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商女不良婿》 第1章 回府 正是夕阳落山的时候,一辆马车由外城缓缓驶入内城,马车四角悬着做工精美的铃铛,随着马车的行进而叮铃作响。 这内城之中住的都是京城显贵,这个时辰正是大臣们从各自的衙门回府的时候,路过的大臣看到这辆马车脸上都不由露出嫌恶的神情。本以为她会一辈子躲在外面,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倒真是个脸皮厚的,发生了那样的时候,她怎么还能在京城呆得下去? 这辆马车又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在一座府邸的门前停了下来。 “小姐,我们到了。” 马车夫转头对车厢里面道。 里面并无人应声,顷刻之后,一个身着浅碧春衫的姑娘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十六七岁的年纪,眸中藏着几许轻愁,她先是看了一眼紧闭着的大门,然后才伸手去扶马车里的女子下来。 纤细修长的一只手搭了上来,墨色的广袖上用金线绣着一株曼珠沙华,炫目之中透着几分诡异。 此时正往家里赶的户部刘尚书恰好打马经过此处,看到从马车里走下来的女子,不由得愣住了,这女子……这女子好像是沈辛茉啊,可看着又好似不大像……难道是自己看花眼了? 一直到走出一段距离了,那刘尚书又还是忍不住将马儿勒住,转身仔细将那女子给打量了一下。 而此时那女子正抬头看着上书‘沈府’的门匾。 这眉眼……确实是沈辛茉无疑,可是纵然他是个男人,却也知道沈辛茉从不会这么打扮,别说是沈辛茉,但凡是年轻女子,都很少有穿墨衣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衣不同的原因,这沈辛茉给人的感觉都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女子注意到刘尚书打量的目光,神色坦然地朝他看过来,见她如此,反倒是刘尚书有些尴尬。 女子身旁的婢女见状连忙小声提醒道:“小姐,这位是户部的刘尚书。” 女子听了之后,朝着那刘尚书行了一个晚辈礼,“见过刘尚书。” 见她这么朝自己行礼,刘尚书更是惊奇,这沈辛茉是怎么了?因为她跟自己孙女交恶的关系,每次她见了自己,都是故意视而不见的,更别说是主动朝自己行礼了。难道离京躲避的几个月,这沈辛茉真的改了性子? 刘尚书有些不自然地寒暄道:“回来了?赶紧进去吧,这一路赶回来肯定也累了。”旋即轻咳了一声,又是接着道:“那我也先回去了。” 言罢,刘尚书转回头去,继续策马前行,只是脸上却是满满的疑惑,这沈辛茉是怎么了? 刘尚书离开之后,女子又将视线放回到这沈宅的大门之上,原来,这就是沈家吗? “奇怪,以前两扇角门整日都会开着,一直到戌时末才会关上,眼下才酉时初啊。”女子身旁的婢女低声喃喃道。随即又抬眸看向自家小姐,“小姐请稍等,奴婢去叫门。” 女子闻言,眸色深沉地打量了她一眼,方才点了点头。 婢女避开她的目光,慌忙转身前去叫门。 可叫了半天都没有人来开门,心中更觉奇怪。这正门不开是正常,只有贵客来了,才会打开正门迎接。寻常时候正门都是紧闭着的,只开两扇角门以供府中之人进出。可是眼下这两扇角门也都紧闭着,实在是不合常理。就算是有什么事情,要关上角门,那守门的门房呢?总得在门内候着吧,万一什么人有事来找府里的人呢? 在这婢女满心疑惑的时候,余光瞥见身边墨色的衣袂闪过,在她还来不及阻拦的时候,女子一脚就踹上了角门。 “小姐……” 女子看了她一眼,展颜而笑,“开了。” 说罢,便是径直走了进去。 刚走进大门没多久,立刻就有下人迎了上来,“大小姐回来了?小的这就去禀报尚书大人。”声音听起来很热情,但这种热情也显而易见地很假。 而与此同时,那下人也在暗暗打量着沈辛茉,自家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穿了一身墨色的衣裳,她以前从来不这么穿的,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不过别说,小姐这么穿还挺好看的。 沈辛茉则是凝眸皱眉,看起来自己比想象当中的还不受欢迎。 两扇角门怕是故意关上的,府里这么多人都在,绿芙叫了那么久都没开门,这分明是做给自己看的啊。 这么想罢,沈辛茉唤住那下人,道:“不用了,我赶了这么远的路回来,想要先回房歇一歇,等我歇够了自会去见祖父的。” 那下人还未开口,就听得一道尖锐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这刚回来就摆谱,沈辛茉你的架子可够大的。你给我们沈家丢了那么大的人,你还有脸回来!我要是你,我都没脸在这世上活下去了,你倒还在这里摆大小姐的架子,连祖父都敢怠慢,你是嫌你给我们沈家丢人丢得还不够是不是?” “你是谁?” 那姑娘语带讽刺地说了这么一通,沈辛茉只是轻飘飘地问了这么一句,那姑娘顿时感觉自己好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堵得心口直发疼。 “小姐,这位是二小姐。” “沈辛彤?”沈辛茉光明正大地将那一脸愤然的女子给打量了一番。 沈辛彤顿时感觉很不自在,这沈辛茉的目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锐利了? “怎么?难道你还真失忆了?” 一个月前,他们收到信说是沈辛茉骑马的时候,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结果滚落山坡,脑袋正好磕在了一块石头上,醒来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家里人都不怎么相信,以为肯定是沈辛茉在做了那等丢人的事情之后,故意装作失忆,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沈辛茉却不再理会她,径直对身旁的绿芙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带我回房休息。” “是。” 沈辛彤恼怒地盯着沈辛茉离开的背影,“失忆了之后还是跟以前一样讨厌!”鬼才知道她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想要靠失忆这个谎言,将之前做下的那件丢人的事情给揭过去,沈辛茉你也想得太容易了。 绿芙带着沈辛茉回到她的房间,纤长的手指在梨花木的圆桌上轻轻拂过,指尖沾上了点点灰尘,看来自己在这个家里真的很不受欢迎,打从自己离开之后,这房间估计就没有再打扫过了,他们是真的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回来吧?连院子里伺候的人也全都给撤了。 “小姐先去院子里坐着喝杯茶吧,奴婢这就叫人来打扫,很快就会打扫干净的。” 沈辛茉点了点头,“尽快吧,我去见见祖父。” “奴婢陪小姐一起过去。”绿芙忙道。 “你不是要叫人去打扫房间?” “小姐都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尚书大人住在哪里小姐肯定也忘了,奴婢先引着小姐过去,然后再叫人来打扫。” 绿芙小心翼翼地看着沈辛茉,片刻之后,沈辛茉终于点头,“好,那走吧。” 在绿芙的带路下,沈辛茉往自己祖父的住处走去,沈家到底是世家大族,这府中的一应布局都透着大家族的醇厚底蕴。 “小姐,这里就是尚书大人的住处了。” 绿芙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侍从自院子里走了出来,“大小姐来了?大人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这话里暗含的意思其实就是大小姐你来晚了。 沈辛茉神色未变,只沉默地跟着那侍从进了主屋。 只见屋内榻上端坐着一个年约五十之人,虽上了年纪,但看起来依旧是精神抖擞。见沈辛茉走进来,这位尚书大人的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无奈和失望。 “信上说你失忆了,究竟是真是假?” 孙女离开了数月回来,并未有任何一句嘘寒问暖,开口就是质疑她失忆的事情。 “祖父以为我是说谎?” 沈尚书不语,显然是有此意。 沈辛茉见状却是一笑,“那可麻烦了,失忆这种事情我怎么证明?无论我怎么做,你们若是真认定我是假失忆,那我做什么都像是装出来的。” 沈尚书闻言,却略有些惊奇地看着自己的孙女,这要是换了以前的辛茉,知道自己认为她是在跟自己撒谎,早就跟自己吵起来了,怎么还会笑得出来?难道她真的是失忆之后,性情大变了? “我不管你是真失忆也好,假失忆也罢。两天之后,你乖乖给我回书局点卯去。” “好,我知道了。” 沈辛茉回答得干脆利落,一点犹豫也没有,沈尚书更觉奇怪,辛茉这是怎么了?若不是眼前这女子跟自己的孙女长得一模一样,沈尚书都要怀疑眼前这个是别人假冒的了。 他定了定神,才皱眉看着自己的孙女问道:“既然你失忆了,那你可还知道当初你是为什么要离开京城?” “我不记得了。但是在回来之前,绿芙已经将那件事告诉我了。祖父不就是担心我回去书局之后,会故态重萌,再对那五皇子做出什么流氓行径来吗?您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打死我都不会了。” ------题外话------ 暂定每天下午6点更新。 第2章 女官 听自己孙女说得这般笃定,沈尚书心中略安,但念及自己这孙女以前那诸多出格的行径,到底还是不能完全放心,遂以告诫的口吻道:“你最好记住你眼下说的话,若是之前的事情再有下一次,我便再没有你这个孙女,而沈家也再没有你这样一位小姐了,明白吗?” “您放心,那样的事情。就算求着我,我都不会再做了。” 沈尚书闻言,脸上的神情略缓了缓,“还有书局的事情,就算你心思不在那上头,可当初我也是舍下了老脸才把你给塞进去,当初是你自己非要进去不可,纵然如今……如今成了这样的局面,但既然已经进了书局,那就是朝廷之人,不是想不干就能不干的。你且再在那里呆一阵儿,等风头过去了,我再想办法把你从书局给调出来,在这之前你给我安分一点,别再惹祸了。” “有劳祖父了。” 沈尚书又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个突然变得很陌生的孙女,才略有些感慨地道:“你这次失忆之后,性子倒是收敛了不少,也算是件幸事。以前的事情既然忘记了就别想了,你只要安安分分的,以后的事情,祖父自会给你安排。” “多谢祖父。” “行了,用晚膳的时辰要到了,你先回去把身上的衣裳给换了,然后到膳厅一起用膳。”沈尚书这时候的语气已经比方才沈辛茉刚进来的时候和缓了许多。 沈辛茉站起身来朝着自己祖父行了一个告退之礼,方转身走了出去。 绿芙去唤人打扫房间了,沈辛茉自己一个人沿着原路返回,进到院子里的时候,一众下人还在打扫。 绿芙见自家小姐回来了,连忙迎上前去,“小姐,你还好吧?”尚书大人大约又朝小姐发了一通火,不过瞧着小姐脸上的神情倒还算平静。 沈辛茉微皱眉头看了一眼绿芙,“你之前告诉我说祖父向来不喜欢我,可我倒觉得祖父他对我还算不错。” “啊?可是以前小姐每次去尚书大人那里请安,尚书大人都不会给小姐好脸色,吵起来更是经常有的事情。”整个沈府都知道尚书大人不喜欢小姐这个孙女,难道尚书大人这次没对小姐发火? 看绿芙脸上的神情不像有假,沈辛茉方道:“也许是因为祖父看出我是真的打算放弃五皇子了,所以才和颜悦色了吧。你之前也说了,当初我之所以能进书局,也是祖父托了人帮忙,若祖父真的那么不喜欢我,何必为了我舍下脸面去求旁人这种事情。” “可……那也是因为小姐求了尚书大人整整一个月,甚至不惜在尚书大人的院子里跪了两天,尚书大人才终于松口答应的啊。” 沈辛茉闻言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考虑着自己是不是要找个更聪明机灵些的婢女把绿芙给换了,但鉴于自己如今完全失去了记忆,而绿芙是自己之前的贴身婢女,许多事情只有她才知道,所以暂时还换不得。 只好耐心地跟绿芙解释道:“若是祖父真的那么不喜欢我,别说我跪两天,就算是跪上十天半个月的,他也不会妥协,他可是堂堂吏部尚书,为了把自己的孙女塞进书局而去求人,这个面子不是谁都能拉得下来的。” 这件事她也是从绿芙口中得知的。这所谓的书局是属朝廷的一个衙门,但它又跟别的衙门不同,它不仅管着整个大晟所有的书肆、书斋,而且平时还会自己印书发行。不过,因为这书局是朝廷所属,自然不能跟民间的那些书肆书斋一样,各种话本、戏本都来者不拒。既然是朝廷所属,那也就承担着一部分朝廷的脸面,所以一般刻印出来的都是很严肃的史书典籍什么的。 但是据说那五皇子接手了书局之后,全然不管这些,下令刻印了不少令人咋舌的书册,至于是哪些书册,失忆了之后的沈辛茉尚且不知。 她只知道,这书局既然算是朝廷的一个衙门,那能进去这里的,也算是朝廷官员了,虽然品级很低,却也是正儿八经拿朝廷俸禄的人。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自己还算是女官。 大晟虽然允许女子做官,可也不是什么人想做就能做的。一般每年秋季之时,朝廷各衙门会提前贴出告示,让想要报考女官的人早做准备,先拿了推荐人写的信来报考,报上之后,会给个统一的时间,让这些女子们前来考试,然后再择优录用。而这个推荐人可不是什么人都行的,必须得是朝廷七品以上的官员,只这一条,便将大多数女子排除在外了。所以每年来报考女官的人并不多,可就这样,还有许多考上了之后,衙门里却没有空缺的位置,至今还在家里等着被择用的呢。 由此可见,自己考上了之后,立刻就被留在了书局录用,其中定是少不了自己祖父的打点安排。 一众下人很快将房间打扫完毕,沈辛茉换了衣裳之后,便由绿芙陪着去了膳厅。 她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三个人,其中一个是她刚进府里的时候就已经遇到的沈辛彤,那另外两个……应该就是自己的二叔二婶了。 还未等沈辛茉开口说什么,沈辛彤见她一脚她踏进来便已经十分不悦地开口道:“刚回家的第一天就让长辈等,你哪里有一个长姐的样子!怪不得能做出那等不要脸的事情来。” 面对沈辛彤这样的口出恶言,沈辛茉反而笑了,“我再怎么没有长姐的样子,也是这个府里的嫡长女,这个事实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至于我为什么晚来……我房间里实在积灰太多,自然需要时间打扫,那些不知道的,看了我房间里的积灰之后,怕是还以为荒废了,不能住人了呢。” 在回府之前,绿芙就提醒过自己,等回府之后,自己的这个堂妹肯定会找自己麻烦,她跟自己打小就不对付,就是因为她介意自己嫡长女这个身份。 果然,一听沈辛茉提起‘嫡长女’三个人,那沈辛彤便竖眉怒道:“什么嫡长女,不过是个野孩子罢了,你的亲生母亲是谁都还不知道,怎么能算名正言顺的嫡长女?” 失忆之后的沈辛茉听了这些话之后,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淡淡地道:“你逞这些口舌之快又有什么用?自欺欺人罢了。” “你!”好,沈辛茉,你别嚣张!明天就有你好看的了!五皇子这个人,你许久没见了,可还想得慌? ------题外话------ 因为‘驭夫’两个字不能用,所以本书更名为《书香商女不良婿》。 第3章 堂兄 其实沈辛彤之所以这么不喜欢自己,也并非是完全因为自己母不详的缘故吧,更重要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在了,二叔才是将来这整个沈府的顶梁柱,而她身为二叔唯一的女儿,应该是这沈府之中最受宠的存在,可结果自己这么一个孤女却占了沈府嫡长女的身份,叫她的处境颇有些尴尬,所以才会这般处处针对自己。 “在门外就听见你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沈尚书自门外走进来,沉着一张脸看着沈辛彤。 自己这两个孙女没一个叫自己省心的,都说女儿乖巧好养,怎么在他们沈府完全倒过来了?两个孙儿都是勤奋上进的,两个孙女却都不像样子。 “还不是姐姐,一回来就跟我们摆架子,我气不过嘛。” 沈辛茉微微挑眉,这个沈辛彤变脸变得可够快的,刚刚还跟自己横眉冷竖的,祖父一来,就委屈撒娇了。 沈尚书瞧了一眼沈辛茉,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儿?” “我的房间许久没打扫了,到处落着灰,换衣裳都没法换,所以等下人打扫干净了,才换了衣裳过来的,妹妹许是等得不耐烦了,朝我发泄两句,倒也没什么。” 这话说得当真是高风亮节,还隐晦地指出家里人对自己的怠慢。 沈尚书听罢之后,看向自己的儿媳,语带质问:“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辛茉的房间没有人打扫?” 关上角门不开的事情,是沈尚书故意的,为的是给自己孙女一个教训。但沈辛茉房间没有打扫的事情,他是不知情的。他位高权重,整日里都忙着府衙之事,自家府里的这些琐事,他是一概不问过的,所以并不知道沈辛茉的房间这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所以看向自己儿媳的目光里未免带上了几分责怪。 辛茉纵然有错,但她难道真的希望辛茉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沈夫人见自家公爹这般眼神,连忙惶恐地站起身来,“是儿媳疏忽了,还请父亲责罚。” “罢了,以后注意一些,别再有这样的事情了。” “是。” 沈尚书坐下之后,先动了筷子,大家也都跟着陆续动了筷,这件事便这样揭过去了。 吃过晚饭之后,几个人移到偏厅喝了茶,就各自回房去休息了。 沈辛茉并未见到自己那两个堂兄和堂弟,据绿芙所说,他们两个平时都在岚山书院念书,每月上中下旬的最后一天才能回府休息一日。不过他们两个跟自己的关系也都不怎么亲近,想来也是,他们到底是沈辛彤的亲兄长和亲弟弟,沈辛彤这么讨厌自己,他们肯定也不会跟自己亲近到哪里去。看来在这个沈府之中,自己的处境还真的是……十分堪忧。 沈辛彤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脸上仍是不由露出愤然之色,“这个沈辛茉还真失忆了不成?怎么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倒是叫我在祖父面前出了丑。” 说罢,她转头看向自己贴身伺候的婢女,低声吩咐道:“明天一早你就出府去找睿华堂哥,上次他不是说想带我出去逛一逛吗?就定明天!”沈辛茉,我到底要看看你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沈辛茉这一路赶回京城,舟车劳顿的,也没功夫再想其他的,沐浴之后,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大天亮,若不是绿芙唤她起床,她估计还要再睡好一阵儿。 沈辛茉迷迷糊糊地拥被坐起,不解地问绿芙,“不是说两天之后才去书局点卯吗?这么早叫我起床做什么?” “小姐,睿华公子来了,说是要带小姐你,还有辛彤小姐一起去街市上逛一逛,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这个睿华公子又是谁?”沈辛茉略略清醒了一些。 “是小姐您的一位堂兄。” 虽说是堂兄,可这个堂兄,跟另外那两个在岚山书院念书的堂兄弟可大有不同。这个沈睿华虽也姓沈,可却并不如沈辛彤的两个亲兄弟尊贵,他们这个沈府才是沈氏的本家,几代显赫。而那个沈睿华却是出自沈氏旁支,要论起来,他跟沈辛茉他们这一代的亲戚关系,早已出了五服,若不是沈睿华刻意维系,这样远的亲戚关系,平时也不会有什么来往。 听得绿芙解释一番之后,沈辛茉心里也有了谱,这个沈睿华出自沈氏旁支,是个做生意的料子,但商人在大晟的地位不高,所谓士农工商,商人是最底层,如今的处境还算比以前好一些了。曾经,商人是连绸缎都不能穿的,若是穿了就是越了等级,是要被治罪的。 虽然如今商人的境遇比以前好了许多,但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沈睿华虽然赚得盆满钵满,出门可以一掷千金,但也是以巴结的态度来对待他们这个沈府的。不仅逢年过节会送来丰厚的贺礼,平日里跟沈辛彤他们这些堂兄妹出去玩儿,也都是他掏银子。要不然,沈氏旁支有那么多,为什么唯独这沈睿华跟他们这个沈氏本家走得近呢? 想通了这一番之后,绿芙已经伺候着沈辛茉穿好了衣裳。 “小姐,奴婢帮您梳妆。” 走到梳妆台前,绿芙便拿起梳子为沈辛茉梳理头发。 青丝如瀑,分几缕挽好,斜簪一支步摇。绿芙瞧了瞧镜中之人,勾起嘴角道:“小姐还是跟以前一样貌美。” 沈辛茉听了,却是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开口道:“你这话听来却是有几分别扭,好像我不该跟以前一样似的。” 绿芙忙低下头去,“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说着,便是慌慌忙忙拿起桌上的脂粉要为沈辛茉上妆,沈辛茉却径直接过,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只见沈辛茉一丝不苟地对着镜子为自己上妆,手法很是娴熟。真是奇怪,失忆之后,自己分明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很多事情却不用旁人提醒,一上手自己就做得很熟练,比如上妆,比如写字、烹茶…… 绿芙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姐上妆,却是看得出神。小姐上妆的时候很认真,好像这是顶顶重要的事情,让人看了都不忍打扰,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看她这样一丝不苟地上妆,竟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让人移不开眼睛。 第4章 五皇子 沈辛彤天还未亮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在沈睿华还未到沈府的时候,她就已经梳妆完毕,就等着赶紧出门去,看沈辛茉怎么出丑。颇有些迫不及待之感。 沈睿华到了沈府之后,刚坐下等了没多久,就见沈辛彤款款而来,倒是叫沈睿华很是意外,以往每次这位沈家二小姐都是姗姗来迟的。 不过略想了一下之后,他心里也就明白了。沈辛茉昨日刚回府,今日一早沈辛彤就派她的贴身婢女来请自己,说要一起出去逛一逛,这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沈辛茉离开京城数月,就是为了躲避京城里的流言蜚语,眼下这风头还未过去,这个时候沈辛茉若是露面,只怕还会引来围观。沈辛彤素来跟沈辛茉不睦,八成就是想看她出丑。 可怜自己也被她给利用。但沈睿华也没有办法,就算猜出了沈辛彤的意图,可他到底还是要跟沈家拉近关系的,沈辛茉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她在沈府是孤女一个,又不得她的祖父尚书大人的喜欢。等将来她嫁人了,跟沈家的关系会越来越淡薄。而沈辛彤就不同了,待尚书大人百年之后,掌管这沈府的就会是她的父亲了。而她的兄长和弟弟也都是有出息的,将来前途定是不可限量,就算再怎么愚笨的人,也能看出在沈辛彤和沈辛茉两个之间,应该站在谁的那边了。 沈辛彤可没有等人的耐心,跟沈睿华打了招呼之后,刚坐下等了没一会儿就不耐烦了,打发下人去催沈辛茉,并道:“耽搁这么久都不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躲着,不敢出去。” 沈睿华在一旁有些尴尬,这话他是不好应和什么的,便是赶紧端了茶水喝茶,佯装没有听到。 眼看着一杯茶见了底,沈辛茉终于现身,海棠红的交领襦裙,叫沈睿华和沈辛彤同时愣了一下,露出的一截脖子雪白秀气,面上妆容精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华贵不可轻视的气势。 昨日沈辛茉着一身墨衣回府,已经叫沈辛彤惊了一下,今日又见她着这般明艳的颜色,又免不了一番诧异。 沈辛茉以前从不穿这等颜色明艳的衣裳,而是多以轻碧浅蓝为主,均为浅淡的颜色,只因五皇子喜欢。五皇子曾言,女子要穿得清雅素净,才能越发显得楚楚可怜,若着明艳的颜色,未免流于庸俗,看着就闹心。 正因为如此,沈辛茉以前不仅不穿颜色明艳的衣裳,脸上的妆容也是极淡的,可是今日的沈辛茉不仅衣着明艳,连脸上的妆容都这般精致,这全然不是她以前的习惯。 沈睿华看着沈辛茉愣了愣神,眼前的沈辛茉,可跟‘庸俗’这两个字扯不上关系,这般装扮精致的她,只静静立在那里,就带着一股气势,叫人不敢冒犯,而且她本就姿容出色,这般精心妆扮之后,似要把这明媚的春色都给压下去几分。 而这也正是沈辛茉这般隆重装扮的原因。自己是做了十分丢人的事情之后避出京城又回来的,沈辛彤叫自己一起去街市上逛,其实无非是想要让众人都看到自己回来了,再旧事重提,对自己指指点点,她心里也就解气了,舒服了。 这个邀约,自己不是不能推掉,但是既然回来了,躲就不是办法,能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吗?迟早都要面对的。 既然要面对,那就不要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面容憔悴,纵然是被人议论,也要打扮得光鲜亮丽地被人议论。 沈辛彤瞧了一眼沈辛茉精致的妆容,心中冷哼一声,你打扮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你的名声已经臭了,再怎么光鲜亮丽的外表都遮掩不住你身上散发的臭气。 “走吧。”她不想再耽搁时间,所以并未多说什么,只想快点到人多的街市上去。 不出意外,到了街市,沈辛彤便提议弃了马车,一路从街头逛过去,沈睿华看了沈辛茉一眼,见她未有异议,他自然也不会反对。只是心中暗觉奇怪,怎么出去几个月回来之后,沈辛茉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若不是这张脸还跟以前一模一样,他都要以为眼下的沈辛茉不是以前的那个了。 沈辛茉很快被人认出,虽然她的穿着打扮跟以前大不相同了,一开始看到的时候可能会有些怀疑,但是见她身边还跟着沈辛彤和沈睿华,人们便确认她肯定是沈家大小姐沈辛茉无疑了。 她竟然回来京城了,不怕唾沫星子把她给淹死吗? 无视旁边众人的打量和小声嘀咕,沈辛茉神色自若地站在那里挑东西,反正有人说他出银子,不要白不要。 “这沈家大小姐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好像……是不大一样了……” 沈辛彤本来是想看沈辛茉出丑的,可是这都逛了一上午了,围观议论的人也不少,可沈辛茉自始至终都好像没听到没看到似的,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这沈辛茉出去几个月,本事倒真的见涨。 行,你且先忍着吧,我看待会儿见了五皇子之后你还能忍得住。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沈辛彤便是提议道:“逛了这么久有些累了,前面有一处茶楼,我们去歇歇脚吧。” 沈辛彤虽是这么说,可却并没有一点询问同行另外两个人的意思。沈辛茉觉得无所谓,沈辛彤不就是想看自己发火出丑吗?自己一上午都闷不吭声,她心里怕是恼坏了,自然是要歇一歇,喝口茶,来平息一下心中的火气的。 茶楼的大堂之中已经是宾客满座,众人都在认真地听台上那面容秀丽的姑娘唱曲儿,沈辛茉也认真听了两句,那姑娘声音确实是婉转动听。 这时候有小厮迎上来,脸上堆着笑,“三位客官,楼下已经坐满了,要不,您三位去楼上坐?” “行啊。”还是沈辛彤先回答。 这般迫不及待的语气,让沈辛茉怀疑,她是不是还有别的针对自己的安排。 跟着小厮上到二楼,沿着围栏,布置有十来张方桌,这些方桌看起来明显比楼下的要好上许多,显然也是要掏更多的银钱才能坐的。 所以虽然楼下已经座无虚席,但是二楼的客人却不算多,只是很奇怪,二楼的客人似乎都聚集在北边坐着,南边只坐了一个客人,是个年轻男子,沈辛茉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从他侧脸的轮廓来看,应该会是一个相当好看的男子。 就在沈辛茉打量他的侧脸的时候,那男子感受到她的目光,也是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只一瞬,那男子便是深深皱起了眉头,眼睛里厌弃的神色丝毫不加掩饰。 沈辛茉心中一个念头闪过,他该不会就是自己的孽缘五皇子吧? 第5章 赔罪 却见那男子很快将视线从沈辛茉的身上移开,转过头便是招呼了一个正在给客人添茶的小厮过去。 而沈辛茉心中暗自猜疑着的同时,也瞧见了沈辛彤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便知十有八九就是自己心中猜测的那样了。 她倒也不避讳,直接就开口问身后的沈睿华,“他可就是那位五皇子?” “你还记得?” 沈辛茉瞧了一眼身旁的沈辛彤,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记是不记得了,猜到的罢了,有人今天是不会叫我好过的,只是我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安排,也算是惊喜了。” 这样一番话说得沈辛彤又羞又恼,原来她已经猜到自己是故意的了。 是,自己就是故意的。五皇子最近迷上了茶楼里一个唱曲儿的姑娘,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在得知沈辛茉即将回京的消息之后,她特意让人打听了一下情况,得知五皇子每日近晌午时分都会来这间茶楼听那女子唱曲儿。 沈辛茉喜欢五皇子入骨,为了嫁给他连那种事情都做得出来,若是得知他日日来这茶楼听曲儿,就是因为看上了唱曲儿的那个姑娘,沈辛茉不气得七窍生烟才怪。 所以她特意等逛到时辰差不多了,才提出来这间茶楼歇脚。结果,果然不负她所望,五皇子已经在这里了。 沈辛彤不理会沈辛茉讽刺的话,转身就去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虽然她很想让沈辛茉和五皇子当面对上,可是她也不敢坐去五皇子所在的那边,而是在北边寻了一张空桌坐下来。 这个时候若是转身离去,就未免显得太心虚、太怂了。只见沈辛茉一脸自若地走过去,在沈辛彤的身边坐下。 只是,她这边刚落了座,方才那个被五皇子招过去的小厮便顶着一脸的为难走了过来。 “三位,实在抱歉得很,能不能请你们先离开?五皇子说……不想见到你们。” 这开门做生意的,哪里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这小厮也是为难。可是开口吩咐的可是五皇子啊,他这个人是出了名的‘鬼见愁’,凡事都随着自己心意,怎么高兴怎么来。若是不按他说的做,明天他们这茶楼还能不能继续开门做生意都不一定了。得罪过五皇子的人,可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相比较起来,还是将这三位客人请走更稳妥一些,虽然他也已经猜出这三位的身份了,亦不是他们这茶楼能得罪起的人,但两权相害取其轻,只有如此了。 “五皇子不想见到的人恐怕只有你吧,连累我和睿华哥哥都不能坐下来歇个脚。” 沈辛彤故意将声音放得大了些,他们这边本来人就多,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一个个都不由往他们这边张望,眼神里带着看热闹的兴致。 沈辛彤说完之后,还真就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这样就已经足够了,沈辛茉被五皇子赶出茶楼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的。 只是沈辛彤刚要走,却被沈辛茉一掌按在肩膀上,强行将她按回位置上继续坐着,沈辛彤肩膀吃痛,皱着眉头十分不悦地看着沈辛茉,却见沈辛茉只是冷笑着对她道:“你说的想歇脚不是吗?老实坐着吧。” 沈辛彤既气愤,又感觉有些奇怪,从沈辛茉的神情来看,她一脸的云淡风轻,分明是没怎么用力,可为什么自己感觉她手上的力道这么重?沈辛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力气了? 在沈辛彤这么暗自琢磨的时候,沈辛茉已经将沈睿华手里提着的东西接过来,一股脑全放在了方桌上。 沈睿华诧异地看着她,见她在那许多新买的东西里翻找,不由问道:“你在找什么?” 沈辛茉没有立即应他的话,待翻出一对鹿形镇纸之后,才听得她口中低声喃道:“这个应该差不多吧?” 旋即便是抬起头来,拿着那一对镇纸对沈睿华道:“睿华堂哥,你买给我的这个东西,我能转送给别人吗?” 沈睿华不明白沈辛茉的意思,只是愣愣地点头,“可以。” 沈辛茉朝他笑了笑,“多谢堂哥。” 沈辛茉今日本来就打扮得十分明艳惹眼,这么一笑,仿若春花初绽,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给吸引了过去。 沈睿华同样也是愣怔地看着沈辛茉,沈辛茉以前从来没有对自己笑过……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之中,沈辛茉缓缓走向身旁无一人的五皇子。 在她还未走近的时候,就听得五皇子冷然开口道:“给我滚出去。” 可沈辛茉连脚下的步子都没有顿一下,径直走到了五皇子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聋了?我的话你没听到?” 沈辛茉笑得一脸灿烂,“听到了,不过我是来赔罪的。” 说完,只见她将手中那对清田黄玉雕成的鹿形镇纸放在桌上推到对面五皇子的面前。 这个女人还真是死缠烂打,本以为经过上次的事情,她指定就消停了,没想到还不放弃。想到这里,五皇子脸上的厌恶之色更重,“赶紧给我滚,我是不动手打女人,可我也不介意为你开这个先例。” “五殿下,说实在的。那件事丢人的不仅是我,您面子上不也没光吗?我们……” “你还敢提……”一提起这个事情,五皇子就火冒三丈,眼睛里燃烧的怒火,好似瞬间就能把沈辛茉烧成灰烬。 沈辛茉连忙安抚,“好,好,我不提了。我现在要跟殿下您说的是以后的事情。” “以后?还有什么以后?你赶紧从我眼前滚开才是正经。” 而沈辛茉则心平气和,又带着轻哄的语气缓缓地道:“您看,我呢,好歹是正经八百考入书局的女官,这一时半会儿的,也脱不得身。不过您别担心,我祖父说了,会尽快想办法把我从书局调走的,估计也用不了多久,您就暂且再忍我一阵儿怎么样?我保证,尽量不出现在您的面前,也绝不再对您有什么逾矩的行为了……” “逾矩?你那是逾矩而已吗?”五皇子声音森冷,她说得倒是轻巧。 “是,我是犯了大错,不过五皇子您是有大量之人,我保证以后绝对离您三丈远,看在我诚心诚意给您赔礼的份儿上,您就再忍我一阵儿吧,等我祖父想办法把我给调走了,我保证,以后只要有您在的地方,我肯定避着,决不食言!” 五皇子瞧了瞧桌上的那一对鹿形镇纸,不屑地道:“就凭这个,你就想让我既往不咎?我有那么好打发吗?” “不是好打发,您看您这么善良,肯定能放我一条生路的是不是?” 五皇子听了不由勾起嘴角,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善良?真是新鲜,还是第一次有人把这两个字用在我的身上。” 而与此同时,这五皇子一双幽潭般的眼睛在暗自打量着对面的女子,她真的是沈辛茉吗?沈辛茉从来不会这样跟自己说话。 第6章 没有感情了 沈辛茉笑得一脸无害,“我都给您下药了,您扔我出去的时候,还不忘了给我裹上一条被子,这实乃是殿下您的善心,小女子我感念在心,以后绝不再……” 五皇子再次狠瞪着面前的沈辛茉,打断她的话,“你还提!” 只见五皇子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了。 “好,不提,不提了。我只是想说,殿下,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也知道您不想见到我,我会尽快从您身边滚开的,只是我一时半会儿还没法从书局离开,看在我给您诚心道歉、并坚决改正的份儿上,您大人有大量,再忍我一阵儿行吗?” 沈辛茉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仔细想过了,这个歉肯定是要道的,毕竟是自己做错事,尤其,自己还要继续在书局呆一阵儿,也就是说还要在五皇子的手底下做事,若是他一直给自己穿小鞋使绊子,那自己这阵子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今日既然碰上了,就先过来认个错。 而且她也是真的觉得这五皇子也许并不像传言中的那般凶恶。 自己是因为对五皇子做了不该做的错事才狼狈避出京城的,失忆之后的自己却全然不记得,整件事的经过也都是从绿芙的口中得知。 在绿芙的吞吞吐吐之中,沈辛茉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亦是惊讶于自己竟然能做出这样事情来,失忆以前的自己究竟是本质卑劣?还是对五皇子的喜欢真的达到了可以不折手断、不计后果的地步?竟然会给五皇子下药,逼他就范,迫他不得不娶了自己。 绿芙显然是十分向着自家小姐的,关于自己给五皇子下药的事情说得吞吞吐吐、含含糊糊,但是一提到五皇子把自己给从房里扔出来的事情,就一副义愤填膺,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样子。 而沈辛茉本人听了之后却觉得,这有什么好打抱不平的?本来就是自己做错事在先,而且还是那么过分的事情,人家把你光着扔出来有什么错?更何况,那五皇子扔自己出来的时候,还给裹了一条被子,算是仁至义尽了。 正因为如此,在知道眼前这位就是五皇子的时候,沈辛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挺对不住人家的,莫名其妙就被人下了药,这换成是谁,也都会气恼。而自己赔礼道歉也是应该的。 “你真的是沈辛茉?”在盯着对面的女子看了半晌之后,五皇子终于纳闷地开了口。 沈辛茉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我也希望我不是。” “什么意思?” “我失忆了,一个月以前。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方才若不是得我堂兄提醒,我也不知道您就是五殿下。所以,您尽管放心,我现在对您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了,也绝不会再缠着您了。您就再忍我一阵儿行不行?” 他到底是自己的上官,想要安安稳稳地在书局里度过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势必得讨好他不可。 “赶紧给我滚!”五皇子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像挥苍蝇一样地朝沈辛茉挥了下手。 “行,那殿下,我这就告辞了,您慢慢喝茶,慢慢听曲儿。”沈辛茉也没指望这五皇子一下就原谅了自己,便见好就收,起身就走。 五皇子现在正是满心的疑惑,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其他,失忆?失忆会让一个人前后差这么多吗?完全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众人就见沈辛茉一直笑着跟坐在她对面的五皇子说话,因为隔得有些远,也不知道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反正就看五皇子一直臭着一张脸,而沈辛茉从头至尾都笑得很和煦,临走时还将一对鹿形的黄玉镇纸留在了五皇子的桌子上。 本以为这两个人碰上了,肯定有热闹可看了呢,结果……这么平静就结束了一场见面吗?也太没劲了。 失望的何止是看热闹的那些茶客,沈辛彤心中的失望可是他们的千百倍。真是邪了门儿了,以五皇子的性子,看到沈辛茉重新回到京城了,竟然没有当众找她难堪,一场对话就这么平平静静地结束了?虽然五皇子一直臭着一张脸,但到底没真的对沈辛茉发难,而沈辛茉之前对五皇子的执念那么深,这次回来之后,竟然还能这样云淡风轻地面对五皇子,也是叫她完全出乎意料。 看来,沈辛茉是真的失忆了,不然她见到五皇子,不可能这么平静的。 “茶喝好了吗?我们走吧。”沈辛茉回来之后,敛了脸上的笑容,语气清冷地对沈辛彤开了口。 沈辛彤心里不痛快,偏要跟她作对,“你叫我留我就留,叫我走我就走啊,凭什么?” “行,那你留着吧,待会儿五皇子找你麻烦,你可别哭。我先走了。” 说罢,沈辛茉果断转身离去,而沈辛彤想到五皇子以前的那些行径,到底是害怕,也就别别扭扭地站起身来,跟在沈辛茉后面一起离开了。她们两个都走了,沈睿华自然也不会多留,拎起桌上那些给两位堂妹买下的东西,也跟着下了楼。 台上那唱曲儿的姑娘还在继续,可是五皇子却已经完全没有了听曲儿的心思。 只见他指骨分明的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之后,豁然站起身来,转身就要走。 一旁的小厮见状连忙上前来提醒,“殿下,您的东西落下来了。”心中暗暗奇怪,陈姑娘的曲儿还没唱完,五皇子这就要走了?他以前每次可都是会等到陈姑娘唱完之后才离开的。 五皇子经他这么一提醒,这才注意到桌上的那一对鹿形镇纸。方才走神了,竟没有注意沈辛茉把这对镇纸给留下了。 瞧了一眼之后,他脸上满满都是嫌弃,不过是一对黄玉的镇纸罢了,还真以为这样就能一笔勾销了? “给陈姑娘吧。” “啊?”这一对镇纸一看就价值不菲,自己一个茶楼里的小厮也没见过多少好东西,不知道这对镇纸究竟值多少银子,但估摸着……至少能顶陈姑娘在这里唱两三年小曲儿能挣得的银子了吧? 而五皇子却并未再理会他,径直下楼离去。 一路回到书局。 他的侍卫见他匆匆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便是赶紧迎了上来。以往这个时候,殿下应该还在茶楼听曲儿,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你去给我查一查……” 查什么?那侍卫还在等他后面的话,五皇子却突然停住了。 片刻之后,只见五皇子皱了皱眉头,语气不耐地道:“算了,关我什么事儿。” 第7章 书局 不管沈辛茉是真失忆也好,假失忆也罢,对自己来说有什么区别?何必要浪费精力去查她? 而另外一边的沈辛茉在出了茶楼之后,便是语气冷然地对沈辛彤道:“怎么样?你的目的都达到了没有?是不是能回家了?” 沈辛彤被沈辛茉这么一语道破,难堪之下无话可说,只能狠狠地瞪着沈辛茉。 而沈辛茉则是微微一笑,“怎么?难道还有别的招儿没使?” 沈辛彤这一趟出来本来是想让沈辛茉出大丑,若是能将她再次逼出京城更好,最好一辈子都别再回来了,可是谁知道人家却是云淡风轻的,倒是把她自己给气得不轻。 一直旁观着的沈睿华心中的感受已经不能用‘疑惑’二字来形容,‘震惊’都嫌稍轻,这一个人失忆之后真的能差这么多吗?可她又分明是沈辛茉无疑啊。 三个人各怀心思回到了沈府,沈辛彤连沈睿华送她的那些东西都没有心情拿,下了马车之后,径直快步走进府内,连个招呼都没打。 沈辛茉瞧了她一眼,不以为意,只含笑对扶着她下了马车的沈睿华道:“睿华堂哥进去歇一会儿吧。” “不用了,我还有点事,就不歇了。” 沈辛茉不知道他是真的有事,还是只是找借口而已,不过既然他不想进来坐坐,沈辛茉也不再多留,“今天多谢睿华堂哥了,让你这么破费。” 沈辛茉倒是没挑什么东西,而其中最贵的已经送给五皇子赔罪了。就那一对黄玉镇纸,还是沈睿华坚持要买给她的。 其实沈睿华也是因为看沈辛彤挑了许多东西,可沈辛茉却一样都不要,想着同样是堂妹,也别差太多,叫人知道了也不好,指不定会议论自己什么,所以半哄半强迫地给沈辛茉买下了那一对黄玉的镇纸,结果却被她转头送给了五皇子。 不过东西自己反正是买给她了,她再送给谁那是她的事。 说起来,这一趟出来,自己还挺喜欢这个失忆之后的沈辛茉的。以前的她跟沈辛彤一样,丝毫不觉得花自己的钱买她们喜欢的东西有什么不对的,每次去街市上逛,都是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全然不管自己在后面为她们付了多少银子。而这一次出去,沈辛彤依旧如故,失忆了的沈辛茉却突然‘见外’起来,什么东西都不要,自己主动给她买了一些,她反而很不好意思。再不是以前那样理所当然的模样。 诚然,沈睿华这样舍得为沈辛茉和沈辛彤花银子,是有他自己的目的,但对方这么理所当然,他心里到底也有些不舒服。所以今日突然这么‘客气’的沈辛茉,反而叫他更欣赏一些。 告别了沈睿华,沈辛茉转身进到门内,也不知道自己让绿芙弄的书单她弄到了没有。明天之后,自己就要重新回去书局做事了,不管做得好与不好,最起码要先对这个所谓的书局有些了解,沈辛茉想先看看这些年书局都刻印了哪些书。 这书单并不难弄,又不是什么机密,几乎每个书坊、书肆都有。沈辛茉回到房间的时候,绿芙已经把抄好的书单放在了她的书桌上。 沈辛茉没有空去理会沈辛彤失望之后的反应,接下来的这一天半的时间里,她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仔细研究那份书单。 第二天的晚上,吃过晚饭之后,沈尚书将沈辛茉单独给留了下来,得知她这两天都在研究书局近两年来的书单,沈尚书大感欣慰,嘱咐她几句回去书局低调做事之后,也就让她回去了。 在他看来,这次孙女失忆之后,确实改变了不少,希望她不会再次让自己失望吧。 而沈辛茉也不知道自己明天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不知道那五皇子会不会故意为难自己,会不会给自己下绊子。她只有养足精神,等到明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次日,沈辛茉早早起床,绿芙伺候她穿衣。沈辛茉身为女官,自然也有正儿八经的官服。只是这书局到底跟朝廷旁的衙门不同,本来就没有多少人,五皇子又带头懒散,再加上平时他们这些编修都是要着常服约见那些供稿的文人雅士的,所以时间长了,大家也都习惯不穿官服了。 是以,绿芙给沈辛茉事先准备好的也是一身常服,淡青的颜色,比之前两日低调得多。 吃过早饭之后,沈辛茉乘了马车前往书局。 朝廷的各个衙门都聚集在皇城之中,临近宫城之外,书局也不例外,只是因书局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衙门,而且人也很少,所谓位置安排得比较偏僻,但胜在安静。 马车在书局门前停下,这一路过来,确实是沈辛茉看到的最‘低调’的衙门。 下了马车,沈辛茉从容地走进书局之中。 因事先已经得了沈辛茉要重新回来的消息,所以书局里众人看到沈辛茉的时候,脸上除了鄙夷……也并未有什么其他的神色。 沈辛茉在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作孽不可活啊。 早已预料到会有如此局面的沈辛茉倒也没怎么受影响,只见她走近一人询问道:“不好意思啊,我前阵子摔下马,失忆了,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请问我现在应该去找谁?” 其他的事情都有绿芙在旁提醒解释,但是书局是朝廷衙门,没见过来衙门办公还带着婢女随身伺候的。所以,绿芙对这里头的事情也不是很清楚,沈辛茉只有自己问。 被询问的那人听了沈辛茉的话之后,却是狐疑地看着她,失忆了?真失忆还是装失忆?怕不是没脸面对众人,所以才装失忆的吧? 不过人家再怎么样也是吏部尚书的亲孙女,心里再怎么不屑,明面上也不敢怠慢。 只见那人随手一指,“从那里拐过去,左手边有一间屋子,冯大人正在里面,你去找他吧。” “多谢了。” 沈辛茉道过谢之后,便朝着那人手指的方向走去。所以并未注意到那人脸上略显诧异的神色,这沈辛茉什么时候这么识礼了?还会跟自己道谢?她以前不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吗?仗着自己是尚书大人的亲孙女,除了五皇子之外,就没见她对谁客气过。 第8章 为难 她倒也不是颐指气使的那种不客气,毕竟五殿下是她喜欢的人,这里又是五殿下主事的地方,她自然不敢太过分。她的不客气是大多时候都不怎么理人的那种,脸上高傲的神情明明白白就告诉你,你跟她不是同一个阶层的,她不屑于跟你搭话。所以,平日里大家是能不跟她说话就不跟她说话的。 她自己倒也不介意,反正她来这里就是为了五皇子,至于其他人理不理会她,她都不放在心上,她也没有意愿要跟这些人有什么交情。 这次回来,这位沈小姐脸上的神情却是柔和了不少,还主动跟自己说话了,真是稀罕事儿。 而沈辛茉离开之后,照着他指的方向找到了他口中的那位冯大人。 冯成年坐在屋子里正盯着满桌子的书稿出神,而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沈大人来了?请坐。”他的态度很温和,倒是叫沈辛茉心中略感意外。实在是因为,自她回京之后,遇到的每个人,对她不是冷眼相对,就是看笑话、嘲讽的态度。纵然是沈睿华,刚开始看到她的时候,眼中也有尽力掩饰的鄙夷之色,只有这位冯大人,似乎对自己没有任何不好的看法。看自己时的眼神,就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在看晚辈。 只是,沈辛茉不知道他这种温和的态度是不是也是一种掩饰。还是因为他年纪更大,心思更深沉、更善于掩饰一些? 沈辛茉也不想去深究,反正听祖父的话音,是不会让自己在书局里呆太久了,既然很快就要走了,何必再深究什么。 “沈大人身子可养好了?” 当初沈辛茉避出京城,用的就是离京养病的借口,虽然大家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沈辛茉到底也算是朝廷官员,不能没有理由说走就走,自是得找一个借口的。 虽然彼此心里都明白养病不过是借口,但眼下还是得借着这个话寒暄一番。这位冯大人倒也是个睁眼说瞎话的高手,一番寒暄下来,就连沈辛茉自己都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是离京养病去了。 “既然沈大人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那……眼下倒是有件事要交给沈大人去办。” “冯大人请说。” “之前我们跟李公子签了契约,原本他是要在五天前就要把书稿交给我们的,可是一直拖到今天也没给,你去找他催一下。” 这件事听着很是简单,但是沈辛茉心中猜想,这其中的内情肯定没有听起来那么简单。这书局可是朝廷的衙门,拖书局书稿的事情,一般人可不敢做,更别说是一拖就拖五天了。若是真的那么容易解决,也不至于事情都过了五天了,而且还有契约在手,情理都占的情况下,书局的人却没有动作,还让自己只是去……催一下?这姿态放得未免有些太低了。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沈辛茉便不得不多问几句了。 “实在抱歉得很,我一个月前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不慎磕伤了脑袋,以前的事情都不大记得了。还望冯大人指点,这位李公子是……?” 那冯大人听沈辛茉说她失忆了,免不了诧异地看着沈辛茉,而沈辛茉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只是淡淡一笑。 这冯大人的年纪到底不是白长的,很快恢复神色如常,开口解释道:“这位李公子……他是平远候的次子,已经给我们书局供稿多年了。” 原来是侯爷之子,怪不得就算手里有契约,书局的人也不敢对他怎么样了。 “那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吗?” “有过。” “那是怎么解决的?” “以前……都是五殿下亲自去找李公子谈的。” 沈辛茉明白了,这次大约是五殿下故意推到自己的头的。看来那一对镇纸根本没有起什么作用,自己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而那位冯大人心里则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方才还在苦恼要怎么才能委婉地让沈小姐知道,这件事并不是自己的意思,而是五皇子的指示,没想到沈小姐倒自己问出来了。这总归是他们两个之间的恩怨,自己可不想牵扯进去,毕竟这两个人都不是自己能得罪得起的。 眼下沈小姐知道这件事是五皇子的意思,也就怪不到自己的头上去了。 “好,我知道了。那我能先看一下由我们书局刻印的李公子的书都有哪些吗?”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在去见那位李公子之前,自己得做好充足的准备才行。 “可以,后面书库里都有,刘先生在那里守着,你问他要就是了。” 告辞了冯大人出来之后,沈辛茉便往后面的书库走。正走着,远远地看见一人,还挺眼熟。待反应过来那人是谁之后,沈辛茉转身就拐入了旁边的一个岔道。 而那人见她迅速躲开的动作,微挑了一下眉头。有意思,她还真的践行了她那天说的话,见到自己就避开,却不知她究竟是真心,还是只是换了个欲擒故纵的招数。若是前者,他再乐意不过。若是后者,那她可就打错了算盘。 五皇子走的恰是沈辛茉来时的路,他要去见的正是沈辛茉方才刚见过的那位冯大人。 “可将李松亭的事情派给她了?” “是,下官方才已经跟沈大人说了。” “那她是怎么说的?” “沈大人应下了,说先要去看看我们书局近些年来刻印的李公子的书,旁的倒没说什么。” 怪不得往书库的方向去了。 就算她把李松亭所有的书都背全也没用,没有自己发话,李松亭是不会把书稿给她的。她别以为给自己下药这件事这么容易就过去了。 沈辛茉一整天都在书库里看李松亭的那些书,眼看着天色暗了都还不知道,还是守书库的刘先生提醒她,可以回家了,她这才从书页中抬起头来。 沈辛茉捏了捏自己酸痛的脖子,将手里的书放回原位,对那刘先生道了谢,这才走出了书库。 沈辛茉离开书局的时候,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两个还在校对书稿没有走的,看到沈辛茉这么晚了还没走,也都是不免诧异。沈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用功了? 而沈辛茉还沉浸在方才看的那本书里,不得不承认,这个李松亭的确是有傲的资本。这样一个既有傲人才华,又有身份地位的人,自己该怎么让他对自己妥协? 第9章 花魁 夜色渐深沉,其他店铺都已经陆续关门打烊,而这千娇阁却正是灯火通明,最热闹的时候。 沈辛茉虽然失忆了,却也知道这所谓的千娇阁是什么样的地方,听说这千娇阁是近两年来京城里最负盛名的青楼,而原因嘛,就在于千娇阁两年前来了一位名叫‘倾城’的姑娘,如今正是千娇阁的头牌花魁,沈辛茉这次乔装混入千娇阁也正是冲着她来的。 她这几天不仅将那位李公子的书都给看了一遍,也打探了一下有关于他的情况。这个李松亭确实是得天独厚,年幼时就才华出众,锦绣文章不在话下。 一般这种年幼就显露出卓越才华之人,往往被家里人寄予厚望,身上背负的压力不会小。到头来,却落得个泯然众人的下场。 但这李松亭却不同,他出生侯门,又非嫡长子,家里也不期望他能有多大的建树,所以对他年幼便展现出卓越的才华这件事,只有高兴,并未给他施加什么压力。对于侯门来说,次子有这样的才华,也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李松亭既不用背负光耀家族的重任,又不用担心衣食住行这些琐事,自然可以专心钻研学问、吟风弄月,如今的他,可谓是整个大晟都赫赫有名的才子。 沈辛茉想要从他身上找到可以让他对自己妥协的条件实在不容易。以他的身份,就算是有契约在手,也不可能拿他怎么办。 不过但凡是人总会有欲望和弱点的。沈辛茉打听到,这位侯门公子李松亭事事如意,唯独有一件事不顺他的意。 他对千娇阁的花魁倾城姑娘很是殷勤,不过却屡次在她那里吃闭门羹。 当时千娇阁初将倾城姑娘的名头打出去的时候,许多人都不以为然,倾城?这女子敢取这样一个花名,也未免太不自量力了,抱着看笑话心态的人居多。 而倾城在千娇阁亮相的当晚,的确吸引来了不少的客人,大家都被引起了好奇心,想看看这个‘倾城’到底是真的倾城,还是只是个笑话。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那位倾城姑娘如今成了千娇阁的头牌花魁。而且她摆的谱极大,她自己定下的规矩,一个月只接两位客人,这个规矩自她进千娇阁之后就一直没有变过。 在每个月月初的时候,想要见她的客人,要先将名帖递给千娇阁的妈妈,由妈妈转交到她的手中,若是有她想要接的客人,便会让妈妈转告。而就算被选中的客人,也不一定能留在她房里过夜,这还要看那位客人当天晚上的言行举止能不能让她满意,从而让她愿意留客人过夜。 沈辛茉打听到这个的时候,对这位倾城姑娘倒很是佩服,她虽为青楼女子,却能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着实不是一般人物。 偏她越是这样,上赶着要见她的客人就越多。李松亭就是其中一个,而且是最殷切的一个。自倾城姑娘在千娇阁挂牌接客以来,他每个月的月初都会将自己的名帖递上去,以期待着倾城姑娘会选中自己。 这两年来,他也被那位倾城姑娘留宿了几次,只是对于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李松亭来说,这种求而不得的感觉实在是百爪挠心,几次哪儿够啊。 尤其近几个月来,那倾城姑娘都没有再挑中过他的名帖了。 得知他正在为此事发愁,沈辛茉便想以这个为突破口,看看能不能让他乖乖把书稿交给自己。 原本她是想着换了男装会更容易混进来一点,不过若是扮男人的话,就不容易接近那位倾城姑娘了,她这样的头牌花魁可不是什么样的客人都能见到的。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扮成千娇阁中婢女的样子,衣服是一早就托人准备好的,沈辛茉换上之后,又用胭脂水粉稍改扮了一下自己的容貌,这才混入了千娇阁。 千娇阁如今算是京城第一青楼,而这个时辰又是最忙乱的时候,混入一个婢女,也不会太容易引起注意。 沈辛茉精于装扮之术,原本她一张美貌的容颜,经过她亲手的装扮之后,眼下看起来很是普通,放在这美女如云的千娇阁里,根本不会有人多看两眼。 在见那位倾城姑娘之前,沈辛茉先去了一趟千娇阁的厨房,言说是来给倾城姑娘取桃花酥的。 这个时节桃花酥是常备的点心,尤其是他们这样的青楼,许多点心都是时刻预备着的。这个时候厨房也是忙得很,听沈辛茉这样说,也没有人去怀疑,只不耐烦地道:“不是都在那儿搁着的吗?自己去装了盘子吧。” 沈辛茉装了一碟子桃花酥,转身出了厨房。进了大堂之后,她拉了一个经过的婢女询问倾城姑娘的房间在哪里,解释说自己是今天刚来的,方才被倾城姑娘贴身的婢女叫住,让自己去取桃花酥,可自己对千娇阁还不熟悉,找不到路了。 那婢女眼下手上也有活儿,急急地给沈辛茉指了个路,便继续去做自己的事去了。 沈辛茉得知了倾城姑娘的住处,心中略定,微低着头一路走去了倾城姑娘的房间。她事先已经打听过了,倾城姑娘这个月已经见了一位客人,今日她并不见客,所以放心地敲了门。 “谁啊?”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奴婢来给倾城姑娘送点心。” “进来吧。” 沈辛茉端着点心走了进来,微抬眼打量了一下,只见那倾城姑娘正坐在妆台前散着满头如缎的墨发,而她的婢女则站在她的身后,不知道在往她的头发上抹些什么,闻起来倒是很香。 沈辛茉一边将手中的点心放在桌上,一边轻声开口道:“奴婢方才上来的时候,看到李公子了,只是他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就被另外几位公子给叫走了,说是一起去醉花楼看雨瑶姑娘。” 镜中那张美丽的脸闻言不由僵了一下,她身后的婢女见状,这才转头看向沈辛茉,问道:“哪位李公子?” “李松亭李公子啊。” “你可看清了,没看错?” “奴婢听得旁边那几位公子这般唤他。” 那婢女皱眉打量了一下沈辛茉,“你是谁?怎么之前没有见过?” “奴婢是今天刚来的。今日阁内格外地忙,所以就让奴婢来给姑娘送点心了。” 只是眼下那位倾城姑娘却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个面生的婢女,她只在意沈辛茉方才说的话,李公子竟真的去见那个雨瑶去了? 事实上,李松亭今日并没有来,沈辛茉故意这样说是为了试探这位倾城姑娘罢了。 见她如此神情,便知道自己跟李公子对谈的筹码已经有了,心头略松了松。 这位倾城姑娘怕是故意吊着那李松亭的,一旦察觉李松亭有要放手的意思,她肯定就要着急了。 第10章 追捕 不管李松亭是不是真的去见了那位雨瑶姑娘,对于眼前的这位倾城姑娘来说,都是难免要心生担忧的。毕竟李松亭在她众多的爱慕者中,条件算是拔尖的,她可舍不得让他转头去捧别的姑娘,尤其那位雨瑶姑娘最近在京城之中风头很盛,大有要跟她并驾齐驱的架势,这个时候她绝对不愿李松亭这么一个身份与才华兼备的爱慕者,转投雨瑶姑娘那边。 沈辛茉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也不多留,“若是姑娘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告退了。” 像倾城姑娘这样的头牌花魁才懒得理会一个小小婢女,沈辛茉见她不吭声,便兀自低头退了出去。 功成身退,沈辛茉走出倾城的房间之后,便打算离开这千娇阁了,所以一路低着头往楼梯口走,眼见着就要下楼梯了,却突觉眼前一黑,一个男人撞了上来,而且那男人的一只手还扣住了沈辛茉的左肩,把她整个人都揽在了怀中,沈辛茉大惊,还以为是哪个喝醉了客人,眉头一皱正要将他给推开,却听得那人在她耳边低声道:“帮我。” 这声音……好耳熟。 沈辛茉抬眼一看,眸中闪过震惊之色,竟然是五皇子。 只见他歪头倒在沈辛茉的身上,脑袋恰搁在沈辛茉的肩窝处,低声道:“没时间了,找个房间扶我进去。” 沈辛茉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是从他的语气,以及他故意装醉的样子来看,显然是情况紧急。 当下也就没有迟疑,伸手环住五皇子的腰,就像是扶着一个醉汉一样,将他带入了一个空着的房间。 而在这过程之中,沈辛茉已经闻到了五皇子身上隐隐约约的血腥之气,再加上他的左手一直按在右边肋下,沈辛茉猜测他应该是受伤了,而且这般情况,很像是……在被人追杀。 什么人敢追杀当朝五皇子?沈辛茉心中疑惑重重,但眼下自己既然已经插手,也就没有可以后悔的余地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沈辛茉将五皇子扶到床上坐下,又转身将房门关上之后,这才问出心中的疑惑。 只是还未等五皇子开口,就听得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沈辛茉立刻转身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透过缝隙,她看到外面正有一些官兵在挨个搜查房间,他们要找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朝廷的官兵在追捕当朝五皇子? 沈辛茉想不通这是什么情况,也没有时间给她想通了。只见她立即关上房门,一边解下自己的衣带,一边对坐在床上的五皇子道:“把你的衣服脱了。” 五皇子闻言稍愣了一下,旋即就明白了沈辛茉的意思,也就开始动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 而这个时候他右肋下的伤口也终于露了出来,沈辛茉看到他衣服上的血迹也只是微皱了一下眉头,随手将自己脱下的外裳就扔在了地上,旋即将自己的头发也弄乱了。 然后便见她拿起桌上的一壶酒走到五皇子的面前,见他身上还穿着中衣,不禁皱眉,“还在犹豫什么,马上人就要进来了。” 五皇子深深看了沈辛茉一眼,心道:行,既然人姑娘都不介意,我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什么。随即便将中衣给脱了。 沈辛茉将手里的酒倒了一些在床上,然后转身将剩下的酒全都倒在了桌上,酒液迅速顺着桌边淌下来,沈辛茉将酒壶斜放在桌上,作出好像是被人打翻了的样子。 “盖着被子躺下。”沈辛茉俨然是命令的口吻,而五皇子此时已经知道了她的意图,也是乖乖照做,只是看着沈辛茉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探究,她……真的是沈辛茉吗? 沈辛茉故意将被子弄乱了些,然后迅速脱鞋上床。 她拽紧了被子,也没功夫去管身边的五皇子,只专心听着外面的动静,蓄势待发。 脚步声近了……沈辛茉收紧手指,指骨处微微泛白,五皇子看着她手指,微弯了一下嘴角。 他在心中暗数:三、二、一! 只见他瞬间扑在沈辛茉的身上,而同时房门被人踢开,沈辛茉惊呼一声,拉起被子遮住自己和五皇子的身子,她尚着中衣,而五皇子已经是上身赤裸,在被子的遮掩下,任谁都会误以为他们两个正在做什么。 沈辛茉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闯进来的两个官兵,“你们是谁?要……要干什么?”披散的头发遮了半边脸,既害怕又羞恼的样子跟方才那些被撞破的青楼女子表现如出一辙。 “谁啊?坏老子好事……”五皇子并未回头,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满满都是醉意。 而房间也都是飘散的酒气,显然是这位来寻欢的客人喝醉了之后,就开始行那男女之事了…… “老子是官府的官兵,来追捕犯人的。” “犯人?犯人跟老子有什么关系?”说着,便是将沈辛茉拉过来压在身下。 其中一个官兵啐了一口,低声骂道:“什么玩意儿,色鬼投胎啊。”果然是喝醉了,连起码的羞耻心都没了。 不过这两个官兵也不敢太放肆,这里可是天子脚下,达官贵人云集,谁知道会不会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不能得罪的人。 方才他们一直追着那人到这里的,那人不可能有时间喝了酒还找了姑娘,再说那男人身上受了伤,既然脱光了衣裳,人姑娘肯定能看见,那人也不至于蠢到冒这样的风险。 两个官兵丝毫没有起疑心,转身就走了出去。 沈辛茉仔细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之后,才下床去把房门关上。 外面的官兵还没走,两个人就坐在床上这么相对沉默着,沈辛茉低头去瞧五皇子右肋下的伤,只见他正在用自己的衣服捂着伤口。 看来,这位五皇子并不像外人看起来的那般简单,一个只知吃喝玩乐,整日游手好闲的皇子怎么会大半夜的受着伤,还被官兵追捕? 过了许久,那些官兵终于散去。 沈辛茉将自己的衣服穿好,又对着房间里的铜镜开始整理头发,同时开口对仍坐在床上的五皇子道:“我先走了,接下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11章 赌约 “你不问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沈辛茉头也没回,只淡笑着道:“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比起好奇心来,我觉得还是我的小命要紧。” 五皇子秦晔闻言亦是勾了下嘴角,“有的时候我真怀疑你究竟是不是真的沈辛茉。” 这话虽然说得随意,但到底也含了几分试探的意思在里头。 沈辛茉挽头发的手顿了一下,嘴角浮起一抹苦笑,其实她自己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所以一回到沈府,她就找了自己以前所有的画像,从小到大但凡能找到的全都看过了,从那些画像里可以看到一个小女孩儿慢慢长成一个少女的过程,而画像上的……的确是自己这张脸没错。 而且,书房里还有自己之前的一些札记,上面的字迹跟自己眼下的也是一模一样。 沈辛茉微微摇了摇头,这种想法确实有些荒唐,大概是因为失忆之后的自己不大能接受以前的自己吧。 沈辛茉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旋即转过身来看向仍坐在床边的五皇子秦晔,“殿下,这次我也算是帮了你大忙,就方才的情形来看,你这次惹上的可不是小事。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之前的事情,也应该要一笔勾销了吧?” 秦晔倒也痛快,“行,一笔勾销。” 不得不说,若是这次没有她帮自己,自己大约也是可以逃脱的,只是难免会留下一些破绽,从而引人怀疑,虽眼下并不会有什么大碍,但是后患无穷。从这一点上来看,她今日帮自己的这个绝对不是小忙,倒也勉强可以抵消之前她给自己下药的事情。 见秦晔这么痛快,沈辛茉也是心情大好,至少自己可以安安稳稳地在书局呆到离开,不会再被故意刁难了。 一身轻松之下,她便也有心情关心秦晔两句,“人都走了,还不把衣服穿上,不冷啊?”虽然如今已经是盛春,但这样光着膀子也会冷的吧? 秦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略带嫌弃,“都沾了血了怎么穿?”方才若不是情况紧急,他才不会这样将就。还有这床上的被子,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碰过了,等回去之后,自己一定要好好沐个浴。 “难不成你要光着膀子离开这里啊?” 见秦晔皱眉不语,沈辛茉点了点头,“行吧,我也不多管闲事了,那殿下,我就先走了。” 将自己整理妥帖的沈辛茉,从容地离开了千娇阁,至于五皇子秦晔是怎么离开的,她却是完全不知。不过翌日早上她去到书局的时候,便又见到了五皇子,只见他一脸神采奕奕,一点儿都不像是昨天刚受了伤的样子,倒也觉得有几分佩服。 沈辛茉遵照了自己之前的承诺,看到五皇子就闪身避开,而直接去找了冯成年冯大人,言明自己晌午的时候要去见李松亭,估计下午的时候会晚点回来。 而冯大人也很大方,告诉她若是结束得太晚,直接回家就行。书局里一向如此,只要能完成交给的任务,其他的都不太拘束。 是以,沈辛茉从冯大人这里出来之后,直接就离开了书局。 宜禾居是京城食客们最爱去的三大酒楼之一,因为价格不算太贵,所以几乎每天都是满座,要想来这里吃饭,一天之前就要先订座儿。 是以,沈辛茉才能打听到今天李松亭究竟在哪个雅间里请人吃饭。 好友离京五年,昨日终于回京,李松亭今天便迫不及待地请好友出来吃饭,详谈这五年的经历。谁知道还没有聊上两句,就听得外面有人在敲门。 “方才不是说了吗?没有吩咐就不必进来伺候了。” 但李松亭话音落下之后,门外之人又敲了两声。 “进来吧。”李松亭见对方不放弃,还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 结果门打开之后,却看到了一张他不想看到的脸,当下皱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辛茉手里拿着契书走了进来,脸上是和煦的笑容,“不好意思,打扰二位公子吃饭了。不过……书稿的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了,李公子是否能拨冗跟我谈一谈这件事。” “书稿是吧?我知道了,改天我亲自送到书局去。我朋友刚回京,我今日要给他接风,这件事改日再聊吧。” 李松亭看到她手里拿着的契书了,但他并未放在心上,且不说这件事自己跟五殿下已经有了私下的约定,就算没有约定,就凭一份契书可拿捏不住自己。 “李公子还是跟我谈一谈吧,也说不了两句,等我说完了我要说的,马上就走,绝不打扰二位吃饭。” “我说你怎么还没完了?我刚才的话你没听懂是不是?你要再呆下去,半年之内,你休想拿到我的书稿了。” 行,这有才之人的脾气倒也挺大的。 “那……我有两句有关倾城姑娘的话,不知李公子想不想听。” “倾城姑娘?你想说什么?”李松亭一听到‘倾城姑娘’这四个字,态度果然不一样了。 “若是李公子能把书稿给我,三天之内,我保证倾城姑娘会见李公子你。”冯大人也说了,之前李公子的书稿都是五皇子亲自去拿的,而这一次却交给了自己,显然是五皇子为了整自己,故意跟李公子通了气儿。书稿肯定一早就已经写好了,只是故意要为难自己,所以才压在这位李公子的手里,不拿出来。 “果真?你莫不是诓我的吧?” “那我们就来打个赌吧,若是三天之内,倾城姑娘约见了李公子你,你就把书稿给我。若是没有……那我从此就不再缠着李公子你要书稿了,如何?” 三天的时间已经很充足,若是两天之内,那位倾城姑娘还是没见李公子,自己还有个后招。 “行,就这么说定了。” 这个赌约对李松亭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书稿是早就写完了的,只是五皇子说要故意为难沈辛茉,所以才让自己压着不给。这书稿就在自己书房里放着,现在就能派人回去拿。而他也的确很想见到倾城姑娘,所以这个赌约无论输赢,对他都没有什么坏处,顶多是惹得五皇子不高兴,但以自己和五皇子的交情,他也不会太为难自己。 是以,李松亭对这个赌约自然是很动心。 沈辛茉笑着点了下头,“好,既然李公子答应了,那我就不打扰二位吃饭了,祝二位吃得开心。” 临走之前,沈辛茉还不忘回过头来嘱咐那李松亭一句,“还请李公子将书稿备好,三日之后我会上门去取。”语气听起来稀松平常,可却分明透着十分的自信。 房门关上,坐在李松亭对面一直没有吭声的男子终于开了口,“她是谁?” 第12章 契约 “她?沈辛茉啊。也是,你离京这么多年了,估计早就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了,不过有关她的传闻,你肯定听说过。” “沈辛茉?沈尚书的孙女?” “就是她。” 男子点了点头,握着手中青瓷的茶杯,却略有些疑惑,“她看起来跟传闻中的……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之前那件引起轰动的事情,到处都在传,他自然也是听说了的。沈尚书的嫡长孙女爱慕五皇子久矣,却得不到五皇子回眸一顾,便铤而走险,给五皇子下药,逼他就范,结果衣裳都脱干净了,却被五皇子一条被子裹着给扔出了房门。 这种事情确实是丢尽颜面,听说那位沈小姐第二天就离开了京城,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原来,她已经回来京城了。 若不是从自己好友口中得知她就是那位名动整个大晟的沈辛茉,自己还真不敢想象她这样一个女子会做出那等出格的事情来。 李松亭听了也是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她跟以前有些不大一样了。听五皇子说,她之前跌下马背,伤到了脑袋,所以失忆了。本来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应该是真的。” 男子听了李松亭这话,含笑摇头,“这件事,是你和五殿下商量好了,故意要整她的吧?” 李松亭并未否认,“你也知道五皇子是什么性子,他哪里是那种吃得了亏的人?偏这件事又不能拿在明面上来说,他被一个女子下药,这事儿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丢人。况且,虽然被沈辛茉下了药,可到底也没成事。这种事情呢,在律法上也很模糊,官府的人不好管,而五殿下那样的性子,更是不愿意让官府出面的。所以就想自己动手整一整那沈辛茉,这不就找到了我吗?” “那你方才答应了沈小姐的赌约,不就违背了跟五殿下的约定了吗?” 李松亭哀叹一声,“那能怎么办?我已经有两三个月没能见倾城姑娘一面了。这沈辛茉若是能让我见到倾城姑娘,就算被五皇子暴打一顿,我都觉得值了。” 李松亭心里虽然觉得沈辛茉是在说大话,可当天晚上却忍不住怀着希望去了千娇阁。 倾城姑娘本来就已经打算让妈妈去信请李松亭过来,没想到他正好就来了,便顺水推舟地将他请进房里来,留了宿。 李松亭高兴之余,不免对沈辛茉刮目相看,没想到她并未跟自己说大话,还真的有这样的本事。 次日,李松亭从温香软玉里起身,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倾城姑娘之后,便兴冲冲地拿着书稿去了书局。 “沈辛茉在吗?”进了书局,李松亭便拉着一人急切地询问沈辛茉在何处。 倒是叫被他拉住的这人吓了一跳,怎么最近所有人都开始不正常了,李公子向来有些恃才傲物,除了五殿下之外,他从来不爱跟他们书局的这些人多说一句话的,更是从未见他脸上有过这样……灿烂……的笑容。 “李公子找我?” 身后传来沈辛茉的声音。 李松亭转身看向沈辛茉,扬起手中拿着的书稿,“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 沈辛茉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书稿,只淡淡地点了点头,“行,我们换个地方谈吧。” 书局里的每个编修都有自己专属的房间,以供他们平时在里面校对书稿,或者跟供稿人商谈契约、酬金这种杂事。 沈辛茉将李松亭带到自己专属的那一间,请他坐下之后,才接过他手中的书稿,一边翻看一边道:“恭喜李公子得偿所愿。”既然他拿着书稿来了,定然就是已经被那倾城姑娘留宿了。 而李松亭今天亲自过来,可不仅仅是为了履行赌约而已,只见他一脸好奇地看着沈辛茉,“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辛茉这才将视线从手里的书稿移到李松亭的脸上,笑得狡黠,“这可是我的秘密武器,不能轻易告诉旁人的。不过……李公子想要知道也可以,但你得拿出相应重量的筹码才行,不然我多亏啊。” 李松亭低头想了想,咬了咬牙道:“那这样,从此以后,除了你之外,我不给旁的任何人供稿,我的书稿只能由你来接手,你看如何?” 这个条件对于沈辛茉来说,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毕竟她用不了多久就要离开书局了,以后书稿这些事情跟她就没什么关系了。 不过她在心里倒是有些同情李松亭,看得出来他对那倾城姑娘是用了真心的,竟然愿意开出这样的条件,而那倾城姑娘却在利用他的真心,耍着他玩儿。 “行吧,那我们先定一个契约。”说不定这个契约以后还能成为一个跟五皇子对谈的筹码。 契约由沈辛茉起草,写好之后,李松亭只匆匆扫了一遍,便签字画押了。 “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李松亭将签好的契约推给沈辛茉。 沈辛茉瞧了一眼,便开口道:“这个秘诀就是……不要对倾城姑娘太殷勤,偶尔见一下旁的姑娘,让她吃醋,让她紧张就行了。” “什么意思?”李松亭虽然学富五车,但是对于感情上的事情却并不大了解,对倾城姑娘也都是全凭着一股热切的劲儿。 “李公子知道这一次为什么倾城姑娘这么急着留你在房中吗?是因为我故意让人在她面前透露,你去见了醉花楼的雨瑶姑娘。她是害怕你真的会将对她的殷勤转到雨瑶姑娘的身上,所以才急着要再将你拉回到她的身边。” 李松亭愣了半晌之后,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所以啊,你若是想要让倾城姑娘对你上心,你就别太黏着她,若即若离,懂吗?” 爱慕倾城姑娘的男人那么多,想要从这些男人里脱颖而出,让她格外青睐一些,便只有如此。毕竟那倾城姑娘要的并不是独守一心人,而是掌控所有爱慕她的男人,让他们将一颗心牢牢地系在她的身上。 但这也并不能说她就是有错,因为她并不是普通女子,而是青楼女子,为了她自己着想,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李松亭虽然并未完全明白,可心里也有些受伤的感觉,一脸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而五皇子秦晔方才就已经听人禀报说李公子来了,此刻正站在路上堵他。 李松亭低着头走,都没有看到等在路边堵他的秦晔。 秦晔一脸纳闷地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好像自己根本不存在一样,这人是失了魂儿了不成? “李松亭。” 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正在走神的李松亭不由吓了一跳,转身看见五皇子秦晔正在盯着自己,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 秦晔盯着他退后一步的脚,嘴角勾起邪气一笑,“怎么了?吓成这样,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第13章 真正的她 李松亭看到这一笑,心里不由发怵,自己跟五皇子相识这么多年了,深是了解他的为人,他这么笑,肯定是没好事。 “不是我不肯帮忙,只是那沈辛茉太狡猾了。” 左右逃不过去,李松亭索性跟秦晔实话实说。 听李松亭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之后,五皇子秦晔倒还算平静,只是,他越是这样平静,李松亭的心里就越是打鼓。照五殿下以往的性子,不该会是这样的反应啊,难道真的是气坏了? “你也知道我有多喜欢倾城姑娘……这次算我对不住你,要打要骂,你尽管来就是。” 李松亭话音刚落下,秦晔的一拳便落在了李松亭的肩膀上,虽然打得李松亭往后退了一步,但李松亭却知道这一拳他是收了力道的,对于从小就习武的五皇子来说,若他这一拳使出了全力,自己早就跌倒在地了。 “就你这小身板能受得了我一顿打吗?打就免了,拿这次的润笔资顶了吧。” 李松亭当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他本来就不缺那点银子,写书稿是他自己的兴趣所在,对于身为侯门公子衣食无忧的他来说,这小小的润笔资根本就无足轻重。 看来五殿下今天的心情不错,这要搁了平常,这件事哪里这么容易就会过去了。 不过,李松亭不知道的是,秦晔这么轻易放过他,并不是因为今日心情格外好的缘故。而是上次沈辛茉掩护他逃过一劫,他既是答应了对沈辛茉既往不咎,那这次故意用书稿为难她的事情自然也就作罢。 只是他没想到,沈辛茉还真的自己想法子从李松亭手里拿到了书稿。 其实对于那位倾城姑娘,秦晔也早就看出她是故意在吊着李松亭,他有心想要点醒李松亭,可有些话由他口中说出,李松亭未必肯听,说不定还会以为自己是故意破坏。因为,他在他们二人之间的位置有些尴尬,他毕竟是那位倾城姑娘的……第一位恩客,虽然那天晚上他什么都没做。 春夜的微风拂面,虽带着几分凉意,却早已褪去了刺骨的冰冷,这样的时节,就连风都要温柔上许多。 行至窗下,里面一灯如豆。 沈辛茉坐在灯下,认真地誊写、校对李松亭拿来的书稿,时不时翻看一眼手边摊开的几本书,那样全神贯注的模样,好像除了眼前的书和书稿,其他的东西都不存在了一般。 听到越发靠近的脚步声,沈辛茉方抬起头来,看清来人是谁之后,她先是起身见了礼,方淡淡开口道:“殿下,这是你主动来找我,可不算是我违背了自己的承诺。”自己每次见了他可都是立即就避开的。 秦晔被她这话堵了一下,微微皱了皱眉头,旋即便道:“我是为了公事,听说李松亭把书稿拿给你了?” “是,就在这儿。” 秦晔瞧了一眼她摊在桌上的那几本书,“要校对李松亭的书稿,不容易吧?”李松亭的学问在当世算得上是拔尖的了,想要校对他的书稿,没有点深厚的功底可不行。 沈辛茉重新坐了下来,“是,确实不容易,所以很佩服五殿下你。” 果然,出身皇室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都说这位五皇子只知吃喝玩乐,凡事都任意妄为,这辈子只能是仗着自己的身份碌碌而过,不会有什么建树了。 但在经历过上次的事情之后,沈辛茉已经觉得这五皇子不简单。而如今她真真切切领略到李松亭的书稿有多深奥,以前他的书稿可都是由五皇子亲自来经手校对,他怎么可能是那种完全不学无术的人? 五皇子盯着沈辛茉深深看了几眼,随后却是在沈辛茉对面坐了下来。 “你既然能给李松亭支出那样的招数,当初你自己又为何想不通这个道理?”她当初怎么就不懂得适时松手的道理? 沈辛茉连头都没抬,脱口而出道:“我如今失忆了,哪里会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想的?大概是因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有的人看得清楚,可等真的轮到自己了,却未必能做得到。” 秦晔看着灯下一脸认真校对书稿的沈辛茉,这应该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两个第一次彼此都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话吧。 全神贯注校对书稿的沈辛茉,显然已经将五皇子秦晔给完全忽视掉了,她这样认真的样子,也是秦晔之前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我记得,你以前似乎不大喜欢校对书稿。”她进书局完全是另有所图,平日里是能敷衍则敷衍,哪里会肯像现在这么认真。 “是吗?那以前的我还真的有些讨厌,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道理都不懂。” 如今的她也未必有多喜欢跟这些书稿打交道,但这是她的职责所在,既然一天还留在书局,那便一天都要尽到自己的职责,这是她内心的坚持。 秦晔闻言笑了笑,“以前的你何止是‘有些’讨厌那么简单。” 沈辛茉也笑了,“这些天我已经充分从旁人那里领教过了。”自己以前得罪的人可不少。 秦晔看着沈辛茉嘴边的笑,脑海中闪过骄傲的她、故作娇弱的她、茶楼里嬉皮笑脸故意讨好的她,还有眼下笑意淡淡,一脸认真的她……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片刻的失神之后,秦晔暗自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时间太晚了,你也早点回去吧。书稿的事情也不急于这一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故意压榨你呢,大晚上的还让你留在书局里校对书稿。” “这书稿已经拖了好些日子了,校对之后,还要尽快安排匠人刻板印刷,还是抓紧一些比较好。” “不知道的人听了你这话,还以为你才是这书局管事的呢。行吧,既然有人愿意这么为我卖命,我又有什么好劝的。你继续吧,我走了。” 秦晔转身离开,走出房间几步之后,不由又回头看了一眼,她究竟是真的变了,还是只是换了另外一种手段而已? 第14章 眼熟 沈辛茉这样每日早出晚归,也是叫她的祖父沈尚书很感到意外,他看得出自己孙女自从失忆之后变了不少,可也没想到她对书局的事情会这么认真,诧异过后,心中更是感到欣慰,看来辛茉的失忆真的不算是坏事。 沈辛茉誊抄完最后一个字,长松了一口气之后,仔细地将李松亭的原稿收好。然后拿着已经校对并且誊写好的书稿,起身去往冯大人那里。 冯成年在名义上的官职其实跟沈辛茉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一个小小的书局而已,哪里就用得了那么多人,只要有一个做主管事的就行,其他的都只是编修而已。 但是自从五皇子秦晔接手了书局之后,他懒得自己去处理那些麻烦的琐事,而这冯成年有在书局里呆了许多年,兼具经验和资历,所以五皇子索性将平常的这些琐事都交给他来打理,他自己则只对一些大事拍板,比如某本书刻印多少册,再找几个新的供稿人之类的。 是以,像是最终审稿的这种事情,都是交给这位冯大人去做的。五皇子只是在偶尔对哪个书稿感兴趣的时候,才会亲自拿来过目。 “辛苦沈大人了,你先回去休息会儿吧。”冯大人这话确是出自真诚,这一次沈辛茉认真的程度叫他很是意外,而且她能从李公子的手里顺利拿到书稿,也足以叫人佩服,毕竟李公子的背后可是五殿下。 李松亭的书稿校对无误,很快就开始刻板印刷,顺利地结束了这桩事情,沈辛茉却是闲了下来。书局本来就是一个清闲衙门,有时候几个月就忙一本书。闲下来的沈辛茉便是饶有兴趣地去看匠人们刻板,只是大家对她的态度都有些冷淡,虽然她是沈尚书的嫡孙女,但之前那件事传开之后,大家在心里对她都有些鄙夷,再加上沈辛茉以前对他们的态度从来都算不上好,所以每次见她来了,大家也都是忙着做自己的事情,不会有人主动搭理她。 而沈辛茉也不在意,只是在一旁看着,有时候一呆就是一晌午,她觉得很有意思,看着自己经手的书稿最终被刻印成书,心里会有一种满足的成就感。 可沈辛茉到底也没能清闲几日,书局里的一位编修不慎伤了手,没法誊抄书稿,而眼下唯一清闲着的编修只有沈辛茉了。所以这个差事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一般来说,一个编修在一本书成书之前,只负责这么一个供稿人。从签订契约开始,一直到刻印成书,全都由同一个编修来盯着。 只是那位编修手受伤了没有办法,沈辛茉只好临时顶上。 而这次的供稿人则是岚山书院里一个德高望重的先生。 岚山书院?那不就是自己那堂兄和堂弟念书的书院吗? “这位何先生倒是不难说话,只是他有个规矩,他的书稿不能离开他的书房,所以得要你去他家里誊抄书稿。” 沈辛茉点了点头,“知道了。”这有才华的人总是会有些这样或是那样的规矩,只是去他家里誊抄书稿而已,也没什么为难的。 “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这位何先生虽然只是位教书先生,但他的兄长可是内阁大学士,深受当今圣上倚重,你去见他的时候要恭敬一点。” 冯大人提醒这么一句,也是出于好心。之前的沈辛茉是什么样,大家都知道,凭着自己是沈尚书的嫡孙女,有些瞧不起人。 那何先生虽然本身没什么身份地位,但却有一个在朝中掌重权的兄长,若是得罪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也是看在沈辛茉最近确实很认真的份儿上,才提醒这么一句,若是换成以前,他才懒得说,说不定还会招来沈辛茉的不屑。 “多谢冯大人提醒,我知道了。” 果然,给书局供稿的都不是什么普通人啊。 沈辛茉先是去跟那位手受了伤的编修详谈了一番,从他那里得知何先生白日里都在书院里教书,每日申时左右会回到家中。 所以沈辛茉一直等到申时才去到了那位何先生的家中。 仆人引着沈辛茉去书房见了何先生。一身青灰色的长衫,下巴蓄着胡须,那何先生一脸严肃地看着沈辛茉,眼神里带着习惯打量自己学子的眼神打量着沈辛茉,神情之间隐隐带了几分不赞同之色。 沈辛茉在心中暗自摇头,这位何先生怕也是因之前自己跟五皇子的事情,对自己没什么好感。不过她倒也没说什么,只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任由何先生打量,同时不慌不忙地道明来意。 “这里是我写好的书稿,那边有一张桌子,上头文房四宝都齐备,你就在那里誊抄吧。” 沈辛茉扭头看去,那桌子显然是专门为誊稿之人准备的。 沈辛茉应了一声,也便走过去坐下了。 那何先生也再无多话,拿了一本书便是起身走了出去,留下沈辛茉一人在书房里誊写书稿。 夜色渐晚,沈辛茉犹自不觉,一直到仆人来提醒,她抬头一看,才发现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那我就先走了,明天再过来继续誊写书稿。对了,明天先生不在的时候,我也可以过来誊写吗?”她已经问过之前的那位编修了,他以前是被允许在何先生不在的时候,来他家里誊写书稿的,只是沈辛茉不知道如今换成了自己,何先生会不会在意,所以才特有此一问。 “可以,明天白日里沈大人尽管过来就是了,只要不将书稿带出书房就行。” 沈辛茉本想去跟何先生告辞之后再离开,但是那仆人婉转地告诉她不必了,她也就没有坚持。想来那位何先生应该不大喜欢自己。 不过也不意外,自从自己回来京城之后,就没见有几个喜欢自己的人,沈辛茉已经习惯了。 次日一早,沈辛茉先去书局点卯,然后便来了何先生家中。她到的时候何先生已经离开去书院了,仆人引着沈辛茉直接去了书房。 沈辛茉在书房里继续誊写书稿,一直呆到下午时分。 揉了揉略有些发涩的眼睛,沈辛茉站起身来想要活动活动筋骨,哪知刚站起身,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靠近,沈辛茉心中暗想,难道是何先生回来了? 片刻之后,一个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但是出乎意料,来人却是位年轻的公子。而那位公子看起来还很眼熟。 “沈小姐?”那位公子倒是先开了口,显然他也还记得她。 第15章 借书 沈辛茉亦是认得出面前的男子,只是却并不知晓他的姓名,所以只是微微笑了笑。 那男子又紧接着道:“原来那个来我叔父家誊抄书稿的书局编修就是你,真是好巧。” 方才自己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下人告诉自己说,叔父的书房里有一位书局的编修正在誊抄叔父刚写完的书稿,只是自己却没想到竟会是刚见过不久的沈小姐。 叔父?沈辛茉心中暗暗惊讶,既然眼前此人唤何先生为叔父的话,那他的父亲该不会就是……冯大人跟自己提起过的内阁大学士吧? 细想之下,还真有这个可能,能得李松亭请客吃饭,他跟李松亭的关系定然很不错,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能跟李松亭关系这么好的,定然也都差不多是同一个圈子里的。 只是上次在宜禾居的时候,自己只顾着从李松亭那里拿到书稿,并未怎么注意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公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碰上了。 不过自己跟他到底不熟,是以,沈辛茉只是客气地道:“是挺巧的。” 见沈辛茉无意攀谈,何子期也不再多话,只道:“沈小姐继续忙吧,我是来叔父这里找书的。” 言毕,二人各自忙自己的。沈辛茉继续坐下来誊抄书稿,而何子期则走到书架前专心地找书。 没一会儿他就挑了一摞的书搁在书桌上,都是等会儿要带走的。 沈辛茉则专注于誊写书稿,一直都没有抬头,直到听得何子期喃喃道:“只可惜少了一本。” 语气里十足的惋惜,叫沈辛茉忍不住好奇,抬起头来朝他手里拿着的一册书看了一眼。 “你……” 沈辛茉刚说了一个字,就听到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未说完的话也没再继续。 何子期看了她一眼之后,方道:“大概是叔父回来了。” 果不其然,须臾之后走进来的正是何先生。 何先生进来之后,先是看了看沈辛茉和何子期,才分别对何子期和沈辛茉道:“这位是书局的沈大人。这位是我的侄子何子期。” 何子期笑了笑,“我们之前就已经见过了。” “是吗?”何先生对这件事显然没有什么好奇心,这么问了一句之后,也没再接着追问。只转头看向自己的侄子,问道:“怎么样?想找的书都找到了吗?” “差不多了,只是……这漱文集卷怎么少了一本?” 提起这个,何先生脸上也露出惋惜之色,“之前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翻了烛台,烧掉了。” 提起来轻描淡写,但事情却不是小事。那天晚上何先生趴在书房的书桌上睡着了,因为他常有在书房熬夜的习惯,所以下人们也都习以为常,没有人去打扰他。结果他在睡梦中侧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书桌上的烛台,当时书桌上散落着许多书稿和几本书,火苗一碰就着了。 等何先生感觉到不对,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火苗已经要窜到他的衣袖上了,他赶紧取了茶壶里的茶水来灭火,可是那几本书已经救不回来了。 其中一本就是眼下何子期要找的漱文集卷中缺失的那一本。 “实在是可惜了,如今这漱文集卷已经不好找了,全册齐全的更是寥寥无几,”何先生轻叹了一口气,“当时我应该再小心一点的。” 何子期点了点头,“我再找找看吧,说不定能找到。” “其实……”沈辛茉突然开口,一时间他们叔侄二人俱是朝她看过来。 “全册的漱文集卷,我前几日刚在书局的书库里看过,若是何公子你实在是找不到丢失的那一本的话……我可以帮忙把那一本带出来,让何公子你誊抄一份。” 她也是因为看他们叔侄二人对漱文集卷这般喜欢和如此惋惜,这才忍不住开了口。事实上,她也很喜欢这册漱文集卷,当时她在书库里找李松亭的书的时候,就看到过这漱文集卷,只是当时她还没有时间看完。前几日她正好闲下来,除了去看匠人们刻板印刷之外,她就是在看这漱文集卷,看完之后不由被这册书深深折服。所以见他们叔侄两个对这册漱文集卷这么喜欢的样子,也颇有些找到同好之感。 再说,身为书局编修从书库里借一本书出来并不算困难,只要自己完好无损地将书还回去就行了,也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何子期听罢,脸上不免露出欣喜的神色,“如此……那就多谢沈小姐了。” 就连何先生此时都卸下了脸上一贯的冷漠之色。 “只是……到底是书局里的书,还是不宜离开书库太久的。” “我明白,我会尽快誊抄完的。” 经过这一事之后,何先生对沈辛茉的态度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看天色渐暗了,还留她吃饭,不过沈辛茉自然是不会真的留下叨扰的,婉拒之后便告辞离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她暗暗盘算,再有个一两天,何先生的书稿就能誊抄完了,若是明天速度快一点的话,说不定明天就能完事,这么想罢,顿觉一身轻松。 到了第二天,沈辛茉从书局的书库借了何子期需要的那本书出来,看管书库刘先生并没有多问,只是在册子上记录了下来,并且让沈辛茉在上头签字画了押,然后嘱咐她道:“十天之内必须得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沈辛茉冲他笑了笑,语气轻快地道:“多谢先生提醒,十天之内保证完好无损地归还。” 刘先生见状,嘴角也不由勾出一丝笑痕,这阵子往书库里跑得最勤的就是这位沈大人了,她倒也挺会做人,每次来看书的时候,都会给自己带些点心果子什么的,这一来二去也就混得熟了。这沈大人跟以前还真是大不一样了。 沈辛茉带着那本书上了马车,便是往何先生家中去。 结果走到半路,马车陡然停了下来,沈辛茉问了一声,外面却没有人回答,她不由掀开车帘去看,然而,就在掀开车帘的瞬间,有人迅速地用麻袋套住了她的脑袋…… 第16章 带你出去 接着,一阵香气迎面袭来,沈辛茉很快晕了过去。 晌午时分,五皇子秦晔照常去茶楼里听那陈姑娘唱曲,正听到入神处,却有人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寻常人都忌惮五皇子,知道他性子不好,所以都会避着他,绝不会去坐他旁边的位置,更不会有人敢没眼力见儿地上去搭讪。 可眼下这几人却是不同,都是侯爵人家的年轻公子,平常跟五皇子也有些来往,勉强能算得上是狗肉朋友。 秦晔向来不怎么看得上他们,但也不会刻意避免跟他们来往。所以此时这几个人朝他这边走过来,他倒也没说什么。 “五殿下,这……还没搞定呢?” 其中一人瞧了瞧台上正在唱曲儿的陈姑娘,笑得一脸暧昧地问秦晔道。 “我这个人向来喜欢温火慢煮,讲究你情我愿。反正早晚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秦晔笑得漫不经心,透着一股慵懒随性的劲儿。 “那是,我们五殿下丰神俊朗,哪个女子能抵得过啊。要不,怎么能让那沈辛茉神魂颠倒,甚至不惜……” 另一人及时打住了他的话,“何必再说这些不开心的。” “那就说些开心的,殿下,别说我们兄弟几个不够义气,今天我们可是做了一件能让殿下您舒心大笑的事情。” 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像是提前排演好的一样。 秦晔在心中冷笑一声,他们这几个都是没什么出息的,要才华没才华,要手腕没手腕,一辈子也注定只能仗着父辈的荫蔽活着了,他们想要巴结自己的意思可不要太明显。只是自己从来不去揭穿他们罢了,毕竟自己也需要跟他们混在一起。 “哦?什么事情?”秦晔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那沈辛茉之前不是坑了殿下你吗?兄弟几个都知道殿下你心里有气,可殿下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不好做什么。所以我们几个就商量了一下,要为殿下您出这一口气。” 秦晔听了这话,眸光一沉,那股漫不经心瞬时从脸上散去,“你们做了什么?” 见秦晔忽然变了脸色,那几个人都有些不解,但还是如实说了出来,“我们听说那个沈辛茉这几天都要去何先生家里誊抄书稿,所以就在她去何先生家中的路上,堵住她,将她给迷晕了。” “然后呢?”此时秦晔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几分冷意。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对啊,以五殿下对沈辛茉的厌恶,听到这件事之后,不该是觉得出了一口恶气,痛快笑出声吗?怎么会是现在这样的反应? “说话!然后呢?你们把沈辛茉怎么样了?” “我们……我们把她扔到了枫园事先挖好的一个坑里……” 不待那人说完,秦晔已经豁然起身,“带我过去。” 话音落下,他已经转身往楼梯口走了。 而那几个人稍愣了一下之后,也赶紧跟了上去,此时他们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感觉这次好像不仅没能讨好五皇子,还把他给得罪了。 满腹心思的这几个人自然没有注意到台上唱曲儿的声音停了一瞬…… 沈辛茉醒来的时候,脑袋上还套着麻袋,幸而她的手脚没有被绑住,伸手取下头上套着的麻袋,沈辛茉这才看清自己身处在何处。 一个大坑。看旁边的这些土还带着湿气的样子,显然是刚挖好不久的。沈辛茉自嘲一笑,看来是专门为自己准备的。也不知道自己以前究竟得罪了多少人。 虽然手脚没有被绑,但是这个坑挖得很深,周围的土又很松软,根本没法借力,沈辛茉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办法攀爬,只好呼叫求救,可是周围安静得很,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在喉咙干哑之前,沈辛茉选择了放弃。 也不知道这儿究竟是哪里,除了头顶偶尔飞过的鸟雀之外,身在坑底的她什么都看不到。 自己昨天跟何公子约好了,今天拿漱文集卷的那本书给他,他在何先生那里等不到自己,不知道会不会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出事了,而出来找一找自己,还是……他只当自己是爽了约? 尽管明知道自己跟那何公子不熟,他大概不会因为自己而出来寻找,但人在无助之下,还是忍不住会抱着一丝希望的。 沈辛茉抬头望天,眼下应该快要到中午了,若是晚上之前自己不能出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冻死在这个深坑里。 沈辛茉索性坐在坑底,乱七八糟地想了好多。思绪飘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突然听到上面有动静,好像有人在说话。 沈辛茉连忙出声呼救,“有人吗?” “有。”干净利落的一个字。 沈辛茉听到这简单的一个字,鼻子不由一酸。 静下心来之后,沈辛茉仔细听了一下脚步声,应该不止一个人。 “你还好吗?”顷刻之后,秦晔已经出现在了沈辛茉的视线之中。 沈辛茉抬头看他,笑得一脸无奈,“算是还好吧,毕竟还没能要了我的命。” 秦晔语塞,也不再说什么,直接从上头跳了下来。见沈辛茉的手上和衣服都满是泥土,显然是曾经尝试过要爬出去的样子。她当时一个人,想必很无助。 “走吧,我带你出去。”秦晔说完,便是弯腰抱起沈辛茉。 沈辛茉此时身心俱疲,也就任由他去了。 秦晔是从小习武之人,这么深的一个坑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不过眨眼的功夫,两个人已经站在了地面上。 而另外几个人则是一脸心虚地看着沈辛茉。 沈辛茉只是淡淡扫了他们几人一眼,一句话都没说,迈开步子就往他们几个方才过来的方向走。 秦晔见她一瘸一拐的样子,忙道:“你受伤了?” “大概是那些人把我扔下来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 看她这反应,明显是已经看明白,究竟是谁把她扔在这里的了。 秦晔一向伶牙俐齿,说起歪理来一套一套的,但眼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沈辛茉走得艰难,秦晔上前去扶她,“我扶你回去吧,你这样要……” 沈辛茉却瞬间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转头看着秦晔,笑得很是苦涩,“五殿下,我欠你的账,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还得完?” 第17章 掩饰 沈辛茉更像是自说自话,说完之后,扭头继续往前走,也没期望着秦晔能回答。 只是她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的秦晔咬牙切齿地道:“这屎盆子你别往我头上扣,这件事爷事先还真不知情。” 言罢,秦晔迈步上前,利落地将沈辛茉抱起,旋即低头恶狠狠地看着她,“爷说话算数,说了一笔勾销就是一笔勾销。今日是他们几个胡作非为,你若是想追究,尽可以去报官。爷巴巴地跑过来救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休想将这屎盆子往爷头上扣!” 沈辛茉闻言沉默,她不怀疑秦晔的这番话。若果真是他在背后指使的,他也就不会这么急着来救自己了。方才他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再说了,他也没有必要跟自己装这个样子,就算这件事真的是他指使的,那又怎么样?被别人知道了,也不会同情自己半分,亦不会觉得他做错了什么。 而秦晔身后的那几位年轻公子却都不由暗自叫苦不迭,心说,这五殿下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怎么就跟沈辛茉一笔勾销了?这下可麻烦了。讨好五皇子不成,只怕还惹恼了他。 “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沈辛茉定了心神之后,到底不好意思让秦晔这么抱着自己。 “别,万一到时候你脚残了,还赖到我的头上。” 沈辛茉闻言却不由失笑,“还挺谨慎。” “你还笑得出来?”瞧她这一身狼狈的。 “要不然怎么?难道我还哭吗?” “哭一哭怎么了?你一个姑娘家,又不丢人。” “你这话说的,怎么还巴不得我哭啊?”沈辛茉扶着秦晔的肩膀,挣扎着从他的怀里跳下来,“我的脚伤没大碍,能自己走。” 她自己心里有数,没有伤到筋骨。 这么被人一再拒绝,秦晔之前可从来没经历过,心中暗道:行,由你去,我难得一次好心帮人,还被人嫌弃,传出去的话,自己的脸都要丢尽了。 沈辛茉脚伤了走得慢,等她出了枫园的时候,那几位年轻公子已经将她的马车给牵过来了。只是那个马车夫也被迷晕了,给他下的药比较重,直到现在还没醒。 “那个……要不……你先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找个马车夫来?”其中一个人试探着问沈辛茉。 他们几个都有些尴尬,本来打算得好好的,等到了天黑的时候,再过来把这沈辛茉从坑里弄出来,到时候穿上夜行衣,乌漆嘛黑的,她肯定认不出来。谁成想,事情竟变成眼下这样,实在是尴尬得很。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沈辛茉看了看眼前这辆马车,虽然自己没有赶过马车,但是成天看人赶马车,应该不是件难事。万一真不行……反正自己会骑马,大不了把拉车的马儿解了套,自己骑马回去。 “我来吧。”说话间,五皇子秦晔已经跳上了马车,俨然一副不可拒绝的架势。 虽然这件事确实不是他主使,但是看到眼下沈辛茉这么狼狈的样子,他心里也不免有些愧疚。前些日子刚答应了她,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结果没两日就让人家姑娘因为自己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也的确是过意不起。 许是担心沈辛茉会拒绝,秦晔又紧接着道:“反正我也正要回书局去。” “可我眼下并不打算回书局。” “那你去哪儿?回家?”五皇子皱眉,难得自己好心一次,她就不能乖乖接受吗?怎么这么唧唧歪歪,婆婆妈妈的? “我要去何先生家中,书稿还没抄完。” “今天准你休假。” “可是我……” “又怎么了?”秦晔的语气都开始变得无奈了。 沈辛茉失笑,“我跟何公子约好了,今天……拿件东西给他。”虽然已经过了约好的时辰,也不知道何公子还有没有在等着了,但到底是自己失约,还是过去看一看比较好,就算他已经走了,也可以托何先生家中的下人将书转交给他。 “何子期?你跟他约了什么事儿?” 此话一出,身旁几人都不由面露意外之色,真是奇了,五殿下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旁人的事情了?尤其还是他最讨厌的沈辛茉的事情? 话音落下之后,秦晔也觉得自己似乎问得太过界了,心中略觉有些尴尬,不等沈辛茉回答,便立刻道:“算我倒霉,正好碰上,我送你过去还不行?再啰嗦,我就真把你扔这里了。” 其他几人心道:直接把人扔这里,才是您一贯的风格啊。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管闲事了?还罗里吧嗦了这么一大堆,简直太不像殿下您的一贯作风了。 沈辛茉也觉得争这个没什么意思,略想了一下之后,也就上了马车。 马车迅速驶离,把那几位年轻公子落在后面,几个人都有些怔然,这沈辛茉究竟是做了什么,竟然能让五皇子原谅了她?实在是匪夷所思。 马车之上,沈辛茉褪下了鞋袜看了看自己的脚踝。已经肿了起来,沈辛茉轻叹一口气,真是无妄之灾。 隔着锦帘,秦晔听到沈辛茉叹气的声音。 “我堂堂五皇子给你赶马车,你应该倍感荣幸才是,叹什么气啊?” 沈辛茉勾了勾嘴角,“我是想说……殿下你还真的挺善良的。” 话音刚落,马车就颠了一下,接着就听到锦帘之外秦晔的声音传来,“那是,我多乐善好施、亲和友善的一个人啊,整个京城没有人不知道的。”这话里自嘲的意味甚是明显。 而沈辛茉则摇了摇头。从自己给他下药,逼他就范,他那么恼怒之下,还会给自己裹一条被子才扔出房间的这件事来看,五皇子确实是个心善之人。再说今日之事,分明这件事与他无关,不过是几个想要讨好他的人擅自而为。可他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既担心自己的脚伤,又要送自己过去何先生家中。 若他果真如传言说的那样,他才不会有什么愧疚感,只怕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赶过来救自己。 五皇子,他……只是在掩饰自己罢了。可……究竟为什么要掩饰呢? 第18章 谁挂念你了 一路再无别话,五皇子秦晔将马车赶至何府门前。沈辛茉刚下了马车,就见门口的一个仆人迎了上来,开口就道:“沈大人,您可算是来了,怎么耽搁了这么些时候?公子还以为您出了什么事情,出去找您去了。” “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往哪里去了?”沈辛茉立即问道。何子期还真的出去找自己了…… “小人也不知,一开始公子说也许您是在书局里有事耽搁了,但等了许久,您也没来,公子就说去书局看看,就怕万一出事。结果……公子一直也没回来,小人这正要去大老爷家看看呢。” 沈辛茉便道:“那你赶紧去看看吧。”她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因为自己,还劳人家何公子奔波操心。 “行。” 秦晔则在一旁不慌不忙地道:“急什么,他这么大一个人,难道还会因为找人出事不成?我估摸着,他这时候不是在沈家,就是去报官了。” 沈辛茉听了觉得也有道理,便对那下人道:“你先去何公子的家中问一问,若是他还没有回家,那你就再去一趟京兆府衙门。若是他在衙门里,你就告诉他我没事,就是路上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我这就回家去看看。” “行。”那下人点了点头。 沈辛茉转身欲要上马车,余光瞥到秦晔,心想人家五皇子都把自己送到这里了,也不好再继续让他当自己的马车夫了,于是又赶紧转回身去对那何府的下人道:“能借一下你们府里的马车夫吗?” 仆人稍愣了一下之后,这才点了点头,“行。” 仆人转身进去唤马车夫,沈辛茉和秦晔就站在门前等着,秦晔瞧了瞧她的脸色,漫不经心地道:“这么着急?你跟那何子期的交情很深?”也不该啊,何子期离开京城都这么多年了,回京才不过数日而已,他们两个哪里来的交情? “并不关交情深浅,何公子因我担忧奔波,我心里难免过意不去。” 话正说着,只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沈辛茉抬眸看去,待看清马背上之人时,不由眼睛一亮,下意识就往前走了两步。 而马背上的男子看到沈辛茉,面上表情也是一松,来不及下马,刚近前便开口问道:“沈大人是去哪里了?我久等不到你,还以为你出事了。” 确实是出事了,不过这些恩怨没有必要细说给何公子听,沈辛茉便只是淡淡道:“就是路上被耽搁了。” 何子期翻身下马,见沈辛茉衣服上满是泥土,很是狼狈的样子,心中就已经明白,绝不止是‘耽搁’二字那么简单,不过她既然不想说,自己也没有非要追问的道理。 “我去了书局找你,他们说你一早就乘了马车过来,我又去了你家中,你家里人也说你一早就出门,并未回去过。我担心你出了什么事情,所以就……” 话还未说完,只见方才那个进去叫马车夫的仆人从门内走了出去,何子期看到他,便是立刻吩咐道:“你去京兆府衙一趟,就说沈大人找到了,没什么大事,就是在别处耽搁了。” 那仆人连忙应声而去,何子期放下心来之后,这才注意到站在沈辛茉身边的五皇子,虽然离京多年,但他还是记得五皇子的样貌的,心中暗自诧异过之后,也便赶紧拱手见了礼,“见过五殿下。” 秦晔还真就端起了五皇子的架势来,像模像样地寒暄道:“子期一走数年,过得可还好?” “劳殿下挂念,在下过得还不错。” 秦晔面上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暗暗道:谁挂念你了? “殿下难得来一趟,不如进去稍坐一会儿,喝杯茶吧。”虽然不知道五皇子为什么会跟沈大人一起过来,但就之前听到的那些传闻来说,这不是自己能贸然开口相问的事情。 “好啊。正好我也看看何先生的书稿誊抄得如何了。”说完,便要往里走。余光却瞥见沈辛茉转身朝向马车。 “怎么了?”何子期见沈辛茉脚下似乎不便,便连忙伸手搀扶。因他就站在沈辛茉的旁侧,一伸手就扶住了沈辛茉的胳膊。 “我带来的那本书在马车上。” “我去拿吧。” 沈辛茉点了点头,何子期这才松开沈辛茉的胳膊,上了马车,将她从书局里带出来的那本书给拿了下来。 下了马车之后,他不由先是翻看了两页,然后抬起头来对沈辛茉拱了拱手,“真是多谢沈大人了。”如今想要找到这套书确实不容易。 “何公子太客气了。” 三人相继进入门内,秦晔的确只吃了一杯茶就离开了。而沈辛茉则留下继续誊抄何先生的书稿。 夜幕降临,沈辛茉告辞离去。 回到沈府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等她换了衣服去到膳厅的时候,沈家的其他人都已经落了座,包括她的祖父沈尚书。 她这般姗姗来迟,沈辛彤心中自是不快,不由瞪了她一眼。 而沈尚书倒没在饭桌上说什么,只是吃罢晚饭之后,单独将沈辛茉叫了过去。 “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还惊动了官府?” 沈辛茉知道自己这个祖父能做到尚书的位置,肯定是有些本事的,心知也瞒不住他,索性就实话实话了。 “那……你跟何家公子又是怎么回事儿?” 沈辛茉觉得祖父这话音似乎有些不对,略想了一下也就明白了,心中暗暗失笑,“我同何公子至今为止也不过只见过两三面而已,他也是好心,以为我是在路上出事了,所以才这样着急。”接着又如实说了何子期跟自己借书的事情。 沈尚书点了点头,“嗯,你虽然是书局的编修,可同时也是我沈家的小姐,凡事……注意些分寸。” 沈辛茉闻言笑了笑,“祖父,您想多了。” 沈尚书不由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是,那孙女就先告退了。” 沈辛茉敛衽行礼,正要离开,沈尚书却又开了口,“脚上的伤没事吧?明天找个大夫过来看看。” 沈辛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没什么大事,抹些药就好了。” 第19章 关心 尽管沈辛茉这么说,但次日用过早饭之后,沈尚书还是吩咐自己的儿媳等晚些的时候找个大夫来给沈辛茉看看脚伤。 这天下午,沈辛茉终于把何先生的书稿誊抄完毕。收拾好书稿,她一边翻看着一边等何先生回来,书稿誊抄完毕,怎么也得亲口跟何先生说一声。 沈辛茉并没有等多久,何先生就从岚山书院回来了。却原来明天是书院例行的沐休之日,为了让离家远一些的学子不至于赶夜路回家,所以一般前一天会提早散学。 听了何先生道明缘由,沈辛茉不由想到,既是如此,那这个时候沈辛彤的兄长和弟弟应该也已经回到沈府了吧?打从自己失忆之后,自己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两位堂兄弟。 许是沈辛茉借了书供他们誊抄的缘故,何先生如今对沈辛茉的态度已经比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好多了。客客气气寒暄了几句,才命仆人将沈辛茉送了出去。 天色还早,沈辛茉离开何先生这里之后,便拿着书稿回去了书局。 刚进书局就看到迎面走来的五皇子秦晔。沈辛茉当即转身要躲,秦晔看到她这般反应,不由微蹙了下眉头,“躲什么躲?见到鬼了?” 沈辛茉听了这话,方才站住,暗暗腹诽道:您这位爷还真是难伺候,当初不是您让我滚远点的吗?我这履行承诺还有错了? “殿下有什么吩咐吗?”沈辛茉笑得一脸真诚,可秦晔怎么看怎么假。 秦晔的眼睛看向沈辛茉手里拿着的书稿,“何先生的书稿誊抄完了?” “是,已经给何先生过目了,他说没有问题,我再仔细审查一遍就可以交给冯大人了。”提到正事的时候,沈辛茉下意识地就严肃了许多。 “行。对了,还有件事。你昨天给何子期的那本书怎么回事儿?漱文集卷这套书如今这世上可不好找,你给何子期的那本……是从哪里来的?” 沈辛茉深深瞧了秦晔一眼,那本书从哪里来的,他心里怎会没数?这样问自己,难道是想诘难? “是我从书库里借出来的。” “拿书局库房里的书去给外人,沈大人你这事儿做得似乎有些不妥啊。” “何先生书房里有一套漱文集卷,只是其中缺失了一本,何先生深为惋惜。下官想着何先生给我们书局供稿也有许多年了,以后肯定也少不了再从他那里拿稿子,不如就借他几天,供他誊抄一本,我们书局也不损失什么,还能让何先生感念我们书局的这个情谊,又何乐而不为呢?下官本想着书局里允许我们这些编修从书库里借书,下官也就不用去麻烦殿下了,毕竟殿下您不喜欢见到下官……所以下官就自作主张了。” 秦晔听罢之后,轻哼一声,“失忆之后,你倒是变得伶牙俐齿了。”分明是何子期要找那本书,她却推脱到何先生的身上,一番话说得滴水不露,还格外地诚恳,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为了书局着想。 不过秦晔除了这一句,倒也没再追究此事,只道:“若是书籍损坏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给我补上一本一模一样的。” “是。”看那何公子也是爱书之人,应该会小心的。再说,万一损坏了,自己找何公子去赔就是,他父亲是堂堂内阁大学士,他还能赖账跑了不成? 秦晔又低头看了一眼沈辛茉的脚,顿了片刻,方道:“既然何先生的书稿誊抄晚了,你就先在家歇两天吧,最近书局也没什么事儿了。” 说完之后,秦晔便快步走出了书局,沈辛茉则拖着一只肿了脚,一瘸一拐地继续往书局里走。 何先生的书稿,她在誊抄的时候,就已经默默校对过了,眼下只消再仔细审查一遍就行。回到她自己的那间屋子,沈辛茉坐下来开始认真审查书稿。 一直到夜色渐沉,她才终于将仔细审查完毕的书稿仔细放好,锁了门之后转身离开。 回到沈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沈尚书他们都已经用过晚膳,绿芙便让厨房准备了几样小菜直接送到沈辛茉的房间里来。 方才还不觉得,等饭菜端来之后,闻着那饭菜的香味儿,沈辛茉才觉得饥肠辘辘。 沈辛茉在吃饭的时候,绿芙不忘了在一旁提醒她,今日下午大公子和二公子都从书院沐休回家了,这个时辰,应该都还没睡,小姐离开了这么久,是该过去见见他们的。而且今日也是因为小姐回来得晚了,所以才没能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小姐是该过去道一下歉意的。 沈辛茉也确实是打算去看看自己的那堂兄和堂弟的。她心里想着他们二人大约也是不喜欢自己的,二叔二婶对自己的态度相当冷淡,沈辛彤又格外讨厌自己,那他们兄弟两个对自己也不会有所亲近。只是这一次她不想想当然了,在回来沈府之前,她听了绿芙的话,也以为祖父不喜欢自己,对自己不好,可是回来之后才发现,其实祖父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 有些事情,她得自己去判断。 所以用过饭之后,沈辛茉先是去了沈尚书的院子,想着先给祖父请了安,再去见沈辛柏和沈辛楠兄弟两个。 结果正好,沈辛柏和沈辛楠两个此时正在祖父的房里。 “尚书大人正在考较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学问呢,大小姐还是稍等一会儿再进去吧。”婢女将沈辛茉引到小偏厅里坐着。 过了一会儿之后,婢女过来请沈辛茉过去。 屋内,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站得笔直,沈尚书则坐在榻上。见得沈辛茉进来,先是问了她的脚伤,紧接着又道:“也别太辛苦了,怎么总是这么晚回来?” 语气里不乏关心之意,沈辛柏和沈辛楠两兄弟听了,心中都不由暗暗奇怪,祖父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沈辛茉了?以前的时候,祖父每每提起沈辛茉都是一副很失望的样子,更是鲜少对她说出关心之语,说的最多的不过是训诫而已。 “我这不是临时顶上去的吗?何先生的书稿已经差不多忙完了,接下来有的闲了。”沈辛茉含笑轻语。 第20章 谁的书稿? “见过大哥。”沈辛茉转身朝那高个的年轻男子见了礼。 而男子身旁的少年也很是敷衍地跟沈辛茉打了招呼,显然是有些不待见沈辛茉的。对此,沈辛茉早有预料,所以也并未受什么影响。 “辛茉这段日子过得可还好?” 身为沈家的长子,沈辛柏身上肩负着重任,所以看起来要沉稳很多,尽管也不是很喜欢沈辛茉这个妹妹,但面子上的功夫依旧做得很好。 “劳兄长挂怀,这阵子过得……还不错。” “听说你脚伤了,今日母亲请了大夫来,只是大夫久等不到你,就先回去了。” 看来这个沈辛柏要比沈辛彤聪明得多,这话在祖父面前说,自然要比私底下说要好得多。他大约也看出来了,近些日子,因他父母和妹妹对自己的不善,祖父心里已经不大舒坦。 “不过一点小伤而已,还劳婶娘挂怀,实在太过意不去了。” “都是一家人,妹妹何须说这样的话。” 沈尚书见他们兄妹两个一团和气,脸上稍见笑意。这阵子他心里确实有些不大舒服,辛茉以前是任性妄为,胡闹了些,他自己每每见了也是头疼不已。所以以往老二和老二媳妇对辛茉都没什么好脸色,他也从来没说过什么。但自从辛茉失忆之后,已经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说话做事有规有矩,偶尔在自己面前说些俏皮话儿,那也无伤大雅。可老二和老二媳妇对辛茉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态度,尤其是辛彤,逮到机会就对辛茉冷嘲热讽的,他实在是不喜。 时辰不早了,三个晚辈也没在沈尚书这里多留,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也就告辞离开了。 因沈辛柏和沈辛楠都已经搬去了外院住,沈辛茉跟他们兄弟二人并不同路,所以出了沈尚书的院子,沈辛茉便同他们二人告了别,独自往内院的方向走。 沈辛茉离开之后,沈辛楠才略带着不满地对自己的兄长道:“何必关心她?难道你还嫌她让我们兄弟两个丢脸丢得不够吗?” 因为沈辛茉给五皇子下药的事情,沈辛柏和沈辛楠在岚山书院里没少被人议论,其他人看他们兄弟二人的目光里都透露着嘲笑。沈辛楠年纪还小,哪里受得了这个气,为了这事儿,好几次都跟人动了手。所以,他才不理解为什么自己兄长竟还能对沈辛茉这么客气,还对她嘘寒问暖的,自己能忍住不骂她,就算自己修养好了。 “你没看到祖父待沈辛茉已经跟之前大不相同了吗?晚饭的时候,祖父好几次提起沈辛茉,都是夸赞之语,还让辛彤跟她好好学一学,祖父显然是对辛彤处处跟沈辛茉作对很不满了,这个时候若是我们再对沈辛茉冷淡以对,祖父心里会怎么想?还当我们全家排挤她一个孤女,祖父心里对我们不就更不满了?” 听了兄长这话,沈辛楠不吭声了。 沈辛柏见他听进去了,便略放了心,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道:“你也是,别太跟沈辛茉过不去,她若是不招惹你,你也别招惹她。” 尽管沈辛楠并不是很情愿,但还是点了头。 沈辛柏跟沈辛楠不同,沈辛楠年纪小,容易受人影响,父母和姐姐都不喜欢沈辛茉,他自然也不喜欢。沈辛柏之所以不喜欢沈辛茉,是因为她全然不把旁人放在眼里,骄纵妄为的性情。因他并不常在家中,所以对沈辛茉也算不上有多讨厌,顶多是不喜欢而已。不过后来出了五皇子那档子事儿,他对沈辛茉也确实生出了些厌恶,有时候也在想,若是沈辛茉不是他们沈家的人就好了。 不过沈辛茉到底还是姓沈,她若是变好了,对整个沈家也是好事,所以沈辛柏倒是真心希望沈辛茉是真的变好了。 沈辛茉见过沈辛柏和沈辛楠之后,对他们兄弟两个心里也有了底,沐浴之后便是安心睡去。 次日吃了早饭,沈辛茉便是往书局去了。 将整理好的书稿交给冯大人,冯大人迅速翻看了一遍之后,点了点头,“嗯,先放这里吧,我再仔细看看。”然后抬头看向沈辛茉,“你的脚也不方便,接下来这几天就在家里好好养伤吧。”末了,又加了一句,“这是昨日五皇子离开之前吩咐的,算是殿下给你的休假。” 既然如此,沈辛茉也不推辞,能休息自然是好的。告辞了冯先生之后,沈辛茉便是乘了马车回家。 只是回到家中之后,沈辛茉便开始觉得无聊,有脚伤在身,不能随意走动,想要看看书,可是她的书房里压根儿就没几本书。 绿芙见状便提议道:“小姐不如去大公子那里借几本,大公子书房里有很多书。” 沈辛茉正好也想多试探一下沈辛柏对自己的态度,听得绿芙这样说,也就真的起身往沈辛柏的住处去了。 沈辛柏难得回家一趟,今日起得稍晚了些,刚刚在房里用过早饭,正打算去母亲那里问安,就听到下人禀报说大小姐来了。 沈辛柏不由诧异了一下,沈辛茉竟然主动来找自己? “让她进来吧。” 片刻之后,下人引着沈辛茉从门外进来。 “有什么事情派人来说一声就行了,你脚上的伤还没好,何必这样走动。”沈辛柏这话说得虽是关切,但语气听起来却未免有些客套。 “我刚去了书局,结果冯大人念我有脚伤,让我休假几天在家养伤。我在屋里呆得无聊,所以想来兄长这里借几本书看看。”她自然不好说是五皇子给她休的假,自己跟五皇子的事情本来就很惹人议论,还是避一些比较好。 “行啊,我带你去书房,你自己选几本你喜欢的。”沈辛茉她……确实比以前用功了不少。 沈辛柏心中暗暗欣慰,只要她以后不再惹麻烦,那自己就知足了。 沈辛柏带着沈辛茉去了他的书房,进去之后,一眼就看到那贴墙而立的高高的书架,上面放满了书。 “你想看什么样的,我给你找。” 沈辛茉正待开口,眼睛却瞥到一旁的书桌上散着一叠发黄的书稿,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一直在接触书稿的缘故,沈辛茉下意识便开口问道:“这是谁写的书稿?” ------题外话------ 抱歉,突然有点事,本来以为6点之前能回来,结果却耽搁了。实在是抱歉。 第21章 天意 沈辛柏闻言低头看了一眼,道:“这个是我昨天回来的时候,经过书市,偶然间看到的,就买了下来。”旋即惋惜地道:“写得很不错,只是可惜写下这书稿的人告诉我他在京城呆不下去,打算回老家去了。实在是很可惜,听那人的谈吐,也是个极有才华的人……” 听沈辛柏连说两个可惜,沈辛茉也不由生出了好奇心,“我能看一看吗?” 沈辛柏稍愣了一下,方点了点头,“可以。” 素手拿起已经泛黄的书稿,看这样子就知道有些年头了,沈辛茉站在那里认真看了起来。沈辛柏等了好半天,都不见沈辛茉搭理他,便是开口道:“那你先看吧,我去母亲那里一趟。” 沈辛柏的这一声仿佛唤醒了沈辛茉一般,她突然抬起头看向沈辛柏,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卖给兄长这书稿的人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沈辛柏因她眼中绽出的光芒而有了片刻的愣神,片刻之后才意识到她问了自己什么,不由疑惑道:“怎么了吗?” “这些书稿完全可以刻印成册啊。文风辛辣,一字一句就像是利剑一样,完全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从一开始就能将人吸引其中。我这些日子在书局的库房里看了那么多书,也很少见到这样出色的书稿。这些书稿若是不刻印出来被更多的人看到,实在是太可惜了。” 沈辛茉这时才理解,为什么方才沈辛柏连用了两个可惜,以这书稿的精彩程度,若是被埋没了,确实太过可惜。 对于沈辛茉的话,沈辛柏也很赞成,而且隐隐有些兴奋,若是这些书稿真的刻印成书了,那自己算不算是识得了千里马的伯乐? 但是他突然想到昨天自己买下这书稿的时候,那人跟自己说的话,他说他明天就要离开京城了,那岂不就是……今天?! “兄长能带我去你昨天买下这些书稿的地方吗?”沈辛茉立即道。虽然那人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京城了,但……她还想再最后试一下。 “好,我这就让人去套马车。”沈辛柏也被沈辛茉的认真和迫切所感染,没有丝毫的犹豫,转身就去吩咐下人套马车。 兄妹二人朝沈府的大门匆匆走去,沈辛柏看了一眼身旁的沈辛茉,“你的脚……没事吧?”脚伤了还走这么快,她难道真的不疼? “没事。”沈辛茉一心惦记着书稿的事情,回答得甚是简洁。 日头渐渐往头顶的方向移动,沈辛茉心中暗暗着急,心中巴不得马车快点再快点,只是出了内城之后,路上渐渐变得熙攘起来,马车根本行不快。 终于来到昨日沈辛柏经过的书市,沈辛茉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但是昨天那个摊位已经被旁人占了。 “这位老伯,昨天在这里摆书卖的那位先生呢?”沈辛柏开口问道。 “你说敬中啊?他不做这生意了,打算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去,把这摊子顶给我了。” “他已经走了?”沈辛茉忙问道。 “应该是吧,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他说的是今天动身回去。” “那你知道他家在哪里吗?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他。” 那老伯见沈辛茉这么急切,又看眼前这二人穿着气度皆是不凡,心中不免疑惑起来,“敬中怎么了吗?”应该不是因为得罪了什么人,才要离开京城的吧? “没怎么,只是我凑巧看到了他写的书稿,觉得他写得很好,所以想跟他谈些事情。” “是吗?”那老伯闻言立刻高兴起来,“敬中确实很有学问,小姐你可真有眼光。敬中啊,就是命不好,他……” 眼见着那老伯还要以‘这个故事很长’的架势继续说下去,沈辛茉赶紧开口打断了他,“那您可以将他的住处告诉我们吗?” 那老伯终于止住了未完的话,将杨敬中的住处告知。 他的住处离这书市并不远,马车不好行,沈辛茉索性自己走着去,只希望那杨敬中还没走。 走进巷子,寻到第三户人家,沈辛茉上前敲了敲门,旋即一颗心便是平静了下来。自己已经做了努力,若是那杨敬中真的已经走了,也只能说……天意如此。 除了面对五皇子的时候,沈辛柏从未见过沈辛茉对什么事情这么认真过,这一路陪着她过来,沈辛柏也的确是对这个妹妹刮目相看了。 “你听……”沈辛柏忽然道。 沈辛茉没说话,但是她也听到了,门内有脚步声。 沈辛柏心中暗暗高兴,不止是为了那个写书稿的人,更是为了沈辛茉这一路的奔波没有白费。 前来开门的是一位年轻的妇人,约莫三十多岁,穿着深色的葛衣,面上带着愁容。看到门外这两位衣着光鲜、明显身份不凡的年轻男女,妇人的惊诧多过于疑惑,“你们是……?” “请问,这里是杨敬中杨先生的住处吗?” “是,你们找我丈夫?” 原来他们果真还没有离京。沈辛茉轻吐了一口气,看来天意如此。 “我想找杨先生谈一谈书稿的事情。” 妇人一听这话,不由激动了起来,“书稿?可是我丈夫昨天卖掉的书稿?” “正是。” “你们能再把那些书稿卖回给我们吗?我们再加些银子也成。” “怎么了吗?” 却原来,这一对夫妻还有一个女儿,这女孩儿打小就崇拜自己的父亲,觉得自己的爹爹是全天下学识最渊博的人。那些书稿是在这孩子出生之前就开始写的,杨敬中打从开始写那些书稿的时候,就想着要将它刻印成书。女孩儿渐渐长大,也知道了自己父亲的这个愿望,而且相信父亲的那些书稿一定能被刻印成书,卖给好多好多人看。 可是……那些书稿终于写成,却一直受人冷落。在得知父亲终于还是将它卖掉之后,女孩儿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哭闹,若不是因为她哭闹着不肯走,坚持要将父亲的那些书稿给要回来,他们一家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启程离开京城了。 听罢这妇人讲清来由之后,沈辛茉不由笑了笑,“看来还真的是天意。” 第22章 有隐身术就好了 沈辛茉终于见到那书稿的主人杨敬中,与大多数的落魄书生一样,他脸上写满了郁郁不得志,但又不得不无奈地跟命运妥协。当初他刚来到京城的时候,也是踌躇满志,想要闯出一番功名,可是在京城里蹉跎这么多年,终究还是寂寂无名。眼见前路狭窄,只好选择回去故土,就此放弃以前的那些雄心壮志。 听说了沈辛茉的来意,那杨敬中眼中也闪过激动之色,立刻问沈辛茉道:“果真能确定把我的那些书稿刻成册?” “这个……我得先回去跟上头的人请示一下,不过我想……”沈辛茉想着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但是杨敬中听她这样说,眼睛里的光芒瞬间逝去,转而变为失落和不耐,“看来姑娘你也不能做主。算了,我已经打算离开京城了,不想再搅合这些事情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说过自己的书稿写得好,想要将它刻印出来,其中还不乏几个书肆的东家,可商量来商量去,最终还是抱歉地告诉自己,自己的书的确是写得很好,但仔细斟酌之后,还是觉得刻印出来之后的风险有些大。 这言外之意,他也听得明白,就是怕刻印成书之后卖不动,赔了本。 这些年他经历了好几次从希望到失望的过程,那种心情实在是煎熬,眼下既然已经决定要离开京城了,他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了。这些无谓的希望只能让他深觉这些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而一旁杨敬中九岁的女儿却也听明白了眼下是个什么情况,忙跑到沈辛茉的身边,拉着她的衣袖道:“姐姐,你也觉得我爹爹写的书很好是不是?” “是,很好。” 女孩儿闻言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转头看向她的父亲,“爹爹,我们就让姐姐试一试好不好?” “有什么好试的,最后还不是……都一样。” 沈辛茉看着女孩儿脸上失落的神情,心中便是做了一个决定,抬起头来对那杨敬中道:“我此刻就去跟我的上官请示,你们且等到正午时分,我保证给你们一个答复。” 杨敬中没有说话,看来是默认了的样子。 沈辛茉转身便走了出去,沈辛柏在后面疾步跟上。 沈辛茉一边走,一边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日头,这个时辰也不知道五皇子是不是去了茶楼听那位姑娘唱曲儿。不管了,这里离茶楼比较近,还是先过去看看。 时间紧迫,沈辛茉又不能十分确定五皇子此时就在茶楼,只好加快脚程。她此时脚伤在身,就连沈辛柏在一旁看着,都不由替她揪一把心。 沈辛茉嫌马车慢,索性就在集市上买了一匹马,骑上就往茶楼的方向奔去。沈辛柏既担心她的脚,又好奇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所以也买下了一匹马跟了上去。 结果沈辛茉赶到茶楼的时候,秦晔并不在。她只好匆匆离开茶楼,骑上马往书局的方向去,一路上还时刻注意着周围,以防跟秦晔在路上错过了。 赶到书局之后,沈辛茉跳下马背,一时不慎,脚上钻心的痛传来,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但也顾不上耽搁时间,即刻就往书局里走。结果一问,五皇子也不在书局里。 冯大人看她额头和鼻尖都是细密的汗珠,又见她神色如此着急,不由问道:“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 沈辛茉便是迅速地将杨敬中的事情给冯大人简要地说了一下,冯成年听了之后却不以为然,他长到这把年纪,不知道见过多少郁郁不得志的书生,都已经麻木了。但是见沈辛茉这样着急,他也有心想要帮一把,便道:“殿下在离书局不远的地方买下了一个宅子,没事的时候,殿下就会去那里。你去那里找一找吧,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殿下曾经说过,若是去那里找他,必得是十分要紧的事情。” 沈辛茉点了点头,“多谢冯大人。”难道自己这事儿还不要紧吗?书局本来就是跟书和书稿打交道的,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要紧? 告辞了冯成年之后,沈辛茉又拖着伤脚离开。冯成年站在原地看着她,不由暗自感慨,这沈小姐变化也太大了,以前是一点儿不上心,如今简直是太拼命。 书局也是朝廷官署,无关人等不得擅入,沈辛柏只好在门口等着沈辛茉,结果还没等多久,就见沈辛茉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只见他上前扶住沈辛茉,一边问道:“怎么样?” “五皇子不在。冯大人告诉我,五皇子在这附近有个宅子,我过去找找看。” “要不……我替你去吧。”沈辛柏低头看了看沈辛茉的脚。有裙摆遮着,沈辛柏当然什么都看不出,但他想,沈辛茉的脚此时一定肿得厉害,他也曾经崴过脚,知道那种滋味儿。 沈辛茉却摇了摇头,“这事儿是书局的事儿,你出面不合适。” 沈辛柏本来就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自己仔细一想,也觉得不大合适,尤其五皇子性情古怪,若是自己出面,说不定反而还弄巧成拙。他只好又陪着沈辛茉去五皇子的宅子找人。 按冯大人的指点,沈辛茉很快找到那处宅子,敲了敲门,只有一个老伯前来应门,而且耳朵还不大好使,沈辛茉大声说了半天,那老伯才明白她是书局的人,来找五殿下有要事。当即指了指里头,“殿下在后院的西厢房里。” 沈辛茉松了一口气,还好终于找到了五皇子。匆匆谢过老伯之后,她当即迈步往后院走,沈辛柏正欲跟上,那老伯却拦住了他,“殿下吩咐,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他也是看在沈辛茉是书局的人,看起来又确有要事才放她进去的。 沈辛茉根本没有注意到沈辛柏被拦在了外面,眼看着就要到正午了,她必须得尽快见到五皇子,并且得到他的首肯。 西厢房……西厢房……这里应该就是了。 沈辛茉也来不及去想房门为什么是关着的,只着急着上前去敲门。 刚敲了两下,里面就传来秦晔慵懒的声音,“进来……” 沈辛茉满心着急,推开门之后,一只脚就已经踏了进去,但是待她抬头看到屋内的情景,下意识就要将已经迈进去的那只脚收回……她此时不由在心中暗想,若是这世上真的有隐身术就好了。 第23章 天冷 秦晔半倚在榻上,微微眯着眼睛看她,却见沈辛茉已经收到半空中的那只脚忽然顿住,她心想:眼下时间紧急,可不是能再拖延下去的情况。 想到这里,她便也只好硬着头皮将另一只脚也迈了进来。秦晔见状,不由微挑了眉头,却只是看着沈辛茉,并不开口。 而偎在他身边那已经衣衫半褪的女子此时却不免有些尴尬,伸手拉好半褪到手肘的轻纱薄衣,然后低头捡起了委落在地的外衫草草批在了身上,遮住了姣好的身姿。但她哪里知道,沈辛茉此时比她更尴尬,谁知道这五皇子大白天的就…… 但事已至此,也没有退路了。 “殿下,下官有一急事禀报。”沈辛茉低着头不敢去看榻上的秦晔。 “说。”秦晔的语气平平,既没有被人突然打断好事的羞恼,也没有被人看到衣衫不整时该有的尴尬。 “下官想向殿下推举一位供稿人,下官已经看过那人的书稿,文风犀利辛辣,字字句句都直指要害,实属在世罕见,但这位先生今日就打算离开京城了,下官怕等不及,所以想尽快跟殿下确定此事。” 秦晔瞧了瞧她鬓边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声音懒散地道:“一个供稿人而已,何至于这样着急。缺了他一个,难道我们书局还能就此倒了不成?” 书局是朝廷衙门,向来不缺供稿人,多少读书人做梦都想着能被书局选中供稿,毕竟由书局刻印出来的书,那可是金光闪闪的活招牌,身价立刻就不一样了。 “殿下还未……”沈辛茉见秦晔似乎并不怎么有兴趣的模样,心中暗暗着急,一时忘了他眼下还是衣衫不整的模样,说着说着就不由抬起头来要为那杨敬中争取,目光却正撞到秦晔光洁的胸膛,面上一红,又是连忙低下头去。 秦晔见她如此反应,觉得甚是有趣,只慵懒地倚在那里,也没有要整理仪容的意思。 这时却见沈辛茉上前两步,捡起落在地上的褚色的锦袍,走向秦晔。 秦晔正暗自纳闷呢,就见沈辛茉将手中的锦袍盖在了他的身上,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天气还冷,殿下盖上点儿,别……染了风寒。” 秦晔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面上却仍是绷着,瞪了她一眼之后,故意轻哼了一声,道:“我的身子还用不着你来操心。”说着,又是低头看了一眼沈辛茉的脚,“拖着脚伤,也要为这个供稿人奔波,我倒是要看看这个人的书稿到底有多出色,拿来给我看看吧。” 见五皇子朝自己伸出手来,沈辛茉有些尴尬,“出来得急,忘带了。” “那你还在这里说什么?没有书稿让我过目,纵然你跟我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书局可不是什么样的书稿都收的。你先拿了书稿过来,再跟我说吧。” “可是眼下没有时间了,若是正午时分,我还不能给他答复的话,他就要离开京城,从此不再回来了。” “若是如此,那也是他的损失,我方才已经说了,书局不缺他这一个供稿人,他爱走就走,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若是这册书稿不能刻印出来,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损失,这是天下间许多人的损失,我们书局错失这样好的书稿,让它蒙尘于世,也是要负责任的。” 沈辛茉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格外地严肃认真,就连一旁那一直低着头尴尬的女子都不由抬起头来看她,也不由被她此时身上的气势所吸引,只觉她眼睛里的光芒十分地耀眼。 秦晔见状,也不由愣了一瞬,但旋即又道:“好不好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在见到书稿之前,我是不会做出什么承诺的,我也要为书局的书稿把关,不是你说行我就要点头的。” “这里有笔墨纸砚吗?”沈辛茉忽然问道。 “你要做什么?” “下官隐约还记得书稿的一些内容,此刻就写下来给殿下看,若是殿下还是觉得不行,那下官就此放弃。” “喏,笔墨纸砚都在那里了。”秦晔看向左手边临窗而设的书案。 沈辛茉拖着伤脚,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秦晔见此,心中暗自纳闷,反正她也快要离开书局了,用得着这么拼命吗?以前的她哪里会在乎这些? 沈辛茉立在书案之后,一边研墨,一边在脑海中回想自己之前看到的书稿的内容,略一番思索之后,心里也有了底。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狼毫笔,提笔蘸墨,只见她低头而书,行文流畅,不见丝毫停顿。 秦晔只倚在那里看着她,眼神里看不出什么。然而坐在他身边的女子此时心中却已经是翻山倒海。方才她只顾着被人撞破的尴尬,倒是没心思多想,但此时平静下来,却琢磨出事情的不对来了。 方才这位小姐在殿下面前自称‘下官’,也就是说她是书局里的女官,可是众所周知,书局里的女官只有一人,那便是……沈家大小姐沈辛茉。也就是之前给殿下下药,却被殿下给扔出房间的女子!可是……为什么在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殿下和这位沈小姐还能如此平心静气地说话?依照五殿下的性子,别说是给她好脸色了,对她动手都不足为奇。可眼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沈辛茉一鼓作气,凭着自己的印象,将脑海里记得的所有内容全都写了下来。 “殿下请过目。” 一直到这个时候,秦晔才直起身子来,但是他这么一动,之前沈辛茉盖在他身上的衣服便又滑落了,沈辛茉见状,又是连忙伸手给他披上,见秦晔的目光看过来,她尴尬一笑,“天太冷了,披上点儿好,披上点儿好……” 秦晔终于忍不住勾了下嘴角,但也只是一瞬就消失不见了。旋即认真地看起手中的书稿来,而沈辛茉则忍不住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心想,殿下你可看快一点啊。 等了良久,秦晔终于抬起头来,沈辛茉见他一时不说话,忍不住急切地问道:“殿下以为如何?” “这书稿写的……是不错。” 沈辛茉闻言不由松了一口气,“那殿下的意思是……?” “去告诉这书稿的主人,他的书稿,我们书局收了。至于润笔资还有契约的事情,就由你来跟他谈吧。” “好。”沈辛茉笑着答应。 “那……二位继续,下官就先退下了。” 沈辛茉拱手告辞之后,转身便走,哪知身后秦晔却开口唤住了她,“站住!” 第24章 多余 眼看着时间就要来不及了,沈辛茉心中着急得很,却又这般被秦晔给叫住,一心只有无奈,不由暗自腹诽:殿下,您该忙自己的就继续忙吧,我这赶时间啊。 但是转过身来,她面上依旧是笑意盈盈,“殿下还有什么吩咐?”谁让他是自己的上官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秦晔的视线移到她的裙摆,“若是你还想保住你的脚,我劝你先回去书局,找个人代你去回复那书稿的主人,就说是我吩咐的……” “不用了麻烦,我兄长陪我一起来的,让他去跑一趟就是了。” “行,我就多余说这话。赶紧走吧,别耽误爷正事儿。”秦晔不耐烦朝沈辛茉挥了手,就像是挥走一只苍蝇一样。 他心里确实有些不痛快,自己难得关心人,她却还不领情,而且还是两次!叫他这五皇子的面子往哪儿搁?! 沈辛茉却是心道:“这五皇子突然的这又是怎么了?自己哪句话说错,惹到他了?自己分明什么都没说啊。” 只是眼下她也没有功夫去深究了,人五殿下都让自己走了,自己还不赶紧麻溜儿地离开?还有正事在身呢。 沈辛茉转身出去的时候,还十分体贴地替屋内的二人关上了房门。 房门关上,秦晔眸光沉了一瞬,转眼间右手就抬起了身旁女子的下巴,嘴角勾起暧昧的笑意,“我们继续。” “殿下……”女子含羞带怯地唤了一声,便伸出一双柔荑去轻扯秦晔身上的衣服,方才被沈辛茉披在秦晔身上的那件外裳,瞬间又落在了地上。 此时只见秦晔转头取了小几上的一杯酒,嘴角噙着淡笑,将手中的这杯酒送至那女子的唇边。 淡绿色的酒水自喉咙流过,片刻之后,女子感觉脑袋似乎有些晕晕乎乎的,难道这就喝醉了?不该啊,自己的酒量一向很好的。 醉眼迷蒙之中,五皇子的脸似乎越来越近…… 修长的手指轻握成拳支着脑袋,五皇子的手肘靠在一旁的小几上,目光清冷地瞧着此时已经倒在榻上的女子。 好好睡一觉吧,这笔银子你赚得实在是太轻松了。 …… 沈辛柏在门口等了许久,终于看到沈辛茉从里面出来,“怎么样了?”他一边上前扶着沈辛茉,一边问道。 沈辛茉点了点头,“殿下已经答应了,只是我眼下行动不便,还要劳烦兄长替我跑一趟,将这个消息告诉给杨先生。” “好,你放心吧。我先把你扶回书局歇着,然后就过去。” 沈辛茉却是推开了他搀扶的手,“兄长赶紧去吧,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那你的脚……” “没事的,我自己慢慢走回书局就是了,也没多远,费不了多少力的。” 沈辛柏也明白时间紧迫,见沈辛茉这般坚持,也就只好先骑上马往杨敬中那里去了。 目送沈辛柏快马加鞭地离开,沈辛茉这才放了心,手扶着墙,一步一步地慢慢往书局挪。 沈辛柏急急赶到杨家,眼见着已经是日上中午了,也不知杨敬中一家人走了没有。他在路上就已经想好了,若是去到杨家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已经走了,他就骑了马追出城外去,他们一家三口肯定是要坐马车的,肯定没有自己骑马快。 结果等他赶到杨敬中家里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还未动身。其实,杨敬中对这件事又何尝不是抱着一丝希望,只是他不敢说出来罢了。 他看似安静地坐在那里等着,不像他的妻子和女儿一般着急和期盼,但其实他一直都在仔细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待敲门声响起时,他一颗心都不由颤了一下,好似这一声正敲在了他心上一般。 而他的女儿听到这一声敲门,立刻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道:“一定是那位姐姐回来了。” 杨敬中的妻子也忍不住跟着女儿往外走。 女孩儿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是沈辛柏,不由歪头朝他身边看了看,问道:“姐姐呢?” “她有事耽搁了,让我先过来。你父亲呢?” “在里面呢。”女孩儿一边说着,一边侧身让沈辛柏进来。 “哥哥,是好消息吗?”女孩儿忍不住问道。 沈辛柏闻言一笑,“是好消息。” 杨敬中的妻子走过来时也正好听到了这话,心中不由激动起来,可也不敢就这么断定,略有些忐忑地问道:“书局那边答应了?” “是,五皇子亲自点头的。” 杨敬中的妻子一听这话,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她的女儿也立刻朝里面嚷道:“爹爹,爹爹,你的书稿可以印成书了,会有好多好多人看到的。” 杨敬中听到自己女儿的话,迅速起身,快步从正堂内走出来,见着沈辛柏就开口问道:“可是真的?”声音里竟是有些颤抖。 “是真的,五皇子亲口答应的。恭喜你了,杨先生。” 而杨敬中在回过神来之后,对着沈辛柏深深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公子大恩。” 若不是眼前这位公子将自己的书稿买回去,又如何能被他的妹妹看到,又如何能有这等的机会。这位公子实在是自己的贵人。 只是…… “令妹呢?” “她有脚伤在身,所以就让我先过来告诉你们这个好消息,稍后她会再过来跟先生你详谈此事的。” 杨敬中谢了又谢之后,提出想要留沈辛柏在家中吃饭。这是人家一家三口要庆祝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怎好在场,沈辛柏便是以去接自己的妹妹为由拒绝。 杨敬中想着反正自己也不走了,以后有的是机会,也就没有强留。 沈辛柏告辞离开,杨敬中一家三口一起将他送至巷口。 能看得出来,这次的机会重新燃起了杨敬中的希望,他脸上的光彩已经完全替代掉了之前的落寞。原本,此时应该要接受他们一家三口感谢的应该是沈辛茉…… 沈辛柏重新骑上马背,一路往书局的方向奔驰而去。 沈辛茉松懈下来之后,才慢慢感知到脚踝上的疼痛,她自己都怀疑自己刚刚是怎么一路挺过来的,竟也不怎么觉得疼。 第25章 可爱 等沈辛茉慢慢挪到书局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她这满头的汗不是热的,也不是急的,是被痛出来的。 奈何这个时辰书局里的其他人都各自回家吃午饭去了,也没有人搭把手来扶沈辛茉进去,沈辛茉脚痛难忍,再多走一步都不想,便停住了脚步,在书局的门口坐了下来。 沈辛茉见四下无人,便忍不住撩起裙摆,想看看自己的脚怎么样了。她一手将裙摆撩到脚踝之上,低头看了一眼,不由轻叹了一口气,得,这下鞋袜也不用褪了,一眼就能看出脚踝肿得老高。 这时候,听到远远地有马车的声音传来,沈辛茉赶紧将裙摆放下来。这要是被人看到了,传出去,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用唾沫星子把自己给淹死了。 沈辛茉坐在那里低着头,假装观察地上的蚂蚁,只等着那辆马车过去。 她这一看还真就入了神,连那辆马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都不知道。 一直到马车上的人出了声…… “呦,这不是几个月前给五皇子下药,想要献身给五皇子,结果却被五皇子扔出房门的沈大小姐吗?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等五皇子呢?”声音里带了十足的不屑和鄙夷,而这最后一句分明是看笑话的意思。 沈辛茉抬起头来,看了看从车窗里探出来的那个脑袋,十分淡定地道:“怎么?你也要等吗?来,小妹妹,这边坐,姐姐这里宽敞得很,还可以顺便教教小妹妹你怎么说人话。” “谁是你小妹妹?沈辛茉,我跟你同岁!同岁!” 车上的女子一下子就炸毛了。 沈辛茉看到这辆马车就已经猜出她是谁了,自然也知道她跟自己是同岁,方才唤她‘小妹妹’是故意的。 绿芙说,那刘家的孙小姐最讨厌别人误会她的年纪,只因她长了一张娃娃脸,偏个子又不高,分明跟沈辛茉是同岁,但是总被不明真相的人认为她要比沈辛茉小上好几岁。 沈辛茉看她炸毛的样子,却不由勾起嘴角笑了,这让愤怒之中的刘玉婕感到十分不被尊重,“我这正生气呢,你笑什么笑?” 沈辛茉忍住笑意,“抱歉,实在是觉得你生气的样子太可爱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 “你才可爱呢,你全家都可爱!” 沈辛茉听到这句话,终于还是憋不住笑出了声,口中还喃喃道:“我的天,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啊?我都忍不住想抱你回家养着了。” “沈辛茉!你再说我一句可爱试试!” 这沈辛茉离京一趟回来之后怎么改路数了?还是以前的样子好,自己能跟她吵个痛快,现在自己都已经斗志满满了,她却在那里笑是怎么回事儿?还有没有点对吵架的尊重了? 策马赶回来的沈辛柏远远就看见书局门口的两个女子,一个从马车的车窗里几乎探出了半个身子,挥舞着一只手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而另一个则坐在书局的门口抬头看着马车上的女子,看她身上穿的衣服,分明就是沈辛茉啊。 待沈辛柏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沈辛茉是在笑着,而马车上的女子则是户部刘尚书的孙女,此时正对沈辛茉怒目而视,这幅情景怎么看怎么怪。 刘家小姐刘玉婕跟沈辛茉两个人的不合由来已久,尽管自己不经常在家,也知道她们二人每次见了都要吵架的。怎么偏偏正好今天在这里碰上了?不过看眼下沈辛茉脸上的神情,倒不像是要跟刘家小姐吵起来的样子。 “刘小姐,许久不见,近来可好?”沈辛柏一贯客气儒雅。 刘玉婕轻哼一声,“我好得很。”说着,又是瞥了沈辛茉一眼,愤愤地道:“你还笑,有什么可笑的?”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实在是太憋屈了。还是失忆之前的沈辛茉好,现在的她,吵架都吵不过瘾。 沈辛柏唯恐二人真的吵起来,便连忙打岔,“这个时辰,刘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我去户部给我祖父送饭。” 像是户部衙门这样重要的官署,朝廷都会配给厨子的,只是家里人怕刘尚书在官署里吃不好,所以偶尔会单独送些饭菜过去。 “也就是说你现在要回去了?”沈辛茉突然开口问道。 “关你什么事儿?” “我也正要回家去,反正顺路,不如……” “不行!”还未等沈辛茉说完,刘玉婕就果断地拒绝。 而这时候,沈辛茉却已经拖着伤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沈辛柏见状,连忙伸手去搀扶。 却见沈辛茉直直地往刘玉婕的马车走去,刘玉婕不由哇哇大叫,“你干什么,干什么,别过来……” 就连坐在前面的刘府的马车夫听了,都不由暗暗腹诽:小姐,您可太夸张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家小姐要把您给怎么着呢。 “潘叔,您可拦着她别让她上来。”刘玉婕不忘嘱咐马车夫。 此时沈辛柏也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对沈辛茉道:“你要是嫌骑马不舒服……要不,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回家去叫家里的马车夫来接你。”人家刘小姐不愿给这个方便,他们这样勉强也不好吧? 可是沈辛茉却是一笑,“兄长,现成的马车在这里,你又何必这样麻烦呢。” 说话间,沈辛茉已经撑着沈辛柏扶着她的那只手,上了马车。 她也不是那种喜欢强人所难的人,只是……一来,方才这位刘小姐见了自己就出言不逊,满满挑衅的姿态,自己也想给她添一添堵,作为回报。二来……这刘小姐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既然遇着了,不多相处一会儿,那多可惜啊。 若是这个时候刘玉婕能听到沈辛茉的心声,一定会大骂一句:可惜?可惜你个头啊可惜! 但沈辛茉终归还是坐上了刘玉婕的马车,沈辛柏却仍免不了有些担心,她们两个坐在同一辆马车上,真的不会……打起来吗? 却见沈辛茉从车窗里探出头,笑着对沈辛柏道:“兄长,我们这就回去吧。” “哦。”事已至此,自己只好在旁边紧盯着点,万一待会儿真的打起来,自己还能拦一拦。 “小姐,那我们走了?”外面传来马车夫询问的声音。 “走,走,走。”刘玉婕不耐烦地道。 转眼看到身旁的沈辛茉正低头看她的脚,见她脚上肿起那么高一块,不由讶然,“你这是干什么了?脚肿这么老高?” “关心我?” “鬼才关心你,我巴不得你的脚废掉才好呢。”刘玉婕没好气地道。 “说,说,说,你继续说,好像你这么说,我的脚就真的会废掉似的。” 第26章 哥哥 骑马跟在后面的沈辛柏一直在注意着前面马车的动静,但是还好,虽然偶尔从里面传来一两句刘玉婕的咆哮声,但两个人始终也没动手。 马车在沈府门前停了下来,沈辛柏赶紧下马去将沈辛茉扶出来。他这一路还真有些胆战心惊,想着万一她们两个真的在路上打起来了,丢了刘沈两家的人不说,自己还不一定能拉得住。 沈辛茉下马车之前,转头对刘玉婕笑着道:“多谢刘小姐顺路送我回来。” “谁要送你了?是你自己非要硬闯上来。”说完之后,她扭过头去不再看沈辛茉,小脾气十足的样子。 “那我走喽。” “走,走,走,赶紧走,还啰嗦什么?” 说完又是故意大声对前面赶马车的马车夫吩咐道:“回去之后,记得把马车仔细清洗一遍,不,三遍!” 沈辛茉心中暗暗失笑,幼稚。 嘴上说得那么强硬,不还是一路送自己回来了?分明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沈辛茉刚下了马车,刘玉婕便吩咐马车夫赶紧走。 沈辛茉看着那辆急吼吼离开的马车,不由失笑,在一旁扶着她的沈辛柏见状则纳闷地问道:“你以前不是很讨厌刘小姐吗?”眼下这二人虽然相处得也不算是愉快,但自己从沈辛茉的脸上并没有看到对刘玉婕的讨厌。 “谁知道呢,也许失忆之后,我的心胸便开阔了也说不定。” 沈辛柏扶着沈辛茉进了沈府大门,刚一进去,便又下人看到,连忙上前来帮忙,“大小姐这是怎么了?”今早出去的时候,看起来还没这么严重啊,眼下这看起来,大小姐的那只伤脚完全都不能使力了,全靠人架着。 “你赶紧去让人请大夫来,辛茉方才走了不少路,脚伤恐怕严重了不少。”沈辛柏吩咐道。 “是,奴婢这就去。” 消息被禀报到沈辛柏母亲那里去,尽管很不喜欢这个侄女,作为沈家现如今的当家主母,她还是要过去看一看,关心一下的。 只是她跟沈辛茉向来不亲近,去了之后,也只是问了几句,就没什么话说了,沉默地坐在一旁等着大夫过来。 大夫来得倒也不慢。拎着个药箱,被侍女引着进来,放下药箱,便开口吩咐绿芙帮着沈辛茉把脚上的鞋袜给褪下来。 鞋袜褪下之后,就连沈夫人看了都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肿得也太厉害了。口中忍不住道:“既然脚伤了,就不要去外面到处乱走,好好在家养着不好吗?”语气中的抱怨却是多于关切的。 她在乎的并不是沈辛茉是不是真的伤得很严重,她在乎的是,父亲大人见沈辛茉的伤情加重了,会不会认为是自己这个婶母没有照顾周到。 沈辛柏听到自己母亲这般语气,心中也有些不大舒服,开口替沈辛茉解释道:“辛茉她是为了公事,母亲不要多言了。” 不管沈辛茉以前怎么胡闹不懂事,但这次她确实是为了正事,母亲这样的语气未免叫人心寒。 那大夫见气氛似乎有些不妙,连忙开口道:“大小姐,你这伤不轻,自己可要注意一点。” 这伤筋动骨也没别的,就是要养。那大夫给留下了几瓶药,细细嘱咐了绿芙这些药要怎么用,每日用几次,每次用多少,最后又嘱咐沈辛茉,在伤好之前可别再乱走乱动了。这才拿了诊金告辞。 “那辛茉……你好好养着吧,我吩咐厨房给你做些饭菜送过来。”沈夫人到底还是不习惯跟沈辛茉多相处,大夫刚走,她也就起身离开了。 沈辛柏也要跟沈夫人一起离开,沈辛茉见状,连忙开口对他道:“今日的事情也多谢哥哥了。” 在这之前,沈辛茉一直唤沈辛柏为‘兄长’,显得有些疏离,这一声‘哥哥’唤出来,便显得亲近了许多。 沈辛柏闻言朝她笑了笑,“何必这样客气,你好好养着吧,明天我路过杨先生的家中,会跟他说一声的。” 五皇子把杨先生书稿的事情都交给了辛茉,但偏偏辛茉现在腿脚不便,肯定要在家养个几天了,明天自己回书院,正好会经过书市,杨敬中的家离书市不远,自己可以趁着去跟他说一声,也省得他等得着急。 沈辛茉像模像样地冲着沈辛柏抱了抱拳,故意粗了嗓子,玩笑似地对沈辛柏道:“那就有劳哥哥了。” “行了,你休息吧,我走了。” 沈夫人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听在耳中,心里却不大舒服,只是当下并没有吭声,一直到离开了沈辛茉的院子,她才转头对自己的儿子道:“你跟沈辛茉走那么近做什么?她现在什么名声你不知道?你何苦……让她沾上你?” 自己这个儿子打小就聪明懂事,去了书院之后也十分得先生们赞赏,各个都说他前途无量,将来恐怕还要超过他的祖父尚书大人。这样的辛柏怎么能跟声名狼藉的沈辛茉搅合在一起?本来她是沈家人这这件事就已经很让人无奈了,辛柏不避着她些也就罢了,怎么还跟着她在外面东奔西跑的? “母亲,您怎么能这么说?不管再怎么样,辛茉终究是我们沈家的人。什么叫她沾上我?我们这样的家族从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您应该是明白的啊,怎么能将辛茉跟我们分开来看?再说了,我看她失忆之后懂事了许多,这对我们沈家来说不是件好事吗?母亲应该好好教导辛茉才是,怎能这样避之如蛇蝎?” 沈辛柏是从小就知道自己将来会是沈家顶梁柱的,所以他从来都明白纵然沈辛茉再怎么不堪,她也是沈家人,别人议论她的时候,不会将她跟沈家分开来看。 只是,他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却无可奈何,一来,沈辛茉是女孩子,他不懂得怎么样教她。二来,他六岁时就去了书院念书,一年到头,在家的时候也是有限,根本教不了沈辛茉什么。 况且,就连祖父都没有办法管教住沈辛茉,自己又能如何?沈辛柏也只能无奈而已。 但是眼下,失忆之后的沈辛茉明显比以前懂事了许多,他也不禁抱着沈辛茉会这么一直好下去的希望,也期望着自己的母亲能好好引导沈辛茉,她将来要是能过得好,也是沈家的幸事。只是母亲方才的态度,却是叫他有些失望。 “懂事?我看她眼下全是装出来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真以为她从此就跟以前不一样了?我跟你说,她早晚都有装不下去的那一天。” 第27章 请祖父作题 沈夫人也不是一开始就这般不喜欢沈辛茉的,刚开始的时候,她想着沈辛茉到底是无父无母的孤女,自己这个做婶母的好好养着她,不缺她吃穿,然后顺利送她出嫁,也就功德圆满了。 可偏这沈辛茉从小就是个不听话的,不仅喜欢欺负辛彤,有时还故意在父亲大人面前撒谎,说自己亏待她。父亲大人心疼她是失了双亲的孤女,对她自然偏疼一些,要不是长大之后,她还变本加厉,说不定还真的就把父亲大人给一直蒙在鼓里了。 正是因为如此,沈夫人才越来越不喜欢沈辛茉,当初她因五皇子的事情而离开京城的时候,沈夫人心中反而觉得有些痛快,想着要是她从此不再回来就更好了。 谁知她不仅回来了,而且还性情大变,不仅父亲大人重新对她偏袒起来,就连自己的儿子辛柏对她也开始有所袒护…… 沈夫人心中气恼,不想再多说什么,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之后,便快步离开了。 沈辛柏只有无奈叹息一声,旋即也回自己住处去了。 沈辛柏和沈辛楠只能在家中呆一日,翌日便要启程回书院。 沈夫人尽管不满自己长子跟沈辛茉走得近,可还是细心地为两个儿子准备了点心吃食,以供他们在路上填一填肚子。 虽然知道自己母亲不爱听,可沈辛柏临走之前还是嘱咐道:“辛茉毕竟是一个可怜的孤女,母亲平日里就别跟她计较了,您是长辈,多包容她一些。” 这话也不知道自己母亲听进去了多少,沈辛柏不奢望自己母亲能跟辛茉有多亲近,只要彼此能安然相处就行了。 沈辛茉脚肿得厉害,这几日确实不能再乱动了,她只能留在家中里养伤。可她到底也没闲着,一整日的功夫都在房间里拿着杨敬中的书稿誊抄修正。 沈尚书今日回府的时辰早,想到沈辛茉脚伤严重,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便是换了常服,过来沈辛茉这里瞧瞧。 一进到书房就看到沈辛茉趴在书桌旁在认真地誊抄书稿,偶尔停下来盯着书稿沉思片刻,然后又继续。 在一旁伺候的绿芙看到沈尚书进来,便欲行礼,沈尚书却抬手示意她别出声。 沈辛茉太专注于面前的书稿,连沈尚书已经走到她的身边她都没有注意到,还以为是绿芙那丫头。 结果沈尚书看了一会儿她手边的书稿之后,微微点了点头,“这书稿写得不错。” 沈辛茉突然听到沈尚书的声音不由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的时候,沈尚书已经拿起她手边的书稿仔细翻看起来。 “这书稿是何人所写?” 沈辛茉这才回过神来,答道:“是一位姓杨的先生,叫杨敬中。” “这书稿写得是不错,不过……刻印出来之后,估计不大好卖。” 虽然有书局这个朝廷衙门加持,但这个杨敬中毕竟一点儿名气没有,再加上他写的东西太过犀利,虽然新颖,但一时之间恐怕难以被很多人接受。想要卖得好,想来是不容易的。 这个时候,却见沈辛茉朝着沈尚书讨好地笑,“若是有尚书大人您肯亲笔作题,那肯定就……大不一样了。” 沈辛茉讨好地试探,时刻注意着自家祖父脸上的神色。 沈尚书听了之后,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佯怒道:“好啊,原来你早就把我给算计进去了。” 沈尚书当然是高兴的,辛茉这么快提出这个主意,显然是一早就想好的,方才不过是借着自己的话说出来。而且这个主意还很不错。如今的辛茉已经懂得深思熟虑,不再像以前那样莽撞了,他心中大感欣慰。 看到沈尚书嘴角的笑意,沈辛茉就明白自己的主意大有希望了,连忙撒娇道:“祖父您就答应我吧,对您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而且,绝对不会给您丢脸的,这书稿写得真的很好,不信等我誊抄好了,您先拿去看看?” 沈尚书将手里的书稿重新放回沈辛茉的手边,“行,等你誊抄好了再拿给我看吧,不过我可不能答应你一定就给他作这个题,还得等我看过全部的书稿之后再作决定。” 他毕竟是朝廷官员,而且是吏部尚书,虽说位高权重,可也高处不胜寒,多少人盯着呢,所以必须得处处谨慎。给人作题这种事情,也得十分慎重。若不是自己孙女开口所求,不管这书稿写得好与不好,他肯定是绝不会搅合进来的。 沈辛茉也明白这个道理,在提出这个要求之前,亦是十分仔细、慎重地考虑过的。不过祖父他这么快就松了口也是她没想到的。祖父并不若绿芙之前说的那样不喜欢自己,他大约只是对以前的自己太失望了。其实心底里还是疼爱自己这个孙女的。 沈辛茉无奈,以前的自己到底有多讨人厌啊。 五天之后,沈辛茉将誊抄出来的一份书稿交给自己的祖父过目,而她则拿着另一份去了杨敬中的家中,跟他商谈契约、以及一应后续事宜。 见了杨敬中之后,沈辛茉把誊抄修正好的书稿递给他,“杨先生您过目一下,看是否有错漏或者不满意之处。” 其实关于杨敬中的书稿,沈辛茉并未作出几处修正。他的书稿历经数年而成,他自己本身就对其有过多次增删修改,并不需沈辛茉再多作修正。 杨敬中看过之后,点了点头,“没什么问题。” “那这就当作是最终的书稿,等契约签订之后,就按这个刻印成书。” 杨敬中却道:“其实,我还想再多添两页。” 沈辛茉闻言略有些意外,不过一想,也许是他这两天又想出了什么新的内容来丰富书稿,也点了头,“我先看看。” 杨敬中让自己的夫人把他这两日刚写成的两页书稿拿来。 沈辛茉接过看了之后,心中顿时有些感动,却原来他是将这稿子成书的过程写了下来,还特别感谢了沈辛柏和沈辛茉兄妹俩。 “我想把这个附在最后,沈大人看可以吗?” 沈辛茉看过之后,将那两页书稿仔细折好,“还是算了。杨先生的书稿很精彩,莫要被我的名声所连累。不过,杨先生的心意我收下了。” 说着,沈辛茉将折好的书稿放在桌上,推回到杨敬中的面前。 为免杨敬中再纠结此事,沈辛茉立刻转而道:“我打算找几个人给你作题跋,这个你介意吗?”虽然她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但杨敬中毕竟是书稿的主人,须得先征得他的同意才行。 杨敬中闻言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方犹豫着道:“我能知道是谁吗?”他也是有自己的坚持的,这书稿是他数年的心血,他不希望被所谓的‘京中名士’所破坏。 第28章 谢殿下赐药 沈辛茉在心中暗自斟酌了一番,才开口对杨敬中道:“我眼下还只是有个大概的想法,能不能成还不一定……我权且这样一说,你也权且这样一听……” 一听沈辛茉这样说,杨敬中心中便有了数,只怕还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沈大人请说吧。” “我是想着,请我祖父作题,请岚山书院的何先生和李松亭李公子作跋。” 尽管杨敬中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却还是被沈辛茉的话给惊到了,她口中的这三个人,单拎出来一个,他都难以想象。 沈辛茉见他这脸上这般表情,又是连忙道:“这只是我的想法,还不一定能成呢。我尽力去试,若是不能成……”她原本不想这么早就跟杨敬中说的,以免他抱得期望太大,但是事到如今她却也不得不说了。 沈辛茉话还未说完,杨敬中便已是站起身来,朝着沈辛茉深深躬身行了一礼。沈辛茉忙去扶他,“先生这是做什么?” “不管成不成,沈大人的这个恩情,杨某谨记在心。” “杨先生言重了,这不过是我的职责所在而已。” 沈辛茉心里也的确就是这么认为的,自己身为书局的编修,这是她的职责。无论做什么,都得做到尽善尽美,哪怕明天自己就离开书局了呢,今天也要尽力去做好今天应该做的事情。 沈辛茉说的这三个人,自然都不是杨敬中心中认为的只会沽名钓誉的‘京中名士’。不过杨敬中心里还真的没抱什么希望,自己一个无名之辈,哪有可能得那三位大名鼎鼎的人物亲笔作题跋? 但沈辛茉却远比他要有信心得多。 沈辛茉将签字画了押的契约收好,也就带着书稿离开杨敬中家中,往书局去了。 沈辛茉这厢刚将契约和书稿交给冯成年,待她离开之后,冯成年转身就将书稿拿去给了五皇子秦晔。 殿下已经提前吩咐过了,待沈大人把书稿拿来之后,要先给他过目。 秦晔翻看了两眼,抬头问冯成年:“你以为这书稿如何?” 冯成年略想了一下,才开口应道:“文风实属罕见,怕一时难以被众人接受,不过沈大人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想找几个人给这本书作题跋。” “哦?她说了打算找谁吗?” “沈尚书、何先生,还有李公子。” 秦晔闻言淡淡道:“她倒还挺会选人。”这三个人无论哪一个单拎出来给一本书作题跋,都足以引起轰动,她竟还打算聚齐了他们三人。 秦晔进到屋里的时候,沈辛茉正拿着一本样书在看。这样书是她方才去冯成年那里的时候拿到的,正是李松亭新书的样书,前几日就出来了,不过当时沈辛茉还在家中养伤,所以今日才拿到。翻到最后,署有她的名字,沈辛茉,编修。 成就感,满足感……总之,沈辛茉手里捧着这本书的时候,感受到的是她有记忆以来,最开心的时刻。 “至于这么高兴吗?又不是你写的。” 沈辛茉抬头看了一眼秦晔,然后轻轻将书合上,“可是这本书里也有我的功劳啊。” 秦晔不置可否,转身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殿下可同意了?”她知道自己跟冯大人说了之后,他肯定会去跟五殿下禀报的,所以她呆在这里就是在等着秦晔。 虽然沈辛茉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但秦晔却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我有什么可不同意的?有你这么卖力的属下,我自然是乐见其成。”她若是成功了,书局也有面子。她若是失败了,也没什么影响。 “行,那我就开始着手了。”自己祖父那里应该是没问题,何先生……得先看他喜欢不喜欢这书稿的风格。至于李公子,许久没见他了,也不知道他和那倾城姑娘怎么样了,找人打听打听去。 说着,沈辛茉就站起身来。 秦晔却是道:“你这是干什么去?” “去找何先生啊,先让他看看书稿再说。” “你着什么急?何先生长居京城,又不会跑了。你的脚真不打算要了?”有这样拼命的下属,自己还真是……荣幸! 沈辛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哦,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却见秦晔自怀中掏出一个手心大小的珊瑚盒子扔给沈辛茉,“这药肯定比那些庸医给你开的好得多。你真想废了你这一只脚,我还怕担责任,说我虐待下属呢,这个黑锅我可不背。” 说完,秦晔便起身走了出去。 又是一个嘴硬心软的,沈辛茉笑了笑,冲着秦晔离开的背影道:“多谢殿下赐药。” 女子盈着笑意的声音竟是叫秦晔心中莫名的有些烦躁,脚下的步子不由快了些,很快就走出了沈辛茉的视线。 秦晔离开之后,沈辛茉旋开盒盖,一股清新的草药香顿时弥漫开来,翠绿色的药膏看着就觉清凉,等回去试试,看看药效是不是真的有他说得那么好。 脚伤还未痊愈,沈辛茉也不敢用脚太多,去了何先生家中一趟,诚恳地说明来意之后,何先生倒也答应等看过书稿之后,会给她一个答复。 在回府的马车上沈辛茉暗自感慨,到底还是好人有好报啊,若不是因为当初自己借了漱文集卷的那本书给他们叔侄誊抄,何先生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答应? 一路好心情,沈辛茉乘着马车回到沈府。刚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就看见自右手边不远处缓缓走近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可那人显然不大乐意见到沈辛茉,看到是她之后,立刻就低头去摆弄手中的物什,只听得一阵叮铃叮铃响,好像是个铃铛。 “又见面了。”沈辛茉率先笑着开口。 而刘玉婕则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脚,“你脚好了,没废掉?” “好得差不多了。” “还没彻底好全,就出来乱走。你是嫌自己的脚没废掉挺可惜的是吧?” “你这关心人的方式太挺特别。”沈辛茉眸中含笑。 刘玉婕闻言又炸毛,“谁关心你了?!老自说自话有意思吗?” 沈辛茉的视线却被她手里的玉铃铛给吸引了去,不知怎么地就突然开口道:“这铃铛的铃舌不应该是鱼形的吗?” 刘玉婕闻言很是意外地看着沈辛茉,“你怎么知道的?” 沈辛茉也是一愣,是啊,我怎么知道的?难道我之前见过这只铃铛? 第29章 拍马屁 “这么说,我说的是对的了?”沈辛茉追问。自从失忆之后,自己对以前的事情一点儿记忆都没有了,方才一念之间却突然觉得这铃铛的铃舌应该是鱼形的才是,难道这是自己要恢复记忆的前兆? 刘玉婕纳闷地看着沈辛茉,点了点头,“是对的。我方才买下它的时候,店家就告诉我说,原本这铃铛的铃舌是鱼形的,跟铃身的玉质一样,后来才换成了这个猴形的。” 而且这个玉铃铛是有些年头了。那家店是专收古董的,这个玉铃铛是他们店里前一阵子收来的。刚收来的时候,铃舌是空的,卖家解释说这铃铛的铃舌原本是个小鱼的形状,跟铃身的玉质是一样的,应该是出自同一块玉。只是他家儿子小的时候贪玩儿,将那鱼形的铃舌给扯掉了,那个他们家里还很富庶,也不当回事儿,就给小孩子玩儿了,后来那被扯掉了的铃舌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总之是找不到了。 如今家道中落,才想到拿这个玉铃铛出来典卖些银两,因这只玉铃铛的玉质极好,通体盈着淡淡的绿色,在阳光下能透出绿色的光来,好像碧水流动,做得极为精巧可爱,所以尽管失了铃舌,依旧能卖出一个不错的价钱。 那店家将这玉铃铛收来之后,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块跟这铃身玉质差不多的玉。那块玉不小,琢磨成一块玉佩之后,恰还能剩下一点玉料,只是店家不忍浪费,所以依着那玉料的形状雕成了一只猴子,倒也惟妙惟肖。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丝毫不会觉得这只猴子突兀,就如同刘玉婕,若不是店家主动告知,她都不知道这猴子是后来才雕出来给这玉铃铛配了做铃舌的,因为它看起来跟这个铃身实在是太合衬了。 所以方才沈辛茉一开口就说这玉铃铛原本的铃舌应该是一条鱼的时候,她不由心生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却也觉得并不是很奇怪。那家店本来就是收古董的,这只玉铃铛之前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也许沈辛茉以前真的见过也说不定。 不过若是这么说的话,那她的失忆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能把这个玉铃铛卖给我吗?”这个玉铃铛是至今为止,第一个让她对以前的记忆有一点点印象的东西,所以她想留在身边,说不定能借此想起更多呢。 可刘玉婕哪里肯,听得沈辛茉这样说,便是连忙将手里的玉铃铛藏在背后,戒备地看着沈辛茉,“你想得美,我凭什么让给你啊?我又不缺这点钱。” “行,那我先进去了。下回见。”沈辛茉语气轻松地跟刘玉婕告别。 这么快就放弃了?这可不是沈辛茉的风格啊,这莫名其妙的措手不及是怎么回事儿?刘玉婕在沈府门口愣了好半天,才终于一脸纳闷地离开。 沈辛茉回到家中,心里却一直放不下那只玉铃铛的事情。直到婢女来禀报说晚膳已经好了,请沈辛茉过去的时候,她才在去膳厅的路上,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身后的绿芙道:“方才回来的时候,我见刘家小姐手里拿着一个玉铃铛,觉得挺眼熟的,我以前是不是也有一个啊?” 片刻之后,绿芙的声音才从身后传来,“奴婢也不大记得了,小姐从小到大手里过过的东西不少,应该是有的吧。” “嗯,改天去库房找找吧,我看刘小姐那玉铃铛挺好看的,只是可惜她不肯转手卖给我。” “好,那奴婢明天就帮小姐找一找。” 沈辛茉毕竟是沈尚书的嫡孙女,从小到大,每到逢年过节都会收到不少价值不菲的东西,有些东西暂时用不到,或者玩腻了,就会让婢女收起来。她的院子里有一间专门小库房,就是用来放这些东西的。 绿芙这么答应着,第二天也果真去库房找了,结果却并未找到什么玉铃铛,“也许是很久以前的东西,给弄丢了吧。”绿芙低着头喃喃道。 “算了,我也就是一时兴起,找不到就算了。” 可是之后,沈辛茉去自己祖父房里询问有关于给杨敬中书稿作题的事情的时候,却再一次问起了有关于玉铃铛的事情。 这一次,她依旧问得很随意,好像只是突然想起了,随口一提,“祖父可还记得我以前有过一个玉做的铃铛吗?” “玉做的铃铛?”沈尚书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什么印象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也没什么,就是之前见刘家小姐拿了一个玉铃铛在玩儿,就觉得那玉铃铛我以前好像是见过。” “可能是你小时候也有一个吧,我不大有印象了。”对于这个玉铃铛,沈尚书并不怎么在意,他在意的是沈辛茉的言外之意,“你开始恢复记忆了?” 沈辛茉摇了摇头,“也没有,就是隐约觉得以前见过那玉铃铛而已,其他的就什么都没想起来了。” 沈尚书心里有些矛盾,既希望自己的孙女能记起以前的事情,却也担忧她恢复记忆以后,又回到以前的样子。若果真如此,他倒宁愿辛茉就一直这样,以前的那些事情想不起来也罢。 沈辛茉不再纠结玉铃铛的事情,眼下可还有一件要事。 见自己孙女脸上堆起讨好的甜笑,沈尚书就明白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祖父,那个……杨先生的书稿您看完了吗?觉得怎么样?” “看完了。若是……我不答应呢?”沈尚书淡淡地看着自己的孙女。 “若是不答应的话,我就再去找别人呗。当然啦,我还是希望祖父您能答应了,毕竟旁人哪能跟您比啊,这身价都差着一大截呢。” 沈尚书终于绷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却佯怒地瞪了沈辛茉一眼,“旁的本事没学会,倒学会了花言巧语溜须拍马!” 沈辛茉连忙上前帮沈尚书捏了捏肩膀,“那祖父觉得我这个马屁拍得好不好,能不能让您纡尊给作个题呢。” “明天晚上来取吧。” “得嘞,那孙女儿明天就来取祖父的墨宝。祖父您好好写,孙女儿这就告退,不打扰您了。” 沈尚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好笑地摇了摇头,这丫头,达到目的了就撤,方才那副殷勤样儿呢? 沈辛茉回到房间,沐浴之后,半倚在榻上,绿芙则蹲在脚边给她上药。 “这药小姐是从哪里得来的?药效可比之前大夫给开的好太多了,味道也好闻。”不过才抹了一两次而已,肿起来的地方几乎已经完全消下去了。 “路上偶然遇到一个江湖郎中,说是家传秘方,就买了。”她不想再让旁人瞎想自己和五皇子的关系,所以私下里都是尽量避开的,至于这药的事情,自然也没必要让旁人知晓。 第30章 情伤 有了五皇子给的药,沈辛茉的脚好得很快,行动已经不成问题。也顺利地从沈尚书和何先生那里拿到了给杨敬中的书稿作的题跋,只是李松亭这边的情况却不大妙。 “沈大人,你说,我到底该不该放弃呢?”李松亭捏着手中的酒杯,转头去看沈辛茉,满脸的失落。 沈辛茉今日本来是约他来茶楼商谈给杨先生的书稿作跋的事情,结果却在这里听他倒了一下午的苦水。她一提起正事,李松亭就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说自己的,完全不搭理她这茬儿。 “放弃吧。”沈辛茉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道。干脆自己也放弃吧。 “可我舍不得啊,我喜欢了她这么久,我是真心的。” “那就不放弃。” “可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在知道了她并不若我之前想象得那般出尘高洁之后,我不能还装聋作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在意。她可是利用了我的真心啊。” 自从上次他去书局找沈辛茉,沈辛茉跟他说了那些话之后,他试探了倾城姑娘好几次,而他终于也明白,倾城姑娘远比自己想得要有手腕得多,她对自己若即若离,不过是想把自己控制在她股掌之间,用自己的身份抬高她的身价。她对自己怕是半点的真心都没有。 明白真相之后,自然是伤心的,可是放弃吗?他又不舍得,所以最近这些日子,他的情绪格外地不好。恰好沈辛茉这时候找上了门来,而且她还是那个知道内情的人,自然忍不住把自己心里的烦恼一股脑儿地都向她倒出来。 沈辛茉这时却真的很想一巴掌狠狠拍在他脑袋上,放弃不舍得,不放弃也下不了决心,都在这里磨磨唧唧一下午了,还能不能谈点儿正事儿了? 沈辛茉忍着想打李松亭的冲动,脸上勾起温和慈爱的笑容,以十万分的耐心问李松亭道:“那杨先生的书稿,您有没有兴趣先看一看?”沈辛茉再次把自己准备好的一份儿书稿递到李松亭的面前。 可李松亭却不接,一脸苦相地看着沈辛茉,“沈大人,我现在拿有心思看什么书稿啊?满脑子都是倾城姑娘,肯定看上两眼就走神了。不如……你念给我听吧,这样还好一些。” 也行,这倒也是个法子。 沈辛茉拿起书稿,刚要开口念,却见李松亭冲她摆了摆手,“今天还是算了,明天吧,我眼下喝得头昏脑涨的,也听不进去。” 沈辛茉暗暗咬牙切齿,感情这一整个下午自己都白浪费时间听他在这儿唠唠叨叨倒苦水了。 但谁让自己有求于人呢?沈辛茉按捺住心中的火气,罢了,我忍。 “那……李公子你明天什么时候有空呢?” “明天巳时你去广化寺找我吧。我最近心里烦乱得很,说不定在寺庙里能寻求一些清净。” 沈辛茉暗自腹诽:你干脆直接在寺里剃度了更清净。 但是面上依旧笑得和颜悦色,“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走出雅间之后,沈辛茉长长吐了一口浊气,这才离开了茶楼。 次日,沈辛茉如约到了广化寺,别说,这李松亭倒也守约,一大早就到了。 略寒暄了两句,沈辛茉便提出是不是现在可以开始念书稿了。 “行,开始吧。” 二人在梧桐树下的石桌旁坐下,清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倒也有颇为惬意。 可是没等沈辛茉念上两行,李松亭就打断了她,指着刚刚被风卷落在地上的一片树叶,颇为感慨地道:“你看这还是春天呢,就已经有树叶落下了,实乃世事无常,就像是倾城姑娘,她肯定也有自己的苦衷的吧。” 可旋即又自言自语,“再怎么有苦衷,也不能利用别人的感情啊。” 沈辛茉终于忍不住,卷起手中的书稿敲了一下面前的石桌,“李公子,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我们是来做什么的了?” “沈大人,你怎么这么没同情心啊,我现在正受情伤呢,感慨两句都不行啊。” 沈辛茉冲他微微一笑,不过这一笑着实很假,接着就见她拿着书稿站起身来,“您随便感慨,我怕先走了。” 眼见着沈辛茉真的要走,李松亭连忙开口唤住她,“怎么这就生气了?我就一时走神而已,你接着念,这书稿我听着还是很不错的。开头这几句写得很妙……” 沈辛茉见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在听,又听他言辞诚恳,这才重新坐回去,接着给李松亭念书稿。 这一回李松亭倒是老实了很久,却是沈辛茉念得有些累了,嗓子都发干。李松亭便是见缝插针地道:“不如我们歇会儿吧,听说这广化寺的斋饭很好吃,我早饭没吃多少,现在都饿了。” 沈辛茉捏了捏自己的喉咙,“现在还没到正午了,谁给你做斋饭?” “过去看看嘛,说不定能让做饭的大师父给行个方便呢。” 过了一会儿之后,沈辛茉便坐在了广化寺的灶房里喝茶,视线所在之处,是李松亭缠着那做饭的大师父问来问去,比如:这绿绿的是什么菜啊?这豆腐是自己磨出来的吗?怎么磨的啊?寺里吃的菜都是自己种的吗? 那大师父被他问得烦了,不由去看沈辛茉,心想,姑娘,这谁啊,你快把他带走啊。 结果却从沈辛茉的眼神里看到了‘我理解你’的神情。因为她实在是……感同身受。 不过沈辛茉也没袖手旁观,接受到大师父求救的眼神,便上前道:“李公子,我们继续念书稿吧,别在这里妨碍人家了。” “不行,我现在饿极了,听不进去你念的东西。” 沈辛茉狠狠瞪他一眼,臭毛病真多! …… 当天下午,沈辛茉回到书局,打算问一问冯大人,自己交给他的两篇题跋,他是否过目了,究竟能不能用。 可她眼下只感觉喉咙冒烟,急吼吼地先回了自己的屋里沏了杯茶喝,她今天真是身心俱疲,一杯茶见底,她将自己的胳膊放在桌上,下巴抵着胳膊,在那里闭目养神。 听得有脚步声靠近,她也懒得睁开眼睛。 “怎么了这是?”秦晔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沈辛茉这才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殿下,念在我眼下实在没有起身给您行礼的力气了,您就宽囿我这一回吧。” 第31章 有猫腻 秦晔走到沈辛茉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以调侃的口吻道:“这么有气无力的,你去做贼了?” “做贼反而还轻松一些,还不是因为……”沈辛茉趴在桌上,懒懒地将昨天到今天的事情简要地跟秦晔说了一遍,末了才抬起头看向秦晔,“我这算是为书局鞠躬尽瘁,殿下这个月是不是能多给我添一些月俸禄?” “这还不是你自找的?不添。” “哦。”沈辛茉默默垂下目光,继续低头趴在自己的手臂上。 而就这么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秦晔,竟莫名觉得此时的她有几分类似在太阳下晒暖的猫儿,带着几分慵懒和温顺。不知怎么的,他此时竟有几分想要伸手去揉一揉她脑袋的冲动。 紧握了一下自己的手,秦晔转身踱了两步,以掩饰自己的尴尬。而沈辛茉刚才一直垂眸发呆,并未注意到秦晔有什么异常。 “你已经拿到了沈尚书和何先生作的题跋了,为什么还非要李松亭的不可?有他们二人的就已经足够了。”秦晔复又转过身来,重新看向沈辛茉。 “多他一个,自然更好一些啊。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不管这本书刻印出来之后结果如何,至少我尽了我最大的努力了,就算结果不尽如人意,我也没什么可遗憾的。”这是为书局负责,为杨先生负责,也是为自己负责。 不知为什么,秦晔竟不由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旋即问沈辛茉,“那明天你还要继续?” “嗯。”提起这个,沈辛茉更无奈了,“李公子约了我明天跟他一起去爬山。”她都开始怀疑这李松亭是不是整人有瘾了。 “行,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沈辛茉还来不及琢磨,秦晔就已经转身离去了。沈辛茉眼下也懒得去琢磨,明天自己可是要陪着李松亭去爬山啊,自己的脚也太可怜了,伤才刚刚好,就又要受累了。 这天晚上,李松亭难得地没有喝酒,早早地就上床休息了。但是睡到半梦半醒之间,却觉浑身凉飕飕的,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看,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踏实,这么一番折腾,睡意渐渐消退,脑袋慢慢清醒,他不由得睁开眼睛,只见黑暗中果真有一个人影站在自己的床前,在盯着自己看,他浑身汗毛直立,张口就欲喊出声来。但是在他出声之前,已经有一只手伸来,迅速地点住了他的哑穴,只见他干张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满眼惊恐地看着站在自己床边的这个人影。 而那人点住了他的穴道之后,却转身去点亮了桌台上的灯盏,房间里一下子亮了起来,李松亭看清来人是谁之后,不由松了一口气,然后才感觉背后一阵冰冷,方才真是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张口想要质问来人,嘴巴一张一合,却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 来人见状,似乎觉得颇为好笑,嘴角忍不住勾了勾,这才上前解开了他的穴道。 “我说,五皇子,没你这么大半夜吓人的,我半条命都快让你给吓没了。”李松亭说着,还抬手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你这不还活着呢吗?”秦晔满不在乎地道。 “那我真是该好好谢谢殿下,还给我留半条命。” 这时候守在外面的护院,似乎听到了这里有响动,又见自家公子房间里亮了灯光,不由在外面扬声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事吗?” 李松亭清了清喉咙,才道:“没什么事儿,就是起来喝杯茶。” 那护院回了一声,也就转身离开了。 再转过头来时,只见秦晔已经在房中的梨花木桌旁安然落座,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那悠然自得的样子,哪里像是夜闯人家府邸之人? 李松亭忍着头痛问道:“殿下这半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的确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 李松亭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能让五殿下这么大半夜赶来,怕是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殿下请说。” “给杨敬中的书作的跋,什么时候能写好?” “啊?”李松亭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自己都已经作好了要听惊天大事的准备了,结果……殿下刚说了什么? 只见秦晔看着呆愣住的李松亭,嘴角邪邪一笑,“怎么?耳朵坏了?要不要我帮你治一治?”说着,他还真的要站起身来。 李松亭看着他嘴角的笑,心里只打冷战,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耳朵很好,听到了,都听到了。” “那什么时候能写好?” “给我两天,两天之后我亲自送到书局去。” “两天?”秦晔皱眉,似乎不大满意。 李松亭心中又是一颤,“一天!一天就行,明天晚上之前,我肯定写出来,交给殿下您。” 秦晔微皱着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不用交给我,交给沈辛茉就行。其他的什么也别多说,就当是你答应了她才作的这个跋。” 嗯?李松亭闻言,心头活络起来,这两个人……有猫腻啊。 “殿下是为了沈大人才来找我这一趟的?” 秦晔笑着瞧他一眼,“乱打听的人容易死得快,你……” 李松亭一看见秦晔笑,心里就忍不住地发寒,连忙冲他摆手道:“我不打听了,不打听了……” “好好睡,做个好梦。” 秦晔说完这句之后,便大摇大摆,从李松亭的房门出去了。 李松亭看着大开的房门,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心道:被您这么一折腾,我还能做好梦吗? 不过……殿下跟沈辛茉之间……大概、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猫腻吧? 旋即又摇了摇头,不对,他们两个之间之前都已经闹到那种地步了,是绝对不可能再有什么了吧?那殿下这么做是为什么? 李松亭下床关好房门之后,又重新盖上被子入睡,这一下真的是很难再睡着了,脑海里又想起他的倾城姑娘来…… 次日一早,沈辛茉就来到了山脚下,结果等了半晌,李松亭才姗姗来迟。 而李松亭来了之后,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山不用爬了,你把书稿给我吧,我自己看。天黑之前,我会把作好的跋交给你的。” 第32章 吃醋了? 咦?沈辛茉奇怪地看着李松亭,难不成昨天在广化寺里呆了一日,沐浴了佛光纶音,他真的顿悟了? 被沈辛茉这样看着,李松亭也有些尴尬,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自己确实太怂了。 只见他轻咳了一声之后,扬声道:“还不把书稿给我?难道你还打算继续念给我听?” 鬼才想,昨天念了那么久,自己的嗓子都快哑了。 沈辛茉把手里的书稿递给李松亭,“那就有劳李公子了。” 见得李松亭接过,她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我能问问李公子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吗?” “还不是……”李松亭想起秦晔昨晚告诫自己的话,陡然顿住,转而道:“还不是看你可怜。你说你也真是的,书局又不是你家开的,这杨敬中跟你也无亲无故的,你何苦这么拼命?” 你也知道我辛苦,你若是少刁难我一点,我不就不用这么折腾了吗? “人生在世,总要有点孜孜不倦追求的东西才不会无聊,不是吗?”沈辛茉开口却只是这么淡淡一句话。 李松亭闻言下意识地就接口道:“所以你以前孜孜不倦地追着五殿下不放,如今又……” 说到一半,李松亭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忙住了口,去看沈辛茉的脸色。 沈辛茉倒没怎么介意,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那我就先告辞,回书局等着李公子你的文章了。” “好。” 沈辛茉走出几步之后,李松亭忽然在她的身后道:“我不是故意要折腾你的。” 沈辛茉闻言,停下脚步,回身看他,“我知道。”正因为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所以才会任由他胡闹,若他果真是故意的,沈辛茉也早就放弃了。她是很想要李松亭作的跋,但也没有到为了要到他作的跋,而任由他戏耍的地步。 李松亭确实因为倾城姑娘心里受伤很重,他需要找一个陪着他,可是跟他交好的公子就那么几个,何子期马上就要去吏部走马上任了,最近忙得很。而五皇子……他才没那个耐心陪他喝酒、听他唠叨。至于其他几个关系较好的,一开始倒是陪了他几天,可谁也经不住他这样耗,几天之后,见了他都躲着。 偏这个时候,沈辛茉找上了门,李松亭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刁难她,只是……想要有个人在旁边陪着而已,而沈辛茉又恰好是知道他和倾城姑娘之间的事情的。 终于得到了李松亭的承诺,沈辛茉浑身轻松,一路优哉游哉地回到了书局。刚要进去,就看到秦晔从里面出来,因为心情好,沈辛茉看秦晔都觉得亲切多了,不由地就开口招呼道:“殿下这是要去茶楼听曲儿啊。”因这时辰正好是秦晔往常去茶楼的时辰,所以沈辛茉下意识地就这样说了。 谁知道出口之后,秦晔却是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不是!” 沈辛茉一愣,忙收起脸上的笑容,低下头侧身给秦晔让了道。心中暗暗反省自己,真是得意忘形,竟是忘了之前承诺殿下的话,见到殿下应该主动避开的啊,竟还上前打招呼,你脑袋进水了?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啊? 看到她这样,秦晔心里更气,却又说不出自己为什么生气,只有愤而离开。 而这厢里,沈辛茉狠狠反省过自己之后,才缓缓抬起头来,暗暗告诫自己,下次可别再忘了。 李松亭遵守承诺,在太阳落山之前准时把写好的文章亲自拿来书局交给沈辛茉。 沈辛茉仔细看了一遍,确实不愧是才名满天下的李公子,文采斐然。 “别说,你还挺有眼光,那书稿我从头到尾都看完了,确实写得不错。哪天你帮我引见引见这个供稿之人呗。” “行啊,只要李公子有空。”沈辛茉心情愉快地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走了啊,你忙你的。” 沈辛茉还要再把李松亭送来的文章誊抄一份儿,等明天交给冯大人过目之后,杨先生的书稿就能正式开始刻印了。 李松亭走出门口,又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趴在桌旁认真誊抄自己文章的沈辛茉,她真的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看不到一点儿以前的影子。 李松亭走出去之后,本打算就离开书局了,但在离开之前,恰好碰到一个编修,便是随口问了一句,“殿下在吗?” 他其实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以他对五皇子的了解,这个时辰五皇子怕是早就离开书局了,他可没那么兢兢业业,一直呆足时辰才走。 可是没想到,那名编修却点了点头,“殿下在的。” 李松亭深感稀奇,举步就去找了秦晔。 李松亭进到屋内的时候,秦晔正在翻看一本书稿,李松亭凑近一看,巧了,这不正是今天看了一天的书稿吗? 秦晔知道是李松亭,却懒得抬头去看他,视线只落在面前的书稿上,根本不搭理他一声。 李松亭却浑不在意,又凑近了看了一眼那书稿,便开口道:“这沈辛茉到底誊抄了多少份书稿啊?她可真是够尽心尽力的。话说,她对这书稿这么上心,是不是因为对这个供稿人有什么别的心思啊?这个杨敬中……也不知道长得怎么样……大概是个美男子……” 李松亭还要唠唠叨叨地继续往下说,却见秦晔终于抬头看他,冷淡地开口:“这个杨敬中已经成亲了,孩子都八九岁了。” 八卦之心使人胆大,只见李松亭暧昧一笑,“呦,这你都知道?亲自去查过了?怎么?不放心?吃醋了?” 秦晔闻言却是笑了,“李松亭,你要是嫌你的嘴多余,我不介意帮你把它给缝上。” 李松亭就怕秦晔笑,秦晔一笑,他就不敢说话了。 秦晔见他闭了嘴,这才低下头去,继续看手中的书稿。李松亭就更不解了,既然已经跟这个杨敬中签下了契约,那在这之前,殿下肯定就已经看过他的书稿了。那殿下如今为什么又要再看一遍? 只是心中虽然好奇,可他到底也不敢开口问。 良久之后,秦晔终于放下手中的书稿。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问李松亭道:“你说沈辛茉真的是沈辛茉吗?” 第33章 易容术 李松亭悚然一惊,“什么意思?” 秦晔却只盯着他看,并不吭声。李松亭也不是愚笨之人,见秦晔这么盯着自己,心里也慢慢明白他方才那句话里暗含的意思了。 “你是怀疑……有人李代桃僵?” 李松亭话音落下之后,半晌都没再开口。他之前也是觉得如今的沈辛茉跟以前的她完全不一样了,好像换了一个人。可他却也从未想过也许真的换了一个人这种可能。 “我听说……江湖中有些人会易容术,而最为高超的易容术能达到以假乱真、毫无破绽的地步,若世间真有此高超的易容术,也许……”也许眼下的沈辛茉,真的有可能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一个了。 不过这也都只是李松亭无聊的时候偶尔听人提过一两句而已,是否真的有如此高超的易容术,他也并不知晓,所以不由地以询问的眼神看着五皇子秦晔。 “凡是赝品必有可判断真假之处,世间亦没有毫无破绽的易容术。而且,”秦晔稍顿了顿,才看了一眼桌上刚被他放下的书稿,接着道:“就连字迹都是一样的。” 秦晔一早就怀疑如今的沈辛茉是不是有人改换了身份易容而成。可经过他这些日子的观察,沈辛茉面容上并未有丝毫易容过的痕迹,而且她行为处事很是坦荡,并无任何遮掩之处。按常理来说,若她果真是旁人易容而成,那行事作风肯定会尽量接近以前的沈辛茉,反而不会一开始就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若真是顶替身份之人,肯定不会这么大胆。 而且,就算学得再怎么像,能蒙混得了旁人,还能蒙混住沈家那么多人吗?尤其是沈尚书,能坐到他这个位置的,基本都能算得上是老狐狸了,若他的亲孙女儿被旁人易容顶替了,他能看不出来? “那……也许这件事就是沈尚书安排的呢?他嫌自己的孙女儿做出丢尽颜面之事,所以将她偷偷藏了起来,然后找一个身形相似的女子易容成他孙女儿的样子回来……”李松亭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突然兴致勃勃地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肯定就是这样的。沈尚书觉得沈辛茉做了丢尽沈家颜面的事情,所以将她暂时赶出京城避风头。可是,沈辛茉到底还是书局的编修,算是朝廷命官,不可能随随便便就不干了。沈尚书又担心沈辛茉回京之后,还死性不改,做出更丢脸的事情来,所以就找了个女子易容成沈辛茉的样子,只要她扮成沈辛茉的样子熬过这一阵儿,沈尚书再想办法将沈辛茉调离书局,或者想个借口直接让她卸职回家,到那个时候,再让真正的沈辛茉回家,而这个替身也就能功成身退了。” 秦晔听了之后,点了点头。李松亭见状不由一喜,心道,果然我的脑袋就是聪明。 谁知秦晔紧接着又道:“猛地听起来是很有道理的。可还是之前那话,既然是易容假扮成沈辛茉的,那为什么却跟沈辛茉之前的行事作风完全不一样?若是像你说的那样是沈尚书刻意安排,他应该会提前让这个假扮之人熟悉了解一下沈辛茉,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全像是两个人。” “也许……也许……”李松亭不服气,皱着眉头想应对之法,想了片刻之后,眉头终于舒展开,“也许是时间不够了,也或许是这个假扮沈辛茉的女子没有天分,一直学得不像。所以,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之下,只好让这个假扮之人假装失忆,让旁人以为沈辛茉之所以跟以前大不相同,是因为她伤了脑袋,失忆了的缘故。再加上沈家的人亲自作证,任谁也不会怀疑其实眼下的这个沈辛茉是一个陌生的女子易容假扮而成。至于字迹……字迹本来就是可以模仿的,若是下苦心练上一两个月,虽不说做到十分相像,七八分总是能有的。纵然只有七八分,也足以让旁人看不出破绽了。” 他刚还心说五皇子为什么又要看一遍书稿,却原来他根本不是为了看书稿,而是在看誊抄书稿的沈辛茉的字迹。 “若是殿下实在怀疑,可以拿着这书稿和以前沈辛茉留下的一些文书一起送去刑部比对一下,刑部那里不是有专门懂得比对字迹之人吗?也许能看出些什么。” 李松亭话音落下,秦晔盯着桌上的书稿沉默良久。终于,他站起身来,语气松快地对李松亭道:“走,时辰还早,我们找个地儿喝酒去。要不,千娇阁?”说着,嘴角露出一抹坏笑。 李松亭听到‘千娇阁’这三个字,就想到倾城姑娘,想到倾城姑娘心里就难受,耷拉着肩膀,无奈地道:“殿下,您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就这样,两个人并肩走出了房间,而那份书稿则被秦晔留在了桌上。 …… 杨敬中的书稿终于刻印出来,拿到样书的那一刻,沈辛茉几乎想找人去大醉庆祝一场。这并不是她经手的第一本成书,之前李松亭的成书和何先生的成书上都缀了她的名字,只是这一本对她的意义却是不一样的。这本书是她一手促成,并且为此竭尽全力,感情自然是完全不同的。 只是想来想去,似乎自己并找不到什么可以跟自己一起庆祝的人,也只得作罢。眼看着时辰不早,沈辛茉收拾了东西,走出书局,乘上马车回家。 偏是凑巧,在快要到家的时候,正在路上看到了刘玉婕,沈辛茉素手拨开车窗上的锦帘,开口唤住了她。 “刘小姐可有空陪我去喝一杯?” 面对如此突兀的邀请,刘玉婕不禁戒备地看着沈辛茉,“你想干什么?” “就是突然想找人一起喝杯酒,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到能找谁,谁知正好碰上了你,可算是缘分。” “你人缘一直差,谁能想跟你一起喝酒?”刘玉婕淡淡瞧了沈辛茉一眼,“也别找我,我也不想跟你一起喝酒。” “你怕了?”沈辛茉故意道。 激将法这一招对刘玉婕还真是管用,只见那刘玉婕眉头一挑,“我会怕你?走,去哪儿喝?” 第34章 对口供 沈辛茉隐隐约约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但是困意重重使她不想睁开眼睛,下意识想要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隔绝外面的脚步声,但是拉了两下却发现怎么都拉不动,正暗自疑惑的时候,却听到身旁传来一声不满的嘟囔。 沈辛茉一个激灵,顿时睁开眼睛,赶紧看向身旁。只见那刘玉婕正扯着被子在靠墙的一侧缩着,眉头微皱,似乎在不满方才沈辛茉拉被子的行为。 头好疼……沈辛茉皱起眉头,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眼下这是什么情况?自己怎么会跟刘玉婕躺在一张床上?还有,这是哪里? 沈辛茉忍着头疼,打量了一下四周,看样子应该是间客栈,可自己和刘玉婕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她记得自己昨天在回家的路上偶遇了刘玉婕,所以就拉她一起出来喝酒,然后……她们两个在酒楼里相谈甚欢,喝了不少……再然后…… 脑袋又开始疼了,再然后呢?沈辛茉伸手欲将声旁躺着的刘玉婕给叫醒,看她还记得什么。可右手刚伸出来,就看到一块暗红色的布正被自己握在手中。这布又是怎么回事儿? 沈辛茉起身之后,带起身上的被子,清晨的凉意便趁着这缝隙,飕飕地往被子里灌,刘玉婕的后背被这凉意激得寒毛直立,这个时候也再睡不下去,心想,这谁啊,掀自己被子做什么? 只见刘玉婕不耐烦地转过头来,看到沈辛茉的那一刹那,她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会在我房里?” “你房里?你好好看看这是你房里吗?”得,看来她昨晚醉得也是稀里糊涂,什么都不记得了。 刘玉婕坐起身子一看,这还真不是自己的房间。 “这是哪儿啊?” “应该是客栈。”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刘玉婕说着,还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沈辛茉见状不由失笑,“怎么?你还怕我对你不轨啊?” 而这个时候她和刘玉婕两个人同时都看到了刘玉婕手里也同样握着一块暗红色的布,跟沈辛茉手里的那块显然是出自同一块布料。 “这布又是怎么回事儿?我们昨天晚上都干什么了?” 沈辛茉和刘玉婕都不再说话,各自陷入回忆之中。 然后,过了片刻,她们猛然抬起头来对视。是的,她们都想起来了,自己的手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块暗红色的布。 话说昨天傍晚时分,沈辛茉偶遇刘玉婕,叫上她一起去酒楼喝酒庆祝。两个人在雅间里从前仇旧怨,说到今时孽缘,倒也算得上是‘相谈甚欢’,一桌的菜没吃几口,酒倒是喝了不少。眼看着天都黑了,还没要散席的意思。 当时她们要的雅间是临后面的巷子的,刘玉婕喝得面颊微红,只感觉热得很,便推开窗子想要透透风,结果恰正看到巷子里有一男子正在拽着女子的头发,对她拳打脚踢,纵然隔着一段距离,刘玉婕还是能看得出那男子的狠劲儿,根本是把那女子往死里揍,而女子却无丝毫还手之力。 刘玉婕当时就怒气翻涌,狠狠骂了句脏话,沈辛茉听了忙起身去看,也是一脸气愤,对刘玉婕道:“走,我们去教训教训他。” 两个人一拍即合,当即要下去教训那男子。亏得沈辛茉在醉酒之际,还能保留那么一丝丝清醒的头脑,想着自己和刘玉婕毕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万一被人认出来了,那就不大好了。就算不顾自己,也得顾着刘玉婕,若打人的事情传出去了,她以后的亲事恐怕都会有些问题。得用什么遮掩一下面容,省得被人认出来。 眼睛在酒楼的雅间里搜寻了一圈儿,她终是看中了那窗边小几上铺着的暗红色锦布。小几是贴墙放置的,沈辛茉将小几往前挪了一下,顺着那垂下的流苏,将铺在小几上的锦布刺啦一下撕开。 看得一旁的刘玉婕惊讶不已,“沈辛茉,没想到你力气还挺大的。”这锦布可不薄,她一下子这么撕开,很是需要一些力气的。 “那是,你没想到的还多着呢。”转瞬间沈辛茉就撕下了两块布,虽然不甚规整,但用来遮面是没什么问题的。 将撕下来的两块锦布交给刘玉婕,沈辛茉重新把剩下的锦布在小几上摆好,将缺了口的那边压在靠墙的位置,再将小几摆正。摆好之后,她退开两步看了一眼,很好,若是没有人去动这个小几的话,肯定是看不出什么的。 两个人各自将撕下来用来遮面的锦布塞进袖筒中,然后下楼结了账,便是直奔巷子而去。 沈辛茉是会些拳脚功夫的,而刘玉婕也似模似样地扎过一阵儿马步,学过几招功夫,两个人丝毫没有留情,下的都是重手。直把那男人打得吱哇逃窜,躲回自己家中。 她们二人这才偃旗息鼓,准备收兵回家。 只是她们两个当时都喝醉了,脑子晕晕乎乎的,只想睡觉。看见一间客栈就走了进去,要了一间客房,倒头便睡…… 将昨日的事情全都回想一遍,沈辛茉和刘玉婕二人都是既觉好笑又觉痛快,对视片刻之后,二人均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心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两个人笑得东倒西歪,但片刻之后,沈辛茉却想起了一件严肃的事情,立刻道:“坏了,我们昨天晚上一夜没回家,怕是家里人要以为我们出什么事儿了。” 刘玉婕想到家里那一贯对自己唠唠叨叨的娘亲也是一阵头疼,完了,完了,指不定自己又要被禁足了。 却见沈辛茉镇定地握住她的手,“莫慌,我们先来对一下口供。” 刘玉婕:“……” 能别用‘口供’这两个字吗? 正如沈辛茉所预料,昨晚她和刘玉婕一晚上都没回家,可急坏了沈、刘两家人。不过这样说也不准确,沈家真正着急的人大概只有沈尚书,而刘家人才是真的从上到下都着急,毕竟刘玉婕是家里唯一的女娃,珍视得很。 昨天晚上,沈辛茉天黑了都还没回家,一开始的时候,沈尚书也没怎么在意,只以为沈辛茉还在书局,毕竟之前沈辛茉也有好多次留在书局晚回家的经历。 但是夜色越来越沉,沈尚书也坐不住了,以前辛茉是晚回家过,可也没有从来没这么晚过。又想着她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回家到底是不放心,便遣了府里的下人去接。可派去的人很快就着急火燎地赶回来,回禀说书局的人说小姐天没黑就回家了。 沈尚书心下一沉,忙派一众家丁去寻沈辛茉。 偏是正巧,刘家那边也派人满城地去找刘玉婕,两家的人马就这样碰上了…… 第35章 还怎么嫁人? 两家挨着住,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彼此府里的家丁也大都面熟,一看对方这架势,知道约莫也是在寻人。心里都是暗自猜测对方寻的是谁,却都不敢声张。 这沈、刘两家要找的都是自家的小姐,自然都得悄悄的,不能大张旗鼓。这小姐不若公子,若是公子不见了,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凭着他们家老爷的身份,动用整个京兆府衙门的人去找都没问题。可是小姐毕竟是女子,而且还是未出阁的女子,至晚未归,难免惹人闲话。若闹得沸沸扬扬,就算最后人找回来了,那名声大约也是毁了。就算这一晚真的什么事儿都没有,你却管不住别人的嘴乱说。 所以沈尚书和刘家那边都是吩咐家丁悄悄地去寻人,莫要泄露了身份。 因此,两家的家丁虽然都认出了彼此,却都故意装作没看见,继续寻各自的。 但这件事毕竟不寻常,两家毕竟是朝廷重臣之府,府里的家丁多多少少也都是有些见识的,虽然面上都不动声色,可暗地里已经有人悄悄回去禀报各自的主子。 沈尚书听回来的家丁禀报说刘家那边好像也在悄悄寻人,心头便是起了怀疑。 “小的趁着那刘府的家丁不注意,回去询问了他们之前曾经进去过的那间酒楼的伙计,那伙计告诉小的说,他们寻的也是一个姑娘,听他描述的那样子,好像是……刘家小姐……” 而此时,刘府那边也从自家家丁口中得了信,说沈府那边也在找一个年轻姑娘,却不知道他们找的究竟是沈辛茉还是沈辛彤。 但不管是沈辛茉还是沈辛彤,两家的小姐今天晚上一起不见了,难道只是巧合? 略思量了一番之后,沈尚书便是自己提了夜灯出门往刘府的方向走。谁知,出门刚走了十步不到,就看到对面也有一人提着夜灯往这里来,等走近了一看,却原来是刘尚书。二人看到彼此,也就心领神会了。 “去我家中谈吧。”刘尚书开口。 他知道在沈家,真正关心沈辛茉的大约也只有沈尚书一人了,这件事还不如就在他们刘家商量。 “好,走吧。”沈尚书没有迟疑,当即应了。 毕竟都是坐到尚书位置的人,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比起刘家的其他人,沈尚书和刘尚书两个看起来要淡定得多。 彼此也没隐瞒,各自把自己孙女失踪的情况一一说了。 “莫不是……她们两个正好一起撞到了劫匪?”刘玉婕的父亲声音带着轻颤,那可是他唯一的女儿啊。 说起来,这个最是有可能。两家的小姐一起失踪,十有八九不是巧合,再加上两家住得那么近,若果真是劫匪,那肯定就是在这附近将她们二人给劫走的。 而且书局那边的人说了,沈辛茉傍晚时分就已经乘了马车回家。约莫就是快到家的时候,遇上了歹人,也许那个时候玉婕也在,就这么碰上了…… 真是胆大包天!这里可是只有朝廷重臣才能住的内城,什么贼人竟敢这么大胆,来这里掳人? “若果真是劫匪,大约会是勒索,暂时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沈尚书沉声道。这话是说给刘家人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只期望着自己的孙女儿能没事。若劫匪真的要银子,给他就是,怕的反而是对方图的不是财…… “再找找吧,若是明天中午之前还没找到,或者还没有劫匪的消息,那我们就……上报京兆府衙。” 沈尚书在刘府呆了一整晚,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脸上的担忧之色也就更重,两府的家丁找了这么久,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中午之前若是还没消息,就只能去上报衙门,出动衙役卫兵们帮着一起找了。可到了那地步,两位小姐的名声也是毁了…… 沈辛茉的名声本就不好,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而刘家却更忧心,他们家玉婕虽然平时骄纵了些,可名声还是清白的,若真是因为这一遭而名声受损,这可如何是好?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沈尚书和刘尚书还要上早朝议事,只得先暂且放下此事,各自换了官服,一起去上了早朝,但心里到底是惦念着,整个早朝之上,两个人都在走神。 沈辛彤和她的父母却依旧如往常一般悠闲地吃着早饭。他们才不担心沈辛茉是不是真的出事了,她若真的出事了,那还好了呢,也省得她整天在这里碍眼。 尤其沈辛彤,心里巴不得沈辛茉被贼人掳走,毁了清白。自从沈辛茉回来之后,性情大变,祖父对她显然越来越看重,以前自己对沈辛茉甩脸色,祖父从来不管的。可是如今,自己但凡对沈辛茉有一点点不满,祖父都会沉着脸教训自己。 她本来就因为沈辛茉占了沈府嫡长女的身份而心生怨恨,如今沈辛茉又这般得祖父疼爱,她心里怎么可能好受?沈辛茉真的出事了才合她的心意。 所以今天早上沈辛彤格外地开心,就连胃口都好了很多,比以往多吃了不少。 “老爷,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沈辛彤刚夹了一个糖饼,就听到下人这般禀报,夹着糖饼的筷子顿时僵在半空中,皱着眉头去看那禀报的下人,“你说什么?” “怎么?妹妹看到我回来不开心吗?皱着眉头干什么?来,笑一个。” 还未等那下人回话,就见沈辛茉已经含笑走了进来。 她已经事先回过房间换了衣服,衣服是熏过香的,掩盖了沈辛茉身上剩余的那点酒气。 笑一个?沈辛彤恨不得冲上前去撕烂沈辛茉的脸,你还回来干什么?为什么不死在外面? 而沈辛茉像是能看穿沈辛彤的心思似的,笑得越发明媚了些,“妹妹心里很失望吧?” 见得自己女儿暗自咬牙,沈夫人忙道:“辛茉,这一大清早的,你胡说什么?昨天一整晚你去哪儿了?叫家里人急得人仰马翻的,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么能一夜不归呢?这要是传出去,你以后还怎么嫁人?哪家的公子还敢要你?” 第36章 没教养 听了自己母亲的话,沈辛彤心念一转,嘴角立刻露出笑容来,但这笑却是讥讽之笑,“沈辛茉,你昨晚究竟干什么去了?这一身衣服是在外面换的,还是回家来刚换的?要是回家刚换的,那就赶紧把你昨天晚上穿过的衣服拿出去给烧了,我们沈府可是世代清贵之家,没得染上了见不得人的污秽。” 沈辛茉缓缓坐下,嘴角笑意不减,就连语气都十分温柔,“瞧妹妹这话说的,我们府里能有什么东西比你的这张嘴还污秽啊?” 侍女这时候刚好取了一副碗筷放到沈辛茉的面前,却是被一旁豁然起身的沈辛彤瞬间扫落在地,只见沈辛彤目露凶光,像是要吃了沈辛茉一般瞪视着她,“你说谁污秽呢?!” 沈辛茉瞧了一眼摔在地上已经四分五裂的那只官窑瓷碗,啧啧摇头,“妹妹啊,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既听不懂人话,又这般暴戾呢?我打小没了父母,祖父又忙,没有教养也在情理之中,妹妹你这教养怎么……?” 沈辛茉始终面含淡笑,说话的声音都温温柔柔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如同无形的刀刃一般,字字句句直刺沈辛彤的心窝。而一旁的沈夫人也被气得不轻,她说辛彤没有教养,不就是在指责自己吗? 沈辛彤以前哪里受过这种气?父母疼惜,兄长爱护,就连幼弟也都一直向着自己,虽然那时候也跟沈辛茉经常争吵,可她以前哪有这般牙尖嘴利?一句话恨不得要把人给气死!以前纵然自己占不了上风,却也不至于会在沈辛茉的面前吃亏,可如今每每跟沈辛茉对上,她总是败下阵来的那一个。 尤其是眼下,她气得恨不得要把沈辛茉给掐死,而她身随心动,也果真这样去做了。一双手直掐上沈辛茉的脖子,把旁边伺候的侍女给吓得不轻,以前大小姐和二小姐两个也经常争吵,可却鲜有动手的时候,更别说是掐脖子这样直取性命的法子了,惊讶之下,也赶紧上前去将二人拉开。 只是这时候气极了的沈辛彤哪里肯松手,任谁拉也不行,一双手掐着沈辛茉的脖子,嘴里还大嚷着:“我要掐死你!” 沈辛茉身上是有些功夫底子的,要想从沈辛彤的手里脱身并不难,但是在她眼角瞥见自廊下走来的一个身影时,却放弃了抵抗,任由沈辛彤掐着自己的脖子。 沈尚书一整个早朝的时间都在担心自己的孙女,下了早朝之后,赶紧赶了回来,想看自己的孙女有消息了没有。他刚一进门,就得府中的下人禀报说,小姐已经安然无恙地回来,方才往膳厅的方向去了。他便立刻往膳厅这边来,结果就看到了眼前这幅情景…… 膳厅里已经乱成了一团,辛彤掐着辛茉的脖子,口中大嚷着‘我要掐死你’,侍女们在一旁慌忙地将二人拉开,可也不敢太使力,而自己那儿媳妇就站在旁边看着,连句阻拦的话都没有。 “给我住手!”听到孙女安然回来的消息,他自是十分高兴,可还没高兴多久,就看到这样的画面,他哪里还高兴得起来? 一句怒吼定住了所有人的动作,见是尚书大人回来了,立刻都不敢吱声了,连沈辛彤都把掐着沈辛茉脖子的手给放了下来。 “沈辛彤你这是在干什么?”沈尚书一脸怒色地走进来。 “是沈辛茉先骂我的。”沈辛彤又是愤怒又是委屈地道。 听闻这话,沈尚书看向沈辛茉。 “祖父,辛茉并无意跟妹妹争吵,只是我刚一见了妹妹,妹妹便在言语之间讽刺我昨天晚上出去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就这我还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话,没有甩半个脸子,可妹妹好像很失望,大吼着要掐死我。我不知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情,竟让妹妹这样恨我。” “少把自己说得这样无辜,身为一个大家闺秀,一夜未归,你就该死在外面!还有脸回来?沈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沈辛彤直接抓住这件要事。祖父才不会管女孩子家之间争吵的这些小事,在祖父的眼里,沈家的颜面才是大事。 沈辛茉这时候也沉了脸,“妹妹谨言慎行。姐姐一夜未归,你一句担心询问的话都没有,上来就认定我昨晚做了有损家风的事情,你是多巴不得我出事?” “那你说啊,你昨晚干什么去了?竟一夜都没回来,连个信儿都没往家里递?一回来还换了衣服。” 沈辛茉却只淡淡瞧了她一眼,转而对沈尚书开了口,语气比方才柔和诚挚了许多,“昨晚辛茉一夜未归,让祖父担心了。忘记让人给家里人送个信儿实在是孙女的疏忽,还请祖父责罚,”说着,沈辛茉冲着沈尚书讨好一笑,“不过还请祖父罚得轻一点,我脚伤才刚好呢。” 沈尚书见沈辛茉神情泰然,竟还有跟自己撒娇的心思,显然昨晚并未出什么事情,一颗心也落了定。三分无奈,三分宠溺地瞪了她一眼,“少拿你的脚伤来作挡箭牌,说,昨晚究竟怎么回事儿。” “就是昨天孙女回家的时候,恰在路上碰到了刘家小姐,我们两个就寒暄了几句,偶然说起东市那边新来了西域的艺人,会些新奇的杂耍。见当时天色还早,我们两个就相约一起去看了,本打算看一会儿就回家的。结果那杂耍实在太精彩,我们两个看得太入迷,等散场的时候才发现时辰已经很晚了。当时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周围黑漆漆的,我们两个又都是女孩子,怪害怕的,正好刘小姐说,她家在附近有一间别苑空着,不如就去那里歇息一晚,等天亮了再回家。在跟着刘小姐过去的时候,我心里还念叨着,等去了之后,让她家别苑里守门的下人回来禀报一声,省得祖父担心,可当时时间太晚了,我又很困,到了她家的别苑之后,倒头就睡,结果就……给忘了。” 说着,沈辛茉低下头去,一副很愧疚的样子。 这个是她在客栈醒来之后,跟刘玉婕两个人商量好的,喝醉酒的事情肯定不能说,不然要被骂死的,只有这样说还稳妥一点,女孩子贪玩儿晚回家,在自家的别苑里睡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在回来之前,刘玉婕已经跟她家别苑里守门的嬷嬷说好了,她会配合的。 沈尚书瞧了她一眼,似乎对她这个解释并未起疑心,只接着问道:“那我们家的马车夫呢?他没跟着你?”要不是因为马车夫也一并不见了,他何至于会那么担心。 “马车夫?昨天到了东市之后,我就让他回来了啊。”沈辛茉闻言奇怪地道。她本来以为就算祖父找不到自己,也应该是从马车夫的嘴里知道自己跟刘玉婕在一起的,可眼下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第37章 尸体 沈尚书闻言也严肃地皱起了眉头,昨天晚上就已经派人去那马车夫家里找过了,他妻子说他还未回家。是以,沈尚书以为这个马车夫是一直跟自己孙女在一起的…… 那这个昨天就本该回来的马车夫,究竟去了哪里? 但到底只是一个马车夫,在沈尚书的心里,自然比不得自己的孙女重要,虽然心中也有些奇怪,但到底不似昨晚找不见沈辛茉时那样担心。只道:“再让人去他家里找找看吧,许是他昨晚在哪里耽搁了。” 自己的孙女平安归来,沈尚书也放下一颗心,略用了些早饭之后,便要回去官署,沈辛茉也要去书局,正好可以同路一段,沈尚书便也捎上了她。 马车上,沈尚书闭目养神,昨夜一整晚他都在刘府之中未合眼,如今孙女平安归来,松懈下来之后,难免生出些疲累之感。 沈辛茉也不敢打扰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心中却想着那马车夫的事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马车夫就算有别的事情耽搁了,也该先把马车送回沈府,这是规矩,若非主人要用马车,马车夫是不可擅动的。那马车夫若果真驾着沈府的马车去了别处,那他的胆子可不小……而且一夜未归,沈辛茉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辛茉。” 就在沈辛茉想得入神的时候,身旁突然传来了沈尚书的声音,沈辛茉赶紧收回心思应了一声。 “昨晚的事情,真的如你方才说的那样?”沈尚书睁开眼睛看着沈辛茉,眼睛里精光乍现,叫沈辛茉不由一阵心虚。 沈尚书大半辈子官场浮沉,一路坐到尚书大人这个位置,自然没有那么好糊弄。辛茉自打失忆回来之后,行为处事都比以前稳妥了许多,看杂耍看得忘了时辰?太累了,以至于忘了找人回来递个信儿?这都不像是如今的她会做出的事情。 沈辛茉知道自己在自家祖父这个‘老狐狸’面前终究是瞒不过去,当即敛了神色,如实道出昨晚之事。 “是孙女得意忘形,做了有失体面之事,还请祖父责罚。” 沈尚书轻哼一声,“亏你还记得在动手打人之前蒙上自己的脸。” 这话调侃之意居多,恼怒之意甚少。沈辛茉心里松了一松。 沈尚书听了事实之后,的确是没怎么生气,要论起来,以前的沈辛茉做的事情比这要过分得多,所以如今的这点小事情在沈尚书的眼里也不算什么了。对于沈辛茉在打人的时候,还记得蒙上自己的脸,以免被别人认出,他也是既好气又好笑。 “下次别再喝醉了。”沈尚书终了也只嘱咐了这么一句,并未再责怪沈辛茉什么。 沈辛茉自然是连声应了。 马车先到了吏部,沈尚书下了马车之后,吩咐马车夫继续将沈辛茉送去书局。 沈辛茉心里记挂着昨日那马车夫的事情,便是隔着帘子问前面的这个马车夫道:“昨晚不见了的那个马车夫,你们平时熟吗?” “回小姐的话,挺熟的。平日里没事的事情,我们会聚在一起玩玩儿骰子,喝喝酒什么的。”说完又赶紧补了一句,“我们玩骰子不赌钱的,喝酒也只是小酌那么一两口。” 沈府里一共有四个马车夫。沈尚书和沈辛茉每日都要去各自的官署,各得配一个。至于另外两个就在沈府里待命,以备老爷、夫人或者二小姐随时要用马车。寻常的时候闲着无聊,就一起玩玩儿骰子,喝喝小酒什么的。 沈辛茉无意去计较他们闲时做些什么,眼下她只关心一件事,“那他平时尽职尽责吗?像是这样自己带着马车离开的事情,以前有没有过?” “自然是没有的,这马车是府里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就算赔上我们的身家性命也赔不起啊。”马车的好坏显露的是一个府邸的颜面,以沈府这样的地位,马车自然都是极好的,他们这些马车夫确实赔不起。 沈辛茉听他这么说,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更重了些。 她这么一走神,就连马车停了都没有注意到,还是马车夫唤她下了马车。 沈辛茉下了马车之后,吩咐那马车夫,让他回府去等消息,看找到了昨晚的马车夫没有,要是找到了立刻来报她。 那马车夫应了之后,沈辛茉心神不宁地进了书局,连前面有人都没看到,走着走着就撞了上去。她这才吓了一跳,连忙抬头来看,见是五皇子秦晔,又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见她这退两步的动作,秦晔微蹙了下眉头,“这一大清早的,丢了魂儿了?” “见过殿下,是下官失礼了,还请殿下恕罪。” “出什么事儿了?”秦晔再问时,语气明显与方才不同,多了几分关切的味道。 沈辛茉失忆重回京城之后,秦晔从未在她脸上看过这样的神情,纵然是之前被李松亭刻意缠着不得脱身的时候,她也都乐观以对,那什么事情会让她这样忧心忡忡? “多谢殿下关心,就是……家里出了点事情。” “什么事情?”秦晔追问。能让她这么忧心的,应该不是小事吧? 若此时有旁人在场,定会惊讶于秦晔的反应,五皇子什么时候关心过别人家的闲事了? “也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沈辛茉略定了下心神,对秦晔拜了一拜,“若是殿下没有旁的事情,属下就先去忙了。” 可秦晔偏就是挡住了她的去路,“有什么可忙的?最近书局里闲得很。赶紧说,到底什么事儿?”他实在见不得她眼下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沈辛茉如今已经深知这位五殿下的霸道,只好无奈道出实情,“我们家的一位马车夫不见了。” “就这事儿也值得你这么忧心?也许是去哪里寻欢作乐去了也说不定。”他还不了解这些马车夫们,平时都闲得很。 “是昨晚一整晚都找不见,而且马车也没赶回沈府。我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啊,整天操那么多心做什么?劳心劳力的。”秦晔说着,便是抬手揉了揉沈辛茉的头发。沈辛茉一脸不解地抬起头来看向秦晔,而秦晔对上她的眼神,也不由僵住…… 与此同时,京兆府衙门有人报案,说是在自家墙根下发现了一具尸体,旁边还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的角上悬着一个金丝木牌,上面刻着一个‘沈’字…… 第38章 云样标记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片刻之后,秦晔缓缓把自己的手从沈辛茉的脑袋上移开,面上依旧是一副镇定自若,好像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你也别太担心了,也许什么事儿都没有,是你自己瞎操而已。你去忙吧,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说完这番话之后,秦晔便与沈辛茉擦肩而过,朝着书局大门的方向走去。 门房看见秦晔脚步匆匆地从门内走出来,心中不由纳罕,殿下不是刚刚才进来的吗?怎么这就又要出去了?但这殿下的事情,哪里是他能过问的,只是一脸奇怪地看着秦晔走远。 而沈辛茉也一路愣怔地走到自己的房间,殿下他这是……怎么了? 坐在书桌后,沈辛茉不由发起呆来。 只是她这呆也没发多久,那个被她派回家打听消息的马车夫很快就回来了,急切地禀报她说失踪的那个马车夫找到了,可……人已经死了。是京兆府衙门派人来给的信儿,应该是没错。 沈辛茉心头不由一凉,虽然自听到那马车夫也不见了的消息之后,她的心里一直有一股不好的预感,但如今听到他已经死了的消息,心中还是难免震惊。 沈辛茉当即禀报了冯大人,请了假,乘了马车去往京兆府衙。 等她到了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抬到了京兆府衙的大堂,而沈府那边也派了管家过来。 那管家见沈辛茉也来了,赶紧拦在她的身前,“大小姐,人已经死了,您还是别看了。”姑娘家娇弱,怎能见如此死状,万一吓到了小姐,自己可没法儿交代。 沈辛茉也不坚持,只问那管家道:“人是怎么死的?” “被人一刀割喉,血流了满地。”说完又意识到对姑娘家说这些不大好,当即也就噤了声。 一刀割喉,那肯定是故意杀害。 沈辛茉听了之后,却没有害怕,只有愤怒。 “尸体是在哪儿发现的?” 那管家稍犹豫了一下,才道:“距离东市不远处的一户人家墙根儿底下发现的。” 墙根儿底下?这是根本没有丝毫要掩盖尸体的意思。 “凶手这是故意挑衅吗?”沈辛茉愤然道。 一直没有开口的京兆府尹听闻沈辛茉这话,不由朝她这里看了一眼,沈大小姐这话跟他想的倒是不谋而合。 一般来说,凶手杀了人之后,都会刻意掩藏尸体,以免罪行被人发现。但这次的凶手,不仅选在了距离闹市不远的地方动手,而且还嚣张地就将尸体明目张胆地放在住户的墙根儿底下,这就是等着天一亮就被人发现呢。 既是如此,那这很有可能就是有故意挑衅官府的用意。不过,也或许……这个凶手是跟沈家有什么仇,而故意为之。 若果真是跟沈家有仇的话,那有件事就不得不说了。 “孙管家,您来看看,死者身上的这个东西,你可认得?”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孙管家在沈府之中可不是寻常下人那么简单,而是一府的管家,京兆府尹对他也颇为客气。 听得京兆府尹这样说,孙管家便转身去看躺在地上的尸体,只见京兆府尹指着尸体的肩头,而肩头那里正刻着一朵云,应该是拿刀直接刻上去的,周围还有干涸的血迹,显然是刚刻上去不久。 许是那凶手刻上去的,可这是什么意思呢? 孙管家心中暗暗疑惑,却没注意到身后的沈辛茉已经走上前来看向尸体,而她自是也清晰地看到了刻在尸体肩头的那朵云状的东西。 这凶手未免太过嚣张,公然在人住宅外杀人也便罢了,竟还故意在尸体上留下印记,这要不是挑衅都说不过去了。 可问题的关键是,这个凶手挑衅的是京兆府衙,还是沈府,亦或者……沈辛茉本人? 一朵云?这是什么意思呢?沈辛茉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可是快得根本抓不住。 京兆府尹询问了沈辛茉最近她可有得罪什么人,亦或者沈家是否跟什么人起了冲突,可询问来询问去,都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最后只能从尸体上的这朵云入手,看看有没有哪个杀人的团伙,是用一朵云来做标识的。 沈辛茉也别无他法,只能照京兆府尹的这个法子去查查看。 孙管家陪着沈辛茉一起走出京兆府衙,见自家小姐神情恍惚的样子,心中也是理解,任是哪一个年轻的小姐看到自己的马车夫这样被人杀害,心里也不好受,便是上前安慰道:“小姐莫要太难过,相信府尹大人很快就能将真凶查出来的。” 沈辛茉点了点头,可心里并不抱多大的希望,凶手既然这般嚣张,显然是有把握不被抓到的。 秦晔却并不知沈辛茉出了这样的事情,从书局出来之后,他整个人都有些心神飘忽,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漫无目的地走了半晌之后,终于决定去找李松亭喝酒。 李松亭正愁找不到酒友,两个人自然是一拍即合,直奔酒楼而去。 见李松亭一杯接一杯地喝,秦晔不由挑眉,“我说你这情伤还没过去呢?太矫情了啊。”这都多长时间了。 酒壮怂人胆,李松亭喝了酒,胆子大了不少,直接回呛秦晔,“殿下不矫情?不矫情你大白天地找我喝酒?我猜猜看,怕不是因为沈辛茉吧?” 一语中的,秦晔默然。 “如今的沈辛茉确实大不同了,坦率真诚,认真可爱,无论是跟她说话还是处事,都会让人觉得很舒服,若不是我倾心别人在先,只怕也会对她动了心思。” 秦晔淡淡瞧了他一眼,“你喜欢的可不是她那样的。”那倾城姑娘跟沈辛茉两个人可完全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殿下喜欢的也不是沈辛茉那样的啊,现在还不是为了她烦恼地找我来喝酒?” “我只是觉得……有些看不透她。”秦晔轻轻摩擦着手中的酒杯。 “殿下没有去刑部比对笔迹?” “比对过了,刑部的人说,有八成可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那殿下是相信这八成呢?还是期待剩下的那两成可能呢?如今的沈辛茉是不是以前的沈辛茉,对殿下来说很重要吗?” 第39章 谁准你叫这个名字的? 重要吗?秦晔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如今对沈辛茉的感觉,已经跟以前完全不同了,但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呢?难道真如李松亭说的这样? 秦晔一整天都没有再回去书局,他和李松亭两个人在外面一直游荡到了晚上,这时恰正走到千娇阁门前,秦晔揽着李松亭的肩膀,道:“走,进去看看你的倾城姑娘去?” 李松亭闻言却是脸色一变,连忙摇头,“我不去,殿下自己去吧。” 说吧,还真就旋身摆脱了秦晔的胳膊,逃一般地离开了。 秦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正是摇头,却已经被门口的女子殷勤着给拉了进去,“殿下你可算来了,有日子没瞧见您了。” 秦晔稍愣了一下,旋即换上一副浪荡人间的姿态,“没办法,既然领了书局的差事,可不得装装样子吗?烦得很。” “姑娘,五殿下来了。” 倾城姑娘正坐在桌前调弄香料,听闻自己侍女这话,脸上顿时一喜,连忙站起身来,“我这身衣裳还行吗?头发呢?乱了没有?” “姑娘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头发也好着呢。” 可倾城姑娘还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还是换一件吧,殿下他喜欢素净的,妆容是不是也太浓了点?唇脂干脆擦了吧,显得娇弱一点。” 经过一番重新妆扮之后,倾城姑娘打开房门走了出去,眼中藏着几分期待。 京城里痴迷于她的年轻公子很多,其中不乏像李松亭这样的世家公子、侯门子弟,可倾城姑娘的心里最中意的却还数五皇子秦晔。 众人皆知,五皇子秦晔除了一副好样貌,旁的都不如其他皇子。若他规规矩矩,谨慎自持安分做一个皇子也就罢了,女子嫁了他之后,以后靠着一个王妃的身份也能荣华半辈子。可他偏偏是个不着调的,整日里游手好闲不说,还有个风流好色的毛病,今日看上这个姑娘,明日相中那个女子的,没个定性。 所以,纵然有许多千金小姐梦想着嫁一个皇子,以期将来登王妃之位荣耀半生,可却独独将五皇子秦晔排除在良婿的人选之外。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五皇子长得好,让人看上一眼一颗心都止不住怦怦直跳,可任哪家的小姐也没信心能降伏这个五皇子,纵然将来做了他的正妃又如何?一个如此花心风流之人,若真嫁了他,后半辈子还不知道要流多少眼泪呢。 这些自然都是有资格能嫁给皇子的小姐们担心的事情,对于倾城姑娘来说,却是完全不必顾虑这个,反正她肯定坐不上王妃的位置的,但凡是有幸能留在五皇子的身边,她也就满足了。 而且,对于她来说,那些对她千依百顺的男子,她反而觉得无聊,像是五皇子这样的,她才更加有征服欲。 秦晔是千娇阁的常客,他在这里常年包下了一个雅间,因其爱干净,每日都会有人来打扫,除了打扫之外,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这个房间。 此时秦晔就在这房间里坐着,旁边站着的那一脸讨好笑容的正是这千娇阁的管事妈妈,“殿下放心吧,这房间每日我们都是按时打扫的,不敢有丝毫怠慢。” 正说着,倾城姑娘走了进来,身姿轻盈,弱柳扶风,端的是娇美可怜之态。 “殿下。” 只见她微微屈膝,轻声细语地见了礼。 秦晔却并不搭理她,那妈妈见状赶紧将倾城姑娘扶着坐了下来,却也不敢说什么。她也是奇怪了,这京城里多少男人想见上倾城一面都难,却怎地每次倾城姑娘主动来见五殿下,都会受到殿下的冷待? 难道真的如倾城所说,是因为五殿下跟李公子是至交好友的关系?殿下是因为顾念着李公子心系倾城,所以才刻意回避? 正想着,五六个身着素淡轻纱的妙龄女子陆续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妈妈忙笑着对秦晔道:“殿下,这几个就是我们千娇阁新来的姑娘,您看看可有瞧得上眼的?” 倾城姑娘听了这话,也是抬眸朝那几个姑娘一一看过去,眼睛里不由露出轻蔑之意,姿色是不错,可远比不上自己。 “这个唤作红玉,十七岁,最善茶道。” “这个是怜儿,刚满十五,琴艺还不错。” 那妈妈一一介绍过来,一边注意着秦晔的神色,却见他一直神色淡淡的,似乎还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是茉儿,今年也是刚满十五……”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走神的秦晔终于回过神来,抬头看向眼前的女子。 那妈妈见状不由一喜,原来殿下喜欢这个,忙热切地到:“茉儿她略有些文采,作上两首诗还是可以的。” “你叫茉儿?” 那姑娘听得秦晔问话也是一喜。听闻但凡能得五殿下宠幸的姑娘,都是要被高看一眼的。五殿下脾气不好,妈妈们忌惮着他,也不敢欺负他宠幸过的姑娘。 这么一想,心中更是欢喜,知道五皇子喜欢娇弱的女子,便尽量细了嗓子,轻颤着声音道:“是,奴家便是茉儿。” 低着头的她却没看到秦晔深深皱起的眉头,以及脸上十分不悦的表情,“谁准你叫这个名字的?” 这般沉冷的声音听得在场之人皆是不由心中一颤,五皇子发怒可不是小事,一向无所顾忌的他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那名唤‘茉儿’的姑娘被秦晔沉冷的语气吓到,不由瑟缩了一下,这次倒不是装的。 “茉儿这个花名是……” 一旁的妈妈听她这么说,心中吓得一激灵,赶紧开口截住她的话,“我就说这个名儿不好,你不听,还非要叫这个。”这个花名是她给起的,这要是被五殿下知道了,还不将怒火撒在自己身上? 此话一出,秦晔脸上的神情就更冷了,“这名儿怎么不好了?” 那管事妈妈简直快要急哭了,殿下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这个名儿要是好的话,您突然生气做什么?我说了不好,怎么还更生气了?那这个名儿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此时,坐在一旁的倾城姑娘忙开口解围,“还是改了吧,不如就叫……含烟吧。” 那女子看了管事妈妈一眼,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又瞧了瞧秦晔的脸色,方屈膝一拜,“谢倾城姑娘赐名。” “都给我滚。”秦晔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道。 瞬间那管事妈妈便是带着几位姑娘鱼贯而出,不敢有丝毫耽搁,她可不敢得罪这个混世魔王。 其他人都离开之后,倾城姑娘站起身来,执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递给秦晔,柔声道:“殿下消消气。” 秦晔却没接,只是冷冷地看着那倾城姑娘,“你听不懂人话?我说都给我滚,自然也包括你。” 第40章 天下第一美 倾城姑娘面上闪过难堪之色,心中更是委屈,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好?那么多男子对自己趋之若鹜,为什么偏偏殿下他对自己从来都是冷淡疏离?难道自己的美貌还及不上他跟李公子之间的那点情谊? 心中虽然委屈,可她到底也不敢惹恼秦晔,将手中的酒杯放下,冲着秦晔行了一礼之后,也就退了出去。 一直到回到自己房间之后,倾城姑娘才略有些明白为什么殿下在听到‘茉儿’这个名字的时候,会突然生气,沈家大小姐的名字里不就带了一个‘茉’字吗?众所周知,五殿下向来讨厌沈家大小姐,尤其是下药那件事之后,所以他讨厌听到这个‘茉’字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为什么妈妈说这个名字不好的时候,殿下也生气了呢?他不应该是赞同的吗? 想不通…… 沈辛茉也想不通,殿下他当时为什么会摸自己的头?在她看来,这种行为其实是代表着亲密的意思的,但……殿下对自己……亲密?怎么都不可能吧? 只是如今那马车夫的命案也在牵扯着她的心思,让她对于秦晔反常的举动没有多余的功夫深想。出了这件事之后,沈尚书很是担忧自己孙女的安危,还特意派了两个护卫,每日护送沈辛茉来回书局。 据刑部的仵作所说,从尸体推测,那马车夫被杀的时间,应该就是在沈辛茉和刘玉婕两个人下了马车不久之后,沈尚书不敢想,若是再早一点,自己的孙女是不是也会出事? 所以纵然是派了两个护卫给沈辛茉,他还是不放心,直对沈辛茉道:“要不,这阵子你还是先别去书局了,等找到了凶手再说。” 可沈辛茉却拒绝了,杨先生的书已经刻印出来正式开始售卖,她心里挂念着这书究竟能不能卖得好,哪里能在家里呆得下去? “祖父放心,我每日就去书局看看就回来。”她也不想因为自己是吏部尚书的孙女就搞特殊,就算每日只是过去点个卯就回来呢。 沈尚书也不再坚持,只是嘱咐她小心一点。 杨敬中的书卖得不错,毕竟能得吏部沈尚书作题,以及大名鼎鼎的何先生和才华横溢的李公子作跋,这可是举世罕见的事情,消息一打出去,就已经引得无数人好奇,开卖之前,就有好多人在等着了。 再加上杨敬中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这本书历经数年而成,极尽他的心血,是值得一读再读之书。是以,他的这本书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引起了整个京城的热议,就连那些平时不看书的人都有所耳闻。 沈辛茉终于放下了一颗心,自己之前那一番努力终究是没有白费。 而眼下沈辛茉也清闲下来,左右书局里也无事,她跟其他编修一样,去书局里点个卯呆一会儿,也就回家来了。自打五皇子接手书局之后,对按时点卯按时回家这种事情要求的就不是很严格,如今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只要能按时完成自己手头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五殿下倒很是宽容。 所以这阵子沈辛茉在家中呆的时候很多。刘玉婕有心找她出去玩儿,只是沈尚书不肯点头,毕竟那个杀了马车夫的凶手还没抓到,沈尚书到底还是不放心。 …… 何子期被沈府的下人引着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沈辛茉坐在凉亭里逗着桌上笼子里的一只鹦鹉说话。 “说,辛茉天下第一美。” “辛茉天下第一美,辛茉天下第一美……”那鹦鹉倒很是听话。 “真乖。”沈辛茉很是满意地笑了。 而何子期见状,不由勾起了嘴角,以往每次见她都是一副稳重知礼大家闺秀的模样,却原来私下里竟也是这般……小女儿姿态,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倒是站在他旁边的沈府下人替自家小姐觉得难为情,连忙咳嗽了两声。 听到这咳嗽声,沈辛茉转过头来,看到是何子期的时候,沈辛茉面上微窘,有些尴尬,不过还是强自镇定地起身冲着那何子期见了一礼。 何子期是来见沈尚书的,跟沈辛茉回了一礼之后,也就继续跟着下人进了沈尚书的书房。 “尚书大人,这是刚送来的文书,请您过目。” “嗯,你先坐吧。”沈尚书接过文书之后,便径直看了起来,而何子期则坐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只是外面时不时传来鹦鹉学舌的声音…… 沈尚书忍不住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然后无奈地对何子期解释道:“我最近不让辛茉出门,估计这丫头是恼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只鹦鹉故意来吵我。” 可他这语气之中哪里有一星半点生气的意思,无奈中分明是带着宠溺的。 何子期想到方才沈辛茉教那鹦鹉说的话,又是淡淡一笑,这位沈小姐……挺有意思的。 过了一会儿之后,何子期拿着沈尚书签署好的文书走出了书房,沈辛茉还坐在院中的凉亭里逗着那鹦鹉说话,不过这回教它说的却都是一些吉祥话。 看到何子期要走,沈辛茉也是起身见礼送客。却见何子期并未直接离开,而是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之前承蒙沈小姐借书之恩,在下尚未回报,便想着请沈小姐吃一顿便饭,不知沈小姐可否赏脸?” “何公子不必挂怀,何先生答应给杨先生的书作跋,便已经还了这个人情了。” “叔父还了,可我还没还,沈小姐不必顾虑,除了我之外,松亭也是作陪的。” 何子期的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再推辞就显得自己矫情了。 “既然有人作陪的话……那我也能多带一个人吗?” “当然可以。” 话既已说定,何子期也便拿着文书离开了。 到了约定好的这日,沈辛茉带着刘玉婕一起去到何子期定好的酒楼,刘玉婕一路上都兴致勃勃。 “你是怎么跟何子期认识的?” “他可是最近京城里各家小姐谈及最多的年轻公子。” 刘玉婕问了一大堆问题,沈辛茉偶尔答上一两句,并不是她不想回答,而是她对这个何子期了解得实在也是不多。 终于到了酒楼,刘玉婕却说自己肚子疼,先去一趟茅厕,让沈辛茉先上去。 “那你快点啊。” 沈辛茉嘱咐了一句,也就跟着引路的小厮往楼上走。 可是刚上到二楼,就看见一熟悉之人倚着栏杆,微蹙着眉头嘴里嚼着什么。 “你怎么在这里?”秦晔先开了口。 “我是……” 沈辛茉刚说了两个字,就听见有人唤她,“沈小姐……” 转头看去,正是从其中一个雅间里走出来的何子期。 第41章 同仇敌忾 在何子期朝这里走过来的功夫,秦晔转头问沈辛茉,“你约了何子期?公事还是私事?” “私事。”沈辛茉老实回答。 “跟我来。”说罢,秦晔便是往楼下走。 “可……” “我现在找你有公事,沈大人,若是我没记错,眼下还是你应该在官署的时辰。” 虽然大家已经约定俗成,可认真论起来,确实是自己不合规矩,既然是为了公事的话,沈辛茉也的确不好推辞。 “殿下请先稍等一下。” 转眼间何子期已经来到了眼前,沈辛茉忙跟他道:“何公子,实在是抱歉,眼下殿下找我有些公事要办,这顿饭怕是吃不成了。我还有一位朋友与我同来,是户部刘尚书家的小姐,待会儿你见了她跟她说一声好吗?” 何子期闻言含笑看着沈辛茉,语气温和道:“没关系,公事要紧。” 言罢,又是转而对秦晔见了礼,“下官见过五殿下。敢问五殿下这公事要耽搁多久,若是用不了多久的话,下官等一等也是可以的。” “这个可说不好,也许一盏茶的功夫就好,也或许一两个时辰也搞不定。” “那……”何子期看向沈辛茉,“我们就先在雅间里等着你,若是半个时辰后你还没回来,我们就先走了。” 沈辛茉心想,是自己把玉婕给拉来的,就让她这么回去了,总是不大好,于是便点了点头,“行,那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好。”这般温润如玉的人,连声音都是暖的。 沈辛茉这才跟着秦晔下了楼去。 秦晔嚼着茶糖下了楼,然后径直往酒楼的后院而去,沈辛茉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距离,见秦晔站定,她也赶紧停了脚步。 秦晔转身看向沈辛茉,径直道:“帮我搞定一个人。” “啊?” 却原来秦晔今天约了一个话本的供稿人在酒楼谈事。原本书局是朝廷衙门,刻印的都是些严肃的‘正统’之书,但是五皇子秦晔接手了书局之后,又在书局之下设了个文溪斋的牌子,也接戏本、话本之类的供稿。 而秦晔今天约的这位赵公子正是最近京城之中最炙手可热的话本供稿人。他所写的话本刻印发卖的已有三册,每一册都是供不应求,足以可见其价值。 要知道这些话本戏本之类的,原本就比那些‘正统’之书好卖得多,而这位赵公子的话本又是其中的佼佼者,被各大书社、书斋争抢也是在情理之中。 但是沈辛茉还是有些不理解,“文溪斋毕竟是在朝廷书局名下挂的牌子,这个他也不买账?”而且还是当朝五皇子殿下亲自来找他,还请他吃饭,再怎么样,面子里子都有了,他还不买账?这件事对他也是有利无害啊。 “他之前曾经拿着自己的书稿去书局自荐,结果被拒绝了。” 原来是有心结啊。可殿下都亲自请他吃饭了,难道还不足以抵消这个心结吗? 许是看出沈辛茉脸上的疑惑,秦晔接着解释道:“当初拒绝他的正是我。” 原本这种事情是不必秦晔亲自出面的,平常这种自荐来的稿子,都会先经过冯大人的筛选,只有通过筛选的才会呈到秦晔的面前。可偏那天秦晔恰好有事去找冯成年,当时这位赵公子就在冯成年的房里忐忑地等待着结果,既然五皇子恰好来了,冯成年自然不好在他面前擅自决定,便是将那赵公子带来的书稿递给了秦晔过目。 当时秦晔只看了两眼,便皱起了眉头,将书稿还给了那位赵公子。 “您当时不会还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吧?”沈辛茉谨慎地问道。 “也没有啊。我就说他的文笔太幼稚了,再练个七八年再过来试试吧。” 这还不过分?也难怪人家眼下不愿意点头了,这话多伤自尊啊。 可秦晔是真的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话有多过分,自己当时说的分明是实话啊,以他的功力写那样的文史杂记确实很不行,简直一塌糊涂,自己当时还是收敛了说的。 “那殿下的意思是……让我去说服那位赵公子?” “你去试试吧。”反正自己是肯定说不动他了。本来看那人的架势,今天这场肯定是谈不拢了,秦晔烦躁之下出来嚼颗茶糖定定心神,结果没想到就看到了沈辛茉,既然遇到了,就姑且让她试一试,死马当活马医了。 既然是公事,沈辛茉自然是点头答应了,不过却要求秦晔就在这里等着,不要跟自己一起进去。 接着,沈辛茉便重新上楼,推开了秦晔定下的那个雅间,里面一年轻男子闻声回头,看到进来的人是沈辛茉时,脸上不由露出疑惑的神色。 “是赵公子吧?我是书局的编修,姓沈。” 姓沈?书局的女编修只有一个,而她又正好姓沈,难道她就是……沈尚书的嫡孙女沈辛茉? “我今天原本约了人在这里吃饭,方才却看见五殿下从这里出来,神情不大好的样子,就好奇进来看看,没想到却看到了赵公子你。” “你……沈大人认识在下?” “自然认得,最近京城之中,有几个人不认得赵公子你啊。” 一句话便说得那赵公子飘飘然了,嘴上却还故作谦虚,“在下羞愧。” “五皇子是约了赵公子你来谈书稿的事情的吗?” “是。” “那这是好事啊,文溪斋毕竟是朝廷书局的名下挂的牌子,赵公子的身价从此就要再涨一番了,恭喜。” 那赵公子听了,表情却有些别扭,“我没答应。” “为什么?”她自己稍顿了顿,又接着道:“难道是五皇子对赵公子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想来也是,那五皇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从来都是不可一世,好像全天下就他最厉害似的,他向来不学无术,哪里懂得书稿的事情?” 这一番话立刻引来了那位赵公子的共鸣,如见到知己一般地看着沈辛茉,“说的就是,他哪里懂这些。”语气里还是难免带着些愤然,显然对当初被拒的事情并不能释怀。 “我以前是脑子进了水了,才会觉得他好,现在回想起来,他这个人哪里有一点可取之处?目中无人的样子着实很是欠揍。原本我是想着尽早离开书局的,可是一想,凭什么要我走啊?他不喜欢看到我,我就是要在他面前乱晃,气死他!” 第42章 又不要你养我 听了沈辛茉的这一番话,那赵公子不由对她改观。以前听说了她给五皇子下药的事情,虽然他也不喜欢五皇子,但是也难免跟其他人一样觉得这沈家小姐未免也太不要脸了,可眼下却觉得沈小姐当时应该也只是被五皇子的表象给迷惑了而已,如今迷途知返,实在可喜可贺。 见这赵公子深有同感地微微点头,沈辛茉便是接着道:“所以啊,赵公子,依我之见,你也大可不必拒绝五皇子的约稿,何必再因为跟他置气,丢了这么好的机会呢?要知道,这天底下想在书局挂上名的文人数不胜数,可真正能得此殊荣的又有几个呢?损己利人的事情,大可不必做的。” “沈大人,实不相瞒,我也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可我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当初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自己的书稿,如今转头来找自己,自己若是痛快地答应了,那自己还有没有点骨气了? “赵公子,你越是咽不下这口气,就越是应该答应啊。他以前不是嫌你的文稿不好,进不了书局吗?如今你就光明正大,大大方方地进,就是要让他知道他的眼光多差,就是要让他看看,你是有能力给书局供稿的,这不正是啪啪打他的脸吗?就像我,他越是不想看到我,我就越是要留在书局,在他眼前晃,烦死他!” 那赵公子闻言一想,好像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沈辛茉观察了一下赵公子沉思的表情,又是乘胜追击,“所以啊,无论怎么想,赵公子还是答应这件事,对你自己比较有利啊。五皇子他是皇上的儿子,少你一个供稿人对他也没多大的影响,可是赵公子你能给书局供稿的机会却不多啊……莫要为了与他置气,毁了自己的前程。赵公子,说实话,我也是见你与我同病相怜,这才说了这一番肺腑之言,要是换了旁人,我何苦理会?”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那赵公子深受感动,仔细想想,她说的也的确是在理,自己还年轻,总该为自己的前程着想,此时拒绝了五皇子,不过是逞了一时之快,以后还能再有这样的机会吗?想来想去,这沈小姐的确是真心为自己所想,当即对沈辛茉揖了一礼,“多谢沈大人指点,在下受益匪浅。” “赵公子想通了就行,我还约了人吃饭,就不多留了。” “沈大人慢走。” 那赵公子起身要送,被沈辛茉笑着婉拒。 出了房门之后,正要往楼下去找秦晔,却发现他此时正倚在楼梯口,勾着嘴角看向自己,但他嘴角这笑怎么看都不像是善意的笑。 沈辛茉心中已有了猜测,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他怕是都在门外听见了,不由暗暗腹诽:不是说了让你再楼下等吗?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却不守信。 “还请殿下恕罪,方才下官说那些话,不过是出于权宜之计,为了说服赵公子而用的一种手段而已,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秦晔站直身子,走近沈辛茉,两个人几乎呼吸相闻,沈辛茉心中一紧,赶紧退后一步。秦晔倒也不再上前,只是低头看着她,“真的只是权宜之计?不是趁机说出真心话?” “真的只是权宜之计。” “你无论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都是如此真诚,倒叫人不好分辨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沈辛茉只低头不语。 秦晔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行了,若是这次的事情成了,下个月给你加月俸。” “真的?!”沈辛茉立时抬起头来看向秦晔,一双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 财迷!秦晔好笑地看着沈辛茉,眸光里闪烁着的是不同以往的暖意,“我还能骗你不成?” “那下官就先谢过殿下了。” “先别急着谢,还不一定能成呢。” “一定能成。”沈辛茉笃定地。 秦晔笑着看她,“还挺有信心。” 沈辛茉是很有信心,在出来之前,她已经看出那赵公子明显是被自己说动了。 “那殿下快进去吧,玉婕他们也等了我许久了。” 秦晔却不动,眼睛盯着沈辛茉问道:“怎么来这里吃饭?” 毕竟是从书局借书给何子期的,沈辛茉有些心虚,便只含糊地道:“何公子之前欠了我一个人情,所以在这里请我吃顿饭。” “所以刘玉婕是来作陪的?就你们三个?” “还有李松亭李公子。” “平时要是没事就在书局里多看看书,没事别出来瞎转悠。” 丢下这么一句话,秦晔便转身离去。 沈辛茉一头雾水,怎么突然间就变了脸?这五皇子还真是名不虚传地阴晴不定。 反正如今都已经习惯了,沈辛茉也不去多想,转身也便去了何子期定好的那个雅间。 推门进去的时候,何子期、李松亭还有刘玉婕已经吃上了,见沈辛茉进来,刘玉婕连忙朝她招手,“你可算是来了,五皇子找你有什么公事啊?” 沈辛茉走到刘玉婕的身边坐下,“也没什么,就是一个供稿人有些麻烦,让我去说服一下。” “那怎么样了?说服了吗?” “差不多吧,应该没什么问题。” 刘玉婕笑着拍了一下沈辛茉的肩膀,“行啊你,说得这样信心满满,看来是不会有什么意外了。挺有本事啊,连五皇子都说服不了的人,被你给搞定了,究竟是哪方神圣啊?” “行了,吃还堵上不你的嘴。”毕竟是书局里的公事,沈辛茉也不好往外说,尤其现在这件事还未真的定下,便是岔开了刘玉婕的话。 这时候,何子期也给沈辛茉夹了菜,柔声道:“你也吃。也没问你的意思就点了菜,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沈辛茉客气地笑了笑,“我不挑食的。” 一旁的刘玉婕闻言玩笑道:“那你挺好养活的,以后谁娶了你,至少不用担心饭菜口味上的不合。” 沈辛茉抬手便敲了一下刘玉婕的脑袋,“你担心这个做什么?又不要你养我。” 话正说着,雅间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房内四人不约而同朝门口看去,却见五皇子秦晔正举步走进来。 第43章 喜欢上了? 屋内四人诧异之余,也连忙起身见礼。 “免礼吧。”秦晔扫视了一眼在场四人,目光最后却是落在了李松亭的身上,李松亭不知怎么的,突觉后背发凉。 “这么热闹,不介意多加一个位置吧?” 他这话既然说出来了,谁敢说介意啊? 五人落座之后,气氛明显同方才有些不同了。可秦晔仿若丝毫未觉,一边夹了菜送到口中,一边对沈辛茉道:“赵岳已经同意了,不过他提了一个要求。” 沈辛茉闻言看向他,等待着他的后话。 “他说,接下来的事情他只跟你谈,指定你来做他的编修。” 沈辛茉点头,“可以。”毕竟是公事,她身为书局的编修,没有推辞的道理,左右她这阵子也是闲得很。 不知道为什么,在沈辛茉点头答应的这一瞬,五皇子秦晔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却并未再说什么,只是伸出筷子去夹菜,好像他特意过来,就真的只是为了吃饭似的。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显得有些尴尬。却见这时何子期微微一笑开口打破了沉默,“前几日还听尚书大人提起,说沈小姐最近闲得发慌,只好养鹦鹉来玩儿,没想到如今差事便来了。” 沈辛茉闻言也是一笑,“自然是比不得你们吏部忙,最近这两天,祖父都是在书房呆到很晚才歇息。”话说到最后,语气不免带了些担忧。 “最近几日吏部是有些忙……” 何子期的话还未说完,一旁的秦晔便突然开口问道:“何公子如今在吏部任职?” 何子期没想到五皇子会忽然问及自己,稍愣了一下之后,方应道:“是,刚上任不久。” “那何大人以后看来是前途无量了。”秦晔嘴角含笑,可是这笑却未达眼底。 秦晔这言外之意,何子期自是明白的,只是在回京之前,他就已经想到会有不少人在私底下议论此事,此时听来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了。自己的确是走了捷径,没有参加科考,通过祖上的荫蔽得了这个吏部的位置。 他未尝不知道通过科考进入官场更有说服力,也更正大光明一些。他也有信心,单凭自己的能力,也一样可以顺利通过科考进入官场。 可是科考这条路耗时太久,而且会有大部分的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他打从记事之后就知道自己肩上背负的担子,自己长大之后肯定是要进入官场的,祖父和父亲一早就为自己计划好了未来的路。 祖父和父亲一致认为,既然将来的目标是在官场上有一番大作为,那也就不必拘泥于究竟是通过什么途径走进官场。所以他离京的这些年,学的都是官场之术、相术制衡之道,并未习任何跟科考相关的东西。 此时听五皇子这般说,他也只是淡淡一笑,冲着秦晔举杯,“那下官就借五皇子吉言了。” 坐在沈辛茉身旁的刘玉婕却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嘀咕,这饭桌上分明平静得很,自己却怎么莫名感受到了暗潮汹涌的气氛? 与此同时李松亭也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忙出声打哈哈,“今日是出来吃饭的,扯什么官场上的事情,吃啊,大家都吃。” 快点吃完,快点散吧,这气氛不太对啊。 接着就见李松亭疯狂地夹菜,秦晔斜睇了他一眼,“你这是多久没吃过饭了?” 李松亭嘴里嚼着东西,只能含糊地道:“好吃,好吃……” 在李松亭的努力下,一桌子的菜很快就扫荡一空。可怜了李松亭这么个翩翩佳公子,京中多少女子爱慕的对象,为了尽快结束这场饭局,化身饿死鬼托生,简直丢尽了玉树临风、才华斐然的清贵公子形象。 一直到走出酒楼之后,李松亭才揉着肚子,松了一口气。 五个人各自散了,李松亭却在后面追上了何子期。 “子期,我问你个问题,你得老实回答我。” 见得李松亭一脸的认真,何子期点了点头,“你问吧。” “你是不是看上沈辛茉了?” 何子期奇怪地看着李松亭,“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若真的是,我劝你还是尽量别动这个念头,我觉得五殿下他对沈辛茉的态度……不大一般。” “他不是很讨厌沈小姐?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 “你觉得方才在饭桌上,他对沈辛茉的态度是讨厌?” “可也谈不上喜欢。” “这么说你喜欢?” 何子期忽尔一笑,“你无需这样诈我。我承认我确实觉得沈小姐是个……有趣的女子,可还没到你想象的那地步。” “子期,我是拿你当知己,才来劝你的。没有人能从五皇子的手里抢走他看上的人,他这个人疯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你既是对沈小姐还没到那地步,就应该及时抽身而出。” “松亭,我知道你的好意,我会好好想想的。但是,我不相信五皇子以前那么讨厌沈小姐,却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内,态度大变,转而去喜欢上沈小姐,这是不可能的。” “我一开始也觉得不可能,但……”他自己也说不明白,若不是因为对沈辛茉上了心,之前怎么会为了她,半夜找自己答应给杨先生做跋?还不许自己在沈辛茉的面前透露此事。五皇子什么时候对一个女子这么上心过? “也许他只是觉得一时有趣吧。”何子期淡淡道。他这些年虽不在京城,可是对五皇子的行径却早有耳闻,五皇子的身边从来不缺女人,他眼下大概只是觉得失忆了之后的沈辛茉有些意思,用不了多久,这种兴趣也就消失了,就像他之前也曾抛弃过那么多女子一样。 …… 沈辛茉被刘玉婕拉着在街市上逛了好久才回家,回到房间的时候,她已经筋疲力尽,直接仰面倒在了床上。 绿芙拧了帕子来给她擦脸,她坐起身来,刚要接过,却见绿芙失神掉了手中的帕子。 绿芙回过神来之后,忙低身去捡掉在床上的帕子,口中一迭声地道:“小姐恕罪,奴婢一时不察。” 沈辛茉只是淡淡瞧了她一眼,轻声道:“你这两天是不是太累了?我看你脸上也有些憔悴,先回去歇一歇吧。” 她何尝看不出这几日绿芙都有些心神不宁,只不过一直没有点破而已,事实上,打从一开始,她对这个绿芙就是怀着疑心的。 第44章 我若不放人呢? 绿芙忙道:“奴婢只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那就回去睡会儿吧,我正好要去书房看会儿书,用不着人伺候。” 绿芙还是推辞,却见得沈辛茉佯装生气,“你这样神情恍惚的,哪里还能伺候人?眼下掉的是一张帕子,待会儿要是把热茶给倒在我身上了呢?” 绿芙无言可辩,这才退回自己房里休息去了。 待她离开之后,沈辛茉果真进了书房,同时唤了屋里一个二等婢女进去伺候。 “这两天可看出绿芙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一进了书房,关上门之后,沈辛茉便开口询问跟在她后面进来的婢女。 那婢女微微摇头,“奴婢一直都在盯着绿芙,小姐不在的时候,她除了帮小姐收拾收拾衣物之外,其他时候都只是坐在发呆,或者跟奴婢们闲聊几句,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这个婢女名唤白芷,是沈辛茉房中的一个二等婢女,沈辛茉观她机灵聪慧,便吩咐她帮自己暗中盯着绿芙。 “也没出去过?一直都在府里?” “是,并未出去过。”白芷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自己盯着绿芙,但她也看出来了,绿芙这些日子一直都心神不宁的,显然是有什么事情。 不过她在沈府里呆了这么年,知道少说多做的道理,主人吩咐的事情,自己只要照做就是了,千万不要问那么多。 而沈辛茉眼下也并非完全信任这个白芷,很多话她都未跟白芷说明,这丫头也是个心眼儿明透的,从不多问一句。 接下来沈辛茉就没再问什么了,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倚在软枕上悠闲地看起来,白芷则默然立在一旁,时不时给沈辛茉斟上茶水。 因为那赵岳话本的稿子如今交由沈辛茉负责了,所以沈辛茉清闲的日子也就结束了,不过因是事先签订契约,话本还没开始写,契约上写明是三个月之后收稿,所以沈辛茉也不至于忙到哪里去,契约签订之后,赵岳便开始着手写话本,而沈辛茉只需要盯着他按时将话本的稿子交给自己就是了。 然而,就在这期间,沈尚书找了沈辛茉过去,提了有关要将她调离书局的事情。 杨敬中的新书一炮而红,引得整个京城热议,一时之间杨敬中成了多少书院、诗会的座上客。而他也乐于去宣扬自己的书稿究竟是怎么才能刻印成书的,也一再提到沈辛茉的名字,言语之间感恩之意甚浓。 因为此事,不少人对沈辛茉改观。 再加上之前沈辛茉也做了李松亭和何先生新书的编修,也是尽心尽力,圆满完成。众人都道这沈家大小姐经过上次一事之后,大约是真的收了心,踏实做起事来。 正因为如此,沈尚书觉得眼下正是将沈辛茉调离的最佳时期,趁着名声回暖,赶紧将辛茉调走。这样的话,以后再说起来,也不算是狼狈逃走的,而是大大方方调离的。沈尚书之前一直没有提这件事,就是因为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如今这个时机却是正好,面子里子都保全了。 而且辛茉也的确是不能再在书局多呆了,她和五皇子之间的那些事情始终都存在着,再呆得久了,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会有什么流言传出来。 听了自己祖父这些话之后,沈辛茉沉默了片刻,道:“眼下我手上还有一本书稿未完,毕竟是交给我负责的,我不想就这么撒手不管了,能让我负责完这最后一个吗?” 沈辛茉这样说,沈尚书自然是欣慰的,孙女懂事了,知道该负责到底的道理。 所以他也并未立即否决,而是问道:“需要多久?” “三个月。” 三个月?太久了。沈尚书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三个月太久了,辛茉,你已经不适合再在书局呆下去了,眼下这个时机正好,若是再拖下去,就不知道还会传出什么样的流言了。”若是错过了这个时机,悔之晚矣。 沈辛茉明白自己祖父的意思,她也承认,眼下是离开书局最佳的时机,但…… 沈辛茉坐在那里沉默地衡量了很久,而沈尚书也并未打扰她。 终于,沈辛茉抬眸看向沈尚书,“那……就按祖父说的做吧,一切交给祖父做主。” “好,明日我便会亲自去找五皇子谈一谈此事,你也赶紧把书局的事情理一理,以便跟接手的人做个交接。” “是,辛茉明白。” 走出沈尚书院子的那一刻,沈辛茉并未觉得轻松,反而感觉有些沉重。 翌日,沈尚书也果真去找了五皇子秦晔。 在京城里最负盛名的珍味楼设宴款待,沈尚书给足了诚意。 入座之后,沈尚书先自饮一杯,“之前辛茉给殿下带来了许多麻烦,实乃老臣教养不严,这杯酒老臣给殿下赔罪。” 秦晔摸不准沈尚书突然这样大动干戈在酒楼宴请自己的目的,一时并未开口说什么,只等着沈尚书道出来意。 “臣知道殿下不喜看到辛茉,所以臣打算把辛茉调去吏部。” 秦晔闻言眸光暗敛,原来这就是沈尚书宴请自己的来意。 “沈尚书说得还真是轻巧,沈辛茉也算是朝廷命官,岂是你想调走就调走的?” “这个殿下放心。如今吏部正忙,照规矩是可以借调女官的,只要殿下答应放人就行。”女官在名义上虽然也算是朝廷命官,但跟真正的朝廷命官还是有区别的,一般都只会让女官做些誊抄文书的闲散事情,所以其他衙门忙时,可以私下借调女官,不必非要上报皇帝。 “我若不放人呢?”秦晔微微挑眉。 沈尚书心中微讶,他从未想过五皇子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以为五皇子那般讨厌辛茉,如今自己要将辛茉从他身边调走,他该像是丢掉一个烫手山芋一样迫不及待,却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沈尚书不知秦晔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一时并未应声。 秦晔瞧了他一眼,却是接着道:“眼下沈大人手里还有一桩未完成的书稿,那供稿人指明了要让她负责,她这个时候若是走了,我找谁替她?你知不知道那个供稿人有多难搞定?” 第45章 未尝不是好姻缘 秦晔回到书局之后径直去找了沈辛茉,却发现她正在房里收拾东西,原本烂七八糟散乱在桌上的书和书稿都已经被整理得井井有条,此时沈辛茉正在收拾自己要带回家的东西,她平常喝茶用的茶盏、休息时用来倚靠的软枕、搁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用来替换的衣服…… “这么着急走?你问过我了吗?没我点头,你走得了吗?”秦晔语气不善,分明带着几分恼火。 沈辛茉这才抬起头来看向秦晔,眼神里明显透着些不解,“祖父不是已经找殿下聊了此事了?” 她以为五殿下是巴不得自己赶紧离开的,既然祖父都已经开了口,殿下应该绝不会拒绝才对。 “你以为你的祖父沈尚书是有多大面子?他找我放人,我就要放啊?” “殿下没答应?”这次除了不解之外,沈辛茉的神情之中还带着些诧异。 而沈辛茉这样的眼神看得秦晔心中更是烦躁,“给我了结了赵岳这桩事情之后再走。” 丢下这么一句话,秦晔便是转身离去。 沈辛茉听他这样说,心中反而一松,她也不想丢下赵岳这桩事,半途而废地离开书局。就算要离开,也要做完该做的事情,尽完自己的责任。 所以当沈尚书问她的时候,她才会那么纠结,最后虽然依着祖父的意思点头答应了,可心里对未完的这桩差事,还是有些遗憾的。 带秦晔离开之后,沈辛茉仔细想了想,也理解了他的烦躁,当初他就是因为搞不定赵岳才找了自己,自己若是这个时候离开,他的确不好将此事善后。 这样也好,再呆三个月等了了赵岳书稿的事情之后再走,对自己、对书局、对五殿下都是最好,只要这期间安安稳稳的,别再节外生枝…… 可沈尚书对于五皇子要多留自己孙女三个月这件事,心中却有了多番顾虑,他自是不希望自己的孙女和五皇子再有什么过多的牵扯,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只要是沈辛茉闲着的时候,他就将沈辛茉困在家中。 这一日是沈尚书例行的沐休之日,待沈辛茉去书局点了卯回来,他便招沈辛茉来自己书房帮自己整理书架…… “大人,何大人来了。” 原本坐在窗前看书的沈尚书听闻下人这般禀报,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今日怕又是歇不成了。 “请他进来。” 稍顷,何子期走了进来,而沈尚书此时已经坐到了书桌之后。 “大人,这是通州刚送来的文书,那边急等着回复,所以……” “无妨,拿来吧。”沈尚书朝何子期伸出手来,何子期忙把手里的文书递上。 沈尚书低头看文书的功夫,只听得外面传来一阵笑声,其中还夹杂着沈辛茉兴奋的喊叫,“我赢了!快拿钱来,拿钱来……” 窗子是打开的,何子期透过窗子朝院中的凉亭看去,只见沈辛茉手里拿着骰盅,脸上的笑似晨光灿烂,她对着自己笑的时候从来都是客气而礼貌的,这是他第一次见她这样笑,灿烂明亮,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围在一边婢女们却是发出一阵失落的叹息。 沈尚书终于皱着眉头抬起头来,正要斥责沈辛茉两句,抬头却看见何子期转头看着窗外,一副看入了神的模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可不就是落在了自己孙女辛茉的身上吗? 沈尚书见状心头忽然一个念头升起,若是辛茉能嫁给何子期的话……未尝不是一桩好姻缘。何家是三代官宦之家,虽无世家之底蕴,可在朝中也是有一定势力的。何子期本身十分出类拔萃,再加上他祖父和父亲的亲自提携,将来入阁拜相应该是不成问题。这样一个男子配辛茉,着实是再好不过了。 这样的念头在心中转过之后,沈尚书便开口对何子期道:“这个辛茉,本来是叫她来帮我整理书架的,结果理了一半却跑出去跟婢女们赌钱去了,真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这话说出来,沈尚书未免存了试探的心思。 何子期却并未意识到,闻言笑了笑,“沈小姐真性情,不拘泥于小节,倒也率真可爱,尚书大人不必太过担忧,沈小姐是个有分寸的人。”虽然此时看起来孩子气十足,但她在面对书稿的时候,态度却是十分认真的,偶尔这样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也只有你会这么夸她。”听了这话之后,沈尚书看何子期的眼神都跟方才不同了。 说着,便是走到窗边,冲着凉亭之中的沈辛茉扬声道:“还玩儿?赶紧给我过来,把剩下没有理的书给我理完。” 众下人一听尚书大人开了口,忙作鸟兽状散了,顷刻间便就只有沈辛茉还留在凉亭里。只见她将赢来的铜钱都拢了装进腰间的荷包里,这才悠闲地朝沈尚书的书房走来。 一进来就听见自己祖父开口的教训,“赌钱不算,还跟下人赌,你还要不要你这大小姐的脸面了?” “就是玩儿玩儿而已嘛,又不是我强迫她们的,谁愿意谁来,再说了就只是小钱而已,图个乐子……” 见沈尚书狠狠瞪过来一眼,沈辛茉赶紧低了声音,“谁不知道整个府里,就祖父院子里伺候的下人月银给得最多,这些铜钱对她们来说就是九牛一毛……” “你还说!”沈尚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沈辛茉倒还真接着为自己辩解,“我自己也输了不少啊,再说,这赢下的铜钱我也没打算自己拿着,待会儿就叫人出去买些点心,大家一起分了的。” “这么说你还有理了?” 沈辛茉连忙上前挽住自己祖父的胳膊,“我没理,当然没理,我待会儿就将那骰子扔了、砸了,您说好不好?” “赶紧接着给我整理书架去,在外面吵吵闹闹的,吵得我脑仁都疼。” “是,是,我这就干活去。”说罢,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就算是一头牛,干活之余,您也要让人歇一歇不是?” 说实话,这一上午的功夫,沈辛茉就理了大半边的书架,着实不算偷懒了。她去跟那些下人们赌钱,也就是为了休息一下,消遣消遣。 沈尚书听见她这小声嘟囔,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有你这样说话的大家闺秀吗?也不怕人笑话。” 第46章 你是谁? 沈辛茉瞧了何子期一眼,这才整肃了神情对他见了礼。方才他进来的时候,自己当时估计只顾着掷骰子了,还真没看到。 何子期也没说什么,只是拱手还了一礼。 “祖父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继续给您干活儿。”说罢,只见沈辛茉转身出去,唤来了一个下人,把方才赢来的铜钱都交给他,自己又添了一些,方吩咐他去街市上的点心铺子买些点心回来给大家一起分了。 “多谢大小姐赏。”那下人接了这些铜钱喜滋滋地离去,沈辛茉这才转身回自己祖父的书房接着整理书架。 沈尚书要将何子期拿来的这些文书全部看完才能给批复,何子期左右也是无聊空等,便是帮沈辛茉整理书架,他个子高,书架高一些的地方沈辛茉够不着,便由何子期代劳。 两个人为了不影响沈尚书专心看文书,全程都没说几句话,一个递书一个接书,倒也默契自然。沈尚书偶尔抬头看一眼他们二人,见此情景,之前在心中升起的那个念头便更盛一些。 待三个月一过,辛茉就能进到吏部做事,到时候两个人能相处的日子就更多了…… 但沈辛茉的这三个月可没那么好过,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赵岳那边的话本稿子却还没什么进展,本来沈辛茉也没逼他太紧,想着他这样悠闲,肯定是胸有成竹了吧。待一个半月过去,她跟赵岳提出说要看看已经写好的那部分话本稿子,赵岳却只是找借口推脱,推脱的次数多了,沈辛茉便不由起了疑心。 最后赵岳经不住沈辛茉的一再追问,只好道出实情,却原来他的话本稿子根本就还没写两页呢。 这时间就只剩下一个半月了,他却只写了两页,沈辛茉不由一个头两个大,他是真不着急啊,这样的话,能赶在契约上约定好的日子收稿吗? 偏赵岳本人还不着急,一个劲儿地说肯定能赶在约定好的日子之前把话本稿子写完,让沈辛茉放心。他这样自信满满,可沈辛茉却没有他这样的自信。 赵岳一再保证明天就好好呆在家里写稿,可每每到了第二天总是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赵岳就是属驴的,不赶他不拉磨。 “今天你哪儿也别去了,就呆在家里给我写书稿,我就在这儿看着你!”他是不怕违背了契约,可这是自己离开书局之前负责的最后一份书稿,必须得圆圆满满的,怎么也不能出意外。 “沈大人,今天不行,我实在是提前约了人了,明天啊,明天我一定老老实实开始写稿,你不知道我写稿很快的,保证不耽误最后收稿的日子。”说着,就要侧身躲过沈辛茉往外走。 可沈辛茉却偏身去堵住他的去路,“你昨天也是这样跟我说的,这都推了几天了。今天你别想再偷懒了,就算你有天大的事情,今天也得老老实实地给我呆在家里写稿。” 赵岳无奈,只好耷拉着肩膀回自己书房去写稿。别说,有人在旁边盯着没法儿偷懒之后,他写稿的速度倒真是很快,一整个下午洋洋洒洒写了二十多页。 眼看着天色渐暗了,沈辛茉这才把手中的书放回赵岳的书架上,顺便瞧了一眼他摊在桌上已经写好的书稿,“这不写得挺好的?明天继续。” “明天我真的有事!”赵岳忙道,“沈大人,您看我今天也写得挺多的了,明天是不是能歇一天?” “这也叫多?你少跟我这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明天我还来盯着你,老老实实在家给我写书稿。” 沈辛茉盘算着,照这个进度的话,肯定能赶在约定的日子前收稿。 可她却低估了那赵岳偷懒的决心,第二天一早她去到赵岳家中的时候,只见赵岳家大门紧锁,显而易见人已经跑了。 “给我玩儿这套是吗?我就不信你今天一天不回家!”赵岳,我沈辛茉就跟杠上了,接下来这些天,你哪儿都别想去! 从次日开始,沈辛茉每天天不亮就去敲赵岳家的大门,赵岳还在睡梦中就被沈辛茉拖起来写稿,而且一整天都被她盯着,直到夜幕降临她才回家,赵岳还哪里来的时间出去玩儿? 也正因为如此,话本稿子的进展很是顺利,沈辛茉收到完整书稿的日子比约定好的还要提前三天。 沈辛茉松了一口气,而那赵岳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把书稿顺利交给沈辛茉之后,他摇头无奈道:“沈大人,我算是怕了你了。” 拿到全部的书稿之后,接下来便是校对修正了。 因为是自己离开书局之前,负责的最后一本书,所以沈辛茉格外地认真。 这天又是不知不觉在书局留到了掌灯时分。 “沈大人,府上的马车夫让我来问您一句,什么时候回府啊?”站在门口相问的是书局的门房。 沈辛茉这才抬起头来,“劳烦您来传话了,我收拾一下,马上就走。”自从出了上次那马车夫被杀的事情之后,沈辛茉再想起这个,也是心有余悸。 门房离开之后,沈辛茉便开始收拾手边的东西,刚把书稿整理完,就听到门口有动静,她还以为是门房去而复返,结果抬头一看,却发现来者是五皇子秦晔。 只见他走路摇摇晃晃的,要不是及时扶住了门框,方才那一下怕不是要摔在地上。 沈辛茉见状走上前来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刚一走近便闻到他满身的酒气,显而易见,他这是喝醉了。 沈辛茉暗中腹诽,喝醉了就回家睡觉啊,还来这里做什么? 虽然心中是这样想,但她还是将秦晔扶到了房中的矮榻上。 “你是谁?”秦晔倚在榻上,一双眼睛醉意朦胧地看着沈辛茉。 我是谁?我是修稿修到大半夜准备要回家了,还要来安置你这个醉鬼的倒霉鬼。 “殿下,这里是书局,我还是让人扶你回你的宅子去睡,行吗?” 听闻这话,秦晔眼睛里的醉意消散了一些,撑着身子坐起来,“不用了,你给我倒杯茶,我待会儿自己回去。” 沏茶是不难,可是没有热水了。沈辛茉只好舀了冷水放在炉子上烧,等待热水烧开的时候,她拧了条帕子递给秦晔,“殿下先擦一擦吧,能清醒一点。” 秦晔接过之后,却是仰面靠在榻上,将那湿帕子覆在自己的眼睛上。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一时寂静无声,沈辛茉盯着炉子,只等着水烧开,无聊时偶尔往秦晔那边瞥了一眼,这一眼却是叫沈辛茉心头猛震了一下。 烛光下,殿下眼角那一道明晃晃的,是泪吗? 第47章 可高兴了? 尽管眼睛被湿帕子覆着,秦晔其实看不到沈辛茉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但他却感受得到此时沈辛茉正在看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要回到书局来,而偏偏恰好她还没走。 也或许……并非只是恰好,他心里很清楚,最近这两天她一直都在熬夜修正赵岳的话本稿子…… 他是皇帝的儿子,是堂堂五皇子,在外人看来他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让他不痛快了,那才是自找不痛快,似乎从来没有不顺心的时候。可谁又能想象得到,在这样一个夜晚,令京城人人闻风丧胆的‘鬼见愁’竟然落了泪。 秦晔自四岁之后就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哭过了,莫说是外人,就连在他亲爹皇帝老儿面前,他也再未落过泪。而今夜,他却在沈辛茉的面前展现了自己脆弱的一面…… 沈辛茉移开目光,继续盯着面前的小火炉,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说,待壶中的水鼎沸之后,她便转身取了茶叶和茶具来给秦晔沏茶。 在听到她这边沏茶的动静之后,秦晔已经坐起身来,用那湿帕子抹了一把脸。 茶香盈了满室,鼻尖闻着这清淡的茶香,秦晔的心渐渐安定下来,看着沈辛茉从容沏茶的动作,熟练而又赏心悦目。 沈辛茉把沏好的一杯茶递到秦晔的面前,然后拿走了他手里的湿帕子转身放在了书桌上,同时取了书桌上放着的油纸包又转回身来。 油纸包打开,里面装的是一颗颗饴糖。沈辛茉捧着油纸包在秦晔的面前半蹲下,“嘴里甜一点,心里的苦能少一点,殿下试一试吧。”沈辛茉总是习惯在手边放一些饴糖、茶糖什么的,累了就含一颗。 秦晔看了一眼她清亮的眼睛,这才拈了一颗饴糖送入口中,甜味立刻在嘴里散开。 接着就见沈辛茉起身将这包饴糖放在矮榻上秦晔的身边,并道:“殿下喝了茶便回去休息吧,下官先告退了。” 沈辛茉欲转身离去,却觉手上一暖,却原来是秦晔握住了她的手,声音轻似春风,唯恐惊扰了什么一般,“等一下吧,喝完这杯茶,我送你回去。” 沈辛茉低头看着秦晔握着自己的手,心中暗暗想着,今夜五殿下反常之处甚多,大约是发生了极不好的事情,乱了他的思绪,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这般想罢,沈辛茉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以平日面对他时一贯恭谨的口吻开口道:“殿下有心了,如今下官的祖父另给下官配了两个武功不错的护卫,纵然如今天色已晚,但该是不会出什么意外的,殿下的好意,下官心领了。只是殿下酒意未醒,还是赶紧回去休息要紧。” 见秦晔不再说话,沈辛茉方躬身告退,“那下官就先回去了。” 眼见着沈辛茉已经走到门口,忽然听得身后的秦晔开口问道:“从前……你喜欢我什么?” 沈辛茉脚下步子一顿,却并未回身,片刻之后方苦笑一声,“殿下忘记了吗?下官失忆了,从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说完,沈辛茉便迳自离去。 她离开之后,秦晔盯着手中的茶盏看了半晌,从前他只知道沈辛茉喜欢自己,却从来没有想过沈辛茉到底喜欢他什么,如今竟莫名地想要探究这个问题。以前喜欢的,现在还喜欢吗? 这夜的事情二人都没有再提起,沈辛茉知他身上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心中虽然也有些好奇,却也很明白这不是她能去探究的事情。便只一心专注于赵岳的话本稿子,给自己呆在书局的日子顺利地收个尾。 又过了两日,沈辛茉终于将修正完成的书稿交给冯成年冯大人。 冯成年接过之后朝沈辛茉笑得一脸和蔼,“沈大人明日就要调去吏部,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就祝沈大人以后事事如意吧。” 沈辛茉即将调往吏部的事情早就已经传开了,他们心里都很清楚,沈辛茉这一走,估计是不会再回来了。不过书局的这些人跟她都没什么交情,她走了对他们也没什么影响,所以大家还是照常做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来跟沈辛茉话别。 但沈辛茉在离开之前,却特意去跟一个人话别,此人便是负责看管书库的刘先生,在书局里的大半时间,她都是在书库里呆着,这一来二去的,跟刘先生也就有了不浅的交情,此番自己调离,多半是不会再回来了,自是得去跟刘先生郑重地道个别。 刘先生活了大半辈子,对于离别这种事情倒也习以为常,便只道:“以后想看什么书了,尽管来找我,到了吏部之后,好好干……”说着便笑着摇了摇头,“瞧我糊涂的,那吏部本来就是你亲祖父的地盘儿,谁还能欺负得了你?” 沈辛茉又说了些以后会常来看看他的话,也就离开了,左右以后还都是在京城,想见的话随时都能见得着的。 该话别的人已经话别完了,沈辛茉这才去见了五皇子秦晔。 “下官明日就要调去吏部了,特来与殿下交代一声。” 秦晔看着她,神情不明,“离开书局你可高兴了?” “在哪里都是为朝廷效力,于下官而言都是一样的。” “如今倒打得一手好官腔。”只见秦晔倏然皱起眉头,略显烦躁地道:“行了,你走吧。” “是,那下官告退了。” 走出书局的大门,沈辛茉心里倒还真有些依依不舍,虽然自回京之后,她也没在书局呆多少日子,可至少在这里做了几件让她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沈辛茉调去吏部之后,书局里众人发现最近殿下在书局里呆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有时候一整天也不露个面,但念及五殿下以前一贯‘懒散’的行径,也就都没多想。 而秦晔的那些侍卫却发觉最近殿下的情绪似乎不怎么好,尤其是每次从书局出来之后。 这日秦晔进到书局呆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是出来闹市上闲逛,偶然经过之前他常去听曲儿的那间茶楼,这才猛然发觉自己已经好久都没有到这里来过了。 想当初,沈辛茉刚回京时,自己第一次见她就是在这里,那个时候自己就发觉她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以前的沈辛茉哪里会那般跟自己说话? 秦晔脑海当中不由浮现当时的情景。 对了,当时她好像送了自己什么东西…… 第48章 镇纸的下落 见着秦晔进来,门口负责迎候客人的小厮先是一愣,继而赶紧堆了笑脸迎上前去,“殿下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说着便要引着秦晔往楼上去,秦晔却叫住了他,“等一下,我今天不是来听曲儿的。” 那小厮回过身来,不解地看着秦晔,不是来听曲儿的?脑筋一转,忙道:“陈姑娘还没来,要不要小的找人去催一催她?” “不必了,我是想问你,那天……就是沈小姐也来这里听曲儿的那天,我在这里是不是留下了一对镇纸?” 听到‘镇纸’二字,那小厮立刻就想起来了,虽然那天并非是他在楼上伺候,但这件事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对黄玉的镇纸,那价钱可不低啊,五皇子就那么随口给了陈姑娘。 不过这事儿都已经过去许久了,怎么五殿下如今又重新问起来了? “是啊,那对镇纸还挺好看的呢。” “那这对镇纸眼下在哪儿?” “殿下走的时候说是赏给陈姑娘,难道……殿下不记得了吗?” 记得是记得,只是秦晔并不确定这帮人真的把那对镇纸给了陈姑娘,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所以这对镇纸眼下在陈姑娘那儿?” “这个小的就不大清楚了,反正当天是交给陈姑娘了,至于如今还在不在她手里,小的也不知道。”她一个唱曲儿的姑娘,也用不着镇纸,估计是已经当了或者卖了。 秦晔如何不明白这小厮话里暗含的意思,不由皱了一下眉头,旋即对这小厮道:“你去找人把陈姑娘请来,记得让她带上那对镇纸。” “是。”这小厮转头离去的时候,深觉不妙,时隔这么久五皇子再提那对镇纸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什么意图。难道是突然间想到那对镇纸还挺值钱的,想再要回去?以五殿下的性子,应该不能吧?他一个皇子应该作不出这么跌份儿的事儿,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心中疑问万千,可脚下也不敢耽搁,当即着人赶紧去陈姑娘的住处,请她过来。 没多时之后,陈姑娘便来了,见着秦晔,屈膝盈盈下拜,一双眼睛之中除了疑惑之外,更多的是期盼之色,五殿下他已经很久没来看过自己了…… 见她手中空无一物,秦晔心中不免有些失落,那对镇纸大约已经不在她手里了。 “殿下最近可还好吗?”一句话问得羞怯又缠绵,话音未落,双颊已经微微泛红,只是心中未免还掺着几分受到了冷落的哀怨。 “那对镇纸……如今在何处?” 见秦晔一开口只问镇纸,女子脸颊上的红晕尚未褪去,神色却不由一紧,在过来的路上,她就一直在猜测,为什么时隔这许久之后,殿下又问起那对镇纸的事情,难道真的是想要回去? 只是……那对镇纸如今已经不在自己手中了,若是殿下知道自己把他送给自己的东西给当了,不知会不会生气? 就再女子犹豫着该不该如实说来的时候,秦晔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说啊?你是不是把它给卖了?” 到底是京中‘鬼见愁’,听到秦晔这般质问的语气,女子心中一紧,连忙跪了下来,“殿下恕罪,倩儿只是……前阵子爹爹的身子不大好,大夫说需要人参养着,倩儿实在无可奈何,就……就把那对镇纸给当了。” 这自然不是实话,她之所以把那对镇纸给当了,一来是因为她本身确实用不到镇纸这种东西,搁在身边也是浪费,倒不如换成银子。二来,那对镇纸毕竟是别的女子送给殿下,又被殿下转送给自己的,放在眼前,她觉得膈应,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脱了手。 只是她万万也没想到,殿下会再来问镇纸的事情。 “当给了哪家当铺?” “就是……街头的那家吴记当铺。” “当票呢?” 陈倩儿一愣,殿下跟自己要当票,难道是要赎回来? “当票扔了。”陈倩儿已经没有最开始见到秦晔时的欣喜和期待了,从这一番话看来,殿下今天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对镇纸,只是她实在想不通,殿下身份如此尊贵,那一对黄玉的镇纸对他来说肯定是不值什么的,何至于过了这么久之后又来过问? “扔了?”秦晔眉头紧皱。 那赵倩儿只好颤着声音道:“因为是死当,所以……”所以留着当票也没用,索性就给扔了。 秦晔没有再说什么,当即就起身离去,一旁的小厮诧异,“殿下这就走吗?” 跪在地上的赵倩儿也抬头去看他,可秦晔并未应声,也未回头,径直就走出了茶楼。 过了一会儿之后,那小厮见赵倩儿还跪在地上,心下不忍,便伸手去扶她,“赵姑娘,殿下都走了,赶紧起来吧。” 赵倩儿却只是失神,“你说,殿下以后还会不会来看我了?” “不管殿下还来不来,以后都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们父女了,这是多少唱曲儿的姑娘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五殿下出了名的不好惹,但凡曾经被他看上的女子,就算他以后不再放在心上,也没人敢去惹的。据说,以前有段时间五殿下很喜欢千娇阁一位叫茗烟的姑娘,过了一阵儿之后,五殿下又转而宠幸了她人,但后来那位茗烟姑娘被一个客人掌掴之后,五殿下直接废了那人一条胳膊…… 所以,五殿下才会如此受青楼女子的欢迎啊,但凡得五殿下几日的青睐,身上就算得了一层护甲。 那赵倩儿闻言却只是苦笑,是啊,自己是足够幸运,当时若不是得了五殿下的青睐,自己早就被那个肥头大耳的富商给强行要去做小妾了。自己对五殿下而言只是一时新鲜的玩物,而殿下对自己而言……却是做梦都想得到的宝物。 其实在典卖了那镇纸之后,她和爹爹完全可以用这些银子做点小买卖,但她还是坚持每日来茶楼唱曲儿的,为的不过是等五皇子再过来看自己。可是……他以后还会来吗?估计是不会了吧? 可那对黄玉镇纸为什么突然之间变得那么重要了?让殿下他这么急着去问它的下落? 第49章 很有空? 吴记当铺的掌柜正在那里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只见一个青衫小厮小跑到他的身边,覆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他便赶紧抬起头来看向门口。 在这条街上谁不认识大名鼎鼎的五皇子?那掌柜立刻丢下已经算了一半的账,快步迎上前去,“殿下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还望殿下见谅。” 秦晔不理会他这些恭维的话,直接问道:“不久之前,前面茶楼里唱曲儿的陈姑娘是在你这里当了一对黄玉的镇纸是吧?” 这都是数月之前的事情了,吴记当铺生意不错,每天来来往往的少说也得有二三十个人,要换了旁的,这掌柜肯定不记得了,但那对黄玉雕成的鹿形镇纸,他却还记得清清楚楚,倒不是因为那对镇纸有多罕见,而是……听说那对镇纸是沈家大小姐沈辛茉送给五皇子赔罪的,结果却被五皇子转手就送给了那唱曲儿的陈姑娘。正因为如此,他才对那对镇纸记忆深刻。 只是,如今这五殿下又来问那对镇纸,却不知究竟是何意。 无论这五殿下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敢撒谎,立即应道:“是,当时是陈姑娘亲自来典当的。”稍顿了一下之后,他又添了一句,“许是陈姑娘当时缺银子,所以开口定的就是死当。” 死当不能赎回,价钱自然给得要高一点。 秦晔并不在乎什么死当活当的,他只在乎眼下那对镇纸究竟在哪儿。 “那对镇纸呢?如今还在你们铺子里吗?” “嗯……三个月前就已经卖出去了。” 秦晔皱眉,“卖给谁了?” “百珍阁。” 百珍阁是专门卖玉器的铺子,那百珍阁的东家每隔一阵儿都会来吴记当铺收一些看得上眼的玉器,那对黄玉镇纸既是死当,又恰好被百珍阁的东家看上,这当铺自然是乐于卖掉的。 见秦晔表情不大对,这当铺的掌柜一阵心惊,这个‘鬼见愁’可莫要在当铺闹起事来啊,这么一想,忙堆着笑脸讨好地道:“我们这当铺里还有几件珍品是绝对不卖的,但若是殿下喜欢的话,我们可以……” 还未等着掌柜说完,秦晔转头就走,临走之前似乎还十分懊恼地低声骂一句脏话,那掌柜的并未听清。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秦晔这次深刻地感受了一下什么叫自作自受。 三个月前就被百珍阁的掌柜收走,秦晔只能在心中暗暗期望着还没人从百珍阁把它给买走。 结果上天似乎偏要跟秦晔作对,待到了百珍阁一问,那对黄玉镇纸刚被东家收来没几日,就被城西做布匹生意的邹老爷给买走了。 若他只是买走自用也便罢了,加点银子再买回来就是,可偏偏他买下那对镇纸是为了给女儿添作嫁妆的,而她的女儿两个月前就远嫁平城,嫁妆自然也随着一起去了。 要知道,这娘家给准备的嫁妆,是不能轻易动的,卖嫁妆这种事情是十分丢人的,要是被人知道了,是要被嘲笑一辈子的,不仅这个女人要被嘲笑,她的整个夫家也要被人戳脊梁骨。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再加多少银子也未必能买得过来…… 最近这几天书局里人人自危,所有人都看得出五殿下的心情不好,而且是十分不好。唯恐会惹祸上身,大家最近都夹着尾巴做人,平时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虽然最近天气炎热,但只要有五殿下这么一尊佛在,随时都能让人感觉到透心的冰凉。 沈辛茉进来的时候,就感觉气氛似乎有些不大对,怎么到处都静悄悄的?每个人好像都小心翼翼的。 她心中怀着疑惑径直去了书库,把带来的茯苓糕放在刘先生的面前,沈辛茉跟他寒暄了几句,也就自己找书去了。 她在吏部呆了也有大半个月了,实在觉得很是枯燥无聊,每日不过就是一些誊抄文书的无聊活计。吏部本来就已经有一名女官了,但因为沈尚书不想单独只调沈辛茉一人过去,显得太过突兀,所以从大理寺那边也调了一个女官过来。然而誊抄文书的活计也没那么多,三个人很快就能抄完,接下来不过就是坐着无聊地发呆,或者是跟另外两个女官闲谈一些无聊又客套的东西,她虽然也应付得来,但心里到底不喜欢。 闷了这些日子,她实在受不了,今日便寻了借口溜出来,跑到书局来看看刘先生,顺便找一找书库里还有什么新奇的书。 刘先生也不管她,任她在这一排排的书架里找她喜欢的书,他自己则悠闲地坐在那里吃着沈辛茉带来的茯苓糕。 只是没过多久,就听到有人进来了,刘先生赶紧将茯苓糕收起来,并且拿眼睛去寻沈辛茉。 沈辛茉也听到动静,却并未慌乱,虽然自己已经不是书局的人了,但好歹曾经也算是,回来看看总没什么吧? 但是在听到来人开口的声音之后,她下意识就侧身躲到书架之后。 “殿下。”刘先生忙起身行礼。 “不用多礼,我来找本书。” “殿下要找什么书?老奴来帮殿下找就是,这些书……老奴还是熟悉一些的。” “我记得前两年,我们书局里出了一本……” 秦晔说着说着便觉不对劲,有茯苓糕的味道……这也没什么,他不介意自己的属下在闲着的时候偷个懒儿,可是这刘先生的神情看起来为什么会那么紧张?还拿眼睛时不时地往左边书架的方向瞄上一眼? 秦晔面上不动神色,只道:“没事儿,我就是随便来看看,你坐着吧。” “是……是。”刘先生的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最近殿下的心情很不好,这要是发现了沈大人,不知会发怎大的一通火呢,估计自己也要卷铺盖走人了。 秦晔缓缓地朝左边的书架走去,沈辛茉则一步一步地往旁边挪,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躲什么躲?我都看到你了,给我出来。” 这声音听起来……似乎并没有怎么生气。 沈辛茉暗自咬了咬牙,终于挂着笑脸转身来到了秦晔的面前,“殿下,我是许久没见刘先生了,正好今日得闲,所以带些糕点过来看看他,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说着,沈辛茉转身便要离去,却被秦晔挡住了去路,“今日得闲?很有空是吧?” 怎么这话听起来暗有玄机呢? 只是话已经说到这里了也不能反悔,沈辛茉只好谨慎地点了点头。 “行,那你跟我来吧。” 第50章 留她 沈辛茉跟着秦晔来到单独给他设的房间,房间里的一应摆设无一不是珍品,传言这位五殿下虽然一贯不听管教、肆意不羁,但却最得皇帝宠爱,想来也不是虚言。 “你来我书局看书,虽然不至于收你银子,却也不能白看。”秦晔拿了面前书桌上的一沓书稿递给沈辛茉,“去把这里面的错字都给挑出来。” 沈辛茉伸手接过,但却有些不解,“这不是冯大人他们已经校对过的吗?” 按道理来说,凡是能送到五殿下面前的书稿,一般都是经过编修的数遍校对,然后呈到冯大人的面前,经冯大人再校对过一遍,最后才能呈给五殿下,到了五殿下手里的书稿应该不至于还会出现有错字这样的低级错误。 “经过他们的校对就不会有错了吗?你真以为每次他们呈给我的书稿,我就只翻看一遍就行了?” 沈辛茉心中暗暗点头,也是,就算经过数遍校对也不一定就全然不会出错。 只见秦晔指了指放置在窗下的那张楠木方桌,“你就在那里慢慢挑吧。” 沈辛茉心中暗暗叫苦,这么厚的一沓书稿,这要挑到什么时候去啊? “那个……”沈辛茉抬起头来,勾起笑容,一脸讨好地看着秦晔,“殿下我能选择付银子吗?” 秦晔淡淡睇了她一眼,“不能。” “得嘞。” 沈辛茉只好认命地拿着这一沓书稿,走到窗边的方桌旁坐下,一页一页地盯着找错字。 别说,这书稿写得不错,看着看着,沈辛茉倒全神贯注地看进去了,一时都忘了自己身处在秦晔的房中。 只是右侧脖颈上传来的痒意让她有些分神,时不时地伸手挠上两下。 在她又一次将手伸到脖颈上欲搔挠止痒的时候,却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沈辛茉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去,只见五皇子秦晔正低头看着她。 “再抓就出血了。”声音低低的,似乎暗藏了几分难言的思绪。 那白皙细腻如凝脂一般的脖颈上,此时已经现出几道红红的抓痕,看在秦晔的眼中,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说完,秦晔便矮身蹲下来,拿出手里的一个琉璃圆盒,旋开盒盖,他用手指揩了里面白色的药膏轻轻涂在沈辛茉脖颈上的红肿处。 那股痒意立刻被药膏的凉气给压下去,沈辛茉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的指尖带着药膏在自己脖颈见打旋,以图让药膏化开,只是这个距离……太近了,沈辛茉感觉有些不自在。 “这个……这个……这个是昨天玉婕拉我去河边钓鱼的时候让蚊子给咬的。”沈辛茉试图用说话来缓解自己的不自在。 秦晔闻言勾唇一笑,他本就生得俊美,如今这一笑又带了七分暖意,几乎要摄了人的心魂。 “我记得,以前你们两个人总是水火不容的,每次见了面都不会给彼此好脸色,如今竟也能一起去钓鱼了。”秦晔一边说着,一边收了手,看着沈辛茉的侧脸,缓缓道:“如此看来,很多事情也不是不可能改变的。” 沈辛茉只知道他这话里另含深意,却捉摸不出这深意究竟是何意,只得谨慎地点了点头。 点头之际,鬓边一缕头发散落,秦晔见状,极自然地伸手帮她挽至耳后,沈辛茉心中一动,难道五殿下方才话里暗含的意思就是这个吗?自己以前对他做了十分过分的事情,如今他已经不跟自己计较了,是这个意思吧? “多谢殿下。”沈辛茉是为了他不跟自己计较以前的往事而道谢,秦晔却以为她是在跟自己帮她挽头发的事情而道谢。 “不用。”秦晔言罢,便走回书桌后重新坐下。 而沈辛茉也接着低头去找面前书稿里的错字。 至夕阳西落,沈辛茉转头看向书桌后的秦晔,试探地开口道:“时辰已经不早了,殿下,下官该回去了。”回家之后,祖父定是要询问这一个下午,自己都去哪儿了。 “书稿看完了吗?可挑出错字了?”秦晔抬起头来看她。 “还没……”这么厚的一沓书稿,一个下午哪儿看得完? “那明天继续吧。”语气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明天?沈辛茉不得不开口提醒秦晔,“殿下,下官如今是吏部的女官了,那边还有许多事情呢。” “不就是誊抄文书这种无聊的事情吗?再说了,我看你也没多忙,要不哪里还有空闲回到书局来,还有工夫在这里耗一下午?” 沈辛茉不由暗自腹诽:“是我自己想耗的吗?分明是殿下您命令的啊,我就一低微小吏,敢违背您堂堂五殿下的意思吗?” 可嘴上却不敢这样说,只道:“也就今天闲一点,明日可有得忙呢。”沈辛茉接着找借口。 “那要不要我去跟尚书大人说一声,你今天来我这里……” 威胁自己?“不用了,我……殿下,明天是真的不行,明天我已经跟兄长他们约好了,要去青云塔游玩,都已经说好了,临时反悔不大好……要不这样,我把这书稿拿回去看,后天,后天我一准全部看完给您,保证将所有的错字给挑出来,如何?” 岚山书院给了十天的暑休,如今沈辛柏和沈辛楠都已经回到家中,昨日吃饭的时候,沈辛柏提起要全家人一起去青云塔玩一玩,那处有一大湖,很是清凉。 沈尚书身居要职,肯定不能同去,沈老爷和沈夫人也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便只让他们几个小辈一起去玩玩儿算了。 沈尚书还特意准了沈辛茉休假,让她同去,席上都已经说好了,实在不宜临时反悔,她也总不能说是五殿下要她校对书稿,自己才不能同去的吧?这样的话,还不知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呢。 听了沈辛茉这样说,秦晔倒也没有为难她,“你如今已经不是书局的编修了,怎能准你把书稿带离?这样吧,后天你再过来吧。” 沈辛茉无可奈何,只得点头答应,“那行吧。” “我送你回去。”秦晔起身。 沈辛茉忙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眼下天还没黑呢,不用劳烦殿下了。” 秦晔微微眯起眼睛,“难道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第51章 落水 沈辛茉心道:您自不是洪水猛兽,可流言却要比洪水猛兽还要厉害。 沈辛茉还在琢磨要用什么理由拒绝,秦晔却并未再坚持,只道:“记得后天过来继续。” “是,下官知道了,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沈辛茉离开之后,秦晔也走出了书局,原本他是该回宫里去的,毕竟他如今还未封王开府,自是仍住在宫里的。只是他一向不守规矩惯了,在外面置了宅子,偶尔不想回宫了,便索性就在宫外住了,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人更是不敢说什么。 从书局拐出去,没多远就是秦晔在外置的宅子。宅子里没什么下人伺候,除了看门的徐伯之外,就只剩下秦晔贴身的两个护卫,只是这两个护卫平常也并不现身,平时只在暗处跟着。 只是眼下他们有件事要禀报秦晔,也不得不现身了。 “殿下,这是您要的东西。” 一对黄玉雕成的鹿形镇纸被放在秦晔的面前。 秦晔伸手取过其中的一只,拇指满满拂过‘鹿角’,脸上露出笑意来,“这次的差事办得不错。” 那护卫心中却暗暗诧异,不过就是取一对镇纸来,这对以往的任务而言并不算得什么,竟得到了殿下这般夸奖。也不知究竟真的是自己的差事办得好,还是这对镇纸对殿下而言真的很重要。 不过说实话,这差事虽说算不上有多难,但也颇费了一番周折,毕竟是那女子的嫁妆,哪里就那么容易买回来的?花了数倍的银子不说,自己还设计出了一个救命之恩的戏码,着实够折腾的。 …… 翌日,用过早饭之后,沈辛茉便随着沈辛柏他们一起往青云塔而去,原本沈辛楠是想着,让沈辛茉和沈辛彤两个女子坐马车,他和兄长两个男的骑马而行。 可沈辛柏却没同意,他思虑着沈辛茉和沈辛彤的关系一向不大好,留她们两个单独坐马车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万一在马车里吵起来了就不好了,有自己和辛楠陪着一起,还能缓和一下气氛。 所以也就决定四个人一起坐马车,沈辛楠别扭着不愿意,他想着自己好歹也十三四岁了,跟女子一起挤在马车上,实在有损他的男子气概。可却耐不住沈辛柏的劝说,只好跟自己的兄长一起上了马车。 “你身上这什么味道?”沈辛彤突然看着沈辛茉开口问道。 沈辛柏是坐在沈辛茉身旁的,他方才也闻到沈辛茉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儿,不大像是女子惯常用的熏香。 沈辛茉指了指腰间佩着的香囊,“配了驱蚊虫的香料。” 沈辛彤微微蹙了下眉头,“这味道好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她说着,稍顿了一下,眼睛盯着沈辛茉,才接着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好像是在何公子的身上也闻到过。” “哦,这些香料都是他给我的。”沈辛茉坦然道:“我前天跟玉婕一起出去钓鱼的时候,不是被蚊子咬了吗?何公子便说他有个香料的配方,驱蚊特别管用,所以就给我一些。” 听完之后,沈辛彤再没有说什么,一直沉默着直到来到了青云塔。 青云塔伫立在湖畔,四周绿树柳荫掩映,微风吹来带着几分湿气,在这炎炎的夏日,颇显清凉。 “趁着日头还不是很毒辣,我们划了小舟去采些莲蓬怎么样?待会儿可以剥了莲子来吃。”一路上都没说话的沈辛彤突然开口提议。 沈辛楠首先开口附和,“行啊,既然都来了这里了,自然是得往藕花深处去探一番。”此处的夏荷最有盛名。 见弟弟妹妹都有这般兴致,沈辛楠自是欣然答应,沈辛茉则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那我跟辛茉同船,辛楠你和辛彤……” 沈辛柏话还未说完,就见沈辛彤看向沈辛茉,“我和辛茉同船吧,我想跟她说一些女孩子的间的悄悄话,你们别跟得太紧打扰我们。” 见沈辛彤面上含笑,语气亲切,沈辛柏心想,若是能趁此机会让辛茉和辛彤缓和一下关系,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可沈辛茉却并没有那么乐观,沈辛彤会想要跟缓和关系?那母猪都能上树了。 不过沈辛茉还真是有些好奇沈辛彤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四个人赁了两尾小舟,出发之前,沈辛柏有些不放心地问沈辛彤和沈辛茉,“你们两个能行吗?划得动吗?会划吗?” “放心吧,哥哥,没问题的。”沈辛彤抢先应道。 沈辛茉索性就不说话。 四个人上了船,沈辛彤和沈辛茉先行,沈辛柏和沈辛楠在后面跟着。 一开始的时候,沈辛茉和沈辛彤两个人确实不怎么能掌握得了这尾小舟,但经过沈辛柏的指点,慢慢也找到了诀窍,一路往藕花深处划去。 “最近在吏部呆着,还好吗?”沈辛彤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沈辛茉琢磨不透她的意图,难道她真的是想要跟自己缓和关系? “还可以吧。” “吏部的人都对你挺好的吧?” “嗯,还不错。”沈辛茉伸手轻触身旁的一朵荷花,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你那荷包能给我看看吗?” 沈辛茉不疑有他,摘下腰间的荷包递给沈辛彤。 却哪知沈辛彤接过之后,只看了一眼,便径直扔进了水里。 “你干什么?”沈辛茉觉得很莫名其妙。 偏沈辛彤笑得很是挑衅,“不好意思,我方才手抖了一下,你别介意。” “沈辛彤,你故意找茬儿是吧?”这么明显的挑衅行为,沈辛茉可没那么好脾气,就这么算了。 “故意找茬儿的你是吧?不过是一个荷包而已,我就手抖了一下就掉了,你至于紧追着不放吗?” 沈辛茉探身向前,一把抓下沈辛彤头上的玉簪转手就扔进了水里,“不好意思,我也是手抖,你别介意。” “你!沈辛茉!” 沈辛彤竟是伸手抓向沈辛茉的脸,沈辛茉抬手去挡她,可沈辛彤偏不肯收手,两个人纠缠之下,身下的小船便剧烈地摇晃起来。 “哥哥,你看……她们两个是不是打起来了?” 沈辛楠的话音刚落下,就见沈辛茉和沈辛彤双双跌入湖中。 沈辛楠大惊失色,“姐姐她不会水!” 沈辛楠口中的‘姐姐’指的自然是沈辛彤,而非沈辛茉。 第52章 心疼 而沈辛柏心中瞬间闪过的念头则是:辛茉她也不会水。 像她们这样的大家闺秀,平时几乎连门都不让出,又怎么可能会凫水? 抬眼望去,果然看到沈辛茉和沈辛彤两个人都正在水里挣扎,而因为她们的挣扎,彼此漂得远了些。偏沈辛柏和沈辛楠都是自幼习文,从不接触武功的,哪怕此时二人中有一人懂得轻功,也能一人救一个。更糟糕的是,沈辛楠还不会游水,也就是说,眼下他们只能先救其中之一。 沈辛楠毫不犹豫地朝着沈辛彤的方向奋力划桨,他只知道那才是他的亲姐姐,先救她要紧。虽然,明明沈辛茉离他们的船更近一些…… 而沈辛柏则是愧疚地朝沈辛茉的方向看了一眼,也跟着沈辛楠一起划桨。 两个人急急地将船靠近沈辛彤,眼看着沈辛彤已经体力不支,沈辛柏赶紧跳下水去,将挣扎着已经喝了好几口水、几乎快脱力的沈辛彤给抱了上来。 坐在小舟上,沈辛彤惊魂未定,沈辛柏已经急切道:“快,去救辛茉。” 沈辛彤闻言咬牙道:“救她做什么?若不是她我也不会落下水去。” 沈辛柏却不理会她,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预感,这次落水的事情,十有八九是辛彤先挑的事儿,方才她提出要跟辛茉同船的时候,自己就应该想到,她肯定是有目的的。 沈辛柏和沈辛楠两个人合力将小舟划到方才看到沈辛茉的位置,但这里哪里还有人影? “不会是……沉下去了吧?”沈辛楠的声音都在打颤,虽然他很不喜欢沈辛茉,但也不想看着她死啊。 听到沈辛楠这话,就连沈辛彤都僵了身子,应该……不会吧? 沈辛楠犹自镇定,“许是被水流给带去了别处,我们找一找。”只是他心中却并未有他表现出来的这般镇定。 接天莲叶无穷碧,原本是极美的景色,但是此时却看得沈辛柏满心的烦躁,在这些荷花莲叶的掩映之下,视野极受局限,根本就看不见人。他此时只恨不得把这满湖的荷花都给拔了! “大哥,怎么办?都过了这许多时候了,就算我们找到了沈辛茉,她怕是……也已经死了。”沈辛楠满脸的沮丧。 “住口!”沈辛柏怒声道。 可他心里其实也明白,辛楠说的其实是对的,都过了这么久还没找到人,辛茉她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想到这里,他回过神来,狠狠地瞪了沈辛彤一眼,“这次落水的事情最好不是因你而起,否则,祖父要打死你也不是不可能的!” 沈辛彤闻言瑟缩了一下,眸中闪过惊惧之色,而就在这一瞬,沈辛柏确定了此事肯定是因辛彤而起。若是辛茉真的因为辛彤的胡闹而丧了性命…… “你们划回岸上去。”沈辛柏突然道。 沈辛楠讶然,“不找沈辛茉了?” “我跳下水去接着找,你们两个划船回岸上,立刻去京兆府衙找官府的人来一起找。”单凭他们三个人,这偌大的一片湖,他们要找到什么时候去?只有出动官府的人,才能尽快找到人。辛茉是沈府的大小姐,不怕官府的人不尽心。 “好,那我们这就回去岸上。”沈辛楠连忙应了,划着桨就往岸上靠。见沈辛彤只坐在那里愣愣地不动,沈辛楠着急地道:“你快一起划啊,这样能快一些。” 沈辛彤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帮着沈辛楠一起划桨。 沈辛彤不敢回家,沈辛楠只好托了人去沈府报信,而他自己则亲自去了京兆府衙报案。 沈府那边得了消息之后,沈夫人是想要先瞒着沈尚书的,但管家觉得这件事太严重了,万一到时候尚书大人追究起来,自己没法儿交代。再说了,如今这沈府还轮不到夫人说了算。略斟酌了一下,他便着人去吏部报信。 沈尚书听说了这件事,差点当场晕过去,他也明白,过去了这么久还没找到人,辛茉只怕是凶多吉少了。略稳了身子之后,便让人备马,要即刻赶去青云塔,而与他同去的还有一人,此人便是何子期。 他们赶到的时候,沈辛彤正呆愣地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望着水面,身上的衣服依旧的是湿透的,还未换下来。 京兆府衙的人也不敢耽搁,此时所有会水的衙役都已经下水去找人了,不过暂时还没有消息。 就连京兆府尹也亲自过来了。见着沈尚书一脸的严峻,他不由开口宽慰道:“尚书大人不必太过忧心,沈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可是这种时刻,这样的话是最没用的。 话音刚落下,就见何子期褪了一身官服,只着中衣跳入水中。见此情形,一直呆愣着坐在那里的沈辛彤终于动了下眼睛。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沈尚书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京兆府衙的人再加上沈府的下人,这么多人在水里找了这么久,还是没能找到辛茉,难道她真的已经……沉入水底了? …… 山水屏风之后,身穿宽大男袍的沈辛茉缓缓走了出来,对着面前的男人行了礼,“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秦晔上下地打量了一下穿着自己衣服的沈辛茉,满意地露出一笑,“不错,挺好看的。” 沈辛茉闻言低头瞧了一下自己,好看?这衣摆袖口都掖了好几圈儿还显大,哪儿哪儿都不合适,怎么就好看了? “来,坐下喝杯茶。” 秦晔率先走向桌边坐下,可沈辛茉却只道:“下官还是先回去吧,家里人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那就让他们着急好了,他们弃了离他们更近的你,而选择先去救了沈辛彤,让他们着着急又怎么了?” 沈辛茉举步上前,在秦晔对面的位置坐下来,倒也真没有了要立即离开的意思,“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我毕竟不是他们的亲姊妹,沈辛彤跟他们才是一母同胞。” 秦晔定定地瞧着沈辛茉,“虽然心里明白这个道理,可还是觉得难过委屈吧?” 被秦晔一语拆穿,沈辛茉低头默然。 “你啊……”这语气里带着三分无奈,七分心疼。 第53章 想再回来吗? 秦晔并未再说下去,只摇了摇头,然后起身取了一条素巾递给沈辛茉,“擦一擦头发吧。” 沈辛茉的头发还湿着,方才只是用手拧了拧,伸手接过素巾,道了谢之后,沈辛茉便抬手擦拭自己的湿发。以免沉默下来之后气氛尴尬,沈辛茉便开口同秦晔闲聊,“殿下当时怎么会在那里?” 沈辛茉根本没多想,只以为这件事实在是凑巧,若不是殿下当时也在的话,自己虽不至于真的命丧于湖中,但多喝几口水也是跑不了的。 此时的她哪里会想到,秦晔出现在那里根本不是什么巧合。她也完全没有往昨天自己跟秦晔说的那几句话上去联想。 秦晔听了之后,只是看着她沉默,沈辛茉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心想,难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再想到那个时候他身受重伤躲进千娇阁的事情……这个五殿下身上有太多秘密了,自己不该多问的。 这么想过之后忙岔开话头,“青云塔的景色的确不错,只可惜落了水,也没能好好看看。” “这青云塔是京城久负盛名之处,你以前肯定去过……之前的那些事情,你还是一点儿都记不起来?” 再好的易容术也怕水,今日自己将她从水中救起,特意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脸,并无任何破绽,显见她的这张脸并非是易容而成。笔迹也对得上,再加上沈尚书对她的疼爱呵宠……以前的那些疑心似乎都没了道理。 可……一个人失忆之后,真的会有如此巨大的改变吗?所有的言谈举止、行为习惯都变了,就连‘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在她身上都不适用了。 沈辛茉摇了摇头,“还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她也尝试着努力去回想以前的事情,可脑袋之中却是一片混沌。 至今为止,她唯一有点印象的就是刘玉婕当时拿着的那个玉铃铛。后来跟刘玉婕关系变好之后,刘玉婕索性将那玉铃铛送给了她,可是她盯着那玉铃铛看了好几天,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刘玉婕便劝她,既然已经忘记了,何必再执着着非要想起来不可,以前的她也不是多讨人喜欢,她还是喜欢如今的沈辛茉。 后来沈辛茉仔细想了想刘玉婕的话,觉得挺有道理,光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自己以前的那些‘光荣’事迹,她都觉得以前的自己太过讨人厌,又何必非要想起来不可呢?自那之后,她也没有刻意非要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不可了,觉得顺其自然便好。 “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只当是重新再活一回了。”秦晔缓缓勾起嘴角,有些事情也可以重新来过。 “最近在吏部怎么样?”秦晔轻啜了一口茶水,闲闲地问沈辛茉。 “还好。” “留在那里整天誊抄文书,不觉得屈才吗?” “都是一样为朝廷办事,没什么屈才不屈才的。” 秦晔失笑,“违心。如今我都不是你的上官了,何必还跟我打这样的官腔?” 沈辛茉闻言也是一笑,“殿下您如今虽然已经不是我的上官了,可还是皇子啊,这官腔自然还是要打的。” “想再回来吗?”秦晔语气柔和,带着试探之意。 沈辛茉一时回答不上来,她是挺不喜欢在吏部整天抄写文书的,枯燥无聊,没一点意思。可……当初祖父把自己调离书局的用意,她心里明白得很,既然费了那么多周折才离开五皇子的身边,又怎么能再回去? 秦晔见她不说话,嘴角的笑意更浓,“沉默也就意味着其实你心里是想的。我知道你顾虑的是什么,但是你真的愿意就这么呆在吏部里誊抄那些无聊的文书,整天这么虚度光阴吗?沈辛茉,我现下是以书局上官的身份在同你说话,你是一个十分称职的编修,抛开以前的那些事情不讲,我真的觉得书局需要你这样一位编修。你回去之后好好想一想这件事,若是你愿意再回来的话,我保证一定会将你再调回来的。” “多谢殿下的赏识,下官……会好好想一想的。”她承认以前呆在书局的日子,要比呆在吏部整日誊抄文书有意思得多,而且能让她有一种……成就感。如今在吏部,她就只能感觉到无聊和疲倦。 没有当即拒绝,也就是说其实是有希望的,秦晔心情大好。 “这是你昨天未看完的书稿,在这里接着看吧,他们这样对你,让他们好好着急一番也是应当的。” 沈辛茉并未再说什么,接过秦晔递过来的书稿便坐在那里认真看了起来。 而秦晔则站在一旁提笔临帖,两人都安静着不说话,但偏有一种无言的温柔在空气之中流动。 …… 天色渐暗,沈尚书站在湖边僵立不动,死死盯着湖面,一颗心却已然沉了下去,他心想,辛茉她怕是真的已经…… 沈辛彤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却还是止不住地发抖,沈辛茉真的已经死了吗?是自己害死了她,她会来找自己的…… “让衙役们都上来吧。”沈尚书终于悠悠开口。 “这……要不……再找找?”京兆府尹虽然也觉得再找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过了这么久人肯定是已经死了,该是找善捕捞之人捞尸体才对,他们的这些衙役会水是会水,可却没几个有能潜到水底寻人的能力,捞尸的活儿得交给另外的人干。 但是他却也不敢立即应了,说就不找了,怎么说那也是沈尚书的长孙女。 “算了,衙役们也都累了。”言罢,沈尚书示意身旁的管家,给衙役们一些银子,以示感谢。 “那……尚书大人,您……”说节哀吧,也不妥,毕竟尸体还没捞上来,那府尹大人尴尬地顿住了,只道:“那下官就先带着衙役们回去了。” “嗯,今天有劳府尹大人了。” “尚书大人哪里的话,折煞下官了。” 京兆府尹带着一众衙役离去,沈辛柏见状红了眼睛,“祖父,再找一找吧,说不定还有希望。”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辛茉和辛彤怎么会落水?” 沈辛柏闻言面上一僵,“当时风浪大了些,船身不稳……” 沈辛柏话还未说完,沈尚书一个巴掌就打在了他的脸上,这一声脆响惊了在场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 “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如今竟然还敢在我面前撒谎了?!” 第54章 沈尚书的怒火 沈辛彤和沈辛楠都被吓呆了,沈夫人则是心疼得不得了,赶紧上前挡在自己儿子的面前,看着沈尚书,目露哀求,“父亲大人请息怒。” 辛柏没看好两个妹妹,以至于让沈辛茉命丧湖中,父亲大人生气也在所难免,可辛柏毕竟是自己儿子啊,当母亲的哪里能不心疼?辛柏这孩子自幼就出色,她看不得自己儿子这样被打。 沈尚书的怒火未消,却也并未再说什么,只是狠狠地瞪了自己儿媳一眼,才扬声道:“先回家。” 回去沈府的这一路上,沈辛彤和沈辛楠两个人都是魂不守舍,旁人只道他们姐弟两个是被沈辛茉溺水的事情给吓坏了,也并未多想。 然而,刚进了沈府大门,沈尚书便吩咐自己的儿子、儿媳,以及沈辛柏兄妹三人跟他一起去往祠堂,并且让管家将沈府大门给关上,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众人都不知道沈尚书这是要干什么,心里不免打鼓。尤其是沈辛彤和沈辛楠,因为心虚而更显忐忑。 一家六口进入祠堂,沈尚书吩咐下人远远避开,并且亲自把祠堂的门给关上。 如此多的沈家先祖的牌位立在这里,再想到沈辛茉的‘死因’,沈辛楠和沈辛彤两个人都不由双腿发软。 “辛茉到底是怎么落水的?当着沈家所有祖先的牌位,你们给我说实话!” 被沈尚书这么一声厉喝,沈辛彤承受不住不由哭了起来。 “父亲,辛茉出了事,我们也都很伤心,但您也不能把这个错就直接推到三个孩子的身上啊。”沈夫人为自己的孩子们感到愤愤不平,不过是个意外而已,父亲怎么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了沈辛茉的死跟自己的三个孩子有关? “伤心?我看你们可没有一点伤心的样子。” 沈尚书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一双眼睛是如何的毒辣,辛彤的害怕、辛楠的心虚、辛柏的愧疚,他一一都看在眼里,要说辛茉落水的事情是意外,他完全不信。 方才在湖边之所以没有言明,不过是顾忌着沈家的颜面,但辛茉不能没得这么不明不白! “祖父,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和哥哥本来打算救了姐姐就去救她的,可是再回去的时候就看不到她了……”沈辛楠毕竟年纪小,心思单纯,他虽然不喜欢沈辛茉,可到底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本来就快要被自己内心的愧疚给压垮了,再被沈尚书这么一逼问,再也承受不住,便这般脱口而出。 而沈尚书是如何犀利之人,一下子就抓到了他话中的关键,“回去?” 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当时辛茉离你们更近是不是?”沈尚书心中大恸,“你们却眼睁睁地舍了她!” “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沈辛楠说着也落下泪来。 沈辛柏则握紧了自己的双手,几乎要把自己的手心给掐出血来。 而沈老爷和沈夫人的心中则暗暗庆幸,幸好辛柏和辛楠当时先去救了辛彤,不然如今出事的可就不是沈辛茉,而是他们的女儿辛彤了! 沈尚书身子晃了晃,几乎要站不住,沈老爷见状连忙伸手去扶,“父亲,辛茉去了,儿子知道您心里难受,可当时的情况,他们也是两难啊。”难道如今死的是辛彤的话,父亲心里就高兴了吗? 沈尚书推开他的手,勉强站住了身子,“那我再问你们一遍,辛茉和辛彤究竟为何会落水?她们两个如何会在同一艘船上?”在湖边站了那么久,该想他都已经想过了,辛茉和辛彤的关系一向不好,怎么会是她们二人同船?按理该是辛茉和辛柏同一艘,辛楠和辛彤乘另外一艘的,辛茉和辛彤同船这件事本来就不寻常。 沈辛柏脑海中闪过沈辛茉和沈辛彤两个在船上扭打的情形,他身侧紧握的手已经可见历历青筋,口中却是用坚定地语气道:“祖父,孙儿没有撒谎,的确是风浪掀翻了小船。”辛茉已经没了,何苦再让辛彤也出事? “你!还在说谎!一个小湖而已,哪里来得那么大的风浪?” 沈老爷担心自己的儿子再挨一巴掌,忙道:“父亲,那船本来就小,辛彤和辛茉两个人又都是女子,轻得很,一点点风浪都能掀翻的,辛柏他向来诚实,不会说这样的谎话。” 沈尚书瞧着沈辛柏身侧紧握的手,冷哼一声,“不会说谎话?我看倒未必见得。”说着,他抬眸将在场的几个人扫视了一遍,缓缓道:“你们从来也没把辛茉当成是自己的家人,在你们眼里,她虽然姓沈,可终究也只是一个外人而已,如今她去了,你们可高兴了?” 说完,沈尚书悲痛难抑,蹒跚着去扶旁边的柱子。 “父亲……”沈老爷欲要伸手去扶,沈尚书却朝他摆了摆手。 沈尚书这厢刚缓了一口气,就听到外面一串急促而铿锵的脚步声传来,沈尚书不禁皱眉,不是已经吩咐过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了吗? “尚书大人,大小姐没死,她还活着呐!”外面是管家激动的声音。 而里面的人闻言皆是愣了一下,就连沈尚书也不例外。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快步走过去将祠堂的门重新打开,看着候在外面的管家,急切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大小姐没死,眼下在五殿下那里呢。五殿下派来的人还在前厅里,说是五殿下凑巧救下了大小姐,但奈何大小姐一直昏迷不醒,刚才醒过来不久,只是身子还虚着,五殿下派人过来说让我们过去接人。” 沈尚书来不及去细究,为什么会是五皇子救下了自己的孙女,听到辛茉没死,他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哪里还顾得了那许多?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接人啊。” “是,老奴这就去让人套马车。” “等一下,我亲自去接。”不亲眼看到辛茉,他实在是难安心。 然而,沈尚书刚走下石阶,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一众人见状连忙上前去扶。沈尚书年纪到底是大了,经过今日这一番折腾,身子和精神都吃不消。 “祖父,还是我去接辛茉吧。”沈辛柏主动开口。 “行,那就你去吧。”沈尚书终究还是没有坚持自己亲自去接。 沈辛柏刚走出没多远,就见沈辛彤从后面追了上来,猛地一下拉住他的衣袖,“哥哥……”目光里满是祈求。 沈辛柏闭了闭眼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是你先对辛茉发难,船才会翻的是不是?从上船开始,你就打了这个主意,所以才主动提出说要跟辛茉同船,是不是?” 第55章 会亲自讨要谢礼 面对自己兄长的这般逼问,沈辛彤满脸惊愕,“当然不是!”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沈辛柏,“哥哥怎么会这么想我?” 见沈辛彤眼中的惊愕之色不似作假,沈辛柏这才放下心中的怀疑。的确,自己这个妹妹虽然一张嘴毒得很,但却并没有害死一个人的胆量和毒辣。 “既是如此,那在上船之前,你为什么非要跟辛茉同船不可?别再用你想要跟她聊一些女儿家的私事这样的借口,你以为我如今还会相信吗?” “我只是……我也没想到船会翻,我只是……” 见沈辛彤吞吞吐吐的不肯说实话,沈辛柏紧皱起眉头,“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吗?好,那这回祖父就算要打死你,我也不绝会帮你求情!你现在不愿跟我说不要紧,待会儿辛茉回来了,她自会跟祖父说明真相,到那时你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甩开沈辛彤的手,沈辛柏转身就走,却再次被沈辛彤给拉住,“我说,哥哥你别生气,我跟你说实话。” “我是真的没想要害死沈辛茉。我之所以提出跟她同船,其实是想……想扔了她的荷包而已,我也没想到船会翻啊。船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我自己也不会水啊。” “为什么想要扔了她的荷包?”沈辛柏不解,一个荷包而已,怎么就惹到辛彤了? “反正我就是……看不惯那个荷包。”沈辛彤揪着自己的帕子,眼神躲闪。 “看不惯?你以为我会信?到底为什么?那个荷包怎么了?”沈辛柏的语气更严厉了几分。 “我就是不想……不想让沈辛茉身上戴着那个。” 看着沈辛彤这样揪着手帕扭捏难言的样子,沈辛柏突然就想起来,在马车上的时候,辛彤也问起了这个荷包,当时辛茉说这个荷包是用来驱蚊虫的,里面的香料是何子期何公子送的。 难道…… “你倾心何公子?” 沈辛彤闻言手上的动作一僵,面色也十分不自然,这已经足以让沈辛柏明白答案了。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了,沈辛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本来只是想扔了她的荷包而已,谁知道沈辛茉竟然抓了我的簪子扔进水来,我一时气不过,就……就跟她动了手,可是她也对我动手了啊。” 这下沈辛柏算是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原来她们两个是因为这个在船上扭打了起来,结果一个不慎把船弄翻,两个人都落了水…… “辛彤,虽然你的本意并非要害辛茉,但落水之事,终究是因你而起,待辛茉回来之后,你必须诚心向她道歉。” 见沈辛彤只是低头沉默,沈辛柏怒声道:“不愿意?你至今还不觉得这件事错在你吗?” “好,我向她道歉就是。但是哥哥……祖父那里……”沈辛茉肯定不会替自己遮掩的,祖父听了真相之后,还不知会如何罚自己。 “祖父那里我会替你求情的,但前提是,你必须向辛茉诚心道歉。” “我知道。”沈辛彤微微点头。 “先回去呆着吧,我去接辛茉回来。” 沈辛柏不再耽搁,出了沈府之后,便快马加鞭地往五皇子的宅子赶,后面的马车跟不上,很快被甩开一大截。 …… “殿下,沈家大公子来了。” 秦晔瞧了一眼沈辛茉,方道:“让他进来吧。” “是。” 沈辛柏进来之后,先是看了一眼沈辛茉,见她无恙,这才放了心。接着冲着秦晔躬身揖礼,“多谢殿下对舍妹的救命之恩,今日来得匆忙,改日定当携厚礼登门道谢。” “登门道谢就不必了,至于‘谢礼’……改日我会亲自去找沈尚书讨要的。” 听了这话,不仅是沈辛柏,就连沈辛茉都不由诧异了一下,他还真打算要谢礼啊? 沈辛柏不由暗暗忧心,这五殿下该不会为难祖父吧?但眼下以他的立场实在不好说什么,还是等回去之后,先禀报给祖父再做定夺吧。 “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五殿下了,在下这就带舍妹离开。” 沈辛茉闻言起身,亦是朝秦晔屈膝行了一礼,“多谢殿下今日出手相救,下官告辞了。” “回去好好养身子,别再跟乱七八糟的人一起游湖了,没得害了自己。” 沈辛茉暗自失笑,却并未说什么,起身之后便随着沈辛柏一起走了出去。 沈辛柏独乘一马疾驰赶来,沈府的马车在后面还未到,兄妹二人只好站在秦晔宅子的门口等马车的到来。 “今天幸亏有五皇子。”气氛有些尴尬,沈辛柏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嗯。”沈辛茉冷冷淡淡地应了一声。 “辛茉,我知道你怪我,但当时……” “我知道,当时的情形,你们先救沈辛彤也是应该的,人之常情,我理解。毕竟,我并非是你的亲妹妹。但是……”沈辛茉抬眸看向沈辛柏,“你不能要求我心无芥蒂,不是吗?” 沈辛柏知道今日之事无法挽回,在辛茉的心里,这道隔阂是永远无法消除了。 “辛茉,今日之事祖父很是生气。我知道,在船上的时候,肯定是辛彤先惹了你,可是她的本意并非是要害你,翻船之事她也没想到……” 沈辛茉打断他的话,“你是想让我在祖父面前帮她隐瞒?就当翻船之事只是个意外?” “我知道你心里气不过,可辛彤她……”沈辛柏知道这个时候若是再不说出真相,辛茉真的不可能替辛彤遮掩的,“辛茉,辛彤她之所以会对你发难,是因为……她倾心于何公子,在知道你荷包里的香料是何公子所赠之后,她出于嫉妒才……她并非是想要害你,只是想扔了那荷包而已。” 沈辛茉闻言讶然地看着沈辛柏,这个她是真的没想到,怪不得当时沈辛彤像是突然发神经一样,扯下自己腰间的荷包就往湖里扔,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是她的事情,她不能因此迁怒到我的身上。我与何公子同在吏部为官,他见我被蚊子咬了,送了我些驱蚊虫的药草而已,沈辛彤却连个理由都不给,扯了我的荷包就往水里扔,这般迁怒,我又何错之有?你想要我做的事情我做不到,事实究竟如何,我会如实告诉祖父,至于祖父怎么决定,我干涉不了。” 第56章 两难的选择 沈府之中,沈辛彤心怀忐忑,也不知道哥哥能不能说服沈辛茉帮自己隐瞒在船上发生的事情。 沈尚书将她的紧张都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得知辛茉无事,他心中渐渐安定下来,这才想起要去给京兆府尹还有何子期递个信儿,告诉他们辛茉已然平安。 想到今日何子期在听到辛茉出事之后那着急的样子,又几乎片刻无休地一直在水里找人,若说只是出于同僚之谊,或者是讨好自己这个上峰,沈尚书是决计不信的。看来,这两个人的亲事真的可以好好琢磨琢磨了。 经过这一次之后,沈尚书也看清楚了,待自己百年之后,沈府这个娘家未必能成为辛茉的支撑,既是如此,那自己就必须要给辛茉找一门能护佑她一辈子的夫家。何家虽无世家底蕴,但祖孙三代都是有识之士,并且深谙为官之道,虽然在官场上有自己的手腕和计谋,但总的来还算是贤德之家。尤其是何子期,沈尚书对他是再满意不过了,他进了吏部这些日子,沈尚书对他多有注意,时常暗自感慨,虽说自己的长孙辛柏也很不错,可是比起何家这小子还是差了一点儿,辛柏以后若是进入官场,未必有何子期这般灵活机警。 若是何子期真的对辛茉有意,那这门婚事,自是再好不过。 领了沈尚书的吩咐,管家分别派人去京兆府衙和何府送信。 没多久之后,就听到门口传来动静,等在花厅里的沈尚书他们还以为是沈辛柏接了沈辛茉回来,结果却是下人来通禀,何公子来了。 听闻下人的通禀,沈辛彤面上的神情不由僵了一下,而在场的其他人都有些意外,是以并未有人注意到沈辛彤的反常。 沈尚书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个弧度,看来自己猜得果然没错,而何子期对辛茉上心的程度只怕比自己之前想得还要深上许多。 “请何公子进来。” “是。” 未几,何子期随着下人进来,眼睛下意识地在厅内扫了一下,却并未见到沈辛茉的身影。 “见过尚书大人、沈老爷、沈夫人……” 何子期跟在场的沈家之人一一见了礼,这才直起身来。 “辛柏去接辛茉了,估计很快就会回来,何公子请坐吧。” 沈老爷和沈夫人听了尚书大人这话,却莫名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至于何子期为什么会专程来一趟,他们却并未多想,只以为何子期今日这般卖力去水里寻沈辛茉,如今又表现得这般关心,不过是为了讨好沈尚书,以图尽快晋升,毕竟他们何家人在官场上可是很有心得的。 倒是何子期略琢磨了一下沈尚书方才的话,心中不免有些高兴。 何子期刚坐下等了没多久,沈辛柏就带着沈辛茉回来了。只见沈辛柏微蹙着眉头神情严峻,沈辛彤便心知大事不妙,哥哥怕是没能说服沈辛茉,立时更加紧张起来。 沈辛茉进来之后,径直走到沈尚书的身边,屈膝行礼,“劳祖父忧心了,辛茉该早点醒来的。” “无妨,你能平安无事就好。”沈尚书拉起沈辛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确实无恙,这才终于彻底放了心。 “也去谢一谢子期吧,为了找到你,他今天一直都在水里泡着,得知你没事了,又立刻赶了过来。” 沈辛茉闻言略怔了一下,却是下意识地看向了沈辛彤,只见她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但那一双手却是紧紧绞着手中的帕子,再用力一些的话,只怕是要将那帕子给绞烂了。 “多谢何大人,改日辛茉定备上薄礼,亲自登门道谢。” 何子期定定地看了沈辛茉片刻,才缓缓开口:“无妨,沈大人不必客气。” 知道沈家人肯定还有另外的话要单独说,何子期也不多留,寒暄了几句之后,也就起身离开了。 沈老爷不由轻声嘟囔着:“这何公子未免也太闲了,过来这一趟,就只是为了说这么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吗?” 沈尚书听到之后,不由在心中暗自道:这何子期哪里是过来说话的?不过是来看辛茉的,心里挂念着,总要亲眼看一看才能放心。 打从自己派人去他府上递消息,一直到他来到沈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想来他是在听到消息之后,立刻赶过来的,这份儿急切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因为明确了何子期的心意,想着自己的孙女辛茉将来定会有一段好姻缘,沈尚书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只是这并不意味着这次辛茉落水的事情他就不追究了。 屏退了所有下人,花厅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辛茉,你来说,今日在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致于你跟辛彤两个双双落水。” 沈老爷和沈夫人看自己女儿那般紧张的样子,也知道罪魁祸首肯定是她,这一次父亲大人的怒火非同小可,若是真追究起来,辛彤怕是要吃不小的苦头,这么一想,沈夫人便是赶紧开口道:“父亲大人,辛茉才刚刚回来,您就先让她回房好好休息休息,等明日再问吧。”能拖一时是一时,可以趁着今晚去找沈辛茉说一说情,哪怕是收买她呢,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受苦。 沈辛茉却淡淡开口,“多谢婶母的好意了,我眼下并无大碍,反正早说晚说都是一样的,眼下就全都说清楚吧。” 对于在船上发生之事,沈辛茉并未隐瞒,全都如实道出,但她却并未说出沈辛彤爱慕何子期一事,只是冷冷地看向沈辛彤,问道:“我不知我的荷包是怎么惹到妹妹了,还是我哪里惹妹妹生气了,连个理由都不给我,就把我的荷包往水里扔。” 这个两难的选择她交给沈辛彤自己来做,她要是承认她爱慕何子期,那对于一个闺阁女子来说,这实在是一件非常难堪之事。但她要是不承认她爱慕何子期,那她就是无缘无故对自己发难。 无论是这两个选择里的哪一个,最后的结果必然都是惹得祖父生气,端看沈辛彤自己怎么选择了。 但沈辛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时,自己的祖父正在想着如何撮合自己跟何子期呢。 而知道真相的沈辛柏同样没有开口,让一个闺阁女子承认自己私底下爱慕一个男子,确实不是光彩之事,他这个做哥哥的亦没有办法替辛彤做选择。 第57章 舍不下? “为什么要扔了辛茉的荷包?”沈尚书以审视的目光看着沈辛彤。 沈辛彤心中几经纠结,最终还是没能将自己对何子期的倾慕诉之于口,只道:“我当时不过是想跟姐姐开个玩笑。” “玩笑?”沈尚书眉头深深皱起,“如此无理取闹、任性妄为的事情,你就只用‘玩笑’二字打发了?” “你与辛茉向来不合,我心里清楚得很,但你就算再怎么不喜欢你姐姐,也不该如此任性胡闹,差点害了她的性命。这次若是不罚你都说不过去,既然你母亲管教不好你,那我就只好找别人来管教了。” 沈尚书的目光落在沈辛彤的身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家中四个孩子,辛柏踏实稳重;辛楠虽有些调皮,但坏心思却是没有的;辛茉以前最是让他头疼,任性妄为起来没个边儿,好在如今已是痛改前非,行为举止皆是从容有度,丝毫不失一大家闺秀的风范。只有辛彤,还是一贯地小心眼,辛茉明明没有再惹她了,偏她还是跟辛茉过不去。长此以往,怎能了得? “按家法,打五大板,然后送去清心庵修行三个月。” 一听自己父亲这个话,沈老爷立刻面色一白,五大板?这可不是小小的惩罚而已,他小的时候因调皮捣蛋也挨过家法,当时只打了一板子,自己就疼了十天半个月,辛彤乃一娇生惯养的女孩子,一身的细皮嫩肉,又怎能经得起这五大板? “父亲,辛彤这么一个小姑娘,若是挨上五大板,半条命怕都要没了,若是再送去庵堂里,那里茅屋粗陋,怎能养伤啊?” “你还替她求情?我不连你一起罚就不错了,辛彤如此不懂事,还不都是你们夫妻两个惯出来,将女儿教导成这个样子,你该自去面壁思过才对!还在这里跟我求情?” “父亲……您就饶了辛彤这一次吧,她以后再也不敢了。”沈夫人拉着沈辛彤,让她跪在沈尚书的面前,“快说话啊。” “祖父,辛彤以后再也不敢了。”沈辛彤也被吓得瑟瑟发抖。 沈尚书却不理会她,只是沉声道:“今日辛彤任性,惹了辛茉,我若不管,他日她就能任性去惹了那些不能惹的权贵,到那个时候,我能饶她,别人还会饶她吗?若是眼下不狠狠责罚她一番,以后待她惹出更大的祸事,我们整个沈府都要跟着一起遭殃。孰轻孰重,难道你们分不清吗?” 沈尚书话音落下,只余一室寂静,再没有人敢开口替沈辛彤求情。 这五大板沈辛彤倒果真是挨了,满院子里回荡的都是她凄惨的叫声。沈尚书并未允许沈辛彤在沈府多作停留,待沈夫人替她清理了伤口,涂了药之后,马车便立即将沈辛彤送去了城外的清心庵。 而沈辛柏和沈辛楠也没能逃过,二人一起被罚跪祠堂思过三日。 待这件事平息下来之后,沈尚书再回想今日之事,才想到十分不寻常的一点,为什么偏偏是五皇子救了辛茉?以五皇子以前对辛茉的讨厌,他救了辛茉也便罢了,却是万万不可能将辛茉带去他的宅子休养的。上次自己找到他说要将辛茉调去吏部的时候,五皇子的态度也有些奇怪…… 沈尚书百思不得其解,这五皇子为何会转了性子? 但一想到要撮合辛茉和何子期的事情,沈尚书也就暂时将这个疑惑放到一边去了。 这一日,沈辛茉在吏部誊抄完一份文书之后,正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地发呆,却是被自家祖父给叫了去。 “这是一套文房四宝,你拿去给何子期,就当作是那天他不遗余力下水寻你的谢礼了。” 沈辛茉打开看了一眼,这套文房四宝一看就不是凡品。只见她嘻嘻一笑,“让祖父破费了。” 沈尚书看她这样子,倒也有心情跟她开玩笑,“不破费,拿你的俸禄补给我就行。” “别啊,孙女一个月的俸禄才几两银子啊,哪里买得起这等名贵的东西?您干脆让我这几个月都喝西北风算了。” 沈尚书被她逗笑,“不知道的人听了这话,还以为我这个做祖父不给你吃喝呢。行了,赶紧给何子期送去吧。” 沈辛茉像模像样地躬身道:“是,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沈尚书摇头失笑,待沈辛茉离开之后,又不由暗叹一声,如今辛茉也懂事了,辛彤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事理? 沈辛茉退出来之后,便拿着那一套文房四宝往何子期那里去,结果刚走上回廊,就看见何子期迎面而来,想来他是找祖父有事禀报。 “见过何大人。”沈辛茉手捧盛着文房四宝的锦盒向何子期行礼。 何子期亦是拱手回了一礼,“沈大人。” “这是祖父叫我给何大人的,那天何大人费力下水相救,辛茉感激不尽。如此薄礼,聊表谢意。” “沈大人客气了,那天我也没能帮上什么忙。”何子期眉眼柔和地看着沈辛茉,嘴角挂着的浅浅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开口是关心之语,“沈大人身子可养好了?” 沈辛茉瞧着他的样子,心中暗暗感慨,难怪沈辛彤会倾慕于何子期了,这般翩翩公子,不就是从话本里走出来的良人吗?连说话都这样温柔。 此时,刚进到吏部的秦晔就看到眼前这情形,顿时停下了脚步,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廊下二人。一个仰头轻笑,一个低头温柔凝视,倒果真是一幅郎才女貌的绝美画卷…… 可他偏偏要打破这画卷! “沈大人。” 嗯?这熟悉的声音……不该出现在吏部啊,难道是自己幻听了? 沈辛茉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在看清来人是谁之后,她这才确认自己并非是出现了幻听。 “见过五殿下。”沈辛茉和何子期双双朝秦晔行礼。 秦晔的目光在沈辛茉和何子期的脸上分别扫过,继而邪邪勾起嘴角,“看来沈大人这阵子在吏部过得不错,都有些乐不思蜀了。不过你可莫要忘了,你原是我书局的人,迟早都要回去的。” 沈辛茉暗自腹诽: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乐不思蜀了? “跟我来。”秦晔丢下这三个字,便径直离去。 沈辛茉想了想,他指的人应该是自己,绝不可能是何子期吧? 这么想罢,便是跟何子期告辞,将手里的文房四宝递给他之后,就疾步跟上了秦晔。 秦晔听到脚步声靠近,侧头看她,“想不想跟我回书局?” 沈辛茉一时没有应声,祖父怕是不会答应吧? “犹豫?”秦晔微蹙眉头,“怎么?难道这吏部有让你舍不下的东西?” 第58章 这不是你 沈辛茉摇头,自己能舍不下什么?那些无聊的文书吗?只是她心里很清楚,祖父不乐于见到自己跟五皇子再有什么牵扯,所以回书局之事,十有八九祖父是不会答应的。 秦晔见她摇头,嘴角露出满意一笑,“没有舍不得就好。” “行了,我知道你怕你祖父,不必跟着了,去把你手头上的事情都交接一下,准备明天回书局。” 沈辛茉腹诽:那你方才还叫我跟上? 沈尚书亦没料到五皇子会到吏部来,稍怔了片刻,赶紧上前见礼,只是他这一礼还没有拜下去,秦晔已经朝他摆了摆手,“沈尚书不必多礼了,我今日来此是尚书大人要回我自己的人。” 沈尚书如此聪明之人,怎么会听不懂秦晔话里的意思,却还故意装傻,“臣……不明白殿下是何意。”他心里自是明白的,却仍是想不通,殿下应该也知道,把辛茉调离书局是平息他们之间流言最好的方法,那殿下却又为何……? “不明白?尚书大人该不会忘了沈辛茉只是您暂时从我书局借调走的吧?既然是借调,那自是要归还的。” 沈尚书实在想不明白五皇子的意图,那便索性摊开来讲吧。 只见沈尚书把房门关上,这才对着秦晔深深揖了一礼,“殿下,恕臣直言。之前殿下与辛茉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流言纷纭,这些流言无论是对殿下还是对辛茉来说都是极为不利。臣之所以将辛茉借调来吏部,就是为了要平息外面的那些流言,待过一阵子之后,就找借口撤了辛茉之职。辛茉年纪也不小了,臣会尽快安排她成亲,待她成亲之后,那些流言自会消弭,对殿下来说也是好事一桩。就算以后辛茉再恢复记忆,也……”也会碍于自己已为人妇的身份,不会再缠着五殿下了。 秦晔听了之后,却是在心中冷哼一声,原来沈尚书打的是这个主意,成亲? “这么说来,尚书大人心里已经有满意的孙女婿人选了?”这语气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是高兴。 “这个……还在斟酌当中。” “我不管尚书大人你是如何打算的,当初说好的沈大人只是借调来吏部,若我不开口放人,她就永远都是书局的人,我看如今这吏部也不是很忙,尚书大人是该将从我们书局借调走的人给还回来了。而且,”秦晔走近两步,盯着沈尚书道:“我从湖中救上了沈辛茉,说什么你们也得报答一下吧,如今我这书局正好缺人手,要求尚书大人把我的人还给我,不算过分吧?” 秦晔都提到救了沈辛茉的这个人情了,沈尚书哪里还好拒绝,只好点头应允。 秦晔离开吏部之后,沈辛茉很快得到了指示,让她准备一下,明日就回去书局。 这个结果在沈辛茉的意料之中,自己早该想到那天他口中所说亲自找祖父讨的谢礼就是指这个。 这么说起来,自己这个编修干的还是挺不错的,不然五殿下何至于搭上一个人情,调自己回去?其实……自己在书局里的位置还是举足轻重的吧? 这么一想,沈辛茉颇有成就之感。 虽然沈尚书极不愿辛茉回去书局,但事已至此,他也只有嘱咐沈辛茉回去书局之后,尽量离五皇子远一些,别再牵扯出什么事情来了,他实在是担心旧事重演。 但哪里知道沈辛茉回到书局的第一天就被秦晔叫了过去。 “看到我屋子里的这些书了吗?”秦晔指向靠墙而立的两扇书架。 “下官看到了。”我又不瞎,这么高的两扇书架我若是看不到,那真该去看大夫了。 “帮我把这些书仔细分一下,上中下三等,分左中右的位置放置。” 想到自家祖父以前也曾使唤自己帮他整理书架,沈辛茉不由暗自纳闷,像他们这样做人上官的人是不是都喜欢指使别人帮他们整理书架啊?这难道是什么身为上位者独有的癖好吗? “这个……下官愚钝,只怕是分不好,到时候弄乱了殿下的这些书,只怕是更不妥了。”这一本书究竟好不好,对不同的人而言是有区别的,自己可不敢保证挑选为上等的都能符合五殿下的心意。 “你以为我真的是让你帮我理书架的?我只是想看看你进了书局这么久,究竟有没有什么长进。” 原来这是个试炼啊。沈辛茉这才欣然应允,她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只见她把所有的书都抱下来堆在地上,一本一本地翻看起来,然后按照秦晔的要求,将它们重新归置在书架上。有的书她略看上两页就能决定,有的则要慢一些,看上好一会儿才能决定到底放在哪个位置。 而在这个过程中,秦晔就坐在窗下的方桌旁捧着一本书闲闲翻着。 但见沈辛茉拧眉沉思,对手中这本书究竟该分为中等还是下等一时犹豫不定,下意识抬起头来想转动自己的脖子休息一下,不料却正撞上了秦晔的眼睛,沈辛茉不由一愣。 两人视线相对,秦晔倒也丝毫不慌乱,嘴角笑意浅浅,“为难了?” 沈辛茉下意识摇头,“没有。” “没有就好。”说完,秦晔便极为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沈辛茉则低下头来继续整理身边的书,只是方才抬头时看到的秦晔的眼神,却时不时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到底是自己看错了,还是……殿下方才的眼神……简直可以称得上‘温柔’二字了。 虽然沈辛茉的速度不慢,但整理完这两扇书架的书还是用了整整一天,而秦晔也罕见地在书局里呆满了一整天。 从秦晔这里出来之后,时辰已经不早,沈辛茉便是坐上马车回家。 …… “公子,据属下查探,沈小姐每天都会在这个时辰经过书市,并且会下马车逛上一逛。” 坐在酒坊二楼窗前的锦衣公子此时正看向书市,闻言并未开口说什么,一双眼睛里却闪过兴味之色。 未几,一辆马车驶入他的视线,只见他眸光一闪,像是看到了某种猎物。 马车上走下一女子,虽然隔得有些远,但他依旧认得出那是他十分熟悉之人…… 女子下了马车之后便在书市各个摊位前流连,这个时候却见另一女子突然跑到她身边挽住了她的胳膊,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显然是熟人。 男子见状狠狠捏了一下手中的酒杯,“你如今倒是真的把什么都忘了,收起你那骇人的利爪,安心做起你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来。” 只见他抬手饮尽杯中酒,目光依旧盯着沈辛茉,“我却极不喜欢现在的你,你眼睛里的那股迫人的锐利哪儿去了?你不该是暖房里娇养的花儿的,这不是你……” 说罢,他将目光从沈辛茉的身上移开,取出袖中一方水青色的帕子,拇指轻轻摩擦过上头绣着的‘云’字,低声喃道:“若我眼下就让你想起一切,不知你会不会气得疯掉。”眸中的笑意中分明掺着几分残戾之色。 而另外一边,沈辛茉对于楼上此人却全无察觉,只一心想着要怎么回绝刘玉婕,“真的不行,倾城姑娘见过我的,被认出来的话就糟了。” ------题外话------ 本文明天中午上架,上架前三天每天更字数10000+,三天之后保持每天7000+的更新。网站统一标准按字数收费,因为分章的时候字数没那么恰好,有的字数多一些就稍贵一点,字数少一些就便宜一点,这是正常的,不是收费不标准。收费标准由网站制定,作者无权定价的。 ps:明天中午12点编辑开通v通道,所以更新会在12点左右。 第59章 已是宽容(一更) “倾城姑娘见过你?”刘玉婕颇感兴趣地看着沈辛茉,“怎么回事儿?在哪里见到的?快说给我听听。” 沈辛茉拉着刘玉婕走出书市,这才缓缓道出当初自己为了让李松亭交出书稿,而混进千娇阁,试探倾城姑娘的事情。 听罢之后,刘玉婕不由同情起李松亭来,“这李公子倒是个痴情人儿,只可惜……倾城姑娘却只是跟他逢场作戏。” “只是……她到底不能一辈子呆在青楼里吧,总是要嫁人的,李公子难道还不算一个上佳的选择吗?” 若是连李公子她都看不上,真不知道她想要攀什么样的高枝儿去。 沈辛茉微微摇头,“我听说当初这倾城姑娘是自荐去千娇阁的,这‘倾城’二字是她自己给自己取的花名,仿佛笃定了自己能艳冠京城。这天下间,有几个女子能有这般勇气和自信?你方才说的是一般青楼女子的想法,未必适用在倾城姑娘的身上。” 刘玉婕听了之后颇为感慨地道:“早知道那倾城姑娘不一般,可没想到竟这么不一般。” “行了,天色不早了,回家吧。” 刘玉婕正要随了沈辛茉一起上马车,却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怎么话都被她给带偏了呢? “你就跟我一起去吧,这倾城姑娘一年到头也不出来露面几次,到时我们乔装打扮,再坐得远一些,她怎么可能认得出你来?而且,到时候不止是倾城姑娘,千娇阁的其他姑娘也会登台献艺,千娇阁可是京城最好的青楼,里面的姑娘各个才貌兼得,着实难得一见,错过一次要再等一年啊。” 沈辛茉听到最后一句忍俊不禁,“玉婕,你若是出来摆摊做小买卖,肯定生意不错。做一个千金大小姐,有些屈才了。” “那你跟我不跟我一起去啊?”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不敢一个人去吧?”玉婕之前也没进过青楼,心里肯定是有些露怯的。沈辛茉心想,这么说起来,我还真不像是个千金小姐,当初扮成侍婢进到千娇阁的时候,竟一点害怕都没有。 “行,我陪你去就是了。”虽说到时候倾城姑娘会在到场的所有宾客里选一个心仪的男子同入房中,但若是坐得位置偏一些,再加上乔装打扮,那倾城姑娘也不会注意到自己吧? 到了约定好的这日,沈辛茉早早离开书局,坐上了等在门口的刘玉婕的马车。去青楼这种事情,自然不能被家里人知晓,所以今天早晨来书局的时候,沈辛茉就已经吩咐过马车夫,今晚她有事约了刘家小姐,让他不用等着接自己了。 刘玉婕带着沈辛茉去别院里换了男装,又各自在脸上捣鼓了一番,看着确实有几分男子气了,这才一起往千娇阁而去。 还未到千娇阁,就看见前方人潮涌动,看来玉婕并未跟自己夸张,竟这么多人来凑热闹。 见沈辛茉看着人群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刘玉婕颇为得意地撞了撞她的肩膀,“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我手里的这两张请帖可是千金难求,多少人想拿都拿不到呢。” 沈辛茉似模似样地朝刘玉婕拱了拱手,“佩服。” “不过,你为什么这么想进青楼啊?里面的那些女子还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也没特殊到哪里去。”上次要不是为了从李松亭那里拿到书稿,自己也不会想进这里来。 “难道你对里面的事情不好奇吗?你说……这男人一个个的为什么都这么喜欢进青楼,那些女子究竟有何手段能让男人对她们流连忘返?若是知道了原因,那以后嫁了人,岂不就能掌握自己的夫君了?”刘玉婕在沈辛茉的耳边低声道。 “哦,原来你是为了自己将来的夫君啊,小丫头动春心了。”沈辛茉笑着打趣刘玉婕。 刘玉婕却很坦然,“谁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对自己也能宠爱有加呢?” “可是玉婕,就算你知道那些女子是怎么笼络男子的心的,也没用。要知道她们这些女子是注定做不了正妻主母的,只要能讨自己男人的欢心就行,其他的都不必管。可你将来肯定是要做当家主母的,府里上上下下所有的大小事都要由你来管,所谓管家三年,猫狗都嫌,纵然你以前再怎么貌美如花、诗酒成画,也奈不过这些琐事的消磨。况且,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话也不是白说的。” “照你这么说来,我们这些做正妻的就没活路了?” “怎么没活路?像你母亲、我二婶儿不也活得好好的,虽然心里总免不了苦一些。不过,若是你对这个男人用情少一分,这心里的苦也便能淡一分。”沈辛茉知道刘玉婕的父亲是有妾室的,不仅有妾室,还有几个庶子庶女。自己的二叔虽然如今没有妾室,但是从自己婢女的口中得知,他以前也是有的,而且那妾室颇有些手段,得二叔宠爱非常,要不是后来因为怀身孕的时候狠是闹了一番,惹恼了祖父,那妾室如今只怕也已经在沈府里生了子嗣,站稳了脚跟。 刘玉婕认真想了想,觉得沈辛茉这番话说得颇为通透,不由道:“你打从失忆之后,好像脑袋里的很多想法都不一样了。” “可能我脑袋被磕了那一下之后,突然被打通了七经八脉……”沈辛茉玩笑道。 两个人正低声说着玩笑话,却见旁边突然有人凑了上来,吓了沈辛茉和刘玉婕一跳,待看清来人是谁之后,沈辛茉不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原来真的是你们啊,我方才还想着是不是自己认错人了。” 刘玉婕摸了摸自己的脸,十分懊恼地道:“难道我们伪装得这么不成功吗?这样都被你看出来了?” “倒也不是不成功,就是……这么多人里好像就你们两个不那么……热情,所以我就不由多看了两眼,这才感觉你二人的眉眼挺熟悉的。” 沈辛茉举目看去,也是,旁边的其他男子都是一个劲儿地往前挤,恨不得冲破围栏挤进千娇阁去,就自己和玉婕还在这里优哉游哉地聊天儿。 “李公子这么有闲工夫来观察我们两个,看来对今日这场面也没多大的热情。”眼前之人正是李松亭。 李松亭有些悻悻然,他已经有阵子没来千娇阁了,这次倾城姑娘难得露面献舞,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便引得整个京城的男子沸沸扬扬的,但他却有些兴致缺缺。对她来说,自己不过是一个用来提高她身价的棋子,那自己又何必舔着脸去上赶着。 结果千娇阁却派人给他送来了请帖,看来,她暂时还是舍不得放弃自己这个棋子。也不知是自己的幸还是不幸。 沈辛茉看出李松亭的犹豫,“那你到底进还是不进?你若是一时还决定不了,我们就先进去了。” “进吧,既然都已经来了。” 刘玉婕也是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凑到沈辛茉的耳边低声道:“看来还是难过美人关啊。”不过说来也是,这古往今来,英雄遇到美人还气短呢,更别说这李松亭还不是个英雄了。 三人挤过人群来到千娇阁的门口,门口列了一队千娇阁雇来的打手,他们一个个膀大腰圆,看起来就很不好惹。只有手里执请帖的人才能进去,否则就算给万两银子也不会通融。 沈辛茉他们将各自的请帖拿出来,那些打手便恭敬地放他们进去了。要知道,能拿到请帖的人均不是普通人,光有银子还不够,得有足够的地位能让千娇阁看得上,他们自然是礼遇有加。 他们三人进去的时候,整个千娇阁的大厅几乎已经坐满了,看来今晚的确是备受期待啊,大家都早早地过来等着。 好的位置都已经被挑完了,不过正好,反正沈辛茉和刘玉婕打从一开始就打算找个角落里不惹人眼目的位置坐了。 李松亭也欲跟她们二人一起过去坐,却见此时一个粉衣婢女朝他走了过来,盈盈然施了一礼,婢女柔声开口:“公子,前排特意留了您的位置。是倾城姑娘特意吩咐的。” 若是换作以前,听到这侍女如此说,李松亭肯定高兴不已,倾城姑娘特意给自己留位置,不就是心里有自己吗?可如今他却没那么想当然了,倾城姑娘不过是见自己许久未来见她,怕自己真的对她失了兴趣,这才赶紧给自己送了请帖,释放她对自己的亲近,以维系自己对她的喜欢。 既然都已经想得这么明白了,那为什么还来呢?大概是因为自己心里对她还真有那么一点点放不下吧,李松亭心中暗暗自嘲,李松亭啊,李松亭,你真是没出息。 却不知,此时他的一举一动,正被楼上一人看在眼中。 时辰差不多了,大堂设的座儿几乎都已经坐满,只是最前排最中间的一个位置却还大喇喇地空着。其他人等得急了,便是不耐烦地问道:“这时辰都到了,还不开始吗?倾城姑娘什么时候出来?” 管事妈妈看了一眼那个空座儿也是有些着急,那尊大神还没来,她可不敢就这么开始。 “辛茉,你说……那个空着的座儿是给谁的?” 沈辛茉拈了粒花生送入口中,淡淡瞧了那空座儿一眼,“最前排的最中间……这个位置显而易见是留给特定的人,你看看今天到场的这些人,各个都有些来头,能在这些人中受到千娇阁的如此重视,那肯定是个身份极尊贵之人,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位置应该就是留给……” 沈辛茉话还未说完,就见那管事妈妈双眼一亮,满脸笑意地疾步往门外迎去。看来,大人物终于到了。 沈辛茉跟其他人一样转头看向门口,果不其然,正是她心中猜测的那个人,当朝五皇子,秦晔。 “今天真是有趣了。”刘玉婕瞧着走进来的秦晔,笑得一脸狡黠。 “怎么说?” “听说这倾城姑娘刚来千娇阁的时候,五皇子对她很是上心了一阵儿,当时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以为倾城姑娘能收了五皇子那颗风流的心,可结果,没过一个月,五皇子就厌弃了她,转而宠幸别的姑娘去了,这个五皇子真不是一般的花心风流,也不知道将来谁会那么倒霉做了他的妻子……” 刘玉婕说得正是兴起,却突然想到身旁的沈辛茉跟五皇子之间也有一段纠葛,忙住了声,略显尴尬地瞧了一眼沈辛茉。 沈辛茉则无所谓地笑了笑,“不必顾虑我,反正以前的事情我都忘了,如今的五皇子于我而言……就是我的上峰而已。不过,他虽花心风流,但心思却不算坏。” 沈辛茉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就看向了秦晔,却没料到,秦晔忽然转头朝她这边的方向看了一眼,沈辛茉赶紧低下头去。 刘玉婕却没注意到,只不解道:“你怎地替他说话?当初他可是……” “当初是我有错在先,他那般对我已是宽容。” 第60章 解围(二更) 沈辛茉话音落下,只见一众舞女分左右涌上台前,丝竹声起,女子们翩然起舞,显见今日这场盛宴已经拉开序幕。 刘玉婕看得入神,半晌之后,方对沈辛茉喃喃道:“她们的舞的确跟我之前看到的都不一样。” 沈辛茉心想,这是自然。你是大家闺秀,平日里出入的都是权贵之家的宴席,看的那些舞也都是正统之舞,柔而不媚,图雅不图艳。而如今这场宴会就是为了吸引在场的这些男子,自然是极尽魅惑撩拨之能事。 但显见在场的这些男子跟没见过世面的刘玉婕不一样,他们对这样的舞已经是司空见惯,脸上并不见沉迷之色,他们都期待着今晚的重头戏,那就是倾城姑娘的一舞。 只是这最要紧的自然都得放在最后,尽管这些男人们都等得心痒痒,但也得好好地坐在那里守着规矩。 是以,尽管千娇阁的一众姑娘轮番上台,古琴、琵琶、箜篌、箫笛,一一展示,大多数人却都显得兴致缺缺。 刘玉婕却是始终看得入神,心中只觉惊奇,原来青楼女子就是这样的,连抚琵琶的时候,一双眼睛都似春水一般,柔波荡漾,好似要把人的心魂吸入烟波之中。 “辛茉,我今日可是大开眼界了,怪道男人们都爱到这里来呢,若我是男子,我也把持不住啊。” 刘玉婕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舞台上,自然没有注意到一道似有若无往她们这边投射来的目光,可沈辛茉却注意到了,五皇子怕是已经认出自己了。 “玉婕,我们走吧,时辰不早了。” “这么快就走?再呆一会儿吧,那倾城姑娘马上就出来了。据说她的舞可是千金难求,今天这些人都是冲着她的舞来的,你看看外面想要涌进来的那些人……我们好不容易进来了,哪能没看到她的舞就走啊,这不是拜拜浪费了我们手中的请帖吗?而且我跟你说,若是我们这个时候出去,定会被外面堵着的一众男子逮住暴打一顿,你信不信?” 好吧,她信。方才门外那些男子们的热情她已经看到了,本来能拿到请帖已经是一件让他们十分羡慕嫉妒恨的事情了,若是被他们看到自己和玉婕竟然没看完就中途出去了,他们还不要气死? 嗯……五皇子他大概……肯定……是不会揭穿自己的吧?自己不过是来这里看看而已,又没碍他的事。 而接下来的时间,秦晔再没有往她们这边看一眼,沈辛茉这才放了心,也是,自己一个小角色,五皇子也懒得理自己。 沈辛茉也便安心看台上那一个个姑娘展示她们的才艺。 “好了,各位……”台上那姑娘退下之后,一直站在旁侧的千娇阁的妈妈走上台来,她刚开口说了四个字,底下的男子们一个个就开始兴奋起来,他们知道今天的重头戏来了,倾城姑娘要出场了! 就连沈辛茉都有些期待起来,虽然她见过那倾城姑娘,可的确未看过她的舞如何。 烟水色的薄纱帘幕之后,出现一个窈窕的身影,虽看不见脸,但光看身形却已是勾人,丰瘦有间,恰到好处。 琴音起,女子舞动水袖,旋身之际衣袂飘飘,因隔着一层薄纱帘幕,便更勾得人想一窥全貌。 刘玉婕自小生在高官之府,宴席上也见过无数舞技高超的舞者,论舞技,这倾城姑娘顶多算是中上等,离上等还是差点距离。但刘玉婕却不得不承认,尽管这倾城姑娘的舞技不是最好,但却是她看得最入神的一次,纵然她是女子,看到这薄纱帘幕之后的身影,也忍不住心痒痒地想要扯下那纱幕,一探幕后女子真容。 众男子看着那舞动的身影皆是如痴如醉,可李松亭心里却堵着一口浊气,无法专注地去欣赏台上之人的舞技,余光扫到身旁五皇子转动酒杯的手,心想,看来殿下也有些心不在焉啊。 一双纤纤玉手撩开纱帘,台下众人不由屏住了呼吸,倾城姑娘要出来了!难得一见真容的倾城姑娘啊…… 可结果……倾城姑娘是从纱幕之后走出来了,可是半张脸却蒙着面纱,不过那双眼睛却盈盈似水,好像随时都能落下泪来,显得分外楚楚可怜。 刘玉婕不由抱怨,“还遮了一层面纱,见一次她的脸可真不容易。” “物以稀为贵,人也是如此。这张脸若是被人见得多了,就没有那么值钱了。”只有这样半遮半掩的,才能勾得人念念不忘,为她不惜一掷千金。 一直到这支舞快结束的时候,倾城姑娘才解下脸上的面纱,几乎所有的男人都在盯着她的那张脸看,谁还有功夫去欣赏她的舞姿? 刘玉婕也仔细瞧了瞧她的脸,微微点头,“长得确实不错,比宫里的那些妃子也不差。”难怪这些男人们一个个地都捧着银子排着队的要见她了。 一舞既罢,那倾城姑娘退立一旁,管事妈妈上得台去,未语先笑,“各位公子,照老规矩,今日倾城将会从在座的各位中选一位合眼缘的,入室一叙,并且不收分毫恩金。” 此话一出,底下众男子不由鼓噪起来,一个个皆是整理仪容,期盼着倾城姑娘能选中自己。 刘玉婕摇了摇头,不解地道:“我就不明白了,今日能被请进来的这些男子,都是些年纪轻轻有财富又有地位的男子,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非要像是乞丐一样,这般等着那倾城姑娘的施舍?他们就不觉得有伤颜面吗?” 沈辛茉笑了笑,“这就是倾城姑娘的厉害之处了。” “那你说,她最后会选谁?” 两个人坐在角落里完全作旁观者一般窃窃私语,却未料到,那倾城姑娘竟往她们两个这边的方向缓缓走来。 “我靠!这是怎么回事儿?她该不会是看上我们两个中的谁了吧?我们坐这么偏的地方还能被她看到,她是属猫的吗?”刘玉婕明显紧张了起来,虽然已经经过了一番乔装改扮,可是这些公子里有不少她认识的人,万一被认出来了怎么办? 这个倾城姑娘也真是的,那么多想做你入幕之宾的人你不选,偏看我们两个女扮男装的做什么? “我就知道我这张脸长得太好看,连倾城姑娘都逃不过,若我果真是男子,怕是要迷倒万千少女了。” 玉婕在这种紧张的时候竟然还能生出如此自恋的想法,沈辛茉不由暗自失笑,“玉婕,你可太可爱了。” 刘玉婕咬牙切齿,“沈辛茉,我说过了,不许再说我可!爱!” 众人见他们二人嘀嘀咕咕的,也没生出什么怀疑,只道这该是哪家的公子带着自己的弟弟过来的。刘玉婕本来个子就不高,长了一张娃娃脸,此时扮起男子来,看起来也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众人心中暗道,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倾城姑娘肯定是看不上的,那倾城姑娘看中的是他身边的那位公子?看起来年纪也不是很大。 只是还未待其他人仔细去看,一道身影闪过,已经是挡在了沈辛茉的面前。 那人一步步走向倾城姑娘,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我也有许久不曾与倾城姑娘聊过了,不如……今夜我们彻夜长谈?” 倾城姑娘听了秦晔这话,脸上的神情却是僵了一瞬,继而柔柔一笑,“既然殿下发话了,那倾城自是奉陪。” 此言一出,今日倾城姑娘的归属便已是尘埃落定,众人面上不敢表现出什么,可心里却十分愤然,五皇子这不是明摆着仗势欺人吗?倾城姑娘本来没想选他的,可是耐不住他的强逼啊,毕竟他都已经开口了,谁敢拒绝堂堂五皇子呢? 可是他们却不知,倾城姑娘之所以没有选秦晔,并非是她不想,而是她不敢。五皇子拒绝自己也不是一两次了,今日对自己来说是个重要的大日子,一年才只一次,若是五皇子当场给自己难堪,拒绝自己的邀约,那自己这个京城第一美人的脸面还往哪里搁?怕是以后都会有人不断提起此事,以借机嘲笑自己。 所以她不敢贸然去选秦晔。而为什么会看中那位陌生的公子呢?实在是因为打从他们一开始进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李松亭李公子以前那么喜欢自己,如今却已许久没来,所以她请妈妈给李公子送了请帖,本来打算今天晚上就选他做入幕之宾的。但是她有些不确定李公子今天究竟会不会来,这么久没见到李公子,她心里也有些拿不准。 所以她提前吩咐了婢女,盯着门口,若是李公子到了,立刻来报她。 听到婢女来禀报李公子到了的时候,她不由松了一口气,他终究还是来了,那就证明他心里还没放下自己。 可是她从二楼悄悄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他是跟另外两位公子一起进来的,而且三个人说说笑笑的,显然是熟识。 本来倾城姑娘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来这里的公子彼此认识本来是常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直到她注意到五皇子似乎也跟那二人认识的时候,心里就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当时她站在二楼的角落里仔细打量了那二人,突然开始觉得其中一个很是脸熟,好像自己在哪里见过。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出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不过肯定不是自己的客人,自己接的客人本来就没几个,若是自己的客人,自己肯定记得的。 所以她选沈辛茉,本来是想借机试探一下她跟李松亭还有五皇子秦晔究竟是什么关系,没想到中途却被秦晔给截胡…… 秦晔被请去倾城姑娘的房中,而其他人则陆续散去,有的是失望离开,而有的则留在千娇阁中点了其他姑娘。 沈辛茉和刘玉婕两个自是要离开的,一直到走出千娇阁一段距离之后,刘玉婕才轻抚着胸口缓了口气,“幸好五皇子起了色心,将那倾城姑娘劫走,不然无论她选中了我们两个中的谁,结果都将是非常之糟糕。” 沈辛茉喃喃:“也许,他并非是起了色心……” “什么?”刘玉婕并未听清沈辛茉的话,不由追问。 沈辛茉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赶快回去吧,再晚了,指定要被责罚的。” “哎,李公子呢?”刘玉婕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并未看到李松亭的人影。 “也许是留在千娇阁了吧。”沈辛茉注意到自己和玉婕离开的时候,他还坐在位置上没动,似乎并未打算离开。 “他这个人也是忒痴情,那倾城姑娘摆明了是吊着他,他还傻傻地舍不得放手,真是……傻得可以!我最是看不上这种磨磨唧唧,拿得起放不下的男人了。”刘玉婕直是叹气摇头。 却不知,这个时候李松亭正在那倾城姑娘的房中。 第61章 如何谢我?(三更) “松亭也是倾城姑娘的熟人了,应该不介意我叫他一起吧?” 秦晔的语气极为随意,但那倾城姑娘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方才秦晔起身之际特意让李松亭稍等一下,就是为了这个。 倾城姑娘心中不解,这五皇子究竟在搞什么?自己选中的人是要留在房中过夜的,他唤了李公子一起进来是什么意思?这要怎么办? “自然……不介意。” 如果说李松亭之前对倾城姑娘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留恋的话,在看到眼下倾城姑娘脸上所展现出的僵硬和失望之后,他那一丝丝的留恋也便消失殆尽了。 婢女也从未见过这等阵仗,倾城姑娘的房里什么时候留过两个男人?她们将酒菜摆上桌之后,也就鱼贯而出,只留下房中三人,这是倾城姑娘的规矩,她房中留客的时候,不要婢女在旁伺候。 秦晔仿佛是真饿了,不断夹了菜送入口中,还赞这千娇阁的厨子手艺不错。 倾城姑娘不明白他的用意,只在一旁陪着笑脸,偶尔柔声附和上两句,李松亭却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待秦晔吃饱喝足之后,却是缓缓站起身来,倾城姑娘满脸讶然地看着他。 “好了,酒也喝了,菜也吃了,天也聊了,我就先走了。松亭,你是跟我一起走,还是再留在这里陪陪倾城姑娘?” 五殿下这是要走?倾城姑娘心中一惊,这怎么能行?整个京城都知道今晚自己留宿了五殿下,他若是走了,那自己的脸面何在? “殿下……是倾城哪里做得不好吗?”五皇子最喜欢柔弱可怜的女子,倾城姑娘暗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眼中迅速有水雾涌了上来,泪水将落未落,最是楚楚动人。 李松亭看着这样的倾城姑娘突然觉得自己很蠢,以前自己怎么从来没有发现她如此惺惺作态? 以前他总觉得这倾城姑娘与其他青楼女子都不一样,虽出身青楼,却自有一番高洁的气度,如今再看,她与其他的青楼女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秦晔俯身看她,笑得邪气,“不是你不好,只是爷今日没心情。” 没心情那你方才又为何要当众说那样的话?可这个理她不能跟五殿下去争,他也从来都不是个讲理的人。 见秦晔转身离去,她已是无可挽回,只得将目光刚在李松亭的身上。尽管五殿下走了,但若李公子留下,那传出去,至少自己还不至于太丢脸。 可是如今已经看透她了的李松亭哪里会跟以前一样,她一个眼神就能让他走不动路?尽管倾城姑娘泫然欲泣,李松亭还是拱手告退。 “李公子!”倾城姑娘起身拦他,一张脸上满是委屈,“公子这是恼了我吗?我今日本来是想选公子的,只是……倾城身在青楼,也是身不由己……” “倾城姑娘百般手腕,这里的妈妈都要礼让你三分,又何来的身不由己?倾城姑娘妄自菲薄了。” 李松亭从前面对倾城姑娘时从来都是温柔有加,何曾这样冷言讥讽过?倾城姑娘顿时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李松亭。 而李松亭却不再理会她,与她擦肩而过,径直走出了房间。 房间之外,秦晔见李松亭出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问道:“终于放下了?” 李松亭自嘲一笑,点了点头,“放下了。” “走吧,请你喝酒去,庆祝一下。” …… 翌日,日上三竿了,秦晔才进到书局,随即又命人去叫了沈辛茉过来。 沈辛茉进来的时候,秦晔正倚在榻上,闭着一双眼睛轻揉着自己的额头。 “见过殿下。” 听到她的声音,秦晔才缓缓睁开眼睛,“昨日你怎会在千娇阁?” 他果然认出了自己。 沈辛茉也不隐瞒,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于秦晔。 秦晔抬眸看向沈辛茉,“昨日我也算是给你解了大围了,你打算如何谢我?” 原来,昨天他真的是为了帮自己才…… “这个……殿下什么也不缺,这个……”沈辛茉一脸的为难。 “请我吃顿饭吧。”秦晔忽而道。 沈辛茉心中有些犹豫,见她不应声,秦晔微微蹙眉,“不愿意?” “当然不是,下官是在想哪里的饭菜好吃。” “你不用想了,地方由我来定。你看可妥当?” “自然是妥当的。”沈辛茉嘴上答应得痛快,可心里却暗暗嘀咕,这五殿下定的地方想必是不便宜吧? 沈辛茉正暗自嘀咕着,却又听得秦晔开口道:“帮我沏杯茶吧,昨天跟松亭喝酒喝到很晚,脑袋都疼。” 沈辛茉讶然,“殿下昨晚不是应该在倾城姑娘的房里吗?” 她这话是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出来之后才意识到不妥,只是已经收不回来了。 秦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我昨晚没在倾城姑娘的房里,你似乎有些失望?” “没,下官只是……没想到。”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有些事情并不像你表面看到的那样,就看你有没有心去探究真相了。” 秦晔这话说得暗含深意,只是这个深意,沈辛茉眼下尚不能领会。 请秦晔吃饭这事儿,沈辛茉忧心了好几日,想到自己回书局之前,祖父对自己的叮嘱,沈辛茉心想,若是这事儿被祖父知道了,又少不了要敲打自己。可是这次的事情自己也是在意料之外。 不过,这七八日的光景过去了,秦晔并未再提起吃饭的事情,沈辛茉心中暗暗庆幸,许是五殿下他忘记了。 而这一日,李松亭也来了书局,先是去了秦晔那里一趟,继而来见了沈辛茉。 “李公子,你可是稀客啊。”李松亭虽是书局的供稿人,可他来这里的次数却并不多。 “喏……”李松亭将一物什拍在沈辛茉面前的书桌上。 沈辛茉瞧了一眼,顿时有些头疼,“又是请帖。” 说罢,打开看了一眼,“你生辰啊?” “五天后,到时候记得来啊。” 沈辛茉兴致缺缺,“行,我知道了。” “感觉你还不大乐意的样子,由我亲手送出去的请帖,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沈辛茉轻叹了一口气,“你觉得以我的情况,我若是去了你的生辰宴,会不会抢了你风头?” 李松亭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龟缩起来,这种宴席迟早都是要露面的,若是在我家的话,我还能对你照顾一二。” 沈辛茉朝着李松亭一拱手,“那就多谢李公子的良苦用心了。” “我也就是看在你是我编修的份儿上。”想到秦晔和何子期对沈辛茉的心意,未免沈辛茉误会,他赶紧找补了这么一句。 不过李松亭实在是想多了,沈辛茉如今哪有心思去想这些? “对了,那天刘家小姐也会去的,她的请帖是我母亲派人送去的。” 这些权贵之家是必请的,每次都少不了。沈家自然也在其中,就算李松亭不亲自来送请帖,这请帖也会被送到沈府。 回去沈府之后,沈辛茉将这件事跟自己的祖父说了,沈尚书并不意外沈辛茉收到请帖只是,只是有些意外她手里的请帖竟是李松亭亲自送的。不过想一想,之前辛茉做过李松亭新书的编修,想来是有些交情的,也就没再多想。 “今日李家也派人送了请帖到府中,到时候,由你二婶还有辛柏辛楠与你同去。” “是,孙女知道了。” 沈辛彤因自己受罚,这些日子,他们嘴上虽没说什么,但心里肯定是恼自己的。与他们同去,只怕免不了尴尬。 沈尚书看得明白沈辛茉的心思,便道:“左右也就这一两年了,祖父会为你找个好人家的。”他眼下是越看何子期越满意。 这次李公子生辰,何子期肯定也是要去恭贺的…… 沈辛茉听到自己祖父这话,不由觉得有些突然,可仔细一想,也是,自己如今都十七了,可不是该嫁人了吗?不过嫁人?沈辛茉心里不免有些排斥。 …… 到了李松亭生辰这日,沈辛茉随着沈夫人还有沈辛柏沈辛楠一起出门要往承南侯府而去,沈辛柏和沈辛楠兄弟二人策马前行,而沈辛茉则要跟沈夫人一起乘坐马车,可以想见这马车上的气氛会有多尴尬。 沈辛茉正在头疼之际,却听到有人在唤她,转头一看,正是刘玉婕。 只见刘玉婕坐在自家马车上冲她手,“辛茉,来,你跟我乘一辆马车吧,正好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沈辛茉求之不得,便是朝沈夫人看去,沈夫人自然也不想跟她同乘一辆马车,于是点了点头,“既是刘小姐相邀,你就与她同乘吧。” “是。那辛茉就先过去了。” 沈辛茉由绿芙搀着上了刘玉婕的马车。 “怎么样?感谢我把你解救出来吧?”其实刘夫人她们一早就出门了,只是刘玉婕磨磨蹭蹭的,说要等辛茉一起,刘夫人最是疼爱这个女儿,拿她没有办法,索性就自乘了一辆马车先走了。 沈辛茉朝着刘玉婕明媚一笑,故意捏着嗓子道:“是,多谢刘小姐,奴家以身相许行不行?” 刘玉婕不由起一身鸡皮疙瘩,“那我还是不救你了。” 说罢,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沈辛茉,眼中露出惊艳之色,“你这么打扮起来,可好看多了,比那什么倾城姑娘也不差。” “你以前若是这样打扮多好,却偏要为了迎合那五皇子去故意装柔弱,我当时就是看不惯你那样。”刘玉婕当时十分讨厌沈辛茉,一来是她趾高气昂,总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二来,就是因为她太惺惺作态,跟自己吵起架来的时候,分明张牙舞爪,十分厉害,但是在那五皇子面前却一副柔弱不堪的模样,叫人看了就倒胃口。 沈辛茉摇摇头,“你说的那些我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更好,你现在这样才好。” 两个人一路闲聊着,很快便到了承南侯府,马车一停下,立刻有人迎上前来,引着二人进到侯府之中。 “哎,你看……那是沈家大小姐沈辛茉吗?她怎么……?” 沈辛茉一经出现,便引得众人注意,要知道五皇子跟李公子是好友,今日五皇子肯定是会来的,再加上一个沈辛茉,那可真是热闹。 但是……眼前的沈小姐怎么跟以前好像……不大一样了?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眼前这个真的是沈家大小姐沈辛茉? “瞧,旁人都看得呆掉了。”刘玉婕故意打趣。 沈辛茉暗暗掐了她一下。 “沈大人。”身后传来一男子的声音…… ------题外话------ 明日中午依旧是三更。 第62章 扶簪(一更) 就以沈辛茉如今的风评,还会有男子主动跟她打招呼实在是件罕事,待看到那人是谁之后,众人就更是惊讶了,怎么会是他? 何子期,离京数年,在大家几乎都已经快忘了京中权贵中还有这么一位公子的时候,他回来了。短短数月便成为京中各府夫人小姐们私底下热议的对象,媒人们也都私下里打听,这样一位家底殷实、才貌双全、前途无量的年轻公子自是上佳的夫婿人选。 可是为什么这样一位公子却去主动跟沈辛茉打招呼?难道他不知道沈辛茉之前对五皇子做的那些事情吗?那么没脸没皮,简直丢尽了大家小姐的脸面! 沈辛茉转头看到是何子期,则神色自若地跟他行了个官礼,“何大人。” 何子期亦是笑着回了一礼,“沈小姐回去书局之后可还好?” 沈辛茉正开口欲答,有人却抢在她之前应了何子期的话,“怎么?何公子问这话,是觉得我会欺负沈小姐不成?” 待看清开口之人是谁之后,在场的一众人等皆是下拜见礼,“见过五皇子。” “免礼吧。”秦晔语带不耐。人已经走到了沈辛茉的面前,沈辛茉这厢刚随着众人起身,还未来得及直起身子,余光就瞥见五皇子朝自己伸出手来。 沈辛茉下意识想往后躲,却听得秦晔轻声道:“别动。” 沈辛茉不知秦晔是何意,但听他语气之中很是慎重,也就下意识地定住了身子。 此时沈辛茉低着头看不到,但是其他人却已看得目瞪口呆,五皇子竟然去扶了沈辛茉头上的簪子,而且那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厌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怎么好像五皇子的眼神里还透着几分温柔呢? 片刻之后,秦晔才收回自己的手,含笑对沈辛茉道:“你头上的簪子歪了。” “多谢殿下。”殿下这其实是在向众人表明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以此举动堵住悠悠众口吧?可扶簪子这个动作未免太过亲密了,好像有些矫枉过正吧? 秦晔倒是自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径直走开去寻今天的寿星佬李松亭去了,只留下暗自叹息的沈辛茉,还有石化了的众人。 这是怎么回事儿?沈辛茉失忆了,难道五皇子也失忆了不成?以前五皇子多讨厌沈辛茉啊,更别说沈辛茉还做了给五皇子下药这种下作的事情,以五皇子的脾气,不杀了她就不错了,竟还会替她扶簪子?这还是他们认识的五皇子吗? 所有人都无法理解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何子期看着秦晔离开的方向,心中则翻涌着那天李松亭跟他说的话,原来松亭并未多想,五皇子真的对沈小姐…… “辛茉。”沈辛柏的声音打破了眼下这诡异的寂静。 “大哥……” “母亲在后院儿陪着侯爷夫人说话,你也一起过去吧。” 沈辛柏亦是将方才的一切看在眼中,他心中的震惊不亚于在场的任何人,上次五皇子救了辛茉,他尚未多想,但是今日之事,却由不得他不多想。五皇子方才所表现,哪里有一点讨厌辛茉的样子? “好。”沈辛茉应了一声,便拉着刘玉婕一起往后院儿的方向走,刘玉婕回过神来,一时有好多话想问沈辛茉,可碍于这里这么多人,也只好先按捺下来。 后院儿的那些人尚不知前院儿发生了何事,各位夫人们都坐在花厅里聊些家长,年轻的小姐们坐不住,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里嬉笑玩闹。 这后院儿之中亭台楼阁,假山环绕,景致倒颇为不错。沈辛茉和刘玉婕一起走着,却听到左边假山后的凉亭里有女子闲谈的声音,这原也没什么,只是细一听来,竟是议论辛茉的。 “要我是沈辛茉,早没脸见人了,一头撞死了干净。哪像她,竟还敢来李公子的生辰宴。” “我们可没她那么厚的脸皮,那样的事情想都不敢想,又怎么能做得出来?” “是啊,同为京中官家小姐,我都替她臊得慌,传出去,人家都还以为京中的官家小姐都这般没脸没皮呢。” “她躲在家里也就罢了,也不怕来这里碰上了五皇子……” “几位真是好雅兴啊,躲在这里背后说人是非,倒果真是好教养。” 几个女子被人这般奚落,心中又羞又恼,转头朝着来人看去,面上不由白了几分,这世上最尴尬的事情之一,便是背后道人是非,却被人当场撞破。 此时难堪的便换成了她们,片刻之后,才见其中一个女子站出来,迎上沈辛茉的目光,“难道我们方才……” 她的话刚开口,就被沈辛茉打断,“这位小姐,难道你家里人没教你规矩吗?我身负官职,是朝廷命官,你无品无级,理该向我行礼才是。” 方才在过来之前,沈辛茉就询问了刘玉婕亭中这几位女子的身份,眼下她说这话确实合情合理。 这几个女子都是朝中重臣之女,按寻常情况来讲,就算她们无品无级,那些微末小吏也不敢受她们之礼,反而要对她们毕恭毕敬。而几乎所有的女官品级都不高,平时大家根本就不在乎这个规矩,但如今沈辛茉主动提出来,她们却也无法反驳。 “见过沈大人。”那女子不情不愿地俯身行了礼。 见其他几个女子仍旧不动,沈辛茉微挑眉头,笑得冷然,“怎么?难道你们几位小姐都是身有品级之人?” “见过沈大人……” “见过沈大人……” 其他几个女子迫于无奈,也只好陆续给沈辛茉行了礼。 “玉婕,你说这背后非议朝廷命官是怎么责罚的?”沈辛茉似模似样地问起身旁的刘玉婕。 “这个……好像是杖责三十?” 听到‘杖责三十’,这几位小姐都不由心头一颤,面色惨白。杖责三十?就她们这身子,打完之后还有活路吗? 沈辛茉踱步走近前来,眸光冷然地扫过面前几人,缓缓道:“若是在背后说人是非,就要找一个隐蔽的地方,千万别被人发现。” 说完之后,便是看向刘玉婕,“我们走吧。” 刘玉婕笑嘻嘻地跟上,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才道:“别说,你方才还挺霸气的。” 沈辛茉则好奇地问刘玉婕,“这非议朝廷命官真的是杖责三十啊?” “不知道,我也不太记得了,刚才就是为了吓她们,故意胡说的。不过好像我们大晟的律法中真的有这么一条罪名,回头我帮你查查?” “不用了,我也就是吓唬吓唬她们。”沈辛茉说完只低着头往前走,半晌之后方重重地叹一口气,“玉婕,我觉得很憋屈。” “嗯?”沈辛茉突然来这么一句,刘玉婕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些事情我脑海里一点印象都没有,可我偏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简直太憋屈了!”正因为她确实理亏,若是才只能装模作样地告诫她们,却无法替自己辩驳。 刘玉婕闻言,突然伸手去捏沈辛茉的脸,捏了一下之后,甚至上手去揉,沈辛茉不解其意,诧异地看着她,“你做什么?” “你这张脸也不是易容的啊。辛茉,有时候我真不敢相信,你跟以前的沈辛茉是同一个人。” 若不是同一个人的话,跟沈家那些人朝夕相处,只怕早就被认出来了吧?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花厅,看到沈辛茉和刘玉婕二人一起出现,正在闲聊的众位夫人不由停了下来。 沈辛茉和刘玉婕都算得上是京城千金小姐中的异类,很是不得这些夫人们的喜欢,相比较起丢尽了脸面的沈辛茉,刘玉婕这样不懂规矩、大大咧咧,倒是成了小毛病。 “见过侯爷夫人。”沈辛茉跟刘玉婕一起给坐在主位上的侯爷夫人行礼。 那侯爷夫人不由仔细打量了一番沈辛茉,看着确实是跟以前大不同了,一双眼睛比原来沉稳了许多,眉宇间那股骄傲的倔劲儿倒尽数收敛了起来。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的,任由众人打量,不着恼,也不羞怯。 “快别多礼,赶紧起来吧。” 侯爷夫人到底是见惯了场面,别人都在暗自好奇这向来水火不容的刘家小姐和沈家小姐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侯爷夫人面上却不露分毫,拉着二人笑着嘘寒问暖了一番,才放她们去外面同其他小姐们一起玩耍。 但尽管侯爷夫人面上不露什么,心中却不免担忧起来,今日一看,这沈辛茉确实跟之前大不同了,听说是伤了脑袋失了往日记忆的缘故。之前松亭说要亲自去将请帖交给沈辛茉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些嘀咕,松亭跟五殿下向来交好,沈辛茉之前跟五殿下闹成那样,松亭该是站在五殿下这边讨厌沈辛茉才对,怎么又要亲自送请帖给她? 当时只被松亭给含糊了过去,今日见到失忆之后的沈辛茉,侯爷夫人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松亭该不会是喜欢上了这沈辛茉吧?那可是万万不行,这京城的千金小姐,随他挑,就是沈辛茉不行,绝对不行! 侯爷夫人虽依旧如常般跟这些夫人们闲聊,可心里却始终惦记着此事。趁着开宴之前的间隙,她单独拉了李松亭过来,避开众人询问他此事。 李松亭听了她的质问之后,先是愣了一会儿,接着忍俊不禁起来。 “笑什么笑?你是不是对那沈辛茉动了心思?” 李松亭看看忍住笑意,“母亲,您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喜欢沈辛茉?亏您想得出来。”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哎呀,您不了解状况,总之……就算有人要娶沈辛茉,也轮不上我。” “什么意思?谁要娶沈辛茉?”侯爷夫人好奇道。 “您就别管了,要开宴了,都等您呐。” 今日这场生辰宴,主角分明是李松亭,但所有人的注意力却分明在沈辛茉的身上。 大家都弄不明白,不过短短数月时间,怎么五殿下对沈辛茉的态度完全变了?殿下还亲自帮她扶簪子,这完全是亲昵之态了!以殿下那般性子,沈辛茉做出对他下药,逼他就范这等恶劣之事,他竟也能原谅,实在不可思议。 相比较之下,何子期主动跟沈辛茉打招呼的事情倒不算什么了,大约是何公子刚回京不久,不太清楚沈辛茉之前做的那些事情,跟她打招呼也只是看在她是沈尚书孙女的份儿上。 是以,次日消息传开的时候,大家都并未提起何子期,只议论着五殿下如何亲手帮沈家大小姐扶簪的事情。 消息传到沈尚书的耳朵里,他亦是颇感意外,仔细回想近日五殿下行为举止,内心里不免升起层层担忧。便立刻将沈辛茉叫到跟前来。 “昨日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五殿下跟你……你们两个……”沈尚书一时也不知这话该怎么问了。 “祖父多虑了,我们两个能有什么?只是之前殿下欠了我个人情,大概是借着昨天的机会,帮我挡一挡那些流言,以作还我人情了吧。” 第63章 字迹不同 “人情?五殿下欠了你什么人情?”什么样的人情能让五殿下这么不计前嫌,还费心维护? 沈辛茉想到秦晔受伤躲进千娇阁那次,他当时遮遮掩掩,显然是有不能为外人道的理由。 “这个……事关五殿下隐私,恕我不能跟祖父明说,我只能说祖父您的担心是多余的。” “连我都不能说?” “请祖父见谅。” “我可以不计较,可是你听到外面的人都是怎么传的了吗?”五皇子对辛茉公然作出亲昵之举,再加上二人之前就有颇多纠葛,这怪道众人有诸多猜测了。 沈辛茉却很淡定,“相比较起之前的那些,如今的这些流言相对已经顺耳许多了。” 至少那些人不会再说自己使尽手段对五殿下上赶着,却还被五殿下厌恶这种话了。 “总之,你以后离五皇子远一些就是了,有他的地方你尽量避开,再这样下去的话,你以后还如何嫁人?” “那我就不嫁了呗。”沈辛茉低声喃喃,嫁人有什么好的。 “你说什么?”沈尚书瞪她一眼。 沈辛茉堆起笑脸,走上前去帮沈尚书揉捏肩膀,“孙女不想嫁人,就一直陪在祖父身边不好吗?” 沈尚书闻言心中不由一暖,“女孩儿长大了,总要嫁人的,而祖父也总有离开的那一天。”有自己在,尚可以护着辛茉,等自己走了,谁来护她?沈家不可能让她待一辈子的。 昨日李公子生辰,何子期也在,却不知他究竟是何想法,自己还要想办法去试探一下。 沈辛茉却并未多想,只是听了沈尚书这话,心里不免有些难过。 随着流言的传开,书局里的那些人看沈辛茉的眼神也都不大一样了。难怪这沈辛茉之前被调去吏部,却又被殿下给调回来,原来这其中的确是有猫腻啊,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时候……? 沈辛茉坐在自己的屋内,一脸的郁闷,这一波波的流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平息? 正在这发呆的时候,却见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抬眸看去,竟是秦晔。沈辛茉赶紧起身去迎,走到门口还不忘左右看一看。 “怎么了?你这个样子就好像我是你前来私会见不得人的情人一样。” “殿下,您就别开这样的玩笑了。”还嫌有关于他们两个之间的流言不够多吗? “怕什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至于究竟是清还是浊,全看日后揭晓吧。 沈辛茉是拿这位浑不在意的五皇子没办法了,便拱手道:“我知那天殿下故意为之,是为了消除之前的那些流言,下官在此谢过殿下了。”只是这一招不大好,一波流言刚压下,一波流言又起来,着实不是良策。 于沈辛茉而言不是良策,于这屋里的另外一位可就不见得了。 秦晔瞧着沈辛茉淡淡一笑,“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这下你欠我的人情越来越多了,你要怎么还?” 沈辛茉心中暗暗道:若要真细论起来,您欠我的人情也不少吧?其他的我都认了,就这扶簪一事,我着实觉得这个人情我欠得实在是亏得慌。 但这话她可没法儿跟五皇子理论去。 “也罢,你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先还了之前欠我的一顿饭吧。明天申时,锦芳园。” 锦芳园,那可是出了名的贵,简直跟抢钱一样。 “那个……殿下……” “怎么,你有意见?那天晚上也不知是谁女扮男装跑到……” “我没什么意见,”沈辛茉忙道,“我就是想问我能带个人作陪吗?” “不能。” 秦晔丢下这两个字便转身走了出去,独留下沈辛茉一人在原地泣血哀叹,去锦芳园吃一次,那得要多少银子啊,还不能带旁人作陪…… 沈辛茉回到家中,便一头扎进自己的小库房,就凭自己的那点月俸,去锦芳园恐怕连一杯酒都喝不起。当然,身为沈家大小姐,她也是跟沈辛彤还有沈辛柏他们一样每个月是有例银拿的,可是就算凑到一起也远远不够啊。只能看看小库房里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典卖掉了。 可是这小库房里的东西虽然看着样样都值钱,但却轻易动不得,这都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旁人送的,若是卖掉之后被谁给认出来了,那丢的可是整个沈府的脸。 好在这盛每个物件的盒子里都仔细标明了这物件儿的来历,其中也有一些是沈辛茉以前自己一时兴起买下的,找一些这样的小玩意儿卖掉也还可以。 其实沈辛茉主要也是想趁此机会好好看看自己这小库房里究竟有些什么东西,之前也一直没有仔细看过。 所以,她并未叫绿芙或者其他侍女帮忙,只自己一个人在库房里一个个查看起来。别说,这里还真有不少好东西。 只见沈辛茉又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盒子,长行的红色锦盒,沈辛茉打开一看,却原来里面放着一卷画。手执画轴,沈辛茉将那副画缓缓打开,上面画的是一个人,而且一个她如今每天都会见到的人。 画上的秦晔比如今的他看起来要稚嫩一些,看起来也就十六七的年岁吧,画功不是很好,但看得出是用了心了,再往下看,竟还提了九个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落款是沈辛茉。 沈辛茉盯着那九个字看了良久,不由得缓缓皱起眉头,心中渐生疑惑。 终于,她扬声唤了白芷给她沏杯茶送进来。 白芷端着茶水进来,沈辛茉却并未接过,拿着手中的画,指着上头提的那九个字问白芷:“这是我写的对吧?这是什么时候写的,为何跟我如今的笔迹不一样?” “这个……画儿应该是三年前小姐画的,至于笔迹……小姐是一年多以前才开始习颜体,以前习的都是柳体,所以这画上的笔迹才跟小姐如今的笔迹不大一样。” 一年多以前才开始习颜体?“那为什么我回来这么久了,却从未见过我以前写的东西?”所以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中途还改练过字体。 “因为之前有一次,小姐不知又从五皇子那里受了什么气,一怒之下把自己之前的好多书还有札记什么的都给烧掉了泄愤,所以以前的很多东西都没了。”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就……大概是去年秋天的时候,应该是秋末,还未入冬。” 沈辛茉盯着眼前的话拧眉沉思的半晌之后,又再次开口询问白芷,“当时我为什么要改练颜体?”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小姐的事情哪里轮得到她过问? “小姐,这画儿……有什么问题吗?”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些来? “没什么。” “你去叫绿芙进来一趟。” 白芷应声走出库房,绿芙很快走了进来。绿芙进来之后,看到沈辛茉手里拿着的画,眼中神色不由一变,而这并未逃出沈辛茉的眼睛。 沈辛茉又将方才问白芷的话重新问了绿芙一遍,得到的答案并无出入。 “当时我为何要改练颜体?”这个白芷没能回答的问题,不知绿芙会给自己什么样的答案。 “因为小姐说,看来看去还是颜体漂亮,这才开始改练颜体。” 就只是因为这个?沈辛茉虽明面上并未说什么,却是在心中留下了一个疑虑。 她重新将手中的画卷好,放回锦盒之中,搁在架子上原来的位置,“走吧,时辰不早了,该去用晚膳了。” 晚膳之后,沈辛茉借口去沈尚书的书房找本书,随沈尚书一起去他的院子,路上,沈辛茉试探地提起自己以前跟如今笔迹不大一样的事情,沈尚书听了之后,似乎也想起当初沈辛茉一把大火烧了许多东西的事情,皱眉看向沈辛茉,“改练书法倒也没什么,就是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你竟是……” 想到如今的辛茉已经忘记了之前的事情,沈尚书也就突然住了口,“算了,不说了,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罢。” 看来祖父也不知自己那个时候究竟为什么突然要改练别的字体,若是自己能想起从前就好了,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同寻常。 “对了,明天早点回来,我有事嘱咐你。”沈辛茉随便拿了本书,便要告退,临走之前,沈尚书唤住她,吩咐了这么一句。 明天?明天下午自己要请五皇子吃饭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但这事儿是不能让祖父知晓的,沈辛茉只好道:“祖父有什么吩咐现下说不行吗?” “说明天就是明天,啰嗦那么多做什么?” “哦,那孙女就先回去了,祖父也早点休息吧。” 沈尚书看着沈辛茉离开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这丫头真是不明白自己的苦心。 翌日,沈辛茉带着昨天在库房搜罗出来的几个小摆件拿去当铺当掉。好在这几个小摆件都是以前她自己一时兴起买下的,就算真的赎不回来被卖掉了,也不至于引起什么风波。 不过奇怪的是,沈辛茉在书局并未看到秦晔。他是忘了?还是昨天其实只是跟自己开玩笑而已? 为了以防万一,沈辛茉还是在约定的时间去了那以昂贵出名的锦芳园。 沈辛茉刚进了那锦芳园的大门就已经有人迎了上来,不等她开口说什么,那面容清秀的婢女便道:“殿下已经等候小姐多时了,小姐请随奴婢来。” 不愧是贵得吓人的锦芳园,都不用自己开口,人家就知道你是谁了。 沈辛茉且行且看,只见满眼雕梁画栋,花木扶苏,如置身画卷之中,走上拱桥,桥下溪水清澈,可以看清水下纯净的白色沙石,以及游曳其间的红色小鲤鱼。 又随着那婢女行了一段,只闻得前方有潺潺水声,看来又要过桥了,此时果然听得那婢女道:“前面再过一座桥,殿下就再桥对面的四方亭里等着小姐。” 沈辛茉此时反倒有些不舍,这样好的景致,她还想再多看看。 待会儿离开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再在这里逛一逛,但转念想到昨天晚上自己祖父的吩咐,心中暗暗惋惜,等吃完饭之后,怕是没这个时间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溪水边,那木质拱桥就在她们左手边大概二三十步的样子,但那婢女在看了一眼溪水对面的那四方凉亭之后,却不由停了下来,口中奇怪道:“殿下分明在这里等着的啊,人呢?” 沈辛茉闻言也是朝对面的四方凉亭看去,只见那凉亭之中置一圆形石桌,桌上已经布满了酒菜,只是眼下却是酒壶翻倒、杯碟狼藉,有些杯盘还跌碎在了地上,桌上的菜也都是乱七八糟。 身旁婢女惊呼一声,“难道是有人刺杀五殿下?” 这场面一看就是打斗过的。 沈辛茉的视线看向凉亭里被扔在地上的那件外袍,她认得出那是五殿下的袍子,难道殿下他真的出事了? 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那天他受伤藏在千娇阁的样子…… 心中一急,沈辛茉竟直接涉水而去…… 第64章 是我生辰(三更) “小姐……”她身后的侍女见状不由一惊,连忙开口唤住她。 可是沈辛茉哪里听得?只一心想赶去对面的四方亭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溪水不深,只及沈辛茉小腿处,只是水底铺了各色卵石,有些硌脚,但此时沈辛茉也顾不得这些了。 秦晔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沈辛茉涉水而来,眼睛盯着那四方凉亭,眉头微蹙,神色焦急。 “你干什么?”秦晔不解出声。 沈辛茉听到他的声音,立时在水中停住,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他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这才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沈辛茉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前走,反正鞋袜都湿了…… “出什么事?”秦晔疑惑道。 “亭中那般狼藉,我还以为你被人打了呢。” 秦晔看了一眼亭中那乱七八糟的样子,确实像是打斗过,旋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看着沈辛茉,“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弱?你怎么不想着是我打了别人呢?” 说话间,沈辛茉已经走上岸来,刚要抬眸去看秦晔,却见眼前人影闪过,秦晔已经来到她的面前,还不待她说什么,秦晔已经将她拦腰抱起。 天旋地转,沈辛茉觉得自己脑子都晕了,抬眸愣愣地看着秦晔,不知他这究竟是何意。 秦晔低头对上她清亮的眸子,“难道你想穿着这一身湿了罗裙和鞋袜吃完这顿饭?”说罢,声音转而温柔,“我带你去换衣服。” “我自己……下来走就行。”有些事情似乎开始有些不对劲了。 “以为我出事了,就这么着急?连桥都顾不得过,就这么淌着水就来了?” “殿下毕竟帮过我,换成是玉婕或者是李公子,我也会这么做的。” 秦晔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片刻之后才无奈地道:“今天是我生辰,你就不能说些让我高兴的话?哪怕是骗一骗我呢。” 沈辛茉很是意外,“今天是殿下的生辰?!” “是啊,我跟松亭是同一年生的,就连生辰都相差没几天。” “那殿下你……” “我什么?” 沈辛茉没有再说下去,她眼下再怎么愚钝,也明白五殿下对自己大概是有点什么。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他之前那么讨厌自己,自己还曾经对他做了那样的事情。两个人没成仇敌就不错了,殿下他怎么可能……? 还是说,他是见自己跟以前不同了,实乃是好奇心驱使,想要跟自己逢场作戏,就像跟之前的那些其他女子一样? 无怪乎沈辛茉会有此怀疑。她向来以为秦晔此人心地是不错,人品也可以,就是有个花心风流的毛病。 是以,沈辛茉沉下声音来,“没什么。”逢场作戏之事,自己可玩儿不起。 这锦芳园不愧是锦芳园,也不知道短短的时间里,婢女们是从哪里弄来的一套衣裳,料子一摸就知是上等的,上头的绣工也十分精致,一瞧就知不是凡品。 秦晔就在房间外面等着,见沈辛茉换好了衣裳和鞋袜出来,这才相携一起回到四方亭中。 亭中原本的一片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重新换上了一桌新的酒菜。 “方才不过是有一个痴心妄想的婢女做了不妥帖的举动来,倒是吓到了你。” 却原来秦晔一早就来这里等着沈辛茉,就再沈辛茉刚进来这锦芳园的时候,一个妄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婢女竟借着给秦晔斟酒的功夫,故意勾引秦晔,秦晔当时只阴冷地看了她一眼,她便被吓得手中一颤,酒壶的酒就洒在了秦晔的身上。 秦晔此人向来是有些洁癖的,偏那婢女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还想再搏一搏,当即取了自己的帕子伸手去擦秦晔身上的酒渍,秦晔哪里肯让她碰得,下意识伸手就将那婢女给推开。那女子哪里受得住秦晔这一推?踉跄着倒在了桌上,连累一众杯碟遭殃。 而秦晔身上那件被洒了酒水的外袍也被秦晔嫌弃地丢在了地方,自去换了一身衣裳。结果换好了衣裳回来,就看到沈辛茉那般焦急地涉水而来。 原来又是一桩桃花债,沈辛茉心中暗暗叹了一口,却陡然又想到另外一件十分重要之事。 “殿下……那之前的一桌酒菜……应该就不用我来出银子吧?” 这锦芳园里的一桌酒菜就贵得吓人了,这两桌都让自己掏银子的话,这得要出去多少银子啊,况且,之前被毁掉的那桌酒菜,自己连根筷子都没动过,这也要自己要掏银子,自己未免也太亏得慌了吧? “怎么不用?今天不是你来请我吃饭吗?自然一切花费都由你来承担。” 沈辛茉干笑了两声,不再说什么,只专心吃起桌上的饭菜来,都是自己掏的银子啊,不多吃一些怎么对得起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看着沈辛茉努力吃菜的样子,秦晔嘴角忍不住溢出一丝笑意,今年的这个生辰过得还算不错。 “今天是我生辰,你就没什么表示?” 正在努力夹菜吃的沈辛茉听闻此言,心中不由呐喊:殿下,我都掏了两桌酒菜的银子了,您还要我怎么样?我眼下都肉疼! “祝殿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沈辛茉笑着看向秦晔说起吉祥话。 “说两句吉祥话就打发了?” 沈辛茉苦着脸道:“殿下,我是真没银子了。您别看我是沈府的大小姐,我每个月也是靠拿府里的月例银子活着的,就算再加上书局给的月俸,我一个月手里也没几两银子。奉上几句吉祥话,您凑合听吧。” 看着她这般苦着脸装可怜的样子,秦晔忍不住一笑,伸手点在她微蹙的眉心,“你这是嫌我给你的月俸少了,变着法儿的跟我要银子呢?” “属下哪儿敢啊。” 秦晔自然不是真的要跟沈辛茉要什么生辰贺礼,不过是逗一逗她而已,今日这个生辰已经是近些年来他过得最开心的一次了。想到晚上宫里还有一场满是虚情假意的生辰宴,他眉宇之间也不由添了几分厌烦之色。 沈辛茉肚子都吃得撑了,秦晔却并未吃多少,只是喝了几杯酒,偶尔动上几筷子,大多时候他都是在看着沈辛茉吃。 实在是吃不下了,沈辛茉抬眼看了看天色,便谨慎地询问秦晔,“殿下,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昨晚祖父的吩咐她还记着呐。 “吃饱喝足了?”秦晔笑着睇她。 沈辛茉心道:我自是吃饱喝足了,不然这么多的银子我花得多亏啊。 “行,那走吧。” “我去把衣服换回来。” “为什么要换?穿这身多好看。” 当然要换,府里的人见自己回去穿的衣裳不是早晨自己出门时穿的那套,肯定要多问的,到时候自己还要找借口撒谎,多麻烦。 沈辛茉到底是换回了自己的衣裳,可是那侍女却将她换下来的那身衣裳给她装好让她带走。 沈辛茉连忙拒绝,“不用了。” “小姐拿着吧,这身衣裳,殿下说他买下了。” 他买下了?到最后还不是要我付银子?沈辛茉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荷包,自己今天带的银子够吗?这两桌饭菜再加一身衣裳……怕真是够呛…… 但人家婢女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自己若是再说不要,岂不是太没脸没皮了? 沈辛茉心头流着血,接过那身衣裳。 “哪里付银子啊?” “付银子?”那婢女满脸诧异,“东家吩咐了,五殿下在我们这里吃饭,都是不收银子的。” “不收?” “是啊。” “那这衣裳……?” “衣裳的银子也不收的。” 沈辛茉满腹心事地走出房间,既然不收银子的话,那这顿饭算不算自己请了五殿下了?自己不仅没花银子,还白得了一身衣裳。 沈辛茉却不知,待她离开之后,秦晔又回来结了账,那两桌酒席,以及衣裳的银子自然都是由他来掏的。 离开锦芳园之后,沈辛茉赶紧回去沈府,这个时辰回家应该还不算晚吧,毕竟天还未黑。 却不知这个时候,沈府里正有一位客人在。 沈尚书看了看坐在窗前翻看文书的何子期,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 他今日自然是故意找了借口让何子期前来,其实不过是为了试探他对这阵子的那些流言是什么态度。 从何子期的反应来看,他似乎并未怎么在意那些流言,这让沈尚书更加确信自己心中的猜测。 此时他不就因为要等着辛茉回来,故意拖延时间吗?以他的能力,面前的这几份文书,他看了这么久,只怕早就牢记于心了,可此时还坐在那里似模似样地翻看,不就是在等着辛茉回来,好见她一面? 沈尚书看得明白,却也不点破,只坐在那里悠闲地等着辛茉回来。只是这丫头也真是,昨天晚上分明嘱咐她今天早点回来的,她要是再不回来,何子期也再拖不下时间了。 好在,在沈尚书开始心焦的时候,下人终于禀报大小姐回来了。 沈尚书一早就吩咐了,待大小姐回来,叫她过来一趟,自己有东西要给她。而何子期也正是听了这话,才故意拖延时间不走,想着能见沈辛茉一面的。 “祖父,到底是什么事儿?” 沈辛茉一句话说完,才注意到祖父的书房里有另外的人,略怔了片刻之后,才冲着何子期见了礼。 何子期亦起身朝她回了礼,嘴角笑意浅然。 沈辛茉对他在这里的事情也未多想,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来祖父的书房了。 “不知祖父找我来是为何事?” “我这里有一本书,你看看如何?”沈尚书转身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递给沈辛茉。 沈辛茉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祖父,昨晚那般郑重其事地要自己今天早点回来,就是为了让自己看一本书? 沈辛茉接过那本书之后,翻看起来,看了两页之后,缓缓点头,“不错,是本好书。” 而这个时候何子期合上面前的文书,冲着沈尚书拱手告辞,“尚书大人,时辰不早了,下官就先回去了。” “嗯,辛茉,你去送送。” 何子期也没拒绝,沈辛茉放下手中的书,送了何子期出去。 再回来时,却见自家祖父看着自己笑得一脸满足,沈辛茉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祖父笑什么呢?” “辛茉,你觉得何子期如何?” “他?挺好的啊。” “我也觉得挺好,你觉得让他做你的夫君怎么样?” 沈辛茉顿时目瞪口呆,半晌之后才道:“祖父,您不是当真的吧?” 第65章 放弃 “自然是当真的。”这件事他琢磨了也不是一两天了。 沈辛茉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祖父的脑袋里一直在打这个主意,所以眼下她只觉意外。 “你看不上何子期?”难道辛茉的心里还在惦记着五皇子? “这并不是我看不看得上他的事情,而是……”沈辛茉面上露出为难之色。 “那你是担心他愿不愿意?” 这还用问吗?人家肯定不愿意啊,自己声名狼藉,他却是京中如今最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这怎么都不搭啊。 “祖父,这根本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关键是……辛彤她喜欢何公子啊。”愿不愿意的抛开另说,她可不想上演一场姐妹争夫的恶俗戏码,到时候丢人都要丢到姥姥家了。 “你说辛彤喜欢谁?”沈尚书生怕是自己听错了,还特意直起了身子,往前挪了几分。 “上次辛彤之所以将我的荷包扔进湖中,正是因为那荷包里的香料是何子期送的,她心生嫉妒,这才将荷包扔进水里。这事儿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本来她也没打算在祖父面前揭破,可是眼下不揭破是不行了,万一到时候真弄出了什么闹剧,那整个沈府丢人可就丢大了。 “是谁跟你说的?辛彤自己告诉你的?她倾心于何子期?”沈尚书一时还有些难以接受。他这些日子一心想着要撮合辛茉和何子期,从未想过辛彤会对何子期动了心思,原本已经看好的孙女婿人选,眼下竟是要泡汤了,他心中的情绪很有些复杂、但不免还存着一丝希望,只希望着这不过是辛茉自己瞎猜而已。 可是这种事情,若只是自己瞎猜,辛茉哪里会就这么往外说? 沈辛茉这便把当时沈辛柏同她说的这些话也告诉给了沈尚书,“孙女当时想着,这到底是辛彤的隐秘之事,孙女不好当众揭穿她,所以就没说。只是眼下……何子期是万万不行的。” 沈尚书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中很是无奈,若真是如此,那自己也只好放弃这个念头了。只是太可惜了,那何子期实在是个极好的人选,而且对辛茉也有些心思,要再想在京城里找到像何子期这样好的人选,着实是不容易了。 沈辛茉看着沈尚书这样失望又无奈的样子,心里不由有些感动,祖父真的替自己打算了很多。 “祖父,姻缘这种事情也是看缘分的,急不来。” “行了,你回去休息吧。” “那孙女就先告退了。” 沈尚书本以为辛茉和何子期的婚事已经是十拿九稳了,可万万没想到,竟会因这样的缘故而非舍弃不可。不舍弃还能怎么办呢?眼看着她们姐妹两个因一个男子而心生嫌隙吗?若是不闹出什么事情还好,要是万一真的闹出了什么丢脸的事情,那辛茉和辛彤两个人就都毁了。 沈尚书心中满是后悔,是自己疏忽了,前段时间,何子期经常出入府中,想必就是在那个时候辛彤对他动了心。何子期一个翩翩公子,才貌双全,辛彤对他生出什么心思,也是在情理之中,而自己竟然完全没有想到这个。 只是可惜了,何子期这么好的年轻人,注定是跟他们沈府的小姐无缘了。 …… 自这天秦晔抱过沈辛茉之后,沈辛茉心里就一直觉得怪怪的,每每看到了秦晔比以前躲得还快。 这天她索性找借口早早就躲了出去,左右这阵子书局里闲得很,大家都很懒散,也没人在意她的去向。 沈辛茉离开书局之后,闲逛着到了书市,书市的这些人如今都认得她了,偶尔还同她聊上那么一两句。 “沈大人,您给看看我这书稿怎么样。”这是沈辛茉如今经常在书市里听到的话。 杨敬中原就是在这个书市讨生活的,他的新书一炮而红,现如今相邀他写书稿的书肆书斋不断,名利双收的他,已经许久不来书市摆摊了。 但是杨敬中的经历却成了这书市里经久不衰的一个谈资,都说他运气好,眼看着就要回老家了,偏就那么幸运遇上了沈家大小姐,让他沉积多年的书稿终得刻印成书,而且一举成名,简直羡煞众人。 所以从那之后,沈辛茉每次来书市的时候,都会有不少人让她帮忙看书稿,不过刚开始的时候沈辛茉一律都是说:“真是抱歉,我最近没时间,要不您先搁在这里吧,改天我有空的时候就会过来看的。” 那时候,旁人都以为她这不过是敷衍之语,打发他们的罢了。但是后来发现,沈辛茉真的会驻足在摊位前,看他们摆在上头的书稿。久而久之,他们也就明白了,沈小姐不是不愿意看,只是不想把场面弄得太尴尬,她也不好意思当面说你写的书稿不行什么的。所以,越是当场要她看的,她越是不会看。而是隔个几天之后,自己去他们的摊位上找来翻看,看过之后若是有她中意的,她会给上一些建议。若是她看不中,则会静静地将书稿搁回原来的位置上,大家彼此什么都不说,却也都心知肚明了。 是以,如今大家都形成了一种默契,若是有书稿想让沈辛茉看,就会在她来的时候,特意将自己的书稿放在自己摊位最显眼的位置,沈辛茉自会翻开去看,觉得不中意,就什么都不说,重新放回去,这样大家都不伤颜面。 虽说杨敬中也是从这个书市中出来的,而这个书市里有许多跟他一样落魄又怀揣梦想的读书人,想着有朝一日著书立说,可是天底下并没那么多杨敬中。很多读书人终其一生,既考不中进士、入不了仕途,也写不出精彩的书稿,得以在书封上刊印上自己的名字,只能在郁郁不得志中过完这一生。 沈辛茉几乎每天都来这书市,看的书稿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份了,但是还没发现能让她赞叹不已的书稿。 不过她心里还是存着希望的,他们今日不能,不意味着明日也不能,人总是在慢慢进步的。 沈辛茉停在一处摊位前,这个摊主她也是认识的,之前曾经拿了两三本书稿给她看,但是水平真的很一般,内容平庸且乏味,不过是鹦鹉学舌,里面根本没有多少自己的思想和观点。 不过,比起这里其他不得志的落魄书生,他的境遇还要好上许多,至少他有一个稳定的营生。他平时都在他老丈人开设的学堂里教小孩子念书,每日下了学堂之后才会来这书市上摆卖些旧书,等着书肆书斋的人来看看他的书稿,以期望着某天他的书稿能被看上。 见沈辛茉出现在他的摊位前,那男子一如既往地用期冀的目光看着她,沈辛茉向来不会以一个人的现在就判定他的将来,在沈辛茉看来,尽管书市的这许多书生如今写的书稿还不够水准,但只要他们肯下功夫改进,总是有希望的那一天的,就看你能不能坚持,肯不肯下功夫了。 而对于面前的这个男子,她之前也曾含蓄地给他提过一些建议,就是希望他能跳脱出他脑海里固有思想的束缚,能有一点属于他自己的观点和想法。所以当她翻开手中的书稿的时候,还是带着些期待的,但是看过之后,却难免失望,他还是没什么长进。 见沈辛茉将书稿放回原位,男子面上不由露出几分着急,“沈大人,您再往后看看,后面写得真的还不错。” “郑公子,你这书稿前五页的内容跟你之前给我看过的那几份书稿并无多大的不同,虽然遣词造句不一样了,可写的却还是同样的东西。郑公子,恕我直言,这种内容的书,你往各个书肆书斋去走一走,随便都能找到很多相似的,而且是十几年前,甚至是几十年前的。” 郑公子闻言不由低喃道:“那到底什么样的书稿才是你想要的?” 沈辛茉一边想着要怎么跟这位郑公子说,一边随手拿了搁在旁边的一本旧书。 这是一本百年前写就的巨著,至今还深受热捧,书名为《集梦录》,书里写的是一个个梦境,那些梦境或是大胆奇特,或是恣意浪漫,全篇皆是天马行空,叫人看完之后久久不能回神。其文风亦是飘逸华丽,句句成诗,雅然生香。再加之,这书明则写梦,实则暗喻现实更多,所以时隔百年,仍是受人追捧,经久不衰。 这本书沈辛茉很是喜欢,已经看过三四遍有余,原本只是随手翻一下,但看了两眼之后,却不由看入了神,站在这摊位前久久未动。 一直到那郑公子等她的回音等得没了耐心,才开口将她的心神唤回。 “这上面的批注是谁写的?”沈辛茉豁然抬头看他。 见着沈辛茉双眼发亮,脸上满是期待,那郑公子低头瞥了一眼她手里的书,“这批注怎么了吗?” “这批注写得很好啊,究竟是谁写的?” 那郑公子闻言取过她手里的书看了一眼,颇为轻蔑地道:“这也叫好?写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胡说八道。” “这书……?” “这书我是前阵子翻书柜的时候,偶然找到的,谁知道是谁的。”郑公子随手便将那本旧书给扔在了地上。 沈辛茉见状心中暗暗有了计较,这位郑公子不像是书市里其他的书生,只靠着这点营生过日子,他书摊上摆着的书一般都是他自己看过的旧书,他平时要在学堂里教孩子们念书,根本没功夫去做这些收书卖书的买卖,这本书……肯定是他家里原先就有的,那这本书上的批注既然不是他写的,那又能是谁的? 每到这个时候,沈辛茉的老毛病就又冒出来了,她觉得那批注写得实在是很好,遣词造句的风格与《集梦录》原文类似,而又有自己的观点,新颖又独特,是沈辛茉之前完全没有见过的。以这样的笔触和风格,完全可以出一本《集梦录笔注》啊。 只是这郑公子显然并不愿透露这些批注是出自何人之手。 沈辛茉也没有再追问,只是道:“我能把这本旧书买下来吗?” 那郑公子瞥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旧书,片刻之后才满不在乎地道:“不值什么银子,沈大人想要的话就送给你了。” 沈辛茉接过那本书,掸了掸上面的灰尘,最终还是在他的摊位前搁下了一点碎银子,在她的眼里,这本书可不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虽说这本书到处都有得卖,可这本上头写的批注却独一无二的,十分难得。 今日沈辛茉在书市颇有些收获,怀揣着那本满满都是批注的《集梦录》回到沈府,刚进到房间就迫不待及地看起来,越看越入迷,若不是顾虑着不能坏了全家人一起吃晚饭的规矩,她都不想暂时合上这本书去吃饭了。 吃过晚饭之后,又接着回来看,不知不觉竟就看到下半夜,不是侍女起夜发现她屋里的灯还亮着,非要劝着她赶紧熄灯睡下不可,她还要接着看下去,简直一点儿都睡意都没有。 而这般熬夜的后果就是,第二天眼睛里出现了红血丝,而且整个人都陷在那些精彩的批注之中,走路的时候像个游魂一般,撞到了人还后知后觉…… 第66章 知音 沈辛茉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迷迷蒙蒙的,显见得还未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这个时候,却见有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沈辛茉犹未回过神来,那人修长的食指已经托着她的下巴,迫得她抬起头来跟自己对视,一直到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沈辛茉才略略回过神来,心中猛的一惊,便要往后退去,秦晔倒也并未阻止她,任由她慌忙往后退了一步。 沈辛茉惯会波澜不惊,但似乎每每在五皇子秦晔面前总是不怎么奏效。 而秦晔则乐于见到沈辛茉的这种慌乱,至少……自己于她而言,是能引起她心绪波动的存在。 只是看到她眼中的红血丝,秦晔不由微蹙了下眉头,“昨天晚上干什么了?这么没精打采的?” 沈辛茉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昨天晚上看书不小心看到很晚。” “什么书?” 说起这个,沈辛茉脸上的疲惫之色顷刻间一扫而空,瞬间变得神采奕奕,“是一本《集梦录》。” “《集梦录》?”秦晔有些意外,这本书不是挺常见的吗?而且大名鼎鼎,她之前应该是早就看过的才对啊。 “那不是一本普通的《集梦录》,有人在上面作了不少批注,那些批注写得很精彩,我想……” “你想将它刻印出来?” “是,肯定能名声大噪的。” 眼前的沈辛茉虽然眼睛里带着红血丝,却满面的神采飞扬,带着一种动人的自信和活力,看起来明艳迫人。 “行,你去安排吧,待成稿之后,记得拿给我看。”秦晔眸中带笑看着她,什么都没问便已应允。 而此时的沈辛茉因为兴奋也并未意识到似乎这中间少了什么章程,当即便点头应了,“是,到时候定不会让殿下您失望的。” “行了,赶紧去睡会儿吧,左右最近书局里也没什么事儿。”说罢,秦晔迈步离开,但在离开之前,他蓦地抬起手来轻揉了一下沈辛茉的脑袋。 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他倒是自在地离去了,沈辛茉的心里却不由暗生嘀咕,若是五殿下真的要跟自己逢场作戏,那自己该怎么委婉地提醒他,自己不愿意? 待回到自己房间,稍静下心来之后,她这才突然意识到,五殿下连供稿人是谁都没问,就答应自己要出这本书了,他甚至都没看过那些批注…… 这……难道……五皇子真的要跟自己逢场作戏了?据说他在宠幸一个女子之前,都会先给些表示,比如之前那个在茶楼唱曲儿的陈姑娘,五皇子刚一开始看上她的时候,就大张旗鼓地包下了整个茶楼,整整三天那满茶楼里就他一人,而且只听陈姑娘唱曲儿,听完就走。 沈辛茉越想心里越是觉得不安。 干脆,从明天开始自己就不要在书局呆着了,早晨来点个卯之后立刻就走,反正自己是有正当理由的。 当天下午,沈辛茉就找到了那郑公子的家中。她早上出了书局之后,便去了书市,将那郑公子好生打听了一番。书市的那些人跟沈辛茉本来就很熟了,再加上闲着无事,把但凡是自己知道的全都跟沈辛茉说了。 沈辛茉离开书市之后,在一家客栈里要了碗面,在客栈大堂里慢悠悠地吃完,便是往郑公子的家中而去。 狭窄的巷子口连顶轿子都进不来,更别说是马车了。 往巷子里走,左手边第三家。沈辛茉停下脚步,站在门前扣响铜环,这是一扇木门,原本刷了朱漆,只是眼下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看起来颤颤巍巍的,顶不结实,好像一脚踹过去,眼前的这扇门就会倒下一般。 沈辛茉收回自己的手,站在门口,仔细听着门内的动静,不多时,便闻得脚步声由远而近。有门闩拉开的声音,沈辛茉勾起笑脸,片刻之后眼前的这扇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虽不甚美,但看起来颇有几分独特韵味的脸。 一个人的气韵藏在她的行为举止之中,也藏在她的眉宇之间,沈辛茉一眼瞧着这女子,就知她并非是那种不通文墨的普通妇人。 “你是……?”妇人面带询问之色地看着面前的沈辛茉,显然对自家门前出现这样一位衣着不凡的年轻小姐感到十分困惑。 “您就是郑随山郑先生的夫人吧?我是书局的编修沈辛茉。” 果不其然,听到沈辛茉自报家门之后,女子脸上瞬间闪过惊愕之色,但也许是教养所使,她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脸上的神情,客客气气地请沈辛茉进到里面正堂之中。 奉茶待客,女子面上有几分歉然,“家中寒陋,不是什么好茶,大人莫要见怪。” “夫人客气了。”沈辛茉端起茶杯,轻沾了一口。 “大人来找外子的吧?只是他眼下还在学堂之中,若是大人有要事的话,妾身这便去学堂找外子回来。” “这倒不用。我今日过来,也不一定非要见郑先生。我只是想问清楚一件事,若是夫人知道,那便更好。” 女子听了沈辛茉这话,更是不解,方才听她自报家门,想着既然是书局的人,那想必是为了书稿而来。况且,她已经不止一次听自己的夫君提起这位沈小姐,之前杨敬中杨先生就是得这位沈小姐慧眼识珠,一力促成他的书稿成书,让自家夫君好生羡慕。她也知道,自家夫君这几个月接连拿了好几份书稿给沈小姐看,可每每都没得到什么回应。 今日这沈小姐上门,她还以为自己夫君的书稿终于有希望了,却原来并不是…… “沈小姐要问什么尽管问便是,妾身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辛茉等的就是这句话,只见她将藏在宽大袖中的那本《集梦录》拿了出来,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批注问那女子,“夫人可知这上头的批注是谁写的?” “这批注……怎么了吗?” “夫人不必忧心,我是昨日偶然间在书市里看到令夫君在卖这本书就买了回来,结果看到里面的这些批注觉得写得很有见地,好奇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所以就想过来问一问。” 女子听了沈辛茉这番话,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却是尽力压抑着,不敢让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沈大人真的这样认为?觉得这些批注写得很好?” “是啊,有关于《集梦录》的批注我也看过很多,但是如此出色的却并不多见,尤其这些批注的风格与《集梦录》格外地契合,我觉得这个批注甚至是给《集梦录》增添了光彩。” 沈辛茉一边说,一边仔细注意着女子脸上神情的变化,她现在敢肯定,这本《集梦录》里的批注就是出自眼前女子之手。 “也许是大人您太高看了也说不定。”话说着,女子脸上兴奋的神色已经尽数收敛,恢复了温婉却客气的态度,“若是大人来此就是为了问这个,那请恕妾身帮不到大人了,妾身并不知晓这些批注是出自何人之手。” 沈辛茉也没想到女子会这般断然否认,暗在心中斟酌了一番,并未再贸然开口。 可是女子已经开始要送客了,“大人,妾身家里还有些事情要忙,就不多留大人了。” “夫人为何要撒谎?这上头的批注难道不是夫人亲手所写吗?”沈辛茉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否认的,又不是什么坏事。 “我没撒谎,那上头的批注根本不是我写的,大人请回吧。” “夫人……我此来并非仅仅是想要结识写下这些批注之人,更是想与那人签订契约,由书局来帮她刻印成书啊。” 女子闻言,眸中光彩闪动,却也只是一瞬,很快便熄灭了,“那大人便去想别的法子去找到她吧,妾身并不知情,这些批注也不是妾身所写。” “夫人,您为何要如此?这难道不是件好事吗?多少人一生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你为何还要将这机会往外推?你想想看,将来你写的这些批注被刻印成书之后,有多少人会看到,他们会为你赞叹、欣赏你的才华,你的那些批注甚至可以跟这本《集梦录》一起流传百世,您难道一点儿都不动心吗?” 可是那女子仍是不肯承认,只道:“大人请吧,妾身就不送了。” “夫人,这世道下,女人能在这历史长河之中留下姓名已是不易,多少女子一生只能冠以夫姓,就算有史册典籍记上那么一笔,顶多也就是某某氏这种模糊的名字。夫人有此机会可以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为何却要这般退缩?”沈辛茉实在是想不通。这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她有此机会,却弃之如敝履,连承认都不肯承认。 而沈辛茉没想到自己方才的这一番正是戳中了郑夫人心中所想。 “大人说得对,正是因为女子不易,所以我才……不能承认。” “为何?” 女子终于愿意吐露心声,重新坐下之后,面上不由露出几分无奈之色,“大人不晓得,我夫君最是不喜我在他面前舞文弄墨、吟诗作赋,我已许久都没用墨笔写过字了,寻常只有在夫君不在家的时候,才会拣个树枝,在地上临上一两个字而已。” “为何?” 女子轻叹一声,幽幽吐出七个字:“女子无才便是德。” “可……夫妻二人都懂些诗书文墨之事,不是更能谈得来吗?郑先生他为何却不喜……?” “大约……是因为他觉得我的文采还算不错吧。” 沈辛茉略琢磨了一下她这话,心里便明白了,原来如此。一切不过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 她看过郑随山的书稿,也看过郑夫人的批注,显然郑夫人的文采是要远远高于郑随山的,有这样一位夫人在侧,郑随山感受到的不是欣喜,而是压力。他不愿承认自己的妻子比他出色,所以平时根本不愿看到自己妻子舞文弄墨,否则就要大发脾气,以来维护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心。 怪不得那天在书市,听自己说这些批注写得好之后,他脸上会露出那样轻蔑不屑的表情,甚至随手就将这本自己妻子亲手批注的《集梦录》扔在了地上,最后自己要买,他竟还说不值什么银子。 沈辛茉为眼前的女子感到气愤、感到委屈、感到不公,可她却不知要跟眼前的女子说些什么,在她面前痛骂她的丈夫吗?说她的丈夫如何不堪吗?还是劝她离开她的丈夫? 这些话都不是她一个只跟她认识了一小会儿的客人能说的。 所谓出嫁从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世道,想要离开自己的丈夫并不容易。 女子将沈辛茉方才搁在桌上的那本《集梦录》重新递给她,“所以,大人现在该明白,我若是同意大人所说,我夫君心里该会是何等不悦。我很开心能有人喜欢我的这些批注,知己难求,这本书能留在大人身边,也算是觅得了知音了,我已无憾。” 第67章 出走(三更) 真的无憾吗?还是只是自己安慰自己而已? 沈辛茉却不忍再多问。她只是觉得惋惜,若此女子生为男儿身,以她的才华何至于…… “夫人,人这一辈子看似很长,但其实不过短短几十载,该尽量让自己过得开心一些才是,否则到临走的那一天再回顾这一生,岂不就只剩下遗憾了?然而到那个时候,再后悔也只是枉然了。” 说完这番话,沈辛茉便起身告辞。而那郑夫人则是怔怔地愣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去,眼神直盯着她离开的方向,许久都未动一下。 暮色四合,郑随山自书市回来,见自己的夫人犹自在灶间忙碌,不由有些不悦,但见他站在灶房门口看向里面忙碌的身影皱眉道:“今天怎么回事儿?都这个时辰了,饭还没做好?” 女子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地道:“马上就好了,夫君且先去堂屋等着吧。” “真不知道你整天在家中都干些什么,连做饭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郑随山不满地嘟囔了一声,方才转身去了堂屋。 烟火缭绕间,女子将刚做好的饭菜盛好,端到堂屋里,一样一样地摆在桌上。 “怎地连半点荤腥都不见?” “这个月家中剩的银钱已经不多了,先凑合几天吧,等下个月……” 女子话还未说完,男子便将手中的筷子重重地搁在桌上,“怎么?你是变着法儿地说我赚的银子少是不是?想当初多少学堂抢着要我去做先生,我为什么留在了你们家的学堂?还不是因为看在你父亲是我丈人的份儿上?不然,我如今何至于每月就赚这点微薄银两?” 女子并不与他争辩,只是沉默地吃着面前的饭菜,却是食不知味,她突然就想起今日那沈大人离开之前说的那番话,人的一生这么短暂,等到自己死的那一天,自己这一辈子究竟都将得到什么? 可是女子越是这样沉默,男人心中的怒火就更盛,“怎么?你眼下这是连话都懒得跟我说了?你给我摆什么冷脸?整日在家清闲地呆着,自是不知我在外面谋生是如何的辛苦。” 辛苦?这天下间谁不辛苦?就连皇帝老儿每天天不亮都要起来上早朝呢。 她之前也不是没有对自己的丈夫失望过,只是今天觉得格外地失望,她心想,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 “今日沈大人来我们家中找过我,她说想把我在《集梦录》那本书上头写的那些批注整理出来,刻印成书。若是此事成了,会有一笔不小的润笔金,到时候家中也就不那么拮据了。” 淡淡地说完这番话,女子心中有种终于吐出一口浊气的快感,她不用抬头也能想象得到,此时自己夫君的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肯定气坏了。 郑随山的确是气坏了,狠狠地瞪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妻子,她是故意的是不是?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自己赚的银子不够多,她却能赚不少的润笔金来养自己是不是? 这件事绝对不行!若是让旁人知道了,自己的脸面还往哪儿搁?整个书市的人都知道,自己已经找沈大人看过好几次书稿,可无一例外都被她给拒绝了,要是这个时候自己妻子写的批注反倒被沈大人看中,那别人会如何议论自己?嘲笑自己?那自己这个做丈夫的岂不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只听得郑随山冷哼一声,“你信她的话?她不过只是书局里一个小编修而已,书局出什么书,她能说了算?况且,就她那眼光……”郑随山轻蔑一笑,“她懂什么好坏?不过是个被娇惯坏了的千金小姐而已,你还真当你写的那些东西有多好了?” 他向来懂得如何去贬低自己的妻子。 郑随山说着重新拿起筷子,“她下次若是再来找你,你直接回绝她就是,她之前干过什么下作的事儿,整个京城都知道,你少跟她来往,不然到时候被人指指点点的就是你了。” 女子反口相问:“她若是真如你说得那么不好、那么没有眼光,你又为何要三番四次找她看你写的那些书稿?” 郑随山没料到自己的妻子竟会开口反驳,稍愣了一下之后,便对她怒目而视,“怎么?被那沈大小姐找过一次,听了些灌迷汤的话,你还真以为你自己是什么才女在世了?这是你对自己丈夫该有的态度吗?当初丈母娘就是这么教你对待自己的夫君的?” 女子缓缓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供你驱使的下人。这些年我就是太听我母亲的话了,才至于活得这么窝囊。” 女子积攒了这么多年的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若不是有今日之事,她怕是跟自己的母亲一样,一辈子这么憋屈,这么委屈求全地也就过去了。可是今日沈辛茉来找她,说她的那些批注写得很好,要给她出书,这让她看到自己的价值,看到了自己除了憋屈一辈子之外,还有别的出路。 母亲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她一辈子连一句忤逆自己父亲的话都不敢说,在自己父亲面前从来都是唯唯诺诺的,父亲指东她不敢往西,母亲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嫁了人之后,丈夫就是天,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不能顶撞。母亲这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可是自己从来没见她开心过,难道自己一辈子也要像母亲一样吗? “你说什么?”郑随山怀疑自己听错了,向来听话的妻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为什么从来都只会贬低我?方才你哪怕肯称赞我一句呢,我也心甘情愿放弃这次机会。我觉得我根本不像是你的妻子,我只是你娶回家的一个下人,伺候你的衣食住行,还要听你的责怪贬低。” “你!”向来沉默的妻子,今天竟这般言辞犀利,叫郑随山一时竟寻不到合适的话来应对。 而女子却仿佛看不到他眼中的怒火似的,继续淡定地坐在那里吃饭,眼下的她是这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痛快,送到口中的饭菜似乎都比以前美味了许多。 郑随山见她还在若无其事地吃饭,心中怒火更是越烧越旺,一把扫落桌上的几碟素菜,“还吃什么吃?如此顶撞自己的丈夫,你还有脸去吃用自己丈夫赚的银子得来的饭菜?” “菜确实是用你赚来的银子买的,可这些菜买来之后,也不是自己就成了放在你面前可以入口的饭菜的。” “你给我滚!滚!”郑随山此时已经是气得满面通红。 女子从来都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嘴脸,可是今日的他仍是超过了她的想象,他恼羞成怒之下,竟是要把自己赶出家门!到这时刻,女子的心已是凉透。自己好歹也是饱读诗书的女子,究竟是如何一步步沦落到这般田地的? 但旋即她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也许有些事情现如今还来得及。 女子并未再同自己的丈夫理论什么,而是挺直了脊梁走出家门,这时刻她觉得是自己之前那么多年从未有过的扬眉吐气。 离开家门之后,女子并未回娘家,而是径直往沈府的方向走去。 沈府之中,沈辛茉亦还挂念着今日之事,她实在觉得很是惋惜,从那郑夫人的举止谈吐可知她也是一个饱读诗书、腹有锦绣之人,只可惜嫁了那样一个丈夫,实在是明珠暗投,叫人忍不住扼腕叹息。 这样一个女子本可以大放异彩的,只是命运此事……谁又能说得定?上天似乎总爱与人开玩笑。 “小姐,外面有一女子要见您,她说只要告诉您她是您今日刚见过之人,您就知道她是谁了。” 听得侍女如此禀报,沈辛茉从榻上霍然起身,“她人在哪儿?” “让她在前院儿偏厅里等着呢。” 沈辛茉一路疾步而行,她这般上门找自己,十有八九是改变了主意。沈辛茉生恐她又突然要反悔了一般,几乎小跑着到了偏厅。 “沈大人。”女子见她进来,忙站起身来。 又见沈辛茉微微带喘,想见是急着过来,女子心中感动,她是真的很喜欢自己写的那些批注,对自己抱了很大的希望吧。 “郑夫人快请坐。” “这个时辰来打扰实在是不该,妾身就不坐了。妾身此来,是为着两件事,一则,今日沈大人与妾身所说之事,妾身想通了,希望尚不算晚。” “不晚,不晚。”沈辛茉喜不自胜,她既为着自己喜欢的那些批注能被许多旁人看到而高兴,又为着眼前这女子而高兴。 “那第二件事呢?” “这第二件……”女子下意识揪紧了自己手中的帕子,犹犹豫豫的显然有些难以启齿。 “郑夫人但说无妨。” “沈大人能不能……先预支给我一部分润笔金。”说完又是连忙道:“若是实在为难,也就算了。” “这个倒没什么为难的,只是……郑夫人你这是……跟郑先生吵架了吗?” 女子点了点头。 这个时辰上门,又提出跟自己预支润笔金,沈辛茉猜测,十有八九,眼前女子是跟郑随山争吵之后,离开了家中。 “夫人且先稍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沈辛茉急急去到自己祖父的院子,沈尚书吃罢饭之后,照他以往的习惯去了书房。却没想到沈辛茉会在这个时辰过来,“怎么了这是?着急忙慌的?” 见着自己孙女额头上汗珠,沈尚书想着她这定是有什么急事。 “祖父,我记得我们家在城南那边是有一处宅子是吧?” “是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想借个人住上几天,您看行吗?” “发生什么事了?”这个时辰,辛茉突然跟自己说这个,沈尚书免不了要多问两句。 沈辛茉也不隐瞒,跟沈尚书将实情道出。 沈尚书自也同情那女子的遭遇,可免不了要提醒自己孙女两句,“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若是之后他们两个夫妻和好,你反倒成了讨嫌之人。而且,你这样若是一个不慎,只怕也惹得自己满身腥。” “若果真如此,那到时候便再说吧。眼下我总不能看着她一个女子流落在外,她独身一人,客栈那种地方鱼龙混杂的,也不妥当。” “行了,你带她去吧。记得早点回来,别在外面呆太久。” “知道了,谢谢祖父。” 沈尚书笑着摇了摇头。 沈辛茉复又回到偏厅,如此跟女子一说,女子忙是拒绝,预支润笔金本就不合规矩,又怎能如此劳烦沈大人,还让她借沈家私宅来给自己住。 “今晚先住着吧,其他的等到明天再说。” 耐不住沈辛茉的坚持,女子也便跟她一起乘上马车去了沈家的那处私宅…… 第68章 染了风寒(一更) 等沈辛茉再回来的时候,沈府的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了,她也匆匆沐浴过便上床歇息了。 待到次日,沈辛茉去书局点了卯,然后去沈府私宅找那郑夫人,顺便在路上帮她买了早饭带过去。 因这宅子常年闲置,所以里面并没有伺候的下人,只有沈家以前的一个老仆在这里看门,这老仆跟他的老伴儿两个同住于此。 沈辛茉进到宅子里的时候,那老仆正在打扫院子。见着沈辛茉进来,连忙上前行礼,“见过小姐。” 沈辛茉将手里拎着的早饭分他两份儿,“路上特意买的,你们拿去吃吧。” 这老仆在沈府伺候多年,后来上了年岁,手脚都不大方便了,偏他只有一老伴,两个人无儿无女,沈尚书见他们夫妻俩怪可怜的,就让他们来了这座宅子,给他们一个看门的活计,每个月好歹领些月银以过生活。 “怎么好让小姐破费?我那老婆子正在灶房做饭呢。” “反正买多了,您就拿去吃吧。对了,昨天我带来的那位夫人,她起了吗?” “刚我老婆子才去看过,已经起了。” “行,那我这就过去看看她。” 沈辛茉拎着剩下的一份儿早饭,去了那郑夫人的房间,房门打开着,从门外便可看到郑夫人正在房间里圆桌旁坐着,愣愣地盯着桌面发呆。 “夫人,昨晚睡得可还好?” 沈辛茉笑着跟她问好,一边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沈大人来了?”女子已经回过神,忙站起身来相迎。 沈辛茉将手中的早饭放在桌上,“先吃点东西吧。” 既然郑夫人已经点头同意了,那今天便可以将契约签好,待自己将她写的那些批注整理一下,拿给……冯大人过目之后,就能交给匠人们开始刻印了…… 但如今郑夫人跟其丈夫吵架,离开家中,沈辛茉觉得这件事到底跟自己有关,便免不了要问上几句,“夫人,要不然……我去向郑先生透露一下你住在这里?” 女子离家出走,大多数还是希望自己的丈夫能过来把自己给哄回去的,沈辛茉不知郑夫人是不是也是如此想法。但若是郑夫人还想跟郑随山继续过下去的话,那早晚都是要回去的。尽管沈辛茉心里认为郑随山根本就配不上眼前的女子,但从昨天沈夫人面对自己时的态度,她显然很顾忌自己丈夫的自尊心。 沈辛茉不知道她后来又为什么改了主意,也拿不准她心里现下是什么样的想法。 而听了沈辛茉这话之后,女子立刻摇了摇头,“我眼下还不想见他。” 既是如此,沈辛茉也未再多说什么,在她看来,让那郑随山好好着一下急也是应该的。 当天沈辛茉便与郑夫人签好了契约,签了契约之后,沈辛茉并未立即离开,而是留在宅子里跟郑夫人又仔细探讨了一下她写的那些批注,郑夫人难得遇到一个愿意跟她聊这些的人,便也聊得很投入,把自己心里的很多见解都一一详述。其中有很多都是她没有在这本书上批注的。 沈辛茉越是往下听,就越是觉得惋惜,郑夫人有很多自己独特的见解,而且她的学识绝对要在郑随山之上,这样一个女子却要困于浆洗、灶火之间,而且还要被自己的丈夫轻蔑、打压…… 沈辛茉离开的时候,让郑夫人安心在这里住着,把自己的那些想法和见解都写下来,到时候她一并誊写整理。 沈辛茉刚要走出大门,天上忽然下起雨来,她忙是快步跑向马车,尽管如此身上还是淋了些雨。当天晚上天气便骤然凉了下来,真真是一夜入秋。 结果第二天一起床,沈辛茉就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本来没把它当一回事儿,可是到了书局之后,感觉更严重了,整个人懒懒的,感觉昏昏欲睡,偏身上还发冷。 她把昨日跟郑夫人签好的契约拿去给冯成年过目之后,便回去自己的房间,想着先在那里歇一会儿,再去看郑夫人。结果一靠在榻上,整个人就不想动了。 她更是不知道,自己刚离开冯大人那里,冯大人便拿着她刚交给他的契约去了五皇子。 殿下事先吩咐过,沈大人眼下手里的这桩书稿,由他亲自过问,冯成年哪敢擅自决定? 冯成年这般年纪,很多事情也算看得很通透了,殿下对沈大人的不同,他又怎么会不清楚?略想了想,也便对秦晔道:“方才沈大人来见下官的时候,脸色好像不大对劲,不知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果然,秦晔听到他这样说,翻看契约的动作都不由顿了一下。 打发冯成年离开之后,秦晔便起身去了沈辛茉那里。进去之后,看到沈辛茉正懒懒地靠在榻上,身上裹着一件披风,闭着眼睛好像睡着的模样,两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 秦晔微蹙着眉头走上前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果然不似寻常温度。目光在房中巡视了一遍,并未看到什么可以遮盖取暖的东西,秦晔刚要转身去自己房中取,却突然想到什么,陡然又停下了脚步,接着就见他脱下自己的外衣,给沈辛茉盖上。 沈辛茉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地拽紧了身上盖着的衣服。 秦晔又转身去拧了条湿帕子覆在沈辛茉的额头,这才叫人去找大夫过来。 耳边听得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沈辛茉才勉力睁开眼睛,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秦晔的那张脸。 “你染了风寒,大夫给你开了药,我已经叫人去熬药了,你喝了药之后便回家好好睡一觉。”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轻哄。 沈辛茉挣扎着坐起来,方才给她把脉的大夫还未走,眼下正在收拾药箱,沈辛茉瞥见他时不时往自己这边偷瞄一眼,那脸上的表情惊讶中带着疑惑。 身体不舒服之下,沈辛茉的脑袋转得也有些慢了,一直到那大夫离开之后,她才明白为什么他的脸上会有那样的表情了。众所周知的最讨厌沈家大小姐的五皇子,眼下正在照顾沈小姐,任谁看了也会觉得奇怪吧? “多谢殿下,药就不必了,我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沈辛茉站起身来,感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滑下掉落在了地上,她下意识低头去捡,却发现是一个男人的外袍。 沈辛茉略怔了一下,才将那外袍给捡起来,刚要递给面前的秦晔,又想到他这个人是出了名的有洁癖。忙将那外袍拎起来,用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这才递给秦晔,“多谢殿下了。” 秦晔接过之后也不穿上,就那么拿在手里,沈辛茉觉得自己实在需要回家好好睡一觉,“殿下,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了,马车就在外头呢。” 可她的话音还未落下,秦晔就将她一把抱起,从她的房间一路抱出了书局大门,一直到将她安稳地放在马车上。 沈辛茉眼下脑袋昏昏沉沉的,浑身没力气,连话都不想说,根本无力与他争辩什么,也就任由他去了。 回到沈府之后,下人们忙伺候沈辛茉在床上躺下,请大夫的请大夫,打水的打水,煎药的煎药,好一番折腾之后才安静下来。 绿芙刚喂沈辛茉喝了药,扶着她躺下来,白芷过来帮她换覆在脑袋上的帕子,这个时候却听见床上的沈辛茉喃喃地在说什么。 “把一月份的账本看一下,李家那边记得去跟他们要账……” 白芷疑惑地转头看向绿芙,“小姐在说什么啊?什么一月份的账本?眼下都九月份了,还有,跟李家要账?要什么账?”哪个李家? 绿芙瞧了一眼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沈辛茉,对着白芷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许是小姐烧糊涂了。你先去休息吧,我来看着小姐就行。” “没事儿,我陪着绿芙姐姐一起吧。” 绿芙闻言却冷了脸,“你如今还不是小姐的贴身婢女呢。” 白芷被绿芙这么一说,脸上不由白了几分,瞧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沈辛茉,这才低着头道:“是白芷逾矩了,绿芙姐姐莫生气,白芷这就出去。” 沈辛茉这一场风寒很是厉害,药都喝了三天了,还时好时坏的,这上午摸着脑袋是不烫了,谁知刚吃了午饭,就又烧起来,如此反反复复,竟也不见好。 “定是那天淋了雨,又见了风。”沈尚书心疼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沈辛茉。估计得病上好几日了,今年天气凉得让人猝不及防,一场雨下了几日还停,京中各个医馆药铺都挤满了病人,全是染了风寒的。 沈辛茉却不知在自己躺在床上养病的期间,郑夫人那里被人大闹了一场,沈尚书派了几个护院过去那边的宅子,却并未将这件事告诉沈辛茉。 却原来郑夫人一夜未归之后,郑随山以为她是回了娘家,可是次日从自己老丈人那一打听,自己的妻子根本就没有回娘家。 一开始,他们还很担心,想着别是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儿。 还是郑随山想到了沈辛茉,他想着自己的妻子跟自己吵架正是那沈小姐起的由头,自己的妻子既然没回娘家,那是不是去找那沈家小姐了? 但他也不敢直接上沈家去找沈辛茉,就在私下里打听,结果就打听到最近两天沈家在城南一处许久闲置的空宅,好像住进了一个女子。 郑随山立刻想到那可能就是自己的妻子,当即就去那宅子找人,郑夫人躲着不见,他就在外面叫骂了一阵儿。后来还找来了郑夫人的娘家人,试图硬闯进去,还好看门的老仆提前把门闩好,他们在外面闹嚷了一会儿之后,也就自己离开了。 那老仆确认他们走了之后,才赶紧过来沈府这边报信,沈辛茉病着,沈尚书不想让这件事打扰她养病,就没让人告诉她。迳自派了几个护院过去那边守着,以防真的闹出什么事情来。 可是就连沈尚书也低估了郑随山,那郑随山见不到自己的妻子,就在外面到处胡说,说是沈家小姐拐走了自己的妻子,还蛊惑她拿自己写的批注去跟书局签契约,其实就是看自己妻子一个妇道人家好欺骗。还说自己那妻子不守妇道,被沈家小姐蛊惑,想借自己写的那些批注一举成名。 一开始众人还不大相信,想着人家沈小姐也没必要跟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故意作对吧?但是后来见她妻子的娘家人都不出来说句话,想着这娘家人都不替自己女儿辩驳,看来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那这也太恶劣了吧?哄骗人家妻子也就算了,还把人家妻子给藏起来,这算什么事儿啊? 第69章 美人计(二更) 一开始那郑随山还顾忌着沈家的势力,不敢大张旗鼓,后来见众人都跟自己同仇敌忾,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在这个关头他们沈家敢动自己吗?那自己就告他们仗势欺人!光是百姓们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们给淹死,自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看他们能拿自己如何? 尤其,郑随山如今在京城已是名声大噪,他俨然成了不畏强权的正义之士,尤其受到那些自诩清风傲骨的文士们的追捧。 郑随山活到这么大都没有享受过这种被人追捧的感觉,难免飘飘然起来,更是不遗余力地公然‘痛述’沈家小姐是如何哄骗自己的妻子,而自己的妻子又是如何利益熏心,将自己的成果占为己有的。 这一日,郑随山刚在众人面前进行了一场‘慷慨激昂’的痛诉,便得意洋洋地回家去。 刚走到自家巷子口,就看到一个身披水蓝色斗篷的女子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揉着自己的脚腕。 那女子低着头,看不清容貌,但是一双手却白净如玉,不由叫郑随山暗暗期待,这双手的主人想必也长得极为好看。 “这位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坐在这里?”郑随山已经上前去搭讪,语气极为轻柔,全然不似他平日里跟自己妻子说话的语气。 那女子抬起头来,郑随山一双眼睛几乎就黏在了那女子的脸上,根本无法移开半分。真如他所料,这女子长得极美,比他想象得还要美。 “我的脚……不小心崴到了。”女子开口,面上带着几分楚楚可怜。 郑随山的一颗心当即就化成了一汪柔水,“很疼吧?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先去在下家中歇一歇吧,我家就在巷子里,正好家中有药酒,揉一揉或许能好一些。” “那就多谢公子了,公子的心肠可真好。” 女子含羞带怯地道了谢,郑随山更是飘飘然起来。 女子站起身来,便要跟郑随山一起去到他的家中,只是她脚上有伤,刚走一步,脚下就似疼得厉害,身子站不稳,眼看着就要跌倒。郑随山忙伸手去扶她,一股馨香自女子身上散到他的鼻间,引得郑随山一颗心砰砰地跳得厉害。 女子偎在他的身上,柔软得不可思议,这样细滑嫩白的身子……郑随山不由心旌摇曳。 “我扶着姑娘走吧,要是脚伤更严重了就不好了。” 女子也不拒绝,“那就有劳公子了。” 郑随山将那女子半扶半抱到自己家中,只恨不得这段路再长一些才好。 扶着那女子在正堂之中坐下,郑随山才依依不舍地转身去寻药酒来。 见着郑随山拿了药酒回来,那女子开口问他,“怎么?公子还未成亲吗?怎么不见令夫人?” “我那妻子,不提也罢。”语气顿时换成了嫌弃。 “怎么?她不好吗?” “她就是蛇蝎心肠,不守妇道的女人!” 在这样一个美人儿面前,郑随山可不想多提自己的妻子,忙将话给岔开,“这药酒……要揉在伤处,姑娘自己只怕是不方便,这……” “公子帮我吧,左右我一个青楼女子,也不在乎这个。” 听到‘青楼女子’这四个字,郑随山不由一愣。 那女子见状微微红了眼,“公子难道嫌弃奴家的身份吗?” 美人垂泪,如何不叫人心疼?郑随山简直想给自己两巴掌,“当然不是,在下只是心疼姑娘。” “公子到底跟其他男人是不同的。”女子含情脉脉地看向郑随山,“奴家又何尝是心甘情愿堕入风尘,还不是命运所迫?” “姑娘放心,在下绝没有看低姑娘的意思。” “公子,你真好。” 郑随山心思一动,便去握住那女子的手,这双手柔弱无骨,见女子没有拒绝,郑随山如坠云端,这样美的女子,就算是青楼女子又如何。 却见美人微红着脸,抽回自己的手,“公子快给奴家上药吧,时辰不早了,奴家还要赶着回去,若是晚了,要被妈妈责罚的。” 郑随山忙是应了,赶紧蹲下来帮这女子上药,小心翼翼地帮她将鞋袜褪下,但见一只玲珑玉足露了出来,他强忍着将这只玉足握入掌心的冲动,倒了药酒在掌心搓热,然后将掌心覆上女子的脚踝,轻轻揉捏起来。 一直到女子出声提醒,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自己的手,帮那女子穿好鞋袜。 “公子,眼见着天都要黑了,奴家该走了。” 郑随山心中万般不舍,“在下送姑娘吧。” “不用了,我的脚已经好多了。” 郑随山方才不过是脱口而出,他想着幸亏姑娘没答应,要不然自己拿什么送?家里没轿子没马车的,自己也雇不起。 “公子若是什么时候有空就去醉花楼找我吧,进去之后跟小厮报我的名字就行,对了,奴家花名唤作雀枝。” 满目不舍地送走了那女子,郑随山坐在堂屋里愣愣地有些失落,掌中似乎还残留着那姑娘身上的香气,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若是自己能跟她…… 郑随山这么多年没去过青楼,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囊中羞涩,唯恐到了青楼之后出了丑,被里面的姑娘嘲笑,这才一直对那烟花之地虽心向往之,但却尽量避之而走。 但今日这念头一经生根,却再难拔除,一整个晚上都心痒难耐,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却无心做事,只想着赶紧到了晚上自己好去见那雀枝姑娘。 这一整个白日,郑随山什么都没干,只是搜罗了家中一切值钱的东西拿去当铺典当了,他可不想等晚上的时候在那样一个美人面前表现得太过小气。 终于等到了夜幕初上,郑随山迫不及待地拿着典当来的银子去了醉花楼。 “殿下,人已经来了。” 楼上凭栏而坐之人正是五皇子秦晔,而在他身边站着回话之人则是昨日郑随山碰到的那个名唤‘雀枝’的女子。 秦晔垂眸看去,只见那郑随山局促地站在一楼大堂中四处张望着。秦晔嘴角露出轻蔑一笑,人渣一个,对付他未免也太简单了。 “你去吧,记住今天要紧的是什么。” “是,奴婢保证让殿下满意。” 郑随山刚来时还有些忐忑局促,但很快被台上翩翩起舞的一众女子所吸引,难怪男人们都爱来这种地方,确实是如人间仙境一般。 郑随山正是痴迷,根本不知雀枝已经站在了他的身旁。 雀枝见他这般样子,心中暗嗤一声,真是个色中饿鬼。 面上却勾起一笑,缓缓开口唤了他一声,“郑公子?” 郑随山被身旁这突然的声音给吓了一跳,下意识躲了一下,才看清身旁之人正是自己昨天遇到的女子,面上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雀枝姑娘。” “公子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叫人去唤奴家?还是……台上的姐姐们太美了,勾走了公子的魂魄,叫公子把奴家给忘了?”三分怨嗔,七分撒娇,立刻叫郑随山酥了半点身子。 “雀枝姑娘,你这就冤枉在下了,在下……在下今天实在是为姑娘一人而来。” “好了,跟公子开一个玩笑而已。”雀枝嗔他一眼,拉着他的手就往大堂内一个空桌旁坐下。 郑随山一颗心飘飘然,甚至没工夫去想,这个位置要付多少银子才能坐。 桌上本就置了酒杯酒壶,雀枝先是吩咐人去端几碟小菜过来,又亲手给郑随山倒了酒,“公子,尝尝我们这里的酒,保证比外面的酒都香。” 美人在侧,温言软语,自然什么都是香的。 楼上的秦晔看着底下郑随山被雀枝劝了一杯又一杯,脸上渐渐露出醉意来,心想,这人还真是不顶用,就这么点量就不行了,倒是帮自己省了不少时间。 雀枝瞧着这郑随山喝得差不多了,便开口问他,“公子,您夫人到底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啊?” “我们不提她,她啊,可比不上美人儿你,无趣得很。”喝醉了郑随山,提起自己的妻子,还是不由皱起了眉头。 “奴家好奇嘛,公子您就跟我说说吧,你们两个吵架了吗?” “她一个妇道人家,就该好好在家相夫教子,没得跟那个沈家大小姐折腾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雀枝此时又是给他斟了一杯酒,“是啊,女子无才便是德,像是奴家,可是不会那些诗词歌赋,就懂得如何哄得公子开心。” “是啊,还是你好,不像那个黄脸婆,仗着自己有几分文采,就敢在我面前炫耀。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女子就该做一个女子该做的什么,学什么男人念书识字。” 说起自己的这个妻子,郑随山可是满腹的埋怨要说,他此时醉着,也顾不着什么,一股脑儿地都往外说。 他这埋怨起来,心中不由激动,激动之下,声音也就不免拔高了一些,惹得旁边的人不快,但听他之言,似乎跟最近京城里一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有关,随即很快有人认出他就是郑随山,慢慢地不断有人围过来想听个热闹。 “这么说来,那些批注真的是她写的了?”见时机差不多了,雀枝试探着问出这句话。 “是她写的又如何?我说是我写的就是我写的,她一个深闺女子,有谁会信她?” 众人听了,不由一阵哗然,原来此人竟是个骗子!故意抹黑自己的妻子和沈家小姐。 “公子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说她也是公子的妻子啊,她若是一举成名,公子不也跟着沾光吗?” “沾光?我沾她的光?那她以后还不骑在头上拉屎。都是那个沈辛茉蛊惑她,以前她对我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可那天她偏不听我的,就要跟那沈辛茉签契约不可。我怎么可能同意?若是她一举成名了,那我成什么了?被人嘲笑是吃软饭的,连自己的妻子都不如!她怎么就没替我想想?狠心的娘儿们!” 这郑随山借着酒劲儿,把自己对妻子的不满全都说了出来,其中不乏辱骂粗鄙之语,简直不像是读书人会说的话,众人听了,一个个不由摇头,这个人真是无能又卑鄙。 “那这也不关沈家小姐的事情啊,公子只管教自己的妻子就是,为什么又要说沈小姐的坏话?” “她也是一样,一个姑娘家家的,不在家中绣花待嫁,跑出来做什么编修?我找她看了多少次书稿?她全都看不上,偏就看中了我妻子写的什么破批注,我心里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 郑随山是被冻醒的,朦胧之间只觉得身上凉飕飕的,伸手想去捞被子,捞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捞到,而且还听到旁边嘈杂得很,心中又是恼怒又是疑惑,不由得缓缓睁开了眼睛。 不睁开眼睛还好,一睁开眼睛把他自己给吓了一大跳,怎么身边围了这么多人?而且都在看着自己笑,还对自己指指点点。 他下意识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结果大叫出声,自己身上竟然不着寸缕! ------题外话------ 从今天开始就是日常两更了,但是两更加起来字数也超过7000了,作者君手速慢,这两更差不多都要写一天了。以后遇到大的推荐会加更的。 第70章 过街老鼠(一更) 围观的众人见他如此都不由大笑出声,更有人打趣道:“怎么?这位公子你是因为付不出恩金被人家姑娘给赶出来了?那也别直接在人家醉花楼门口倒头就睡啊,就算你赖在人家门口,你拿不出恩金人家也不会让你白睡里面的姑娘啊。” 此话一出更是引得旁观众人的大笑,更有此起彼伏的附和调侃之声,郑随山窘迫不已,回头瞧了一眼身后灯火通明、温柔迤逦的醉花楼,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自己不是在雀枝姑娘说话吗?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 只是眼下他也来不及多想,捂着自己的身子急急忙忙逃出人群,一路上更是引来不少惊呼,更有人驻足侧目。 好不容易回到家中,郑随山忙钻进被窝,将自己的身子严严实实地盖住,做完这些之后,再回想自己这一路的遭遇,简直羞愤欲死。当然,他是没有赴死的勇气,也不可能真的愿意去死的,只是他怎么都想不通,自己本来不是跟雀枝姑娘坐在醉花楼的大堂之中喝酒赏舞的吗?怎么却突然到了大街上,还被人给扒光了衣服? 他自然不愿意去承认是雀枝姑娘坑了自己,那样一个美丽的、柔弱的、善解人意的女子,怎么可能故意害自己呢?这件事她肯定是不知情的。 这一整个晚上,郑随山都没能睡着,他只期盼着昨晚之事没有被旁人得知,更不要有人认出自己来。 他的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天真,昨天晚上他何止被人扒光了衣服这么简单?只是眼下的他尚还未想起昨天晚上自己都在醉花楼说了些什么。 不知不觉,天色已然大亮,郑随山穿好衣服,洗漱之后便出门去了。如今妻子离家出走,没人给他做饭,这两日他都是自己在外面的摊子上买点煎饼、包子什么的来充饥。可是今日他找遍了整个家中,也再找不到半个铜板,昨天为了去见醉花楼雀枝姑娘他已经身上所有的银子都带去了,家中所有的东西也都已经变卖掉了。昨天晚上他是光着身子回来的,那些银子自然也没了。 郑随山只好饿着肚子去往老丈人的学堂,可是就在他刚要走到学堂的时候,却被一个认识的人给拦住,只见那人一脸调侃的笑意,开口时语带讥讽,“呦,这不是我们清高无双、不向权贵低头的郑公子吗?听说昨天晚上去青楼找姑娘,却给不够恩金,被人从青楼里给扔出来了?我听人说,还是光着身子给扔出来的,那些人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这么多对我们敢与跟沈府作对的郑大公子呢?” 这每一句就像是一个巴掌,每一下都狠狠地打在郑随山的脸上,郑随山没想到昨晚的事竟被自己认识的人知道了,眼见着越来越多的人听到这边的动静,要围过来,他赶紧低着头要逃走。 可是平日里大家都忙着讨生活,难得遇见这么一桩‘喜闻乐见’的事情,尤其住在这一片儿的大都认得郑随山,知道他在前面不远处的学堂教书,而且这附近不少人家的孩子都在那学堂念书,对这件事自然关心得很。 郑随山要走,可这些人偏就堵着不让他走。 “走什么走?先把事情说清楚,你不说清楚,以后我们怎么放心把我们的孩子交给你这样的人来教?” “误会一场,昨天那个人……不是我。”郑随山想来想去,只有否认。他尚抱着侥幸心理,昨天这些人里未必真的就有人见过自己,他们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他们也不可能敢笃定就真的是自己。而自己一旦承认,就全完了,自己肯定做不了教书先生了。 “不是你?”有人嗤笑一声,“不是你的话,怎么跟你的事情那么像?昨天被扒了衣服的那人可是在醉花楼里说了不少事情,什么自己的妻子被沈家小姐给拐走了,什么沈家小姐看不上他的书稿实在是没有眼光啦,难道最近京城里还有第二个人被人沈家小姐给拐走妻子了?沈小姐放着好好的千金大小姐不做,难道专门等着拐人家妻子?” 郑随山心中暗暗惊讶,自己昨天晚上究竟都说了些什么,怎么自己都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了不要紧,如今外面都已经传开了,什么不畏强权,什么沈小姐花言巧语蛊惑他的妻子,人家沈小姐不过是没看上他的书稿,他就怀恨在心,而且沈小姐看中的那些批注,的确是出自他妻子之手,他不过是不甘心被自己的妻子给比下去,所以故意说谎话,泼脏水罢了。 什么读书人,什么教书先生,不过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小肚鸡肠的说谎精! 郑随山被围在人群中脸色发白,昨晚自己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怎么会这样呢? 眼看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郑随山再不敢迟疑,硬着头皮闯出人群,迅速跑开了。 好不容易跑到学堂,却被自己的老丈人拦在门外,他知自己的老丈人一直都是向着自己的,便开口狡辩道:“父亲,外面的那些传言都不是真的,是故意诋毁我,一定是沈家人干的,他们……” 不待他把话说完,他老丈人便开口打断了他,“你这一阵子先在家躲躲风头吧,不必来学堂了。” “父亲……我知道您生气,可是您也都看到了清怡她都做了什么事情,她把我这个做丈夫的放在了哪里?” 面前的长者闻言轻叹了一口气,“这件事确实是清怡有错在先,可你也不能……不能去青楼啊。” “父亲,我也是一时苦闷难解,清怡她……唉……” “总之,你先在家避避风头吧,今天已经有十几个孩子的父母来过问你的事情了,这个风头浪尖你也不宜出现。待风头过去之后再回来就是。” 郑随山闻言,面上虽还是凄苦之色,但是心中已是一喜,看来老丈人还是向着自己的. “那小婿就先回家去了。”说着转身要走,可是顷刻间又转回身来,摸着自己的肚子面带尴尬之色,“父亲,家中可还有剩饭?如今清怡离家出走,家中无人做饭,我……” 正如他所料,自己丈人听闻此言,面上果真露出愧疚之色来,“清怡真是不像话!你放心,这件事为父定当为你讨回公道!” 郑随山心中更是大喜。 随即便被自己老丈人领进了后堂,稍顷自己的丈母娘便端了热菜热饭上来,只是脸色却不大好看,看自己的眼神也带着明显的不悦。 但是不用他说什么,他的老丈人已经开口斥责,“你给女婿看什么脸色?这一切还不都是因清怡而起?我早就说过,她一个女孩子就不该读那么多书,好好地学些女红针织,嫁人以后好好伺候自己的夫君就是,读那么多书,心思都野了。这下可好了,她还要出书,真是丢尽了我们家的脸面!” “出书不是好事吗?有什么……”被自己的丈夫一瞪,妇人的声音弱下去,“有什么好丢脸的?” “好事?她一个女人家出书是好事?不被人指着鼻子骂不守妇道、不安分就不错了,你还真当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情了?她这样做,把自己的丈夫放在哪里了?” 郑随山故意轻叹一声,“我刚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就劝过她,可是她不听啊,还跟我吵起来。” 郑随山知道自己的这个老丈人最是看重老祖宗传统,男主外女主内,在他眼里是绝对不能动摇的。男人是天,女人要以男人为尊,这是长久以来的古训,跟自己的丈夫顶嘴这是万万不能原谅的事情。所以他才有胆量在自己的老丈人面前说这些,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老丈人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的。 “随山啊,你放心,这件事父亲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我看她能一辈子都呆在那沈家的宅子里!” 一旁的郑随山的岳母张口嗫嚅着想说什么,可到底还是没敢说出口,满脸哀色地退了出去。 郑随山吃了饭,心满意足地从自己岳丈家出来,但是旁人可不像是他老丈人那般对他宽容。消息在整个京城传来,郑随山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笑柄,污蔑自己妻子的卑鄙小人、毫无建树靠着老丈人过日子的庸才、去到青楼却付不出恩金被扒了衣服赶出去的好色之徒…… 一夜之间,他从受人追捧的清高书生,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郑随山再不敢出门,只好龟缩在自己家中,饿了就从水缸里舀些水来充饥,但就算是只喝水,眼见着也撑不了几日了,因为家中水缸里已经没有多少水了,到时候还是得出去街头井口里打水…… 而这些都是一直在床上养病的沈辛茉所不知道的。待病好之后听说了此事,立刻就觉得这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郑随山竟是被他自己给坑了?若果真是巧合,那还真是上天有眼,只是沈辛茉心里并不相信会这么幸运。 病好之后,沈辛茉第一个就去见了郑夫人。 “郑夫人前几天受惊了吧?实在很过意不起,我前些日子生病了,一直躺在床上养病,实在是不知……” “我知道,这件事尚书大人都派人来跟我详说了。是我不好意思才对,连累了沈小姐你。” “郑夫人,你……还好吧?”自己的丈夫去了青楼,还在青楼里大肆辱骂她,诋毁她,她心里该会有多难受。 “我还好,其实没想象中的那么难受。沈小姐,以后你莫要唤我‘郑夫人’,叫我‘清怡’吧。” 沈辛茉闻言心中不由一喜,她这是打算离开郑随山了? “那我以后就唤你‘清怡姐姐’好了,难得我们两个这么聊得来。” “好啊,若是沈小姐不嫌弃的话。” “姐姐说哪里话,我跟姐姐是一见如故。” 赵清怡笑了笑,“我已经想好了,要跟郑随山和离,不过我想着他肯定不会跟我和离的,我这么打了他的脸,他哪里会让我好好离开?不过这也没关系,休妻也行,我不在乎,反正我以后也不打算再嫁了,只要能离开他就行。” 她是彻底冷了心了,就算再怎么样,自己也是他的妻子,他在外面污蔑自己,还上门来大闹,相比较起来,去青楼找姑娘都变成了无足轻重的消失了。 要说起来,赵清怡之前对郑随山也没什么感情,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因为出了这次的事情,说不定一辈子忍着,将就着也就过去了。 可是眼下这一桩一桩一件件,她是忍不了了,只要能离开郑随山,怎么着都行。 至于离开之后要怎么过,这些天她都已经想好了,所以这几天的她是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她只恨自己没有早点想通。 沈辛茉跟赵清怡又聊了些有关于书稿的事情,这才去了书局,进到书局便想起那天是五皇子抱自己出去上了马车的,当日不知道有多少看见了,脸上莫名就有些发烫…… 第71章 蟠桃园也不去!(二更) “冯大人,这几天我一直在家养病,外面的那些事情都不太知道,给书局添麻烦了,实在是过意不去。” 冯成年如今心里已经跟明镜儿似的,便是道:“这话你该去跟殿下说去,我也就是一个在书局干活儿的,添麻烦不添麻烦的,我是不在意的。” 跟殿下说?不知为什么,沈辛茉心里有些发怵。 但想来想去,这次的事情确实因自己而起,自己不亲自过去表个态确实不大好。踌躇了一番之后,沈辛茉也便去见了秦晔。 秦晔正坐在书桌之后翻看着什么,见她进来,当即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在沈辛茉还在愣怔的时候,抬手以手背试了一下她的额头,“总算是好了。” 沈辛茉忙退后一步,朝他拱手,“那天多谢殿下照拂。” 秦晔笑了笑,“你要谢我的何止这一桩事。” 沈辛茉到底是聪明人,脑袋稍微一转,也就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了,“郑随山被扒光衣服扔在青楼门口是出自殿下的手笔?” “不然,你以为还会有谁?” 也是,青楼那地方可不是您最熟吗? “殿下高明。” “你也不问问我费这么一番功夫是为了谁?”秦晔一双眼睛紧盯着面前的沈辛茉。 沈辛茉心中蓦地紧张起来,“清怡姐姐已经跟我们书局签了契约,殿下为着书局和清怡姐姐的名声着想,也是在情理之中。” 秦晔闻言狠狠瞪了她一眼,“沈辛茉你就跟我装傻吧。书局的名声还不至于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而坏掉,至于你口中的‘清怡姐姐’,我才懒得管她的私事!” 这丫头分明是故作不懂!秦晔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未免有些咬牙切齿。 沈辛茉心想,能把堂堂五皇子气成这样,也算是自己的本事了。这么一想,心中蓦地一松,便不由笑了起来。 “还笑。”秦晔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沈辛茉忙敛了笑意,“那殿下……您辛苦了,我去忙了。” 沈辛茉转身离去,还听得身后秦晔无奈的声音传来,“我是辛苦,也不知道是为了谁辛苦。” 沈辛茉再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这一日,沈辛茉拿着自己整理了一半的批注给赵清怡看,问她是否有什么遗漏或者错误之处。赵清怡看过之后,笑着道:“你做事我还不放心吗?对了,我正好有件事要跟你说。” “清怡姐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我打算搬去城外。” “城外?怎么这么突然?” “也不算突然,我总不能一辈子都住在这里。其实前几日我就想好了,只是一直没定下来,今天算是说定了。” 自打决定彻底跟郑随山分开之后,她就在想自己今后要住在哪里,要靠什么过日子。 娘家肯定是回不去了。父亲若是知道自己要跟郑随山和离,他不打‘死’自己就算不错了,怎么可能还会让自己回到娘家去住?况且,父亲跟郑随山是一样的人,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己若是回娘家去住,又能比呆在郑随山身边要好上多少呢? 她想来想去,还是住在城外清净。正好城外有一户她认识的人家。这户人家如今只有母女二人,自己之所以认识她们母女,是因为自己教过那小女孩儿念书。 当初之所以主动说要教她念书,也是因为心里觉得太可惜了。她跟自己不一样,父亲打小就不喜欢自己念书,说女孩子只认得几个字就行了,学什么男孩子念书。 所以自己只得偷偷地找些书来看,整天提心吊胆地害怕被父亲给发现。好在有时候,母亲会帮自己掩护,只是她也怕父亲,时常劝说自己不要看那么多书了,女孩子就算读了书也没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人生子,一辈子围着柴米油盐打转? 就是这样,自己一年一年地也偷偷地读了不少书。后来自己九岁那年,一对夫妇带着她们的女儿来到学堂,说是想让他们的女儿到学堂里来念书。父亲不仅没答应,还将他们夫妇给斥责了一顿,说女孩子家怎么能进学堂念书? 可是当时她躲在暗处听着,却很羡慕那个女孩子,至少她的父母是想让她念书的,而且尽力为她安排,不像自己……只能偷偷摸摸,生怕被自己的父母发现。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她拦住了那一家三口,说自己可以私下里教那女孩儿念书识字。 赵清怡也的确做到了,虽然要找各种借口出门,但好在她那时年纪不大,父母看得也没那么严。就这么教了那孩子将近一年……谁能料到她的父亲突然出事了,帮人建房的时候,一个木梁砸下来,直接就要了一条命。 失去了家里的顶梁柱,母女两个在京城里过不下去,就搬出了城外,用家里多年攒下的积蓄赁了间屋子,租了几亩田,以维持生计。 因她们母女搬出了城外,距离太远,赵清怡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每日去她家中教她念书识字。只一两个月过去看她们母女一次。 所以她心中升起了搬出城外住的念头之后,就立刻想到了这母女俩,如今自己没了那许多束缚,可以好好地教那孩子念书识字了。而且三个人做个伴,挺好的,自己手里已经拿到了书局一半的契银,用这些银子自己自己可以买下一小块地,种点菜,养些鸡鸭什么的……待另外一半的银子到手之后,再加上母女两个这些年的积蓄,已经可以将她们现在住的小院儿给买下了,这样她们三个就能有个长久的栖身之地了。 听得赵清怡说完,沈辛茉也很赞同,这样的确是两全其美,只是还有一个问题,如今清怡姐姐在沈家的私宅里住着,外面还有祖父派来的几个护卫,那郑随山不敢前来打扰。可到时候清怡姐姐搬去城外,他若是再去骚扰呢?得想个法子以绝后患才行。 …… “殿下……” 抬头见着沈辛茉这般讨好的笑,秦晔淡淡道:“怎么?有事相求?这时候想到我了?” “瞧殿下这话说的,殿下的恩情,下官从来都是放在心上的。”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还呐?”秦晔饶有兴致地看着沈辛茉。 “我请殿下吃饭。” “不吃!”这丫头故意装傻是不是? “锦芳园哦。” “蟠桃园我也不去。” 沈辛茉心想,你就算愿意去,我也没通天的法子请您在那地儿吃饭啊。 “那等您什么时候想去了,您再跟我说一声。哦,不是蟠桃园,是锦芳园。” “你啊,也就是有事儿求着我的时候,才这般口齿伶俐。怎么?眼下不是故意躲着我的时候了?” 沈辛茉心中暗道:那一开始还不是您让我滚远点的?我这不是照您的意思做的吗?如今倒都成了我的不对了。 可是眼下是有求于人,她哪里敢说这些。 “说吧,让我帮你做什么?” 沈辛茉连忙摆手,“不,不用殿下帮我做什么。您只需告诉我您找来的那个诱惑郑随山的姑娘是谁就行了,其他的我自己来办。”自己要再这么欠他人情下去,自己真的就还不清了。 “我告诉你,你就能搞得定了?那姑娘可不是用银子就能驱使得动的。况且,你有银子吗?上次让你请我在锦芳园吃顿饭,就跟割了你的肉似的,你确定你出得起这个银子?” “我可以……” “可以再拿东西来当?你还真不怕把自己的东西都给当干净了。” 沈辛茉诧异,“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吗?你的俸禄再加上沈府给的月银一共也没几两银子,你还能上哪儿弄银子去?还不是典当自己的东西。” 话说着,秦晔站起身来,走到书架旁的红漆小柜里,取出放在里面的几件物什,这几件东西真是当初沈辛茉要请秦晔去锦芳园吃饭时,因囊中羞涩而当掉的几个摆件。 沈辛茉不可置信地看着秦晔,他竟都赎回来了。 “拿回去吧,你好歹也是堂堂沈家大小姐,典卖东西像什么样子。” 见沈辛茉站着不动,秦晔轻叹一声,“怎么着?还让我亲自给你送你家去?” “不,不用了。” “你找雀枝姑娘,是想让他乖乖跟他的妻子赵清怡和离?” “嗯,清怡姐姐已经想清楚了,她要彻底离开郑随山,只是郑随山肯定不会轻易放她走的。” “行,我知道了,两天之后,我会把他签了字按了手印的和离书交给你。” “好,那我先走了。”沈辛茉抱起秦晔放在桌上的那几个摆件,转身便要走,只是刚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对了,清怡姐姐打算搬去城外住了,我担心郑随山会骚扰她。” 秦晔语气半是无奈,半是宠溺,“知道了,我会解决的。” “哦,那我先回去了。” 沈辛茉从秦晔屋里出来的时候,冯成年正要有事要进去禀报秦晔,两人恰好迎面碰上。 见沈辛茉嘴角带笑,冯成年亦是玩笑道:“沈大人这么高兴,难道是殿下给沈大人升俸禄了?” 沈辛茉笑嘻嘻地道:“冯大人劳苦功高,要升俸禄也该先给冯大人升啊。” “沈大人惯会打趣我。” …… 郑随山在家中躲了这么多日,实在是饿得受不了,偏身上还没有半分银子,就想着去自己岳丈家讨些吃的。 他这厢刚要出门,就听见有人在外面敲门,可是他不敢开门,唯恐是有人上门来骂他。 但是片刻之后,外面响起女子柔柔的声音,“郑公子,是我,雀枝啊,我来看你了。” 郑随山一听到这温柔的声音,便赶紧上前去开口。 那雀枝一见到郑随山,就双眼一红,几欲落泪,“公子,你受苦了。” 只这一句话,郑随山就大受感动,恨不得将雀枝拥入怀中,可到底也不敢逾矩,只邀了那雀枝进门。 转头又见得雀枝手里提了一个食盒,更是大为感动,全然忘记去追究那天自己为何被扔在醉花楼门外的事情。 “公子趁热吃吧,奴家想着你一定饿坏了。” 一样样的菜肴摆上来,郑随山已经迫不及待,他太饿了,本来还想顾及一下自己在雀枝姑娘面前的形象,可是饥饿让他顾不得这许多。 “公子,都是我不好,若不是去醉花楼找我,公子也不会……只恨我那丧尽天良的妈妈,我一再跟她哀求公子是我请来的,不需付恩金,可是她却不跟通融,还将我关在了柴房数日,今日才得以出来。” 郑随山一听雀枝一被放出来就来看自己了,心中就更是感动了,这样好的女子,上哪里去找啊? 第72章 赎身银(一更) “雀枝姑娘,你受苦了。” “我不过是被关了柴房几日而已,要说受苦,公子才是真正的受苦了,那些人怎能如此误解你?我听到消息之后,只恨不得与他们一一争辩过,分明是……”说着,雀枝突然停了下来,语带哀怨,“她是你的妻子,我本不好说她坏话的。” “雀枝姑娘,”郑随山瞧着眼前这美丽温柔的女子,哪里舍得让她皱一下眉头,当即道:“她如此不将我放在眼里,我也早已不将她当作妻子,雀枝姑娘,你莫要……在意。” 雀枝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啐他一口,不要脸的男人,那好歹也是你的妻子,伺候了你这些年,你竟如此绝情。你现在对我好,不过是看在我这一张脸罢了,若我跟你那妻子一样成天只围着柴米油盐、锅碗灶台打转,到时候成了黄脸婆,只怕你会比如今嫌弃你妻子,还要更嫌弃我。 尽管心中是这样想,但脸上依旧做出一副羞怯难当的模样,“公子,虽是你这般说,可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她,她是你名义上的正妻,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在一起,只是……我并没有这样的福分。”说着,脸上的羞怯之色渐渐变为失落。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儿上,郑随山哪里还忍得住?只见他伸出胳膊,一把握住了雀枝姑娘的柔荑,那细腻柔嫩的触感已经叫他心神荡漾,“姑娘何须说这样的话,只要姑娘愿意,我必明三媒六聘娶姑娘过门!” 雀枝双眼微红,“有公子这句话我也就无憾了,其他的万不敢奢求。” 郑随山听她这般说,不由急了,“你不信我?我方才说的话千真万确,我可以赌咒发誓的!” “别,莫要说什么发誓的话,我信你就是。只是……你已娶一妻,我又怎能再做你的妻子?虽然我心中盼望着公子能只属于我一人,将来我死之后,能与公子合葬,但……公子有这个心我也就满足了。就算让我做公子的妾也无妨,虽百年之后,不能合葬一穴,只相伴这一生,我也知足了。” 郑随山看着眼前女子,但见她花容月貌,似画中走出的美人儿,自己怎么能委屈她屈居赵清怡之下,给自己做妾呢?任谁能舍得这样糟蹋这样一个美人儿? “雀枝,你放心,我说到做到。赵清怡她如此对我,我怎么可能还让她继续做我的妻?明天我就休了她!” “公子!你能如此对我,雀枝就算眼下死了也无憾了。” “说什么傻话。”郑随山终于悸动着拥美人入怀,这感觉如他想象中一般美好。 雀枝靠在郑随山的怀中,闷闷地开口,“休妻还是算了吧,好歹也做了这些年的夫妻,别闹得太僵。尤其她的父亲还是公子你的恩师,若是将她休离了,那些不知情的人,还不知会怎么误解公子呢。” “我不怕。”美人在怀,郑随山仿佛觉得自己也成了英雄一般,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可是我不想公子被人非议指点,我会心疼的,就和离吧,好吗?给彼此留些颜面,好聚好散。” “只是……就算我有心给她留面子,与她和离,她只怕也不肯答应。” 雀枝在心中‘呸’了一声,你还以为你是什么香饽饽,到这份儿上了,人家还不舍得放手呢? “公子且先试着写一份和离书给她,若她同意签字画押自然是最好,我们两厢无事,若她不同意……那便再说吧。” “你放心,若是她不同意,我直接将她休了就是。” “公子且接着吃饭吧,和离书的事情,待会儿再说,若是公子一时难以决定,再考虑两天也是应该的,公子只管考虑周全,不必顾虑我,我自知身份卑贱……公子就算再反悔,我也没什么怨言的,只能怪我自己命不好……”雀枝说着便要拉着郑随山坐下,接着吃饭。 可是郑随山一听她这话就不乐意了,“你还是不信我是吧?行,我现在就写和离书,等会儿就去找赵清怡去!” “公子还是好好再想一下,我不想公子将来……后悔。” “雀枝,能娶你这样的女子为妻,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我现在就去写和离书。” “公子……”雀枝在身后唤他,却眼见着他已经走去内室,取了纸笔来写和离书。 雀枝嘴角勾起一笑,旋即隐没,换上了一脸焦急跟了进去。 “公子,您别冲动……” 郑随山一口气将和离书写成,递给雀枝,“你看,我没诓你吧。” 雀枝一脸感动地看着他,“郑郎……” 一声郑郎唤得那郑随山心神飘荡。 “雀枝,你别担心,我这就拿着和离书去找赵清怡,我必不负你。” 雀枝却是从他手里拿过那一纸和离书,“还是我去见她吧。眼下郑郎你不便出门,我可不想看你被人指点,受委屈。” “还是你心疼我。”郑随山心想,让雀枝去见赵清怡也好,也让她看看,我郑随山如今身边的女人是什么样的,比她好上千百倍也不止 “好,赶紧接着吃饭吧,待会儿菜都要凉了。” 雀枝离开的时候,收拾了食盒,并且带走了那一纸和离书。 郑随山恋恋不舍地送她出了门,可到底也不敢再往前送,人人逮着自己叫骂的感觉可不好受。 郑随山此时吃饱喝足,又想到自己即将迎娶一美人为妻,如此不可多得的美人儿,不知会羡煞多少人,得意洋洋自不必提。 可是他只顾着要娶美人儿,却忘了他看中的这美人儿并非是普通女子,而是青楼女子,要娶她回家,那可是要付一大笔赎身银的。如今的他已经穷得饭都吃不起了,哪里付得出这笔银子? 果然,到了次日一早,雀枝又来找郑随山,一双眼睛红红的,带着些微肿,显见的是昨晚狠哭过了。 “郑郎……”雀枝一见着郑随山,就往他怀里扑,直叫那郑随山,又是心疼,又是怜爱。 “雀枝,你这是怎么了?” “郑郎……我可怎么办?” 郑随山唯恐让旁人看到,赶紧半揽着雀枝的腰身进了院子,一边走一边帮雀枝擦她的眼泪,“别哭啊,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你去见赵清怡,她为难你了?” “不是。是……是妈妈,我昨晚回去跟她说了我要嫁你的事情,可是她说……” “说什么?她不同意?” “不是不同意,她说要想把我带走得先付二百两的赎身银,我的卖身契还在她手里捏着呢,她若不把卖身契给我,我就不是自由身,永远不能嫁人……” 二百两?郑随山不由被吓了一跳,这也太多了! 自己在学堂里教人念书识字,一个月不过才二两银子,而眼下自己已经是身无分文,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也都已经卖了,自己上哪儿拿二百两银子出来? “我也没想到妈妈她会开口要这么多,这些年为了给自己赎身,我也一直在攒银子,本来我以为一百两就差不多了,想着这些年我也攒了一些了,再向姐妹们借个几十两,总是能凑够一百两的。谁知道妈妈一开口竟就要二百两!这再怎么凑,还差着一百两呢,郑郎,这可怎么办啊?” 在美人面前,郑随山自然是不愿认怂的,尤其人家姑娘都已经想办法凑了一百两了,自己能什么表示都没有吗?当即拍着胸脯道:“你放心,这剩下的一百两我自有办法。” 雀枝当即收了愁容,一脸崇拜地看着郑随山。“真的吗?郑郎你当真有办法?” 郑随山此时还真以为自己是救美人于火坑的英雄了,不由得豪气万丈,“看你,为这么点银子就哭成这样,早点跟我说不就好了。” “那郑郎,你有什么办法,能跟我说说吗?” 郑随山却有些为难起来。 雀枝见状挽着他的胳膊撒娇,“郑郎,我们都快要是夫妻了,有什么话还是不能对我的说的吗?” “我是想着,这次是我妻子有错在先,我被害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老丈人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总得补偿我一些吧。” 自己没那么多银子,可自己的老丈人有啊,这次可是他女儿对不起自己,让他赔些银子给自己总不算过分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我也觉得他们家有些过分了,补偿些银子也应该的。可是……他们能愿意吗?”雀枝试探地道。 “你不知道我那老丈人,他可是个实打实的老顽固,我妻子这番所在所为,在他眼里根本就是有违理法、伤风败俗,他心里觉得对不起我,这笔银子他肯定会给的。” 雀枝闻言点了点头,“若是他们肯给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肯给,我方才突然间倒也想到了一个法子……之前我们醉花楼里,也有一位公子要给我们的一位姐妹赎身,他也是付不出那么银子,最后是给妈妈立了字据打了欠条,然后才慢慢还清的。我们也可以这样,先给妈妈打个欠条,以后我们两个再慢慢还就是。你教人念书,我做针织刺绣,总是也能慢慢还清的。” 然而,这个法子在郑随山的心里自然不是上策。慢慢还?那怎么能比直接从自己老丈人那里索要来得快? 到了这天晚上,郑随山趁着天黑,人们都歇息了,这才偷偷摸摸溜出家门,趁着月色一路走,这才终于摸到了自己岳丈家中。 只是这时辰,院子里一片黑灯瞎火,显然是都已经睡了。 可郑随山哪里理会他们睡没睡,抬手就狠拍了几下大门,这动静立刻引来方圆之内家犬的注意,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不绝于耳,倒是叫郑随山心中有些惶惶然。 但见屋子里灯火点亮,里面的人显然已经被自己叫醒了,郑随山这才住了手。 不多时,一人前来开门,却是自己那小舅子。 “你来做什么?”小舅子语气不甚好。 郑随山此时急着要银子,也不同他计较,“我有事要跟岳父大人说。” “你还要说什么?你还有脸来?” 郑随山一听这话,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小舅子对自己虽一向不甚热络,但也都客客气气的,这次的事情从始至终也没见他对自己又什么意见,怎么眼下却突然变了态度? 正在他心中暗自纳闷之时,他那岳丈披了件外衣走了出来,冷眼瞧着他,“我本还打算明天去找你,没想到你竟自己找上门儿来了,正好,那我们就好好说道说道。” 郑随山更是不解了,岳父不是一直向着自己的吗?这……突然是怎么了? 原本还气势十足的他,一看眼前这架势,心知不妙,气势便不由得立刻弱下去了一些。心怀忐忑地跟着自己的岳父和小舅子进了堂屋之中…… 第73章 欠条儿(二更) 到底是年轻人先沉不住气,郑随山的小舅子一脸恼怒地站着自己父亲身边,瞪视着郑随山怒斥道:“枉父亲一直看重你、维护你,你竟做出这样事情,你就是这么回报父亲的吗?” “话不是这样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们是清楚的,分明错在清怡,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 “你……” “好了。”郑随山的岳父抬手示意自己的儿子别再往下说。 他自己盯着郑随山开了口,“今日外面都在传扬说,你要休了我女儿,去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这事儿……是真是假?” 郑随山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岳丈,他怎么会知道的? 紧接着便纠结起来,这承认吧,看眼下的架势,岳父和小舅子是真的生气了,可不承认吧,今天晚上自己不就是为了这个要银子来的吗? 这可怎么是好? 郑随山在心中挣扎一番,最终选择否认,“你们是从哪儿听到这消息,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子虚乌有?可人家却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连那姑娘的花名都说得一清二楚,醉花楼的雀枝姑娘你可认得?” “我……”郑随山下意识想全盘否认,可是陡然间想到自己去过醉花楼的事情,如今众人皆知,自己若直接说自己不认得,那岳父肯定是不信的。这么一想,话音一转,便道:“我认得是认得,可那也只是……因清怡之事我心中烦闷,这才……” 反正一切都是清怡的错就对了,岳父念在这个,也不至于对自己太过苛责。 “这么说,你要娶她为妻的事情都是谣传了?” “是……是。”眼下的郑随山还哪里有一点点在雀枝面前的豪情万丈,畏畏缩缩的根本就是个胆小鬼。 “最好如你若说。不然……这次的事情,虽说是清怡有错在先,她离家出走更是错上加错,可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你不要脸面我还要呢,若果真有那一天,我这学堂也容不下你了,我这里的教书先生借要家世清白,万没有娶青楼女子为妻的道理!” “是。”郑随山一边应着,一边在心中苦苦思索,这一百两银子,自己可怎么要啊? “既然那些流言都是谣传,那你今天晚上过来是打算说什么?” 听得自己岳丈的语气缓和了些,郑随山微微松了一口气,“我今晚过来是……清怡走的时候把家里的银钱都给带走了,小婿我好几日都没吃过饱饭了。” 原来是要银子啊。 郑随山的岳丈倒也痛快,当即就唤自己的儿子去给郑随山取二两银子来。 郑随山一听,二两?这哪儿够啊? “岳父大人,实不相瞒,小婿这两日在家思来想后,觉得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小婿想下点本钱做些生意。” “做什么生意?” “小婿想……开间书坊。”郑随山也不过是为了要钱,随口胡诌而已。 郑随山说得心虚,却没注意到自家岳丈脸上变了表情。 “要银子?你说吧,要多少?” 见自己岳父答得痛快,郑随山还以为有门儿了,“估摸着……要一百两吧。” 话音刚落下,就听得一声巨响,却原来是自己岳父狠拍了一下桌子,吓得郑随山心中不由一颤。 “一百两!好啊,原来你方才说的都是骗我的。” “岳父……这话……小婿不懂。” “你不懂?今日外间传言,你要娶那青楼女子雀枝为妻,可是赎身银子却没凑够,还差一百两,连银子数都对得上,你还跟我说那些只是谣言?郑随山你拿我当傻子骗是不是?” 郑随山万万没想到,短短的一日时间,消息竟传得这么快。眼下他是无法否认了,心中一横,索性破罐子破摔,“是,我是要娶雀枝姑娘,可您也不想想我为什么要娶她?是,她是一个青楼女子不假,可她比您的女儿可懂得如何守妇道,她可不会做出顶撞自己的夫君,擅自离家出走这种事情!” “你……你还有理了!”赵清怡的父亲被气得浑身发抖,“纵然我女儿再怎么不好,你也不能拿一个青楼女子与她相比,你……枉你还是个读书人,竟……竟这么不知廉耻!”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了,怎么会看上他做自己的女婿! “青楼女子又如何?青楼女子就是比你女儿好,你的女儿连青楼女子都不如!” 郑随山心知今日自己肯定是要跟赵家闹翻了,当下也没什么顾忌,竟跟自己的岳父对骂起来,一时间场面好不热闹。 最终以郑随山被自己的小舅子和岳丈联手打了出去而告终。 从自己岳父这里要银子这条路彻底被堵死了,此时的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这条路是有人故意堵死的,否则,今晨雀枝才找他说了赎身银的事情,怎么短短一日的功夫就传到自己岳父的耳朵里去的,肯定是有人故意让他听到的啊。 这条路走不通,郑随山也没有太着急,毕竟,不是还有另外一条路的吗?雀枝说了,若是实在凑不出银子的话,还可以跟醉花楼的妈妈立字据打欠条。 自己已经失了一个妻子了,要是再娶不了雀枝,自己就真的成了一条光棍儿了,还不让旁人把自己给笑话死? 就这样又过了一日,夜幕降临之后,郑随山来到了醉花楼。因为上次的经历,他怕被人认出来,整个人低着头,不时抬手去抹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以遮掩自己的面容。 “请问,雀枝姑娘在吗?” 那婢女瞧了他一眼,“在啊,奴婢带公子去楼上。” 这还是郑随山第一次进到雀枝的房间,满室的馨香,让人醺醺欲醉,雀枝见了郑随山满面的惊喜,“郑……” ‘郑郎’两个字刚要出口,又顾念着旁边有侍女在,便立即改口称了‘公子。’ “雀枝姑娘。” 旋即,雀枝吩咐那婢女下来,这才拉着郑随山挨着自己坐下,满面期待地看着郑随山,“郑郎可是凑到银子了?” 郑随山闻言不由面上微红,“还没有,岳父那里……我跟他闹僵了。” “没事。”雀枝安慰地拍了拍郑随山的手,“大不了我们跟妈妈打欠条就是,以后我们两个一起总是能还清的。” “雀枝,还是你对我好……” …… 次日,沈辛茉一早便去了书局,赵清怡的那些批注,她还未誊抄完,而且还要对照《集梦录》原著,颇要费一番功夫。 到了晌午时分,一人从门外走了进来,沈辛茉抬眸看去,正是五皇子秦晔。 她目中立刻露出光彩来,期盼地看着秦晔。 秦晔见她如此,心里反倒涌上了些酸意,这丫头如此高兴,却并非是因为看到了自己,而是期待着自己待会儿要交给她的东西。 念及此,秦晔忍不住上前轻揉了一下她的脑袋,“你什么时候只因为看到我就这么高兴,那我可就真的谢天谢地了。” 沈辛茉却故意忽略他的话,“怎么样?东西拿到了吗?” “喏,和离书,还有一份欠条儿。”秦晔将手中的东西拍在沈辛茉面前的桌子上。 沈辛茉拿起来看了看,和离书没什么问题,只是这欠条儿,“欠条儿?一百两?不过这上头写的债主的名字怎么是我?” “郑随山当时喝得太多了,没注意欠条儿上的名字就给签了。不过也不讹他,他确实欠了一百两。你不是担心他以后会去骚扰你那‘清怡姐姐’吗?如今他的债捏在你的手里,他若是不肯听话,你就威胁他你要去报官,他还能不乖乖听你的话吗?” “殿下,您可真……”狡猾两个字就要脱口而出,沈辛茉生生收住,“您可真聪明。” “知道你心里没好话。”秦晔睇了她一眼。 沈辛茉看着手中的一张和离书,一张欠条,很是高兴,迫不及待地便要去找赵清怡,临走之前还不忘了对秦晔道:“对了,哪天殿下想要吃饭了,记得告诉我,锦芳园我肯定请。” 说完,便是小跑着出去,秦晔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说了我不吃!” 沈辛茉满面笑意地离开了书局,乘了马车径直往沈家私宅而去。 “清怡姐姐,你看!” 沈辛茉将和离书放在赵清怡的面前,赵清怡看到也不免惊讶,“这……你是怎么拿到的?” “反正有那么个法子。” “辛茉,真是谢谢你了。”赵清怡十分感动,自己想着,以郑随山的性子肯定不会轻易放了自己,本以为要来一直休书也就罢了,没想到竟能拿到和离书。 和离书跟休书自然是有很大的区别的,休书是女子犯了七出之条,被休弃下堂,以后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指摘。可和离书,却是双方和平商议,以后不再是夫妻,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赵清怡立刻便取了笔和印泥来,以前尚不知道,一直到这刻来临,她才明白,原来自己内心里其实一直都是在期盼着一天的。 看着赵清怡毫不犹豫在和离书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盖上自己的指印,沈辛茉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她本来还担心清怡姐姐下不了决心,没想到她竟这么果断,看来也是深思熟虑过了。 既然清怡姐姐对郑随山一点留恋都没有了,那自己也不必顾虑其他的了。只见沈辛茉将那一直欠条也拿了出来,“姐姐你看,还有这个,有了这个,他以后就不敢去骚扰你了。” 赵清怡细看了一遍,那欠条上竟还有醉花楼的落款,想到之前听到的那些传言,不由惊讶地看着沈辛茉,“所以那位雀枝姑娘,也是你请来的?” “姐姐生气吗?”毕竟雀枝勾引的是她的丈夫。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郑随山是怎么样一个人,我太清楚了,以前他是没银子去不起青楼,其实心里比谁都……” “只是,辛茉,你一个千金小姐,怎么会……认识醉花楼的人?你莫不是为了我才……” “不是,这些事情是……别人帮忙做的。” 赵清怡瞧着她脸上的神情,不由一笑,“别人?可是个男子?那他肯定不是为了我,既不是为了我,那就是为了你了。” 被赵清怡这般打趣,辛茉也不由微微红了脸,嘴上却道:“谁知道他呢。” “事情做到如此地步,可不容易。看来那男子对你也是上了心的。辛茉,莫要因为我的婚姻如此,就不相信男人,其实这天底下……还是有好男人的,只是,我们女子的眼睛都要擦亮一些才行,莫要像我一样……” 好男人?秦晔他是好男人吗? 第74章 人财两失(一更) 赵清怡很快就搬出了沈家私宅,离开之前只写了一封信托人交给自己的父母家人,禀明她已经跟郑随山和离,她自知娘家已容不下自己,从此后便一人过活,不会打扰父母亲人。 而郑随山尚在家中做着迎娶美妻的春秋大梦,梦中赵清怡看到他拥着自己美貌的新妻雀枝,后悔不已,只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哀求。 然而,梦是相反的。待他醒来之后,还是自己一个人睡在那间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屋子里连个摆设都没有,毕竟之前他自己已经把所有能卖掉的东西都卖掉了。 不过这并不会影响他的好心情,昨晚他已经跟醉花楼的妈妈说好了,立了字据写下欠条儿之后,今天他就能接雀枝离开醉花楼了。 郑随山兴奋地起身,恨不得立刻接雀枝来家中,只是刚一坐起身来,只觉头晕得厉害,显见是昨天喝酒喝得太多了。只记得昨晚自己因终于能迎娶雀枝回家,所以兴奋地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后来还是醉花楼的妈妈派人把自己给送回来的。郑随山恨恨地想,根本就是只认银子的家伙,上次因我没带够银子,把我扒光了扔到醉花楼门口的时候,她可一点儿也没手软。 只是眼下这风口浪尖上,郑随山还是不敢在白日出门,好不容易又是捱到了晚上,这才借着夜色的遮掩,一路低着头到了醉花楼。 这郑随山倒也懂得规矩,进了醉花楼先去见管事妈妈,毕竟把雀枝带走之前,还是要跟她打声招呼的。 可谁知道,那妈妈一听郑随山的来意,便皱了眉头瞪他,“你跟我装什么呢?早上的时候你不是已经接了雀枝走了吗?你现在又来跟我要什么人?” 郑随山一听也愣了,“早上?我今天一整天都没出门啊。” “那我早上看到的人是鬼啊?郑随山,我知道你这人不厚道,可你也不能如此不厚道啊,人你已经接走了,你现在又来跟我要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哦,我明白了,你们是不是不想还那笔赎身银故意跟雀枝两个人联起手来坑我啊?我跟你说,休想!人是你接走的,那一百两银子你必须得还。” 被这管事妈妈一通指责,郑随山有些目瞪口呆,她这般言之凿凿说雀枝已经被自己接走了,可是自己从昨天回到家,一直到如今根本就没有见过雀枝啊,那接走她的人是谁? “我真的没接走雀枝。” “瞧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骗你了?我犯得着吗?我把雀枝藏起来,骗你她已经被你接走了,那我图什么呢?我把她藏起来,她再也露面接客人,那我藏她还有什么意义?” 这话说得也颇为有礼,郑随山更是满头雾水了,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雀枝究竟去哪儿了? 郑随山无奈,只得先回家去,毕竟醉花楼这种地方人多眼杂的,万一有人认出自己来,又要经受一番奚落嘲笑,怕是难以脱身。 就这么一直浑浑噩噩地过了两日,郑随山终于有些反应过来了,是不是雀枝她坑了自己啊? 那天晚上,自己分明说了想立即接她离开的,只是她说在醉花楼里呆了那么久,想跟姐妹们好好道个别,让他明天晚上再来接她。难道是……她一开始就是利用自己,等自己给她付了赎身银之后,她就逃之夭夭了?! 郑随山当然不愿意这么相信,有哪个男人愿意承认一个美丽的女子接近自己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存了利用自己的心思?任是哪个男人都会更愿意相信,她是被自己所吸引,才举止亲昵,真心愿意托付终身。 但纵然再怎么骗自己,这雀枝数日不曾现身,郑随山心里也慢慢放弃了希望,雀枝她大概真的骗了自己……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被雀枝带走的一纸和离书,如果说她是故意骗自己的,根本就没打算嫁给自己,那自己写下的那份儿和离书,她也并未真的交到清怡的手上吧? 若果真如此,那如今清怡就还是自己的妻子,自己身为丈夫,有权让她回家。 郑随山抱着希望去了沈府别院,他想着都过了这么些日子了,清怡肯定也已经后悔离家出走了,自己再给她一个台阶,都亲自来接她了,她还能再不顺坡下驴吗? 带他到了沈府私宅,自然是没见到赵清怡,看门的老仆告诉他,赵小姐已经搬走了,他们家小姐留了话,说若是郑公子若是想知道赵小姐的下落,就去找她。 至于赵清怡的下落,郑随山一再想问,可那老仆只是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便是直接将他关在了门外。 郑随山一时踌躇起来,自己真的要去找沈辛茉吗?沈府自己是不敢去的,书局……也不敢。 想来想去,便只有在沈辛茉每日从书局回家的路上等着她,她不是每天都要去书市逛一逛吗?自己就在那里等着就是了。 郑随山用布巾包了脑袋,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蹲在墙角处看起来跟那些乞丐也没多大的区别。 蹲了许久,腿都麻了,终于见得沈辛茉出现。他赶紧起身混在书市之中,悄悄挪到沈辛茉的身边,“沈大人。” 沈辛茉也并不意外,瞧了一眼身旁遮得严实的郑随山,不由讽刺一笑,“怎么?这么怕被人认出来?” “走吧,我们去别处说话,省得待会儿被人围观,你想挨骂,我还不想做陪衬呢。” 两个人走到一处安静的巷角。 沈辛茉转身瞧着郑随山先开了口,“你来找我,是想问清怡姐姐的下落?” “我是她的丈夫,自己的妻子去了哪里,我想我应该有权知道吧,就算是闹到官府,我也是占理的。” 沈辛茉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忍不住勾了下嘴角,“有权知道?郑先生,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你已经签过和离书了,如今清怡姐姐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了,她去了哪里,凭什么就已经要让你知道?既然和离书已签,你们从此就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了,你如今再说这些话,未免也太可笑了。” “和离书?什么和离书?” “你亲自签了字,画了押的和离书你忘了?” “那不是……”不是被雀枝拿走了吗?她真的去找了清怡?为什么?她不是骗自己的,根本不像嫁给自己吗?为什么还要把和离书拿给清怡? “那不是我的本意,是有人骗了我!” 沈辛茉只冷冷地瞧着他,“我不管是这中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总之,和离书你是签了,清怡姐姐也已经签了,你如今跟清怡姐姐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你无权过问,她如今去了哪里。还有……” 沈辛茉从袖中取出那张郑随山亲自签下的欠条,“你可看清楚了,这欠条上是你亲自签的名字,按下的手印,如今我是你的债主。我警告你,不许再去寻清怡姐姐的下落,也不许再去骚扰她,你若是敢去骚扰清怡姐姐,立刻给还一百两银子来,你若是还不出,那我们就只有官府见了。那牢中湿冷,也不知道郑先生你这副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能不能受得了?” 郑随山现在已经是晕头转向,“这欠条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只见沈辛茉一边将欠条折起来收好,一边对郑随山道:“你甭管这欠条儿为什么会在我手上,总之,如今你欠我一百两,若是你老老实实的,我可以容你慢慢还。若是你惹我生气了,那立时还来没得商量,若是你还不出,那就只能去蹲大牢了。” 郑随山再怎么蠢笨,这个时候也能想到这些事情全都连在一起没那么简单了,“雀枝……雀枝是你们找来故意坑我的!你们联手故意给我下了个套儿!” 沈辛茉闻言灿然一笑,说出来的话却是气死人不偿命,“你也忒笨了,这个时候才想到,等你明白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你就不怕我告去官府?”郑随山明白事情真相之后,几欲吐血,自己整个被他们骗得团团转,简直是人财两空,这便愈合罢了,竟还欠下了一百两的巨债!自己眼下可什么都不剩了,妻子没了,又身无分文,自己以后还怎么过日子? 你们可别忘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好,沈小姐,你拿这张欠条儿说事儿是不是?好,你可想清楚了,若是告去官府,你也得想想该怎么解释你为何跟醉花楼扯上了关系。就算你身后有你的祖父沈尚书相护,可你掩得住悠悠众口吗?你一个闺阁千金却跟青楼扯上了关系,我倒是要看看,沈小姐你以后该如何自处!” 郑随山本以为自己这样说能震慑住沈辛茉,可是却见沈辛茉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郑随山,说你蠢你还真是蠢?你如今尚有一条活路,你偏要往死路上走。就算真的告上官府,我会有什么事儿?所有的字据都是你自己签的,我可没逼着你吧?再说了,我的名声?我如今还有名声可言吗?我现如今最不在乎的大概就是名声了。可郑先生你不一样啊,你可是教书先生,除了教书之外,你还能做什么?会做什么呢?一个教书先生的名声坏了,那真的是把自己的饭碗给砸了。” 郑随山闻言,愣愣地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而沈辛茉则潇洒转身离去,临走之前,还对那郑随山缓缓道:“孰轻孰重,郑先生好好掂量掂量。” 沈辛茉一步步往前走,心里很是痛快方才郑随山脸上的表情,可是让她看得太过瘾了。 终于解决了这件大麻烦,沈辛茉也便安心整理起赵清怡的那些批注来,只是这不同于以前她接手的那些书稿,眼下还要对照原著,很有些复杂繁琐。 沈辛茉这些日子都很忙,已经好久没跟刘玉婕碰过面了。 恰好这日李松亭的母亲平远侯夫人又派人送了帖子来,要在城外花圃弄个什么赏菊宴。 侯爷夫人下的帖子不好拒绝,沈尚书便是吩咐自己的儿媳带着沈辛茉同去。 沈夫人对沈辛茉自是没什么好脸色,如今她的女儿可还在庵堂里住着呢,那么简陋的地方,吃不好,住不好的……自己眼下却要带着沈辛茉去参加侯爷夫人的赏菊宴,再想到自己女儿的处境,便更加心疼。 对于此次宴会,沈辛茉倒没什么不乐意的,玉婕也是同去的,自己许久没见玉婕,今日忙里偷闲,正好可以同她好好聊一聊,今日宴会在城外侯府专有的花圃,等回来的时候自己可以趁机去看一看清怡姐姐。 所以,沈辛茉也便一身轻松地抱着游玩的心情去赴宴了。 只是却没人告诉她,这名义上是赏花宴,但实际上却是名副其实的相亲宴。 第75章 赠花(二更) 李松亭年纪也不小了,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很是喜欢千娇阁的倾城姑娘。而侯爷夫人也因此一直十分担忧,以他们侯府的门第,就算只是妾室也轮不到一个青楼女子啊,她之前曾经试探过自己的儿子,深觉自己儿子对那位倾城姑娘不像是逢场作戏那么简单,竟是用了真情的,所以才更加着急。 本来以李松亭的家世、相貌,根本不用担心他的亲事,再加上他又是才名远播,那些媒人各个都是紧盯着呢。侯爷夫人本是不该着急的,可碍于有倾城姑娘这么一层,她是真的担心自己儿子一个冲动便要迎那青楼女子进门,便想着赶紧给自己儿子选一个中意的定下来,好让他把心思从那倾城姑娘的身上移开。 侯爷夫人这是不知道李松亭对那倾城姑娘已经放下了心思,若是她知道了,也就不会这么着急了。 总之,今日的赏花宴是别有目的,几乎整个京城有些身份的年轻小姐都被下了帖子。未免显得太过刻意,自然也邀请了不少名门公子,而这其中就包括了何子期。 而秦晔是自己主动要求来的,只因李松亭刻意在他面前提了一句,这次的赏花宴实则是相亲宴,而且沈辛茉也会前来赴宴。 下了马车,看到眼前景色,沈辛茉不由在心中暗自赞叹,不愧是侯府的花圃,放眼望去,皆是鲜花怒放,除了菊花之外,还有秋海棠、山茶……竟然还有暖房…… “辛茉,我跟你说……” 还不待刘玉婕跟沈辛茉说上两句,侍女已经前来请她们过去了,各位夫人见面,少不了得寒暄半天,你夸我今日穿的衣裳好看,我说你发上簪子名贵,又议最近京城里又开了哪家绣坊,哪个铺子里的布料花色新鲜…… 沈辛茉她们也只安静地听着。 待到侍女进来,轻声在侯爷夫人耳边禀报说,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这场宴会的真实目的才显露出来。 但见侯爷夫人笑着对其他众位夫人道:“瞧我们在这里聊得热闹,怕是小姐们都觉得无趣得很了。正好,前面有一座沁香阁,让她们去那里玩儿吧。有三四位嬷嬷在那里陪着,玩儿点诗游戏什么的也很方便。” 这话透露出的意思,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明白。这年轻男女在一起玩儿,总免不了惹闲话,但若是有年长的嬷嬷看着,旁边又有那么多伺候的婢女,这也就堵住了旁人的口,说不出什么闲话来。 沈辛茉却不大明白,在跟着婢女走出去之后,不由低声问刘玉婕,“这‘点诗’是什么?” “我方才就想跟你说。你可别真的当今天这场宴会只是来赏花的。” “不是来赏花的?那是做什么?” “相亲啊。” “相亲?” “也就是让年轻男子和女子相互接触一下,有个印象,好歹也好过盲婚哑嫁了。这点诗游戏,就是由女子写一个字,在场的男子若是谁觉得这个字跟自己有缘,就可以根据这个字吟上一两句诗。女子选其中最合自己心意的,点中送花,这就是所谓的点诗。” “那若是女子写了字之后,没有男子出来应诗,岂不尴尬?” “所以啊,主人家为了避免这种尴尬,会事先安排一位或者几位公子,看到那位小姐写的字没有人应的时候,便会站出来,不过一般不会发生这种情况的,大家彼此都是相互走动的人家,多少也会给些面子。” 沈辛茉摇头笑了笑,“那我觉得我待会儿写的字就不一定有人应。”自己这名声……还有哪个公子敢来跟自己扯上关系? “哎呀,你怕什么,反正待会儿是用帘子隔起来的,谁认得出帘子后写字的人究竟是谁啊?这个游戏主要是让小姐们相看公子的。”当然那些公子若是觉得自己跟这位小姐有缘,自会私下打听她究竟是谁。 一众小姐们在婢女的引领下来到了沁香阁,阁内果真有一个帘子隔开,待小姐们都落座之后,各位公子才被请了进来。 尽管隔着一道帘子,这些小姐们还是忍不出偷偷去打量帘子外面的那些身影,虽然……什么都看不清。 秦晔进来之后,一双眼睛便瞧了一眼帘后,嘴角勾了勾,也便大喇喇地落了坐。 在场的这些公子,数他的地位最高,等他落座之后,其他人才坐了。 这时一位嬷嬷站了出来,“难得各位公子、小姐聚在一起,正好可以玩一玩‘点诗’,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 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儿了,自然没有人出声反对。 婢女取了笔墨纸砚过来,按众位小姐的座次,依旧请她们赐字。 第一位小姐写下了一个‘明’字,帘外有两位公子依照此字赋诗,这位小姐附在婢女的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那婢女便取了一枝花交给外面刚吟了诗的其中一位公子。 照规矩,外间的男子可以多次站起来吟诗,得到最多赠花的男子可以获得一个彩头,而今日的彩头,听说是一盆罕见的绿色菊花,绿云。 沈辛茉兴致缺缺,坐在那里有些昏昏越睡。外间的男子们相继站起身吟诗,只有秦晔和何子期尚未站起来过一次。 秦晔坐在那里淡淡饮茶,仿佛这阁内发生之事跟他完全无关。而何子期则好像有心事的样子,坐在那里时不时走神。 偏何子期是众位小姐最期待的一位,都盼着他能站起来应自己的字,可是何子期显然不在状态。 过了一会儿之后,婢女拿着纸笔走到沈辛茉的面前,轻声道:“小姐请赐字。” 沈辛茉接过笔之后,略想了一下,便在纸上落了一个‘安’字。 那婢女将她写了那张纸拿出去,展示在众位公子面前,“各位公子,这位小姐写下的是个‘安’字。” 出人意料的情况出现了,一直都置身事外的五皇子竟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而今日显得心事重重不在状态的何子期何公子这时候也好像突然回了神,缓缓从位置上起身。 众人正在惊讶之时,却见除了他们二人之外,竟还有另外一位公子站出来。不过这位公子眼下是后悔了,他本来是想着前面那么久自己都没开口吟诗,若是再站出来,只怕会惹人嘲笑。 所以他根本连那个字是什么都没看清,就已经站起来了,接着就见五皇子和何公子也起身了,他心中叫苦不迭,早知道自己就再等下一个了,可是眼下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上。 其他小姐们见了,都道是这沈辛茉运气好,也不知道怎么这个字就叫五皇子和何公子都感了兴趣。 可刘玉婕却并不这样认为,只见她用手肘拐了拐身旁的沈辛茉,“行啊你,这是提前定下的暗号吗?” 沈辛茉睇她一眼,什么暗号,自己在来之前还不知道什么叫‘点诗’呢。 沈辛茉自是没定下什么暗号,不过是有人认出了她的字迹罢了。 “那……殿下先请吧。”按座次顺序,五皇子坐在最前,也理应是他先开口。 “花老几人来,人老花常少。安得似花人,年年陪一笑。” 吟完之后,秦晔朝帘子后看了一眼,沈辛茉莫名觉得心虚,怎么好像他的目光直穿过帘子盯着自己呢? 接下来便是何子期,却听他缓缓吟来,“盈缺青冥外,东风万古吹。何人种丹桂,不长出轮枝。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安知千里外,不有雨兼风。” 尾音落下,场内一时寂静无声。 众人似乎都已忘了后面还有一位站着的公子,若不是嬷嬷开口提醒,大家都还反应不过来。 “裘公子,该您了。” “我……” 这位裘公子性子羞怯,尤其不善面对女子,每到这种场合最是尴尬,若不是怕被人嘲笑,他宁愿龟缩在一旁,不开口说一个字。 但事已至此,也便吞吞吐吐地吟了一首诗,“孤舟……漾暧景,独鹤下……下秋空。安……流日正昼,净绿天无风。” 众公子只在心中暗暗摇头,这裘公子未免也太胆怯了些,不过吟一首诗而已,就这样磕磕巴巴的,没一点儿男子气概。 只听得帘后传来一阵暗暗压抑的笑声,显而易见,这位裘公子也被帘后的女子们给嘲笑了。只见那裘公子面上浮起一片尴尬难堪的红色,慌慌张张地迳自坐了下来。 “各位公子请稍等。”方才那婢女重新走去帘后,低声询问沈辛茉想要点中哪位公子的诗,将自己的花送给他。 其他小姐心想,还能是谁?自然何公子是最好的,不过要说,这沈辛茉之前那么迷恋五皇子,选他也说不定。 只见沈辛茉附在那婢女的耳边说了什么,可是在场的人除了那婢女之外,谁都没听见,就连刘玉婕也没用。 待那婢女拿着花儿离开之后,刘玉婕才好奇地压低着声音问沈辛茉,“你到底选了谁啊?” 见那婢女拿着一枝花儿走出来,外面的那些公子也不由得隐隐生出了好奇,却不知这写下了一个‘安’字的小姐究竟是谁,五皇子和何公子可都是第一次站出来应诗,不知道她会选哪个。 “这位小姐说,裘公子吟的诗最合她心中意境,所以这枝花她赠给裘公子。” 听到这答案,众人不由大失所望,竟然五皇子和何公子都不选,选了那胆小怯懦的裘公子。 秦晔瞧见那裘公子将花儿接过,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帘后,纵然是隔着帘子,沈辛茉都不由下意识将身子往后躲了一下,似乎感受到了秦晔送来的眼刀。 何子期脸上倒没什么表情,朝着那裘公子倒了一身恭喜便坐了下来。 接下来就轮到刘玉婕写字了,她想也没想,从婢女手里接过笔之后刷刷两下就在纸上写下了一个‘侠’字。 这张纸被婢女拿去外间,众位公子一见着字,就猜出是谁写的了,满京城里谁不知道这刘家的小姐从小就跟寻常女子不同,不爱琴棋书画、女红针织,偏爱舞刀弄枪,没个女孩儿样子。一心想着闯荡江湖,侠义为上,这‘侠’字一出来,不是她还能是谁? 一时间众位公子都默默低下头来,装作没有看到。 刘玉婕在帘后暗嗤一声,“就知道他们都是没种的。” 片刻之后,还是没有人站出来,李松亭心中暗叹一声,总是站起身来,吟道:“洛阳丽春色,游侠骋轻肥。水逐车轮转,尘随马足飞。云影遥临盖,花气近薰衣。东郊斗鸡罢,南皮射雉归。日暮河桥上,扬鞭惜晚晖。” 只有李松亭一人站出来吟了诗,那这枝花儿自然是要给他的。 第76章 殿下见识太少(一更) 不过,大家心里也都清楚,李松亭这么站出来,不过是因为无人出来应刘玉婕的字罢了,为免场面尴尬,他身为此次宴会的主人家,自是得站出来应诗一首。 一直到坐在最末的姑娘也写了字,让帘外的公子们赋了诗,这‘点诗’游戏才终于结束,沈辛茉只觉得无聊。 好在,这一场游戏结束,也正到了饭时,婢女请众位公子、小姐们移步去同夫人们一起用膳。 这吃饭的时候,男女自然也是隔开的。 桌上的膳食也是十分应季应景的,大都点缀了菊花,菊花甜羹、菊花糕、炸菊花、菊花豆腐…… 味道都还不错,沈辛茉吃得很开心。 她这边吃得开心,有人却不是很开心。 午膳用完,自然也都不急着走,夫人们聚在一起喝茶摸牌,年轻的公子和小姐们便各自散了三三两两,或闲坐聊天,或相携逛一逛花圃。 刘玉婕也拉了沈辛茉一起赏花,只是刚走了没多远,刘玉婕就道自己肚子疼,想上茅厕,让沈辛茉在此等一等她。 沈辛茉无聊赖,也便走到一旁长廊里坐了。她坐着的这个位置正好处在角落,背后又堆叠了几块太湖石,置成假山的模样。 是以,若是有人从背后走来,根本就看不见她。 也正是因为如此,沈辛茉才得以听到那两位小姐的对话。 听这两位小姐低声议论方才在席上的那些公子们,沈辛茉本来并未在意,也不好出声提醒这里有人,毕竟让她们知道了她们方才议论那些公子们的话,都被自己听到了,那多尴尬啊。 可是没想到她们说着说着竟说到秦晔的头上去了。 “五皇子那人……长得是很俊俏,只是可惜了……”轻叹一口气,语气之中颇多惋惜。 “是啊,这男人光长一张漂亮的脸有什么用?所有公子里,就属他最不学无术,偏脾气还不好。这要是嫁给他,以后还不日日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听说……他发起火来,连宫里的娘娘都敢打。” 沈辛茉啧啧摇头,谣言忒不可信,自己瞅着五皇子的脾气挺好的。 “况且,他还是个好色,听说他在青楼之中,一夜能招好几姑娘伺候呢。” 这两位显然并非是普通的朋友,彼此之间能说这般私密的话,显见她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一般的亲近。 “天啊,我听说好多男人都在青楼之中染上了花柳病,那五皇子该不会也……” “谁说得准呢,就算如今还未染上,那也是迟早的事情。所以说啊,谁嫁他谁倒霉。要不是他命好,一出生就是皇子,像他这样的男人,连安身立命的本事都没有,早就……” 沈辛茉再听不下去,至少殿下也帮了好几回,听别人这样非议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只听得她微微扬声道:“殿下,您怎么在这里站着啊?看您站了好半天了呢,在看什么?” 在沈辛茉看不见的假山之后,两个女子听了她的话,顿时面色苍白,殿下?今日来的只有五殿下一个皇子,还有谁能被称为‘殿下’? 难道殿下方才一直在后面站着?那她们两个说的话岂不是都被殿下给听到了?这可怎么办?五殿下若真是生起气来,要了她们的命也是可能的! 两个女子面面相觑,慌乱之下,最终选择先悄悄地离开。 沈辛茉听到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这才微微摇头,既然没胆子承认,为何又要在人背后嚼舌根? 玉婕这丫头是掉茅坑里了吗?什么时候出来? 沈辛茉站起身来,却未料到,刚站起身就看到面前站了一人,只见得面前此人微含笑意地看着她,“你叫我?” “您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沈辛茉惊讶,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我又不是白菜,什么叫‘冒’出来?” 方才那两位小姐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 “跟我来。”秦晔忽然道。 沈辛茉却不动,“我在这里等玉婕呢,殿下有什么事在这里说就是了。” “你是想让我抱你走,还是你自己走?” 抱自己走?这里有这么多人在,那自己以后可真的是不用出门了。 “我自己走,自己走……” 沈辛茉只有屈从于某人的压迫,不情不愿地跟在他的身后。 秦晔一路将沈辛茉带到河边,这条河距离平远候府的花圃不远,当初之所以选在此处辟一处花圃,也是因为看中了靠近河边好灌溉的缘故。 河边泊了一条小船,岸边坐着的一个正在休息的渔夫,身边还放着渔网,显见是来这里打渔的。 只见秦晔走过去问他,“船家,能载我们在这河上游一圈吗?”说着,便取了一两碎银子给他。 “能,能。”船夫立刻喜笑颜开,一两银子啊,够全家人过一个月的了,就只是让自己载着两位在河上逛一圈儿,这简直跟天上掉馅饼也没什么区别。 说罢,秦晔看向身后仍站立不动的沈辛茉,“怎么不走啊?” “我……我怕水,自从上次落水之后,我看到船都觉得头晕,还是算了,殿……”因顾及着还有旁人在这里,唯恐自己说出‘殿下’二字会吓到这位长者,沈辛茉连忙改了称呼,“公子有什么话就再这里说罢,莫要往船上去了。” 秦晔回身走到她的身边,伸手环住她的腰身,咬牙切齿道:“我看你不是怕船,也不是怕水,你是怕我!”话音落下,只见他环着沈辛茉的腰,揉身一跃,二人已是落在了船头。 那渔夫见此情形,不由在这种暗暗赞叹了一声,紧接着才回过神来,赶紧也上了船。 “殿下……这船上不稳妥,我们还是……下去聊吧。” 那渔夫唯恐自己的银子打了水漂,听到她这话,忙是急切道:“小姐,您就放心吧,我五岁时就会划船,六岁时节就能一个人在湖上划个来回不费劲,您坐我的船就放一万个心吧,保证稳妥得很。” 说着,生恐他们后悔,已是将船划开,沈辛茉不由着急。“先别开船啊。” 秦晔却道:“别听她的,尽管往前划就是。” 听得那渔夫在前头应了一声,秦晔这才低头看向沈辛茉,“怎么着?怕我吃了你不成?” 船已经划开,眼看着离岸边越来越远,沈辛茉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转头走出船舱,询问了那渔夫之后,拿了一个马扎出来,在甲板上放好,坐了下来。 秦晔见状眸中露出微微笑意,“怎么这时候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既来之则安之,我又不会水。”只有乖乖坐在船上了。 “方才……为什么要故意吓那两个女子,是因为她们……说了我的坏话?” “是啊。”出乎意料,沈辛茉并未否认,而且承认得很是痛快。 “怎么说,殿下也帮了好几次了,念着这些人情,我也不能任由旁人说殿下的坏话啊,就想着吓一吓她们。”那两位姑娘此刻怕是正惶惶不安,满心纠结着五皇子究竟听没听到她们说的话,若是听到了,会怎么处置她们。而这种担忧忐忑恐怕还会持续上好几日。 不过,本来自己开口唤‘殿下’,只是为了吓她们,没想到他还真的就出现了,从方才他对自己的问话中,也能听得出来,那两位小姐的对话,他确实是听到了。 念着人情?难道只是因为她欠下自己的那些人情? 秦晔眸中的笑意骤然敛去,“好啊,既然念着你欠我的那些人情,方才在‘点诗’的时候,为什么不点我的诗?把我赠给我?” “我是疯了吗?在场那么多小姐都在,谁不知道我跟殿下之前的那些纠葛啊,我若是当时点中了你的诗,把花送给你,京城理又要掀起一轮新的关于你我之前的流言了。我何苦自找麻烦?”所以不管秦晔吟的诗是否合她心意,她都没打算点他的诗,从一开始他就被排除在外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秦晔满不在乎地道:“那就让她们去传好了,反正到最后……” 反正到最后如何,秦晔并未再说下去,只是深深看了一眼沈辛茉。 可沈辛茉此时根本就没认真听他说话,而是看着水中的游鱼看得十分认真。 稍沉默了片刻,秦晔又开口问沈辛茉,“那你为何又没有选何子期?”何子期的心思,他已经看得明白,就是不知道眼前这丫头明不明白。 沈辛茉闻言心道:我当然不会选他,祖父本来就想撮合我跟他,我不但不避着,还自己往上凑,万一祖父的那点心思再死灰复燃了怎么办? 不过这样的话是不能同秦晔说的。沈辛茉想了想,只道:“我说了,裘公子吟的那首诗最合我的心境,而且,他最值得鼓励嘛。我这个人一向心地善良。” 秦晔被她逗笑,“没见过这样直白地夸自己的。” 沈辛茉摇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殿下还是见识太少。” 敢说堂堂五殿下见识少的,整个大晟只怕还只能找出来沈辛茉这一个了。 沈辛茉说完之后,却是站起身来走进船舱,与那在船头划船的渔夫道:“大伯,我看你这船舱里放了许多竹笛,是要拿去卖的吗?” “是啊,不打渔的时候,我就会去集市上卖些自己做的竹笛。” “那我买一个行吗?” “不用,送给小姐就是。”划一会儿船就拿到了一两银子,这渔夫心里到底有些过意不去,区区一个竹笛而已,便送了也无妨。 沈辛茉也不推辞,挑了一个竹笛就重回到甲板上,将竹笛横在嘴边,像模像样地就要吹起来。 美人衣袂飘飘立于船头,山清水秀,若是横笛一首,当真是赏心悦目,又悦耳。 只是……这个前提是,美人要会吹笛…… 瞧着沈辛茉这横笛的架势,本以为她能吹出一首好曲来,结果……一出声就惊了水底一众鱼儿,这声音也太难听了吧?零零落落的,根本不成曲调。 这尴尬的笛声瞬间打破了眼前这幅美景美人的画卷,秦晔头疼地看着身旁的沈辛茉,“你不会吹笛啊?” “是啊。” “那你还买这竹笛?” “试一试嘛。”说着,沈辛茉又吹出了两个零落的音调。 就连沈辛茉自己都‘不忍卒听’了,正欲将那竹笛收回,转眼看到身旁的秦晔,便不由问道:“殿下可会吹笛。” “至少比你强一些。”说着,秦晔迳自从沈辛茉手中将那竹笛取过。 眼见着秦晔就要横笛唇边,沈辛茉忙道:“这笛子……” 话还未说完,秦晔就已经横笛唇畔,笛声清扬,若穿柳之风。 沈辛茉这后半句没说完的话,也就生生咽了下去,她本想说,这笛子我刚放在唇边吹过,是不是要先……擦一擦…… 第77章 弱鸡(二更) 但此时再说出来,除了能令两人尴尬之外,再没有旁的作用了,所以沈辛茉索性收住了不再往下说。 可秦晔偏没那么容易放过,一首笛曲结束之后,他将竹笛递还给沈辛茉,“吹笛不是很难,好好学一学就能会了。对了,你方才要跟我说什么,这笛子怎么了?” 沈辛茉忙摇头,“没,没什么。” 秦晔瞧了一眼她伸手接过的竹笛,嘴角挂着笑意,却并未再追问。 二人在这边赏山清水秀,又是笛声清越,颇有雅致的。那边刘玉婕到处找不见沈辛茉人影,却是一头雾水,自己明明让辛茉在这里等自己的,她去哪里了? 到处找了一圈儿,都找不见沈辛茉,刘玉婕只好去问李松亭,谁让他是今日宴会的主人呢。 “找不到沈辛茉?正好,我也找不到五殿下了。” “正好?什么叫正好?” “反正,她不会出事就对了。” “你的意思是,她跟五殿下在一起?”他的话好像……是这个意思吧? 李松亭心道:要不然呢?你以为五殿下闲得慌啊,他平时最讨厌这种宴会了,要不是因为沈辛茉,他会来吗?既然是冲着沈辛茉来的,那他人不见了,还能是去哪里了? 刘玉婕听了之后,却是狠狠瞪了李松亭一眼,“你们该不会是联起手来给辛茉设了什么圈套吧?” “我们能给她设什么圈套?还有,你别这样瞪我,你可别忘了,之前要不是我站起来应你的字,你可要尴尬了。” “你以为你站起来应了诗,我就不尴尬了吗?你是为什么站起来应诗的,大家都是心知肚明。谁不知道你心里有个倾城姑娘,你……” 李松亭恨不得伸手去掐她的脖子,“别跟我提倾城姑娘。” “你还真的就走不出这伤痛了?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这么磨磨唧唧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下个肯定比这个好。” 李松亭忍无可忍,“没念过书就别乱用诗,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就你李公子念过书,才高八斗,比得上啊。念过那么多书怎么了?还不是被一个女子给耍得团团转,可怜啊,有人至今还念念不忘呢。”刘玉婕一边说着,一边啧啧摇头,“可怜呐。” 李松亭被她气得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两口,“你有完没完,谁说我对她念念不忘了?” “怎么着?”刘玉婕闻言十分好奇地看着李松亭,“李公子这是迷途知返,走出美人阵了?” “关你什么事儿?” “是不关我的事儿,你去帮我把辛茉给找回来啊。” “我说刘小姐,你的人缘儿未免也太差了吧,除了沈辛茉你就没别的朋友了?找别人玩儿去啊。” “你懂什么?我是怕你的朋友不靠谱,对辛茉做什么。辛茉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哪里还知道五皇子的险恶……”刘玉婕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照她这架势,估计是见不到沈辛茉不会停了。 李松亭心想,行,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当即转身就走。可刘玉婕偏不放过他,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李松亭转身看她,十分恼怒地道:“你有完没完?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帮我找辛茉。”五皇子是他朋友,这里又是他家的地盘儿,他肯定知道五皇子带着辛茉去哪儿了。 被刘玉婕缠得不得脱身,李松亭已经由愤怒转变为无奈了,最后不得不妥协,“姑奶奶,我帮你找还不行,你别再跟着我了。” 所以,这一日,很多人都看到那刘尚书家的小姐一直跟侯爷二公子形影不离,心中不由暗暗叹息,这眼看着京中又要少一个未婚配的年轻公子了。 不过刘玉婕是真的冤枉李松亭了,他只知道秦晔是去找沈辛茉了,却并不知道秦晔将沈辛茉给带去了哪里。但是为了摆脱刘玉婕,他只好到处去找,结果还真就在河边看到了返程归来的秦晔和沈辛茉。 看见沈辛茉站在船上远远地冲他们两个招手,李松亭无奈地看向身旁的刘玉婕,“怎么样,我就说沈辛茉没事吧,你搞得好像五皇子能吃了她似的。” “谁知道呢,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船靠岸,沈辛茉轻快地跳下船,走向刘玉婕。 刘玉婕上下打量了一下沈辛茉,开口就问,“你没事吧?” 沈辛茉忙笑着摇头,“没事没事。” 刘玉婕这才瞪了刚下船的秦晔一眼,秦晔微微挑眉,这刘小姐胆子还怪大的,敢瞪自己。 “好了,见着沈辛茉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你总是能放心了吧,别再跟着我了。” 沈辛茉见着李松亭一脸郁闷地离开,不由奇怪地压低声音问刘玉婕,“他怎么了?” “没事,他不舒服,头疼。” 说完便拉起沈辛茉的手,“走,我们去别处。”五皇子这个人太危险了。 一直拉着沈辛茉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刘玉婕才停了下来,“不是说好了让你等着我呢吗?我回来之后就找不见你人了,这才赶紧去找了李松亭,让他帮忙找人,结果他说你跟五皇子在一起,你还真的跟他在一起……” “我本来是等着你的……可是后来五殿下他说有事要跟我说,所以就……” “就……就怎么样?”刘玉婕伸手挠了一下沈辛茉的痒痒,恨恨地道:“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我真没有,你冤枉我!” 两个人笑闹了几句,这件事也便揭过不提了。 一直到看到夕阳快落山了,众人才启程回京,沈辛茉还惦记着要去看赵清怡,所以就跟沈夫人说自己想晚点儿回去,让她先走。 沈夫人当然乐意不跟她同程。 而刘玉婕对沈辛茉口中的‘清怡姐姐’也很好奇,所以想跟着沈辛茉一起去看看她。 两个人便乘了刘家的马车,去了赵清怡如今住的宅子。 说是宅子,其实不过是个篱笆院儿,好在左亲右邻的都很和善,大家平日里也彼此照应着。 赵清怡在这里住了几日,气色看起来都好了很多。 赵清怡请二人进到堂屋里,沈辛茉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所以倒也自在,刘玉婕则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郑随山可来找过姐姐?” 赵清怡点了点头,“前几日来过,我照你告诉我的跟他说了,他也就没敢再来。” 郑随山会找到这里,是迟早的事情。这是沈辛茉一早就预料到的,郑随山如今人财两空,独自一人在家时,肯定会想到清怡姐姐,再说,清怡姐姐搬到城外住的事情,其实也不难打听。 但是他虽闻得到清怡姐姐的住处,却也不敢骚扰清怡姐姐,至多不过是死皮赖脸的来求清怡姐姐原谅他,回到他的身边。 沈辛茉的确是料想得不错,郑随山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唯有一个空空荡荡的小宅子,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罢了。他之前跟岳丈闹翻,学堂里教书先生他也做不了了。如今以他的名声,去别的学堂,也没学堂肯收。雀枝又根本找不见身影,他每日饥肠辘辘地躺在床上,这才想到以前赵清怡做他妻子的各种好处来。 尽管沈辛茉警告他,不许他去打听赵清怡的下落,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打听了。倒也很快打听出来,赵清怡再城外一处村子里住了下来,与她同住的是一对母女。 他当即就找了过去,在面对赵清怡时再没了以前的那种颐指气使,只满面戚涩哀求,哀求赵清怡原谅他,回到他身边。 可是如今赵清怡过得以前好多了,哪里还想回到过去那种日子,便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赵清怡转述了沈辛茉警告郑随山的那些话,让他以后别再来找自己。 郑随山如今虽然已经身无长物,可也不想去坐牢,无奈之下,只有离开。 “我看他是真的怕了,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得知赵清怡安然无事,沈辛茉也就放心了,眼看着天都要黑了,沈辛茉也没有多留,告辞了赵清怡之后,便是跟刘玉婕一起上了马车,往京城而去。 刘玉婕听沈辛茉详细讲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不由感慨道:“这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还真是如此,简直吓人。”赵清怡这还是幸运的,这天底下不知道还有多少跟她一样的女子,却没有她这样的幸运,得以逃离苦海。 可是此时的刘玉婕哪里知道,她很快也要成了京城流言的主角了。 刘玉婕今日一直跟在李松亭的身后,不过是想让他帮忙找沈辛茉,但是在别人眼中却不是如此啊。奈何这李松亭又是京中大名鼎鼎的公子哥儿,回去之后,这些夫人、小姐们免不了私下里议论两句,这议论着议论着,这流言竟是传了出来,说是刘家小姐跟平远侯府的二公子有点什么,有说是刘家小姐上赶着的,也有说是两情相悦的。 刘玉婕听说了之后,简直要被气死,谁看上他了?一个磨磨唧唧拿得起放不下的男人,一看就是只弱鸡。自己想要嫁的人,那可得是有强健体魄、高强武功,以及侠义心肠之人,他哪一个都不符合。就他那小身板儿,自己一个女子都能把他给打趴下了! 你们就算要传我的流言,也传个像样儿点儿成不成?他?李松亭?弱鸡一个,我能看得上吗? 她虽将那李松亭贬得一无是处,但奈何旁人不知啊。就连刘玉婕的母亲都不由怀疑自己的女儿跟李家的二公子是不是真的有点什么,忍不住将自己的女儿叫过去质问了一番。 刘玉婕一开口就大呼冤枉,“娘啊,这都是污蔑!污蔑!我怎么可能看得上他?他……”她正要说李松亭是弱鸡,可想到自己母亲不爱听自己说这样的话,只好改口道:“他不是喜欢那千娇阁的倾城姑娘吗?这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啊?我干什么上赶着去喜欢一个心里有别的女子的男人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多得是吗?我犯得着吗我?” “你一个女孩子家说话就不能注意点儿。行了,既然不是,以后就多避着他点儿,省得别人乱七八糟地嚼舌根。” 其实那李松亭确实不错,要长相有长相,要才华有才华。却只一条儿,他喜欢那千娇阁的倾城姑娘,自己是一个母亲,也是一个女子,自然不想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心里有别的女子的男人。 “怕什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行走人间……” 眼见着自己娘亲一个眼刀送过来,刘玉婕赶紧住了口。 第78章 担心(一更) 不过这流言来得快去得也快,毕竟京城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流言,哪个王府里的小妾偷人啦,哪个侯府里的小厮带着婢女私奔啦,皇宫里最近最得宠的妃子是哪个,都能被大家当成是茶余饭后的话题来闲聊,有关于刘玉婕和李松亭这点捕风捉影的事情,很快也就被人们给淡忘了。 不知不觉,就已是深秋时分,尤其近几日,寒风骤起,毫无停歇的意思。 就在这寒风呼啸之中,沈辛彤被接回了沈府。在庵堂里呆了数个月,她确实瘦了不少,脸色蜡黄、神情憔悴,看得沈夫人心疼得直是落泪。忙扶着她进到府中,安排厨房给她做些补身的吃食。 沈辛茉知道经过这一遭之后,沈辛彤怕是更恼自己了,不过沈辛茉并未放在心上,反正再怎么样,沈辛彤也不会真的跟自己亲厚,把自己当做姐妹一般对待。 正好沈辛茉这一阵子也是忙,每日早出晚归的,就算在同一个府里住着,她也没怎么跟沈辛彤碰过面。 赵清怡的批注终于整理完成,对照《集梦录》成稿刻印。 因之前郑随山到处造谣的功劳,在成书之前,这件事就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此书一出自然引来无数人的好奇。 也有些人是抱着挑刺儿的心情买来这本书去看,他们是真的不信一个深闺妇人能写出如何见地深刻的批注来,这《集梦录》是百年不衰的名著,为其作批注的人不计其数,她一个女子还能写出花儿来? 但是赵清怡这些批注写的的确是很好,角度独特,新颖而深刻,而且遣词造句的风格与原著跟是相似,就算是抱着挑刺儿的心情买来这本书看的人在内心深处也不得不承认,这些批注写得确实是好。 总之,不管这些人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卖书,这本书确实卖得不错,甚至比之前杨敬中的那本卖得还要好,要知道,那本书沈辛茉可是请了自己的祖父吏部尚书、李松亭以及岚山书院大名鼎鼎的何先生来作题跋的。 一时间,除了赞叹这本书的确写得很好之外,人们也不得不承认,这沈家小姐的眼光的确很独到,杨敬中和赵清怡这两个人都是经她发掘,才从默默无闻,一下子著书成名,名利双收。 而且,沈家小姐之所以能发掘这两个人,都是在源于书市,一个是因其兄长在书市买了本书拿回家看,她无意间看到,杨敬中这才得以被赏识。 而另外一个,则是沈家小姐在书市上偶然看到她所注的批注,一眼看中,主动找到她要给她出书。 正是因为如此,最近京城书市很是热闹,多少踌躇满志的读书人都往那里扎堆,以期望自己能成为继杨敬中和赵清怡之后的下一个。 沈辛茉也一如既往,每日坚持去书市逛一圈儿,大家知道她的规矩,也都不打扰,只把自己想让她看的书稿搁在摊位上最显然的地方,由她自己翻开。 别说,沈辛茉最近两天还真的发现了好几个有潜力之人,待他们再好好琢磨一下,说不定真的可以改出一本不错的书来。 这日沈辛茉送书局回家,照例停在书市逛上一逛,却没想到去看到一个熟人。 “赵公子,你怎么在这里?”他可是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话本供稿人,哪里还需要在这里摆摊讨生活?更不需旁人来挑他的书稿,他写的话本,可都是各个书肆书斋争抢不及的,根本不需要跟这些人一样巴巴地等着旁人青睐。 赵岳下意识搓了一下双手,冲着沈辛茉笑了笑,“我这不是在等沈大人你吗?” “有事?” “我这新写了一个话本,您给看看怎么样。” 沈辛茉诧异地看着赵岳,“看不出来啊,你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上次自己让他安心坐下来写稿子,费了自己多大的功夫啊,如今没人督促着他,他倒自己开始勤奋地写稿子了。 “就是脑袋里突然灵机一动,有了写想法,就给赶紧写了下来。” “稿子你带在身上了?” “是啊,今天在这里等着大人您,不就是为了让你看稿的吗?不随身带着怎么行?” “行,你先等我一会儿,我逛完这一圈儿,马上就来。” 那赵岳还真的就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等着沈辛茉。 待沈辛茉重新回来之后,径直带他去了附近的一座茶楼,小厮奉上茶点便退了下去,赵岳坐在沈辛茉的对面轻啜着茶水,偶尔失神,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出他眼神里暗藏着些紧张。 只是这个时候专心看稿的沈辛茉却并未注意到。 眼前的书稿上字迹十分潦草,有些字需得沈辛茉仔细辨认才认得出来,倒也符合他刚才跟自己所说,灵机一动之下,匆促写成。 不过虽字迹潦草,但内容确实精彩,是一个会吸引人去看的好话本,不失赵岳的一贯水准。 眼见着沈辛茉终于将书稿的最后一页看完,赵岳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沈大人觉得还可以吗?” “挺好的,明天来书局签契约吧。”沈辛茉把看完的话本稿子递还给赵岳,抬眼看去外面已经是黑透了。 二人从茶楼出来之后,各自告别回家。 沈辛茉一进门,就看到管家带着一众下人要出门,但是在看到沈辛茉之后,便愣住了。 “你们这是……?”沈辛茉不解,还以为府里是出了什么事儿。 “哎呦,大小姐啊,您是去哪儿了?眼瞅着这个时辰还没回来,大人心中担忧,派了人去书局找您,结果书局的门房说您一早就走了。大人还以为又发生了上次的事情,嘱咐我们赶紧出去寻一寻呢。” 这可误会大了,“我没事,就是在茶楼里看了份儿书稿……” 沈辛茉赶紧进了大门,一路去了沈尚书的房间,跟他说清楚来龙去脉。 “你啊,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好歹派个人回来跟家里说一声,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是,是孙女不好,看书稿看得入神就忘记了,下次一定会记得派人回来说一声的。” 沈尚书无奈地看着她,“怕是你下次也不一定能记得。”这丫头如今对待书局的事情真的是太认真,认真得都过了头来,书局又不止她一个编修,至于这么卖命吗? “记得,记得,下次一定记得。”沈辛茉又是撒娇又是捶背的,见自家祖父脸上有了笑意,这才告辞回房。 沈尚书见她往外走,还不忘了提醒她,“别忘了让婢女们给你准备点儿吃的,别饿着肚子睡觉。” “知道了。” 别说,肚子还真有些饿了。 厨房上还给沈辛茉热着饭菜,一经侍女吩咐,立刻就将饭菜给端了过去。 吃饱喝足,沈辛茉沐浴了之后,也就上床歇息了。 一夜无梦,沈辛茉睡得很好。 次日,沈辛茉吃罢早饭之后,照常去往书局,刚进了书局大门,就见对面五皇子秦晔急匆匆而来,脸上神情严峻,像是有什么要紧事情要出去的样子。 沈辛茉正暗自纳闷,却见五皇子看到她之后,陡然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神情也放松了下来。 沈辛茉正待开口相问,但见五皇子在略顿了一下之后,又是疾步朝她走来,一边走还一边问她,“昨天晚上你去哪里了?” 昨天晚上? 转眼间,秦晔已经来到了沈辛茉的面前。 而沈辛茉则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个,不免有些愣怔。 “说啊,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了吗?”沈辛茉一头雾水。 却原来,秦晔一早来到书局,门房就来跟他禀报说昨天晚上沈家派人来找沈辛茉,可是那个时辰,沈辛茉早就已经离开书局多时了。门房担心沈辛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又怕自己会但责任,见秦晔进来书局,考虑了一会儿之后,便赶紧找到他,跟他禀报了此事。 而秦晔尚不知沈辛茉昨晚已经安然回家的事情,听到门房说昨晚沈家来找沈辛茉,只以为她是行踪不明,立即便要去沈家询问情况,结果还未走出书局,就碰到了刚进来的沈辛茉。故而,才会有此一问。 听得秦晔解释了来龙去脉,又见他额头有细汗密布,知他心中定是焦急万分,心中不免有些感动。 忙解释道:“昨天晚上,我是在茶楼里看书稿,一时忘记了时辰,所以才回家晚了。” 沈辛茉也将昨晚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秦晔细说了一遍,秦晔听过之后,却不由微微皱眉,“你们两个在茶楼里呆了那么久?” “我这不也是……为了书局鞠躬尽瘁吗?” “我这书局好得很,用不着你来鞠躬尽瘁。你……好歹也是个未嫁的姑娘家,以后注意点。” 沈辛茉心中暗道:您现在知道我是个未嫁的姑娘家,理应注意点儿了,那前些日子你还抱着我上船,这又算怎么回事儿? 见沈辛茉低着头不吭声,秦晔瞧着她问道:“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那什么,殿下我先走了,还有一大堆事儿要忙呢。” “就你忙,你怎么比我这个掌事的还忙呢?” 沈辛茉却已经笑着走开了。 没过多时,赵岳前来找沈辛茉签契约。一切都很顺利,沈辛茉仔细誊抄校对了书稿之后,正要把成稿交给冯大人过目。可是没想到冯大人却因此事,先来找了她。 “沈大人,你听说了没有,翰墨轩今天也出了一册赵岳赵公子的话本,跟我们眼下要出的这一册应该是不同的吧?”尽管嘴上是这样问,但他的眼神还是透露出了他的忐忑。 万一是同样的内容,翰墨轩先出了,他们的书还有多少人买?况且,润笔金他们给的也是丰厚,因为书局从来签的都是独家契约,不许供稿人将同样的书稿再卖给第二家的。 沈辛茉闻言也不由皱起眉头,“消息确实吗?” “这个……我也只是听说而已。但应该没错,赵岳的话本从来都是炙手可热的,京中许多百姓都喜欢看,若是假的话,应该不至于会有这样的风声传出来。” “我去看看。” 沈辛茉在去往翰墨轩的这一路上,都在心中暗暗祈祷,千万别是一样的内容。 还未到了翰墨轩,远远地就看到前面许多人在排着队买书,像是这种通俗的话本最是好卖,尤其赵岳的名声这么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不奇怪。 沈辛茉下了马车,拦住其中一个刚买到了新书的男子,微勾起嘴角,笑得一脸柔和,“公子,这队排得太长了,您能先借我看一眼吗?要是写得不大好的,我就不排这个队了。” 眼见着面前女子容貌出众,笑得亲切,言语又很客气,那男子也不好拒绝,“可以。”说着,便是将手里刚买了的新书递给了沈辛茉。 沈辛茉一看,当即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这里面的内容跟赵岳交给自己的书稿一模一样! 第79章 揍成人干儿(二更) “多谢公子。”沈辛茉翻看了几页之后,便是将手里的书递还给面前的这位公子。 见她脸色似乎不大好,那公子不由关切道:“小姐,你没事吧?” 沈辛茉摇了摇头,“我没事。” 沈辛茉谢过那位公子之后,想了想便要去找着翰墨轩的掌柜,她倒是要看看究竟是翰墨轩太过大胆,敢私印跟书局签了契约的书稿,还是赵岳坑了自己,跟翰墨轩也签了契约。 但是她心中却已暗暗有了计较,第一次种情况不大可能,翰墨轩也是京城之中有些名气的书坊,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自毁名声的错事。这种私印书稿的事情,向来为正统书坊所不耻,一旦有此劣性,那肯定是要被排挤的。 只有那种不入流的小作坊,才会做这种盗印别人书刊之事。 听到沈辛茉说要见自家掌柜,里面的小厮不由紧张起来,“你找我们掌柜做什么?” “我是书局的编修,想问他一些事情。” 听到沈辛茉说自己是书局的编修,那小厮也不敢怠慢,毕竟书局可是朝廷衙门,他们可惹不起。 结果待沈辛茉见到了这翰墨轩的掌柜之后,才知道自己真的是被赵岳给坑了,而且,被他给坑了的还不止自己一人,在场的这些书坊、书肆的东家来到这里都是跟自己一样的目的,而翰墨轩的东家此时也是一脸委屈。 却原来,赵岳不止跟一家签了契约,包括书局在内,他统共跟七家书坊都签了契约,而且无一例外,都是独家契约。而且,赵岳给这七家书坊的书稿,全都是一样的内容。 一稿多卖,这可是供稿人的大忌,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以后谁还会找他供稿? 还是说,赵岳自恃如今京城之中无人能写出比他更精彩的话本,所以才有恃无恐? 赵岳几乎是差不多的时间将自己的书稿同时卖给七家书坊,当时大家都没有起疑心,毕竟赵岳可是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供稿人,他的前途无量,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自毁前程之事? 可谁能知道他就是做了。 翰墨轩是第一次争取到赵岳的话本稿子,原是想着借此大赚一笔的,所以急着校对好了书稿,连夜就刻印了出来,其他同样跟赵岳签了契约,拿到他话本稿子的书坊东家们,听到消息之后,也都不约而同地过来打探消息,结果才知道大家都被骗了。 这下可好了,赵岳一稿多卖,每家都付了他巨额润笔金,但是眼下这情况,除了翰墨轩一家,别家就算再将话本刻印出来,还能再卖多少册呢?而且是七家同时都有得买,就算京城里每人都买一本,分摊到七家的头上,也赚不了多少银子。 “妈的,赵岳这个王八犊子!敢这样阴我们,我看他是不想混了。” 知道沈辛茉是书局的人,所有东家、掌柜都往她这边看过来,“赵岳做出这等败坏风气的事情,你们书局管不管?” 自然是要管的,只是眼下还是先找到赵岳要紧。 可是赵岳既然做出这种事情,那肯定就有了准备,这个时候只怕是已经找不到他了。 果然,赵岳家中已经是人去楼空。 沈辛茉一拳狠狠地砸在面前的书桌上,“这个王八蛋赵岳,看我找到他之后,不把他揍成人干儿!” “好了,手不疼吗?”一旁的秦晔见状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腕,抬起她的手来看,果真红了一片。 秦晔一边用拇指轻轻揉过沈辛茉指骨上的红肿处,一边淡淡道:“又不是什么大事。赵岳的老家不在京城,他离开之后,肯定回去他老家了,跟沿途的官府招呼一声,自然能抓到他,早晚的事儿。” 可是沈辛茉只顾着深深懊恼,“我怎么能做出这么蠢的事情?我早该想到的,他那么懒一个人,却自己主动写了稿子,而且字迹那么潦草,一看就是匆忙而成,他肯定是急着要银子,所以才这么……我当时竟然一点儿疑心都没起。” 秦晔淡淡含笑,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干什么说自己蠢?另外那七家书坊的掌柜和东家哪个不是在这行做了几十年的,他们还不是一样被赵岳给骗了。” 关键是谁也不会想到,像赵岳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供稿人,会这样自毁前程,他这样做法,以后可再没有任何书坊敢收他的稿子了。 沈辛茉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话是这样说……”可任谁遇到这样的事情心里不恼呢?那六家书坊的东家此时想必也都跟自己一样,心里快怄死了。 到底是五皇子出手,官府那边的动作倒也迅速,很快就抓到了一身狼狈遁逃离京的赵岳。 沈辛茉见到赵岳便忍不住对他拳打脚踢,别看她是一个女子,力道却不轻。 而秦晔在一旁看着,不由暗暗诧异,她的出拳看似杂乱,实则却有些章法,根本不是乱打一气。 赵岳虽然是个男子,可到底也只是个文弱书生,平时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哪里顶得住沈辛茉这一顿拳脚相加,很快就痛得嗷嗷直叫,并且连连求饶。 而秦晔只是倚在一旁闲闲地看着。 一直到沈辛茉打累了,这才收了手,气喘吁吁地坐在一旁,狠狠地盯着赵岳,“为什么要骗我?一稿多卖,你是要死是不是?”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赵岳被打得嘴角都流血了,脸上东肿一块,西红一块的,看起来十分滑稽。 “不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你能同时跟七家书坊签契约?拿的可都是巨额的润笔金,你如今倒说你不是故意的。” “沈大人,我真的是被逼无奈才……是,我是骗了你们很多润笔金,可我那也是为了自保。要不您看看,我如今这个落魄的样子,像是有钱吗?” 这倒也是实话,官府的人抓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饿了两天了,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你骗来的那些银子呢?七家给你的加起来,都足够你在京城买一栋不小的宅子了,这么多银子,你都花哪儿去了?” 赵岳期期艾艾了半天才说实话,“那些银子……我拿去还赌债了。” “赌债?”这个答案倒是沈辛茉没想到的。 却原来赵岳前阵子染上了赌瘾。以前他是没这毛病的饿,后来结实了几个酒肉朋友,就诱着他去了一次赌坊,先是赢了好几次,赚了不少银子。后来他就越来越上瘾,结果却赢得少,输得多。跟其他的那些赌徒一样,越是输就越是想把输掉的银子给赢回来,结果越赌越大,欠赌坊的债也就越多。 不知不觉间,他就欠下了一笔举债,等欠到一定数目的时候,赌坊的人便不许他再赊账了,让他赶紧还银子来。 可是他把自己写话本赚来的银子都赔进去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就算把他现在住的那个小宅子给卖了,还是差好大一笔。 偏赌坊给了他一个最后期限,若是在期限之内还还不出来,就要剁他一只手。赵岳走投无路之下,便想到了这么一个法子,匆匆写好了一份话本稿子,分别拿给了京城最出名的几家书坊去卖,本来他是不打算沾染书局的,毕竟书局是朝廷衙门。可是京城里有实力给得起巨额润笔金的也就这几家,而尤其书局给的最多。银子实在是凑不齐,想来想去,他也只好豁出去,去找了沈辛茉。 正是因为没想到他会这么自毁前程,所以每个人都没有怀疑他,签了契约之后,都痛快地给了他润笔金,可谁能想到他打算拿了润笔金还了赌债之后就逃之夭夭的。 听完他的话之后,沈辛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就照他的腿上踢了一下,“你可真是有出息啊,竟然还去赌坊!你知不知道,这天底下有多少人羡慕你能出书,结果你呢,丝毫不爱惜自己的羽毛,竟这样自毁前程,赵岳,你知不知道,你如今算是全完了。” “我也是没办法,还不出赌债,他们要杀了我的。” “谁让你手贱,偏要去赌!自作自受。” 但是眼下找到他了又能怎么办?看他这副衣衫褴褛的样子,显然也是赔不起银子的,就算你杀了他,他也赔不起。 “赵岳,你这次可是坑惨我了!”沈辛茉咬牙切齿地道。 “我不管你以后怎么办,但是现在你必须给我写出一本别册或者续集来。”既然事情已经出了,那就只能把损失降到最低,只有让赵岳再写一本别册了,这样人们才会买他们书局出的话本。 “我写,我写。”至少在自己写完之前,他们会保护自己,不让其他人书坊的人来找自己麻烦吧。 赵岳如今是被抓进了牢里,沈辛茉每天来看他,倒也不算是……‘看’他,而是监督他写稿子。 赵岳自然是想拖得越久越好,可是沈辛茉哪里会容他偷懒,他稍想拖延,沈辛茉的拳头就往他的身上招呼。 这日沈辛茉从牢里出来,秦晔状似随意地问她道:“看你打赵岳时候的样子,很有些章法,你好似是学过功夫的,只是以前却不大看得出来。”他以前从来不知道沈辛茉学过拳脚功夫,还是说……是因为当时自己根本没有多注意过她,所以才没发现? “绿芙说,祖父不喜欢我动拳脚,所以我以前都是私下里在外面练习拳脚功夫,连家里人都瞒着的,殿下不知道也是在情理之中吧。” “是这样……” 确实,她只会些拳脚功夫,却全无内力,应该并没有学多久……可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在沈辛茉的监督下,赵岳很快将沈辛茉要求的别册写完了。 沈辛茉满意地接过看了一遍,不由暗自在心中感慨:说实话,赵岳这个人的确是不可多得,就算是在匆忙之下,写出的东西也很出彩。上次他给自己的话本稿子,还有这次自己逼他临时在牢中写成的别册,都不失他平常的水准。说他是天才也不为过了,若不是出了这次的事情,他的前途的确是不可限量。 只可惜啊,太可惜了…… 所以沈辛茉才更加恨铁不成钢,自己在书市里看过那么多想出书而不能的书生,这个赵岳明明能轻而易举做到那些人连做梦都想的事情,却不好好珍惜,落到如今的局面,未免太叫人惋惜。 “沈大人,你救救我吧。我眼下身无分文,赔不了他们银子。”如今自己被抓回来,那些书坊的东家肯定要找自己要赔偿的。 “赔不出银子,那就只有坐牢抵债了。” 第80章 干一行爱一行(一更) 赵岳苦苦哀求,“别啊,沈大人,我知你心肠最好了,我上有年近八十的双亲,下有……一条小狗要养,我若是坐牢了,他们怎么办啊?” “年近八十的双亲?你可真敢说啊。赵公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应该才刚二十二岁吧?感情您父母是在他们五十多快六十了才有了你这么一个儿子啊,您父母身体挺好啊,还是说……你不是他们亲生的,是抱来养的啊?”沈辛茉语带调侃,“至于你养的那只狗,我再帮它找个好人家就是了,跟着你估摸着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赵岳尴尬地笑了笑,“我方才的话是夸张了一点,可我父母真的就我这么一个儿子,若是我真坐了牢,他们可就真的孤苦无依了。沈大人,你帮帮我吧。” “你去赌坊里赌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你父母双亲啊?这个时候知道求我了?” “沈大人,我是真的后悔了。你不知道从出事儿开始我就在想,要是我真的出了事儿,我父母该怎么办?自从我的话本出名之后,一直都是我往家寄银子,叫他们不要再干重活儿,我若是坐了牢,他们又得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磨豆腐,沿街去叫卖了,尤其这马上要入冬了,天寒地冻的,从早到晚,他们该怎么办啊。” 沈辛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说你当初进赌坊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这些呢?” “我那个时候哪里会知道最后会输这么惨啊?我本来也是好奇想进去试一试而已,谁知道……” 沈辛茉见他不往下说,便开口接上他的话,“谁知道这试了一次,还想着第二次,结果欠下的赌债越来越多是吧?” “那赌坊也是鸡贼,你将身上的银子都赌光了,想着走吧,可里面的小厮却劝你再赌一把,没银子不要紧可以先记账上。你若是问他自己欠多少人,他也不准确地告诉你,就只说没多少,下一把肯定能全赢回来。结果等他们觉得差不多了,才告诉你你究竟在他们账上欠了多少银子……” “你以为那些赌坊都是怎么赚钱的?多少人把万贯家财都撂进去了。” “沈大人,我是真的知道错了。”只听得他郑重地对沈辛茉道:“我发誓,以后要是再赌哪怕一回,就叫我……才思枯竭,再写不出话本来。” “你以为你现在写的话本,还有人敢要啊?一稿多卖,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大忌了?以后哪家书坊还能信任你?敢收你的稿子,就不怕你再故技重施啊?搞得自己血本无归啊。” “沈大人,你就帮帮我吧,求你了,以后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沈辛茉看着他这个样子,心中也确实觉得很惋惜,他的话本写得那样好,就算是仓促写就的,也不失水准,能做到这样的,天下间也没几个人。念在他还算孝顺,当初入赌坊也算是被人引诱,如今又果真有悔改之意,沈辛茉也的确是动了恻隐之心。 “你且让我好好想一想吧。” 听得沈辛茉这话里明显有松动的意思,赵岳心头不由燃起希望,“那沈大人,你可得好好想一想啊……” 而此时沈辛茉已经走出了牢房,事实上她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不过,此事还得五皇子点头才行。 秦晔听了她的想法,半晌都没有说话。 沈辛茉还以为他是不同意,忙道:“殿下您看,就算把赵岳关进牢房之中,对我们也没有什么益处。不如就让他将功折罪。” 秦晔瞧着她,“我看你是对那赵岳动了恻隐之心吧。” “主要是不忍他的才华就这样没埋没了。” “你如今倒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编修。不过只做了一次赵岳的编修,就这样为他劳心劳力。”这话说出来未免带些酸味儿。 沈辛茉一心只盼着他能答应,倒是没听出他话里的酸味儿,只嘻嘻笑着道:“干一行爱一行嘛。” 秦晔看着她脸上的笑,到底不忍拒绝,更何况她说的有道理,将赵岳关进牢房之中,对他们并无什么益处。 “就照你说的做吧。” “多谢殿下。” 得了秦晔的准信儿,沈辛茉这才去牢中回复了赵岳。 “救你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沈大人请说。” “以后你的话本只能由书局来出,不能再与其他书坊签订任何契约,你答应吗?” “答应,答应。”赵岳连考虑一下都没有。事实上,他心里也很明白,书局是朝廷衙门,不会跟自己一个供稿人为难,而且书局给的润笔金确实很大方。 “行,那我就跟你说说我的打算。这次你一稿多卖,连在书局之内,你骗了七家书坊,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去,赔偿是肯定的。” 赵岳听了之后,苦着一张脸,“我也想赔啊,可是沈大人,你看看我,如今这浑身上下哪里还找得出一文铜钱?”所有拿到的银子都给了赌坊还赌债了,他眼下的确是身无分文。 沈辛茉睇他一眼,“就算你的那些钱都还在,你以为你还给他们,这件事就能作罢了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件事做得究竟有多恶劣?只怕你翻倍地给,也不能平息他们的怒火。” “那怎么办?” “怎么办?他们那些人都是京中响当当几家书坊的东家,在这一行干了那么久,会缺钱吗?既然他们不缺钱,你就得拿别的还。” “拿什么?” “你的才华,你的话本啊……你以为如今你身上还有其他拿得出的东西吗?” 赵岳一听,脸上神色顿时一松,“这个可以。”他对自己写话本的能力还是有自信的。 “你别高兴得太早。你跟他们都各自签了一册话本的契约,可结果呢,你耍了他们。也就是说你如今就算还他们每人一册话本,那也只是做到了原本契约上应该做的事情,那他们被你戏耍的怒火呢?该怎么平息?” 赵岳听得入神,“该怎么平息?” “纵然是再赔给他们一册啊。” 赵岳终于听明白了,“沈大人的意思是说,我本来跟他们签了一册话本的契约,但因为我耍了他们,为了补偿,我要再给他们两册话本的书稿。” 沈辛茉淡淡道:“是每人两册,合起来,也就是说,你这阵子一共要写出十四册话本,而且全都拿不到润笔金。” “十四册……”赵岳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这要写到什么时候去啊? 而这个时候沈辛茉又在他的头上浇了一盆冷水,“而且要在年底之前完成,越快越好,你拖得慢了,他们便没有耐心了,到时候他们要将你告上官府,那我也没辙了。” “年底?”赵岳感觉到了自己的背上好像背上了一座大山,这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年底之前写完十四册话本稿子,自己的手怕是要断吧。 此时沈辛茉很善解人意地开口道:“年底之前写完十四册书稿,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赵岳一听,心中十分感动,很是认同地点点头。 却听沈辛茉接着道:“鉴于你答应我以后你的话本都由书局来出,我也不是那苛刻之人,书局的这两册可以给你多宽限些时日,这样的话,年底之前,你只要写完十二册全新的话本稿子就行了。” “沈大人,您杀了我吧,十二册啊,这时间哪儿够啊?” “行吧,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省劲儿了,不用去跟那些书坊的东家去交涉了,你好好在牢里呆着吧,我会经常来看看你的。” 说完这些之后,沈辛茉还真就转身往外走,赵岳见状,忙是唤住她,“别,沈大人,我答应还不成吗?” 在外面拼命写稿子,总比呆在牢里要强得多。 赵岳点头了之后,接下来就要去说服那六个书坊的东家了。 其实这件事并不难,那些书坊的东家也不是真心想要把赵岳给怎么着,只是心里堵着一口气难以下咽,他们干这行都好多年了,却被人这样欺骗,难免心中不忿。 只是如今冷静下来听沈辛茉一番说辞,也知道找不出更妥当的解决办法了。如今那赵岳身无分文,叫他还银子他肯定还不出来,再说了他们也不缺那点银子。叫他坐牢?除了暂时出一口气,于眼下的状况,也无任何可弥补之处。 沈大人说得对,与其让他坐牢,弄得两败俱伤,不如让赵岳给他们写话本来作为赔偿。虽然他们都对这次赵岳一稿多卖的行为感到很是愤怒,但也不得不承认,如今在京城之中,还找不到比他更出色的话本写手。这样一来,也能把他们的损失降到最低。 大家都是聪明人,不用沈辛茉说得太多,他们也知道眼下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便都同意了沈辛茉这个法子,只要赵岳赔他们每人两册完全不同的话本稿子,他们可以不再追究此事。 至此,赵岳终于可以从牢里被放出来。 走出牢房之后,感受到阳光照在自己身上暖意融融的,以前尚不知晓,如今才感受到原来只在这阳光下活着已是种幸福。 只是还未等他感慨完,沈辛茉就已经押着他回去写书稿了。 “我跟你说,你别想偷懒,若是年底之前,你写不出十二册书稿,你就等着再回牢房去吧,这次可不止是几天那么简单了,几年十几年都不一定的。” 赵岳哪里还敢怠慢,赶紧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写书稿。 可是刚老实没两日,他拖延的老毛病就犯了。心想着自己两天的时间就写了这么多,算一算,肯定能在年底之前写完的,那自己稍稍歇一歇也没什么吧? 所以当这天沈辛茉不放心,前来他家中查看的时候,就正抓到他悠闲地躺在藤椅上逗他的那只狗玩儿。 沈辛茉气得恨不得上前把他暴揍一顿。 感受到一道凌厉的目光朝自己射过来,赵岳忙是抬起头来,看到是沈辛茉,不免心虚地朝她笑了笑,“我就是写得累了,想歇一歇,我马上就继续去写,我这就去写。” “歇一歇?我看歇的时候可不短啊。” “没,就才刚坐了一会儿,你就来了,这不凑巧了吗?” “刚坐了一会儿?那地上的那些瓜子皮是怎么回事儿?”那些瓜子皮都堆得跟小山一样了,还敢跟自己说只歇了一会儿? 赵岳忙转开话头,“我今天写了好多了,大人您要不要先看看。” 沈辛茉只狠狠瞪他,而赵岳则陪着笑脸。 这日晌午时分,沈辛茉拎了食盒走出书局,正碰上同样要出去的五皇子秦晔。 秦晔见她手里拎着食盒,不由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去看看赵岳,他那个人就属懒驴的,你不盯着他,他不好好拉磨。” “那这食盒里的东西……也是要送去给他的?” “他如今不是身无分文嘛,总不能光让驴拉磨,不让驴吃饭吧。” 秦晔眉头微蹙,朝沈辛茉伸出手来,“食盒给我吧,我找人给他送去。” 第81章 爱慕的男子?(二更) “不用了,正好我也要过去看看他写多少了,偷懒儿了没有。” 秦晔终于抵不住心中冒出来的酸气,“这么关心他?你什么时候也能对我这么上心?” 沈辛茉闻言不由怔了一下,旋即笑着看向秦晔,“等殿下也跟我签了契约,我成了您的编修之后,我自会对殿下您百般上心。” 秦晔无奈轻弹了下她的前额,淡笑着道:“花言巧语。” “行了,赶紧去吧,不过要快点回来,别呆太久。” “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秦晔目送她离去,虽然心中百般不愿,可到底还是没有唤她回来。他很明白方才她那话里暗含的意思,她是在告诉自己,她之所以对赵岳这么上心,是因为她是赵岳编修的缘故,无关其他。正是因为知道她对编修之责的热忱,秦晔才不忍对她多加干涉。 她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编修,作为书局的掌权人,他应该高兴,可是身为五皇子秦晔,他却并不是很开心,只懊恼她未免也太尽职尽责了些。 赵岳把全部的身家都拿去还赌债之后,已经是身无分文,而如今他虽拼命写这些话本稿子,但却是拿不到一枚铜钱的。这平时吃穿住行自然都成了问题,还是沈辛茉借了他一笔银子,以维持他正常度日,偶尔还会带些饭菜过去给他。 赵岳也的确遵守诺言,没有再去过书局,虽偶然偷懒,但在沈辛茉的监督之下,稿子的进度还算可以,照目前的速度,应该可以在年底之前写完。 沈辛茉对他还是很有信心的,当初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她也是在心里暗暗估量过的,赵岳短短几日便能写就一本别册,在年底之前写完十二册话本稿子,虽在时间上会有些紧张,但以赵岳的能力也是可以完成的,要是换成其他人都不一定了。 几场寒风呼啸之后,不知不觉已是入冬。书局各个编修的屋子里都给配发了炉子,关上房门,坐在炉子旁,倒也暖烘烘的,并不觉得冷。 沈辛茉半靠在软枕上,手里拿着几张稿子,这是昨天赵清怡刚拿给自己的。沈辛茉的意思是,想趁热打铁,让赵清怡赶紧再出一本书,把她的名声打出去,这样也算是能在这一行站稳脚跟了。 赵清怡也正有此打算,以前她是不敢,现在她只觉得自己有满腔的热情。更何况,她如今虽种菜养鸡,平日吃喝不成问题,但是却也需要一些银子来维持平常的生活。虽说上次拿到的润笔金还剩下一些,但总有坐吃山空的时候。 赵清怡也安心写了几页稿子,心里不是很确定,所以想先拿来给沈辛茉看看,听听她的意见。 沈辛茉正是看得入神,却突然听得外面有敲门声,沈辛茉扬声道:“进来。” 房门被人推开的一瞬,立刻又冷风灌进来,沈辛茉赶紧拢了一下自己的披风。 开门的人是书局里跑腿的小厮,“沈大人,有人给你送来这个。” 只见那小厮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一个蓝色锦盒递到沈辛茉面前,沈辛茉见他神情如此紧张,不由暗暗疑心,待她打开锦盒,看到锦盒之中的东西之后心中很是诧异,里面装着的是一只碧绿通透的玉质茶盏,粗略一看,这茶盏除了玉质不错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但仔细一看,却发现这茶盏的茶壁之中竟有一缕红色游动,离近些看,那一缕红色竟似一尾红色小鱼,而那碧色的茶盏就像是一汪碧水,那尾红色的小鱼在其中游来游去,看起来很是欢快。 沈辛茉暗暗惊奇,这究竟是何等高超的技艺?她当然不相信这茶盏之中的真的是一尾红色的小鲤鱼,就算它是真的,也不可能在一个玉盏里游动,但是里面的那尾小鲤鱼活灵活现,好似真的一般,叫人不免惊奇赞叹。 那小厮方才好奇之下已经打开看过锦盒里的这只玉盏,也深知这玉盏的珍贵之处,所以行动之处小心翼翼,唯恐将手中的茶盏给打碎了,一直到完好地交到沈辛茉的手上,他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东西是谁送来的?” “是一个小女孩儿,她说是有人要她送给沈大人您的。” “那小女孩儿呢?走了吗?” “还没有,小的特意将她留下了。”毕竟这件事不同寻常,就算是他这样不识货的人,也看得出这只玉盏有多珍贵,对方想要送给沈大人,最稳妥的法子自然是亲自将东西交到沈大人的手中。难道对方就不怕那小女孩儿一个手不稳就把这样珍贵的一只玉盏给掉在地上,摔碎了吗? 更何况,这样重的礼,对方却连个姓名都不留,可见是有些问题的。故而,他才特意将那小女孩儿给留了下来。 沈辛茉很快见到了那个来送东西的小女孩儿,可是那小女孩儿除了说出让她送这只玉盏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之外,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 经过这一番折腾,很快书局里的人就都听说有个男人托一个小女孩儿给沈大人送来了一只玉盏,原说一只玉盏而已,虽然比普通的茶盏要昂贵一些,但对于出生在名门之家,从小见惯了各色珍品的沈大人来说,应该不算什么。但惊奇的是,那只玉盏里竟有一只能游来游去的红色小锦鲤,看起来就像是真的一样。 消息传开,有些人忍不住好奇,竟争相前来沈辛茉这里想要一观这奇特的玉盏。 沈辛茉索性将那只玉盏放在书桌上,任由那些好奇之人去参观,而她自己则半倚在榻上,苦苦思索,这只玉盏究竟会是什么人送给自己的。 众人围着那只玉盏议论纷纷,赞叹不已,沈辛茉倚在榻上却颇有些苦恼。她想来知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平白无故被人送了这么一个大礼,她心中很是不安。尤其,她隐隐觉得这只玉盏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约莫是以前真的见过,只是如今自己失忆了,却想不起来了。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最近都太闲了是不是?” 秦晔不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闻言不由一惊,赶紧转过神来跟秦晔见了礼,唯恐他发火,赶紧躬身告退。 沈辛茉也想跟他们一起走,可这里是自己的房间,自己只有留下…… 见秦晔朝自己看过来,沈辛茉略尴尬地笑了笑。 秦晔冷哼一声,缓缓踱步到书桌前,盯着那只玉盏看了一会儿,才道:“果真不是凡品,这么大手笔,真是有心啊。” 说完这话,秦晔才转过身来看向沈辛茉,“听说是一个年轻男子送来的,怎么着?沈大人这又是从哪里惹来的桃花债?” “什么桃花债?许是……送错了。” 秦晔挑眉,“送错了?人家指名道姓要送给沈辛茉沈大人,怎么就是送错了呢?” 沈辛茉也不欲跟他在这上头争什么口舌,便是凑近了问他,“殿下,您见多识广,这玉盏,您看是个什么来历。” 见沈辛茉真的是不知情,秦晔才缓了神色,“我却也从未见过这种玉盏,但能将这等精巧的玉盏做出来的,自不是一般的能工巧匠,想要去打听一番,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连皇家都没有?沈辛茉暗暗心惊,这玉盏究竟是什么来路? “你真的想不到送你这玉盏的人会是谁?” 沈辛茉暗自懊恼,“我若是能想到,还至于这么苦恼吗?”找不到送东西的人,这只玉盏暂且就只能留在自己的手里,就像是烫手山芋一样。这样珍贵的东西,却不知道来路,放在自己身边,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 “不过,我莫名觉得这玉盏看起来很眼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曾经见过,只是如今我全然失去了以前的记忆,根本想不起来分毫。” 这种脑海中一片空白的感觉真是叫人觉得很无力。 秦晔见她皱着眉头颇为苦恼的样子,便是柔声安慰道:“你先别急,我让人帮你打听打听,应该能打听得出来的。” 这种非一般凡品的东西,一经出世,定是会有消息露出来的,想要去查,应该是不难。他也很想知道,这个神神秘秘送来这么一只珍贵茶盏的男人究竟是谁。 出了这么一件事,沈辛茉心中满是疑团,她将那只玉盏带回家中,并且将此事告知了自己的祖父。想着祖父毕竟见多识广,说不定他会知道,可是祖父仔细看了那玉盏之后,也是不知其来历,却也忍不住赞叹,此等技艺实在是精妙之际,也不知道这只玉盏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里面竟有一只鱼儿一直在游动着。 后来沈辛茉将这只玉盏拿回自己房中,绿芙她们这些婢女见了也都很惊讶,一个个除了惊奇之外,并未露出似乎见过这只玉盏的样子,她还特意仔细观察了绿芙,从她脸上的表情来看,她显见的也并未见过此玉盏。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为什么自己会对这只玉盏感到如此的熟悉? 沐浴之后,沈辛茉躺在床上,只是有心事的她,过了很久才慢慢入睡。 这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这只玉盏。她梦到有人在她面前将这只玉盏摔在了地上,这么漂亮精巧的玉盏瞬间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但是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觉得那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意,显然很不友善。 那人开口说了话,他说:“这样精巧的玉盏,天下间只一只就够了,物以稀为贵,独一无二自是比成双成对来得更珍贵。”他的声音也很冷。 沈辛茉抬眸看去,果然看见,那男人手边还放着一只一模一样的玉盏,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去看,却看不清那男人的脸…… 这个梦太真实,好像是真的发生过的一样,以至于沈辛茉醒来之后,还清晰地记得。 她穿好衣服,打开装了那只玉盏的锦盒来看,难道这玉盏原本真的是一对? 沈辛茉心事重重,结果到了书局没多久之后,一直在家安心写话本稿子的赵岳也过来找她。 房门是看着的,从门口就可以看到沈辛茉坐在里面发呆。 赵岳想到方才在过来的时候听到那些人的议论,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沈大人,这么发呆,还在想送你那玉盏的人是谁啊?” 沈辛茉被他吓了一跳,“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这件事已经传到外面去了? “刚才在来的时候听别人说了那么一两句,是不是……爱慕沈大人的男子送的啊?” 第82章 洁癖?不存在(一更) “爱慕?就凭我这名声,如今有哪个男子会爱慕我啊?” “沈大人,你未免也太妄自菲薄了。其实,你也挺好的,就除了……” 沈辛茉微微眯起眼睛看他,“除了什么?” 感受到危险的气息,那赵岳忙笑得讨好,“也没什么。” “既然说了,这话就别说半截儿,除了什么?说清楚。” “除了……爱动手打人之外,其他的都挺好的。真的,沈大人,若不是因为这一点,我肯定会爱慕你的,你也别气馁,其实你真的挺好的。” 沈辛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真是……谢谢你的鼓励啊。” “应该的,应该的,沈大人肯定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的,若最后实在找不到,那……我……我其实也可以。” 沈辛茉终于忍不住啪的一掌拍在赵岳的头上,“你说得还挺勉为其难的,我用不着你这么委屈自己!” 赵岳委屈地揉着自己的脑袋,“大人,您这动不动就爱动手打人的毛病真的不好,得改,不然可能真的找不到如意郎君了。” “用你管?找不找得到跟你有什么关系?” 眼见着沈辛茉抬手又要打上面前赵岳的脑袋,抬眼却瞥见门口有人走了进来。 沈辛茉连忙起身给来人行礼,“殿下。” 赵岳见状,也是连忙站起身来。 “沈大人,你跟我来。”秦晔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走了出去。 但是在转身之际,却特意往赵岳的身上看了一眼,那眼神……看得赵岳心中直发毛。 沈辛茉也是不明所以,嘱咐赵岳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便也跟着秦晔走了出去。 见得秦晔倏然止住脚步,沈辛茉也赶紧停了下来。 “这段日子书局里还有别的事情交给你,赵岳那边你就别管了,我自会找人去督促他。” “没关系,我可以忙得过来。”也没见书局最近有多忙啊。 秦晔闻言脸上的神情更不好了,只见他上前一步,低头看着沈辛茉,“怎么?舍不得?” 沈辛茉一时未反应过来他话中深意,下意识反问,“舍不得什么?” 秦晔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虽是他的编修,可也得保持些距离啊,没得叫人误会。” “误会?误会我跟赵岳有什么?”沈辛茉忍俊不禁,“有谁会这么想啊?” 再看秦晔却并不觉得好笑,只是一脸严肃的盯着自己看,好吧,她现在知道谁会这么想了。 “行,那赵岳的事情我暂时就先不管了。等他完成了全部十二份话本稿子再说。” 秦晔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至于昨天那个玉盏,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事实上,他也十分想要知道那只玉盏究竟是哪个男人送的。 赵岳此次来书局找沈辛茉就是为了让她看自己的稿子的,但却被沈辛茉告知,她这阵子有些忙,大概是顾不上他了,不过书局会派别的人去督促他,警告他不要偷懒。 赵岳为此感到深深遗憾,事实上,尽管沈辛茉老是动手打她,但是他心里还是觉得沈辛茉是他遇过的最好的编修。 而这两日沈辛茉一直在想那天晚上自己做的那个梦,她试图再做一次这个梦,看清那男子的脸,可是偏这两日,她都是一夜安眠,全无梦境。 没过几天,许久未登书局大门的李松亭竟也来找沈辛茉了。 “我说,李大公子,你最近未免也太闲了吧?不如……写些书稿来看看?” 李松亭摆手,“别了,我可没心情。” 他可跟那些落魄的读书人不一样,写书稿完全是他的兴趣所在,又不靠此谋生,自然是想写就写,不想写你再怎么劝他,他也不会动笔的。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我忙着呢。” “这么冷漠?可不是当初你求着我拿书稿给你的时候了。” 沈辛茉闻言,含笑看他,“呦,怎么着?李公子这是彻底从情伤里走出来了?当初是谁为了从我口中闻到如何获得倾城姑娘青睐的法子,把自己的以后所有的书稿都卖给我了。” “哎,你这人怎么总揭人伤疤呢?” “行了,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我可没功夫跟你在这里贫嘴。” “请你吃饭去不去?” “不去。”沈辛茉想都不想立刻开口拒绝。 “白请你吃饭你都不去?”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这平白无故地要请我吃饭,我哪里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思?” 李松亭的确是安了别的心思,并非是真的要请沈辛茉吃饭。实在是因为他有一事要求五皇子秦晔,只是这事儿有点棘手,怕秦晔不肯轻易答应,但若是他能把沈辛茉拉去一起,说不定这件事能容易很多。 但是这实话可不能跟沈辛茉说,要让她自己自己在利用她,那可得了? “沈辛茉,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啊。我最近不是闲得无聊吗?正好有人送了一些肥蟹给我。我寻思自己一个人吃也挺没意思的,这不就想到你们了吗?” “你们?”沈辛茉抓住重点,“都有些谁?” “你,五殿下,还有……还有刘小姐。” 他本是没打算请刘玉婕的,但见沈辛茉似乎不大乐意去,突然间才想到刘玉婕,说不定有她在的话,沈辛茉更容易点头。 “好啊,我去。” 李松亭心中大喜,跟沈辛茉约定了时间地点之后,这才又去找了秦晔。 果然,听李松亭说沈辛茉也会同去,秦晔没有犹豫地就点头了。 接下来,就剩下刘家小姐刘玉婕了。 李松亭本来还以为她心里顾忌着上次的传闻,估计不大乐意来呢。但没想到她答应得很痛快,搞得李松亭在路上准备的那些说服她的说辞,一个都没用上。 到了次日,沈辛茉跟秦晔一同前往李松亭约好的地方,沈辛茉还是有些不放心,问身旁的秦晔,“这李松亭突然要请我们吃饭,该不会是有什么陷阱等着我们往里跳吧?” 秦晔心说,他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请吃饭,不过他针对的人却不是你,而是我。 口中却道:“他就是最近闲得发慌了,想要让人陪他喝喝酒,说说话。” 秦晔和沈辛茉到的时候,刘玉婕和李松亭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见沈辛茉进来,刘玉婕赶紧示意她来自己身边坐下,一边道:“你们可算是来了。” 但李松亭多有眼色啊,起身就再刘玉婕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同时对秦晔道:“殿下请上座。” 李松亭把刘玉婕身旁的位置占了,沈辛茉就只能坐到秦晔的身边。 刘玉婕狠狠瞪了李松亭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厨房已经在做蟹了,先吃点凉菜。”话正说着,李松亭还主动给秦晔斟了酒。 沈辛茉将李松亭这些举动都看在眼中,心里也有几分明白了,今日这顿饭主要请的是五殿下,跟自己和玉婕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发什么呆呢?”秦晔见她愣愣地盯着桌面,不由开口问道。 沈辛茉摇了摇头,“没什么。” 热菜相继端上来,色香味俱全,勾得人食指大动,待今日的主菜煮螃蟹上来之后,沈辛茉也没客气。 四个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地倒也喝了不少酒。 也许是因为沈辛茉最近这几日都被那个梦所困扰,心中本就有些郁结,今日这一宴不由得多喝了一些,等离开的时候竟是喝醉了。 刘玉婕比她好一点,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外面天色已暗,秦晔和李松亭二人自是得送沈辛茉和刘玉婕二人回家。 醉得迷迷糊糊的沈辛茉只觉得自己好像在趴在哪里,又像是在船上,摇摇晃晃,晕晕乎乎的。 到了次日,沈辛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脑袋疼得厉害。 绿芙赶紧端了杯茶给她,“小姐,你还好吧?” “我没事,这就是头有些疼。”说完这话,再抬头一看天色,不由大惊,“都这个时辰了,怎么不叫醒我?”去书局点卯定是迟了。 这个时候白芷端着洗脸水进来,笑着道:“小姐不用着急,昨天晚上五殿下送小姐回来的时候吩咐了,今日让小姐在家好好休息,不用去书局点卯了。” 五殿下? “昨天是五殿下送我回来的?” “是啊,小姐喝得醉醺醺的,是被五殿下给背回来的,小姐您还吐了五殿下一身呢,五殿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什么?我吐了五殿下一身?!” 白芷拧了帕子递给沈辛茉,“是啊,小姐自己的身上倒是干净,估计是被五殿下背在背上的时候吐的。”所以全吐五殿下的身上了,小姐的衣服上倒是干干净净的。 沈辛茉愣了半晌,终于重新躺会床上,拉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脑袋,昨天自己究竟都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情啊?可没脸见人了。 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绿芙只静静地站着那里,有些愣神的模样。 众所周知,五殿下除了脾气不好之外,还有一个别人万万不能触犯的毛病,那就是他有洁癖。据说,有一年冬天,皇上带着众位皇子和几位爱妃出宫赏雪游玩。 结果在回宫的路上,五皇子的衣服上不小心被溅上泥点,其实也不严重,就衣服的下摆被溅上了那么一点点,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可他当即就皱着眉头将溅了泥点的外衣给脱了。当时只是出宫游玩而已,当天就要回宫,所以并没有带多余的衣服。五皇子就这么宁愿只着一身单薄的中衣,也不愿穿那件被溅了一点点泥点子的衣服。 皇上向来宠爱自己的这个儿子,见他如此,生怕他被冻坏了,可就算皇上开口,他也不肯听。别人的衣服,他也不愿穿,惹得皇上几乎要大怒,可他还是不肯妥协,就那么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回了皇宫。 结果不出意外,回宫之后病好了好几天。 而就是这样一个五皇子,连一点点泥点子都受不了,却能忍受沈辛茉吐在他身上,并且并无任何不悦,和要追究的意思。 这实在叫人不得不多想。 事实上,这一日沈辛茉也真的没有再去书局,自己在家里看书,可是手里的书怎么都看不进去,心里各种念头闪过,根本静不下心。 沈尚书回来之后,免不了要将沈辛茉叫去,询问昨天晚上五皇子送她回来的时候。 “我之前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五皇子那个人不能沾。就算你之前跟他没有那些纠葛,他也不算是个良配。” 沈辛茉初开始并未开口,但沉默了半晌之后,终于抬头看向自己的祖父,“其实,也许……五皇子并不像外人看到的、或者是想象的那样。” 沈尚书闻言也是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辛茉,前尘往事我们暂且不论,你知道皇室有多复杂吗?祖父只希望你这一生能安安稳稳的。” ------题外话------ 先更一章啊。昨天晚上实在太困了,就忍不住先睡了,结果今天定了闹钟起一大早也赶不及,第二更推辞一点,到两点更新。 第83章 不是沈辛茉(二更) 沈辛茉当然明白自己祖父的意思,普通百姓间的亲情尚且复杂,更别提权利争斗不息的皇室了。 沈辛茉从沈尚书的房间出来之后,在廊下坐了许久,一直到感觉周身冷起来,这才回了自己房间。 翌日,再去到书局,她和秦晔竟都不约而同并未再提起此事。 而这时间秦晔的手下已经查到了那对玉盏的来历。 “那只玉盏是出自希风名匠展孟河之手。” 希风?就是跟大晟相邻的那个希风国? “展孟河是希风有名的琢玉匠人,那对玉盏是他临死之前耗尽所有心力所作。据说,那是在他得知自己身患不治之症之后,才下决心要做那样一对能让举世震惊的玉盏。” “一对?是一对?”沈辛茉震惊地看着秦晔。 “是,原本那玉盏是一对的。不过听说那对玉盏制成之后,并没有几个人见过,因为玉盏制成之后,那展孟河就耗尽心力而死,那对玉盏作为他的陪葬,与他一起同埋坟墓之中。不过这传言并不可信,也许是因为展孟河的家人怕有心之人对那对玉盏起觊觎之心,所以才故意放出那样的假消息来,其实那对玉盏根本就没有跟展孟河一起下葬。” 毕竟那是展孟河耗尽心力所制,是他生前最后一件遗作,展孟河也不希望它们就这样跟自己一起永埋土中吧? 只是秦晔的属下再打听不到那玉盏的下落了。毕竟那里是希风,不是大晟,秦晔在那边打探消息,自然不能跟在希风一样处处如鱼得水。 所以虽然打听到那玉盏的来历,可秦晔还是不知道将那玉盏送给沈辛茉的男人究竟是谁。 而沈辛茉此时却只呆愣地站在那里,原以为那不过是一场梦,可……那玉盏真的是一对,也许……那根本不不止是梦而已,真的有一个男人将另外一只玉盏给摔碎了。那把这只玉盏送来给自己的,会不会是他呢? 可是他到底是谁?自己到底是怎么跟他扯上关系的? “想什么呢?”见沈辛茉只愣愣地站在那里不说话,秦晔不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沈辛茉回过神来,“就是在想,那个将玉盏送来给我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将这东西给我,却又不肯现身。” “你先别担心,我会派人接着去查,总是能查出来的。”虽然自己的手下在希风查探消息颇为受限,但时间久一点,总是能查到点有用的东西的。 沈辛茉此时根本无心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件事哽在沈辛茉的心头,总觉得很是不安。这个时候她无比希望自己能恢复记忆,若是自己能想起来往事,是不是就能记起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了? 这日是沈辛茉的沐休之日,在床上赖到很晚,起床之后,干脆直接吃了午饭。今日阳光晴好,沈辛茉站在窗前临帖,渐渐地便入了神,专注于眼前的字帖之上。 一行临完,她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下意识张口便道:“锦如,给我倒杯茶来。” 听闻她这话,在房中候着的绿芙和白芷都是一愣,绿芙半晌没说话,还是白芷先回了神,下意识地问道:“小姐,锦如是谁?” 沈辛茉闻言也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确是唤了一声锦如,不由微微皱了下眉头,“我也不知道,就是脱口而出……我们府里以前有名唤‘锦如’的婢女吗?” 白芷摇了摇头,“奴婢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旋即又看向绿芙,“绿芙姐姐有印象吗?” 绿芙亦是微微摇头,“不记得了,许是之前有过这么一个人吧。” 沈辛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淡淡道:“那可能是我一时失神胡乱叫了一下。” 但这件事沈辛茉可并未全然没放在心上,当天吃过晚饭之后,她就特意找沈夫人问了家中是否曾经有一个名唤‘锦如’的婢女。毕竟沈夫人在沈家呆了几十年了,家中婢女也都是由她调动,她应该是最清楚。 沈夫人虽不喜欢沈辛茉,但面上倒也客气,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想了许久之后,摇了摇头,“应该是没有。不过我也不敢确定,毕竟家中这么多婢女,来来去去的,我也不可能全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好像突然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所以问一问。这样吧,我叫管事妈妈去给你查一查,明天给你个准信儿。” 她实在不明白这个沈辛茉又发什么疯,非要去询问一个婢女,但如今这沈辛茉可是老爷子的心头肉,她也不敢怠慢。还果真吩咐自己手底下的妈妈去帮沈辛茉查了一下这些年来府中婢女的名录,确认府里并未有一个名唤‘锦如’的婢女。 沈辛茉得到消息之后,更是满心的疑问,若是府里没有这样一个婢女,那自己口中唤的‘锦如’究竟是谁? 但不管‘锦如’是谁,绿芙肯定是藏了什么秘密。 “绿芙最近还是没什么异动吗?” 白芷摇了摇头,“没有,还是跟以前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平时也不出门。” “对了,小姐,有件事我之前觉得没什么,但现在想起来,好像有些不大对劲。” “什么事儿?” “就是之前小姐染了风寒,在家休养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胡话。”当时只以为是小姐烧糊涂了,但再联想如今小姐脱口而出的‘锦如’这个名字,白芷觉得也许当时小姐说的那句话并非是没有意义。 沈辛茉忙问道:“我当时说了什么?” “好像是让谁看一下一月份的账本,还让人去什么李家要账。我当时听了就觉得奇怪,当时已经是九月份了,怎么还要看一月份的账本,要账是怎么回事儿,我也弄不明白,所以就问了绿芙姐姐。” “那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是小姐烧糊涂了,胡言乱语而已。我当时也觉得是这样,所以没放在心上。” 账本?李家?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送自己的玉盏?锦如? 这些事情之间肯定有什么联系。 沈辛茉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然后突然停下来看向白芷,“你觉得我还是你家原来的小姐吗?” 白芷被她的话给吓了一跳,“小姐……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抛却这张脸之外,你觉得我跟原来的沈辛茉有任何的相似之处吗?” 她刚回到沈府的时候,也怀疑过自己究竟是不是原来的沈辛茉,毕竟失忆后的自己跟以前差太多了。但是渐渐的,她把这种怀疑给放下了,因为无论是从笔迹、容貌,还是祖父对自己的疼爱来看,自己应该都是沈辛茉无疑。 容貌是可以伪造,但绝不可能伪造得如此天衣无缝,自己的脸上一点儿动过的痕迹都没有,而且自己跟沈家人朝夕相处,他们也从未怀疑过自己并非是沈辛茉。 更何况,如果自己不是原来的沈辛茉,那原来的沈辛茉去了哪里?为什么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出现? 但是如今这接二连三的事情,让她又重新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梦中的情节,很有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不然自己不可能会知道那玉盏还有另外一只。‘锦如’……也许是确有其人,至于绿芙……她的表现也很可疑,她可是沈辛茉的贴身侍女,沈辛茉离京的这段时间,一只都是她伺候左右,若自己果真不是以前的沈辛茉了,她肯定是最清楚内情的。 沈辛茉本来是想着自己先在暗处盯着,免得打草惊蛇,可是眼下,她觉得自己有些没耐心了。 而此时白芷被沈辛茉的话吓得不轻,她这段时间一直听沈辛茉的吩咐,暗中盯着绿芙,可她却没想到沈辛茉心中竟是有这样的怀疑。 “是,没什么相似之处,可……小姐的这张脸是骗不了人的啊。” 是啊,自己的这张脸,这张脸是不可能作假的,那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白芷,你先跟我说说,我跟原来的沈辛茉究竟都有哪些不同。” 白芷脱口便道:“小姐的性子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以前的小姐……容易冲动,一点点小事都能轻易被激怒,如今的小姐沉稳多了,性子也温和了不少。以前的小姐顶不喜欢在书局做事,若是五殿下不在书局,小姐肯定在书局呆不了片刻的。” “那琐事方面呢?比如寻常的喜好都有什么不同?” “以前的小姐喝茶的时候喜欢在里面加些香料,如今的小姐不喜欢。以前小姐不喜欢看书,也不喜欢吃糖,可是如今的小姐却很喜欢……” 这么一通说下来,就连白芷也觉得以前的小姐跟现在的小姐根本就是两个人,她越是往下说就越是觉得心惊…… 难道眼前的小姐真的不是以前的小姐了?那她会是谁? 见白芷停住不再往下说,沈辛茉转而问她,“绿芙的家中还有什么人?” “绿芙的家中……她的父母,还有两个弟弟。” “好,我知道了,你继续盯着她。” “是,奴婢知道了。” “若我不是你以前的那个小姐了,你还愿意帮我做事吗?” 白芷立刻点了点头,“愿意。”相比较以前的小姐,她还是更喜欢现在的这个小姐。 绿芙这几日内心挣扎得厉害,手里的那包药捏了又捏,终于才下定决心。 小火炉上的水沸开了,绿芙将茶水沏好,谨慎地四下看了看,这才欲将手里的药粉撒进杯中,也许是因为紧张,一双手都在抖。 这个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门外唤她,“绿芙姐姐,小姐要的茶水好了吗?”这声音听着已经是近在门口了,绿芙慌乱之下,忙将手中的药包胡乱一捏,重新塞进了袖中。 口中一迭声应道:“好了,好了。” 话音还未落下,白芷就已经推门而入,笑着道:“绿芙姐姐怎么沏个茶还把门给关上啊。” 绿芙本来就心虚,听得白芷这样问,不由沉了脸,“在这个院子里可还轮不到你来管我,不把门关上,冷风岂不是都吹进来了?你想让小姐喝冷茶不成?” 白芷赔着一笑,“是我考虑不周,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赶紧走吧,把茶给小姐送去。” 白芷随着绿芙往外走,但是在转身之际,却特意往地上瞥了一眼…… 方才绿芙在慌乱之间,将药粉弄洒到了地上一些。白芷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跟着绿芙一起走了出去。 沈辛茉听闻白芷的禀报之后,心中明白,这是绿芙开始沉不住气了,以前她一直按兵不动,自己找白芷看着她许久,都不见她有什么异动,而她如今突然动手,想必是有些原因的…… 而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想来就是迫得她不得不抓紧动手的原因。 第84章 沈辛茉还活着(一更) 最近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呢?最近,自己似乎想起了越来越多以前的事情…… 此时的沈辛茉相信自己当初躺在床上说的那些并非是烧糊涂了说的胡话,那个梦也不一定就是梦而已,而‘锦如’……想必也确有其人。 “白芷,你别惊动任何人,悄悄去到绿芙的家中……” 沈辛茉已经没有耐心再去等,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谁,而若自己并非是沈辛茉,那真正的沈辛茉去了哪里,若是绿芙简直不肯将她知道的说出来的话,那自己就只有用她的家人来威胁了。 可是白芷回来之后,却将她的这个希望一下子给浇灭了,绿芙的家人早在去年冬天的时候就已经搬走了,具体搬去了哪里,左邻右舍都不知道。据说是连夜搬走的,之前根本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听说。 去年冬天?沈辛茉给五皇子下药也是在去年冬天,这两件事情之间肯定有什么联系,可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呢? 绿芙的家人突然之间搬走,要么是因为绿芙觉得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会连累到她的家人,所以提前安排他们离开。要么,是有人要用她的家人威胁她帮自己做事,而沈辛茉更倾向于后者。 自己没法儿再静观其变了,绿芙已经开始对自己下手,危机迫在眉睫,不管怎么样,自己都要从绿芙的嘴里问出什么东西来。 “去把绿芙叫过来,记得把其他人都打发出去,关上房门,不许任何人打扰。” “是,白芷明白。” 没多时,白芷做妥了一下,把绿芙给带进了屋子。 沈辛茉坐在外间的桌边,一双眼睛利刃一般射向绿芙,“你往我茶里下的是什么?你想要我的命?!” 绿芙被吓得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下意识便替自己辩解道:“奴婢不敢,那药并非是致命的,奴婢怎么敢害死小姐你?” “不是致命的,那是什么?” 绿芙张口欲言,可又赶紧闭上了嘴,显然她心里有诸多顾忌。 “不说是吗?这世间的毒药千千万,你手里有,我也能弄得到。” 说着,便见沈辛茉将一包药粉全都撒入手边的一杯冷茶中,口中的语气越发冷了几分,“这毒发作很快的,不会让人痛苦太久。你若是老老实实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今日之事我们就当作没有发生过。若是你不肯说,那这杯茶,你是非喝不可了。毕竟,任是谁身边留着你这样一头随时想要了主人性命的狼,心里也都是不能安稳的,既然如此,那自是处理了才能安心。” 绿芙看着沈辛茉缓缓搅动手边的那杯茶,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浑身发抖,显然是怕极了的样子。 “还不说?”尽管沈辛茉表面冷厉镇定,可其实内心里却有些忐忑,不知道从绿芙的嘴里会吐出来什么样的真相,而这个真相自己是否能接受得了。 “小姐,奴婢真的没有害死你的心,那药真的不是毒药,不要人性命的。小姐,您就饶绿芙一命吧。” 沈辛茉皱眉看着跪在地上哀求她的绿芙,到了这份儿上了还是不愿意说出真相…… “有人用你的家人威胁你?你若是对我说出真相,你的家人就会有危险,是吗?”除了她的家人之外,还有什么是能比她的性命更重要的呢? 见绿芙面上神情一僵,沈辛茉已然明白,看来自己猜对了,真的有人用她的家人威胁她。 “绿芙,你可想好了。今日这屋里的情形,只有我们三人知道,等出去之后,我会保持一切如常。你的主子不会知道是你出卖了他,可若是你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开口说话了。” 尽管沈辛茉这样说,可是那绿芙还是不肯开口,只一个劲儿地给沈辛茉磕头,“小姐,您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想死,您饶了奴婢吧……” 沈辛茉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些,旋即对一旁的白芷道:“既然她不说,就送她上路吧。” “是。” 只见白芷走上前来,伸手去端桌上的那杯冷茶,白芷的这一步步都像是踏在绿芙的心头上,让她觉得死神正在一步步走向自己。 白芷端着那杯茶走到绿芙的面前,柔声劝解道:“绿芙姐姐,小姐都说了,今日之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你背后的主子根本无从得知,他又怎么能去害姐姐你的家人呢?你就把真相跟小姐说了吧。” 绿芙怔了片刻,还是只是求饶,沈辛茉冷声道:“白芷,你还跟她费什么话?赶紧动手。” “是。” 眼见着白芷掰开绿芙的嘴,将那杯冷茶给灌了下去,绿芙此时倒也不挣扎了,安安静静地喝完那杯茶,只颓然地倒在地上,面如死灰。 沈辛茉见她如此,轻轻地叹了口气,“行了,起来吧,那茶里并没有什么毒药,我方才在里面撒下的不过是面粉罢了。” 绿芙错愕地抬眸看向沈辛茉,很是不敢置信,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谁知道……小姐竟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自己性命。 “小姐……” “你那天要在我茶里下的果真不是要命的毒药?” “不是,真的不是毒药!” “我知你家人被旁人拿捏在手里威胁你,念在你将家人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的这份儿心,我不为难你。只是……祖父对我极好,我不忍他伤心,我只问你一个问题,真正的沈辛茉是否还活着?” 绿芙逃过一死,对沈辛茉心生感激,此时被她这么一问,略想了一下,也就点头道:“是,小姐还活着。” 但她却全然忽略了沈辛茉问话之中的陷阱,她这么一番回答,就让沈辛茉确认了,自己并非是真正的沈辛茉,自己是另外一个人,而真正的沈辛茉还活着,在别的地方。 “好了,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我和白芷都不会将此事告诉旁人,而你也要对你背后的主子守口如瓶,绿芙,我会找人看着你,你别耍花样儿。” “小姐今日饶绿芙一命,绿芙自是会竭尽全力为小姐做到绿芙力所能及的。” 绿芙出去之后,白芷轻叹一口气,很是惋惜地道:“只可惜,什么都没问出来。”但至少确定了眼前的小姐,真的不是以前的小姐了。 “什么都没问出来?这倒未必。”沈辛茉淡淡道。 白芷不解地看着沈辛茉,“小姐这话……白芷不太明白。” “你说,若是真有人将我和真正的沈辛茉调换,是为了什么?肯定要得到些好处,才会如此费心费力吧?” 白芷点了点头,是啊,肯定是有什么目的才做这件事的。 “既然如此,你仔细想想,我和真正的沈辛茉调换之后,究竟是谁得利了?” 白芷摇摇头,她想不到。 “自然是你们以前的小姐沈辛茉。”而这个,也是她刚刚才想到的。 沈辛茉给五皇子下药,被五皇子扔出房间,不仅惹怒了五皇子,还把自己搞得声名狼藉,这才躲出了京城。她这相当于后半辈子都毁了,可若是……能找个人顶替她……那她就能金蝉脱壳。 本来她是没想到这些的,一直到听到方才绿芙说,原来的沈辛茉还活着,她突然就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而且仔细想一想,一年多以前,沈辛茉突然改变了自己的笔迹,这件事总是有缘由的,没几个月之后,她就给五皇子下了药,而在那之前绿芙的家人一夜之间全都搬走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已经足以让人探出一些端倪了。 也就是说,这件事从一年多以前就开始谋划了,真正的沈辛茉离开京城,并非只是躲避流言蜚语,而是……为了方便将两人调换。 而自己的失忆,应该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既然小姐你如今在沈家,会不会以前的小姐,如今替换成了您的身份?”一个人的行为举止和气质是不会因为失忆而轻易改变的,尽管眼前的小姐并非是以前的小姐,可是她从前显然也是养尊处优之人,惯受人伺候的,绝对不会是伺候别人的那种人。 但是说完之后,她自己又很纳闷,“可是用什么法子能让改换容貌呢?” 沈辛茉心中最疑惑的也是这个,其他的真要论起来,也不算难办,可就只容貌这一条……若是动过脸,肯定会留下痕迹的。 而且还有一点说不通,若以前的沈辛茉真打算舍弃了沈家大小姐的身份,来摆脱那些流言蜚语,她大可以用诈死的法子就好了,沈家人就算为着沈家的名声,也会替她隐瞒的。她何至于折腾这么一大通,将自己这个陌生人换过来,顶替她的身份? 沈辛茉想来想去,只感觉到头痛,真相究竟是怎么样的? 但不管真相究竟是怎么样,她都相信背后那人除了绿芙之外,肯定还找了另外的人盯着自己,所以绿芙不能动。 自己得在那人发觉之前,尽量搞清楚这一切,不然我在明敌在暗,于自己来说十分不利。绿芙一旦出事,那人便会知道他的计划败露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招。 看来自己得去沈辛茉当初避居数月的地方找一找线索了。 但是自己又不能动用沈府的人……那便只有去黑市人找人来办了。 在外人看来,沈辛茉这里一切如常,可只有白芷和绿芙知道,有些真相已经在慢慢露出来了…… 沈辛茉已经从黑市雇了人去当初避居的地方打听消息,希望能打听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而她自己也不断在心中猜测着这件事所有的可能性。 这日午后,沈辛茉吃罢饭后回到书局,坐在桌前看了会儿书,不由有些昏昏欲睡,不知不觉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模模糊糊中,她又做了个梦,梦中出现的竟是一个灵堂,她梦到自己正跪在灵堂里哭,面前是一口棺材,而自己看起来却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自己哭得好伤心,撕心裂肺的…… “沈辛茉,辛茉……” 听到有人在耳边唤自己,沈辛茉才缓缓睁开眼睛。 “你怎么了?梦到什么了,哭成这样?” 秦晔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帮她拭去挂在脸上的泪。 沈辛茉下意识抬头去抹,发现脸上已经是一片泪痕。 梦中的情景跟上次一样,太真实了,却不知那口棺材里躺着的人究竟是谁,让自己哭得那样伤心,尽管已经醒过来了,可是心头还是觉得悲伤难抑。 见沈辛茉只是发愣,秦晔心中更是不由紧张起来,“到底怎么了?你最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这几天她都心事重重的,有些不大对劲。 沈辛茉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慢慢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你……恢复记忆了?”不知怎么的,秦晔竟有些不愿她想起以前的事情。 “还没有,不过我想,假以时日,应该能全都想起来吧。” 第85章 我不是,我没有(二更) 在这段时间里,以前的那些记忆一点一点地都开始回到自己的脑海中,虽然还是连不起来,混沌一片,但是这意味着自己的记忆已经慢慢回来了,迟早能全都连起来。 而这些记忆,却是跟‘沈辛茉’这个身份完全无关的。 “这么想恢复记忆吗?”秦晔看着沈辛茉问道。 沈辛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想。”她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又为什么被换成了沈辛茉。 真正的沈辛茉是怎么会找上自己的? 秦晔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若她真的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情,不知道会怎么样,是跟以前一样继续那么喜欢自己,还是会冷心于以前自己对她的诸般嫌弃? “辛茉,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我带你去散散心。” “我不……” 沈辛茉话还未说完,秦晔就已经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 红叶似火,远远看去似烧起来了一般。这般景致,自然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观赏,不过今日来这里的人却并不算多。 沈辛茉跟着秦晔漫步其间,却仍是抛不开心中的那诸多疑惑。 “你到底是怎么了?最近两天怎么都心事重重的?”连这般美景都不能让她稍稍放下心事。 “殿下,你说……” 沈辛茉刚说了这四个字,却突然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前面两个正蹲在树下玩耍的小女孩儿。 见沈辛茉突然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前面发愣,秦晔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了笑,“以前觉得小孩子是顶麻烦的东西,但他们若是安静下来,倒也乖巧可爱。” 沈辛茉却没有应他的话,只是盯着那两个小女孩儿,但眼神却好像是穿透这两个小女孩儿看向别处…… 从枫林回来之后,沈辛茉直接跟秦晔告了假,说自己突然想起来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办,便径直回到了沈府。 次日,沈辛茉又去了一趟黑市,找人去外地打探一些消息。 明面上倒再看不出沈辛茉有什么异常来,依旧每日去书局点卯,最近书局并不怎么忙,在书局也不过是清闲度日。 这日沈辛茉吃罢了早饭,悠悠然来到书局。 刚坐下没多久,就看到秦晔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樟木盒子,倒也不小。 却见秦晔直接将那樟木盒子放在沈辛茉面前的书桌上,“送你的。” 沈辛茉不解道:“什么?” “打开看看。” 沈辛茉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躺着的竟然是一张火狐毛皮。 最近外面的那些议论,她也偶尔听见了那么一两句。前几日皇上带着诸位皇子大臣去猎场围猎,竟是猎到了一只极其罕见的火狐狸,皇上自然是大喜,可是谁能想到他转眼就吩咐人将剥下的火狐皮赐给了五皇子。 这再次印证了,皇上对五皇子的喜爱,外人都是啧啧摇头,尽管五皇子不成器成这个样子,皇上还是最疼爱这个儿子,这么难得的火狐皮竟也赏给了五皇子。 而谁又能知道,如今这张火狐皮又被送给了沈辛茉了呢? “殿下,您可别害我。这我要是收下了,可真就说不清了,这是御赐之物,我哪里能收?” “你怕什么?不还有我呢吗?谁敢说你半句什么。”那只玉盏是很珍贵,可自己这火狐皮也不多见,可遇不可求。 “还是算了吧,这可是皇上猎到的东西,难得一见。” 秦晔却笑着捏下沈辛茉的脸,“你还真以为这是猎场里原本就有的?不过是有人故意献殷勤讨父皇欢心罢了,也不知道从哪里捉来了这么一只火狐狸放进猎场之中,估计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父皇心里也未必不知道,只是不点破罢了。” “费了这么大一番力气,却便宜了我,那些人要是知道了,岂不是要气死?” 秦晔听沈辛茉这话的意思,便是收下了,心中也是欢喜,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管他们呢。” “对了殿下,再过一阵子就是我祖父的寿辰了,您见多识广,知不知道最近有什么新奇的杂耍之类的?” 沈尚书本是不在意自己的寿辰,不想大办的,只想着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也就是了,可是耐不住沈辛茉的一再劝说,终于还是同意了办一场寿宴。 沈辛茉心里自然是有自己的想法,也许不久之后自己就要离开这里,就当是临走之前给祖父尽点心力吧。 所以她主动提出,这次寿宴,她要亲自来办。沈夫人本来就觉得办寿宴这种事情麻烦,但听到沈辛茉要自己来,心里却也是有些不屑,她这不就是想讨好父亲吗? 不过沈尚书却很高兴,辛茉年纪也大了,等到嫁人之后,这种事情少不得要她来操持,趁着还未嫁的时候让她练练手也好。 反正办得好办不好,自己这个做祖父的总不会苛责于他。 而让沈尚书刮目相看的是,沈辛茉竟然出乎意料地办得好,虽然她是第一次操办这种事情,但好像很熟练似的,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就连掌家多年,对沈辛茉有偏见的沈夫人都不得不承认,沈辛茉做的的确是很好,根本不像是第一次操办这种事情的人。 既然是大办宴会,宾客自然是少不了的,难得沈尚书愿意办寿宴,所有能来捧场的全都来了,其中自然也不凡想要来讨好,攀关系的。 到了寿宴这日,许久没露面的沈睿华也带了厚礼前来,沈辛茉瞄了一眼他的礼单,笑着打趣道:“睿华堂哥不愧是做生意的,大手笔啊。” “这不是怕你办个寿宴,把银子给花超了,特意给你补上的吗?” “那还真是多谢睿华堂哥了。” 沈辛茉将这场寿宴办得有声有色,有人却不高兴了,沈辛彤这两天都一直拉着脸,见谁都没个好脸色。沈辛柏警告了她多次,可她却仍是如此,她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如今祖父越发向着沈辛茉了,这次寿宴,沈辛茉又更讨好了祖父,以后自己在这个家里哪里还会有什么地位? “五皇子到!” 听到这声通禀,在场的人都是朝门口看去,心想,这可真是稀奇了,五皇子竟然来出席沈尚书的寿宴,他跟沈家大小姐真的已经完全和解了? “你家小姐呢?”秦晔放下寿礼之后,径直问那小厮。 “小姐她……刚刚好像是往花园的方向去了。” 沈辛茉的确是去了花园,今日宴席女眷的席位就安排在那里。 可是她没想到却被沈辛彤给拦住了。 “沈辛茉,你如今倒是圆滑,懂得如何讨好祖父了。”以前她可是向来喜欢跟祖父顶撞的。 “讨好也好,真心也罢,沈辛彤,我无意与你为难,你也别再我眼前乱晃。” “沈辛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就是故意要排挤我,故意在祖父面前说我的坏话是不是?你……” 沈辛彤这几日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她不明白,为什么如今家里的下人都那么听沈辛茉的话,如今这个家到底是谁说了算? “辛彤,让你再庵堂里住三个月,看来还是太少了!” 沈尚书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沈辛彤和沈辛茉二人俱是看过去,“祖父。” 沈尚书走过来,狠狠地瞪了一眼沈辛彤,“如今你姐姐收敛了心性,懂事又细心,而你呢?还是跟以前一样,小心眼儿,又喜欢挑事端。你怎么就不能跟你姐姐学一学?” “祖父,您难道看不出来吗?她就是故意要迷惑您,我都被她害成这样了……” “住口!你懂什么?你口口声声说你姐姐害你,可是你可知道,你姐姐为了你,都主动放弃了何子期!” “祖父,我……”其实,沈辛茉想说,我不是为了沈辛彤才放弃何公子的,只是我对他压根儿也没那份心思。 可是沈尚书却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用为你妹妹说话,她如今真是越发不懂事了。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喜欢何子期的这件事,还是你姐姐先知道的,我本来是打算撮合你姐姐和何子期的,可是你姐姐在知道你喜欢何子期之后,却主动放弃了,不想跟你姐妹相争,你如今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然还说你姐姐害你,你还有没有良心?” 沈辛茉和何子期的婚事未成,一直都是沈尚书心中的一个遗憾,如今再想起来,仍是难以释怀,所以此时便是顺嘴说了出来。 而沈辛茉在一旁站着心中颇有些尴尬,心想,祖父,我真的不是……您误会了。 可看自己祖父这般义正言辞地教训沈辛彤,她也不好开口打自己祖父的脸,只在一旁默默地站着。 却全然不知有人听到了这话,并且脸色立刻变得阴沉起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往这边来找沈辛茉的五皇子秦晔。 秦晔转身欲走,可是刚走了没几步,却看到了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何子期,方才他许是被沈尚书的话影响心绪太深,竟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靠近。 只见何子期愣愣地站在那里,显然也是听到了方才那祖孙三人的对话。 而这边的祖孙三人却是全然不知,尤其是沈辛彤在听了祖父这话之后,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她一时不知道是该震惊于祖父曾经有意撮合沈辛茉和何公子,还是该震惊于沈辛茉竟然因为自己心悦何公子,而主动放弃了这段姻缘。 “所以,辛彤,我告诉你。你以后也收起对何子期的心思吧,无论如何,他是万万不行的。” 沈辛彤虽还未完全回过神来,但是一听这话,立刻就着急道:“祖父,您不能这样,我是真心喜欢何公子的。” “你!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你姐姐都为了你放弃何子期了,你竟还要跟何子期纠缠,你就不觉得对不住你姐姐吗?” “可是祖父,我是真的喜欢何公子,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沈尚书还欲再说什么,沈辛茉连忙劝住了他,“好了祖父,先别说这个了,今日是您的大寿,应该高高兴兴地过,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说吧。” 沈尚书也不忍破坏自己孙女辛辛苦苦操持好的寿宴,只是告诫地瞪了沈辛彤一眼,这才由沈辛茉扶着去了正堂。 沈尚书进了正堂之后,便是收敛了神色,笑着跟宾客们寒暄,沈辛茉看到李松亭,则走了过去同他打招呼,“行啊,够给面子的,多谢了。” “五殿下呢?”李松亭问道。 “他?来了吗?”沈辛茉下意识四处看了一下。 “来了啊,我听人说他方才就已经到了。”李松亭也是四处寻找秦晔的身影,然后果真看到了他,“那不就是吗?” 顺着李松亭的目光看去,沈辛茉果然看到秦晔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只是脸色的神色不怎么好。 沈辛茉还未来得及开口跟他打招呼,就已经被他给当众拉走了。 第86章 只有他吗?(一更) 看着前面一劲儿拉着自己往前走的秦晔,沈辛茉只一心无奈,今日之后,又不知会有什么样的流言传出。 拐过宾客云集之处,秦晔终于停了下来,转身看向沈辛茉,开口就把沈辛茉给吓了一跳,“你心悦于何子期?” 沈辛茉又是惊讶又是疑惑,半天没说话。 秦晔却误解了她的这种沉默,脸色越发沉了下来,“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乱七八糟的?我何时心悦过何子期?你这是听谁说的?” 听到沈辛茉否认,秦晔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下来,“方才沈尚书那样说,你不也没否认。” 沈辛茉更是意外,“你都听到了?” “所以,你真的因为你妹妹,放弃了何子期?” “当然不是。我对何子期本来就没什么,是祖父想要撮合我们俩,所以我才告诉他沈辛彤喜欢何子期的事情,让祖父放弃这个念头。” “那你方才为什么不否认?”秦晔心里很有些在意。 “你既然都听到了,也该清楚当时的情形的,我祖父那样教训沈辛彤,我若是当即开口否认,岂不正打了他的脸?今日是祖父的寿辰,又是何必。” 秦晔相信沈辛茉的为人,不会故意拿这样的话来骗自己,听罢之后终究是安心了,却不免带些酸意地开口道:“沈尚书还真是好眼光,何子期倒也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他那么好,你怎么不喜欢呢?” 沈辛茉睇了他一眼,故意道:“是啊,何子期的确是不错,长得好,家世好,腹有锦绣,为人又谦逊温和,京城里这种贵介公子,他算是其中翘楚。以前倒是不觉得,这么一说,这样的夫婿人选着实不多见,祖父为了我实在是费尽了苦心,要不然……我再求求祖父,让他帮忙从中撮合撮合?” 秦晔气恼地瞪了沈辛茉一眼,伸手便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故意气我是不是?你若是敢这么做,明日我就烧了何府,你信不信?” 沈辛茉也回瞪他一眼,“你讲不讲理?” “整个京城皆知,我这个人从来不讲理。” 沈辛茉瞧了一眼他脸上的神情,不由失笑,“还挺得意,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你也无须跟我这里放狠话,我知你并不是那般不讲理的人。” 她是第一个说自己内心良善之人,也是第一个说自己并非是不讲理之人……有些事情那些与你朝夕相处之人都不晓得,但却有人能一眼看穿。 “不管我讲不讲理,有人却已经误会了。” “什么意思?”沈辛茉不解地看着秦晔。 “当时何子期就在我的身后,那些话他也都听到了。” 沈辛茉闻言只觉无奈,有没有这么巧啊? “赶紧去跟他解释清楚吧,不然他还真以为你曾经心悦于他,却又碍于姐妹之情,不得不放弃呢。” 若他对辛茉无心也便罢了,可自己却看得明白,他对辛茉也是有意的。 沈辛茉心想,自然是得去跟何子期说清楚,不然这误会继续加深下去,还不知道会往什么方向发展呢。 而秦晔和沈辛茉二人却并不知,就在他们两个在这里谈论这些的时候,沈辛彤已经去找了何子期。 她想来想去,还是无法放下何子期,她不相信沈辛茉会为了她而放弃何子期,但不管真相究竟是怎么样的,何子期是第一个让她动了心的男子,她怎么能割舍得下? 而自从她回到沈府之后,祖父便对她下了禁令,不许她随意出府,好好在家学规矩,何子期也不像从前那样京城出入沈府了,她自庵堂回来之后,根本就再没有见过何子期。 今日祖父生辰,何公子一定回来,这一次之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所以有些话,自己今天必须要说出来。 吩咐自己的贴身婢女将何子期请来,等她真正见到何子期的时候,脸上不由一片绯红,因着内心的羞怯,反而半晌说不出话来。 何子期见她如此,又想起自己方才听到的那番话,心中不由升起几分烦躁之意。 他是如此聪明之人,自然感觉得那时候尚书大人是有意要撮合自己和沈辛茉的。因他自己本来对沈辛茉也有心思,所以也就乐于尚书这样的撮合安排。虽然知道沈尚书是故意制造机会,让他经常出入沈府,甚至把沈辛茉调入吏部,都是为了让自己和沈辛茉多一些相处的机会,他也毫不介意,甚至有些欢喜。 一直到前段时间,沈尚书好像突然转变了态度,再没有让自己去过沈府,在自己面前也从来不提沈辛茉了。 何子期觉得奇怪,隐隐又有些不安。 一直到今天听了尚书大人的那番话他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所以此时见到沈辛彤,他内心里其实是有些厌烦的,不过打小养成的良好的教养,让他还是维持了表面的客气和温和。 “真是抱歉,唐突了小姐,我听贵府的下人说是尚书大人要找我。” 沈辛彤面上更红了,她的确是借了自己祖父的名头请他到这里来的。不然以他一个教养良好的贵门公子,怕是不肯赴自己这私下之约。她也知道自己此举是有些不矜持了,但是自己能跟何公子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若是不抓紧说出自己的心意的话,万一何公子他那边有什么变动呢?毕竟……他也到了年纪,该娶妻了,他家里人势必也惦记着帮他张罗的,若他不知什么时候真的定了亲,那自己再说什么也都晚了。 “公子见谅,其实是辛彤有些话要跟公子说。” “沈小姐,这世上有些话是不能诉之于口的,没得叫两个人都尴尬。” 何子期也是万万没想到,沈辛彤会看上自己,他自认为自己从来没有任何举动可以让这位沈家二小姐产生什么误解。 这话一出口,沈辛茉面上不由一僵,何公子这话暗指的意思颇为明显,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但是怎么可能呢?许是自己多想了。 她定了定心思,抬起头来看向何子期,脸颊上犹带着羞红之色,“但是有些话眼下要是再不说,恐怕就晚了。” 只见沈辛彤暗暗握紧了掌心,鼓足了勇气对何子期道出自己对他的心意,“何公子,其实我……心悦于你,已经有……许久了。” 就连沈尚书也没想到,自己经常叫何子期来沈府,不仅没有撮合成何子期和沈辛茉,反而让沈辛彤对何子期动了心思。何子期自己也更是没有想到。 “多谢沈小姐的抬爱,只是在下已经有心仪之人,沈小姐的心意在下是不能接受了。” 沈辛茉终于鼓足的勇气,在何子期这句话之后,瞬间转变为了不甘和嫉妒,“那个女子是谁?难道是沈辛茉?” “沈小姐何必用这般口气直唤自己姐姐的姓名?她怎么说也是你姐姐。” “看来,真的是她了……”沈辛彤备受打击。 “怎么可能呢?你难道不知道她以前的那些事情吗?她喜欢的人是五皇子,为了五皇子她可以赴汤蹈火,做任何事情。她甚至不惜给五皇子下那种药,逼五皇子就范,她为了五皇子,简直已经疯魔了,你竟然喜欢她?你怎么可能喜欢她?” 京城里这么多年轻公子,哪个对沈辛茉不是避之唯恐不及?为什么独他偏偏要去喜欢沈辛茉? “二小姐也说是以前了,沈小姐已经将前尘往事全然忘记,又何须再提以前。” “是吗?”沈辛彤嘴角勾起讽刺一笑,“何公子竟以为如今的沈辛茉跟五皇子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吗?我告诉你,前些日子,沈辛茉喝醉了酒,是五皇子背着她回来的,她吐了五皇子一身,五皇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以前那么喜欢五皇子,如今又在书局之中,跟五皇子朝夕相对,何公子还天真的以为,他们两个之间什么都没有吗?那我且问何公子一句,你觉得五皇子今日赏脸来我何府祝寿,难道是看在我祖父的面子吗?朝中那么多肱骨大臣,何公子见他给过谁面子了?” 见得何子期白了脸色,沈辛彤心中既觉痛快又觉难过,他刚刺痛了自己,自己如今也刺痛了他,但是却好像……自己比他更痛。 …… 这场寿宴沈辛茉花费了不少心思,办得有声有色,沈尚书见自己孙女能这般独当一面,心中很是高兴,一场寿宴其乐融融,终是完满地结束。 沈辛茉同沈家人一起送众位宾客离开,但是看到何子期的时候,却对他说过借一步说话。 “今日……何公子想必是有些误会。”沈辛茉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话该怎么开口,所以有些尴尬。 “我是听五殿下说,当时何公子也听到了……我祖父的那些话。其实,事情并不是那样的,是我祖父他自己误会了,我对何公子你从来也没有……” 何子期听到这里,突然开口打断沈辛茉的话,“我知道,我明白沈小姐要说什么,不必再说了。” “那我就不说了,其实就是个误会,徒然给何公子添了些困扰,实在是对不住。” 何子期笑得有些勉强,“无事,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只见何子期转身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他倏然转身看向身后的沈辛茉,“你心里之人是五皇子,从始至终也只有他是不是?”上次自己亲眼所见‘扶簪’之事,根本不是什么误会。 沈辛茉没有回答,她知道他误会了,从前喜欢五皇子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见沈辛茉沉默,何子期无奈地笑了笑,“我明白了,是我自己不死心,非要多此一问。可纵然会让你觉得我心胸狭窄,我还是要劝沈小姐一句,五皇子并非良配,请沈小姐慎重。” 何子期离开之后,沈辛茉在原地怔了片刻,却是被身后一人唤回的神智。 “怎么?舍不得了?” 沈辛茉转身看向来人,“殿下是什么时候来的?” “不是很早,不过该听的也都听见了。”这个何子期最后还要诋毁自己一句,不是良人?自己怎么就不是良人了?他了解自己吗? “殿下不必将何公子的话放在心上,他只是跟其他人一样误解了殿下罢了。” “你这是怕我去找他的麻烦?”秦晔眸中的神色越发不悦。 “殿下哪里是这等不讲理的人?好了,我要去送宾客了,殿下您自便。” 秦晔见她快步离开,不由摇头失笑,想起她方才面对何子期问话时的沉默,心里也有些郁闷,为什么不回答他呢? 第87章 吃味(二更) 沈辛茉花了大价钱从黑市找的专门帮人打听消息的人,倒也很是靠谱,很快传了些消息回来,虽还未完全查到真相,但距离沈辛茉心中的猜测已是越来越近了。 而她脑海中闪现过的有关于以前的画面也越来越多,有些事情已经慢慢连起来。 而这也意味着,她也许很快就要脱离沈辛茉的身份,离开这里,回归到真正的自己去。 这一年又是即将进入尾声,恰逢这一日下了初雪,沈辛茉直接告了假从书局离开,叫了刘玉婕一起出去吃饭赏雪景。 这般突然被邀,倒是叫刘玉婕给吓了一跳,“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怎么突然要请我吃饭赏景了?” “说得好像我从来没请你吃过饭似的。今天不是下雪吗?不想在书局里呆着,想着找个人陪我赏雪景,自然就找到你了。” “找人赏雪景?”刘玉婕闲闲夹了一块鱼肉送入口中,斜睇了一眼沈辛茉,“那你找我做什么?你该找五皇子啊。” 沈辛茉作势就掐上了刘玉婕的脖子,“你胡说什么。” “好,我求饶,你放手。” 两人正这般打闹着,小厮端着另外几道菜走了进来,沈辛茉和刘玉婕两个连忙正了神色,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小厮将最后的这几道菜端到桌上,旋即又奉上了一碟点心,“这碟枣泥糕是我们店里赠送的,二位小姐慢吃,小的就先退下了。” 枣泥糕摆在沈辛茉的面前,沈辛茉不由盯着它发呆,脑海之中莫名就浮现出一些画面来。 这应该是一个书房,自己正坐在太师椅上悠闲地看向书桌后,那里有几个俏丽的女子正伏案画着什么,个个脸上都带着笑意。 “锦如姐姐,你这画的是什么啊?”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姑娘笑着看向身旁女子笔下的画作。 “鱼啊。” 小姑娘大笑,“锦如姐姐,你跟在小姐身边那么久,什么都学会了,怎么偏这画画就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呢?你若不告诉我它是一条鱼,我还真看不出来。小姐,您快过来看看。” 只见那小姑娘笑着便抬头朝自己看来。 正在这时间,外面又进来一个女子,脸上也是笑意满满,“难得要过年了,小姐放你们胡闹,你们却也别闹得太过了。诺,先别画了,厨房刚做出来的枣泥糕,尝尝吧。” 那个被唤作‘锦如’的女子推了推身旁的小姑娘,“你不是最爱枣泥糕吗?赶紧吃吧,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堵得上,堵得上,我再不说锦如姐姐的画难看了。” “你这小妮子,信不信我打死你!” 一屋子里的姑娘们笑成一团,气氛很是温馨融洽。 刘玉婕见沈辛茉只盯着眼前的这一盘枣泥糕发呆,不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看一盘枣泥糕也能看得这么入神?” 沈辛茉冲她笑了笑,“就是突然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觉得挺高兴的。” “以前的事情?你恢复记忆了?” “还没有完全想起来,不过渐渐地能想起来一些了。” 刘玉婕闻言却是轻叹了一口气,“我还真希望你不要想起来以前的那些事情,我挺不愿意你回到之前的样子了,你说,等你完全记起来以前的事情之后,我们两个还会像现在这样是好朋友吗?” “自然。”沈辛茉毫不犹豫地回答。 刘玉婕这才笑了笑,“也是,总不至于你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却把这阵子发生的事情都给忘了吧。” 沈辛茉心道:自然不会忘了,只是……到那时我们怕是远隔万里,想要见一面也不容易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一顿饭吃得很是悠闲,两个人喝了点酒,刘玉婕觉得头有些晕,想要站到窗口吹吹冷风,散散酒气。 可沈辛茉担心她被冻着,便上前欲把她给拉回来,结果就看到下面街道上出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而这个人这个时候本应该在家里老老实实写话本稿子的。 “玉婕,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怎么了?”刘玉婕诧异地看着她。 沈辛茉咬牙切齿,“还不是赵岳那头懒驴。” 说完,便匆匆走了出去。 赵岳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偶然碰见沈辛茉,看见是沈辛茉的时候,他在稍愣了一下之后,转头便跑。 沈辛茉也没预料到他会一句话都不说,掉头就跑,稍愣了一下之后,赶紧追了上去。 “赵岳,你给我站住!” 可是她越是这般追,赵岳心里就越忐忑,哪里还敢停下来,径直加快步伐跑了起来。 这一天,京城里不少的人都看到,在这初雪之日,一个年轻的女子追着一个年轻男子绕着整个京城跑,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个什么痴男怨女的故事,可是认出他们的人心里都明白,这定是沈家大小姐追着赵岳公子要话本稿子呢。 赵岳跑着跑着终于没了力气,两腿发软,再也跑不动,就那么靠着墙根儿大口喘着气儿。 沈辛茉见他不跑了,这才缓缓停了下来,一步步走到他身边,抬起腿来照着他的小腿上就来了一脚,气喘吁吁地道:“还跑啊,怎么不跑了?” 赵岳苦着一张脸,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沈辛茉,“我说沈大人,你到底……到底是不是女人啊?怎么……这么能跑啊?”看着瘦瘦弱弱的,倒是挺有体力。 “没点体力,怎么能抓住你这头偷懒的懒驴?你自己算算离过年还有几天了,你的话本稿子都写完了吗?你就在外面乱晃?你是真的想坐牢是不是?” “我说沈大人,这坐牢还有个放风的时候呢,您就不能融通一回?您瞧瞧今日下雪这景色多美啊,我就是出来找一找灵感。” “找灵感?那你找着什么灵感了?” “我……我这不马上就要找到了吗?却被您一下子给打断了。” 沈辛茉冷笑着看他,“这么说来,还怪我了?” “不敢,小的哪儿敢啊。” “借口找的挺好,等到时候你交不出稿子,被送入大牢的时候,我看你倒还有这样的好心情。”这人是真不知道时间的紧迫是不是? 赵岳到底还是被沈辛茉押着回到家中继续写话本了。 等沈辛茉从他家中出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把刘玉婕一个人扔在酒楼之中许久了,便是赶紧往酒楼里赶。 她却是不知道就在她追着那赵岳满城跑的时候,刘玉婕一个人走在细雪冷风之中,咬牙切齿道:“沈辛茉,我要跟你绝交!说是请我吃饭,最后饭钱还是我付的!” 当天晚上,沈辛茉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写了一封信,这封信很厚,沈辛茉写了许久。 次日她亲自找人将这封信送了出去,并且一再嘱咐,必须要交到本人的手上。因她付的酬银很是丰厚,所以对方答应得很痛快,保证会交到本人的手上。 结果回到书局的时候,却发现五皇子秦晔已经在她的房里坐着了。 “去哪里了?回来得这么晚。”秦晔坐在桌后,以手支颐,目光朝她看过来。 “去外面办点事情。”沈辛茉说得含糊。 “难不成又去追赵岳了?” 沈辛茉无奈摇头,“连殿下都知道了?” “你追着那赵岳几乎围着京城跑了一圈儿,我能不知道吗?” “这不已经快年底了吗?他话本稿子还差着一大截呢,我也是被他气的了。”她深知那赵岳的性子,写话本的才华无人能及,可这喜欢偷懒的毛病,也是无人能及。 “你对他倒是格外地上心,你也是李松亭的供稿人,怎么就没见你对他那么上心呢?” “他好好的,我对他上心个什么劲儿。”这李松亭又不是靠写稿吃饭,他这供稿人随心所欲的,想什么时候写稿就什么时候写稿,不写稿了,他也饿不死,他出了什么麻烦,自会有人去帮他解决,哪里轮到自己一个小小的编修? 秦晔直起身子来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个时候,我倒宁愿你不是个称职的编修。” 沈辛茉闻言一笑,“那岂不是殿下您的损失?”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一仆役停在门口,也不敢往里看,只低着头禀报道:“殿下,门外有一位陈姑娘求见,她说她叫陈倩儿,有要事要见殿下。” 秦晔闻言下意识瞧了一眼沈辛茉,见她只是神情淡淡走到一旁坐下,心下有些拿不住沈辛茉对自己的态度。 只是他也没想到那陈倩儿还会再来找自己,“我不想见她,打发走了就是。” 秦晔又是瞧了一眼沈辛茉,见她仍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心里反而有些不安,难道她都不吃自己的醋的吗? “是。”那仆役离开之后。 秦晔转头盯着沈辛茉,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不一样的情绪来,沈辛茉却只是淡淡道:“我脸上有什么吗?殿下为何这样一直盯着我看?” “我当初之所以每日去茶楼听她唱曲儿,不过是因为见她和她父亲两个人相依为命,怪可怜的,在茶楼唱曲儿又被一些客人骚扰,这才……想着用我的名头帮他们父女两个压一压,并非是对她有什么意思。” 沈辛茉的脸上这才微微露出了些笑意,“我说什么了吗?殿下何必跟我解释这些?” 见沈辛茉终于笑了,秦晔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也有些高兴,这么看来,方才她果真是吃味儿了。 便突然想到另外一事,心中念头一转,旋即开口道:“我来的时候忘了拿一本书,就在我宅子里书房的书桌上放着,你帮我拿过来吧。” “就这么点儿路,你自己回去拿不行吗?”还非要奴役自己。 “我待会儿还有点事儿,你去帮我拿吧。”秦晔的语气里带着轻哄。 行吧,谁让你是我的上官呢,我一介小小编修,只能甘为五斗米折腰了。 “行,行,我待会儿就帮殿下去拿行不行?” 沈辛茉没想到自己走出书局的时候,那位陈姑娘还在。 见得沈辛茉出来,陈倩儿也诧异了一下。 沈辛茉只是冲她笑了笑,并未开口说什么,径直与她擦肩而过往秦晔的私宅而去。 但刚走了两步,却被身后的陈倩儿给唤住,“沈大人,请先稍等一下。” 陈倩儿追上前来,将手中的请帖递给沈辛茉,“劳烦沈大人将这请帖转交给殿下,我和爹爹开了一间干果铺子,念着这开铺子的银子还是因殿下赏赐而得,所以想请殿下赏光。说起来,我和爹爹之所以能开得了这间铺子,也是多亏了沈大人呢。” 第88章 准备迎小姐回家(一更) 陈倩儿此次来书局找五皇子,本来是存着再见一见他,万一他见了自己之后,又有所留恋呢。 结果却直接被五皇子给拒之门外,更没想到没见着五殿下,却见着了沈小姐。 之前那些有关五皇子和沈小姐之前的传闻,她也听说了,五皇子在侯府二公子的生辰宴上,当众为沈家大小姐扶簪,而且姿态亲昵,再想到那时他那么着急地问自己那对黄玉镇纸的下落,得知自己已经将那对镇纸给当了之后,还问自己要当票。 而且,那沈家大小姐之前对五殿下做出那等无耻的事来,自她回京之后,五殿下竟提也不提了,丝毫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 这种种迹象联系起来,让她不得不怀疑五殿下对沈家大小姐究竟怀着怎么样的心思。 所以此时见到沈辛茉,她心里不免有些妒意。心中念头一转,这番话也就脱口而出了。 沈辛茉听了她这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并不说什么。 陈倩儿见她如此,心中不由暗有些嘀咕,一般来说,她听到自己这话,不该是追问自己为什么这样说吗?自己开铺子为什么会多亏了她。 但显见着沈辛茉并无丝毫要追问的意思,陈倩儿只好自己接着道:“若不是当初五殿下将那对黄玉镇纸赏给了我,我和爹爹也拿不出银子来开铺子,说起来,此事也是多亏了沈小姐。” 陈倩儿想从沈辛茉的脸上看到愤怒、嫉妒、失望……然而,这些情绪,她一样都没能从沈辛茉的脸上看到,沈辛茉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淡淡地道了一声恭喜。 陈倩儿讶然地看着沈辛茉转身走远,难道她一点儿都不生气吗?五殿下把她送给他的东西,转身就送给了自己,这换成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接受不了吧? 没走多远,沈辛茉来到秦晔的宅子,那门房已经认得她了,听到她说是受五殿下之命来取书的,也就引起她去了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里面摆的书却并不是很多,沈辛茉一眼看到书桌上倒扣着一本书,知道这就是秦晔让她来取的,便是走过去要去拿起来,但在看到书桌上的另外一样东西的时候,她的脚步却是不由顿了一下。 那是一对雕成鹿形的黄玉镇纸…… 沈辛茉将书取来之后,便径直回到书局,将那本书送到秦晔的面前。 “这是殿下要的书,下官给殿下取来了。要是没其他的事情吩咐,下官就先告辞了。” 说完之后,她还真的就转身离去。 秦晔气恼又无奈地唤住她,“站住!” 沈辛茉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秦晔,“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在我的书桌上,难道你就没看到什么东西?” 沈辛茉心中忍着笑,面上却故意装傻,“什么东西?” “镇纸啊,那对黄玉镇纸,你没看到吗?” “黄玉镇纸啊,没看到。不过说起来,我以前好像也送过殿下一个黄玉镇纸,结果却被殿下转送给了别的女子。” 说什么叫自己过去拿书,其实不过是故意叫自己看到那对镇纸罢了。 “你知道这事儿?”秦晔诧异地看着沈辛茉,他记得当时自己把镇纸转送给陈倩儿的时候,她已经离开茶楼了。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当时整个京城几乎都传遍了,说沈家大小姐送了五殿下一对黄玉镇纸赔罪,结果转头便被五殿下赏给了在茶楼唱曲儿的姑娘。” 秦晔是真的不知道这个消息被传了出去,他当时厌烦沈辛茉,并没太在意这些。如今听她这般说来,心中暗暗后悔,这样的消息传开,她还不知道受到了多少奚落和嘲笑,而这一切都源于自己。 而沈辛茉见他脸上表情微变,还偏要往他内心的愧疚上再添一把柴,“就算我没听到那些传言,方才在书局门外,陈姑娘又跟我说了一遍,我不想知道也难。” “陈倩儿?她还没走?她都跟你说了什么?”这个陈倩儿可别是添油加醋了吧? “也没说什么,就是说她这次来是因为她开了间铺子,不日就要开张,想请殿下赏光出席。她还说,谢谢我对她那铺子的贡献,若是没有殿下转送给她的那对镇纸,她这铺子也开不起来。” 秦晔深深皱眉,“这个陈倩儿胡说八道些什么。” “胡说八道?难道她说的不是实话?殿下没有把我送你的那对黄玉镇纸转送给她?” 这要换成了以前,秦晔肯定不在乎这些,不过是一对黄玉镇纸而已,他想送给谁就送给谁。但是如今他将沈辛茉放在了心尖上,再回想此事,深觉自己此举颇为伤她,一时也是软了语气哄她,“我当时不是还在生你的气吗?而且,”只听秦晔急切地道:“我已经将那镇纸给买回来了,就在我宅子里的书桌上放着。” 沈辛茉终于忍不住一笑,“果然,殿下根本不是叫我过去拿什么书,就是故意想让我看到那一对镇纸,是吧?” 秦晔见她如此,也不由笑了,“竟故意骗我,看到了却装作没看到。” 谁让你整出来一个陈倩儿让我心里受堵,凭什么我要让你如意,沈辛茉愤愤地想。 秦晔站起身来,走到沈辛茉的面前,低头看着她,柔声道:“看在我费尽心力将那对镇纸重新买回来的份儿上,别生气了,嗯?”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我还有事要忙,走了。” 沈辛茉转身便走,却被秦晔拉住了手腕,“真不生气?” 沈辛茉是真的不生气,别说她不是真正的沈辛茉,就算她的的确确就是以前的沈辛茉,这件事毕竟也是她有错在先,下药这种事情实属恶劣,殿下不过是不接受她的赔礼,并且转送给了别人,比起下药逼人就范这种事情,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沈辛茉抬眸看他,语气诚恳,“真的不生气。” 秦晔轻叹一口气,十分无奈道:“我既盼着你不生气,你真的不生气了,我心里却也不好受,觉得你并不把我放在心上。” 沈辛茉笑他,“那殿下你还真难伺候,我生气不行,不生气也不行。” 说着,沈辛茉挣脱秦晔的手,笑着道:“殿下自己慢慢纠结去吧,我去忙我自己的去了。” 秦晔不是感觉不到沈辛茉对自己态度的变化,所以虽然今日出现了陈倩儿这么个不愉快的插曲,但心情还是不错,但他再怎么心情不错,也不可能允许别人在沈辛茉的面前撒野。 开铺子是吗?这个铺子,你只怕是开不下去了。 沈辛茉心里对秦晔的感情确实变得不一般了,她打从一开始就觉得虽然外间传言将秦晔传得那样不堪,但从自己跟他的接触来看,他却并非如传闻中的那般,人品性情都是不错的,尤其后来他屡次三番出手帮自己,对自己多有维护,她又不是榆木疙瘩,秦晔对她的用心,她也是感受得到的。 今日看到那对黄玉镇纸,沈辛茉心里的确是感动,为了自己,他的确做了不少寻常他并不会去做的事情。 所以,她对秦晔的态度,自然而然便有了些变化,她甚至想着,等一些事情确定了,自己可以将所有的内情都告诉他,告诉他自己并不是沈辛茉,告诉他自己究竟是谁…… …… 远隔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宅院中,四个年轻女子围坐在一张圆桌旁,各个都是无精打采,神情之间满是郁闷。 在这沉默之间,另外一个年轻女子手里拿着一封信送外面走了进来,边走着,边将自己手里的信给拆开。 桌边的其中一位女子见状,懒懒问道:“谁给锦如姐姐来的信啊?还非要你本人亲自去接。” 秀丽的女子摇了摇头,也是一脸的疑惑,“我也不知。” 说话间,女子已经将信封里的信给抽了出来,展开了看了两眼,面上神情已经是巨变,其他几个女子注意到她脸色有些不对,不由问道:“怎么了?信上写什么了?难道又出事了?” “是小姐!是小姐的来信。” “小姐?小姐她不是……” 看完信之后,面容秀丽的女子小心将信收好,脸上满是喜色,“我们要赶紧准备准备了。” “准备什么?”其他四人不解。 “准备迎小姐回家!” 可旋即,脸上又露出苦色来,“我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小姐若是知道我们眼下的境况,不知会如何……” …… 眼见着明日铺子就要开张了,陈倩儿心里虽是兴奋,可也止不住地有些紧张,这天吃罢早饭之后,她就早早地去到了铺子里,做最后的准备,只希望明天开张的时候不要出任何差错。 可是等她进到铺子之后,却发现原本准备好的干果,全都不见了,整个铺子里空荡荡的,这哪里像是明天就要开张的样子。这也不可能是贼进来将干果都给偷走了啊,有哪个贼会偷干果这种东西啊?况且,就算他想偷,这么多干果,他要怎么带出来啊? 陈倩儿简直不能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昨天晚上自己离开的时候,分明还是好好的,怎么会变成是这样?难道自己是在做梦? 就在陈倩儿站在空荡荡的铺子里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切的时候,只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有人走了进来。 陈倩儿回过神来,看向来人,认出这是将铺子卖给自己的刘掌柜,不由像是抓救命稻草一样地抓住他的胳膊,“刘掌柜,这是怎么回事儿?我的那些干果呢?怎么都不见了?” 只见那刘掌柜将自己的胳膊从她手中扯出,满脸疑惑地到:“陈姑娘,你说什么呢?什么干果?我还想问你呢,你进我们这铺子里来干什么?我约了客人在这里看铺面,客人等会儿就来了。” 陈倩儿更懵了,“约了客人看铺面?刘掌柜,你这说什么呢?你不是已经把这铺面卖给我了吗?” “陈姑娘,你这是说什么胡话呢?我何时卖给你了?你前阵子是想买来着,可最后我们不是没谈拢吗?” “什么没谈拢?我把银子都付给你了,我这铺子明天就要开张了,你在这里跟我说什么呢?”陈倩儿越发相信,自己此时是在梦中,这铺子自己分明已经买下了,为了买下这间小小的铺子,自己将当初当掉那对镇纸所得的银子几乎全都花光了,这刘掌柜怎么可能说没谈拢? “陈姑娘,我看你是哪里不舒服吧?实在是糊涂得厉害。你赶紧找个大夫去瞧瞧吧,我约的客人马上就到了,你就别在这儿碍事儿了。” ------题外话------ 先更一章,第二更稍延迟一会儿,两点更新。最近过年,有很多琐事,更新时间可能会不太稳定,请大家见谅。 第89章 吐血(二更) 陈倩儿是被那掌柜的给推搡着推出铺子的,灿烂的朝阳已经升起,但是陈倩儿却觉得浑身冰冷,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在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痛!也就是说自己根本不是在做梦,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对了,还有契约,自己当初买下这间铺子的时候,是签下了契约的! 陈倩儿匆匆忙忙回到家中,进到屋内便开始翻找契约。 陈父见她如此,不由担心地问道:“怎么了这是?” “父亲,您见着我们之前买下那铺子签下的契约了吗?我原本不是放在这里的吗?怎么不见了?” 陈父闻言也是一惊,“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呢?我没动过啊。” 父女两个再三确认,契约的确是不在远处了,陈倩儿心中不免打起冷战,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准备好的干果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契约也找不到了…… 父女两个将他们的住处几乎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能找到那一纸契约。 陈倩儿无法,只好再去找那刘掌柜。 “刘掌柜,你不能这样,我们是签了契约了,我们心里都很清楚。” “那你拿出契约来啊,没有契约,你跟我在这里说什么?” “刘掌柜,你行行好,就别为难我了,我和我父亲相依为命,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间铺子,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陈倩儿这些日子做梦都想着铺子的事情,谁知道一朝梦碎,她自然是怎么都不能接受。 刘掌柜见她哭得这样凄惨,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行吧,看你可怜,我给你指一条明路,你还是去找五殿下求求情吧。” “五殿下?”陈倩儿泪眼婆娑地看着那刘掌柜,“难道这一切都是五殿下做的?” “哎呦,陈姑娘,你可饶了我吧,你心里知道就行了,可别说出来,不然连我都要被你连累。” 竟然是五殿下做的,竟然是他做的,纵然他对自己喜新厌旧了,又何至于这样对自己,不是都说,凡是被他看中的女子,纵然他以后厌弃了,也会多有照顾的吗?却为何独独这样残忍地对待自己? 陈倩儿抱着既是委屈又是不解的心情去找了秦晔。这一切秦晔倒也没让人拦着她,陈倩儿终于得见五皇子。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陈倩儿的目光眷恋不舍。 然而秦晔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任她打量,“你要是不想要你的那双眼睛了,尽可以接着看。” 陈倩儿听出他语气里的阴狠,忙慌乱地低下头去。 “既然来找我了,想必你也清楚,我是什么意思了。铺子你也别开了,接着去茶楼唱曲儿去吧。” 声音如此冷漠,叫陈倩儿心中不由一痛,如她这般的女子命如草芥,偶然得遇五殿下这样一位身份高贵的男子庇护,再加上这男子长相不凡,她自是芳心暗许,念及以前五殿下每日来听自己唱曲儿,想着他对自己到底是有些心意的,如今这般冷漠绝情,叫她怎么能不伤心? “殿下,是倩儿做错了什么吗?” 秦晔冷冷勾起嘴角,“做了那般愚蠢的事情,你竟还问我做错了什么,简直比我想象的还有愚蠢。” 被秦晔这么一番讽刺,陈倩儿面上十分难堪。 “我原本是看你可怜,有心要给你些庇护,那对镇纸当初是我自己赏了你的,纵然后来我后悔了,也不可能与你计较。原本你拿着那笔银子开间铺子,我绝不会说什么。可你却不该在辛茉面前说那样一番挑拨的话,叫她难堪。你叫她难堪,便是比叫我难堪更让我无法忍受。” 这一番话听在陈倩儿的耳中,叫她不由暗暗心惊,难道在殿下的心中,沈辛茉已经这般重要? “陈倩儿,你用卖了那对镇纸的钱开了铺子,买了那些干果,如今你得罪了我,我要将当初赏给你的东西收回来,这很合情合理吧?我也没多要你的,我算了算,我拿走的那些东西恰好就是值你卖掉镇纸的那些银子,一点儿没多要你的。” 陈倩儿怎么都没想到不过在沈辛茉面前多说了几句话,结果竟失去了这么多。 可这些东西,的确原本也不是属于她的,眼下五皇子只是拿回不属于她的东西,让她回到她原本该有的位置上去。 秦晔这个人向来大方,若不是陈倩儿在沈辛茉面前说的那番话,不管陈倩儿拿着那笔银子开铺子或者做别的什么,他都不会过问,可陈倩儿偏偏自己找死,断了自己的捷径,便只能再回去茶楼唱曲儿了。 可见,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就算你曾经距离它再近,它终究不是你的,你还是得回到你原本的那条路上去。 最近几日,沈辛茉院子里的婢女们发现她们家小姐每日在书房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自书局回到家中之后,除了吃饭的时间之外,其他时候都将自己关进书房之中,连绿芙姐姐和白芷都不让进去,也不知道小姐在书房里究竟干什么。 这日,书局门口来了一位送信之人,看此人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是赶了很远的路前来的。 “你找谁?” “请问,沈辛茉沈大人在这里吗?” “在的,你找沈大人有何事?” “我这里有一封信要给她。”只见那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 那门房见状,便伸出手去,“您把信交给我就行了,我转交给沈大人,这是书局,外人不能随便进的。” 可是那人却将拿着信的手往后一缩,“这不行,这封信的主人嘱咐了,这信十分重要,一定要亲自交到沈大人的手中,万不能假于人手。既是不能进的话,您便让那位沈大人亲自来拿她的信吧。” 门房见这送信的人委实太轴了,怎么说都说不通,无法,便只好吩咐人去把沈辛茉给请出来。 沈辛茉听到仆役的这般禀报,竟并无任何讶异,起身便朝着书局门口走去。 那送信的人确认了沈辛茉的身份,这才将手里的信递给她。完成任务之后,那人长舒了一口气,问沈辛茉,“大人可知这京城之中哪里的饭食好吃吗?”他这一路上都没怎么吃饭,终于完满完成雇主的嘱托,他可得好好地大吃一顿,跑这一趟,他可赚了一笔不小的银子呢。 沈辛茉给他说了几处地方,那人便兴冲冲地去填饱自己的肚子去了。 而沈辛茉则拿着手里的信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信封上的字迹是她熟悉的,却已是许久没看到过了。 拆开信,沈辛茉细细来看,待看到其中一处时,她心中急怒翻涌,竟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偏秦晔有事来找沈辛茉,听到脚步声,沈辛茉赶紧将手里的信藏起来,然后急忙用帕子去擦桌上的血迹。 然而,心事重重之下,做事难免有些慌乱,秦晔进来的时候,仍是看到了沈辛茉唇上沾着的血迹。 疾步上前,秦晔抬起沈辛茉的下巴,“唇上怎么有血?” 再一看,沈辛茉的手里还握着沾着血的帕子,心中更是惊惧不已,“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沈辛茉忙用手指抿了一下唇上的血迹,“没什么,许是这两天燥得很,方才竟咳出了点血来。” “咳出血来?这还叫没什么?你先在这里等着,别动,我去叫太医过来给你看看。” 叫太医来书局?那这事儿岂不是闹大了?沈辛茉忙拉住他的衣袖,“别,我真的没事儿,就别兴师动众请太医了。” “都咳出血了,还叫没事儿,那什么才叫有事儿?” 沈辛茉心里清楚,自己身体一点事儿没有,就是方才一时急火攻心吐了一口血,待情绪平定了也就好了。 可是秦晔担心不已,坚持要请太医,沈辛茉无奈,只好抓住他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担心我,这样吧,先别惊动太医,就去外面找个大夫来看看,若真的有事,再请太医过来不迟,行吗?” 这最后两个字都带了撒娇的意味,秦晔只得妥协,让人先去请了个大夫过来给沈辛茉诊脉。 等待大夫过来的这段时间里,秦晔忧心不已,一个劲儿地询问沈辛茉最近是不是感觉到身体哪里不舒服,沈辛茉感觉得到他的担心,也是尽力去安抚他。 大夫很快赶了过来,秦晔还是不由皱眉道:“怎么这么慢?” 那大夫听了这话,心中不由暗暗叫苦,他已经是尽量快地赶过来了。 可面对人人惧怕的五皇子,他又敢说什么呢?只好赶紧上前去给沈辛茉把脉。 脉象平稳,并无任何异常,这姑娘的身体很好啊。 “怎么样?” 见这大夫许久不说话,秦晔不由有些急了,忍不住开口问道。 “回殿下的话,沈大人的身体无碍,脉象很正常。” “正常?那她为何会咳出血来?” “许是……许是最近天干物燥,或者沈大人一时心绪不稳,也是有可能的。” 秦晔似乎并不满意这大夫模棱两可的答案,还欲再说些什么,却是被沈辛茉阻止,“多谢大夫了,我也觉得我身体并无任何不适之处,许真的是因为最近天干物燥。” 既然沈辛茉无事,那大夫也开不出什么治病的方子,只开了一帖温养滋补的方子,让沈辛茉好好养着。 秦晔却还是不放心,待那大夫离开之后,便是要抱起沈辛茉,沈辛茉被他吓了一跳,“殿下做什么?” “我知道你不让我请太医是在顾忌什么,你跟我去我的宅子,我会找个信任的太医来给你看,绝不会叫外人知道的。” 沈辛茉明白,若是不让太医来给自己把脉,他是决计不会放心的,也只有点头答应了。不过让他抱着离开书局显然是不行的,沈辛茉坚持自己可以走。 跟着秦晔到了他的私宅,秦晔的属下很快将一位太医给带了来。 那太医自是认得吏部尚书的孙女的,不过他不多说也不多问,进来之后就直接给沈辛茉请脉。 诊脉的结果跟方才那位大夫并无二致,沈辛茉的脉象平稳,并没有什么异常。 “这下殿下可放心了吧,我都说了没什么。”就是一时气急攻心而已,过去那个劲儿也就好了。 那封信上所写的内容的确带给她不小的震动,不过事已至此,再气再恼都没用了,还得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而如今的她也终于想明白当初那个派人杀了沈家马车夫的人是谁了,竟还那么明目张胆地在尸体上刻下一朵云样…… 第90章 想见你罢了(一更) 虽然连太医都说沈辛茉的脉象没有问题,可秦晔仍旧不能完全放心,亲自将沈辛茉送回沈府,嘱咐她好好在家休养两日。 沈辛茉也确实有好多事情需要仔细想一想,尽快做出些安排,所以接下来的这两日,她也果真没有再去书局,不过倒也没有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呆着。 需要整理的事情实在太多太乱,沈辛茉不是没想过那边的事情会有些糟糕,可怎么都没有想到会糟糕到这种地步。这么想下去,沈辛茉不由深深皱起了眉头,这个时候白芷端了一碗汤进来,见沈辛茉坐在窗前发呆,而窗户大开着,冷风不断地从窗外刮进来,白芷心中大惊,赶紧上前将窗户给关上。 “小姐,您仔细别冻着了。”天越来越冷了,小姐这般吹冷风,身子哪儿能受得了啊? 沈辛茉却不甚在意,“屋子里的炭火烧得太旺了,感觉有些热,透透气而已。”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哪里是炭火烧得旺,不过是自己越想越觉得心烦意燥罢了。 “那就开一条小缝算了,也免得冻着小姐。”白芷将关上的窗户重新打开一条缝隙,好让沈辛茉透风。 “白芷……” “嗯?” “若是我离开这里,你愿意跟我走吗?” 白芷扶在窗框上的手略顿了一下,旋即转过身来看向沈辛茉,肯定地点了点头,“奴婢愿意。”反正她是父双亡后,被舅母卖进府里来的,对于她来说,已经没有所谓的家人了,到哪里都是一样。 “嗯,你准备一下吧,应该不会太久了。” “是。” 白芷转身去给沈辛茉端汤,却蓦地听得外面有人在敲门,随口应道:“谁啊?”门没闩啊,院子里的婢女们都知晓沈辛茉这个时辰还不会休息,只是为了怕炭火烧出的暖意跑出去,这才房门给关上。 可是却并未有人应声,外面的人又是敲了两声门,白芷这才疑惑地前去开门。 她怎么也没想到房门打开之后,外面站着的会是一个男子。 “你家小姐在屋里吗?” 这时间屋里的沈辛茉也听到了这男子的声音,不免也有些诧异,赶紧起身走去房门口,看着来人道:“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两个人对话的时间里,白芷终于回过神来,却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让五殿下进来吗?可这是小姐的闺房啊,而且现在已经是大晚上的了,这要是被人知道了,有损小姐清誉啊。可要是不让五殿下进来,就让小姐和五殿下就这么站在这里说话吗? 终究还是沈辛茉发了话,“白芷,让殿下进来吧。” “是。”白芷这才让开了身子。 秦晔听了却是微挑眉头,“你的闺房你也敢让我进,不怕我对你做什么?” “若是我让殿下即刻离开,殿下肯吗?”说着,沈辛茉已经转身走开。 秦晔闻言微微勾了下嘴角,“自是不肯。” 沈辛茉很是坦然,坐下之后,便端起方才白芷端进来的那碗汤闲闲地喝了起来,反倒是秦晔竟显得有些不大自在,想到这里是沈辛茉的闺房,未免有些心旌摇曳。 只见秦晔将特意带来的东西放在沈辛茉的手边,沈辛茉低头看了一眼,是一个青瓷的小罐儿,里面不知装着什么。 她自己却也不打开,径直抬头去问秦晔,“是什么?” “宫中做的雪梨膏,照太医给的法子做的,润肺最好。” 沈辛茉无奈失笑,“明天送来也是一样的,何必这么大晚上的跑来,夜风这么冷。” “雪梨膏明天再送自然也可以,不过是……想见你罢了。” 这般温柔的语气,就连白芷都觉得自己心不由软了几分。 沈辛茉闻言并未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喝汤,只是那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秦晔真的只是为了来看沈辛茉一眼,看到她了,也就安心了。 “时辰不早了,你赶紧休息吧,我先走了。” 沈辛茉也不起身,只微微点了点头,目送着秦晔离开。 若换成了以前,白芷肯定觉得不可思议,五皇子以前那么讨厌小姐,怎么可能如今又对小姐这般温柔体贴。但她心里却已然明白,如今的小姐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姐,殿下喜欢现在的小姐,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到了次日,沈辛茉从黑市上找来打探消息的人终于来了一封信。 这封信足足用了七八页信纸,上面写明了所有沈辛茉想知道的事情,难怪当初要价那么贵,这人打探消息的速度很快,而且还十分详细。 等到了晚上,吃过晚饭之后,沈辛茉拿着那封信去了沈尚书的房中。 所有下人都被屏退了出去,没有人知道祖孙二人究竟在房间里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们两个聊了大半宿,到了第二天,祖孙二人都是神色如常,也并未同家里其他人提起什么。 接下来几日,沈辛茉又写了几封信让人悄悄送出去,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整个人似乎也放松了一些。 虽然眼下自己真正的身份还不宜暴露,但既然准备要离开了,却也不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就算不告诉旁人,怎么也得跟玉婕说一声,自己做‘沈辛茉’的这些日子,也多亏了有她陪着。 两个人约在一间茶楼碰面,刘玉婕到的时候,沈辛茉正在亲自煮茶,刘玉婕大喇喇坐下,玩笑似地对沈辛茉道:“我说你最近可真是良心发现,又是请我吃饭,又是请我喝茶的,不过比起喝茶来,我还是更喜欢吃饭,这劳什子茶有什么好喝的?” 沈辛茉闻言失笑,将手里刚煮好的茶放到刘玉婕的面前,“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怕会让你根本无暇吃饭。” …… 刘玉婕走出茶楼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若不是有沈辛茉在前面引着,她这般呆呆愣愣的,怕是一出门就要撞到人。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我也不是没怀疑过你已经不是沈辛茉了,但却没想到……” 刘玉婕喃喃着便是抬起头来抓住沈辛茉的手,“你方才说的那些……” 话正说着,她突然停了下来,沈辛茉不由纳闷,“怎么不说了?” “哦,没什么。我们赶紧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眼看着就要天黑了。”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离开之前,她要将真相告诉两个人,一个是玉婕,而另外一个……则是五皇子秦晔。 沈辛茉正待转身,却见刘玉婕忽然闪身挡在了她的面前,眼神里颇有些紧张。 “怎么了?”她这般着急的样子,好像是怕自己……看到什么…… 沈辛茉心思一转,目光便是四下里打量了一下,结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眼见着他跨步迈进了千娇阁,还跟陪在他身边的一位姑娘调笑着。 沈辛茉瞬间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连一颗心都透着凉意。 刘玉婕看沈辛茉这神情,知道她定是看到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跟沈辛茉这般亲近,怎么可能看不出她和五皇子之间的不同寻常。原先见着五皇子对辛茉也挺上心的,本以为他为了辛茉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呢,结果方才她一抬头就看到那五皇子正往千娇阁里走,当下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就想挡住沈辛茉的视线。 可……到底还是没能挡住沈辛茉。 “玉婕你先回去吧,我过去看看。”沈辛茉在原地站了片刻之后,淡淡开口道。 过去看什么?看殿下跟别的女子…… 刘玉婕脱口而出,“你这是要去捉奸吗?” 沈辛茉闻言自嘲一笑,“捉奸?我是他什么人,凭什么去捉奸?” 她只是不相信,不相信他对自己的心意就这么浅薄,明明对自己有意,却还去跟别的女子纠缠露水姻缘。她想,或许他来青楼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就像他以纨绔之姿做给外人看的假象那样…… 说完之后,沈辛茉转身便走,刘玉婕不由纳闷,不是说跟过去看看吗?怎么又转头走了? “你傻啊,我们两个女子进青楼,且不说人家让不让进,就算人家让进,你敢进去吗?”自然得先换上一身男装。 虽然沈辛茉和刘玉婕两个人以前也来过千娇阁,但千娇阁之中客人来来往往的,如过江之鲫,也没人刻意去注意她俩。 他们二人一进去,便又姑娘上前来招呼,沈辛茉与她周旋了片刻,方试探着问道:“五皇子今日可来?” 那姑娘闻言心中便明白了几分,娇笑着道:“原来公子是冲着殿下来的。” “这不有点麻烦事儿想求殿下帮忙嘛。” 那姑娘听闻沈辛茉这话,也并未起疑心,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五皇子身份尊贵,是当今圣上最喜欢的儿子,以前也曾有不少人来千娇阁只为了跟五殿下搭上关系,这千娇阁里的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沈辛茉话说着,已经偷偷将二两银子塞进了那姑娘的手中,低声道:“还请姑娘给个方便,我也不会贸然打扰五殿下,不会给姑娘带来麻烦的,我就是想见五殿下一面而已,烦请姑娘给我们安排个靠近五殿下的房间。” 那姑娘倒也没推辞,痛快地将银子收了,便是引着沈辛茉和刘玉婕二人去到了楼上,一边走,一边轻声道:“二位公子有所不知,五殿下在我们这里有专门的一间雅室,左右两旁都不许人靠近的。不过那雅士的斜对面倒是还空着一间房,二位公子在那里说不定能等到面见五殿下的机会。” 沈辛茉笑着同那姑娘道谢,“多谢姑娘指点。” 进到房间之后,那姑娘问她们二人:“是否要为两位公子安排人作陪?” 沈辛茉笑着道:“原本好不容易来千娇阁一趟,自是少不得……只是,我们这次要见五殿下的确是有非常要紧的事情,实在不敢耽误了正事儿。”说着,又是取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给我们上两杯茶就行了。” “好,那两位公子稍等。” 刘玉婕时不时拿眼偷偷去打量沈辛茉,只见她神情平静,却不知心里究竟是何感受。 茶水奉上之后,再没有人进来打扰她们二人。 房门开着一条缝,能清楚地看到对面五皇子秦晔专门的雅间,雅间的门紧紧关着,里面灯火通明,但却不知在那房间里此时正在发生着什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对面房间的房门仍是紧紧关着,刘玉婕看向沈辛茉,见她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突然就觉有些心酸,恨不得立时冲进对方的房间将秦晔拉出来暴打一顿。 “辛茉,我们回去吧……” “再等一等。” 等?还在等什么呢?难道真的能相信五皇子和一个青楼姑娘一起在雅间里呆了一夜,却什么都没干? 第91章 司微云(二更) 是,沈辛茉就是这么相信的,只要没有得到证实,她就选择相信秦晔。谁知道呢,难道一个男子和一个青楼女子一起待一夜,就一定会发生那种事情吗? 远处传来鸡鸣之声,天渐亮了,而整个千娇阁却安静下来。沈辛茉仍是坐在那里,紧紧盯着对面的房间。 突然她搁在桌上的手动了一下,刘玉婕见状抬头望对面看去,对面雅室的门……开了。 从里面走出的人正是五皇子秦晔,只见他一边低头整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边大步走出楼下。 刘玉婕赶紧看向沈辛茉,却见她眸中颜色暗淡了几分。 正在踌躇之际,却见沈辛茉突然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刘玉婕也连忙跟上。 秦晔走出那雅间没一会儿,一个婢女打扮的女子就将里面的姑娘给扶了出来,但见那女子眉眼间全是媚意,嘴唇未肿,显然是承过恩泽的模样。 却听得那婢女道:“殿下也忒不懂得怜香惜玉了,怎地在姑娘身上留下那么多印记,大腿处都青紫了。”可是这话分明是带着恭维之意的。 被她扶着的姑娘果然面带得意之色,佯装斥责,“住口,殿下岂是你能随便议论的?” “是,奴婢心里可明白,殿下这般勇猛,实在是因为姑娘您太诱人,连殿下都经受不住……” “小蹄子,竟然敢拿这样的话来编排我了。”话里带笑,分明毫无指责之意。 主仆二人渐渐走远,而那姑娘走路时略显奇怪的姿势,足以证明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什么了。 刘玉婕看着怔怔站着原地的沈辛茉,很有些心疼,辛茉她……对殿下也是付了真心的吧?方才那番话停在辛茉的耳中,只怕字字句句都如针扎一般。 “辛茉,不如……我去找人把五皇子给打一顿吧。” 沈辛茉闻言回过神来,苦笑着摇了摇头,“算了。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花心风流,是我高估了我自己……”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位姑娘分明就是侍奉过男人的样子,自己还能替他找什么借口? 沈辛茉啊沈辛茉,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他对女子没长性的吗?这一切还不都是你自己自找的?你以为他对你特别,其实呢,他对别的女子又何尝不是这样温柔体贴过?当初他看上陈倩儿的时候,不是也为她包下了整个茶楼,只为听她一曲? “走吧,该回去了。”如今可没有时间让自己沉浸在什么情伤之中,等着自己去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是日,沈府的下人前来书局替沈辛茉告假,说沈尚书身体不舒服,她要在家照顾。 结果告假了五六日,沈尚书的身体还不见好。 接着,沈尚书就上奏皇帝,说自己身子不大好,想告假一个月,去暖和一些的地方将养一下身体。 皇帝当即准奏,还派了太医去给沈尚书诊脉。 然后沈辛茉便陪着沈尚书离京养病。 一个月之后,沈尚书病情好转,终于带着沈辛茉回京。 只是沈辛茉陪着沈尚书回京之后,自己反倒病下了,听说是独自一人照顾沈尚书太辛苦,沈尚书病好了,反倒是把她给累病了。所以回京之后,沈辛茉并未去书局点卯,而是直接留在家中休养。 秦晔这么久没有见到沈辛茉了,心中想念得紧,偏沈辛茉又呆在家中养病,迟迟不来书局。秦晔便只好偷偷跑去沈府看她。 烛光在窗前映照出一道丽影,那般熟悉的身影,叫秦晔不由微微勾起了嘴角,之前见不到她只觉想念,如今终于见到她,才知道自己心中的想念究竟有多深。 他悄悄走到窗前,抬手轻敲了两下窗棂。 里面的女子似乎怔了良久,秦晔倒也好耐心地等着她亲手开窗。 窗户被人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让他先想念了许久的脸,自己究竟有多久没看到她了?久到仿佛过了两三年那么长。 “你这狠心的丫头,回来之后竟连一面都不肯见我,还让我巴巴地跑过来。”说着,秦晔已经用手撑着窗台,径直翻进了沈辛茉的房间。 面前的沈辛茉似乎被他的举动给吓了一跳,“殿下!” “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给吃了。”秦晔玩笑着说出跟上次一样的话。 听闻这话,沈辛茉先是愣了片刻,继而红了脸,忙低下头去。 她这反应却是看得秦晔一愣,上次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她可不是这般反应…… “殿下,您喝茶。”沈辛茉慌忙去给秦晔倒茶,可是却发现茶壶里的茶水都凉了,又赶紧道:“殿下稍等,我这就让人去沏壶热茶来。” 说完便是急忙走出去。 秦晔却微微皱起眉头唤住了她,“你是谁?” 沈辛茉闻言浑身一僵,笑着回身望向秦晔,“殿下在说什么?我是沈辛茉啊。” “你不是。”秦晔眸光骤冷,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女子,“你究竟是谁?” “我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我就是沈辛茉。” 不,她不是。辛茉她从来不会用这样殷勤到近乎谦卑的姿态来面对自己,她也不是没有讨好过自己,但每次她讨好自己都是有目的的,让你明知道她的小心思,却也不忍拒绝。 可却绝对不是面前这女子这样的,她面对自己的时候从来不会这样诚惶诚恐,现在的她竟有些像是……失忆之前的沈辛茉…… “她去了哪里?” 听到秦晔提起‘她’,沈辛茉眸中闪过恼恨之色,而这并未逃过秦晔的眼睛,她不是沈辛茉,至少不是自己喜欢上的那个沈辛茉,绝对不是! 沈辛茉嘴上仍是否认,“我不知道殿下究竟在说什么,我就是沈辛茉,整个沈府的人都可以证明。” 秦晔却没心思跟她废话,竟是直接掐上了面前沈辛茉的脖子,“她究竟在哪里,你们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这短短的时间里,秦晔将最近的这些事情联系起来,不由生出一个猜测,沈尚书所谓离京养病,其实并不是事实,他之所以独独只带辛茉一人离京,怕是有别的目的,比如……将两人给掉包。 沈辛茉心中大骇,立刻去拍打秦晔的胳膊,秦晔却一心逼问自己心上人的下落,“说,她究竟在哪儿,你要知道我并没有那么多耐心,弄死你对我来说,根本不不算什么。” 说着,他果真加重了力道。 呼吸越发困难,就在沈辛茉感觉自己真的要因窒息而死的时候,秦晔却忽然松开了自己的手。 “你的机会只这一次,我的耐心有限,我这个人向来是不怕惹上什么人命官司的。” 婢女在外面听到里面自家小姐剧烈的咳嗽声,不由询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我……”沈辛茉注意到秦晔阴沉的目光,心中发怵,也不敢呼救,只微颤着声音道:“我没事,我要……休息了,你们都退下吧。” 秦晔看她的目光越发冷了起来,她却是不是自己的辛茉,辛茉从来不会怕成这样。 外面的婢女应了一声,也果真走开了。 秦晔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倒在地上的沈辛茉,“说吧,她究竟在哪儿。” “她……走了,回到她原本的地方去了。” 这一句话便证实了秦晔的猜测,眼前的女子果真已经不是自己的辛茉了。 “她……叫什么名字?”秦晔已经看明白,眼前这个女子是以前的沈辛茉,是以前那个自己非常讨厌的沈辛茉。而这阵子所谓失忆了的‘沈辛茉’其实是另外一个人,自己却连她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叫……司微云。” …… 司微云。 秦晔的手下很快就查到了不少消息,毕竟司微云这个名字在希风国,虽不能说是人尽皆知,却也是大名鼎鼎。 司微云生于希风一户京商之家,其外公靠沿街叫卖胭脂水粉发家,后来盘下一座铺面,生意越做越大,娶了一妻,一妾,妻子生下两个女儿,妾生一子。 而司微云则是他大女儿所出,跟母姓,取名微云。 司微云父母双亡,自幼在其外公膝下养大,打从识字就被其外公带在身边走南闯北,七八岁的时候便能打得一手好算盘。司微云十三岁时,司家老太爷因病过世,离世之前立下遗嘱,司家名下所有店铺生意全都交由其外孙女司微云接手。 十三岁的小女孩儿一下子接手家中所有生意,自是少不了反对的声音,当时的境遇想来是十分艰难的,可她竟挺了过来,四年的时间她不仅守住了她外公留下的家业,还将生意不断扩展,成了京城最大的商贾之家。 只是……如今的境况却又有些不大好了。 “属下只打探到那司微云小姐两个月前跟……”说到这里,那侍卫却是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打量了自家主子一眼,神情之间很有些纠结。 “怎么了?怎么不继续往下说。” 那侍卫先是咽了一口唾沫,才接着道:“司微云小姐两个月前跟她的未婚夫婿一起离京游玩,具体去了哪里,却是打听不到,只是二人至今都还未回京。” “未婚夫婿?”秦晔声音阴沉。 侍卫站在那里却不敢吭声,他可是五皇子的近身侍卫,哪里会看不出殿下对沈小姐,不对,是对失忆之后的‘沈小姐’的心思。 而如今真正的沈小姐亲口供认,前阵子‘失忆’了的沈小姐,其实根本就是那希风国大名鼎鼎的司微云。 也难怪殿下听到司微云小姐已经有未婚夫婿之后,脸色会这么难看了。 “她的未婚夫婿是谁?什么来历,你可打听了?” 那侍卫忙道:“打听了,打听了。”这样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不打听清楚,当时知道这件事之后,他就想到殿下肯定会详细问的。 “司微云小姐的未婚夫婿乃是希风抚宁侯的嫡长子,据说二人是青梅竹马,从小就认识。两个人是在两年前,也就是司微云小姐刚及笄之后定的亲事。”据说他们二人感情极好,青梅竹马,算是希风国的一段佳话呢。 不过只可惜一点,那位公子也跟他们家王爷一样,经常出入青楼,听说也是个风流不羁的主儿。 秦晔微微眯起眼睛,青梅竹马?青梅竹马又如何,既然还没成亲,那一切就做不得数! 而此时的司微云却已经站在了希风国的土地上,寒风凛冽,身后那面容秀丽的婢女帮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小姐,先进亭子里避避风吧。” 司微云只是盯着江面,淡淡道:“无妨,也不觉得冷。” 话音落下,只见远方有一艘大船驶来,上头绣了‘岑’字的旗帜迎风猎猎飞扬。 旁人若是看到这艘船,躲都来不及,司微云的脸上却是露出笑容来。 ------题外话------ 今天一早就去药店买口罩了,刚发现了一例,距我们这里挺近的。大家也都注意保护自己,出门一定带口罩,没有要紧事的话尽量呆在家里。 第92章 你的脸呢?(一更) 岑氏乃是水上一霸,整个希风国的水道几乎都由岑氏来把持,朝廷有心要打压,只是这岑氏在水上纵横三代,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势力,手下更是有为数不少的亡命之徒,屡屡试探都没能伤得了岑氏一分半毫,再加之这岑氏虽控制了水运,可平时也只是收点护送金什么的,并没有做什么过分之事,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岑氏在水上并无对手,又听说岑氏家主一贯雷厉风行,心狠手辣,手下的那些人各个也都是黑脸罗刹,所以旁人见着这岑家的船都是避着走。 可此时这些黑脸罗刹,一个个却都恭敬地迎着那身披妃色绣睡莲斗篷的女子上得船来。 司微云带着自己的贴身婢女锦如一起入得船舱,岑氏家主以水上为家,他的房间就在这艘船的二楼。 司微云步入房中,若不是感觉到脚下微晃,就仿佛是置身在陆地一般。 见她进来,房中之人忙起身相迎,“我们可是许久没见了。” 司微云闻言勾起嘴角,“确实好久没见了。” 房门关上,二人在房间里聊了许久,除了锦如之外,没人知道他们二人都聊了些什么。只知道那司微云小姐临走之前,将一样东西交给了他们老大。 “这是文暄让我带给你的。” 岑清江接过司微云手里那颗掌心大小的夜明珠,不屑一笑,“不过赢了我一回,就这般沾沾自喜,他这是故意挑衅我吗?”说着,他挑眉看向司微云,随即笑着道:“你那未婚夫着实不靠谱,若是你哪天厌烦了他,就来找我吧,我不花心,还会对你极好,你好好考虑考虑。” 司微云闻言也是一笑,“你可要记住你这话,若是哪天我真的在陆上过不下去了,说不定还真的就来水上找你,你可莫要反悔。” “若真有那一天,我必亲自下船迎你。” 拜别了岑老大,司微云带着锦如下船离开,马车就等在岸上,二人一起乘了马车去到一间客栈。 楼上最好的天字房,司微云抬手便推开房门,只见里面一男子正倚在榻上,懒懒地吃着水晶盘里的樱桃。 司微云淡淡瞥了他一眼,“大冬天的还非要樱桃吃,你知不知道你吃这一口,都顶得上普通人家大半年的口粮了,真是败家玩意儿。”口中说着,人已经在旁边书桌旁坐了下来。 清俊男子闻言却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有你这么有钱的未婚妻,我怕什么?我再怎么败家,你也能养得起我。” “以前能养得起,现在可未必了。” “所以啊,冰天雪地的,我才陪你走这一趟啊,为了让你以后能继续养得起我,别说是送你见一个情敌,就算你跟我那情敌一起呆一夜,我这个未婚夫也绝不说什么。” 沈辛茉抓起手边的砚台就往他身上砸过去,男子忙闪身躲过,那砚台砸中他身后的盆架,只听砰砰朗朗一阵响,砚台碎了,盆架也倒了。 男子则神色自若地轻抚了一下自己衣摆,“微云,你也太狠心了吧,你方才可差点儿就成了寡妇了。” “放心,你若死了,我定高高兴兴地另寻他人。” 男子捂住心口,倒在榻上,一副深受伤害的样子,“司微云,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我对你百般呵护,连你去见情敌这样的事情,我都忍了,你却……却对我这般无情,你太伤我的心了。” “你戏精上身了是不是?还演,演什么演?你的那颗心都不知道送过多少女子了,轮到我估计都排到爪哇国去了。” “微云,你怎能这般说?我对你跟对别的女子当然是不一样的,我多喜欢你啊。” “少跟我这儿花言巧语!我都被人换掉这么久了,你竟一直都没认出来,你还跟我说喜欢我,你的脸呢?” 男子立刻收起玩笑,认真起来,“这可不能怪我,她跟你长得一模一样,谁能往那处去想?你去到那边的沈家,这么长时间朝夕相处的,他们不也没把你认出来吗?” 是啊,没有人认出来,那他呢?如今真正的沈辛茉已经回去了,他会认出那已经不是自己了吗?还是跟程文暄一样,根本就察觉不出,他也会对那个沈辛茉一样好吗? 只见一双眼睛伸到司微云的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都走神了,我跟你说话呢,没听到吗?” “你说什么?”司微云收回心神,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我说,我们如今能回去了吗?我都离开京城两个多月了,再不回去,我爹都该想我了。”不过这最后一句却是带着自嘲的意味的。 “怕是你的那些相好们都想你了吧。” “话别说得这么直白嘛,不过你别吃醋,我最爱的还是我的未婚妻你啊。” “滚!” 不日之后,抚宁侯长子程文暄携其未婚妻司微云游玩归京。只是众人心中不由纳罕,这司家如今的生意都已经败落成这样了,微云小姐竟还有心情跟未婚夫一起出去游玩这么久,这是破罐子破摔,真打算放弃司家家业,从此嫁入侯府,做侯门贵妇了? 只是照抚宁侯府的情况,这程文暄虽然是嫡长子,到最后这世子的位置却也未必轮得到他。按理说,程文暄都这么大了,抚宁侯早该上呈皇帝,请求定下世子了,可是抚宁侯却迟迟不见动静,心中只怕是另有打算啊。 回到久违的司家,司微云知道想要见她的人很多,但是她却命锦如紧闭房门,并命一众婢女守在院外。 沐浴更衣,焚香熏发,把自己打理好之后,司微云才走出房间,径直往祠堂的方向而去。 但是她刚出了院门,就见司家的其他人一脸恼怒地等在门口。 见得司微云出现,那些人一起走上前来,却是被锦如她们给拦住,“三老爷,我们小姐要去祠堂祭拜先祖,有什么事情,且等小姐从祠堂出来再说。” “祭拜先祖?是,她是该好好祭拜祭拜,尤其是父亲!当初父亲坚持要把家业都留给她,他在天上看到如今她把家业都给败光了,父亲不知道会有多生气,多后悔!”只见那男人双目狠狠地瞪着司微云,好像是要把面前的司微云给吃了。 司微云闻言只是冷冷瞧了他一眼,也不争辩什么,只是淡淡开口道:“三叔,你可想清楚了,你现在得罪我能有什么好处?家业没了,我大不了就成亲嫁进侯府,侯府家大业大,我总是吃不了什么苦。但是三叔,你们可就不同了,说不定将来还要靠嫁进侯府的我来救济,你确定你们现在要得罪我?” 果然,此话一出,再无需司微云说别的什么,面前的几个人已经面露犹豫之色。 锦如在心中暗暗替自家小姐不平,那个将家业迅速败掉的人可不是小姐,小姐怎么会做那些愚蠢的事情,但是这些话要解释起来的确需要太长时间,而小姐显然是不愿跟他们多扯什么。 见那几人不再拦着,司微云抬脚便是往祠堂的方向走。 跪在蒲团上,司微云叩头上香,最后看向自己外公的牌位,语气里满是坚定,“请外公放心,您留下的一切我都会再拿回来的。” 从祠堂出来,司微云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 几个婢女终于有机会跟自家小姐说话,“小姐,你可回来了。” 除了锦如之外,司微云身边还有四个婢女,分别是墨绾、池玉、卓文和花月,她们年纪都比锦如要小一些,不像是锦如是打小就跟在司微云身边的,但也都是跟在司微云身边好几年了,感情自是不同。 如今又添了一个司微云从沈府带过来的白芷。 “白芷,锦如是打小就跟着我的,这院子里的一切都是她来管,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或者是不懂的,就去问她。她们几个都是很好相处的,慢慢的你就知道了。” 司微云从小就跟着自己的外公走南闯北,达官贵人、贩夫走卒,她什么人都接触过,人很随性,所以她的婢女也都没有那么大的规矩,平日里相处的时候都很自在随意。 “好了,先说要紧事。你们几个把账本都规整一下,我要看看这些日子以来,我们究竟亏损了多少,还有,我们账上可以挪动的银子究竟是多少,你们给我算出一个准确的数来。” 这几个婢女都是司微云亲自挑选,跟在她身边数年,很是得她信任,所以平时生意上的事情,她们也都帮忙的,算账这种事情虽她们来说都是小事。 一直到这时候,白芷才明确地意识到司微云小姐和沈辛茉小姐究竟有多大的不同,司微云小姐所要面对的局面比沈辛茉小姐所要面对的要残酷得多。 当天晚上锦如收到消息,并且禀报给自家小姐,“小姐,信已送达康家,是康家少爷亲手所接。” 司微云闻言放下手中的梳子,盯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微勾,她眸光潋滟,“康乔平,你我交手这么久,你该知道我的性子,要么你就叫我一辈子想不起来自己真正的身份,要么,你就该知道你趁着我失忆算计我这么多,我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说到最后,她的脸上已经满是冷意。 不日之后,司微云果然收到康乔平的亲手回信。 司微云将信丢在火盆里烧掉,对身旁的锦如道:“准备一下,五日之后,康少爷来京。” “是。” 五日时间匆匆而过,这日晌午时分,只见一男子进得城门,那男子一身玄衣,脸上神情阴沉,尤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让人见了不由心生畏惧。 他策马在一间酒楼的门前停下,有眼力见儿的小厮立刻上前为他牵马,“客官,您一个人吗?” “我约了人在这里谈事。” 那小厮引着他上了二楼,敲了敲其中一间雅室的门,里面很快响起一道清冷的女声,“进来吧。” 房门推开,临窗站着一位女子,旁边的婢女正是锦如。 男子走进来,小厮立刻转身而去,并且十分识趣地把房门给关上。 “微云小姐,许久不见了。”男子盯着窗前的背影,脸上阴沉之色却是更重。 “倒也不算很久吧,康少爷之前不还派人杀了沈家的马车夫,还给送来了那玉盏吗?” 司微云转过身来,看向康乔平,“我倒是没想到,最希望我先恢复记忆的人竟然会是康少爷你。” 他那样做,不就是为了提醒自己吗? 只见康乔平淡淡一笑,“赢了这么多,自然得让输家知道知道,得让输家气得吐血,我才不算是白折腾一场,不是吗?” 自己确实是吐血了,但是他以为他就此把自己给打垮了,那他可就太天真了。 ------题外话------ 先更一章,第二更稍晚一点,大概在两点。 第93章 秦晔找来(二更) “输家?”司微云淡淡一笑,“康少爷可太会自欺欺人了,明明是趁着我失忆不在这里,趁虚而入,倒有脸说是你赢了我。不过是威胁了一个假装成是我的人罢了,你还真当是靠自己的真本事了?” 司微云缓缓在桌边坐下,抬眸看着康乔平,“再说了,就算我失忆了不在这里,给了你大把的机会把我的东西夺走,你不也就只做到了这样而已吗?” 康乔平听她这般说,亦是冷冷一笑,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只做到这样而已?我可是把你们司家的濯香阁都买下了,那可是你们司家安身立命的根本,你可别忘了,那是你外公开起来的第一间铺子,是他最看重的产业,却在你手里丢掉了,你还是想想以后见了他要怎么跟他交代吧。” 司微云并未被他的话所激怒,仍是淡淡地开口道:“那我也提醒康少爷一句,您可别忘了,您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一句话成功地让坐在他对面的康乔平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片刻之后,康乔平才再度开口,“微云小姐你跟岑老大走那么近,却不知道若是你的未婚夫程公子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会怎么样。” 她竟然能说动岑老大在江上劫走自己的货物,足以可见她跟岑老大并非是一般的关系,她用这个来威胁自己,自己难道就不可以反过来威胁他吗? 司微云闻言,却是笑了,“你拿这个来威胁吗?你尽可以去告诉程文暄,看他会有什么反应。不过你也不用费那个劲了,我告诉你,我去船上见岑老大,还是文暄送我去的,你以为你用这个就威胁得了我吗?” 康乔平略微诧异,他是的确没想到司微云去见岑老大,竟然没有背着她的未婚夫,而她的未婚夫竟然也同意了,这三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的未婚夫怎么也是侯府的公子,怎么会默认这种事情? “就算你的未婚夫不介意,可是他的家人呢?抚宁侯呢?难道他再知道自己未来的儿媳跟一个水上恶霸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之后,他还会容忍你吗?” 他想到司微云回来之后肯定会反击,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法子,这次的货物非同小可,晚一天都不行。以前的那个司微云终于回来了,那个叫自己恨得牙痒痒的司微云…… 司微云笑得很是云淡风轻,“你尽管去说好了,看侯爷是相信你,还是相信他的亲儿子。你以为,文暄会出卖我吗?” 康乔平心中气血翻涌,好个司微云,一回来就给自己来这么一个大招,她果真是好本事,能让堂堂侯府公子程文暄心甘情愿地戴上这顶绿帽子,还愿意帮她遮掩。 “司微云,那船上的一批货,可是供给官营的粮草,你让岑老大私自劫走,你知道这事儿若是被人发现了,是多大的罪吗?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司微云脸上的笑意更深,“康少爷,你也不是那十来岁不懂事的小伙子了,怎么还能说出这么天真的话来?这货是你们康家给弄丢的,关我什么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还有,你说你们康家的这批货是被岑老大给劫走的,你有证据吗?谁只知道你是不是因为交不出货来,所以胡乱把罪责推到岑老大的头上,好拉个替罪羊。而且,我司家在京城里经营多年,少不得有一些牢靠的关系,再加上我未婚夫是抚宁侯府的嫡长子,你认为告官的话,是你的赢面大一些,还是我的赢面更大一些?” 这话正是戳到要害处,康乔平的确拿不出证据说那批货是被岑老大给劫走了,但那批货就是在江上不见的,再加上司微云这次越他见面,他十分确定那批货就是给岑老大给劫走,并且藏起来。 康乔平在心中思索了半晌,终于无奈道:“好,我知道了。司微云,这里又没有别的人,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要怎么样,才肯把那批货给还回来?” 这批货是送去给军营的,事关重大,耽搁不得,这要是延误了,关系到的可不仅仅是康家的生意,只怕还会有更大的祸端。 康家也是希风大名鼎鼎的商贾之家,与司家分南北之势鼎力,虽然看起来两家势均力敌,但司家却常年盘踞京城,京城里满是皇亲国戚,当朝权贵,司家这些年来与其中不少都走动上了关系,康家想在其中插一脚却也没有任何机会。 这是康乔平深感无力之处,表面上看康家的生意如日中天,跟司家成分庭抗礼之势,可是他心里很清楚,司家在京城打点各种关系,可要比他们康家根基要稳得多。尤其司微云颇有些手段,他曾经几次想要往被扩展生意,可都被司微云打压了下去。 本以为这个局面将会保持很久,没想到上天却给他送来了一个机会,他自然是不能放过。这次趁着司微云不在,他尽力接触京中那些权势之人,这才接到了这一桩给军营供粮草的生意。本想着这桩生意一定能稳赚不赔,关键是能跟军营搭上关系,结果却被司微云摆了这么一道。这下若是得罪了军营,那康家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司微云今日是做足了准备来的,相比较于心浮气躁的康乔平,她则要显得淡定得多。 “康少爷,你放心,我要的也不多,你把濯香阁还给我就行了。”康乔平这个人,这么多年斗下来,她也是有所了解的,若自己要得太多,他八成要豁出去,这次请岑老大帮忙,本来就是欠了他一个大情,多少有些危险,万一康乔平真的狗急跳墙……自己不能害了岑老大,他能答应帮自己这个忙,已经是很对得起自己了。 康乔平知道眼下自己也没别的路可走,司微云也不算狮子大开口,只要了一个濯香阁,他心里明白濯香阁对司微云的重要性,虽然心里有些遗憾,好不容易到手的濯香阁又重新回到了司微云的手中,本想用一个濯香阁好好打击打击她的,但是谁能料到司微云会出这么一手,奈何交货的时间紧迫,自己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好,我答应你,濯香阁还给你,你把货还给我。” “成交。” …… 濯香阁终于重新回到司微云的手中,这几日司微云都忙着濯香阁重新开张的事情,倒也没有功夫想别的。 “微云,你明天晌午空出时间来,我那爹说叫你过去一起吃顿饭。” 司微云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你可注意点儿,明天去了之后,少不得要被那几个长舌妇讽刺一番。”程文暄提醒她道。 司微云一边查点胭脂,一边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去你家了,你家那几个是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吗?用不着你在这里提醒。” 程文暄闻言笑得开心,“要不我说,我就得娶你这样的女子呢,换了别人,还真对付不了我家那几个别有用心的人。” “得了吧,你还不是因为我不管你在外面惹的那些野花乱草的,你好乐得逍遥。行了,别再这里碍事了,我这忙着呢,你赶紧去找你的那些红颜知己去吧。” 程文暄点了点头,刚往外走了两步,却又折返了回来,从架子上拿了盒胭脂,“许久没见翎儿姑娘了,送她盒胭脂。” 司微云倒也不说什么,只道:“锦如,带程公子去结账。” “别啊,不是说好了你养我吗?怎么连盒胭脂都不让拿?” “我说程大少爷啊,我马上就快穷得叮当响了,您还白拿我东西,您好意思吗?”之前给他买那贵得吓人的樱桃,是因为有要事请他相帮,那是给他的回报。怎么可能任他白吃白拿? 程文暄哀怨地瞅了司微云一眼,“你也忒无情了。” 司微云理都不理他,只吩咐锦如带他去结账。 程文暄结了账,临走之前还不忘了提醒司微云,“明天去我家吃饭,别忘了。” “放心,忘不了。” …… 次日,司微云起床之后,仔细梳洗打扮了一番,刚要出门,就听到下人来禀报说程公子来接她。 司微云微微一笑,“他每每到这个时候,总是表现得如此殷勤。” 也怪道外间都传言,他们两个感情甚好了。程文暄那厮最善做这种表面功夫。 司府大宅门外,程文暄扶着司微云上了马车,马车刚驶离没多久,就见两人策骏马而来。 前头一人勒住缰绳,在司府门前停下,只见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身后自己的属下,抬脚走上石阶,便是抬手敲门。 门房听到有人敲门,赶紧出来看,见着面前这年轻男子相貌如此出众,那门房不由愣了一下,京城之中年轻公子甚多,其中不乏俊秀飘逸者,他活了这么多年也见过许多了,但仍是为眼前这男子出众的相貌而稍有愣神。 长得好看的人多数都是有优待的,所以这门房的语气很好,“敢问公子,您有什么事儿吗?” “司微云小姐可在这里住?” “公子找我们家大小姐?我们小姐刚被程公子接走了。” 程公子?程文暄?也就是她所谓的那个未婚夫婿? “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程公子接我们家小姐去侯府吃饭了,公子若是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告诉小的,等小姐回来之后,小的自会转告给小姐。” “我有要事要见你们家小姐,是十分重要的事情,能叫人去请你们家小姐先回来吗?” 看眼前这位公子的确是很着急的样子,门房不疑有他,忙是问道:“可是生意上的事情?” 秦晔毫不脸红地点头,“是。” “那公子先请进来吧,小的这就派人去侯府通禀小姐一声。” 司府的下人怕耽搁大事,当即就有人前往抚宁侯府去给司微云报信。 可是司微云听了之后,却并没有立即要回来,只说让来人暂且等一等。 侯府这边的情况,可是更要重要一些。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竟是秦晔赶来找她了。 所以等她应付完侯府那边的情况,赶回家中之后,看到的是坐在正厅里的秦晔,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你怎么能就那么一走了之,你知不知道我……” 秦晔瞧着面前日思夜想的人儿,终究还是不忍心责怪,伸手欲将她揽入怀中,这个时候司微云突然回过神来,朝后退了一步,忙是屈身行礼,“见过殿下。” 看着她这般对自己生分的样子,秦晔心中堵得难受,她想起了之前的一切,想起了她的未婚夫,所以就能当之前跟自己之间的那一切都没发生过吗?自己绝不允许! 第94章 就喝这个(一更) 秦晔又是上前两步,直到把司微云的气息全都纳下,心里这才舒服了些。 “发生了那么多事,为什么不跟我说?连离开都不跟我说一声。” 司微云犹自记得自己亲眼看到他从千娇阁雅间里走出来的情形,心里仍是堵着气,面上却是越发恭敬客气,“之前在大晟的时候,承蒙殿下关照。只是我这边事多杂乱,不敢叨扰殿下。” 她越是这样,秦晔的心里就越是郁闷,“别这样跟我说话,你什么时候真的对我恭敬过?你如今回来了,找回自己的身份了,可之前的事情却不能当作全然不作数吧?” 司微云终于抬眸看向秦晔,“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之前发生什么事情了?” 秦晔闻言稍怔了一下,自己和她之间虽然日渐亲密,但却从来没有明说过什么…… 但他相信,之前的一切绝不是自己一厢情愿,她对自己并非是半分男女之情也无,如今再见,她对自己却这般疏离,难道真的是因为……她的那个未婚夫婿,在自己和那个男人之间,她终究还是选择了那个男人是吗? 秦晔此时只能气恼地盯着面前的司微云,“你一走了之就算了?你还欠我那么多人情呢,不打算还了?” 司微云心中微微叹气一声,既然你与我也跟你同其他女子一样,是逢场作戏,又何必千里跑来,找个什么让我还人情的借口继续纠缠呢?还不如就当作从来没遇见过罢了。 “自然是要还的,这样吧,明天我请殿下吃饭。” “今天。”秦晔果断道。 司微云无奈点头,“行,那就今天。殿下在此稍等一下,我换身衣裳就来。” 今日为了见侯府那么一大家子牛鬼蛇神,特意穿得很隆重,身上这身衣服若是穿出去吃饭,怕是有些太打眼了。 秦晔听她说要换衣服,不由打量了一下她眼下身上穿的这身衣裳,层叠繁复,很是隆重,又想到方才这司府的下人告诉他说,他家小姐是去抚宁侯府吃饭了,心中就更是吃味,为了去见她未婚夫的家人,她打扮得如此隆重,费了这么多心思…… 司微云没有注意到秦晔的脸色,转身离开前厅,回去自己房间换了身衣服,没多久便重新回来了。 二人走在热闹的街市上,秦晔心事重重,自然无心欣赏这异国他乡的风情,司微云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没想到秦晔竟真的追到这里来了。 他对自己的确是用了心,可他对自己的这些用心却仍不足以让他放弃外面的那些莺歌燕语,独守自己一人…… 两个人都有心事,只顾着往前走,连走到哪里都没注意到,最后还是跟在司微云身后的锦如开口提醒,“小姐,我们到了。” 一进到酒楼里,小厮就认出了司微云,忙堆笑着迎上前来,“微云小姐来了?今日怎么有空?”司微云最近都在忙着生意上的事情,确实没什么闲心出来闲逛。 司微云瞧了一眼身旁的秦晔,笑着对那小厮道:“有朋友远道而来,给他接风。” 那小厮瞧了一眼秦晔,心中暗暗赞叹这位年轻公子好相貌。不过也并未多想,所有人都知道微云小姐早年间就已经定了亲,跟程公子两个人很是恩爱,两个人乃是青梅竹马,旁人是插足不得。微云小姐并非是一般的闺阁小姐,她常年跟旁人有生意往来,身边出现陌生男子,大家也都不会感到奇怪,只以为是有什么生意上的事情罢了。 “那微云小姐,还是楼上那间雅室?” 司微云点了点头,那小厮正待要引着司微云和秦晔往楼上走,这酒楼的掌柜却是开口唤住了司微云,“微云小姐,前阵子程公子在我们这里存了一壶酒,说是微云小姐最爱喝那个,让我们等到微云小姐什么时候过来的时候,给小姐奉上。那……微云小姐这次要开那壶酒吗?” “不用了,就喝雪里青吧。”她想着秦晔不一定喝得惯这里的酒。 秦晔却微微低头看她,“怎么?不舍得给我喝?”语气里要多酸就有多酸,还带着那么一点点憋屈。 “我是怕你喝不惯。” “既然是你喜欢的,我自然喝得惯,就喝这个。” 行吧,您是殿下,您说了算,您爱喝哪个喝哪个。 “把酒启封吧。”司微云对那掌柜道。 旋即,便跟秦晔一起到了二楼的雅间。 所有菜品的名称都在雅室里的墙上挂着,司微云便是客气地对秦晔道:“虽然不是京城里鼎有名的酒楼,但饭菜做得却十分不错,殿下可以尝一尝。” “你经常来这里?”看她跟那小厮还有掌柜熟悉的程度,显然是常客。 “是啊。” “那就要你平常来这里会吃的那些菜吧。” “行。”司微云也不推辞,很快点了菜。 那小厮给他们上了茶,道:“请二位稍等,菜马上就好。”也便走了出去。 小厮出去之后,整个雅间里便只剩下司微云、秦晔还有锦如三人。 锦如不知道自家小姐之前在大晟的时候,跟这位大晟五皇子都发生了些什么,但是她从小跟在小姐身边,对自家小姐很是了解,她从来没见过自家小姐对一个男子这样,显然这位大晟五皇子对自家小姐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终是秦晔率先开了口。 “说不了确切是什么时候,记忆是一点一点回来的。”说着,司微云自嘲一笑,“幸亏当时沈辛茉没有真的对我下狠手,不然我这一辈子怕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沈辛茉给她下的那种药是会让人失忆的药,但是一次下的量不能太多,若是掌握不好量一下子用药太多的话,会让人直接变成痴傻。但若是药量不够,很有可能被用药之人是能慢慢恢复记忆的。 所以司微云才能慢慢想起以前那么一些零星的事情,而绿芙是被沈辛茉留下时刻监视着司微云的,当绿芙发现司微云已经有恢复记忆的迹象,便要按照沈辛茉临走之前吩咐她的,再给司微云下一次药。结果却被白芷给撞见了,这才没能成。 秦晔突然道:“难道一辈子做沈辛茉不好吗?” 司微云闻言稍愣了一下,旋即苦笑了一下,“可我终究不是沈辛茉,而是司微云啊。”自己身上有自己要背负的责任,虽然说做沈辛茉要轻松好多,可是外公留下的这些家业怎么办?难道自己真的就撒手不管了吗?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跟沈辛茉之间的关系的?是不是……那天我带你去看红叶的时候?”当时他见司微云看着树下的那两个小女孩儿发愣,还以为她是觉得那一对双胞胎小姑娘很有意思,可是后来他才明白,原来就是那一刻她想通了自己为什么会成为沈辛茉,而丝毫没有被人识破。 是啊,天底下哪里有什么毫无破绽的易容术?而两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长得一模一样,自然是双生儿。可是那个时候根本无人去怀疑,她其实根本不是真正的沈辛茉,就连沈家的人也不知道沈辛茉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妹。 所以,当司微云拿着她从黑市上找来打探消息的人给她的来信,去见了沈尚书,把这一切都告诉他的时候,他会那样诧异。 “是啊,就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想明白了困扰我已久的问题。失忆之后的我跟以前的话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可以说根本是两个人,可我的这张脸根本就没动过,而且跟以前的沈辛茉一模一样。”她打从一开始就怀疑过自己并不是真正的沈辛茉,但是自己的这张脸却是骗不了人的。 一直到看到那两个双胞胎女孩儿,她才恍然大悟,自己一直想着自己的这张脸是不是被人动过了,却从来没有往这样的一张脸本来就有一模一样那上头就想。 后来的事情就很顺利了,她找府里的探问了一下,结果得知当初沈辛茉的父亲,也就是沈家的大少爷因为进不进入仕途这个问题跟自己的父亲大吵了一架,父子两个的脾气都有些倔,那沈家大少爷竟是直接离家出走了。 本来以为等他消了气,两三天也就回来了,可是谁知道他这一走竟没了消息。 等到再有他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多以后了,那个时候有人抱着一个孩子来到沈府,说是沈家大少爷让他过来的,还带了一封沈家少爷的亲笔信,说明了这孩子的确是他的孩子。但当时那封信上的内容极少,而且笔迹潦草,看得出是匆忙写成,信上只说让自己的父亲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据送孩子过来的那个人说,他本是大晟边陲一个小镇客栈里的小厮,当时那位客人抱着一个孩子来住店。结果刚进到店里没一个时辰,听到人议论说附近的一个村庄着火了,那位客人就把孩子托付给了他,并且留下一封信和一些银子,并且告诉那小厮,若是待会儿他回不来了,就让他把那封信托人送到信封上写明的地址,而那些银子是给他的酬金。 然后他就疯了一样的跑出去。后来那小厮等了两天都没见他回来,又听说附近那个村庄的火势很大,几乎整个村庄都烧掉了,死了很多人。 那小厮便不由猜测把孩子托付给自己的那个男人是不是死在了火海之中。 又是等了五六天,还不见那男人回来。小厮便放弃了希望,想到了那男人临走之前的嘱托,正好当时那个时候附近烧得很严重,客栈的生意做不下去,他也想另谋出路。而且他看到那信封上写的是京城的沈府,想着那男人是京城人士,而且身份定然不凡,说不定人家会看在自己将孩子送回去的份儿上,给自己谋一个好差事,就算不能,自己去京城闯荡一番,也比留在这里好。 这么一番考量之后,他便带着那孩子上路往京城而去。 而那个孩子正是被送回沈府的沈辛茉。 “当初那个送沈辛茉回到沈府的客栈小厮,后来被祖父留了下来,让他在沈府里做事。后来他遇着他的妻子,夫妻两个离开了京城,去别处谋生,祖父也再没见过他了。” “所以你就找人去当初那个客栈打听了消息?” “既然怀疑我自己跟沈辛茉是双生儿,自然得去当初我父母出现的地方找线索。” “你找谁去帮你打探的消息?”沈府里根本没有她可用的人。 “去黑市上找的人。” 秦晔闻言皱眉,“你一个姑娘家太危险了。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说,我自可以让人帮你去查。” “这件事毕竟事关沈府秘辛,未确定事实之前,自然不好叫外人知道。” “外人?” ------题外话------ 二更在两点啊。 第95章 阴差阳错(二更) 不是外人,难道还是内人不成?司微云奇怪地看着他。 秦晔暗暗深吸一口气,罢了,“那查到真相之后为什么还不肯跟我说?纵然你不愿我知道沈家的这些事情,你既然要走了,难道都不能跟我说一声吗?” “我本来是打算跟你说的,只是……”只是看到你跟别的女子纠缠了一夜,觉得也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只是怎样?” “只是后来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 “没必要?司微云,我不相信之前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觉,是我的一厢情愿,你到底是怎么了?” 司微云却不接他的话,只是笑着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沈辛茉是如何知道这件事,并且将我给掉包的吗?” “我已经知道了!”秦晔气恼道,就会跟自己顾左右而言他。 那天晚上,他把沈辛茉所知道的一切都逼问出来了。连沈尚书都不知道沈辛茉还有另外一个双胞胎姐妹的事情,沈辛茉却也是偶然得知的。 她自小没有父母,每每见着沈辛彤被她父母千宠万娇的心里就很嫉妒。那一年,她翻到自己父亲以前的一些遗物,突然就很想知道自己的父亲在离家之后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跟司微云一样,起了这个念头之后,她就去黑市找了人打探线索,在这一点上,她个司微云两个人倒真不愧是亲姐妹。 只是当初那个村子起了火之后,烧死了很多人,剩下的那些人失了家园,也就各自流散了。当初的事情并不好打听,也是努力打探了很久,才打探到一点点有用的消息,听说当时那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进到村子里的时候,抱着的是两个孩子,据说是双生子。 后来起火之后,当地又来了一个商贾把被衙役给救下的孩子给接走了,听说那个商贾自称是被烧死在火中的那个女子的父亲,也就是那个幸存孩子的外公。 一开始沈辛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不是很相信,后来她找人专门去画下了那个被接走的女孩儿的画像,结果真的就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当时沈辛茉只是很惊奇,并未告诉任何人,后来她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若是当初被送回沈府来的是她,而被外公接走的是自己,那如今她们姐妹两个会怎样? 后来她心里就有了一个计划,她并没有将自己查到自己还有一个双生姐妹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她让人悄悄弄到了司微云的笔迹,还打听了很多司微云平常的习惯,所以当初她给秦晔下药的时候,其实已经为自己找好了后路。 那个时候她是打算放手一搏,若真能逼得五殿下就范娶了自己,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自己再将自己还有一个双生姐妹的事情告诉祖父。但若是五殿下还是不肯,自己势必要身败名裂,但是没关系,到那个时候自己已经金蝉脱壳成为了司微云,而司微云则会代替自己成为受人唾沫的沈辛茉。 可是司微云的记忆慢慢恢复,她的计划也就泡汤了。 听得秦晔说他是在发现沈辛茉并不是自己的时候,逼问了她,司微云的心里其实是有些感动的,自己被沈辛茉替换了这么久,程文暄那厮却一直都没有发现她其实并不是自己,而秦晔竟然那么快就认出被换回沈家的沈辛茉已经不是自己了。 这个程文暄,枉他还是跟自己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呢!这都认不出来。 沈辛茉亲手给秦晔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其实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命运弄人。祖父生前的时候告诉我说,当地的衙门送了封信给他,说是他女儿葬身火海,只留下一女,让他去认领。我母亲起火之后,被掉下来的房梁给砸到了腿,当时她已经动弹不得,只得把尚在襁褓中的我给护在怀中,大声呼救。当时也幸好是有一衙役听见了母亲的呼救,冲进着火的屋子里来,母亲知道自己动不了,就拜托那衙役先将我给带了出去,许是她知道自己大概不能活着出去了,就告诉那衙役若是她不能生还,就派人给我外公送信,让他把我接走,到时候外公定会重谢他们。” “那衙役都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双生姐妹,我外公自然也是不知的。”听说自己的父母是起火三天前才到了那个村子的,所以知道内情的并不多,尤其当时那个村子幸存下来的也没几个人,而且都失散了。 “据打探到的消息说,当天有人在门外听到我父母的吵架声。估计两个人当天闹了什么不愉快,我父亲就带着沈辛茉愤然离去,住进了镇上的一间客栈。结果进到客栈之后,听说村子里着火,他才将沈辛茉托付给客栈的小厮。或许是因为当时他急着去救人,根本来不及多写什么,也或许他担心自己的妻子和另外一个女儿已经出事,不想让自己的父亲徒添伤心,所以匆忙之间,他在信上并未提及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女儿。” 司微云轻轻转了一下自己手中的茶杯,接着道:“而我的母亲呢,或许是觉得我父亲已经带着沈辛茉安然离开了,唯一没有着落的就是我,所以就告诉那衙役让他给我的外公去信。” “可……你的母亲为何会出现在大晟边陲的小镇?”而且还跟离家出走已久的沈家公子生下了一对双生子? “我外公告诉我说,当时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家里积累了不少钱财,结果就有人绑架了我母亲,让我外公交银子赎人。但是那伙绑匪却言而无信,我外公给了他们银子之后,他们却并未把我母亲放回,官府的人找了许久,都没找到绑匪和我母亲的下落。外公告诉我,本来他都已经绝望了,当时已经将近两年过去了,还是没有母亲的消息,外公就想着,母亲大概是已经不在人世了。结果那天突然收到从大晟边陲一个小镇的来信,信上说他的女儿已经葬身火海,只留下一个小女孩儿,让他前去接人,我这才被接回了家。” 只是那个时候火烧得严重,家家户户都损失惨重,根本没有人去在意被外公抱走的孩子是谁,外公自然也不会知道母亲生下的其实是一对双生子。 至于自己的母亲究竟是怎么到了大晟边陲的一个小镇,而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又是怎么认识的,这却是无人得知了,他们也只在那个村庄呆了三天而已,并没有跟当地的人有什么来往,别人都不知道他们两个的来历,只以为是一对普通的路过此地的年轻夫妇罢了。 只见司微云自嘲一笑,“不过也幸亏了沈辛茉,不然我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我还有个亲祖父。” 当时外公以为母亲是被那伙带走她的绑匪给糟蹋了才生下的自己,所以不大在自己面前提起自己的身世,每每自己问起,他都支支吾吾的。司微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身世竟会是这样。 两人说着话,饭菜已经被端了上来。 秦晔却吃得心不在焉,自己早该想到有双生子这个可能的,却是竟从来没有往这上头想过。 “沈辛茉在这里冒充你的这段时间,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吧?”在来的这一路上,他都已经听说了不少,说是司家快倒了,生意做不下去了。 “是不少,但还可以应付。” “别硬撑着,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司微云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这么多年都撑过来了,如今这些事情也不算什么了。”虽然损失惨重,但好在司家的根基还在,总还是有希望的。 想起她十三岁时便继承家业,一个少女挑起大梁,秦晔不免有些心疼,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她都是怎么过来的。 司微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敬秦晔,“明天濯香阁就要重新开张了,我这阵子都忙得脚不沾地,恐怕没时间陪殿下游玩了,若是殿下有兴趣的话,我可以让文暄带着殿下游一游这京城。” 听到她口中那般亲切而自然地说出‘文暄’二字,秦晔握着酒杯的手不由一紧,“不用了,既然你的店铺重新开张,我自然也是要去恭贺一番的。” 沈辛茉点了点头,“那就随殿下吧。” 秦晔最受不得的就是她这种冷冷淡淡的态度,“是因为你的那个未婚夫吗?明明我们之前……那么亲密过。” 这话听得身后的锦如心中一惊,小姐在大晟究竟跟这位大晟五皇子都发生了些什么? “殿下又不是第一次跟人逢场作戏了,何必非要这么追究呢?”在他眼里,自己跟他宠爱过的那些女子,究竟有多大的不同? “你以为我在跟你逢场作戏?”秦晔皱起眉头。 若果真是逢场作戏,自己在知道她已经有未婚夫之后,心里就不会这样难受了。 司微云却不看他,只微微摇晃着杯中的酒,“让殿下用过心的女子,怕是两只手也数不过来,你之所以追到这里来,不过是‘得不到’三个字在作祟罢了。”得到了总会厌倦的,就像是之前他青睐过的那许多女子一样。 秦晔闻言心中越发气恼,自己平生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动心,没想到她却以为自己不过是在跟她逢场作戏。 就在司微云猝不及防之下,一只手忽然托起了她的下巴,旋即唇上一暖,她不由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秦晔一张脸已经是近在咫尺,她甚至能清楚地数出他的睫毛。 站在旁边的锦如也被眼前这突然的情景给吓得呆愣住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时又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把那男人给拉开,因为感觉……小姐好像……也并不很排斥的样子。 在司微云回过神来之前,秦晔已经退开,但是一只手扔托着司微云下巴,迫得她不得不跟自己对视。 “司微云,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有这样对过别的女子,你还以为我跟你是逢场作戏?” 司微云看着他的脸,缓缓眨了下眼睛,她相信他的眼睛,他没有说谎,而且也没必要撒这样的谎。 可是……那天自己看到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其实,那天我本来打算告诉你这整件事的,就在我去找你的路上……我和玉婕看到你进了千娇阁。” 千娇阁?秦晔一愣,片刻之后,他终于想起来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想明白这一切之后,秦晔忽地一笑,“你吃醋了?” 怪不得她一直在说,自己跟她是逢场作戏什么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司微云闻言送了他一记眼刀,却并未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