。 “祖母,呜呜......”孟婉芳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膝行到老太太身边,一把抱住她的大腿,“今日孙女竟受了这番奇耻大辱,祖母你一定要给孙女做主啊!” 老太太听她哭成这样,又是烦燥,又是心疼,唤了大丫头春华和秋实进来将她扶起,耐着性子安慰了她几句方休。 这边,孟九思刚走到垂花门外,忽然听到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三姐姐,三姐姐......” ------题外话------ 新文需要小可爱们的爱护,挥着小手帕求收求评~~ 09心怀鬼胎 孟九思转头一看,就看到孟婉仪一个人站在墙根下一颗大柳树后,见她来了,正探着脑袋呼唤她。 孟九思神情一凛,慢慢的走过去,她迎了出来,面上露出担忧的神色:“三姐姐,你还好吧,老太太她有没有为难你?” “你不是看到了吗?我很好。”孟九思说完,就自顾自往前走去。 “姐姐没事就好。”孟婉仪察觉到孟九思对她的态度冷淡而疏离,她暗暗咬牙,心里认定定是孟九安撺掇的,此时也不是计较的时候,她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刻意放低了声音,“三姐姐,母亲今晚不会回来,沈大哥那里我重新帮你安排好了,戌时三刻老地方见。” 孟九思转头若有所意的看了她一眼,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五妹妹真是有心了,劳你安排的如此周到。” 孟婉仪敛去眼中嫉恨之意,讪讪笑道:“你我本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为三姐姐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沈大哥说了,今晚他等不到你决计不会离开的。” “唉——”孟九思忽然叹息了一声,“刚刚老太太还用规矩体统训斥了我,我想想也是,我乃堂堂定远将军府的姑娘,怎能做出丧德败行的私奔之事,所以四妹妹你勿要再提了。” 孟婉仪万分惊诧的盯着她,心跟着突的一跳:“三姐姐......” 她费心筹谋了这么久,怎能半途而废。 薛家正当圣宠,就如早上的太阳,前途不可限量,她怎么可能让孟九思得了好去,况且她与薛良两情相悦,互许终身,如今孟九思不和沈群私奔,她和阿良怎么办。 她话没说完,孟九思似笑非笑道:“难道五妹妹巴望着我有一天被沉了塘?” 孟婉仪被噎了一下:“......姐姐这话从何说起?” “莫非五妹妹如此孤陋寡闻,竟不知私奔被抓到了可是要沉塘的?” “......我......我当然知道,不过沈大哥都安排妥当了,断不会将姐姐置于险地。” 她连忙掩去眼底的心虚,一边说,一边绞尽脑汁的斟酌着说辞,想了半天,强笑着补充。 “姐姐与沈大哥两情相悦,若错过今晚,那便是错过了一辈子,姐姐素有才名,当知古有凤求凰的故事,还被传为一段佳话,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哪里就真的被沉塘了?” 孟九思心中一声冷笑,说什么佳话,从凤求凰到离心终老,不过是一场渣男骗财骗色的故事。 和她的前世何其相似,当初她经不住孟婉仪的蛊惑,几乎带上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跟沈群私奔,沈群在她的资助下高中探花,入翰林院,可是后来他又是怎么对她的? 想想,前世的她活成了一个笑话。 既然孟婉仪如此契而不舍,那她就成全了她,让她也尝尝变成笑话的滋味。 她沉默了一会儿,凝眉想了想,似乎被说动的样子。 孟婉仪见她有回转之意,心里多了几分底气,再接再厉道:“昨儿晚上,沈大哥就痴痴等了姐姐一夜,难道姐姐你忍心再让沈大哥空等一场?” 孟九思点了点头,像过去一样主动拉起她的手,眉眼凝起淡淡笑意,笑容毫无温度。 “妹妹说的也是,只是我若走了,岂不要带累将军府和妹妹的名声,到时妹妹想说个好人家就艰难了。” “姐姐这话说的太见外了,只要姐姐好,妹妹万死莫辞。” 孟九思笑容更冷,意味深长:“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 孟婉仪见计已成,激动的压根没听到她话里的讥讽之意,几乎喜形于色了,就在她开口要说两句漂亮话的时候,孟九思话锋一转:“但是......” 孟婉仪心里咯噔一下:“但是什么?” 这贱人,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孟九思不动声色:“但是我想过了,约在杨柳坡不甚妥当,那里时常有流民,若冲撞到就不好了......” 孟婉仪几乎急不可耐了:“那如何是好,三姐姐莫不是又打了退堂鼓?” 孟九思笑了笑:“妹妹为我筹谋良久,我怎么会辜负妹妹的心意,这样吧,我回去修书一封,让红芍将信交给沈公子,另约地方。” “这......”孟婉仪想说什么,想想又闭上了嘴巴,生怕自己焦急太过反惹孟九思怀疑,忙从嘴边挤出一丝笑容,“还是姐姐思虑周全......” 一语未了,就看见大丫头绿桑拿着一件茜素青色披风来了,孟婉仪忙掩了口。 “奴婢见过五姑娘。”绿桑先向孟婉仪行了个礼,又看向孟九思,“姑娘,起风了,你身子才刚好,怎么站在这风口处?” 孟九思笑道:“偏你这丫头事多,哪里就冷死我了。”说完,看向孟婉仪道,“若五妹妹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孟婉仪只得点头应了一声,心中惴惴难安的回了她所住的听风阁。 这件事是她的一块心病,好不容易撺掇着孟九思和沈群私奔,她又实在担心夜长梦多,出了什么叉子,令她功亏一篑,心里着实烦燥。 正巧她跨进院门时,小丫头六儿刚打扫完,端着水盆出来,不防头撞到了孟婉仪的身上,溅了她一身污水。 孟婉仪顿时大怒,伸手就一个大巴掌扇了过去:“不长眼的小贱蹄子,竟把脏水泼到我的身上,来人啦,找个人牙子来将她发卖了!” 10献媚 六儿唬的骨筋酥软,连忙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姑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都说五姑娘孟婉仪温柔娴静,如弱柳娇花,风稍微大些就能将她吹坏了,唯有她们这些听风阁的奴才知道,五姑娘非但不是什么弱柳娇花,还是辣手摧花。 她发起狠来,比嚣张跋扈的四姑娘还厉害,偏生大太太把她疼的跟眼珠子似的,但凡她有了错处,大太太都帮她揭了过去。 “姑娘你何苦跟一个奴才置气,气坏了不值当。”这时,她身边的大丫头文珠急匆匆走了过来,劝慰道,“再说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只有买丫头的,哪有卖丫头的,她犯了错冲撞到姑娘,让管事妈妈来责罚她就行了。” 整个听风阁,也只有文珠敢这么劝她。 孟婉仪听了,脸上怒容稍减,但心头恶气还堵着:“那就让这个贱婢顶着满盆子脏水给我跪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再让管事妈妈来罚她。” “好好好,姑娘莫要气坏了,不过就是要跪,也不要让她跪在咱们院子时,省得碍了姑娘的眼。”文珠拿出帕子替她拭了拭身上的污水,“姑娘的衣服脏了,奴婢先服侍你换身衣服去。” 孟婉仪这才罢休,二人掀帘入了内室,另一个大丫头文慧见她气色不善,也未敢多言,只是看了一眼文珠,文珠冲她摇摇头,又努努了嘴,示意她打水去。 一会儿,两个丫头服侍了孟婉仪换了身崭新的衣服,文珠方问:“姑娘今儿这是怎么了,气性这么大,莫非是三姑娘那里又......” 说到这里,勾起了孟婉仪的火气,她狠狠的击了一下桌子,咬牙道:“也不知三姐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推三阻四的,还说要修书一封给沈大哥,另择相约之地,莫非她察觉到了什么?” 文珠蹙眉道:“这......不可能吧,姑娘行事如此谨慎,三姑娘心思单......”纯字没说出口,她及时收住了口,换了说辞,“三姑娘心思愚笨,她怎么可能察觉。” 其实三姑娘也不是愚笨,她只是把自己的身份放得太低了,所以不大让人瞧得上。 孟婉仪手握住桌子边缘,想了想,手渐渐松开,点头道:“也是,三姐姐是个愚笨之人,还轴的很,她认定的事断不会轻易改更,或许是我想多了,不过......” 她忽然顿了一下,抬起一双阴冷的眼睛盯着文珠:“文珠,你有没有发现三姐姐好像变了,从前她待我那样亲热,现在却有意和我生分了,反倒跟阿姐亲热起来,这太不同寻常了?” 文珠掩唇一笑,故作神秘的眨眨眼睛:“这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姑娘或许还不知,三天前,大姑爷出去郊游时,救了身中蛇毒的端王殿下,不出多少日子,大姑爷就要飞黄腾达了,三姑娘就算再愚笨,也晓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道理,岂会不洑上水去?” 孟婉仪眼神一亮,诧异道:“怎么,竟有这事?” 文珠凑向前道:“难道姑娘忘了,我有一个同乡就是端王府的骑奴,三天前,他跟着端王殿下一起去的,我就是听他说的。” “亏她每日假扮清高,其实也生了一对势利眼。”听到文珠的解释,孟婉仪心里松了一口气,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眼里崩射出嫉恨的火光,“哼!真是便宜了那个捡来的野种,到时候,她岂不要跟着她的夫君一起鸡犬升天了!” 想想,她就不服气,大家都是同样的女人,同是孟家的姑娘,谁又比谁高贵些,怎么孟九安和孟九思就生的国色天香,她生的就不如她们。 世人都知长平有双姝,却不知她孟婉仪,就凭孟九思那个无德无能的蠢货,也配得上双姝,我呸! 还有那个该死的孟婉芳,时常讥笑她是叫花子,总有一天,她要将她们都踩到泥地里去。 “大姑爷再飞黄腾达,也比不了薛小公爷......” 孟婉芳脸上晕起一层红云:“什么小公爷,他大哥才是正宗的小公爷呢。” 文珠笑道:“谁不知道薛公国府大公子是个连床都下不来的病痨鬼,指不定哪天就......”顿了顿,她将头凑的更近些,在孟婉仪耳边低低笑道,“将来袭爵的必是咱们家五姑爷。” 孟婉芳脸上红云更甚,几乎要红到了耳朵根子了,伸手拧了拧她的脸颊,笑道:“偏你这丫头多嘴多舌的叫人讨厌,以后可不许这么说了。” “是是是,我的好姑娘。”文珠笑着揉了揉被拧的脸颊,“以后奴婢一个字也不敢提了,拧的人怪疼的。” “你这丫头,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了。” “还不因为姑娘疼我......” 主仆二人正说笑着,出去吩咐管事妈妈的文慧回来了。 “姑娘,陶怡阁的红芍来了。” 孟婉仪脸上笑容一敛,冷笑道:“她来得倒快,赶紧让她进来。” 很快,红芍就进来了,孟婉仪坐在那里低头看着腕上的青玉手镯好像在琢磨着什么。 “奴婢见过五姑娘。”红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 孟婉仪连头也没有抬,转转腕上青玉手镯道:“红芍,你这会子跑来作甚?” 红芍一眼就瞧见了孟婉仪腕上的手镯,水头极好,她满眼羡慕道:“启禀五姑娘,三姑娘......” 说着,她看了看四周欲言又止。 孟婉仪听她不说话了,这才慢慢的抬起头,微笑着道:“你如今行事怎么益发谨慎起来了,文珠和文慧都是我心腹之人,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不防事的。” 红芍满脸堆笑谄媚上前,从袖子里掏出一纸用火漆封好的信封,神秘兮兮道:“五姑娘你猜猜,三姑娘让奴婢将这封信交给谁?” 11这可是你逼我的 孟婉仪蹙着眉头道:“你卖什么关子,不就是沈群么?” “不是。”红芍摇摇头,“是交给薛公子的。” 孟婉仪一惊:“哪个薛公子?” “还有哪个薛公子,就是和三姑娘定下亲事的薛公子。” “什么,这个贱人究竟想干什么?” 孟婉仪恨恨的捶了一下桌子,青玉手镯碰到桌沿,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红芍立马肉疼的紧了一下眉头,好像撞到的是她的东西一般。 “快把信拿过来我瞧瞧。” 红芍狗腿的递了过去,孟婉仪拔下头上发簪,小心翼翼的挑开封口火漆,从里面拿出一张带着淡淡香味的花笺纸,这香味萦绕鼻端,甚是好闻。 打开一看,孟婉仪脸色大变,几乎怒不可遏,拿着信纸的手重重往桌上又是一捶,咬牙切齿的骂道:“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勾搭上一个沈群还不够,如今还想脚踏两只船,勾搭阿良!难道她以为这天下的男人都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吗?” 文珠和文慧不知信上写了什么,面面相觑,文珠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这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孟婉仪就像没听见似的,垂着头自言自语:“三姐姐,这可是你逼我的。” 孟九思竟然约薛良戌时三刻在离杨柳坡不远的渡风亭见面,说什么既然君对她无意,还当众羞辱她,令她成为长平城的笑柄,那就退婚,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别的尤可,独订婚信物玲珑玉佩乃是她心爱之物,需得退还。 孟九思为人自尊自怜,极为愚执,私奔之前想要退婚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而且玲珑玉佩价值不匪,孟九思积蓄有限,沈群又是个穷酸书生,她很有可能想倒贴给沈群。 不过,她若真心要与阿良退婚,何必连写封信都要用染上香熏的花笺纸,这香熏还不是普通的香熏,是一闻便能荡人心魄的沁芳醉。 她使这狐媚子手段做什么? 还有,她明明要写信给阿良,为何要骗她写信给沈群另约地方,可见她到底有些不甘心,毕竟她下定决心要跟沈群私奔是在被薛良当众羞辱她之后,赌气才下的决心。 虽然本朝开始崇尚纯朴淡雅之美,女子也以瘦平,清雅,内敛为美,但这不妨碍孟九思拥有长平双姝的盛名。 与孟九安的清雅绝丽之美不同,这贱人小小年纪就是媚骨天成的妖物,样貌惹眼到让人嫉妒的想要发狂。 虽然她也瘦,杨柳小腰盈盈一握,但她该瘦的地方瘦,该丰润的地方丰润,曲线玲珑,媚眼如丝。 不管她过去如何不堪,内在如何草包,但不可否认,孟九思美艳不可方物,让人一见便惊艳难忘。 她现在还小,倘若等他日长成,那还不是个祸国殃民的妖物! 她一定不能现在就让阿良与她相见,之前,阿良虽然见过孟九思一面,但那也是远远相见,他根本没有看清楚她的样貌,只是知她过去,便十分瞧不上她,以为她是个空有美貌的媚俗之物。 她的确媚,却不俗,这贱人就是太会长了,长了一副能骗人的臭皮囊。 世间男子皆好美色,她也是凭弱质纤纤的美色才勾得阿良心悦于她,她怎么敢肯定阿良不会被孟九思的美色所迷。 她不能赌,万一赌输了,她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 孟九思啊,孟九思! 要怨就怨你得陇望蜀,明明有了沈群,还要勾搭我的阿良。 你不要怨我做的太绝,是你太过贪心无耻,既如此,就让你身败名裂,最好被沉了塘,这样才能绝了后患。 她眉心一拧,眉间凝起一股狠色,开口问红芍道:“那她有没有让你另带信给沈群?” “没有,只是让奴婢另带了口信,让沈公子戌时末在杨柳坡等她,说什么时辰越晚越不容易让人发现。” 孟婉仪冷哼一声:“这贱人果然贼心不死!” 孟九思故意延迟约定时间,足可见她预留了自己和阿良相会的时间。 “那......这信是送还是不送啊?” 红芍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脸,小心的问道。 孟婉仪凝眉沉思,琢磨了一会儿方道:“信还是要送,不过不是这一封。”说着,她又吩咐文慧道,“文慧,你去雪团身上剪些狗毛过来以防万一。” 说完,她方起身回房让文珠研磨。 “姑娘......”文珠大约已明白信里写了什么,想了想,犹豫道,“有一件事奴婢实在想不明白。” “何事?” “三姑娘已和薛小公爷有了婚约,为何还要费尽心计勾引他?” “你懂什么,她自负美貌,却被阿良在滕兰阁当众贬低她只是空有皮囊的媚俗之物,当不起长平双姝之名,她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曾还跟我说过,总有一天,她要让薛良那个眼瞎心盲的人见见她是何等样人。” “......” “我想,她这样做无非就是赌了一口气,想在临走之前要让阿良见识她的真样貌,好叫阿良心生悔意,自打嘴巴,从此对她魂牵梦引,我呸!她想得倒美,阿良岂是她所想的见色思迁的浅薄之徒!” 文珠讨好的笑了笑:“姑娘所言极是。” 呵呵...... 若姑娘没把薛公子想成见色思迁的浅薄之徒,又是换信,又是弄狗毛做什么,她只是太要面子,不肯在嘴上承认罢了。 想着,孟婉仪三言两语已写好了信,又将文慧剪来的狗毛放入瓷瓶之中一并交给了红芍,并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红芍听了连连点头。 交待完,孟婉仪从腕上褪下大哥送给她的青玉手镯塞到红芍的手里:“你且收下,若事情办的好,大哥那里,我自有主张。” 红芍两眼放光,稍稍推拒了两句,红着脸颊,收了手镯,兴抖抖的离开了。 ...... 戌时初,天空如染了浓墨一般,黑沉沉的。 12出府 孟九思刚走到府中北角的高墙边,隐在云层的月亮终于探出了脑袋,像是落在云笺上的泪珠,湿晕开清浅的一团白光,淡淡的,有些凄凉。 “姑娘,真要从这里钻出去吗?这一出去恐怕......” 绿桑低头看了看被乱草遮住的墙根很是踌躇,又回头朝着陶怡阁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满含不安。 孟九思坚定道:“有什么可怕的,这一出去我们便自由了。” “可是姑娘......” “好了,绿桑,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还在这里蘑菇什么?” 红芍不满的瞪了她一眼,若不是绿桑偷听到姑娘和她的谈话,姑娘怎么可能让她知道这样机密的事。 这下可好,姑娘竟要带着绿桑去,丢下了她。 其实,她本来也不想去。 私奔之事兹事体大,一个不小心被抓住了可是要被沉塘的,她作为丫头一起出逃,抓到了轻则被发卖,重则被打死。 让绿桑跟着一起去才如她心意呢,可是五姑娘将狗毛交给了她,说万一薛公子一时兴起前去私会,她就悄悄拿出狗毛,三姑娘一向对狗毛过敏,只要碰到狗毛脸上必定起大块红疹,到时就算她再美也会变成丑八怪。 这五姑娘真是心思细过了头,薛公子怎么可能去嘛,真是多此一举。 想着,又催促孟九思道:“姑娘,时辰不早了,再耽搁下去恐误了事。” 孟九思唇角勾起冷淡的弧度:“嗯。”又看向绿桑道,“绿桑,我本不想让你知道此事,可是你却偷听了我和红芍说话,你的性子太急太直,我若将你留下恐节外生枝。” “姑娘这是不相信奴婢么?”绿桑滴下了眼泪。 孟九思定定道:“我能信的只有红芍一人。” 红芍面露得意:“也就是姑娘心软才肯带你离开,绿桑你就知足吧。”说话间,她蹲了下来用手扒开狗洞,然后起身让开道,“姑娘,快走吧!” 孟九思交待道:“红芍,你与我身量相当,又是我心腹之人,唯有留你在府中盯着我才能放心离开,希望能蒙混过这一晚。” “姑娘且放宽心,这一夜,奴婢保证不会出半点差错。” 红芍信誓旦旦。 待孟九思和绿桑爬出狗洞走了十几步远时,绿桑回头盯了一眼高墙,忿忿不平的咬牙朝地下啐了一口:“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孟九思笑道:“你这丫头就是气性太大了。” “奴婢打小和红芍一起长大,从小什么话不说,如今长大了,她却干出背主求荣的事来,奴婢怎能不生气,想想就觉得齿寒。” 孟九思叹道:“这世上最难测的便是人心,红芍她从小就掐尖要强,走到今日不足为奇。” 她也是站在重活一世的高处来看,前世,她根本没看不出来。 主仆二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走了片刻,后面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声,像是吹风过树叶,亦像是人的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的声音。 绿桑仔细一听,冷笑道:“果然跟来了。” “等着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孟九思没有回头,催促了绿桑一声,两人一起急匆匆的朝着城东约定的地方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后面的人生怕打草惊蛇,并不敢跟的太近,况且跟踪前来的人原也没打算一直跟着孟九思,到了三岔路口,她便急不可耐的带着人抄了一条近道预先赶往渡风亭。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孟九思和绿桑终于走了渡风亭,离戌时三刻还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她并没有直接过去,而是拉了绿桑的手,两人一起趁着夜色躲到亭下不远处一颗大树背后。 天空厚厚的云层渐散,露出月亮大半的脸,月色倾泄下来,竟比刚才明亮了许多。 二人刚探出脑袋朝亭上望去,就看到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渡风亭。 皎皎月色下,其中一人披着鸦青色披风,宽大的风帽遮于头顶,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见风帽边缘印金青莲图案。 另一人身量较矮,身姿也没有那人挺拔飘逸,头系深色幞头,穿了一件小厮打扮的褐色短衣。 孟九思的眸光从着披风男子身上轻轻掠过,心起波澜。 去岁,她带着绿桑和红芍出去看花灯,不小心跌入护城河中,她一直以为当初是沈群跳下水救了她,后来方知救她的人根本不是沈群,沈群是在看热闹的人时候被人挤掉下去的,而救她的人在救人之后便离开了,恰巧被刚刚爬上岸来的沈群冒名顶替。 只是那时的她不知真相,误将沈群视为救命恩人,并决定以身相许,带上所有积蓄和他私奔。 他从未给过她一个正式的婚礼,两人只是在月下拜了天地,所以沈群的母亲从来没有承认过她,而她还傻傻的吞下了所有的苦水,一心侍奉孝顺婆婆,照顾体贴夫君,最后却被沈群当礼物一样要送给李?。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 她前世的不幸,也是她自己亲手造成。 这一世,她再也不要重蹈覆辙,和沈群有任何瓜葛,还有顾习之,如果可以,此生亦不再相见。 想到这里,忽然一阵夜风刮来,透过衣衫浸入肌理,孟九思只觉得寒意侵体。 “姑娘......”绿桑紧张的不行,吞了一下口水,极力压力声音焦急道,“五姑娘怎么还不出现?” 孟九思收回飘飞的思绪,握了握她的手,轻轻道:“且耐心等等。” 话音刚落,忽然看见一缕暗色身影不知何时已走到亭上,度其身量,身材娇小曼妙,似一朵随夜风摇曳的孱弱柳絮。 这身影孟九思再熟悉不过。 她心中一声冷笑,孟婉仪,你果然耐不住性子了。 “阿良,你太让我失望了。” 13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孟婉仪在见到男子披风上那一朵清荷时差点将银牙咬碎。 披上这样披风的人不会是旁人,定是阿良,他平生最爱青莲,不管是衣襟上,还是袖口都绣有青莲,而这小厮就是他身边的盛全,不是他又是谁。 她另写了书信,在信中委婉交待夜晚寒凉,他刚受了风寒,莫再受了寒气,派一个小厮将玲珑玉佩交还给孟九思就行。 她写信的时候虽不敢有十分把握,但也有八九分的把握,阿良绝不会亲自去赴约,正因为没有十分把握,她才交待了红芍,以保万无一失。 没想到计划出了意外,红芍被留在了陶怡阁,她身上的狗毛无用武之地。 她哪有心思再留在听风阁等消息,况且她本来就安排好了,只等孟九思和沈群私会,她的人就会冲过去撞破他二人的歼情。 她要将孟九思私奔之事闹的满城风雨,让她彻彻底底的身败名裂。 她的计划本无衣无缝,没想到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阿良真的来了。 她的心,在一刻,寒了,说话时,声音透着莫大的幽怨。 像是被惊了一下,男子浑身一个激灵转过头,一脸茫然的看着她:“什么阿良,你......你是......婉仪姑娘?” 孟婉仪看到男子一下子就惊呆了,张大嘴巴,无法置信的盯着他,大脑在这一瞬间空白。 “婉仪姑娘?”那小厮也转过头来看着她,同样的不解和惊诧,“你......怎么来了?” “你......”她伸手从小厮的脸上指到男子脸上,“盛全,你怎么会和沈公子在一起?” 还没等盛全说话,孟婉仪忽然反应过来,头顶如炸响了一个焦雷,短暂的麻木之后就陷入了吞没她所有情绪的极度惊恐之中,她浑身颤抖犹如筛糠,暗道一声“不好”就想跑。 就在这时,突然从黑暗中冲出几个手执长棍的人来,刹那间点亮了手里的火折,将漆黑的夜空照亮了几许。 盛全自知不妙,在这伙人快要将渡风亭包围时,他赤溜一下就逃走了。 这些人本就不是冲着他来的,他逃走了,也无人去追。 一时间,渡风亭几乎被人包围了,有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婆子举着松油火把从人群里冲了出来,绽着满脸横肉,冷笑一声,喝斥道:“好个胆大包天,不知廉耻的五姑娘,竟敢与人私奔,来人啦!给我将五姑娘和这登徒浪子堵了嘴,绑起来!” ...... “姑娘,真是神了。” 亲眼看见孟婉仪和沈群被二房的管事妈妈崔妈妈抓起来,绿桑这才松了一口气,跟着孟九思一起离开了,又忍不住疑惑问道,“姑娘,你怎么能算准五姑娘就一定会出现?” 孟九思淡淡一笑:“她费尽心计想要嫁入薛家,自然不可能容忍在最后关头出任何叉子。” “......” “红芍不能来已叫她心中惴惴,她最信任的大丫头文珠又不小心滑了一跤,摔伤了腿,不能替她跑这一趟腿盯着我,她必然更加坐立难安。” “......” “况且,她疑心太过,又一直深深的嫉恨我,就算她不想亲眼见证薛良会不会出现,也想亲眼看见我离开才能放心,甚至于她带着人藏在暗处,就是想抓我个现形,让我身败名裂,只是她没想到,她小心太过,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孟婉仪生性多疑,又太过看重薛家家世,现在的薛良对于她来说就是未来可以仰仗的天,她断不可能让他和她见面,哪怕薛良对她情比金坚,她也不可能真的信任他。 她虽心有沉府,但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心计之深,心性之稳远不如前世,否则,想算计孟婉仪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枉姑娘待五姑娘那样好,她却怀了如此恶毒的心思欲毁了姑娘,若非姑娘识破了她的阴谋诡计,想出这天衣无缝的计划,此时岂不着了她的道。” 绿桑忿忿难平,想想,又觉得有些后怕。 孟九思摇摇头,叹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天衣无缝的计划,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她若真的不来,于我也无甚损伤,只是白谋划了一场,白跑了这一趟。” “还是姑娘你料事如神,算准了人心。”说着,绿桑回头朝着沉沉黑夜看了一眼,遥遥可见星点火光跳跃,恨恨的咬牙道,“就让她们狗咬狗去吧!” 姑娘在红芍去找了沈群之后,又悄悄命她带了披风又去找了沈群一趟,并告诉沈群,薛府小厮要去渡风亭退还价值千金的订婚信物玲珑玉佩,姑娘不好出面,让沈群戌时三刻前往渡风亭,代她收下。 沈群一听玲珑玉佩如此贵重,几乎喜形于色,听了哪有不肯的。 沈群那里安排好之后,她们又故意在府里放了风声给四姑娘屋里的人听,大房二房本就斗的乌眼鸡似的,四姑娘又恨极了大房的人,得到这样好的消息,哪有不派人去捉的道理。 如今五姑娘被二房的人拿下,二房定想大作文章,动用家法都是轻的,只是大太太一回来,恐怕...... 正想着,忽然嗖的一声,眼前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飞掠而过,绿桑唬的一跳,失声道:“姑娘,好像有鬼。” 14不许动,否则我杀了你 话刚落音,忽起阴风阵阵,吹动荒地树木簌簌作响,就连月亮也害怕的没入黑沉沉的夜幕之中,绿桑一个激灵,只觉得后脊梁冷嗖嗖的,好像随时会有一双黑手从她身后伸来。 她惊恐的扶住了孟九思。 孟九思拍了拍她的手,淡声安慰道:“管他是什么。” 说着,她微不可察的吸了一下鼻子,风裹着淡淡的血腥味冲入鼻子,她拧了一下眉头,又道,“我们走我们的,敬而远之就行。” 说话间,眼前又是一道夺目的锐光闪过,几乎是下意识的,孟九思想抬手遮住眼睛,忽感觉颈间一凉,随后响起一个沉冷而黯哑的声音:“不许动,否则我杀了你。” 孟九思浑身一惊,却努力控制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她微垂下眼眸,看到一把雪亮的长剑在黑暗中闪着森森寒光,这把剑正横在自己的脖子上。 娇嫩的肌肤触碰到锋利的冷剑带来一种冷寒彻骨的微痛之感。 纵使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也不由的感觉濒临死亡的恐惧,可是很快她就让自己镇定下来,脑子开始飞速的思考,这个人如果真的想杀她,根本不需要同她废话,他这么做,或许只是想威胁而已。 她慢慢的抬起眼睛看着他,这时,天空乌云散去,月色再现,只是他下半张脸带着奇怪的面具,她根本看不见他的脸。 映着清冷月色和凛冽剑芒,只看到一双漆黑幽深却又蕴含着慑人光芒的眼睛,就像收集了沙漠里的星星藏在他的瞳仁里,明亮如钻却又荒凉萧杀。 好看的眼睛她不是没有见过,僻如大哥就生了一双纯净无辜的瑞凤眼,僻如顾习之的丹凤眼,温润中透着精锐,又僻如燕齐的桃花眼,眼波流转间全是风情。 可是所有的人眼睛加起来都不及他的眼睛,具体她也说不上来他是什么形状的眼睛,只觉得线条完美,轮廓明晰,就连微微上翘的眼尾都是一抹难以言喻,超脱凡尘之外的绝色。 这样一双眼睛似曾相识,只是一时间之间她想不起来。 感受到她冷静而又毫不掩鉓的灼灼目光正盯着自己,他紧拧着眉心,有些诧异的打量了她一眼,眼底闪过刹那流光。 月色如水,笼在她的脸上,散发着飘渺如烟的柔柔光芒,衬得她娇艳如朝霞的脸透着三分清冷,七分妖媚。 竟是她,以美色闻名的长平双姝之一孟家三姑娘孟九思。 “你......你想干什么,快放开我家姑娘......” 怔愣间,就传来绿桑惊恐到发颤的声音。 当她看到自家姑娘脖子上架着一把随时能夺人性命的长剑时,吓得面色全无,几乎无法思考,本能的就想尖叫呼救,后来又生生的吞回了喉咙里。 那人收回目光,冷冷的盯了一眼绿桑,绿桑大着胆子挺身上前:“你要杀就杀我,莫要伤了我家姑娘。” 像是冷笑了一声,又像是因为极度痛苦控制不住轻轻哼了一声,那人没有说话,慢慢抬起左手探向胸口处,似乎想要拿出什么。 “你......” 孟九思看到他胸襟处洇湿了一大片,虽然天黑,他又穿着玄色夜行衣,她看不出来,但他气息不稳,就连拿住剑的手也在颤抖,而且血腥味这么浓,他一定受伤了。 她伸手指了一指他,轻声道,“流血了。” 他还是没有说话,极力忍住痛苦终于从胸口摸出一枚簪子递到绿桑面前,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艰难的启口道:“你......拿着此......物,速......去......” 他的声音突然淹没在浓浓夜色里,身形一晃,整个人往后直直倒了下去,在倒下之前,他手中的长剑瞬间滑落,几乎与他同时跌落在地。 “姑娘,他......他怎么了?” 刚刚还吓个半死的绿桑见他突然倒下,心里着实舒了一口气,可是她从来没见过死人,又在这深深黑夜,心中的恐惧并未减少半分。 孟九思没想到他倒的这样快,看来她已经躲过了一劫,否则,即使他不伤她,也会耽误她的功夫。 她若回去迟了,事情就麻烦了。 “他受伤晕倒了......” 她凉薄的想要说出马上离开的话,不知为何,她没有说出口,而是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 “姑娘,他......死了吗?”绿桑声音颤抖。 孟九思摇了摇头,心里有过一瞬间的犹豫和好奇,要不要扯下他脸上的面具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张脸能配得上这样的眼睛。 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只是小心的扒开他胸前的衣襟,看到胸口处有一个怵目惊心,血肉模糊的伤口,还有鲜血在不停的渗出,孟九思的眉头紧皱了一下。 这人伤的好重。 “绿桑,赶紧把包袱里的金疮药拿来,许还有救。” 这一次晚上出来,她们做足了准备,不仅带了金疮药,还带了迷药,匕首,就是怕途中出现什么不可测的意外。 “......哦。” 绿桑见他流了这么多的血,愣了一下,才急慌慌从包袱里拿出药瓶,打开盖递到了孟九思的面前。 孟九思冷静的接过药瓶,又抽出一方洁白的软帕,小心翼翼的帮他擦拭了伤口处的鲜血,将药倒在了他的伤口处,顺势用刀割裂下裙角,扯了他腰间束带,干净利落的替他包扎好。 包扎好之后,二人合力将他抬到了一颗茂盛的大树下依靠着。 做完这一切,两人已累的气喘吁吁,脸上滚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孟九思拭了汗,抬头一看,月亮升到了更高的黛色苍穹。 秀致无双的眉毛拧了拧,快来不及了,身上沾染的污血还要处理,她不能再耽搁下去。 “我只能帮你到这儿,活不活全看你自己的运气了。” ...... 两刻钟后。 定远将军府,荣景堂。 灯火通明的大堂内如凝胶般令人窒息,几乎所有人都努力控制着呼吸声,连声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喘大了气让坐在堂上的老太太听到了。 15当面对质 老太太正歪在搭着秋香色六合同春椅袱的紫檀椅上,低垂着双眼,手抚在额头上,遮挡住了她眼底山雨欲来的勃然怒火。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想克制住将要爆发的怒火,重重的吐了一口气方抬起眼眸盯着底下的崔妈妈望了一眼,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一出手就拿下了府里的姑娘与人私奔,你说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我该如何赏你呢?” 崔妈妈知道老太太最讨厌大房的人,何况孟九思将四姑娘推入莲心湖不说,还敢杖责林妈妈,老太太必定恨毒了她,过来时便存了邀功的心思,可是听老太太的语气阴阳怪气的,她心里犯起了嘀咕,也不知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 小心翼翼的上前,陪笑道:“老太太说的哪里话,这些都是我们做奴婢的本份,哪里敢邀功呢。” 老太太冷笑更甚:“你倒乖觉。”说着,不耐烦的挥挥手,“罢了,事已至此,先将那个不要脸的下流种子带上来!” 很快,一对狼狈无比的男女被人拖了进来,推倒在地。 二人俱被五花大绑,嘴里堵了棉布,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老太太终于压抑不住情绪,嫌恶而愤怒的盯了一眼孟婉仪,厉声道:“仪丫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与人私通,你可知这是沉塘的大罪!” “呜呜......” 孟婉仪鬓乱钗横,狼狈的倒在地上,一身碧青的罗衫衬着她苍白的脸泛起青灰之色,她眼中含泪,屈辱而悲愤的盯着高高在上的老太太拼命摇头。 老太太看了崔妈妈一眼,崔妈妈会意,赶紧拿下了堵在孟婉仪嘴里的棉布,孟婉仪扯了扯被堵的发麻的嘴,立刻浑身颤抖的哭着喊冤。 “老太太,冤枉啊,与人私奔的不是孙女,是......” 说到这里,她用力咬出下唇,欲言又止,眼中的泪水如泉般滑落,啪嗒啪嗒落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捉贼捉脏,捉奸拿双,你都已经被人拿住了现形,你还敢狡辩?!” “不,孙女没有狡辩,与沈公子私奔的人是三姐姐,不是我!”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孟婉仪连下嘴唇都咬破了,玉指一伸指到沈群的脸上,“不信,你问他,今晚和他私奔人的是不是三姐姐?” 老太太瞳仁一缩,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精光,转眸鄙夷的看了一眼沈群。 彼时沈群虽然已经狼狈之极,发丝衣散尽乱,但他一向自以为拥有文人风骨,是以,高仰着下巴,倨傲的盯着老太太。 有下人走过来也拔了他嘴里的棉布,老太太沉声一喝:“说,与你私奔的人是谁?” 沈群将头仰的更高,一言不发。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没有弄清楚什么情况之前,他不敢胡乱开口。 “沈公子,你怎么不说话?”他不说话,孟婉仪急了,声音哽咽,“老太太,你若不信就派人去陶怡阁将三姐姐传来,我要与她当面对质!” 菩萨保佑孟九思那个贱人还没有回来,那样不用对质,她也无法解释清楚这么晚她为何不在府里,而且红芍是她的人,她相信有红芍为她做证,孟九思就无法抵赖。 孟九思写给阿良的退婚信还在她那里,这也是有力的证据,想到这里,她惊惶的心平定了一些。 “来人啦,去陶怡阁将三姑娘带来!” 因为孟九思忤逆顶撞,老太太心里的这口气倒现在都没顺,比起孟婉仪,她更加讨厌孟九思,讨厌到恨不能治死她。 就在孟婉仪一边祈祷着孟九思没有回来的时候,门帘响了。 孟婉仪回头一看,就看到孟九思穿着一身简素的月白色罗衫,莲步款款从门的那端走来,刹那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黯淡下去,唯有她身上散发着夺目的光芒。 似乎刚刚睡醒,一双清澈的星眸里流淌着迷离的水色,波光婉转,美艳不可方物。 孟婉仪狠狠一震,目瞪口呆。 这贱人果然回来了! 孟九思走过来,眸光从沈群脸上淡淡扫过,最后将视线定在孟婉仪的脸上,惊疑道:“五妹妹,你怎么了?” 孟婉仪见她没事人一样,气恨的差点呕出一大口血来,她红着眼眶,愤怒的盯着她:“三姐姐,你何必明知故问,明明今晚要与沈公子私奔的是人,却让我替你背了这黑锅?” “哦?”孟九思嘴唇微微一勾,冷笑道,“五妹妹此话何意,我竟听不明白,什么沈公子,什么背黑锅?” “你——”孟婉仪见她推的一干二净,顿时大怒,伸手指着沈群道,“三姐姐,你敢说你不认识他?” 孟九思复又的看向沈群,眼神坦荡无惧:“这位公子,你认识我吗?” 顿时,堂内所有的目光都盯到了沈群身上。 纵使见过了她的美貌,也是相约要与他厮守终身的人,此时迎到她清冽如天上明月般的眼睛,他还是浑身一荡,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磕磕巴巴的从嘴里吐出两个字:“认识。” 老太太眼中精芒一闪,立刻发作道:“思丫头,你好大的胆子,你还敢说你不认识他!” “老太太,孙女听说府里出了大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这里,孟婉芳眉尖难掩兴奋之色,急步走了进来,因为走的太急,说话时还有些气喘。 她早已得到消息孟婉仪与奸夫被捉了回来,本就按捺不住一颗激动的心,想要跑过来狠狠的嘲笑孟婉仪一番,被二夫人按住了。 二夫人忌惮大房已久,如今大房闹出这样的丑事,她自然想过来瞧热闹,但捉奸的人是她派去的,如果这时候她再跑过去,难免有落井下石的嫌疑,所以便耐住性子和女儿一起在屋里等消息。 就在刚刚,有小丫头来报,说与人私奔的是三姑娘孟九思,这一下子,孟婉芳激动的心快要飞起,她正恨没办法报仇,不想机会来了,哪里还能忍耐得住,怀揣着一颗雀跃的心飞也似的跑了过来。 16还不从实招来 私奔之罪一旦坐实,不弄死孟九思,也要让她脱层皮,就算大伯回来了也没脸袒护她。 老太太不想这时孟婉芳会突然冲进来,这等污秽之事哪是她这么清白的姑娘可以听的,没的辱没了耳朵。 她不由的沉了沉脸色,声音却含着下意识的宠溺:“芳丫头,这么晚了,你不息下,跑到这里来作甚?” 孟婉芳仗着老太太的宠爱,丝毫不把老太太的脸色放在眼里,一双略显尖刻的吊梢三角眼鄙夷的从孟婉芳和沈群的脸上扫过,又看向孟九思,忍不住从鼻子里轻哼出一声。 “老太太,我刚才和母亲在屋里做针线,突然听人说五妹妹犯了事被抓了回来,我想着大家同是姐妹,心里着急,岂能不亲自过来看看。” 老太太面色稍霁,点头赞许道:“还是芳丫头最知礼,懂得姐妹同气连枝的道理,偏生你这个混帐东西......” 说着,她恨铁不成钢的剜了孟婉仪一眼,表面上说给她听,实则说给孟九思听。 她气的咬了咬牙,再看孟九思时,眼睛里几乎带着恨毒之意:“思丫头,你和仪丫头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她总不可能红口白牙的污蔑你,你还不从实招来!” “什么?”孟婉芳内心更加激动,故作惊讶之态,伸手捂住了自己笑的差点扬起的嘴角,不等孟九思开口便抢在前面道,“老太太,与人私奔的不是五妹妹吗,你何故质问三姐姐?” 老太太手指颤颤,指向孟九思:“你问问这个下流种子做出了什么事?” “老太太,事情还没查清,你就急着往我身上泼脏水,这未免太武断了。” 孟九思连看也未看孟婉芳,只是淡淡的抬眸看了老太太一眼,再说话时,眸光陡然一凛。 “难道就因为我不是老太太嫡亲的孙女,老太太就可以颠倒是非黑白,随意污蔑我吗?” 老太太未料沈群都已经承认他们相识了,她还敢如此大胆的当众置喙她,她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惊怒道:“他都承认了,你还敢说我污蔑你,思丫头,你究竟是何居心?” “是吗?”孟九思眼中闪过一丝清冷的讥嘲,居高临下的看向沈群,淡声问道,“这位公子,你当真认识我吗?” 她敢肯定此时的沈群不会出卖她,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究竟是谁设下的局,更知道孟婉仪心仪的是人薛良,与他断无可能。 他素来心高气傲,却每每因为贫穷而四处碰壁,他曾发下宏愿,有朝一日定要飞黄腾达,光耀门楣,可是他却穷困潦倒的连买书的钱都没有。 她现在是他手里能抓住的希望,他不会轻易放弃。 而且,十天前,她还救过他,在孟婉仪和她之间,他更愿意相信的人应该是自己。 退一万步说,即使他敢承认今晚与他私奔的人是自己,她也有办法说他是受了孟婉仪的指使。 沈群愣了一下,惊惶的摇了摇头,这一摇把本就摇摇欲坠的束发木簪摇落下来,顿时乱发披散下来,他目露哀切和疑惑盯着孟九思。 “......长平双姝之名谁人不知,孟家大姑娘孟九安,孟家三姑娘孟九思,她......”他转头看了看孟婉仪,目光里多了一丝愤怒,“仪妹叫你三姐姐,所以我可以断定你就是孟九思,所以才说认识。” 不会的。 黛黛不会害他的,在马车朝着他冲过来的时候,她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将他一把推开,这样舍已救他的黛黛怎会害他。 一定是孟婉仪这个贱女人设局想陷害他和黛黛,结果不知怎么回事,反害了自己。 孟婉仪听了,瞳仁骤然一缩,素来文静的她,又羞又怒,挣的脸色通红,若不是被绑着无法动弹,她恨不能冲上来撕了沈群的嘴。 她厉声道:“好你个沈群,竟然反咬一口污蔑我,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她忽然拔高了音量,锐利的声音几乎刺破沉沉黑夜,她狠狠的盯着孟九思,“是她指使你的!” “我指使他......”孟九思冷笑了两声,“五妹妹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难道这位公子傻了不成,冒这么大风险就为了帮我栽脏你?往小了说,毁了名声,往大了说,丢了性命都有可能。” 一听丢了性命,沈群抖了两抖。 “若我许以重金,或许妹妹还有话说,可是我素日里得的月钱用不了的都尽数交给了母亲,不要说重金,这会子连十两子银子都拿不出来,我拿什么来找人为我卖命。” “......” “况且瞧这位公子,倒像个读书人,我读书虽少,但也知道读书人有读书人的风骨,安能为了五斗米而折腰。” 还没抖完的沈群听了,立马挺起了脊梁骨。 还是黛黛了解他啊,他怎么可能为了五斗米而折腰。 黛黛没银子不要紧,她有珠宝首鉓啊,应该能勉力支撑到他金榜题名的那一天了。 他可不是要白花黛黛的钱,就凭他的才华,一定可以让黛黛过上好日子,再说他和黛黛形同一人,花她的钱和花别人的钱不可同日而语。 正想到,又听到孟九思的声音淡淡响起。 “还有,我为什么栽脏自己的亲妹妹?” “......” 孟九思朝着孟婉仪的方向走了两步。 “你犯下私奔之罪,只会带累坏我的名声,我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 “母亲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去静安寺,难道五妹妹以为,是我说动母亲去的,我有这个能耐吗,我能说得动母亲吗?” 她的步步逼问,堵的孟婉仪愣愣的瞪着双眼哑口无言的盯着她。 她没有想到,她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竟成了对付自己的利器。 见孟婉仪压根就不是孟九思的对手,孟婉芳急得沉不住性子了,她刚刚落座准备看看热闹,霍地的下人椅子上站起,正要开口说话,老太太忽然冷冷喝了一声。 “仪丫头,思丫头说的有几分道理,而且这贼人刚亲口唤你仪妹,你怎么还敢攀扯到思丫头身上,她可是你的亲姐姐。” ------题外话------ 以后一般固定在早上八点发文哦,星星眼求收求评,么么哒~~ 17退婚书 老太太话虽然是对着孟婉仪说的,可一双难掩失望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孟九思,她突然无力的叹了一声,声音稍缓。 “左不过还有两个多月,你父亲就要归家,他素来最看重思丫头,你却这样红口白牙污蔑你的亲姐姐,我今天若不替思丫头分证了清白,到时如何见你父亲。” 关键时刻,她搬出了孟秦,听着是替孟九思说话,实则是想戳孟婉仪的心窝子。 府里谁人不知孟九思才是孟秦最疼爱的女儿。 果然,这话就像一柄利刃将孟婉仪的心一刀一刀戳成了筛子,她双眼含泪,血般的红,大声争辨。 “没有,我没有污蔑她,她亲手写了退婚书给薛家二公子,还逼着薛家二公子归还订婚信物玲珑玉佩,她身边的红芍看不过眼将信交给了我,我怕三姐姐一时糊涂,铸下大错,迫不得已才带人去追她,谁知道却着了她的道。” “退婚书呢。”孟婉芳终于有机会跳了出来,“退婚书在哪里?” 一个已定了婚约的女子,无缘无故写下退婚书,可见与人私奔的人定是孟九思。 老太太也道:“是啊,仪丫头,你说思丫头写了退婚书,怎不见你拿出来?” “在文珠那里,还有红芍,红芍可以为我做证。” 老太太沉声一喝:“来人啦,将文珠和红芍带过来!” 很快,文珠和红芍就被人押了过来,因为文珠伤了腿,几乎是被两个婆子架过来的。 红芍也没好到那里去,她一脸茫然之态,人刚刚醒来,两腿还发着软,就被两个粗使婆子连拖带拽带了过来。 一进屋,二人俱惊惶的跪下。 老太太刚要问话,屋外又响起一声嘶哑苍老而又痛苦的破锣嗓音:“老太太,奴婢……奴婢也来作证。” 被打得满身棒疮,几乎只剩下半条命的林妈妈一听闻此事,挣命似的求着人将她抬了过来,哪怕要去阎王殿见阎王爷,她也要拉着三姑娘一起下去。 孟婉仪见林妈妈也来了,只觉得这老婆子忒多事了,她强作镇定,眼泪水汪汪的盯向文珠,文珠会意,默默朝她点了点头,孟婉仪的心方安定了一些。 老太太微微掸了一眼林妈妈,她见浑身血污,满头乱发的腌臜模样,不由的皱深了眉头。 “老太太,奴婢……奴婢能……作证……”林妈妈故意没换衣服,就是想让老太太看到她被打的有多么的严重,她虚弱痛苦的几乎不能连贯的说一句完整的话,“三……姑娘不知……检点,早……早就在外……外面勾搭男……人……打小就做……过下九流戏……子……” “住口!”老太太沉声一喝。 这林妈妈真是越来越老背晦了,她刚挨了孟九思的打,就急不可耐的跑出来作证,谁信她的话。 她若有真凭实据,早向她汇报了,怎会等到这会子。 况且,她公然骂孟九思是下九流的戏子,这不给她脸上抹黑么,幸亏孟秦还未归家,若他在听了,岂不要怪罪到她头上。 身后的春华也皱皱眉,喝道:“老太太还没问话,哪轮到你来插嘴。” 林妈妈脸上的表情立刻僵住了,不敢相信的看向老太太,噏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又不敢再说下去。 老太太不再理她,看向文珠,冷声道:“文珠,思丫头是不是有一封书信在你这里?” 跪于堂下的沈群一惊,抖抖霍霍的偷偷看了孟九思一眼,孟九思却依旧一副镇定从容的样子,他的心略定了些。 若找出证据来,黛黛就完了,黛黛一完,还有谁能救他。 而且他发下誓言,此生定要娶一个绝色,没了黛黛,他到哪里再去寻一个绝色来,且不说她是孟大将军的女儿,且论她的样貌,长平城内几乎无人可比。 “是。”文珠膝行两步,从胸口处掏出一张信封,呈于老太太面前,恭敬道:“老太太,三姑娘写的退婚书在此,实在与我家姑娘不相干,还请老太太明鉴。” 孟婉芳兴奋的勾着脖子看了信封一眼,就有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春华走过来接过信,交到了老太太的手上。 老太太的心这时候又笃定了几分,既然这家丑非要扬,那她宁愿出丑的是孟九思,只要打开信,就足以定孟九思的罪。 到时候就算孟秦回来,只要有证据在手,也挑不出她什么错处。 况且咬出这件事的人也是孟秦的亲生女儿,这完全是大房的窝里斗,孟秦就是要怪,也只能怪温氏管教无方,与她有何干系。 “芳儿,你过来,替我看一看。” 她不大识字,她身边的大丫头也不识字,此时正是用得着孟婉芳的地方。 她本不想让孟婉芳来的,既然她来了,就顺便她见识见识这宅院里的阴秽之事,省得它日嫁到别人家还水晶似的一个人,凭白遭人暗算了去。 孟婉芳几乎狂喜,接过信时就好像接过了能拿捏孟九思生死的利刃,她嘴角难掩得意的笑,用小指甲盖勾起信封封口,从里面拿出一纸信笺来。 就在她两眼放光,打开花笺纸时,嘴角的笑意突然僵住了,随之龟裂开来。 “怎么了,芳丫头?” 老太太察觉到她脸色不对,立马问她。 “这......这怎么可能?” 孟婉芳就像没有听见一样自言自语。 “芳丫头,到底怎么了?” 老太太已猜到不妙,这封信肯定有问题。 “老太太你看。”孟婉芳这才反应过来,大失所望,哭丧着脸将信递到老太太眼前,“这信是空白的。” 老太太定眼一看,脸色瞬间黯淡了几分。 “什么?!”孟婉仪根本不敢相信,“不可能,这封信怎么可能是空白的,文珠......”她突然看向文珠,“是不是你拿错信了?” 文珠惊惶不已,摇头道:“不......不可能,这就是红芍交给姑娘的那一封信,奴婢绝不可能拿错,绝不可能!” “那怎么可能是空白的,怎么可能?一定是你,孟婉芳,你撒谎!你和孟九思根本就是一伙的!” ------题外话------ 这收藏是吃了定风丹了么?一直不涨,作者君已哭晕在厕所~~ 挥挥小手绢求收藏~~ 18不祥人 孟婉芳正憋气的要命,听闻此言,拿着信气冲冲的走过来,趾高气昂的将信往孟九思面前一扔。 “孟婉仪,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这信上到底是有字无字?” 不,这怎么可能? 孟婉仪呆呆的盯着空白信纸,嘴角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 信纸上还有微微沁芳醉袭来,应该就是那一封信,难道...... 她突然有了一种更加不好的预感,转头看着文珠的眼神掺杂了怀疑,红芍都能背叛孟九思,为什么文珠不能,她厉声责问道,“文珠,是不是你?” 文珠被她怀疑的眼神吓坏了,赌咒发誓道:“不,奴婢绝不敢背叛姑娘换了退婚书,若奴婢有半句假话,就叫奴婢烂了舌头,被五雷轰顶。” “那就是你,孟九思,一定是你搞的鬼!” 信没了,证据就没了,孟婉仪近乎崩溃。 孟九思冷冷一笑:“五妹妹,你也太高看我了,我怎么能让好好的退婚书变成空白?” 她在墨中加了特殊的香料,一段时间后字迹便会消失,这并不是她无师自通,她是跟顾习之学的。 嫁给顾习之整整五年,也曾有过柔情蜜意的时候。 她记得, 他曾手执黛笔,为她描眉。 他曾雕琢玉簪,为她绾发。 他曾亲手调香,为她做胭脂水粉。 他也曾悉心教导,教她琴棋书画,挂画插花,烧香点茶。 只可惜幸福太过短暂,还长着翅膀会飞,他最终违背了诺言,将她打入地狱。 “就是你——”孟婉仪咬牙切齿,目眦欲裂,“红芍可以证明,要与沈群私奔的人就是你!” 孟九思笑声更冷,她淡淡的看了一眼红芍,红芍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抖擞起来,只觉得被她清凌凌的眸光看的如芒在背。 她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好的就睡了过去,等她醒过来时,竟然看到了绿桑,她心知不好,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稀里糊涂的被人拖到了这里。 就算她再糊涂,看到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红芍,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投靠五妹妹的?” 红芍身子一软,乱了方寸,急着指天道:“天地良心,姑娘,我没有。” “哦,果真没有吗?”孟九思声音更淡,淡的听不到一丝情绪。 “姑娘,真的没有。” “那我怎么听听风院的小丫头说,你在五妹妹那里得了不少好处呢。” “这是谁信口胡绉的,奴婢从来没拿过五姑娘的东西,一针一线都没有。” 孟九思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她的手腕,红芍一惊,这才想起,她实在太过喜欢这青玉镯子,一时没忍住就戴上了。 她心虚的将手缩了进去,孟九思声音陡变凌厉。 “若没有,五妹妹最心爱的青玉手镯怎么会跑到你的手上去?” 红芍吓得骨筋酥软,差点瘫软在地:“这......” 她支支吾吾的说不个所以然,两个婆子走上前,将她袖子往上一掳,露出腕上碧青莹润的玉镯来。 红芍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红芍,事已至此,你还不肯招供吗?”孟婉仪气急败坏。 红芍自知再无可能服侍孟九思,心慌的咚咚乱跳,哭着磕头道:“招,奴婢什么都招,三姑娘早就与沈公子私订终身,并相约今晚私奔......” 孟婉仪轻轻笑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红芍,你吃里扒外,背主求荣,你以为你说的话还有人相信吗?”她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傻子都能看穿的事,你以为老太太会看不穿吗?” “不,奴婢句句属实,没有一个字的谎言!” “荒唐!”孟九思冷喝一声,“你明明说没有拿过五妹妹一针一线,这青玉镯又怎么跑到你那里,难不成是你偷的?” “奴婢......” “够了!”老太太气的胸膛气伏不定,一张老脸也气的通红,春华不停的替她缕背,她气都难平,“你这胆大妄为的狗奴才,竟敢卖主求荣,还将泼天的脏水泼到主子身上,来人啦!将红芍拖下去重责二十大板,再找个人牙子来将她卖了!” 说完,她狠狠的盯了一眼半天都没再发言的林妈妈。 林妈妈见老太太眼神如此凌厉,心神一抖,想说什么时,惊恐间差点磕掉了自己的舌头。 完了,看来她又要倒大霉了。 亏她忠心耿耿跟了老太太这么久,她挨了打,几乎去了大半条命,老太太一句话都没,现在又要开发她。 “还有这刁奴,一并撵出去!” 孟九思的话滴水不漏,且堵得她无法反驳,她心中自知今晚无法摆布她了。 都说打蛇打七寸,她连半寸都没拿住,若强行再与孟九思撕破脸,等孟秦回来她也无法交待,只能暂且将满腔愤怒先发发泄到红芍和林妈妈身上。 “老太太,饶了奴婢吧,奴婢忠心耿耿跟了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饶命,老太太饶命啊......” 这边林妈妈刚哀嚎完,那边红芍又开始哀嚎。 “老太太......” 孟婉芳不想竟是这样让人大失所望的结果,她不甘的看着老太太想说什么。 老太太气的胸腔都快要爆炸了,偏偏拿孟九思一点法子都没有,立刻就瞪了孟婉芳一眼:“好了,芳丫头,天色不早了,你该歇息了。” “这......” 孟婉芳见老太太又动了大怒,气的一跺脚,冷哼一声,扭屁股离开了。 “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孟婉仪见大势已去,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脊梁骨一样,瘫软在地。 “来人啦!将这两个没有人伦的下流种子先关押起来,明日再发落!”老太太像发了狠似的,又目赤红,“今晚的事若再有一言半语传出去,定要拔了你们的舌头!” 比起整垮孟九思,整垮孟婉仪对她来说忽然变得索然无味,毕竟孟婉仪生的只算清秀,不要说和孟九安孟九思比了,就算比她的芳儿也差远了。 而且孟婉仪是二月里生的,天生不祥,一生下来就应该被送出去,偏大媳妇那个被屎糊了眼睛的东西要宠这样克父克母的东西。 高门大户,大抵不会要孟婉仪这样不吉利的媳妇。 19倒打一耙 孟九思就不同了,她虽然打小流落民间,名声也不大好听,却因长得美盛名在外,又早早与薛家订了娃娃亲,前途不可限量。 她素来不喜大房的人,孟秦的地位早已越过了二房,她怎么能让孟九思再越过她的嫡亲孙女,难道她二房就永无出头之日了吗。 这种仰人鼻息的憋屈日子,她过够了,偏偏自个儿子每日里不务正业,只知走鸡斗狗,遛鸟听戏,她只能将希望放到孙子孙女身上。 更何况孟九思如此忤逆,目无尊长,几次三番当众给她这个祖母没脸,她怎能容忍。 看来孟九思过去只是扮猪吃老虎,否则她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变得这么厉害起来,她忽然感觉到深深的威胁。 不过,在外人的眼里,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孟九思真与人私奔,她也不可能宣扬出去,顶多在府里偷偷处置了她。 正想着,就有人上来拖起了孟婉仪和沈群,沈群回头看了孟九思一眼,眼里带着哀求,黛黛会救他的,一定会的。 孟九思冷冷回视了他一眼,眼睛里没有半点温度,仿佛在瞧一个陌生人。 就在孟婉仪钗横鬓乱被人拖到门口的时候,她不知从哪里涌起一股力气,突然拼命的挣扎,大声叫道:“孟九思,你竟然这般害我,母亲不会饶过你的,不会的——” 孟九思站在那里,脸色一动未动。 可是她的心却在慢慢的滴血。 原来,心被伤的久了,还是会痛。 “好了,思丫头,今晚之事让你凭白受了委屈,等你父亲回来,我自会让他帮你主持公道,你先下去吧!” “是。” 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孟九思并没什么报复之后的快感,她只感觉到累。 如果可以,谁又愿意过这样勾心斗角的日子。 老太太怨愤的盯着她的背影,待她离开之后,才揉了揉疼的发涨的额角,弓着发颤的身子从椅子上走了下来。 仿佛一下子,她苍老了好几岁,即使有春华扶着她,她也颤巍巍的,另一个大丫头秋实见了,也赶紧前来搀扶,她看着秋实愤愤道:“去,去方园把那个蠢材给我叫过来。” 秋实知她说的蠢材是二夫人龚氏,连忙去了。 ...... 夜凉如水,一阵夜风袭裹着阵阵惨叫声甚是刺耳。 孟九思嘴角略噙起一抹冷笑,只瞬间便湮灭在黑暗里。 起先,惨叫声很大,还混着叫嚷声求饶声,落下十余板后。 “啊——” 最后一声尖锐的惨叫声传来,嗓子已扯哑了,只剩下无力而痛苦的呻吟声。 绿桑想起和红芍的往日情份,听她如此惨叫,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姑娘,这二十大板能把人打死了吧,能不能......” 绿桑心里虽然恨,但到底存了一份不忍。 孟九思的声音平静依旧:“绿桑,我知道你顾念与红芍一起长大的情份,你于心不忍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你更应该知道,有因才有果,红芍在出卖主子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就算今晚被打死了,也是她亲手种下的恶果,怨不得旁人。” 绿桑点点头,眼中的不忍渐渐褪去,暗自叹息一声道:“姑娘说的很是,奴婢记下了。” 是她太妇人之仁了,若不是姑娘事先识破红芍和五姑娘的阴谋,这时候姑娘已经被她们害得身败名裂了。 姑娘待她们向来不薄,对红芍更是亲如姐妹一般,红芍可曾顾念过一点点主仆之情? 比起林妈妈那样的真小人,红芍这样的伪君子更加可怕。 正想着,忽然从暗处气势汹汹的走出一个人人来,伸手就挡住了她们去路,这人身边还跟着两个丫头。 “哼,孟九思,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下流勾当!你天生就是个不要脸的小粉头。”那人一来,就目露凶光,出言不逊,“老太太被你糊弄过去了,我可不会被你糊弄,与那个穷酸秀才私奔的人定是你,是不是?” 绿桑一见是孟婉芳,立刻维护道:“什么下流勾当,什么小粉头,什么私奔,这也是正经姑娘该说出来的话?!” 孟婉芳顿时大怒,手一挥,一巴掌就抡了过来,绿桑躲闪不及,就在巴掌要重重掴到她脸上的时候,孟九思一抬手,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孟婉芳用力一挣,未料孟九思看似柔弱,力气却大的惊人,她竟挣扎不得,怒不可遏道:“孟九思,你什么意思,本小姐教训一个奴才也轮到上你插手吗?” “绿桑是我的人,就算要教训也轮不到你!”孟九思冷冷看着她,如冰雪一般,“还有,你认得那位沈公子吗?” 孟婉芳挣红了脸,咬牙否认道:“我一个清白的姑娘哪里会认得那样一个下流胚子。” 她知道沈群的穷酸身份,也是大丫头抚琴听来的,否则,她怎么可能让母亲派人去捉歼。 孟九思冷笑一声:“你若不认识他,如何知道他是个穷酸秀才?” 孟婉芳一怔:“......” 孟九思冷笑更甚:“可见你是认识他的,至少在之前,你打听过他的身份,你为什么要打听一个陌生男子的身份?” 她身边的大丫头抚琴见自家姑娘吃了瘪,挺身道:“我家姑娘何曾打听过了,不过是胡乱猜测而已,三姑娘休要将污水泼到我家姑娘身上。” “是呀,三姑娘,我家姑娘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可不是你能污蔑的。”另一个大丫头玉琴也上前维护。 绿桑冷笑道:“今日真是让我见识到什么叫贼喊捉贼,明明是你家四姑娘污蔑我家姑娘在先,现在你们反倒打一耙。” 两个丫头正气的涨红着脸要争辩,就听到孟九思冷的快要滴出水来的声音。 “孟婉芳,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胡乱猜测?”孟九思微微眯起眼睛,眼中寒意渗人,“你究竟安了什么心思,意图败坏我的名声?还是说,你仗着老太太的宠爱,可以无法无天!” “我......我哪有......你......不要血口喷人!” 20失权 孟婉芳过去从未见过孟九思这样的眼神,没由来的吓得萧瑟了一下,气势立时矮了大半截,说话时也打着颤。 孟九思狠狠的将她的手腕一甩,拂袖而去。 “孟九思!”孟婉芳气急败坏朝着她身后厉喝一声,“你不要太得意了,总有一天,我会撕下你的画皮,让大家看看你是什么货色,你给我等着!” 孟九思停下脚步,慢慢的回过头来,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 两刻钟后,方园。 二夫人龚氏一回房,孟婉芳就急忙忙的迎了过来,上前扶住龚氏的手道:“娘,这么晚了,老太太为什么叫你过去?” 龚氏脸上怒容未减,还夹杂着一丝失望颓败之色,她走到座椅旁,坐下来,手重重往扶椅上一捶,冷哼道:“老太太真是老糊涂了,为了一个外四路的孟九思,竟然叫我交出管家钥匙给那个贱人!” 孟婉芳大惊失色:“什么,老太太竟然要将管家权交给孟九思那个贱人!” 正在这时,屋里的小丫头端来了茶水,孟婉芳正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当即一挥手,将茶水打翻在地。 滚烫的乳白色茶水溅到她的秀鞋上,她惊的一跳,顿时恶狠狠的踹了那小丫头一脚,怒斥道:“好个狗奴才,想烫死本小姐吗?来人啦,将这谋害主子的狗东西给我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小丫头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下,将头磕的砰砰作响,哭着告饶:“姑娘饶命,太太饶命。” 龚氏不耐的挥挥手:“好了,你下去吧!” 小丫头如得了特赦令,爬起来,屁滚尿流的跑了。 别的丫头见状也不敢轻易过来,唯有龚氏身边的大丫金钗亲自过来收拾。 孟婉芳不依不饶道:“娘......” 龚氏拍了拍她的手:“这么大了,性子还是这样急,都没听娘把话说完就发了这通大火,为了一个奴婢气着自己值当吗?” “可是娘......” “你听娘说,老太太就算再糊涂,也不可能将管家权交给大房的人。” “那她交给谁了?” “还能有谁,还不是蒋家的那个贱人,一天到晚,就会使着花样,做小伏低的哄老太太开心。” “什么?”孟婉芳虽然气平了些,但到底还是不甘,“老太太真将管家权交给蒋姨娘了,凭什么,娘才是二房的正牌嫡妻,她一个下贱的姨娘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狗奴才罢了。” 龚氏无比愤怒,眉稍一拧,又重重的捶了一下扶椅。 “她就算再下贱,也是老太太的娘家人,我真是后悔啊,千不该万不该当初一时心软,答应老太太让那个贱人进门,更不该让她协理管家,让她一步步坐大,到头来,鸡飞蛋打,我反为那个贱人做了嫁衣裳。” “......” “若有朝一日,那个贱人生下一男半女,我的儿啊......”她突然哭了出来,眼泪水汪汪的看着孟婉芳,“到时候,你和信哥儿的地位恐怕都要保不住了。” 孟婉芳一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怒睁杏眼道:“凭什么,这不是宠妾灭妻嘛,我这就去问老太太去!” 龚氏起身将她一把拉住,又伸出食指狠狠在她额头上一戳:“你这丫头,怎么就沉不住性子,你也不看看思丫头,从前是怎样一个人,现在又是怎样一个人!” 不提还好,一提到孟九思立马戳到孟婉芳的痛处。 除了样貌,她自认为样样都比孟九思那个要饭花子强,怎么孟九思就能成为长平双姝,就能攀上薛家那样的世族大家。 而且,她的样貌也算极好,只是一站到孟九安和孟九思身边就生生被比了下去,想想就不服。 “我知道了,娘这是嫌弃女儿了,你若喜欢孟九思,就让她当你的女儿好了。” “你......你这说的什么糊涂话。”龚氏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松开手,颓然的倒在椅子上,泪如雨下,“你和信哥儿都是我的心肝儿肉,我爱还爱不过来,怎会可能会把那个小贱人认作女儿,你说这话,分明是戳为娘的心窝子啊。” 孟婉芳见龚氏哭的如此伤心,知道自己一时性急说错了话,连忙跪下,伸手扯了扯龚氏的裙角,哭道:“对不起,娘,女儿这是被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了。” 龚氏更加伤心不已,倾身扶起孟婉芳,娘儿两个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哭了好一会儿,龚氏拿出帕子先为孟婉芳拭了眼泪,抹了鼻涕,然后又接过金钗递过来的温热毛巾替她揾脸,自己洗过之后,娘儿两个才坐好说话。 “娘,女儿实在不能明白,明明是大房犯的错为什么要让娘来承担?” 龚氏无限愤懑和怨怼的叹道:“这不过是老太太寻得由头罢了,谁不知道蒋碧湘那个狐媚子是她心头第一得意人,亏她还冠冕堂皇的说了一大堆,还当我不知道她打得什么如意算盘。” 孟婉芳气道:“老太太究竟说什么了?” 龚氏眉心一皱,想起了老太太的话。 “老二媳妇,你可知我为何要罚你?” “你大张旗旗鼓的派人去捉歼,可曾顾念过芳丫头和信哥儿的名声,若仪丫头私奔之名传了出去,你以为芳丫头还能说到好人家,你以为信哥儿出门不会被人嘲笑,此其一。” “这件事疑点重重,有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芳丫头年纪小,心思单纯思虑不周也就罢了,你是经过事的人,又手握管家大权,竟冒冒然就做了这螳螂,此其二。” “既然做了,那就应该做的天衣无缝,怎么反到头来只捉住了一个小小的仪丫头,她是二月里生人,天生不祥,那些高门大户谁能瞧得上她,你这不是为了打老鼠反伤了玉瓶,得不偿失嘛,此其三。” “你身边的陪房还有脸跑到我面前来邀功,我不罚她已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件事,你不许让一个人宣扬出去,否则,唯你是问,还有,你瞧你近日精神不济,就让碧湘代你掌家吧!” 21大哥为你摘一朵幸福花 想到这里,龚氏心口处忽然一阵剧烈的疼痛,气得差点呕出一口血来,伸手抚了抚胸口,气恨恨道:“罢了,不提也罢,咱们暂且放过孟九思那个小贱人,摆布蒋碧湘那个大贱人才是要紧事!” “不行!”孟婉芳反对道,“不管是蒋碧湘那个大贱人,还是孟九思那个小贱人,我都要她们不得好死,娘,你有没有办法一起摆布了她们两个?” 龚氏面色一沉,低着头沉默良久,忽然唇角勾起一缕神秘的阴鸷笑容:“既然这样,不如让她们两个斗成乌眼鸡去,我倒要看看,这两个贱人谁更厉害些。” 不管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她都能坐收渔人之利。 ...... 第二日一早,孟九思刚刚醒来,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个清朗却又带着孩子气的熟悉声音。 “黛黛,黛黛......” “大少爷,大少爷,姑娘昨儿睡的太晚,这会子还没醒呢。” 绿桑知道自家姑娘不甚喜欢这个大哥,忙跑出来阻止。 “对了,对了,我倒忘了,黛黛病了好几日了,绿桑,你赶紧让我进去瞧瞧黛黛。” “大哥......” 孟九思在听到这个声音时,心神一震,涌起无限情感,她将锦褥一掀,急忙从床上跳了下来,趿了鞋子,连梳洗都顾不上,飞也似的朝着院子里奔去。 彼时,东方晨曦初露,轻薄的晨光微微打在他的身上,未沾染这世间任何尘埃,就如他的人一样,干净,清澈,美好的不像话。 这就是她的大哥孟怀璋。 从前,是她糊涂,将自己的不幸都归咎到阿姐和大哥身上。 直到她和沈群义绝时听闻阿姐和袁郎被挫骨扬灰,万念俱灰下想遁入空门的那个元宵节,大哥在去伽蓝寺为她送兔子灯,桃花糕和糖霜玉蜂儿时遭遇劫匪受了重伤。 “黛黛,是大哥没用,大哥弄丟了你,害得你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你回来后,大哥一直一直想好好保护你。” “可是大哥不仅没保护好你,连你爱吃的爱玩的,还有你让大哥照顾的七叶也照顾不好,对不起,黛黛......” “黛黛,你怎么哭了?你不要哭了,大哥这是要去找阿姐了,阿姐会做大哥最喜欢吃的麸蕈包子......” “不,大哥,是黛黛对不起你,对不起阿姐,你想吃麸蕈包子,黛黛给你做......” 当她将包子端来时,大哥已经走了。 从来没有过的悲伤袭卷了她,到那时,她才发现。 那个会笨拙的为她编兔子灯,那个会亲手为她做风筝,那个会在她生病时跑到寺里去为她求平安符,那个会巴巴从城东跑到城西头去为她买桃花糕,再从城西跑到城南买糖霜玉蜂儿的兄长不在了。 原来她很在意他的。 只可惜,迟了。 上天垂怜,又将阿姐和大哥还给她了。 “姑娘,你怎么......” 绿桑见她这样就跑了出来,满脸惊讶。 “没事,绿桑,你先下去吧!” 孟九思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清澈双眸隐隐含着泪,说话时也有些哽涩。 “黛黛,黛黛......”孟怀璋满面笑容的跑到她身边,又眯起一双好看的瑞凤眼上上下下将她仔仔细细打量,然后笑道,“我看你的小脸红扑扑的,像红苹果一样,你的病定是好了。” 孟九思看到他几乎带着讨好的笑容,心里既涌起一股暖流,又觉得有些酸痛,她冲着他温柔的笑了笑。 “大哥真聪明,一看我脸色就知道我的病好了。” 自从孟九思被孟秦找回来后,几乎再未对孟怀璋笑过,这一笑,让他受宠若惊,他不好意的挠挠头,从胸口处掏出一个油纸包来,献宝似的打开递到她的面前:“黛黛,你瞧,我给你带了冠春园的桃花糕,还热乎着呢。” 孟九思望着被他在胸口里捂到现在还热气腾腾的桃花糕,差点忍不住就泪崩了。 “这桃花糕好香啊!” 她赞了一声,颤着手接过桃花糕啊呜就咬了一口,目悬热泪的慢慢咽了下去。 “黛黛,你怎么哭了?” “...哦,这桃花糕太好吃了,好吃到哭。” 孟怀璋兴冲冲道:“那以后大哥天天买给你吃,还有你爱吃的糖霜玉蜂儿,今儿大哥赶的急,未来得及去,下午正好约了宸光兄去城南,到时给你带来。” 孟九思感动无比,心里暗想从城东到城西,再从城西到城南几乎绕了大半个城,她怎么能让大哥如此奔波。 她笑中含泪道:“以后大哥每个月帮我买一两回就足够了,否则我天天哭,还不把眼睛哭坏了。” “黛黛的眼睛是这个世上最美的眼睛,不能哭坏了,那以后我就听黛黛的,黛黛说想吃,大哥就去买。” “嗯。” “对了,我在静安寺帮你求了平安符,这符很灵的......”说话间,他又献宝似从腰间解下一枚红绸袋子,从里面掏出一枚用红绳系着平安符,“来,我给你系好。” 系好之后,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朵鲜嫩嫩的不知名的粉色花朵,兴奋道,“有了平安符,还有这幸福花,也一并戴上,可保我家黛黛一辈子平平安安,幸幸福福。” “幸福花?” 孟九思从未听过这个花名,也不认得此花,就在孟怀璋为她系好平安符,抬手要为她簪花时,她忽然一眼瞥见他皓玉般的手腕上几道深深的血痕。 “大哥,你怎么受伤了?” 孟怀璋惊了一下,慌张的将袍子拉扯下来遮住伤口:“没......没事的,就是一点点小伤而已。” 孟九思本不忍在这个时候泼他一盆凉水,可自打大哥七岁受伤以来,他的智力就一直停留在七岁,她害怕他再为她受到伤害。 她指了指他手中的粉花,温声问他:“大哥,是谁告诉你这叫幸福花的,你是不是摘花时受的伤?” 孟怀璋就好像做错了事要被夫子罚的孩子一样,立刻涨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的交叠着手指结结巴巴道:“是......是宸光兄告......告诉我......他......他说这种长在悬崖上的花能......给人带来幸福,所以叫幸......幸福花。” 22母女争执 孟九思一听就知道自家大哥又被宋宸光那个专爱戏耍他的王八蛋骗了,旁的也就罢了,他竟然混帐的骗大哥在悬崖上摘花。 她忍下怒气道:“大哥,宋宸光骗你呢,这花就是不知名的野花,根本不是什么幸福花,以后你莫要再和他厮混在一处了。”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哥跟宋宸光那个纨绔在一起不知闯了多少祸,但凡犯了事,大哥总是成了背锅的。 “什么,这个臭小子竟然敢骗我!”孟怀璋愤怒的将花一扔,怒道:“我马上找他算帐去!” 孟九思连忙拉住他:“大哥,你切莫再去寻他,他坏事做多了,总有人会收拾他。” 说完,她从地上捡起掉落在地的花朵,“这花虽然不是幸福花,却是大哥的一片心意,黛黛一样喜爱,只是大哥以后不要再轻信旁人了,有事可以问黛黛,黛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有......” 她看他的眼神忽然变得郑重。 “大哥你才是我的平安符,大哥安好,黛黛才能安好。” 孟怀璋听了,只觉得吃了蜜糖似的,心里甜滋滋的,心头的火气也跟着烟消云散了,挠着脑袋傻傻的点头。 “嗯,以后碰到什么事我就问黛黛,听黛黛的话。” “这才乖嘛。”孟九思就像看孩子似的,笑的宠溺,牵起他的手道,“走,回屋我帮你上点药,对了,阿姐还托人大老远的送来了新鲜果子和龙须酥呢。” 孟怀璋兴奋道:“什么,阿姐让人送龙须酥了?也不知阿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好想吃她蒸的麸蕈馅包子哦。” 孟九思正要回答,忽见温氏屋里的大丫头凌霜过来了,她福一福身子先行了礼方道:“三姑娘,大太太叫你过去。” 孟九思满脸柔色骤然凝结成冰。 ...... 竹园 孟九思刚走到屋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悲伤的哭泣声。 “我苦命的仪儿啊,怎么我一时不在,就被人污蔑遭了这样的折辱,这让她以后怎么活呀!” “夫人,老爷打了大胜仗马上就要回来了,老太太那里不敢拿五姑娘怎么样了,况且大家同是将军府的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否则,也不会等到现在还没有发落了。” “呜呜......”温氏哭的益发悲切,“话虽如此,可是仪儿她素来身子柔弱,哪经得起这样的搓磨,我刚刚去见她,她哭的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真是害怕......再说这件事若传了出去,我的仪儿一辈子就毁了。” 孟九思听了,皱起秀丽的眉头,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给母亲请安。” 温氏听到她的声音,突然抬起一双哭着肿成桃子的眼睛,眼光如刀子般从孟九思的脸上刮过,悲伤的脸孔已气的铁青,伸手指着孟九思,哆嗦着嘴唇道:“你这个孽障,你怎么能......怎么能......” 说着,她竟像是要背过气去,头往后仰了仰,嘴里抽出两口气,身边的桂嬷嬷连忙替她顺气,又替她按压太阳穴,她气方平了些,悲痛欲绝的责问道:“仪儿可是你的亲妹妹啊,你怎么能将脏水泼到她的身上,你这是想将她毁了么?” 孟九思心中一痛,虽然来之前就知道温氏会说什么,可是当听到她这样的责问时,她的心还是痛了。 温氏又哭着絮絮道:“你赶紧去老太太那里将事情交待清楚了,不能凭白让仪儿受了这么大的屈辱,我的仪儿她怎么能受得啊,你这是要逼死我的仪儿啊!” 前世再度轮回。 不管她做什么事,她的亲生母亲依旧厌她恶她,心里眼里只有孟婉仪。 够了,她受够了! 这一世,她不要再委屈求全,小心讨好,她不欠她们什么! 越是愤怒,她的脸色越是平静,她沉默的看着温氏,听她说完,忽然轻轻的笑了一声,声音出奇也的平静。 “母亲想让我说什么呢,说与人私奔的人不是五妹妹,是我对吗?” “......” “母亲可曾想过,如果我这样说了,我能受得吗?” “......” “凭什么五妹妹受不了,我就能受得了,又凭什么她的一生不能毁,我就一生就能毁,凭什么?!” 孟九思说到这里,声音陡然拔高。 “你......你你你......” 温氏眼泪停在眼眶里,愣住了,过去不管怎么样,黛黛可从来没敢这样质问她,她手指颤颤指着她,一时间竟拿不出话来堵她,气的脸色青中泛红,一口气又差点提不上来。 “有时候,我真是怀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孟九思声音开始发颤,“为什么同样是你的女儿,待遇却如此千差万别?” 温氏气极,霍地站起,尖叫道:“为什么,我告诉你为什么,那是你欠仪儿的,当年若不是你推了我一把,我的仪儿怎会早产在二月,差点被送到了庄子里去,是你害得她成了不祥人。” “你的仪儿,你口口声声你的仪儿,那我孟九思又算什么,算什么?!!” “......” 温氏张大嘴巴像是看什么怪物一样的看着她,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 屋子里顿时安静如鸡,就连想插嘴教训孟九思的桂嬷嬷,在迎到了孟九思噬人的眼光时,也缩了脖子站在那里,不敢支声。 怎么去一趟静安寺回来之后,三姑娘就性情大变了,听风阁前去报信的小丫头说三姑娘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差点将林妈妈打死,她还不大相信,现在亲眼一见,果真变了。 孟九思再压抑不住怒气,陡然间狂喝,说话时几乎咬着后槽牙。 “我从来都不欠孟婉仪的,更不欠母亲你的,就算欠,这么多年我也全部还了,当年我被什么人掳走,母亲你心里明白,你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我被掳走,却不敢声张,母亲心里更明白!!!” 听到这里,温氏久藏在心底深处的隐秘仿佛被人撕开,并放到太阳底下曝晒,她紧张的心咚咚乱跳,脸色发白,一双手发抖的拧着帕子,差点要将帕子撕裂开来。 她真是没想到,黛黛还能找回来,她还能回来。 其实,当初她不是没有歉疚,虽然她一直不太喜欢她,但也想着有朝一日能把她找回来,可是真等找回来之后,她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不再是从前的黛黛,她变得畏畏缩缩,粗鄙不堪,谎话连篇,把她带到哪里都丟尽了她的脸面。 更重要的是,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当年被人掳走之事,她越是歉疚越无法面对,越无法面对越不想面对,慢慢的竟生出一种眼不见为净的想法。 23夜袭 桂嬷嬷见温氏的脸心虚的改了样子,心知她必是想起了当年之事,忙道:“三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太太可是你的母亲,你......” “不,我没有这样的母亲!” 孟九思愤怒的截断她的话,明知不该再痛,因为不值得,心却如利剑穿心般的痛。 “她只是孟婉仪一个人的母亲,不是我的母亲,没有一个母亲为了一已私利,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人掳走却不发一言!” “你!混帐——” 温氏恼羞成怒,顺手就从桌上抄起一盏冒着热气的黑盏发了狠劲似的往孟九思身上砸去。 “黛黛,当心!” 说时迟,那时快,孟怀璋突然冲了进来,挡在了孟九思的身前,黑盏砰的一声砸到他的后背,然后摔碎在地。 “璋儿,谁让你进来的!” 温氏正暗自后悔一时冲动砸了茶杯,不管她如何怨恨女儿,但到底母女一场,过去她只是对她冷冷的,从来不曾出手伤她,今儿也是气极了,未料却砸到了儿子身上,她又痛又恨又悔又气。 “大哥,你有没有事?” 茶杯砸到自己身上,她连哼都不会哼一声,可是伤了大哥就不行。 “没事,没事。”孟怀璋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又睁着一双茫然而愤怒的眼睛盯着温氏,“母亲,你为什么要打黛黛?” 这些年,他一直觉得自己亏对黛黛,所以拼了命的想对她好,哪怕黛黛不接受他,他也要护着她。 这句话又戳到温氏的伤心处,她指着孟九思,看着孟怀璋道:“你也不看看她把仪儿害成什么样了,你还敢质问我为什么要打她。” “我家黛黛是这个世上最善良最美好的姑娘,她怎么可能伤害仪儿,不可能。” “你......” 你个傻子懂什么,一年前她带着儿女外出郊游中了蛇毒快死的时候,是仪儿冒着生命危险帮她吸出了毒血,黛黛呢?黛黛看到仪儿在为她吸毒血就吓得跑了,这怎么能怨她偏疼仪儿。 若不是仪儿,焉有她在? 话都滚到了嘴边,温氏又生生咽了下去,罢了,她跟这傻儿子计较什么,她痛心的看着他,叹道:“难道黛黛是你妹妹,仪儿就不是了?” 孟怀璋素来脑子不太灵光,这一下不知怎么突然灵光起来了,回了一句:“那儿子就要问母亲了,难道仪儿是你女儿,黛黛就不是了?” “......” 温氏被噎在那里。 “走,黛黛,大哥带你放风筝去!”说着,他拉起了孟九思的手。 “嗯。” 软软的小手被握在兄长宽厚温暖的掌心里,孟九思就算再痛,也不觉得痛了。 “......” 温氏双眼充血,就像被抽走了所有情绪一样,呆呆的盯着虚空的某处,紧咬着下嘴唇,默默的想着什么。 桂嬷嬷瞧她这样有些害怕,正想问她话,却听她喃喃道:“就算豁出这条命,我也要保住我的仪儿,我就不信老太太敢跟我鱼死网破!” 按理说,她是大房夫人,将军府的主母,管家之权应由她掌管,可是一来老爷孝顺,不计较这些,二来她素有头风痼疾,时常犯病,在管了一段日子家后,累觉繁琐,所以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管家大权交给了二房代管。 当初二房接管管家时可是打了保票的,只要她身子一好,想什么时候收回都行,哪知道这一代管就代管了这么多年。 只要她旧事重提,凭着老爷今天的地位,老太太不敢不答应。 果然,她跑到老太太那里义正辞严,破釜沉舟连恳求带威胁一番,老太太顺势同意将此事揭过去。 当然,老太太也不是吃素的,在蒋姨娘的献策下,让温氏亲笔写下一纸保证书,写明缘由,并保证从今往后不再插手府中事宜。 温氏原不同意,可是顾及爱女名声,不得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时光荏苒,堪堪已过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孟九思过得前所未有的平静,没事锻炼锻炼身体,做做针线,或者去小花房望着一盘灵芝发呆,一发就是半天呆,又或者春光大好时,跟着孟怀璋一起去郊游,放放风筝。 相比于陶怡阁的平静,竹园却闹的人仰马翻。 孟婉仪私奔之事虽然被揭了过去,但她心里却留下心病,也没脸再出去见人,从柴房一放回来就病了,每日里请医问药不断,病却缠缠绵绵不见好。 温氏急坏了心肠,也犯了头风之疾,实在忙坏了竹园的一众人等。 孟怀璋见母亲和妹妹都病了,除了陪孟九思放风筝,其它大多时间收敛了小孩儿爱玩的心性,侍疾在侧,就连孟婉芳,孟婉平人等也假惺惺的来探过几回病,独孟九思鲜少踏足竹园。 人都道三姑娘心狠,也有人道有因必有果,三姑娘是寒了心肠才不去的。 孟九思自己过自己的,浑不在意,只安心在家等待父亲归来。 算算时间,阿姐已怀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再过一月远去南陵曹鸿煊外祖家探病的阿姐就要回长平了。 孟九思想着亲手为小侄女娇娇做几件小衣服小鞋子,她素来不善女工,临时抱佛脚跟绿桑学着做,这一做,不知不觉就到了亥时。 揉着发酸的脖子一上床,沾了枕头就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感觉在黑暗中有一双视线注视着自己。 孟九思陡然睁开双眼。 黑暗中,她好似看见一个朦朦胧胧的黑影站在床前,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闭上眼睛再睁开,视线渐渐清晰,果然有个黑影正站在那里俯视看着她。 他的脸上戴着狰狞的傩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映着窗外淡凉的月光,他深邃的眼睛像是含了星子般,亮莹莹的,又像是随时就要扑上来捕食猎物的嗜血野兽。 她惊恐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尖叫出声,到底还是按耐住心中惊颤,将声音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谁?” 她努力镇定下来,声音却带着不可控的丝微颤抖。 话音刚落,他倾身下来,一把利刃抵到了她的喉咙,温热的肌肤触到冰冷的匕首,她再次感觉到了那种危险的感觉。 “把东西交出来!” 24不如做个交易 来人声音又冷又轻。 原来是他! 回来之后,她曾努力回想过,到底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就在昨天,大哥在她面前慨叹长平四公子之一,风华绝代的薛锦书就快要死了。 她骤然想起,她救的那个人就是薛国公府小公爷薛朝,字锦书。 她心中有过担忧,后来想想,他现在应该不会死,在她嫁给顾习之的那一天,他还和燕齐一起来将军府喝喜酒的。 她记得,那一天原本是风和日丽,鸿雁高飞的好日子,不想她上轿时突然狂风四起,吹落盖头,那盖头正好飞到了他的身上。 这会,她听他的声音已认出他就是那晚她所救的男人,不出所料应该就是薛朝,心中莫名的松了两分,惊诧而不解的盯着他:“什么东西?” “当时我交给你身边丫头的那枚金簪。” “什么金簪,我根本没拿。” “若不是你,那就是你丫头拿的。” 孟九思立刻反驳道:“非但我没拿,我可以保证我的丫头也没拿。” 薛朝皱了皱眉,幽深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会儿,半晌,凉凉的笑了一声:“你的保证算什么。”顿一顿,又道,“你本来就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既然金簪如此重要,那晚你为何要拿出来?” “此一时,彼一时,你赶紧交出来!” 孟九思生气的盯着他,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没拿就是没拿,你欲怎样?” “你说呢。”他忽然将刀移到她莹白如雪的脸上,目光里带着一丝邪肆的狠意,威胁道,“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若毁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孟九思更加生气:“你这个人怎么恩将仇报,我救了你,你反倒要毁我容貌。” 传言总不可靠,传言中那个连床都下不来,马上就要死去的病弱少年郎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夜潜将军府姑娘的闺房,拿着刀威胁她。 眼睛也不可靠,后来她又见过他一次,抛去他风华绝代的容貌不说,实在是个纯净如仙,高雅有礼的翩翩佳公子。 若非要鸡蛋里挑骨头,就是生的太过苍白,太过病弱了一些,比素来擅长扮演病弱小白花角色的孟婉仪还要病弱。 可眼前的男人哪有半点病弱有礼的样子,分明就是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白眼狼,根本不像燕齐说的那样,他过去是真的病弱的下不来床,后来幸而遇见神医才治好的。 看来,都是装的。 也不知装了这么多年,装的辛苦不辛苦。 亏她前世,从燕齐那里得闻他的死讯时,见燕齐不顾形象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她也陪着掉了几滴金豆子。 正想着,他忽然逼近了她一步,不以为然的轻嗤一声。 “你还敢提那晚的事,若非你多此一举,我何至于足足昏迷了一个多月。” 她惊讶而不满的盯着他道:“你什么意思,难道说,我救你还救错了?” “当然。”他紧紧盯着她,夜色下,她睡眼惺忪,像是笼着雾水般清澈迷离,他的心恍惚了一下,继尔道,“那晚我中了毒,你这丫头却多事为我包扎伤口导致毒气攻心,差点去见了阎王爷。” “......呃。” 她扯了扯嘴角。 见她语塞的样子,他冷笑道:“你误我大事,还令我遭了那番大罪,今日必当奉还。” “你......”孟九思呼吸一窒,声音变得颤抖,“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说呢?” 他冷笑更甚,突然之间收了刀,伸手过去一把就捏开了她的嘴,她感受到他的手指很冰凉,甚至比冷冰冰的匕首还要冰凉。 寻常男人哪会是这么刺骨寒冷的温度,若不是他神气活现的站在这里,倒真像个死人。 她垂死挣扎般呜咽了两声,他却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粒药丸扔进了她的嘴里,然后动作流畅的将她下巴往上一托,孟九思都没尝出药丸是什么味来,就已经滚了下去。 “咳咳咳......” 在他手松开的那刹那,孟九思咳了两声,迅速的伏到床边,将手伸进喉咙里想将药丸吐出来。 他恶意的笑了笑:“我劝你不要再徒劳了,两日之内,若无解药,便会全身溃烂而死。” 孟九思慢慢的抬起头愤怒的盯着他,因为干呕,眼睛里逼出了泪水,泪水点点像是夜空中的星子在闪烁。 他微微怔了一下。 她压抑住复杂情绪:“你究竟想怎样?” “交出金簪!” “我已经说过,我没有拿你的金簪,你为什么不肯相信?” 他再度倾过身来,逼视着她的眼睛,像是要透过她的身体看穿她的灵魂。 若她是自己印象中那个空有其表,养在深闺的花瓶美人,或许他还能信她几分,可是那一晚,他亲耳听到她和她丫头说的话,她竟然不动声色的设计自己的亲妹妹,可见她绝对是个颇有沉府,心思狡诈的小狐狸。 她的话,他焉能相信。 他盯着她的时候,她也毫不丝弱的盯着他。 慢慢的对视变成对执。 良久,他移开了目光,声音含了几分沙哑:“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你又是谁,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会给我解药?” 他站直身体,反问道:“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那好。”她微微往床里挪了挪,与他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坐直身体看着他,心慢慢的冷静下来,“既然我们谁都不能信谁,那不如做个交易。” 他眼底掠过一丝惊讶:“交易?” “对,交易。”她点点头,“以物换物。” 他双手抄胸,似笑非笑道:“怎么,终于肯把金簪交出来了。” 孟九思淡淡的摇头:“你想错了,我说过,我并没有拿你的金簪,自然不可能用金簪来交换解药,我要给你的是另一件东西。” “......” 他一听,脸色立刻又沉了下来,眼里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冷冷的盯着她,没有说话。 这丫头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她凭什么认为,她给的东西就一定能换到解药?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25交换之物 孟九思慢慢从嘴里说出四个字:“七叶灵芝。” 前世,薛朝死时,燕齐哭的很伤心,那是她第一次见他哭,还哭的跟着女人似的。 她劝他节哀顺变。 他说:“黛黛,你不懂,他是我过命的兄弟,当年若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我知道,我听你说过,你一生下来便身中奇毒,每月毒发时如蚂蚁钻心,苦不堪言。” “......” “太医断言你活不过十三岁,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潜入绥国萧太后寝宫盗得七叶灵芝,并赶在你十四岁生辰的前一天带回来给你,救了你的性命。”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其二?” “黛黛,你果然在这里!” 她没有听到其二,因为顾习之来了,后面的事就很不愉快了,她不愿再想起。 算算时间,燕齐今年刚满十三岁。 恰好,她这里就有一枚现成的七叶灵芝,还是那一年她刚被父亲找回来,过的头一个生辰时大哥送给她的生辰礼物,那时七叶灵芝只是一粒种子。 大哥说这是七叶灵芝的种子,价值连城,珍贵的不得了,是他上山打猎时救了一位受伤的老爷爷,那位老爷爷作为谢礼送给他的。 大哥一向痴痴傻傻,她怎么可能相信他的话,只当他又被人骗了,所以她对这种子颇为嫌弃。 嫌弃归嫌弃,她还是将种子栽下了,许是她太过孤独,她有事没事便会跑花房来跟这些花花草草说说话,没想到只过了不到半个月,这粒种子竟然发芽了。 她依旧没有相信过这是真的七叶灵芝,只觉得它生的与旁的花草不同,叶片肉乎乎的,瞧着甚是可爱,她甚是喜爱,还为它取了个名字,就叫七叶。 后来她与沈群私奔了,本来她是想带走七叶,只是逃亡之路带着实在不便,便将七叶又交还给了大哥。 大哥说,他送给妹妹的东西绝不收回,没办法,她只能随便编了个谎搪塞了过去,让大哥代为照顾七叶。 又后来,不知七叶怎么就入了孟婉仪的法眼,她非要大哥将七叶送给她,大哥死活不同意。 当夜,花房里所有的花草在一夜之间全毁了,七叶也毁了,被人踹了个稀巴烂。 为此,大哥去找孟婉仪算帐,争执间,不知怎么回事孟婉仪就摔倒了,还被打碎在地的碎茶盏割破了手腕。 母亲大怒,甚至动了家法,将大哥打了个屁股开花。 这件事,她也是后来在大哥死后听他身边的吉祥提起的,她痛悔不已却迟了。 直到她嫁给顾习之三年多以后,又再次见到了七叶灵芝。 那是顾习之费尽心思,花了整整三年功夫弄来的。 当她见到那颗七叶灵芝时才知道大哥所言非虚,他当年给她的那粒种子当真就是七叶灵芝。 顾习之说自打她小产后身体一直不好,也难以受孕,有了七叶灵芝就可以彻底治好她的病。 可是当他真正得到七叶灵芝时,她们之间却彻底决裂了。 他绝口不提为她治病的事,还提出要休妻,她不愿,他就污蔑她盗走七叶灵芝送给了燕齐,无情的将她病中的她关进了静园,受尽折辱。 是她有眼无珠,不仅白白毁了七叶,还毁了自己。 这一生,她不能再把珍珠当鱼目,不管以后薛朝会不会为燕齐盗得七叶灵芝,至少她可以提前为燕齐解毒,以解他每月毒发之苦,毕竟前世她欠燕齐一个救命之恩。 只是,这时,她还没有机会结识燕齐,甚至连想见他一面都不可能。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一直在想如何能结识燕齐,并且顺理成章的将这七叶灵芝送给燕齐,不想薛朝竟然来了。 正好,她可以借他的手将七叶灵芝送给燕齐。 出神间,就听到薛朝惊讶甚至是控制不住惊喜的声音。 “什么,七叶灵芝?” “对,七叶灵芝。” 他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闪过惊喜的双眸立刻沉冷下来,用一种带着审视的目光居高临下的盯着她,径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七叶灵芝?” “......这个嘛。”孟九思小脑袋飞速运转,寻找着合理的说辞,“七叶灵芝价值连城,是起死回生的神药,谁不想要,用它换解药足够了。” 保险起见,若非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拆穿他的身份,以防他杀人灭口。 他隐藏在面俱下的嘴角讥诮的勾起:“若七叶灵芝真是起死回生的神药,你拿它解毒便可,何必多此一举跟我交换?”说着,他的声音骤然变得冷戾,“说!你究竟有何意图,若再敢撒一个字的谎,我......” “你欲如何?”她一反冷静之态,转而眨巴着眼睛委屈兮兮的看着她,稍稍酝酿一下情绪,眼睛里便染上泪光,“你堂堂一个大男人,一二再再而三威胁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算什么男人?” 看到她眼眶里有泪在打转,他的心莫名的慌了一下,嘴上却不肯表现出半点,反唇相讥道:“就你,还弱女子?” “我不弱,难道还比你强?”一说话,眼泪适时的滚落下来,声音哽咽,“我若比你厉害,何至于被你欺辱至此。” 眼泪,是女人,尤其是美人最好的武器,该用的时候还是要用用,前世,她就太愚执倔强了,伤心时,只喜欢一个人默默的流眼泪,从不在人前示弱。 他抽了一下嘴角:“我何时欺辱你了?” “你还敢说你没欺辱我!”孟九思含泪控诉,“从你一开始踏入我的闺房就在欺辱我了,若被人发现,我的名节就毁了。” “......” “这也就罢了,你又是刀,又是毒药,我的命都要断送在你手里了,这还不算欺辱,那什么才算欺辱?” 说到最后,豆大的珍珠泪汹涌而出,沿着香腮一滴滴滚落。 她干脆将头伏地膝盖上低低抽泣起来,哭的肩膀一颤一颤的。 看到她颤动的肩膀,他心头原本的怀疑不知不觉竟消退了许多,许是病的久了,他素来冷漠疏淡,从未对谁有过怜惜之意,不想此刻,他冷如冰霜的心竟微微融化了。 他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声音略微有些生硬道:“好了,别哭了,算我欺辱你行了吧!” 26戏弄 孟九思又抽泣了两声,这才抬起头来,眼睛里还蒙着温润的水气,像是笼着含雾烟水一般,楚楚动人,美不可言。 她直接抬起袖子拭了一把眼泪,仰脸望着他:“既知错了,那你还不把解药拿过来。” 他收起心中怜意,冷声道:“交出七叶灵芝,我自会给你解药。” “好!” 她很爽快的应了一声,旁若无人的从床上跳了下来,趿了绣鞋走到黄梨木衣架上取了一件外衣罩上。 他看着她,才这注意到她只穿了一身月白亵衣,薄薄的亵衣罩在她身上,香肩若削,轻肌弱骨,隐隐可见曲线玲珑。 他的脸不自在的红了红,然后瞥开目光,望向窗前月色。 很快,孟九思便带着他从后门来到后花园的花房,当她郑重其事捧着七叶灵芝要交到他手上时,她顿了顿,收回了手:“解药呢?” 他轻笑了一声,从袖囊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紫琉璃瓶,递到她的手中:“解药给你。” 二人一手交灵芝,一手交解药,孟九思赶紧打开紫琉璃瓶,一股扑鼻的甜香味袭来,顿觉沁入心脾。 这香味好熟悉,不用吃,她就知道是什么了。 她顿时怒了,生气的盯着他:“你这人怎么这般无赖,这琉璃瓶里分明就是糖霜玉蜂儿,你怎骗我是解药?” 他自在的捧着七叶灵芝,笑的少有欢快:“真不知道你是小狐狸还是傻瓜,我刚刚喂你吃下的是养荣丸,无毒,我如何给你解药。” “你?!” 孟九思方知自己被他戏弄了。 “谢了。”今日也不算白跑一遭,能得到这七叶灵芝,燕齐的身体就能安好了,他心里头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所以此刻心情甚好,连看她的眼神都温柔了许多,“后会有期。” 孟九思一张俏脸气的通红,虽然她也利用了他将七叶灵芝送给燕齐,可是被人恐吓,被人戏耍的滋味并不好受。 有期个屁! 她冷哼一声:“后会无期!” 他无奈一笑:“恐不能如你所愿。” 说完,一拂袖转身离去。 她终将嫁到薛家成为他的弟媳,到时候就算是一家人,一家人哪能不见面,想到此,心头微掠过一阵阴霾。 他一走,孟九思一颗紧绷的心渐渐松懈下来,好像刚刚重新经历了生死一样,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有些颓力的朝着房间走去。 ...... 翌日,又是一个晴光大好的天气,一切如旧。 早上照例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因为温氏和孟婉仪都病了,孟怀璋侍疾辛苦,所以老太太免她三人请安。 到了那里,就看到孟婉芳正乖巧的坐在老太太身侧,手里捧着刚剥好的羌桃,仔细吹去了皮送到了老太太的嘴边。 早有人禀报说三姑娘来了,老太太不动声色,接过羌桃吃了,笑着道:“怎怨我偏疼芳丫头,这孩子有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我,不像......” 她若有深意又抬头看了看孟九思,然后伸手指向下首坐着的几房夫人以及姑娘道,指桑骂槐道,“不像你们,都只在嘴上孝敬我,暗地里还不知怎么盘算我。” 二夫人龚氏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若真疼我家芳儿,怎不见你把管家钥匙交给我,这老东西分明口是心非。 七姑娘孟婉馨心中忿忿,暗里地也撇了撇嘴,眼中透过不服和嫉妒,六姑娘孟婉平则好像早已习惯的样子,脸上心平气和。 三夫人乔氏虽心中不服,表面上还是要讨好的,脸上堆上笑正要说两句,孟九思就走过来请安了,孟婉芳立刻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狠狠捏着手里的羌桃,恨不得生生捏碎。 这些日子她不大敢来找孟九思的麻烦,只要她消停,孟九思也不甚在意。 老太太目光阴冷的看了一眼孟九思,问道:“思丫头,你母亲和仪丫头怎么样了?” 不等孟九思回答,门帘一动,就有丫头来报:“老太太,蒋姨娘来了。” 二夫人龚氏脸色顿时暗了下去,三夫人乔氏瞧她摆着一张臭脸,暗觉爽快,同时心头又像吃了一坛子酸菜,酸得直冒泡,凭什么让一个下贱的姨娘主持中馈,当她们正头太太是死的么? 转头又冲着四夫人努努嘴,四夫人白氏一副不放心上的样子。 乔氏悻悻的瞪了白氏一样,暗骂一句:“装什么装,整天跟着活死人似的!” 孟九思转头去看,就看到一众丫头簇拥着一位丰肌玉骨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她身着秋香色描金边抹胸,外罩一件大红底蓝边白花直领对襟的过膝长褙,头上戴着赤金元宝冠,耳朵上垂着一对嵌红宝石耳珰,丰润的手腕上还戴着一对红珊瑚手串,打扮的甚是华贵夺目。 相比于打扮的中规中矩的龚氏,不明鲜艳妩媚了多少倍。 她一到,龚氏眼睛里几乎盯出了毒来。 “妾身给老太太请安。” 蒋姨娘无视旁人的眼光,袅袅婷婷走到老太太面前磕头请安。 老太太抬抬手,笑道:“这些日子你着实操劳了些,快起来吧!” “老太太将偌大的家业交给妾身,妾身再操劳也是应该的。” 蒋姨娘笑的恭敬,起身又朝着二夫人走来,眉尖隐着几分得意之色,微福了福身子,“见过太太。” 龚氏拉下脸来,冷笑道:“你如今当家旁的没学会,倒学会托大了,三回倒有两回迟来,让我们一屋子人等你一个姨娘,成何体统!” 她着重咬了咬姨娘二字。 孟婉芳正想附合,龚氏立刻朝着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掺和其中,凭白惹恼了老太太。 她自己倒是不怕,反正老太太也不喜欢她这个二媳妇。 蒋姨娘暗暗咬牙,但唇角还是含了一缕得体的笑容:“太太说的那里话,今儿发月钱,太太屋里的崔妈妈说短了她的月钱,闹到了妾身这里,这才耽搁的。” 龚氏脸上一变,张张唇想分辨,乔氏已经抢在她前头说话了。 “蒋姨娘这是弄错了吧,崔妈妈可是二嫂的陪房,谁敢短她的月钱?” 27协理管家 “就是这话呢。” 蒋姨娘掏出帕子拭了一下额角的汗珠子,然后将帕子掖到手串里,作出一副委屈状。 “妾身就算再大胆,也不敢短了她的月钱,是她自己忘了,上月她女儿病了,她跪求到我这里,我先给了她二两银子。” 孟婉芳脸色一变,有些心虚的垂下眼帘。 老太太将手中的黑瓷茶盏重重一顿,不满道:“你耳根子也忒软了,哪有先支月银的道理,若下人们有样学样,这府里还不乱套了。” 蒋姨娘无限委屈的看了一眼龚氏,一副什么都不敢说的样子,气的龚氏恨不能上前抓花她的脸。 这贱人惯会惺惺作态。 老太太立刻会意,一定是龚氏给蒋姨娘施压了,蒋姨娘生为妾室,不敢不从。 “老太太,妾身哪敢开这先例。”蒋姨娘立刻跪了下来,磕头道,“实在是瞧那崔妈妈可怜,又顾念她是太太的陪房,妾身怜贫恤老,情非得已才拿了自己的体已钱先借给她的,并未动官中半文钱。” 老太太脸色稍霁:“话虽如此,你怜贫恤老也该有个限度,下不为例!” “是,妾身再不敢了。” 这两人一来一去无疑于把龚氏的嘴巴子打的啪啪响,她的陪房不向她借钱,倒低三下四的跑去跟一个姨娘借钱,她憋了一口恶气闷在心里出不来,脸色铁青。 这一憋,憋出了早已在她肚子翻来覆去,掂量了许久的话。 “既然蒋姨娘这般心慈,连我房里的妈妈都能怜恤,不防再慈一些,让府里的姑娘们跟着你学习如何管家。” 说到此,孟婉平和孟婉馨的眼里俱露出隐隐期盼的光。 龚氏半点没接受到二位姑娘的期盼,转头看了一眼孟九思,喝了一口煮的浓浓的乳白色茶汤,润一润嗓子道:“尤其是我们家的三姑娘,早已说定了人家,眼看着就快出阁了,也该学习经济学问,管家大事,免得他日嫁到国公府上,让人家小瞧了去。” 此话一出,众人惊愕无比,独孟婉芳了然于胸,她虽不服,但先治了蒋姨娘,夺回管家权要紧。 孟九思惊愕之后,已明白过来。 看来龚氏想坐山观虎斗啊! 也好,这府里偌大的财产都是父亲拿命拼来的,她早就想收回了,最好收回家产离了这帮牛鬼神蛇分府别住才得清静。 她若有所思的转眸看向蒋姨娘,只见她已经吓白了脸色。 好不容易争来的管家权,怎能让她人分一杯羹,蒋姨娘心里咯噔一下,也不敢直接驳回龚氏的话,只能眨巴着两眼,向老太太求救。 老太太未料龚氏会说出这样的话,惊怒不已,狠狠的瞪了一眼龚氏,又有些失望的看了一眼孟婉芳。 孟婉芳作满脸无辜状。 老太太想想,孟婉芳深恨孟九思,断不可能和她母亲合谋提出这样的馊主意,深呼吸一口气,按下满心不快。 “话虽如此,不过思丫头年纪还小,尚未及笄,等到了及笄之年再说不迟,况且大郎就要回来了......” 三夫人乔氏暗自衡量一番,鼓起勇气打断了老太太的话:“老太太一说,我才想起,大伯哥就要回来了,若他一回来就看到思丫头能独当一面协理管家,定是高兴极了。” 老太太张张嘴,脸已经黑成锅底了。 总不能让二房独占了好处去,让大房和二房斗,她才高兴呢,说不定斗着斗着,好处就斗到了三房上头。 “再说,老太太的生辰就要到了,蒋姨娘一个人也忙不过来。”龚氏见乔氏帮腔,虽然知道她不怀好意,但也顾不得了,再接再励道,“我瞧思丫头近日益发稳重出息了,算起来,她才是大房正而八经的嫡长女,有她协理蒋姨娘管家才能不落人口舌,还能将老太太的生辰办的漂漂亮亮的。” 三太太乔氏一拍手,煽风点火道:“这真是四角俱全的好事啊。”说完,不忘拉上白氏,“弟妹你说呢?” 白氏看了一眼孟九思,见她到现在都没有上前拒绝的意思,微点了点头,难得的附合了一声:“三嫂说的很是。” 这到底是刮了哪门子邪风了,府里几房素来斗的乌眼鸡似的,此刻却史无前例的达成了一致,老太太气的快要呕血。 她迫不得已看向孟九思,一双老眼犹如利箭般射向孟九思:“思丫头,你说呢?” 听来听去,原来跟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孟婉平和孟婉馨眼里那点希望的小火苗瞬间熄灭了。 蒋姨娘不复刚才得意之态,手指颤颤,紧紧的拧着帕子,生怕孟九思腿儿搓麻绳,应了下来。 孟九思上前,微微欠身,顺理成章道:“得婶婶们如此看重,我也不好逆了她们的美意,便......勉为其难的接下吧!” 老太太:“......” 还勉为其难? 去她娘的勉为其难! 我看这小贱人早就觊觎管家大权了,偏偏这一帮蠢货要扶她上青云。 想上青云是吧,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我定要让你摔到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老太太暗自咬牙垂着头出了一会神,屋内立刻安静若鸡,一个个敛神屏气,连大气都不敢喘。 好半晌,老太太揉揉发涨的额角才抬起头,孟婉芳立刻狗腿的端了一碗刚烹的热热的茶汤递到她面前。 她接过茶勉强饮了一口,按下满肚子愤怒,一拍扶手道:“也罢,思丫头的确到了该管事的年纪,就让她先跟着蒋姨娘历练历练吧。”说完,若有深意的看向蒋姨娘,“以后你就多辛苦些,提点提点思丫头怎么管家。” 蒋姨娘立马收拾好一张哭丧的脸,从唇角边勉强挤出一缕僵硬的笑容:“是,妾身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着,斜挑着眉眼看向孟九思强颜欢笑道,“只是到时若有不到之处,还望三姑娘体谅。” 她丑话可说在前头了,到时出了什么岔子,可怨不得她。 孟九思微微笑道:“姨娘素来是个仔细人,怎会有不到之处,若真有......”她顿了顿,“那也是姨娘百密一疏,该体谅的我自当体谅。” 28安插眼线 蒋姨娘听孟九思的话说的滴水不漏,尤其在说到百密一疏四个字时故意放慢了速度,唯恐别人听不出她话中有话,说她故意给她使绊子。 她恨得只能捏起拳头,葱尖般的指甲在掌心里折断了。 见蒋姨娘吃了瘪,龚氏暗爽了一把。 蒋姨娘一眼瞧见龚氏脸上似带着得意之色,想分辨两句,又不想在面上做得太难看,凭白让龚氏,乔氏一帮小人得意了去,转眸看了看老太太,想听她示下。 老太太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思丫头,你身边现在只有绿桑一个一等大丫头吧?” 孟九思知道老太太要开始安插眼线了,心中冷笑一声,淡定道:“老太太怎么忘了,前些日子我回过老太太,我已经提拔了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叫青娥,现在身边已有了两个一等大丫头了。” 老太太哑然,这才想起孟九思好像是提过这么一嘴,当时她也未曾放在心上,不想现在竟被孟九思拿捏住了。 她顿了顿,眼睛飞速一转,旋即有了主意:“青娥那丫头好是好,年纪到底小了些,瞧着不大稳重,况且你现在就要协理管家了,身边没几个可靠的人不行,你屋里的张妈妈又回乡去了,这样吧!” 她转眸看了一眼身旁侍立的春华,春华立刻会意,手轻轻一拍,就从里屋走出来两个十五六岁的丫头,一个容长脸面,一个猪腰子脸面,都穿着淡蓝短褙,土黄百褶裙。 “夏语和冬雪你也认识,她二人最是稳重,夏语略识几个字,冬雪能算几个帐,正好给你使唤,就让她两个在你屋里做一等大丫头吧,按理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姑娘身边有四个一等大丫头也不为过。” 二夫人一听,不干了,立刻提议道:“思丫头提拔了青娥,那思丫头屋里还缺一个二等丫头,我屋里的芳玲也稳重的很,尤善针线,正好一起给思丫头使唤。” 乔氏听了,暗暗兴奋的咂嘴,二嫂和老太太杠上了,这下可有热闹瞧了。 孟九思知道躲不过去了,应道:“谢过老太太和二婶婶。” 老太太一眼看穿龚氏的意图,暗骂她是个糊涂种子,正想怼她两句,孟婉芳伸手扯了老太太的衣袖,撅起小嘴撒娇道:“老太太,同是府里嫡出的姑娘,三姐姐有四个一等大丫头,我才有两个,不公平,我也要四个。” 儿媳妇虽然很不可爱,但老太太是真疼孟婉芳,见她撒娇,心里的气消了两分:“好好好,我屋里的丫头你看重谁了,随便你挑。” “那还真的很难挑呢。”孟婉芳眨眨眼睛,“谁叫老太太会调理人,把人都调理的水葱似的,我都看花了眼,看看这样也好,那个也妙。” 孟婉馨嫉忿的撇了一下嘴,拉拉孟婉平道:“六姐姐,你瞧她那个轻狂样,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孟婉平暗暗咬着下嘴唇,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老太太噗嗤一笑,伸手朝她额头戳了一把:“你这丫头今儿嘴上抹了蜜不成?” 孟婉芳笑着滚到老太太怀里:“在老太太跟前孙女天天都跟吃了蜜似的,哪里还需要再抹蜜。” “猴儿,猴儿。”老太太益发宠溺的摩挲着她的头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偏爱,“信哥儿还小,如今也只有你能逗我开心了。” 孟婉馨实在看不下去,恰好有丫头过来说传早饭了,她顺势就告辞了。 于是,大家都散了。 一出屋,孟婉馨撇下孟婉平,主动走到孟九思面前,微福了福身子,半含酸的道喜:“恭喜三姐姐了。” “六妹妹客气了。” 孟九思声音很淡,显得有些疏离。 孟婉芳斜睨着眼看了看孟婉馨,啧啧两声讥讽道:“三姐姐还没怎么着呢,就有人巴儿狗似的摇着尾巴讨好卖乖去了,真真叫人没眼看。” 孟婉馨气的正要回嘴,随后走过来的乔氏“哟”了一声,立着两眼盯着孟婉芳道:“大家都是姐妹,若我家馨儿是巴儿狗,那芳丫头你又是什么?” 孟婉芳气的两眼直翻,待她好不容易组织好语言要驳斥时,乔氏已经将孟婉馨拉走了。 “什么东西嘛!”孟婉芳未能发挥,堵着一口气望着两人的背影一跺脚,骂了一声,又盯着孟九思挤兑她道,“得意什么,登高必跌重,当心摔死!” 孟九思回头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我若摔下,必有四妹妹你做垫背。” “你……” 这些日子,每每在言语上都吃了孟九思的亏,她心里很是不服,这会子绞尽脑汁的也想不出话来回她,气的脚狠狠的在地下碾着,不知碾死了几只倒霉的蚂蚁。 孟九思不再理她,回到陶怡阁后,绿桑就叫人摆了早饭。 早饭很清淡,有四碟小菜,一碗碧粳粥,一碟水晶蒸饺,一碟麸蕈馅包子。 刚准备用早饭,就看见孟怀璋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献宝般的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里,打开一看,是冒着热气的桃花糕。 孟九思吸吸鼻子一闻,赞道:“好香呀,真想吃这一口,大哥你就来了。”说完,朝他脸上覤了覤,见他眼眶乌青,憔悴了许多,心疼道,“昨儿又侍疾了一夜?” 孟怀璋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昨儿母亲咳的厉害,黛黛,你……” 说着,他忽然捂住了嘴,一副说错话的样子。 孟九思叹了一声,转头吩咐绿桑再添一副碗筷,多盛一碗碧粳粥来,复又看向孟怀璋道:“大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母亲并不想见我,我也不想讨那份嫌去。” 孟怀璋懊恼的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都怪我没用,不能保护好黛黛……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好大哥……” 若不是他无能,怎么在母亲面前说话一点份量都没有,害得黛黛从小到大都遭受母亲的冷落。 孟九思立刻拉住他的手,劝慰他道:“我的大哥是这个世上最好最称值的大哥,谁说没用的。” 29芳心暗许 “真的吗?”孟怀璋布着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激动的看着她,“黛黛你没哄大哥吧,我怕我听错了,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真的。”孟九思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重复道,“我的大哥是这个世上最好最称职的大哥。” 说完,伸手夹了一个白胖胖的包子塞到孟怀璋嘴里:“大哥你尝尝,这是我学阿姐做的麸蕈馅包子,早上刚刚做好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她原本是想自己先尝尝的,若吃着好,便送给大哥吃去,没想到大哥倒来了。 孟怀璋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嘴里咬着包子一边幸福的嚼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赞道:“我家黛黛也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黛黛……呃……这包子……” 说着,他忽然皱起了俊逸无双的眉头。 “怎么,这包子不好吃?” “不不不……” 他连忙摆摆手,将剩余的包子一口吞了下去,又重新拿起一个包子狼吞虎咽起来。 一边吞一边道,“好吃,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吃的麸蕈馅包子,比……比阿姐做的还……还好……嗝……” “瞧,噎着了吧。” 孟九思哭笑不得的看着他,起身走到他背后替他捶了捶背,绿桑端了一碗茶过来,孟九思接过茶喂他喝了一口,他方将包子吞咽干净。 孟九思放下茶,自己拿了包子掰开来一尝,眉毛立马皱成了一座小山:“呸!好酸,这包子怎么这么酸?” 绿桑见她酸成那样,感同身受的自己都要酸的流口水了,咽了两下口水道:“姑娘你别不是把醋当成酱油了吧?” 孟九思摇摇头道:“不可能呀,醋那么大的味道。” “对了……” 绿桑刚要说话,夏语,冬雪以及龚氏屋里芳琴一起来了,芳琴一见孟怀璋在这里用早饭,未语先飞红了脸。 虽说大少爷傻是傻了点,但他生的实在太好看,比画上的仙人还好看,况且他还是将军府正而八经的嫡长子,若能有造化守在他身边哪怕做个妾室她也心甘。 孟九思见她们三人来了,放下包子,正了脸色道:“三位姐姐勤勉的紧,这么快就过来了,可真是雪中送炭,以后我屋里就指着三位姐姐照管了,绿桑和青娥都是直性子,以后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三位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夏语立刻笑着上前,不卑不亢道:“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绿桑和青娥都是好的,我们过来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刚刚冬雪还和奴婢说,怕服侍的不好,惹了三姑娘的嫌弃。” 孟九思笑道:“你们都是老太太调理的人,最是稳重能干,我哪里会嫌弃呢。” 冬雪附合着笑道:“正是这话呢,夏语还和奴婢说了,三姑娘最是宽仁和气,又素来孝顺老太太,断不会嫌弃奴婢们的。” 孟九思似笑非笑的点点头。 芳琴见孟九思竟有赞赏之意,心中忿忿,大家本来都是同样的二等丫头,不想被老太太抢了先,提拔自己屋里的两个丫头占了一等大丫头位置,她却还是个二等丫头。 她欲上前说话,又顾忌着在孟怀璋面前,遂扭捏出一副美人样的姿态,福了福身子开口正要说话,孟怀璋抢在她前面说了。 “黛黛,这是怎么回事?”他眼睛从三个丫头身上略略扫过一遍,“你屋里不是有绿桑和青娥吗,怎么好好的老太太和二婶婶屋里的丫头都过来了?” 他这一眼什么意思都没有,落在芳琴的眼睛里就好像只看了她一人,她羞红了脸,两只眼睛半垂不垂,羞羞答答的看着他。 “大少爷还不知道吗,三姑娘就要协理管家了,老太太和二太太恐三姑娘一个人忙不过来,特意派奴婢过来帮衬的。” “什么?”孟怀璋惊的噗嗤一声喷出了嘴里的茶,“黛黛你要管家啦,天天被府里的那里琐事烦着岂不要累死?” 孟九思知他不过是小孩儿心性,哪懂得将钱和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好处,她摇头笑了笑,正要抽出腰间系的软帕为他拭去溅在身上的茶渍,芳琴已经灵俐的递过来一方绣着鱼戏莲叶的水红色软帕过来。 夏语和冬雪对望一眼,眼里俱露出不耻的笑意。 孟怀璋看也没看芳琴,直接伸手掸了掸,急道:“黛黛,你还是赶紧向老太太辞了吧,不然以后哪能自由自在的跟着大哥出去玩耍。” 芳琴见他没接,手堪堪的停在那里尴尬的不知所措,夏语和冬雪眼中的嘲笑更深了。 孟九思是过来人,岂能看不出芳琴的心思,她只作不知,冲着孟怀璋摇摇头,又看了二人一眼,淡笑道:“绿桑,还不快先带三位姐姐先安顿下来。” 绿桑道了声“是”,便请三人离开,夏语和冬雪都跟着走了,独芳琴恋恋不舍踟蹰着不愿离开。 孟九思正好叫住了她:“芳琴姐姐且留一步。” 芳琴正愁找不到借口留下,一听心中窃喜,一边偷眼看向孟怀璋,一边堆起满脸谄笑上前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事。”孟九思笑笑,“听闻姐姐言谈针线都是极好的,又生的这样一副好容貌,留在我这里只做个二等丫头着实委屈了,可惜我人微言轻,夏语和冬雪又是老太太屋里拨过来的人,连我都要让她们三分,还请姐姐日后多担待些。” 芳琴本就忿忿不平,同是二等,怎么别人提拔了,独她半点好处都没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心里明明气的滴血,脸上却勉强笑着。 “姑娘客气了,奴婢只望着能伺侯好姑娘就心满意足了,哪里敢说委屈二字,更不敢和老太太屋里的人比。” “姐姐真是心胸宽广之人,不亏是二婶婶屋里出来的人。”说着,拂拂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这下我可放心了,芳琴,你先下去吧!” 芳琴咬着嘴唇,无限憋屈的道了声是,便退下了,走了两步,又回头悄悄望了孟怀璋一眼。 30过继 孟九思见芳琴几次三番想要勾搭自家大哥,恨不能拿个大扫把直接将她扫走,只是时侯未到。 “黛黛……”孟怀璋伸了爪子过来,扯了扯孟九思的衣袖,眨巴着眼睛不解的看着她,“你不想跟大哥一起出去郊游放风筝了吗?” “大哥,我只是协理蒋姨娘管家,一样有时间和你一起出去郊游放风筝。” 孟怀璋复又高兴起来:“那就好,以后我家黛黛要协理管家了,谁要敢不听黛黛的话……”他舞了舞拳头,朝着拳头上吹了一口气,“我揍死他!” …… 方园 龚氏叉腰站在那里,竖着眉毛,正咬牙切齿的骂人。 “你这该死的老货,真是越老越活回去了,竟然腆着脸去跟那个不要脸的贱人借钱,丢尽了我的脸面!” 崔妈妈跪在下首,地下碎了一地的黑瓷片,她也不敢挪动,抹着眼泪哭的老泪纵横。 “太太可冤屈死奴婢了,奴婢何曾跟她一个姨娘借钱了。” 龚氏怒的嘴里喷出了唾沫腥子:“你还敢说我冤屈你,难道还要我拉着你去那贱人面前对执不成?” “奴婢的确从蒋姨娘那里拿了二两银子,可不是奴婢借的……”她指天竖起三指,堵咒发誓道,“奴婢不敢撒一个字的谎,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是那个贱人想拉拢奴婢,主动送给奴婢的。” 龚氏怒极反笑:“常言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难不成你还想学陶怡阁的红芍背主求荣不成?” “太太又冤屈死奴婢了,奴婢原不想拿,可是想着马上就是老太太的寿辰了,四姑娘是个孝顺的……” 说完,她滴溜着眼睛四下里看看,欲言又止。 龚氏见她有话要说,暂且按耐下怒气,屏退众人,崔妈妈这才慢慢哭诉着道来。 原来孟婉芳想亲手绣幅百寿图给老太太祝寿,又怕熬夜抠搂了眼睛,不能在牡丹园即将举办的赏花宴上大放异彩,遂想找人临摹她的针法。 恰好她认识一位吴绣娘,绣艺精湛,善于临摹各种针法,只是这吴绣娘性子固执又贪财,狮子大开口就是五十两。 孟婉芳月例有限,虽有老太太和太太时常拿体己贴补,奈何她大手大脚惯了,一时间竟筹不出五十两。 这种作弊之事怎么好宣之于口,孟婉芳卖了几样首饰东拼西凑好容易凑了四十几两,恰好蒋姨娘想贿赂崔妈妈,崔妈妈就顺势收下了,反正不拿白不拿。 崔妈妈想着这是蒋姨娘送给她的钱,跟月钱无关,所以短了她月钱时,她才去闹的,结果反被蒋姨娘污蔑,她又不敢在老太太面前道出事情原委,只能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龚氏听了,沉默良久,叹道:“这孩子心眼也忒实了,不拘送什么就行了,偏要送什么百寿图。” 老太太虽不通文墨,却极精通绣艺,芳儿的女工还是老太太亲自教过的,想瞒过她的眼睛,真是苦了她的芳儿了。 她俯下身,慢慢的朝崔妈妈伸出了手,扶她道:“都怨我太糊涂了,冤枉了你,快起来吧。” 崔妈妈颤颤起身,哽咽道:“不怨太太,要怨就怨蒋姨娘那个贱人,红口白牙的污蔑奴婢不说,还想挑拨奴婢和太太不和。” 龚氏一咬牙,气道:“那贱人两面三刀,着实可恶,我差点就着了她的道!”说完,往后退了两步,颓然跌在酸梨木大椅上,有些心灰道,“不仅老爷宠她,连老太太也宠她,我如何争得过?” 崔妈妈抹了眼泪,打起精神重新沏了一杯茶递给她:“太太有哥儿姐儿傍身,还怕她一个姨娘不成?” 龚氏抬眸看她,并未接茶:“话虽如此,她一个妾室如今都当家了,这不打我的脸吗?若再添个一男半女,我这正妻之位怕也要做到头了。” “太太快不要说这丧气话了。”崔妈妈将茶递的近了些,龚氏方接了茶,喝了一口便放下,崔妈妈又道,“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哪有宠妾灭妻的道理,难道老太太和老爷就不怕叫人知道了,被御史老爷参上一本?” “对!若真撕破了脸,谁也别想好过,我让我哥哥告到监察御史那里去。” 崔妈妈忙按下道:“事情也没到那样的地步,太太不是派了芳琴去三姑娘屋里吗?何况这将军府真正当家作主的人可是……” 说着,她伸出食指向着东南方向指了指。 龚氏不以为然道:“大嫂不过是个活死人罢了,咱们又捏住了她的小辫子,她爱女心切,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她翻不出什么水花来,三姑娘却不是个省油的灯,最最要紧的是,三姑娘很得大老爷喜欢,等大老爷回来,三姑娘的腰杆就挺得更直了。” “是啊!”龚氏这才点头一叹,“我时常劝芳儿不要有事没事在明面上跟三丫头对着干,这孩子偏不听,也罢,有蒋贱人跟她斗,她也得意不了多久,最好斗个鱼死网破我才称心。” “三姑娘再厉害也有限,总归要嫁人,左不过废份嫁妆罢了……”说着,崔妈妈更凑前一步,踌躇道:“太太,有一件事奴婢在肚子里翻来覆去思量许久,不知当讲不当讲。” 龚氏稍稍坐直身体:“你讲。” 崔妈妈掂量一下,斟酌着词句开口道:“奴婢想着璋哥儿是个傻的,大老爷又不肯纳妾,只守着大太太这个糊涂人过日子,大太太早年亏了身子,无望再生养,长房后继无人,不如把信哥儿过继给长房,这样……” “胡闹!”龚氏猛地一拍扶手,愤怒的打断了她的话,“信儿可是我的命根子,怎可过继到别人名下!” 见龚氏恼了,崔妈妈也不慌,力劝道:“太太,说句不怕得罪您的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大老爷当初就是过继过来的,这些年,府里全靠他撑着,这一回他又打了大胜仗,军功赫赫,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到时爵位让谁去袭,难不成还叫个傻子去袭爵?” 31意外之喜 龚氏一听,脸上怒色渐褪,沉了眉头似在沉思。 崔妈妈见她脸上似有松动,趁热打铁道:“爵位就不说了,只要信哥儿过继给长房,就是长房正经八百的嫡子,这偌大的家业不让信哥儿继承让谁继承?” “……” “太太刚刚还说怕蒋姨娘生下一男半女,若她真生下儿子,以她的心计,少不得也打了这样的主意,到时被她抢了先机,太太再后悔就迟了。” “……” “太太你细想想,奴婢说的可有几分道理?” 龚氏眉心一动,终于心服口服的点点头:“还是你思虑深远。” …… 孟九思用过早饭去了一趟了议事厅,心不在焉的听着蒋姨娘面带烦难之色,絮叨着跟她说府里的几位妈妈半夜吃酒斗牌,坏了规矩,别的也就罢了,头一个就是二太太屋里的崔妈妈。 她仗着是太太的陪房,惯会拿乔托大,早上请安时在老太太那里她已经参了崔妈妈一本,若再罚她,恐落下故意打压二太太的嫌隙,凭白惹二太太不快,正不知该如何办,想问问孟九思的意见。 孟九思伸手拍了拍嘴,打了个哈欠道:“姨娘是个老道的,这样的小事自己作主便是,何苦问我,我年纪小又懂什么?” 说完,又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寻了个理由就告辞了。 蒋姨娘本想着孟九思素来与孟婉芳不睦,那崔妈妈以前也狗仗人势,敢几次三番给孟九思脸子瞧,以为自己把揪到的小辫子主动递到孟九思手上,孟九思会抓紧机会不遗余力的打压,自己也正好借了她的手处置了龚氏的爪牙,不想孟九思还和从前一样,竟是个不中用的。 她正巴不得孟九思不中用,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心里立刻松懈两分,说了两句场面上的话,欢欢喜喜的亲自将孟九思送出了议事厅。 不管是想讨好,还是在蒋姨娘的授意下想故意刁难孟九思的丫头婆子,见她不过是敷衍的走了一遭,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一件多余的事没管,一个个张嘴结舌。 不是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么? 孟九思一把火没烧就熄了,于是她们也熄了或是讨好,或是刁难的心思。 孟九思带着绿桑和青娥回到陶怡阁,夏语,冬雪,芳琴俱是一脸的惊讶,夏语问道:“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莫不是……蒋姨娘为难姑娘了?” 孟九思一副疲惫之态,摇头道:“姨娘是老太太调教的人,怎会为难我,是我早上起的太早,有些犯困。” 说完,便打了个懒哈欠,命绿桑和青娥服侍她上床睡了。 三个丫头面面相覤,心中暗想,三姑娘还是那个三姑娘,莫不是老太太和二太太紧张过了头,草木皆兵了? 来之前,老太太跟她说:“我瞧思丫头近日主意大的很,你们两个过去也不要托大,事事先顺着她就是,若真想驳她的话,挑着芳琴去驳就行,我倒要看看我那个被猪油蒙了心的媳妇能翻出什么花花来。” 老太太在说这话的时候没想到,她的儿媳妇龚氏与她心有灵犀,也交待了芳琴同样的话。 是以,两方就算谁也不服谁,情况不明下,也没哪个先挑头,一时间陶怡阁倒异常平静了几天。 这几天,孟九思照例早上去议事厅做做样子,蒋姨娘也习惯了,随便说两句好话便将孟九思打发走了。 孟九思也不在意,她旨在于府里的账簿,蒋姨娘和老太太看得很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若不先令她们放松警惕,如何接触到最核心的账簿。 况且,龚氏想利用她和蒋姨娘斗,她偏不如她的愿,她就不信龚氏能坐得住。 她不管事,送过来的三个丫头也没了什么用处,一个个闲得发毛,每每去禀报主子时,也只是重复一句话。 “三姑娘到议事厅略坐坐便回,回来后不是待在花房,就是做针线活,要不就是跟着大少爷野到外头放风筝去。” 老太太和龚氏俱纳罕无比,也不知她是真不中用,还是假不中用。 老太太纳罕归纳罕,但也不敢轻易就掉以轻心,特别交待蒋姨娘多盯着些,龚氏却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这日,孟九思正绣着一只虎头鞋,绣来绣去总绣不好老虎的眼睛,闲了几天的芳琴忍不住了,连忙上前低头瞧了瞧,笑道:“姑娘试试用滚针法一层层绕着绣,先绣眼白,再修眼黑,绣的时候针脚眼需得互相掩藏起来,最后再捻一根银白丝线点缀瞳仁上头,老虎的眼睛就活了。” 孟九思皱皱眉道:“听你这么一说,心里虽亮堂了些,但这滚针法我着实不擅长。” 绿桑刚从韦鸿胪里取出茶饼,要用木待制捣成小块,听了笑道:“这一屋子人,莫要说姑娘,除了芳琴,恐怕没一个能绣出活灵活现的老虎眼睛。” 青娥端进来一碟子果子,亦笑道:“绿桑说的很是,府里谁不知,这些丫头里头论绣活芳琴若占第二,谁还占敢第一。” 芳琴被夸的有些飘飘然,挑起微带着得色的眉毛,笑道:“偏你们两个惯会拿我打趣,我哪里就敢占第一了,不过是粗手笨脚的一个人罢了。” 孟九思笑道:“她们两个也不完全是打趣你,你的确心灵手巧,绣艺非凡。”说着,话锋一转,突然叹息一声,“只可惜……” 芳琴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可惜什么?” “……哦,没什么。”孟九思似有难言之瘾,不想就此事再谈论下去,遂将手里的虎头鞋递到芳琴手上,“少不得要劳烦姐姐亲自教我这滚针法了。” 她越是不说,芳琴越是心如猫抓,总觉得孟九思有什么事瞒着她。 接过虎头鞋心中惴惴的教来,待到了午后孟九思小憩,终于寻了个机会悄悄将平日里与她关系不错的青娥拉到僻静处向她打听。 青娥作无限同情状:“你还不知道呢,蒋姨娘要杀鸡儆猴,头一个就要拿崔妈妈来开刀,说崔妈妈带头聚众斗牌,这还是其次,蒋姨娘还说崔妈妈纵子行凶,差点逼死了林姨娘屋里的彩环,败坏了府里门风,要重重发落她,待发落了她,就要发落……” 说着,挤挤眼睛,“芳琴你是个明白人,应该懂得。” 32私会 芳琴一听,吓得顶梁骨走了真魂,连脸色都变了。 崔妈妈是她的亲姨母,若她倒了,她焉能有好。 青娥见她吓白了脸色,心里暗觉得好笑,无奈叹道:“姑娘爱惜你绣艺出众,又勤谨周到,想要保你留在陶怡阁,可她年纪轻,面薄心软,怎是蒋姨娘的对手,怕有朝一日,你终归要走,所以才叹可惜。” 芳琴乱了方寸,一时之间也没了主张,匆匆谢过,急忙去了方园。 她添油加醋,如此这般的又描述了许多,气的龚氏差点掀翻了桌子。 崔妈妈也急了,煽风点火:“这蒋贱人分明是冲着太太您来的啊,只待她摆布了我,就好摆布太太了,她说我斗牌也就罢了,我儿何时逼迫过彩环了,都是那贱丫头勾引我儿不成,反恶人先告状污蔑我儿,可恨老太太偏抬举那蒋贱人,任她作威作福。” “没想到孟九思那个死丫头竟是只纸老虎,半点都降不住那贱人!”龚氏早就失去了耐心,气急败坏的一拂袖:“今儿不收拾了那贱人,我就不信龚,我这去找我二哥哥去!” 崔妈妈虽然又急又怕,但还存了一份理智,暗自后悔一时情急将话说过了,连忙追上前拉住她。 “我的太太哟,您消消气,为这贱人气坏了自个身体不值当,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犯不着去找二爷。” 龚氏还在气头上,将袖子狠狠一抽:“还从长什么计议,再等下去这贱人都要骑在我头上拉屎拉尿了。” 说完,将碍脚的圆杌子往旁一踢,就怒气冲冲的朝着屋门奔去。 崔妈妈大急,连忙喝道:“芳琴,你是个死的呀,还不赶紧拦住太太。” 芳琴这些日子在陶怡阁憋屈够了,正巴不得撺掇着龚氏去闹一闹,本不想阻止,这时见崔妈妈脸上急色不同往日,也有些慌了,连忙飞奔过去扑通跪在地上,抱住了龚氏的大腿。 不等她开口,龚氏怒骂一声:“没用的狗奴才!” 说话间,气的将她一脚踹翻在地。 芳琴挨了一记窝心脚,痛苦的捂住胸口从地上爬了起来,崔妈妈见了赶忙跑过来跪在龚氏的面前,流下老泪道:“太太若想连哥儿姐儿的前途一起毁了,尽管去找二爷让御史老爷参上一本,到时候大家闹个鱼死网破,谁也得不到好处。” 龚氏心中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冲动了,她颓然的滴出灰心的泪来,弯身扶起了崔妈妈,又看了看芳琴哽声道:“刚刚踢坏了没?” 芳琴忍着剧痛,额头冒汗,想说什么,却看见崔妈妈冲着她摇摇头,她只能咬牙坚持:“没,太太,我没事。” “好孩子,没事就好,你先回去吧。” “是。” 芳琴未料自己匆匆跑来报信却挨一记窝心脚,心已灰了大半。 待芳琴走后,崔妈妈扶着龚氏坐了下来,站在身后替她揉了揉额角,龚氏慢慢冷静了下来,叹道:“唉,难道三姑娘真是个不中用的,这岂不白废了我一番功夫?” 崔妈妈道:“不管她中不中用,咱们也要做两手准备。” 龚氏疑惑:“两手准备?” “是啊,太太……” 崔妈妈伏到她耳边,叽里咕噜说了半晌,龚氏听了,渐渐陷入沉思。 …… 月色初上,如薄薄轻纱如烟似雾般笼罩着大地,府里早已点上了灯,一排排红纱灯笼在醉人夜色中兀自摇荡,似要和这月光争一缕光辉。 孟九思一针一线细致的绣着虎头鞋,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时辰,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绿桑急步走了进来:“姑娘,薛家二公子来了。” 孟九思沉了眉头,冷笑一声:“她果然好手段。” 上次她设计孟婉仪和沈群被捉,原以为可以让她身败名裂,结果自个母亲一出手,用管家大权换了孟婉仪的名声,硬是将这件事弹压下去。 沈群被母亲用重金封住了口,早拿着钱灰溜溜的跑了,结果在半道上遇了劫匪,失足跌入护城河中失踪了。 这一个多月以来,孟婉仪一直装病蛰伏在屋里连门都不敢出,今儿上午终于忍不住派了文珠去了薛国公府,没想薛良这么快就来了。 她和薛良的婚事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她早就欲拔之而后快,只是一时找不到机会退婚,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她放下虎头鞋,悄悄带着绿桑一起出了屋,彼时,夏语和冬雪已经息下,这些日子她们见孟九思毫无动作,懈怠了不少,不像前先那般盯贼似的盯着她。 芳琴挨了窝心脚回来又被冬雪奚落了几句,气病了,孟九思便命青娥去送药给她。 屋外月明星稀,花园里海棠花在暗夜中随风浮动,静静散发着淡到几乎不可闻的清浅香气。 孟九思和绿桑撩着裙摆,小心翼翼的走到海棠园里的一座假山背后,就听到一阵细弱而哀怨的哭声呜呜咽咽的传来。 孟九思微微探出头,看到海棠树下一男一女依偎在一起,男的身姿修长,玉树临风,女的身段玲珑,弱柳拂风。 “阿良……你还有没有良心……我病了这么久,你都不曾问过一次信……你可知我……我的心……有多痛吗?” 声音娇弱哀怨到了极点,听在人的耳朵里,情意绵绵,莫说男人,就是女人也要心软了。 “婉仪,这些日子我也是憋了一肚子话在心里头无人诉述,那晚究竟怎么回事,明明是孟九思和沈群私奔,怎么孟九思没去,反倒是你去了?” 他将怀抱中的她轻轻推开,双手放到她肩下,垂下大大的眼睛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怀疑。 她一眼就捕捉到他眼里的怀疑,一张悲悲戚戚的俏脸羞愤的通红,她咬着下唇责问道:“阿良这是疑了我了么?” “……” “阿良若真疑了我,我还有何脸面活着,不如一头碰死以证清白。” 说完,一抹眼泪,竟决绝的转身就要碰到假山上。 薛良心疼的一把抱住她,宝贝似的将她紧紧揽入怀中:“我何曾疑过你了,你这样做不是拿刀子戳我的心窝子嘛,你可知……”他一把捉住她的小手按在自己的心口,“我这里都要被你揉碎了……” 33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一句话,听得孟九思和绿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好生肉麻。 “阿良……”孟婉仪满眼泪水,含情脉脉的看着他,“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是婉仪,只是你是三姐姐的未婚夫婿,三姐姐生的那般貌美,若有朝一日,你见到三姐姐恐心里再没有婉仪了……” “那孟九思不过是个空有皮囊的下等俗物,即使送到我眼前,我也懒怠多看她一眼,更何况她不守妇道,早已与沈群有勾搭。” 薛良声音激愤,伸手抚了抚孟婉仪哭的颤抖的背,复又温柔道,“哪比得婉仪你,净若清荷,纤尘不染。” “可是我们两个终归明不正……言不顺……你到底是三姐姐的未婚……” 说到这里,悲伤的不能自已,泣不成声。 “就算拼了这身家性命,我也断不会娶她,此生我薛良非孟婉仪不娶。” “可是父亲就要回来了,三姐姐又是个有心计的,那晚的事……” 她委屈的眼泪水如断线的珠子簌簌直掉。 “就是她设计我的,她早就恨毒了我,恨母亲偏疼我,所以骗我说要和沈公子私奔,我念她痴心一片,想帮她,未曾想她却设毒计反过来诬陷我和沈群私奔,我凭白遭了这天大的冤屈,若不是想着阿良你,早一头碰死了。” “毒妇!”薛良义愤填膺,“这个毒妇!就该遭万人唾弃,就该被活活沉塘!” “……” 孟九思心中一震,忽想起前世顾习之也曾这样恶毒的咒骂她。 “不,阿良,她到底是我的亲姐姐,不管她做出什么事,你不该如此诅咒她。” “婉仪,我的婉仪,你怎能如此心善,你可知你的心善会害了自己,你放心,我定要让长平城内所有人都知道孟九思和沈群有私情的丑事,到时候,即使你父亲归来,我也退定了这桩婚事!” “阿良……家丑怎可外扬,若传了出去,定会被那些说书先生说的不堪入目,你让我三姐姐怎么活?” “对,说书先生……” 薛良眼神一亮,如醍醐灌顶。 “阿良,你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 他怕她太过心软,会阻止自己行事,遂掩了口。 “阿良……”孟婉仪依依不舍的推了他胸膛一把,泪盈盈道,“如今三姐姐管家,她盯的紧,若让她的人发现,还不定如何折辱我,你赶紧回去吧。” 薛良听了,更加恼怒孟九思,眼神阴冷道:“这个恶毒的女人竟如此丧心病狂,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婉仪,你不要怕她,让她瞧见了正好叫她死了这份心,省得她一直缠住我不放。” 孟九思几乎要呕吐了,她连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何时缠住他了? 绿桑忿忿的捏起了小拳头,恨不能冲上前痛揍薛良一顿。 “好了,阿良,你快走吧……” “不,婉仪,我好不容易才见你一面,下一次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怎舍得这样走了。” 说着,又要来搂抱她。 她半是欢喜半是害怕,欲拒还迎道:“母亲身子不好,明儿我要去静安寺为母亲烧香祈福,申时正,你在寺后头抱月亭等我,那里僻静人少。” 一听明日又能见面,薛良方恋恋不舍的道了声:“都听你的。” “姑娘……” 绿桑眼看着薛良就要离开,有些着急的看着孟九思。 孟九思摇摇头,本来只要她惊动了府里的侍卫小厮,就可以当场捉个现形,可是孟婉仪几次三番欲让她声败名裂,既如此,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哪怕母亲也无力回天。 …… 翌日,夕阳西下,血色般的阳光穿透湛蓝色的天空,笼罩着整座青山像是恬静的少女穿上了绚烂的霞衣,含羞待放她动静适宜的美丽。 山路弯弯曲曲,一直蜿蜒而上,直到山顶。 孟九思一步步拾级而上,不断有面色虔诚,手提篮子的香客或上山拜佛,或已拜完佛下山,当中还穿插着来来往往的和尚,甚是热闹。 再往上走,便闻到空气中有淡淡檀香弥漫袭来,无端的让人心生宁静之意。 终于,到达了山顶,眺目看去,杏黄院墙,青灰殿脊,掩映在经过岁月洗礼的千年银杏古树中。 孟九思望着古刹呆了呆,凝眉思索着什么,略作停留便毫不犹豫的走了,绕过寺庙径直朝着寺庙后头的抱月亭走去。 越往后走,越是偏僻无人,整座抱月亭都被虬枝峥嵘,犹如巨伞的参天大树遮掩住了,就好像凭白多了四面绿墙,甚是隐蔽,当真是个男女私会的绝佳地点。 就在孟九思离抱月亭只有几步之遥时,隐隐听到里面传来男女说话的声音。 “婉仪,你可来了,我想你想的昨儿一夜都未睡……” “阿良,不要……这里有人……” “这里哪会有人,婉仪你……你就……” 下面的话有些不堪入耳,听得随行而来的绿桑和青娥又羞又愤,孟九思倒是一脸平静。 她低头看了看,看到脚下散落着一些枯树枝,够她在迷晕两人之后,再生火将人引来了。 正抬起头时,忽觉不对,一种危险的感觉瞬间冲上大脑,下意识的,她抬头朝着密密匝匝的古树望去,就看到粗壮的树丫上横躺着一个人。 他悠闲而慵懒的交叠着双腿,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举着一个酒葫芦在喝酒。 甘冽清澈的酒水洒落在他光洁如玉的脸颊上,并沿着脸颊缓缓滴落下来,倒真有几分脱俗神仙的意味。 在孟九思看着他的时候,他拿住酒壶的手顿了顿,曲起一侧修长的腿,拿住酒壶的手搁到膝盖上,单手支颐,眯眼打量着她。 他的眼,蕴籍着几分迷醉的雾气,水光潋滟,衬着他那张俊逸无双,纤尘不染的脸,若不是早就见过他,孟九思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临世谪仙。 忽然,他勾起唇角,冲着她微微一笑。 这一笑灿若生花,仿佛周遭的一切在刹那间全都消失不间,天地间,唯他而已。 孟九思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34竟然是他 她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她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他。 该死的! 这薛朝怎么阴魂不散? 纵使她经历过前世今生,遇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间也难免怔住了。 就这样,四目相对。 谁都没有说话。 忽然,有人扯了扯孟九思的衣袖,孟九思这才从怔忡中回过神来,神智在这一瞬间恢复了清明,她转头看了看扯她衣袖的绿桑,摇摇头示意她要取消计划,毕竟里面和孟婉仪偷晴的男人是薛朝的亲弟弟。 她就算计划的再周全,也架不住出这样的意外。 就在她假装若无其事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亭内传来一前一后两声短促的惨叫,惨叫之后,亭内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陷入诡异的静谧。 不明所以的绿桑和青娥彻底被怔住了,她们脸上都露出紧张而惊恐的神色。 “姑娘……这……这是怎么回事?” 青娥极力压低嗓音,说话时几乎颤着嗓子。 绿桑比青娥略镇定几分,但也吓住了:“里面好像……出事了。” 孟九思也是一脸的惊愕,这里除了她们只有薛朝,就算有人藏在暗处没让她们发现,应该也瞒不过薛朝的眼睛。 所以,应该就是薛朝干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帮她,还是他本就和薛良有积怨? 她疑惑重重的仰头望着他,他却轻轻笑了一声,慵懒的声音响在头顶:“怎么,还等我帮你将人引过来?” 绿桑和青娥这才后知后觉的惊然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两人惊魂未定,抬头看去,就看到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从来没见过如此完美到毫无瑕疵的脸,摄魂夺魄,如仙似魅,若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就是生的太过苍白,太过消瘦了一些。 偏是这样的苍白消瘦,反添了一份超尘脱俗的绝世之姿。 别说两个丫头,任谁见了在瞬间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看到天神下凡,两个丫头傻傻的揉揉眼睛再看,那人依旧在,没有飘走。 孟九思按耐下满腹狐疑,警惕的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薛朝仰头灌了一口酒下去,又懒懒的看了她一眼,方漫不经心的从嘴里吐出两个字:“你猜。” 孟九思有些恼怒:“我不喜欢猜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薛朝被噎了一下,脸色一暗,揶揄她道:“你这丫头好生无趣。” 说完,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将酒葫芦悬在腰间,便纵身跃下。 漆黑的发丝像张开的用最精美顺滑的丝绸织成的帘幕,与他的玄衣浑然一体,在孟九思的头顶笼罩下遮天蔽日的黑暗。 转眼间,他已站定在她面前,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喷出微醉的酒气:“要不要我好人做到底,再帮你一把?” 孟九思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你……你是谁?” 绿桑和青娥这才震惊中回过神来,二人连忙护在孟九思身前,绿桑警惕的盯着他,问他话时声音有些颤抖。 孟九思淡淡道:“他是薛国公府小公爷薛锦书。” 绿桑和青娥双双惊愕的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的盯着薛朝。 薛朝轻笑一声,双手抱胸打量着她,戏谑道:“姑娘如何知道我是谁,莫非思慕我不成?” 孟九思见他出言戏弄,红唇一勾,勾起几分嘲讽的意味。 “小公爷请自重,你乃是长平四公子之一,大名鼎鼎,谁人不识。”孟九思不欲再与他争辩,转眸朝着亭内望了一眼,心内疑惑不减,“里面的人可是你的亲弟。” 薛朝不以为然的挑了挑唇:“那里面的也是你亲妹。” 孟九思抽抽嘴角,原来薛国公府也水深的很。 她只记得前世孟婉仪并没能如愿嫁到薛国公府,因为孟婉仪是不祥之人,国公夫人以死相逼只能娶孟婉仪为妾室,孟婉仪素来心高气傲,不到万不得已,怎肯轻易为人妾室,就算她肯,父亲和母亲也不肯。 何况,孟婉仪对薛良并无多少情愫,她在乎的只是未来国公府主母的身份,区区一介妾室怎能入她的眼。 许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虽然薛良与孟婉仪最终劳燕纷飞,但婚后薛良依旧心心念念着孟婉仪,搁下新婚妻子不管,时常与孟婉仪私会。 那时的他再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心头的白月光会出卖他,出卖了整个薛国公府。 孟婉仪接近薛良就是为了报复,她恨毒了国公夫人,口出恶言,棒打鸳鸯,所以处心积虑的搜罗到薛国公勾结陵山王谋反的证据,并将证据交给了顾习之。 皇帝震怒,因本朝不杀士大夫和上书言事之人,纵使薛国公谋逆,也止于狱内赐尽,而那时,薛朝早已因病魂归西天,化作一抷黄土。 再看看眼前这个拥有绝世姿容,近乎超脱世间一切色相的人物,想到他前世凄凉的结局,不知为何,她心里的怒气消散了不少。 她摆摆手道:“罢了,不管你打了什么主意,今天且相信你一回。” 薛朝脸上闪过一丝愉悦的神情:“算你识相。”忽然,他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人言可畏,难道你就不怕自己也成了长平城的笑话?” 未婚夫婿和自己的亲妹妹公然在这里私会,若被人发现了,孟九思岂能置身事外。 到时候,不仅薛良和孟婉仪,孟九思自己也会被舆论淹没,成为别人茶余饭话的谈资。 孟九思冷然一笑:“清者自清,我何必在意旁人的看法。” “想不到你这丫头倒挺洒脱。” 他漆黑的眼睛变深了一些,带上了一些激赏的意味。 孟九思不再搭理他,转而正要吩咐绿桑和青娥拾些干柴点火,他却解下腰间酒葫芦,将酒洒落在草地上,修长莹白的指尖在半空中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三人都未看清楚,他扔了什么,火已经点燃了,并迅速开始蔓延。 “傻丫头,还愣着做甚?” 见孟九思还没反应过来,他顺势伸手一拉,她一个不设防跌进了他的怀里。 35身败名裂 孟九思差点惊呼出声,在最后关头控制住了自己,在她站稳的时候,她想挣脱开来,不知为何,她却停顿住了。 心头莫名的浮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在很久以前,又仿佛很近很近,她曾在这样的怀抱里待过。 略微有些单薄,也很冷很冷,却带给她一种安全的力量。 她惊于这样的感觉,慌忙推开他,往旁边走了两步,与他拉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绿桑和青娥立刻跑过来一左一右像两尊门神似的将她围在中间。 薛朝扬了扬眉毛,凉薄的唇角微微上翘:“你这丫头倒会过河拆桥。” 绿桑正要维护自家姑娘,忽听到远处有人大喊起来。 “走水啦,走水啦……” 孟九思赶紧带着绿桑和青娥一起急步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薛朝早已没了踪影。 很快,就有几个提个水桶的小沙弥急慌慌的跑了过来,随行而来的还有或是想一同救火,或是想看看热闹的人群。 好在,火势不算太大,又救的及时,没过多长时间就灭了,就在围观的人群长舒一口气的时候,早已被买通好的一个妇人惊呼了一声:“呀,这里有人,快来救人!” 众人跑过去一看,只见一对男女衣衫不整的躺倒在一起,男的仰面躺着,女的趴着,漆黑的长发遮挡住了男人的半张脸,男人的手还搭在女人腰间,也不知是死是活。 虽然本朝民风开放,但也没开放到这个程度,光天化日之下,竟明目张胆的跑到佛门圣地来私会,实在有伤风化。 不过,人命关天,先救人要紧,当中有个头戴青黑色包髻的老妇人走了过去,伸手在女子鼻下探了探,见她还有气,忙叫人过来帮忙,将他二人分开扶着躺好,众人这才看清二人面容。 忽然,有人惊呼一声:“这不是薛国公府的二公子嘛,怎么跑这儿来了,这姑娘是谁?” 这种事最容易引起人的八卦之心,此言一出,更多的人走上前凑了过去,甚至有那登徒浪子见昏迷的孟婉仪衣襟半散,媚态横陈的模样,猛吞了几下口水。 又有人道:“听闻薛国公府二公子与定远将军府三姑娘孟九思有婚约,这姑娘莫不是长平双姝之一的孟九思。” 老妇人只管帮孟婉仪掐人中,也不理他人议论。 有人摇头:“都说孟九思国色天香,有天人之姿,此女只中等略上容貌,不可能是她。” 一听不是孟九思,立刻就有个书生模样的人上前就啐了薛良一口:“我呸!有个天仙似的未婚妻还不知足,竟然跑到这里来玷污佛门清静地,简直可恶!” 这一口,差点啐到给薛良施救的小沙弥身上。 “我……我见过这姑娘,她……她好像是……”这时,又有一中年妇人从群中走出来,伸手指着孟婉仪道,“她好像是定远将军府五姑娘孟婉仪,孟九思的亲妹妹……” “啥……” 全体哗然,就连一直在帮孟婉仪掐人中的老妇人也顿了顿,惊然的张大嘴巴,独小沙弥心在红尘之外,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只一心救人。 “喂,你这妇人可不要信口雌黄,凭白污了人姑娘清白。” 有人实在不敢相信,朗朗乾坤下,竟发生这等丑事,还未成婚,姐夫就先偷会小姨子。 那中年妇人见有人怀疑她,气得争辨道:“小妇人就算眼再拙也能认得清,她就是孟婉仪。” “嗯……好痛……婉仪……婉仪……” 就在这时,薛良在小沙弥的不懈努下幽幽转醒,但也没彻底醒来,潜意识只呢喃着孟婉仪的名字。 这一声呢喃彻底的将孟婉仪的身份盖棺定论,所有人都震住了,继尔忍不住纷纷开始唾弃。 “我呸,真是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竟干出这等畜牲不如的事来!” “可惜了孟九思的花容月貌,人还没过门,自家妹妹倒先勾搭上姐夫了,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这一对狗男女伤风败俗,就该被沉塘……” “……” 就在众人的唾沫腥水快要将二人淹没的时候,孟婉仪只感觉人中处刺痛无比,剧烈的疼痛刺激的她倏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她的瞳孔一圈圈放大,只瞪的眼珠快脱眶而出。 眼前,一张张陌生的脸,张合着一张张可怕的嘴,嘴里还不停的喷溅出唾沫,仿佛都在辱骂嘲笑她。 她在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头顶如一个疾雷打下,直把她打的外焦里嫩,一时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阿弥陀佛,姑娘,你可醒了。” 虽然老妇人鄙夷孟婉仪的为人,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是在佛祖的眼皮底下救的人,她甚感欣慰。 不……不要…… 老妇人说什么,孟婉仪一个字也没听清,她雪白着脸色,呆呆的瞪着眼睛,只觉得所有的唾沫都化作无形的利箭,一箭箭无情的朝着她射来,将她全身刺了个千疮百孔。 一阵冷风吹来,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寒意沁入无形的伤口,迅速的蔓延至全身,连血液骨髓都冻僵了。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不是在和阿良私会吗,阿良呢,阿良在哪里,他会不会在此之前已经走了,这样别人就不会发现她和阿良在私会。 她慢慢的,就像有绳子牵制着脖子一样很是费力的转过头,眼珠一点点移动,突然,她看见了薛良正被一个小沙弥扶着,她的瞳仁再一次骤然扩大。 完了,彻底的完了。 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感觉自己被八光了衣服在众人面前展览,强烈的羞耻心让她的情绪几近崩溃,羞愤的恨不得立刻咬舌自尽死了,想到这里,她真的咬了舌头,想着干脆死了算了,这实在太丢了。 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她吃痛的松开了舌头。 没有勇气,她根本没有勇气咬舌自尽。 “我呸!不知廉耻的狐媚子,竟然和自己未来的姐夫有私情,也不怕哪天遭了报应……” 36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正此时,不知是谁咒骂一声,一口浓痰就啐出口,从孟婉仪的鬓边飞过,落了些许沫子溅到了她的脸上。 “……噗” 孟婉仪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她羞愤交加,血气上涌,呕出一口血来,两眼一翻,不争气的晕了过去。 ..... 当晚,整个孟府炸开了锅,孟府的一个嬷嬷跌跌撞撞的跑回来禀报。 “老太太,不好了,不好了,五姑娘她……她和薛国公家的二公子在静安寺私会,不知怎好好的弄出了火灾,闹的满城皆知了。” 老太太震惊,果然出事了。 怪道孟婉仪是被人抬着回来的,当时她让春华去听风阁探探情况,整个听风阁却守的铁桶一般,问什么都问不出来。 她觉得事情不对,于是派人前往静安寺去打听,未曾想这么快就回来了。 孟婉仪竟然和薛良有私情。 得知这样的消息,她原该高兴的,可此时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件事闹的太大了,会牵累到她的嫡亲孙女。 又听嬷嬷哭丧着脸道:“老太太,你可不知道,现在外面话传的难听的很,说什么的都有……” 她还想再绘声绘色的继续说下去,忽一眼瞥见老太太的脸上如罩了黑沉沉的乌云,吓得连忙掩嘴噤了声。 老太太怒不可遏,正要起身带着人冲进听风阁兴师问罪去,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欢快而得意的笑声。 她神色一凛,就要发怒,笑声的主人已经兴奋不已的掀了帘子跑了进来,她几乎要笑了弯腰了,满脸的兴灾乐祸。 “祖母,你听说了没,五妹妹竟公然勾搭自己未来的姐夫,现在她和孟九思那个要饭花子都成了长平城的大笑话了,我看她们还怎么有脸活,痛快,真是痛快,哈哈……” 最后一个哈还没笑出来,老太太怒喝一声:“蠢材,真不知你母亲是如何教导你的!” 孟婉芳满脸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嘴角狠狠一抽,不敢相信的盯着老太太:“祖母,好好的,你为何要骂我?” 老太太怒气沉沉的狠狠垂了一下围榻上的扶手,几乎要将扶手捶散,她黑着一张锅底般的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 “当初我是怎么教导你的,不管你和思丫头,仪丫头之间有多深的嫌隙,你们都同是将军府的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仪丫头干出这样丧德失行,败坏门风的丑事来,丢的不仅仅是她和思丫头的脸,更是我们整个将军府的脸。” 孟婉仪近日连遭老太太几次训斥,一时拉不下来脸,不服的撅起嘴堵气道:“她丢她的脸,与我何干?” “你已到了说亲的年纪。”老太太又痛捶了一下扶手,倘若扶手有怨念的话,此刻不被捶死,也要呕死了,伸出颤颤的手指指着她,咬牙道,“那些高门大户哪个不在乎门风,你以为你还能说到好人家。” 孟婉芳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可这些日子她憋屈够了,一股邪火烧在心头,顶嘴道:“如今丑事闹开了,我过不好,大房的那一对贱人一样也过不好。” “糊涂,你真是太糊涂了。” 老太太几乎要捶胸顿足了。 “仪丫头是二月里生的,天生不祥,能说到什么样的好人家,如今丑事闹开了,她不过就是破罐子破摔,之前又不是没闹过私奔的丑事,而思丫头就不同了,她一样可以嫁到薛国公府,男人家年轻的时候,哪有不馋嘴偷腥的,顶多让思丫头面上难堪些罢了。” “……”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苦就苦了你们几个丫头,亲事还没有着落,到哪里去寻个好婆家去。” 她的孙女儿可是像花朵般精心养大的,容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好,就算不能嫁的比孟九思好,也至少与她持平,方能出了她心头这么多年的恶气。 现在可好,都毁在孟婉仪那个贱人身上了,她恨不能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 “祖……祖母……” 孟婉芳这才醒悟过来,脸上哪还有半分刚才的兴灾乐祸之色,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走上前,委屈的扯扯老太太的衣服。 “都是孙女糊涂,未能体会到老太太的良苦用心,可是这件丑事说到底是那个不要脸的丧门星干下的,凭什么带累孙女啊,孙女实在不服,呜呜……” 说着,就哭滚到了老太太的怀里。 “唉——”老太太无比郁忿的长叹一声,冷静了几分,“这件事,容我想想。” …… 此时,竹园 “仪儿,我可怜的仪儿,你好好的人出去,回来怎么成这样了啊?” 温氏摸了摸孟婉仪苍白的脸蛋,又颤着手指来到她被掐的发紫的人中,心疼的快要揉碎了,生怕碰坏了她似的,连抚摸她时都不敢用半分力气,力道轻的如羽毛一样。 当时,她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犹如晴天一个霹雳打下,打的她都懵了,差点没晕过去,后来细想想,仪儿这样做肯定有逼不得已的苦衷,不过这件事闹的实在太不像话了,论理,她也该教训教训她。 可是现在她这样,她怎么教训?只能将文珠,文慧两个丫头训斥一顿,罚跪在院里子。 想着,她垂下眼睛暗自抹了一把伤心的泪。 “五姑娘,五姑娘她醒了。” 身后的大丫头凌霜惊喜的叫了一声。 “仪儿,仪儿,你终于醒了。”温氏一激动,急忙伸手握住了孟婉仪的手,一双眼睛不由的又滚出泪来,“老天保佑,你总算醒过来了,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会……” 太医说仪儿只是急痛攻心,并无大碍,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了。 “娘……”孟婉仪一见到她,委屈的抖擞着嘴唇,眼睛里也滚出泪来,不等她说完,绝望的哭道,“女儿没脸活了,你就当从来没生过这个女儿吧,让女儿去死,去死……” 说着,就挣扎着要起来,以头触柱,急的温氏本就揉碎的心肠碎了又碎,她急忙抱住她,只是自己病还未大好,又哭了许久,一时气虚的竟没有半分力气,差点被孟婉仪撞倒。 37狡辩 凌霜见了,赶紧上前扶住这娘儿俩,也哭着劝道:“姑娘,就算为了太太,你也不该做出这样自轻性命的事来,你若有事,让太太怎么活。” “娘,对不起,对不起……”孟婉仪哭滚到温氏怀里,悲痛欲绝的呜咽道,“都是女儿不孝,弄出了这样的丑事,玷污了将军府的门楣,可女儿不是故意的,不是的……呜呜……” “我的仪儿啊,娘相信你,娘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温氏本还想等她醒来之后教训两句,见她要死要活的,心头里想的那两句教训的话早吓到爪洼国去了,反还要苦口婆心的来劝她,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你莫怕,有娘在,有娘在呢,天大的事娘给你顶着,你千万不要再有那寻死的糊涂心思啊……” 说着,心肝儿肉的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娘俩个抱头痛哭了一会儿方渐渐冷静下来,凌霜命小丫头打了洗脸水进来,拧了温热的软毛巾递给了温氏。 温氏先帮孟婉仪揾了面,并小心翼翼的绕过她的人中处,轻轻揾完方自己揾了。 将毛巾扔到凌霜手上,红肿着一双桃儿似的眼睛无限痛惜的看着孟婉仪,哽咽道:“仪儿啊,事已至此,再伤心也是徒劳,咱们得想办法解决才是正理,你赶紧告诉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虽生有一子两女,可儿子是个傻的,跟他谈心根本无从谈起,黛黛自小流离失所,回来后行事处处叫人看不上眼,她也难喜欢她。 最重要的是,只要一看到黛黛,她就会想到那个预言,还有那可怕的噩梦,偏黛黛和那个女人长得还有几分相似,她每每瞧见黛黛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唯有仪儿是她的解语花,伴着她走过这漫长的形如枯槁的日子。 若不是仪儿,她早就活不下来了,她是她生命里最好的恩赐,是她的命啊,就算拼了这条性命她也要保住她。 孟婉仪眼泪水刚擦干,这一说,眼圈又红了红,就要滴下泪来,可怜兮兮抽泣道:“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一行哭,一行凄凄诉说着事情的原委。 “三姐姐本是神仙般的人物,却被薛公子在滕兰阁当众贬低她只是空有皮囊的媚俗这物,当不起长平双姝之名。” “……” “为此,三姐姐气恼了好久,身为妹妹,有人出言休辱姐姐怎能无动于衷,所以女儿便大胆去找了薛公子,将他狠狠训斥一番,不想他非但不恼,还诚心实意的跟女儿道了歉。” “……” “那时候,女儿并没有接受他的歉意,只到三个月前,去静安寺上香遇到几个泼皮无赖调戏女儿,幸好薛公子经过打抱不平救了女儿。” 温氏听了,默默点点头:“原来还有这事,你这糊涂孩子,受了欺辱也不告诉娘。” 孟婉仪含泪道:“女儿还不是怕娘白担心一场嘛,况且又没什么大事。”顿一顿,眸光放空,盯着某个虚无的焦点,出了一会神道,“娘,你可千万不要误以为女儿那时就和薛公子有了首尾,女儿就算再糊涂,也不至于干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来,是后来……后来……” 她似有难言之瘾,不肯再说下去,悲伤的抽泣两声,闭上眼无助的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温氏急了:“后来怎样了?” “娘,你就不要逼我了……” 她慢慢的睁开眼睛,泪悬于睫,凄楚的看着她。 温氏心痛拿着软帕替她拭了眼泪,慈爱道:“难道在娘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后来的事你不是看到了吗?” 孟婉仪抿一抿嘴唇,扯到人中处,痛的她狠皱起眉心,这样清醒的痛让她想起在静安寺受到的奇耻大辱,心里恨的几乎要沁出血来。 她咬着下唇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满腔愤恨表现在脸上,可终究克制不住,眉梢眼角皆是恨。 “三姐姐早就与沈群有私情,她一心想着与沈群私奔却怕被娘亲你发现,所以苦苦哀求到了我面前,说她心里眼里只有沈群一人,根本没有薛公子半点位置,还说若我不答应帮她便是想让她死。” “我……”她悲伤的停顿一下,“我心知不妥,还是一时心软答应了她,恰此时,薛公子又传来书信给我,一再的向我表明心迹要约我在静安寺见面,我想着三姐姐终归与他无缘,一时糊涂前去赴约,我原想着要跟他说清楚,哪……哪知……” 说到这里,她悲伤的不能自己,眼睛里又涌出一阵湿热,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滴落下来。 她死死的咬住唇,直到咬出血来,一双含泪的眼睛里崩射出恨绝的光。 “有些事我不想说,是顾及着三姐姐的名声,可是我这般待她,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我,娘,这是为什么?” 她痛哭着握住温氏的肩膀,摇摇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三姐姐为什么这样恨我,不惜败坏整个将军府的名声,要将我置于死地。” “不……”温氏听了,只觉得心惊,她无法相信的摇着头,“不会的,黛黛就算再糊涂,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这样对她自己也无半分好处。” “娘——”忽然,孟婉仪尖叫一声,一下子松开手,失落而震惊的盯着温氏,情绪几近崩溃,“事到如今,你还在帮她说话,你是不相信仪儿了吗?” “不不不……我的仪儿,娘怎么可能不相信,娘信,娘信!” 温氏又抱住了她,伸手轻抚着她颤抖的背,想要安定她的情绪。 这时,凌霜叹了一声:“也难怪三姑娘会作出如此行径,小时候为了活着,坑蒙拐骗,什么样的手段没使过,那时她没办法还情有可愿,只是这样肮脏的手段竟拿到将军府来使,未免太歹毒了些。” 这句话激出温氏的满腔怒火:“孽障,给我把那个孽障叫来!” …… 一刻钟后。 孟九思到时,温氏已经稍稍平复了心情,怕打扰到孟婉仪休息,她只在西侧暖阁见了孟九思。 青釉刻花缠枝牡丹纹香炉内百合香升起苒苒薄烟,温氏手托着腮帮子坐在那里,苍白憔悴的脸掩在淡白烟雾之中,瞧上去不那么真切。 ------题外话------ 有小仙女在看么?评论有奖 38决裂 一见孟九思来,温氏本就深锁的眉头锁的更深了,两道秀致的柳叶眉差点就要皱到了一处,她慢慢的抬起头,目色复杂的盯着她。 以前虽然不喜欢这个女儿,但到底是自己生的,并没有那么切齿的痛恨,可是现在她再一次毁了仪儿,还将她毁的彻彻底底,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她实在恨透了。 早知道当初生下来就把她掐死,也没有今日的祸害,可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若能回到从前,她一定也是不忍心的。 她几度想要开口,实在按捺不住心中滔天愤怒,努力深呼吸几口气,才勉强又将怒火强压下去。 “黛黛……”她隐忍着开口,“我知道你小时吃了许多苦,心里难免会有怨恨,可是你若恨就冲着我来,仪儿她是无辜的。” “母亲此话何意?” 虽然早已经习惯了母亲的冷酷,可看到她看着她时眼睛里流露着掩饰不住的深刻痛恨,她的心还是被刺痛了一下。 看到她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温氏更气:“你做了什么,我不想再与你计较,事到如今,唯有让仪儿嫁到薛家才能平息外面的风言风语。” 孟九思冷笑道:“她要嫁自去嫁,找我作甚!” “黛黛,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同意仪儿到时一道嫁过去了?” “母亲误会了。”孟九思颤笑一声,“她嫁她的,我不可能与她一道嫁过去。” 温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本想训斥她两句,终究没说出口,怕事情闹翻了反不好办,不管是不是黛黛算计了仪儿,她们手上都没有证据,她无法掣肘她,再度深吸一口气,在最大限度上维持了温和的语言。 “我知道,你和那位沈公子早已两情相悦,对薛公子根本无意,这样吧……” 她想当然的自作主张起来。 “明儿一早,我亲自去一趟薛国公府,若薛家同意,我便对外宣布,你失踪那么多年,以为再也找不到了,便与薛家解了婚约,如今与薛家有婚约的是婉仪,她和薛良在静安寺私会虽然于理不合,但也不至于身败名裂,你以为如何?” 这事闹的,不仅仪儿名声尽失,薛良也一样名声尽失,只有让他们两个人名正言顺的在一起,才能在最大程度上挽回各自颜面,她想薛国公府没有理由不同意。 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就算黛黛不同意,也由不得她作主。 事情坏就坏在薛国公府的老太太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认定黛黛有旺夫之像,可助薛家逢凶化吉,所以对这桩娃娃亲极其满意,哪怕黛黛曾经流落在外,她也丝毫不在乎。 若黛黛首肯,相信国公府的老太太也没什么话好说。 “……” 孟九思只冷冷的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她无声的对抗刺激到温氏,声音终于控制不住的尖锐。 “黛黛,你究竟想怎样,难道你为了对付仪儿要毁了整个将军府吗?毁了将军府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不要忘了,你父亲就快回来,如果让他看到你们姐妹相残,他该有多伤心失望。” 说着,她紧紧握住扶手慢慢的站了起来,痛心疾首道,“黛黛,你父亲在外浴血奋战,拿性命拼出了将军府今日的荣光,你忍心毁了吗,黛黛,你忍心吗?” “……呵呵。”孟九思冷笑的两手一拍,鼓掌道,“好一个义正词严的母亲,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可曾考虑过我一点点,一个被退了婚,又打小流落在外当过乞丐,卖过艺的姑娘,能再说到什么样好人家!” 温氏张张嘴,心里没了刚刚的气愤,有些心虚道:“可是黛黛你明明心悦沈公子,并不想嫁到薛家呀,否则,你也不会和沈公子……” 私奔两个字,她没有说出来。 “真不知孟婉仪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凭什么认定要与沈群私奔的人是我,不是孟婉仪,你又凭什么认定孟婉仪声名败裂是我陷害她的,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 孟九思的每一句话就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温氏的脸上,她一下子张口结舌。 “冠冕堂皇的说什么为了将军府的名声,说什么为了父亲,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孟婉仪,她是你的女儿,你为她做一切我本不该恼,可是你不该毁了我的一生去成全她,告诉你——” 她一字一字,斩钉截铁。 “从今往后,欺我辱我伤我者,必十倍百倍奉还!母亲……”她咬了咬牙,只觉得心口处针扎一样的疼,唇角缓缓上扬,勾起一抹绝冷的淡笑,“你也不例外!” “你——” 孟九思一次次挑战她的底限,但从未对她说过这样决裂的狠话,温氏一下子被震傻了。 孟九思不想再跟她做无谓的争执,长袖一拂,拂起一阵冷嗖嗖的凉风袭到温氏身上。 温氏一个哆嗦,孟九思已绝然离去。 “逆女,这个大逆不道的逆女……” 她手指颤颤,指向她的背影,缓缓跌座在大红酸枝木椅上,脸色灰败如土,嘴里不停的只念叨着这一句话。 这时,大丫头凌霜掀帘走了进来,她刚在屋外已经听到二人之间的对话,满心为孟婉仪打抱不平,吩咐小丫头打了水来,亲自为温氏揾面之后又劝了她好一会儿,温氏方挣扎着站了起来。 “不行,仪儿的名声要紧,明儿一早我就去薛国公府。” …… 另一边,薛国公府 “该死的孽障,不好好在家读书,跑出去惹出这见不得人的丑事来,我薛国公府的名声都让你丟尽了。” 薛国公大怒,不顾薛良刚刚被人抢救过来,身子不适,一脚将跪在他面前颤颤巍巍的薛良踹翻在地。 薛良早在静安寺醒来时已羞愧的无地自容,这会子被父亲责打,他也不敢像平时那样仗着母亲的疼爱和父亲顶嘴,只能生生受了。 不过,事情既然闹开了也好,他反而凭生出一种莫大的勇气,索性将话挑开了说。 ------题外话------ 祝小仙女们圣诞快乐哟~~ 39非她不娶 薛良用手撑地,艰难的爬起来歪歪倒倒的跪好,他抬起头,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薛国公。 “父亲,儿子有错,错就错在一直不敢跟父亲说实话,儿子心悦婉仪已久,儿子想娶的人是婉仪,不是她孟九思。” 薛国公一听此言,更加气的目瞪口歪,喝道:“来人啦,拿大棍来,将这逆子立刻打死!” “老爷,老爷……住手!” 这时,一个中年妇人哭哭啼啼的跑了进来,一进来就像抱龙蛋似的抱住了薛良,看薛良额头上有伤,面色痛苦,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哭的益发伤心。 “虽然良儿该管教,但老爷也太肯动气了,我如今已是过四十的人了,通共只有良儿和蕊儿两个,良儿可是我的命根子呀,你若想打死他,就先打死我吧!” 说完,就想扶薛良起身,手无意触碰到薛良的下肋处,薛良痛的“哎哟”一声。 妇人大惊,连忙解了他腰间玉带,撩开薛良的衣襟一看,就看到下肋处碗口大小的青紫,怵目惊心,她顿时心痛的快要背过气去。 “夫人,你——” 薛国公失望又愤怒的盯着她。 “老爷啊,你怎么能下得这样的狠手,我知道了……” 华阳郡主嫁入薛国公府整整十一年方得一子,平时疼的跟眼珠子似的,哪舍得弹一指甲盖,虽然她素日与薛国公也算相敬如宾,但此刻见薛良受了伤还被踢成这样,一时间急怒攻心。 “老爷这分明是嫌了我母子,你没有良儿,还有薛朝,薛灏,我可只有良儿一个儿子,既如此,不如打发了我母子,还有蕊儿一起回东城去,也省得在这里碍了老爷的眼。” “夫人,这话是怎么说的,朝儿病成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灏儿又是个不成气的,我何尝不看重良儿,只是子不教父之过,良儿铸下如此大错……” 华阳郡主当即打断了他的话:“什么大错,我家良儿素来个知文达理,克恭克顺的好孩子,必是那孟家姑娘着意勾引他的……” “母亲,不……”薛良忍住疼痛,一把握住华阳郡主的手,额间滚着涔涔冷汗道,“不是婉仪勾引儿子,是儿子心悦婉仪,母亲,儿子求求你,求求你成全我和婉仪吧。” 说着,就要跪着磕头。 华阳郡主未料薛良会这样说,被噎在那里,僵了脸色。 “混账!”薛国公见夫人被自个儿子打脸打的如此之快,趁机借着教训薛良道,“你瞧瞧,你瞧瞧,这就是你嘴里知文达理,克恭克顺的好孩子,他明明与孟家三姑娘有了婚约,还要勾搭人家五姑娘,简直太可恶了。” 华阳郡主虽然心知儿子行事不妥,但嘴上还是维护道:“老爷说话怎这般难听,什么叫勾搭,小孩子家馋嘴猫似的,保不住,难道老爷忘了,你当初不也……” 薛国公不想她突然在儿子面前提起往事,也被噎了一下,随即道:“正因为我当初犯过错,才不想良儿走上我的老路,况且孟老弟救过我性命,两家这才结下亲事,如今良儿行出这样的事,你让我如何跟孟家交待,如何跟孟老弟交待。” “你一口一口老弟,孰不知皇上最忌武官功高震主,方制定了重文轻武的国策,你倒好,上赶着和他们家结了亲事,他如今又立了赫赫军功,瞧上去倒是烈火喷油,繁花似锦,孰不知一着不慎,便是家败人散,到时必会累及我府,不如趁此机会退了亲事,与他们孟家再无瓜葛也好。” 薛良一听,顿时心神俱摧,不等薛国公说话,忙急急道:“父亲,母亲万万不可,这一辈子,儿子非婉仪不娶,若父亲,母亲不肯答应,便是有意绝了儿子性命。” 华阳郡主再一次被亲儿子拆台,气的脸色焦黑,失望的看着他道:“我儿实在糊涂,那孟婉仪有什么好,生在二月,天生不祥,这样晦气的姑娘,我薛国公府断断不会要。” “对,断断不会要!”薛国公连忙附合,“要娶只能娶三姑娘孟九思,那孩子天生贵命……” 不管她与夫人如何分歧,在对待孟婉仪这一点上出奇的一致。 好好的姑娘,竟公然勾搭自己姐姐的未婚夫婿,可见是个德行败坏之人,这样的女子断不能要。 薛国公还想再夸孟九思几句,被薛良截了话头,他冷笑一声,拼力将身体挺的直直的,反驳道:“什么天生贵命,天生贵命还能被拍花子拍了,流落民间?” “……呃。”薛国公胡须一颤,随即斥道,“你读了这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难道你没读过天降降大任于斯人也,必……” “呵呵……”华阳郡主又冷笑起来,“老爷这话说的真真可笑,她一个姑娘家家的,还天将降大任?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说实话,她一直对孟九思这个未来媳妇不甚满意,虽然人生的漂亮,可是性格不讨喜,若不是上有婆母压着,下有夫君顶着,她早想退了这门婚事,另让儿子与自己德行品貌俱佳的侄女沈明珠定下婚事。 后来,眼见退婚无望,便告诉自己,孟九思懦弱无能也好,这样娶过门任她搓圆捏扁,任她摆布。 未曾想,儿子又与孟婉仪有了首尾,孟婉仪她也见过,长着一副苦瓜脸,还弱不禁风的整天装作一副病美人的样子,瞧着就晦气,比孟九思还不如。 若非要矮子里拔将军,她宁愿媳妇是孟九思。 “好了,父亲,母亲,你们不要再争了!” 薛良几乎快顶不住了,他头疼,胸疼,肋疼,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他这般疼,想来婉仪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会子就算挣了性命,也要为自己和婉仪挣一个未来出来。 “砰”的一下,他以头重重触地,吓得华阳郡主一大跳,想伸手扶他,又有些失望,怕纵了他真把孟婉仪那个晦气鬼娶回家,手伸在半空又缩了回去。 “儿子不管你们如何反对,儿子必要和孟九思退婚,娶婉仪为妻,若父亲母亲不肯成全儿子,儿子今日便跪死在这里!” 40以命相搏,情比金坚 见儿子被鬼迷了心窍似的,华阳郡主更加痛恨孟婉仪,抹了一把伤心泪,缓缓的站起来,无限失望的叹息一声:“良儿,你真是太叫我失望了。” “母亲……”薛良眼巴巴的望着她,“儿子从未求过您任何事,这一次求求您,就成全儿子吧。” 华阳郡主想说什么,看到他额头都磕出了血,心疼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怎么……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薛公国越瞧他这样越是生气,恨不能一脚踹死他才好,只是顾及着妻子在此不敢发作,“告诉,你想退婚……” 一语未了,忽传来一声威严的厉喝。 “想退婚,门都没有!” 随着声音走来的是一个满头银发,颤颤巍巍的老妇人。 她先是恨铁不成钢的盯了薛良一样,转而怒容满面的盯向薛国公夫妻二人。 “瞧,这就你们教养出来的好儿子,行出这样的丑事,辱我薛国公府的门楣,如今还痴心枉想着要娶那个丧德失行的孟婉仪为妻,简直痴人说梦。” 薛良素来有些畏惧老太太,见她来了,不由浑身一抖,几乎就要跪地求饶,熄了娶孟婉仪为妻的心思,可转念一想,古有多少因为父母阻隔的爱情无疾而终。 像梁山伯与祝英台,最后双双化蝶,难道他也要与婉仪双双化蝶吗? 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他不能就这样妥协,否则,怎配得上婉仪对他的爱和托付。 他将自己幻想成话本子里的主角,又想到此时此刻孟婉仪的境况有多么艰难,越想越觉得爱情可贵,超越一切,遂拼出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来。 他像是在下决心,狠命的咬了咬牙,突然霍地站起,痛喊一声:“你们不让我娶婉仪,今日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说完,一头就朝着柱子撞去。 “啊——”华阳郡主唬的面色俱无,惨叫一声,“良儿——” “良儿,你——” 就连老太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也吓得呆住了,毕竟薛良是她的孙儿,她就算平时对他再严厉,心里也是疼的。 好在,面对意外薛国公的头脑还算清醒,千钧一发之际,他扑了上去拉住了薛良。 “放开我,父亲你放开我……”薛良极力挣扎,“我和婉仪情比金坚,若你们不让我娶婉仪,便是要绝我,不如此刻死了干净!” 闹到不可开交处,薛国公终于忍不住妥协了。 “罢了,罢了,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只要孟家肯答应,你就娶孟九思为正妻,纳孟婉仪为媵妾吧!” 反正孟婉仪的名声毁了,也没有哪个好人家肯要她,不如效仿娥黄女英共侍一夫,让儿子一并娶了,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他想,孟家也没有理由拒绝,否则孟婉仪必要被长平城的口水沫子淹死。 老太太瞪圆了两眼,气颤颤道:“这……这成何体统?” 华阳郡主立刻抹了眼泪,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劝道:“老太太,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婚不能退,总不能逼死孟家五姑娘吧,这样两家岂不成了仇家了。” 这该死的小贱人,果然晦气无耻之极,把她的宝贝儿子弄的五迷三道的,为了她竟全然不顾父母要寻死。 好!那就如她所愿,纳她过门为妾,到时候看她不搓磨死她! 此刻,她早已忘记对孟九思的不满,只一心恨毒了孟婉仪。 薛良还想再为孟婉仪挣个正妻之位,薛国公一脸严肃的看着他:“良儿,你闹够了,若你二人真的情比金坚,还在乎什么名分,除非孟婉仪看中的根本不是你,而是我薛国公府,再者……”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孟婉仪是孟九思的亲妹妹,她若心里还怀有一丝仁善之心,在做出这样的丑事后,还怎么忍心再在自己姐姐的心口上撒把盐,她难道不知被退了婚的女子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被人嘲笑吗?” 薛良一愣,呆在那里无法反驳了,心里暗想,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他能争到这样的地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把孟九思娶过来就当娶了个花瓶好了,反正他也不可能会碰她,到时候他与婉仪郎情妾意,一样能够长相厮守。 想到这里,他终于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 春日的天气就像小孩儿的脸,早起还见东方升起了一轮红日,转眼间就已乌云压城,雷声轰轰,眼看就要有大雨倾盆而下。 孟九思做针线活做的眼睛发涨,脖子发酸,遂拿出孟怀璋送给她的九连环解九连环玩,正解到一半,冬雪急急冲了进来,脸上一份焦急,三份幸灾乐祸,六分鄙视。 这些日子她和夏雨两个人很好的贯彻了老太太灌输的行事方针,不和三姑娘顶着来,岂料看来看去,三姑娘竟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深觉老太太多虑了。 协理管家没有半分建树,如今她的未婚夫婿又和五姑娘公然行出那样的丑事,她竟还有心思在这里玩九连环,真真是个没气性的,要换作是她,不蒸馒头蒸口气,保管把五姑娘撕成碎片。 她打心眼里益发瞧不起她,仗着是老太太屋里派来的人,开始拿大,说话的语气夹着几分嘲讽。 “哎哟,三姑娘,我说你是心宽好呢,还是糊涂好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解九连环,跟你说,大事不好了。” 绿桑正做着手里的活针,听她语气不敬,立刻反击道:“冬雪姐姐,再大的事也不能忘了自个的身份,在姑娘面前也敢称起你啊我啊的。” 冬雪脸色一变,不悦的撇撇嘴,但也没敢真的发作,堵气道:“我这不是急了嘛,薛国公府的郡主娘娘和薛二公子都来了,此刻正在老太太屋里,我听春华姐姐说恐怕要退婚。” 孟九思拿住九连环的手顿了顿,望向窗外被风吹的乱晃的芭蕉树叶,眼神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来了正好,这婚是一定要退的。 “他薛二公子闹出这样的事,还有脸来退婚?” 41较量 绿桑早已料到一二,脸上并没有惊诧之意,只是愤怒的替自家姑娘打抱不平。 “是啊,要退也该我们姑娘去退,冬雪姐姐这么失惊打怪的作甚。” 这时,青娥端着茶水走了进来,也是满脸忿忿不平。 冬雪气道:“我看你们两个小蹄子就没安好心,见不得姑娘好,比怀有二心,卖主求荣的红芍还可恶,一旦姑娘被退了婚,以后若想再嫁就难了,难不成让姑娘伴青灯古佛去?” “冬雪姐姐言重了。”孟九思这才慢慢的转过头看着她,眼睛里透着一股冷意,“绿桑和青娥都是忠心的,岂能有二心,我这去老太太屋里去会会薛国公府的人。” 冬雪凑上前一步道:“姑娘,别怪奴婢不提醒你,那郡主娘娘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到那里说话小心些,拿出一副可怜样来,再说些软话求求她,或许还婚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笑话,我们姑娘何错之有,何必上赶着去讨好郡主娘娘。”绿桑不服道,“再说了,我们姑娘品貌一等一的好,是那薛二公子瞎了眼睛怨谁,这会子就算他跪在我们姑娘面前求原谅,我们姑娘还不一定能答应呢。” 冬雪听了她这样的论调,几乎张口结舌,这丫头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 青娥很是赞同的点点头,将建窑兔毫盏端到了孟九思面前:“姑娘,喝口茶再去。” 茶香扑鼻,丝丝萦绕在鼻端,孟九思喝了一口,怔了怔:“这茶哪来的,倒没有一丝苦涩之味。” “大少爷一早送来的,说是他新结识的友人送的,他喝着味道怪好的,甜而不涩,香而不苦,还说若姑娘喜欢,他便托友人多弄些过来。” “……哦。”孟九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便放下了兔毫盏没有再喝,吩咐道,“青娥,你去告诉大哥,这茶我吃不惯,叫他不必费心了。” “是。” 青娥下去之后,孟九思又平静的吩咐绿桑:“绿桑,研墨。” 冬雪睁着一双无论如何睁都只有两条缝的眯眯眼,用一种看傻子的神情盯着孟九思,张张嘴,想催她一催,想想,又闭上了嘴巴。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都火烧眉毛了,这三姑娘还忙着研墨写字,莫不是脑子坏掉了? 依她说,这婚退了才好,叫她空有盛名,一辈子做让人笑话的老姑娘去。 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等到孟九思写完,她上前没好气道:“姑娘,可不能再耽搁了,再耽搁下去这婚事恐怕真的要黄了。” 孟九思拿起刚刚写好的退婚书,吹了吹未干的墨,然后不紧不慢的收了起来,带着绿桑一起朝着屋门口走去。 冬雪不识字,也不知她写的什么,忙扯了扯绿桑的袖子道:“刚刚姑娘写了什么?” 绿桑对自家姑娘的洒脱和果断佩服的五体投地,面带骄傲道:“退婚书。” “什么,退……退婚书?” 冬雪一下子就懵了,一张大嘴张得能吞下一颗咸鸭蛋。 心中暗想:三姑娘脑子果然坏掉了。 …… 墨堂斋。 屋内的气氛比屋外还要乌云密布,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老太太沉着让人看不出情绪的脸色,看了看紧握着扶手,拼命撑着身体不倒,一脸虚弱苍白的薛良,又看看了相对而座的华阳郡主,缓慢的开口。 “儿女婚姻,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大郎还未归家,大媳妇又不在府里,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我一个老妇人可做不得主,恐郡主要白来这一遭了。” 薛良早与孟婉仪有私情,他这次拖着一副病躯来,用屁股想想也知道,必是想退婚另娶孟婉仪,好挽回各自名声。 她心中巴不得孟九思被退了婚才好,有孟婉仪嫁过去也是一样的,瞧华阳郡主这副倨傲刻薄的样子,估计孟婉仪嫁过去也得受她的搓磨。 要不是怕带累自个的孙子孙女,她恨不得大房两个女儿一个都嫁不出去。 不过,孟秦就快回来了,她可不想没事找事,和薛国公府的人谈退婚之事。 好好的一个女子,一旦被退了婚就毁了。 孟秦爱女心切,待他回来说不定会心生怨恨,怪她这个祖母不尽心,甚至故意毁了孟九思的婚事,没的惹一身骚,要谈也该由温氏出面去谈。 谁不知道她这大儿媳妇心里眼里只一个孟婉仪,她必定会牺牲孟九思,为孟婉仪争取最大的利益,到时候孟九思被退了婚,就算孟秦回来要怪,也怪不到她头上。 最好闹的夫妻离心她才称心,她娘家还有一个侄女儿,是碧湘的堂妹,虽是庶出,但生的花容月貌,才情极好,正好配孟秦。 刚派人去竹园传温氏,不料她一大早的不知死哪儿去了,根本不在府里。 “老太太说笑了,谁不知道孟将军是个孝顺的,只要老太太点头,料想他也无话可说,至于温妹妹那里……我一来就去找了她,很不巧,她不在府里。” 华阳郡主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真是笑话,我亲自出马岂能白来。 若温红叶在,你以为我堂堂一个郡主娘娘还会来找你,脸咋这么大呢? 她打心眼里瞧不上老太太这样来自破落商户的人,调教出来的孙女一个个的简直没眼看,可见商户就是商户,目光短浅,满身铜臭,把好好的姑娘都教废了。 鄙视归鄙视,到底是出生高贵的郡主,该有的涵养还是有的,说话时,她勉强挤出一丝礼貌又不失高傲的笑。 老太太脸色又暗了暗,抬眸朝着窗外看了看,装模作样的呷了一口茶,压下心中不快道:“这天黑的,将有大雨要下,郡主怕是一时半会也回不去,不如留在府里用饭,说不定老大媳妇很快就回来了。” 感情你先去了大媳妇那里,见她不在,才退而求其次来找我,这不明摆着瞧不上我这老太婆吗? 我呸! 你是郡主,我还是定远将军的老娘呢!身份不比你低到哪里去,在我面前摆谱,脸可真够大的。 华阳郡主笑笑:“是啊,就要下大雨了,也不知温妹妹滞留在哪里,恐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了。” 跟我斗,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老太太嘴角一抽:“……” 42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就在两人打着太极似的,互相鄙视对方脸大时,心如猫抓的薛良急了,他一身病痛,能忍到现在很是不易。 若不是怕自个好不容易用命拼来的伟大爱情被母亲谈崩了,打死他,他也不会出这趟门。 “老太太,此番和母亲一起过来也是为了平息这场风波,挽回两家名声。” 知儿莫若母,薛良刚一开口,华阳郡主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冲着他微咳了两声,示意他不要轻易亮牌,先拿拿乔压住对方,否则再往下就不好谈了。 开玩笑,他们可是国公府,比这粗鄙的将军府不知在上多少,孟秦打了胜仗又能怎样,本朝文官的唾沫腥子就能将武官淹死。 只有将军府上赶着求他们家的,哪有反过来他们家自降身份求将军府的。 若不是儿子以命相逼,她连来都不可能来,反正出了这种事,吃亏的是女方。 偏偏薛良不体会她的心思,说话间,他两手用力的撑住扶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勉力朝老太太恭身行礼道:“所以,我这趟来是想求娶贵府五姑娘孟婉仪,还望老太太成全。” “……” 虽然一再被自家儿子打脸,但显然华阳郡主适应能力太差,听了,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老太太成功的捕捉到华阳郡主失态的瞬间,面上露出几分得意,但也不敢表现太过,故作惊愕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明明是你们两个负了思丫头,这会子你不向思丫头赔礼道歉也就罢了,还提出要娶仪丫头,你这是要将思丫头置于何地,莫不是想逼死她?” “我……” 薛良刚说了一个字,华阳郡主就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了,抢过话头道:“老太太误会了,我们薛国公府一言九鼎,订下的婚事不会退,至于孟婉仪,是纳,不是娶。” “什么?”老太太刚端起茶又喝了一口,听了,差点喷出一口茶,她震惊的盯着华阳郡主,“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看在我们两家素来交好的份上,娶孟九思为正妻,纳孟婉仪为媵妾。” “这……成何体统?” 老太太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 “难道老太太还有更好的办法,既可以全了孟九思的体面,也可以挽回两府的名声?” “这……”老太太顿了顿,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让她们姐妹两共侍一夫,斗个你死我活去,遂点头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薛良听了立马松了一口气,身子一软,跌坐回椅子上,似乎心里还有些不甘,想为孟婉仪挣些面子,又用一种恩赐的口吻絮絮说来。 “婚姻大事,虽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但也讲究两情相愿,婉仪到我府上虽为妾室,但我心中只有她一人,若不是看在我们两家交好,孟九思又是婉仪亲姐姐的份上,我定要退婚,另娶婉仪为正妻。” 他说话的时候,气的华阳郡主不停的朝他使眼色,使的眼睛都要抽筋了,偏他就像没看见一眼,自顾自的一直在说。 这倒霉孩子,来时都交待他多少遍了,偏是不听,这般抬举一个名声尽毁的贱丫头做什么。 就算孟婉仪倒贴纳到他们家,他们家还要考虑考虑呢,也就儿子不争气,她实在没法。 生怕儿子再说出另给聘礼的混帐话,华阳郡主强行就要拦住他的话头,嘴巴刚张开,忽然屋外来一个清冽如霜的声音:“你凭什么说退婚?” 众人一惊,齐齐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位身量适中,身姿曼妙的少女盈盈走了过来。 上着浅石青窄薄罗衫,下着浅赭白花曳地长裙,佩青白相间披帛,漆黑如鸦翅般的秀发只用一根素色玉簪绾了,虽是极素淡的打扮,却衬出压倒这人间一切的绝色。 灿灿若朝霞,艳艳若玫瑰。 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比天上所有的星星加起来还要明亮,还要清澈,顾盼神飞间既可凌厉如电,也可媚眼如丝。 她一来,整间屋子都亮了。 纵使薛良见惯了薛朝的绝色容颜,此刻也不由的愣住了,一颗心漏跳几拍的砰砰乱跳。 这是谁, 孟九思? 如此明艳绝伦,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是那个空有皮囊,打小就流落在外的粗鄙俗物?他怎么也无法和脑海中那个自我想像的孟九思联系起来,只烧着一张通红的脸,呆呆的望着她。 “咳……” 华阳郡主见儿子如此失态,又咳了一声。 薛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敛了神色,挺了挺身体,结结巴巴道:“若……若非婉仪心善,顾及你……你是她亲姐姐,求……求我履行……与……你的婚约,我……我必退……退……退退……退婚。” 尤其是退婚两个字在他舌头和牙齿间翻来覆去,跌跤打滚,说的甚是艰难坎坷。 “不必了!”孟九思挺直脊背,冷漠的看着他,“是你和孟婉仪背叛我在先,这婚要退也该由我来退,换句话说,是我孟九思不要你薛宁泽!” 说着,她抽出袖中刚刚写好的退婚书展于华阳郡主和薛良面前:“今日定远将军府孟九思与薛国公府薛宁泽退婚,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什么?” 所有人在瞬间都被震懵了。 华阳郡主和薛良在看到一纸退婚书时,只觉得荒天下之大谬。 他们是不是听错了,看错了。 孟九思有什么资格提出退婚,她不是应该哭着喊着求他们不要退婚吗,若退了婚,今后到哪里去找像他们薛国公府这样的好人家?简直给脸不要脸。 “胡闹!”老太太虽然巴不得孟九思嫁不出去,但此刻该做的姿态还是要做的,她重重一拍扶手,抖着两颊早已松驰的肌肉,厉声道,“这婚退不退还由不得你来做主,等你母亲回来了再说!” 她始终不忘将温氏拖进这趟浑水里,好让孟秦回家怪罪她断送了女儿的将来,到时他们夫妻离心,她才有机会将美貌懂事的侄女儿塞到孟秦的枕边。 43前世夫妻今世再见 孟九思坚定道:“母亲来了也是一样,是他薛宁泽不信不立,不仁不义,他不思悔改也就罢了,如今妻还没娶过门,就要纳妾,简直荒谬之极,我孟九思就算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也一定要退婚。” “你——” 华阳郡主气的脸皮紫涨,胸口发痛,薛家不退婚是看得起孟九思,孟九思不感恩戴德,感激涕零也就罢了,还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出口狂言提出退婚,连退婚都写好了。 堂堂薛国公府竟成了被甩的一方,这让她们薛家的脸面何在。 她霍地站起,正要驳斥,孟九思已毫不犹豫的将退婚书扔到了薛良的脸上,拂袖而去。 “这……这这……太不像话了!” 华阳郡主又羞又怒,胸腔里本就呕着一口气,这会子激涌而上,突然猛咳了几声。 “孟九思——” 薛良拿着退婚书,死死的咬着牙,脸色青白交错,不知是出于不甘,还是恼羞成怒,他怒喝一声,凭生出一股莫大的力量,袍角一撩,急步追了出去。 孟九思刚走到院子的月洞门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怒不可遏的声音:“孟九思,你给我站住!” 孟九思理也不想理他,只管往前走,薛良更急,就像突然打了鸡血一样,脚步生了风似的追了上去,一下子拦到孟九思的前头,愤怒的盯着她。 “孟九思,你这套欲擒故纵的把戏我见多了。”说着,扬了扬手中的退婚书,斜睨着孟九思道,“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这小女子一般见识,也不计较你与沈群之间的那点破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向我认个错,这退婚书我就当没收到。” 孟九思简直要气笑了,真不知他这份自信从哪里来的,她看着他,冷冷一笑:“不知薛公子可读过《楚庄王欲伐越》?” 薛良挺一挺胸:“我打小博览群书,自然读过,倒背都不是问题。” “……哦,我还以为薛公子是沽名钓誉之徒呢,连什么叫自知之明也不知。” 薛良一下子回味过来,一张俊脸羞愤交加,涨得通红,还未等他开口,就听到绿桑噗嗤一笑:“许是薛公子书读的太多了,反读成了书呆子,也只有我家姑娘心胸宽广,不跟一个呆子计较。” “你……你们——” 薛良被她主仆二人一番嘲笑,气的几乎要绝倒在地。 孟九思不再理他,和绿桑绝然而去。 留下薛良一个人像个傻子似的站在那里,羞愤难当的盯着孟九思,想再追她,又觉得无味,不追,这丢掉的颜面如何找回,踌躇间,孟九思已经越走越远。 见她走远,他胸中好像压着一团恶气,四处乱窜,无法疏解,只憋屈的他胸膛似要炸裂开来,狠狠的一跺脚,指着孟九思的背影道:“好好好!有本事你就一辈子不要嫁人,否则,有一天,你再来求我,我断断不会依你!” 孟九思哪里管他,眼看天空更加阴沉,铁块般的乌云压在头顶,她加快脚步朝着陶怡阁走去,空气有些沉闷,她走出汗来,欲拿帕子出来拭汗发现帕子不见了,她方想起帕子恐是和薛良争执时落在了月洞门下。 旁的帕子也就罢了,偏是阿姐送给她的那一块,便命绿桑回头去找。 她一个人走到花园,看园里海棠开得娇艳动人,正要折一枝回屋插在美人弧里,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黛黛……” 孟九思转头去看,乌云之下,光线淡薄,映照重重假山添了几分沁骨凉意,从假山后头并肩走出来两人,一个着墨蓝文衫如青山远黛般澄净,正是大哥孟怀璋,另一个踏着冷风,从容走来。 月白袍子隐着精致绣纹随风而摆,于沉沉乌云中划出一道白光,面如冠玉,身如修竹。 他的眼睛宁静而深远,就像是波澜不惊的湖泊,单薄的唇轻抿着,唇角微微向扬,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气质清雅,温润如玉。 全身血液,骤然在这一刻凝结成冰,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一步步,从隔了前世今生的时间灰烬里朝着自己走来,看似平静的眼神却掀起森森恨意。 手,一寸寸收紧,只握的手指骨节发白。 怎么是他? 竟然是他?! 顾习之。 她忽然想起先前喝的那盏黔中研膏茶,怪道有股熟悉的味道,当时她并未在意,只是下意识的抗拒,她怎么都不会想到顾习之会来她府上。 难道前世他也来过,不,他并没有来过,大哥在这个时候还根本不认识得他,或许随着她的重生,有些事已经悄悄发生改变了。 正当她思绪飘飞的时候,孟怀璋跑了过来,像小孩子似的摇了摇了她的胳膊:“黛黛……黛黛,你怎么了?” 前世就像是一场噩梦,这一声呼唤让她蓦然惊醒,她敛去眼底恨意,唇角勾起一丝温柔笑容,看着孟怀璋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孟怀璋高兴的放下扯她胳膊的手,看向顾习之热情的介绍起来,脸上带着引以为荣的骄傲之色,“顾兄,这就是我的大妹妹孟九思,乳名黛黛。” 还未等孟怀璋介绍自己,顾习之轻轻唤了一声:“黛……黛……” 温醇的声音,在唤出她名字的时候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在齿舌间缠绵一番,慢慢念出来的时候,他眼底轻轻一颤,看着她的眼神不由的更加温柔了,也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迷茫的疑惑。 她无疑是美的,比他此生看过的所有美人加起来都要美,肤若凝脂,眼似繁星,唇若红莲…… 不,她的眼睛比天上的繁星还要美,她的唇比水中红莲还要艳。 纵使他善丹青,也无法描绘出她一二分艳光四射的美。 不亏拥有长平双姝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他惊的不是她的美,而是他曾不至一次的见过她,在梦中。 梦,不过是些凌乱无序的片断,醒来后,他能记得的不过寥寥,却清楚的记得了她的面容。 44在下顾习之 他原以为梦不过是虚幻,虚幻中的人更是虚幻,就在殿试前些日子他无意间在黎王那里见到了他珍藏的一副画像,他才知道原来梦中人真实存在,她叫孟九思。 巧的是孟九思的乳名就叫黛黛,而他的胸口就有一个像黛字,像是生生用刀刻下来的一般。 从此以后,梦中所有凌乱的片断整合成一个可怕的片断,她倒在他的怀里,七窍流血,他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她:“黛黛,你起来,你起来啊……” 这个梦几乎成了他无法化解的梦魇,以至于在今年在三月十五的殿试中突发心疾,惨遭落榜。 他自觉无颜回家见母亲,恰巧黎王挽留,便在长平盘桓数日,岂料母亲从家中赶来,如今她和母亲就寄居住在长平外祖家。 仿佛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牵引着他,让他千方百计的想要接近孟九思。 他知道孟九思乃是闺阁千金,想见她谈何容易,所幸她大哥是个单纯的性子,接近他倒不费吹灰之力。 今日真见到她,果如梦中人一模一样。 只是她的眼睛不似梦中人那般温柔,透着几许让人难以接近的清寒冷意。 尽管如此,也足以让他激动了,好在他平时是沉稳的性子,心里激动,脸上却未露,上前一步拱手揖礼:“在下顾习之,表字莲生,黔中栾城人也……” 他的声音如此熟悉,却又如此的可憎可恶,直到现在,她还能深切的感受到七绝汤带来的痛苦。 她根本无心听他说什么,也不想再多看他一眼,正想找个借口离开,忽然听到长廊那头传来孟婉芳肆无忌惮的嘲笑声。 “哈哈哈,这才叫现世报呢,叫她狐媚子霸道,到处得瑟去,这回我倒要看看孟九思还有什么脸见人,六妹妹,你快……” 孟九思一听就知道她必是得了消息,想去墨堂斋看自己的笑话。 “四姐姐,有人在。” 孟婉平越过孟九思,一眼就瞧见多了一个陌生男子,他正迎风站在她对面,一袭月白长衫随风而飘,丰神俊逸,纤尘不染。 她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脸跟着也红了,羞涩的垂下眼眸扯了扯孟婉芳的衣袖。 孟婉芳这才意识到有陌生人,再定睛一瞧,竟是个清俊无双的男人,瞧其着装,虽简单却不失精致华贵,纵使她再嚣张跋扈,此刻也收敛了自己,扭捏出一副淑女的姿态来,连走路都带了几分弱柳拂风的婀娜之态。 “大哥哥,这位是……” 很快,二人就走到了孟九思面前,孟婉芳暂时打消了取笑孟九思的心思,低垂着一双眼睛又偷眼打量了顾习之两眼,更觉得他生的不俗,便主动打听起来。 孟婉平乖巧的立于她的身侧,羞的连再多看顾习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孟婉芳有事没事就喜欢嘲笑孟怀璋是个傻子,私底下也从不会称呼他一声大哥,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满面笑容,亲热的唤他一声大哥哥。 是以,孟怀璋一向不喜欢孟婉芳,而且刚刚他明明听到她在嘲笑黛黛,他可以不和她计较,可是嘲笑他家黛黛就是不行,直接怼她道:“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打听我兄弟作甚?真是没规矩!” 听到孟怀璋这般亲密的称呼顾习之为兄弟,孟九思微蹙了一下眉头。 孟婉芳脸上的微笑僵在唇边,脸上腾起愤怒的红色,正想开口驳斥时,忽然转头愤怒的盯了一眼孟九思,不等她说话,孟怀璋伸手指了指垂着头作害羞状的孟婉平。 “顾兄,这是我六妹妹孟婉平。” “孟姑娘好。” 顾习之温和一笑,礼貌性的打了个招呼。 孟婉芳这才敢抬起眼睛看着他,一阵风吹来,灌在身上有些冷,她却丝毫不觉得冷,因为眼前这个人的笑容好暖好暖,好似能柔化春风一般。 她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子,微屈膝行礼:“顾公子好。” “大哥,你什么意思!”这一下彻底激怒了孟婉芳,连淑女都忘装了,迁怒的盯了一眼孟婉平,冷笑道,“六妹妹,我劝你别打错了主意,三姐姐刚被薛国公府退了婚,大哥哥就把顾公子带来了,你细想想到底为何?” 孟婉平小鹿乱撞的心狠狠一落,又见顾习之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孟九思身上,她暗暗拧了拧帕子,恨不能将帕子撕碎。 论身份,论样貌,她没一样能比得过孟九思。 不要说她,这长平城,除了大姐孟九安,谁能比得过孟九思的美貌。 “什么,就凭薛宁泽那个王八蛋也敢退婚,要退也是我家黛黛退!”孟怀璋怒火中烧,将袖子一掳对着孟九思道,“黛黛,你莫怕,大哥这就帮你找那个王八蛋算帐去!” 说完,就气冲冲的要离开,被孟九思一把拉住了。 “大哥,你休要听四妹妹一片胡言,婚事是我主动退的,并非薛家提出,如今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大哥莫要再去找他。” 孟怀璋听了气方平,拍拍孟九思的肩膀道:“这才像我家黛黛,拿得起放得下,我早就觉得那个薛宁泽配不上你,倒是锦书兄……算了,他也配不上我家黛黛。”说着,眼睛里竟放起了无限自豪的亮光,“我家黛黛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顾习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不知为何,刚刚听说她退婚时,他的心头竟隐隐生出喜悦之感。 孟婉芳不以为然的切了一声:“三姐姐可真是伶牙俐齿,一句话就能颠倒黑白,谁信你会主动退婚,莫不是被人家退了婚觉着没脸,这才往自己脸上贴金?” 且不说退婚了的女子名声受损,单说这些日子她与孟婉仪水火不容的关系,她就不信孟九思能高风亮节到主动退婚,反成全了孟婉仪。 若换作是她,打死也不退婚,气死勾搭她未婚夫婿的小贱人去,她不好过,大家都不要好过。 “孟婉芳,你不要太过分了!” 孟怀璋挥舞起拳头,恨不能捶她一下。 45治妒良方 “大哥,你跟一个糊涂人计较什么。” 孟九思见大哥摩拳擦掌的样子,连忙拦下他,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孟婉芳。 “我若真被退了婚,于四妹妹你有什么好处?或者说四妹妹心怀嫉妒,巴不得我被别人退了婚,好满足你喜欢看姐妹笑话的心愿!” “你?好个牙尖嘴利的孟九思!”说完,孟婉芳恶毒的看向顾习之,“这位顾公子小心了,别怪我没提心你,我的这位三姐姐可是个极厉害的。” “不劳姑娘提醒。”顾习之声音依旧温和,只是温和里透着一丝冰冷的意味,“孟三姑娘是什么样的人,我并不知晓,倒是姑娘你,我这儿有一治妒良方,冰糖炖梨,姑娘可以一试。” “你——” 孟婉芳不想瞧上去如此温和有礼的一个人,说起话来竟如此刻薄,她对他的好感急剧直下。 “哈哈,顾兄,你不要糊弄我了,小时候四妹妹时常犯咳疾,老太太不知命人弄了多少冰糖炖梨给她吃,怎不见治好妒疾?”说着,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哦,我知道了,必是四妹妹你妒疾太重,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顾习之笑笑:“恐是如此。” “你……你们——” 孟婉芳气的浑身颤抖,一句话说不上来。 “大哥。”孟九思不欲再与她作无谓的争执,更不想顾习之再替她说什么话,抬头望了一眼沉得快要掉下来的天空,“眼看大雨就要倾盆而下,你赶紧回屋去,我也要回去了。” 说完,孟九思未再多看顾习之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顾习之不舍的朝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是瞬间,她倩影一闪,已拐进那道弯弯长廊,没了踪影。 心头,忽然升起一丝夹杂着欢喜的失落。 欢喜的是他终于找到了梦中人,失落的是她好像很抗拒自己。 是因为男女有别,还是其他,为何她看着他的眼神那样冰冷? 黛黛…… 你到底是谁? 为何一直缠绕在我的梦里。 孟婉芳见孟九思丝毫也没把顾习之放在眼里,连走时都不跟他打一丝招呼,重拾战斗力冷哼一声,嘲笑起来。 “有些人啊,表面上看去倒像是谦谦君子,实则内里就是个看重色相的大俗人,百般想讨好美人,偏偏人家不领你……” 她话都没说完,顾习之已经和孟怀璋一起离开了,孟婉芳顿觉大窘,恨恨的一跺脚,回身就给了孟婉平一个大耳刮子。 “你是个死人吗,还是锯了嘴的葫芦?亏你还是我二房的姑娘,见我被大房的人联合欺负,也不知帮衬两句。” “四姐姐,你?” 这一巴掌几乎将孟婉平打懵了,她捂着被打的火辣辣的脸,满脸羞愤的盯着她。 虽然过去也一直受她言语奚落责骂,但从未打过她,说完之后,几乎下意识的,抬手就想反击她一巴掌,看到她一双瞪的凶恶的眼睛,她一时胆怯,手垂了下来,只委屈的咬住了嘴唇。 “哼,想打我吗?”孟婉仪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将头一仰,睥睨着她,轻蔑道,“就凭你个低贱的庶女也想爬到我的头上来,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说完,像战胜的公鸡一样雄纠纠,气昂昂的拂袖离开了。 …… 孟九思一回到陶怡阁,青娥就走过来禀报。 “姑娘,大少爷屋里的喜子回来了,他说奇的很,自打樊香楼因为经营不善被蒋姨娘转让之后,就起死回生,生意不要太好了,还有珠子茶坊,如今已更名为清乐茶坊也是如此。” 孟九思了然一笑:“怕还不至这两处呢。” 说完,她走到书桌边拿笔写了一连串的铺子名称,交给青娥并细细交待了一番。 她本想派吉祥和天宝出去打探,后想想,吉祥天宝一向守着院子很难得才会出趟门,虽然老太太和蒋姨娘对她放松不少,但现在也有人暗中盯着,她派自己屋里的人去反容易打草惊蛇。 喜子是大哥的贴身小厮,为人机灵,有事没事就跟着大哥四处闲逛,因为母亲和孟婉仪身体不好,大哥被拘在家里也不安生,三天两头派喜子出去采买各色奇巧玩意,由他出去打探也方便些,不容易惹人怀疑。 青娥前脚刚走,绿桑后脚就回来了,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说帕子没找到,孟九思只安慰道:“罢了,恐被风吹走了。” 又见绿桑捂着左脸,问道:“好好的,你捂着脸作甚?” 绿桑回避道:“姑娘,我没事,刚不小心被树枝刮了脸。” “你还哄我。”孟九思上前掰开她的手,就看见她的脸上多了五道指印,又红又肿,她当即愤怒道,“是谁打的?” 绿桑见瞒不过,这才老实交待道:“刚回来时不小心冲撞到了四姑娘,连六姑娘都挨了她的打,奴婢承受这点不算什么。” “你放心,这一巴掌,我必帮你奉还给她!” 她是护短之人,动她可以,动她身边的人就不行,况且绿桑与别的丫头不同,重生之后,她就拿她当自家姐妹一样对待。 “姑娘……”绿桑刚受了委屈,除了愤怒倒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听孟九思这般说,心中感动的一阵滚烫涌上眼睛,竟落下泪来,“此生能跟着姑娘是绿桑一辈子的福气。” “好好的哭什么。”孟九思拿出软帕为她拭泪,又蹙眉看了看她脸上的伤痕,柔声道,“一定很痛吧,你过来坐下,我给你上点药。” 绿桑连忙摇头:“姑娘,这可使不得,绿桑是奴婢,您是主子,哪有主子给奴婢上药的。” 孟九思食指裹着软帕,轻轻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你这丫头何时这般胶柱鼓瑟了,你是因为我才挨了打,我帮你上药也是应该的,况且,我早就不拿你当丫头待了,我只认你做妹妹。” 绿桑更加感动的无以复加,姑娘这般待她,他朝就算是为姑娘死了,她也甘愿,她吸吸鼻子破涕为笑道:“那就依了姑娘。” “这才像话。” 孟九思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拿了药瓶过来,一边为她上药一边闲谈,说到绿桑的爷爷时,绿桑不由的又红了眼睛。 其实爷爷在她心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了,她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记不太清楚,只是每每想起便会觉得温暖,她很怀念爷爷温暖的臂弯。 “除了爷爷,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绿桑茫然的摇摇头:“奴婢……不记得了。” 孟九思叹息一声,前世,绿桑做了她一辈子的丫头,直到为她而死。 这一世她想为绿桑安排一个好的归处,即使找不到她的家人,也要为她找一个好人嫁了。 正想着,就听到屋外传来冬雪焦急的声音:“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大少爷和薛家二公子打起来了。” ------题外话------ 小仙女们!元旦快乐哈,么么么~~ 46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什么?” 孟九思大惊,虽然她没听说过薛良会手脚功夫,但大哥是心思单纯,行事鲁莽之人,再加上老太太深恨大房的人,华阳郡主也在,难保不会吃了暗亏。 及至她跑到了事发之地,才发现自己着实多虑了,因为跑的太急,连木屐也没来得及穿,在来的路上轰的一声响雷,豆大的雨点落下,即使绿桑紧随着她为她打伞,也淋湿了她的衣衫,绣鞋更是湿了大半。 她看见薛良爬着跌在蔷薇花架下一个小水沟里,大雨溅起水沟里的水泛着一个个圆圆的水泡。 浑身已湿的孟怀璋正骑在他后背上,一手揪着他的衣领骂道:“叫你偷我家黛黛的帕子,还说我家黛黛的坏话,你个无耻小人,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母亲,母亲,救命啊,救命……” 薛良身上本来就有伤,哪经得起孟怀璋这般捶打,又有大雨倾盆落下,溅在他的身上竟好像下了刀子一般,新伤加上昨日旧伤,全身火辣辣的痛。 他狼狈不已,像个落汤鸡似的,散乱的头发沾满了泥水,像一条条刚从泥水里游过的小蛇,蜿蜿蜒蜒贴在脸上,全身的衣服都破了,脸上也破了,泥水和着血水,只剩下哭着叫娘的份。 “住手,你快住手,良儿,我的良儿啊……”华阳郡主又急又恐,脸上早唬的改了样子,也不顾大雨,伸手拉扯着孟怀璋的衣服,想将他拖下来,只是她养尊处优惯了,哪有力气拖得动,只不停的尖叫道,“来人啦,快来人……” 孟怀璋充耳不闻,烦燥的伸手一挥,华阳郡主被挥倒在地,急得她身边的丫头连忙去扶都没扶住,华阳郡主摔了个四仰八叉。 春华举着伞,老太太站在伞下,也吓傻了,耳朵边只剩下大雨溅在伞上发出急促的哗啦啦的声音。 “这……这怎么了得,孽障,住手,你还不给我住手!”她也跟着华阳郡主一起大喊,说话时下半张脸抖动的像是含了一大口滚烫的热粥在嘴里,“来人啦,快来人啦,赶紧给我将这小畜牲拖下去!” 若薛良打死了孟怀璋她没半点意见,偏偏薛良是个不顶用的,反被孟怀璋打的连他爹妈都快要不认识了。 倘若孟怀璋把薛良打死了,纵使孟秦立了天大的军功也没个屁用,到时侯薛国公告到皇帝那里,必会大祸临头。 眼看就要祸从天降,她焉能不急。 “大哥,你快住手!” 孟九思也惊住了,她赶紧从伞下冲了过去,在冲出去的时侯,她透过茫茫雨雾好似看到蔷薇园正对面抄手游廊的朱漆柱后躲着一个淡白影子。 “你见到她了,你还是见到她了,阿良,你太叫我失望了,原以为你是个不同的,不想也被那狐媚子迷住了眼睛,拿了她的帕子。” “贱人,孟九思,你这个贱人,一定是你故意勾引阿良的,一定是,我孟婉仪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 “阿嚏!” 孟九思忽然打了一个喷嚏,也没空再看,跑上前一把扯住孟怀璋要砸向薛良后脑勺的手。 “黛黛,你别管,这王八蛋就是欠打,他竟然敢偷你的帕子,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辱骂你!看我不打死他!” 孟怀璋长这么大,最追悔莫及的事就是因为自己一时嘴馋想吃糖葫芦,弄丢了妹妹,害得她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不说,回府后还要遭人白眼,连母亲和婉仪都不待见她。 他一心想弥补,又不知到底怎么做才能弥补,所以满心满意的想对孟九思好。 刚刚他送顾习之出府回来时,无意间撞到薛良偷偷的躲在蔷薇花架下,拿着一块绣着姐妹花并蒂莲的帕子在看,一边看一边嗅。 当时他就觉得这帕子有些熟悉,走上前一看,又看见并蒂莲下竟有一个黛字,他方确认这就是阿姐送给黛黛的那块帕子,当时就怒不可遏的冲上前去索要帕子。 谁知薛良不仅不肯还帕子,还口出恶言休辱孟九思,说是孟九思故意落下勾引他的,他一时争论不过,抡起拳头照脸就打了过去。 “大哥,为了这样一个人,赔上了自己不值得!” 孟九思生怕他不听劝,拼命拉住了他。 “反正我就是个傻子!”孟怀璋看着她时,眼睛突然发红,带着几分悲伤之色,“死了能拉个垫背的也值了。” “孽障,住手,你还不给我住手!咳咳咳……” 正此时,忽然一声暴喝传来,紧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孟怀璋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浑身一抖,本来还要再逞强,看见温氏从大雨中跑来,用手拂着胸口咳成那样,他心气一软,手顿时松了下来。 “放开他,咳咳,我命你……立刻放……开他……咳咳……” 温氏几乎咳不成声,她急怒攻心,咳的脸上又红又白,连气都快要喘不过来了,跌跌撞撞的朝着孟怀璋的方向跑来,大丫头凌霜撑着伞跟在她身后大喊:“太太,雨太大了,当心……” 她一大早就赶往薛国公府,未料华阳郡主竟带着薛良到她府上了,二人走岔了路失之交臂,她连忙赶了回来,刚进府门,就听人说孟怀璋和薛良打起来了。 她唬的差点轰去了魂魄,薛良可是她未来女婿,她还指着他善待婉仪,娶她做正妻呢,若打坏可怎么得了,她挣命似的急匆匆赶来,就看到这让人气的呕血的一幕。 “老大媳妇,你可终于舍得回来了。”老太太一见温红叶回来,眼里陡然燃烧起熊熊大火,愤怒的指着被打的爬不起的薛良道,“你看看,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把人打成这样了,来人啦,快将人扶起来,再抬藤屉子春凳椅过来,快!” 很快,就有两个小厮冒雨跑向前,将薛良搀扶起来,可怜他浑身颤抖的像筛糠似的,连话都不能说了。 “良儿啊,我的良儿啊!” 华阳郡主哭的扑到薛良跟前,大雨洗净他脸上的污泥和血,华阳郡主就看到他脸色肿涨,嘴唇破溃,竟没一处好了,当下急得几乎要厥死过去。 47动家法 一下子,整座孟府又闹了个人仰马翻,混乱中站在长廊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孟婉芳见孟九思淋的浑身湿透,不遗余力的嘲笑起来。 “哟,这是哪里来的落汤鸡呀,真真不要脸,都退婚了,还故意落下帕子勾……” 一个“引”字将将含在舌尖要吐出来,忽然“啪”的一声脆响,脸上已挨了孟九思重重一记耳光,力气之大,打得她一个大趄趔,额头差点撞到廊柱子上。 她站稳脚,捂着脸,抬起头,像是见了鬼一样,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孟九思。 怎么敢,她怎么敢打她? 孟九思见华阳郡主扶着春凳哭着走来,压根不再给孟婉芳说话的机会,怒斥一声:“四妹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诅咒薛二公子早死早好!” “你……我?” 孟婉芳气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一时间没有回转过来,待她看见华阳郡主走来时,瞬间明白了,刚想反驳,孟九思已经将她往旁一推,径直离开了。 她又是一个趄趔,待再站稳时,华阳郡主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恶狠狠的盯了她一眼,便急急而去。 一阵冷风灌来,她不由的一个萧瑟。 这贱人竟然敢栽脏陷害她! 不行,她一定不能让她得逞,她必须马上去跟华阳郡主说清楚,想着,她急步追了上去。 华阳郡主此刻眼里心里只有薛良,哪里还有心思听她说话,当时就命人将她赶走了,待和儿子一起换了干净的衣服,简单的帮薛良处理了伤口,见雨势小了,像插了翅膀似的飞也似的赶回薛府。 临走前,扬言若她家良儿有事,就算拼了身家性命,也要拉整个将军府陪葬! 老太太心惶惶,连孟婉芳肿着脸哭着来告状时都没心思听,再加上唯恐天下不乱的三夫人乔氏,在一旁煽风点火的说什么皇上重文轻武,就算大伯哥打了多少胜仗,立了多大军功,也灭不过薛国公府次序之类的话,就更加心惶了。 蒋姨娘又摆出一副无比忧虑的姿态,揪紧了眉头,附合着说本朝刑不上士大夫,文官的唾沫腥子可以淹死武官,老太太更加意识到文官和武官之间是有很大差别的。 龚氏过来时,孟婉芳正好气乎乎的回房了,她也没瞧见她的脸被孟九思一巴掌扇肿了,此刻她心里虽然生恨孟九思,但更恨蒋姨娘,见她竟和乔氏一唱一合,更加不满。 她撇嘴冷笑道:“老太太年纪大了,哪经得起你们这样吓唬,我看那薛家二公子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哪里就有这么严重了,那郡主娘娘不过气急了才说的狠话,再说了,她是郡主,咱们家还是将军府呢。” “太太此言差矣。”蒋姨娘越来越不把龚氏放在眼里,听她这般说,益发觉得她见识短浅,不知天高地厚,立刻回怼道,“妾身可是听说了,那郡主娘娘和宫里的阴贵妃娘娘好的跟亲姐妹似的。” “什么?” 老太太惊叫一声,本就寒毛卓竖的她险起吓晕过去。 先是痛斥了温氏一顿,然后叫着要动家法重责孟怀璋。 温氏更是心惶焦急,虽然她素昔还算疼惜儿子,但此次也气坏了,如今薛孟两家闹成这样,婉仪的婚事怎么办,这件事归根结底是黛黛闹出来的,她这是要逼死她的婉仪啊。 她心中对孟九思的不满几乎达到了顶点,又恨儿子太糊涂不懂事,为了一个妹妹竟要置另一个妹妹的生死于不顾,简直太可恨了。 她垂着头,虚弱的站在那里,被训的脸上红白交错,忍下老太太几乎丧失了一家之长的风范,破口大骂之后,她猛地一跺脚,沉声一喝。 “来人啦,给我将思丫头一并带来,她才是罪魁祸首,要动家法,她当受头一份!” 此言一出,众人咂舌,再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府里谁人不知,温氏的心偏的就连最精准的刺客也找不到她的心在哪里。 “不!”跪在屋外檐下的孟怀璋听到温氏一声暴吼,一下子爬起来冲进了屋内,脚步所到之处皆留下一滩水迹,走进来扑通跪倒在地,“要打就打我,祸是我闯的,与黛黛无关!” 他差点失手打死薛良,老太太和温氏连身干净的衣服都未让他去换,一回来就罚他跪在了屋外头。 “你——你个孽障!”温氏见他到现在还一心维护孟九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指颤的好像刚提了七八桶水,指着他的脸道,“你一心为她,她倒好,出了事将脖子一缩躲回她自己的屋里去了。” 说到这里,她痛心疾首的微微阖上双目,眼中滚出泪来,“她心里哪里有你这个大哥,哪里有我这个母亲,哪里有她的妹妹!” “黛黛身子弱,淋的浑身湿透,是我让她先回去换身干净衣服的。”孟怀璋梗着脖子争辨道:“母亲只会说黛黛心里没有你,没有五妹妹,那母亲的心里可曾有过黛黛,五妹妹的心里又可曾有过黛黛?” “你——” 温氏指着他的手指一僵,两眼一翻,身子歪了两歪,就要跌倒在地。 “母亲……” 孟怀璋忙跑上前要去扶她,龚氏离得近,已经抢上去做好人搀扶住了她,一边扶她坐下一边心怀鬼胎,满含着浓浓的嘲讽劝她。 “大嫂你也太肯动气了,璋哥儿瞧着长得人高马大的,不过是小孩儿心性,能懂什么,比起我家信哥儿还不如,这会子你就是打死了他,也无济于事。” “罢了,罢了……”温氏只觉得这话听着太不入耳,此时也无心和她争辨,无力的摆摆手,捏住拳头垂胸哭道,“真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生下这个小冤孽呀。” 孟怀璋见母亲哭成这样,惭愧的低下了头。 “够了!”老太太早已气浑身颤抖,大喝一声,“请家法来!” “谁敢?!” 忽然屋外传来一个清厉如雪的声音,孟九思急步从门外走了进来,她刚回到陶怡阁,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就听说老太太要动家法,急急又折返回来。 48他要命,我拿命赔给他 “思丫头,你好大的胆子!” 虽然老太太被孟九思几度顶撞,已经习惯了她的忤逆,可当众敢这样顶撞她还是头一次。 她一下子拉不下脸来,气的双颊震颤,目中迸火,忽一眼瞥到温氏,眼里闪过一丝精芒,厉声道,“你来的正好,也省得你母亲派人去传你,你母亲说,今日酿下如此大祸,你才是罪魁祸首,该一并受家法处置!” 对于温氏的冷酷无情,孟九思已经习惯了,虽痛,但也不那么痛了,她眸光淡淡从温氏脸上扫过,然后看向老太太,冷笑道:“那依老太太的意思,旁人可以任意休辱我将军府的姑娘了?” “胡扯,我何时这样说过了。” “那你所说之话,所行之事,分明就是这样告诉别人的。”孟九思抬眸逼视着她,“是薛宁泽偷我绣帕辱我在先,大哥为我打抱不平在后,他维护自己的妹妹有什么错?又或者,在你们的眼里,我孟九思根本就不算是孟家的姑娘,可是随意被旁人毁谤?” 说着,她上前走了一步,继续道:“倘若今日被休辱的人是四妹妹,难道老太太和二婶婶会无动于衷,会觉得大哥打错人了?又倘若……”她看向温氏,“今日被休辱的人是五妹妹,母亲你会无动于衷,会觉得大哥打错人了?” “你——” 老太太被噎的张口结舌,连脸上像是刀刻一样的法令纹都颤抖起来,龚氏则气的暗暗咬牙。 “对,黛黛说的对。” 孟怀璋对自个的妹妹敬佩不已,他就是嘴笨,说不出个道理来。 温氏鼻翼张阖,捂着胸口道:“纵使如此,也不该将人打成这样,若打残了或打死了可怎么得了。” “大太太说的有理,你一个姑娘家不知道其中的厉害,论理璋哥儿是该教训教训,都纵得他闹成什么样了,我可是听人说了,郡主娘娘和宫里的……” 蒋姨娘一心想将孟九思拉下马,虽然这丫头只是个纸老虎,协理管家没影响到她什么,但没有人协理,她一人独大岂不更好,还省得她要废心思防贼似的盯着她,不如趁机将这纸老虎撕烂了扔了岂不干净。 一语未了,孟九思声音骤然凛冽:“你不过是个姨娘罢了,我若高兴唤你一声姨娘,若不高兴,你就是个奴婢,什么时候敢称起你我,又什么时候敢出言教训将军府的嫡长子了?” 大哥就是她的逆鳞,谁都触碰不得。 “……” 蒋姨娘在瞬间被噎了翻跟头,刚还气得要死的龚氏顿觉爽快的通体舒泰。 俗话说,过刚则断,这思丫头性情如此刚硬,四处树敌,不用她动手,迟早要吃大亏。 乔氏本来还要说话的,见孟九思如此尖锐嚣张,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好好好……”老太太指着温氏的鼻子道,“老大媳妇,你瞧瞧,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一双好儿女,今日我老太婆也算开了眼了,从古至今,就没见过如此大逆不道的人!” 温氏羞愤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垂着头不停的用手捶着胸口。 孟怀璋气道:“老太太,你给黛黛扣这么大的帽子做什么,黛黛什么时候大逆不道了,她只是说了蒋姨娘两句而已,难道主子还不能说奴婢了?” “……” 老太太和蒋姨娘双双又气得差点绝倒在地,两个人颤着嘴,一个字也回不出来,没想到孟怀璋傻归傻,说出话来也能噎死人。 “老太太……”孟九思这才收敛了怒容,肃然道,“这件事表面上看起来是因我而起,究其根本是因谁而起,又是因谁而有了今日薛宁泽上门找打之事,大家心知肚明,就不用我多说了,该是我和大哥的责任我们自会承担,不该是的,我们半分也不会承担。” 毕竟大哥动手在先,还将薛良打成那样,在外面看来,道理上确实说不过去,而且薛孟两家真闹到决裂的地步,恐于父亲也不利。 该退让的时候还是要退让,她不可能一唯的刚强鲁莽。 因谁二字,说的温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真是弄不懂,黛黛怎么变得这么歹毒了,毁了婉仪的婚事还不够,还要在这里诽谤她。 老太太冷嗬嗬的笑了起来:“承担,你说的倒轻巧,你们两个拿什么去承担?” 孟怀璋急道:“他要命,我拿命赔给他好了,就是不要找我家黛黛的麻烦。” “大哥言重了。” 孟九思心中感念他的好,又担忧他的单纯莽直,心里一直盘旋着一件事,就是前世大哥死的不明不白,这一世,她不能再让他有事。 想着,她又道,“我瞧过薛二公子的伤势,应该只是些皮外伤,不会残疾,更不会有性命之忧,再说了,是他背信弃义,对不起我孟九思在先,还将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全城皆知,挨了打也是他该受的。” “思丫头,你也真敢说,人都打成那样了,还只是皮外伤?” 刚刚生生将话吞到肚子里头,觉得发挥的还不够的乔氏终于找到机会说话了。 孟九思冷笑着怼道:“那依三婶婶之意,好像还巴不得薛二公子残了,甚至死了?” 乔氏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喜欢瞧热闹再顺便扇扇风,点点火,哪怕她捞不着什么好处,也乐此不彼。 乔氏脸一变:“我可没这样的意思。” “三婶婶没这样的意思就好。”孟九思不再看她,淡声道,“还有,我刚来时见五妹妹已经派了小丫头送药去薛国公府,薛二公子就是看在五妹妹的面子上,也不想与我孟府为敌。” “啧啧……”刚偃旗息鼓的乔氏又来劲了,“想不到仪丫头心思竟如此细密,别人还没想到,她倒想的周全,真不枉她为了薛二公子毁了名声,也不枉薛二公子对她痴心一片啊。” 老太太冷笑连连:“倒是郎有情,妾有意呢,偏生闹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来!真不知你这个母亲是怎么当的,竟教出这样不知廉耻的贱丫头来!” 49那你就替我收尸吧! 温氏一听,脸上红的几乎要坐不住了,教训她可以,毕竟做人儿媳,哪有不受气的,可是她这般休辱她的仪儿,她着实不能容忍。 强撑着发晕的脑袋想要维护女儿两句,突然眼前一黑,竟晕倒在椅子上。 “母亲……” 孟怀璋大惊,痛呼一声。 “呀,大嫂……大嫂……” 龚氏和乔氏也装模作样的焦急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又闹了个不可开交,众人七手八脚将温氏抬回竹园,又请了太医过来方才消停。 老太太余怒未消,又怕再请家法闹出什么别的事来,只能忍着怒意罚孟怀璋跪祠堂。 到了晚饭时间,孟怀璋肚子饿的叽里咕噜叫,揉了揉跪的发麻的腿,又束了束腰间玉带止饿,反觉得更饿了。 回头眼巴巴的朝着祠堂外看了一眼,忽然看见暗沉沉的雾色中走过来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 他心中一喜,脱口道:“黛黛……” 那人的身影似滞了一下,然后慢慢朝着他走来,他这才看见来的人原来是孟婉仪。 漆黑的长发简单的绾了双螺髻,髻上除了两条碧绿丝带空无一物,她几分失望,几分痛恨,几分愤怒的看着他,单薄的眉眼间透着一股幽怨的清愁之气。 “唉!”她哀叹一声,“看来让大哥失望了。” 说话间,她已走到他面前,抬抬手,走在她身后的文珠已提着食盒蹲了下来,打开端出了一碗血浆鸭。 “大少爷,这是我们姑娘特意命人在小厨房现做的,不似外面卖的那般腥气,你赶紧吃。” 孟怀璋吸吸鼻子一闻,果然香味入鼻,转过身一屁股坐在蒲团上,忙端起来就要吃,忽想起温氏,问道:“母亲怎么样了,可醒过来了?” 孟婉仪心里对他是说不出来的憎恶和嫌弃,苍白着脸色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冷冷一笑:“原来大哥还知道惦记着母亲,我还当大哥心里眼里只有三姐姐一人呢。” 孟怀璋捧着银碗的手一顿,面带惭愧的抬头看着孟婉仪:“对……对不起,仪儿……”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孟婉仪说着,忽然滚下泪来,泪水沾湿了颤动的睫毛,她缓缓的蹲下来平视着他,敛去眼里的蔑视和嫌恶,涌出了几分请求,“大哥,你若真心觉得对不起,明儿一早就去薛国公府负荆请罪,好不好?” 若非万不得已,她怎么可能还亲自来送晚饭给这个混帐透顶,愚蠢透顶的大哥吃。 他这一打,打的不是薛良,打的是她! 她已声败名裂,除了嫁给薛良她无路可走,偏偏大哥闹了这么一出,生生要将她和薛良的姻缘打散。 最可恨的是孟九思,她竟然敢提出退婚,虽然她早就盼着她能与薛良退婚,但决计不是这样的方式。 孟九思不仅休辱了薛国公府,休辱了薛良,还休辱了她!好像她要捡她不要的东西一样。 华阳郡主的性子她还是了解一二的,被孟九思这般休辱,儿子又被孟怀璋痛打一顿,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同意两家的婚事。 那她怎么办? 她后半辈子怎么办? 她命人去薛国公府示好送药,连门都未进得了,听守门小厮说,薛良身边的盛全已经被打了个半死,捆到了马厩里。 不嫁薛良,还有哪个会娶名声尽毁的她,更何况,薛国公府的门楣也不是寻常人家能比得起的。 她思来想去,唯有先安抚住大哥,让他真心诚意的去薛国公府负荆请罪,这样或许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毕竟父亲于薛家有恩,就算华阳郡主不同意,薛国公也抹不开面子,与一个傻子较劲。 “不行!”孟怀璋忽生恼怒,气的将手中一口还未来及吃的血浆鸭放在地上,倔强的盯着她,“我凭跟那个王八蛋负荆请罪,要负荆请罪,也该是那个王八蛋跟黛黛负荆请罪。” “黛黛,黛黛!”孟婉仪霍地站直了身体,恨极的盯着他,“你就知道黛黛,难道我就不是你的亲妹妹,难道你非要亲手毁了我,气死母亲才甘心?!” “我……我什么时候要毁了你,气死母亲了?”孟怀璋看到她满眼是泪,苍白憔悴,好不可怜的样子,心软了下来,气怯道,“我……我只是气不过才打了那个王八蛋,仪儿,你非要嫁给那个王八蛋么?” 孟婉仪凄凉一笑:“难道大哥以为我还有别的路可走?” “有啊,怎么没有?”孟怀璋不解的看着她,“崇新兄不是一直心悦你么,他明儿就要回来了,我和顾兄明晚准备为他接风洗尘,只要你点头,我明儿就跟他说,保管他同意。” 孟婉仪好像受到了什么极大的侮辱似的,气的脸红唇白,浑身颤抖,差一点撑不住倒下来。 文珠见了,赶紧扶住她,不满的盯着孟怀璋道:“大少爷是糊涂了么,姑娘什么身份,那李崇新又是什么身份,一个穷酸秀才,什么功名都没挣上,也配得起我家姑娘,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崇新兄才高八斗,一表人才,连顾兄都说他金鳞……”他挠挠头,“金鳞什么来着,反正就是很有本事,前途无量,怎么就成癞蛤蟆了?” “我呸!”文珠向来不太把孟怀璋放在眼里,听他把一个比沈群还穷的穷酸秀才吹的跟朵花似的,气的啐了一口,“大少爷,奴婢劝你还是少在外面结交那些乱七八糟的狐朋狗友,什么顾兄,什么李崇新,若真像你说的这般厉害,怎不见能上殿试考个前三甲出来。” 孟怀璋眨巴着眼睛道:“考了呀,顾兄今年参加殿试的。” 文珠一顿,翻翻眼道:“那他考取什么了?” “……呃,好像落……榜了。” 文珠噗嗤一笑,从鼻子里哼出气来,正要再刺他两句,孟婉仪拦住她道:“好了,文珠,你跟这个糊涂人争辨做什么。” 说完,她手一抽,甩开文珠,上前两步,两眼定定的望着孟怀璋,一字一字道,“大哥,我只问你,去不去薛国公府负荆请罪?” 孟怀璋坚定的摇头:“打死也不去。” “好——”她死命的咬住嘴唇,拭了眼泪决绝道,“那你就替我收尸吧!” 50你非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孟怀璋顿时慌的从蒲团上爬了起来,连脸色都变了:“仪儿,你这话什么意思,为什么我要替你收尸,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姑娘家的名节就好比白纸,沾染墨迹就再洗不掉了,我既毁了名节,又嫁不了阿良,唯有一死。” “……” “娘素习疼爱我,见我死了,怕也要伤心欲绝,大哥……”她哽咽了一下,缓和了语气悲痛道,“你帮我好好照顾娘,就算替我尽孝了。” “不,仪儿,你不要这样说。”孟怀璋的心彻底软的毫无招架之力,“我……我答应你……你去薛国公府……” “啪啪啪——” 就在他要说出负荆请罪四个字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鼓掌声。 “五妹妹这一出苦情戏演的真好。”孟九思手提食盒,随着掌声徐步而来,“连阿姐府里演《娇红记》的琴官都不及你,你若真有赴死的决心和勇气,就不会跑到这里来用眼泪和亲情绑架大哥,哄逼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她字字诛心,打的孟婉仪一个措手不及,她气的脸色雪白,立在那里红着眼睛恨极的盯着她,带着哭腔无限委屈道:“三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太过分了。” 说完,刚刚拭去的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直掉。 文珠鸣不平道:“我们姑娘可是真真正正,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从不知什么戏子粉头之流,不像有些人打小混迹街头,抛头露脸的做小戏……” 她这一句话戳痛了孟怀璋,不等她说完,他大喝一声:“闭嘴!” 话音刚落,他人已走上前,不由分说,一抬脚就踹到了她的肋上,文珠“哎哟”一声,人摔倒在地,她捂住肋处,痛苦的爬起来,不敢相信的盯着孟怀璋。 “大少爷,你……” 孟怀璋怒的圆睁双目,眉目间全是戾气,言词激烈:“下次若再敢说我家黛黛,我杀了你!” 文珠只当孟怀璋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从未见过他如此可怕的样子,吓得浑身一颤,偃旗息鼓的闭上了嘴巴。 “大哥,你——” 打狗还得看主人,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一向傻里傻气的大气动起怒来竟是这般凶神恶煞,若是为了旁的,她还不一定放在心上,偏偏又是为了孟九思。 孟婉仪只感觉这一巴掌是扇在了自己的脸上,她又羞又愤,颤着手指指了指他的脸,又指向孟九思。 “三姐姐,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说着,她捂住了泪牛满面的脸,呜呜咽咽悲戚的哭诉。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我都已经知道错了,错不在与薛良私会,可是我与他之间真的是清白的,清白的……” 她这一哭,孟怀璋心又慌了,伸手想拍一拍她哭的颤动的肩以示安慰,她却忽然抬起头,眼睛里的水光寒意湛湛:“三姐姐,你非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孟九思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只看了一眼地上放着的还冒着丝微热气的浆血鸭,脸上平静的出奇。 “有一种人,自己犯了错从不会自省,只会认为都是别人的错,好像全天下人都欠了她似的。” “……” “是你不顾礼仪廉耻私会薛宁泽,对不起我在先,怎反倒打一耙成了我逼你了?” “……” “我逼你什么了?” “……” “逼你私会薛宁泽,还是逼你假惺惺的端着一碗血浆鸭,来哄骗大哥为你去薛国公府负荆请罪?” “……” “又或者,逼你,让你的丫头以下犯上,出言休辱我?” “……” “你若心里还念及半分兄弟姐妹之情,断不会跑来用一碗浆血鸭要胁大哥,更不会让自己身边的丫头口出恶言揭自己亲姐的短,你所为的只有你自己。” “三姐姐,你——” “我已与薛宁泽退婚,他在我眼中根本就是一文不值的废品,你若想把他当成宝贝想嫁到薛家你自去,我绝不容你打大哥的主意!” “我没有,我让大哥去薛国公府并非为了自己,我是为了将军府,为了即将归来的父亲!”她顿一顿,哭的比窦娥还冤,“毕竟……薛国公府权势……倾天,不可……轻易得罪!”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孟九思想到温氏也曾这样大义凛然的跟她说过,心里只觉得好笑,她看了看供桌祭台上森森而立的牌位,冷笑道,“你敢对着祖宗的牌位发誓么,说这一切不是为了你自己?” “我……” 看着一层一层,密密麻麻,像是阶梯一样摆放的牌位,孟婉仪没由来的觉得心惊,忽然一阵冷风灌来,吹动高台香案上香烛明明灭灭,一个个牌位好似活了一般,在烛火中摇晃起来,她吓得浑身一个颤抖,再也站不住了。 张张嘴,再想说什么,却发觉嘴唇已经沾在牙龈上,她再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紧紧握着拳头惊恐的盯着阴森森的牌位,忽然手一撒开,重新捂住脸,哭着跑开来了。 “姑娘……” 文珠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追着她跑去。 “仪儿……” 手心手背都是肉,虽然他因愧疚和看不惯母亲的偏心想多疼黛黛一些,可是对仪儿他也是有兄妹之情的,见她就这样哭的跑开,他心里很不忍,抬腿也要追上去,孟九思却硬生生拦住了他。 “轰!” 又是一声闷雷,豆大的雨点落下,孟婉仪一边跑一边恨恨的在心里暗暗发誓。 “孟九思,你毁了我的一生,我不会放过你,绝不!终有一日,我要将我所受的屈辱千百倍的奉还给你!” “姑娘,姑娘,你慢些,慢些……” 文珠急得在后头捂着肋处跌跌撞撞的追着,这主仆二人一个跑,一个追,文珠身上有伤,渐落下风,刚跑一会儿,就瞧不见孟婉仪的人影了。 孟婉仪羞愤交加的跑到蔷薇花园处,忽然脚下一绊,“啊”的一声,向前栽去。 好巧不巧,正好栽到白天薛良亲密接触的那个水坑里,这两人也真是有缘。 污水在瞬间呛进她的鼻子,嘴巴里,她几乎来不及反应,下意识的就挣扎着要爬起,突然,头顶上方传来一个温醇的声音。 “姑娘,你没事吧?” 51让她去薛府请罪 声音刚落下,那声音的主人已经弯下腰将她扶了起来,只瞧见孟婉仪满脸泥水,好不狼狈。 “咳咳……” 她狠咳了两声,又拂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抬眸时才看见扶住她的是一个陌生男子,打着一把江南竹油纸伞,黑发白衣,廊下随风摇荡的灯笼照出光来,打在他的脸上,当真清俊无双。 她感觉平生所见之人,除了薛家那个病秧子大哥薛朝之外,竟从未见过生的如此好看的男子。 短暂的怔忡之后,她迅速意识到自己的狼狈之态,顿时又羞又窘,连一声谢字都未说出口,飞也似的逃走了。 跑了几步之后,她忍不住停下来又回头望了一眼,只看见茫茫夜色中一缕淡薄的白。 回到听风阁心猿意马的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她又匆匆赶往竹园去瞧温氏,彼时温氏早已醒来,灯下一瞧,瞧见她双眼红肿,头发湿漉,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拉着她的手儿问道:“我的儿,你这是从哪里来的,怎弄成这样了?” “娘……”孟婉仪抽回手,哽咽道,“莫让我身上的湿气沾染到娘身上。” 温氏复又心疼的拉住她的手,她挣扎间,忽然痛的“咝”了一声,温氏大为心疼,急道:“仪儿,你这是怎么了?” 孟婉仪慌张的捂住袖口:“没……我没什么。” “你这孩子,还敢骗我。”温氏强行将她的衣袖往上褪去,只看见手腕,手肘处青紫一片,她更加心疼道:“仪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孟婉仪这才崩不住委屈,哭着扑到她身上:“娘,你一定要救救女儿呀,一定要救救女儿呀。” “仪儿,你这是要急死为娘么,你快告诉娘,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孟婉仪慢慢的抬起头看着温氏,温氏见她哭成泪人,心都要碎了,抬手为她拭了拭泪,孟婉仪方哭道:“刚我去祠堂给大哥送晚饭,不想三姐姐也去了,我实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三姐姐,她一见我……呜呜……就挑唆着大哥将我好一顿休辱,还……将我推搡着赶了出来……” “孽障啊,这该死的孽障!”温氏听她这般说,以为她身上的伤是由推搡所致,顿时气的浑身颤抖,牙关紧咬,愤恨之极的骂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将她找回来!” “娘,事到如今,再说这个也无益,当下之计,唯有让大哥先去薛国公府请罪才是要紧,毕竟他打人,理亏在先,若华阳郡主真告到宫里去,说不定就是灭顶之灾呀……” 温氏滴泪道:“我的儿,娘又何尝不知,可是那孽畜打小就伤了脑子,行事半点分寸都没有,如今他被猪油蒙了心,一唯的只听黛黛的话,连我都拿不住他,若让他去请罪说不定非但于事无补,反把事情闹的更僵了。” 说着,温氏的眉头越皱越紧,沉思半晌又痛恨的捶了一下枕头。 “说起来,这件事黛黛才是祸之根本,就是要上门请罪也该是她去,俗语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就不信她真敢置我整个将军府的前程于不顾。” 只要薛良不残不死,她相信事情倒不会像仪儿说的那样严重,抛开老爷对薛国公的救命之恩不说,他马上就要凯旋而归,薛国公权衡利弊得失,也不至于真的非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将将军府置于死地。 更何况,华阳郡主有阴贵妃撑腰,她和阴贵妃还是旧相识呢,只不过这一段过往,除了她身边最信任的桂嬷嬷无人知晓罢了。 说到底,这件事她们府上的确理亏在先,于情于理,他们都应该主动致歉,她实在担心两家真的闹翻了,会毁了仪儿一辈子。 孟婉仪当然恨不得让孟九思的脸面被薛家人按在地上狠狠摩擦,可是她心里实在没有把握,咬了咬唇,苍白着脸色问道:“可是三姐姐如今气性大的很,又牛心左性,府里又有谁能说得动她去请罪?” “你让娘仔细想想……” 温氏低眉敛首沉默了好长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深吸了一口气。 “罢了,这回娘就豁出去了,与其咱们被动的等着华阳郡主哭到阴贵妃那里去告状,不如我自己先进宫一趟,主动跟阴贵妃娘娘认个错,娘就不信,有贵妃娘娘的旨意,她还敢不去请罪!” “娘,你莫不是急糊涂了不成,那宫里岂是你想去就能去,阴贵妃娘娘又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你放心,她必会见我的。”她拍了拍她的肩膀,胸有成竹的样子,说着,目下又是一黑,她晕了晕,揉着额头道,“仪儿,时候不早了,你且先息着去,娘累了。” 孟婉仪半信半疑的“哦”了一声,扶着温氏躺下,又替她掖好了锦褥,方怀揣着心上八下的心离开了。 …… 雨越来越大,溅起蒙蒙水雾。 一个颀长的身影撑着油纸伞呆呆的立于森冷的祠堂院门之外,想抬步进去,又觉得唐突无礼,踌躇来踌躇去,竟像个树桩似的傻站了大半天。 不知被风雨吹了多久,终于,视线的那端出现一个淡色身影,踏着斑驳湿漉的青砖地遥遥走来。 雾色太浓,天色太暗,她身边的丫头又帮她撑着一把油纸伞,他根本无法看清她的模样,却一眼就知道她是孟九思。 他是好不容易才鼓起极大的勇气来的,就在他来之前,性格刚硬的母亲不知因为什么出言顶撞了外公,外公一怒之下要母亲滚回家去,母亲丝毫不肯相让,赌气说马上就收拾东西离开,幸亏大舅舅在旁边相劝才阻止了母亲。 即使如此,母亲也说明儿一早必要起程。 他本来对长平并没有什么留恋,再加上殿试落榜,心中自然是失意的,想着回去再发奋苦读,争取三年后的殿试高中三甲,可不知为何,冥冥之中里总有个声音在蛊惑着他,牵引着他,让他不知不觉的就递了名刺来到这里。 说是来和孟怀璋道别,其实他只是想在临行前,见她一面。 虽不知为何要见她,但就是毫无道理的想见。 52辞行 看着孟九思走来时,顾习之脑海里仿佛有什么零碎而杂乱的片段不断闪烁着,只是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片段,他一时间有些恍惚,直觉曾经在哪里见过她也这般朝着自己走来。 直到孟九思快走到院门口,他才回转过来,慌慌张张的回避到一边,毕竟孤男寡女,若被人瞧见了,于她名节有损。 “谁?” 偏偏绿桑眼尖,一眼就瞧见了有道白色身影在雨中闪过。 顾习之本还想再回避,以为是小贼的绿桑又道,“鬼鬼祟祟的再不出来,我叫人了。” “姑娘莫怪。”顾习之自知回避不及,待二人走出来时,鼓起勇气上前施礼道:“在下顾习之,是特意来向孟兄弟辞行的,冒昧打扰了。” 纵使有些慌乱,他的声音依旧温醇平稳。 他的突然出现让本就在寒风中的孟九思顿时如置冰窖,她不想与他多说一句话,吩咐绿桑就要走,却听绿桑轻嗤了一声:“辞行就辞行,哪有大晚上跑来别人家祠堂来辞行的。” 顾习之无奈一笑,不急不缓道:“实在是逼不得已,明儿一大早就要随家母回乡,恐来不及,这才特意晚上赶过来的。” 有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绿桑也无话可说了,况且这大晚上的无人引见还能登门入府的也非普通人,他生的这般好,又谦逊有礼,姿容非凡,瞧着与姑娘倒也相配。 姑娘刚与薛家退了婚事,若说她心里一点不急也是假的,尽管是姑娘主动提出退婚的,但五姑娘闹出这样的事,于姑娘的名声也有损,以后想找个好人家恐怕没那么简单。 这个人,瞧着倒好,只是姑娘似乎并不怎么喜欢他。 “绿桑,我们走吧!” 怔愣间,孟九思唤了她一声,说完,便旁若无人的绕过顾习之身边走过。 “黛黛……” 人的欲念总是不断膨胀的,他来本想着只要能看她一眼就行,及至看到了她,又想着能与她多说一句话,情不自禁的就唤了她的乳名,又眸色温柔的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问完了之后,连他自己都惊住了,仿佛这是他曾问过的最寻常的一句话,而此时此刻显然不合时宜。 他自问不是贪图美色之人,怎么一见孟九思就几次三番失了分寸? 孟九思脚步一滞,回头看他时,眼睛里带上了一份恼意,声音更是冷入了骨髓:“还请公子谨言慎行,我与你并不相熟,当不起你这一声黛黛。” 顾习之红了脸,讷讷道:“对……对不起,是在下一时失言,唐突了姑娘。” 孟九思不再看他,冷冷的一拂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下意识的抬手捂住胸口刺有黛字的地方,渐渐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意。 “黛黛,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雨势越来越大,油纸伞在风雨中被吹的几乎要散架,遮不住斜吹过来的雨,冰冷的雨拍打在脸上,眼角下不知是泪,还是雨水,慢慢的从孟九思的脸上流淌下来。 早知最后那样绝决的抛弃她,残忍的毒害她,当初又为何给她千百柔情,万般宠爱,让她一下子从天堂跌入了地狱。 这种痛,这种恨,她抛不开,忘不掉。 …… 恍恍又过了两日阴雨天,到了第三日早上,天边才挂起一个懒洋洋的太阳,阳光淡薄,像是一块冷掉的煎饼。 温氏息了两日自觉身体大好,忍不住心中焦急,一大早就收拾好出去了,到了未时末方回。 老太太向来不喜她,再加上不是亲媳妇,对于她的去向也不多加过问,以为她又去寺里烧香拜佛了。 她只一心想着,先把自个娘家侄女蒋白莲弄进府里来好好调教调教,只等孟秦回来大宴宾客之时,让她在宴席上一鸣惊人,争取一举抓获孟秦的眼球。 岂料她的亲儿媳妇龚氏再度与她心心相印,也想到了美人计。 因为崔妈妈的儿了强迫彩环,虽有龚氏力保没被赶出府,但也挨了好一顿打,气的龚氏欲要和蒋姨娘拼个鱼死网破,亏得满身棒疮的崔妈妈顾全大局,拖着伤躯力劝于她方才罢休。 龚氏想想,如今她四面楚歌,不仅与蒋姨娘势不两立,还与孟九思势不两立,她万没想到孟九思那个小贱人竟敢掌掴她千疼万爱的女儿,偏偏这一次老太太连句屁也没敢放,必是老太太对芳儿的宠爱大不如前了。 她气的恨不能立刻冲到陶怡阁将孟九思撕了,也是崔妈妈拉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服了她。 她满腔憋愤无处诉说,好容易盼到老爷来她屋里一趟,她刚酝酿好情绪落下眼泪想要跟老爷说说心中委屈,蒋姨娘就派了屋里的丫头过来,说她着了冷风受了寒,老爷想也没想拔脚就走,连一点面子也没给她这个正妻。 她气了个七窍生烟。 冷静下来再想想,自知自己在府里早已孤立无援,硬碰硬肯定不行,虽然她素来不喜小表妹,但也无它法,只能听崔妈妈的,先使个美人计摆布了蒋贱人再说。 婆媳两个人就像暗中打擂台一样,龚氏也寻了个由头,让她姨娘家小表妹,入府小住几日。 第三日一大早,龚氏去墨堂斋给老太太请安刚落座不久,就见龚氏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前来回报姨老太太带着哥儿姐儿来了。 老太太冷然一笑。 乔氏更是撇着嘴嘟囔起来:“得,打秋风的又来了。” 龚家虽然在长平城算不得什么豪门大户,但也出过两个进士,如今龚氏的二哥就在礼部任职。 只是他虽有些才干,却侍才傲物,不把上司放在眼里,原还有个礼部主事当当,虽官阶不高,但手中有权呀,结果被他生生作没了,如今只在礼部当个闲差。 至于这位姨老太太傅易氏就更提不上筷子了,她是二嫂的亲姨母,年少时就是个不知廉耻的浪荡女子。 在一次拜佛途中偶遇俊俏书生一枚,自此私订终向,非君不嫁。 53表妹来了,街头争辩 纵使易家二老请出了家法也敌不过小女儿思春的心,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这位姨老太太易氏为了所谓的爱情备足了盘缠跟书生私奔了,当晚就气死了老爹,不久娘也死了。 这一点,与沈群私奔的孟婉仪倒大有易氏之风范,只可惜孟婉仪被人捉了回来,易氏却成功了,冠上夫姓,成了傅易氏。 成功的傅易氏却没盼到俊俏书生的飞黄腾达,结婚十年,俊俏书生一再落榜,最后竟生生把自己气死了,傅易氏本来没脸再回家,可想着一双儿女无人庇佑,遂厚着脸皮求到了娘家。 娘家人恨毒了她,哪肯再认她,后来她求到龚府大姐姐那里,姐姐念及往日情份,倒瞒着娘家人时不时的接济她一二,这让她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又将魔爪伸到姨侄女龚氏这里。 龚氏原一直瞧不上这位丧风败俗的小姨妈,她几次三番的找来,她都冷漠的不理她,许是灰了心肠,这一来有将近半年没上门了。 这一次,不知怎么又找上门来,这脸皮真真比城墙还要厚。 乔氏嘟囔完,心中暗暗一笑,满是嘲讽道:“哟,二嫂,你娘家姨母又来啦,还不快快请进来。” 孟婉芳听到那一窝子穷酸亲戚来了,眼睛翻的就差找不到眼珠了,瞪着乔氏道:“三婶婶,你是不是糊涂了,我娘早与她们断了干系,又哪来的……” 龚氏打断道:“好了,芳儿,你少说两句吧。”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她主动让姨妈带着小表妹过来的,这小表妹姓傅,名唤言柔,生得面薄纤腰,十分美貌,比蒋姨娘还在上,更难得是她识文断字,还会写几句伤春悲秋的酸诗,老爷应该喜欢这样的调调。 若非万不得已,她也不想招这一窝子像狗皮膏药似的穷亲戚上门,可如今她被一个姨娘压制的死死的,连她身边的亲信都敢动,若她再不出手,就只能坐以待毙。 好在,傅言柔素来性子弱,好摆弄,等先用她摆布了蒋贱人,再摆布她就容易多了,至于姨妈那里,多给她些银两,她有什么不肯的。 正想着,老太太说话了。 “罢了,老二媳妇,你姨妈来一趟不容易,请她进来坐坐吧。” 老太太虽极度瞧不上傅易氏,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稍倾,就看见一个年约四十,长得精瘦,面带风霜之色的妇人走了进来,论年纪,她还不到四十,自打年少不知事跟人私奔后,就再也没过过好日子。 后来丈夫自己把自己熬死了,她更没了依托,狠吃了几年的苦,早就弄的容颜憔悴,虽比老太太小了不少,但看上去却比老太太还要老。 她领着两个人,一个男子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书生扮相,头束一块蓝色方巾,鬓角戴花。 容貌也算得上不错,偏生油头粉面,有些猥琐模样,进来时,虽垂着头,一双眼睛却四下滴溜溜的乱转,此人正是龚氏的小表弟傅言杰。 另有一女孩儿,瞧上去比孟婉芳大不了多少,生的极是美貌,眉眼间与傅易氏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神情气度有些小家子气,未免落了下层,好在,她风露清愁之态,倒有府里孟婉仪几分风度。 大家彼此正要见礼,软帘一响,就有小丫头通报道:“三姑娘来了。” 别人还没什么反应,独傅言杰心激动的快要飞起,素闻定远将军府三姑娘孟九思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只可恨他无缘相见,好不容易表姐下了贴子来请他们入府,说什么他也要跟来。 没想到,一来就有这等美事从天而降,他激动的咽了一下口水,两眼发直的盯向软帘处,只盼着孟九思像降落凡尘的仙女一样脚踏祥云而来,然后瞧上他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与他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私奔,成就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佳话。 谁知没等来孟九思,却等来了另一个惊惶失措的声音. “老太太,老太太,不好了,不好了,宫……宫里的阴贵妃娘娘派……派内侍来府上传旨了……” 众人一听,联想到孟怀璋痛揍薛良之事,一个个慌的战战兢兢,以为定是薛良不好了,华阳郡主告到了阴贵妃娘娘那里。 傅易氏是个有眼色的,看到众人脸上的惊惶唯恐不妙,正想要收拾收拾包袱打道回府与孟家撇清干系,不想竟是命孟九思前往薛家登门致歉,让两家化干戈为玉帛,以便更好的辅助圣上,她便息了回家的心思。 …… 下午时分,太阳终于热烈了些,照在人身上带了春日里暖洋洋的温度。 从孟府到薛国公府要经过长平城最繁华热闹的一条街——后市,乃是群花所聚之地,也是大哥孟怀璋最喜欢逛的一条街。 街两边高楼广厦,街铺林立,墙体敞开,各色茶坊酒楼幌子迎风招展,街两边摆满各种做小生意的流动摊贩,螺钿玩物,细画绢扇,新窑青器……应有尽有。 路上行人纷纷,无论男女,皆爱戴花。 “冰糖葫芦,卖冰糖葫芦咧……” 耳边忽然想起小贩悠远绵长的叫喊声。 孟九思忽想起小时候走失时,街边叫卖冰糖葫芦的声音,不由的轻蹙了一下眉心,正要放下帷裳,忽听到一阵嘈杂的争吵之声。 “你这人怎这般无赖,这一对琉璃盏明明是我的,你怎说是你的?” “谁说是你的,明明是我的,要不是看你年纪大了,我定要拉你去见官,你个黥卒老儿,还不知是哪里跑出来的盗匪。” “胡说,这琉璃盏是我刚扑到的,不信你随我去问问。”一个青袍白须老者拉着一个中年男子走向街市拐角设了大轮盘的摊贩处,“我刚刚就是在他这里转转盘扑到的。” “喂!店家,这……琉璃盏是这老头在你这里扑到的吗?” 摊主眼一横:“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刚来不久,生意还没开张,怎可能有人扑到什么琉璃盏。” “你……你们?” 青袍老者愤怒的伸手指着二人,百口莫辩。 孟九思在轿子里见这青袍老者只觉得眼熟,待老者被那人揪着衣领吵吵嚷嚷的要见官时,她看到了他的正脸,左额角上方刺有一个墨青色的“囚”字。 54巧解困局 老者虽脸有刺青,着粗布衣衫,却生的正气凛然,精神矍烁,花白的发,花白的眉,眉下一双沧桑的眼尽显人世历练,难得的是这一双历经沧桑的眼还能清澈如泓。 她顿时一怔,这才想起,这青袍老者竟是当初在她在街头卖艺,失足从叠成梯子的椅子上掉下来,被鞭子抽打时,仗义救了她,反遭了那伙恶人围殴的老爷爷。 虽年代久远,那时她年纪又小,记不大清楚了,但她始终记得老爷爷脸上的刺青。 她赶紧叫停轿子,戴上幕篱走了下来,这时人群已聚集到大轮盘处,纷纷用鄙夷的眼神看着老者,指指点点议论起来 “瞧,这老儿受过墨刑,定不是个善人,我看这琉璃盏就是那位大哥的。” “对对对,咱们还是远着些这种人好,谁知道他是不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之徒。” “这琉璃盏是何等贵重之物,哪是这么容易就能扑到的,一定是这老儿撒了谎。” “我看未必。” 这时,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一个身着绯衣,如朗风清月般的美少年,瞧上去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 眉如墨画,眼似流星,眼角微微上挑,虽小小年纪,却勾起一抹桃花之色,他负手而立,体态很是风流潇洒。 “这位大哥,你说这琉璃盏是你的,那我问你,你是何时,又是从哪里买的?” 他声音清润如泉,侃侃而谈之时众人竟觉得这声音甚是入耳,他看了看中年汉子手上拿着的琉璃盏,又仔细端祥了一番。 “我瞧这琉璃盏价值百金,不管是哪家店卖的,肯定会记录在册。” 燕……燕齐? 孟九思在看到他的时候几乎惊住,差点就脱口唤出了他的名字,没想到,她竟然能在这里遇见他。 瞧着他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样子,看来他身上的奇毒应该解了。 正想着,又听那中年汉子道:“从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关……关你甚事,这琉璃盏乃是友……友人所赠,并……并非买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他的舌头就像打了结似的,说话都不顺溜了。 青衣老者气红了脸,也握了握手上另一只琉璃盏:“这琉璃盏分明就是我刚才扑的,怎会是你友人所赠?” 孟九思见那中年汉子分明心虚了,收敛了心绪,走上前,正色道:“此案没有旁证,不如到府尹大人那里去争个分明。” 众人听这声音比刚才那少年的还要好听,纷纷将目光投到她身上,虽然她幕篱遮面,瞧不清容貌,但度其身姿,极是曼妙,暖阳照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金光,瞧着倒像画上的仙女一般。 燕齐也转过头好奇的打量了她一眼,只一眼,便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亲切。 中年汉子顿时更慌了:“这琉璃盏分明是……是我的,何必闹……闹到府尹大人那……那里去,何况家母病重……我还要赶回家去,哪……哪里有这闲……闲功夫跟你们扯。” “是啊,这位姑娘。”青衣老者叹道,“老朽家中也有急事,耽搁不得。” “既如此……”孟九思凝眉想了想,“这样吧,干脆你们两人一人拿走一只琉璃盏,这事情也就算了。” 中年汉子眼珠咕噜一转,心里暗暗计较几番,猛拍了一下大腿道:“罢了,今儿权当我倒霉,就琉璃盏就白送你这黥卒老儿了。” 青衣老者顿时又急又怒:“姑娘,此话怎说,这一对琉璃盏明明都是老朽的,为何要凭白送给他一只,老朽绝不答应。” “我管你应不应,我家中老母还在等着我呢。” 那中年汉子哪里肯依,拿着手中琉璃盏就要离开,老者拉住他不给他走。 孟九思淡然一笑,平静道:“此案已经很清楚了,这两只琉璃盏都是这位老先生的。” 众人哗然,不明所以的盯着孟九思。 燕齐这才反应过来,摸摸下巴,笑看着孟九思,心中暗想:这姑娘还挺聪明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这琉璃盏怎可能是那老儿的?”中年汉子顿时气的脸红脖子粗。 “是呀,姑娘,断案要有证据,你怎么就能断定这琉璃盏是这位老……先生的呢?” 人群中也有人提出异议。 摊主更是急道:“姑娘,你休要信口雌黄,这老头分明没有在我这儿扑过琉璃盏。” “这琉璃盏就是这位老先生的。”孟九思斩钉截铁,“正因为是他的东西,他才不肯无缘无故的白送给别人,而这位大哥不用花任何代价,就可以白白得到一只琉璃盏,他当然爽快的答应了。”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正是这理。” 孟九思看向摊主,继续道:“既然这位老先生没有说谎,可见这琉璃盏就是在你这里扑的,你见老先生花了小价钱就扑到价值百金的琉璃盏,输不起了,就心生反悔,勾结这位大哥想要夺回琉璃盏,后……” 她目光缓缓的落到燕齐脸上,眼中涌出一丝滚烫,她咳了一声,掩饰了情绪又道,“你又见我和这位公子为老先生说话,还说要去府尹大人那里就心虚了,当然能夺回一只是一只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再度纷纷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摊主急的汗涔涔:“你……你血口喷人,我张老三做生意向来讲究诚信,怎可能做出这砸买卖的事?” 燕齐心中不由暗暗的对孟九思竖起了大拇指,先是走到中年汉子面前,将他手中琉璃盏一夺,又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然后将琉璃盏交给了青衣老者,青衣老者连忙道谢。 孟九思见摊主还在抵赖,冷声道:“既然你不服,那就跟我去府衙一趟,府尹大人定会断个是非黑白!” 摊主吓得白了脸色:“我……还要做生意,没这闲……功夫!” “好你个张老三,怪道我从前在你这儿扑到了一对玉镯好好的就被人抢了,定是你指使人干的……” “奸商,丧良心的奸商,输不起就不要关扑……” 55来来来,见者有份 众人立刻转了风向,义愤填膺的指责起来,有人更是愤怒的上前按住了中年汉子要报官。 摊主慌的就要收摊跑路,却被燕齐一下子将胳膊往后一折,按住了。 燕齐见大轮盘径四五尺,画有琉璃,金银,花鸟,古董玩具等各色器物,生了玩心,笑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不白走,我也来照顾照顾你的生意,说,多少钱一扑。” “二……二两银子。” 那摊主见他也要关扑,便狮子大开口,他就不信这小小少年能扑到什么好东西,这老头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罢了。 众人再度哗然:“什……什么,别人一文钱,你这里二两银子扑一回,真是奸商啊。” 摊主翻眼道:“我这里都是些值钱的家伙,焉是别人那些破铜烂铁能比的。” 孟九思暗自一笑,这个燕齐,还是这般爱玩爱闹,看来这摊主今天不仅要见官,还要输个净光喽。 “好,二两就二两。” 燕齐将他松开,从袖子里掏出二两银子扔到台案上。 摊主忙收了银子,开始转转盘,只见运轮如飞,恍得人眼晕。 众人俱勾起脖子,看向燕齐,只见燕齐很随意的拿起一支五色羽箭,又随意往转盘上面一扔,待摊主停下转盘一看,吓得大腿一拍,惨叫一声:“我的娘唉!” 众人一看,原来燕齐第一箭就射中了最值钱的琉璃花樽,众人鼓掌高呼:“真乃神箭手是也,厉害,厉害!” 燕齐大为高兴,玩心更盛:“再来!” 摊主狠抹了一把冷汗,告诉自己这小子只是走了狗屎运,硬着头皮上前再度转起了转盘,燕齐又是随意一射,摊主看了差点急晕过去。 如此反复,摊主欲哭无泪,还没等燕齐射最后一箭,已急得两眼一翻,口吐白沫,撅了过去。 众人对奸商深恶痛绝,即使张老三输的连裤子都要没了,又晕了过去,也没饶他,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扭送着他和中年汉子去了府衙。 一时间,大街上清静下来,青衣老者再次上前要恭身道谢,孟九思连忙扶住他,轻声唤道:“老爷爷,你还好吗?” 青衣老者怔了怔:“你……是?” 孟九思缓缓撩开面纱,眸光里已含了星点泪光:“你……还记得我吗,六年前,梅花镇……” 青衣老者目露慈蔼,疑惑的打量着她:“姑娘,你……你是……”忽然,他猛地想起,“胭脂丫头。” 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脸模子没怎么变。 孟九思感怀的点点头,她在外流落时,被一个人买给另外一个人,卖艺时的花名就是胭脂。 “那你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你的家人?”青衣老者眼中多了一丝悲悯,又重新将她上下打量,“这些年,你过的好不好?” “很好,我过得很好。”孟九思声音有些哽咽,“我父亲五年前就找到我了,后来我让父亲去寻你,却如大海捞针一般,怎么都寻不到你。” “你这傻孩子,我都没有保护好你,还寻我作甚,是我应该感谢你,今日为我解了围。”说着,就将手里的琉璃盏递给她,“再见面,也没准备礼物,你若不嫌弃,就收下吧。” 孟九思婉拒道:“爷爷,你太客气了,当年你救我,我还没来得感谢你,怎还能收下这份重礼。” “胭脂丫头……” “不,爷爷,我叫孟九思,乳名黛黛,爷爷,你叫我一声黛黛便可。” “什么?” 正双手抱胸,揪着眉头看着眼前满满战利品,想着要如何拿走的燕齐忽然惊了一下,转过头,张大嘴巴,不可思议看向孟九思,这才瞧清了她的容貌,当真花容月貌,明艳绝伦,仪态不可方物。 不等老者说话,他惊呼一声,“你……说你叫孟九思?” 孟九思微微一笑:“是呀,你认得我?” “我……咳咳,不认识,不过……“他一时间有些缥缈恍惚,怔了怔,清清嗓子话锋一转,“孟家三姑娘大名鼎鼎,如雷灌耳,我自然听过姑娘的名字。” 差点说漏嘴了,他几日前才在黎王叔那里看到一副画像,当时还有一个姓顾的人在。 这孟九思可是黎王叔心目不可亵渎的女神啊,只见过她一眼,便偷偷画下了她的画像,他见那幅画像,还说了一句:“天下除了我薛朝哥哥,哪里还有这般好看的人,必是王叔你在臆想中美化出来的。” 这不,很快就自打嘴巴了。 画像尚不及她万分之一的美呢,怪道那个姓顾的见了画像就像灵魂出了窍似的,呆了好半晌,原来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的绝色。 既然在画里见过,那也算是旧相识了,他今儿扑了这许多东西一个人也拿不走,不如大家分了。 于是,他很是大方的从里面捧了一堆,其中就有最为贵重的琉璃花樽,秉着以长者为尊的原则,先走到了青衣老者面前,笑眯眯道:“来来来,老先生,见者有份,这是你的一份。” “这怎使得?” 青衣老者急得连忙推辞,他却不管人接不接,不由分说的往人怀里一塞,吓得老者慌里慌张的赶紧捧住,差点摔碎了琉璃花樽。 青衣老者正要将满怀的物品还给燕齐,只见燕齐又捧了另一堆闪闪发光之物,走到了孟九思跟前:“来,黛黛姑娘,这是你的。” 孟九思知他小时在云禹山长大,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所以对钱没什么概念,再加上他出生皇室,也不差钱,所以养成豪阔不羁的性子。 他一出手,你若不收下,他反而会觉得扫兴,但也不好一见面就收他这么多礼物,遂从中挑出一件朴素却不实典雅精致的木雕蕙兰花簪。 “公子美意,却之不恭,这蕙兰花簪,我就笑纳了,我阿姐一定很喜欢。”说着,顿了顿,“公子不会介意我借花献佛吧?” 燕齐本见她挑了一只极为普通的木簪,心里还有些失望来着,见她这般说,也不好再强行塞给人家,傻兮兮的呵呵一笑。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对了,我叫燕齐,你叫我燕齐就行,呵呵……” ------题外话------ 接编大大通知,今日中午上app免费抢鲜,虽然现在不是pk制了,但推荐效果直接影响后续推荐,评论区像是一片荒芜的沙漠,连颗小草都找不到,也不知道有木有小可爱在看,内心慌的一匹(t_t)。 挥挥小手绢,星星眼求收藏求在评论区种草,凡是收藏留言奖励28xxb哦,比心心~~ 56青衣老者是谁 “嗯,燕齐。” 这一声燕齐仿佛久远不曾唤过,再唤时,一如前世那般亲切,无关风月,只为彼此真心相待,像姐弟一般的感情。 有些人,有些事,哪怕经历了前世今生也不会变。 “那老朽也不拂燕公子美意了。”青衣老者笑了笑,一边说,一边将东西归至原处,从中拿出一个穿着绢布彩服,手执荷叶的木雕娃娃,笑道,“这摩侯罗老朽就收下了,家中曾孙女必定喜爱。” 说完,起身又从腰间解下一对雕工精美,栩栩如生的木蝉,递于二人面前。 “今日能相见,还得二位解围,也是缘分,既然黛黛丫头你不肯收下琉璃盏,那这一对木蝉不值什么钱,黛黛丫头和燕公子若不嫌弃,就收下权当谢礼,他朝若遇到什么为难之事,可携木蝉来蓟南岳陵城外二十里地青藤居找我,我姓程。” 孟九思和燕齐一起双手接过,青衣老者告别而去。 孟九思捧着木蝉兀自发愣,口里喃喃道:“岳陵城外青藤居。” 难道这位老爷爷竟是早已隐居的当世大儒程仲颐程老先生?但凡提到他,天下士子莫不肃然起敬。 传闻他精通儒家,道家,佛家,有经略四方之志,十四岁时就屡次上书皇帝,献策平定藩王叛乱,十八岁时大魁天下,授予六品翰林院修撰。 次年,成,东梁,绥三国缔结合纵联盟,欲大举进犯大庆,程仲颐被皇帝任命为使臣出使三国之中最为强大的绥国,凭一已之力成功说服绥国皇帝拓拔瑞与成,梁两国解除盟约,让三国百姓免于战火之中。 三年后,程仲颐成为三公之一的太傅。 不仅先帝,就连当朝皇帝睿安帝也曾是他的学生,后来不知因何触犯龙颜,遭皇帝贬斥,虽如此,皇帝也没将他贬为白衣,而是将他调任国子学,成为国子学直讲。 他性情素来刚阿不正,而国子学学生大多出自豪门世族大家,其父都是朝廷七品以上的大员,作风自由散漫,再加上太后亲弟李骈兼任国子祭酒,更是搞得整座学院乌烟瘴气。 李家本是关西八大勋贵之首,士族势力强大,连皇帝都要忍让三分,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国子学直讲,程仲颐看不惯,自请离开长平,回乡另设岳陵书院,学生不分贵贱,他一视同仁。 一时间桃李满天下。 再后来,先皇驾崩,新帝登基,不过短短半年时间,睿安帝就雷厉风行的将敢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关西勋贵连根拔起,尽数铲除。 睿安帝是个狠人,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儿,甚至有传闻说连刚刚产下的婴儿也未放过。 从此鼎盛一时的关西勋贵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李太后被逼在皇宫中自焚而亡,甚至连先皇后,也就睿安帝的亲嫂嫂也因牵到了此事,一杯毒酒赐了自尽。 关西勋贵没落后,睿安帝曾不至一次命人前往岳陵书院召令程仲颐回朝,程仲颐早已心生隐退,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睿安帝。 算算时间,应该就在两年前,程仲颐已辞去岳陵书院职务,隐居青藤居。 她自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因为顾习之也曾是岳陵书院的学生,他对这位恩师敬重万分,时常会在她面前提起。 可是年龄上好像不对。 老爷爷看上去已年愈古稀,而程老先生刚过花甲之年,而且未曾听顾习之说过程老先生受过黥刑。 正疑惑着,燕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奇怪道:“黛黛姑娘,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 孟九思这才回过神来。 “你瞧……”燕齐不知道她为什么而发呆,他愁结着眉头伸手指了指满堆的战利品,“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也拿不了,偏你和那位老人家都不肯收,要不麻烦黛黛姑娘帮我看顾一会儿,我去弄辆马车过来。” 孟九思笑道:“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我这里就有现成的马车。” 说着,回头吩咐了绿桑一声,让她叫吉祥将青幄马车赶了过来。 燕齐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这怎么好意思,你的马车给我,那你怎么办?” ”无妨,我要去的地方很近,走路过去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正好在街上逛逛,等吉祥将你送回去之后,再到这里来接我便可。” 燕齐嘻嘻一笑,露出两行雪白整齐的牙齿:“那我就不客气啦,谢谢黛黛姑娘。” 话音刚落,忽然一声尖利的喝斥传来:“大胆贱人,谁让你勾引我家燕齐的!” ------题外话------ 下午还有一更哦,么么哒~~ 57永明县主 随着话音落下的是一道凌厉的长鞭,如闪电般朝着孟九思的脸上抽去,吓得绿桑惊叫一声,想要拉开孟九思根本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燕齐转瞬间挡到孟九思面前,伸手一把接过了长鞭,鞭子如毒蛇一般在燕齐的手腕上飞速的缠绕了几圈,落下几道骇目的伤痕。 燕齐愤怒的盯着那人,怒斥道:“表姐,你疯了!” “燕齐,你不要太过分了!” 那人比燕齐更加愤怒,怒睁着一双杏眼,半是含嗔半是怨恨的盯着燕齐。 “你回来这么多天了,连我的面都不肯见,却在这里……”她玉指纤纤,指到孟九思的脸上,更加愤恨道,“与这个贱丫头说说笑笑,卿卿我我!” 孟九思这才看见一个梳着惊鹄髻,头插嵌红宝石金步摇,身着艳丽招展犹如剪秋罗花的华衣少女。 她生的倒也美貌逼人,只是皮肤略黑了些,不过就是黑,也是个黑里俏,一双杏眼又黑又亮,只是眉眼间太过凌厉,嘴辱也太过单薄了些,显得人很凶恶霸道的样子。 她身后跟着一个丫头,五六个身高体壮的护卫,一个个腰间挎刀,凶神恶煞,吓得路人纷纷绕道而行,唯恐避之不及。 “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要见你!” 燕齐愤怒的将缠绕在腕上的鞭子甩落在地,吃痛的微微咝了一声。 那少女见他受了伤,眉间凝起一丝关切之色:“你……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燕齐怒道:“关你屁事,马上带着你的人给我滚蛋!” “我偏不滚!”少女气的恶狠狠的盯住孟九思,满是警惕和嫉妒:“你说,这贱丫头是谁?” 她一来就看见燕齐和一个美貌少女在说话,当时就气的要炸了,更气的是,她自负美貌无人能敌,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比她美的人,她一时接受不了,心中更是嫉恨交加,下意识的就想抽烂她的脸。 “她……” 他刚说了一个字,忽一想,不行。 他已经给黛黛姑娘惹了麻烦,这永明又是个跋扈凶狠,心胸狭窄之人,若告诉了她她是谁,岂不又给黛黛姑娘惹了麻烦,他又不可能时时在她身边守护她,万一哪日她又遭遇了永明怎么办。 话锋一转道,“我怎晓得她是谁,不过扑到了一些好东西,借她的马车用一下而已。” “当真?” 少女眼中警惕之意稍减。 燕齐不耐烦道:“你爱信就信,不信拉倒。”说完,对着孟九思作揖道,“十分抱歉,刚刚差点连累你无辜受伤。” 孟九思摇头一笑:“我无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燕齐,我这里有马车,你不必跟她借。”少女像只抖擞着全身艳丽羽毛的斗鸡似的,高仰着头颅,用鼻孔睥睨着孟九思道:“凭你是谁,敢肖想我家燕齐,就该死!” 孟九思略皱了一下眉头,也不想与她争辨,转身就要离开,岂料她身边的丫头不依不饶的冲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大胆,我家姑娘跟你说话,你竟敢不理,你可知我家姑娘是谁?” 绿桑气道:“凭她是谁,也要讲个理字,没有一上来就拿鞭子抽人的道理。” 那丫头当头就啐了一口在绿桑的脸上,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说着,又盯向孟九思,“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我家县主跟你说话,你耳朵是聋了吗?还不跪下回话!” “你这话不错,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皇帝爱民如子,驾出之时也只约束百姓,不许登高及衩袒观看,并未要求百姓跪伏迎驾……” 孟九思目光无惧,说着,一转头,看到永明县主脸上,面色骤然冰冷,“难道县主比皇帝还大,出门需要跪迎?” 丫头被噎的喉咙泛堵,一个字都回答不出来。 永明县主见自个的丫头被对方堵的哑口无言,只觉得失了面子,虽然她也无法驳斥孟九思的话,但气势不能输,她挺一挺胸,满面怒容的斥道:“好个牙尖嘴利的臭丫头!你……” “够了!”燕齐怒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直呼其封号道,“永明,你闹够了没有,你若再这样,我马上就去找薛朝哥哥,让他来同你理论!” 58薛国公府的刁难 永明县主原名花宁,是他福安公主姑姑和宣平侯的小女儿,也是他薛朝哥哥曾经的准小姨子。 宣平侯只有两女,大女儿花颖,打小就与薛朝有婚约,不过还未等到她嫁入薛家就突然得了疾病死了,到现在已整整两年。 花颖死后,福安公主和宣平侯更加疼爱这个小女儿,捧在手里怕飞了,含了嘴里怕化了,甚至为她去皇帝那里求来了县主的封号,将她宠的无法无天。 令人奇怪的是,天不怕地不怕,连爹娘都未放在眼里的永明唯独怕他的薛朝哥哥,每每见到他倒像老鼠见到猫似的。 只要薛朝哥哥在家,她是万不会踏入薛家的,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果然他一提到薛朝,永明县主立马白了脸色,收了手中长鞭,走过来,娇软的扯了扯燕齐的衣袖,可怜巴巴道:“好嘛,好嘛,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你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拉拉扯扯的做什么!”燕齐毫不留情的将袖子一抽,又夺过她腰间软鞭,“这害人的东西我摸收了,下次若看你再随便用鞭子抽人,我断不留情。” 说完,跟孟九思道了声告辞拔脚就走了。 “燕齐,只要你肯同我说话,你说什么都行。”她跟上前,丝毫不顾忌有旁人在场,恨不能贴到他身上去,“燕齐,我生气也是因为你,你回来这么久,为什么不去寻我,哪怕派人告诉我一声也行。” 孟九思见她刚还急风骤雨,满面嚣张,此刻却已化作温软求饶的娇憨少女,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人,看来世人都有两副面孔,她也不例外。 不过,令她疑惑的是,若有这么一个人痴恋着燕齐,怎么前世她连见都没见过,也并未听燕齐提起过这位表姐。 正想着,永明县主忽然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 很快,孟九思就到了薛国公府。 三间兽头大门,两旁蹲着雄纠纠气昂昂的大石狮子,正门顶悬挂着皇帝御笔亲书“薛国公府”四个烫金大字,龙飞凤舞,若游云惊龙。 正门紧闭,门前列着几个腰挎长刀,威风八面的侍卫,一个个满脸肃容,杀气凛冽,其气势之巍峨,非将军府可比。 孟九思见西侧角门有人出入,遂命绿桑上前去询问,绿桑脚步刚走上台阶就被带刀侍卫横刀拦了:“什么人,胆敢擅闯国公府?” 绿桑心中略微有些胆寒,可脸上还是作出笑容来,正要回答,忽然从西侧角门里探出一个脑袋来,是个衣着甚是华丽的家丁。 那家丁径直走到她面前,飞扬着眉毛,上下将绿桑打量了一番,又斜着眼睛朝下看了孟九思一眼,满是轻蔑道:“我瞧你甚是面生,怕是来打秋风的吧?” 并不等绿桑说话,就伸手来驱赶:“当我们薛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你也来打秋风,她也来打秋风,去去去,赶紧走,赶紧走!” 绿桑气的脸上青白交错,强撑着笑容解释道:“这位管家爷误会了,奴婢是定远将军府的丫头,今日奉了贵妃娘娘的旨意,特随姑娘来国公府的。” 家丁顿了顿,斜睨着眼道:“你说你是定远将军府的丫头就是啊,有名刺吗?” “有。” 绿桑忙从袖子里摸出了名刺和几锭碎银子一并递了过去,家丁收了名刺和银子,又将银子在手里掂了两掂,嘴里嘟囔道:“果然小家子气,就这点银子也好意思拿出手。” 说完,竟将手里的碎银子朝着孟九思的方向一扔,有一锭碎银子咕噜咕噜一路滚到孟九思脚下,那家丁眼里蔑视未减,盛气凌人的冲着孟九思道:“你们且等着,我去回禀郡主娘娘,!” 话音未落,“吱呀”一声,将角门关了。 孟九思心知今日上门来必定会受辱,这家丁就是华阳郡主给她的第一个下马威,不过她既然来了,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吧。 绿桑拾起银子,气呼呼的从台阶上跑了下来:“姑娘,你瞧他们。” 孟九思神态淡然:“不怕,我们先等着。” 谁料这一等半个时辰就过去了,孟九思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并不着急,反倒屋里的薛良等不及了,心如猫爪似的难受。 此时,脸还未消肿的薛良正仰首躺在加装了荷叶托,铺着秋香色软垫的交椅上,腹部以下还盖了一件颜色淡雅的薄绸毯子,因为有荷叶托的遮挡,旁人并看不到他脸上的焦急。 他恨不能立刻叫孟九思到他跟前来赔礼道歉,再跪求他重新给她一次机会,以修两家旧日秦晋之好,几次三番开口想说话,又怕挨了骂。 他倒不是太畏惧自个的母亲,他只是畏惧外祖母,不仅他,母亲,乃至当年的外祖父,几位舅舅舅母哪个不怕外祖母。 外祖父也是命苦的紧,身为皇帝身边的辅政大臣,辅佐了三代帝王,有道伴君如伴虎,在外要伴老虎也就罢了,家里还有一头更可怕的母老虎等着他。 也不知外祖父前世造了什么孽,和老虎修出这样的缘分,许是老天爷也觉得外祖父在人间生活着实不易,一次外祖父带着母亲入宫见驾,遭遇刺客行刺,外祖父义无反顾,挡在皇帝身前被刺客一剑毙命。 混乱中,母亲也为救皇帝受了伤。 皇帝感念外祖父和母亲救驾之功,特封外祖母为一等国夫人,封母亲为华阳郡主。 外祖父死后,外祖母在沈家更加一人独霸天下,也不知今日是刮了什么邪风,早不来,晚不来,在这种关键时刻竟把自以为老娘天下之一的外祖母给刮来了。 他垂下双眸,朝着撒花软帘方向看了看,有小丫头走进来端了茶和果子给他,一掀帘子就微微看到软帘那头坐着两个妇人。 左边的一个着赭袍,满头银发,额间围着貂皮镶玉抹额,生的很是精瘦干练的老妪是他的外祖母,华阳郡主的母亲沈郭氏。 右边华冠丽服,眉眼间与老妪有五六分相似的正是华阳郡主,因为从孟府回来气得头疼,额两边贴着两块剪成五瓣梅花形状的乌沉沉的膏药。 59让她三跪九叩来请罪 二人下首还坐着两个妙龄女子,其中一个梳着朝天髻,发髻上缠着星星白点的珍珠,鬓边还簪了一支淡粉色绢花,正是时下最流行的打扮,这女子乃是华阳郡主的女儿薛蕊,素来很得华阳郡主喜欢,也是个娇纵的性子。 另一个身着浅青褙子,梳着两个包髻,打扮得甚是典雅的女子就是华阳郡主心目中的理想儿媳妇人选沈明珠。 这次她跟随祖母沈郭氏而来,探望表兄薛良,见薛良伤成那样,眼圈早已红了。 几个人正凑着头在一处说话。 “秀儿。” 沈郭氏叫着华阳郡主的小名,一脸的阴沉之色。 “这一次,定要让那个粗鄙的贱丫头知道利害,省得她狂纵的连自己是谁都忘了,退了婚也就罢了,还敢把我家良儿打成这样,这事若传了出去,堂堂国公府岂不成了大笑话。” 华阳郡主只要一想到那天的事便觉得心悸不已,于心悸之中又生出一种莫大的羞辱之感,不要说她一个小小的孟九思,就是宫里寻常的嫔妃见了她,也得给她三分脸面。 今日,她必定要将丢回的脸找回来,好好教训教训孟九思,让她知道得罪薛国公府的下场! 她冷哼一声道:“母亲放心,这贱丫头我必不会放过她,敢口出狂言休辱我薛国公府,我看她是活得不耐烦了。” 华阳郡主打小被沈郭氏管束压制的厉害,但也是千娇万贵的千金大小姐,性子虽刻薄骄纵了些,口头上倒不会这般厉害,这也实在是气坏了,恨毒了。 说完,她转头看了看眼圈红红的沈明珠,侧过身来携了她的手:“等我摆布了孟九思那个小贱蹄子,就让良儿和明珠你定下婚事。” 沈明珠一听,飞红着脸色,害羞的低下了头,一句话也不好意思说。 薛良急了,他心里只有婉仪,勉强能接受孟九思也是迫不得已看在婉仪的面子上,怎么可能再娶沈明珠为妻。 这沈明珠充其量也只算生的端庄,不要说和孟九思比,就是和婉仪比,也比不上婉仪的一根眉毛,偏偏她知道他素来崇尚清雅简素,娇弱如风之美,便东施效颦,做出一副矫揉造作的清雅之态,平时发上连珠花都不戴一支。 孰不知故意效仿便落了下乘,哪像婉仪,清雅娇弱,浑然天成。 他急得就要从交椅上跳下来,刚一动,扯到身上棒疮,钻心似的痛,他痛苦的“咝”了一声,捂住肋下又躺倒下去。 忽然,又听到华阳郡主的声音响起:“那贱丫头已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先让她进来!” 薛蕊立马撅起能挂住油瓶的小嘴道:“母亲,这就是你的手段么?等了半个时辰算什么,依女儿之见,就将那个孟九思晾在外头,先让她等上个三天三夜,再让她三跪九叩,像狗一样跪爬到我薛国公府来!” 华阳郡主听了觉得有些不妥,虽然她恨不能将孟九思狠狠踩在脚底碾压,碾成灰压成泥,但上有婆婆弹压,她就算再厉害,也得顾忌着孝名,并不敢十分违逆婆婆。 她实在不知那个糊涂婆婆为什么那么看重孟九思那个狐媚子,即使这回良儿挨了打,也未见婆婆发什么话,她心里着实憋了一口恶气。 今日为了好好教训孟九思,她一早就让婆婆身边的大丫头撺掇着她去寺院烧香了,省得她留在府里碍眼也碍事。 让孟九思跪三天三夜,不要说老爷拉不下这个面子,到时候婆婆也回来了。 正要摇头否决,沈郭氏猛地一拍扶手,一锤定音:“蕊儿说的很有道理,就按她说的办。” “母亲……” 华阳郡主有些为难。 沈郭氏将手中茶盏重重往旁边圆几上一放,食指指在华阳郡主的鼻子上,恨铁不成钢道:“你瞧你,还有点骨气没,堂堂一个郡主,连个贱丫头都治不了,刚才说的可不都是屁话,若依我当年的性子,早拿鞭子将她抽个稀巴烂,什么玩意儿!” “可婆婆那里……” “不要跟我提那老东西,还真把自己当成你正经婆婆了,也就姑爷心实,将她当亲娘待,她就把脸逞的比天还大了,简直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说起自家女儿的婆母薛杨氏,沈郭氏是一万个讨厌,年轻时两个人就不对付,未料后来竟成了儿女亲家,也是女儿不争气,天下男人这么多,她非要在姓薛的身上吊死。 当时,她反对的紧,恨不能打死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后来她娘家大嫂在她跟前说了一句话,瞬间改变了她的想法。 “我知道你与那杨凤梅素来不睦,恨她恨的无法,不如让你家秀儿嫁过去,专门与她作对,气死她!” 结果呢,结果呢…… 没气死姓杨的,倒被姓杨的拿捏的死死的。 她越想越气,也不管有小辈在,说的唾沫飞起,又黯然伤神。 “当年要不是你那个糊涂的大舅母苦劝我,我断不会答应这桩婚事,现在木已成舟,我只能认了,你嫁入薛家这么多年被她弹压的也够了,在家时,我是如何将你千般爱万般宠的养大,你又是何等的娇贵矜傲,怎么到了这里就被你婆婆拿捏的一点脾气都没了。” 口中唾沫溅到了华阳郡主的脸上,华阳郡主见母亲动了怒,下意识的恐慌不已,也不敢擦拭。 同时,暗自呵呵一声,千般爱万般宠,是拿口水沾小皮鞭宠爱的吧。 “那孟九思昨儿敢撺掇着她那个傻子大哥打了良儿一顿,明儿就敢撺掇着她那个傻子大哥要了良儿的命,你生为母亲不想着为儿子出口气,反倒被你婆婆辖制的死死的,枉费我含辛茹苦的养了你这么多年。” 华阳郡主听了除了恐慌还羞愧不已,忙低头认错。 “母亲教训的是。” 说完,又转头换了一副凛冽威严之态,吩咐丫头叫来了家丁,厉声道,“传本郡主令,让孟九思给我在门外跪等三天三夜,再三跪九叩到了我府里来负荆请罪!” 60被比到了尘埃 家丁领命而去,再次从西角门出来时,已看不见孟九思,只看到路边停着先前那辆青幄马车,马车边立着一个着浅蓝短褙的丫头,家丁一眼就看出这丫头就是刚才递名刺丫头。 他高高站在台阶之上,眼中蔑视更甚,趾高气扬的伸手指着绿桑厉声斥道“粗鄙之家就是粗鄙之家,半点规矩都不懂,这是上门请罪该有的规矩吗?” 绿桑吃了这许久的闭门羹,又一再被他羞辱,心中如火烧般愤怒,可知道今日姑娘是上门来致歉的,只能先按压下愤怒,急步走上前道“管家爷勿恼,实在是等得久了,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家姑娘身子弱……” 家丁立马傲然的立起两只绿豆眼,打断道“我问你话了吗,就凭你一个贱奴,也配跟我说话,让你家姑娘来回话!” 纵使绿桑有心要忍让,此刻也忍耐不住了,气的满脸通红道“你骂我是贱奴,那你又是什么,莫非你是薛国公府的主子不成?” 家丁显然未料到将军府的一个小小丫头敢如此嚣张,不由分说,张开五指就要来打人,忽然听到一声冷喝“住手!” 家丁手一顿,就看见孟九思缓缓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日影西斜,笼在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仿佛踏着灿灿日光而来,凭白就多了几份不容侵犯的凝重威势和夺目的绝世美艳。 家丁一时间神魂荡飞,张大嘴巴看着她发愣,刚才还未留意她生的什么模样,此时却看得分明,又见她一步步像是神女般拾阶而上,直到走到他面前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孟九思云淡风轻的看了看家丁,淡声问道“郡主娘娘怎么说?” 家丁听到她的声音如山林中的清泉,一个激灵,方清醒过来,拿手掩嘴“咳”了两声,掩饰了刚才的失态,语气恢复了飞扬跋扈。 “郡主有令,命你在门外跪等三天三夜,再三跪九叩到我薛府负荆请罪!” “什么?”绿桑又气又急,“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也太欺负人了!” 孟九思神色立刻冷了下来,但也没有发作,只是皱起眉头看着家丁冷声道,“你去替我问郡主娘娘一声,她这样做到底休辱的是我定远将军府,还是她薛国公府?还有……”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我是奉贵妃娘娘旨意诚心上门来化解两家误会的,看来郡主娘娘并没有诚心接受我府上的诚心,更没有把贵妃娘娘的旨意放在眼里,还成心为难,休辱我将军府。” 这件事说到底两家都有错,她们将军府都已经退一步海阔天空主动上门示好了,若薛国公府得理不饶人,欺人太甚,传出去也是他薛国府脸上不好看。 更何况当年父亲于薛国公有救命之恩,这才结下了娃娃亲,现在薛国公府敢让她三跪九叩,负荆请罪,难道就不怕被旁人的唾沫腥子淹死,说他薛国公府得寸进尺,忘恩负义。 不要说跪上三天三夜,就是让她跪一分一秒也不可能,这失的不仅是她个人的尊严,还有父亲和整个将军府的尊严。 她一连几个诚心,绕得家丁头发晕,不过他还是听懂了其中的利害,他没有想到孟九思一个小姑娘,竟是如此伶牙俐齿,气得他瞪直了两眼盯着她,憋了半天,从嘴里憋出一句话。 “你胡说……什么,我家郡主娘娘什么时候不把贵妃娘娘的旨意放在眼里了?” 孟九思冷笑道“既如此,莫非是你故意给你家主子抹黑,传错了话!” “我……我何曾……”家丁已不复刚才气焰万丈之态,被噎的打了一个冷嗝,结结巴巴说了几个字,忽狠狠一跺脚,指着孟九思道,“好,你给我等着!” 说完,脚底像是踏了风火轮似的忙不迭的跑进去告状了。 他如此这般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一番,差点将屋里的几个女人当场气翻,华阳郡主气的按住额间膏药,薛蕊气的咬牙切齿,就连平素性情温柔敦厚的沈明珠也气的浑身颤抖。 沈郭氏当即猛拍了一下桌几,震的桌几上的茶盏飞落在地,她怒喝一声“将那个贱丫头带来进,我倒看看那个贱丫头到底有没有三头六臂!” 此话一出,吓得屋内的薛良抖了三抖,心里竟暗暗的为孟九思担心起来,生怕两家真的就此闹翻,他和孟婉仪之间就没了回旋的余地,那他先前要死要活的争了一番岂不付诸东流? 心急如焚之下,正好又有丫头进来服侍,正是他身边的一等大丫头,名唤丝竹。 他急忙忙的拉住丝竹,极力压低了声音吩咐她赶紧去寺里把老太太请回来,丝竹听了眉头狠皱了皱,翻着两眼不赞同的刺了他一句。 “二少爷,奴婢就劝你息了这份心思吧,去请老太太?是少爷嫌事情闹的不够大,还是奴婢活得不耐烦了。” 薛良少不得涎着脸哄她道“我的好丝竹,今日你若办成了此事,他日你想怎样都行。” “当真?” “当真。” 丝竹探过身来,伸手在他额头上一点,无限娇嗔道“也罢,这一次就依了你。”说完,便小心翼翼的掀了帘子退了下去。 这一次,家丁再来传话可以称得上飞快,不一会儿,孟九思就由府里下人引领入了沁心堂东侧厅,绿桑则被挡在了门外。 华阳郡主等人怕惊扰到薛良休养,早已移步至此。 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别的,孟九思走进来时,沈明珠不由自主的就朝着她的方向看去,当看见她的脸时,脑子只觉得“轰”的一声,瞬间空白。 同是素淡的装扮,在孟九思面前,她感觉自己被比到了尘埃里去,一时间竟有种自惭形秽之感,她缓缓的低下头,咬紧下嘴唇不停的拧着手中帕子。 沈郭氏一眼就瞧见有人进来了,偏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呷了一口小丫头刚端上来的白茶,阴沉沉的问道“人呢,怎还不见进来?好大的架子!” () ap. 61拖出去立刻杖毙 孟九思前世与沈群私奔后,与薛国公府未再有什么瓜葛,所以并不认得沈郭氏,还以为她是薛家的老太太,缓缓上前,不卑不亢的福了福身子:“见过老太太,见过郡主。” 沈郭氏慢慢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只一眼,她便惊了惊,她不知道历史上著名的祸国妖姬妲已生的什么模样,但瞧了孟九思,她忽然觉得妲已就活生生的站在她眼前。 狐媚子,当真是一个狐媚子,幸而退了婚,否则他日他家外孙的命还不要折在她的手上。 她更加不喜,震惊之后是满满的厌恶和痛恨:“你就是孟九思?” “是。” “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丫头!有你这样认错的吗?” 沈郭氏在家当家作主惯了,不要说子女,就是丈夫没死时也畏惧她,所以到了女儿家里,她习惯性的把自己当成了说一不二的尊者。 生怕女儿一时心软,拿不出手段,连华阳郡主发挥的机会都不给,开口就要给孟九思一个下马威。 孟九思毫无畏惧的迎上沈郭氏的目光,声音很淡:“不知错在哪里,还请老太太指教。” 薛蕊素来瞧不上武官的粗鄙,不要说孟九思了,就算是孟秦站在她面前,她也不带多看他一眼。 此时,她方慢悠悠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孟九思,立刻怔了怔,心头冒出一股酸气,咬了咬牙道:“怪道这般会兴风作浪,原来生了这样一副狐媚之态,你是个傻子吗,自己错在哪里不知道,还需要我外祖母来指教?刚刚那些狂话是谁说出来,就该拖出去立刻杖毙!” 说到杖毙二字,华阳郡主觉得过了,抬眸冲薛蕊使了个眼色,气的薛蕊撅起小嘴,堵气冷哼了一声。 孟九思这才知道原来这人并不是薛府的老太太,不由冷冷一笑:“不知我说了什么狂话,能叫你一个姑娘家动如此大怒,不惜口出恶言要将我杖毙?” 薛蕊被她顶的心头怒火呼呼直喷,气的霍地站起:“外祖母,母亲,表姐,你们一起听听,她这说的什么话,难道还要我找刘福来同她对质不成?” 孟九思依旧平静,就好像根本没看见她的怒火。 “为了公允起见,你把传话的人找来跟我对质也未尝不可,我一共就跟他说了三句话,不知哪句话狂纵了?” “放屁!”薛蕊自以为揪住了她的错处,厉声道,“真想不到你们将军府的人说出来的话就跟放屁一样,转脸就忘了,你说的何至三句,三十句都不至。” “哦?”孟九思冷笑一声,看向华阳郡主道,“在来之前,听闻薛国公府是个讲规矩遵礼仪的人家,现在看来,不尽其然,原来连一个下人的舌头都管不住,好好的三句话硬是被他传成了三十句都不至。” 华阳郡主迎到她清凌凌的眼眸只觉得如芒刺在背,一张风韵尤存的脸羞愤的通红,此时,她已经意识到必定是刘福添枝加叶又说了许多,让自己反成了理亏的一方。 她又憋了一口恶气在心底,冷森森的笑道:“我府里如何管教下人,还轮不到你一个人外人来插嘴!” “秀儿,你还跟她说这些作甚?”沈郭氏早就怒不可遏了,“我们薛国公府什么样的人家……” 不待她说完,孟九思立刻纠正道:“刚刚听这位薛姑娘唤了您老人家一声外祖母,斗胆问一句,什么时候薛国公府改了姓,成了你们沈家的了?” “你——” 沈郭氏被噎的两眼倒插,差点不曾气昏过去。 华阳郡主亲自见识过孟九思的厉害,知道她根本不是传闻中的那般愚懦,是个极度刁钻难缠的,心里难免觉得有些庆幸,幸亏这婚退了,否则待她嫁过来,还不要活活被她气死。 恨只恨,这婚退的实在太丢人,要退也该他们薛家退,偏给这贱丫头抢了先机,占尽了上风。 见自个母亲难得的被气翻,她本该出离愤怒的,不知为何,心里却暗暗觉得有些舒爽。 许是在家时被母亲压制的狠了,每每想叛逆一下,还没扛起叛逆的大旗,就被母亲无情的将大旗扯碎撕烂。 此生,她唯一一次反抗,并且一举就反抗成功的就是嫁到薛家,当然也亏了有大舅母从中调停,曲线解围。 嫁到薛家之后,虽然和老爷也算恩爱,但到底当初是因为喜爱,还是仅仅因为想反抗成功一次,她自己倒迷糊了。 忽地,她陡然惊醒,她在想什么呢,哪有女儿盼着老娘受气的,她连忙起身走过来,替沈郭氏缕了缕背。 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沈郭氏气恼的一把挥开,华阳郡主讪讪的站在那里,身体僵住了。 沈明珠见状,连忙走过来打圆场,为华阳郡主解围:“祖母息怒,气大伤身,我们犯不着和她一个外人计较,气到了自己反不值当,这件事就交给姑姑处置吧。” 一边说话,一边替沈郭氏缕背,薛蕊也赶紧狗腿的端了茶递给她。 沈郭氏虽对子女很是严苛,却对隔代小辈异常宠爱,除了沈明珠,尤其最宠她的宝贝大孙子,逢人就要夸她孙子如何如何聪明,如何如何孝顺。 别人也只当听听笑话罢了,因为她孙子实在是个提不上筷子的纨绔。 沈郭氏听了孙女之言,面色果然好了些,呷了一口茶,盯着华阳郡主气喘喘道:“好,我就坐在这里,看她如何处置!” 华阳郡主更加羞愤的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了,上一次在孟府本就被孟九思狠狠扫了面子,这会子母亲又当着孟九思的面不给她面子,她里子面子都要丢尽了。 羞愤之下,她将满腔怨怒发泄到孟九思身上,眼中重新喷出火来,恨不能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好叫母亲见识见识她的好手段,可到底心底存了一份清明,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呢。 且不说孟秦就要归来,单是阴贵妃那里,她也要给个面子,不能拂了她的美意。 其实,她也想不通,虽然她只是一介妇人,看不懂朝堂争斗,但本朝素来忌惮武官功高震主,按理说,薛孟两家退亲,皇帝应该乐见其成才是,怎反倒阴贵妃有从中调停之意? 聪明如阴贵妃不可能猜不到皇帝的心思。 不过,君心不可测,她想不通也就不想了。 像是要示威似的,华阳郡主将胸膛一挺,走回坐位端直坐好,冷笑道:“好一个孟九思,我母亲可是皇上亲封的一等国夫人,不是你这等无知丫头可以出言顶撞的,仅这一件就可以治你大不敬之罪!” ------题外话------ 华阳郡主心里的‘小魔鬼’:“哈哈……今儿她家老郭终于被人气翻了,让她拼命的压制丈夫儿女,今日也叫她尝尝被人压制的滋味,怎么样?这滋味酸爽的一匹吧,她要不要颁个最佳辩论奖给孟九思小朋友?哈哈哈……” 华阳郡主心里的‘小天使’:“哼哼……不孝女,你想什么呢?哪有人巴望着自个老娘被气翻的,还想颁奖给孟九思,我要不要颁个史上最不孝子女奖给你?哼哼哼……” 62沈明珠的反击 孟九思不以为然的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过是问了一句实话,难道也能算是顶撞?” “你?” “郡主娘娘,我此番过来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来的,即使你让我在外面等了半个多时辰,我也无一句话可说,毕竟我大哥伤了薛公子,虽然事出有因,错不全在我大哥,但这歉意我还是要表达的。” “……” “贵妃娘娘特意交待了,要两家重修旧好,化干戈为玉帛,我是半刻也不敢忘,相信郡主娘娘也不会忘。” “……” “我再斗胆多言一句,凭你是谁,无不是皇上的臣下,无不是皇上的子民,皇上爱民如子,贵妃娘娘宽厚仁德,就算要杖杀谁,也得有个杀人的理由,可如今你府上一见我来,不由分说就叫嚣着要将我杖毙!”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薛蕊,薛蕊心虚的抖了一下。 她复又看向华阳郡主,一字一字质问道:“难道贵府已无法无天到可以草菅人命的地步?” 她的话不紧不慢,有理有据,且处处拿皇上和阴贵妃来弹压,还把皇上和阴贵妃捧在高处,不仅让华阳郡主听的张口结舌,无法回答,就连沈郭氏也抖着嘴两旁深刻的法令纹,瞪大眼睛气咻咻的盯着她,硬是找不出一个字来反驳。 她没想到自己威风这了么久,今日竟在阴沟里翻了船。 薛蕊正气的又要说话,却被沉默许久的沈明珠拦住了,她此时也回转过来,知道是下人兴风作浪,若孟九思是个软弱可欺的,她今日也没必要在姑母家强出头。 现在亲眼见了,才知孟九思实在刁钻强硬,且口齿伶俐,她便生了息事宁人之心,毕竟这孟九思是奉贵妃娘娘之命来的,她又是定远大将军孟秦之女,若得罪狠了,逼急了孟九思,薛家也得不了什么好处。 祖母是个爆炭性子,姑母素来畏惧她,此时正是用得着她的地方,至少祖母待她十分宠爱。 说话时,声音端庄温和,但也端足了架子:“孟姑娘言重了,我表妹年纪小,一时气急说出来的话没有分寸……” 薛蕊不乐意了:“表姐……” 华阳郡主生怕薛蕊再说出什么让孟九思揪住错处的话,连忙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闭嘴,气的薛蕊将头一扭,拉了拉沈郭氏的衣袖。 沈郭氏本想发作,可是她素来疼爱这个长孙女,想想也就算了,当作没看见薛蕊的不平。 沈明珠继续温吞吞道:“还请孟姑娘不要放在心上,我姑母绝没有这样的意思,只是身为人母,爱子心切,眼见儿子被人欺辱殴打,焉能不急,对你说两句重话也在情理之中,算不得什么过分的为难,再者……” “……” “孟姑娘是奉了贵妃娘娘旨意又带着诚意来致歉的,即使受些委屈亦在情理之中,孟姑娘何必尺步不让,咄咄逼人呢?” 说完,她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意味难明,似笑非笑的弧度,低低叹了一声道:“一个姑娘家锋芒太过也不好,总要心胸宽和些才是正理。” 华阳郡主听了连连点头,深刻领会到有理不在声高的涵义,沈明珠的话既温和有礼,也严肃的摆正了态度,和孟九思的咄咄逼人形成显明的对比,益发将孟九思衬成了一个牙尖嘴利,狂妄自大的野丫头。 看来孟家的家教大有问题,她决计不能让儿子娶孟婉仪,可是儿子闹的要死要活的,她怎么办? 想着,脑仁又疼了起来。 孟九思听她这般说,冷冷一笑:“不知她人苦,莫劝人大度,姑娘并未受我今日之休辱,就不要慷他人之慨,说出这番无关痛痒的话,若等他朝姑娘也受了这份屈辱,还能保持心胸宽和再来与我说。” “你?” 纵使沈明珠素来是个有涵养的,此刻也不由的气白了脸色。 她为了息事宁人,都已经给孟九思台阶下了,未曾想这孟九思竟然油盐不进,着实太可恶了些。 想着,她忽然冷笑了一声:“看来孟姑娘今日倒不是来上门致歉的,倒好像是专为着吵架生事来的。” “怎么?”孟九思用一种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她,“我只说了这一句,姑娘就生气了?” 沈明珠面色更白:“我何曾生气了。” “这位姑娘没生气就好。”若不是薛家人做的太过,她也犯不着在这里与她们唇枪舌战,想着,又看向华阳郡主,”郡主娘娘,我诚意未减,刚刚已表达了歉意,还望郡主娘娘海涵。” 华阳郡主以为沈明珠的那番话必能压制住孟九思,不想反又被孟九思占了上风,她气的僵在那里,嘴唇翕动了半晌,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沈郭氏见女儿无能成这样,实在忍不住了,刚想发怒,忽然帘子一动,有丫头走进来回禀说花家二姑娘来了。 众人纳罕无比,谁不知这花宁素来最惧怕薛朝,这回怎么敢上门来了,华阳郡主想争回一点颜面,故意不理孟九思,问了薛蕊一句:“怎么,今日你大哥不在家?” “他一早就出去了。” “他不是病的快不行了吗,怎么出去了?” “这我哪里知道。” 薛蕊撅撅嘴,对于这位大哥,小时亦曾是她心目中最最崇拜的偶像,只是他为人太过冷漠,她跟他说话,他素来都是爱搭不理的。 渐渐的,她心生怨恨,当中又夹杂了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感情。 她忽然觉得有些烦燥,起身便告辞退下了,刚走了两步,忽眉心一动,回头冲着沈郭氏眨了眨眼睛。 沈郭氏知道花宁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在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咳了一声开口道:“好了,秀儿,咱们大人不计小人过,这件事就暂且揭过去吧,也省得在这里与一个小丫片子争论是非,倒显得国公府不宽厚似的。” 华阳郡主一头雾水,刚刚大动肝火,气得要重惩孟九思的是母亲,怎么现在又轻易就肯放过她了? ------题外话------ 谢谢漫漫桃花送的钻钻,么么哒~~ 63凭白被人当枪使 华阳郡主且按捺下心头疑惑,骑驴下坡道:“也罢,看在贵妃娘娘的面上,本郡主就不与你,也不与你府上计较了。”说着,不耐烦的摆摆手,“来人啦,送客!” …… 很快,在府里下人的带领下,从沁心堂一路行来,走到一处遮天闭日的浓荫夹道之下,忽一阵冷风夹杂着夹道旁一汪碧池的水气刮来,竟有种周身发凉之感。 孟九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府里丫头并没有带她们原路返回,正想问时,忽然一声娇喝传来。 “孟九思,你给本县主站住!” 转头一看,就看到一群丫头簇拥着两个少女走来,一个是刚刚离开的薛蕊,也不知是不是被什么东西迷住了眼睛,一个劲的拿着帕子在拭眼睛。 另一个竟是刚刚在大街上遇见,一见面就拿鞭子抽她的永明县主,原来她竟是花家的那位二姑娘。 她心知不好,在瞬间明白了刚才沈郭氏为何会轻易让她离开,这永明县主可是个身怀武功之人。 此时,又没有燕齐在,她若再与她起了争执,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绝对会吃大亏。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绿桑也吓白了脸色,道了声:“姑娘,快走,快走!” 主仆二人急步就要离开,刚走出夹道,永明县主蹭蹭蹭几个箭步就追了上来,身形一掠,伸手就挡在了她二人的面前,竖着两道飞扬的柳叶眉,一脸不善的盯着孟九思。 “我当是谁,原来你竟是孟九思!” 她生平最恨,自己的美貌被长平双姝比了下去,不过到底从未见过,下意识的便告诉自己这长平双姝的美定是虚名。 今天,她在街上见到一美貌女子和燕齐勾搭,再料不到这女子竟然就是孟九思,其实她早该想到了,除了孟九思,长平城内哪里还有这等惹人眼的妖艳贱货。 本来,今日她也不会登薛国公府的门,岂料燕齐借机溜了,她气的要死,驾马要赶到成王府将他揪出来,正好经过薛国公府,忽一眼瞥见似有个熟悉的身影进了薛国公府。 她一时好奇便勒停了马,上前一打听才知这女子竟是久富盛名的长平双姝之一孟九思,她疑惑这孟九思是不是在街上见到的那一位,想入府一探究竟,只是不愿在府里遇到薛朝。 踌躇了一会儿,又命人入府打探了一番,才知道薛朝并不在府里,她这才大着胆子进来。 她这人没什么闺阁好友,也就薛蕊一个手帕交,听薛蕊说,孟九思不仅与她二哥退了婚事,还唆使她的傻子大哥将薛良打伤,今日表面上是来上门致歉的,实则是上门来示威的。 她心中一联想,莫不是孟九思看上了燕齐才退了婚,一时间心中烧起了燎原妒火。 勾搭了燕齐也就罢了,她还胆敢仗着口舌之利,出言休辱自己唯一的好姐妹,气的薛蕊眼泪都流了一大缸,这怎么能忍。 她越想越气,上下又重新将孟九思打量了几眼,越打量越觉得眼前这女子不仅艳绝无双,还别样的清纯,她从未见过将清纯和妖艳集合的如此完美的女子,妖中带仙,漂亮惹火的过分扎人眼睛。 下意识的就伸手探向腰间,想拿出鞭子来抽花她的脸,手上一落空方想起银鞭已被燕齐没收了,她更加生气,不由分说,张开五指就朝着孟九思脸上狠狠扇来。 她是习武之人,这一猝不及防的巴掌凌厉而下,根本容不得孟九思躲闪。 “啪”的一声脆响,绿桑挡在孟九思面前已挨了她重重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绿桑右耳充血,两眼发花,人一个大趄趔,往旁栽了下去。 孟九思惊呼一声:“绿桑!” 伸手就要来拉她,却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她栽倒在地,孟九思赶紧去扶她,将她扶起时,看到她耳朵和嘴角都流出了血。 孟九思大急,也顾不得永明县主会不会抽第二个耳光过来,又是担忧又是自责,一边拿帕子拭血,一边急道:“绿桑,绿桑,你怎么样了?” 绿桑生怕吓着了孟九思,强撑道:“奴……奴婢没事……” 旁边红着眼眶还在假装拭泪的薛蕊,见绿桑替孟九思挨了打,心中觉得不够解气,上前故作关心之态,握了握永明县主的手,吹了吹了,哽咽着嗓子煽风点火道:“一个奴才算得什么,宁姐姐仔细手疼。” “蕊妹妹,你放心,这贱人敢欺负你,姐姐必要让她付出十倍代价,帮你出了这口恶气才行!” 说着,怒睁着双目盯了旁边丫头一眼,那丫头正是在街上啐绿桑的那位。 她立刻上前弯下腰来,一把揪住绿桑的头发,就要将她掀翻在地,忽然,她腕上一痛,孟九思已经从发上拔下一根尖利的簪子扎在她手上。 “哎哟!”丫头惨叫一声,吃痛的放开手,又尖叫起来,“姑娘,她要杀人,她要杀人啊!” 永明县主有那么一瞬间被孟九思的狠震住了,她无法置信的盯着她,看到她将绿桑扶到一旁时,忽然大怒。 “好个大胆的孟九思,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杀人!” 说着,一巴掌又要掴下。 见绿桑被打成这样,孟九思激起满腔愤怒,凭生了一股莫大的力气,在永明县主的巴掌扇过时来,她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腕。 也幸亏她小时候在街头卖艺时练过功,虽然自回府后再没练过有些生疏了,但到底不像寻常娇弱女子,手上还是有点力气的,只是遇到永明县主这样的习武之人,她的力气也只能算是缚鸡之力。 永明县主愤怒的盯着她,咬牙切齿道:“孟九思,你想找死吗?” 孟九思还是紧握着她的手腕不放松,她害怕她一放松,就再也没力气接住她第三掌了,她盯着她的眼睛,忽然冷冷笑了一声。 “你个贱人笑什么?” “我笑你凭白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 “你什么意思?” 64借刀杀人 永明县主猛地将手一抽,孟九思被一股惯性所带,人向前栽了一下,不过她身体灵活,很快便稳住了。 转头看向薛蕊,薛蕊心虚的两颊肌肉下意识的抖动了一下,怒红了脸颊,辩解道:“宁姐姐,你休要听她胡说八道,这贱人惯会挑拨离间。” 孟九思冷冷的注视着薛蕊:“我还没说呢,薛姑娘这么急着辩解作甚,莫非心虚了?” “我何曾心虚了,你休要信口雌黄。” “有没有心虚只有你自己知道。“ 孟九思不再理会她,再看永明县主时,人已稍稍平定,但心中还是有些担忧永明县主会像个疯子般扑上来。 心中虽还有胆怯,但面上却不再显露分毫,一双清冽的眼睛像是沉练了经历世事沧桑百态的冷静与坚定。 “我孟九思再不济,也是定远将军府的嫡女,不是你永明县主想打便打,想杀便杀的,这样的道理永明县主不明白,难道薛家人还不明白?” “……” 永明县主很明显的愣了一下。 “刚刚在府里我已经见识过这位薛姑娘的厉害,她岂是轻易就能被人欺负的性子,不被她欺负就算不错了,她若吃了亏,为什么不发作,偏挑唆着你来替她强出头,还请永明县主细想想其中的道理。” “……” 说到这里,永明县主凶戾的眸光染上一丝阴沉,转头狐疑的看了一眼薛蕊。 不说两家曾差点成为亲家,单论她和薛蕊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若说对薛蕊一点不了解那是假的。 想当初她们在太后开办的贵族女学文学堂一起在上学时,跟在淑怡长公主身后是何等的威风八面,谁人敢欺负了她们去。 谁料,一年前淑怡公主与人赛马,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摔死了,太后心神俱摧,哪有心思再管文学堂,文学堂转眼变成了文熹公主的天下。 她与薛蕊素与文熹公主脾性不投,二人又不惯溜须拍马,再加上皆讨厌学堂夫子的酸文腐语,二人一起退出了文学堂。 正想着,忽然袖子一动,薛蕊已走过来,委屈不已的扯了扯她的袖子。 “宁姐姐,你千万不要听她挑唆,有我外祖母在,不要说我,就是我母亲也不敢喘声大气。” 永明县主忽然回转过来,她差点就着了这贱人的道,竟被她牵着鼻子走,虽然她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但怎可让一个贱丫头牵制了她的思维。 到底年轻气盛,行事只凭喜好,根本不过脑子,脸上瞬间又腾起一股怒意,喝斥道:“好你个贱人,竟敢挑唆着我和蕊妹妹不和,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本县主的厉害!” 在巴掌再度要扇下来时,她又犹豫了一下,孟九思有一句话没说错,她是定远将军府的嫡女,论身份地位并不比薛蕊低多少。 她若力使的太过,一巴掌就将她打死了,恐不能轻易脱身,说不定还会累及整个花府。 就是这犹豫的一瞬间,薛蕊在旁不嫌事大的蛊惑起来。 “宁姐姐,我瞧这孟九思八层是看上哪位皇子了,说不定就是燕齐,不然她怎舍得与我们这样的显贵人家退婚。” 刚花宁一来两人就互吐苦水,花宁说燕齐当街和一个妖艳贱货有说有笑,当时,她心里就有几分了然,这妖艳贱货应该就是孟九思无疑。 本来,她只是想哭一哭,让永明县主替她出个头,未想到又夹了这段干系,永明县主不打死孟九思才怪,她拉着永明县主再当面一看,这妖艳贱货果然就是孟九思。 她知道燕齐是花宁不可触逆的鳞甲,便有心激一激她。 借着花宁的手报了仇,既不用她担半分干系,也大快人心的出了口恶气。 果然,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永明县主,怒火上头,连最后一丝理智都烧没了,满脑子只想着她家燕齐要被孟九思抢走了。 什么将军府的嫡女,她还是公主之女呢,孟秦再厉害也是皇帝舅舅的臣下,她怕他作甚。 再看眼前这张艳色逼人,生生将她比下去的面孔,手挥下来时已不是一巴掌,不知何时,手中已多了一把形如弯月,镶嵌着夺目宝石的金刀,刀光凛冽,势如闪电,直朝孟九思的脸上刺来。 孟九思大骇,不过她刚才已作了巴掌落下来的准备,本能的下腰,柔韧的腰朝后弯下一个优美的弧度,手往地上一撑,在瞬间找到了着点力。 “姑娘,当心——” 绿桑这才看见永明县主手上竟然拿着一把金刀,她惊恐的面色全无,尖叫一声,挣命似的跑过来想要保护孟九思。 就在她跑过来时,第二刀已经劈下,孟九思猛地一个翻身,朝旁侧一躲,凛冽的刀锋从鬓角凌厉划过,割下几缕碎发兀自在风中摇摇飘下。 薛蕊故作惊惧道:“宁姐姐,不要,不要啊……住手,快住手。” 永明县主带来的丫头也吓坏了,自家主子若真杀了孟九思那可不是玩的,欺负欺负还可以,杀人可是要偿命的,也急的大叫起来,只是知道她素日的性子,没人敢上前阻止。 永明县主已经杀红了眼,哪里理会这些,其实,她也不是真的想杀孟九思,此时,她一门心思只想划花她的脸。 “姑娘,快走——” 这时,绿桑心头涌起一股舍生忘死也要护住自家姑娘的决心,就像疯了似的突然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永明县主,嘴里大声叫喊着让孟九思离开。 “贱婢,你放开本县主!否则本县主杀了你!” 永明县主被她紧紧抱死,气的眉于间凝起森然戾气,举起手中的金刀就要刺下。 “不,姑娘,你快走,快走!” 孟九思见绿桑的小命就要丧在永明县主的手里,哪里肯走,电光火石间,她不顾一切的直冲上来,使出平生最大力气,双手一起拼力扼住她的手腕。 永明县主不想她一再被她反制住,再加上绿桑死死勒住她的腰腹,勒的生疼,恼羞成怒,不得挣脱之际,左掌劈下先将绿桑劈倒在地,又凝起一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几层的内力,径直朝着孟九思的胸口打去。 “贱人,去死吧——” 65他来了 孟九思不过是柔弱之躯,对抗永明县主已耗尽了她全身力气,这一掌袭来,哪里还能躲避。 她闷哼一声,整个人就像一只被凛冽的劲风折了双翼的白蝶,不知要被风吹到哪里去,也不知落地是生是死。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算不被打死,也要摔死时,一道玄色突然毫无预兆于苍穹高处笼罩而下,就像暗夜里漆黑的天幕忽然被人扯落,柔柔的落在她的身上,并紧紧包裹住了她的身体。 虽黑暗,还带着暗夜里沁人的凉意,却无端得让她觉得安全。 她迷离着双眼看着这片漆黑,模模糊糊间似看到一张雪白到近似透明的脸,还有那一双让人过目难忘的眼睛。 原来是他,她唇角无意识的勾起一抹苍白的微笑,忽然“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慢慢的阖上了眼睛。 此时,还有点知觉,能感受的到脸颊边像是有丝绸一样的东西轻轻拂过,然后刮过一丝冷风,恍恍惚惚中又好像听见有人惨叫了一声,这才完全的陷入了昏迷之中。 “大……大哥,你……你杀了宁姐姐!” 薛蕊见孟九思被花宁一掌震飞,心里正觉得畅快无比,谁料薛朝忽然闯入接住了孟九思,她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看到一阵强风袭来,花宁就化作一道弧形飞走,然后重重撞到夹道旁的树,又重重落下,落下之后,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甚是吓人。 薛朝并没有看薛蕊,只是轻蹙着眉头看了看怀中的孟九思,又看到她吐出的血沾染了他的衣服,眉头皱的更深了。 “噗……咳咳……” 就在薛蕊对于薛朝的无动于衷感到愤怒,要再度质问他时,倒在树下的花宁忽然有了动静,她捂住胸口,吐出了一大口血,又急促的咳了两声。 “宁姐姐……” “县主……” 薛蕊和花宁的丫头这才后知后觉的痛呼一声,两人一起双双跑了过去,慌里慌张的将花宁扶了起来。 “谁……是谁?本县主要……” “杀了他”三个字,在她看到面前站的人是薛朝时已吓得和着冷风吞了回去,脸上也露出惊恐和茫然的神色,再加被薛朝拂袖间激起的凌厉罡风震伤,腿颤抖的像是弹棉花似的,根本连站的力气都没有,全靠薛蕊和丫头两个人咬着牙支撑着她的身体。 她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一字字颤抖的问:“姐夫,为……何,你……为何要伤……我?” 再怎么说,她也是他的小姨子,虽然姐姐……想到姐姐,她心头略过一丝阴影,但姐姐毕竟和薛朝有过婚约,他怎么能为了一个贱人,下这样的重手伤她。 薛朝抬起头冷冷的看着她,秋水般的眼眸映出连阳光都照不进的幽幽暗色,就连声音也冷得像千年寒冰一样。 “若她无事还好……”他垂下眼眸又看了孟九思一眼才又抬起了头,“若她有事,你就等着为她陪葬吧!” 说完,抱着孟九思便离开了。 他素来不喜欢欠人情,可是他从孟九思那里拿到了七叶灵芝,救了燕齐,那他就欠了孟九思一个大人情,若她真死了,他便帮她报了仇,还了这份人情。 花宁忽然一个激灵,一下子惊觉过来。 不……不是的,她并不想杀她的,她只是想划花这个贱人的脸,让她不能勾引燕齐而已,她不想杀人的。 她虽然横行霸道惯了,但从未杀过人,而且即使要杀她,也不能这样堂而皇之公然杀人,惊醒之后,心头涌起莫大的恐惧。 姐夫,不!她没有这样的姐夫,薛朝一定是危言耸听,她堂堂县主怎可能为一个贱人陪葬? 可是这个贱人是定远大将军的女儿呀,她虽然没见过定远大将军,但也知道他是个驰聘沙场,从尸山血海里拼出来的杀神。 听说他过不了多久就要凯旋而归,他会不会带着他的兵马冲到花府来杀了她,再灭了花府满门。 不,他不敢的,她母亲是公主,皇帝的妹妹,天子脚下,他一定不敢的。 可是母亲和皇帝舅舅到底是隔母的,两人关系素来淡淡,为了给她求一个县主封号都不知费了多大力气,孟九思若死了,皇帝舅舅还会帮着母亲吗? 她惶恐的摇着头,忽然又想起孟九思刚才对她说的那番话,她隐隐的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盯了薛蕊一眼,眼中充满了失望而震怒的怀疑。 薛蕊迎到她的眸光,陡然颤了一下,脸色变得一会青一会红,为了掩饰心虚,她急忙唤道:“来人啦,宁姐姐受伤了,快去请太医,请太医。” 就在这时,一声低沉的威喝传来:“你们在闹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薛蕊回头一看,原来是自个父亲回来了,她顿时呆了呆,结结巴巴道:“宁……宁姐姐,她……她受伤了。” 薛国公府眉头一皱,走过来看了永明县主一眼,疑惑道:“好好的,她怎么受伤了?” “她……她是被……” 薛蕊红着眼圈,吞吞吐吐。 永明县主苍白着脸色,垂着头已经汗湿夹背,想说什么,又烦燥和焦虑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到底是个姑娘家,真正遇到事的时候也慌的六神无主。 她只一心想着,如果孟九思死了,就要大祸临头,心里的那点戾气早吓飞了。 永明县主的丫头见自家姑娘吃了这样的大亏,气不恨的直呼其名:“国公大人,是贵府大公子薛朝打伤我家姑娘的!” “朝儿?”薛国公眉头皱的更深了,“他不是病着吗,好好的为什么要打伤花宁?” 这一下,小丫头答不上来了。 薛蕊虽然不甚惧怕薛国公,但孟九思生死未卜,若真死了,那就是杀人大罪,自古杀人偿命,弄不好可是要砍头的。 更何况孟九思可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她是定远将军府的嫡女,待定远将军孟秦回来了,岂能与她们善罢甘休。 她一心想着要撇清干系,连忙支支唔唔道:“因为宁……宁姐姐……打……打伤了孟……孟九思。” 66怀抱中的女尸 此言一出,骇的薛国公脸色大变:“这还得了,孟九思伤的怎么样了?” “不……不知道,好……好像……挺严重。” 薛国公心下更骇,虽然儿子被退了婚,还挨了打,他也生气,但生气归生气,是非轻重他还是拎得清的。 且不说孟秦于他有救命之恩,他儿子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人家一个将军府的姑娘好好的上门来道歉,竟然被人打伤了,不管打伤她的人是不是薛府的人,但事是在薛府出的,他们薛府就逃不了干系。 这件事若传了出去让旁人怎么看薛国公府,明儿御史台弹劾他的折子还不要满朝堂的乱飞。 好死不死,他前儿吃醉了酒,还和王政那个整天闲的发毛,一发毛就专爱捏人错处的老不休吵了一架,差点就打起来,这王政恰好是御史台台长,真真太背晦了。 想着,他更加急:“那孟九思人呢?” “被……被大哥带……带走了……” 薛国公也顾不得花宁伤不伤了,二话不说,一撩袍角心急火燎的朝着薛朝所住的忘忧堂急步走去。 …… 夜空,一轮上玄月悬于枝头,地上到处都是长满杂草的荒冢,有的甚至连一座荒冢都没有,被岁月蚕食的只剩下一具骷髅骨架,笼着幽幽月色,更显凄凉孤寂。 寂寂夜风袭来,吹动荒草树叶发出鬼魅般的沙沙低吼,也将乱葬岗腐烂而阴森的气息吹向更远的地方。 荒草萋萋处,竟然有一颗盛开着的桃树,虽显得突兀妖异,却是死寂中难得的一抹媚人春色。 桃花在夜色中静然而落,又被风吹起,在半空中打个旋再度落下。 桃树下,半跪着一个人,怀中抱着一具早已冷却变硬,被人毁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度其身量,曾也是个身姿袅娜,秾纤合度的佳人。 只是她的脸太过可怕,不仅仅是因为她满脸刀痕,她的嘴里还被人塞了满满的米糠,整张嘴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怒张着。 他垂着眼眸静静的凝视着怀中女子,任落英缤纷落于他的发间,眉间,衣袖间。 漆黑的长发,玄青的锦袍,袖口绣着精致的暗纹,说话时,眉眼虽是冷淡的样子,声音却带着丝丝颤抖。 “孟黛黛,我……终究是来晚了……” 忽然,又是一阵风吹来,吹落桃花瓣落于怀中女尸早已干涸,甚至扭曲的唇间,他慢慢的抬起手,小心翼翼的为她拭去唇间花瓣,又毫不嫌弃的为她清理了口腔,最后拿出一方洁白的软帕,像是在擦拭绝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轻轻为她拭去满脸血污。 他做事很专注,仿佛做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最寻常的事,每一个动作都那样自然娴熟。 只是血早已凝固,无法拭干净,他回头淡淡的吩咐了一声:“柴云,去找些干净的水来。” “是。” 一时间,整座乱葬岗陡然间只剩下了他一个活人,彼时,忽然传来一阵夜枭如鬼似魔般阴森可怖的叫声,他就像丝毫没有听见一样,只专注的望着她的面容,好像她还是曾经的那位绝世佳人,并非被毁的面目全非的可怕女尸。 “想不到再见面,竟是为你收敛尸骨的,早知如此,何必……” 他的声音忽然停住了,再也没有说一个字,只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良久,他低低叹了一声,喃喃道:“孟黛黛,别怕,一会儿我就带你回家…” “嗯,回家……我想回家……我想爹爹,想阿姐,想大哥了……你快带我回家……回家……” 昏迷中的孟九思深深陷在无止境的梦中,梦来梦去,不过是一遍又一遍的轮回,她始终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就连他的声音也是模糊而缥缈的。 她想睁开眼,看一看他究竟是谁,可是眼皮就好像被什么强力浆糊沾粘住了一样,无论她如何努力,她始终睁不开。 她最后尝试着再次努力的睁开眼,这一次,她成功,她一下子睁开了双眼,可是看到的却并不是他的脸,她看到的是: 她的大哥被一群举着屠刀的蒙面恶贼狂笑着围追赌截,最后一刀灌穿腹部,刀出来时,血溅四方。 她的阿姐和袁阆被一群拿着长枪的士兵围在中间,刺成了刺猬,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她,将他二人的尸首极尽凌辱,他们剁碎了他二人的骨头,最后置到火刑台燃成灰烬。 火光冲天中,她忽然又看到满地尸横遍野,她的爹爹穿了一身早已破烂,沾染着血污的银色披风,扛着早已破败的映着大大庆字的军旗,骑着一匹乌骓马从尸山血海中冲出来,像暴风似的迎敌而去,就在他手中的长戟要刺中敌人后背时,那人转过头来看了爹爹一眼。 爹爹陡然震惊,就因为这一瞬间的震惊,一道银光如霹雳般闪过,爹爹已被人斩下了首级。 她听到那人不知是轻松,还是痛苦的阴沉沉的声音。 “孟秦,在你驰骋沙场为我消灭一个个心头之患时,你可知道,坐拥重兵的你已成了我最大的心头之患。” “不,不要……” “爹爹,阿姐,大哥……不要死,你们不要死,回来,黛黛求求你们了,你们回来……” “喂,醒醒,醒醒……” 这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她忽地睁开了眼睛,浑身已是冷汗涔涔,重重衣衫几乎湿透,细碎的发因为汗湿了,蜿蜿蜒蜒沾在额角,鬓边。 她这才惊觉的发现刚刚的梦魇只是梦中之梦,她呆呆的盯着眼前的人,看着他像是从画像中拓下来的面容,有过一瞬间的恍惚,张张发干的嗓子,哑声道:“薛锦书,真的是你?” “你哭了?”他蹙着一双俊逸无双的眉看着她,冰凉的手指很自然的从她的脸颊来到她的眼角,轻轻划去她眼角的水渍,“很疼吗,还是做噩梦了?” 他的声音虽温柔,却也很平淡,透着一种令人周身生凉的冷漠疏离。 “没……没有……” 67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 孟九思摇了摇头,双眸朝四处一看,这才发觉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又转眸看看窗外,窗外斜阳正浓,透过窗棂照进来,将窗棂下的案几染上了一层淡红色,凭添了几分温暖之意。 原来天还没晚,看来她昏迷的时间并不长,下意识的她往床里边缩了缩,面上犹带从梦魇中惊醒后的茫然,她恍恍惚惚的看着他。 “这是哪里?” “我房间。” “你房间,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孟九思突然睁大了双眼,心中头一个念头便是与礼不合。 “你受了伤,自然是为你疗伤,不然……”他顿了顿,眸间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戏谑,“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又或者,你想要我对你做什么?” 孟九思脸上烧起一阵滚烫,带着薄怒娇嗔道:“你……你这人……” 一语未了,忽然,她又想到了什么,急道:“绿桑呢,我身边的丫头绿桑呢?” 他凉凉一笑,这一笑如夜间昙花盛放,美的惊人,也凉的入骨:“一个奴婢也值得你这样惦记,她没事。” 孟九思立刻抚抚胸口,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将被子一掀,就要起床离开,刚坐起来,胸口处忽传来一阵像是被撕裂般的疼痛,她狠狠的皱了一下眉头,却硬咬着嘴唇没吭声。 “你这丫头,这么着急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有些不悦的盯了她一眼,就像个医者一样,眉头凝起一种病人不听话时的苛责,虽严厉,却也是为了病人好。 说着,俯过身子按住了她的肩膀,用一种几乎让人无法拒绝的命令语气道,“躺好!” “……” 明明男女授受不清,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好像一切都很正常似的,弄得她反倒太过拘泥小气。 孟九思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乖乖的重新躺好。 他坐了下来,一转身,从床边黑漆香几上摆放的冒着热气的脸盆里拧出一块软软的毛巾,倾下身来为她拭去脸上的冷汗。 当温暖的毛巾覆在她的额头,他轻轻为她擦拭的时候,她惊然一震,想起了那个梦。 难道那个人是他? 她的脸一下子又变得滚烫,声音变得结结巴巴:“我……我自己来……” 说完,她抬手想要从他手中拿过毛巾,却被他盯了一眼,他的嗓音异样的温柔,也异样的平淡:“听话!若觉得哪里痛或者哪里不舒服你可以告诉我,一个姑娘家学得这般隐忍做什么。” 她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哦”了一声,便红着脸收回了手。 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默,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孟九思觉得有些压抑,甚至窒息,有种迫切想逃离这里的感觉,而薛朝就好像面对的真的只是一个病人,仅此而已,脸上除了淡漠,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找不到。 他的平静,反突显出她的局促,她告诉自己,眼前的薛朝,不过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而已,而她早已是经历生死的妇人,人都嫁过两个了,在他面前紧张作甚,想着,心也就平定了下来。 时间仿佛很长,也仿佛也很短,他帮她擦拭完之后,又回身从香几上端了一碗药过来:“孟姑娘,吃药吧!” 孟九思乖顺的张开了嘴巴,喝了一口药,眉头立刻皱成一个疙瘩:“这什么药?好苦,还有股子血腥味。” 他笑了笑,眼神里少了一丝冷淡,多了一丝温软:“独门秘方,概不外传。” 她翻翻眼,堵气没理他,他也不在意,慢慢的搅动了一下药,第二勺喂到了她的唇边,这一次,她没再说什么,一口一口喝下带着血腥之气的苦药。 屋子里再度陷入静默之中,耳边传来的唯有屋外的春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当中偶尔夹杂着一两声鸟儿清脆的鸣叫。 喂完药,他拿了帕子细心的为她拭去唇角边残留的药渍,他的手依旧冰凉,带着一种冷玉的质感,轻抚过她的唇角时,激起一丝凉意。 “这下我可以走了吧?” 喝完药,她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应该离开了,否则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留在一个陌生男子的屋里像什么话,虽然,她并十分在乎旁人的眼光,但是如果能避免的自然还是避免的好。 他挑了挑眉毛,淡淡道:“你想走,我不拦你。” 她高兴就要掀起被子,又听到他凉凉的声音响起:“如果你不想要你这条小命。” 她握住被子一角的手顿住了,睁大眼睛狐疑的盯着他:“我伤的有这么重?你不要吓唬人。” 除了刚才起急了,扯的伤口疼,她现在并没有特别不舒服的感觉,怎么就不要命了? 他点了一下头,然后嘴角噙起一缕看不清情绪的淡笑,好整以暇看着她:“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信我。” 这一下,孟九思没辙了,她都已经惨死过一次了,上天能赐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很珍惜,不想就这么轻易的死了,小命要紧,她选择了妥协。 “好吧,我信你,不过,我想再多问一句,我需要在这里住多久?” “你想住多久就多久。” “你这人……真是……”孟九思有些恼怒,转念一想,人家救了她,她反倒恼了,不太好,又换了一副语气解释道,“我是问我的伤几天能好,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三天吧。” “能不能换个地方,住到客房也行。” 就算因为要保命住在这里,也不能堂而皇之的住在薛朝的屋里。 他默默点了点头:“可以。” “那……” “不过,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心脉受损严重,若轻易挪动,恐有性命之忧。” “……呃。” 这人真的……真的……有点讨厌,说话不能一次性说完吗?弄了半天,她还是不能离开。 “放心吧!”见她脸上有失望之色,他慢悠悠的劝解,“你住在这里,我不会嫌你。” “……” 你嫌不嫌有区别吗?我还不是一样不能离开。 “顶多……”他顿了顿,“待你走后,我将这屋里的床,连同这锦褥一起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