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起华藏》 第一卷 肃烈之战① 楔子 大周王朝。周昭王在位第三年,朝政腐败糜烂,江山垂摇,民心散乱。 唯有华藏,天下第一大州,百姓安乐,生活充裕,乃通贸必经地段,众诸侯趋之若鹜,势在必得。 大周坐北,苟延残喘独守北部。剩下肃、烈、姜、汉四国鼎力,独揽天下霸业。肃国霸东,汉国居南,烈姜两国同霸西部。其他小国岌岌可危,诸侯破权夺位,兵戎相见。 一场霸主与霸主之间的征伐,狂飙而起。东肃与西烈之战早已蓄势待发,不过短短数月,东部大片地区沦陷。肃国战败,烈国烧杀抢掠,满载而归。此刻仅留下这片废墟。 第一卷 肃烈之战 乌云如龙悬空,苍茫大地一片戾气,幽暗阴森。乌鸦落在一具荒尸上狠狠啄了几口,便越过树枝穿梭在丛林,呱呱而鸣。昨日这里还硝烟四起金鼓连天。此刻便是横尸偏野,血流万里。腐味弥漫周遭,令人闻之欲呕。一架安车徐徐而来,被颠簸地咯噔咯噔作响。伴随在侧的几名甲士,不停地翻动着地上的尸身,寻觅着幸存的活口。 “侯爷,这里有个活的。”甲士扯着粗嗓喊了一声。安车里被唤作侯爷的人掀开了车帘,缓步下车。如墨横眉轻飘一挑:“抬上来吧。”随即握拳掩在嘴边,猛烈咳嗽了起来。身侧的甲士伸手递来一片锦帕,男子伸手来接,指如葱根。 “侯爷,这里还有一个。是个女的,莫管了?”甲士问得轻描淡写,硝烟乱世女子无权,此刻又是战伐之所,带上她不过是个累赘。 “一并带回府吧!”男子轻柔一语。扫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女子,白色夹袄上尽是血渍污尘,青丝未挽,蓬头垢面,腌臜得不堪入目。女子眸子一闪,模模糊糊感觉自己整个身子被扛起,随即搁在了安车之上。 朦胧中,她看见眼前站着的男子,凛凛身躯披裹着长毛黑貂大斗篷,貂裘拖至地面。鬓若刀裁,唇如桃色,面若白蜡光泽透亮,肌色倒是抵得过万千女子,可眉宇间却难掩阳刚之美。一双幽邃的眸,四处流盼张望。举止韵雅,清逸至极。想必,他便是肃国之主——肃康侯,燕烺。 安车足足行了数十里,仅寻着了十几个活口。大都是肃国的甲士,唯有刚刚那名女子身份不明。这是争夺华藏以来,第一次如此大规模之战,康州百姓遭殃及,陷入一片恐慌之中。此刻最为安全的场所只有康侯府。府里哀嚎声连绵不断,震聋欲耳。医师拎着药箱忙忙碌碌,时而抬手擦拭额前的汗珠,时而叹息摇头。女子早已被哀嚎声惊醒,见一老汉正在撕扯自己膝上的裤布,猛地缩回了腿,蜷缩成一团:“不用了!多谢医师。”老汉愣住,转头望向殿中央的男子,有些犹豫:“侯爷,这......”燕烺眉头紧蹙,抬手示意医师退下。随即望向落魄的女子,桃唇微掀,语气难掩柔情,却又渗透着一股寒意:“你若不及时诊治,落下了残根莫要后悔。康侯府不留残人,何况你还是个女人。” 女子迅速接过燕烺的话尾,声音清愉,在甲士们苦苦哀嚎声中显得异常活力:“我腿上的伤不过三日便会好,只不过......”燕烺极为好奇,她能如此果断诊断出自己的伤势,估摸着有些来头。于是轻问:“不过什么?”女子紧攥着袄角,低头支支吾吾道:“不过我有点饿,侯爷,可不可以......”“备膳!”未等女子说完,燕烺令下:“吃完赶紧离开这座城。”战乱之时,又身份不明,着实让人生疑。 “多谢侯爷!”女子欢呼雀跃,早已忘记腿上的伤痛。肃烈之战以来,食不果腹,足足五日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饱饭,早已饥肠辘辘。此刻逮着这个机会,自然不容放过。燕烺望着眼前的女子不由生疑,如此严峻窘迫的处境,常人自然忐忑不安,她却如此轻松雀跃,胃口也如此之好。 “你知不知道擅闯战伐之地,是要被杀头的?”被燕烺这么一问,女子支吾了一下,口中有食物阻塞着,腮帮鼓起。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更别提回话。但见燕烺目如寒星,冷得慎人,女子一慌,忙伸出手指在嘴里胡乱扣了几下,未咽下的食物全部被扣出,这才回复道:“我叫邱喜罗,是个医师。擅闯战地,只是想替将士们疗伤,罪不至死吧?” “你就是邱喜罗?”燕烺嘴角倾斜,如墨横眉舒展,接着又轻咳了几声。只不过片刻,燕烺轻咳数次,邱喜罗早已察觉,小心翼翼地问道:“若我没猜错,侯爷的咳疾有不少年月了吧。” 身侧的护卫异常好奇,忍不住抢问:“你怎么知道?”燕烺抬手示意护卫闭嘴,拇指的翡翠扳指反射出一道白光,划过他冷峻的脸庞。邱喜罗放下碗筷娓娓道来:“若是最近染上的咳疾,突然呼吸不畅,咳声理应铿锵有力。可侯爷的咳嗽沙哑轻微,显然是年月已久。普通病者脸色惨白,眼尾便会泛着微黄,肤质也易干燥。再看侯爷的脸色,虽白如皑雪但润泽有光,显然是疾病久治不愈已属常然。不如让我给侯爷开些药方......” “不用!”燕烺眉睫一扇,一口回绝。随后端坐在桌案一侧,再不露半点声息。邱喜罗斜嘴,齿缝间不禁发出一丝不屑的声音来,随即端起碗筷继续狼吞虎咽。燕烺见其只将筷子伸向素菜,肉食一口未动,愈加好奇:“你只食素?”邱喜罗摇首,眯眼一笑:“肉乃食中之王,我便是那种无肉不欢的人。可是这些肉里有毒!”听了邱喜罗的话,燕烺猛一回头望向身侧的护卫,见其垂眸不敢对望,神情怯怕:“是穆玉郡主让末将这么做的!郡主说战伐之地带回的女子身份不明,保不准是他国的奸细,杀了以绝后患。”话音刚落,一个身着起膝狐裘大衣,面色红润,行动如风的女子破门而入,举止略有几分男子的气派张扬,盛气凌人道:“没错,是我让他下的毒。没想到这丫头这么机灵。”随即扯起燕烺的臂膀,将其拉到一侧,埋怨道:“大哥,你怎随意带人入府,你就那么肯定她不是烈国的奸细吗?” “我肯定!”燕烺柔声应道。 燕穆玉气急,抬手指向邱喜罗,阴冷道:“以我看,她就是烈国派来迷惑你的妖女,想用美人计将你迷得神魂颠倒,再将你一举拿下。”说完,便将手伸向腰间随意扯了一下,抽出了一根藤绳,猛地朝桌案上一甩,桌案轰然倒塌,食物尽撒一地。邱喜罗惊慌失措。 燕烺疾步上前将燕穆玉挥舞着的手牢牢得扣住:“我告诉过你,莫要随意动你的鞭子。”燕穆玉被推搡得退后了几步,气愤得不知所云,随即便冷冽的哼了哼。邱喜罗这才看清,燕穆玉手中拿着的并非是藤绳,竟是一根鞭子,由细小的铁圈环环相扣而成,圈上密密麻麻铁刺,根根如青丝一般细。轻轻摸去倒不足以伤人,但以她刚刚挥出去的力道,这些刺足以撕烂一个人的肌肤。 “盘丝鞭!”邱喜罗不禁感叹,原来这就是众人相传的利器,曾掀下过一只雄狮的头颅。 “说!你到底是谁?”燕穆玉朝邱喜罗大步走去,扯着其衣襟咄咄逼人。邱喜罗垂眼一看,见其手背筋脉尽显,猜测定是气血膨胀得厉害,漫不经心道:“郡主体内气血过于充盈,导致青筋暴起,脉搏忽强忽弱,若我没猜错,郡主时常眸中微微充血,时常呼吸吃力心肺不畅......” “你想激怒我?”燕穆玉截断了邱喜罗的话,喜罗不依不饶,继续说道:“若郡主再不医治,体内温毒不散。恐怕会身子酸胀不适。再加上郡主凶暴的个性,往后负伤的机会自然不少,一旦肤破,便会血流不止。久之,便会心肺衰竭,内寒气重,面色萎黄。想医就晚了!”邱喜罗滔滔不绝,气得燕穆玉暴跳顿足。燕烺嘴角微扬,不禁发笑。这个妹妹向来无法无天,从未有人争得过她半分言语,此刻却被邱喜罗斥得哑口无言,甚是滑稽。 “报!”殿外传来一阵呼唤,报信的甲士步履急促,单膝而跪,举手作揖道:“侯爷,城外发现烈国的兵马!”燕穆玉大惊,焦急问道:“多少人马?” “回郡主,不过百人。” 第一卷 肃烈之战② “不过百人?”燕穆玉疑惑,这一战肃国溃大败,周邦小国早已对肃国虎视眈眈,早会料到烈国会对肃国最后一击,却不知此刻为何只派不足百人的兵马来追击。燕穆玉圆眼一瞪浓眉一扬,握鞭地力道愈来愈大:“区区百人,待我去将他们一举拿下。” “慢着!”燕烺处之泰然,不疾不徐道:“我们的兵马早已溃不成军,可烈国大批兵马还驻扎在离我们不足二百里的荷丘营地,如今只有城中的百姓未遭殃及,此刻决不可轻举妄动。”燕烺眸子里幽冷的光聚集又扩散,随即转身对报信的甲士道:“你再出去打探一下,看看这百号人马因何而来!”甲士匆忙退下。听闻城外有敌军,大殿里又陷入了一片惶恐之中。不过一炷香许,甲士又前来通报:“侯爷,这百号人马是来城中寻医的。” “寻医?”燕穆玉不禁冷笑:“莫非他们烈国没有军医?”甲士补充道:“末将听说,烈国公的夫人生了重病,军医早已束手无策,烈国公这才四处寻医。” “早听闻这个烈国夫人名为戈素娥,乃奇人,不可小瞧。”燕烺顺手捻来身侧的挂香炉,轻轻在手中把玩起来,接着道:“战伐之地向来不留家眷,将士们自有浣衣院的娼奴伴眠侍夜。可烈国公破例将戈素娥留在营中,显然不是侍寝这么简单。”燕烺叙说得有条不紊,深眸愈加幽黯。 鹄立在角落许久的邱喜罗,心中不由欢喜。如今肃州已沦陷,到处兵荒马乱,康侯府虽安稳,但也不是久留之地,再者,燕穆玉本就有除掉自己的打算,勉强留下也是每日如坐针毡日夜难安。即便离开康侯府,燕穆玉这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的性子,定也不会让自己安然无恙的离开。既然如此,倒不如利用医者的身份,扮成肃国的细作,混入烈国的军营。一来可以保命,燕穆玉不仅不会杀自己,还会护自己周全。二来总比往日犹如孤魂野鬼般漂泊的日子要妥。苦思许久,喜罗上前几步,说道:“侯爷,我自幼跟着父亲行医,大小通病无一不知。不如让我替戈夫人治病为由,混入烈国营地打探军情,也算是报答侯爷救命之恩。”喜罗话音刚落,燕穆玉截口道:“大哥,你不要相信她。九流三教的庸医,成不了气候。” 燕烺侧过脸,不禁发笑。如雕刻之物的鼻,拱立挺拔。如莲瓣粉润的唇一弯一掀:“她是邱喜罗!”燕穆玉怔了怔,抬眼扫去,万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灰头土脸满身稚气的女子,正是世人相传的名医邱喜罗,治愈百病无人不晓,她握过诊的病人,从无亡者。燕穆玉细细打量,冷冷一笑:“原来你就是邱喜罗,怪不得你知道这菜里有毒。”邱喜罗莞尔一笑,懒得应答。 燕烺沉吟,大致猜测到了喜罗心中所想。若不依她,燕穆玉定不会留她活口。若依了她,或许也正如穆玉所说,保不准是烈国的奸细。可再一想,如今肃国的残局,烈国公早已一目了然。倒也不会劳心劳力派来细作打探这不打紧的军情。既然如此,倒也不妨赌上一把,将邱喜罗送进烈营,反客为主。燕烺缓步朝喜罗走来,冁然轻笑:“烈国公诡计多端,你千万要谨慎!”原本有些许怯怕和犹豫的喜罗,瞬间明朗了起来。燕烺和煦的笑意,如夏日沙漠中的一洼清泉,让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喜罗坚定地点头许诺,咧嘴痴傻地嘿笑了几声。 残阳如血,周遭被笼罩在一片绯红之中。空旷寂寥的镇子再无人烟。每家每户门窗皆关,躲避妖魔鬼怪般谨慎。道旁散架破落的货摊和红缎招牌随地而丢,凛冽寒风尽情地刮着,沙尘随风而扬,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喜罗拖着受伤的腿吃力漫步在冷落荒凉的小镇上,被沙尘呛得不时掩嘴轻咳。或许是听见了咳声,一旁小屋的交窗打开了一道缝隙,乌黑的眼在缝隙间转溜了几下。喜罗忙上前想讨口水喝,屋里的人如见了瘟神般忙阖了窗,躲了起来。 喜罗轻喊了几声,见屋里的人丝毫没有开门的打算,终究泄了气,继续前行着。远处终于传来了阵阵脚步声,猜测定是烈国寻医的兵马,喜罗喜上眉梢,忙双手在地上乱搓了几下,随即在自己的身上脸上更是乱揉一通,原本在康侯府换上的崭新衣裳,顿时脏乱一片,白皙的脸色也泛着污渍,显得愈加落魄些。 喜罗侧耳倾听,见脚步声愈来愈近,忙转身扶靠在一旁的店门前,拍门哀嚎:“店家开开门啊,行行好,赏口水喝吧!”随即又挨家挨户地拍门,从而引起这群甲士们的注意。空寂的镇上,毫无人烟。听见了这阵喧闹,甲士们异常警惕,蜂拥而上。喜罗故作胆怯地退到角落,怯怯道:“军爷,可否赏口水喝?”领头的甲士细细打量着喜罗,见其衣衫脏乱,此刻又被吓得怛然失色,故没有多虑,将腰上的象牙壶递给了喜罗。满眸散着迷乱淫意,随即伸手来摸喜罗标致娇美的脸:“小娘子,不如从了小爷我。以后不仅有水喝,还有大鱼大肉等着你?”话落,甲士们井然一齐大笑,搓着手朝喜罗逼近,淫威浩荡,令人作呕。喜罗故作镇定,迅速从袖间轻抛出了一包芥子粉,悄然洒落在身侧,一阵寒风袭过,漫天的粉末夹杂着尘沙四处飞散,呛得人嗓口生疼。 “怎么回事,这么呛?”甲士们憋红着脸,捂嘴猛烈咳嗽。喜罗忙站起身,愁眉叹道:“我的药,我的药不小心洒了!”甲士蹙眉望着喜罗,满脸尽是嫌弃:“什么药?你得了什么病?”喜罗猛地掀起衣袖,将手朝领头的甲士眼前一戳,手臂上红疹密密麻麻,看得人发根立起。甲士仓皇后退,满腔嫌弃:“滚滚滚,离小爷远点。”喜罗拉下袖,故作负谦道:“军爷放心,这是风痧。不会要人命的。服些药就没事了!” “风痧?”甲士们连连退后,捂鼻掩口嚷嚷:“这可是会传染的,染上了奇痒无比,比死还难受。” “军爷们放心,我是医师。不会有事的。”喜罗强忍着首战告捷的愉悦。 “你是医师?”甲士眉毛一扬,难掩兴奋:“来人,把她带回去。”随后便拿出几根麻绳将喜罗五花大绑束缚住,强行拖上了马。喜罗只觉得胃被颠簸得泛着酸水,不知前行了多久,终于在一个破庙前被扛了下来。一抬眼便看见庙中早已数十人被绑,喜罗一猜便知这些被抓的人,一定都是要带到烈国军营替戈夫人治病的医师。只听门卫的甲士商讨着:“找了这么多大夫,可以回去跟主公交代了。我们连夜回营吧。” 夜空如黑纱覆盖,阴森泛着戾气。康侯府灯火通明,似乎将这层黑纱照出了一个偌大的窟窿。随从已经在门前等候多时,终不见燕烺的身影。燕穆玉披着貂裘,朝随从招了招手,随从进了屋。唤了声:“郡主。”识趣的将房门关了严实。 “情况如何?”燕穆玉拢了拢耳边耷拉下来的发丝,丝毫不扭捏做作。随从黑眸一转,似乎犹豫着该不该说。这一幕被燕穆玉看在眼里,燕穆玉嗤笑:“我知道你是我大哥的随从,自然只听信于他。但是你不要忘了,你不仅仅是我燕家的家将。父王在世之时,你还是他的旧部。你忍心看见我大哥被心怀不轨之人蒙蔽吗?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随从垂首,只能作答:“郡主言之有理。邱喜罗已经成功混进了烈军。属下会继续跟踪。将一切情况跟郡主如实禀告。” 桌案上的烛火噗嗤一冲,刺得燕穆玉双眼一闭。燕穆玉顺手拿起案上的剪刀,将燃烧的烛芯剪断了一大截,屋中虽瞬间暗了些,但烛火不再忽明忽暗。燃烧的极为温柔。燕穆玉搁下剪刀,缓缓道:“这烛火燃的愈猛,愈刺眼。这人也是如此。” 随从支支吾吾:“郡主的意思是.......” “邱喜罗医名远扬,敌友难辨。”燕穆玉抬手朝烛火前伸去,双指一用力,将正在燃烧的火芯捏灭。慵懒且随性道:“等她打探到烈军境况之后,灭掉她。” “可是郡主,侯爷说......” 燕穆玉轻咳了一声,打断了随从的话语,含笑补充道:“你只要记住,邱喜罗细作的身份暴露,是被烈国公所杀。下去吧!” 满城飞沙,浓烟随舞。整个营地被笼罩在烟雾之中。营墙由排排而立的木桩制成,以做防守。营寨设有八个寨门。再往前走,喜罗瞧见一个偌大的望楼,以观察敌情而建。甲士不时推搡着捆绑着的医师,催促他们朝着望楼后的空地走去,喜罗只瞧了一眼,便知那是幕府,乃烈国公所居之地。府前摆里着若干旗杆,其中一根格外引人注目,上面悬挂着烈国帅旗,还有一根悬挂敌军信号的旗帜。 寒风侵肌,刮得喜罗脸颊泛紫。目不转睛地盯着幕府前的动静,心想:“快出来了。”果不其然,只见内宅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疾步而出,头戴冠帽,发丝全部包于冠内,身形挺拔体格壮健,身着藏蓝深衣,外披深棕齐地莲蓬衣,脖间的一圈貂毛紧裹着男子英气的脸,每走一步,貂毛随之浮动,华丽相当。喜罗认定他便是夏良苏,除此之外,怕也无人能有这样凌人的气势。 “主公!”甲士举手作揖。夏良苏眉头紧蹙,未予理会。扫视了一眼被部下抓回的这群狼狈医师,冷冷道了一句:“松绑!”甲士们匆忙解开了绳子,唯唯诺诺退到了一侧。喜罗揉搓着腕上的勒痕,刚一转头便见一个年迈老医撒腿冲出了人群,企图逃跑。不过跑了几步,便被飞出的刀直插背脊之间,轰然倒在了血泊之中,抽搐了几下咽了气。众医师见老医的死状,惶恐万分,猝然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活,唯有喜罗任立在原地,格外醒目。 第一卷 肃烈之战③ 夏良苏死死地盯着喜罗惨白的脸,冷语冰人:“你不怕吗?”喜罗紧攥着衣角,故作镇静:“不怕!”她怎会不怕,方才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夏良苏抽出了身侧甲士手中的刀,抛向了逃跑的老医,不过是那么轻轻地一掷,便直插要害。这样暴戾冷血的人,怎让人不害怕。可是只有硬着头皮撑下去,才能活命,才能留在此处替肃国打探军情。 “为何不怕?”夏良苏嘴角上扬,似笑非笑,令人望而生畏。喜罗感觉自己整个面部因怯怕而变得僵硬,她深吸了口气,答道:“主公乃乱世雄杰,只为得天下而喜怒,吾乃一介女流,不足影响主公脾性。主公不会因刚刚这等琐碎小事而震怒,吾自然也不会因此事而怯怕。”夏良苏双臂别在身后,细细打探了喜罗一番,见其虽全身虽脏乱狼狈,但眉目间难掩灵气:“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吉夕!”喜罗脑间嗡的一响,便将“喜罗”两字拆分而来,“喜”字去尾,“罗”字去首,得来“吉夕”一名。 夏良苏轻笑,喃喃重复着:“吉夕?”随后定神,命令甲士将其他人带下去,又命人将喜罗带到了戈素娥的床前。戈素娥身着雪白深衣,面色枯黄平卧在榻上,挺立的鼻溢出细细的汗渍,薄如花瓣的唇泛着白,柳叶眉轻蹙,如娇羞待放的花苞。抱病之态,再加上瑶池仙人般的容貌,活脱脱的病西子。喜罗醉了,痴傻着立在一隅。这样的美人,怕是任何一个男人也抑制不住要多看几眼。怪不得心狠手辣的烈国公,对她百依百顺不吝宠爱,竟为了替她寻医而放弃了对肃国的最后一击。 “你还愣着做什么?”一旁伺候着的丫鬟,推搡了喜罗一把,喜罗这才回过神,忙上前握住了戈素娥的脉,轻轻道:“戈夫人心脉运行失畅,平日是否气喘不顺,心悸绞痛?” “不假!”小丫鬟连连点头。喜罗心里有了底,戈素娥是患了心痹。正想开口告知,不料夏良苏厉喝一问:“什么病?”这一声惊醒了榻上的戈素娥。夏良苏忙凑近榻边握着戈素娥的手,异常柔声道:“我大意,惊着你了。我给你请了医师。”戈素娥依偎在夏良苏怀中,目光轻柔一撇,定在喜罗身上,声柔如棉絮:“多谢医师,人固有生老病死,无惧无畏。还请医师告知病由,安了我夫君的心。”戈素娥谈吐不俗,令喜罗不由回想起那日燕烺的那句言语:“戈素娥,乃奇人,不可小瞧。烈国公将戈素娥留在营中,显然不是侍寝这么简单。”于是,喜罗便没有细说病由,只单单说道:“夫人亏虚气血,心气痹阻,脉道自然不通。胸中窒闷也是在所难免。突发气喘不易惊慌。我会定期为夫人针灸诊治,此病一时不会见好,请夫人务必安心休养才好。” “这么说来,并非是什么不治之症?”夏良苏喜出望外,可眸子里依然透着怪怪的阴冷。夏良苏支开了众人,安抚了戈素娥睡下。随即安顿了喜罗的住处。 天色渐暗,喜罗不敢就寝。这陌生的地方,处处回荡着莫名男子的嬉笑之声,喜罗只觉得自己如同狼窝周遭的羔羊,一失神便被啃得骨骸不剩。忙多点了几根烛火,随即围着炉炭取暖。此时,便听见营帐外路过的甲士谈话声:“看来戈夫人快不行了。否则主公怎会突然撤兵?女人真是祸根啊。” “撤兵?”喜罗愈加好奇,戈素娥心痹虽不易医治,但绝不会丧命。若甲士口中的撤兵一说乃属实,定和戈素娥没有关系,烈国公为何突然撤兵?喜罗愈想愈糊涂,掀开帐门一看,夏良苏的帐内灯火通明,两个将士刚刚入内,定是要商讨着撤兵一事。喜罗灵机一动,便熄了灯火,悄悄朝着夏良苏的帐旁探了去,想听个究竟。侧耳贴在营帐外,许久未能听见帐内任何声息,喜罗蹙眉,伸手掏了掏耳,依旧听不清任何一句言语,帐内静的蹊跷,莫非不是商讨着大事,那也不能如此静悄。喜罗伸回了脖子,有些许丧气,刚一转身,整个身子撞上了柔软的貂裘大衣上。眼前直挺挺地站着三人,令喜罗极度惶恐。 “你在这里做什么?”夏良苏阴眸一闪,透着一股杀气。三人中最年轻的男子,握剑轻笑:“还用问吗?她在窃闻我们谈话。”另一侧留着碎胡的男子,“嗖”地一声拔开了手中的大刀:“不如直接杀了她。”握剑的年轻男子阻止道:“别急。先听听她怎么说。”碎胡男子将刀又插回了鞘中。 夏良苏上前一步,伸手将喜罗的脸颊死死扣住,将其的脸捏得变了形:“你自己说,该不该杀?”喜罗眼里噙满了泪,心底的悔意愈来愈浓,当初就不该逞能来当细作,现在连命都丢了。喜罗拼命地摇头,口中含糊不清,说了句自己都觉得好笑的话来:“不该杀。”夏良苏怔了怔,怕是他也预料不到喜罗会这样回话。往日里下人犯了错,都齐呼:“该死”,可喜罗的这句“不该杀”使得夏良苏觉得愈加新颖。他抽回了手,似乎用眼神询问着:“为何不该杀?”喜罗抽动了一下嘴角,浑身早已吓得冰凉:“我确实想窃闻你们谈话。若真的听到了些许,死了也值。但我什么都没听到,若因此被杀了,我觉得我死的有点冤。”音落,喜罗阖上了目,心里早已将自己骂了千万遍,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只会让自己死的更快。果然是吓得有些失常了。 谁知,有人扑哧一笑。握剑的男子问道:“那你到底想听到什么?我们现在说给你听,然后再杀了你。你就不冤了。” “不要不要!”喜罗失声大呼,捂耳乱跳:“不要说。什么都别说。我什么都不想听。”喜罗吓得惊慌失措,握剑的男子笑的更加欢了。 夏良苏脸色愈加阴冷,扯着喜罗的臂膀将其拖进了营帐之内,喜罗轰然跪倒在地,手心溢出了冷汗:“主公饶命。我不过是想偷听你如何处置我们这群医师?求主公不要杀我。”握剑男子忙上前攥住了夏良苏的手腕:“我看还是算了吧。反正她也什么都没听到。”夏良苏冷冷一哼,朝着碎胡男子喝道:“高勋,押她下去。再有动静,杀了她。”喜罗稍稍松了口气,跟着高勋出了营帐。经过几个营帐都悄无声息,显然将士们已睡下。又走了一段,高勋突然止步,看似犹豫了片刻,朝着喜罗说道:“我要方便一下,你最好给我老实点。”说完走到一旁的寨栏旁,摆弄着下身的衣袍。 喜罗匆忙别过身去,眼看寨门就在前方,如今夏良苏对自己已经有了戒心,呆下去怕也打探不到消息,若此刻逃出去,说不定还能保住小命。喜罗来不及多想,悄悄跑开。快到寨门前,才看清门前有几个甲士把守,逃出去也实属困难,便在一隅枯草丛中躲了起来。 “找仔细了。说不定这个婆娘就是肃国的奸细。别让她跑了。”营中顿时杂乱起来,无数甲士手握伙伴四处寻觅,喜罗心头一紧,万想不到夏良苏为了抓自己竟派出了这样的阵势。喜罗越想越害怕,眼前几个甲士胡乱搜查了几下,便匆匆离去,喜罗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正门逃不了,那只能朝正门对面的小河处逃去了。 第一卷 肃烈之战④ “在这里。”喜罗被甲士突如其来得呼唤吓掉了魂,随即又见一男子骑马而来。定神一看,原来是刚刚在夏良苏面前替自己求情的握剑男子。喜罗顾不上其他,转身继续逃跑。男子骑马而追,口中劝阻道:“这里戒备森严你逃不出去的。你跟我回去,我保你不死。”喜罗不予理会,认定他是信不过的,只顾向前不停狂奔。路前突然窜出了一个身影,喜罗一怔,还未从突兀中清醒过来,就感觉自己眼前一道寒光闪过,接着肩上一阵刺疼。这一刀劈得太突然,幸好喜罗及时转身躲避,不过擦出了一道血口而已。喜罗瘫倒在地,惊恐万分。 高勋怒道:“你居然敢跑?”握剑的男子大呼:“高将军手下留情。”可话音刚落,四周埋伏的甲士蜂拥而上,手握长矛齐刷刷的指向了握剑的男子。喜罗愣住,早已不知状况。 “向彻候,你也有今天?”高勋大笑:“你以为我们为了抓一个女人,如此大动干戈?”握剑男子恍然大悟,怒骂道:“原来,你们想过河拆桥?”高勋握刀的手愈加用力:“肃国如今奄奄一息,肃康候无力回天。灭他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般省心。倒是你大姜国,土地肥沃,军备强卓,主公要了!”喜罗这才知,原来这个被唤作向彻候的男子,正是大姜国君静庄王的亲外甥向邑。向邑十五岁便征战沙场,曾率军三万击退蛮夷野族十万精兵,霸获西部六州。大姜虽属小国,但国泰民安,经贸通畅,军备极其强卓,当日烈国之所以能如此轻巧地将肃国击得溃不成军,是因大姜协助。如今烈国战胜,却恩将仇报,想将大姜也一举拿下。喜罗感慨乱世天下,王权富贵权谋纷沓,让人防不胜防。 “夏良苏,你这个烈贼。”向邑昂首嘶吼,随即拔开了手中的剑,肆意挥舞着。血溅飞,厮杀声弥漫周遭。向邑独身而战,为寨门外守候着的大姜甲士杀出了一条血路。 喜罗惊慌逃窜,场面如此混乱,早已无人顾得上捉她。喜罗觉得甚是奇怪,离开康侯府之时,侯爷明明说过烈军一旦发生了异况,定会有人与自己接应。可此刻早就大难临头了,也不见一人出面帮衬。莫非出现了什么岔子? 此刻大姜的军马全驻扎在外,向邑也同样无人帮衬,必然凶多吉少,可回想方才向邑为自己求情的一幕,喜罗竟心软了。她苦思许久,放弃了逃出军营的打算。 一把火烧了粮仓,说不定会转移烈军的注意力,乱中救人倒是大计。喜罗怯生生的回到了夏良苏的营帐外,帐内传出戈素娥柔和的声音:“夫君后悔了?”夏良苏思索片刻,答道:“我只是觉得可惜。”戈素娥安慰道:“向邑确实是将帅之才,可是夫君深知,向邑若不死,大姜便稳如磐石丝毫动摇不得。向邑一死,大姜便为空壳,肃国也已战败,只有大周和汉国才是我们的威胁了。那么一来,夫君统一天下成为华藏之主便指日可待。”喜罗掩嘴大惊,原来这一切都是戈素娥的谋划,她是夏良苏的军师。 喜罗举着火把朝着粮仓奔去,周遭枯草愈染愈烈,不一会儿,灼眼的火光耀了大半个军营。紧接着便听见无数甲士呼唤:“着火了。粮仓着火了。快救火......”喜罗又迅速回到了寨门前,只见向邑满身血渍,任不停歇得挥舞着手中的剑,被其刺死的甲士倒地一片。向邑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只觉眼前一片漆黑,浑身乏力,握剑的手一松,剑滑落,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高将军,粮仓着火了。”甲士前来通报,高勋见向邑已昏死过去,恐怕几个时辰也清醒不了,纵身跳上了马,留下了两名甲士看紧向邑,随即策马而去。喜罗正愁着如何支开看守的两个甲士,却被眼前突发的一幕惊呆。只见向邑从地上轰然而立,又挥舞了两下手中的剑,两个甲士还未回过神便被割了喉。谁知向邑眸子一闪再次倒了下来,此刻真的昏厥了过去。喜罗匆忙冲了过去,仔细一打量,向邑浑身伤口不计其数,唯有腹间的刀伤血渍涔涔最为严重。喜罗来不及思考,便将随身携带的止血药粉涂撒在了伤口之处,实在找不到包扎的纱布,便只能脱下外衫系在了向邑腰间的伤口上,随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其托上了马背。 “好马儿,你主人的命全靠你了。一定要冲出寨门。”喜罗轻抚了抚马儿的头,马儿似乎听懂了喜罗的话,“咄咄”踏了两步,冲了个响鼻,倔强得昂了昂头。喜罗猛然朝着马臀上一踹,马儿朝着寨门狂奔而去,速度之快,丝毫没有给看守的甲士半刻思考的余地。甲士追逐而去,门前无人把守,喜罗顺便牵了匹马,也借机逃出了军营。 烈军内讧的消息瞬间炸开,前往康侯府通报的驻军信差络绎不绝。匆匆打发了信差,燕烺回到了屋中。屋中一男子等候多时,体格健硕,满脸腮胡,名叫霍武。忠厚勇猛是燕烺的心腹。瞧见燕烺,也不曾行礼,便喊:“侯爷,局面大好。” 燕烺抬手,打断了霍武的话语,道:“夏良苏发现猫腻,可邱喜罗独自逃出了烈营。我派去的随从为何无人接应?” 霍武浓眉一皱,挥手道:“被我一刀给杀了。” “杀了?”燕烺葱指点了点霍武,咬牙道:“接着说完。” 霍武豪迈道:“这匹夫与郡主苟同一线,有意破坏侯爷的计划。侯爷你也说了,这邱喜罗不能死。那这匹夫就得死,你说是不是?”霍武的坦荡,燕烺却也不忍责怪。淡淡说道:“夏良苏斩杀向邑未遂,如今大乱,本就自顾不暇,也无精力对付我肃国。” “那侯爷接下来有何计划?” 燕烺的眸光犹如激流,漩涡般聚拢又扩散:“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霍武皱眉,不解燕烺话中之意:“等到何时?侯爷要坐以待毙吗?”燕烺轻笑:“放心,自会有人助我们东山再起。想个法子,支开穆玉,让她暂离肃国。她浮躁任性,以免坏了大事。” “那邱喜罗,侯爷准备如何处置?” 燕烺密睫一扇,柔声道:“如今她已经逃离了烈营,由她去吧。” 第一卷 肃烈之战⑤ “有人要杀我。”喜罗魂不守舍地回了一句。 冬来扯着嗓子惊呼:“公子,她说有人要杀她。” 男子惊诧:“有人要杀你?”喜罗一想这两人身份不明,不值信赖,万不可将一切告知,便随意搪塞道:“我偷了他们的马!” 冬来从未见过这么坦荡的贼,又惊呼:“公子,她说她偷了他们的马。” 男子也愕然:“你偷了他们的马?”喜罗见两人这番模样,愈加不耐烦,压着嗓子怒道:“是啊!我是个贼。” 冬来更加慌了:“公子,她说她是个贼。” 男子剑眉一蹙:“你是个贼?”喜罗早已被两人弄得晕头转向,怒斥道:“你们能不能不要一直重复我说的话?”男子嘴角一弯,对眼前这个颇有胆量的贼格外感兴趣,调侃道:“方才你才说你是个大夫,现在又说是个贼。那你到底是个大夫还是个贼?”喜罗一怔,支支吾吾道:“谁说大夫不能做贼了?” 男子细瞅了瞅身边的马,慢条斯理:“这匹马高昂雄俊,前肌开扩,鬃毛浓密柔顺且色泽均匀,定是大宛马无疑,再看这马四肢健壮,蹄下踏过的草均歪斜不正,显然力道十足,定是受训时间不短。这马比寻常的大宛马更为尊贵。无论是价钱还是习性,常人都难以驾驭,你莫非是偷了人家的战马?”喜罗脑袋一嗡,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当时焦急逃跑,便随意在马棚里牵了只身形最为高大的马,难不成这是夏良苏的坐骑?在营中就听闻夏良苏的坐骑全身赤红,行如闪电,日行千里,嘶声一吼能吓退敌军战马三千。故得名“闪骅”。夏良苏曾率军与蛮夷族相抗,不料烈军战败,闪骅曾两次带着夏良苏冲出重围破兵而逃。 “完了!”喜罗喃喃自语:“这回真的死定了。怪不得这么远还派人来追我。”喜罗冷不防得撇了男子一眼,见其灵眸一转,那股灵光如狐狸的眸,时而幽绿且通透,时而黯黑且深沉,一闪而过一闪又来。 “你还是把马还给人家吧。”男子说完,攥着喜罗的手将其硬生生得拖出了大石下,呼唤道:“你们要找的贼在这里。不过她已经认错了。这马你们赶紧牵走吧。”喜罗来不及挣脱,气得直跺脚:“你想害死我啊,多管闲事。松手啊!”随即狠狠得推搡了男子一把,转身逃去。 “抓住她!”几名烈兵蜂拥而上,朝着喜罗逃跑的方向追逐而去。 “马已经还给你们了,你们为何还追她?”男子慌了,此刻才意识到并非偷马这么简单,飞捷追去。只见一个烈兵“嗖”拔开了手中的刀,朝喜罗挥去。男子抬脚一扫,甲士的腹部一僵,被其硬生生踹了几丈之外。击倒了几人,男子拽着喜罗一路狂奔,此刻的三人果然像急了落荒而逃的贼。 三人东躲西藏,在山腰上折腾了一个上午。见一小河,河上架着一座竹桥,桥的另一端是偌大的竹林,林中有一竹屋。抬眼望去,屋旁绿竹环绕,河水清澈如镜,清幽寂静,胜似仙境。三人轻轻推开了门,竹屋中应有尽有,物件却灰尘厚厚,显然已有不少时日无人居住。三人松了口气,安心的歇了下来。男子轰然倒在了竹榻上,佯装病态,惊呼:“我喘气不顺,四肢乏力,双眼迷糊,口干舌燥,大夫,快给把个脉吧。”喜罗斜了男子一眼,气愤道:“你活该。若不是你,我早逃出烈国的边境了。” “你偷了人家的战马,还强词夺理?”男子冷讽:“刚刚若不是我救你,你早被大卸八块了。”喜罗懒得回应,双手托腮沉思着:“现在没有了马,又身无分文,何时才能回到康侯府?”正当喜罗郁闷着,却听见竹屋外传出阵阵脚步声。 “不会这么快找到这里了吧?”冬来急得跳脚,颤颤巍巍地将竹门开了一道缝。 三人望去,喜罗大悦:“闪骅!”原来三人逃跑之时,闪骅一路尾随,跟其来到了这里。喜罗匆忙迎了上去,顺了顺马毛,激动道:“果然是神驹。”音落,男子突然大呼:“不好!”紧接着,便听见一群甲士气喘吁吁的穿进了竹林,朝着竹屋的方向追了过来。 “你这只蠢马,居然把他们引来了。”喜罗手足无措之时,男子忙收紧了马绳塞到了喜罗的手中:“三个人一起走必然逃不了。你骑着它,快走吧!”喜罗心中一暖,方才的怨意烟消云散,眼前的男子再也不是刚刚那精明圆滑的模样了,此刻喜罗只觉得他眸光清澈,一身浩浩男儿之气,却又不失温和儒雅。 “那你们怎么办?”喜罗依依不舍,自己虽一介女流,但大义当前,也不能如此薄情寡义:“我不能一个人走,要走大家一起走。”男子推搡着喜罗上马,焦急道:“你还是赶紧走吧,他们追的是你,你走了,我们俩自然就没事了。”男子的话如一盆冷水浇得喜罗一阵心凉,破口骂道:“你......没人性。”男子死命的将喜罗托上了马:“你只管马不停蹄地跑,反正他们也追不到。”还未等喜罗回应,男子猛踹抬脚踹向马臀,马儿抬蹄一声长鸣,在两人眼前一闪而过。 “公子,你怎么知道他们追不到?”冬来望着喜罗远去的背影,惊讶得合不拢嘴。男子抬手给了冬来一个爆栗:“她骑得的那匹马可是日行千里的神驹。”冬来点头:“我知道那是神驹,可是这条是下坡路,若神驹速度太快,她驾驭不了,不就......”男子原本得意地笑意瞬间敛住,大呼:“糟了!”闪电般追了上去。“公子,你等等我。”冬来也追逐其后。 山路盘旋,下坡更为陡峭。回想闪骅的奔速,常人自是难以驾驭,一旦坠马生命危殆。男子在十字路前停顿了片刻,稍稍一思索,选择了促狭小道继续追逐。 冬来挠了挠头:“公子,你怎么知道她会走这条道?这么窄的路,她又骑着马,我猜她不会走这边。”男子疾步在前,丝毫没有歇步的打算,斩钉截铁道:“正是因为这条道满是荆棘,烈国的人马也正如你所想,不会从这条路追逐而来。所以这条路才是最安全的。再看那条大路,尽是脚印,你觉得她会傻到走这条路等着被抓吗?”男子话音刚落,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女子轻微的呼救声。接着是马儿鼻腔里发出的“哧哧”声。 “真的在这边!”冬来惊呼,两人大喜,疾步寻去。 闪骅伫立在路央来回顿足,时不时的将头伸向路侧的陡坡下。男子随即望去,便看见喜罗满身狼狈得跌在了草丛中,浑身布满划痕。身侧便是沼泽,泛着恶臭。 “快把手给我。”男子紧抓着路旁的树根,将手朝喜罗伸了过去。喜罗满心愉悦,正要伸手来握。不料,男子缩回了手,喜罗握了个空:“我可以拉你上来,但是你要答应我,今日之事一笔勾销。包括害你坠马一事。”喜罗火冒三丈,天下再也没有此等卑劣恶浊的男子了,可此刻为了保命,自然也别无它选,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费了九六二虎之力,喜罗终于被拽了上来。可脚上一阵刺疼,才知坠马之时崴了脚。 三人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听见周遭传来了烈国人马的声音。三人匆忙卧倒在地,淹没在繁密的杂草之中。喜罗眉间一蹙,自己虽藏得天衣无缝,可似乎忘却了什么,定神一想,闪骅还高高伫立在身旁。压嗓唤道:“闪骅,趴下。”闪骅傲气得昂了昂头,继续低头觅食。 “趴下,快啊!”喜罗抚额,绝望得阖上了目。男子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着闪骅投了过去。不料,闪骅四肢一弯,竟识趣的卧倒在地,“埋”在了茂密的芦苇丛中。便是那一眼之差,几个甲士探出了头,在路旁埋怨着:“这边没有。还是去那边看看。”三人逃过一劫。 “看来他们已经搜过竹屋了,我们现在回去必然安全。”男子搀扶着喜罗起身,没走几步,喜罗疼的满头大汗。 “我背你吧。”男子俯身扎了马步,示意喜罗上背。随即扭头对着冬来唤道:“冬来,牵马!”冬来嘀咕了一句:“这匹马怎么看都不像神驹。” “哪有那么多废话,叫你牵你就牵。”男子搪塞了一句。 杂草丛生,茂密且过膝长短。男子一步一步艰难而行,湿透的鞋像冰块一般黏在脚掌上。 “你现在不怕我连累你了吗?”喜罗静静的趴在男子的背上,满心的感激和淡淡的愧疚。男子浮夸一笑,嘘呼道:“我宋司仁,乃堂堂将门男儿,一身正气,万夫莫当。怎会被那几个小兵小卒吓到。”喜罗眸子一闪,扑哧笑道:“你叫......送死人?呵呵。好名字。”顿时笑岔了气。宋司仁脸色一黯,懒得与她浑说,气愤道:“对。送死人...回竹屋。”喜罗听出了宋司仁话中的暗讽,回腔道:“你才死人。”一路小吵小闹,到达了竹屋才安息了片刻。回想今日匪夷所思的一切,宋司仁不禁摇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喜罗微微思量了下,如实答道:“邱喜罗!” 宋司仁只顾扑打身上的污尘,看似未将喜罗的名字听进心里。喜罗也丝毫没有在意,自己行医名气虽大,但出了康州的界地,怕也没几个人认识自己。听冬来一直唤他为公子,怕是周边小国的嫩主,喜罗也懒得细问。 “我去打水。”冬来拎着木桶朝着屋后走去。随便清理了一番伤口,喜罗便乏困得厉害,于是卧床休憩。 冬日虽烈,飘风发发。刺眼的光折射进竹屋,宋司仁和冬来醒来之时,已是晌午。喜罗却不知踪影。冬来忙翻了翻腰间:“幸好钱还在。公子,那个贼不见了。”宋司仁匆忙推门而出,见闪骅被拴在竹桥旁,沉思了片刻,喃喃道:“她不是贼。” “你怎么知道?”冬来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宋司仁淡然从容,轻笑道:“你有见过不偷钱的贼吗?我们的钱在,连这么值钱的神驹也在。” “那她能去哪儿?”冬来愈听愈糊涂。宋司仁努力回想着昨日的一切,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了她那句:“若不是你,我早逃出烈国的边境了。”猜测她定是要离开了烈国的境地。 第二卷 殊途同归① 朔风凛冽,万里飘雪。枯草编制的斗篷,早已落上了厚厚一层白雪。喜罗回望脚下,刚刚落下的脚印,已被大雪覆盖的整平如初。喜罗伫立在一片茫茫大雪之中,心中的迷茫再也挥之不去。已经步行了两天两夜,饥饿和寒冷交加。此时没有一丝人烟,没有一缕生机,她像漂浮在云朵中的玩偶,连动弹也是奢望,浑身的力道早已殆尽。 刺骨的冷,渗入心肺。她静静地站立在过膝雪中,不敢再抬脚。此时站立着还能保留着最后一丝力道,若倒下,立马会被大雪掩埋,一定会被冻死。 “叮铃铃......”一阵铃声犹如天籁般飘进了喜罗的耳中,在瑟瑟寒风中异常悦耳。喜罗抬眼望去,远远有一红色人影,牵着一只黑色骡子。朝着喜罗这端漫步而来。凑近才看清,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浓眉大眼,密长的睫沾着几片雪花,红色夹袄将白皙的肤色衬托的愈加润泽。她望着喜罗落魄的神情,浓眉一挑:“你迷路了?”喜罗喜出望外,可嘴唇早已被冻的不利索了,只能点头回应。 “跟我来吧?”女孩牵骡继续前行。有人开路,喜罗的步伐轻松了许多,行走了片刻,绕了一条小道,看见了一间木屋。女孩将骡子牵进了一侧的棚中,随后回到屋里,替喜罗扑打着身上的雪。两人在屋中生了火,满屋的浓烟呛地喜罗有些不适。 女孩纤细的手在火苗上来回反转几下:“姐姐打哪儿来?要到哪里去?” 喜罗愣住,便一时不知打算。愈想愈怪,为何肃国的线人突然与自己断了联系,难道真的弃自己于不顾?自己如今已逃离了肃国和烈国两处是非之所,何必再混入囹囤之中。可再想,若逃之夭夭,怕和两国都结下了梁子。即便一走了之,往后的日子怕也不好过。自己本就是肃人,燕烺也曾搭救过自己性命,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也应当回到康侯府。 “我......要去康州。”喜罗拎着裙角吃力地烘着,扯动了肩上的伤。 女孩无邪的眸光一闪:“这里是西凉村,离康州将近百里。”借着火光,喜罗才看清,木屋一隅摆放着一张快要腐烂的木桌,桌上随即摆放着一些武件和器材。万不像一个女孩心仪的物件。小心翼翼得问道:“你一个人住?” 女孩看出了喜罗的疑惑,轻笑道:“我叫凤言,我还有位哥哥,他叫龙言。他是铸器师。”喜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杂七杂八的物件是铸造兵器留下的散件。 眼看天色已经暗下,喜罗不得不留宿一晚,想到凤言口中的哥哥,喜罗好奇不已。大概过了午夜,门前才传来了吱呀一声。喜罗惊醒,凤言燃了油灯,喜悦得唤道:“哥哥!”少年一脸惊愕,眉头紧缩迟迟未缓,似乎对屋中多了一人的事,颇为反感。他放下了手中的麻袋,直勾勾地盯着喜罗略显尴尬的脸。 凤言忙从缺口的粗瓷碗中拿出了两个糟面馒头搁在龙言手中:“哥哥,今天为何这么晚才回来?”少年一言不发,将手中的馒头搁在了一侧,全神贯注得将麻袋中的器材摆放在木桌之上。喜罗凑近上来:“我叫邱喜罗,我迷路了。我知道打扰你们兄妹实在不妥,你放心,我明日便会离开。”少年原本忙碌的手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宂忙起来,依旧没有任何言语。望着眼前奇怪的少年,喜罗不敢再多言,识趣得退到了一侧的草席上,假装熟睡。 喜罗如坐针毡得过了一夜,醒来之时,兄妹两人却不见身影。喜罗收拾着衣物刚一出门,便见凤言欢喜地进了屋:“喜罗姐姐,你醒了?这是哥哥送给你的礼物,可以放在袖间,防身最妥。”喜罗接来一看,原来是一把袖箭,箭身虽短小精悍,但箭镞却极其锋利。配制的箭匣也极为精致。放在袖间,极为方便。喜罗连声感谢,询问了回康侯府的路径,匆匆而别。 越过几座荒芜的山丘,眼前一片肃杀。这样的景象让喜罗确定了身处的位置。这里是肃国,因烈肃之战的败落而风声鹤唳的肃国。但凭着最原始的记忆,喜罗终于找到了康侯府,把门的侍卫见一身狼狈的喜罗,喝道:“你是什么人?”喜罗强撑着最后一丝力道,奄奄答道:“我是邱喜罗。是侯爷派往烈国的细作。请小爷帮忙通报一声。”把守的侍卫一听“邱喜罗”大名,匆忙通报。喜罗如坐针毡,不知细作的身份败露,是否会遭燕烺责罚,但不管怎样,也要回到康侯府复命。 半响的工夫,见侍卫匆忙归来,身前男子挺拔的身影令喜罗熟悉不已。喜罗早已猜到燕烺一定会见自己,但原本以为他会派下人来府门前接自己进府,竟想不到他会亲身来接。 “侯爷。”喜罗行了大礼。可眼前的视线愈加模糊起来,踉跄了几步。燕烺伸手来搀扶,才得以站稳。燕烺柔声道:“一路奔波劳累,先进府歇着。有话日后再说。”喜罗心头一暖,正想叩谢,却眸光一黯,整个人一软倒了下来。燕烺大惊,伸手将喜罗揽在了怀里,匆忙带其入府医治。 喜罗醒来之时,已是隔日午时。轻触了触自己的额头,还有些许烫,原来是受了风寒。再看自己全身素白,竟不知何时换上了衾服。正想抬脚下榻,却被一旁桌案前的咳嗽惊出了一身冷汗。 “醒了?”燕烺姿态闲雅温润如玉,举止又亲和有度,墨画之眉,雕刻之鼻,殷红之唇,犹如仙人。 “多谢侯爷相救。”喜罗又缩回了衾被之中,不时用被角遮盖着因怯羞而绯红的脸颊。屋里陷入了一阵死寂,喜罗不禁猜想他为何在这里,难道是来兴师问罪。这令人窒息的静使得喜罗紧张难耐,于是找了话茬,问道:“我得了风寒?”话一出口,喜罗便后悔不已。自己本就是大夫,这个问题显然是明知故问,于是又接口道:“我就猜到。呵呵呵。。。好像还有点烫,吃些药就没事了。”喜罗愈说愈心虚,痴傻地嘿笑了几声,再也不敢出声。直到木门被人轻推了开,侍女端着几碟小菜进了屋,喜罗才松了口气。 燕烺端起一碗白粥朝喜罗的床榻前走去,喜罗准备伸手来接,却因肩上的伤,疼的龇牙咧嘴起来。 “我来。”燕烺拿起瓷勺轻盛了一勺粥,在唇前吹了吹,才递到了喜罗面前。喜罗怔住,心里的小鹿又跳跃了起来。可一见这白粥,顿时也没什么食欲,咽下了一口便蹙起了眉头。燕烺看出了喜罗的心思,回头望了侍女一样,侍女识趣的端上了两盘小菜,喜罗一看是清淡素菜,撇了撇嘴,嘀咕道:“吃草啊。。。。。。我不想吃,我想吃肉。”话音虽浅,但燕烺却听的清晰无比。 身旁的侍女轻笑道:“喜罗姑娘您大病初愈,不宜食太荤腥的菜肴。清淡些才好。”见喜罗愁眉不展,着实不喜这清淡的食物,燕烺轻声唤道:“端来吧。”侍女转身打开了提篮,从最下层端出了一盘青葱爆炒的肉末。燕烺将肉末盛在了碗中搅拌了几下,盛了一勺递到了喜罗的唇瓣边,墨眉一挑:“现在有食欲了吗?”喜罗不禁回想到,上次肉中被下毒,心有余悸。 燕烺已看出端倪,轻柔道:“穆玉近日不在府中。”喜罗提着地心放了下来,可再想若其他人借机想杀自己,也未必不会。燕烺见喜罗犹豫不决,粥也快要凉透,便盛了一勺递进了自己口中,咽下之后又和煦一笑:“现在不必顾虑了吧?”喜罗羞愧不已,只能一勺一勺接过燕烺递来的粥。 侍女收拾了碗筷匆匆退下,喜罗正想将烈国与大姜内战之事如实禀告,却见侍女又端着一叠衣物进了屋:“侯爷,这是您替喜罗姑娘换下的衣物。”搁下衣物又匆忙退下。喜罗怔住,脸色顿时绯红。燕烺将这叠整齐且泛着清香的衣物,放在了喜罗床头:“国破乱世,儿女因不拘小节。穆玉不在,其他人我信不过,以为你身上会有些烈国重要的物件。”一想到整个身子已被眼前的男子看光,喜罗愈加羞臊,猛然将头埋在了衾被中。燕烺按住了喜罗的手腕,温和道:“莫要乱动,你肩上的伤不轻。”喜罗头晕目眩,这一切如梦境般浮夸不实。轻掀开了被角,眼前早已空无一人,燕烺早已离去。 第二卷 殊途同归② 隔日,喜罗早早醒来之时,便有侍女送来了新的衣衫:“喜罗姑娘,这是侯爷吩咐奴婢送来的。汉国的使臣来访,已在府中尊侯。使臣一路听闻喜罗姑娘大名,希望可以露面详谈。”喜罗听地云里雾里,顾不上其他,只能仍有侍女们替自己穿着打扮,前往大堂会客。刚一进大殿,喜罗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所谓的使臣,正是那个眸光通亮,灵气袭人的宋司仁。 宋司仁见喜罗一身粉色长衫广袖飘飘,青丝齐腰随风浮动。明珠双眸因诧异而瞪地圆大,不禁笑出了声:“喜罗姑娘,多日不见,愈加貌美了。” “原来你们认识。”燕烺略显得诧异了些。可喜罗忙截口道:“不认识。”宋司仁唇角一斜,上前了几步,徘徊在喜罗身侧,阴冷道:“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姑娘难道忘了竹屋那晚。。。。。。”“咦,我想起来了。”喜罗截断了宋司仁的话语,强颜欢笑道:“没想到你是汉国的使臣。”见燕烺神情有些异常,喜罗忙解释道:“我逃出烈国之时,曾与这位使臣大人有些误会。不过现在没有瓜葛了。” “谁说没有瓜葛了?”宋司仁昂首大笑了一声,攥着喜罗的手腕将其硬生生地拉扯出了大殿:“我有一样东西还给你,跟我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松手。”喜罗极力挣扎,却逃脱不开,只能半推半就的出了大殿。燕烺愈加好奇,也随即跟了上去。只见闪骅伫立在殿外一侧的草丛中,低头觅食。喜罗气愤不已,见燕烺在一侧,又不想在其面前失了淑女风范,只能面露笑容的对着宋司仁,却口齿间狠狠挤出话来:“你为何把它带来?” 宋司仁邪笑,凑近在喜罗耳畔:“托你的福,就是因为它,我被夏良苏的手下追了几天几夜。我看你那么喜欢它,就帮你带回来了。不用谢我。”一想到夏良苏可能会前来要马的情景,喜罗愈加惶恐:“你知道这不是我的马,是夏良苏的马。你赶紧牵走。我不要了。”喜罗压着怒气,依旧故作温柔的表象,在宋司仁耳边咬牙切齿道:“我跟你说过,这是我偷的。”宋司仁故作恍然大悟,大呼道:“原来这马是你偷的?”声音之大,使得周遭的人听得真真切切,窃窃私语起来,唯有燕烺蹙眉不语。喜罗忙摇手解释道:“不是不是。是我逃离烈国军营时,无意骑出来的。”燕烺见此马不凡,猜测到了它的来历,定是夏良苏的神驹无疑,那么喜罗的话,自然也是真的。 燕烺出人意料道:“别怕。过些日子,我派人将它送回去便可。”燕烺的通情达理和宋司仁的刁钻圆滑对比极其鲜明,喜罗狠狠地瞪了宋司仁一眼,不由觉得燕烺愈加迷人。 喜罗凑到宋司仁跟前,嘀咕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康侯府?”宋司仁握拳在唇边,低声应道:“你果然是个大夫,认识你的人还挺多。”喜罗摇头叹息,自认霉到了家,才结交了宋司仁这个祸害。 遣散了众人,宋司仁,燕烺及喜罗三人重新回到了大殿。三人进殿不久,冬来怀抱着一个锦盒匆匆入了殿,随即退到了宋司仁身后。燕烺招呼宋司仁入座,邀被畅饮,盛情不造作:“不知此次汉国派遣阁下出访我肃国,何因?”宋司仁端起酒盅一饮而尽,轻笑:“侯爷爽气。”随后朝着冬来使了个眼色,冬来上前将锦盒摆放在了燕烺的桌案前,按扣一扭,打开了盒盖,一沓银票显入眼帘。燕烺瞟了一眼,低头轻咳了起来,喜罗一听便知他的咳疾,怕是患入心肺了。 “这些银票是我汉国孝敬侯爷您的。足够侯爷您建城买兵东山再起。请笑纳!”宋司仁话中有话,喜罗听得云雾里。燕烺淡笑:“不知如何尊称?” 冬来趾高气昂,扯嗓答道:“这位正是汉国的少伯主,汉荣伯的公子。”冬来音落,喜罗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年过六旬的汉荣伯之独子,早听闻汉荣伯替周昭王平定天下,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周昭王昏庸无道,江山垂摇。各诸侯自立门户,使得周昭王愈加气愤,唯对汉荣伯自立的汉国不唾反赏。 燕烺浓眉轻挑了挑,似乎这一切早已在他意料之中,缓缓答道:“如今我肃国兵挫地削,满城尽是败将残兵。少伯主此次前来馈赠大礼,不图半点益处,着实让人生疑。难不成少伯主是想拉拢我燕烺归顺你汉国,盼我金钗换酒吗?” 宋司仁灵眸一闪,答道:“侯爷不愧是将相之才有勇有谋,就连如今肃国一败涂地,侯爷依旧坚守不弃。既然侯爷胸有成竹,早有东山再起的打算,我何必不做个顺水人情呢?”燕烺注视着宋司仁灵气逼人的眸,神采奕奕,似乎时刻焕发着光芒,炯炯有神如全盘明月扣在了他的眼中。燕烺几次尝试从他的眼中看出他内心所想,却都失败而终。他的眸里有故事,却让人怎么也看不透。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燕烺目不转睛地盯着宋司仁似笑非笑的脸,深怕自己一个不留神,而错过了他每一个眼神。宋司仁双手环胸在大殿中央闲走了一圈,显得豁然无束:“周昭王昏庸无道,百姓民不聊生。我要肃汉联盟,铲除大周王朝。侯爷可敢?” 燕烺唇角一斜,浅笑答道:“我只是不明白,少伯主为何偏偏挑中了我。烈国公乃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名将,再加上烈国土地肥沃,百姓富足。少伯主与他联盟,岂不是胜算更大?”喜罗心里也顿时生了疑,默不作声地盯着两人,却不知两人早已忘却了自己的存在。 宋司仁双手松怀,娓娓道来:“夏良苏虽是人才,但野心勃勃旁若无人。如今他战胜了你肃国,霸占中东,更加目空一切。若与他同盟铲除大周,只不过是令百姓从狼穴迁移到了虎口。岂能安宁?”宋司仁的话,似乎句句在理,夏良苏虽是名门之后,却极其自负和傲慢,相比燕烺的内敛和温煦更能荣获百姓爱戴。 燕烺的戒心已放下,与宋司仁畅所欲言,方才的尊称已转换成了宋兄燕兄,一谈便过了两炷香。喜罗本想将烈国和大姜内讧之事说给两人听,却硬是不敢打断两人,无趣地坐在殿侧,傻傻低头发着愣。宋司仁撇了喜罗一眼,眸光一转,挑趣道:“近日心肺不通,呼吸难受得紧,听闻喜罗姑娘乃是天下最好的大夫,不知可否替在下诊治一下。” 喜罗见燕烺一脸柔和地望着自己,故不敢断然回绝宋司仁,只能故作豪气地答道:“少伯主见笑了,医者仁心,悬壶济世是我们的本分。”听了喜罗心口不一的话,宋司仁愈加觉得暗喜,上前几步走到了喜罗的身侧,伸手抬袖露腕聚在了喜罗的面前:“那请喜罗姑娘替在下号个脉吧。”喜罗伸出手指按在了宋司仁的脉搏间,感其脉搏平稳,丝毫无大碍,他多此一举,不过是想看自己查不出病由而惊慌出丑。 “少伯主果然病的不轻。”喜罗故作不详的神情,摇头叹息道:“脉搏时强时弱,我看你的面色干燥发黑,眼圈微暗,这分明就是肝病面容,恐难治愈。”宋司仁止笑,凑近在喜罗耳畔,悄声道:“真的假的?”喜罗轻笑:“你的肝的确有问题,因为它黑!” “黑?”宋司仁嘀咕了一句,随即恍然大悟道:“黑心肝?”喜罗掩嘴轻笑。宋司仁嘴角一斜,驳道:“蛇蝎女。”喜罗敛住笑容,狠狠瞪了宋司仁一眼。 第二卷 殊途同归③ 飞沙如烟,凄风苦雨,风簌之声如亡卒妇人垂死前的哀嚎。天微亮,康侯府外便纷嚷不断,早早惊醒了喜罗,裹了件裘衣,便出门探了个究竟。宋司仁也闻声而来。 屋外传令的兵卒焦急地跺脚,不时昂首朝着府内望去。见喜罗和宋司仁疾步而来,传令的小卒难掩激动:“少伯主,邵医师,见到你们太好了!”宋司仁还未来得及询问事由,便见燕烺眉头紧蹙,矫健而来。身侧跟随着左将军霍武。霍武体格健硕,满脸腮胡,忠厚勇猛,是燕烺的心腹大将。 “侯爷!”传令小卒单膝而跪,急飕飕道:“坚守战伐营地的不少甲士染了怪疫,这几日一直上吐下泻,浑身瘙痒,昨日已有数人......死了。”一听小卒的话,燕烺神色遽变:“营中的医工呢?”小卒脸色愈加惨白,回:“医工也都染了这怪疫,也都在营中等死。事况太过紧急,小的这才连夜赶回来通报。”喜罗有了些头绪,忙抢话问道:“他们身上是否有溃烂的痕迹?”小卒连连点头,喜罗丝毫未犹豫:“我随你去看看。” “我也去!”宋司仁上前一步,一脸恳切。燕烺提声唤道:“霍武,备车!”随即打发了小卒回去。 马车上路之时,天色已大亮。霍武紧攥的马笼头一路驾车,冬来坐于一侧,冻得脸色铁青。轿内的三人闭目养神,怕是到了营中,再无休憩的机会。喜罗睁眼悄悄打探着眼前的两人,宋司仁阖目静坐,神色凝重,再无平日的嬉笑。而燕烺轻蹙眉头,斜靠在车壁,蓬松的貂毛大领遮盖着他半面面颊,喜罗隐约能感受到,他轻呼出温热的气将貂毛吹拂得微微颤动,便这样看着失了神。 一声轻咳,喜罗匆忙收神。抬眼望去,见宋司仁一脸浮笑,调侃道:“你的嘴角快要结冰了!”喜罗一时不懂宋司仁的话中之意,宋司仁将身子朝喜罗跟前探了探,低声道:“我是说你嘴角的口水,快要结冰了!”喜罗脸上一阵炽热,眼神一转恰巧与燕烺的眸光相接。燕烺似乎听懂了两人的对话,目如煦日,嘴角一扬。 马不停蹄地行驶了好几个时辰才到达了军营,营外一片狼藉,军旗和兵件散乱一地。再朝内走,营中乌烟瘴气,泛着恶臭,倒地哀嚎的甲士蜷缩成一团,浑身褴褛,再无半点将士之风。燕烺望着眼前这偌大的营地,望着这群犹如乞丐般瘦骨嶙峋的甲士,心中不由酸楚:“这些就是我的兵?”燕烺握拳堵在唇边猛咳几声,扪心自问的一句言语,使得喜罗心头一紧。 “救救我!”突然伸出的一只手紧攥住喜罗的脚踝,喜罗大惊,回头望去,见一甲士满脸脓疮,趴在自己脚边。宋司仁见眼前一片杂乱,恐难管制,纵身跳到了营墙前的木桩上,大呼道:“众将士莫慌,侯爷此番前来,便是来救大家的。”甲士们的哀嚎声轻微了不少,宋司仁继续说道:“大家回到各自的营帐内,医师会前来替你们诊治。争抢,厮闹,违纪不从者,格杀勿论。霍将军,轰他们回去!”霍武见宋司仁的话语怔住了不少人,便扯着粗嗓喝道:“回去回去!”眼前顿时安静了不少。喜罗望了宋司仁一眼,此番局面混乱不堪,他能短短几句言语便压制了下来,怕是以前小看了他。 喜罗转身钻进了身侧的营帐之中,见一甲士不停地抓挠自己红肿的脸颊,大呼:“不要抓!把手伸出来。”甲士愣住,颤颤巍巍把守伸来,只见指甲乌黑,指缝溃烂。喜罗只看了一眼,便匆忙赶到了其他营帐,所有患者的病情如出一辙,瞬间不祥之兆席卷而来。 “到底什么病?莫非......”宋司仁急切地揣测。喜罗接过话尾,坚定地答:“没错,他们患了疠疾。”燕烺道:“疠疾乃是恶疾,若不及时查处导致疠疾的缘由,只怕会迅速流染到城中,殃及到百姓。”话到此处,燕烺脑海中浮现了那日肃烈之战后,自己在横尸片野的战伐之地寻找活口的情景。战伐之地离营不过数几十里,难道疠疾与此有关? 燕烺唤道:“霍武!” “末将在!”霍武上前一步,等候问话。燕烺问道:“战死将士的遗体如何处置的?”霍武毫不思考,如实答道:“挖了个大坑,将所有战死的弟兄们一起埋了。”喜罗和宋司仁异口同声:“坑在哪儿?”霍武紧张地顺了顺腮胡,朝着营后十里余地的清河处指了指。 宋司仁长叹了口气:“去看看!”几人策马来到了乱葬坑,恶臭熏天,闻之欲呕。喜罗掩鼻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周遭的树木早已枯死。燕烺蹲下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捻了一块泥沙在指尖一撮,随即抬在鼻尖一嗅,道:“这里的泥土黏稠泛着恶酸,显然是乱葬坑的众多尸体腐蚀所致。离此处向东不足十里便是营井。众将士吃喝都是来源这口井,显然这乱葬坑便是疠疾的最大缘由。” 霍武狠狠刮了自己一个耳光,豪迈道:“侯爷莫恼!回头我去刑房领五十大板。”燕烺不予理会,只顾静望着眼前的一片萧条。宋司仁轻拍了拍霍武的肩膀,缓缓道:“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罚你,而是如何控制疠疾的蔓延。”燕烺大悟,下令道:“霍武,你赶紧将未染病的将士隔离到别处,带兵封锁营地,其他一干人等不可进出。”霍武作揖答“是”,随即匆匆而去。喜罗也跟随其后,令人备了犀角,朱砂,甘草,藿香,血竭等十几种药材,心里顿时七上八下,不知是否能助众人逃过此劫。 天色渐暗,燕烺执意留下与将士们共存亡,便在营外搭起了帐篷。喜罗端着煎好的药前来扣“门”。一进营帐却见宋司仁也在此处,可自己手中只捧着一个药碗。 “有事吗?”燕烺谈吐轻柔,温煦的一笑使得喜罗全身酥麻。喜罗自知大献殷勤的心思会被瞬间拆穿,吞吞吐吐道:“我......我煎了药,所以......给侯爷端了一碗。”喜罗含含糊糊,声息愈来愈弱,小到如蚊鸣。宋司仁轻笑:“我们又没得病,喝哪门子的药?”喜罗摇头:“这是预防疠疾的汤药,所有人都得喝。”宋司仁不依不饶,伸手挑眉浮笑:“那既然如此,我的呢?”喜罗默不作声,自然不敢多言,怕失了体统。 燕烺望着喜罗绯红的脸,不忍见其羞臊,付之一笑:“我向来不喜喝药,这碗药给少伯主吧!”喜罗这才想到燕烺确实极少用药,咳疾才常年不愈。燕烺虽婉拒来了自己的汤药,可喜罗却还是觉得他异常谦逊和柔情。宋司仁似乎看出了喜罗的失落,轰然从炕榻上站起,接过喜罗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笑道:“多谢了!”喜罗接回药碗转身离去,心里顿时空落落。 直到深夜,喜罗才将所有喝了药的病人安抚着睡下,打发了其他医工休憩,独自一人回到药篷内凿药。想到燕烺拒绝喝药时的情景,喜罗不由觉得满心酸楚。想着想着便失了神。 “还没忙完?”轻柔的声音打断了喜罗的凿药声。喜罗匆忙转过身,见燕烺只穿了件单衣立在棚前,忙道:“侯爷!你还没睡?快进来。”随即将桌下的炭炉朝燕烺的身旁挪了挪。燕烺依旧满面春风,那柔情的笑意使得喜罗不敢直眼相看。喜罗匆忙回到桌案边,握住药槽旁的石杵又开始“咄咄咄”凿起药来。 燕烺问:“你怕我?”喜罗大吸一口凉气,不敢转身,背对着他,答:“不是!” 第二卷 殊途同归④ 燕烺“咯咯”轻笑出了声,又道:“那你转过身来!”喜罗一怔,还未来得及放下手中的石杵,唯唯诺诺地转过身。却见燕烺满脸笑意的盯着自己,心里一慌,手中的石杵瞬间而落,稳稳地砸在了自己的脚背之上。喜罗大呼“好痛”,俯身跪坐在地上,拼命揉搓着自己的脚背。燕烺一惊,上前搀扶着喜罗坐下,半蹲在其脚边,正想替她脱鞋验伤,喜罗忙缩回脚,满脸绯红:“侯爷。我没事!”燕烺缩回了手,一脸担忧:“那我出去,你自己好好检查一下。”听燕烺这么一说,喜罗又略显失望,问道:“侯爷这么晚来这里,有事吗?”燕烺摇头转身离去,喜罗双目噙泪,却不知他是担心他婉拒了她的汤药而怕她失落,这才想来慰问几句罢了。 又是一日,霍武来报:“营外临近的村落已染上了疠疾,我从这方经过之时,见尸首遍地,怕过不了几日便会蔓延到别处了。”燕烺再次将封锁的范围扩大到临近的村落,百姓惶恐难安。喜罗的汤药稳住了疠疾的蔓延,却无法治愈已染的病人。直到诺大的乱葬坑堆积着无数溃烂腐臭的尸体,有的孩童蜷缩在母亲的怀中,悄然死去。望着眼前的一幕幕,喜罗终于忍不住低泣。 “点火!”燕烺一声令下,众将士举火把待命。亡者的家人捶地痛哭,怎忍心见亲者在乱葬坑中,化作一团灰烬随风而散。喜罗没替未亡者求情,她知道阻止疠疾的蔓延,最好的法子就是烧了尸身,填了井,给未亡者灌下散瘟的汤药,逼迫着她们忘却这惨绝人寰的变故。火把落于坑中,片刻便燃起了熊熊烈火,火龙腾空穿梭在众人的头顶,喜罗昂首仰望,见火苗不时蹿出了五彩斑斓的颜色,眼中噙着泪,低声吟唱: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 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 宋司仁上前,突拍了拍喜罗冰冷的手,轻声道:“狼烟乱世,江山恐难千秋,更何况凡人这浮生一梦。亡者患难,只为再生!”喜罗抬袖抹掉眼泪,苦涩一笑:“我只不过是想起了古人的几句诗罢了。” 蓦地,身后的众人尖呼:“侯爷......”喜罗转头,见燕烺笔直倒下,众人蜂拥而上将其托住,喜罗扒开人群,凄然唤了几声:“侯爷!侯爷!”燕烺脸色白如铠雪,眉蹙得紧,他吃力地扇动着眉睫,仰望了望天,视线从方才的模糊中渐渐清晰过来,他攥着霍武的臂膀,坚毅道:“扶我起来!”霍武粗嗓喊道:“末将背侯爷回去!”燕烺摇头,奋力站起,重复道:“扶我起来!”霍武不得不搀扶着他缓步回到营中。 喜罗煮了参汤端进了燕烺的帐中,燕烺手握竹书,埋头在读,桌案旁的烛灯欲熄欲灭,喜罗放下药碗,又点了一盏烛灯放在了桌案的另侧。 燕烺依旧低着头,柔声道:“下去吧!”喜罗从他的话中似乎听出了冷漠,满腹关心的话被卡在了喉间。喜罗咬牙道:“你先把这喝了,我就立马下去!”燕烺明亮如琉璃的眸一动,眸光才从书上移落在喜罗的脸颊之上,谦和而笑,声息仍是令人窒息的柔:“我说过,我不喜喝药!” 喜罗反驳道:“这是参汤!”燕烺放下竹书,笑道:“补药也是药!”喜罗愣住,再也无从反驳。一股脑的坐在了炕上:“我不管,你不喝我就不走。” 燕烺蹙眉,摇了摇头:“哪有姑娘家这么不害臊?”喜罗气急心里的话再也掩盖不住:“你身子虚,今天晕倒可知多危险,吓得我......”喜罗顿住,察觉出了自己的唐突,低头瞄了一眼燕烺,他正笑眯眯地注视着自己,似乎在等她接下来的话语。见喜罗垂首许久不语,燕烺劝道:“知道了,下去吧!”随即帐外冬来呼唤:“邱医师,你快去看看我们家公子,全身滚烫,怕是染了疠疾了。”喜罗一听,疾步而去。 宋司仁卧床而睡,满脸赤红,喜罗忙上前触了触宋司仁的额头,滚烫的很。忙伸手来解他的领查看他的脖颈,见无红疹模样,愈加觉得奇怪。再握了握他的脉,平稳顺畅,丝毫没有疠疾的症状。宋司仁故作疼痛难耐的神情哀哀叫疼,喜罗想起疠疾病者,病初毫无疼痛之感,怎会像他这般难耐。可若无病状,他怎会浑身烫的如炭炉。喜罗定神一想,似乎察觉出了宋司仁作怪的端倪,猛地掀开了锦被,只见宋司仁怀中搂住七八个暖炉,浑身滚烫的症状竟是被这些暖炉给烘出来的。喜罗气急,捡起地上的皮靴朝床上扔去。随即在炕上重坐下来,心里的委屈和酸楚尽化作了泪水滚滚而落。 “闹闹你而已,不要哭啊!我给你赔不是。”宋司仁慌了:“冬来,快,把鞋给我!”宋司仁慌忙穿鞋下了床,缓步到喜罗面前:“你这么伤心,莫非是在担心我?”喜罗抹去泪水,斜了宋司仁一眼。细想,方才也多亏他装病替自己解了围,否则也不知道如何逃离燕烺的帐内。也不知那碗汤,他是否会喝。 隔日一早,望着燕烺和宋司仁相伴出了营,喜罗急匆匆地来到燕烺的营帐中,望着桌案上一滴未碰的参汤,喜罗咬牙,随即端回了汤药。天暗,喜罗又端了参汤,隔日一早来拿碗,发现任是一滴未碰。半月之久,喜罗不依不饶,参汤日日未歇,燕烺也滴滴未碰。 这日,一如往常,喜罗来送参汤,燕烺正在手握地图研究地势,喜罗放下药碗,默不作声地转身准备离去。 “明日......”燕烺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些,接着道:“别来了!”喜罗猛地转过身,大步朝桌案前迈去,端起药碗“咕咚咕咚”饮个干净,将碗底朝天的在燕烺面前摇了几下,略显了一丝怒气:“侯爷放心,不会来了!”甩手而去。刚一掀开帐帘,一头扎进了宋司仁的怀中,见喜罗眼中含着泪疾步跑开,宋司仁眸光一闪,疑惑地望了望燕烺:“她怎么了?”“来的正好,这是大周的地情图......”燕烺望着喜罗落魄而去的背影,避开了宋司仁的问话。 两人商讨到天明,喜罗也一宿也眠。 疠疾持续一月,染病者均已亡,将士死将过半,成为了肃烈之战惨败后的又一重击。燕烺积郁成疾,喜罗只能将汤药时而混进了饭菜中,才骗过燕烺服了药。却再也未踏进燕烺营帐半步。见燕烺已完全康愈,喜罗简单收拾了几件衣裳,便悄悄离开了康侯府,临行时找到了霍武,讲述了烈姜两国内讧一事! 燕烺手握书卷,只觉得困乏得厉害,撑额小憩了一会,突听见房门被人推开。燕烺欣喜抬头,见是丫鬟端来了菊茶,略显的失落了些。淡漠问:“怎么是你?”往日都是喜罗在自己身畔转悠,几日未见喜罗的身影,燕烺略有些不适应。不知是否因那日的话重了些,伤了她的心。 小丫鬟搁下茶盅,颤颤巍巍道:“邱姑娘今日凌晨已经离开府了!”燕烺心瞬凉:“为何无人跟我通报?”小丫鬟垂首:“邱姑娘说,侯爷事务繁忙,不便惊扰。小事一桩,故未让人通报!” 小事?原来在她心中,这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区区小事?燕烺转念一想,罢了,她这般无邪烂漫的女子,本不该参与这权谋纷沓中,当日让她在烈国做细作,险些害她丢了性命就已是错了,又何苦留她在康侯府目睹这家散国破而错上加错呢! 第三卷 作茧自缚① 建昭四年,春,陵州。 暖风拂柳,映绿盎然。薰薰温意盖去了刺骨的冷。寻着陵州最僻静的街巷,喜罗找了间破庙开了家医馆。上午上山采药,下午看诊。医馆虽小,病人极多。大都是因其不收钱财。如此一来,每日吃喝也尽是邻居街坊接济所得。医馆不时聚集了孩童做伴嬉闹,喜罗也习惯了这清贫且欢悦的生活。领着一群孩童街巷玩耍,却见大街两侧围满了人,百姓俩俩喃喃低语,不时抬头望向路央。喜罗也好奇的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丧队缓步而来,领头的年轻男子骑着骏马,未着孝服,而是一身藏蓝衣袍,额绑孝纱,腰系孝布,手握长剑,眸光坚毅而幽深,似乎眼前的任何物或人都不配入眼。男子身后的六轮安车上,摆放着一口红木棺材,后方身着雪白孝袍的未亡者失声痛哭。再后方紧随精兵若干,装备齐全,气势庞大。 “这是大姜的兵马吧?”、“听说大姜要迁都陵州!”、“大姜和烈国是同盟,都迁都我们陵州也正常。”、“棺材里躺的是谁啊?”......百姓议论纷纷,不觉入耳。 大姜!喜罗脑袋一嗡!再回眼望去,果不其然,那个领头的男子正是当日险遭夏良苏算计的向邑。他果然没死!烈国的都府在陵州已有几十年,可大姜都府在项城,为何突然迁都陵州?难道只为向夏良苏示威? 队伍突然停步,顿在了半道中,喜罗抬眼望向另一侧,只见一辆马车挡了道中,车后也有精兵数百,车夫同管家一并下车凑到了车轿一侧,朝内轻唤道:“郡主,前方有丧队!” “叫他们让路!”轿中冷语不近人情。 向邑胯下的骏马原地踏步,狠狠地冲了个响鼻。向邑举手作揖,谦谦有礼:“轿中不知何方尊主,今日路道相逢也算缘分。死者为大,请尊主让行!”轿中的人冷鼻一哼,缓步下轿。 “燕穆玉!”喜罗诧异,竟不知她也在陵州。燕穆玉身着黑衫长袍,墨发被纱冠全部束缚成髻,这身装束配上她极为豪迈的举止和傲慢,不细瞅倒是看不出她的女儿身。燕穆玉大步上前企图掀开馆盖。向邑迅速跃下马,将燕穆玉的手稳稳地扣在了棺盖上,力道之大,疼的燕穆玉浓眉紧蹙一团。向邑仍然谦谦有礼的语气:“死者不可冒犯,尊主手下留情。”燕穆玉猛地抽开了被扣住的手,别于身后,冷语道:“同行一道,各走各路。你我素未谋面,凭何给你让路。难道只因这个死人?那既然如此,我便要看一看这个死人,看看他配不配叫我让路。” “放肆,这位是向彻候。还不让路!”身后的将士开始嘶嚎,向邑抬手示意将士闭嘴,转眸望向燕穆玉,见其五官精致,脖颈雪嫩,平滑无喉结,耳坠有闺洞,识破了她乃女流之辈。燕穆玉朱唇一扬,挑衅道:“即便是天王老子也不例外!要么开棺见尸,要么杀过去。” 向邑眸光一黯,显然已无法容忍:“你未免欺人太甚!”再无多想,“嗖”得一声拔开了手中的剑。此剑长三尺,剑面宽一寸。剑身剑柄一体,极薄,剑身柔软如柳条,挥动时又如银蛇:“得罪了!”听闻这声话语,燕穆玉的部下识趣地递上了盘丝鞭,管家上前一步,提醒:“郡主当心,向彻候手中乃尊皇剑,可谓削铁如泥。”说完又唯唯诺诺地退下。 燕穆玉扭动了几下腕脖,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她猛地挥动了一下手中的盘丝鞭,向邑疾步退后,鞭落于地上,划了一道深痕。马儿抬蹄一声长鸣,显然被吓得不轻。向邑双眸瞪大,竟不知一个女子竟有这么大的力道,倒也小看了她。她手中的鞭子,果然是个厉害的器件。 燕穆玉鞭鞭致命,丝毫未给向邑出手的机会,向邑征战沙场数十年,战术和胆量倒也不是敌不过她,只是顾虑着她是一介女流。可燕穆玉不依不饶,肆意猖狂,手中的鞭子愈挥愈猛,周遭百姓的摊位早已被抽的凌乱不堪。向邑怒了,抬脚踹飞了摊位前的一个木凳,木凳朝燕穆玉面前飞去,燕穆玉连连退后,只顾挥鞭抵挡迎面而来的木凳。木凳瞬间被盘丝鞭挥击的支离破碎,在空中炸开。燕穆玉还未看清眼前的情景,竟感觉眼前一人腾空而起,紧接着肩上一阵刺痛,黑衫上瞬间落下了一只脚印,燕穆玉捂肩连退数丈,才得以停步。恶狠狠地瞪着向邑杀气腾腾的脸。向邑手中的剑不知何时已插回剑鞘,双手环胸等待燕穆玉再出招。 燕穆玉眸子一晃,余光一闪,见身侧一男童不知何时挤出了人群,站在了自己脚边。男童不过四岁之龄,身型瘦小,燕穆玉不费余力抓着男童的衣领,拎起了男童朝向邑扔去。喜罗大惊,冲出了人群,凄厉嘶喊了一声:“二娃!”向邑匆忙扔了剑腾空一跃,稳稳地将男童接在了怀中。燕穆玉乘机跳跃到棺材之上,抬脚踹开了棺盖,扑鼻而来的恶臭,熏得燕穆玉抬袖捂面。馆中的尸身早已腐烂不堪,面目全非。 “二娃!”喜罗凄厉嘶喊着,猛地从向邑手中夺了男童,一把捂在怀中,领着他细小的胳膊,来回检查着他的身子:“没伤着吧!别怕,没事了没事了。”说完又将二娃捂在了怀中。二娃“呜”地一声嚎哭起来,口中唤着:“我要回家。” 向邑早已忘却燕穆玉的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喜罗片刻,总觉得熟悉不过,苦想许久才恍然大悟。她是那日在烈营逃跑的细作,那个救自己逃离烈营的女子?向邑猛地攥着喜罗的手腕,将其拉到了自己的跟前,距离之近,几乎快要贴在了脸上:“是你!吉夕?”喜罗心虚得很,垂眸不敢相望,否认道:“你认错人了,我不叫吉夕!”音落,燕穆玉大步上前,狠推了喜罗一把,疑惑道:“邱喜罗?你怎么在陵州?”听燕穆玉将她唤作“喜罗”,这才忙松开手,估摸着确实认错了人。 燕穆玉扫了一眼向邑,又死死地盯着惊慌失措的喜罗看,两人之间似乎有着些许不寻常的事来,眸子里光聚拢又扩散,冷喝道:“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我哥真是蠢透了,让你去烈国做细作。原来你和这位向彻候实属一家。” 喜罗摇头,解释道:“郡主误会了!我......”向邑扯着喜罗的臂膀,将其护在身后,淡淡道:“无需跟她解释。”随后满脸欣喜地望着喜罗,笑道:“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原来你叫喜罗,怪不得我派人寻了好久都没有你的音讯。”燕穆玉见两人交情似乎不浅,愈加怀疑喜罗的身份。上前扣住了喜罗的颈脖,狠狠道:“说,你为何在陵州?你是不是逃出了康侯府?”向邑见状,想上前劝阻,不料燕穆玉扭头朝向邑吼道:“别过来,否则我掐死她!”向邑怔住,这才没敢上前。 喜罗懒得解释,淡漠道:“在康侯府也捞不到什么油水,自然就呆不下去了。还望郡主放我一条生路。”燕穆玉细想,若没猜错这馆中的尸身正是大姜静庄王,这样一来,大姜便是向邑为大,这向邑并非好惹的人,再看他与喜罗牵扯不清,定会相互庇护,轻举妄动实在没有好处。再想,反正喜罗也离开了康侯府,自然也掀不起什么大波浪来,一了百了倒也省心!于是松开了扣着喜罗颈脖的手,转身回到了轿中,令道:“走!”身后的队伍朝一侧挪去,绕了道渐渐走远。 第三卷 作茧自缚② 向邑解下腰间的玉佩塞进了喜罗手中:“拿着!那日你救了我,此恩必报。若今后有难事,尽管拿着它来大姜府找我!”向邑的眸时而明朗,时而冷幽,令喜罗捉摸不定。只能将手中的玉佩塞了回去:“向爷定是误会了,当日我自身难保,哪还能救你。”喜罗想到那日替他疗伤之时,他已昏厥,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是自己救了她,当日她已偷了夏良苏的坐骑,惹了不少麻烦。若再传出去是她救了向邑,那和夏良苏的梁子怕是越结越深了。 向邑浅笑:“是你,我认得你的衣裳。我醒来之时,伤处就是用你的衣裳包扎着。”喜罗竟忘了这回事,故也不再多言,却执意不愿收下他的玉佩,向邑见甲士们已等得不耐烦,便将玉佩塞进了二娃的手中,随即跃上马,命人盖了棺,拍马而去。 春日阳光,从茂密的竹叶中漏洒下来。光晕浅黄,挥落在竹下舞剑的男子身上。如玉的肌略显的白嫩了些,可眉宇间英气倒又多了几分阳刚。 “禀侯爷,郡主回来了!”霍武握拳通告,燕烺手中的剑仍然舞的游刃有余,不紧不慢道:“回来就好!”利剑一挥,竹叶飘然而落,仿若鹅毛大雪纷飞于天。忆起鹅毛大雪,去年冬日的雪倒是最为密集。冻的喜罗几日不愿出门,时时窝在衾被中。想到此处,燕烺手中的剑缓了下来,竟渐渐的失了力道。 “大哥!”燕穆玉雀跃上前,燕烺搁下手中的剑,两人在石桌前坐了下来:“几月不见,哥又消瘦了!”燕烺神情悠然,端起桌上的菊茶,轻抿一口:“这次回故里,一路上还顺畅吗?”燕穆玉抓着燕烺的臂膀,急飕飕道:“哥,前几日我路过陵州,你猜我见到谁了?”燕烺搁下茶盅,幽眸一黯,问的轻描淡写:“谁?” 燕穆玉脱了披风塞到一旁的丫鬟手中,蹙眉道:“我看到邱喜罗了!”燕烺握盅的手一顿,密睫扇动了几下,眉宇间竟不知不觉蒙了层弱弱的愁意,故作淡然道:“哦?” “我看到她和向邑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卿卿我我,好不热乎。大哥,你被她骗了!”燕穆玉愈说愈激愤:“她当初被夏良苏拆穿细作的身份,还能轻而易举地逃出来。就值得怀疑了。”燕烺盯着茶盅有些恍了神,他知道穆玉向来口无遮拦,最不喜撒谎,此番言语也并非空穴来风。 可是,她和向邑,真的在一起了吗? 燕穆玉见燕烺神情恍惚心不在焉,又叫唤道:“大哥,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燕烺回神,嘴角泛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路奔波也累了,你去歇着吧!”燕穆玉虽有些不悦,但也实在觉得乏了,便绕开了竹林回了府。刚到府门前,便见宋司仁懒散悠闲地从府内走出,燕穆玉愕然,大呼:“站住,你是谁?你在康侯府做什么?” 宋司仁见燕穆玉面生,口气猖狂,言行举止颇为张扬,再见其一身男子的装束,却掩不住女子的曼妙身姿,面相虽美但透着一股蛮气。不必细想,定知她是康侯府下人口中常念叨的“郡主”。一旁卧地栽花的花农见燕穆玉归来,欢呼道:“郡主回来啦!”燕穆玉甩头,指着宋司仁问花农:“老吴,他是谁?” 老吴忙答:“他是汉荣伯的公子,已来府有段日子了!郡主离府有数月之久,自然不认识。”燕穆玉随即大悟:“汉荣伯?不就是那个年过六旬才得一子的汉老贼吗?他的儿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宋司仁脸色一沉,衫角一掀,朝燕穆玉步步逼去,燕穆玉连连退步,见宋司仁眸子里似乎能喷出火般,保不准干出什么荒唐事来。惊呼:“你想做什么?”就是这一瞬,宋司仁抬手朝着燕穆玉的脸庞伸去,不料,却捡起其肩上的一片竹叶,举在唇边轻轻一吹,竹叶如碟落于了地上。见燕穆玉的神情有些怯,宋司仁不禁发笑。搓了搓手,拂袖而去。燕穆玉咬牙,鼻间冷哼了一声:“纨绔子弟!” 晚宴,席上只有燕烺和宋司仁在座,燕穆玉姗姗来迟,见了宋司仁,脸色瞬间铁青。 “穆玉,这位是宋公子。”燕烺轻柔的话语被燕穆玉截断:“我知道。这位宋公子的放荡不羁,我早已领教过了。”宋司仁只顾埋头用膳,直到燕穆玉牢骚全部宣泄完,才搁下碗筷,悠悠一笑:“两位慢用!”随即打了个闷响的饱嗝,抹了把嘴,转身离席。嘴角的那抹邪笑,显得愈加轻浮。 燕穆玉怒了:“大哥,你看他。轻薄浮夸,不知尊卑。东道主还没开动,蹭饭的倒已离了席。” “穆玉!”燕烺一声厉喝,语气中满是苛责。 “大哥,你又在犯傻。那个邱喜罗就是例子,你还想再吃一次亏吗?”燕穆玉几乎是在吼叫,震聋欲耳。宋司仁的步履渐渐缓了下来,竖耳听着身后燕穆玉的咆哮:“当日真该一剑杀了她。此时此刻她定和向邑窝在衾被中,商量着怎么治我们呢!可大哥你却和这样一个卑劣的家伙一起用膳,他这种人,能帮你什么?帮你吃饭吗?” “够了!”燕烺拍案而起,神色已失了往日的柔:“你的脾性越来越恶劣了。”说完转身回了房。宋司仁步履极为缓慢,他在康侯府数月,从不见燕烺这般恼怒,往日下人丢了金器银器,从未挨过半句责骂。就连他枕了数年的寒玉枕被打碎,他也不过只是一声叹息!而此刻,他竟恼怒拍案,怒的不单单是穆玉的娇纵,而是喜罗的“欺骗”吧! 餐堂中,唯有燕穆玉一人在席,满腔怒火烧裂了喉,早已没了胃口。猛然掀翻了餐桌,菜肴洒翻一地。 陵州,某一偶酒庄,名为“仙人酒居”。店内红木酒案,莲纹茵席,云图帐幔,别有意境。这是陵州最好的酒馆,来此吃酒的人不少,大都达官显贵或家境殷实的公子哥。燕烺和宋司仁来此自然也是来对了地方。伙计见两人衣衫素雅却不失锦华,举止儒雅有度,比起往日来吃酒的那些暴户富门的公子们,显得愈加气度不凡。选了个最上等的坐席,招呼两人入了座。伙计小心翼翼地放下了珠帘。 此席居二楼小阁,店内一切场景都能显入眼帘,而外客难以观望其内。 “先来一壶你们店里最上等的茶!”宋司仁把玩着桌案上的酒盅,朝伙计使唤了一声。伙计支支吾吾:“公子可真是为难小的了,我们是酒馆,这再上等的茶,也比不上对面茶楼最下等的茶。” 宋司仁舒展了一下袍子,挑眉道:“我只是说要你们店里最上等的茶,并未说要天下最上等的茶。你只管把你们店里最好的茶拿来即可,至于够不够上等,我们说的算!” “是是是!”伙计匆匆退下,心里难掩疑惑。 然而,喜罗每隔几日便来“仙人酒居”送些“宝物”,这日也不例外。喜罗托着一个陶罐,刚一进店堂,便见刚刚那年纪轻轻的伙计,欢呼道:“仙医姐姐,你来啦!” 喜罗拍了拍手中的陶罐,挤了挤眼,笑道:“来送宝物。老张呢?”熟络直呼掌柜姓氏,伙计不足为怪,朝一侧的厢房指了指:“掌柜在账房呢!”喜罗轻拍了拍伙计的肩以表感谢,清了清喉咙:“快给我一杯茶!渴死了!” 第三卷 作茧自缚③ “今日真是怪了。都跑到酒馆来喝茶!”伙计端了杯茶递到了喜罗手中。喜罗接来便喝,无心一问:“还有谁来这里喝茶?”伙计朝二楼小阁撇了撇嘴:“楼上有两位尊客,一上楼便要最上等的茶来喝。”喜罗随即望去,珠帘后两个人影有些许模糊,故没多看多想。 伙计朝喜罗身侧凑近,在其耳边轻语道:“姐,今日送的又是什么宝物?不会又是毒蝎子吧?” 喜罗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客人吃酒吃的兴起,也无人注意到自己,便招了招手示意伙计再靠近点,随即打开了陶罐盖,只见几十只蜈蚣在罐中蜷缩打转,密密麻麻的脚看的伙计头皮一麻,压声惊呼:“娘呀!这么多蜈蚣?掌柜的要拿它泡酒吗?上上次是蟾蜍泡酒,上次是蝎子泡酒,这次又是蜈蚣泡酒,仙人酒居马上成毒酒馆了!” 喜罗戳了戳伙计的头,笑道:“你懂什么?这些看似毒酒,却可息风镇痉,解毒散结。有客人来吃酒,只需滴上几滴,保证有益无害。” 伙计连连点头,听见一处有人唤着:“小二,上酒。”伙计忙高呼一声:“来了!”随即端着一壶酒,从喜罗身侧绕过:“姐,我先干活了。”不料,刚一转身,脚前被什么肥物一攀,伙计整个人身子朝前一倾,撞在了一滩柔软上。伙计还没反应过来,酒坛便飞落在地,哗啦巨响。一个身形富态的男子猛地推开了伙计,大呼:“瞎了你的狗眼。”随即挥拳朝着伙计的颈边一砸。伙计被打的满眼金花,连退数步。猛然撞在了喜罗身上。喜罗手一滑,装有蜈蚣的陶罐掉落在地。 原本缩蜷成黑球的几十只蜈蚣,瞬间在地上浮动开来,企图奔向四面八方。 满堂酒客的惊呼,扰到了阁楼上的两位,燕烺掀了珠帘朝下一望,见喜罗猛然扯开了伙计身上的粗布围裙,盖在了还未来得及逃散的蜈蚣群上,抬脚便在围裙上疯狂地踩踏。伙计大叫:“姐,小心碎片割脚!”喜罗依旧踩的如火如荼,丝毫不知自己滑稽的举止早被阁楼上的两人看进眼里。 宋司仁握着茶盏轻笑:“果然是邱喜罗!”随即又摇头吃茶,除了她,怕也没有姑娘家整天与毒物相伴,这般肆意。 燕烺的手竟不知何时握住了酒案一角,愈攥愈紧。目不转睛地盯着阁楼下喜罗的一举一动,脸上的神情竟是满满的怜爱。 “居然敢撞大爷,你是不是想死?”富态男子不依不饶,攥着伙计的衣领,将其拎了起来。喜罗上前,奋力扳开了富态男子肉乎的手,将伙计拦在了身后:“这位爷,是你撞人在先。往日这酒馆来了小猫小狗抢食,我们还告诫它莫争莫抢。这做畜生都得讲道理。何况你还是做大爷的!” 宋司仁噗嗤一声,含在口中的茶水瞬间喷落一桌,不禁咯咯笑出了声。喜罗半讽半嘲的话语,听的燕烺也不知不觉中露了笑。富态男子显然不明喜罗拿他与畜生相比的讽刺之意,还洋洋得意她那句“何况你还是做大爷的”。 喜罗朝伙计使了个眼色,示意其赶紧退下,可伙计还未来得及挪动一步,富态男子又吼道:“站住,想溜?你知道大爷的这双鞋多贵吗?弄脏了大爷的鞋,你赔得起吗?” 喜罗双手环胸,歪头挑眉道:“赔不起!”随即转身朝着周遭的酒客,故作可怜兮兮地问:“各位爷,你们知道哪里能买到给畜生穿的鞋吗?”酒客哄堂大笑,有人高呼:“这世间哪有卖畜生的鞋,看来你是赔不起了!”这回富态男子便是听懂了,气得满脸通红,猛然抓住了喜罗的手腕,破口骂道:“死丫头,你了不得了!敢骂大爷,今日大爷弄死你!” 燕烺见状,猛然站起身,想替喜罗解围。手却被宋司仁按在了酒案之上:“你小看她了,她是邱喜罗!”宋司仁悠闲品茶,眸子里似乎一点担忧也无。燕烺一想,此次前来路过陵州,只为在各州招兵,决不可轻举妄动。烈国都府就在近内,惹了事端,怕又引来夏良苏的注意。燕烺如坐针毡,目不转睛地盯着阁楼下大堂中的女子。 不料,喜罗的脸色竟无一丝怯怕,而是死死地盯着富态男子的脚看。富态男子见喜罗有些古怪,也随即朝自己的脚上望去,只见一只体肥的蜈蚣,正顺着自己的腿慢慢爬着,富态男子的脸色瞬间惨白,凄厉嘶喊道:“蜈蚣,蜈蚣!啊~~” “不要动!”喜罗惊呼,随即强忍着笑意。富态男子直挺挺地站立着,额前豆大的汗珠划落,声息微颤:“快把这畜生弄走。快啊!” 喜罗蹙眉,不紧不慢道:“你是说大畜生还是小畜生?”堂内又是一阵哄笑。富态男子急的有些站立不住,妥协道:“是是是,我是大畜生。你快把这小畜生弄走。”喜罗捂嘴轻笑,轻了轻嗓:“我邱喜罗从不欺人,你今日脏了鞋吃了亏,我自然要补偿你。我帮你弄走这个小畜生,你陪我赌酒,你输了,就请今日在场的所有酒客吃酒,若你赢了,我便赔你陵州最好的鞋,再给你赔个不是。怎样?” 眼看蜈蚣快要爬向颈脖,富态男子更加慌乱点:“好好好!”喜罗朝伙计挥了挥手:“拿罐来!” 伙计匆匆拿了罐,喜罗将罐口对准了蜈蚣,蜈蚣如施了法般钻了罐中。喜罗忙塞上了罐盖,将罐子塞到了伙计手中:“拿好,这是最后一只了。还好,是那只最肥的。” 富态男子松了口气,见周遭不少酒客将刚刚一幕看在眼里,颜面尽失,便想赢了喜罗扳回面子。于是转身坐到了一侧的赌酒桌上,从随从的身上夺来几包金锭扔在了桌上,唤道:“来,赌吧!” 宋司仁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对眼前的一幕愈加感兴趣。 伙计拿来骰蛊和骰子,喜罗将骰子摊在掌中,伸到了富态男子面前让其验了验,见其点头示意未动手脚,随即将骰子投了骰盅中。喜罗一脚踩在木凳之上,左手按于桌案,右手紧握骰蛊开始摇盅。不羁的举止和一脸悠然的神情,愈加像个跑江湖的女地痞。 喜罗猛然将骰盅翻盖在桌,爽朗气派:“赌三局。这第一局,你先猜还是我先猜?”富态男子撸了把袍袖,也一脚踩在了木凳之上,叫道:“你先猜。”喜罗眸子一晃,大呼一声:“好!我先!”随即深吸了口气,道:“我押......小!”富态男子将一袋金锭倒入桌上,大悦:“我也押小!” 喜罗柳眉一挑,早猜到他信不过自己,第一局必然与自己押同一方。骰盅一翻,众人嘘呼。富态男子脸上黯了黯:“你这个倒霉丫头,早知道大爷押大。”喜罗故作失望,叹息道:“来来来,第二局。”喜罗又继续忙碌起来,摇盅的手势麻利,明眼人一看便知她是老手,与她赌酒,自然输的干净。喜罗紧握着骰盅,异常兴奋:“这局,你先,还是我先?” 富态男子思量了片刻,抹了一把额前的汗,说道:“这局我先押!”喜罗挑了挑眉,豁然笑道:“请!”富态男子阖目,呼喊道:“大!”喜罗清了清嗓,唤道:“我押小!”听喜罗这么一唤,富态男子摇首道:“那那那......我也押小!”喜罗蹙眉,撇嘴道:“那我押大!”富态男子见喜罗也犹豫不定,显然是不知盅下何况,便也就豁出去赌一把,坚定道:“小。大爷我就押小!” 第三卷 作茧自缚④ “那我可就开了啊~~”喜罗眉间透着隐约诡异的笑意,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男子的几名随从,齐声高呼着:“小!小!小!小!小!”喜罗骰盅一掀,众随从脏语连连:“妈的,又是大!” 喜罗将骰盅朝桌上那么一抹,骰子入了魔般被吸盅内,一个未落下,轻笑道:“已赌两局,一局平,二局我胜。现在最后一局,爷还赌不赌?”富态男子猛然从裤兜里又掏出了两袋银子,朝赌案上一扔:“赌!” “好!”喜罗拍手大赞:“大爷果然爽气,不管这局谁赢,小女子先给大爷赔个不是。”说完又开始摇盅,随即狠狠地堕在了桌案之上。 阁楼上两人已经看的入了神,宋司仁依旧悠闲地品茶,早已猜到这局的胜负。燕烺却双手环胸,手心竟溢出了丝丝冷汗。 “这局我来开!”店门前,竟有一男子的声息传来,众人望去,见向邑步履沉稳,含笑而来。 “向爷!”众人让了道,富态男子也毕恭毕敬举手作揖。向邑乃名门之后,他的母亲闻人氏,曾是前朝皇帝钦点的诰命夫人,而闻人家族更是陵州一带最富裕的门第,大周的王后闻人玥也正是闻人家族的大千金。大姜自立门户,闻人玥护君心切,与闻人家族断交。但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闻人一族再没落,也还是名门望族,更何况夫家向氏一族也是大户。此次大姜将都府迁回陵州,众人自然也不敢怠慢他。 喜罗见向邑也要参与其中,显然有些不悦:“你来做什么?” “我来陪你玩!”向邑笑得春风满面,与那日在街道上同燕穆玉大打出手的他截然不符:“路过仙人酒居,听见里面热闹得很,就猜到你在这。这局我来开!” 燕烺原本清澈的眸光,突然黯淡了许多,是在向邑进店的那一霎,便黯了下来。 向邑扳开了喜罗搭在骰盅上的手,扭过头望着富态男子,又望了望喜罗,淡笑道:“这局,你们谁先押?” 富态男子撇了眼喜罗:“她先!”喜罗长叹一声,故作不情愿:“那好。我先。我押......大!”富态男子粗眉皱做一团:“我也押大!” 向邑轻咳了几声,兴致瞬间被拉起:“想好,我可要开了啊!”喜罗豪迈的将外短衫一脱,用力朝地上一甩:“老娘我就猜大。” 宋司仁被茶水一呛,笑的愈加欢了。喃喃重复着喜罗的那句:“老娘......” 富态男子倒是急了,改口道:“不不不,我押小!”随后又改口:“等下,我还是押大!”直到众人不耐烦扔来了酒盏,他才嘶吼道:“大爷我不信这个邪了,我押小!我就押小!开!” 富态男子携众随从,站木凳之上,凄厉唤着:“小!小!小!小!小!”喜罗携众伙计小二不甘示弱,干脆站在了桌案之上,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外衫,一边失心疯地叫着:“大!大!大!大!大!”堂中顿时嘶吼两个字,宋司仁和燕烺一时竟以为自己身处赌场了! 直到向邑手中的骰盅拿开,富态男子泄了气般仓皇溜走。喜罗欢悦的在桌案上来回蹦跳,吓的向邑伸手来抓:“你小心点,快下来!下来啊!” 喜罗将桌案上的金锭全部搂在了怀,激动地塞到了年过五旬的掌柜的手中:“老张,快!这些都给你,把店里最好的酒,拿给在座的每一桌酒客尝尝。”随即又朝掌柜身畔靠了靠,嬉笑道:“我够意思吧!”掌柜斜了喜罗一眼,乐开了怀:“死丫头,没大没小。” 燕烺见喜罗为人豁达,处事不拘。心里顿时放下了心,她的脾性本就不适合康侯府,她就该没有任何拘谨和约束,像这般潇洒的活着,带给身畔所有人无穷尽的欢愉。可是,她真的如她表现出来的这番愉悦吗?抑或,那日决绝的离去,在她心中无半点遗憾或酸楚?抑或,在她心中,从未有过他的存在,往日的殷勤,莫非只是一时兴起!想到深处,燕烺竟不自觉的心口绞疼,猛烈的轻咳了几声! 吃了酒看了好戏,众人很快散去。喜罗也在人群中与向邑结伴而去。伙计这才记起阁楼上的两人,匆匆上楼来招呼。 “刚刚那个女子,经常来吃酒?”宋司仁问。 伙计一边将酒腾上桌,一边回话:“公子是说仙医姐姐?她从不吃酒,只是经常来给我们掌柜的送'宝物'。跟我们掌柜的关系极好。” “宝物?”燕烺喃喃一语,顿时想到了她罐中的蜈蚣毒物。不觉摇头轻笑。 宋司仁望了眼桌上的酒,笑道:“这就是你们店里最好的酒?”伙计嘿嘿笑道:“是呢!”宋司仁与燕烺相视一笑,叹道:“还真是走到哪里,都能沾她的光。”伙计一听,兴奋道:“看来两位公子和仙医姐姐果然是故人。” 宋司仁和燕烺脸上的笑瞬间愣住,燕烺问:“此话怎讲?” 伙计挠了挠头,继续说道:“这酒价格奇贵,刚刚那些银两,也只够每桌每人一盏酒。可仙医姐姐说阁上的两位是故人,让我送上一坛。还特别嘱咐我,其中有位公子有咳疾,定要把酒温热了,再送来!” 邱喜罗! 邱喜罗! “你在躲我?在怨我吗?”燕烺心里一慌,揪作一团。又猛烈咳嗽了起来。伙计道:“公子咳得厉害,要不要给公子请个大夫?”燕烺挥手示意其退下。 他怎会想到,喜罗即便是看不清他被珠帘遮挡的面容,也一样能认出他的举止,一样能认出他的五官轮廓。更何况,是在众人喧哗声中的几声咳嗽! 宋司仁原本不羁的笑容早已怔住,揣测着喜罗和燕烺的过去,究竟是到了何种地步! 离开了仙人酒居,喜罗感觉轻松了不少。喜罗捂面狂奔,企图将身后的人甩远。向邑紧随其后,呼唤道:“你等等我!别跑那么快啊!”喜罗猝然停步,向邑也忙刹住了步履。 “你为什么总跟着我?”喜罗不耐烦地推搡了向邑一把。向邑依旧一脸俊逸的笑:“因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喜罗扇动着密睫,见向邑眸子流露的满是恳切,显然不是撒谎,可是他堂堂一方之侯,竟没有一个信得过的朋友吗? 向邑双手别于身后,淡淡道:“曾经我以为夏良苏是我的朋友,可他却要我的命!喜罗你告诉我,这个世上除了权势,真的没有其他值得珍惜的东西了吗?”喜罗内心竟有一丝莫名的酸楚,向邑的眸光清澈的犹如叶上的露珠,一晃即落,一晃即过! “夏良苏想杀我,我跟他已不是朋友。你救过我,自然就是我的朋友了!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共同经历过生死。”向邑笑的明媚,在这阴森戾气的荒郊野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向邑朝喜罗跟前挪动了几步,笑道:“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胆肥心细,不世俗,不怕死,不爱钱!” 喜罗笑容有些邪意:“谁说我不爱钱?”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大金锭,在向邑面前晃悠了一下。向邑恍然大悟:“好啊你!你偷了那个肥耳男人的钱?” “喂喂!别说这么难听,这不是偷,是我赢来的。”喜罗撅嘴,转身要走。向邑跟在身畔,笑道:“你不是全给掌柜了吗?” “对啊,除了这个,其他都给他了啊!” “你还真贼!” “我哪里贼?若都给他了,我还怎么请你吃饭!” “你要请我吃饭?哈哈哈!”向邑异常兴奋。 “不吃算啦!” 两人嬉闹话语回荡在树林中,燕烺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握紧的拳头竟缓缓松开。心中的大石也似乎落下了,原来,他们只是朋友!如此而已! 喜罗,等我。待我攻下陵州,平定天下,我自会让你如愿以偿地待在我身边! 第三卷 作茧自缚⑤ 陵州的夜苍茫且深沉,寂静的只能听到客房内酒盏相碰的声息。 “宋兄打算何时回洛州?”燕烺提壶,给宋司仁盏中的酒斟满。 宋司仁举盏一饮而尽,如墨雕修的眉一扬,轻叹:“待明日同你见了杨则,收了烈卫军,拿下虎符。隔日便回洛州!” 燕烺的眸幽如深渊,望了望床榻上的剑,悠悠道:“你觉得杨则,真的会依我们吗?” 众所周知,夏良苏有四支精兵,一是陵州一带,以杨则为首的烈卫军,握兵十万。二是康州一带,以曹江为首的烈金军,握兵二十万。三是原州一带,以高勋为首的烈虎军,握兵二十万。四是华藏一带,以戈素达为首的烈焰军,握兵四十万。四人主将中,戈肃达正是夏良苏的夫人戈素娥之胞弟,有勇有谋,谦逊有度,乃夏良苏最大心腹。再者,高勋也曾跟随夏良苏征战沙场,战功赫赫。其余两人,不过是夏良苏的傀儡将军。既如此,先笼络了两人,倒也是对夏良苏的一大重击。 宋司仁搁下酒盏,唇角的笑慵懒且随性,话语却庄重而坚定:“侯爷放心,杨则有勇无谋,最不得力。夏良苏向来深谋远虑,早就提防了他。此前烈肃之战,夏良苏未动用杨则的烈卫军一兵一卒,反而与大姜同盟攻打你肃国。杨则自知不被其重用,早已心生叛意。即便他不愿被你我所用,也无关系。这中原一带,除了华藏就属这陵州最繁兴。百姓安居乐业,户户丰衣足食。这里收的兵,懒散管了,万都吃不了苦头。即便是他军十万,也敌不过你肃军五千。” “话虽如此,可向邑也并非庸才之辈,他此次迁都陵州,对杨则的烈卫军也势在必得。”燕烺举盏饮空,握拳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 宋司仁豁然遂笑道:“向邑迁都陵州,只会作茧自缚,身陷囹囤。” 燕烺不知何时离了桌案,缓步到菱花窗前,眉宇间似乎深锁着如山心事,喃喃道:“向邑,他不该来陵州!不该!”宋司仁看穿了燕烺的顾忌,他分明再说:“喜罗,她不该来陵州!不该!” 在街上徜徉了片刻,天色渐暗了。喜罗绕过往日必走的廊道,在这红墙绿瓦之间,竟有了几丝家的归属感。刚穿过巷尾,便见一灰头土脸的少年猛地窜了出来,连滚带爬卧倒在喜罗脚边。刚一站起,又趔趄了几步。不时惶恐地扭头朝后方看去,如同有吃人的猛兽般追击。 “小楚!”喜罗忙搀扶着踉跄的少年,可还未来得及询问发生了何事,便被少年推搡了出去。少年大呼:“喜罗姐,你快走。烈军到处在找你,大生哥被抓了。”随即一隅便传来大生撕心裂肺地嘶喊:“喜罗,不要管我,你快跑!快跑啊!” “大生!“喜罗和小楚凄厉嘶喊了一声。 “在那边,快去追!”烈军蜂拥追来,喜罗大惊,拽着少年撒腿往回跑。喜罗恍然大悟,前些日子在“仙人酒居”怕是招摇了些,夏良苏这才知道了自己的动静,派兵捉拿自己莫非是和燕烺有关,难不成燕烺近日在陵州一事,已传开! 两人狂奔,拐弯路过十字巷口,喜罗猛地停了下来,从袖中拿出了一块玉佩塞进了少年手中:“小楚,你听我说。你拿着这个去大姜府找向邑,让他去金祠胡同后的小树林等我。若天黑之前没有等到我,便叫他去陵州最大最干净的客栈找燕烺,告诉燕烺赶快离开陵州。快去!从大路走!快!”见少年平安消失在巷口,喜罗略松了口气。转身便朝着促狭小道继续跑开,顺手丢下了腰间的粉色香包。 烈军甲士几十人,在巷口处停顿了下来,见地上香包,定乃女子之物,便随着此小路继续追逐。喜罗跑得吃力,很快便在巷尾被分道而行的烈军拦了下来。 “押回去!”喜罗被五花大绑丢进了安车之上,嘴里塞紧的麻布,磨得嘴角生疼。直到被拽下车,甲士一路推推搡搡着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进了国公府。 堂内,两张红木龙纹高椅耸立在中央,一侧的芙蓉榻上有一女子正在休憩。 “夫人,抓到了!”女子淡然睁眼,抬头扫了一眼喜罗:“松绑!”随即便遣散了众人。 “吉夕姑娘,不!应该是喜罗姑娘,别来无恙?”戈素娥的面容格外清婉,即便是此刻这等浑噩的场景,也仍是一脸柔意。 喜罗从容道:“你抓我也没用。我早已离开康侯府,我和燕烺没有半点关系。他不会来救我的,你们更别指望拿我去要挟他。”喜罗不禁望向窗外,此时天已大暗!向邑定找到了侯爷,他此时恐怕离开陵州了吧! “我当然知道你和燕烺没有太大的关系,我请你回来,并非为了燕烺,而是为了……”戈素娥白皙的脸缓缓转向了喜罗,轻笑:“向彻侯!” 喜罗怔住!向邑! “早耳闻喜罗姑娘和向彻侯是深交,但向彻侯似乎对我夫君有些误会。今日只有借姑娘之名,才能请向彻侯来府一聚了!”戈素娥的眸子没有一丝阴霾和戾气,恰恰相反,而满是和善和柔情。望着喜罗失措的神情,悠悠道:“来人,请喜罗姑娘下去。”说完便有甲士上前,又将喜罗五花大绑起来,喜罗虽云里雾里,但也知戈素娥口中的“来府一聚”不过是客套话,他们到底还是想铲除向邑。眼前的这个女子,心如海深! 离开了大堂,喜罗被推进了一间阴暗的黑屋,屋中破纸灯一盏,泛着微黄的光。 喜罗倚着墙面,滑坐在地,心里惴惴不安:“向邑那么睿智,一定不会自投罗网的!”可刚喘口气,屋门被人推开,一个男子双手被别身后,强行推了进来。见喜罗安然无恙,他蹙着的眉舒展:“他们果真抓了你,没伤着吧!”向邑明朗一笑,皓白的齿一显,与脸色的污尘对比鲜明。 “你果然够义气!”喜罗又喜又气,可双手被束缚,便只能伸头朝向邑的肩上狠狠一撞,以示惩罚:“只是你被抓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还快!” “你以为我真有那么蠢吗?”向邑抬眸扫了一眼房外,见空无一人,才放心说道:“我的十万大姜精兵已驻扎在陵州周方各部。只要我三日不回府,他们便会围剿国公府,夏良苏插翅难逃。” 喜罗眉宇满是愁意:“你不怕被抓之后,夏良苏真杀了你?” 向邑明朗的笑意怔住,眼中泛出了一丝阴霾:“今非昔比。往日我不过是小小的向彻候,旗下精兵不过十万而已。可现在不一样,舅舅仙逝,膝下无子,大姜无主。百万兵权尽归我手,夏良苏若敢轻举妄动,我自然饶不了他。” “那抓你图什么?岂不是更能引起大姜军提防。”喜罗问。 向邑在破旧的茵席上坐了下来,伸展了下腿,悠悠道:“过几日自会寻个理由,放我们回去!他想方设法'请'我来,只是想做个表象。让他国误认为烈姜两国仍是盟友。陵州一带乃是他夏良苏的天下。” 喜罗猛然朝向邑身畔靠去,焦急道:“你口中的他国,是指肃国吗?他想铲除肃康候?你找到他了吗?通知他离开陵州了吗?”喜罗惊慌失措,使得向邑好奇不已,挑眉道:“你和燕烺到底什么关系?你为何这么关心他?” 喜罗方知自己失了态,支支吾吾:“他......救过我。你快告诉我,他离开陵州了吗?” “陵州这么大,找最大最干净的客栈谈何容易。”向邑纵了纵肩:“我还未找到他,便被抓来了。”喜罗的脸色暗沉了下来,神情如天塌下来般骇人。 半响都未见其吱声,向邑才补充道:“不过我已经吩咐府中的下人去找了。若他真如你所猜,入住了最大最干净的客栈,此时应该找到了!” “太好了!”喜罗大喜。 向邑俊朗眉目,神情恳切道:“喜罗,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喜罗浅笑,眸子里竟泛出了一丝朦胧:“谢谢你向邑!你曾说,我是你唯一的朋友。我没有你可怜,我朋友很多,你介意吗?” “不介意!”向邑嘴角轻扬。 喜罗看着向邑懒散的笑意,不知不觉中,竟觉得他的笑同宋司仁有几分相像,补充道:“你虽不是我唯一的朋友,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向邑双手不知何时已挣脱了麻绳的束缚,扭动了几下被勒红的手腕,轻拍了拍喜罗的头:“我给你松绑。” “向邑,夏良苏真的会放你回去吗?”喜罗望着向邑,心里七上八下。 向邑从角落里抓了一把稻草铺在了地上,铺得柔软些,示意喜罗坐这,缓缓道:“会的。若没猜错,明日他们定会派人放出消息,声称大姜与烈国盟合同霸西部,弄得满城皆知人心惶惶。然后趁各国喧宾夺主,再趁其不备,将西部周方六州一举拿下。包括我大姜!” 喜罗问:“夏良苏害过你,你的西部大姜兵还怎会相信烈姜同盟的消息?” 向邑便笑了:“只有我活着离开国公府,他们才会信。所以我说,我们很安全。夏良苏不会愚蠢到杀了我,激怒我的大姜精兵!他如今在安抚我,在安抚我大姜!” 乱世争霸,这必经的纷沓和谋划,确实在所难免。喜罗高枕无忧惯了,无所顾忌任何事,竟第一次这般迷茫。 她在怕,怕燕烺悲凉收场! 第四卷 金蝉脱壳① 春雨,并未如烟,今夜这番如此磅礴。闪电急速划过雕花窗,接着响雷欲聋。不祥的预感席卷而来。 “向邑,快醒醒!有动静!”喜罗推了推身侧熟睡的向邑,向邑猛地睁开眼,侧耳倾听着屋外的声响,雨声淅沥,雷电交加,伴随着众人急促地脚步声,隐约还能听见隆隆兵器金属声。 “遭了!”向邑猝然从床榻上站起,步履匆促地迈到了窗前。扫了一眼外面,焦虑道:“有人暗中作乱,国公府今夜有劫数。”喜罗焦急问道:“夏良苏不是放出消息,说烈姜同盟了吗?怎会有人敢在陵州围剿国公府?” “别管这么多了。快跟我走!”向邑抬脚踹开了木屋,攥着喜罗的手腕飞捷而奔。刚绕到正府,便见一群藏青甲胄如蚁群立,面前捆绑着国公府家丁侍女若干人,领头的男子手腕长刀,嘶吼了一声:“杀!”血如赤红闪电般划空而落,溅在了金粉雕琢的紫檀柱上,厮杀声袭入耳中,尖叫声惊破天穹。 “是杨则!”向邑扯着喜罗朝一侧的桂花树旁挪动了几步。喜罗问:“杨则是谁?” “他是夏良苏的部下,陵州一带由他掌兵。但其狂傲自大,心胸狭窄,夏良苏对其心存芥蒂。”向邑环顾着四周,警惕万分。喜罗大悟:“杨则叛变了?”向邑斜了唇角,嗤笑道:“夏良苏千防万防,竟想不到杨则有胆叛变吧?” 喜罗撇开眼前的树枝,扫了一眼嗜血而狂的杨则,“向邑,我们赶紧离开这里。若杨则企图一网打尽,你也有危险。”话音刚落,便听见杨则凄厉嘶喊道:“活捉夏良苏,活捉向邑!”喜罗听闻杨则活捉向邑,紧攥着衣角的手瑟瑟发抖:“快走!”两人疾步离去。 国公府卧地百亩,周遭的花,开的异常茂盛,红彤彤的牡丹娇艳欲滴,如同被侍女们的鲜血渲染过。府中上上下下被搜了个底朝天,却不见夏良苏的身影。 “将军!夏良苏的坐骑还在,可夏良苏似乎逃了!”甲士举手作揖。杨则抬脚猛地朝其腹上踹去,此刻也无意活捉了,咬牙道:“追!手刃夏良苏,千刀万剐!”音落,府前把手的甲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将军。夏良苏带兵将我军包围了!” “什么!”杨则犹如晴天霹雳,握着剑柄的手愈攥愈紧。此时他才知,夏良苏早已将提防了自己,此次放出烈姜联盟的消息,不过是想激怒自己,请君入瓮。他早已料到自己会叛变:“夏良苏,你这个奸贼。你我不共戴天!”随即昂头长啸:“杀出去!” 烈卫军顿时如炸锅的蚂蚁,蜂拥冲出了国公府。遭乱中,有人嘶喊了一声:“向邑还在国公府!”杨则支出了数千人,继续停留在府围攻向邑。向邑孤身而战,早已做了誓死的准备。眼看藏身不得,向邑撇开喜罗的手道:“你快走吧!” 喜罗摇头:“一起走!” “他们抓的是我,你能躲即躲,快走!”向邑抬脚踹开了迎面扑向喜罗的烈卫军,夺下其手中的剑,随意挥舞了几下,便倒下甲士数名。向邑眸子的光再无清澈,激怒的血丝条条:“走啊!你在这里只会拖累我。”音落,向邑挥剑朝喜罗身侧刺去,喜罗一转身便见一甲士轰然倒在自己脚边,他手中的剑离自己不足半寸,幸得向邑出手快狠。 向邑浅黄的袍衫早已被血清透,如佳人妙手晕染的牡丹一般。向邑历经沙场无数,这区区千人,对他而言不是威胁。可此刻要护喜罗周全,向邑竟战得有些吃力。喜罗悟了,乘甲士围剿向邑不备,转身溜之远远。 “将军有令,手刃向邑,无需活捉!”随后而来的烈卫军又足有千人,向邑如被蚁群围绕,杀过一层,又有一圈围来。 喜罗大惊,如闪电飞奔至马棚,一眼便相中了那浑身赤红的马:“闪骅!再帮我一次!求你!”随即一步跃上了马,飞捷而去。 向邑的眸愈加黯了,原本挥洒自如的剑术,此刻尽有些迟钝了。定眼一看,胸前大片暗红的“红花”愈印愈大。俊朗朝气的面颊,竟浮现了死人一般的色容。 “向邑,上马!”喜罗嘶喊了一声,冲进了人群。向邑奋力斩杀着所有靠近喜罗的甲士,吃力道:“不要管我,快走!”向邑身中数剑,早已浑身乏力,连上马的力道也无。喜罗慌了,一手握紧了马笼头,一手伸向向邑,几乎是哭喊着:“向邑,快把手给我。快啊!你说过我们是生死之交,你说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你要抛下我吗?” 向邑幽眸一闪,被喜罗的一席话所动,奋力将手伸向喜罗,凭着最后一丝力道,纵身跃上了马。布满血渍的腿一夹紧,高呼一声:“驾!”两人拍马而去,冲出了重围。 闪骅速度极快,如同穿梭在云层中的龙马,步步踏云。每每穿过敌军跟前,都无人敢阻。顺利逃离了国公府,喜罗才敢喘息,却不知府外早已厮杀一片,夏良苏所带的烈金军二十万有余,杨则的十万烈卫军落为下风,短短时辰,烈卫军死伤过半,夏良苏极力追击。 杨则的自负和野心实为战败的主因,他既想一时之间铲除夏良苏,又想手刃向邑。即便是全军深陷囹囤,也不忘追击向邑。 城中顿时乱做一遭,众人都知烈国内讧,竟不知向邑也深陷险境,大姜无人帮衬,向邑的命危在旦夕。 喜罗向邑两人绕过了城门前,谁知城前竟有杨则的烈卫军把守:“是向邑,抓住他!”闪骅受惊,失心疯般抬蹄长啸,将两人狠狠甩落在地,幸得向邑身手敏捷,喜罗才未落下大伤。向邑的伤疼入心肺,轰然半跪在地,剑尖直插地心。向邑猛地咳嗽了起来,竟呕出了一口血,苦涩笑道:“我以后,定不会娶一个像你这般野性的女子做老婆,我的五脏六腑快被你颠碎了!” “向邑!撑住!”喜罗俯身搀扶着向邑的臂膀。方才只顾快马加鞭逃离烈卫军的追击,竟忘了向邑有伤在身,这一路颠簸,真是苦了他! “向邑,还不束手就擒!”甲士长矛直逼向邑颈边,向邑这才扔了手中的剑,缓缓站立起,任由众人五花大绑自己。谁知甲士乘其不备,竟抬拳砸向了向邑脖间,向邑浑身一震,轰然倒地晕厥了过去。喜罗还未回过神,便也感觉脖间一酸,眼前漆黑一片。 天色已大亮,城中战硝已停。 喜罗眸珠在眼皮之下翻滚着,猛然睁开眼,竟发现自己躺在陌生舒软的床榻之上,身上铺盖着的红锦被,绣着精致柔美的牡丹纹案。 牡丹?喜罗脑海中不觉闪出,那一团团暗红浓腥的牡丹? “向邑!”喜罗轰然下了榻,已顾不上穿鞋,便冲出了门外。又嘶喊了一声:“向邑!” “他没事!”轻柔的男声穿入喜罗的耳中,喜罗的心一颤,许久不敢转身,她怕转过身的那瞬,所有的思念和激动会扑个空。 “你该好好休息!”那温煦如风的声音使得喜罗愈加确定,没错,是他!喜罗缓缓转身,一抬眸,眼中便有豆大的泪珠划落。燕烺笑意缱绻,疾步上前,突将喜罗拥在了怀中,声息颤抖不稳:“我去晚了。让你受惊了!” “侯爷!”喜罗终于泣不成声,哽咽道:“你为何还在陵州?”燕烺摩挲着喜罗乌黑的发,柔声道:“我要拿下杨则的烈卫军。”喜罗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原来又是他救了自己。 第四卷 金蝉脱壳② 喜罗匆匆前往向邑的房中,见其早已苏醒。且上身赤裸,胸前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正坐于床榻前与宋司仁谈笑风生。见喜罗而来,向邑笑道:“喜罗,你醒啦!”见向邑生龙活虎,喜罗提着心终于放下,大步上前,朝着向邑的伤处弹指一戳:“好家伙。结实的很嘛!”向邑倒吸一口凉气,大呼:“疼!” 宋司仁轻笑,眉宇间竟萌生出一丝妒忌来。 “多日不见!你过得好吗?”宋司仁随意一问,还未等喜罗回答,便自己抢答道:“我是糊涂了。你自然是过的好,整日与毒物为伴,又有赌友作陪。不亦乐乎!”喜罗斜了宋司仁一眼,挑眉道:“宋司仁,你心肝更黑了!”向邑忙截口道:“原来你们认识。喜罗,不可无理。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喜罗怔住。向邑点头:“昨夜我们在城门前被杨则的烈卫军所抓。幸好宋公子带兵而来,从烈卫军手中将你们救了下来。” 原来是他,喜罗迷茫了:“你为何带兵进城?” 宋司仁把玩着手中的虎符,淡然道:“我们此次从康州来陵州,就是为了杨则的烈卫军,昨夜烈卫军险些落败,幸好我和侯爷援助,他且逃过一劫。自然对我们俯首称臣,安稳归顺。至于你们两个,不过是我顺便救下的‘战利品’。”宋司仁的慵懒之态令喜罗略些反感,猖狂至极的话语,浮夸顽劣的很。 向邑蹙眉,缓缓开口道:“喜罗,如今陵州战乱,夏良苏定会将主力投向康州。肃国看来也是回不去了。你还是跟宋公子去洛州吧,那里安全!” 喜罗扫了一眼宋司仁,见其正满眸恳切地盯着自己看,一时竟褪去了往日的懒散和轻薄。喜罗沉静了片刻,答道:“不!我要留在陵州。我哪里也不想去。”听闻喜罗的话,宋司仁略显的失落了些,故作轻松而笑:“也罢,省得我多了个累赘!” “你们何时起程?”喜罗问。 宋司仁答的轻描淡写,似乎不夹杂任何感情,可眸子里竟由生了淡淡的愁意:“我明日便回洛州,侯爷也是明日启程回肃国。” “这么快!”喜罗喃喃一语,垂首扣着葱指,一时失神,竟戳破了皮。 “你......”宋司仁顿了顿,本想询问“真的不跟我走吗?”细想不妥,便改口道:“保重!” 喜罗失魂般回了屋,抱膝坐于床榻之上,心里顿时酸楚的厉害,肝胆俱裂一般难忍。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能与燕烺相见。 隔日一早,马车早已候在客栈门外。 向邑见喜罗魂不守舍,道:“你若不愿离开陵州也成,你就在大姜府住下吧。至少,我能保你周全。”喜罗瞅了一眼身侧的宋司仁,垂首不语。 宋司仁缓步上前,灵气逼人的眸子闪动了一下:“真的要留下吗?”喜罗倔强的点了点头,宋司仁才苦涩一笑,与向邑燕烺道了别,拍马而去。 燕烺姗姗来迟,让随从将行李放上了马车,便随即跨了上去,放下了车幔,似乎忘却了喜罗的存在。喜罗望着燕烺的侧影,竟不做声地退向了一旁,让了道。马车缓缓经过喜罗身畔,竟停顿了下来。燕烺掀开车幔望着喜罗,眉宇虽蹙,言语极轻:“还不上来?” 喜罗怔住,原本誓死留在陵州的决心竟动摇了,具体来说,她是万万想不到燕烺愿意带她回府。 燕烺似乎看出了喜罗的犹豫,竟将手伸向了喜罗的面前,柔静的眸子满是怜悯:“跟我回去!”实际一句命令的话语,竟被他说的这番柔情。 回去?他的意思是她本该属于康侯府,本就该乖乖跟着他吗?喜罗欲罢不能,颤颤巍巍地抬手,搭在了燕烺的手心之中,他的掌心暖透人心,竟让喜罗一时慌了神。燕烺握紧喜罗的手,轻轻将车内一带,便将喜罗拉进了马车内,随即吩咐道:“上路!” 越过繁华集市,翻过山丘丛林,云高天更阔,蝴蝶翩翩飞。 望着车外芳景,喜罗欢悦道:“停下!”随即转过头盯着燕烺略显疑惑的脸,轻笑道:“侯爷,我想下去走一走。就一会儿!” 燕烺缱绻一笑,点头:“去吧!我等你!”喜罗跳下马车,燕烺才掀开车幔望去,粉色桃花犹如花海,桃林一侧是碧水清湖,湖面被煦光照的明晃晃。喜罗身着素粉的裙衫,在这粉海之间,竟一时半会都难以辨出。轻踩着地上的花瓣,伸手来触枝上的蕊朵,喜罗竟一时失神,忘了赶路。 感觉肩上有阵暖意,喜罗回头,见燕烺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正取下斗篷替自己挡风。 “侯爷,这里风大。你怎么也下来了!”喜罗微笑。 燕烺俯身在落满花瓣的石上坐下,抬眼注视着眼前的粉茫一片,柔和道:“这些桃花很美,可最美的那朵,在我身边!”说着便将喜罗的衣袖一扯,朝怀中一带,喜罗身子一倾,跌在了燕烺的双膝之上。望着燕烺恬淡俊朗的脸,喜罗竟一时失了语。 “爹娘,快看!”路边若干孩童嬉闹,拽着身侧伉俪的手,示意朝这边看。女子伸手捂住了孩童的眼,连拉带扯的将他拖到了别处。喜罗这才收了魂,猛地从燕烺的膝上站起,燕烺嘴角弧度扬起,舒展了一下膝上袍子,轻轻咳嗽了几声。 “我们回去吧!”喜罗脸颊绯红,捂脸回到了马车中。孩童依旧嬉笑呼喊着:“娘,为什么不能看啊,那个姐姐好看!”孩子们无忧懒散的笑意,使得喜罗脑海中瞬间划过宋司仁的面容,他笑起来也是这般的肆意慵懒。 行了几日的路程,终于回到了康侯府。燕穆玉闻讯而来,发现了喜罗的身影,怒道:“大哥,你怎将她带回来了?” 燕烺望了燕穆玉一眼,随即将目光锁定在了喜罗脸上,迟迟未离,柔声道:“如今兵荒马乱的,她孤身一人不安全!” “她不安全?”燕穆玉鼻腔一哼,嗤笑道:“她不是有向邑吗?” “穆玉,几日的行程,我累了。”燕烺随即进了府,吩咐下人收拾了上房领喜罗入住。 一时闷得慌,喜罗便出了房门,缓步道凉亭中小憩着,却见霍武正在舞刀。喜罗拍手:“霍将军好刀法。有你在侯爷身畔,着实令人放心。” 霍武豪爽一笑,举手作揖:“喜罗姑娘过奖了!我空有一身蛮力,有勇无谋,倒是少伯主,才是侯爷的左膀右臂。” “宋司仁?”喜罗蹙眉,轻问:“那日带兵攻破陵州城的人,真的是他吗?” 霍武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确实不假。因为此事,侯爷和宋公子还有些不快。”霍武端了盏茶,咕咚饮上了一口,接着道:“那日向邑派人来客栈传话给侯爷,让其赶快离开陵州。不料侯爷外出,正是宋公子接待的此人。宋公子听闻此话,猜测定是你和向邑被夏良苏抓了。便直接带了二万肃兵攻破了陵州城。” “这么说,宋司仁是进了城,才得知杨则谋反?”喜罗心里一怔,他当日声称杀入陵州城只为拿下烈卫军,难道是个借口? 霍武云里雾里,只管吐露实情:“宋公子确实是进了城,才发现烈国内讧,便帮烈卫军击退了夏良苏的烈金军。可烈金军二十余万,杨则的十万烈卫军已死伤过半,宋公子的两万精兵也战得极为吃力。侯爷得知宋公子私自动兵,大怒。便派兵救援,等我们赶到的时候,烈金军已撤退,你和向邑已被救下。” 宋司仁,好蠢!喜罗苦笑,竟不清楚战情,还随意带兵进城,他往日的睿智倒是哪去了?莫非是被何事或何人迷了心智! “那杨则如今人呢?”喜罗闪眸。 霍武答:“宋公子拿下了杨则的虎符,杨则已跟宋公子回了康州,侯爷和宋公子已商妥,接下来定要拿下夏良苏驻扎在原州的烈虎军。” “原来如此!”喜罗缓缓站起身,匆匆与霍武道了别,便回了屋。 第四卷 金蝉脱壳③ 蓦地,有侍女过来叩门。 “喜罗姑娘,侯爷想见您!”侍女甜笑,示意着什么好事一般。随即又道:“奴婢在康侯府十年了,第一次见到侯爷带女子入府。” 第一次带女子入府?细算,燕烺年过二十又五,这个年龄在达官显贵之中,怕也是姬妾若干,孩童成群了。即便未立正房的公子,也应有侍妾相伴。府中怎会没有女子入住?喜罗密睫一闪,轻问:“侯爷,没有侍妾吗?”侍女摇头。话一出口,喜罗便后悔莫及,轻轻捶额,这话又要引得侍女们生疑,恐怕要让燕烺难堪了。 侍女嬉笑着:“喜罗姑娘真好看!”便转身跑开了。 喜罗轻轻叩响了燕烺的房门,只听屋中唤了一声:“进来吧!”喜罗才“吱呀”推门而入。 “把门关上!”燕烺昂了昂头,依旧柔笑。 “啊?”喜罗一怔,咽了咽口水,有些许不安。支支吾吾道:“那个......” 燕烺如柳长眉轻扬:“怎么了?”随即大悟,呵呵轻笑了几声,稍稍辩解道:“外面风大,我有些冷!”喜罗这才留意到,燕烺只穿了件素白的单薄长衫,如墨青丝被门口的风吹得有些散乱了。桌案上的灯盏已被风吹的堪堪愈灭。喜罗忙关上门,手足无措的伫立在门旁。 “坐吧!”燕烺满目柔情,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凝视着她。肌如凝脂,眉如叠叠远山。腮上绯红如桃,唇比胭脂更浓。 喜罗极为不自在,也不敢动弹。只愣愣地站立在原地不敢相望,如同犯了错的孩童般沮丧垂着头。燕烺不由回想到那日在仙人酒居,喜罗的潇洒豪迈的举止模样,与此刻截然不符。更加忍俊不禁,轻笑了起来。喜罗见燕烺这般神情,误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显丑的赃物,忙抬手乱抹了几把。 “喜罗,在我身边,会使你累吗?”燕烺搁下手中的竹笔,一脸庄重地盯着喜罗,她本不该这般拘谨,她应该像那日一样,肆意猖狂的活着。留她在身边,让她这般伪装,她一定很累吧! 往日见到燕烺的竟是满脸笑意,第一次见他这番庄重的神情。喜罗摇头,喉间却已失了声。 燕烺便又笑了:“那就好!找你来,是想告诉你......”燕烺从桌案旁站起,缓步到喜罗面前,一字一句道:“我的咳疾有些严重了。你能否给我熬些药来喝!” 他曾说他不喜喝药,是因再好的药,也治愈不得他心中家散国破的痛。可此刻,任是家散国破,他却告诉她,给我熬些药来喝吧,他对她再也没有任何戒备!喜罗的眼中瞬间泛了雾,曾幻想过一千一万句蜜语甜言来拉进彼此的心扉,可此刻才知,千万句柔情绵语,都抵不过这句话来。 “好!”喜罗点头,兴奋的不知所云,哽咽了几声:“好好好!我现在就去!”心里只顾想着这番话,猛地转身准备飞奔出屋,竟一头撞在了雕花门上。 燕烺上前轻揉了揉喜罗的额:“当心点!”喜罗抚额,心中早已将自己痛骂了千万遍,匆忙推开了门,疾步而去。 淡淡晚月高悬于空,银白的光挥洒了喜罗一身。望着喜罗飞捷而去的身影,燕烺露出了深邃的笑意。不觉中也跟出了几步,雪白的衣袍在夜风中摇曳着,若神若仙! 隔日一早,喜罗端了汤药,扣了扣燕烺的门,竟无人回应。路过的小厮告知:“喜罗姑娘,侯爷今日一早去华藏了!” “去华藏?”喜罗不解。华藏乃是周昭王的腹地,侯爷怎会突然去了华藏。小厮接着道:“今日一早接到周昭王的密函,让侯爷进宫。怕是商量着怎么讨伐烈国的事吧!”烈肃之战刚平息,大姜与烈国反目成仇,如今又生出了内讧,接下来肃汉联盟,就连大周也想铲除夏良苏。烈国岌岌可危,怕是有目共睹了。可惜夏良苏满腔壮志,更可惜戈素娥一腹谋略。当日请君入瓮一计,使得杨则险些全军覆没,怕也是她一手策划而得吧。 喜罗扫了一眼手中的药,沮丧道:“我知道了!”又嘀咕道:“怎也不通知一声。”说罢便转身,突感觉有人推搡了自己一把,喜罗趔趄了几步,还未从突兀中醒来,便有一掌甩来,拍落了自己手中的药碗。汤药溅落在地,泛出了一朵狰狞的花。 “邱喜罗,你想毒死我哥?”燕穆玉语气阴森,语气中毫无情感可言。她任是一身黑衫,青丝束缚在冠,浑身无半点花色陪衬,面颊无半点妆容点缀,天生这番俊美,眉宇间却霸气不善。 “我没有!”喜罗退后,猛地撞上了雕花红木门,脊梁一阵酸痛袭来,全身寒意。 “那你就是看上我哥了?”燕穆玉嗤笑,眸光一黯,抬脚朝着喜罗腹上一踹,力道之大,使得喜罗腾空而起,又是朝门上一撞。门竟已被撞开,整个人跌进了燕烺的房中。燕穆玉大步上前,将门闩卡紧,猛然扭过头,满眸杀气地瞪着喜罗。 喜罗按捂住腹间,吃力从地上站起。眸子里的倔强令燕穆玉愈加生愤,燕穆玉不屑一笑,冷冷道:“燕氏乃名门望族,我爹是前朝的靖亲王,我娘是大周的和安公主。将来的康候夫人自然也得是德才兼备,名门之后。而你,不过是一个江湖郎中。想留在我哥身畔,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喜罗奋力扭动着被燕穆玉攥着的手腕,怒道:“侯爷救过我,不管他把我当什么。我跟定他了。”燕穆玉冷哼,从腰间抽出了盘丝鞭。 “穆玉,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容不下我?”喜罗慌了,连连退后,猛地撞翻了桌案上的摆件。她早已见识过燕穆玉的鞭子,曾掀下过雄狮的头颅不说,她握鞭在手,那日连向邑也险些不是她的对手。 燕穆玉已没有耐心在与她对峙,扬鞭一挥,喜罗轰然倒地,在地上翻滚数圈,臂上如被千万根针扎进了肌肤,再用力朝一侧拉扯,筋骨一酥,抽搐了几下。血渍瞬间染透了地上的毡毯。喜罗捂着皮开肉绽的臂膀,竟已察觉燕穆玉也不过是用了一成的力道,若是全力,自己也早已一命呜呼。 见喜罗满眸无辜和悲愤,燕穆玉愈加难忍,又扬鞭朝喜罗挥去。接着第三鞭,第四鞭,直到喜罗昏死过去,浑身再无半点完整的肌肤,便命府中走商的管家,将昏死的喜罗捆绑着带出了府,寻了个离康侯府数百里以外的山丘,扔了下去。 空谷逼仄,鹧鸪鸟咕咕而鸣,仿若吟唱着某首凄美的情歌,抑或是嗜血的悲愤。这里曾是厮杀声响彻云霄的战场,这里埋葬汉国枉死精兵的遗骸。在洛州的这片空谷,驻扎着汉国五十万精兵,将士们壮志凌云,演练之声卒听于耳,荡气回肠。 “伯主!巡逻兵发现堡山上有可疑之人!”男子似乎没有听进心里,依旧查看着帛上地形图。冷冷“嗯”了一声,当作回应。报信的甲士有些迟疑,补充道:“这个人伤的不轻,是在山沟里找到的。怕是结了仇家。” 男子的眸清澈如泉,灵光扑扇扑扇着,如流星一般划过:“让堡山的军工先医治一番,看牢他,别中了烈军的苦肉计。”甲士举手作揖,弓着身子退后了一步,正要转身离去,男子又问道:“这是最近救回的第几个人?” 甲士无需思索,斩钉截铁道:“若算上前日迷路的老妇老伯,今日救的这个女子,已是第八个了。” “女子?”男子挥了挥手:“知道了,下去吧!医好她再说。” 第四卷 金蝉脱壳④ 堡山的村落,竟是杏树,杏花纷飞,香气弥漫周遭。时而传来鸡鸣狗叫之声,还有孩童嬉闹之声。 谷草堆积为垫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女子,双眸紧闭,脸色灰青,如陨亡之人般死气沉沉。时有东家的孩童进来看看,又有西家的老妇进来瞧瞧,只为目睹这昏迷中的俏美娘。 屋中每日噪杂,愣是吵不醒床榻上的睡美人。直到这日,屋中竟无故的清静了,隐约之中,似乎有男子轻弱的叹息声。 “侯......爷......”女子虚弱的呼声一落,便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停在了床榻前。 “醒了?”清脆活力的男声,容易辨认不过,只单单听见了声音,便如同瞧见了他圆滑浮薄的举止,和懒散不羁的笑容。 “黑心肝!”女子轻笑,竟感觉面部被人撕扯着一番,生疼生疼的。缓缓睁眼那瞬,阳光刺得双眸涩疼,猛地又阖上了目。男子见状,迅速拉上了一侧的破窗帘,屋中瞬间暗了下来。 “喜罗,你伤的不轻?”男子此刻已不是那般慵懒的模样,不知错觉与否,喜罗仿佛从他的眸子里看到隐隐的悲,竟分不清是怜悯还是心痛。他依旧穿着在河边初次见面时,那件浅黄的衣袍,腰间的三指宽束带扣着一个圆玉镜,整个身形挺秀高颀,令人极有安全之感。 “我是不是死了?”喜罗挣扎地坐起了身,剥皮碎骨的疼席卷而来,喜罗一口气卡在喉间,猛咳几声,咳出了一团淤血。男子本想上前轻拍她的背帮他顺气,可想到她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完整的肌肤可容他人触碰,便只能静静伫立在一侧,蹙眉揪心地望着她。 喜罗抬眸,布满伤痕的脸颊,早已褪去了往日的俏皮,却依旧掩盖不住她的俊美。想到浑身的刺疼,喜罗改口道:“我没死!是你又救了我?” “是!我又救了你。所以你别在害我了!”宋司仁斟了杯茶递到了喜罗唇边,让其润喉。 “害你?我没害你。”喜罗不解,苍白的唇抿得紧紧的。宋司仁掀开窗帘,喜罗抬手遮住眼前的光,缓缓望去,见闪骅在屋外踏步,时而垂首吃草,时而摇尾冲鼻。 宋司仁放下窗帘,回到了床榻边坐下:“你又把夏良苏的闪骅骑了出来,我次次都得帮你照料它。次次面临被夏良苏追击的危险。你还说你没害我?”喜罗这才想起,那日同向邑杀出国公府,确实是骑着闪骅无误,后来大难不死,早已将闪骅忘到了九霄云外。原来是被他牵走照料中。 “我们把它杀了吧!给将士们解解馋。”喜罗微笑,往日俏皮又回来了。宋司仁嘴角倾斜,伸手指戳了戳喜罗的额,讽道:“伤成这样还想着吃。” 喜罗的笑一闪而过,眸子里的伤却很重很重。 “世界太小,小到我一转身就撞见了熟人。这番狼狈不堪的模样!”喜罗的唇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强忍着泪,轻笑道:“能碰上你,真是太巧了!” “你是想说,碰到我,太不巧了吧?”宋司仁的手早已握成了拳,在康侯府入住了数月,对燕穆玉的盘丝鞭早已熟悉,喜罗分明是燕穆玉的盘丝鞭所伤:“你被弄成这样,燕烺一点不在乎吗?”喜罗不愿再回想,岔开话题,淡淡问道:“这是哪里?” “洛州!”宋司仁答。 喜罗苦涩一笑:“怪不得了!这洛州处处皆是你的兵,在这地段发现的可疑之人,自然会通报于你。” 宋司仁深吸了口气:“听通报的甲士说,受伤的女子身上有块印有‘姜’字的玉牌,我便想起那日向邑派人来客栈劝我们离开陵州时,那人也拿着同块玉,细细一想,便猜定和向邑有关系,却不知是你。若知是你,我便早几日就来看你了!”宋司仁这么一说,喜罗便笑了。笑的泪水如珠,划过脸色的伤。涩涩做疼。 “你接下来如何打算?”宋司仁叹息。 地上不知何时落了朵杏花,定是宋司仁经过杏花树下,花朵落在了他的肩上,在此逗留的时候,又落于了地上。喜罗盯着杏花发着清愣,倔强道:“我想回康侯府!”她怎么也没想到,燕穆玉这般恨自己,即便是让她死,也不愿让她死在肃国的境内!可是有什么办法,她放不下,放不下康侯府的一个人。那个将手伸向自己,温煦柔情的说“跟我回去”的那个人。 宋司仁眸子里熊熊烈火在闪烁:“你被伤成这样,燕烺无动于衷,你还要回去?” “侯爷不知情。我也不希望他知道。”喜罗轻唤了一声,岔开了话:“宋司仁,谢谢你救了我,我欠你的,我一定会还给你。” “我不需要你还。”宋司仁猛地从床榻上站起,霎时发现了自己的唐突,眸子的怒意一闪而过,便压低了声息,缓缓道:“我希望你留下来。至少......待伤痊愈了再走!” 幽暗的屋里顿时静了下来,喜罗又感觉脸上一阵温热。犹豫着要不要应诺宋司仁的话。宋司仁垂眸,转过身在桌边坐了下来,又道:“只有待伤痊愈了,你的侯爷见到你,才不会心痛,不是吗?” 喜罗正想妥协,便听见叩门声:“禀伯主,有密报!”宋司仁深吸了口气,唤道:“进来吧!” “康侯府来报,说侯爷近日在华藏,已进宫面圣,周昭王决定讨伐烈国,侯爷未表态。侯爷询问伯主的意见?” 宋司仁手中的茶盏不觉握紧,悠悠道:“我们的目标不是烈国而是大周!只要能让周昭王放松警戒,任何条件都可允诺。下去吧!”小卒匆匆退下,闭了门,宋司仁才扭头望了一眼喜罗,迅速收眸:“你歇着吧!待你痊愈了,我自会派人送你回去!到那时,你的侯爷也该回府了!”道完,匆匆离开了破屋。 荷塘月色美,润美的鹅卵石落于塘央,鱼儿清闲游闹,每每下人步履焦促地穿着荷塘,鱼儿都受惊乱窜。越过荷塘,穿过侧院,便见正门,众人在其等候着,迎接从华藏归来的燕烺。此时已是午夜,多日的行程,已令他疲惫不堪。风华无双的面容,不必细看便知已清瘦了太多。与燕穆玉家常了几句,燕烺便回了房。 屋中黄花梨桌案已被移了位,原本地上铺盖素色毡毯,竟不知何时换上了红牡丹羊毛毯。燕烺也未细想,便唤了一声:“清儿!”侍女上前,垂首等候问话。燕烺放下了手中的剑,斟了盏茶:“喜罗姑娘睡了吗?”方才并未见她在府前迎接,多半是睡了! 清儿支支吾吾:“喜罗姑娘她......她......” “她走了!”燕穆玉不知何时进了屋,挥手示意清儿退下,笑吟吟地望着燕烺:“你走了没几日,邱喜罗便走了。她说康侯府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地方,跟你回来她后悔了。”燕烺的身子僵住,从容淡定的面容竟露出了一丝惊惶。 “大哥,走了便走了!有什么了不得。估摸着她应该去找向邑或者宋司仁了!”燕穆玉得意地挑了挑墨眉:“这地上的牡丹毯,哥还满意吗?” “都退下吧!”燕烺截断了燕穆玉的话:“我想歇着了!”匆匆支开了燕穆玉,燕烺竟瘫坐在榻,枯木般发着清愣,心已被瞬间抽空,这些日子快马加鞭赶回府,所有的念想都扑了个空。 她走了,她真的后悔了! 一连几日,燕烺未出房门,每日便是端坐在桌案前,苦读兵法与谋略。却时常失了神,失了心! 有人叩门,燕烺已难得回应,又扣了几声,便自己推门而入。燕烺余光扫了一眼,天蓝纱裙摇曳在桌案,女子纤细的手在眼前滑过,将餐盘搁在了案上。 燕烺依旧垂首,轻唤道:“端下去吧。我不饿。没有我的允许莫要进来了!”不料,女子伫立在原地半步未动,轻轻地将餐盘中的碗端起,朝燕烺的眼皮底下移了移。燕烺这才看清,餐盘中并非是饭菜佳肴,而是一碗褐黄的汤药,泛着涩涩的苦香。 燕烺怔住,猛地抬眸望去,天蓝衫裙的女子,风华绝代的笑意,长睫扇动了几下,沾着盈盈的湿渍。 “喜罗!”燕烺低低地唤着,却似乎用了极大的力道,呛了一下,猛烈做咳。 第四卷 金蝉脱壳⑤ “喜罗!”燕烺低低地唤着,却似乎用了极大的力道,呛了一下,猛烈做咳。 “侯爷!”喜罗咬着唇,极力克制自己莫要哭出来。燕烺猝然放心手中的书卷,绕过桌案,疾步到喜罗跟前,伸手将喜罗一环,搂在怀中,轮廓柔和的下巴窝进了她的青丝中,才知这一刻并非幻觉。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燕烺竟哽咽了。喜罗察觉肩上一阵温热浸透了丝质的衣裳,接着又化作一阵微凉,从肩上到脊梁,缓缓而落:“除非我死!否则,怎会不回来?”两人只顾拥着,忘却了房屋外轻声嘀咕的下人。 喜罗踏进府门的起,管家便犹如见鬼般惶恐,急着寻了燕穆玉,将其带到了燕烺的房门外。 燕穆玉惊诧,蹙眉唤了声:“邱喜罗!你怎么......”听见了穆玉的声息,喜罗才从燕烺的怀中探出了头,眸子里的柔情竟迅速地散去,安然静和地望着燕穆玉,轻语道:“穆玉,好久不见!”燕穆玉瞳孔扩大,胆战心惊地望了燕烺一眼,见其满面春风,怕是喜罗还未来得及叙说什么。 “前些日子,侯爷不在府中,我实在闷得慌。便出城游玩了几天。”喜罗回过头望着燕烺清逸的笑:“让你们担心了!”燕穆玉提着心徐徐而落,与管家对视一番,各自疑惑。 安抚了燕烺,遣散了众人,喜罗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燕穆玉追逐而来,猛地一脚踹开了房门:“邱喜罗,你真是阴魂不散啊!”喜罗收拾着床榻,漫不经心地应着:“穆玉,你放心,该说的也好,不该说的也罢,我都会三缄其口。”燕穆玉上前,将喜罗的肩一扳,咬牙切齿道:“那我是不是该感激你?”喜罗猛然甩了肩,撇开了燕穆玉的手,继续转身整理着被褥:“我虽不会武功,但我若想害你,不过也只是一剂药的事。你我之间,本就井水不犯河水。你最好还是接纳我!” “凭什么?”燕穆玉几乎是在嘶吼。喜罗的手停顿下来,转过身望着燕穆玉,柳眉轻挑:“凭我将来,会成为你嫂子!” 燕穆玉正想抬手抡她一个耳光,却见门前的白色身影,便收了手,怯生生地甩袖而去。喜罗察觉不对,便回头来望,见燕烺站立在清风之中,衣衫摇曳,青丝飞扬,满眸明润的光在闪烁,说不出是欣喜还是暧昧,总让人觉得暖意绵绵。 他莫非听到最后那句话了,他会怎么想呢?喜罗有些失措,脸颊炽热绯红。呆呆地愣住,竟一时词穷。 “你是因为穆玉才离开府的?”燕烺突然敛住了笑容,眉宇紧蹙:“她是娇纵了些,但她......” “侯爷!”喜罗截住了燕烺接下来的话,无非是“她确实娇纵,但心眼不坏”诸多类似的话。可喜罗怎忍心揭穿?会将人乱鞭抽打,再捆绑住,扔下百里之外的山丘,这样的一个人,她的善良到底潜伏的多深? “侯爷!过去便过去了,无需再提。往后不会有类似的事了,你放心吧!”喜罗说得轻描淡写,似乎与穆玉之间不过是口角之争,连哄带骗地将燕烺又推回了自己房中,安抚其休憩。 燕烺回了房,在茵席上坐了下来,脑海中浮现着喜罗与穆玉的对话,又是酸楚又是欣喜,她们两人之间,仿若积了长久的怨,又仿若孩子间的家家气,真假难辨。 黄花梨的桌案总是摆设的有些别扭,往日便是面对着雕花窗而坐,阳光散落在桌案之时,还能感知到一丝暖意。可这次离府,穆玉却将桌案反转而摆,避开了阳光不说,还观看不了窗外的景致。本以为只是从新铺了毡毯,桌案才未能摆回原位,可细细再想,她为何要撤换毡毯?穆玉打小如男童痞气,日日穿着男装,嚷着平定天下,从未学过其他闺秀的半点女红之事,就连她从小睡到大的床榻被换,她也察觉不得,这般不懂精致和打扮自己,更别说治家,或与管家商酌摆设。 燕烺愈想愈察觉不对,轰然起身,围绕着黄花梨案细细观察了起来,只见被移到屏风一侧的那只桌角,竟有一条小指大小的划痕,燕烺一眼便认出那是燕穆玉的盘丝鞭所致。心开始慌了!抬眼扫向屋中的毡毯,庄重而堂皇。毯上娇艳的牡丹,鲜红如血。所有的预想都在脑海中浮现,燕烺突然俯身,将偌大的毡毯一掀,这才发现原本素色的旧毯还未来得及撤换,不过是遮在了大红牡丹毡毯的下方。 燕烺只觉得心口绞疼,狠狠地揪住了前襟,沉重地喘息着,跄了几步。他眼前的素灰旧毯上血迹斑斑,凝结的血块,早已褪成了暗红。燕烺的眸瞬间惊悸而布满戾气,他猛地拔开了剑架上的龙雀剑,拂袖而去。 而此时,喜罗徐徐解开腰上的束带,轻轻褪去了外衫,身上的鞭痕仍隐隐作痛,大都结了疤壳,因长了新肉,总是无故作痒,几处伤口又被抓破了皮,泛着血丝。正想敷些药再稍作歇息,不料房门竟被人猛然推的大敞。喜罗大惊,已顾不上伤口的疼,便匆忙地将外衫裹在了胸前。素白的亵衣锈着红梅,雪肌若隐若现,令人垂怜。幸好夺门而入的是她挚爱的男子!喜罗愕然,还处于突兀之中,燕烺竟疾步上前,攥着她的臂膀,将其拖进了自己的怀中,嘶吼道:“穆玉是不是对你动了鞭子?是不是?” 他知道了,他怎会知道了! 未等喜罗答话,燕烺竟唐突扯开了她捂在胸前的外衫,扳着其肩膀,将其皓白如雪的背转向了自己,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燕烺昂首凄厉嘶吼了一声,将怀中的喜罗轻推一边,转身而去。喜罗听见他握剑的手咯吱作响,浑身颤抖得厉害,情急忘却尊卑,冲过去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嘶喊了一声:“侯爷,不要!” 燕烺失心般挣脱着喜罗的束缚,手中的龙雀剑已被晃得嗡嗡作响。喜罗臂间的力道愈来愈大,死死地环住燕烺结实且炽热的腰,高喊道:“我不怪穆玉,是她坚定了我誓死留在你身边的决心!” 屋中的一切拉扯和声息戛然而止,燕烺愣住,任由喜罗搂着自己的腰,任由她的泪挥洒在自己脊上,温热以至到冰凉。喜罗手中的力道渐松,以至到慢慢收回,此刻的声息已恢复了平静:“不要去。侯爷我求你了!”燕烺手中的剑竟“哐当”一声划落在地,折射出的银光,闪的喜罗双目一阖。 “终究是我错了,我不该带你回来。即便是落到夏良苏的手中,你也不曾这般遭过罪。”燕烺趔趄了几步,跌坐在茵席上,声音如哀泣的鹧鸪。喜罗上前,蹲在了燕烺的膝前,呜咽道:“侯爷,你不会赶我走吧?”燕烺涣散的眸光聚拢,投在了喜罗布满湿渍的脸上,他伸手触了触喜罗的脸颊,蜻蜓点水般轻柔,生怕一用力,将这个丝毫不懂保护自己的枯偶美人捏了碎。 春风拂过,已有些暖意,可喜罗却觉得异常寒冷。环胸抱住了双肩,垂首倚在燕烺的腿边。燕烺褪去了身上的外衫,盖在了喜罗的肩上,搀扶着其起身,将其拥在了怀中。摩挲着她泛着杏花香气的发,一遍又一遍的低喃:“我的喜罗好傻!好傻!” 屋檐有鸟雀啼鸣,清澈且欢悦。 喜罗说,那是喜鹊的歌声! 第五章 东凉君主① 空谷峰立于天,石崖峻秀,处处古藤环绕,花香溢满周遭,泉溪处处可寻,清水潺潺于间。此处位于肃国东部,乃燕穆玉心中的圣地。 “郡主,你真的决定扎营东凉谷,再也不回府了吗?”管家道。 燕穆玉任是一身黑袍,披着黑斗篷。发丝束成冠,无丝毫装束和点缀。她缓缓低头,将脚前的一块小石踢起,飞落距足尖不过一丈距离的悬崖下,悠悠道:“华叔,你在燕府多少年了?”管家叹息:“我十五岁跟着王爷,如今已经在燕府三十五年了!” “那你觉得,我大哥和我爹相像吗?”燕穆玉双手别于身后,瞭望着一望无际的山峰,心扩的无穷大。管家点头:“像!”燕穆玉嗤笑:“我说的并非长相,而是脾性。”管家捋了捋胡子,答:“那便不像。王爷铁血刚毅,处事果断利落,比起脾性,你倒是更像王爷!”燕穆玉眸子里的倔强挥之不去,似是不想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默默的按住了别在腰间的盘丝鞭,冷冷道:“跟我迁出肃营的兵,合计多少人?” “五千多人!” “五千人!”燕穆玉奕奕神采,倒有几分女将军的风度,盛气逼人道:“好!从今天开始,这将是我燕穆玉的部下。名为东凉军!” “郡主,这......”管家还在迟疑,蓦地,一只秃鹰盘旋于空,绕于两人的头顶,愈飞愈底,直勾勾地盯着燕穆玉漆黑如夜的眸子,饥饿的嘶叫了几声。燕穆玉猛然转身,腰间的鞭子闪电飞出,一声凄鸣,秃鹰落地。燕穆玉收鞭,冷笑:“不认准目标,即便飞的高,也有失足的时候。抑或是乱鞭毙命,抑或是坠入悬崖。”管家浅笑,只道:“郡主,站远些。离崖太近,着实危险!”燕穆玉将盘丝鞭掖回了腰间,冷冷道:“离悬崖太近的不是我,是我哥。” “那郡主是要成为拉侯爷一把的人,还是推侯爷一把的人?”管家问的深沉。燕穆玉竟昂首大笑,俯身捡起了还在抽搐的秃鹰,搁在了管家的手中,淡泊道:“你猜!”管家望了眼手中的秃鹰,深知燕穆玉在告诉自己,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管家疾步跟随在燕穆玉身畔:“我陪伴王爷征战沙场几十年,即便不懂厮杀,谋略却略懂一二,王爷当年未听我劝落了这等下场,已让我自愧多年。若郡主你真的能成为跟王爷一样优秀的君主,我愿意伴其左右,辅佐你成就霸业!”燕穆玉步履猝停:“那要看华叔你,是不是一个好的谋臣了!” 管家侃侃而谈:“肃汉同盟,侯爷并未投入十分的诚意。杨则归降,侯爷将其五万有余的烈卫军拨给宋司仁,让其迁回洛州,不过是想判断一下,杨则的烈卫军险遭全军覆没,是否为苦肉之计。若是,洛州将会成为杨则与夏良苏第一歼灭之所,若非苦肉计,也让宋司仁误以为侯爷慷慨大度,将烈卫军拱手相让。实际肃国军饷已告罄,早已无力养活这五万烈卫军。倒是汉国军饷充沛,养这五万烈卫军绰绰有余。宋司仁如今骑虎难下,连他自己也不知情。侯爷步步稳重,心不可测。郡主不必担心肃国。” 燕烺向来谨慎,行事更是滴水不漏,他的一切谋划从不会透露于他人,包括自己的亲妹。燕穆玉抿嘴,本以为猜透这一切的只有自己,竟想不到他居然看穿了一切。 “华叔,你不愧是我爹生前最信任的人。”燕穆玉挑了挑眉,阴冷道:“十五年前,我爹辅佐周宁王继位,替他平定原州、华藏、蜀山城、陵州等八方。赤胆忠心,保国为民,不料却遭奸人所害,成了周昭王谋权篡位的垫脚石。如今,我不稀罕什么宏图霸业,我只要夺回我爹为大周打下的半壁江山。”燕穆玉冷冽一笑,悠悠道:“四年前周昭王下旨赐我爹绞刑时,未将你一并赐死,我相信,这将成为他此生最后悔的事吧!”管家一愣,随后便笑了。望着燕穆玉的眸子,那是野心在肆意跳动,超出了她的父亲,抑或,也超出了她的兄长! 康侯府的桃花开的正茂,纷落似雪。树下人剑影动,素白衣衫飘舞而旋,桃花扑天洒地,落得肆意。白衣男子手中的剑,长三尺九寸,柄如龙尾盘卷,刀锋若雀嘴突出。从容一撇,竟将轻盈而落的花瓣,划成了两半。 “侯爷好剑法。”霍武爽赞。燕烺稳住了即将刺出的剑,剑锋一转,腕间一扭,将手中的剑掷向了霍武,霍武稳稳接住,细细来看,叹不愧是百年名剑。 喜罗上前,拿着帕子轻拭着燕烺额前的细汗,燕烺握住了喜罗的手,笑如春风,极为缱绻。 喜罗怯怯地说:“侯爷,为何我多日没见到穆玉和管家?”燕烺在其手背上轻拍了两下,徐徐松开喜罗的手,柔声道:“我去换件衣裳。”便拂袖而去,白衫一角从喜罗身畔飘过。霍武倒也机警,匆忙逃避着喜罗投来的目光,准备逃离此处,被喜罗唤住:“霍将军,穆玉和管家到底去哪了?” “我......不晓得!”霍武向来豪气,此刻回话支吾不畅,喜罗早就看出了异常。诱哄且威胁道:“将军放心,在侯爷面前,我一定三缄其口。你若不告诉我实情,我要喊非礼了!”霍武甩了甩袖,扯着粗嗓冷哼道:“喊,尽管喊。我霍武活了四十好几,征战沙场战功赫赫,虽是粗人,但行得正,连死不怕,还怕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污蔑不成。”话音刚落,喜罗便提嗓喊道:“杀人啦!” “呸呸呸!别喊了!”霍武上前捂住了喜罗的嘴,吼道:“滥杀无辜是犯法的事。我霍武干不出来!” “强抢民女就干的出来啦?”喜罗挣脱了霍武粗糙的手掌,方才面容上的圆滑一闪而过,认真道:“将军,穆玉到底去哪了?”霍武扑着身子的污尘,叹息道:“侯爷将郡主和管家一并逐出府了!” “逐出府?”喜罗大惊:“那她们如今住何处?”霍武忙呼:“姑娘莫急。郡主现在好得很。这康州以东,有一套燕氏祖上的旧宅。郡主如今就住那里。那里应有尽有,不比康侯府差。” “若是这样,也好!”喜罗松了口气,心缓缓落稳。霍武轻拍了拍喜罗的肩:“侯爷说,如今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喜罗心一颤,喃喃低语:“他什么都不需要为我做,什么都不需要!”眸子里的光如堪堪欲灭的烛火,游离不定。 燕烺换了身浅灰的衣衫回到桃花树下,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把玩着两个酒盏,笑问霍武:“喜罗回房了?”霍武点头,与燕烺相伴而坐,接过燕烺手中的一只酒盏:“侯爷,末将听说郡主未入住旧宅!”燕烺丝毫未吃惊,浅笑:“随她去吧!” 霍武蹙眉:“末将听说,郡主离开时,还拨走了五千精兵!” 燕烺握盏的手顿了顿,随即又轻笑:“军心不稳,乃是大伤。这五千精兵既无心随我,离开也罢。” “末将担心的是,郡主会意气用事,带着这五千兵马与烈国对抗,自投罗网。”霍武叹息。 燕烺将酒盏举在了唇边,昂头饮了个干净,又提壶斟满,淡淡道:“尽管将你的心放进肚里!” 霍武不解,却又不敢多问。 第五卷 东凉君主② 陵州,国公府。 琴声悠悠,余音绕梁,委婉跌宕。抚琴的女子脸若银盆,眉如远山,眸子通亮,相比,唇上的色泽却略显的黯淡了些。她面容清婉,并非烟尘女子般娇媚,举手投足间,竟有女诸葛般的精睿和干练。她时而抬眸望向眼前的男子,脸上是无尽的满足和福感。指尖的音律随着男子舞动的剑而愈来愈极快,琴剑合一,剑离掌,被男子掷向一侧,“嗡”的一声刺入了亭央的柱上。随即琴弦便也“嗡”的一声崩断。 “剑,不适合我!”夏良苏褪去了外衫,在女子的身侧坐了下来。女子上前拭去了夏良苏额前的汗渍,轻笑:“不管是剑还是刀,握住的时间久了,便就有温度了。就如同握的时间久了,血沾的也就多了。夫君擅长的兵器是刀,既然剑不适合,弃了它也行。” 夏良苏英气的脸一沉,攥住女子的手:“那你说,谁是刀,谁是剑呢?”女子嫣然一笑:“夫君心里清楚,燕烺便是那刀,向邑便是那剑!” “那你是劝我弃了大姜,张口来吞肃国?” “大姜如今的腹地只有西北六州,而这六州对夫君来说,已是可有可无了!”女子回到了琴旁,继续拨弄着手中的弦,吟吟而道:“胡州同松州位于山脉,经贸不通。灵州虽经贸通畅,但常年干旱。曲郡虽繁华,但地方督府,却在周昭王夺位之时,再三箴言,早已被周昭王的眼中刺。襄州随属大姜,但临近大周,早已被周昭王划为大周的地线之中了。夫君又何必在老虎口中抢只鸟呢?剩下的便只有大西城了。大西城乃是大姜曾经的都府所在之地,森严壁垒,戒备森严,一时半刻也难收入囊中。所以我看来,大姜,可弃!” 夏良苏昂首大笑:“素娥,你果真是个珍物,怪不得八年前昭王妃说,将你赐予我,即是将半壁江山拱手让于了我!” 戈素娥缓缓起身,清婉一笑:“夫君的谋略如海水,不可斗量,而我的小技不过只是点滴晨露,不足解渴。当年王妃将我赐予你,不过是想讨好夏太守和夫君你,辅佐周昭王,成为他谋权篡位的主力。可她却不知道,这江山垂摇,群雄争霸,即便是得到帝位,天下也不太平。如今纷乱倒也停歇了不少,这汉肃疑似同盟,也不过是上演了烈姜同盟的旧戏罢了!既然如此,我们便等!” “对!等!等到汉被肃吞!”夏良苏咬牙。戈素娥轻笑:“不!我倒认为,汉可吞肃呢!” 夏良苏目如寒星,剑眉一扬,猛地将戈素娥拽入了怀中:“那我们便赌一把!”戈素娥抬手抚平了夏良苏蹙着的眉,柔声道:“不管汉吞肃,还是肃吞汉,我定帮夫君夺下华藏这个天下第一州。”夏良苏握紧戈素娥的手,举在了唇边,狠狠的啄了一口。 夏良苏年过三十,身旁却只有戈素娥这一个佳人相伴。戈素娥体虚娇弱,八年未得子嗣。但两人任是如胶似漆,羡煞旁人。众人都道夏良苏铁血柔情,倒也并非虚言,却不知戈素娥乃女中诸葛,风华绝代! 乱世纷争,最恐意气行事,无谋拥兵最易别生罅隙。而这东凉谷内,有一女子却从罅隙中傲然“存活”! 东凉谷位于康州边境,同原州不过一河之隔。原州临近天下第一大洲华藏,盛况自然同华藏一样冠盖满京华。 谷屋外,脚步声急促而来:“郡主,小的已经打探到,烈国驻扎在原州的烈虎车骑兵四万,步兵八万,弓弩兵六万,水军却只有两万。合计二十万。” 燕穆玉鼻间一哼,嗤笑了一声,打发了小卒下去。便褪下身上的黑袍,转身拾起榻上的铠甲,披穿在身,一边系着甲带,一边对身侧的老者悠悠道:“华叔,你又猜中了。烈国的水军果然寥寥可数啊!” 老者叹道:“夏良苏的父亲夏吉乃是前朝太守,曾带兵击将东夷逼入这东凉绝境。这谷内,皆是峭壁陡坡,大片地带寸草不生。夏吉企图将东夷六万大军活活饿死在此。不料这东凉峡谷一带,处处皆是水潮,鱼虾成群,东夷大军不仅饱食,还将峡壁鉆了石道,纷纷逃离了这东凉谷,反将夏吉的十万水军围剿数日。夏吉因此战的疏忽,被周昭王发配到云拉沙漠,不久郁郁而终。”说道此处,老者顿了顿,又道:“因此原州一带的烈虎水军萎靡不振,毫无斗志可寻。倒是这四万烈虎骑兵,都乃精兵强将。郡主要当心!” 老者递来头盔,燕穆玉伸手来接,捋顺了盔缨,直接盖在了头顶之上,不屑道:“你已经说了,烈国水军欠好是众所周知。这东凉谷类山势险峻,竟是悬崖峭壁。他烈虎骑兵即便再勇猛,在这峡谷之内,也不过是虾兵蟹将,难成气候。” “话虽如此,郡主还是得谨慎!区区五千精兵,想瞒过夏良苏,还要再三斟酌。”老者极力劝阻。 燕穆玉扬眉:“优柔寡断必坏大事。我等了三季,终于等到了这个好时节。华叔,你可别太高估夏良苏了!”燕穆玉说完,拿起了桌案上锈有“凉”字的战旗,正准备套在旗杆之上,不料老者阻止道:“郡主,还是用这个吧!”说完便指向床榻前挂着的肃旗。两人相视而笑,含义颇深。 东凉湖上,犹如仙境,雾气如纱,腾腾缭绕。东凉五千精兵分隔四十艘战舰,驶向了原州渡口。如黑天鹅卧在水中,悠然自在。 国公府前,高勋已等候多时。见夏良苏疾步而来,高勋大呼:“主公,大事不妙。” “说!”夏良苏早已不耐烦。高勋双拳握紧:“渡口驻守军来报,东凉湖上惊险四十艘战舰,已越境。” “四十艘?”夏良苏拍案而起:“哪国的兵?”高勋底气不足道:“战舰立有肃国的战旗。带兵的是燕穆玉。是肃国无疑!” “燕穆玉!”夏良苏脑间一嗡,随即又恢复了从容:“你先回去。准备战舰,决不能坐以待毙。”高勋匆匆退下,戈素娥才从营帐后缓缓走出:“夫君没察觉不对劲吗?” 夏良苏剑眉一蹙:“你是说这四十艘战舰?” “每艘战舰足以乘下五百多水军。若真是四十艘战舰,那这两万水军确实得加以重视了。”戈素娥缓步到夏良苏跟前,柔声道:“可是,怪就怪在这湖上雾气缭绕,视线不清。天气又极为寒冷,战舰均有舰帐包裹,这到底多少战舰,每艘战舰到底有多少兵士,我们根本无从把握。” 夏良苏半信半疑,冷冷问:“所以你的意思是,燕烺在蒙蔽我们?”。戈素娥宛如银盆的脸在烛光下一晃,泛着润泽,眸子里的愁意深深:“这四十艘定为空舰,若夫君派兵速剿,定会中了肃国声东击西的招数。” “燕烺的胃口愈来愈大,倒也不怕噎死。”夏良苏双拳紧握,随后便下旨将原州渡口加兵严守。 烈国战舰三十艘,将原州渡口堵了个严实。薄雾笼罩,如盘旋在半空,隐约只能看到离渡口百里之外的战舰,隐隐约约朝渡口移动。六万烈军并不紧张,或是得知了空舰的缘故,只管默默注视着对面战舰的一举一动。 眼看雾气更浓,湖中的“肃军”也没有撤舰的打算,直到凌晨,高勋所在的战舰罩棚中,有火把窜过。小卒火急火燎来报:“将军,对面的战舰已开始骚动,攻还是不攻?”音落,从天而降的箭雨,飞落在周遭。三艘战舰位于最前侧,正在缓缓逼近渡口。 高勋匆忙下了战舰,移上了战舰后侧的独木小舟上。这才看清,几千支箭已刺穿了舰帆。 第五卷 东凉君主③ “将军,这肃军太狠了。这些并非是空舰。刚刚只有三艘战舰向我们掷了箭,这一艘战舰定有一千多人啊!这么算来,这批肃军足足有五万余人。将军,再不攻,渡口怕要保不住了!” 高勋眸子一黯,厉喝道:“传令下去,以最快速度绕过原州湖,从肃军后侧反攻。原州湖下游水流湍急,燕穆玉定料想不到,我们会从下游而上来围剿她们。”高勋猛地拉开一颗火矢抛向空中,渡口防守军立马会意。 燕穆玉伫立在舰头,黑色披风随风而舞。脸上难掩首战告捷的喜悦。 夜间的原州湖与天合一,湖岸上的雾气愈来愈浓,三艘最前列的战舰已撤到了最侧上游,剩下三十八艘战舰灯火通亮,仍在湖中飘荡。烈军乘其不备,从后方大肆放箭,掷向燕穆玉的三十几艘战舰。短短一炷香许,烈军四万弓弩兵的装备已宣布告罄,却任不见燕穆玉的部下有任何动静。高勋野心勃勃,开始肆意将庞大的战舰与其相撞。见敌舰上的将士丝毫未有反抗的痕迹,便派人爬上了敌军的战舰,巡查情况。 “不好!将军,是空舰!”巡查兵大呼:“我们上当了!” “他娘的!”高勋怒骂,刚准备下令撤兵返回渡口,竟看见上游有三艘战舰徐徐游来。舰上将士如蚁而立,虽区区五千来人,但各个手握弓箭和火铳,正“饥渴”的目视着高勋。高勋此刻才知,四十战舰不过是个虚头,自己不过是被这三艘满人的战舰所迷惑,误以为四十艘均为满舰。而此时,燕穆玉不过区区五千精兵,就已将自己逼上了绝境。这四万弓弩兵装备已不齐,两万水军也只能坐以待毙。 高勋下令:“过下游!撤兵!” 燕穆玉昂首大笑了一声,戾气的眸子折射出一抹阴气。随即大呼一声:“放箭!”箭雨挥洒在高勋的周遭,成千上百的火铳落于战舰之上,随即烧成了火球。烈兵再也闪躲不及。眼看自军的战舰被大火吞噬,烈军嘶喊道:“快躲,快上肃军的战舰。”将士们匆忙跳上了燕穆玉精心准备的战舰之上。不料,刚一上战舰,烈兵竟发现,所有舰上除了捆捆枯草,再无别物。而枯草最能引火燃烧,烈军恍然大悟,燕穆玉居心叵测,倒是废了不少心思。 又一声“放箭”令下,湖央化作了一团火海,湖水几乎也开始沸腾,火龙穿梭在浓雾中,吞噬着整个夜的喧闹。 燕穆玉双手环胸,静立在舱头,目睹着火海中的烈兵在大火在哀哀嘶吼,惬意地笑道:“华叔,我早就跟你说过,别太高估夏良苏了!” “郡主还是莫要失了戒心。戈素娥也并非省油的灯!”说完,老者提声朝火海方向呼唤道:“将你们的铠甲和兵器扔进湖里,我们便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听了此话,烈兵纷纷将手中的兵器投进了湖中,接着便褪下了铠甲。众人定神一看,才从浓雾中看清,燕穆玉三艘主力战舰身后的不远处,有数艘空的战舰,是替投降的烈兵所准备的。高勋看情形大为不妙,便扯下烈军战舰的一艘小舟,从下游仓皇而逃。 燕穆玉夺过身侧将士中手中的弓箭,又从腰间取出了一面绣有“东凉”两字的旗面,随即将旗帜缠在了箭翎中,猛地朝高勋乘坐的独木小舟投去,“嗡”得一身扎进了舟尾。降战的烈军个个被五花大绑,已全部赶上了燕穆玉的空舰上,朝着东凉谷的方向驶去。 高勋逃回了渡口,直奔国公府。夏良苏早已收到情报,一见到高勋便抬脚踹了上去:“你蠢到如此,留你也是个祸害。”戈素娥上去劝阻:“夫君息怒,高将军也是受了蒙蔽。” 高勋跪地,蹙眉叹道:“主公有所不知。”说着便从怀中逃出了一面旗帜,摊在了夏良苏的面前:“主公请看。”夏良苏抬眼望去,见旗帜上绣着“东凉”二字,不由扭头望向了戈素娥,两人蹙眉疑惑。高勋沮丧道:“燕穆玉带的这批军并非肃军,而是东凉军!” “东凉军?”戈素娥与夏良苏异口同声。夏良苏问道:“哪来的东凉军?” 高勋愈想愈气愤:“错就错在他们挂着肃国的战旗,又极为猖狂,末将才误以为是肃军无疑。肃军向来将士众多,这才估摸着四十艘战舰定不少于五万精兵,哪知才区区五千新兵。若知道只是一批东凉新幼兵,末将自然不会上当。这燕穆玉作战手段极为凶残,而且她的军师是华玄。” “华玄?”戈素娥大惊:“是当年协助靖亲王打下半壁江山的华玄?”高勋点头,愤然捶地。戈素娥又道:“当年靖亲王被赐死之时,华玄不是也一并被赐死了吗?” 夏良苏恍然大悟,一拳砸在了桌案上:“若我没记错,华玄正是王后的表舅,王后给予求情,他才保全了一命!”夏良苏微微思量着:“可是听说靖亲王死了之后,华玄不知所踪,怎么成为燕穆玉的军师?” 高勋委屈道:“末将今日得知,这华玄一直都在康侯府做管家,平日确实不管朝堂与军事。所以我们才疏忽大意啊!”戈素娥缓缓点头:“原来如此。可华玄机智过人,向来深谋远虑。燕烺满腹经纶,乃天龙之才,他不辅佐。却偏偏挑上了燕穆玉这只毒蝎。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夏良苏眸子一黯,阴冷道:“看来,我们又多了一个强劲的对手。燕穆玉小瞧不得,况且他还有个华玄!” 原州渡口失守,四方传开,燕穆玉一战成名,无人不晓。 霍武和喜罗站在燕烺房门前许久,迟迟不敢入内。 “你去说吧!”喜罗用胳膊拐戳了霍武一下,霍武反推:“还是你去吧。侯爷疼你!”两人推推搡搡,在门前徘徊了将近一个时辰。 “你们俩都进来吧!”屋里的人轻咳了一声。两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唯唯诺诺的推门而入。燕烺搁下笔,抬头望着两人,轻笑:“你们在外面拉扯了半天,到底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他来说!”两人异口同声,互指对方,随即瞪大双眼。燕烺伸指点了点喜罗所站的方向,柔声道:“你来说吧!”喜罗挠头嘿笑:“也不是什么大事。” 燕烺不改柔情:“既然不是什么大事,那就别吞吞吐吐的了!”喜罗咽了咽口水,声息顿时失了力道,愈来愈小:“穆玉她......挂着肃旗,围剿了原州渡口的烈虎军。” “还有呢?”燕烺仍然柔声细语,丝毫没有吃惊或气愤的模样。喜罗这才放了心,提足了气,接着道:“然后大获全胜。烈虎六万精兵被困湖央,死伤过半,另半被俘。” 燕烺缓缓敛住笑容,蹙眉问道:“这还不是大事?”喜罗听其口吻不对,不由一惊,脸色变得苍白了起来。见喜罗的神情,燕烺竟轻笑起来,逗趣道:“别紧张。我昨天便已知道了。”喜罗提着的心轰然落下,识趣道:“那你们聊,我先出去......喝口茅厕!”音落,便知口误,本想说喝口水,又想说上个茅厕,竟一时紧张,说乱了套。冒冒失失地溜出了门。燕烺无奈摇首,一脸怜爱。 见喜罗离去,霍武匆忙关上了房门。焦急问道:“侯爷如何打算?”燕烺心不在焉,静静注视着桌案上的墨砚,悠悠道:“这趟浑水我们蹚不得。否则便如沾了墨,必然一身黑。” 第五卷 东凉君主④ 霍武又道:“听说郡主的东凉军已扩到了四万余人。华玄广招奇才,郡主如今的阵势不同往日了。她还自封了东凉君主,往后,怕是不会消停的。”燕烺默不作声,缓缓磨墨,胸有成竹的模样。 “侯爷......”霍武焦急,生怕这兄妹二人反目成仇,又是一场风波。燕烺举手示意霍武住口,冷冷道:“看紧华玄,一举一动!” 燕穆玉不可怕,可怕的是华玄! 东凉谷一侧临近洛州,总有洛州兵马绕山而行巡逻。洛州与原州也不过是一山之隔,自然有任何动静,都无从瞒过。听闻夏良苏烈虎军大败,宋司仁不禁发笑。 杨则疑惑:“伯主笑什么?”宋司仁伸了个懒腰,一脸悠哉:“你不妨猜一猜,猜我在笑什么?” “伯主在嘲笑烈国公?” 宋司仁食指一伸,在杨则面前摇了摇:“非也!我是在笑肃康候!”杨则黑眸一转,立马会意:“侯爷将燕穆玉逐出府,的确是愚蠢之举。” “侯爷怎会愚蠢?我不过是替他感到欣慰罢了!”宋司仁捻起桌案上的百果把玩着,轻笑:“我们与侯爷乃是同盟,同命一线。我们只管照着他的谋划,踩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走稳便行了。”杨则点头:“那侯爷接下来的指示是......” “夏良苏吃了闷亏,绝不会就此罢休。何况他已知东凉军不过四万余人,定会派兵反剿。”宋司仁灵气逼人的眸光闪烁着,轻松一笑:“侯爷令你带领五万烈卫军,伏地东凉谷,在紧要关头支援东凉军。”杨则四方大脸神情遽变,出乎意料道:“燕穆玉叛了侯爷,侯爷还要助她?”宋司仁发笑:“谁说她叛了,即便真叛了,她跟侯爷仍然是手足。怎么?将军不愿接此重任?” “伯主多虑了!”杨则舒展了一下身子的长袍,起身作揖:“我这就去准备,伯主放心!”道完转身离去。望着杨则渐远的背影,宋司仁原本淡泊慵懒的笑意渐渐敛住,眉宇锁着如山的沉重。伫立在帷幕后方许久的年轻男子缓缓走出,冷冷道:“伯主,这个杨则果然信不得!” 宋司仁一改往日的懒散,轻拍了拍年轻男子的肩,面色冷峻道:“所以丁蒙,这次只能靠你了。” 丁蒙按住宋司仁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点头道:“伯主信得过末将,末将感恩戴德。”宋司仁从腰间取下刻有“汉”字的桃木兵符,搁在了丁蒙的手中,一字一句的嘱咐:“记住!除非万不得已......”丁蒙点头,一脸坚定。 东凉谷内全军演练,黑压压的铠甲如蚁群而立,望着眼前这群意气风发的将士,燕穆玉难掩得意。果不其然,高勋带兵反剿东凉军并非只是猜测,烈虎余军足足十四万余人,已包围东凉谷数日,只待令下,将大肆屠戮。 这日,巡逻兵多次来报,燕穆玉却不以为然。 东凉谷形同了一个鸡蛋,燕穆玉的东凉军如蛋黄裹在中央,高勋的烈虎军如蛋清围圈一周,而杨则的烈卫军如同蛋壳包裹在最外。杨则暗暗自喜,以为自己乃是主导之力,却不知鸡蛋本身最不堪一击的就是蛋壳。 眼看烈虎军开始蠢蠢欲动,整装待发,杨则也已按捺不住。此战一触即发,高勋一声“攻”的令下,东凉谷瞬间被火光笼罩。 杨则兴奋不已,早已撇开了宋司仁的指令,篡令道:“援助烈虎军,剿灭东凉!”众将士愕然。 眼看东凉军处境大危,丁蒙愈加着急,高举汉军兵符喝道:“伯主有令,围剿烈虎军!”杨则大怒,抬眼扫了一下身侧,见自己的副将已不知何时被调离,而自己眼前这群穿着统一烈卫军铠甲的将士,无一面熟,定神一想才大悟,这是汉军。而他的五万烈卫军,已被宋司仁暗中掉了包! 丁蒙挥刀斩落了杨则的左臂,不顾其哀哀嚎叫,带领着五万汉军杀进了烈虎大军。本以为是杨则所带的烈卫军前来救援,高勋放松了警惕,从而使得丁蒙的汉军,在短短两日之内,极为顺利的剿灭了高勋的十四万大军。 烈虎军大败,原州失守归汉! 燕穆玉前来言谢,顺便将杨则五花大绑,拖入了汉营中。臂上的涔涔血渍已泛乌黑。人也早已昏死了过去。宋司仁示意丁蒙将杨则押了下去,故作一脸惊愕的神情,起身作揖:“东凉君主大驾,有失远迎!”燕穆玉嘴角一扯,冷笑道:“多谢伯主精兵救援!” 宋司仁眸子的光一顿,随即又闪烁了起来,佯装疑惑道:“不知君主所说何意?”燕穆玉眉宇透着女子少有的英气,随即愈来愈浓:“你调换了杨则的五万大军!”燕穆玉说的赤裸坦白,宋司仁也无需否认,眸光一跳,纵肩默认。 “我曾以为,你乃鼠蚁之辈成不了气候,现在看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小瞧了少伯主你!” “君主又说笑了!”宋司仁慵懒地坐在了木椅之上,将双腿不羁地伸上了桌案:“若君主一直这股官腔,宋某这种江湖小儿,怕是不配再与君主叙话了!” 燕穆玉扫了一眼宋司仁灵气逼人的眸,悠悠道:“你早就料到杨则当日归降,乃苦肉之计,却假装不知!” “假装不知情的,何止宋某一人?”否则燕烺岂会将杨则这五万大军拱手相让? 燕穆玉昂首大笑:“我一直以为,这个世上最聪明的人,只有肃康候燕烺!” “宋某也这么觉得!” 燕穆玉摇头道:“可是你和他一样聪明!” “宋某不这么觉得了!”宋司仁浓眉一挑,轻笑:“跟他一样睿智的人还有一个,此人正是君主的军师华玄。君主被烈虎军围困,却坐以待毙按兵不动,不就是早已猜到宋某会派兵救援吗?” 以宋司仁的睿智,能猜到这一点燕穆玉已不足为怪。她冷笑道:“感谢伯主的救援不过是客套之话,说穿了还是伯主觊觎原州,不愿错过此次机会罢了!”燕穆玉疾步上前,双手撑于桌面,死死盯着宋司仁一脸懒散的脸:“当日是你救了邱喜罗?”一听邱喜罗之名,宋司仁轻狂的笑意稍稍敛住。燕穆玉接着道:“还真是要感激你,若不是你救了她,她就回不了康侯府,她若回不了府,我就怎会被逐出府,没被逐出府,又哪来的东凉军呢?” “君主方才还说宋某聪明,怎此刻又把宋某当傻瓜呢?”宋司仁双腿收于凳下,拎起茶壶朝自己口中浇了一口茶,不拘的笑道:“君主离开康侯府是迟早的事,邱喜罗不过是给你白白当了个幌子。以君主的性情,真若不想走,怎肯受人摆布?” “哦?”燕穆玉掀了下身后的披风,转身坐于木凳之上,接过宋司仁手中的茶壶,猝然举起,昂首朝着自己口中浇去,咕咚咕咚豪放灌了几口,不紧不慢道:“你这么聪明,却故意蠢给谁看?”宋司仁徐徐起身,双手别于身后,漫不经心的笑道:“立足这乱世天下,能有几人痴傻?” 燕穆玉鼻间冷哼了一声,阴冷问:“我现在只想知道,伯主接下来想要的,是陵州还是康州? “陵州!” “据我所知,伯主对陵州并不感兴趣。”若他真想得到陵州,定不会这么早使出杨则这颗棋子。 “陵州这块地,我确实没有放在眼里。我放在眼里的,是夏良苏和向邑这两个人而已。” 燕穆玉嗤笑:“那就拭目以待,只盼我燕穆玉有生之年,能等到他们对你俯首称臣的这一天!” 第六章 杏柳情缘① 原州失守,满城疯传。 燕烺深知宋司仁看破了杨则的苦肉计,击败了高勋的烈虎军,接下来便是带兵攻破原州城池,将汉军驻守在此。 燕烺故作友好的表象,带西肃军五万,匆匆前往原州,助他一臂之力。攻下原州城池毫无吹灰之力,事成庆功之宴,宋司仁任是一脸懒散不羁的笑意:“侯爷有心了!” 燕烺听出了宋司仁话中之意,不过是暗讽自己隐瞒杨则苦肉计一事,便回道:“宋兄果然比我想象中的睿智。”两人明暗交加,不诚相对,各自揣着心思,也并未将对方看在眼里。 居住在原州的第四日,离天亮尚早,便看见屋外有身影晃动。燕烺同宋司仁所居的厢房并排而立,窗外有何动静,自然都一样看的清晰。两人又是何等明锐之人,见窗外有身影走动,披了斗篷便疾步迈出了房门想看个究竟。 燕烺扫了宋司仁一眼,轻问:“有人?”宋司仁刚一抬头,便见一个女子灵活的窜到了面前,着实一惊。 “喜罗?”燕烺眸子通亮了起来,眼角微浅细纹皱了皱,笑意瞬间浮现,温煦的很。喜罗脸颊绯红,垂首道:“你离府也不吱一声,霍武说你在原州,于是我就快马加鞭的赶来了。”喜罗见燕烺一身单薄的雪白寝袍,便上前将其肩上的披风系牢了些,略显不悦道:“你不是答应过我,以后不管去哪里都会事先通知我吗?” “是我不好。走的太急!”燕烺轻笑,缓缓攥住了喜罗的手:“瞧你的手凉的。”说着便将喜罗的手扯到了自己腰间,替她捂热。许久,喜罗才发现身侧还站着一个人,匆忙将手抽了回来,面红耳赤。 燕烺大悟:“宋兄见笑了!”宋司仁轻扬了扬眉,不紧不慢道:“我以为是哪个小贼行盗。那不打扰了,我回去补个回笼觉。”说完便缓步回到了房中。转身阖门之时,竟见喜挽着燕烺的臂膀跟其进了厢房,心里顿时莫名的酸楚,却也分不清缘由。 回到房中,眼看天色已快大亮,燕烺也早已褪去了睡意,喜罗上前替燕烺披穿外袍,脸色有些阴沉。燕烺柔声问:“怎么了?” 喜罗缩回手转身在凳上坐了下来,缓缓道:“我听说了杨则归降一事。” 燕烺脸色的柔情渐渐褪去,自己系着袍扣,不紧不慢道:“你不是早就听说了吗?”喜罗摇首:“可事实与我听说的并非一致。”她疾步上前,紧攥着燕烺的臂膀,蹙眉问道:“杨则的苦肉计你不知情对不对?那日杨则归降,你将他撇给宋司仁,并非故意为之对不对?” 燕烺徐徐抽回了臂膀,摩挲着喜罗焦急的脸,悠悠道:“宋司仁哪有那么蠢?”喜罗后退一步,避开了燕烺葱根长指,眼里顿时噙着泪:“所以......与汉国同盟不过是个幌子,你早有意算计宋司仁?” 燕烺的温柔和煦一时不复存在,阴冷道:“是又怎样?”眼前的男子令喜罗望而却步,陌生到极致:“我认识的侯爷并非城府之人!”见喜罗声音略显颤抖,密长的睫扇落了几滴晶莹,燕烺焦急上前了一步,紧攥着喜罗的肩,劝慰道:“喜罗,无谋难存乱世!权谋纷沓中,本就是你暗算我,我设陷你,这有何奇怪?”喜罗背过身子,满心杂乱,竟一时半刻也找不到话语来反驳他。 喜罗的举止令燕烺大为不悦,他脸色遽变,冷冷道:“你到底在难过什么?是替宋司仁不值吗?”喜罗猛然转过身子,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燕烺的眸已变得炙热如火,愤愤道:“难道你与他之间,真的并非寻常?”喜罗嗤笑,懒得再与其分辨,准备转身离去之时,竟被燕烺抓紧了手腕,硬生生的拽了回来。 “你们曾在竹屋共处一夜,此事不假吧?”燕烺剑眉紧蹙,眸子里的戾气愈来愈重,如画的脸阴沉不定:“那日你与向邑被抓,宋司仁带着区区两万人马杀进陵州城救你,我原本极为好奇,他这种谨慎之人,怎么如此糊涂,现在算是彻悟了。”燕烺愈想愈激愤,抬手猛地拍向桌案:“那日穆玉伤了你,也是他将你送回康侯府的是不是?”听着燕烺句句带刺,极为戏谑的话语,喜罗脸色歘白,紧紧抿着嘴,一语未言。燕烺愈想愈气,猛地将喜罗推搡在窗棂前,将她纤瘦的身子抵在了一隅。随即伸手扣住了她的脸,狠狠道:“从今以后,我绝不允许你再与他见面。”望着燕烺因气愤而涨的酡红的脸,喜罗竟瑟瑟发抖起来。眸里的泪,犹如桌案上的蜡涔涔而落,滚落时还很清澈,滴落在案后,便又变得浑浊了起来。 喜罗楚楚的神情,使得燕烺一怔。原本扣在粉面上的手缓失了力道,变成了轻柔的抚摸:“喜罗!别在意我是怎样的人好吗?对你,我始终如旧!”喜罗别过头,躲开了燕烺的眸光,奋力推搡着燕烺结实的胸膛。 “哗啦”一声巨响,窗前的博古架轰然倒地,瓷器尽碎一地。贴身的随从手握大刀夺门而入,大呼:“侯爷!”见两人脸色难看的很,估摸着是小两口闹了架,这才松了口气,将刀又插回了刀鞘中。 门已大敞,喜罗急不可耐的逃了出去,唇齿间是轻微的低泣声。燕烺神情遽变,有些许难耐的狰狞,已分不清是痛楚还是惧怕。原本康愈的咳疾,又瞬间复发。猛烈咳嗽许久,焦急吩咐着随从:“跟着她!护她回府!”随从躬身,怯问道:“若她不愿回府呢?” “那就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回去!快去!”燕烺轰然掀翻了窗棂前的盆景,五内俱焚! 临海原州,四处皆是水。水面波光粼粼,犹如繁星闪耀,剔透晶莹。 原州湖口飘着一艘小船,在湖面上荡荡悠悠。船上斜插着汉旗,估摸着是汉军废弃的巡逻舟。喜罗不慌不忙地上了船,只想孤身在大湖中央嘶喊咆哮几声,倒可以缓解几缕压抑。可踏上舟的那一刻,心更空的无边无际,绿幽幽的湖水在周遭泛着涟漪,更加令人心神不定无力宣泄了。 喜罗抱膝蜷缩在舟舱中,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空寂,只觉世间之大,竟无自己半点容身之所。想着想着便失了神,丝毫没有在意船尾的破茵席在晃动。直到茵席下的动静大了些时,喜罗才从余光中察觉出了异样,缓缓抬手一掀,竟发现茵席下躺着一个男子,双臂作枕,懒散惬意的熟睡着。 “你怎么在这里?”喜罗惊呼! 感觉遮阴的茵席被人掀开,宋司仁的双眸这才徐徐睁开。轻笑道:“我比你先上这条船!”喜罗脑海中不由闪现出第一次碰面的情形,他从来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几乎无处不在。故懒得与他计较先来后到了。 喜罗朝一侧挪了挪,继续抱膝傻坐着,下巴垫在膝上,眸子里的光零零散散。 “方才......我听见你们的话了!”宋司仁伸了个懒腰,坐直了身子,轻捶着发麻的双腿,慵懒的说道:“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侯爷吃了味儿,发发牢骚罢了!”说完便朝喜罗身侧挪动了一下,谐谑道:“你还想来跳湖?” 喜罗被宋司仁这一逗趣,心里顿时松落了许多。斜了他一眼,轻笑了笑。刚一垂眸,竟感觉宋司仁朝自己猛地扑了过来,喜罗嘤咛一声,轰然倒下,脊梁撞在舟板上,哐当一声,疼得头皮一麻。喜罗惊慌失措,刚醒悟过来,便看见宋司仁俊美的脸离自己不过两指之距,口中呼出的氤氲湿气扑打在自己脸上,温温热热。 第六章 杏柳情缘② 宋司仁忙捂嘴她的嘴,低声道:“嘘!侯爷的随从在岸上!”喜罗止口,扳开了宋司仁捂在自己嘴上的手。静躺不敢动弹。 船只不大,只有船央凹低,两人卧躺下来,倒是极为隐蔽。岸上的人随眼看来,就如空船一般。 望着喜罗的脸颊有些许红润,宋司仁竟嘴角一斜,轻笑了起来,不拘道:“其实......你不妨试一试......留在我身边!”听宋司仁的这句戏谑的话语,喜罗一咬牙,猛地将手撑在了他坚硬如山的胸脯上,奋力一推,双脚也利落的踹向了他的腿肚。宋司仁吃了疼,剑眉一蹙,从喜罗身上翻滚到了一侧。 谁料,两人动作幅度过大,船只重心不稳,拼命摇晃起来。宋司仁大惊,伸手来拽喜罗的臂膀,猝不及防。船只轰然侧翻,将两人盖在了湖中。落水的刹那,宋司仁仍然紧抓喜罗手腕,随即一松,却将手臂环在了她的腰间,生怕湖水的击打,将两人冲散。喜罗感觉腰间一麻,奋力推搡了宋司仁一把,宋司仁虽熟悉水性,可此刻却要顾忌挣扎中的喜罗,显然有些吃力。一波激浪袭来,将两人卷入了深湖中。 大风袭过,平静的湖水竟然泛起了大波浪。接着只听“砰”一声,船已被激浪卷了过来,狠狠地撞在了宋司仁的后脑上。宋司仁眼前一黑,紧抓着喜罗的那只手,渐渐疏松了开! 冰冷的湖水,清幽碧绿。成双结对的鸳鸯划过芦苇丛,在湖面惬意游耍。似乎刚刚的那一幕不曾发生过! 世界的一偶,总会有一个令你心旷神怡之所,犹如天堂与地狱之间,你渴望前往,却有极度畏惧。就犹如幽静的谷底,花草斑驳,却无路可通。除非,你坠落谷底! 黑暗如深渊的洞窟,扩散又聚拢。滴答水声不绝于耳,似乎还有些不明的柔软之物在脸上浮动。宋司仁奋力睁开了眸,竟看见两只通亮的圆状黑物,抵在了自己的面前。宋司仁一惊,猛然从床榻上坐起,这才发现刚刚那通亮的圆黑物,是少女炯炯有神的双眼。 “你吓死我了!”少女拍拍胸口,匆忙扔掉了手中还在滴水的巾帕,笑吟吟的望着宋司仁:“你长的真英俊!”宋司仁先是一愣,随后便拨了拨耷拉在额前的那缕发丝,承认道:“谢谢!” 少女上前,伸手在宋司仁脸上又是一顿乱揉,开心道:“你的肌肤真好,你的眼睛也好漂亮。像狐狸一样有灵气。”宋司仁恍然大悟,方才迷糊中感觉脸上有物体浮动,难道正是她的手? 宋司仁有些失措,朝床榻内侧缩了缩:“姑娘,你我素未谋面,太过亲昵实在不妥!”少女索性跳到了床榻上,凑近了宋司仁的脸,神秘兮兮问道:“你成亲了吗?”宋司仁紧紧裹着被子,脸部抽动了一下:“没有!” “那我们成亲吧!”少女大喜。宋司仁愕然,狠狠的将裹着的被子丢到了一侧,猝然跳下了枯草铺的床榻:“你把我当成了傻子,还是你自己是个傻子?”少女蹙眉,也麻溜的跳下了下来:“我不是傻子,至于你是不是傻子,我还不清楚。不过没关系,你这么英俊,即便是傻子,我也不会嫌弃的。” 宋司仁闪躲着少女伸过来的手,无奈道:“姑娘,我不认识你。我为什么要跟你成亲?” “因为我救了你啊!”少女理直气壮道:“你的身子我也搜遍了,你没有钱,那你只能跟我成亲了。不然你怎么报答我?”宋司仁一听,才回忆起小船侧翻,自己与喜罗在湖中落了水,被湖水卷走。宋司仁焦急问道:“那个姑娘呢?”少女指了指窗外,一脸春风。宋司仁望去,见喜罗正站立在杏树下,腿前围绕着一群嬉闹的孩童,等候着她摘杏花枝,惬意的很。 “你救了我们?”宋司仁问。 少女点头,一脸认真道:“所以,你是答应跟我成亲了吗?” 宋司仁捶额,摊手道:“恐怕要辜负姑娘美意了,我虽未成亲,但已有心上人。”少女并未吃惊,轻轻问道:“是外面那个姑娘吗?”宋司仁怔了怔,连连点头。 “可是她说你是傻子,让我不要相信你说的话。”少女一脸天真,满眸怜悯的望着宋司仁,安慰道:“你也不要难过,虽然你是个傻子,但看起来和正常人也差不多。只要你不大哭大闹寻死觅活,我一定不会绑你的。” 宋司仁愈听愈迷糊,剑眉一蹙:“大哭大闹?寻死觅活?” “对啊!那个姑娘说,你们之所以会掉进湖里,就是因为你犯了傻病寻死觅活,她去救你,结果两人都落了水。”少女掩嘴,愧疚道:“我不是嘲笑你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你放心吧,等我们成亲了,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宋司仁阖目,没料到喜罗竟然这番胡闹,倒也是她的作风。 少女见宋司仁有些失神,又说道:“我叫阮墨。你叫什么名字?”宋司仁正要开口回应,阮墨却自答道:“算了,你这么傻,一定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以后我就叫你傻宝吧!” 宋司仁瞳孔瞪大,怒道:“我不是傻子,我叫宋司仁!”阮墨愣住,无奈道:“说自己叫'送死人',还说不是傻子!”宋司仁抬手指了指阮墨,语气不悦道:“你最好别叫我傻宝。”阮墨点头应诺:“好好好,我不叫你傻宝。那我叫你......司......死人?不好吧?” 宋司仁倒吸一口凉气,一字一句道:“从现在开始,叫我公子!明白了吗?”阮墨乖巧的“哦”了一声,宋司仁抚摸了一下阮墨的头,夸道:“对!像猫一样听话才好!”宋司仁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得意道:“来,叫一声!”阮墨朱唇一掀,轻唤了一声:“喵......”宋司仁忍无可忍,皓齿一咬:“我是让你叫一声'公子'!不是让你学猫叫!”阮墨恍然大悟,低低唤了声:“公子!”宋司仁摇首叹息,转身出了房门,朝喜罗的方向寻去,阮墨也随即跟了过来。 喜罗撇了宋司仁一眼,轻笑道:“阿傻,你醒啦?”阮墨大呼:“原来你叫阿傻?”宋司仁扭头朝阮墨厉喝道:“闭嘴!”阮墨又“哦”了一声,垂首退到了一侧。喜罗见状,挑眉道:“干嘛对人家姑娘这么凶?她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宋司仁猛然将喜罗从树上拽了下来:“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可你对我也不怎么样?” 喜罗凑近,低声道:“那么好看的姑娘对你好,不就够了?”宋司仁咬牙:“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喜罗憋着笑,缓缓在其耳边道:“我只是告诉她,你即将成亲的心上人跟别人跑了。然后你寻死觅活了。” 宋司仁浓眉皱做了一团,低吼道:“邱喜罗,你......” “我还跟她说,你脸色一沉,眉毛一蹙,便会大哭大闹。大哭大闹便会寻死觅活。小心她拿绳子绑你。”喜罗说完,便捧着一大束杏花,转身回到了屋内。宋司仁见阮墨似乎真有拿绳子的冲动,匆忙疏松了眉,狠狠地吃了个闷亏。 ~~~ 村落名为杏柳村,依山傍水,满山皆是杏花,芳香四溢。 阮墨攥着杏花枝,紧跟着宋司仁身畔,寸步不离,欢悦的说长说短,喋喋不休。宋司仁环着手臂,斜靠在偌大的杏花树旁,惬意的四处眺望,完全不去理会阮墨的热情。 第六章 杏柳情缘③ “阿墨!”远处跑来一个姑娘,年纪与阮墨相仿,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浓眉大眼,圆润的脸颊,笑起来一对梨涡若深若浅。和阮墨颇有几丝相像。 “百灵!”阮墨迎了上去,两人欢呼跳跃,兴奋的不知所云。欢腾许久,窃窃私语了起来。 “他就是你救起的那个傻子吗?”百灵悄悄的撇了远处的宋司仁一眼,捂嘴笑道:“确实很俊。”阮墨忙上前捂嘴了百灵的嘴:“他现在还不想跟我成亲?”百灵窃笑:“果然傻啊,你这么好看的姑娘他都不要!”阮墨撅嘴,挥手道:“好了好了,别说了。你赶紧走吧,我要跟他在这多呆一会儿。” 百灵伸指在脸上刮了几下,戏谑道:“不害臊的丫头!”两人又闹腾了一会,才依依不舍分了手。 杏柳村的夜晚极为宁静,望着满空繁星,喜罗心情大畅。疾步出了草屋,躺在了枯草堆上。 突然,远处一团火星窜入了夜空,接着一阵劈啪作响。喜罗一怔,猛然坐起了身子,只见宋司仁所居的草屋,烈火熊熊,草屋的一侧,已坍塌了下来。 “宋司仁!”喜罗心急如焚,飞奔了过去。屋前早已围满了村民:“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 “宋司仁!”喜罗嘶喊了一声,早已顾不上其他,直接冲了进去。屋中的木梁已被熏的发了黑,床榻早已被大火吞噬着,喜罗凑近一瞧,这才发现屋里空无一人。 听见了此处的噪杂,宋司仁和阮墨这才从疾步回来,百灵冲过去大呼:“阿墨,不好了!你的房子着火了!” 阮墨神情遽变,大喊道:“不!爹!娘!”随即便准备冲进屋。宋司仁大惊,匆忙将阮墨的双臂环住,抚慰道:“火势太大,危险!别急别急,我进去救人!”转念一想,着实奇怪,在这已住两日,此房也只有她一人所居,从不见她口中的爹娘。于是又问:“你爹娘在里面?” 阮墨泪眼婆娑,点头哽咽道:“是!我爹娘的灵位在里面!” 宋司仁虽有些无奈,但又不得不劝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明天我给你刻两个!你爹娘在天有灵,定不会怪你的!” 百灵的脸色早已惨白,因过于惊吓,口齿已含糊不清:“刚刚......那个......她......以为你们在里面,就自己跑到了里面,现在一直在里面,没想到你们不在里面......她还在里面......” 原本以为只是烧了间草屋的宋司仁,神情刚刚缓和了下来。听百灵着含糊的话语,神经立马又绷紧,急促问:“哪个她?谁在里面?”百灵哭喊道:“喜罗姐!” 宋司仁的神情如天塌下来般骇人,他猛地推开了面前的百灵,闪电般冲进了大火中。 “公子!”阮墨凄厉嘶喊了一声,夺过村民手中盛着水的木桶,也随即冲了进去。百灵也不分状况,学着阮墨夺过村民手中的桶,也紧随其后。 只见喜罗跌坐在地上,因呼吸不畅,猛烈咳嗽着。宋司仁见阮墨拎着水桶,异常欣喜,将桶夺来便朝着喜罗的头上,哗哗浇了下去。喜罗一颤,衣衫燃起的火,瞬间被浇灭,浑身泛着雾气。阮碧见状,也转身夺来了百灵手中的桶,猛然将桶里的水,朝宋司仁的身上浇了上去,企图给他降温。不料,呛了他满口鼻,猛烈作咳。 宋司仁将喜罗腾空抱起,飞奔出火海。将喜罗放在了枯草堆上,只见其膝上泛着血渍,宋司仁已顾不上男女有别,猛地撕开了伤口侧的裤布。膝盖早已被烫的血肉模糊,巴掌大的皮皱做了一团。喜罗闷嗯了一声,紧攥着裤布,钻心刺骨般的疼扑头盖脸的砸来。 “喜罗,我该怎么做?”宋司仁紧环着喜罗的身子,让其斜靠在自己怀中,焦急道:“用什么草药?你快告诉我。” “紫草!”喜罗紧要牙关,身子已疼到僵硬。 “紫草?”宋司仁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找......长什么样?” “天这么黑,你去哪里找?放心,死不了!”喜罗挣扎地坐直了身子,忍痛道:“先给我盆水,情理情理伤口即可。” “好好好,我们去打水!”阮墨急吼吼的拽着百灵,朝井旁奔去。 宋司仁突将喜罗的脑袋捂在了怀里,神情是万分的沮丧和无奈,声息颤抖道:“疼吗?疼就咬我吧,让我跟你一起受着,你便会好受一点!”喜罗泪流如浆,疲倦地靠在宋司仁的怀里,当然不忍咬他,竟也分不清是哪种情愫,只觉得此刻那般的踏实安然。 四人逃过了一劫,也算是虚惊一场,全身染得黝黑,如在炭炉中翻滚了似的,无半点人样。四人筋疲力尽,卧躺在杏花树下相互嘲笑。 欢声笑语之后,四人静默下来仰望繁星。宋司仁缓缓攥住了喜罗的手,感觉到她的掌心溢着冷汗。或许是疼痛已不比刚刚,喜罗的精气也恢复了些许,自然不愿再与他亲近,便徐徐将手缩回,翻了个身,将身子侧向了一方,背朝着宋司仁的方向,心却开始鸣鼓。刚刚的死里逃生,缘起为阴差阳错的救赎,自己与他就如自己与向邑一般,也算经历了生死般的疯狂。原本以为只是朋友间的情愫,可为何误以为他在火海时,那般的紧张急促,而当自己冲入火海又发现空无一人时,又为何那般欣喜若狂。 宋司仁深吸了口气,隐约中察觉出了喜罗的刻意回避。便只脱下了腌臜的袍子,轻轻盖在了喜罗的身上,随即又躺了下来,阖目休憩。 见宋司仁殷勤的举止,阮墨和百灵对视一下,撅嘴不悦。阮墨猛地朝宋司仁的怀中钻了过去,小鸟依人般枕上了他结实的胸脯,故作娇羞道:“我也冷!”宋司仁惶恐,猛然将阮墨推开,大跳了起来,无奈惊呼道:“阿墨你......能不能矜持点啊!你一个姑娘家......” “姑娘家怎么了?姑娘家就不会冷啦?我就冷!我冷死了!”阮墨也随即跳了起来,上前来扒宋司仁的衣衫,愤愤道:“你也脱一件给我做衾被,快点!” “阿墨你......”宋司仁无奈逃窜,围着杏花树转起了圈,阮墨死缠烂打不依不饶,竭力来追。百灵和喜罗掩嘴大笑,原本宁静下来的夜,顿时又喧哗了起来。 喜罗笑着笑着,眼里竟噙满了泪。 似乎在宋司仁身畔,即便再窘迫的状态,自己都能如此欢悦,跟金钱无关,跟权势无关,跟爱情无关! 相反,在侯爷身畔,永远提心吊胆,半点也不敢松懈! 可即便如此,那还是那么想念,想念那个她已看不透的男人! 杏柳村幽静深远,适宜隐居。杏花馥郁,世外之所的意境。 太阳东升而起,四人才从睡梦中苏醒。想起昨夜失火一事,任有一丝战兢。百灵与阮墨的草屋本就连成一侧,昨夜那场大火,将草屋都烧了个干净。 “我饿了!”阮墨揉了揉作响的肚子,呢喃了一句。百灵无奈回应:“我也饿!” 音落,远处一个花白老人步履蹒跚,身侧跟着一个活泼的女孩,女孩看似十岁左右,手捧粗面馒头,朝四人侧卧的杏花树前走来。 “刘婆!”阿墨迎了上去。刘婆一脸慈爱,将馒头搁在了阮墨手中,轻笑道:“孩子,你们饿了吧。快吃吧!”刘婆身侧的女孩扯了扯宋司仁的袍摆,将手中的馒头伸了过去,奶声奶气道:“给你吃!”宋司仁俯下身子,接过馒头,轻摩挲了几下女孩的头,道:“谢谢你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芯儿!”女孩将肉乎的手按在了宋司仁俊美的脸颊之上,憨笑道:“你叫什么名字?”阮墨见状,匆忙窜了过来,撇开小芯儿的手,认真道:“你不可以碰他,他是我夫君!我们快成亲了!”宋司仁抬手朝阮墨头上一戳,随即将手中的馒头递向了身畔的喜罗:“还疼吗?”喜罗嫣然一笑,摇了摇头,将馒头接了过来。 芯儿怒指着阮墨,气焰嚣张道:“我长大了也要跟他成亲。” “你想得美!”阮墨屈膝坐地,轻刮了刮芯儿粉嫩的脸,宣战道:“等你长大了,我和他的孩子都像你这么大了!” 芯儿匆忙环住了宋司仁的双腿,急促地问:“叔叔,我长大了可以跟你成亲吗?” “当然不行!”阮墨硬生生的将芯儿拽了过来,伸爪在口中哈了哈气,便掏向了芯儿的胳肢窝:“让你抱他,让你抱,还敢不敢抱,敢不敢抱啦!”宋司仁愣住,早已哭笑不得。 刘婆笑吟吟唤道:“行了行了芯儿,快跟奶奶回家吧!” 芯儿乖巧的拉住刘婆的手,朝回家的方向返了回去。不时扭头朝宋司仁招手,阮墨见状,伸出手指抵了个猪鼻回应她,挑衅的举止极为憨幼。 宋司仁朝喜罗身畔靠了靠,轻问:“你如何打算?”想到他们前几日的争执,桌案瓷器倒塌一片,倒不是口角那么简单,宋司仁忍了几天,终于忍不住问道:“他那日......对你动手了?” “没有!”喜罗垂眸,一片一片将发硬的馒头撕开塞进嘴里,轻笑道:“他才不是那种人!”喜罗缥缈不定的眸光,像起起伏伏的云雾,忽明忽暗。 “也对!侯爷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就算不懂诚以待人,也该懂怜香惜玉。”宋司仁暗讽嗤笑,弯下腰拾起地上的石子,一颗一颗朝远处投去,问的轻描淡写:“那你还回去吗?” “回去!”喜罗转眸望向宋司仁,此刻的眸光再也不是那般浮飘,反之,是稳如磐石的坚定。 “那我送你回去,你还有伤在身!”宋司仁嘴角扬起,似乎未将一切放置心上,可投掷出的石子却愈来愈远,力道也愈来愈猛烈。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便可!”喜罗咬唇,随后朱唇一掀,叹息道:“侯爷说,决不允许我再与你见面!”宋司仁投石的手臂停止在半空中,石子攥于掌心,将指头磨的生疼。不愿被喜罗看出自己的沮丧,宋司仁将掌心的石子又投了出去,便没在回话。 “谁是侯爷?”阮墨人不知鬼不觉地窜了过来,紧抓着宋司仁的臂膀:“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公子,你们说的是哪个侯爷啊?”宋司仁将臂膀从阮墨的怀中抽了出来,敷衍道:“我们说的是猴子的猴。” “啊,这半天你们在说猴子啊?”阮墨撇嘴,一脸嫌弃的神情,随即碰了碰百灵的手臂,嘀咕道:“神秘兮兮的,我以为说什么呢,他们在说猴子,猴子有什么好聊的!怪里怪气的......你说是不是?”喜罗凝视着手中的馒头,嘴角僵硬一咧,泛出一抹苦笑。 第六章 杏柳情缘④ 阮墨同百灵寻了些可以充饥的食物,四人凑合着当了午餐,午后天公不作美,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离开了杏花树下,找了间破旧的草棚,决定先暂住一晚。 四人生了火,在火堆旁侃侃而谈,此刻才知,百灵和阮墨并非姊妹,是几年前逃荒到杏柳村相识的,她们都是孤儿,如今无依无靠,只能四处漂泊。 夜深,喜罗却久久难以入眠,多半的缘由是来自膝上的刺疼。宋司仁本就没能入睡,见喜罗这般疼痛难耐,更是着急,便使唤着阮墨带路,去村落里的药馆寻些草药。百灵最为熟悉路情,便也匆匆忙忙跟了上去,草棚里仅留下喜罗一人。 不过短短的一炷香的时间,宋司仁兴高采烈地拿着阮墨死缠烂打讨来的药膏,竟发现棚中早已空无一人。未燃尽的柴火头,冒着滚滚浓烟。 “喜罗!”宋司仁手一僵,掌中的力道殆尽,药落了满地。匆忙冲出草棚,疾驰在细雨中。 绕过篱笆菜园的小路,见一大片油菜花中站着两个身影,似乎纠缠拉扯着。阮墨掩嘴,压低声息道:“不会是邻村的地痞又来祸害姑娘了吧?” 听阮墨这么一说,宋司仁的心一紧。猛地抽开了篱笆院上的竹棍,飞捷而去。凑近来看,便一眼认出,一个素蓝衣裳风姿绰约的女子乃喜罗。喜罗惊呼一声:“宋司仁!” 天色大黑,隐约之中,只能看出人影的大概,听是喜罗的声音无疑,宋司仁更加确定了对面的男子,乃是阮墨口中说的地痞。二话没说,便“嗡”的一声将手中的竹棍挥了过去。宋司仁本就是将门之后,也征战沙场数次,武功和力道绝非等闲,瞄准的目标自然也难逃招下。对面的男子显然没来得及反应,硬生生的吃了一棍,捂臂连退几步。宋司仁腾空而起,招招恨准,手中虽握着竹棍做器,却如同握着金乾矛一般利索顺手。对面的男子已从突兀中惊醒,猝然拔开了手中的剑,来避宋司仁的棍招。两人招式虽不同,但力道和技巧却也不相上下,战了几个回合,任不分胜负。伫立在一侧的喜罗,早已溢出了全身冷汗,凄然唤道:“别打了!自己人!” 听喜罗这么一唤,宋司仁劈出的竹棍,离对面男子半寸之处顿住,急促收招。而对面男子刺出的剑,丝毫没有收住的打算,稳稳的划向了宋司仁的臂膀,刺啦一声,清晰入耳。 “侯爷!没事吧?”喜罗一瘸一拐的上前,在燕烺身上一阵乱揉,见无受伤的迹象,才又回过头,疾步到宋司仁身侧,却不曾伸手触他半分,只作焦急地问:“你没事吧?” “你说呢!”宋司仁愤然扔掉手中的竹棍,心境一阵冰凉。她明知自己拿着的不足伤人性命的竹棍,而燕烺拿着锋利无比的龙雀剑。可第一时间询问的却是他的安危。在她心中,到底还是燕烺稳如磐石,动摇不得。 宋司仁沮丧的退到了一侧,臂上的伤还在涔涔滴血,他抽离了腰上的束带,将束带的一端咬在口中,另端攥在手里,开始一圈一圈缠绕在伤处,吃力的包扎着。喜罗见状,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缓步上前,正想替他包扎,阮墨疾步而来:“让我来让我来!”喜罗尴尬的退到了燕烺的身侧,竟不知燕烺的神情早已难看,眸如秋谭,泛着隐暗的激流。 宋司仁倒吸一口凉气,低吼道:“死丫头,轻点!”喜罗虽不知宋司仁的伤重不重,但深知阮墨一向毛手毛脚,宋司仁那般能忍的人都唤疼,那必然伤的不轻。正想再上去替其检查一番时,竟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牢牢攥紧,步履刚跨出了一步,就再也动弹不得了。 喜罗回眸来望,却看不清燕烺的任何神情。燕烺突然将喜罗腾空抱起,柔声道:“别像方才那样胡闹了。腿伤的这么重,我送你回去。”宋司仁只觉得自己太过讽刺,竟将他们打情骂俏当作了地痞调戏姑娘的纠缠厮打。 几人这样结伴又回到了草棚中,宋司仁垂首生火,一声不吭,心情阴暗到了极点。 喜罗愧疚道:“是我不好,害大家担心了。” 燕烺舒展了一下藏青的袍子,接口道:“应当我向大家赔个不是。特别是......宋兄!方才误伤了你,还望见谅。”宋司仁不停朝火堆里扔着枯草,嗤笑道:“若是正儿八经的比,你不见得是我的对手。” 燕烺伸手揽住了喜罗的肩,轻笑:“宋兄是指......武功?还是......”他在泛指,在挑逗。 宋司仁不予理会,手背上的青筋却渐显的清晰了起来。 喜罗依偎在燕烺的怀中,心却始终难以平静,他确实足够阴险,也拥有着他本身极为相配的自负和骄傲。可此时在这草棚里,在死里逃生满身狼狈的几人身畔,他的华服锦袍,他的贵气优雅,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除非是真的难以忍受,否则宋司仁定不会撇下众人,独自寻找了别的住所,阮墨和百灵也是识了趣的,便尾随宋司仁而去。宋司仁转身离去之时,捡起地上的膏药朝燕烺怀中一扔,头也未回。 喜罗从燕烺怀中探出了头,静注视着他如画的面容,几日未见的想念全部聚拢而来:“侯爷!” 燕烺紧抓着喜罗冰冷的手,塞进了自己的衣袍之中,声柔如棉:“喜罗,那日是我不对,不该那般恼你。你那样一走了之,真的急坏了我。我以为你回了府,结果随从告诉我,你和......他,一起掉进了湖里......”燕烺顿了顿,口齿间竟有一丝怨意,随后又渐渐缓疏了下来:“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在到处找你?还好,让我找到了你!还好,你没出大事。”说完又将喜罗搂得更紧了些。 大事?是生命垂危的大事,还是和宋司仁日久生情的大事?或许后者更让他无法接受吧。 燕烺的呼吸逐渐平缓了些,他摩挲着喜罗如墨发丝,含情脉脉道:“喜罗,我知道你畏惧,你迷茫。但我拜托你,别动摇好吗?”燕烺说着便吻上了喜罗的唇,将喜罗的一切回应都堵在了喉间。他吸吮着喜罗口中的香甜,从疯狂到柔情,从脸颊到雪颈,他昏昏欲醉:“喜罗,当我看到你和向邑宋司仁一起时的潇洒和无拘,我真的很嫉妒。我知道你在我身边很累,我知道你不想卷入权谋纷沓,我答应你,我会把最纯粹的我留给你,求你不要动摇对我的感情。求你!”他竟一时褪尽了他一贯的优雅从容,此刻如孩童讨要糖果般操切掐媚。 喜罗哽咽,只能伸手环住他的脖颈,疯狂的回应他的吸吮,将一切的怨意挥洒而去。 喜罗只感觉身子腾空被人捞起,搁在了草堆之上,紧接着燕烺炽热结实的身子抵了过来。他宽大温热的手掌,在她的身上游走片刻,随即便停顿了下来。他气喘吁吁,压制着那股欲望,额前已溢出了丝丝冷汗:“你有伤在身。待你的伤好些了......”他住了口,柔情一笑,抬手朝着喜罗的鼻尖刮了下,缓缓从喜罗的身上起开。 喜罗脸颊早已绯红一片,匆忙坐起了身,整理着被解开一半的上衣,娇羞垂眸不敢与其对望。 燕烺拿棍戳了戳火堆,火瞬间旺盛了起来,将燕烺静谧的面孔照耀的更加脱俗出尘。 “来,坐近些!”燕烺将手伸向了喜罗,扶她挪位到自己身侧。 “侯爷,我......想留下来!留在杏柳村。”喜罗垂眸,却也不敢揣测燕烺此时的心境。燕烺怔了怔,神情是万分的出乎意料,随即轻柔一笑:“不管你打算跟我走,还是打算留下,我都依你。只要你开心。” “侯爷......”喜罗抿了抿嘴,小心翼翼说道:“如果我希望你陪我留下来......” “喜罗......”燕烺冷冷截断了喜罗的话,方才冰冷的语气,瞬间转换成了柔情:“来日方长,你先歇着,明日再说不迟!”看出了燕烺的迟疑,喜罗妥协笑道:“到底是我糊涂了。侯爷是将门之后,本就背负着先祖平定天下的使命,让你为了我这样的女人放弃权势,实在可笑了!” 燕烺心头一紧,回过身将喜罗搂入怀中,柔声道:“喜罗,不管天下如何动荡,不管人心变得如何险恶,你放心,有我在的地方,我定会保你周全。我一定带你一起熬过去。等熬出了头,我们便在一起!” “熬出头?”喜罗苦涩一笑,喃喃道:“好!不管何时,我都陪你熬过去......侯爷......我有些累了!”身心俱疲! 燕烺了悟喜罗口中的“累”,却只能抬手摩挲在喜罗冰冷的脸颊之上,声息哽咽道:“睡吧!我在这守着你,寸步不离!” 杏柳村的夜,宁谧令人心惊,枯草堆上熟睡的女子,睡得安然静和。火光扑闪在她的脸上,泛着深深浅浅的红晕。身畔守护着的男子,一脸愁容,却也分不清为何而凄,如山的眉宇,沉重而郁郁。他脱下华贵的锦袍,轻盖在女子布满泥尘的脏衫上,抬手将女子耷拉在脸颊上的发,夹顺在其耳后。长叹了一声之后,便斜靠在女子身畔,阖目睡去! 第七卷 暗藏杀机① 烟雨三月,杏花瓣上的细露如美人额上的香汗。 昨夜燃尽的柴火,尽失了所有温度。枯草已泛着湿气,草上侧卧的女子被淅淅沥沥的雨声惊醒。 “侯爷!”喜罗环顾四周,见草棚下再无燕烺的身影。猛然从草塌上立起,早已顾不上腿上的疼痛,冲出了棚外,凄声嘶喊着。踩着满地花瓣,喜罗失魂落魄的在杏花树下乱窜。回想昨夜他的那番言语,心更加躁动不安了。他莫非真的以为自己要留在杏柳村,所以才不辞而别了。 “侯爷!”喜罗泣不成声。 蓦地,远处一个身影忽闪了一下,喜罗回头,只见燕烺手捧一叠新衣,步履焦急的朝喜罗走来。 “侯爷!”喜罗一瘸一拐的迎了上去,抬起双臂环住了燕烺的颈脖,哽咽道:“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跟你回去,带我回去吧?” 燕烺的心一紧,望着喜罗惊慌的神情,大概猜到了她误以为自己先行离去了:“别哭。我看你的衣衫又脏又破,乘你还在睡熟,就去镇上替你买了一件。没想到你这么早就醒了。”燕烺摩挲着喜罗的头,柔声道:“放心,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喜罗接过燕烺手中的衣衫,猛地捂在怀中,泪如泉涌。 “别哭了!”燕烺又将喜罗圈在了怀中,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燕烺轻挽着喜罗一瘸一拐从村落走回了村头,村民窃窃私语,议论这衣着锦华的男子身份。 阮墨探出头,轻扯了扯身侧宋司仁的衣袖:“公子,他到底是谁啊?是你们口中的那个侯爷吗?跟喜罗姐的关系非比寻常啊!”宋司仁狠狠的抽回了衣袖,鼻间冷哼了一声。 “你嫉妒他了是不是?”百灵猛然从两人身后窜了出来,轻笑道:“一看他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再看看你,还傻了吧唧的。”百灵打量了一下一身狼狈的宋司仁,不禁摇了摇头。阮墨回过头尴尬的朝着宋司仁傻笑了一下。上去捂住了百灵的口:“百灵,你别说了!”宋司仁懒得理会百灵的诙谐,气冲冲的朝着一侧的大石走去,愤愤而坐。 “别说了,我们去看看喜罗姐的伤吧。”阮墨拉扯着百灵朝草棚走去,百灵挣扎的嚷嚷:“哎呀阿墨,你现在去不是打扰他们吗?有她的侯爷在,哪轮到我们去慰问啊。”阮墨止步,回头望了一眼脸色难看的宋司仁。宋司仁听了百灵的话,满心噪杂,倒也顾不上半点的礼节,急匆匆的朝着草棚方向奔去。刚绕了个弯,便见燕烺双手别于身后,在棚外站立着。直到棚里的喜罗说:“换好了!”他才转身进了棚。 宋司仁徘徊在门外许久,迟迟不敢入棚内。刚一抬眸,便见燕烺搀扶着喜罗从棚里走出。喜罗换上了一身浅黄的裙衫,摇曳着淡菊的芳雅,方才那乱糟糟的发丝,也重新梳理了一通。齐腰墨发,闪亮润泽,如同湖面波光粼粼。 “阿傻。”喜罗喃喃了一声。燕烺嘴角倾斜一扬,儒雅而笑:“宋兄!臂上的伤无大碍吧?” 宋司仁这才记起,自己的手臂负了伤,浅笑道:“死不了。”燕烺浓眉一挑:“那就好!” 阮墨跟了上来,迎面问道:“喜罗姐,你们现在要去哪里?” “我们打算看看刘婆和芯儿。”喜罗扫了一眼宋司仁,忙收回眸光:“一起去吧!”宋司仁也未反驳,紧跟着两人身后。路过的乡亲眼神逗留在燕烺身上,窃窃私语着,无非是揣测燕烺的身份。 刘婆的旧屋极为简陋,除了一张木桌和木床之外,再无别的物件。旁侧一个小屋的灶台,摆放着半个发干的芋头,芯儿嗷嗷叫着饿。见几人进了屋,刘婆显得有些吃惊。 “婆婆,我们来看你了。”阮墨上前紧握着刘婆的手,再看芯儿满脸的泪渍,问道:“婆婆,芯儿怎么了。”芯儿嚷了一声:“饿。”刘婆拿起仅剩的半个芋头,塞进了芯儿手中,拘谨笑道:“娃小,嘴馋。”喜罗听了这话,上前打开了锅盖,锅中空空如也,一目了然的灶台,除了这半个芋头再无其他食物。喜罗心中一酸,万不知她们自己饿着肚子,昨日竟将馒头给了自己。 燕烺从袖中掏出了一枚金锭搁在了木桌上,却没有说话。刘婆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燕烺道:“不足挂齿。”几人便匆匆离开了刘婆的旧屋。一一道谢了那日帮忙救火的村民,燕烺计划着离村。 第七卷 暗藏杀机② 杏柳村的天空,像宋司仁的眸子。泛着幽深的蓝,且透亮。 燕烺派人准备好的马匹已在村口等候多时,拴在几棵偌大的杏花树旁,马儿冲着响鼻摇尾,不时的望向众人。喜罗略显的犹豫,宋司仁上前一步,显得有些拘谨:“真的要回去吗?”他是想说:“留在我身边。” 喜罗垂眸点头,不敢抬头望宋司仁的表情,却撇了一眼身侧的燕烺。燕烺的手搭在马背上,随性的顺了顺马的毛发,详装不曾听见半个字。喜罗朝着燕烺身畔走去,燕烺伸手来扶,双手抚过她的腰间,轻轻朝上一送,将喜罗托上了马背,随后自己也纵身一跃跳了上去,双臂绕过喜罗的身子勒紧了马笼头。 “等等!”宋司仁眉宇间隐藏着如山的阴沉,他沉吟了片刻,将满腹挽留的话语吞下了肚中,只能将手中那攥的有些发热的一剂膏药,朝喜罗扔了过去。喜罗稳稳接住,不禁觉得内心酸楚,倒也分不清是何种情愫。燕烺眸子的光黯了下来,喜罗本就是医者,这一剂膏药太多余。便将马儿调了头,连道别的机会也不留给两人。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宋司仁显得有些落魄。他纵身跳上了马,还没来得及动步,便发现阮墨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自己身边,紧紧地攥着衣袍的一角,扑闪着密睫,笑吟吟道:“公子,带我走吧。” 宋司仁使劲将袍角从阮墨的手中拽了回来,扑了扑被攥的发皱的衣料,冷冷道:“你还是安安稳稳的留在杏柳村吧。如今天下大乱,若跟着我,你过的远不如眼前。说不定......还会死。”未等阮墨答话,宋司仁猛一挥鞭,策马而去。 出了杏柳村,翻了个岭,便有一个岔口,一条通往洛州,而另一条是出汉国境内的路。宋司仁快马加鞭,只希望能在岔口各奔东西之前,再瞧一眼喜罗的身影。不料,远远看见岔口有三个人影。凑近一看,却见阮墨兴奋的迎了上来。 宋司仁诧异的望着阮墨:“你怎么会在这里?”阮墨指了指山丘一侧的促狭小道:“有捷径,你甩不掉我的。反正不管怎样,我跟定你了。”宋司仁顾不上阮墨的死缠烂打,目光早已落在了一旁的喜罗身上。喜罗和燕烺早已下了马,两人一脸疑惑的盯着前方。宋司仁望去,见远处有急促的喧哗声。 “有官兵!”宋司仁蹙眉。杏柳村地域偏僻,无庄田收成,无生意通贸,路段也是极为生僻,有人路过已属奇怪,何况官兵。燕烺牵着马绳,上前几步,斩钉截铁道:“事不简单啊!” 山下官兵大致十余人,领头的男子手握大刀,步履最为急促。顺着官兵追赶的方向,见两个正在逃跑的人影已爬到了半坡中,距离这个岔口已不远。两人表情惊恐,几乎是连滚带爬。 “站住!”官兵极力追击,眼看便要追了上来。逃亡的两人是一男一女,女子不过十五芳龄的模样,男子也大不了几岁。少女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惶恐的扭头来望。领头的官兵握着大刀的手咯吱作响,还没等挥刀,宋司仁喝道:“住手!”领头的官兵一愣,宋司仁接着问道:“各位是哪家的兵?” 官兵相视一望,见宋司仁虽穿着简陋,举手投足间却贵气不凡,而身侧的燕烺全身锦华,玉冠束发,腰间还有玉件为衬,显然身份不同寻常。便小心翼翼道:“我们与两位萍水相逢,互不相干。若惊扰了两位,赔不是了。”说完举手作揖,随后便直冲冲的朝少年和少女走了过去。 宋司仁滑步上前,伸臂一挡,将领头男子伸过来的手,硬生生的弹了回去,挑眉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到底哪家的兵?” 领头男子答:“与阁下无关的事,还是莫要问了。” 宋司仁冷笑:“若在别处,我自然不管。可在此处,就由不得你了。”说完便抬脚踹向领头男子的肩,男子完全不解宋司仁话中的含义,吃了疼连退几步,捂肩怒视着宋司仁俊俏的脸。喜罗和阮墨忙上前搀扶起地上的少女,替她扑打着身子的污尘。少女抬眸一望,目光一亮,兴奋道:“喜罗姐姐!”喜罗一怔,慌乱之中一直没注意瞧少女的面容,听她这么一唤,这才仔细来瞧少女的脸,惊讶道:“凤言?”再猛一回头来看瞧身畔少年的脸,又惊呼:“龙言。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喜罗忙攥紧凤言的手,焦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他们为什么追你们?” 官兵蜂拥而上,将宋司仁围了个严实。宋司仁赤手空拳显得势单力薄。燕烺唤了一声:“宋兄!”便将手中的龙雀剑抛了过去,宋司仁稳稳接住,“嗖”的拔开了剑,宋司仁剑剑铿锵有力,却剑剑故意落空,留情划向官兵的袖间,将几人的兵袍刺出了几道裂口。 “不知公子如何尊称?”领头的男子连退几步,举手作揖。 宋司仁麻利收剑,扑了扑袍子,轻笑:“在下宋司仁。”领头男子一怔:“汉少伯主,宋司仁?” “正是在下。这杏柳村是我汉国境界,若在此处有官兵殃及百姓的事发生......”宋司仁伸了根指头,点了点自己的脸,嗤笑道:“你们说我这颜面,该放哪儿?” 领头男子思索片刻,恭敬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误闯了汉境,冒犯了少伯主,不求伯主海涵,愿自断一腿,以示赔罪。”男子说完便从靴剑拔出一把短刀,朝膝间刺去。幸得宋司仁反应敏锐,抬脚将短刀踹离掌中。 “你是夏良苏的兵?”宋司仁死死盯着领头男子的眸,问的果断。夏良苏练兵极为苛刻,只有他的兵才有这般的硬气。细看,领头男子风华正茂,眉宇间透着一股倔强,满眸的不服令宋司仁极为感兴趣:“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冷冷答道:“戈淮。” “戈淮?”燕烺喃喃自语。 宋司仁接着问道:“你是夏良苏的内侄?” 戈淮答:“今日在下冒犯了两位尊主,与姑父无关。望两位莫要向姑父发难。”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家将。”燕烺淡笑:“戈家人果然非同寻常。国公夫人戈素娥,风华绝代女中诸葛。烈焰军将帅戈肃达,戈夫人的胞弟,有勇有谋,军政奇才。现在又有你戈淮,小小年纪,却铮铮铁骨一身正气。果然没丢戈氏家族的颜面。” 第七卷 暗藏杀机③ 戈淮打量了一番燕烺,见他一身锦袍华服,手握龙雀剑,剑柄挂有镶着玉佩的剑穗。又回想到各国相传的汉肃联盟,此刻汉少伯主在此,肃康候燕烺十有八九便是眼前的这个人了。 戈淮眸光一转,不卑不亢:“在下惭愧,万不敢与姑母相提并论。” 燕烺如墨浓眉一扬,转身扫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凤言兄妹,悠悠道:“烈国乃兴兵强国,烈国公更是人中之龙。万不会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加以刁难。这对兄妹看着面善的很,倒也不像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知戈老弟可否卖我一个人情。放了这对兄妹。” 戈淮摇头,拒绝得有些犹豫:“侯爷,这不是一个人情这么简单,而是两条人命。国公要他们的命,在下不敢不从。” 听了戈淮的话,燕烺开始疑惑了,这对兄妹到底何许人,夏良苏会费这么大的力气追杀他们。还未回过神,便发现自己手中的龙雀剑被人抽出,紧接着一道白光闪过,只见宋司仁滑步上前,速度之快犹如闪电。众人定神,见宋司仁左手扣住了一个官兵的颈脖,右手手中的剑停顿在另一个官兵的喉前。被俘的两个兵脸色瞬间铁青。 “现在他们两个的命在我手中,我随时随地便可杀了他们。”宋司仁嘴角一挑,浮过一抹邪笑:“我拿他们两个的命,来换这对兄妹的命,你看值不值?” 戈淮犹豫了片刻,着实无奈,宋司仁和燕烺身手了得,又是不可轻易得罪的人物,结下了梁子,往后狭路相逢,更是牵扯不清。于是不情不愿的答道:“两位尊主既然这么说了,在下不允太有失分寸。可若就此放了他们,在下回去复命,实在难圆其说,望两位尊主指点。” 宋司仁松了手,轻而易举道:“你回去转告烈国公,今日因我半路拦截要人,你被迫失了手。这样一来你便可了事。”听了宋司仁的话,戈淮松了口气,这样一来,此事自己撇了干净,烈国公自然会将所有矛头都对准宋司仁。 众人达成共识,戈淮带兵原路返了回去。喜罗双臂这才敢松开,凤言怯生生的从喜罗怀中探出了头。一把又搂住了喜罗的腰,低泣了起来。 “凤言,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烈国公为什么要杀你们?”喜罗一脸焦急。凤言显然吓的不轻,呜呜咽咽停不下来。龙言长叹了口气,答道:“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是铸器师。八年前,被夏良苏的部下带进了国公府,数日后,两具冰冷的尸身送了回来。” 宋司仁听的云里雾里:“烈国铸器师数不胜数,为何偏偏挑中了你的父亲和祖父。再者,夏良苏因何杀他们?” 龙言冷笑:“往日我也不知缘由,但今日我便懂了。十年前,夏良苏刚刚继位,便在国公府建了太庙,请了地神。抓了无数乡民前去修建,父亲便是其中一员。父亲平日铸器为生,恰巧那日,庙中铸地神尊像,众人商讨神像,到底该以石为体还是以铜为体,争论之时,误伤了不少村民。父亲为了避免再伤及无辜,便提议神像应以石为基,以铜为体。于是便参与了铸神像。夏良苏得知了父亲铸器师的身份,便下命让父亲在一月之内,替他铸出一把宝刀。” 燕烺半信半疑,悠悠问道:“若我没猜错,夏良苏日日佩戴的那把旋龙斩,便是你父亲的杰作?”。 龙言点头,接着说道:“没错。此把刀,龙头刀柄,刀背呈龙齿曲线状。长三尺,刀身宽两寸。刀尖呈月牙状。众人相传,此刀斩物之时,会发出龙吟之声。故得名‘旋龙斩'。” 伫立在众人身畔许久的阮墨,终于忍不住问:“听你说了这么多,我任然不明白,烈国公为何要杀你们?难道与你的祖父和父亲有关?” “我的父亲铸工精细,众人皆知。铸出的皆是刀弓剑矛等。他监工的兵器,件件上品。而我的祖父他不是一般的铸器师,他铸的是火器。”龙言缓缓而语。 “火器?”燕烺和宋司仁异口同声,瞬间恍然大悟。几年前夏良苏曾率军与蛮夷族相抗,数次惨败,后令人备了足足几千颗引火球,趁蛮夷族人不备,投掷火球,将他们的军营和粮仓烧了个精光,才得以取胜。 龙言愤愤:“我从记事起,便同父亲和祖父一同学习铸器。父亲曾花了大把的时间,让我学习火器制作。可当父亲再次被抓进国公府的前一夜,嘱咐我此生万不可铸做火器。现在想来,父亲和祖父被杀一事,定与火器有关。” 宋司仁双手环胸,歪头揣测道:“这样说来,如今你的父亲和祖父已不再人世,唯有你记得当年引火球的制作流程。夏良苏其实并非想杀你,只是想抓你回去,逼迫你替他制作新的火器。” “没错。”龙言冷冷道:“戈淮昨日找到了我,给了我两袋金锭,让我同他回府。说夏良苏要铸火流星。你们有所不知,这火流星投掷出去,遇到摩擦便会爆炸,溅出的药火引爆,杀伤力极大,其次烟雾有毒,火芯有腐蚀的作用。落到任何地方,都会腐蚀出一个坑来,这种惨无人道的火器,本就不该出现在世上。更何况我曾答应过我的父亲,此生绝不铸火器。” 燕烺双眉微蹙,思考了片刻,道:“夏良苏虽不有心杀你,但留你毕竟是个隐患。他担心的是你投靠了他国,成为他的宿敌。所以,你们现在的状况,万不能再回家去。若不嫌弃,可同我回康侯府。” 听了燕烺的话,本还在低泣的凤言,缓缓停止了声息。稍稍露出了欣喜的神情。喜罗喜出望外,敲了敲凤言的肩:“还不赶快谢谢侯爷。”凤言龙言二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头,口中唤着:“多谢侯爷。” 燕烺浅笑:“喜罗身畔正好缺个贴心的丫头,凤言日后就跟着喜罗,伺候她的饮食起居。龙言便跟着我,往后劳累奔波的日子在所难免,你行吗?” 龙言点头,一脸恳切:“侯爷尽管放心。” 喜罗笑道:“我哪需要别人伺候,日后便姐妹相称,无关主仆。” 燕烺的话语令宋司仁大为不快,话中之意如同将喜罗当做了内室一般。宋司仁注视着喜罗,见她满心欢喜,似乎对燕烺的安排极为满意,难掩幸福满足。自己连争取的机会都是泡影。这一刻,宋司仁突然握紧了拳,春未夏初的风在掌中划过,近似柔柔,又似乎什么也未握住。 她终究还是跟了他,,,,,, 第七章 暗藏杀机④ 十冬腊月,乍凉。 洛州城银装素裹,柳枝挂满霜雪,如银条悬挂在半空,泛着荧光。雪花依依袅袅,如羽絮飞扬。 今年的冬,愈加寒了,宋府的屋檐侧挂着密密麻麻如珊瑚的冰锥,长短不一,形状各异。 阮墨握着暖炉,步履轻快的穿过廊道,直奔东厢房,那里的炉炭烧的通红,满屋散着热气。宋司仁席地而坐,原本银色的袍子被炭火映衬成金黄。 “公子,今晚我们吃鸡好不好?我想喝鲜鸡汤!”阮墨握着宋司仁的臂膀,轻摇了几下,可怜巴巴的望着宋司仁,情不自禁的咽了几下口水。两人对面的男子“噗嗤”笑出了声:“偌大的宋府,富丽堂皇。可这每日的伙食到底有多差,馋的阿墨姑娘对只鸡垂涎欲滴。” 阿墨跳了起来,摆手道:“向爷此言差矣。宋府顿顿有鱼有肉,山珍海味也不足为奇。但我就喜欢吃鸡,我就要吃鸡。我要天天吃鸡。”向邑笑得愈加欢了,万不像沙场上嗜血如命的杀者,此刻却将邻家男孩般的清脱和爽朗,展露无遗。 “阿墨,你先下去。我与向彻候还有事要商谈。”宋司仁敛住笑意,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来。 阮墨摇头:“我要呆在这里,我不说话。” “你这个丫头......”宋司仁蹙眉诙谐道:“还真不把自己当下人。” 阿墨纵肩,丝毫没有退下的意思。宋司仁挑眉:“晚上还想吃鸡吗?”阮墨“嗖”一声蹿到了厢房门前,一脸严肃道:“我还有事,我先退下了。公子向爷两位慢聊。”说完瞬间麻利的退出了厢房。 宋司仁抿嘴轻笑,无奈摇了摇头,向邑却先开口:“阿墨天真烂漫,坦率可爱,宋府有她,应该热闹不少吧。” “如今乱世,她的这份天真烂漫,到底是福还是祸,还无从知晓。”宋司仁深吸了口气,脑海中又浮现出喜罗的样子,她也同阮墨这般率真,只因遇上了燕烺,早已不知不觉中褪去了几分天真,多了几分世俗。宋司仁想着不知不觉中便入了神,直到向邑轻咳了一身,才从突兀中苏醒过来。 “宋兄有心事,不妨说来听听。” “已不算心事了,是心结。”心事能释然,心结却难抚平。 宋司仁疏松了一口气,弹了弹袍子上的落尘,显得豁然起来,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向兄近来可好?” 向邑笑道:“大姜府刚迁入大西城,头些日子确有不少达官显贵怂恿街民前来滋事,近些日子倒安稳了不少。倒是宋兄你,与肃康候同盟结义,怕是麻烦事也不少吧?” 宋司仁浅浅一笑:“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听说......”向邑顿了顿,接着道:“听说喜罗跟了他。”宋司仁的双手本悬在炉炭上取热,听了向邑的话,竟傻傻的愣了神,直到双手竟被烘的通红发疼,才缩回了手。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她跟了他! 宋司仁搓了搓发疼的双手,又岔了话题:“夏良苏还有动静吗?” 向邑起劲:“说来也怪,夏良苏这大半年来,毫无音讯,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丝毫没了往日的士气。怕是东凉一战,令他心有余悸吧!” 宋司仁起身,缓步在房中央:“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燕穆玉率领区区五千精兵击退原州二十万大军,还能在短短半年之内,煞了夏良苏的士气,令其萎靡不振,确实不可小瞧。” “还有一事,必须告知宋兄。”向邑神情严肃起来:“今日路过渡口,在洛州城外的一条上山的路上,发现了一群不寻常的足印。我追寻了几里,我发现足印直逼东山顶。大雪之季,出行的人少之又少。大地白茫茫一片,足迹极好辨认。这群足印刚留下不久,怕是一支不下五万的大军。” 宋司仁蹙眉:“肃国居东,肃康候各地招兵,路过东山,实属正常。不足为怪。” 向邑驳道:“不对。这支兵一定不是肃军。” “凭何所见?”宋司仁疑惑。 向邑抬目扫向房门外,见无人偷听,才低声道:“我发现这群足印并非普通的兵靴留下的。不管是肃军还是汉军,将士所穿的全是底部短齿的军靴,而这群印记上有着密密麻麻的钉眼,除此之外还有类似铁链等物件设于鞋底防滑。显然这支军定是翻山越岭,走了极为不寻常的路段。” “所以你认定,这支兵是......”宋司仁恍然大悟:“东凉军!” “没错,就是燕穆玉的东凉军。”向邑斩钉截铁:“东凉军练兵之地和集中营地都在谷底,地域险恶,出谷的几条山路也极为陡峭。如今雨雪天气,只有在兵靴底部采用栓钉铁链等如此极致的防滑设备,东凉军才能安全出谷。所以我断定,这支兵定是东凉军无疑。” 向邑的话句句在理,宋司仁丝毫没有质疑。燕穆玉带兵直逼东山,难道是前往康州,与燕烺会师。再攻个夏良苏措手不及。但以燕穆玉自大傲慢的脾性,绝不会轻易与燕烺讲和,再者,燕穆玉如今名声大震,早已自封东凉君,更不会甘心回到康州屈于燕烺之下。如此想来,燕穆玉的此番举动,定与肃国无关。那么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苦想无果,天色已渐晚。 向邑只留宿了一宿,隔日清晨便带着几个贴身的随从,匆匆赶回了大姜府。 午时,丁蒙快马加鞭的赶回了宋府,宋司仁正坐于书房,已写信笺若干封。 “少伯主。”丁蒙推门而入,举手作揖。一侧侍奉的阮墨见两人神色紧张,气氛肃穆了起来,识趣的退了下去,关上了房门。 “我已派人上山打探,向爷说的没错,这支兵果真是东凉军。他们在东山上扎了营,一时半会却也不知到底什么企图。”丁蒙放下手中的剑,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函,双手呈到了宋司仁的面前:“另外,这是烈国公写给戈肃达的加急密函。在陵州城外被我劫了下来。” 宋司仁速答:“念!” 丁蒙迅速拆了密函,顿了顿,疑惑道:“无字。”大怒,将信笺攥成了纸球,狠狠的抛了出去,直呼:“被骗了。密函一定还在那个信差身上。” 宋司仁回头扫了一眼地上的纸球,蹙了蹙眉,起身来捡。轻轻将纸团抹平,借着一旁烛火的光芒,反复检查许久。宋司仁见自己的手指,方才书写的时候沾了墨,而握着信笺许久,却不见染脏,着实奇怪。微微一思量,将信密函在火焰上了撩了几下,任看不出端倪。随即又吩咐丁蒙:“拿水来。” 丁蒙忙转过身将茶几上的一盏茶端了过来,宋司仁接过茶盅,猛地扑在密函上。只见淡黄的茶水渐渐变为乳白,缓缓滴落在地。密函上一层白蜡渐渐褪去。而原本空无一字的密函,若有若无的浮现出了字迹来。 “弃洛州”三个字赫然醒目。 第七章 暗藏杀机⑤ 丁蒙小心翼翼的捧起密函,细细瞅了瞅:“伯主,夏良苏之意,难道是要放弃攻打洛州?” 又一场战争的爆发不可避免。夏良苏放弃了洛州,定是有了新的矛头所向。可他为何突然放弃了洛州?新的矛头又是何地呢?燕穆玉为何牵营东山?夏良苏“弃洛州”的决定是否与燕穆玉有关? 宋司仁的眼睛有些微凹深沉,依稀显露了几分疲倦。悠悠道:“夏良苏失了原州,心有余悸。如今他放弃我洛州,怕是想将矛头对准燕穆玉,是想重新夺回原州。这么说来,燕穆玉牵营东山,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看出了夏良苏的诡计。故意逃亡我们的境内,毕竟半年前东凉一战,我们曾派兵支援。第二,便是燕穆玉并不知夏良苏弃洛州的谋算,更不知他已将矛头对准了自己。还想趁烈汉之争时,从中得利。” 丁蒙便抬手将密函投放在烛火上,烧了个干净。丁蒙虽是武将,却也不笨:“那末将是不是应该派人盯着戈肃达。再做接下来的打算?” 宋司仁大手伸向了丁蒙的肩,轻拍了几下,笑道:“知我者,莫若你。” 华藏。天下第一大洲,花灯璀璨,八街九陌。 虽是数九寒天,冰封雪地。但这条醉城街,犹如春季般花团锦簇。百香楼的廊道上,披纱薄纱的女子,有的灵气盎然,有的千娇百媚。 “公子,快看。那些花好美。”阮墨惊呼,一把抓住了宋司仁的臂膀,疼的宋司仁双眼一黑。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偶有几人回过头疑惑的望了一眼阮墨。宋司仁捶额,压低了声息,凑近了阮墨的耳边:“你矜持点,你不要忘了,你现在是女扮男装。哪有一个爷们儿,对花花草草感兴趣。” 阮墨倒吸一口凉气,按了按唇边的八字胡,尴尬笑道:“对哦。”话音刚落,阮墨便眸光一亮,指着宋司仁身后的大花坛,大呼:“哇!花菩萨。”随即便闪电般冲进了人群中。 宋司仁大惊:“冬来,快跟上。”冬来身形矮小,毫无吹灰之力,便挤进了人流中,从夹缝中消失不见。宋司仁和丁蒙随即跟上,许久才拨开人群,挤到了花坛的最前方。 只见一个偌大的圆柱花坛上,摆放着一个如人体高矮般的梅花花苞,花苞周围堆摆着个各色的花束。圆坛四周挂着红纱,随风而动,远远望去,犹如一群身着火红嫁衣的女子,围绕在花坛旁翩翩起舞。 “花菩萨!”人流中不知何时有人高喊了一声。随即众人起喊:“花菩萨,花菩萨!”连阮墨冬来两人,也情不自禁的欢呼了起来。 丁蒙和宋司仁相视一望,极为疑惑。身后人群的呼喊声,愈来愈大。丁蒙回过头,朝身边的中年男子问道:“这位大哥,请问你们口中的花菩萨,到底是什么?” 中年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两人,衣着素雅,又听是外地口音,有些不耐烦的答道:“花菩萨是个人。” “是个女人。”身旁另一位身形浮肿的男子凑了上来,一口黄牙咧在了唇间,邪恶痴笑着道:“是个既漂亮,又风骚的女人。” 宋司仁掩嘴轻咳了几声,丁蒙尴尬的转过身,朝宋司仁身畔靠了靠:“伯主,这个花菩萨,大概只是这醉城街里哪个青楼的头牌罢了,估摸着是招揽嫖客,噱头而已。” 宋司仁握拳堵在唇边:“看看再说。” 丁蒙惊愕:“伯主,你不会好这口吧?” 宋司仁懒散一笑:“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 音落,只见花坛上的梅花花苞上,突然冒出了一层白雾。整个花坛烟雾缭绕,犹如观世音的莲花宝座。紧接着,花苞盛放开来,众人以为这花菩萨藏于苞中,谁知,苞中不过是另一个略小梅花花苞,接着又是花苞盛开,一朵一朵循环着。吊足了众人胃口。 众人正嘘呼,却听见背后有阵阵鼓声。众人回头,一个梅花形状花鼓,映入众人眼帘。大红花鼓被八人所抬,步履轻缓的朝人群走来。花鼓周遭围绕着十名身着梅花纱裙的少女,她们举止娇媚,抛洒着花瓣,阵阵梅花香起扑鼻而来。 站于花鼓上的女子,一身红衣,墨发垂荡,身形清瘦。仙姿佚貌。额前的梅花花钿更是显得妩媚动人,宛然一笑荡三秋。云袖轻摆或能招蝶,纤腰慢拧如柳条弱。舞步起,每一步每一脚分明轻盈,可落在鼓上,却发出了铿锵有力的鼓乐声。 花鼓渐渐涌入人群,众人让开了道,满目饥渴的注视着花菩萨路过自身跟前。花鼓抬到了花坛前,花菩萨纵身一跃,裙摆飞扬,犹如嫦娥奔月。落于花坛之上。 众人还未从眼前的美景中苏醒过来,却见几个粗壮大汉,猛的一脚踹开了抬鼓的舞者。随后一个身着青花锦袍,裹着雪白斗篷的男子跳上了花坛,伸手便抓住了花菩萨的手腕。 “你在做什么?”男子嘶吼。不同众人惊恐的模样,花菩萨淡若秋水,眸子里还微微流露着一丝欣喜。她不做声,只是默默的注视着男子俊俏且愤怒的脸。 “我问你,你这是在做什么?”男子眸子里的光锐利如剑,似乎下一秒就想将眼前的女子撕成碎片。花菩萨甩开男子的手,嗤笑道:“我不这么做,你会出现吗?” “那我现在出现了,跟我走。”男子解下斗篷盖在了花菩萨的肩上,将其裹了个严实。或是担心天气寒冷以免受了风寒,更是担心她衣衫暴露雪肤若现,令其他男子垂涎。 花菩萨的眸子里闪出了一丝柔顺,转瞬烟消云散,推搡了男子一把:“我不跟你走,不仅不走,我还要在此招婿。”说完便朝坛下众人唤道:“小女子名叫婳君,陵州人士。今日在此广招夫婿,若各位......”还未说完,脖间被人重重一砸,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意识,轰然倒在了男子的怀中。 “公子,他......强抢良家妇女。”阮墨掩嘴,惊恐不已。宋司仁手指呈弯曲状,弹向阮墨的额:“你见过哪个良家妇女,抛头露面广招夫婿?”阮墨揉了揉发红的额,还在回想着刚刚的那一幕。 “伯主,你不觉得刚才那个男子很面熟吗?”丁蒙手握下巴,拼命回忆着。 宋司仁嘴角一扬,浮现出一抹满足的笑意:“当然面熟。他便是夏良苏分拨在华藏一带的烈焰军首领,戈肃达。” 丁蒙恍然大悟:“那刚刚那名女子......”冬来接口道:“一定是他的心上人咯。” 丁蒙笑道:“这趟没有白来。”宋司仁回道:“看来,我们的计划,要比想象中更容易完成。” 围观的众人带着满腔怨气而散,四人漫步在街巷中,寻找着住宿的客栈。 阮墨突然止住脚步:“公子,我们住这家吧?”其余三人扫了一眼阮墨所指的客栈,店里的摆设陈旧而廉价,在这条繁华的醉城街显得更为寒酸破旧。 冬来很是嫌弃:“为什么要住这里?” 阮墨连哄带拽的将三人推进了客栈的大堂,小二甩着毛巾便上前来询问:“四位爷,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小二,先上一盘叫花鸡。”阮墨咽了咽口水,找了个离自己最近的客桌,便坐了下来。随即又补充到:“再来一锅老母鸡汤。”宋司仁这才明白,阮墨执意住此处,无非是路过的时候,闻到了店里的鸡香。 “四位爷,还想要点什么?”小二佝偻着身子,很是客气。阮墨扫了三人一眼,挑眉道:“点啊。”三人摇头。阮墨咯咯笑了起来:“那我就不客气了。再来一只烤鸡,最好烤的脆一点,酥一点。”随后歪头一想,点了点桌面,接着道:“对了,再来一盘三杯鸡。行了,快去准备吧。” 冬来惊得合不拢嘴,许久支吾道:“全是鸡啊!”丁蒙捶额,失了言语。宋司仁眉头紧锁,似乎有如山的心事,他抬手招了招,唤道:“上茶。” 匆匆用了膳,便让掌柜准备了三间客房。房设于二楼,阮墨入住了最里侧的房间,房内偌大的窗户外,街道旁的古河里,悠然飘过几只小船,船上有船灯若干,晃晃悠悠,将河面映衬的殷红。隔间是丁蒙的住所。冬来因侍奉宋司仁起居,便同住一间。 夜幕降临,白日人声鼎沸的醉城街,在此时早已悄然无声。 宋司仁侧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海中浮现着喜罗的影子。直到后半夜,宋司仁才睡了过去。隐约之中,听见窗外河水哗啦作响的声音,仿若船手急促的划桨声。宋司仁向乃谨慎,稍有动静便能引起他的注意。早听闻古河白天有不少游客乘船游玩,所以渔夫捞鱼经常选择夜间,可此时已是申时,即便是渔夫捕鱼,怕也早就入睡了。 宋司仁预想越觉得不对劲,他猛然下榻,推开了窗,只见河水有船划过的涟漪,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灯光闪耀,宋司仁猜测那便是方才离去的船只。 第七章 暗藏杀机⑥ 宋司仁将头倾出了窗外,转头一看,见阮墨房间的窗户正大开,窗扇摇摆不定。这么冷的天气,自然不会有人开着窗入眠。宋司仁来不及披上斗篷,便匆匆推门出去,来到了阮墨的房前,轻敲了几下房门,唤道:“阿墨!”无人应答。 “阿墨!”宋司仁的叩门声加大,隔壁的丁蒙也闻声走了出来。见宋司仁的神情,瞬间明白了什么,两人对视一望,点头回应,同时退后几步,接着助跑上前,同时抬脚踹向房门。“砰”一声,房门被撞开。眼前的一幕同两人猜想的一模一样。屋中空无一人,床榻上被褥的一角耷拉在地。 听见了噪杂声,冬来也已惊醒。糊里糊涂爬到床沿,伸手一摸,床上无人。大呼:“公子?”睡眼迷蒙的直奔丁蒙的房间,大喊道:“丁将军不好了,公子不见了。”定神一看,丁蒙房中也空无一人,冬来更加慌了。又直接冲进阮墨房间,大呼:“阿墨不好了,公子和丁将军不见了。”喊完便才回神,见宋司仁和丁蒙一脸严肃的神情。冬来蒙了! 丁蒙叹了口气:“阿墨不见了。”宋司仁在床沿侧蹲了下来,抬手摸了一把床榻踏板上的足印,喃喃道:“是被人掳走的。” 冬来疑惑:“公子,可是门是反锁的,只有窗户。可窗外是古河,即便下方有船只接应,这个高度,孤身一人,都逃脱困难,又怎能掳走阿墨,并不发出任何声息呢?” “难道阿墨被人下了迷药?”丁蒙深深嗅了嗅。随后缓步到窗前,见窗前一层白粉,伸指便触了触,在鼻前一问,瞬间一股刺鼻的气味穿入鼻腔,接着便感觉视线模糊了起来,头如千金大石一般沉重。丁蒙努力站稳,强撑着转过身,吃力道:“有......有毒。”轰然倒下。丁蒙是习武之人,万不像文人那般柔弱。可此刻只因闻了一下此毒,便昏厥了过去。 “丁将军!”冬来上前来扶,早已不知所措:“我去找大夫。” “慢着。”宋司仁神情凝重:“此处任何人我们都信不得。如今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 “公子,那现在怎么办?”冬来望着脸色发青的丁蒙:“丁将军怕是撑不了多久。” 宋司仁阖目,不由自主的在脑海中闪过喜罗的影子:“喜罗!”宋司仁大喜。她是华藏最有名的医师,又值得信任,她定能救丁蒙。 “可是公子,喜罗姑娘人在康州。康州离这里,即便快马加鞭,也至少要一天一夜。”冬来焦急。 “来得及。”宋司仁眉头一松:“若真有人想杀我们,绝不会留活口。可他们大费周章掳走阿墨,定是因为还有其他目的。他们的目的没有完成,定不会杀人灭口。所以我们至少还有三天的时间。” 大雪纷飞,康侯府冬梅齐放。 喜罗握着急函神色紧张的来到了书房,燕烺正挥笔作画。 “侯爷,宋司仁送来急函。”喜罗一边将狐裘手捂子脱下,一边焦急道:“阿墨被人掳走,丁将军身中剧毒,宋司仁如今四面楚歌,我要去看看。” 燕烺的眸子黯了下来,搁下了墨笔,悠悠道:“你似乎很担心?”喜罗这才察觉出自己的唐突,从方才收到急函到现在,确实如一把利剑插于胸上,呼不出气的沉重。 “阿......阿墨救过我。所以......”喜罗支支吾吾,有些语言不畅。燕烺似乎并未在意,拿起字画,一边打量一边漫不经心道:“宋司仁也救过你。” “侯爷,我......”喜罗转过身,正想再解释点什么,燕烺截口道:“我陪你去吧。有个伴。”喜罗欣喜,终于展露了笑颜。 两人到达华藏的醉城街时,已是隔日的午时。喜罗来不及咽下一口茶水,便提着药箱,便来到了丁蒙的床榻前。 翻动了一下丁蒙的眼球,又号了脉,蹙眉道:“他现在全身冰冷,脉搏极弱,快准备热水,先给他泡个澡。等筋脉膨胀,我来给他扎几针,”随后又开了药房,吩咐冬来前往药房抓药。 喜罗忙的席不暇暖,燕烺和宋司仁却无从帮衬。 “喝口水吧。”宋司仁递过来一盏茶,喜罗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上几口,便有继续忙活了。燕烺抬袖替喜罗擦拭着额前的汗渍,喜罗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眼神极为缱绻。 这一夜,寒风呼啸,如鬼魂咆哮着索命。有了阿墨被俘一事,已让宋司仁倍加谨慎。整夜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刚转身面朝床榻外侧,便见一个黑影从前窗飘过。宋司仁匆忙套了鞋,便轻轻推门而出。冬来后知后觉,也跟了过去。 喜罗的房门大敞,屋里却未发出任何声息。宋司仁刚上前几步,燕烺就随之而来了。两人冲进屋中,只见黑衣人将喜罗圈在臂中,一把利刀一挥,折射出一道白光,停放在喜罗的喉前。 “放了她!”宋司仁指向黑衣人,厉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黑衣人大笑:“想救她的命,先把兵符交出来。” 兵符?宋司仁恍然大悟,却故作疑惑的问:“什么兵符?” 黑衣人道:“当初汉肃同盟,识破烈国公同杨则的苦肉之计。你们俘虏了烈卫军五万余人。我要的,就是能调动这五万烈卫军的兵符。” “你做梦!”宋司仁咬牙。 喜罗雪白的寝服被月光照耀的愈加通亮,她不紧不慢,淡然道:“阿墨是不是被你掳走的?” “少废话。”黑衣人将目光转向燕烺:“兵符有两个,一个在汉少伯主手上,一个在你肃康候手中。赶快交出来,否则我一刀捅了你的心上人。可惜了这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还没来得及成为康侯府人,便入了黄泉。” 燕烺目如寒星,却任然没有一句言语。 黑衣人手中的利刀,逼近喜罗的颈脖,轻轻一划,一道浅浅的血口显入众人眼帘。喜罗咬紧了下唇,不做声。 “住手。”宋司仁燕烺异口同声。 “我给!”宋司仁手忙脚乱在胸前一阵乱摸,掏出了兵符,投掷到了黑衣人的脚边,摊开双手,用安抚的口气道:“我已经把兵符给你了。你放了她,你还要什么,我什么都给你。”宋司仁的声息有些不稳,带着一丝颤抖。宋司仁并不是胆小鼠辈,可此刻他眸子里却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怯怕,他在怯怕黑衣人手中的刀,在担心喜罗的安危。真的怕了! 黑衣人露出邪恶的笑意,似乎对宋司仁的表现极为满意。随后将目光转向了燕烺:“你的呢?”比起宋司仁紧张,燕烺显得格外淡定从容。他手中的龙雀剑,却握的愈加紧了。 黑衣人看出了燕烺的不屑,拽着喜罗连退几步:“你不要过来。否则我就杀了他。”即便如此,燕烺还是步步逼近,丝毫没有投降的意思。黑衣人歇斯底里起来,嘶吼道:“我会杀了她。”喜罗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燕烺此刻的举止,不由令自己心头一凉。 “燕兄!”宋司仁大呼,企图阻止燕烺的鲁莽。燕烺不依不饶,步步向前。黑衣人失心疯的般的咆哮了几声,猛然挥起手中的刀,朝喜罗的腹间刺去。 刹时,宋司仁大步上前,一手攥紧着黑衣人的腕脖,一手握住了刺刀的刀锋。刀尖离喜罗的肌肤不过半寸之处才停顿了下来。此时,燕烺已将喜罗一把拽开,抽离了黑衣人臂间的束缚,手中的龙雀剑直插喉间,一股鲜血溅落在众人脸上,黑衣人还未来得及嘶叫,便轰然倒在了血泊中。 “没伤着吧?”燕烺低头,含情脉脉的望着怀中惊魂未定的喜罗。宋司仁脸色白如铠雪,缓缓松了双手,刀锋上粘着的碎肉触目惊心。喜罗猛然退开燕烺,扑到了宋司仁的身边,一开口竟是哭腔:“你还好吗?快让我看看。”燕烺怔住,宋司仁也深感意外。 “冬来,快拿我的药箱。”喜罗泣不成声,搀扶着宋司仁在桌案旁坐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替他擦拭着伤口。宋司仁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我没事。不打紧。”宋司仁满目柔光,静静的注释着喜罗焦急的脸,她哭了,还如此伤心。 “怎么会没事,伤口这么深。”喜罗抬袖拭去脸上的泪渍,万分谨慎的替宋司仁包扎着伤口。早已忘却了燕烺的存在,抑或是任何人的存在。 燕烺显的有些落魄,拿起桌案上的擦布,将龙雀剑上的血渍抹了干净,将剑插回了剑鞘,甩袖回到了房内。直到伤口上了药,处理完,喜罗才回过头,这才发现,燕烺不知何时已离去。黑衣人的尸身也被人抬了出去。 “你为什么要舍身救我?”喜罗垂眸,心里是说不出的悸动。 宋司仁收回手,垂在身侧,浅笑道:“我不说,你也该懂。你若不懂,我也没必要说。” “你有伤在身,你就在这房里歇着吧,我去你的房间。”喜罗收拾了药箱,缓缓起身。 “喜罗......”宋司仁唤住了她,却又失了言语。喜罗回头,宛然一笑:“我懂!” 短短两个字,滚进了尘埃里,此次万劫不复。 第八卷 醉城疑云① 华藏最大的街市,便是这条醉城街,莺歌燕舞,风光旖旎。 醉城街的街尾,这间陈旧的客栈,在这繁华的闹市中,显得格格不入。 客栈虽陈旧,前来住宿和用膳的顾客却也络绎不绝。大都是因为这是醉城街最便宜的客栈,住在客栈里的客人大都是赶考的书生,或落魄的商人。然而宋司仁和燕烺的入住,再加上他们阔气的举止,多少也引起了掌柜的疑惑。却也不敢吱声,昨夜黑衣人之事,也只能当做从未发生过。 天稍稍亮起,便有赶集的人进城。这一夜,燕烺都未合眼,只觉得与喜罗之间的距离,仿若瞬间疏远了万里。而宋司仁却难得睡上了一夜安稳觉。醉城街的叫卖声愈越来越浓烈。燕烺穿戴整齐,便出了房门。扫了一眼喜罗的房间,房门紧闭着。燕烺正想上前叩响喜罗的房门,与她解释昨夜的事,却见宋司仁满面春光从喜罗的房内走了出来。 燕烺的眉紧蹙一团,眸子燃起了熊熊烈火。宋司仁站在原地,脸上的春光也随着燕烺的出现而变得阴沉了下来。 “你当真不知烈卫军兵符的重要?”燕烺将醋意引发的怒火转移,他厉喝道:“怎随意将如此重要的兵符交于他人,将士该有的硬气和骨气,任人踩在脚底。你如此心不定,如何同我结盟平定天下。” 宋司仁嗤笑,本还想像往日一样称其一声“燕兄”,微微一想,却冷冷改口道:“侯爷心怀大志,只顾平定天下,身边人的安危却全然不顾。宋某实在不敢恭维。” “身边人?”燕烺咬牙:“你既然知道她是我身边的人,那她的生死,与你便无半点关系。” 宋司仁止语,心揪疼的厉害。是啊!喜罗是他身边的人,即便两人再有芥蒂,任划不清这层界限。 “你永远不知,你认为轻于毛羽的东西,别人却视如珍宝。”宋司仁苦涩一笑:“侯爷随意践踏,如此不知珍惜,定有后悔一日。” “住口!”燕烺猛然上前,抬脚踹向宋司仁腹部。宋司仁连退几步,撞向了房门,轰然倒在了房中。燕烺大步上前,愤然拔出了龙雀剑指向了宋司仁。随后朝房内一看,这才发现,房中并无喜罗的身影。而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接着便听见喜罗急促的唤了一声:“侯爷!”燕烺这才知昨夜两人不过是调换了房间,而并非同住一房。怒气稍稍平息了些。 喜罗寒着脸,轻轻拨开了燕烺的身子,搀扶起地上的宋司仁:“他有伤在身,侯爷还拔剑相向,未免太不人道。”昨夜已包扎好的伤口,被刚刚这一撞击,又冒着鲜红的血渍,染透了白纱裹布。 燕烺忍无可忍,上前攥住了喜罗的手腕,将其硬扯到自己的身畔,努力压制着满腔的怒火,献媚讨好的语气道:“喜罗,我有话与你说。” 喜罗缓缓拨开燕烺的手,冷漠道:“侯爷有话不妨直说。” 燕烺顿时觉得失了面子,却又不得不妥协道:“昨夜的事,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喜罗一边替宋司仁解开染着鲜血的纱布,一边冰冷回应:“喜罗明白。” 燕烺上前一步,补充道:“我不拿出兵符,并非不想救你。” “喜罗明白。” 燕烺焦急道:“我看到黑衣人握刀的手,颤抖厉害。定只是三脚猫的功夫。不足伤你性命。” “喜罗明白。” 燕烺接着补充:“他只要一挥刀,我便有机会救你。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所以才故作不屑。” 喜罗面无表情,一边上药,一边漫不经心的答:“喜罗明白。” “那你为何冷落我?”燕烺猛然将喜罗从桌案边扯了过来,喜罗手中的纱布还没来得及放开,便被燕烺的双臂圈在怀中。纱布一带,疼的宋司仁闷哼了一声。喜罗忙回头望了一眼宋司仁惨白的脸,垂眸再也不敢抬起。宋司仁举止粗鲁将裹着的纱布一顿乱扯,狠狠的抛在了桌上,愤然离去。对眼前的一幕眼不见心不烦。 喜罗在燕烺的怀中挣扎着,他的胸膛结实而炽热,将喜罗绕的严严实实,丝毫动弹不得。 “我知道你想留在我身边。今日起,你便是康侯夫人。我给你这个名分。”燕烺旋转了一圈,滑步到墙角,将喜罗抵在了墙壁前。喜罗脊骨一阵钻心的疼,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燕烺突如其来的吻堵了回去。 “喜罗。别怕。”燕烺的吻湿热且泛着一丝苦涩,一只大手牢牢的扣住了喜罗的后脑勺。喜罗拼命反抗,唇瓣被牙齿磨蹭的溢出了血。 燕烺一只手便束缚住了喜罗的双腕,他抬脚踹关上了门,将喜罗腾空抱起,扔在了床榻上。 “侯爷。”喜罗惶恐的望着眼前这个自己挚爱的男子,又惊又怕,满是哭泣:“住手。求你。” 燕烺如着了魔般失去了理智,他的眼中激出了条条血丝,幽黑的眸子如深潭的激流,一圈一圈,说不出的深沉。他的手在喜罗的身上肆意游走着,舌已将喜罗唇上的血渍,舔舐的干干净净,完全顾不上那股血腥。 “不!”喜罗几乎是嘶喊着,泪如涌泉。她恋了他这么久,虽没有夫妻之实。但两人毕竟已到婚配的年纪,每每动情之时,拥抱和亲吻自然在所难免。却第一次如此厌恶他拥抱和吻。喜罗的身子渐渐冰冷,浑身颤抖的厉害。燕烺突然止住了举动,默默注视着喜罗布满泪渍的脸,他并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身哭泣的女子,楚楚动人,令人垂怜。 “侯爷,我求求你。”喜罗哽咽着:“不要强迫我。我求求你。” 燕烺笑了,笑的苦涩且动情。眼角湿湿热热了起来。燕烺起身坐在了床榻边,莫名的愣了神。对自己唐突的举止厌恶且后悔。嗓间一阵撕裂般的疼,猛烈咳嗽了起来。瞧见燕烺的模样,喜罗的心又揪做了一团。她颤颤巍巍的下了床榻,倒了杯茶,小心翼翼的端到了燕烺的面前。燕烺迟迟未接茶杯,连头也没抬。 喜罗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去给你熬药。”燕烺突然攥住了喜罗的手:“不必多此一举。心病无药可医。”喜罗的心一怔,原来他在计较,错将自己对宋司仁的感激之情当做儿女私情。 “侯爷,我想回去。”喜罗蹲了下来,一只手搭在了燕烺的膝上,柔声道:“等找到阿墨,我们便回康侯府,好吗?”燕烺缓缓低头,眼里竟流露出了欣喜。她还愿意回去? “你不怪我了?”燕烺不容置信。喜罗便笑了:“说不怪倒是假。可我知道,侯爷从不做无把握之事。你这么做了,自然有你的道理。再者,往日康侯府溜进来阿猫阿狗,侯爷都会吩咐下人好生看养。又怎会对我安危置之不理。” 燕烺大手摩挲着喜罗的发,温柔且深情的唤了一句:“喜罗。”再无其他言语,说罢便又将喜罗拥在了怀中,不同方才,此刻的拥抱没有欲望,没有愤怒,只是单单的抱着,想把全身的温暖和满满的爱意全部传递给她。 几人浑浑噩噩的又过了一日,丁蒙才苏醒过来。几日来,无任何阮墨的消息,这令几人陷入一团迷茫之中。若黑衣人与阮墨被掳有关,那么黑衣人一死,定会有他人前来交接,为何迟迟没有动静,也无人提出任何条件交换阮墨的生死。莫非,掳走阮墨的人与黑衣人并非同伙。 这日店小二还未来得及传早膳,冬来搀扶着丁蒙早早便下了楼,喜罗同燕烺静随其后,两人说着话,倒没察觉任何异样。宋司仁换了药,独自下楼,却见木梯上,有几串湿湿嗒嗒的脚印,印上有几片烂碎的水草。宋司仁没有做声,静静得坐了下来。 小二愧疚的口吻道:“几位客官久等了,实在对不住。” 宋司仁端起一盏茶水暖着手,问道:“小二,你们平日这个时辰里,都有几个人上工?”因为是清晨,又是冬季,天色还未大亮,用膳的客人少之又少。店里,除了眼前的这个小二,似乎无其他人在忙活。 小二答道:“回客官的话,早上这个时辰,一般只有我和厨子还有账房三人在此打理。”宋司仁点头回应,接着又问:“那你们住在哪里?”小二指了指厅堂最右侧的偏房:“就住这里。” 住在此处,自然不会留下带有水草的脚印。宋司仁放下茶盅,试探的问了起来:“天气如此之冷,还要起早出门买菜备膳,实在辛苦。” 小二一边上菜一边答:“不辛苦,这些菜都是菜铺子的老板自己送过来的。”宋司仁难掩欣喜,挥手示意小二退下。回头又扫了一眼木梯上脚印,不由自主的思索了起来。这二楼除了自己人之外再无其他客人,而这些脚印绝不可能是内部的几人所留下。而小二今日还未来得及上楼传膳,厨子一直忙活着备膳,账房也在埋头盘点着银两的数目。三人的鞋干净且整洁。那么这串水渍还未干的脚印,到底是何人所留? “菜铺子的老板?”回想到小二刚刚的那席话,宋司仁喃喃自语了一句,终于有了小小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