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穿之朱祐樘》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 书名:明穿之朱祐樘[剑三系统穿+雨化田] 作者:莫子乔 文案: 大世界的格外“偏爱”之下,苦逼的唐悠竹携带着他的大雅蠛蝶毒哥号穿越成明孝宗弘治帝朱祐樘小同学的胚胎一枚! 幸而遇上大梦六年重生回归的雨化田,在这位洁癖别扭深谋远虑的小厂花同学帮助下,终于从小胚胎长成顺利出生的小团子, 然后再一路刷后宫副本江湖副本朝廷副本各种副本,厂花从剧毒小花苞开成妖娆张扬的大朵食人花, 糖糖也从抱头滚地比走路快的超级肉团子长成了有背肌有腹肌的大毒哥, 并且完成了改写历史甜蜜命运的主线任务~期间有正史有野史有系统有当代人发挥想象力谱写的电影剧…… 后期综武侠,有陆小凤有楚留香有李寻欢等等,副西皮有BG,雷者慎入。 编辑评价: 在世界深深的“爱意”下,苦逼的唐悠竹携带着他的毒哥号穿成了……一个还木有出生的胚胎。 面对万贵妃的 堕胎药,亲娘的歇斯底里,幸亏有游戏技能并有重生回归的雨化田的相助,他才能顺利出生。 且看小团子朱祐 樘,如何一路翻滚着刷后宫刷江湖刷朝廷,改写历史命运,最终抱得厂花归! 这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故事。本文风格轻松欢脱,朱佑樘小事上卖萌犯二,面对大事坚定隐忍, 雨化田对外人 阴冷,对朱佑樘却不断妥协退让,都被刻画的极为细腻生动。 故事开篇小包子的弱小和雨化田的强大就形成了 鲜明的对比,随着剑三游戏技能的一一点亮, 毒哥小团子推倒厂花这种逆袭感极强的情节,给文章增添了不少戏剧性的看点,让人读起来畅快淋漓。 ================== ☆、第 1 章 玩游戏时不慎招雷劈,从此肉身成焦骨,唯有一缕魂魄幸存在游戏里。 幸焉?不幸焉? 基友们看到他时都是笑:“糖糖,你渣游戏渣得越来越用心了,简直就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随便哪个点上来都能找着你!只是做什么专门渣基三?好久没在剑三看到你了!” 我爱吃糖——本名唐悠竹的糖糖仰天长笑打哈哈:“剑三算什么?现在基三才是王道啊!各种软妹子俏汉子,身娇体软易推倒的——在本大人将所有软妹俏汉都推倒十遍之前,是绝对不挪窝了!” 基友们听到这里,总是只得默默吐槽败退,毕竟N17虽然不是最大的服务器,但基三正热着,最近服务器才又升级,号称一个能容纳二十万人的东西,你一天推十个,一个推一次,都还要推六年多呢!一人要推十遍?若是基三真的一直不闭服等你,也要六十年! 做梦去吧你! ——他们却不知道,唐悠竹真是做梦都希望基三可以一直不闭服,让他在这里推软妹压俏汉的,玩儿个六十年! 唐悠竹今年三十四,原是那种无父无母有车有房的宜婚优质男,奈何他镇日只宅家里头,除了炒股赚点零花、手工雕个玉器做个陶壶,就是上网渣游戏,是以三十四大龄犹未婚无子,他自己却也不急,且乐得做个的悠闲技术宅。 可惜这人太悠闲了,连老天都看不过眼,唐悠竹好好儿坐在家里渣游戏,都能被从窗口劈进来的雷给弄死! 现在只能天天渣基三里头,出也出不去,原本热热闹闹的游戏,当你二十四个小时都渣里头时才发现,原来也寂寞得要命! 但好死不如赖活着,就是寂寞如雪,唐悠竹也还是希望能继续渣下去。 只可惜,现在万事不由人,他又没个恰好知道他游戏身份的现实好友,亲戚又不愿意联系,就是想把这台服务器买下来都无法,也只得祈祷上苍,好歹让这游戏多多存在些日子。 闭服什么的,真是无比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玩意QAQ ——唐悠竹将游戏地图踩了无数遍,一开始是刷别人的记录,后来是刷自己的记录,当“我爱吃糖”高踞高手榜第一许久之后,唐悠竹已经连刷记录都没兴趣。 ——但他还是想活着。 ——好在,三年过去,基三依然很热,虽然软妹子俏汉子换了一批又一批,昔日的基友也鲜少联系,但看着也不像要闭服的样子。 唐悠竹看着天空,游戏里的天空是很神奇的蓝色,一种现实之中,就算跑到山沟沟里头都很难看到的,几乎剔透的漂亮颜色。 这里不只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河水是清澈没有垃圾的,连雨水,都不用担心淋了会降低免疫力,也不用担心引发眼部或者呼吸道疾病,秃头什么的更是不需顾忌…… 总的来说,虽然有时候会忽然觉得寂寞,但唐悠竹觉得,如果能这样不闭服过六十几年,也还过得下去。 虽然基三的生活技能里头不可能有炒股,也没有玉雕制陶,不过采金铸造什么的,学起来也马马虎虎能打发时间,就是偶尔会被人说两句“一只南疆雅灭蝶,那力道居然比东都哈士奇嵩山秃毛驴都大了,真是不让人活了”之类的,但作为高手榜第一人,唐悠竹大可以根据当时的心情,选择是一笑置之、还是让那些八卦者知道什么是“雅灭蝶”,因此这日子也算不上郁闷。 唐悠竹几乎以为会这样一天天过下去,直到基三闭服。 但就像他坐在虽然对着阳台、可那阳台足足有三米宽的窗下电脑桌前渣游戏时,怎么都想不到那道雷能那么执着地劈到他脑袋上一样,唐悠竹也想不到,他只是难得想起来重新刷一次红衣教地图,试试升级后的武器威力,谁知道武器没升级前也能完虐没商量的副本,好端端的居然也会忽地劈出一道雷来,彻底将他劈到一个正艰难附着于母体的胚胎里头去? 你说作为一缕一直担心会不会因为闭服而被彻底抹杀的魂魄,忽然穿越成一个虽然目前看着生存艰难、但历史已经证明了一定会活下去、而且能活着当皇帝的胚胎,是不是应该欣喜若狂? 这个嘛…… 唐悠竹艰难地抗拒着又一股想将他和母体彻底分离的力道,又听得这个身体的母亲纪氏“嘤嘤嘤”着,一会儿神经兮兮地说什么“不,就算我死了,我的孩儿也要好好活下去,只有带着我族的皇子当了皇帝,我族才能不复受尽欺凌的苦境”,一会儿又紧张万分地捶着肚子“都是你!都是你!你父亲害死了我的阿爸阿妈,你还要害死我了……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连着七碗堕胎药都堕不掉?你知不知道如果给贵妃娘娘知道了,你也活不成,还要害得我也必死无疑?” 唐悠竹不肯定自己的脑子长没长全,但他很肯定,他又开始头疼了。 这女人,若是真不愿意给皇帝生孩子,她区区一个守内藏的女史,想凑到皇帝跟前儿去不容易,想避着点儿,还能难到哪儿去? 而若是愿意生孩子,且听着似乎还挺有心用这孩子谋划点儿什么好处的,那为什么不能坚定一点?一会儿在乎得给万贵妃派来的宫人硬灌了堕胎药下去、都要避着人又抠着喉咙吐出来;一会儿没人折腾她了,她还要自己折腾自己,弄些个奇奇怪怪的像是马齿苋之类寒凉滑利的东西吃! 也亏得唐悠竹是从游戏里头穿过来的,虽然很多技能都变灰色了用不了,但最基本的一个被动技能凝淬还在,虽然纪氏配合着万贵妃,几乎每个时辰都在折腾他,但靠着凝淬每秒一两点的气血值恢复,唐悠竹也坚强地挺下来了。 可坚挺归坚挺,每次万贵妃还想不起来折腾、纪氏就先自己折腾自己的时候,唐悠竹还是忍不住默默泪千行。 这活着怎么就那么难呢? 唐悠竹其人,说命硬也真是命硬。 他四岁时,和祖父母一起去曾祖父家,结果车祸之下,司机和后座的祖父母都亡故了,而唐悠竹因为想看风景、闹腾得祖父母只得由着他独个儿爬到前头、坐到据说是最危险位置的副驾驶座上,却除了脑袋上缝合七针、住上半个月院之外,全手全脚挺下来…… 十四岁时去E国接外祖母归国探亲,结果飞机失事,一飞机人扑通扑通下饺子似地跳进当时据说水温在零度左右的大西洋里,溺死的、冻死的、给飞机炸飞的残片砸死的……各种死法无数,他那外祖母倒是熬到获救,可惜惊吓一场又冻得不轻,缠绵病榻大半年,也是去了。倒是唐悠竹自己,获救后喝了热汤捂着被子,连感冒都没有! 二十四岁时,唐悠竹这次倒没有陪着谁去坐车搭飞机,他自己和几个同好去相约亚马逊玩儿野外探险游戏时,都是自己坐飞机,到了地点再联系的!结果不过是在丛林里头晚出来半天,手机又恰好没电,那导游就急慌慌联系他父母,结果他父母连夜飞机过来的路上…… 连跳进海里的机会都没有,飞机和飞机上所有人,除了年纪最小的一个,得了唯一一个救生舱,在爆炸前带着其他人的遗书逃出来之外,其余一概Game Over了! 从那以后,唐悠竹就彻底宅起来了。 虽然直系三代血亲就只剩他一个,但表叔表婶姑舅亲戚都还有不少,就少出去祸害人吧! 还是游戏好,就是祸害死了也能原地复活重来…… 这样的唐悠竹,他真心觉得自己已经很清楚活着是多么不容易了,尤其在他三十四岁那年,明明端坐家中,却还能给个雷劈到游戏里头去,后来更是给个根本没做过会有雷雨预告的游戏,都能凭空降一道雷把他劈到这里之后,他觉得再也没有人比他活得更不容易了。 命运对他,绝对只有满满的恶意! 但在见识过朱祐樘这个名字正好是他倒过来谐音的小倒霉,打娘胎里头就被得宠的庶母和小透明的生母交替折腾的日子之后,他才知道什么叫活着真不容易。 朱祐樘这娃儿,确实难啊! 也确实坚强无比啊!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2 他还不如他有凝淬外挂时刻补血呢!在这样起码双重的折腾下,都能活到三十五岁、再当了十多年皇帝才驾崩,真是非同一般的坚挺。 只可惜啊,现在朱祐樘就是他自己,唐悠竹根本感觉不到朱祐樘的灵魂。 ——当然就算有,唐悠竹也不可能为了成全他就将肉身让出来的。 但也不妨碍唐悠竹为朱祐樘默默点一根蜡烛致敬。 生父庶母再加上个生母,貌似都是极品啊! 后头还生了个更加极品的正德皇帝…… 哥们,你走好! ——唐悠竹似乎忘了,现在的朱祐樘,可是他自己! ——出生后就必须直面极品父母的人生,日后也许还能生下个更加极品的朱厚照的人生…… ——现在都成了他自己的了…… 话说,笔者用不用也先为他点一根蜡烛致敬? ———蜡烛亮起来的分割线——— 唐悠竹为朱祐樘点蜡烛的时候,京城之中,一座贵气堪比公侯的府邸之内,正好也有一个人,刚在烛光中悠悠醒来。 雨化田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大梦,梦里头大漠的黄沙、地宫的诡奇,还有最后的最后,那切割过自己身体的金蚕丝…… 那本是他赐予素慧容的利器,结果兜兜转转,却是还于己身,只是这一赐一还之间,带走的,差点是他的性命…… 好在,差点,就是还不是…… 雨化田慢慢睁开眼睛,他决定了,无论救了他的是谁,只冲人家在他危急关头肯援手相救这一点,地宫的宝藏可以允他带走一成,且他虽容不得知晓地宫秘密的人继续活在这片土地上,却可以用他秘密研制多年的海船,将他远远送走。 送到红发蓝眸的蛮人聚居之地,虽活得未必有中原的精细,但肯定比去阎王殿喝茶的好多了,再有那一成宝物傍身…… 雨化田叹了口气,明知道心肠软的人从来活不久,但生死关头走一遭,他到底是心软了。 ——但睁开眼睛之后,雨化田发现,他不需要心软,却遇上了比之心软更离奇的事情! ——这时候别说西厂还没点儿影子,就是他这个西厂厂公,现在也只是御马监的一个少监,连掌印都没熬上呢! 这少监府中也没用什么黄粱枕,不想一场大梦竟是近十年都过去了。 但梦一醒,权倾朝野的西厂厂公,又成了一个还在御马监与大太监们勾心斗角、在万贵妃手下谄媚奴颜往上爬的御马监少监。 幸焉?不幸焉? ——自是万幸的! 现在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知道倭寇何时不安分,知道鞑靼何时要犯边,知道龙门客栈之外、那黄沙掩盖之中,何处有宝藏、何时会出现! 更知道,太子是谁! ——雨化田会在地宫之中恍惚到给金蚕丝伤着,不是因为地宫宝藏,也不是因为一个赵怀安,而是此前接到的情报! ——皇帝于冷宫中得一子,女史纪氏所出,其时年已有六,帝大喜,当即接回寝宫,当日召集大臣,次日颁诏天下,立为太子,生母纪氏封位淑妃! ——这一次皇帝是如此坚决,万贵妃百般闹腾,他吓得连续三天不敢回后宫,却也宁可躲在奉天殿边上的小耳房吃睡,也不肯妥协! 雨化田也知道,当了太子不见得能当得上皇帝,但显然,事实已经证明了,皇帝再宠爱万贵妃,也不可能一直能承受得起膝下空虚的压力。 六年,再过六年,如果他不主动出手干涉的话,六年之后,大明朝将会迎来又一个太子。 ——可到底,是干涉还是不干涉呢? ——皇帝就算受不住膝下空虚,也不见得要立那一个为太子。 雨化田没见过朱祐樘,但他一想起淑妃纪氏,那眉头就忍不住皱得死紧。 纪氏其人,乃广西贺县土官之女,因战败于宪宗征讨战役,被俘虏入宫——论来,与雨化田明面儿上的身份,还算是姐弟。 纪氏是嫡女,雨化田是庶子。 但雨化田走到御马监少监的位子上,也没想起来要照顾一下这个姐姐;而纪氏熬到冷宫产子的份儿上,也没向日后已经成为西厂督主的弟弟求救,固然有万贵妃淫威故,也和一些陈年旧事不无关系,此处且不提他。 却说雨化田拥被思量半夜,到底是决定先留下这个孩子—— 不管怎么说,扶一个论来该喊他一声舅舅的孩子登基,总比另外选个什么人稍微可靠一点点。 便先看看罢!横竖六年以后皇帝也依然好好儿的,还能和万贵妃死扛,想来就是那孩子不中用,再谋划着弄一个皇子在手里,也没有问题。 雨化田打定主意,便一跃起身,准备连夜潜入安乐堂一探究竟。 安乐堂在在金鳌玉桥西、棂星门迤北羊房夹道之内,乃是得病、年老的宫人发配之所在,纪氏现在就在此处苦熬日子。 与宫中服役,就算是女史,也远不及当日土官嫡女的风光惬意,但在安乐堂的日子,确实是纪氏一生中最难的一段时光。 可就是这么难,纪氏的肚子还是养到了五个多月大。 雨化田一身黑衣潜伏于安乐堂屋檐下时,正好见着纪氏在捶打自己的肚子! 雨化田一惊,他虽然也没肯定就用这个朱祐樘,但在他决定不要之前,可由不得其他人作践! 但纪氏身份尴尬,雨化田又还要靠着万贵妃往上爬,也不好现身阻拦,只得在屋檐下沾了滴水——亏得方才下过些儿雨——之后朝纪氏睡穴打去。 水滴小小,雨化田也没用多大力气,纪氏不至于立刻晕倒,只是忽然头晕乏力,撑着躺回榻上才睡去。 纪氏睡着了,雨化田又倾耳确定一回此处再没有其他人了,才自屋檐中一跃而下,行至榻前,用素帕裹了手后,才摸了摸纪氏的肚子,又为她把了把脉。 半晌,点了点头:“难怪是七碗打胎药都打不下来的,脉象虽细,却绵长坚韧,日后……” 雨化田温柔地抚摸着纪氏的肚子,感觉着素帕之下那胎儿踢动手脚的动静,笑得又温柔、又残酷:“日后若合我心意,便是你了;若是忤逆无能……哼!” 最后那一声“哼”轻若耳语,却又包含杀气,正为纪氏这次居然只折腾了三刻钟就消停而伸胳膊踢腿儿庆祝的唐悠竹小身子一僵,混蛋的这又是何方神圣?老子就算现在不走运,日后也是板上钉钉的天子,还是号称“三代以下,称贤主者,汉文帝、宋仁宗与我明之孝宗皇帝”中的那个孝宗皇帝,任贤使能、抑制官宦那是史书上鼎鼎有名的,你这么霸气侧漏是想找死了还是找死? 可惜唐悠竹现在既还不是孝宗皇帝,想要任贤使能也没有那个权力;又已然不是那个榜上第一人的我爱吃糖,想让这霸气侧漏到他面前的家伙将大话吃回去都没办法。 ——只剩下一个十五级被动技能,勉强能回一回血,但攻击就是个负五渣的毒哥,想起过去一个不爽就能让一大群人雅灭蝶着去复活的时光,真是满脸泪啊满脸泪! ——这命运,怎么就那般热衷于糊朕一脸恶意呢? ——悲剧! ☆、第 2 章 已经逐渐将自己代入到朱祐樘的唐悠竹,自第二天子夜起,就感受到了,命运那赤裸裸的恶意之下,让他笑着接受不容易、但哭着拒绝也做不出来的,好意。 昨晚上才霸气侧漏地“哼”得他心肝儿颤的那位主儿,他第二天晚上又来了! 而且从此以后,每天子夜自然准时来报道,风雨无阻! 这春末夏初的雷声,唐悠竹就算肯定自己这身子注定有皇帝命,就算隔着他娘的肚皮,还是忍不住听得心肝儿颤,只觉得那雷声的威力,都堪比万贵妃和纪氏一起折腾的劲儿了,那人居然还敢摸过来!也不怕半路上给雷劈着了! 可那人说话虽过于霸气侧漏,让唐悠竹不怎么受用,但每次来必然能弄晕了纪氏,让唐悠竹从纪氏的竭斯底里下解脱是其一;从第二次来开始,还经常给纪氏喂点儿药丸子药汁子的,唐悠竹不知道都是什么东西,但纪氏咽下去之后不久,他那只能靠凝淬艰难回血的小身板就舒服了点儿也是实情。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3 这么一个人,不管他存着什么居心,不管他说话好不好听,唐悠竹都只得受着,并且承情。 最起码,哪怕也是存着什么利用他的心思呢,好歹人家还知道护一护他,纪氏且要发疯折腾呢! 只是这样一来,轻易唐悠竹就不想要了这家伙的命——希望这家伙识相点儿,日后也别犯下什么让他委实容不得的事儿吧! 唐悠竹已经做好了当孝宗皇帝的准备。 也是,男人嘛,有机会当皇帝,谁会傻乎乎隐居山林去? 何况宪宗一朝没有嫡子,唐悠竹作为实际上的长子,就算他真愿意隐居山林,新帝也不放心呢! 与其提心吊胆,不如顺应天命。 唐悠竹算着日子,他得了那人五十八次药丸药汁子的好处之后,纪氏正抚着肚子一会儿叹气、一会儿高兴的:“算起来,也八个月了,想来再熬两个月……到时候若是顺利,我儿便是这世上第二尊贵的男子、日后也会是最尊贵的人……若不顺利!”她忽然又捶打起肚子:“你可害死我害死我了啊啊啊!” 唐悠竹吃力地抬起手,摸摸额角,又发疯了! 唐悠竹在纪氏身体里头住了两个月,对于她的折腾已经很熟悉了。虽说再熟悉也实在无法习以为常,但此前纪氏和万贵妃也算联手为唐悠竹验证了他那仅存的“凝淬”之可靠——别看一秒只能恢复一两点气血值,对于一个全部气血值不足百点的胎儿来说,已经颇为够用。 万贵妃赐下一碗堕胎药,纪氏就是全部喝下去,也不过是一口气去他三十点,并且在纪氏吐出来之前,以平均每秒0.8点的速度持续往下掉;而纪氏自己折腾,不管是乱啃花草还是捶打肚子,最多也只是一口气降他二十点、或者持续每秒一点…… 基本上,都在凝淬的承受范围内。 唐悠竹头疼归头疼,却不是很担心。 ——但他忘了! ——此前纪氏只是折腾纪氏的,万贵妃只是折腾万贵妃的,虽然各种堕胎药堕胎草粗活笨活捶肚子摔跤…… ——但好歹,同一个时间段内,纪氏和万贵妃,还不曾凑到一块儿折腾。 ——可此前没有不等于永远不会。 ——唐悠竹实在不该高估自己的运气值。 七月二日这一天傍晚,纪氏忽然发疯捶了自己一刻多钟,万贵妃又派了人来探她,特特赐下一碗药汤,纪氏仰头喝了,那宫人确认过后离开,她正想故技重施抠喉咙催吐,却不知道那宫人是有心还是无意,手上戴的珠串断了一串,细如绿豆的黑曜石珠子滚在地面上,纪氏心烦意乱之下不曾察觉,一脚踩上去,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 ! !! !!! 唐悠竹大惊! 他此前因为纪氏发疯,不到两刻钟就掉了二十三点血,接下来又给一碗药砍掉三十点,持续掉的那每秒不足一点就算忽略不计,纪氏忽然摔跤,一下子去掉他五十几点血,可怜的毒哥一下子就只剩下点儿血皮,凝淬虽忽然大爆发,一秒平均能恢复2.5点气血,也熬不住一秒两三点地往下掉啊! ——大.意.了! 唐悠竹经常感叹活着不容易,但正是活着不容易,他越发不舍得死。 在至亲接连死去、在被人暗地里嘀咕说是命硬克亲时,他努力活着;在莫名其妙宅坐家中也被雷劈到基三里头、吃喝饮食都没滋没味时,他努力活着;面对万贵妃的迫害和纪氏的疯癫,他努力活着! 此时,唐悠竹也舍不得死! ——他还不知道那个每次来言语间各种霸气侧漏、但确实让他不得不承了不少情的家伙是何方神圣呢! 唐悠竹这些日子也算大致摸清了上下高低,虽然不肯定出口在哪里,但他索性闷头往底下钻去——此时也顾不上什么七活八不活的了,不想被闷死在纪氏肚子里,还是识相点儿自己爬出去吧! 爬出去才可能避免堕胎药的掉血影响,爬出去后才可能靠凝淬努力活下去! 唐悠竹咬牙,可恨纪氏无知,可恨那人非得子夜才肯过来…… 最可恨的是自己,前几天明明还偶然听得纪氏在算日子,又念叨什么“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又说什么“此处虽无船,但黑云白雨又恰逢六月二十七,也实在巧极了”的,怎么就忘记了朱祐樘的生日乃是成化六年七月三日——就是纪氏从来不曾说过这是哪一年,但她那天说了自己已经快八个月了啊! 总不可能等到下一年的七月三日才出生吧! 所以这几天最该小心了再小心,怎么偏偏就大意了呢? 掉血掉到奄奄一息才想起“自己”生日的唐悠竹,满心恨不得将摆满杯具的桌子一把给他掀翻过去,却很可怜的,他现在就是想掀翻自己,都极其不容易! 此前总觉得还有一个多月,而脑袋朝下的滋味,虽然对于胎儿来说也不十分难受,但作为一个三十几年都更习惯头上脚下的成年男人来说,唐悠竹很不应该的,自以为还早的,一直维持了头上脚下的姿势! 此时想转过去,可就要了卿命了! 一口气将这些日子靠着凝淬累积下来的一点子内功都用干净了,唐悠竹才算将头转到底下! 可巧,纪氏总算配合了一回,在他转过来的时候,宫缩再一次频繁激烈起来了。 唐悠竹被推挤得十分难受,尤其脑袋,简直就像要被从汤圆挤成面条了!那样的痛苦,让唐悠竹几乎就要掉头缩回去。 但他到底没缩。 难受是极难受的,但唐悠竹也很清楚,若是缩回去,等一下羊水流尽了,他就真的只能闷死在纪氏肚子里了! 而且比闷死更可怕的是,万一灵魂也被禁锢在纪氏肚子里…… 一想到未来不知道多少年都要继续住在纪氏身体里,体会她各种竭斯底里,唐悠竹就宁可将脑袋挤成面条,也要挤出去! ————带着记忆出生其实也很悲剧———— 唐悠竹努力挤啊挤,大概是挤得太用心也太拼命,他并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多快,但事实上,宫中赐药是申时,纪氏摔到是申末,到雨化田习惯过来探查的子夜,中间足足隔了三个多时辰! 而雨化田来时,唐悠竹还没把自己挤出来。 事实上,不只没有挤出来,还陷入了十分要命的危机里! 折腾了三个多时辰,唐悠竹终于将自己挤到产道里,但忽然没力气了! 纪氏也没力气,不只没力气,羊水也没了! 之前有羊水时唐悠竹不觉得什么,反而偶尔呛进去一两口时,还嫌腥气恶心,但等到羊水真的没了,唐悠竹才知道那东西原来真是能救命的! ——现在一没了那玩意,老子立马就无法呼吸了! 唐悠竹努力催动凝淬,奈何虽然那堕胎药等物的影响下降,这窒息降血却更厉害,他现在每秒几乎都能恢复三点气血了,结果总气血值还在缓慢往下掉! ——混蛋的老子好不容易从血皮熬到二十九点的积蓄啊,你以为走十步退九步的攒这么点儿,是容易的么? 唐悠竹急得要死,拼了老命地想往外头挤,奈何此时手软脚软,纪氏又不给力,也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怎么的,除了喘气声略重点儿,居然连一直持续不断的嘤嘤嘤也没了! 但两个月来一直渴望清净的唐悠竹,现在可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反而给她气死了! 不懂孕妇呼吸法也罢了,老子若不是偶然在网上溜达时不小心点开看过两回,也一样不知道,可混蛋的你把力气大半用来哭了,害得老子现在不上不下的,到底是想闹哪样啊! ——平日没怎么危急时,唐悠竹还能安慰自己说这是白得来的身体,不管是极品庶母还是极品生母,总之忍忍都是值得的。 ——但此时情况危急,唐悠竹实在对纪氏失了耐心! 产道里头滑不溜秋,唐悠竹狠狠心,用足了凝淬这一会子功夫又累积起来的一点子内功攻击点数,将小爪子往随便不知道是哪里的皮肉上一戳…… 那儿的皮肉果然都嫩得很,虽然唐悠竹的小爪子也是嫩呼呼的,但一戳之下,让半晌没有动静的纪氏果断又是一声惨叫,产道也随之剧烈收缩了几下。 唐悠竹借着这股力道,将自己又往外挤了一点,鼻子依然卡在产道里,但眼睛已经露出一半来,视力很微弱,却已经可以朦朦胧胧察觉到胜利就在眼前了! 更让唐悠竹如获甘霖的是,鼻子虽还没挤出来,但用力一点,也多少能从产道口那儿吸一点儿空气——不十分够,但起码暂时不会窒息! 唐悠竹此时也顾不上通过产道进来的空气,那滋味是何等样的销魂,艰难地和产道挤压之力斗争,努力鼓动小胸膛,狠狠吸了三口气之后,才消停下来,努力用凝淬温养回血回蓝。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4 争取攒够力气,再一鼓作气挤出去! ——也许出去后,纪氏竭斯底里时,他受到的冲击将会更加直接,但也可能,纪氏发疯时并没有和他在一起! ——一想到能摆脱纪氏,更重要的是,一想到能活着,活着当上皇帝,唐悠竹就觉得再恶心也要努力呼吸。 然后,就在唐悠竹自觉攒够了力气、即将要一鼓作气冲出去的时候,忽然从外头伸出一只手,轻轻掐住他的肩膀,接着,十分轻而易举地将唐悠竹给钳出去了! 唐悠竹泪,霸气侧漏男你终于来了!只是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我自己能出来的时候,才来多此一举呢! ——好吧,起码给自己省下点儿力气。 ——而且出生的时候面对霸气侧漏男,总比直面竭斯底里娘要来得好点。 ——谁知道她看到自己时是想着日后贺县蛮族的好处,还是万贵妃的凶残呢? ——有个神经不太正常的生母,活着真心不容易! 唐悠竹承认了雨化田的好处,在被提着双脚倒过来拍屁股时也没生气,哇哇的虽只哭了两声,也算给面子了,就是听雨化田十分霸气的:“小东西倒没白费了我一番苦心,只盼日后也别辜负我才好——否则,哼哼!本座定让你知道什么是求死不能!” 唐悠竹也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在经历了极度生死徘徊的险境之后,霸气侧漏男这语气,格外亲切,也格外让人安心。 ——毕竟还想着日后的,至少目前会保证他能活下去吧? 唐悠竹的要求不高,只要能活下去就行了。 活到六岁,他就能摆脱竭斯底里娘日日必发的神经病,不用担心睡着时会被掐死;活到十七岁那更是美妙极了,宪宗将在朱祐樘十七岁那年驾崩,到时候当了皇帝,生杀予夺尽在吾手,谁人能害朕的性命? ——虽然还是看不见,唐悠竹也觉得霸气侧漏男顺眼极了! 但很快的,雨化田又接上一句:“才本座看了一个多时辰,纪氏基本都晕迷没出力了,你居然也能自己熬到挤出脑袋来……不错不错,如此韧劲,才可能……” 唐悠竹瞬间扭曲脸! 混蛋的原来在老子几次另一只脚也迈进鬼门关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看着? 就不怕老子挤不出来,让你什么日后都没戏了吗? ——混、蛋! 唐悠竹咬牙切齿地决定了,日后逮着机会,绝对要让这霸气侧漏男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雨化田心情却还不错,他甚至没嫌弃手上直接沾上的污血腥水,也没挑剔手里娃娃那皱巴巴红彤彤、脑袋上还半缕头发也没有的丑样子,看这丑娃娃不知缘故地将脸越发皱得伤眼睛时,还觉得挺有趣地拿手指在那红皱皱的脸蛋上戳了两下,发现那皮肤看着虽不好看,却意外的滑嫩,便哼笑两声:“你最好会乖,不然就算本座忽然挺中意你的,也不会下不了手去!” 唐悠竹此时一想到自己几次三番差点给憋死过去的时候,这混蛋就在一边冷眼旁观着,最是恨不得招呼他百八十个蝎心蛇影千丝去,奈何偏偏连转头咬一口都做不到,凝淬恢复的内功攻击又只得少少那么三十几点,就算小手将雨化田戳到他脸上的那根手指捏了个死紧,于雨化田也只是轻轻一握罢了,别说伤筋动骨,半分疼痛也无。 他又不曾与这么小的孩子接触过,也没发现唐悠竹这三十几点内功攻击施展出来的“握手”已经不是一般婴儿该有的力道,只觉得唐悠竹看着瘦巴巴不好看,但却没辜负了他这两个月来夜夜与他温养身子,端的健康有力、且更难得与他亲近。 雨化田当年不过两三岁的年纪,便被迫净了身,此生是再没有子嗣缘分的,而之前一场大梦眨眼六年,看似威风凛凛,其实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于子嗣也还不曾有什么太过渴望的感觉。 但此时,给唐悠竹用尽力气这么一握,雨化田却忽然觉得心里一软。 可他最是不容得自己心软的,因此狠狠心,将这娃儿又放回纪氏身边去,自己拿着帕子擦了手,还仿佛挺嫌弃的,帕子擦过之后就随意扔到地上,正好盖在唐悠竹的小肚子上。 唐悠竹嘴角一抽,好哇!你先见死不救、现在还落井下石! 当下鼓了鼓胸口,咧嘴就是一声: “哇——” ☆、第 3 章 雨化田原已要转身,听得这一声哭嚎,脸上陡然变色。 这安乐堂里虽都是老病获罪的宫人,但谁能说老病获罪的宫人,就不再想着讨好贵人继续爬回去? 纪氏能在此处隐瞒了这么久,还是多亏了万贵妃已经确定不能再有身孕,而明朝的皇帝寿命又越来越短,最近的几个从仁宗到景帝,寿命最长不过四十八,最短只有三十岁! 当今已经二十四,谁敢肯定他还能当几年皇帝? 虽然现下宫里头已经有个柏贤妃生的朱祐极,但谁不知道万贵妃在皇长子暴毙后就视周太后及亲近其的妃嫔如仇寇?朱祐极自未落草时就三灾九难的,这日后…… 纪氏虽至今没个名分,但却反比有名有份的安全些,她肚子里这个若能活儿下来,谁能肯定日后没有天大的造化? 如此这般,纪氏才能得了诸多便宜,宫女愿意为她向万贵妃谎称其乃“病痞”,几次三番换了几批人来赐堕胎药、但回去了也没特意描述她的肚子、更不曾提她仿佛从来也不用晾晒月经带的干净,反而更愿意说些诸如“纪氏吃药从来毫不犹豫,反而十分感激娘娘”,又或者是“纪氏的肚子倒是越发大了,看着是有几分像怀孕,但她这么吃着药、肚子还能那么大,平日里头饮食上头也毫不避忌——只怕不是孕、真是病呢”一类的话…… 若不是一直有人哄着劝着,万贵妃为何要容她在安乐堂?万贵妃真要处置一个宫人,随便什么理由都能杖毙,又何必一碗药一碗药的,还当是在过家家呢? ——但这一切,都不代表,若是安乐堂忽然传出婴啼,万贵妃真能继续给纪氏瞒过去! 雨化田咬牙,看着一抱起来又只握着他的手、不再嚎哭的丑娃娃,头疼极了。 ——明明之前被自己倒提着打屁股,也才轻轻哭了两声的,怎么刚刚一下子就嚎得那么狠? ——总不会是…… 雨化田心里有所预感,却还不肯信,试着又装作要将这丑娃娃放下去,果然手指才从丑娃娃的小拳头里头抽出来,惊天大嚎再次响起! 雨化田额角暴起青筋,可这孩子起码在这六年之内,都是最有力的一个筹码,要他此时狠心舍下,不管他会不会哭嚎…… 即便能够不心软,从利益上头算,也放不下去。 毕竟“梦中”丑娃娃是好好儿活到六岁,得了名字成了太子,但那是在没有遇上他雨化田的情况下。 谁知道这样的大声哭号,会不会是遇上他、黏上他之后才有的? 可别闹到最后,这丑娃娃本来可以在万贵妃的阴影下活到六岁,却偏偏因着他来看几眼,反而没了。 雨化田叹了口气,索性一脚往纪氏身上踹去! 用上了内劲,却不是要伤人的那种,而是激发纪氏的生机,让她醒来。 纪氏此时下身几处撕裂,便是孩子生下来了,也委实难受无比。晕迷着还好点,这一醒来,简直恨不得又晕死过去。 但她不敢晕。 因为雨化田正冷冷看着她,而她受了那许多罪、险些儿连命都赔进去了,才生下来的孩子,此时正被他抱在手里。 纪氏瞪大眼睛:“你、你想做什么?难道是贵妃……” 雨化田嫌弃得仿佛多看她一样都会弄脏自己的眼睛似的,视线基本只停留在她发顶以上,偶尔往下瞥一就移了开去:“好歹也算我外甥,我会对他做什么?只是你在这里也养不了,不如由我带走。” 纪氏不肯,谁养的孩子和谁亲,若是给雨化田带走,这孩子岂不是白给人生的?再说她在内藏之时也听说过,这雨化田走的是万贵妃的门路,别看他年纪轻轻,这些年不知道帮贵妃谋害了多少皇族血裔去呢!谁知道他带走了孩子,是要养着,还是要奉与贵妃邀功? 但纪氏手无缚鸡之力,此时也只能哆哆嗦嗦说一句:“你……你若是抢走孩儿,我就把你是我弟弟的事情闹出去!到时候万贵妃必是只当我能平安产子是你的功劳,就算你把孩子献上去,她也不会再重用你了!” 纪氏这些年和雨化田虽不联系,但却不是不知道他一直在用心往上爬,因此一出口便掐住他的后台,只当能掐住他的命脉。 雨化田冷笑,他原还为难若是要用丑娃娃,是不是要在贵妃手下保他生母一命呢,这纪氏这般说,真是什么为难都不必了。 有这样的生母,还是死了才少带累儿孙! 当然雨化田也犯不着急着动手,不是怕丑娃娃长大了可能知道真相,而是日后丑娃娃想认祖归宗,生母活着是最好的。 反正日后丑娃娃认回皇家,自有人收拾纪氏。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5 因此他也只是又踹了纪氏一脚,这次直接将她踹得滚地三圈。之后,才慢悠悠走过去,作势要将丑娃娃放回她怀里,纪氏大喜要接,不想唐悠竹早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明白—— 虽然不太应该,但唐悠竹听着纪氏仿佛被人踹两脚,他也没什么太心疼愤怒的情绪;而且更加理智冷情地盘算过了,比起随时会犯病的竭斯底里娘,他更愿意选择这个歹毒地由着他在生死线上徘徊、直到不需要的时候才伸手将他拽出来的霸气侧漏男。 虽然这男人居心叵测,但起码不会轻易发疯。 不怀好意什么的…… 只要能活着,生死徘徊就生死徘徊吧! ——所以纪氏的手指才接触到唐悠竹的皮肤,唐悠竹就猛地攥紧手里那根手指头,同时咧嘴一声:“哇——” 不说哭声震天,纪氏的耳朵离他不足一臂,正好结结实实见识到什么叫震耳欲聋! 纪氏产子一番折腾,自己哭的、失血累的,正是头晕眼花的时候,给唐悠竹这哭声一震,险些儿没又闭过气去。 然而雨化田两脚打入她身体的内劲确实不同凡响,没什么温养身子的功能,却比温养身子的见效更快,就算纪氏这大半年在安乐堂熬得人比黄花瘦,也还是给激起了身子里头的潜力生机,眼前几圈星星转过,还撑得住没晕迷。 ——但纪氏真心宁可晕了! ——那样她也就不用眼睁睁看着,她拼了半条命才生下来的小皇子,给她一碰就哭,给雨化田单手拎回去,随意在背上拍几下,立刻就咧着嘴笑了! ——这孩子,果然是给雨化田这贱人生的吗? 纪氏一口血闷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雨化田还故意问她:“我不带走留给你?你是想将他弄哑闷死呢,还是一道儿往贵妃面前磕头去?” 纪氏咬牙,几乎要破罐子破摔来一句“弄哑就弄哑,也好过给别人生孩儿”了! 但她识得些字,性子也还聪明,很知道当今皇帝有多少兄弟侄儿,这皇子要是哑巴了,那就算是嫡皇子也没有皇帝命,何况不过是她一个南蛮俘虏生的庶子? 因此只得从牙缝里头挤出来一句:“别忘了,你也算是他舅舅……” 雨化田悠然笑:“是啊!所以我可以将就点将他带走,但若是你实在不知道好歹……” 纪氏也知道,雨化田这个舅舅不见得就如何看重这个外甥,而且怀有龙子的宫人女史其实也不少,过去不少、日后依然不少,雨化田若真下了狠心,日后随便再弄一个藏起来就是,也不是非得要她的孩儿。 但是她,眼看孩子一碰着她就哭,安乐堂也不是什么隐密地儿,竟是只能靠雨化田了。 思及此,纪氏咬得牙龈都出血了,却还是只得挣扎着跪坐起来,俯下身去:“方才是我不知好歹,还望,还望弟弟看在我们姐弟一场的份上……” 雨化田不耐烦听她提什么姐弟,哼一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早如此,又何必让本座多费唇舌?” 纪氏气结,却也无可奈何。 ———————— 他们两个你来我往,唐悠竹却委实听了一场大戏。 原来霸气侧漏男居然是竭斯底里娘的弟弟! ——不过很明显姐弟感情堪比仇人。 ——但比陌生人又还好那么一点点。 唐悠竹琢磨一番,觉得这便宜舅舅虽对竭斯底里娘不太客气,但若是安乐堂里头偷偷怀孕产子的是其他陌生宫女,他不说天天子夜跑来喂药保胎,也不提他有没有那个眼光觉得最好不要在谋害皇嗣的事情上和万贵妃玩儿得太近,但要让他不顾血污伸手到产道里头将胎儿钳出来,却绝对想都别想的。 ——虽然看不见,但唐悠竹很肯定这便宜舅舅绝对有洁癖! 话说他表姑姑家的小表弟就是一个臭洁癖,曾经他去他家随便用一用的电脑,回头他都要把键盘防尘罩等东西拆下来用酒精消毒七八回!气得唐悠竹直接将那臭小子扑到身子底下,手脚舌头一起上,让那小洁癖挣扎惨叫了小半天,又足足在浴缸里头泡了大半天——据说一共换了五缸水…… 当然那些都是很久远的回忆了,自从接外祖母归国却接到海里去,唐悠竹就不再和亲戚们出去;等到他父母也没了,他更是在办完丧礼后,就几乎所有亲友都只偶尔电话网络联系了。 他遭雷劈之前住的那屋子,除了律师顾问钟点工,就再也没让谁上门去。 ……却不知道会不会是钟点工发现的他的身体?而小表弟,是庆幸再也没人挑战他的洁癖呢,还是像外祖母丧礼上和舅舅家的二小子打架似的,哭得淅沥呼噜? 唐悠竹想着,叹了口气。 竭斯底里娘真是太竭斯底里了,他都不肯定自己难产的话,小表弟肯不肯克服心理障帮他钳产呢!要知道那小东西虽然很维护他,因为舅舅家的二小子随口说“表哥又克死了一个长辈,也太邪门儿了”,就冲上去将人家打得舅妈都险些儿认不出来,结果还哭得比挨了打的更伤心(“表哥又不是故意的,不许你们胡说!”,但洁癖症一发作起来也是绝对六亲不认——而霸气侧漏男一开始虽冷眼旁观着纪氏挣扎,最后好歹伸了手…… 好吧,唐悠竹脑子都混乱了,作为一个基三里头也是纯汉子、再次穿越之后也没跑到兽人世界做雌性的家伙,他怎么可能有机会如纪氏一样倒霉难产? 但不管怎么混乱,这唐悠竹心里头,忽然对霸气侧漏男起了几分移情的怜惜倒是真的。 ——但很快的,唐悠竹就发现,该被人怜惜的是他自己啊! 雨化田这时候还只是御马监的两个少监之一,虽然按照他“梦中”看到的,不出半年,他就能一举越过左少监和掌印太监,成为御马监的第一人;而后再过半年余,就可以得贵妃推荐、当今赏识,出任西厂的第一任督主。 可实际上是,单就目前来说,他身边并没有特别能够信任的人。 或者换一种说法,他目前身边最信任的一个人,也不足以让他信任到将初出生的小皇子托付出去。 当然,目前一个皱巴巴的丑娃娃,也看不出什么皇子模样,但雨化田记得很清楚,前世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万贵妃接连派了好几拨人去安乐堂搜查,只是一直没搜查出什么来,而他自己,也是趁着那些人办事不利、被万贵妃先后厌弃的机会,才得了时机在贵妃面前卖了好,最后终于熬到贵妃跟前第一得用人的地位。 这个地位,是他为她屠戮了七八条皇室血脉诞生的机会换来的。 这一次,雨化田也不准备改。 在他必须舍弃丑娃娃之前,当今也不需要有其他皇子了。 ——但是,雨化田也不得不提醒自己,在这个时候,在万贵妃很可能已经得知安乐堂那儿有异的关键时候,最好不要立刻让人知道自己府里头,正好藏了个年岁很是对得上的娃娃。 但纵观梦里梦外,能让雨化田信任到可以将一个与万贵妃心头大患年月相近的娃娃相托付的,竟只得一个马进良! 可马进良现在还没到他手下。 雨化田叹了口气,他还要入宫服侍,可没法一直带小孩啊! 好在离他当值还有些时候,雨化田避着人,给自己洗澡的时候、也忍着恶心顺便洗干净丑娃娃,然后放到密室里,自己亲自去南苑捕了只刚产子的母兔子,捆好了往唐悠竹身边一放,就径直离开了! 留下唐悠竹泪汪汪,什么叫“兔子肉吃不死人,兔子奶应该也能喝”啊?人类和兔子的食谱完全不同的好么好么?就算是牛奶都还要加工过,区分各种阶段食用呢! ——最重要的是,便宜舅舅你洗了自己才洗我,洗完了我还要把自己再清洗两遍,仿佛沾到点子味道都会要了你的命去似的,怎么就不帮我想想,这兔子不说酒精消毒,好歹给她拿热毛巾擦一擦啊! 唐悠竹一想到他要去咬不知道多少只小兔子咬过的肉体,就一阵恶心。 他没有太严重的洁癖,但就像再爱宠物的人、也不是每个都会和宠物嘴对嘴、舌对舌地玩亲亲一样,有些事情真的无关洁癖。 可没奈何,凝淬能补些儿气血值、累计点儿内功什么的,但从来都没有增加饱食度的功能啊! 唐悠竹出生时花了大力气,刚刚又才拉过两次胎粪,这时候肚子都叫了三回了,再不吃点东西,就是有凝淬帮他回血,也能生生饿晕过去,无法,只得摸索着扭头凑到母兔子胸腹处,找准了位置,也不多想别的,抿紧了就是一阵狠吸! ——话说就这么一个找准饭碗的动作,唐悠竹都花光了所有才攒出来的内功点数,中间还休息恢复了半刻钟…… ——没法子,让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自己挪动脑袋脖子什么的,其实是极艰巨的任务。 ——可惜便宜舅舅不知道,幸好老子有凝淬傍身,就是一秒钟只能恢复0.07点内力值,有时候也是能救命的! 唐悠竹喝了半肚子奶,实在没力气再喝了——混蛋的喝奶果然是个力气活,难怪形容人下死力气时,都爱说“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原来作为一个小婴儿,吃奶真是要用上老劲儿的! 混个半饱都累出一身大汗,唐悠竹也顾不上直接这个姿势睡着会不会给母兔子翻身闷死,也顾不上吃饱之后下身仿佛又是一阵湿热涌出,极其干脆一闭眼,睡了! 中间仿佛饿醒六七回,好在他聪明,饭碗就咬在嘴巴里,吸一吸就饱了,然后饱了立刻睡,直到下一次饿醒。 至于下身那湿漉漉粘腻腻的东西,和鼻尖隐约闻到的怪味…… 哈哈,小婴儿的奶粪童子尿能有什么味儿呢?就算有味儿,也比母兔子身上的味道好多了。 唐悠竹睡得理所当然,甚至忘了为自己三十四岁的大男人居然还失禁尿床什么的,略微羞涩那么一会儿。 反正括约肌不给力,他再羞涩该失禁还是会失禁,就少矫情了吧!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6 ☆、第 4 章 雨化田在宫中劳累了一整天,幸亏还不到去万贵妃跟前讨好儿的时机,他只应付了一干子内监宫人,也便能回府了。 回了府邸,他还悠悠然沐浴用膳之后,方才假意就寝,其实是下了密室。 ——结果才打开密室门,都不需要走到下头去,雨化田就给里头的味道冲了一个踉跄! ——唐悠竹一个小娃娃身子自然制造不出那么强悍的气味攻击,奈何不只人类的小婴儿会撒尿拉屎,母兔子也是会的。 ——尤其雨化田只是随手在南苑捉的一只母兔子,好巧不巧的,却正好是有管理的宫人特特多喂了蔬菜的那一种。 ——兔子吃草时还好一点,这吃蔬菜时拉出来的便便若是没有及时清理,简直能臭死个人! ——何况雨化田还有洁癖…… 诸般累加,就是雨化田才打开密室门,就给冲得倒退出去、并一把将密室关上! 唐悠竹被关门声震醒,奈何就算足月的婴儿,这刚出生时也只有光觉反应,能看清的距离也只有三十公分左右,唐悠竹就算有凝淬傍身好一点,但他一个八个月就早产的小东西,手上的指甲都还有两片半没长齐呢,能看清楚三四十公分的东西就谢天谢地了! 所以唐悠竹睁着一双看上去仿佛还挺明亮的眼睛四下打量,但除了一点儿朦胧的光线,什么都看不到。 可怜的,连这里是雨少监府密室都不知道的唐悠竹,还琢磨了一会儿到底是谁,直到倾耳听了半晌,连脚步声呼吸声都没有,又嗅到空气中那销魂的气味,唐悠竹才肯定刚才想进来的是他那洁癖不轻的便宜舅舅! 一时心里十分幸灾乐祸,让你将我丢给只兔子就消失了老久!这下知道滋味销魂了吧? 想起自己也是那销魂滋味的贡献者之一,唐悠竹不以为耻,反为自己间接整了那便宜舅舅一顿而索性咧着嘴笑了起来。 连身下那粘腻到让他肌肤发痒的不适,都仿佛能够忽略了! 雨化田却实在难以忽略那简直堪称毒气的味道——或者雨化田更有信心去对付一些诸如软骨散迷魂香蚀心雾之类的毒气,也不想面对那要命的臭味! 雨化田是作为南蛮俘虏进宫的,一开始自然不可能得什么好位置,就算他当年不过小小二三岁,在宫中内侍也是罕见的年幼,又难得玉雪可爱,多少得了些儿照应,但最开始的时候,也不过是不让他真上手清洗马桶尿盆之类的活计,然而奴婢就是奴婢,便是不干重活,这跑腿递东西却是免不了,更不可能在照顾他的大内侍们一个个避不开脏累地清洗马桶等物事时,他这被照顾的还好嫌脏说累的…… 雨化田幼年时,曾有一段时间,鼻子里就没有闻过不是臭味的空气。 这样的经历,偏又没将他的鼻子熏得彻底失灵,反而让他对臭味越发的敏感,到得熬出来的时候,雨化田也就越发受不得脏臭。 若是以往,有一个人将他的屋子弄出这般味道,雨化田绝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杀人再焚屋,甚至连新屋子都必须离这儿远远的,绝对不会有丝毫迁就的。 然而里头那个,偏偏是个毫无行动能力的娃娃! 而且还是他日后可能有大用的娃娃! 雨化田回想着之前那嫩嫩小拳头攥着自己手指的触感,狠狠心,只当是为了日后长长久久的富贵权柄再忍他一回罢! 抬手取了三条干净汗巾,各折了几层,中间包上命人从厨下取来的炉灰,雨化田深深吸了口气之后,用一条绑在头上,把鼻子捂住,另外两条包在手上,方才一鼓作气打开密室门冲了进去,一把捞起那丑娃娃,也不敢去深想触手处的黏腻泥状物事都是些什么玩意,扭头往另一条密道遁去,七拐八拐才从密道出来,却是一处隐秘的浴池。 这浴池不比雨化田明着那个浴室的大,但也有半丈宽、一丈长,更是用整块的汉白玉雕成的,那吐出温水的蛟龙之首更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这处所在,原是雨化田极为得意的一处秘密休憩之处。 然而今日,雨化田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原因无他,此处雨化田多是用来泡草药练功的,又要建得隐秘,又因他现在权势有限,那样好的整块汉白玉到底不能随手拈来,是以统共竟只得一个浴池,全不像大浴室那边一般,大大小小有六个之多。 平日雨化田自己使用,又多是洗干净了才来泡着的,也不觉得什么,但此时手中抱了个臭气熏天的丑娃娃,雨化田却觉得自己当时非得纠结于什么整块汉白玉,简直傻透了! 随便弄个什么多安个浴池,现在也不用作难啊! 这池子给丑娃娃一用,雨化田日后除非实在不得已,是绝对不肯再下去了;可要说不给丑娃娃用…… 他这又要避人耳目的,岂不是要带着丑娃娃多走好一会儿密道,才能另寻一处沐浴? 雨化田倒是不在意今日偶然听到宫中一些服侍过先帝皇子皇女、如今已多年无用武之地的老嬷嬷说的什么小儿胎粪务必要清洗干净、不然肌肤娇嫩怕要红痒发烧之类的,他也不觉得自己心疼丑娃娃,也不去深究怎么今儿非得逛到那些老嬷嬷的地盘上去了,但要他托着这么一个脏兮兮又扔不得、摔不得的臭东西,再东拐西拐几十丈去另一处沐浴,却是委实不愿了。 无法,雨化田强忍着胸腹中翻江倒海似的不适,撕了衣裳沾了水,与那娃娃大略擦了擦,用脏了的布远远扔出去,又将略微干净点的丑娃娃随手往浴池边上一放,再迅速将自己身上那多少也沾上些污秽的衣裳彻底脱下来,同样扔得远远的,又将方才不得已直接接触到丑娃娃皮肤的手在浴池里头反反复复揉搓了好几遍,而后才用手轻轻拎着丑娃娃身上唯一一处又没给他自己的屎尿弄脏、也没沾上更恶臭无比的兔子屎尿的地方——那两只元宝也似的小耳朵——就那么提着,像洗衣服似的,来来回回在浴池里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甩了好几下! ———— 雨化田留着丑娃娃还有用,这动作看着粗鲁,其实用的却是巧劲,唐悠竹也没怎么难受,但在弄清楚自己遭遇了什么时候,还是忍不住囧囧有神! 管你用的什么力道,老子也不是衣服布料羊肉片啊!你用这样又像洗衣服又像涮羊肉的动作招呼老子,到底是想闹哪样? 小心老子哪天恢复了实力,真的将你扔到火锅汤料里头涮一涮哦! ——唐悠竹对付洁癖十分拿手,别看他那小表弟每次吃涮羊肉都吃得十分欢快,真让他沾到点儿火锅汤底,那小子简直恨不得将皮也给搓洗掉一层儿! ——同理可证,若是将这臭洁癖的便宜舅舅扔火锅汤底里头,哪怕那汤是温热刚好的,那结果,嘿嘿…… 唐悠竹想象一下,就十分可乐。 雨化田正嫌弃地盯着丑娃娃那更加丑得要命的小黄瓜和小菊花,想置之不理,又恐怕再过一两日,脏得让他恶心更甚;可要理嘛…… 雨化田只恨自己刚刚怎么是随手拿的汗巾,那玩意儿吸汗不错,可吸水也好得很,就算拿来包手也没大用,这手下去,肯定还要继续和那要命的脏水亲密接触的啊! 深呼吸了又深呼吸,雨化田的心理建设做了一遍又一遍,却总下不了手去! 也好在,他这浴池隐秘是隐秘,设置却齐全极了,浴池里头的水终年流动温热,唐悠竹再泡久点也冻不着。 ——但就在雨化田强忍着厌恶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时候,这不只冻不着、还貌似将被涮当成游戏的丑娃娃,忽然咧着嘴“啊啊”笑了什么的…… 雨化田眼神一凛,气势直逼手里不知死活的丑团子! 奈何丑团子唐悠竹同志虽然十分知道死活(他也算是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地折腾过两回了,一般人还真没他经验丰富)、也十分清楚活着不容易,却不是个会被杀气逼迫到的。 基三那渣里头啥玩意没有啊?别看隔着电脑时不觉得如何,真连魂魄都进去了,小BOSS小炮灰的不去提他,就是他们大五圣教那娇娇弱弱的教主曲云,气势散发出来时也极具压迫力的。 雨化田这个,真心小cass啦! 唐悠竹咧着嘴,明明声带还没发育好,却硬是鼓着腮帮子,连鼻音嘴唇等全部用上,挤出更加大声的:“呵呵……” 他那在“脏水”里头搅和了不知道多少下的小手,还十分亲密地想要抚上雨化田的脸颊…… ——而且还是雨化田没被包鼻子的汗巾遮住的那小块皮肤! ——其实唐悠竹真心不是故意的,他现在只能看三四十公分、而且就算三四十公分内也看得不是很清的视力,想准确袭击雨化田裸露在外的皮肤还真心不容易。 ——但有时候巧合就是如此要命的玩意。 雨化田一则因密室直到他大梦六载都不曾有不妥、心里多少放松;二则因选或不选都极其恶心、为哈姆雷特的问题困扰着(虽然他根本不知道哈姆雷特是谁)而有些出神;三则,他对这个软绵绵的、仿佛脖子动一动都无力的丑娃娃也没多少防备心…… 于是,明明才在梦中因大意轻敌失了性命的西厂督主,一个不留神,又因大意遭受袭击了! 丑娃娃那皱巴巴、红通通、指甲盖儿都只长出来三个半的小手儿,夹带着浴池里头扬起来的水滴,直扑雨化田面门! ——其实雨化田就是愣神沉思中,也还是下意识做了躲避动作的,奈何他现在身子骨比大梦六年后的还没法比,他这些日子又忙碌着偷看小包子上蒸笼、于宫中争权夺利,这身子虽做了适应训练,但没有危及生命时,下意识的反应就有点…… ——当然,雨化田的动作还是很快的,他只是在脸颊上溅到一滴小小的水滴,唐悠竹的爪子根本不算真的袭击到他,只是险险从他下巴裹着汗巾的地方拂过。 可是,一滴直接接触肌肤的水滴、汗巾子上一点润湿的痕迹…… 就足够督主大人抓狂了! 他因幼年遭遇,原就洁癖严重;大梦中又是堕落黄沙泥尘而亡的,这洁癖就重上加重,此时给唐悠竹用浸泡了屎尿的水沾上…… 雨化田下意识的手上一用劲,那原本就只是给他提着耳朵的丑娃娃,直接飞了出去!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7 唐悠竹在半空中就傻眼了,不就是一点点水嘛? 屎尿什么的你之前不是先拿湿布给我擦干净了嘛?就算还多少有些剩余,给那老子怎么伸胳膊蹬腿都够不着边儿的一盆子水一稀释,能有几千分之几啊? 用不用这么干脆地给老子玩儿空中飞人啊? 知不知道老子虽然十四岁之后就爱玩儿蹦极之类的冒险游戏,但二十四岁之后就累觉不爱了好么? 唐悠竹傻眼之余,也顾不上唾弃自己果然作死,也顾不上恼怒便宜舅舅洁癖无情,只能赶紧翻着页面里头那些技能,不管是亮着但其实不需要点、完全自发启动的凝淬,又或者是那长长的一串已经两个月没动静的灰色,都给拼命点击着,同时大大深呼吸…… 虽然深呼吸对于摔下去撞到墙壁地板是没什么作用的,但作为一个只能勉强转转脖子挪挪屁股、之前为了翻身凑到母兔子那儿喝奶还用了老劲的小婴儿,唐悠竹除了这样,还能做啥? 唐悠竹已经做好了摔重伤的心理准备,他只希望能留下一口气,只要有一口气,他那凝淬就能多少起点儿作用,再说便宜舅舅那洁癖发作的劲头过去之后,也很可能还是会救治他的,毕竟之前都花了两个月功夫,还几度为他忍耐了洁癖嘛! ——但事实再一次,命运虽然乐于糊他一脸恶意,但唐悠竹真不是普通的命硬。 密室不算小,大约两丈深、丈半宽,那浴池就坐落在左侧,雨化田是将唐悠竹往右侧青石板的方向扔的,但也不知道怎么的,以他的臂力,极度嫌弃之下,也只是将唐悠竹扔出不到半丈去! 半丈之内,仍是水池。 虽然落水的滋味不算很好,但对唐悠竹来说,真心比摔青石板上好多了!他此前深呼吸足了空气、又在纪氏体内温习了游泳技能,此时落水虽小小呛了一下,鼻子里头有些儿火辣辣的不太舒服,但凝淬作用下,也几乎立刻就恢复了,小胳膊一挥、小屁股一扭、小腿儿再那么一踢一蹬…… 艾玛,老子总算又尝到四肢活动自如的滋味了!可真不容易! ☆、第 5 章 好吧,其实见过小宝宝游水的亲都知道,这手软脚软的小娃娃到了水底还是手软脚软的小娃娃,只不过有了水的浮力,那软软的手脚就比翻不了身的乌龟稍微好一点儿,略略挥动几下没那么吃力罢了。 但一般的小宝宝,这时候脖子根本还没办法自己挺着,就算四肢划得起来,都很容易呛着水,但唐悠竹却不是一般的宝宝。 曾经的高手榜第一人,现在虽然鸡肋得只剩下个凝淬,外头看也仿佛可怜兮兮得连指甲都没长全,视力也还不怎么样,但骨骼却仿佛有三四月婴儿的样子。 将脖子仰着、让鼻子伸出水面,虽然很吃力,却不是做不到。 所以唐悠竹惊吓过后,很快又乐了! 雨化田黑着脸,觉得自己蠢透了! 这该死的、离自己卧室密室最近的浴池偏偏只有一个池子是一蠢,包鼻子没连脸颊都包严实了是二蠢,用的居然只是什么松江布汗巾是三蠢……刚刚将丑娃娃失手扔出去更是蠢,扔完居然自己也跟着跳下来想捞起他那绝对的蠢上加蠢! ——原来自己居然蠢到这般田地! ——就是大梦六年死得憋屈,雨化田也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认清了自己。 ——蠢到无可救药了有木有! ——到底这么蠢的自己,是如何在宫中爬到西厂督主的位置的? ——果然大梦中的结局,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的吗? ——不是那等蠢死法,也自有其他各种蠢死! 雨化田整个人泡在混合了丑娃娃屎尿——还是他刚刚亲手提着这丑娃娃的耳朵涮进去——的水里,看着根本没想他担忧的那样呛着淹着,而是扑腾着四肢仰躺着、划拉得挺愉快的丑娃娃,整个人都不好了。 心中无限咆哮的,是对自己愚蠢行径的嫉妒唾弃和智商能力的深深质疑。 ——蠢到了连个才出生的丑娃娃都能将他狠耍一顿的地步了啊…… 雨化田伸手扯开那捂着鼻子的汗巾,极其嫌弃地远远扔出去,又随手抹了一下脸颊刚刚被水滴溅到的地方,抹完才僵直了一下——这手可是刚从池子里头拿出来的,本是要去捞丑娃娃,结果不需要捞了就抹了脸…… 这一抹可该抹上多少混合屎尿的水滴去? ——又犯蠢了…… 雨化田两岁半那年,被硬从父母身边带走时,还哭闹过,但自从不久后,在嚎哭了三天三夜却还是哭不回来下身那东西、甚至对他最和善的一个内侍也不过抚着他的发顶安慰几句“认了吧,这就是命,哭也是这样,笑也是这样,熬过去,熬到赎兰那一日,葬回父母坟前,也算是将父母生与的骨肉全套回去了”…… 那时候,雨化田就知道,哭泣和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他还是会哭,但那些眼泪,都是能为他带来好处的东西。 但雨化田更知道,那样的好处,无论是来自对他最好的一个老内侍,还是来自宫女嬷嬷妃嫔们,都不是真正可以为他拼尽所有的怜惜。 会真正拼尽所有怜惜他的人已经死去,还不知道有没有坟头,可以等他“赎兰”回去。 雨化田已经很久没有真的想哭过。 但现在,他却几乎真的想哭了。 到底蠢到什么地步,才会做出拿沾过那样脏水的手抹自己脸的蠢事啊! 雨化田此前一直觉得自己还是挺聪明的,就算大梦一场死得憋屈,但他一个无依无靠以南蛮罪奴之身入宫的二三岁娃娃,能一路熬到御马监少监,日后更是堂堂一厂督主,怎么会不聪明? ——但遇上这丑娃娃之后,雨化田越来越发现自己蠢得要命! ——现在又蠢的一件事是,他居然就站在这样的脏水里头犯傻自嫌! 雨化田黑着脸将还扑腾着四肢闹腾得欢的丑娃娃一把捞起来,走出了浴池越发觉得身上湿黏黏的难受,更难受的是仿佛幼年时那般,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鼻端的屎尿味儿…… 雨化田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屎尿里头又泡了一遍,恨极之下,将丑娃娃又在池子边上一扔,还顺带蹲下身,将又想将脑袋仰起来出气的丑娃娃,给整个按到水底下去! 这一来,委实将还在暗笑便宜舅舅洁癖归洁癖、居然意外心软看重他的唐悠竹打了个措手不及! ——喂喂喂,你真当老子会一直是那只想捏你的手、都力道软绵绵得像亲近的小弱鸡么? ——老子方才因祸得福,一直没动过的凝淬又升了一重,毒性内功攻击一下子累积了四十八点,毒不死你、将你手指毒出个带点儿脓血的小包包,你这洁癖狂就该恨不得剁手指了吧? 唐悠竹呛了两口水,有凝淬回血,倒没那么快窒息,可难受还是真难受,心下不免就有些发狠。 但毒性攻击却到底没发出去。 不管这便宜舅舅刚刚跟着他跳下去时,想的是利益还是真有亲情,他总还是要承他的情。 对于一个洁癖男,跳下一池子其实不脏、但在洁癖狂眼中却是嫌弃到溅上滴水都要发疯的水中,这心理障碍多么不好克服,而要做到毫不犹豫就跳下来又需要多少重视…… 唐悠竹不是不明白的。 唐悠竹很宅,二十四岁之后,在现实里几乎和谁都不亲近。 但他不是个不知道好歹的。 他其实很惜福。 雨化田对他的好处,他始终记得。 不论那好的背后为的什么,他受的好,是真真实实的好,并不会因为目的就打折扣。 所以他毒不下去。 但他也不愿意真让自己呛死在洗澡水里。 所以他只好努力睁着一双其实什么也看不清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吐着泡泡、倒腾着手脚,六七分的窒息感更是给他演出十二分的难受至极来,饶是雨化田见惯残酷冷血事,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丑娃娃笑起来气死人,这可怜起来的样子,也不会让人乐意多看一眼。 既然不想多看,又还不到能将他彻底扔掉的时候,雨化田只好将他捞了起来。 唐悠竹狠狠打了两个喷嚏,鼻子里头的水喷出来,但是肚子里头喝的那点儿却吐不干净,但他心宽,也不纠结那是什么什么水,凝淬作用之下,不多时其实就好受了许多。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8 但他深谙这洁癖狂的心理,因此依然努力睁大眼睛,手指也软软又固执地握着便宜舅舅的一根手指头,眼睛红红鼻子红红,脸上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水是泪,看起来又可怜了几分。 ———————— 雨化田不自在地别开脸,手上内劲一发,迅速将自己和丑娃娃都蒸干了,又快步从密道中走去另一处浴池,将丑娃娃又洗了洗,烘干了放到烧得暖暖的小炕上,再连续给自己换了三个池子洗了六遍…… 当然,雨化田绝对不是因为丑娃娃可怜兮兮而心疼什么的,只是丑娃娃哭起来更丑,着凉也麻烦,所以才给他先烘干、给让他先洗的! Q版厂花傲娇哼,本座这么嫌麻烦,怎么可能会心软? 唐悠竹趴在暖暖的炕上打呼呼,吃饱运动洗白白,真是太舒服了!就是下身仿佛又有什么漏出来…… 啊,婴儿的括约肌本来就还没发育好,漏就漏吧,那是洁癖舅舅才需要操心的问题,小外甥我只要乖乖睡觉就够了…… 洗了六遍才算让鼻端萦绕不去的屎尿味儿散去的雨化田,还没出浴池就又闻到一股味道——凭良心说,总算将胎粪拉干净、现在纯粹是奶花粪的唐悠竹,此次制造出来的味道其实不算很难闻。 但洁癖有很多种,不巧的是,雨化田这一种显然更多的是心理因素,不论实际上脏不脏,他的心告诉他那是脏的,那就是脏的。 好不容易才算是呼吸到清洗空气的雨化田,顿时又给臭气弹打了个踉跄,在热水里头熏得白里透红十分粉嫩的脸颊瞬间就黑了! 可又有什么法子呢?那丑娃娃就算不是他的外甥,也是十分贵重的一个筹码。 捏着鼻子,雨化田套上蛇皮手套,帮这邋遢家伙擦干净屎尿,连褥子一起扔火盆里头烧了,又换了七条毛巾将他从小黄瓜到小菊花都细细擦洗过,完了还弹了弹那小小粉嫩的两颗小球。 雨化田一时间心里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索性眼不见为净,用棉布将这一番折腾都睡死着的丑娃娃给密密包了起来,只留下口鼻呼吸,连眼睛都盖了大半。 雨化田又把自己细细洗了两遍,再抱起丑娃娃时才犯了难,最隐秘的一处密室现在他是半步也不想再踏进去了,其他的地儿嘛,就算有那等子足够隐秘的,也离他平日起居的地方远了点,雨化田皱皱眉毛,到底没勉强自己换地儿睡觉,索性将丑娃娃一起带了回去。 他这卧室也没人敢进来,勉强便宜这丑娃娃睡一夜也罢了。 当然雨化田这次自觉没犯蠢,丑娃娃没放到他床上,而是放在一张铺了暖暖褥子的太师椅里头。 ——可所谓犯蠢,就是犯蠢的时候绝对不觉得自己蠢,甚至蠢完了都还不自觉。 ——虽然雨化田没蠢到蠢完都不自觉的地步,但遇上唐悠竹的他,还是又犯蠢了! 雨化田才躺下去不到一个时辰,鼻端又是一阵臭气袭来! 从两岁半后就几乎再也没能熟睡过、只有熬到有了少监府才能在不当值的时候安睡一二的雨化田,猛地睁开眼睛时,那眼底虽是清亮亮丝毫没有睡意,却未免清亮过头了,就显得冷若冰雪。 冰雪冻人。 雨化田现在也确实恨不得将那团臭气发源地给彻底冻起来! 可惜幼年在那苦役之地学到的常识只告诉他,冰雪气节时,只能就着冰水雪水清洗马桶虽然更是苦活计,味道却能轻上许多;却实在不曾教过他,在不能将源头真的冻死冻病的情况下,要如何将屎尿冷却到没什么味道? 冷着脸,雨化田只能无奈起身。 他是很想好好睡一觉,可现实是,不先把这脏娃娃处理干净了,他是怎么也没办法好好睡的。 就算勉强睡着,梦里头肯定也是幼年那仿佛总是看不到尽头的马桶垒马桶,屎尿满地流。 那简直是梦里头都能将人彻底恶心醒来的情境。 雨化田绝对不想再看到那些,哪怕只是梦里。 所以他只好起身。 戴上新的蛇皮手套,脏娃娃抱起,褥子也捞起来,拐去能彻底隔断味道的屋子,将褥子襁褓都烧了,又拿水给脏娃娃洗干净,再拐去另一个浴池把自己也略洗洗—— 原本只准备洗两遍,结果一遍还没洗完,丑娃娃就忽然哇哇大哭起来,雨化田皱眉看了他半天,重点检查了菊花黄瓜等处,直到听到腹鸣之声才恍然大悟,但他此时是绝对不想去密室取那只母兔子的,好在厨下今儿备了些羊乳,黑着脸随便披上件衣裳出去,命人端了羊乳来,又自己端回浴室。 也亏得雨化田的习惯,这浴池所在,就算不是密室之中,隔音效果也是极好的,丑娃娃一直哇哇哭着,外头却也听不着,不然一碗羊乳就要灭一个口,这少监府虽不缺人手,重新调教人也是个麻烦。 皱着眉将羊乳给丑娃娃灌了下去,雨化田才想放下他继续洗自己,不想丑娃娃胯下那原本软趴趴的蔫黄瓜忽然竖了起来,接着一股尿柱冲天而起,饶是雨化田避得快,衣角丝毫没沾湿,却没提防那散落的发丝飘逸之间,沾上了两滴! 雨化田毫不犹豫地将那一缕头发割断烧掉,奈何心理的恶心感萦绕不去,预定的两遍澡一下子变成了六遍,而且头发更是洗了八遍! 雨化田洗澡的动作其实不慢,但这一番做完,也足够唐悠竹又醒过来哭嚎着吃一回奶了! 羊乳方才还剩大半,但雨化田现在已经回想起来小婴儿吃了奶之后就要做什么,一时自己穿戴整齐了,也不敢就立刻将他抱回去——唯恐才抱起来又是一阵屎尿袭击呢! 饶是拿棉布细细盖住了,保证就算这娃娃再尿也不可能一柱冲天,雨化田还是如临大敌等了半晌,原是想等着他尿过洗好再回去,不想这娃娃不该尿的时候不说一声就尿,等想要他尿了,又死活等不来! 雨化田不是没有耐心的人,没有耐心是爬不到他现在这个位置的。 可耐心也要看用在什么地方! 等一个丑娃娃撒尿什么的…… 雨化田真心觉得自己又犯蠢了。 但要说不犯蠢直接抱回房接着睡…… 万一一抱起来又来一泡尿,或者一坨屎呢? 那岂不是更蠢? ☆、第 6 章 那天晚上,最终是雨化田灵光一闪,拿汗巾包了炉灰裹在唐悠竹下身、再裹了两层皮子上去,将他包得严严实实的,确保他就算再尿了、也污染不到他之后,才抱着回了屋。 屋子里头,雨化田甚至吩咐人备好了火盆、热水、新的蛇皮手套、棉布炉灰垫子……等等等等预备着这丑娃娃又拉屎撒尿的话,可以将就处理的东西。 雨化田接下来的半夜,就算睡着,也不敢十分沉睡。 但结果他越等,丑娃娃越没有动静! 仿佛之前不到一个时辰里头,就吃喝拉撒两回的,完全不是他似的! 雨化田顶着两个黑眼圈起身,一脸阴郁。 三两岁就入宫侍候贵人,他不是不习惯这样三更睡五更起、睡着时还要悬着心的日子,奈何他偏生了个纨绔身子内侍命,每天睡眠时间若是少于三个时辰,那一双秋水明眸就会自动加上一圈烟熏妆,虽然那样反而衬得他目光潋滟秋波楚楚,但雨化田自从七岁之后,最恨的一个词就是楚楚可怜! 除了偶尔必须,他从来不爱让人看到自己的黑眼圈! 自从有了条件,他也将自己养得很好,梦中六年不算,现实里头,他也有两年没让自己挂上黑眼圈了! 偏偏今天…… 雨化田的卧室有一面极难得的西洋玻璃大照镜,雨化田的眼力又好,都不需到跟前,只远远瞥一眼,就能将自己的黑眼圈看得清清楚楚的,连眼中那被黑眼圈衬得格外水润的潋滟都无从遁形! 坐在床边,雨化田的脸色都快和眼圈一样黑了,杀气比外头的雨点更密集,目标也比雨点更集中,一股脑几乎都喂了太师椅里头的丑娃娃去! 然而太师椅里头那微微隆起的襁褓,只有浅浅的呼吸,半点惊吓反应都没有。 雨化田磨了磨牙,本来下雨天他心情就不怎么好——还是那倒霉的幼年记忆,洗马桶的庑房极为简陋,不定就哪处漏水了,没漏水也很容易就给雨水漫进来,那真是和置身在一个屎尿池子里差不多! 当然雨化田已经脱离那样的地方好些年头了,但他昨晚才在屎尿池子里真浸过一回,又一夜没睡好,结果睁开眼睛没几呼吸,就忽然间风雨大作…… 雨化田的杀气虽是集中对着太师椅发作,但泄露散开的那点也足够外头的小内侍战战兢兢不敢敲门。 然而杀气最集中的地方,浅浅的呼吸依然是浅浅的呼吸,半分惊悸也无。 雨化田紧了紧拳头,忍住了将那丑包子掐死的冲动,拎起来晃了十七八下,看那张皱巴巴的丑脸上,睁开了一双滴溜溜对不准焦距的眼睛之后,才得意又抖了两下:“让你睡得和死猪似的!”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9 唐悠竹现在视力本来就差,给他一通摇晃,越发觉得眼前星星直转,又听他喃喃着抱怨自己昨晚居然没再起来拉屎撒尿要喝奶,更是乌鸦乱飞,索性狠狠心,忍住那即将冲破坝口的一些物事,只睁着眼抿着嘴可怜兮兮仰头看。 果然到底舅甥连心,他那看似凶残地将他拎着耳朵涮、其实全用了巧劲、甚至都不需要他消耗凝淬恢复的气血值去疗伤的舅舅,在他那样的眼神中,不过几个呼吸就败下阵来。 虽嘴里头依旧嘀嘀咕咕嫌弃,抱起他的动作却很温柔;隔了蛇皮手套,但一个洁癖狂居然敢主动伸手探进他襁褓里头、确认他是否拉了臭臭,更是十分难得。 唐悠竹都有些不忍心拉撒他一手了。 奈何这苦逼的小婴儿身体,那要命的现在有也和没有差不多的括约肌,能让唐悠竹忍住刚刚那一会儿已经是极限,就在雨化田的手探进去的那一刻,忽然前后都破了防,噗噗嗤嗤的,一道纯水柱,一坨半糊状的奶花粪…… 雨化田的蛇皮手套是包到手肘上的,肌肤衣裳都没弄脏,可看着蛇皮手套上那黄黄白白的,雨化田一张俊俏可爱的脸黑了红、红了青、青完紫…… 肚子里头翻江倒海,真是隔夜饭都快被他催出来了! 唐悠竹原是蓄意而为,但临时改了主意,却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居然正正好儿糊了人一手,他这时心下是真有些儿歉意的,一双眼睛越发可怜兮兮的,眼睫毛上还带了一点儿水珠,要哭不哭的,虽皮肤红皱不好看,但孩子还是孩子,卖起可怜来还是挺有杀伤力的。 奈何对上的是雨化田! 雨化田这些年在宫里头,看的可怜孩子还能少了?那出生的未出生的、皇家的小皇子小皇女民间阉割进来的小内侍采选进来的小宫女…… 雨化田堪称心硬如铁! 何况这时候他的注意力都在那左手各种黄白秽物上,全副精神都在忍着不要真把隔夜饭吐出来——呕吐物也是很脏的,洁癖狂已经受不住又一重冲击了! 是以唐悠竹的可怜愧疚无人欣赏,雨化田将蛇皮手套扔到火盆里头去,又带着他进密道,换了个路径七拐八拐的,又到了一处浴池、又把唐悠竹涮了一遍! 而后因着时间来不及,只把自己洗了两遍就匆匆进宫,临行只扔给唐悠竹一大壶暖在炕上的羊乳、并一根芦苇管子! 唐悠竹欲哭无泪,七月天里烧炕,热得他满头满身汗也就算了,好歹羊乳也一直热着、省得吃坏了肚子还得靠凝淬恢复,这芦苇管子吸起来也确实没比母兔子的奶费力多少、而且还干净不错…… 可那管子是直愣愣的啊!管子外头它是滑溜溜的,老子在炕上没浮力挪挪屁股都费劲,仰起脖子咬到吸管那真是要了老命啊! 可正是要命所以才更要吃! 好在那装奶的壶底子古怪,整个儿不倒翁似的,外头又包了皮毛隔着热,唐悠竹几次不慎碰撞到,也一没将羊乳洒出来、二没将自己烫伤着,就算因着那水壶也滴溜溜,要咬住吸管越发不容易,但好歹凝淬恢复着体力,累一会歇一下,也算混了个饱肚。 ———————— 唐悠竹算是过上了吃饱睡、睡饱吃,有人服侍换尿布洗白白、还不用忍受庶母生母发疯折腾的好日子。 雨化田的黑眼圈却越来越重。 虽然唐悠竹洗干净之后,半夜就只起来一次、或者干脆不用起,但一个个浴池的沦落、一次次屎尿秽物的袭击,到了最后,雨化田已经不得不迁就已经被唐悠竹的屎尿弄脏过的浴室——虽然他自己不至于要浸泡到唐悠竹洗过的浴池,但只要想到那浴室始终是被污染过的…… 还是让洁癖如雨化田,睡不好吃不香,短短三五日,衣裳就宽了一圈儿,眼睛周围的烟熏妆,也已经是再上十层白粉也遮不住了。 雨化田这天帮唐悠竹洗澡时,那眼睛都绿了。 正巧,唐悠竹的视力稍微好了点,这看着人时,虽然还是倒立着的,也不算很清晰,却也足够看清楚雨化田眼中的杀气了! ——看来这便宜舅舅不只洁癖狂,脾气耐性也都有限得很啊! 唐悠竹想想现在的清净日子,尤其惦记那虽热得他满身汗、但掌握了窍门之后确实时刻都能吃到暖暖羊乳的小炕小暖壶,也真有心收敛一二。 ——虽然这便宜舅舅惹急了、将他扔回去给竭斯底里娘带的可能性其实不大,但洁癖狂发起疯来哪儿有理智可言?再奇货可居,也难保他会不会让竭斯底里娘养着,再半夜来找他叙旧刷好感度啊! 一番盘算下来,唐悠竹倒真有心收敛收敛,可这婴儿的身子,就像他无法让自己看到的东西不倒立一样,他也无法让自己憋屎憋尿啊!饿了渴了倒还能忍忍,可他这便宜舅舅虽还看不出是干什么的,但显然家底子不薄,并不少他那口奶,只恨每常他喝完,还要多多“回馈”他罢了! 唐悠竹又一次没忍住屎尿齐出淋了雨化田一身,想想早晨只弄脏自己时,便宜舅舅那眼神都那般杀气腾腾,唐悠竹就好一阵心虚,真怕死被扔回给竭斯底里娘,只好咧着嘴、丝毫不嫌脏地握住雨化田的手卖萌。 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给他萌到了,雨化田看他丝毫没嫌弃那蛇皮手套上的秽物就握上来、眼底虽是溢满了嫌弃恶心,却居然没早上那么暴躁了。 唐悠竹略微放了点心,另一只手颇为自得地戳戳自己的腮帮子,虽然看不清自己现在的样子,但看来日后肯定也是不输给曾经唐家大少的盘靓条顺万人迷! 雨化田不忍目睹地移开视线。 一个皱巴巴红通通还到处脱皮的丑娃娃,眨着眼睛的时候就够伤眼了,还拿只长了半片指甲的手戳脸颊什么的…… 最重要的是,那只手之前才握过他的手,沾上不少蛇皮手套上的秽物,这时候往脸上一抹…… 就算雨化田这几天无数次想过将这混账脏娃娃扔到屎尿池子里头,也实在不忍目睹这么惨烈的一幕。 更惨烈的是,无论屎尿池子或是他自产自销抹一脸,最终清理的都是雨化田! 所以在唐悠竹再给自己抹几下之前,雨化田忍住恶心,将他两只胳膊都压住了,然后急急扔浴桶里头涮! ——在所有的浴室都被唐悠竹糟蹋过一遍之后,雨化田才想起来是可以给这脏娃娃用浴桶的,还可以专门留一间密室给他洗澡! ——可惜仓颉造字,之所有要有“蠢”这个字,便是再聪明的人都会蠢完才发现真理。 ——少监府的浴室地图都给毒哥踩一遍了,雨化田才想起这个法子。 ——好在亡羊补牢,起码他新建设中的浴室可以不被糟蹋了。 涮啊涮,涮涮涮,涮完雨化田居然才把自己洗了两遍就带着唐悠竹回去睡觉,还格外开恩地将他的太师椅搬到他的床边边上! 平生——真的是平生,唐悠竹这个身子才出生五天半——首次享受到的好待遇! 唐悠竹( ⊙ o ⊙)着将脸颊摸了一遍又一遍,莫非老子这张脸,真的比唐大少爷的本尊还要万人迷?可惜现在看不清,只能摸到一手脱下来的皮屑…… 唐悠竹十分可惜地睡着了。 直到半个月之后,眼睛终于能将近距离的东西看清,兴匆匆想欣赏欣赏今生的绝世容颜,结果却只看到一个没眉毛没头发,甚至连眼睫毛都没有的,眯眯眼小肉球! 唐悠竹难以置信地戳戳脸,手感确实不一般,但之前……好吧,这半个多月伙食是挺不错的,羊乳牛乳虎乳什么稀奇古怪的都吃了一遍,便宜舅舅虽然不管喂养,但给他准备的暖壶却很大,他两天都喝不完…… 可这一脸肉,也太夸张了吧? 而且这没毛甚至都快没眼睛的样子,到底是怎么把便宜舅舅萌得对自己陡然亲近起来的? 宫里头那个没见过面的便宜老爹,现在还不稀罕儿子吧?记得万贵妃生的长子之后,似乎还有个什么柏贤妃生的悼恭太子吧?虽然据说三四岁就夭亡、而且夭亡的原因与万贵妃也还有关系来着,但也没见便宜老爹真拿那宝贝妾室如何啊?而且现在骄傲注定炮灰的便宜哥哥,应该还活着吧?总不会现在便宜舅舅就开始觉得自己格外奇货可居了?又或者是万贵妃已经对那倒霉兄长下手,所以便宜舅舅才越发觉得自己奇货可居? 唐悠竹原就爱天马行空地扩展思维,这时候给镜子里头那个连眼睫毛都没半根的眯眯眼给震得更是脑洞大开,连戳在自己胖脸颊上的手指都忘了拿下来,一副顾影自怜的模样,看得推门进来的雨化田一阵头疼—— 好歹也算是他外甥啊!怎么这么小小年纪就会丑人多作怪了? 忍住嘴角的抽搐,迅速而熟练地给这脏娃娃换掉弄脏的襁褓,浴桶里头涮三遍,迅速包起来扔新装了豹乳的暖壶边上,自己略洗过一遍再回来看,果然吃饱喝足又屎尿一身了,于是再涮过又再洗自己…… 一连串动作,就连提着唐悠竹的耳朵在水里头涮的时候,都仿佛格外温柔些。 唐悠竹之前原本以为是自己可爱无敌的功劳,但才见过那看一眼都伤眼睛的凄惨容颜,饶是他素来会挖掘自己的优点,也实在想不明白,就现在这么个屎尿不能自制、容颜还格外凄凉的样子,到底是如何打动了这便宜舅舅的? ☆、第 7 章 难道真是倒霉兄长要倒霉了? 那他是不是该好好谢谢万庶母啊? ——唐悠竹开着脑洞睡着了,他却不知道,他还真需要谢谢万贵妃。 雨化田半夜醒来一次,看身边的丑娃娃依然睡得呼呼的,方才又闭上眼睛。 临睡之前,又想起了那一日,万贵妃将他召进永宁宫中的情景。 那天正是唐悠竹出生第五天,也是雨化田被这脏娃娃恶心得眼睛都绿了的那一天。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0 万贵妃宣召他入宫,一开口就是宫人不得力、办不好差事! 雨化田自然知道万贵妃当下最着紧的差事是什么——五天半前,唐悠竹两度扯开了嗓子嚎,安乐堂中留心到的岂止那么一人两人?当晚宫门未开之时,万贵妃就已经接到了消息。 此后处置了一批为纪氏送堕胎药、却最终堕出不止一人言之凿凿的婴泣之声的宫人,又连续派出三十九批去搜查安乐堂,奈何除了一个半死不活的纪氏,什么小婴儿?就是胎毛都没见着一根! 这些人或真心存善意、或纯粹为了推卸责任,回来之后少不得异口同声皆道安乐堂中不见婴儿,甚至有的找出猫儿来,十分肯定那所谓婴泣其实是猫儿叫春。 说来,这小孩子哭泣,和猫儿叫春之声也还真有几分相似。 可眼下是七月啊!猫儿发情多在春秋二季,冬天也会有,但七月中到八月中这段时候,是最少见的! 起码万贞儿活了这么几十年,猫儿大夏天叫春的还真没见过几只呢!哪儿这么巧就出了一只在安乐堂? ——这一个个的奴婢,是都看着本宫生不出皇子、日后注定晚景凄凉!还不等本宫死,就先急着抱大腿了? 万贵妃狰狞了一张脸! 生下皇长子、偏偏保不住他、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这是万贵妃心中最大的痛! 但不知道凶手确切是哪一个不要紧,这后宫那么多人,谁都是凶手!看似楚楚可怜的小秀女,仿佛对皇长孙的出生颇为欢喜、连带着好些天对上她都和颜悦色、但就是那一晚上、派人通知她皇上又被梦魇住了的却也是她的周太后…… 万贞儿隔天回来,看到的是小身子都硬了的儿子时,就发了狠! 日后如何不说,现今宫里这些女人,有几个算几个,谁也别想活顺遂了! 至于生下皇子?笑话! 她万贞儿宁可找个鞑靼奴婢给深儿生孩子,也不会让这些女人如愿! 甚至可能,她宁可养着深儿从族中过继来的孩子,也不愿意养别的女人为他生的! 柏贤妃生了皇次子,皇帝默许她报仇,但第一次听说皇次子出生时其实也是欢喜的,看到她的坚持虽最终默许妥协、但眼底不是没有遗憾的…… 朱见深是万贞儿亲手养大的,她哪里看不出来皇帝对子嗣的渴望? 可她不愿意,至少现在不愿意。 也许日后等她死了,或者实在让对他的心疼压过了对那个连名字都不曾取的长子的愧疚时,会让他和别的女人生孩子…… 但不是现在,也不会是纪氏。 也许纪氏一个小小的内藏女史,当日没搅和进皇长子之死的本事,但谁让她倒霉,也是那之前就进宫了的女人呢? 就是她万贞儿哪一天实在忍不住对深儿的心疼妥协了,也绝对不会让在皇长子死时,就已经在宫里的女人去生下皇子! 这是万贞儿的执念。 为了这个执念,万贞儿可以双手染上无数不及出生或已经无生的婴孩之血。 ——她的儿子一个人该多么寂寞? ——偏她还不舍得深儿一人煎熬在这深宫。 万贞儿觉得吧,她既然偏爱了朱见深这个“养子”、委屈了儿子,也只好多多送几个他的同胞弟妹们下去陪他玩耍了。 其实这一次听说安乐堂中婴儿泣,万贵妃还挺高兴的。 她觉得吧,虽然纪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比起柏贤妃来那绝对好太多,儿似母意,她的儿子一定也更期待纪氏的儿女去陪他玩儿的。 万贵妃甚至想着,纪氏的儿女弄死之后,可以格外宽大对待,葬到儿子身边去。 ——但不想,她满宫的奴婢,居然没有一个给力的! 弄出几只猫,就想糊弄她? 万贵妃大怒! 一时宫中枯井又添了不少住客,安乐堂中都多了不少伤病人。 但就算是住到安乐堂中去的宫人,也没能发现任何纪氏产子的蛛丝马迹。 万贵妃心下狐疑,奈何她先入为主觉得安乐堂中必有蹊跷,听得那没有问题的回报,便总不肯信。 此时恰好雨化田进上极好的一匹马与她,万贵妃也便想起了这个小少年。 雨化田当日本就是以忠心敢直言入了她的眼—— 先是在她惊马之时奋不顾身相救,而后在她感叹年老无力压制不住马匹时,全不像那些睁眼说瞎话的宫人一般恭维她青春常驻美貌不衰,反而道: “贵妃殿下鬓角已有雪色,确实不该再肆意纵马,免得陛下忧心。” 当时听得大惊失色的宫人有多少,万贵妃都懒得去数。但她宫中自有那西洋进贡来的上好玻璃镜,鬓角白发、眼尾皱纹,哪一处瞒得过她的眼睛?只不过伺候的人嘴巴上愿意浸了蜜,她也就随意听着罢了。 可雨化田说她老了,万贵妃也不是很介意。这孩子也就比她儿子大那么三两岁的样子,又才竭尽全力救了她,说话不讲究点儿,也是真性情。 因此万贵妃并没有如何生气,还淡淡“哦”一声:“既然你也看出本宫年老色衰,又怎么认为陛下还会忧心?” 而雨化田也果然没让她失望。 他道:“殿下和陛下情深意重,患难同舟,原就不是以色事之,年老年轻,又有何异?” ——万贵妃闻之大悦! 自此认定雨化田虽不会说话、性子也有些桀骜,却最是忠心直言的她,并不知道,雨化田当日乃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之后破釜沉舟才说了那么一通话的。 连马蹄里头的银针,都是雨化田布置下去的。 他那时候其实已经是背水一战、拼死一搏了! 014. 但果然是会拼才会赢,雨化田从此搭上了万贵妃的顺风车,不过区区数年,就从一个小内侍,爬到御马监少监的位置。 可凡事好坏两面,雨化田这个印象,也就使得万贵妃在这举目皆存疑的时候,想起了他来。 ——但雨化田大梦六年,临死前才知道皇帝对子嗣何其渴望,便是肯再踩着龙子龙女的尸骨往上爬,也绝对不能搅和进安乐堂一事中去。 ——不只不能接下这个烫手山芋,还必须完全不让万贵妃言及此事。 毕竟雨化田走的是万贵妃的门路,万贵妃不容宫中有孕产事,天下皆知,宫中人更知皆是皇帝纵容之故。他养纪氏的儿子可以,却必须不能知道这孩子是纪氏和皇帝生的。 若是明知故养,那就是背主。 哪怕日后在皇帝最渴望子嗣的时候将朱祐樘推出去,也只会让皇帝忌惮他的不忠。 所以雨化田必须不知道。 所以雨化田不能让万贵妃将话说明白了。 但他是奴婢,而且还是个要继续靠着万贵妃往上爬的奴婢,他可以直言可以偶尔不驯,却不能如梦中已经势力巩固的西厂督公一般,过分不羁。 这如何不让万贵妃继续说,也需要技巧。 雨化田正为难着,他梦里可没这烦恼,安乐堂该搜还是去搜过,只是没搜出什么来,又不是十分上心——也不知道梦里纪氏是如何藏起朱祐樘的? 然后雨化田低头掩饰时,手指正好触碰到脸上的妆粉。 他不爱化妆,但这几日为了掩饰黑眼圈,很是化了一层妆。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1 ……万贵妃在他幼年时,对他似乎格外怜惜些。 也许那样的怜惜和她对一条哈巴狗儿时也差不多,但雨化田决定冒险用一用。 不着痕迹地低头擦去妆粉,仿佛失神打盹儿了一般一点脖子,而后迅速回神请罪:“奴婢该死,殿下恕罪!” 万贵妃有些不高兴,但她一眯眼就看到雨化田眼下厚重的青黑,不由蹙眉:“莫非那些奴婢这么嚣张了?本宫还没死呢!一个个就阳奉阴违装神弄鬼地哄本宫不说,还敢背地里磋磨你不成?”虽说内侍干的都是辛苦活,但这孩子好歹也是个少监,少少也该有百八十个人服侍跑腿的,怎么倒把自己累成这样? 雨化田低头:“无事,皆是奴婢太笨了的缘故……” 万贵妃越发怒极:“你哪里笨?是因为你是本宫提拔上来的,格外让人看不顺眼吧?” 雨化田连声只道非关公事、无人为难,但他越是如此,近来十分疑心宫人欺负她年老无子的万贵妃就越发以为他是受了欺负,一时气得胸口都发闷了,雨化田才仿佛不忍她气恼才无奈解释了:“奴婢真没受人欺负,谁不知道陛下最是敬重殿下?奴婢是殿下门下人,如何会在这宫里被欺负?实在是奴婢自己、自己……” 一咬牙,雨化田十分羞恼惭愧低头:“眼看殿下千秋将之……奴婢这一身前途皆是殿下所赐,取何物进献都不足以显示诚心,便有个傻念想,想亲自驯养好一只兔子献与殿下,不想奴婢愚笨,连一只小兔崽子都养不好……” 万贵妃惊愕:“你这模样,就是养兔子养的?” 雨化田十分羞愧:“奴婢原以为烈马都驯养过,养只兔崽子应当也难不到哪里去,不想那小兔崽子虽还没断奶,但排泄秽物却多,奴婢一晚上要起来给他处理好几回,几番折腾就睡不好,这些日子攒下来,就成了这副模样……方才更在殿下训话时走神,实在万死!” 万贵妃却仿佛想起来什么,叹了口气:“……你倒也怪,什么不好想着本宫,就想着兔子,若不是年纪对不上,本宫几乎要以为是……” 有件事情,莫说雨化田,便是当今皇帝朱见深都不知道,万贵妃那个还不及取名就去了的可怜孩儿,当日最喜欢玩她身上一件兔皮披风,万贵妃还想过等这孩子略大些儿,给他作件小兔子样的衣裳,但还不及吩咐下去,人就没了…… 雨化田这也算是误打误撞了,他和纪氏模样多少有些相似,纪氏当日又是凭着顾盼间偶然有几分像了万贵妃方才承宠的…… 此时万贵妃自己勾起了心事,再看雨化田,就怎么看怎么可爱,怎么看怎么可怜。 既然想起来若是她那可怜的孩儿活着,此时别说穿着她为他做的长耳兔子装,就是为她猎兔子都可以了,便觉得雨化田想亲手养大一只兔子送给她虽然傻气十足,然而十分孝心。 万贵妃纵不至于觉得儿子活到雨化田身上,但谁知道她那连名字都没有的可怜孩儿,是不是这些年一直在深宫徘徊,等着她为他送些弟妹陪伴玩耍的时候,也见着她寂寞可怜,所以格外在这难得忠心直言的小太监身上显了灵,才让他什么不想,就想起来养兔子进献呢? 万贵妃想起那可怜孩儿,想起他就算得深儿格外疼爱、让他附葬到他陵寝里头去了,也依然没有正经香火祭祀,只能靠着自己这永宁宫暗地里烧些金银献些祭祀,此时倒还有心想着为她献礼,就格外神伤,却也格外欢喜。 比起儿子的孝心,什么安乐堂中婴儿泣,万贵妃都尽可放到一边去了。 抬手招呼雨化田近前,怜惜至极地摸摸他眼底下的青黑,万贵妃很是赐下许多滋养阳气保养身子的药材给他,什么鹿茸灵芝野山参,万贵妃觉得是好东西的就没有吝啬给的,还特特吩咐给了他一项特权—— “本宫那库房里头的东西也繁琐,也不知道什么才是你养身子正好的,今日只给你这些,但你若有其他需要、而本宫库房里头又有的,只管取去,不用特意请示本宫,只要过后说一声就是……若是本宫库房都没有的,你也只管寻了机会与我说,我自与陛下说去!” 一时永宁宫殿下对雨化田恩宠无两的消息,满宫传遍。 与那皇帝嚼舌根子说万贵妃宠个小内侍、宠爱优待远在对皇帝当前唯一子嗣之上的,反被皇帝一顿好打且不必说了,便是永宁宫里头,有万贵妃极亲信的宫人婉转暗示是否恩宠太过,万贵妃也只是淡淡一笑,不曾言语。 ☆、第 8 章 万贵妃那是将雨化田视作她孩儿的有缘人了,赏赐疼爱,都不过是怜惜他给她那孩儿吸了太多阳气、又恐怕他太羸弱了影响她孩儿的兴致罢了。 要说如何真心疼爱…… 呵呵,这满宫的主子奴婢,除了深儿,就算是清宁宫里头的周太后,也不过是仇人而已。 不配做她仇人的,也只是一件玩意,区别只在于可有可无,和能否让她开心罢了。 雨化田现在就是个能让她的宝贝孩儿开心的,地位甚至比能让她开心的犹高一层—— 万贵妃疼爱的一只哈巴狗儿都能将宫里许多主子也摸不到边儿的野山参当木头嚼,何况雨化田这个更在其上的? 万贵妃今生再无缘子女,深儿又自己便富有天下,至于父母家人……妃嫔父母该有的她并不曾缺了他们的,甚至妃嫔父母没有的深儿也没少格外恩赐,也就是如此了。 万贵妃库房里头再多东西,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现在用在一个她自己忽然十分相信是投了她薄命孩儿缘法的内侍身上,她也乐意! 她这一番心思连对皇帝都不曾特意诉说,其他人更无从得知,雨化田免了去搜检安乐堂的尴尬差事,还得了一堆赏赐,更为殊荣的还是万贵妃亲口许诺他永宁宫内库尽可自行取用…… 如此风头,一时连御马监的掌印和左少监都一改原先明里暗里的排斥,对他和气得不行,就是此时皇帝跟前最得用的大太监王怀恩说起雨化田,虽摇头感叹“年少喜功”,却也不会轻易撄其锋芒。 雨化田不知道万贵妃的隐秘心思,但丑娃娃连日折腾、却让他因祸得福,这总是事实。饶是雨化田一生为人从不信阴私果报之事,然而大梦六年到底蹊跷,这个丑娃娃梦中又是熬过安乐堂六年的,不管纪氏用了什么法子,不管梦中的自己前去搜寻时是否用心,他在梦中于他眼下漏网、又好好儿活到六岁、还当了太子……总也是事实。 算一算,朱祐樘当太子时陛下都年过而立了,先前景帝可是刚刚好而立之年驾崩的——梦中陛下身子骨仿佛尚可,但当时朱祐樘可是他膝下唯一的子嗣!谁敢说这位肯定没有紫微星庇护? 雨化田不信命,他不信自己此时撒手不理,丑娃娃还能是那个太子朱祐樘。 但同时,雨化田再如何狂妄自信,也不禁有那么些许想头,或者这个丑娃娃,还真与他别有缘分。 ——起码梦中所见,他对万贵妃虽存着利用之心,但也是尽心竭力,就说安乐堂搜检传闻中的婴儿时,他亲自日夜监视的时间何止这样五六天?但就是六七年熬下来,也不过是和她逗乐儿的哈巴狗一般,都是“心肝宝贝开心果”! ——今生倒还没这个称呼,却得了前世不曾熬到的库房随意取用权! 以上,才是雨化田忽然对唐悠竹从已经开始忍无可忍、又变成格外容忍的原因。 但这些事情,唐悠竹当然不知道,雨化田也从来不会和他提,是以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已经习惯了朱祐樘这个名字的唐悠竹,还始终坚信是自己虎躯大震魅力无边,而他的亲亲小甜甜也是格外的慧眼独具,居然那么早就从他那眼睫毛都没长一根的皱巴丑怪模样,看出他日后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并连洁癖都克服了的、就此倾倒在他的童子尿奶花粪里头了! ——日后的孝宗皇帝,让雨化田最头疼的事情,除了黏人黏得连他带兵出征、也要用御驾亲征的名义跟着之外,就是这样开口老子放屁、闭口屎尿黄金的粗鲁不避忌了。 ——虽然雨化田拿捏孝宗皇帝也自有一手,例如听一回屎尿放屁之类的污言秽语,他就一天胃口不佳;若孝宗还不自动自觉改过自新,得,奴婢被您恶心到了,没有精力御前伺候,您自己玩儿自己去吧! 当然现在,唐悠竹还不知道自己日后,会对这个霸气侧漏的便宜舅舅纵容到,就算他当了皇帝都只能他说自己玩儿就委委屈屈独守龙床;就像雨化田也想不到,日后有一天,他会爱上吞吃这个现在他清洗时都要隔着两层蛇皮手套、并且几乎都是闭目屏息熬过去的小黄瓜。 那些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却说眼前。 雨化田当日与万贵妃说兔子,虽只是灵机一动,却也是有心解决祸患。 他密室里头那只死兔子,要他自己去清理…… 好吧,万不得已时雨化田也不是不能忍受脏污的,但这些日子他的行迹,也不能尽数瞒过所有人。 少监府固然多是他的心腹,但他今年不过十一二,当上少监还不足一年,便是有心经营,又如何能保证少监府真是铁桶一般、水泼不进? 他此时将兔崽子一事在万贵妃跟前过了明路,也能挡得一时,日后朱祐樘的事情闹出来,他只看当时万贵妃如何,说是忠心为皇帝隐留一线血脉也可,说是根本不知道纪氏之子是皇帝血脉也行。 毕竟现在谁能知道柏贤妃之子再活不过两年? 周太后柏贤妃甚至宫里头除万贵妃外的其他女人们,哪个不是将这孩子护得眼珠子似的? 就是万贵妃都仿佛心疼了皇帝当日初初将那孩子抱上手时的欢喜,虽有下手,但在梦中深切体会、见识过万贵妃对后宫掌控力的雨化田看来,那样的下手,与其说对除去皇子势在必得,倒不如说是逗着皇子的祖母生母玩儿,享受她们惊慌失措、日夜悬心的样子。 雨化田自觉那个“小兔崽子”用得极秒,纪氏正好是生肖属兔的,他在不知道万贵妃有意搜寻安乐堂新生婴儿时,养下一个虽然不亲近、但总还是姐弟一场的纪氏偷生的小崽子,日后就是万贵妃隆宠依旧,他也有得话说。 至于万贵妃恩宠不再,他想以忠心护卫皇帝子嗣更进一步,那自然也好说。 毕竟小兔崽子之事,所知者就是贵妃亲信,这些人怀恨他为了皇帝隐瞒贵妃,有所污蔑也是不可信的。 ——但不管怎么说,眼下雨化田却必须养一窝兔子。 ——万贵妃现在,还是不容敷衍的。 ——就算敷衍,也必须有技巧地敷衍。 ———————— 所以唐悠竹又多了六个兔子奶娘,和六窝二十一只奶兄弟姐妹。 虽然唐悠竹一点也不稀罕那样的奶娘,丝毫也不想要那样的奶兄弟姐妹。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2 即便现在过了明路的奶娘奶兄弟们,一个个都打理得很干净,便宜舅舅给他奶娘时,也总算没忘了特别将也许哪个奶兄弟才咬过的肉体给清洗干净,可比起味道挺好、还煮过又加了糖的鹿奶马奶等,这兔子奶总是让他忍不住想起混合着自己童子尿奶花粪的兔子屎尿糊一身、还要努力挪动小身子巴住兔子的曾经不说,又没煮过消毒、又没加糖调味儿的,实在不是唐悠竹心爱的那盘菜。 可人在屋檐下,当雨化田又一次经过那些英雌无用武之地的奶嬷嬷们居处,听得一耳朵诸如—— “贤妃殿下不只不信任咱们,连太后殿下给皇子殿下的奶娘都信不过,每次必要让其将奶液挤入碗中,多方验毒后才喂与殿下食用,真是……” “确实一听就是个没养过孩子的,这小娃娃可都是要从小喝下奶,才好长得壮实呢!” ——的闲言碎语,作为一个此前同样没养过孩子的家伙,雨化田又犯蠢的,给当真了! 就算没万贵妃那儿因祸得福一事,雨化田一日养着丑娃娃,也是愿他壮实一日的。 而巧得很,府里头又把兔子们过了明路,甚至雨化田每夜回府还必要传一只小兔子进屋子里过夜——否则如何圆他在万贵妃跟前累到打瞌睡的纰漏?又如何能让万贵妃依然相信他很忙很忙,忙到无暇接手搜索安乐堂那样小事的地步? 现正好,母兔子也一起过来吧,顺便给丑娃娃当个奶娘用用。 可别说,这丑娃娃褪了一层皮,新生的肤色白皙了不少,虽近日养得实在太好,不过一旬时日,就从原先那皮子皱巴巴的样子,养得肥胖到挤成缝儿了的傻样,但此时那肥嘟嘟的脸颊蹭在母兔子胸腹上,随着小嘴巴的吸吮一鼓一收的,因为吸得太用力而胀得红粉粉的脸,衬着兔子雪白雪白的毛,倒也有几分可爱。 雨化田闲闲倚在床头,看丑娃娃喝得满头满脸的汗,而且一个吸干了又摸索着去吸另一个的馋样儿,哼笑一声:“果然是饿狠了就乖了!”而且这白里透红的样子,可比用芦花管子从暖壶里头吸奶时活泼多了。 看来奶娃娃果然就该配奶娘。 雨化田不觉得自己硬是将不肯去母兔子身上吸奶的丑娃娃饿大半天有什么犯蠢之处,反而觉得此举委实英明。 果然为上位者,就该广开言路,这偏僻宫殿里头的老嬷嬷随口叨叨的话,也未必就不能分析出有用的情报——难怪太祖先设锦衣卫和东厂,日后陛下又会立我西厂,果然言路最是要紧要紧,而听取其中有用处用之,更是重中之重。 雨化田想起日后督主西厂的风光,琢磨着如何借梦中所见扬长避短精益求精,又如何用六年先知的各种战役之事掌握兵权、争取领兵出征一圆夙愿…… 心中正是踌躇满志,不想一道水柱忽然迎面袭来,他迅速后仰旋身,虽堪堪避开,但看着水柱制造者正不知何时换成了背靠母兔子的姿势,此时正咧着无齿笑脸向他挥着胖胳膊,雨化田忽然就很有吃莲藕的冲动! 眼下是七月底,莲藕正是鲜脆可口的时候,虽夜已深沉,整个少监府就服侍雨化田一个主子,他一个念头,底下自有人抢着忙活,不过两刻钟,就送上了莲藕酥、糯米桂花藕、藕粉糕、藕粉丸子……等等六样以莲藕为材料做出来的点心,或滑嫩可口、或酥脆鲜香,又都考虑了雨化田的口味,便是甜味不可少,也是甜而不腻、饱含清香的。 但很可惜,没有一样能让雨化田满足那啃莲藕的欲望。 随意动了两筷子,就命人将宵夜撤下去,然而到底意难平,雨化田自幼便极会忍耐,但此时在自己府中,又不过小事,便不肯再忍,木着脸吩咐小内侍:“取一整节的莲藕来,要新鲜的,洗干净去了皮,再用滚滚的水烫一遍就可以。” 小内侍不明所以,但果然不敢多问,不多一会儿,趴在换了干净褥子的罗汉床上,正咧着嘴无齿笑的唐悠竹,就见到了非常惊悚的一幕! ——便宜舅舅单手持着一截怎么看怎么像是小孩儿胳膊的东西,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口咬下去,嘴角还能流出一点可疑的鲜红液体来! ! !! !!! 难道竭斯底里娘的竭斯底里,不是因为进宫才发作的?而是家族遗传? 自己原先还以为竭斯底里娘是因为小小年纪就惨遭灭门毁族的惨事,一下子从一个土官家的小公主成了仇人的奴婢,而且伺候的地方唯一一个男人还是她的大仇人,在勾引仇人为族人争取生机、还是索性伺机将之杀掉报仇之间犹豫纠结,后来又有万贵妃风刀霜剑的迫害……才给逼疯的,看来却不是,这精神疾病乃是家族遗传的? 难道娘的竭斯底里已经算是轻的,有啃食小儿胳膊——貌似还是生啃——爱好的便宜舅舅,其实才是重症患者? 那自己这样胖乎乎白嫩嫩、任谁看了都想咬一口的好模样,岂不是随时都会刺激得他病情加深? 话说竭斯底里娘竭斯底里起来根本忘了她和大仇人上床的意义,根本没想起来自己当了皇帝后对她的好处,捶起肚子来给自己制造的伤害值,可不比万贵妃赐下的堕胎药差…… 这便宜舅舅貌似一直还挺理智的,应该不会犯起病来也和娘似的,根本忘了自己的好处直接上嘴咬吧? 唐悠竹疯狂刷新自己的技能页面,但十分悲剧的,再怎么刷新都只有一片灰色,唯一一个亮起来的还是凝淬! 还是只有第二重的凝淬…… 就那可怜兮兮的攻击点数,够干嘛啊?难道真给他制造个小痘痘似的小脓包儿?虽然对于洁癖狂来说,就算是小痘痘里头的脓液也是难以忍受的秽物,但对一个病情发作起来,啃了一嘴鲜血淋漓都无所谓的精神病患来说,比蚊子叮一口还不如么…… 还以为摆脱了竭斯底里娘,其实是把自己送到婴儿肉爱好者的舅舅口中,真是…… 果然一作便死么?不要啊!老子还有大把技能没激活,随随便便再熬亮几个技能点,老子就能真.霸气侧漏,到时候就算把霸气侧漏的便宜舅舅扔火锅汤料里头、一天涮十遍都不是梦啊…… 难道那么光明的未来,就只能夭折在重症病患舅的嘴里了么? ☆、第 9 章 唐悠竹恨不得立刻为他那重病患者舅形象演绎何谓泪奔、何谓绝尘而去,奈何他现在这小身板儿,翻身都不能呢!浴池里头扑腾的速度也还不如乌龟划水呢! 想泪奔想绝尘?行!先在重病患者舅手底下熬到能撒腿狂奔的年纪再说! 唐悠竹当然再笑不出来,但咧开的嘴儿也傻乎乎地忘了闭合,一双原本挥舞得欢的胖胳膊倒是记得缩回来,奈何他这些天吃得太多也吃得太好,早不复刚出生时瘦巴巴的模样,胳膊肘儿肩背各处都是肉,又还无法翻身,一双肉胳膊再怎么藏,想放平到身侧都不容易,而两条更加胖乎的小短腿儿,更是藏无处藏、躲没法躲,偏这时候重病患者舅又阴森森看过来,嘴巴还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唐悠竹狠狠打了个哆嗦,一双给肉肉挤得眯眯的眼睛努力瞪大,小嘴儿却一直忘了闭合,此时再给吓得吸吮都忘了,一丝银亮的口水就滑了出来! 雨化田原本是欣赏丑娃娃的惊恐模样——不枉费他生吃一回莲藕,果然这丑娃娃的眼睛在莲藕和他自己的胳膊上来回两次之后,就发现了两者的相似之处,然后立刻的,那挥舞得欢快的胖胳膊便消停下来,那得意洋洋的眯眯眼也努力睁大扮可怜了! 雨化田一边感叹这丑娃娃居然还有些眼色,一边不以自己堂堂督主恐吓一个小婴儿为耻、反而颇为畅快,觉得有这丑娃娃的傻样儿下饭,真是生莲藕都格外鲜甜嫩脆起来! 仿佛连空气中那似有似无的尿骚味儿也彻底消失了! 雨化田又狠狠咬了一口莲藕,心情大好地看着丑娃娃那副恨不得将胳膊腿儿都缩起来的蠢样子,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不想紧接着,丑娃娃居然给他形象上演口水横流了! ——好心情顿时成了好恶心! 雨化田也会故意在嘴边漏出一点点鲜红的酱汁,但他可不会允许那酱汁滴到下巴上,就算为了更好的恐吓丑娃娃,他让酱汁漏到嘴唇上已经是极限了。 现在看到一个口水横流的丑娃娃…… 雨化田嫌恶地闭上眼睛,手上的半截莲藕都没心情吃下去,随手扔回盘子里,十分不耐地掏出一块素色棉帕,挑剔地捏起丑娃娃另一侧脸上还算干净的一小块,胡噜着将他的口水擦干净,还顺带轻轻往上拍一下他的下巴,让他那漏勺似的嘴巴好歹闭合起来。 ——雨化田这一系列动作,仿佛粗鲁极了,但从唐悠竹那就算被捏了一把也没丝毫红印子的脸颊,和雨化田那没有戴上蛇皮手套就去给他擦脸的情况看,其实已经算得上是很温柔的接纳。 ——可这时候,唐悠竹可没有丝毫为自己又攻陷了便宜舅舅又一处堡垒而高兴的意思! ——不是因为便宜舅舅忽然成了重症病患舅,不是因为唐悠竹害怕自己的胳膊腿儿忽然被吃进重症病患舅的肚子里头去,而是…… ——泥煤的!劳资居然也会给一块莲藕给唬住了! 唐悠竹觉得曾经看老电影取笑里头的吃人魔、为了靠一块莲藕做出狰狞模样、拍一个镜头要咬多少莲藕的自己,真是蠢透了! 原来莲藕真的很能冒充人类肢体,尤其当看的人是个目前起码近视五百度的小婴儿,而吃的那家伙还有拿生莲藕沾红色酱汁吃的奇怪嗜好时—— 要知道现在番茄还只是观赏植物,做红色酱汁的多是用得红椒红萝卜,又或者是用胭脂染色…… 无论用的那一种,沾着莲藕可都不是什么好滋味! ——但吓唬一个近视眼却显然效果不错! 唐悠竹黑着一张小胖脸,他在雨化田将莲藕随手扔回盘子里头时就发现了,那哪儿是什么婴孩手臂?明明只是他那恶劣舅舅弄来吓唬他的玩意儿! 回想起方才雨化田故意盯着他的胳膊腿儿啃莲藕的样子,唐悠竹万分确定,这绝对是他那舅舅的恶作剧!就因为他想用童子尿帮他治病! 要知道洁癖就已经很要命了,方才恶劣舅舅更是脑洞开得他这高度近视都看出来了……他也是因为好心怕他脑洞开过头补不上了,才勉强贡献一泡童子尿嘛! 虽然尿是恰好儿现成的,但就他现在的胖胳膊小肚子,要扶住小糖糖对准恶劣舅舅发射,也是很不容易的好么? 谁知道恶劣舅舅补好了脑洞,却不领情不说,还反过来恐吓他呢? 唐悠竹绝对不承认是他先因为雨化田亲近的态度、而放松了原先害怕被送回去给竭斯底里娘涂毒的恐惧,又因为唾弃那样无力决定去留、只能卖萌讨好的自己,所以一放松了就想对雨化田得寸进尺地恶作剧,结果却恶作剧不成反被吓了一顿……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3 只鼓着脸瞪着眼,气哼哼的,就是雨化田后头给他洗澡时,难得没再将他捏着耳朵涮,而是托着胳肢窝让他游水玩儿,他都气哼哼的不肯再展露半个笑脸。 雨化田斜眼看了他半晌,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拿莲藕恐吓小奶娃确实有点儿掉份儿,居然难得不是随意将他擦干净了扔给母兔子,而是取了一碗调了蜜糖的马奶,一勺子一勺子喂过去。 唐悠竹这些日子宵夜几乎都只有兔子奶,难得喝一回马奶,又是第一回便宜舅舅居然肯拿勺子喂他的,虽对于自己的没用胆小还有些别别扭扭的,但也爽快喝了下去,又小人大量地笑了好几回。 雨化田叹了口气:“小小奶娃,倒是机灵得很。日后也要这么才好,若白费了本座一番苦心……哼!”他不觉得自己是见不得丑娃娃可怜兮兮的,只当是为了试他是不是真的这般早慧才亲自喂一回,但为什么在他试出来后、给丑娃娃翻过白眼了,却还好耐性地继续喂着…… 咳咳,雨督主最是有始有终的一个人,才不是因为觉得喂丑娃娃有趣呢! ———————— 雨化田给唐悠竹的一道尿柱打断了思绪,但却没有真就忘了靠着梦里的先知谋取好处的打算。 当然,在和丑娃娃一番互动、稍微冷静下来之后,他也发现利用冬初的荆襄民乱插手兵权不是什么好主意,虽然近来万贵妃对他简直是有求必应、无求都会主动赏赐下好多东西,但雨化田永远不会忘记梦中,当他做了两三年西厂总督之后,在那位殿下口中,也不过是个她的哈巴狗儿一样称谓的:心肝宝贝开心果! 他现在又太年幼,想借着永宁宫夺得兵权,太难! 就算他清楚地知道这一次荆襄民乱的每一个细节,知道流民之中谁是首领,谁易招降,谁会拼死和朝廷作对到底,也知道每一个具体的兵力布置山川地理…… 都没有用,他不能让人察觉他的妖异之处,他只是御马监的一个少监,轻举妄动的话,说不定连回到幼年噩梦的庑房都是奢望。 雨化田谨慎了许多,但他也不会什么都不做。 插手兵权还不是好时机,那明年的鲁浙水灾呢? 朝中出身鲁浙一带的官员为数不少,别的不说,单是雨化田原先琢磨的荆襄民乱中,受命总督军务的项忠就是浙江嘉兴人,此人日后将先进左都御史、后升刑部尚书,虽为人不驯,待西厂督主亦不如何恭敬,但目前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也未必就不能留一二分香火情。 又有雨化田前世直到督主西厂数载都不曾拿捏住的几位吏部尚书里头,姚夔乃是浙江严州府桐庐县人,这位明年将可加太子太保衔,虽再两年就亡故,然而其子姚璧、其堂弟姚龙皆是进士出身,就算不能凭他影响吏部,也未必没有好处;又有李秉、尹旻、陈钺均是山东人…… 这些人未必会因为雨化田格外照顾鲁浙一带就对他如何推崇,然而时人重乡亲,雨化田若能通过万贵妃,劝得皇帝事先有所准备,与灾疫有所助益,让山东浙江两地为此而死之人少些许,未必不能结下少许香火情分。 此后雨化田如何打定主意,如何以大旱之后恐有大涝为名,如何巧言劝服万贵妃以备救灾事为亡人祈福……且都不必细说。 却说转眼由夏入秋,又由秋入冬,当腊八粥的香味飘起之时,唐悠竹也终于摆脱了只能翻身滚动的尴尬,成功晋级为爬行生物。 唐悠竹这个身子,乃是今年七月初三出生,今日腊月初八,算来不过五月略余。 寻常婴儿据说是六坐八爬周岁走的,雨化田这些日子也旁敲侧击了解了些许,他原还以为这丑娃娃又是早产两月的,说不定要明年五六月才会爬呢,不想却比寻常婴孩还要提前两三月。 雨化田一早进宫,得了万贵妃赐下的、据宫女所言还是万贵妃亲自熬制的一碗腊八粥,味道如何不说,单是这份除了皇帝太后、就是万贵妃自己,连王皇后都没福气喝一碗的荣耀,就足以让东厂督主见着他时,虽脸部有些抽筋、都要恭恭敬敬与他互还半礼了。 其实那碗腊八粥的味道也就是那样,雨化田却挺欣赏万喻楼那吃到半条虫子、还要把剩下的半条也笑着吞下去的扭曲表情,回府时心情颇为畅快,就是才入密室就给个雪球一般翻滚而来的肉墩子狠狠在小腿上冲击了一下,还顺便留下几滴口水作为肉墩子到此一游的痕迹…… 雨化田也没如何嫌弃,只是挑挑眉:“看来虎奶鹿奶马奶之类的多喝点果然不错,这么快就会爬了。” 说着也不用戴蛇皮手套,弯腰直接把肉球儿一把抱起,他身上一路风雪策马沾染上的寒气冲得唐悠竹很是打了两个喷嚏,但没带出什么鼻涕口水来,雨化田也不以为意,还笑得颇恶劣地将原本要捏他脸的手,改成摊平了捂上去! 那一路握马缰,冰雪里头冻了老半天的手有多冷就不说了,唐悠竹没想到这便宜舅舅五官看着颇精致秀气,却不只一开口就霸气侧漏不说,这手也很不怎么纤细,单手就足够盖住他大半张脸,这一捂上来,顿时从额头到下巴都是冰冰凉凉的,冻得唐悠竹就是一个激灵! 雨化田却看得心情又好了几分,这丑娃娃一张胖脸看着肉鼓鼓的,又仿佛有几分国字脸的样子,但到底只是个小婴儿,给他的巴掌一盖,从眼睛到鼻孔,几乎都看不见了! 但手指缝漏出来的一点,还是能让雨化田看清楚丑娃娃内心的愤懑,但那样毫无杀伤力的愤懑,衬着那张胖脸上一个个被冷气激出来的鸡皮疙瘩,只会让雨化田笑得更高兴好吗? ——好个屁! 唐悠竹偷偷儿练了二十来天的爬行技巧,原想着一朝亮相震撼震撼这个便宜舅舅,不想好容易自觉得很可以了拿出来晒一晒,却给人家一巴掌就按得挣脱不开! ——无论是四脚生物还是四肢都是摆设的满地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只是翻不了身的乌龟啊! ——小娃娃的力气就是悲剧! 唐悠竹遥想当年震惊得一整个服务器、甚至其他服务器都还有人特特注册了小号过来围观的,那被无数人惊叹着“南疆雅灭蝶完胜嵩山秃毛驴东京哈士奇”的力气,就无语泪千行。 ——但你若以为糖糖大人是个吃了亏只会哭的小可怜,那就大错特错了。 暂时没力气算什么? 看看凝淬已经快能打开第三重的技能条!老子迟早也有将他压得动弹不得只能高呼“雅灭蝶”的一天! 至于当前…… 嘿嘿,对付洁癖狂谁能比老子有经验?没力气也可以靠脑子,用对了方法,那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好吧,恰恰好费那么点儿吹灰之力。 ——唐悠竹十分无耻的,蠕动了好一会儿小嘴,攒够了口水之后,大大的一声: ——“哈欠!” ☆、第章 一时间,口水与鼻涕齐飞,乌云与黑线一色。 雨化田几乎是用丢的将唐悠竹放回地上去,原先还笑得很惬意的一张脸,顿时白里透青、青里染黑,十分具有水墨风情。 于是笑着的,变成了唐悠竹。 雨化田看着那个无齿之尤的笑脸,忽然很想将这小混蛋塞回纪氏的肚子里头去! 唐悠竹却十分会看眼色,他这些天也想明白了,不管日后如何,眼下他是人在屋檐下,就算偶尔要抬抬头逗逗便宜舅舅,但最好逗完就自己先低下来——这便宜舅舅不只洁癖,连性子都和小表弟似的别扭,只要自己识相点儿卖卖萌儿装装乖,他就是生气也不会怎么的,最多是沐浴时扶小腰脖子又换成捏耳朵罢了。 ——但若是不识相、不赶紧儿卖萌装乖…… ——唐悠竹一想到十月里头偶然一晚上,这便宜舅舅不知道怎么的,带他飞檐走壁回安乐堂一回,结果正好看到竭斯底里娘面目狰狞地在掐着一个抱枕的样子…… ——唐悠竹一想到当时联想起万一那掐的是自己脖子…… ——果然便宜舅舅再不温柔再爱恶作剧,也比总是当心梦里头就被亲娘掐死的好些儿! 所以唐悠竹十分有分寸的,拿鼻涕口水攻击一回雨化田的软肋之后,就傻笑着十分谄媚地去讨好,又是爬过去抱大腿……不,基于身高问题,目前只能抱小腿……又是咧着嘴儿笑得口水滴答了他一靴子的,一边还啊啊啊、哇哇哇,不知怎么的甚至蹦出几声听不清是“呋呋”还是“呼呼”的,却歪打正着,虽然时下贺县那儿称呼父亲惯用“阿爸”,雨化田幼年少得可怜的记忆里,用的却是“阿父”。 雨化田现在这个身子过了年也才十二,就算六年之后龙门事了,也不过十八九。 他此前原没想过要谁喊他阿父,更没想过像有的督公那样认义子契儿的,但忽然给人喊了出来,这么喊他的还是一个他事事亲手料理、足足养了五个月余的娃娃…… 雨化田的心情不由有些复杂,用了巧劲本待往前踹的脚也止住了。 纪氏贱人之子,雨化田连那一声“舅舅”都不过是和纪氏互相膈应,阿父什么的更不必提;何况这丑娃娃另一半的血脉,也是他想应也应不起的。 但不管怎么说,雨化田连同梦中经历一起算的话,堪堪也将及冠了,此时给唐悠竹几声似是而非的称呼,勾起些心思也正常。 当然雨化田还是很理智的,他就算日后想要义子契儿,也必不会要纪氏的儿子,不管那另一半的血脉为何。 可忽然想起来,丑娃娃这样又会爬又初学发音,看着起码也该有八九月的模样,总算和七月初那个能岔开些时日——说起来,也到了将之过明路的时候了。 总不能这么六年都养在密室里,就是唐悠竹没见过外头的世界、不觉得如何,他也不可能整整六年都只留京养孩子啊! 是以腊八过后,雨少监府就多了个小主子,雨化田不曾多做解释,只当着人叫丑娃娃喊他“叔”。 亲戚叔伯也是叔,称呼内侍也可以用“大叔”,又有些儿本事的内侍就多有过继子嗣的,虽像雨化田这么年幼就养孩子的不多,但像雨化田这么年幼的少监此前也未有过,因此便是永宁宫里头也闻得些风声,万贵妃却也不以为意,还赐下许多小孩儿用的东西:“我也用不上了,你只管拿去顽罢!” ——其中甚至有一套玄衣纁裳、两肩行龙礼服! 雨化田初看时很是吃了一惊,甚至不及细想他少监府中是否有哪个胆大包天的,竟敢窥视他的密室、更向永宁宫高密,忙忙下跪不敢受,还是万贵妃笑着指给他看,那行龙乍看不显,实际上却不曾露爪,更兼首尾相连,憨态可掬,实算不上正经龙纹;而章纹更只是万寿团圆回字纹,配套的中单更是用得极细的棉布,并非素纱,领亦不曾织得什么纹路……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4 看似皇太子礼服,其实似是而非,虽本朝服饰管理严格,但他少监府的小主子,又是万贵妃亲赐,家居里头穿着玩玩,也不算十分大事。 又听万贵妃抚着那衣上章纹叹息:“当日深儿高兴极了,还没抱着孩儿、只听得收生嬷嬷一句‘喜得麟儿’,就连声说要立太子,连冕服都早备下了,还是本宫恐怕孩子太小、册立礼仪上太折腾,便说且等他大些……深儿很是遗憾他早早儿备下的冕服用不上,本宫就做了这么一身似是而非的哄他……这万寿回字纹还是本宫亲手绣的,原也想着让他长寿安康,没想到……” 雨化田越发心下凛然,想到丑娃娃的身世,饶是他不信鬼神,也不禁有些“莫非真有天命所归”的感慨。 万贵妃叹息两句,也不肯再多言,只道:“反正我也再用不着这个了,你便拿回去给小孩儿穿着玩罢。难得我见着你投缘,给你也好过在库房里头白放着可惜,也免得我不拿出来想着、拿出来时见着又伤神……” 雨化田思忖片刻,也不曾推辞,恭敬叩首之后,便接了下来。 万贵妃宫里头这样的衣服居然不少,足足给雨化田收拾出来一大车,还笑着叮嘱他:“若不够用了只管再来要,若是府里头的人养不好小娃娃,也只管说,宫里头哪个你看着会养又合适的,只管挑去,本宫这点主且还做得。” 雨化田神色越发恭敬,又带了几分亲近之意,陪着万贵妃在御苑中跑了半天马,方才出宫。 正月初二,万贵妃忽然想起来看一看雨化田家的小娃娃时,唐悠竹便是被换上了那一身玄衣纁裳的礼服。 他此时胖极了,手肘关节完全看不着,只有一个个肉窝窝、一条条肉褶子,脸上倒没有褶子,但一双眼睛只剩下两道缝儿,嘴巴也给挤得嘟嘟的,又浑身皮肤白皙粉嫩,一张脸看起来就仿佛戴了一张撅着嘴儿眯眼笑的大阿福面具似的,小身子也胖得很,小肚子圆圆地腆了出来,一双腿儿更是既胖且短。 进了永宁宫正殿,雨化田将他从怀里放了下来,自己跪下磕头时,他也不管自己还站得不怎么稳,就要学着磕头,结果直接先脑袋、再后背、又臀部腿脚、后复脑袋…… 如此滚了三圈半! ☆、第章 ——滚完还自己摸着脑袋坐着,似乎有些发傻,却没有哭,只转着胖脑袋左顾右盼,十分憨态可掬。 皇帝也在永宁宫,见了不禁和万贵妃笑做一团:“这孩子可真憨!” 万贵妃却道:“憨人有憨福,他这一身……罢了,让人取些果子与他吃,别吓着了!” 她原有些不好与人道来的心思:这雨化田自那次兔子事件之后,又仿佛有几次是她那薄命孩儿显灵导致的孝心,但也就那一两月,次后她再仔细观察,又再看不出什么。不久雨化田身边却偏偏多了个小娃娃,万喻楼还特特与她说了,那孩子仿佛有几分陛下的模样,又与那移至安乐堂的原内藏女史纪氏有些相似—— “若不是相信雨少监对殿下忠心耿耿,奴婢几乎要以为殿下屡次搜检安乐堂都没寻着的那孩子啊,竟是给雨少监藏起来了!” ——这话万喻楼是以一种仿佛随意说笑的口气道出,但万贵妃老于深宫,还以一介宫女的身份护持得朱见深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在这宫里先是太子之尊,后来又因为其父英宗北征被俘虏、叔皇景帝登基又给废除了太子之位……坎坎坷坷熬到景帝没了、英宗复位,又成了太子、再终于当了皇帝…… 这样的万贵妃,能听不出万喻楼话里话外的挑拨之意? 这万喻楼也是走得万贵妃的门路,也是她扶持着成了东厂督主的,往日这底下的奴婢们为了争宠夺权,互相下个绊子上点眼药也是常事,万贵妃素来不以为意。 可雨化田是她那薄命孩儿挑拣了几年才选中的有缘人,岂是一般奴婢能比得的? 万贵妃当下心中便有所不悦,但她暂时还没想着撤换掉万喻楼,因此也没发作,只淡淡笑一声:“那可巧。” 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想着见上一见罢了。 不料这一见,居然像极了! 其实唐悠竹长得太胖,便是纪氏的模样真那么巧的,居然和万贵妃年轻时有一两分相似之处,唐悠竹又十分会长的将这一两分都给揽到自己个儿身上来了,可长了这么一脸一身的大肥肉,连眼睛都挤得看不出形状,可哪儿能看出那点儿来? 但事有凑巧,当日皇长子逝去时也有数月,又是个出生时就甚为白胖圆润的,又后来朱见深和万贵妃都养得宝贝,暴毙之前也不曾病过…… 万贵妃的印象里头,还就也是这么一个肉呼呼、圆滚滚、仿佛戳一指头真能滚三圈的小东西,只眼睛挤出来的缝隙比眼前这个略大点儿,也还没到这样真能滚倒了又自己坐起来的壮实…… 做母亲的总和做父亲的不同,朱见深对皇长子也最是钟爱,但他看唐悠竹,只看到他憨态可掬,万贵妃却不免有些触景伤情,几乎都有心留这孩子在宫里头养着了,但她亲生的那一个有皇帝和她一道儿护着且养不活,又何必毁了这一个? 她又有些傻想头,总觉得这孩子未必不是她那薄命孩儿,因此对满宫女人从不手软,下药致人不孕、有孕致人堕胎、堕不去的也自有法子将人母子一起折腾没了的万贵妃,偏偏对这样一个素不相干的娃娃,反而心软了。 她这一心软,就不肯露出丝毫格外眷顾的神色,只淡淡一句话就将唐悠竹打发到偏殿去,又命雨化田也去照看着:“本宫今日精神短了,你自带他去,想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吩咐奴婢们去办,玩够了自行出去,也不必再来请安——出宫前让这娃娃自己去我那库房里头挑几件玩物,随他爱什么,只做是我与他的见面礼——万莫拘着了。” 雨化田听着万贵妃这么一些话,看似疏远又仿佛还颇为看重的,也摸不准她心里到底什么意思,只看着丑娃娃那一身儿装扮,隐约猜测或许是触景伤情,因此也不再多言,便要磕头谢赏,万贵妃却摆了摆手:“罢了,本宫知道你的孝心,也不在这一个半个的礼儿上,别累得这傻娃娃又滚上几圈。” 皇帝也笑:“听贵妃的,自去吧!” 雨化田也没坚持,抱起肉墩子,略躬了躬身便退下了。 里头皇帝如何安慰万贵妃且不提,却说唐悠竹长这么大,终于又一次吃到乳汁之外的东西,一时之间,小肉手捧着个小瓷碗,恨不能将整张脸都给埋进去。奈何他那一张脸虽是雨化田单手能盖大半的小,对于这小孩儿拳头似的小碗来说却还是够大的,挤了几下只在脸颊上挤出一圈儿印子! 唐悠竹无法,又实在舍不得那碗里头最后一点咸香可口的瑶柱蒸蛋羹,索性将舌头长长伸出来,就要往碗底舔去,雨化田额角青筋早跳了几回,此时再忍不住,劈手将碗夺了下来,竖眉瞪他:“我是短了你吃的?还是短了你喝的?你那用餐礼仪都给学到狗肚子里头去了不成?” 唐悠竹“啊啊”着挥舞胖爪子,一只扯着雨化田的衣袖站了起来,另一只就要去勾那小碗,雨化田原有些后悔自己口不择言——他何曾教过这丑娃娃什么用餐礼仪?连话都无暇教他说呢!而且除了给他喝奶,他还真什么都没给他吃过——可不就是短了他吃的么? 但给唐悠竹这么一闹,雨化田也索性将这事丢开,拿着碗的手恶劣地抬高,又只抬到比唐悠竹勾着的胳膊略高点儿的地方,果然唐悠竹就越发不死心地折腾起来,不只站得挺直、还企图往雨化田大腿上跨步。 唐悠竹为了那一小口蛋羹,还真是豁出去了! 奈何人力有穷时,他这身子骨虽比一般婴孩壮实许多,却也是小一月前才进化到爬行生物级别的,一下子就想直立行走,也太急了点。因此只迈出两步去,立刻啪嗒一下跌了个狗啃泥! ——脸恰好摔到雨化田脐下三寸之处去! 雨化田的脸一黑,他自从知道自己两岁半时遭遇的那一场痛不欲生的折磨意味着什么之后,就格外忌讳某些地方,哪怕是少监府里头那些比他还不如的小内侍,他也不肯让之服侍些沐浴更衣之类可能接触到此处的事情,此时给丑娃娃这么一砸,痛倒是其次,心里委实难堪。 但唐悠竹此时也还没多想,他麻利地往后滚半圈,坐起来之后很快又拉着雨化田的袖子站起身,眼里心里手勾着的,只有那一碗蛋羹! ☆、第章 也是,这么丁点大的小娃,又知道什么呢?自己挨了那两刀,不也是到七八岁上头才知道…… 雨化田没心情再逗丑娃娃,又不肯便宜了他,将小碗随手往后一扔,正正好扔回小宫女双手举着的托盘上,小宫女看看他又看看胖球儿,虽有些可怜唐悠竹,却还是迅速托着小碗退下了。 唐悠竹眼睁睁看着连万贵妃宫里的人都屈服在他便宜舅舅的淫威之下,一时也不确定要不要为自己存活率的再次上升大笑两声,但最终还是那碗只吃了几小口就没了的蛋羹更占上风,一张胖脸瘪了瘪,圆鼻头狠狠吸了两下…… 雨化田原挺欣赏丑娃娃将一张胖脸越发皱巴得不成样子的哭相,每看必乐,就是给抹上眼泪鼻涕也相对没那么暴躁,但今天,这儿可是永宁宫!又是大年初二! 宫中素来忌讳哭声,何况丑娃娃亲爹就在不远处那正殿里头坐着,就算现在他为一碗蛋羹惹哭了丑娃娃,万贵妃有心偏袒还能一笑置之,但日后丑娃娃身份恢复,说起来只怕就是皇帝心里一根刺。 雨化田狂妄时是极狂妄,但却不是个只知道一味狂妄的,他谨慎时也是极谨慎的,断不肯在此时落下把柄。 可要他屈服于丑娃娃的眼泪,那也万万不行。 正好万贵妃许了这小东西去她库房挑几件玩物,雨化田将手指头在丑娃娃皱巴起来的脸颊上戳了两下,戳得他暂时忘了瘪嘴,才道:“带你挑好玩儿的去!” 唐悠竹依旧有些悻悻的,万贵妃说的话他可也听着了,拿两样玩意儿充当当日那二十一碗堕胎药的利息也没什么,可却不能抵消便宜舅舅从他嘴边抢了食物的深仇大恨! 雨化田冷眼看他:“爱去不去!” 唐悠竹想想自己下次进宫还不定什么时候,一下子等到六年后都可能,平日这肚子还是要靠便宜舅舅接济的,今儿若真闹大了,回头还不定怎么吃亏……衡量再三,也只好委委屈屈点点头,胖拳头握住他的手指:“炮、炮!” 雨化田翻了个白眼,十分不屑、更十二万分的不耐:“是‘抱’!” 到底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万贵妃的库房果然极尽奢华辉煌之能事,朱见深只怕将自己整个内库都尽与她了,也难怪周太后死活就是看万贵妃不顺眼,连带她生的皇孙都不中意。 唐悠竹坐在雨化田肘弯里,胖脑袋左顾右盼,嘟嘟嘴还不时砸砸两声。 雨化田忍了他四五声,终于没忍住在他圆滚滚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闭嘴!别和土包子进城似的!”他决定回府后一定要让这丑娃娃好好长长见识,别这样一口蛋羹也能让他馋得口水滴答,又或者外库房摆着的一些还不如他小花厅博古架上头随意摆放的小玩意儿,就能把他给看得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唐悠竹却不管什么内库房外库房的,甚至仿佛连自己的心理年龄都忘了似的,见着个小竹笛子就不会走路……好吧,他一直被雨化田抱着,原也不用他走路,倒带重来!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5 雨化田正想带他进内库见识见识真正的好东西,唐悠竹的眼睛却忽然被一匣子竹制小玩意黏住了!那上头竹编的十二生肖、竹子做的小屋子小桌子小椅子小柜子……还有一个小小的,约莫四五寸长、却做得精致极了的小竹笛! 余者也罢了,竹制小玩意在现代确实不算常见,但唐悠竹打小儿爱琢磨些制陶玉雕的玩意儿,这样的东西也见过不少,唯有那只小竹笛,实在与众不同! ——那小小的,其实四五寸长里头才占了一小半的笛身,和另一侧比浴凰更骚包的凤凰展翅模样的精致竹编…… ——分明就是涅槃的缩小版啊! 唐悠竹就是为了去尝试新到手的涅槃威力,才会在红衣教地图里头给雷劈到纪氏肚子里头的,但倒霉得要死的是,他出生之后技能栏里头,好歹还能有个凝淬是亮着的,但包袱里所有格子却是全灰,别说把涅槃拿出来磨牙出气,就是想拿个包子出来啃一啃都不行呢! 此时见了一个缩小版的涅槃,哪怕只是竹编的,唐悠竹也立刻精神大振,啊啊啊地挥舞着胖爪子:“呀、哟、要!” 雨化田一把排掉他胡乱挥舞的爪子,把被碰歪了的纱帽扶正了,原待不理他,但唐悠竹为了那竹笛简直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一个起码垒了三层肥肉的胖下巴在他鬓角挨挨蹭蹭的,不时还蹭到他的耳朵脸颊,软软糯糯的小嗓子哟哟呀呀的,雨化田干咳两声,想装作根本没听懂他的童音稚语,脚下却到底一转,往那竹编匣子去了。 约莫还有两臂远的时候,唐悠竹就迫不及待地跳过去,别看他现在还走不稳,两条胖腿儿却不是白长那些肉的,借着在雨化田胸口一踢一使劲,还真给他跳了出去! 雨化田无奈伸手拎起他的后衣领子,想提回来教训,却见丑娃娃一双胖爪子直往前伸,嘴里头哇哇啦啦地怪叫。 不知怎么的,雨化田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的阿父也曾经给他用茅草编过小蚱蜢小兔子的,一时手就没收回来,反而略往上举了举,唐悠竹的胖爪子就正好抓住了把微型涅槃,似模似样地拿到嘴边,雨化田看得心里一动,正疑惑到底是谁吹过笛子与他看得学会了这样的姿势,不提防唐悠竹就直接把竹笛往嘴里一塞,啃得口水横流…… 雨化田默默转开脑袋,他实在不忍心看那竹编匣子底下,正好盛住丑娃娃口水的汉代饕餮纹玉鼎。 ……传说饕餮乃是龙子之一,音如婴儿,好食贪婪,天地万物无所不食…… ……却不想有一天,连丑娃娃的口水也食了…… 万贵妃的库房奇珍异宝无数,结果这两个进去逛了小半天,唐悠竹手里头只拽着一根小竹笛,雨化田拿得略多点,却也不过是与那竹笛一套的其他竹编、并那个吃过口水的饕餮玉鼎,出来时两个还都是满足的眯眯眼。 万贵妃没再见他们,只过后略问两句,听得只取了这两样沉吟半晌,叹息一声:“可真是缘分了!” 饕餮玉鼎只得巴掌大小,只是取其难得精致,倒也不算什么,唯有那些竹编,原是底下奴婢进献与她那孩儿的,不想他无缘把玩,倒给那娃娃挑了去…… 叹息一回,万贵妃越是着了心魔,但她越是着了心魔,就越不肯再将那娃娃传唤进宫,乃是不忍其又暴露在满宫恶意的一点儿怜惜。 至于因此错过了早一步认出唐悠竹模样的机会,万贵妃日后是悔是恨是恼是叹,且先不说。 ☆、第章 唐悠竹长大得飞快,就像有一阵子雨化田几乎每天出门回来,都能感觉到他比他早上出门前又重了一点点一样,正月初二之后,他也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很快学会了走路。 雨化田举着一盏兔儿灯,小兔崽子、小兔崽子地逗他时,唐悠竹已经能够放开桌子腿儿自行迈步,虽然走两步滚两圈的,但速度却出乎意料的快,眨眼就抱住雨化田的小腿,然后仰着胖脸十分可爱无辜地喊他:“土土苏……” ——你才兔兔叔你全家兔兔叔! ——贵妃殿下也还罢了,就你那皇帝爹,若非运气好些,也不过是个兔子似的胆小鬼! 但雨化田想想是自己先教他喊自己叔的、也是自己先喊他小兔崽子的,此时兔兔叔的称谓居然驳之不得,一张俊脸就扭曲得不成样子,手高高抬起,却只在那胖得摸不着骨头的小肩膀上拍了两下:“小混蛋!” 唐悠竹就继续咧着终于冒出了两点小米粒的嘴,更加可爱无辜的:“蛋蛋酥……” 说着自己想起前儿偷吃的鸡蛋酥,虽然因着才刚长出来一点点牙,根本没能咬动,但含着舔着的味道就够香甜的…… 吸溜…… 一张眯缝眼、白胖脸,十分荡漾地吸着口水的样子,让雨化田简直不忍直视。 但小兔崽子和小混蛋的后果实在很明显,雨化田已经是土土苏和蛋蛋酥,实在不想再更新什么酥了,只好又拍他两下,把里头搁了夜明珠的兔子灯塞到唐悠竹手里:“自己拿着!” 这兔子灯是用琉璃吹出来的身子、红宝石镶嵌的眼睛,萝卜缨子用的是碧玉……再加上肚子里头放着的夜明珠,重量还真有些儿。 唐悠竹却只用两根手指就能轻松捏住。 ——曾经傲视一整个服务器哈士奇秃毛驴的力量,是不是已经开始初现端倪了? 笔者不知道,笔者看到的只有倚小卖小已经十分习惯了的唐悠竹肉墩子,一手捏着兔子灯,一手依然紧紧抱住雨化田的小腿:“蛋蛋酥,玩灯灯!” 蛋蛋酥额头青筋蹦了又蹦,仿佛真在油锅里头炸酥了似的,十分不肯动。 唐悠竹却很有耐心,一张胖脸丝毫不嫌弃地在他靴子上蹭:“蛋蛋酥,玩灯灯!” ——本座这双靴子才穿出去大半天回来,虽来去路上都是骑马,但多少也沾上些泥土雪水,你拿手抱一抱也就算了,连脸都要蹭上去是想闹哪样啊? 唐悠竹不嫌弃,雨化田先给恶心了个够呛,尤其想到转头这丑娃娃很可能就拿同样一张脸来蹭他的发鬓脸颊时,真给他恶心得不行。 但唐悠竹哭嚎的功力从他刚出生时就让雨化田很头疼,现在他从个瘦猴子吃成个肉墩子,嚎起来那把嗓子不说响彻云霄,起码振振屋瓦是没问题的,偏他年岁又小,哑穴不能轻点、迷药不可轻用,雨化田忍过一回想看他能嚎多久,结果这肉墩子一身肉真不是白长的,嚎上一个多时辰,声音半点没削弱,终是雨化田自己先受不住,由他多吃了一碗鸡蛋羹。 ——话说能为一小碗鸡蛋羹嚎上一个多时辰,就是雨化田这样很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的,都要佩服他。 当然,这种佩服不足以让雨化田对唐悠竹言听计从,但唐悠竹也识相,轻易不拿嚎哭和他索取什么,十天八日来一回,大多也能如愿。 此时也是。 雨化田平日都要戌末亥初才能回府,今日过午便回,实是万贵妃心里着实惦记着肉墩子,只不肯让他招了人眼、不曾如何赏赐,便对皇帝特特提了:“化田能干,近来我每逢骑御用马,十分顺心,然而他到底年幼,今日是灯节正日,我也不骑马,只陪皇帝赏灯罢了,不如也让他早些出宫去,自己也去逛逛,也让府里头的孩子出门看看灯。” 皇帝也还记着半月前见过的肉墩子,虽雨化田生得俊俏,便是不用马时,传他在跟前服侍也是十分赏心悦目,但万贵妃开口,他再没有不应的,还特特赏赐了他两个玻璃盏绣球灯:“与那娃娃一人一个顽去罢!” ——言语间仿佛雨化田不是宫中服侍的奴婢,而是自家子侄似的。 皇帝与贵妃如此态度,让那些主子奴婢们听了心里是什么滋味,抱着现在实际上皇长子的柏贤妃,那脸上的笑容又是何等五味杂陈,且不必说她,倒是雨化田此时给丑娃娃嚎得头疼,也想起他原就是奉旨带这小混蛋去看灯的,倒也不算是被他的哭嚎吓住,也不是舍不得将这肉墩子关回密室里头去。 一时找了台阶,雨化田就越发正了脸色,一把将把脸挨到他靴子上的肉墩子给拎了起来,淡淡吩咐小内侍:“给他洗干净,换一身暖和衣裳,再将大斗篷备上两身,手炉也先烧好了——晚些儿用过晚膳,我带他去走走。” 唐悠竹正将整个胖脑袋都往后仰起来,吸足了气、小胸膛鼓得饱饱的,就要来一声超级响的,不妨听到这么一句,那声响已经堪堪冲过喉咙,居然能立时又咽了回去,雨化田听得他“哇啊”的“啊”字只出来半声,就忽然“嗝儿”着咽回去了,一张憋红的胖脸舒展开来,不半会儿就恢复了粉嫩模样,一双原本就够眯缝儿的眼睛努力眨巴着,露出一个终于有了小米粒却更加无齿的笑:“酥酥好、好酥酥,看灯灯……” 雨化田没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一把将扑腾着胖爪子还想往他身上扑的肉墩子扔给旁边的一个内侍:“快拿去洗干净了!又是泥又是泪的,晚膳没用本座都先反胃了!” 边说边迈步往书房去,唐悠竹在内侍怀里哼哼两声,心里暗道:“臭洁癖!” 可就算他没有洁癖,也不得不承认,他那便宜舅舅有时候还是洁癖得挺有道理的,起码他身上的味道就一贯的好极了,全不像府里头别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冬日里头不讲究,那一身味儿啊,饶是唐悠竹一贯觉得自己很能讲究很没洁癖,都不免有些受不了。 ☆、第章 唐悠竹从密室里头出来,得以接触这府里头的奴婢,也不过这一个月余的事儿,但他不是寻常婴孩,镇日里头除了琢磨如何让技能栏上的一片灰色亮起来,也就是寻着蛛丝马迹地探讨他这便宜舅舅的身份了。 唐悠竹不敢说熟读经史,但因着家学渊源,什么二十四史资治通鉴都大略翻过,朱见深和万贵妃这一对又实在是史上罕见,便是这身子的原主,那也是极少数真正贯彻了一夫一妻的皇帝之一,他免不了看时多留意两分,故而十分肯定,正史上头真心没提过纪氏有哪个弟弟,又在这时候能穿着蟒袍进宫去的。 然而他也没忘了,纪氏那日十分不要命地威胁便宜舅舅时,说的便是“我就把你是我弟弟的事情闹出去”,这么着宫里仿佛是没人知道的,那正史上不曾记载也不是不可能。 但仔细查看这府里,又实在有几分怪异。 他那便宜舅舅开口闭口之间,每每霸气侧漏,在皇帝万贵妃跟前倒还恭敬,却也毫不卑微,可那日唐悠竹听得分明,再如何不卑微,他的自称也是“奴婢”! 若唐悠竹没记错的话,这“奴婢”的自称,在清朝那个半奴隶制的倒退之前,可都是内侍宫人仆役们的自称,其他官吏,哪怕只是一介小吏,也不至于自称奴婢。 ……若从这个角度看,其实证据还挺多的,例如这便宜舅舅偌大一个府里头,除了他和他,长辈妻妾一个皆无;用的仆役又尽是些声音尖细、自称“奴婢”的男子,竟是一个女人也没有。而且这些男子身上还往往爱有点儿怪味,明明唐悠竹听得真真的,这府里头因为有个洁癖主子的缘故,奴婢们也都是一日得一次沐浴的。 ……而且便宜舅舅进宫时穿那一身蟒袍十分霸气侧漏没错,但明朝的蟒袍,好像除了戏子穿的,都要皇帝格外赏赐的,除了宰辅重臣,另外最常得到赏赐的,仿佛就是太监? ——虽然他自称本座,府里头都喊他大人,但明朝的太监似乎也当得起一声大人……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6 太监不同于寻常内侍,但一般都是阉人,因此他们若能开府,也往往愿意用些混不进宫的阉人…… 若是阉人,那一身味道还真可能…… 至于当日宫中,为了一碗鸡蛋羹在便宜舅舅砸的那一脸,仿佛还压到什么东西…… 唐悠竹是宁可他那便宜舅舅不是阉人、或者只是假阉人啦,但古代宫廷管理何其严格?哪儿来的那许多假阉人?他这便宜舅舅又不过是和竭斯底里娘一般,都只是蛮族俘虏来的,哪儿来的那么大势力去作假? 唐悠竹记得清楚,明朝的皇帝,起码当前的皇帝,待奴婢们还算慈和,宫里头用阉人,并未要求一定要将孽根整个去掉,内侍身上的味道原不至于太难闻,而便宜舅舅很可能就是这一种。至于府里那些气味禁不起细闻的奴婢…… 那刀子匠们为了避免万一手底下出现个没阉割干净、还能秽乱宫闱的祸头子,一般都不只是给去掉两个卵子,而是彻底来个一刀两断,也是寻常。 这太监到底不是女人,孽根整个儿去掉之后,有些事情就不太方便,饶是如便宜舅舅这样主子格外有洁癖,宽待得奴婢们也能一日一更衣的,也不过是使得他们身上尿骚味儿不怎么明显、一两步外不怎么闻得到罢了,免不了总是有的…… 唐悠竹给那侍人抱个正着,他五感又比寻常婴孩敏感些儿,自然就闻到些许。 算不上让人恶心的地步,却不免让唐悠竹格外想念起雨化田身上的檀香味儿来,又格外为又一个“霸气侧漏的便宜舅舅居然很可能是个内侍出身” 的证据发现而纠结不已。 ……纪氏是土官之女,战败俘虏入宫的,那么仿佛当时蛮族被俘虏的年氏之子,便是没入宫廷为奴…… 唐悠竹一开始看着便宜舅舅十分不顺眼,但相处久了,雨化田又真待他还挺不错,唐悠竹也不是那种会纠结别人对他的好背后,到底都藏着什么目的的人,他总觉得好就是好,他受了就是受了,因此虽还一有机会就爱各种挑衅雨化田的洁癖,却着实没想着得势后真拿他如何,连火锅汤料里头涮一涮的心思,都只是恶作剧居多。 晚膳时,看雨化田一张板得十分高傲威严、其实却相当俊俏稚嫩的脸,唐悠竹算一算当日贺县蛮族土官作乱被镇压的时间,发现这舅舅挨刀子时很可能只比现在的自己略大一两岁,不禁就有些心软。 偏偏他那技能栏里头,曾经风骚无比的凤凰蛊灰得十分彻底,让唐悠竹便是有心想试试这号称“凤凰涅槃、刹那重生”的技能,到底能不能修复男人的某处,也无法。 宫里头特特闹腾一番才到手的那微型涅槃,又根本只是个吹不响的小玩意! 好在凝淬能升级,唐悠竹到底还是有希望的,沮丧一回就又咧着嘴儿笑起来,挥舞着小勺子冲雨化田“啊啊啊”了好几声,自觉挥斥方遒、意气风发,颇为大气,雨化田却根本听不懂他外星语里头什么“放心吧老舅,等老子等级升上去了,一天给你刷一个凤凰蛊,总能有把蛋蛋长回去的时候”的豪言壮语,只觉得他每挥一下手,就有好些个奶糊糊从那小勺子上往外洒,不过几下这样的功夫,一桌子菜就被糟蹋得十分彻底。 雨化田的心情也瞬间滑到谷底,一张本就严肃高傲的俏脸越发森寒至极,一巴掌拍掉那胖拳头握住的小勺子,阴森森吩咐换席面的奴婢:“给他上乳汁,不许加糖!” 什么? 老子对你这么好,你就是这么回报的? 唐悠竹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一双眯缝眼居然给他瞪出些许杏眼的模样,就是两边脸颊上的肉越发挤得鼓了起来,奈何雨化田与他心无灵犀、点也无通,完全看不出那双竭力瞪大的眼睛里头各种对他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指责。 ——雨化田,只看到一只小青蛙。 ——还是变异的白皮蛙。 无视了白皮蛙瞪着那碗没加糖的马奶时的苦大仇深,雨化田抿了一口梨花酿,只觉得今天的酒尤其香! ☆、第章 今天不只酒香,连菜色都格外好。 雨化田自从过上了不会再挨饿的日子,对饮食就渐次挑剔了起来。又因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已经到了就算在宫中,也基本随时饿了都能吃到合意点心的地步,难免就越发随心肆意,不乐意吃时甚少勉强自己。 往日如唐悠竹这样奶糊糊洒了一桌子的恶心,雨化田便是重新换了席面,也顶多少少吃上几筷子,不想今日格外好心情,就着唐悠竹喝奶的苦大仇深脸,硬是吃下去一碗半的碧粳米饭、一碟子胭脂鹅脯、一碗野鸡崽子汤、一碗杂菌煲、几筷子醋溜白菜…… 甚至他平日不怎么爱吃的点心,都吃了好几块,其中那奶油松瓤卷酥、藕粉桂花糖糕更是格外吃了两块! 雨化田这一餐吃得痛快,打赏时也格外爽快,厨下服侍的,除了今天灯节赏赐的一个月月钱之外,每人还多得了半串铜钱到一个银锞子不等的赏赐。 ——只有真正的开胃良药唐悠竹小朋友,那是什么都没捞着,连奶糊糊都被收走了,换成了一小碗只够他勉强吃个五分饱的马奶,还是没加糖的! 唐悠竹忿忿不平,大好的日子,谁都得了好处,就他屁好处没有,亏却吃不少! 偏还不敢不吃,他先前看新席面真的只预备了他一碗马奶就要翻脸,不想雨化田淡淡一句:“再闹今儿就别想出去看灯了!” 实在想出去放放风的唐小朋友,也只得委委屈屈喝马奶了! ——刚喝时还挺香甜的,可喝了几个月,再好喝的东西也没滋没味了!偏偏对面还有个喝一口酒要细品半晌、咬一口奶油糖糕都要咀嚼七八下的家伙在炫耀! 唯一能保住唐悠竹嘴里那好不容易冒出头来的两颗小米粒、没让它们真给他磨没了的动力是…… 唐悠竹想着古时宦官为了长回那东西,连吃童子脑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便觉得等来日他刷出凤凰蛊,有这家伙抓心挠肝求着他的时候! ——终有一日,定要让他知道虐待外甥是大错特错的! 唐悠竹咬着牙,直到华灯初上,雨化田终于舍得放下杯箸带他出去时,脸上的肉还是鼓得厉害。 雨化田戳着他的腮帮子,肉鼓鼓的很有手感,而且想到让这丑娃娃这样的是他自己,就更加成就感十足,一路从少监府门口戳到正阳门大街上还不停手! 唐悠竹此时却懒得理他了,一双眯缝眼努力睁大,左顾右盼十分稀罕。 明朝的宵禁在历朝历代里头,都算是比较严格的,然而灯节前后,自太祖起就钦命“驰宵禁十日”,今天又是灯节正日子,街上格外热闹。 富户门前固然彩灯如山,寻常人家也不吝啬挂上那么三两盏,又有许多孩童提着灯笼嬉闹,不拘是丝绢细缠白玉架、又或者简简单单的萝卜灯橘子皮灯,甚至草纸糊的简陋灯笼…… 都足够照亮一张张笑脸。 唐悠竹手里捏的兔子灯乍看很寻常,其实用料却是罕见的珍贵,做工也精致,他本人在游花灯的孩童中也算是年幼的,然而他那张脸却也是少见的严肃。 嗯,起码唐悠竹自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很严肃,却不知道他那瞪得都快成了杏眼的原眯缝眼、和那总也安分不了几个呼吸就左右扭摆的胖脑袋,早把他的内心出卖了。 雨化田看着这样别别扭扭的丑娃娃,唇角不禁露出一抹笑,很淡,却很温柔。 姚璧远远地在人群里头看了这一眼,心中一动,无端缘起,日后就是知道了这人其实乃是文官集团最为不屑的宦官权监,又听了许多西厂如何严酷残暴之事,却始终记得这人侧首垂目,看着怀中幼童时,那一眼的温柔。 是以终其一生,姚璧都不曾怀疑过雨化田对孝宗皇帝的忠诚与爱护。 然而现在的姚璧还不是日后的太子少保,他只是一个参加过两次乡试、这一次总算勉勉强强中了的小举人,正带着新婚妻子出来看灯刷好感度的小青年。 也是一个傻里傻气的,枉费京城居十余年,居然还认不出当下宫中红人、朝上也初现权势滔天的雨化田,还傻乎乎地想着:若是能与贤妻得儿有子,或许十年之后,他姚家子嗣也能如这对兄弟一般相携看灯,兄长温柔友爱,幼弟肥嫩福气…… 在这样的心理驱动之下,当再一次偶遇时,姚璧看到那兄弟两个为了能不能吃一碗芝麻糊而闹得大的一脸寒霜、小的涕泪满脸的,还挺友好地邀请他们一起: “夜风严寒,喝一碗芝麻糊暖暖身子也是不错的,张老头的芝麻糊也是远近闻名,用料也干净。公子若不介意,不妨一道用些。” 想想补一句:“若公子不愿意用他这儿碗碟,我良人自家备得有些,且待我取来。” 说着转头与车厢说了两句,里头有个温柔的女声应答两句,一只素手递出两套颇为素雅的青花碗勺来,姚璧接过,笑着递给那张老头,又对雨化田道:“这碗勺都是车中刚备的,此前并没有人用过,公子就放心给你弟弟用些儿吧!” 雨化田打量了他好一会,此时也认出来了——这家伙可是日后致力于弹劾他西厂的主力之一,他梦中就算追击赵怀安到龙门,也没忘了布下网子收拾这群家伙呢!却不想今生他还没想好是不是把他们扼杀于微末未起之时,他倒先蹦跶到他跟前卖好儿来了! 说起来,这姚璧现下还是吏部尚书的公子,若不是他爹姚夔死得早,日后他也不能想拿捏就能拿捏他…… 雨化田想着自己已经说通了万贵妃,只待明年秋鲁浙水患时,便能卖鲁浙两地好大一片人情——眼下,姚夔隐然还是浙地官员学子的首领人物…… 琢磨一番,打定主意,雨化田也便顺手推舟下了马,对姚璧一拱手:“如此,便多谢了!”又教训唐悠竹:“你晚膳时不爱惜粮食,将奶糊洒了一桌子,我本待罚你十日只许喝乳汁,眼下虽饶过你,却也只许喝小半碗——再弄洒了,一整个月都别想喝到乳汁以外的其他东西!” 唐悠竹在姚璧开口时就不抹眼泪了,此时听得雨化田这么一句,欢喜地抱住他的脖颈:“酥酥好好!”也不管雨化田措不及防之下,给他眼泪鼻涕糊了一领子加半个下巴之后,那骤然扭曲的脸,又对着姚璧卖萌:“蝈蝈也好!” 姚璧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怎么的,雨化田那张脸扭曲得十分狰狞可怖,他却忽然只想笑。 ☆、第章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7 不久后,雨化田升任御马监掌印,学子闲谈时说起,都说此子年幼位高,据说走的还是万贵妃的门路,真不知是何等奴颜媚上、心狠手辣之人,姚璧听了,虽不敢断言雨化田不曾有媚上之举,却始终不相信那上元之夜与幼童温馨互动,便是横眉训斥也温柔的少年,会是如何心狠手辣。 雨化田却是真的心狠手辣,虽然此时西厂尚未设立,御马监的权柄却也不小,既掌得腾骧四卫营马匹及象房等事,几乎称得上与兵部及督抚共执兵柄、乃内廷之“枢府”,又还掌管了草场和皇庄等事,可与户部分理财政…… 雨化田升任御马监掌印之后,第一次展露其强横做派,便在这皇庄一事上! 明朝皇庄除了天子皇庄外,还有皇太后皇庄和皇太子皇庄,雨化田初初掌印,便有人告到他跟前,说皇太后皇庄侵占民田! 雨化田再如何,也不能和皇帝的亲生母亲理论,但管庄太监不论是谁的亲信,论来皇庄都是归御马监挟制的,他自然能处置得。当下风行雷厉,三五日间就将证据收集齐全了,之后也不需那管庄太监并底下爪牙的供词,直接按《大明律》处置,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该只徒罪的,必不会因为其身份低微就格外为难,该杖责杀头的,也不会因为其后台强硬就格外宽容。 且处置过后,也不忘往御前、并京师府尹等处,将事情详细皆与备案,十分周全。 明朝太监身份尤其不同别个,雨化田又深得万贵妃喜欢,连带着皇帝在任命他为御马监时,也格外明旨允诺其“但凡职责之内,尽可便宜行事,不需事事请示于朕,待事后禀报即可”。 雨化田如此处置,就算被处置的人里头不只有宫里派出去的太监内侍,还有一些自称是长宁伯府周家的仆役甚至远亲之人,也算不得逾越,反在士林之中赢得两分清誉。 周太后给气得当下就要拿雨化田问罪,奈何后宫嫔妃不得干政,雨化田虽是内官,却是正儿八经的御马监掌印,又简在帝心,兵事上与兵部尚书及各方督抚平起平坐都是客气的,真认真说来,便是兵部尚书各方督抚也需看他脸色,周太后一介内宫妇人,即便肚皮争气,轻易也没什么拿捏他的手段。雨化田又是张口大明律、闭口太祖大诰的,周太后不说目不识丁,所知实也有限,给他说得瞠目结舌,还不敢对太祖圣训有任何胡搅蛮缠之言,草草将他打发走,自己气得捂着胸口起不了榻了! 皇帝极是孝子,“五日一朝,燕享必亲”,听得太后病了,匆匆将橘子剥成两瓣递与贵妃,都顾不上再如平日那般仔细与她挑细丝、去核儿,便要乘舆往清宁宫赶。 万贵妃却早早儿就得了雨化田处置太后皇庄不法之人的消息,正捧腹暗笑周太后仗着有个伯爷兄弟、又占了天子生母的名分,就满宫里挑剔她专宠还不够,又使人在朝上弹劾她兄弟专横,甚至在朝野之外败坏她的名声!如今此事一出,最妙的是那在皇庄上头权势比正经管庄太监还大的周氏族人,在被御马监人捉拿后、当街大放阙词时,偏偏给入京备考春闱的士子们听了个正着…… 周太后此前为皇帝要尊先帝正妻钱氏为太后、以及钱氏太后与先帝合葬等事,就闹得朝堂不少人知道这位不是个讲理懂规矩的,再加上此事…… 呵呵,看她还有脸为难本宫? 万贵妃越发觉得是她那孩儿显灵,知道她身份所限,难以处置这个大仇人,便为她送来雨化田这么一个妙人儿!此时见皇帝着急忙慌的样子,便不慌不忙将一半橘子去了皮,眼见皇帝已经几步走到殿门口,忽然转脸捂嘴咳嗽了几声。 果然,皇帝一脚已经迈了出去,应声却又回转,拍着她的背焦急叹息:“唉!可是吃得急了?你素爱吃橘子,又吃不得外头那层丝,每次吃都要咳上大半天……也是我不好,只想着当日你我二人艰难得连个橘子都不能随意吃的时候,便总把贡橘往你这儿送,却不该一时慌乱就忘了先给你去了丝儿了……” 万贵妃慢慢将捂着嘴的手覆到他手上,眼中咳出来的泪花还没干,脸上已经带出笑,笑中又带着嗔:“你乱说什么?我是那样馋嘴儿到连自己的身子骨都不管不顾的人吗?我就是不顾自己也要顾着你呢!如何肯轻易病了去?”说着扬扬手里的橘子,“不过是不小心给口水呛着,橘子可都还没吃,哪儿又能把丝吃下去?” 皇帝仔细数了一下橘子瓣,方松了口气,又拍拍万贵妃的肩膀:“是了,是我太担心口不择言了。”又问:“如何呛着了?可要小心些。” 万贵妃便敛了笑意,叹息一声: “我今儿早上才听说,那雨化田处置了以太后皇庄的名义侵占民田的奴婢们,还想着这也是为深儿你分忧了,到底这侵占民田的名声可不好听,又畿内、山东、河南等地去年才闹了饥荒,深儿你还特特给他们免了税粮呢!可别这恁多税粮才换得的好名声,为着区区几亩田地就糟蹋了! 我又想着,太后在这宫里头住着,你我但凡有什么吃的喝的玩的用的……也都是尽着她头一份儿,清宁宫的消耗从来是皇帝皇庄负责的,也不曾要太后皇庄出息,哪里就至于要太后主意侵占民田了?必是底下管庄的奴婢不济事,化田先处置了,又都是依着大明律法办的,事后也与御前和京城府尹都上报了,也没什么,还赞他忠心为你分忧,毕竟这样的事情,自家奴婢的错、由自家奴婢先一步处置了,怎么都比朝堂上大臣们闹出来好听,御史朝臣那张嘴,就是皇帝,给闹着也是打脸呢!不想…… 唉!也是我没想周全,太后最是个要面子的,便皇庄之事不是她主使,也是她的奴婢,又据说后头还有周家族人——我原觉得这哪家没几门糟心亲戚呢?但亲戚再糟心,深儿你孝顺不就足够了?没想着太后气性那么大,生生给气得都病得起不来了……” 万贵妃没一字是给雨化田求情、更没一字直指周太后不是的,偏皇帝听了,却正好上心,想起过往叔皇景帝登基后,将他太子之位废除了的日子,母妃有个小弟弟要顾着,他那时候活得如何艰难?也亏得阿万舍弃了面子与宫人周旋,又时时注意带着他在钱氏汪氏等人跟前尽孝,明明那样爱吃橘子的人,得了两个却自己一瓣都没舍得吃,只因着那时候自己胃口不好,便都做成果酱与自己下饭了…… 说起来在那些日子里,倒是钱太后因着膝下无子,对他倒还更尽心呢! 皇帝想到这个,又想起前两年钱太后亡故,他生母周太后闹着不让她和先帝合葬的事情——那合葬之事可是先帝临终前亲口吩咐的,听到的不止朕,还有李贤等顾命大臣…… 偏偏母后非得闹腾,先是想着越过嫡母独享太后之尊,又在嫡母与父皇合葬事情上头闹腾,连番害得朕在朝臣面前好一番没脸,那文华门哭谏之事,可真是大明自立国以来第一回,便是纵观史上历朝历代,也没几个皇帝这般儿难堪过。可母后却总是只记得自己没能让她如愿,却从未如阿万这般怜惜自己的不易…… ☆、第章 皇帝对太后其实十分依恋,太后越是偏爱他那同母的六弟见泽,皇帝对母爱就越渴望,奈何太后先是身份低微不能亲自抚养他、后来心思又都给幼子见泽占了去,皇帝求而不得,却待太后越发孝顺,除了万贵妃一事上,几乎言听计从,便是那样违背先帝遗命之事,他也觉得不妥,但给太后一病一哭,到底硬着头皮在朝堂上提了,虽是最终因扛不住群臣哭谏文华门,不曾让太后彻底如愿,他也是真尽力了。 但方才在太后病倒的消息传来前,万贵妃才和他说起那可怜早夭的长子…… 皇帝虽性子弱了些,手底下的锦衣卫东厂人却并非都是吃干饭的。当年他为何病得那么巧,又为何阿万才去照看了他一天半,回来时原本健壮活泼都会翻身了的长子就没了……他也不是全没点儿底的。但孩儿已经没了,母亲却还是母亲,他也不敢和阿万说…… 可忽然之间,皇帝对于去清宁宫的事情,很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不管如何孝顺,他终归不是母后心里最要紧的。 六弟没出生时,父皇的宠爱比他重要;六弟出生之后,六弟也比他重要;到了现在,原来一个周家族亲,就已经比他身为皇帝的面子重要了…… 阿万方才还笑着和他说太后身子越发好了,一整个冬天都没犯病,昨儿御医去请脉,说是十分健壮,让他只管放心;结果一转眼,就说病! 上太后尊位时,嫡母要与父皇合葬时,她也是这么病! 皇帝叹了口气,他觉得脚上忽然像坠了千斤铁球似的,让他迈不动步,但太后病了,还特特报到永宁宫,他不管心里怎么想,总不能不去探望一二。 却是万贵妃心疼他,看他脸色有些白,忙忙打了自己嘴巴一下:“深儿前些时候可才小病过一回,御医还和我说莫让你太操心劳力了呢!我偏和你说那个,白惹一场闲气!”又关心搀着他:“可是又头晕得很?我让人传御医来看看,太后那儿你不必操心,我顾好了你,就去看看她——再命人将柏贤妃也叫上,把祐极也带去,她看到大孙子,那心情准保就好了!” 皇帝看她提起朱祐极时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心里越发怜她,便又越发愧疚、甚至一想起清宁宫就隐隐有些愤懑,便顺势躺了下来:“劳累阿万了,我总是没用,身子没用,连母后那儿也要你帮我周全……” 万贵妃拍拍他的手:“说什么呢?你是我带大的,又是我的夫君,我不顾着你,还能顾着谁去?”又劝他:“别担心,太后不过一时心里转不过弯来,等见了孙子心里高兴,自然也就好了……” 当日在景帝手下,周太后虽是皇帝生母,到底只是嫔妾之流,景帝也不屑为难她,她的日子过得就算不如英宗在位时,可也比皇帝这个让景帝刺眼刺心的前太子舒服多了,起码不像皇帝这样落得一身大大小小的毛病。别说她这次是不是真的气病了还有待商榷,便是真的,也比皇帝容易好得多——只要她肯好…… 这些事万贵妃也不提,但皇帝岂能不明白?因此叹息一声,到底没坚持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太后皇帝先后都给气病了的消息,就传得内宫外朝都知晓了。 原还为皇庄太监就敢仗势欺人侵占民田一事忿忿不平的学子们,闻讯大多为这对至尊母子可惜,果然谁家都有几个气死人的糟心亲戚,这人哪,就算做到皇帝太后这样天下第一等尊贵的,到底也不能事事顺心。 又有那知情的更轻声叹气,皇帝那是真不容易,可是太后嘛,到底是给周家族人气病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又不过小半日,当日周太后那先是想独享太后尊荣、后又企图撺掇儿子违背亡夫遗命的事情也被翻出来炒冷饭,且传播的范围比原先众臣顾忌天下颜面对外缄口不言时,要广得多了,几乎连街边卖炊饼的大妈提起来都要摇摇头、叹两口气! 一时周家的名声,呵呵!看看那些愿意娶周家女儿的,都是些什么人就知道了! 又有姚夔不多时听说了,也不顾自己老迈之躯,日日除了朝中政事,还要往清宁宫,立于宫门之外大声念叨一些什么三纲五常、什么嫡庶有别、什么贵妾原不该称呼为母亲的话…… 周太后听着从夫从子的话就不怎么自在,再听得妻妾嫡庶,更是几乎要给气了个倒仰! 再听说朝中已经开始议说母凭子贵的嫔妾便是称了太后,又有没有资格与皇夫合葬之类的话,更听说皇帝也并不十分坚持…… 周太后那是真的病了。 病得还很不轻,日日恹恹不思饮食,总是喊着胸口疼,偏偏御医换了一个又一个,除了郁结于心,谁也说不出还有什么其他毛病。 皇帝日日前往探视,什么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只要周太后略有个想头,他总命人准备在先;但再多的要求,他这次却也知道“乱命不敢受”和“天下为重”了。 雨化田喝着永宁宫赏下来的贡酒,觉得味道也就那样,但边喝边欣赏乾清宫赐下的金玉如意,心情却是格外好。 他这一高兴,也无视了脚边忽然滚过来一个肉团子,由着那肉团子从桌底滚到榻边,又攀着往榻上爬,还贼头贼脑地从他后头靠近,不怀好意的表现十分明显。 雨化田又仰头喝了一口酒,仿佛全没注意到那后头忽然伸出来勾着桌子上一碟鸡蛋奶油卷,但在那手要缩回去之前,却猛地一爪过去,肉团子就整个被他拎起来! 唐悠竹给雨化田拎着衣领提起来也提习惯了,此时也不着慌,只咧着又长出了好些玉米粒的嘴儿冲他笑,捏着碟子的手也直朝他伸去:“卷卷甜,酥酥吃!” 雨化田眯着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唐悠竹的笑却只是越发甜美可爱,看得雨化田不禁喃喃两声:“就这脸皮,便是遇上周太后那样的祖母,想必也吃不了亏的。” 唐悠竹闻言却是大惊,他自然知道历史上的朱祐樘在认回去后,就是给周太后养着的,但那位或许不会想着要他的小命,可看她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那些事,就知道是个脑袋不怎么清楚的。偏偏这位老太太还十分长寿,眼看还有三十几年好活呢,依着历史,她还要在朱祐樘登基之后当上足足十八年的太皇太后! ☆、第章 虽说这就算不给她养着,做孙子的孝顺祖母也是应该;但没养着的还好说点儿,若真给养着,她今天哭闹明天病的,再加上个纪氏……那真是什么事情都不消做,整天处理这两个脑子不清的女人就忙不过来了。 当下唐悠竹也顾不上鸡蛋奶油卷,只对雨化田招手:“不要周周,只要酥酥,酥酥最好了!”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8 雨化田满意一笑,觉得这些日子到底没白给丑娃娃恶心。 唐悠竹见他笑,也安心不少,他相信雨化田能整得周太后有苦说不出,便也该有护住他不被她养着的本事。 但谁也没想到,周太后的脑子虽不太够用,身边能人却有不少,那么巧的,就在雨化田受命追查京中忽然出现的“妖狐夜出”案、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清宁宫中忽然来人,将唐悠竹接走了! 大明规矩起码在此时还是挺严的,后妃几乎只在地位不显的人家里头挑,就是想干政都没那本事。便是地位尊贵如太后,也不能对臣子说召就召的。奈何唐悠竹只是小奶娃娃一个,离臣子还远得很,雨化田又不在府中,竟没人有法子推脱掉清宁宫的召见,便是内侍里头最知机的一个,也不过是帮着往永宁宫那儿带了信。 唐悠竹再如何不愿意和周太后有所牵扯,也不得不乖乖儿进宫去。 ——谁让他现在本事不济呢?凝淬最高重还没点亮,微型涅槃又死活吹不响! 周太后也果然没安什么好心,唐悠竹从玄武门那儿就只能走着进来,别说肩舆轿辇这样的东西轮不着他,竟是连那经过的内侍现殷勤、说要抱着他走,都被清宁宫的嬷嬷喝止了:“自来这臣民入宫,便是宰辅之尊无恩旨也只得步行出入,他一介草民,如何能有特例?” 那内侍就只好和许多经过但不敢上前的宫人们,一起看着矮墩墩的、还不如那个嬷嬷膝盖高的肉球儿糖,一步一步往清宁宫走,没人敢开口反驳,但心里想的什么,却实在不好说。 唐悠竹倒也无所谓,他虽然屈膝弯腰时,常常一不小心还要一滚就滚上好几圈,但这样平地走着,却也不是什么为难,他平日就是没人折腾时,也要自己绕着府里走两圈呢! 但看在宫人们眼中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清宁宫离玄武门不算很远,却也不近,带路的嬷嬷又不知道是故意折腾唐悠竹,还是有什么讲究,七弯八绕之下,足足走了约莫有两里地!也亏得是唐悠竹,别看凝淬用处似乎不怎么的,却将他的身子骨淬炼得不错,两里地走下来,也只是脸色微红、气息微喘、额际微汗,并不曾如何难受,就是过门槛儿艰难点,但唐悠竹是个能舍得下面子的,嬷嬷不肯抱他过去、还不许其他宫人抱,他也无所谓,直接双手往门槛上一趴一撑,吭哧吭哧地连翻带滚,难看是难看了,但也一个个都迈了过去。 如此走到后来,不说路过的宫人越来越多,就是那清宁宫的嬷嬷,都不敢再给他冷脸瞧。 唐悠竹早上穿得一身大红衣裳,到得清宁宫时,已经在各处门槛上蹭成灰紫色,清宁宫守门的内侍看他这样倒还不敢如何侧目,殿里头迎出来的大宫女却毫不客气地打趣:“桂嬷嬷这是从哪儿捞出来的泥猴子?瞧这脏的!” 唐悠竹眯着眼没理她,桂嬷嬷反出来打圆场:“这是御马监雨大人家的孩子,太后晨起忽然想着他倒和殿下差不多大,特传进来见见。”又让那宫女进去问问:“太后是现下接见,还是过会儿再见?可要先让他梳洗一二?” 那宫女没想到桂嬷嬷是这样态度,脸上的嘲讽便收敛了些,福了福身进去了。 桂嬷嬷又陪着笑,递给唐悠竹一方帕子:“小公子且先随便擦擦,这宫里头的规矩就是这样,您莫放在心上。” 唐悠竹还是眯着眼看她。他那张眯缝眼嘟嘟嘴的脸,原是不笑也带几分笑的大阿福模样,但此时桂嬷嬷见着,却没有初见时的可笑轻视,反而心下凛然。她老于深宫,见过的孩童虽是以小宫女小内侍为主,又或者是小皇子小皇女的,如唐悠竹这般身份的还是第一个,但不论身份如何,像唐悠竹这样韧性的孩子,若天不假年也便罢了,若是给他熬得出来…… 雨化田不也才十二三的年纪,就已经做到御马监掌印了吗?还把太后气得只能喊病,却没他奈何,最终只能传了人家的小娃娃来,还未必真能如何迁怒出气…… 桂嬷嬷忠心是极忠心的,在万贵妃和周太后之间,她自然更忠心于周太后,毕竟太后是皇帝生母,皇帝再如何也只能敬着孝着,万贵妃却已经不能有孕,身子骨也有限,再如何跋扈也未必还能熬几年。 但雨化田年轻,眼前这个娃娃更是年幼。 桂嬷嬷不认得多少字,却也知道一句俗话,叫“莫欺少年穷”。 太后懿旨她不好违背,可也不愿真将这两人得罪狠了。 是以唐悠竹再如何看着她不说话,桂嬷嬷都只是笑着,递出帕子的手也一直伸着,眼光更是越来越和善,到了后来,几乎和看着自家的小孙子相差无几了。 唐悠竹终于抿了抿唇,接过那方帕子:“多谢。” 桂嬷嬷点点头,敛了笑容站到一边。 唐悠竹草草将脸擦了一下,都还来不及擦手,刚刚那个宫女就又过来了:“太后召见小公子。” ——居然没将老子晾半天? 唐悠竹随手将帕子塞回怀中,有些惊讶但也没多想,到了殿中,他依着上次跟雨化田进宫时学的那样行礼,榻上那其实也不算老的老太婆,仿佛全没看到地上的肉墩子一般,只顾低头垂目、拿茶盏盖子拨着茶末子时,唐悠竹也没怎么惊讶。 其实这样才正常啊,周太后就是个脑子不太够用又爱穷折腾的女人,也就是这样的手段了,真能有那一将他传唤过来就直接杀死的魄力,又或者能和颜悦色拉拢他的忍性,也不至于连着给英宗生了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还是长子,结果都斗不掉一个无子的皇后,直到英宗死前都只是个贵妃了。 ☆、第章 英宗临终前最不放心的除了朝政,也就一个钱皇后,全没周太后什么事,她在英宗陵寝里头预留的右边位置,还是文华门哭谏之后,朝臣看新君虽有些糊涂愚孝,好歹听得见谏言,也给他一点儿面子妥协一步、再者先帝好歹没直言不许周太后也一起合葬,方才勉强对英宗陵寝右边的动作未作言语。现在她自己作死,那个位置也颇岌岌可危,朝臣还在为嫡庶有别、要别到何等程度,这母凭子贵,在嫡妻无子时,庶妾又能子凭母贵到何等地步,而争论不休呢! 若周太后能少往脑子里塞点豆腐花,如今姚夔等一干正统、天顺年间一路走来的老臣,也不会见天儿地和皇帝嘀咕什么“虽说生事爱敬,然而父母之行若中道,则从;若不中道,则谏!从而不谏,非孝也!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不争于父。陛下身系天下,更不可因愚孝而言行皆牵于一妇人也”了。 ……现在又好死不死,非得传了自己进来,还大庭广众地让自己一个堪堪周岁的小娃自己从玄武门走进来,还非得挑着春闱在即、天下学子汇集京中的时候,真是…… 虽说从玄武门到清宁宫,所行走处皆属于内宫所在,但周太后对内宫的控制力有那么强么?而且除了内侍宫女,还有侍卫好不好! 唐悠竹敢拿他的西瓜肚打赌,他还没走到清宁宫,内阁重臣们绝对就知道了周太后又一十分不慈的动作,而且不需等到他出宫,外头的风声就能传得十分销魂。 而便宜舅舅嘛…… 那位虽爱揉捏折腾自己,却不是个会看着自己给人揉捏折腾的。区区一个皇庄侵占民田的事件,就能将周太后那屡次企图违背先帝遗命都没怎么远扬出去的名声,给搞得臭大街,这一次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周太后实乃自己作死的典范! 唐悠竹艰难地维持着叩拜的姿态,倒也没怎么不忿。 反正就是按后世的礼仪,做孙子的跪拜一下祖母也算不得什么,何况是一个已经将自己作死了的祖母。 跪跪就跪跪呗,就当锻炼身子了。 唐悠竹动动小屁股,将重心略微一移,换了只手做支撑。 嗯,地板虽连个褥子也不舍得铺,不过清宁宫有地龙,青石砖跪着也不怎么凉,他腿上的肉又着实厚,清宁宫没人舍得出来给他个褥子,他自带的肉垫子更舒服,就是肉太多了,总要小心不要直接滚地翻转三圈半。 这作死的祖母现在可还不如万贵妃,起码万贵妃在不知道自己是便宜爹爹的儿子之前,看便宜舅舅的面子还会继续和善下去,可周太后…… 便是现下知道他的身份,她还有个依附她的柏贤妃所出的朱祐极,这位便宜哥哥年纪在他之上、出生又比他尊贵,周太后这时候可不见得会稀罕个南蛮俘虏所出的皇孙! 真可惜,谁能想得到日后当上皇帝的,不是这个清宁宫看得和眼珠子似的、连皇帝都会为此多看柏贤妃一眼的朱祐极,而是一个南蛮俘虏生下的小透明呢? 小透明和朱祐极素未蒙面,虽然对于他日后的下场有那么一丝丝悲悯,却也没什么跳出来充当白莲花净化炮灰的想法。 就是不小心再次想到当作死的祖母和竭斯底里的娘亲顺利会师,而现在看似和善的万贵妃在知道他生父为谁之后、也很可能再一次发疯的黑暗未来,不小心晃动了一下…… 原本估计还能坚持一个半时辰的肉墩子,在进清宁宫正殿的半刻钟后,直接重演年初在永宁宫的那一幕。 滚地翻转! 而且圈数还增加了! 更倒霉的是,明明屋子挺大的,他也是跪在正中央,但不知道怎么滚的,居然能滚到碰着旁边一张矮凳,上头摆放的一个缠枝莲花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碎片飞溅! 唐悠竹反应还算快,直接抱头滚地闪躲,但他肉墩子的身材到底有些不便,之前又才走了两里地、跪了一小会,躲开大半碎瓷,护着脑袋的胖爪子却还是给划出两道血痕! 皇帝刚刚得了消息,在姚夔等臣子一连串“从而不谏,非孝也!”的背景音下落荒而逃、匆匆迈进清宁宫,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娘高坐榻上,脸色森严,下头一个可怜兮兮的胖娃娃,坐在碎瓷堆里,衣裳凌乱破旧,胖爪子上更是鲜血淋漓! 皇帝一脚还在门槛外,忽然一阵眩晕,虽在近侍的搀扶下稳住没跌着,但一回身就看周太后见了他,脸上先是闪过慌张、之后又抚着胸口哎哟哎哟着直呼胸闷,一时只觉得疲累至极,也不愿意将一路上辛苦打了腹稿的诸如“母后母仪天下,最是慈爱悯幼,何必和个小孩儿一般见识”之类的许多劝解之言,通通咽了回去,只道: “母后既然身体不适,便不让这小子在您跟前打扰了——韦兴你将他抱到永宁宫去,让贵妃好生赏他些东西压压惊。” 又对周太后道:“朕忽然想起来前朝还有些事情,晚些儿再来看母后。” 说罢,也不等周太后嚎哭出声,赶紧上了肩舆走了,倒把周太后真给气得心口又是一阵发疼。 此后清宁宫中如何请医问药,永宁宫里万贵妃如何心肝儿肉地抱着唐悠竹直呼可怜、抹眼泪,都且不提。 唐悠竹窝在万贵妃怀里,摸着腰间的小笛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滚地时不小心弄掉了尾部的骚包凤凰竹编,现在好好一个微型涅槃就只剩下个光杆儿,吸吸鼻子,一边哀怨地想着没了凤凰的涅槃还算不算涅槃,一边摸着小下巴琢磨: 之前还没想着,但这清宁宫、永宁宫的,便宜老爹起宫名是真那么不讲究呢,还是故意的?把万贵妃一个妾室的宫殿,和生母周太后的弄得这么像,而且永宁怎么听都怎么比清宁还尊贵些…… 至少不像清宁宫似的,“清宁清宁”,就是让你这寡居的老太婆好好想想清福少出来折腾、还给后辈儿孙一片清净的,那么赤裸裸的嫌弃? ——当然,以上都是唐悠竹脑洞开大了的结果,永宁是不是朱见深恋母情节的折射笔者不敢肯定,起码清宁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朱见深真心还是挺孝顺的。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9 ——只是有时候,再多的孝顺也经不起太过肆意的消磨。 ☆、第章 万贵妃却仿佛比周太后会做人,虽然也不排除她是因为不知道唐悠竹的身世、又有心拉拢雨化田这个简简单单一两招就让周太后的名声臭大街的高手,但她言语和煦、笑容慈爱,对比周太后那张脸…… 嗯,如果便宜老爹真缺母爱的话,来永宁宫确实比去清宁宫舒服些! 唐悠竹愉快地吃着各种在家里时,总要和便宜舅舅各种斗智斗勇才能吃到那么一两口的鸡蛋奶油点心,一边窝在万贵妃怀里享受帝皇级——在皇长子夭折之后,绝对帝皇级——的待遇,仿佛他真的是个无知无觉的小婴儿,全然不知道他在纪氏肚子里头时,第二热衷于给他刷debuff的就是这个无比慈爱的女人似的。 雨化田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恭敬地低下头,掩饰抽搐的嘴角,雨化田也表现得仿佛完全不知道之前在清宁宫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已经传遍整个京城、很有向京畿地区继续蔓延的“太后不厚,苛虐幼童”似的,只与万贵妃闲话几句,便带着唐悠竹和一堆赏赐出宫去了。 更奇妙的是,雨化田居然什么也没做,让期待他对周太后出大招的唐悠竹,等得好内伤。 尤其在难得出门一回、居然又遇上那个在元宵节里请他吃芝麻糊的好心公子,虽不知道人家怎么知道他就是“太后不厚”里头那个倒霉被迁怒虐待的幼童的,但却接收到满满一份关心和义愤填膺的“公道自在人心!便是太后也不能倒行逆施,朝中自有官员劝谏皇上,此后必不会让她在随意虐待臣民”之后,唐悠竹越发觉得,便宜舅舅不爱他了! 对于这事的反应,居然还不如一个只见过一回面的不知名人士! 唐悠竹和雨化田住了近一年,虽然中间磕磕绊绊的,但他几乎都要打消日后拿他涮火锅的主意了——还以为便宜舅舅起码也该对自己日久生情了呢,谁知道居然这么冷心冷性的,不过区区几个农户告上门就能弄得周太后臭大街,结果自己都见了血,还不赶紧找她出气! 唐悠竹带着街上买来的一堆点心玩具,胖脸儿却耷拉着,和被踩了尾巴又还不能咬回去的小狗似的。 雨化田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只招呼他用了饭,期间极其难得地允他吃了两块山药枣泥糕,看唐悠竹吃了甜食精神稍微好点,却还是有些恹恹的样子,再挑了挑眉,依然没说什么,踱着步去了书房。 ——却传了今天跟唐悠竹出门的内侍询问,得知了唐悠竹今天吃了几块糖、放了几个屁,和几个人对视过、与什么人说过话……等等等等事无巨细了解一遍之后,挥退内侍,自己独自站立半晌,叹了口气: ——“真是个傻小子……” 可不就是个傻小子?若不是雨化田为他出气,“太后不厚”的流言,能在半月之内,传得连东海岭南诸地都知道了? 别说这是明代,就算是在现代,有网络有手机,国家领导人母亲的闲言碎语,也未必能传得这么快呢! 但雨化田也懒得和唐悠竹多解释,反正以丑娃娃的早慧,愿意明白的迟早会明白,不愿意明白的,他说得越多,越没意思。 明明知道唐悠竹在郁闷什么,但雨化田果断对唐悠竹的幽怨目光,实行了冷处理。 甚至连格外允许吃第二块的点心,都只有那一次,此后继续实行严格控制,每天甜的三块咸的五块,还特别规定了大小厚度,让唐悠竹连说服厨子将点心做得大个再大个些的空子都钻不了。 ——感情上被漠视,物质上被管制! 唐悠竹觉得自己简直可怜得就像旱地里的小白菜,蔫吧蔫吧的,还没有长大就先苍老了。 偏偏这些天雨化田还忙得很,还不准他再出去逛了,老肉墩子老菜帮子的唐悠竹,只好可怜兮兮地坐在石墩子上,无聊得只能扯着老叶子玩儿,不想动作大了点,将袖子里头的涅槃又碰掉了。 唐悠竹唬了一跳,上回一不小心就把涅槃上头的凤凰碰掉—— 更悲剧的是那骚包的凤凰竹编也不知道掉哪儿去了,到现在都找不回来,新作的便是十分形似,扎上去总也有些维和,所以直到现在涅槃还十分可怜地裸奔着! ——唐悠竹才不承认裸奔的涅槃也很顺眼呢!他最近对这个小竹笛小心极了,就怕不小心又蹭着碰掉点儿什么,就算老也吹不响,好歹这虫笛也是个念想儿不是?谁知道这好好儿坐着,都没滚地三圈半,也能忽然从袖囊里头掉出来? 唐悠竹跳起来,腿短跑不快,好在肉层厚实,他索性直接抱头滚地,追着滴溜溜滚着的竹笛也跟着滚出去…… 韦兴、陈准两个被指派出来协助雨化田的内官,以及代表锦衣卫而来的万喜,跟着雨化田一道往书房去时,就见着这么一个滚得十分娴熟的肉墩子,一头砸在雨化田左小腿上的时候,还不忘将险些儿给他右脚踩着的一根染成孔雀蓝色的小竹笛给捞在手里! 雨化田年纪虽小,近年窜得却快,便是万喜是贵妃弟弟,也不敢小觑他,韦兴陈准两个,更是十分清楚雨化田那洁癖毛病,此时见凭空滚过来一个肉墩子,蹭了雨化田满靴子的泥灰草屑,心里都是哀叹一声:“晦气!” 妖狐夜出案追查了月余还没个说法,雨化田还为此被清宁宫钻了空子,家中嗣子平白遭了好一场殃,据说手骨都被折断了(雾)、手臂上还少了两大块肉(大雾),清宁宫之残酷不慈、雨家小娃之悲惨凄凉,整个大明都传唱遍了! 韦兴陈准都是阉人,最清楚不过嗣子对他们这种人的重要性;万喜倒是能在妻妾身上使真力气,却也是年将而立犹没能有个一儿半女的,最近还正琢磨着收养一个娃娃带一带子嗣运气…… 他们很能理解雨化田的心情,所以这些日子雨化田越发冷酷严苛毒舌刻薄,他们也都不十分计较。 可不计较是不计较,这好端端的,洁癖雨化田又给弄个一身脏,回头十分毒舌变作十二分什么的,还真是让人承受不来啊! ☆、第章 总算韦兴机灵,赶紧弯腰扶起唐悠竹,又对雨化田笑:“大人和小公子倒是亲近,小公子看见您来,路都走不稳,直接扑过来迎接了!” 雨化田和唐悠竹一起死鱼眼看他,睁眼说瞎话什么的…… 雨化田才不会承认自己有那么点儿自欺欺人的愉悦呢! 倒是唐悠竹眼珠子在眯缝儿里头一转,觉得对饭票保护伞谄媚点儿总比被扣了零嘴儿的好些,便笑嘻嘻挥着手里的小竹笛,猛点着胖脑袋:“嗯嗯,我可想酥酥了!” 雨化田斜眼看他,你想的是鸡蛋酥还是核桃酥啊?而且……、 “我早上出去前你还特特爬起来从我膳桌上捞了一碗建莲红枣汤喝,怎么才几个时辰不见,倒像是两年没见似的?” 他这话里头讽刺值简直破表了,唐悠竹周岁还没到呢,他就说两年没见! 唐悠竹却只当没听明白,笑嘻嘻抱住他的小腿,顺便将手上的泥巴草屑都给蹭在他的靴子上,看得韦兴等深知雨化田洁癖的狠狠倒吸一口凉气,正稀罕娃娃的万喜还弯着腰扎着手,准备雨化田真一脚踹出去的话,好歹救救这小娃娃。 却不想雨化田嘴角才是一抽,还没有动作,那肉墩子已经连脸蛋也蹭上去了,嫩生生的脸蛋蹭在那皂靴上,居然像是蹭着最柔软的丝缎似的,胖脸儿上的小表情荡漾极了,声音更是甜腻腻的:“一个阳阳三秋秋嘛~酥酥~” ——还酥酥!想要酥酥问厨下要鸡蛋酥核桃酥去!我虽不许你多吃,可没禁止你看! 雨化田磨牙忍下一句咆哮,万喜看着胖娃娃,越看却越觉得有趣:“什么阳阳秋秋的?” 说着,还伸手要去戳唐悠竹的胖脸儿,被雨化田毫不客气一拂袖拍开,万喜抚着被拍得生疼的手,原有些恼怒,转头却见雨化田寒着一张俏脸,媚眼如刀,一时什么火气都散了,只讷讷重复一句:“什么秋秋?” 雨化田最恨人因他容貌侧目,但万喜虽时常爱对着他发呆,却没什么亵渎之意,又是万贵妃的弟弟,雨化田也不好做得太绝,只是眸中神色越发冷了:“这么无聊不如多读读《诗经》,尤其《王风.采葛》篇,想必读完你和小奶娃会很有共同语言的。” 万喜满脑袋问号,他爹原虽做过掾吏,但在他出生前就获罪发配了,他幼年时生活颇为艰难,父母也没如何强求他在诗书上的进境,不过是识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此时给雨化田来这么一句,真是满头雾水。 倒是韦兴陈准虽是内侍出身,却很读了些书,一想就知道方才那小娃娃说的原来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由腹中暗笑,只是雨化田的性子冷肃,此时更是有找人迁怒发火的嫌疑,他们也不敢笑出声来,但看着依旧扒着雨化田小腿的娃娃,就越发越有趣。 韦兴也罢了,他原就是依附于雨化田门下,莫说唐悠竹是真表现得相当聪慧可爱,就算他是个痴呆丑怪的,韦兴也必须看出他的好处来。 难得的是陈准,这位素来是以司礼监大太监怀恩公公马首是瞻的。 而怀恩公公对雨化田的印象嘛,不说深恶痛绝,肯定也不怎么好!怀恩虽是大太监,却算是极有规矩的一个,未必两袖清风绝对正直,但也算得上忠君爱国的那种,最看不得雨化田依附万贵妃忽然窜起,又总觉得雨化田贪恋权位不稳重。 陈准和雨化田合作了这些时日,因着皇帝亲口吩咐以雨化田为主,他倒也不曾故意使什么绊子,但如此刻这般放松的,还真是第一次。 到底都是阉人,就算韦兴和陈准也都熬到能够认得起嗣子、赎得回那物事的地步,但谁不想那嗣子能是个聪慧贴心的? 看那娃娃如此圆胖可爱,对雨化田又这样亲昵依恋,甚至聪明得连一日三秋的典故都知道…… 便是陈准,如何能不爱? 可惜,不是自家的。 看着雨化田眼角斜斜往下撇、一侧唇角微勾,十足十嫌弃不屑的样子,别说陈准韦兴,就是万喜,都又是可惜、又是嫉妒。 只是今日他们有正事商议,也不好再逗小孩儿,看雨化田将那娃娃随手拎起来扔出去的样子,就算都看得出他用上了巧劲儿,摔不着那娃娃,却一个个的不免有些肝颤,又有些泛酸。 这人哪,有时候真不得不信命!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20 有些人求一辈子都求不来的东西,有些人却可以轻松获得,甚至还拥有得漫不经心。 例如韦兴陈准等人对早慧胖娃娃的渴望,又例如朱见深的弟弟们,尤其是万宸妃所出朱见潾朱见浚兄弟几个。 朱见潾仅比朱见深小半年,其母宸妃——宸者,天地之交宇,北极星之所在,代称王位、帝王也!单这个封号就可以看出宸妃之盛宠,而宸妃生子见潾、见湜、见浚、见治,并一女广德,为英宗后妃中生育子女最多者,亦可佐证其所得宠爱之盛。 巧的是,这位宸妃和当朝极具圣宠的一个贵妃,还同是万氏,虽不同族也不同宗,但五百年前未必不是一家人。 同样倒霉的是,这两个万氏都没有当太后的命!虽然万宸妃比万贵妃好一点,她四个儿子现还存活了三个,但其所出长子却比周太后之子小了五个月! 同为庶妃,这五个月就足以定胜负。 大明朝素来讲究立嫡、立长。 无嫡子时,这长子就占了先天优势,更何况当日周氏还颇为讨好英宗嫡妻钱氏,虽记嫡在皇家不是规矩,却也足够在英宗被万宸妃挑唆出更换太子之意时,只是左右摇摆,终不曾真行废立事。 所以朱见深有惊无险地终于熬成了皇帝。 而朱见潾,只比他小五个月的朱见潾,却只能是区区一介藩王,虽朱见深登基后为显示其仁爱之意,将他的封地从贫瘠的德州改为相对富庶的济南,可再富庶,又如何比得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皇帝? 万宸妃因幼子见治年幼未就藩,也居于京中,她又是先帝宠妃,宸字封号、先帝随身玉佩,都足以让周太后恨得咬碎了银牙也不敢真拿她如何,内侍宫人各处,她埋下的钉子,周太后也没那个脑子和能力真给拔干净了。 这无疑就为朱见潾兄弟行事提供了许多方便。 雨化田追查了两三个月,终于确定了,妖狐夜出案,与万宸妃一脉颇有关联。 永宁宫中,万贵妃与皇帝叹息:“都是我的不是,不该赌狠不再管清宁诸宫之事,结果连让人安了钉子没拔干净都不知道,累得深儿受惊……” 皇帝握着她的手,沉默半晌,终归是没将朱见泽很可能也掺和进来的事与她说,只叮嘱道:“清宁宫那儿,规矩上过得去就行了,日后,你、你也多加小心。” 朱见泽是皇帝的同母弟弟。 皇帝一直知道,因为这个弟弟生在父皇尚未复辟之时,那时候母后养胎的条件远比不得怀着自己的时候,虽然朱见泽生下来也是健壮结实,母后却每每因着觉得愧对于他格外疼爱几分…… 但皇帝真的不知道,周太后疼爱崇王朱见泽,能疼爱到这般地步。 无论是否为万宸妃利用,周太后为了幼子崇王,宁可损害作为其长子的自己的利益,却是事实。 小儿子、大孙子,老两口的命根子。 自己所出的长子、母后的长孙,虽不是她的命根,但这个小儿子,却显然是。 皇帝忽然觉得很累。 很累很累。 他叹息着靠近万贵妃怀中,这个女人或许已经不年轻,也或许从来都未曾貌美过,但只有这个胸怀,是他疲累至极时,唯一能安心休憩之地。 无论她做了什么,她都不曾真的让他不安。 ☆、第章 皇城之中竟也出现妖狐的事情,遮遮掩掩的,也算处理干净了。 皇帝心情却一直不怎么好,哪怕妖狐夜出一事算是结案了,万宸妃也在病了些时日之后直接病逝,但清宁宫始终是他心口的一根刺,五日一朝的孝顺之行,没有取消,却越发索然无味。 就算周太后近来对他仿佛慈爱了很多,皇帝却只觉得很累。 好在家事不顺,政事尚且过得去,尤其万贵妃偶然谏言在鲁浙两地预备涝灾之事,皇帝原不以为然,不过想着万贵妃就是鲁人,又听她说一直梦着洪水滔天、十分不安,宁可在永宁宫缩衣简食、也要备着山东等地旱灾之后再闹涝灾…… 皇帝心疼一向刚强护着他的万贵妃这般忐忑,方才顶着户部尚书各种国库紧张的话语,硬是逼着国库里头挤出来一些,又从自己内库添了一些,依着万贵妃的意思,在鲁浙等地做好了预备涝灾的各种布置。 不幸又幸极了的是,皇帝不以为然的涝灾还真发生了,但因为外有皇帝上心、内有万贵妃殷殷嘱咐镇监鲁浙等地的镇监内官务要尽力,防备颇足,虽民居盐场都有被淹没的,但因转移及时、疏通有备,损伤并不甚大。 原还觉得皇帝折腾、万贵妃手太长的朝臣们,此时也不说话了,姚夔等鲁浙两地的官员心里滋味更是复杂。遇上正好是总领主持此前涝灾防备布置的雨化田时,就是之前极力反对皇帝任用如此年幼的一个内侍掌印御马监的吏部尚书王恕等人,对他都客气了几分。 王恕却不知道,在雨化田那个梦中,他原该在今冬就任第一任河道总督。现在给雨化田横插一手,鲁浙各地的民心感激,却一个未得,被雨化田捞走了大半去。 但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处,知道得太多有时候也是一种烦恼。 十一月甲寅,皇帝立朱祐极为皇太子,大赦天下,官民与庆,唐悠竹却托着最近终于瘦得能明确数出只有三层的小下巴,悠悠叹了口气。 这只见过一回的便宜哥哥,只有月余的太子命,然后就成了悼恭太子。 悼者,哀也,悼念亡人也! 唐悠竹前世堂表兄弟虽不少,也不乏亲如同胞的,但正儿八经的同胞兄弟,却是一个也无。 当然就算有,在他深刻认识到自己的孤星体质之后,也多半不会再联系。 可有而不联系,和从来没有过,那感觉总是不一样的。 但可惜了,唐悠竹就算不是一定要做皇帝,也实在不想为了一个显然和周太后十分亲近的便宜哥哥,去和万贵妃干上。 周太后脑子不够用,便宜哥哥只是远远见过一面,倒是万贵妃,万贵妃在不知道他身世时反而是对他挺不错的一个,万喜还特特送了他好几把笛子,什么玉笛金笛的都有,出手大方得很。 若是日后万贵妃也能安分,又不对雨化田纪氏出手,唐悠竹也懒得为了几碗老黄历的堕胎药对她做什么。 男人的心胸就要宽广些,虽偶有惊险,但凝淬都能消除的一点儿Debuff状态,就不需要斤斤计较啦! 唐悠竹想做的、能做的有很多,犯不着和几个心理扭曲的女人死磕。 ——可命运的尿性就是,公平公正公开地坑害世间万事万物。你想要的未必能要到,你不想要的,也未必就不会发生。 唐悠竹不乐意和女人死磕,女人却很乐意和他死磕。 册立皇太子的喜意还没彻底消褪,次年春正月癸亥,皇太子薨逝。 万宸妃一脉还未有动作,周太后已经在哀哭的同时,流露出希望皇帝过继六子见泽之子承嗣的意思。 皇帝心口拔凉。 他固然能够忽略万贵妃的一些举动,但那不过是因为他相信万贵妃再如何怨恨,也不会真的让他彻底无后。 但皇帝今年不过二十几,早年身子骨虽熬坏了些,这些年也养回来不少,目前并没有不寿之象。 朱见泽目前也就两个儿子,其中长子还是庶出…… 周太后,又何必这么着急? 没有证据,也知道妄自猜测母亲不该,皇帝还是忍不住想,朱祐极的死,与其说是因为掌管内宫的阿万不耐烦柏贤妃的草木皆兵索性撒手不管,是不是更因为,周太后急着让朱见泽的血脉当太子、当皇帝,所以暗地里做了什么? 或者最起码,放任了什么? ——不怪皇帝多疑,当日周太后在皇长子夭折一事上,起码就扮演了放任的角色。 而妖狐夜出案上,雨化田虽没捉住蛛丝马迹,但偶然随口一句话、却勾起了皇帝另派心腹去查探出来的结果,足以让皇帝不再那么相信周太后会护着一直依附她的柏贤妃母子。 毕竟,她为了朱见泽的利益,连自己这个亲儿子都可以伤害,又如何会在意一个隔辈儿的孙子? 就算在意,也必比不上朱见泽。 ——周太后很可能为了朱见泽的儿子能当太子当皇帝、而至少放任了朱祐极死去的念头,如毒草一般,在皇帝心中疯长。 在朱祐极病逝后,皇帝还是五日必要去清宁宫一趟,但他在清宁宫,已经不止连一口水都不敢喝,他甚至连闻到一点陌生的熏香味道,都要紧张不已地托辞设法离开,躲回永宁宫让万贵妃给他宣几个值得信任的御医来看诊。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21 ——比起自己这个从小就不曾在身边养过的儿子,周太后一贯对祐极更加慈和,甚至以太后之尊,还常会亲手为他做小衣裳小袜子…… ——但祐极死了,因为清宁宫送来的衣裳里头夹带了秽物病气…… ——祐极都死了,自己这个只得过周太后荷包、从来没穿过她亲手做的衣裳的儿子…… 大明朝讲究的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但若兄长无嗣,那么兄死弟及也有先例。 皇帝原本一直觉得自己能等到万贵妃为他挑好合适的女子绵延后嗣,但忽然他发现,就算他还年轻,就算万贵妃一直很用心在为他调养身子,可若是,有人等不及了呢? 若他在留下子嗣之前驾崩,周太后以母后之尊下旨立其嫡幼子继承兄长的皇位,岂不也名正言顺得很? ☆、第章 朱见深在英宗复辟之后,第一次发现,原来宫廷还是如此危险。 就算他已经贵为天子之尊,这个宫廷也没能比他叔皇在位时,更安全多少。 他护不住自己,就像他护不住那个他和最爱的女人生的长子一般。 皇帝恐惧极了。 而就在这时候,安乐堂里头,已经隐忍了一年多的纪氏,在听说朱祐极当了不到两个月的太子就死去的消息时,疯狂大笑着“天佑我儿!天佑我族!”之后,终于动用了她熬了十年,才埋进朱见深身边的一颗棋子。 张敏。 纪氏刚被俘虏入宫时,张敏还只是内藏的一个小内侍。 纪氏顷刻之间,就从土官嫡女,绝对的贺县土公主,变成了宫廷里头一抓一大把的奴婢,心理落差自然很大,一开始也还没琢磨出什么和皇帝生个儿子、再利用他让蛮族翻身把歌唱的大计划。 一开始时很有些年头,纪氏在内藏活得很低调。 但低调并不代表她就彻底没了主意了。 身为贺县蛮族土官的嫡长女,虽有一个同为嫡出的兄弟和一个还算受宠的母亲,让她在面对庶出妹妹们时,很是多了几分硬气,但有姐妹相争,要为弟弟谋划……纪氏多少也是有点儿手段的。 所以虽然身无分文、还是以战败俘虏的身份进宫,她还是笼络了些许内侍宫人。 张敏只是其中之一,甚至不算混得最好的一个。 但却是最接近皇帝的一个。 张敏现在是皇帝的梳头太监,虽只管梳头,却也是近身服侍的人。 有时候也能说上两句话,例如在皇帝感叹身后无子时,大着胆子叩首告发:“安乐堂宫人、原内藏女史纪氏,早于成华六年七月为陛下产下一子。” 皇帝震动! 他的年纪、他的身体,都还没到迫切需要子嗣的时候,但形势所迫,目前如果他能有一个子嗣,大明朝能有一个皇太子,无意却能让帝位之前,多一面盾牌。 在他不能、也不忍抢先对周太后和崇王朱见泽下手的时候,一个皇太子,无疑是挡在帝位和野心之间,一个最好的缓冲。 梳子还在张敏手上,发冠还在镜台之前,皇帝却顾不得自己披头散发的狼狈,一叠声令人宣来司礼监掌印王怀恩,三言两句大致说明,便要他即刻带着圣旨前往安乐堂,迎接大明朝目前唯一的皇子殿下。 可安乐堂又有什么皇子? 安乐堂里头只有一个努力维持住端方温婉模样的纪氏。 但再如何假装,纪氏在说起她那可怜的、被雨化田仗着贵妃的威势强行带走的儿子时,还是忍不住几分激动。 她捂着脸殷殷哭泣:“我那可怜的孩子,才刚刚出生、才刚刚出生!甚至都来不及喝我一口奶……这些年也不知道遭了多少虐待受了多少委屈……” 王怀恩默默想着陈准私下里与他说的,雨化田对他府中那个娃娃的各种纵容,还有精细到无论多忙都会监控着、每天只准他吃多少点心的用心…… 好吧,如果控制一个孩子甜食是一种虐待,那么这位疑似皇子殿下的孩子,确实是受到了极其惨无人道的虐待…… 皇帝的旨意里完全没提到纪氏,而且纪氏其人也出乎王怀恩意料的,嗯,不知道怎么说,但这么一个哭起来似乎梨花带雨,可在王怀恩这样老于世故的人眼中看来,其中的狰狞贪婪之色一览无遗的女子,王怀恩还真有些不太乐意沾手。 但不管怎么说,这位是生下了皇帝如今唯一血脉的女子,王怀恩不知道时也罢了,如今也不能真的就将她扔在安乐堂不管不问,只得吩咐陈准将人亲自送回宫,且安置在…… 沉吟了半晌,王怀恩道:“且安置在清宁宫罢。” ——这位虽是太监,却极为规矩正统,皇帝对他不是不放心,但诸如周太后涉入妖狐夜出案、以及他自己现在去清宁宫闻着个陌生点儿的味道都恐怕是毒药的忧心,却是不会与他说的。 ——所以王怀恩在不知内情的时候,将纪氏安排到清宁宫,确实是好意。 ——只是好意不见得就能给人刷增益Buff。 ——王怀恩的好意,在未来很不算短的一段日子里,给唐悠竹增添了不少烦恼。 ——这却是后话了,只说眼前。 雨化田如今掌印御马监,身份非同寻常,论来竟是只有司礼监的掌印、并东厂督公能与他相提并论,王怀恩倒正是其中的司礼监掌印,可能相提并论,不代表能横行无忌。 心里疑惑焦虑,但到了雨府上,听闻雨化田仍在御马监未归,而那个疑似皇子的小公子又在雨化田的卧室里—— 那个明显也是阉人的管事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大人的卧室,除了小公子外,从来不允许人进入,便是日常洒扫,也是亲自为之……” ——王怀恩其实不信就雨化田那洁癖狂,真能在不甚必要时亲自打扫一间屋子,但那管事这么说了,他也只好等着。 皇帝的御旨,是让他来请人,不是来捉人的。 不论这小公子是不是纪氏的儿子,而纪氏的儿子又是不是皇帝的皇子,既然是养在雨府,便不是他能想如何就如何。 王怀恩坐下来喝茶,没有二话,且貌似不怎么着急。 ——他也确实不急。 ——纪氏的话,陈准必会带给皇帝,到时候自有处置。 ——而雨府内外,甚至包括雨化田那间轻易不让人进出的卧室内外,都有他心腹的高手盯着,保准不管天上地下,今儿都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如此,他又何需着急? 王怀恩料想的也确实不错,陈准将纪氏送到清宁宫门口,也没进去,托付给正好遇上的覃吉,简单与他交待几句,又道:“烦劳吉哥了,还望您见了太后殿下多多为我美言几句,就说奴婢实在是有更要紧的话,必须即刻回复陛下去,改日再来清宁宫与殿下请安。” 覃吉亦是王怀恩带出来的,虽与陈准也有竞争,但也不少互助的时候,心中虽是波澜大作,却依旧爽快应下:“既如此,你赶紧寻陛下去——陛下此时依然在奉天殿那边。” 这事陈准明白,皇帝在让他们去安乐堂接人前就吩咐人收拾奉天殿旁边的耳旁了。堂堂天子,惧怕一个说是贵妃、其实也就一介妾室的老女人,还惧怕到这等田地,陈准再看多少次都觉得稀奇得很,但他也不好多言,只叹息一声自去了。 ☆、第章 一路上陈准的心情颇为沉重,他是真挺喜欢雨化田家里养的那个小娃娃,也是真相信雨化田对那小娃娃确实有几分真心疼爱在,但却真不相信雨化田会把皇子那般明目张胆地养在府里。 ——满宫,甚至满天下,谁不知道御马监雨掌印,乃是出自万贵妃门下? ——而纪氏又是为何会被贬到安乐堂去的?这个虽不是满天下知晓,可起码这宫里头,就连冷宫里的一只小八哥都知道,绝对只能是万贵妃妒恨她承宠了啊! ——而且永宁宫前年确实有些时日,几乎三天两头就要派人往安乐堂送一碗堕胎药的事情,到现在宫里头也没几个敢忘记。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22 雨化田若真得了纪氏生下的小皇子,能不为万贵妃效忠处置? 陈准更倾向于,或者那小娃娃真是纪氏之子,却不是皇子,而是纪氏秽乱宫廷所出;又或者,纪氏真的生了个小皇子、也真的给雨化田抱走了,但却不可能是那个小娃娃,那小娃娃只可能是万贵妃在处置了小皇子之后,又不知道基于什么心理,弄出来的一个混淆视听的傀儡。 历史上狸猫换太子的事情有或没有,陈准不敢肯定,但他却知道,为了利益,那等妇人以外人假冒夫家子嗣、谋夺好处的事情,自古就有不少,只是皇家罕见些儿罢了。 ——陈准忽然想起来,万贵妃之弟万喜,对那小娃娃也格外疼爱。 ——难道那小娃娃其实是万家血脉? 陈准打了个激灵。 他很可怜那被拖进漩涡里、随时可能粉身碎骨的小娃娃,但他什么都不敢说。 不敢向皇帝求情,甚至连揭发自己这几乎已经八九不离十的推测都不敢。 皇帝也没有问。 他根本没想那么多。 他只有一句话:“不管雨化田在做什么,立刻传他来见朕!” ——于是不过一刻钟,雨化田就进了奉天殿。 ——又于是,再过了半个时辰,圣旨就快马送达了雨府。 ——也于是,原本躺在雨化田的大床上四肢摊开挺着西瓜肚打着小呼噜的唐悠竹小朋友,只好被得了圣旨光明正大闯进来的王怀恩给三两下请到马车上了! 今儿难得天气晴好,虽然风不算小,马车里头却燃着暖暖又没什么咽气的铜炉子,炉子上还滚着暖暖的奶油蛋花汤,唐悠竹却难得无心享用,只忧郁地托着小下巴: 难道自己不该是在成化十一年六月才给认回去的吗?现在倒霉哥哥才去了不满一个月,没记错的话,前儿听说的,是“成化八年”吧?命运你把我的三年自由时间都吃到哪儿去了?别这么冷酷无情无理取闹行不行?老子可还没减肥成功呢!这下巴略收收就妥妥足三层的样子,这依然给肥肉挤得连自己都闹不明白是什么形状的眼睛…… 可要如何让便宜皇帝爹一看就认准自己是他的娃?原来那个,据说可是因为模样像极了皇帝,才一眼就被承认的…… ——叹气,该不会要靠滴血认亲吧?那玩意儿不靠谱啊!不是血亲也可能融合,更要命的是有时候就算是真真儿的血亲,它也不融合的啊! 唐悠竹在便宜舅舅的庇护下,过了一年多吃饱睡、睡饱吃的悠闲生活,最大的烦恼除了那终于能吹响的裸奔涅槃笛,依旧怎么都无法召唤出哪怕一只呱太之外,也就是如何恰到好处地挑战舅舅大人的洁癖…… 他差点都要忘记了,曾经无数次感叹过的,活着不容易。 ——可命运的尿性,又如何容许他忘记? 唐悠竹抹了一下脸,脸上没有任何东西,但他却能感觉到,仿佛连手上那一抹之下都能沾得满满的,来自命运的恶意。 另一只手捏紧竹笛,没忍住又凑到嘴边吹了几下,和那怎么也点不亮的技能栏一样,竹笛就是吹响,也召唤不出任何东西。 十分忧郁的,唐悠竹又叹了口气,然后索性把奶油蛋花汤拿起来,也顾不上烫,两三口喝光后,便放松身子,直接往车中软榻一趴: 老子就是个肉墩子!管你认不认得出来,这皇子也不是我说的、也不是便宜舅舅说的,万一血液不相溶,谁说的找谁去,老子不伺候了! ——不得不说,唐悠竹有时候还挺没良心的。 纪氏在清宁宫已经望穿了秋水,她很有心往前头儿去,看看一被带走就是一年又七个月十七天的儿子,也看看那个害得她灭门毁族、却又让她得到了一架登天梯的男人,可惜近来前朝内宫的规矩越发严了,便是周太后,没有皇帝旨意,也闯不到奉天殿上去。 所以她只得殷殷张望着,都没留心到周太后眯着打量她的眼神里头,藏得极深的东西。 皇帝却没那么多顾忌,他早早儿就等在奉天殿门前。 二月春风凉意不减,暖阁中地龙正好,出来了就有些冷了,皇帝却宁可在寒风中踱步,也不肯听劝进屋去。 他一边踱步,一边努力回忆着和那孩子偶然见过的几面,只依稀记得是个早慧得才小小的一团子、就知道学着大人行礼,又圆胖得根本跪不下去、只一蹲身就直接滚地三圈半的肉墩子,模样嘛,只有一张给肉肉挤得几乎连眼睛都看不到的圆胖小脸,不过…… 皇帝皱着眉努力回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主观脑补过头了的关系,总依稀觉得,那孩子的脸型、眉形,甚至鼻子的模样,都是和自己像极了的。 ——可怎么那时候反而没发现呢? 皇帝皱着眉又踱了两圈,觉得应该是自己大男人的不爱照镜子,所以对自己的脸反而陌生了的关系。 又想起来万贵妃对那孩子似乎一直就格外亲切,第一次见面时还只赐了东西点心,后来那孩子在清宁宫受了惊、送到永宁宫去时,阿万是搂着那孩子亲昵的,自己过去时还有些吃醋,那样的怀抱曾经可只是自己的专利…… 现在想起来,阿万搂着那孩子的模样,可不就和搂着幼年时的自己一模一样吗? 若是皇长子能长大点,也许也是那样了,只可惜,他与他竟只有七十九天的父子缘分,他甚至等不及他为他取名,就那样去了,却又狠狠扎在阿万心里…… 皇帝想着,叹了口气,眼中隐约有些湿意,眉宇在那瞬间更是皱得极深。 但在又踱了两圈之后,却渐渐舒展开来。 那孩子既然和阿万有缘,或许…… 皇帝是更愿意要万贵妃为他生的孩子的,可万贵妃的年纪摆在那里,当初怀长子时,御医就说了生产时怕要十分凶险,后来艰难熬了一天半,总算母子平安,却再也不能受孕了…… 若非如此,任宫中其他女子千般算计,他也不会和阿万之外的人生儿育女。 皇帝以为他还要花很长的时间去缓解万贵妃的心结,但想起万贵妃抱着那肉墩子时的温馨,却又忽然燃起几分希望,也许…… ☆、第章 不知不觉间,皇帝已经来回踱了两刻钟,期间步伐时急时徐、眉峰时紧时舒,王怀恩还没回来,陈准自己心里有些凌乱,也不很能静得下来琢磨皇帝的心思,倒是雨化田两世为人,略一琢磨,便有些明白了。 ……万贵妃么…… 万贵妃在雨化田梦中圣宠绵长,起码在四年后依然能将皇帝拢得死死的,唯一一次辖制不住皇帝的,便是朱祐樘封太子一事,但那时候的皇帝也只得躲到奉天殿的耳房中起居,并不敢当面忤逆万贵妃。 而且这女人,怎么说呢,雨化田肯定不怎么喜欢,任谁给叫了好几年的“心肝宝贝儿开心果”——最要紧的是,她这么喊他的时候,也这么喊一只哈巴儿时——对那人肯定都喜欢不起来,哪怕那只是梦中的经历。 可这人怎么样,有时候还真是比出来的。 丑娃娃还小,若是如梦中那般,六岁时才认回来反而好些,六岁独自住到东宫里头都行了,但现在还不到两周岁,此前一直都是在自己屋里歇着的,这回了宫,肯定要有个人照看着。 最可能的人选是:纪氏、周太后、万贵妃。 ——雨化田不喜欢万贵妃,就算现实和梦里的不太一样,他也还是不喜欢她。 ——但如果一定要在纪氏、周太后、万贵妃里头,去选出一个来抚养丑娃娃的话,雨化田宁可是万贵妃。 ——起码万贵妃相对来说还算有点儿脑子,不像纪氏周氏似的,简直能把儿孙坑死!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23 ——而且万贵妃于丑娃娃,还有个要命的短处:那几乎没间断过三天的、往安乐堂送了足足三个月的堕胎药,必要时,也能成为丑娃娃“无奈”的理由。 当然,将丑娃娃托付给万贵妃的前提是,她必须是真心要抚养丑娃娃,而不是一边养着,一边琢磨着如何把他弄死。 ——万贵妃的战绩雨化田起码能再预知四年余,虽然也略知道其中被注水栽赃之处,但无论多少水分,万贵妃对皇帝的子嗣漠不关心、甚至对他们的夭折喜大普奔的态度,还是十分明显的。 ——如何让万贵妃真心想养着丑娃娃,对于雨化田来说,那是个比阻止周太后和纪氏养丑娃娃的奢望,还要难得多的命题。 ——雨化田非常希望能再多点时间让他琢磨、吃透这个问题,可惜他知道,没有时间了。 皇帝再一次从西侧殿往东暖阁的方向踱步时,一个内侍飞奔着过来,但带来的不是皇子殿下终于进宫的消息,而是:“贵妃殿下有事请雨大人商议,遣奴婢叩问陛下这儿是否方便?” 万贵妃极为宠爱雨化田,宣召他原是极平常的,有时候甚至只为了她吃到一味不错的点心,便要让厨下好好又做了两分,宣了雨化田过去品尝,又命他带回去一份儿。 但像这样找到前朝来的时候其实并不多,万贵妃横行后宫,但在前朝诸事上极有分寸,会听皇帝的烦恼,也会在诸如鲁浙水患的预备上有所进言,可几乎从来不会将她对前朝的了解和干预随意暴露在人前,两人每有话说,也只是在永宁宫的被窝里头。 偏偏今儿找来了…… 皇帝为了给自己多一面盾牌,明知道万贵妃往安乐堂送了许多堕胎药的情况下,还让王怀恩亲去迎接皇子,心里原就虚得很,方才又刚在倒春寒的冷风里头踱了两刻多钟——他近来每每惊悸,惟有在永宁宫,由万贵妃亲自夹到他碗里的菜才能吃得香一些,也惟有在万贵妃怀中才能睡得甜一点,其他时候,哪怕是在乾清宫暖阁里头小睡片刻,也是噩梦不断…… 此时再心里一慌,不由就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雨化田仿佛低首垂目地站在一边,其实注意力一直在皇帝身上,就琢磨着这位据说能为了丑娃娃扛住万贵妃、宁可躲到奉天殿起居、都执意要立太子的皇帝陛下,此时听了万贵妃的名头有甚反应。 皇帝紧张得一捏拳头、吞咽口水……诸般动作,雨化田都看得一清二楚,及至皇帝身体微微摇晃时,他自然也不会错过,当即脚下一点,直窜上前,正好将仰面摔倒的皇帝抱了个满怀! 雨化田今年已经十三岁,身量开始拔高,又因为府里头多了个喝奶的娃娃,他每日也多少跟着吃一些,现在的身高倒比他在梦里经历过的还略高些儿。皇帝又少年坎坷,也不是个高大的,此时倒在雨化田怀中…… 只见抱人的虽然略矮些、模样也稚嫩俊俏,但眉眼之间,就是对着皇帝的恭谨之下也是明晃晃的冷漠肃然,一身蟒袍更是衬得他威严十足,倒是被他半抱半扶着的皇帝,虽是龙袍冕冠,面容成熟,气势却还不如他!尤其此时正有些蹙眉地扯住雨化田的衣袖,看着倒和他心下慌张之时,扯住戎装万贵妃的袍袖一般! 陈准是王怀恩带出来的,虽是阉人内侍出身,却也学得一脑子忠君爱国,此时见了皇帝这般,心下就是一咯噔。 王怀恩一脉,不说和万贵妃不对付吧,却也十分看不惯万贵妃将皇帝管得到如今二十几了,子嗣还这般单薄。尤其万贵妃足足比皇帝大了十七岁,这老夫少妻是常事,老妻少夫嘛,便是在民间都不多见,何况皇家?在一脑门子忠君思想的人看来,万贵妃实在是糟蹋了皇帝陛下! 是以陈准也一如大多数人,就盼着等着皇帝能发现别的花朵儿更美,赶紧抛弃了万贵妃这朵昨日黄花。 ——在这些人眼中,就算是南蛮俘虏来的纪氏,都比万贵妃好得多! ——管他家花野花牡丹花喇叭花,只要是朵鲜嫩好结果的花,就比再浇灌也收获不了果实的老黄花好! ——但前提,必须是能结果的花! ——若是一株看似鲜艳、其实结不了果、祸害起来还比万贵妃大得多的毒草…… ——那还不如让皇帝继续和老黄花混着呢!起码那老黄花是真心疼皇帝,要不了命…… ☆、第章 天知道,雨化田可看不上皇帝那样的老菜帮子,嗯,就算其他嫩菜帮子,雨化田梦里梦外二十几年,也谁都没看上过。 据说有的阉人确实会因为自身的缺失而迷恋男子,但雨化田绝对不可能是其中之一,幼年那次将他逼到只能搏命去讨好万贵妃的绝境是其一,洁癖是其二—— 雨化田连给丑娃娃洗一洗嫩黄瓜和嫩菊花都要戴两三层蛇皮手套,怎么可能会让人以那么恶心的地方和自己做那样亲密的接触, 【笔者甚至怀疑,哪怕雨化田还能“站”得起来,他也不会和女人敦伦。 在心理洁癖者的心里,和那地儿有那样子的接触,大概也许很可能,和将自己泡到日日有别人的尿液经过的尿壶里头差不多? 望天+p.s.为了弥补莫忍不住在正文吐槽,作者有话说里头会补回来,大家记得看哟。】 而皇帝,皇帝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家伙,就算在富有天下之后,也常常不安,惟有在永宁宫万贵妃怀中方能得以安睡。哦,当然,周太后曾经也是能让他放心的人之一,可惜男女有别,就算是母子也不能抱着睡觉;而现在的周太后,更是成了让皇帝暗地里惧怕不已的危险源之一。 皇帝以为除了万贵妃,再也没有能让他安心靠着的地方了。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24 现在给雨化田一抱,确实挺意外那份安心感没错,但皇帝喜欢的是万贵妃那样“波涛汹涌”的“壮阔胸怀”,雨化田这么稚嫩单薄的小胸膛,皇帝就算靠一靠能觉得安心,也还不到要把人留在身边依靠的地步。 ——陈准其实是草木皆兵脑补过头了。 ——连带着,十分信任他的王怀恩,回头也要给带偏了,倒在某种意义上成了雨化田达成目的的助力。 以上后话暂且不说,却说皇帝在雨化田怀中缓解过那一阵头晕目眩,便直起身来,蹙眉想了一会,虽有些迟疑,却还是缓缓道:“朕这儿留雨化田也还有事,你回去告诉贵妃,等朕这儿诸事处置好了,便带雨化田同去永宁宫看她——让她不必忧心,万事自有朕做主,朕无论如何,都不会辜负她对朕的一片心意。” 那小内侍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仔细记下皇帝说的每个字、并皇帝说话时每一个语气神情的细微变化,自回后宫复命了。 此后周太后、柏贤妃等闻着风声的后宫女子都派了人来打探消息,皇帝只对清宁宫的人还愿意说一句“事关重大,等朕决断之后,自会与母后说去,现下事情未定,母后身子不爽,也不必费心”之外,根本懒得敷衍,都是奉天殿的宫人打发了事。 皇帝只一边踱步,一边望着宫门,不时又回头看看永宁宫的方向,偶尔叹上一两口气。 如此千盼万盼的,一个肉墩子终于滚啊滚的,进入了皇帝的视线。 奉天殿前的广场很大,而奉天殿的阶梯也很长,这原都是帝皇的威仪所在,皇帝往日最是自得,就是今日,一开始对那皇子虽有期待、却也没多少怜爱。 然而看到那肉墩子一路在广场上滚过来、再艰难地一步步,爬着那些阶梯时,皇帝终于没忍住心中忽然汹涌的怜惜,几步冲下来,将肉墩子一把抱起,也不嫌弃那在阶梯上蹭得脏兮兮的小手小身子,更不嫌弃那分量十足的肉墩子搂着吃力,只管紧紧抱住了,转身走回殿中。 皇帝自己也给冷得够呛,但宫人端上来的第一盏茶、第一个手炉,却都被他递给了唐悠竹。 唐悠竹也不和他客气,大大喝了一口茶,手炉被他踩在脚底下,肉手儿捧着茶盏,眨巴着眼睛,十分天真无辜地赞他:“皇帝伯伯您真好,皇帝伯伯您真厉害,您怎么知道糖糖渴了捏?” 皇帝活了二十几年,除了皇长子在时几乎日日抱一回之外,不久前薨逝的悼恭太子都只在出生时抱过一回,便顾虑着万贵妃的心情,十天八日的才去看上一回。要说做父亲,皇帝虽不是新手,但此前真没多少父爱,原也不准备给这肉盾子多少父爱。偏偏此时给唐悠竹那么信任、那么理所当然地窝在怀里,再给那双怎么看怎么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一眨,心里忽然就软成一滩水,抱着他的手又紧了紧,之前的盘算至少这一刻都先浮云了,一出口就是:“傻孩子,什么皇帝伯伯?要叫父皇!” 唐悠竹就更加无辜茫然地转头看雨化田:“酥酥?皇帝伯伯是父皇,那酥酥是王酥麻?” 皇帝也不知道是怎么从唐悠竹那一张胖脸上看出其眼睛鼻子耳朵嘴巴样样和他小时候像极了的,明明他那时候宫里头还摆放不起西洋大照镜,而偶然在太后宫中照过几回,看到的也只是个不算瘦巴巴、但也没多少婴儿肥的小孩儿。 但不管怎么说,皇帝既然觉得怀里这娃娃简直就是自己幼年时的翻版,又见这孩子与自己也毫不生疏,便觉得真是父子天性,正是满心快活的时候,见着雨化田,也就没多少继续追究他为何养着皇子、却不报告与他知道的心思,反而觉得这俊俏的小太监果然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大明朝对内官又素来优待,唐悠竹这么一问,他便顺势接下话去:“嗯,酥酥是王酥,嗯,朕立刻就给他封王,封为、封为……嗯,就忠义郡王!” 忠君护主,为自己保住了怀里这个胖娃娃,还养得这般好;又只言片语不曾提及万贵妃往安乐堂送堕胎药的事情,忠义两顾,实在难得。 皇帝自觉这个封号赐得好极了,不想陈准当即下跪谏道:“小公子出生不在宫内,身份一事,恐还难以服众。陛下便有封赏,何妨等水落石出之日?” 皇帝脸上的笑就收了起来,他是个温和性子,便是给身边的奴婢驳了话、也不会立即就勃然大怒,却不免不快:“糖糖与朕这般相似,女史纪氏又确实是朕宠过的,身世明明白白,怎么就不能服众了?” 陈准嘴巴动了两下,终究没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只是深深磕下头去:“陛下三思!”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挥挥手:“朕意已决!” 说着,就要让人拟旨赐封,不想雨化田也一拂衣袍,跪了下去:“奴婢暂时也不敢受。” 皇帝蹙眉:“你之前说的朕都知道,朕也相信你养小皇子时并不确定他的身份。这亲亲得相首匿原也是自古的规矩,朕也不追究你在疑心其乃是纪氏与人私通所出后选择了隐瞒——糖糖是朕的皇子,你在朕得知他的存在之前庇护与他,不管你是为了什么,都值得一个郡王爵位——何况糖糖还喊你一声叔叔,朕唯一的皇子之叔父,如何受不起一个郡王?” ☆、第章 雨化田单膝跪地,仰头看他,眼中十分真挚,“到底皇家血脉非同小可,就是民间寻亲,也讲究验明正身,何况天家子嗣,臣非矫情,乃为稳妥计,还请陛下谨慎行事。从来事缓则圆,周到些,总比日后给宗室众臣挑理……要好得多。” 皇帝原不在意,比起什么滴血认亲人证物证,他更在乎自己和儿子那自然而然的父子天性,然而雨化田提起的宗室众臣…… 这众臣也罢了,宗室上头,近年事多,确实要留意一二。 皇帝略一沉吟,道:“虽如此,也事不宜迟——立刻派人前往文渊阁,将姚夔等人叫来……至于宗室,诸王就藩原是祖制,朕得回皇子,虽是大事,却也不好惊动。便请诸位长公主及其驸马,并仍养于宫中的忻王、秀王、徽王等,前来一道见证。” ——却不知有意无意,只字不提周太后。 陈准觉得不妥,却才一开口,就被皇帝淡淡一句:“见证无误后,便需商议册立皇太子诸事宜,后宫妇人便罢了。” 陈准吃不准皇帝的态度,只得噤声。 此后众臣诸宗室公主如何震惊于皇帝忽然又冒出来一个皇子、唐悠竹又是如何挨了一针损失了两滴血……等等诸事不提,只说皇帝见得胖娃娃的血毫无障碍地与自己的融到一处,心中大喜之余,也格外可怜他小小年纪就要挨针见血,便亲自抱着他,为他上药,言行举止显见疼爱。 诸臣见了,虽仍疑惑怎么雨化田的嗣子会成了皇帝的儿子,但皇帝有子、国有储君,总是喜事,只是皇帝要与雨化田封王一事,委实震惊众人。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25 虽然宦官封王,自宋时便有之,然而童贯封王,所倚赖者不只圣恩,还有军功,虽其行事功过也褒贬有之,实不讨文官集团的喜欢,但谁也无法否认,童贯在抵御外族上头起的作用。 如今雨化田不过一个不曾出过京师的小小内官,便是得皇帝宠爱格外封赏,这郡王之位,也太…… 皇帝却极为坚持,且难得伶牙俐齿起来:“雨化田护得朕唯一的儿子,朕今日便视他如兄弟,如何又当不起一个王位?自来皇帝兄弟,无论嫡庶都是亲王,朕这弟弟让了一步,只获封郡王,莫非众卿是因此觉得不妥?朕不过是想着糖糖年幼,恐不舍得雨化田就藩,方才不命其为亲王。若众爱卿坚持朕的兄弟必须为亲王之尊,朕也不是不能劝慰糖糖的……” ——得!大家反对的明明是雨化田不配得郡王爵位,他居然能给扭曲成大家觉得雨化田身为皇帝义弟,只封郡王太低了…… 皇帝在政事上不说昏聩,却也算不上十分英明,许多事多是由得内阁票拟、司礼监朱批,他自己知道个大概也就罢了,留在众臣心中的印象,仿佛还是那个初初登基时,多说几句都仿佛会口吃的青涩形象,因此一时之间大发神威,便是老臣如姚夔等人,都颇为皇帝的无赖功夫震惊住了。 同时,也见识到皇帝为雨化田封王的决心,再看看瞪着眼睛不满又委屈的小皇子,众人心里的坚持就软化了些。 便是姚夔王恕等老臣,尤其姚夔,想着当日万贵妃进言、雨化田操作的防备鲁浙各地水患一事,虽众所皆知多半是因为万贵妃本身便是出身鲁地,但由此保全了许多百姓的生命财物总是事实,他老姚家的祖坟也亏得如此才不至于给水淹没浸泡了去…… 姚夔沉吟半晌,便问:“我朝王爵,除开国诸功臣外,便是皇子皇孙,是以亲王世子犹可袭爵为亲王……但雨化田出身特殊,皇帝若封其为郡王,不知日后袭爵之事,该当如何?” 皇帝也知道不能将诸臣逼急了,便道:“雨化田不只是朕的弟弟,也是纪氏的弟弟、糖糖的亲舅舅,虽然他不能有亲生子嗣,郡王之位不能袭爵,但日后他若有合着心意的嗣子,自然要依着规矩,得伯爵位。” 一般来说,嫔妃父兄得封的多是锦衣卫百户千户指挥同知之类的,公侯伯等爵位须是正经外戚才有的待遇,然而王皇后无子,皇帝又已经命人拟旨立刚刚才取名为朱祐樘的小皇子为太子,只待明日大朝会时便要昭告天下…… 这太子亲舅家,日后得个伯爵位分勉强也说得过去。 姚夔带头默认了,其他人未必赞同,却也反对无效。 一时之间,看着新鲜出炉的忠义郡王,看他既得皇帝信任、又得皇子爱重,就是有那等幸灾乐祸、只等着他如何和旧主子万贵妃交代的人,也忍不住羡慕嫉妒恨。 但其中心情最复杂的却不是同为内侍出身的陈准王怀恩等人,而是重庆长公主。 重庆长公主乃是周太后亲女,皇帝亲姐姐,虽然因崇王朱见泽出生时正好是最艰难的时候,她做长姐的,也难免对幼弟格外怜惜几分,但和皇帝这个只比她小两岁的大弟,关系也十分不错。 她也觉得周太后在皇太子薨逝之后不足月、便打着要将幼弟的子嗣过继的主意委实不妥,也欢喜大弟能有子嗣回归,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子嗣,偏偏是雨化田保下的。 “太后不厚”的传言,最初便源于雨化田,而催化剂,却是这个母后曾经以为是雨家嗣子而为难过的,目前唯一皇子。 而现在,这唯一皇子明日大朝之后便是皇太子,雨化田更是一跃成了郡王。 重庆长公主的夫家也不错,驸马也是深得皇帝爱重,得以执掌宗人府事…… 可到底,驸马只是驸马,大明从来没有驸马封王的道理。 便是公主亲生的子嗣,带着皇族血脉的公子,也没听说过得封郡王的。 现在雨化田得了,虽说不能世袭,皇帝却允了他嗣子一个伯爵。 重庆长公主的心情真是复杂极了。 她心思繁杂之下,甚至忘了该对这个新侄儿表示亲近之意,驸马周景给她使了好几个眼色,重庆长公主才反应过来,恭喜皇兄、又解下腰间的玉佩赠予侄儿,她努力表达善意,却因着心事,多少有些别扭。 这让有心留下皇姐同乐的皇帝,格外意兴阑珊起来,长公主总还是更惦念着太后。好在驸马还算忠心,怀里胖娃娃又十分孝顺地要把玉佩给他,皇帝方才又笑得自然些。 ☆、第章 又有忻王、秀王、徽王等,虽因为之前妖狐夜出案、又此后不久万宸妃便病逝一事,几个年幼亲王不免格外战战兢兢,但虽是受了些宫人磋磨,但宫中每多捧高踩低之事,也不算稀奇。说来皇帝也不曾真对他们下手,今日认回太子又还允他们见证…… 一时间,不说英宗高淑妃所出之秀王朱见澍、魏德妃所出之徽王朱见沛,就是万宸妃幼子忻王朱见治,心下都略微放宽了些儿,见两个弟弟见澍见沛都学着姐姐们摘下身上的物件赠与侄儿,在自己身上摸了摸,玉佩金锞子之类的小东西这些日子消耗了许多,竟有些不趁手。朱见治略微迟疑了一下,干脆将项圈取下来:“成色老了点,太子莫见笑。” 唐悠竹没多想,笑嘻嘻接过,倒是皇帝多看了他两眼,发现他衣着看着光鲜,却都是前年旧衣裳改大了的,乍一眼不显,细看却实在寒酸。皇帝自己也吃过失势后给奴婢拿捏的苦头,虽想起万宸妃一脉仍旧膈应,到底是自幼在他跟前儿养大的弟弟,便柔和了神色:“糖糖要好好谢谢你八叔,这个项圈可是先帝在世时赐予他的,今日倒给了你!” 唐悠竹此时还不知道八叔是谁,笑嘻嘻抱拳作揖,他原就和个大阿福似的,此时艰难抱起拳来,格外可爱,朱见治又见皇兄态度宽和,心里又宽了些,回给唐悠竹的笑脸,也就格外真诚。 雨化田眯着眼,唐悠竹不知道,他能不知道忻王朱见治是谁?万宸妃可是他看着“病死”的!只是这个小皇弟在他梦中,本该于今年四月初病逝,他便也不以为意。现在看来…… 隐于袍袖之下的拇指和食指不断摩擦着,雨化田很认真地琢磨起朱见治的死活于丑娃娃的利弊。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26 重庆长公主却终于缓过来,看皇帝一直抱着正名朱祐樘的侄儿不撒手,垂了下眼睑,复又抬起,柔声道:“既然太子名分已定,只待明日大朝会时昭告天下,那是否也该带去清宁宫与母后见见?母后近日身子本就一直不好,之前又才为悼恭太子事伤心一场,此时若见了殿下,必是欢喜的。” 重庆长公主忧心母亲,却也心疼弟弟侄儿,并没有起什么坏心思,乃是真心希望新侄儿能揭过之前的嫌隙,与周太后长慈幼孝、和和美美。 只是她却不知道周太后是真掺和进之前的妖狐夜出案里头,只当皇帝就算与周太后有些嫌隙,也只是误会了周太后想为他过继幼弟之子的好意,便自觉这话说出来不算不妥,不想皇帝当着姚夔等外臣并广德长公主等人,却只道:“母后身子不好,又伤心悼恭太子事,朕恐她见了糖糖越发忧心,且罢了。等日后糖糖大些,朕再带他去请安。” 重庆长公主听得瞠目结舌,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总觉得皇帝仿佛是忧心太后身子,又仿佛嫌隙颇深,她倒也不是赞同母后建议大弟过继幼弟之子的建议,却还是觉得大弟为此便不让新侄儿去清宁宫拜见,实在有些不妥。 皇帝却不等她想明白要如何继续劝说,摸摸唐悠竹的右手,淡淡道:“反正母后也见过糖糖了,不需急在这一时。” 唐悠竹一听到清宁宫,其膈应程度仅在安乐堂之下,周太后在他心目中的危险程度,甚至比知道了他身世的万贵妃还高些——毕竟他若是不买万贵妃的账,皇帝高不高兴且不知道,朝臣却是不会有意见的;但他若是忤逆周太后,不说皇帝怎么想,在朝臣眼中却必先要落下个不孝的名声。唐悠竹倒不十分在意虚名,但偏生现在是个十分在意名声的时代,他又只是储君不是皇帝,为了顺利迈过最后那一步,有些事情总是不得不注意点儿。 此时见皇帝抚他右手,他自己的小肉手就也摸了过去,还往皇帝怀中偎紧了些,胖脸儿上的笑也不见了,一双眼睛里头满是惊慌。 看得重庆长公主一时无语,便是姚夔广德公主等人,也想起来“太后不厚”、因其皇庄侵占民田一事拿了雨化田家小公子出气、据说还打折了人家胳膊的传闻来! 细对一对时间,那时候这孩子甚至还不满周岁! 当日这孩子该是多么无助? 周太后又是何其凶残! 别说姚夔等人咽回去劝解皇帝的话,就是重庆长公主看着新侄儿那惊慌害怕的样子,也没脸再劝,只得勉强笑道:“也好,等母后身子养好了,太子也适应宫中生活了,再见也不迟……” 唐悠竹便大大松了口气,然后又不好意思地扯着皇帝的衣袖:“偶米害怕,我就素,嗯,嗯……”嗯了半天嗯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味扯着皇帝的衣袖:“糖糖米害怕,祖母肯定素不可怕的——牛牛家祖母可喜欢他了,就素……” 皇帝膝上的胖娃娃可怜兮兮地对手指:“牛牛素阿万的养子,素他家祖母挑了喜欢的菜认回去的……糖糖却素没得挑的,嗯……不过祖母肯定素不可怕的,糖糖不怕!糖糖素男子汉,什么都不怕,糖糖从来都不怕疼、也不怕累……” 艾玛,那可怜兮兮、明明怕极了还故作坚强的小模样,还有那偶来素去的卖萌音…… 真是萌死个人! 要知道朱家皇帝们,虽然朱元璋的长相十分“出色”,但朱家皇帝选后妃,从来看的就不是家世,因此几代美人儿基因混合下来,朱见深的长相起码算得上清秀中等;而纪氏虽不算绝色,却也长得不错。唐悠竹又给雨化田养得好,胖是胖了点儿,但小娃娃本来就是胖点可爱,他现在又只是三下巴了,那小样儿笑起来比观音座下的金童还讨喜。这可怜兮兮的小表情一摆出来,便是雨化田都不见得吃得消,更别提姚夔王恕周景等人。 但唐悠竹越可爱,大家想起来周太后,就越觉得“太后不厚”真没污蔑了她! 看看,把这好好儿一个小娃娃,都吓成什么样了?看那嘴巴里头的小米粒也算长得不错,却还偶来素去的漏风儿,可不就是给吓的么? ——其实还真不是!不过除了雨化田之外,谁也看不出新任太子殿下卖萌的大恶意,周太后的黑锅只好又妥妥番了两层厚! 重庆长公主尤其无地自容,她是英宗第一个孩子,幼年时是养在嫡母身边的,从来学的都是贤惠温柔,听说周太后的一些言行处事,她也不赞同,可她做女儿的,劝母后自然是尽力劝,可母后不听,她又能如何? 周景与她夫妻感情好,见她羞愧得眼圈都红了,拍拍她的手背,上前哄一提起周太后就惊惧紧张极了的太子:“嗯,殿下不怕疼、也不怕累,殿下很勇敢呢!听说今儿进宫,也是自己从宫门口走进来的?怀恩公公说要抱你,你还不愿意呢!可真是太厉害了!” 唐悠竹就像一个真正的孩童一般,给他温声软语哄两句,仿佛就忘了周太后的事情,在皇帝膝上坐直了一些,努力挺了挺小胸膛,可惜西瓜肚挺得比胸膛更凸出,气势没挺出来,可爱倒是十足十:“没有很厉害,就是走路嘛!糖糖在家里时也是常走的!再说怀恩公公年纪大了,怎么能要他抱?累着老人家是不对滴!而且……”仿佛又想到了什么,眼中紧张之色一闪而过:“祖母的宫人都说糖糖必须自己走,糖糖就自己走,才不怕累呢!” 周景暗自叹了口气,岳母这事做得,实在是…… 别说皇帝这个亲爹,就是他这样的外人,听着都着实不忍落,让一个孩子一口气走了两三里地,又给人家折腾得手臂骨折血流如注什么的…… 周景很有些文人脾气,讲究的自然是三纲五常,追求的不敢说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的天下大同,但无疑也是向往的。周太后对人家小娃娃做的事,真是让他想一下都觉得膈应。 但此时也不能不哄着这娃娃,因此只好温柔笑着继续问:“嗯,殿下不怕累……殿下的‘家’日后可就只有这宫里了……殿下平日也常自己走路吗?” 唐悠竹快乐地点着头:“他们总说要抱我,可我就是不要!自己走多好,干嘛要人抱啊?不过牛牛老大了还一直都是要人抱,可笨了……” 周景见这次总算没再纠结周太后的事情,便又听唐悠竹三番两次说起“牛牛”,便顺着他的话问:“牛牛是殿下的好朋友吗?那他后来陪你一起走路了吧?” 唐悠竹笑嘻嘻的:“牛牛是阿万家的,他来我家……嗯,来我原先的家里头时,就和我一起走,只不过都是要用两只手也帮忙……但在阿万家里头,据说他祖母还是不舍得他走路,总要嬷嬷们抱着,抱得牛牛都比我胖了——以前还喊我肉球儿,现在他才是肉球儿呢!” 周景方才也隐约听明白了,那牛牛是那一家的养子,可就算是养的孙儿,祖母尚且这般慈爱,偏偏周太后这最该母仪天下,却做出那种事来…… 好在唐悠竹这次仿佛没再想起周太后,周景又哄他说了两句,方才退开。 重庆长公主也略松了口气,只是仍旧羞愧得很,无颜再多留,又和皇帝说了些吉祥话,便告退出宫。她这一走,其他长公主们也不好多留,与驸马们相携告退。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27 姚夔等人也下去拟旨、并安排皇太子册立等事,惟有忻王等人面面相觑,留下来尴尬,走了又不舍得,他们虽说住在宫中,却难得和皇兄亲近,今儿又是连新侄儿都在的,他们都很有心讨好一二,偏偏又不懂得如何说话才妥当,十分局促。皇帝见了,想想自己近来确实越发少见这几个小弟弟,又儿子在怀,格外想起当日父皇临终前,将小弟弟们托付与他的情景来,便连带着对忻王的神色都格外温和:“你们先回去,等你们侄儿安顿下来了,让他给你们请安去。” 忻王等人连道不敢,又对唐悠竹行了诸王见太子之礼,后方告退。 皇帝等人退走了,才揽着唐悠竹问:“牛牛是谁?阿万又是谁?” 唐悠竹笑嘻嘻的,仿佛全没看到皇帝眼中的希冀,又仿佛真的只是个在炫耀自己小伙伴的娃娃:“牛牛就是阿万的孩子,阿万就是牛牛的爹爹啊!父皇好笨!怎么这都不知道啊?” ——雨化田低头掩饰眼中的笑意,他才不会因为丑娃娃那么简单就喊出“父皇”、又认了皇宫是现在的家郁闷呢!更没有对第一天相认就被丑娃娃说笨的皇帝幸灾乐祸! 皇帝却是真的没生气,他笑呵呵算了一下儿子的年纪——统共十九个月略余——也觉得正儿八经问他牛牛阿万身份的自己真是笨极了! 遂好脾气地摸摸唐悠竹依然光溜溜的头顶:“嗯,原来牛牛就是阿万的孩子、阿万就是牛牛的爹啊!糖糖真聪明!”又转头问雨化田:“王弟,不知这两位是……” 雨化田躬了躬身:“阿万便是锦衣卫指挥使万喜万大人,先因公事,万大人至臣家中议事,偶然见着殿下,一见如故;牛牛是万大人的养子万牛儿,尚未周岁。” 皇帝便指着唐悠竹笑:“你啊你,和一个不足岁的娃娃比走路,走赢了还那么欢喜!” ——雨化田默默吐槽:陛下您真的忘了我家丑娃娃今年也才十九个月吗?他不和不足岁的娃娃比走路,难道和您比?虽然很可能也确实比您能走没错…… ——至于唐悠竹拿两只脚走路和人家比手脚并用的爬行什么的,仿佛谁都忘了。 唐悠竹也不觉得皇帝笑得有什么不对,一本正经地板着胖指头“一、二、三”地数了好一会,而后十分严肃地点头:“确实是我不对。我足足比牛牛大了八个多月,都是他岁数的一半还多了,实在胜之不武。” 皇帝看他这认真的样子,又欢喜他小小年纪就算得丝毫不差,不禁又笑了小半天,笑过才试探着问:“阿万对你好吗?” 唐悠竹奇怪地看他:“阿万自然很好,都肯让牛牛和我比走路,也从来不说我胜之不武,还每次我赢了都会送我各种小笛子。” 皇帝“嗯”一声,才想起他的阿万和他的阿万代指的不同,便改口问:“我是说万贵妃,就是永宁宫的万贵妃殿下,对你好吗?” 唐悠竹点点头:“我的第一根笛子就是永宁宫殿下送的。” 皇帝也想起当日永宁宫那个礼行到一般直接滚地的肉团子,忍不住笑了笑,又更加小心翼翼地问:“那如果万贵妃之前伤害过你,你会原谅她吗?” 唐悠竹摊摊小胖手:“男人是不该和女人斤斤计较的,我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只要永宁宫殿下以后不害我,我自然不会介意的。” 皇帝看他一副“我已经是个大男子汉”的样子,忍不住又是笑,笑完却还是有些犹豫:“如果那个伤害是很严重很严重的伤害,你也不会介意吗?” 唐悠竹胖爪子支着胖下巴,十分忧郁地叹了口气:“父皇,我不是小孩子了,虽然有时候会装装小孩子、占点儿小便宜,但你和我说话真的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您是我亲爹嘛!而永宁宫殿下是您的心头肉,只要她日后不再害我,我只看着您,也不会去介意那传闻中的什么堕胎药的。” 皇帝给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看看雨化田,发现后雨化田同样震惊,便问:“你知道什么是堕胎药吗?” 唐悠竹毫不客气地翻了他一个小白眼:“就是把胎儿堕掉,让他们重新回去排队等出生的药啊!” 皇帝默了一会,重新排队什么的,好吧,也算没错,而且这种说法显然更加符合小孩子的思维,虽然一个十九个月大的小孩子就知道这些,却实在太早慧了点。 但仔细想想,一个转眼就能算出十九比十一大了多少、还知道八是十一的一半还多的孩子,知道这些又似乎不算很奇怪。 皇帝欣慰又感激地看了雨化田一眼:“王弟把太子教得很好。” 雨化田又躬了躬身:“臣不敢居功,此皆是殿下天资聪慧之故。” 雨化田说的是实话,他根本没想到丑娃娃会提前几年被认回来,根本还没来得及教他什么,只是在他和万喜交好时顺手推舟了一把,为日后万贵妃盛宠依旧的可能留点儿香火情儿罢了。 皇帝却只当他是谦虚,又赞了他几句。 唐悠竹听得都牙酸了,又见他那便宜舅舅新王酥一谦虚一躬身的,更加眼红——早晚糖糖大人也会强大到让你低眉垂目好折腰的!但此时他却只能说:“我也没重新回去排队,不会和她计较的啦!” 又问皇帝:“可是我母亲骗了她,她能不计较吗?” 这个问题一出,皇帝果然没有心思继续赞雨化田了。他心里是真没底,但又不能在儿子面前露怯,只好先胡乱应一声,又问:“糖糖很想念母亲?” 唐悠竹摇头:“舅舅,哦,是王酥,酥酥不喜欢她,我也就不喜欢。但她生了我,我总要谢谢她的。” 皇帝看了雨化田一眼,想到他说的入宫之后,纪氏从来不曾有丝毫照拂他这个幼弟,只一味沉浸在当日父母未婚夫都死去的噩耗里,甚至都有些儿癔症了的话来,便摸摸唐悠竹的脑袋:“糖糖想如何谢她?”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28 唐悠竹笑嘻嘻的:“永宁宫殿下如果生她的气,我就努力让她不生气。父皇给我什么吃的穿的玩的,我都分母亲一半,让她过得好好的。还有贺县蛮族……嗯,等我大了,会想办法,让蛮族的人也和大明的普通百姓过得一样好,也和大明的普通百姓一样忠心。” 皇帝听得笑了,这个太子比他想象的更聪慧、也更可爱。他原本只想着捞个盾牌挡挡来自母后兄弟们的风刀霜剑,此时却不禁真心叹一句:“你日后一定会是个好皇帝的。” 唐悠竹点点头:“我会努力的。” 半点都不谦虚,根本不像一般的皇子似的,一说起日后当皇帝的事情,就诚惶诚恐,皇帝却也不介意,他越发觉得雨化田是真的不知道糖糖原先是皇子,不然不会什么都不教他,让他这么真性情。 皇帝心里头高兴,便一直将唐悠竹抱着,连午膳也是就这么用的,用完了想抱着唐悠竹一起去歇晌儿,站起来一踉跄,才发现腿麻了! 唐悠竹眨眨眼睛,伸出肉呼呼的小拳头,啪啪啪就给他捶了起来。 拳拳到肉,还挺有力气的,皇帝一开始给敲得越发腿麻,只是在儿子跟前不肯呼叫出声,好在咬牙忍耐了没一会儿,还真的就舒服了。 站起来走两步,皇帝笑着摸摸唐悠竹的脑袋:“糖糖真厉害!” 唐悠竹仰起头:“那当然!糖糖大人是最厉害的!”早晚让一切有眼不识泰山的家伙都跪下高赞雅蠛蝶,哼! 皇帝笑了笑,转头看到雨化田时心里却不免有些儿泛酸。 雨化田何等人物,自然猜出皇帝是在琢磨着他也不知道享受过多少回丑娃娃这样捶腿服侍,因此也不在意,神色看着恭敬,心里确实挺得意的。 丑娃娃可不是白养了那十九个月,捶腿按肩膀,撒娇讨好儿,他可都比皇帝先享受过了! ——雨化田下意识地忘了,每回唐悠竹这么做,都是要么有求于他,要么是挑战他的洁癖挑战狠了…… ☆、第章 雨化田一味得意,也不辩解,但他对皇帝的心思确实摸得很清,皇帝虽酸了一会儿,却真是个十分好脾气的,不一会儿又自己想起雨化田的好处来,便笑着吩咐他,“王弟的府邸恐怕还要些时日才能得,你若愿意,乾东五所那儿还有两所空着,不如先住下——之前的掌印府也不是不好,却不符合你的身份。”想想怕雨化田误会,又补充一句,“御马监掌印依然是你,但堂堂郡王却住在掌印府,总是太委屈了。” 唐悠竹眼睛一亮:“有两所空着?那酥酥住一所,我住一所,我还是可以天天和酥酥玩儿!” 皇帝才恢复的心又给酸了一下,却很好耐心地和他解释:“乾东五所是皇子大了不好住后宫、又还没大到可以就藩之前住的地方,你是太子,那儿可不合适。”又试探着问他:“糖糖在大到足够去住东宫之前,先住到永宁宫好不好?” 唐悠竹摇头:“不好!糖糖现在就足够大了!糖糖可以住东宫,酥酥也可以一起住东宫。” 皇帝果断又再酸了一下,却听唐悠竹又补充一句:“皇父也可以一起住……嗯,如果皇父不舍得永宁宫殿下的话,接她一块儿住也行,糖糖可以把最大的房间留给你们哦!酥酥住第二大的,糖糖只要第三大的就好啦!” 皇帝立刻又转酸为喜,觉得这孩子真是又念旧又孝顺,更觉得雨化田把他教得好极了,可惜万没有皇帝带着妃子一起住到太子东宫去的理儿,只好十分遗憾地婉拒了唐悠竹的好意。 唐悠竹仿佛也遗憾极了:“那好吧,糖糖会把最好的房间给父皇留着的,父皇想住随时都可以过来哦!” 皇帝明知道没那个可能,还是喜滋滋地点了点头:“那好吧,谢谢糖糖啦!” ——雨化田看着给丑娃娃拐得允许他住东宫的皇帝,很是疑惑地眯了眯眼。 ——皇帝的脑子看来也不怎么够用,纪氏、以及纪氏的父母显然也不是什么聪明人,那丑娃娃的这鬼精性子,是哪儿来的? 雨化田都十分想不明白,王怀恩就更想不明白了! 怎么他才去司礼监处理了一下公务,回来就接到了雨化田被皇帝赐住东宫的噩耗? 诚然,雨化田真是保住了小皇子的功臣,皇帝封赏其为郡王,虽王怀恩觉得有些过了,却也不曾反对。 可封赏已经封赏过了,这样住到东宫,算怎么回事? 果然雨化田保护小皇子,为的根本不是忠君爱国,而是打着要拿捏住下一代君皇的主意吗? 王怀恩皱着眉,他又想起当日御苑之中,冒着被马踢着的风险,救下万贵妃的那个小小少年。 那样的行为原本该是忠心,但不知道怎么的,王怀恩总是觉得当日那个少年的眼中,仿佛有着黑色的火焰在跳跃,那是已经吞噬了他自己的良知,并且将继续吞噬世间万物的绝望和贪婪。 没有丝毫证据,但王怀恩就是觉得,万贵妃那次御苑遇险,很可能不是偶然。 所以他一直警惕着雨化田。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29 这种警惕在王怀恩见过纪氏后立刻又攀升了一个新的高峰。 ——连纪氏一个女子都有那样的心思,雨化田一个本该成为下任土官的男人,这些年又该累积了多少怨愤不甘? 王怀恩自然不把一个土官之职放在眼里,但从纪氏的眼睛就可以看出她的不甘。区区一个女子尚且如此,雨化田一个跌得比成为宫女还凄凉的男子呢? 同是男人,同是成了不是男人的男人,王怀恩太知道那种就算得以掌握许多完整的男人耗费一辈子也握不到手里的权势,却依然意难平的憾恨,是何等滋味。 即便是心怀忠义的王怀恩,也不是没有怨愤不平的时候,那是一种仿若给地狱火焰灼烧着的痛,一不小心,就可能放纵自己将世间万物也肆意拉入火焰中焚烧的痛。 王怀恩相信以雨化田的性子,只有更加怨愤更加痛的。 他原以为小皇子很可能不是小皇子,但小皇子居然是真的,那么那样痛着的雨化田,却居然肯好好儿养着真的小皇子,图的什么? 王怀恩眼中,雨化田绝对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这样的人,忍着痛,冒着得罪万贵妃的风险,也要好好儿养着小皇子,也就是皇帝,才会相信他是为了护着纪氏! 王怀恩原还琢磨着,这雨化田封王也有封王的好处,又是皇帝认下的弟弟、又是纪氏的亲弟弟,现成了忠义郡王,这样身份,就算原是内侍出身,也该避讳着些儿,不好再窝在御马监了吧? 而且还有个万贵妃…… 一想到万贵妃可能给雨化田添的堵儿,王怀恩第一次觉得那个霸占了皇帝的老女人是如此可爱。 ——但王怀恩怎么也想不到,就一顿饭的功夫,就一顿饭的功夫呀!皇帝就把雨化田安排到东宫里头去了!还由着小主子说把第二好的房间给他住!这明摆着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节奏啊!雨化田果然是有曹莽之心啊! 王怀恩听说,当即也顾不上什么批红了,急急赶了回来,但皇帝父子用膳,雨化田就陪席客座;皇帝两个歇晌,雨化田居然还在一旁的榻上有个位置! 王怀恩试着劝一句“不妥”,皇帝便做恍然大悟状,要让雨化田也睡到龙床上去,还道:“昔日桃园结义,蜀汉昭烈皇帝与义弟每每同塌而眠、抵足夜谈,传为千古美事,化田也莫拘泥了,你不只是朕的义弟,还是糖糖的舅舅,一起歇个晌儿,又有何妨?” ——王怀恩脚下一个趔趄,他此前怎么就没发现过陛下的语言解读能力如此高强? 好在雨化田不喜与男子同榻,而奉天殿原也不是帝皇起居之处,龙床临时摆了一个,睡三个人确实也太挤了些,唐悠竹又不知何时已然摊手摊脚地睡着了,左边留下的床位极小,勉强睡得一人去,却必是不如榻上舒服;右边留下的床位稍大,一人睡绰绰有余,可要睡两人也实在勉强了点。 皇帝见此形状,又见雨化田推辞之时神色虽有恭谨,却不是与他疏远的意思,便也不再勉强,只笑着吩咐宫人必要将雨化田服侍好了,便自行宽去外袍,先笨拙地给儿子掖了掖被角,而后方躺下。 皇帝以为自己会睡不好,这些日子,除了万贵妃身边,他一直就没睡好过,却不想眼睛才闭了一会儿,困意便潮涌而来。 等他呼吸平稳了,唐悠竹才睁开了眼睛,瞪着帐顶的明黄龙纹发了一会儿呆,小眉头一会儿皱一会儿舒的,也不知道盘算了些什么。 皇帝醒来时,唐悠竹还睡着。 皇帝也不知道唐悠竹是在他快醒来时才睡着了,此前也不知道想了什么法子算计他呢!只看着唐悠竹睡得酡红的胖脸儿十分可爱,有心让他继续睡,又怕他此时睡多了晚上睡不好,正踌躇间,雨化田极其体贴地提醒他: “殿下年幼早慧,然而夜间除臣之外,必不让人近身。臣前些时候又因事忙碌了些,这几日回府晚了,恐怕殿下晚间便不曾睡好……” 皇帝想起自己也是除万贵妃外难以入寝,便不觉得儿子这般黏着雨化田是懦弱胆小,反而可怜他小小年纪就这般不易。一时却又想起雨化田这些日子以来之所以格外忙碌,却是延绥参将钱亮御毛里孩战况不利、于安边营落败之故—— 此役中都指挥柏隆、陈英亦是战死,皇帝想起御史监军等人参奏的此二人贻误战机,原还念着悼恭太子和柏贤妃,不论真假都压下去了,现在想来,这柏家果然是上不得台盘! 一般儿做舅舅的,雨化田原还是颇受人诟病的内官呢,可护得糖糖好好儿;柏隆倒是正经嫔妃外戚,堂堂都指挥使,结果自己没命不说,连已经封了太子的外甥也护不住! 皇帝对悼恭太子之死十分耿耿于怀,奈何子不言母过,他也更愿意催眠自己周太后是给人哄骗利用了的,可这不想则已,一想起来,心里终究不是滋味,此时寻着了迁怒的,一腔怒火直往柏贤妃并其一家子发去,原先那等将柏氏自妃待遇提半级的想法,也彻底消散了。 到底再如何温和的皇帝,总也无情。 柏贤妃还在清宁宫和纪氏一道奉承周太后,想着为自家兄弟遗孤博些儿遗泽时,却不知道,皇帝已经将姓柏的一家,彻底拉黑了。 但当今这一个皇帝,无情,却又多情。 他揽着大胖儿子睡了半晌,又格外满意雨化田让万喜父子和儿子亲近,此时想起雨化田日里当差、晚间还要亲力亲为照顾娃娃的不容易,正好此时永宁宫又派人来问雨化田是否得空,皇帝心里一半勇气一半忐忑,恰好在忐忑就要压过勇气的时候,又转眼就撞见不知何时醒来了的胖儿子眼神朦胧但满怀信任地看过来,一时难得义气风发一回:“朕也去看贵妃,化田一道来!” 说完其实立刻又有些后悔了,且看着胖儿子,也拿不定该不该带上,唐悠竹却不再给他琢磨着如何中途落跑,笑嘻嘻跳下床,自己蹬上虎头鞋,一手一个将人牵牢了:“父皇去、酥酥去、糖糖也去!”说着砸吧砸吧嘴,“我可想永宁宫的蛋羹了!” 王怀恩侧目看雨化田,越发觉得此子居心叵测,看看好好儿一个多么聪慧的殿下,都给他教成什么样的吃货小傻子了?都知道堕胎药了,竟还敢惦记永宁宫的蛋羹! 雨化田却是眯着眼睛笑而不语,静看皇帝问唐悠竹:“你真不怕?”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30 唐悠竹仰着胖脸反问:“为何要怕?永和宫殿下对父皇很好很好,父皇牵着我去,她一定也会对我很好很好的。” 于是皇帝就感动得一把反握紧唐悠竹的手:“行!那我们就去永宁宫吃蛋羹!” 唐悠竹和皇帝的对话并没有避着永宁宫的内侍,蛋羹做起来也不繁琐,他们到达时,万贵妃跟前的小炕桌上,已经摆着咸甜八色蛋羹,只浇生抽陈醋和少许香油十分原味的、加牛乳蜜豆做成甜味的、用小南瓜做盏还雕出笑脸儿十分可爱的、鸡蛋松花蛋咸鸭蛋做成三色蛋羹色彩明丽的、加了瑶柱肉末味道咸香的……种种不一而足,就是皇帝自己,都没有一次见过这么多蛋羹! 万贵妃正用小勺子每碗都舀了一点尝试,见了皇帝三人进来也未起身,只是懒洋洋问一句:“可忙完了?臣妾还当陛下这些天都要歇在前朝呢!” 皇帝讪笑,雨化田倒有些佩服万贵妃,她倒是将皇帝摸得透彻,在他梦中,皇帝可不就是因为认回了丑娃娃,接连好些日子都歇在前头? 皇帝边笑边小心翼翼地在万贵妃另一侧炕上坐了,万贵妃没理他,却也没赶他,只是似笑非笑地招呼唐悠竹:“不是说要吃蛋羹么?” 皇帝刚才被万贵妃一看,就忘了要牵着儿子的手,此时又不敢起来去牵他,连看一眼都只敢瞭着眼皮。 唐悠竹看得分明,若非这位是他便宜老爹,那位又是招呼了他好些堕胎药的庶母,这耙耳朵的样子可还真是一场好戏! 可惜了,现在好戏还是好戏,唐悠竹却还不够实力悠闲欣赏。 好在他也不露怯,小短腿利索地倒腾了几下,眨眼就到了皇帝身前,毫不见外地一手捉着龙袍、一脚蹬上脚踏。 皇帝下意识地伸手就要去抱起他,但因着万贵妃如若实质的眼神,动作多少慢了点,唐悠竹又实在太快,哧溜儿一下就自己爬到皇帝膝头坐好。皇帝有些反应不过来,唐悠竹却已经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坐好,伸手端起一个小碗,毫不犹豫地拿勺子挖了一口,旋即幸福至极地眯起眼睛:“好吃~” 万贵妃看他挑了一碗之前她不曾尝过的瑶柱肉末蛋羹,也眯着眼笑:“怎么,殿下据说不是偏好奶油蜜糖味儿的么?南瓜盏听说也极中意,怎么哪个都不要,偏就吃这个?” 唐悠竹笑呵呵的:“我第一次吃蛋羹,就是在殿下这儿吃的瑶柱肉末……”他仰着胖脸,做深沉回忆状,“宫女姐姐可小心了,只给我那么小小的一碗,比这碗都还小一圈儿,两三口下去就没了大半,酥酥也好坏的,还剩一小半就不许我吃……”说着撅撅嘴,下意识看了雨化田一眼,有些埋怨又极是亲近,“回府也不许人做给我,说我小呢!压着我又吃了好几天奶……后来终于让人给我做蛋羹了,又做不出这味道,当然那奶油蜜糖味儿的真是十分好,但我也会怀念这还没吃过瘾的瑶柱肉末味儿啊……” 仿佛有些不好意思,胖手指挠了两下胖脸颊,唐悠竹又赶紧对着皇帝表孝心:“而且我听说啦,父皇吃的东西,贵妃殿下只要在您身边,都要帮您先尝两口——那碗那么小,我就不和父皇争了。” 说着,还一副“我很乖我很孝顺,夸我呗夸我呗”的小模样。 皇帝这时候也反映过来,手收回搭在唐悠竹肩膀上,闻言脸上闪过几分挣扎,却很快对唐悠竹道:“嗯,父皇喜欢甜味的,也喜欢瑶柱肉末的,糖糖也给父皇尝一口?” 唐悠竹毫不犹豫地挖了一勺子送到他嘴边,皇帝迟疑着含进嘴巴里,下意识看向万贵妃,却给她那有所实质的目光吓了一跳,讪笑着一口将蛋羹咽下去了,其实根本没尝到味儿,却还是一叠声“果然好吃”,万贵妃盯着他看了半天,到底没说什么,只轻哼一声。 唐悠竹却笑嘻嘻的:“是吧?真的很好吃呢!可是酥酥那次害我剩了半碗没吃着,太可惜了!”说着转头看雨化田,雨化田依然站着,他便笑嘻嘻和他招手:“酥酥来,你也吃。” 万贵妃便问:“他都害你损失了半碗没吃了,你怎么还分他吃?这碗虽然略大点,但三分四分的,也就不够之前那半碗了吧?” 唐悠竹十分大气地一挥手:“酥酥有时候虽然很坏,但有时候也是很好的。我是男子汉,心胸要宽广,斤斤计较哪有空儿做大事呢?” 说是这么说,但雨化田真的极不客气地走过来,两口吃掉几乎半碗蛋羹时,唐悠竹还是心疼得直吸气,万贵妃终于抚掌大乐:“不错不错,殿下可真是个心胸宽广的男子汉!” 一边早有宫人不需吩咐,便为雨化田搬了椅子来,万贵妃继续逗唐悠竹:“不如殿下便在我这儿住了?那日日都有蛋羹吃,想吃多少有多少,想吃什么味儿的就是什么味儿的。” 唐悠竹看雨化田在炕前坐下,赶紧给递了碗三色蛋羹过去,自己十分不舍又十分大义凛然地又喂给皇帝一勺子瑶柱肉末的,一边急急忙忙往嘴里塞了一大勺子,又含着不舍得一口咽下,腮帮子鼓鼓的,听得万贵妃这话,赶忙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一边又急急将蛋羹咽尽,而后一本正经:“男女授受不亲!” 万贵妃看他摇头,原有些不悦,但见他小小人儿这么一本正经地说什么授受不亲,又不禁大乐:“你才多点大?就是看着仿佛三四岁,按纪氏说的,你还不到二周岁吧?倒说什么授受不亲了!” 唐悠竹继续板着胖脸儿:“我虽年幼,贵妃殿下却不然。何况当日父皇初见殿下时,如何不年幼?若按民间的叫法,我本该喊贵妃殿下一声贵姨娘,说来也是一家子——可姨娘虽也算是娘,却不是亲娘,又不是嫡母。都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这‘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总是好的,强于被捕风捉影之后再辛苦辩白。” 万贵妃似笑非笑看了眼雨化田:“殿下男女授受不亲也知道,连君子行都会背了,看来果然被教得好极了,陛下这忠义郡王之位,果然给得值!” 皇帝讪笑,雨化田仿佛没听出那话里头的刺一般躬身:“谢殿下夸赞。” 唐悠竹更是得意洋洋:“糖糖会的可多了!我还会背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也学到‘尺璧非宝、寸阴是竞’啦!” “哦?”万贵妃挑了挑眉,皇长子虽然早夭,皇帝却正是她养大的,这不过二周岁的娃娃就背得三字经百家姓…… 若非皇帝当着宗亲重臣和他滴血验证过,万贵妃都要剖开雨化田的肚腹、看看他的胆子有多大,假冒皇子都不找个像样点的! ——毒哥虽然只剩个半吊子凝淬自觉十分悲剧,但雅蠛蝶到底还是雅蠛蝶,就算只剩个半吊子凝淬,他也将自己的身子骨儿养得相当好,就是头发至今还没长出来一根儿悲剧了点,眉毛睫毛却都齐活儿了,说是十九个月,普通人家养出来的娃娃,三十八个月都未必有他这样动作顺溜口舌清晰。那个头儿嘛,不敢说真比得上平均三十八个月娃娃的个头,但绝对在大多数十九月娃娃之上。 ——若非皇帝当机立断滴血验证,这娃娃的身份真还挺费说道的。 但就算如此,万贵妃一时间也想了很多,甚至像是此子是皇子却非纪氏亲身、而是雨化田早有谋划之类的都想过了,皇帝却没想那么多。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31 作为一个号称“王者父事天”、“德侔天地者,皇天佑而子之”的“天子”,朱见深其实只是个七岁才会背百家姓的家伙……当然,皇帝又不必科举,这些背不背的没关系,但在听说宝贝儿子这般了得的时候,他还是很惊喜的。 ☆、第章 一时都顾不上万贵妃的脸色,直将唐悠竹揽过来,随口从三字经里头截出一句,唐悠竹随口便接了下去,皇帝听他从“首孝悌、次见闻”一路背到“此十义、人所同”,半个字不曾磕绊,便是皇帝不十分肯定是否字字正确,但听得朗朗童音,又见胖儿子摇头晃脑一本正经的样子,也是乐在心中喜上眉梢,一叠声的“好好好”, 万贵妃搅动着勺子,轻笑出声,“可不是好得很,化田真不是一般儿的有心呢!” 雨化田正盯着唐悠竹努力往后背、但因为脂肪层过厚只能勉强放在腰侧的小肉手,闻言侧首抬眸,恰好见着万贵妃碗里已经搅成碎末的蛋羹。他也轻轻笑了一声:“惭愧,臣这两年得殿下青眼、陛下信重,终日忙忙碌碌,竟不得闲教导小殿下这些。小殿下天资聪颖,全赖陛下和殿下之功,臣不敢当殿下夸赞。” 万贵妃哼笑一声:“小殿下得陛下恩泽也就罢了,与本宫何干?” 雨化田肃颜正色:“陛下有今日,七分有赖于殿下教养护佑之功;而后方有小殿下得陛下恩泽……怎能说与殿下无干?” 万贵妃看一眼依旧艰辛背着手板着胖脸儿的唐悠竹,再看一眼雨化田,又哼了一声,却不知为何没再接话。 皇帝抚须微笑,雨化田其人,往日就与寻常内官不同,虽模样儿十分俊俏可爱,却最是端肃寡言的性子,从不奴颜谄媚,然而每每偶然一句,却比奴颜卑膝的讨好更得人心意。 譬如现在,皇帝明知道什么小殿下得陛下恩泽方才如此聪慧十足鬼话,心情却也好得很;更难得雨化田对当日以永宁宫之名送往安乐堂的堕胎药毫无芥蒂,当着胖儿子的面强调阿万于他的恩泽,显见儿子一再拒绝住进永宁宫,并不是雨化田心中藏奸刻意教导的,实真乃心怀大志…… 又听得那边万贵妃问唐悠竹:“殿下不愿和我住,可是想着和你母亲住?” 唐悠竹却是一本正经的:“母亲是父皇嫡妻,我自当敬重。然而我是庶子,不是母亲亲生,却不好一处儿住着,只得学父皇对祖母的,五日一朝罢了。” 万贵妃都笑:“我不是说皇后,乃是说你生母——殿下可是想和你生母住着?” 唐悠竹做恍然大悟状:“贵妃殿下是说我姨娘么?可我看牛牛他们家,就是庶子也没有和姨娘住的啊!”他蹬蹬跑去拉住雨化田的手:“父皇说好啦,让酥酥陪我住东宫!” 万贵妃睨一眼雨化田,这小子倒比她想象的更加滴水不漏,这小殿下给他把持得,可真不给别人留点儿余地了!但想起唐悠竹那声“姨娘”,到底没说什么,只将心思在母亲、姨娘,和贵妃殿下三个称呼上转了几道弯,遂对着唐悠竹招招手,看他毫不见外地扑过来,便笑着又挖出半碗蛋羹给他。 唐悠竹几口吃完,眼巴巴去看另半碗,万贵妃却不肯再给了:“明儿再给你做,今儿不能再吃了。蛋羹虽好,吃多了也要闹肚子的。”说着再摸摸唐悠竹光秃秃的脑门儿以示安抚,唐悠竹失望地叹了口气,又依依拉着她的手:“那贵妃殿下明儿可不要忘了啊!” 万贵妃呵呵笑:“忘不了!”说着,又命人取了九连环来给他顽,又问皇帝:“东宫可收拾好了?可要先去和太后皇后请安?” 皇帝刚松了口气,闻言拉着她的手笑:“太后病着呢,我想着先等些时候,等太后身子好些,糖糖也适应了宫中生活再去。至于皇后……糖糖有句话说得对,男女授受不亲,虽是嫡母,却不是生身之人,何况糖糖明日便要正式册立为太子,日后只依着朕例,五日一朝便是——但到底比不上我和太后,阿万可留意些儿,便是皇后有疾,糖糖请医问药使得,亲身侍疾便罢了,瓜田李下呢!” 万贵妃听得这话,果然十分称心,接下来皇帝托她尽快打点好东宫、并安置纪氏诸事,万贵妃再无不应,便是听得唐悠竹在边上补充“最好的房子给父皇、第二好的给酥酥”,也只是似笑非笑斜睨雨化田一眼,未作多言。 ——所以王怀恩就很悲剧地发现,就在他琢磨着如何说服皇帝毋将小皇子送入雨化田魔爪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万贵妃出手果然不凡,不过小半日功夫,东宫主殿已经陈设完毕,地龙也烧了起来,王怀恩一句“东宫久不住人,小殿下初回宫便进驻恐怕不适,不若先送往清宁宫教养”才说出来,就给万贵妃身边的安嬷嬷笑吟吟一连串回话给堵了回去。 什么宋高祖摆过的大紫檀雕螭案,什么秦始皇用过的青绿古铜鼎,什么周武王胜殷时班制的金宗彝,什么唐武皇烤过火的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大火盆…… 林林总总,无不是永宁宫内库的珍藏,现在安嬷嬷仿佛连先与万贵妃打声招呼都不曾就先拿出来陈设上了,万贵妃居然也听得连连颔首。 皇帝更是当机立断,一听到“清宁宫”三字立刻抛开了那还想用同样的理由说服胖儿子住永宁宫的念头,毫不迟疑道:“太子虽小,也是一国储君,正经就该住于东宫!且太后病着,又怎好打扰?朕意已决,就莫多言了。” 王怀恩嘴巴动了动,到底不敢拿悼恭太子没住过一日东宫出来说事,又旁边万贵妃悠悠然一句:“虽说民间祖母养幼孙也是常例,但天家不比民户,太后又病着……陛下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了,怀恩公公这样锲而不舍地想将他往清宁宫送,是嫌太后病得不够重呢,还是怕太子殿下长得太健壮了,必要往清宁宫过些病气晦气的才好?” 王怀恩心里顿时一激灵! 若是往日,他听得万贵妃出口便说清宁宫“晦气”,必是要劝谏一二的,纵使万贵妃宠冠后宫,周太后也总是陛下亲母,不管是嫡妻妾身,断没有对夫主之母这般不敬的。 但今日,他忽然想起来了,太子殿下身份未明时,第一次进清宁宫,便闹出“太后不厚”的故事来…… 王怀恩奉皇帝于微时,现今已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虽是内官,却位比首辅,便是万贵妃当面也要喊他一声“怀恩公公”。 可内官的权势再大,讲究的也是简在帝心。 曾经王怀恩也是个小主子撩撩眼皮,他就知道他是要茶还是要水的机灵人,不想掌权多时,虽一心忠君爱国是好事,却不该忘了顺着皇帝的毛摸。 ——回想前情,皇帝对于将小殿下养于清宁宫实在忌讳,偏自己还三番五次地提!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32 王怀恩心中顿足,又恼自己权势握久了、反倒是对陛下的心思越发疏忽大意,又恨雨化田居心叵测其心可诛!当日“太后不厚”的故事传出时,他虽叹雨化田不该拿天家颜面不当回事,却也不以为这故事能对太后有甚影响,不料那小主角居然是陛下亲子…… 雨化田居然那么早就谋划着让陛下与生母生隙,真真儿是…… 王怀恩心中暗叹,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大喇喇地与皇帝直言揭穿雨化田的谋划,反要顺着皇帝的心意,协助万贵妃早日将东宫各处都打点妥当——尤其是那服侍的人手,王怀恩可万万不敢尽由万贵妃安排了,陛下实在经不起又一次悼恭太子之事…… 王怀恩一想起悼恭太子,就心疼万分。他是真心忠于皇帝的,自也是期盼着皇帝后继有人、国有储君,然而悼恭太子之事扑朔迷离,万贵妃又在一侧虎视眈眈,现今好容易出现的又一个小殿下,偏偏是被雨化田攥在手里的。 十分无奈,皇帝允许、太子执意、万贵妃推波助澜,不过小半日功夫,雨化田在东宫的住处都收拾出来了,王怀恩深恐虎狼打架、殃及幼龙,只得打消原本那推出雨化田与万贵妃鹬蚌相争的主意,捏着鼻子挑了好些自己下大力气培养出来的忠心之人放进东宫。 为了护着太子,王怀恩便是明知道以雨化田的豺狼心性,免不了拿这些人出来顶着万贵妃的屠刀,也只得忍痛由他。 雨化田眯着眼,看王怀恩手下第一人的陈准,这个据说是给怀恩公公当做下一任司礼监掌印栽培的家伙,慢悠悠点点头:“王大人盛情,日后这东宫行事,便是你陈准为主,韦兴为辅。”又转头示意韦兴:“这东宫我就交给你们两个了——陈大人是王大人带出来的,最是熟知公务,韦兴你可要多多向他请教,万事不可自专。” 韦兴响亮应下,对于雨化田任陈准为主、甚至与他说话时还特特尊称他为“陈大人”,没有丝毫不满,神色间反而愈发亲近恭谨:“王爷放心,兴必尽心竭力,服侍好太子殿下。” 唐悠竹滚在一边抓着一个九连环玩儿,听得这话抬头,眼中满含希冀问:“那我晚上能再吃两碗蛋羹不?” 韦兴脸上带着笑,却不敢答话;雨化田斩钉截铁:“不能!” 陈准嘴巴动了动,到底也没说话。 唐悠竹鼓着腮帮子,和雨化田讨价还价:“那一碗半?” 陈准十分可怜这长于豺狼爪下的小主子,竟是连一碗蛋羹都要看人脸色,但想着王怀恩嘱咐他的话,捏紧拳头,还是不说话。 而雨化田则是毫不犹豫地摇头。 唐悠竹眨了眨眼睛,眼睫毛上水润润地带上两滴小泪花,要落不落的真是可怜到十二分:“一碗?” 韦兴偷偷斜飞起眼角扫了一眼,相当佩服雨化田的手段。 陈准咬紧了牙关,才忍住没有开口。 雨化田却端的心如铁石,依旧果断摇头。 唐悠竹眼睫上的泪珠颤动了几下,十分艰难地忍住没有滚落,却衬得那溢出喉间的一声哽咽越发可怜,简直能揉碎铁人的金刚心:“那……半碗?” 韦兴暗自叹了口气,可惜他做不得主,不然冲着这可怜可爱的小模样,便不是太子小殿下,他也不会舍不得半碗蛋羹。 雨化田却心胜铁石:“不行!别说半碗,就是半勺子也不行!” 陈准终于忍不住劝谏:“小殿下再是年幼,也是小主子,他但凡开口,便是谕令,我等只有尽力满足的,怎么能够这般……” 雨化田斜斜飞起眼角瞭他一眼,一般儿的动作,韦兴低着头做出来是谨慎卑微,他扬着眉做出来却是睥睨轻蔑,又带着几分盛气凌人的艳丽,陈准看一眼就忍不住和韦兴一般低下头去,虽很快又抬起头来,但气势已失,再听他说: “小殿下的话,自然都是谕令。奈何便是陛下的圣旨,门下省也有封驳之权。小殿下年岁这般小,正是受不住诱惑的时候——这鸡蛋羹虽好,却不宜多吃,今儿小殿下在永宁宫已经用了一碗半,怎可再用?需知子女之事父母,尚且讲究‘父母之行若中道,则从;若不中道,则谏!从而不谏,非孝也’,你我臣下事君上,怎可一味纵容顺从?” 陈准听着那清清冷冷的嗓音淡淡与他分说,嘴唇动了几下,那因雨化田言辞不驯疑他不忠的心思,虽没消散,却到底淡了些。 唐悠竹却巴拉着雨化田的小腿,小嘴吧嗒着,将“从而不谏,非孝也;谏而不从,亦非孝也”一路背下去,直背到“此成人之善者也,未得为人子之道也”才停下,此后眨巴着眼睛拖着长长的音调撒娇:“那不要鸡蛋羹,要奶油鸡蛋卷儿~” 雨化田照旧不买账:“鸡蛋今儿都别想吃了!最多给你块奶油萝卜酥。” 唐悠竹瘪瘪嘴,算了,鸡蛋吃不到,有奶油也不错。可雨化田的规矩,一块只有唐悠竹两根指头宽厚,真真儿是塞牙缝都不够,因此唐悠竹便继续扒着小腿讨价还价:“要四块!” 雨化田嗤笑:“一块不要,那就一块都没有!” ——雨督主掌御马监,通兵部事,御下讲究的是令行禁止,何曾这般耐心与人讨价还价? ——然而便是唐悠竹,也是可一不可再,在蛋羹上纠缠一回也罢了,若还要继续讨价还价,绝对鸡飞蛋打啥也捞不着! 雨化田心志坚定,唐悠竹嘟嘟喃喃着磨牙。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33 ——等老子技能解封了,非得让你跪着哭着求着老子吃奶油鸡蛋不可! 当然这些心思唐悠竹没傻到真诉诸于口,雨化田也可能不知道这臭小子琢磨得何等叵测的心思,只看着他把一张原本就圆润白胖的脸蛋儿,又给鼓出来三两分,硬是鼓成个白胖汤圆儿模样,一时间心情大好,竟也不嫌弃这张脸是才在自己衣裳下摆上蹭过的,伸手揉搓两下之后,大发慈悲地格外开恩:“再给你一块翡翠酥饺好了!” 唐悠竹眼睛一亮,翡翠酥饺里头也有用奶油的,虽然都比不上奶油鸡蛋卷的一口下去,除了蛋香就是厚厚的奶油,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要知道,自从不知道哪个混蛋胡说什么小娃娃吃多了糖、连新发的牙都会蛀掉,还好死不死给雨化田听到之后,唐悠竹的奶油甜点供应就受到了极其严厉的控制,哪怕是不加糖的奶油,也不是天天能吃到的。 偏偏唐悠竹是个没有鸡蛋奶油会死星人,好不容易熬过了游戏里头那没滋没味的三年,可怎么乐意有滋有味还老是吃不着?可不就得变着法儿想着辙儿的倒腾点心嘛! 但从雨化田那儿倒腾东西可真不容易,难得多个一块半块的,就算翡翠酥饺里头的奶油只有少许调味,唐悠竹也觉得很幸福~ ——嗯,等到让酥酥求老子吃奶油鸡蛋的时候,勉为其难也分他两口好了! ——两小口! 唐悠竹咬着香喷喷的奶油萝卜酥,十分慷慨地想。 陈准看着唐悠竹果然只吃了一块奶油萝卜酥、一块翡翠酥饺,次后哪怕馋得眼睛里头能长出小钩子黏到剩下的奶油点心上头,却一筷子都没往那儿伸! 陈准原本很叹服小主子那扬着胖下巴,自豪是个男子汉不需要人喂饭的独立,此时却万分可惜,小主子坚持自个儿用膳,眼下又不能真和雨化田翻脸…… 呜呜呜,如果是他服侍小主子用膳,还能寻个空儿多夹一两块点心,现在却只能看着委委屈屈的小主子! 陈准悲愤莫名,拳头越捏越紧,无论如何,他一定不会让小主子的未来真的一直笼罩在雨化田的阴影下的! ——就算这位雨掌印再如何惊采绝艳,也不行! 陈准默默给自己打气,一定要在恶势力的阴影下,让小主子拿出主子风范来,这么给雨化田捏得死死的可不行! ——当陈准很快就会发现,唐悠竹哪里是没有主子风范? ——别看他只是个胖肉墩子,该有范儿时,也是很有范儿的。 ——只是在唐悠竹终于愿意秀秀他的主子范儿时,陈准却十分希望,他还是先别有主子范儿好了…… 用过晚膳,雨化田处理了一会儿公务,唐悠竹坐在边上玩了一会儿九连环、华容道之类的,又折腾一会儿那怎么都吹不出声音的涅槃,再幼稚至极地拿巴掌沾了墨汁在纸上拍着玩,只差没无聊得撒尿和泥巴了……终于到了惯常睡觉时间。 唐悠竹一手墨汁也不洗,就那么拨拉着九连环,呵欠一个接一个,手掌不经意往脸上一抹,就是几抹墨痕,转眼成了只小花猫,雨化田翻着白眼不耐烦:“赶紧洗干净了睡觉去!” 韦兴极有眼色,闻言就要来抱,唐悠竹却不肯动:“酥酥一起!” 雨化田早烦透他,先儿是不得已才亲自带着梳洗睡觉,现在身份都揭透了,雨化田可不乐意再勉强自己服侍这只不讲究的丑娃娃。 却不想,这次他的“不去”虽还是斩钉截铁毫不留情,唐悠竹却不像被限制点心时那般听话了,拖着童音软软腻了两句,看雨化田丝毫没有改口的意思之后,唐悠竹立刻将九连环一扔,雨化田皱眉闪过飞溅的墨点,正想训他几句,却见这脏娃娃两只胖爪子在炕上一撑,好好儿的绸缎褥子上就是两个巴掌印,借着那胖乎乎的小身板以一种不符合外观的伶俐站了起来,而后手往腰上一叉,腰上又是几个墨点儿小胸脯一挺,气势十足地大吼:“酥酥和我一起沐浴睡觉,这是命令!” 一言既出,满室皆默。 陈准几乎要捂脸捶地,奴婢是盼着您拿出主子的范儿来,可用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您的命令不是用来为自己争取利益,而是歪缠雨掌印这位不怀好意的啊! 韦兴悄悄放下手,轻轻退到角落里,不管小主子的气势为了什么爆发,这时候静观其变才是好主意。 雨化田却是立刻放下笔,起身,走到炕沿,上上下下打量一下唐悠竹那比胸膛挺得更高的西瓜肚,和那一双看似叉在腰上、其实晚得十分艰难也只能虚握在离腰约莫还有小半寸、只指尖勉强够着腰带的胖爪子,似笑非笑:“命令?” 雨化田今年虚龄也才十五,但这两年因为唐悠竹的各种歪缠,也不得不陪他喝了不少鹿乳马乳、吃了好些奶油点心,身量比他梦中经历的仿佛还高半寸,唐悠竹又是个短肥圆的,就是站到炕上,头顶也才到雨化田下巴处。 两人现在站得又很近,雨化田很有些居高临下的优势,又因久在高位、手上染血无数,剑眉斜飞、俏目微凝之时,极具气势。 可惜唐悠竹现在虽然技能不行、腹肌没有,也还是那个单挑过萧沙谢渊王遗风的糖糖大人雅蠛蝶同学,真不是雨化田能吓住的。 就算西瓜肚和给肥肉挤得弯曲困难、叉不到腰的胖胳膊,实在有些损形象,唐悠竹还是顶着一张花猫脸,气贯长虹大喝出声:“就是命令!” ☆、第章 雨化田眯了眯眼,却忽然漾开一抹笑,缓缓揖手为礼,“殿下有命,为臣自当遵从。”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34 说着,也不管案上其他卷宗,还亲自弯下腰帮唐悠竹穿他的小虎头鞋,那动作还又自然又熟练,仿佛他真给唐悠竹穿过千百回似的。韦兴惊讶得眼珠子都险些儿掉出来,连陈准都有些儿感动,以雨化田的洁癖能做到如此程度,也算有几分真心了。 唐悠竹心里却是一个激灵,可恨凝淬就是个点不点都一样的懒驴货,这忽发意外时虽然很能自动补血,但真到了紧急时候,却也没办法靠手速多拼点儿血!唯一能寄望的只有自己和便宜舅舅这一年多来的感情,和未来的价值了…… ——qaq便宜舅舅真小气,不就是找他一起洗澡睡觉嘛!往常在府里头不也是这样?用得着赌气给他穿鞋么?还不带蛇皮手套…… ——分明是要悄悄儿下死手折腾掉他几层皮的节奏啊! 唐悠竹心里头的q版毒哥各种泪流满面,正经儿脸上却还是笑嘻嘻的,脏巴掌在自己身上擦了好几下,胖胳膊努力环起来勾住雨化田的脖颈,粉嘟嘟的嘴唇撅起来,阿么一口亲上去,小声音甜得简直能滴出奶油来:“谢谢酥酥!酥酥最好了❤糖糖最喜欢酥酥啦~” 雨化田脸上的笑晃动了一下,到了浴室里头,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执意将坚持要留下来的陈准挥退出去,倒是唐悠竹左看看、右看看,胖拳头抵在下巴那儿小一会,到底忍痛开口:“陈公公先下去吧!糖糖洗澡可不爱给人看。” 陈准迟疑着凝神看去,雨化田脸上依然笑得如沐春风,唐悠竹也仿佛没觉得他这样连在皇帝万贵妃跟前儿都吝啬展现的笑有什么不对,正乐呵呵地趴在他肩头、伸出胖指头搓着他的耳朵玩…… ……应该,不会有事吧? 看陈准迟迟没有退下去,唐悠竹一时间都分不清是暗喜多还是恼怒多,但最终还是不愿意继续累积他家小气舅舅的怨气值占了上风,忍着心头热泪又装做小儿任性模样扬着胖下巴:“快退下!不许偷看糖糖洗澡哦!” 陈准果然是个忠心得很的,心里拿不定主意,但见唐悠竹态度坚决,立刻就深深躬下身,倒退着出去。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雨化田会善待他的小殿下。 ——雨化田保下小殿下也是花了大力气的,不管为的什么,只看明天大朝会上的太子册封旨意,也该好好护着他吧? 常理来说,本该如此。 可雨化田那是能以普通人的思维去揣测的吗? ——陈准才出门,雨化田脸上的笑立刻没了,趴在他肩头肆意妄为的唐悠竹更是瞬间被“撕”了下来! 提着小混蛋的衣领子,雨化田眼中的暴戾之色毫不掩饰:“胆子肥了,敢叉腰瞪眼命令我,嗯?” 唐悠竹咧嘴傻笑:“我舍不得酥酥嘛!” 雨化田眉眼含霜:“舍不得?” 唐悠竹甜丝丝地继续笑:“嗯,舍不得啊!没有酥酥糖糖都睡不好了啊~” 雨化田冷笑,中午窝在龙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的肉球儿不知道是哪个呢? 唐悠竹努力瞪大眼睛,皮卡皮卡地发射着纯真无邪真挚诚恳的光波。 雨化田撇了撇嘴,得了吧,他把他从一颗脑袋和身子差不多长的小皱巴猴子,养到现在西瓜肚皮冬瓜身子的模样,能不知道他天真面孔下头装的都是坏水儿? 但不管雨化田承不承认,唐悠竹的命令没用在被他限制奶油点心鸡蛋羹的时候,而是拿来纠缠他一道儿洗澡睡觉,刚刚更是在明知道陈准一旦退下、他肯定在他手上讨不了好儿的情况下,还是主动挥退了陈准…… 嗯,这样的唐悠竹,虽然死皮赖脸讨人嫌,但确实能让雨化田对那个“命令”不是很生气。 当然他脸上还是冷得很,但唐悠竹却一眼就看出警报解除了,立即嘻嘻一笑,凌空虚蹬着小短腿:“酥酥酥酥,我们赶紧洗澡吧!洗完早早睡觉!” 雨化田哼了一声,随手将他一抛,给唐悠竹来了个平沙落雁式。 唐悠竹给扔习惯了,也丝毫不见惊惧,屁股一着地就直接一撑手一蹬腿,啪嗒啪嗒又跑过来,抱着雨化田的大腿仰着胖脸儿笑:“酥酥,糖糖也帮你拖靴啊~” ——雨化田深知这丑娃娃白肚皮里头的芝麻馅儿,唐悠竹也深知便宜舅舅别扭面孔下的小气劲儿,为了明天的奶油点心鸡蛋羹,果断必须把刚才穿鞋子的债儿还了啊! ——至于便宜舅舅无数次把他拎来扔去提着耳朵涮什么的…… ——讨债也是需要实力的,没有实力的债主跑出来伸张权力只会死得更快。 无论盘算了多少日后要如何如何炮制便宜舅舅的法子,唐悠竹此时还是十分识相地卖萌讨好。 果然他这话一出,雨化田的眼神就缓和了不少,将他放浴池里时虽还是扔的,用的力道却巧得连点儿水花都没溅出来。 至于靴子……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35 雨化田嫌弃撇嘴:“你那爪子再弄脏些,可不都还是要我洗?” 带上手套,自己脱靴除袜,根本没让唐悠竹沾半点儿边。 唐悠竹仰着脸蹬着水,便宜舅舅就是爱别扭,大不了以后老子涮你时,那“火锅汤底”里头不给加臭袜子脏靴子就是了…… 唐悠竹这一番委曲求全果然十分有用,次日卯初起身,膳桌上就有奶油萝卜酥、翡翠酥饺、奶油鸡蛋卷各两小碟,另有虾仁奶酥盒、松瓤奶油卷等,及鲜甜四色鸡蛋羹……各色都是雨化田案上放了一份,唐悠竹案上又有一份。 分餐而食原是古礼,然而自唐时起便有合食,到了本朝,合而食之俨然已经取代了分餐制,除非大型国宴,否则即便是皇帝留臣下赐食,也不鲜同桌而食,譬如昨日皇帝留雨化田在奉天殿用膳,便是团团一桌而坐的。 但陈准不曾问询便自作主张为雨化田和唐悠竹分了餐,雨化田也懒得说什么,他原也不爱和人一桌子吃饭,昨儿那是不得已而为之。 ☆、第章 唐悠竹却仿佛有些为难,眼睛在自己案上的各种奶油鸡蛋羹上梭巡了好几遍,还是嘟着嘴跳下椅子,噔噔跑到雨化田边上,手脚齐用,几下爬上去,硬是在他身边挤出来一个位子坐下,咧着嘴巴笑,“酥酥,一起吃呀,” 雨化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起吃,那就只能奶油萝卜酥、翡翠酥饺和虾仁奶酥盒各一个,奶油鸡蛋卷和松瓤奶油卷只能挑一样吃半个,鸡蛋羹只许吃一小碗……” 唐悠竹扁扁嘴,哀怨地看着他,雨化田不为所动,他只好自己委委屈屈对手指:“好嘛好嘛,酥酥真严厉……” 说着大大张开嘴巴:“酥酥喂!” 雨化田看一眼唐悠竹,这丑娃娃硬是把一张不够他一个半指节大的小嘴儿咧得都快有半张脸大,喉咙里头的小舌头在昏黄的烛火下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雨化田只看一眼就嫌弃地移开眼睛,嘴里训斥:“等会儿大典过后,就是正儿八经的太子殿下了,这傻样儿还不收敛收敛?” 嘴里说着,手上却动了两下,一个做得精致极了的翡翠酥饺就给塞进唐悠竹 那“血盆大口”里头。 唐悠竹幸福地眯起眼,两个腮帮子一会儿这边鼓起、一会儿那边胀出的,显然正将一颗酥饺左边咬咬右边嚼嚼的,吃得颇为愉悦,就算雨化田立刻就换了一双筷子,他也是笑嘻嘻的,半点没有被嫌弃的不悦,反而更往他身上挤了挤,方才攀爬时捉过椅子腿儿的手亲亲热热地摸上雨化田雪白的衣袍,吃过酥饺的嘴儿越发甜腻腻的:“酥酥啊——” 嘴巴又张得老大! 雨化田一时间都不知道是那“血盆大口”里头颤巍巍的小舌头更恶心,还是缠在自己胳膊肘儿上的脏爪子更讨嫌,手上的动作却毫不迟疑,换了方才被他嫌弃的那双筷子,夹了小半块奶油鸡蛋卷往那血盆里头一塞了事。 唐悠竹眯着眼,最爱的鸡蛋做成的皮子外酥里嫩,中间裹着最爱的奶油,一口下去酥软香甜,果然是极致的享受啊~ 吃完眼巴巴地看着雨化田:“酥酥说让我选,我还正想说要选松瓤奶油卷呢~” 所以这不问自给的鸡蛋奶油卷,能不能不算在那半个里头呀? 雨化田看懂丑娃娃的眼神,却根本不理他,甚至连唐悠竹扁着嘴,退而求其次要求把半个奶油鸡蛋卷的剩下一点儿吃掉都恍若未闻,急得唐悠竹自己想去抓筷子,都给他轻轻一巴掌拍开了:“毛手毛脚!过会儿可就是大典了,把自己弄一身点心渣子,是嫌御史言官的眼睛不够亮、嘴巴不够毒不成?” ——陈准原要上前劝谏,毕竟拍得再轻,太子就是太子,雨化田敢对他伸手,那就是以下犯上!这以臣殴君的习性,是万万涨不得的! ——但雨化田加了这么一句,唐悠竹又只是眼巴巴看着,丝毫不悦也没有,那点儿委屈也是明显冲着点心去的,陈准便又沉默退下。 唐悠竹捏着雨化田的袖子晃:“大典会好累好累吧?糖糖必须多吃点儿奶油鸡蛋,不然会饿得没力气滴~” 雨化田瞥他一眼,唐悠竹努力眨巴眼睛,力不如人只好卖萌讨食,哥的日子可真不容易啊! 很不容易的唐悠竹格外多吃了小小半块松瓤奶油卷,换上一身玄衣纁裳、衮冕九章的太子服,头戴玄表朱里、前圆后方、九旒贯五彩缫冠冕,心满意足地在雨化田的陪同下往奉天殿而去。 ……那一步步迈进大殿的样子,还真挺像那么回事,雨化田却不知怎么的,总忍不住想起那冠冕要戴上那光溜溜、一根头发也无的脑袋瓜子时的各种艰辛,看前头一颗肉丸子硬是要学大人走八字官步的样子,眼睑垂下之时,眼中笑意闪过。 唐悠竹转身看向他时,雨化田已经又是一派端肃模样,但眼光锐利的糖糖大人还是一眼就看出这便宜舅舅心里的暗笑,不禁眨了眨眼,将小身子努力又挺直几分,然后看着越发突出的西瓜肚,无比怀念曾经唐家大少的劲瘦颀长好身材——哪怕是毒哥版的八块腹肌稍微肉欲了点儿,也比这样圆滚滚软乎乎的西瓜肚有型啊! 一想到那便宜舅舅严肃面孔下,还不知道怎么嘲笑自己的短肥圆,唐悠竹就无比期待那腹肌震慑得他拜服在自己小腿边的某天! ——唐悠竹对于自己无数次想卖萌抱大腿最终却最能抱小腿的身高,也是无比怨念滴…… 雨化田也是一眼就看出唐悠竹在走神,好在这丑娃娃的身子却很伶俐,走神归走神,叩拜皇帝接受太子册宝、立于八阶丹陛之上享受众臣跪拜恭贺……等等却都颇合礼仪,也没再闹出跪一下滚三圈的笑话来,雨化田也就不再看他,只随着司仪的话依礼叩拜。 如此折腾了大半天下来,连皇帝都掩饰不住倦色,只是喜得太子的兴奋支撑着,才没立刻躲回永宁宫找万贵妃抚慰。不想不只他有心陪新出炉的太子殿下用膳联络感情,后头清宁宫周太后也派人来请。皇帝想起悼恭太子夭折的故事,心里就是一个激灵,恰好方才还精神奕奕与诸臣见礼的唐悠竹此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皇帝果断顺水推舟: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36 “太后病了好些时日,今儿还特特撑起来照看太子,朕十分感念她的一片仁厚慈心。但万一为此反将太后累得病情又加重了,朕心却如何安得?这世间,从来没有为了儿子累了母亲的道理!况太子也倦了,太后想必也是不舍得他劳累的——你只管去回话,就说太子现住在东宫,日后有的是机会与太后请安,不需急在一时,太后还是保重自己为要,莫让朕和太子挂念。” 清宁宫来请人的是大太监梁志,这梁志往日在皇帝跟前也很有几分脸面,但近日太后与皇帝母子关系微妙,王怀恩或许没有发现,很是为周太后办了些不好与外人道之事的梁志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此时听皇帝这般说话,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将周太后的一片慈爱之心又细细描述了一遍,末了笑道:“太后见孙子,自是不觉劳累,但累着小殿下必是万万不舍的。” 皇帝点点头没再接话,梁志心里越发忐忑,虽面上不动声色,告退出奉天殿之后,却在殿外踉跄了一下,雨化田尽看在眼里。 皇帝金口玉言许了唐悠竹回去休息,自己也急巴巴回了永宁宫求抚慰去了。 唐悠竹倒是牵着雨化田的手,也不乘坐轿辇,慢悠悠走下太和殿,临过中左门时才想起来,回头看时,忻王等人由侍立在太和殿下,唐悠竹挥了两下胖爪子招呼:“叔叔们可要同往东宫坐坐?” 忻王等人都很有心和新太子打好关系,奈何方才皇帝连周太后的面子都驳了,他们如何好去叨扰小侄儿休息?一个个都小心回话,只说改日再去拜见太子,唐悠竹也无所谓,又对其他宗亲大臣们笑了一笑,继续拉着雨化田: “酥酥,我们回去!” “酥酥,糖糖会好好刷牙漱口的,所以等一下多吃一块奶油卷好不好?” “酥酥,糖糖都会背寸阴是竟了,你回头教我写字呗?我这次一定不拿手盖画儿玩!” “酥酥,听说昨儿御马监新出生了一匹小马,能不能教糖糖骑啊?” “酥酥……” 还没散去的之众人听着新出炉的太子殿下拉着忠义郡王一路亲亲蜜蜜的唠嗑,神色各异,惟有姚夔怡然抚须而笑:“太子殿下果然天资聪颖!” ——其年恰逢春闱,姚夔子姚璧二甲进士传胪出身,不久入东宫詹事府,为从六品赞善。 赞善原只是陪太子读书的闲差,然而太子年幼,远不到出阁讲学之年,偏天资聪慧,这位原本据说就是太子能背三字经、百家姓的启蒙人的姚赞善,说是伴读,其实是继续为太子讲解三百千等启蒙书籍。 这天,正好讲到治本于农、务兹稼穑,唐悠竹撑着胖下巴,看着外头晒得人眼花的大太阳,还有太阳底下明明才浇过水、此时却已经蔫儿巴巴没什么精神的花卉,忽然问:“花儿需要水,农耕更需要水吧?它们天天一日浇两次水都这样,外头农人能给稼穑浇足水吗?” 姚璧想起自家府里干涸得差不多的景观溪流,也不自禁叹了口气,但想起储君不足二周岁,便已知道体谅民生,又打点起精神道:“民生多不易,幸而去岁鲁浙水患时,陛下怜悯,起内库银钱修堤坝、开湖泊,京师诸地也多效仿为之,如今想来尚可支撑。” 去年雨化田奉旨督办内库赈济堤坝等事,硬是在京师诸地也折腾了好些事儿,甚至以皇帝皇庄为引,强硬要求各处管庄太监必须保证平均每一亩地该有多深多大的储水坑,不达标的通通换下来,皇帝居然也由着他折腾,为此连周太后门下出身、后安排到皇庄上养老的几个老内官都给免了差事,惹得周太后又病了好几天,朝臣文人知道的也不是没有议论,但雨化田此举在当时虽看着劳民伤财,却到底花的不是国库银子,又不是为己谋私,再加上后来鲁浙等地果然发生涝灾,雨化田那么动作也算得上防患未然,灾后这几地的百姓,再说起老妻少夫时,据闻接受度都大了许多。 姚璧想着,摇摇头,果然内侍宫女出身的,也未必就一无是处。 他是个文人性子,又因是姚夔老来子,性子很有些呆,想到出神时竟忘了是在太子身边伴驾,傻乎乎地就对着另一边批阅宗卷的雨化田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唐悠竹看得好玩,故意捂着嘴怪声怪气问他:“我家酥酥俊不俊?” 姚璧是个实诚性子,此时又大脑放空中,身体十分本能地答:“俊!” 唐悠竹就乐得嘿嘿哈哈地在罗汉床上滚了两圈,雨化田阴恻恻瞪过来:“臣以为殿下是在习学,结果却是在学翻跟斗么?钟鼓司那儿有不少极擅翻跟斗的小内侍,殿下可需要唤几个来教教您?” 唐悠竹迅速翻身坐好,胖脸儿上的笑从戏谑转为谄媚:“不用不用!孤可没想要学翻跟斗,是方才和姚赞善说起酥酥去年在京师修堤坝挖湖泊池塘的事儿,觉得您真是高瞻远瞩居安思危格外有先见之明,是以佩服得五体投地呢!” 姚璧呆呆地半张开嘴唇,就算臣在发呆也看见了,殿下您的五体投地是仰面后翻两圈半么?真是有创意,我等凡人实不能及也! 雨化田似笑非笑:“殿下果然天资聪颖多智近妖,这就连高瞻远瞩居安思危先见之明五体投地都知道了,却不知道是否听说过巧言令色?亏得您是殿下、是主子,不然还不知道会成为何等样的佞幸之臣!” 唐悠竹眨了眨眼,继续谄媚笑:“酥酥真谦虚,孤可从来不说谎,都是真心又真心的大实话呢!” 转了转眼珠子,翻身下了罗汉床,几步跑到雨化田身边,十分熟练地攀着小腿抱大腿,仰着胖脸儿嘿嘿:“酥酥最厉害了,可是老天爷不给力,都好多天不下雨了,我昨儿还听了一耳朵,说是运河都要干涸了呢?” 雨化田皱了皱眉,在他那场大梦里头,今年四月夏,确实是京师久旱、运河水涸,他之前借万贵妃对故乡鲁地的怜悯眷顾之意,也顺便在京师等地做了些预防,可到底能挽回多少,他也真没把握。 雨化田梦里梦外十几年,御马监外就是西厂,研究的不是兵事就是刑求,水利上头实在是七窍通其六,虽明知道今年夏天京师大旱,除了多多督促各地深挖池塘储水外,竟是一窍不通。 唐悠竹其实也没比他好多少,但仗着未来数百年的见识,便咧着嘴猴在雨化田身上胡搅蛮缠:“听说酥酥之前让人多多挖池塘,湖泊也清出来好些淤泥,多储备了好些儿水,现在人说起来都赞酥酥好呢!连带孤都得了好些夸赞~”甜言蜜语捧了雨化田一通,之后才问:“酥酥,孤有多少钱啊?够不够我烧点儿东西玩啊?” 雨化田斜眼鄙视他,前头铺垫了那许多废话,他还真以为这世上真的有天生又以民生为重的君皇,这么小不点儿就知道要掏私房赈灾呢!结果却是想着玩! ——白瞎了他还琢磨着要如何恰到好处地教育某个还是储君、就想着赈济万民收买人心的傻瓜蛋,结果全是他想太多! 雨化田狠揉一把那胖脸颊,虎着一张脸:“好好儿的,烧什么玩儿?难道之前在御花园烤栗子没烧够花花草草,还要把东宫也烧一回?” 这丑娃娃也不知道转的什么心思,又是见天儿把万家那个牛牛接进来玩儿、又是去乾西五所寻几个小叔王闹腾的,前儿竟是纠结了一帮子人在御花园烤栗子吃,结果险些儿引起火灾,亏得他们挑的地儿是一个湖心亭里头,见势不对时,一群人呼啦啦赶紧跑回岸上,那亭子下头虽有个景观小山、山上也栽得几株花花草草,从亭子到岸上的回廊却是石板石栏,底下又是湖水,是以就算湖水因着天旱少得可怜,那火也只烧了亭子并小山上一些物事,万幸没造成什么大灾。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37 就是周太后并几个嫔妃给惊得纷纷称病,皇帝往清宁宫请罪一回,又往后宫里头赏了些儿东西,却没如何训斥太子,略说两句叮嘱他日后小心,又呵斥近日不许他往清宁宫去惹太后生气——竟是让周太后想借病见见孙儿的主意也推了。 至于新封不足两月的淑妃纪氏也被吓病了什么的…… 雨化田保证宫里宫外都只知道她是饮食不当患了腹疾,虽太医不肯定是否痢疾,然而太子千金之躯,乃是当今陛下唯一子嗣,如何能够轻易涉险?便是尽孝,这父在母前、国在家前,每日于宫外请安也便罢了。 雨化田可不会给纪氏任何机会钻空子! 唐悠竹也配合,他这些日子还真严格遵守了之前和皇帝说的,皇帝赏他什么吃的喝的穿的玩的……通通都要分纪氏一半儿,东宫日常用度开销几何,他就往纪氏那儿也给送多少,听闻她病了,还格外送了好些药材,但也就是这样,再多的,哪怕是纪氏没称病之前几次三番让人传他去说说话,他也是除开五日一朝之外,轻易不去,有人敢用那孝道说话的,他就睁着一双眼睛无辜看过去: “孤要努力学习如何为父皇分忧呢!纪母妃那儿也是按例请安的,不过是没耗了孤习学的时间去后宫消磨,怎么就是不孝了呢?难道要孤不想着父皇、不想着百姓,一味儿只将时光消磨在妃妾姨娘跟前才是孝心?真不知道卿祖上到底是北方鞑子呢,还是东边儿的倭寇?怎么就这般看不得孤上进?” ——唐悠竹严格跟随皇帝的步伐,每五日在清宁宫外头磕头请安、又往坤宁宫拜见嫡母、之后便先往纪氏处、后才去万贵妃柏贤妃等请安,行事之周全,只要万贵妃不跳出来挑刺儿,别人轻易还真挑剔他不得。 ——毕竟这纪氏即便封了淑妃,又还有个要命的短板:妃妾妃妾,妃嫔到底也是妾,就是万贵妃都只是贵妾呢!一个姨娘,即便是生身之人,又哪儿来的资格让太子见天儿没事就去陪她说话的? 唐悠竹的嘴巴也毒,最后两句尤其问得人羞愧无地,又有围观旁听消息灵敏的那些个,第一等警觉的,甚至想起来纪氏原是蛮族俘虏,即便生下太子也不该太过亲近大明储君;第二等谨慎的,好歹也不敢轻易再来招惹这位看似圆滚滚软乎乎、其实圆软皮子下装的都是毒刺儿的殿下。其他就是愚钝些,也大多有些儿眼色,自那一出后,轻易没人敢再劝谏唐悠竹多与纪氏亲近。 雨化田一想到探子回报的,纪氏听说了丑娃娃那番话之后的脸色,就十分痛快,再看依旧痴缠着“不烧东宫,就烧些炉渣石灰石膏碎瓷片儿玩玩嘛”的胖娃娃,便觉得那张圆脸虽是丑了点,好歹没纪氏那么伤眼,又觉得炉渣石灰之类的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便随口应允了。 ——却想不到这误打误撞的,后来还真给整出了几样新鲜玩意儿,在日后接连不断的旱涝之中,颇起了些儿作用。 只这些却是后话了,只说眼下,雨化田忙着调集药材粮食,以防京师灾后疫病、并日后饥民赈济之事时,周太后终于逮着了机会去接近唐悠竹。 没办法,周太后生辰之礼,即便她是病着,唐悠竹也不能不进清宁宫请安,何况周太后得重庆长公主一再相劝,早在生辰前半月就停了汤药、宣布病愈。她于寿宴之上,特特命人来前头宣召陪着皇帝招待大臣的太子入内相见,唐悠竹也实在没法推脱。 所以现在,当着内外命妇的面儿,周太后十分亲热地将唐悠竹揽在身边,唐悠竹也只能睁着眼睛乖巧讨好地对着她笑,听她一口一个“哀家的乖孙儿”,也只得奶声奶气地应声:“糖糖会乖乖,祖母不会讨厌糖糖的,对吧?” 说着还不断摩挲着左手臂,努力板正严肃的胖脸儿上,带出两分怯生生来,偏还要用八分坚强讨好盖住了,看得连太后身边的桂嬷嬷都怪不忍落的,更别提那些都不知道听过多少回“太后不厚”故事的外命妇们了。 ☆、第章 可怜周太后原是贫民出身,伺候英宗时最重要的技能也不过是温柔小意。只看她在钱太后死后,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逼迫儿子违背亡夫遗命、要阻止钱太后这个英宗名正言顺的元配嫡妻依礼附葬,结果引发了百官于文华门集体哭谏事件……很明显,这位不是能看得清大局长远、忍得住喜怒厌憎的。 所以在众命妇深富意味的眼神中,周太后抚摸唐悠竹的动作,不免就越发僵硬了起来。 重庆长公主暗自叹息一声,于寿宴之上、众诰命面前,与太子来一场祖慈孙孝,若做得好,又能拉拢太子、又能洗清身上的污名,可惜她偏偏算漏了一点,太后当了好些年后宫独一无二的女主人,这性子,越发忍耐不得了。 大好安排,偏偏弄巧成拙。 但戏已开台,即便重庆长公主才是幕后编剧人,周太后却不是个好演员,演技拙劣不说,还不懂得知难而退,重庆长公主已经给她使了好几个眼色,她却不知道顺势打发太子回前边儿,反而即兴发挥,招呼了淑妃过去。 周太后的汤药能说停就停,纪淑妃却是真病,便是近日勉强算是痊愈,一张脸依然要靠几层胭脂才能提得出血色,原正恹恹靠在一边,只拿一双满是渴望热情的眼睛盯着唐悠竹看。此时见周太后对她招手,忙不迭上前,也顾不上左上首的王皇后、右上首的万贵妃,直接在周太后身边新添的绣墩上坐下,一双眼睛更是恨不得黏在唐悠竹身上,而后情不自禁一声哽咽:“都是母妃不好,好些儿日子不能照看你,我儿瘦了……” 唐悠竹摸摸自己好险才没又往四层发展的胖下巴,扬着脸儿笑:“母妃说笑了,儿有父皇恩泽、酥酥照看,又是昨儿才于咸福宫拜望过母妃,哪儿就好些儿日子不见了?” 说得纪淑妃一滞,他自己又歪着胖脸儿呵呵笑:“是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母妃果然疼爱儿!”又自得地摸摸身上的袍子:“这新礼服用的料子果然又轻便又透气儿,穿起来儿都显瘦了!”又殷切问纪淑妃:“儿给母妃也送了好些个,母妃今儿怎么不穿?” 纪淑妃闻言,脸上有瞬间僵硬,又很快抹着眼角欣慰叹息:“糖儿真是孝顺,母妃且不舍得穿呢!” 唐悠竹便呵呵笑:“布匹就是要用的,衣裳就是要穿的,母妃别不舍得,放坏了才可惜呢!” 纪淑妃连连点头:“我儿就是聪慧过人。”又问他:“太后、皇后、贵妃、并你其他母妃那儿,可都送了?” 唐悠竹依旧笑呵呵:“送了。”他自是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头有落人口舌的,纪氏那儿送去的用度和他自己的用度一般无二,有时候分量还增些儿,皇帝周太后王皇后万贵妃柏贤妃,甚至哪怕是下头的美人才人,也人人不落,虽数有多寡,却从不逾礼。 纪淑妃闻言不再说话,只拿手摸索着他的脑门儿,眼睛一触及他毓冕之下光溜溜的脑瓜子,眼中又仿佛有泪花闪现:“都怪我,没给你生个好身子……” 唐悠竹赶紧笑:“儿身子骨好得很,这头发大了自然也就留起来了。” 当今孩童不留发是常事,虽也有留点儿刘海的,但剃光了也不甚稀奇,唐悠竹故意混淆概念,又抢在纪淑妃再次哭诉前截住她的话头:“今儿可是太后祖母的好日子,母妃便是病愈高兴,也不兴哭哭啼啼的呢!” 万贵妃在一边抚着袖口的绣纹,一边懒懒轻笑:“可不是,知道的知道是纪淑妃病愈欢喜,不知道的还当是你对于之前陛下顾忌太子年幼体弱、不肯让他为你侍疾一事心怀怨愤,故意挑着太后千秋哭啼败兴呢!”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38 纪淑妃闻言大惊,便是蛮族也有于人寿辰时大哭很不吉利的说法,她一时忘情险些忘了,此时给万贵妃挑明,忙忙抹去眼中要落不落的泪花,换上笑脸说话,右手却始终揽紧了唐悠竹不放。 唐悠竹此时也不扭捏,揽就揽呗,纪淑妃的身材马马虎虎也不算很差,但离拿他埋胸还有点儿距离,又是这个身子的生身之母,揽揽抱抱的原也应该,他虽不愿意将纪氏养成日后又一个心大如周太后的家伙,却也没小气到不让她摸一摸抱一抱的地步。 一时之间,这母慈子孝果然比祖慈孙孝有看头,虽纪氏在出身正经书香大族的诰命们看来,委实小家子气了点,但大明后妃原就多平民出身,纪氏更是南蛮俘虏,这不懂规矩也是情有可原,只要不再闹出一场让她们的父兄夫婿儿孙们忍无可忍、只能哭谏文华门的事端来,大家其实都还是挺宽容的。 周太后都被纪淑妃的一片慈母之心感动了:“这小皇子随母妃居住原也不算什么,偏偏太子志向恁般大,小小人儿就要开东宫……” 又叹息: “母妃也是母,日后可莫再说什么姨娘姨娘的,不说淑妃听了心里不好受,就是我这老婆子,也心酸得很!你是我大明太子,自然最是尊贵不过的,哪儿能口口声声把小妇养的放在嘴边、挂在心上呢?” 唐悠竹就笑嘻嘻看她:“子女从父,父皇是天子之尊,糖糖是父皇的太子,自然也是尊贵的。至于嫡庶母族贵贱……姚大人他们都说,汉武帝英明神武,使大汉天威四海咸服,然而功大过亦大,除了穷兵黩武损了百姓生息之外,就是才斗倒窦氏外戚、偏偏又给长女封号‘卫长’,使卫皇后所出子女又分不清父族母族孰与重,累得日后刘汉大好王朝,都成了各家太后一朝得志便可肆意妄为的私产……实大不智也!” 啪啪啪! 不只重庆长公主,便是愚钝如周太后,满室嫔妃宗亲内外诰命们,甚至角落里侍立的众多奴婢,都仿佛听到了周太后被啪啪打脸的脆响。 偏偏挥巴掌的那个是个圆滚滚软糯糯的胖娃娃,真要说他有意对祖母出言不逊,还真没哪个真相信了,便是和唐悠竹最熟的万贵妃,也很觉得这话只是“姚大人”说了、唐悠竹只是恰好聪慧记住、然后又不够聪明地在这样的场合搬出来罢了。 太子少保姚夔之妻也是书香大族出来的,自然听得出唐悠竹学舌之语的不凡之处,再看满殿稍微有点学识的女眷都隐露叹服,心里颇为得意,面上却越发谦恭。 她却不知道,这话实不是姚夔说的。姚夔虽是太子少保,但太子年幼,并没有正经习学,这少保之衔大半虚设,姚夔虽比同僚略多往东宫走两回,可还真没什么机会和太子说到这么深刻的话题上。 但她倒也不是白得意,这说话的人,和姚夫人关系亦是匪浅,乃东宫姚赞善,姚夫人的老来子,姚家五公子姚璧是也。 至于姚璧说这话,到底有唐悠竹多少有意无意的引导…… 咳咳,还真是只有天知地知雨化田知了。 但就算是雨化田,也猜不到唐悠竹会把话说在这时候。 周太后的呼吸急促,脸色铁青,唐悠竹却还在傻呵呵地安慰她:“祖母也不用多心。虽然皇祖父一生只有一个皇后,但父皇一登基就为您上了太后尊号,日后见了皇祖父,您也一样算得上嫡妻。高外祖也给追赠了国公,一般儿正经后族待遇,钱嫡祖母的家族还不如您呢!论起母凭子贵,如祖母这样的也算是天下之极了,父皇又最是孝顺不过的一个人,您大可不必心酸。” 唐悠竹这一番话说完,重庆长公主已经没脸抬头了,周太后更是气得浑身哆嗦再也忍耐不住,满头珠翠叮当作响。 周太后服侍英宗几十年,结果始终没能熬上个皇后位分,哪怕钱皇后无子,哪怕她为英宗生了一女二子……她也只能熬到英宗逝世,才由新帝赠封太后,且她这个太后不管多么得皇帝孝顺,在礼法上、在朝臣们眼中,始终只是个不尴不尬的妾室扶正。英宗陵寝左边,理所当然便是钱皇后这个元配嫡妻的;而她想要谋个与先帝同寝,只能屈居右位——更尴尬的就算是右位,现在朝臣也不怎么肯应,皇帝又是个软弱性子,给朝臣们几下哭谏,就要反过来和她说礼法规矩,显见孝顺虽有,却不肯十分尽心。 这些都是周太后心口的刺儿,此时却给一个小子当着内外诰命的面,啪啪啪地直言不讳! 重庆长公主之前和她说了多少好话,又是说这新太子模样长开了、越发像极了大弟六弟小时候,又是说这新太子虽因皇帝怕他年幼过了病气、不曾入清宁宫来,但每五日都要跟着皇帝过来,在清宁宫外磕头请安,且每得了点儿什么吃的玩的,也总是不忘往清宁宫送一份,显见孝心……说得周太后好不容易才愿意装出来几分慈爱,偏偏引出来这么一长串儿话! 真真是,这不是自幼养在身边的,便是至亲骨肉也不亲!十月怀胎熬命分娩,大了也不过是个拿着孝心当敷衍的白眼儿狼罢了! 周太后一时怒极,手边茶盏便飞了出去,纪氏心里一跳,侧身一挡,半杯热茶砸在她背上,杯盏碎片也划开她两层衣裳,亏得虽是夏日,纪氏也规规矩矩穿足六层衣,虽有些狼狈,却还不至于出了大丑。 重庆长公主因羞愧低头,听了声响才猛地看过来,已然是杯盏落地。但就算没看到周太后摔杯子,只看纪氏的姿势、和她怀里惊恐睁大眼睛的太子,谁能看不出是怎么回事? 重庆长公主此时真恨不得直接晕死过去算了,也好过受这满室富含意味的目光! 可她不能晕,上面摔杯子的是她生母,被惊吓到的小孩是她亲内侄儿,重庆长公主脚都是软的,手也在发抖,却只能勉强镇定着起身扶住周太后:“母后想是病后体虚,连杯子都拿不稳。”又笑着安慰唐悠竹:“可是吓着了?莫怕莫怕,祖母是极疼你的,只是她病后体弱,手上无力,方才把杯子滑了出去。太子殿下最是男子汉,必不会介怀的罢?” 唐悠竹看看她也不知道是气的怒的还是羞的惊的,一直在颤抖着的手,倒有几分可怜她——同是摊上个没脑亲娘的可怜人啊!又一个杯子也不算大事,便是纪氏没给他挡着,凝淬回血也是分分钟能搞定的,便做出惊吓又努力镇定、更还要安慰人的模样儿:“嗯,糖糖不怕,姑姑也不要怕。” 又拍着纪氏的背:“母妃也别怕,糖糖会保护你的。” 几句话,说得重庆长公主眼泪都要下来了,纪淑妃更是连连摩挲着他的肩背:“好好好,母妃就靠糖糖保护了。” 万贵妃眼中神色不明,周太后却恨声道:“你现在尽心竭力护着又有什么用?养大了也只是个白眼儿狼罢了!哀家告诉你,别以为生了他就能怎么样了!这没能养在身边的,就是不亲——他现在就敢口口声声妃妾姨娘的,日后还记得你是谁?你还想着指望他呢?” 重庆长公主才因唐悠竹的态度有些放松的手,又激烈颤抖起来,若非她素来孝顺温软,几乎都恨不得将周太后彻底打晕过去算了,瞧瞧这都说得什么话? 重庆长公主根本不需要去看其他人的脸色,就能猜到明天“太后不厚”的故事,又该延展出什么新篇章了,例如“古有郑伯寤生失母心,今有周后慈懿胜武姜”之类的…… 重庆长公主是英宗次女,也是周太后的第一个孩子,她出生时,周太后的位分极低,这位公主幼年几乎都是养在嫡母跟前儿的,因此那性子颇不似周氏,倒有几分孝庄钱太后的贤淑温婉,又读了些达理之人。她自觉孝顺母亲理所应当,但想到周太后今天所作所为可能引发的后果,却还是忍不住一阵阵晕眩。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39 这母后,难怪大弟要劝她说“一味从而不谏乃是愚孝”了,真真儿是,让人好生无语! 明知道不该,重庆长公主却还是忍不住为自己有这么一个生母羞愧不已。 唐悠竹却仿佛没觉得有这么一个亲祖母有什么问题,他甚至仿佛压根儿没听懂周太后的愤懑,依然笑嘻嘻劝她:“孩儿只是正视事实,断没有不敬之意。孩儿是妃妾姨娘所生,便是妃妾姨娘所生,何必忌讳?日后孩儿自然会努力上进,为父皇分忧,也好好奉养母后母妃们。祖母莫担心,不避讳妃妾姨娘只是不逃避自己的出身,和不能指望可扯不上边的。” 说着挺挺小胸膛:“就因为是妃妾所出,孩儿才越发的要上进,因为要孝顺姨娘,也要更孝顺嫡母——待嫡母更重是礼数规矩,待姨娘奉养周到是孩儿的私爱所致,为私爱弃礼数才是大不孝,为了礼数私爱两全而尽心竭力习学理政,方是正经儿的孝心呢!就如父皇,待嫡祖母周到,待祖母不也极好的?可都是靠着我大明政通人和、海晏河清,方才奉养得起么?祖母尽管放心,孩儿也会努力向父皇学习的,断不会让长辈们委屈。” 当其时,大明律比之唐宋时明确禁止妾室扶正的规矩,很是宽松了不少,便是奴婢佃仆出身的妾室,在夫主之妻死后都可能被扶正,而扶妾为正的鳏夫并不需受到处罚…… 但律法是律法,正经儿的书香门第、仕宦人家,几个会真做出这样妾室扶正的丑事儿来?大多数人家,便是元配无子而死,也是庶子记嫡之后方才得以继承家业,生母不过是在家谱上添个继室嫡妻的名头罢了,也就是周太后这样的,才敢几次三番地想要推翻亡夫的元配嫡妻位置…… 在场诸人,这内命妇也罢了,除了王皇后,便连万贵妃也只是妾。但诸多外命妇,哪个不是正儿八经的元配嫡妻?面上对周太后是恭恭敬敬的,可私心底里,哪个瞧得起她这般仗着儿子就没规没距的做派?真真儿各家妾室都和她一般,那无子的元配嫡妻还是早早儿归宗罢了!省得在夫家辛辛苦苦熬上几十年,死后连个位分都没了,倒要转头去看妾妇的脸色! 不过是太后位尊,男人们还能哭谏皇帝,她们也只得恭恭敬敬罢了。 此时听唐悠竹一番话,虽不是四角俱全的周到,却难得小小孩儿就知道规矩礼数当在私爱之上,孝顺生母也不能越过嫡母去…… 到底天家血脉就是不凡,两代母族便是不着调儿,也还是扭不歪我朝圣明天子! 又有那等因着文华门哭谏一事,觉得皇帝纵容生母不讲礼数的人,听得唐悠竹口口声声父皇如何的,也不免觉得当日皇帝会想做出那般昏聩之举,并非出自内心,实在是被周太后这个生母逼迫太过、又过分愚孝之故,倒对这天子的处境多了几分叹息。 万贵妃将上下人等的心思都看得分明,总是高兴她家深儿又多了几分对抗周太后并诸王野心的底气,连带看唐悠竹又顺眼几分,也不介意她自身也给归在妃妾姨娘之列,也不在乎纪淑妃看向她时隐含得意的目光。看周太后仿佛还要继续说什么,重庆长公主又有心无力拦不住,琢磨一番,觉得今儿这般也差不多了,再继续未免要给那些爱唧唧歪歪的文人扯出什么皇帝治家无方、劝谏不了寡母之类的尴尬话儿来,便施施然上前,做出一副孝顺模样扶住周太后,其实伸手在她颈后用力一捏—— 万贵妃实不愧是能在景帝时期戎装持刀守护朱见深的人物,看着素手纤纤,这一捏下去,周太后就直接倒了。 重庆长公主在另一侧看得分明,但也知道此时不是追究万贵妃以下犯上的时候,反而要配合着她说些“太后体虚晕厥”之类的话儿,可怜周太后这次倒不想再装病,却也只得病了。 转眼不过半日功夫,京城之中就是九品小吏都知道太后是撑着病体出席的寿宴,结果宴席之上病糊涂了,说了好些狼啊羊啊的浑话儿。 不几日,皇帝以不忍太后病中还要操心宫务为名,连清宁宫的宫务都彻底交到万贵妃手中,太后皇庄则被雨化田捏在手里,诸王,包括皇帝一母同胞的崇王朱见泽在内,想要孝顺母后点儿好东西,都要先给细心孝顺的万贵妃三查四检的,才能送到太后跟前儿。 皇帝,终于能稍微睡个安稳觉。 雨化田转眼就将长宁伯周寿彧纵容下人侵吞民田、逼死人命的事情抛了出去,至于会有哪些个铁面御史连太后亲弟、皇帝亲舅的面子都不给,直接上奏要求将长宁伯夺爵下狱什么的,就不是雨化田要色色操心的事儿了。 他现在正拄着下巴看眼前呼呼噜噜、一勺勺吃着鸡蛋羹的胖娃娃,一双俏目顾盼之间,无情也脉脉,淡粉色的唇瓣弯出一抹浅浅的弧度:“殿下居然连礼记也开始学了,真是用功。” 雨化田虽未亲见,但无论是周太后传说中的青面獠牙,还是纪淑妃流言中的泪眼婆娑,都让他一想起来就愉快,连带着连日为京中大旱奔波劳累、为边关战事劳神的辛苦,都仿佛松快了不少。 唐悠竹几口就干掉一碗鸡蛋羹,十分珍惜地拿勺子将碗底剩余的一点儿也仔细刮出来吃了,闻言双眼亮晶晶看过来:“嗯嗯嗯,糖糖很用功!那糖糖能不能多吃碗儿鸡蛋羹?” 雨化田的脸立刻板了起来:“不行!一天只能吃一碗鸡蛋羹、两块奶油卷,所有点心里头的糖分含量只能一小勺!” 唐悠竹哭丧了一张胖脸儿,十分委屈:“天气好热,糖糖用功很累的……” 雨化田丝毫不为所动:“那就多吃些苦瓜茄子陈醋解暑便是!” “啊?”唐悠竹果断苦瓜脸,他第一讨厌的就是苦瓜,第二讨厌的则是茄子,而一切酸味食物都是他的天敌啊! 当下讪讪不敢再要求鸡蛋奶油的福利,就怕雨化田真的狠心将他的消暑食物从绿豆莲叶冬瓜给换成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只好委委屈屈窝到一边对手指去了。 ☆、第章 王怀恩亲自提着皇帝御赐的香薷饮、玫瑰卤和荔枝膏等消暑之物进门时,看到的就是一个鼓着包子脸的胖娃娃,窝在雨化田身边委委屈屈地戳着自己的指头玩儿。 那指头也和他的脸一般白白嫩嫩,却没有他脸上的汗珠儿,显得越发可爱趣致。 王怀恩看着明明热得头颈都是汗,却还是依偎在雨化田身边的太子殿下,心中暗叹一声,又觉得自己将小主子在清宁宫的表现想得太多智近妖,又忧心小主子对这位忠义郡王的过分依恋。 不过这小主子对忠义郡王固然十分信重依恋,对别人却也不差,这不,才抬头看到王怀恩,立刻就从榻上蹦下来,赤着一双胖乎乎的脚丫子,几下跑到王怀恩身边,又要给他提篮子,又要搀他左胳膊,嘴里更是一叠声的:“天还好热的,怀恩公公怎么自己过来了?晒着了吧?韦兴儿快取凉茶来!只要井水湃过的——怀恩公公脾胃弱,可吃不得冰的。” 王怀恩是不敢让太子殿下搀扶的,然而这小主子年纪不大,性子却很是执着,小豆丁在地上蹦啊蹦,还就非搀到他的胳膊不可。王怀恩无奈,只好又暖心又痛苦地深深弯下腰,将手虚搭上去,由着唐悠竹将他“搀”到凉榻边儿上,却坚持不肯往榻上坐,只在下头脚踏蹲着。 雨化田却是不动如山,继续把手上的宗卷看完了才拿笔杆儿戳戳唐悠竹的胖脸蛋:“也不看看你就这么点儿,王大人给你搀一回倒要弯折了腰!你有这殷勤功夫,还不如多让人给你读读资治通鉴,也学些儿治国的道理,还更能体贴王大人一片忧国忧民之心呢!”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40 王怀恩倒也不是恶意,一般涝灾确实是加固堤坝为上,朝廷赈灾也多是减税派粮,偏偏雨化田去年非坚持以工代赈,除了实在老弱病残到走不动的,才一天给两碗喝不饱饿不死的清粥之外,略有点儿力气的,都必须出卖劳力,挖池塘修堤坝,甚至异想天开地要将太祖时期拿下大理之后修筑的地龙工程也照搬到鲁浙京畿等地,都不知道闹了几处坍塌,灾民几乎可以说是用诸般劳作、甚至拼着给活埋的风险,才能换两个馒头吃食的…… 王怀恩性子,对此自是颇看不过眼,此前和雨化田很是争执过几回,不想今年旱灾一出来,尤其是京师大旱竟险些儿致使运河水涸……多亏了雨化田之前那些在他看来纯粹穷折腾的举动,京师农田才算勉强支撑着。 此时雨化田话中带刺,王怀恩也听得出来,却也不好计较,只是见不得他拿太子殿下的脸蛋当馒头戳,有心说几句,唐悠竹却傻乐着咧着嘴,反主动将脸往雨化田笔杆儿上凑! 王怀恩一句话哽在喉咙说不出来,咽回去又实在憋得难受,只好低头喝了一口凉茶。 那边唐悠竹却是在和雨化田卖乖:“酥酥,我之前才听说,耕犁也不是天生就有的哩!据说西汉时是直辕犁、隋唐才有曲辕犁——就是一个从直到曲的功夫,居然耽搁了好多好多年,真是笨死了!唐代的木牛代耕架却因为人力损耗大、又容易损耗没能推广……” 他眨巴着因为苦夏、脸上肥肉下去了点儿,似乎又大了一些的眼睛,拖着奶音和雨化田要求:“酥酥,糖糖还有钱吧?我们省着点花呗,反正糖糖每天也只能吃一碗鸡蛋羹、两块奶油卷……” 唐悠竹虽然是恶意卖萌,说起这要命的限制时,那哀怨还是很真心的,但他想想自己真.霸气侧漏的未来,还是努力忍住,继续磨着雨化田撒娇: “那省下来的钱一定很不少了……糖糖也不需要那许多新衣服……我们把钱省下来,让人去做出省力又不容易损坏的代耕架吧?这样就是养不起牛马的人家,或者是不适合牛马帮着犁田的地方,也能轻松种田啊,多好!” 他说着,还转头去拉同盟:“那样的话,后人说起耕犁时,都会想起是父皇和糖糖酥酥来,多好啊!怀恩公公你说是不是?”他想想又加一句:“怀恩公公也帮忙吗?那样以后大家也会记得你哦!” 唐悠竹后头这两句话一出,雨化田也罢了,王怀恩却真有些儿心动,只是又担心:“如今内外多事,恐劳民伤财了……” 一遭经了刀子匠的手,去根入宫,此后便是权倾天下,也不过是个香火都必须求着嗣子孝顺的可怜人,所以阉人大多爱财好权。而王怀恩身为司礼监掌印,权势可说已经是阉人的顶峰,又是难得忠心不贪财的——这样的人,能拒绝得了财富,却很难拒绝得了名声,特别是日后千古滔滔过,世人说起还会记得他是服侍着这一朝陛下、又功在万民的好名声。 唐悠竹只怕他不心动,钱嘛,那是个什么?他又不需要靠着钱财养人手谋朝篡位,东宫每日那许多用度,不想着法子花点儿在有用的地方,难道真等着蛀虫硕鼠吃光呀? 当下胖手儿一拍胖胸脯:“钱的事怀恩公公不需担心!孤都包了!大不了以后每季只做两身衣裳嘛!反正孤长得快,做那么多也是浪费!” 王怀恩给他感动得眼泪都险些儿掉下来了,虽然觉得要改进一项从唐朝到现在、近千年时光都没人能解决的技术不太容易,但太子殿下都有这样大决心,自己怎么能拖后腿?况且他虽说不狠贪财,到底和光同尘,宫外自有府邸嗣子,身子也赎全了,眼看着也没什么花钱的大宗事项,不出力支持殿下,却留着做什么? 但王怀恩也不是个没心没肺没算计的,只捐了皇帝赏赐与他的一处庄子,那些不可与人言的收入还是没露出来,唐悠竹也心满意足了。 他要的,只是王怀恩的一个表态而已。 目光炯炯努力卖萌的主要对象,还是得他父皇金口玉言、接手他教养之责的雨化田。 雨化田也不是差那点儿钱,只不过唐悠竹前儿才异想天开要用石灰炉渣烧制什么泡了水不只不会坏、还会更加坚固的泥灰粉末,今儿又想折腾什么代耕架——都说士农工商,雨化田虽是对“士”也没什么格外尊崇之意,却也委实不愿唐悠竹将心思都花在工匠玩物之上。 虽对于千古留名不免动心,却还是板着脸:“你就是爱玩闹,还能找出这许多理由!” 王怀恩终于忍不住告诫他:“太子殿下是君,郡王虽是长辈,也还是臣下,怎可如此说话?” 雨化田不怎么耐烦王怀恩的倚老卖老,只是懒得与他翻脸罢了,闻言挑眉轻笑,并不应声。 倒是唐悠竹,一则还要在雨化田身边生活,二则嘛,别看他都为日后涮雨化田的火锅汤底添了二三十样东西了,可他的人只能他自己涮,别人想教训,就是皇帝他都不乐意呢!怎么忍得王怀恩当着他的面就要训他的酥酥? 当下笑嘻嘻:“怀恩公公见外了!就是君上,也有公私之分,酥酥于公是臣,在私底下却是孤家长者、恩人呢!再者便是父皇,行事不妥也有御史当面谏言,酥酥私底下这么说,也没什么!” 说着挠着胖脑袋:“孤也确实是想着玩的……” 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又很快扬起胖下巴,理直气壮的:“孤想着玩儿耕犁水利,那是于国于民有利之物,总比爱蹴鞠好细腰的强啊!” 雨化田嗤笑:“你才多大点儿?说是豆芽儿都夸大了,就知道细腰?” 毫不客气地揉捏两把唐悠竹往外凸出的腰身:“你这腰若能结实两分,就是万幸了!” 唐悠竹嘿嘿笑着巴住他的手:“会结实的!我保证在长得和酥酥一样高的时候,能练出结结实实的八块肉来!”说着不管雨化田越发鄙视怀疑的眼神,整个人巴过去:“酥酥酥酥,你帮我找人弄这个代耕架嘛!” 雨化田抽了抽手,没抽动,无奈地将笔换到左手,继续批阅宗卷,口中敷衍:“近千年都没变过的东西,你空口白牙就说要做出省力耐损耗的……我上哪儿给你找那样人去?” 说着下笔似乎不太顺畅,毫不客气地将右手连同上头巴着的胖猴子一道儿举起来,与左手交汇之时,右手一扭一抽,左手一穿一插,轻轻松松就把胖猴子从右手换到左手上,而后方继续批阅。 一连串动作眨眼就做完,王怀恩反应过来时,脸色都青白了,嘴唇哆嗦了两下,勉强婉转些儿劝:“殿下到底是千金之躯,就是私底下随意些,也不能大意。”真摔着碰着哪儿,十个忠义郡王也赔不起啊! 雨化田微微颔首:“王大人放心,本王必护得殿下周全。” 唐悠竹也嘿嘿笑着:“嗯嗯,酥酥最好了,才不会真伤到我呢!”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41 除了过早锻炼他的自理能力之外…… 唐悠竹一回想曾经出生还不到十二个时辰,就必须自己艰难挪动脑袋喝奶的过往,忍不住又多往火锅汤底加了两碗兔子奶,犹豫了许久,却还是没能说服自己将兔子粪便也加进去,不禁有些唾弃自己的心软。 但他素来是个心宽的,既然心软那就软了呗,难得活了第三回,再勉强自己心慈手软白莲花也不必,但逼着自己心狠手辣恶罗刹却也不需,顺遂由心最难得。 因此索性将巴着的那手臂往上抬了抬,看雨化田果然配合地举起手,便觉得自己这心软得十分不亏,遂快乐地荡起秋千来。 王怀恩看着雨化田那细胳膊上坠着个大胖肉墩子,都替他手酸了!但也不得不承认,雨化田这样虽是敷衍,但一边批阅宗卷、一边还愿意空出一只手来给太子荡着玩,也还有几分耐心亲昵之意,而那个丝毫不怀疑那细胳膊是不是能支撑得住自己重量,肆意蹬着胖腿儿、咧着小嘴晃悠得欢的大胖娃娃,也是满心信赖的美好。 ……可就怕所信非人啊! 王怀恩总觉得看不透雨化田,偏偏皇帝储君都对他信重有加,作为一个为大明王朝鞠躬尽瘁了大半辈子、只盼着死而后已的老内官,王怀恩实在无法不忧心。 但此时此刻,看着小主子的笑脸,王怀恩知道,说什么都没用。 他只能在小主子歪着头对他笑着问“怀恩公公,孤虽是好玩,但玩儿些耕犁水利的,总比玩儿别的强吧?而且我大明人才济济,怎么会找不到一个能帮我做出又省力又耐用又便宜好制作的代耕架的人呢?”时,点头表示:“嗯,一定能找到的。” 雨化田抚额:“除了省力耐用还有便宜好制作……那样的东西真的有人能做得出来,也不知道现今出世没有呢!” 他自觉这话算是客气的了,王怀恩脸上却不免一僵,唐悠竹只若无其事继续笑:“上有所好、下必效之,那样的人就算现在还没出生,但能让他早出现一年十年也都是好事啊!哪怕一天,百姓也早一天受益呢!” 王怀恩感动得只差泪流满面,大明有储君若此,何愁没有百年兴隆盛世? 雨化田却放下笔,捏捏唐悠竹的腮帮子:“姚赞善到底又给你说了什么书?居然连上有所好、下必效之都知道了?” 唐悠竹一只手依然抱紧他的左手,另一只手却伸出来想去抓他的右手——当然抓呀抓呀连雨化田的衣袖都没捞着,他却依然乐此不疲,连答话都忘了,直到雨化田又捏了一下他的两片儿嘴唇,才扁扁嘴道:“不就是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故事嘛!摇摇说为人君者身系天下,爱憎当有度,利民者方可常为,不利民者便是爱极憎极,也万不可肆意。” 雨化田嗤笑:“所以你现在不爱玩儿御花园烧烤,便想着做耕犁玩了?” 唐悠竹嘴巴越发扁得和小鸭子似的:“酥酥真吐艳!谁知道那么个只种了一点儿小花树的土堆儿,火会那么大啊?我又不是故意破坏东西劳民伤财的……” 唐悠竹是真的给那个小破亭子小人工岛儿的造价吓了一跳,据说都够给三个千人村庄造足水利工程外加一年的救济粮、防疫药了!虽然皇帝没要他赔偿,可国库内库里头的东西,以后都是他的呀!唐悠竹看完雨化田特特算给他看的账单,真真是心肝儿都给他疼颤了有木有!偏偏这讨厌极了的蛋蛋酥,还每每要提起来惹他心酸! 大明朝各种旱涝瘟疫,就算他能研究出水泥弄出更好的耕犁,整个国家梳理一遍也是个大工程啊!唐悠竹打一正位东宫就决定要好好俭省以备后用了,没想到只是和几个小伙伴装装孩子、玩儿点儿烧烤神马,就损失了三个村子的款子! ——那可真是个让人悲伤到不忍回顾的故事。 唐悠竹也不捞雨化田的右手了,捂着心肝儿直“呜呜”:“我已经很心疼了,酥酥你就别再提了吧!” 雨化田这次是真的笑了:“三个村子的赈济款子你就舍不得,倒舍得将钱扔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听着响儿的无底洞里头去?” 唐悠竹放开扒着他胳膊的手,站直叉腰:“才不是无底洞!虽然可能收益慢,但等到收获的时候,一定是很好很好的!如果能整出省力耐用又省钱的好耕犁,百姓就能多多开垦荒地,哪怕是遇上年景不好的时候,也起码能不被饿死!这可是足够超越秦皇汉武的大功绩!” 雨化田冷静吐槽:“秦皇汉武的主要功绩根本不在耕犁上,你真该好好读点儿书了……” 唐悠竹半点没不好意思地继续叉腰挺胸:“我还要一个半月才过三岁生日——三虚岁的生日!能知道秦皇汉武是很了不起的皇帝已经很厉害啦!” 他扬着胖下巴,那般理所当然,仿佛某个脚踩秃毛驴、身压哈士奇的雅蠛蝶根本只是梦里头的浮云,而那个自幼便听着资治通鉴当睡前故事的唐家大少,更只是奈何桥另一边的风景似的,那么理所当然地挺胸跺脚:“不管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召集人手研究耕犁!这是……这是我指定的生日礼物!酥酥不许再反驳!” 雨化田挑着眉,他还以为这臭小子要说是“命令”呢,结果只是礼物吗? 不得不说,唐悠竹迄今为止对雨化田下达的唯一一个命令,只在于黏着他一起洗澡睡觉这一点,雨化田虽不肯承认,其实想起来还是挺愉快的。尤其此刻,他明明已经给逼得气急败坏了,从姿势都语气都像极了当日给他下达命令时的样子,却在出口时还是拐了个弯儿,只说是索要礼物…… 雨化田恶劣地眯起眼:“用东宫的钱物与你办礼物?” 唐悠竹见他松了口,赶紧卖好:“我们一家人,哪里需要分那么清楚?不管用的哪儿的钱物,酥酥给的礼物我都喜欢~” 雨化田哼笑:“是要给你指定的礼物才喜欢吧?” 唐悠竹十分狗腿地凑过去,挨挨蹭蹭:“酥酥给的礼物糖糖都喜欢,但能给指定的这个,自然是最最喜欢啦~酥酥最好、最让糖糖喜欢了,对吧?” 雨化田一指头戳在他额头上:“行了!尽歪缠!”又对王怀恩笑:“王大人别介怀,殿下在外人面前还是很端得起来的,就是私底下爱娇了点儿,但年岁尚幼,也还不很要紧。” 王怀恩干笑两声,也不知道该为自己在小主子面前不是外人窃喜,还是为雨化田这样理所当然的口气暗怒。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42 不管怎么说,唐悠竹忘了自己之前三十几年的岁数死不要脸的撒娇卖萌,收益还是不小的。 雨化田行事果决,心思缜密,既然答应给唐悠竹指定的礼物,便果然十分周全。他根本不只是弄一处屋舍养几个擅长制作耕犁的匠人便罢了,而是搜寻了好些个老于农事的农人,又命工部、文渊阁牵头,搜寻天下与农业水利相关的书籍,并广招长于此类的人才,不拘士农工商皆高薪厚待,并喊出“治本于农,功在千秋”的口号,一时天下英才汇集。 虽然其中不乏有投机取巧混饭吃的,但雨化田新任西厂督主,依照梦中记忆网罗心腹,又锦衣卫也鼎力相助,能在他手下浑水摸鱼混吃喝的,还真没几个。 便是东厂万喻楼素与雨化田不怎么对付,看储君期盼,连皇帝都给一个“若研制有成,功绩不下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便是暂时无果,百姓也当念陛下仁德悯下之心”的虚话给说动了,竟是许下了“不论士农工商,研究成果可投入民间便宜实用者,原有官爵者进一品,无官无爵者赐七品顶戴,并均加勋从六品武骑尉,准袭三代”的圣旨,且谕令各地州县务须将此圣旨连续诵读一年,广告天下百姓…… 天下诸多识字而考运不济、或者有才而因出身不得科举、又或者根本不识字只懂点儿手艺的农户匠人们,何其哗然响应且不必说,就是诸如万喻楼等人,也还真不敢在此事上与雨化田顶着干。 同时得罪现任帝皇和未来帝皇的代价太大,何况王怀恩、王恕姚夔等内官外臣的掌舵人物,也都一片赞许叫好、竭力大开方便之门,连万贵妃都因着朱见深可能得着的好名声十分重视,轻易哪会有人敢捣乱? 几乎举国尽力。 果然是上有所好、下必效之,不到七月三时,就已经有人献上了改良后的风力水车和用于稻谷脱粒的稻床,虽风力水车在使用上有所限制,但在合适的地方确实能俭省许多劳力,而稻床更是制作使用都十分简单,虽用于稻谷脱粒上头俭省的时间不算十分明显,但在遇上必要抢收抢晒的时候,这看似不明显的一点时间,却可能给贫民多两日口粮——有时候一口饭都能决定一个人饿不饿死! 且这两样又是最早成果,皇帝便是没有唐悠竹的忽悠,也听说过千金买马骨的故事,因此十分大方的,也不管那两个研制人,一个好歹还是工部小吏、一个根本只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工匠,通通赏了从六品武骑尉,那从九品的微末小吏也一跃成为从七品的小官,东宫也格外又赏赐了他们每人各一个二十亩地的小庄子,更难得是那两人的名姓都被记入明实录,真真可谓名利双收。 一时间,举国上下的研究热情更是格外高涨。 各地富商乡绅,为了那明实录上的一个名字,也不惜耗费家资搜罗老农匠人为其研究,顺带也免不了为各地水利农业多做些儿贡献,倒也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朝廷的赈济压力。 至于那本是最不屑工匠之流的文人,在得以于明实录上留名的诱惑之下,也纷纷翻书发奋…… 如此等等,连唐悠竹也想不到,他不过是闲话撒娇几句,效果便这般喜人,真真儿是让他做梦都要笑醒了! ——但以大宇宙意志对唐悠竹的格外“照顾”,他真的能好梦做到笑醒吗? ☆、第章 很久很久以后,唐悠竹终于实现了自己天天睡到日上三竿的美好梦想——将那不人道、没效益的早朝,给改革成了辰正奏事的合理化制度。 又结合唐制宋制和本朝体制,弄出来个内阁辅臣联合起来行使类似宋朝的宰相权力,除非皇帝特别议问者,中外之事尽数先交内阁甄别权衡,小事自决而后备案御前,大者方需朝会奏请,另外又将那每旦早朝,从宰辅到九品小吏、乃至不入流杂职,都日逐随朝、骈首门下的杂乱场面给废除了,按远近亲疏职能轻重分了日参、九参、六参、四十参等等,在保证皇帝能总领大权,又不会像太祖那般被“收买牛支农具”、“追赃不足家属”之类的杂事烦渎圣听…… ——总之一个目的,省时省心又省力但又能掌握大方向。 也所以,天可怜见的,在小糖糖日日坚持不懈晨起“升旗”的第十个年头,唐悠竹终于迎来了可以常常进行“清晨来一发”和谐运动…… 之时间条件。 具体能不能和谐,除了天时,还必须看地利人和呀! 苦逼的又一次被拍飞出去的唐悠竹,十分坚持不懈地飞回来,扒着他家良人的大腿不放:“艾玛离早朝还有一个时辰呢!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大好时光不好好修炼多么浪费啊!” 唐悠竹现在这个身体别看是八个月的早产儿,先天有凝淬滋养了两个多月,后天更是补天呱太大锅一起上,养得好极了,十岁上头就开始第二次发育,然后也不知道哪一年的哪一天,梦里头那看不清模样的软妹子忽然成了他心心念念着——要给扔到在当时为止起码已经综合了臭袜子烂菜叶等等八十一味辅料的火锅汤底里头涮一回——的一张超熟悉面孔之后,又犯了不少蠢,最后靠着终于刷出来的一个当年做基三情缘任务后、偶然得到的双修秘籍,哄着对于实力有着超乎寻常渴望的雨化田一起酱酱又酿酿…… 至今也有几年了,可随着他远大目标的逐步实现,这位对于战场有着意外喜好的爱人,那可征战范围也越发广袤,哪怕是他花了许多心思将自己从烦杂的政务里头解脱了出来,这能好好儿来一发的和谐时光也是十分让人捉急的。 甚至不少时候,连修炼的理由都不被接受了! qaq夫妻义务也包括和谐运动啊亲! 终于跨越了曾经只能抱小腿的悲剧时代抱上了大腿的唐悠竹,得陇望蜀地悄悄儿往上蹭,眼看就要蹭到某处小可爱,那被扒着的大腿又是一踢一甩,唐悠竹十分悲摧地再次被踢飞! 这次某个混蛋破罐子破摔,干脆趴在地上捂脸捶地:“呜呜呜,家暴啊!呜呜呜,酥酥以大欺小啦!呜呜呜,良人不履行家庭义务还要暴力镇压我的合理需求啦!呜呜呜,我、我……” 想说“我要离家出走”,但想到曾经说完之后居然引发的某人真离家出走事件,他自己那时候的各种抓心挠肝,唐悠竹果断咽回去了。 想说“你不陪我和谐运动小心我去外头找野花野草运动哦”,又想起之前雨化田一脸淡然给他看美人图要他挑后妃的情景——尼玛好不容易才让酥酥相信我没二心啊!虽说酥酥其实是个浓醋浸满心、还要装出大度模样的闷骚货没错,但万一这话说出来不只引爆醋海,还将那好不容易平复的疑心病也给点燃了咋办? ……尼玛谁家一哭二闹三上吊还要朕这么悲剧地一再衡量啊! 呜呜呜,觉得自己悲剧得简直就是餐具陈列展的唐悠竹,果断咧着嗓子大放声:“哇哇哇,我不活啦——”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43 雨化田额角碰碰直跳,混蛋的先帝在你这年纪都儿女成群了好吗?就是太上皇逊色些儿,也把你们哥仨都播种收获了好么?你用不用这么有童心,还玩儿捶地哭闹这一套啊?小时候要鸡蛋奶油点心大了要……咳咳! 雨化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微红,但很快又冷意更甚,走过去毫不留情伸脚踹:“你要非想玩儿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请专业点行不?哪个要去死的会在飞到半空的时候,还要换身衣服才落地?” ——这不知道是何方妖孽投胎而来的混账小子,从某次闹着离家出走之后不久,就忽然多了一项随时随地随意换衣服的技能。 雨化田一开始才惊诧讶异过,后来也发现了,比起那吹吹笛子就能给人恢复伤势的古怪妖术,这飞速换衣服什么的,真心不叫个事儿。就是那些衣服总是古里古怪的,配套的银饰仿佛带了些苗疆风味,可那衣服却似苗疆而非苗疆,雨化田特特派人深入各处苗寨了解过,起码近几百年,苗疆可都没出现过绣纹做工那么精致、偏偏却要袒胸露腹裸后背、而胳膊腿儿更是不要钱往外亮、同时却还要含羞带怯遮点儿布条的衣着! 这些衣服丑娃娃小时候穿穿还不觉得,到了十二三这混蛋开始拔高发育之后,混蛋的完全就是亮肌肉伤眼睛了好么? ——雨化田才不承认自己是嫉妒那线条优雅的八块腹肌、流畅紧致的完美背肌、结实有力的胳膊腿儿呢! ——本座的身材才是时下公认最受欢迎最优雅的身材! 雨化田因幼年便受了宫刑,即使一直勤练武艺,也只能让自己不像一般内官那样发胖,却实在练不出唐悠竹那么结实紧致的肌肉来。唐悠竹自然是爱死他那一身不像女子绵软无力、又不过分虬结贲起的好肉,穿衣显瘦、脱衣也是纤长劲瘦得恰到好处,一手摸上去那肌理仿佛能吸住手心儿似的,轻轻一嘴巴咬下去更是滑嫩柔韧、天下无双! 但雨化田自己却不是很喜欢,哪怕在心里和自己说一百遍这样才是时下最流行的书生儒将型,可每次看到唐悠竹那让人羡慕嫉妒恨的腹肌背肌……混蛋的连臀部的肌肉都那么结实挺翘! 雨化田每次看到唐悠竹趴着,都很忍不住想过去啪啪几下葱段爆臀尖儿! 只是每次啪啪之后的结果嘛…… 也不知道打何时起,这混蛋就算光着屁股给他拍巴掌,都不复幼年时的羞愤模样,反而脸上飞红眼中含露地扭腰——混蛋!这是吃准自己受了宫刑没法子呢! 雨化田没忍住再次一脚踹过去,却给那裸背露臀飞媚眼的混蛋一把捉住脚腕,而后一带一扯——因着这阴险家伙往他脚心挠的那尾指,雨化田一个激灵没稳住下盘,直接扑倒…… 而那个混蛋,在他倒下之前就已经翻过身来,雨化田的手想要推拒,却一下变成了抚上他胸肌了,而耳边低哑的嗓音还在笑:“酥酥好性急哟~” 说话间,那握住他脚踝的手不知何时,竟已经解开他的腰带,正往他后腰以下的地方探去,雨化田怒目而视,脸上却不禁飞红:“你、你这混蛋……” 掌心内劲便欲吐出,却不知为何,看着那混蛋涎着脸嬉笑无赖、却毫无顾忌将胸口要害送到自己掌心的模样,雨化田便是怒极也迟疑。可也就是他这一心软迟疑,身后密处便给一根手指深入袭击了…… 雨化田对着外人狠辣无情,对着这个由他亲自接生又一把屎一把尿养起来的家伙,虽然各种嫌弃,却总是忍不住心软。 可怜遇上的却是唐悠竹这个与外人常懒得计较、惟有对着越上心的人越能不留情折腾的无赖货色,一时心软的代价,就是那最要紧的地方给一根灵蛇似的手指直袭而入,抠挖挠搔无所不用其极,尤其对准其中某个稍一刺激、就能够让一贯儿坚硬冷漠十分爷儿们的雨督主腰酥腿软的点儿,毫不留情地下死手! 那一股内劲早就给折腾散了,雨化田一双素手撑在唐悠竹胸膛上,玉雪葱白衬着浅麦色的肌理,意外的和谐。而葱白素手的主人,那被刺激得忍不住撑着手后仰扬脖的模样,可爱可怜中又带出几分淫靡渴望之色。 唐悠竹舔了舔嘴唇,酥酥的皮肉真是比最甜蜜的奶油冻都诱人,不过更美的是当那奶白上头染上绯红时……真是给十碗奶油鸡蛋羹都不换的超级美味呀! 为了那样的美味,唐悠竹觉得自己必须更给力一点! 在中指之后,食指也突破那肉褶的防御,毫不留情地冲锋陷阵!一般儿的抠挖挠搔之外,还和中指配合着,并指屈伸、分指撑开,又或者更加过分的,按捏着那要命的点儿不住揉搓…… 雨化田终于撑不住,手软软弯曲,整个上身俯倒,趴到唐悠竹身上。 奶白与浅麦色彼此厮摩,肉粉色和深麦色的茱萸不时蹭过对方的胸膛、又或者彼此调皮磨蹭,唐悠竹固然给刺激得越发矿业狂野地扯开身上人儿的衣襟,好让那片奶白、那两点茱萸更好地与自己亲密接触,雨化田也给那厚实胸膛上的热度烫得一个激灵,猛地要挺直上身躲开,却才提起不足三寸,就给身后密处越发肆意妄为的手指给刺激得又是一阵腰肢酥软! 上身禁不住砸回唐悠竹的胸膛上,一侧茱萸正好给衣襟处的绣纹一刮,算不上疼痛却因为敏感度上升而格外麻痒的感觉,让那肉粉瞬间深化出可爱的蔷薇色,而雨化田更是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 唐悠竹的眼睛越发亮了,亮得几乎都仿佛有绿光闪动,看得雨化田心里越发着恼,却又有一股火热涌起。偏这小混蛋居然不像往常那般直接动作,只是低低笑了几声,任雨化田是忍不住就着趴在他身上的姿势扭动腰肢,又或者是禁不住夹紧双腿、收缩密处的软肉,唐悠竹都十分耐心地慢慢拿手指研磨着,时急时缓,感受到那软肉一层层一圈圈地夹裹上来时的感觉。 他明明很陶醉,下身也早就火热挺直了,却一改方才那差点儿趁着雨化田将醒未醒时直接提枪上马的急切模样,慢悠悠的两根手指、三根手指,拇指还不时磨蹭按压着会阴处…… 可他就是不来真个儿的! 雨化田只觉得和这混蛋肌肤相接的地方,就没有一处不着火的,最大的一处火苗自然是那可恨又可爱的手指,另一处则是下腹处被那火热挺直的物事儿蹭到的肌肤,而胸口两点反而只能排个第三…… 他成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梦中一夜过六年,算来也是成年过两回。而今更是三十几许人了,但也只有在唐悠竹身上,才能体会到这样的极乐。 这一时间,本要赶在朝会前去仔细检查一下蒙古上贡的好马的主意都被尽数打消了,他现在只想以那密处缠绵勾住身下这匹龙马,来一场淋漓尽致的肆意。 只可恨这匹马故意磨人,不想骑他的时候老爱纠缠不休,真想骑了,又恁般矫情! 雨化田不住扭着腰,一头被身下小混蛋缠着留长的乌黑直发在那浅麦色的肌肤上,仿若灵蛇一般舞过。乌发上的反光甚至比唐悠竹身上的银饰更柔亮,唐悠竹将那在某处肆意妄为的手指抽了出来,不顾那一层层软肉恋恋依依的绞禁挽留,轻轻挽起一缕发丝,放在鼻尖闻了闻:“真香!酥酥果然是天下无双的蛋蛋酥,就是一品斋的奶油鸡蛋酥也比不上你的万分之一甜美……”说着,伸出舌头,将自己指头上的、和雨化田发丝被他挽起时沾上的透明黏液,给一点点舔干净。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44 他一点一点舔得很仔细,但再仔细都改不掉这混蛋先把那地儿的肮脏物事沾到自己头发上、又准备继续拿口水污染的事实,雨化田喘了一口气,十分嫌弃地斜眼:“恶、恶心死了你……” 唐悠竹嘿嘿一笑:“味道是真的很好哦!如果有酥酥的‘奶油’佐味会更好,不信你尝一口试试?”说着,一把揽住雨化田的后脖颈,也不管人如何扭头不乐意,直接压下来一口亲上去。 其实雨化田很爱干净,虽然嘴里头对于某种和谐运动各种不乐意很嫌弃,自己准备却满充分的,每日沐浴之时,必要用特制药液清洗,至于大解之后更是不洗上两三遍心里头都不舒服。此时给唐悠竹口中度过来的那点儿味道,除了淡淡的咸味外,还有浅浅的、似麝非麝又仿佛带着些药草清香的味儿,说句不客气的,比唐悠竹那张没刷过牙的大嘴味儿还好些。 但只要想到那味道是哪儿来的,雨化田就恨不得连隔夜饭都给吐到唐悠竹脸上去! 这次的扭动可不是原先那般腰酥腿软又带了几分欲迎还拒的半推半就,雨化田是真的要把头扭开,可恨这曾经身娇体软好推倒的小混蛋,现在居然长得肌肉虬结不说,这力道也大得要命,雨化田甩头扭脖子,两只手都伸出去熟门熟路地捏着某对元宝耳往外扯,却都挣不脱! 倒是盲目挣扎之下,也不知道究竟怎么了,居然将那密处的入口咬上了小小混蛋的圆脑袋,雨化田固然是给那热度刺激得一个激灵,喉间没抵挡住真喝下了小混蛋以嘴巴喂过来的恶心玩意儿不说,那密处的软肉也是不自禁地接连十好几下收缩,竟是将那小小混蛋的脑袋给吞进去大半儿! 唐悠竹亦是倒吸一口气,嘴巴里头不及哺喂过去的液体便不自觉咽下,好在腰部到底忍住了没动,反而恶劣至极地将脑袋凑到雨化田耳边调笑:“酥酥您可真是迫不及待啊~这么凶狠,是要用你下边的小嘴咬死我么?” 雨化田也不着调是羞是气,眼圈儿都红了。这红眼睛狠辣瞪来的模样更是风情十足,简直妩媚得能溺死个人!更火辣妩媚的是,他忽然低头、张嘴,狠狠地在唐悠竹耳垂上咬了一口! 那泌出来的血珠儿挂在元宝耳上,一圈儿整整齐齐的半月形牙印做装饰,真比那身儿银饰还要妩媚风流。 至于咬人的那个,那仿佛真要把唐悠竹的耳垂咬下一块吃掉的狠辣,更是凶猛得让唐悠竹小腹紧绷,几乎就要忍不住将那顶开了销魂密处的长枪彻底挺入进去了。 为了忍耐,唐悠竹故意哑着嗓音呜呜控诉:“酥酥好狠心啊!这是要拿糖糖的耳朵下酒么?”又舔舔嘴唇:“酥酥那处儿酿的‘美酒’果然甘醇美味,让糖糖给你‘咬’死也甘心呢!” 雨化田尝到嘴中的血腥味儿,本有点儿心疼,舌头也下意识抚慰上那可怜的、依旧冒出小血珠的元宝耳,忽听得这么一句,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编贝银牙又是狠劲一合,这次就是尝到血味儿也不松开了, 也难怪雨化田这般,谁让唐悠竹昨夜才刚刚再一次身体力行地给他诠释过“咬”之一字博大精深的深沉含义,此时还不知死活地一再挑衅呢? 原就给这小混蛋要死不活的瞎磨蹭给挑起了火气的雨化田,不真把那耳垂要一块下来下酒,不,只是简单的生吃,就十分疼爱他了! 外头隐约听到些儿动静的蒋琮都不禁摇头叹息,殿下对外人狠辣无情,偏偏对陛下却总是太过心软,可真难怪给陛下得寸进尺吃得渣渣都不剩了! 里头,唐悠竹果然十分得寸进尺。 雨化田心慈嘴软得气急败坏之下,都只是再给他添一道冒出来点儿血珠的小伤口,这小混蛋却十分可恶的,明知道已经把雨化田体内的火给挑起来了,却不肯满足他另一种策马狂奔的欲望,非常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连那点儿已经给含进去了的都给撤了出来,根本不管那一层层软肉是如何紧绞柔圈的缠绵,但撤出来又不肯远离,一下下拿那火热的前端戳刺着雨化田的会阴处,直刺得他连牙关都无力咬紧,只能将头软软靠在他的脸侧,难耐喘息:“小、小混蛋,你到底想干什么?” 唐悠竹无辜低笑:“自然是干你啊!难道酥酥到现在还不相信我的一心一意么?我那兄弟,除了酥酥身上的洞,可哪儿也不想干滴!” 他这样儿的话雨化田也不是第一回听说了,但每次听着,心跳都不禁加快几分,此时尤其能感到体内的空虚难耐,腰肢扭动间,那地儿竟是往下头吞咽两下,偏偏这可恨至极的小混蛋,嘴里头说得缠绵销魂,脐下那处却忒不爽快,竟是被含到了还又狠心撤开! 雨化田终于没忍住催促:“小混蛋,你、你……不管你想干什么,倒是快点儿啊!” 唐悠竹得意笑:“那酥酥也认可这种和谐运动是夫夫生活必备义务了吧?清晨来一发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必不可少的吧?除了十万火急的大事儿,什么都不能耽误我们深入交流了吧?” 雨化田气急,这小混蛋要死不活的一通折腾,居然是为了逼他…… 唐悠竹见他不答话,越发恶劣地拿小小糖在他忍不住张合吞咽的密处磨磨蹭蹭,嘴巴则是含住雨化田的耳朵,虽没狠心咬上去,却比那咬上去的还可恶,那舌头伸伸缩缩地直往雨化田耳洞中模拟那动作儿戳刺,雨化田给那暧昧的水声弄得一把火从耳朵烧到脑子里,好一阵晕眩。 唐悠竹却还不满足,又一手抚着他的腰肢、食指十分可恶地往那可爱的肚脐儿里头戳戳刺刺,竟似连那处“洞”都要征服一回的下流样儿,而另一只手则抚弄在他左胸的蔷薇色茱萸上,轻拢慢捻抹复挑,一副不把雨化田烧晕头誓不罢休的狠辣劲儿,比之雨化田对那些贪官污吏进犯外族的手段也不虞多让,倒真真儿是夫夫俩,果是天作之合! 可怜雨化田一身手段却从没真舍得对着狠心贼使出来过,如今更是无力使出,只能如一条被放到烙铁上的白鱼一般扭动喘息着,在唐悠竹十分狠心地扯起那被玩弄成深紫色的茱萸、凑在他耳边凶狠逼问:“酥酥你说,到底是不是?”时,终于忍不住带着泣音喘息着、呻吟着:“是是是,快点、快点……” 唐悠竹在他“是”字出口时已经提枪上阵,只是进去之后犹不肯动:“以后在这事儿上,酥酥都听我的?” 雨化田难耐地扭着腰,却不想这狠心贼却将那被捏得肿大了一圈的茱萸、和被挑逗地染上红粉之色的肚脐儿都弃之不顾,只一双手如铁箍一般紧紧钳住他的腰,让他除了收缩吞吐之外,根本无法扭腰享受。 万般无奈,只得割地赔款:“是,都听你的……” 之后,才换得一次酣畅淋漓的享受…… ☆、第章 皇太子千秋节上,皇帝才恩赐了两个武骑尉,不想转眼才半个多月功夫,就有人千里迢迢手持《大诰》告上京来,说是那稻床并非那老工匠独创,乃是剽窃所得。 消息传开,一时哗然。 时下文人诗词文章,每以人翻唱印卖为荣,也不曾听说有谁找上谁的门去分利润的事,可这样连冠名权都改了的剽窃,却是文人最最唾弃不能容的。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45 ——《石林诗话》中所记载之宋之问为两句诗、便谋害外甥刘希夷的说法,虽难以证实,但也足够说明剽窃者在古代文人眼中的卑劣程度。 此前便有不少人对皇帝忽然格外看重工匠一事有所微词,只是无论稻床还是水车,都是在国之根本上多少有些用处的,又有一干老臣力挺,御史也没怎么跳出来唱反调;但这剽窃案一出,便好似冷水滴进油锅,瞬间噼啪炸响了。 一时间竟有近半御史言官跳出来反对厚赏工匠的政令,因着那“治本于农,功在千秋”的口号,会把“士农工商”的排序弄出来老调重弹的蠢材倒是不多,但这个说“匠巧之物难以溯源”,那个说“陛下虽有心农事,奈何工商低贱唯利是图”,总之异口同声的都是“若继续这般厚赏,恐怕会激起民间剽窃成风,反而不美,不若收回成命,只令工部多多用心便是”。 皇帝是个软弱性子,因着幼年坎坷,一度甚至在登基为帝之后,面对陛下百官犹会口吃,于奏请上往往只简单答“可”或“否”;便是现在,别看他仿佛忽然伶牙俐齿起来,却也不过是被逼得几近退无可退之后的爆发,内里照样还是个要到永宁宫万贵妃怀里头,才能安生的胆小鬼儿…… 可这胆子再小吧,皇帝总还是皇帝,尤其现在还是个只比草木皆兵好那么点儿的皇帝,那御史们不劝谏时皇帝还要有些犹豫,恐怕这新政令实行得太仓促是否不好;但现在好些个御史跳将出来,又好死不死很有那么几个是皇帝掌握了、与德王朱见潾兄弟很有些儿暗地里联系的,皇帝能不多转两下脑筋?能不想想这些人是不是故意要他朝令夕改颜面扫地?能不想想是不是这政令坚持下去真的有堪比尧舜之功,德王才看不得、忍不住地跳出来了? 自从发现连亲娘都靠不住之后,皇帝遇事每每要多想三分,这一想多了,便也难得坚定一回。当然也可能是姚夔王恕一干老臣,虽没摆明车马支持皇帝给工匠之流封爵的政令,却也不支持那一派御史因噎废食的建议,朝廷上一时还是“虽是溯源上艰难些,难免剽窃之事,但治本于农,若能因匠巧之事使农事多得几分便宜,也确实是功在千秋。虽需缓缓图之,却也不该尽数推翻”的说法更占上风,皇帝方才能坚持得住…… 但不管怎么说,皇帝坚持住了,唐悠竹也省了许多功夫,便有心琢磨着如何把宫中高高供奉起来的那些个嘉禾,给弄出来研究改良稻种。 天地造化多神奇,在袁老之前,世间肯定也偶然出现过极好的稻种,而且必然不只一次,只不过古人对于天地十分敬畏,遇上也只当是祥瑞呈与君上,却没有什么用之作为研究改良稻种的心思。 唐悠竹之前也没想起来,只是偶然见了那供奉起来的嘉禾,谷粒饱满得后世都不多见,偏偏只被晒干了供奉起来当祥瑞炫耀——可除了最开始进献时外,皇帝哪儿会想起来多看它一眼?也就是几个小内侍辛苦照料着,不时拿出来晒晒太阳! 唐悠竹自然见不得如此暴殄天物,心里早琢磨上了,此时得了空,可不就该想着新折腾吗? 仰面躺在竹榻上,左腿勾着右腿——大约是想勾个二郎腿之类的,但很可惜的,哪怕唐悠竹因着苦夏,下巴很有从三层往两层递减的趋势,那西瓜肚也快成了冬瓜肚,但胖腿儿肥肚皮的,想勾个二郎腿还是太高难度了,只能勉强够到小腿肚。配合着唐悠竹只身着小褂、嘴叼草茎儿的模样,嗯,怎么看怎么透着几分猥琐来。 雨化田正为监控各地、尽量防止剽窃事件的再次发生,而忙得晕头转向,结果一进门就看到这么富有生活气息的一幕,嘴角一抽,一把将那草茎扯出来,和垫着手的帕子一起随手扔掉,冷哼:“看来殿下的礼仪还真是要好好学学了!” 唐悠竹砸吧一下嘴里头咬断下来的一小截草茎,索性一口吞下了,又赶紧翻身滚起来,憨笑着去拉雨化田的手:“酥酥回来了!酥酥热坏了吧?赶紧喝口奶油梨汁缓缓……对了,今儿的荔枝膏味道也不错……” 雨化田嫌弃地又掏出一块手帕擦去手上沾到的汗渍:“就这么赖在竹榻上,还能赖出一身汗!”又问韦兴:“怎么不打水来给殿下擦擦?” 韦兴躬着身不敢说话,唐悠竹嘿嘿笑着扑住雨化田又要扔掉的手帕,马马虎虎擦掉掌心的汗:“今儿已经擦过两回啦!反正老擦老有汗,我的汗味又不难闻……”说着还歪着脖子要往腋下嗅嗅,理所当然地,被肥肉膈着,胖歪脖子树只能嗅到自己的小肩膀,但这不妨碍唐悠竹一脸陶醉的:“还有香喷喷的奶味儿呢!索性就省点儿水啦!” 雨化田看得嘴角直抽,闻自己的汗味都能闻得那么陶醉,恶不恶心啊这脏娃娃!再看他拿着自己要扔掉的帕子擦了掌心擦手臂,擦了手臂擦脖子,那帕子都给汗水浸透了还要往脸上继续擦的邋遢样,翻了个白眼,掏出一条新的帕子给他,嘴里少不得嫌弃几句,却没再提让学礼仪的事儿来。 就是回头上冰碗的小内侍不懂事,奶油梨汁给他一小碗,倒给了唐悠竹奶油都比梨汁多许多的一盏子,雨化田一开始也仿佛没发现,等唐悠竹窃笑着喝掉差不多半盏之后,才毫不留情地一把将剩下的夺过来,递给刚好进来回话的陈准。 陈准当着唐悠竹那哀怨的眼光,压力山大地将盏中冰饮一饮而尽,嗯,虽然小主子的眼光委实哀怨了点,但为了小主子的身体自我牺牲也是做奴婢的本分,特别是有边上韦兴儿那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佐料,感觉真是好极了! 一开始陈准还以为要在雨化田和万贵妃这些个豺狼手中护住小主子,该是个随时准备流血又流泪的要命活计,不想雨化田虽态度随意,却没蓄谋着要把小主子当猪养,陈准这些日子冷眼旁观着,这忠义郡王虽说也没如何督促小主子学习各种文韬武略,但该教导的也从来不含糊;而万贵妃更是稀罕得很,东宫该打点的都给打点得十分周到,偶尔遇上老太后病中发晕出乱命,还会帮着解围一二——若非陈准亲自搜集过这位永宁宫殿下对皇子皇女下手的证据,真心不敢相信这位会天天备着温度正好的甜羹、等着小主子去吃的殿下,居然是整得陛下膝下荒凉的罪魁祸首! 这几个月来,东宫小主子的生活安稳得不可思议,就算和韦兴偶有摩擦,陈准也不得不承认,这东宫的日子是他入宫以来,甚至有生以来,过得最安逸的一段时候。 可树欲静风且不止,人在宫中,怎么可能有真正的安逸? 陈准很快就发现,所谓安逸,不过是因为山中有虎狼,鼠辈不敢出罢了。 七月初,雨化田初步整合出以西厂联合锦衣卫各处监控贪官污吏并剽窃不法事的大致实施细则,于皇帝处通过后,不顾皇帝情真真意切切的“王弟年幼,外出奔波辛苦,不若坐镇京中,只管派出亲信人手,令其快马报之于你即可”的建议,坚持离京。 唐悠竹眼底含着两泡泪花儿:“酥酥,你真不要糖糖了么?” 雨化田其实也不十分放心得下他,奈何剽窃案的事发因由不只看着那些,另派人手,不拘是当下的锦衣卫指挥使万通或者是东厂督主万喻楼,都不是能让他甘心分出权柄的人;而西厂下属,马进良忠心却莽撞,谭鲁子周到却偶尔慎微过度,继学勇眼尖鼻子灵但武功差胆子又有限…… 细数下来,雨督主十分悲哀地发现没有一个是真能交托重任的。 巧极了,唐悠竹在永宁宫遇上恰好也进来和万贵妃请安的万喜父子时,看着牛牛周岁余了还不会爬,硬是将他哄到毯子上,用铃铛儿骗他走路期间,牛牛略滚一圈,旁边奶娘嬷嬷就急巴巴要过去抱着哄着,结果唐悠竹随口呵斥的话就是: “这毯子最软不过的,孤没事都想滚两圈呢!牛牛哪里真会摔着?没见永宁宫殿下和万大人都没着忙吗?这小孩子本来就该让他跌跌撞撞着自己学走路,软软的连疼都没感觉着,你们就这样慌里慌张的,是故意想把牛牛养成小鹌鹑吗?我大明的子弟若都是这样鹌鹑性子,又如何抵御北方的鞑靼、东边的倭寇、南边儿看似安分其实也各有主意的属国?” 几句话就给人扣了好大一顶帽子,唐悠竹说完却不管吓得跪下直磕头的一干人,扑过去和万贵妃姐弟胡搅蛮缠,又是指责万喜:“你肯定是因为有了亲生的娃娃、就故意要把牛牛养废了,坏人!”又缠着万贵妃:“如果牛牛没人要了,万母妃就帮孤把牛牛接到东宫作伴好不好?孤封他做清纪郎,让他和孤一起听姚赞善讲故事、一起和酥酥学骑射!” ——总之各种让万贵妃姐弟俩哭笑不得又若有所思的发言就不一一细述了,其中让雨化田记在心底的一句话却是: ——“这小孩子本来就该让他跌跌撞撞着自己学走路”! 雨化田会跟着住到东宫里头,莫过于“不放心”三字,然而这肉墩子虽然各种短肥圆、脏丑怪,这句话却是真没说错。 此前数代积累,大明当前固然是国力强盛,但外有鞑靼倭寇、豺狼环视,内有旱涝天灾、贪酷腐败,一个被护得太好的天子,可扛不住。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46 况且雨化田也不愿做又一个万贞儿,虽然护得一个天子出来,也确实得天子信赖爱重无双,却被栓死在京中,半步不得稍离。 雨化田的目标,可是在战场上。 男儿本当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岂能为一稚子,耽留宫闱? ——本座才没有担心万一还是挣不开英年早逝的命运,留下被护习惯了的丑娃娃孤苦无依呢! ——本座只是要成就自己的大志,趁着还能多少看顾着磨砺磨砺丑娃娃神马的,绝对只是顺便之又顺便! 督主大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踏上了征途,留下一个据说是要让他学着保护自己、其实却是从近身服侍的何鼎蒋琮到主管东宫事务的韦兴陈准,从周太后宫的掌宫太监梁志到万贵妃身边最是亲信的尚宫莫氏……就算不是雨化田的自己人,也是他几番调查过,便是不会赔上身家性命护着唐悠竹,也起码没胆子害他的堡垒。 但长城都被攻破了许多回,雨化田把一大块散发着甜美气息的糖糖放在鼠蚁群里,就算外头密密麻麻铺上许多荆棘,也总免不了有不怕死突破进来的家伙。 七月十五中元节,难得老天自六月底就又开始三不五时地下起雨来,御花园里头几处前些日子几乎干涸的景观湖水也恢复了原先潋滟模样,正好便宜了近来不知为何,连奶油鸡蛋点心都各种吃不出滋味的唐悠竹,纠集起一干小伙伴们,去放河灯玩。 放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走好。 再放一个,这个身体的便宜哥哥们走好,原主琤琤小朋友也走好,你爹你娘我都会帮你看着,努力不让他们死得太早…… 又放一个,希望二十一世纪的亲人朋友们平安喜乐,需用挂念自个儿,就算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糖糖大人也会努力恢复实力,争取只让别人雅蠛蝶的…… 最后放一个,混蛋舅舅一定要平安出去平安回来,等着糖糖大人将你丢火锅汤底里头,涮得你只能哭着喊着糖糖大人雅蠛蝶的一天哦…… 绷着脸,唐悠竹绝对没有担心那嘴毒手狠臭洁癖的舅舅在外头过得好不好,他只是生气那混蛋弄乱了他本该在四年后才回归宫闱的计划、却又撒手跑了,不希望报复他的机会便宜了别人而已! 糖糖大人是真汉子,才不会儿女情长乱担心呢! 半点也不担心的糖糖大人恍惚着,连自己脱离大部队了都没发现。倒是也一般有些神情寥落的忻王朱见治恰好回神见着,张了张嘴巴却没喊出声来,只默默提起袍脚,跟了上去。 于是深觉背负着要看护太子、修复兄长们关系裂缝、理所当然不敢再出神的朱见治同学,就比号称驾驭万虫万蛊的南疆雅灭蝶,更早一步发现了…… 朱见治脸色惨白,脚步却毫不迟疑地往前迈一大步,将唐悠竹挡在身后,声音瑟瑟发抖:“殿下别怕这儿有我您只管悄悄儿退开去找您身边亲信的内侍带你去找皇兄在找到皇兄之前千万别乱说话等找到了再告诉他御花园有蛇千万赶紧移架……” 却居然一口气说了六七十个字不带喘气儿的! 唐悠竹总算回过神来,大眼睛上下一搜寻,果然在鲜绿的叶子下发现了一线儿嫩黄。 甚至都不及他小拇指粗细的黄线儿匍匐在鲜绿的叶子底下,豆豆眼比叶子上的露珠儿更可爱,小舌头一伸一缩间,带出微微的嘶嘶声,听在唐悠竹耳中仿佛都带着几分奶味儿,朱见治却因着那蛇信吞吐之间,艳红中几点森寒蛇牙,越发吓得腿抖手软,见唐悠竹半晌不动,有心推他赶紧跑,手却软得抬起都艰难,勉强抬起来了,也只是指尖轻轻拂过,别说推动唐悠竹这颗肉球儿,就是连发丝都带不动几根。 但这一举动,却引得那黄线儿越发昂起头,豆豆眼直直盯过来。 朱见治不比两个同胞兄长有野心,他是个连明知道亲生母妃死得蹊跷、都没胆子问大皇兄要个答案、只会自己胡乱猜测的胆小鬼儿,然而却有一点好处: 他怯懦是怯懦,却是个想明白就十分认死理的孩子,认真答应下来的事儿便会竭尽全力认真做到。 当日英宗逝世时,他尚且不足六周岁,虽不是英宗最小的孩子,却因着万宸妃得宠,他自己又十分玉雪可爱,英宗也格外看顾,临终时,除了嘱咐即将继位的长子要励精图治、善待嫡母幼弟之外,也就是朱见治这个不算最小的小儿子,得以也被喊到病榻之前一回,一般儿叮嘱了要孝顺母亲、恭敬长兄。 朱见治是个好孩子,他那时候还不怎么懂得死亡的含义,也不知道孝顺母亲和恭敬长兄之间的矛盾,但他乖乖儿应下了,便也一直乖乖儿努力想要做好。 哪怕后来十分遗憾的,不管是朱见深在生母周氏的哀哭挑唆下,几次三番对嫡母钱氏不敬;又或者是万宸妃因着与周太后周旋要为早夭的三子朱见湜立嗣不成,心中因朱见潾仅晚生数月就与皇位失之交臂的憾恨越发膨胀,终是闹得一“病”而亡…… 朱见治彷徨过也痛苦过,但始终没放弃应承父皇的事儿。 他很难说服自己继续孝顺那个出尔反尔、在达成目的之后就不肯依约为三哥立嗣的周太后,但他四时八节,无论宫人如何刻薄他的份例,他也没少了给嫡母钱太后的那份儿供奉香火。 他很难说服自己真的对皇长兄心无芥蒂,但他从来不想去害他,甚至努力想要说服两个同胞兄长,而他自己,例如此刻,再怕再颤抖,也不敢真的晕过去,也不敢拔腿就跑,而是坚定地挡在侄儿跟前。 朱见治知道自己很笨很没用,他没办法处理嫡母庶母生母之间的矛盾,也无法压下哥哥们那被挑起来的不忿和野心,他做不好答应了父皇的事情,他甚至连一条小蛇都对付不了……但他可以帮侄儿挡住蛇牙,给他争取一线生机。 那样的话,也许长兄会记着他这一护的情分,哪怕哥哥们真的糊涂到底,也或许不至于如母妃那般…… 唐悠竹鼻翼一动,眼神从小黄线儿身上收回来,往朱见治身上一扫,只见那红色的袍角晕出些许深红,下头的草地更是格外鲜绿滋润——这个小八叔,居然给条小蛇吓尿了!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47 唐悠竹果断给跪了,他还以为自家那个到亲娘宫里头逛一圈,回头都要请医问药深恐中了什么暗算的便宜爹就是极品了,没想到小八叔更奇葩!一条小蛇就能吓尿! 就算那小蛇颜色实在鲜艳得很,那小舌头一吞一吐之间,嘶嘶滴下来,不管沾了叶子树根石子儿都是一腐蚀就一个小洞儿的毒液也真非同小可,但用不用这么坦率这么淋漓尽致地将心情表现出来啊八叔! 但不管怎么说,一个就算给吓尿了却还是颤抖着声音要他快走的小叔叔,总比一个一边想着靠他这个龙子捞好处、一边又恐惧着万贵妃的迫害,急巴巴地又是吞吃马齿笕又是捶打自己肚子的亲娘靠谱些儿。 唐悠竹点开技能版面,十分悲剧的还是只有一个凝淬是亮着的,虽然已经进化到每秒能恢复将近十点血气值,但要扛住小黄线儿那么凶残的毒液,还真是:呵呵! 可不管怎么说,让一个胆小鬼儿冲在前头给自己挡灾,并不是唐悠竹的风格。哪怕雨化田在他进宫的第二天就和他科普过了,关于朱见治和他两个同胞兄长并生母万宸妃,与他便宜爹爹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但朱见治这个亲娘给病死了的都没记仇,他这个亲爹说是给妖狐吓着了、但总算还好好儿每天按时按点往永宁宫里耙耳朵的,又有啥好计较? ☆、第章 技能栏上一片灰,确实让唐悠竹心中也有些儿忐忑,但糖糖大人可是个飞机上头摔落零度海洋都没摔死冻病的大神,怎么会害怕区区一条黄线儿, 雄纠纠气昂昂,唐悠竹果断迈动小短腿,三两步挡到那尿裤子的胆小鬼前边儿,然后一步一步往后挤——和这吓尿的胆小鬼争论谁先逃是蠢事之又蠢事,糖糖大人只需要挡在前头往后挤,能挤着挤着一起逃脱自然最好,万一不行,看糖糖大人的五指神功直掐你的蛇尾巴, ……话说,这打蛇打七寸,捉蛇拿蛇尾的俗话,应该不会出错吧? 胖爪子摩挲着胖下巴,眼珠子貌似盯住了那条黄线儿,目光却略微有点儿涣散。 所以自豪于“我不高,但我的重心低、下盘稳”的胖墩子糖糖大人,就被忽然奋起的胆小鬼给用力一扯,又给扯到身后去了! 唐悠竹踉跄着醒过神来,看一跨步又迈出自己起码要两大步才赶得上的小胆八叔,大怒,敢欺负我腿短?咳咳,不小心嘴快泄露重要情报了,重来——居然敢将孤扯到你的尿尿上?不知道偶家酥酥最是洁癖的吗?故意想让他远隔千里也膈应着孤、越发在外头乐不思蜀多逍遥是不是? 妈、蛋! 唐悠竹连黄线儿都顾不上了,横眉竖目地要去与他那小胆八叔理论理论,但不等他将欺负侄儿年幼腿短是不对滴之一二三,不,咳咳,是企图陷侄儿于不洁门以隔离其洁癖舅舅是大错特错滴之四五六,给摆清楚、说明白了,忽然暗处传来一声轻微而尖锐的哨子声,声音未落,那黄线儿已经像被踩了尾巴尖儿似的,猛地直窜过来! 唐悠竹神色一凛,电光火石间已经判断出那黄线儿的目标十分明确,并不是冲着正在它直线位置上的小胆八叔,而是拐了弯儿往自己弹来,便索性将那仿佛又尿出来一些的小胆八给往一侧一推,自己向另一侧一躲—— 泥煤的这是谁家妖蛇!居然半空里头都能扭腰转弯啊!糖糖大人当年那灵蛇也要刷了好久才有这灵活度好吗! 唐悠竹好悬躲过那一弹,但那黄线儿一掉落地上,片刻也不消歇,小小的身子几下扭动,直往他游来!唐悠竹悲剧的还是个小短腿呀!就是天天绕着东宫走三圈练脚力,也熬不过硬件条件的不给力啊!可恨他还苦夏啊!原先的西瓜肚都给瘦成冬瓜模样啦!想要抱头滚地吧,就是滚得起来那速度都不够先前给力了啊! 悔不当初啊!早上那个还因为衣带仿佛又宽了一咪咪、而暗自窃喜的矮子,真心蠢透了!男人胖点才有安全感,滚起来有速度,就是这万一给蛇牙亲密接触了,有点儿脂肪缓冲总比没有的好啊! 唐悠竹咬牙切齿拔腿乱跑,也亏得他还算有心,怎么左拐右拐,就是没往他推开胆小八的那边儿去。 ——反正老子有凝淬嘛!就算凝淬不给力,这飞机上掉下来都摔不死、零度海水里头待一天都冻不病、两次遭雷劈都只是换给身子照样祸害,不,是风靡众生的糖糖大人,怎么可能捱不过小小一条黄线儿呢? ——说不定给黄线儿咬一口,才是打开技能栏的契机呢! 当然万一打不开而是直接翘辫子,唐悠竹也觉得勉强能算是个happy ending,毕竟忘川彼岸有他最亲爱的家人们嘛,就算没机会给便宜舅舅涮火锅有点儿遗憾,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滴! 眼看着那黄线儿已经往他靴子上头盘,眨眼间就能绕到靴子护不住的地方一试毒牙,唐悠竹停下脚步,一手缩回袖袋里头一摸,摸出那根废物小笛子,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往那蛇尾捉去! 若是以前,不论是作为唐悠竹最初的那个三十几岁身子、或者是糖糖大人的大毒哥形态,这一捉定是不会落空的,可怜唐悠竹现在却是个才刚从西瓜模样进展到冬瓜儿的胖墩子,一身儿肥膘在贩卖可爱时挺好用,但在这种时候,就不免有些儿碍事,唐悠竹的胖指头恰恰与那细细的蛇尾巴差了毫厘…… 那黄线儿动作极其迅速,根本不等唐悠竹下一个动作,便已经游过他的靴子,而唐悠竹左手的笛子才放到嘴边,还来不及吹响;右手更是离那蛇尾巴足足有一指距离…… ——莫非爷的初吻就要便宜给一条黄线儿了?艾玛初吻就吻到小腿肚,耻度略高哟~ 唐悠竹关键时刻还在开脑洞,朱见治却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勇气,竟没有逃走反而跑了过来,他动作不见得能比唐悠竹快,但身高手长有时候还是便宜些的,又不像唐悠竹只盯紧蛇尾巴捉,两手齐伸过来,胡乱捉到哪儿算哪儿的——居然还真给他捉住了! 可这打蛇打七寸、捉蛇拿蛇尾的俗话却不是无的放矢。七寸处是蛇的心脏,要害攻击妥妥的;但若是徒手捉拿,一般人还真难保证能一下就把蛇捏死、更难躲开那濒死前的反扑,拿蛇尾的话,只要及时将蛇给甩甩直了,好歹不至于挨咬。 但朱见治也不知道是不是常居深宫没听过那样俗语,又或者是明知道也情急顾不得,竟是一把捉在蛇身中间,又还不知道甩动,那蛇头几乎是立刻就返回咬上他的手腕…… 唐悠竹眼瞳一缩,嘴巴下意识往外吹气,笛声悠扬,那蛇头竟是一顿,之后蛇尾猛地一弹,从朱见治指间挣脱,直往他身上扑来。朱见治见状大惊,但这蛇果然不是一般的毒,虽然只是蛇牙轻轻擦过、都不曾见血就被笛声引走,朱见治也浑身发软,有心再扑过来捉蛇,却依然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蛇缠住唐悠竹的手腕,而后眼前一黑,软软倒地。 唐悠竹吹了那么多次的笛声终于第一次得到回应,那黄线儿缠上他的手腕之后,根本不像朱见治忧心的那般,而是收回信子合起嘴巴,一颗三角形的脑袋在那白白胖胖的手腕上蹭啊蹭,十分爱娇。 唐悠竹却无心欣赏,皱着眉蹲下身,伸出去探小胆八鼻息的手甚至有些儿颤抖。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48 他经历过太多亲人的亡故,小胆八和他虽不算十分亲密,却是他喊了半年叔叔的,也一道儿烧过湖心亭、祸害过御景轩,此时又明显是为他挡灾…… 不管小胆八的身份多么尴尬,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哪怕是吓得尿裤子也要帮他挡毒蛇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他认可的亲人。 糖糖大人天不怕地不怕,却怕死了再次经历亲人的亡故。 万幸,也许是唐悠竹今年肉身只三岁、灵魂也还不到四十四,又或许他那逢四丧亲的诅咒没带到这一世来……总之朱见治虽然脸色惨白、浑身冷汗,那只给蛇牙擦破皮的点儿地方,也肿起来好大一块,呼吸却没有停止。 唐悠竹也不敢就松一口气,下意识便要切换补天刷治疗,他甚至连技能栏都没打开,却误打误撞的,真给他刷出来好几个增益buff,虽然只是最基础的补天诀,蝴蝶瓜太通通没有,那效果都不到作用于他自身的凝淬的七成,可对内力无消耗、无冷却时间,治不好朱见治,给留点儿血皮吊着小命儿,却是可以的。 但就在此时,树影婆娑中,仿佛有人影即将迈步出来! 唐悠竹也很好奇到底是谁暗算的他,但肉票规则从来是:歹徒愿意对着你蒙脸的话,说明你还有那么一丝丝被活着放回去的希望;但歹徒如果坦坦荡荡面对你……那恭喜,就算被赎回去也多半是尸体一具甚至几块,除非警察叔叔忽然特别给力,在歹徒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前将你救出去! 所以唐悠竹好奇归好奇,却真不愿意那人现身。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糖糖大人现在就是一个连蛇都捉不住,要靠一个胆小鬼儿援救的小肉鸡,就算现在左手腕上多了一条仿佛已经弃暗投明的黄线儿,右手边上还有个要死不活的小胆八呢!和人缠斗起来,就算最终赢了,这一耽误了刷治疗,回头赢了战斗却输掉小胆八的小命儿,还是亏死了啊! 可这世上的事情,从来不是你不希望就不会发生的。 唐悠竹不愿意正面凶手,脚步声却还是在继续靠近,眼看唐悠竹都能从看到那树影下头一截深色襦裙了! 咬咬牙,唐悠竹当机立断,一边持续给小胆八刷治疗,一边将笛子凑到嘴边吹响灵蛇引,期盼手腕上的黄线儿给力点。 却不想,今晚命运给外宠爱他,这裸奔小涅槃一鸣惊人,原先吹出灵蛇引没用时真心很没用,但现在给力起来也真心很给力,那黄线儿才从他手腕上弹出去,那深色襦裙就惊呼半声,软倒在地。 唐悠竹愣愣看着半空中犹做抛物线运动的黄线儿,话说,灵蛇引现在已经升级到音波攻击么?那以后蛇宝宝是不是就专业搞基、不再兼职出击了?可黄线儿的基友在哪里? ——在这里! 黄线儿自抛物线顶点下降的时候,那倒下的人影身上又弹出一条细线儿,却是鲜绿欲滴的一个小可爱,两蛇在空中接轨、缠绕,而后扭成一条黄绿相间的往回爬! 唐悠竹( ⊙ o ⊙)?难怪灵蛇引忽然可以用,这两条蛇果断是搞基蛇的翻版啊!只是袖珍了点儿、弹跳时颈部也还没往外张出两个仿佛肉翅的小东西……不过那扭动前进时都要缠到一起、时不时再伸出舌头亲密交接的样子…… 嘴角抽了抽,唐悠竹真心不想看那就算缠到自己手腕上来,还在甜甜蜜蜜交换口水(or毒液)的两家伙,探探朱见治的额头,果然发烧了!好在鼻息还算稳定。一边继续刷治疗,一边点开技能栏,果然上头灵蛇引、蛇影、娲颜等都亮着,虽然蛇影后头还加了个括弧,说是“残缺版”,但就算没有蛊毒效果,这一口气点亮三个技能也是已经好久不敢奢望的好事儿啊! 更难得的是空间也打开了,虽然只有可怜兮兮的一个格子,什么轻容百花包梨绒落娟包黄花梨笈红木笈的一个没亮起来,甚至比最开始自带的四个格子都不如…… 但不管怎么说,空间格子总算也能用了! 一直被凝淬纠结的糖糖大人差点喜极而泣了!因祸得福啊!再来几次都…… ——看一眼烧得脸颊发红的小胆八,好吧,如果每次都必须连累真心护着自己的亲人,那还是算了,糖糖大人慢慢琢磨也能将技能栏彻底点亮的! ……但如果不用连累别人……再来几次都不嫌多啊! 唐悠竹捏着小竹笛、摸着手腕上的黄绿“手环”,眼睛亮亮的,眉毛却是皱着,一连好几个治疗上去,小胆八的呼吸有力了些儿,脸上的红晕却始终不退,显然这初级的补天诀无法搞定蛇毒,偏偏方才又不知道怎么走的,竟到了这样偏僻一个地界儿,后头服侍的人还都没跟上了…… 唐悠竹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抱不起这小胆八,拖拽的话,或许勉强可以,但小胆八现在也受不住。偏偏他又必须时时刷治疗也走不开,无法,索性将竹笛的孔胡乱塞住,只留下小小半个,然后使出吃奶力气大声吹响! ——不拘来的是什么人,能是一般宫人最好,万一还是居心叵测想要自己命的…… ——大不了试试袖珍版灵蛇引的威力就是!总不能傻等着让小胆八烧成个傻子吧!虽说现在就够傻了…… 唐悠竹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雨化田处多了,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将那一边儿撇嘴嫌弃、一边儿护得用心的别扭劲儿,给学了个十足,那边儿才又有几声儿脚步响,他就迅速吹笛子唤醒缠缠绵绵的灵蛇,又赶紧滚动身子将小胆八护在后头儿,至于治疗更是一刻不歇地刷着,一副再想伤到小胆八,那得从爷和俩灵蛇的尸体上踩过的样。 好在来的是蒋琮等一干儿东宫奴婢。这个据说是日后弘治年间颇有权势的一个大太监,此时带着一群内侍宫人跑得满头满脸汗,远远的认出唐悠竹那个标志性大光头时,就一叠声儿的:“哎哟我的小祖宗,怎么一眨眼你就跑这儿来了!” 及至到了跟前,看到晕倒在地的朱见治时,更是脸色大变:“忻王怎么……怎么在这儿睡着了?殿下可吓到没有?” 唐悠竹默默看着他,在不明所以的时候,硬是把一看就知道很不成是睡着,这家伙也算有点儿急智,可惜下一句又露了馅儿——不论是把太子说成是个看到人睡着都会吓着的胆小鬼,还是暴露出他其实很知道忻王不是睡着的事实,都蠢透了!难怪这家伙虽也是打小儿服侍的,却是司礼御马两大掌印或东厂督主哪个都混不上,最后落得个先守备南京、后充孝陵净军的下场…… 果然脑子不够用就是惨! 蒋琮虽不算很聪明,但却很会看人眼色,当即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讪讪住嘴,赶紧转而安排人去抬个春凳来,唐悠竹叹了口气:“小八叔是给蛇牙擦了一下,又不是伤筋动骨的,春凳就算了!随便来个有点儿力气的背他一下,赶紧去宣御医才是。”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49 蒋琮发觉自己又干了蠢事,越发讪讪,但他却有一点好,一再给小主子当面指出蠢事也没有慌乱,反而妥妥当当地开始安排细则,谁谁谁赶紧去禀报陛下了,谁谁谁赶紧去宣御医了,又谁谁谁要赶紧拿了腰牌出宫去——最擅长蛇毒的一个御医可不巧没当值,须得赶紧请去! 一叠声儿几乎不带喘气的安排,果然换得小主子赞许一点头,蒋琮才算放了心,试探着弯腰伸手:“奴婢抱您?也好快点儿赶到乾西头所去?” 目前住在宫中的年幼亲王就两个,徽王朱见沛行九,比小胆八还更小些儿,住在乾西二所里。 唐悠竹板着一张胖脸儿,给贾琮抱进乾西头所时,这位只比朱祐樘大十岁的九叔也正好赶了回来。 魏德妃和万宸妃关系不见得怎么好,但朱见沛与朱见治年岁相近,一母同胞的又只得一个比他打上好几岁的姐姐,是以和朱见治这个八哥关系很是不错,在生母过世后,更是多亏了朱见治护着他,故而就算是在因万宸妃捣鼓妖狐夜出案、被连累得最惨的时候,朱见沛虽依着同胞姐姐宜兴公主的嘱咐,不敢在明面儿上和八哥如何亲近,私底下却没少悄悄儿接济他。 而在唐悠竹认祖归宗、皇帝对两个幼弟的态度又有所好转之后,朱见沛更是连方才去放河灯都是和朱见治一道儿去的,只是后来朱见治发呆,朱见沛又年幼好玩,方才走散。 这一听说朱见治晕迷,可不就连肩辇都不传,直接撒着腿儿跑了一段,跑不快了又让两个高大内侍轮流抱他跑一段,比有蒋琮特特通知的皇帝还更快赶来,倒也足见兄弟情分。 当然皇帝来得也不晚,他在得回太子之后,对成年兄弟的戒心虽没怎么少,但对着两个幼弟却不再如何忌惮。去禀报的人又是东宫派出的,又还特特说了唐悠竹强调的那一句“小八叔是为了护着我才给毒蛇咬了的”,朱见深再如何疑心日重,也要感念这八弟挺身护他独子的情分,自然不会耽搁。 只是皇帝自有依仗,就算在内宫简便许多,也不能指望一个身材比例看起来没比唐悠竹好多少的皇帝,能比纤巧灵便的朱见沛跑得更快。 但慢是慢了点,皇帝来了第一件事是抱起胖儿子,第二件事就是亲自伸手去试朱见治的额头,果然烫得很,便转头吩咐御医:“赶紧议出方子来,务必要治好忻王。要什么药只管说,药库没有的便往朕内库寻去,若是内库都没有……”又转头看向万贵妃,万贵妃笑:“我永宁宫但凡有的,只管拿!千万治好忻王才是!今儿可多亏了他。” 皇帝感激点头:“可不是,听说那蛇是冲着糖糖去的,若非八弟爱惜,这躺平的可就是糖糖了。”又低头问胖儿子:“可吓着了?今儿留在朕那儿歇息罢?” 唐悠竹摇头:“我不怕,我要留下来陪小八叔。”虽然刷再多治疗小胆八的烧也没退,但若没有他刷治疗,只怕转眼这命都该没了。 皇帝全当唐悠竹是感念小八的恩情,心里也喜欢,便道:“那朕和你一起陪小八。” 只是左右看看,又有些犹豫——这乾西五所也没什么不好,就是离御花园不免近了些。这毒蛇方才可是在御花园出没的,谁知道待会儿会不会又从哪儿爬进来一条两条的?更万一早有潜入这里头的…… 想了想,除了永宁宫,也就是乾清宫最安全,东宫也尚可,便道:“不如将你小八叔接到东宫里头去?这儿,嗯,御花园近日都要搜检,这儿恐怕有些吵闹,可不适合养病。” 唐悠竹眼珠子一转,就知道这胆子也没怎么大的爹果断害怕了,便笑着点头:“正好呢!我给父皇备着的房间,您可还没住过,不如住一夜去?”又看万贵妃:“贵母妃也可以一起哦!不过要多带一碗鸡蛋羹给我压惊。” 万贵妃失笑,不去招惹他的话,这位太子殿下倒真是憨直可爱,尤其这吃货属性,真是……难怪雨化田临行都不放心他的牙齿呢! 但不得不说,唐悠竹这样的态度让万贵妃真挺放心的,还敢惦记她永宁宫的鸡蛋羹,不管是真嘴馋了还是怎么的,起码说明这位小小年纪就聪明得让人吃惊的太子殿下,没有把那毒蛇往她身上栽。 万贵妃也只需要太子这样的态度就行了,至于住到东宫——庶子小叔的,瓜田李下确实避嫌点儿的好。 唐悠竹也无所谓,只是叮嘱她:“贵母妃也小心些,永宁宫最好也熏点儿雄黄。” 又转头邀请朱见沛:“九叔也一起吧?正好可以帮忙照顾八叔。” 朱见沛受宠若惊,这东宫可不是谁都能住的。但皇帝只是摇头笑叹一句:“这一宫的奴婢,哪里就需要劳动你九叔照顾了?”转头却也邀他:“九弟也一起,也省得给吵着了。”他便也顺势谢恩应下。 ☆、第章 东宫人手确实很多,但朱见沛也不是白来蹭房间的,他在朱见治的床前守了一整夜。 唐悠竹原也要守着,可皇帝虽没亲眼看过那给毒液腐蚀出小洞的石头,却能看到他靴子的残破、和朱见治伤口的凄惨。胆子本就不大的皇帝,很自然给吓住了,对于这个唯一儿子和最好盾牌,那是错一下眼珠子都不行,他也不阻拦唐悠竹要给朱见治陪床的意愿,只不过唐悠竹陪着,他也必须陪着。 然而明日虽没有大朝会,但也有常朝。当然皇帝经常不上朝也是有的,但因为陪太子给忻王守夜陪床这样的理由,听起来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十分美满,却无异于是把忻王架在火上烤。德王的野心,妖狐夜出案的内幕,虽无人宣诸于口,但真有能耐的,谁能不知? 皇帝或许无所谓在这时候怎么做,但唐悠竹已然承了小胆八的情、真将他视为亲人了,少不得就要为他考虑一二。 因此唐悠竹便与皇帝两人各退一步,将房中桌椅等物移开,搬来一张架子床,也是守着朱见治,但却是睡着守的,皇帝觉得不好意思,唐悠竹还美其名曰:“父皇先闭目养神,小八叔那儿有个什么事儿,可都要靠你拿主意的,累坏了不好!” 皇帝是个不熬夜的好孩子,所以顺水推舟抱着胖儿子睡了。 唐悠竹不得不躺下,但他看似闭着眼睛、呼吸也趋于平缓,精神却十二万分的集中着,一个接一个的治疗依然准准地往朱见治身上刷! 唐悠竹熬了一整夜不敢睡着——这闭着眼睛不睡觉,可比睁着眼睛熬夜难多了。但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御医也还是相当给力的,虽然拟方子的速度慢了点、这中药汤剂起作用的速度也实在让人捉急,但有唐悠竹在一边撑着寻回曾经彻夜刷boss做任务的状态、给朱见治刷治疗保住一点儿血量,及至卯时,烧总算是退了下来,那伤口上的肿胀也好了许多。 人虽然还没醒,御医也还不敢说没问题了,唐悠竹看着朱见治头顶缓慢回升的血条,却是松了一口气。 然后才有心思继续嫌弃,这血量也太低了吧?白瞎了那身高手长的蠢样儿!难怪有句俗话叫一丈高九尺没用呢!高个儿未必玉树临风,还可能是纸糊的美人灯笼、高了也白高啊!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50 握爪,以后一定要好好练练这小胆八,省得下回又是给条小蛇擦一嘴巴就这么惨烈! 唐悠竹对着朱见治那又是撇嘴又是皱眉的,皇帝看得好笑:“怎么了?你八叔可是好起来了,你倒做起这怪模样。” 唐悠竹看看他爹的身材,忧郁地叹了口气:“小八叔太弱了,要多练练才行啊!” 皇帝昨晚也没睡得太死,但抱着胖儿子意外的安心,醒来又见弟弟病情好了不少,心里自然也放松了些,再看儿子打量自己的小眼神儿,他也打量一回儿子几乎是自己缩小版的圆润身材,便得意地挺了挺胸:“小八确实太瘦了,男人就该壮实些才能让人安心依靠。”终于想起来朱见沛:“小九就和他住隔壁,平日也该常劝着他多吃点。” 朱见沛简直受宠若惊,赶忙垂手应了,那战战兢兢的样子实在不像对着自家哥哥回话,但皇帝正因为那些年长兄弟的野心十分不安,此时见了这小弟弟规矩到很有些怯懦瑟缩的样子,倒反而放心了。他原本不是那种很愿意和人交流的,但被逼狠了之后,近来口舌反伶俐了不少,朱见沛又不像那些老臣一般,一边儿装着恭敬君皇的模样,一边儿毫不客气地对他各种训斥挑刺儿—— 这人吧,哪怕是个胆小鬼呢,看到对方比自己更胆小的时候,那态度自然也就自然起来了。 皇帝此时便是这般,难得竟很是多问了几句,生活起居饮食学业都给问了一遍,虽问的更多是朱见治,于朱见沛也是难得的机会了。 他生母不甚受宠,上头又没个同胞兄长能依靠,和这个皇兄的年纪差距几乎都够一辈儿了,周太后又不是个会做嫡母的,王皇后更是万事不管,自从英宗魏德妃钱皇后先后去世,朱见沛还是第一次和他皇兄说这么多话。 朱见沛欣喜之下,越发恭谨,又不失亲近,皇帝心中满意,唐悠竹看准机会,拉着皇帝唠叨乾西所那儿又闷热又靠近御花园——就算用雄黄把毒蛇都熏出来打死,谁知道会不会有其他什么东西?不如让小八叔留在这儿养伤,九叔也一道儿住些时候? 皇帝眉峰微皱,这东宫可不是谁都能住的。唐悠竹仰着胖脸儿憨笑:“父皇就放心吧!我让人收拾了西侧殿的。保证这正殿里头最好的房间只是您的,八叔九叔和酥酥,谁也住不到那儿去。” 皇帝便虎起脸:“你父皇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只是规矩摆在那儿,父皇虽不在意,却怕御史们嘴碎、外头人多想。” 唐悠竹继续憨憨笑:“所以我只让人收拾了西侧殿啊!父皇真是想太多啦!御史是可以闻风言事、为人君者也当有纳谏的雅量,但啥事儿都要看他们的脸色,那这皇帝当得也太累啦!” 几句话说得原就脸色发白的朱见沛额角都冒出冷汗来,唐悠竹却浑不在意地从榻上站起来,伸出胖爪子拍拍他爹的肩膀:“父皇别害怕!糖糖保护你!那些御史再敢管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儿,你只管和我说,糖糖和他们说理儿去!” 皇帝失笑:“说理儿?就你这个小不点儿,还想学诸葛亮舌战群儒呢?” 御史不就都靠一张嘴?这么个站榻上都要踮起脚尖才能拍到自己肩膀的三寸丁,也敢夸嘴要和人家说理儿?但不得不说,对于缺乏安全感的朱见深来说,这样一个太子不只不会让他感到威胁,反而有一种难得的安全感。 但就算皇帝这么个能和生母直言只有万贵妃的抚慰才能让他安心的家伙,察觉到自己居然真的觉得靠三岁大的儿子保护也很不错时,也不经有些赧然。 唐悠竹却没觉得有啥不好,他在亲近的堂表兄弟里头一贯儿是老大,虽然十几岁后就不太乐意带着那些小鬼头玩儿,但这做大哥的保护欲却一直延续下来,此时又将脚尖踮高可以看到皇帝额发的高度,豪气更是大生,只觉得这么个胆小便宜爹果然没有糖糖大人就是不行的——至于皇帝是坐着而糖糖大人是踮起脚尖站在榻上什么的,那些根本不重要啦! 豪气大生的糖糖大人越发忘形,啪啪啪将皇帝的肩膀拍得声声作响:“小不点儿又怎么了?浓缩的才是精华呢!姚少傅都夸我知礼会说话!” 皇帝也想起胖儿子说得那几个闲得无聊不管国事、专管太子往母妃宫里去几回的御史惨败退走的事情来,一时大是感慨:“糖糖聪慧,父皇果是不及!” 唐悠竹毫不谦虚:“没关系,父皇虽然笨得连弟弟们住到儿子院里头都要顾忌御史,但我不嫌弃你——你笨点也没关系,糖糖会努力变得更强保护你的。” 皇帝哈哈大笑:“那我可就都靠糖糖了啊!” 唐悠竹这次不拍他肩膀,改拍自己的胸膛了,一般儿的啪啪响:“没问题!糖糖大人是最可靠的,不要大意地尽管靠上来吧!” 皇帝看着他矮墩墩肉呼呼的小模样,很想严肃点头,却点到一半直接转头笑喷! 唐悠竹毫不客气恶一声:“父皇果然太笨了!糖糖都好多年不流口水了,你居然用喷的!” 皇帝捂着胸口,这次没笑喷,却是给口水呛着了,边呛咳却还边忍不住笑:“你、你才多大的人,就‘好多年’不流口水——就算是连娘胎里头的十个月……不,你的话该是只有八个来月,就算连那八个来月也算上,你经历的也不足四年啊!还好多年,哈哈哈……” 皇帝笑得几乎喘不过气儿来,真心不知道是哪个混蛋说胖儿子聪慧得根本不像是个孩子的,这种话不是孩子话,什么话才是? 唐悠竹郁闷地瞪着他,尼玛的不足四年!劳资再过几年都四十四岁了好咩?若是按时下的普遍成婚生子年龄……当你爹都够了啊亲! 但这世界就是如此尿性,很多时候,明明是大实话却不能说出口,说出来的不是笑话就是疯话,倒霉点儿的直接上火刑架都是轻的。 唐悠竹只好委委屈屈将一肚子大实话咽下去,可那小眼神不免流露出些儿味道,皇帝越发笑得欢,朱见沛看太子殿下脸色都胀得通红了,大着胆子开口岔话儿:“都说太子殿下聪慧过人,臣原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不得了——却不知道这‘浓缩才是精华’是出自什么典故?臣细品一回,觉得果然十分精妙。” 唐悠竹瞠目结舌,他能背出全本论语,却真不知道这话是哪位大能说的——但能肯定,绝壁不是成化之前的典故能找到的…… 剽窃是不对滴,但是话都说出口了,那啥…… 唐悠竹摸摸脸皮,嗯,不算很厚,但起码是搞基蛇的毒液也腐蚀不穿的—— 至于搞基蛇没认主前将他靴子腐蚀个通透、连皮肉也烧焦一层,只不过及时治疗好了才没给他便宜爹当成重病患者监护起来神马的……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51 矮油,男子汉大丈夫,老是纠结于不可能复制的过往有意思么? 糖糖大人严肃脸:为了大中华的崛起,为了将那少数民族统治的半奴隶制倒退和诸国列强辱我中华的可能性扼杀在萌芽中,小伙伴们还是跟我一道儿着眼未来吧!过往神马的,那就是天边销魂的棉花糖啊! 目光很远大的糖糖大人严肃地决定正视自己脸皮厚度,羞涩开口:“九叔这么说,糖糖怪不好意思的……哪儿来的什么典故啊,就是随口说说。” 朱见沛十分敬佩地仰望他:“太子殿下果然是有大智慧的。” 唐悠竹站在榻上,居高临下俯视仰慕者的感觉真是好极了,遂矜持点头,并十分大方地许诺:“西侧殿的院子可以给你留一个,没事多过来沾沾孤的大智慧,你也可以不太笨的。” 朱见沛眨了眨眼,之前最亲近的只有一个八哥,他一向觉得自己还算是比较聪明的一个,但和太子殿下比起来……好吧,确实是要再学学才敢称不笨。 皇帝从刚才的笑就一直没停下来过,此时一边喘气一边伸手捏唐悠竹的脸皮:“亏你好意思说!还沾沾你的大智慧……” 唐悠竹鼓起脸,果然血皮还是太薄了,便宜爹那点儿力气都能给捏疼! 若便宜爹不是皇帝,唐悠竹绝对毫不客气地就给捏回去了。可惜他偏偏是皇帝,时下又是个格外讲究孝道的时候,这拍拍肩膀也就算了,若是捏脸,传出去说不定用不了三五日,他就能一跃成为可以当选大明十大不孝子的热门人物了! 但不能捏回去,唐悠竹照样有噎皇帝的法子,只见他又是一脸憨笑:“嗯,酥酥也说我的聪慧是得自父皇恩泽,那父皇肯定是大大智慧……所以你才懂得在我和九叔叨嗑的时候,用笑声唤醒小八叔啊!” 白胖脸儿上一双黑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真是又可爱又无辜:“父皇和小八叔真是兄弟情深啊!远远不是孩儿能及的~” 皇帝的笑声一滞,他不是什么千伶百俐的人物,却也知道在兄弟重伤卧床时,他说是看护病人结果却在他床前大声笑……传出去可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儿。 皇帝一时有些羞,又有些恼,眼睛左右溜一圈,正好看到捧着汤药进来的一个医官,脸上就越发挂不住,只是又不舍得冲惹他笑、又刺他恼的胖儿子发火,不免就觉得逗他笑不住的另一个凶手格外不顺眼。 虽然朱见沛只是问了那么一句,但迁怒什么的,真心不需要理由。 朱见沛心里一颤,垂手补一句:“皇兄忧心八哥,还要说笑缓解太子殿下和臣弟的慌乱,确实不易……”努力想要圆过去,却不免干巴巴的,有些儿没意思。 唐悠竹见吓到又一个胆小鬼,摸摸鼻子附和:“嘿嘿,是不容易。”又吩咐那已经取出芦管要往朱见治嘴里插的医官:“且等等,先试试看小八叔是不是要醒来了?” 那医官心里嘀咕:方才陛下的笑声是不小,但也不算十分大,睡熟些的人都未必吵得醒,何况一个晕睡的病人? 但太子吩咐,他也不敢怠慢,试了脉搏呼吸正常,便退到一边,看皇帝十分苦逼地给太子哄着上前:“父皇,你再笑着喊小八叔两句呗?我有预感,小八叔如果知道你强忍着担忧还要笑着安慰九叔和我——为了这感人的亲情,他必须醒过来!” 皇帝很不愿意,这么做的结果简直就是和不得已亲自去祈雨一样好么?雨真求下来时固然喜大普奔,但若是求不下来,真是……可唐悠竹坚持,他也无法,只好无奈干笑着唤了两句。 谁知道,真的上苍格外佑天子,在皇帝尴尬不已等着出丑的时候,床上的朱见治,居然真的缓缓睁开眼睛了! 朱见沛尤其欢喜,八哥醒来就平安了大半,皇兄顺利用兄弟情谊唤醒八哥更是喜上加喜——起码自己应该不会被迁怒了!他是个有慧根的,一边扑过去:“八哥你可醒了,怎么样、渴不渴、喝点水吧、对了要先喝药……”一边又不忘对皇帝歌功颂德:“八哥你可吓死我了!亏得皇兄及时把汪御医急召进宫,方才又亲自唤醒你,真是龙气广泽皇恩浩荡……” 巴拉巴拉好一串儿赞美,皇帝听过的阿谀奉承也不算少,此时却忽觉脸上有些烧,但小八小九两双感激泣下的眼睛看过来,嗯,成就感还是挺足的,何况旁边还有个傻乎乎得连险些儿将亲爹陷坑里头去都不知道、一味儿跟着赞“父皇和叔叔们兄弟情深,真是孩儿的表率”的笨儿子,皇帝心情大好,甚至亲自接过那药盏,一勺子一勺子喂给朱见治喝。 虽漏了小半给枕头被子,但也真是情真真意切切了。至少唐悠竹肯定,只要不出什么大意外,小胆八从现在到就藩之前,在宫里头的日子绝对不会再给奴婢随意刁难,因为皇帝兄弟情深嘛!底下的奴婢哪敢再乱来呢? 至于唐悠竹在噎皇帝之前,就看到朱见治的状态已经从晕迷变成熟睡,所以才特别挑唆皇帝亲身上阵去做唤醒服务神马的…… 为了远大的未来,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及时删除出去节省一下硬盘空间呗! 朱见沛暗自庆幸的时候,唐悠竹正默默给自己点了三十二个赞,但他还是决定做个不留名的英雄。 很英雄的唐悠竹还不知道,他约莫亥初三刻遇上毒蛇袭击,结果不及寅时,西厂的情报渠道就把他遇袭的事情报到了千里之外的雨化田跟前,除了那给青蛇反噬的宫人身份、朱见治为了给他挡灾中毒晕迷……等等之外,也不忘详细描述一回连贴身服侍的蒋琮都没发现的——唐悠竹贴身荷包里的新住客,搞基蛇一对! 雨化田如何一边嫌弃某个胖傻瓜居然把先想袭击他、后噬主的危险生物,给养在身边的豆腐渣脑子,一边匆匆放下本可更进一步的事务紧急回京、并且别扭地想了许多等着招呼这空自诩聪慧、结果总是胆子大起来就没了脑子的家伙…… 自觉很英雄的唐悠竹和雨化田根本没刷过情缘任务,自然也无所谓心有灵犀,于是理所当然的,等到回头被限制了足足半年的奶油鸡蛋时,才被自己收留危险分子、却没想着避开传说中的暗卫探子给蠢哭了神马的…… 嗯,现在唐悠竹不知道,而他就算知道了,也只会怒骂那在毒蛇来袭时不知死哪儿去、却只会在他收留灵蛇时跳出去告状的西厂蠢蛋们,绝对不会直面那眼泪也有为他自己的智商而流的一部分……嗯,糖糖大人的面子嘛,你懂的。 却说唐悠竹和急匆匆赶回京的雨化田一道儿屏退左右独处了小半天,很英雄的太子殿下到底付出了除了半年奶油鸡蛋之外、还有怎么样的代价才保住了那对搞基蛇的饲养权,也真是不好说,但从唐悠竹接下来足足一个月基本上能趴着绝不站着、能站着绝不坐着、睡觉那绝壁不会仰面躺平的行为作风,和三不五时随着唐悠竹的笛声出来跳舞卖萌刷雨大boss好感度的搞基蛇……诸般现象,也隐约可窥视出一二内幕。 糖糖大人咬着牙将未来的目标除了给便宜舅舅涮火锅汤之外,又加上一样竹笋炒臀尖儿神马的,笔者也绝对没有读心术探知。 不过一对儿唐悠竹天天要挖空心思藏的搞基蛇,给雨化田简简单单一个“太子殿下不是被毒蛇袭击了么?臣在南边儿恰好得了一对儿灵蛇,温驯可爱不说,更难得对蛇类也颇具威慑力”的理由给正名了,连皇帝都在观赏过一回两条灵蛇的舞蹈后默认了唐悠竹新出炉的小手镯,除了忻王朱见治略有点儿疑惑是否灵蛇都一个样儿之外,也就是周太后现在更加不愿意见这个大孙子,十次请安倒有九次是在殿外磕了头就让回了。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52 ——忘了说一句,之前清宁宫足足比御花园还多熏了七天雄黄。 不管怎么说,成化八年都算是平平安安地过去了,中间虽然有那么一两段小插曲,不过朱见治收获了一个隐形的“糖糖大人加护”附带“厂花大人圈养”buff,就算自从蛇毒清除之后,日日被大侄子拖着从乾西五所走过半个皇宫、再在东宫绕足三个圈圈,一开始累得腿都肿得险些抬不起来……但增益buff效果喜人,又有个体质比他还不如的朱见沛陪着,嗯哼,大体也算是平安喜乐。 至于得了大胖儿子大好盾牌的皇帝,终于顺利点亮了技能栏里头又三个图标的唐悠竹,虽然依旧坚定地在吃糖和被糖吃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地狂奔着、但总算收获也尚可的雨化田……等等就不必说了,惟有本该是夙愿得偿的周太后和纪淑妃,心情都不怎么美丽。 ☆、第章 一顿宫宴吃得重庆长公主格外战战兢兢,好在周太后偶有些儿阴阳怪气、纪淑妃也常常蹙眉叹息,却总算没闹出之前太后寿宴时那样的事故来,重庆长公主走出宫门的时候,决定必须斋戒礼佛一整月,为这美丽的夜晚,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出宫之后,心情很不美丽的纪淑妃只能冷冷清清回去独守咸福宫,同样心情很不美丽的周太后却能借着天下女子第一人的威风,以关心庶子为名,将朱见治朱见沛给宣进清宁宫去,准备好生儿让自己的心情美丽一下。 当然,周太后是给尊贵的太后生活养得越发没脑子没耐心,而她那连钱太后死后该得的尊荣都恨不得彻底剥夺光的心胸,也着实容不下那比起钱氏独得英宗所有敬重更让她嫉妒的、在英宗当皇帝的时候一直宠冠后宫的万宸妃,和虽然比不上万宸妃,但能生下一子一女显然也是周氏大敌的魏德妃……等等女人,和她们的孩子们,但是,请注意这个但是,周太后真的没那将哪个庶子给弄死了的勇气,她最多是把人扔在乾西五所那儿,初一十五来请安的时候不乐意见就在外头晾上个一个两个时辰的,然后打发回去罢了。 连天天折腾都不敢,下毒罚跪养残引诱着人不学好神马的,周太后要么没那脑子、要么没那胆子,就是今儿将这两个庶子宣到跟前儿说说话,也不过是想着重庆长公主一而再、再而三劝说她对太子好点儿的老话,又撕不下脸皮温言软语地待那看一次、就让她想起一回儿寿宴上头各种戳她心窝子的话儿的孙子,只得从这两个据说近来和那白眼儿狼孙子处得不错的庶子身上下下功夫罢了。 可谁敢信呢? 皇帝心里,这个连亲孙子都不放过的亲娘早已经妖魔化;唐悠竹心里,这个脑子不太够用的祖母也实在容易给人当刀使。 小胆八是他认可了的亲人,弱鸡九虽然箭射不出二十步,却意外的在农书上头格外有天分,爱读书肯用功,又给那“治本于农”的口号喊得根本没觉得把学识用在农事水利上头有啥不对,比起一般儿的文人,这出身于皇家、不需科举的家伙更容易往科学家的道路上忽悠,唐悠竹这几月装作小娃娃好奇的样子,哄得这九叔对于雨水的形成、大涝之后为何常有大旱、而旱涝之后又为什么容易出蝗灾疫病……等等等等产生了研究的兴趣,虽然离成为真正的科学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却也是他看好的苗子。 这两个,无论哪一个,都赌不起祖母大人会不会又给人当刀使的可能呀!伤着碰着都让他心疼滴! 于是唐悠竹不等周太后招呼,第一次不请自来地左手八、右手九,快快乐乐地蹦跶进清宁宫! 桂嬷嬷一看到这位太子殿下,下意识地就是一个激灵!话说太后每次见过这位,心情都十分不美丽,一宫的内侍宫女姑姑嬷嬷们,为了避免提铃板著罚跪挨板子,那日子过得叫一个提心吊胆啊!到了后来,都有不少内侍宫女自备雷达,以各种方式隔离太后和这位殿下了! 每逢这位跟着陛下来五日一朝时,去通报的活计那绝对是最倒霉的差事,没有之一! 可再怎么说,太后称病谁也不见时,他们含糊通报也还能糊弄,这太后分明才从宴席上下来,又特特说了是“今儿个精神好”,要找两位小亲王说说话……这太子来都来了,就是太后都不能再把他晾在殿门外,他们这些做奴婢的,哪儿敢不通报? 桂嬷嬷左右看看,除了守宫门的小内侍,方才院子里头摘花的扫雪的……通通不见了! 得!老胳膊老腿儿的,只希望太后殿下能给她留个老脸吧! 桂嬷嬷十分不愿意却还是认命去通报,然后十分不意外地给太后摔了一茶盏,没摔到身上来,就是老脸略微不是很挂得住,总觉得周围年轻的宫人都在看她笑话儿似的,但有什么法子呢?别说服侍了才二十来年,就算服侍了一辈子、跟到地下去,这奴婢还是奴婢,主子愿意给你脸面是情分,不给你脸的时候,自己也当懂得本分二字。 桂嬷嬷很本分地小心笑着上前,给太后擦拭衣袖上的一点儿茶水,十分关心:“殿下可烫着了?可要换身衣服?今儿宫中大宴,想是累坏了,也亏得您一片慈心,还想着召小殿下们来说话儿……” 周太后不耐烦地摆摆手:“哪儿是宫宴上累的?我这是心里头……”总算想起来把后半截话咽回去,桂嬷嬷便连前头那一句半都只当没听到了,继续笑:“可不是!太后真心疼爱小殿下们,又不肯耽误了他们的功课,平日就是想得慌,也不肯常见。也就是这年头年尾得了假,饶是自己累得手都不稳了,也要召过来说说话。” 周太后这时候的智商总算刷出来一点儿,想起小儿子都特特让女儿带了口信进来,说是让她务必和太子好好处着……便也只得勉强叹了口气:“可不是么?我这手都累得茶盏也拿不稳了,可不见他们又舍不得,一天到头也就这么几回松快的。” 说罢,强忍着恶心道:“听说太子也来了?可真是有心。赶紧儿请进来罢!” 别看周太后性子起来了,那是长子不顾、独女劝不住的,偏偏对小儿子那是真心极好的,崇王不过是托重庆长公主带个信儿进来,也没多说什么,只说让她对太子好些儿耐心些儿,她果然就真忍得住,宫宴上头太子以茶代酒上来贺年,她也爽快地把杯沿沾了口;此时太子不请自来,她茶盏摔是摔了,摔完却还忍得下,到得唐悠竹一行进来时,居然还能挤出一张不算很僵的笑脸招呼他们: “从奉天殿一路过来,冷着了吧?这桂圆红枣茶正好热热的暖暖身。” 朱见治朱见沛两个小可怜儿自从父皇死后,哪里曾在周太后跟前这般得脸?一人一碗捧着那桂圆红枣茶,十分受宠若惊。 倒是一般儿也鲜少得周太后好脸色的唐悠竹很是镇定,茶盏才拿到手上,立刻大大喝了一口,喝完还赞:“皇祖母这儿的红枣就是格外香!” 周太后看他喝得爽快,脸色倒是真心好了点儿,一边的朱见治见了,却不知怎么的有些儿紧张,还是朱见沛踢了他一脚,他才回过神来,笑着也喝了一口茶,却只是小小抿了一口,又仿佛手上不稳,将茶水很是沾了些在衣袖上。 周太后没想那么多,桂嬷嬷见了,却不经为太后主子的形象点了一根蜡烛,并十分认真地祷告——这三位小殿下回头可千万别那么巧闹什么毛病,不然就算御医从忻王殿下的衣袖上查不出什么毒物,这外头人也绝对不会往“巧”字上头琢磨,倒是要白给那“太后不厚”的故事平添了许多事故做题材。 那边桂嬷嬷站着,大约是视野高了、也就看得远了些;这边周太后和唐悠竹倒是难得和气,可惜却没当着内外诰命,白瞎了一场祖慈孙孝的好戏。 周太后扮了一会儿好祖母,在唐悠竹顺着她的话,喜笑颜开地赞叹她宫里头的桂圆果然也格外柔滑甜美时,她终于把话说到点子上了: “每次我吃着这桂圆,那是甜在嘴里、苦在心头!连果子都知道人间至贵是团圆,怎么我天家子弟反而这么难呢?你叔叔远在汝宁,那地儿虽也是你父皇精挑细选了的繁华之地,可又那儿比得上犹在京中之时,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和气?每回年夜团圆,看着公主们也一家家回宫团圆热闹着,我这心里头的滋味啊……”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53 唐悠竹一听这话,正中下怀,嘴里头的桂圆也不咀嚼了,直接囫囵儿咽下去:“这个简单!回头……不!立刻的,我就去找父皇!这祖母想叔叔了可是大事儿!藩地的事务让谁打理不是打理?我这就让父皇下旨,立刻让叔叔们回来——团不了年夜还可以团上元啊!” 目前看着,各地藩王仿佛也还可以,既起了屏藩各地的作用,又没了重演靖难之事的能力,但唐悠竹来自后世,自然最是清楚明朝后期宗亲就藩制度的不合宜—— 那造反作乱的能力是打压得基本没了,甚至明末清兵进逼京师,唐王倡议勤王,都因此说被废为庶人就能在转眼间就被废为庶人了! 至于后期那什么由于宗藩的厚禄给朝廷带来的严重负担,相当多的中下层宗室已沦为贫困户就不必说了,哪怕是生活上仿佛过得去的宗室,那“不得擅离境外,有居住乡村者,虽百里之外,十日必三次到府画卯,如果一期不到,即拘墩锁,下审理所,定罪议罚”和“未经请准,只能呼乳名,不得婚嫁”等等的限制,便是经济上不窘迫,也和被圈养起来的猪娃没啥两样! 更有那些所谓贤王,竟多是好饮醇酒、近妇人的藩王,只因其对朝廷没有威胁就受到奖励,完完全全把宗室养成了不农不仕、啖民脂膏、被软禁于封地内的典型寄生虫—— 神马妈蛋玩意! 唐悠竹只要一想到日后自己的子孙,又或者看得近一些,他已经圈养到自己人范围内的小胆八弱鸡九的子孙,都给养成那样的玩意儿,就忍不住暴躁! 只是这诸王镇藩是祖制,他折腾水泥耕犁改良稻种已经很妖怪了——前儿蛋蛋酥回来之后就迫不及待请他品尝的那顿儿葱白炒臀尖儿时嘴里絮叨的,除了居然敢落跑遇险、又把危险源养在身边儿之外,这胆大包天到作为祥瑞献于帝皇的嘉禾都敢要来当玩具也是一个罪名儿呢! 所以唐悠竹才忍住没对屏藩制度下手,就算想起后来明朝宗室过的那日子就心急火燎,也努力说服自己,反正只要锻炼好身子骨,活个七八十年的,不愁没有改制的时候嘛! 可就在他极力忍耐的时候,周太后却说什么思念幼子渴望团圆! 艾玛,绝壁的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啊! 这祖母脑子虽然不太够用,但用好了其实也是好物! 果然这世上就没有无用的废物,鱼鳞处理好了都能是美味,萝卜皮还能化痰顺气去水肿,皇祖母是好是坏,只看用在哪儿! 唐悠竹蹦跶着去永宁宫找他爹了,留下朱见治朱见沛和周太后面面相觑,因周太后被这孙子忽如其来的孝心给震惊得连向这兄弟俩推荐她看好的女孩儿都忘了,不多时便散了。 倒是永宁宫里头,唐悠竹全没给他爹当了大灯泡的自觉,很是混了些时候。 万贵妃年纪不小,皇帝在景泰年间又因调养不当伤了身子,养了好些年也不过养了个勉勉强强,在永宁宫的时光并不如外人以为的香艳,十回里头倒有九回只是纯粹盖棉被睡觉觉的,因此对于唐悠竹的到来倒也不是很介意,万贵妃还很是慈爱地给他上了一碗奶酪,还特特加一句:“不加糖的,吃完漱漱口,碍不着你那口小乳牙啥事儿。” 雨化田为了防止他蛀牙、连出京办差时,都要人日日将他食用点心的情况记录下来留后察看的事情,真是满宫都知道了! 唐悠竹脸皮却果然是搞基蛇都戳不破的,闻言不羞不赧,大大方方道了谢,呼噜几口喝完,便又缠着他爹: “父皇,今儿累了吧?我给你捏肩膀啊!” “父皇,今晚可喝不少酒了,头晕不晕?我给你揉揉啊!” “父皇……” “父皇……” 皇帝一开始还挺享受他的殷勤的,到了后来却有些儿受不住了,抚额问他:“到底又看上朕什么了?嘉禾可都给你了……难道是还想着那郑和宝船?朕早说了,不是朕不给你,只是那船是海上航行用的,就算肯做一个给你,你也玩儿不了啊!” 唐悠竹嘿嘿笑:“那个我不急,反正设计图父皇也给我了,我什么时候自己造一个玩儿也不算什么……” 东宫自有内库、皇庄,他爹又不是个小气儿的,等蛋蛋酥气劲儿消了,自己弄个船坞,专门研制海船啥的,到时候去西洋淘金,顺带争取把什么达芬奇啥的给忽悠回来,而且什么好望角什么新大陆…… 妥妥儿的囊中物啊!而且军费积累够了,什么鞑子倭寇都是三两下打趴了的玩意儿,我大中华崛起绝壁的无人可挡! 吸溜一下口水,唐悠竹终于把思路从遥远辽阔的未来拉回到眼前,嘿嘿笑着问他爹:“您看咱们削藩改制怎么样?到时候叔叔兄弟们都能好好儿一块团年,也省得皇祖母吃个桂圆还要抹眼泪。” 皇帝没在儿子身边安插探子的习惯,虽然之前给毒蛇事件吓了一回,很是多往他身边派了些明的暗的侍卫护着,却没要人时时刻刻往他那儿汇报儿子的行踪动静,而诸如陈准等人,又很不将太子进清宁宫视为什么危险事儿,因此皇帝竟不知道唐悠竹是从清宁宫来的,闻言狐疑看向万贵妃:“阿万,太后早前儿想了法子把你支开啦?” ——他倒是没疑心万贵妃故意隐瞒他,只当是周太后设了法支开她,私底下蛊惑太子呢! 万贵妃仔细想了一会,茫然:“应该没有吧?” 唐悠竹嘿嘿笑:“是没有,我才从皇祖母那儿过来……” 皇帝大惊失色:“你怎么跑清宁宫去了?可吃了什么东西?可闻着什么不好的熏香?哎呀!赶紧的,太子,不,是朕,朕头疼得慌,赶紧儿地传御医——” 一阵兵荒马乱,皇帝在得到“顺便给太子也看看,别吹了夜风也头疼了”的御医再三再四的保证“太子无恙”之后,终于不再捂着脑袋哼哼、算是接受了御医“陛下脉象平稳,喝碗解酒汤便可”的说法。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54 唐悠竹囧囧有神,他真不知道是该为便宜爹对自己的重视点个赞呢,还是为倒霉祖母下降到冰点的人品值点根蜡烛。 但不管怎么说,哪怕明知道皇帝的关怀重视里头其实掺杂了很多东西,被人这么关心,就算是不必要的,唐悠竹心情也挺好儿的。因此在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诸王屏藩是太祖旧制、万万改不得,更在他点出“怎么太祖旧制就不能改了?明明世祖之后藩镇规矩就与太祖时大不同”、并怀疑“父皇您不是又给御史们欺负、所以没胆了吧?”时,直言不讳“我就是没胆正”之后,居然也不再穷追猛打,只是要皇帝保证: “那等我长大了,我来保护父皇,父皇可不坑再胆小了哦?” 皇帝此时只要他不再纠缠就大吉大利了,哪里管得了以后?自然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唐悠竹以“等我练出八块腹肌的时候就算我长大了”时是点头。 唐悠竹说“既然改制不行,皇祖母要一家子团圆的愿望实现不了,那总要有个安慰吧?不如让小六叔回京住呗!封地上的事务自有王府长史打理,不行还能让地方布政使指挥使帮手,犯不着让小六叔亲自盯着啦!”时,还是点头…… 然后点到一半忽然收住,难得冲胖儿子瞪一回眼睛:“这个不行!你小小孩儿家,连出阁讲学都没有呢!知道什么!藩王守驻地是规矩,谁都不能例外!” ——个蠢小子!不知道自己为啥得了个樘字么?若不是六儿哄得太后都那般偏帮他,朕至于给吓得要拿自己儿子做支柱做挡箭牌? 皇帝一想到胖儿子的名字由来就心虚,这一心虚吧,平日里是对胖儿子几乎有求必应,偏偏今儿情景特殊,他居然奋起一回、瞪起胖儿子来了! 唐悠竹却很无所谓地依旧嘿嘿笑:“父皇别那么小气儿嘛!小六叔说是都当爹了,其实也还小呢!皇祖母不放心也正常。您把他一家子接回来,也不过一座府邸的事儿!至于俸禄,从汝宁运来也不费啥事儿……想想看,那以后小六叔是学好学坏都是在皇祖母眼皮子底下,皇祖母放心,您也少落许多埋怨,有啥不好?” 皇帝看他那无赖样儿还要继续瞪眼,万贵妃却眼波流转:“这倒是不错的,崇王留在京中,陛下多个兄弟说说话儿,就是兄弟偶尔因年轻有什么行为不妥的,你劝诫起来也方便。” 藩王在外头才麻烦呢!这一家子都接回来放在眼皮子底下,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何况又有个周太后挡在前头——那位的名声在有心人的运作之下,已然是天下皆知。皇帝这么做就算有些不合祖制之处,人最多也说他愚孝,闹不出别的事儿来。 万贵妃越想,越发觉得这个主意妙,一指头将皇帝还要开口的话给捏回去,十分大方地对唐悠竹表示:“行!这事包在我身上!连崇王一家子进京的花销并那府邸的摆设我都出了!小殿下只管放心就是!太后春秋渐高,有些儿礼法规矩上的大事,便是天子也无法应承她,但这样儿不过是要个儿子在跟前儿尽孝的小事,我就是拼着名声臭到茅坑里,也必给她办成了!” 唐悠竹嘿嘿笑:“贵母妃可真是个好儿媳,怪道皇祖母疼你呢!” 万贵妃温柔看他:“太子殿下也真是个好孙儿,太后也是十分疼你的。” 两人相对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皇帝左看看右看看,好一会儿才在万贵妃的明示暗示下,想明白了那“眼皮子底下”的好处,对于接崇王一家子进京也爆发出莫大的热情,再看胖儿子时,自然越发喜欢:这宝贝儿果然是他的福星啊!随口胡搅蛮缠的一句话,就启发出这么好的点子! ——但真的是随口胡搅蛮缠的么? 万贵妃可不信。 这太子殿下果然就和某些人传言的一般,聪慧得简直像个小妖怪! 但能帮她护着深儿的,哪怕是小妖怪呢,那也是她万贞儿一个战壕里头的妖怪。 ☆、第章 对和她一个阵营里头的唐悠竹小朋友的战斗力,万贵妃表示很满意,为此甚至能够无视该小朋友的种族问题,并愿意为他驱逐一切和尚道士负面影响。 而可怜的崇王朱见泽同学,这个已经敏锐地从皇帝的一系列动作里头察觉出不对的亲王殿下,这个经过大半年的深思熟虑、苦心布置之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找个机会往太子身边按几个爱玩也会玩儿的内侍宫人,挑唆他出宫再给弄个伤病什么的—— 那么日后只要确保皇帝再生不了娃儿,那天下迟早是他这一脉的…… 而在那之前,为了消除日后太子出事时,他皇兄的疑心,便想着先请周太后和小太子亲近亲近,恢复一下关系,不求多么祖慈孙孝的,至少做出个“我后悔了,我不该想着让皇帝过继小六儿的孩子,这太子也不错,亲近亲近日后有个万一时我照样是太皇太后,当然没那万一更好了”的姿态来…… ——没想到遇上周太后这个猪队友,说让她和小太子亲近,可犯得着亲近出把他给弄回京里头的蠢主意么? 朱见泽简直能给他娘蠢哭了有木有啊! 是,他作为英宗最宠爱的幼子之一,他作为周太后最宠爱的幼子没有之一,甚至在成华七年及以前,他还是皇帝最信任的弟弟,同样没有之一…… 他确实是在就藩之后还能在京里头留了些许人手布置,可那些人手顶多能在皇帝年长无嗣上头使使力气,且还要靠宫里那些争宠互斗的女人——尤其万贵妃的魔怔——配合好吗?想要吓死吓病皇帝、然后取而代之,那完全是做梦啊!现在的藩王不比洪武那时候,自永乐之后的藩王权力,那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他虽然也眼馋那个皇位,也不怎么服气胆子又小、又不怎么聪明,遇上事儿只知道缩在一个老女人身后发抖的大哥,只凭着长子的身份就能当皇帝…… 但老实说,这大哥对他真心还不错,有次他砸坏了万宸妃宫里头的御赐之物,还是这胆小鬼大哥忽然爆发出来帮他顶罪的呢!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55 崇王是眼馋皇位,但他一来知道自己的势力有限,二来也还是想着这个兄长的好处,他做得最狠的不过是顺手推舟让皇帝的子嗣各种流产夭折,以期待行兄死弟及,又或者子嗣过继之事罢了! ——如何能想得到,他的亲亲母后,居然糊里糊涂地就跑去和万宸妃折腾什么妖狐夜出! 朱见泽此前一点风声都没有,等到万宸妃死后小半年,才从皇帝的态度上头察觉出不对、进而调查一番…… 当看到调查结果的时候,朱见泽真的就被他母后蠢哭过一回了啊! 还好他大哥是个心软又胆小的,就算查出来些什么,除了弄死个万宸妃、拔掉宫里头些钉子外,连朱见治都没忍心弄死。朱见泽提心吊胆了大半年,才算稍微放下点儿心,又有空儿想着继续奔往皇位的道路迈进…… 养废弄残唯一的皇子确实是个好主意,可耐不住队友太“给力”了啊! 作为一个可怜的、空有壮志却没赶上洪武皇帝的好时候、要去别院里头待几天都不能随意的藩王,他在藩地那儿发展点势力不容易啊!结果他娘也不知道和太子如何亲近的,不过坐着说上两句话,就说得他大哥一纸诏书,把他全家都召回京了! ——该死的那些大臣不是很会哭很、爱谏吗?怎么就由着皇帝这般胡来?诸王屏藩是祖制啊祖制!皇帝为了一己之私就将藩王弄到京里头,这真的可以吗? 按理说,这在藩地里也是十分不自由,还不如回京能三不五时打着进宫给母后请安的旗帜拉拢点儿人手…… 但前提是,他哥没防着他的时候啊! 现在他哥明明是疑心他也和万宸妃一伙搅和到一起、想吓死毒死他了,这不到他眼皮子底下时还好说,这到了眼皮子底下天天见着——再怎么胆小心软的家伙,也未必不会觉得碍眼从而除之而后快啊! 看看他哥派来接他的阵仗就知道了! 两千精兵沿路护送,一百奴婢跟随服侍,真是给足了面子哦! 他藩地的王府和各处别院也都给他留着,所有人手都留了下来,因为皇帝特特吩咐了,“虽然朕顾念太后爱子心切,将王弟接了回京,但藩地依然是你的,谁也抢不走,这王府不管日后还住不住,总要好好儿留着,保证王弟和侄儿们日后或有回来的时候,也都人物依旧”…… 听起来可真是体贴爱惜极了哟!可他王府里头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人手一个都带不走,连原先从京中带来的亲信也都给王府绑死在一起了啊! 他娘还特特派人来悄悄和他说什么“进京了也好,母子团聚,凡事也能更有商有量着好好儿办”的……他也得有能去办事的人手啊!京里头的那些,因为他娘之前的蠢事已经折损了七七八八,现在藩地的人手又彻底和王府别院绑死了,连他养在一处秘密宅院里头的谋士都没放过好吗! 朱见泽真是给他娘蠢哭了啊有木有! 朱见泽左娇妻右稚儿,给一队身穿黑甲的兵士护送到宫门前,看到那个肉墩墩圆滚滚,一个脑袋光溜溜还非得戴上个九旒贯五彩缫冠冕的小胖子时,眼睛给那五彩玉珠折射出来的光芒一刺,竟真流下好些泪水来。 然后他居然也不擦脸、不掩饰,直接顶着一张涕泗滂沱的脸进了宫! 唐悠竹十分叹为观止的是,他这位六叔居然能顶着那么一张脸,对他表达出十分真挚的慈祥喜爱,对经过体仁阁时偶然遇上的大臣表达恰到好处的礼遇…… 而后,更是对着他家便宜爹做思念万分、羞愧万状的模样,哭得声儿都噎着了! ——尼玛没听说朱姓是源于刘姓啊!这简直比蜀汉那位大耳朵还要能哭的架势算神马? 唐悠竹仰着胖脸表示: 他和他的小伙伴都被这位皇叔惊呆了好么! 此前还以为老爹那一辈人,不是胆小鬼儿,就是和周太后一般没脑子的,才会凑到一块折腾妖狐夜出那么无聊的事儿呢!没想到,这位六叔果真儿是人才啊! 看看,那抱紧他便宜爹大腿哭诉得情真意切的小模样!这六叔果然模样儿很得了些祖母的精致轮廓,这一哭起来,便是涕泗滂沱也能让人觉出几分可怜、几分优美来,难怪祖母偏心他呢!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会哭还能哭得挺有美感的孩子,那果断是娘亲的心头肉哇! 只是再听听他说的话,啧啧—— 什么叫母后也是想着一家子团聚想糊涂了,大哥别和她计较? 什么叫臣弟自从就藩,与京中疏于往来,没能在母后犯糊涂时多加劝阻,让大哥您受委屈了? ——感情啥事都是周太后自己一头热穷折腾,您就一被淤泥蒙在底下的白莲花是吧? 唐悠竹摸下巴,看来周太后会从最先生下皇子的女人,混到现在这样号称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其实连朝臣都在支持皇帝适当不孝的地步……也不是全怪她的啊!生了三个孩子,智商果然大半给孩子分了、又或者随着羊水流掉了吧? 重庆长公主脑子就还行,这位叔叔更是能说会道的,瞧瞧将黑锅都给了亲娘后,又还能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和皇帝坦诚: “臣弟不敢说对九天之上的位置全无羡慕之意,然而从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臣弟上头还有几个哥哥呢!虽说臣弟现在也是嫡子……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56 但谁不知道这都是沾的皇兄的光?若皇兄有个万一,谁知道臣弟是谁呢?臣弟就是没念着皇兄多年护佑疼爱的情谊,也没蠢到自毁长城的地步!母后她……唉!她也是糊涂了!到底没明白皇家不比寻常百姓,一味儿以为自己是为了儿女们个个都好,结果给人哄着骗着当枪使了都不晓得…… 也都亏得皇兄孝顺不与她计较…… 日后臣弟常居京中,自也会多劝着的……” ——瞧瞧这话说的! 唐悠竹斜眼看看便宜爹很有些动容的小模样,胖拇指抹过小鼻尖,眼珠子转了转,撒开脚丫子跑过去,拉着他爹的手仰头笑:“可不是,父皇快别伤心了,日后六叔常居京里头,你们兄弟两个见面的时候多着呢!大不了以后父皇去看皇祖母,都把六叔请来好了!孩儿也正好跟六叔学学——怎么就那么会说话、那么得皇祖母喜欢嗫?” 皇帝笑了笑,顺势把被崇王捉着的左手也收了回来,揉上儿子的光脑门儿:“可不是,你可该和你六叔多学学了!别每次明明好心,却总让你皇祖母听得不自在。” 唐悠竹殷切点头,又道:“我刚刚也看过六叔家的两个弟弟了,果然白白胖胖可爱极了,就是脑门儿上有些发茬儿,脑袋瓜子没那么亮堂——可也很可爱了!正好乾西五所那儿还空着三个院子呢!让弟弟们随便挑两个住着,回头还能陪我一道儿听故事、一道儿玩,还能天天儿皇祖母想见都见得着,可不是好极了?” 皇帝眼神一闪,继而笑道:“确实好极了。” 唐悠竹仰着胖脸儿洋洋得意:“是吧?回头由我来和皇祖母说这个好消息——这次一定不会再让皇祖母听不自在了!” 然后又转头,十分体贴地对崇王道:“六叔也别担心,孤和父皇可不是和你抢弟弟——以后你给皇祖母请完安都可以看弟弟们,顺便教孤说话儿……” 崇王朱见泽脸上有些僵,好在他泪腺发达,眼睛一眨又是一行泪,借着抹泪的时候掩饰一下,倒也十分自然。 唐悠竹歪着头打量他一回,心里为这个六叔的应对能力又点了一个赞,虽然在谋朝篡位上头的本事有限,对亲娘又稍微有点儿叉烧,但若是用得好了,也能是个人才嘛! 现今宗室亲戚们的水准让唐悠竹很是捉急,所以随便捉到一个稍微过得去的,就不舍得随意抛弃——就眼前这六叔,若是在外事上头用得好了,也未必无法说得那些不是想着在大明这块肥肉上明目张胆啃一口、就是靠着臣服纳贡的名目捞金的家伙们,赔了夫人再折兵…… 所以看崇王抹泪,唐悠竹还非常贴心地又给加一句:“哦,对了,皇祖母精神有限,连父皇这个住宫里头的都只是五日一朝,六叔也不好意思多去清宁宫打扰吧?可是当心不给皇祖母请安的时候不好来看弟弟?哎呀——六叔不只对皇祖母孝顺极了,对弟弟们也是一片慈父之心哪!瞧这还没怎么的,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样儿!” 说着,他还要瞥皇帝、还嘟嘴:“父皇都没说天天往东宫里头看我呢!” 皇帝笑着捏捏他的嘴:“难道不是因为我天天都能遇上你来蹭点心吃?” 唐悠竹嘿嘿一笑:“我是来给父皇请安,顺便吃点儿点心……” 父子两个腻歪两句,唐悠竹才又转头去看崇王,十分认真地和他保证:“六叔放心好啦!就是不看祖母的时候,你也能看弟弟的——嗯,要不让父皇给你份儿旨意,就说让你天天来给孤讲故事好了,孤会把弟弟们都带上……那样就不担心外头人不知道的,当六叔只知爱子、却不孝顺皇祖母了。” 崇王磨了磨牙,这哪儿是个大咧咧连御史劝谏都不听、把个对生母不孝的名声闹得满京城无人不知的傻小子?母后果然是糊涂了,这明明是个小狐狸啊!什么不天天去清宁宫请安、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都是你在说的好么?别说父子之间用这个一日三秋的典故根本不妥当,本王也不是那种一天看不到儿子就吃不下饭的傻爹啊! 话都是你在说,结果本王平白就多个明旨下发的差事—— 崇王毫不怀疑,那差事的时间肯定能和朝会办公时候的重叠了,他就是进了京,也别想和政事沾啥边儿,甚至哪怕是差事之后,若是胆敢和朝臣太过联络……这崇王只知爱子却不孝顺母亲的故事,绝对能比至今兀自流传的太后不厚,流传得更加广袤且富有创造力。 ——果然这举国之力来玩儿名声劫持的效果就是不一样! 崇王想起他自己欲借周太后之势、以孝道的名义逼迫皇帝,最终却只落得这么个下场……心里就有说不尽的唏嘘。 他就算有再多战术,没这势力、没好队友,照样输了个底儿朝天! 但形势比人强,一家子都给接进京来了,宫里头的钉子也基本给拔干净了,崇王能忍得住从宫门口哭到乾清宫去抱他哥的大腿,此时也不会忍不下侄儿的小算计。 他不只忍得下,还十分荣幸地表示:“能陪殿下读书是臣的福气,便是陛下没有旨意,臣也要日日请见的——都说殿下聪慧过人,臣也想着沾点儿福气——若是日后臣的儿子们加起来有殿下的一半儿,臣就是睡了也要笑醒呢!” 唐悠竹嘿嘿笑:“这好办!以后弟弟们都来和我一块儿吃饭,等我正经读书了也带他们一道儿,肯定能让弟弟们学聪明点儿的!” 皇帝不轻不重地拍了他脑袋瓜一下:“你倒是一点也不谦虚!” 唐悠竹眨着眼睛:“过分的谦虚其实就是傲慢虚伪的代名词。糖糖要做诚实乖巧的好孩子。” 皇帝越发撑不住笑:“总有这么多歪理!要是给御史们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唐悠竹嘿嘿冲崇王笑:“御史怎么会知道呢?六叔肯定不会出卖孤的,对吧?” 崇王点头,他连怀孕的妾室都给带进京来了,府里头的下人没见过,但肯定也是他皇兄精心安排好的——如此这般的厚爱,他哪儿敢不投桃报李、老实做个乖弟弟好叔叔? 崇王是个聪明人。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57 唐悠竹很满意。 大年初一就给女儿找上门来、气急败坏地问她“宣召六弟进京真是母后的意思?”弄得十分不快,在认下“就是哀家想小六了怎么了?你自己好好儿留京享福,哪里明白小六在藩地无依无靠的苦”之后,又难得十分有眼力见儿地看出,重庆长公主努力换上释然笑脸之前、那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扭曲…… 周太后差点就忍不住要反口不让幼子进京了,只是略提过一次,皇帝很奇怪看她:“京中崇王府都准备下了,黑衣骑也奉旨快马出京了,母后您……” ——回头居然把给她看诊的御医请了去,口口声声关心的是太后是否病糊涂了! 周太后给他气糊涂了是真! 但脑子虽不灵光,不免又要有些忐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 好在,上元正日的大清早儿,崇王就进了京。虽然没第一时间到清宁宫,可周太后看着与皇帝有说有笑、不时还低头逗逗太子的小儿子,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在笑话自己如今这般居然还疑神疑鬼的同时,一左一右两个宝贝孙儿揽进怀,真心再不能更满意了! 皇帝也是难得在清宁宫这般放松,其实说来也才一年,却已经仿若隔世。 此时与弟弟说说笑笑,看母亲对他难得笑得这般和煦,又看看底下被太子哄得眼睛发光一叠声儿“哥哥”的侄儿们,皇帝手中的茶不曾动,却拿起崇王吃过的点心碟子招呼:“来,伯伯这儿有好吃的呢!” 两个小娃娃果然捧场,点心很香甜,小哥哥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具——最重要的是,小哥哥说,如果他们能得伯伯喜欢,也能留下来天天玩儿小玩具哦! 所以两个小娃娃咧着嘴儿,对皇帝笑得谄媚极了! 而在参观过唐悠竹前几天在乾西五所附近折腾出来的一个小乐园之后,更是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们亲爹,欢天喜地地表示要留下来孝顺祖母! 周太后如何喜出望外、崇王如何在心里捶地大哭都不必说了,只说皇帝,看着胖儿子的眼神那叫一个惊喜啊! 他之前还奇怪呢,这儿子不是立志说要玩也玩农事水利一类,真玩出花儿来也还能有利百姓的玩意儿么?怎么忽然想起来这么些滑梯跷跷板之类,说难做也不难做,此前却还真没人想出来的玩具儿?又这么些小孩子玩意,到底是如何让阿万越发笑得眼睛发光地要他“日后遇事不妨和太子商议一二,这孩子日后可还真是你的好樘儿(g支柱)”的?却原来…… 皇帝想明白之后,真心笑得嘴巴都何不拢了! 他子嗣上是艰难了点,但有这么一个,真心抵得上人家一个营了! 看看吧,别以为那也只是小小矮墩子,可还不等那两个小娃娃嗫嚅出什么话儿来,他就先把路堵死,不,是把桥架好了! 唐悠竹陪堂弟们玩了好一会,又吃了十分香甜美味的一顿午膳,眼看着还没过午晌,那两个才兴高采烈说要留宫孝顺太后的娃娃,就仿佛有反悔的意思,左右看看,眼睛一眨,立刻拉着崇王笑:“听说六婶儿赶路累坏了,都没进宫就直接回府去啦?王叔对皇祖母果然好极了,为了早一日抚慰皇祖母的思儿之情,连结发之妻都弃之脑后了,真真是个大孝子……” 用一堆也不知道是褒是贬的话儿和崇王扯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笑嘻嘻的:“其实这累着又不是什么大病,正好宫里头才有好御医看诊呢!还是接回宫里吧!又能替王叔在皇祖母跟前晨昏定省尽孝心,又好照看两个弟弟……” 崇王嘴角抽了抽,到底把那句“你留了我唯二的儿子还不够,连王妃也要扣着作人质不成”给咽了回去——一家子都在京里头了,住哪儿不是作人质呢? 索性把顺服态度摆足了,都不问崇王妃进宫之后住哪儿,十分干脆一点头:“行!立刻就让她进来!” ☆、第章 唐悠竹笑嘻嘻地看周太后,“六婶子就陪皇祖母住着呗,正好和您一道儿养病。” 周太后正待挑眉挑刺儿,却听他又接一句,“弟弟们要请安也方便。”看看两个傻乎乎跟在太子屁股后头的好孙子,到底是点了头。 于是两个小王子欢天喜地地歇午晌儿去了,都不带等他们娘真进宫的。 而唐悠竹也自笑嘻嘻拉着崇王又说了好一些话儿,连周太后的脸色都好了不少。 皇帝看到这儿,笑开的嘴巴真是怎么都合不拢。 晚间儿雨化田听说了,却毫不留情砸了唐悠竹一句,“蠢材,” 唐悠竹还挺得意显摆自己的辉煌战绩来着,不妨给兜头盖脸来这么一句,胖脸儿上的笑顿时僵了。他倒也不是恼,只是不明白:“哪儿蠢了?”这妻儿都留宫里头,崇王不就和个大鳌都给绑死了的螃蟹似的,有手有脚也无计可施么? 雨化田嗤笑:“不过是一个女人两个孩子,你以为就能绑住崇王啦?崇王府的女人有多少你知道么?而孩子——崇王不过弱冠,想要孩子,多少个生不出来?你之前不还在让姚赞善给你讲三国演义?刘备怒摔刘阿斗时都将近知天命的人了,对独子不也是说摔就摔、毫不留情?还好意思问我哪儿蠢呢!从头到脚就没有不蠢的!” 唐悠竹眨巴眨巴眼睛,忽然两脚互蹬了好几下,把靴子给蹬掉了,而后两脚盘起来,胖爪子左右一抓,袜子也给抓没了。 雨化田早嫌弃得捂住鼻子连连后退,唐悠竹却嘿嘿笑着把自己的一只胖脚丫子捧起来,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吧唧一口亲上去:“果然那新弄出来的香皂味儿就是好,香香甜甜和奶油卷似的,真让人恨不得啃一口~”说着,他还真在自己大脚趾上啃了一口,然后呸呸皱眉:“讨厌,闻着味道那么好,吃起来除了点儿咸味就是皮草味儿!” 雨化田看得胃里一阵翻涌,刚吃的晚饭险些儿给催出来,虽强忍住了,却也一时无法开口说话,脸上就越发扭曲得厉害。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58 唐悠竹见了,也不知道是真误会还是假误会,赶忙和他解释:“主要是咸味不好。酥酥亲手猎的狐狸、亲自吩咐人硝制的皮子,味儿肯定不会不好的。” 雨化田扭曲脸:再怎么不好的皮草,也肯定比你那臭脚丫子的味儿好! 唐悠竹继续嘿嘿着,一只手搂着右腿,把胖脚丫子搁到脸颊边,另一只手搭在光脑门儿上,先是拍了脑门儿、又拿大脚趾蹭蹭脸颊:“从头、到脚!”然后又先拿大脚趾蹭蹭脸颊,再拍拍脑门儿:“从脚,到头!” 如此重复三遍之后,才抬头看雨化田:“我觉得我从头到脚哪儿都是聪明绝顶!” 雨化田终于勉强将胃中翻涌之意压住,冷笑:“是啊,真是‘绝顶’了!放阳光下简直能闪瞎人眼了!” 唐悠竹摸摸自己光溜溜的大脑袋,得意一笑:“可不是?正好省了剃头的功夫!” 雨化田翻了个白眼:“等到了留头的年纪,看你怎么说。” 唐悠竹对着自己的大脚趾头嘿嘿笑:“啊拉,酥酥给我们想得可真远,连好几年后的事情都惦记着啦!你也觉得酥酥最好了是不是?”大脚趾头轻轻点了点,他就高兴得吧唧一下又给亲上去,亲完还捧着自己的脚丫子说悄悄话:“就是有时候和阿嬷似的啰嗦爱操心——糖糖大人怎么可能到该留头的时候,还会继续光头呢?如此聪明绝顶的我,到时候肯定懂得要长出些头发好低调啊!酥酥真是傻透——嗯,不,是关心则乱了,对吧?” 于是大脚趾又点了点,非常用力的,唐悠竹也又吧唧了一下,也是非常用力的。 雨化田无力转头,再继续下去他不是给这脏娃娃催吐了、就是忍不住又捏着他去浴池里头涮——但这两件事雨化田都不想做。 在确定他之前离京的那些时候,丑娃娃也能很好完成个人卫生问题之后,雨化田就再也不信他那什么“没有酥酥在身边,糖糖下水好怕怕”的鬼话儿,再也不肯陪涮了。 任凭唐悠竹一天换上十七八种法子折腾,雨化田说不涮就不涮,恶心死也不涮! 唐悠竹也发现这个目的暂时又无法实现,只好悻悻撇嘴,转而胖脑袋和大脚趾一起冲着雨化田歪头:“酥酥还没说糖糖还有哪儿蠢,怎么就至于从头蠢到脚了?” 雨化田原是要卖卖关子逗逗这丑娃娃的,没想到先给他逗得胃里几番翻腾,无奈之下也只得顺势转移话题,正好趁势多骂几句: “还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还好意思说你没有从头蠢到脚?真是—— 你想想,这后宫里头住的都是什么人?虽说清宁宫偏殿里头也住了些无子的太妃……但年轻无子的太妃哪个是真留在清宁宫的?就是没殉葬也都送到佛堂里头关着! 这后宫里头的年轻女人,哪个不是陛下的人? 你现在巴巴儿弄个崇王妃住进来,陛下又是每五日必往清宁宫请安的,若是阴差阳错出个什么事,又或者崇王更狠一点、周太后更偏爱他一些,根本都不需要陛下有什么疏忽,只要算好了时间让崇王妃‘愤而自杀’,回头外面能传什么话…… 你还不懂?” 唐悠竹在心里默默汗颜,也确实,他来这儿之后没怎么接触女人,偶尔见着万贵妃和便宜爹相处时又从未弱势过,一时倒忘了此处远不同于现代……面上却眨着眼睛十分无辜地反问:“我要懂什么?殉葬的太妃那是先帝们喜爱过甚要带去服侍,佛堂里那些不也是自己乐意给先帝们祈福的么?六婶子又不是太妃,酥酥想要我懂什么?” 困惑地挠了挠脑袋,仿佛真想不明白这年轻太妃除了殉葬就是关佛堂的事情,和崇王妃住进宫会出问题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两道终于浓密些儿的小眉毛绞得死紧:“而且周太后偏爱崇王是一定的,崇王为了更大的利益能狠心舍弃妻儿的可能性你,刚才也拿刘先主类比过了……可为什么崇王妃要愤而自尽?她在清宁宫愤而自尽,又为什么坏名声的不是周太后而是父皇?” 十分不解地歪了歪脑袋,歪得自己都直接侧摔在炕上了,大脚趾险些儿戳到眼珠子,他却浑然不觉,只拿一双懵懵懂懂满是疑惑的眼睛看雨化田。 雨化田给他看得一滞,方后知后觉想起来,这臭小子虽然聪慧得不像是个孩子,但也还是个不足三周岁的小小孩,连对堕胎的理解都依然停留在“让小娃娃们重新回去排队投胎”——当然这种理解也不算错,但要一个这么想的傻娃娃理解那啥为什么六婶子不能住到他爹后宫的深沉层次问题…… 雨化田忽然发现解释这个,也挺不容易。 好在他及时想起这臭小子当初面对万贵妃时的口头禅:“男女授受不亲!” 唐悠竹继续做懵懵懂懂状,伸出两根胖胖短短的食指对戳了几下:“父皇又没住到清宁宫,怎么就和六婶儿有啥授受了?糖糖想不明白哩!他五日去一回,也就是见见皇祖母,哪儿会有皇祖母不在、却和六婶子相授受的时候?呃——好吧,如果崇王真有心,太后就是在场也能赖说不在场——那怎么办?把崇王妃送出去?我怕弟弟们哭闹呢!总是要让他们心甘情愿留宫里头说着才好听点。” 雨化田似笑非笑瞥他一眼:“和我说话就不用故意装幼稚了,反正一不小心就露陷。”就算不是很懂得男女授受不亲的真实含义,他可不信这丑娃娃能幼稚到戳自己的手指头玩儿的地步。 唐悠竹捂住嘴,却很快放下眨眨眼:“我没担心在酥酥面前露馅儿啊!”他早先还用这事和他得意来着。只是时常告诫自己在外头别太惹眼——这常在外头装小孩,装久了偶尔会连私底下说话也显得很傻很天真了。 雨化田冷笑,你当你的很傻很天真都是装出来的呢?你当你在外头装得有多好?正常小孩能知道什么嫡庶妃妾倭寇鞑靼?能说得御史掩面退避?能气得周太后当场晕厥? 唐悠竹瞪大眼睛,是喽,每次给缠烦了自己好像都会爆发得很厉害捏?那以后咋办?继续装还是干脆暴露出自己天才儿童的本质、早早儿开始自己征服海陆空、走向大宇宙的节奏呢? 雨化田终于没忍住在那光脑袋上拍了个巴掌:“什么征服海陆空——你若是能彻底把鞑子的威胁消除掉,再将福船继续发扬光大、震慑东倭,我就谢天谢地了——还想着飞天呢!你以为你是鹞子还是雀儿啊?” 唐悠竹嘿嘿一笑,精神大振:“若是我能带酥酥飞上天,你就……”很想说随我每天想吃多少奶油鸡蛋就吃多少奶油鸡蛋,但为了真.霸气侧漏的宏伟目标,唐悠竹还是忍痛改口:“你就随我想要让人制作什么,都必须给我安排地方召集人手……如何?” 雨化田摸摸自己那自从有了肥皂之后,果然越发干净清爽的衣裳,再算算这丑娃娃这些日子折腾出来的费用——除了风力水车稻床时闹出来的那一场,引得自己出京料理、又给各地的监察员加派了些相关任务,消费算是大了点之外,其他林林总总加起来,哪怕是连着给肥皂制造者的赏赐一起,也不过区区八百余两……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59 如果以每年八百余两的代价,换到天上飞一回,也挺便宜的。 但雨化田清楚这丑娃娃得寸进尺的折腾能力,绝对比相信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方子能如肥皂一般被制造出来更甚,因此十分谨慎地加一句:“只能在东宫每年用度余额内。” 唐悠竹忙不迭点头:“没问题!我肯定不会败家饿着酥酥的!” 雨化田这次连白眼都不屑于翻了,但那再次拍向唐悠竹光脑门儿的巴掌也确实轻了不少,让殿外默默装柱子顺带看门儿的蒋琮心中十分感叹自家小主子的本事。 蒋琮相信,哪怕什么去天上飞飞只是小主子随便说说儿的,最终忠义郡王也会一步步退到只是给风筝牵着在地上跑几步、就让步认下自己已经飞上天、然后由着小主子肆意制作更多稀奇古怪玩意儿的地步。 蒋琮很相信自家小主子的本事。 ——但就算是已经对唐悠竹近乎盲目信任的蒋琮,都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做得出载人飞天的东西来! 唐悠竹一开始挑战的是三角滑翔翼,他的动力学果然也还挺不错,做出来的滑翔翼大概也是能飞天的,可惜材料上头却不行。铜铁做支架未免重了些,精细焊接上头也不太好克服,竹竿做支架倒是能做得很精细,却承受不住压力,飞到半空就散开—— 亏得尝试飞天的是西厂某个轻功不错的家伙,身上又背着唐悠竹给做的降落伞,只一开始因为滑翔翼忽然散架、那高度又比练习降落伞的使用时要高上许多,手忙脚乱了一小会,好歹还是在空中顺利打开了降落伞,便是没算好落脚点扑到水里头狼狈了些儿,也算毫发无伤。 此后再给散架两三回,都能挺镇定地降落了。 可这么着,别说雨化田绝对不会让唐悠竹上去尝试,就是他自己想上去,都要偷偷摸摸避开了唐悠竹——唐悠竹可真不舍得他,不说这位好歹护了他几年,就是那锅已经累积到二十七样材料的什锦火锅汤底,若是没有这个主菜下去涮一回,可该多么寂寞呀! 所以雨化田难得偷偷摸摸一回,就为了飞上天。 不得不说,那飞天的感觉真是好极了!就是半路上翅膀总是散架麻烦了点儿,不然未必不能籍此组织出一队奇兵。 ——也正因是亲身体验过其中妙处,在唐悠竹表示要制造出一个能载人的孔明灯时,雨化田才表现得格外配合。 唐悠竹却没想到一贯儿霸气侧漏的便宜舅舅,也有这样藏头露尾偷偷摸摸的时候,看雨化田格外爽快,还只当他是认可了那半途散架的瑕疵品滑翔翼就算是飞天了,虽然不至于傻乎乎去推翻这个认知,却暗暗下了决心,热气球必须要成功,而滑翔翼,终有一天也要做出合格品,甚至制造出飞机——让这个土鸡蛋酥酥知道什么才是真的翱翔于天! 至于现在,就先让他享受一下热气球的神奇吧! 唐悠竹用简单的麻布糊纸做了一个直径三丈有余的大号孔明灯,内中用浇湿的稻草劣质炭等燃料制造烟气——然后十分神奇的,这个极其朴素不起眼、制造起来也相当简易的东西,就真的和那造一个起码耗时十天的滑翔翼一般飞了起来,而且飞得更稳,也没有发生任何于中间散毁之类的意外。 这一点自然让全神戒备着坠毁时可能引发火灾的西厂锦衣卫们十分欣慰,但雨化田的评价却是:“受风速影响太大,目标也太大,飞翔速度慢、上下速度慢——鸡肋!” 唐悠竹扁嘴,糖糖大人是可以单独拆解组装一架飞机的男人好吗?会做出鸡肋是因为硬件条件的极其不给力啊亲!纯手工制作能有这样儿的真的很不错了好吗?你以为谁都能用劣质铁具配合竹木之类的东西,做出这么合理的燃气设施啊?别真把爷的热气球当大号孔明灯啊!以现有条件做出安全度这么高的燃气瓶也是个大工程的好么! 至于滑翔翼更是非战之罪,糖糖大人的动力学设计绝对是专家级别的,奈何没有合适的材料做支架,能怪谁去? 满以为能用热气球震撼蛋蛋酥一把,顺便在和他一起升空的时候,抱住第一次飞天的土包子安慰,并用淡定自若指点江山的气势,去让他明白豆丁也可以是大男子汉的唐悠竹,被雨化田毫不留情地一句:“连方向和升降速度都不能把握的飞天,有何可试?本座从来不做不在掌控之中的事情!”给深深刺激到了。 唐悠竹极其懊恼自己一个全能现代高手重生都震撼不了一个数百年前的土包子,同时也发了狠,总有一天爷要做出让你哭着喊着求爷让你试一试的绝顶飞行器!还有不做不在掌控中的事情神马的…… 哼哼哼!等糖糖大人的技能栏重新满级,有你“控制”的时候! ——涮什锦火锅汤底的时候,欢饮自行踢水划动掌控方向速度哦亲! 饱受打击的糖糖大人挥挥拳头,再次雄赳赳气昂昂地迈步—— 且逛街寻找张老头的芝麻糊、李老太的糖火烧、一品斋的奶油鸡蛋酥去也! 糖糖大人出宫一趟不容易,都耗费在懊恼气愤或对未来的展望里头,那可是大大的不值得呢! 觉得自己必须做点儿值得之事的糖糖大人一手芝麻糊、一手奶油鸡蛋酥,吃得嘴边多了一圈儿白胡须,兀自乐呵呵的。 也亏得雨化田临时有事先回了,又忘了多叮嘱一句关于只能吃几块的甜点之具体大小,蒋琮又是个已经被小主子的绝顶聪慧彻底折服了的,因此唐悠竹特意要了那种一个就有他自己一个半巴掌大的奶油鸡蛋酥,芝麻糊又是现去买的大海碗装的……蒋琮也只当看不到。 也因此,本该入宫为太子殿下讲故事,却被皇帝轻描淡写一句“太子近来上侍祖母、下友兄弟,又还要照看病弱的叔叔们,也累坏了,今儿且休息一日”,给忽悠得以为那个好像总是精力充沛的小殿下真的给累蔫了,就算格外得了一天假也自郁郁不得劲的姚赞善,正懊恼完自己不该只看表面,而忘了太子殿下那至今寸草不生的头顶之由来(谁知道那些该死的堕胎药除了让殿下成了个可爱的小光头,还会不会有其他副作用),改而琢磨到底该带什么小玩意,才又能解闷儿、又不会让本就累坏的殿下更累了的时候,忽然惊见街那头拐角处走出来一个好眼熟的小光头! 若不是多年来的教养礼仪已经刻到骨子里,姚璧几乎要举起手揉揉眼睛了! 尼玛为什么陛下金口玉牙说是在休息的太子殿下会忽然出现在大街上?而且还是这么平民化的穿着、平民化的排场! 几乎是眨眼之间,进士传胪出身的姚璧就拟好了好几个劝谏陛下的中心思想,从为人君者一言九鼎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深沉含义只有一个:皇上啊!就算您心疼小殿下给清宁宫的老巫婆,咳咳,不,是老太后,和崇王家的两个小混……嗯,小王子折腾,有心帮他作弊歇息一天,好歹也给配齐了侍卫随从啊!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60 只带着一个内官就这么大咧咧的走在街上算怎么回事?京城的安全度虽然还不错,可您忘了也有过那神秘莫测的所谓妖狐——赵姓商人救回去一个弱女子结果一夜过去全家连树洞里头的小蚂蚁、厨房角落的小老鼠都死光了——的危险曾经了吗? 这一般有点儿家底的平民都不会让三岁稚童只带个小厮就出门呢!殿下带着个一开口就知道是内官的家伙出门,危险度比独自一人还高点儿好吗?谁知道哪儿就隐藏着不法分子呢?唯一皇子的身份简直是竖在午门的靶子啊! 姚璧恨不得立刻就拿奏折淹没皇帝! 至于雨化田,他倒没怎么惦记,谁不知道分担了大半朝政的御马监掌印兼西厂督主,那是比司礼监掌印和东厂督主还要忙活呢?看不住一个有陛下保驾护航的太子殿下也正常。 眼看着冰雪消融的春末,几乎就要为皇帝陛下莫名遭受的冤屈来一场四月飞雪时,唐悠竹终于见着了姚赞善,当下一仰头将芝麻糊喝完,然后挥舞着奶油鸡蛋酥:“摇摇!你也出来逛街啊?快过来快过来!我们一道儿逛!” 姚璧从海量奏折的构思中回过神,看着殿下将几乎比他脑袋都大的海碗往脸上一盖,而后塞给蒋琮,再挥舞着手中酥点,洒了一身碎末也毫不在意的样子,笑着迈步走了过去。 什么奏折都暂时抛诸脑后了! ☆、第章 但姚璧是个很认真的人,将唐悠竹送回宫之后,他一转头,直接在东宫外殿,取了折子笔墨,下笔如神, 皇帝透过这本厚厚的折子,仿佛看见了一个张牙舞爪指到他鼻子上头骂的年轻人,摇摇头,随手将折子合起来扔到桌案上,“赐姚赞善些东西,嗯,要有些适合小孩儿用的,顺便告诉他,这做父亲的啊,把男孩儿放养了固然要担忧他的安危,但圈养太过又怕失了血气刚强,其中的难处,等他做了父亲自然明白。朕感念他对太子一片心意,就不追究他在圣驾面前不懂装懂的罪过了——不过下次想对朕管教太子的方式发表意见时,先养足了经验再说。” 王敬看出皇帝脸上的笑,揣摩一回,将心中原本拟定的赏赐又加厚三层。 皇帝确实难得被骂了一回还不憋气不委屈的,他对太子越满意,就越欢喜看到人对太子忠心爱护。姚璧虽年轻气盛,言辞犀利,皇帝却看重他这一片忠心,又想着等太子长成之时,此人也当磨练出一二来,或可如姚夔那般是臂膀之才,更添几分宽容。 正如他对忻王朱见治、徽王朱见沛一般。 万宸妃至今让皇帝一想起来就膈应,然而在忻王因救援太子中毒晕迷、后由太子接往东宫暂住、皇帝也亲自照看了三天三夜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其同母兄长德王朱见潾、吉王朱见浚的小动作就少了许多。 皇帝看出端倪,已经在琢磨着是否让忻王效仿崇王事,封国不就藩了。 至于理由嘛…… 虽然因着唐悠竹原先那点“等一切准备完美之后,再拿出来震撼尔等凡人”的小心思,之前滑翔翼热气球的试飞试验,忻王徽王都不曾到场——他们甚至连消息都不曾得,但徽王被哄得一头扎在农书整理上头,一心想着将前人所著《齐民要术》、《农桑辑要》、《王祯农书》等,结合当前实际,听取老农经验,甚至亲身为稼穑之事,更对唐悠竹一句“各地天时地利不同,不可笼统言之”满心赞同,准备写一部旷古绝学! 忻王做人实际些,没徽王那样留名千古的远大理想,但他心思细腻沉稳,动手能力也强,陪唐悠竹每日绕东宫跑步折腾了好几月,又好汤好水好药物地养着,身子骨结实了许多,徽王很多设想都是靠他完成的,而唐悠竹的很多奇思妙想,也是他耐心验证。 例如养了一小鱼缸的蝌蚪,亲眼看着它们从一个拖着长尾巴的大头娃娃,慢慢长成会跑会跳会呱呱叫的青蛙;又例如特特用纱绢围了几小块地,观察是不是真的只有在湿润的土地上蝗虫才能产卵、而蜘蛛蚂蚁之类的小东西又是不是特别爱吃蝗虫幼虫…… 诸如这般,虽然蝌蚪在长大、又没长成真正的青蛙之前,丑得连唐悠竹这个号称不颜控的家伙都觉得伤眼睛;而蝗虫那玩意儿,不管是成虫、还是幼虫,更是让人十足恶心——广德公主进宫给太后请安、顺便看看幼弟时,好奇过去看了一眼,足足给吓得大半个月没睡好觉!偏偏忻王这个胆子也不怎么大的,明明小时候给条毛毛虫都能吓得小脸发白的家伙,却居然忍得住! 只因为…… “真弄明白蝗虫的习性天敌,可是大好事呢!至于蝌蚪和青蛙……小九好奇又不耐烦自己养,我是哥哥嘛!” 冲这两句话,皇帝看忻王就越发顺眼,连周太后抱怨的“成日家不学无术,尽折腾些吓人玩意儿”,都只是打着哈哈岔过去。 回头崇王妃还给崇王教训了一顿,次后再不敢对老爱跟在忻王屁股后头、不学无术只知道玩儿些蝌蚪小虫的儿子们多说什么。至于心里是否有怨言,那就真心管不得了。 不说皇帝乐得侄儿们玩弄这些于朝政军事阴谋阳谋都无大用的东西,就是崇王,也深知自己一家如今尽入人榖中,这两个儿子如此这般方可能另辟蹊径有所出路,因此不只不按崇王妃抱怨的那般拦着,反而十分赞同:“小儿爱玩原是天性,他们能和太子学得几分纵是玩也只玩些于民有利的,便是大幸!” 如此这般,皇帝支持、皇子亲王亲身上阵,再一次刺激了民间的积极性,唐悠竹那个原本只想着烧点儿水泥的小庄子越来越热闹,雨化田眼看着数目蹭蹭往上窜的账本,虽然大致还在可承受范围之内,却不免觉得和唐悠竹的这笔买卖真是做亏了! 东宫的用度余额看起来不少,却果然不够消耗啊! 这时候雨化田就不禁格外恼怒之前胆敢对太子出手的家伙——若非那家伙还没彻底挖出来,他何至于给绊在京里头动弹不得?早在前些时候就去把白上国地宫里头的宝藏起出来了!哪用得着像现在这样,御马监那儿军费用度要精打细算,这儿丑娃娃想烧制点儿小玩具都这般难,真是……唉! 在这种情况下,胆敢闹出什么贪弊之事的,没落到西厂眼里也罢了,真落进去的,那结局可就十分不美妙了。 唐悠竹闲来无事也会看看账本儿,不过这种古式账本看起来真心费脑子,糖糖大人虽然绝顶聪明看懂没问题,可懂得不是目的,能够如何省时省力地做好同样一件事,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于是在缠着姚赞善、系统学会了古式账本的记账查阅方法之后,唐悠竹又拉着忻王徽王一道儿,偶尔还把难得有点儿空闲的雨化田也一起缠过来,然后用比引导两个小叔叔对蜘蛛吃蝗虫的本事好奇更隐晦的方式,引导众人集思广益,弄出了一套十分具有现代气息的借贷记账法。 忻王和姚赞善对于俗务都不甚精通,但在雨化田对这种法子表达了高度赞赏之后,也都十分有成就感地飘走了。 大概是心情好,雨化田难得一次没将仍想纠缠他一道儿沐浴的唐悠竹给扔飞出去,只是到了浴池里头、挥退服侍之人后,雨化田对这臭小子可就没那么客气,直接捏着耳朵提起来:“怎么?还和我藏拙?那法子明明是你早想好的吧?”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61 唐悠竹正色:“这不是过几年就要留头嘛!为了不让聪明绝顶的糖糖大人一下子低调得太突兀,从现在开始深藏功与名也是必须滴~”嘿嘿着凑过去讨好:“但我可绝对没想着和酥酥藏拙哦!”大气挥手:“我只是不想摇摇和小胆八太自卑而已。” 雨化田从鼻子喷出一声“哼”:“但愿糖糖大人深藏功与名之后,真的能顺利留头吧!”又逼问他:“你那阿拉伯数字从哪儿学来的?” 唐悠竹大惊,他一直觉得自己本该在安乐堂长大六岁才进宫、结果不到两周岁就进来,实在有些儿奇怪,但此前却从来没怀疑到这蛋蛋酥身上——毕竟一个蝴蝶在巴西轻拍翅膀,都可能导致一个月后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而初次“见面”那一夜,虽然他因着视力低下没有看得很清楚,却也敢肯定当时蛋蛋酥已经准备独自离去,是他不愿意和竭斯底里娘生活才用嚎啕大哭赖上他…… 唐悠竹觉得扇动翅膀的只有自己,但现在看,难道蛋蛋酥也是一个穿越者?那他之前折腾什么水泥稻床滑翔翼的……这家伙是都给当笑话看了么? 糖糖大人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唐悠竹那脸皮号称搞基蛇的毒液都蚀不穿,也果然不只因为那个主宠契约的关系。明明心里头的小人儿已经各种丢脸捶地,他还能笑嘻嘻的:“都说了糖糖大人聪明绝顶嘛!酥酥怎么就不信我呢?” 雨化田翻了他一个白眼:“你还不如直接告诉我糖糖大人生而知之呢!” 唐悠竹嘿嘿笑:“难道不是?那酥酥又是怎么知道阿拉伯数字的?” 雨化田冷笑:“不就是《计算之书》么?我虽然没糖糖大人生而知之的本事,却好歹没那么文盲!” 唐悠竹( ⊙ o ⊙):连计算之书都知道才不算文盲的话,那整个大明都挑不出几个知识分子了好么!早知道大明的太监都不得了,识文断字允文允武,可要不要这么逆天啊! “酥酥你连意大利语都会咩?”糖糖大人都只会你好再见之类的简单问候语嘢! 雨化田鄙视他:“生而知之的糖糖大人连世上有种叫译官的职位都不知道?” 唐悠竹嘿嘿笑:“玉皇大帝都要靠灶神爷爷上天才能知各家琐碎事呢,就是生而知之的天才如糖糖大人,偶尔也是会有点儿小疏忽的嘛~”他冲雨化田俏皮眨眼:“酥酥你不觉得这样的糖糖才有生活气息咩?” 雨化田翻了个白眼,直接转身,临出殿门前又丢下一句:“那么下次在展示你的生活气息之前,也请稍微注意点——那什么阿拉伯数字本该是印度数字,下次和人显摆的时候好歹说准确点儿,少半桶水晃荡,还要扯上我!” 唐悠竹捧着胖爪子做仰望状:“酥酥好厉害哟~”话说《计算之书》里头有提及阿拉伯数字的起源咩?糖糖大人怎么不记得了? ——不管怎么说,酥酥果然见识不凡,连小白眼都翻得那么好看,嘿嘿! 确定了雨化田不是如他一般的穿越者、消除了那被人当笑话儿看的郁闷,又得到雨化田间接允诺他在日后类似的情况下继续拿他当挡箭牌——虽然雨化田就是不允许,唐悠竹该拉他挡箭的时候也从来不客气,例如忻王崇拜仰望他“你怎么知道蜘蛛能吃小蝗虫的”时,又例如姚璧奇怪“殿下是从哪儿学来这些符号的”时……唐悠竹都是毫不犹豫往雨化田身上推! 哪怕是当着面也栽赃栽得毫不心虚滴~ 但能得到蛋蛋酥亲口认下给他挡箭的责任,还真是让人身心愉悦的一件事~ 唐悠竹胖爪子拄着胖下巴,糖糖大人要不要宽宏大量地给什锦火锅汤底减上那么一两味材料呢? 可是琢磨半天,觉得减少那样儿都怪可惜的,嗯,果断还是努力戳动金手指才是对酥酥最好的回报哇! 糖糖大人认认真真地投入到轰轰烈烈的金手指大放异彩节目中,虽然几乎没有一种基本配方记得清楚,但我们要相信,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在有着巨大诱惑下的人民群众更是能爆发出非常惊人的力量,肥皂的出现就是最好的例子。 唐悠竹只给出个制造洗衣皂的法子,人民群众在把初步成品捧到他面前之后不足一月,已经又弄出了加杏仁牛奶的、加花香果香的…… 但人民群众的杰出智慧,不代表糖糖大人的金手指也畅通无阻。 水泥在成化十年春终于做出点成品来。 虽然一开始在试验之后还以为是半成品,但事实证明了,不是水泥不合格,而是金手指只点开了一半儿。 ——糖糖大人忘了常常和水泥搭配着用的还有一样儿东西,叫钢筋! 抹汗! 没有筋骨抵抗挤压力,水泥确实容易断裂开来。 看着诚惶诚恐愧疚不已的水泥窖管事,唐悠竹挠了挠脸颊:“行了,这个已经可以了。只是用于建造时,里头需要点儿主料……” 话说钢筋什么的,现在虽然有钢了,但因为氧气不能大规模生产、贝氏炼钢法尚未问世的关系,钢的造价远在铁之上,连大炮都是用铁身子而不是钢身…… 再抹汗,原来就算多了几百年的知识,这金手指也不是说点就能点着的啊! 唐悠竹甚至不敢十分肯定用铁做筋是不是都合用,但事已至此……好吧,不管怎么说,哪怕是没有钢筋,只单纯在原有的河堤上加一层水泥,效果也肯定比没有的好些,铁筋什么的……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62 屏退众人之后,唐悠竹泪奔着扑进雨化田怀里,被毫不留情一脚踹飞,但因为雨化田的劲道用得巧,就算直接摔到青石砖,那力道也和自己坐到褥子上似的——唐悠竹若非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磨他家蛋蛋酥,这么玩儿飞天游戏也不错呢! 可惜呀! 为了说正事,唐悠竹只好放弃了飞天的游戏和抱大腿的福利,委委屈屈嘟着嘴:“酥酥,那啥,水泥要和钢筋配……没有钢筋铁筋也马马虎虎……那啥,虽然造价高了点,但做出来的道路堤坝可结实了!真的……” 雨化田斜眼睥睨:“生而知之的糖糖大人,你知道大明南北容易溃堤涝灾的江河,有多长么?” 唐悠竹惭愧低头对手指:“酥酥~” 销魂缠绵的小奶音重现,雨化田绷紧的脸仿佛松了一下,转瞬又绷了起来,且毫不留情转身就走! ——尼玛居然使上了轻功啊! 唐悠竹抬起头来,想用四十五度仰角加水润星星眼彻底碾碎蛋蛋酥时,却惊觉——米人了! 傻眼之! 鼓腮之! 果断要往什锦火锅汤底再加一味糯米粉啊! ——看糊住了你还怎么逃! 唐悠竹郁闷地自己把自己鼓起来的包子脸给戳漏气,然后眼珠一转,哼哼两声:偶虽然不知道大明南北容易溃堤涝灾的江河共有多长,但偶几百年的知识不是白有的! 不就是赚钱嘛!有啥难的?不知道女人和小孩的钱财最好赚么? 甜杏仁油、甜橙精油、薰衣草精油…… 以目前的炼钢技术来说,要大规模生产足够辅助水泥到各地兴修水利道路的钢筋几乎痴人说梦,但只弄几个好用不会轻易生锈的蒸馏器具,却也不算很难。 今年的皇太子千秋节上,万贵妃一张容光焕发的脸简直能让年纪其实还比她小两个月的周太后将银牙都咬碎了! 其他诸如纪淑妃王皇后柏贤妃等其实也都得了,但纪淑妃年轻不显,王皇后柏贤妃用没用还不可知,便更把万贵妃显了出来。 而后一号胭脂铺如何在万喜媳妇的推销下急速走红,并且在一年之内就在各地从一号一直开到一百零几号就不必说了,唐悠竹卯足了劲儿,什么水银镜子保温瓶的,甚至连珍妮纺纱机都出来了,赚的钱都捧到雨化田跟前儿,没别的说,就是一句:“凑着买铁筋吧!能用钢筋更好!” 还一副财大气粗的土豪样:“不够我下月继续送来!大明的江河虽长,糖糖大人也一定能赚足将它们修一遍的钱滴!” 雨化田默不作声地把钱收好。他才不会傻到和这大头娃娃说他已经先用忠义郡王府的积蓄填上了呢!白送上门的银子谁不要谁傻瓜!正好南畿那边的堤坝尝试结果尚可,倒可以考虑把北边的也慢慢修起来,另外北边的几处要紧城镇也可以加固一下城墙…… 这么一算计,唐悠竹每月给的钱财尚不够使费,可惜白上国的宝藏却还要过两年才开启。 雨化田一边可惜着,一边在说起钱财时对唐悠竹越发鄙视睥睨,唐悠竹倒也不至于不识物价,可整个大明疆域之内的江河算起来还真是吓死人,可怜的、生活在偶尔一次溃堤就是大事的高科技盛世年月里头的糖糖大人,对于大明这个时候到底有多少处江河是容易旱涝的也说不清,再说雨化田还十分心狠手辣地给他补了一刀: “便是以往都是南堤易溃,但若只特别修复了南堤,焉知不会导致北堤崩溃?” ——于是糖糖大人理所当然地把整个大明疆域数得上号的江河都给列入需要修复堤坝的范围内,那个费用啊,那个数字后头一连串的零啊…… 足够糖糖大人现在看到搞基蛇扭出来的圈儿都眼晕了! ——搞不好糖糖大人的至尊生涯,就要在不停的攒钱修堤中度过了…… 这真是一个十分悲惨的未来,糖糖大人为了更好地往外头抢钱,不,咳咳,是赚钱,决定必须努力让自己的枪杆子更硬一点! 于是九月秋高时,本该带着稻香果香桂花香的风儿里,忽然带上了硝烟味儿,也真是既出人意料又理所当然的事情。 糖糖大人终于想起来折腾火药了。 当然明朝的火器已经很发达,在糖糖还在唐家大少爷的那个时候,甚至有研究说明朝的火器比起三百多年后的英法等国都更加犀利,好在唐悠竹现在所处的时候也还巧,十四世纪中后期,明朝的火器虽然也发达,但地雷水雷这些个东西,还真没出现。 所以糖糖大人觉得,自己发光发热的时机正好! ——然后正好的结果就是南苑给炸平了一座小山,明里暗里的随从侍卫们伤了二三十个,倒是唐悠竹自己,看着灰头土脸的,闻着仿佛也有焦肉味儿,但洗干净之后,除了脚上稍微有点儿扭伤、眉毛眼睫毛烤卷了之外,居然好好儿的!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63 雨化田的心里松了口气,脸色却比唐悠竹刚从烟雾缭绕里被捞出来时还黑些,甚至连皇帝已经赶来了也顾不上,直接把唐悠竹翻转过来按在大腿上,抡圆了胳膊就是一顿啪啪啪! 皇帝是从永宁宫接到的消息,万贵妃作为妃嫔轻易是不出宫的,但她念着唐悠竹在遇蛇那次,明明查明了那放蛇的人乃是永宁宫的一个嬷嬷,却半点没往她身上疑,不等皇帝想好怎么说和倒先缠着她要鸡蛋羹吃,后头得了那什么精油脂膏的,她永宁宫得的也是满宫里头数一数二的——当然更重要的是那声爆炸十分惊人,万贵妃也不放心皇帝,竟也跟了来。 才进门就见到这么一幕,皇帝原要冲过去抱儿子的脚步立刻停了下来,姚璧也正好从东宫赶来,见着这一幕心中一跳,正想着如何提醒雨化田、又如何为他开脱,那边和他一道儿赶来的陈准却已经跪地劝谏,口口声声都是郡王虽是担忧太子,到底君臣有别,这般行径实在太过逾矩之类的,姚璧一肚子话越发不好说,却不知皇帝到底想起了什么,忽然转头与万贵妃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带着笑意,竟是半个字也没训斥雨化田。 ☆、第章 甚至在雨化田跪地请罪时,皇帝还感叹,“罢了,你也是担心他——若非真的心急如焚,以你的玲珑心思,哪会这般落人口舌,糖糖这次也确实玩过头了,合该教训。” 一边说,一边终究是心疼,要抱过唐悠竹察看伤势,可唐悠竹给雨化田打屁股也罢了,如何会肯给便宜爹并庶母一道儿看了光屁股去,反正他的补天心法越发长进了,当然离原先那只风靡基三的雅蠛蝶还远得很,却也足够他把一身火药爆炸里头的伤恢复得差不多——虽然实在想不到如此还要挨一顿巴掌!但挨完之后赶紧恢复什么的,也不是很难。 只是可惜了,原本要留着红肿,回头沐浴时好和酥酥撒娇讨饶来着,但皇帝一副你不脱衣服可以、屁股却必须过来给我摸摸的咸湿猥琐大叔样,唐悠竹就算想留着红肿施展苦肉计都不成——否则蛋蛋酥绝对要给他爹记一笔,别看他说什么“合该教训”,那心眼儿可小了!小教训也罢了,真敢大教训…… 但唐悠竹绝对没想到,他为了雨化田别给皇帝记恨,特特给自己刷了几个治疗的结果居然是:没有苦肉计加持,就算地雷水雷的成果颇为可观,蛋蛋酥也不搭理他了!除了必要场合的对话,其他时候,一起洗澡绝对别想,连一起睡觉的福利都给剥夺了啊! ——混蛋!爷这都是为谁呢?都不计较你下狠手把爷的龙臀给红烧了,你居然还敢拿乔! 唐悠竹花了足足一百天,都没有把雨化田哄回转,心里早掀翻不知道多少张桌子了,但想着有蛋蛋酥抱着睡时的香甜,又自己低估了火药的威力险些儿作死了的行径确实有不妥之处,方才强自忍耐着,不想这天他软磨硬泡得了和蛋蛋酥独处的机会,都抛开下限跳着大象舞哄他了,却只得到雨化田十分不屑的一瞥,外加一句:“那么一根小豆芽,也好意思说是大象?当本王没看过大象是什么样的么?” 掀—— 唐悠竹又在心里掀翻一张桌子,泥煤的居然敢嫌弃糖糖大人的小糖糖,真以为你这两年不再服侍糖糖大人沐浴,本大人就不记得你那根真.豆芽么?还是连上头的黄豆粒都没有了的小东西…… 好吧,看在蛋蛋酥据说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没了蛋的份儿上,糖糖大人就不计较他嫉妒小糖糖的发展潜力好了! 唐悠竹心里的小人扶好桌子,给自己握拳打气,又舔着脸讪笑着凑过去:“酥酥,别生气么~” 雨化田不理他:“本王为什么要生气?你是玩火药炸死了还是怎么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唐悠竹嘿嘿笑,蛋蛋酥就是爱口是心非~不过不生气最好了:“既然不生气了,那我们一起歇个午晌呗?你看,糖糖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的,眼睛周围都黑一圈儿啦!” 雨化田终于正眼看了他一回,但很遗憾的是,那张胖脸儿上白胖依旧,什么黑眼圈,根本没影儿。这下雨化田真怒了——居然真搭理这死孩子、听他说了那么多废话! 雨郡王是绝对不承认自己那么一瞬间,真的在担心着丑娃娃这么小就睡不好的!当即利落转身、拔腿就走! 唐悠竹傻眼了,他情急之下直接从榻上扑下去,理所当然人没扑到,可非常不应该的是,他都故意没用手撑着、直接摔出好大一声了,蛋蛋酥居然还能头也不回地走掉? 混蛋的!嫉妒糖糖大人的发展潜力也不用这么无情吧?掀桌~ ——糖糖大人这次是真的把个八仙桌给掀翻了,同时愤愤决定:等小糖糖长成大糖糖的时候,糖糖大人非得压着混蛋蛋蛋酥看完整场大象舞,让他羡慕嫉妒恨去吧! 唐悠竹趴在地上、鼓着腮帮子沉思,到底是要也翻脸一回让蛋蛋酥意识到自己过分傲娇的大错特错呢,还是继续撕掉脸皮主动修好? 但还不等唐悠竹做出决定,雨化田就接连夜不归宿了! 据说是忙,可这些年忙的时候还少了么?除了前两年那次出京之外,雨化田就是再忙都会回家给唐悠竹做抱枕,偶尔生气了不愿和他一床睡,那也是一个床上一个榻上的,好歹一屋子睡的啊! 现在居然学会夜不归宿了! 混蛋! 把糖糖大人关在东宫里,除了去请安之外,连御花园都不许多待……可蛋蛋酥自己,居然连着十四五天的不回家! 大年夜都不乖乖儿回来陪他守夜了啊!眼看着上元节都继续闹别扭——曾经答应的以后都陪我看星星看月亮吃张老头的芝麻糊,全是谎言不成? 虽然东宫前年就砌了地龙火墙,糖糖大人也是个能勇敢面对一切的男子汉,可谁说男子汉少了抱枕就不会空虚寂寞冷了?之前一个床上一个榻上的,抱不着好歹能看着也罢了,这么着连看的福利都给剥夺了算怎么回事?真当糖糖大人是糖画儿不会咬人是不是? 蔫蔫地从赏灯会上回来,拨拉着桌子上一个穗子陈旧的兔子灯,唐悠竹猛地直起身,混蛋的真以为没有隐身技能我大五圣的汉子就没法玩失踪是不是?偌大一个皇宫,想找一个人或许不容易,想自己玩儿一下消失,你以为会很难吗? 当然自从毒蛇事件之后身边多了很多人,明里暗里的,平日看着还能得意是蛋蛋酥的爱护之意,现在看着简直神烦——尼玛的在爷身边安了这么多人,老子却连你的毛都摸不着!看爷以后大发神威在你身上拍一打神行定位符,看你还敢玩儿夜不归宿不! 唐悠竹愤愤打开地图——这玩意儿大概是火药爆炸事件里头唯一的好处了,身边有谁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如原先的御马监掌印府之类他在地图亮起来之前就踩过的地方,现在也能见得着,可恨蛋蛋酥却偏偏不在他踩过的地图上活动。若不是姚璧十分肯定,他都要疑心蛋蛋酥是不是趁着和他赌气的借口又跑出京去了呢。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64 狠狠一甩头,糖糖大人才没有因蛋蛋酥的名字都连不给看到而赌气!这地图能看得清周围埋伏了多少人就很好,唐悠竹这两年虽还是冬瓜肚,身手却有当年大毒哥的一二分敏捷,仗着熟知地图,又正好是上元节热闹的时候,虽耗了些时间,还真给他躲到东宫和清宁宫之间的小花园里头躲起来了。 雨化田接到太子殿下离宫出走的消息时,还以为又是那臭小孩哄自己回去的花招,还想着皇帝也真不是一般的宠孩子,就是上元时宵禁放松,也没有这样大半夜都开了宫门给他送消息的……也亏得这孩子还有自己经常教训着,不然还不知道给宠出来个什么呢! 雨督主越发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若非手头要安排的事务不少,他真就立马飞驰回宫,再招呼某个臭小孩一顿竹笋炒那啥了。 可陈准送来的消息可以不信,韦兴送来的消息都可能是那个没骨头的家伙在与太子献媚,但当马进良也气急败坏地进来请罪,而随后更是连皇帝的圣旨都下达的时候…… 雨化田终于相信了那张薛涛笺上的狗爬字,真的给那狗爪子的主人付诸行动了。 幽蓝的夜空中,有七彩的烟花接连炸开。 雨化田只觉得那烟花也仿佛炸在自己脑子里。 当日那毒蛇袭击的主使人还没挖出来,宫里头的钉子虽然拔掉很多,但就算是雨化田,也不敢说宫中再无危险人物。何况宫门之外,京师之中,又正逢宵禁松懈的时候…… 雨化田腾地起身,一连串的命令发出去,整个皇宫都动了起来,宫门封锁,宫人除了被点出来搜索的那些,余者都不许走动;城门是最先锁住的,城内不至于如宫中戒严,但各种换下飞鱼服的锦衣卫、褪下盔甲的黑甲军在其中来来回回…… 如此过了七天,城门除了几队黑甲军锦衣卫出去之外,严厉执行只许进、不许出的旨意,那股肃杀之意连傻子都能感觉得出来,那晚正在宫中饮宴的朝臣宗室更是直接被皇帝邀请住下,除了第一天送了个消息回各家之后,什么消息都传不出来。 正好因坐月子不曾入宫的重庆长公主听说了崇王府外多出来的军士——虽只说是帮忙护卫的,可连崇王府里头两个有身孕的妾室都给接进宫里头去了,这节奏…… 重庆长公主是个娴淑性子,轻易连夫家的外事都不过问的,可脑子却比周太后长进许多,这两年看下来,多少也察觉出些儿什么,此时如何不心惊?英宗复位时她也晓得些事了,这天家兄弟间需要争夺才能拥有的东西不多,但真争抢起来,却也是不死不休的。况且她的夫婿公婆并两个儿子,可都还陷在宫里面…… 面对奉旨来查看宅邸的西厂人,重庆长公主勉强撑着笑招呼,好在那些人虽不知道找的什么,连她正房都不放过地连看两回,却还算客气,重庆长公主问了自家孩子在宫里头可给陛下添麻烦,没得到回答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在人走之后,战战兢兢拘着幼子紧闭门户,其他各家就不必说了。 这七天里头,京中几乎每寸土地都给搜寻过一回,宫里头更是掘地三尺,但就这么着,还是没有丝毫踪迹。 分成六路出京的人也不曾得到什么消息,皇帝愁得连万贵妃亲自下厨做的饭都吃不下,短短七天腰带都宽出小半个指节了,雨化田的脸色更是阴云密布,连对着皇帝时都没能温和得下来,纪淑妃更是日夜啼哭不止,连周太后,念着幼子是因为这个大孙子才得以进京享福的、两个小孙子每每来清宁宫请安也是太子哥哥长、太子哥哥短,到底老年人心软,也往后头佛堂念着些经文,不十分期望那太子回来,但也愿拐走他的人别太狠心,只将他卖得远远的、不妨碍小孙子过继便可,却莫伤了他性命去。 皇帝不知道周太后都祷告了些啥,只偶然听得一句“菩萨保佑太子性命无忧”,心里还真有些儿感动,只觉得这么一家人平平安安生活,谁也不折腾、也不需惦记着过往的不愉快,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太子回来,只要太子失踪一事与崇王无关…… 可眼看着上元节都过了,太子还是没回来。 这七天八夜以来睡不足十个时辰的雨化田,瞪着那张歪歪扭扭写着“酥酥大坏蛋,那么久不回家,糖糖也是会离家出走的”的纸条,不知道想到什么,左手紧握成拳,狠狠在自己心口砸了两下,左手却依然抓紧了那张纸条不松开…… 小花园里头一座假山上,忽然有一块石头动了几下,然后里头忽然冒出来一个光溜溜的小脑袋,崇王在宫里头住了七八天,也有些心烦气躁,好在皇帝虽禁止他出清宁宫,却没禁止他在清宁宫范围内活动,今儿用过午膳,他本该歇晌儿,却怎么都睡不着,就忍不住出来走两圈,却不想才走了不及一刻钟,就看到山顶上冒出来一个光脑袋! 崇王倒吸一口气,眼睛猛地大睁,那光脑袋却冲他嘻嘻一笑:“矮油真巧,六叔你也是来摘迎春花的么?” 崇王嘴角抽动两下,仿佛是想笑,脸上却有些僵硬,他索性拿手揉搓了几下脸颊,而后若无其事地放开,笑得如沐春风:“可不是,我正想摘两朵花给母后插瓶……没想到太子也这般儿有孝心,真是巧得很。” 唐悠竹嘿嘿笑:“巧,真是巧极了。”说着把那山顶开着的一株迎春花呼噜干净了,连蹦带跳着下来,一共十四五朵花,他十分大方地分了崇王四朵:“六叔帮我给皇祖母啊!愿她四季平安青春常在哦!” 说着大力挥挥手,仿佛真没看到崇王身后的宫人一脸见了鬼的傻样儿似的,继续蹦蹦跳跳着走了。 ——只是还没蹦跶进东宫,就被闻讯而来的雨化田捉了个正着,而后当着匆匆赶来的皇帝贵妃驸马公主们,撸下裤子啪啪啪! 唐悠竹羞愤欲死,尼玛的这私底下“加菜”和当众吃“独食”能一样吗?竹笋炒臀尖儿什么的,虽然爷觉得下限那种包袱随时可以扔掉减负,可绝对不包括现在这样啊! 仰头、张嘴,毫不犹豫“哇啊——”一声嚎哭,赶得近的一些人,诸如皇帝万贵妃等,都给震得一个趔趄,雨化田却越发肯定了膝头这小混蛋的身份——这种招牌嚎哭,简直比那后臀上的古怪胎记更具识别性,更别提那无赖的干嚎内容: “哇啊啊,酥酥家暴了!酥酥不要糖糖了!酥酥自己夜不归宿始乱终弃还要打糖糖啊!糖糖大人我不活了、不活了哇啊啊——” 那边,崇王正扶着周太后过来,虽不至于如皇帝那般趔趄,却远远的都忍不住在唇角勾出一抹笑,哪怕是在雨化田手底下吃了几回瘪的周太后呢,也觉得这小太监实不失为一个妙人儿——只要不把枪口对准自己。 更明白自己在太子手下吃了什么亏的崇王殿下,更是对这位“义弟”钦佩万分,能把那小妖怪收拾得这般服帖的人,他还真就只见过这么一个! 皇帝脚下一个踉跄之后,原是要上前劝着雨化田的——就算要打,也要先给御医看看不是?还不知道这几天这臭小子都吃了多少苦头呢!却刚走到跟前就听到那么声若洪钟的一句“不活了”,当下脑子一热,冲着那给雨化田打红了的肥屁股上啪啪啪的又是几下,边打还边怒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玩玩闹闹的也罢了,却这般胡作非为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胡天胡地……” 皇帝的文学素养一般般,胡来胡去胡得自己都糊涂了,雨化田平时其实挺会察言观色的一个人,此时却在皇帝挥下第三个之后就放开了唐悠竹,自己跪倒在台阶上不说话,唐悠竹更是嘟着嘴抽抽噎噎的:“酥酥不理我,父皇也不帮忙——呜呜呜,还联合起来打我——” 还是万贵妃眼尖,看到崇王扶着周太后渐渐近前了,恐怕传出什么不好的来,赶紧地插一句:“皇帝也是性急,王弟也是关心则乱——太子殿下还小呢!便是要教导也该先缓缓,这小小一个人儿,在这偌大宫里头迷了路,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眼看着这小脸都瘦一圈儿了——也亏得你们下得去手!” 说着,一叠声地让人传御医、熬补汤,仿佛唐悠竹脸上红扑扑的血色都是雪色,而方才那震撼了好些人的哭嚎都是大家伙儿的幻听似的,周太后更是连东宫都没有进就被劝了回去——当然被劝回去的不只一个周太后,王皇后纪淑妃崇王妃长公主们,甚至包括万贵妃自己,都以女眷不见外男的理由一起回避了。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65 周太后眼神儿不好,直到回了清宁宫还十分狐疑:“太子真瘦了?真是在宫里头迷的路?”桂嬷嬷也看不清,但自有看清楚的宫人告诉她,只是万贵妃的态度摆在那儿,就是桂嬷嬷也不敢和她说实话,周太后便十分想不明白,这什么人能在那样的大搜寻下迷路七八天不给找着啊?皇宫是不小,可有那么大么?又是什么样的小妖怪才能迷路七八天没遇上一个人还饿不死啊?一时相当纠结,佛祖听到她的祈祷,让太子还活着自然是好的,哪怕是小妖怪,也是亲儿子生下来的小妖怪;可这让人卖得远远的怎么就没听到呢?她的小六儿,可要如何才能当上皇帝? 崇王也想不明白太子是怎么躲过这七八天的,可要说是皇帝为了剪除兄弟演的一出戏,又实在不像……思来想去,崇王给太子贴上了一张深不可测的标签,同时那登顶的野心也几乎都给浇灭了,他现在只希望才崇王府能平平安安传下去便是万幸了。 皇帝也正瞪着唐悠竹,他第一次对胖儿子发火,火力却居然不小:“你说你这闹的什么事儿?你王叔之前会和你生气,不就是因为气你不注重自己的安危吗?” 唐悠竹却不怕他难得爆发一回的皇威,撅着个胖了一圈的屁股趴在榻上,嘟着嘴:“那也不能夜不归宿始乱终弃!都好多天了,我都派人去请了他那么多回,他居然还不回来睡觉!” 皇帝恨铁不成钢,欲要再拍打他几下,那红光油滑的小屁股却又十分可怜,只得在那光脑门上弹两指:“始乱终弃是这么用的吗?小时候看你还挺聪明的,怎么越大越笨?” 唐悠竹捂着额头,眼中含泪:“疼疼疼!”又兀自辩驳:“始乱终弃就是这么用的!他让我习惯了他在身边,又忽然不理我,就是始乱终弃罪大恶极!” 皇帝抚额,得,又多一个罪大恶极,这傻孩子乱用词还用上瘾了! 雨化田却啪的又跪下去:“臣没保护好太子殿下,方才更是以下犯上,确实罪大恶极,还请陛下惩治。” 皇帝揉了揉眉心:“行了,你添什么乱?留你在东宫是教养太子,这保护之责,自有专人承担——何况那夜你忙得根本没回宫,如何能怨你?至于方才……这小子实在气人,连朕都忍不住,你又何罪之有?” 雨化田木着一张脸:“太子殿下亲口定罪,臣罪大恶极……” 皇帝扶一下没扶动,瞪了瞪眼,再次使力,雨化田总算没和他拗着,顺势站了起来,却仍是面无表情:“请陛下责罚。” 皇帝左看看右看看,直接退回到炕上:“行了!说你有罪的是太子——太子,你说怎么罚?” 唐悠竹抽抽噎噎着抬头:“以后都要陪我习字、陪我读书、陪我起码、陪我射箭、陪我吃饭、陪我睡觉、陪我……”一口气说了十七八个“陪我如何如何”,想想又补充道:“而且不许和我生气,尤其不许夜不归宿,更不许对糖糖大人始乱终弃!” 唐悠竹对雨化田的黏人劲儿原让皇帝心里有些酸,再听得后头一句,又忍不住笑:“行了,你自请责罚,太子也罚了,此事就这么揭过,可不许再闹腾了啊!” 说完暗暗摸摸肚皮,吸吸口水,真是的,阿万近年越发懒怠下厨了,自己中午怎么就没有多吃点儿了?也不知道永宁宫小厨房里头的汤可还煲着…… 皇帝毫不迟疑地走了,留下不知不觉间又给自己挖了个坑的忠义郡王雨督主,默默看着坑上头得意洋洋看着他的小混蛋,暗自下了个决心…… ☆、第章 唐悠竹抖着手,几根胖爪子几乎要捏不住手里的纸条了,一张就算只剩下两层下巴、也都是大阿福一般可爱的小脸更是给硬生生扭曲出几分狰狞来。韦兴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心中无限哀叹,且不必提了。 唐悠竹心中更是千万只草泥马呼啸着狂奔而过, 尼玛的一失踪就七天八夜真不是糖糖大人存心的啊, 尼玛糖糖大人只是知道身边有西厂的探子,装失踪也是准备许久算好了时间,按计划绝对会在西厂探子的消息送达蛋蛋酥、但陈准等人又还不至于大惊小怪吓着便宜爹的时候,就自己回来的啊, 尼玛爷真的只是想逗逗过分傲娇别扭的蛋蛋酥而已…… ——谁知道早踩好点的小山洞里头,会忽然冒出来一只小蟾蜍呢, ——还是色若黄玉、头顶尖角、爪套银环并生蝠翼的,绝对三次元版小呱太? 唐悠竹立马就激动了,那可是呱太,保护我大五圣教徒众一辈子的呱太啊! 要知道对于大五圣教徒众来说,宠物那绝壁是真爱,呱太更是其中绝对的忠犬啊!那千余个基友来了又走、只有他孤零零一个徘徊在游戏里的日子中,灵蛇圣蝎天蛛风蜈玉蟾蜍,这六个本该是召唤兽的家伙,就成了唐悠竹聊以寄托的宠物。 而在其中,灵蛇彼此更亲昵,天蛛几个会沉默陪伴,惟有呱太,虽然只会一个傻兮兮的“呱”,声音还很不怎么美丽,却是唯一一个会在他发傻一般念叨着曾经、遐想着奈何桥那端家人是不是都在等他团聚、却始终没狠得下心给自己一个终结的时候,沙哑着声音应和。 呱太长得不好看,忽然一下子电脑屏幕变成真实面对时,更是不好看。可就算是那么不好看的蟾蜍,也曾经是寂寞得能让人发疯的三年里头,最好的陪伴。 唐悠竹不是什么心狠手辣愤世嫉俗的,但原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婆婆妈妈的,可在面对呱太时,哪怕他一开始穿越到游戏里还将呱太献祭了几次,但在习惯了环膝独坐絮叨过去时,惟有一声声沙哑的“呱呱”声相伴之后,他就再也没拿呱太献祭过。 虽然每次献祭完,很快又能重新召唤一只,模样叫声和原来的几无二致……甚至唐悠竹可以清晰地提醒自己,即使是原来的那一只,也不过是游戏商弄出来的一组数据而已…… 但知道归知道,唐悠竹从呱太开始,却慢慢习惯了再也不献祭任何一只召唤兽。 ——就算只是不会说话的一组组数据,但只要糖糖大人愿意,也可以是唐家的一份子哦! 近亲都只剩下外姓人的唐家大少很豪迈地决定了。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66 所以就算收起搞基蛇的方法很简单,只要将他们献祭一次,那么在下次召唤之前都可以瞒天过海,但唐悠竹宁可刷新蛋蛋酥的怒气值,凭着龙臀被红烧的风险,也要把他们好好儿带身上。 所以看到一个袖珍得不合常理、一身模样也非常不三次元的呱太时,唐悠竹才会忘了算计回去的时间,直接吹响玉蟾引。 唐悠竹收服灵蛇时很快,说是眨眼之间都不为过。他想不到,吹一下玉蟾引,却能消耗掉七天八夜的时间。 在吹响玉蟾引的时候,他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 那是穿越游戏的三年里头,他极少数视觉听觉之外的感觉。 ——是升级才有的感觉,也是唐悠竹为何会从一个普通高手拼命升到高手榜第一人的原因。 ——只有每次升级时才能有丁点感觉的日子,每一次升到满级之后都抓心挠肝等着游戏商开发新的等级好再次“享受”的日子,不要太悲剧! 当然啦,在唐悠竹恢复正常人生的现在,这种感觉再也不能让他仿佛上瘾了一般疯狂追求,但怎么说呢,阔别六载之后再次遇上,糖糖大人还是挺怀念的,尤其怀念曾经挥挥衣袖,地下就横尸一片的独孤求败状态。 ……唉!总是世事难两全。想要强悍无敌让蛋蛋酥俯首称臣,又要吃得出奶油鸡蛋羹的味道、摸得出蛋蛋酥肌肤的触感,的确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不过糖糖大人和不会被路上一点坎坷打倒的!在用腹肌让蛋蛋酥拜服之前,且看我智计赚回他先~ 唐悠竹沉浸入升级的快感时,最后一个念头还是蛋蛋酥。 而从升级的快感中清醒过来时,唐悠竹试了一下玉蟾引,看着看似笨拙、实际却堪称如臂使指的呱太,他第一个念头仍然是:让呱太和蛋蛋酥玩一会,不知道他会有多有趣的反应? 当然这个主意很快就被打消了——唐悠竹可不想把好不容易才回家的呱太给献祭了——但看不到雨化田给一只蟾蜍跳到身上后的表情虽然有点遗憾,却不及他钻出山洞、发现居然已经日上中天时的震撼。 不过一转眼对上崇王的眼睛,唐悠竹还是笑得很自然的。哪怕是从崇王口中得知自己一次升级居然过了七天八夜,暗自摸摸自己依旧鼓鼓的小肚皮,心中很是怀疑的唐悠竹,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其实心里的Q版毒哥早就毫无形象地翻滚捶地三圈半,哀嚎泣下泪成河了。 ——蛋蛋酥的怒气值肯定要爆棚了!狂化的蛋蛋酥虽然也很可爱,可糖糖大人的龙臀说不定又要被红烧了…… ——武力值太低就是悲剧! 唐悠竹面上笑呵呵,心里的悲伤实际早已逆流成河了。 他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有所预感,但真的想不到,命运居然能比他预感的还要更糟糕。 红烧龙臀什么的也就算了,但为什么居然要当着便宜爹万庶母并那些姑姑姑父甚至小胆八弱鸡九……这么一串人的面红烧?蛋蛋酥你一贯的谨慎矜持呢?就算痴迷糖糖大人结实挺翘的臀肌,也犯不着这么急色吧?当着那么多人被咸猪手了什么的……就算蛋蛋酥的手很不咸猪,耻度也略高哦~ ——好在我大五圣教的汉子是绝对不会被耻度打倒的威武雄壮。 唐悠竹干打雷不下雨地嚎啕半天,终于换来雨化田亲口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跳进去、皇帝又友情赞助了几铲子将蛋蛋酥彻底埋在他碗里……糖包子正想趁热打铁把蛋蛋酥拐去共沐同卧呢,门口居然报说纪淑妃来了! 掀桌! 现在后宫女眷都可以轻易到前廷来了么?要知道东宫位于乾清宫之东南,虽然后面和清宁宫连着,可正门是斜对着文渊阁的啊!太后轻易都不准出入呢,便宜娘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啊? 唐悠竹被梨花带雨的纪淑妃一把揽进怀里,虽然纪淑妃的胸怀不怎么广阔,可被泪水浇一脑袋的滋味,也不见得比被埋胸窒息的好么!而且便宜娘哭就哭了,说的那是什么话啊! 什么居心叵测冒犯龙体的——便宜爹还在那儿坐着啊!虽然糖糖大人也觉得自个儿惨遭红烧的部位确实应该是龙臀,幼龙也是龙嘛!可你说得这么光明磊落真心没关系么? 什么奴婢们偷奸耍滑欺凌幼主简直该杀——便宜娘您说也就说了,犯得着拿白眼翻蛋蛋酥么?便宜爹好不容易才帮我盖了两铲子让他乖乖儿待我碗里,您用不用这么急着挖我碗底啊? 挖碗底的行径真心比挖墙角更可恨啊! 可惜挖碗底的是纪氏,唐悠竹看在这个身体是人家怀胎八月孕育出来的份上,都要忍着,只不过雨化田越发冰冷的脸色,和过后理所当然的说是和他一起沐浴却只服侍不下水、说是和他一起睡觉却只在床边站岗不睡觉……等等无声抗议的行径,都让Q版毒哥越发各种翻滚哀叹:这世界可以更加冷酷无情无理取闹一点么? 世界无声冷笑。 大宇宙的意志根本不屑于和一介凡人坦诚自己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程度。 ……然后几日后,唐悠竹捏着一张和他上元节时用的毫无二致的薛涛笺,看着上头银钩铁画霸气侧漏的字体,深刻感受到大宇宙没有下限的恶意。 他的蛋蛋酥,他那个仿佛一直霸气侧漏成熟稳重老奸巨猾,但其实初见时也不过堪堪初中生的模样、而今也还不及弱冠之龄的蛋蛋酥,终于如他所愿地、干脆利落地孩子气一回,结果却是告诉他: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67 不只是你才会离家出走,蛋蛋酥我也走了!至于以郡王之尊、掌印之责妄离京师的罪过,殿下您只管和陛下告状、让陛下责罚好了,反正臣早是罪大恶极简直该杀之人,砍一次头与砍十次头没有区别,所以臣诚心建议,殿下您只管努力去告状,争取把砍头换成凌迟之刑,方不会太吃亏…… 当然雨化田的措辞比这个文雅多了,可在唐悠竹的解读里,中心思想也就是这么回事: 任性出走,然后还威胁他去皇帝那儿帮他圆谎! ——真当糖糖大人舍不得你受罚么? 唐悠竹的腮帮子鼓得和呱太有一拼,袖珍版的小呱太从他的头顶跳到鼻尖,又左右蹦跶着在那鼓鼓的腮帮子上踩了踩,同时“呱呱”两声。 挺胸凸肚横眉竖目的糖糖大人顿时就和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瘫倒在炕上。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连什锦汤料里的一双臭袜子都增增减减下不了十分狠心的糖糖大人,确实见不得蛋蛋酥挨罚。 虽然那家伙又别扭傲娇、又恃宠而骄,又十分不客气地将糖糖大人的龙臀爆炒红烧之后、还要拿好大一瓶酱油(其实是活血祛瘀的药油)浇……但糖糖大人自己适当惩罚还行,其他人嘛,哪怕是便宜爹,都不许拿王法为名为难他家的蛋蛋酥! 郁闷捶桌!糖糖大人说服便宜爹不追究蛋蛋酥容易,但要怎么做才能出去把可恶的、居然胆敢离家出走的蛋蛋酥缉捕归案呢? 唐悠竹郁闷地点开系统面板,随着呱太的回归,玉蟾引和蟾啸亮起来了,空间格子更是一气儿开放了三个,而且——咦? 唐悠竹打开新开放的某个格子,发现里面居然真的有了一本书,封面用奇怪的笔画扭扭曲曲画了什么,唐悠竹本该不认识,却就是知道,那是四个字:引魂蛊术! (⊙o⊙)哇!凤凰蛊你终于来了咩? 泄气皮球糖瞬间又充满了,精神抖擞地挺着小肚子坐起来,但却不等那Q版毒哥叉腰仰天大笑完,皮球糖又瘪了一半。 不至于彻底蔫吧下去,却不免失望。 引魂蛊术上,只有四种,夺命迷心枯残眠蛊都有,就是没有凤凰蛊…… QAQ凤凰蛊是逆天了点,但多加点儿限制条件,哪怕是只能用于重伤恢复都好啊,郁闷! 好在还有个正当用的迷心蛊聊作安慰,虽然还没彻底泄气却也鼓不起来的唐悠竹,在呱太一声声“呱呱”的鼓劲儿之下,还是勉强振作了。 大阿福的胖脸儿上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唐悠竹把只有他指甲盖大的袖珍呱太托在掌心,温柔呢喃:“那,小太太,等糖糖大人练好本事,我们一起去把离家出走的傲娇美人捉拿回来——到时候我们一家五口一定要一起沐浴、一起睡觉!” 什锦火锅汤暂时涮不起,但悄悄儿把灵蛇玉蟾放浴池枕头边,等以后能保证酥酥再也逃不开的时候再告诉他……嘿嘿,那脸色一定会很可爱~ 很懂得自我调节的糖糖大人不多久就给自己充满了气,然后朝气蓬勃地各种刷迷心蛊的熟练度。那是个很枯燥的过程,没有任务、没有BOSS、不会掉宝、不能升级,只能悄悄控制宫人侍卫们扯根头发拂拂袖子之类的……但只要想到比起游戏里头基本职能用来打断封内,三次元里头的迷心蛊果真不愧“迷心”这个名字,能巧妙改变迷惑人心,让原本嗜甜的人在一定时间之内转而好咸辣什么的——用来说服便宜爹让自己出宫不要更合适哟! 二月十二午时初,本是日头大好的时候,忽然天地灰暗,竟是日食。 唐悠竹正在御花园绛雪轩外控制宫人编草蚱蜢,听得喧哗时眼珠子一转:天助我也!便宜爹今儿是和万母妃约好赏花的吧?刚才皇帝爹是才走过去,万母妃说是要亲自下厨做一样花糕、所以还在永宁宫没过来吧? 草蚱蜢也不管了,那从迷心蛊中醒来才惊觉日食的宫女如何惊慌也不关他事啦,唐悠竹飞快倒腾小胖腿,迅速前往万春亭。 皇帝本在万春亭中,悠闲泡一壶万贵妃近日颇为钟爱的玫瑰香露,给突如其来的日食吓了一跳,又周遭的宫人有惊慌失措的、有胡乱呼喊的,但更多的其实是如覃吉张敏一般左右护住他的…… 有这么一群忠心的奴婢保护着,皇帝本该多少有些安心的,可他左右四顾,阿万居然不在! 万贵妃不在的话,就算再多人以保护的姿态守护在他周围,皇帝也是不安。因为每个以守护之姿挡在他前面的人,随时都可能转过身往他心口刺一剑;因为每一个撑住他后背的人,都可能随时撤开手去,甚至反手给他一刀。 这样的事皇帝自幼没少遭遇,尤其在景泰年间。 捏着拳头,掌心都是汗。 皇帝就是在这样的时候,看到了昏暗之中的一点亮光滚滚而来。 ——不如阳光耀眼,却比宫人们手中的灯笼烛火更让他安心的一点亮光。 ——唐悠竹标志性光头上的反光! 皇帝从未有一刻如此时一般,觉得唐悠竹那颗圆溜溜的小光头是如此美好。 ——如果一定要找出这个世上除了阿万,他还能信任谁,也只得这个樘儿了。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68 皇帝一把将小炮弹一般冲过来的胖儿子抱进怀里,胸口被撞得生疼,却又满足而温暖。唐悠竹也是非常懂得趁火打劫的,当下一连串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往外倒,什么父皇吓到了么?什么父皇不怕、糖糖保护你了!什么父皇放心,就算天狗吃了太阳还不满足、还要到人间捣乱,糖糖一定会帮你把它揍得满脸桃花开的…… 总之,十分不像一个六岁稚龄的娃娃和他正当壮年的爹应说的话,却十分对皇帝的胃口。 即使富有天下、九五称帝,朱见深心里也还有一个失去了依靠就惶惶然不可终日的孩子,在不安环膝。往日惟有在万贵妃怀中方能略微放松,而近年,尤其是从今日之后,在唐悠竹跟前,皇帝也近乎全心依赖。 这样很好,对象的信任度越高,迷心蛊的效果越好。 日食发生得很突然,持续的时间却只有不足一刻钟的时间。但就是在这么一丁点儿时间里,唐悠竹已经顺利说服了皇帝,让他特旨任命他为钦差,代天巡视。 当然,为了避免朝臣唧唧歪歪,皇帝下的是密旨,对外只说让太子在东宫认真学习诗书礼仪,反正东宫属官目前真和唐悠竹有所接触的也就是一个姚璧,再加上一样中了迷心蛊的陈准蒋琮、甚至忻王徽王崇王万喜等人相助,瞒天过海不要太简单哦! 敕群臣修省的旨意未下,日食的余波未过,唐悠竹已经晃晃悠悠地出了宫。然后未过京郊,就将身边的黑甲军锦衣卫给分成两队,每队一千人,一往南、一往北,身边只留了一个用迷心蛊时大多数事都能容易操纵、偏偏在让他离开一事上怎么都迷惑不了的马进良,悠哉悠哉地向东南出发。 ╮(╯_╰)╭米办法,蛋蛋酥玩起离家出走来比糖糖大人还绝。唐悠竹说是出来找雨化田,却是连人往那个方向走、目的地在何处都不知道,马进良那个随便用个迷心蛊就能给他跳出全套天鹅湖的家伙,在与雨化田相关的问题上却意外地坚持。唐悠竹曾经很有耐心地刷了他三天迷心蛊,结果答案只有一个:“不能说!”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说啊! ——真是将糖糖大人鄙视得不能更彻底了! 唐悠竹第一次发现还有几乎可比呱太的忠犬,看马进良那张木呆呆的脸、那双一黑一青白的眼睛,有时候真是恨不得将他的天灵盖打开、将脑子里的东西都挖出来解读个彻底!可惜引魂蛊术没有解读脑浆的技能是其一;这忠犬难得的道理,唐悠竹就算忽然将自己浸泡成糖醋味儿的,也还是谨记着是其二——这马进良虽然是各种讨厌,可谁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给蛋蛋酥发挥呱太一般的效果呢? 忍吧! 反正严刑逼供的都是下乘,智取巧夺才是上策啊! 糖糖大人的上策就是用迷心蛊迷惑了锦衣卫和黑甲军的几个首领,让他们暂时以为太子殿下在另一队人的保护下离开,直至迷心蛊的作用过去之后,才会想起他是只由马进良一人护着微服的事情——唐悠竹绝对不信其他人都无法找到雨化田,哪怕不像马进良一般清楚知道他的目的地,也肯定有自己的法子与之联络。 所以糖糖大人只要带着牛皮糖马出走,让那些人带着“大马不听话、不告诉孤酥酥在哪里,所以孤独自驯马去了,在挖出酥酥所在之前我们都不用联系了啊”的口信,去让蛋蛋酥主动来找他就行了。 糖糖大人绝对要证明,离家出走什么的,本大人才是高手高手高高手,蛋蛋酥你还是乖乖回到我的碗里来吧~ 唐悠竹十分丧心病狂地用迷心蛊将马进良蛊惑得真以为自己是个女人——还是个其貌不扬的独眼大脚驼背女人,而自己则抹黑脸画粗眉毛,然后换掉一身宫廷服饰,再把马进良的那匹不说绝世良驹、却也价值千金的马,随意卖给驿站换了十几两银子,还要自己倒贴了几两才够买一只不算很差也没多好的小毛驴…… ☆、第章 如此这般,三天后迷心蛊作用过去的两队人马会和之后,将京畿一带扫荡了个底儿朝天,几度和这对据说是“父母亡故,奶娘忠义护送幼主回乡”的家伙或迎面、或擦肩地遇上了好多次,单是盘问他们“可曾看到一大一小两人经过”就足足有三回…… 但唐悠竹的化妆技巧真心不错,那里头也不乏和马进良共事数载的,也不乏在他身边护卫多日的,却愣是没将他们认出来。 到了第七日,唐悠竹将山东走过大半之后,终于再也没遇上那些人。 糖糖大人叉腰大笑,酥酥该得到消息了吧,现在轮到你来追逐糖糖大人我啦, ——肉滚滚的陆小少爷,不断跳脚反击另一个笑话他“简直圆的像个鸡蛋”的精怪男孩“是个猴精”,打打闹闹地转过那山坳时,看到的就是一个骑在毛驴上叉腰仰天笑的大冬瓜! 陆小少爷毫不犹豫就是一句:“死猴精!就说你眼神不好使!本少爷这样怎么能算胖?那边的才是标准肉墩子吧!” 唐悠竹立刻低头眯眼:“怎么?嫉妒爷这一身肉体凡胎遮挡不住的智慧么?” 依然以为自己是“马氏”的马进良默默低头,他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老爷太太怎么会被山匪杀死的?明明小少爷这张脸皮推出去,是炮弹都打不穿的好么?这么好一个盾牌,老爷太太的智商该是多么捉急才会死在山匪的刀剑之下的?可恨自己伤到头部记忆模糊,竟不能解开这般离奇的怪事。 陆小少爷和那猴精的想法没“马氏”那般复杂,但也确实给唐悠竹的脸皮震撼了一下。陆小少爷首先回过神来,得意地戳戳自己鼓鼓的肚皮,斜睨猴精:“懂得了没?这里头装的,都是尔等凡人不能理解的智慧!”又转头去拉拢他的肉墩子同盟:“小弟弟你果然聪明得很,不只一身肉长得这么标准,还这么有慧眼。” 唐悠竹对他的脸皮厚度顿生惺惺相惜之感:“你的眼光都不差,糖糖大人都这么低调了,你还能看到本大人的绝顶聪明。” 猴精终于被一个寒颤震醒,他夸张地搓着双臂,惊恐地瞪大眼睛:“这是哪儿跑出来的厚脸皮妖怪?你们那身子从里到外都只塞满旱魃的皮是吧?神器都戳不开你们的厚脸皮啊!” 陆小少爷冲他呲牙:“不错!我就是旱魃!死猴精还不乖乖贡献出你的血肉来?” 说着扑过去,啊呜啊呜张大嘴作势要咬,那猴精灵巧避开,让人意外的是陆小少爷胖归胖,动作也是挺灵活的。两人噼噼啪啪你来我往,连“马氏”都忘了羞愧自家小少爷的厚脸皮,抬起头看得目不转睛,唐悠竹更是不知道从哪儿捞出来一叠砸开的核桃和一壶子茶水,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这次先反应过来的是那猴精,几下窜到树上,扬着下巴对嘲笑陆小少爷:“看吧,都是一般装了一身非凡智慧的厚脸皮妖怪,为什么人家是在看戏,你却只能给人当戏看?”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69 陆小少爷站在树下负手而立、气定神闲,就仿佛一颗优雅的鸡蛋:“就算都是耍猴戏给人看的,至少我是耍猴的那个,而不是被耍的猴子。” 猴精大怒:“你说谁是被耍的猴子?” 陆小少爷明明是站在树下仰望,却能硬生生做出俯瞰睥睨的气势来,越发像极了一颗骄傲的鸡蛋:“不就是树上跳脚的那一只咯?” 猴精怒扑而下,两人乒乒乓乓又打在一起,只是不知怎么的,越打越往唐悠竹那边靠近,然后忽然齐齐一个纵身,都往唐悠竹那边扑去。 “马氏”大惊,他的记忆虽然给唐悠竹的迷心蛊弄得有些混乱,身体的记忆倒还在,毫不犹豫一脚踹过去,猴精身手虽灵巧,到底年幼,一时就避之不及,倒是那颗一直和他斗嘴打闹的鸡蛋,不,是那个陆小少爷,一个圆胖胖的身子忽然一扭一转,堪堪帮猴精挡住了那一脚,只是自己也被踹飞了出去。 唐悠竹脸色一变,就算不打开系统面板,他也能想象得出那小胖子飞速下降的血条。赶紧几个治疗刷过去,一边喝止马进良:“不过是小孩子玩闹,马马你太大惊小怪了!”又对那愤怒瞪眼的猴精歉然一笑,含糊道:“之前发生了点事,我这马马怕你们还是人派来害我的,反应大了点。” 从系统面板上看到那小胖子的血条稳定在80%上头,唐悠竹随手掏出一颗糖丸塞进他嘴巴里,装模作样道:“行了,虽然有点小内伤,但吃了我这虎骨熊胎丸,接下来的几天都不要玩闹得太过,很快就能养好的。” 看形势稳定下来,又一本正经——原要背着手,但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方才那颗负手而立的优雅鸡蛋,唐悠竹又把手放下,自然垂落在身侧,只下巴微抬、脸色端肃地教训道:“下次玩闹也要有分寸!莫名其妙就对陌生人出手什么的,也亏得本大人火眼金睛知道你们没什么恶意,不然给人打一顿都是轻的,平白没了性命那才冤枉呢!” 猴精扶着陆小少爷嘟嘟囔囔:“真火眼金睛怎么没及时喊住你家嬷嬷?直到伤了人才来马后炮,口气才那么大——你是顿顿都吃大葱蒜头长这么大的吧?” 路小鸡蛋,不,是陆小少爷,倒是很有风度地一笑而过:“也是我们太随意了,没想到小兄弟身边的嬷嬷这么着紧。”又砸吧砸吧嘴:“可惜了小兄弟的好药。” 唐悠竹自觉是个比鸡蛋优雅的真优雅哥,更不会和一只猴精计较,洒脱一笑:“不过是一千两银子就能做一颗的玩意,也不值什么。” 鸡蛋和猴精一起瞪大眼睛,旋即鸡蛋又恢复了少爷风范,猴精却愤愤一哼:“万恶的有钱人!等日后本大爷把你家库房搬空后,你再来说一千两银子一颗的只是小玩意吧!” 唐悠竹挑挑眉,要搬空我家的库房?有糖糖大人在,就是什么李闯王吴三桂都不会有机会了,就你这么一个还不及本大人高的小不点? 挑剔一打量,忽然咦一声,面色虽然恢复得很快,却有瞬间古怪得很。 但他什么也没说,陆鸡蛋拉着依然神色忿忿的猴精和他告别时,也只是简简单单一点头,直至晚上住宿时,才开始盘问马进良。 一问之下,果然有南海白云城、西北罗刹教,唐悠竹囧了一张脸,孤以为孤是穿越到历史上的明朝,一度还为改变历史之后,那风华绝代玉树临风的唐家大少还会不会存在纠结许久,更为到底要如何才能确保万一唐家大少还是顺利出生的话,怎样护住唐家老爷太太老太爷老太太,并那可怜的、只是嫁了个女儿进唐家、却因为生了个天煞孤星的外孙子,就平白坠机丢了性命去的赵家老祖宗…… 唐悠竹真心不想让自己曾经的孤星历程再次上演。 但如何排除,却实是个大工程,从某种程度上,甚至比真.霸气侧漏地实现他的远大目标更艰难。 但现在唐悠竹不需要再犯难了。 这里是明朝,却也不是明朝。他不需要再纠结将母鸡养歪之后、再下的那颗蛋还是不是原先的那颗蛋,但却也再没有机会,弥补曾经的遗憾。 这样,这样……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他的家人,一定已经过了奈何桥,也许正看着他的各种笑话,嘲笑他的小光头,猥亵他的大象舞;也或许,已经放心了强悍到能将蛋蛋酥也基本拿捏住的他,各自往前行了。 唐悠竹四十五度角仰望,对着没有星星月亮也没有阳光雨露的——客栈天花板上的蜘蛛网——明媚而忧伤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开始整理前世的记忆。 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穿越到历史里,一心就只琢磨着当上皇帝之后,要如何发展民生科技、稳住这个倒霉遇上了小冰河时期的大明,、又要如何发展热武器制造大战船、去开疆辟土争夺更多土地资源……即使是在当上皇帝之前,他能做的、想做的,也还有很多很多。 所以他即使偶尔听到一两个名称觉得熟识,也会奇怪传说中的轻功居然真的存在,但最多感叹一下清朝的禁武令真是仅次于禁海令的大杀器,都是大中华倒退的昏招……其他的,真没想那么多。 但刚才,那颗系统面板告诉他名曰“陆小凤”的鸡蛋、那个显示出来居然是“司空摘星”的猴精……作为一个才六七岁就已经能看得懂父亲大人书房里头,掩藏在各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大部头著作之后,那些男儿热血仗剑江湖的武侠小说的,无论哪一世都是即使不绝顶也聪明得羞死甘罗的家伙,唐悠竹表示,古龙系列虽然最畅销是在二十世纪,但作为二十一世纪生人的糖糖大人,对之也是熟悉无比的。 而陆小凤之中,最让唐悠竹印象深刻的,不是主角陆小凤,而是西门吹雪孤梅傲雪的寂寞,叶孤城飞仙坠黄泉的遗憾……以及,紫禁之巅那一役中,那个对着叶孤城说出“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幸运小皇帝。 \(^o^)/根据陆小凤的年纪算一算,那个小皇帝就是英明神武的糖糖大人吔! ——再没有比这更幸运的发现了! 但大宇宙对于糖糖大人的宠爱在于,让他幸运至极也倒霉至极。 唐悠竹在发现自己居然也有调戏一把幼年时遐想得仿若天人的叶城主时,也发现了——尼玛原来雨化田真是那个雨化田啊! 曾经让他烦得要死的,他那亲娘明明都老大不小、当了娘的人,还好意思对着人家流口水说什么“果然是武功独孤求败、造型东方不败,真真个气质雍容举止妖娆的小妖精”的那个雨化田啊! ——说就说了,口水流也就流了,反正阻止某个女人红杏出墙是唐老爷的义务,唐大少爷悠竹同学并不乐意多理睬,可他娘却非得抱着他流口水、强迫他一起看!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70 这让自幼阅遍群书(特指唐老爷书房里专放武侠系列的那个书柜)的唐悠竹,对于他娘的逻辑简直不吐槽都不行:独孤求败可不会丢脸到自己将自己摔死在地宫里谢谢!至于东方不败……哈哈,娘亲大人您看过原著的笑傲江湖么?里头的那个东方不败……真像了他你的口水只怕就流不出来了…… ——然后被他娘狠掐肥肚皮,又或者战火更烈地发展成对彼此偶像的人身攻击…… 唐太太那张嘴其实毒得要死,明知道唐悠竹这个打小儿人小鬼大的家伙,平生难得看得上一个演艺人,对方却偏偏死得早——唐大少爷没出世人家就GameOver了,唐悠竹小朋友是在姑姑家听到他的歌曲才中意上的,有一段时间那是天天儿念叨“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遗憾…… 但和唐悠竹对踩彼此偶像的时候,总是毫不留情地瞅准这一点,那是一踩一个准! 唐悠竹直到十四岁后才没有了与母亲大人彼此攻击的幼稚,因为他是大人了,与一个不足半年就能换个美人流口水的花心女人,谈论他对那人那种高雅专一的欣赏之情,真是白费口水找气生。 虽然二十四岁之后,唐悠竹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回忆那样浪费口水找气生的日子…… 雨化田只是唐太太痴迷过的众多美人之一,但唐悠竹对他尤其印象深刻。 因为在他之前,唐太太迷的某个美人,是个演乱七八糟辫子戏的家伙,唐悠竹吐槽得非常不客气的结果是,唐太太口不择言地说唐悠竹他偶像是个“迷恋男人的变态人”,唐悠竹为此真和母亲翻了脸,虽然后来唐太太十分诚心诚意地与他认错,但在雨化田时,唐悠竹还是很小心眼地将原话略作修改还了回去:“不过是个不男不女的真.变态人!” ——理所当然地和唐太太又是一场唇枪舌剑的大战,好在有分寸的是,双方都再没有拿变不变态出来说事。 唐悠竹此前就觉得雨化田的名字有点熟,但一来此时的语言发音与后世的普通话相似又不相同,二来全名呼喊雨化田的真没几个人、而那几人也甚少那么叫、更不会有人特意将雨化田的名字写出来教糖糖大人认,唐悠竹在没想到自己居然可能身处小说影视世界的时候,顶多奇怪一下成化年间的西厂督主不应该是汪直么?怎么变成自家酥酥了?再得瑟一下自己翅膀果然扇得够大,传说中少年发迹的汪直小朋友都不知给蝴蝶到哪里去了之外,还真没想那么多。 所以此时尤其晴天霹雳! 原来蛋蛋酥就是那个据说是以汪直为原型的雨化田,糖糖大人当时年纪小,还咧着一张好不容易才重新长出门牙的嘴说过他真.变态人…… OTZ幸好蛋蛋酥没有读心术,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个世界,即使武侠世界忽然插入仙侠元素,让他们一起活到二十一世纪,他也不可能听到另一个自己说出那样的话…… 眼前最重要的是…… 唐悠竹一把揪住马进良的衣领子:“酥酥这次离家出走,该不会是去什么龙门客栈、寻找什么白上国宝藏吧?” 用不用这么冷酷无情无理取闹啊!蛋蛋酥明明是自家什锦火锅汤的主菜啊!凭什么给个地宫坑害了啊?而且都没听说万母妃有追杀什么怀孕宫女——她分明很诡异地一直在给便宜爹推荐通房丫头来着,还许了人家只要怀了孕,起码就封婕妤;若是平安生产,无论男女皆封嫔…… 完全和记忆中的剧情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啊!可蛋蛋酥居然还是作死地去找那什么白上国宝藏! 马进良依旧守口如瓶,但唐悠竹从他听到“龙门客栈”时,微微晃动的眼珠子就猜到了! 所以糖糖大人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个糟糕至极的世界!每次糖糖大人以为已经足够冷酷无情无理取闹了,他就总还能继续刷新下限! ——或者更准确的说,这世界的下限,其实是传说中的黑洞受吧?每次你以为探到底了,却还是有更深沉隐密的内涵…… 泥.煤.的! 那什么龙门飞甲的剧情时间轴本就不甚清晰,现在又给搅和得一团糟,鬼才知道那白上国地宫神马时候开门,我家蛋蛋酥神马时候想不开真跳进去了呢?偏偏马进良个榆木疙瘩的,还死活不肯说蛋蛋酥的下落! 这事儿唯一的好处就是龙门客栈有迹可循了,边疆、沙漠、黑水城……虽没具体到经度维度,好歹大致的方向是有了。 马进良又成了马氏,只不过这一次他记忆中的主子家亲戚不在江南,而是黄沙弥漫的小镇上。 唐悠竹坐在马上,厚厚的黑布将他的口鼻遮盖得相当严实,只有一颗标志性的光头相当醒目。 “马氏”絮絮叨叨的不放心:“这日头大得很,沙子刮到身上生疼生疼的,小少爷还是把头也蒙上吧……” 唐悠竹的声音从头巾下闷闷传出:“没事。”赶在“马氏”再次开口前指着前面道:“我们在那儿歇歇脚。” 虽然那样建在小镇里头的客栈不太可能是传说中的龙门客栈,唐悠竹还是决定要歇歇脚。 这里其实离沙漠边缘还很有些距离,但因树木稀疏,风尘便大,土生土长的人们因着常年抵抗风沙,皮肤多粗粝干燥,便是镇上最水灵的一个姑娘,那位据说日日用牛羊乳净面沐浴、用从江南运来的上好脂膏敷面的王家小姐,也不如唐悠竹的光头滑嫩白皙。 唐悠竹进入小镇时,即使没揭开面巾,只凭一个光头就已令人侧目。而面巾一旦揭开,那胖乎乎的小脸,那圆溜溜的眼睛,那一笑就是梨涡乍现的脸蛋儿……哎哟,瞬间击倒了一镇子大叔大妈们的小心肝。 所以唐悠竹打听龙门客栈的时候,也尤其的……不顺利! 每个人,哪怕是最凶神恶煞的大汉,又或者是最见钱眼开的大妈,都苦口婆心劝“马氏”:“那儿不是什么好地方,何必这般想不开?那样精灵可爱的小娃娃,偏要带到那种地方去?”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71 更有那脑洞开得大的:“你不是要将这娃娃送去做包子材料吧?肉是极嫩的,可这小模样未免可惜了……不如卖到江南去,可比卖做人肉包子值钱多啦!或者干脆卖给我都得!养得熟老娘当多个儿子,养不熟时再处置都来得及……” “马氏”横眉竖目,无论是迷心蛊为他制造的虚假记忆,还是他死忠的督主交代他的任务,这个小主子都是他拼了命也要护着的,怎容得人这么说? 倒是唐悠竹笑了,戳戳自己的包子脸,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什么做包子材料?糖糖本来就是糖包子咩,你看——”用力吸一口气,包子脸鼓鼓的,一根食指戳一边,眼睛弯弯:“最甜的糖包子哟!” 那个皮肤虽有些糙有些黑,眉眼间却有种张扬的妩媚,说起做人肉包子时就跟说瘦肉包子似的轻松的女人,好玩地跟着戳一下,“马氏”横眉竖目,但很快又在迷心蛊的作用下平和下来,只道:“我家小主子是要往新城儿堡寻亲,听闻路上有个龙门客栈颇为奇诡,便想绕路避开……” 那女人跟着戳了糖包子一指头,心情正好,也不计较“马氏”方才横眉怒目的模样,笑着与“她”细说,往西北多远就是龙门客栈,若要绕路去新城儿堡又最好怎么怎么走,临了还送给唐悠竹一羊皮袋水:“加了糖哦!” 唐悠竹笑眯眯与她道谢:“姐姐最好了~等糖糖找到酥酥,再来和你玩~” 那女人豪迈一挥手:“行!姐姐等你回来玩!” “马氏”看看那女人风韵犹存的模样,努力回想主母的样子,不知为何记忆虽是一片迷糊,却诡异地有种不足为外人道的震撼。 ☆、第章 唐悠竹一路从京城到兖州府,足足走了七天半,但从兖州府到沙河驿,却只走了两天,为此还特特花了差不多半个格子的银两去买了两匹好马——肉疼这笔银子的同时,唐悠竹也深刻反省了一刻钟,把马马的马给贱卖了什么的,真心失策, 虽然那匹马一定会被锦衣卫或者黑甲军找到带回去,可是自己私房钱买的这两匹,以蛋蛋酥的性子,绝对要便宜给这马进良了。 吐艳, 唐悠竹想起雨化田和汪直的关系,自然也忘不了他用来和母亲大人互相攻击的,关于那电影中马进良给雨化田洗脚等细节,原先匆匆赶路时还不觉得,眼下龙门客栈在望,唐悠竹看马进良的眼神就不太对劲了。 不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吧,总有点儿像是看企图吃自家天鹅的癞蛤蟆、又或者是妄想诱拐自家姐妹姑姨的登徒子似的,又防备又纠结,又仿佛还有点儿“你小子还算有点儿眼光”的赞许。 “马氏”给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便又问:“小主子,不是说要避开龙门客栈吗?怎么……” 唐悠竹这才想起来马进良胸前的山东大包子是拿掉了、衣裳也换回男款了,但迷心蛊却还没解——可一般迷心蛊都不需要特意解,时效一到就能自行清醒的好么?这家伙真心笨死了! 鄙视了人家智商的同时,唐悠竹非常愉快地决定了,就算酥酥的特殊情况让他可能有一天要将他当作姑姑或阿姨嫁出去,不过眼前这一只就算了吧!不是糖糖大人以貌取人,实在是这智商不给力,再忠犬也没用啊! 酥酥虽然又别扭又傲娇又毒舌还洁癖,可也是自家的酥酥,就算嫁出去这人选也必须精挑细选、宁缺毋滥!万一嫁不出去的话,大不了自己勉为其难接收了好啦!反正酥酥只比糖糖大人大十一岁,这点儿差距比起便宜爹和万母妃的十七岁鸿沟,根本不算事。何况糖糖大人嫩皮子里头装的还是个成熟芯子呢~ 唐悠竹摸着胖下巴,歪歪得相当高兴。好在成熟的糖糖大人还是及时想起无论以后要拿酥酥酱酱还是酿酿,都必须以他能好好活过这次死劫为前提,所以一边歪歪一边回神,解除了马进良的迷心蛊,在他脸色大变时淡淡开口:“都到这里了,你不会还想着能瞒住我吧?乖一点,孤来找酥酥自有孤的道理。” 马进良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真的是太子殿下?” 唐悠竹斜睨他一眼,扬扬左手腕上的灵蛇手镯,又歪了歪头,让他看清趴在自己脑袋上的袖珍小呱太:“孤不是太子,难道你是?” 马进良努力抿了抿嘴,却还是忍不住问:“太子怎么可能会这些邪门歪道?” 唐悠竹哼一声:“什么邪门歪道?鱼唇的中原人就是没见识!” 马进良提醒他:“太子殿下也是中原人。” 唐悠竹道:“纪淑妃是贺县蛮族土官之女……”心里默默补充一句:“而糖糖大人‘上辈子’是苗疆大五圣教的汉子,‘上上辈子’祖籍亦是粤东……和中原可都没啥关系。” 马进良却自以为明悟,又皱眉:“纪淑妃居然会这些……必须赶紧禀报于督主!” 唐悠竹笑眯眯:“啊,所以我们赶紧赶路吧!争取在日落前抵达龙门客栈。” 马进良瞪着眼,但也知道反抗无用,只得一夹马腹,揣着一个黑心糖包子、带起一路烟尘,滚滚往北而去…… 西厂的情报渠道本是很快的,但巧也不巧的是,西厂中有权动用上等情报渠道、又能联络上雨化田的人,要么被他带着一起去了龙门客栈,要么被留在京中——那些跟随唐悠竹出京的人,又很奇怪的,居然一齐犯了马虎症,没有一个能第一时间想起回京报信…… 唯一一个随着唐悠竹出京的马进良,又被蛊惑得真以为自己是“马氏”…… 所以一耽二误之下,雨化田接到唐悠竹胆大包天、撇开侍卫肆意妄为的消息时,唐悠竹已经到了沙河驿;而当雨化田终于坐不住,以“丑娃娃还是个正经金娃娃,白上国的宝藏再多也比不上大明举国之力”为由说服自己将手头的事交诸下属、自己去京畿一带亮一亮身份把丑娃娃哄回来时,唐悠竹恰好迈进龙门客栈。 雨化田一转头就看到他,眼中的火焰瞬间燃烧起来了。 这小混蛋!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72 因着有梦中记忆,雨化田全不需什么装作风里刀去同客栈众人虚与委蛇,直接派了细作重兵,先用西厂最新秘制的药物把顾少棠风里刀凌雁秋布噜嘟等一干人通通药倒、挑断了手筋脚筋,然后坐等宝藏开启。 传说白上国的皇宫深埋在这一片沙漠里,里头的宝藏数不胜数,可惜一甲子才开启那么一会子功夫,具体地点又无人知晓,所以千古以来一直无现世之机,便是偶尔开启遇上有缘人,也都因为贪婪错过离开的时机,被永远埋葬在沙砾之下。 这个传说,在这片沙漠周遭,几乎已经成了年长者告诫年轻人莫生贪心的故事。 但雨化田两世为人,终于彻底弄清楚了,这白上国宝藏的传说乃是以当日西夏皇宫为雏形,且开启时机并非一甲子一次,而是三年一遭——今年、三天之后,就是机缘! 残留在西夏皇宫中的珍宝其实不算很多,能留到今日还有价值的更是少,比起大明国库就算不是九牛一毛,也不过是一只牛脚趾。但用来打造一支过得去的亲军,还勉强能剩余一些用以支撑丑娃娃的各种异想天开,也都够用上十年八载的。 雨化田大梦之后对这份宝藏越发志在必得,至于为什么原本要私下里供应一支万人军队的打算、梦醒之后却不知何时变成了只需有千来人亲军即可……就不必细究了,此时龙门客栈仿佛还和先前一样,掌柜伙计也似乎都是原先那些人,但不过是外松内紧、为引赵怀安上当的圈套,其实上上下下都是雨化田的心腹。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克制自己。 所以兴冲冲扑过来的糖糖大人,出乎意料却又理所当然地,再次遭遇了竹笋炒臀尖的热情招待! 虽然没有扒裤子,但是—— 混蛋的爷才用十九个时辰飞跃了数千里的距离啊!就算控马的是马进良,但爷的大腿内侧嫩肉也不轻松啊!治疗都险些刷爆了还有些红肿好么?尼玛的居然还在雪上加霜火上浇油啊! 而且这次明明不是糖糖大人的错!如果不是你先离家出走,爷犯得着跑到这儿来吃沙子么?何况爷还是有正式出宫手续的,比你这个还要靠爷出卖色相去哄便宜爹、才能免于惩罚的家伙,那是强出十八条街去好么!真要招待爷竹笋炒臀尖,也该是爷出竹笋你上臀尖吧混蛋! 唐悠竹在马上奔波日余,间中用餐小憩不足两个时辰,饶是补天使在他自个儿身上还挺给力的,这一路也不可谓不疲累。不想辛辛苦苦地来了,这狗咬吕洞宾的酥酥却又给他上竹笋了! ——混蛋老子是女娲门下,不关吕洞宾那群小绵羊屁事啊! ——老子把大腿上的皮都给磨掉七八层了,到底为的啥?还不是怕你吃亏么?结果…… 唐悠竹这次是真受打击了,也不咧着嘴干嚎,只紧紧抿着嘴,眼泪小豆子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掉。雨化田狠打了几下,才觉得安静得古怪,又发现脚边地上一滩小小的湿痕,定睛一看还能发现水滴继续滴落时,溅起的一朵朵小水花…… 雨化田心中咯噔一下,左手微摆,挥退众人,右手将膝上的胖身子翻转。唐悠竹也没和他犟着不转身,只是瞪着眼睛抽抽噎噎的:“风太大,眼睛流汗了!” 雨化田本是又惊又怒,但刚才给地上那小滩儿湿痕在心上挠了一下,此时再听这么一句话,忍不住反笑了:“太子殿下果然不同凡人,这眼睛里头的汗也恁多!” 唐悠竹将这两日受的刺激一气哭完,又恢复了原先没脸没皮的样子,睫毛上头还挂着泪,胖下巴却扬得老高:“那是!糖糖大人的境界,尔等凡人如何理解?” 雨化田不理他,只伸手在他屁股上捏一把,唐悠竹半真半假地“嗷”一声,雨化田笑得可恶极了:“我确实没殿下的境界,这不,才几日不见,连殿下说的什么都听不明白了。” 一边说着,一边拎着唐悠竹的衣领,将他提到楼上。唐悠竹还在歪着脑袋想着他什么时候说了什么让酥酥听不明白的话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雨化田是讽刺他那一声“嗷”,愤怒之下张开小嘴,也不拘哪儿,对着眼前一片蜜色肌肤就咬了上去。 雨化田正将他放到榻上脱了裤子要上药,给这么狠狠来一口,可别说,唐悠竹的口牙真心不错,这么一嘴可不比雨化田幼年在御马监挨过的马牙轻多少,雨化田那眉心立刻就蹙了起来,手也高高挥起,但不知为何,真落到那一张既红又肿的胖屁股上时,却轻得和抚摸没两样。 雨化田又心软了,唐悠竹气恨之下却全不与他客气,叼住那一小块肉,牙齿越发用力合上,没一会儿嘴里就是一片腥味,喉间还含含糊糊着嘟哝:“让你笑话我!让你丢下我!让你离家出走!坏酥酥!干脆吃掉算了!” 雨化田也不管他,右手他愿意叼着就叼着,左手照样灵活得很,拧开盖子倒了些凝膏上去,揉、按、摩、挲,力气上头丝毫不俭省,唐悠竹疼得额头冷汗都出来了,却发了狠不肯再嗷出声,便越发将嘴里头的那小块肉叼得狠了。 雨化田一套推宫过血的手法做完,右手上已经一片血肉模糊。唐悠竹屁股上疼过之后却是一阵清凉舒爽,鼻尖又闻到熟悉的药味,头脑冷静下来之后也发现酥酥再一次嘴硬心软了,倒是他自己,嗯…… 看看雨化田右手虎口之下深深的一圈牙印,和里头不断涌出来的血,唐悠竹挠挠鼻子,咳嗽两声,倒也没怎么犹豫就拿胖爪子沾了格子里头掏出来的一点儿胭脂膏子拍了上去,暗地里使了好几个治疗,不一会儿那牙印就缓缓收了口,只是染上点儿微微泛蓝的红色,乍一看倒像是两弯色彩诡艳的小月亮似的。 雨化田挑挑眉:“这药是新弄出来的?怎么带点儿醉蓝的味儿?”醉蓝是第一胭脂铺的一种脂膏,红中泛蓝,肤色白皙的人用起来颇为妖艳,唐悠竹送给万贵妃的脂膏里头就有这一味,是以雨化田也有点儿印象。 唐悠竹嘿嘿一笑,心说当然有那味儿,敷上去的本来就是醉蓝么!嘴上却说:“就是我自己做醉蓝时偶然弄出来的东西。” 雨化田把右手举起来仔细端详了一回,又伸、屈、张、握,满意点头:“配方呢?” 唐悠竹仰头望天花板:“不就是那些东西呗。” 雨化田一看他这样就知道那偶然还真是“偶然”极了,这丑娃娃根本没弄明白配方乱张扬呢!但看那个红屁股实在可怜,到底忍住了没讽刺出口,只轻轻拧了一把那张混合了心虚得瑟的胖脸蛋:“陛下怎么会放你出来的?进良又是怎么被你忽悠得,居然肯和你一道撇开其他人乱来?” 唐悠竹哼哼:“我想出来就出来,才不需要父皇放不放!”傲娇一甩头:“至于马进良……跟着孤这个太子岂不更有出息?哄得孤高兴了,说不准日后也给他个督主当当呢!他怎么就不能和孤一道儿撇开其他人乱……过来了?哪儿需要忽悠,糖糖大人虎躯一震,尔等凡人自然拜服!” 雨化田终于忍不住还是抡着巴掌拍下去,却只落在那浅麦色的背上:“虎躯一震!哼!”又忍不住气乐:“你真知道督主是什么吗?进良绝对宁可当本王的大档头,也不会……”西厂大档头的权力也不小了,想再往上爬,也多是往锦衣卫或者外放军中使力,谁会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去争个须得内官才能担任的督主啊?这丑娃娃,不懂装懂倒顺溜! 可唐悠竹哪里是真不知道督主须得如何才能当得上?只是他一回想到记忆里头那部电影,对于马进良这个让他家母亲大人嚎了好些时候“丑是丑了点,但忠犬攻配傲娇女王受,果然是绝配啊绝配”的家伙,那是各种膈应。可惜这位是酥酥得力的,不能真给扔到天涯海角去,那就只能另辟蹊径了,例如给他赐婚,例如让他攻不起来……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73 但雨化田误会,唐悠竹也乐得傻笑,因是俯身趴着,笑得急了还带出点儿口水,雨化田真心给他恶心得不行,索性转身出去,只丢下一句:“乖乖待着,敢再乱来,绝对让你屁股开花!” 唐悠竹撇嘴,爷这屁股这两天都不知道开了几朵花了,怕你呀?但这榻是雨化田在京中时惯用的檀木料子,褥子上又带了点儿那人的冷香,唐悠竹也是真累狠了,打了两三个呵欠,不知不觉间就迷糊过去。 雨化田问完话,吩咐马进良自去休息,又果然不出意料地把唐悠竹自掏腰包买的那两匹马给了他,当然没忘了叮嘱:“殿下年幼爱玩,有些不知轻重,你却要知道何谓守口如瓶。” 马进良恭敬应了:“督主放心,这些话属下只和您说这一次。” 雨化田满意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马进良当即激动得脸都涨得紫红紫红的,半晌说不出话来。雨化田径自回了房间,里头那个在马进良口中手段诡异近乎妖物的家伙,已经睡得小脸红扑扑,嘴边还浸泡出一滩面积很可观的痕迹。 “这么大了还流口水……”雨化田喃喃着,一指头戳在那张红扑扑的胖脸上,当然很小心地避开了口水痕迹。 雨化田是个大梦回转的,对于唐悠竹的种种异常,哪里没有怀疑过?但他虽因幼年诸般坎坷际遇,行事很有几分诡秘狂狷,却到底是个正常人。看着唐悠竹各种流口水啃脚趾甚至大象舞的刷下限……他真心想象不出一个成年人,尤其是一个能随随便便就做出什么水泥滑翔翼的成年人,会做到那种程度。 哪怕是装疯卖傻呢,哪怕是为了配合自己的皮囊装得幼稚点儿呢,也不需用那么没耻度的方式吧? 要知道即使是万喜家那个什么万牛儿,也最多是流流口水傻笑两回,有一堆奶娘嬷嬷们看护着,都做不出什么啃脚丫子跳大象舞的蠢事啊!若是故意装小孩,和这现成的模板学学不就好了?那些水泥滑翔翼更是不需急着拿出来,等日后登顶之后再慢慢布置方是上策——若意外不能登顶,更不需急着与他人作嫁衣裳! 雨化田想来想去,真心不觉得这丑娃娃会是和自己一样是大梦醒转的,更不觉得他是神鬼杂谈中的什么夺舍。 比起那些,他更相信丑娃娃一直得意洋洋挂在嘴边的什么生而知之。 ……虽然知道得丢三落四残缺不全,但总比什么夺舍都更说得通。 至于什么驭虫奇术什么引魂蛊术……自来南方各族总有许多奇诡的传说,雨化田不曾去过贺县,父辈也并非南人,但也是自大明开国不久就迁居过去的。 幼年的记忆虽早已模糊,但那个温柔的女音在哄他睡觉时,特别是在柔声唱了俚曲他却依然不肯安生睡去的时候,总也会讲些离奇古怪的事情恐吓他。什么虎姑婆最爱吃半夜不睡觉的小孩都过时了,那赶尸人会让行尸把半夜哭闹的娃娃捉走啊,那苗寨里头的人会使邪术把不好好睡觉的娃娃捉回去炼蛊啦……才是符合当地实际的恐吓娃娃宝。 不过雨化田是个聪明人,虽然当地的汉人和各族蛮、苗并不如何来往,他却不是很相信那种半夜不睡觉就会被各种奇奇怪怪的家伙这样那样的说法——隔壁的黑丫头闹起夜来比他厉害多了!十天里头倒有九天半要听到那边的哭嚎,夜夜月挂树梢必然响起的,怎么不见有谁把她捉走了? 曾经雨化田还不是雨化田的时候,自以为很聪明,并且打心底里十分不屑他娘各种低估他智商的诱哄。 虽然当时的雨化田还是小小的一只,甚至连话都说不流利。 直至一天半夜,随着半夜敲门声席卷了这个温馨小农家的噩梦来临,他看着血泊中的爹娘,陷入了一场怎么也无法相信的梦靥,直到下身一阵剧痛,他在地狱中醒来之后,才发现,原来有一个愿意哄他睡觉的人,哪怕那哄的话语十分幼稚、一听就假得可以,却也是要有很大的福气。 他曾经有过,却没有珍惜,所以现在就没有了。 雨化田自从幼年那场烧退之后,就刻意不敢回想过往,可此时想起来,虽不过是一两岁前的琐事,但不说历历在目吧,很多细节却还是记得清楚。 他自己便是个这般早慧早记事的,再看那不知道何时把脸蹭到那滩口水上头,似乎给那湿凉的感觉弄得不太舒服,蹙着小眉心蹭了几下,蹭开之后就又睡得呼呼的胖娃娃,越发不觉得有什么古怪的,就是对纪淑妃略上了点心,其实也不太相信这小东西驾驭蛇虫的手段是来自纪氏。 唐悠竹却不知道雨化田想了那么多,他正在梦里梦见自己睡得正香时,蛋蛋酥却忽然带着一身奶油离家出走了,还十分蠢笨地要滚到一个转眼就能把他活埋了的坑洞里头去。梦里头的唐悠竹其实也是困得很,但他对于奶油鸡蛋点心的爱那是感天动地,对这个独一无二的蛋蛋酥的爱更是无与伦比,当下也不管多么疲累,忽然之间冲天飞起,那速度绝对是丐帮多长两双脚都追不上的,那高度,也是唐门再多几对翅膀都赶不上的,然后俯冲扑倒,蛋蛋酥就到怀里了,奶油鸡蛋浓香满鼻…… 可是为什么,却总也咬不住呢? ☆、第章 唐悠竹一觉就从申初睡到隔日卯时还未醒。 雨化田昨晚没把他喊起来吃晚餐,不过是看他眼底下的青黑可怜,又问过马进良,知道这丑娃娃赶起路来虽是别的不顾,干粮食水却是有好好儿吃的,未时三刻才在沙河驿那儿就着牛乳吞了两张大饼,是以让他多睡一会罢了。 此时眼见都过去七个多时辰了,胖娃娃还在呼呼,肚子几次咕咕作响,都引得那只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奇怪小蟾蜍跟着“呱呱”了好几声,他还是宁可饿着肚子和周公继续约会——这边镇荒漠的,真饿出个好歹来,上哪儿找好大夫去,总是小孩子,顾头不顾腚,为了睡觉就连肠胃都不管了,等日后真饿出什么好歹来,夏天吃不得冰酪、冬天吃不得麻辣的,看这丑娃娃不哭鼻子? 雨化田只要一想到自己幼年遭遇过的、那种饿得恨不能将手指也啃下来吃掉、却连举起手都没力气的滋味,再看榻上睡着的那只饿了就随时有得吃、还宁可呼呼大睡的白胖小猪,心里所有对那些从寅末就一直送来、却因为某只小猪怎么也不肯醒而浪费了的好粥好点心的可惜之意,一下子化作鄙夷从眼中一箭箭射出去,但他自己都没发现,他那惯常或抿直或冷笑的嘴角,此时勾起的弧度,十足温柔。 谭鲁子却是一听到命厨下好生做碗奶油鸡蛋羹出来的话就发觉了,他原是要上楼,此时在楼梯上略一站定,不知道想到什么,径自转身,往后头马厩去了。 唐悠竹在梦里闻到的奶油鸡蛋香,自然就是这一碗羹了。 龙门客栈所在,虽不算深入大漠,却也是满目黄沙,不说奶油和鸡蛋,就是一滴水有时都能抵得上一滴金水。西厂诸人为了自家督主在这儿住得愉快,自是做了许多打点,这奶油鸡蛋也不是做不出来,但督主自己都说在外诸事从简,这些天早餐往往只是一碗鸡汤面、一盅燕窝粥,并三两样小菜就对付过去。 这般点菜,为的谁,真心都不需要想就知道的。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74 这个太子殿下真心不一般,怪道外头都说他是督主养大的呢,果然疼爱有加。这不,打完屁股,又花心思哄着了? 马进良这个最是冲动粗心的都看出来了,摇摇头,却没有如谭鲁子一般避开,而是双手环胸,护卫在门外。他耳力虽不是西厂里头最好的,但里头的人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所以即使背靠着房门,他却能将里面的情境互动猜测个八九不离十。 唐悠竹一睁开眼,也立刻猜得到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拥着被子靠坐起身,嘟着嘴巴愤然指责:“酥酥你越来越狡猾了!”又眯起眼得意洋洋的:“看在你为了将糖糖大人从周公的怀抱里头拉出来,连这样的终极神器都动用了,糖糖大人就勉为其难赐予你喂食的荣幸吧!” 雨化田翻了一个白眼:“终极神器!大明有个一碗奶油鸡蛋羹就能拐走的太子殿下,真是——” 唐悠竹俏皮地与他眨眨眼:“不要吃醋嘛!虽然奶油鸡蛋都是神器,但蛋蛋酥才是糖糖最爱的哟!” 雨化田简直对他的厚脸皮叹为观止,十分诚心诚意地建议:“与其研究什么水泥,不如研究一下殿下的脸皮配方构成,绝对是炮弹都轰不开的。” 唐悠竹无奈耸肩:“像糖糖大人这样的传奇,绝对是天工巧为之,任何模仿都是没用的。” 雨化田发觉自己每次接话都只是刷新某人脸皮的厚度,干脆直接用勺子舀了满满的鸡蛋奶油塞过去——果然是神器,世界瞬间安静了! 但很可惜,即使是奶油鸡蛋这样的神器,也只能让唐悠竹安静一小会。一碗鸡蛋羹喂完,这死小孩又呱噪起来。先是直起身看看小几上的碗碟,嘿嘿一笑:“蛋蛋酥没糖糖陪着,都吃不下饭啦?怪道瘦了一圈呢!”迅速给自己套上鞋袜,啪嗒着冲过去看了几眼,干脆把一整张炕几都给举过来放到榻上,然后从陶罐里头捞起几筷子面,又从碟子里头挑了黄瓜丝、青椒丝、鸡蛋丝等几样东西拌进去,再殷勤喂到雨化田嘴边:“可香了,酥酥乖啊~” 雨化田又赏了他一个白眼果:“当我是三岁小孩呢?”可惜他三岁时都不再奢望有人这么喂了。 唐悠竹嘿嘿笑:“乖了,别任性!” 雨化田还在嫌弃:“刚摸了鞋袜、手也不洗……”絮絮叨叨的,到底张口吃了进去,嗯,老张的手艺果然又长进了,今儿的面条做得格外劲道,拌菜也咸香爽口各具特色。 唐悠竹看他把面条吃下,又给他夹一块牛肉片,然后又是一筷子面条……如此吃上一碟子,又哄他喝了一碗汤,然后再给他拌一碗面条,这次却是放了一勺子肉酱、一筷子金针菇、并一些儿木耳。雨化田好洁,偏偏身子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尴尬处,平日里口味偏于清淡,最不耐烦那样加了花椒葱姜蒜的肉酱,唐悠竹却笑得可恶极了:“放心吧,就算蛋蛋酥变成杂酱味的,也是超越奶油鸡蛋的存在,不用自卑哟~” 雨化田简直一天能给他气笑几十回,而且这人就算再对皇帝说上一百遍“臣以下犯上罪大恶极”啥啥啥的,照样是个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家伙。一碟子肉酱拌面喂完,唐悠竹的胖脸蛋足足挨了十七八下捏!他倒也不需要捏回去,只瞅准雨化田吃完面又还没喝汤的空隙,凑过去对着人家的嘴巴嗅嗅嗅,然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这羊肉味儿果然浓得很。亏得糖糖大人心胸宽广,就算是羊肉杂酱味的蛋蛋酥也不嫌弃。” 雨化田原就觉得羊肉腥膻,虽然厨下用了许多葱蒜料酒去味,他只拿鼻子也仿佛嗅不出来,到底却不过心理作用,不过是看着这丑娃娃硬撑着一个还有些肿的屁股忙前忙后的可怜,才勉强用上一碟子,不想这死孩子不过乖巧一会子,便又各种气人,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他恶心得不行! 雨化田也顾不上恰捏这死孩子,赶紧连倒了三杯茶漱口,再转身要找他算账时,那小混蛋已经往自己肚子里塞了起码两碟子羊肉酱的拌面,此时正在拌第三碗,还特特多捞了好些大蒜,看他过来就大咧开嘴呼气:“酥酥你闻,现在糖糖也是羊肉味的,我们同甘共苦,谁也不嫌弃谁哈!” 雨化田整个上身都往后仰得与地面成平行了,才觉得勉强躲开那阵腥膻呛鼻味儿,原先想做的什么捏脸打屁股自然也做不了了,憋着一口气看这小混蛋横扫餐桌,再打量一下那虽然鼓鼓的,却是饿得肚子咕咕叫时就是这么鼓、此时一连干掉一碗鸡蛋羹三碟干拌面又一碗碧梗粥也依然只有那么鼓的小肚皮,叹了口气。 果然是个小妖怪。 和这样一个小妖怪较真儿的自己,真是蠢透了! 唐悠竹就着雨化田那张说不清是什么表情的脸,又吃下去一碟子拌面,这次总算没再取羊肉酱的,只简单掺了几样蔬菜,后头又喝了半碗奶酪,再用茶水漱了口。 饶是如此,雨化田依然觉得这小混蛋一张嘴就是一股子夹杂着蒜臭的羊骚味儿直冲鼻尖,熏得他真恨不得立即退避出千八百里去,奈何这小混蛋仗着有些诡谲手段,却居然哼哼着威胁他:“糖糖大人要去欣赏一下大漠风光,酥酥要么和爷一起去、要么乖乖在这儿等着——若是敢再抛下我,我就跑鞑靼那儿逛一圈,看看他们的王庭去!到时候——若是糖糖大人给那异域风情迷住了不肯回来,酥酥可不要哭鼻子哟!” 雨化田气得在那得意洋洋耸动着的小鼻子上拧了一把:“就你这样,还知道异域风情啊?”他倒不肯相信那鞑靼能有什么会迷得这臭小子连家也不回的——这死小孩挑剔起来连他都自愧不如呢!能受得了鞑靼人的生活才怪! 但雨化田也不得不想想,就算这死小孩生来就知道些诡谲手段,可能在鞑靼来去自如不?若是给鞑靼认出来做了人质还好点,救出来了再好生教训就是;怕只怕连当人质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给那儿的沙匪马匪剁了做肉包子呢! 臭小孩各种不省心! 但孽是自己作的,娃娃是自己养的,再臭再混蛋再不省心,也还是自家娃娃。 雨化田想着那西夏皇宫开启的时间,虽依着梦中记忆应该还有两天半,可就像眼前这个胖娃娃一样,谁敢肯定梦里梦外都一成不变?出去走走查看一下也不错。至于这个小混蛋……随身携带也不错,正好赵怀安也差不多该来了,小混蛋还是放在自己眼前才放心。 于是巳时初刻,日头渐大的时候,客栈外头忽然出现了两个身影,一高一矮,都裹着一层黑纱披风挡沙尘。可黑色本就是一种能吸收各种可见光光波能量的颜色,在同等条件下,黑色是热得最快的。而大漠又是个夜晚结冰晨起酷热的地儿,饶是如今才不到三月初,裹在黑布里头的两个人就给惹得冒汗,尤其唐悠竹暴露在黑布之外的小光头,那叫一个油光水滑,而雨化田微微发腻的一点鼻尖,也让他的气质多了几分红尘意味。 一大一小手拉手一起走的样子又温馨、又可爱,但没再和凌雁秋牵扯在一起所以不曾为难、只一心服侍督主大人的素慧容在后头跟着,却只觉得头疼极了。 她原本给主子们准备的是白色的披风,但太子殿下不知道为了什么,却十分坚持不肯披白色的披风,在她表示时间匆促,她昨夜只来得及给太子殿下缝制一件白色披风时,他还直接问她要他穿来的那一身黑,又是说“男要俊一身皂”、又是说什么“虽然糖糖大人不需任何装饰就帅得天怒人怨,但为了给那些羡慕嫉妒恨的家伙们一点儿安慰,就让他们自欺欺人地以为爷是人靠衣装吧”的,总之是折腾得连在素慧容眼中几乎无所不能的督主大人都只剩无奈扶额的份儿,最后还被忽悠得跟着一道儿穿了黑色披风——明明督主的行李里头除了白色,还有其他青蓝紫红各种颜色的披风七八件! 却非得跟着穿一身黑在大太阳底下热出一身汗! 作为一个幸运被督主大人要到王府服侍的宫女子,素慧容比西厂其他任何人都知道这位的洁癖有多严重。 所以她也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位对太子殿下是如何看重。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75 可以为他几句撒娇,就一起出来晒太阳染沙尘流汗水。 那沙尘黏上带着汗的皮肤之后,普通人都会觉得难受,何况洁癖如督主? 但他居然什么都没说,只在带太子去到那块石碑前时,温声为他讲述那“龙门飞甲”四字的来历。 据说有一首西夏古诗,曰“门神献海沙,龙门飞甲来”。 太子殿下却仰着胖脸相当崇拜:“酥酥好聪明!居然连这么偏僻的东西都知道!”但却十分有求知精神地追问:“诗词或者律诗、或者绝句,这两句或前或后,起码还该有两句吧?酥酥把整首诗念全了呗!” 督主却也没生气,直言道:“西夏的诗词大多失传,我也只听说过这两句——糖糖有兴趣的话,不如自己补全。” 雨化田既然这么说了,家学渊源之下也算会做几首打油诗的糖糖大人就皱巴起胖脸,真思索了起来,只是补了五六句都被雨化田挑出各种毛病嫌弃,索性一头撞进他怀里,扭股儿糖似的撒娇:“这也不好、那也不妥,酥酥倒是说,补上一句什么最合适?” 雨化田捏捏他的大屁股,他虽识文断字,却还真没怎么在诗词上头下功夫,这挑剔人还行,这要做出两句让人怎么都挑剔不出的却实在不容易。但唐悠竹又何尝是好打发的?尤其这些年给雨化田言传身教、潜移默化的,那等你敢和我玩儿离家出走、我立刻也就走得远远地还以颜色的臭毛病,更是真心学得十成十。雨化田方才那般挑剔他,若是真能给出个完美无缺的答案出来也就罢了,否则…… 糖糖大人出身大五圣教,玩毒那是行家,比毒舌,谁怕谁啊?就算不用灵蛇玉蟾,也照样一张嘴能毒死几头大象的好么! 雨化田几次转换话题,唐悠竹都又给扯了回来,正在纠缠间,客栈上空冒出一缕炊烟,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近午,雨化田遂笑道:“你方才不还和我念叨着要吃此地的风味粥么?不赶紧回去,小心冷了。” 唐悠竹转转眼珠,便闭了嘴。 客栈里头确实有一锅好粥。 近年刺杀贪官污吏出了名,连东厂督主万喻楼都折损于其手下的侠客赵怀安,不知何故,既然也出现在这家黑店里,目的嘛,看着仿佛还是为救凌雁秋而来的。 据说这个赵怀安原本曾叫周淮安,浪荡江湖已经十余年,只是前些年赵家还在,这人又要行侠仗义、又不愿连累家人,所以改名换姓行走江湖。直到两年多前赵家获罪,或抄斩、或流放,赵怀安的父母兄弟几乎都死光了,行事便再无顾忌,方恢复了原本姓名。 这一点却是唐悠竹看电影时从没发现的,大概是这个世界自行补全了,也大概是在他离开那个世界之后又出了什么新电影。但不管怎么说,唐悠竹当年被迫和母亲大人一起看电影的时候,就很想问一问这个人:既然自诩侠义,那为什么可以要做出违背皇命、将忠良之后送入外族鞑靼之地的事情来?虽然叩首陛下、溅血君前的劝谏方式很傻很天真,但以侠义为名,却把忠君爱国之人的后代送入外族中苟延残喘—— 最重要的是,那是个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的外族,两百年后,还将帮助另一个外族再次用铁骑践踏汉族的尊严…… 虽然唐悠竹生长在五十六个民族都是一家的大中华,也没什么歧视少数民族的偏激念头——事实上也没歧视人家的资本,唐家在户籍上虽写的汉族,但一家子双眼皮……据说真正纯种的汉族人,可都是单眼皮来着! 但周淮安所处的年代到底不同。 明朝数百年,几乎一直和鞑靼都有战争,只是或大或小。 这样一个时代,这样一个大背景之下,一个据说任过禁军总教头的人,一个自诩侠义的人,到底是怎么才能做出那样护送忠良之后、去国仇之地苟延残喘的决定的? 那个所谓的忠良之后,又为何能够坦然接受这样的“好意”? 唐悠竹无法想象。 如果是他自己的话,他宁可划花了脸回故国隐姓埋名,哪怕再如何穷山恶水的地方,也肯定比去敌国好。 就算不忠于某个君王,也当忠于这片土地。流落异族,最终被异族同化,或者更甚者,带着异族来征服养育了自己祖先的土地……又算什么事? 有心忠义,却只在窝里横,而不想着去杀鞑靼倭寇,任由鞑靼人在眼下横行,甚至和鞑靼人合作,就只为了反对所谓的阉党……未免可笑了。 唐悠竹不赞同,也不理解。 雨化田大笑: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再是如何行侠仗义,也要看于他自己是否有利—— 万喻楼虽不是个东西,但他做的事情,真的一件于国有利之事都没有?当日他可是带了旨意往江浙去的!虽说真去到时,免不了收些孝敬、结些党羽,但有天使节制,难道对江浙诸县合力抗击东倭流匪真没丝毫好处?可谁让他是阉党呢! 至于赵家…… 赵觅之中举之前,不过是一介农家子弟,家中只得两亩薄田,为何不过几十年,就能挣下偌大家业?其官品最高不过二品,我朝二品官俸禄几何?当日抄家之时,便是现银便有足足一百九十六万两!其他田亩、庄子、山地,并古董文物家具摆设等的价值就不一一细说了!赵大侠素来最看不得贪官污吏,怎么没把自家底细先清一清呢?” 赵怀安本事不凡,奈何遇上个大梦回转的雨化田,不敢说事事料知,但大概知道个先机,拿下他却是妥妥的。 他原有一腔豪气、一身傲骨,便是沦为阶下之囚,也兀自神色傲然冷淡,惟有目光扫到凌雁秋时,带上少许温情。但不想先给唐悠竹歪着胖脑袋、带着几分孩童天真好奇的一句:“你觉得逃到鞑靼之人的后嗣,算是我大明人呢,还是鞑靼人?”问得心中怅惘,也许布噜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鞑靼和大明不都是人?大明人也曾经是鞑靼治下之人”,令国洲可以无所谓地撇嘴说“生子随父,自然该是大明人”,赵怀安却无法作答。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76 没人点醒时不觉得,一旦被挑开来说了…… 无论是和汉人、还是外族生下的子嗣,背国而逃的祖先,被异地养育的后人…… 赵怀安自幼所受的,本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教育,君弃臣固然不义,臣弃君却已不忠,如果再加上弃国、弃家…… 赵怀安没有说话,唐悠竹就叹了口气:“既然你都答不出,那又为什么会觉得忠良之后被你们护送出关,就是对他、对他的长辈好呢?” 赵怀安还是没有说话,他的脸冷得像是大漠的风沙也腐蚀不去的岩石。 但雨化田迅速给他补了一刀。 赵家遭难,赵怀安依旧纵横江湖,却不曾寻找那些参过赵家的人寻仇,更不会拿那些行刑的侩子手如何……为的什么?不就是知道赵家当日的罪名虽然有被污蔑强加的,但就赵家正经犯下的那些,抄家斩首流放……都已经是有同年亲友周旋之下的从轻量刑么? 谁与争锋? ☆、第章 当然因为文人爱讲究和光同尘,官场上白莲花那是万顷荷塘都未必有一朵的,那些参过赵家的人,在赵怀安这些年的行侠仗义中,也死得七七八八了,但令国洲雷崇正都可以作证,他们和赵怀安行侠仗义了的对象,都必须是确认了足以一死的罪行方才动手的…… 可说一千道一万,赵家不干净,是事实。 赵怀安在行侠仗义的过程中,无意识地依照更有利于自己的方式行事,也是事实。 赵怀安依然努力挺直脊梁,眉眼间却染上一丝颓色,尤其在他听到马进良称呼唐悠竹“小主子”之后。 他家祖上虽是农户,但赵觅之两榜进士出身,官至尚书之尊,赵怀安是其嫡孙,虽不居长,却是又富又贵的三代。赵觅之为人处世,暗地里多少妥与不妥的,暂且不说,至少面儿上很是光鲜,赵怀安自幼听的都是忠君爱国圣贤规矩的话,他一度也以为祖父就是史书上那种刚正不阿的贤臣能吏。后来年岁渐长,现实给了他极其凶残的一刀,周淮安侠义满江湖,却劝不住家中乱象。 直至赵家获罪,赵怀安空有一身武艺,也未必没有法场劫人的勇气,却实在不敢去面对那仿佛带着受害人斑斑血泪满怀怨恨的罪状。因此周淮安可为不相干的外人劫囚车劫法场,赵怀安到了自家血肉临刑时,唯一能做的,不过是买了几具年岁合适的幼童尸体,换下了本该被没入官奴的几个小侄儿侄女们罢了。 从此落拓江湖载酒行,路见不平拔刀助,俨然一个纯粹的江湖游侠。 可心里,到底是惦记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皇家的。 尤其带了几分重振家声的希望。 赵怀安可以杀贪官、诛污吏,带着圣上谕旨出京办差的东厂督主也可以毫不迟疑一击毙命,然而他从来没想过反朝廷,更受不了自己被君王挑毛病——偏偏还是正正经经他赵家、赵怀安理亏了的毛病。 他今日落入西厂督主手中,原不指望着活命。然而连清清白白死去都不能,他也只能努力挺直脊背,竭力维持住最后一点骨气。 就算行事中有所私心偏颇,但至少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只是不曾足够刚毅无情到将该杀之人不论亲疏都杀尽罢了。 唐悠竹挑着眉笑:“你是不是觉得你没做错?你是不是觉得你至少没完全做错?你只是做得不够彻底,做出来了的,却不算错?” 赵怀安沉默半晌,终于给了他一点反应,摇头之后、又是点头:“将忠良之后送入敌国,确实是我行事不周。但赵怀安行事虽不敢说十足磊落,却也没辱没了一个侠字。” 唐悠竹仰天大笑三声,而后晃着胖脑袋:“错了!行事不周反而正常,若是凡人事事周到,哪里还有圣贤什么事?但你说不曾辱没一个侠字,嘿嘿!” 他得意得连胖脚丫子都晃了起来,那副模样比之街边的顽童也不虞多让,令国洲等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也罢了,赵怀安这样猜出来七八分、偏又还不熟悉他行事的,却未免有些瞠目:实在想不到天家皇子、大明储君,竟是这般德性! 不说别人,赵怀安都觉得自己死撑着脊背的行为有点傻。 但很快的,唐悠竹又刷新了他们的认知。 糖糖大人用一种非常顽童的姿态,讲了南宋末年一个大侠的故事。 巧合或者故意,里头那个大侠就和被赵怀安送走的忠良之后差不多,其父便是在故国遭人迫害,其母远走草原。但稍微好一点的是,当时的蒙古还只是一个刚刚开始强大的部落,和宋朝,起码在一开始,是无冤无仇的。 那位大侠在蒙古长大,和成吉思汗的儿女交好,甚至一度与成吉思汗的女儿定亲;他帮助当时还不够强大的蒙古抗击金国的压迫,但在蒙古开始向汉人挥起屠刀时,他毅然舍弃了曾经如父亲孺慕过的大汗,舍弃了金刀驸马的荣耀身份,坚决守在蒙古南下的要塞之处,即使与幼年的兄弟好友刀刃相向,也不退却。 可这么一位大侠,却几乎不曾将屠刀挥向南宋的官员。 说到这里的时候,唐悠竹歪着脑袋问赵怀安:“难道南宋就没有贪官污吏?你猜那位侠士为什么几乎没杀过宋朝的官员?其实当时蒙古初兴,成吉思汗还是挺英武的,和那位侠士关系最好的一位蒙古王子托雷,也是很不错的一个人——但为什么那位侠士要和他们生死决战,却甚少对南宋的贪官挥刀?” 赵怀安沉默半晌:“……成吉思汗虽好,却是外族。而即使是贪官,也未必都不懂得倾巢之下、无有完卵的道理。即使想贪污,也须得太平盛世才能安享富贵。当时情势危急,那位侠士大概是觉得,哪怕是贪官,只要还能在抵御外族上起些作用,也都是能容得的吧……”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77 唐悠竹也不说赵怀安猜得对还是不对,又继续说:“当时要塞襄阳城中,太守极其无能,每日只知与姬妾喝酒享乐,也干了不少搜刮百姓侵占田地之事……那位侠士却还是容下他,你又猜是为何?” 赵怀安思忖半晌:“是否因为他还想着侵占田地,便是虽有些贪腐,却也尽力守着襄阳?” 唐悠竹问:“若是如此,你觉得那侠士做得对也不对?” 赵怀安又是好一阵沉默,后叹出一口气。他前番击杀万喻楼固然痛快,后来才知道其身负圣旨皇命,若非朝廷补救及时,却险些误了江浙一带的抗倭布置。 唐悠竹也不强求他回答,继续又道:“当日南宋初时,岳家军还大有可为,岳云鹏又为何终是班师回朝,又明明为莫须有的罪名愤愤不已,却还是不曾动用自己在军中的力量,而是黯然引颈就戮?” 赵怀安没有说话。 唐悠竹自己慢悠悠下了注解:“自古侠以武犯禁,儒以文犯法,并非没有道理,却也不是十分绝对,只看儒如何用文、侠如何用武。古往今来,若论勇武,世间超过岳云鹏者能有几何?然忠义过岳云鹏者,更是寥寥。当日他将军在外,不受皇命固然容易,但当时宋廷式微,各路藩军林立,若岳云鹏都可以藐视皇威,又有何人还会对朝廷甘心俯首?他纵容自己一鼓作气得了迎回二帝的美名容易,但日后诸路军士各生异心,朝中三帝互相攻讦掣肘……宋朝只会灭亡得更快!” 他笑眯眯问赵怀安:“岳云鹏用自己一家的性命换取宋朝继续延续的机会,只是算错了赵氏皇朝的毅力、低估了南方金粉之地对人心的腐蚀……你说他做得对不对?而那位郭姓侠士,他拼着给某些人唾弃甘为襄阳太守的走狗保护伞,也要留着那庸碌贪腐之人……可后来襄阳城破,那位太守也是举家殉城,比一家尽战死于襄阳城头的郭家人虽有不如,但比那些平日满口清高两袖清风,却或者在城破之前就匆匆南逃,或者在危急之时既无筹集物资之能、也无倾家劳军之力的清流,又是如何?那位郭姓侠士曾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又觉得如何?” 赵怀安这一次沉默了许久,才道:“大节不亏,也不是小义不顾的借口。至于岳元帅……确实是千古英雄,鲜有人及。”又自己喃喃几遍“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之后慨然一叹:“某自以为所行所止就是为国为民,然而……实大不如也!” 唐悠竹点点头:“你能认识到这一点,总算不至于无药可救。”又指指布噜嘟:“如果我放开你,你肯不肯立刻杀了她?” 赵怀安有些为难,他原就有些好男不与女斗的大男子主义心理,虽是三年前就见识过女子柔媚起来可以极柔媚、强悍起来也可以很强悍的韧性,却依然很难说服自己去杀一个无力反抗的女人。 唐悠竹终于也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这是个鞑靼女人?你知不知道这个鞑靼女人杀了多少汉人?又有多少汉人在她的鞭子下瑟瑟发抖、随时可能丧命?你知不知道这个鞑靼女人在此时出现在此处,打的又是何等窃取我境内财富、去强壮她鞑靼的军队、好来掠夺我更多财富、杀伤掳掠我更多子民的主意?” 赵怀安神色黯然:“所以某至多不过小侠小义。” 唐悠竹没再继续和他对话,而是一扭身扑入雨化田怀中撒娇:“酥酥酥酥,这赵怀安真讨厌!笨又没笨到无可救药、教又这么难教……我还以为能多个干活的呢!结果……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 雨化田也不管赵怀安等人如何因怀中这胖娃娃忽然大转变的形象目瞪口呆,手上颇为愉悦地摸着那胖乎乎、软绵绵的后背,嘴上却十分嫌弃:“又想有人干活,又不耐烦花心思调教人,世上哪来这许多好事?” 话说得凶,到底却不过这胖娃娃扭股糖儿似的撒娇,当然雨化田自觉得是为了推开那不断污染自己鼻尖的羊肉腥膻味儿小嘴巴,不一阵就应了下来:“我帮你教着可以,但人手要归我。” 唐悠竹嘿嘿笑,故意嘟起嘴巴,在雨化田脸颊边印了一个口水吻:“没问题!我和酥酥谁跟谁啊!” 雨化田只觉得脸颊上那滩口水满满的腥膻味儿直冲鼻尖,熏得他头晕眼花的,好一会子迷迷瞪瞪之下,也不知道答应了什么,等到晚上唐悠竹理所当然地抱着枕头跳上他的床时,才反应过来,并告诉自己,这小混蛋如果敢拿先前他不小心掉坑里时,当着皇帝应下的那些出来说事,自己绝对要连同他白天的腥膻污染一起算账! 不料唐悠竹却实在是个乖觉的,只道:“酥酥答应了陪糖糖睡的——糖糖先帮你暖被窝哦!” 雨化田瞪眼:“我什么时候答应的?” 唐悠竹嘟嘴:“人家亲亲之后,酥酥就答应了的,还因此又赚了糖糖两个亲亲——难道你又不认账?又要始乱终弃?”他警惕地盯着雨化田,小嘴半张半阖,随时都要大嚎出声的样子。 雨化田是真没想起来,他转头看素慧容,素慧容正低头为他整理睡袍,察觉到他的眼神后温婉一笑:“督主说有,那就是有;督主不愿意有……属下们的耳力有限,此处风沙又大,听不清楚也很正常。” 唐悠竹气得呱呱大叫:“什么听不清楚!分明是蛇鼠一窝!分明是要包庇酥酥言而无信了!” 他的嗓门儿委实不小,现在又多了只袖珍呱太陪着一唱一和,雨化田给他们闹得头疼,索性瞪眼:“再闹就真自己睡去!” 唐悠竹顿了一顿,眼睛一转,小小声笑:“嗯嗯,我不闹,所以我们一起睡哦~” 说着,快快乐乐地躺下,还瞪了素慧容一眼:“酥酥是我的!你再怎么肖想都不过想了也白想的!”他可是记得呢,电影里头的酥酥其实是有机会逃出地宫的,只是他让了这女人先行——果然没了蛋蛋酥酥也还是个男人么?不只马进良要隔离要打压,这女人也不可小觑啊!据说万喻楼家里都有二三十个妻妾……万一酥酥也动了娶妻的心思…… 必须得糖糖大人审核过关、足够优良的才行!天下唯此一个的蛋蛋酥,岂是随随便便一个女人就给糟蹋了去! 唐悠竹的警戒度默默又亮起了一颗星。 然后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再然后,马进良和素慧容就成了搭档。当然,糖糖大人的理由是非常冠冕堂皇的,英明神武如他,自然不可能因为吃醋就乱点鸳鸯谱什么的,但马进良粗心冒进,素慧容坚韧细心,合在一起岂不妙哉? 连雨化田都没看出他的险恶用心。 所以唐悠竹虽然响起了一个又一个警报,心情倒还尚可,就是两日后地宫之中匆匆进出一回,为了行动方便又不好遮头盖脸的,少不得连耳朵眼里头都洗出好些灰来。而那所谓的西夏国宝藏,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区区十六只箱子都装不满! 唐悠竹一想到他家蛋蛋酥为了这么区区十六箱财宝就险些给埋在黄沙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雨化田却不知道这么个没下限的小东西,内中际遇却比他还离奇,自然也更加不可能猜到他哀叹的缘故。一开始是不理他,后来听他接二连三地唉唉声,勉为其难问一句,却是道:“怎么?又和赵怀安说不到一齐去?早说了别急,这人要调教出来哪儿有那么容易。”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78 唐悠竹悲伤地看了他一眼:“糖糖大人是那么等不起的家伙么?酥酥呀~” 一个呀字给他拖得一咏三叹,尾音缠绵哀怨,偏偏配上那一张即使只剩下两层下巴、脸颊上的婴儿肥也还是很有存在感的小脸儿,特别是那光溜溜的头顶……嗯,相当的有“笑”果。 如果不是被穿了肩胛骨一串儿带进来,令国洲顾少棠几个,还真要给他逗笑了。 但现在唯有风里刀,还能撑起一个谄媚的笑:“这位,嗯,小公子,你看我们也碍不了你们什么事了,您就大人大量放过我们吧?” 唐悠竹立刻从“蛋蛋酥居然也只是不能理解糖糖大人境界的凡夫俗子”的遗憾中回过神来,嫌弃瞪他:“不许拿我家酥酥的模子做那么猥琐的表情!” 这家伙居然连声音都和蛋蛋酥那么相似!嗯……眼珠子转了转,唐悠竹又换上笑脸,冲风里刀扬扬下巴:“声音再冷一点、低一点……对,就是这样,然后说‘糖糖大人你真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聪明绝顶帅绝人寰的好宝贝,蛋蛋酥没有你都没滋味了啊’!快点……声音不够崇拜真诚……不对,这样又太谄媚了,要将清冷和真诚完美结合起来……你可真笨!再——” 一个“来”字根本来不及吐出,就被雨化田两根手指夹住一侧的胖脸颊,唐悠竹这才发现他家蛋蛋酥的脸色已经不是普通撒了黑芝麻粒的那种,而是完全被怒火烤焦黑了,赶紧嘿嘿一笑,仰天望地做无辜状:“我只是在教导他如何正确地表达对糖糖大人的崇拜敬仰之情而已——真诚地说说实话就好了,奴颜谄媚万万使不得啊!” 这话一出,不只雨化田,一整队人马就没有脸颊肌肉能维持原来镇定的,只是抽搐程度各自不同罢了。 风里刀抽搐得不轻,但这人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真绝色,他居然可以一边抽搐着嘴角眼角、一边真诚无比地点头:“正是!小公子果然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聪明绝顶帅绝人寰的好宝贝,小小年纪就懂得拒绝一切谄媚巧语的腐蚀了,真是太、太、太了不起了!” 顾少棠实在忍不住道:“你也很了不起。这样的话都讲得出口!” 风里刀仗着顾少棠现在就算翻脸都不可能打到他,嬉皮笑脸:“可不是。说实话总是特别艰难,像某这般敢于实话实说的可真不多。” 顾少棠受不了地转头做干呕状,风里刀和她自幼一齐长大,因每每给她一瞪眼就连话都不敢说全,这么几句话惹得她只能侧首作呕还打不到他的时候实在不多,不禁就越发活泼嘴贫,但顾少棠缓过劲来之后,也是个一句话就能噎死风里刀的,两人你来我往,倒是忘了处境如小儿女般耍起花枪来。 布噜嘟却正觉肩头剧痛、浑身不适,又恼怒风里刀那般眉目俊俏的一个郎君,偏就看上顾少棠那样五大三粗的家伙,眼中冒火斥道:“不要脸!” 风里刀笑嘻嘻地看她:“不要脸说谁?” 布噜嘟一时失察应了一句:“说你。” 这家伙就越发笑得直嘿嘿,那模样真是猥琐极了。顾少棠看看他,又看看另一边清冷贵气的雨化田,叹了口气。风里刀和她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真是比她肚子里的蛔虫还更知道她肠子里有几道弯,当下就酸溜溜呛一句:“你仰慕人家也没用,他可是西厂厂公、厂公!知道什么是厂公吗?就是——哇!疼疼疼!” 风里刀一时得意忘形,连雨化田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都没留意到。唐悠竹方才听他强调“实话实说”时还很友好,此时依然笑眯眯的,出手却毫不客气,一脚踹过去,直接将风里刀踹飞出三四丈去。 当时顾少棠已经在风里刀的配合下不着痕迹地靠到他身边,却还来不及甩出身上的铁链劫持住这个看起来很有分量的胖娃娃,就见风里刀飞了出去,那动作就停了下来,惊疑不定地打量了唐悠竹几眼:“小娃娃,你挺厉害的嘛!” 唐悠竹依旧笑眯眯的:“糖糖大人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聪明绝顶帅绝人寰的好宝贝,不厉害点儿怎么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些装疯卖傻的家伙拐了呢?” 顾少棠仰面哈哈哈,仿佛刚才和风里刀一起装疯卖傻想要拿眼前这娃娃做人质的根本不是她,并且学着风里刀的样子,很了不起地将唐悠竹自吹自擂的那一串儿头衔也给赞叹了一遍,完了却忧心忡忡的:“可是小公子这般翻脸不认人,真的不会有损你的威名么?” 唐悠竹收了笑:“他敢嘲笑我家酥酥,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 顾少棠看他把一个小身子挺立的仿佛像一杆肥胖的秃头枪,诚心诚意地赞一句:“小公子果然不错。”然后正色道:“虽然那家伙确实不是个好东西,但再不好也是我家的东西。小公子不肯让人嘲笑你家酥酥,我却也是看不得有人这么对他的——小公子大人大量放过他这一次如何?我顾少棠日后必不为今日事再与小公子为难。若不然……除非我立时就死在这里,否则我一定会千倍百倍地讨回来的!” 唐悠竹没有说话,直接看向雨化田。 雨化田有梦中记忆,很知道顾少棠这个看着大咧咧带着些男儿气的女子,能耐很是不小。便挑眉:“他长了那样一张脸,便是不为那句话,我原也不肯让他活着的。不过……” 顾少棠追问:“不过什么?” 雨化田伸手轻轻将一缕调皮的发丝拂到耳后,笑容清浅,又仿佛一切尽在掌中的笃定:“听说你手下的沙匪很有点儿意思,若你肯带着属下与鞑靼找点儿麻烦,或者多给中原送进些良驹,又或者与我西厂传递些鞑靼那边的消息……我便是锦衣玉食地养着这小子又如何?” 顾少棠皱眉:“不能放了他?” 雨化田毫不犹豫:“不能!即使将脸皮扒下来,只要头骨轮廓还在,也不定会不会能人异士将之恢复。本来挫骨扬灰是最能让人放心的,至不济也必须放在眼皮子底下。” 顾少棠不再说话,沉默着屹立在风中。 ☆、第章 唐悠竹唇舌犀利加身份特殊,给雨化田拐了个本是和东西两厂都堪称死敌的赵怀安回去,虽然还需要好生儿调教,但这人真调教出来,可比什么马进良继学勇有用多了,而雨化田借唐悠竹那一脚之威,以风里刀的性命相胁,又为这西北边镇的守军添了一个不入名录的好助手,顾少棠一伙人,单着和军队为敌自然不够,但若有大明守军守望相助,无论是给鞑靼添些儿堵,又或者是弄些良驹情报回来,都是大大有用的。 何况还有那十几箱宝物,雨化田的军费、唐悠竹的研究……好歹也多了点儿底气。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79 如此这般,原算得上收获颇丰,雨化田心情甚至好到在经渭水、过潼关之后,默许了唐悠竹的提议,并未由汾水直上太原,而是沿着黄河往东而去,在开封府游玩几日,又自大清河顺流而下,经济南、至渤海湾。 当然雨化田是不会承认他听着唐悠竹嘟着嘴絮叨“我原本是要到渤海湾找宝藏的,不想忽然梦到酥酥给黄沙埋了,只好匆匆忙忙几乎跑死了两匹马跑去大漠——结果一进门你就打我!”而心疼了呢,纯粹是胖娃娃太唠叨、头顶那只小蟾蜍又总呱噪的太烦人,他费点儿时间换清净罢了。 不得不说,雨督主有时候真心不是一般的别扭。但不管雨化田如何别扭,唐悠竹是得了实惠的,他又素来最是个得了里子、鲜少计算面子的,当时心情还颇不错。 但却不等他把渤海湾最大的宝藏——石油给勘探出来,就遭遇了晴天霹雳一般的打击。 本来也不算什么,唐悠竹这一路从京师入兖州、又从兖州奔袭黑水城,现又从黑水城一路行至渤海湾……这路上遇到的人可多了去,那等带着家眷娃娃的行商之人虽不甚多,所带娃娃可爱到唐悠竹这么个见惯剑三各门派萌萝的家伙都忍不住侧目的更少,但本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至少不该是让他如同遭遇了晴天霹雳一般的稀奇事。 可要命的是,那个行商之人自称姓薛,而他那小儿名蝌,女儿的名字虽不好随意与人介绍,但唐悠竹耳力不错,听得他私底下对着一个大红襁褓喊出的,是宝琴。 otz难道爷穿的不只不是原装的历史,还要综武侠加红楼么?虽说古先生在武侠领域也算大家,可其文风和曹先生那个万年神坑差异何其大,这么不和谐的画风混合到一处,真的没问题么? 而且南安王西宁王什么的…… 我大明朝在此时有异姓王了么?不对吧?除了镇守西南的黔宁王沐英之外,连沐英之子,继承父志世代镇守西南的沐晟沐昴兄弟,也不过是一个继承了黔国公、一个继承了定边伯罢了。虽明朝到了后期中央压制不住各路藩镇军队的混乱时,确实有些异姓王出现,但至少此时此刻,难道不该是只有朱家宗室方可封王的么?那四王八公都算怎么回事儿? 唐悠竹诧异得险些儿将自己的头发都挠光了……呃,好吧,他的标志性光头虽然不再那么闪闪发亮,但也还没什么头发可以给他挠,但把好好一个终于长出些儿发茬儿的刺猬脑袋给挠出棋盘来,也是很严重滴! 唐悠竹真心想不明白,好好儿的一个大明,怎么就变得这般面目全非?亏得他这几年还竭力回忆曾经的明实录呢! 雨化田却比他更不明白:“你不是见天儿缠着姚赞善与你讲故事?怎么连四王八公的典故都不明白?” 唐悠竹挠鼻子,他曾经通读明实录、明史,不敢说对于成化弘治年间的事情如数家珍,但也是有个大概的,对朝臣之事也就没有过多打听,缠着姚璧要听的故事,多是史书礼记之类的,姚璧大概也想着他离可能参政的年岁还远着,虽也有与他提及朝政,说的却多是实事、又或者是本朝各部职责等,甚少专门提及某位官员。 所以他是真不知道所谓四王八公是怎么回事,异姓王什么的,真心不像是大明该有的节奏啊! 雨化田挑眉:“谁说四王就是异姓王了?” 唐悠竹(⊙o⊙):难道不是?如果是原版红楼的话……虽然他对红楼不算十分精通,却也记得东平王仿佛姓穆、北静王应是姓水吧?这都不算异姓王,那什么才是? 雨化田抚额:“什么乱七八糟的!东平王北静王的,不过是民间胡乱攀扯叫出来的。当年兖州鲁靖王、大同代隐王、兰州肃康王、南昌宁靖王,在景泰年间对当今多有照顾,代王一系更是在先帝归国一事上很是使了些力,后来在先帝复位时也都是最先表忠心的。至于东平北静之类的,约莫是因先帝曾笑言过‘四王于我,可平东安南靖北宁西’,不知怎地传到外头去罢了。 所谓八公,也都源于此——例如贾源兄弟,乃是陪先帝在巡北经历过患难,归国后也忍辱负重辅助先帝复位。先帝不是勾践之流,性情温厚,可共苦也可同甘,复位之后便封出八个国公来。” 唐悠竹继续(⊙o⊙): 原来八公勉强还是那几家,四王却被改姓了么?为了符合我大明的实际什么的……大宇宙的脑洞真是有创意。 不过也是哦,宇宙中的洞不都是虫洞黑洞么?如糖糖大人这样聪明绝顶的人也开不出来那样洞都正常,真开出来才是妖孽呢! 唐悠竹深深给大宇宙的脑洞折服了,雨化田却只当他为自己的孤陋寡闻羞愧不已,原是要嘲笑一下号称生而知之、结果却连自家宗亲都认不得的胖娃娃,但看他那震惊得几乎傻掉的样儿,那嘲讽的话到了嘴边,不知怎么的,就成了: “四王各在藩地,京中八公又都先后逝世,如今传下来的爵位,最高不过一伯爵,子弟又鲜有出息的,你不认识也没什么。” 唐悠竹回过神来,立刻挺胸仰头:“那是!雄鹰从来都是放眼天下,何曾需要在意一些虫蚁?” 雨化田把虫蚁二字在心里琢磨了几遍,当时没说什么,回京之后对各路藩王各家勋贵的监控又留意了几分。 唐悠竹却是寻了疆域图看一回,又确认过渤海湾几处后世知名的油田果然都还在之后,就把这事抛诸脑后。横竖不管糅合了些什么进来,大明还是大明,他且着眼将来就是,便是目前想不到什么即刻能把石油用来发光发热的东西,起码也要守住这片大地,好好儿熬过这一场冰河时期,绝对不给游牧民族将这大好局面倒退回半奴隶制的机会,更不会让欧美各国来此处掠夺资源。 唐悠竹眯着眼看海浪拍石,一时间心中豪气顿生。 雨化田看着那个负手而立、自觉很是英武雄壮的小冬瓜,一抚额,直接闭目不语了。 恰此时,海涛声里头夹杂了些许人声,唐悠竹转头看另一侧的码头,正好看到一个锦衣女子从一艘大船上下来。虽离得实在不算近,唐悠竹的视力却好极了,将那女子的眉目神态看得清清楚楚,一时惊艳。 那女子的容貌其实也不算十分精致俏丽的那种,但眉目疏朗,行止洒脱,若非头上堕马髻、身上直裾裙,还真不像时下的女子。唐悠竹看她行动间倒有几分后世白领的干练模样,更难得干练中不失从容,洒脱里不失柔和——虽不知道她具体和从人安排了什么,至少看着是后世都少有的一种女子,少不得就多看了两眼。 雨化田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也不知道看了唐悠竹多久,方淡淡开口:“那位是白云城的城主夫人,已孕有一子,恰及幼学之龄。” 言下之意就是:你的口水可以擦擦收起来了,人家的娃娃都比你还大了……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80 唐悠竹囧:“我才没父、父亲那样的诡异爱好,老女人什么的……就算找熟女也犯不着找老那么多的。” 雨化田淡淡“哦”了一声,极其敷衍。唐悠竹越发急了:“我只是觉得她和宫里头的那些女人都不太一样……” 雨化田又“哦”一声:“据说这位夫人来自西北大漠,自然不同。” 唐悠竹想起那个被俘虏了的鞑靼公主布噜嘟,嫌弃撇嘴:“那种动不动就挥鞭子,把掠夺看得理所当然、不肯给她抢的反而是罪大恶极的奇葩……好吧,也和宫里头的女人不太一样,但那叶夫人格外不一样。” 雨化田点头:“明白了。以后给你安排妃妾时,我会留意这一类的。” 唐悠竹更囧了,我真没便宜爹那种诡异爱好啊!只是难得看到一个仿佛带着点现代气息的人,多看两眼罢了。可惜有些话却不好说,哪怕再信任酥酥呢,这倒溯几百年的事情也太诡异了点。如此诸般限制,唐悠竹这辩白的话不免就有些干巴巴的,雨化田越发认定他的爱好奇特,一时对于父子相肖的神奇也要感叹两声。 但他虽不介意唐悠竹想要老牛吃嫩草、还是小牛啃熟花,却也不得不忌惮万贵妃对当今的影响力。雨化田好难得把这胖娃娃养到这么大,把过屎、沾过尿,日后又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忍不住想上一盘竹笋炒臀尖的气,可不是为了将他养大送给一个老女人辖制的。 好在唐悠竹对嫡庶分得明白,别看他从来没对当今在万贵妃跟前耙耳朵的样子有任何议论,但雨化田很肯定,这胖娃娃即便遗传了些耙耳朵的坏习惯,除非日后那能让他甘愿耙耳朵的人成了他的正妻,否则他必不会让其越过正室去。 一时盘算明白了,便一本正经要他保证:“这爱好也不算什么,但皇长子早夭后、万贵妃再不得孕的事情也证明了,这老妻便是千好万好,在子嗣上却总有些不甚便利。你也不愿意日后的太子仍是庶出吧?那可记好了,我不管你日后喜欢什么,这正室必须在年岁上匹配得过的才行。” 唐悠竹看他还是咬死了自己和便宜爹一般不爱嫩芽爱熟果,头疼抚额:“行啦!我又不是傻瓜,也不像父、父亲离了那位连觉都不敢睡熟了,怎么可能宠爱一个比我大太多的人?大明的后宫又不是养老院!” 雨化田仔细观察了他说话时的眼神,勉强点点头:“最好是这样了。” 唐悠竹跳脚:“肯定是这样!” 两人一来二去的,唐悠竹再想起那位叶夫人时,佳人已然渺渺而去,连香风都不曾留下一缕,唐悠竹又不禁感叹几声可惜,雨化田原本就只是将信将疑的脸色,又明晃晃挂出“还说你不像当今,这又可惜的什么?”的神色,唐悠竹看得分明,却实在懒得再去辩白自己的心迹,反正蛋蛋酥的死劫也过了,日后自有相处的时候,不愁他不明白自己的心。 因只问:“都说那白云城是前朝皇室之后,到底是哪个前朝?”他还想着和美人打好关系,看能不能打消白云城复国的奢望呢! 叶孤城虽仿佛只懂剑,但白云城在南海经营那么久,船队强悍不说,和那海上讨生计的豪强联系也远比朝廷紧密。若能收服回来,不只大明的水军多少又能再进一层,若能把那些海匪收为己用……便是一时灭不掉东倭,也能将他们的船队打压得不敢出海劫掠。 唐悠竹想得挺美的,可惜他家蛋蛋酥疑心病忽然犯了,害他少了一个大好的亲近美人……不,是和美人联手的机会。 雨化田听了他的盘算之后神色有些古怪,半晌笑道:“看来你一眼就看上人家也不是没理由的,这主意可真相似。” 却原来,这叶夫人竟是西北玉氏之人,其弟折腾出来的一个罗刹教,竟是各路鞑靼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那些在鞑靼铁骑之下瑟瑟发抖的西域小国更不用提了!这姐弟两个一个嫁往南海飞仙岛,一个弄出一个能让西域各小国尽皆俯首的教派出来,那野心便大得很,竟是打着南北夹击、要取朱姓王朝而代之的主意。 唐悠竹: (⊙o⊙)! (⊙o⊙)!! (⊙o⊙)!!! 半晌没回过神来。 雨化田只当他也觉得是那玉氏异想天开,却不知道这一直号称自己志在天下的糖糖大人,此时心中无限咆哮的却是诸如“原来叶西这对相爱相杀的好基友,居然还是表兄弟么么么么——”之类的,全不曾为自己情窦初开就看上个企图谋夺他天下的家伙羞愧,更没琢磨着如何将这南北夹击之势在彻底形成之前就给各个击破的意思。 古先生已经告诉世人,白云城也好、罗刹教也罢,想造反都只能在梦里头实现。差别只在于一个和主角相识太晚,就算也成了好基友、却到底没能借到多少主角光环,所以彻底炮灰了;而一个虽和主角相识得更晚,却生了个自幼就被陆小鸡蛋砸了个正着的好儿子,所以成为古先生笔下,极少利用了陆三蛋却还能全身而退的人物。 唐悠竹看古先生巨作时,还是个会热血、会中二的小少年,对于那寂寞天下雪的西门剑神固然各种心荡神驰,对于堕落紫禁之巅的白衣飞仙也是羡慕得很——却是第一次听说,这两个居然是很亲很亲的表亲! 难道对剑的狂热和天赋也是遗传的?可古先生好像没提玉罗刹在剑法上有多特别的造诣啊?方才的美人好似也没有佩剑……还是自己看漏了? 唐悠竹摸着胖下巴,歪着脑袋想一会,然后又对自己日后调戏叶城主的机会荡漾了小半天,直至夕阳西下,海风渐冷,给自己一个喷嚏打醒之后,一转头,蛋蛋酥居然又丢下糖糖大人一个儿了! 大怒!如一头愤怒的小公牛冲回落脚的小院,看到雨化田好好儿端坐品茗才算松了一口气,但看到谭鲁子低眉垂目,举手仿若梧桐召凤、拂袖恰似柳枝怜水的模样,尤其是雨化田赞了一句“好茶”时,那谭鲁子含笑看过来的眼神,看在唐悠竹眼中真和长了个小钩子企图勾引他家酥酥没什么两样,不由警铃大作,脚步再次加快,直接扑到雨化田怀中,并无意踢倒谭鲁子的茶壶、碰翻雨化田手中的茶盏。 理所当然的,在唐悠竹发呆的时候,已经回来忙完好些要紧公务的雨化田,正准备偷得浮生半日闲,吃一两口好茶,洗洗近日给某个满嘴不是羊肉就是海鱼、总之各种腥膻的家伙污染得仿佛也洗不净俗气的打算,也只得不了了之了。 这丑娃娃没真给一个才见一面的老女人勾引走心魂是好事,可这黏人劲儿也怪烦的。 雨化田起身要去洗掉身上的茶渍,他满地打滚儿要跟着,闹得雨化田头疼,只得带他一道儿沐浴——好在这丑娃娃脏乱差的习惯虽然没改多少,总算肯听话先把自己洗干净两遍之后再泡过来,雨化田勉勉强强也忍了。 洗完澡,雨化田练功时他要跟着,因想到这家伙要是再滚出一身泥灰、多半又要缠着自己一道儿沐浴,雨督主就神烦,又自恃对三刃剑的控制,便也不去管他,由着他想看就看,回头明明没出半点汗也又跟着蹭了一回他的浴池,雨督主看在这家伙还知道先洗过一遍再泡进来的份上,也懒得理他。便是深觉这小混蛋殷勤到与他搓背有些不同寻常,也不过心中提几分警惕,并不多做理会。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81 糖糖大人从来不是给会被眼前的战果迷住眼睛的,得寸便需有尺,得尺便琢磨着丈,所以从兖州府逗留的那大半月、到后来不得不放开怎么等也没再能遇上的叶夫人回京的路上……总之不论何处,唐悠竹都是缠死了雨化田,从原来的同食同宿同沐浴,到后来连马都必须乘同一匹、马桶都要用同一个的,各种黏死人。 终于走入宫门了,雨化田真心大松一口气。 这死孩子现在总该有别的事做吧?应该有别的人可以缠着慰藉他那被罗敷已有夫的事实打击得不轻的小心肝吧? ——太天真了! 雨督主纵然堪称天纵奇才,到底比不上这个连大宇宙的脑洞都猜测了个八九不离十的糖糖大人,所以他直到次日要往西厂办公时,却在轿子里头收获牛皮糖一颗,才惊觉,原来就算是姚赞善的故事、忻王那关于最新玉米习性记录的本子,都吸引不去这丑娃娃和自己长到一起的决心。 雨化田享受这丑娃娃的依赖,毕竟那是他日后权倾朝野的保障嘛!可黏到这种程度的,还是算了吧! 这次去黑水城也还罢了,日后他领兵在外时,可不愿意带上一个这么有分量的累赘。 何况就是眼下的西厂…… 雨化田现在行事稳妥了许多,他的西厂不像梦中的那般不得人心。但西厂还是西厂,不要紧处或可柔和几分,但进了他西厂大门,自然有古往今来各种刑罚等着。 那是一个即使是院子里仿佛生机勃勃的大树都带着几分鬼气的地方,无论正院修饰得多么敞亮,也去不掉影子里头的阴森。 雨化田没想着将这丑娃娃养成个见不得血的懦夫,却也不准备这么快让他看到阳光背后的阴森可怖。 哪怕这混小子前不久才懂得对着女人流口水,可到底是个六岁小娃。 雨化田六岁时已经懂得如何借刀杀人,七八岁上头便敢亲手把人肢解了做花肥,但他对唐悠竹,总是忍不住心软。 可惜他的心软,只换来某个不识好歹的小混蛋各种得寸进尺。 唐悠竹看雨化田脸色虽不好看,却不像是要把他的龙臀再一次红烧的架势,越发振振有词。雨化田让他回去读书,他就说他还没正式入学呢,正是该捉紧青春的尾巴好好玩的时候;雨化田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就说他是和西厂督主出行、去处又是西厂大本营,还眨着眼睛十分好奇: “酥酥的西厂不是最厉害的吗?不是号称‘东厂管得了的你们能管,东厂管不了的你们更能管’的么?难道连我的安全都管不了?唉——我还以为酥酥真那么厉害呢,却原来是别人谣传的大话么?也是,他们还说父皇是真龙天子,可我也没在父皇身上发现过龙角龙鳞的,可见人言多有夸张处。” ☆、第章 说着,唐悠竹大脑袋蔫蔫儿地低垂,仿佛连那光头上的亮度都黯淡了许多。他那一副我很理解你的力有不逮,我也会努力不失望——但还是好失望的样子,看得雨化田心头火起。 然后在他的理智回来之前,唐悠竹已经蹦蹦跳跳进了西厂了, ——又犯蠢, 雨化田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难得的聪明人,连梦中他被埋到黄沙之下,都不曾让他怀疑自己的智商,但自从遇上这个丑娃娃之后,他才忽然发觉,他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 犯蠢什么的,专对着丑娃娃犯蠢什么的,真是一个让人伤神的故事。 而且除了伤神,犯蠢还容易出事故。 唐悠竹是雨化田带着来的,进门后督主大人又一脸莫测高深地魂游天外,导致包括谭鲁子在内的众人,都以为唐悠竹往狱中去是他默许的,于是等到雨督主回过神办正事时,唐悠竹一张胖脸不免就有些青白。 没办法,这古代酷刑什么的,看文字描述、看电影场面,到底都比不上亲临其境的震撼。 这唐悠竹好好儿一张白里透红的好脸,硬是给自己折腾成青白蔫吧的模样,但因他乃自作自受,雨化田也懒得理会,自顾自理事。至于素慧容为何会好似忘了她家督主的禁令,连给唐悠竹上了两碗奶酪、三碗鸡蛋羹,雨化田为何明明就在一边、满鼻奶油鸡蛋味儿,却还是视若无睹…… 那就真是只有天知地知了,反正雨督主是绝对不会因为某人的自作自受心软的。 唐悠竹现在都没反应过来,只一门心思琢磨着以法治取代人治的可能,最后发现至少要花六十年的时间过渡君主立宪,更要紧的是,必须六十年后他还能放得开皇权的滋味、不会上瘾贪婪了,才有可能。 眼下嘛…… 摸着胖下巴,唐悠竹陷入一个十分艰难的选择里。 到底是摧毁一个人的肢体更让人崩溃呢,还是摧毁一个人的精神更不人道? 精神修复很难,哪怕是二十一世纪的未来,很多精神创伤往往也没法弥补,好一点的靠催眠彻底遗忘,不好的……各种伤人伤己事例,屡屡出现。 肢体修复嘛,在二十一世纪倒是不算太难,只要保存得好,甚至一月后都能接得回去……但眼下是十五世纪。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82 唐悠竹仔细计算一下,实在不觉得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折腾出什么极好的肢体续接医术——如果由他亲自操作,有补天支持着,成功率还算挺大的;但要形成大规模的医学发展……呵呵,还是先把青霉素磺胺之类的弄出来,保证不要给个钉子划伤都可能没命再说吧! 于是唐悠竹下定了决心。 于是雨化田忙完了公事,还来不及决定要如何吓唬这个胆大包天、自找罪受的小混蛋,就先被下定了决心的唐悠竹给反吓唬了一下。 某个小混蛋脸色犹带几分白,却已经兴致勃勃地和他讨论起刑求之粗暴毁神篇和精细摧心篇的优劣,雨化田看着那双简直能用闪闪发光来形容的眼睛,默默捂脸。 西厂其实没有落后到连毁人心志的法子都没有,但像唐悠竹那么系统的小黑屋理论、疲劳拷问理论…… 生而知之真是个大杀器,不知道的还当这是个多么血腥狠毒的小怪物呢,谁看得出里头其实就是个纸上谈兵的胆小鬼儿? 这一天,雨化田直到闭目安寝之前还在揉额头。 ——还只能用右手揉。 因为他的左手沦陷在死皮赖脸、满地打滚,都一定要和他一床睡的唐悠竹手里头了。 雨化田很无奈,但万幸的是这一天终于完结了。明天这小混蛋应该不会再这么死烦死烦了吧? 明天总是崭新的一天,糖糖也是崭新的糖糖。 但就像再崭新的一天,除非天地巨变,否则日月都是东升西落一般,再如何崭新的糖糖,总也有那么一两点或许天地巨变都不会更改的属性,例如当糖包子变成了糖醋包时,将会各种丧心病狂。 例如丧心病狂地使用迷心蛊。 例如丧心病狂地满地打滚、各种死烦。 糖醋包子在对自身目的的执着上头,远比糖包子强悍多了。 在某种警报响到一定程度之后,什么洗澡睡觉吃饭是肯定要在一起的,西厂御马监的地图也都一一刷过了,雨化田已经被这么一块死烦死烦的牛皮糖足足黏了八天了。 不在沉默中变态,就只能在沉默中爆发。 雨化田爆发了,在某小混蛋再一次满地打滚的时候,直接捞起来啪啪啪。 红烧龙臀再次出锅! 马进良素慧容谭鲁子甚至韦兴蒋琮等,近来被某糖醋包各种当贼防的可怜人们,心中瞬间放起了烟花,绝壁喜大普奔不解释。 惟有陈准还能保持心中的君臣主奴界线,按捺住没加入众人喜大普奔的行列,但那指责雨化田不该无故冒犯主上的口气……嗯,虽然还是很激烈很坚决,但显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降低了一个层次。 如果不是发生在此情此景,如果某个糖醋包不是撑着个都胖了一圈还没消的红烧龙臀也还闹着要继续黏上去…… 谭鲁子韦兴等人,真的很该为终于折服了某顽固分子的雨督主点一个赞。 但很可惜,情景不对。 某糖包子在沾了醋之后的战斗力,真是让西厂众人不佩服都不行。 红烧龙臀、一脚踹飞、直接轻功闪人……无论什么都摆脱不了牛皮糖。胖一圈的红臀留不住他的脚步,飞出去的他能更快飞回来,轻功嘛,不管闪得多快躲得多偏,总会被找到。 也是,胖一圈的屁股其实只是在一个治疗就可以除掉的苦肉计。当然这如何把治疗刷得正正好,疼痛全无却又要保留着这个外观给蛋蛋酥增加心软buff,也是个技术活——而且还是糖包子绝对不外传的秘技哦!羡慕嫉妒恨也没用的亲~ 至于踹飞……嘿嘿,一个只靠个胖屁股都可以刷出增益buff的蛋蛋酥怎么可能真下狠手踢残他?不就是飞高高么,落地最狠也不过是一个屁股墩的力道,谁怕谁啊?唐悠竹乐得他家酥酥陪他玩游戏哩! 轻功闪人……啊拉,你以为糖糖大人的地图是踩假的么?真偶尔在地图之外的……不知道糖糖大人在黑水城之行中,得到了某只小蜈蚣之后,系统面板很给力地将队友功能都刷出来了么?趁着赶路时要求雨化田“酥酥和我一组吧”,然后拐得只当他是要黏着他共乘一骑的雨化田,从此将行踪状态都彻底暴露在他面板里什么的……嗯,真是只有天知地知糖糖大人知啦! 雨化田给牛皮糖黏得要挠墙,他绝对没有觉得这样被需要也很不错,也绝对没有觉得若非某些时刻真不合适带着个头顶太子光环的小胖娃娃,身边随时有个人谄媚着端茶递水添衣盛汤的也还行——本座要人谄媚要人服侍,哪儿找不到人啊?这牛皮糖简直神烦!比朝上那些结党营私、只知道打口水战、正经活儿却没做几个的、还净敢鄙视他们这些辛苦干事实的人的家伙们更烦! 所以督主大人为了躲避更烦的牛皮糖神,决定还是整装上朝去。 ——可区区一个连七品小官都能有一席之地的朝堂,能挡得住牛皮糖的脚步吗? 雨化田得意洋洋地迈进奉天殿的时候,他绝对没想到外头某个眼神忧郁垂头丧脑的牛皮糖,转眼头顶就亮起一盏灯,然后撒腿就往后头跑。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83 于是很久没上朝的皇帝陛下又精神奕奕地来上朝了,附带糖醋包一个。 理由冠冕堂皇,太子又不需要科举,这四书五经学懂了其中道理即可,如何上朝理政,才是正经要紧要紧的。当然,因为太子年幼,皇帝也不强求他日日上朝听政,只需要时才来。 但什么时候才是“需要”? 很多人都认为是皇帝愿意上朝的时候,只有雨化田知道…… 神烦的牛皮糖! 玉扳指都捏成粉末了好么! 雨化田挠墙,他真心觉得就算给这小混蛋一个老娘做婆娘,也…… 好吧,哪怕是为了摆脱牛皮糖,雨化田也不乐意给自家养大的小混蛋找一个像皇帝家万氏那样的“娘”。 凭什么啊!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娃,却要让别人截去成果?做梦呢吧! 可不给的代价也略大点儿了…… 这边雨化田犹自痛并快乐着地享受给牛皮糖一黏死紧的待遇,那边忻王徽王两个总算是把蝗虫的生活习性整理出来好些,几乎皆是唐悠竹提过一两嘴的、又或者书本上有所记载的,但难得徽王好读书却又不至于尽信书,忻王更是不嫌弃腌臜地亲力试验了小两年,总算总结出一些亲眼验证过果然有效的法子来,如从根源上解决的多植树种草、不留土地与之产卵,到扼杀在萌芽状态的养鸭子蜘蛛吃幼虫等等,可比等到蝗虫成灾之后来治理的好多了! 忻王小兄弟两个胆子委实有限,当然也不排除督主大人威严天成,崇王家那两个小王子,原算得上胆大的,对着皇帝都敢撒娇撒痴,偏偏早两刻刚和忻王拍着胸脯逞英雄,这才进了东宫,见着被牛皮糖黏得满身冒黑气的雨郡王时,那胆气呲儿一声就灭了,乖乖巧巧请了安,又往他们太子哥哥身边挤着吃了两口点心半盏茶,正事儿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还是唐悠竹见大堂弟祐桓怀里鼓鼓囊囊的,又看两小家伙支支唔唔着往自己身边儿挤,一副恨不得缩到自己影子里、不暴露在酥酥目光下的小模样,虽有些鄙视这两个小东西不懂得欣赏他家酥酥好儿的没眼光,又甚觉这般不觊觎他家酥酥的才是好宝宝,便也懒得为难他们,直接劈手把祐桓怀里头的物事抢出来,打开一看,原来好大一本奏折,写的竟是那灭蝗之事! 大明这两年没什么大蝗灾,可那疆域大了,又好死不死遇上小冰河时期,总免不了有这儿旱那儿涝,那水泥铁筋的虽有些成效,到底且还照顾不到全国去——况若不能从根源上掐死了,便是旱涝不成灾,也未必不出蝗虫。 忻王这时候弄出来这个倒是不错,唐悠竹在此事上又是早有成算、不过是借两个叔叔的手笔做出来罢了,此时见忻王在折子里头还说是“只当日在乾西所小田垄、并皇庄下一个小庄子中试过,恐未必适合全国,恳请各地皆开试点再验两年”的话,虽喜他谨慎,却很觉得不需,又看祐桓祐樒两个眼巴巴看着,笑掐一把两个小胖脸,嗯,果然还是自个儿的手感更好些~得意洋洋一笑,蹦跳着下了榻,翻到另一边拉扯雨化田: “酥酥,走!咱们找父皇去!有好事哦!大好事!” 雨化田端重自持,自不会伸脖子张眼地去看他手中折子,但西厂耳目遍布,他闭着眼都能猜得到那两个明明是崇王家的、但宫中养上几年却几乎给养成忻王家的小崽子,此时巴巴儿闹腾来的该是什么东西。因不觉得自家在上头出了什么力,也懒怠动弹:“什么大好事?总与我无关,你自去罢!” 开玩笑,好难得这牛皮糖才有几分要自行揭开去的样子,傻子还黏过去呢! 唐悠竹却不依:“怎么就和酥酥无关了?那点子原是酥酥说与我、我与小八叔九叔们说了的。虽最终是小八叔亲自验证、九叔汇集整理,可没酥酥先说出来,我们哪儿会知道呢?所以酥酥最是大功臣——怎么好不去?” 雨化田给唐悠竹当挡箭牌的时候多了去,这当面就被拉出来诬赖的时候不少,但背后给各种“栽赃”的时候更多,然蝗虫一事雨化田自己实在想不起来,偏唐悠竹言之旦旦,祐桓祐樒两个方才还恨不得缩成小团团的崽儿又在他背后露出两双眼珠子,又好奇又崇拜地往雨化田身上张望,糊里糊涂的,雨化田就被扯到乾清宫。 乾清宫中,皇帝正和万贵妃在听李孜省说方术事、献天书,唐悠竹看着那空白的纸张逐渐在水雾中显出蓝黑色的字迹,傻瓜便宜爹越发目瞪口呆得和个傻子似的,就算素来还算有些儿胆气见识的万贵妃,眼中也不掩叹服之意,还一叠声的:“爱卿果是有真本事的。可万望与陛下些仙方,便是不得日月同寿,也要寿数绵延、子孙昌旺才好。” 这万贵妃给妖狐夜出案的内幕吓着,深悔自己不该只顾着为皇长子出气、却忘了皇帝身前没个盾牌何等危险,虽得了唐悠竹之后喜出望外,但这盾牌从来不嫌多的。她倒没想着要撼动唐悠竹的太子位,横竖再来一个也不见得就比唐悠竹识趣大气。然而再多几个小皇子有备无患岂不更好?因此自迎了唐悠竹回宫之后便一改原先那做派,亲自给调教了好几个新选进宫的嫩丫头,皇帝也不和她忸怩,万贵妃推他三五回不肯去,这十回八回的,总有那么一回是先去找了年轻女孩儿享受之后才回万贵妃处安睡的。然而不管如何使力,这几年下来,后宫照样半点儿消息也没有。 前儿倒有个邵氏怀了一胎,结果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也不报上来,等好一个都能约莫看得出形状的胎儿流出来了,才哭哭啼啼说是年轻不知事! 万贵妃当时也没说什么,心里却不免着急。可惜御医给皇帝调理来调理去,总归不过一句话:胎中原就有些弱症,若好好儿养着也罢了,偏正长身体的时候又狠吃了些苦头,如今调理不过求个少些病痛缠身,再多实是难了。 万贵妃又急又悔,恰好梁芳取着巧儿逗她欢喜,又荐上了这个李孜省,万贵妃原只是无可无不可,偏见了这么一份做法求来的天书,那纸张原是她陪着皇帝亲眼验过的,绝对干干净净,那字儿也是她和皇帝亲眼看着冒出来的,绝对凭空冒出——这般神奇,不是仙人笔法,能是什么? 想到异日能有一群小小深儿围着自己喊娘,万贵妃挥退了那点儿醋意之后,已是喜不自胜;再想到深儿在仙法之下能健康长寿、更甚者或有大福缘得以长生永存,万贵妃看那李孜省真是怎么看怎么好,原先那等“既然真有仙缘,何必往凡俗求富贵”的疑惑尽皆抛了脑后,只把那等“迦叶和阿难尊者奉佛祖命与唐三藏传佛法、尚且需要‘人事’”的话给当了真,正琢磨着如何给这有道真仙封官赐宝呢! 唐悠竹看得只抹汗,暗想亏得今儿来得及时,否则还不定闹出多大笑话呢!忙打着哈哈过去把万贵妃的话头给截住了,他倒也不直说皇帝和贵妃犯傻,只撒娇撒痴说今儿还没吃到永宁宫的点心之类的,又神秘兮兮把折子拿了出来:“治蝗之法可出来了!单这一点,父皇在史书之上的名声不不逊唐太宗——可要拿什么赏我?” 皇帝贪生怕死胆子小,这求仙问道原是大事,但一则太子是他心爱的独子,二则这不逊唐太宗的名声实在是个绝好的盾牌,唐悠竹又在嘻嘻哈哈中很带出几分强势,皇帝糊里糊涂的,就被他拉到另一侧暖阁里头说话。等那治蝗之法说完了,再想起那仙师,却被唐悠竹几句话臊得险些儿捂脸退避。 唐悠竹也不说别的,只道:“父皇怎么也想起来看这样儿的小把戏了?早说嘛,糖糖也能表演给您看哦!糖糖会的还比他多呢!” 说着让人准备了用玉米粗洗出来的淀粉、并一些自卤水里头提制出来的碘水,可别说,这把戏变得颇似模似样的,皇帝看得脸色青了大半,唐悠竹这坑人就必须坑死的小混蛋还在笑嘻嘻地补刀: “这法子略麻烦,淀粉碘水都是要特意提炼过的,不是世代卖把戏的人家鲜少知道。父皇若是闲来无事自个儿想玩,倒不如用这样的……” 说着又让人取了那西南进贡的酸果子来,挤了无色汁液做墨汁写字,写出来自然也是无色的,但用紫色的牵牛花瓣在上头搓几下,便显出红色的字迹来……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84 看到这里,皇帝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上了大当了?还是处心积虑来哄他的!一时又恼又叹,又欣慰胖儿子聪明伶俐,又想着把那骗子打出宫去。万贵妃此前一直默默听着,此时一张风华犹在的脸上露出一抹甜蜜的笑,越发显得妩媚动人,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如刀:“梁芳心大了,陛下身边也不缺这一个人伺候,不若交给郡王调教去。那李孜省……今儿的事不好张扬,若直接打出宫去,万一传扬开来到底不美,也只好一并交郡王费心了。” 有雨化田坐镇的西厂本就够人闻之变色了,近日还多了个各种出馊主意的糖糖大人,这西厂越发和阴森鬼蜮似的,大凡官吏要伸手前都要想一想。此时万贵妃轻描淡写两句话就把梁芳李孜省埋死在坑里头,想是日后有那想引荐方士与陛下的,都要更谨慎了。 唐悠竹心下满意,又笑嘻嘻奉承了好些话,什么“贵母妃果然想得周到,父皇只当自己是看把戏的心怀坦荡,便是发现了那专业耍把戏的还不如我这样民间走两回的懂得多、也只想着把人赶走了事,却没想到万一人出去乱张扬,百姓只当父皇是个会被那样简陋把戏骗过的求仙皇帝,好好儿治蝗之法垒起来的好名声,只怕转眼就能坍塌大半呢!更别提那些御史仗着闻风言事的特权,往往不问仔细了就跳出来劝谏何等样烦人——也不想想,东晋哀帝、唐时穆宗武宗……那么多怕死吃丹药结果把自己吃死的皇帝摆在那儿,父皇又不是傻瓜,不过是看个把戏新鲜儿罢了”的,表现得对皇帝和万贵妃的智商无比信任,仿佛他真不知道方才险些儿上当的是谁似的。 皇帝给胖儿子信任无比的小眼神看得又得意、又心虚,他没脸说其实他连那些什么哀帝穆武的是谁都记不清,但笑呵呵应下这称赞之后,到底对方术之事存了疙瘩,后来还拐弯抹角分别从好几个侍讲学士哪儿打听,少不得又给吓得好些时候不敢独睡。 ☆、第章 万贵妃好容易才哄得皇帝心下稍安,敢放开她的手去临幸宫人了,不想凭空来这么一场,皇帝又是不埋在她怀中便不敢睡了, 时已四月中,天气渐热,皇帝气血素有些不足,这天气抱着倒是正好,可皇帝好好儿的来给万贵妃当凉枕,和现在这样明显是给吓坏了的,能比吗, 皇帝那是寄托了万贵妃所有对夫、子,甚至大部分对兄弟的感情,是她在这深宫内院唯一的寄托,说是眼珠子,万贵妃宁可把自己的眼珠子抠了都不舍得皇帝有丁点儿不好呢,结果梁芳这为了媚上就全不顾主子安危的下贱胚子,居然敢做出这样事来! 原先听唐悠竹小小一个人儿,就一本正经地说什么朱砂汞银的危害,皇帝原不很信,但万贵妃琢磨着这个太子殿下近年来做的事,还是往永宁宫里头养了几缸鱼,那鱼食或掺朱砂、或掺汞银,或加了其他方术之士炼丹时常用的东西,如此养了些时候,结果可想而知。 万贵妃抱着在她怀中还有些颤抖的皇帝,想想那一缸缸翻白了的鱼,简直恨不能将梁芳并那李姓妖人都给亲口嚼碎了!她最恨的是这么个眼中心里丝毫没主子的奴婢,还是自己几次三番在皇帝跟前儿赞过的!只要一想到皇帝对她的一片信任之心、孺慕之意,险些儿尽给那奴婢利用做了摧心剑,万贵妃一口血就梗在咽喉处,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所以在唐悠竹兴匆匆弄了是要给内宫妃母们演示江湖把戏时,万贵妃不只大力赞同,回头还细将那内侍传到跟前儿一一问了。 万贵妃小女子心性,那等寄托鬼神的心思并没有完全打消,可也正是因此,越发要将那种假借神仙方术骗人害人的家伙认清了。这位又是个一涉及皇帝时,便总能爆发出十分惊人潜力的,弄得后来唐悠竹都甚为可惜,若这人不是他庶母、再年轻个二三十岁,培养培养,未尝不能成为史上有名的化学家。 可惜了,万贵妃爆发出来的潜力只肯用在那种会把皇帝哄了害了的事情上,倒是暴殄天物了。 叹着气,踱着四方步,唐悠竹再次踏入忠义郡王府。 在这里,在这一天,他将发现一个死心塌地为他贡献一切创造力的科学家。虽然不是女的,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他把人家看得比贼匪还戒备。 此后在用上电灯电报、坐上蒸汽轮船直升机、拿着左轮手枪简陋火箭筒威慑四方的时候,唐悠竹无比感叹当时自己的慧眼识英才、容人好雅量。 但每每在弘治皇帝为此得瑟时,雨化田却只能默默捂脸佩服某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并为某人的脸皮配方始终无法复制而深表遗憾。 事情是这样的…… 前些时候唐悠竹把雨化田黏得紧,在宫中时也罢了,在外头儿也一般同进同出,什么忠义王府西厂中枢都一一逛遍了。这原也不算什么,就是御史台都不会无聊到针对太子殿下这样的出行多做言语,可巧也不巧的是,太子殿下在将其光脑门儿的形象彻底深入人心之后,他居然真的和曾经吹过牛皮的那般,“低调”起来了。 可怜太子殿下虽得了圣旨可随心听政,奈何雨化田最是个厌烦在朝上唧唧歪歪的,发觉连上朝都躲不开牛皮糖之后就再不肯去,太子自然也就不去了。故而文武百官甚至许多宗室,除了极少数如姚璧崇王那般能常出入东宫的之外,就连姚璧他爹姚夔老同志,对太子殿下的外貌特征基本都只记得两大特色:一个胖,胖得据说行个大礼能滚三圈;二是光头,小脑袋儿光溜溜的,给剃头匠省了多少事儿啊! 当留了头发又去了大朝会上九旒贯五彩缫遮脸的太子殿下出现在外头…… 当这样儿的太子殿下以一种对雨郡王黏糊得近乎谄媚的模样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饶是西厂是八卦战的行家,“太后不厚”的精彩故事至今仍在流传,也抵挡不住自诩眼明心亮的猥琐分子各种脑补啊! 谭鲁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家督主大人洁身自好不娶妻不纳妾不糟蹋好女孩儿的形象,忽然一下子就变成偏好幼童——还必须是男童——的,咳咳,雅好了。 太子殿下和他家酥酥黏糊得那般光明正大,群众的脑补能力是如此之强,最关键的是,这流言之囧之雷,让谭鲁子在确认过并非有心人谋划之后,连报告给他家督主的勇气都没有。 ……反正,连皇帝在民间都是个迷恋幼年奶娘的巨婴——万贵妃在嫁给皇帝做贵妃之前,虽然是个老女人,却也是个老处女,奶娘啥的真心没那功能的事实,有谁计较?可就算奶娘的神话还在传说着,万贵妃凭着那高瞻远瞩的各处防御旱涝工程,在百姓的心目中不也挺好的嘛?那啥,流言嘛,惹不出大乱子的时候就还是无视吧……较真儿才容易被误会成解释就是掩饰啥的呢…… 西厂上下难得一次这么齐心协力的,准备把这事儿一床被子遮过去了。 至少绝对不能传入督主耳中惹他生气,督主有个牛皮糖、还要为了牛皮糖父子殚精竭虑已经够不容易了。 可世上之所以有作死这个词,就是因为这世上从来不缺乏作死的人。 基于西厂众人再如何胆大包天也不敢监控自家督主的郡王府,基于督主大人因为某只小混蛋的各种异想天开,身边拿得出的管事儿们都分派到各个庄子作坊里头去…… 当然,再怎么说,现任郡王府的管事也不算太废材,但耐不住各种巧合,例如那送礼的人恰好跟在某个目前在雨大Boss的地图里从来畅通无阻的低调牛皮糖后头进府神马神马的…… 总而言之,唐悠竹一边琢磨着如何把江湖把戏一二三发展成数理化推向全大明、争取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全国大启蒙,一边努力向他家酥酥迈进的时候,一不小心带了一串小尾巴,然后就看着那不知道是怎么才能把一张还挺福气的胖脸做出那般猥琐模样的中年人,向他酥酥推荐了一个小少年。 装在箱子里头带来的,浑身如初生婴儿的,蜷缩沉睡着的美少年。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85 唐悠竹不算很颜控,但人之本性,兼之家学渊源,总是美人儿看着更赏心悦目些。他那东宫里头,连个洒扫小内侍都起码要占个清秀。 可爱美人不见得爱看人给他酥酥送美人。 ——而且还是怀着那般猥琐目的送来的美人! ——送的时机还这般不给面子! 怒.发.冲.冠! 唐悠竹也是第一次听说自己居然是酥酥的那啥啥,叔侄舅甥一锅乱炖什么的,耻度够大也够刺激的,唐悠竹还没确定是否要为这猥琐的误会翻脸,但他一定会让那误会了他是酥酥家那啥啥、却居然还敢当着他的面给酥酥送美人的猥琐家伙知道,什么是枕头风的威力! 糖糖大人气哼哼,听雨化田说把人扔出去,才算平衡了点,得意睥睨那睡美人一眼,真以为你皮肤比孤白、下巴比孤尖、头发比孤的长密浓黑,就能从孤手上抢人了吗?太天真了!酥酥可不是个光看外表的肤浅之徒…… 唐悠竹很得意,但就是这么得意的一眼,他又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 ——基于之前没养成看谁都先把系统面板拉出来刷刷存在感的习惯,可怜的糖糖大人直到前两月才知道他家酥酥居然就是他前世早“认识”了的那个某某,所以他近日新养成一个习惯,系统面板全天十二时辰不关! ——一开始是有点儿不习惯,好处却也是有的,所有易容假装都是浮云,敌人还会直接红名,虽然目前还没遇上,但防备暗杀不要太方便哦! 而目前这面板的作用则在于,唐悠竹发现了,那个睡美人的名字叫:贾瑚! 啊拉!自从宝琴小娃娃之后险些儿都忘掉的红楼副本,居然又出来刷存在感了么? 唐悠竹摸摸胖下巴,除了小美人之外的依然被扔出去,当然雨化田所谓的“扔出去”并不完全等同于他所理解的“扔出王府去”什么的,就不是他所关注的。 他现在关注的,是榻上依然沉睡的小美人。 红楼这个神坑,在唐悠竹这样胸怀大志的男人眼中,本算不得什么,但当红楼的人物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时,唐悠竹就不得不琢磨一二:那什么癞头僧跛脚道的,会是个什么样的玩意儿? ……凤凰蛊至今刷不出来的大五圣教汉子,表示他才没有羡慕嫉妒恨那大概可能也许真的是什么情鬼痴仙的,又能下凡搅乱一池春水、又能肉身一死转眼就回到仙境继续享受的无聊家伙们…… ……只不过要是给孤拿到尔等拐卖人口的罪证,哼哼哼哼,孤可是铁面无私、绝不姑息的! 唐悠竹一边想着,一边拿爪子戳人脸,没一会儿就把一个白玉凝脂脸戳成桃花遍染——只是染得不太均匀罢了。 他却还要嫌弃人家:“看着和孤一般大,却瘦巴巴的脸无三两肉,亏得那家伙还好意思拿他送人呢!” 雨化田也正纠结:到底是让这小混蛋迷恋熟女奶娘好,还是转换爱好要小美男好?听他这话便哼笑出声:“既然不喜欢,那索性也扔出去好了。” 唐悠竹仔细打量一下他说“扔”时的神色,果断改了主意:“扔掉做什么?浪费是可耻滴!” 整部红楼里头,满打满算也没几个能干人,而这家伙的弟弟弟媳却正好都是排得上号的。 唐悠竹来自二十一世纪,自然知道“最贵是人才、最耗不起是生命”的道理。他忽然神来一笔想多多关注一下“红楼”的进展,打的多少是琢磨着弄点儿修仙之法的主意,又多少纯粹只是看一回红楼现场版的休闲,真心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不管怎么的,唐悠竹觉得吧,留下这么一个家伙也不过是每日多加三碗饭的事情。日后能真从这休闲里头多些有意思的实惠自然好,没有的话,至少可以捞三两个勉强用得上的人,哪怕只能用来打点俗务呢,也比什么都捞不着强。 可怜唐悠竹在现代时也是个吃燕窝鱼翅,都是吃一碗、倒两碗,从不可惜的纨绔儿,奈何如今说是称孤道寡的,却摊上个外忧难除、内患更是日渐坐大的皇朝,有生之年是否能把疆域内的江河治一遍尚且不敢夸口呢,如何敢浪费?不拘是人是物,略能用得上的就不舍得随意丢弃。 这贾敷遇上这个时候的唐悠竹,也算是真有福了。毕竟作为一个在原著里头只寥寥几句、连出场机会都没有的早夭长房嫡长子,在这一方小世界里头也是混了个险些儿就因内宅争斗之事,糊里糊涂地成了即便不是夭亡、也要沦落为娈宠之流的下场。 贾瑚那家现下外头看着勉强还好,里头虽已经乱得很,几代的家生子、亲娘的陪房嬷嬷,都可能因为各种缘故生了二心,便是临动手时略作迟疑,拿了不知道哪儿寻来的童尸换了他、又还存了点儿良心托了人只将他远远送出海外去。 但一来人以类聚、物以群分,那等背主之奴能托付的,也不是什么可信之人;二来真真儿是知子莫若母,别看贾敷之父、那荣国公的长子贾赦,自幼不曾在母亲跟前养过一日,那荣升了老太太也才三五年的史氏,对这个养在婆母跟前儿的长子也是知之甚深,诸般布置,又恰逢贾敷之母、贾赦之妻难产而亡,贾赦一悲二痛三无措之下,对摔得面目全非的长子尸身也便没怎么验证…… 可怜贾赦枉担了这一代风流纨绔、风月行首的名声,竟是连亲儿子沦落到他少年时几番光顾的地儿都不自知。多亏得雨化田那不知道哪儿来的“名声”忽然鹊起,这贾敷又是难得的好模样,方才得了这个时机让唐悠竹认了出来。否则真在那等地方沦落……贾敷便是未死也只好死了,哪里能有后来的风光? 是以即便不知道何谓红楼的雨化田,嘲笑完牛皮糖的脸皮之后,也不得不承认,这假福的福气其实还挺不错的,虽不及某糖的脸皮出类拔萃,却比许多人都要好上许多。而唐悠竹,更是理所当然地以这遇上自己才成了真福的小白脸之再造恩人自居了。 糖糖大人,真心不是厚脸皮! 脸皮一点儿也不厚的糖糖大人直把人家的脸给又戳又揉得足足胖了一圈儿,才心满意足放开手,拿下巴点了点马进良:“把他弄醒先。” 马进良默默拿起一壶冷茶,直接那么一泼……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86 贾瑚悠悠醒转的时候,听到的就是唐悠竹啧啧赞叹:“果然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之前我那么戳他都没醒,一点儿冷茶就奏效了。” 当然,因为药性的关系,贾瑚一开始脑中一片浆糊,虽字字都听清楚了,却愣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又是小一会才回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嘴角便是一抿,眼中却闪过几分凄厉,偏又还能忍得住,便是察觉到有人玩弄他胸前两点处,也只是紧紧咬住了牙关,不动、不语。 唐悠竹看他这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手指又在他胸口处抹了一滴茶珠起来,再随意一弹,起身叉腰哈哈大笑:“瞧你这傻样!莫非糖糖大人还能对你做点儿什么不成?我倒是……咳咳!”唐悠竹本待说“我倒是想呢,可惜我家小糖糖还没发育出那个功能”,可不知怎么的,眼风扫到另一边的雨化田,就忽然卡了壳,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肯在这个嘲笑他家“小象”的家伙面前露陷,便越发抬头挺胸扬下巴,只道:“我倒是看得上你呢?别自作多情了!就你这小身板,啧啧,比我家酥酥差远儿了!” 贾瑚这下总算真的回过神来了,眼中焦距凝聚,看清了眼前对他上下其手的,却居然是个白白嫩嫩的娃娃,看起来倒和二叔家的珠哥儿差不多大,却比珠哥儿圆润几分,神色也多了几分无论是他、又或者是珠哥儿都鲜有的张扬得意。一身衣着不算繁杂,贾瑚也不见得能将那些布料如数家珍说出来,却也看得出不凡来。 那南风馆里头的小孩,无论多么得意的,也很难有这样一身衣服,更不可能有那般张扬的神情。或者更准确的说,所有以色事人的孩子,都不可能如这般模样——这般连曾经最受曾祖母疼爱的自己,和现在最受祖母疼爱的珠哥儿,都不曾拥有过的自在张扬。 可贾瑚分明记得,在他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个讯息,是仿佛要把他送到某处权贵家中去。 这种情况下,最可能的,本是在极不堪的情况下醒来,贾瑚也早有心理准备,荣国府的哥儿不能受这等奇耻大辱,但为了护住母亲弟妹的珊瑚,却没什么是不能忍的。若真是权贵,若真是如晕迷前听到的那般荣国公亲至也无计可施的权贵…… 贾瑚决定要忍了的。 却不想,他面对的,是一个身份不明,但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和他一般境地的娃娃。 唐悠竹看这家伙看了自己一眼,便又兀自出神去,哼哼着又在他胸前拧一把:“怎么?被糖糖大人迷住了?可惜就你这样的,再八十年爷都看不上,还是歇了那份儿心吧!” 自从听到那猥琐男给酥酥献美人,糖糖大人整个人立刻不好了。偏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心中的烦躁从何而来,罪魁祸首又被扔出去了,他心中闷气无处消遣,对贾瑚便不怎么客气,戳的时候戳得人家脸上肿起来一圈儿,这一指头掐下去的力道虽不很重,贾瑚也疼得一个激灵,险些儿整个人跳起来。 但贾瑚没跳,他只是笑着点头:“是啊,糖糖大人自然是谁都比不上的。小子蒲柳之姿,且莫平白污了糖糖大人的眼睛……您看,您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件衣服?” 唐悠竹挑了挑眉:“哈!我还以为你会求我放你回去呢?” 贾瑚依旧笑着,笑容里却有些苦:“我还能回哪里去?” 荣国府的贾瑚已经死了,丧事都该办完了吧?谁都不会知道,在他拼着命地逃出来,却在宁荣街上被捉获、被人在耳边嘲讽着要他看清那府上的白幡时,心中是何等绝望。 要在荣国府里头弄死一个小爷,或许他那好二婶独一个儿真能做到,且在做成之前瞒住老太太也不是不可能;但要说将一个小爷从荣国府里头偷出来、还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他爹真相信他死了、让府中连找都不曾就直接办了丧事……却绝对不是一个在荣国府经营不足十年的二房媳妇能做到的,无论老太太多么宠爱二叔那一房都不能。 所以真相只能是,老太太为了二房,默许了他这个长房嫡长孙被死亡了! 也许她不会知道自己被死亡之后面临着的,是怎样比死更屈辱的事情,但贾瑚无法不心寒、无法不去恨。 而他那亲爹……他或许是真心疼爱他们母子,却护不住母亲,也护不住他。 贾瑚拼了命也要逃走,不过是因着荣国府爷儿们的体面,若是逃不了,这命拼掉也就拼掉了。 但在捉住他的人狞笑着告诉他,他母亲难产下一个弟弟之后就血崩而亡的时候,在看在那府上满目凄白的时候,贾瑚就不想死了。 他那瞬间忽然就决定了,哪怕沉沦到地狱里,他也要活下去。 ——不活着,如何将他那好二婶、好祖母也给拉进地狱里头去? ☆、第章 能被送到某个权贵的府上,而不是在那腌臜地儿任由贩夫走卒欺凌,已经是从地狱中爬回去最好的起点。 但这些贾瑚不会说,一来不必,二来也不觉得这个张扬得仿佛从来不知道阴影里头有什么的娃娃能听懂,因此他只是又要求了一句:“糖糖大人,能请您赐我一件衣服么?” 唐悠竹眯着眼睛笑,这倒不愧是那位号称“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的”的贾琏之兄,这话说得,也没多少出彩谄媚之处,偏偏语气神情拿捏得,让人听了看了就喜欢。 一件衣服而已,唐悠竹虽然已经俭省得饭菜从来不超过四道、便是缠着雨化田一道儿用时也不过多两样粥羹,但也不会吝啬这么一件衣服。 十分大方地挥挥手:“马马,去拿套衣服给他。” 说完不见人应声,才想起来在贾瑚出神那会子,一壶子冷茶就浇醒了小美人、又企图去他家大美人跟前儿献殷勤的马进良早被他打发出去写“迷药辨识解发一百篇”——糖糖大人还十分不厚道地要求每篇至少一千字,不强求他写出骈四俪六的精美文章,但务必将那些迷药和解药的性状、制法都一一写清楚了,当然解药如果有多种的也都必须写上,能分析出原理更好,不能分析出原理的,也起码该想出三种以上的情形,来阐述在中了迷药又没有现成儿解药的情况下如何自救…… 得了这么一个任务,马进良若真用心完成,那真是一辈子都未必写得完——真写出来了,起码也是一个医道专科大师了。 当然了,雨化田是个好上司,他是不会让亲信下属将下半辈子都耗费在那样不专业的事情上的,所以马进良只是被迫多出去而已。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87 唐悠竹要的原本也只是这个躲出去。 看在马进良对他家酥酥的忠心上,唐悠竹没怎么想折腾他。 可再不折腾,到底也是折腾了。 大折腾大报应,小折腾小报应。 糖糖大人的小报应来了。 胖爪子挥动的时候很有几分挥斥方遒的意气,但没人应和怎么破? 雨化田将手中供状看完,也不忙着让人取下去处理,只倒了半盏茶,轻抿了一口。 他想看戏,却显然再一次低估了某糖的脸皮厚度。唐悠竹挥出去的手只略僵了一会儿,便若无其事收回来,连鼻子都不挠一下,直接转身、撒腿、再一蹦一跳,攀到雨化田身上,一叠声儿的: “酥酥酥酥,怎么马马一不在,就连个帮我拿衣服的也没有?” “酥酥酥酥,你身边服侍的都这么笨可不行!还不如把卷宗都拿回……回我们家看呢!” “酥酥酥酥……” 唐悠竹一连串儿话砸下去,一不小心就又往将雨化田哄回宫里头的方向拐,好在及时发现雨化田虽不说话,眼睛却是往左看的。 ——这左边有什么?不就是一个浑身赤裸的小美人么? 唐悠竹迅速回神,糖包子瞬间再次变身糖醋包,挤眉瞪眼俨然河东狮:“怎么?酥酥你是故意的啊?我还当是奴婢不济事——却原来是太济事了!果断拼着玩忽职守也要成全你见异思迁啊!”他演得兴起,竟直起身去捏雨化田的耳朵,不依不饶:“我告诉你!糖糖大人可不是个会甘愿给人始乱终弃的!酥酥你给我记着啊!看两眼就算了,真敢起坏心,小心我真把你做成鸡蛋酥吃掉哦!” 雨化田似笑非笑,看得唐悠竹心里发虚,面上却越发瞪圆了眼睛理直气壮质问连连。所以说糖糖大人的无赖,有时候连雨督主都无奈得很,只得直接动手将这小混蛋撕下来。好在唐悠竹自忖没他家酥酥那样能把人整个儿拎起、又不会真捏疼人耳朵的本事,手上也不敢如何使力,雨化田提着他耳朵扔出去倒不费什么劲,就是贾瑚被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给糖糖大人的魅力折服了,居然混不顾自己浑身赤裸,直接扑过去要接住他…… 可怜荣国公府虽也算得上是军功起家,传到贾瑚这一代却已然寥寥。贾瑚心意虽好,却不过是与唐悠竹做了个垫背——更有雨化田那巧劲儿原是使得这块牛皮糖平安着陆的,给贾瑚挡了这么一挡,力道虽不会凭空增大,那着陆的法子未免不美,唐悠竹差一点儿就从平沙落雁式变成狗啃黄金式了,万幸呱太虽袖珍却十分给力,及时鼓起肚子顶住某糖的鼻子,才免了一番惨剧。 唐悠竹悻悻坐直,扭了几下才把手上缠着的丝带弄开,看看手腕上没有丝毫动静的灵蛇镯,再看看披散下头发的雨化田,先把呱太捧起来亲一口放回去,再一甩头、一嘟嘴:“酥酥是坏人!做了坏事还不许糖糖讨公道,还要绑我手、还要扔我出去——糖糖也是会生气的!”说着跳起身,拉起方才被他坐在身下的贾瑚:“走!我们不靠他,糖糖大人自与你找衣服去!” 说着几步蹿到门边,伸手要去推门。他没推开门时,贾瑚已经能感觉到身上嗖嗖的凉气,却咬紧了牙关不说话,好在唐悠竹到底及时想起来,收回手几下就把外衣脱下来与他披上。 也许只是错觉,但贾瑚终其一生,都不曾忘记那衣裳之上淡淡的体温。 每次唐悠竹自得他慧眼独具、将绝世明珠拯救于水火之中的过往时,十个人里头倒有九个九暗笑他的厚脸皮,唯有贾瑚,他是真心这么觉得、并且由衷感激着的。 因为他不知道,唐悠竹在看他换好衣服、称赞他“瘦是瘦了点,但穿上糖糖大人的衣服也别有滋味”的时候,那句邀请他“要不和我一道儿回家好了”的话,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是真心的。 贾瑚于数理化上有着惊人的天分,但有些事儿上却相当迟钝。他一辈子都没发现,唐悠竹说出那句让他一整颗心都瞬间暖了一下的邀请时,心里打的其实是什么主意。 ——糖糖大人的家在哪里?宫里。 ——自从忻王徽王也到了年纪成亲开府之后,那宫里头住着的,除了皇帝皇子和崇王家的两个小王子,其他的雄性生物,都是再也没有了雄性功能的生物。 唐悠竹说出那话时,脸上笑容温暖,其实却是满满的恶意。 好在他很快回过神。 可以随意操控他人的感觉很让人上瘾,看着这小美人居然将自己的衣裳穿出十足楚楚可怜的风情,也的确让他心中警钟长鸣,但总算理智还是在的,唐悠竹很清楚那什么见异思迁都是自己随口污蔑,他家酥酥对这小美人根本没什么特殊之处,早前说要把人扔出去时的神态和说扔一件儿垃圾也没什么不同…… 努力回忆着雨化田的神色,唐悠竹到底把心中咆哮的野兽再次哄睡了。 他看着嘻嘻哈哈的,但能先后忍住直系血亲都先后因自身亡故、和游戏中三年除了视听几乎再无其他感觉的滋味,糖包子变成糖醋包时虽然十分丧心病狂,却也不是什么肆意妄为到毫无顾忌的。 唐悠竹没对马进良如何,自然更不可能对贾瑚如何。 那样的恶意,他只对他起过那么一霎那。 所以贾瑚就算有瞬间觉得下身一阵凉,也没有多想,只是可惜他答应得太慢、唐悠竹又改口得太快。 贾瑚在忠义郡王府住了下来,因少年人见识有限,府中奴婢口风又严,他知道这家主人是位“殿下”,却实不知是哪位殿下,也不曾往西厂督主身上琢磨,少不得便将自己的来历遮掩了七八分,只自称珊瑚。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88 素慧容等人也懒得理他,虽都尊称一声瑚公子,谁不知道他只是太子殿下一时兴起养在这儿的小玩意?他若真全盘托出请求督主为他主持公道才麻烦呢!西厂权势虽大,也犯不着平白无故招惹那什么八公。现在他啥也不说,大家乐得装傻儿。 倒是雨化田记得唐悠竹随口说的那句“虫蚁”,却令人将证据细细收集了起来,只也不管贾瑚,吃穿都不短他,书也由他看,甚至在贾瑚试探着向书阁里头的管事人问了两句论语之后,还让人给他安排了稳妥的先生教着,只不理他,自己不理,唐悠竹眼看着似乎也忘了,也没人提个醒儿。 如此,贾瑚很有一段时间住得战战兢兢,却又在功课上十分用心。不拘为何,落得这般境地还有人愿意为他延师授课,他自是不会白费了机缘,经史骑射术数农书,但有人教,他都认认真真学着,渐渐竟也不再多想。 这些日子却是唐悠竹自己想得多了些。无他,那一瞬间针对贾瑚的恶意,贾瑚没察觉,他自个儿却越想越不对。 唐悠竹自家事、自家知,他从来不是什么白莲花,二十四岁那一场之后,再看到别人一家天伦和乐时,也偶尔会兴起一种恨不能毁之而后快的冲动。但他终是底子打得好,又有个小表弟始终不死心地总能和他联系上,虽唐悠竹执拗起来,十年不给人知道他住址,连视频也不肯,小表弟好不容易找到个不计较他洁癖的女孩儿结婚了,他都不肯去喝杯酒……但那小孩儿确实有心,唐悠竹便也不至于真黑化成反社会分子。 后来游戏里头那几年,杀起人来确实不手软,便是关系不错的朋友,惹恼了他照样先杀一遍再用凤凰蛊刷回来……可自从他不再拿呱太他们献祭之后,唐悠竹也能忍住了,除非是那些个npc真要作死,不然他也不会轻易去将人家刷着玩儿。 总的来说,唐悠竹自觉还是挺不愧于那生在新世纪、长在红旗下的身份的。他太子也当了几年,虽有诸般谋划,但还真没害过人命。他对布噜嘟是最不留情的,连赵怀安都只当她是被杀了,其实唐悠竹也根本没下令要她性命,只是问雨化田要了那能彻底清洗人记忆的秘药,再远远儿把她安置到东南的山野之间做个没有前尘过往的农家女子罢了。 可就是这样的他,居然会想让贾瑚遭遇那样的事。 明明都决定了,日后当了皇帝,一定要取消这皇宫王府使用阉人服侍的陋习来着,为什么却忽然狠到要把那样一个至少目前看着无害、日后或许还能有用的小美人,给弄成个内侍? 唐悠竹想不明白。 但这个问题却是非要想明白的。 他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是要带着大明这艘船熬过小冰河时期,稳稳在科技大发展的未来扬帆破浪、领航前行的人;可不能莫名其妙地成了个让这艘船沉得更快的暴君。 必须弄明白! 弄明白了才好改,万一弄不明白……哪怕是把皇位便宜给小胆八,也不能真把这艘倒霉撞上小冰河的船给彻底弄沉了。 怀着沉重的决心,唐悠竹开始了cos沉思者的人生。 每次因为雨化田对着马进良素慧容等人淡淡微笑、赞许点头而瞬间变身糖醋包时,他总觉得仿佛捉住了什么,又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始终勘不破、看不清。 直到那一夜,唐悠竹抱着特制专属酥酥抱枕居然都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在雨化田胸膛烙烧饼,直闹得雨化田也受不了睁眼坐起、作势要把他扔出去,他嬉皮笑脸抱着他大腿耍赖、并且以吹奏虫笛、让灵蛇跳舞给他看讨好时,看着那一双一边随着笛声翩翩起舞,一边还紧密交缠、嘶嘶舌吻的模样,不知怎么的,眼睛就忍不住往雨化田的唇上瞄,然后唇瓣轻含、舌尖微吐…… 恍惚间,仿佛真是有谁亲上了谁的唇。 可实际上,不过是虫笛忽然吹出一声破音。 灵蛇的舞动停滞了一瞬,似乎有点不明白那一声破音代表了什么命令,但很快的,没有接收到攻击或守护要求的他们,又自顾自翩翩起舞。这次没有笛声配合,却依然自在美丽。 雨化田则转过头,嫌弃瞪眼:“你蠢到连笛子都忘了怎么吹了么?可别哪一日蠢到制不住你搜罗来的这些奇怪玩意儿,我是不会帮你收尸的!” 唐悠竹眯着眼睛笑,酥酥总是这个样子,明明是担心,却总要说得这么别扭傲娇;明明一双妩媚多情的桃花眼,却总爱不是眯得莫测高深、就要瞪得杀气腾腾,让他这个见识过李复王遗风的人,在最开始见到时心跳都会加快那么小半拍。 后来习惯了之后,认识到蛋蛋酥的纸老虎本质,唐悠竹自然只当那杀气是浮云。但此时他才又发现,原来不知道何时,看到这样的雨化田,他的心跳,却要快上大半拍。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那杀气腾腾的妩媚和温柔,简直像个小钩子似的,能把他的三魂勾出七魄去。 可怜他的魂魄早被勾引得只恨不能用糯米粉黏住人家,他却还只当是要为了那什锦火锅汤底添砖加瓦! 可怜他白瞎了这四十余年的经历,枉费曾经号称男女通吃万人斩的威名,不过区区宅过几年、又游戏里头单身几年,真遇上佳人时,却白吃了几十缸的醋,才弄明白自己的心意。 唉! 果然再怎么聪明绝顶的人,真遇上爱情这玩意,智商都是果断就降低。 被不耐烦的雨化田一把压回床上,闻着那人身上淡淡的体香,唐悠竹仿佛不经意地拿唇蹭过一侧可爱的肉粉小点,如此这般,为自己的迟钝下了注解。 至于他之前男女通杀万人斩的时候,为什么一次都没有降低过智商……那啥,跨越两度时空才找到的真爱,怎么会是那些闲花野草能比拟的? 唐悠竹找借口找得半点也不心虚。 因为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在找借口嘛! 翻个身,整个儿趴在他家最亲爱的酥酥最亲爱的胸膛上,东蹭蹭、西蹭蹭,仿佛只是在半睡半醒间无意识地磨蹭,但却总是那么恰到好处的,在雨化田被烦得就要再一次将他掀翻扔出去之前,唐悠竹停了下来,只一对唇瓣儿微微嘟起,轻轻在另一侧的肉粉小点上蹭了两下。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89 从某种意义上说,雨化田是个很强大的人,糖糖大人遭遇的虽也不幸,但不见得有他的坎坷屈辱,但就算是唐悠竹那样号称生在新世纪、长在红旗下的四好青年,都曾经不只一次起过报复社会的念头,只不过有小表弟等人羁绊,又有游戏分心,方才安然度过。雨化田却是个能在真正的腥风血雨扭曲地狱里头,都维持住了最后一点本心的。 他对生命或者不会太重视,但至少,他没有感染上万喻楼那样明明是内官,却非得娶妻纳妾养男宠的恶习。 他只是洁癖,他从不曾对任何人产生过的渴求。 对怀里这个他把过屎、把过尿,即使嘴中不肯承认、心里也已经有几分当作自家娃娃养的小混蛋,雨化田更是真心不会去想那么多。 即使见识过很多糜烂,即使前不久才有人送了一个和怀里这个娃娃差不多大的男宠给他…… 雨化田没干净到心无邪念,但很显然,不可能对唐悠竹产生什么邪念。 就算唐悠竹装疯卖傻地将他胸前一点茱萸彻底含进嘴中,他也只当某个小混蛋,还没彻底戒奶…… 基于以上原因,糖糖大人在那几年里头很是占了不少便宜。 但糖糖大人宁可不去占那个便宜。 小豆丁什么的就是悲剧!哪怕趁着生日的时候表白,都给说是:“即使你反悔要吃回那句‘怎么可能宠爱一个比我大太多的人’,也请另外找个合适的对象——中意老女人对你的子嗣可能有碍,但中意一个老男人,更与子嗣无益。臣其实不介意你中意的是老女人还是年轻女人,只要记住正室是与您年岁相当的即可——所以您真的没必要拿臣作为食言的挡箭牌,殿下。” 唐悠竹果断悲愤了! 时隔二十年之后的第一次告白,居然是这么个收场! 不是不肯接受、不是无法回应,而是根本没人当回事! 旁听的蒋琮韦兴不信,连他告白的对象都不以为然! 鼓腮、呲牙,糖糖大人狰狞脸:“爷是那种食言需要挡箭牌的人吗?爷是那种会打肿脸充胖子、一边想着要金口玉言的美名一边儿弄鬼的伪君子吗?爷那时候说不可能宠爱一个比我大太多的人是真心,现在说爱你也是真心!才不需要理由呢!反正你也就比爷大十一岁,怎么能算大太多?” 蒋琮韦兴默默捂脸,果然奴婢们都低估您的脸皮了,理直气壮地食言不当伪君子不是极致,那样话说到一半忽然找到更好的理由、并且理直气壮得仿佛刚才也赞同是食言了的不是您自己似的,才是真绝色啊! 果然是皇子龙孙,这变化就是敏捷快速,尔等凡人真心跟不上的节奏。 雨化田也叹了口气:“好吧,就算你是真心——那么你以后忽然又发现你不中意老男人了,也一般儿是真心的,对吧?” 唐悠竹跳脚:“才不是!蛋蛋酥这么美味,我吃一千年都不腻、永永远远都不腻,怎么可能会忽然不中意?”不说这么个两度穿越才寻得的真爱,就算是原来那些万人斩风流史,他每次也是很认真的好吗?虽然到了不中意的时候也确实是很认真……但酥酥怎么是那些人能比得的? 唐悠竹活了四十年,他觉得他很能看清楚自己的心。 但在雨化田眼中,他不过是个才刚过了七生日的小鬼头,别说毛还没长齐——他那小小糖上头甚至连一根毛都还没长出来呢!就这么一个傻娃娃,即使在某些事情上知道得仿佛多了点、即使在某些时候脑筋仿佛还算转得动,也不过是个好奇成人世界的傻娃娃罢了,哪里知道永远是什么? 不过是一时好奇罢了。 ☆、第章 雨化田丝毫没有当真,但唐悠竹跳脚顿足得太激动,他也懒得和他纠缠真假,只认真教导他一点:“没有能力的人,没有资格说爱;没有能力的人,更没有资格说永远。” 很久很久以前,他在堕落进地狱之前的那一小段温暖里头,那个他称呼为阿父的男人,也曾经对那个总爱拿白痴故事恐吓他的蠢女人许诺过永远。他说他会努力工作,会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会永远保护这个家…… 但就在说过这些话的半个月后,他确实用了自己的“永远”来守护那个家,却再也不可能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 因为他实践永远守护的方式,是死亡;而在他死后,她也死了,自然也享受不到什么更好的生活。 剩下他,这个不曾存在他们的永远里,却也被期待过娶一房娇妻生一堆儿女的平凡幸福的他,堕落在地狱中。 当然,现在他爬出来了,还遇上一个傻里傻气,甚至连他到底是谁都搞不清楚,就对他许诺永远的小笨蛋,勉勉强强,或许也算是幸福的。 雨化田笑得悠然长远,他不相信这小笨蛋此时说的每一个字,但忽然不忍心打断他的美梦,因此再没有严词拒绝,只道:“等你把毛长齐了再说吧!” 唐悠竹顺着他的眼光看到自己的小糖糖,悲愤莫名:“好!你给我等着!” 可恶的、只知道以貌取糖的笨酥酥,总有一天会让你知道糖糖大人的厉害! 唐悠竹下定了决心,日后骑射武功上越发用心,并不只赖着大五圣教技能的开发;吃食上头,也不拘一味儿的奶油,那正经牛乳马乳也很是吃了不少、又餐餐必喝上满满的一大碗骨头汤……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90 如此不过数月功夫,便抽条儿似的长出两三寸来,虽横向也没怎么减,脸颊依旧带着婴儿肥,小肚子上的肉肉也没收成腹肌,他又多爱吃些儿海带芝麻何首乌的,头发也长出来好些儿,看着便已然大不一样。 唐悠竹看着镜中玄衣纁裳、九毓冠冕的俊俏小哥,颇为自得地又摸了摸鬓角、抚了抚绶带,踱着小四方步往外头寻雨化田去了。 今夜又是一年终,宫中守岁大宴都不消细说,总不过那么着,只可怜唐悠竹志得意满又寻雨化田表白一回,却依然不得回应,虽不像之前那次被赤剌剌说了“毛都没长出来”的没脸,意思也还在那里。 唐悠竹正好没意思,垂头蔫脑过了几日,那边纪淑妃再三再四让人请他去说话,唐悠竹初一那日便托辞还需往其他各处拜年,也不肯坐下陪她细说,年前诸事忙碌也不过请安便走,现看她一请再请,心里对这个便宜娘虽很不以为然,但想着她好歹怀胎八月的辛苦,恰雨化田近日也忙,身边儿马进良素慧容谭鲁子等都给派出去做事儿了,贾瑚又不敢往前凑,唐悠竹也算放心,便让韦兴从东宫新得的东西里头收拾了两样有趣儿物事,带上了往咸福宫去。 纪淑妃正独个儿摆弄着一盆虞美人,听得太子居然真的给请来了,大喜过望,连宫人殷勤送上来的披风都无暇拢上,只穿了一件银鼠毛大襟短袄就迎了出来。唐悠竹看她眼圈都有些儿红,心下也有些软——这便宜娘虽然早年爱竭斯底里,这几年看着勉强倒也还行。到底是生身之人,要不日后也勉强多陪她坐一坐? 唐悠竹和纪淑妃是真心无话可说,又十分不耐烦纪淑妃说不到三句话就要抹眼泪、又话里话外绵里藏针地给人下眼药——也不想想她是不是真惹得起那些人?别说万贵妃雨化田,就是那个仿佛无子又无宠的王皇后、又或者那个不只无子无宠连位分也不过就是那样的柏贤妃……哪个真是省油儿的灯? 但今儿纪淑妃虽也是红着眼睛,却难得没提万贵妃等人什么事儿,只殷勤问些儿他的饮食功课之类的话,唐悠竹也一一答了,又将那作坊里头新做出来的音乐盒小座钟与她瞧了,纪淑妃爱得不行,又是赞他聪慧灵敏、又是夸他孝顺有心。 如此话了半天家常,纪淑妃才仿佛不经意提及:“据说郡王爷年初出京,竟是带回来一个模样儿和他极相似的青年人?” 唐悠竹低头抿了一口茶,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笑看纪淑妃:“母妃在这宫里也有人和您说这样儿笑话,显见平日也不至于无聊,孤也就放心了。” 纪淑妃局促一笑。 那西厂的秘闻她自然打听不到,唯可巧儿的是,那风里刀身边却有她心腹认得出的人。那些人早在太子册立时就想来和她联系,只是先前风里刀压着不让,那些人虽各有点儿小心思,到底不敢违逆了小主子的意思,方暂时罢了。现在风里刀自己陷在雨化田手里,那些人少了约束又多了个好理由,哪能不寻着机会来与纪淑妃这个眼看着日后必也有清宁宫风光的人攀扯攀扯? 那些人确认风里刀的消息很花了些时候。搭上纪淑妃心腹的线儿又花了些时候,倒是纪淑妃这边从宫内外传递个消息极其方便,只因着她是太子生母,宫中自有人趋奉,而早年埋下的那些许暗线,也越发尽心。 纪淑妃往日还为此颇为自得,此时听了唐悠竹半点儿火气没有的这么一句,心里却是一个咯噔。但转念一想,太子虽是尊贵、郡王虽说势大,她却是太子生母,便是知道点儿一般人不知道的事情又如何?况风里刀于她,真心不同别个,因又放松了脸色笑道: “太子孝顺,每常照顾着我,宫里头自然也没几个真敢因为皇帝不踏足咸福宫,就真小觑了我去的。” 说着十分欣慰地拍了拍唐悠竹的手:“要不怎么说千好万好、夫好父好,总不及儿子好?你孝顺了,做娘的自然体面,咸福宫也不至于真和雪洞似的煎熬。” 纪淑妃慨叹两声,又将话题转了回来:“听说,那人叫风里刀?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孩儿叫顾少棠?” 唐悠竹见她连这些都打听到了,深以为纳罕。但想着这人总是生了这个身体的,自己虽无法真心孝顺她,可说一两句实话也不值什么,总她深宫幽居之人,便是有些个消息耳目,自己多留心一二,幼年惹出什么事儿来? 因此虽想不明白纪淑妃为何那般关心一个江湖混混,看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问,眼中显见急切,也不卖关子,爽快点头:“确实有这么个人。” 纪淑妃见状,眼睛就是一亮:“那,那人可还好?” 唐悠竹眯着眼睛笑:“酥酥看重他的才能,许了锦衣玉食好生相待、特特大老远带回来的,怎么会不好?” 他这话自然和纪淑妃得到的消息不符,可看着他那笑得和大阿福十足相似的小模样,纪淑妃也不敢十分肯定他话里头几分真、几分假,又有几分故意作假。正沉吟间,看唐悠竹狐疑看过来:“母妃便是好听笑话,怎么倒这般在意一介外男?” 纪淑妃就梗了一下,似乎有心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只道:“这不是无聊嘛!”又说:“我听说人家青梅竹马的小男女也可怜,不想他们被迫分离罢了。” 唐悠竹继续笑眯眯:“这个母妃就不需忧心了。那位顾姑娘也是酥酥得用的,虽公务在身不好常回京,真得空来述职也不至于不让人见面的——分离是分离了,可没有被迫,顾姑娘和那位都是乐意极了。” 这话却是真的,雨化田那时说了对风里刀的安排,顾少棠虽最开始呆立了半晌,但后来风里刀先笑着“督主大人不嫌弃我江湖混子一个,倒要锦衣玉食来养着,啊哈哈那可真是好极了”,顾少棠便也挤出了笑来。唐悠竹这么说虽然少了许多心理揣测,但也不能说不对,那脸上的神情也越发诚恳自然。 纪淑妃看他那样,也不好再问,只让宫人拿了一双大红掐金鹿皮小靴,上头绣纹十分精致,显是下了大功夫的:“你且试试,我做时故意做大了些许,也不知合脚不?” 唐悠竹原还在琢磨着纪淑妃这忽如其来的一番事,此时见了她这般,心里头又有点儿软了,笑着起身双手接过那靴子,也不让人来帮忙,自个儿弯腰除掉原先穿着的青缎粉底小朝靴,几下子十分利落地将新靴子换上。 纪淑妃说的那做大些许的尺寸,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拿到的,也或许这靴子费工夫,也或许是他近日长大得飞快,那靴子实在有些儿紧了。唐悠竹看着纪淑妃殷殷期待的眼神,悄悄儿往自个儿脚上扔了几个治疗,笑点头:“极合脚,多谢母妃。” 纪淑妃果然喜不自胜,唐悠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虽然也爱大红衣裳金发冠地扮招财童子,但那却是以前的事情了。七岁生日一过,便是大人,因此着装上头已经不再要求自己学小娃娃,不过是私底下穿个大红肚兜和他家酥酥装傻吃豆腐罢了。 这么大红大金的靴子,却不是他新近的审美。但纪淑妃说是亲手做了好些日子,又这般儿看着他,唐悠竹也无所谓哄她一哄,此后来请安,多穿了这一双靴子,直到天气转暖、不宜再穿皮毛靴子方罢。 一应物事也是流水介往后宫里头送,虽不独咸福宫,也没几个如那音乐盒小座钟的精巧稀罕,送达咸福宫的时间却与送达永宁、坤宁二宫几无二致,仅比往清宁宫的略晚点儿。 如此作为,原是唐悠竹实在无法打心底里头孝顺、又很难曲意逢迎与她接着话题后的无奈,满宫却只当纪淑妃真是要起来了。那些暗笑永宁宫再如何贵母妃、坤宁宫再怎么母后也不过如此的,更甚因此很是生了一番壮志的……都且不必说,周太后都格外看重了咸福宫几分。 这些原也是唐悠竹乐见的,奈何后宫中人固然眼明,纪淑妃也自觉是个心亮的。即便唐悠竹总要三五回请安里头才有一回肯留下坐坐,纪淑妃比着先前,却越发觉得是这儿子终于知道亲娘好处了。之前那暂时歇下的心思又再次作兴起来: 万贵妃算个什么东西?现今太子不过是看陛下情分,方格外敬重几分,日后……哼!先帝万宸妃那还是生了四子一女且只一子不曾养活的呢!而今下场如何?当年圣眷尊荣皆不如她的先帝周贵妃又如何?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91 雨化田更不值一提,别看异姓郡王如何难得,说到底也就是一介阉人!巴巴儿来把太子抢过去养又有何用?到底太子懂事了,心里惦记的还是自己这个亲娘——等哪日自己在太子心中从惦记、到最惦记,这个胆敢仗着攀上了万贵妃就轻贱自己的野杂种……哼! 纪淑妃心下越发活动了起来,好在她经过这几年的事,也知道个“日后”,多少收敛了些儿,起码不敢想着往西厂里头伸手,就是对忠义郡王府有些儿妄想,也不过是靠着张敏之力收买了一个廊下粗使的小厮罢了。 雨化田自然知道纪淑妃想往他身边打听什么,但西厂干的什么活计?即便原先不很肯定风里刀的身份,雨化田也是十分安排妥当了的,自然无所谓一个内宫妇人的瞎打听。当然那个内宫妇人不是正好生了个还挺得督主大人心的儿子,又该是怎样的下场,就别提了。 雨化田确定了风里刀的身份后不久,恰好得了个空儿,唐悠竹又黏黏糊糊地缠上来,他索性也不推脱,将这个大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太子大人支使得团团转,端茶递水捶背揉腰,十分尽兴。过后又找了个借口把这牛皮糖打发出去陪贾瑚玩,自己打开密室,看着里头的风里刀:“如何?后不后悔顶替了我的身份?” 风里刀讪笑:“督主大人在说什么呢?在下何德何能,敢顶替您?” 他心里实惊涛骇浪一般,也不知道雨化田是怎么知道他不是他的——要知道那事儿发生时,雨化田才不到两周岁,当日他这个据说三周岁都过了的人都记不清了,那样毁家灭族的大事都要后来养大他的忠仆告诉才知道,还半信半疑了好些年。 毕竟十五岁前风里刀一直都当自己是那个两三岁上头家中父母就于深夜遭遇野狼袭击、全靠着最近也要半里地外的邻居们接济着才能顺利长大的小野人,有一个彪悍至极的小青梅,有几个志同道合一起八卦一起混子的小伙伴…… 直至十五岁后,某个一直很憨实的邻居大娘才忽然告诉他,他其实是贺县蛮族土官之子,当日他爹反抗朝廷失败,几乎阖家枭首,惟有他和他的小姐姐,皆因年幼没入宫中为奴。 因为他爹的谨慎从事,在事情不好的时候就为他谋了个替身,所以他成了双亲亡故的汪家子,而汪家那个孩子,则代替他成了宫奴。 也就是那一年,风里刀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那个彪悍小青梅口中的“你小时候多,怎么现在就这么”的语句,会一点儿代入感都没有。 不是因为当时年幼,不是因为大变之后伤身失忆,只是因为,他根本不是她的他。 那一年,风里刀看着又一次说起他小时候该是如何如何、对现在的他又是怎么怎么嫌弃的顾少棠,哪怕明知道她口中的过去不过也是从老人口中了解的故事,哪怕明知道这个女孩儿与那汪家子的过往太过年幼、真正了解的其实还是自己,哪怕明知道这个女孩口中虽说嫌弃、却最是个“嫌货才是买货人”的…… 却也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那个小山村。 他不是他。 但在龙门客栈之前,风里刀并不知道,那个替了他的汪家子,居然就是权势赫赫的西厂督主、大明唯一一个活着的郡王爷。 而在雨化田设计了这一幕给他看之前,风里刀更不知道,这个明明连姓氏都好像忘了的人,却仿佛真的知道他和他之间的那段过往。 风里刀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只不敢战栗。 西厂督主据闻确是个言出必行的人物,按理说,他既然应承了顾少棠会让他锦衣玉食地活着,就不会杀他,甚至轻易都不会伤他。 但若是涉及到父母家仇呢? 那个隐姓埋名陪了他十余年的老嬷嬷一开始并没有告诉他,为什么汪家子会替他入宫。直到风里刀离开那座小山村的第四年,再回去时,终于想起来问,才知道,汪家子,自然不是自愿的。 汪家根本就没一个人自愿,包括他那个年轻时与他生母偶遇、因惊觉彼此容貌相似、是以随口说笑认了姐妹的干阿姨。 别说这对干姐妹只是随口说笑认下的、后来汪家和纪家几乎断了往来,即便是真的血脉至亲,那汪家一般儿只得一个宝贝疙瘩,如何肯送出来给人定罪? 且顶的还是那么屈辱的刑罚。 需知赵氏孤儿的故事听着虽忠义无双,到底不是每个爹娘都能那般狠心的。 风里刀匆忙逃窜,他虽然是个无赖,却没脸无赖到他当成亲生爹娘祭拜了十余年的人身上,也更没脸去见顾少棠。 至于恢复贺县蛮族荣耀事…… 风里刀此前一直觉得他是汉人啊,养育了他十余年的邻居里头,也是汉人居多。 所以他一直推脱着,就算太子册立大典后,身边的忠仆一再游说他设法和纪淑妃相认,他虽贪慕国舅的尊荣,却实在没脸去见那个汪家子。 当然,宫奴中,女奴和男奴到底不同,女奴可以熬成太子之母,男奴却也许早就死得悄无声息了……但不管怎么说,风里刀的脸皮就算厚得顾少棠都咬不开,他也无颜在窃取了汪家子十余年山村安逸生活之后,再去窃取那国舅身份。 无论那汪家子是生是死,他既然以纪家子的身份入宫,国舅便合该是他的。 他贪财是实,但他宁可冒着极大的风险去寻找传说中的白上国宝藏,也没脸进京相认。 但风里刀怎么都想不到,正是对白上国宝藏的贪婪之心,让他终究还是遇上了这个最不想见的人。 而这个人,知道的似乎也不少。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92 风里刀一瞬间紧张得仿佛一只炸了毛的猫,但他不敢亮爪子,也无法逃跑,只得努力撑出一张不明所以的无辜笑脸,咬死自己不明所以。 雨化田也在笑。 他笑得比风里刀自然得多,也妩媚得多,甚至有一种如水仙照影一般的温柔。 他伸出手,温柔地一寸寸抚过风里刀的脸:“难怪、难怪……我就说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呢?我就说当年怎么那么多卖儿卖女的人家看不上,就非得要我阿父阿娘的命、来夺走我呢?原来,居然这么像……” 就是这么一张脸,毁了他好好一个家,让他从一个有阿父阿娘捧着宠着的娃娃,成了地狱里头徘徊的一缕幽魂。 现在他爬上来了,现在他拼出了尊荣富贵了,现在他有了一个虽然神烦却也温暖的牛皮糖了……这个人却又冒出来了! ——难道,还敢想要再取代他一次? 雨化田眯着眼,笑得简直温柔极了。 他见到顾少棠时就心有所感,查证之后,看在这家伙好歹为他阿父阿娘守了十余年坟茔、这些年就是不回乡也会托人祭拜洒扫的份上,雨化田原想把这件事彻底隐藏起来的。 反正,他已经是这样了,再也不可能变回那个会骄傲地扬着小下巴,对邻居家的彪悍女孩儿说“如果你乖乖听话,长大后我就让你做汪家媳妇”的小男孩。 ☆、第章 他也不想变回去。 阿父阿娘不可能回来,顾少棠的世界已经和他的截然不同。 那么比起回忆,还不如继续往前,偶尔闲时,也只管看那牛皮糖到底能黏到几时。 至于让顾家女变成汪家妇的豪言…… 这风里刀既然顶替了他的身份,那就顶替个彻底吧!十余年平和安闲的人间日子享受过,这彪悍的小青梅自然也要一并儿消受了才是正理。 所以一开始,雨化田还挺有那么点儿为昔日的小妹妹,调教磋磨一下小女婿的意思。 ——可千不该、万不该,这风里刀不该知道真相,不该让下属和纪淑妃联系,不该让纪淑妃,迟疑着是否要告诉某糖真相。 就算那是颗黏住了就再也拿不掉的牛皮糖,就算那是个小小年纪就知道明里暗里各种占他便宜不学好的牛皮糖……但再神烦再不好,那也是他从小小一点儿,养到这么大的牛皮糖。 谁都不能抢走。 纪氏不行,纪氏的兄弟更不行! 那颗糖是他的。 他再嫌弃也只能是他的。 谁敢觊觎,他就要谁的命! 雨化田眼神锋锐如剑。 而他的三刃剑,也已然在手。 风里刀大骇,奈何他虽伶俐狡诈,在情报收集上十分有天分,但一力降十会,再多一百个风里刀,也逃不开、躲不过。 但就在雨化田的三刃剑离手之前,密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当然不是每个人来敲门都能阻止雨化田的杀意,可巧的是,那个人恰好是其中一个。 唐悠竹服侍他家酥酥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自从他表白之后,雨化田看似不以为然,实则多少有些避讳,支使他的时候自然也少了许多,偏生今儿却这么作。唐悠竹是忙上忙下也忙得很甜蜜啦,别说端茶递水,他真恨不得连铺床叠被也一气儿干了。可惜地图偏生提醒他,就在一墙之隔有个风里刀旁观,回头雨化田又找了个话把他指出去,唐悠竹心下可不就存了点儿疑嘛? 这随意出去一会儿,再杀个回马枪,也就顺理成章了。 当然,唐悠竹同学打小儿就是个礼貌的好孩子,就算这王府的密室开关雨化田都没瞒他,他还是乖乖儿先敲了“门”:“酥酥,我能进来么?”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93 ——恰雨化田的三刃剑将将离手,他这么一声,还真救了风里刀一命。 风里刀死里逃生,看着那背光而立的孩子,哪怕早知道这人就是他现存第二近血缘的人,却也是第一次,这么打从心底地欢喜他的出现。 唐悠竹看着风里刀那几近喜极而泣的蠢样,却是嫌弃撇嘴,直扑雨化田而去,甚至根本不在乎他还没收起来的三刃剑。风里刀看着小救星拿小脖子去蹭那刀锋,还没干的冷汗刷地又流了一层。雨化田却很有经验地将右手一缩一收,左手则顺势前伸,收剑、接糖,一气呵成,显然不只做过一次二次了。 风里刀方才没有如何后悔,此时却不免有些艳羡。 唐悠竹扑上去在他家酥酥脸上啊呜一口,眼角余光瞄清风里刀的神色,心中十分满意,也不追问他怎么躲到他酥酥的密室里头来了,只笑眯眯揽紧雨化田的脖子:“酥酥酥酥,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我们出去说说呗?” 雨化田掂掂手中的分量,心里满意,嘴里却道:“可见是春衫薄了,前儿还好意思嫌弃别人的身材呢!” 他说的是不久前,唐悠竹仗着最近长高抽条儿、终于从胖冬瓜往不那么胖的长条儿冬瓜转型的优势,大咧咧嘲笑万喜家的小从善——一个还不过孩提之年的小娃娃——是个小西瓜的故事。 当然,雨大督主绝对只是讥讽某糖冬瓜笑西瓜的无耻,才没有因着他却是看着仿佛略修长了点而担忧他是否真的清减了呢! 唐悠竹最是知道他这个酥酥,因此也不恼,只管揽着他的脖颈嘿嘿笑。雨化田板起脸,提着他的后领子想把他拎开去,谁知唐悠竹这次却是揽死了不放,雨化田无法,只得托着他的腰臀往外头走,边走边问:“什么大事儿,还非得现在说?” 唐悠竹亲昵凑到他耳边:“就是……” 接下去的话风里刀没听清。 密室的门没关,但雨化田的脚步快,唐悠竹的声音又低。 风里刀看着那一线门,叹了口气,走到门边却没迈出去,只伸手摸索了两下将门关上,转身返回暗道…… 雨化田也正叹了口气,风里刀居然没趁机出来,他倒不好再出手除他,那口气里头就真真带上几分可惜了。唐悠竹殷勤亲亲他的嘴角:“酥酥?想要什么?糖糖给你哦!” 雨化田拧一把他的嘴,这混小子从东宫内库到外头折腾出来的那些个东西,哪样不是握在他手里?还能拿得出什么来给他?何况他现今遗憾的那事儿…… 想想又拧一下:“说吧,到底什么事?非得现在说?” 唐悠竹嘿嘿着转动眼珠,他哪儿有什么急事?不过是奇怪雨化田今儿诸般行事的目的,又不愿意风里刀和他家酥酥独处密室罢了。 但这话说出来十成十要挨拧…… 唐悠竹眼珠子急转,雨化田好整以暇冷眼旁观,等着看他能编出什么花来,不想唐悠竹转了好一会子眼珠,直接挠着鼻子承认:“我浑说的。” 雨化田满腹辣手摧花的好算盘,不想花儿没编出来,这家伙居然这般坦率,更又笑出一脸恨不得在那小屁股上开出狗尾巴草的谄媚样——真真是,气都能给气笑了! 少不得再给拧几把,但因着雨化田在发现某颗牛皮糖无论是给团棉花砸着、还是给块石头碰着,都一般儿少有痕迹的特殊体质,他现在对着他掐掐拧拧的看着十分辣手,力道却越发小心,不说蚊子叮一般儿的力气吧,也就比之略重些许,唐悠竹只当他是娇嗔了,倒越发享受起来。 可怜雨化田再如何权势滔天,偏偏对上这么颗没羞没臊的牛皮糖,那是真心没法子。 纪淑妃也是坐困愁城。 西厂那儿是断断插不进去的,忠义郡王府那儿也不过是收买了几个粗使小厮,要紧地儿一个进不得,偏偏那平安嬷嬷的二小子却是十分信誓旦旦地说弟弟就在那雨化田手中,她辗转无法,正忍不住要和唐悠竹说出真相,幸得平安嬷嬷又辗转让人传了信来,只按风里刀当日敷衍着不肯上京认姐的理由,说是“太子虽立,当日贺县叛乱的罪名却还没销,真上京相认,别国舅没当成,下头要紧之处倒先挨一刀子”! 纪家当日满门皆灭,好容易保下这么一个男丁,纪淑妃如何敢不小心?她在皇帝跟前又说不上话,在太子跟前儿吧,近来倒是能坐下来说说话了,可要让太子为她兜这样的事……饶是纪淑妃再肯定自己未来的风光必是不输现今的清宁宫,也知道起码目前是万万比不得雨化田的。 纪淑妃委实当不起让家中仅剩的男丁去挨那么一刀的责任,便十分不敢和唐悠竹实话实说。好在她虽没有大智慧,好歹也有些儿小聪明,熬了几夜编出个前朝故事去试探,不想唐悠竹才听了个开头,不等她问便是笑: “可见那人是个愚的!拉人顶罪也就罢了,被拉的人没本事报仇也只得自认倒霉。可拉完了、看那被拉出去顶罪的有了出息能干了,倒跑出来想去分一杯羹——那是找死呢还是找死呢?要知道罪名仍是他的,不闹出顶罪的事儿来且还罢了,闹出来了那顶罪的就是个无辜受牵连、如今还有功的,那没功又还逃避罪过的自己撞上来,还想得好儿?分明是找死呢!” 纪淑妃听得心下一哆嗦:“可、可那人的弟弟考了状元……” 唐悠竹越发不屑:“那状元是他弟弟考的,他弟弟能考状元也不是他供的——有罪过时不同受过,等得了好儿就跑出来沾光,天底下哪儿来得那么好事?” 纪淑妃又想说那状元弟弟并不怨恨兄长不曾同受过,唐悠竹却十分肯定地说“不管他怨是不怨,国法摆在那儿”,纪淑妃又是个背不下大明那许多律法的,看他言之旦旦,也只得勉强笑着,母子两个又说了一会子话,唐悠竹自告辞回东宫,纪淑妃在咸福宫继续坐困愁城。 当年蛮族战败,纪淑妃作为一家仅剩的两个活口之一,被没入内廷时,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那样岁数说大不大,至少不足以大到让她能够真的稳定心志、坚强面对这一系列的变故;可说小却又不小,起码她能清晰地记得母亲临死前那绝望又愧疚的脸,和那拉着她的手依依叮嘱: “别怨我,别怨我!我不是不想将你也救下,实在是怕动作太大反要惹人疑心,连你弟弟都救不下来……你要怨就怨我,别怪你弟弟……他什么也不懂……日后、日后如果有机会,姐弟两个还是要互相扶持着……” 比起直到最后一刻还在要她保证一定会设法让蛮族翻身、设法向皇帝报仇的父亲,那样一边不舍一边决绝、一边害怕她怨恨一边又宁可被她怨恨着的母亲,在纪淑妃这二十年的宫禁生涯里头,是更加鲜明的存在。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94 所以她虽筹划了许久,却既不敢真去毒杀皇帝、又不敢如何大动作地主动出击爬到龙床,直到那次皇帝难得进了书库,她才一咬牙,将一张脸侧到据说最像万贵妃的角度,又多亏了同在书库的一个小内侍,恰好没拿稳茶盏污了皇帝的袍角,她上前服侍更衣,方才顺水推舟成就好事、又十分幸运一夜便开怀。 次后便是那黑暗如噩梦般的八个月,万贵妃紧迫盯人步步相逼,她被贬到安乐堂又不得安生。纪淑妃在过大的压力之下,常常一时想要护住这个可能让蛮族改变境遇、甚至让她有朝一日成为大明最尊贵女人的胎儿,一时又恐惧万贵妃的诸般手段、恨不得腹中那块血肉赶紧儿消失,她好继续那虽然午夜梦回往往怨恨寂寞、却好歹能够衣食无缺、服役也不甚繁重的生活…… 纪淑妃没忘记父亲的叮嘱,但除了顺势与皇帝春风一度、生了个太子出来,她也不敢真多做什么。 她甚至连和雨化田对抗的勇气都没有,在太子跟前儿上的眼药,又总是被顶了回来,她便越发不敢张扬。 但风里刀不同。 那是她一母同胞的嫡出弟弟,那是她生母到死都放不下的孩子。 纪淑妃不会为了父亲的遗愿和越发如日中天的雨化田对上,但为了母亲的遗愿,为了她自己心中对于曾经那个会软软糯糯喊她阿姐,即使被她恶作剧似的一下下推着额头倒个四仰八叉、也总是傻乐傻乐地又自己坐起来的小团子,纪淑妃几番踌躇,到底敌不过连夜梦中所见各种惨象,宣召了雨化田。 作为后宫嫔妃,她原是没有资格宣召一个郡王爷的,哪怕那个郡王爷是内官出身,现下身上也依然兼着御马监掌印、西厂厂公之责。但就像万贵妃可以宣召锦衣卫指挥使一般,雨化田是纪淑妃的兄弟。大明宫禁虽严,但太子的生母想见一见太子的舅舅,也不会有什么人为难。 当然,若是雨化田不肯,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纪淑妃也是第一回宣召雨化田,她虽没有大智慧,也不是那种十分没眼色的。 十一二岁时,凭着一张还没长开、却已经能看得出几分万贵妃影子的脸,在掌管书库的大内使眼中也算奇货可居的纪氏,曾经有机会去看过她的“弟弟”。当时的纪淑妃,也不全是坏心,虽也有看那“弟弟”若是可以造就、那就拉拢拉拢作为助力的意思,却也并非完全没有略照顾照顾那被抓来当替身的倒霉娃娃的念头。 毕竟,就算同是罪奴,奇货可居的宫女,总比一个也许一辈子都熬不出头的内侍强些儿。 可惜,雨化田年纪不大,记事却早。纪氏找到他时不说自己是他“姐姐”也还罢了,那话一出,雨化田一边笑,一边就出手坑了她一把。亏得那时候雨化田年纪实在小,手段也还稚嫩着,又那书库大内使实在舍不得她那张脸的发展潜力,很是费心救治了她一番,纪淑妃只在脑袋上留了一块儿疤,小命却还算是保住了。 从此后,纪淑妃自然不会傻到再去寻这个分明仇家的,上演什么姐弟情深。一开始还反挖了几个坑回去,但雨化田手段虽稚嫩,和她过招却已经足够,那大内使虽有囤着她日后取巧讨好的意思,却也还没好到冒出头为她残杀兄弟。因此纪淑妃三五回合下来没捞着好,反而险些儿惹了那管书库的内使不满,很受了些罪,自此也消停了,与雨化田那是井水不犯河水。即使后来有孕也不敢往他那儿露风声,直到后来她熬得半死不活才生下个活宝贝,却被生生抢走了,纪淑妃才算又和雨化田有了交集。 再到入宫封妃,太后慈爱皇后礼遇,贤妃已经是个透明人,贵妃也不敢再对她出手,纪淑妃才又有些时候看不清自个儿,很是在太子跟前儿给这仇家上了些眼药,当然,唐悠竹是不可能理她,纪淑妃这两年也就不得不消停了下来。 基本上,在彻底把太子拉拢过来之前、在太子日渐长大不满雨化田的过分控制之前,纪淑妃是不会再跳出来的。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风里刀居然落到雨化田手里了! 纪淑妃一想到当年才只是粉团儿一般的雨化田、就能面不改色地看她摔了个头破血流兀自轻笑、甚至若非恰好有人经过还要再给她补一石头的样子,额角发际中那块儿疤就又疼了起来。她真心不敢细想她那宝贝弟弟落在了怨气那般重的雨化田手中,会遭受些什么。 有时候纪淑妃也会觉得,这距离当日风里刀在大漠里头给雨化田捉住都过了那么久了,她就是拼出命去也不见得他还有命等她救,可梦里头各种剥皮剔肉挫骨扬灰的惨象,还是让她放不下。 或许是舍不得那最后的亲人,或许是自持太子生母的身份足够庇佑她,纪淑妃终究还要咬牙传了雨化田来。 去传话的人还带了一句话:“贺县现在是刮风、还是下雨?” 听着不伦不类,但雨化田手里有着风里刀的话,他就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纪淑妃拼着一口气,竟是拿雨化田的身份威胁他呢! 雨大督主接到信儿时就笑了。纪家人果然不是一般的无耻。但无所谓,他已经不是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阿父阿母被杀死、自己却连凶手的一只手臂都挣不开、只能无用哭泣的孩子了。 纪氏想闹?呵! 原本看在她生了那么一颗虽然黏人、但秋冬也算暖和的牛皮糖的份上,雨化田有心护她多活些时候,现在嘛…… 他甚至不需要动手,只要把护在咸福宫那边的人手撤掉,就自然会有迫不及待动手的人。 ——那蠢妇,真以为这宫里头只有一个万贵妃是对头?王皇后这个嫡母会容得下一个时时刻刻想在太子跟前刷存在感的纪氏?柏贤妃这个痛失爱子的,又如何会甘愿看到纪氏仗着肚子里头爬出来一个取代了她儿子地位的人,就那般做作张扬?便是周太后,现在既然存了要拉拢太子的心,也不见得会容下他的生母。 雨化田随口用一句“贺县今年得天子庇佑、太子恩泽,正是雨顺风调的时候”,打发了咸福宫的宫人,任凭纪淑妃一天琢磨出七八种意思,也再不屑理会她。 果然过了不到一旬,纪淑妃就“病”倒了。 近两年纪淑妃其实已经不怎么病,但她刚进宫那会儿病得比清宁宫还频繁,皇帝心中便留了个体弱多病的印象。虽从未屈尊去探过,四季药材是从来不少她的。这回接了信也是照旧又赏了许多上好的药材去,又让人去吩咐太子:“且只在宫外磕个头便罢了,莫染了病气。” 这原也是惯例,唐悠竹此前也很赞同——他可真心不想养出一个和清宁宫那样、每每一不顺心就要以病辖制皇帝的家伙来。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95 然而此次不同。 那回在咸福宫得了一双其实并不合脚的靴子之后,唐悠竹就将纪淑妃也加到好友列表里头去。平日虽不会闲得没事查看她,但这一说病,好歹总要看看病得重不重,却不想,看到的却是一个“食物相冲,药物相克,持续衰弱”的状态,唐悠竹挠了挠发髻,第一回在纪淑妃病中进了咸福宫。 真是没办法,到底见识有限,纪淑妃知道那马齿笕折腾腹中胎儿,却不懂得蟹黄味美、金桔香甜,但合在一起吃,却能吃出砒霜的效果来,又尽吃些鲫鱼麦冬汤、茯苓酸甜糕之类的东西,真真儿是等不及上奈何桥的奇葩。 可再奇葩也是生身之人。 唐悠竹叹了口气,进了咸福宫,隔着屏风安慰纪淑妃两句,看她喜极而泣委实有些可怜,可听她又有给酥酥上眼药的趋势便很知道纵容不得——他倒不至于连纪氏一两句说他家酥酥不好的都听不得,反正左耳进右耳出嘛!糖糖大人又不是那种耳根子软的。但唐悠竹真怕他的纵容会给了纪淑妃什么错误信号,让她也以为自己能成为一个像周太后那样,连先帝的遗命都想违就违、非逼得群臣哭谏文华门方不得不罢手的“大明女子第一尊贵人儿”……那可就太麻烦了! ☆、第章 因此不过刷了几个治疗给解了毒,也不去接纪淑妃别的话,神色淡淡吩咐了宫人好生儿照看着,三步并作两步走,迫不及待出了咸福宫。 纪淑妃少不得又气又恨很是哭了一场,好在她体内毒素已除,再哭也哭晕不过去,不过是给后宫多添了一回闲话罢了。 唐悠竹却是直奔他家蛋蛋酥而去。 那风里刀的来历他原有些猜测,雨化田虽没和他明说,但纪淑妃掩饰的本事却很不怎么样,即使拿状元换了宫妃,那死不要脸自家犯了事却拿别人家娃娃定罪的无耻作风、那等人家熬出来又想去摘果子的吃下限做法……结合着他刚出生那天便宜娘和酥酥之间的对话,推理起来可不要太容易哦! 唐悠竹这些天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可心里头明镜儿似的,不过是想着反正便宜娘不敢说、酥酥又不愿意提、那什么风里刀也还好好儿活着,他也索性装傻,只越发将给纪淑妃养老看成是义务而不是孝心罢了。 如今这么一出又一出,他不管却真是不行了。 眼看着便宜娘都快把自己作死了! 再不管,难道这生身的恩情只能用堂前哭灵、墓前结庐去报答? 唐悠竹做不到。 他无法打心底里孝顺纪淑妃,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她死,哪怕是她自己作死。 唐悠竹也不怨雨化田不再庇护纪淑妃,别说今儿她只是遭了点儿小罪,就是真遇上不管不顾的,一下子没了性命,唐悠竹也怨不到他家蛋蛋酥那儿去。她生的只是他,有义务回报这生身之恩的原也只该是他。只是唐悠竹要做的事情太多,无暇盯着后宫,雨化田原又肯出手,唐悠竹就装傻当作不知道这姐弟两个关系微妙,只心中记得酥酥这份儿情罢了。 现今嘛…… 唐悠竹挠挠鼻子,酥酥不肯再护着便宜娘是有他的道理啦,任谁遭了大罪后才发现自己不是罪有应得、而是在懵懵懂懂时就骗来定罪的,回头有了点儿成绩又冒出来个想顶替回去摘果子的……不发火的那真不只是圣人,简直就是泥菩萨木头神祗了。 可他又不能看着纪淑妃真把自己作死、又没法子天天盯着护着咸福宫,少不得还是要找酥酥把话说明白,央他莫和一介无知妇人计较才是。 雨化田今儿倒没去西厂,只在自家郡王府中听事,一屋子人,从马进良谭鲁子素慧容,到锦衣卫指挥使万喜、新任东厂督主尚铭等人都在。唐悠竹只冲万喜点一点头,而后谁也不理,虎扑猫跳树熊抱,唐悠竹把自己牢牢固定在他家酥酥身上之后,才嬉皮笑脸地撒娇。 雨化田一看他那样就知道他有话说,有心不理,但近来事多,恐他说出些什么真不好给尚铭等人知道的,也就顺势带着他换了地方,结果听他巴拉巴拉说了纪淑妃的遭遇,心中还真有点儿诧异——这小混蛋消息倒灵通,连纪氏中毒都知道! 面上却不动声色:“我恼她做什么?我只是看淑妃殿下身边的人手都多到没处儿安排,只能到我这郡王府中做些洒扫粗使活计,不忍她培养了大好心腹却无用武之地,才把自家的人手撤掉罢了。哪里就算得上恼了?” 唐悠竹嘿嘿傻笑:“嗯嗯嗯,酥酥从来不恼。酥酥最大气了!这点可真是和糖糖天生一对地造一双的……那啥,我知道她最近是有些闹腾,一会儿说风里刀才是她弟弟,一会儿又说风里刀是她另一个弟弟的……但我已经敲打过她了,她只当风里刀若敢冒出来,最少也要先挨一刀呢!想来就是还穷折腾些许,也不敢真个怎么闹,酥酥只莫和她计较呗!” 一边说,一边还拿一双爪子在雨化田肩上揉啊揉,谄媚讨好得不行。 还别说,唐悠竹这手按摩功夫还真是学过的。早年是为了孝敬他家老娘——这只要唐夫人不强要他陪着看美人流口水,唐悠竹对这第一世生身又养育的娘还是挺孝顺的。后来游戏里头诸般无聊,虽说大五圣教的汉子不能也不屑转投万花谷,但琢磨一下大五圣教的治疗和那些万花美人儿们的手法之不同,又或者异想天开把现实里头的按摩针灸之法弄到游戏里头试验之类的,唐悠竹也很玩过些时候。 这用到雨化田身上献殷勤,真要说比那些专门学这个服侍人的内侍还好些,肯定是假的;但加上他的身份,雨化田每每也享受得很。 可惜今儿,任唐悠竹按揉得何等卖力,雨化田也享受不起来。 当日纪淑妃几次寻唐悠竹说话时,雨化田安排护着咸福宫的人手倒还没撤出来,尤其纪淑妃试探唐悠竹说的那个故事,没头没尾又很有些儿蹊跷,那若是和别个说的,哪怕只是对着咸福宫小花园里头的花花草草说的呢,也必有人报到雨化田跟前儿的。 偏她是对着唐悠竹说! 雨化田在唐悠竹身边也不是没有人,但因着唐悠竹这“生而知之”得实在有点儿非同寻常,雨化田为谨慎计,安排在唐悠竹身边的都是最能守口如瓶的心腹,就是别处的人手,也都有一个铁律:不拘什么,只要太子不是又把自己弄丢了,尔等都不许监听太子行事!且不仅自己不许听,还要帮着太子身边那一队,确保别家的探子也听不到。 ——既然连听都不许听,自然也没要求人再往他跟前儿报。 当然,雨化田敢这么做,是相信自己对唐悠竹的影响力,是相信若是唐悠竹不提、必是不要紧的小事,若有大事,哪怕是有人污蔑他谋反呢,唐悠竹也总要先和他商量的。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96 这份自信倒也没错,但雨化田却忘了,有时候他认为要紧的,唐悠竹不见得重视。 比如这次,若非纪淑妃非得作死,唐悠竹即便猜测出风里刀的身份有些儿猫腻在,也不过是缠着雨化田给他留条小命,其他的,原不准备做。 毕竟唐悠竹待雨化田,第一看的是这么多年护佑相处的情分,第二嘛,更是近来才发现的,那样携手白头的心思……不拘哪一种,总归都和他是不是纪氏的亲兄弟无关。 所以雨化田或者不是纪氏的亲兄弟、又或者风里刀是纪氏的另一个更亲的兄弟……对唐悠竹来说,关系都不大。 若非纪淑妃一连串儿的作死,唐悠竹根本不会跟雨化田提着一茬儿。 但现在纪淑妃作了,雨化田也干脆釜底抽薪了,唐悠竹思来想去,他倒有把握什么都不细说,只靠撒娇撒痴便能闹得酥酥心软、答应继续护着他家便宜娘,但便宜娘做事不地道,酥酥看着仿佛也不是全不在乎的,那么干脆摊牌好了。 依旧攀着雨化田的脖颈不下来,嘴巴凑到人家耳朵边儿上:“酥酥别理她,母妃女人家,见识就是浅。就算那风里刀真和我有血缘关系又怎么了?忽然冒出来一个混子,难道就真能似酥酥一般亲近起来?我看重酥酥,又不是看着她那点儿血缘——酥酥待我的好我都记得呢!日后呀,你的体面还长着,保管是贵母妃拍马都赶不上的。” 雨化田才不承认自己不愿让唐悠竹知道风里刀的来历,是怕他占了这牛皮糖那份儿亲近去——那般一黏上来就撕不下去的亲近,谁爱谁抢呀!当他稀罕呢! 只是那等自家和他外祖家乃是灭门之仇的事端……雨化田懒得和这牛皮糖细说罢了,反正这家伙也必是不承认那家子是他正经外祖的,自个儿认准了扶持着小混蛋也就不计较那一半血脉了,说也无益,倒是不说的好。 再听这小子说什么看重自个儿,不是因为纪氏那点儿血缘,却还真是正中雨化田的意,这倒让他要板着脸略有些费劲儿了。可这臭小子吧,这体贴他家酥酥果然体贴到十二分去,知道这熨帖话儿他那酥酥听得将将动容不好意思呢,立刻又扯出万贵妃来了! 雨化田那点儿熨帖想笑的心思果然没了,虽没把他翻转过来红烧幼龙臀,但谁让唐悠竹要往他身上cos树袋熊呢?雨化田的手正好托在那上头,又听着这话,不掐几把都对不起自个儿啊! 唐悠竹却果然皮糙肉厚,掐几把都无所谓,继续笑得没脸没皮的:“啊呀呀,我不是把酥酥和贵母妃比——我这不都说了嘛,保管贵母妃就是拍马也赶不上的。酥酥你就放心吧!” 雨化田脸上的笑越发温柔妩媚,别的不说,很是让唐悠竹又享受一回当年朱见深在万贞儿手下享受过的滋味。 可别说,这么一笑二闹三打岔的,雨化田再看风里刀纪淑妃,心里果然也就不再当回事儿,到底当日他父母亡故时,那纪淑妃也不过七八岁,哪儿知道什么?日后只管将那罪魁祸首挫骨扬灰就是,现下却实不值当和两个蠢货计较。 这心里放开。又听唐悠竹说得可怜,什么他又要这又要那的,纪淑妃又是个精明外皮草包肚肠的,知道往王皇后万贵妃并几个新受宠的小才人那儿送什么虞美人花汁儿染的糕点,却不知道金桔和螃蟹虾子混着吃也能要人命…… 唐悠竹一说起这个就满怀愁绪: “母妃看着脑子也就那点儿容量了,现教也难教出来——要是万一拿学会的半桶子水越发在宫里头搞风搞雨的,连累得我白给御史喷口水…… 这就算糖糖大人聪明绝顶舌绽莲花,一人战群儒完全没压力,也不是这么用的啊!口水不值钱啊?遇上大旱之年一滴水都可能救人一命呢!这时间更是分毫也损耗不得的呀!一寸光阴一寸金呢!糖糖大人一个时辰能想出来的东西,弄好了说不定一天能赚成百上千的银子回来…… 若花在因为这种事和御史们对喷口水上头儿,也太划不来啦!” 雨化田听得这话,自然毫不吝啬赏他两个白果仁儿,但想想唐悠竹名下那一个个确实都无愧于日进斗金之名的作坊……勉强点点头。 于他而言,便是不将之视为灭门仇人,纪氏也是早死早超生的好,活着纯粹糟蹋粮食污染眼睛的。但谁让人家生了个好儿子呢?臭牛皮糖在这点儿上实在太过心软,但这心软只要心软得恰到好处,怎么说也比心狠手辣到连生身之人都不管不顾的好些儿——若唐悠竹真是那样人,雨化田反而不敢扶持他呢! 如此,唐悠竹才算处置了一番大事,后头纪淑妃因察觉自己病中儿子比往日更孝顺几分,再次福至心灵,又是熬油点灯地继续给他做荷包纳鞋子,又是狠下心故意洗了冷水澡吹夜风的…… 各种想在唐悠竹这儿加分、好让雨化田再不敢肆无忌惮到她身边第一得意的嬷嬷去传召都置之不理的招数,唐悠竹一是托付了酥酥万事放心,二是系统面板那儿的好友日志委实给力,坐标状态甚至连那状态来源都能查询,唐悠竹对纪淑妃新出的幺蛾子,除了感叹一下她的脑容量,也只得越发不往咸福宫那边去。 他倒是有心孝顺些儿呢,奈何这便宜娘太爱作,不过多去两回,这糟蹋自己身子故意害病的事儿就都闹出来了,比原先单纯装病还可恶百十倍,唐悠竹自忖自己没便宜爹那等为了老娘连亲爹的遗命都能想着要忤逆、还要等着百官哭谏顶不住了才板正的孝心,也只好把纪淑妃给冷一冷,好歹让她别一门心思只顾着把自个儿作死了先。 这么着,又恰逢雨化田身边一切会引发唐悠竹警报的人也都忙得分不开身,他就想着这相处之道,也讲究个一张一弛,这不管酥酥怎么想、先让他熟悉习惯了和自己的亲昵,水滴石穿确实是个好主意,可那牛筋绷狠了还要断呢,这牛皮糖战略也用了好些日子,是时候让酥酥松松弦儿了。 要不怎么说唐悠竹到底还是命好,这连着给雷劈两次都死不了,那好远大一个目标,也自有雨化田总理,又有忻王徽王甚至崇王家的两个小崽子、姚璧万牛儿甚至他家不足孩提的庶弟小从善……等等等等给他忙碌着,唐悠竹倒是闲得很。 他今儿又回忆出来一个半桶水的抗生素提取方子,虽然那从橘子皮的霉菌上都能提取到的青霉素、和那据说是染布的材料里头就能弄到的磺胺至今也没个说法,这链霉素更是难得很,但唐悠竹还是先把想起来的法子写出来,虽然记得不全,实际操作更是个渣渣,但写出来让人民群众有方向地去发挥他们的想象力和动手能力,总比没有的强。 因此虽然一样儿能够量产的抗生素也没弄出来,糖糖大人还是颇为志得意满的,展望着什么鼠疫结核痢疾都不算个事儿的美好未来,蹦蹦跳跳再次来到了忠义郡王府。 咳咳,别误会,唐悠竹虽不是个什么君子玩意儿,他在雨化田身上还是很用心的,这既然琢磨出暂时松一松弦儿比继续死缠的强些儿,他就是真一时半刻离了酥酥就空落落的不得劲,也要忍得住,不会转眼又去纠缠。 他去忠义郡王府,是为了贾瑚。 贾瑚在这府里也住了小一年,雨化田不管,素慧容却也不是个小气人,虽还看不出这孩子养着能顶什么用,但看雨化田的意思,竟是让这孩子学些个文武之道都不要紧的,她也不吝啬,经史骑射甚至医道术数,只要贾瑚表现出点儿兴趣的,她都能找到人来教。 不是什么大儒好手,但贾瑚不过初学,一个举子教文课、西厂里头谁得了素大姑娘的眼就进来教他些儿骑射,医道术数更容易,忠义郡王府自有供奉的医者账房,哪个来教都是绰绰有余的。 因此贾瑚这小一年里头学到的东西还真不少,虽都不曾精通,但真要把他扔出去,这给人记账也做得、开个寻常方子与人治点儿小病也使得,至不济,自己入山打点儿野鸡野兔应饿不死。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97 可以说,这些日子,若非惦记着他家好二婶好祖母、惦记着那该出生就母丧兄“亡”父亲又靠不住的弟弟,贾瑚的日子过得比他在荣国府里头待十年都还充实三分。 但这再充实,只待在一府二门之内也真不是个事儿。虽说他原先在荣国府那儿,因着年纪小,也甚少出门,可现在这滋味儿能一样么?又经史骑射之上虽用心,却总难学精,贾瑚哪怕一再拿自己方正年幼的话儿安慰自个儿,也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天赋是否真的不佳。 不免焦虑。 正好在这时候,唐悠竹来了。 唐悠竹带他走出了忠义郡王府,让他呼吸到了小一年来第一口自由的空气,更让他明白了,哪怕经史骑射都无所长,他也自有自己封侯拜相的资本。 于此,贾瑚无法不感激。 哪怕后来他弄明白了,唐悠竹那天会特特去把他带出来,其实是不愿他和雨化田单独待在一府里,除了摇头失笑之外,也只有更感激的。 这世上有嫉妒之心的人何其多哉!在嫉妒之下选择了这般相待,而不是狠心辣手的,又能有几人?需知便是血脉至亲,那嫉妒之下能产生何等疯狂之行……呵呵,从荣国府的瑚大爷,到如今的珊瑚公子,贾瑚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当然,那样的看透都是后来的事情了,现在的贾瑚,连为什么明明是白色的阳光,经了一块琉璃之后,就能成了七色的都不知道。 唐悠竹叉着小腰得意洋洋地鄙视他:“三棱镜折射这样高深的光学理论,小爷就不指望你明白了。可你好歹也别那么色盲好吗?阳光那是白色的吗?是吗是吗是吗?” 贾瑚看看手上的纸,在阳光下确实是白色的,可要因此就说阳光是白色的,又仿佛真不是怎么恰当…… 他这一迟疑,就给唐悠竹好大一个炫耀光学理论的机会。哎哟,好几年了,明明满腹学识,可怜为了不太惹眼只能装傻,磺胺玻璃镜的方子只能用酥酥的名义放出去,虽然糖酥一体,这名声是谁的无所谓啦,但明明是装在糖糖大人聪明绝顶的小脑瓜子里头的好东西,却非得借什么残破古籍的名义弄出去,唐悠竹一看到那些旁敲侧击着那古籍的家伙,多少还是有点儿内伤的。 好在他家便宜爹傻是傻了点,在这事儿上却好歹拎得清,没被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伙撺掇着问酥酥要什么古籍——否则他要往哪儿弄去? 可就算皇帝觉得雨化田把那东西给了大胖儿子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值当费心谋夺,唐悠竹一肚子学识和谁也说不得,惟有雨化田是他乐意教的,偏人家又不得空儿学——哦,对了,还有个小胆八,唐悠竹也算是能放心教他一些儿的,可那家伙在治蝗一事上看着动手能力虽还尚可,却不过是因着心疼弟弟侄儿们,所以咬着牙吃苦耐劳罢了,真学起细致活计来…… 尼玛的连一个元素周期表都背不齐好吗!糖糖大人耐着性子教了他将近一个月,这家伙连杠杆原理都学不明白啊! 唐悠竹早对小胆八的脑子绝望了,要不也不会深觉万贵妃的天赋用不到实处可惜儿了! 亏得,天上掉下个小珊瑚。 素慧容打听到的贾瑚早前一二三事,唐悠竹也听说了的。原先还对贾瑚他二婶子,那位曹先生神坑里头鼎鼎有大名的慈善人,据说满贾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交口称赞,最是佛口慈心的一个二太太,十分心有余悸。这得多狠的心,才能瞄准亲大嫂子怀胎将九月的时候,送亲大侄子下黄泉,顺便让亲大嫂子来个一尸两命啊! ☆、第章 虽然阴差阳错的,那贾瑚娘是没了,弟弟却好好儿活下了,但贾家二太太这心机、这魄力……唐悠竹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他那便宜娘若是有这脑子手段,虽说便宜爹的子嗣上头悲剧了些,好歹他还不至于酥酥一二旬不看顾她、就要巴巴儿去苦求呢! 及得现在惊觉贾瑚的天赋,唐悠竹又实在觉得这位贾家二太太简直就是上天派遣来协助他完成一统天下威慑四海之远大目标的好队友,其重要程度,几乎比得上申公豹之于姜子牙,若不是他做得好,哪有那么容易凑齐封神榜? 若非贾家二太太给力,这么一个简直就是为继承糖糖大人数理化大衣钵而生的活宝贝,也落不到爷手里啊!起码不能像现在这般,几乎六亲断绝,除了对那个据说还不会说话走路、在荣国府过分活跃的下人口里头几乎传成个活傻子的琏二爷还有点儿惦记之外,连对亲爹都不放在心上的——让糖糖大人放心呢? 唐悠竹觉得那王夫人真心给力,太给力了! 这姜子牙都给申公豹封了个分水将军的神职,自己可该拿点儿什么答谢那位王夫人? 唐悠竹一边七手八脚把之前写下来的一些肥皂水泥等等的配方原理给贾瑚看,一边琢磨着这王夫人一辈子最在乎的是什么?宫里头的娘娘,身边儿的宝玉凤凰蛋,依稀仿佛连长子贾珠都不在乎—— 当年唐悠竹也是掉过曹先生的神坑的,他虽不是那种会随着宝黛二人伤春悲秋的性子,但里头吃食服饰、家居摆设却蛮有趣儿的,他少少也算看过那么十一二次,因此对于贾珠之子贾蘭的遭遇也算有些儿印象。 这也是唐悠竹最不能明白的事情之一。这丧子之痛,他虽没经历过,但祖父母外祖母加亲爹妈,哪个不是走在他前头儿?若亲爹妈能给他留个亲弟弟妹妹下来,他再怎么不愿意见近亲,也必是要设法将之如珠如宝地养着的,哪里像王夫人似的,嫡长子遗留下来的唯一孙儿,说是透明人都不为过。 唐悠竹有时候都要怀疑那贾珠是不是王夫人亲生的。 不管怎么说,王夫人对贾珠不很在意是肯定的——哪怕贾瑚亲口说了他二婶还是挺宝贝那堂弟的,可唐悠竹先入为主,给王夫人的谢礼上,就不往贾珠身上去考虑。 那就只有元春宝玉了。 这元春,若全依着红楼,本该是什么凤藻宫尚书、贤德妃娘娘,可在这么一个给武侠和红楼炖成一锅儿大杂烩的世界里头,哪怕当皇帝的还是原先那个朱祐樘呢,也是坚定的一夫一妻实行者,哪儿来的什么贤德妃? 但水溶都能变成代王系的后裔,这贤德妃成了哪家王爷的侧妃,似乎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儿?至于给谁……那就日后再想吧!有贾王氏那么彪悍一个娘,日后自己看哪家王爷的后院太一潭死水,就把她指过去,保准热热闹闹的!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98 至于宝玉……好像不管是曹先生笔下、还是各家同人,公认的都是贾王氏极极不乐意的,就是让自家这个混世魔王糟蹋了她亲小姑家那个剔透灵秀的独生女儿,开口闭口就是让林姑娘远着点儿那个孽障——这个容易! 虽说林如海为了一个有着贾史氏那样亲娘的妻子,就敢不续娶不过继,一心一意信着他老丈母娘会成全了两个玉儿的婚事,连嫁妆都打点好儿让贾琏带上京——说不定还信人家会真让宝玉的次子去延续他林家的香火呢! 唐悠竹对林如海的天真真心各种赞叹,但不管怎么说,一个有点儿天真有点儿傻气的家伙,真能收服过来,未必会比姚璧差多少——要紧要紧的是,据说还是个美人儿哩!便是有了酥酥不会真再沾惹谁,这花上几个治疗从阎王那儿捞回来,再养在京中赏心悦目什么的,可不是大好? 至于若是绛珠仙子还泪之事真个属实……这搅和了,让僧道警幻来寻自个儿,可不比守着那块假宝玉待兔子,不,是待“仙人”的,还强些? 唐悠竹打定了主意,他觉得自己真是个饮水思源的好人!不管王夫人知不知道,他都先打点好给她的回礼了——林如海不死,他家女儿自然没那块假宝玉啥事儿,可不就让她少操了许多心吗?正好腾出手来招待到时候也差不多该回去好好感谢她的贾瑚呢! 这以德报德果然是至理名言,唐悠竹也不准备拦着贾瑚,但难得这么好一个苗子,若是为了报答他家二婶子,就一心扑到那资质平平的经史骑射上却委实可惜了。 眼珠子一转,唐悠竹便笑了。这贾瑚于经史骑射上头使力,不过是想求个能报答人的身份势力,又茫茫然看不到别的法子罢了。却不细想想,若不是荣国府后来果然自己作死了,就凭王夫人那身份,就算不看那层荣国府当家太太的假皮吧,也好歹是个五品诰命呢!这科举出来的人,一步步往上爬,还不知道要爬多久——贾瑚若真从科举晋身,想达到能够报复一个娘家兄长为一品大员、自家夫婿虽不争气也好歹是个五品官的王氏……哪儿有那么容易呢? 况且时下这科举,最要紧的除了经史过得,还有一项“廪保”。 所谓廪保,乃指凡童生应试,例须请廪具保。 这荣国府的贾瑚丧期虽未过,珊瑚公子却是个连身份名籍都没有了的,可往哪儿寻廪保去? 唐悠竹把这话和贾瑚一说,贾瑚果然傻眼。 再怎么说,他也就是个八九岁的小娃。虽说自从荣国公贾代善母子先后逝世之后,这长房在府中的地位就一日不如一日,在贾瑚四五岁上头就被挤到偏院里头住着了。但再怎么说,现今这位史氏老太太总还顾惜着自己的慈善名声,对贾瑚这个长孙面儿上很过得去;贾赦这个父亲虽靠不住,对他却也还算是个慈父;至于大太太张氏,这位是贾瑚亲娘,那更是千好万好的…… 所以在遭遇那般大变故之前,贾瑚其实也就是个给亲娘护得十分好的小少年,不算笨,但其实也没有多聪明,甚至连科举的具体准备步骤都不甚明了。 此时给唐悠竹这么一挑明,贾瑚一腔要好生上进、以图日后滴水于我涌泉报之的心思,忽然就像刚烧热的铁胚给浇了一大盆的冰水,呲儿一声冷了下来,偏又还有余烟心不死,渺渺自虚绕。 一双眼睛更是似灰未灰、欲燃难炽,显然已经煎熬到十二分。 唐悠竹要的,也就是他这种状态。 摸着依旧双层的小下巴,唐悠竹努力笑得像个知心哥哥,可惜条件所限,还是个大阿福模样:“你知不知道,成化八年的时候,陛下曾经颁布了一道旨意?” 贾瑚茫然摇头,唐悠竹倍感智珠在握,越发笑得像是个cos诸葛亮的大阿福,将他之前忽悠皇帝下的那道旨意说了出来,末又补充: “你看,那圣旨虽是更强调于农事水利有利,但陛下也明明白白说了,只要能方便民生、于国有利,又可便宜投入生产的即可——且最要紧要紧的一点是,不问出身!不需廪保、甚至不论名籍,之前还有个妓籍女子所生的小哥,因着发现凤仙花在治疗外伤化脓止血、肺病百日咳、痢疾难产等诸方面的作用,一般儿得了爵位封赏!” 贾瑚心中一动,那妓籍所出之子的事情他倒是不知,可那旨意却是听说了的,虽那爵位不过是个从六品武骑尉的勋爵,然一可准袭三代,二来,于他这般名籍不再的人来说,却真心是个好出路。 唐悠竹趁热打铁,一边儿将脑子里头那些知识尽可能简易明了地写下来,为图省事,还是用的粗制铅笔写的,一边儿又将之前忻王徽王献治蝗法的功劳给彻底落实下来——让皇帝下旨给忻王那个早夭的兄长封爵,并明明白白说了,异日忻王若有嫡次子,便过于这位新封的安王为嗣;而徽王虽没那样嫡次子也得个亲王爵的好处儿,却加封了他过世的母妃为皇贵妃、其舅家也给了个伯爵体面。且两王皆得了恩旨留京,并与户部任职——虽只是虚职,却也算是打破了多年来宗室不得为官的桎梏,如此,倒让许多宗室看到了另一个上进的希望,这响应皇帝成化八年的号召,往农事水利上头使力的人又多了一批。 而贾瑚,听说了忻王徽王得的好处,越发咬牙用心,唐悠竹看得喜不自胜,因又习惯性得陇望蜀地想着或许那位琏二爷也有他哥的天赋呢?又想着就算没有,这好歹也算是个处理庶务的人才,护一护也不算十分吃亏,况又能安贾瑚的心,让他越发卖力不是? 虽说红楼原著里头,贾琏是好好儿长大到娶了个聪明外表笨肚肠的小王氏的,但红楼原著那儿来的北代王南宁王?又哪里曾提过这早夭的贾瑚遭遇的居然是那般……若非遇着自己,绝对白糟蹋了一个大好科学研究人才…… 这个被炖成一锅杂烩的世界! 唐悠竹也不敢十分肯定贾琏就一定能在王夫人的手底下好好儿长成,而这个不肯定,正好成了他施恩贾瑚的好跳板——王夫人真心是孤的申公豹,太给力了! 唐悠竹笑眯眯地与他家酥酥撒了一回娇,回头贾赦已经定亲却还没过门的继妻邢氏,就忽然在某次去上香的路上,救了一个遭了大难的老婆子白氏,十分巧合的是,那老婆子看着虽落魄,却原来也曾是宫中女官,擅长医术礼仪,因她自家遇上盗匪,子孙皆亡,已然孤苦无依,又感念邢氏大恩,便自愿与她陪嫁到贾家来,为她调理身子、教她笼络前头留下的子女、帮她和贾家的老太太二太太打擂台,各种用心。 而邢氏在笼络前头子女上原不甚乐意,毕竟她正青春年少、贾赦也尚不足而立,这子嗣上头,还大有可为。便是才进门就接二连三有人想往她身上动作,但有个白嬷嬷护着,开怀产子也未必十分不能。可惜的是,白嬷嬷是把她护得十二分的周密,却抵挡不住贾赦先前儿已经中了暗算了。 白嬷嬷不敢把话说得十分死,意思却也在那里,别看贾赦在妇人身上的雄风依然在,这子嗣上头,却除非送子观音显灵,否则是不消再想的了。 邢夫人初听得这话,那真真儿是一大块的冰岩砸下来,心冷目眩,只恨不得就此睡死过去,醒过来一切都只是梦境才好。奈何偏生儿是事实,邢夫人病了足两月,却也不得不面对事实。白嬷嬷又与她分析朝廷律法,这袭爵一事,虽说多是父死子继,但兄长无嗣、兄死弟及的也未必不可。邢夫人眼看着贾赦是个耕得好犁却尽撒坏种的,她又不可能真因此就舍了荣国府大太太的荣华去,少不得就对贾赦膝下唯一的儿子,贾琏小胖子看得十分尽心。 这时候就十分后悔自己进门那会子,没有赶紧儿将这养在老太太跟前的元嫡子抱回来。邢夫人几次三番想再开口,总被老太太四两拨千斤地糊弄过去了。直到后来巧也不巧的是,贾琏居然犯了百日咳,老太太那儿还养着贾珠元春并大房的庶女迎春呢!邢夫人虽也怕得很,但白嬷嬷十分有把握:“这百日咳在别人是难得很,老奴却自有法子处置,必不让太太遭罪的。” 邢夫人嫁入贾府这大半年,也发现她凡是听从了这嬷嬷的,便是不能得什么大好儿、也至少不会吃大亏,而不听从的——只看她前头儿想要把贾琏养回身边、却始终不得,便可知下场了。 此时便索性咬牙,真把贾琏抱了回来,其中老太太如何假惺惺说不舍、王夫人如何幸灾乐祸、贾赦又如何对这个继妻高看几分且不消说了,这邢夫人和贾琏在别院住了两三个月,果然就把他的病养好了,邢夫人自身除了劳累些许,也是毫发无伤,更收获了贾琏真心许多的一声“娘”。 虽终究有些意难平,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99 贾琏的病,贾瑚是三月初才听唐悠竹说的。那时候贾琏虽还没返回荣国府,却也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唐悠竹虽不认识白嬷嬷,却对他家酥酥有着十二分的信心,说完就对贾瑚拍胸脯:“有白氏看着,错不了的!现在邢氏也知道她自个儿除非偷人,不然下不了崽儿,对琏儿必定十分上心,这次也必要趁势把他接回身边去的,日后也不会再轻易给人下手的机会——你呀,就放心好了,好好儿帮我把这上头的东西学透了,好生儿弄几样有趣玩意出来,少不得你的好处。” 贾瑚捏着那本据说是唐悠竹抄自宫中珍本古籍的“天书”,慎重点头。 却终忍不住对幼弟的担忧,求了一句:“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到那庄子上看一眼……” 自琏儿出生,自己还不曾看过一眼呢! 贾瑚刚遭遇大难时,也不是全没怨过这个弟弟。毕竟若不是他,便是自己的“死讯”传到母亲耳中,也未必能要得了她的命去;甚至若非他太大个儿让母亲难产,父亲虽不顶事,却也未必会连那个出殡的到底是不是“自己”都不曾看清…… 当然,到了现在,贾瑚也想明白了,只要贾家老太太和二太太依然一条心地想把爵位弄给他那最是端方正经的好二叔,他不从假山上摔死,也自会有其他死法;而母亲,这个曾祖母千方百计为父亲求来的张家嫡女,再怎么没有娘家助力,只那一份因生母早亡、由张家老太太亲自教养出来的规矩手段,就不是贾家老太太能容得下的——不难产而死,也自有其他死法。 甚至连琏儿不足月而生都有八斤八两,原因都还该是在那最是惜贫怜弱的老祖母身上。 贾瑚想起曾今,他看着老太太一天几次赏赐母亲补品,还常常要亲眼笑看着她吃下去,而母亲却吃得不是吐、就是脸上隐带苦涩之意时的不解,就觉得自己坚持蠢透了。 尤其想到自己懵懵懂懂对母亲说的那一句句“老太太对母亲可真好”,对张氏当时的无奈惶恐就心疼愧疚到十二分。 顺带着,对于那母亲拼命也要生下来的弟弟就越发怜爱,想起自己曾经还怨恨过这个弟弟就越发愧悔。 贾瑚甚至可以不在乎贾赦如何,却实在无法不在意贾琏如何。 哪怕唐悠竹拍着胸脯保证了,贾琏这次去庄子上养病,还能再得几个有用的丫鬟小厮去护着,贾瑚还是没忍住,求出口。 他求得十分忐忑,唐悠竹心里的小人却听得叉腰大笑。 果然啊,这琏儿就是小珊瑚的软肋呢! 居然能让从不主动开口说要出门的小珊瑚,这般软语相求哟! 看看那忐忑羞涩的小模样,啊呀呀,若非糖糖大人对酥酥一心一意,还真要给诱出来个心猿意马呢! 唐悠竹绕着贾瑚走了三圈,到底没忍住,在那透着粉色的脸颊上十分轻佻地捏了一把,捏得贾瑚耳朵越发红得冒火,唐悠竹看得大乐,却正开口“嘎嘎”笑了两声,自个儿脸上就也给捏了一把,唐悠竹大怒抬头,又赶忙儿笑开:“酥酥酥酥,你可忙完了吧?那那那,赶紧儿走吧!”说着,又去拉雨化田的袖子、又去挽雨化田的胳膊,却都被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雨化田不理瞬间失落黯淡了的牛皮糖,伸手在贾瑚脸颊上也捏了一把,捏完啧啧两声:“不错,果然比你那厚脸皮舒服多了。” 牛皮糖顿时又给醋浸了个透心凉,之前那运筹帷幄说贾琏、纨袴膏粱戏贾瑚的姿态通通褪去,依旧是个长不大的小屁孩,跳着脚去拉扯雨化田依然摩挲着贾瑚脸颊的手,又是指责:“酥酥你居然当着我的面红杏出墙!”又是凑着脸过去自吹自擂:“你刚刚肯定是没摸准,糖糖大人的肤色虽不怎么惨白,但最是健康可爱光滑剔透,这整日里只知道埋头弄些奇淫巧计的家伙哪里比得上!” 雨化田看他挑了半天脚,终于勉强拿眼角余光瞥他一瞥,却是冷笑:“怎么比不上?方才看糖糖大人您不是摸得挺陶醉的吗?” 唐悠竹忙忙解释:“哪儿有,就是看他脸红得跟什么似的,才随便捏一下,看会不会真流出胭脂来。”说完眼睛眨巴几下,忽然大喜:“酥酥酥酥,你吃醋啦?” 雨化田原要说“这脸皮子底下,要捏出胭脂来可不太可能,你要是想看,我倒是能帮你捏出一把血肉来”的狠话,忽听他冒出来这么一句,饶是雨大督主见多识广,竟也呆了一瞬。亏得只一瞬便掩盖过去,不让这臭牛皮糖还不定多得意呢! 这就算雨化田掩饰得好,嘴上也咬死了恐吓:“吃醋?我看你这些日子是不稀罕奶油甜点,想着吃些儿酸辣茄子酿苦瓜的换换口味吧?” 唐悠竹心情大好之下,竟是连一贯儿最不喜的苦瓜茄子酸味食物都不在意,兀自手舞足蹈着哇哈哈:“我就说糖糖大人的魅力无边嘛!酥酥你怎么可能真对我的告白无动于衷呢?果然是等在这儿……” 一本正经地那胖爪子握紧雨化田的手:“酥酥你只管放心,我许了你一生一代一双人,就定不二色。你只管安心,虽要累你一番等待,却必不相负。” 雨化田真是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哪个在等他?这臭牛皮糖自说自话的本事也忒强了! ☆、第章 无奈,眼看着唐悠竹继续小嘴吧嗒地表白心意,雨化田真心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因此愉悦的地方——虽说心情确实好了一点点,但绝对不是因为看到这臭小子为了自己,就果断抛下贾瑚的关系。这正常人,谁会乐意自己养的娃娃,还没娶妻生崽就给个小男娃勾引了去啊? 本座不过是欢喜臭小子好歹还懂得迷途知返罢了! 至于这欢喜为什么变成继续勉强迁就某个臭牛皮糖,继续上已踏青之旅什么的…… 咳咳,上已节庆曲水流觞亦是雅好,这踏青可未必要情人之间才能做得,没看到漫山遍野竹马竹马一道儿逛的也有许多么? 雨化田板着脸,手却是仍由哈哈傻笑的唐悠竹牵着,这场面,怎么看怎么古怪,贾瑚却不敢笑。 刚刚在那位殿下的手捏上来时,他真的感觉到赤裸裸的恶意。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00 贾瑚至今不敢肯定这位殿下是哪一位,但却知道,哪怕是作为国公府嫡长子的自己,在这样能够留京居住的王爷殿下们眼中,也不过是个小玩意。就算人家看在那位“糖糖大人”的面上不会要他小命,剥皮毁容,却也不是难事。 贾瑚不是非得留着这一张险些儿让他遭了大屈辱的脸,实在是,他的脸,有七八分像了张氏。 当时年纪小,还暗自抱怨母亲怎么给他生了这样男生女相惹人嘲笑的脸,又羡慕珠哥儿那般据说因着模样偏向祖父大人,便是曾祖母对二叔不十分宠爱,也格外高看这个孙子几分……但现在,贾瑚在只能靠这一张脸回忆母亲音容的现在,不免就格外舍不得起来。 好在到底保住了。 只是不免战战兢兢,又恨自己怎么早不要求出府、晚不要求出府,偏生儿在今天说——今儿可是上已!远古时虽是洗濯污垢、到了如今已经是年青情人相约春游的好日子的上已! 贾瑚好歹也在那王府里头住了一年多,虽至今不曾十分肯定唐悠竹和雨化田的身份,但如何看不出这两人的暧昧?好在他自有一番志气,并不屑于往主人家跟前献媚,倒反庆幸这二人天生一对,他才免受屈辱。 只是往日里头唐悠竹虽会吃醋,却只拿些刁钻问题折腾他,又或者自己将雨化田黏紧也就罢了。贾瑚今儿第一次遇上雨化田吃醋,这才知道,虽主人家已有眷属少了他许多事,可又多出另一番事儿呢! 摸摸脸皮,贾瑚暗下决心。 次后贾瑚如何刻意风吹日晒、将一张油光水滑的小白脸在不毁坏他回忆载体的基础上变得粗糙起来,暂且不提;而和太太邢夫人一起住在庄子上的小贾琏,又是如何偶遇了一个自称珊儿的小哥哥,也不消细说。 只说唐悠竹拉着雨化田蹦蹦跳跳好春游,笑看桃李相映、春风弄巧,十分得意。 气氛正好,雨化田神色都柔和了许多,虽嘴角笑弧极淡,眼睛更是分毫未弯,周身气息却极是温柔平和,唐悠竹看得喜欢,不禁将爪子里抓着的手捧起来凑到嘴边亲了一口! 雨化田再是满心温柔,给手上忽如其来的濡湿温热一惊,也尽皆浮云了,立刻嫌恶地取了帕子擦手,唐悠竹却半点儿被嫌弃的尴尬都没有,只将爪子坚定环住,让里头攥着的那只手儿因挣不开桎梏而无奈垂下,顺带的,雨化田要擦手时也就不得不略微低头…… 唐悠竹等的本就是这一低头——偷香什么的,在酥酥的嘴边儿偷香什么的,嘿嘿,可不要太甜蜜哟! 但他千算万算,唯独又算漏了自己的身材。一个不过八岁的小娃娃,就算因为这一两年使劲儿锻炼补钙各种增高,确实比同龄人高上许多,连贾瑚这个据说比他大十一个月的都已经比他矮大半个头——可雨化田那是贾瑚能比的吗? 可怜的、再高也因年龄限制尚未突破一米四五的唐悠竹,即便算计了雨化田低头——一米四五不到对上一米八身高的差距,也不是区区一个低头就能跨越的呀! 唐悠竹看着离自己不足一个巴掌的淡樱唇瓣,心中暗恨,正是恶向胆边生、怒从心头起,准备索性使出小轻功偷香的时候,头顶忽然桃花李花纷繁落,那撒进他眼睛的花粉很讨厌,那胆敢抢在他前头亲上酥酥唇瓣的花瓣儿,更是罪该万死! 糖糖大人忽然在这一瞬间明了武则天把牡丹贬出长安的心情。 虽然原因很不同,但忽然很希望孤所到之处桃李不开怎么破? ……奶油蜜桃酿、蜂蜜李子酒,其实都还挺不错的…… 唐悠竹十分纠结,他又恼恨桃李花飞得不是时候,又不舍得桃李熟透之后的美味,皱巴了一张脸往上看,哈,罪魁祸首捉住了! ——桃李繁花间闪过一张宜喜宜嗔的俏脸儿,头上两个小豆包梳得可爱极了,额角垂着的艳红缎带衬得那张脸越发的俏丽可人,再加上那枝桠花叶间时隐时现的大红衣裙,真真儿好个俊俏丫头。 ——但唐悠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是,那张脸上顶着的名字是:司空摘星! 难道这家伙真是个猴精? 难道在朕等到癞头和尚跛脚道人警幻仙子之前,先要捕捉一只忽男忽女的猴精? 难道这个杂烩世界里头炖着的主料,除了历史武侠红楼梦,还要多一个聊斋夜话? otz唐悠竹真是给这个世界杂烩得毫无忌讳的下限给跪了,真真儿是哪天再冒出来个代表月亮惩罚你的包包头都不需要太惊讶了。 糖糖大人的什锦火锅汤底都没这么不拘一格呢!大世界不都说该有点儿法则底线的吗?要不要学人类自产自销自己吃掉自家的下限啊!不是所有流行都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好么!盲从是要不得的亲! 唐悠竹果然是大宇宙的意志格外“眷顾”的存在,那脑洞开得,和这世界的下限都几有一拼之力了。 但他脑洞开得大,却不妨碍他捕捉猴精。 毫不犹豫锁定目标,百足蛇影迷心蛊,别看唐悠竹目前依旧三等残废的身高,大五圣教的技能却也开始给力起来,何况旁边还有个雨化田,三刃剑抛出去,就算不杀人,对准某猴精下脚的枝桠砍…… 平时的司空摘星或者能及时跳跃不至于掉下来,可被唐悠竹持续锁足、降低移动速度的可怜娃儿,一不小心啪叽一下摔了个满面桃花李花繁乱开,也就真不是什么太意想不到的事儿了。 但唐悠竹居然一开口就是一声“哟!猴精!你家小鸡蛋呢?”却还是让司空摘星吓了一跳。 说起来,十来岁的司空摘星,那易容术可比他的轻功还让他得意,毕竟陆小鸡蛋的彩翼双飞也不差,但论起这易容改装的手艺,那是十个鸡蛋也比不上他司空大爷——不久前才创下第十一次当面遇上、陆小鸡蛋却认不出他来的司空摘星,对于自己现在的易容还是相当得意的。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01 所以司空摘星此时也越发不解。他这个模样,就是从小一道儿长大的陆小鸡蛋都没认出来呢,怎么这不过见过一面的冬瓜小子一眼就能看出来? 唐悠竹得意负手,又迅速将手由后腰上收回,做自然垂落状,面上始终一派高人风范,为某倒霉猴精指点迷津:“这你就不懂了吧?每个人眼睛的瞳孔形状、距离,都是不同的。这一点,在优质美瞳问世之前,是很难靠易容术规避。另外还有眼睛之间的距离、手指上头的纹路……等等等等,真是太多了。” 俯身、低头,温和宽容地看着兀自趴在地上仰头看过来的司空猴精:“怎么,需要我一一指明你的破绽么?除了瞳孔之外?” 司空摘星咬牙切齿:“谢谢,不必了!”偏又忍不住问:“优质美瞳是什么?” 唐悠竹继续温和淡定笑:“一种可以改变眼睛的颜色、大小,甚至瞳孔的距离的,易容圣品。” 司空摘星的耳朵竖了起来:“易容圣品?” 唐悠竹却仿佛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了,随口敷衍“啊”了一声,自顾自转身去拉雨化田的手:“酥酥,那边的山色颇佳,我们到那边看看去。” 司空摘星急得跳脚:“喂!你还没说优质美瞳要怎么做——或者从哪儿能弄到?” 唐悠竹不耐烦地瞥他一眼:“哪儿都弄不到,除非糖糖大人大发慈悲地给你做。” 司空摘星希冀看他:“那么糖糖大人你就大发慈悲吧!” 唐悠竹叹了口气:“这慈悲哪儿能随便发呢?需知便是唐玄奘千辛万苦历经九九八十一难面见了真佛,这临到授经之时,照样是不给阿难迦叶二尊者‘人事’、便不得真经啊……” 司空摘星把牙齿磨得嘎嘎响,但想到那等竟是连眼睛的颜色大小都能改变的奇物,到底还是挤出一抹笑:“不错不错,这慈悲确实不是随便发的——却不知道糖糖大人需要多少‘人事’,才肯大发慈悲?” 唐悠竹笑眯眯的:“啊呀,说人事,未免太俗——不过我想,若是能看到从大明到倭岛的海图、以及倭岛各处的布防图……或许我的心情一好,就有功夫细细琢磨一对出来。” 司空摘星瞪眼:“一对太少!” 唐悠竹打了个呵欠:“有价值的图,一张一只。”反正树胶就能做,只是功夫略大些儿。 司空摘星还要讲价,唐悠竹却再不理他,直接拉着雨化田转身就走,徒留一个红衣女孩瞪着一双明媚星眸,在桃李花下跳脚恼怒。 雨化田任由唐悠竹拉着走了好一段路,才开口问道:“就那娃娃,能弄来什么海图?攻不进去倭岛的,再好也没用。” 唐悠竹眯着眼睛,笑得像只才吃了七八只鸡的小狐狸:“所以我强调了必须是有价值的图啊!”又仰着脸装可爱:“莫欺少年穷哦酥酥!那小子虽看着不着调,这偷东西的手艺,却必是极好的。”古先生已经验证过的啦!所以,“酥酥要不要和我打个赌?若是那猴精顺利把东西弄回来,你就——”眼珠子十分不怀好意地一转,笑得贼兮兮的:“你就任我处置如何?” 雨化田的眼光十分不屑地在他脐下三寸一溜:“就你这毛都没开始长的小东西,能怎么处置我?” 唐悠竹又被鄙视一回小象,却难得没跳脚暴怒,反而贼兮兮凑上前。雨化田有些好奇,也就顺着他的手势低头、倾耳,结果听得某个没脸没皮的小混蛋嘿嘿笑着得瑟:“哎呀,这是等急了?果然糖糖大人魅力无边啊~酥酥老是故作镇定,其实……嘿嘿!别急、别急,最多再三五年,我们就可以真刀真枪来一场啦!” 真.刀.真.枪! 雨化田一时真给这个一脸大阿福的小混蛋如此赤裸裸的猥琐给震撼住了,好一会儿之后,虽反应过来,却不知怎么的脑门发热,竟是把这小混蛋给拦腰挟持起来,伸手往某处一掐,口中恶狠狠:“真刀真枪?你确定不是袖珍小匕首、模型小手枪?” ——手枪啊,模型啊,自然是糖糖大人在折腾火器时弄出来的新名词…… 唐悠竹嘤咛一声捂住胸口,他觉得自己男子汉的自尊被鄙视得体无完肤。但十分可怜的是,作为一个腹肌都没练出来的大五圣教汉子,这“刀枪”还真不到能炫耀的时候,那什锦火锅汤底现在又只剩下奶油鸡蛋糯米粉三味佐料—— 唉!爱情总是这么莫名其妙。糖糖大人一旦动心,居然连这树立了好多年的目标都心甘情愿抛弃了,为那踟蹰了许久才确定加上、最终却还是没有用武之地就被抛弃的臭袜子抹一把伤心泪…… ——装模作样抹一把泪之后,唐悠竹嘴角露出一抹坏笑,小嘴巴凑到雨化田的耳朵边:“酥酥啊,我和你说一个秘密。” 雨化田面上不为所动,心里却啪啪盘算开了,什么秘密?莫非和那生而知之有关? 唐悠竹唧唧咕咕一连串的“真的是个大秘密哦!保证你听了一定很震撼”之类的铺垫,一张贼嘴假装无意地把雨化田那玉琢脂凝一般的耳朵给磨蹭了个遍之后,才解开谜底: “我刚刚太急着出来找你,所以解手之后,小象只是甩了几下,没有擦洗……” 雨化田左手还握着他家“小象”呢!忽闻这么一句,迅速撒手,脸色亦是忽青忽白,显然恶心得不行。 这原是唐悠竹要的效果,可真见了,就算他早八百年就知道这酥酥是个臭洁癖,但真被这么赤裸裸的嫌弃还是好心酸啊! 但雨化田却不会再给他捂胸抹泪装可怜的机会,青白着一张脸,右手努力甩了几下,借着巧劲硬是把唐悠竹紧紧挽在他手肘上的爪子给甩开了,直接运起轻功往前掠。 自作自受终于把自己作死了的唐悠竹赶忙跟上,大轻功的效果太惹眼,小轻功的速度却实在一般般,前头儿被真恶心坏了的雨化田又掠得飞快,唐悠竹眼看着他在转过一个弯,都能转出视线之外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管前头那是桃树还是什么,直接一脑袋撞过去,然后“哇啊”一声,绝对货真价实的惨叫,雨化田的脚步果然就顿了一下。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02 雨大督主对谁都可以狠心,偏偏拿这个臭小子没法子。心里对自己说一百遍“别又是臭小子的苦肉计”、再加一百二十遍的“就算真撞到也是活该,臭小子太不讲究,合该天谴”,脚下却还是不自觉回转…… 雨化田心中暗叹一声,也不和自己较劲,几下掠身,在捂着额头雪雪呼痛的臭小子身前三步站定,俊脸板得死紧:“该!让你一天到晚的胡闹!”又喝道:“还不把手放开?再捂,能捂出花啊,还是能止痛?” 唐悠竹心道,若是爷愿意,还真有法子止痛。但雨化田原先气急恶心透,却还是给他一下苦肉计就赚回来,饶是唐悠竹素来没脸没皮,也不禁有些小愧疚,遂没再多言,只把手拿开了,低头垂手乖乖巧巧地站着。 他这次没有故意装可怜,但看在雨化田眼里,素来张扬无赖的小混蛋,头上顶着个大包,眼圈儿微红,蔫头耷脑不敢吱声的,还真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可怜。 明明是个能把胎儿活生生从母体里头给开膛剥出来的狠人,偏偏对上这么个小东西心软。雨化田又暗暗为自己叹了口气,深深怀疑这小混蛋便是自己的报应——可怜却还是他心甘情愿受着的报应。 唐悠竹低着头,眼睛斜斜往上一溜,看出雨化田态度软化了,就磨磨蹭蹭着上去拉他的手。雨化田心下不愿,但手才一抽动,这小混蛋就可怜兮兮喊“头疼头晕”的,他既然正视了自己对这小混蛋的心软,便懒得勉强,那手上的动作就停了,由着他紧紧挽住,只嘴上嫌弃一声:“个傻瓜脏娃娃!”就算非得缠上来,就不能缠另一只手吗?非得要他这只刚刚才摸过那啥啥的左手? 唐悠竹嘿嘿傻笑:“才不脏呢!酥酥摸了什么都不脏!” 雨化田的右手搭在他脑门儿上正要开始揉,闻言倒先往那胖脸颊上捏一把:“是啊,还有什么能比你更脏的?”若是早些年,就是雨化田自己也想不到,他竟然有真纵容一个有着纪氏一半血脉的小娃娃的这一天,真是……罢了罢了,这娃娃是自己养的,纪氏不过一个借来装他八个月的容器而已。 唐悠竹不知道他家酥酥方才又纠结了,兀自一边傻笑一边呼痛,雨化田却毫不心软地继续下手狠揉——这不揉狠些儿淤血如何能散去?总是长痛不如短痛,这臭小子的体质也…… 咦!这臭小子不是一贯的皮糙肉厚吗?怎么这一撞就能撞出这么大一个包? 雨化田手上继续揉着,心中却琢磨开来了,然后发现,某个小混蛋的皮糙不糙、肉厚不厚,居然仿佛能自行控制的,有时候即使是大石头砸一下都半点儿青紫没有,自个儿下狠手想给他红烧一下臀尖儿,也是打上三二十下都不红不肿的;可到了那想要苦肉计赚人心软的时候,总是忽然就皮薄馅嫩起来,拍几巴掌下去就是个又红又肿大一圈的肥屁股了,自己撞一下就是半个鸡蛋大的大包了…… 雨大督主也算见多识广了,但还真没听说过这般控制自如的体质,再加上某糖在他面前几乎毫不掩饰的“生而知之”…… 雨化田的眸色瞬间深沉起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该和我说?” 这话听在唐悠竹耳中却实在有些没头没尾,一时茫茫然抬头,又因他方才半真半假地呼痛哀嚎,那眼圈儿里头早含了好大一泡眼泪,有几滴泪花还挂在眼睫毛上,欲滴不滴的,很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但唐悠竹真没装傻糊弄雨化田的意思,他只是没反应过来雨化田问的什么——他这样一时苦肉计就故意不治疗、一时想要在便宜爹跟前儿遮掩或者其他必要时又能很快治好伤的胡乱动作,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一开始想起来还有些懊恼自己又忘了掩饰,但这么长久下来,雨化田不闻不问、却又把他身边儿打点得连个敢好奇的都没有,唐悠竹还以为他家酥酥是早注意到了,却像纵容他那生而知之一般儿呢! 这时候哪里反应得过来?便是在雨化田过分幽深的眼神之下,不敢不回想,但满脑子搜刮下来,不是:“哇啊啊,我错了,我不该偷偷舔你的茶盏!”就是:“呜呜呜,酥酥,我刚刚只是和你说笑的!刚才出宫前我是大解了,但没有不洗屁屁——小象也是洗过的,刚刚只是吓吓你……” 各种蠢到爆的自曝其短,偏偏就没有将这特殊体质坦白从宽的意思。 ☆、第章 雨化田才正视自己对这臭小子特别心软的事实,转头就发现这臭小子对自己却这般不坦诚—— 固然他在发现自己心软、又还破罐子破摔不准备改正的时候,就也正视了自己那弄不好要栽在这臭小子手里头的未来。但雨大督主虽早便遭了宫刑,却还是个真汉子,他自己作下了的,便是日后真被鸟尽弓藏也怨不得谁。 ……只到底,发现这臭小子不肯坦诚时,不免心下又是暗暗叹息了一声…… 一向自得绝顶聪明、却在关键时刻犯蠢了的唐悠竹,在本可一举攻破雨化田心门的时候错失时机犹不自觉,噼里啪啦坦白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只换来脸颊上不轻不重几下捏捏,还当是他家酥酥心疼他,越发捂着额头、含着眼泪装可爱呢! 这下却是真有心装可怜了,雨化田自然更是一眼就看出来,心中越发有些郁郁。唐悠竹却白瞎了曾经那万人砍的风流名声,竟全没感知到雨化田的心思转变,只顾着撒娇卖萌,虽也让雨化田放下心思、陪他闲看落花,到底给自己又添了少许波折。 时大明太子朱佑樘尚不足八周岁,唐悠竹心怀大志,奈何肉身不给力,几番告白总无法让雨化田上心,这便是少有波折也还在将来,却不细说。 只说这成华十四年,原是个南畿、直隶、山东、浙江、湖广、江西等地,几乎称得上整个大明从北至南都有各种天灾的,但忽然冒出来个唐悠竹,水泥铁筋治蝗法的金手指接连戳出,要说全大明无难无灾自是不可能,损伤却能少上许多。 年景松快了,雨化田也就有心琢磨些别的事儿。 唐悠竹还在和他便宜爹摆事实、讲道理,各种得意民间响应他们父子号召之下弄出来的那些个新奇玩意儿的好处呢,例如前头儿浙江水患,若非那新垒的水泥堤坝十分给力,该当如何如何危险、造成的损失要多多少,原是预备着在皇帝给那一连串的数字震撼住的同时,和他商量商量能不能把那样天工奇巧之事也弄个科考出来的。 不求立马就和明经科进士科一般对待,但只要朝廷弄出个重视的姿态来,哪怕进士科的状元赐官从六品、那工巧之事的状元只能得个九品小吏呢,于民间也是个大信号——需知那进士及第却补不上官的其实不少,大明人才济济,唐悠竹真不信没人去咬那九品的钩! 当然前提是,要说服他爹抛出那个钩去。 唐悠竹的嘴巴不说十分犀利,哄他爹却很给力,皇帝虽还在坚持“士农工商”,那语气却已是弱得很。唐悠竹正待趁热打铁、一鼓作气哄他爹下旨,不妨殿门口的内侍高声通报:“忠义郡王求见——” 功亏一篑! 唐悠竹撇撇嘴,却不敢对他家酥酥投以怨念视线,只得郁郁住了口,琢磨着要吃多少豆腐才能补回他再次把皇帝哄晕乎的口水。 雨化田一打眼就知道这臭小子眼珠子滴溜转,又不想好主意了,却偏不理他,只恭恭敬敬给皇帝行了礼,递了折子上去:“兵部奏建州女真犯边,臣请旨招抚,并监军辽东,协助马市重开事。” 皇帝尚未开口,唐悠竹先傻眼了:“监军?” 这招抚也罢了,可监军那是什么?大明以御史或宦官为监军,专掌功罪、赏罚的稽核…… 也就是说,一旦去监军,起码就得一两年不回京啊! 爷不就是算计你两口豆腐嘛,用不用一躲就躲那么远啊! 太虐心了! 唐悠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过去抱住雨化田的大腿哇哇不依:“酥酥你不能这么冷酷无情无理取闹!你明明说好了陪我一起看星星看月亮看潮起潮落花谢花开的……” 皇帝刚才还在为胖儿子掐指一算就能列出那么一大堆数字而暗自佩服感叹不已呢,转眼那仿佛跩得上知五千年、下看九州远的三级残废小高人,一下子就变成街边哭闹着要糖吃的小顽童……虽然很不应该,皇帝却还是给那笑出来的口水呛到了好吗! 雨化田面无表情:“太子殿下请慎言。臣何德何能,如何敢邀太子殿下看潮汐?” 唐悠竹挠了挠鼻子:“开个玩笑嘛!酥酥真严肃。”又巴着他家皇帝爹的手求支持:“酥酥没答应我看潮汐,可总答应了从此以后要陪我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沐浴一起……”一口气说了足足十七个“一起”,又仰着胖脸问皇帝:“父皇您记得吧?酥酥那时可是当着你的面应下的。” 皇帝努力止住笑,回想了好一会,似乎有这么一回事,这王弟因为自家胖儿子的离家出走事件负气自认“罪该万死”、死活要请罪求责,自己拿他没法子,这胖儿子却趁机拐他答应了好些儿事情——每每想起,皇帝还挺懊恼自己小时候怎么没这样让阿万自己割地赔款的本事儿呢!所以虽时隔数载,也还记得起来。 皇帝便慎重朝雨化田点头:“确有此事。” 雨化田给这联手坑他的至尊父子气得心里头直磨牙,面上却依然恭谨端方:“臣是应了,却没说要一直陪太子殿下同寝同食——那原也不可能的。” 很好,糖糖会挖坑,酥酥知道从时间上规避。从某种意义上说,糖酥也果真儿是天生一对。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03 雨化田这么说,连皇帝都挑不出不对来,只好拍拍胖儿子的爪子,示意:父皇我尽力了,儿子你自己上吧! 唐悠竹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他便宜爹的信息,万分鄙视他的不给力,无奈却不好露在面上,只得冲着雨化田撒娇撒痴:“糖糖舍不得酥酥啦!那辽东马市开就开了,也不用酥酥特特去监军啊!” 撒娇打滚、赖皮卖萌,各种手段齐上,皇帝这个当爹的还看得津津有味——他近年越发少看到胖儿子这么有童趣了;雨化田这个做酥酥的却十分羞愧——居然养出来这么一只小无赖,还丢脸丢到御前来了! 至于这小无赖其实是御前那位正经出品的神马的,雨化田还真经常给忘了。总觉得这小牛皮糖就该是他家的才是,哪怕唐悠竹一口一个“父皇”。 牛皮糖的撒泼耍赖技能果然满级了,王怀恩联手万安,都阻止不了雨化田染手辽东兵权,唐悠竹不过滚了十一二圈,雨大督主仿佛就无奈打消了主意。 他倒也不是从此认命学万贵妃在宫中养孩子了,实在这那小无赖太不要脸,特别是那句皇帝还听不出什么来的“黑水城白上国”之类的暗语——摆明了说若是雨化田若坚持留辽东监军,这小混蛋就敢再偷跑跟上!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雨化田当着皇帝的面,又不好将这小混蛋捉过来打屁股,又实在不敢赌这小混蛋离家出走的技巧,无奈妥协,心里却委实不悦。 唐悠竹忽悠得他家便宜爹放他一道儿去招抚建州女真,正遐想着和他家酥酥一起舌战群雄、策马天涯的得意,却不想才进了东宫大门,面上两团婴儿肥小嫩肉就被雨化田辣手摧残了好几把。 雨化田松开手,唐悠竹两边脸颊上出现了十分对称的两团大红胭脂,越发大阿福了。姚璧远远看着,好悬才忍住笑;今春己卯方状元及第入职左春坊的曾彦看了,却是眉峰一紧。 曾彦是新科状元郎,却已是四十三岁的年纪,比起姚璧这前前科的传胪郎君,足足大了二十岁。但他确有才华,又不是那种会与年青人计较好妒的,当日其从叔曾鹤龄也曾与姚璧之父姚夔同朝为官,两家就算不是世交那般亲近,也算不得疏远。姚璧和曾彦共事虽不过旬余,说不上意气相投,但谈诗论史说古论今,却也算投机。 因此姚璧也不忍见他去惹了东宫两个殿下的不快,便不着痕迹点拨的一二: “太子殿下自幼由郡王殿下养育,彼此果然亲近。” 示意曾彦去看唐悠竹那就算被捏红了脸颊,却依然笑得没心没肺的傻样子,又仿若闲聊似的说起: “去岁太子殿下要在江西各郡加修水利、并试治蝗法,户部银钱却难以周转,又当年江西风雨尚可,便说不急——亏得郡王殿下对太子最是宠溺,硬是凑出好大一笔银钱,圆了殿下的心愿,才免了江西大半郡县的水患蝗灾。”又叹息:“可惜南昌府那边顾不上,大好稻麦却不知有多少都便宜了蝗虫去!” 曾彦是江西泰和人士,户部银钱不凑手,太子说服了陛下,以皇帝内库并东宫内库出资,加山东江西等各地水利治蝗诸事,他家乡也是受惠不小。虽不久后曾彦就启程上京会试,乡老感念之语,也历历在耳。 却实在不知,这其中还有雨化田的事。 此时听姚璧三言两语,再看雨化田对太子行止虽不甚恭谨,却不掩亲密,太子殿下也是乐呵呵地绕着他转——若非这两位身份特殊,倒和一般人家亲叔叔带着小侄儿玩闹的场景差不多。 曾彦叹了口气,到底移开视线去,未曾言语。 雨化田一身武艺不说出神入化,也相当不凡,姚曾二人的视线,他自也是察觉了。但姚璧素来识趣,就算三五年就由从六品赞善升到了正五品的詹事府大学士,也从来不对雨化田和唐悠竹的相处之道做任何异议;曾彦说是状元及第,也不过区区一个司直郎,与当日姚璧初任时一般的从六品,识趣儿自然最好,敢挑刺儿了,雨化田堂堂西厂督主、忠义郡王,要把他按下去不也是轻而易举的小事儿? 因此看由他看,雨化田浑不在意。 他现在只烦恼这个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居然真让皇帝同意他一道儿去招抚女真的小混球儿。 督主大人心中,建州女真自是不足为患,辽东一带的气候也比黄沙漫天的黑水城好上许多,据说半岛之上尤其冬暖夏凉、水果丰盛,可到底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堂堂太子何必那样巴巴儿非得跟着奔波? 雨化田不想把唐悠竹养成个和女娃娃差不多的娇气人儿,却也实在不觉得那般苦头有必要一道儿吃,奈何牛皮糖死缠烂打,硬是摆出一副若是没有酥酥在身边,就是京师繁华也远不及大漠风沙的小模样,督主大人给他闹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到底将那等子想冷一冷这小混蛋的心思去掉七七八八。 唐悠竹这家伙少不得又犯蠢——之前看雨化田连风声儿也没和他先露一下,就跑皇帝跟前儿说要北上招抚、监军,唐悠竹还有那么一丝丝儿警惕,只不过脑子里头过上几回,都没往他那不曾和他酥酥坦白的特殊体质上想,便仿佛觉得自己该没做错什么,后来又见雨化田分明态度和缓、不似冷他,更索性把这事儿抛开,只一味儿傻乐了。 总是傻人有傻福。唐悠竹往日太自作聪明了,便少不得将整个大明江河堤坝的重担都压到自家那小私库上头;现在蠢笨一些儿,只一味儿缠着雨化田转,诸事便理所当然给了被他从皇帝那儿磨来做招抚副使的崇王身上,反而让崇王一思二索三琢磨的,轻易不敢妄动,惟差事上越发尽心。 这崇王原就是个能言善辩会算计的,若是玲珑七窍思虑众多时不好说,这一旦惟差事上用心,那效果可十分了不得。 建州女真经历过成化三年的反叛被镇压之后,本就已是元气大伤,虽是养了十余年大有好转,但真要说和国力尚强的大明相抗,委实笑话。是以此时犯边,并不是后来努尔哈赤那般的大志向,实是因着小冰河时期气候异常,建州三卫又得不到金手指照拂,天灾依旧,女真人生活艰难,才又起了点儿搅浑了水好摸鱼的小心思。 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关系总是复杂难言,可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两回事:一则武力高低、二则活不活得下去。 一般农耕民族武力不弱、游牧民族生活又还尚可时,游牧民族总会显得温和服帖些,例如永乐至宣德年间,女真诸部何等服帖?于抵御限制朝鲜上那是起了大力。明成祖远征鞑靼部阿鲁台时,猛哥帖木儿更亲率部众参与,屡立功勋。只一旦农耕民族固步不前,游牧民族又或者武力渐长、又或者生活窘迫,便少不得生出些事端,例如成化三年的董成李满住叛变,例如今日的建州女真犯边。 崇王就是捉住了这一点,一方面使东宫亲卫、忠义郡王麾下的黑甲军展示新研发生产出来的连发火枪、强力火箭筒等诸多利器,一方面则态度温和地施以安抚,许诺女真诸部献大明以忠心,大明也自当待他们如境内汉族百姓,遇灾免贡、甚至加以钱粮救济。 当然,这到底如何救济,崇王可就不会许诺得太明白了。 说到底就是丢个鱼饵出来,等你咬上了钩,那乖巧的时候就多喂点儿食饵,不乖的时候就要打几下屁股、甚至直接钓上来红烧罢了。 这些话之前那些和女真接触的官员未必没有说过,但崇王天生就有一种蛊惑人心的才能,又知机善变,月前还在和曾彦品茶赏花,今儿就能把那也不知道烤没烤熟的肉刺在匕首上、大块撕咬。 如此这般,哄得那些女真酋长仿佛真忘乎所以了。 唐悠竹抢了雨化田一块烤羊肉,心下赞叹,怪道让这位崇王叔一道儿来招抚时,连王怀恩都私底下劝便宜爹说不妥呢!这人拉拢人心确实有一手。 但也无所谓,火器、军队,崇王都沾不上手,这边境儿上的一点子势力,唐悠竹还真不在乎。 就算两百年后,代替大明统治这大好华夏的,原该是这女真。可糖糖大人既然来了,又如何还会让那“原该”再发生? 任由崇王豪迈地与女真各部交流,唐悠竹更在乎他家酥酥是不是给这羊骚味儿熏晕头了。当下也不管那边将如何殷勤劝酒,直接拉着雨化田就走——后头儿素慧容早备好了宵夜,不是什么好东西,清清淡淡一碗阳春面,甚至连鸡汤都没有,但面条劲道、菌菇馥香、青菜脆嫩,对于雨化田来说,可比那洒满了孜然茴香的羊肉对味儿多了。 唐悠竹拿筷子随意搅着自己碗里头的面条,半天才挑起一根慢慢卷起来吃进去,雨化田连吃两碗,看他还慢条斯理地在数面,忍不住拿筷子敲了他额头一下:“既然吃不下,做什么非要吃?” 唐悠竹皱了皱鼻子,没说话。 雨化田又敲他一下:“若是想吃面,刚才做什么吃那许多烤肉?都抢到我碗里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大明太子都吃不饱饭了呢!” 唐悠竹眨了眨眼,还是不说话。倒是素慧容颇为欣慰地看过来一眼,一副总算我家督主没白疼你的样子,连马进良都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非得抢着督主盘里的羊肉吃:督主不是从来不吃羊肉的么?为着招抚那么百十户野人,倒这般放得下身段,偏那些个没眼力儿见的,却只知道奉承着那装模作样的崇王! 可怜的崇王同学再次躺枪。明明是雨化田再如何放下身段,那一身雪白锦袍悄然而立,随意一挥手间,黑甲军就一齐开枪,刹那间石裂天惊的场面,给酋长们的压力太大,却要怪崇王装模作样。 但督主大人的脑残粉从来没有道理可讲,崇王殿下在边境招抚女真时犹可,这回程路上,却才到了东海堡就忽然起了一身的疹子,一开始连雨化田都给唬了一跳,只恐是天花,急忙忙把唐悠竹隔离开去,又是熏艾草又是喂汤药的,狠起来的时候甚至要干脆利落地把传染源烧掉以保安全。 正为酥酥忙得都没顾得上他自个儿的在乎窃喜的唐悠竹,在崇王殿下被架上火堆之前总算回过神来,赶忙儿把人抢救下来了:“不是天花,只是中毒——一点儿不要紧的小东西,只会让他暂时发点儿疹子、头晕个几天。” 他一边说着,一边挠着鼻子,边儿上马进良素慧容等人站了一溜儿,他却谁也不看。 雨化田都不消细想就能猜到端倪,揉了揉额头,也不去问到底是谁的主意、又是谁下的手,只训斥一句:“下回不得擅作主张!”而后把依旧晕迷着的崇王随意一丢,吩咐肯定有份的那些个留下来照看这位殿下,又道:“等殿下养好了‘病’,你们直接回京就是,不需等我会和。” 自己带着唐悠竹并一小队黑甲军,自先离去了。 素慧容自脱了宫女身份之后,这还是第一回被督主大人抛下,少不得将马进良等人埋怨了几句,其余众人亦是恹恹不提。 却说唐悠竹看着祐桓兄弟的面儿上,救了崇王一回,这福报果然就来了。老是企图对他家酥酥献殷勤的小忠犬们暂时被支开不说,雨化田还应承了带他去万梅山庄围观一回! 虽然雨化田的主要目的是往大同、延绥一带巡视军务,但从辽东至延绥,经万梅山庄虽可,却要稍微绕路,唐悠竹之前缠了许久雨化田都不肯应承,只说要看梅花他立刻让人在东宫移植一个林子出来就是,此时忽然松口,不拘是被唐悠竹可能感染天花的可能性吓着了,又或者是真如他所言,纯粹是为了略等一等后头养病的崇王殿下是否顺利病愈的消息……唐悠竹的心情都比这几日的天气更加灿烂。 就算到了万梅山庄,却连梅花都没见着一朵,传说中白衣胜雪乌鞘长剑的西门吹雪也连个衣摆都看不到,都不妨碍唐悠竹的好心情。 若得酥酥为伴,曹先生古先生都可以是浮云啊! ☆、第章 直到在离大同镇不足百里之处,居然遭遇鞑靼刺客,唐悠竹才想起来,他所处的不只是曹先生和古先生虚构的世界。 他还有一个远大目标:绝对不让“明朝之后再无华夏”的悲剧重现。 鞑靼在未来,也许会是大家庭里头的一份子,但现在,却是国恨、家仇! 成化十四年夏初,太子携忠义郡王招抚建州女真、并巡视边镇军务,途中遇鞑靼袭边,将王越等数请殿下速归京师,殿下不允,上折于陛前请命监军,御鞑靼诸部于长乐堡之西,忠义郡王披挂亲征,手刃敌寇逾千人,取毛里亥首级,收归袄儿都司乌审、鄂托克等诸部。 大明自土木堡大败以来,对北疆外族越发以收缩战略为主,现戍守大同甘宁等重要边镇的将领王越等虽有才干,因着诸多缘故,也多是在外族袭边时防守罢了。 这般大胜,实乃数十年来第一回。 朝中对于乌审、鄂托克诸部当如何安置还有话说,对忠义郡王的赏赐又要如何分处也还有争议,皇帝自己,却是十分喜气洋洋。 他虽是胆小怯懦,但自来害怕蟑螂老鼠的世间不也许多?真在自家门口见着蟑螂老鼠的影儿就弃家逃跑有几个?总是发了狠将之一杆儿打死的多些。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04 皇帝幼年很吃了那鞑靼嚣张的苦头,可登基之后,虽每每想着当日土木堡一役、先帝被俘的事情就惶惶难眠,却能忍住了天子守国门的祖训,再是如何惊惧也从没动过迁都南巡的念头——如此之皇帝,虽从未显示过诸如先祖永乐那般对外扩张的决心,又哪儿不想把边镇诸卫更往北推进些许,也好让京师更加安稳? 无奈遇上小冰河时期,年年都有旱涝地震蝗灾等,经济民生撑不住,那西北之地又多草原荒漠,便是厉兵秣马拿下来,也实在得不偿失罢了。 如今太子争气,竟是不需从户部这儿多要什么银子,便能一举将多年来持续犯边的毛里亥一举击溃,收复袄儿都司,皇帝如何能喜不自胜?任是朝中再如何有或是言及忠义郡王甚至太子过分功高、恐骄横难以辖制,或是忧虑耗费许多兵力拿下的那都思兔河一带难以守住、又多耗钱粮……皇帝也只咬牙认定他家胖儿子和忠义王弟此举乃是大功于朝廷。 唐悠竹与雨化田在黑甲军护卫下回京之日,皇帝出城十里相迎,当场晋雨化田亲王爵,允其嗣子升侯爵位;赐太子增亲卫五千人,并允其所请,酌情加开工巧科。 这一番旨意,尤其工巧科一事,朝中尚未有定论,然而皇帝不管事时便不管事,偶尔强硬一回,也十分果决,当着诸多将士、百姓的面便下了旨,又内阁虽不一致赞同此事,也泰半闭目不言,因而竟是就此定了。 唐悠竹看便宜爹力挺他,虽也知道有几分是因自己借着迷心蛊、在便宜爹心中种下“樘儿越强,越是我的盾牌支柱,必不会反噬于我”的念头,却也相信总有几分是他发自内心的舐犊之情,索性投桃报李,把那防治天花的牛痘之法献上去时,只说“父皇慈爱百姓,将此事交托孩儿细察两年,总算也有了定论”,皇帝初听闻时满头雾水,只当儿子又有什么事儿要他顶着——他其实是个不爱出头顶事儿的性子,但一来心疼本来白胖圆润的大阿福去了西北不过一年,就熬成条黑肉段回来;二来为其大胜鼓起的勇气还没散,便也不去细问到底何事,爽快应了下来。 待得接过折子细看了那牛痘之法,顿时大喜。自来听说宋时便有神医能种痘,但时隔日远,中间又几度战乱,当今已鲜闻幸运如王素者也!不想儿子果有神助,这般对抗大疫的法子也能弄出来,还把名头好处尽归到自己头上了…… 皇帝一边欢喜自己又多了一层名声保障,一边又觉得窃取了儿子的成果内疚气弱,唐悠竹却只是笑:“这事儿虽是父皇总领支持的,但儿亦是忙了小两年,不若许我个恩典如何?” 皇帝忙不迭点头:“你说。” 这时候真真是唐悠竹说想早日登基,这皇帝都八成乐得当太上皇享福去的。 唐悠竹却不急着要什么,只和皇帝拉钩:“这事儿等日后再与父皇说——但不管什么……” 皇帝看他虽晒得黑瘦、身条儿也抽高了许多,这眨眼勾手指的模样却依然稚气十足,越发笑着一叠声答应:“行行行,不拘你要的什么,朕都应下了。” 又邀他同往永宁宫:“这些日子在外头,可吃不到什么好汤羹罢?你贵母妃都备好了,各色鸡蛋羹、奶油卷——今儿个管够!” 唐悠竹也有点儿馋了,却又道:“儿远行归来,少不得该先给太后、母后、并母妃等请安,再往永宁宫叨扰贵母妃不迟。” 皇帝看着天色还早,也不强他,先陪他一道去了永宁宫,周太后因他们当日体贴崇王,让他留下养病、后又直接回京,避开那西北之乱的祸事,看唐悠竹倒还慈眉善目的,还要留他吃饭,唐悠竹只说还没见过母后母妃,一边儿又有崇王打岔,周太后也不十分坚持。 除了清宁宫,皇帝便先往永宁宫去,唐悠竹自往坤宁宫见王皇后,王皇后性子沉稳安静,虽言语慈爱,却也不多虚留他。 因此不到辰末,唐悠竹便进了咸福宫。 太子威严日重,咸福宫也越发繁华,纪淑妃要说生活富贵体面之处,便是王皇后也是拍马不及的。奈何上头还有个万贵妃压着,她心里又惦记着一桩事,见了唐悠竹进来虽是欢喜,少不得又哭一回对他小小年纪就给挟持到西北边镇的担忧心疼。 唐悠竹看着纪淑妃塞过来的几个平安袋,针脚是真用了心,但前面那一边儿诉说慈爱、一边儿却还不忘绵里藏针的女人却也是真在用心给雨化田下眼药,心中不禁叹了口气。 酥酥对便宜娘的护佑,自己已经让人露了口风给她,有了那险些儿给金桔螃蟹毒死的经历,便宜娘也不可能真对酥酥的好处一无所觉,偏生儿还这般不知好歹……也真真儿是天生的冤家。 但唐悠竹的性子便是这般,只要不是性命攸关的要紧时候,他总愿意先把自个儿得了的好处还了再说。当日纪淑妃虽也有竭斯底里折腾腹中胎儿的疯癫,但也不少那将自己的咽喉都险些儿给抠出血来、才吐出被强灌下的堕胎药的时候,唐悠竹素日只将那些疯癫视为自己在她腹中借住的租金,并不寻仇,这得她吐出堕胎药的情儿、和八月育成这具身躯的好处,却是一分一厘都记着。 纪淑妃若是不闹腾,冲那些许好处,唐悠竹也乐意孝着她几分;就算是她有些闹腾,只要不十分作死,唐悠竹也会将她高高供起、让她荣华富贵过一生。 可惜纪氏,却真不是普通的作死。 她往日给雨化田上眼药,唐悠竹虽不耐烦,却因着心中待自家酥酥更重几分,反不在意;不过是妇人长舌心窄,只当清风过耳便是。 却千不该、万不该,为着要唐悠竹为那贺县蛮族土官翻案、好让风里刀不至于一冒头就先被捉去挨一刀,纪氏说着说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唐悠竹露出的那点儿“就算有那个体面,也需先补偿倒霉被拉出来顶罪的那位”的意思,一时口快,竟是把当日纪氏父母如何谋害了汪家夫妇,才得了雨化田这个替罪羊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唐悠竹的脸色即刻变了。 杀父杀母之仇,便是因着本身意外所致……唐悠竹前世缘何自二十四岁之后就彻底宅了起来?除了不愿再祸及亲友,难道没有对自己的几分怨恨? 他既是连自己都恨了,自然太清楚若是仇人非己身、又不是意外乃是蓄意为之时,那心中更能有多么恨。 虽说动手的是纪氏爹妈、不是纪氏自个儿,可不说时下本就有合法株连的刑罚,便是后世,再如何强调罪不及家人,又要几个能忍得住不迁怒? 酥酥面对自己这个杀父杀母灭门大仇之后时,是什么滋味?当年自己还抱怨酥酥待自己太凶残,却原来,那已经是十二分的温柔了。 到了后来,酥酥为了自己,没动便宜娘、没动风里刀,在便宜娘实在作死的时候,也不过是把保护她的人手撤掉而已…… 而自己,居然还硬是撒娇撒痴地要酥酥继续保护便宜娘…… 这都叫什么事啊?明明说着酥酥才是最重要的人,却一再往他心窝子里戳刀子,难怪再怎么表白,酥酥都半句不曾当真呢! ——而且当真了又如何?至少唐悠竹自己,号称不计较妇人长舌方寸厉害的大男子,也是万万没有和仇人后裔谈情说爱的宽和的。 这一瞬间,唐悠竹又是愧、又是悔、又是为自己追酥之路的茫茫坎坷心酸万状,真是不曾闭眼也已然是天黑了! 偏纪淑妃还在絮絮叨叨,话里话外总指着纪、汪两家已然是血海深仇,太子殿下再如何有心补偿,也不过养虎为患。哪怕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非得把虎养大一回、遭了反噬才甘心,这让雨化田窃据国舅的尊荣也尽够了,如何需要什么补偿?当务之急,是要先把她爹娘的罪过免了、让她正经儿亲弟弟名正言顺地也享受一番更为赫赫的国舅尊贵才是,这遇上虎大为患时,好歹能有个亲舅舅护着…… 一副她给雨化田留了个国舅名分已经是十足恩典、让他营救风里刀更是只为了他好的样子。 唐悠竹眼前反而渐渐亮了起来,再看纪淑妃自说自话,那脸上反而带出几分温柔至极的笑:“母妃放心。您既然把事情和孤说得这般明白,孤总是要给您一个交代的。必不让您再受什么委屈。”他温温柔柔地笑着,黑瘦下来的面容不似以往的大阿福模样,却越发气度斐然:“这一次,孤再也不会委屈了谁去。” 是呀,不管酥酥为什么只言片语也不曾在自己跟前儿透露,一切都该有个交代才是。 唐悠竹笑着辞别纪淑妃,才出了咸福宫,脸上的表情就彻底淡去。 雨化田却还在东宫,因晋位亲王,他那忠义王府少不得加赐扩大规制,眼下尚未完工;至于西厂那儿,因之前耽留边镇无暇分心故,虽担着督主名儿,下属许多事务却分与谭鲁子素慧容处置,雨化田如今倒也习惯了只拿个总纲、并不事事操心。 因此今儿入宫陛见之后,雨化田索性回了东宫,唐悠竹还要清宁坤宁咸福诸处转一圈,他却已然将两个浴池轮番换了水,足足泡了一个多时辰。唐悠竹回宫时,他披散在肩头的发丝尚带湿意,却正品着一盏儿今年新出的狮峰龙井,好不惬意。 唐悠竹面上原是一片空白,见他这般,却不禁蹙眉。 早年不仔细,还当这人看着纤细、其实铜皮铁骨又无所不能,后来看仔细了才知道,这人能耐是有的,但生活起居那些讲究却也不尽是因为臭洁癖,实在是身子骨不怎么样:脾胃不好,每每吃点子寒凉的东西就难受;一双手能轻易拧断一根铁棍的,看着仿佛很强悍,其实便是盛夏夜中,手足也总微寒,寒冬时候更是几个汤婆子都暖不过来的…… 唐悠竹在发现自己的心意之前就很介意雨化田的身子,纠缠着同食同宿,也不全因着牛皮糖,实在是这人脾胃虚弱又还偏好绿茶,不盯着便常任性;而那四肢爪子,更是没自己暖着总热不起来,又任性地不让其他人近身帮他暖床——当然唐悠竹自己也不乐意就是。 尤其在边镇那一年,虽因太子坐镇,雨化田又掌管西厂、御马监,后勤上头多的是勤快奉承之人,军卫的粮饷都不曾短少,论理更不该短了雨化田什么。奈何这人在军事上头竟是个极端狂热的,便是唐悠竹,若非亲眼所见,真心猜不到,他家这便是往黑水城挖宝的时候,都要每日洗足三回澡、连床榻马桶都备上的酥酥,居然能熬得住那般清苦。 不说真日日和士兵们一个锅里头搅勺子,吃食上头竟也是相当简陋,有小灶,材料上却不比一般将士好多少,后头送来专供奉于他的各种茶叶酒水、药材衣料,几乎都散与有功将士分了。 所以茶饮上头越发不用心,不拘绿茶红茶黑茶,也不讲究什么泉水,只偶得闲暇时,泡茶的工艺上头还带点儿讲究……再加上军务紧急时三餐不定时,有时候甚至一天都吃不上一顿饭,这肠胃便越发弱了。 饶是唐悠竹身具补天技能,但这样慢性的肠胃病又不是简单补着血回来便可的,偏御医又都说是幼年时留下的病根,不说不能治,却定是要长时间调养着的——唐悠竹可不就头疼得很? 结果才一错眼,这家伙又喝起绿茶了! 还空着一头湿发! 明明御医特特交代过了,这人现下年轻,面上看着还光鲜,其实底子极弱,什么气虚血虚的,又不能狠补,只能慢慢温养着,并日常起居各种注意——这尽量别湿着冷着就是其一,尤其头发、膝盖各处,不然老了有得难受! 唐悠竹一时便要急着给他擦拭头发,又要将绿茶泼掉;又见着雨化田恼着“在你这东宫我越发连杯茶都喝不上了!”的嗔怒,只好又赶紧吩咐人沏了上好的红茶过来,又要忙着与他家任性起来其实比他还孩子气的酥酥赔笑说好话儿…… 一番烦乱下来,那在咸福宫里头被纪淑妃三言两语话前事给震得乱哄哄的脑子也稍微镇静了点儿,看雨化田一边咕哝“总是狮峰龙井更清香些”、一边到底是就着自个儿的手喝下那盏儿红茶,唐悠竹心下又安稳了些许。 因问了蒋琮,知道雨化田也还没用膳,便索性让何鼎往永宁宫那儿说一声,只说自己“身上倦乏、又父皇贵母妃也不是外人、便等晚些儿再去请安”,尤其特特嘱咐了何鼎务必与万贵妃说“可不许怪着糖糖没即刻来请安,那鸡蛋羹奶油卷都要留着我晚些儿去吃”,而后陪雨化田用了些温养脾胃温补气血的药膳。 这心里头存着事,便是雨化田因好好儿一盏绿茶才泡出来、也没怎么喝上就被他泼了,故意促狭着不许人上奶油卷,又把那两碗鸡蛋羹独个儿吃下去一碗多半,唐悠竹也不像往常那么撒娇撒痴的闹腾,倒惹得雨化田狐疑多看他几眼。 这榻上就他二人对坐,唐悠竹自然不会忽略雨化田的眼神,只是话到嘴边几番回转,总难出口。 雨化田看得甚为纳罕,这小混蛋或许是幼年在他跟前儿光屁股长大的缘故,素来没皮没脸的,该撒痴撒痴、该耍赖耍赖,蹬着腿儿哇哇干嚎的时候都不少,毛都没长出一根时,说情说爱也从不脸红……什么时候这般简直和小媳妇儿似的羞羞答答了? 想着就要拿起茶盏,给唐悠竹拦了也不恼,看他在那边训斥蒋琮什么又不记得规矩、才撤了膳桌就上茶,又转过来严肃起一张小黑脸,一本正经说什么才用了饭立刻饮茶、实在是伤脾胃,雨化田越发微微挑起一侧眉峰:“那是漱口的茶水。” 他素日虽偏爱绿茶,这庐山云雾也不是不能入口,但饭后端上来的,他一贯只漱口不饮用——这小混蛋真是魔怔了不成?虽之前小一年不曾得这般奢侈享受,但总不至于就忘了吧? 唐悠竹没有忘,他只是有点儿精神恍惚,一时没想起来罢了。此时给雨化田这么一说,不禁讪讪地把拦着的手收回来,端起自己那盏儿,一仰头喝下去一大半,看得雨化田直抚额。 这臭小子一贯爱犯傻,可这么傻的时候可真不多。 雨化田想着要看这小混蛋打的什么主意,在他讪笑着缠过来要他一道儿逛园子消食时也就没有推脱。虽然那园子里头的景致实在是……咳咳!别人家的花园都是小桥流水、雕梁画栋,这小混蛋却把好好儿一个东宫小花园,给折腾成这么着:小桥一个儿也没有,流水倒是有几处,却不是经过什么花树亭石,而是好几十块小田垄。 这些小田垄由小内侍们负责侍弄,主要是试验各种间作套种的。这原也算是正经事儿,雨化田虽算不上熟读农书,但也曾翻过那么几页,自然知道西汉之时就有瓜豆间作、北魏齐民要术亦有大麻套种芜菁的记载,更知道若能发现更多适合间作套种的法子,一亩地能当两亩地出产,是大有利于民生、也有利于军费累积之事。 因此这事儿皇帝初听说只当是胡闹,不过是纵容儿子、不可惜东宫小花园原先那点儿景致罢了,雨化田却是真知道好处的,而今折腾了三五年下来,那玉米间着豇豆、小麦间着花生、棉花套着大蒜…… 成果显然很不小,忻王几个的农书又多了许多题材,这不,喜得在太子不在京时也见天儿来东宫探看,也就是今儿早时只有雨化田在,一干儿小王爷不敢叨扰,方清净几分。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05 雨化田原也该为自己眼看着能涨些许的军费喜一回,奈何他只要一想到那些小内侍们用的什么东西浇灌这些田垄就忍不住膈应,每每经过这儿,总忍不住掩鼻。 他往日轻易也不从这边儿经过,偏方才唐悠竹出神忘了忌讳、雨化田也一心琢磨着唐悠竹的心思都忘了嫌弃,两人直到将这些田垄都看一圈儿之后才想起来。 ☆、第章 雨化田只微微挑眉,暗暗叹息一回按军旅生涯对自己的影响;唐悠竹却全当他家酥酥是迁就着他,越发愧疚。 索性也不多琢磨了,干脆一咬牙,直话直说! 难得他在雨化田跟前那般啰啰嗦嗦的性子,却把纪淑妃露出来的信息只拿三句话二十九个字就说完了,又不敢抬头不敢对手指,只蔫头耷脑垂手含胸地站着。 雨化田先给他说的话震了一下,但更多的不是那种“臭小子知道了汪纪前仇,也不定几时就会猜忌清除自己”的担忧,而是刷新了对纪淑妃智商的认识,又为自家养出来的臭小子,当年偏有这么个“容器”的烦恼。 不过回过神来看到这样简直比战败了的小公鸡还凄凉的臭小子,又听他冷声说着计划: “母妃既然一直惦记着拨乱反正,我这做儿子的也该让她一尝心愿! 当日那蛮族土官谋逆在前、杀掠我大明无辜百姓顶罪在后,实罪不可恕!汪氏子当日年幼不记事勘怜;汪氏女明知罪过蹊跷而不敢声张、置父母血仇不顾、反顶着仇人之女的名分封妃虽是不孝,但谅其有受人胁迫之原、又生育太子有功,且不计较,只生死不得晋位。另怜汪家二老无辜横祸,追赠国公爵,由忠义亲王择族中适宜子侄承继香火……” 唐悠竹木着脸将一连串安排说完,偷眼看雨化田脸上仿佛还带着笑,心里越发怕,又不肯就这么放开这个人,便硬着头皮又缠上去,紧紧捉住那只犹带着他咬下去的月牙齿印的手,看雨化田没挣开,方略微安心了些许:“我之前真不知道……我真不是故意让你护着咸福宫、也不是知道风里刀的身份才护下他的……” 雨化田看他这般,反而把心中对父母的爱、对纪家的恨、对自己日后前程的琢磨都暂且丢开,右手大力敲了他的脑门儿两下,喃喃叹一声:“长了头发敲起来手感反而不好了。”之后方道: “风里刀么,那是我自己要用顾少棠才留下的,回京路上说什么‘藏起一个人最好的法子’不过是吓吓他。他当年才多大?我说全无迁怒是假,但他至今还记得为我爹娘扫墓祭祀,我总要记着他一两分。何况…… 至于咸福宫那儿,我确实是不耐烦,但若我真不肯,你再耍赖又如何?不过现在看着,她那脑子可真不够用,我想着,干脆让她和布噜嘟一般,忘却前尘罢了——反正在宫里有你我护着,就算失忆也不算大事。” 唐悠竹心中越发愧疚,咸福宫那般恨不得在自己心里扎针儿、让自己厌弃处置酥酥的言行,酥酥这个给鞑靼刺客划破了一片儿衣袖、就恨得要留下监军甚至亲上战场的家伙,反而为了自个儿一改素日的睚眦必报,偏偏自己还说不出让纪氏代她爹娘偿命的话来,只好挠着鼻子: “忘却前尘,偏酥酥倒记着,却是做下恶事的从此无知无觉、反是受害的煎熬着……我知道酥酥顾惜我的心意,你只管放心,我都记着呢!至于咸福宫……汪氏女在太子地位稳固后、皇帝欲免纪家罪过时,终于说明真相,后愧悔而病,不久亡故……” 雨化田眉峰动了动,也分不清自己是欢喜这臭小子为了自己连生母都舍弃了的用心、还是心惊于这臭小子连生母都能舍弃的狠心,却听唐悠竹又补了一句:“纪氏女儿自知罪孽深重,自请于汪家二老墓前结庐、抄经祈福……” 雨化田便有些恼这臭小子废话说了一大通,到底还是惦记生母,却又松了口气,在唐悠竹忐忑凝视问“可好”时,虽气哼哼敲了他额头几下,却还是点了点头:“虽说纪氏女按例当没入宫奴,但汪家阴差阳错成了太子外家,这点儿容人之量总是要有的,便许她结庐抄经又何妨?” 唐悠竹一直偷眼看他神情,见他脸上虽是淡淡的,却不是恼怒不满的模样,便摸着额头越发挨蹭得紧了些,又缠着他问汪家国公封号取什么好?又说正好忻王说起那南边儿治蝗间种的效果如何不曾亲眼见着实不好说,不如一道儿走走?顺带重修汪家二老坟茔,再挑几个合适的嗣子…… 雨化田当权这些年了,也不是全没机会往南边儿去,却总是心中五味杂陈,便一直只和自己说还没把纪氏余孽彻底清除、不肯打草惊蛇,此时父母得以正名,又看唐悠竹拍着胸膛说要和他一道儿去,那自从知道了内侍为何之后,一直郁郁不敢与父母相见的沉重,也松快了许多,再听唐悠竹在那儿手舞足蹈地说该认什么样的嗣子回来,什么文的武的高的瘦的年长的年幼的……到了他嘴中真真儿是各有优劣难以取舍,最后更索性拍板: “那就通通认回来好了!反正外祖家的国公爵、酥酥你这儿还有个侯爵,日后再立功也还可以问父皇多要几个爵位,而且我日后也还可以封……只要孝顺酥酥、又不至于十分胡作非为的,就算没有大前程,富贵一生是不愁的,多认几个才热闹呢!” 又纠缠他:“只是酥酥日后儿孙满堂,也不许让任何一个越过糖糖去!一定、一定、一定要记着,糖糖才是你最重要的大宝贝哦!” 他这模样原先儿白白胖胖的大阿福做来也罢了,现下虽也才八岁略余,总好歹快到雨化田肩膀高了,且又黑瘦了不少,再做这般小儿撒娇情状,就委实可笑。 雨化田索性把他捉过来,狠揉了几下脑瓜子,又道: “哪儿找那许多嗣子?汪家……我幼年从不曾有阿父那边亲戚往来的记忆,前些时候使人寻访,也果然说阿父是不知父母的流浪孤儿,恰当年流浪到汪家村时饿病晕厥,给阿娘捡了回去…… 后来汪家祖父见自己年岁渐长、膝下却只得阿娘一个女儿,又见阿父憨厚实诚,便索性招他为婿……阿娘那边儿,也没什么近亲,汪家村虽多是汪姓人聚居,阿娘那一支人丁却极是单薄,到了阿娘那一代,五服之内已是没人了…… 要说血缘上最亲近的,却居然是……” 说到这里,雨化田顿了顿,眉眼之间似悲似喜,伸手摩挲了唐悠竹的肩背几下之后,才轻声道:“要说与我血缘最亲的晚辈,却是殿下你了。” 唐悠竹:( ⊙ o ⊙)啊?刚才那什么汪氏女的,他纯粹是瞎编的好咩?总不会那么巧戳破真相了吧?难道蛮族真有什么秘法,能让便宜娘把自己当成另一个人?否则如何解释她非要护着风里刀?还是说汪家二老深藏不露,在临死前把被换走的儿子又换回去了?酥酥还是纪家子?那他怎么没拒绝给汪家的国公爵位?又不说要给纪家消弭罪名?不对,他方才还说汪家二老是阿父阿娘来着…… 一时真是好一团乱麻撕扯不清。 但看雨化田若有所思的模样,又不敢追问,只能捉耳挠腮地耐心等着。 好在雨化田也没出神很久,不多时就轻声继续:“虽说人有相似,但如我和风里刀这般相似的模样、又偏偏都居住在南方,怎么可能是偶然呢?我阿娘,和那纪家土官的妻子,原是双生姐妹。” 唐悠竹: ( ⊙ o ⊙)? ( ⊙ o ⊙)?? ( ⊙ o ⊙)??? 好一个神展开的世界! 若非亟待理清自己和酥酥那错综复杂的关系,唐悠竹真想为这大世界的下限五体投地跪一个先! 但现在,不敢大动作打扰他家酥酥陈述往事的糖糖大人,只能大张着嘴,让几个还不曾长出恒牙的小黑洞表达一下他的震撼之情。 雨化田却陷入往事,也没空去讥讽唐悠竹那傻样,只慢悠悠说道: “我记事早,但当时年纪小,很多事情看到了、记住了,却不明白,后来年纪渐大、又攀上了贵妃娘娘,也不需日日恐惧了,才得闲暇回忆过往…… 阿娘虽因是独养女儿,后来又招赘夫婿,言行便不似一般女儿家小里小气,但也不是那种一味儿莽撞大胆的;阿父更是老实本分的性子,如何会在明知道纪家出了大罪状时还肯接纳她家来人? 我记得那天的桐油灯很暗,阿娘和阿父说话时,声音很轻,又有些颤抖,还让阿父实在不行就带着我先躲躲,她那是没法子,不能对同胞姐妹坐视不理…… 阿父却说他们夫妻一体,何况小姨子那是老爹的心病——阿父一直喊汪家祖父老爹——说是当日阿娘原是有个双生妹妹,但汪家村的风俗,这双生子、双生女最是不祥,老爹虽疼爱女儿,但其母却最信这些,是以阿娘不足七月之时,她那老祖母就把她妹子也遗弃了……老爹归家发现时,一再追问,但因不能对亲娘如何逼问,也实在问不出个所以然…… 直到太祖母临终前说了是将之置于木盆、顺溜漂走,祖父在生时还找过几回,却始终不曾遇上…… 后来阿娘和阿父成亲七年还不曾开怀,听游商说两百里外的观音庙极灵,便特特走了许多日去上香,恰好与那已经嫁与纪家为土官夫人的妹妹相逢…… 那人先与阿娘认了干亲,后来知道真相却心存怨愤,又贪慕养父家的身份,不肯认回汪家,还严辞拒绝阿娘再与她往来……阿娘为着心中愧疚,也不敢争论,又见她呼奴唤婢的,真过得不错,也便只是在祖父墓前上香告知便罢了…… 后来纪家不知死活居然叛逆,再后来全家论罪……那人为了自家儿子,便来寻了阿娘,最初只说要让阿娘帮着养她家幼子,后来见了我的模样,或许是一开始就不坏好意,或许是真见了我之后、为确保她家孩子能妥妥躲开罪责,便……” 唐悠竹听得眼珠子几乎都要掉下来,但看雨化田虽声音淡淡悠悠,脸上也不见悲色,他却总觉得凄凉得慌,便也顾不上其他,把几乎张到脱臼的下巴扶扶好,然后揽住雨化田的腰,一叠声: “酥酥酥酥,长什么样都不是你的错!总是纪家的不是——男的反叛、女的绝情,其实当时风里刀才多大?见过他长相的又能有几个?说不定抄没官奴的官吏连纪家有没有这么个小儿子都不知道呢!就算知道,小孩子养不大的多了去,随便在乱葬岗上找个没人认领的小儿尸体顶一顶难道就不行? 汪家顾念旧情,便是这样抄家灭族的大罪过,也肯为之隐匿,谁能料到会遇上个自以为处事周到、其实却全要人牺牲些不必要的牺牲的家伙呢?和她家儿子长得像是很衰,但也不是你的错——不如这样,找些个易容上头有本事的,好生儿研究一下活人换脸的法子,把风里刀那张脸换掉了!省得你看着也心烦!至于嗣子……” 说到这个,唐悠竹还真有些儿烦恼,若非他心里对酥酥有了另一层心思,只冲他这一连串悲摧的经历、和对自己的养育之恩,日后多生几个儿子,过继给他一两个也不算什么;但如今这般,他却是不想再和什么女人生娃的——反正老朱家什么都不多,就是宗室下崽儿的本事简直吓死人,据说到了朱明后期,那宗室人口都已经几十上百万了! 他自己是不愁子嗣的,但老朱家的人口,除了自己个儿,和酥酥可没啥血缘关系啊?古人素重血脉香火,便是他肯把老朱家的娃儿过继几个给酥酥,酥酥还未必肯要呢! 至于汪家五服之外的,看酥酥的意思,仿佛也不是很稀罕过继来——总是血脉太远的缘故吧?那么不就只有…… 唐悠竹偷眼看雨化田一下、两下、三下……终于试探着开口:“纪家现在大概也没谁还知道汪家外祖母和纪家那人的关系罢?” 雨化田点头:“阿娘和那人相认之时,身边再没有外人的。那人又深以汪家那样的泥腿子人家为耻,又还恨在她襁褓中就将之遗弃的无情……对阿娘都一再威胁,只说若敢露了口风就饶不了她性命的狠话,想来再不肯和谁说的。” 唐悠竹便小心着措辞:“既然这么着……外祖母生了双胞胎,又因为汪家村的习俗不敢宣扬,也是有的吧?那不舍得把儿子遗弃、又不敢声张恐犯了全族忌讳,索性就把一个儿子偷偷养在像是山里头之类的地方——汪家村那儿应该近山吧?” 雨化田已经有些儿猜到他想说什么,心中隐约有些快意,又实在别扭,便没有开口,只默默点头。 唐悠竹揣摩他的神色,越发小心着继续: “那纪家一开始也不知道汪家有两个儿子,就只想掳了被养在村里的你来顶罪……后来那纪家子虽逃过那一劫,但连番惊吓、又失了父母庇佑,作为汪家子的生活,即使有纪家余孽照看,想必也不怎么好……小儿夭折最是容易……他一病没了,那照看他的人担不起被其他纪家余孽清算的责任,又偶然发现山里头的另一个形貌相似的孩子…… 那另一个汪家子失了父母庇佑、又在山里头没有邻里照看,虽侥幸活了下来,但因吃食起居各种缘故,看着却比实际年龄大了些许——汪家外祖母当日原也是怜惜双胞胎中体弱的那个,养在山里的那个体质是极好的,又茹毛饮血了小半月,看着虽邋遢,却似与那土官家娇养的儿子差不多年岁…… 阴差阳错的,那汪家子便只当自己是纪家子,所幸心存善念,不曾如纪家余孽撺掇的那般妄为,又还记着为汪家二老祭祀扫墓…… 忠义亲王原本只是念着这点儿祭祀洒扫的情分,见他一面,才发现那风里刀发鬓有小痣,乃是亲弟弟的记号,又滴血认亲,才不至于因刁奴罪人妄为,错失兄弟……”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06 反正汪、纪两家的关系也够狗血了,唐悠竹索性再多泼几盆下去! 雨化田原就是惦记着幼年时,他阿娘曾经说过的,祖父与汪家族人关系虽不说疏远,到底更愿意要自家亲近血脉承嗣,是以在家中境况不错、族里头也有人自愿过继时还是不愿、宁肯给阿娘招赘的话,不太愿意往汪家远亲里头过继。 留着风里刀,也曾想过这么一二念头,只是对风里刀的父母实在膈应——特别是想到风里刀虽祭祀着自家父母,却在十五岁知道真相之后,也每每不忘往当日纪家所在之地祭拜。虽纪家罪过极大,便是有余孽存在也不敢收尸,风里刀不曾寻着坟头,那祭拜的香火不定能捎到纪家人那儿…… 可也真无法不膈应。 此时唐悠竹编的这个故事,离奇那是离奇极了,可要说解恨,还真是解恨极了。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比把纪氏姐弟砍杀于父母灵前还解恨! 那人连在她为难之时冒着被连累致死的危险、伸手相助的亲姐姐,都能杀死,为的什么?不就是那点儿香火吗?现在好了,风里刀活是活下来,可最终却只当她是杀父杀母的大仇人,心甘情愿延续的是汪家的香火祭祀,这日后再多子孙,也与她纪家全不相干! 而纪氏,这个知道一切的却只能看着,在自家父母坟前看着风里刀年年祭祀,甚至还以为他真不是亲弟弟地恨着…… 如此,真是让祖父如愿得了亲近血脉延续香火、又能从另一个方面狠狠报仇! 雨化田闭上眼,强自将那再如何报仇、父母也回不来的悲哀压了下去,睁开地去捏唐悠竹的脸蛋,就算褪了婴儿肥的黑小子,那手感远不如曾经的大阿福,也还是狠捏了好几下:“你这脑瓜子,也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唐悠竹看他笑得似乎还挺真心的,就是看到他眼底都笑出了些许泪花也只当看不见,反而一味嘿嘿傻乐:“糖糖大人聪明绝顶,酥酥又不是第一天知的!可别太佩服我哦!以身相许什么的,糖糖大人还要再几年才能吃肉呢!” 雨化田越发笑出眼泪来:“吃肉、吃肉!你这小不点儿,心倒是大得很!” 唐悠竹嘴里继续嘿嘿着胡说八道,手却轻轻把环住他的脖颈、将他的脑袋往自己肩膀上按,另一只手则拍抚着他的后背:“糖糖大人会长大的,才不会一直小不点呢!酥酥就等好了!” 雨化田痛痛快快将攒了二十来年的眼泪在这臭小子肩膀上抹了个干净,甚至连鼻涕都毫不客气地抹上去了,抹完又嫌弃地将他推得远远的。 唐悠竹憋着嘴儿装哭:“酥酥好无情,尽把糖糖用完了就丢!”心里头却很是松了一大口气。 糖酥二人如此这般把狗血彻底盛足了,就往永宁宫泼去!可别说,这事儿听着虽离奇,但唐悠竹拿总、雨化田补充,又纪淑妃往日那样实在有些儿道三不着两的做派,也真给那“明知道自己不是纪家女儿,却还因着胆小无知不敢揭发”的说法增添了几分真实性,起码皇帝就全信了,对于自家这个无辜遭罪的忠义王弟,更是怜惜到十二分,又欢喜宝贝胖儿子却原来是根正苗红的汉家清白血脉,外家虽只是普通农户,也比那反叛的蛮族罪人好听了不只十万倍,一边唏嘘,一边慨叹,对儿子希望追封汪家二老的请求自是无有不应,还十分有觉悟地自己提出: “既然那风什么的,是王弟的亲兄弟,这王位虽不好再封,但总也是太子舅家,不好太过寒酸了。这样吧,等你们兄弟相认之后,我先赐予他一个伯爵位分!” ☆、第章 这话的意思就是只要风里刀日后争气,这汪家小一辈除了继承祖父的国公世孙、雨化田的嗣子侯爵位外,还能多一个伯爵世子了! 这事儿当然不是惯例封赏外戚的规格,但又也没哪个规矩严令了一家外戚只能得一个爵位,再者好处尽是汪家得了的,雨化田又只是看着清高不凡,却不是那种傻到将到嘴的肉都无缘无故推拒出去的,自然要带出几分孺慕、几分感激地谢过。 皇帝看这位往日最是端方自持的王弟,在立了赫赫战功之后,还会在自己面前真情流露,心中越发得意几分,为他考虑得也更是周到了: “那伯爵府就建在你那亲王府近旁好了,正好那右边儿的官邸也才迁空了——对了,还要多多赐他几个妻妾,赶紧儿地开枝散叶,王弟也好就近好生挑几个好的,只管多多过继过来。虽亲王爵位当日与众臣议定不允传嗣,但只要孩子本分,总不会让几兄弟就只望着那个嗣子侯爵——且放心不拘是朕、或是太子,都必不会亏待了王弟的孩子。” 皇帝性子软、胆子小,对自己人却很不错,再听说雨化田有意请假回乡为父母修墓,又一叠声的答应,还让从自己内库取些好木头去:“这好楠木也难寻,恰好我那儿还有多。” 皇帝的陵寝已然建好,他那棺木是上好的金丝楠木,连万贵妃的都备下了,却还剩下些许,正好雨化田说汪家二老的尸身在当日便因那贼人纵火烧毁,现墓中只余骨灰——剩下的那楠木做不得正经王侯的大棺木,做个小棺装骨灰却还很是阔绰。 万贵妃倒有些疑虑,但唐悠竹的脸去了婴儿肥,越发和少年时瘦巴巴的皇帝像足了十二分——既然总是皇帝的血脉,那另一半来源于谁她也懒得追究。太子说外家姓汪,那就姓汪好了!不拘真假,这样外家也确实好听些儿,正好一个连父母都不敢相认的纪氏,更加搅不起什么风浪来! 如此想,看皇帝赏赐,她也不吝啬,做寿衣的布料、陪葬的器物,足足赐下去两大车。雨化田对万贵妃不算忠心耿耿,但这些年也没什么要命的利害纠葛,此时看她好意,也行礼谢过不提。 为雨化田正名的圣旨很快便下来,名籍之上他原该是“汪直”,但雨化田以自己虽年幼不记事、但多年来把仇人当父母到底不孝,如今虽知前事、也无颜再见先人为由,不曾改回原名去。 朝野为纪家那般胆大妄为颇为震惊,对雨化田不改回原名的行为却也不曾如何异议——早年就有人质疑雨化田封王尊贵、却为何不改为纪姓,雨化田也说了,一来纪氏罪人,二来他已非全人、无颜归宗,当时首辅商辂、阁臣姚夔王安等人亦在,对雨化田那般说法并无异议。 此时忠义亲王正是权势赫赫之时,自然更不会有人再在此事上触霉头的。 倒是周太后深觉纪淑妃,哦不,现在该称为汪淑妃了——周太后并王皇后等人,都深觉汪淑妃可怜,有心安慰一二,奈何这汪氏果然不是一般的胆小,将这藏了多年的秘密说出来之后,一下子就病倒了,一开始还勉强能说一两句话,也只是谢过两宫不嫌弃她咸福宫病气重、亲来探望的情分罢了,于前事半句话不曾提;到得后来,更是直接晕迷过去,让满后宫人好奇得抓心挠肝,也无法打探到第一手消息,深为憾事。 另边厢,西厂早就把纪家余孽通通掌握在手,此前不动,不过是雨化田还拿不准主意要如何报复。此时“认出风里刀原来是他亲弟弟,又得了汪淑妃亲口证实”,雨化田自然再无顾忌,将那什么平安嬷嬷母子等围绕在风里刀身边不教他学好的一干人、以及潜伏在汪淑妃身边监视恐吓她的一干人……通通就地格杀后,才寻了风里刀,将狗血泼了他满头满脸,将个原因平安嬷嬷故去之事将他恨得牙痒痒的风里刀,以及那不明就里还想要护着平安嬷嬷、结果被雨化田擒拿下来的风里刀的小伙伴们,给震撼得三魂险些儿寻不着七魄! 这些人都是打小儿和风里刀一起八卦混大的,虽只得两个是汪家村出来的,但其他七八个,哪个不也是汪家村旁边村落的?都是乡里乡亲,尤其那三五个年纪比风里刀大的,小时候哪个不曾馋过汪家娘子做的芝麻糖?至今想起来都要咂咂嘴儿可惜一句:这汪家婶子的芝麻糖可真是一绝,偏风里刀那小子没学到一两分! 就这么一些人,前不久才听那二十年前才搬到风里刀邻里住着的平安嬷嬷说“风里刀不是汪家子、乃纪家后,现在那正经儿姓汪的来寻仇了”——可不得给打懵了?只是那汪家夫妇死得早,老一辈的或许还有些情分在,这新一代人,到底是记着风里刀的多些,尤其是这几个和他一道儿离了家乡出来闯荡江湖、贩卖消息的,更是只认得一个风里刀。 因此即便是有些人心中别扭,到底都还是想着先把风里刀救出去,为此就算和那正经儿汪家子对上也顾不得了! 谁知道峰回路转,原来这两个才是正经儿亲兄弟,那平安嬷嬷一家子固然最是歹人,自己这些个也实在是……唉,白给那老贱妇哄来折腾一场!真真儿好不冤枉也。 因风里刀和雨化田在容貌上头实在是十足相像,便是气质迥异,这面对面站到一处,在外人看来,也真真儿和照镜子似的。雨化田那话一出,风里刀的小伙伴们几乎都没半点儿疑虑的——也是,别说容貌几乎一模一样,即使是不一样吧,谁会巴巴儿,在都已经占了绝对上风之后,还特特来哄你,就为了平白送你一个伯爵啊? 若是有这样的骗子,可千万介绍给兄弟,一世人两兄弟,不说一定要两肋插刀,但明明遇上人傻钱多一个人捞不完的时候,还不喊上兄弟、只顾着吃独食,可就是千错万错了啊! 倒是风里刀有些犹疑,雨化田言之凿凿,可平安嬷嬷幼年时待他实在好,总也不能是假的;现今为了把他救出去,又连同夫婿儿孙尽皆命丧黄泉,更是他的小伙伴们亲眼所见、亲口所言——若自己不是他们的小主子,何必这般拼命? 雨化田淡淡开口: “贱妇平安虽是纪家那人的心腹,却不是那人儿子的奶娘,对他身上的印记原不熟悉;她在带人杀害阿父阿娘之后,倒是忠心故主,将那人儿子交付给一个下属之后,便忙活着看能不能将纪家余众也营救下来,是以当时那纪家幼子身边只余了一人看顾…… 纪家幼子夭折、又恰巧换了你去的事情,也只得那被留下来的下属知道,他先是不敢和平安贱妇坦白,后来又来不及说明就死了…… 那时候你也该七八岁了吧?想来是有点儿印象的。” 风里刀给他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他幼年父母亡故之后不久就忽然出现的新邻居,原不只平安嬷嬷一家,只是另一家只得一个孤老头子,又确实是在他七岁半上头就忽然逝世,死前也确实让人喊了平安嬷嬷去,仿佛很有话说的样子,只是不等平安嬷嬷去到,他就没了气息…… 这么一想起来,风里刀对雨化田的话又信了三分,只是到底还有一分犹疑,雨化田也干脆,直接一挥手,素慧容亲自捧着瓷碗、银针等物上来,雨化田不发一言,直接刺穿手指挤出几滴血,风里刀见状也如法炮制,果然那几滴血在碗中滚动几下,便彻底融到一起。 风里刀行走江湖多年,虽也听说过那样明明是至亲骨血、却血滴不融,又或者明明毫不相干、却滴血即融的奇事,但这样又巴巴儿哄他、又刚刚好一滴即融的巧合,到底不可能——何况模样原就那般相似,这滴血认亲,原不过是让自己越发安心罢了。 再无疑虑,风里刀纳头便拜:“兄长大人,这些年苦了你了!” 雨化田用力闭上眼睛,不曾流露悲色,但自有一种仿佛要强力抑制才能忍得下去的真情在,风里刀和他的小伙伴们都被这样隐忍的亲王殿下给感动得泪流满面。 如此,忠义亲王多了个伯爷弟弟,风里刀的小伙伴们多了个伯爷竹马,西厂的情报网多了一个来源,西北边镇顾少棠干活儿都更努力了——当然到底是不是有雨化田传话给她说是“谨遵先母遗命,忠慎侯府侯夫人之位当虚位待卿三载,盼卿早日立功归来”的缘故在…… 咳咳,顾大当家十分冷酷鄙夷地告诉你:她才不屑于给一个侯夫人拘束住! 只是顾大当家这么说的同时却又一天三遍确认京中没有给忠慎侯赏赐侍妾通房什么的才能安心多吃一碗饭的事情,顾大当家的马仔们才不会告诉你哩!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事情算是皆大欢喜热闹无比地落幕了。 虽然风里刀站在热热闹闹大建设中的御赐侯府前,总还觉得是在做梦。 可自从十五岁之后,他就常常觉得生活就是一个荒谬至极的梦: 他从一个身世悲惨却也平凡的汉家良民,一下子变成了那反叛朝廷的蛮族之后,虽然平安嬷嬷一直和他说纪家土官反叛是如何如何的纯粹为了族人好、为着给族人谋取福利才拼了身家性命,他也知道汉人朝廷对待南边各族不见得十分公平—— 但争取公平对待的法子有很多,为什么偏偏就他家爹娘是拿鸡蛋去碰石头的傻蛋?明明他风里刀自己,是个贪财也顾惜小命的谨慎人,怎么就偏生儿摊上那样的爹娘? 最要命的是,他十五岁生日那天还特特去祭祀的爹娘,却是死在他亲生爹娘的命令之下!就为了他们纪家不绝嗣,倒要拿汪家的子嗣去填!汪家爹娘不肯,便索性杀人灭口了! 在他十五岁前,汪家爹娘才是他的爹娘啊!虽然顾家彪悍小青梅一说起来就流口水的阿娘芝麻糖他完全不记得滋味、虽然几个族叔每常提起的他爹背着他走了几十里地去看花灯的事情他也全没有印象……可这两位,才是他幼年时怀念过无数次的爹娘啊! 结果!结果!! 却是这般! 何其可笑的一场梦! 一边的平安嬷嬷总还催促着他整顿蛮族势力、再造纪家辉煌,风里刀嘿嘿哈哈地敷衍着,其实心里各种挠墙! 这事儿闹的,他后来再遇上清明中元那样的祭祀日子,都很悲摧的好么?一个是据说生身却全无印象的,坟头都找不到的事实还一再提醒他自身乃是罪人之后、且还是庇护了他十余年的汪家爹娘仇人之后的现实;另一边虽然也是音容全不记得、却好歹这十余年间一直听村人念叨还挺有代入感,结果忽然发现,那个幼年时有“阿父常背着去集市”、“仗着阿娘做的芝麻糖极好吃,常常要馋着小伙伴们”的幸福小子,居然不是自个儿——自己却是害了那小子、更害了那阿父阿娘的仇人之后! 风里刀好些年了,虽总还是不舍得不回去祭祀汪家爹娘,却每次都尴尬得只差没先在脸上蒙个面具好么! ——实在是无颜以对啊!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07 现在好了,汪家爹娘还是亲爹娘,那纪家死不要脸的虽白赚了他好些年的祭祀,其实和他却没什么关系——哦,也不全没关系,还是自家杀父杀母害兄长的仇人来着…… 不过…… 风里刀想起雨化田和他说的那个秘密,便觉得便宜他们点儿香火也没什么,毕竟纪家女儿生的太子殿下,却被他亲哥忽悠成他们汪家的大外孙,这阿父阿娘的国公爵、自己个儿的伯爵位,可都是靠了这个大外甥才得来的!纪家枉自算计,最终却连亲外孙儿都不信他们才是正经儿外家的下场! 真真儿是恶有恶报啊! 风里刀一想起这事儿就乐得要哼唱几遍“人亏天不亏,世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又高兴他哥连这样要紧的秘密都不瞒他显然是真没因着这些年的苦难分离与他见外、又高兴能看到那龙门客栈外头捉弄得他十分狼狈的胖小子被忽悠得找不着北犹不自知…… 诸般欢欣之下,对于平安嬷嬷的死也就只剩下点儿淡淡的遗憾,与他兄长讨了情儿,得以将尸骨捡回,待来日带回汪家村种在她们家的田垄上头也就罢了,总是高兴多了个亲哥、又白得了个大侄儿的喜悦多些。 就是顾少棠…… 在分享了雨化田“忽悠”大侄儿的大秘密之后,风里刀对这个亲哥的信任虽还没有满值,但雨化田用一脸怀念又没有丝毫遗憾私情的模样去说起: “……那时候因为你身体更好些,阿父阿娘就多把你放在山里头养着,但也不是没有偷偷把你接回来、让你假作是我出去村里头逛着的时候……不过多要是冬天,因为那时候我穿得多、你却能穿少起码一件夹袄,外头看着倒差不多圆胖,虽身量有高低,但外人只当是靴子底部厚实不同的缘故,也不会多想…… 我身子弱,顾家丫头精力却恁般好,大冬天的堆雪人团雪球的整日介胡闹……我是陪不了她玩那些,你却喜欢得很……有次她把我当成你了,塞了好大一个雪球到我衣领子里头,害我得了好大一场风寒…… 后来你就跑去教训她,团了许多雪球砸得她满头满脸的雪花……她倒是不记仇,身子骨又好,也没病,又还爱缠着你玩……你怕她再认错了把我闹病,就哄她说‘如果你乖,长大了就让你做我汪家媳妇’…… 后来阿娘听说了,还真的和顾家婶子提过,还换了庚帖,只是上头的时辰、姓名都是用的你的……” ——风里刀也知道那庚帖上是“汪植”二字,原先还以为是哪里出错,却原来兄长确实名“直”、而“植”却是自己。 ——原来那男人婆虽然自小就笨,连自己和兄长都不曾分清,但关系好到能滚做一团、又还正经儿订了亲的,却一直都是自己,而不是兄长。 风里刀那是真松了一口大气,觉得自己人生虽跌沓起伏,好在十五岁后的噩梦,到了如今总还是醒了,他还是汪家子,虽然阿父阿娘不在,却有个对他很好很好的亲哥,有个阿娘生前与他定下白首盟约的男人婆青梅,还有个亲哥给忽悠来了的大侄儿…… 很好很好,就算代价是要守着那个据说是给纪家余孽毒害得时不时就忘记了自己是谁、疯癫起来总还说自己是纪家女儿的“亲姐姐”,那也没啥。 看在大侄儿的份上,不就是在爹娘目前给她建座小院子嘛!不就是照看着别让她把自己折腾死嘛!反正大侄儿也说了,他这个娘脑子给毒坏了,每日只在院子里头静养就是…… 风里刀真心觉得,比起一堆成日介要他反朝廷的蛮族人,多这么一个姐姐,根本不算啥! 就是少棠…… 嘿嘿,虽说还要等三年…… 其实阿娘的眼光真不错,那丫头虽说男人婆了点,但一定能给咱老汪家生一堆的娃娃哩,到时候兄长大人看着哪个好、想过继哪个就哪个,甚至只要确保给自己这一房留个承继香火的,就是把别的臭小子都过继了都无所谓,反正两家住得这么近,兄长大人的前程又显然更为显赫,臭小子们有兄长大人照看着,自己能省多少心、多少钱啊! 风里刀想得很美。 在纪氏竭斯底里的谩骂中,他是带着笑入睡的。 他此时是在回乡为爹娘修造坟茔的途中。 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坟茔,自然该有国公的气派。 何况他哥虽还年轻,但趁着这番为爹娘修墓迁坟的时候,也该顺势办了。又宫中汪淑妃伤痛过度“没”了,在外潜逃多年的纪家女儿却忽然大彻大悟要给他爹娘守墓抄经赎罪,他亲哥大侄儿虽说也都会回去,却要沿途巡守各地吏治民生,他带着这个疯女人,忍受一些嘈杂,也是该当的。 只要想到噩梦醒来之后的美好生活,风里刀硬是在咒骂中,也能做起美梦来。 而纪氏? 纪氏其实也没受什么罪,至少物质上,无论她是纪淑妃、汪淑妃,又或者只是大彻大悟忽然冒出来要去为汪家二老抄经祈福忏悔一生的纪家女,物质上都没受什么罪。 之前在宫中病是病了些时候,但除了晕晕沉沉到连自己说了什么话都控制不住之外,其实也就是外人看着可怖,她自己根本没觉得有什么难受的,照样是吃得香睡得着。 但纪氏的心里头,却绝对不好受。 她是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之前明明还好好的,儿子虽一开始被那贱人养得和她有些生疏,但这些年她小意儿殷勤,靴子荷包扇套儿的,也把他拢回来了。那天听说了那贱人与自家竟是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时,他的脸色也是立马就变了的,虽后来恢复得很快,但纪氏有信心,哪怕儿子重情、那贱人一时又还得用,目前不会如何,日后的下场也必是好不了,即使不是千刀万剐,也至少会五马分尸一刀两断,也好与她出一出这许多年积压的恶气…… 而儿子,儿子明明也答应得好好的,说要给她一个交代的…… 结果、结果……结果! 结果这就是他给的交代! 可真真儿是她贴心贴肉的好儿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上一章有些人没看明白?那莫稍微解释一下好了: 事情其实很简单,风里刀之所以和雨化田长得那么像,莫的设定是:风的娘是厂花娘的双胞胎妹妹,只不过因为汪家村将双生儿视为不祥,作为妹妹的风娘还不足半岁就被亲祖母趁着她爹娘不再的时候遗弃了!不过却好命地被贺县一家足以拿养女和土官家联姻的大户人家捡到了! 很多年后,雨娘遇上风娘,两人因容貌相似结为姐妹,但后来风娘知道雨娘居然还真是他亲姐的时候,一则因被遗弃的怨恨,二则不愿从大户人家的女儿变成汪家那样的平民之女,果断和雨娘断了联系。 但再过几年后,风娘的老公犯傻和大明朝作对,被灭成渣渣,连风娘的宝贝儿子风里刀同学都要被捉进宫挨一刀,她舍不得,就送去给雨娘、求她看在姐妹情分上帮忙养着,结果发现,啊哟,不只她们这一辈姐妹长相极其相似,连风雨都和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似的。那得咧,为了我家宝贝儿子的绝对安全,把你家儿子贡献出来用一用呗!反正我老公都战死了、我眼看着也要死了,这儿子就是唯一的;但你还能活着、你老公也还活着,日后想要多少孩子不能生?贡献一个出来圆一圆姐妹情分不是很应该的吗?可是雨娘不肯,雨爹更不肯,但反对的结果就是被欧欧叉叉灭口了…… 现在糖糖就给厂花出了个主意:反正是至亲,虽说风娘不是个东西,但风里刀看着还好啊!十五岁前再混蛋都没忘记给汪家二老坟前祭拜,十五岁知道真相之后,虽离村出走,可该祭祀时也都没落下,比起他亲娘亲姐那简直不是一个品种哇!那就干脆忽悠过来,让他以为自己真是汪家儿子、厂花亲弟弟好了!到时候生出来的儿子都姓汪、心里头还把“杀爹杀母害哥哥”的风娘恨个半死……让筹谋了那么多也延续不了纪家香火的风娘在地下哭去吧!顺便让纪氏以为风里刀真是汪家儿子,让她活着后悔呗…… 然后厂花同意了,并且在这个大纲基础上和糖糖一起狼狈为奸地完善,然后跑去忽悠皇帝了…… 至于汪纪两家的往事,厂花的解释是当年他还太小,连被拉来顶罪都不知道呢!只当自己就真是纪家后代罪奴出身了……直到一般儿被拿来顶罪的、年纪较大已经记事的真汪假纪淑妃,眼看着弟弟儿子都有了大出息,终于大着胆子在纪家余孽的监视下把实情说出来,他才知道真相,然后就来向皇帝请罪了……虽然无意也是欺君哦!皇帝当然不会怪罪他,还一再加恩…… 至于汪家有没有个和纪氏一样年纪的女儿,皇帝怎么可能知道呢?东厂现在都不敢招惹糖酥联合啊!而民间……纪淑妃变汪淑妃到底是丑闻,宫廷会更改档案,可也不会流传到民间去滴!就算日后真传出去,人民群众自然会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把事情圆过去的,毕竟谁想得到纪氏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呢? 所以最后雨化田虽然没杀纪氏姐弟,却白多了一个战战兢兢为他汪家绵延子嗣的弟弟——这在古人来说是很看重滴!最妙的是这个弟弟虽然不是亲弟弟,却比亲弟弟也不差什么,血缘亲近,心中深信,还能膈应得地下有知的风娘再气死十回八回…… ☆、第章 自己何时和他说了自己是汪家女儿?明明是要求他给纪家脱罪,可那小白眼儿狼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却到底嫌弃自己的罪奴身份带累了他这个大明朝廷的太子殿下,硬是把好好儿的亲外家都不肯认,和着那贱人装神弄鬼…… 也不想想纪家好歹还是世袭土官,在贺县那一亩三分地上,说出来的话可比圣旨还响亮!不说现在这个大明,就是原先那什么大宋什么大元,何曾管得了土官们的事儿?虽说二十年前因阿爸太实诚中了大明战将的诡计,弄得元气大伤,但怎么都比那汉人贫农好许多,偏偏那小白眼儿狼自甘下贱! 还有那风里刀…… 平安嬷嬷不是和自己说他就是自家小弟吗?还拿阿娘当日说的“夫君可以再嫁、儿子可以再生,只有弟弟,阿娘身死之后,他就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弟弟,再也没有第二个了”的话来说服自己,哄得自己为了他拼得什么也不顾,结果呢?结果自己从纪淑妃变成了汪淑妃、现在又成了个忽然之间大彻大悟的罪人之后——还被押解着要去给那汪家贫农守墓!也不看他们受不受得起!就算窃取了自家爹娘的国公爵位,自己也是太子亲娘啊!倒要让自己给他们守墓! 而这个害得自己这般的风里刀,却居然不是自家弟弟,不过一个莫名其妙的小贱种…… 说是押解,给纪氏的马车只是外头看着不显,里头其实相当舒适。但再舒适能有咸福宫的气派吗?侍卫们听说她是要去给国公守墓祈福的、又见风里刀这个忠慎侯对她还挺客气照顾,也不敢如何小看亏待她,但能有太子日渐得脸时,她这个太子生母在宫里头的风光吗? 纪氏恨得不行。 恨儿子翻脸无情,早知如此,真是生他还不如养个胎盘下来! 恨平安嬷嬷误导她,让她为了一个小杂种,把自己落入这般境地…… 恨! 恨!! 恨!!! 风里刀对这个大侄子他娘还是有些好奇的,结果偷眼一看,就给那双眼中的怨毒之色唬了一大跳,只是眼前瓷碗中的血滴已然弄来,他咬了咬牙,到底还是刺了自己的手指滴下血去,一时心中真个十分忐忑,深恐那血滴真能融合,万幸万幸,那两滴血一触即分、竟是泾渭分明! 自己和这疯婆子果然没有关系! 风里刀心中大松了一口气。 纪氏也看见了,眼中的怨毒却是更甚,一副恨不得把风里刀剥皮抽筋一口口嚼碎了的样子——她如今竟是比恨雨化田,还更恨风里刀了!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08 那边纪氏和风里刀如何且不说,却说这边,雨化田带着唐悠竹走了另一条道,有意视察吏治民生是真,但给风里刀留点儿和纪氏相处的机会也是真。结果那小子果然没忍住,跑去和纪氏也滴血认亲一回——好在他早有准备,风里刀和纪氏的血就算本该能融合的,也铁定要融合不起来了! 他虽不稀罕什么弟弟,但想来祖父阿娘,是会稀罕这个儿子的,就是阿父,有这么一个儿祭祀香火,也总比全然无后好些。 自己已然这般,也便只能如此了。 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雨化田将手上折子揉紧了,不多时,就化作碎屑纷纷而落。 他站在月光之下、烛火之中,身姿挺拔得似乎再多风雨也摧残不倒的古松,又纤细得像是飘然无依的柳絮。 唐悠竹趴在榻上,呼吸酣甜,仿佛熟睡。 眼皮却轻轻撩起来一条缝隙,偷偷看过去一眼、两眼…… 到底忍不住跳起来、扒过去:“酥酥酥酥,一起睡呗!” 雨化田那瞬间正是似梦似醒,既感慨大仇得报、又到底意难平的时候,给这牛皮糖一黏,空落落的心口不说立刻填满,也总给装实在了七八分,看他装傻痴缠、其实眼睛不时忐忑着瞄几眼地上纸屑的蠢样儿,虽十分不屑哼一声,到底把臭小子担心的事情都给解释明白了: “放心吧,纪氏好得很!别人虽不知道,风里刀却知道她是你亲娘的——他不敢得罪你,纪氏自然也就只会好好活下去!反正你信了她是中毒伤了脑子嘛,就算她发疯时再说千百遍她真是纪家女儿也没用! 虽说纪淑妃变成汪淑妃的事情,并没有明旨下发、民间也不许传言,陛下却是知悉了的。风里刀的脑子虽一般般,也总知道这一个妃嫔的身份实不可能一下纪一下汪、一下还要起死回生的道理!他是拿准了你既然让‘汪淑妃’亡故,便是对此事深信不疑了的! 至于侍卫们……一则都是黑甲军的忠心之人,二来谁不知道那纪家女儿先是拿人顶罪逃脱罪责、后头看顶着她名头的汪家女儿却生了太子生母嫉妒不忿疯魔了?她说再多都是疯话。” 唐悠竹其实担心的不是纪氏,他肯定纪氏起码能物质无忧继续过活的。但酥酥是个别扭性子,他真敢坦诚自己刚才是担心他受不住——酥酥还不定要如何别扭呢! 因着只嘿嘿傻笑着:“嗯嗯,酥酥安排就好。”又谄媚将雨化田揽紧了:“酥酥睡觉呗?糖糖没有你都睡不香——这南边儿的热可真让人受不了……” 雨化田越发斜眼看他,前头儿甜言蜜语,其实一不小心就把真实目的暴露了吧?不就是贪自己身上凉快、想哄自己与他做个凉枕么?偏说得那般好听! 可这臭小子现在依旧又黑又瘦的,这傻笑起来的样子可真是越发难看。督主大人为了拯救自己的眼珠子,也勉为其难上了榻,好闭目不看这丑人多作怪的小混蛋! 唐悠竹得了实惠,也不在乎多少鄙视,乐呵呵把手脚缠了上去,感觉雨化田冰凉的手脚在自己的体温渲染之下慢慢暖和起来的过程,终于满足睡去。 揭过了这一个坎儿,雨化田虽还不到将对唐悠竹的信任度刷满值的程度,但这人硬是给生活磨出来的多疑性子也真没法改,好歹他是心甘情愿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某个混蛋牛皮糖了,不拘日后是荣华与共、又或者是鸟尽弓藏,他总是心甘情愿认了的,那气氛自然也就越发不同寻常,喜得唐悠竹这傻子还以为他家酥酥从此与他亲密无间了呢!结果趁着秦淮河上风光好时再告白一回,照样给各种鄙视嫌弃不相信! 一定是月光太亮反而显不出糖糖大人的绝色风华来! 或者是地点不对?秦淮什么的,虽说自来不少才子佳人的传说,但似乎都鲜少有好下场的…… 也许下一次,该挑个吉祥点儿的地点?又或者日期也要有讲究? 话说我大华夏有什么情比金坚的好时间好地点没有?七夕是万万不成的,牛郎织女隔星河什么的好悲剧,就是有鹊桥也是一年才得一夕相会…… 上虞的曹娥江畔、龙山脚下也不行,梁祝传说是美好,但真套到自个儿身上就算了吧!糖糖大人怎么可能让酥酥落得化蝶的下场?笑话! 断桥也pass!糖糖大人又不是阿青阿白两傻子! 普救寺什么的更是笑死个人了,元稹发达了却嫌弃崔莺莺不守妇道另娶贤妻、还要把崔莺莺拉出来宣扬自身的高尚品质不为不良女色迷惑神马的……那样无耻出花儿来的事,不说唐悠竹舍不得雨化田,就算随便换了个谁,只要不是深仇大恨到要坑人家祖宗十八代的,他也真很难做得出来。 毕竟虽说糖糖大人似乎每天都在吃下限,但他自销自产嘛,下限什么的虽说天天起床就自己吃掉了,但每次吃完都会再生嘛,到底和元稹之流的真神人还是不能比的。 这么一来,唐悠竹掰着手指头数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数出个吉利时日方位来,可怜他自命阅览群书,结果当年在这男欢男爱上头太不经心,到底落了个书到用时方恨少。 憾恨之下,一路从秦淮到苏杭,明明大好风光,却无心欣赏。 这日到了九江府,唐悠竹正琢磨着是不是要顺路往南去南昌府那边,看看宁王一脉——这莫名其妙就给这没下限的世界炖成了四王八公中南安王的朱权后裔,是不是也是古先生笔下的那个南王? 这一系在明朝历史上还真反叛过,虽然要在几十年后,而且不过四十来天就被镇压下去了……嗯,说起来红楼里头的南安王武力貌似也很一般,当了俘虏还要和亲公主去换回来什么的…… 唐悠竹的心思一下子就从提前围观那让叶氏佳人拼命也要来自己寝殿自荐枕席(喂!人家叶城主是去弑君的好咩!)的南王世子,转到琢磨这周遭到底有哪个国家能俘虏大明王爷上头去,当然少不得想着如何把南安王一脉从掌军之责上撤下来,结果往雨化田那儿一问,得,又给笑话了一回! “亏你还养了个贾瑚,又说要把四王八公视若虫蚁呢!结果白带兵一年多,连南安王手上无甚兵将都不晓得!” 雨化田十分鄙视,唐悠竹一琢磨也是,这时候的大明亲王都不比之前了,手上没了兵权,虽比之更后期的还算有些个体面,但连养私兵都甚难,何况要领兵与外国为战?可红楼那个算是怎么回事? 唐悠竹挠了半天鼻子想不明白,只好把这事儿先放下,只是打定主意,必要加紧东南沿海一带的军防,以免周遭岛国作乱。 对于这个提议雨化田倒是无可无不可,只道:“西北那边的战局最好乘胜扩张,且收归的地方也要巩固好……这东南边上,军费你要自己多努力了。” 唐悠竹囧了一张脸,谁家储君当得比他悲剧?整个大明的江河堤坝要他自掏私房,现在连东南驻军都要靠他养着不成?天理呢?爷每天起床吃的可只有自家下限,天理到底是给哪个混蛋吃掉了? 可怜的唐悠竹,才从前事里头松快出来,又接连在私事公事上头都给郁闷到了,原先那一赏庐山景色之层烟叠翠、澄映四外,又或喷雪奔雷、腾空震荡的心情,顿时消弭了一大半,若不是还有那点儿想亲自采点儿云雾茶与酥酥漱口的浪漫心思在,唐悠竹真是连五老峰都懒得踏足了! 总好歹想着酥酥拿自己亲手采的茶叶泡成漱口水的有趣,唐悠竹一边猥琐地琢磨着这采云雾茶,是否要效仿一下传说中采摘贡茶的采茶女——用舌尖含下嫩芽神马的,哎呦,亏得早上起来记得把下限先吃掉,不然还真扛不住这样幽深的耻度哇! 唐悠竹一路荡漾着过了观音崖,还在可惜怎么一直就没见着一株好茶时,忽觉眼前一亮,前头青莲寺中,走出来好一个俊俏温和的小正太。 当然,唐悠竹虽有着个四十几岁老男人的内心,却真心不是什么怪叔叔,他一见人间漂亮可爱的小公子就眼前发光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 那小公子身边跟着的短肥圆小厮正殷勤献媚:“七郎一早就去取水为夫人泡茶,夫人必是欢喜……” ——得咧!同是茶道中人,又看着住在青莲寺、想是对附近熟得很,正好问问那儿有好茶树! 唐悠竹兴冲冲上前去搭讪,因还记着这自制茶叶的浪漫要留着给他家酥酥惊喜的,也没有一上来就直捣黄龙,只笑眯眯问:“小弟弟,你住在这寺庙里头啊?这寺里头的素斋味道怎么样?我们这也走了一早上了,若是寺里头素斋味儿好,我们也借个地儿歇歇脚。” 这话说得相当吃货本色,青莲寺挺好的一个相传颇为灵验、香火也很是鼎盛的寺庙,在他嘴巴里头就成了只有素斋好坏值得一顾的俗气所在了! 那小厮虽其貌不扬,却是个心中有沟壑的,又因他们家来寺庙进香亦有要紧的索求,便尤其地推崇此处菩萨,听了唐悠竹这话,好悬才忍住没翻他几个白眼。 倒是那看着颇为俊俏不俗的小公子,听了这样人间烟火气息十足的一句话,却浑不以为忤,反而温和笑着与唐悠竹介绍:“此处素斋是极好的,又干净,味儿也清香,那素松白玉、素子玉粒、青衣素心、罗汉全斋都是极好的。” 又邀唐悠竹同行,一路边走边与他介绍寺前风景,其中特别强调了:“这几棵都是经年的老茶树了,制出来的云雾茶最是上佳。” 唐悠竹听到要紧地方赶紧多看几眼,结果颇失望——他既然想着要亲自采茶讨好心上人,这采茶要采怎样茶叶自然也是特特了解过的,那茶树老是老,茶叶却实在不怎么样——也皆太老了些。 那小公子听得就是笑:“自然是老啊!现在时节不对啊!”说着细细与唐悠竹分说,这庐山云雾茶确实比其他茶叶的采摘时间晚,但也是差不多谷雨后到立夏之间的这段时日便要开始采摘,而今眼看都夏末了,哪儿来的什么嫩叶子?便是有那么一两根新长出来的芽子,制出来的茶叶味儿也不怎么好。 ——又、又来!天时地利人和什么的,为什么糖糖大人最近一直在这问题上栽跟斗? 唐悠竹心里那小人儿脸上挂着的泪啊,几乎比这山上的瀑布还夸张了! 那小公子却真心是个温柔人儿,看他对这茶叶似乎挺稀罕的,便道:“前儿方丈正好给了家母几罐茶,我那儿也有两罐,兄台若不嫌弃,便赠与你尝尝。” 唐悠竹眨巴两下眼睛,他真心不是稀罕这什么云雾茶,东宫里头的好茶且喝不完哩!只是想亲自制作一回和酥酥玩浪漫罢了——但这小正太温和微笑的样子让人真想捏一把! 唐悠竹真不是什么猥琐大叔,不过这孩子浑身的气息实在温和可爱,他又是刚从战场上下来、就遭遇了一场比之战场上的腥风血雨也几不逊色的狂风骤雨的,此时见了这么由里到外都温温和和十分无害的小娃娃,实在没忍住伸出狼爪往人家脸上揉了两把。 当然,有了揉贾瑚那次的前车之鉴,唐悠竹这次十分有先见之明的,一手揉出去,一手就去捉雨化田的手往自己脸上放,边还笑眯眯地和雨化田探讨:“这娃娃真是热心可爱。” 雨化田看着自己掌下黑瘦黑瘦的小混蛋,再看看小混蛋爪下下白嫩白嫩的小少年,索性出声吐槽:“他热心可爱,和你揉他脸有什么关系?又和我揉你脸有什么关系?” 唐悠竹一本正经地:“这娃娃的脸一揉就知道是从里到外的热心可爱型,我一摸就知道!酥酥摸了我的脸,也该知道我打从心底的赞叹才是。” 雨化田抽了抽嘴角:“那你还让贾瑚折腾啥导体?直接问你借块儿面皮就行了,保证不管是那什么光波还是声波,都能一抹就知道。” 唐悠竹惊恐捂脸:“可是糖糖大人这般花容月貌就要被毁掉了咩!酥酥你好狠心啊,居然也舍得?” 雨化田拂了拂衣袖,十分云淡风轻:“慈不掌兵,我自然要狠得下心。至于舍不舍得……”他很诚恳地承认:“庐山云雾果然不凡,我的眼力也真是越加不好了,还真没看出你那张脸上能有什么需要不舍的花容月貌。” 唐悠竹做泪奔状,雨化田自然不可能去拉,他只好自己奔了好大一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照样又奔回来了!还不小心从那小公子肩膀上蹭过。 短肥圆小厮怒目而视,唐悠竹却才想起来旁边儿还有个他才伸狼手摧残过的小正太,不禁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一不小心忘了喵。” 那小公子身边带着的小厮小气得很,他自己却很温和大方,虽给撞了个踉跄,却依旧浅浅笑着:“没关系。”他也知道这人多半是忘了旁边还有别人,不然不会把那么可乐的对话说得全然不需打个顿儿的。 虽然那话他没全听明白,却也偷笑了两回,现在给这一蹭也刚好抵过他非礼旁听还忍不住笑的罪过了。 唐悠竹却不知道自己已经给人看了笑话去,实在是那小厮只顾瞪眼怒视,这小公子又笑得十分可爱。因此再听人提起要送他茶叶,他索性也就不客气,直接又捏两把之后,笑嘻嘻道:“那正好,我们从家里也带了点儿茶叶来,我也不太懂那好不好的,你只随意尝尝就是。”又想起来通报姓名:“我是唐悠竹,酥酥是我心上人哦!我们很相配对吧?”又问那小公子:“尊姓大名?” 他说起雨化田是他心上人时,比说庐山云雾是美景好茶还更理所当然几分,那短肥圆的小厮给他的厚脸皮惊了一惊,继而看他又往那小公子身边靠近两步时,真心和防贼差不多。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09 雨化田则是干脆懒得理他——反正心上人什么的,等这小混蛋长大了,自然知道什么才是心上人,来日自然有他恨不能把这话吃回去的时候,此时和他费口舌才是真傻子呢! 那小公子却不知道雨化田的心思,只当默认,对他们这一对有些许好奇,但见他们二人都这般坦坦荡荡的模样,便也是坦坦荡荡地笑:“是很相配!”刚刚那可乐儿的对话,简直是天作之合!又自我介绍:“免贵姓花,名满楼。” 啊哈? 唐悠竹真心相信自己是天命骄子了,虽然大宇宙的意志对于他这个骄子的疼爱方式就是不间断地给他提供磨砺苦寒,但那也是为了让他拥有更好的冷香剑锋不是? 非天命骄子,不可能有这样随便走走就能遇上古先生亲儿子的运气啊! ☆、第章 花满楼什么的,那是号称比花无缺更为完美无缺的如玉君子啊!却原来只是这么个一抬手就能轻易揉脸的小娃娃。 不过这娃娃的气质也确实很温和有趣,连酥酥对他都比对小珊瑚温和多了,而自己居然还能不吃醋,奇哉怪也。 唐悠竹绕着花满楼走了七八圈,花满楼给他转得心里头有些没底。他眼盲至今也有四年许了,日常起居行动已经练得和常人无异,但到底看不清颜色细节有些不便,给人这么大咧咧地绕着围观,心里还是有些儿突突的。 但他却又果然不愧君子如玉的赞誉,心里猜测着或许是衣着颜色搭配上不妥,又或者是其他的,总是因着眼睛不便闹了什么笑话出来,虽少年人心性,总还有点儿窘迫,却不遮不掩,大大方方问:“花满楼身上可有不妥?还请唐兄直言。” 唐兄?堂兄?这个称呼可真是久违了,就是祐桓几个,给太后宠得都成了宫中小霸王了,却还是规规矩矩喊自个儿太子殿下呢!最撒娇的时候也不过是叫一声儿太子哥哥。 唐悠竹想着那几个小堂弟小堂妹,也就没好意思再绕着这个小花满楼绕圈儿,只道:“久仰大名了,忍不住仔细围观一下,并非看到什么不妥。” 糖糖大人可真真儿是坦荡君子,这围观自然也是围观得这般坦坦荡荡的,那短肥圆少不得又给折服得多送给他几枚白眼,花满楼却是真的好脾气,听了这话也丝毫不恼,还站了一会,看唐悠竹不再绕圈圈了,才带着他继续往寺里头走,口中依旧介绍。 唐悠竹看得越发喜欢,拉着雨化田的手感叹:“若是酥酥能得个这么样的儿子,我日后必封他一个淇奧侯,端的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短肥圆听得这话,白看不见黑眼仁儿了:“大话不惭!还封侯呢!你当你是皇帝啊?” 花满楼心中把唐悠竹、朱祐樘翻来覆去琢磨了两回,却只是笑:“唐兄居然这般期待苏兄的儿子?” 唐悠竹嘿嘿笑:“过继子嘛!他有个双胞胎弟弟,说好日后有了儿子,除了自己留一个嫡次子,都过继给他的。” 花满楼心中越发有数了,但他虽聪慧坦荡,却不是个要事事都揭穿了说个明明白白的,唐悠竹自称姓唐,他便只拿他当偶然相识的唐姓好友对待,不谄不媚、不卑不亢,气度宽和温柔依旧。 唐悠竹云雾茶没采着,却偶遇这么一朵花香虽淡可满楼的兰苑仙葩,也是十分爱重,难得雨化田都有心情和花满楼这么个小孩儿谈论茶道,更难得唐悠竹在此事上几乎给衬得成了配衬也不醋不恼的,这青莲寺里头住着的三五日,倒几乎称得上和谐美满。 对此,唐悠竹一本正经地表示:看古先生描述时很难有代入感,毕竟太完美了不似人间该有之物。这见了真人才知道,虽不是什么“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的清高不俗,却难得眼中有尘、心中无垢,看得见世间各种好与不好,还能保持那一种温和无害才是真难得。 这样心性,健全人实已难,偏他还是个瞎子。 糖酥二人离开庐山继续南下时,小花满楼硬是缠了他那母亲许可,亲自把他们送出十里去。唐悠竹策马拐过山壁时,还能见着那一抹白衣在艳阳下,璀璨可爱。 不由叹息一声:“真想拐回家去。” 雨化田没说话,但西厂细作何其细致,不多时,那害得花满楼小小年纪就成了瞎子的罪魁祸首便被挖了眼睛、砍了手脚丢给花满溪——就是花家二哥,目前在五军都督府任职,因是文举晋身转武职,与寻常将士又不同,虽只是一介偏将,在京中也不是那种一块石头能砸到好几个的小吏。 可说到底,要跟如日中天的忠义亲王搭上话却还远了点,花满溪忽然接着这么一件礼物,初时吓一跳,待得将人送来的西厂千户特特说明是当年残害贵府七公子的人之后,才定了定神,后如何谢过、如何与同在京中任职的兄长花满秋商议,等等暂且不提。 唐悠竹不过半日就听说了雨化田这一番作为,越发觉得他家酥酥虽然面冷嘴硬,但对真心看上眼了的人却是千好万好的,一方面得意洋洋,一方面却不免把居然快马追上来了的素慧容等,越发盯得和贼匪大盗似的。 实在是这些人不同小花满楼无害又温和,还十分有眼光地诚心诚意赞他们般配。哪怕是素慧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谭鲁子走到一块儿、马进良也娶妻纳妾说是要赶紧儿地生一堆娃娃好服侍日后的小主子……唐悠竹看他们,总还是觉得侵略感十足。 但经历了之前纪淑妃变汪淑妃的一系列污糟事儿,唐悠竹对着雨化田看似依旧没皮没脸,心里头总还是有些儿虚的,例如在隔离素慧容等人时就没那么理直气壮,又想着这近乡情怯,眼看着连州不日即到,唐悠竹心中打翻十几个醋缸子,糖包子里里外外都酸透了,也到底忍住不曾把心中各种丧心病狂的想法付诸行动。 倒白瞎了素慧容等人十分提心吊胆——这太子殿下别的也罢了,那惑人心智的手段却实在了不得,马进良那马嬷嬷的悲摧经历就不提了,余下诸人,哪个没吃过他的亏?谭鲁子都被迷惑得跑到素慧容屋里、硬是强抢了她的妆匣给自己描眉画眼呢! ……也不知道这两个是不是就因着这般才勾搭上的,明明唐悠竹之前盘算着要拿来和素慧容送作堆的,可是马进良来着…… 反正不管怎么说,除了素慧容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其他胆敢想对他们家督主献媚表忠心刷存在感的真忠犬假忠犬们,在这几年都没少遭遇糖醋包子的各种袭击。 这次硬是将手头上的任务处置好了追上来,大家心里头都有数,一边约好了守望相助,一边也是拼着给整出丑都要陪着督主大人的意思,却不想,到汪家村了,糖醋包子那儿风平浪静不说,连他们那个本该最是心思五味杂陈的督主大人,饮食起居言行举止都十分正常,那日糖醋包子故意撒娇撒痴的纠缠,他还真帮他梳了一回头发,半点儿也没有不耐烦! 太正常,有时候也是一种不正常。 素慧容谭鲁子等人,甚至最是莽撞的马进良,都越发乖巧无比了。 唐悠竹一开始也很乖,他甚至可以说是最乖的那一个,没看他宁可在醋里泡得酸死自己,也没分润素谭等人一二么? 但最先不乖的也是他。 当然不是不在乎雨化田,只不过唐悠竹发现了,此时与其小心翼翼,不如一如往常,该牛皮糖时牛皮糖,该熊孩子时熊孩子。 他家酥酥那是真汉子,就算近乡情怯,也自有自己的调节方式,不需要谁把他当作玻璃人一般战战兢兢地对待。 所以糖糖大人心中虽然很是战战兢兢,不不不,糖糖大人也是无所畏惧的,摊上了这么个身子那是没法子,但必须相信酥酥已经接受了之前的处理方法,毕竟他也是那方法的建议者不是吗?那一页肯定揭过了,所以未来只要努力地、尽力地、竭尽全力地好好疼爱酥酥就可以了,一直纠缠在过往那一页,尤其在受害人都走出来了的时候还纠缠在过往那一页,可真不是男子汉的做法。 唐悠竹给自己做了第一百零一遍心理建设之后,几下小步助跑、起跳、前扑,整个人挂在雨化田后背上,腻着声撒娇:“酥酥背我,糖糖脚酸了~” 雨化田正看着远处的山岚发呆,给他忽然从背后扑过来,险些儿反射性将之甩飞,也亏得唐悠竹这些年的死缠烂打,终是让雨化田的身子习惯了他的气息,那反射性的动作只做了一半,都不需雨化田回神控制,便自行停止了。 但就算这样,唐悠竹也已经被雨化田反手拽住衣领,从原先的趴后背被扯到膈在肩头——早起唐悠竹才吃了两大碗粥三碟子咸甜各色点心四大盘子的凉拌面,为了长大努力把自己当鸭子填的唐小朋友现在肚子里头还是很有货的,给这么一膈自然不是什么舒适滋味,但补天的神奇就在这里,消除负面状态什么的,连被膈得几乎吐出来都能搞掂哦! 唐悠竹就着肚子趴在雨化田肩头的姿势继续嘿嘿呵呵,一会儿说这儿真不愧是酥酥长大的地儿,果然山清水秀灵气荟萃,一边儿大呼小叫着呀呀呀那是什么话哇哇哇那是什么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第一回出皇城的土包子呢!事实上呢?这小混蛋的目的其实是在各种呀呀哇哇里头挪动身子,企图整个人坐到他家酥酥肩膀上呢! ——亲爱的太子殿下您虽然离长毛还有那么点儿距离,但好歹也是一米五出头的大人了好么?而且横向发展略有收缩依然严重,企图坐到我家身子修长挺拔的督主大人身上……你是嫉妒我家督主的身材企图把他压弯么?果然一切表白什么的,都是阴谋啊阴谋!任何有点儿真心的人都不会对心上人做出这么凶残的举动哇! 身后,素谭马继赵并其他暂时还没有名字的黑甲军们,瞬间思维同步了。 就算记得这货是太子,也很想把他撕下来扔出去怎么破? ——皇帝目前依然只有这么一子…… ——就算再让皇帝努力耕种出一个,也不见得会对督主这般亲近…… ——何况即使亲近,让督主大人忍耐洁癖再把屎把尿养大一个熊孩子也太残忍了…… ——要忍耐! ——要?忍?耐! 连素慧容都忍得额角青筋贲起,马进良等人的表情,真是连苍天都不忍直视了! 雨化田却不愧是雨化田,任凭肩头上的小屁孩儿各种闹腾,他照样淡看云起云舒、花飞花落。 还有远处,那扛着小娃娃、背着小媳妇儿匆匆行走在田埂之上的汉子们,穿梭来回的热闹景象。 今儿是八月初一,七月鬼节已过。 此地几个小村落的风俗自来便是七月鬼出行人避,七月里头,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在夜晚出门、不得不出门时也要尽力避开月光——因都传说七月里头的月光连着阴曹,鬼魂就是顺着月光爬上来的,照了七月月光的人,不大病便要有大灾。汪家村离这儿其实很有些距离,村里头本是没这样儿规矩的,但汪家阿父年轻时来这儿做过买卖,见过那恰好照了七月月光结果一家子在半年里头先后或老病、或意外,一下子都死光了的,因着宝贝独养儿子,雨化田在家里头那两年,也一再被要求着七月里头不许照月光…… 可后来,他照过多少回?不也一直死不掉? 既然死不掉,那就只好努力活得好…… 雨化田给肩膀上的混小子一颠,思路瞬间拉回来,听那小混蛋叽叽哇哇大惊小怪地说什么:“难道此间已经得天地钟情到不需耕种就能过活啦?前头另边山脚下还在热汗淋漓的耕种,怎么这儿就成了举家出游了?” 不轻不重地捏捏肩膀上某个小混蛋的屁股蛋儿,雨化田解释道:“这几家村落风俗与众不同。八月初一一大早,总要一家子出来热热闹闹地照一回日光,好去去七月里头的阴气儿。”又捏几把:“异想天开!世间哪儿来不需劳作就能过活的地方?”哪怕是尊贵如皇帝,能赖着不上朝不批奏折,也要定期定点的祭天播种呢! 唐悠竹嘿嘿笑,又在他肩头赖了好一会,眼看着下了一座山又要上一座山,素慧容等人瞪着他的把火苗具现化出来了,才忽然利索一跳,落在雨化田前头,蹲身、弯腰:“来!换我背你了酥酥!” 说着都不等雨化田拒绝,直接反手扣住他的膝盖弯,屁股往后一撅、两腿用力一撑、上身往上一颠,就把人直接颠在背上,然后撒开脚丫子一阵儿疯跑。 素谭等人心惊胆战地看着山路两旁伸出来的枝桠,十分为督主大人的花容月貌担心,倒是马进良,一贯儿最是莽撞斗狠出了名的马进良,居然冷静了一回,一左一右把即将斯巴达了的素慧容和谭鲁子镇压下来:“那些树枝没碰到督主就断裂了。”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10 继学勇也很为自家督主的脸蛋着急,但他没有素谭两人那样对着太子殿下都敢斯巴达的勇气,就也成了最早注意马进良非正常冷静的一个。 而谭鲁子是第二个,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先按住依旧在暴走状态的妻子:“容容,等一下你还要帮督主准备膳食。” ——这穷乡僻壤的,就算是督主的故乡,但就像太祖富贵至极之后再吃那珍珠翡翠白玉汤时的反应一样,也很难吃得惯完全的乡土口味吧?所以你就别去招惹太子殿下了,被折腾坏了督主大人可就吃不到好膳食啦! 这后头的话谭鲁子没有说,但素慧容因督主大人而狂暴的心也迅速因督主大人安静下来。 然后谭鲁子才有闲暇多看马进良几眼,马进良面无表情:别说他只是一般的莽撞,就算真是狂犬病患者,给太子殿下那样集中火力的折腾上几年,多少也能冷静些儿的。 雨化田也很冷静。 要说被唐悠竹这熊孩子折腾得最狠的,马进良还真排不上号儿。 当然,就算是雨化田,这样忽然给这熊孩子颠着背背上的,也是第一回。 时隔二十二年之后再一次感受到被人背在背上的滋味,雨化田绝对没有任何怀念的感觉,这小混蛋就算发展到将将到自己肩头的身高,那肉呼呼的背部也仿佛锻炼出肌肉的线条来——也绝对不是他幼年记忆中的阿父那般。 雨化田心中咬牙,他才没有觉得这小混蛋安全!居然没有下意识反击而是被颠到这小混蛋的背上来什么的,绝对只是被这牛皮糖黏了太多年之后的后遗症!他……就算真对这小混蛋心软了,也不可能会这么软弱! 风将他的头发吹得飞舞起来,发冠早在这小混蛋在他肩头时折腾就给弄掉了,现在正悬在那小混蛋的手腕上装手环,两边的树枝很密,却总是将将在碰到他的脸颊前就先被莫名其妙地掉落。 雨化田眯着眼睛,那背着家中妇孺的身影都已经落在身后,但小娃娃们拍着手嬉闹着“猪八戒背媳妇咯”的声音仍然依稀可闻,甚至身下趴着的小混蛋低低怪笑的声音也在耳际清晰着,他忽然却不愿意挣扎了。 反正身后也不是没有背着家中老父的中年男人。 何况猪八戒背那啥…… 雨化田不觉得自己和那啥扯得上关系,不过猪八戒神马的,和这小混蛋还真配得很。 唐悠竹没用大轻功,大五圣教也不是以脚程快捷见长的,但在山野中腾挪的速度也挺不错,他又因背上的触感十分好,潜力大爆发,竟是一路背着雨化田翻过足足五座山,直接抵达汪家村。 哦,当然还是村外,风里刀一行也刚好抵达这村外的小道。 纪淑妃,不,现在只是单纯的纪氏了,她在那次滴血之后,只要睁开眼睛就一直阴恻恻地盯着风里刀,到了今天已经是十一天了,饶是以风里刀那样受得住顾少棠各种磨砺、和人生各种跌沓起伏峰回路转的强悍神经,这几天也有点儿不好了。 但是看到他家大侄儿和兄长大人联袂出现之后,纪氏陡然又上升了一个台阶的阴森眼神,和最被集中火力攻击的居然是大侄儿时,风里刀一下子又满血复活了。 果然人生快乐的真谛就在于看到别人比自己更加不好。 可接下来纪氏根本来不及诅咒,只和唐悠竹对视了一眼就忽然恍恍惚惚念起经文的事实,也让风里刀打了个哆嗦,回想起这个大侄儿的凶残程度,然后乖乖地跑腿去了。 本来就是有事弟.子服其劳,虽说是双胞胎,他也是弟弟么!大侄子不敢劳动,兄长大人多年未回乡,这些琐事也只能由他这个做弟弟的忙活啦! 风里刀忙前忙后的很尽心,在汪家二老坟前磕头祭拜也很诚心,雨化田默默看着,默默跪了一整天,却不曾和阿父阿娘说上只言片语。 想说的话,他曾经在还没认识到地狱里头是不需要眼泪时,就已经在梦中呜咽着和他们说过了。 现在,现在就是这样了吧!也许阿父阿娘勉强能够满意多出来的这个儿子,也许依旧怨恨不甘,但他是个很自私的人。 从地狱里头爬了出来,却改变不了发生过的一切,也回不到曾经,他就只愿意做到如此。 他既然活着,便总要让自己活得更好。 不能让自己活得好的,无论是爱是恨、无论是笑是哭,都没有意义。 雨化田默默看着风里刀以弟弟的身份,履行那本该是自己嗣子来实行的仪式,虽说他是作为罪奴入宫阉割的,那物事不像自行阉割入宫的内官需问净身师赎、早已在获封忠义郡王时就蒙皇帝开恩赐回,但风里刀不需用红笼抬着喜钱往净身师那儿请赎,却一般儿把撒喜钱、捧斗接斗的仪式做得十分用心,一举一动丝毫不苟,并亲手将自己的那个东西埋进了阿父阿娘的坟茔之中…… 不知不觉的,就握紧了硬是黏糊着挤进他掌心的那只手。 牛皮糖很黏人,但这时候手心能握住点儿什么让他甘心握紧的东西,也很不错。 ☆、第章 一旁负责司仪的谭鲁子偷眼看了雨化田好几回,本来依着内官骨肉回乡的仪式,雨化田此时应该跪地哭爬高呼与他爹娘知道,他们生给他的骨肉,如今总算全部又回来了! 但一来便是谭鲁子也实在想象不出他家督主大人跪地哭嚎的模样,二来嘛,雨化田的脸色太平静,唐悠竹脸上的肌肉却扭曲得近乎漂移了,此时此刻,就是再莽撞的人都绝对不会上去触这个霉头,何况谭鲁子? 至于其他人,根本没弄清楚内官这种仪式,亦不会多话。 雨化田在汪家村只停留了三天。 这三天,便足够他把汪氏二老的坟茔迁移到那国公规制的墓室中,也把自己那骨肉回乡的仪式行全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什么话都没说,唐悠竹却觉得,他家酥酥,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他将一个男人最大的遗憾留在父母的墓室之中,但自身,却是无论贫富贵贱都不会再回来了,哪怕是死,也不会再回到汪家祖坟。 唐悠竹觉得自己该是更心疼他家酥酥的,却很自私地觉得这样也不错。 这样的话,接下来他的酥酥就都是他的了,哪怕是死,也该是和他葬在一处儿的。 为了这么个念头,唐悠竹就算忽然良心发现地感觉自己实在没心没肺,却还是继续没心没肺地窃喜着,并在离开的时候,明明车马仪仗皆全、也没个让雨化田不耐烦跟着自己的亲王仪仗一起走的人在,他还是一把将他背了起来,施展开小轻功,不说风驰电掣,却也是将车马毫不犹豫地抛下身后。 讨厌的忠犬们不管轻功如何,都锲而不舍地追上来,唐悠竹也无所谓了。 感受着雨化田环在他脖颈上的手、紧贴在他背上的身躯、和呼在他耳畔的热气,唐悠竹想要长大的决心,再度上升了一个台阶。 转眼便是几度春秋。 成化十七年,唐悠竹十二岁。 可怜的,明明比谁都先会爬会走路,但却偏偏在第二次发育上慢得让人想捉狂的唐悠竹小同学,终于开始“长毛”了。 ——所谓长毛,对应的是雨化田这些年已经打击了他两百二十二回的“毛都没开始长”,咳咳,你懂的。 某天夜里,唐悠竹迎来了久违的春梦,并十分挑战雨化田洁癖的,抱着他蹭出来一滩儿色白味浓的变质牛奶什么的;气急败坏的督主大人将某个越大越不讲究的小混蛋扔到水里醒醒神,某个小混蛋想趁机把他拖下水却被一脚踹得沉到水底、结果等浮上来时他家酥酥已经香风渺渺落跑了,于是只能对着镜子里头那个早就八块腹肌了小一年、却是今儿才开始迈向成熟的身子独自惆怅什么的…… 糖糖大人是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他现在正仗着才十二岁就已经蹿到一米七的身高鄙视贾瑚,各种挤眉弄眼哇哈哈哈地介绍他的揠苗助长,不,是施肥催熟食谱。 贾瑚看着眼前这个据说是太子的家伙,根本没有半点儿高贵冷艳气质、十分接地气地在和他分享“成长心得”,心中默默吐槽:其实我的身量已经是正常偏高了,只是还不够变态而已。至于“长大”……我半年前也早长大了,不找通房,只是不想刺激你罢了。 贾瑚没有花满楼温和无害,但总的来说,还是个好孩子,尤其是在面对唐悠竹这么个把他从地狱里头拯救出来的大恩人时,虽然会在心里头吐槽,可也是真的很好很温柔了。 但强悍如雨大督主,也已经用血淋淋的事实让世人证明了对唐悠竹心软是何等坑杀自身的不该——在被蹭了一中衣那什么乱七八糟玩意儿之后,雨大督主本来是要和终于长大的太子殿下分房睡了,但不知道怎么的,给这牛皮糖撒泼打滚三天三夜之后,却还是改变了主意,结果第五天就又给蹭了一身、第七天又是一身、第八天还再来一身…… 可怜雨督主曾经无比高贵冷艳的洁癖仿佛都给蹭成了渣渣。 而贾瑚心软不愿刺激唐悠竹的结果,除了让他格外得瑟之外,还有御医开出来的一天三回补汤,虽说有御医把关,不是那种很坑爹的十全大补汤,可这补过头的滋味真心不好受啊!他又嫌脏不肯随便找通房!这心思浮躁真的不适宜科技工作者啊!他新研究的那什么安全弹药都已经很不安全地炸了三回好么! 结果唐悠竹仿佛还嫌不够刺激似的,又给贾瑚带来个新消息。 他家那好二婶趁着二房那据说衔玉而诞、有大造化的宝玉堂弟生日时,居然说服了老太太,把他的琏儿弟弟和个王家女人栓到一起了! 虽然唐悠竹很认真地告诉他那小名熙凤的王家女儿是个小小年纪就看出明媚张扬的美人胚子,性子也颇为能干利落,他弟弟也不算吃亏了…… 贾瑚还是忍不住把本来已经攻克了两个大难题的安全炸药又给炸了两回好么! 再明媚好皮相,再能干利落……也是王家女人啊! 贾家有一个搅家精还不够?还要再来一个王家女人将他大房香火彻底灭绝了不成?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11 贾瑚十分阴暗地思考弄死那王家女儿的可能,但素慧容却很现实地告诉他:王家与贾琏年纪相近的女儿足足四个,这个王熙凤好歹还是和他好二婶隔了房的王子胜所出,要是弄死了,说不定就从贾王氏堂兄弟家的女儿换成了亲兄弟家的女儿了…… 贾瑚十分可怜地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静下心继续研究。 为了早日取得将王家女儿一股脑处置掉的权势地位,拼了! 唐悠竹看着到手的安全炸药很是高兴,果然不告诉贾瑚他家琏儿弟弟对王熙凤一见倾心是非常正确的事情。 高兴的唐悠竹很是大方地给了贾瑚一个身份,并让他入东宫当了一名从六品赞善——这可是状元传胪的待遇,虽然没有武勋,可皇帝的旨意只照顾了水利农事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至于看到了希望却还远远不够把王家女人一网打尽、更十分痛心地发现亲弟弟居然被个王家女孩拐走的贾瑚如何,就不是唐悠竹能管的事情了。 他现在不得不面临一个难题。 大明朝虽不像清朝那样,皇子们才初精就各种安排人事姑姑摧残幼苗的变态,可他对贾琏亲事的关注,和风里刀在为汪氏二老补完三年孝期之后便与顾少棠成亲,结果不足半年就让御医给诊出喜脉的事情,仿佛都刺激了雨化田。 面对不再提和他彻底分房,却每晚只要察觉到他家小象有“醒来”迹象,就直接把他扔到厢房丢给几个或成熟妩媚、或清新鲜嫩的裸女的雨化田,糖糖大人表示: 就算爷绝壁强悍真男人,也是Hold不住的哇! 那啥,第一次措不及防之下给其中某个熟女碰到了那地儿,小糖糖一下子越发升旗致敬了什么的,真心不是爷存心红杏出墙、故意招花惹草啊! 正常男人恰好激动的时候,给个光溜溜的女人蹭上来摸到那地儿,没反应的那绝对是有病好吗!可有反应不代表爷就要和那女人怎么怎么的——一有反应就直接扑上去的是畜生,爷绝对是能守身如玉只待君子的好男人啊!那不是立刻就一脚把那女的踹飞出去了么?到底是什么让你以为爷有心一尝女色滋味啊! QAQ明明是六月,为什么没有飞雪?酥酥你不能这么冤枉爷!爷说好了待你一生一代一双人就是一生一代一双人!不小心没反应过来给那女人摸了一把真心不能怨爷啊! 明明是你让人埋伏了来摸的TAT 最后一句控诉,因着在不相干的人手上反应激烈、偏还给心上人撞了个正着的唐悠竹,说得男人如此反应如何如何正常,到底还是心虚的,并不敢真对着他家酥酥咆哮出来,但前头儿那些个意思却已经和雨化田表达过十七回了!回回被毫不客气地驳回啊!冤假错案!冤假错案绝壁就是这么产生的! 第十八回,唐悠竹终于不再等到被丢到裸女屋里头才cos咆哮马,在半夜才有反应、他家酥酥就又准备把他拧起来时,干脆利落一个眠蛊,趁着雨化田不可置信地陷入深沉睡眠时,扯下帐幔,十分凶残地把雨化田捆成了个粽子,再整个人压上去,确保人暂时逃脱不得了,才耐心等眠蛊失效。 万幸虽然蛇影蟾啸的“毒性伤害”效果到了三次元之后,都十分凶残地成了真蛇毒蟾毒,导致他不敢轻易在酥酥身上动用,这眠蛊单独使用时,虽不再有什么NPC就27秒、玩家就4.5秒的区别歧视,又也果然进化了些,却只是让人陷入深沉睡眠一刻钟,没什么凶残的伤害、时间持续也不算太离谱。 唐悠竹只等了一会儿,雨化田就醒了。 一睁开眼,就十分清醒。 唐悠竹一向十分心疼他这样无论睡得多沉、一醒过来就立刻清醒的常年高度警惕应激反应,此时也不例外,却硬是狠下心让自己继续怒目横眉。 他其实只是在努力掩饰自己把雨化田弄晕了的心虚。 据说双方都不怎么理直气壮的时候,努力让自己理直气壮起来的那一方,胜算总是要大一点儿。 唐悠竹已经忘了他这样奇葩的理论是从哪儿得来的,但很显然,他此刻就准备执行、验证起准确性。 而雨化田? 雨化田确实在他的瞪视之下没有立刻发怒,可也没有什么心虚气弱的表现,只是拿一双眼角微微上挑、不说不笑时也极有风情的眼睛,愣是也给浸得清凌凌的,半点儿情绪也不泄露地给他看回去。 看得唐悠竹险些儿维持不住那样用“我没错,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都是你”的恶人先告状气势压倒另一个也不算无辜的家伙的气势。 为了不要压不住西风反被西风压了、继而又如之前的十七次那般一败涂地,唐悠竹只好凶神恶煞地抢先开口:“笨蛋酥酥!知道自己错了没有?爷可不是拿你没法子,之前都是让着你呢!再敢弄些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来膈应爷,小心爷真的把你吃掉了哦!” 唐悠竹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凶残一些,决意要把这无视糖糖大人夫纲严正的酥酥给镇压下去。 雨化田却只是继续目光幽幽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在唐悠竹给他盯得拿不准主意要继续走凶残风、还是打完了棍子赶紧把他搂起来温存给颗枣子的时候,方才听他冷冷淡淡开口:“果然太子殿下想拒绝臣的好意时,自然有能拒绝的法子——之前那些次,尤其是第一次时,果然是太子殿下存心与女子温存,又不好意思彻底推翻嚷嚷了几年的无聊事儿,才那般的吧?” ——果然你个头!的吧你个死榆木脑袋的笨酥酥! ——到底那些说他圆滑机变善钻营的御史该是多眼瘸脑缺啊? 唐悠竹真心期盼他家酥酥真如那些眼瘸脑缺的家伙说的那般,圆滑机变善钻营一回才好,可惜雨化田偏不! 任凭唐悠竹说破了天去,他就是认准了他前十七回绝壁都是想躲能躲开、想拒绝也绝对有法子强硬拒绝,而不躲不拒绝的缘故,都是因为他好奇女体有心亲近、又抹不开面子把先前嚷嚷了好几年的“爱慕酥酥”给一气儿推翻掉罢了。 妈蛋!爷早在二十年前就把各色人种环肥燕瘦的女体都看得不想看了好吗?谁还会好奇那也就是上头多两个或大或小的包子儿、下头少根棍子两颗蛋多一处毛发或紧或密肉儿或肥或嫩的缝隙儿的女体啊?而且不是说好了等爷长毛了我们就认真谈一场以永恒厮守为目的的恋爱的吗?混蛋的你原来还是一直当爷在说胡话的啊! 唐悠竹当了十几年的太子,在雨化田的言传身教之下,原也很有几分优雅贵气模样。 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没忍住抛开了那优雅外皮,冲着他这几年来再是撒娇耍赖也一直如珠似宝待着的酥酥,爆了粗口。 爆完唐悠竹立刻就心虚了,他家酥酥因着身世遭遇,明面儿上第一恨的是屎尿等物,不说亲见,真是听了也恨不得洗十回耳朵的那种;但心里头最恨的其实是人开口闭口就问候对方双亲,这就是问候别人的双亲给他听到了,有时候都要平白挨顿整治,而那些敢问候他双亲的,当时或许仿佛没事,但后来不拘早晚,都必然是个抄家流放都是轻的下场。 唐悠竹倒不当心雨化田会对他如何,雨化田对他的心软纵容他一直记在心里,再担忧他会真拿他怎么的,那就真不是一句白眼狼能形容的。 他只是恼恨自己不经心,明明知道酥酥为什么忌讳人问候父母,却偏偏还要往他心窝子上戳刀子!虽后来很快改口用了混蛋想混过去,可把心中郁气咆哮出来之后,唐悠竹在这一点上越想越心虚,到底撑不住原先企图蒙混过关的心思,抬了手啪啪啪毫不留情地往自己嘴上打了几下。 他下手那是真狠,三五下下去,那嘴角都红肿微裂了。就算听明白那句“妈蛋”也只是微微皱眉的雨化田,一看到他几下下去嘴角立刻肿起来,他竟是还要继续打,立刻双臂一挣,那在他身上缠得了蚕茧儿似的帐幔顿时断成好几截儿,其中一小片还缠在他发丝里,雨化田却根本顾不上,一手对一手,拦住唐悠竹还要往自己嘴上招呼的爪子,横眉冷喝:“你疯了?” 唐悠竹本要挣扎着再给自己来几下,看他真怒了,也不敢固执,乖乖儿任他把手握住,低头嗫嚅:“没疯。可我不该乱说话。” 雨化田盯着他的头顶半晌,手轻轻从他片刻就从红肿带出淤紫的嘴角抹过,看着手上几点刺目的殷红,眼神中渐渐带出些许谁也没有察觉的温柔:“臣是有些忌讳。但殿下千金之躯,又非存心,何需如此?” 唐悠竹一改方才气焰嚣张的模样,老老实实垂眸认错:“过失伤人也是罪。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说法,自商鞅之后便难行之,我也没什么与谁都这般的平和,但酥酥是我心尖尖儿上的人,若我是千金,酥酥当是万金万万金也不换的。外人敢伤酥酥,我且要睚眦还之,何况是我自己?无论有心无意,总要长长记性。” 雨化田的眼神在不知不觉间,又柔和了几分,侧身在床头小暗格里头摸出一瓶药,一点点往那淤紫上抹,一边轻声笑叹:“太子果然是个好孩子。臣不拘如何,这一遭总是没亏了本儿去。” 不管日后落得怎生样的下场,他有今儿这一遭,便已是不亏。何况阿父阿娘顶着个太子外家的名头,便是自己不好,也牵累不到他们去。 雨化田从来是自私冷漠的,明知道阿父阿娘死得惨,因着宫中仍有那纪家余孽盯着,恐自己便是喊了冤屈出来、上头人也信了、那原身纪家子也果然讨不得好儿了,偏偏当时年岁再小、遭了再大罪过也能忍住,就只为了继续活下去。待得有能为讨回来,又因着想捉着手里头这个荣华保障,到底不曾血债血偿。虽用着香火延续之名,可自家心事自家知,不用汪家其他族人那儿寻嗣子,偏要留着个风里刀,说是为了祖父遗愿、阿娘侄儿、那风里刀又良心未泯且还哄得过的缘故,私心里头,何尝没有不舍得与这荣华保障生了嫌隙的意思? 哪怕荣华的尽头是深渊万丈,哪怕高高在上之后依旧是地狱煎熬,但他从地狱里头爬出来了,就一定要把人间荣华都享受过一遍,方才甘心。 还有那统军征战、征服鞑靼之事,不只是他童年时哄着阿爹阿娘欢喜的童言,也是他真心所求。 大丈夫生于世,若生不得九鼎食,死亦当九鼎烹,方不枉费了人间来一回! 即使男人最要紧的物事已经埋到父母坟茔之中,雨化田却真不愧男儿一场。 再如何艰难,也不会因为仇恨放弃自己的抱负。 而对上唐悠竹的时候,他未必没有控制住他、保自己起码至死荣华的法子,却因着直面自己那点儿心软,便是不信他会真让自己始终荣华、也不屑再勉强自己违背心意动手脚。 他从来把自己的心看得很明白。 唐悠竹不如此时他已是心甘情愿,如此了,他越发觉得这笔买卖果然值得很。 听唐悠竹依旧用他的公鸭嗓子絮絮叨叨着,一会儿又是认错,一会儿又说酥酥不该不信我,雨化田也便只是耐心听着。 让唐悠竹翻来倒去说了将将半个时辰,才下来与他倒了一盏儿茶,因是保温瓶里头温着,入口微烫,那股子炒麦香味儿却越发香甜。 唐悠竹没客气地喝了一大口,大五圣教的汉子虽不像明教喵咪们焚影圣诀烈日斩的熊熊烈火也出入自如、甚至自燃起来还能只烧人不伤己,但也不是一点儿热茶能烫坏的。 雨化田也习惯他能吃烫,还很习惯地在上床之后,把才下去走那么几步就又有些儿凉了的脚丫子给放到他腿间给捂着,虽然一系列动作才做完,就发现这个姿势实在不适合今晚这般严肃的话题,可再受收回来却又委实太刻意,略迟疑了一下就被某个从来就爱蹬鼻子上脸的小混球儿用小腿夹住了,雨化田便也顺水推舟没折腾: 毕竟,谁知道这样的人肉汤婆子还能享受几回呢?且先受用一日是一日吧! ☆、第章 说到底,雨大督主虽对自己的心思看得很明白,却始终没明白、或者说不敢明白不敢去信,唐悠竹念叨了好些年的倾慕。 任凭唐悠竹说干了嘴,雨化田也还是觉得随着这牛皮糖渐长渐大,这样学着黄香为他暖席的日子,也要渐渐没了。 理由也是现成的:那什么早二十年的大实话,雨化田照旧给当成胡说八道;可那“上头两个或大或小的包子儿、下头一处毛发或紧或密肉儿或肥或嫩的缝隙儿”的细致描述,雨化田却是听进耳朵里了。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12 更还放到心里头琢磨了两回,越发肯定这小混蛋口是心非! 若不是好奇那些女人、又真有心亲近,哪儿会看得那般清楚呢? 雨化田琢磨透了,在唐悠竹喝完茶水还要继续絮叨时,就截住他的话头,这般说了。 然后唐悠竹就只好傻了:我明明是为自己澄清的话,为什么在酥酥脑子里头过一回、再说出来时,话好像还是那些话,意思却就大不对劲儿了呢?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因为黄河素有“黄水一石,含泥六斗”的说法,就算是清白人儿跳进去也要污一身泥沙。 因为酥酥死榆木脑袋认准了爷心怀不轨,爷就是再说干十茶盏儿的口水,也只是欲盖弥彰么? 苍天啊!为什么没有六月飞雪?难道糖糖大人要发挥自己的金手指人工降一场雪,才能洗刷这场要命的冤屈么? 唐悠竹真恨不得以头抢地抒发自己心中的悲摧郁闷之情了。 然后在他琢磨开以他当前金手指的开发程度,弄不出来六月天里头的零摄氏度以下冷云,就算能把人工降雪的原理倒背如流也是白搭,充其量来一场人工降雨,想学窦娥六月飞雪真是“呵呵”时,还真的一头抢……被褥了。 是的,虽然是六月天,但因着雨化田的身子再怎么调理,明明御医都说这般日后只要不失于保养、已然无碍了,他照样是大暑天都手凉脚凉的,这卧室里头也没用什么玉石竹芦之类的凉席,依旧铺着褥子,只不过是触手微凉的丝绸罢了。 唐悠竹就算在这上头撞一天脑袋,也最多犯点儿晕眩,决计伤不了筋动不了骨,连皮肉都最多泛出来点儿红。 但看到这小混蛋依然可怜兮兮的嘴角,雨化田哪怕明知道这家伙可能是故意不发挥他那想恢复伤势随时能恢复的体质、存心上演苦肉计博取同情呢,也还是不忍心。 遂只好道:“罢了,你既不愿要女人服侍,那就先不勉强好了。” 可说完又觉得这样三不五时就要给这小混蛋蹭一场实在是—— 就算屎尿都把过,这点儿东西也努力说服自己无谓脏不脏的,这心里头总有些怪异处,尤其不忿这臭小子就不能体谅体谅自己个儿虽说下头不曾去尽、小解时依旧能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站着,可到底再不可能知道解出那样东西的滋味……的那点儿复杂心情吗?非得在自己身上蹭蹭? 便又加一句:“不要女人,但我给你找几个清秀内侍?又或者是外头的干净小男孩儿?” 这样臭小子纾解的舒服,自己也不用闻着那味儿心思复杂难言了,皆大欢喜嘛! 唐悠竹却半点儿也不欢喜,那点子因为雨化田虽还不信他、但好歹答应了不再强行给他塞女人的好心情,瞬间down成了负值,还是持续几何下倍数降起码三四番的超级大负值,早前因为深悔不该随口问候岳母大人的气弱也立刻恢复了,那气焰甚至比先前任何时候都嚣张。眼中的怒火如果真能具现化出来了,三昧真火什么的根本不够瞧;嘴巴一张,咆哮马更是被比成了战斗力负五的小渣渣: “……你什么意思?爷不过是恰好看上你这么一个男人,你就当爷是什么脏的臭的都能往屋里头拉啦?告诉你,爷可是有品质有追求有操守有原则的四有好男人!告诉你,爷虽不像你一样儿的臭洁癖,但爷那大象也是贵重得很,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阿猫阿狗就能相碰就碰的!告诉你,爷若不是真心悦于你,才不会稀罕把爷干净纯洁的好大象去挖人家拉屎的地儿的!告诉你……” 唐悠竹还要继续把“告诉你”的句式继续下去,但在他一开口的时候就给那超大的音量震得耳边嗡嗡的雨化田,在听到“拉屎”什么什么的具体形容时终于没忍住,转头干呕了好几下,没呕出什么来,不过一两口黄色胃液又或许夹着些许胆汁,但唐悠竹也给吓得不轻——雨化田很少生病,但偶尔一病就是大病,例如前儿一场风寒,足足养了两个月才好! 而雨化田,他倒是清楚自己没病,但被误会又是病了,被紧张兮兮的小混蛋抱来抱去、又喊来御医把脉问询地各种折腾虽烦得很,可总比听这小混蛋继续口无遮拦的屎来屎去的好多了! 如此,宣医熬药——因御医诊断说不过是一时胃气不顺,只熬了一碗橘皮竹茹汤上来,因不臭不苦的不难喝,雨化田越发不肯解释自己干呕的缘由,爽快把那汤喝了,又看宫人早把褥子换好、又用了淡淡的薄荷香薰掉那点子味儿,便故意大大打了个呵欠,唐悠竹原就犹豫着要好好儿服侍他睡下、还是继续把话给掰扯明白了,见状自然再无犹豫。 一觉睡到大天光,也亏得现时东宫下属从崇王到姚璧曾彦等人都对唐悠竹的奇思妙想挺服气的,皇帝又亲口说过太子也不需要考状元、这经史不消如何精深、知晓道理明白了即可,他这学便也不是那种非得几更起、如何读的,遇上代皇帝御驾亲征时,一年半载不读诗书的时候也很是不少,便是起得晚了,也没什么人唠唠叨叨来劝谏,因此比起匆匆忙忙吃了点早膳就又要去忙活的雨化田,黏在他身后一起跟着去围观御马监事务的唐悠竹,说来更轻松不少。 也就有心思琢磨着之前没谈完的话。可这谈话一个人有空怎么行呢?唐悠竹琢磨了一整天,雨化田却忙得陀螺儿似的: 南畿那儿,这些年的水利农田各种措施初见成效,虽去年又遇上涝灾,损失却不算很严重,但到底天子脚下,国库又还撑得住,少不得要体恤那些多少总是损失了的百姓一二。因这些年太子殿下是从自己吃食用度里竭力俭省也要挤出点儿军费来的用心,雨化田也越发精打细算了,这灾要赈、可钱粮是万万不能落入那些贪官污吏手中的,哪怕后来又抄家加倍弄回来——可本座和太子辛辛苦苦省下来的钱粮,也是尔等能侵吞的?过一手并为过的那一手支付高额借用费也不行! 对山东、山西、河南各地的赈济也都因此要一一过问,又因着去年方涝今儿又旱的,如何赶着将那耐旱的作物种子发下去说服百姓耕种、以免落个颗粒无收又要多费钱粮赈济,又各种治蝗之法要如何拨款、如何让各地官府统筹处置…… 这一分分银钱都要落到实处,雨化田便少不得受累。 更有鞑靼野乜克力等纠结十一部,居然不知死活地跑去袭击哈密卫等地,雨化田又要为西海诸卫调集粮草、又要准备黑甲军再次出征的事宜,忙得那叫一个团团转。 直到再次跨上战马,唐悠竹都没找到说那事儿的机会。 行军途中、战场之上更不能,唐悠竹虽意外地多了点情情爱爱的心思,对于正事也还是很看重的,他可是想要把内外蒙古都彻底收服、若是可能还想干脆把俄罗斯打到龟缩进莫斯科以南的男人! 如此用心,又大明这些年虽有各种旱涝之灾,总是处置妥当,粮草还算不愁,兵器更是精良,那射程两百五十丈以上、弹壳入肉之后更会爆炸开来的连发火枪,那杀伤力虽不甚大、大发出去声响甚大、又常带些许火星的手榴弹……无不让那原先自恃弓马精良、就是失了对中原的控制权也每每有恃无恐来劫掠的游牧民族头疼不已。 加思兰已经惨败授首,此次西北鞑靼诸部纠结起兵,虽也从俄罗斯等国弄到些儿火器之物,很有点儿全力一战的意思…… 但十分可怜的,鞑靼诸部没有一个像唐悠竹这样的金手指,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这火器和火器也有天壤之别啊!大明朝不是被迫倒退成半奴隶社会的大清朝,他们在没有唐悠竹的时候,那火器之先进,也是号称四百年后英法恃之以敲开中国大门的坚船利炮都比不上的啊!你在四百年前就企图用就算四百年后也还不如人家的西方火器,去对付有了唐悠竹的蝴蝶翅膀之后越发变态的大明…… 真以为有了铁筋水泥治蝗抗生素等等金手指之后的大明朝,还是那个因着抵挡不住小冰河时期的天灾、和后头党争激烈到除了派别都不需要原则了滴大明不成? 马背上的民族,凶悍那是真凶悍,可天真也多是真天真。 在融入大明这个大家庭以前,鞑靼付出许多男儿来不及洗洗就永远睡去的代价。 诸部酋长,有如加思兰那样与属下“同睡”的,也有如亦思马因那般被俘入京的,且暂不细说。 连皇帝搓着手、绕着万贵妃,如何兴高采烈大明的疆域在自己手里头扩张到了永乐先祖都不曾达到的辽阔,而万贵妃又是如何从一开始地陪他欢喜、到后来的嗔他绕得人头晕,且都不细表。 却说唐悠竹把这两年忙忙碌碌折腾完了才发现:说好的一鼓作气解释清楚,不求立刻拿下酥酥、好歹也不能再让他把自己的告白当成笑话呢?现在什么远大目标都只是过程中的点缀,差别不过是携手笑看和风细雨、又或者是背靠背驰骋沙场烽烟共舞罢了,那携手共舞的人才是重点啊!怎么赢了好大一块地盘,却把这样最最要紧的大事给疏忽了呢? 就算战争时期不好说,怎么班师回朝的时候自己也没趁机好好说说啊? 现在好了吧?回京了酥酥又是各种忙,才在西北战场上的时候,都还要操心东北边镇、广西瑶族那边的战场后勤胜负情况等,这回了京更有趣儿了,什么大事小情都要来报一回,不是主理也要听一耳朵——这样总领的事儿不该是宰相的事儿吗?就算大明没有宰相这玩意儿,内阁首辅次辅们莫非都是吃白饭的?为什么事事都要我家酥酥忙活啊!摔! 外表仿佛已经很大人了、内里却还是奶油鸡蛋控的唐悠竹,瘫在永宁宫的太师椅里头,坐没坐相,连最爱的鸡蛋羹奶油卷都吃得有气没力的,皇帝看得直摇头:“个傻孩子!那些人把不归御马监、西厂的事情都报给忠义王弟一份,正是敬服他的表现呢!否则怎么不见他们报到东厂掌印那儿去?现今京里头的亲王也不只他独一份儿了,不也谁都没他这体面吗?” 唐悠竹哀怨地斜了他爹一眼:糖糖大人纯纯的少男心,镇日连朝都不上只顾着和贵母妃腻在一起的傻瓜爹你,是不可能明白的! 青春期的烦恼啊,这没有猪朋狗友出谋划策、也没有不靠谱亲娘落井下石的日子,真是悲哀啊! 可惜曾经的日子回不去,唐悠竹也只好努力展望未来了。 然后他还真的在除了鄙视他爹“真当我还是傻小孩儿呢?我大明亲王素来不问政,小八叔他们打了擦边球也不过是折腾些工巧之事罢了”之外,想起来一桩大事。 猛地从烂泥端坐成大座钟:“父皇,你该记得吧?你曾经答应过我,只要我长大了能保护你了,咱们就削藩改制哦?” 六月中的大暑天,皇帝的额头忽然冒出了一排汗,冷汗。 他很想矢口否认,反正那天子金口玉牙语出必行的话儿也不过是哄哄无知百姓的,别看大明废除了三省制度,可封驳权不只非得门下省才能有啊!六科给事中都能科参封驳的好么?这皇帝的旨意盖了大印都未必能确保下发执行,何况区区一句和小儿顽话? 皇帝很想赖账,他实在不想折腾什么削藩改制那样同时又要挑战群臣、又要挑战宗室的麻烦玩意儿!现在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呢!中原各地天灾不断,虽这几年损失小了,但也轻忽不得,南北各处疆域扩张,虽不是每个地方都适合种植,但皇帝信了唐悠竹那句“不是能种地的土地才是有价值”的忽悠,又确实眼馋这样开疆辟土的名声,少不得守土上头也是辛劳…… 皇帝这一番摆事实、讲道理,唐悠竹听得白眼儿直翻!干活儿的明明是我家酥酥和大臣们好吗?你整天儿忙什么了?和贵母妃赏花看戏骑马玩?或者还没放弃给孤生几个弟弟妹妹啊!忙忙忙! 可不管干活儿的是谁,这目前朝中确实已经够忙了没错。虽然北边儿的鞑靼基本上被打怕、打残了,近年应该不会有什么太不长眼的冒头儿,可新到手的地盘也确实要花功夫好生儿巩固一二;而南边儿的,这几年不怎么顾得上,据说广西瑶等各处还有些闹腾——只怕大明的民族问题上也要略微改改,武力征服之后还一再叛乱的,除了狼子野心,只怕也未必没有委屈无奈之处。 不管汉族瑶族啥啥族,老百姓只要活得下去,谁乐意叛乱呢? 挠挠头,这事儿他还真帮不上忙,除了把后世的民族自治区规则写出来给酥酥参考之外。 至于削藩改制…… 唐悠竹挠挠鼻子,他也只有个考评袭爵、不强行将宗室圈养在封地、允许宗室科考经商之类的大纲,可这袭爵制度的改变,要争取朝臣、强行镇压宗室反而不是最难的,难得是如何在宗室参政经商之后确保不闹出什么乱事来——细规则的制定还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唉! 糖糖大人那般优美的八块腹肌,又白瞎了! 果然腹肌约定钓起来的都是骗子!父皇一副哈哈嘿嘿着要把削藩改制之事无限期延后的样子,虽说自己也是想起急不得,已然顺水推舟应下的…… 酥酥你明明说好等糖糖大人长出腹肌就认真考虑我的表白的!这样根本不需深思熟虑的事情也企图赖账! 唐悠竹看着镜中人影,虽面容上头还略有些稚嫩,可宽广的胸膛、有力的肩膀、劲瘦的腰线、结实的腹肌、线条优美充满诱惑力的人鱼线…… 虽然小糖糖上头的毛发还是稀疏了那么一点点,但很快就会茂密起来的! 如此完美可靠的大五圣教汉子,怎么酥酥就老不懂得欣赏呢?早起自己冲他显摆腹肌,他居然连多看一眼都懒得啊!对尺寸已经相当不错的小糖糖也还是这么不屑一顾! 握拳!爷今年才十四哇!小糖糖还会继续长大的!酥酥你就给我等着吧!总有一天要让你彻底拜服在“大糖糖”的魅力之下! 陡然间又斗志昂扬起来的唐悠竹,决定无视东宫里头越来越娇俏妩媚各种有的宫女、和越来越清秀俊朗照样各种有的内侍们。 反正酥酥不明说,糖糖大人肯定不会知道他那样还在企图将我推到其他闲花野草碗里去的无情的!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13 日久见人心,酥酥迟早会知道我的认真和决心。 唐悠竹很果断地忽视了一宫养眼却刺心的美人儿们。 可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美人是任你再对良人一心一意也无法忽略的。 例如在唐悠竹想要和雨化田显摆他“已经长大”的事实时,横冲直撞着闯进来炫耀自己新成品的贾瑚。 例如一样是在唐悠竹想要和雨化田显摆他“已经长大”的事实时,欢天喜地地闯进来献宝皇庄上新折腾出来的新稻种之神奇亩产的小胆八。 又例如,泥煤的为什么还是要在爷准备对酥酥显摆爷果断“已经长大”的事实时,无视了十万禁军和东厂西厂各种暗探暗卫,忽然摸进来一只举着一大叠海图要求换优质美瞳的猴精啊! 曾经唐悠竹忽悠司空摘星给自己当免费苦力去打探东倭消息时有多得意,现在才想装傻把酥酥揽进怀里就被打断的时候,就有多憋屈。 混蛋的打扰人谈恋爱是要天打五雷轰的啊! 雨化田拿着那一大叠海图去鉴定它们的价值了,留下一个唐悠竹,顶着满脑袋阴云,阴森森地盯着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给他盯得莫名其妙,他对别人的情绪也算是敏感了,可到底年轻,心地且还纯良,虽在倭岛时也见过那什么众道雅事,却真没往唐悠竹和雨化田身上安。是以根本没发现自己打断了什么的处男小猴精,瞪着一双眼看回去:“别赖账啊!那些可是我精挑细选过的海图,不可能没有价值的!” 唐悠竹阴森森地笑了:“放心,一张有价值的海图换一只优质美瞳,孤记得很清楚,也绝对不赖账。”想想还要补一句:“就算不拿太子身份压人,孤也不屑于去赖一只猴子的账。” 司空摘星脸颊抽了抽,到底是即将到手的优质美瞳更要紧,竟是忍住了没有反驳。 然后唐悠竹挑挑拣拣的,还真给司空摘心三十几只美瞳,还很好心地帮他戴了一只试用,从玻璃镜中看到自己的左眼瞬间变得和那些色目人一般自然的蓝色时,司空摘心欢天喜地心满意足地走了。 留下唐悠竹继续阴森森地笑:一张海图换一只美瞳……孤原先可没说每两只都给你配成一对儿哦! ☆、第章 再一次被打断了吃酥酥豆腐的唐悠竹将之前几次的怨气一起迁怒……不,倒带从来,非常有先见之明的唐悠竹为了钓住司空摘星这只猴子,一盒子美瞳里头,只有两只是一对的,其他的……嘿嘿,想要凑一对啊?继续给孤卖苦力吧!孤什么时候高兴了就赏你一只,或者其他什么易容物件啥的…… 求而不得的唐悠竹很恶劣地准备让大家都来享受这求而不得越发渴盼的滋味了,司空摘星只是惨遭算计的第一人。 继司空摘星之后,其他人也相继中招: 贾瑚的琏儿被他那个素来不管教子女的爹,忽然给关家里头启蒙了,据说那蒙师还严厉得很,区区一个举人,打起国公府长房嫡孙的手板来毫不手软,老太太为此都恼了几次,但贾赦孝顺是孝顺,正儿八经袭爵之人,给老母亲赶去偏房也就乖乖儿住偏房了;可犯浑起来也是真的浑,老太太说一句“我们这样的人家何需和寒门子弟似的苦熬”,他能立刻顶一句“虽说琏儿日后还有爵位可袭,但正是皇恩浩荡,才要更加努力上进报效圣上”;贾政敢开口劝他顺着母亲,他更是立刻横眉瞪眼: “怎么?我那国子监的名额都顺着母亲如了你的意给了珠哥儿了,现今不过是让琏儿自己上进些许,便也是不孝顺?老太太不舍得儿孙是疼爱,但你这当叔叔的,到底是真不舍得侄儿,还是存心要把他养废了?” 严正端方的贾二老爷给气得脸皮紫胀,自此谁也救不得可怜兮兮在先生戒尺下苦熬的贾琏,贾瑚更是连每月中一两次趁着邢夫人上香的时候偷偷见弟弟的福利都没了! 素来摧人心肝的不只情人之思,这兄弟之间也是能想得挠心挠肝的啊! 偏生贾瑚就算明知道贾琏开蒙的事有白嬷嬷的手笔,还不能抱怨,只因贾赦那句“不能养废”委实有理。却不知道这上进的法子千千万,启蒙之师也未必只有那么一个格外严厉的靠得住,唐悠竹故意给点了这一个来,却是自己吃不到葡萄也要把别人加的葡萄架子都推倒了呢! 又有素谭马继赵等惯有觊觎(纯粹糖糖脑补)雨化田之心的宿敌不消细说了,便是一贯儿少被唐悠竹捉弄的姚璧忻王等,这次都没逃过,这不,姚璧那五岁的长子、三岁的次子,忻王才两岁的独子,以及忠慎侯家不到两岁的长子,都给唐悠竹接到东宫住着了! 美其名曰接来陪崇王叔家的堂弟们读书,可这祐椐才六岁也还罢了,祐桓祐樒可都十岁出头了,和这三五岁的小奶娃有啥书好一起读的? 但太子殿下咬死了不是他嫉妒忠义亲王忙得没空儿理他、却能抽空儿去忠慎侯府看侄儿,皇帝贵妃等人也喜欢宫中多些幼儿热闹,周太后更存了点为崇王拉拢朝臣兄弟的心思……这不就顺理成章了么? 也就是姚璧家的三子还小、忻王妃和忠慎侯夫人又都有了身孕,实在顾不过来这几个孩子,且姚璧忻王甚至忠慎侯等人都能出入东宫,虽遇上太子殿下嫉妒心发作时,总要给他捉弄一回、许上好些儿好处才能见着儿子,可总算不至于彻底骨肉分离,方没多了许多怨气。 只可恨唐悠竹巴巴儿弄了人家的儿子进来,却每次总在雨化田对小娃娃们多笑两下都阴气沉沉罢了。姚璧还能安慰自己说长子这般倒是能让詹事府任职的几届状元进士启蒙,可忻王忠慎侯家的娃娃话都说不清楚呢!这读?只不过忻王对这大侄儿有些儿盲目信任,忠慎侯风里刀又欺善怕恶不敢闹出来罢了。 敢说敢闹的忠慎侯夫人又怀着身孕! 这让期待太子殿下因为夺人子嗣的恶行而被各家找茬下绊子的西厂忠犬们好悲伤,这年头真是世风日下啊!为恶的居然这般得意又猖狂,受害的却那般懦弱又胆小,连公道都不敢出来讨!没看到自从东宫里头有了那群娃娃,督主大人都不爱在西厂待了好么? 太可恨了!偏偏猖狂作乱抢督主的那位是督主大人一心扶持的太子殿下,一干西厂忠犬们那也是敢怒不敢言啊! 好在这从来,一山更有一山高,恶人自有恶人磨,都不是虚套的俗话。 世界这么大,也总有唐悠竹拒绝不了的人、拒绝不了的事。 例如皇帝。 混账的这才从战场上回来几天呢?就算过了个年,也不过成化二十年好么?说好的你成化二十三年才因为伤心贵母妃之死而驾崩呢?亏得爷还一直掐着手指头算,就怕万贵妃出事那天没在宫里、没把她救回来,真让你也跟着伤心死了!结果你就是这么对待爷的? 唐悠竹瞪着眼前的禅位诏书,真心恨不得从眼睛里头瞪出明教喵咪们的烈日斩,干脆利落地把那玩意儿烧掉算了! ——当皇帝很好,当皇帝的时候便宜爹还能继续活着更好,可是泥煤的不知道酥酥新得了海图、正在琢磨着出海东征的大事儿吗?这登基了,往西北南边儿陆地征战的话,朕御驾亲征还有可能,跑到海上去…… ——泥煤的难道从此新皇登基总要找个源头来让大臣们闹一回啥啥门哭谏,要成为我大明朝的传统节目不成? ——不吃汤圆不长岁数哦亲!不闹一回哭谏这新皇登基都不够气势哦亲! ——亲你个大头鬼!爷要摔桌摔桌摔桌! 唐悠竹在心里头已经给摔了一百一十一张桌子了,偏可怜这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平时把他家便宜爹忽悠狠了的报应,朱见深往日给他哄得比袖珍小呱太还温顺,指东绝对不打西、让赶狗绝对不撵鸡,可这忽然神来一笔、爆发一回,准备得那叫一个充分啊! 禅位诏书那是怀恩公公出来颁的,他在唐悠竹拒不接旨、求见皇帝时还说了,太上皇自个儿早在五天前就偷偷儿带着周太皇太后、王太上皇后、万太上皇贵妃一路往东南而去,说是体恤周太皇太后多年深宫幽居不易,如今卸下了担子,特特要奉她回乡一尝心愿呢! ——泥煤的连推辞都不留个地儿给爷啊! 一众阁臣颤巍巍地对着王怀恩手中诏书三呼太上皇万岁,又对唐悠竹三跪九叩,竟是不管他如何表态,直接就把人拱皇位上了! 唐悠竹看着底下群臣拜服,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心中却只有一群草泥马呼啸而过,无限咆哮的却是:泥煤的奉太皇太后归乡!当朕不知道太皇太后的家乡昌平那是在京师西北处的么?泥煤的往东南去——太上皇贵妃的家乡青州才是那个方向吧?找借口也不找个像话点儿的!哪怕是说你自己想去看看东海之滨的风光也比这个一戳就破的蠢话好啊! 但这世上最悲哀的不是一戳就破的蠢话,而是眼睁睁看着那明明是一戳就破的谎话,偏生儿自己不好上前戳,底下一大群人看着俯首帖耳,却也没一个能体谅他的心意上去戳一把的啊! 连崇王都好像忘了他亲娘是哪里人了!大臣更是集体不吱声儿!唐悠竹这才尝到了为着更轻易地忽悠他那便宜爹,每回要挖他私库银子都设法怂恿贵母妃出面的坏处儿了—— 这便宜爹近年越发在自己的用度上俭省、倒把私库里头大笔银子用来给各处修建水利发展农业赈济灾民的事儿,显然好处大半儿记在这位新升任太上皇贵妃的万氏身上!如此再对比起一有机会就要怂恿太上皇做各种无视礼教规矩行为的太皇太后,大臣们显然更倾向于太上皇贵妃,在太上皇花自己的私库是往哪儿游玩的事情上,哪怕明知道太上皇是睁眼说瞎话,都没一人愿意出来戳穿他的啊! 泥煤的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朕的脚丫子现正给砸得和脑袋差不多大了啊! 新出炉的皇帝陛下艰难熬过了这一场——心中草泥马不咆哮到面儿上也真是难! 这不好容易忍住了没在朝臣面前吐槽他亲爹,退朝之后正要找他家亲爱的、可爱的,虽然傲娇别扭不好忽悠,但也从来不会这样神来一笔砸得他头晕转向、脚丫子肿大三五倍的酥酥,好生儿哭诉一下自己从此要给紫禁城一拴好些年的悲剧人生,却还不等他哭天抹地诉说自己的悲摧,雨化田先一棍子把他打懵了! 忠义亲王殿下也没和他矫情,刚才大殿上虽然三跪九叩拜得爽快,此时也不像唐悠竹担心的那般真和他拉开距离,他说话依然一如既往的亲近直接,可这要命的也太直接了! 太上皇虽然甩手就走,好歹留给唐悠竹的却不只是肩负整个大明的重担,国库是半分没动的,连私库都给他留下起码明面儿上的六成。而现在,忠义亲王殿下直接开口要的,就是这六成! 唐悠竹也不是舍不得这六成,别说只是皇帝私库里头的银钱,就算是国库里头的,唐悠竹都不会有意见——他家酥酥可是个在家虽各种挑剔精致臭洁癖,但到了战场上也能忍住和大兵们吃一样食材(只是开小灶做得干净些儿)、且穿着一身血衣就直接和众将士商议战事而不会急着擦身的,真.贫苦耐得、富贵享得的好良人啊!若是往国库伸手,那绝对是有伸手的理由滴! 雨化田往私库伸手都有很理直气壮的正当理由,但唐悠竹真心希望那理由不要那么正当的好! 倭寇是要灭的,可让谁领兵不是领呢?就算朱永王越不擅水战,大明水师赫赫,如今军费足了、海图有了,如何打不下一个东倭?怎么就非得你堂堂亲王之尊去海上奔波呢? 最重要的是,朕眼看着还不能随军…… 唐悠竹似模似样地抹了抹泪,呜咽:真真儿还不如是开口要了这六成去享乐呢! 雨化田面不改色:“陛下不是臣,怎么知道臣在战阵之上就不是享乐了?” 唐悠竹给噎得又哽噎了两声,正拿不定主意是要扑过去死抱住酥酥的大腿和他撒痴耍赖呢、还是赶紧儿召集大臣和他们撒泼耍横硬是跟出海去时,头上被温柔地摩挲了几下:“放心。臣知道陛下心有大志,此次出战,定会把陛下的私库给补得足足的,让你想做什么都不用太缚手缚脚。陛下只管好生儿看着家,待臣归来便是。” 东倭的黄金产量虽一般般,银矿却很足,唐悠竹之前就念叨过好几回,雨化田这话真不是无的放矢。 而且好生儿看着家等他回来什么的——酥酥你不是一直没把我的告白当真吗?这样直接开启老夫老妻模式真的大丈夫? 直接被老夫老妻模式K.O.得忘了使坏的唐悠竹目送着水师大军远去,抹一抹泪,郁闷地被一众大臣簇拥着回宫了。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14 ——这些人可真心够讨厌的,犯得着朕将酥酥送出几里地就这么紧张兮兮么?朕又不会一错眼就丢下朝政落跑! 很想跑但被雨化田严厉要求要看好家、守好后方,所以实在不敢跑的唐悠竹,果断迁怒了。 素谭马继赵和忻王忠慎侯等的血泪史告诉你,这唐悠竹一迁怒,不说血流漂杵,丧心病狂是绝对的。 藩王改制暂时真不急,反正因着忻王嫡次子出生、那过继于其同母兄安王朱见湜为嗣的缘故,成化年间一度蹦跶得欢实的德王朱见潾、吉王朱见浚等人,都被拖家带口地召回京城,顺道也和崇王一般住下了——不说日后没有藩王为乱,至少古先生笔下还有个南王太平王呢!但至少出来作死的应该不会是便宜爹的亲兄弟了,唐悠竹还算淡定。 他决定淡定地折腾新花样。 恰好大科学家贾瑚同学在雨化田出海之前就把无线电报折腾出来了——这电报居然不需要先有线就直接无线了也真是个稀罕事儿,领先世界起码三个多世纪哦亲!甚至连白炽灯都没有出现就先有无线电报哦亲!不得不说唐悠竹给贾瑚同学的那叠儿天书还真是一个金手指乱戳的大杀器! 当然我们必须相信,每天夜里就算点着几十盏油灯也总嫌不够敞亮、不好做实验的贾瑚同学,他在寻找天书上记载的,据说能利用自然之力放出白炽如阳光的灯光材料上也是真的尽心,可谁让唐悠竹把一本天书写得似是而非,钨丝灯多简单明了的一件物事啊?偏生儿不明说!结果贾瑚不就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了么? 但这柳来得果然好极了!虽然海上的电报信号可能不太好,但也是一个能够每日三餐加宵夜和酥酥通信的希望不是?为此唐悠竹还特特亲手抄了五本字体排序一模一样的三字经做通信密码用,上好的江苏蜡笺、遇水不晕开的徽墨,马进良身上放一份、素慧容身上放一份,雨化田日常起居的地儿该有一份,再加一份儿随身携带的,唐悠竹自己这儿再留一份——一切都是为了方便电报传情啊! 可电报这样大好发明,怎么能只用来传情呢? 这可是通信史上的一个大发明!对大明南北信息传递都是一个大飞跃啦!当然暂时还用不到民间,现有的邮政系统还不需要即刻大改,可如何把这东西运用到军政之上,也是很折腾人的大事儿! 不说姚璧曾彦等原就和贾瑚有过接触的东宫属官忙得滴溜转,崇王忻王徽王甚至还在因被扣在京中而闹脾气的德王吉王都被拉出来干活儿,连姚夔商辂等早就告老在家的老臣也都出来忙活了,可唐悠竹看得实在不解气。 无他,这些人忙是忙了,可忙得喜滋滋的,整天儿算计的不是“哎呀这下好了,哪儿有个水患旱灾的京中一早儿就能知道,这及早赈济处置了能少损失多少人命钱财啊!”就是“电报收发员的培训确实是个大麻烦,但弄好了也能安置好些补不上官的进士举人——哦?陛下说优先退伍伤残士兵?那也行!总能少些无所事事便要生非的家伙”之类的,更有那种眼明心亮地早盘算好了如何在各地电报收发员上安插人手,不敢想着干什么惊天谋逆的大事,可这各地物价早知道,南北那么一通融,可是好大一笔钱财入账呢! 总之,忙是忙得大家伙儿恨不得能生出三头六臂来,这越忙越高兴也是真的。 唐悠竹都给这些家伙郁闷到了,这么还一心想着大明好的大臣是不错啦,可朕的迁怒迁怒呢?朕这样想要折腾人、看人苦瓜脸惨兮兮的心情得不到怎么破? 唐悠竹郁闷地走在前门大街上。 虽说众臣忙碌+酥酥就算扬帆出海对宫廷的震慑力依旧杠杠的,谁也不会对一个长着皇帝脸的人却拿着忠义亲王的腰牌出入宫闱有何异议+连陈准都习惯了这位从两岁小娃娃时就常出宫=唐悠竹这个皇帝陛下微服出宫时出乎意料的顺利…… 可再怎么说,这大好晴日出门,触目也是民生富庶安稳是挺好儿的没错,偏偏身边少了个酥酥,就算怀里揣着这十几天来的二十七封电报,唐悠竹也是满心郁闷不得劲儿啊! 连想迁怒都没人配合!你们就算心里头乐呵给朕装个郁闷样儿出来不行吗?不知道郁闷的人只有看到别人更郁闷才会快乐咩?还说饱读诗书一心为国呢!连主忧臣辱都不知道!没本事解决朕的烦忧好歹装出郁闷悲惨的模样来取乐么!连装装都不肯! 唐悠竹气哼哼地走在大街上。 他翻年已然十六,虽说十五周岁的生日刚过,却已经身高八尺、肩宽腿长了!便是看着仿佛纤瘦了点,其实背肌胸肌还蛮有料的,腹肌更是八块足,此时气哼哼地跺着脚,却又流露出些许少年人的稚气来。 宫九正从茶楼上往外望,一眼就看到街上板着张脸一步一个脚印重重踏着的少年人,不由轻轻晃了晃杯中茶水:“这就是那位?” 他身边没有人,他也不需要谁回答。 唐悠竹发冠里头的小玉蟾、腰间玉坠之上的盘着的小蜈蚣,已经是最好的证据。 所以当唐悠竹跺着脚要转过街角时,就收获了从茶楼二层飞跃而下的奇葩一枚。 白色锦袍的青年风度翩翩、贵气天生地一拱手:“在下宫九。阁下的配饰委实别致,冒昧请教是何处银楼所售?” 唐悠竹顺着他的眼睛瞄一眼自己腰间装玉坠的风蜈,嘿嘿一笑,衬着那张在京中养了大半年也没养白皙多少的深麦色脸膛,不说越发乡土气息十足吧,但若问一个不相干的人说这两个谁更像天潢贵胄,总是举手抬足都显出几分贵气的宫九更像些。 若不是古先生妙笔在前,唐悠竹真心很难辨认出眼前这个容貌清俊、眉眼坚毅的青年,里头藏着的居然是那样一个奇葩。 但事实就是如此奇妙,在唐悠竹郁闷连个配合着装个痛苦悲惨模样来的人都没有的时候,遇上了古先生笔下最能享受痛苦的一个悲剧人物。 ……虽然我更愿意不遇上…… 唐悠竹叹了口气,他其实懒得敷衍这个还不到出场时候的太平王世子。 但很快的,他又改变了主意。 宫九果然不愧是古先生笔下最奇葩的一朵奇葩,他武功如何且还不说,但在其他事情上居然也很能触类旁通。唐悠竹不过是说了一句“这个不是配饰,乃是活物”,而他感叹一声“天下居然还有这种模样的蜈蚣?造物神奇,果然无奇不有”之后,说着说着,唐悠竹不知道怎么的就神展开到基因遗传染色体配比上头,然后他就很惊喜地发现了,宫九不只是一朵普通的扭曲变态发育了的奇葩,他还是一朵在生物科学领域上可能超出当前三个世纪的奇葩! ☆、第章 杂交理论、基因学说,这原是个就算以贾瑚那难得一见的小脑瓜子,目前也难以理解的论题,但宫九一会儿和唐悠竹对答、一会儿自言自语的,最后居然得出了:“这么说来,那狮子和老虎的染色体一定很相似,因为狮虎兽和虎狮兽虽然稀有,却不是没有。而骡子更是常见——马和驴在某种程度上,一定比狮、虎更相似。” 唐悠竹眨巴眨巴眼睛,嘿嘿笑了两声。 他忽然想起来,无论宫九多么奇葩,他就算不是自己的堂兄弟,也起码是族兄弟吧?或者是从兄弟?反正都是老朱家的种儿——那让他从奇葩扭曲成变态发育奇葩的缘故,又仿佛只是个误会? 这要是处置好了,我大明宗室里头就算不一定能多出来一个生物学家,也总能有个思维不那么僵化的聪明人吧? 皇帝陛下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地拨响了。 唐悠竹的记忆力是极好的,当年初到这地儿时,他无聊之中还能把古先生的著作一一回忆起来,只当再看几回解闷儿。只是后来正位东宫,开始折腾起水泥稻种热武器,这曾经看过的休闲著作少不得就给丢开了;直到白上国宝藏事件前后,因遇上陆小鸡蛋司空猴精、又忽然惊觉他家酥酥就是那个雨化田,他方又把这些前世只当休闲之事过一回,却到底也只记着些他家酥酥的死劫处境、小皇帝轻薄叶城主的那句“卿本佳人”之类要紧要紧的事情罢了。 今日再回想宫九这么个人,还真费了点儿劲——也不怪唐悠竹,他这身子板看着才不过十五六,其实内馅儿却是个五十二三的老头子了,这七八岁时看的休闲小说,再拾起来费点劲儿也是难怪的。 万幸唐悠竹整日挂在嘴边的那句“爷聪明绝顶”总算不只是自吹自擂,虽费了些劲儿,到底把宫九的事给想出来好些: 第一,这人有个爱宠名沙曼,宠爱到不顾她的身份性情、正儿八经地要迎娶她的地步,可惜我心向明月、明月向沟渠,人家不想做宫夫人,嫌弃他怪癖,宁可跟着陆小凤江湖漂泊——为了跟陆小凤作对野鸳鸯,她还亲手帮他往宫九身上补了一刀,奠定这位武力值堪称古先生笔下第一人的九公子那莫名其妙的死局。 本也没什么不好,作为一个皇帝,唐悠竹还挺高兴那样都不需他费劲儿,就有人把企图谋反的人除掉的。 但现在想来却实在不好,作为一个同族长辈,这宫九再不好也是自家娃儿,再该死也当死于朕的政令之下,陆小鸡蛋那个不着调儿给女人哄一百回、一百零一回时照样乐呵呵上当的家伙也就罢了,沙曼是个什么东西呢?没有宫九,她还不知道在哪儿千人枕万人骑! 唐悠竹从来不觉得这世上有谁理所当然就该给你绝对的忠心,可像沙曼那样的,实在是……若生为男儿,只有比元稹待崔莺莺更狠的。 古先生笔下虽是宫九穷追不舍,但唐悠竹可不信宫九能对沙曼真一见就放不下,若不是那人先巴着他,直把宫九哄得真动了心,他至于那般? 或许真是孩子总是自己家的好,唐悠竹没想让宫九活着时不觉如何,这忽然改了念头要给宗室留一个奇葩时,再想起沙曼,那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 不行!一定要仔细着,沙曼若是还没勾搭上小九,那就让她永远勾搭不上;若是已经到了小九身边,也务必不能让小九真给她勾起什么心思——对了,这沙曼像小九他娘的说法,是原著还是电影电视剧的延伸又或者纯粹是同人的YY? 唐悠竹将记忆里头的情报过了好几回,却总分不清楚。好在他总算想起来整理宫九情报之第二点:这家伙是个母控! 从来都说父母父母,不说这古时候为父孝三年、为母孝一年的差异,就是后世不怎么讲究守孝的时候,只看儿女多从父姓就知道,父母虽并列,父却多在母之前呢!更别说是太上皇当日多顺着亲娘一点儿,都要给姚夔商辂等老臣连轴转地侍讲“因孝母而违父命”的大不孝之处的大明了! 偏就这个小九,母控到了因着他爹杀了他娘,就能谋划上许久,只为了要他爹小命儿的地步!虽也带了点儿谋朝篡位的目的,但相比之下,要他爹的小命儿甚至比当皇帝还要紧!明明就古先生笔下,那位太平王也是个痴情种子,亡妻时候没有续娶,连庶子都没弄一个出来,唯一一个小郡主,也没肯定说就不是宫九的同母妹妹了! 最要紧的是,这所谓小九亲眼所见的父杀母人伦悲剧,却还是个误会。他那亲娘其实是外族探子,他爹惊怒之下是舞刀弄枪地逼问他娘没错,但最终那一幕,却是他娘自己往刀口上撞的…… 果然这狗血不只存在于二次元,三次元里头会有风里刀身世之狗血,自然也不缺小九儿这一点——不过,外族探子什么的……唐悠竹想起仿佛被彻底打服气了的鞑靼诸部,想想雨化田曾和他说过的叶夫人与玉罗刹之二三事,摸摸下巴,难不成继剑神剑仙一家亲之后,这把剑神吓得退走呕吐的奇葩九,其实也是他们一家子的? 矮油,那叶城主不也就和朕沾亲带故了吗?羞射~ 咳咳,也难怪唐悠竹一想起叶城主就脸红,实在是那天外飞仙的出场之璀璨夺目、最终陨落红尘时之憾海难平,对于当日初读古先生的七八岁小男孩来说,印象实在深!如今小男孩成了刷绿漆的老黄瓜,心里头也有人了,可想想日后这曾经恨不能折叠进二次元一赏芳泽的仙人,苦心筹谋着要摸进寝殿自荐枕席(并不是!)的对象居然是自己个儿时,到底还是难免心荡神驰的。 虽然酥酥还是最重要的,唐悠竹唯一想对叶城主说的也就是那句“卿本佳人”罢了,但在惊觉也许那人和自己也能算是一家人时,忽然震撼得忘了把小九三四五事整理下去,也是挺正常的,对吧? 反正不管对不对,唐悠竹不再当着宫九的面梳理他的八卦总是好事儿的,九公子虽有耐心等他魂游天外再归来,但这么把人晾着总不是个事儿——尤其唐悠竹现在还打着人家主意的时候。 闲事休多想,沙曼都先放一边儿,唐悠竹现在正带着宫九,走在去皇庄上看稻种杂交的路上。 无论皇太子皇庄、又或者是天子皇庄,大多离京师不甚远、也不算极近,二三百里的也有,三五十里的也有。但自从唐悠竹开始折腾农事水利之后,雨化田与他建的那个小庄子,却是真真儿只出东城门不过几里地儿。 火器炸药之类要紧物事自然不会在那儿折腾,就是贾瑚新近琢磨的电磁转化之其他用法也不是在这儿。但这里也不冷清:稻种杂交、作物间种、各种养护土地清除害虫的法子、机械巧妙又能手动使用的农具……甚至还有几小块相连的土地,第一块儿种满了植物,最后一块儿光裸着,中间植被由密到疏,又有水流不断冲刷……为的是试验植被对水土流失的防御作用。 而屋子里头,又有纺纱机、织布机、轧棉机、缝纫机,又有试验燃气的冲力运用于劳作的可能性的、又有试验空气压力的实用性的……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宫九一改那贵公子做派,东看看、西摸摸,还亲自上手同那纱锭竖立的纺纱机摇了好些线,赞叹:“不错,不过是将纱锭从横放到竖放的差别,就能让一个人做七八个人的活计,唐兄弟果然巧思。”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15 唐悠竹半点也不谦虚地摸摸下巴:“也没什么,我就是随意那么一想,真把东西做出来的,还是靠这些人的巧手。” 宫九看他认下了这份巧思,掠过来的一眼仿佛意味有些复杂,却很快也笑了起来:“随意一想,随意一想……”那么多人里头就他一个能随意想到这样的好东西,莫非真有所谓上苍宠爱?可惜再如何得上苍宠爱,这本身还是太弱了,他随随便便一伸手就能要了他的小命儿去——再多的奇思妙想,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宫九看眼前这个小黑美人依然笑得傻乐傻乐的,仿佛真不知道自己随口一答的话已经彻底泄露了身份似的,眯着眼睛,宽大袖子遮掩下的手屈伸几下,却只是捏紧了些儿,没真有什么动作,随着唐悠竹把这庄子里头的东西大致看一回,又回去一同蹲稻田边上——难为他竟是这般蹲着都丝毫不损那贵气傲慢样儿,果然正经儿天潢贵胄,到底不是唐悠竹这个半路出家能比得。 唐悠竹也不在意自个儿被衬托成泥腿子,兀自对着稻苗指点江山: “你看,这些其实都是同样的两种水稻杂交出来的,可结果各有不同:这两株明显高矮不一,也就是说对于风力的抗压程度很可能不太一样;那两株看着倒是很相似,但抽穗之后却不一定,就是抽穗相似,也可能在灌浆上有差异……一般来说,两种稻种杂交出来的差异性能高达一百四十多种,但哪种对于产量有影响、哪种对于虫害有影响……都是需要细细试验的。” 宫九缓缓点头:“所以唐兄弟你用嘉禾试验多年,却只发现了一二较为耐旱耐涝的稻种,产量上头却是靠的治蝗除虫才提升了些许。” 唐悠竹郁闷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又惊异看向宫九:“哈?你知道了?” 宫九大大方方一点头:“臣朱旭栴,见过陛下。”没有下跪没有叩首,甚至连躬身都没有,只是那么简简单单一颔首,但当那双总是带着刀锋的冷锐和高傲的眸子垂落时,便带出几分顺服来。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家伙多乖巧呢! 唐悠竹挠挠鼻子:“旭……原来你就是韩王叔家的那位兄长。”那韩靖王原是不该有嫡长子袭爵的,但也不知道历史在哪儿拐了个弯,韩靖王嫡长子出征西北鞑靼时虽是受了重伤,却被救了回来,原历史上以庶子身份袭爵的韩惠王也就没了戏,现今的韩王乃是朱偕铂,论来与朱见深倒是一辈儿的。 唐悠竹早前那一会子,就不知道在心里头喊了多少声小九儿去,结果却居然是他族兄?还是从兄? 又挠了挠鼻子,唐悠竹冲宫九眨眨眼:“藩王无旨不得擅离封地,世子也不行——而且刚才兄长还自称宫九,现今又是朱旭栴了……欺君之罪还是欺君之罪,坦白也是改不了的!” 宫九也笑:“那陛下要如何处置臣?” 唐悠竹笑眯眯的:“我与兄长素未蒙面,兄长便是不说,我也是不知道的。兄长既然这般坦诚了——我这庄子上已经有了亩产七百余斤的稻种,却尚有不足,便罚你与我配出亩产一千五百斤的稻种如何?我也不拘你何时弄出来,只需于我在位的时候交上来便可。”说着还眨眨眼睛:“这事儿可不容易,兄长可能做成不?” 宫九一挑眉:“如何不能?” 又自笑道:“臣两重死罪,却用一稻种赎了,可要叩首谢皇恩?” 唐悠竹笑得人畜无害:“这亩产一千五百斤的稻种可不得了,民间若能得之,每季相承,历朝历代圣明天子求而不得之‘盛世无饥馁’便指日可待——此事实是朕得了大便宜!” 宫九也笑,却笑得傲慢自矜:“臣有日必会证明于陛下知晓,臣这大好头颅,非一介稻种可比之!” 唐悠竹笑眯眯的:“嗯,兄长加油,我且等着。” 袁大神弄出来的杂交水稻,都只能一代而终,想再有那亩产照样儿该往国家种子站买种子,原穗留下的稻粒可发不出那么好的稻子来——如此且花了袁大神足足十一年的时间!这小九儿企图弄个代代亩产一千五百斤的稻种出来……呵呵! 爷说的可是在爷在位时弄出来——这东西一日不成,小九儿就一日玩儿不得篡位游戏,何其有趣儿也? 宫九打的却是让这在奇巧淫技上头颇有见地的小皇帝帮他多做点儿新鲜玩意、顺便把版图扩张开来,他再摘果子的主意——至于那稻种,他是说在他在位时间内弄出来,但退位前一天也都还是在位不是?到时候弄出来了,由他这个新皇行之天下,无饥馁的盛世自然是他超越前人的文治功勋。 至于这个小皇帝要如何处置……可就看他到时候的心情了。干脆杀掉然后冰冻起来作为寝宫的摆设也行,养在密室里头让他做更多的稀奇玩意儿出来也行,都不是眼下需要急着做决定的小事儿。 看着笑得乐呵呵的小皇帝,宫九神色中的傲慢锋锐一敛,也透出几分温和亲近来。 所以兄弟什么的,有时候还真是相当古怪的玩意儿。忻王有着和太上皇一般的胆子,而唐悠竹虽然和宫九才初次见面,心中算盘珠子拨动的频率,在某个方面来说,居然也能同步。 连步入神武门时,他们都一样是迈的左脚,且眼睛微微向左斜下方偏了大约十五度。 可惜这一幕却没人见着,连留守的谭鲁子都只是在琢磨着这个忽然出现在皇帝身边、还被亲昵称呼为“小九儿”的青年身份,没注意到那么细微的相同。 倒是蒋琮最先发现这位九公子饮食爱好与他家陛下十分相似:嗜甜恶酸,但又不爱那种甜到发腻的甜食,适当的清甜是他们的最爱!有时候抢一个点心都能抢得凶神恶煞、只差没打起来了啊! ——最重要的是,这个九公子居然十次里头倒有八次抢赢的! ——哪儿来这么胆大包天的小子?要知道就算是姚大人指导陛下棋艺,也不敢轻易赢了的好吗? 而皇帝陛下虽然抢的时候抢得很凶,但居然连最爱的奶油卷被抢走了都没怎么生气…… 难道这位九公子,乃是陛下的新宠?忠义千岁可才出海不足一月啊,陛下当日何其依依不舍,怎么一转眼就…… 此前一直觉得他家陛下和忠义亲王是不分彼此的蒋琮,开始认真地烦恼了: 当陛下有了新宠的时候,忠义亲王是能屹立不倒如太上皇贵妃呢,还是如唐明皇之梅妃,虽盛宠一时,到底在新人面前失了风光? 而自己,又该如何处置?是赶忙儿向忠义千岁通风报信呢,还是装聋作哑? 蒋琮拿不定主意,谭鲁子却已经将这位九公子查了个底朝天。 忠义亲王近年越发如日中天,连带着,他所督主之西厂,也越发无孔不入。 宫九的身世说隐秘是极隐秘的,但说透明也是真透明。他虽因母控、对其父十分不以为然,然而一张面容,却是和其父像足了七八成,惟有唇形耳朵像了其母。西厂中又不乏习练了西洋写实画法的能人,两张画像一对,再加上各种蛛丝马迹的缝合,还有什么好说的? 谭鲁子松了一口气,他就说嘛,不管皇帝陛下念叨了好几年的“钦慕”督主是真心还是搞错,但钦慕过督主大人的人,怎么可能再看上别的男人?但却也知道这太上皇独皇帝一子、皇帝又未娶妻生子之时,其他朱姓子弟,尤其是一个胆大包天到擅离藩地、还能哄得皇帝不计较的朱姓子弟的威胁性,对宫九的调查并没有终止于其韩王世子的身份。 雨化田接到信报,一方面对谭鲁子的谨慎表示肯定,一方面却还是不免焦急。 韩王世子的底细谭鲁子未必尽知,当日因唐悠竹给那位白云城的叶夫人勾得魂不守舍而特特调查一番的雨化田,却有那么点儿猜测:将韩王从西北救回,眸色碧绿的韩王妃,后来忽然暴毙…… 白云城那位先叶夫人,也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只不过是深墨绿色的,不是特定光线之下,很难发现。 而西方玉罗刹那边,这几年又安静得有些诡异……难道白云城只是栈道、韩王一脉才是陈仓? 可恨东倭不服教化,雨化田的水师已经攻下近半个倭国,另半个却还在不知死活地顽抗,拖得他再是心急火燎也不能立刻班师回朝,只能一再安慰自己:雏鹰总要自己学着飞,男孩子不能一直搂在身边护着,皇帝已然登基,谭鲁子又还算心细周到,该是无恙。 饶是这么着,雨化田的饭量也又减了一半,愁得素慧容也快吃不下饭了。 倒是唐悠竹依旧没心没肺的,和宫九抢了几天奶油卷并其他各色甜食,他还没想出来继续折腾谁的法子呢!就先被御史参到脸上来了! ——天子皇庄,侵占民田! 泥煤的这种事儿不是在当年酥酥拿来招待皇祖母的么?太后不厚的典故会传得那般源远流长,这侵占民田的导火线委实功不可没!但之后酥酥辣手整治之下,不是已经消停了很多年么?怎么朕才登基、酥酥才出海,立刻就又来? 唐悠竹现今这后宫里头,除了他自己,并因他迁入乾清宫之后不好再住到东宫、但也还是在乾西五所住着的忻王世子、崇王幼子,并风里刀姚璧等人的幼年儿子之外,也就是太上贤妃等诸多太妃太嫔们,这花费真心不大。 他自己是个清清淡淡二菜一汤就能对付一顿的,虽点心上头馋嘴了些,可有西厂震慑清理,那种野菜豆腐也要花费数千两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御厨并各处采办之处,不说干净到半点儿油水都没有,但在雨化田七八年前就在东宫辣手清理过一批之后,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瞎捞钱的人,还真不多。 ☆、第章 乾西五所的花费倒是略大点儿,半大小子嘛,民间可都说那是能吃穷老子的!当然唐悠竹的家底子不可能那么薄,他也不是个会对子侄小气儿的,但如今大明总体还算五谷丰登,只要不闹出什么拿鸟的脑髓冒充豆腐、吃点青菜要用几十只鸡鸭鹅去配的混蛋事儿来,这花销再大,能大到哪儿去?至于太妃太嫔那儿花费更不大,太上皇后太上皇贵妃都跟着太上皇出宫南巡了,皇帝亲娘又不在了,剩下的这些连个一儿半女傍身也无,肯让在清宁宫偏殿住着已经很好了,且皇帝都只是二菜一汤过一顿,她们虽不一定要比皇帝更俭省,唐悠竹也没怎么克扣她们,但要一味儿纵着她们奢侈度日,却也不可能的。 这么一算,主子们每月的花销加起来甚至还不到四百两,怎么就闹到皇庄需要侵占民田了? ——可恨那皇庄头头还是皇帝身边服侍了十几年的韦兴所荐! 御史言语如刀,唐悠竹这个在三两岁时就能驳得那要他多往生母跟前尽孝的御史大夫掩面退败的人物,都给说得面儿上火辣辣的,还辩不得、驳不得,最多不过苍白至极的一句:“朕自会让人彻查处置。” 真是面子里子都给下干净了!尤其昨夜大醉到午膳时分才醒的宫九,还自两眼惺忪呢,就知道嘲笑他! 唐悠竹阴森森:“你这是逼着我把你放朝上宫中的钉子都拔干净了是不是?”消息灵通也罢了,还敢炫耀到朕跟前儿来了! 宫九懒洋洋打了个呵欠:“陛下何必和臣这般见外?臣那点儿人手,也是为了护着您别在臣弄出亩产一千五百斤的稻种就先出了什么意外呢!” 说得那些个不是钉子贰臣,倒像是我家酥酥给我留的护卫似的! 唐悠竹翻了个白眼,忽然又贼笑起来:“这么说,在你弄出那稻种之前,是必要保着朕于皇位上安枕无忧了?” 宫九傲然颔首,这有何难?不过一皇帝耳!他今已神功大成,连老头子都不敢直接挑衅于他……只要他愿意让这小皇帝还坐在龙椅上,世间万物,就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 唐悠竹嘿嘿嘿地笑,半点也没给宫九的口气吓着,只是眨着眼睛努嘴:“那你可记好了,我不求你别的,别和朕捣乱就行!” 宫九傲慢挑眉。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16 他真心不觉得这最多在京郊走走、连昌平都去不了的小皇帝,能闯出什么大祸事来。 ——可怜的宫九这时候还不知道,这世上不只有一身锦袍强悍傲慢、却把痛苦当作享受的变态,还有足不出户、就能折腾得天下大乱的祸头子。 ——陆小鸡蛋什么的,和唐悠竹比起来都弱爆了! 要知道陆小鸡蛋虽然打小儿爱折腾,但根据古先生的记载,人家的折腾好歹都是有的放矢啊!唯一一次被反派利用得比较彻底、把相对无辜的倒霉蛋都给弄死个七七八八的,好像也就是一个金鹏王朝—— 而就目前来说,金鹏王朝的剧情还没开始启动,且以唐悠竹的贫困程度来看,很可能为了大明疆域之内的江河堤坝重修案或者其他的什么理由,金鹏王朝的剧情根本来不及启动,霍休等人的财富就会被以各种方式充公了也说不定。 毕竟独孤一鹤阎铁珊无不无辜且另说,霍休的青衣楼…… 杀手什么的,虽然据说和妓女并称最古老的两大行业之一,但华夏自古以来,妓女或许还能合法存在,杀手可从来没有合法的时候。 充公青衣楼,真是再理直气壮不过的决定了,连自诩最是讲究法治的唐悠竹,都不会有什么心虚手软的矫情。 他最多犹豫一下要不要放陆小鸡蛋出去把阎铁珊独孤一鹤两个也给折腾掉了,好更加理直气壮地将他们的产业也接收过来罢了。 这样的唐悠竹,真折腾起来,破坏力自然不是一个小鸡蛋能比的。 所以宫九很快的,嗯,虽然不至于后悔,却也有点儿头大,又更多了些兴奋。 唐悠竹这一次折腾的,是土地。 那御史不是参了皇庄侵占民田吗?那行!我把皇帝皇庄、皇太子皇庄、皇太后皇庄、并其他后妃皇庄的规格都给一一定下来了,甚至连皇太后因为各种原因升级为太皇太后、又或者再升级为太上太皇太后,皇帝升级为太上皇、又或者再升级为太上太皇的……总之各种可能性都限定下来了,为了让那个后世不得更改的大印有绝对效力,他还特意让人快马送到青州去,往在那儿乐不思蜀的太上皇跟前也请了印! 然后,就开始大刀阔斧地针对底下的官员进行限制了! 皇帝、并皇帝的老子老娘祖父祖母等等等等能直接收益免税的土地都有限制,作为臣下的你们,凭什么拥有比朕和朕的儿女妻妾长辈们还多的土地?莫非卿要谋朝?又或者篡位? 唐悠竹露出一个温和至极的微笑,看在众臣,尤其是那个嘴贱参了皇帝皇庄、结果间接引起众怒如今日子很不怎么好过的那位许御史眼中,却比恶魔的微笑更狰狞。 之前还在为皇帝限制皇家庄田的英明举措而颔首欢欣的老臣们,也不禁面露苦色。 他们不见得就是存心当大明蛀虫,事实上这些老臣甚至还有当日文华门哭谏过的,他们为了大明、为了规矩礼教而付出的心血,甚至比朱见深那个太上皇都只多不少。 可谁没有个家族拖累?谁没几个儿孙后人? 大明朝虽说对官吏监视严密、刑罚严苛,但对读书人的许多优待却延续了前朝,例如秀才免除差徭,见知县时不用下跪、知县不可随意对其用刑、遇公事可禀见知县等;而举人,则更是有了初步入仕资格了,但这不是重点,反正举人选官也多只能从九品熬起,通常熬一辈子都熬不过六七品的小官——重点是,举人名下的土地就可以免税了!所以也就出现了一个人中举,就会有许多同宗同族同乡甚至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特特把田地产业主动归入其名下,借以逃避税收徭役的事情! 这种情况的出现,固然是皇帝的悲哀,可长此发展下去,又何尝不是整个王朝的悲哀? 土地兼并人口隐匿,国家税收减少、财政压力日重的时候,士大夫阶层却吃了个脑满肠肥……藏富于民未尝不好,可若富的只是士大夫阶层,底下的平民比国家更加窘迫,而国家却因为税收压力有心赈济百姓、抵御外敌却无力施为…… 那可就真是呵呵了! 基本上所有封建王朝最终败亡的理由里头,都会有土地过分兼并、平民无以聊生的影子在,当然大明目前还没到那个程度,所以唐悠竹原本也没急着把这事儿提上日程的。可谁让那个许御史嘴贱——所谓皇帝皇庄侵占民田不说无的放矢,可唐悠竹也查清楚了,那个真的只是在两个皇庄之间的十几亩地,管庄太监虽然压了点儿价、态度也不甚好,可给出的价格也足有市场价的七成了!不是唐悠竹护短,真心是在人治仍是大于法治的时候,这样的事情拿到朝上参他一脸口水,却是有点儿过了。 唐悠竹是有心在自己有生之年让法治高于人治的,可这不还没开始吗?那许御史摆明儿了是挫他威风呢!也不知道背后是哪个指使的? 但不拘哪个都无所谓,法治之路就从维护你说话的权力开始好了!唐悠竹阻止了谭鲁子针对许御史的动作,但看看仍在宫中蹭吃蹭住的宫九,拐了那么一句话出来,可不就该放心大胆地大举动作了么? 古先生对宫九的信誉有高度评价,唐悠竹相信哪怕是这个被炖成一锅烂粥的世界,宫九的信誉也是有保证的。 他不求他真的为了护住他的皇位如何殚精竭虑,只要宫九手下的人不捣乱、再多少表达出一点儿支持他的意思,就够了。 他不针对许御史,他只是知错能改,不只自己改,还要带动整个大明改罢了。 士绅阶层的既得利益是一块长满了利刺甚至尖牙的大肥肉,唐悠竹却自信自己能啃得下来。 因为他这些年的折腾并不都是瞎折腾。 首先,虽然那种开皇帝内库赈灾修水利的名声大半儿都给万贵妃了,可别忘了,太子东宫内库也无私得很,在西厂锦衣卫联合八卦团队的宣传下,谁不知道原太子、现皇帝陛下,是一个每日只吃二菜一汤甚至一菜一汤、连最爱吃的鸡蛋羹都每天只能吃一小碗的超级简朴好青年,而他省下来的钱不是用在为大家提供水泥铁筋巩固堤坝修路造桥,就是供忻王团队琢磨诸如治蝗间种等利民措施的花销上? 老天爷依然好变脸,今年雨水多得水稻都怕淹死、明年天气旱得土豆都要减产……这般已经是常事,但能涝年少溃堤、旱时不渴死,便是陛下的仁政所致。 老百姓其实要求都很低,他们只要活得下去,就会感恩戴德。 而得民心者得天下,也从来都并非只是一句空话。 尤其当这个民心既得者,手里还掌握着绝对的武力时。 京师诸营、西北诸卫都是唐悠竹和雨化田的直系,其他军队不说如前二者那般熟悉,但雨化田掌印御马监多年,天下军队不说对他和他支持的皇帝都十二万分的忠心,却也不是会因为一个与其利害关系并不十分直接的土地税赋改革就能逼反了的。 其次,唐悠竹虽没有对原有的八股文取士制度进行什么删改,却多开了一门工巧科。工巧科取中的人,为了显示对进士科、明经科等原有科考项目的“尊敬”,打一开始就没有大肆免除赋税徭役的资格!哪怕是一层层考取到了相当于进士的资格了,名下能够减免赋税的田地也不过是区区二十小亩,家中能免除徭役的人口也只得直系长辈每代二到三人(即父、嫡母、生母,以及祖父、嫡祖母、生祖母等)、并妻子一人、儿女三个罢了。 而工巧科取中的官员,八品同此级别,八品以下每级减土地三亩、免徭役人口一人(儿女名额),往上则每级增土地二亩、多免徭役人口一人(不限妻妾子女)…… 这样严格的限制让许多原科考制度里头出来的官吏、甚至区区秀才童生,都能对工巧科出来的进士官员自觉高人一等,但到了这个时候,唐悠竹的险恶用心就显露出来了! 就算原有士绅利益阶层要罢工也不怕!朕多的是工巧科的人能先顶上!要知道工巧科里头的工、商出身之人虽不少,但那种中举或者秀才之后再无寸进、后来毅然“自甘堕落”转了工巧科的也不少,这么多人里头,只要稍微用心挑一挑,总能挑出些有能力替补上来的官吏! 再有个宫九在一边,不说什么生命要靠他才有了保障的丧气话,好歹少了个捣乱的,就是多个支持者了不是? ……至于宫九在听说了他的主意之后时而哈哈大笑时而嘿嘿阴笑地给他添油加醋、从而让唐悠竹坚定了折腾破坏的信心和力度什么的,不论是小九儿还是唐悠竹自个儿,都是不会承认的。 造福百姓造福后世许多年的摊丁入亩、限制土地兼并运动就这么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 满朝文武都把一张脸苦得能够滴出水来,包括禄田被依着皇帝陛下的等级依次限定了的宗室们都很想对着某糖咆哮一句:陛下您都富有天下了,还跟咱们这些撑死了在您面前也算不上大地主的可怜人计较个啥啊? 唐悠竹一本正经: “从此以后,朕内宫营造修缮、日常用度损耗,都由内库皇庄所出——哦,对了,朕的皇庄必须和宗室众臣一般受到限制,那朕的俸禄也要明确,这个具体数目就由礼部和吏部一起拟定,只要是诸臣议定、且限度在亲王俸禄的一倍以上三倍以下的,朕都可以接受。太上皇太后以及日后太子公主等皆从此议一并定下。 此后内宫耗费,除各宫皇庄、俸禄之外,不得向国库伸手,无论是朕、或者是日后继位者均依此例——但前朝宫室的修缮、祭天亲征等公务耗费不在此列。” 于是众臣哑口,皇帝都这般限制自己的权力了,他们再敢唧唧歪歪的,可说得过去?需知自打有了电报,皇帝随口一句话都可能传到满大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皇帝现在是对着士绅征税了,可他自己不需纳税的土地产业却是最先给限制了的——再提什么举人素来不纳税的话,难不成举人老爷真比天皇老子还尊贵不成? 满朝文武心里头苦得一把砂糖吃下去都吃不出味道来。 唐悠竹也不等他们再如何表态,先召集内阁,说服老臣们的法子很简单: 自古文人就没有不重视名声的,大明的官员尤其在乎名声二字,所以唐悠竹也干脆得很,直接告诉他们:“西厂散在各州县的人手都配备了电报,已经将朕有意整顿土地兼并事宜、推行摊丁入亩的意向宣传了出去。次后各位如何表态,也是不消半日,便满国皆知。” 因着大明先有太祖皇帝明令“非科举不得入仕”,后有当今这个唐悠竹在还是储君时就撺掇太上皇弄多个工巧科出来,这民间读书的人越发多了,就是普通农户匠户之家,只要有机会,哪怕是在学堂外头偷偷站着呢,也总要学上几个字,谁也说不准他们就不会有个好手艺、能从工巧科出路不是? 也因此,这大明识字的人越发多了,也就越发不好骗了!就是一般人看不到以限制士绅免税土地数额、从而到达抑制兼并的好处,可这摊丁入亩的好处儿却是明明白白的啊!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这按土地纳税可比按人头纳税要划算得多了!更何况那土地还分良田荒地的好些个等级! 这是天子体恤万民之意啊!这时候谁敢冒出头来封驳圣意,说不定连祖坟都要被人挖出来唾弃! 内阁重臣都闭嘴了,做到他们这个份儿上,只要子孙不冒头儿出来为非作歹,其实土地免不免税的……好吧,税款确实不少,可也就是每天拿极品茶叶漱口和拿一般茶叶漱口的差距,这正经儿拿来喝的还定是各人钟意的好茶。 何况还能促进子孙族人为了自家免税土地上进…… 大臣们不得不闭嘴,那就只好努力多找出些这么做的好处来,找着找着,真把自己催眠得相信这么做千好万好的不说极多,也还真不少。 当然,唐悠竹也不会都靠大家伙儿自我催眠,这驯马都讲究打一棍子给颗甜枣呢!我大五圣教的汉子难道还能不如一介驯马人?他在用名声问题逼迫内阁并各科给事中不敢封驳他此次圣意之后,又添了两道旨意: 一个是正式允许宗室出仕,但宗室出仕一般要科举、当官之后要考评,且考评的程序除了一般官员的之外,还加了宗人府的审核——虽然看着严苛,却解决了许多中下层宗室的窘迫处境,而且出仕什么的……不就是说那不离封地的限制能在一定程度上放松吗?这可是极好的事儿啊!就算亲王的封地不小,这一窝几十年都只能看到那点儿风景的日子可真是苦逼,更别说还有些封地小得简直想走都没地儿去、甚至没有封地只能被圈养在龙兴之地的苦逼宗室们了。 宗室们顿时觉得皇帝真是个好皇帝。 好皇帝的另一个旨意则是酌情为官吏加俸禄!现今的俸禄确实是太低了。唐悠竹不完全赞同高薪养廉的政策,可也总要让官员们以俸禄也起码能让一家子几十口人过上小康生活,才能下辣手整治贪污啊!这若是俸禄一看就让人过得比个稍微体面点儿的农户匠人还惨,整治贪污什么的,唐悠竹自觉是个人道主义者,真心下不了那样辣手哩! 要知道大明现在也不比大宋差多少,那武力更是能甩他十八条街,科技也是世界领先的,可怎么大宋的官吏俸禄最高能有四百贯,大明的一品官却也只得八十七石的月俸?要知道一贯一千钱,而二石约值一两银……这差别,几近十倍了好么? 要求工作一样、可收入却有十倍之差的人一般儿清廉,唐悠竹自问没那脸皮。 当然,之前的朝廷就是想给官员增加俸禄都没钱,但日后的朝廷……把税收这一块整治妥当了,我堂堂大明就算倒霉儿遇上小冰河时期,穷的也只会是皇帝,不可能是官吏百姓! 唐悠竹信心满满,自认为计划得十分妥当,其实就是在宫九这么个没正经处理过政事的家伙看来,都只是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瞎折腾着。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17 可说来也奇,他就这么瞎折腾,居然也折腾得很似模似样。 至少大臣宗室都不说话了,乖乖儿颁布、执行旨意了。 只有在东倭战场上的雨化田气得手都哆嗦了! 这傻瓜当真知道他皇宫里头要养多少没俸禄可拿的人吗?虽说现在内库还有不少银子,可长此折腾,要么是他那修堤的大目标因为事事要往户部伸手要拖沓许多年,要么是他养不起宫里头的宫女内侍们要给近侍的怨念咒死了! 就这么明显的一笔账都还没算清,还沾沾自得于所谓的令行禁止——连底下人一边慢吞吞执行他的旨意、一边幸灾乐祸等着他朝令夕改都看不出来,真是、真是…… 个一错眼就出状况的小混蛋! ☆、第章 什么叫“给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素慧容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接到了最新电报的督主大人就是这句话的最真实写照! 人在极度的情绪之下都可能爆发出十分惊人的潜力。 东倭在最后的三分土地上负隅顽抗格外激烈。 雨化田给唐悠竹的莽撞行事刺激得要一举攻下东倭最后防御地的决心也绝不逊色。 付出了身上新添五处几可致命伤势的代价,雨化田终于在接到电报的第十一天将东倭彻底攻下,而后根本不顾素慧容等人跪求他养伤的哀戚,毅然带伤转帆回国! 当然,我们要相信雨督主为了某个一错眼就出状况的小混蛋不给朝中的狐狸分尸吞吃掉、也不会拿自己身子开玩笑的决心,和素慧容等随行忠犬为他疗伤调理身体的用心。 雨化田回到京师的时候,已经能大踏步自行入宫,还有再当着众臣的面、狠狠对着唐悠竹拍桌子的力气了! “……你个肆意妄为的笨蛋!就算是为了百姓——可那么多年的祖宗规矩,甚至是大明之前就这般作为的惯例,能没有他存在的道理?即便是要有所改变,也当从长计议!你居然……” 巴拉巴拉,以下省略三千七百五十四个字,标点符号不算在内。 忠义亲王咆哮朝堂虽是第一回,但跋扈为人诟病已久,可众臣今儿见他跋扈更甚,却难得觉得忠义亲王之跋扈原来这般贴心,连那个连皇庄略微强硬点儿去买人十几亩地都要跳出来喷皇帝一脸口水的许御史都不做声了。 这强横耍赖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的小皇帝,就该给忠义亲王好生儿教训一番! 大快人心啊!喜闻乐见啊!简直普大喜奔了有木有!忠义千岁您跋扈得好跋扈得秒跋扈得小皇帝呱呱叫哇!只可惜怎么不早回来一个月?早回来一个月这小皇帝根本就折腾不起来啊!现在圣旨下发又收回什么的,嘿嘿,对皇帝陛下的威信可不怎么好哦! 大家都开始期待小皇帝在忠义亲王的训斥之下收回成命时的尴尬难堪了,区别只在于是纯粹期待盼望,还是夹着了些许“家族利益保住了,但大明土地兼并的问题日后越发不好处置”的纠结。 这时候的人,讲究的是家国天下,家国且在天下之前,宗族规矩往往比国家律令更有效……所以即便是最清廉的人在家族利益上也难免有私心。 唐悠竹之前那一套儿乱拳,却是真犯了众怒。 只是朝中到底有清明人看见抑制土地兼并的好处,又抵不住他威逼利诱罢了,现在眼前着有人收拾他…… 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下决心,日后忠义亲王再如何跋扈,只要不是反叛谋逆的大事,绝对不再参他了! 这小皇帝,就该有人与他跋扈跋扈! 省得真以为太上皇舍不得管他就没人管了?活该给他自己捧起来的忠义亲王训得和孙子似的! 该! 许多人都期待着小皇帝给忠义亲王训得收回成命的那一天,但也还是有明眼人。 例如姚璧,他是看着雨化田如何把唐悠竹从一个缠着赖着要吃一碗芝麻糊的小肉丸子养到这么大的,哪里会不清楚,这位千岁在涉及陛下的安康时虽格外坚持些,但除开他实在没办法帮他挡着的危险会执意禁止之外,是何其纵容宠溺于他? 别看这训得凶,回头忠义千岁绝对是陛下旨意的坚定支持者,想看他逼陛下收回成命?起码在这事儿上是不能的,大家还是洗洗睡了梦里见着比较快。 又例如恰好上京求医的花满楼,他是没有上朝围观忠义亲王咆哮小皇帝的资格的,但他亲耳听过那两人私下独处时的甜蜜,虽然那三五日里头,雨化田与他开口时没多只说茶道,可花满楼何等心思细腻之人?姚璧看得出的东西,他就算不能从这三五日里头尽皆看透了,总也不差。 所以在听到自家大哥二哥患得患失地商量着士绅土地免税的可能时,十五六岁容貌已经张开、身材修长越显风华的花七童只是淡淡一笑:“大哥二哥莫多想了,还是理一理我们家日后该交多少税的好。” 花满秋叹了口气:“也罢。只盼大明代代圣君,将这些赋税都置于国库、用于天下吧!” 花家家大业大,忽然遭遇征税的负担很大没错,但底蕴在那里,一家子主子奴婢的用度是不至于因此削减的。花满秋更忧虑的原是这赋税不交,他们自家还能做些修路造桥赈济百姓的事儿,万一收上去了却遇上昏君只用于享乐……那花家能用于救济民众的可就少了。 但花满楼这么说了——别看他年纪小,也甚少掺和家族事务,然而花七童心思灵巧,又得花家举家疼爱,他每每不开口则已,一旦开口,他的父兄总要想想其中必有道理——便是没有,也总乐意纵容他。 老大花满秋这不就立刻打消了继续垂死挣扎的主意了? 老二花满溪见兄长定了主意,方才开口:“忠义亲王方才朝上,中气颇足……可我才遇上一个相熟的兄弟——他刚和忠义亲王一船归来——据说忠义亲王半月之内连中数处几可致命之伤,最近一处乃是七天之前。” 但他却能立刻回朝,回来之后就能立刻于朝中那般咆哮——就算那七天在船上得到了极致的修养,这样的恢复速度…… 花满秋眼睛一亮:“看来我花家往日确是自大了,总归天子身边方是无奇不有之处——陛下对忠义千岁也果真好得很!”又笑看花满楼:“七童放心,既然确定了陛下身边有这般好御医,哥哥就一定能给你请得来!” 是的,花家七童忽然在这样要紧的时候还北上,便是为了花家兄弟推测出来的那位“御医”。 到底唐悠竹身上那些伤一时好得快、一时好得慢的也太明显,原在宫中时雨化田还能把得外头密不透风,可到了军中,虽是快速治好的时候多些,但偶尔也有故意留下些看着可怜的伤疤与雨化田撒娇痴缠的时候——花满溪自身只在京营打转,并不曾于边镇领兵,但花家财大势大,花满溪又最是个仗义疏财好义气的,又不会因为身世雄厚就挑剔看不起谁、也不会因为帮了谁人就自以为高之一等……如此这些年头下来,多少总结交了些肯把他为幼弟遍访名医的事情放心上的朋友。 那御前军士虽不敢把皇帝的私隐拿出来与友人分享,但发觉了那么一位国手之后,与花满溪露点儿口风,却也是有的。 花家兄弟再仔细一观察——哎哟可不是!我花家再是富甲天下,这正经国手也还是侍奉御前啊! 如此这不巴巴儿让花家老四老五亲自送了七童过来么?只是还没抵达京城,皇帝就闹出先前那么一出,花家老四老五将人送到之后,少不得急急带着两位兄长给的信息,回家部署去了。 七童却是留了下来。 到底在花家兄长们眼中,这不管那征税令最终如何折腾,也是比不得小七的一双眼。 如此心意,花满楼焉能不知? 但在花满秋交代花满溪再去寻他的军中好友打听详情时,花满楼只是淡淡一笑:“不如找个忠义亲王在府中的时候,大兄带我去拜访?” 与其盲目打听,不如直接问询那位浓烈如酒、却又清淡如茶的男人。 虽然只相处了那样三五日,花满楼却有自信,他们也算是朋友了。不说为彼此肝脑涂地,但若那个医生是能借出的,糖酥二人当不至于吝啬。 花满秋兄弟两个也立刻想起那个由西厂千户送来的铁鞋大盗,忆起七童与那二位也曾品斋论茶三五日,略一沉吟,花满秋点头允了:“既如此,阿溪你先消停着,且等七童见了忠义千岁再说。” 花满溪应了,然后开始关注起忠义亲王府的动静,却一连三四天,忠义亲王都不曾回府。 比起那些越发期待忠义亲王将小皇帝训服了的梦游者们,花满溪却是急得将花厅的地板都给磨出一层花儿来了,大哥花满秋镇静些儿:“之前那许久都过去了,倒是现在沉不住气!” 花满楼浅浅笑着给兄长斟了一杯茶:“苏公子远征归来,唐兄思念不舍,留在身边多住几日也是常理,二位兄长真不必着急。” 花满溪扯了扯胡子,到底不说话了!只心里头还是忍不住抱怨,这小皇帝将忠义千岁扣在宫中做什么呢? 唐悠竹把雨化田扣在宫中走什么? 这还用说嘛! 连花满溪都知道雨化田在远征东倭时受了几次致命伤,唐悠竹能不知道? 就算素马赵都是些瞎护主分不出轻重的傻忠犬,雨化田早前在朝上咆哮时也是血色颇佳、气势十足,可唐悠竹只要一招他身上的生息蛊数一数,算一算那用掉的数量和时间——能不知道他受了多少伤、又才受伤多久? 朝上一见着雨化田就发傻的唐悠竹,那不是被他凶猛的咆哮训斥吓傻的,是给生息蛊损耗的数量吓傻的好么! ——泥煤的整整十一条生息蛊,转眼就只给爷剩一条半回来啊!酥酥你在爷眼皮子底下上战场时就够凶猛的了,这离了爷眼皮子,居然更凶残! 不就是一个东倭,一月打不下来打一年,爷好歹家私还雄厚着呢!犯得着这么拿命去拼么不足三月就拼掉九条半生息蛊呀!若不是爷勤俭持家积攒的资本雄厚……九命猫都不够死的好咩? 要知道生息蛊那玩意儿到了三次元之后,冷却时间忽然就从一分钟变成了一个月、简直能急死个人,可效果扩大也是极明显了,那二十尺的范围限制没了不说,治疗效果也是好得吓人啊!除了没有起死回生的功能,几乎媲美凤凰蛊了好么?致命伤才需要消耗一整条生息蛊,一般二般的伤势,最多让那蛊虫没精打采些时候,身子骨养好了、那蛊虫得了精血滋养,照样能恢复的啊!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18 东倭战场上该多凶残,酥酥才会一下子损耗了足足九条半生息蛊? 不需要看雨化田身上的伤疤,唐悠竹已经疼得心肝儿多颤微微了。 ——亏得当时没觉得必要给自己留那么一条半条儿生息蛊,若是不然,酥酥恰好因为那么一条半条的就出了什么无法挽回的意外…… 唐悠竹根本不敢想。 雨化田连电报都不打一个、不等他去港口接他就忽然回朝,还一回来就不管不顾训斥他一顿什么的……能看到生龙活虎的酥酥,唐悠竹已经决定要祭田谢神了! 所以那些期待着忠义亲王与小皇帝不睦的人,也都可以洗洗睡了。 唐悠竹这几天没上朝可不是因为什么面子问题、更不是因为给忠义亲王禁锢起来红烧龙臀,他只是,死皮赖脸撒泼打滚儿地把他家酥酥留在乾清宫后殿养身子罢了。 生息蛊很好用,可就像一个人一边儿抽血一边儿输血一般,这输进去的到底原先不是自己个儿的,身子要真正恢复,总要有个接纳的过程。 雨化田七天前的重伤只剩下些许疤痕,可那到了晚上越发难以暖得起来的手脚,却是比伤疤更实在的证据。 唐悠竹下定决心,在把酥酥调养回来之前,绝对不许他离开自己三尺地! 哄他吃药膳吃药丸,陪他熏药香泡药澡——话说这让雨化田泡药澡可真心不容易,那一池子黑乎乎臭烘烘的药水儿,都快比得上唐悠竹“幼年”时无数次歪歪过的什锦火锅汤底了,雨化田那是远远闻个味儿都恨不得洗鼻子的,要把他哄得泡进去,唐悠竹连大象舞都再次出场了! 最终苦逼的、其实在洗鼻子和洗眼睛之间哪一样也不想选的雨化田,在面对一个打不得丢不得、骂又只被当成清风过耳的牛皮糖时,只能十分无奈地妥协了洗鼻子。 看大象舞什么的,也许还要洗耳朵,也许晚上还要做噩梦,实在太划不来了! 什锦中药浴汤虽然也很不好,但大不了过后再用清水洗个十遍八遍的——谁让那个该死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韩王世子,临走都要留下这么一张据说是给自个儿量身定做的养生方子、而那傻牛皮糖居然也轻信真是什么神方的混蛋玩意儿呢? 雨化田十分无奈地看着说是要和自己同甘共苦、硬是挤进汤药池子里头的唐悠竹:“这药也是乱泡的?若无效也罢了,真有效却不对症——陛下万金之躯……” 唐悠竹方才一会儿站直一会儿转身的,秀了半天腹肌背肌臀肌,甚至连绝对长成大象的小糖糖都故意在药汁子中半隐半现了好几次,结果这人盯着他看了半天,却只冒出来这么一句! 期待的意乱神迷呢?说好的等爷长大了就认真考虑爷的告白呢?谁家当真了会这么无视爷绝对黄金比例的完美身躯啊摔! 若非舍不得雨化田那一身给黑漆漆的药汁子衬得越发莹白可爱的肌肤,唐悠竹当场就该泪奔了好么? 哦,当然了,现在也可以泪奔,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的业务唐悠竹虽然不常做,却也不是第一回用了,再稍微用点力扑过头压酥酥身上拿那莹白可爱的小肩窝窝埋额头、再往那精致可爱的小锁骨上添几口吐点儿口水装眼泪什么的,嘿嘿! 某人表示他宁可自己偷笑着乐也不会和任何人分享滴! ——by.被雨化田发现吐口水什么的恶作剧而果断从浴池里头一脚踹飞的唐悠竹。 总之在花满溪将他们家的地板都磨出花儿来的这整整一旬时间里,乾清宫虽然各种鸡飞狗跳,却也是各种温馨甜蜜。 然后第十一天,雨化田回京咆哮皇帝的第十一天,也是宫九忽然冒出来往唐悠竹碗底的酥酥手腕上摸一把之后、不等他翻脸就丢下一张药方走了的第十一天,更是雨化田被某个无赖牛皮糖闹得没法子、只能往那恶心至极的药汤子里头泡的第十一天……在泡完起身之后,御医的诊断:“殿下之前损伤的气血已经恢复了六七成,再坚持泡下去,一月之后当可养回来。若能坚持泡个三五年,幼年损伤的底子即便无法完全养回来,也能好个七七八八。” 唐悠竹眼睛一亮,又打的什么继续压榨宫九的主意,雨化田真心不想管。 他该忙正事了! 宫九那张药方写得很详细,连最佳泡浴时辰和持续时间都写明白了,所以虽然浸泡了一个时辰,此时也不过辰末,乐岗敬业的督主大人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为这折腾起来顾头不顾腚的蠢牛皮糖收拾烂摊子。 ——摊丁入亩士绅收税之事忽然大喇喇撒手不说,连前天回京的东征水师都不曾抚慰,只吩咐了兵部并礼部吏部酌拟封赏便罢,也真不怕才挑衅了士绅、又寒了士兵的心! 雨化田早急不可耐要出来干正事了,可恨这牛皮糖横起来不管不顾,韦兴蒋琮一干人又不知何时给调教得低眉垂目只称皇命,连谭鲁子马进良都给他一句“你们真要把酥酥的心血熬干,就只管拿那些不要紧的事儿来烦他吧”给忽悠过去了! 在这样关键时刻,足足十一天没处理公务啊! 雨化田才不承认自己是给这个混蛋牛皮糖吓住!反正这御医都开了口,臭牛皮糖无论再怎么无赖——不管是当着一干子宫人的面就要脱裤子跳大象舞,或者是拿刀子威胁说他不肯依着药浴方子好生休养、就要试试挖心头肉给他做药引子的偏方……督主大人自忖郎心似铁,绝对不会再轻易妥协了! 雄赳赳气昂昂,督主大人要出宫! 唐悠竹也果然不敢拦,他只是弱弱问一句:“酥酥,你真的不准备更衣咩?” 就算再心急,也不好穿着一身中衣踩着软鞋就出去吧? 雨化田脚步一顿,嘴角一抽,默默转身。 连眼角也不屑于瞥一眼这总让自己犯蠢的臭牛皮糖! 督主大人果断将某糖冷冻处理了。 某糖哀怨嘀咕着“家庭暴力要不得,家庭冷暴力更要不得”,却还是黏得死紧地粘住雨化田这个冷气来源不放,一路从后宫跟到前朝,从前朝跟出宫外西厂,再从西厂跟到忠义亲王府…… 花满秋花满溪兄弟,在糖酥出了宫门不久就得了消息,只不敢太早去拦人;花满楼虽不知情,却恰好在忠义亲王府西南两条街上的张老头那儿吃芝麻糊。 这家的芝麻糊是某糖仅次于奶油鸡蛋之外的最爱,雨化田也养成了每次从西厂回府,都会略微绕点儿路从这里经过的习惯。并非每次都会买上几分芝麻糊,想惩罚某糖、又还不到下手红烧龙臀的时候,看他闻着芝麻糊的香气抓心挠肝却不敢开口要一碗的样子,也是很解气的。 可怜的督主大人,他已经从一个被污了衣摆也能辣手要人命的大Boss,被潜移默化成了一个只能用一碗芝麻糊惩罚小混蛋的奶爸犹不自觉。 花满楼却听到了熟悉的吞咽口水声。 其实几年不见——尤其那几年是一个男孩儿第二次发育的极要紧的几年,唐悠竹的嗓子在经历了一段公鸭嗓时期之后,与孩童时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但花满楼分辨一个人的声音,靠的从来不只是音色。何况唐悠竹那样被禁止了某种食物之后,努力忍住不吞咽口水、却还是忍不住——又或者是故意忍不住——的,本该是可怜兮兮,却总让一贯厚道的花满楼都不厚道地想笑的吞咽频率。 ☆、第章 嗯,就算每个嘴馋的娃子都一样爱吞口水,花满楼也能从许多吞口水的声音里头,准确分辨出唐悠竹的不同来。 没办法,在刚认识时就敏锐分析出某糖的真实身份之后,再如何只把他当普通朋友看,对于大明储君居然也会和一般儿顽童一样给馋得直吞口水的事实,花满楼还是无法全然不在意、也无法不留个深刻印象。 而现在,大明储君成了大明皇帝,居然还是一样只敢吞口水。 花满楼已经坦然接受自己眼盲很久了,但这一刻,却忍不住遗憾,看不到当日唐兄自得炫耀“酥酥是我的心上人,我们很相配”时的神色,也看不到到了今日还是只能用限制唐兄的小馋嘴来惩罚他的苏公子、和依旧愿意被这么限制着的唐兄的表情,真是,太可惜了! 那一定是比任何风花雪月、缱绻情诗都更加美丽的东西。 可惜看不到,只能用耳朵欣赏。 幸好就算只能用耳朵欣赏,也不曾错过这样美好的爱情。 仰面喝干最后一口芝麻糊,花满楼悠然起身:“唐兄、苏公子!” 唐悠竹的鼻尖一直闻到芝麻糊的香气,却忍耐着不往那边看。 虽然当今大明天子的俭省是出了名的,可好歹总是大明天子,日子过得再俭省,也不至于连碗芝麻糊都吃不起。但一来张老头的芝麻糊确实特别香醇、特别有种御厨们再如何精工制作都模仿不来的味道,二来嘛,连花满楼都能看出雨化田是故意惩罚他的,唐悠竹能不明白? 惩罚的意义在哪儿?不就是拿被惩罚者的痛不欲生当自己的快乐嘛!当然酥酥不舍得爷痛不欲生,可爷也要懂得投桃报李,好歹演出个抓心挠肝的样子与他瞧才是。 所以一分的稀罕,唐悠竹都能扩大到十万分去演绎出来。 至于雨化田看没看得出某糖的装模作样…… 那啥,这看得出是有心配合着耍花枪,看不出是心甘情愿糊涂给这一人哄,都只是生活中的小情趣而已,何必看得那么真呢? 就是可惜差点错过了花满楼,但这不也是没错过嘛! 一别数载,不拘花满楼、或是唐悠竹自己,容貌声色变化都不小,就是雨化田这个早过了生长发育期的,在这几年也添了一种非沙场浴血、指点千军不可养出的峥嵘煞气。 可神奇的是,不拘何等变化,都不妨碍他们认出彼此。 或许真是缘分。 虽然唐悠竹不会总是想起花满楼,甚至在偶尔叹息一声“怎么毅宝宝的性子居然是这样子的?又不像你、又不像我、还不能像花小七,倒学了风里刀的贪财和顾少棠的暴力”的时候,不只忘了大名汪毅的毅宝宝小朋友是风里刀和顾少棠的长子,也忘了他口中的花小七那眼睛可还看不见是事实,但糖酥二人对花满楼都有一种特别的好感,也是事实。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19 只是那种好感之于雨化田,不足以让他提醒唐悠竹若有法子,可为其疗治眼睛;而之于唐悠竹,却更多的是一种“原来三次元也能有这样温和无害、又不是一味儿圣母小白的可爱娃子”的感叹,很少想起他的眼盲。 没办法,唐悠竹在少年拜读古先生大作时,曾经虽然也很可惜过那样几乎完美的花满楼,眼睛为什么偏偏看不见,后来却习惯了就是眼睛看不见了还能那般温和无害的才是花满楼;待得三次元真遇上了,这种习惯就让他在初见时虽记得尝试了用普通补天手法治疗花满楼的眼伤,但在发现没有效果之后,就不再挂怀,即便是后来又刷出生息蛊等新的治疗技能,也没想起要把花小七接过来再试试。 总是一不小心就习惯了,总是一不小心就没觉得花满楼的眼睛有迫切治疗的必要! 当然,因着雨化田近年疯狂刷战功成就,唐悠竹每培育出一枚生息蛊都赶紧儿放他身上去了,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当一个人连自己都想不起来的时候,怎么可能还会想起令一个才相处过三五日的别的谁,是不是也需要呢? 无论那个谁多么温和无害,总比不上许了一生一世携手共舞的人更重要。 不过现在花满楼找上门来了,哦,当然,他可不知道什么生息蛊的,花满溪消息再灵通也不可能知道这样的秘密,可他提醒了唐悠竹一个事实,花满楼是以极大的毅力让自己就算瞎了,也是瞎如蝙蝠;也确实以极大的宽容和爱让自己就算眼睛看不见,也能用鼻子、用耳朵、用肌肤的触感,去享受这个世界的美好——可这样的花满楼,并不是真的就对视力无所谓了。 到了古先生笔下的故事开始时,无论花满楼自己,还是他的家人、还是朋友,都再没有寻医问药的举措,不是他和他们不在乎,只是接受了无望的事实而已。 而现在,古先生留诸笔下的故事还没有开始,花满楼也还没彻底放弃自己的眼睛。 唐悠竹呼出一口气。 花小七果然得天独厚,他若早两个月找上门,自己还真无法这么痛快就应下这事儿。可现在,西北鞑靼元气大伤、退避蛰伏,东倭已平、南边儿瑶族蛮族各部也基本安抚下来,酥酥已经答应了至少十年之内,不会再离开他。 他的生息蛊,依然要留几个与酥酥傍身,却也不是拿一个给花小七试一试都吝啬的时候了。至少现在,唐悠竹虽然在雨化田一回来的时候就又给了他两个生息蛊,但自己身上却也还留了一个。 花满楼一句“唐兄久居京城,不知是否认识些许擅治眼疾的好大夫?又是否方便与我引荐一二?”才落地,唐悠竹就把自己留的那个生息蛊拍了过去。 但很可惜的,就像蟾啸蛇影百足等的“毒性伤害”效果全不像二次元中那般有点数范围限制、而眠蛊迷心蛊等各类蛊术的持续效果都多少发生了变化一般,这个名为蛊惑众生的生息蛊,现在的作用也不像二次元时那般方便。 毕竟三次元里头的伤病,不是简单的血条能显示的。虽然好处也是有的,至少二次元里头的生息蛊可没办法离主人那么远的去保护另一个人,效果也没这么强—— 可连身上早有生息蛊护着的雨化田,在刚刚受伤之后都必须花费十余天才能把伤口大面儿上养好、损伤的气血更是多亏了宫九那个臭药方子才恢复过来的…… 这花小七,那眼睛可已经是十余年的旧伤了!眼珠子乍看还与常人无异,可说到底,里头的视神经可是死得不能再死的。 一个生息蛊拍下去,不说如泥牛入海吧,却也几无二致,在唐悠竹眼中,花满楼个人面板下的“盲眼”状态虽然终于出现了一个进度条、且略微往恢复那边移动了一点点,可就那么大致估算最多百分之一的一点儿…… 花小七的眼睛可不好治啊! 我大五圣教的补天到了三次元略微悲催了啊! 唐悠竹叹了口气,眼珠子一转却又有了主意:“哦,说起好大夫,我家里头倒是还有那么几个,擅长眼科的也有——但很遗憾的是,他擅长的不只是眼科,在调理身体上也做得很好。而酥酥,他底子原就不太好,这些年又累着了,我正想好好给他调理一番……” 花满楼点头,他也听说了忠义亲王在东倭战役上数度重伤的传闻,自然能体谅唐悠竹在此时不肯将御医外借的心情——虽然他对自己的眼睛居然还有希望恢复真的很惊喜也很期待,可他在黑暗中已经生活了这么多年,再多些时候也无所谓了不是吗?再说那只是个擅长眼科的大夫,是不是真能让他获得光明还不一定呢!又何必妨碍显然有效的、给苏公子调理身子的正事? 花满楼一向是个体贴的好孩子。 唐悠竹也不是真要推脱,他想说的重点是:“那大夫近年都要给酥酥调理身子,走是走不开的。可花小七你的眼睛也不好再拖——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已经好些年了吧?青莲寺中我曾……曾让随行的大夫给你诊治过,可惜那个大夫不擅长眼科,后来事情多,嗯……” 唐悠竹说起自己把这事儿给忙忘了,还是有那么点儿心虚的,但花满楼依然很理解。他知道唐兄和苏公子的真实身份,自然也清楚他们这些年是真的很忙很忙。 花满楼是个对朋友的事情都很上心的孩子,但他并不要求他的朋友也必须把他的事情都时时刻刻放在第一位,尤其那是两个肩上担负着整个大明江山的朋友。 他真的是个好孩子。 所以唐悠竹一分半真半假的羞愧,在花满楼充满理解的暖暖微笑之下,最终硬是给激出真真实实的五分来,原先只想着半真半假哄花满楼的话,也干脆变成坦诚他和雨化田的身份,以及:“那御医是真不方便离京,若是你愿意,和我回宫住些时候最好——那位御医是要每日数回与酥酥请脉、好及时更改药浴药膳瞪各种方子的。若是不方便,就只能待酥酥得空儿出宫的时候,到他府上治疗了——酥酥的调养十分关键,我实在不能承受任何疏忽导致‘本可调理得更好,却因为一次不注意,效果只有九分了’的可能。” 花满楼笑,他的笑一般总是温暖而宽容的,但在说起“草民见过陛下——呃,需要我三跪九叩首么?”时却是难得的带了几分诙谐,而在听唐悠竹坦言他的私心时,又难得笑出几分调皮:“哦,当然,苏公子自然是最重要的,这一点我早在几年前就明白了。” 丝毫没有因唐悠竹坦言身份就格外局促的模样,让雨化田都高看他两分,虽然这个傻孩子还惦记着臭牛皮糖当日信口胡说的“心上人”和“很相配”什么的——天知道就算牛皮糖至今不改初衷,他也还没答应他好么?花小七这傻孩子还当真信了这么多年、如今还拿出来调侃了! 但花小七在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之后,也依然没有夹杂进任何其他情绪的戏谑调侃,让雨化田怒瞪唐悠竹这个始作俑者的同时,却对他生不起气来。 总的来说,花满楼和糖酥二人的这次重逢,气氛真是好极了,他甚至请两人喝了芝麻糊、吃了糖火烧,只是对于是否要进宫住些时候,花满楼表示他还要再想想。 朋友的相处可以很单纯,但在唐悠竹下旨整顿土地税制的时候,作为江南第一大地主的花家最受宠爱的幼子,若是忽然住进宫里头去,那代表的意义就实在太多了。 花满楼对朋友尽心竭力,但他只能尽自己的心、竭自己的力,却不是那种会仗着父母亲人对自己的宠爱,就肆意为了满足自己的友情而将他们拖下水的熊孩子。 或许这也是花满秋他们会格外宠爱这个幼弟的重要原因之一。 花满秋听说花满楼随便出去喝碗芝麻糊就能遇上花满溪守了好几天都没等到的忠义亲王——甚至连陛下也见到了——的时候,笑得分外得意:“果然我们家七童,打小儿在寻人访事上头就格外的有运气。” 又道:“七童能想着回来问大哥,真是个好孩子——没什么的,我花家素来遵纪守法,之前不曾纳税不过是朝廷优容士绅,非我花家特立独行。现在朝廷有了新旨意,我们家自然也当奉行,与你进宫治疗并无妨碍。” 说罢,又细细提点于他:宫中目前无后妃,太妃太嫔们幽居清宁宫,这方面的忌讳倒是不大。只宫里头现今住着崇王三子、忻王长子、忠慎侯长子、并工部主事姚璧大人的两个孩子,遇上了不好失礼,但这几位都不是什么跋扈性子,却也不需太过多虑…… 总而言之,花满秋觉得,小七童只要安心把眼睛治好了,就是花家的大喜事! 花满溪则立刻下了帖子,请他那些在宫中做侍卫的、当统领的朋友们,甚至连内官都有,不强求花满楼如何应酬,也不敢求大家伙儿怎生给他家小七两肋插刀,只求举手之劳就能帮一帮的时候,且帮他照顾照顾这小七弟:“我这弟弟只比我那臭小子大半岁,可性子却比那臭小子好多了!偏生幼年坎坷……如今蒙陛下恩赐,允他入宫由御医诊治眼疾,烦劳各位,千万千万照看着点儿!” 好孩子花满楼笑得脸上微红,他的哥哥们也是最好的哥哥。 花家一片祥和温暖,乾清宫却是愁云惨淡。 无他,雨化田总算又想起来唐悠竹的生儿育女大计划了。 这对于唐悠竹来说实在是晴天霹雳:“你不是答应了不再勉强我的吗?” 雨化田挑眉:“那是你才十三岁的时候!现在你已经快十八了!而且当时的原话也不是不再勉强,而是‘你既不愿要女人服侍,那就先不勉强好了’——纯粹暂时性的,只十三四岁那几年的事儿!现在都过了四年多,再‘先’也该‘后’了!” 唐悠竹听得目瞪口呆。他有时候是会把“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刻你怎么怎么了”给拿出来说嘴,也确实是话语的停顿、和动作的细微角度都能重复得一模一样,但那一来是因为爷果断聪明绝顶不用解释,二来是因为系统苏醒恢复过来的日志功能十分给力,又详细又索引分明,只要是个识字的,哪怕记忆力堪比纳威隆巴顿呢,翻一翻日志也总能想起来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可酥酥什么时候也这么厉害了? 唐悠竹果断给雨化田初次展露的强大记忆力给震撼了一把——却也不想想,这位可是一周岁不到两周岁的时候,就能记住父母血仇并风娘雨娘那么纠结复杂关系的,没点儿本事能行吗? 事情其实很客观,督主大人的记忆力一直就是这么强悍,只不过人家素来低调罢了。唐悠竹这个笨蛋,却在震撼之后只当是人家对他在意到连无意间说过的一句话都记得那么清楚的地步,越发傻不拉几地纠缠:“酥酥!我就知道你不可能不爱我的!爷魅力无边嘛!” 说着还摸摸自家依旧深麦色的脸蛋瓜子,扭了扭腰——已经快十七周岁的唐悠竹,除了一张脸还能找出些许朱见深、“汪”淑妃的痕迹之外,越来越像曾经那个号称“我爱吃糖”的大五圣教汉子了。八块结实精瘦的小腹肌让雨化田每每遗憾没在那西瓜肚、冬瓜肚上多捏几把,而那把小腰,嗯,说是羞煞小蛮腰是夸张了点,扭起来却也还真挺带劲儿的,那媚眼儿飞得也是似模似样的,可惜雨化田一看到他作怪,就想起那无数把屎把尿的曾经,实在给他诱惑不起啊! 对于雨化田来说,在某糖作怪的时候能忍住不笑出来,已经是他多年内廷生活修炼出来的强大成果了好么? 可怜的唐悠竹,还不知道他再怎么作,在雨化田眼中也还等同于那个一不小心就要尿他一身的混蛋胖娃娃,声音越发放低——熬过了换声期的唐悠竹那一把嗓音压低之后,还是挺沙哑性感的:“酥酥,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但你不需要这样强忍着心疼把我推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那儿的。我说了这辈子只要你一个,就一定只要你一个——你家爷我可不是便宜爹那扛不住压力、明明只钟情万贵妃还要和别的女人酱酱又酿酿的胆小鬼呢!” 唐悠竹握住雨化田的手:“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因为那种事情委屈的。” 他的表情实在太认真,雨化田原是拿他的唱作念打当戏看的,此时也消了那笑话的心情,扶额:“你是还小,等日后大了,怎么可能不想有自己的子嗣香火?” 唐悠竹眯着眼打量他好一会儿,越发肯定他家酥酥心里是有他的,声音就越发低哑轻柔了,一双臭糖爪子是相当不规矩地凑过去,在雨化田额角揉揉捏捏:“我就是不在意!反正……” 朱见深的子女缘也不怎么样,朱厚照那混小子,虽有些是给后头不敢面对史实的清廷抹黑的缘故,可难道就没有他自己处事太过肆意莽撞的原因?那小子若还有缘投身到老朱家,那给他个大将军做做也无妨,这皇帝嘛,确实是不太合适的。 只是这话要和雨化田说,要解释的前情可就真太多了,唐悠竹也不是非得将自己的来历瞒这心上人一辈子,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说,就先不折腾了,只道:“我真不小了,我都开始老了。”仔细算算,他今年该五十四了吧?比起不过二十几的酥酥,真是老得不能更老的。好在老黄瓜刷了绿漆,不然他都不太好意思啃酥酥这嫩草呢! 唐悠竹挺感慨的,可惜他的大实话,听在雨化田耳中却显然只是个大笑话:“行了!知道你还没看上眼的女人了!真是——什么胡说八道都出来了!”督主大人对上这臭牛皮糖总是无奈的:“我也不管你,只是长君无嗣,非国之计。那朝臣的折子也不少了吧?如今也就是你还没及冠——若是及冠犹不娶、无嗣……你注意着点,因为这种事再闹出个文华门哭谏来,太皇太后能给你笑死!” 唐悠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那酥酥也要笑话我吗?” 雨化田冷笑:“臣虽不才,但众臣哭谏,怎么能少得了臣这一份?”顿了顿,又觉得自己哭得出来的可能性不大,又道:“我也不管你要什么人不要什么人,总之,及冠时若还不给我生几个小皇子小皇女来,你我,就不必相见了!” ☆、第章 啊拉?这句话可就重了!唐悠竹傻眼:“不就是几个小崽子吗?能有我贴心能有我可爱能有我这腹肌嘛?酥酥用不用这么冷酷无情无理取闹啊?” 雨化田哼笑:“我就是这么冷酷无情无理取闹了,你待如何?” 唐悠竹:“……”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20 当遇上这般凶残地、理直气壮地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家伙时,如果那个家伙还很不幸地是你的心上人……就算脸皮厚如唐悠竹,也还真无可奈何。 只好垂头丧气地保证:“好吧。我保证在我及冠之前,一定会给你弄几个根正苗红的小皇子小皇女来——酥酥你可不许赖账啊!说好十年之内,不许抛下朕一个人啊!就算十年之后,顶多朕御驾亲征带你一块儿——绝对绝对不许想着离开朕!” 雨化田斜挑着眼角看他,真当本座没发现你把那“十年之内”的内容,从“十年之内不上战场”替换成那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吗? 但唐悠竹垂头丧气的样子总是能让督主大人心软:反正臭牛皮糖如今都快十八了,离及冠也就那么两三年。若是真能在两三年里头生出些个皇子皇女来……那暂时给这牛皮糖黏在京里也不是十分不能接受的事情,反正如何巡视监察各地,也比不上把下一代皇族也笼络在手里头的要紧。 ——本座,绝对、绝对,绝对!绝对没有丝毫期待翻版西瓜肚小牛皮糖的心思! ——这样的臭牛皮糖有一个就已经太多了! 雨化田一本正经地和唐悠竹达成了协议。 当然那一本正经地勾手指什么的,绝对不是督主大人真有那般未泯的童心,纯粹是唐悠竹这根老黄瓜仗着一身绿漆恶趣味罢了。 堆起来足有一人高的、各种劝皇帝选秀娶后纳妃的折子,都被压了下去。 甚至把折子送到太上皇跟前儿也没用,太上皇说了,这样的小事皇帝自己做主就行了,太皇太后也乐呵呵的:“皇帝还小呢!” 忠义亲王轻描淡写:“皇帝年轻,又有雄心大志,且再等两年又何妨?” 好吧,大明朝的大臣也没有急着嫁入后宫的闺女,如今可还不曾流行那凭你什么贵女都必须皇家选完才能拴婚聘嫁的臭规矩,他们其实也不怎么着急皇帝的妻妾问题,只是国无储君到底不甚安稳罢了。 现在皇帝并他家几个最有资格操心此事的长辈都发话表示还不急,其他人有甚话好说?反正就算没有正了名分的后妃,后宫也那么多宫女呢!论来谁不是皇帝的女人呢?皇帝真有心,和谁生孩子不是生? 那就不急吧!庶长子继位的先例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太上皇和当今不都是么? 大臣们不急,连雨化田也不急。 他也觉得唐悠竹是要先和宫女子生几个了。 不得不说,小牛皮糖们的诞生虽然是雨化田十分期待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由他亲手抚育的臭小子生下来的小小臭小子们,对于雨化田来说,是比忠慎侯家的汪毅、汪珥和小姑娘汪依依都更让他期待的血脉延续。 为了他们的存在,雨化田甚至可以用“不必相见”来胁迫唐悠竹,哪怕他心里头其实明白,就算这臭牛皮糖真的死活不制造小牛皮糖,他也绝对不舍得与他再不相见。 可等发现唐悠竹居然妥协了、很可能已经在挑拣着要找什么女人制造小牛皮糖了,雨化田又很微妙的,有了那么一种类似“吾家有女初长成,胆敢觊觎的都去死”的可怜准岳父心态,又有那么点儿“吾家有儿淇奧出,儿媳妇不磋不磨不般配”的扭曲恶婆婆心理。 好在督主大人的心态到底不同一般的蠢岳父、恶婆婆,虽然后宫女子们能出现在皇帝跟前儿的关卡要求无形中越来越高了,却也能忍住不亲自去挑剔磋磨。 对于一个单身爸爸来说,女婿or媳妇真心都是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但小孙子小孙女绝对是最可爱的宝贝,雨化田心中虽有些五味杂陈,却还是很用心地期待着皇子皇女们出生的那一天。 不过在这之前,是花满楼进宫小住的事宜。依着雨化田的意思,最好是大张旗鼓让大家伙儿都知道大地主花家的小儿子进宫——嗯,侍读?或者别的什么职位都好,总是皇恩浩荡,也好让那些至今还在异想天开期待他让皇帝改变主意的蠢货们看看! 唐悠竹听得他这想法,心里头那叫一个熨帖——就知道我才是酥酥心里头最重要的么!虽然花小七温暖又无害,虽然花小七和酥酥说起茶道棋经时自己总是只有在一边听得满头雾水的份,可真到了要紧时候,自己才是酥酥的选择啊! 这么一想,唐悠竹原本让花满楼神不知鬼不觉进出宫廷的打算也不说出口了——他原是不想让花满楼沾染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可酥酥这般心意,他又怎忍随意辜负?总不能心上人儿一片真心为你负别人,你倒装起好人负了他啊!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日后多看顾花家一二也罢了。 只是大张旗鼓却不必:“太刻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故意拿捏了花小七逼迫花家呢!” 雨化田想想也是:“那便只让人‘不知不觉间’发现好了。”这种业务西厂操作起来是很熟练的,并不需他劳神。 唐悠竹要的也正是这个不劳神:亥时了哦!酥酥虽然不乐意上朝,明儿也不是必须药浴的日子,可每日最迟也是辰正就要开始理事的,这不早起早睡怎么好呢?最要紧的是,万一半夜又蹭蹭出小糖糖吐口水,酥酥总是要起来沐浴一番,不早睡怎么消耗得起中间那起码半个时辰的空挡呢? 雨化田:= =所以说分床睡最好,陛下您也方便找人泻火不是?非得和臣挤一张床无不无聊啊你! 唐悠竹:O(∩_∩)O为了来日嘛…… 那边糖酥打着眉眼官司,那边韦兴却赶着去把事情布置妥当了,确保明儿花七公子进宫的时候,消息能恰到好处传播开去,但布置到一半儿的时候就听说了,花家老二请了一帮人饮宴,花七公子明儿入宫小住的事儿,早传扬开了! 韦兴看看后殿熄了的灯火,心下琢磨两回,背着手继续布置着去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先布置好了,等明儿督主起了再听吩咐就是。 不过第二天吩咐韦兴的却是唐悠竹:“让人把嘴巴闭紧了,花小七进宫是为了治疗眼疾之事且莫传扬开去。嗯——只说朕让他入宫为小殿下小公子们讲解茶道好了。” 他忽然想起来,那青衣楼的霍休虽说处置了,但上官飞燕可还上不了西厂的眼,焉知这位会不会又找什么由头来哄花小七?就算这位不来……治好了花小七却不传扬出去,等他自己去发现那些依旧以为他眼盲的人生百态,不也是挺有趣儿的?不说看穿多少人心,只要看穿一个半个如上官飞燕之流,想利用他眼睛不便的缺陷睁着眼睛说瞎话哄他骗他的小玩意,也够了。 唐悠竹没忘了自己也是为了酥酥就利用花小七的坏人,只是作为一个最荒唐的时候,也不会和兄弟好友共用一个“公主”、“少爷”的有原则纨绔,他对古先生笔下那个一边儿吊着花小七、一边儿却假装了丹凤去勾引陆小凤的上官飞燕那种恶心厌恶,是不需要什么特别理由的。 当然,花满楼此时根本不知道什么飞燕丹凤的,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唐悠竹提起:“你不觉得那样很有趣吗?反正你平时不特意说明的时候,也没人知道你的眼睛看不见——那么看见了又何必特意说明?看大家伙儿还当你看不见的各种犯傻才更好玩啊!”时,带着几分期待、几分促狭地应了下来。 雨化田在一边泼冷水:“一切的前提是能治好——你有把握吗?”和这臭牛皮糖在战场上的那些时候,他也算猜测出些异常来——这小混蛋一开始还一直拿醉蓝哄他!明知道他为了从醉蓝里头做出那样神奇的外伤药剂都耗费了多少银钱人手吗?还要等他自己发现不对、自此观察之下才弄明白:所谓醉蓝根本只是借口而已,还不知道这小混蛋在那里头掺了什么东西! 只是这么多年下来,雨化田除了前段时间征战东倭时,发现自己就算离了这小混蛋、也莫名其妙沾染上了快速愈合的体质之外,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他那样奇怪的本事到底是怎生儿操作的,也懒得再问,总归又是生而知之罢! 可到底这懒得问是一回事,现成有个不一样的范例可供围观吐槽,雨化田也是不会客气的。 唐悠竹之前展现的能力多只在外伤,其他的,不拘是他自己个儿的幼年秃顶,又或者是雨化田的底子薄弱,他仿佛都没什么好办法。现今花满楼这个虽也算是伤,却已经是积年累月的旧伤,据之前的众御医会诊结果,还是毒伤,且是“若是中毒之后当即处理,或许还有三成可能,如今臣等却实在无能为力”的旧伤。 雨化田岂能不围观一二?吐槽也是免不了的。 唐悠竹已经进化到了“我家酥酥怎么毒舌也能毒得这么可爱”的境地,他现在想起那每次被酥酥毒舌都忍不住想往什锦火锅汤底扔臭袜子的冲动,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对那么可爱的酥酥,就算要炮制什锦火锅,难道用的不也该是奶油鸡蛋之类的美味吗?自己该有多想不开啊?居然想着用臭袜子烂泥巴? 对于这样堪称痴汉了的唐悠竹,雨化田随随便便吐点子槽泼点儿冷水的效果……你懂的。 至于花满楼?他倒是没唐悠竹那样乱七八糟的心思,御医会诊的结果也没当着他的面儿说,可他一向是个不吝用最大的好意揣摩朋友的好孩子:“苏公子请放心。花七虽还存着希望,却也不是经不起希望的人。” 雨化田看着傻不溜秋的唐悠竹,和虽然笑得温雅清隽但一般儿傻得要命的花满楼,额角青筋跳了跳:“我只是陈述事实。”担心你什么的……只要需要,本座绝对能把你亲手剥皮剔骨了信不信?真以为有张温和无害的脸就无敌啦?本座会担心你?哼! ……但很无奈的,雨化田发现在不到“需要”的时候,他确实挺烦这傻孩子说不定就会给随随便便的什么阿猫阿狗拐走了。 ——本座绝对没把臭牛皮糖那句“得子如此当封淇奧侯”的话放在心上,绝对没有! 想吐槽打击人结果被一个痴汉呆、一个天然呆给反打击了的督主大人运了运气,瞪唐悠竹:“废话说完了吧?还不赶紧治?” 唐悠竹挠了挠鼻子:“好吧好吧……不过那样的治疗我是第一次尝试……花小七你坐好别动啊!有什么感觉你就说说,但不能动,就是痛了痒了也先忍忍。” 这个治疗方法还是前些时候奶着迷心蛊去给宫小九捣乱的时候得来的灵感—— 那家伙明明是个给一个误会就打击得成了变态发育的扭曲版奇葩的笨蛋,可在一般二般的事情上意志力又出乎意料的坚定,不就是最后一个奶油卷么?居然连续刷了七个迷心蛊都控制不住他啊! 虽然迷心蛊那玩意不像生息蛊似的,至今仿佛只要想要都能召唤得出来,但对这个已经也向变态发育大步迈进的基三系统,唐悠竹哪里敢用现有的经验揣摩它?谁知道这迷心蛊用狠了,会不会忽然冒出来一个提示,例如“你只剩下三只迷心蛊,请慎用”之类的坑爹提示? 唐悠竹一则不舍、二则脑抽,忽然切了补天奶起那些迷心蛊,然后他真吃到了那最后一个奶油卷。 然后他也发现了,这三次元的蛊虫们,居然能像灵蛇玉蟾风蜈们一般,奶起来作为战斗主力! 而且得到状态增益的蛊虫,效用显然大了很多,方向也更具控制性:那次为了奶油卷的奋起,唐悠竹就根本没想着控制整个儿的宫小九,只是让他就算拿到了奶油卷也张不开嘴巴吃,自己再凶残地直接大张了嘴巴凑过去截胡而已! 现在唐悠竹打的也是这个主意:一气儿砸三个生息蛊,切补天奶之控制之,让它们针对花小七的眼部血管视觉神经之类的地方使力。 这么做,就算一天两天的好不起来,三天五天、十天半月的,迟早该有效果的! ——没有效果爷就不信唐! 花满楼很惊讶那个所谓的御医居然是唐悠竹自己,对于那不把脉、不施针的治疗方法也挺新奇的,但唐悠竹没有解释,他也什么都没问,即便他在他左眼上一抹后便仿佛没有动作,他也只是乖乖坐着,不问,不动。 如此过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又两刻钟,雨化田都已经从端坐、到歪在榻上、再到看完好几叠奏折了,花满楼才忽然出声:“痒,左眼有点痒。” 唐悠竹精神大振,他原也有点儿蔫了,渣游戏时连续渣一二十个小时都不觉得什么,可这样没有BOSS可以刷也没有东西会掉落的单独刷花小七的一只眼……略无聊呢!特别是酥酥都不说话径直看折子去了的时候。 雨化田放下最后一本折子,也侧身过来,将脸凑到花满楼的脸颊边,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眼睛,半晌才挑挑眉:“眼角似乎多了一点儿血丝?”很淡很淡,淡到他这样百步外能射中一只蚊子的视力,都不能一眼肯定的地步。 唐悠竹其实根本看不清什么血丝,但花满楼面板上那眼盲状态又下降了一点儿是真的,且目测下降的幅度比之前那单只没奶的生息蛊明显了不少——虽然相对于总体还是只有一点点,可也是一个大进步不是吗?起码他能肯定,如果一直按照这个速度,三个月后花满楼的左眼就能恢复了! “真、真的?”花满楼的手有些儿颤抖。无论表现得多么镇定,当真的看到希望时,还是无法不激动。 唐悠竹得意挑眉:“当然!三个月好不了,我就不姓唐!” 雨化田已经坐正了身子,此时撑着下巴懒洋洋补一句:“陛下您好像从来就不姓唐?而且三个月能好的——最多也只有左眼吧?”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21 唐悠竹动了动鼻翼,不敢哼出声,就只好笑:“酥酥是酥酥的时候,我就是姓唐的啊!” 雨化田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留:“臣从来就不是什么酥酥——如果臣没记错的话,这个称呼是来源于陛下乳牙都没长齐、一张嘴就吸不住口水的时候。臣只是不忍心指出陛下至今依旧口齿不清的缺陷,才不曾反驳这个称谓罢了。” ——辗转三生才看上这么一个人,结果却给人家换过尿布擦过口水什么的,真是朕这一生最大的黑历史! ——尤其那黑历史很多还是他故意为之的时候…… 唐悠竹一想到他那故意在酥酥身上撒尿拉粑粑的曾经、一想到他那明明勉力能够控制却故意口齿不清流口水的曾经,就恨不得有小叮当的时光飞机,能让他回到过去把自个儿抽醒! 早知道有要把酥酥吃进肚子里头的一天,他就算为了装嫩必须刷绿漆,也不能刷得像现在这样,想洗都洗不掉了! 一想到哪怕是才在酥酥身上蹭得小糖糖“吐口水”,结果一转头虽被各种嫌弃,却和嫌弃他的真口水没两样的场景,唐悠竹就又要泪奔好吗! 然后花满楼就又“看”到了,某糖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的泪奔绝技! 一时间,真是连眼睛有望重见光明的激动都减淡了许多,只余唇边一抹笑:“真好。”无论身份如何变化,唐兄和苏公子还是这样着,真是太好了。虽然如大哥那样操心帝皇子嗣传承的要头疼些儿,但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花满楼自己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解决糖酥一体与帝皇子嗣之间的矛盾,但很神奇的,虽然唐悠竹在他面前的表现十分自在的不靠谱,他却相信他一定能有法子的。 就如他能让苏公子也拿他没法子一样。 听着雨化田十分头疼地应下了唐悠竹又一个撒痴撒赖的要求,花满楼唇边的浅笑越发温暖。 就算糖酥两个闹得似乎已经忘了他,花满楼却依然暖暖浅笑。 就像一个在雨雪中蹒跚前行的旅人,经过一间暖暖的小屋时,虽然那屋里头的壁炉和灯火都不是为他燃起的,他也不准备在那屋中占据一角,可单是经过时的那点子暖意,也足以让他回报更加温暖的微笑。 花满楼是个就算在真的雨雪之中,也能只靠笑容就让人觉得温暖的好孩子。 雨化田正给唐悠竹闹得直抚额,看到那样的笑,却仿佛连头也没那么疼了。 只是很快又更剧烈地疼起来: 到底自己有多想不开啊?为什么偏偏给这个臭牛皮糖这么闹这么烦,却还是放不开去?真要养孩子,这花小七应该更可爱吧? 以及: 到底自己有多想不开啊?有个这么闹这么烦的臭牛皮糖就够头疼了,为什么居然对这个傻呆呆的、好像对什么人都不设防的花小七也有点儿心软了? 可怜督主大人这一辈子,面对绝大多数人是都是心如铁石的,偏生儿每次心软都必须吃大亏:大梦六年之前对素慧容心软了,让她先一步脱离险境的代价是差点儿永远被黄沙掩埋;大梦六年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对这个本只是作为筹码工具的臭牛皮糖心软了,代价是小时候的把屎把尿各种恶心、还有至今陪吃陪睡的各种黏糊! ☆、第章 那样的前车之鉴实在是太过深刻,搞得雨化田现在就算明知道花满楼温和无害、也不可能黏糊,一发觉了自己的心软就还是果断警惕,一瞬间杀气都全放出来了好么! 吃亏吃狠了,几乎反射性要把危险源消灭在萌芽里头了有木有! ——木有。 当然,这绝对不是督主大人心软了,绝对不是哦!督主大人只是在三刃剑出手之前,忽然想起来:就算要围观臭牛皮糖的治疗法子,也能有别的伤患,可这让江南一带土地税收改革顺畅进行的人选到底难再有不是? 所以本座不是为了花小七那明明察觉到杀气、却只是带了点疑惑看过来的无防备眼神心软。 绝对不是! 雨化田凶猛地把花满楼列入西厂的监控保护范围,至于到底是监控为主还是保护为主,那可就真是见仁见智了。 反正花家作为江南首富、第一大地主,本来就是西厂的监控对象,多一个花小七、少一个花小七,也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大事。 要紧的是,唐悠竹每天两次一次一个时辰地盯着花满楼静坐了二十九天之后,花满楼从眼眶至左侧额头微热痒发痛,到终于仿佛看到点儿亮光了。 他的声音再次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是真的有光,很小很淡,也很亮……” 唐悠竹则看着花满楼面板上的眼盲状态变成了“右眼视力无,左眼可见微光”,亦是精神大振,又故作矜持:“一点儿光不算什么!再过一个多月,保证你能看得清……嗯,起码看得清大字和自己手掌的形状。”簪花小楷和掌心的纹路什么的就不敢保证了,但相信花满楼会满足的,不是吗?看他现在不过是见到点儿光了就傻成这蠢样! 真是太不淡定了孩子。 也许所谓夫妻相就是这么一回事,糖酥二人挑眉鄙视花满楼的激动、偏偏嘴角又浅浅勾起了十分真实的弧度——这一瞬间,那表情简直该死的像极了! 蒋琮看一眼就急忙低下头去,他觉得之前犹豫了许久到底没给忠义亲王报信的自己简直蠢透了!多好一个抱大腿的机会啊!现在却只能寄希望于忠义千岁不屑于与自己这样的小人物计较了。 不过夫妻相归夫妻相,雨化田总是比唐悠竹稍微谨慎了那么一点儿:“据说眼伤恢复期,一开始忌讳强光——花小七这样的情况,需不需要也注意一点?” 唐悠竹挠挠头,这种事情基三可不会告诉他。他在医术上的实践经验……哦,给雷劈进基三之后拿从现代看来的医术和NPC掰扯什么的可真心不能算。好在这不见强光也不是什么大事,白天出门戴个帷帽、晚上别点太多灯罢了:“那就注意着吧!”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花满楼也无所谓,他虽然极度渴望那点儿亮光能更亮、更清晰一点儿,可为了一个多月后真真正正的看得见……深深吸入一口气,他当然能忍得住。 雨化田却眯着眼仔仔细细打量唐悠竹,刚才这小混蛋绝对是不确定避光是否必须,纯粹只当做了也不错就索性做一做好了的随意——事情越来越奇怪了,一个连这么简单的禁忌都不确定的家伙,到底是怎么用“凝视”去治好那样严重的伤势的? 雨化田想不明白。 他在这个问题上一直弄不明白,哪怕是没有花满楼事件的进一步佐证其中诡异处,雨化田对唐悠竹那样的能力也存在许多疑惑。 自从那年上巳之后,雨化田就是再多疑惑也没问出口。 但今天,也许是臭牛皮糖挑眉浅笑的样子该死的可恶,也许是雨化田在父母都成了皇帝母族之后敢于彻底破罐子破摔,他终于又在两人独处时,把这个疑惑问出了口。 唐悠竹挠了挠头:“我说我打娘胎里头就会的你信不信?” 雨化田回忆一下自己最初的记忆——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趴在榻上像个软趴趴的小青蛙,由着阿娘推一下自个儿就要艰难翻半天才能翻过身儿去……谨慎点头:“我信。”他只是难以相信若是臭牛皮糖也有那么久远的记忆的话——是该多厚的脸皮才能这样若无其事地面对曾经对他各种哔——哔——的自己的? 第一千零一次,雨化田可惜不能研究出唐悠竹脸皮的大批量生产配方。 唐悠竹却不知道刚才自己的脸皮又战胜了钢筋水泥一回,兀自喜滋滋地笑:“哎呀,酥酥果然是最相信爷的……”一副兴奋得要原地转圈圈的样子,不一会儿又挠着鼻子停下来,好一会儿不说话,只嘿嘿着冲雨化田傻笑。 雨化田轻哼一声,知道他这是为自己个儿之前怀疑他不信他的事儿讨好呢,也不理会,只继续问:“所以你是想说那又是你的生而知之?” 唐悠竹终于福至心灵一次:“不,当然不只是那样的。我只是想告诉你那种能力的来源,至于具体的,嗯……”想了想伸出手指,在指尖划破了两道小小的血痕,而后分别用了一个娲颜和凝淬,同时解释:“这是最基本的,前一个治疗效果更好,后一个还有点儿小小的攻击能力。”然后又伸出手,想找出生息蛊,却发现除了雨化田身上的那两个,其他都用完了,只好简单口述:“至于刚才给花小七用的,是一种叫‘生息蛊’的蛊虫,它能增强治疗效果,激发、或者是增强生命能量……” 雨化田敏感地捕捉到唐悠竹的不确定:“激发,还是增强?” 唐悠竹烦恼地挠挠鼻子,如果还是二次元的基三,那肯定是增强的,从来没听说有谁用多了生息蛊早衰的;可现在三次元了,这个连凤凰蛊都刷不出来的三次元,这个基三技能被各种改变限制的三次元……生息蛊真的不会有什么其他的限制吗? 这个问题唐悠竹之前是真没考虑过,不然他也不会把养出来的生息蛊几乎一股脑儿都给了雨化田,这时候想想,实在有些后怕,可真再养出生息蛊,要他不给雨化田又不能——好歹都是下了危急时才激发的指令。真危急时有生息蛊总比没有好,即便可能有些副作用……当然最好是没有,可万一有的话又该怎么消除呢? 这时候唐悠竹就后悔死当日基三里头没和自家曲云教主、艾黎长老等大五圣教大佬们多多请教了,虽然请教了也不一定有用,但不请教却是一定抓瞎啊! 唐悠竹两道眉毛绞得死紧,雨化田一看就知道他在烦恼什么,哼得越发大声了:“果然是个贪心不足的小混蛋!没那生息蛊也不知道死十回八回了,现在倒烦恼起来。” 唐悠竹眨眨眼睛,握住雨化田的手笑:“好吧,是我贪心了。若是有什么不妥,我总陪着酥酥就是。” 这时候两人是躺在床上的,依然是四条腿缠绕、身子贴得紧密的姿态,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雨化田就从抱着人的、变成了被抱着的那一个,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形汤婆子确实是越大越暖和,雨化田也真习惯了,哪怕是被多次表白,哪怕是被多次“蹭蹭”,但在说服自己不过是小混蛋年幼懵懂混淆了叔侄亲情和夫妻之义、又把那“蹭蹭”出来的东西等同于某糖十几年前的尿床产品之后,也没什么太在意的。 可此时就着身体纠缠的姿势,忽然给这么捧着手再次胡说八道——哪怕是很清晰地告诉自己这小混蛋只是在胡说八道,可不知怎么的,雨化田的耳根子却悄悄热了起来。 对此,督主大人只能哀叹一声:到底本座只是凡人,对上一个厚脸皮的小妖怪,真心好无奈啊好无奈! 是否心动,是否害羞,又被惯性把唐悠竹当十几年前那个胖娃娃的督主大人给忽略了。 可怜的唐悠竹,他还不知道自己又错过了什么,只一心盘算着贾家那块宝玉——是的,无论唐悠竹的话说得多么敞亮豁达,也无论他那种若是雨化田有什么不妥、他都会与他生死相依的决心多么坚定,唐悠竹到底还只是个凡人。 一个自私的凡人,在无碍自身时会想着兼济天下,但到了关键时刻……木石前盟还泪报恩关朕屁事!那宝玉啦风月宝鉴啦如果真有神奇之处,弄到手看能不能让朕和酥酥寿与天齐才是要紧要紧的! 唐悠竹不怕死,奈何桥彼岸有他亲爱的家人等着;可现在唐悠竹不愿意轻易死去了,谁知道死去之后还能不能感觉得到酥酥微凉的肌肤?还能不能闻到酥酥清淡的体香?又能不能,尝到酥酥那不曾真正尝过、但必定美好至极的滋味?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22 唐悠竹起了妄念。 他可以不贪恋俗世权力,也曾经不在乎长生不老,但忽然之间,却起了妄念。 若是可能,若是可以不需担忧酥酥会不会忽然在什么时候离他而去,若是可以携手长生,一路走一路看,直到看淡了沿路的风景再一起迈过奈何桥…… 这个想象太美好。 美好到唐悠竹要竭尽全力,才能说服自己不即刻传唤贾宝玉——还不是时候,至少要等风月宝鉴冒头才好动作。不然惊吓到僧道二人、风月宝鉴不到贾瑞手中,焉知还能不能弄到手? 到底红楼太隐晦,唐悠竹再回忆百八十遍,都闹不清那什么僧什么道什么警幻什么仙的BOSS,要怎么攻略更妥当。 心里头给小猫爪子挠了许久,才勉强按捺下去。唐悠竹再见着宫九,还不等问询是否有好消息,就先觉得他可爱极了。 古先生虽然也有坑,但从不会是红楼这样的神坑;小九儿虽然也扭曲看不真,可起码不会似真似幻的捉不住摸不透。 唐悠竹看到宫九时,虽不是笑得像朵花,却真诚亲切极了! 雨化田一看到他却是反射性的一阵恶心。 虽然宫九一阵子不见,越发的眼神锋锐、气质高贵,可在雨化田忙得脚不沾地,一边儿为来年皇帝冠礼筹备细节、一边已经开始准备后妃选秀诸多事宜的时候,忽然看到这个家伙,这些日子不明所以就日渐阴郁的心情、吃什么都混没意思的胃口,都实在没法子不更坏。 虽然现在那臭药汤子已经到了七天才需要泡一次的阶段,督主大人却是泡过五六天都觉得鼻尖恶臭萦绕不断的。 天知道这小两年里头,雨化田多少次恨不得把宫九扔粪坑里头,只可恨此人藏头露尾,以东西二厂结合锦衣卫之力,竟都掌握不了他的行踪;而现在终于冒头了,又还是当着唐悠竹的面! 若换个人,哪怕是太上皇的同母弟弟崇王殿下,又或者是唐悠竹认真当自家人对待的忻王殿下,雨化田稍微拿捏他们一二,只要不是要了性命、损失了肢体的,唐悠竹只会支持他折腾——因为总是相信他有正当理由的。 可宫九不同。 前几天唐悠竹还在念叨“也不知道那事儿宫九弄得怎么样了?就是不成也该给你再寄个方子来啊!我都把你的脉案尽数传给他了”呢! 雨化田虽不知道“那事儿”是什么事,也气极了这臭牛皮糖不肯透露锁定特定电报信号的法子、害他捉不住宫九泄愤,却也知道,这人一在臭糖跟前儿露了面,他就没法子真动他了。 臭糖也不知道那脑子里头尽想些什么呢!正儿八经答应了要在及冠前生出来的皇子皇女还不知道在哪儿——都这么久了,宫里头不说出现一个半个孕妇,根本连被他召幸的人都没有好么?害得他都烦死了还非得捏着鼻子给他挑后选妃的!自己个儿却只知道瞎琢磨些有的没的! 那臭药汤子泡到现在,他秋冬时分的手脚虽还爱犯冷,可春夏可好很多了,便是不用这人肉汤婆子也不觉得难受了,还瞎折腾个啥? 雨化田宁可要拿宫九好好出一回气、又或者起码有个小皇子让他可以不勉强自己对着一堆儿淑女画像瞎挑选的好么? 可恨这臭牛皮糖总是这样,乐意折腾的就非执意折腾,不乐意折腾的,哪怕是自己说了都没用! 还好意思说情说爱的!真有心,难道不该以夫为纲么?难道不该是我唱他随么?可见尽是瞎话! 雨化田看着和宫九一来一回的,你说:“那事儿怎样?”他答:“九公子出马,还能怎么样?”然后就莫名其妙哈哈大笑起来的唐悠竹,只觉得烦闷到嘴里都发苦了,也不耐烦再待着,索性甩手就走,唐悠竹居然还不留他,雨化田便干脆出宫去了大半天,倒处理了好些个往日给唐悠竹缠得都无暇处理的琐事。 再回宫时宫九已经走了,留下来的新方子味道好了许多,雨化田的心情虽没有好起来,也总算没有继续坏下去。 挑后选妃时依然很烦,可雨化田宁可烦着。 不管怎么说,总比臭牛皮糖自己乱来强些。 但雨化田不知道,唐悠竹还是乱来了。 直到宫九再一次笑嘻嘻地出现,两只手一手一个拧着两个襁褓冲唐悠竹笑:“你的运气倒不错,两个都是小皇子哦!”时,雨化田脑袋空了好一会儿,还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几乎一举一动都在西厂守护下的唐悠竹,到底是什么时候弄出来两个小皇子的? 总不能宫九其实是女子吧?韩王妃将女作儿养?韩王欺君哄朝廷立嗣?话说女人如果长成宫九那样也略杯具了…… 雨化田满脑袋乱糟糟的,手却仿佛有自我意识似的,把宫九右手上拧着的一个皱着小脸哼哼的小家伙抱了过来——他那抱着孩子轻轻拍啊摇啊的姿势居然熟练得很!从来没享受过这等待遇的唐悠竹眼睛都要给嫉妒红了,雨化田却懒得理他,只端倪着手里头的小家伙,又仔细打量还在宫九手里头的那一个,皱眉:“怎么和陛下都不怎么相似?小皇子们的生母呢?” 臭牛皮糖也太乱来,就算真要玩什么妾不如偷,也不该把小皇子的生母交托给宫九——可不是谁都像他那样不在乎生母的!要是下一代帝皇给韩王一脉拿捏住了……玉罗刹的暗棋…… 唐悠竹看宫九,宫九耸肩:“不是你说的找女性死囚吗?我可是特意挑了身体健康五官端正的——生完自然都大出血了,毕竟孕期里头吃得太好,这俩小子一个个都要八斤多九斤的嘛……” 唐悠竹满意点头:“多谢。” 宫九打了个呵欠:“交易而已。”唐悠竹告诉他不和女人接触也能繁殖后代的法子,宫九负责试验、顺便给他弄三两个出来,结果三个试验品真有两个顺利怀上了,生下来的娃娃看着仿佛也挺正常的。 宫九倒还没想着要给自己也弄这么个儿子出来,可看着到底有趣儿不是? 他太聪明,武学上头一时已经到了极致,正好有这么有趣的游戏,不过是顺便给唐悠竹做两个,无所谓谢不谢。 雨化田眉峰微松,却还是不放心,可暂时无法,只好转而问唐悠竹:“女性死囚?”臭糖这也太委屈自己了吧? 唐悠竹挠着鼻子嘿嘿笑了几声,低着头小步挪过去,终究还是坦白了:“那啥,酥酥,所谓小皇子,可不一定要是我的血脉哦?只要是老朱家的都行吧?” 雨化田果然惊怒:“怎么回事?” 唐悠竹托了宫九,除了信这人不会毁约之外,也是想瞒着雨化田些许细节的。可看他抱着那小鬼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吃醋,又或者其他什么原因,脑子一热就把事情了: 却原来,唐悠竹发现宫小九在基因生物学之类的理论上接受度尤其高之后,就和他说了些儿体外受精、人工胚胎之类的闲话。当然,这两个小皇子不是什么体外胚胎移植的高技术,纯粹只是拜托宫小九偷了老朱家某些个宗室近亲的精子,然后送到女死囚体内弄出来的…… 雨化田听完这么一通话,虽细节有些词汇不明白,大致意思却是懂了,顿觉脑仁儿生疼:“既然有这不需要肢体接触也能有孩子的法儿,你怎么不用自己的?”这小混蛋三不五时地就要在自己身上蹭出来好些,却宁可浪费了,也要去找别人的?说是朱家宗室血脉,可能有自家儿子亲吗? 雨化田自己个儿是为了有近亲血脉的嗣子,连风里刀都容了、哄了来的,怎么都想不透居然还有这样明明可以……却偏要乱来的! 简直死人都能给这样不知珍惜的家伙气活了! 雨大督主气得脸色发白,唐悠竹看着不好,忙不迭过去给他抚胸口顺气,顺便把那小鬼扔给宫小九:“再帮忙拿一会儿!”匆匆言罢又赶忙儿转头对雨化田谄媚:“我不想要没有酥酥血脉的孩子嘛!”撅着嘴儿撒了几句娇,又迅速切换猥琐频道:“如果酥酥愿意帮我生,我们倒是可以从现在开始努力……” 雨化田给他气得脑袋发晕,一时不查居然接了一句:“本座就是生,也必要生个能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嫡长子!你先把那两个不知道哪儿来的杂种弄走再说!” 臭糖这皇位来得可真是容易!真以为随随便便弄两个娃娃来都能争个储君之位不成?他自己那是因为太上皇独他这一子才显得尊贵几分好吗?不然一个生在宫外,生母还那般低微的家伙…… 真以为储君、皇位都是路边的大白菜呢?弯个腰就能捡一个是不是?随便拿个扫帚哗啦哗啦就能扫一箩筐呀? 混蛋! ☆、第章 雨化田就算不为唐悠竹可惜,也要为自己处心积虑、又忍脏耐乱了那么许久,才托了这么一个皇帝上去而不平呢! 绝对只是不平!绝对没有那种万一这两个小鬼长大了像臭糖和太上皇那般,和哪个宗室特别相似,然后闹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让臭糖落得个晚年凄凉的担忧…… 臭糖自己作死,傻子蠢蛋才担忧他! 雨化田气哼哼的,都忘了他自己在遇上某糖之后各种犯蠢的往事。 唐悠竹却大喜过望:“酥酥,你真答应给我生孩子啊?”搓着手乐颠颠:“嗯嗯嗯,只要酥酥肯陪我努力,不管生不生得出来都无所谓——那孩子你说不要就不要了,等日后真生不出来,随便哪家宗室看顺眼了过继一个来就是。”重点是,酥酥许他真刀真枪上阵吃肉了哇!果然之前什么无视不信爷的告白,都只是别扭害羞哇! 可怜雨化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时间,一张大漠风沙也不能晒黑一二的俊俏白皙脸庞又是红、又是青、又是紫的,眉毛、嘴唇无一处不颤抖,眼看着唐悠竹当着旁边一大二小三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之下,就在那儿咕哝着琢磨这第一次要用什么姿势、润滑的药膏要挑什么口味了,两个小的不明所以也罢了,宫九还在一边凑热闹出歪主意,什么龙阳十八式都来一遍、什么榴莲味的药膏也很带劲…… 雨化田额角的青筋剧烈跳动好几下,眉毛脸颊甚至连眼睫毛都忽然安静下来了,只嘴巴微微张开一条缝,温和又阴森的话语坚定地冲了出来:“闭嘴!” 唐悠竹正要和宫小九认真讨论鸡蛋奶油在无论何时都不可或缺的重要性,闻声转头,瞥见雨化田所有表情都空白了的脸,一个激灵便知不好,赶忙一脚把宫小九到了嘴边的话给踹回去,自己冲着雨化田嘿嘿:“什么都好、什么都好,都由酥酥决定哈!” 雨化田木着脸:“我的决定是陛下您每天该加一时辰经史侍讲了——不求您精通经史,好歹不要蠢到连‘假设’都当成许可了好么?” 唐悠竹一颗火热的心给盖到冰岩下,没有立刻熄灭的原因是他真心难以置信:“假设?” 雨化田冰着脸:“臣方才说的是‘就是如何也要怎么样’,难道不只是单纯的假设么?” 唐悠竹只觉得胸口的热气“吱儿”一声被冻得连烟都冒不出来丁点儿了,可怜兮兮地抽了抽鼻子,哦,好吧,总是自己的错,明知道酥酥是个别扭害羞的小性子,还要当着他和宫小九讨论这些乱七八糟的——虽然那在后世真不算什么,兄弟损友怎么能少得了讨论这些呢?但就算是后世,这当着人讨论也确实不够尊重。 因觉理亏,唐悠竹也不敢无理取闹撒泼撒痴,只委委屈屈赔了个笑脸:“那酥酥的意思,这两个小家伙是当什么名分养呢?”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23 雨化田看他乖觉,脸上略微缓和了点儿温度,却到底余怒未消,犹是木着:“什么名分都不养!谁家的种送回谁家去!” 唐悠竹嘿嘿傻笑两声:“这不太好吧?就算宗室也不是家家都有余钱养这忽然冒出来的娃啊……”就是有余钱也未必乐意养。何况养在宫里也不费劲,养大了就是两个劳力呢!唐悠竹在淘出了一个农学实干家忻小八、一个农学理论家徽小九,以及眼前这朵在生物学上显然极有天赋的奇葩宫小九之后,对老朱家的血脉多了许多期待。 雨化田却寸步不让,虽然没说什么话,脸色却又冷了下来。 唐悠竹不敢硬顶,只好讪笑改口:“哦,好吧,那就送回去吧——朕每个娃娃给个奉国将军的爵位好了,一年六百石的禄米再加上八百两的俸银,随便哪家养了都不算吃亏——小九儿你看是你帮忙顺路给送回去?或者留个地址名姓给西厂?” 宫小九无所谓地点点头:“我送就我送好了。”说着把手一伸:“哪,接着。” 唐悠竹不解:“是让你送回这两娃娃的精子提供者家里头去。” 宫小九比他还不解:“所以不就让你拿着吗?” 唐悠竹惊得几乎要跳起来,这俩玩意儿不可能是他的吧?他是真心不愿意要没有酥酥血脉的小鬼啊!他还特特交代宫小九随便在老朱家的成年男人里头随便挑几个弄点儿种子的说,宫小九那时候也答应得好好的——这个杂粥世界不会连宫小九的信誉都给炖没了吧? 宫九鄙视他:“难道你家只有你一个成年男人?” 唐悠竹略松口气:“是崇王叔家的?还是忻小八的?他们现不都在京里头住着么——算了算了,留下来就留下来,回头我直接拿给他们也行。”捏着鼻子伸手去接那俩襁褓,宫九倒也给他了只是补一句:“不是忻王崇王,是太上皇的。” 唐悠竹:( ⊙ o ⊙)啊?! 宫九笑得云淡风轻:“不是你说宗室里头随便谁都可以吗?” 唐悠竹伸手想挠挠鼻子,提起来才发现手里有个襁褓,果断放下,转头将鼻子嘴巴一起在雨化田肩头蹭了几下,咕哝:“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忽然发现本来要当养子养的家伙成了亲弟弟什么的……”他是让宫九不用拘泥辈分啦,可那原先不是打着根本不去问具体是谁家娃娃的主意么?谁知道宫小九能看自家便宜爹那么顺眼,居然两个娃娃都是他的种呢? 宫九一直在打量唐悠竹随意摊在桌上的《文华大训》,闻言慢悠悠道:“岂止两个?连那个没成功的都是太上皇的——我还真看他挺顺眼的,给你当爹可惜了。” 唐悠竹翻了个白眼,不给我当爹难道给你当爹啊?做梦去吧!投胎那是技术活!你今生是没那个命了,下辈子请早! 宫九半点不吃亏地连翻了九个白眼回去,爹不爹的闲话没接茬,只道:“火器卖我一批!” 唐悠竹笑眯眯的,果然宫小九就是这点好,那火器的秘密以他的身手真要打听也不是打听不出来,结果自个儿用包裹作弊和他赌个让他寻不出破绽的魔术什么的,这家伙想要火器也只能乖乖买了。 盘算一下从宫九那儿赢来的赌约,唐悠竹也不细问他要火器干嘛,爽快答应了:“成本价加半成,你自备人手提货。” 宫九懒洋洋的:“那货款你也到我地盘上自取啊?” 唐悠竹无所谓:“你若放心大明水师去接管,朕也无所谓。” 雨化田方才给这两只囧得不行,听到公事却立刻专注起来:“水师?韩王世子竟是在海外发展势力不成?” 唐悠竹“嗯”了一声:“听说是个什么岛……无所谓啦,只要不随意劫掠我大明百姓,外头岛屿那么多,我老朱家的人占住了,总比便宜了外族好。” 别看唐悠竹是个有三世记忆的,他在有些事情上对老朱家还挺有归属感的。宫九却有点意兴阑珊了,唐悠竹越是这样他反而解释两句:“你之前不是给了我一张海图吗?我准备组个商队走走看。” 好望角的那个?唐悠竹挠挠鼻子:“西风漂流可是厉害得很——你不会准确自己亲自去吧?人力再强也难敌天灾,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千五百斤亩产的稻种呢!可别想借海难赖账。” 雨化田第一次听说他们这一千五百斤的赌约,惊得眉峰一跳,再看宫小九时顿时顺眼不少——又一个被臭牛皮糖坑了的倒霉蛋,亩产一千五百斤……那是神话吗? 宫小九却似乎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依然懒洋洋的,还打了一个呵欠:“放心吧,我近年可没什么空闲出海。”爷还等着接收你的皇位和老爹呢! ——不得不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还真有点儿道理,宫小九不知何时也给传染得开口闭口爷来爷去了。 这两只接下来都只叨嗑些有的没的,雨化田听着没什么要紧话,又见唐悠竹拎着襁褓的力道实在不太对劲,皱眉盯着那两个小娃娃看了半晌,伸手接过来:“正好素慧容才生了个儿子,这两个让她一块儿照看着?” 唐悠竹对这两个忽然变成亲弟弟的家伙也有点儿苦手,随随便便打发了不行,当儿子认回来酥酥仿佛又还不太乐意——再说他自个儿心里头也有点儿膈应——正不知道怎么安置呢,听雨化田这么说,自然再没有不好的,赶忙点头,一叠声的:“酥酥看着办就好。” 宫小九忽然没了和他继续斗嘴的兴致,留下一句“妻奴!”后,果断撤退。 雨化田决定要把火器的“成本价”报高七倍!见鬼的妻奴! 转眼又是一年,今年的皇帝万寿格外不同,二十岁加冠礼,虽然因着登基缘故,唐悠竹早戴了冠,但朝中宫里也都特别重视起来,太上皇和太皇太后、太上皇贵妃都赶回京中,惟有太上皇后据说是身有微恙,太上皇不忍她奔波来回,便特旨命她留在南京养病。 这万寿大办原也无所谓,反正不用内库出钱,而国库因着倭岛银矿开发等诸多原因,虽然要在整个疆域内完善水利交通等建设还需要些时间,但也不至于就缺这点子银钱,唐悠竹原是无可无不可的。 但伴随着万寿节而来的,是请皇帝立后选妃的又一个契机。 连太上皇都开口劝他:“你要是暂时不想定下皇后人选,好歹也纳几个妃嫔,子嗣是大事。” 唐悠竹傻眼,他这几天还一直琢磨着见了便宜爹之后,要怎么把他忽然多出来两个亲弟弟的事情告诉他呢!便宜爹倒好,说好的不胡乱为我配妻妾的话呢?感情您答应过后顺嘴就吃掉了是吧? 太上皇却理所当然的:“朕又不插手你妻妾的事,就是让你自己随便挑几个顺眼的女子,宫女都行,赶紧儿的生几个小皇子小皇女是正经!”十分柔声劝他:“朕也知道和不上心的女人敦伦相当烦人,可子嗣真是大事,你看看朕,若不是阴差阳错有一个你,如今可该如何?虽说诸藩王宗室也是太祖子孙,但若因一个储君之位引发诸王争乱,却总是不美。”还相当贴心地塞给他一个小瓶子:“若实在没兴致……嗯,这个是御医特制的,温和又不伤身……” 唐悠竹捏着手里头的东西,额头青筋暴跳,隐忍半晌还是忍不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狞笑着让韦兴亲自去请素慧容把她府上寄养的两个小公子带过来,又对皇帝道:“父皇莫急,您的两个小孙子过会就到。” 泥煤的新弟弟!爷都给你弄成亲孙子好了!反正小儿子、大孙子,地位也差不到哪儿去!也不白费你这般期待!还省了爷去解释你怎么莫名其妙多了俩儿子的麻烦! 唐悠竹真心是给气晕了头,那一般只吃自个儿下限的臭嘴一口把辈分伦常也给啊呜吞掉了,太上皇朱见深同学却还不知道自己错过了怎样的秘密,一张因着卸下皇位重担越发养得无忧白胖的圆脸先是惊、后是喜,最后定格为狂喜:“孙子?亲孙子?” 唐悠竹看他紧张得搓手蹭脚的模样,反而平静下来:“自然是和您再亲不过的俩小子!不然我能让人弄您跟前儿来吗?” 太上皇这次是真的高兴得跳起来了:“哎哟!你这臭小子!这不声不响的!我还担心你为了……不肯呢!原来儿子都有两个了,还是养在那素慧容家里的!”他喜得连“朕”都不自称了,却显然记得素慧容是哪个,再加上“为了”和“不肯”之间的停顿十分可疑,唐悠竹眯着眼打量他两眼,看得太上皇反心虚了。 可怜朱见深这一辈子,最初几年有祖母孙氏护着,后来又有叔皇景泰帝压着,唯一始终护着他的万贞儿、和后头遇上的这个儿子,又都是十分强势的性子,再加上唐悠竹借着迷心蛊给他下了暗示,他竟也没觉得对儿子言听计从信重万分有什么不对,到了最近几年,更是对之有了几乎不下于对万贞儿的由爱生敬、由爱生畏之意,区别不过对万贞儿的爱是母子、姐弟、男女之爱,对唐悠竹的却是父子亲情罢了。 这原没什么不好,可现在这样,明明该是唐悠竹心虚害羞的事情,弄得最后反而是朱见深不好意思了,未免就有些儿可怜。 这可怜的家伙在唐悠竹的目光下,很久没犯的结巴毛病又出来了,磕磕巴巴好半天才把一句“你对化田心意非同一般,别人或许不会往那方面想,可朕是过来人,怎么看不出来?”给说完了,接下去那句“朕也知道你不容易,也明白情虽不知其所起,但若是已经一往情深,再多与世俗不符的顾虑都只是废话。如今你既然有了两个皇子,朕自然也不会勉强你”倒是说得顺畅多了,最后那句“只是御史那儿你可要自己对付着”更是一个停顿都没有。 显然,比起发现儿子居然钟情于一个比他大了近十岁的男子,这样把所有的责任担子都推给儿子的事情,朱见深感觉更理直气壮得多。 唐悠竹却也习惯了,淡定点头:“只要父皇您不跟着掺和,那些御史大臣我自有法子对付。”反正皇子都两个了,若是还不满意大不了再如法炮制几个出来,至于后妃就算了吧!这皇家子嗣还能说是国事,朕后宫有没有女人、有什么样的女人,什么时候轮到外臣管了?若是嫌大明疆域不够大、事情不够多,朕自会让他大起来、多起来的。 不多时,韦兴亲自把两个小皇子接了进来。两个胖娃娃正是七八个月大的时候,虽然还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翻身坐起却已经很是稳妥,个子大些儿的那个已经会爬了。模样儿嘛,和唐悠竹只有二三分相似,和朱见深却足足像了五六分: 会爬的那个眼睛鼻子脸型都像他,还不会爬的那个鼻子倒不知道像了谁,却是眉毛眼睛嘴巴耳朵甚至连发际线都和他像得很,又一般儿白白胖胖的,让朱见深一把抱住就不舍得撒手。 那个会爬的没得他抱,却也不怕生,自己小手小脚几下折腾,就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朱见深也一把揽了过来,左亲亲、右看看,乐得原本就给肥肉挤得眯缝儿的一双眼睛,越发只剩下两道儿细线了,嘴里也一劲儿念叨:“哎哟,二哥儿可真乖!还知道冲祖父笑呢!” 又或者:“哎哟哟,大哥儿可真有力气!攒住祖父的胡子就不放手啦!” 唐悠竹默默地看着朱见深给两小子抓胡子糊口水的蹂躏,由着他给两个其实他都不知道是谁大半天、谁小半天的家伙分了大小,听得他问:“大哥儿这看着也该快周岁了吧?”也只是“啊”一声,朱见深就只当他是应了,便一叠声的: “不拘他们生母是什么身份,这宗谱也该上了,试晬之礼更是马虎不得——算了,你想必也弄不清楚。” 说着急慌慌站起来,又还要一手一个抱着胖娃娃不放,又这一边胡子绶带都给大哥儿捏着,那边领口袖子给二哥儿抓着,弯腰扭脖十分狼狈——可就是这么着,竟是都不舍得把俩胖孙子放下,宫人上前也不让接过,只许人帮忙托着,脚下不停往外头: “我可赶紧找阿万去!可不能亏待了我这胖孙子!” 朱见深说不好一辈子都没这么爆发过,一手一个十几二十斤的胖娃娃,脚下还能和踩了风火轮似的,甚至连御辇都等不及,匆匆就往皇极殿那边儿赶——唐悠竹那后宫里头如今连个正经有名分的才人都没有,那永宁宫自然也还是太上皇贵妃还是贵妃时住的那样,连前儿宫人大裁剪,也没减了那儿的份例去。可太上皇夫妻两个却十分坚持名不正言不顺,一再手只愿住到东宫和清宁宫之间的那皇极殿去。因太上皇后王氏不曾回京,其他太妃们又都搬到清宁宫偏殿去了,那皇极殿虽不甚大,也勉强住得下朱见深和万贞儿,唐悠竹便也没坚持。 如今朱见深这急眉赤眼的样儿,自然是要给万贞儿显摆他们的胖孙子、并商量那宗谱试晬之事了。 唐悠竹站在御阶之上,看他那便宜爹抱着他俩便宜儿子,一路急得连等中卫门、左翼门打开的功夫都没有,虽还没出太和门就给御辇追上,却显然不打算回头,一副要直接从协和门绕路过去的样子,摸着下巴,觉得自己今儿为了显示对便宜爹回宫的慎重,即使他一再推辞百官相迎,自己也还是特特选了保和殿与他陛见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而方才看他等孙子等得急,又一路陪着踱步到太和殿前头的举动,真是再正确不过了! 悄悄儿让人把后左、中左、左翼各处宫门紧闭的法子更是神补刀!便宜爹果然不会算那等开门和绕远路之间的效率问题!这么一路从文华殿各处绕过去,保证便宜爹还没到皇极殿,前头儿就该传开皇帝已有二子的事情了!只要再接见几个阁臣心腹,把皇帝不高兴众臣再插手后妃事的意思转达出去,这些已经明白了让自己不高兴他们就会被折腾得更厉害的人精们,就会知道该怎么做了。 得意摸下巴,唐悠竹觉得自己简直是诸葛在世、算无遗策……遗策……哎呀! 猛地挠了两下鼻子,酥酥那儿还没交代呢!忽然之间,不过是一个错眼儿的功夫,这说好的弟弟就成了儿子了…… ☆、第章 想起雨化田貌似对认这俩儿子不甚满意的态度,唐悠竹额头忽然滴下好大一滴冷汗,却顾不上擦,只反手啪啪啪给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子——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24 让你嘴贱! 给便宜爹催促一下子嗣算个啥?大不了认了弟弟再和他商量兄死弟及的事儿嘛!反正也是便宜爹的骨肉,他就算对景泰旧事再膈应,这对自己亲儿子时的态度也必是不同的。只要自己花点儿功夫,再教俩弟弟多多往他跟前儿撒痴讨好儿,这事儿也总能成,不过是个迟早的问题…… 怎么就脑袋犯抽,偏生儿要说什么儿子儿子的…… 这下酥酥那儿可要怎么交代? 唐悠竹方才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懊恼。 妻唱夫随那是唐家男人的铁律哇!没看唐夫人那抽风花痴的样儿,他爹唐老爷虽每爱喝醋,也常躲着不陪她一道儿对着荧幕犯花痴,可不也是要由着哄着她,甚至主动制造让她能和真人接触的机会吗? ……虽然每次真人接触之后,唐夫人总是对荧幕之下的真人大变样十分失望就是了。 但这样明知道太座不喜,还自作主张反其道而行之的事情是绝对不该的! 唐悠竹悔得捶胸跺足好半晌,又给了自己好几下嘴巴子,一边儿的蒋琮却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一看到他忽然抽风给自己第一个巴掌时就挥退了宫人,自己也躲到角落阴影里头装壁花,心中如何想实在不好描述,只是回头听说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那“小皇子的母妃皆早逝,陛下和太上皇说起时,心痛得连脸都哭肿”的谣言,脸部肌肉那是形象演绎了何谓板块漂移。 但雨化田,闻说皇帝新添两个小皇子的事情之后,却只是淡淡“哦”了一声,把个本就因为忘了太座训示擅作主张而紧张惶恐的唐悠竹,给吓得越发心肝儿颤。 他却是真的不在意。 他原先那般反对认养皇子,不过是因着怕长相泄密、日后皇子大了却不孝顺臭牛皮糖、反生外心罢了,现在两个皇子虽不十分像他,却也有那么二三分相似,便是更像朱见深些,但这亲孙儿肖似亲祖父甚过亲爹的,虽不十分常见,却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儿。 那么臭小子喜欢把弟弟当儿子养,那就把弟弟当儿子养好了。 就算日后有了亲儿子,在皇位归属上有什么争议,也自有到时候的法子。 这世上,固然有那幼年夭折的,可那十几岁甚至二十许都成人了,却还是没能留下半点骨血就没了的、又或者虽留下了点儿骨血却没能保住先后赴了黄泉的,难道又少了? 只要唐悠竹不伤着他自个儿,雨化田其实都很纵容他的。 可督主大人虽然总是在这样儿的小事上拿唐悠竹没法子——也不愿意去有法子,但纵容之下也不是没点儿惩罚措施的。 很简单的惩罚措施。 雨化田什么也不需要说、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少说两句话、少做几个表情几个动作,做贼心虚了的唐悠竹就给自己的脑补吓得越发乖巧了。 白日里或许看不出来,但从他一连十七八个晚上,哪怕是小糖糖高举旗帜抗议的时候,都不敢和往常一样肆意在雨化田身上乱蹭,反忍着憋着甚至用补天设法把那“热血沸腾”的状态给清理掉了——就能看得出来,这家伙心虚着呢! 某个夜里,雨化田给腰腹处某个忽然冒出来的热烫硬物戳醒,又闭着眼发现那玩意儿也不是真的就一定忍不住、非要在他身上蹭出来——臭牛皮糖明明忍得住!果然以往都是故意撒痴耍赖呢? 那晚上雨化田只装睡不说话,装着装着也就真睡着了,白天起来,却越发冷着他了。 把个唐悠竹冷得那叫一个抓心挠肝啊!偏偏不敢让心肝儿里那只顽皮的小猫真把爪子伸出来、抓到雨化田身上去。 只好忍啊忍、忍啊忍! 然后…… 你知道的,朱祐樘的生日,那是七月初三。就算朱见深不舍得老娘老妻大暑天的赶路辛苦,早早儿的二月末趁着春光就启程,如今也是六月中了,这正当暑热啊!朱祐樘这身子又正是年轻气盛,心上人儿还夜夜在怀,这忍一天、忍两天的也还罢了,一连忍上二三十天,又遇上万寿节上冠冕上身热得慌,一不小心不就鼻血横流了么? 正当百官跪伏贺寿之时,唐悠竹忽觉人中嘴唇上一阵湿热,拿手一抹,他自己还不觉得什么——时间太久,又有补天护身,早忘了历史上的朱祐樘乃是死于鼻血流之不止一事了——倒是一边服侍的司礼太监陈准吓得不轻,若不是唐悠竹及时以眼神制止,他几乎就要在大殿上把事情闹出来了。 但就算没惊慌到那等地步,陈准在宣布参拜结束众臣随意饮宴时,那声音也略微有点儿抖,倒是唐悠竹理所当然地站起来说“众卿随意,朕要去后头给太上皇请安”,淡定得方才急匆匆撕了里头中单大袖下来擦鼻子下巴的不是他、现在一张嘴就是从鼻子里倒吸一小口血下去的更不是他似的。 因有旒珠遮挡,又九阶丹陛相隔,诸臣看不出端倪,也只赞皇帝孝心虔,惟有雨化田蹙了蹙眉峰,起身一道往后殿去了。 后殿中因由太皇太后、太上皇贵妃等人在,便是崇王也不好去得,惟有雨化田,虽也是亲王之尊,但谁不知道他早年遭遇了什么?这男女大防上却是最不需拘礼的一个,朱见深又待他如待朱见泽,如今唐悠竹对他更是格外不同,众臣见他如此,也不过叹两句忠义亲王果然皇恩深重罢了。 雨化田在后进偏殿那儿撵上唐悠竹,仔细一闻就知道这家伙鼻血还没止住——还张着一个连牙齿都染红的嘴巴和他傻乐呢!雨化田真是一看就越发满肚子火腾腾地烧,只不急着发作,一叠声让人宣御医,唐悠竹还挠着鼻子不好意思:“不就流点儿鼻血,哪里就至于真么兴师动众了……” 雨化田没好气横他一眼:“你当流鼻血就流不死人呢?” 唐悠竹这才忽然想起来什么,脸色也有点儿古怪,接下来雨化田再要他仰脖子抬头也都乖乖儿照做,还反过来指点他,一会儿道:“拿冷帕子给我敷敷额头。”一会儿又支使他:“给我往迎香穴上按按。” 雨化田心头火气其实不小,但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和这混球儿算才冷着他几天、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傻样的账,便按捺着火气,极耐心由着他支使。待得御医来把了脉,掉了半天书袋却只总结出一句“精力太过茂盛”之后,眼角抽了好几下,耐着性子等御医给他施针止血后,将御医宫人尽皆遣退,才算把气发出来了:“才几天没仔细看着你?就知道瞎折腾!” 唐悠竹委屈得要命:“精力茂盛又不是我的错,身子自然反应嘛,我哪能控制得来……” 雨化田自己是个绝对没机会再享受到那样“自然反应”、也不可能知道是否真的控制不来的,当然不会在这些细节上与他争辩,只冷哼一声:“那不好好儿召幸宫女就是你的错!又不是不行了,非得闹什么拿弟弟充儿子养的蠢事……” 说到底,这大皇子二皇子入宗谱的事情虽早定了,雨化田也愿纵容唐悠竹这点儿小任性,只到底意难平。 唐悠竹越发委屈了: “父皇都知道心之所属情难自已呢!酥酥你怎么总是故意装不明白?我只要你一个咩!不给真刀真枪吃肉、只能闻着味儿蹭蹭也比和不相干的人一块好千百倍—— 你其实也知道吧?父皇除了对上万母妃,都是靠着春药才让自个儿起点子兴致的——和我母妃那次,据说是因为她那侧脸实在和万母妃像得很,和其实是不是她当时敬上的那杯茶或者其他的什么有问题还不一定呢…… 酥酥你不会那么残忍的,也要我学父皇那般勉强自己吧?春药什么的再说是温和不伤身的方子,也肯定是伤身的,你没看老朱家这么多人,就我家直系长辈多短命么?酥酥啊……” 雨化田极其忍耐地抿了抿唇:“你不是有那不需要肢体接触就能让女人生娃娃的法子么?不愿意用春药强提起对女人的兴致,也可以在……咳咳,蹭出来之后再……” 雨化田自己都想不明白,明明都好几年的事情了,明明都是一直把那蹭出来的“口水”与真口水或者十几年前的尿床事件什么的相等同了,却不知为何在此时提起来,偏就无法如真口水或尿床一般坦坦荡荡地说出口。 唐悠竹却终于发现他耳根微红的小秘密,越发大喜过望,连这连日来小心谨慎、唯恐越发惹恼了他的心思也放一边了,涎着脸缠上去:“酥酥,你这是想爷啦?” 雨化田是极认真地在和他讨论亲生儿子的重要性,不想这一说到某些事就越发只剩满脑子豆腐花的家伙把话题一拐又能拐到那种怪方向去,这让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又觉得会认真琢磨自己方才怎么忽然说话卡壳了的自己真是蠢透了——这事儿还犯得着琢磨么?会把那种话大咧咧说出口的不是坦坦荡荡,那是一边儿不要脸、一边儿二皮脸的奇葩啊!自己这样说不出口的才是正常人呢! 正常人是不需要和奇葩比较的。 雨化田极其爽快地放开方才那种似乎只要再前进一小步就能推开新世纪大门的纠结犹豫之情,可怜的唐悠竹却还不知道自己又错过了一次怎么样的机会,看雨化田脸上的神色虽不似被说中心事的羞恼,却也不是斩钉截铁全盘否认的坚决,便越发把一边的脸皮撕下来往另一边贴地混赖起来,又是撒娇又是诉委屈,时不时还要反过来往雨化田身上栽点儿赃,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差点儿相信那句“爷会流鼻血,还不是因为酥酥你尽冷着爷、不让爷蹭蹭的缘故么?”了,雨化田这次却很是把得住嘴巴,并没有顺势应出那句已经冲到喉咙口的“谁说是我不让你蹭的?分明是你自个儿强忍住了”。 亏得忍住了,不然说出来,这奇葩还不定要把那话当成自己允许他乱蹭的令箭呢! 虽然之前也是给蹭的,可这默许和说出口的总不太一样。 雨化田自认没唐悠竹那种脸皮。 可怜雨化田,也算是能让周边诸国各族用以止小儿夜哭的彪悍人物了,这对上唐悠竹时,却不只脸皮奇葩程度远远不如,这心肠也实在太软了。 又一天唐悠竹脐下三寸那小兄弟竖起旗帜抗议时,还不等他把他镇压下去,雨化田想起那流得足以染透他一整个大袖的鼻血,到底没狠得起心肠不理他,装着迷迷糊糊踹他两脚:“还没折腾完呢?赶紧儿弄出来,早点睡觉!” 唐悠竹好生惊喜,这话听似没头没尾的,可不就是酥酥在催促他要蹭早点儿蹭么? 这些日子忍着不蹭已经忍得鼻血横流的牛皮糖得了这么一句话,自然再不客气,一把揽住雨化田的肩背,虽不敢有大动作,但那胡乱往雨化田腰腹间顶刺的物事、那呼在他脸上发间的热气,都让他颇不自在,只是不愿意再因着一点儿鼻血陪他折腾御医,也只好忍住了。 好在唐悠竹因着这身子实在年轻精力足、又之前狠忍了三十来天,此时又不敢太闹腾、生怕雨化田清醒过来反又恼了,虽有心借着这时候多在他身上亲昵一会儿,到底不敢太过,约莫两刻来钟便让小糖糖把“口水”吐了出来。 真是忍得久了,那“口水”味儿极浓,那和他大哥一般得寸进尺不知餍足的小糖糖兄弟,在吐完“口水”也犹旗帜半举不肯真个消停,雨化田看着腰腹上一片黏腻,伸手捂着鼻子有些不耐,却没有立刻起身,唐悠竹忍不住脑补些他家酥酥是不是愿意给他再蹭一回的好事儿,行动上却不敢太随性,讪笑着不去管脐下小兄弟旗帜半举的不消停,极其勤快地下榻取了一身干净的亵裤中衣来先给雨化田换上,期间少不得对着那一身让他垂涎不已的好肉悄悄儿吸溜几下口水,又借着帮忙换衣的空隙,偷偷摸了好几把,手感好得让他真恨不得化身那衣料贴在他酥酥身上算了。 换了干净衣服,又往浴室里头洗两回、泡两回,唐悠竹借着帮忙擦背、又让雨化田给他擦背的功夫,少不得又吃了些儿豆腐,好在他脐下那小兄弟在那池子热水里头反而消停了不少,洗浴完毕再回到床上时还略将旗帜举起来一小会儿,却很快消停下去,并不再如何折腾。 唐悠竹抱着雨化田一夜好梦,次后更好的是,这三不五时蹭一蹭的美好夜生活又恢复了,虽不如正经儿吃肉的痛快,可总比死忍着强多了,至少那再忍到鼻血喷涌的时候,到底没了。 唐悠竹觉得七月初三之后的天可真是美丽的天,连华玉轩、镇远镖局、甚至据说某处王府内库……等等各处都被同一个盗贼劫掠了的事情,都不曾让他心情如何阴郁。 反正华玉轩什么的,虽是主要做的玉器、押镖之类的生意,其中却有不少手上都有些隐匿免税的土地,如华玉轩家族更是自身就有中举、出仕的子弟,其地主的名声虽不如花家赫赫,但那土地真整合起来也很不少;而镖局之类的虽然没那样便利,可那将土地挂在别人名下以逃税漏税的时候也很不少——唐悠竹也不是不体谅走镖人刀口舔血赚来的田地不容易,可如何保障合法江湖人的利益,那就又是接下来才会考虑的事情了,这些年朝廷税赋并不严苛,又在火耗银子等方面控制极严,又有电报员宣传员及时把朝廷税率知会各方…… 依法纳税的日子应该也不至于太难过才是。 唐悠竹不准备以“侠以武犯禁”的缘故将江湖彻底打压,可也不准备纵容那些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动则残疾死伤、而且除了打斗双方的损失还往往要连累无辜百姓的不法分子。 好武可以,规范也是必须的,只是细则要慢慢想。 不过目前那盗贼已经绣出来的瞎子…… 本想着江湖人的伤残保障要先放着——最快也要先把“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八个字给烙进大多数江湖人的脑中再说——可这因着绣瞎子的事情,唐悠竹也有点儿愧疚这本该早处置了的盗贼却因为不经心忘了,少不得将这事儿上心些。 当然,因为基础义务教育、基础医疗普及、甚至整个大明疆域的堤坝大业都还没完全整治妥当的缘故,伤残保障其实有限得很——不可能只优待江湖人又或者保镖人士嘛!唐悠竹虽不会彻底打压民间武人,可也不会过分偏颇,这伤残保障少不得要全民惠及的——那消耗可就大了,而且如果待遇太好,据说还可能闹出那种故意把自己弄伤残了好逃避徭役赚取补助的事情来!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25 唐悠竹给这个可能性囧得不行,但连雨化田都点头认可这个可能,他也只能正视百姓的艰难。 因此这最终低保整出来却是个类似于保险业的东西,伤残保障是有的,但不是无偿补助,必须先有买入之后、才会在符合契约的意外发生时领取到补助…… 和唐悠竹最开始构想的差之甚远,对那些已经被绣成瞎子的底层江湖人也没有实际用处,但后来闹出来那个盗贼原是公门中人时,唐悠竹还是借着这点给那些受害人一点子补助。两小亩终生免税地对于那些大老板大镖头来说不算什么,对于那些底层人士却也好歹能保证不轻易饿死了。 如此一页揭过,唐悠竹便开始期待起来。 古先生告诉他,绣花大盗之后,就该是紫禁之巅了。 啊呀呀,一眨眼的功夫,当日渤海之滨的美人儿家的小美人儿,也长大到可以来朕寝宫自荐枕席的地步啦! 唐悠竹一边摇头晃脑得意歪歪自己说出那句“卿本佳人”时叶城主的表情,一边配合雨化田各种布置——具体防务他是不需要操心的,但是因着得意胖孙子,七月初三都过了俩月也没想起来要回青州或是南京的太上皇等人才是重点。 他那便宜爹的胆子真是让人捉急,也就是这几年才好了点,但要真闹出自家屋顶上给人拿去决斗用了、然后决斗的主角之一还忽然跑到乾清宫后殿刺杀的事情来,他好容易养出来的那点儿胆子绝对会给又吓回去,说不定那好得七七八八、只有偶尔实在急狠了才发作的结巴都要永久性复发了。 唐悠竹想象一下下回再哄他爹,说不定因着那结巴毛病,半个时辰能搞掂的事情要说上一整天……就忍不住黑线。 就为这,也要把他便宜爹先给哄出宫去才好! 反正所谓的小皇子其实是小皇弟,唐悠竹不算是个刻薄兄长,但对于没有他家酥酥血脉的小鬼头,不拘是弟弟还是儿子,他都没多大耐心爱心,便乐得拿出来做哄他爹的道具。只消闲来无事和近来正痴迷西游记的小堂弟,闲话一下花果山水帘洞或许就在某某处的可能性,再由这个小堂弟去哄那两个才刚周岁就知道跟着喊“老孙”、“棒棒”、“祖祖最好了”的小胖子去和他一搭一唱说服太上皇出宫什么的…… 把他爹忽悠到他早准备好的地方可不要太简单! 果然只要用对了地方,傻娃娃也能是大杀器! ☆、第章 至于宫外是否就比宫里安全的问题…… 生息蛊忍痛给了,太上皇太上皇贵妃并两个小皇子一人一个,连小堂弟都给一个;再加上黑甲军锦衣卫,还有那个莫名其妙对他便宜爹似乎挺有孺慕之情的宫小九看着——能出事就怪了! 唐悠竹虽说每日都要查探一回系统里头的好友状态,但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朱见深一行也确实好得很,果然叶城主再如何坠落凡尘,也是不屑于拿他爹那样已经退了位的无实权人士、和两个小皇子做威胁的。 不愧是爷迷恋过的人呀! 唐悠竹掰着手指算日期,九月十二了哦,再三天,佳人就该来赴约啦!只是到时候要怎么处置?真让佳人香消玉殒却实在可惜了。 雨化田并不把白云城放在心上,哪怕是玉罗刹、韩王系等牵扯得颇有点意思,也翻不了天去。可他却不会忘记,臭牛皮糖这二十来年唯一一个另眼相看的女性,就是白云城故去的老城主夫人。 玉罗刹白云城韩王系都可以不算什么,唐悠竹那般死活不肯让女人生他孩子的偏执,才是雨化田最最不能放心的。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如果当时没拿先叶夫人和玉罗刹的关系出来打击臭牛皮糖就好了。 反正那时候便是由着他花痴,至不济不过是如太上皇与太上皇贵妃罢了!当日永宁宫也还出过婴啼呢,不过是暗地里动手的人太多,永宁宫又千防万防偏偏想不到连清宁宫也要防着,才至于出了纰漏…… 雨化田自忖若是他,必不至于犯下那等疏忽——哪怕是那位先叶夫人自己个儿,能让玉罗刹放心用她结盟白云城,也必非等闲。 可恨当日总觉得臭牛皮糖年纪小,又觉得他只是一时性起、又恐他小小年纪就被那般狡诈女子哄了去……三言两语泼了冷水,那臭牛皮糖又不知为何竟那般简单就被泼熄了热情,还矫枉过正哪个女人都看不上了…… 万一这臭牛皮糖真的以后几十年也如今日这般哪个女人都瞧不上眼…… 雨化田对自己说一万遍不稀罕又几颗小小牛皮糖,也只是死鸭子嘴硬罢了。无论汪毅汪珥汪依依多可爱,无论小皇“子”们——如今正式取了大名朱厚炚、朱厚炌的两小子——对他多亲昵多服帖,比起真正流淌着唐悠竹血脉的孩子,总是不同的。 如今雨化田一想到先叶夫人,那真心是胸口疼啊! 却是有些身在庐山看不明了。 唐悠竹若是真用心,又如何是他三言两语能泼得了冷水、浇得熄心思的?没见他都拒绝他多少回了,牛皮糖至今咬死了他只是害羞不敢承认心意吗? 无奈督主大人冷静自持了一辈子,偏生遇上唐悠竹这么个魔星,让他心软、让他犯蠢,让他连那么简单的事实都看不清。 这导致督主大人每回看到白云城——尤其是白云城主——的相关情报时,气压总是低得十分吓人,唐悠竹都十分担心是不是自己哪天说梦话把那“卿本佳人”的歪歪给说漏嘴了,可问了呱太灵蛇等(最重要的其实是查看了日志,连梦话说了什么、睡着时动了哪只手哪条腿都自动记录了的日志,实在不能更方便)之后却发现没有露馅;又打开脑洞遐想是否是他家酥酥又为了他多看叶夫人几眼而吃醋、而这再次被想起来的醋意又是否有利于他“吃肉”什么的…… 嗯,皇帝陛下的脑洞描述仔细了简直能有一百万字。 可真相只有素慧容知道。 因为她先从督主大人那儿得到了寻找叶夫人娘家是否有近亲姐妹侄女外甥女的任务,调查无果后又变成了于民间寻访与叶夫人容貌相似的女子——只要还在生育期,年龄不限! 最重要的是督主大人在她跟前无意嘟哝的一句:“那样的女人,臭牛皮糖应该会看得上眼吧……” ——我家督主大人真是不能更贤惠! ——by.因为出门时总是承担了近身服侍的重担,所以不只一次帮忙洗过唐悠竹在她家督主大人身上蹭出来的小糖糖“口水”,也所以在某个问题上比至今还不死心的谭马继赵等人更早看清现实的素慧容。 从九月十二到九月十五,短短三天的时间,京城里头据说却已经是暗流汹涌。不过对于被雨化田强制执行宫禁的唐悠竹来说,这三天除了他家酥酥时不时忽然爆发的冷气之外,真心只剩下无聊了。 无聊到他都有闲心为叶城主的智商担忧——虽然古先生笔下的那皇帝没写得很清楚,也不好肯定是不是和朕一般强悍自在,可自古以来这皇帝出京或者诸多限制,但只是出宫在京里头逛逛的话,不可能一次也没有吧?真想刺杀皇帝,犯得着拉了西门吹雪来演戏么?那南王世子也真心是脑抽了,想李代桃僵这宫外京中那么大地方,哪一处做不得文章?非得潜进宫里头去? 果然无论二次元还是三次元,偶像都是经不起琢磨的。 无聊之下脑洞过大的结果就是少年时期颇为向往的城主大人差点从神坛跌落,幸亏唐悠竹机警,把南王世子拉出来填坑——至于叶城主,他不是专注剑道么?再怎么说只需要诚于剑、不需要诚于人,这在阴谋诡计上头略逊色些也是正常的。 ……可是巴巴儿入宫弑君,结果被那小皇帝三言两语什么天子剑的都能给哄住了,真是太实诚了…… 但实诚人有实诚人的好处。专注哄便宜爹二十年的唐悠竹表示,就算他已经开始把哄爹的重担传递给朱厚炚、朱厚炌两个臭小子了,再哄这么一个实诚人那是抬抬小拇指的事儿。 哄叶城主的诱惑太大,唐悠竹虽然对于传说中叶城主他家表弟的风采也颇为向往,却还是耐着性子等在乾清宫后殿,装睡,顺便观察今夜轮值的王安。 即使乱炖的杂粥世界,剧情也会以自己的方式进行着。唐悠竹从没有所谓南书房伴读的太监,那自幼服侍的内侍里头也没有一个王安,但在他正位乾清宫之后,因为要捣鼓的事情实在是又多又杂,连史上有名的贪财太监如韦兴蒋琮等,都被他敲打之后各有正事儿忙碌。虽因不曾离京,几个惯会谄媚的只要得了空还爱往他身边钻营服侍,但巧极了今晚却都不在,轮着服侍的恰恰好是太上皇时就在乾清宫里头混着、职位不高不低和太上皇关系不远不近,够不上资格被太上皇钦点随身服侍、又还不至于在新君正位之后就被挤出乾清宫的一个老内侍。 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也没闹出过什么因贪酷之事被弹劾的污点来,但西厂的调查报告却说得很明白,这居然是个好赌又好色的太监,而且近年来月均消费白银数万两! ——南王也真舍得!有那钱喂这么个太监,还不如去贿赂一下宫小九,若是厚炚厚炌两个用了他们家种子,不就什么事都不用折腾了嘛! 哦,当然,宫小九肩负送子观音之责一事,即使是现在也只得糖酥和他一共三人知道,南王家没抓住机会贿赂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这就又是唐悠竹想不明白的一点了:他把这事儿交托宫小九,原也是打着让他便宜点儿到手皇位、省了日后折腾的意思,谁知道这娃儿居然不用自己的种子,偏还用他便宜爹的! 奇葩的思维真是难以理解…… 唐悠竹一边装睡,一边脑洞大开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到了约莫三更的时候,唐悠竹的地图上那个显示为“朱觐钧”的红名终于到了到了他寝殿门口,而王安也轻轻走到纱帐之外:“奴婢王安,伺候皇上用茶。” 唐悠竹嘴角抽了抽,难道偷天换日不该是玩儿神不知鬼不觉的吗?趁着朕睡着换了——或者更稳妥再加点迷香什么的——多好啊!怎么就非得唤醒朕呢? 不过想是这么想,唐悠竹还是懒洋洋回一声:“朕不渴,你退下吧!日后朕无传唤时,不需侍候茶水。” 那王安应了声“是”,却果然又开口:“奴婢想请皇上去见一个人。” 唐悠竹终于给他蠢笑了,打着呵欠起身:“是什么人?”这天底下除了他家酥酥,可还有什么人值得他一见?今儿酥酥为了南王系动作方便,又故意说是宿在宫外。如此这般说,莫不是有心提醒他事情有异、让他多点儿时间做准备不成? 可见都是群蠢到作死的,不够蠢死的没资格聚一块儿——哦,叶城主例外,他只是太实诚了。 唐悠竹总是这般双重标准,但很遗憾,南王世子并不在他优容的范围内。 当可怜的朱觐钧一身皇帝朝服出现时,迎接他的不是想象中的龙颜震怒、又或者惊慌失色,而是唐悠竹嘴角一抹十足戏谑的笑,和相当刻薄的话语: “这一身倒也有趣,可却是哪个戏班子出来的?胆敢冒犯龙颜用五爪龙代三爪,怎么却不知道这样的大朝服除了祭祀天地、宗庙、社稷、先农及登极、正旦、冬至、圣节、册拜等重大场合,轻易是不穿的么?又或者这本就是哪个戏班子出来的小东西,专门来给朕唱什么新剧的不成?可惜朕不爱听戏,而狎玩之事——就你这模样,还不如直接给朕一面玻璃镜呢!” 这大明朝可不比后世,戏子那可是下九流里头的职业,且排行嘛,十分讽刺的甚至还在娼妓之下。唐悠竹这几句话虽说得温和带笑,但听在朱觐钧耳中,可不比骂他倡优还要难受几分? 这人放着好好儿的南王世子不做,又冒着按律当斩的罪过无诏入宫,偏偏临门一脚还要把唐悠竹唤醒折腾一番,图的什么?不就是拿他的惊慌失措取乐子吗?却不想给他连讽带刺说上这么一通,当下也没心情再和王安一搭一唱,脸色煞白嘴唇哆嗦半晌,挤出来一声厉喝:“大胆贼子!竟敢擅入宫闱、意图谋刺于朕,实罪不可恕!来人啊,将他与朕就地格杀!” 唐悠竹托着下巴十分期待:城主大人快出来~朕虽不能让你侍寝,但也能略微亲香亲香一解夙愿哇!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26 他一句“卿本佳人”都到了嘴边,不想应声而入的却只是十来个眼生的内侍——虽做侍卫打扮,却是内侍没错,其中甚至有两个是女子易容的。 ——喵滴差点调戏错人哇! 硬是把将将冲出口的话咽回去的感觉十分不好受,唐悠竹差点儿咬着舌头了。偏偏这涌进来的十来个人,不说有仙人之姿,就是中上都勉强得很,唐悠竹脸色越发难看,也懒得再和他们废话,直接掏出笛子,吹响灵蛇引。 阿青阿白从他手腕上蜿蜒而下,一沾了地面便迅速变大,从青翠嫩黄的两个小可爱眨眼就成了两条大怪物,头颈仿似眼镜蛇扩展如扇形,但与眼镜蛇相差甚远的是,那扇尖却有一根根尖刺刺出…… 王安一张容光焕发、得意洋洋的脸忽然丧失了神气,便显出十分干瘪老迈模样,他惊呼出声:“这、这是什么东西?” 唐悠竹和阿青阿白的亲密度已经养得甚高,这灵蛇引不过是作为一个引子,已不需一直吹响催促,闻言将笛子从唇边移开,慵懒微笑:“朕是天子,真龙降世,身边自然该有蛟螭护佑。” 朱觐钧的嘴唇又一次哆嗦着,好一会才抖着声音反驳:“无稽之谈!世间何来甚蛟螭神兽?便是有,也不该在你这无视祖宗规矩的昏君身上!” 唐悠竹囧,这个指责真严重。 朱觐钧倒是越说越顺了,什么不顾太祖圣训损害读书人的利益进而破坏他们的积极性啦(唐悠竹:难道读书就是为了中举免税了?治国平天下的美好愿望嗫?)、什么无视成祖旨意擅自更改宗室待遇啦(唐悠竹:难道宗室更愿意被圈起来当猪养?你这么说的时候经过老朱家众多叔伯兄弟老少亲戚们的同意没有?)…… 反正各种奇葩的指责,他越说越顺溜,唐悠竹越听越放心,看朱觐钧的眼神也越来越怜悯:若昏君都这么着,那唐宗宋祖就没有一个不昏君的……老朱家的基因果然各种奇葩,有便宜爹那兄弟几个几乎胆小小一窝的,也有眼前这位……唐悠竹按老朱家的辈分算了算,相当惊悚地发现这位居然是他叔祖辈的,顿时一囧:好吧,原谅老人家脑子豆腐渣。 也就失了一句一句与他辩驳的兴致,只指着那以二敌十六、还有闲暇交换一两个舌吻的阿青阿白:“昏君能有这样的蛟螭相护?那不知道该有多少皇帝后悔死没当个昏君呢!” 朱觐钧看看那已经用鳞甲崩坏了三把刀四把剑的两条巨蛇,虽还嘴硬:“你说那是蛟螭就是蛟螭啦?”语气却显然已经相当犹疑,而且正攻击阿青阿白的那些人中,已经有七八个人手软得连攻击都无力了。 唐悠竹心中暗笑,面上淡定:“是或不是,从来不是靠说的。有本事你在人间找这样两条蛇来?” 说话间,阿青阿白已经将负隅顽抗的那六个尽皆击杀,其余八个惨白着脸争相躲避,阿青阿白与唐悠竹心意相通,此时也不管他们,直接往王安和朱觐钧袭去。朱觐钧这才看出不好,惊呼一声:“师傅救我!” 唐悠竹也想起古先生有言,这南王世子为了把天外飞仙拉下凡尘,是以拜他为师作为利益纽带之一的,不禁十分期待地翘首望去,却不料此时那仿佛被阿青阿白吓得魂飞魄散的几人之中,有一个忽然暴起,一根峨眉刺直往他胸口刺去…… 唐悠竹却仿若不觉,那句自打知道此间竟有白云城之后就一直在心中歪歪不已的“卿本佳人、奈何为贼”终于对着正主儿说出口,更十分感叹:“果然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眼若寒星、发聚螺黛——好个仙人之姿,可惜偏偏要堕落凡尘,可叹、可叹!” 叶孤城一双从来冰冷傲气的眼睛向他看来,他竟还能笑得十分友好地冲人颔首:“朕倾慕叶城主久矣,今日一见,足慰平生向往之意。”说着又看看阿青颈下鳞片被剑气划破的一道伤痕,赞叹:“叶城主人若天仙,剑也很有几分仙气——世间能让我家阿青鳞甲碎裂的人,可当真不多。” 唐悠竹说的很神气,其实是在装逼——灵蛇的防御虽然也不错,但要说能让叶孤城一剑都只划破几片鳞甲的程度,却还早着呢!不过是唐悠竹在吹响灵蛇引之后就切换了补天模式,不间断地往阿青阿白身上刷治疗刷增益Buff罢了。 叶孤城却真没发现其中端倪,仔细打量了阿青阿白一会儿之后,那种傲气逼人的模样都收敛了不少:“果然是世间罕见的奇兽。”未必是蛟螭之流,但也非寻常凡蛇。 再转头看那以峨眉刺偷袭、结果却被一点黄玉之色的小东西挡住毒倒的女人,叶孤城对唐悠竹的态度越发谨慎,竟是平胸横剑、略行一礼:“请!” 唐悠竹歪了歪脑袋:“请什么?” 叶孤城道:“这对奇兽固然世间少有,陛下之见识与镇定,武林之中亦是少见。今日既王已非王,贼已非贼,那么王贼之间,便以强者为胜——陛下请出剑。” 唐悠竹笑了:“虽说成王败寇,但为明君者,岂止是剑道强横便足够的?方才叶城主想必已是等在殿外,那逆贼斥责于我的话你想必也尽入耳中……却不知以为然否?土地兼并、士绅巨富而国库空虚的处境,史书上不止一代,下场如何?大明藩王宗室倒是未有完全一致的前例,但太祖时我大明宗室人口几何?如今人口几何?百十年后人口又有几何?这一大帮人口若是不自己上进,纯靠国家奉养,又要耗费几何?叶城主可通算数?” 说着指指朱觐钧:“就这么一个想骂人昏君都骂不到点子上的东西,就是拱上皇位又如何?叶城主真心愿意为了一个师徒名分就这般庇护于他?” 朱觐钧或许不十分聪明,却也能听出不对,疾声催促叶孤城:“师傅何必与他废话?” 唐悠竹悠悠叹息一声:“朕也知道城主幼承庭训,与我朱明一脉素有宿怨——但汉王鄱阳湖兵败至今已百余年,我太祖成祖亦已入黄土——世间物是人非久矣,你我焉知老人家们泉下有灵,不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呢?何况其子陈理亦已归降为我朝归德侯……如今天下已定,叶城主也知陈胜吴广之流不能一呼百应……如此又何必与这蠢材合作?需知他一般儿留着太祖血脉呢!” 说完十分不要脸地又歪歪头:“虽说一般都是太祖血脉,但朕不比他要聪明俊美百倍不止?叶城主与其因一个师徒名分便为这般蠢货驱使,不若入我朝为官——朕即日下发明旨,奉城主为太傅如何?” 他倒也不只是为了留一个佳人在身边养眼就无所不用其极,实在是这太傅品级虽高,却更多只是荣誉称号,况且唐悠竹也不怕叶孤城想插手政务又如何——他若有此心,唐悠竹虽可惜他不能在剑道上持续一心,也乐得多个劳力。 叶孤城只需能用对剑道的三分用心对付交托与他的政事,唐悠竹就敢用他。 何况叶孤城其人,不插手政务则已,若插手政务,又岂止三分用心?只看白云城近十年的发展,也当知其除开剑道之外,亦有不凡之处。 唐悠竹打得真真儿好算盘也。 ☆、第章 朱觐钧大惊,急急冲叶孤城许愿:“师傅,此子狡猾诡异,这话如何能信?师傅且莫忘了归德侯的下场……您若助我登基,我当与师傅共治天下……我封师傅做一字并肩王,封地……飞仙岛自是师傅封地,东南沿海诸岛也尽归师傅辖制……甚至大庾岭以南……长江以南、长江以南都归师傅所有,师傅……” 叶孤城掌中长剑轻鸣,沉默不语,任凭朱觐钧的愿越许越大,半晌之后才叹息一声:“我确实识人不明。”又问唐悠竹:“我也不贪心要多大封爵、更不想割土自立,太傅之位亦不必。只是叶家世居飞仙岛,与陛下索要该处自理,可使得?” 唐悠竹摸着下巴:“朕要说飞仙岛从此尽归叶家所有,必是哄你——但可许叶家自留六成税赋,只交四成于朝;治理官员许叶家子优先——但必须政务娴熟之人方可;军队——无非常之时,朝廷军队不上飞仙岛,但若为御外敌协调配合之时,不在此列……如何?”略一顿又赶紧在叶孤城开口前补充:“允于汉王故土修建汉王墓、陈善王世子墓……并于周遭拨地一百亩作为祭田,世代免税,除非灭族之罪不入官中……如何?” 叶孤城缓缓点头:“若陛下此诺不改,我叶家从此不行违法谋逆之事,甘心为大明治下良民。但陛下若违此誓……” 唐悠竹毫不犹豫接一句:“天打雷劈?” 说着伸出手掌,要与叶孤城击掌为誓,殿门口却忽然传来一声冷哼。 叶孤城侧首看去,一双寒星眸对上雨化田一双慵懒凤眼。 唐悠竹正猜测着他家酥酥会不会又如与他一般儿喜欢花小七似的,与叶仙子也擦出些火花来,那两人的视线却是一触即分,雨化田脚步迈动间,仿佛极其缓慢优雅,实则极快,眨眼就到了唐悠竹身前,毫不迟疑拍下他还举着的爪子,冷声训斥:“天打雷劈也是浑说的?何况你天子之尊,便是不发誓也是一言九鼎,又何必自降身份?” 唐悠竹这二十来年刷绿漆刷惯了,方才装逼都有偶尔不小心抽风装嫩的时候,此时见雨化田虽是疾言厉色,话里话外却是护着他的,更是欣喜得连一边儿叶孤城朱觐钧并其他几个作乱的内侍宫人都在也顾不得,一把将雨化田的手握住就往怀里揣:“酥酥的手怎么这么冷?韦兴儿也是你用出来的人,怎么素慧容才离开几天,他倒连手炉子都不知道给你用上了?” 一路说一路把雨化田的手给捂热了,才想起来冲叶孤城笑:“这是朕的忠义亲王,最是能干和气的一个人,只在涉及朕之安危时会性子急些,叶城主莫怪。” 又对雨化田笑:“这就是叶城主,酥酥你知道的。” 雨化田眯着眼睛笑:“如雷贯耳,陛下多年‘倾慕’之人嘛!” 叶孤城握剑的手紧了紧,唐悠竹却只是傻乎乎地笑:“哈哈,酥酥你都听到啦?酥酥你果然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啊!方才那是一直在暗地里守着我?”雨化田的手实已给他捂暖了,他却依旧十分珍重地揣怀里:“难怪才九月天,这手就这么冻……”一路揣、一路摸着人家的手腕卡油,又见雨化田站姿眼神对叶孤城依旧十分警惕,更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地补一句:“放心吧,我对叶城主是有几分倾慕之意,但爱慕之心可从来只给了酥酥你的。” 叶孤城握剑的手蓦地一紧而后又是一松,眼角仿佛抽动了一下,但又仿佛没有。一边的朱觐钧像是捉住了什么把柄似的叫嚣:“好个逆乱阴阳的无道昏君!师傅,您真要臣服于他这样的人?小心他也对您起了甚肮脏心思……” 雨化田冷冷瞥他一眼,他甚至不需亮出三刃剑,朱觐钧就给那如海潮倾涌的杀气压得陡然闭嘴,直到在叶孤城身后躲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哆嗦着嘴唇:“师傅,您……” 叶孤城长身直立,锋锐如剑、挺拔如峰,彷如神坛之上的剑仙傲然独立,只不像是个会看会听会说话的凡人。 但他虽不看不说,却好歹没拒绝朱觐钧躲避到他身后。可惜朱觐钧不明白,缓过一口气之后依然不死心地想说服他再次倒戈,言语间虽不似方才那般出口无道闭口肮脏的,却也很不怎么样。 陆小凤赶到的时候,看得的就是这么一幕: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一个全副冠冕却躲在叶孤城背后絮絮叨叨,一个披发寝衣却捉着雨化田的手秋波脉脉……更要紧的是这两个人都长得好生熟悉一张脸,难怪司空猴精方才在太和殿上却是一副恨不得跳下去冲那龙椅踩几脚的样子——原来这位就是刚认识时就让他吃了瘪、听说至今还在继续坑他的糖糖大人。 至于何为真、何为假…… 那边揣着一个英气美人的手发痴的家伙虽也和那糖糖大人的嚣张模样相差甚远,但总比要躲到叶孤城身后的像样点儿。 或许是他乡遇故知,或许是糖糖大人的大冬瓜形象太过深入人心,陆小凤冲口竟就是一句:“糖糖大人不是自称绝顶聪明么?怎么连一个美人儿都搞不掂?莫非你的智慧都和肥肉一般儿减掉了不成?用不用我教你两招啊?” 叶孤城忽然找回了眼睛,淡淡地看了陆小凤一眼。 和陆小凤一道进来的魏子云脚下一个踉跄:“大胆!竟敢对陛下出言不逊……这位是忠义亲王!” 陆小凤瞪大眼睛:“我就说这般英气的女人连江湖上都少见,怎么可能出现在宫里?却原来……”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不是当日站在毛驴身上叉腰大笑的胖冬瓜,陆小凤努力严肃了表情:“深夜叨扰,真是不好意思啦皇帝陛下。” 唐悠竹挥挥手:“看在你还算有点儿眼光的份上,朕不与鸡蛋一般见识。” 陆小凤想起幼年时给猴精乱喊出来的那个绰号,嘴巴动了动,却只问:“叶城主怎么也在这儿?” 朱觐钧眼看着魏子云带着禁军将殿外把持住了,也看出情势不好,却又垂死挣扎:“此人仗着模样与朕相似,竟是与雨化田这贼子勾搭成奸,密谋无诏擅离封地、又潜行入宫,欲取朕而代之,亏得叶城主相助,朕方暂逃一劫——魏统领你还不快将那乱臣贼子拿下!” 见魏子云不动,又破罐子破摔着继续牵扯叶孤城:“师傅!连您也不理我了吗?师傅!连您也要看着我给这群乱臣贼子祸害了不成?师傅……” 陆小凤听他一口一个师傅的,再想起之前和叶孤城在南王府的那一次会面,心中一个咯噔,唐悠竹却只是挥挥手——真的只是挥挥手,以陆小凤的眼力都看不出他有做了什么,但朱觐钧就那么倒下去了。 叶孤城方才对唐悠竹请战,竟是真的看出他能有一战之力,非独为谋刺。 雨化田看叶孤城诸般不顺眼,惟有这点却甚是满意。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27 唐悠竹叹了口气:“叶城主何等天人之姿,怎么却收这么一个徒弟?若非今日事败,难道真要让他继承你的天外飞仙?”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朱觐钧好一会,摇头:“恕朕眼拙,实在只猜得出这人若是使上天外飞仙,那必是脸先着过地了的——剑道天赋什么的,实在看不出来——但既然叶城主喜欢,这孩子就送你了。只是朱觐钧这一名姓再也休提,宁王一脉意图谋反,朕自有处置。此人清醒之后也将忘却前尘,叶城主是当徒弟或是如何,只随意便是。” 此话一出,叶孤城便微微抬眸,与雨化田对视一眼。 雨化田居然只是浅笑颔首,并不反对。 十分无奈的,叶孤城只得点点头。他原本与南王一脉纯粹利益交换,所谓师徒不过是借个名分罢了,朱觐钧深知他不会传授他剑道绝学,他其实也知道以一个师傅之名不足以真正约束朱觐钧。只是临阵倒戈,即便是叶孤城坚信只需诚于剑、不需诚于人,到底没意思。 如今唐悠竹这般大方将人活生生给了他,叶孤城也少了要把一个冠上了逆贼之名的罪人全尸带回的麻烦……虽然活人肯定更麻烦,可叶孤城也只得接着。 陆小凤左看看、右看看,心中起码涌出了十七八个疑问,但他什么都没问,只拿一双眼睛在唐悠竹与雨化田交握的手上转啊转。 他十分好奇朱觐钧那句“勾搭成奸”。 唐悠竹自然也注意到他的视线,挑眉得意:“羡慕吧?可惜如朕和酥酥这样般配的神仙眷属,人间再难有——何况你这颗花心鸡蛋,再羡慕也只有流口水的份儿!”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十分诚心诚意地点头:“嗯,你们真是般配极了。”然后又是更加诚心诚意地请求:“你能不能别再喊我鸡蛋?” 唐悠竹点头:“行——听说你现在也确实不只是鸡蛋了——似乎是陆三蛋?” 陆小凤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早该知道了……”虽然这家伙能让司空猴精一边咬牙切齿、一边甘为他驱使这许久,固然有那什么美瞳引诱着,但若不是这家伙本就和司空猴精有些共同之处,猴精又何至于哪个不惹,偏来惹他? 想想至今依旧致力于在他的朋友圈中宣传他陆三蛋、陆小鸡等绰号的猴精,陆小凤真觉得和眼前这人计较一个称呼的自己傻透了。 陆三蛋指的是坏蛋、混蛋和笨蛋,但陆小凤能活到今天,自然不可能一直只是个笨蛋。 接下来唐悠竹再喊他什么都无所谓,看魏子云依旨将那个一身皇帝冕服的家伙递给叶孤城时,也只是默默看着、不曾上前去接。 直到西门吹雪也在另两个侍卫统领的陪同下走进乾清宫,叶孤城将人扔到他脚边请他看着,并:“若我败了,你便将此人带上飞仙岛找叶寒山,让他给他置些产业照料一二便是。” 陆小凤方苦笑着把那个依旧一身龙袍的家伙拎到一边放着,又问唐悠竹:“能借身衣服与他更换吗?” 唐悠竹只在中衣外头套上一身常服,头发依旧随意披散着,闻言懒洋洋瞥过去一眼:“这家伙来时是扮成王安的徒弟进来的,那一身还套在里头没换呢。” 陆小凤知道王安就是那位让他发现了线索的所谓王公公,公公的徒弟……他将那身龙袍撕开,里头果然是一身太监服侍……看看脚边那团烂泥,再看看唐悠竹,陆小凤的脸色越发古怪了。 唐悠竹嗤笑一声:“陆小凤原来也只是个凭衣着身份取人的小鸡仔。内侍出身又如何?也不是个个都是王安,且不见蔡侯纸、郑和船,如今的怀恩公公也是忠直之人。” 陆小鸡仔看着他手里握着的那双手,叹了口气:“我果然是个笨蛋。”这胖冬瓜才刚那么得意地与他炫耀神仙眷属呢!又听他这回倒含蓄起来,索性就给他补一句:“忠义亲王更是勇冠三军、功在社稷,陛下好福气。” 唐悠竹又得意起来:“那是!”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恰好场上叶西二人已然对上,他便也不说话了。 陆小凤很担心西门吹雪。 在此之前,他原是两人都担心、无论哪个败了死了都可惜的——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是他的朋友。 但现在,他就只担心西门吹雪了。 不只因为他和西门吹雪的友谊更久更深,更因为,他看出唐悠竹不想让叶孤城死。 连协同地上那滩烂泥谋反的罪过都能揭过,唐悠竹对叶孤城一定很看好,或者至少是觉得他很有用。 所以叶孤城肯定不会死,起码不会死在今夜。 而唐悠竹的手段又太诡异,除了贵为天子、麾下能人无数,他本身那一挥手就能让人晕迷不醒、且据说醒来之后还会忘却前尘的手段,也很可怖。 何况就算他不出手,再将那滩烂泥扔给他之后就仿佛心无牵挂的叶孤城,对上临行前虽不曾在孙秀青的泪眼中回眸、却将唇线抿得比平常紧上许多的西门吹雪…… 陆小凤无法不担心西门吹雪。 可再担心也没有。 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固然独步天下,其轻功身法彩翼双飞也是十分神妙,可当天外飞仙对上西门吹雪,他也只来得及在西门吹雪倒下前,扶住他。 西门吹雪咽喉之上鲜血喷涌而出,陆小凤四条眉毛瞬间就都染红了。 而叶孤城虽还站着,胸前的剑尖也确实只没入三分,按理不曾触及内脏——可西门吹雪的剑气,又何需剑尖触及方能损伤心肺? 陆小凤扶着西门吹雪,眼睛却看向叶孤城,莫非他在剑法上最有天分的两个朋友,竟都要陨在这一夜? ——当然不会。 唐悠竹对叶西二人虽没好到事先给他们身上放生息蛊的地步,也不至于像对花小七那般,每日例行察看好友状态、确定他安然无恙眼疾也在持续好转,但总是少年时倾慕过的人,隔了一个次元是没有法子,此时近在眼前,总不至于看他们身陨于此。 叶孤城确实心脉重伤,西门吹雪更是喉管和大动脉都漏风了,但唐悠竹的补天也是越发纯熟,前些时候蝶衣蛊也略有小成,同时给叶西二人治疗是吃力了点,却不是不能坚持的。 当然,这乾清宫前虽不像方才太和殿上的热闹,侍卫却也太多了点,唐悠竹不愿意将自己的秘密赌在这些人的忠心上,叶西二人的伤口该喷血的只好还是喷着,他自己一边吃力刷治疗一边淡定装逼:“抬到后头去。” 说着嫌弃拍开陆小凤的手:“笨死了,这喉咙大动脉的伤势拿手捂着有用吗?我后殿早备好了当日……的御医,你不帮忙抬人就少捣乱,省得能治的都给你耽误到不能治了。” 花小七果然没把眼睛恢复的事情一直瞒着陆小凤,唐悠竹那故意的停顿他一听就明白,当下忍住慌乱,一把将西门吹雪抱了起来,魏子云也赶紧扶住叶孤城,将人送入后殿便立刻退了出去。 陆小凤看看连后殿中原有的宫人都瞬间退走了,急得要命,却只能眼巴巴看着唐悠竹:“御医呢?” 唐悠竹白了他一眼,伸手抚上西门吹雪的咽喉,陆小凤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这人的指尖怎么能忽然冒出一只半透明的蝴蝶?而且为什么只是那么一摸,西门喉间喷涌的鲜血就止住了?那处地儿难道有什么不曾流传的奇穴? 但接下来唐悠竹的指尖在叶孤城胸口又冒出一只蝴蝶,而且更为直观的是,那只蝴蝶一没入叶孤城的胸口,他就能平稳开口:“多谢陛下。” 看过阿青阿白变大变小的叶孤城面对蝴蝶幽灵时也很淡定,只听说过宫中有神医、却是第一次见识到神医真人手段的陆小凤却震惊得差点要满地捡眼珠子摸下巴了! “你、你到底还是不是人?” 面对陆小凤这般白痴的问题,唐悠竹十分鄙视:“朕是真龙天子,如何是尔等凡人比得的?” 陆小凤:( ⊙ o ⊙)啊?以前我一直觉得真龙天子这个词纯粹只是个虚拟恭维词汇,难道还真有龙?不过龙子若是都如眼前这个,那么龙族真心好逗比。 但不管如何抽风逗比,叶孤城胸口只剩下一道嫩红疤痕,西门吹雪的伤口虽好得没那么快,可好歹血已经止住了。 更让陆小凤连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的是,他真的能看到西门吹雪喉咙的伤口在一点点愈合! ——也许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遇上比这更神奇的事情了。 这么想着的陆小凤却不知道,感觉比他更奇特的,却是西门吹雪自己。 虽然大量失血,但有唐悠竹持续不断的刷治疗补血量,西门吹雪的神智还算清晰。所以他不只清晰地经历了方才给陆小凤打横抱起,还清晰的感知着,被剑气撕裂的喉管、被剑尖刺开的血肉,都一点点愈合的热痒。 那才是真正的,也许一辈子再也不会遇上的神奇经历。 方才叶西的剑都是全力刺出,天外飞仙舞落寂寞飞雪,但飞仙无羁、飞雪有绊,西门吹雪的剑到底是比叶孤城慢了那么一步。 虽然西门吹雪的剑也刺入叶孤城的胸口,虽然他的剑气也足以重伤叶孤城的心脉,但在他的剑刺入叶孤城的胸膛时,叶孤城的剑已刺穿他的咽喉。 就算是西门吹雪,一个喉咙被刺穿的西门吹雪刺出的剑、迸发的剑气,比起一个完好的西门吹雪,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所以叶孤城的伤只需要一只蝴蝶就好了七七八八,西门吹雪的伤却已经耗了三只蝴蝶,也不过是愈合了皮肉,却还是无法发声。叶孤城的剑气不只伤了他的喉管,连声带也一并伤着了。 而声带虽不是什么很不要紧的东西,却也不是什么致命的玩意儿,所以唐悠竹理所当然地,没将珍贵的蝶衣蛊耗费在那种地方。 “朕的蝴蝶暂时只有这么多,再下一只要半个月后才能养出来——西门庄主不如在此小住些时日?叶城主不妨也留下来住几天。正好方才那一场决斗,两位想必都很有些心得——这世间,还有何处能比得这儿更安全安静、更适合慢慢体悟的?何况还有朕在…… 哪怕两位兴致所至、再要比武,若有朕在一边及时救护…… 虽说这朝闻道夕死可矣,但若能留一知己长相切磋、携手剑道,且不更妙?” 唐悠竹笑得像个寻常留客的热心人,摆出来的筹码却是一个比一个更让人难以拒绝。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28 ☆、第章 西门吹雪或许不在乎自己能不能说话,但他既然不死,岂会不想在领悟今夜一战所得之后,再与叶孤城决战?而叶孤城虽略胜一筹,又如何不珍惜西门吹雪这么一个难得的对手? 若谈道论剑之余再有如今夜这般濒死又不死的机会…… 陆小凤算是见识了,为什么猴精一再给气得跳脚却还是一再送上门给忽悠?这位陛下一张嘴,真是能说得石人也动心。 叶孤城醉心剑道,潜心于叶家百年宿怨,素来心如铁石,惟诚于剑;而西门吹雪此前虽曾因一个女子走下神坛,甚至半夜之前还在那女子的泪眼中,要抿直了唇线才能握紧手中剑……但生死边缘走一遭,叶孤城的剑就算不曾彻底冷了他的咽喉,但剑气激起剑心,西门吹雪的心中已经也只剩下剑之冷硬。 这两位就算身躯还有血肉,心却已经只剩下剑的冷、剑的硬。 但他们遇上的是一个专注忽悠二十年的唐悠竹。 对于叶西来说,一个比朋友更值得尊敬的对手,无论是死在他的剑下、还是让他死在他的剑下,都没什么不好;但若能不死,若能与这么一个对手时常切磋,无论谁输谁赢都能全力一战、却犹不至于一败即死,岂不更好? 叶西或许都能为了剑道不顾惜生命——无论是自己的,对手的,知己的,仇敌的——但若能留住自己和可堪一战的对手不断切磋着,那一定,能比独自前行走得更远、更远。 当然这原本很难,可偏偏有个唐悠竹。 唐悠竹还主动开口留客了。 叶孤城独掌白云城,从来不是不通俗务的单纯人;西门山庄的管家很得力,西门吹雪不需为俗务烦心,却也不是那种好赖不分的。 何况唐悠竹已经救了他们一次。 所以陆小凤最终是独自一人离开皇宫的。 所以宫小九下一次擅长宫闱时,迎接他的就是两道剑光。 一道皑若天边雪,一道皎若云中仙,却是一般如惊芒掣电,如长虹经天。 经过那日乾清宫一战,又有这些日子静悟、论道、切磋之功,叶西二人的剑法比之九月十五之夜的决战,已然又上了一个台阶。 而就算是九月十五那夜的叶西,也是天下无人敢夸口必能接下他们一剑的。 何况现在,还是双剑齐出! 宫九此前自负神功大成天下无敌,不想数日前才在扬州给个癞头和尚撇下,此时又遇上这样的两把剑! 避无可避之下,宫九眼中反而光芒大盛,揉身迎上。 避无可避,那便不避! 宫九直接以身体借住那两把剑。 但叶西二人能感觉到的不只是剑尖刺入血肉的轻微凝滞感,竟是连剑气迸发也感到凝滞。 叶孤城的眼睛越发灿若寒星,西门吹雪的眸中越发寂寞如雪,正是见猎心喜。 握剑二十余载,踏入剑气外放境界也逾年余,但无论是西门吹雪对战独孤一鹤之时,又或是九月十五叶西对战之夜,他们从来没遇上过这样能让剑气也凝滞不前的时候。 可以说,宫九的出现,提前为叶西二人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但很快的,他们一定会发现,宫九为他们打开的大门,还不只这一扇。 虽然另一扇,是叶西只要不遇上宫九,那么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打开的门。 唐悠竹看着宫小九在两枚长剑入体时,也陡然发亮、而且显然比叶西二人的更加炽热,拉着雨化田的手叹息一声:“宫小九果断要犯病了。” 果然下一刻,气势凛然直逼叶西二人剑气的宫九忽然脸色潮红,口中浅吟低哑:“快、再来!拿剑抽我……” 叶西二人没有动。 他们自恃身份,原是从不做这样以二敌一的事情,只是他们在宫中居住已然月半,十三日前才又因切磋论剑蒙此间主人出手救治,那么遇上有人偷偷摸摸潜行入宫时,自然不会吝啬出剑。 但在发现另一人也出剑之后,却也不会轻易再联手抗敌。 可叶西二人虽不再出剑,那一身剑气丝毫未曾收敛,宫九素有隐疾,在那般凌然剑气刺激之后,又有原先剑锋刺入血肉的痛快加持,岂能不发疯? 宫九一开始脸红低吟时还能站得住,但叶西二人只拿剑气杀意拼命地放,剑却分毫不肯挥出,他大喘了几口气,索性伸出手指将身上的剑伤又挖开一些,声音越发低哑缠绵:“快、快拿剑抽我、刺我、打我……怎么都好,快点,让我痛……” 他仿佛已经按捺不住,整个人软到在地,又翻滚着向叶西那边靠近。 敢于夙夜潜入禁宫谋刺帝皇的白云城主,面对十万禁军也傲然冷漠执着于与叶孤城决战之约的西门吹雪……这两大名动江湖的剑客,却在宫九这一滚之下,齐齐闪身后退,足足退出了三丈远! 唐悠竹正好帮雨化田系好披风,抬眸见着,笑得整个人都软了下来,若不是雨化田伸手撑住,他几乎要和宫九一样在地上滚做一团:“哈、哈哈……宫小九,你果然威武雄壮啊!” 宫九咬牙:“牛皮糖,你少幸灾乐祸……” 不知为何,宫九虽和唐悠竹常来常往,却十分不愿意在他面前露出这般模样——明明九公子应该是个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挨抽就直接倒地滚的随心自在人,但只要一想到这家伙没心没肺得连《文华大训》都背不下来,却偏偏有一个肯为他亲手编书的父亲,宫九就硬是不愿意再这么随心所欲地在他面前倒地翻滚。 此前他从来不觉得想挨抽时倒地翻滚是狼狈示弱的表现,但被唐悠竹看到他这般模样,宫九却忽然觉得自己万分狼狈起来。 这个连亲爹亲手写就的《文华大训》都不会背、甚至不曾如何用心看的混蛋,虽是站在屋檐之下,他滚在殿上,却总觉得自己若是再不能站起来,就会像他脚下的烂泥一般。 宫九可以滚在任何人脚下,却不愿意滚在唐悠竹头顶。 他就算没有一个会为他亲手编写课本的好父亲,也绝对不是这死牛皮糖脚底的烂泥! 宫九一咬牙,将肩上、手臂两处剑伤又扯开一点,却居然忍住了没有呻吟出声,只是默默将牙龈咬出的一点血丝吞下去。 而后迅速翻身站起。 他滚在地上时扭得忘乎所以,站起身时,却又像是方才倒地翻滚的是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什么人,就算锦衣染尘、发丝凌乱,他却已经是那个又冷酷、又高傲的九公子。 蒋琮曾经很想不明白这样冷酷高傲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和他那个始终童心不泯的陛下一起为个鸡蛋卷挣得寸步不让,可现在他明白了。 九公子的高傲冷酷之下,是和他家陛下一样奇葩的内涵。 不知道被奇葩了的唐悠竹还在挑眉对着宫九笑。 笑得可恶极了。 说出来的话更可恶: “小九儿你这是为孤城和西门的剑倾倒了不成?果然热情如火啊——只是这么三心二意不专一的可不好,虽然孤城和西门都是难得的佳人,可你就算花心也不要当着人面啊——看,两个都被你吓住了吧?怎么,用不用朕赐你两把剑聊以安慰?朕记得,一把是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一把是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吧?虽然不是原版,但保证外形质感都一模一样哦!” 宫九咬牙:“有本事你把那两把剑——连带用剑的人一并赐予我,我便与你三跪九叩谢恩称臣!” 唐悠竹眨了眨眼,心说:“反正你在弄出那一千五百斤亩产的稻种之前,都必须确保朕的皇位,朕管你还称不称臣呢?总是我老朱家的人。”口中却道:“宫小九你真是爱说笑!朕虽是天下之主,但也没有这样无缘无故剥夺他人财产并人身自由权的道理。” 宫九嗤笑:“也是,作为一个不过是强占了十一亩地就被御史们喷到朝堂上的家伙,你确实没那胆子。” 唐悠竹现在想起那事倒是挺心平气和了:“不是强占,那管庄太监其实付了七成价。何况依法行事,无谓胆大胆小。” 这边唐悠竹和宫九唇枪舌战,那边叶西二人原就退了三丈,此时听了几句,也看出宫九对唐悠竹虽无甚敬意,却也没有杀意,便索性退去。 叶孤城的轻功如海风逐月,西门吹雪则若落雪飞花,都是转瞬便消匿了行迹。 那刺激得宫九必须一直直视着唐悠竹才能忍住不再发作的剑气也随之消失了。 宫九松开了掐住掌心的指尖,轻轻舔过掌心的三个血洞,十分可惜地喟叹一声。 唐悠竹翻了个白眼:“真舍不得,你可以追上去。我会装作看不见的。” 宫九就算原先有那么一两分私底下再去纠缠叶西二人的心思,给唐悠竹这么一激,也尽数压下,转而怒视他:“你事先就知道扬州林家会惹上那么个古怪和尚?那做什么还让深叔也到扬州去?” 唐悠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深叔”指的哪个,十分惊讶:“你真跑去勾搭我爹了?万母妃居然没和你拼命?”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29 宫九十分不屑:“万贞儿那点子三脚猫功夫,也配和我拼命?” 唐悠竹却忽然感性起来:“也就是万母妃本事不怎么样,却肯为父皇拼尽所有,父皇才待她格外不同呢!” 宫九哼了一声:“她也就这点可取了。”又继续追问唐悠竹:“你既然知道会出现那么个怪和尚,怎么还让深叔犯险?” 唐悠竹苦笑,这事可真是意外。 据曹先生有记载、而唐悠竹现在又还能想得起来的、那僧道二人的几次出场,有甄英莲走失后点化其父的时候、林黛玉三岁欲化她出家的时候、赠与薛宝钗金锁上八个字的时候……但很不巧的是,这些事情发生时,唐悠竹还没什么十分强烈的、想要从他们身上谋取长生机密的意愿。 等到他执念忽起时,已经是只能等着风月宝鉴的时候了。 唐悠竹本也已经准备等着,可恰好有一个折腾出厚炚厚炌之后,又十分无聊的宫小九,唐悠竹自己个儿正努力想和他家酥酥刷情缘呢,哪里愿意理会他?扔一个同性生子的命题过去,本待让宫小九安分几年、顺便为他和酥酥的共同血脉诞生之路发光发热,只可惜宫小九手下虽有些能人,但目前的制造工艺到底有限,想做出来个合用的显微镜都不容易,那种能取出、注入基因,又还不会损害到卵细胞的细针,更是传说级别的…… 宫九倒腾不出这个论题,又终于发现了那一千五百斤亩产的稻种几乎也是神话,他倒也不是想着要反悔,只是不免就更热衷于破坏唐悠竹和他家酥酥刷情缘的机会。唐悠竹万般无奈之下,便与他约定了,由他去救治又一次病重的林如海之子,顺便让他知道京中贾家的诸多不堪之处——尤其叮嘱了要让林如海听闻某凤凰蛋那国贼禄蠹的言论,确保贾敏就算真死了,林如海也不会如贾家所愿将林黛玉送入京中,而是选择续娶后妻养育女儿,更绝对不会让林黛玉和贾宝玉有审核瓜葛——借由此引出一个癞头和尚、或者跣足道人,不拘哪一个,只要宫九能制服其中一个、并带到他的面前来,那么约定稻种的亩产就从一千五百斤改为一千二百斤。 这么一个没头没尾的约定,一般人是不肯应的。 可宫九就算明知道那一千五百斤亩产的稻种是个陷阱,也不肯毁诺失信。 但他偏偏又很想、很想当皇帝。 那么靠着其他赌约,慢慢修改原先那个约定,也是个好主意。 虽然这个新约定没头没尾的,唐悠竹也还没说若是他赢了当如何,但宫九自恃武力,并不觉得当今天下还能有什么人能与他抗衡,便爽快应下。 结果? 虽然那一僧一道在曹先生笔下,不算什么法术通天的人物,可勉强也算得上修行有成之人,宫九即便是真的走到武学的极致,也未必能在第一次见识时,就破除修行人的手段神通。 别说制服之后带回,宫九甚至连人家的衣角都没摸上。 何其憋屈! 宫九二十一岁时就将那套连老头子都没修炼到最后一层的功法行至大成,他虽不曾自号什么不败、求败,却也是自负天下无人能敌,可不想,还能有人让他连衣角都摸不上。 而京中那个没心没肺糟蹋东西的小皇帝,居然能将事情算得这么准! ——可若真算得那么准,又怎么偏偏在那样的时候,让深叔到了扬州去?知不知道当日他那一剑直取癞头和尚,到头来却差点刺到深叔时,是受了何等样的惊吓? ——虽说及时转开,不只没刺伤深叔还帮他处置了冒犯的贼人,顺便和深叔认识了…… ——但本公子想和谁认识,都不需要用那样粗劣的方式! 宫九咬牙切齿。 他潜行入宫之时,之所以惊动了叶西二人,也正是因为他这一份咬牙切齿。 他的轻功其实很好很好,若没有那一分外泄的恶意杀气,叶西二人能否发现他,却还真不好说。 所以其实只是准备要把某糖近日的鸡蛋奶油点心都干掉、再给雨化田换一张奇臭无比的药浴方子让他拿某糖出气的宫九,还没和唐悠竹照上面就先挨了两剑……说冤也不冤,说不冤嘛,又好像还挺冤的。 但不管怎么说,那两剑虽然让宫九激发了欲望又不得纾解,却也让他没了慢慢与唐悠竹找茬的心思,索性直接质问出口。 可被质问的唐悠竹也很无奈,他是真的不知道。 他只是让小堂弟把便宜爹哄到江苏云台山寻水帘洞去——可天知道,后世在云台山确实有个水帘洞!他信口说来时,是真想不到便宜爹南下的时候会忽然兴起跑扬州去啊!不就是迷信好友状态、忘了叮嘱随行服侍的人让便宜爹避开扬州么…… 喵喵滴,就算是便宜爹,那也是爷的亲爹!你这么一个藏头缩尾只敢化名宫九和我家便宜爹论交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啊! 唐悠竹想要奋起,但他可以忍耐宫小九抢他点心,却实在受不住被恶臭药浴闹得迁怒他的酥酥…… 十分可怜的,唐悠竹对宫小九反抗不能,只好由着他耀武扬威地喷口水。 最终还是雨化田先不耐烦了:“行了!陛下都说了他没料到——韩王世子这般跋扈刻薄,可是臣子所为?” 宫小九挑眉:“莫非没料到就没责任了?为了一己方便置尊长于险境……” 雨化田冷笑:“那也比你这个为了一个误会便要谋杀亲父的蠢材瞎子好!”以为能开几张药浴方子就了不起么?大不了他不泡——或最多受不了牛皮糖的歪缠就泡后多洗几遍罢了——凭什么要忍受他当着他的面儿欺负他的牛皮糖?笑话! 督主大人最是护短不过的一个人,他自己将牛皮糖欺负到哭都没问题,却不许别人让他家牛皮糖有一丝难堪。正好呢,唐悠竹前儿还在嘀咕着要怎么把西厂查清楚的事情不着痕迹地透露给宫九知道,雨化田今儿索性就给他挑明了。 那段往事果然是宫九的逆鳞。 他无所谓是否有人知道他弑父的决心,却极不乐意有人提起他母妃之死。 雨化田简简单单一句话,方才还一派冷酷傲慢地和唐悠竹争锋相对的宫九,忽然之间眼睛就又红了。 比他在叶西二人脚下翻滚时更红。 这样红的时候,他如果不能杀人,就恨不得杀了自己。 唐悠竹一看便知不好,赶紧描补:“当日太平王妃之死另有隐情,你那时因躲在衣橱,看的角度正好产生了错位效应——太平王妃乃是自己撞上剑锋,并不是太平王存心杀死她的。” 宫九的眼中血丝涨得几乎要迸裂开来:“我母妃为何要自己撞上剑锋?你又是如何知道当年之事?” 唐悠竹挠了挠鼻子: “你说你是朱旭栴,朕虽不计较你身为韩王世子却无诏擅离封地,却也不得不奇怪为何身为韩王世子的你,能在宫中和朕抢上六七十天的奶油鸡蛋卷,韩地却没传来任何消息?略查一查,结果发现韩地依然有位韩王世子在——朕就不得不想着你这擅离封地之事,是否是韩王授意。 结果一查下来,一件事连着一件事,不小心就发现了当年那事儿……” 宫九不信:“你能查出韩王府中还住着一位‘世子’不奇怪,可要说当日那事……” 唐悠竹又挠了挠鼻子,唤来几个内侍,与他示范几个简单的错位借位造成的视觉误差,看宫九仍不肯信,挥退那些内侍之后,又把雨化田查出的太平王妃之身份隐秘、韩王系与玉罗刹白云城的牵连……尽数与他看了。 整整三寸高的卷宗,宫九不过一刻钟就看完了。 看完之后,他的脸色很古怪。 宫九对于韩王府的记忆,并不只有太平王夫妻二人。 他也还记得,在他两三岁的时候,他的父亲还只是韩王世子,他的母妃也只是太平王世子妃的时候,他有个很好很好的祖父,虽然不曾亲手为他写就启蒙之书,却也曾低头俯身为他做牛马,也曾将他扛在肩头,带他检阅韩地雄师:“祖父不才,只能为我的好孙儿守住这韩地咽喉;好孙儿日后当远胜祖父,将那外族彻底歼灭,让他们再无力觊觎我大好河山!” 可后来,他的父亲成了韩王,他的母妃成了韩王妃,而他的祖父,守住了他那守护韩地咽喉的承诺,却永远倒在那片战场之上。 ☆、第章 宫九这些年,再怎么想着当皇帝,也没做过任何联合外族、损害大明利益的事情。 但他的母妃,却原来是外族探子,所谓对他父亲的救命之恩,不过是借着这韩王世子的身份刺探机密,哪怕是后来成了世子妃、生下了嫡长世孙,也不改初衷;他的祖父会败亡沙场,虽不全因他那母妃偷偷送出的情报,但总也是一个诱因。 很重要的一个诱因。 父亲之所以就狂怒到要动刀出剑逼问母妃,就是因为知道了那一战韩地雄师败得那般蹊跷的一些原因。 宫九缓缓握紧了拳头。 他修炼的功法奇特,除了每一次破而后立都能让他获得比上一个境界丰沛高深得多的内力、能让他的五感速度都攀上一个新的高峰之外,还有一个很奇怪的好处:他的身体对于伤病的抵抗、愈合之能力,也能更上一个台阶。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初初练成第一阶的时候,不过是能把一处一般人七八天才能收口的小伤加快一两天愈合。 但到了现在,宫九之前因为叶西二人的剑气刺激,而在自己掌心掐出的血洞,却不过一刻来钟就愈合了。 可此时,宫九缓缓握紧的拳头,甚至连一点骨节摩擦的声音都不曾发出,他的拳头却忽然软得像一团揉得不怎么好的面团,面团下还仿佛有什么在蠕动着、仿佛想要将之又撑回原先的拳头模样,却还不等那东西撑起来,便又被揉碎、再又蠕动着要撑起……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30 ——这家伙居然是把自己的手骨彻底震碎了! ——而这家伙的愈合能力又居然这般古怪,震碎了的手骨都能这般明显地愈合。 ——哪怕这家伙一直在持续震碎自己的手骨,那身体想要自行愈合的决心也那般坚韧…… 唐悠竹也算是见多识广了,雨化田亲自捏碎的骨头更是不知道有多少,此时见了宫九这般,却都有些背脊发寒。 雨化田微微动了动身子,以最小的幅度换出最适合护住唐悠竹、也最适合攻击的姿势。他有点后悔了,早知道这个宫九这般诡异,就不该当着臭牛皮糖的面激他——这家伙就是把自己全身骨头都捏碎了也不要紧,但万一发起疯来伤着自家这个……那真是打老鼠伤玉瓶都不足以形容的。 唐悠竹看懂雨化田那微微一动的目的,心中一暖,胆气愈壮,他也不去和雨化田争着谁挡在前头的活计,只是暗中给呱太下了命令,让他若然遇险,以护住雨化田优先——看袖珍小呱太悄无声息蹦跶到酥酥身前,唐悠竹缓缓呼出一口气,语气轻快地说起: “听说韩地叔祖最是豪杰,浴血沙场从无所惧,随成祖出征西北诸部时极为悍勇,偏偏是个在子孙上极为心软的——太上皇曾说,先帝听说他扛着韩王叔去逛市集的事情,亦是羡慕不已,只可惜先帝虽羡慕自伤自己不曾得过那般待遇,却不会反过来学着那般爱惜诸子…… 倒是太上皇,幼年时曾俯首为朕扮过牛马,后来更为朕亲自写就《文华大训》,反而是韩王叔没学了父辈作风了……” 朱见深对唐悠竹的好,那真是能让许多做儿子的各种羡慕嫉妒恨的。宫九原是最看不得唐悠竹和他炫耀这一点,但偏偏此时听说,那紧紧捏起来的拳头反而慢慢松开了,那不断努力想要恢复、又不断被镇压下去的骨骼,终于慢慢将手掌撑起;眼中血丝迸裂,两滴血水未曾滑落脸颊就被蒸干了,只余两点仿若红漆画出的水滴留在眼下。 宫九伸出手,那手指上除了还留着些凌乱的青紫痕迹之外,已和之前无异。他抹过眼下,指尖将那抹上的红轻轻搓落,而后哼笑:“你岂知是他没学着?不过是爷不屑和他玩儿那般幼稚游戏罢了——没看他留不住爷,都要在府里弄个假世子聊以安慰吗?《文华大训》什么的……爷可不需要那种东西!” 唐悠竹十分可惜地看着他的手——在搓下那两点红之后,那手指上连点儿青紫痕迹都褪去了,雨化田因此对宫九越发戒备,唐悠竹却只是叹了口气: “怎么?不继续捏自己手骨玩儿么?朕还想说现在赶紧儿去设香案祭拜叔祖来不来得及、能不能让他气得从坟墓里头跳出来找韩王叔算账呢——混账不争气的臭小子!你小时候手上给划破一道口子,本王可是急得将韩地的大夫都给拘在府里头整一月;你儿子却给你养得只知道捏自己手骨玩儿、还没有人心疼!” 也不知道唐悠竹是怎么学的,那后头仿着韩靖王骂如今韩王的几句,居然很有几分当日韩靖王的味道。宫九听得越发端不住那张冷酷高傲的脸:“你管我捏什么玩?总没捏到你身上去!”又忽然犯傻了似的问:“设香案祭拜……祖父真能听得见?” 唐悠竹看白痴一般瞥了宫九一眼,斩钉截铁:“当然!不信你问韩靖王叔祖去!” 雨化田的嘴角抽了抽,却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宫九这么个东西能被说得自己去寻韩靖王问话也不错,竟是忍住了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也竭力清空了。 可惜宫九有时候虽然会蠢得连左右方向都分不清,又或者被问起他一百个人中若是死了十七个还剩几个的时候,会真的去找一百个人来,杀掉十七个,再将剩下来的人数一遍,才能回答得了……但很显然,他那种蠢,也和他那“旧疾”一般,属于不定时发作。 哪怕他才仿佛犯蠢一般问了唐悠竹那么蠢的一句话,但却也没蠢到真让自己去寻韩靖王求答案。 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掰断、看它自己长好、再掰断、再等它自己长好……如此七八次后,才叹了口气:“是我糊涂了,这里离祖父之墓那么远,就算祖父真气活了,我暂时也不知道啊!” 唐悠竹忽然伸手揉了揉脸,放开之后又是笑得十分温和可亲的小模样:“嗯,说得对。”又把那堆卷宗推给他:“给你了!如果还有疑问自己查着去——现在我们来说说那个癞头和尚吧!” 宫九随手将那叠卷宗揉成碎末,满不在乎拍拍手:“那癞头和尚眨眼就不见了,还能有怎样?不过看着对林家那个女娃娃倒是挺特别的——我已经在林家安插了人手,一有消息自会有电报过来。” 唐悠竹撇撇嘴:“你亲自上阵都看不住人,再安插人手又能济什么事?”但想着那林黛玉今年也七岁多了,那贾宝玉九岁了——好像十一二岁时就该有警幻仙姑出场、来以警示他情爱痴缠误人心为名教他淫靡之事了?唐悠竹倒不在乎贾宝玉那幼苗先给谁啃了,但警幻出场时说的那什么途径荣宁二府恰遇国公英灵相托什么的…… 摸摸下巴,我大五圣教也是得女娲娘娘格外眷顾的呢!爷又是正儿八经的天子之尊!就算拿不下一个装神弄鬼的玩意儿,也不该那么轻易折了进去吧? 虽然宫九这个古先生笔下第一强悍的变态,也跟不住曹先生笔下一个癞头和尚这一点,让唐悠竹刷新了对红楼中人的评估,可他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和红楼里头的所谓仙人死磕了,就不会轻易放弃。 在这样的情况下,宫小九这种也准备和癞头和尚继续死磕的态度正是好极了!更好的是方才酥酥随口给他直接爆出来的那段往事,对他刺激虽是蛮大的,但从他那手骨的恢复速度看,这变态家伙却是给刺激得变态程度更上一个台阶了! 而且显然是很大很大的一个台阶! 唐悠竹看着宫小九的任务面板之下,那武力值上升到极致之后,居然跳跃着变成了先天武修了! ——虽然爷早知道那练到极致后能快速修复伤病的功法不正常,可那居然真的不是武功而是修真之法什么的…… 身为女娲眷属的大五圣教汉子,能驱使五圣灵蛊、却只能苦心积虑谋划修真之法的唐悠竹各种眼红。 但想一想宫九练那功法的过程…… 叹了口气,那样的法子就算宫小九肯传授他,唐悠竹也不肯学、更不舍得他家酥酥却学的! 果然增强实力去抢劫才是王道! 唐悠竹执念既生,匪心更起,那最着急的就是增强自身实力了。 冰蚕、圣蝎、天蛛还不曾寻得合适材料炼制,《引魂蛊术》上的迷心蛊、枯残蛊等等都修炼到现显示阶段的满值,可下一阶段不曾开启,凤凰蛊更一直刷不出来,这如何让《引魂蛊术》显示出更多内容也是个难题;其他诸如《补天诀》等的重数,也修炼到当日穿越之前所知的最高重——但以游戏开发商的尿性,基三那样还大有可为的游戏,怎么也不可能就真到此为止了!何况自己的包裹还只打开八格呢!正经儿装了好东西的梨绒落娟包黄花梨笈红木笈等还是灰色的,唯一开启的轻容百花包,里头还尽是装些不要紧的杂物——好在至少还有一件在他一百级之后就用不上、却也没给扔掉的90级定国套,虽然那件套装极其坑爹、一度悲剧得唐悠竹几乎愤而砍号,但三次元的好处就是没有外观也能直接罩披风! 唐悠竹之前得到灵蛇玉蟾风蜈等的过程十分坑爹,闹得他想寻圣蝎天蛛等都不知道该往何处寻,亏得他如今贵为天子,说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是太夸张了,但让东西二厂并锦衣卫黑甲军等在执行公务之余留意相应物事却也不难,虽然最终居然是小厚炚从乾西所的小田垄里头将天蛛捉出来的,稍微坑哥了点,但宫小九居然主动弄了冰蚕来做礼物,唐悠竹却是老怀大慰:果然那误会解开了,这变态奇葩……虽然还是继续变态奇葩着,但却越来越有爱了。 更有爱的大礼是: 宫九给雨化田诊过脉、表示他以后可以停止药浴了之后,顺带给他把了一下脉而得出的结论! 简直可爱死了的奇葩宫小九很认真地当着雨化田的面告诫他:“男人那地方是很精细的东西。你再这么下去,日后真想要儿子,真的只能靠体外授精了。” ! !! !!! 雨化田大惊:“怎么回事?” 宫小九端着茶盏,很有范儿地那盖子撇去茶沫子,不说话。 唐悠竹其实不在乎自己能不能让女人有孩子——何况他十分肯定自己那个地方没有问题,无论是持久力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但雨化田紧张了,又明显不是他说没事他就能放心的,那也只下去:“小九儿,烦请你说仔细点儿行不?” 宫小九却不满足于一个“请”字,随手放下茶盏,下巴微抬:“请叫我九哥,或者旭栴哥哥,谢谢。” 唐悠竹转头翻了个白眼,再回过头时笑得甜蜜蜜的,“旭栴哥哥”四个字喊得那叫一个婉转缠绵啊,雨化田听得反射性捂住眼角,宫小九却满意极了,开口指点他:“男人那玩意太精细,你就算不愿意放进女人那地方,也不要总是自己来——自己是更知道哪儿更刺激没错,但一直这么下去,早泄什么的都是轻的!好歹让别人用嘴巴服侍或者别的什么法子,宫里头应该有很多稀奇避火图吧?学着点!” 唐悠竹黑线:“你才早泄你全家全族早泄!” 宫小九很理解、很怜悯地看他一眼:“我全族里头也有你。” 雨化田却是真的紧张了,牛皮糖十二三岁时好像还总是要闹腾二三刻钟,近年却似乎都是不到二刻钟就消停的? 可怜总是当局者迷,减少的那点儿时间不过是唐悠竹对自己的身子掌控得越来越好、又不舍得太占用他家酥酥的睡眠时间,是以尽快罢了,雨化田却当了真。 所谓疑邻盗斧就是这么着,当一个人先入为主认准了某件事的时候,他就能为那件事的正确性找上许多理由佐证——哪怕“那件事”本身甚至不存在。 督主大人英明一生,偏偏在唐悠竹的事情上总爱糊涂一时。 如今,也便是落入那般境地了。 太在乎唐悠竹,太在乎他是否安康,所以看不清煞有介事的宫小九低头喝茶时,那眼中闪过的戏谑之意;所以就算唐悠竹从太医院寻了十七八个医士证明他身体安康,到了雨化田眼中,就只是医士们“恐惹祸患、不敢轻言皇帝隐疾”,及至他从西厂中寻了信得过的大夫、蒙了眼睛与唐悠竹把脉,结果也依然是“无恙”之后,又变成了“宫九果然有点儿本事,怪道牛皮糖那般另眼看他,这许多人看不出的毛病,偏只他诊得出来”了…… 总之,在宫九那句话之后,不管其他医者再如何保证唐悠竹的身体壮得像头牛,雨化田就是认准了他身子不妥了! 为此,唐悠竹真是挠的鼻子都换过七层皮了。 酥酥这般着紧自个儿的身体,自然是千好百好的啦,但自己是真的没病啊!硬是逼着自己每天又是灌苦汁子、又是吃各种药膳补身的,算是怎么回事?若不是那些大夫开方子都算有分寸,用的都只是一般温补清补之物,鼻血简直都能给再补出来三大碗了好么?而且更要命的是,小糖糖竖旗的时候,酥酥不肯让他胡乱蹭、不肯让他自己摸了啊! 连唐悠竹咬牙要自己忍着都不肯,雨化田一挥手,榻前就悄不声儿排队站好了两群人,左边女子、右边男儿,清纯的妖媚的英俊的俏丽的……甚至男人里头还分了全人、阉人,年龄面覆盖度跨越了十一二的小花骨朵小嫩芽儿到三十来岁的熟女熟男啊! ——说好的再也不勉强爷呢?泥煤的又来了! 唐悠竹这几天本就为了宁国府那梅花明明都开了好几天,却愣是还不请荣国府那边的奶奶小姐们去赏花而焦心不已——这不过去赏梅花,可要等到什么时候警幻才会来迷惑那凤凰蛋儿呢? 偏宫小九还给他弄出这事儿来! 唐悠竹恨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啊!偏偏宫九还有用,雨化田他又不舍得生气,迁怒那些宫人又不是他的作风……气急败坏之下,唐悠竹已经有好些时日不曾现世的揉眼蹬腿哇哇哭再次祭出来了!果然多日不见杀伤力更足,榻前排排站的宫人吓得越发低头屏息,雨化田对此的抵抗力似乎也低了不少,不等他哭多几声,就极其无奈地一挥手,那群方才还极尽魅惑之能事的宫人如蒙大赦,两呼吸间就退了个干干净净。 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明后宫如此了得,随随便便一个侍寝的备胎,都是轻功高手呢! 唐悠竹在心里头吐槽,揉眼睛蹬脚丫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口中干嚎更上一台阶,震得雨化田耳朵嗡嗡的难受。 但雨化田没有避开,甚至伸出手却吝啬于揉一揉自己的额头。 他只是伸手、低头…… 唐悠竹发誓,自己绝对没有趁火打劫或者顺水推舟揩油的意思,他之所以会等到酥酥的唇瓣触及自家小糖糖的光头之后,才狼狈退开,真心不是故意、更非存心。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31 他真的只是太过震惊了而已! 一直以来,都努力忽视他的告白的酥酥,他家那么害羞那么洁癖的、就算心里已经和他进入老夫老妻模式、但在某种事情上总是格外害羞的酥酥,这些年多少次共浴的机会,但他即便是故作不在意地直视自己的小糖糖,耳朵跟上的一点红也会泄露他心中的小秘密——唐悠竹甚至都做好了也许他要自力更生蹭蹭几十年的心理准备了! 可忽然之间,雨化田居然一反常态地主动起来,而且一上来就是这么劲爆的…… 唐悠竹曾经也是经验丰富过的,某些足够热情奔放的情人,又或者单纯是某些场合里头一些小玩意儿的讨好,他对于被人用这样的方式服侍并不陌生,也不认为这样的行为完全只是屈辱——当情人之间兴致浓烈时,彼此这般,也是足够亲昵的一种交流。 但不应该在这时候,也不应该由这样的酥酥来主动。 雨化田的嘴唇依然那般美妙。唐悠竹自打弄明白自己的心思之后,光明正大撒痴撒娇趁机揩油的、每天晚上借着眠蛊的作用偷香的,和那两片唇瓣接触的时候也真不少。但忽然之间拿那处儿感受了那么一下…… 唐悠竹捂住鼻子,他可怜的鼻黏膜! 雨化田抬起头,他的手肘依然撑在唐悠竹的两腿之间,就着那样趴伏的姿势抬头,发丝大多柔顺地从他的肩膀垂落到榻上,但也有那么一两缕调皮地拂在他的脸颊、挡住他的视线。雨化田不耐烦地将那些不乖的头发拂开,但拂的动作却略微大了点,发尾恰好从唐悠竹的脐下正十分精神的那处掠过,沾上了点儿透明的粘液。 雨化田眉峰越发紧蹙,却居然没有急着下床梳洗,而是吸吸鼻子,然后又低下头去…… 唐悠竹正努力捏着鼻子呢!看他这个动作,吓得一个激灵,赶忙儿松出右手,狠狠将越发旗帜高竖、口水泄漏的色鬼小兄弟给暴力镇压了下去,疼得脸颊一抽的同时,却因为雨化田不满他对自己身体的粗鲁镇压行为,一巴掌拍开他按住小兄弟的手、同时凑近了去查看那可怜的小家伙是否受了什么伤害时,那喷洒上去的鼻息——不重,就算是那处那般神经密集的地方,也只能感觉到一种轻微的热痒,但就是这样仿佛隔靴搔痒的轻微还更要命! ☆、第章 眼看着才镇压下去的小兄弟又有抬头挺胸再奋起的趋势,唐悠竹恨不得多给它几巴掌,但刚刚那种疼得浑身肌肉都控制不住抽搐、几乎连补天也刷不出来的感觉不好受是其一,他家酥酥明显不喜欢他那般粗鲁对待小糖糖是其二,唐悠竹无奈之下,只能将左手也放了下来,和右手合成一个小小的半圆,将那可恶的小糖糖隔离开来,讪讪一笑:“酥酥,不用管它,一会儿就好……” 说话间,鼻血却终于流了下来了! 雨化田正要抬头训斥他对自己身体的不经心—— 这些天来,督主大人各种传唤医者为某糖诊脉,一开始还遮遮掩掩的,到得后头少不得将话略说明白些儿。那些医者虽然听得再明白也都坚持这位的某处是真的没有问题,却也没少迎合忠义千岁地说了大实话:“男人那地儿确实精贵,没事诊诊脉、有病治病没病保养也是好的。” 所以也真难怪督主大人对小糖糖比对唐悠竹还温柔耐心了! ——但结果,才一抬头,就恰好给一滴鼻血滴在眉心。 雨化田自幼就长得精致漂亮,不然也不会招惹上那样让他宁可拼着意外死在马蹄之下、又或者事后被揭穿密谋的惩罚,依然要在西苑谋算万贞儿的麻烦;也不可能让万贞儿愿意一路提拔他到御马监少监的地步。 虽然也算有救命之恩—— 当年还是个小内侍的雨化田,悄悄儿在贵妃娘娘的爱马侧腹那毛发之中,黏住了几颗沾了药、外头又裹了薄薄一层与马身同色蜡衣的小蒺藜,当贵妃上马走了一段之后,那蜡衣被融化,蒺藜刮破马皮……只需要刮破一点点,完全不需要见血的,马儿就会兴奋、迷乱! 当然愿意为贵妃娘娘拼命的人很多,但雨化田算计得巧妙极了,恰恰好能第一个救下贵妃娘娘的,就是他! ——但就这样满西苑宫人都前仆后继想赚到手的救命之恩,就算能让万贞儿施恩,本也不足以让她在短短一年半内,就将一个无品无级的小内侍,推到御马监少监的位置上。 当年小督主那张精致俏丽的可爱小脸,是真占了不少便宜。 而现在张开了的督主,那容貌不说更为绝色,但再如何努力往英武俊朗发展,先天精致的五官,后天那不幸遭遇导致的雄性荷尔蒙不足……都让他最多只能不至于俏丽,也至少该是俊俏。 再俊犹是俏。 即使足够英气也还是过分美丽的容颜,在微弱的灯光之下,越发显得眉目如画。 雨化田是一个就算用白炽灯仔细打量也依然美丽的男人,但在昏黄灯下看来,却格外多了一分柔软、一分旖旎。 特别在他的唇角、发尾,都带上了一点儿唐悠竹心知肚明那是什么的黏液时,原本一分的旖旎就成了十二分的绮丽,未必致命,却足够唐悠竹原本只是滴着的鼻血晋升为喷涌! 好在雨化田处理唐悠竹的鼻血事件也算是有经验了,鸡飞狗跳小一刻钟之后,唐悠竹的鼻血止住了,被鼻血弄脏的床榻重换了被褥,雨化田的发尾和脸上也略微擦拭过了,寝衣也换了一套。 唐悠竹袒露着上身窝在被褥间,鼻血已经止住,他却还是不时挠挠鼻子,下头的小糖糖也还“半睡半醒”着——这可都是方才那御医的功劳!雨化田十分担心他早前的行为伤着那小东西,在一个御医给他扎针治鼻血的时候,还要另一个御医给他检查那地方! 一想到自家小兄弟居然要给个老男人盯着看、还上手摸,唐悠竹就恶心得不行,小糖糖自然也就减了许多精神——更可恨的是那个御医得出了“无恙”的结论,却说服不了酥酥! 看着雨化田一副依旧不肯罢休的模样,唐悠竹简直快哭了好么!不用继续柏拉图是很好很好的,可酥酥你一上来就直接用嘴是想闹哪样啊? 想想趁着雨化田睡着后,偷偷摸摸拿舌头探索过的口腔,想象一下那样的湿热柔软裹紧自己脐下那处的滋味……小糖糖几乎立刻精神起来,唐悠竹却愈发萎靡了。 那滋味一定很好很好,可明显酥酥对自己还没到能与他的洁癖抗衡的地步。要是享受一回的代价是让酥酥恶心得说不定要几天都吃不下饭…… 唐悠竹宁可忍着。 反正嘛,虽说这个身体很年轻,可爷实际上都坐五望六的人了!柏拉图算什么?黄昏恋柏拉图太正常了! ——所以说阿Q其实住在每个人的心底,差异只在于Q的频率和方式。 可就算唐悠竹能阿Q得小糖糖都渐渐偃旗息鼓了,雨化田却很坚持。 他对唐悠竹的身体健康问题总是很坚持,而身为一个再也无法具备某种功能的男人,雨化田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不曾表露出来,但起码在面对唐悠竹的时候,他对他的那种功能,是格外看重的。 不曾想过毁灭,也不会像一些连心理也随着生理扭曲了的阉人那般自甘妾妇,雨化田一直记得他是个男人,但因为心中那点儿遗憾,就格外不肯让这臭牛皮糖有个什么也可能感受到那种遗憾的万一。 ——我已经是如此,可那不过是因为那时年幼力弱、无法反抗残酷的现实;但如今,我已强悍至此,又如何会让你也有个什么万一? 哪怕那种万一是来自于唐悠竹自己的疏忽都不行! 雨化田不是草木皆兵的人,然而此事实在非同别事。 即使御医都查不出有何不妥、即使唐悠竹一再表示哪怕是真如宫九所言都无所谓——他根本也不想和任何女人做那种事情,但作为一个再也无法拥有自己亲生后嗣的男人,雨化田太清楚那种“无法”和“不想”之间的差异。 所以他很坚持。 唐悠竹已经快被他的坚持弄哭了啊! 眼中真的含饱一泡眼泪了有木有! 雨化田十分鄙视他:“就你这样还好意思成天叫嚣‘真刀真枪’?” 唐悠竹两眼泪花都给他噎回去了好吗?下头还要手忙脚乱护住自己的裤腰带——这种艰难护卫自身清白的惨淡少女戏码是如何产生的? 雨化田气势十足:“有本事你可以把角色反转过来!” 唐悠竹双手还护在裤腰上,眼睛却缓缓眨了一眨。 再睁开的时候,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毫不迟疑地扑过去,腰带什么的让它见鬼去吧!他的目标是反过来解他家酥酥的腰带! ——泥煤的爷忍了十年啊! ——泥煤的都快忍成忍者神龟了好吗? ——却原来在酥酥眼中,不是百忍成钢的情深无怨,反而是…… 很久很久以前,或者说等到很久很久以后,男女之间有一个经久不衰的笑话: 有一天,男孩儿和女孩儿看完电影之后,男孩儿照例骑车从女孩儿回家,结果遇上了大雨。女孩儿不舍得男孩儿深夜冒雨归家,无奈留他住下,但因为家中没有客房,只得和男孩儿共睡一床。临睡前,女孩儿在床上划了一条三八线,威胁男孩儿说:“你晚上要是敢越过雷池半步,你就是禽兽,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结果在第二天醒来,女孩儿发现男孩儿真的睡在三八线那边没有越雷池半步,她却不高兴,反而大骂:“你这小子简直禽兽不如!” 想当年,唐悠竹听完这个笑话之后还跟人一起嘲笑那男的,不拘笑话里头的地点被换成了女孩儿的家、或者是宾馆、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只要还在都市之中、文明之内,哪儿就至于那男的不睡床就活不下去了?女孩儿家中难道连张沙发也无?宾馆里头最不济的,那不也能拿褥子在地上对付一晚上吗?那女孩竟然忽略了这些选项,那心中所想为何,难道还一定要说出来啊? 不是每个女孩都热情奔放到想要就敢直接开口说“我们来一发”的。 但直到刚刚,唐悠竹才发现,自己犯了和那故事里头的男孩儿一般的错误。 无论自己是撒泼打滚还是怎么的,酥酥难道就真非得和自己一床睡?就算一床睡,在发现自己三不五时就爱“蹭蹭”的时候……哪怕是许了不给自己送女人呢,也不是非得贡献自己个儿出来给蹭的吧?可他无论多么忙,宁可半夜起来花上大半个小时收拾,也不曾再提起要和自己分床分房的话来!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32 ——以酥酥的害羞,这样的表现莫非还不够明白? ——为什么自己居然蠢到几年了都不曾会意?非得等酥酥这般委屈? ——是否接受自己的表白,难道一定要从嘴里说出来?酥酥的表现都那般清楚了啊…… 唐悠竹觉得自己这几年的苦熬简直蠢透了! 为了表明自己有错就改的优良品质,必须要奋起! 唐悠竹自从打上了曹先生家神坑的主意之后,除了折腾朝政,最注重的就是提升自身能力。寻剩余的五圣灵蛊是其一,这借着叶西二人宫中居住、和宫小九司空猴精等人常来常往的空隙,多多切磋、刷自身武学点数也是其一。 虽然自从一百级之后,唐悠竹再怎么刷点数,那技能条也看不出有怎么动,但唐悠竹相信他们大五圣教的发展潜力!哪怕游戏商为了打造一个纯粹的江湖武侠型网游、不肯赋于女娲后裔更神话的技能,但游戏本身不可能止步于一百级,而女娲后人的设定,到了这个有了曹先生的神坑之后、已经不再是纯粹江湖武侠型的世界,也一定有更深沉的奥妙可以发掘! 如此坚信的唐悠竹,奢侈地以剑神剑仙奇葩九做陪练,又相当逗比地企图用举精铁块的方式增长力量值——堂堂天子镇日里头到了御花园,没想着和那些含羞带怯来偶遇的各式宫人谱写段什么风流情话,却不是在田垄那儿瞎指挥、就是在另一边折腾他那些什么哑铃单杆躲避训练的,简直成了皇宫一景了好么!可还别说,当那哑铃从三五十斤的一小团进展到千儿八百斤的一大团之后,至少在单纯的力气上说,雨化田是拿他没法子的。 就算用上内力也不不能轻易把他推开。 雨化田之前总能轻易把唐悠竹推开,不过是因为他不敢坚持。 现在忽然惊觉守礼成了禽兽不如,决定奋起的唐悠竹,那真是单靠力气都能压得雨化田动惮不得啊!寝衣又简单,不过是里头一件亵裤、外头一短衣一小裤,裤带还松垮垮的,唐悠竹三下五除二,雨化田训斥之言尚未出口,下身已经光溜溜了! 啪嗒! 雨化田的大腿处又给滴上一滴液体,却不是鼻血,是口水! 看到那个口水都滴出来了还不知道收敛、兀自傻笑发痴的混蛋,雨化田怒极:“明白你个大头鬼!本座是那种欲拒还迎的小娘子吗?滚开!” 说着下死力气一踹,正对着某处可爱风光口水滴答馋得不行的白痴牛皮糖,就被一脚踹飞出去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只有力气是不够的,关键时刻还必须要稳得住,不只扎马步时下盘能稳,床上半坐半跪的时候也必须稳得住呀! 唐悠竹搭在手臂上的腰带在飞扬。 他的心也在飞扬。 关键时刻被踹飞虽然挺悲剧,但酥酥一向就是这么别扭害羞嘛!何况这般羞愤的时候还能记得用巧劲儿踹…… 落地声响不小,但屁股感受到的反作用力却只相当于在软榻上摔个墩儿,唐悠竹那是满心欣慰啊! 若不是眼睛不舍得从某处风光独好的地方移开,唐悠竹真想拭两把鳄鱼泪来表达一下心中感动。 灯光昏暗,怎奈某糖眼中狼光发绿十分显眼,雨化田还是一眼就看出这臭牛皮糖兀自色心不死。 但怎么说呢,雨化田打小儿就带着这家伙沐浴,直到这家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年如一日地坚持对着他表白之后,也不过是略冷过他些时候,后来抵不过他的牛皮糖无赖神功,照样是一个池子里头泡澡——最多是泡下去之前各自淋浴罢了!就算是半夜里头给这混蛋“蹭”醒了,这把“口水”洗干净之后,照样一个池子里头泡着…… 实在是太习惯了,就算臭牛皮糖此时眼睛亮得发绿,雨化田也还真没觉得自己上衣大敞、下裳全无的状况,有什么需要害羞的。 ——彼此都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 雨化田身体上确实是个雏儿,该知道的却也是都知道的,但真心没把唐悠竹此时眼中如狼虎见了新鲜血肉、如蜜蜂闻着了新鲜花蜜的眼神,和自己这愤极之下一脚踹飞之后,半坐起身、一腿伸直一腿屈起的姿势联系起来。 ——却不知道他姿势变幻之间,那甜蜜风光半隐入阴影里头的诱惑,让唐悠竹越发来不及吸溜口水了! 这一般来说,阉人的下身都不会太好看,无论是整根去除、又或者只去两颗蛋,总不免留下丑陋的伤疤。整根去除的更有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难堪之处,阉人那混得好的也还罢了,起码能够勤换衣裳、又或者多得些设法去除那味儿的便利;但那些凄惨的,一年到头都做不来几身衣裳,每日用水都有限制——如此,那因为少了尿道括约肌制约、而淅淅沥沥渗漏的尿液,就长年累月地在身上留下了一股味儿,委实难闻。 但雨化田却不同。 一来是唐悠竹情人眼里出西施,连曾经他一听就忍不住想把人浸到臭袜子烂泥汤底里头的毒舌,现在都觉得可爱无比,那自然是雨化田身上什么疤都不会让他觉得难看,只会心疼。 二来,雨化田当日因诸多巧合,竟是才被押入宫廷不过数日,就受了宫刑——本来即使是有着将几岁几岁的男丁“没入宫中为奴”的旨意,对年纪太过幼小的孩子一般也不会立即实施宫刑的。像雨化田那样不足三生日就受刑的实在少之又少,无奈他偏遇上个恰好有家人死在蛮族那场叛乱里头的一个管事,阴差阳错之下,便成了大明宫廷有史以来最年幼的一个受刑之人。 可这早受刑有早受刑的好处,因孩子年幼,就算整根儿去除了,也往往还会再长出一截儿来,因此当时明宫规矩,未曾换声的孩子阉割时,都只先去蛋、待长成之后若有需要再去整根。 雨化田在换声之前就已经成了御马监少监,别说还不到需要的时候,就算需要,也未必没有人与他遮掩。 而幼儿的恢复力,显然又比成人强许多。 是以雨化田脐下那处小芽儿,虽极小极嫩,又毫发不生,几与幼儿无异,但却没留下什么太过可怖的伤疤,只根部两边儿上,各有一处浅浅的粉红线儿,衬着那肉粉色的小芽儿,只会显得越发可爱趣致。 不够阳刚强悍,却是十足可怜可爱。 而顺着那芽儿往后,会阴之下,那朵小雏菊更是漂亮可爱极了! 要知道一般就算共浴共寝,这地方也比前头儿的小芽羞涩许多,唐悠竹瞄准它这么多年,正经儿见过全貌的,还真就是方才扑雨化田身上那一小会儿。 那时候他正是满心为了不至于“禽兽不如”、要奋起禽兽的时候,直接用脸蹭在雨化田胸腹间、压制得他上身坐不起来,唐悠竹的右侧腰腹则用以压住其左边儿大腿,而左腿却是和右腿配合着,勾住他的右边小腿,远远儿蹬了开去,让雨化田两腿闭合不起来,然后左手那么一撕掳,被压制住之人的亵裤成了碎布条,那朵小雏菊就终于现了出来:比那小芽儿更鲜嫩几分的颜色,又还不到粉红那么夸张,褶皱处颜色又深了些许,最终所有褶子都在中心那处归成了一个更深色的一点…… 唐悠竹此前经验真不少,虽然正儿八经的全垒打,对手还是异性居多,但经过的同性没有十个也该有八个的,那没上垒只见过的某处,拜二十一世纪越发先进发达的成人艺术作品所赐,更是多得很! 可却是他家酥酥这个最可爱! 唐悠竹反射性把左手拿回来捏住鼻翼,但堵住了鼻血却忘了口水,那么滴答一下,一点儿晶莹滴落在极靠近那处的大腿内侧,唐悠竹越发看傻了,雨化田却回过神来,迅速将右腿抽了出来,怒喝的同时那么一蹬…… 唐悠竹已经很久没享受到的空中飞人待遇又重温了一回。 而雨化田在把这块牛皮糖踹飞的同时,侧身换了个姿势,那小芽儿还能算半隐半现,那小雏菊却是彻底没到阴影里头去的,但怎么说呢,这没见过也罢了,见识过之后,哪怕现在看过去只能看到会阴之下一条缝儿,唐悠竹也能想到很多、很多。 多到他都不敢把手从鼻翼那儿放下来的地步! ——不捂住迎香穴,绝对又该流鼻血了! 但就在唐悠竹捂着鼻子犹豫着到底是继续禽兽、又或者是乖乖儿禽兽不如的时候,雨化田却又动了。 他根本没发现自己赤裸着下身、只有长到臀部的上衣松垮垮披着的模样,对于唐悠竹来说有多大的诱惑力,直接大咧咧起身,蹙眉撇嘴嫌弃他:“就说你年轻火气大,找个女人泻火最好,要真能顺便泻出个娃娃来,不拘皇子皇女,我都谢天谢地了,偏偏还不愿!那好,我随你愿,亲自服侍你好了吧,又装雏儿发疯——咦,这么说起来,你倒真是雏儿呢?” 雨化田说着说着,倒把自己说明白了,忍不住笑出声,又赶紧敛住了,正色哄他:“那没什么,谁都有第一回,我这不也是第一次这么服侍人嘛?乖乖儿过来,别闹了——这都几刻钟了?我明儿一早还有事儿呢!” ☆、第章 是男人就没有谁乐意给人说是青头仔的,何况唐悠竹其实阅历颇丰。只是他确实是在这个身体初发育时就盯上雨化田,又因为老黄瓜刷绿漆后准备真啃个小雏菊,各种心虚之下,对雨化田便格外一心一意。这些年来,无论多少诱惑,又有多少是在雨化田跟前儿过了明路的诱惑,他都只忍着,宁可忍成忍者神龟,都不曾有二色。 那么此时此刻,在不想耗费大好春光与雨化田说明他内馅儿年岁几何的时候,这个青头仔的称呼,唐悠竹还真否认不得。 唯一个安慰是,雨化田说他也是第一次。 雨化田再把唐悠竹往榻上推的时候,他就没怎么反抗,只是到底犹疑:“太脏了,酥酥你一定不喜欢。” 雨化田当然不喜欢,可这不是臭牛皮糖黏功惊人,他实在舍不得么?可这话说出来却太弱势太不够督主大人了,他只冷哼:“脏不脏是你说的算、还是我说了算?” 唐悠竹嘿嘿一笑:“那啥,其实我肯定是里里外外洗干净了的,即使小解过后,也要里里外外洗上最少三回——我自己是不觉得脏啦,但这不是怕酥酥洁癖发作么?万一回头把你弄吐了,或者是吃不下饭……” 这一点雨化田自己都不敢保证,他只是觉得哪怕就是吐了、或者几日没什么胃口,也总比把这臭牛皮糖真弄坏了强。但这话现在却不适合说—— 雨化田可不是什么会蠢得无怨无悔的,哪怕他早已决心不压制自己对唐悠竹的心软,可这拼着被鸟尽弓藏、也要肆意顺心一回的方式有很多。把一个人看得重,但具体多重,要让自己退让到何种程度……那做法也有很多。 之所以会把唐悠竹看得越来越重,重到如今甚至肯为他这么做,不过是雨化田知道,这臭牛皮糖不拘日后变或不变,至少此时此刻,是将他看得极重极重的。 比牛皮糖自己更重。 对于雨化田这样的人来说,真心不见得都能换到他的真心,但想要他的真心,一定只能用真心去换。 他从不回应唐悠竹的告白,一生一代一双人的说法他到现在都只当是笑话,可不管日后如何,不管这傻牛皮糖要到何时才明白夫妻之义与父子之情的不同,唐悠竹做过的,他到底是看在了眼底、放到了心里。 所以他也愿意以自己的难受,去换他的安康。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33 所以他知道此时不能那么说,因为还在守着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唐悠竹,是必不会愿意用他的难受去换自己的安康的。 可雨化田又不愿说谎哄唐悠竹。 又或者也是知道说谎也没用,唐悠竹有时候仿佛很傻,在有些问题上又精灵得让雨化田恨不得把他抽傻了。 一时两人只能光着屁股大眼瞪小眼。 唐悠竹都在等着那宁国府宴客、好让贾宝玉在秦可卿房中仙游了,那宁国府的梅花自然是开了的。 腊梅开在腊月,其他梅花一般有开在一二月的、二三月的、甚至三四月的都有,但宁国府毕竟家大业大又会享受,既有那催得荷花寒冬开的法子,自然也有那让梅花秋末冬初就绽放的门道。 如今正是十一月中,乾清宫中早早儿就燃起了地龙。可唐悠竹生恐他家酥酥冷着了,雨化田也不愿这臭牛皮糖太上火,因此这地龙烧是烧着,却不敢烧得太热,雨化田又是赤裳裸足的,唐悠竹看着就十分怕凉着他。 虽然唐悠竹裸得更彻底,浑身上下就手臂上缠着一根也不知道是谁的腰带,再无片缕,可谁让唐悠竹是个一遇上雨化田就犯傻的呆瓜呢? 也真是亏得雨化田这个遇上他就犯蠢的去配了。 两人在榻上你看我、我看你好一会儿,雨化田再想有所动作时,才发现自己又是给这牛皮糖脚缠脚、身贴身地缠住了,那小糖糖半热半硬地顶在他腰腹处,吐出来的些许黏液就粘在他肌肤上面,按理说该有几分不自在,偏生他居然现在才发现。 不得了,这牛皮糖真贴到跟长在身上一般了。 雨化田叹了口气,忽然发现自己执着于只肯拿嘴巴服侍他、却不肯任由他动作的念头十分犯蠢,所幸亡羊补牢虽晚亦不甚晚,遂捂脸叹息:“算了算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不许自己胡来,省得日后……” 唐悠竹犹自嘀咕:“我好得很!再说日后什么的……只要酥酥不嫌弃,爷能怕啥?爷又没想着要搜罗后宫三千磨铁杵……” 后一句雨化田没听明白,下意识问一句:“什么?” 唐悠竹就把“铁杵磨成绣花针”的典故用了另外一种雨化田从未想过的猥琐说法解释了一遍,真把个督主大人给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下死力气把这牛皮糖的两片嘴巴狠捏几下之后,心中越发放松,再说起“随你怎么着”时,那种破罐子破摔的气劲儿也没了,直和说随便宵夜爱吃什么没两样。 唐悠竹都不知道该为老夫老夫模式笑三声,还是为他家酥酥这种全不把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放心上的态度抹三行泪。 雨化田却已经看得很清楚,他懒洋洋窝在唐悠竹怀中,曼声交代:“不拘你想怎么样——总之不许损伤你的身体;而且请注意时间。” 大明的朝臣目前还算很给力,唐悠竹基本上就是个指了大方向就甩手看人折腾的。雨化田却出于诸多原因,总是习惯哪怕是一些不需自己拿主意的事情,也要及时了解清楚——所以他是很忙的,最初辰初也该起身。 这眼看着都寅末了,雨化田非常习惯唐悠竹要做什么都尽快,好给他留多两刻钟补眠。 为此他不得不强调一下其实他并不十分在意的一种说法:“睡眠不足对身体可没好处。” 哦,是的是的,爷为了让你习惯起码每晚三个时辰的睡眠不知道花了多少工夫,唐悠竹想起自己曾经无比头疼的曾经——这家伙明明是个睡少半个时辰都会立刻挂上黑眼圈的家伙,却偏偏忙起来不要命,有了黑眼圈宁可拿妆粉盖着,也不肯好好儿多睡一会儿……为了让他习惯亥正睡眠辰初方起的作息,唐悠竹可真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 真想不到有一天爷倒成了这个艰难建立的作息之破坏者,还要反过来靠酥酥提醒…… 这种感觉相当奇妙,唐悠竹看着已经习惯了寅时正是睡梦正酣的雨化田,说着话时有些撑不开的眼皮儿,心中有股诡异的成就感,却又有种理所当然的挫败感: 为什么爷的信誉这么低?不过宫小九的一个恶作剧,结果酥酥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也不肯睡,一定要等爷解决了…… 被过分看重、却又得不到相应的信任什么的,可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唐悠竹叹了口气:不用手是吧?随便爷用什么方式解决是吧?其实之前那些蹭蹭不就差不多么?虽然只能装作无意间的磨蹭,却是多半要靠自家修炼魔法师的手帮助什么的——但不用手的蹭蹭其实也不是不行,尤其是在酥酥明确要求之后。 舔了舔嘴唇,唐悠竹松开了缠住雨化田的腿,将他侧翻过去,自己的胸膛紧紧抵住他的后背,感受着自己的胸肌摩擦在雨化田背部的触感——大多数肌肤都称得上光滑细腻,只有肩胛骨下的一道伤疤微微有些突起,磨蹭起来的感觉算不上舒服,却让唐悠竹格外想吻上去。 然后他也真的吻了。 雨化田微微皱了皱眉,想说怎么对这儿老是亲不够——自从当日东倭战役回归之后,这臭牛皮糖就老爱亲他这地儿,借着给自己擦背时偷香,趁着自己睡着时偷亲,总以为自己不知道呢!结果现在又还亲! 雨化田不觉得这个伤疤和其他的伤疤有什么不同,无论是从前胸直刺后背的伤口,又或者别的什么,只要人还活着,就都只是不要紧的小伤,但唐悠竹仿佛格外在意,甚至有点儿故意留着这伤疤——至少他从来不曾针对此处提供什么去疤的法子。 对着这样的唐悠竹,雨化田可绝对没什么因此特别暖心柔软的感觉,只知道这家伙蠢透了!连现在这样——不都说了让他做啥都赶紧嘛——的时候,都还想着弄这地儿,实在是傻得要命! 雨大督主虽没吃过猪肉,可好歹是见过猪跑的,他可真不觉得亲一个伤疤,对于解决唐悠竹脐下三寸的小烦恼能有什么帮助。 所以说雨化田不可能是唐悠竹嘛! 唐悠竹对雨化田这个伤疤可是在意得不得了,他对他身上的每一处看得见、看不见的伤疤都是疼惜而骄傲的,这样经历了无数、从地狱也能爬出来、并最终登上巅峰成为大明边域各族都能用以止小儿夜哭的男人,是他爱的男人。 只有这样一处伤疤,是让唐悠竹不只心疼,还带着愧疚。 当日雨化田远征东倭,唐悠竹被留下来的时候,因为各种原因,一时急躁动手整治税制、偏又不曾及时与雨化田说明的结果,是他在战场上接到电报时,因急于回京而兵行险招。 这道伤不是雨化田为此付出的唯一代价,却是唐悠竹最能警惕自己的一个代价。 细节他已经不愿意去细想,但此时轻吻上去,却能让小糖糖更加激动,也让唐悠竹更加明白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什么。 那是他承诺了自己,会用一生去珍惜和守护的宝物。 或许这宝贝对于洞房花烛没什么概念,唐悠竹却不会在这种时候真的深入。 唐悠竹一向是个得寸进尺的混蛋,唯有在这事情上无比的龟毛。 有些干燥的唇瓣从那道伤疤开始,一路往下,在那腰臀之间的凹处格外缠绵多亲了几下,又用一种夹杂了童真和欲念的渴望,在凹陷之后蓦然凸起的峰峦之上缱绻不已,时而舔舐、时而轻轻叼起一点儿皮肉含进嘴里吸吮,一只手摩挲在那峰峦之下的幽谷之侧,不曾深入,但这样的亲昵显然比之前任何交流都更让雨化田不自在,刚才就是将嘴巴凑近小糖糖的时候也冷静淡定的人儿,不自在地动了几下,引来唐悠竹得意又遗憾的一声轻笑。 ——看谁才是雏儿! ——不过时间不够真是没法子…… 想了很久、终于得到了可以随意下嘴的酥酥就在身下,唐悠竹既不舍得一口囫囵吞下,又不够时间细细品尝,也只得一笑之后便又低头,轻轻在另一侧方才不曾得到宠爱的峰峦上也亲两下,然后缓缓把小糖糖顶入那两处峰峦之间。 很轻微的一个动作,雨化田的背肌却明显紧绷了一下,唐悠竹喉间又是一声笑:“酥酥果然懂得不少呢……” 但他却不准备继续那让雨化田单是想象就紧张得难以掩饰的动作,只是将他两片不像女性丰满肥软、但别有一种饱满而紧实手感的臀肉,用手捧得越发贴近了些,然后把小糖糖顶了进去。 不曾攻占那多太过可爱羞涩的小雏菊,但这样只是在臀肉、大腿之间挤出来的一个缝隙中挺动,就足够唐悠竹呼吸粗重了。 而雨化田?雨化田本该没有任何感觉的,但那小混蛋家的小小混蛋从他的大腿内侧擦过的酥麻、从他会阴处磨过的酥痒,还有耳后、后颈、肩背之上,那小混蛋带着湿热的喘息、毫无章法的舔咬,都让雨化田在不知不觉之中,也呼吸粗重了起来。 还有那大力按在他臀上的手,那纠缠住他发丝的发…… 雨化田一直觉得自己是很男人的,即使他只能用将那物埋入父母坟茔的方式保证自己死后肢体的齐全,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就不是个男人了。 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几乎有那么一会儿,雨化田在包围住自己全身、并且还在身后用一种暧昧的姿势仿佛将会真的侵占到他内部的热气之下,恍惚得差点错乱了角色。 好在唐悠竹顾忌着他的睡眠时间,不敢折腾太久,雨化田也就不至于真的被那种“仿佛成了身上这头雄兽的雌性”的错觉支配。 就算也许有一瞬间被那样的念头支配了,也很快清醒过来。 可很显然,这时候的清醒已经无济于事了。 无论雨化田的心理多么坚持,此时的事实就是,他如同一头雌兽一般被一头更加强壮的雄性圈在怀中,而他的两腿之间,尽是那雄性对他宣誓占有的证据。 浓烈的雄性气味,也许是雨化田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这个味道,又或者是唐悠竹的体质加饮食相对清淡又好甜品的缘故,本该是腥膻得让每一个洁癖者避之不及的味道,下了战场之后洁癖依旧的督主大人,却没如何觉得难受。 他只是有些恍惚,又格外清醒。 给这样的味道粘腻在身上已经不是第一回,可唐悠竹此前都是借着装睡装醉的,隔着衣料蹭几下……所以虽然已经给蹭过不知道多少回,雨化田真的是第一次这样清醒地发现,有什么已经不同、早就不同。 这样的醒悟让雨化田瞬间疲倦下来,连明明感知到身后某个不知餍足的小混蛋,半点不知道干净为何物地吻了他深藏在山峦之中的密所,都懒得战栗一下;又一时间仿佛松快到极致,连腿间那些往常必要洗上三两回才能舒服点儿的粘腻也顾不上,竟就那般闭眼睡去。 当真接受了自己的心之所向之后,其实没什么难的。 雨化田睡得很熟。 虽然自从习惯了与这个小混蛋肌肤相贴之后,雨化田的睡眠就一直不错;等这小混蛋强大到足够担当起他睡眠中的安危时,雨化田更是能难得的真正睡熟。 但这样什么都不需要想、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仿佛整个脑子都能舒服地放空,无论过去还是未来都不需要入梦牵挂的睡眠,对雨化田来说也是极难得的。 更有,给唐悠竹抱起、翻动,拿热毛巾擦拭身子等等,都不曾打扰的睡眠,更是第一回。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34 如此甜美的睡眠,哪怕只得一个时辰略余,也足够雨化田在次日醒来之后,神清气爽、心情颇佳。 很大度地允许唐悠竹多吃了一碗双皮奶,雨化田精神抖擞地处理事务去了。留下一个傻眼的唐悠竹:那啥,虽然没有真的深入交流,但昨晚那般,也算得上是两人的初夜吧?就算酥酥是个总把害羞藏在壳子里的别扭娃,但那啥啥之后,今天不该多点儿什么甜蜜亲昵么?为什么感觉酥酥看着爷的时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淡然啊! 老夫老夫的模式也不错,可才那么一回,爷就成了你的左手握右手——毫无波澜毫无激情什么的,是婚姻生活的大忌! 难道这么快就七年之痒了? ……不对!爷给酥酥告白、同床共榻“蹭蹭”至今,也都不止七年了。 唐悠竹忽然危机意识十足,正要再追上去刷多点儿存在感、再伺机做点儿什么让他家酥酥新鲜不腻味,那边宫小九却传来消息:宁国府终于要请荣国府的太太奶奶姑娘们过去赏梅了! 而那个满十一周岁了、却还那么理所当然地在后院里头混着的贾宝玉同学,自然也是算在这“太太奶奶姑娘们”里头了。 反正贾家事各种奇葩,荣国府那样的后院:有着堂姐迎春、只是同一高祖而不同曾祖的三从妹妹惜春,连说是亲妹妹的探春都是异母妹妹,更有前些时候新来的一个姨表姐贾宝钗……贾宝玉一个二房次子就能凭着一张据说和老荣国公一模一样的脸、占据了贾母心中第一凤凰蛋的高地,继而凭借一张“一家子骨肉不必拘礼”令牌,十一二岁放在有些人家都能出来顶门立户了的男孩子,居然还文武学堂都不上,只知道在后院里头和亲戚姐妹们混着,玩些诗词胭脂的“雅好”。 既然这么着,贾宝玉夹在奶奶姑娘们里头往他们家一个姓的东府里头去,再到侄儿媳妇屋子里头歇息什么的,就真也该见怪不怪了。 至少唐悠竹表现得很淡定。 倒是宫小九这个江湖上男女不拘混了那么多年的人反而有些看不过去,凝音成束在唐悠竹耳边吐槽:“你还老喊我奇葩?我看底下这只才是奇葩好吗——这女眷家宴小集他混着也罢了,中觉都睡得侄儿媳妇屋子里,结果才一个仆妇想起来提醒一句‘那里有个叔叔往侄儿房里睡觉的理?’那秦氏居然还敢应什么‘他能多大呢,就忌讳这些个!’——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都吃到狗肚子里啦?还好意思说是国公之家呢!” 唐悠竹抽了抽嘴角,什么有规矩没规矩的都不奇怪,奇怪的是奇葩在说人奇葩好吗?但现在也不是和宫九纠结他的奇葩和底下那凤凰蛋之奇葩有甚不同的时候,只得低声道:“行了行了!记得把你那‘内力’运转在眼睛上啊!仔细看看等下那小子睡了,这屋里头有没有什么古怪之处。” 宫九难得做一回卫道士,偏生还没过足瘾就给唐悠竹打断了,不免有些无聊,但他一则因那癞头和尚之事又输了一局,唐悠竹愿意只拿这点子事儿与他索要赌注,宫小九的算术再不好也很觉得划算;二则这具内力与眼部、看到些与平时所见格外不同之物的本事,也是唐悠竹提醒的他,以宫九的性子,不说如何粉身碎骨地回报,这点子小要求他还是乐得陪他一道儿玩玩的。 至于说话的瘾头,啥时候说不得呢! ☆、第章 自从给叶西的剑气刺激得癫狂、偏因着不肯在唐悠竹面前示弱便忍了下来之后,宫九的耐性也越来越好了。 因此再不多言,只将两眼专注看。 唐悠竹看他安分了,也聚精凝神看过去——感谢曾经被迫穿到游戏里头的那三年,虽然大多数NPC还是看不出什么智能化略无聊,但偶尔无聊起来把一个副本刷久了,也能刷出点儿好东西来,例如刷上千儿八百也不知道具体多少回了的龙门马贼,居然也能增加一个能识破一切伪装的属性。 虽然那个属性到目前为止,唐悠竹只有机会在诸如司空猴精等凡人易容上使用,可大基三就是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受,谁知道遇上那什么警幻时,不能派上点儿用场呢? 即使一直看不到宫小九所说的那些光、捕捉不到宫小九说的那些天地能量,唐悠竹也还是看得目不转睛。 却果然给他看出些蹊跷来。 秦氏亲自俯身为贾宝玉掖好被角,又吩咐了袭人等大丫鬟在外间守着、几个才留头的小丫鬟在廊下看着之后,才带着侍女仆妇们退下不久,一边梳妆台上的镜子忽然有了变化。 那镜面如微风拂过的水面,极轻极轻地荡漾了一下,又迅速回复了原状,唐悠竹却肯定方才不是自己眼花了:那镜子上头居然也冒出来一个名字,却是“唐宫古镜”,而下头还有些状态描述“太虚幻镜临时入口”! ——原来不是太虚幻境,而是太虚幻“镜”么? 唐悠竹心思电转间,对那风月宝鉴越发志在必得了。 那边的镜子也又起了变化,只见不需折射,镜中便自行射出一道极为浅淡的光芒,在墙上挂着的那副“海棠春睡图”上拂了一下,而后图上那个仕女就睁开了眼睛,款款走了下来。 唐悠竹凝神看去,那画上的仕女其实依旧憨睡,走下来的到底是画中人、又或者是镜中影? 果然有趣。 宫九的眼中也泛出些兴趣盎然之色。 那画里走出来的美丽女子却不知道是不在乎别人,又或者是真的没注意到他们两个,只袅袅娜娜走到贾宝玉床前,张嘴做呼喊状,唐悠竹却没听到声音,可睡梦中的宝玉却忽然“嗯”了一声,仿若应答。 之后贾宝玉就站了起来。 床上依然躺着一个贾宝玉,却又有一个必须凝神细看才能看得到的贾宝玉,和那画中女子一起走进镜子里。 接下来那镜子里头就显示出一片朱栏白石、绿树清溪之处,那画中人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不见,只余贾宝玉看着美景发呆,却不过一会儿,山后又转出一个蹁跹袅娜的女子,贾宝玉就上前见礼,那女子也笑吟吟与他说话,又引着贾宝玉往前而行,去往一处以石牌标识乃是“太虚幻境”的的所在…… 那镜原是铜镜,但镜面磨得极是光滑,方才未曾出现异常时,唐悠竹也确定过,那镜子照出秦氏等人的声音时,不说纤毫俱现,但除了带了些昏黄之色外,竟是不比现今勋贵富庶之家流行的玻璃镜逊色多少,端的难得。 此时显出贾宝玉游太虚幻境一行,也是极为清晰。小小一个不过成年男子一臂长的镜面,竟能将那书写了“太虚幻境”四字的牌坊、并牌坊之后巍峨中不失绮丽、繁华中又不乏仙气的一处宫殿都包含了,偏偏上头贾宝玉的眉眼神情,那牌坊两边书着的一对“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以及那后头宫门之上横书的“孽海情天”四字并对联“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等等,都十分清楚。 因此虽镜中只显示其景、未闻其声,宫九的目光也颇为赞叹,但因怕泄了机密,眉峰几次挑起、唇角几回似讽似笑的勾起,却都不曾发出声音。 甚至连心跳,都越发几不可闻。 唐悠竹没他那样连心跳都能隐藏的本事,但也放缓了呼吸。 两人只静静看着,看贾宝玉随那仿佛仙姑的女子游了薄命司,看了那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又赏玩了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的奇景,再又有其他荷袂蹁跹、羽衣飘舞的女子出现,与那贾宝玉饮茶品酒、弹唱说笑,到得后来席散了,那最初出现的仿若仙姑之女子,还把贾宝玉带到一香闺绣阁之中,间中又有一人,慵懒而卧,竟是方才从画中走下的仕女。 此后贾宝玉与那仕女如何柔情缱绻、软语温存自不必说,眨眼那宝玉又是一睡而醒,便携那仕女再行游玩,两人眉眼缠绵别有情意也不消提,却忽然转入一处荆榛遍地、狼虎同群、又迎面便有一道黑溪阻路、偏生又无桥梁可通之地,那仙姑虽忽然出现示警,那迷津之内却忽然冒出来许多夜叉海鬼,竟是将宝玉拖将下去…… 其中那卷册上之画与字、仕女与贾宝玉坦诚相见时两人身上的肌理毫发、甚至于最终贾宝玉掉落迷津时,那警幻脸上忽然一闪而逝的古怪笑意,都那么清楚。 更有贾宝玉于镜中落水之时,状似惊呼,外头床榻上睡着的那个亦是惊呼出声:“可卿救我!” 外间候着服侍的丫鬟们赶紧过来,又是拥抱又是拍抚的,一番闹腾唐、宫二人都懒得看,只镜中那仙姑却不曾消失,反而凑近前来,一双手就攀在那镜沿儿上,眼睛往外张望,口中呢喃,唐悠竹虽不擅唇语,也能看出其脸上狐疑之色,越发屏息静气不敢稍有动作,亏得那群丫鬟安抚贾宝玉的动作太大,外头秦氏也走了进来,那镜中人再意味深长看了榻上被众女环绕着的贾宝玉一眼,也便退去。 此人既走,唐、宫二人也不再留,少不得如来时那般,又悄悄出了来。 宫九摸着下巴啧啧称奇:“莫非真有画仙镜妖之流?那贾宝玉莫非还是真宝玉不成?只是太蠢了点。”最后那落水落得蹊跷,那仙姑脸上的神色也有些费解。 唐悠竹心情却不太好,他原是想趁机打一打那警幻的主意,不想那镜子虽可连通,却只是临时之入口;镜中人影显示清晰如真,他眼中却看得很清楚,除了贾宝玉那个是“贾宝玉之二魂四魄”之外,余者皆不过是“某某某之投影”,别说唐悠竹没把握让宫小九聚气出手能否伤着那些人,就算伤着了——伤一个投影于事何益? 是以这一趟,除了确定警幻之流真有些古怪之外,唐悠竹是丝毫收获也无。 倒是宫九多了许多槽点可吐——因他竟是识得唇语的,虽方才不好开口与唐悠竹讲解,此时却也不吝啬,一句句与他复述了。 他记忆力又好,将那警幻自言将贾宝玉带入其中的缘由——什么受了宁荣二公之灵的托付,要“先以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啦,又后头给一个此前初精都没出过(别问我九公子是如何知道的,我们要相信奇葩无所不能)的小孩儿与那兼美娘子享受鱼水之乐,也好“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啦…… 宫九说得那是一字不曾有漏,只多了许多鄙夷之词,诸如“老头子待爷虽严苛,也不到十一二岁就让爷领略那种风光的地步”之类的,大有批判警幻作假也不找个好理由的意思。 唐悠竹只默默听着,虽然他对于曹先生写就这一段也是疑点颇多,但想到清宫原就是那些小皇子们才刚刚初精、就各种安排人事姑姑摧残幼苗的,原先也不曾多想,可此处…… 果然大乱炖的杂烩世界是不能太相信原著的,刚刚镜中那个临消失前看着贾宝玉的那抹笑可真微妙,何况还有宫小九准确翻译的那一句:“天魂地魂并灵慧气力精英四魄都沾染了迷津晦气,看你还能如何……”也是微妙十足啊!说那警幻对贾宝玉存有善意,真是连宫九那样的奇葩都不信啊! 虽然这警幻对那凤凰蛋如何唐悠竹并不关心,哪怕是曾经觉得挺有灵气的林妹妹,真在三次元里头遇上了——尤其是在他已经倾心雨化田之后、正一心琢磨着如何与之相携长生的时候遇上,唐悠竹还真没多少闲情去救助她。 不过眼看着那警幻似乎是迫不及待要把黛玉等人踩死在泥地儿里头的…… 唐悠竹心中少不得多了好些谋算,便欲故技重施,将林黛玉再托给宫九亲自看护,宫九却不肯去——守着一个小娃娃待癞头和尚什么的,若是有个明确期限也罢了,这漫无边际甚至都不清楚那和尚会不会再出现地等着…… 就算宫九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在明知道京中也有拿住那和尚的法子反往别处瞎折腾,也真不是他的作风。 这让唐悠竹实在有点后悔,不该让他知道僧道二人与警幻的关系。但宫九执意,甚至都将此事拿在赌注之外,再想到真对上那些不知道是仙是鬼的东西时,有宫九在确实更有把握些——即便叶西二人依旧隐居京中,且据宫九所言,那二人的剑道也隐隐有突破之势,但哪怕是已经明明白白说了归从于大明所属的叶孤城呢,也实在不是一个能如今天这般,相约去一个女子闺房看一个小男孩儿做春梦的人。 盘算一番,唐悠竹也不曾坚持,只与宫九三令五申:“不许忽然冒出来打扰我和酥酥的相处!不许再和酥酥胡说八道些让他瞎操心的事儿……” 宫九斜睨他一眼:“没我那胡说八道,你能吃得到嘴儿?” 唐悠竹想着昨夜尝到的滋味,舔了舔嘴角,脸色却又是一板:“我和酥酥重在相知相惜,可不要那样他以为会损及我身子的委曲求全。” 宫九翻了个白眼:“你不要——你不要那雨化田耳朵后头的痕迹哪儿来的?忒矫情了!半点也没有深叔的爽快!” 唐悠竹原待欲怒:谁让你这变态奇葩那么仔细打量我家酥酥的?他可不会陪你玩儿!不提防又听到后头那句,真是口水都能呛死人——唐悠竹就给自己的口水呛得脸都咳红了,那感觉简直像是气管都给口水黏到一起似的,呛了好半天才冲开、得以呼吸:“父皇爽快?”那就是个超级胆小鬼好吗!你从哪儿看出来他爽快的啊? 宫九却十分理所当然:“至少深叔想要那万贞儿时,也不管她是大他几岁、又是把他当男人还是儿子,果断就要了,儿子都生出来一个过——只可惜那万贞儿十分没用,竟是连亲儿子也护不住!不然哪儿轮得到你炫耀那本《文华大训》?及至后来,因为子嗣不得不受用其他女子,也是吞了药丸子直接上——哪像你,婆婆妈妈!”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35 唐悠竹给他这样奇葩的言论给震了一下,半晌无语之后才道:“我和酥酥倒真不必要这样的爽快。”也不去与他细说他和雨化田昨儿其实也并没有真的深入交流,只恐他又乱来,但不反击一二又不甘心,索性便十分诚心诚意与他建议: “你要没事,不妨和那宝玉多多交流——你们在某种问题上一定很说得来。”至少有些价值观都是一般儿的奇葩,宫九之“爽快论”,真是比起贾宝玉的“国贼禄蠹说”也毫不逊色的。 宫九却翻了他好大一个白眼:“放屁!深叔胆子虽不大,也确实是受了惊时常要往万贞儿处才睡得着,却也不是那种才和人恩爱过,回头遇着点儿什么事就只会喊‘可卿救我’的软蛋!”宫九对朱见深在遇险之时,自己个儿吓得裤子都尿湿了,却还知道护在万贞儿身前的印象,可是十分深刻的。 唐悠竹对他这般深刻的印象也相当无奈:爷和你说你和贾宝玉的相似度呢,你那脑子到底是什么回路,居然又能转回便宜爹身上? 狐疑看他:“你没把话和韩王叔说明白吗?”按说那误会解开了,这家伙和韩王应该尽释前嫌了吧?怎么不回亲爹那儿找父爱,还一味儿觊觎便宜爹? 便宜爹不能更软糯呆萌好推倒,宫小九不能更奇葩变态爱胡来。 唐悠竹越看他,越觉得他对便宜爹不怀好意:“你再想着情人眼里出西施也没用!便宜爹那心魂儿都在万母妃身上——你可别做什么横刀夺爱的事情啊!万母妃真有个什么万一,便宜爹只怕熬不过半年。”历史说得很明白,万贞儿死后数月,宪宗也伤心亡故了。宫小九对自己有那么个爹各种羡慕嫉妒恨的样子虽然很有趣,但要是扭曲成别的什么、伤了万贞儿性命连带着让便宜爹没命,那可就是十分十分的不有趣了。 唐悠竹对此是真忧心忡忡。 宫九听了这话,对他也是真鄙视:“别自己爱走弯路,就当别人也如你一般!爷的爱好正常着呢!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变态发育啊?” 变态这个词,还是唐悠竹指点着宫九从一条毛毛虫养出蝴蝶来之后,教给他的呢!不想今日却给一个真变态说到自己个儿身上了,唐悠竹心里那滋味啊,真是找不出个什么词儿来形容了。 唐悠竹只觉得像是才吐出去的隔夜饭,忽然又长出了脚塞回自己嘴巴里头似的,咽是绝对咽不下去的,可吐又抵不住那长了脚的隔夜饭之执念、竟也是吐不出来,一张脸憋得几分青、几分紫,好半晌儿说不出话来。 自觉得爱好十分正常的宫九,便只当是说得他自觉理亏了,还有那么点儿得意:“扬州那儿爷是不去的,但看在深叔份儿上,教你个乖!花小七家不就是在江南么?花小七每年不都爱到扬州赏琼花么?不如让他去——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耳朵鼻子却好得很,未必不能发现我疏忽的地方。” 唐悠竹皱着眉,花小七武功虽然还行,但远不及宫小九的变态,无缘无故把他拉出来对上连宫小九都拿不住的神神鬼鬼,他可实在舍不得。 宫九哼了一声,倒也没对唐悠竹不舍得花满楼、偏舍得他的行为做任何评价,缓缓脸色,十分有兄长风范的继续指点他:“那不如让林如海回京任职——他做不做官、做得什么官,眼下不都由你说着算?” 唐悠竹这才想起来自己曾经动过那拿林黛玉他爹养眼的念头,摸摸下巴:“这个主意好。”虽说曹先生笔下,这位倒霉家伙是要在任上逝世的,但爷连林家小儿子的性命都保下来了,何惧调动一个巡盐御史? 遂才去忠义亲王府寻雨化田,也不等回宫,直接便在那王府上拟旨,用自己随身的小印盖了,命人拿到吏部去。具体林如海调回京中后所任何职、又该用何人去替代林如海,唐悠竹问了雨化田,雨化田也无甚所谓,便索性都有吏部拟了人选后再定。 唐悠竹自登基后,折腾出来的事儿不少,却极烦那天都没亮——甚至有些人都还没睡下呢——就要早朝的制度,再则这大明太祖爷爷定的这个不拘一品大员又或者九品小吏,都要早朝的议政制度,怎么说呢,心是很好的,于天下百姓之事,无谓巨细尽皆上心嘛,但一个皇帝当到连“收买牛支农具”、“追赃不足家属”等琐事都要一一过问的程度,那就不只是心系百姓名声,反而无益于国了。 毕竟一个国家每日能有多少米盐琐碎之事?一个皇帝——无论他多英明多勤政,每日也不过十二个时辰,又能过问多少事?当时间和精力被琐事占用,那真正用以统筹大事的便要少了许多,凡有所遗者,反易为大事,是成上烦下乱之局面也! 唐悠竹一则为自己偷懒,二则为大明长远考虑,虽不曾恢复中书省等部门,对六部运作流程、朝会制度却都做了改变,有加繁者有简约者。 如官员评议,再非吏部一处之事,言及其规矩守礼者需礼部复核,言及其农业水利政绩,则需户部、工部复核,而为各部审核简便,公文之上加表格,上简要写明经办人意见及签名——公文、奏折等更是强调简略,进士科取士用八股文的规矩虽不曾改变,正经公文往来却强调一个“简要”,不许辞藻堆砌、不许阿谀奉承,也不拘八股或其他。 又如朝会,不曾全盘恢复唐宋某朝的规矩,却将各部各级官员分了等,从宰辅到九品小吏、乃至不入流杂职,都日逐随朝、骈首门下的杂乱场面给废除了,按远近亲疏职能轻重分了日参、九参、六参、四十参等等不一而足。唐悠竹对兵权握得依旧很紧,但一般政务,除非皇帝特别议问者,中外之事尽数先交内阁甄别权衡,小事自决而后备案御前,大者方需朝会奏请……总之是各种偷懒省力! 此时在调林如海进京一事上,就很是显出些好处了。 他一张手令,林如海就连年都不能好好过,赶着寒冬腊月的上京来了!也亏得宫九留在林家的人手给力,有那擅长药膳养生的嬷嬷、有那能写文书会把脉的清客,林如海一家四口进得京来,竟是连年岁幼又秉性弱的黛玉姐弟,都不过是有点儿小咳嗽,却恰好推了往贾家去。 林如海虽按礼当去拜见,可总是朝见君王为先,皇帝偏又忙得没空儿理他,这林如海虽连年都是在路途中过,却能安安静静在自家过一个正月,又暗地里寻访一回贾家之事,少不得失望更甚。 ☆、第章 若只得贾宝玉不争气,原也算不得什么。一个二房次子,便是嫡子吧,本也轮不到他顶门立户,以国公府嫡出二房的嫡出二子,他若不太出格儿,纨绔没用也有纨绔没用的活法,便是日后分出去了,不说如何贵胄,总比寻常富户好许多。 可惜一来这贾宝玉自幼那“国贼禄蠹”之说,未免太得罪天下士子;二来老人家偏爱某个后辈原也是常事,奈何岳母却做得太过:偏爱二房就偏爱到正经儿袭爵的大房都给挤到偏房里头住着了;偏爱宝玉就偏爱到连长房现存的嫡孙、和二房嫡长子贾珠的遗腹子都退避三舍了…… 更要命的是,那贾宝玉居然十二三了还在内帷厮混! 如今荣国府长幼不分、后院规矩不严诸事,可是满京城的笑话! 宁国府的惜春还小,只可怜大内兄那个迎春,眼看着也及笄了,却一个求亲的也没。而别家的姑娘和年轻奶奶们,更是轻易不敢涉足荣宁二府,便是那四王八公里头的老亲,不得不走动时,也都是太太一级、好歹不至于和个十二三小孩儿传闲话的。 这样的荣国府! 林如海哪儿敢让女儿过去呢?他自己都乐得多一天是一天。反正陛下虽一时不得空召见,他那好友姚璧却是天子近臣,这些日子诗画往来,言语不见忧色,显示不妨。 到得唐悠竹终于想起召见他的时候,林如海还颇为可惜。 闲来无事教养儿女、偶尔晨起还能画眉逗卿笑,这多好的日子啊,居然这么快就没了。 唐悠竹近年将朝野内外都折腾得没力气了,做官的连考评都不止打点一下吏部就好动作了,东西二厂锦衣卫外加那些候补官员都看着,行事流程又规范化了许多,等闲不好摸鱼,虽休沐依然是有的,但一般人也没那闲暇盯着皇帝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细节看;中举的没了之前无限制的免税田亩,若不上进也也不过一般小康、再不复原先风光,又唐悠竹变相提高了工农商等的出路,“农闲”都不闲了,工农商都在工巧科上看到了奔头,有点了空余时间的时候,大家都更愿意努力多学两个字、多琢磨点儿东西,就是那进士科屡试不第的,也有许多转了行。 略有点乱七八糟,却又意外的生机勃勃。 于唐悠竹的另一个好处则是:他现在就算忽然想起来,就在这忠义王府召见朝廷命官,也没有哪个御史会多嘴多舌乱喷口水了。 大善! 唐悠竹虽然愿意维护御史们说话的权利,可若是连在另一个家见什么人都要被限制,那也神烦呢! 所以林如海是在忠义王府上面的君。 林如海接到圣旨时,正在与恰逢休沐的老友张升、姚璧等人谈诗作画。 他今日没有好诗,却难得好画,一幅初春梅花照水图画得十分得意,然而不等最后一笔落下,忽闻天子传唤,林如海笔下一顿,看向姚璧。 姚璧面上含笑:“今日陛下一早出宫……如海兄只管放心,忠义千岁是极温和雅致的人。” 张升也曾在东宫任谕德,与忠义亲王碰面的时候也不少,这雅致也罢了,温和什么的……当日侍讲陛下于东宫的同僚多不能理解姚璧始终如一坚信那位忠义千岁乃是个“温和可爱之人”的观点。要知道雨化田是何等内外分明的性子,他的彪悍传说,早在能为大明边域止小儿夜哭之前,就现在本土流传开来,只不过在本土流传的圈子比较高端罢了。 ——太后不厚什么的,就算成了太皇太后也依旧在流传着,那昆曲越剧都不知道编了多少版本出来了!别说西厂黑甲军凶名赫赫,单是这一件事所展露出来的手段心性,就让很多聪明人对他既敬且畏。 可不了解姚璧的看法,不代表张升会傻到表示异议,看林如海看他,也只是淡淡一笑:“如今天下承平、百姓富足,皆是陛下英明、忠义千岁规谏所致。陛下于千岁府上召见大臣也不是第一遭,如海只管放心就是。” 林如海自觉不曾作甚亏心事,但盐政这玩意儿向来不好说,他又是在扬州巡盐御史一职上连续几任的,虽林家家底厚实、又人丁稀薄,并没有借机敛财的必要,可到底水至清则无鱼,林如海虽是清隽灵秀之人,却也不免有和光同尘之处,忠义亲王手下西厂对贪腐的查处又实在赫赫有名,乍闻宣至其府上面圣,一时真有点儿心慌。 此时给姚璧、张升一人数语,他再一细想也不免好笑,若如他这般都入贪腐之列,那大明就该没人可堪为官了——况且便是要处置,也当直接往西厂去,哪里值得污了千岁府上? 遂整整衣裳,跟了传旨的侍卫去了。 林如海方才与好友吟诗作画好不风流,唐悠竹在忠义亲王府上也果然玩儿着不枉费了那声“雅致”的游戏。 可就是太雅致了。 品茶手谈什么的……唐悠竹幼年所学,在后世也算是难得古气书香的,可那能只靠鼻子就分出龙井碧螺春、只品一口就能分出雨前明前茶的本事,在雨化田这样只靠鼻子就能分出那泡茶的水用的是什么泉水雨水露水、烧水的燃料又是梨枝荔枝壳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的真.雅致人面前,那就是个渣渣。 以善于品茶的名声纵横纨绔圈子二十年,唐悠竹却直到花甲之时才知道自己那完全是浮名虚华,内里完全就是个喝茶如饮牛的下里巴人。 若只是如此也罢了,雨化田亲手泡的茶,唐悠竹便是分不出什么水,也总能喝出格外香甜来。 可还有手谈。 这许多年了,雨化田始终没放弃把他打造成个围棋大家。 悲剧的唐悠竹,他在后世也是一个业余里头的高手了,但就像他的茶道一般,对上了雨化田就是个渣渣。再怎么放眼世界、谋划未来几个世纪的男人,在这纵横不过几百格的小小方寸之上,唐悠竹也只有被虐哭的份儿! ——酥酥不会是在报复爷昨儿摸了他那小雏菊吧?可这个、那啥……那地方不先习惯习惯、一下子把小糖糖捅进去的话…… 唐悠竹自觉是个为了良人享受自甘十分隐忍的好攻,奈何雨化田却是个宁可受伤不愿羞耻play的别扭人,昨夜一时不甚舔了唐悠竹的手指、结果转眼那手指就捅到某处雨化田一天不洗七八回便要嫌脏的地儿——当然临睡前那地方又洗了两遍,可这一般时候能接受的干净,和臭牛皮糖才从自己嘴巴里捣乱过的手指直接摸进去的干净,能是一个标准吗? 更何况唐悠竹还十分作死的,自己戳一根手指、戳两根手指地折腾不算,还趁着雨化田被戳中里头某处甜蜜美妙之处正失神的时候,拉着雨化田的右手、让他的食指也进去“品味”了一回! 督主大人给他恶心得一整天看到自己的右手食指就不自在好么!从晨起漱口用膳到方才烹茶执子,都宁可用左手了好么! 只用围棋虐他,真心是温柔得不得了了!换个人,绝对是十指都给切下来——不!督主大人根本不可能让其他哪个谁有摸到自己那地儿的机会! 督主大人对这臭牛皮糖其实十分万分的好。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36 唐悠竹对这种好也是心知肚明的。 但这不妨碍他在被雨化田用围棋虐得眼泪汪汪的时候,各种顾左右而言其他地想要逃开这十分损伤他高大全形象的“酷刑”。 可惜逃又不敢——也不舍得——真逃,施刑人又兴致正高,唐悠竹都抹了三泡眼泪了,二月初的天气,冷汗都快把外衣也浸湿了,雨化田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应了他一句:“陛下真那般看好林如海?” 唐悠竹反而呆了呆,才发现自己为了转移他家酥酥的注意力,胡乱瞎扯之间,竟是扯到了林如海身上。 不过林如海就林如海吧,只要是能将他拯救出酥酥的虐心play的人都是好人! 林如海陛见时,唐悠竹正手捧着茶盏、看左手边的棋盘,表情高深莫测。 林如海正担心是不是打扰了陛下难得弈棋手谈的雅兴,这威势日重的大明天子对他却很是亲切,一见他来,原已捏在指尖的棋子也随手扔下,衣袖拂乱了棋子也不在意,更不等他拜伏下去,便缓了脸色道:“林爱卿不需多礼。”随口问他几句公务,林如海在扬州论来大抵不过是个不过不失,但盐政上头所涉甚广,唐悠竹先前又才折腾过一回盐引之事,虽没彻底废除专商引岸制度,可也在很大程度上偏向于自由贸易,咸盐价格下降、惠及平民的同时,少不得触犯了许多专商、官僚的利益,虽然各地指挥使配合黑甲军阻碍者是一方面,林如海能熬住在这样的情势之下依然不过不失,也已是个难得人。 未必十分政务娴熟圆滑通达,却显然算得上是个能守住本心、经得住事的。 即便不考虑林黛玉、没想着破坏红楼“剧情”谋夺太虚幻镜一干不知道是神是鬼之众的修行之法,唐悠竹也不舍得这么一个人,只因着一个贾家女儿就把自己熬死了。 大明朝有资格做官的人是不少,但能一直守住本心、能力又还过得去的,却也是能多一个是一个。 吏部原拟定的是把林如海放到工部代右侍郎,唐悠竹本无可无不可,此时却发现此人虽为官多年仍旧有些清高不群,难得是个配合他改革御史台的好苗子! ——唐悠竹可受够那御史台了! 虽然说那些御史近年都不敢对着他喷了,可那闻风奏事之权依然是个大问题。不喷皇帝,那没证没据就乱喷大臣的习惯也是个大麻烦啊! 捕风捉影真心要不得,唐悠竹要一一去查证吧,东西二厂加锦衣卫都不够折腾的;可要不查证吧,若是贪腐不轨之事属实他却不管,该为此祸害多少百姓? 大明疆域之内,不拘汉族他族,都是他老朱家的子民。况且这用以为各地修路搭桥兴修水利发放良种的钱粮,可不少是从他牙缝里头挤出来的啊!泥煤爷省吃俭用,现在连曾经整块白玉雕浴池、千鸟脑髓做豆腐的酥酥都陪着爷俭省了,倒白让人贪污了去? 别说唐悠竹只活了三辈子、加起来不过一甲子,就是再活八百年,他也不会这般大方。 如何别让御史太捕风捉影、如何避免御史奏事之权成了党派倾轧的工具、如何别让那些御史养成了捕风捉影挨了廷杖反而是我忠直不阿的勋章……等等不良风气,又能保证御史监察百官的好处,可是唐悠竹的一个大难题。 就算有后世许多范例实践在,唐悠竹不至于是彻彻底底的摸着石头过河,但这御史台里头能与他配合改革的人手也是个问题——姚璧也不错,这些年性子始终不至于落入庸俗,可惜姚家家业不小、人口也多,有些事情实在难做。 恰好出来个林如海,家业又足,虽娶了继妻,但却是江南某个书香门第家出身的,不巧接连守孝错过了花期、又不小心熬死了一个未婚夫的大龄女子,三十一岁的年纪,搁后世都算大龄剩女了,在这时候简直是祖母辈都妥妥的,若不是正好遇上林如海,只怕就要在室一生的。林如海自己又是得名医诊断过,子嗣上头艰难了些的,如今也就是守着现有的一嫡女、一庶子过罢了。 再有林家五服之内已经没有亲戚,先林老夫人的娘家一则是老一辈亡故、二则是与林如海同辈那一代有些误会,总是多年不往来的;而贾敏娘家又是那样子,林如海远着且还来不及呢,如何会去与之有甚牵扯? 这样的人家,只要能让林如海相信无论他得罪了多少人,他的儿女总能好好儿活下去的,那么不管改革御史台的事情有多难,林如海都当能鞠躬尽瘁。 ……又因为癞头和尚一事,宫小九不知道派了多少人去护他一家子呢,正好也不怕有那玩儿暗杀投毒的了…… 几番盘算下来,唐悠竹看林如海的神色越发温和,虽这么一个不过是清隽的中年男人,实在很难让他窥视到林妹妹那“兰苑仙葩”的绝世姿容,但他此生有个酥酥便心满意足了,朝臣嘛,不太伤眼睛又能干活就很好,真遇上个有才有干却貌若钟馗的,他不也只能忍着嘛? 林如海的综合素质已经超过唐悠竹的预期。 他对有用的人从不吝啬,言语温和,从公务聊到家事,听说林如海儿女都有些弱症时,还十分大方地表示:“朕宫里倒是有个极好善调养的御医,只是御前十分得用的,除了朕御前传唤便只扎在医术药堆里头,轻易不出宫……嗯,爱卿女儿岁数想也不大?” 林如海恭恭敬敬答曰:“将过十岁生辰。” 唐悠竹便点点头:“不算小,却也算不得大——朕若早点儿养下个孩子,比她大几岁的都有的。” 转眼间唐悠竹已经当了七八年皇帝,虽然年号一直沿用太上皇当年的“成化”二字,但真依朱见深死后朱祐樘方继位的“正史”算,如今也该是弘治六年了——按他那不比贾宝玉慢的发育时间,真养下个十虚岁的女儿真不稀奇。 因此便道:“正好皇贵太妃近来十分稀罕女娃娃,明日便让你夫人带着儿女进宫请安罢!到时候你先带着到御前转一回,朕让人给他们开两个好点儿的养身方子。” 林如海对自己也罢了,对这一双儿女却是十分看重的,闻言端端正正下跪,诚心诚意磕了三个响头:“谢陛下!” 唐悠竹满意一笑,感激就对了!等朕把那两娃娃留宫里头看着,你乖乖儿给朕鞠躬尽瘁熬心血地尽忠办事,就更加好了。 可怜林如海却不知道唐悠竹已经算计着要把他家两个宝贝蛋劫走了,与几个好友打听了乾清宫御医,听说其各种神奇之处后,次日二更天就急不可耐地起来准备,自己和夫人装扮妥当,衣裳车马都备好之后,才让人服侍姐儿哥儿起身,林如海亲自为黛玉扶正项圈儿,又摸摸儿子峖哥儿的刘海,再看他们复述一回面君礼仪,方满意点头,再看天色又急了:“赶紧用点儿汤粥——小心衣裳!” 夫人徐氏看他那般,知他紧张,只掩口轻笑,又亲自喂了峖哥儿一小碗粥、并两块点心,再细细打量黛玉一回,方相携上了车。 徐氏心中也紧张得很,她三十一岁嫁人、新年起来已经三十三了,早在出嫁前就不抱能亲自生养儿女的希望,万幸峖哥儿生而丧母、与前头人关系又一般,她诚心慈爱待他,倒也和亲生的无异。就是前头人留下的黛姐儿,虽一开始有些别扭,却不是什么不讲道理没规矩的,她只待她好,她也便慢慢放开心扉,称呼虽不想峖哥儿已经是亲昵的“娘亲”,但母女之间也是很好的——又不过是个再过几年就嫁出去的女孩儿,费些嫁妆给峖哥儿留一门亲戚助力,徐氏那是千肯万肯的。 唯一忧心的不过是这对冤家的身子骨儿,如今听说陛下开恩,让宫中那位神医给他们把脉调养身子,徐氏能不急不盼不紧张?只不像林如海,因平日素来清隽淡定,便显得格外夸张罢了。 一行人进了宫,因今儿没有朝会,林如海便先带了一双儿女去君前陛见,只徐氏独个儿往清宁宫请安——皇极殿里头除了太上皇贵妃,还住着个太上皇,到底不便。因此太皇太后虽不愿秋冬赶路、留在了南京,万贞儿却是在清宁宫中接见的徐氏。 这徐氏那边如何且不细说,只说林如海带着一双儿女去见唐悠竹。 因唐悠竹自己是尝过这从神武门走到清宁宫、从东华门走到太和殿的滋味的,虽他自己不觉得什么,却也知道对于一般小孩儿来说并不轻松,何况林家孩子头上贴着“弱症”二字,他又正是要收服林如海的时候,索性格外加恩,让人抬了小轿去接。 按原先的规矩,终大明一朝,哪怕是史上知名首辅权臣如严嵩、张居正等,也不曾得到这样车桥入宫的恩典,就算贵为内阁大学士,抱病入宫时最好的待遇也不过是多几个卫士和内侍挟掖扶持罢了! 好在这里不是正史。唐悠竹的金手指也不会只用来折腾人的,现如今六十以上的老臣大多赐了小轿或宫马,林如海是年轻些,但有两个小娃娃——虽说是一个十岁一个六岁,因体弱故,看起来却不过四五岁、七八岁的小模样,恰和林如海同时进宫的内阁学士刘健见着,还很是和气地对两个小娃娃微笑颔首。 同行不一会,刘健自转往内阁去,林如海一行则往入乾清门,入门下轿,又有两个身形高大的内侍帮忙把两个小儿抱起,直至乾清宫东暖阁前方放下。 林如海带着一双儿女进门时,唐悠竹正指着一份奏折与雨化田轻声说着话,见人进来,唐悠竹笑着招呼一句:“看座。”雨化田只淡淡抬眸瞥一眼,并不开口,也未曾动作,依旧坐在炕上不动。 这两人相处素来自在惯了,唐悠竹又素不怕冷,爱往炕上挤不过是怕雨化田冷着又或着了湿气,一有点儿或湿或冷的时候,总执意将他往炕上扯罢了。 因此林如海见着的,乃是雨化田高坐炕上、且是坐北朝南、倚着炕桌,唐悠竹反只是在外边儿挨着他坐的,便是此时见着来人,雨化田不见慌张,唐悠竹也怡然自若,林如海瞥了一眼就不敢多看,内侍搬了圆凳上来,他谢过恩也只坐了半边儿。 ☆、第章 倒是唐悠竹看了先是笑:“这圆凳大人坐着也罢了,小儿如何坐得?朕今儿可是让这俩娃娃来调理身子的,回头方子还没开,先摔一跤可怎么好?”便要让人换了带椅背扶手的来,忽然想起却还有那:“前儿给厚炚哥儿俩做的小椅子,祐椐和毅儿阿珥看着不是眼馋吗?朕记得乾清宫里头也留了几张的,且拿来!” 自有内侍迅速换了软椅来,那小软椅果然不怪朱祐椐这大孩子都要和侄儿们抢着玩,实在是有趣儿得很。一只只小老虎小豹子又或者是茶杯花骨朵儿之类的造型,里头陷进去一个小窝儿,又各有大小,无论是厚炚小哥儿、又或者是大个如祐椐,都能找到恰好符合自己身形的那一个。 软软的小窝,让人陷进去都懒得出来了! 此时给黛玉林峖姐弟的就是一熊一虎,本该是威风凛凛的动物,却硬是给做得憨态可掬,小熊趴着挠鼻子、小老虎仰头打呵欠的样子活灵活现,偏又圆眼睛圆鼻子的,让林峖忍不住摸了好几下,就是一直提着心不敢错半分规矩的黛玉,都不禁带出浅浅的微笑多看了几眼。 小姑娘要说什么倾国倾城之色也太夸张了,起码唐悠竹不是个能欣赏小萝莉倾城美貌的人,但眉眼确实很精致,虽身量纤细没半分婴儿肥,脸色又苍白了点儿,却也不减其可爱,就是在那样软绵绵的椅子上还要端坐着,显得有点儿辛苦。 唐悠竹看她小脸都憋红了,忍不住就笑着逗她:“这椅子就是要懒懒靠下去才舒服,你这样坐着,可比坐圆凳还辛苦些——倒显得朕故意折腾你了。” 黛玉一听果然急了:“臣女绝无此意!”想说她只是在君皇陛下不敢乱了规矩,却见林峖新奇之下,坐姿已然不那么端正,话就卡住了,只低头讷讷:“臣女之错,不该辜负陛下好意。” 唐悠竹原想逗着小姑娘红脸争辩,却不想林黛玉并不是那个自幼常在御前的汪依依——便是自幼常在御前,如汪毅汪珥等,岁数渐长之后不也一般在亲昵之外规矩许多了吗? 到底已经是帝皇之尊,再要这些小辈如单纯唐悠竹时的小弟小妹小侄儿们那般与他相处,确实不能了。 幸而有个酥酥,不管他身份如何变幻,都是一般毒舌不客气。 唐悠竹虽有逗小女孩儿的闲心,却没有欺负小女孩的恶劣,看黛玉反应不似自己期待,便也不再吓她,只淡淡一笑:“罢了,坐正些儿也好喝茶。” 说着,自己端过一盏儿递给雨化田,林如海一家自然也都得赐茶水,林峖性子活泼,又和姐姐坐得近,眼睛一溜就发现他姐姐喝的茶和他不太一样,小鼻子就不禁动了两下,只闻出他姐姐那边的茶水仿佛多了点儿茯苓味儿,不过他自己手上那杯加了蜂蜜的菊花麦冬茶味儿也不错,且喝下去原还有些疼痛的喉咙也舒服许多,便也乖乖坐好安静喝茶。 那边雨化田对递到手边的茶水却不太满意,但因外臣在,他只蹙了蹙眉并未说话,只茶盏接过来后,拿盖子撇了好一会儿其实并不存在的茶沫子后,便又放到一边。 唐悠竹见状,忙放下自己那杯薏米茶,重又把雨化田那杯茶拿起,凑到他嘴边低声哄道:“我知道你爱龙井……可龙井性寒,你这两日脾胃又不太好……这茯苓枸杞茶正合适……里头也加了茶呢!虽是红茶,却是极好的祁红……你且喝喝看……” 雨化田勉强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嘴里却忍不住抱怨:“就算不泡龙井,只祁红也罢了,偏这小小几片茶叶,倒加好些茯苓粉,又是枸杞子的——当是熬汤呢!”终是忘了要在外臣面前给唐悠竹留面子的初衷。 峖哥儿到底年幼,贾敏虽拖到他将五岁才亡故,却也一直心疼他,并不曾狠要他学些什么,再到徐氏过门,也一般心疼他年幼多病的,因此峖哥儿虽也启蒙年余,三百千都背熟了,却没觉得此情此景有什么不对,兀自傻乐乐照着茶汤上自己的影子玩儿;只黛玉略大些儿,虽看不懂其中情绪交缠之意,却也很懂得些规矩了,一时只恨不得没带耳朵出来才好,及至看到她爹如海一脸云淡风轻做沉醉品茶状,也赶紧收敛心神,只关注喝茶。 但世间事,如何是你想装傻不听不看就能躲得过的? 唐悠竹又哄了雨化田几句,雨化田才对上峖哥儿滴溜溜又懵懵懂懂撞上来的小眼神儿,心中正不自在,偏他还哄,雨化田不肯让他在丢脸丢到外头这么小的小娃娃身上,少不得勉强又喝两口,到底不爽,因看峖哥儿对上他的眼神之后惊了一跳、现在也乖乖儿不抬头了,便瞪了唐悠竹几眼,再不肯张嘴。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37 唐悠竹无奈叹息:“你啊!这养生茶正经儿祛湿养脾的好东西——况茶汤一道,原也是古时雅好。”又努努嘴,往黛玉那边示意:“看,这林家姐儿何其乖巧,她喝的还不是和你差不多?哪儿像你小孩子似的闹脾气——莫不是嫌你这盏儿不曾加了蜂蜜?”又转头招呼蒋琮:“快与你千岁爷取蜂蜜来!”雨化田忙抬手止住,又一口将那茶水喝干,再无二话。 无辜躺枪的黛玉十分无奈,但眼角余光见着那据说杀人无数的忠义千岁愤愤埋头看折子,而那大明帝皇却只笑眯眯地把茶盏递回内侍手上,便是千岁爷显是故意让人与他泡黄连水,说是:“前儿御医才说陛下肝火旺,且与他浓浓沏一杯来。”陛下也笑眯眯喝下了。 黛玉将将十岁,却还是天真无邪的时候,连西厢何物都不明了,更不懂得这龙阳分桃之事,看两人这般互动,只觉得天家也温馨和睦异常,眼中闪过一抹笑,低头继续饮茶。 ——乾清宫中特意依着她的体质上的茶水呢!虽说与忠义千岁的一般,但她近日也确实是有些脾胃虚弱湿气重的,这茶泡得再贴心没有的。 黛玉一边喝,一边还注意到弟弟喝的却是正合与他消除咽喉肿痛的、而爹爹喝的也是正好清肝明目散风解毒的菊花龙井茶,不禁暗叹这宫中规矩果然不同,连一杯茶水都如此贴心。 林如海叹息的却更多两层,一则陛下与千岁爷这般——真是万幸已经有了两个小皇子!二则黛姐儿的脾胃、峖哥儿的喉咙也罢了,自己觉得头痛眼疲可就是今早的事情!且因觉得是昨夜紧张不曾好睡的缘故,连与徐氏都不曾说,结果却也这般对症的茶水——这东西二厂锦衣卫士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唐悠竹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那样连臣子家中宴客用了什么茶、闺房之中和爱妾说了什么话、早起是不是揉了两下额角眉心都要窥视的变态,只当林如海是看出他对他的照顾器重之意,想象一下日后这人为他的监察大业死而后已的情景,心中十分满意。 嗯,因为觉得唐悠竹属下情报机构十分“名副其实”的林如海,在日后办差时也确实越发谨慎严明,倒与唐悠竹的期待不谋而合,这唐悠竹其实只是单纯觉得他近来给贾家锲而不舍的纠缠必会上火、所以才上了那么一壶茶的事情……嗯,就让他随风飘散吧! 不多时,唐悠竹已经干掉一碗浓浓的黄连水、并半盏儿薏米红豆茶,峖哥儿的茶水都续了半盏,林如海和黛姐儿喝得斯文些,到底茶水有穷时,就算想借着喝茶避免上头至尊二人更加惊人的言行,茶水也就那么一小盏,抿得再小口,该喝完还是喝完了。 好在雨化田看那一大碗黄连水的份上,唐悠竹接下来再递给他的南瓜饼、山药糕、玫瑰饼等都吃得很痛快,虽每样只多吃两小块,唐悠竹也不敢勉强他,如此不多久,雨化田就得以清净看折子,林如海父女也终于好抬头了。 虽然陛下依旧坐在忠义亲王下边儿有点太那啥,但比起刚才那些,这点小小的随意真心不算什么。 唐悠竹随意问了两个小孩诸如座椅可不可爱、方才的点心茶水好不好之类的,又装模作样让一个老御医上来给姐弟俩把了脉——老态龙钟的御医由宫小九友情演出,当然开出来的那些食疗药方子也确实都是极好的,但唐悠竹悄悄儿给用的补天效果也不错。 唐悠竹还顺便发现了一个秘密:黛玉是真有点儿弱症,但也不是什么要见天儿吃药、结果还活不到及笄的重病,只怕后世红学家掰扯的那什么人参养荣丸的秘密,还真有点儿道理;峖哥儿却不是一般的弱症,乃是自娘胎中带出的肺热肾虚心脾弱的症候,想想他三岁那年贾敏给误诊为有孕的事情……果然有果有报,却不知道贾敏是否清楚她做出来的,如何报在这女孩儿身上? 只贾敏既已身亡,唐悠竹也只是暗自摇摇头,并不会多事去揭发臣子后院的事儿,却对林如海道:“老先生这方子也罢了,其实加点儿他秘制的药粉药浴更好些,但那药粉却是老先生不传之秘,朕早应了他那东西是不出宫门的——正好两个孩子也喜欢朕这儿的点心茶水软椅玩物,不如留下来住些时候?恰好能与忻王忠慎侯等几家的小儿女作伴——对了,姚爱卿家的小儿子也养在宫中,据闻爱卿与姚爱卿甚是契合?想是也知道这宫里头好些东西,是小儿最爱不过的。” 林如海确实听姚璧与他抱怨过“这一个两个三个的,入了宫就舍不得出来!便是我在院子里头也修建了一般儿的滑梯玩具都不成——我是得了三个嫡子,却个个都是给陛下拐了去的”,那时候他还笑他“那是陛下爱重,砚之何必矫情?”结果倒好,转眼要矫情的却成了他自己个儿了! 好歹姚璧的长女次女还是自家养着呢,自己的黛姐儿,眼看着也是要给留在宫里头的! 林如海那是心疼得不得了,可漫说黛玉姐弟还有个调养身子的因由在,便是没有,这陛下垂爱留住,做臣子的如何好说不?只得无奈谢了恩,但眉眼间掩不住凄凉不舍之意,黛玉眼中更是早带出泪来,只不敢滴落,峖哥儿更是嘟着嘴儿连座下那可爱的小老虎都无心抚弄了——这一家三口,可怜得和什么似的。 唐悠竹看得忍不住笑:“我只说留他们住着,又不是不让回家——只一开始那药浴确实是天天泡着效果好些儿,你要不放心,只每日下了衙之后来接人回去便是,就是每日一大早要进宫麻烦些——那泡澡的时辰,最好是在寅时之初、天地阴阳之气交汇之时。” 这话却当不得真了,但唐悠竹有心顺便将黛玉姐弟留在身边,看能不能钓出来个癞头跣足又或者只会躲在镜子里头装神弄鬼的家伙,又不愿做那强留臣子幼儿、惹臣下离心之事,只好这般说。 好在当日雨化田泡澡时确实是一大早,只不过是寅末卯初罢了。姚璧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与林如海说起时只说是一大早起来药浴之类的,林如海便很当了真。 这所谓寅时,换成二十四小时算法,便是三点到五点的时候,寅时之初,也就是三点!古人虽因夜晚光线不便,多是早睡早起,可再早起,除了不得不那个时辰起来劳作的人之外,实在也甚少那般早的——如今有个唐悠竹,可是连早朝都往后推了一个时辰的! 林如海家中这一双儿女又素来体弱,夜晚常常睡不好,这能让他们多睡一刻便是一刻……况且这寅时之初就要入宫药浴,那在家岂不是丑时就要起来?再者还有宵禁、宫禁之事…… 唐悠竹对最后一点倒是很大方:“事有特例,林爱卿若乐意接送两个娃娃,我便许禁卫接送又何妨?宵禁宫禁也不至于要禁一对小儿。” 可他是大方了,林如海却越发不舍得两个孩子折腾,何况唐悠竹又道:“你若得空,只管来看他们也罢。” 虽林如海天天进宫也略显眼,但他招些眼儿、劳累些许,可不比折腾两个孩子强多了? 唐悠竹掐准了林如海舐犊之情,黛玉姐弟便就此住下。 林峖随姚璧之子等人住在乾西五所,黛玉则住到乾东五所——比起西边儿一群男孩子热热闹闹的,黛玉独个儿在东头确实有些孤单,但这个姑娘却是个享受得寂寞的性子,每日里头又要与嬷嬷学好些女孩儿的本事,又要和七岁以下的几个男孩儿一道儿学些经史算数甚至天工农学等等杂学,再还惦记着要给林如海夫妇绣荷包扇套、给糖酥二人绣炕屏儿摆设,更要给弟弟林峖做虎头鞋小玩偶之类的……忙得提溜转,每天睁眼用点儿早膳,便要和一群大小男孩儿一道往乾清宫请安,回来之后忙忙碌碌两个多时辰,直到巳正过后用了午膳才能略歇息二三刻,醒来又是各种忙——唐悠竹不是一般的一视同仁,男孩儿们下田实践农学的时候,黛玉就是不用帮忙撒种捉虫,至少也要养蚕纺纱织布。虽不要求她织出什么布匹,却不会让她闲得能看一池子残荷也要慨叹的地步。 因此每晚竟是忙到戌时才能歇下,虽这宫里头上课的规矩古怪,没三刻钟便要有一刻钟是让人起来做些抬头、伸腰等不太雅观的动作,但不管是坐是站,总不得歇,黛玉往日就是酉时便躺下、也往往到得子时过后都辗转难眠的毛病竟都没了,戌时一到,喝了药、洗漱过后往床上一趟,别说多忧多思,连梦都少有。 黛玉这弱症其实不算什么事,只要吃好睡好多活动、平日注意不着凉不上火别太常生病吃药,她现在原就是长身子的时候,这般养得好了,发育期过了身子骨也便壮实了。这些天累是累了点,饮食却调理得很仔细——不需宫九唐悠竹,宫中御医到底并非只干拿俸禄的——再有唐悠竹每天给她刷一次补天,这般一个月下来,气色便大不同,个子都长高了些许,脸颊都圆润了些儿。 林峖本就是中毒后遗症,补天处理起来比黛玉还轻松,又有祐椐这个孩子头带着,和汪毅汪珥姚钧等一干皮孩子拉扯着一道儿,便是课间休息那一刻钟都要或单杆或滑板地折腾——虽不到发育期,也只有比黛玉恢复得更好的! 林如海见了这般样儿的一双儿女,又看林峖虽没多背几篇子曰诗云,对那雨雪成因、水利农学的原理却说得挺像那么回事的,林如海自身虽更希望儿子能进士出身,但若得他身子健壮,便是走工巧科,又或者不出仕又如何?至不济他拼一拼为他攒个爵位,日后便是不科举不出仕,也不会因为白身而给人小觑了去! 自此林如海越发忍住不舍、由着儿女在宫中住着,自己对差事亦是鞠躬尽瘁再无保留不提。 可怜天下父母心。 林如海为了儿子宁可自己拼命、也不愿勉强要他专学经史攻取进士科是疼爱,那边贾代儒一大把年纪,连唯一糊口的家学教习之位都只敷衍着,却能亲自执棍打了孙儿三四十板子——不说这样的教育方式合不合适,又何尝不是因为爱? 虽天家接连出了两个宠溺孩子的傻瓜皇帝,朱见深的文华大训、唐悠竹的御花园游乐场至今仍在民间传说着,但到底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人还是更多些,贾代儒是经年老儒,又只剩贾瑞那么一个孙儿,越是望其长进、越是打骂严厉。 况贾瑞虽诗书上头没什么灵气,身子骨儿却很是不错,又是自幼给他敲敲打打着长大的,贾代儒打了他三四十板子之后也不觉得是个大事儿,便是老伴劝他“如今倒春寒,这打也打了,便是还要罚他跪,也且寻个避风的地儿”,贾代儒也只当孙儿是出去胡混一夜归来的,必是腹中饱足,如今这点儿风算什么?便不允! 却不料贾瑞原虽身子骨儿好,却才空着肚子吹了一夜过堂风,此时再打再跪,少不得伤了底子。 你说这好好儿,贾瑞为了拼着挨打也要彻夜不归去吹风? 却正是因着家教甚严,贾代儒对其寄望极深,十好几将及冠的人了,除了偶尔和学中不安分的子弟如薛蟠金荣等人胡混之外,竟是不曾识得丝毫风月,便千不该、万不该,在见了王熙凤一眼之后起了歪心思。 那王熙凤是何等样人?统制县伯王家的嫡出女儿,荣国府袭爵长房嫡长子的元妻!就是原著里头贾琏不争气时,她尚且有底气作威作福弄死贾瑞,如今贾琏有贾瑚看护着—— 虽贾瑚至今不曾显露身份,很多事不好做得,但在贾琏幼年病中与他相识的情分,也足够他寻着理由教导这个弟弟。况且贾琏虽给荣国府众人忽视的忽视、故意纵容的故意纵容,给弄得那是文不成武不就、苦也不怎么吃得,却也真是个圆滑通达之人,贾瑚与忻王、徽王等也是自幼的交情,前些年,恰逢忻王府上长史没了的时机,将贾琏补了进去…… 虽不过从五品,但忻王身具超品亲王爵、又还任着司农寺的主官,四个儿子个个在宫中教养过来—— 贾琏这个从五品长史可比原著里头的五品同知实惠多了! 王熙凤的底气自是愈发足了,虽因着贾琏严辞警告,硬是让人与她读了大明律等书,她再不敢沾手那放贷牟利、包揽诉讼之事,到底还是凤辣子,如何容族中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欺上前来? ☆、第章 需知女儿家清白名声何等要紧。贾瑞白读了那许多年圣贤书,竟敢干出这样要她性命的事儿,凤辣子自不会留情。少不得如原著一般炮制:诱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吹了一夜过堂风,让他挨了贾代儒一顿打! 可这也真是孽缘,贾瑞一夜风、一顿打,原就伤了根底,却还在两日后起得身来又去纠缠,凤辣子烦不胜烦,只这事儿不好声张,少不得只好再诱他一回,又使贾蓉贾蔷两个侄儿淋他一身屎尿、又拿了五十两的欠契要挟,逼得他终日心烦无地,再不得精神纠缠方罢。 如此手段,于凤辣子,已是算不得狠辣的了。 但这却不是王熙凤真看得上贾瑞、舍不得他了,实在是这女儿名声事大,这样事情便是凤辣子都不敢闹腾,又有贾琏一再告诫于她,王熙凤也不敢再弄什么手段。 可等贾瑞因此重病、贾代儒夫人求到她跟前要些好参配药时,她只拿了些许参须子打发她,虽是狠心,却也不是没有缘故。 宫九听说了王熙凤这一番作为之后,且嘲笑:“忒胆小没用了!” 唐悠竹只不做声,一心一意等着风月宝鉴出场——为此甚至连宫九也给他哄开了,就怕那道人察觉到宫九的异常,不将风月宝鉴舍出来。 万幸,也不知道是否那僧道二人本事不济,又或者受到什么限制,总之虽然木石、金玉之事已经给搅和得一团糟,那风月宝鉴还是如期到了贾瑞手中! 唐悠竹得信大喜,确认过包裹里头有着两个空格之后,便往贾代儒家去——且宫九还暂时不许他跟着,只远远从另一侧绕过来,确保晚唐悠竹半个时辰到达。 唐悠竹到时,正逢那贾瑞给风月宝鉴反面里头的一个骷髅吓了一跳,掩镜斥骂又好奇转了正面、遂为其中风情旖旎的凤姐叫住的场景。 唐悠竹凝神看时,那贾瑞精气二魄已是入了镜中,此时若是拿走镜子,少不得这贾瑞也要少了两魄。唐悠竹实不知这少魂少魄之人会如何,但看那贾瑞——托之前被各种怀疑男性能力的“福”,唐悠竹如今在看人某方面能力方面也挺有点儿眼光的,贾瑞那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个不中用的货,唐悠竹算算时间,索性略等他一等,果然还不到十分钟,镜中风流情境就歇住了,那镜中凤姐将贾瑞送了出来——却只送出来气之一魄,精魄也不知道遗留在何处。 唐悠竹见此,便知道多想无益,便在贾瑞再给那反面骷髅吓住的时候,悄无声息掠过去,将风月宝鉴直接放入包裹格子里头,而后如风掠走。 大五圣教的汉子虽没有唐家堡那些家伙藏头露尾的潜行功夫,但以唐悠竹现在的轻功,让一个精气不足的贾瑞连衣角都看不清却是足够的,只是否能抵挡那跣足道人——唐悠竹尚不敢尝试罢了。 此时距离宫九与他约定到此的时间还有四十多分钟,唐悠竹想想原著那风月宝鉴才入了火中、跣足道人便来救的情景,也不敢耽搁,迅速往宫九的方向掠去,却果然在离宫九还有二三里地的时候,眼前还看不见什么,他那系统地图上,却显示出一个红名来! 果然是空空道人。 却不知道是真身现世的缘故,又或者是空空道人尤其擅于潜行,唐悠竹看那镜中警幻时不过凝神即可,此时即便有地图提示,他在那红名显示之处,却只看到一个仿若水纹波动的大致人型——这种感觉可真是该死的熟悉! 唐悠竹姓了个唐字,可怜当日基三里头却和唐门最是不对付——他绝对没有嫉妒唐家堡养得一整窝萌翻天的黑白分明圆滚滚,也没羡慕唐门的隐身技能,只不过他那大五圣教和唐门虽离得不远,却不像藏剑和秀秀们的好关系: 唐淑燕对大五圣教做的事情,谁能忘怀?虽然唐淑燕自己也没落着好,在挑拨成功分裂了五圣教之后,还不及离开就被看出破绽的乌蒙贵炼制成尸人,却是个有自我意识的尸人!她后来带着其他尸人又让五圣教损失了多少人?至今还在五圣教中的五毒潭住着,时不时就要出来骚扰一番……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38 唐悠竹在穿越入基三之前,还能把这件事情当做一个故事,但在真的穿越其中的那三年,再如何和自己说那些不过是些NPC,却又如何能真的忽视唐淑燕带给五圣教的伤害和耻辱? 连带着对与唐门相关的一切就格外看不顺眼——除了那些滚滚之外。 而此时此刻,那红名空空这样让唐悠竹想起唐门的隐身技能…… 果然会隐身的都没有好货! 唐悠竹努力绕开那红名空空、往宫小九方向飞窜的时候,还不往在心中各种吐槽。或许也正是这样引发了默默躺枪的明教喵们的怨念,唐悠竹都将那红名空空甩出小半里地了,却忽然之间,仿佛撞上了一面透明又结实无比的墙壁一般,倒弹了开去。 唐悠竹那瞬息间便是小半里地的速度,撞上了一面撞不到的墙,那滋味儿可有趣了,鼻子瞬间都扁了有木有!那迈出去的左脚不只膝盖,整条腿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啊! ——果然地图炮是不对的,明教喵的怨念比什么都恐怖…… 唐悠竹不及多想,迅速把灵蛇玉蟾风蜈天蛛并各种灵蛊都放了出来,又给自己上了好几个治疗,同时沿着那墙壁平掠出去——那红名空空在他弹飞的同时已经到了他背后,好悬没撞上了! 玉蟾最是忠心,灵蛇关键时刻也相当给力,风蜈天蛛也不甘落后,但五个灵物联手,竟都挡不住那红名空空一击之力——一眨眼的功夫,灵蛇就差点和风蜈对上! 唐悠竹赶紧吹响涅槃笛,迅速解除了灵蛇风蜈中的迷惑状态,又回敬了红名空空一个迷心蛊,但或许是要控制那人一整只手的目标太大,迷心蛊不曾奏效。那边天蛛又给迷惑住了,风蜈一不小心就挨了天蛛一招,血量顿时下降小半,唐悠竹少不得赶紧儿几个治疗刷过去,却才拉起风蜈的血量、消除了天蛛的负面状态,另一边两条搞基蛇却险些儿内讧——只是险些儿,他们在把彼此绞伤之前忽然自行醒悟,交换了一个舌吻之后,虽是同时又对风蜈发动攻击、显见迷惑效果还在,唐悠竹急匆匆又给刷治疗的同时,却略微松上一口气。 红名空空的本事是有些诡秘之处,但仿佛以迷惑为主,且若心智实在坚定的,也不会轻易被迷惑了去。 例如搞基蛇对彼此的重视——至于先后两次针对风蜈,那啥,蛇和蜈蚣的关系原本就不咋滴…… 可即便如何唐悠竹也不敢掉以轻心,那五个灵物,除了玉蟾看着傻乎乎却格外的坚定之外,连一般儿亲密度百分百的搞基蛇都差点给迷惑得掉头过来攻击于他! 唐悠竹有些狼狈地滚地躲过天蛛的一道蛛丝,那边风蜈又攻来,索性咬一咬牙,将立场不够坚定的这两只召唤回来,同时集中强奶一只迷心蛊,也不再针对那道人的某一整条肢体,只制住他右手食指、破坏了他将将捏好的法诀,果然法诀一破,那道人的神通就散了很多,虽然迷心蛊的持续时间不过一个呼吸之间,却已经足够阿青阿白一蛇给了他一口,呱太也毫不落后地跳到他头顶叫了一声! 这一声唐悠竹不觉得如何,对于那空空道人来说,却比再挨灵蛇七八十口都要难受得多。 却原来呱太那个群嘲技能,在二次元能够引怪拉仇恨,在三次元里头的效果则是动摇心神。一般人听了,不过是心生厌恶、恨不得将那呱太除之而后快;如空空道人这样的修行人听了,那心志坚定者或许也罢了,那心有杂念之人,却极易产生心魔、堕落境界。 空空道人便是如此。 他原是隋末唐初生人,偶然得了一些道法传承和天材地宝,又恰好遇着一个茫茫大士,两人心性不说十分契合,但在放眼万里、经历数百载之时,只得彼此是修行一道走着的,既无极端利益之争,相处久了也有彼此救助扶持之时,时而携手踏足灵山,时而各自寻访仙道遗迹、留待再聚时或为谈资,亦是自在无比。 只是到底所得道法不甚精深、多是旁门,更无师门前辈指导——茫茫大士对修行一般儿也是一知半解,因此空茫二人对于去伪存真四字未曾勘颇,不过得了粗浅一个世俗红尘皆成空罢了。但若只是这么逍遥自在,不去触及些太高深的禁制、不去冒犯些冒犯不起的东西,空空道人便是心境上有不足处,也不至于如何。 可惜的是,他有些道行之后,实在不该因为记恨唐时一些渊源,潜入贵人墓室动了那面妆镜;此时又更加不该,明明看出唐悠竹与一般凡人不同、更身具龙气,却还不依不饶,终是惹急了呱太。 呱太在大五圣教中,是每一个弟子都不可或缺、但又算不上什么极其珍惜的存在。二次元里头,玉蟾引是只需要一分钟调息就能释放一只的东西,蟾啸更是十二秒就能发一次,引怪拉仇恨甚至献祭破轮回,真心不要太便宜。 就算唐悠竹魔怔了觉得每一只刷新出来的呱太都是不同的、再不肯轻易献祭,到了三次元里头,更是把个小呱太看得和朱见深看他都不差什么,到底也没觉得这呱太是多强大的存在。 拿呱太作为最后一面盾牌,不过取其忠诚二字。 却不想,这呱太遇上这些神神鬼鬼的,效力这般强! 唐悠竹方才虽让空空道人控制不住一根手指、坏了他的法诀,却也只当就那么一瞬间,不想就在他和迷心蛊彻底失去联系之前,呱太的蟾啸便起,遂引发了迷心蛊——这在二次元游戏里头不过是打断目标运动的加强效果,到了正是心神动摇的空空道人身上,即刻就是一口银紫色的血喷了出来,呱太赶紧跳下来挡在唐悠竹身前,只那么两滴溅到唐悠竹身上,却也立时便是一阵几乎灼烧灵魂的疼痛之感。 唐悠竹大惊,也顾不上那点趁胜追击将那道人拿住的野望,这些日子攒下来的蝶衣蛊一股脑儿地往呱太身上扔,又把身上的三个生息蛊也拍给呱太,好悬才让呱太在最后一点血皮也掉落之前缓慢回血。 他自己只得一个生息蛊,血量虽不至于掉到只剩个血皮,却因为与那两点早就融入他体内的血滴拉锯战,血量卡在百分之三四十之间,一时上升一时下降的,让唐悠竹很有些一会儿给扔冰窖里、一会儿又给捞回跑温水中的感觉,但一切都是他错估了那空空道人所致,能保住性命便是万幸,也不拘这点儿难受,吃力转身去摸那面看不见的墙壁,却差点给宫小九一剑劈在身上。 却是宫九早来了,只是给那空空道人的迷阵惑住了好一会儿,后挣脱了迷阵又遇上透明墙壁那么一个大龟壳,饶是宫九聚集气劲于剑锋,也是把剑都折断了三回,才在那空空道人吐血遁走之后方才能破除那个龟壳。 ——还一剑险些砍到唐悠竹的脑门儿上了! 亏得那剑连着折断三回,剩下的已然极短;又阿青阿白虽不像呱太一般,也不至于坐视唐悠竹挨一剑。 可唐悠竹看着阿白身上给宫九出来的一道血痕,还是心疼得不行,但看宫小九两眼血红在看到他还在喘气之后才缓缓褪下的模样,又不能指责于他,只得叹息一声:“是我低估了那道人。”又俯身把阿白掉落的几片鳞片捡起来,宫九伸出一只手扶住他,另一只手仍紧紧握住那把断得比一般匕首还短的剑,眼睛警惕着在四周扫视。 唐悠竹明知道那道人已然遁走,可这些僧道神鬼之流确实古怪,宫九能多几分警惕也是好的,便也不说他。捡好鳞片、又给阿白止了血之后,便将灵蛇玉蟾都收了起来,阿青阿白一缠上他的手腕就闭目交颈睡着了,只有袖珍小呱太还警惕地瞪着一双凸出来的大眼睛,十分可爱。 这让唐悠竹看到也一般儿警惕的宫小九时,又觉得他更可爱了几分,看他手中碎裂的剑,忽然想起来自己终于能打开了的那个轻绒百花包里头,虽好些个在自己看来是无甚用处的东西,却未必于他人亦无益:譬如那把无聊时收集了不少好东西,请藏剑山庄的叶芳远帮忙炼制的一把金蛇剑。 那原是唐悠竹实在无聊,又因为那金先生笔下、碧血剑之中,虽金蛇郎君实在不是个东西,袁承志也不是他欣赏的类型,但金蛇剑、金蛇锥原本却是五毒教的圣物——可真是巧得很,他大五圣教因为天一教的拖累,在那些鱼唇的中原人口中便也是“五毒教”——唐悠竹怀念那阅遍父亲武侠藏书的日子却回不得三次元之时,恰逢无聊之极,就让人打造了好些类似的乱七八糟玩意儿,只是很多东西,像金蛇剑金蛇锥,对他来说就是赏玩之物,把玩些时候就随手放回包裹里。 如今看到宫九的断剑可怜,又想起宫九肆意妄为之处实在很有几分五圣教的作风,对外人的狠辣无情又不输夏雪宜,便随手把那金蛇剑金蛇锥都给了他:“注入内劲看看能受得住不。” 宫九对他凭空取物的诡异视而不见,试了一会儿剑,又试了一会儿锥,颇为满意一点头,方问他:“坤位偏震有三人、离位偏艮有十五人,方才都看向这个方向,需要灭口不?” 唐悠竹这才想起自己真是晕了头:方才竟是大咧咧就从轻绒百花包里头取东西了!这可是他当着雨化田都是近两年才敢展露的本事,不禁一抹额头冷汗:“灭口就算了,先弄晕了后,设法消除掉今天的记忆吧。”虽然很可能消除掉的记忆不只有今天的,但总归比没命好些。 宫九却觉得直取性命更方便,但他才得了唐悠竹的好东西,又看他脸色白白的真是可怜——宫九每每看到唐悠竹可怜凄惨的模样,心情总会好上三五分,当然若是让唐悠竹可怜凄惨的不是他,宫九心情更会好得要“好好招待”那人一番什么的,就不细说了。 总之宫九难得乖巧,麻烦也便麻烦了。 唐悠竹看他服帖,再查看一下包裹里头那把风月宝鉴,脸色虽还苍白得很,却已带出笑:“先往合芳斋去——孤城是还和西门住那儿吧?” 宫九看了那些卷宗,也知道他和叶西二人的关系,虽没傻愣愣凑上去认亲,但在唐悠竹面前用表兄弟的借口、掩饰他对那二人的森寒剑气依旧垂涎不已的小毛病,却也好得很。 果然唐悠竹一问之下,宫九便道:“自然在的,叶孤城哪儿舍得到没有西门吹雪的地方去?”说话间,仿佛对一般儿表兄弟,那两只却一见如故、不知道彼此底细也能愉快地玩耍,独他一人被抛下来的事实,还挺怨念的。 唐悠竹看看宫九人物头像下的心情值,心中暗乐,又可惜他不像漫画版的西索那般,郁闷了就上包子脸……一时脑中胡思乱想,只留了一丝警戒在地图上警惕红名,不多时,便到了合芳斋。 未进门就能感觉到叶西二人互相影响得越发凛冽的剑气,唐悠竹却终于松了口气。 叶西二人本就心志坚定,这两年数次论剑,虽耗了他三条生息蛊十一条蝶衣蛊并其他治疗无数,却也不是没有效果。 原著里头飞仙弄雪一回,甘愿赴死的叶孤城不提,连紫禁之巅那晚尚比他略逊一筹的西门吹雪都能悟出武林极致的剑道,如今七八百日日夜夜相伴,虽不似糖酥那般食同桌、卧同榻,却也是比邻而居、比邻而食,兴致压制不住时,又有个唐悠竹自愿做医疗保障…… 他们或许没有宫小九那样平白得个内功心法就是修真之道的缘法,但只凭自己一颗剑心,又有差不多的另一把“剑”彼此磨砺,到得如今,虽不到先天之境,也堪堪是后天巅峰,剑气迸发之时,宫小九也只剩抱头鼠窜——是的,连倒地求抽都不敢——的份儿了。 宫九怒:“谁抱头鼠窜了?”他也支持唐悠竹来找这两只,可这两只虽比宫中上万禁军都得用,哪儿就能让九公子抱头鼠窜了? 唐悠竹捂着胸口半是咳嗽半是笑:“上回……” 宫九越发怒不可遏,上回他是想去逗弄这牛皮糖,结果不巧被又在宫里头养伤的叶西撞上——偏他易了容又换了一种武器功法,那两人也不知道是没及时认出他还是故意装傻,剑气不要钱似的放出来……他那不是不想在牛皮糖面前倒地丢脸么?结果被这家伙故意各种扭曲! 明知道唐悠竹熟知他的“旧疾”也要强撑着的宫小九就是一个茶几。 但基于生产商归根溯源是一家,茶几对于碗橱不说了如指掌,总也要知道那么几个要害。 宫九阴森森笑:“我方才已经传信给你家酥酥了——你说待会他来了,如果看到你还是这么个死样子,而我又告诉他你伤了元气最好近几年都不要纵欲伤身的话……” 唐悠竹大惊失色,他可是才开始对着小雏菊使力气呢!宫小九用不用这么无理取闹啊?以酥酥对他医术的盲目信任,那绝对是敢几年不让他蹭蹭、甚至不许他自己摸摸的好吗? 而且一开口就是几年!不是几月几天,是几年啊! ☆、第章 曾经,唐悠竹以为大五圣教的汉子补天在手天下我有,什么伤势都不怕,就算死掉还有凤凰蛊原地复活。 但在没了凤凰蛊却多了朵奇葩九的现在,他才明白,娲皇眷属也不是万能的。 唐悠竹和宫小九,在某种意义上果然是天生一对的好基友。 唐悠竹有宫小九在,一时间竟是连那两滴几乎要将他的灵魂也烧沸的血液都忘了;宫小九得唐悠竹在怀,也是连叶西二人夹带着泼天剑气现身,都忽略了。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却都忽略不了,那一人撇嘴、一人呲牙着对望的两只,那初见时明明毫无相同之处、现在看着才发现这两只像得就和照镜子似的一幕。 也许在有些时候,蒋琮才是最早真相的那一个,唐悠竹和宫小九的内涵,确实很相似。 起码在某些问题上很相似。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39 唐悠竹不回宫、也不去西厂找雨化田,不止因为合芳斋同时有些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他还很有些不舍得推他家宝贝酥酥出来扛怪的意思。 虽然雨化田的武力值其实很不低,但或许是心中牵挂太多、日常琐事又实在重,前些年还和叶西差不离的他,近年论单体武力,已很有不如之处——当然即使是如了,唐悠竹该舍不得时,还是一般儿舍不得。 他来找叶西二人,不止准备避这一时,还打算把他们拐回宫里住些时候。僧道二人比唐悠竹想象的还邪乎,虽有呱太意外的强悍,总还是多点保障好放心。否则若是为着谋求长生之法,倒先伤了酥酥去,唐悠竹要悔死的! 宫九对叶西二人身上的剑气,尤其是在唐悠竹也在场的情况下,那真是又爱又恨。倒地求抽没人回应、又失面子,看叶西二人因唐悠竹一句“朕惹上强敌,傻九都不堪一击了,只得求两位相护”便爽快点头和他进宫,原是打算着另寻个地方住,不想唐悠竹紧接着又来一句:“父皇前儿原是打算要下江南的,但不知怎的又不去……朕实在担心,万一贼人惊扰了他老人家……” 宫小九大怒:“你原先不是想着先把深叔哄出京的吗?”那么诡异的秃驴牛鼻子,他却总把深叔放得那么近!要是误伤了咋办?就算没误伤,吓得越发往那万贞儿怀里挤着睡觉什么的…… 宫九从来没想过要和朱见深做唐悠竹和雨化田会做的那种深入交流,可就像每一个熊孩子都可能会因为老爹去吃老妈的醋,又或者反过来一般,宫小九十分、十分之看不得朱见深和万贞儿甜甜蜜蜜。每次有他在附近,朱见深要和他家阿万顺顺利利的亲香一回总是十分艰难——什么还没开始他家阿万忽然困得片刻都等不得睡着了啦、什么方才兴致正好结果才一开始小阿深就不给力了啦…… 反正各种奇葩意外都会发生,也就是朱见深什么好的坏的都给万贞儿看过一遍了,男人的自尊心在他家阿万跟前儿都浮云了——不然遇上这样的事,是个男人都要觉得抬不起头。 但也因为朱见深在某些时候那抗打击能力意外的好,宫九的小动作越发肆无忌惮了,唐悠竹也觉得他爹在奇葩九手下熬日子可怜,往日也常设法不让宫九和他凑一块儿…… 可如今这事吧,其实太上皇之所以改了主意,还是唐悠竹撺掇了厚炚小哥儿两个去闹腾的结果。 毕竟这僧道警幻之流不比叶孤城。紫禁之巅那时候,唐悠竹敢在那样暗流汹涌的情况下,把便宜爹和便宜儿子都给送出宫外去,不过是吃准了叶孤城再怎么强调他是“只诚于剑、不诚于人”的,也绝对骄傲得不会对一家子老弱下手——哪怕那老弱还能威胁于他,但叶孤城谋事时必不屑于拿他们要挟,事有成时,也不会吝啬给他们一个海外偏安的机会。 可那僧道警幻…… 神神鬼鬼的,一个说是要教导宝玉不耽迷女色,却居然让一个才初精的小男孩儿品尝鱼水之欢;一个呢,说是为了渡黛玉,却在人家三四岁时上门说些神神叨叨的话,偏又还在宝钗处留那样暧昧的谏言;再有方才那个唐悠竹正面对阵过的空空道人,说是要治贾瑞的病症,却给了人家一面反照骷髅骇人、正面美人痴缠的镜子——且还是一面会吸人魂魄的镜子,说没古怪谁信?再有渡柳湘莲、甄士隐等人出家之事,看似高深莫测,其实善恶难料。 贾瑞虽不好,但吃大亏之后再有祖父严厉教导,又或者贾代儒终于不再强求他先立业后成家,有了妻室之后,未必不会将王熙凤当成窗前的白月光,望着也不敢想要企及;贾宝玉虽浑,在警幻之前,却只是个有些蠢萌的傻孩子,便是好色,也不至于落入荒淫,可警幻之后,从花袭人到秦钟,一个二个,何其荒唐也! 感情这样一边儿说要警示世人、一边儿哄着人往悬崖边上走的事儿,还是代苍天磨砺世人是吧?渡不过悬崖的是自己该死,渡得过的还要感激他们一番谋划是吧? 唐悠竹不十分肯定这时代的人会不会真的接受这种做法,但作为一个一直认为“犯意引诱”者虽未必违法却非君子所为、那“机会提供”更是该当与行凶者同罪的后世法治人,他可受不了这样的事儿,自然也更不敢把朱见深的安危托付在这样的家伙身上。 所以太上皇正月过后就准备下江南的事情,其实是唐悠竹拿来稳住宫九的,他根本就不打算将他爹放出去——这种时候、那样的对手,总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护着才放心呢! 唐悠竹盘算得挺美的,但宫小九那是谁啊?已经不止一个人觉得他和他站一块儿是在照镜子的家伙好吗?就算一时给他唬过去了,这时候也该发现,合着这牛皮糖就没打算让深叔先出去避一避呢! ——说不定还打着拿深叔把他勾在宫里头的险恶用心! 宫九看着唐悠竹的眼神越发阴森森:“也许陛下真的伤狠了……”几年不能纵欲算什么?连欲念都不能动才是真绝色! 唐悠竹恨得牙龈都咬出血了,泥煤的又来这招!老拿自个儿和酥酥亲香的机会作威胁是要闹哪样啊?羡慕嫉妒恨就去找一个良人去抚慰你的空虚寂寞冷吧!要不沙曼也行,反正这一次奇葩九先和陆三蛋有了交情,沙曼再如何国色天香楚楚可怜,陆三蛋也不是那种会为了女色谋杀朋友的家伙。 唐悠竹一不开心,宫小九就开心了。反正住宫里什么的,虽然那么磅礴的剑气却不能纵情翻滚有点可惜,但忍耐也是一种痛并快乐着的享受嘛!再说还能多多保护深叔几天——万贞儿那老牛吃嫩草的家伙可讨厌了! 心情大好之下,宫小九相当大人大量地把“连欲念都不能动”大方地降成“不能过度纵欲”,而“几年时间”也给减成“多则年余、少则数月”——至于是年余还是数月嘛,就要看那牛皮糖的表现了。 牛皮糖十分愧疚:看来在解决僧道警幻那群家伙、把宫小九远远打发出去之前,儿子是不能保证您的夜生活质量了啊便宜爹! 唐悠竹是真的很愧疚,为此,连那过山车似的血量带来的灼烧感都能忍住不动声色的家伙,甚至抹了两把鳄鱼泪。 可再多的愧疚,在看到朱见深鬓角的几缕白发之后,就浮云了:夜生活简单点正好养生嘛! 哪怕后头宫小九把厚炚厚炌这两个睡着之后还偏爱画地图的小家伙,给哄得又爱缠着祖父一道儿睡、又十分坚持“男女授受不亲”和“炚儿炌儿已经是男子汉了,不到七岁也不与女子同席”的迂腐规矩之后,朱见深十分可怜的,几乎每晚都要在抱着老婆还是抱着胖孙子之间艰难取舍…… 唐悠竹都能面无表情地对自己说:那是父子天性、天性! ——糖糖大人绝对只是成全便宜爹和他那不得相认的儿子之间的孺慕之情,才不是为了不和酥酥分床就阿爹兄弟皆可抛呢! ——爷可是亲情爱情并重的汉子,才不是那种只知道好色的傻瓜混球儿! 唐悠竹穿着一身上身赤裸、下身裤脚开高叉的定国套,十分正气凛然。 雨化田抚着额头十分无奈:“我相信你对亲情足够看重……但你真的不能换一件正常点的寝衣么?” 这家伙那一套衣服都穿多少天了?夜夜必要穿着睡觉不说,白天据说还要套在中衣下头——当然基于那件衣服始终没有异味或者别的什么,雨化田也可以相信这臭牛皮糖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一口气做了几十套这个款式的衣裳…… 虽然单纯用欣赏的眼光看,这样肩背腰腹手臂甚至几乎整条腿都露出来的东西,穿在这个麦色皮肤肌理分明、宽肩细腰长腿翘臀的家伙身上,确实挺有点儿欲露还遮的诱惑,若是再配上那一身也造型诡异又绮丽的银饰,简直说是风骚也不为过了! 衬着臭牛皮糖近年越发媚眼儿乱飞的死德性,还算般配。 ——可一块奇奇怪怪的破布条,再般配也没有好么!只能显得你的内涵越发向宫九靠近好么! 雨化田忍了唐悠竹一天又一天,却不想这家伙竟是和这块破布死磕上了,足足六十一天了啊!除了第一天在雨化田“那些饰品膈得慌,不弄下去别上我的床!”的威胁下,勉勉强强拿掉了那挂得一身都是的乱七八糟东西之外,果断死活不肯换啊!最多在那破布外头多罩一件袍子…… 雨化田从威胁逼迫到现在真心无力了,这牛皮糖越来越奇葩,难道宫九的传染性有那么可怕?更可怕的是自己连这样奇葩的牛皮糖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了…… 仰面躺在床上,双腿屈起,任由某个在脱光了自己的衣服之后、却还坚持挂破布的牛皮糖在自己身上肆虐,雨化田看着身上那个眼睛发亮、面色晕红的小混蛋,意识有些迷离。 他依然期待着小牛皮糖,但却仿佛不像原先那样“无论是谁,只要能生下小牛皮糖,必保她一世荣华”的心情,反而更倾向——别又是一个太皇太后之于太上皇的——嫌弃。 雨化田已经开始觉得若得小牛皮糖,那留子去母也是个好主意了。 另一边,林如海却不过贾府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贾母连“若是我那可怜的玉儿实在不能来看我,只看她何时得空出宫归家,我老婆子去照料她也是一样的……或实在不行,我拼着一张老脸往宫里头递帖子也罢了”的话都放出来了,又不知道多少次哭贾敏,林如海虽然对荣国府那没规没距的后院避若蛇蝎,也不好真的一面都不让女儿去拜见:到底贾母偏爱次子的糊涂虽传得满京城无人不知,但当日贾敏十里红妆入林门的事情,不说至今依然津津乐道,但老一辈的却多少有些儿印象的—— 虽然其实是贾敏嫁入林家那般的世禄之家、书香之族,偏偏贾家先对林家送入的好些珍稀古籍书画很不识货、后头更对自家陪嫁的大量金银俗物得意洋洋的表现,在底蕴足够的人家看来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笑话,但贾家行事虽一般,贾敏与林如海情分却极好,侍奉先林老太太亦是十分尽心,林如海下意识回避了那样会损及贾敏形象的事情罢了。 ——不拘那十里红妆都抬了些什么,那满满当当的金银之物却是人人可见,因此总是叹息贾母爱女之情的人更多些。 贾母也是真的疼爱贾敏的,不过爱的方式对不对,又更爱了多少其他的什么,且不好说罢了。 诸多因素之下,林如海实在无法,只得趁着黛玉姐弟出宫探亲的时候,让妻子徐氏带着一双儿女到贾府去一回,不想贾母却打得亦是好一个留小去大的主意。 虽然此去非彼去,可贾母那样想支开徐氏、留黛玉顺带峖哥儿住一两日的算盘,林如海实在受不起。 今儿林如海原不得休沐——更准确的说,林如海自打上了唐悠竹那贼船,这百十来天就没有休息的时候,连睡觉都在琢磨着差事呢! 但徐氏虽是书香门第出身,其父却不过是书院一夫子——白鹿洞书院的夫子也还是夫子,徐氏的生活环境相对简单许多,管家理事养孩子林如海都放心,可让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娃娃到贾家去,林如海真心怕肉包子打了狗。 十分无奈,也亏得他手头的差事暂时是告一段落了,唐悠竹也可怜他摊上那么个妻族不容易,况林如海也确实已经接连二三月不曾休沐,唐悠竹便十分宽容地给了他两天假:一天去贾府,一天缓缓神儿。 贾母的疼爱、贾家那奇葩规矩,一般人是承受不来的。 可再承受不来,林如海也不得不承认,他这岳母对他家玉儿居然还真心疼爱了!敏儿昔日半笑半嗔说过岳母十分钟爱的一副白玉头面,才一见面就给了玉儿。林如海倒也不是贪图这点儿东西,只是那物一则是亡妻生前玩笑般馋过的,贾母将东西拿出来时又还含泪慨叹了一回;二来那东西玉质如何好坏也罢了,却确实是贾母生母留给她、而她又还能留得住的极少数东西之一,意义格外不同,当日贾敏两次讨要都不曾到手,如今倒给了黛玉…… 林如海性子中自有孤高不俗的一面,不然也教不出来一个写出“孤高傲世偕谁隐”的黛玉来。可他能在五服之内无近亲、母族疏远妻族糊涂,自家虽说底蕴不差、却已经没了爵位、父亲还早死的情况下,一路爬到三品大员的位置,在巡盐御史一职上稳坐三任,如今还升任兰台寺大夫、主监察改革事……看人处事上头,自有其不凡的一面。 所以他能看得出贾母对黛玉的疼爱,那也是真心实意的。 ——只不过企图把黛玉和那个满嘴胡言不学无术只知道内宅厮混的宝玉拴在一起的心意,也是真诚无比。 林如海看着笑呵呵说着“一家子骨肉,哪儿来那许多迂腐规矩”的贾母,实在不是一般的有些头疼。 方才那蠢石头一见着自家黛姐儿,就混不吝地说什么“这个妹妹我曾经见过”,又要往黛姐儿身边凑,给丫鬟岔开之后又问什么玉不玉的,黛姐儿不过是不屑于炫耀那一箱子皇帝太上皇贵妃等人赏赐的玉佩玉坠儿,随口恭维一句他胸口挂着的玩意儿是件稀罕物,这蠢货就玩儿起摔石头来了! 好在贾母的态度让林如海还算满意,老岳母虽然对这蠢石头紧张得很,却也还不至于迁怒黛姐儿,就是没看到那蠢石头他娘看黛姐儿的眼神儿,回头看那蠢石头又凑到黛姐儿跟前献殷勤还一门心思撮合有点儿…… 老人家老眼昏花也罢了,可那蠢石头算怎么回事?真没注意到他娘那眼神都淬了毒么? 王夫人那眼神虽才流露出一刹那,却也足够林如海明白当日元妻所说的“母亲心意虽好,二嫂与我却不甚亲近”是什么意思了。 何况他家黛姐儿配那么个蠢石头——那儿叫“母亲心意虽好”?岳母便是好心,却无识人之明,只当把自己心中千宠万贵的孙儿配给了黛姐儿就是好,却不知道她眼中的宝玉,实际不过是块石头——还是相当蠢的一块儿。 林如海万分庆幸自己是再娶继妻教养女儿,要是当日真一门心思以为岳母虽在对两个舅兄的态度上偏心些许、但好歹有个一品诰命在、教养黛姐儿也不算亏待,再信了她那“宝玉虽年幼好玩,却极有灵气,日后定当有大作为”的话,将女儿真定给眼前这个砸完玉又不消停、居然敢想当着他这个亲爹给黛姐儿乱取小字的没规没距蠢石头…… 真是光想象都十分灰暗的未来。 林如海十分庆幸地抹一把汗,对贾母隐晦提起贾敏当日病重中她几番说过的双玉联姻,一开始是设法岔开话题,实在岔不开了,索性便把事情推到太上皇贵妃身上:“岳母恕罪,黛姐儿姐弟实在不好久留,说好午膳前要回宫里的。” 贾母十分可惜,又十二分的为黛玉高兴,一边儿可怜她小小年纪就要独自在宫里头熬着——无论说得多好听,贾母不经意的时候,还是下意识把林峖忽略了;又一边儿殷勤嘱咐她要服侍好贵人:“日后不定有大造化呢!” 她忽略林峖这点,林如海夫妻都听明白,徐氏有些不舒服,林如海想着贾敏的情分,到底没强求贾府也一般把林峖当亲孙儿,毕竟有无血脉总是不同,有个远近亲疏也是人之常情;但贾母那句“大造化”却实在让林如海不喜:他的女儿,何必与皇家求什么大造化? 这岳母果然再疼爱黛姐儿,这于好与不好的区分,同自家总是大不同。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40 林如海原还有些犹豫看着贾母这点儿真心,是否要在保证屏蔽蠢石头负面影响的情况下让女儿多来给她请几次安,听了贾母这发自内心、十分慈爱的一番话,却立刻打消了主意。 再是看敏儿面上,也不能让黛姐儿来学歪了!只日后其他方面孝敬便是。 贾母还不知道林如海瞬间下定决心,在儿媳王氏讷讷说起大孙女儿元春也在宫中、让黛玉有机会与之互相照顾时,还帮了几句:“可不是,你那姐姐在宫里头,虽没什么大造化,却是太皇太后跟前儿服侍的,对各宫主子的爱好总有几分把握,你且多和她学学。” ☆、第章 黛玉神色有些不自在,但舅母虽看不出来,外祖母却是好意,她也不好炫耀她在宫中不是服侍人、却是个封了郡主的忠慎侯家汪依依一般待遇,又想着陛下们和娘娘殿下待他们姐弟都好,这若时机合适,问点儿大家的喜好、力所能及表些许心意也不错,况且总是自家表姐,若能照顾也便照顾一二,也就随口应了。 借着宫中贵人的名头,林如海夫妻总算带着一双儿女全须全尾出了贾府,很是抹了两把冷汗,再将黛玉姐弟送入宫中时,第一次那般心甘情愿等等细节,便不赘述了。 可怜的林如海,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爽快支持他带着一双儿女去刷贾府副本的皇帝,借着他们这贾府一行做了什么,兀自在目送儿女进宫之后,就战战兢兢继续为唐悠竹卖命去了。 此时轻松得手的宫九却正无趣地看着手中的一块鹅卵大小的玉石,质地马马虎虎,上头那“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字也镌得不错,但也没什么十分稀奇之处,遂随手抛给唐悠竹,口中嗤笑:“这么个东西,居然能从娘胎里头含出来?那假宝玉婴儿时却居然是个大嘴怪么?” 唐悠竹对这宝玉却很有点儿感应——虽然凝神静气也看不出什么灵气,但系统十分给力地告诉他,这东西真的是女娲补天的遗石!虽然是不够格儿补天、被淘汰下来的,可好歹是乾坤鼎里头炼制过的啊!看宫九漫不经心,他便毫不犹豫收入包裹之中,口中却只随口应道:“谁知道呢?也许这东西一开始只是一团雾气或者其他的什么,出了娘胎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宫九也见识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却到底更倾向于:“是那后宅妇人的固宠手段吧?只是忒没脑子了,也就是深叔大度不和他们计较——这宝玉宝玉,世间至贵之玉,除皇帝玉玺之外还能有什么?真计较抄家灭族都是轻的。” 唐悠竹抹一把汗,宫小九凶残依旧。想想又瞪他:“大度的难道不该是朕么?”便宜爹没计较,难道自个儿就计较啦? 宫九十分了解他:“你是没想到这茬儿吧?那不是大度,是蠢的!” 真没往这种方向发散思维的唐悠竹十分憋屈:法治社会下四好青年的进步思想你这种凶残食人花是不会明白的!那样宝玉到玉玺再到谋朝篡位的联想,简直比文字狱还奇葩好么?朕想不到才正常好吧? 宫九不理他。 唐悠竹晚间儿就借着这事儿和雨化田哭诉,雨化田明知道这臭牛皮糖只是趁机撒痴,但想着之前这家伙才因为重伤而素了好些时候——偏他又还找不到那个胆敢重伤自家娃娃的牛鼻子、又无法从宫九口中打听到那能让他早点儿恢复的法子,一时心软,少不得被某得寸进尺的臭牛皮糖吃了好些豆腐去,连小雏菊都逃不开被猥琐的命运,实在可叹、可叹! 心软的人总要吃亏些的,例如第二天起来努力想要忽视、却总忽视不了昨夜那让身后某处敏感至今的折腾的雨化田,又例如,虽不喜欢王夫人母子、但看着外祖母的面儿,在接到太皇太后宫中贾女史求见时,就没有断然拒绝的黛玉。 因为心软对象的不同,雨化田虽然直到中午都还有些不自在,但品尝到的到底是他从不敢奢望的快感;黛玉的心软换来的,却是午膳时都险些儿吃不下饭的恶心。 贾元春是一个优雅而雍容的女子,她对待黛玉的方式就像对待一个亲爱的小妹妹一样,可惜的是,贾府和林家的价值观差异是在不是一般的大。黛玉又是个生性本就敏锐的,这些日子又有万贞儿以及她派来的嬷嬷姑姑们指点着,如今不说洞察秋毫,至少一个人对她笑的时候,是真心善意、又或者是别有用心,她大致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当然那些别有用心里头用的是什么心,黛玉不见得都懂,可惜贾元春用的却是那种,黛玉入宫这些时日已经不止遇上十次的心。 没办法,宫中目前虽然不止皇帝一个真正的男人,可有的男人年纪大了,又有家中母虎、外头奇葩严密护着,有的男人嘛……乾西五所里头的住客们,朱祐椐年纪算是最大的了,却也不过是十五六岁,下头都是些还不具备某些功能的小萝卜丁,而且朱祐椐还是个坚信唐悠竹随口说的“太早和女人酱酱会长不高”的傻子,一切企图勾引之的宫女只会被这位悲剧的、如今都快十六岁了、身高却还不到五尺的小郡王,当成破坏他长高大计的恶人,一脚踹飞都是轻的。 何况贾元春又是个有大志向的,她以荣国府嫡出大姑娘的身份,不与其他六家公府的老亲联姻,偏偏要入宫为一女史,图的什么?总不会是区区一个郡王妃。 太上皇的废后吴氏、皇后王氏、皇贵妃万氏,都是太后宫里头出来的。 贾元春的心可是大得很。 可惜就是心太大了,又把太皇太后服侍得太好,让雨化田就是最热衷于满宫挑选合适女子去勾引唐悠竹的时候,也看不上她。 贾元春原本很自信,就算雨化田不肯选她,她也依旧能够自信而耐心地服侍太皇太后。 吴氏和王氏也都不是太上皇选中的人,可她们都成了太上皇的皇后,只因为吴氏得先帝钱皇后青眼,王氏则合了太皇太后的眼缘。 如今,吴氏虽因自己行事不慎退居安乐堂,王氏却还是好好儿的太上皇后。无论万氏何等猖狂,来日与太上皇同陵合墓的,却还只会是王氏。 贾元春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可再有耐心,也抵不住岁月流逝。 在她进宫时不过牙牙学语的贾宝玉已经到了赏玩鱼水年纪的时候,贾元春的韶华还能有几年? 她在前年就已经足够出宫的年纪,到了今年,皇帝以为太皇太后祈福为名,将允许宫女出宫的年限放宽到二十岁,已经二十七、却又不是自梳为嬷嬷的贾元春,在这宫里头,就越发显眼了。 也许她早已经意识到太后路线不是对于每个皇帝都管用的,太皇太后更不见得就能拥有比太后更强大的权威,可她已经不能后退。 因着那个元月初一的好生日,祖母母亲对她寄予了何等厚望?便是父亲,嘴上那般方正的一个人,一边儿说是家族兴旺当在儿孙上进、如何可靠椒房之亲,一边儿不也默认推掉了那几家老亲提的亲事?如今她在宫里头耽搁到这般,出去是实在没脸——何况出去之后,不拘是看着兄弟媳妇的脸色过日子,或者是将就一个十年前根本连荣国公府门下奴才的女儿都没资格提亲的什么小家族小人物…… 贾元春都是不甘心的。 她也不甘心就这么老死宫中,甚至很可能,在太皇太后亡故之后,她将落到一个安静老死都不能的不堪境地。 崇王家的小郡王对她来说又实在太小…… 万幸,姑母家的表弟表妹也住进来了。 贾元春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不够聪明的如何能将原先太皇太后跟前儿第一人的桂嬷嬷,都不知道给挤到哪儿去? 只是她实在太急了。 不止她自己年纪已不小,太皇太后也日益老迈。 若是不能在太皇太后之前将终生有个依托…… 当朝的太监是很有权势的,哪怕是唐悠竹登基这些年各种设法遏制,有一个忠义亲王在前头儿立着,陈准韦兴蒋琮何鼎等人都是得用的,内侍们的势力依然很大。 虽然宫女们被放出去了一批又一批,宫里头的人口大幅度削减,内侍们因忠义亲王法度森严,也不敢十分胡作非为,又因为唐悠竹严禁民间私自阉割之人入宫,宫中内侍人数有严格规定…… 但那并不代表宫中对食的风气就彻底没了。 到底唐悠竹只是允许宫女年逾二十便可出宫,却没强制人必须出宫,他自己倾心一个雨化田,便也觉得那对食之事未必都没有真心,有那种乐意在宫中做一对长长久久假夫妻的,他也不禁着。 而且宫里头的宫女越发少了。 所以二十岁以上依旧留在宫里头的,几乎都有了对食的人选。 几乎,不是全部。 但贾元春知道,如果失去太皇太后的庇护,那么她在宫里头的日子…… 虽然年纪已经不小,贾元春却依然十分美丽。 这份美丽曾经是她的倚仗,如今却是连万一登不了天、又不肯坠地时,只想在这宫里清清白白做个管事嬷嬷都不能的障碍。 当然就算是在外头有夫有子的桂嬷嬷,在宫中也曾有过对食,可贾元春到底是公府小姐,她为了前程可以入宫为女史,却不愿沦落到那种地步。 宁死也不愿。 可她到底也不愿意死。 只要能活着,谁乐意死呢? 贾元春终于捉到黛玉这根救命稻草时,就很急。 太急了点,黛玉与她坐了两盏茶功夫,就看出她的目的。 这让黛玉很失望:母亲曾经无比推崇怀念的贾家,原来是那个样子的;母亲曾经心疼怜惜过的大表姐,居然也只是这个样子罢了。 黛玉强撑着送走贾元春,回头就怔怔地歪在榻上,直到林峖来寻她说话,方才挣了起来,姐弟两个一道儿用膳时,还耐心哄林峖多吃了两筷子他不爱吃的青椒,次日照常去乾清宫请安、回东五所上课,只是小姑娘心思到底太敏锐些,白天看着和平时无异,夜间却总睡不好,不过两天下来,眼底的青黑就只能靠妆粉盖着了。 唐悠竹不是那种会将眼光盯在后宫里的人,但乾西、乾东十所的孩子们不拘是否老朱家的血脉,都是他从人家父母身边接进来的,哪怕对黛玉存着几分用来作饵的意思呢,林如海可是在为他拼命的,他自然不会吝啬看顾几分。 小姑娘每日拿妆粉扑得十分仔细,还当自己掩饰得好,可唐悠竹对这些孩子们本就是每日都要查看两回血量状态的,哪里看不出她心里存着事儿?贾元春什么的,虽唐悠竹一开始打着看哪家不顺眼、就把她指过去的主意,但也不过偶然闪过的一个念头,现在他有一整个大明要操心、有僧道警幻等人要谋算,更有个心肝儿酥酥要疼着爱着宠着护着,哪里顾得上区区后宫一女史? 贾元春若是真聪明,早几年就可以出去了,又或者借着太皇太后下江南的时候,直接为自己谋一个差不多的人家赐婚嫁过去,也是一条出路,就是如今还想着琢磨到唐悠竹身上,也不算什么事儿,糖酥二人哪个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可小姑娘心思重,唐悠竹便也不好看着——正好呢,这贾元春不也是警幻装神弄鬼时拿出来的那什么金陵十二钗正册里头的人物吗?还榴花开处照宫闱呢! 巧得很,前些年给早夭的三叔过继嗣子时,便宜爹不还挺感叹的嘛?还说什么他那叔父原先对他也挺好的,只是可惜一当了皇帝就变了;只是代宗皇帝虽一心谋划着要废除他的太子位、改立自己的儿子,却到底留下他的性命,又怀献世子幼年夭折亦是可怜,在世时对他这个风光不在的堂兄也还不错云云……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41 真真再巧也没有的,那秦可卿不就是代宗血脉吗?当日代宗于宫外偶然宠幸一女子,却迫于御史言官之口不好随意接入宫中,后来夺门之变、再又月余代宗亡故,那女子恰与宁国府贾敬有些渊源,便托庇其处,后来生下一女,女又有女,方是那秦可卿,贾敬又做主将之许与自家孙儿为嫡妻…… 如此这般,与怀献世子过继个儿子,再圆了贾元春的富贵梦可不正好?也省得她白费了那二十年功夫去辨明秦可卿的身份,又急不可耐地要攀着黛姐儿、来自己跟前儿邀功。 唐悠竹对秦可卿十分无所谓,不过是一个和公公有染、又还肆无忌惮地把小叔叔留自己床榻小寐的糊涂人罢了,看不起也不至于,真当自家姐妹护着也不可能,只不过代宗总是在危难之时被推出来力挽狂澜的,虽后来心大了,可到底便宜爹自己都不记恨呢!再者贾家给他的印象实在不好,贾元春敢闹得黛玉多了黑眼圈更让唐悠竹恼怒,这般处置了,已经十分便宜她了。 虽然怀献世子身份特殊,唐悠竹要给他过继时也带了几分谨慎——虽未明说,但比起三叔家那个过继之后承袭的是亲王爵的嗣子,怀献世子家的一开始就只得一个镇国将军,只不过这位新镇国将军本只是个奉国中尉家的庶子,完全没有爵位可继承的那种,就算唐悠竹改革了宗室里头的一些规矩,他却没什么读书出仕的才能,不过是行动上自由些儿、又能做点儿生意、不至于只靠那点儿岁供艰难度日罢了。如今凭空掉下来一个好大的爵位,这朱禀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况且就算他不是太懂得规矩,也自然会有那些担忧代宗一脉香火存继会否生事的大臣文人们,去不经意地提点于他。 唐悠竹不乐意多管秦可卿的事,可看在便宜爹份上,给她找个兄弟做靠山、把那想用她的身份做进身之阶的人送与她做嫂子,却也没什么难的。 至于朱禀树之前已经亡故了一任妻子、又还有三个嫡子在前头儿的事……啊拉,若不是这种情况,唐悠竹也不好意思把个在这个年代都快能当祖母的女人赐婚出去给人做嫡妻啊! 雨化田抚额:“那么为什么不把她赐予人为妾?”将一个宫女遣出宫去的方法有很多,哪怕那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可不管是原先的桂嬷嬷、还是后来的什么人,只要祭出崇王父子几人去哄着,这位待太上皇父子很是一般的老妇人,总会格外的好说话:漫说只要她一个宫女,若是能让崇王顺遂安康,周氏那是折了自个儿的寿数都愿意的。 所以贾元春的处置真心不是问题,雨化田想不明白这臭牛皮糖怎么就非得大费周章地给怀献世子挑那么个嗣子,又巴巴把那送进安乐堂都是轻了的贾氏赐出去——还是嫡妻! 唐悠竹挠了挠鼻子,这种把贾元春和秦可卿再凑到一家子里头去的恶趣味,可说服不了酥酥,妾也是一家啊,虽通买卖,却不是比成了嫂子更爽?可那样明知道警幻装神弄鬼让贾元春成了皇家妾室,所以他不只要把她弄出宫、还要让她当正妻的小心思,解释起来也太麻烦…… 那么就只有最后一个理由了。 唐悠竹一脸正气:“爷是一夫一夫的坚定拥戴者!一夫一妻也是必须的,赐妾太给正妻添堵啦,不是爷的风格。” 雨化田也想起来这家伙最新折腾项目是限制官员的妾室庶子女,又揉了揉额头,没再说话。 以往这么着,就是表示他被唐悠竹说服了——或者就算还没被说服,也至少是接受了唐悠竹的胡闹,但今儿,雨化田虽没再对此发表意见,那额头却是揉了一下又一下,神色也仿佛有些倦,唐悠竹一开始还讪笑着挠鼻子,想寻着机会上去献殷勤顺带吃豆腐,忽然眯了眯眼。 代表雨化田的头像下有一个血条,一眼掠过仿佛还是满着的,但看仔细了就会发现,那血条居然在下降! 下降的速度很慢很慢,却是真的在下降! 唐悠竹大惊,打开雨化田的人物状态看详情,果然血条已极缓慢的速度在下降,而那六条生息蛊虽然没消失,却也都奄奄一息,而负面状态显示的居然是诅咒! 一连串的牵丝醉舞过去,下降的速度虽然慢了点,却还是改变不了其持续下降中的事实。 唐悠竹心肝都绞成一团,面上却只是笑,亏得他身上有才又孵化出来的一只生息蛊,,加上原先给自己留着防身的一只,一齐拍到雨化田身上,那血量好歹稳住了,虽负面状态还在,雨化田不断揉着额头的动作总算止住了。 蒋琮从热热的水盆里头拧了帕子出来,唐悠竹亲自接过,给雨化田擦了擦脸:“酥酥今儿早点休息吧,想是累着了。”又仿佛不经意问:“酥酥这两日都做了什么,如何累成这样?” 雨化田仰面由着他服侍,帕子有些烫,但烫过了却极舒服,让他素来清冷的声音里头也带出几分慵懒:“我做了什么你能不知道?”这牛皮糖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黏住他,偶尔不黏的时候,韦兴何鼎甚至素慧容,哪个没向他报告? 唐悠竹却是这样才忧心呢!酥酥的行踪与往日无异,却忽然沾染上这什么诅咒——虽说既然空空道人那样的都有了,有个诅咒也不算稀奇…… 空空道人? 唐悠竹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杀意,最好不是他想的那样,不然不管那僧道二人有什么本事,他必要让他们生死不能! 唐悠竹此时也顾不上恼怒自己怎么明明想到警幻一伙可能出手报复,却还是没坚持住要酥酥带着呱太,先命蒋琮亲自去寻宫九,又令素慧容亲自带人去将马道婆缉来——其他人的唐悠竹一时也想不到,这个马道婆却是曹先生笔下有名的擅长巫蛊咒术之人,虽心术不正,但能用便可。 宫九本来是很好找的,只要空空茫茫两个没有消息,他绝对只会待在一个人身边。可他实在神出鬼没,哪怕蒋琮相当肯定他必在太上皇之侧,可看不到人,又不敢将宫九时刻偷窥着的消息告诉太上皇,一时还真找不出他来。 倒是马道婆,这京中姓马的道婆不少,但给贾宝玉当寄名干娘的就那么一个,别说谭鲁子等人,就是贾瑚都能说清其姓名籍贯居住地,素慧容亲自出宫传令,马进良和谭鲁子两个亲自出手,不过小两刻钟,人就到了唐悠竹跟前。 ☆、第章 那是一个看起来意外慈悲和气的女人,但就像仙姿蹁跹、不染凡俗的警幻,也会急不可耐地让人将贾宝玉这棵嫩草啃了一般,一脸慈悲超脱的人,也可以做着巫蛊诅咒之事。 曹先生笔下,赵姨娘使她魇镇凤姐宝玉二人,所花费者,不过五百两罢了——还不是现银,只是欠契。 其人贪婪,可见一斑。 唐悠竹一见她便明明白白说了:“你若能治得好忠义千岁,朕许你黄金千两。此前诸事无人检举概不追究。若是不能……你当信朕必有让你死且不能的法子。” 马道婆虽是歪门邪道,却也果然有些眼力,她原正对着雨化田身上的那些生息蛊垂涎不已,闻听唐悠竹此言,又看他面色淡淡,打了个哆嗦,垂头:“陛下有命,民妇本不该辞。只是那做法的人手段厉害,民妇手头又没有趁手的灵物……” 唐悠竹拍拍雨化田的手,笑着问她:“你倒少什么灵物了?” 马道婆的手越发哆嗦得厉害,却还是大着胆子:“千岁爷身上那六个保命的好东西,若能由民妇驱使,只四条便够处置了。” 唐悠竹哼笑一声:“你倒识货。”四条生息蛊而已,无论那四条生息蛊到了那马道婆手中,能发挥怎样的威力,唐悠竹都不至于舍不得——再没有什么比酥酥更要紧的——只可惜,生息蛊上明晃晃写着绑定二字,唐悠竹能驱使它们去护卫别人,却不能将它们真让出去。 因只道:“你说怎么做,自有人依言驱使为用——若再有废话,便不必说了,只等着看什么才是地狱罢。” 马道婆果然又是一个哆嗦,心中十分不明白这皇帝手上既有能驱使那般灵物的能人,如何又还要寻了自己来?但一千两黄金实不是小数目,她也不敢再多做索求,将祛除诅咒的法子一一说了。 六条生息蛊一齐上,不过是越发恹恹虚弱罢了,并不曾损耗了哪一条,唐悠竹再补点儿治疗也罢了。 那马道婆少不得又是一阵惊奇,只不敢问,唐悠竹得了她方才那句“此法可保阴邪难侵”,也懒得再和她多话,自有人将她送了出去。 唐悠竹才与雨化田解释刚刚的事儿,雨化田听说又是僧道所为,他心里虽不当那点儿头疼是大事,却生恐唐悠竹又如那日一般伤着了,便要唐悠竹也给自己按那法子上一层防护,又十分恼怒地说要全国查禁这些歪门邪道之事,唐悠竹是个只信娲皇的,那僧道如何皆不关心,雨化田说一种查禁手段、他就笑着赞一种,只不和他说那最后一只生息蛊都在他身上罢了。 雨化田说了一通,却也知道如此这般于那罪魁祸首实难有直接的报复,越说越是愤恨,却不想素慧容转眼便来报说:清宁宫中,正要出宫待嫁的贾氏元春忽然头疼欲裂、浑身肌肤也浮现了癞蛤蟆似的凸起水肿之物…… 这般症状,可不就和马道婆方才解说的、雨化田身上诅咒的症状一般无二? 素慧容说时极为愤怒,雨化田反松一口气:总算还不是那神秘莫测的僧道想着来报复自家这牛皮糖。 惟唐悠竹却怒不可遏:那僧道也罢了,总是自己错估了敌情轻易招惹来的,这贾元春算个什么东西?先是想借着黛玉谋算自己,现给了个机会与她为一镇国将军夫人都不愿意,倒魇镇起酥酥来了? 当下也顾不得那把荣国府留与贾瑚处置的打算,真恨不得将那一家子都绳之于法了! 雨化田偏从容起来:“何必着急?那贾氏再没有本事害得我来,又何必损了你赐婚的好意?”将唐悠竹拉过去,哄他喝了一杯茶,又吩咐素慧容:“去打探清楚那贾氏是哪儿弄来的邪门歪道。”前些年太上皇还是皇帝时想着寻仙,也不过寻来些个玩儿江湖把戏的,如何这贾氏就这般能耐? 唐悠竹一遇上雨化田的事情就没分没寸的,雨化田少不得就为他想得多些。 贾宝玉遇着类似事儿时,贾王氏除啼哭外一无所能,偏贾元春就有这般手段,自然和她那来历有些关隘,素慧容便是手段再好,也只是一介凡人,如何查得出来?少不得回来请罪,雨化田蹙眉想了一会:“把这十几年间,和贾氏有过接触的都查清楚了。”这般虽是繁琐,他却实在容不得牛皮糖的家里头,有那般不知隐藏于何处的毒蛇。 唐悠竹无可无不可,只盘算着回头总要找个机会亲眼见一见那贾元春才好,有些事情,或许真要他这双眼睛去辨识。 这一见,又见出些端倪来,却暂不细述。 却说贾瑚听闻了贾元春这般作为,也知道是等不得了,正好他终于把蒸汽机做出来了,便忙不迭寻唐悠竹求了个恩典——贾瑚再不敢想什么封侯拜相再回去报复谁的好事,先把亲爱的弟弟一家子捞出来是正经! 贾琏这些年,虽然父亲不管、祖母不疼,婶母的疼爱里头藏着毒,但因为有贾瑚存在,他不只和邢夫人的关系远远偏离了原著的疏远,就是前程也大是不同: 贾瑚当日一时疏忽,贾琏的妻子还是定下了王熙凤,但王熙凤有王熙凤的好处。她虽然也有一般女人那种更多着眼于后宅阴私小处的毛病,但却比一般女人要能筹善干许多,只要打消了她那种“我们这样的人家,如何如何甚至告我谋反也不怕”的无知自信,她在管家理事、夫人外交上,都实在是一把好手,虽好醋偏妒了点儿,却正好能给就算上进了许多、在美色上也依然容易出点小毛病的贾琏紧紧弦儿。 贾琏成亲前小一年,贾瑚为了避免这个弟弟落得个好好儿一个一等将军嫡长子、倒跑去谋取一个早几年一千两银子就能买一个的五品候补同知的地步——虽说在朝廷开始严密控制买卖官职的时候,贾家还能为贾琏谋这么个官职也是手段,可闹出来却不是玩儿的——贾瑚深知唐悠竹的政令可不比太上皇时好敷衍,一开始就让贾琏务必推辞贾母并王夫人的那“好意”,又自己托了忻王,与之求了个亲王府长史的位置。 虽不过从五品,却是正儿八经的实职。贾琏又是个读书骑射虽都不出色,却其实只是不足以与人拼搏挤那科举独木桥的,并非真就不学无术了的。管理俗务时尤其妥当,尤其忻王好农事,每有试验时,或自家庄子上的调配、或皇庄之上与管庄太监的协调,总不能忻王一一亲自处置的,只原也没说就指定了谁负责,只贾琏成了亲王府长史之后不足半年,就把这事儿也揽了过来,难得妥当。 忻王头上小胆八的头衔,至今在唐悠竹心里还是脱不去,但儿女都有四五个了,自然不可能一直都那么傻——也没聪明多少,但起码看得出贾琏多少还算能用,又贾家家私虽不丰厚,贾瑚却是个有钱的,便是不曾过户与贾琏,贾琏只帮忙照看分润些许,手头就不愁了;王熙凤的嫁妆也不错,她只要脑子清醒不去做那手里没有库房钥匙没有大帐本的傻瓜管家奶奶,总不至于要靠放利钱生财的地步——特别是在王熙凤将大明律一整本儿通读过两回、又听贾琏讲了许多东西二厂并锦衣卫惩治贪污犯官之事后,忻王敏锐地发现,有这么一个知道“怕”、知道什么不能做的贤内助,贾琏在银钱上头栽跟斗的可能性那要低许多。 所以在新式高效纺纱机、缝纫机的推广上,忻王就荐了贾琏。 纺纱缝纫本就多是女工做活,虽男人也能做,但有个能干的女眷帮忙看着一些,岂不是更简单?又有贾瑚和西厂诸人的交情:不说让他们帮忙销毁隐瞒贾琏犯法事,但在他犯了小事、或者有犯事迹象时,就先通知贾瑚,好让贾瑚敲打提醒之…… 那样一个人就能同时管理七八个纱锭的纺纱机,那样只靠着一只脚踩、或者一只手摇着就能穿针引线,只需另一只手扶着布匹移动的速度足够均匀就能缝出最好的绣娘也难得保证的均匀线条的缝纫机…… 即便朝廷命令要求,优先照顾那些因伤退役的士兵们,对于纺纱缝纫产业来说,也是一个大冲击。 作为工部下派推广、监察此事的官员,因为各种原因折了下去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唯有贾琏这个在京中不显的纨绔,却难得把持住本心——多少因为那神出鬼没的锦衣卫等的震慑就不说了,但只要贾琏夫妻能始终保持这一份敬畏之心,不去为贪赃犯法之事,起因为何,又有甚要紧? 反正贾琏就这般糊里糊涂、又战战兢兢地当了官,到得如今,已经是工部一郎中,品级不高,区区从四品,可贾政恩荫为官也有二十年了,如今也不过是个从五品! 贾瑚对这个弟弟可谓尽心。他原还盘算着等自己封爵高位时,再去看那好祖母可悔不悔?看他把事情尽皆大白于天下时,他那端方君子的好二叔,可如何面对那佛口慈心的好二婶?但如今贾元春闹出那样一不小心就能连累九族的事儿来,贾瑚如何敢再等?先把弟弟捞出来时正经儿呢!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42 好在贾琏还算能干,又知道什么是万万不能做的,贾瑚这些年来电报电灯蒸汽机、安全炸药连珠炮的,也好歹给自己攒了个约莫可以凑个国公的功劳来。如今他不愿兑换爵位,只求弟弟一家安然和那祸害分家,唐悠竹再如何恼怒贾元春,也不至于不给他这么点面子。 何况贾瑚也不需要唐悠竹谕旨允贾琏分家,不过是求他一个分家之后,贾元春并二房其他任何人再有罪过,皆不及贾琏的恩典罢了。 如何让贾母点头分家,贾瑚自有手段。 宁国府里头那位秦可卿,不拘其生活细节如何,如今是正儿八经的镇国将军“义妹”,若是亲妹妹,这个身份论来该是县主郡君之流呢!虽是义妹不好请爵,朱秉树深知秦可卿身份,待她也委实不薄,荣国府看在眼里,便是贾母在贾珍这个比她低了两辈的侄孙身上,也不好再随意摆那般老封君的派头。 当然,秦可卿和贾琏可没什么交情,但和王熙凤关系不错,又朱秉树特特使人嘱咐她,她自然也识趣儿,贾珍有这个比自己心肝儿还要紧的儿媳开口,也没有二话。 那边厢,贾琏和贾赦彻夜商谈,不过两日,张家——也就是贾赦元妻、贾瑚贾琏母亲的娘家——就找上门来了。 嫁妆单子是其次,张太太说是“新得了稀奇玩意与老太君共赏”的那些与张氏嫁妆里头一模一样的珍品,虽打脸却不至于太要命——虽说要点儿脸面的人家都不会去动媳妇的嫁妆,可那种把嫁妆都给败光的夫家还能少了么? 要命的是,铁证如山。 ☆、第章 张敏和皇帝跪禀那一席话之后不过半刻钟,王怀恩一行还没出宫门的时候,永宁宫已经得了消息。 万贵妃斜倚在软榻上,轻抚着她那心肝宝贝开心果耳后软软的绒毛。底下禀事的奴婢已经吓得浑身哆嗦:“奴婢也是第一次听说……那张敏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此前半点儿痕迹也无,结果一捅就直接捅上天,奴婢们实在是措手不及……” 万贵妃却只是懒懒打了个呵欠:“知道了,回去伺候着吧!” 那奴婢如蒙大赦一般,赶紧匍匐着倒退出来,极至回了前头奉天殿,才有心思去回想万贵妃的态度——居然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急吼吼要赶在小皇子进宫前先处置了去,还仿佛略松了一口气儿的慵懒。 ——可松一口气儿?贵妃殿下即便一时不好出手处置,也不可能反而松了口气儿吧? 抹抹额上的汗,那内使觉得肯定是自己惊惧过度眼花了,不敢再深想。 可事实上却是,万贵妃听说皇帝居然还有个小皇子,那是真松了一口气。 皇帝叮嘱她去清宁宫时要多加小心在意时,万贵妃就察觉出不对来。 深儿那是从还不会翻身的软包子时,就被她抱到现在这样随意宠爱一个南蛮女奴、就可能制造出一个小包子的模样的,万贞儿自信,哪怕是朱见深自己,都不如她了解他。 朱见深是如何孺慕周太后,万贞儿也是看得最清楚的一个。 从她抱着那个甚至还要靠她扶持才能勉强站立的小皇子,日日装作不经意地路过清宁宫正殿廊下,就只为了看一眼不知道为何,就算生了个还挺得孙太后喜欢的长孙、却依然不得孙太后欢心的、往往来请安三次才能进门一回的周氏一眼;到后来那小小糯糯、又孺慕生母又不敢惹祖母生气的小皇子,终于长成了能梗着脖子和母亲大臣硬顶,就为了把一个“居然敢对他的贞儿肆意妄为”、其实却不过是行使正妻权力的吴皇后给废了的男子汉,却总还是要悄悄儿躲在她怀里,小声询问着“贞儿贞儿,我是不是哪儿还是做得不够好?母亲为什么就算对着我笑,那笑里头的温度也还不到对着六儿的一半”…… 万贞儿一直都知道,朱见深对自己有孺慕有爱慕,如母如姐也如妻子,但“如”就还是少了那么一点,他一直还是渴望来自真正母亲的爱。 万贞儿曾经嫉妒过,在发现朱见深为了完成周氏那几乎称得上挑战整个社会礼教的奢望,远比为了履行他少年懵懂、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长大”时许下的“迎娶贞儿为妻”的承诺,要来得坚持时。 ——虽然无论是周氏独霸先帝身边位置的奢望,还是她成为深儿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件事,最终深儿都没有做到。 但起码深儿为了周氏,是坚持到诸臣于文华门哭谏许久,才不得不让步。 万贞儿非常清楚朱见深是一个多么不擅长坚定立场的人,所以她曾经很嫉妒周太后。 但这份嫉妒,在朱见深去清宁宫请安,却不知为何只是喝了一杯茶就犯困,然后在清宁宫小睡半个时辰,就能因为宫人的疏忽而踢了被子着了凉,又是发烧又是拉肚子的十分吓人;而她在按捺不住担忧、放下了才出生不过几十日的儿子去照顾深儿时,居然那么凑巧的不过两天功夫,她那个在她离开前还会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对她笑对她说的儿子,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如此巧合之后,那嫉妒就成了恨。 然后万贞儿等啊等,终于等到了朱见深语焉不详的一句“小心些儿清宁宫”! 那时候她就知道,周氏完了! 就算因着周氏总是深儿的生母,她不能如对那些在胆敢踩着她孩儿的尸骨、想要怀上龙种一步登天的妃嫔那般,随意施以辣手,但周氏失了深儿的孺慕信重,从此也不过是一个她想起来如何拿捏、就能如何拿捏的深宫妇人罢了。 万贞儿不会谋杀周氏,但她会让她知道,失去一个儿子是什么滋味! 但在那之前,万贞儿必须先护住她的深儿。 在失去亲生儿子之后,这个养子兼夫君,几乎已经是万贞儿的全部。 所以她不会让任何人伤了他,谁都不行,周氏不行,连她自己都不行! 皇帝身边有默许她放过去的眼线,甚至连接回小皇子这样的大事,皇帝都没拦下那必然是来她清宁宫报信的奴婢;锦衣卫指挥使是她的兄弟,万贞儿平日很少过问外事,单她想问的时候,万喜也断不敢瞒着她。 所以万贵妃虽然还不是十分明白来龙去脉,但却很容易就弄清楚朱见深怕的是什么。 ——皇帝至今无嗣,诸王不少有欲相仿景泰年间事,以皇弟继位。 ——周太后勉强比万宸妃好一点,她至少没想着借妖狐之说吓死甚至弄死皇帝;可也只是好了那么一点点,因为她一心情愿地想着要把小儿子那一房的孩子过继一个给大儿子。 所以皇帝怕了。 皇帝不愿意过继弟弟的儿子,哪怕那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却也是分薄了他原就所得不多的母爱的弟弟。 而且皇帝害怕在过继了弟弟的儿子之后,母后为了让弟弟早一日成为皇帝的亲爹,逼迫他退位;更怕他始终坚持不肯过继弟弟的儿子,他的母后会在弟弟的挑唆怂恿之下,干脆行兄死弟及之事。 所以皇帝连在清宁宫闻到些儿陌生的熏香,都要躲回她的永宁宫偷偷儿召御医。 所以皇帝要提醒她,去清宁宫时千万要小心。 因为他怕。 他怕周太后待他也如待他的儿子们。 他怕周太后会先除掉护着他的万贞儿。 弄明白这一点之后,万贞儿将脸埋在宠物狗软软的皮毛了,大笑了一顿,又大哭了一通。 她终于还是熬到了周氏把自己作死了的一天! 虽然清宁宫还看不清形势,兀自拿乔装病,但万贵妃知道,失去皇帝的信赖,周氏的苦头才刚刚开始。 哪怕以后皇帝为了给天下人一个孝顺表率,依然五日一朝从不懈怠,有了什么好东西也是先尽着清宁宫,但这打从心底里的孺慕,和碍着礼教不得不为之的孝顺,总还是不同的。 万贵妃万分期待,这已经给深儿的孺慕尽孝宠坏了的周氏,日后的生活。 她依然不能像对那些妃嫔似的对待周氏,但看一个本来就是凭着深儿这个皇帝才得到太后尊荣的女人,在失去了深儿的心之后,如何一步步继续作死,也是很有趣的事儿。 ……还想独霸先帝身边的位儿?做梦!本宫就等着看你连那右边儿的位置也给弄没了的一日! 万贵妃很得意。 但万贵妃也很担心。 她一直觉得周氏配不上深儿付出的孝心,但此前真没想过,深儿居然已经危险到了,连生母都不能信赖的地步。 有那么一刻,万贞儿不只后悔自己不该冷眼旁观悼恭太子真的给过分谨慎又谨慎不到地儿的柏贤妃给作死了,甚至都有些儿后悔自己肆意发泄怨愤的行为。 ……诚然,那些在她的可怜孩儿死前就入宫的女人,那些就算不是凶手帮凶、也至少是冷眼旁观咒着她那苦命孩儿不得好的女人,都不配生下深儿的孩子,但深儿却还是要有自己亲生的孩子的。 她生不了,却不能真的不让别人生。 万贞儿也没真想着不让别人生。 作为深儿妻子的那一个万贞儿,自然是不愿意看到别的女人给深儿生孩子的,但万贞儿不只是深儿的妻子,她还是他的母亲、他的姐姐。 作为母亲和姐姐的那一面,万贞儿还是很期待朱见深的孩子的,不管是谁生的,只要是深儿的孩子,贞儿其实都是喜欢的。 她只是放不开那份怨愤。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43 所以万贞儿一直以来的打算都是,先折腾死那些胆敢想要踩着她孩儿尸骨上位的妃嫔们,再给深儿寻摸些儿年轻懂事的,生一堆小娃娃玩儿。 她没真想着让朱见深绝嗣。 也没想过真肆意顺着妻子的那一面,让朱见深只能过继侄儿承嗣。 她只是还没发泄够,又想着朱见深还年轻,且不着急。 但妖狐夜出案的,却让万贞儿明白了,皇帝就是个高危职业,没有亲生子嗣却有一堆兄弟庶母、甚至连亲生母亲都虎视眈眈的皇帝,真是一个赤裸裸的靶子。 所以万贞儿早已急了。 她甚至愿意退让一步承诺自己:深儿的下一个儿子,不管是谁生的,哪怕是王皇后柏贤妃,只要谁能怀上,她就一定帮忙护着,护她平安生下,护他平安长大。 不为护那个孩子,也要为给深儿护一面盾牌啊! 但皇帝近来却真是给吓狠了,去清宁宫时尤其战战兢兢,去王皇后柏贤妃那样亲近清宁宫的后妃宫中,也必是不敢自在。 哪怕到了唯一一个绝对不会亲近清宁宫的地方,皇帝也没忘记他的长子就是死在永宁宫的,所以除了万贵妃怀里,皇帝真是哪儿都觉得不安全。 所以他绝对不可能去找别的妃嫔造娃娃,连万贵妃在永宁宫给他安排好了的青葱小美女,都无心多看一眼。 万贵妃忧郁了。 果然深儿就是个熊孩子! 还不会翻身的时候,就知道在她才刚给他换了干净尿布时,又来一次水漫金山! 还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小少年时,就知道偷偷摸摸拉着她的手,往他那地儿放,害她摸一手黏腻闹了个大红脸不说,还从此出宫嫁人成浮云,只能委委屈屈在这宫里给这混小子当个说着好听其实也只是个妾室的尴尬人…… 现在好了,不让他生孩子的时候到处乱来,除了王皇后那儿还顾忌着不肯真的深入交流之外,连柏贤妃那样的都吃得下嘴!偏偏等到要让他生孩子了,他又只会黏着自己这个再保养也掩不住眼角的皱纹、更生不出娃娃的老菜瓜子瞎混! 要推他去别处,就只会赖着自己撒娇耍赖说害怕! 怕怕怕,怕你个熊孩子,不知道目前最好的法子就是赶紧造出个太子来,才是最好的盾牌吗?越怕就越该赶紧造娃娃去啊!在老娘身上使力气,那是使了也白使的! ……我已经,老得不能给你生孩子了…… 万贵妃又是忧郁又是心酸,又是十二万分的恨铁不成钢! 朱见深你个熊孩子! ——若不是硬件软件都不允许,万贞儿已经急得要亲自上阵帮朱见深造娃娃了。 但不能。 居然不能! 万贵妃没让皇帝知道,但在皇帝战战兢兢的时候,她也是急得嘴里头起了几个血泡儿。 然后喜从天降,这熊孩子居然真和安乐堂那个闹出个娃娃来了!还是个现成推出去就是大好盾牌的男娃娃! 那奴婢着急忙慌过来禀报时,满宫都害怕她大发雷霆,但万贞儿此时哪儿有计较之前几次三番往安乐堂又是赐堕胎药、又是搜小娃娃,却最终还是在今日闹出个小皇子的旧账? 她只一心欢喜深儿凭空白得一面盾牌呢!甚至连那盾牌是她几度疑心可能是那早夭孩儿的转世……都顾不得了! 说到底,不只朱见深将万贞儿视如母姐妻子十分爱重,就是万贞儿对朱见深,又何尝不是亦子亦弟亦夫婿的疼宠万分?否则如何会为了他一个发烧腹疾就放开稚儿亲去照看?莫非满宫后妃奴婢都死绝了,非要她这个才能起身不足一月的高龄产妇去?又为何在儿子夭亡后,怨天怨地怨遍后宫,却偏偏没怨朱见深这个粗心大意着了道儿的蠢材? 不过是因为爱他。 甚至比爱亲生儿子更爱他。 所以万贞儿在清醒的时候高兴朱见深多了面盾牌;在魔怔起来只拿那孩子当自己儿子转世的时候,也还是能狠得下心将他推出去。 朱见深左手胖娃娃,右手蛋蛋酥的来到永宁宫的时候,万贞儿的精神状态,嗯,勉勉强强还是比较清醒的。 至少可以清醒地察觉出那熊孩子居然以为她会在鸡蛋羹里头下毒! ——真是蠢不死他! 万贵妃银牙都要磨碎了,好在这熊孩子虽是疑心病重,总算还肯信她不会害他,看她没拦着他吃鸡蛋羹,那是吃了一口又一口,都吃得那胖娃娃泪眼婆娑了还不自知。 不过胖娃娃泪眼婆娑什么的确实很有趣儿,万贞儿决定晚上还是和深儿愉快点儿地玩耍,小皮鞭什么的,就等下次再犯两罪并罚好了。 万贵妃心情不错,听胖娃娃拒绝她接他到永宁宫护着的好意也不介意,看雨化田顶着一张端肃面孔巧舌如簧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倒有闲心问:“听说殿下定了樘字?可有什么说法?” 万贵妃记得清楚,当日悼恭太子取名时,深儿为了“极杬”二字颇难取舍,后来是索性揉成纸团儿胡乱捉一个,那时候还说另一个就留着以后用——说完还紧张兮兮地偷看自个儿,很是让当时正心酸那连名字都没一个就夭折了的苦命孩儿的万贵妃,又是恼怒又是好笑! 不是说樘字不好,但深儿虽没有什么坚持到底的大毅力,却也不是会轻易出尔反尔的,万贵妃想起便问一句。 皇帝大概也是想起来他那时候和万贵妃保证过的,除她挑中的女人之外,他便是宠幸了也不会稀罕她们生的子嗣……再看看膝头坐着的胖儿子,讪讪一笑:“先时化田不知道他是皇子,给起了个小名叫糖糖……我想着正好樘亦可作糖音,作秤音时更有支柱抵拒之意……” 万贵妃叹了口气,果然糖音只是顺便,借这个糖包子做支柱抵拒来自血亲的风刀霜剑,才是深儿最迫切的需要。 可怜深儿就是心软,这儿子给老子挡灾原是天经地义孝顺之礼,也就是他,再如何打算着拿个盾牌接进宫,也这么轻易就付出父爱,还讪然内疚起来…… 罢了罢了! 万贵妃也不管日后这胖娃娃有个什么时自己要给多泼几盆污水,爽快接下帮着布置东宫的任务,又斜睨皇帝:“放心吧,一切有我呢!你瞎操心什么呢?” 这熊孩子,总是这么又胆小又优柔,和他下棋真是烦死了,下一步棋能想半天不说,好不容易把棋子磕到棋盘上,还半天不撒手,随时准备撤回去重来…… 但再优柔寡断的熊孩子,也是自家一把屎一把尿养出来的熊孩子,万贵妃叹着气,脸上却露出了难得明媚的笑容,亲自看着人布置东宫去也~ 朱见深抱着胖儿子,抿了一口奶油蜜糖味儿的,嗯,难怪糖糖格外偏爱这一味,果然好软好甜好像自家阿万哟~ ☆、第章 当日王夫人如何谋害长嫂大侄儿、贾太君又是如何吩咐陪房心腹人为之查漏补缺好掩饰……虽是过了二十年,贾母婆媳在扫尾上也堪称铁腕,该死的都死了,还没死的心腹人诸如赖嬷嬷周瑞家的等,也都是心腹之又心腹,再可信不过的亲信人。 可西厂锦衣卫出手,且又是自贾瑚“夭折”之后不足半年就开始留意查证的,什么证据要不来?赖嬷嬷、周瑞家的等人,对主子虽然忠心,可底下有儿有孙,便是肯舍了自己,又如何舍得儿孙去? 贾政瞪着眼,他仿佛真的不认识自己的母亲妻子,不多时又仿佛真说服了自己,都是王氏蒙蔽了他母亲、一切都是这歹毒妇人的错,他的母亲只是识人不明,而他自己更是清白无辜。在贾太君终于受不住仰面晕迷之后,这清白无辜的端方人还义正言辞地冲贾赦道: “兄长何必这般?你我兄弟,有什么说不得?王氏不好,你尽与我说,我能不处置了去?如何倒让外姓人来气老太太!” 贾赦冷笑:“帷薄不修,是谁之过?我是个没用糊涂人,儿子护不住、妻子更死得不明不白的,这些年也只得醉生梦死哄自己罢了。但你嫂子就算嫁入贾家,也还是张家的姑娘,舅老爷他们管不得我贾家儿孙是谁害的、谁纵容的,莫非连寻访杀他们自家姑娘的真凶也不成?”张家能指着老太太的鼻子质问,他做儿子的却不能说,但王氏贱人,和眼前这端方到把亲哥哥挤到偏院去不算、还纵容妻子谋害嫂子侄儿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指着他说话? 张家那舅爷也道:“确实是我等不该惊扰老太太。”说着还对贾政拱手一礼,转头却招呼自己的兄弟侄儿们:“我们直接上衙门说理去!” 贾政大惊,他再不通世事也该知道这事儿闹出去的结果。虽说是妇人犯事,那哪家妇人犯事,夫君就真能半点儿罪过没有?就算刑罚不追究,一个治家不严压下来,那前程也没了——他可是还想着让琏儿使使劲儿帮他挪位子呢,到底这侄儿官位比叔叔还高,也不合伦常不是?不想王氏这蠢妇…… 贾政有心拦张家人,偏嘴笨不会说话,贾母十分无奈,只得悠悠醒来,老泪纵横:“是我老眼昏花,看不住家里、辨不明王氏这毒妇,对不起亲家啊……”别看贾母已经不如年轻嗓子嫩,可哭起来一波三折还是十分摧人心肝的,转头却又喝贾赦:“还不赶紧儿扶着你亲家哥哥?自家的事儿闹上衙门算怎么回事?”又斥贾政:“你也是糊涂!我都是给你屋里头那毒妇气的,如何倒说起你大哥来?” 贾母确实不愧是在国公门第里头从重孙儿媳妇熬到如今也有重孙儿媳妇的人,说唱念打,真心是再好的角儿也不及她分寸拿捏之妙、真情流露之实,且丝毫不提王氏休离之后,她的凤凰蛋儿、宫里待嫁将为镇国将军夫人的大孙女儿面上如何不好看,只不着痕迹咬住两点: 一则,贾琏是贾政侄儿,这贾家丑事闹出去,人传起来时,或者只说祖籍金陵的贾家、或者说工部的贾大人,会仔细辩驳老贾大人和小贾大人的有几个?好歹贾琏如今又有一儿一女了,凤姐腹中还怀着一个,这家风弄臭了,便是贾琏的前程万幸无大碍,孩儿们的亲事可该如何? 二来,贾琏之妻也是王家女,这贾家将老王氏休回容易,这毒妇做事也确实不讲究,别说王家当下官位最高的不过是王子腾一个三品武职,就算内阁大学士也没脸要求亲家留这么个媳妇——但小王氏真能坐视王家女儿的声誉都给这般毁干净了不成? 好说歹说,终是说动张家按捺性子等半月之期,让贾家清点出张氏嫁妆交归王熙凤;至于贾赦贾政两家子,贾母虽不愿意,也只得扶着额头叹息:“我老了,也看不来这么大一个家,你们兄弟二人,便趁着我还看得见的时候,分了吧!省得日后还要惦记着你们两个孽障,眼睛都闭不安生。” 分家之时也仿佛规矩极了,全依律法,祖产全归长房,余者七三分,贾赦得七,贾政得三——老太君的私房自然是不分的,而公中的产业……早在好几年前就是寅吃卯粮了,还能有什么产业?至于到底是真的收益不好花费太大,又或者是给管家太太搬到自己个儿的私房里头去……贾政这个端方人是“真的”不知道的,贾赦又不愿多生枝节,一时也忍住没提。 倒是欠着朝廷五十万两的白银,自然也是七三分的。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44 这点贾母故意不说,张家又不好真将贾家产业都查看遍了,贾赦倒是看得仔细,却依旧半句话不说,只脸上越发白了。 他早已习惯母亲的偏心。 最大的震撼在贾琏将亡妻夭子的证据呈到他面前时,贾赦就经历过了,方才张家大舅兄张岩质问时,老太太那惊怒晕厥的样子,也浇熄了贾赦心头最后一点热乎气儿。 不过是三十五万两国库欠银而已,比起老二家招惹的罪过,算什么? 贾赦甚至连荣国府都不肯要,只说虽然老太太身上还是国公夫人的诰命,但他自己却只是小小一个一等将军,虽这敕造府邸不好随意买卖拆分,但却能献归国库,他自己嘛,就分到的那处儿在帽儿胡同的三进宅子就挺好,虽是小了点,却不至于违制:“只是委屈老太太了。可从来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万没有子孙后代依着您老人家的诰命挑衅皇恩的道理,之前是儿子不懂事,这便上折子于陛前请罪。” 贾母能说什么?她再算不到贾赦这个窝囊了半辈子的大儿子,还能这么会说话的。 贾赦自己都没想到。 可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贾赦对张氏又尤其不同。他是窝囊没用纨绔子不错,规矩名声半点不顾就只知道瞎愚孝,但张氏是他祖母为他费尽心思求来的,模样儿也俊,又不因他只识得金石玩物、又不比二弟爱读书肯上进便小看他,为他生儿育女管家理事,祖母父亲两回丧期中,也是诸事妥当的,待老太太更不敢有丝毫不敬——贾赦为了她的死,甚至能迁怒到连贾琏这个唯一剩下的嫡子都不屑一顾的地步,虽是混人做混事,但这般在意着的元妻,其死亡之中居然还有贾母的手脚……贾赦可如何不心寒? “果然再多的孝心,若只被一味儿消耗,总有耗尽的时候。”太上皇听说了,这般叹息,颇有同病相怜之意。 好在听众除了明面儿上的太上皇贵妃,也就只有暗地里躲着的宫小九,倒也没人那么快把贾赦之事和太上皇的遭遇联系起来。但外人不知道是一回事,太上皇感叹同是天涯沦落人又是一回事,况且黛玉姐弟也是日日到皇极殿请安的,虽宫中没人敢把贾家的事情和黛玉姐弟联系起来,万贞儿能不想着?能不可怜黛玉摊上这么一个母家不容易? 好在二房虽不好,长房那个贾琏却还算长进,太上皇万寿时,太上皇贵妃尤其把王熙凤喊到跟前儿说了两句话,又赐了她一对如意,不是多好的玉材,却是体面得很,至少显得贾政就是被一撸到底了,也碍不了贾琏什么事,更在宴后不久,那等八卦王氏入佛堂之事的闲人少了许多,王子腾家那个庶女,原先说到一半儿的亲事也又积极说和了起来。 到底书香大族人家的女人,再看不起宫中后妃的小家子气,也要俯首叩拜。 贾赦住的院子虽小了些,但他如今是正儿八经的老太爷了,邢夫人也成了老夫人,下头贾琏王熙凤自然都跟着升一级儿,贾母如今都只称“老祖宗”了,一等将军府其乐融融。至于另一处贾宅之中,贾政一下子没了差事的感觉如何,那“夫人”二字再称不得的王氏在佛堂幽闭的感觉又如何,却不需一一细表,只探春终于得以大显身手好管家、贾环少了抄经的差事后仿佛读书上头反用心了些、李纨只守着贾蘭度日等,更不必细说。 只说王氏连给王子腾写了七八封信都如泥牛入海,暗恨兄长为了王熙凤胞兄王仁之故、便罔顾兄妹情谊之时,也不禁勉强觉得黛玉能做自家儿媳妇也甚好了,若她的宝玉有这么个媳妇撑着,如何会比贾琏差什么?王熙凤不过是仗着王家的顶梁柱膝下空虚、只得靠她那兄长承袭香火罢了,可王子腾是什么人?区区三品,还是武官!那黛玉虽长着一副刻薄短命相,林如海好歹是正儿八经的二品京官呢!那丫头姐弟更是在宫里头给贵人伴读的,日后宝玉能没有大造化?况且那丫头短命才好——那张氏可不短命?可她家人不照样护着大房那伙子人? 因贾家一分家,薛家就搬走了,王氏再想起薛王氏,心中亦是几分含恨,又疑她是见了自家落魄,便要反悔那金玉之说——其实薛家此时好歹还看着宝玉即将有个正儿八经的镇国将军姐夫份儿上,又宝钗这些年与他坐卧无忌,且还没反悔的念头,不过是王氏自己要改主意罢了,总是可笑。 亏得王氏在佛堂里,陪房基本上又都打的打、杀的杀、卖的卖,剩下一两尾小虾却是木讷得话都传不利落的,如此便是想得千好万好也难琢磨出什么来。 倒是贾母还真没放弃这念头,连当日与贾敏往来书信都留着,特意去头去尾挑了合起来十分暧昧的一叠子与林如海看,却不想林如海是个真心深情的,贾敏暗地里头或许也做了一些事,但她确实与他十分琴瑟相合,又有为林老太太守孝的情谊、且一同经历过扬州盐务诸多风险,总是不同——林如海将贾敏的许多东西都好好儿保管着呢!这老岳母的笔迹林如海虽没那么在意,可贾敏生前极注重的,专门儿一个匣子装着,林如海一般儿好好留着,只等着日后给黛玉做个念想儿。 这几番一对,那仿佛贾敏真许婚了的信笺,其实说的什么,可不就明白得很? 好在林如海虽气恼,也不是那种会骂到长辈脸上的——贾母确实存了让林如海和贾政成了亲家好帮扶的意思,可老太太心里头也是真心还把贾宝玉当作那有大造化的:她是真心要把自己觉得极好的宝玉给外孙女儿,甚至连王氏佛堂抄经、不能让儿媳妇立规矩的好处都考虑到了。只是眼光糊涂,行事也不够磊落,但比起她对亲儿子贾赦做的,她对黛玉还算真心很好。 林如海做不来那种一口唾沫啐人脸上、再骂一声“那样的蠢货也敢窥视我家女儿”的事儿来,贾母又会哭,一抹脸就是一声:“敏儿啊,可见母亲是想你想魔怔了……”旁边再有贾琏不得不帮忙劝解着,林如海也只得罢了。 ☆、第章 倒是事情传到唐悠竹耳中,让他笑得倒在雨化田身上,又十分忧虑:“祐椐看着对峖哥儿不错,阿毅也是得了黛玉一个荷包就挂身上舍不得取下来的,我原想着他们小儿女也不需太过拘束,可这般看着,贾家血脉还真是——就少有个头脑清楚的女人。黛玉虽干净剔透,但要是生下来的女儿闹个什么隔代、隔隔代遗传的,可真是不妙啊。” 雨化田这几日正给他动则草木皆兵地怀疑这、怀疑那——连照个镜子他都要揽着腰一起入境、洗个澡更是从来一道儿入水的——此时听了他这话,十分嗤笑:“那你又隔隔代遗传到了些什么?” 唐悠竹嘿嘿一笑,差一点就要说他那双眼睛像极了曾外祖母,却想起依旧在汪家村的纪氏,一时生恐雨化田闻之伤情,况自己也觉得心中未闷,便只岔开话去不提。 因有贾母王氏引起来的这事儿,让唐悠竹又想起来折腾儿这拆官配的游戏——也是改变红楼梦判词的一种法子嘛! 于是宝钗就辗转定给个贫寒却颇有才学、品德儿也过得去的举子,宝姑娘又最是个随分从时的,待及笄之后出门子,这辅佐夫君至出将入相或许不能,但中个进士补个官,想来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 而薛蟠,他因法制严密故,在金陵不能如原著自在无忌,却也因此并不曾有那打死人的事,再有贾琏好歹念着王熙凤,也不曾让他如何再学坏,虽不好说就如何长进了,可好歹知道什么个“怕”字,又勉强看得懂账本儿(感谢唐悠竹金手指点出来的借贷记账法吧),家业不说如何兴旺也不至于太差,又有有心人指点薛太太,这位虽也是个王氏,却又不比如今佛堂里头那个胆大果决,又不像王熙凤那般风行雷厉,便因着宝钗的婚事,很觉得有几分对不起她那姐姐,便试着提了探春和薛蟠的婚事,总不免十分赔笑: 这实在也是没法子了,宝钗及笄了,宝玉却还是傻乎乎的,也不知道个上进,贾政又半个字不提两个孩子的婚事,姐姐如今也做不得主,总不能因为姐妹两个几句顽话就把姑娘耽误在闺阁之中,女孩儿花期有限…… 薛王氏将话努力说得婉转,但她实在不是个会十分将黑说成白的人,再努力婉转,意思也摆在那儿。王氏听着,恨得牙根都咬出血来:却果然是都看不起她落魄了!只待我元春孩儿坐稳了镇国将军夫人之位,再看你们如何! 面上却还要笑:“宝丫头那般品格,我也是疼她的,如何舍得耽误了她去?”又蹙眉叹息探春的事:“那丫头虽好,却是庶出,如今我们老爷又没了官,这嫁妆上头……” 薛太太便笑:“我如何会与姐姐挣这个?”姐妹两个说定聘礼如何、嫁妆随意,薛太太还格外掏了一千两零碎银票贴补她这姐姐,乃是想着王氏如今连亲姐妹都不好轻易见一面的不容易,却不想王氏看着那看着一叠儿还挺不少、实则零零碎碎面额都只是几两几十两的票子,想想当初薛家还在荣国府梨香院里头住着时的大方,越发觉得虎落平阳龙困浅滩。 但不管怎么说,王氏借着李纨寡妇、赵姨娘妾室、探春又不好给自己筹备婚事的间隙出了佛堂也好,贾政原还迂腐着宝玉这个兄长尚未娶亲、探春做妹妹的如何好出嫁,却给薛家许的聘礼和公中账册的难堪逼得默默无语也罢,探春免了远嫁和亲的命运总是好事,况薛蟠虽不甚争气,却好在容易拿捏,薛太太也不是个难讨好的。 至于那夏金桂,唐悠竹十分恶劣地想着是不是让人给那贾石头牵牵线儿,正好儿让那贾石头试一试那无论嫁不嫁人都一般儿鲜红的呛辣椒,也省了他那死鱼眼珠的论调儿,便只随口提了一句,也没得多关注,就因镇国将军成亲——唐悠竹忽然改了主意,格外给太皇太后面子,允了“贾元春”从宫中出嫁,少不得朱秉树就要来乾清宫谢恩,唐悠竹也想起来了,那“贾元春”好好儿嫁人,可素慧容手上还有个长了癞蛤蟆皮的犯妇呢! 这犯妇自然就是真的元春了。出了那魇镇之事,唐悠竹自然不会大度到还送她一个镇国将军夫人的诰命,正好雨化田手下那些暗处里头的女孩儿也是有的,那种年岁渐大又得了恩典、自己也愿意嫁人却一时没对象的,也恰好有那么一个合适的,虽要顶着别人的身份、还要养着前头留下的儿女,但对那样连父母家人都不知道的、自个儿也不一定还能生得出来的来说,也无所谓,唐悠竹乐得把这桩婚姻送给雨化田施恩。至于贾元春,放素慧容手下好些时日,唐悠竹终于想起来见她一见了。 这一见可真是相见恨晚哪! 唐悠竹那双真实之眼挺不错的,红名显示也很好用,加起来识破隐身妥妥的,可这人不说一定要面对面见着,至少也不好离太远……所以唐悠竹直到今天才发现,贾元春却不只是贾元春。 就说呢,这贾元春哪来那样巫蛊魇镇的本事?却是体内有着警幻的天冲灵慧两魄控制着。虽不知道这警幻为何那般执着于要贾元春承宠,但想来这事竟是比风月宝鉴的遗落、空空道人的重伤都更要紧儿——只千不该、万不该对雨化田出手。 唐悠竹很得咬牙,连不曾做好全盘准备就贸然出手的自己都怨上了,对警幻更是从原先那“只要交出长生之后便罢”变成了处之而后快,什么谋“财”还害命的心虚,尽皆抛到九霄云外:不管表现得如何大度,到底有个私心,若唐悠竹先知道警幻那般难缠,或许更愿意向宫九叶西取经,奈何事已至此,和解?唐悠竹对警幻攀在镜沿往外张望时的表情委实印象深刻,实在不敢信那会在背后那般看贾宝玉的东西,肯与之和解,那…… 就只能打蛇打死了。 唐悠竹看的总是太大太远,还好个忽出奇想的天马行空,小节上便多不仔细,又或拖沓粗失,雨化田却是个细密谨慎的,唐悠竹说过要整治僧道淫赌之后就抛一边了,他却放在了心上,在唐悠竹乱点鸳鸯谱的时候,他就下大力气整治,因一来那查出来的尼僧道人背后污秽之事委实不少,野庙不消细说,那大户人家供养的家庙几如私娼赌场的也有不少,证据也是明晃晃儿的,黄花闺女被哄出了家,结果稳婆一查,却一个个都落不得干净,百姓震惊之余不乏痛恨之心;二来那僧道之流不消纳税,却能借着菩萨天尊们的名头儿,哄这红尘俗人白供养了他们,那富裕的庙宇,手底下的良田上千顷的都有——这不说看得那些被各种限制免税田亩的贵族士人们如何眼红吧,也不利于国家整治土地兼并不是? 若有那不忌讳的人家,每代让一二子女出家,借以隐瞒田亩……总不是个事儿,必须未雨绸缪严防死守! ——by.只要想找总能找出各种光明正大的理由以证明自己绝对不是羡慕嫉妒恨的士绅贵族们。 读书人两片嘴、一支笔,总能描述出各种神奇的一面儿。 这有时候常让上位者头疼,但用得好了,却也是个大杀器。 雨化田奉圣命整治僧道的行为,有了这些读书人的巧嘴妙笔,一下子显得正当极了,绝对是皇帝陛下和忠义亲王为了大明皇朝的长治久安励精图治而殚精竭虑的又一体现。 严格限制寺庙免税田亩,因其产业资金来源的“特殊性”,除可免税的那点儿田亩之外,皆课以重税——但也明令天下,那份税款比之一般平民超过的部分,皆用以赈济各方危难、或为当地修路搭桥等等善事,乃是不取神明供奉于私用、又不忍万一为心无佛道慈悲心的假出家人滥用的周全之计。 且又严禁民间私自剃度,便是现有尼僧道人,也都要通过相应的经义考试,视该地区的人口基数和经济状况而定,一到五千人不等的人口之中,方许出一尼僧,取考试成绩上佳、又口碑不错的保留,余者强制蓄发还俗,有那宁死不蓄发者,自有读书人的妙笔巧嘴,或问之:“既然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大师何必着相?”或奇怪:“从来都说自杀者须堕无间地狱,大师/道长信的是哪路神仙,却是这般不讲究?” ——总之,各种噎死个人。 真心不染尘,便是蓄发也依旧信仰佛道的,雨化田并不去理会;但那样舍不得为僧为道时胡诌个因果就能哄来好些钱财的,对不住,各地修桥铺路筑堤坝的服役人,可从来不嫌多,阁下竟然那般心怀因果,那便且为你尊奉的神明普济众生吧! 只需粥饭的免费劳动力,可是放在哪儿都是不嫌多的。 如此这般,天下尼僧道人们被折腾得叫苦不迭,偏大明民智已开,朝廷做事又越发讲事实、摆道理,那僧道却是多藏污纳垢之处,朝廷这般整肃,并非不许民间信仰,乃是为佛门道教护法肃清之意:寺庙处理明白了,将那些不学无术心思杂乱的假出家人清理干净了,各家女眷去上香时也放心不是? 因此有那想要借用民心辖制朝廷的聪明人,竟也无计可施。 ☆、第章 至于那真个德高望重的大师道长们要寻雨化田敲边鼓也不容易,十分辗转才打听到一点儿缘故,顿时对那空空道人茫茫大士都或恨或叹,不说个个对癞头跣组之人恨之入骨,总没几个能说他们好的,又不少那或者也精于法术,或者虽不擅这些旁门左道、却也自有趋避之法的,纷纷将趋避防身的法子物事送了上来,又锦衣卫查处时也多留心诸如马道婆之流,故而雨化田手中更是掌握了些用科学不好解释的东西。 再到此时唐悠竹将头疼如何只毁贾元春体内不归属于她自个儿时,那些法子就有些用处了。摄魂驱邪的法子一个个轮着上,虽不见得个个有用,但或许百十个里头恰好有那么一两个得用,又或者是呱太叫得那一声儿好,警幻那两魄在贾元春身上终于待不住了,便要遁走。 亏得唐悠竹,将之拦截收入包裹格子里头了——收进去之后才稀罕了一下,没想到他那包裹真的连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魂魄都能收一收,我大基三果然天下无敌了么? 那魇镇雨化田之事,约莫真是那警幻之魄主导,那两魄脱走之后,贾元春的皮肤便渐渐脱离了那癞蛤蟆皮的恐怖模样,又兼之这些时日惶恐惊怖,身形消瘦、脸色苍白,虽不似原先丰满圆润,却多了几分楚楚之态,可惜唐悠竹对那些干净美色都不过赏而不玩,何况一个贾氏? 警幻之魄虽是罪魁,贾元春心中野望才是祸首,她如今再可怜,唐悠竹都没那么多余的同情心,不过想着到底是贾瑚的血缘近亲,方不像对布噜嘟之流的直接处置,而是交予他教管罢了。 唐悠竹现在挂心的,是在他包裹里头忽然变成两颗纯净度不怎么样的宝石的天冲灵慧魄。 贾瑞因为在风月宝鉴中失了两魄,虽后来贾代儒舍了老脸又去荣国府求好参,恰好遇着贾琏——贾琏又不知道贾瑞对王熙凤起过那般的龌龊心思,便只可怜贾代儒就剩这么根独苗苗,又对他这个小辈卑微苦求的艰难,便舍了他一根老参,又还寻贾瑚帮着荐了大夫。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45 贾瑚倒是知道点儿详情的,不过他却好奇这人失了两魄之后的情况,便辗转托人好生救治。 如今贾瑞活是活着,也还不至于缠绵病榻,却是精乏气短,每日起码要睡足八个时辰,醒时也常觉倦乏、行动也有些迟缓;又容易心悸受惊,一点事儿都能吓得他面皮青白长夜梦魇,贾代儒那老妻也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就是贾代儒面上强撑,暗地里也抹了不知道多少泪去,更再不敢强他学业科举之事。只趁他好了点儿,便为之寻访了一个身子康健、家中兄弟也极多的女子为妻,万幸贾瑞身子虽不怎么好,那女子也还是有了身孕,不拘是男是女,总是又有了一代传承。 这些素慧容也都一一记录在卷宗上,唐悠竹无聊时还看过那么两眼,只是当时不曾留心,现在却要琢磨起来:这贾瑞失了精气二魄便是这般,却不知道那警幻没了这天冲灵慧魄,又该如何? 天冲主思想,灵慧主智慧,警幻以之诱导出贾元春内心深处的野望,促使她作出那般魇镇之法,却是正好。只不知道她料没料到这两魄遗失之后,自己该当如何? 唐悠竹摸着下巴坏笑,也许神鬼之流会好受些,也许…… 看看小呱太,想想蟾啸在空空道人身上的神奇效果,虽然不确定这魂魄没了肉身是否会受到蟾啸攻击,唐悠竹还是在将宫九叶西雨化田等人都请来,和宫九叶西说好看住那宝石所化之物、必要时砍杀当场亦是无妨,又叮嘱雨化田集中精力,能看清那物自然好,不能看清的话,也尽量记住那个感觉,日后有类似感知时务必小心谨慎,再和呱太说好对着那宝石集中攻击发蟾啸之后,才把那两颗宝石轮流拿出来。 那两颗宝石果然都是一出来就想着要虚化逃跑,可惜有个呱太虎视眈眈蟾啸声声,又有宫九左戳一下、右拍一掌,叶西二人亦是长剑在手气势凛然,轮流出来了七八次,唐悠竹再查看包裹里头的俩宝石时,已经光华黯淡得几乎与石子无异,只不过一颗灰色上带着青紫斑点、一颗乌青上有着暗黄条纹。 唐悠竹精神大振! 果然小呱太最可爱! 唐悠竹奶起呱太来十分用心,这般接连又给来上十七八回,石子表面出现了裂痕,唐悠竹也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正要再接再厉争取把石子变成碎渣渣,耳边却忽然响起一声佛号,不多时蒋琮那儿也收到消息:“门口有一癞头和尚求见。” 这下子,雨化田的眼睛也眯了起来。 叶孤城眉峰一挑,西门吹雪眼神微凝,宫九脸色潮红:“哼哼哼,这次可别想再从爷手下逃脱~” 蒋琮艰难忍住打哆嗦的冲动,好在雨化田很快点头:“带到太和殿前去。” 太和殿前,早有五百火枪手、一千弓箭手侯着。 茫茫大士看到这般阵仗,额头也不禁滴下两滴冷汗,正待开口,雨化田却根本不给他丁点儿机会,一挥手,枪弹弓弩齐发,且火枪可连发、弓箭分组轮流,三呼吸之间连发二千五百枪、四千五百箭,饶是茫茫大士有些手段,硝烟散去后,也是面皮乌黑、袈裟焦烂,左边肩膀上还微微渗出点儿血丝,雨化田轻嗤:“不过如此!” 心中实则大定,这般能以凡俗手段伤着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他都有了护住自家牛皮糖的底气。 雨化田一行高踞白玉阶上,茫茫大士却才进了宫门,距离甚远,雨化田的声音也不大,茫茫大士也听得分明,不禁苦笑。 若是可能,他实也不愿来此。 他那好友空空自那日遭遇此间主人之后,至今心神难定、境界不稳,他与他默诵了这许久经文,也不过勉强让他不至于再真元震荡罢了。在被警幻找上之前,两人正相对叹息,当日不该因着此间无甚长生高人就失了谨慎二字,如今给个警幻约束着,又惹上那般身具龙气、旁有异兽护持的人物,真真是…… 若非那风月宝鉴乃是警幻交付,丢失之后实在不好交待,空茫二人真恨不得就此远远避开隐居清修算了。 可惜,那风月宝鉴偏是警幻交付之物,空空道人的伤势未好,那警幻就找上门来,立逼着他们去寻着人间帝皇要回她的东西:警幻那仙风道骨全无的竭斯底里模样,看着竟是和凡间泼妇无异。只可怜他们二人受了警幻禁制,一被催动便痛苦不堪,却实在无暇欣赏她那前所未有的姿态了。 好容易熬得这警幻竭斯底里发泄够了,那水镜又化为水雾散去,一双老友看着彼此方才因痛苦难当、在地上翻滚哀嚎之后的狼狈模样,相顾无言。 可怜本是两个灵山逍遥客,如今却做了这般屈膝谄颜人,茫茫大士心中唏嘘,但见空空道人脸色又呈现出不正常的潮红扭曲来,生怕他再生心魔,只得缓言安慰他几句:“当日下那墓室,我也是同意的,如今谁也怪不得,只当是修行磨砺罢了。”便起身寻入京来。 两人当年因着空空道人一时不忿,去扰了那唐时贵人的墓室,最终动了不改动的东西,平白惹了警幻出来,折了两缕神魂出去,如今只得供人驱使,茫茫大士不是不悔,然他和空空相知多年,那时候也是他存心纵容空空去了解心事,如今惹出来这般因果,也确实怨不得谁人。 这大明皇帝再如何难对付,他也只能面对着,便是落得如空空那般下场,又或者更不堪的,也不过是携手归去罢了。 雨化田一上来就用刻了各种乱七八糟符篆的弓箭枪弹给他一个下马威,茫茫大士也不过苦笑一声,姿态越发放低,俯身稽首:“贫僧茫茫,见过陛下、见过千岁、见过诸位大人。” 唐悠竹因查明白那装神弄鬼之人并非这对僧道,又那逼出警幻天冲灵慧魄的法子亦是道录司搜集到的,看这和尚识相,也缓和了脸色,挥手让禁卫退下,一行人入了殿中,方问:“大师远来何事?” 茫茫的态度依旧放得很低:“贫僧恳请陛下赐回风月宝鉴。” 唐悠竹笑:“什么风月宝鉴?朕何时有那等物事?”转头问蒋琮:“何时何人贡上此物,你可知晓?” 蒋琮思索片刻之后摇头:“陛下厉行节俭,除藩国朝贡之外,分毫不予民间索取。宫中一针一线皆是采购所得,近年新入水器仅一千二百个,其中二百供与清宁宫,一百供与皇极殿,余者为各宫奴婢所用;而镜子仅八面玻璃镜,清宁宫得其四,皇极殿留二,赐二者与乾西所汪姑娘、林姑娘处——均不曾以风月那般旖旎为名。” 蒋琮也是个妙人,说起“旖旎”二字时还格外多看了茫茫一眼,那一眼里头也没什么多余的神色,就是很纯粹的一种太监看花和尚的眼神。 更妙的是,作为一个时常需要以眼神指挥乾清宫中其他内侍宫人——特别是在糖酥二人的气氛好得蒋琮认为无声胜有声的时候——的内官,这位的眼神表达能力,咳咳,不说出神入化炉火纯青,起码在场看到的就没有看不懂的。 茫茫大士真是郁闷极了,宫小九还要凉凉给他添一句:“原来如此。之前在扬州林家遇上,我还以为是个假借僧道之名行拐卖幼童之事的,却原来是想去采花的么?却不知道是中意林大人还是林夫人呢?” ☆、第章 宫九这话问得诛心,那茫茫却宣了一声佛号,只做未闻,俯身恭敬问唐悠竹:“想是陛下事多忙忘了——那风月宝鉴是我那道友借予荣国府旁支贾瑞之物,原说好是借三日,不想才一日我那道友就与宝鉴失了联系,又恰好陛下身上带了一缕气息……” 唐悠竹眨了眨眼睛:“朕这些天没去过荣国府啊?” 茫茫道:“贾瑞乃是旁支,并不住在荣国府中,只在旁边隔了一条街的一处小院子里……” 唐悠竹挠着鼻子想了好一会儿,一击掌:“可是那个纵欲过度一副精气不济样子的年轻人?” 茫茫看他认了,大喜:“正是!还请陛下将宝鉴赐还。” 唐悠竹摊手:“那日朕和小九儿捉迷藏来着,偶然经过那地儿,宝鉴什么的可没见着,只看到一面妖镜,竟是靠着迷惑人心吸取魂魄,朕一时义愤之下,将那镜子砸碎了。” 茫茫大惊:“不、不能吧?” 那宝鉴可是和当日那墓室之中的镜子一模一样,只缩小了许多、又多了个手柄,但雕花纹饰无不相同——而那墓室古镜化出来的却就是警幻,那面宝鉴与警幻化身那般相似,他和空空甚至猜测过那是否乃警幻的…… 即便不是,也不该是那般容易被销毁的啊!要知道一开始,在他们还没死心供警幻驱策时,为了毁灭那面镜子也是试了许多法子,地灵火天灵火都试过,却除了挨警幻一通折磨之外,毫无获益,这皇帝怎么可能…… 唐悠竹摸着袖珍小呱太,淡淡道:“不能?” 茫茫早听空空说起呱太一叫之威,脸上惊容褪去,眼中增了惧色:“那、那为什么警……我那道友说要来讨回宝鉴?” 唐悠竹笑得莫测高深:“你说的‘道友’不是那道人罢?她要你来讨要的,也没指明是什么宝鉴妖镜吧?” 茫茫张了张嘴,忽然想起来那警幻说的确实是“我的东西”,却不曾指明是何物,不过是他和空空先入为主,便只当是那风月宝鉴了,不禁讷讷:“想来陛下也知是何物,还请赐还才是。” 唐悠竹冷笑:“朕知道她想要什么,可又如何?这儿是朕的皇宫,却不是什么垃圾场,随便什么阿猫阿狗想扔什么垃圾进来就能扔什么垃圾、什么时候想来捡走就能捡走的。” 茫茫深以为然,这凡间帝皇如此威能,自不是随便谁都能招惹的,看警幻仿佛还讨不到好去——饶是出家人四大皆空,茫茫受警幻辖制这些年,也不免有些忿忿郁结之气,看她吃瘪,心中实在难免欢喜,只是警幻吃了瘪却要他和空空来顶上,却是不妙,因只得端正了脸色,又宣了一声佛号:“贫僧亦是无法,还请陛下慈悲。” 唐悠竹眉峰一挑,已确定这和尚与那警幻之间的关系——且貌似并不十分甘心为其驱策,因笑道:“都说佛为一切智人,无所不知,怎么和尚倒不知道朕素好掌兵么?又素来有云,慈不掌兵——和尚期望朕慈悲,却实是妄想了。” 茫茫越发苦笑,而后蓦地发难,直取雨化田,口中犹道:“陛下既不肯慈悲,贫僧惟有取陛下至宝相易了……” 这茫茫倒也没白称了那一声“大士”,眼光还真有点儿,一眼就看出了这殿中五个不算奴婢的人中,惟有雨化田最是唐悠竹的心尖尖。只不过他却高估了自己、又低估了宫九叶西并小呱太。 茫茫取空空前车之鉴,一上来就先封了自身听觉,但呱太的蟾啸最初或者真是需要用耳朵听着了才有影响,但在受了空空那一口血之后,足足三个月不曾开声,如今一张嘴,不需声音也能震得人头疼作呕——于凡人乃是次声波,于这修行之人,却是一般儿的封闭听觉不得用的音攻! 况茫茫此举又有一桩不该:宫九或许入道不过数载、叶西二人更不过数月,但从来这以武入道者的攻击力总是要强些,叶西二人更是剑修,宫九又有那堪比灵器的金蛇剑、金蛇锥……偏茫茫还愚蠢至极地封住自己的听力、想着能只凭神识查知诸人攻势——可不是说笑么?即便他的神识能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这神识所见与加上听力的,对判断虚实效果能一样?况即便看穿真假,那身体反应又能否跟上? 可别忘了,旁边还有个唐悠竹,他那迷心蛊要迷惑茫茫大士整个人不容易,控制他一两根手指还不行吗? 茫茫和空空,没白瞎了那许多年相知相伴,果然亏也要吃上个差不离的——茫茫因方才防御那枪弹弓箭、又多了叶西二人的缘故,伤势可比空空重上许多:当胸一剑、喉间一剑、脚上两锥,又有施法途中被打断反噬、并呱太数声蟾啸之功引起的呕血内伤,毫不狼狈也。 亏得也就是他了,心口喉咙那两剑,于凡人身上都足以致命;金蛇剑之毒,一般修士都不能抵抗;呱太数声蟾啸,若换了空空道人,只怕心神动摇更甚——茫茫大士心境上头到底比空空道人略好些,只可惜,也就是这样。 唐悠竹因听出他对警幻有不满之意,也不想要他性命,故而在将茫茫呕出的几口碧色带暗金的血液收集起来之后,便住了手:“和尚可要如何取朕之珍宝相易呢?” ——却是茫茫大士那一句得罪了他,否则唐悠竹这下马威也不见得要下得这么狠,明明看出叶西宫九已足够应付茫茫,却还要蟾啸迷心一起上! 茫茫虽是出家人,却也看惯世情,听他这么说便也明白了是什么惹的祸,捂着胸口强自咽回一口血,惨然苦笑:“贫僧若有法处,也不敢这般……实在是……陛下要杀要打贫僧都认了,只请求归还那人之物,贫僧与我那好友才好有个交代。” 唐悠竹眯了眯眼,忽然也不与他打哑谜了,索性直说:“朕手中握着的,乃是那警幻的天冲灵慧二魄,还是决计不还的——那警幻敢借之附身于我后宫中奴婢,做那魇镇我家良人的事,便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不过和尚倒也还算是个痛快人,朕许你迷途知返、概不追究便是。” 茫茫一惊一喜又苦笑,他实在想不到、更非常惊喜警幻也有这一日,可惜来得太晚,他和空空都有一缕神魂被警幻握在手心,只需警幻一催动,他们就是从魂魄透出的煎熬——可怜竟是兵解转生都没用,只要魂魄还是那个魂魄,警幻就随时能收拾他们。 唐悠竹看他为难,虽不知详情,也只淡淡一笑:“你和那道人也不算弱了,一般时候不是警幻的对手,但若是警幻与天冲灵慧魄都失了联系呢?若那二魄还受了重创呢?”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46 茫茫捂着胸口,琢磨一下那蟾啸与三剑之危,倒也信唐悠竹有这本事,可这到底该如何…… 茫茫大士是隋初生人,说来比空空道人略大几十岁,阅历原该多些,可惜他却是个自不记事时就在深山庙宇中长大,跟的那个师傅又是难得一个真不过问红尘的,因此于世事上比空空多有不及。早年初入红尘时,便吃了很多亏,及至遇上空空,诸事多由他做主方罢。便是如今,茫茫大士也算见多识广了,遇上这样难以抉择的事情时,却总还是要去问问空空。 比起卦算天意,他更相信那个满脸精灵地帮他报复那陷害捉弄他之人的小道士。 唐悠竹看茫茫半晌无语,也不逼他,只道:“那人触犯朕的底线,只除她两魄已是轻的——若要求饶,也需本人前来请罪,朕方考虑一二。”他握住雨化田的手,笑着对茫茫强调:“记住了,是‘本人’亲来,少给朕玩儿些装神弄鬼的!” 茫茫点头,反正他只负责传话,若是警幻不肯,吃点儿苦头看看这天冲灵慧魄被彻底毁去的修者是怎生模样,也值得了。 这人说来也妙,茫茫不觉得自己才从警幻手下吃了大苦头、转眼就被唐悠竹两番围殴有甚不妥,虽他此时伤得比空空还狼狈些,却只一心惦记着空空才负伤归来,警幻就毫不留情那般催动秘法折磨他的不是,虽唐悠竹停手说话时仿佛放松,他也不肯再尝试偷袭雨化田,颔首应下之后,翩然远去。 留下一个宫小九气哼哼:“居然这样都没砍下他的脚来!”又瞪叶西二人:“取他心口喉咙有甚用?他就是喉咙破个洞,血照样只从嘴巴里头喷出来……”叶西二人剑气凛然,却不与他对答,与糖酥二人微一颔首之后,径自远去。 宫九一遇上叶西冒剑气就浑身不自在,偏偏这直接滚地求抽又太掉价儿了:西门吹雪居然是那混账玉罗刹的儿子,叶孤城虽遭遇更类于己,却好歹他娘没害了他祖父性命……如此三人,竟是宫九自己最倒霉,偏九公子是个自己倒霉了、便要看他人更倒霉的。虽至今还找不到如何让叶西更倒霉的法子,却生了几分类似于面对唐悠竹时的不肯示弱来,因此这大好剑气,他竟是享受不得。 此时一肚子话没说完,也不敢追上去继续教导这两个表弟,只得悻悻然与唐悠竹抱怨,唐悠竹挽着雨化田的手,也是不耐烦与他多说的时候,便道:“貌似那和尚脚上也没流出多少血——金蛇剑金蛇锥可比凡间武器强悍多了,可惜啊,朕原以为你能用上,却不想也是明珠暗投了。” 宫九遂怒,一时都忘了与唐悠竹辩解叶西二人之剑虽只是凡铁凡火炼制,却是他们由后天入先天的本命武器,自然非同一般,只一手剑来一手锥:“来战!让你看看什么是明珠暗投!” ☆、第章 唐悠竹根本不理会他——又不是疯了,他才激了警幻,自个儿倒先和小九儿内杠,是怕人找不到趁虚而入的时机不成? 自顾自拉着雨化田、打着小呵欠,歇午晌去也! 留下个宫小九气得跳脚,又有内阁那边给方才动静惊着的诸位大人如何打探、素慧容谭鲁子等人又如何搪塞,皆不细说,只道空空茫茫那边: 茫茫大士迫于警幻辖制,虽知道唐悠竹惹不起,却也宁可拼着回来受警幻责罚罢了。空空道人却是个有心气儿的,即便修行多年也没彻底让他心中那股不认命、与天争的劲儿消了去,况茫茫所说者,警幻问那皇帝讨要的竟不是什么风月宝鉴、实乃是她失手被收走的天冲灵慧魄——这听在空空耳中,可不就成了警幻明知道那皇帝不好惹,却拿住了他遗失风月宝鉴的罪过,要推着茫茫去送死吗? 当然唐悠竹在空空道人心中也不是什么好人,可将心比心,这警幻辖制空空自个儿也罢了,原是福祸自取、怨不得人,但警幻连着茫茫大士也不放过——原先也还好,那禁制更多是一种威慑,偶尔有催动时,也是警告居多,可之前警幻毫不留情地让他们滚地哀嚎数日夜,却让空空道人心中大恨。 自他与茫茫大士相遇起,那傻和尚就一直傻呆呆的,兼之一副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自幼茹素都能吃出那般肥头大耳的模样,看着憨态可掬,也无忧无怖,偏给那警幻几百年禁制下来,原本好好儿一个光可鉴人的秃头,如今成了个用幻术都遮盖不住的癞痢头不说,还那般滚地哀嚎的狼狈…… 警幻出来折腾那一遭之后,空空道人原已经安抚下去的心魔再次出来刷存在感,为的什么?不就是这一口咽不下去的怒气嘛! 现在警幻又闹出来这样推着茫茫去送死的事儿来,空空可就再忍不得了,只是当着自己伤得不成样子、还要傻乐着安慰他“再忍忍,等警幻给那皇帝收拾了也罢了,或至少你我能出一口气,且不需与她动气”的茫茫,空空垂目掩住眼中那两缕幽光。 又几日,陪茫茫一起熬过了警幻听说了那口信之后的又一场竭斯底里,空空接下了再与皇帝交涉的差事儿,但通报入内之后,他与唐悠竹谈的,却先是如何用魂魄中之一二者,影响其他魂魄、控制整个灵智,并,如何彻底毁灭一个灵魂。 空空道人的跣足也是再如何的幻术都遮不住的存在,但他看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脚却淡定极了:“这法子不拘对人魂鬼魂神魂,都是合用的,虽然效力如何,端看动用者的能耐——想来陛下不缺那样人,又或者实在无法,多用祭祀也便是了。” 唐悠竹没应下那祭祀之事,却和他谈起一般红尘俗世之人也学得的修行之法来,空空看了殿中诸人,也看出惟有雨化田未得修行之法,自觉猜中唐悠竹心意,便取了两套功法,其中一个惟有炼气法门,正经儿筑基长生又或法术手段半句未提,另一个却是双修互助之法,尽与了唐悠竹,口中则道:“若陛下不肯用祭祀,便取那风月宝鉴残骸,或者再加上那林姑娘的眉心之血,想必也有些效用。” 空空道人对于灭警幻之事,竟是比唐悠竹还用心,如此于谈判实在不利,好在唐悠竹得了那两块玉简,又有大基三系统鉴定过的,一曰存真、一曰契阔,前者在空空口中不过是一炼气法门、可在大基三系统识别出来的却是一套上上佳的功法也便罢了,那契阔有一点最好,这修炼的两人那是真真正正的死生契阔—— 唐悠竹其实无所谓长生,他最怕的其实是雨化田死在他照顾不到的地方、看顾不周的时候,最怕的乃是历经三生才遇上的这么一个人,一个疏忽就又没了。 如今得了这么一部能让他们二人生死相依的法诀,唐悠竹可不就得大喜?连带着也没什么趁机剥削空空的心思,又想着那风月宝鉴虽有些趣味,到底损毁也便损毁了,再什么都不比去除一个已经对他家酥酥不怀好意的东西要紧,便也不再拿乔,只是黛玉眉心血的事却要问问,空空也爽快与他说了: “陛下实有所不知。警幻谋算林姑娘,却不是第一世了。只史上少有记载,是以时人不知罢了——如今已然是第九世,说来惭愧,贫道与之为伥谋划,也恰是第九世。那警幻虽从来不与贫道言明其中因缘,但时常日久,贫道也略探知些前情: 却是那警幻仿佛是何方大能留与林姑娘驱使之人,但警幻心有不甘,便要哄得那林姑娘迷失红尘、污染心性。据说这一世已是最后一步,我观之林姑娘,灵性也极其微弱,但所幸眉心犹留得一缕灵光。 陛下若取其眉心血,想是对警幻仍有些压制之用,方可保万无一失。” 唐悠竹闻言微一颔首,又问:“此法与黛玉是否有碍?” 空空道:“无大碍。虽损失些许灵光,但林姑娘已在世间,便是不流失眉心血,灵气也在逸散之中。因九世局已成,这些许灵气却是无碍的。只要不曾遭了警幻算计、再受那迷津污染,日后总还能回归本体继续修行;若是不然,留着这点灵气也无大用——其实在这肉体凡胎之中,灵气不那么强横反而不会有体弱之症。” 他一行说,唐悠竹一行留心他的神色,见其诚挚坦然应非作假,便缓缓点头,仔细与空空约定了联络之法,确认过他在这边动手、空空也能在那边趁机添一把火之后,便点头应下,那空空也是个干脆人:“贫道虽是出家人,打蛇打死的道理也最是知道的。陛下只管放心就是。” 唐悠竹闻言点头:“如此甚好。” 因空空道人还肩负与那警幻传话的任务,唐悠竹少不得要找个理由让他回去有得搪塞。本待假意允归其魄,奈何这东西不比别的,最是做不得假,便只假意让步:“即便不‘本人’亲来,也别拿那投影幻术敷衍于朕!请罪的人总该有请罪的姿态。” 空空便如此回复警幻,警幻当然不满意,可她一则还要留着空茫二人与那凡人皇帝抗衡、又且要谋划那绛珠之事;二则本身情况特殊,虽在投影幻术上头格外有些能耐,却不是除开这两者便必须原身现形的——她原就不是一般修士,否则如何能在与天冲灵慧二魄彻底失了联系之后,还能这般? 警幻深知自己的能耐,虽天冲灵慧的缺失让她有些许暴躁易怒,但要说法力,其实影响并不大,至少那大罗金仙都未必能够修行之法,她施展起来却毫不吃力,且法力也不过比本体略逊色一二,若再得僧道二人相助,想来便是那凡人有甚阴谋,她强行夺回那二魄也是可行的。 诸般盘算抵定,警幻对僧道二人又笑得十足温柔慈悲的模样:“放心,只要你们为我完成者两桩事,我必信守诺言,再不拘着你们那缕神魂。” 警幻原本就是用“只要空茫二人为她解决黛玉之事,便还了他们神魂”为限,方使得这二人为她尽心尽力的,只是后来横空冒出一个唐悠竹。 若因着唐悠竹妨碍木石、金玉之事,警幻催着空茫二人对他敌对也还罢了,偏就在事情虽与计划不符、却又还不至于彻底偏离时——到底在僧道二人眼中,只要让黛玉得以沾染迷津污浊,因着谁沾不是沾呢?如何非得要因那贾宝玉? 故而警幻在此时出手冒犯唐悠竹,偏还技不如人吃了大亏,又要驱使他们去当炮灰……空茫二人既看不出警幻此举,与她早年相约的“只要”之事有甚干连,又不敢固辞只得一再去了,偏还因不能达到警幻的目的而接连被催动禁制受了惩罚——如此这般,警幻再明晃晃擅自擅自追加了让他们的神魂脱离其控制的条件,便是茫茫大士略天真些,也实在不敢信她那句“信守诺言”。 仙姑您在要求我们为你做那与黛玉之事无关的事情时,就已经不守诺言了好吗? 空空道人想得更深远些,当年警幻承诺的乃是“还了神魂”,如今说的却是“再不拘着”——这完璧归赵也是再不拘着,这直接销毁也是再不拘着呢! 因着警幻的信用值在空空心中委实跌破负值,又之前才催动禁制、此时又一派温柔慈悲,空空道人便越发心冷,也越发坚定了不惜代价,必要这警幻彻底身陨的决心。 实在是,不拼一拼,事情完结之后必是兔死狗烹,连鸟尽弓藏都是奢望。 空空打定了主意,便暗地里去茫茫联系妥当——虽当着警幻说不得话传不得音,但空茫二人相伴近千载,自有自己一套不需言语便能意会的手段,警幻却浑然不觉,当即便往北平去。 ☆、第章 大荒山离北平非止以千万里能计数者,然而修行人自有手段,警幻当先,空茫二人相持在后,不多时,便到了北平城中。可惜大明皇族气运甚强,便是警幻这般仿佛有水有镜之处便无所不在的,都不能随意进得皇宫,空茫二人更甚,十分无法,也只得在宫门传音请见。 时值六月中,烈日炎炎,唐悠竹正和雨化田在冰室中修习那双修之法——《契阔》之术果然妙不可言,唐悠竹又爱极那死生相依的好处,饶是雨化田几次三番说汗津津的不舒服,他宁可引泉凿冰弄这么一处清凉地儿,也必要拉着雨化田一道儿厮磨,不,是修行——此时好容易正要入港,耳边却传来那么一声,唐悠竹直接一头撞到榻上。 雨化田趁机一把将他掀翻,眉眼含笑:“既有客到,还不快去迎接?”自己披了衣服起身:“且请客人慢慢进来,我速去寻宫九他们来做陪客。” 唐悠竹哀嚎:“现在是那警幻求着咱们,让她等等怎么了?” 雨化田看他拉着薄被褥子,不一会儿就在榻上滚成个蚕宝宝,心中好笑,面上却冷了下来:“你是巴望着她求你呢?大好一个削弱她的机会,若是错过……哼!” 果然有时候一个“哼”字便胜过千言万语,雨化田不说那错过该如何,这近日才算正经儿吃到肉的唐悠竹,却越发不敢尽着性子继续纠缠狠吃,只得从茧儿里头委委屈屈钻了出来:“我通知宫九,你找孤城他们。” 不得不说,电话真是个再方便不过的东西,挂了电话,糖酥二人才走到已经布置好专用以接待警幻的一处宫殿,叶西宫九便也都来了。 警幻这次或许是学乖了,又或许有意隐忍,一路由宫人引着走来,也不曾炫耀什么仙术、显摆什么架子,进得殿来也是温温柔柔的,虽不掩仙风道骨的脱俗之姿,却也没做那等倨傲刻薄之态,拂尘一甩,单手行了一礼,只道: “贫道前些时候神游之时,因偶过此地,不曾按下云头,与龙气一冲,却不巧把其中二魄脱离开来,又恰被此间女子纳入体内、污了神智,行了些不恭之事——总是贫道不该不按下云头方有此祸,还请陛下看在贫道亦是无心之失,饶恕这一回,赐还我那二魄才是。” 唐悠竹一听就笑了:“你这话却也有趣,只是朕虽对魂魄之事不熟稔,却也听说天冲主思想、灵慧主智慧,我这宫里不过是些凡人,可要何等人物才能污了你的天冲灵慧魄?” 警幻一听,才知这人竟是连那二魄是哪二魄都看得分明,不禁暗恼空茫二人连这点事情都打听不清楚,只是那二人暂时还有用,此处也不是惩罚之地,才勉强按捺下来,对唐悠竹笑得越发温柔和顺: “陛下于我道家果然有缘——只是那天冲灵慧魄虽轻易不会被影响控制,却奈何此间龙气委实厉害,那二魄原已伤着,方才……总是阴差阳错,幸而不曾铸成什么大害,还请陛下大人大量——贫道当在太虚幻境携众姐妹,与陛下设宴赔罪。” 仙姿不俗的女子,做出温柔羞愧之态,确实别有一种凡俗女儿难有的韵味,可惜唐悠竹心里头住了个雨化田,眼中虽还看得见世间美色,奈何贾元春那身蛤蟆皮给人印象太深刻、警幻自己送宝玉出镜之后那扒着镜沿张望的模样,也实在让人见之难忘,如今唐悠竹只当她是个企图谋害他家酥酥的仇家,美丑如何会上心? 可怜警幻难得用这副容貌做出这般神情,唐悠竹却只面上仿佛沉醉,下手却黑,警幻还当自己计策奏效之时,忽然四剑当胸、蟾啸袭耳,还有那脸上迷醉之色还未褪去的人,蓦然扔过来的一点艳红。 ——竟是那人的眉心之血!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47 警幻大惊失色,撤身欲退,却发现回首处已无殿口、人声,只一派白茫茫空雾雾,伸手则不见五指,低头亦不清来路,催动那下在空茫二人身上的禁制,也得不到丝毫回应,更可怖者,是与本体都失了联系! 惊怒之下,是各种法术齐出,连现了原型也顾不得,可惜此处却不知是何等样的所在,凭警幻手段出尽,皆无效用,兼之灵气虽足,警幻偏丁点都吸纳不入,一番折腾下来,不过是让自己灵气耗尽、恹恹然失了神智罢了。 却也是警幻大意了,只知道自己的二魄被收走,却没打听清楚是如何收走的,此番分了这个出来,只当是便有万一,她这恰好与二魄融合,天冲灵慧二魄神思敏捷、此大法法力不俗,加在一起便与她本人亲至也是无异的,不拘那是何等样的宝物,突破反击硬是不难—— 却可怜,不该以她鱼唇狭隘的眼光衡量大基三的深不可测。若论一般能收去仙家魂魄的宝物,却是世间罕见,奈何唐悠竹要收取这警幻,却不需什么宝物,只要空出一个包裹格子,往里头一扔便是。 空茫二人也是第一次亲眼见着唐悠竹对付警幻的手段,俱是大惊,很觉得唐悠竹对他二人手下留情,茫茫心中那点因唐悠竹迫使好友心魔滋生的怨恨都消散了,只余下十分感激,便是曾经一度将唐悠竹逼得十分狼狈的空空都不作他想,全以为当时是唐悠竹另有谋划、又或者纯粹的高人怪癖,却不知道唐悠竹只是因为那包裹格子装不了一般儿有肉身依托的智慧生物罢了。 对警幻格外凑手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一次二次,警幻都是以魂魄现身,不拘那魂魄被修炼得何等强大、是否能够独立凝形移动,在大基三系统中,不完全的魂魄一律被认为是“物件”,所以唐悠竹对警幻做的,不过是“捡取”罢了。 可怜空茫二人枉自称见多识广,却猜不到这一点,白受好大惊吓。 亏得有伴,宫九叶西甚至雨化田,哪怕之前都看过唐悠竹和猫捉老鼠似的逗着警幻二魄,到底那天冲灵慧不曾凝形,远不及这般手一扬就把个大活人变没了的刺激。 叶西二人也罢了,宫小九却对唐悠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这样还找我们来干什么?直接把这两只也收起来不就得了?”他刚刚才要设法挑唆厚炚兄弟去纠缠深叔呢,这混蛋就忽然传讯,害他还以为真有什么要紧的,巴巴儿舍了那边赶来,结果呢?单纯来看这家伙变戏法的呢? 宫九一想到之前为了看不穿这戏法而输掉的赌注就肉疼,只是再一想起那总是才他一错眼、就要啃掉相对还是很嫩的他家深叔好几口的超级老牛万贞儿,便先把这茬儿压住,连之前那必要亲手将癞头和尚的腿骨一寸寸敲断的兴致都没了,伸脚踹向唐悠竹,踹空了也不继续纠缠,只哼他:“让你看爷笑话!不给爷把那死和尚的腿骨打断了,信不信爷能打断你的腿骨?” 说着就要往殿外去,唐悠竹如何肯吃他这口头亏?当即冷笑:“我还就不信了!”又哼了回去:“自己没本事追不上人家,倒要把人腿骨打折,九公子可也真是好志气!” 宫九身形一晃,都已经出了殿外,闻声又飞掠回来,怒发冲冠:“你说谁没本事?” 他一生气,唐悠竹就淡定了:“谁应就是谁呗。” 宫九一甩手,直接冲癞头和尚道:“比过才知道!” 空空听到这里也明白了,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盯好友的梢,结果被甩下了,现在这是不服气呢!不过这人也好笑,不过区区一个才入道没几年的家伙,只怕连缩地成寸的法门都不曾摸着个边儿,倒要和茫茫比脚程——那不是说笑么? 可看宫九和唐悠竹的互动,空空就算还摸不清他的来路,也当看出此时不该顶回去的,因只讪笑:“缩地成寸乃是小道,实在没什么好比的。”又道:“此时要紧的是警幻那儿——她才失了个,想必已经有所感应。此时乘胜追击,想是极好的。”又拉了茫茫与唐悠竹稽首拜别:“贫道就和这和尚返回离恨天报信,约莫半柱香可到,还请陛下算好时间发动攻击,务必一举成功才好。” 唐悠竹瞥了神色忿忿的宫九一眼,故意问:“可是三十三天外的离恨天?” 空空点头:“正是。陛下果然见识不凡。” 三十三天外都不过半柱香便可抵达,宫九的表情瞬时清空了。 他是好胜,也从来愿赌服输,但这般明知道必败无疑还送上门去输的,可不是九公子这样聪明人会做的。 九公子果断闭嘴装傻了。 唐悠竹也不想把宫九激火了,空空更是十万火急要去寻警幻晦气,一时分头行动,空茫二人闪身消失,唐悠竹这边则以玉蟾镇守阵眼,以黛玉眉心之血掺入朱砂、黑狗舌尖血、公鸡冠首血画符布阵,阵中以风月宝鉴为引,依着空空所教之法行事,果不其然,那镜子上空忽然冒出来一个虚影,原是警幻的眉目,又作出要取了那宝鉴脱困的模样,可惜这符阵原就是专为克制她的,几番挣扎都脱不开那分寸之地,不多时眉目身形先后模糊了,再过一会儿,连身上半透明的色泽——发眉之黑、唇色之红,一一褪去,先是变白,而后慢慢透明,最终只剩下一道人形水纹模样的物事时,忽然眉心、膻中、丹田三处都爆裂开来,水纹激烈荡漾之后,人形便成了一面约莫椭圆的形状,而后慢慢降落回那风月宝鉴上,消隐无踪。 ☆、第章 这一连串哑剧——是的,是哑剧,那虚影挣扎嘶吼都是无声无息的——看得众人目瞪口爱,宫九尤其不敢置信:“这就完了?”所以混蛋牛皮糖果然是故意溜他的是吧?巴巴儿把他喊过来看这么一出哑剧? 唐悠竹其实也很惊讶,但大基三的识别功能真是天下无敌,因此他可以很装逼地对宫九说:“那警幻乃是太虚幻镜的镜灵,刚才已经彻底毁灭了她的灵智、化为灵气回馈太虚幻镜了——若这般都还不算完,你还想怎样?彻底把镜子打碎?那也太暴殄天物了。” 宫九哼哼:“就那么个勾引傻子行风月事的镜子,碎便碎了,还暴殄天物?” 唐悠竹翻他一个白眼:“那不过是镜灵为了衍生足三魂七魄用的邪法罢了,这镜子如何只得那般?” 不过宫九不识货才好,唐悠竹心安理得地把风月宝鉴收了起来,真正的太虚幻镜已经封闭,只待黛玉能醒得前尘、又或者黛玉彻底迷失人间后镜子重遇有缘人,才可能再被打开,但这面仿造品也不错: 镜灵借助自身和太虚幻镜第一任主人留在镜中的灵力,做出来的这一面宝鉴却不是单纯的仿造品,乃是攫取太虚幻镜中那方小世界的一角而成,虽多被用来勾引那心志不坚之人照之行风月事、以窃取魂魄,其中却也一般儿有花草树木溪水湖泊楼阁亭台——唐悠竹原还烦恼雨化田竟用不得他那轻容百花包,就凭空掉下来这么一件好东西,可如何不喜? 宫九不屑也好,他屑了唐悠竹也是不会让他的。 宫九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那镜子还真是好东西——不好唐悠竹也不会往雨化田手中塞,还说什么“酥酥把他炼化了,存放东西也好,用以御敌也罢,都还勉强可以”的鬼话,但不管怎么说,他先不屑了,也便不肯反悔,径直转身走了。 至于叶西二人,早在宫九那句“这就完了”得到肯定答复时就离开。 殿中又剩糖酥二人,且因此事奇诡不足为外人道,连蒋琮等近身服侍的也都不在跟前,唐悠竹又惦记起那契阔双修来,雨化田却不等他开始纠缠,便举起风月宝鉴:“多谢陛下好意,臣即刻炼制此物。” 唐悠竹一手揽了个空,那边雨化田的衣角瞬间消失在转角处,他只得收回来讪讪挠鼻子:“酥酥真是的,心虚生气都爱称臣。”略想想,还是觉得方才那是心虚更多些,虽有点可惜小糖糖的“甜点”没了,终不过摇头苦笑两声,竟是乖乖儿往内阁办公之处去了。 唐悠竹当然不可能是忽然良心发现要把政务忙活起来,不过是为了日后长长久久的偷懒,却是要再看看各处机构运转可还有什么需要赶紧改进的重大瑕疵罢了。 为了长生,唐悠竹的双修热情空前高涨;而为了舒舒服服心无旁骛地双修,这大明却要大致打理妥当了。 好在明朝原就是资本主义萌芽时期,更有唐悠竹的金手指乱点,能熬到现在依旧屹立不倒的大臣宗室,那接受能力不是一般儿的好。什么各政府部门财政公开、事前预算事后核总啦,什么御史台锦衣卫小报媒体联合监督啦……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又在军校之后,开办了全国基础教育——只大致教导识字算术等,户籍上有名的五周岁以上孩子都必须入读,除非能考过毕业试、又或者满了十二周岁只得结业的人之外,不管是富户、是贫民,也不管是贵族乡绅、或奴婢贱籍,都必须在当地的学所就读,无此毕业证者不得科举,不入学者父母课税翻两倍、同里中人加五成。又规定各地秀才每月必须在学所中教导多少时辰、又手下学生成绩劣等者不得超过多少,并学中不得有身份贫富歧视、德行有亏者将予以记录…… 等等等等,又有取消贞洁牌坊、不允许各宗族私设重于律法的族法刑罚等,好一通乱拳。 也亏得唐悠竹没逼着有子寡妇改嫁,但就那“有子寡妇在其子嗣于基础学所毕业、又通读大明律之后,由其夫家族老并官府核议,可允许携带其夫分家可得产业另府而居”这一点,也够贾家头疼的了。 贾赦兄弟虽然已经分家,贾母也是跟着长子住的,到底心中更为挂念幼子,尤其不放心宝玉,只是知道长子一家因那短命儿媳之事,对自己颇有怨念,更恨贾政媳妇,深恐贾赦犯浑贾琏出阴招儿,再思念也不敢轻易将宝玉接入荣国府——哦不,现在该成为一等将军府了——里相见,便少不得三五日就备了车桥往贾政家中去小住一日半日的,而每次去了,也总少不得为宝玉寻出好些委屈之处,虽她自己大方贴补了好些私房,总也有让贾政家里公中出的。 况即便是贾母甘愿贴给宝玉的私房,看在其他儿孙眼中,又难道都是好受乐意的? 总有那么一伙子人,是将长辈的私房视为日后该归属自己的私产,因此看得她自己适当花用些许都不乐意,何况贾母也委实偏心太过。 不只赵姨娘恨着贾母藏着那许多好东西、却让探春的嫁妆那般难堪,又怨着一般儿是她孙子,偏宝玉就是玉粒金莼噎满喉都委屈了,她的环儿想吃完胭脂米粥都不容易……就是李纨,都颇看不过眼。 李纨乃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之女,幼承庭训,便是嫁与贾珠不足一载,夫婿便撒手故去,留下她怀着孩儿都要遭婆母唾骂克夫,她也从来不敢争辩一句半句。就是后来好容易生下来个蘭哥儿,洗三时恰逢宝玉咳嗽、满月时又因府中筹备老太太生辰,都不曾好好儿过过,她也从不曾对谁吐露只言片语。 这些年,因着太婆婆、婆婆都偏疼宝玉,况宝玉幼年确实是个烂漫有趣的,李纨虽因叔嫂规矩不敢如何亲近,却也每每训教蘭哥儿,万事需以叔叔为尊。 说到底,虽是长房,但因夫婿早亡,自己又不得婆母喜欢,李纨总不敢想日后这继承家业之事,虽长房长孙继承家业原是规矩,奈何却不过命数不是? 她不求着贾蘭日后从公婆那儿得多少家业,只求能按着嫡次子独养孙儿的待遇分得该有的一点子东西,再平平安安长大、靠着自己努力上进考个功名,也好告慰亡夫罢了。 却不想,贾蘭总算有惊无险长到六七岁,婆婆也没狠心拦着亲孙儿启蒙,小孩儿自己也争气,偏偏因长辈旧事,二房被从荣国府里头分出来了,虽然婆婆进了佛堂让她略微松快些儿,可不多时,公公那个五品官职也被褫夺了……林林总总,李纨眼看着家业越发不中用了,本是要一个钱掰成两个花,最好还能省下半个归到她私房里头,日后也好多留点儿给蘭哥儿的时候,却不想,在蘭哥儿环哥儿身边都只得一大一小两个丫鬟伺候,针线都靠她和赵姨娘领着的时候,宝玉身边二大四小、还有一个专门伺候针线的尽力支应——到了太婆婆口中,却还是委屈了! 虽然多出来的丫头是太婆婆赠的,月钱也是太婆婆那儿出的,可丫头放在家里,难道能连饭钱布料也问太婆婆取用?又宝玉是个怜香惜玉却不懂得爱惜物力的性子,他那屋里头的丫鬟……即使现在少有那样撕扇子玩儿的时候,可等闲也是比主子们吃得都好些的! 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李纨忍了又忍,却实在忍不得,在唐悠竹严禁贞节牌坊、却又优待寡妇的政令下达之后的第三个月,在听说了宝玉房中又一个丫鬟怀孕被太太暗中一碗药下去、母子皆没了之后,终于没忍住暗地里去寻了王熙凤。 贾赦贾政两房人在旧事败露之后,关系及其微妙,但之前共居一府之时,王熙凤和李纨的性子差异虽大,但贾珠早亡,王熙凤间中又随贾琏外放两回,妯娌之间也没多少好相争的,后一回王熙凤长女更是因年幼不得不留在府中,虽是由邢夫人带着,李纨也没少照看,再者王熙凤的长子贾桂只比贾蘭小一岁半,两人也玩得好,她们妯娌两个的感情不说情同姐妹,倒也比有些姐妹——如贾政之妻王太太与薛蟠之母薛夫人一般儿的,且还要稍好些许。 李纨有心带贾蘭分家别居,只这话却不好由自己开口,只得求助王熙凤。王熙凤不是全不为难,但看李纨形容枯槁的模样也是可怜,便没有一口回绝,只道:“我需与我们家二爷商量。” 李纨也知此事非同小可,也不敢立逼着,只千托万付与王熙凤说了许多好话,从贾桂贾榆小兄弟俩夸到小名巧姐儿的贾大姑娘,总之王熙凤并王熙凤的二子一女那是无一处不好的,听得王熙凤笑个不住:“真真是大嫂子,平素寡言少语,其实这嘴巴啊,比什么都利落!” 笑过一回,王熙凤少不得格外用心些,又是备了好菜好酒、又是沐浴更衣再带着一般儿打扮得十分可爱小儿子,殷殷切切等着贾琏。 贾琏忙了一日归来,左娇妻、右爱子,心情也是颇佳,再听王熙凤婉转说了李纨之请,索性笑道:“可不是!如今二叔家院子虽不小,可二太太常年佛堂住着,二叔年轻妾室又新纳了两个,宝玉屋子里头虽没过明路,也不只一个通房了,再环哥儿、蘭哥儿岁数也是渐大,这般一府住着,自家知道也还罢了,外头人看着却不太像话呢!” 又和王熙凤说起皇帝那虽没作为正经政令下发、却显然偏向的一种“人大分家、树大分支”观念,虽这般与多数人家恨不得五世同堂、热热闹闹几辈子不分家才好的做法大相径庭,听在王熙凤这般年轻媳妇耳中却实在是那么回事,贾琏少不得笑话她:“看看你,也亏得我没个亲兄弟、你没个亲妯娌,否则还不知道怎么嫌弃呢!”却也赞成这远香近臭、人少是非少的说法:“若是祖父过世后,父亲和叔父分了家,母亲和大哥也未必会……” 伤感一回,又与王熙凤道:“我观陛下,行事看似凌乱无端,却都有缘由在其中,且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这事儿如今虽不曾正式入了律法,但未必日后如何——二叔不是急着要起复吗?不如如此这般……” 贾政最是个端方孝顺的,为着孝敬母亲,那不合规矩的把袭爵兄长挤到偏院住、自己高踞正房的事情也做出来了,便是因此丢了官也犹自不悔。但却也最是个慈爱儿孙的,诸如蘭哥儿等,他是一手指头都不舍得弹一下。虽也更愿意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可也不忍心儿孙们因家中人口太杂,在陛下那儿落了个人多是非多、不堪与重任的下场,少不得忍痛给分了家。 为着大家伙儿都好,连贾环也给匆匆定了一门亲事分出去了,又到底可怜贾环不过十四岁年纪,没个大人看顾也不像话,索性连赵姨娘的身契都给放了出去,也不管王太太黑着的一张脸、也不顾赵姨娘拉着他的袖子哭得眼睛红红如何可怜,只吩咐她:“好生儿照顾约束环儿,务必督促他上进读书,有什么事情便与我说,总是父子一场,不至于分出去便不管他。” 贾蘭虽不到成亲的年纪,好歹转年也十一了,贾政一般儿不留他,隔着屏风对儿媳道:“这是朝廷政令,乃是怜惜尔等守节不易之故,蘭哥儿也是个孝顺的,你只管跟他享福就是。”一般儿许了有事可回来求助的话,又格外比贾环多给了一千五百两银子,虽当日元春在清宁宫中时,托了一个内官出来传话都不只要这么多,但李纨现在只求脱了这是非肮脏地儿,再不求别的,恭恭敬敬磕了头,自带了贾蘭另立门户去了。 贾政处置妥当家事,便着急着如何上达圣听。他如今没了上折子的资格总是不便的,亏得他那大哥虽小心眼儿爱记恨,大舅兄王子腾却好歹还看着王太太,少不得帮着在御前敲了边鼓。唐悠竹是早在贾瑚那儿得了消息的,正等着他呢,自然极爽快地给了一个员外郎,虽不过从六品,也未必是实职,却也能看出皇帝的态度。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可不纯粹是野史的夸大。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48 上位者的偏好,有时候能影响很多很多。 例如贾政之事,足以让许多不够坚持、又或者是慈爱儿孙的人家,顺应皇帝心意大家分小家,虽然像贾政那般好运凭此起复的寥寥无几,却禁不住许多人乐此不疲。 仿佛只是一记乱拳,却又在过分强悍的宗法族规上,又撬了一个墙角。 【副本转换,我是宫九调戏剑客们的分割线】 ☆、96·副本转换,宫九来啦~ 唐悠竹转眼已然而立,眼看着登基也有十余年了,朝野都习惯了唐悠竹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乱拳折腾,虽这两年唐悠竹的动作格外频繁些,可民间反应意外的好—— 老百姓的要求其实没那么高,唐悠竹既然能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还肯让他们去官家学所免费识字,便是许多政令偏向不太符合大家伙儿原有的价值观,但圣旨详细、小报宣传,总能给出让民众接受的理由。 例如那取消贞节牌坊之事,圣旨上便特特说明了:那是因为如今大明男女人口基本平等、但高官勋贵并平民四十无子有依法纳妾者,男女人数便失了平衡,若再多那般倡导贞节牌坊,这世间每多一个寡妇,便要多一个鳏夫,实在不利于民生安稳。况且寡妇门前是非多,又不容易出来讨生活,若有亲生子嗣傍身也罢了,若只奔着那一座牌坊去的,却是大可不必。 同时还将什么“一女二夫,死后是要被锯成两半分配给前后夫君”的说法一律打成歪理邪说,佛道诸门前些时候才被朝廷的雷厉风行打压得差点喘不上气,又见那弄虚作假的江湖门道朝廷门儿清、那正经儿修行手段朝廷也有高手在,谁也不肯出来触霉头,况且这二婚二嫁后阴司如何也确实没有凭据,皇帝既然坚持这么说,大家也乐得附和一声卖个好,如此又消除了民间许多疑虑。 总之,多管齐下,唐悠竹每一个政令出来,不拘如何,总先留心了安抚民心之法,便有意外之事,也总能及时处置了,阁臣相公们冷眼看着,也乐得不拦着。 如此又是几年,当朝堂已经被唐悠竹折腾得不论他想做什么都随他、大家伙儿只管埋头努力干活的时候,厚炚厚炌小哥儿两也已经十二岁的时候,唐悠竹又扔出一颗惊雷。 他要改变帝制! 不是那种朝臣们已经认命的、你想怎么都由你,而是出乎众人意料的君主立宪。 当然,宪法必须是唐悠竹定的,他之前各种折腾的,包括女子拥有和男人一样的工作权利、若是招夫在家还有一样的财产继承权,倡导一夫一妻、即使夫婿纳妾是法律许可的四十无子或其他、做妻子的不愿意时仍可带着嫁妆并夫妻婚后所得财产的三分之一和离等等基本的男女平等措施——当然,若是做妻子的不妥,丈夫也有带着自家产业和离的权力。 以及其他士农工商平等的教育权、考举权……都被宪法确定了下来。 从此以后,皇权不再高高在上,许多权力被下放到议院之中。虽那所谓的议院在幕前,仍是士族占据最大人数,而皇族宗室加起来又大于所有的二分之一,可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放权在任何人看来都是相当不可思议的。 可现今的皇帝自己乐意,太上皇又接受了那种“若是祖父当年便如此,也不会有叔祖父的一番折腾”的说法,厚炚厚炌小哥儿俩也没意见,崇王忻王等都是新得利益者,并余下诸新议员皆如是——虽然很不可思议,但皇帝主动把权力让出来,能忍住不咬钩的有几人呢? 甚至,在唐悠竹将军队改到自己基本满意之后,连军权都放开了。 虽然军校中必须教导皇帝第一、宪法至上的信仰是写入法律的,但唐悠竹这么做,却是连太上皇都要劝一劝他:“手里总还是要留点儿东西才好。” 唐悠竹义正词严:“我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太上皇温和看他:“什么事比把军权握在手里更要紧?” 唐悠竹眨了眨眼,反问他:“那双修的法子好用吗?”虽然朱见深和万贞儿天资寻常,又年岁大了,炼气修行难有作为,但契阔双修的要求却不高,而且效果比各种来哄朱见深的仙丹符篆好多了。 只是效果再好,双修听着也仿佛很正经,到底不是个能和儿子一道儿淡定谈论的话题。 至少对于朱见深来说,耻度委实高了点。 所以这一来二去的,话题也就给岔开了,待得又过两年,唐悠竹爽快退位、带着雨化田不知所踪时,太上皇看着一屋子怅然若失的小辈们——尤其是帮着姚家小姑娘抹泪、自己也十分不得劲的万贞儿,和悍然握拳表示她也要用双腿去征服世界的汪依依,叹了口气。 他也舍不得儿子,但怎么给这一屋子人这么一闹,就那么容易释然了呢? ————我是副本转换的分割线———— 但一不小心就被唐悠竹卷入漩涡、如今也不知道落到哪儿来了的宫小九,却是非常、非常的不释然! 虽然有几分是他自找,可若非那死牛皮糖十分不怀好意地把担子一摞、自个儿带着雨化田玩儿失踪,倒把他家深叔丢给那一群如饥似渴的豺狼,他犯得着找上来吗? 而且追上来的又不止他一个! 花小七和那雨化田品茶对弈的可不要太契合,一玩儿起来能大半天不理那蠢牛皮糖好吗? 结果那蠢蛋丝毫自家红杏要出墙的危机感都没有,傻里傻气地人家品茶、他递水,人家对弈、他扇风啊!到了被卷入漩涡的时候,该死的那雨化田着紧那花小七也罢了,蠢牛皮糖也学着一手雨化田、一手花小七,浑把他这个坐得离他更近的兄长给撇下了……算怎么回事? 就知道宠着护着那个花小七!小心哪天宠出个真把他家红杏勾出墙的奸夫,你个蠢牛皮糖就哭去吧! 宫九艰难转出海面,吐出来两口水,狠狠想道:这次臭牛皮糖要是不帮忙把深叔送他睡足三晚上,他绝对不原谅他! 然后一转头,就呆住了。 他落水的那地儿是在南海之外吧?转眼就到了这么一条站起来水也才到腰部的小溪? 宫九扶着额回想: 蠢牛皮糖说要尝试寻找什么新大陆——有拿一艘撑篙的小船出海的吗?混蛋的那蠢牛皮糖居然还真的能在海里撑篙了啊!那个那篙拿出水面看也才不到两丈长——泥煤的那是定海神针吧? 爷那时候就说奇怪得很,怎么被惊得目瞪口呆一脸傻样的只有爷一个,花小七和蠢牛皮糖家的红杏还在烹茶把玩黑白子,结果…… 果断是那个蠢牛皮糖拿着小船撑在小河上头玩,却用幻象来捉弄自个儿了吧? 宫九眯眼笑,这么幼稚的游戏,兄长大人我就勉强陪你玩玩儿好了。 ……爷可真是个好哥哥,虽然蠢牛皮糖实在不是个好弟弟。 九公子都给自己感动了,也不计较那蠢牛皮糖玩游戏都不知道做得周全点儿,自己从溪水中起身,运气将衣裳上的水汽蒸腾干了,再低头闻一闻,马马虎虎,这溪水还不算有太大味儿,嗯,就是蒸衣服前没注意,左边肩膀上粘了一片儿叶子,结果一蒸之下,连叶脉都化在衣料上了。 好在那是一片还算完整的枫叶,虽然红得过火有些发黄,却也不算太难看。宫九扭着头看了一会,又从树上挑了几片枫叶拍上去,勉勉强强构成一个还算符合他审美图案,慢悠悠顺着溪流往下走。 不管蠢牛皮糖搞的什么鬼,找个有人烟的地方,先弄清楚这地儿是哪儿总没错。 虽然宫九记得自己应该是和蠢牛皮糖从飞仙岛出发的,可从这周围的植物看,真心不太像南方,倒更像是河北一带——可这季节也不对吧?枫叶红透什么的……分明他记得才过了端午没多久啊! 宫九一边琢磨,一边慢悠悠沿着溪流走。 反正不管怎么说,蠢牛皮糖的幻象也好、其他的什么乱七八糟东西也罢,先找个会喘气儿的问问路再说。 然后走着走着,宫九才发现,这溪流的尽头,居然是一道瀑布。 瀑布之下有剑锋敲击之声。 宫九眼睛一亮。 叶西二人之后,江湖上多了很多白衣长剑的少年,都是一般儿的乌鞘剑,只是有的剑身样式奇古,有的头上爱戴檀香木座的珠冠…… 可惜,模仿到的都只是外形,剑气剑势难得百千之一。 可瀑布下的这两人不一样。 要比如今已经由剑入道的叶西自然远远不如,就是比起宫九初遇叶西时的他们,也有逊色之处,却也是宫九见到的,叶西之后最强的剑客。 一个也是使得一柄乌鞘剑,却万幸没有得白化病,倒是一身巾袍鞋袜都是黑色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叶西那两个的粉转黑——不过是也没什么,只要他能黑得出水平来,九公子一样喜爱~ 嗯,那剑势大开大合中又不乏圆滑变通之处,假以时日,必能更加可爱。 宫九眯着眼,笑得愉悦极了。 再看另一个人,黄衣灰眸,却是使得一手罕见的左手剑,剑招辛辣诡秘,不说肯定就比那黑化乌鞘剑强,但这种剑走偏锋的招式,却明显是那黑化人的克星。 更难得剑气森寒凛然,那双仿佛没有任何情感生命力的死灰色眼睛更是让人看一眼就起一层鸡皮疙瘩…… 宫九笑得越发愉悦了。 如果蠢牛皮糖大费周章的目的就是让他遇上这么两个人,那么不得不说,还算挺有趣儿的。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49 害他沉入水中喝进去的那三口水,嗯,如果蠢牛皮糖肯把这两人送给他,那么只要帮忙再让深叔给他睡一晚,就可以揭过。 宫九觉得自己简直不能更大度。 可事情会是他想象的那样吗? ☆、97·宫九调戏荆无命哟 瀑布底下的两个小家伙,那身剑气杀意让九公子心中一片火热,看他们剑来剑往,真恨不得都戳在自己身上才好。特别是那个左手剑的灰眼睛小可爱,这都往那黑化人身上戳了多少剑了?单是真刺中了的就该有十六七剑吧?而那个黑化人之所以能中十六七剑犹不死,不只在他身法尚可、内力浑厚,还因为那小可爱不舍得啊! 其中起码有十一剑是那小可爱故意没彻底下死手的—— 知道的知道这是一种爱你就要让你痛的深沉,也许还有明知道本公子在观战所以格外展示这样让人痛快的能力……可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可爱有虐杀的怪癖呢! 这样可不好、很不好! 宫九的眼睛被刺激得通红,他沉重地喘息着,他想告诉自己这很可能是蠢牛皮糖又弄出来的一场恶作剧,也许那可恶的家伙就躲在哪儿看他笑话,但这些年来,给叶西二人不断刺激、又因为被唐悠竹套住了话,导致不好和他们玩耍的宫九,在这样剑意虽然不及叶西二人、但剑气杀气已经很不错的两个小家伙的刺激下,终于再也忍不住——反正痛快的是爷,管牛皮糖那颗不懂得欣赏痛苦美妙的家伙去死! 在灰眼小可爱向那黑化人撩出第十八剑的时候,宫九从瀑布上一跃而下,身形扭动间,往那个黑衣都快给割成破布、却还是咬牙坚持的黑化人嘴巴里头塞一颗药丸子,再用巧劲将之往远处一棵树上抛去,而自己则直接用身体迎向那灰眼小可爱的剑尖,然后…… 痛快地呻吟一声,这森冷的剑尖切割入身体的感觉,果然还是如此美妙! 九公子故意再扭动了一下身子,让剑尖在他体内撕裂出更大的伤口,顿时精神大振,浑身肌肉都兴奋得颤抖,声带都跟着发颤:“太舒服了!小可爱再来~”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变态? 虽然看出郭嵩阳是故意露出破绽,却因为懒得多想、更存了后手,所以乐得拿他试剑的荆无命:“……” 约战了李寻欢结果却等来郭嵩阳,就算看得出他的目的,可完全没了动手的欲望、也乐得让他成为荆无命磨剑石的上官金虹:“……” 作为一个一夜之间以不世之姿席卷江湖的枭雄上官金虹,作为这位金钱帮帮主的影子、之前还招招狠辣力压兵器谱第四之嵩阳铁剑的剑客荆无命,在面对满面潮红眼神发亮的九公子时,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金钱帮的势力遍及整个江湖,不说势可敌国,但“金钱落地、人头不保”的铁律,也几可让武林噤声。 说句不太夸张的话,只要金钱帮主愿意,他甚至连武林中那天那月哪里多了一只老鼠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可他却真心不知道,这武林之中,什么时候冒出来这么一个变态? 变态哪儿都有,自古以来,像宫九这样以疼痛为享受的人,虽史书上有记载者寥寥,但现实之中,从来不少。 就是金钱帮内,也不乏或有以施虐为乐、或有以受虐为喜的,上官金虹虽没那样诡异的嗜好,但属下嘛,只需能干忠心即可,爱好什么的,他从来不多加干涉。 可不干涉是一回事,这样直面一个变态,冲击还是有点儿的。 尤其那不只是变态,还是个相当强大的变态。 上官金虹和荆无命,都算不上是以眼力敏锐闻名江湖的,但高手嘛,除非身有残缺的那些,一般武功练到一定境界的,眼力耳力哪个不比常人好些? 何况宫九又丝毫掩饰的意思都没有。 九公子行事是从来不需要掩饰的,而且对于一个就算比不上叶西二人、也足够让他“热血沸腾”的小可爱,他还是挺乐意纵容他一点儿小爱好的。 ——荆无命的剑招奇诡,多从下而上撩刺而起,郭嵩阳又只穿了一身黑色劲装,撩刺之下,衣裳的破损总是比直刺横劈的要大些,所以九公子很体贴、很宽容地觉得,虽然灰眼儿是个喜欢在战斗中调戏同性的家伙,但他连只会给他添堵的牛皮糖都没有歧视,自然也不会歧视这么一个能让他痛快的小可爱。 ——而且还很大方地决定,虽然他不会对他有像糖酥之间的快感,但如果只是要撩开衣服的话……九公子的身体完美无比,从来不怕人看滴~ 当然,九公子在愿意体贴的时候是很体贴的,他虽然察觉到灰眼儿的小癖好,也不觉得是什么需要难堪隐瞒的事情,但基于很多人都是那样又爱享受又爱掩饰、很多事情做得很欢快却不愿宣诸于口的特性,他并没有直言自己的宽容,只是摸了摸他那已经长出了嫩肉的剑伤,顺带不着痕迹地将衣裳的破口撩开了一点点,露出底下如白玉细腻的皮肤、和线条分明的肌理,笑弯一双血丝欲滴的眼睛:“再来哟,小可爱~” 上官金虹抽了抽脸颊,到底是打哪儿冒出来一个这样强悍的变态?荆无命的剑他很清楚,就算存着拿郭嵩阳练剑的心思,刚刚那一剑,也本该是入肉三分、撩起三寸,可到了这家伙身上,怎么倒像是给柔弱的女人拿指尖轻轻掐了一下似的不痛不痒? ……你错了上官帮主,如果不痛不痒的话,九公子就兴奋不起来了囧。 荆无命没有动,他灰色的眼睛里仿佛还是没有任何生命和感情的死寂,但细看之下,又似乎有灰色的岩浆在汹涌,浑身剑气亦是时而高涨如海啸、时而沉寂如死水,让宫九越发兴奋得不行。 虽然九公子吸取了那次一气儿将叶西二人一齐吓得退避三丈的教训,极力忍耐住没有倒地翻滚,但他那样忽然泛起潮红的脸颊、那样血丝弥漫又仿佛还有水光闪现的眼睛、那样因燥热感而忍不住以舌舔舐得水光潋滟的红唇…… 更重要的是,还有那下身鼓起的一团…… ——这到底是从哪儿爬出来的变态! 看清九公子下身的雄伟壮观之后,就算是荆无命都维持不住他那死灰色的眼神好吗!就算是上官金虹都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好吗! ——一点都不好! 一腔热情、满怀包容的九公子瞬间觉得自己被深深地伤害了! 那下身什么的,完全只是男人热血沸腾之下本能反应好吧!别说只是半睡半醒,就算真的整个儿醒过来了,也不代表就会对你怎么样啊!本公子只对你的剑感兴趣,真那啥啥的时候,还是更喜欢身材火辣的小母猫啊!别自己对男人的身体有特殊偏好就以为谁都和你似的! 不过怎么说呢,作为一个把疼痛当做享受的奇葩,就算荆无命震惊得都真情流露的灰色眼睛,也只会让九公子更加觉得…… 这真是个别扭有趣的小可爱! 对待作死的牛皮糖要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毫不留情,但对待作死的小可爱,呵呵,完全还是可以一起愉快地玩耍嘛! 宫九揉身上前,一掌佯攻,一边则扭动着身体,故意往荆无命的剑锋上凑去! 荆无命的剑尖撩到一半,却忽然迅速闪身退到上官金虹背后。 他是他的剑,他能为他一往无前清除一切障碍,无论对手多么强大,他都能为他拼尽所有,他的意志就是他剑之所指…… 但他却不愿意在他没有下令的时候,直面这么一个变态。 上官金虹明白荆无命的想法,但还是忍不住又狠狠地抽了一下嘴角。 而宫九,宫九的目光盯在上官金虹的脸上时,眼中血丝虽没褪去,眼神却显然没那么热烈了。 至少不再像是一个饿了十七八年的人看到一盘红烧肉那么充满渴望。 可也没有冷却下来。 而且宫九那么直勾勾地盯了上官金虹一会儿之后,还忽然开口:“那小可爱是你的?那么打一场吧!和小可爱一起上也行哟~输了就把小可爱给我,赢了的话,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哟~” 上官金虹热衷于收服强者。 能轻易“接”下荆无命一剑,能那么快速愈合,最重要的是,能无声无息的、在他自己从瀑布之上跳下来之前,上官金虹根本不曾察觉的人,本该是上官金虹很看得上眼的强者。 而且上官金虹也不认为以他和荆无命联手之力,这世上有什么人是他拿不下的。 这个赌局仿佛很划算,但上官金虹一点都不想要赚这个便宜。 也许是出于对荆无命这把剑的珍惜,也许是别的什么,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好,上官金虹实在不忍心荆无命落入这么一个变态手中。 ——是的,不忍。 ——上官金虹能让荆无命去死,甚至能在他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将他抛弃,但他不愿意、不忍心,将他输给这么一个家伙。 可上官金虹愿与不愿,对于九公子来说,从来不是很要紧的事情。 他肯与之博戏,也不过看着这可能是牛皮糖安排的份儿上,否则九公子看上的小可爱,管他有主没主?直接杀人掠货多方便啊! 无视了上官金虹的拒绝,九公子悍然出手!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50 ☆、98·宫九初遇蓝蝎子 上官金虹隐忍二十年,如今重现江湖,龙凤双环技艺大成,又有荆无命在侧,便是说上一句天下无一人能使之忌惮亦不算太过分。 他对宫九也没有多少忌惮, 无论多强大的恢复力,真的把脑袋切割下来,也是必死无疑的。 但上官金虹根本无心切割宫九的头颅。 他根本不想面对这样一个挨了荆无命一剑之后,反而兴奋得像看到十七八个裸女的家伙。 宫九出手的速度很快,但上官金虹的动作更快。 他的龙凤双环直接脱手而出,朝远处一棵树上砸去。 ——郭嵩阳躺着的那棵树。 上官金虹也不确定这个变态和郭嵩阳是什么关系,但不管如何,这人一出手就把郭嵩阳救了下来、扔到树上时还用上十分柔和的巧劲,上官金虹就愿意赌一赌,赌这家伙不管对郭嵩阳存了什么心思,都不舍得看他死。 宫九也确实舍不得。 在他看来,小黑宝和灰眼儿一样,不管目前是不是有着其他的主人,都已经是牛皮糖送给他的小礼物,在他玩腻了之前,是不舍得损坏的,哪怕是他玩腻了之后,那要毁要扔也只得由他自己来。 ——这老头好大胆! 其实年纪已经不比上官金虹小多少、也许实际上还要好大一些,但仗着天生丽质就把人家一个其实还挺有范儿的霸气大叔鄙视成老头儿的九公子,斜眼冷哼一声,到底不舍得还没试过滋味的小黑宝郭嵩阳,纵身回护,只在跃离之前随手往上官金虹体内打入一道气劲。 将郭嵩阳抱下来之后,本是要去追小可爱灰眼儿的,奈何郭嵩阳伤得极重,就算有他塞的那颗药丸子,也就是保住最后一口气罢了,再耽搁下去却是大不好了—— 宫九戳了一下那没了丝毫血色的脸颊,想想这傻瓜方才故意露出破绽往小可爱剑上撞的样子……翻了个白眼:没爷的痊愈能力,玩儿什么高端游戏的呢?懂得享受痛苦是不错,可是没本事还瞎玩、玩得小命都险些没了,可就太不有趣了。 不过难得这么一个志同道合又还剑气凛然的家伙,宫九一边摸下巴遐想日后由他这种对力道掌握极好的高高手来让这小黑享受痛苦,换小黑在他兴致起来时拿剑锋刺他、拿剑身抽他的买卖,一边将人仔细抱好,顺着某处冒出炊烟的地方掠去。 没办法,作为一个自身痊愈能力惊人的奇葩,宫九在身上能备那么一颗药丸子就很好了,再多的却实在没有,连平时没事拿自己扎着玩的银针也不知道是给水冲走、又或者是给牛皮糖摸走了,而郭嵩阳身上的伤势又实在不是地上挖几棵草药嚼一嚼就能治疗的…… 要保着这傻瓜小黑宝,宫九只得设法找个药房。 有炊烟的地方一定有人,有人的地方虽然不见得有药,但肯定知道往哪儿走能卖到药。 远远的,宫九就闻到酒菜的香气。 炸子鸡、红烧肉、花雕酒……烹饪手法虽不怎么样,但比一般乡镇野店好;花雕酒最初用的料子一般、存放过程也不算十分妥当,可好歹该有二十年陈…… 宫九动了动鼻翼,确定了方向之后几下飞掠,果然枫林之外有人家。 那是一座二层小楼,楼上隐约有人声。 宫九是直接踹飞二楼的一扇窗飞入的,还顺便两脚踩在一个女人的肚皮上。 没办法,这里头真是太“挤”了。 虽然二楼的家具似乎都被扔在楼下,但这个空间还是太挤了。 本就长宽不过几丈的地方,坐上一群胖女人——非常非常胖的女人,其中最胖的一个,在坐下来的时候,那腰腹垒起来的最大的一圈肉,那直径几乎都比宫九的身高长了! 这么十几个女人,很容易就能把空间挤压得差不多,何况中间还夹杂着几大盆、几大盆的食物,和好些个男人。 这些男人倒是不胖,甚至在这些女人身边给衬得和只小猴子似的,年纪也很轻,长得也都不算难看、甚至算得上俊美,可惜一个个衣着鲜艳、神色谄媚,有的脸上甚至还抹了粉! 涂脂抹粉簪花行,本也是魏晋雅士之为,但配上那样丝毫都不风雅的衣着、丝毫都不名士的表情,简直让九公子看一眼就恨不得去洗眼睛。 宫九可以没有洁癖,但他的脚尖在可能的情况下,宁可踩着一块好歹裹着衣料的肥肉,也不愿意踩在食物或者娘娘腔身上,甚至从它们身边经过都不太乐意。 所以他是直接从最胖的那个女人身上踩过来的。 可如果可能,他也不愿意与一堆脂肪对话。 事实上,九公子就算发现自己给牛皮糖耍了之后、也还勉强淡定着的内心,此时都爆了粗口:该死的混球儿的牛皮糖,到底哪儿弄来这么一群女人?难道她们是把肥油当水喝着长大的吗? 太挑战爷这样正常人的审美了! 但好在,这一屋子妖魔鬼怪里头,好歹还有一个看得过眼的。 那是个不算精致美丽,却别有一种诱人媚力的女人。 她的眼睛长而媚,鼻子却比时下女人高挺了太多,而鼻子之下的嘴唇也不是一般常见的樱桃小嘴菱角唇,甚至比一般男人还有大点儿,但唇肉丰厚、唇色玫红,衬着那高挺的鼻梁和线条稍嫌刚毅的下巴,却别有一种让人热血沸腾的诱惑。 何况她的腰肢还那么细,而腰肢上下延展的弧线又那么完美,把一身孔雀蓝色劲装绷得仿佛动一动就能胀裂的浑圆翘臀之下,是一双又直又长的腿,这让她的身高足以俯视许多男人,便少了几分玲珑娇小的美;而腰肢之上傲然挺立的、随着她一呼一吸急促起伏的两座峰峦,又实在不符合时下女子的含蓄清丽。 可真正尝过女子滋味的谁不知道,其实正是这样不太符合时下正统的身材,才是真正的极品? 那两座峰峦足以让人甘愿窒息其中,而那一双长腿……想必就是给拦腰绞断,也是牡丹花下死,魂魄念余香的。 最重要的是,她的皮肤很白,虽然粗糙了点;而且她的眼睛也不是一般常见的那种黑,而是微带蓝光。 虽然不是碧绿,而是蓝黑,却也已经是宫九偏好的那种女子。 如火焰般炽烈,又如沙漠中剧毒的蝎子一般瑰丽危险,偏偏又还能让许多男人如飞蛾扑火般甘心赴死的男人。 宫九从来不觉得自己有恋母情节,尤其在他毫不可惜地毁掉那个空有他母亲七分容貌、却没他母亲一分气度的沙曼时。 虽然牛皮糖始终坚持污蔑他那享受疼痛与精进武力并存的高雅爱好,是因为那什么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童年阴影,并以此断言他戒不掉这个爱好一天就一天没从恋母情节里头毕业,但宫九始终将之视为是无稽之谈。 九公子岂能是那些心理脆弱得一点儿事都经不起的白痴蠢货能比的? 就算看到父亲的刀锋上开着自母亲脖颈长出的血花是很震撼,误会了那一幕缘由的时候也曾经恨不得将父亲碎尸万段……可那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九公子最自傲的就是自愈能力哟~才不是那种受了伤就站不起来的蠢货呢! 宫九非常坚持这一点。 但见到这孔雀蓝色的女人时,他忽然觉得,恋母情节也不算什么,每一个男孩生命中的第一个美女,不都该是他们的母亲吗? 只不过恋母与否,跟幼年时的遭遇,该是两回事。 他笑得眼睛再次弯了起来。 他感觉到另外一种热血沸腾。 哪怕这个女人的气势杀意,远不及怀中的小黑宝和那个调皮跑开的灰眼儿,却同样能让他热血沸腾。 不只因为这份容貌。 更因为宫九在还没从枫树林中掠出来的时候、到踢破窗户闯进来的这段时间之中,正好听到了那么几句话:“我虽然是个女人,却也还懂得道义两字。李探花虽与我有仇,却也于我有恩,我就不能看着他给一头猪糟蹋。但至尊宝原是女菩萨派来与我同行寻林仙儿晦气的,我却杀了她——不管因为什么缘故,我也不能一走了之。” ——很傻很天真的女人。 ——但却比那些会凭借女子身份就装腔拿调扮柔弱,又或者理所当然背信弃义贪生怕死的,更让宫九欣赏。 宫九一直觉得,他的母亲在当时也不是非死不可的。如果她肯哭、肯求,甚至是肯抵赖,他的父亲还是不舍得杀她、甚至更愿意相信她是无辜的。 但她就那么一头撞到刀锋上。 那样的决绝而刚烈,一定不是因为什么“她爱他所以不忍心继续骗他”的愚蠢。 而是在成全了她自己的民族之义、兄妹之情后,对那不忍辜负又无力周全的夫妻之义、母子之情,甚至翁媳之恩的,绝色祭奠。 宫九厌恶那些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女人,但他欣赏那种为了自己的坚持和原则,可以刚烈慨然、决绝赴死的女子。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51 哪怕那样的女子大多傻得很,比那些懂得运用眼泪和娇弱作为武器的女子傻多了。 可宫九正好就好这一口。 在遇上沙曼时发现的。 那时候他遇上宁死也不愿跌落泥潭、不肯对老鸨屈服的沙曼时,那样对着柱子决绝一撞的艳丽,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心动。 但十分可惜的是,沙曼或许在那一撞之前还有宁死也不如何的刚烈,但在撞过那一下、以为看到了死亡、又不曾真的死亡之后,却不再有宁折勿弯的决绝。 真真儿是辜负了那一张脸。 宫九在看清楚沙曼傲慢挥鞭背后的恐惧和恶心时,亲手试过她再也没有那样的刚烈勇气之后,就对她失去了兴趣。 他以为这世上不会有真正刚烈决然的女子。 唯一一个勉强算得上有点儿意思的,也只是一头爱啃他家深叔嫩草的老母牛。 宫九对万贞儿从来看不上,就是忽然看上了,也绝对不会挖他家深叔的墙角。 但现在,他居然遇上了这么一个,比那头老牛更强悍、更妩媚、更刚烈、也更傻气的女子。 恁般绝色艳红的一个女子。 哪怕她穿的不是红,而是一身孔雀蓝,九公子也忽然有了一种被满天红霞直射心房的震撼。 ☆、99·还是宫九 九公子对着这一屋子人,尤其是十几个十分有存在感的胖女人,却只看到中间一袭被比得纤细无比的孔雀蓝色,是因为其他会喘气儿的都太伤眼睛。 但却不只是因为不想伤眼睛。 ——虽然十分不屑那假石头没规没距没廉耻地纠缠黛玉时,说的那什么“我一见了妹妹,整个心魂就都系在妹妹一人身上”的鬼话,但现在,九公子心中,忽然也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原来世间还真的能有色授魂销,一见钟情。 一瞬间仿佛连小黑宝和灰眼儿的吸引力都降低了不少,宫九本是要问一问哪儿有药铺药房的,一开口却忽然成了:“在下宫九,年过而立,尚未婚配。请教姑娘芳名?鸳盟许未?” ……虽然是个也许比上官金虹还老些的大叔,不过三十八也是年过而立、四十八五十八六十八也是年过而立嘛!他只说过了而立又没说还未到不惑之年…… 九公子从来都是这么诚实! 至于说话的小技巧……哎哟,你懂的。 第一次正儿八经追女人——就算是沙曼,就算是宫九尚未发现沙曼已经腐坏的内涵、对她还十分上心的时候,那到底也不过是个从青楼买出来的女子,清官也好,红牌也罢,买来的女子就算还肯费心讨好,也和“追”字不太相干的。 所以这样直奔主题的一句话之后,才忽然想起来不妥,而后改成:“姑娘家住何处?可有长辈做主?在下欲遣媒人提亲,却不知道是要找哪位长者,或者只由姑娘自己做主即可?” 同时完全无视了被他踩了两脚又无视至今的超级胖女人愤怒至极的攻击什么的…… 第一次追女人嘛,心神荡漾什么的,就是九公子也是难免的,对吧? ——才怪! 这是哪儿冒出来的二货?有这样一见面和求婚的吗?而且绝壁连老娘是谁都不知道啊这蠢货! 蓝蝎子内心咆哮,但不得不说,她对于宫九踩了大欢喜女菩萨那两脚、恰恰好打断她对她的攻击还是挺感激的。她不愿在杀死至尊宝之后潜逃出关,但能活着谁乐意死呢?李寻欢折断她一只手臂,她犹自念着他的不杀之恩,为此不惜与这十分棘手的女菩萨座下至尊宝为敌,那么哪怕明知道宫九救她只是无意,她都已经决定了,只要有一丝可能,哪怕拼尽最后一口气,她也要让他活着逃出去。 ——万一不能,那么就在她死之前杀了他,也绝对不会让他落入这群猪手中,沦落到与那些浓妆艳抹的男人一般的下场。 这是在宫九开口之前,蓝蝎子就决定了的事情。 但她实在想不到,这一位,居然是这样一个二货。 明明看着年纪也不小了,眉眼间也不是那种天真傻气得不知世事的,却能在看她第一眼后,就是求婚! 他知不知道她是谁?他知不知道她有多少情人?他又知不知道,敢沾染上她这只蓝蝎子的男人,已经死了多少个? 七十二个男人,其中七十一个死在她手里,还有一个伊哭,因为林仙儿那贱人,结果却死在了李探花身边一个少年的剑下。 蓝蝎子想到伊哭时,心口总还是有些闷。 虽然伊哭从未向她求婚,虽然伊哭知道她偶尔还是有其他情人、就如她知道他偶尔还是会有其他女人一样,但她是真的想过就这样和他过一辈子的。 可伊哭死了。 现在却冒出来一个才见面就问她求婚的二货,甚至连女菩萨的攻击都不闪不避,就只知道傻傻看着她。 很傻很二的家伙。 但不得不承认,蓝蝎子心中的烦闷,确实因此散了些,换上一种微微麻痛的热。 可惜、可惜! 蓝蝎子不敢肯定她早十年遇上这么个二货敢不敢动心,但她却再也没有犹豫地飞身而上,一身紧身劲装越发勾勒得她身形曼妙,一双宽广长袖又越发显得翩翩欲仙,看得宫九被她踹了一脚都顾不上享受什么疼痛滋味,好在总算在被踹飞的半途中,就硬是从腰间将整个身子折了过来、再双脚往后凌空一踹,踹飞一只中等肥猪的同时,将只差一点点就要给那最大的一只肥猪猪蹄挨上的心上人抱住闪开,再拧身又是那么一踹,保守估计起码在九百斤以上的大欢喜女菩萨,就那么直接被从二楼踹飞出去。 砸在地面上,那是整栋小楼都被震得嘎吱作响的。 更重要的是,她仿佛再也没有站起来? 蓝蝎子被宫九抱在怀中,一时有些恍惚。 她体验过的男人怀抱没有一千也有几百——那七十二的数字,指的乃是维持了一段时间的情人,只有露水姻缘一夜情的完全不被算在其中,何况那样和蓝蝎子上了一垒二垒甚至三垒、可就是没有全垒打的虽然不太多,但也还是有的。 蓝蝎子对这样被男人抱住的感觉,本该已是经验丰富的。 但也许是宫九之前的求婚虽然很二但却太认真,又或许只是他那样一脚就能把一头超级巨猪踹飞的力道太惊人,又可能是蓝蝎子也分辨不清的别的什么,总之,她被宫九抱住之后,居然恍惚了一下。 直到宫九落地,直到那群猪又被踹飞了三只,直到那群猪终于发现了被踹飞的猪——包括那只超级大猪王——都只闻落地不闻别声、而脸色大变匆匆下楼察看端倪时,蓝蝎子才算回过神来。 然后她一眼就认出了,被这二货用另一只手抱住的,居然是郭嵩阳! 兵器谱上排名第四的郭嵩阳,蓝蝎子敢对着排名第一的天机老人之弟孙驼子和孙女孙小红,夸口如果不是在排兵器谱时不曾把女人也排上去,否则的话伊哭这个本是排名第九的青魔手就要落到第十去,但她却不敢说,郭嵩阳会落到第五去。 可这样的郭嵩阳,此时却像个柔弱濒死的小兽,被这二货随随便便用一只手就抱住了。 蓝蝎子发现自己又看错了一个男人。 她好像一直看错男人。 这不是一个二货。 更准确的说是,这就算是一个二货,也是一个强大到也许能颠覆整张兵器谱的二货。 郭嵩阳在他手上只余微弱呼吸,女菩萨和她的几个同样被踹飞的弟子,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宫九虽因着第一次与人求婚,表现得真不是一般的傻,但正是因心思都大半在蓝蝎子身上,她才往窗外张望两眼,就立刻抱着她跳下去;她才动了两下,虽心有不舍,也爽快松开手。 蓝蝎子就将大欢喜女菩萨和她那几个都被踹得起不来的弟子们,看得十分仔细。 然后她就确定了,这几头猪,居然都死了。 ——只一脚! ——每一个人,都只是挨了一脚!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52 大欢喜女菩萨虽也因着性别缘故,无缘兵器谱,但却绝对是蓝蝎子在她面前,都只能想着“能拼得一死让某个二货逃得一命”就是万幸的存在。 蓝蝎子说不清她与李探花、与上官金虹、甚至与天机老人之间,孰强孰弱,但却很肯定,这位女菩萨那一身肥肉,简直就是一身比什么精钢盔甲天蚕衣都更恐怖的防御。 蓝蝎子的蝎尾能划伤至尊宝的皮肤,并借此以蝎毒使之身亡,却划不开女菩萨的一丁点儿油皮。 蓝蝎子那蝎尾巴上的毒再厉害,也要破皮方能侵入人体。 一招击中,结果锋刃都给那肥肉缠住,一丝一毫皮肤也破不开,还能有什么法子? 蓝蝎子杀了至尊宝之后还敢来见大欢喜女菩萨,不过是因为她们有约。 蓝蝎子的情人青魔手伊哭,大欢喜女菩萨的干儿子五毒童子,都能说得上是因为李探花而死,可也确实都和林仙儿有些关系。 但比起基本上可以说是完全因为林仙儿才会死掉的伊哭,五毒童子不过是因为那身金丝甲,就算和林仙儿还算有点儿关系,也是极间接的。 至尊宝会陪她去寻林仙儿的晦气,不过是大欢喜女菩萨看在她是她对付李探花的同盟份儿上,才借给她的一个助力。 没法子,虽然一百个林仙儿也不是蓝蝎子的对手,但她的裙下之臣太多,单是那个被她哄得都已经许久不曾拿剑的阿飞,蓝蝎子都没把握对付。 所以她带上至尊宝。 可谁想得到,林仙儿的小楼之中,林仙儿不见踪影,却有一个中了迷药浑身无力的李探花? 李探花与蓝蝎子有仇、却也有恩,蓝蝎子可以光明正大和他拼命,却不能眼见着他给一头猪糟蹋。 所以她劝阻至尊宝,至尊宝却软硬不吃,那么她就只好和她拼命。 可拼掉至尊宝的命之后,蓝蝎子也做不到一走了之。 不只因为她的蝎毒很容易辨认——毁尸灭迹其实也没那么难,但背信弃义之事,蓝蝎子是从来不做的。 女菩萨借出座下弟子,她却反过来杀了她,就算事出有因,她至少该有当面说清楚的骨气。 哪怕说完之后,她就不得不和女菩萨翻脸拼命——拼掉自己的命。 但蓝蝎子可以随随便便在路上就勾搭个男人轻解罗裳肆意缠绵,她的腰肢扭起来的时候也仿佛没有骨头一般,可又有着明知道会拼掉自己的性命,也要去面对的骨气。 ☆、100·还是宫九 她就是这么奇怪的一个人。 即使经历了无数背叛和苦痛,却依然很傻很天真地坚持着自己的道义。 可她吸引了宫九的,何尝不是这份傻、这份天真? 不是玻璃屋里未经风霜的小雏菊那种纯稚的天真,而是岩浆熔炼之后,就算蒙灰、内里却依旧璀璨的钻石;是贝肉裹入沙砾之后凝结出来的珍珠,就算深藏在贝壳之中,也不是外露的鱼目能相比拟的。 蓝蝎子的剧毒里头,裹着的其实是一个非常璀璨的灵魂。 她不是什么好女人,甚至也许算不上是一个好人,却毫无疑问,是一个无论何时,都能挺直脊梁说自己是个人的人。 宫九一眼倾慕的,便是这一种魅力。 有许多女子都少有的妩媚,和许多男人都没有的骨气。 虽然也有很多人都没有的很傻很天真。 不过九公子觉得,人无完人嘛,那么好的深叔都会心甘情愿给万贞儿那头老牛啃了,而万贞儿那头如果不是啃了深叔这株嫩草、也还算是不错的母牛,居然也会心甘情愿被深叔拴住——当然九公子除了有牛皮糖和妄想狂那么一堆儿糟心亲戚之外,绝对是相当完美的一个人,可已经足够完美的九公子,并不需要强求伴侣也一般儿完美。 何况女人的傻气天真,若是表现得巧妙,其实也是一种聪明女人拍马难及的魅力。 宫九对蓝蝎子,真是越看越满意,连那份儿傻气天真都觉得满意极了。 蓝蝎子看宫九,却越看越觉得这是个二缺傻货。 再强大,也还是二缺得简直让人不忍直视的傻货。 蓝蝎子给女菩萨那干净利落的死法震撼了一把——确定不是中毒,且似乎找不到任何伤痕,却偏偏一个两个都死得干干脆脆——结果一回头,就对上宫九看似高傲冷酷的一张脸、和脸上那双其实根本藏不住痴汉笑的眼睛! 默默起身,她原本还要好奇一下这位高人是如何一脚就破除了女菩萨的防御的,毕竟女菩萨还有好些弟子,虽然在发现她们的师傅师姐妹们死亡之后,一个二个根本连声儿都不敢吱一个,就纷纷逃窜,那些被迫涂脂抹粉伺候巨猪的男人更是早作鸟兽散,但那不过是因为有这个高人在。 这些菩萨门下或许不会为了她们的师傅寻这位的仇,可焉知江湖再见,不会寻她晦气? 若能问出女菩萨一门功法的破绽也是好的…… ——但一对上那双乍看仿佛冷酷锋锐、其实满满都是痴汉笑的眼睛,蓝蝎子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这么二缺傻货的法子,一定是她这样的凡人驾驭不了的。 所以还是算了吧…… 被救了她很感激,只要有机会,她也会不惜粉身碎骨去报答,但万一因为搭话而被传染了二缺傻货的属性什么的…… 伊哭死了,她自己的手都断了一只,连蝎尾都在接连对阵至尊宝和女菩萨中损毁了…… 她一个女子,哪怕是一只蝎子,可一只断了尾巴的蝎子,活着已经够难了,要是再犯了二缺傻货的病…… 她可没这家伙那么强悍,绝对是死了都没人收尸的。 ……是啊,没人收尸…… 蓝蝎子握紧了残缺的蝎尾,这是伊哭特意寻了据说极难得的材料、和极好的工匠为她锻造的,上头的毒药也结合了伊哭的青魔手之毒…… 对了,他在来中原寻他那私生子的时候,还说好“等把那臭小子捉回来弄大几个女人的肚子,你就在家等着抱孙子,我去为你再做一条更好的蝎尾来”…… 蓝蝎子不稀罕丘独的儿女,但她既然决定和伊哭过完剩下的日子,丘独那小子好歹对着她也还客气,她也不愿意在这事儿上和伊哭计较。可现在…… 虽然混账常在外头惹些野女人,但必要时,也会奔波几年为她寻找合适的材料、再亲自守着工匠大半年为她做一条蝎尾的人,再也不会有了吧…… 蓝蝎子心如铁石,她即使是在来为伊哭报仇的路上,也不耽误找男人,可那样随便无趣了就能杀掉的男人,又如何能和伊哭比? 无所谓生死相随那么刻骨铭心的爱,可伊哭于她,终是不同的。 蓝蝎子的脚步很沉重。 她从来不是那种会悲春伤秋的敏感人儿,她这一生中,也没有可以奢侈于那样敏感的闲暇,但这一刻,看着黄昏之中,深山红叶,蓝蝎子却忽然明白了什么是淡淡的悲伤。 蓝蝎子读的书有限,更准确的说是她从来没什么机会读书,但走出沙漠、走入关中之后,她也曾遇上那么一两个诗书风流的男人,因此总算不至于是个睁眼瞎,也听得那么几句对月伤神思远客,感花涕下怨东风的酸词。 此刻想来,也仍觉得酸。 可莫名的,明明之前伊哭即使活着,他们也不乏天南地北各自飞、转眼又是一秋冬的时候,而这次,伊哭其实才离开她多久?她却已经开始想他了。 他不算是个好男人,可她也不是个好女人。 但在伊哭青魔手大成之后,在他们有了彼此,虽然行事仿佛肆无忌惮、其实都会避开不去惹一些惹不起的人事物的时候,她真的以为,他们是可以一起慢慢到老的。 结果…… 但好在,好歹伊哭还算有她给他收尸。 也算对得起他曾经奔波数载才成就这一条蝎尾的心意。 而她自己……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53 呵,蓝蝎子这么多年都自己走来了,日后也不缺一个伊哭。 反正母蝎子是从来不缺男人的。 蓝蝎子捻起一片枫叶,神色淡淡。 然后不经意地一转头,就看到了悄无声息却居然一直跟在她身后一步远的那位二缺傻货高高手! ——再如何强悍耐得住寂寞的蝎子,也是会给惊吓到的好吗! 蓝蝎子差点控制不住把蝎尾甩出去了! 好在她及时倒退两步,那蝎尾又已经断开破损、长度不比原先,总算不至于把这位尚未还恩的恩人送下黄泉路。 ——要是那样就笑话大了!她蓝蝎子最底线的原则其实是恩怨分明好吗?才蒙受人家救命之恩就失手要了人家小命神马的……她绝对只有以死谢罪的节奏啊! 宫九眼睛一亮:“然后和我生同寝死同穴吗?其实也不错哟不过能把生同寝的时间延长再延长就更好啦!” 声音欢快得不得了,仿佛真的半点也不知道那蓝汪汪还透着紫的蝎尾巴有多恐怖似的! 蓝蝎子额头的黑线扯下来头够煮一锅面了! ——居然蠢到把心里想的给说出来! ——而且这二缺蠢货……莫非真二缺蠢笨到这种程度?这蝎尾巴上新浸的毒,那是连自己都不敢轻易碰触的好吗? 蓝蝎子自从和伊哭在一起之后,两个用毒行家常在一起捣鼓些新式毒药,那等把互毒、互解毒当作的时候都不少。只是这毒他们才制到一半,解药还没调配出来,伊哭就因为丘独的传信,匆匆赶到中原,再然后,等她接到消息,就已经只赶得上给他收尸了…… 这毒,自然也还是无解的。 否则蓝蝎子也不至于那么紧张,却不想遇上个根本没所谓的二缺蠢货,一个闪身,就敢凑过来观赏她的蝎尾,还想空着手去碰触! 蓝蝎子给他吓得又倒退几步,这让宫九实在很受伤:“你不是都答应我的求婚了吗?怎么还这么害羞呢?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嫡妻是用来尊重的,自然不是那些解闷儿的小玩意能比,宫九等一等正经儿下聘迎娶的耐心还是有的。但未婚夫妻稍微亲昵一点儿,拉拉小手什么的也是很正常的好吧? 蓝蝎子:一点都不好!老娘什么时候答应你的求婚了?还未婚夫妻……老娘才认识你不到半个时辰好吗!除了知道你叫宫九、脑子二缺、武力值比脑子还不正常之外,什么都不知道好吗! 宫九大吃一惊,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怎么这个这么有骨气有原则的姑娘,主意也能变得这么快? “你刚刚明明都说了如果我死了,你要给我殉情的……”宫九才高兴自己求婚顺利、才想着回头能取笑牛皮糖的磨叽整三年呢!结果一转眼就被甩!莫非真像那牛皮糖说的那般,闪婚的结果是闪分? 九公子看上一个人容易吗?九公子中意到愿意求婚的女人,可就眼前这一个啊!还没拉上小手就被甩算怎么回事? 宫九的眼睛瞬间又红了,比对着荆无命求“再来”时更红。 是把这只蝎子烤烤吃掉好呢,还是做成蜡像放在床前夜夜欣赏的好? 宫九想想牛皮糖和雨化田磨叽的那些年……他虽然近来耐心越发好了,可也绝对等不得的。 果然珍爱的东西什么的,还是果断吃下肚子里头去,又或者锁起来藏到密室里头最妥当么? ☆、101·继续宫九 可那样一个不会笑不会动,不会骨气铮铮慷慨赴死的蜡像,要来何用? 至于吃掉……五谷轮回之后不知便宜哪处田地? 九公子忽然发现自己实在不能更柔情,因为他居然哪种处置方式都不舍得。 那么,就只能向牛皮糖看齐了! 牛皮糖的特质有什么?磨叽婆妈死皮赖脸哭嚎蹬腿没下限! 宫九从七岁之后就再也没哭过,可他只是不想哭给人看,并不是不会哭了。 此时只见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蓝蝎子的头皮立刻就发麻了! 泥煤滴这是哪儿跑出来的二缺货?你这么脑残你家里人知道么?一见面就求婚!自己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解读出来的老娘答应了——好声好气解释两句,你居然能掉金豆豆! 一个大男人啊!身高难得能比老娘还高大半个头的大男人啊!一脚能把近千斤的大欢喜女菩萨踹死的大男人啊!一句话就哭!你还能更奇葩一点么? ——当然可以! 九公子别的不说,奇葩各种没压力。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蓝蝎子脸上看出动摇的,但宫九在认为两颗金豆豆就能让蓝蝎子动摇的时候,自然必须趁胜追击,只听他声音哽咽:“你、你是不是也嫌弃我?明明肯陪我一起死却不肯陪我一起活?你是嫌弃我了对吧?可我只是天生爱好和一般人有点儿不一样而已,又不是故意特立独行吓唬你的……” 他居然还真的嘤嘤嘤了! 蓝蝎子:(╯‵口′)╯︵┻━┻ 嘤嘤嘤你个大头鬼啊!老娘就是偶尔忍不住也是眼中有点儿湿意、其实好多年不曾真的流泪了好吗?你居然金豆豆一掉一串串,还给我嘤嘤嘤! 生平第一次,从来恩怨分明的蓝蝎子,第一次在还没报恩的时候,就先想着把恩人杀掉有木有! 可当宫九嘤嘤嘤着“既然你一定要我死了才和我一处,那我就还是死了好吧!不过你要快点来找我哦,我一个人怕怕”地就要往她蝎尾上蹭的时候,蓝蝎子还是十分无奈地伸手将他拦住了。 伸的是被李探花折断的那一只。 因为骨肉碎得厉害,伊哭之后蓝蝎子又没了可以安心暴露脆弱的人,经不起慢慢疗伤、且就算养好了也不定能不能恢复到原先六七分灵活的麻烦,便索性将那只手齐肘切断,装上了她那蝎尾。 只是后来接连对上至尊宝、女菩萨,她那蝎尾和手肘连接的时候大概也做得不算很好,便断裂了开来,如今不舍得丢弃,就不得不用完好的那只拿着。 要拦住宫九,就只能伸出自手肘处就光秃秃的那只。 因是蓝蝎子自己切断的,切口本是十分整齐,但没再用什么去疤美容的药,又之前蝎尾断裂时多少再弄伤了些,看起来很有几分狰狞。 现在那狰狞的伤口就几乎戳到宫九脸上。 看着宫九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蓝蝎子心中很有几分痛快。 让你才见一面、连老娘的底细都不打听清楚就乱求婚! 让你一个大男人死缠烂打掉金豆豆! 让你随随便便就寻死觅活的! 吓傻了吧?后悔了吧?老娘要是忽然答应你的求婚,你才正经儿该哭都没处儿哭去了吧? 蓝蝎子唇角扯出一抹恶意的笑,但很快就僵在脸上。 因为宫九居然伸手捧住她那截手臂!因为宫九居然拿脸蹭了上去!因为宫九他、他、他居然拿嘴唇去蹭那个伤痕! 蓝蝎子自己想杀人而不成反被伤,也是自己不肯随便找人治疗而干脆折断的,再狰狞的伤口她也敢于面对,可别人,特别是别的男人,不都是该厌恶、甚至畏惧的吗? 蓝蝎子给男人亲吻的次数真是连自己都数不清了,但这却是第一次,莫名的竟有些羞涩。 不是女人对着男人时的那种羞涩,而是一种,也许蓝蝎子七八岁时都不曾有过的,小小女孩儿的羞涩。 (╯‵口′)╯︵┻━┻ 果然是给这奇葩传染得自己也不正常了! 蓝蝎子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眼看着眼前这传染性强得简直比传说中的含笑半步颠还恐怖的奇葩男,金豆豆在眼眶儿里头滚了几圈之后又要哭哭啼啼寻死觅活了,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的,竟为了缓解一时头痛冲口说出了让她从此头痛一辈子的话: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54 “行了行了!不就是订婚嘛!” ——说完就立刻傻住了好吗! ——那奇葩男居然还得寸进尺扑过去求结婚时间…… ——什么三天后七天后的简直不能忍了啊!!! 蓝蝎子素来是个爽直脾气,她虽然也有那必要时很好很好的耐性,可不是十分必要的时候,那脾气上来了从来不肯忍的啊! 若是肯忍的,也不至于换了七十一个情人之后才看中一个伊哭。 她之前忍宫九,不过是因为救命之恩,如今救命之恩都以身相许了,何须再忍? 右手只剩半截儿不方便,左手拿着剧毒蝎尾太凶残,但飞脚直踹却是丝毫不需留情的! ——反正老娘又没有那样一脚能踹死一只女菩萨的本事! 蓝蝎子是知道自己的,虽然她从来不认为女人就比男人差,但除了大欢喜女菩萨那样的少许偏门之外,女人的力量确实不如男人。她自己也是以灵巧诡秘和擅于用毒见长,这脚上的力道嘛,说弱也不弱,说强也没多强。 但是…… 你这奇葩用不用这么假啊? 有本事不给老娘踹飞,那就干干脆脆明明白白地站稳好了!要是非得装样儿讨老娘欢心,为啥不能装得像样点? 蓝蝎子看着“被踹得”倒飞出去,表情声音身姿也都挺像那么回事,偏偏手里还稳稳捉着一个郭嵩阳的宫九,忽然捂住眼睛。 没眼看了! 而且刚刚自己好像才答应了和这么一个二缺奇葩订婚…… 虽然是为了打发他的权宜之计,虽然只想着等他腻味反悔…… 可老娘就是和伊哭也没想起来订婚结婚的折腾啊!男女之间不都是合则来不合则去的嘛?又想去又不愿意再让他有别的女人,直接杀掉就好啦——婚姻神马的,妾通买卖可也合法啊!各种无聊费劲儿! 手指捂着眼睛,顺带拿大鱼际按压太阳穴。蓝蝎子心思复杂得,真心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可那边那奇葩已经从婚礼上的礼服酒菜念叨到她这边需要宴请多少亲友?又担忧她是否介意新娘子娘家人到夫家赴宴合不合理?需不需要另置所别院给她暂作娘家、宴请娘家亲友……等等也就算了,反正蓝蝎子不应他,这婚期不管他琢磨了三天后还是两天后,都是通通算不得数的。 可是、可是! ——泥煤的连未来生几个儿女、儿女要取什么名字都各想出来七八个了啊!还说什么最好第一个是女儿,像她一样的女儿,这样日后下头的弟弟们才不敢太张狂…… 蓝蝎子:(╯‵口′)╯︵┻━┻ 才认识这奇葩多久?有没有半个时辰?泥煤的老娘在心里都掀翻多少张桌了啊!再这样下去,简直能憋死个人有木有! 难道老娘报恩的方式不是以身相许,而是以命相抵吗? 被气死什么的,真心太不蓝蝎子了,到了地下简直能让伊哭那活该死在女人肚皮上的混蛋给笑活啊! 何况儿女什么的…… 说起蓝蝎子,武林中人要么嗤之以鼻、要么笑得猥琐,仿佛她除了那条不好惹的蝎尾巴,也就是和那母蝎子似的、几乎上一个男人就杀掉一个男人的丰功伟绩,可谁知道蓝蝎子幼年时经历了什么? 有些事情,哪怕是蓝蝎子自己都不愿去想。 可她跟伊哭在一起也好些年了,为什么容得下丘独却没想着自己生一个?女人生产虽然危险,但蓝蝎子何等人物,自己的手都面不改色砍下来,如何会怕生一个孩子?何况医毒不分家,伊哭精于用度,在医术上头,不说多好,但多拿几头母牛母猪的练练手,也未必没有给她接生的本事。 可他们两个,好些年也没有一儿半女,因着什么? 蓝蝎子没特意去看过什么大夫,但她知道,小小年纪就经历了那些对于许多女人来说,甚至比死更不堪的事情的自己,虽大出血后保住了性命、后来更把那一伙马贼尽数毒死,有些伤害,也是一辈子去不掉的。 她已经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真奇怪,之前和伊哭认真想过一辈子的时候也没觉得如何,但现在对着这个不过是随口敷衍产生的未婚夫,听他絮絮叨叨着儿女的名字时,却忽然有些心酸。 心酸得简直不像蓝蝎子。 自嘲一笑,蓝蝎子扬起下巴,一双狭长微斜的蓝黑眼睛一挑,厚厚的嘴唇一撇:“婚期我可没应,孩子什么的……” 原要说自己生不了,但想着和这人不过敷衍罢了,等他知道了自己是怎样的人后,自然会去找能给他生儿育女的女子,那么先想好名字也不过,但愿生下来的不是一群小奇葩……便只道: “你拿嵩阳铁剑到底是要如何?若是要人死呢,看在他好歹也还算是个真男人的份上,给人家个痛快得了!若是要人活……好歹找个地方给他配两剂药包扎一下伤口吧?”可惜她身上的伤药却用完了,没了伊哭神出鬼没地为她添加,这两天却也忘了…… 捏捏辫子,蓝蝎子硬起心肠告诉自己,日后可就得自己多多留心了。那般被宠得没了男人都不会照顾自己的,可不是蓝蝎子——虽不怕死,能活却好歹要努力活着的,好歹多给那冤家供两年饭罢! ☆、102·继续宫九哟 蓝蝎子算不上不信鬼神,只不过比起祈祷神明怜悯,她更相信凭自己的力量去谋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所以她也不在乎死后有没有人祭祀供饭。 但她知道伊哭在乎。 伊哭不在乎丘独的母亲,蓝蝎子很肯定,就算那个女人现在还活着,站到他面前他都认不出来,伊哭甚至不是很喜欢丘独,他总觉得这个儿子在他生母身边那两年,根本就是被教残了——可再不喜欢,他还是很在乎他,甚至到了为给他报仇,可以对上排名比他高六位的李寻欢。 这固然有伊哭天性中不服输的因素在,也是因为在乎丘独。 因为伊哭虽然不怕死,却在乎他死了之后,有没有人为他供一碗饭。 哪怕那个人是他并不怎么喜欢的儿子,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伊哭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在丘独长大到足够让伊哭肯定这儿子已经残得教不好之前,他还年轻,也还没遇上蓝蝎子,他总认为哪天想要儿女,有的是女人可以为他生……偏偏在那之前,他先遇上了蓝蝎子。 伊哭对蓝蝎子说不上绝对忠诚,他们各自在外头都还有露水姻缘,但伊哭却很奇怪地坚持一点,哪怕是蓝蝎子和他在一起近十年了,都没给他下个蛋出来,他还是宁可忍着丘独、算着丘独离成人能给他生孙子的时间,也没再去和别人生孩子。 其实关于这件事,蓝蝎子从来没表现过任何在意,甚至基于她自己是个,嗯,虽然自从有了伊哭,和其他男人都要么只是露水姻缘一夜夫妻,要么虽感觉甚好多相处几日,但肯定是在多吃几顿之后干脆杀掉的……但如果跟哪个有了孩子,她即使会杀了那男人,也不会把孩子打掉—— 基于这一点,蓝蝎子原本是觉得伊哭如果和别的女人弄出个孩子来,那也没什么,高兴了就帮他养着,不高兴了,只要那孩子不跑到她跟前儿放肆,那也不算是个什么事儿。 前头儿不已经有个丘独了吗? 反正各玩各的,既然她自己是玩出人命必不肯放弃的,凭什么要求伊哭放弃? 蓝蝎子从某种角度看,其实是个意外通情达理的人。 但相当意外的是,伊哭却很在意。 他虽然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但他却能舍弃那些不该有的子嗣。 在做的时候避孕,在做过之后灌药,哪怕是有人真的意外怀上了,他也能狠心打掉。 这样的伊哭不算是个好男人,可蓝蝎子又何尝是个好女人? 正好儿破锅配烂盖了。 ——可惜伊哭却走得那么早。 ——更要命的是伊哭才走了多久?这边就忽然缠上来个奇葩了!让人连好好缅怀一下都不行,一直在耳边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的,好不吵死个人也! 蓝蝎子又揉了揉额头,努力告诉自己,哪怕是看在这奇葩让自己能继续活着、能多给那冤家供几年饭的份上,也再努力忍忍他吧! 反正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不管看着多么成熟,内里都是个二缺奇葩的傻孩子,还貌似有那么点儿恋母情节……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55 蓝蝎子带着宫九到镇上配了药,好歹给郭嵩阳包扎好、又灌了一碗消炎解毒兼补血的药剂下去—— 期间还因为谁给郭嵩阳包扎这个问题又踹了宫九三脚,这奇葩居然说什么“娘子你居然要当着为夫的面摸别的男人的身体,难道为夫的身材还不够吸引你吗嘤嘤嘤”的,混蛋的就算蓝蝎子冷笑地告诉他自己的风流史,七十二个情人和其他数不清的只有一夜情的家伙们什么的,这明明嫉妒心强得要死的家伙居然只是嘤嘤嘤着想把自己扒光,因为“娘子以前是没见识到为夫的魅力,日后自然不需要寻那些个不中用的了”! (╯‵口′)╯︵┻━┻ 明明是个看着就很贵气、对着别人时又傲慢又有点儿洁癖的混蛋,居然听说了自己那么辉煌的过往都吓不走!还始终连对着郭嵩阳这么一个身上中了十七剑、衣裳早破成烂布、身上能露的不能露的早露光、也早给蓝蝎子看光了的家伙,都要坚持着什么“娘子你千万摸不得,要摸摸为夫(说着还又要脱衣)”啊! 为了方便,那药是直接在人家药铺子里头配的好吗?这位是人家药铺的大堂,就算暂时包下来了,店门也还没关,外头虽没什么人敢驻足观望,却也是人来人往的好么? 居然就要脱衣! 蓝蝎子又一次在心里掀桌。 但这一次她真的还是忍住、也退让了,如果宫九能顺顺利利把郭嵩阳的伤势包扎好的话,他们至少不用赔人家药铺的桌子前。 可宫九那是谁? 自愈能力几乎比他的性格还变态的一朵奇葩啊!作为这样一朵奇葩,他几乎就没需要包扎的时候:自己不用,至于外人,又有谁会给他尝试? 在遇上唐悠竹之前,宫九根本就没个能平等交流的,嗯,教导他武艺却又试图推他当皇帝、好在幕后当实权太上皇的老头子不算——就是算上去,老头子虽然没那个天赋、练不来他教给宫九的那个奇葩功法,但在宫九真正以武入道之前,他堪称武林第一高手,宫九还真没见过他受伤的时候。 否则宫九也不需等到那么多年后才杀了他,早趁着他伤要他命了。 ——咳咳,不小心又赘言了,其实莫想说的是,这样的宫九,哪怕学习能力再强呢,在不曾学过也没有留意必要的情况下,直接拿郭嵩阳试手的结果…… 说是把人包成木乃伊都太抬举他了,分明是个给猫咪玩乱了的碎布团啊! 蓝蝎子终于没忍住,一把将药铺的桌子掀翻,还顺带踹了一脚,好好儿一张八仙桌,就给踹成六块了! 木屑飞溅,但却没一根是往郭嵩阳身上射的,倒是都给了宫九。 虽然宫九离郭嵩阳很近。为了包扎方便,郭嵩阳几乎大半个身子都被宫九抱在自己的大腿上。 那就是这么近的距离,木屑却都射向宫九,有的甚至是在快沾上郭嵩阳的时候,巧妙地拐了个弯,依然是在宫九的身上着陆。 蓝蝎子虽是以蝎尾闻名江湖,但她那蝎尾原本就是要用巧劲控制的奇诡兵器,何况蝎子尾、黄蜂针,她虽然不爱使暗器,可也总玩儿过那么两招。 杀人对阵或许不行,给宫九点儿教训却正正儿好。 反正只是些无毒的小木屑,最多伤点儿所谓男人的自尊,其实连敷药都用不着的。 至于这么一个高手被伤了自尊之后会如何? 最多是婚约作废嘛!正好她求之不得呢! 蓝蝎子这么多年经历下来,现在看男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起码她敢肯定,眼前这个再二缺再奇葩,也不是个会在发现看错对象求错婚后还会要将她灭口的。 但她错了。 宫九不只之前想过处置她尸体的十种方法,而且在看到希望、再不肯只守着她的尸体之后,还有很多方面,比她能想象的更奇葩。 例如被那些木屑戳中之后。 蓝蝎子掀完桌子后,就三五下将郭嵩阳身上那乱七八糟的碎布条弄掉,再极其娴熟地给他上药包扎……这一切用不了半刻钟,但结果一抬头,那本该只是从皮肤上轻轻擦过的木屑,都给这二缺货给按到皮肤里头去了!有的大块点儿的,甚至插进去都两寸还多了啊!这奇葩居然还边继续把木屑往皮肉里头揉、边胀红着脸对她笑! 不只笑,还说:“打是亲、骂是爱,娘子果然精通此话真谛,果然是与我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没忍住,实在忍不住,蓝蝎子把人家药铺子的那条长柜都给掀了…… QAQ如果早知道和女菩萨多说几句的结果,是遇上这么个奇葩,老娘一定在归还至尊宝的尸体、说清她的死因之后,就立刻和女菩萨拼命。 哪怕那个冤家在底下没人供饭了呢,大不了她下去之后多抢些人供他呗,总好过慢那么一步就给这么一个奇葩缠上啊! 蓝蝎子还没发现宫九红着脸笑语背后的真意,她只当那是男女之间常见的一种欲望,但这不妨碍她头疼。 可宫九看着她的眼神,又炽烈、又温柔,然后在她以一种其实完全和温柔不搭界的动作,给郭嵩阳灌下去一大碗药之后,还相当怀念地和她说起他的母亲。 他说曾经他母亲也是这么温柔地给他父亲包扎喂药的;他说曾经他看得嫉妒羡慕得很,甚至为此还故意把自己弄伤了、好享受一样的温柔对待…… 掀、掀桌…… 好吧,药铺里已经没有桌能给蓝蝎子掀了,所以她只好在心里默默虚拟着掀了十回: 泥煤的温柔!温柔泥煤啊!用不用这么亵渎温柔这个词儿啊?当我没见过真正温柔该是什么样的吗?老娘包扎灌药的动作虽熟练,可真心和温柔沾不上边啊! 你个恋母情结的二缺货! 蓝蝎子真心恨不得把这货给当桌掀了,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个没长大的傻孩子,而且还是救了她性命的傻孩子。 所以无论心里多么疯狂地吐槽,在宫九叹息着“可惜我打小儿恢复力就强,竟是折断手骨也不过享受了那么两回”的时候,发现他身上即使是给木屑扎开寸许宽、两寸余的伤口,居然也极快地愈合——还顺带把木屑愈合在里头之后,还是不得不把揉着额头的手放下来,帮他挑木屑去了! 同时在心里再掀一百张桌! ☆、103·继续宫九~ 可怜的,连药铺的柜台都已经掀翻了、而又还没凶残到连郭嵩阳躺着的小榻也不放过、导致只能在心中虚拟掀桌运动过瘾的蓝蝎子,在捏着银针小刀跟那些已经长到宫九血肉里头的小木屑奋斗的时候,还不得不忍受宫九的噪音…… 好几次差点没忍住故意将伤口划大点儿了好吗!再这样我会忍不住故意拿银针在你肉里头多搅动几下的啊混蛋奇葩! 可这种借着人家的信任、在帮人疗伤的时候趁机捣乱祸害的,根本不是老娘的做法啊! 蓝蝎子咬牙忍得好辛苦! 天知道,她自从还是个刚从马匪手中活出生天的少女时,因为轻信让人在为她疗伤,险些儿趁机将她从背后一剑穿胸——当然蓝蝎子现在还活着,中了剧毒惨叫哀嚎着死去的当然是那个背叛者——之后,就再也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治疗,也甚少救助他人——但只要伸了手,就绝对不屑借此做些什么的好吗? 她蓝蝎子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人物,但她可以在战斗中使用任何诡计,包括自己的美色,却绝不会在别人安心将背后交付之后,借机去做什么。 何况眼前这株奇葩,还是救了她的奇葩。 虽然很遗憾,但被宫九救下又看上了的蓝蝎子,大概真的要给自己坚持的道义坑死在这株奇葩的根儿下了。 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但世上从来不少那等将别人的悲伤当做喜乐的人,有时候,就连蓝蝎子曾经感叹过“只可惜我为何没有在十年前认识你”的李寻欢、李探花、名震天下的小李飞刀,都不能例外。 就在蓝蝎子忍得嘴巴里头牙釉质都给自己磨下一层粉的时候,李寻欢眼睛发亮地冲了进来,以一种非常不像李探花往常优雅模样的姿态。 而后不久,在宫九得意宣布他和蓝蝎子已经订了婚、等确定了婚期就要请李兄喝一杯喜酒的时候,在蓝蝎子气得终于一个错手将银针狠狠往宫九皮肉里头搅了一下的时候,李探花更十分幸灾乐祸地表示,到时候他一定会去喝喜酒,不只喝一杯,至少要喝一大坛子! 蓝蝎子:(╯‵口′)╯︵┻━┻ 泥煤的,好歹李寻欢也是她之前才相当欣赏过的一个男人啊!虽然因为这位李探花即使没有直接出手、也是伊哭之死的原因之一,蓝蝎子在不想以色诱谋杀他的情况下,是再欣赏也不会和他发展出什么来的,不管是露水姻缘又或者是别的什么都不会——可好歹也是她相当欣赏的一个男人啊!而且以她蓝蝎子的作风,这般欣赏却没出手色诱、也不准备继续谋杀的男人,说不定一辈子都只会遇上这么一个好么? 现在居然在和这让她头疼欲裂的奇葩,一起研究婚宴上该用什么酒了! 偏偏她还不能翻脸…… 因为李寻欢是真的好意,他虽然错把她的悲剧当成喜剧,却偏偏是好意! 李寻欢看到郭嵩阳时甚至惊喜得连轻功都使得磕磕绊绊的,蓝蝎子不知道之前上官金虹约战李寻欢之事,也不知道郭嵩阳乃是代李寻欢赴约、又发现自己剑法不如上官金虹座下荆无命时,存心以身试剑、好让李寻欢从他尸体之上读懂荆无命剑法,才弄得这么一声伤……但蓝蝎子懂得男人。 虽然男人中有许多背信弃义、贪生怕死之辈,也有伊哭那样贸贸然连那名为阿飞的少年剑客到底身手如何都没弄清楚,就为了在一个下人面前挣面子,就把自己玩儿死了的蠢货—— 蓝蝎子每次想到这一点就恨得不行,若是伊哭是已经变心、并且为了一个能让他从她身上变心的女人去死也就算了,但并不是!林仙儿是丘独死前最后一个女人,伊哭那混蛋虽然不怎么讲究,但最多玩玩罢了,认真?他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的小毛头!不过不认真却把自己玩死了,只会让蓝蝎子更恨罢了。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56 ——可蓝蝎子却也知道,男人之中,还会有一些如李寻欢这样重情义的痴人。 嵩阳铁剑虽没小李飞刀那么痴,却也是个瑕不掩瑜的男人,李寻欢和他有交情,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而李寻欢,虽然蓝蝎子才见过他两次,却也知道,这是一个非常重视朋友的人。 这样一个人,在看到一个朋友重伤濒死却幸运地给人救了下来的时候,欢喜得有些儿失态,也算不上什么事。 蓝蝎子有时候会任性地因为自己不高兴就不许别人笑,可李寻欢,显然不是那样的别人。 如果只到这里的话,蓝蝎子还挺高兴李寻欢出现的。 比起被一个奇葩影响得下限摇摇欲坠,李寻欢虽然也是个让蓝蝎子觉得不好对付的男人,但好歹传染性没那么强。 可接下来,在李寻欢一句“蓝姑娘!多谢蓝姑娘救下郭兄”之后,在宫九发现这位不只是他家小黑宝的熟人,更还是能让他家新鲜出炉的未婚妻大人,单是听到声音就眼睛一亮的人! 不要问我蓝蝎子明明是低头垂目非常专注地给宫九挑木屑、连答应李寻欢的那一句“不过是偶然遇上了”都没有抬头,宫九却是如何发现她眼睛一亮的——我们要相信奇葩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的宫九自然也发现蓝蝎子对这忽然跑进来的小白脸虽然格外不同些,但却还还不至于红杏出墙,所以他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太过激的反应,而是笑着对李寻欢颔首:“在下宫九,是阿蓝的未婚夫。未请教……” 蓝蝎子再一次在心里掀桌,她忽然发现了自己轻率答应下来的订婚,真心不只是个一般的错误! 就这奇葩这样的做派,不消半日,整个江湖都该知道蓝蝎子毒草吃好牛了好么?这白痴还想不想找个正经人家的女人生孩子了?知不知道以她蓝蝎子的名声,就算日后他们婚约作废,除非她蓝蝎子能同时一命归西,否则是没哪家闺秀敢轻易嫁他的啊? 个蠢货! 而就在蓝蝎子坚决不承认自己有那么点儿新嫁娘的小害羞时,李寻欢却已经在惊讶过后满是惊喜地对宫九一拱手:“在下李寻欢。恭喜宫兄和蓝姑娘喜结良缘了!” 李寻欢是大家公子,但他也有故意走马章台的时候。当然,他更欣赏洁身自好的女子,可对于蓝蝎子,这个虽然声名狼藉、却意外的有种非凡烈性的女人,这个说是来找他寻仇、但在他折断她的手臂之后,却不是记恨,而是为他没杀她而感恩、并且为此不惜在至尊宝想要侮辱他的时候,和大欢喜女菩萨一脉翻脸的女人,他却也是欣赏的。 不是单纯的男人看女人的那种欣赏,但李寻欢已经将她当成了朋友。 不管蓝蝎子肯不肯将他当做朋友,他都希望她能幸福。 而对于一个不久前才慨叹过“我这一生,就是被我自己这样毁了的”、虽不曾明言却显然是在可惜回头无路的女人来说,能够遇上一个肯与她订婚、会期待和她结婚的男人,岂不就是一段新生的开始? 何况宫九在没暴露自己变态奇葩本性时,实在是个又高傲、又冷酷的十足贵介公子范儿,以李寻欢这样朝堂江湖都混迹过的高级眼光看,都要承认哪怕是皇宫贵族都未必有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自然雍容,而他那种森寒锋锐的气势,也是强大如上官金虹都不曾让李寻欢感觉到的压迫感。 哪怕是有着荆无命在身边时的上官金虹都不能。 而这样一个男人,却能在看到拿着银针小刀在他身上捣鼓的蓝蝎子时,显得格外专注而温柔。 李寻欢相信蓝蝎子这次总算遇上对的人。 好友得遇良人,以李寻欢的性子,如何不喜? 而宫九又是个虽然变态起来能让剑神剑仙携手退避三舍、毒舌起来也能气得唐悠竹恨不得将他放逐到一个没有银针、更没有人会使鞭子的地方(有那样的地方么?)的家伙,但当他愿意交好一个人时,却也是很少有人能拒绝的。 这样的两人,一拍即合、言谈契合,就真心不是什么需要太意外的事情。 蓝蝎子只是受不了他们的话题。 婚宴上用的酒菜,喜服上用的衣料绣图什么的…… 绝对不会有婚宴这种东西的好么!老娘只是敷衍你啊蠢蛋奇葩! 可怜的蓝蝎子,好歹掀桌还能在现实里头掀一掀呢——只要附近有桌子的话,可有些话,不想惹某奇葩发疯的话,却是不能宣诸于口的。 不管心里的草泥马已经咆哮着来回狂奔过几回。 如此压抑,素来肆意纵情、有需求时路边都能随便钓个男人的蓝蝎子,在这样的小事情上居然要如此压抑,而如此压抑的结果不过是一时手没稳住、让银针在宫九皮肉里头搅了一下——反正不是故意的,蓝蝎子也没什么违背了自己原则的感觉。 但不知道怎么的,对上宫九那双忽然越发专注闪亮的眼睛,蓝蝎子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从刚刚那片木屑开始,自己就触及了什么日后必然要更加头疼的事情,而刚刚那一针,却是将开关彻底打开了似的…… ☆、104·依旧是宫九 蓝蝎子倒不介意照顾郭嵩阳几天,但宫九自己不是个会照顾人的,又显然对蓝蝎子帮着郭嵩阳包扎敷药有些醋,李寻欢看得分明,便十分善解人意地提出:“郭兄由在下照看便好。正好此处枫叶红透,在下购了个小院子本待赏枫,倒也方便郭兄养伤。” 蓝蝎子无所谓,需要她帮忙照看的话,她也不是那种会救人救一半的;但不需要的话,她也乐得继续去寻林仙儿晦气。 宫九倒是还迟疑了一小会儿——阿蓝是目前最要紧的,可小黑宝也是牛皮糖特特寻来送他的礼物嘛!再说小黑宝的剑,他可还没尝过滋味呢!只是李寻欢虽然不像花满楼那样温和无害得让宫九提不起半点儿热情,却也是个能让人托以重宝的君子。宫九只迟疑了一小会儿,就觉得与其天天劳烦阿蓝照顾,倒不如把小黑宝先交给这小白脸,等养好了伤再来找他玩耍的好。 所以现在漫步在满山红枫之下的,只有宫九和蓝蝎子。 身边美人一袭广袖修身劲装风流,细眼妩媚,修眉飞扬,兼之满山枫叶红透,天边金乌已坠、霞光未褪,越发衬得满天满地泼红溢血。 宫九的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红,万幸有那叶西在侧偏动不得的好些年,他现在愿意忍耐的时候还是挺能忍的,在他忍得连胸口起伏都静止之后,他已经慢慢地平静下来。 眼中的红光也仿佛褪去。 宫九如此忍耐,自然不只是因为不想吓到蓝蝎子。 而是因为早一点的时候,他才快忍不住的时候,偏生有个能让蓝蝎子眼睛一亮的小白脸儿冒出来;而现在,小黑宝打发给还算识趣儿的小白脸儿带走了,他家亲亲娘子又有要事做。 据说是要去找一个什么林仙儿的女人晦气,因为: “她害死了我家男人。”蓝蝎子神色淡淡,宫九的眼睛却瞪得极大,里头还有金豆豆在滚动,所以从来不畏惧任何威胁的她也只得极其无奈地补一句:“上一个男人。” 于是宫九眼睛一眨,眼中将落未落的金豆豆瞬间消失。 上一个男人嘛,挑剔如九公子也还曾经有个沙曼呢!娘子这般可爱,有那么一两个识货的也不算什么——谁让自己来得晚呢? 虽然有点儿郁闷,但宫九也只是郁闷自己来得晚,在乎一个死人,或者在乎蓝蝎子订婚之后还念念不忘为前男人报仇什么的,可不是九公子的做派。 宫九算不上阅女无数,但他学习能力强嘛!这女人有没有经历过男人,九公子一眼就看得出来。而既然他在明知道蓝蝎子已是妇人时还与她求婚,便不会去算旧账、而不会强求她把旧账彻底一笔购销。 宫九独占欲是挺强的,但在有些时候,他其实是个很讲理、很体贴的男人。 性子虽然扭曲,爱好虽然与众不同,但在有些时候,他可以比许许多多正直正常的男人都更体贴、更宽容。 因为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蓝蝎子是真的要去为伊哭报仇,但是就这么说出来,也有几分故意。 可宫九居然只是淡淡点头“哦”一声,蓝蝎子反而有点儿奇怪:“你不在意?” 宫九笑,笑得眼睛眯眯:“如果只是因为订婚了就彻底忘掉旧人的仇怨,那就不是那个会在面对一群肥猪的时候,依旧坚持‘我虽然是个女人,却也还懂得道义两字’的阿蓝了。”他温温柔柔地道:“我就是给那样的阿蓝一下子迷倒的呢!” 蓝蝎子忽然觉得脸颊一热,幸好此时金乌已坠、玉兔未出,正是光线昏暗的时候,她猜宫九应该没看到,便只随口“嗯”了一声,大步往前。 却不知道宫九其实看得一清二楚,并且为此激动得,要靠屏住呼吸才能勉强冷静下来的地步。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蝎子自然有蝎子的门路。 蓝蝎子虽然对伊哭已经习惯到了一旦没有他、连手臂折断都只能干脆砍断的地步,但她到底还是蓝蝎子,曾经独自一人纵横大漠黄沙,让各方沙匪马匪望风而逃的蓝蝎子。 她想寻访情报,总有自己的一点儿门路。 之前找到的那小楼,虽然慢了一步、让林仙儿逃走,但现在,她却准确地知道林仙儿会在何处。 她带着宫九找到地头儿的时候,林仙儿正在劝阿飞喝汤。 一个激得伊哭和人拼命的女人,一个蠢到为这么个女人迷惑得杀死伊哭的少年。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57 蓝蝎子伏在树上,仿佛一只真正的蝎子。 她一得了消息,连饭都顾不上好好吃,只和宫九边赶路边分吃了两个饼半只鸡,但如今见着人了,却反而不急着动,只趴伏在树上,闻着那碗牛肉汤的香味,笑容诡异。 宫九就趴在她身边,她要赶路他就跟着,她不动作,他也不催促。 两人就这样静静趴伏着,看阿飞喝下林仙儿亲手递给他的牛肉汤,看阿飞不多久就沉沉睡去,看林仙儿独自回房…… 蓝蝎子终于动了,她悄悄潜入阿飞的房间,伸手狠狠捏了一把阿飞的右手,以一种几乎能把手骨捏折的力道。但就算是在这样的力道之下,阿飞还是睡得很沉,蓝蝎子撇撇嘴,往他身上点了两下,又喂他吃了两种药:一颗让阿飞就是醒来也浑身无力,另一种则是用几种药粉混在一起,解除林仙儿下在牛肉汤里头的迷药。 然后再捏了阿飞一把,这次阿飞很快就醒来了。 哪怕浑身无力,哪怕已经给林仙儿哄得许久不曾拿剑,阿飞睁开眼睛时那种样子,居然也还是和雪狼差不多,警备、凶狠。 宫九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虽然是个给女人哄得晕头转向的小毛头,但看这样子,也好像是个挺有趣的小可爱。 蓝蝎子俯下身去,宫九看她一副要把红唇都凑到阿飞耳朵边儿上的样子,赶紧一把拉住:“娘子,你这样我会吃醋的。” 声音半点也不曾压低,这让蓝蝎子回头瞪了他一眼:“那人还在隔壁呢!我原想让这蠢蛋看看他都迷上个什么样的人,这下好了,你把人惊动了,我可还怎么让这蠢蛋看一场戏?”顿了顿又加一句:“老娘以往亲近的男人多了去了,你要是连这样不过说两句话的功夫都要醋,那还是趁早算了吧!” 说完才发现居然把一直只在心里想想的“老娘”给说出来了,不禁有些囧。蓝蝎子虽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必要时也是挽起袖子能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女贼头,可这般娘来妈去的粗口,自从她十三岁后就戒得差不多了,也就是和伊哭闹起来的时候会喊两句,现在倒好,当着这奇葩也忍不住了么? 果然蓝蝎子再怎么变,也只是那个挣扎在马匪窝里的女孩么? 宫九不知道蓝蝎子瞬间闪过那么多心思,但也看出她仿佛对那个自称很不自在,赶紧狗腿儿讨好:“嗯嗯嗯,娘子娘子,就是要当老娘孝着顺着又要当孩子疼着的。”然后又邀功:“娘子放心,我把我们这一丈内的空间都罩起来了,声音穿不出去的,林仙儿还自顾自在梳妆呢!惊动不了。”只是说着说着又醋起来:“这小可爱是笨了点,但他给没给女人哄又有什么关系?要你劳心劳力来指点他?” 阿飞中了蓝蝎子的毒药,本该是连眨一下眼睛都费劲儿的,可现在,他脸上的肌肉居然都抖动抽搐起来。 不过蓝蝎子半点也不奇怪——小可爱什么的,她也是眼角嘴角无处不抽搐的好吗? 这奇葩总能在蓝蝎子以为他已经够奇葩的时候,继续占领新的制高点。 完全让蓝蝎子那点儿因为想起往事而起的小惆怅都给喂了草泥马好吗! 揉揉额头,蓝蝎子实在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简单解释道:“伊哭——哦,就是我之前的男人——就是死在这家伙剑下的,为了那个人。” 宫九心领神会:“所以你要让他看清那人的真面目?让他知道自己做了多蠢的事情?然后再杀了他?”宫九抚掌大乐:“娘子果然兰心蕙性,比起让他死得糊里糊涂的,果然这么着更有趣儿。” 蓝蝎子其实也没想好杀不杀阿飞——不杀嘛,她有何面目去给伊哭扫墓?可要杀了……李寻欢多么着紧这个蠢蛋,蓝蝎子也算有所耳闻的。 虽不曾明言,李寻欢却也算是蓝蝎子认可的朋友了。 总的来说,应该还是跟倾向杀掉的,只不过可惜必然要与李寻欢决裂罢了。 好在宫九总有法子让蓝蝎子忘了她的小烦恼:“谁是你娘子?少胡说啊!” 宫九嘿嘿笑:“未婚娘子也是娘子嘛!” 蓝蝎子翻了个白眼:“订亲后反悔的可不要太多!再说就是成了亲,照样可以和离休弃。” 宫九柔声道:“我是不会反悔的,娘子尽管放心。” 蓝蝎子勾起一抹又恶劣、又妩媚的笑:“那要是我反悔呢?” 宫九笑得越发温柔,眼中却仿佛有红光闪过:“若是娘子反悔,那肯定是我还不够好——不如我带着娘子一起,重新投个好胎?” ☆、105·继续谈情说爱刺激人的两只 所以应说活该原著里头宫九都肯明媒正娶大红霞披迎沙曼,却还是给嫌弃得不行么?沙曼宁可选择陆小凤这样一个大半时候是个穷光蛋的江湖浪子,果然不只是宫九那样把痛苦当快乐的小癖好吧? 把情话说得这么血腥什么的…… 蓝蝎子黑线,就这样一个奇葩,难怪只能缠着自己——一般女人谁受得了? 再揉了揉额头,蓝蝎子果断掐住这个话题,指着阿飞:“扛上他,我们去看那人弄晕了他,是想要做什么。”又微微笑了起来,蓝蝎子的嘴唇不只比一般女人的大,也厚,尤其是下唇,所以当她笑起来的时候,上唇就会微微翘起来,显得又妩媚又可爱,但说出来的话却可恶极了:“反正不管什么,避开这蠢蛋的就一定是才干的事儿,不给他看看太可惜啦!” 阿飞瞪着她,眼中仿佛有火光在烧,但蓝蝎子却看也不看他,宫九倒是还对他笑了笑,却也没和他说话,只一把拎起来,跟着蓝蝎子从窗口翻出去。 蓝蝎子从来是个谨慎人,等宫九带着阿飞出来了,还特特回去把窗户半掩着,不高不低,正好是原先的模样。 林仙儿出堂屋时还瞥过来一眼,但没再仔细察看,她对自己在阿飞心中的地位,比她对那碗牛肉汤里头的迷药还更有信心。 阿飞是再想不到要防备着她亲手递过去的饮食,自然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醒来。 林仙儿很放心地上了早已停在门口的小轿。 她今晚特意迷晕了阿飞去见的,是四个男人。 但做的事情仿佛不太像个,那四个男人虽然都对她深有仰慕之意,可作为武林第一美女,那么美丽那么温柔的林仙儿,得到几个男人的爱慕不是很正常的么?而这样的女人甚至愿意陪着阿飞这么个空有一手好剑法、却除了打猎之外难有其他谋生之道的穷小子,过那样要靠自己缝缝补补贴补家用的日子,岂非更显深情? 可有些事情面儿上看着光鲜亮丽,里子却实在经不起深究。 第一个是个黑衣人,看着是给林仙儿收账的,共九千八百五十两,开的是山西同福号的银票—— 因为有宫九那个“罩子”在,蓝蝎子也不需要如何掩饰自己的声音,那样低哑妩媚的笑声让宫九眼神越发亮了,阿飞眼中的火焰却黯淡了下去。 蓝蝎子仿佛怕阿飞不明白,一边笑,一边还问他:“你知不知道九千八百五十两银子能干什么?如今大庆朝粮食丰产的地方,一文钱就能买两个大肉包子!最不济的地方,也起码能买两大个馒头——就算你打到一只狐狸就能卖二十七两银子,又要不吃不喝猎了卖了多少只,才够这九千八百五十两?” 而在林仙儿还对着这个人询问说书的孙老头祖孙俩的行踪时,蓝蝎子笑得越发妩媚:“你说她打听这些做什么?莫非饥渴到连那一脚迈进棺材的老头都不放过?又或者是看上人家小姑娘,想再玩儿一场梅花盗?”她低头看着阿飞,十分好奇:“据说梅花盗不只劫财,他还劫色——林仙儿那个贱货是如何去劫女色,你知道吗?” 阿飞瞪着她,但他除了瞪一瞪眼,好像也做不了其他事情了。 这时候站在林仙儿小轿前面的,换了一个男人。 这次是个圆脸的中年人,身上穿得很华丽,看来像是个买卖做得很发财的人。 但这样一个人,却不过是林仙儿手底下的一个掌柜。 当然林仙儿对他很客气,她甚至说“说什么老板,讲什么伙计,我的生意就是你的生意,只要好好地去做,这生意总有一天是你的”。 所以蓝蝎子又冲着阿飞笑:“这话听着有些耳熟呢?”说完又看看宫九,宫九果然十分配合地道:“刚才过,‘我们两人既然已这么好了,你就不该再分什么你的,我的,连我的心都已是你的’。”宫九将林仙儿的声音模仿得像极了,那种温柔,那种深情,那种将身心财产尽皆赋予的无悔无怨,让阿飞连再次被喊“小可爱”都忘了反应。 蓝蝎子也是第一次发现宫九还有这么个技能,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宫九点点自己的嘴唇:“娘子满意的话,不如奖励一个?” 蓝蝎子妩媚地斜他一眼,居然真的凑过去在他唇边亲了一口,让宫九实在惊喜得都忘了亲回去。 之前,例如挑木屑那时候,宫九也忍住皮肉被割开、被银针挑戳的痛快,装着难受和蓝蝎子要亲亲来着,但她何时理会过他?果然感情是处出来的,宫九对自己的婚姻生活越发期待了。 ——只是他不知道,蓝蝎子之所以不再抗拒,不过是因为他那句血腥味道十足的情话。 ——蓝蝎子从来不在乎多一两个男人,她会抗拒和宫九进一步接触,不过是不愿意他继续在自己这样一个坏女人身上费工夫,可当发现这奇葩除了她之外,暂时好像很难找到一个会接受他的女人之后…… 我想你懂的,只是宫九不懂。 但傻有傻的好处儿,宫九现在浑身都能冒出桃花瓣儿心形泡泡了有木有! 蓝蝎子却已经转头去继续调戏阿飞了。 这时候,正好那位掌柜的因为上交的钱财太少,已经被林仙儿免了职。 蓝蝎子就笑:“你猜,这胖子活不活得下去?” 阿飞只剩一双眼睛还能动一动,自然无法回答。 不过很快就有人用行动给出答案。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58 这胖掌柜大概很清楚林仙儿的为人,起码比阿飞清楚得多,林仙儿才免了他的职,明明还是笑着的,明明除了让他“回家好好休息”之外什么都没说,他却已经飞也似地向暗林那边逃了出去。 不过才刚逃几步,就突见寒光一闪。 惨呼声中,血光四溅,胖掌柜已倒了下去,而四个男人中最年轻的那个,也是武功最好的那个蓝衫少年,掌中已多了柄青钢长剑,剑尖犹在滴血。 林仙儿对此没半句赞许,可也没半声儿不满,她根本连看都没往那胖子的尸体上看一眼。 蓝蝎子笑着问阿飞:“怎么样?有没有好奇自己什么时候也会是这般下场?” 阿飞还是无法回答。 蓝蝎子也不指望他回答,继续兴致勃勃地等待下一个男人和林仙儿的故事。 下一个灰衣男人,是为林仙儿收集情报的。 听林仙儿问他的话:龙啸云、兴云庄、孙驼子…… 蓝蝎子呵呵笑:“看来这个贱人对她姐夫可真不是一般的关注呢!”林仙儿可还曾经做过林诗音的干妹妹。 再过一会儿,林仙儿已经把灰衣人黑衣人都给打发走了,每一个人走之前林仙儿都招招手,和他们耳语两句,然后每个人走的时候,都是满脸喜色。 然后林仙儿面前,就只剩下一个蓝衫少年。 林仙儿对蓝衫少年仿佛格外的不同,她一边吃吃与他调笑,一边握着他的手哄,她此时 此刻,又有成熟女人的妩媚风情,又像母姐一般包容,甚至还像一个小女儿一般地撒娇,不过几句话就把这傲慢的蓝衫少年哄得服服帖帖的。 蓝蝎子看得越发笑不住,问宫九:“你说,这一幕是不是格外眼熟?这下是不是对每个蠢蛋少年都来这么一招?” 宫九淡淡道:“不管多老的招,有用的就是好招,这贱人倒是挺懂得男人的,这个年纪的少年,确实多稀罕这般,又给人当男人崇拜依赖、又给人当儿子宠让溺爱。”又温柔看她:“但你放心,不管什么招,对我都没用。” 蓝蝎子斜了他一眼,却还来不及说什么,下面又出了变故。 连蓝蝎子都没预料到的变故。 荆无命忽然出现,杀了那两个本已经要离开的男人。 现在林仙儿正哀哀戚戚地要那个蓝衫少年先逃走,因为:“你还有父母妻子,还是赶快逃回去吧,我替你挡着他,反正我只是孤伶的一个人,死也也没关系。” 可是这样的话,对于一个年轻小伙子来说,是劝阻,还是催逼? 蓝衫少年大喝一声冲了出去,而林仙儿却已经笑了起来。 笑得很得意。 蓝蝎子这隐匿处挑得实在好,宫九将阿飞拎着的角度也实在妙。 阿飞将林仙儿脸上的笑容看得很清楚,清楚得他只觉得双眼刺痛,可又不肯闭合。 耳边还有蓝蝎子的笑声:“看吧,姐姐教你个坏女人的秘诀:这女人啊,若要男人为她拼命,最好的法子就是先让他知道她是爱他的,而且也不惜为他死。” 阿飞说不了话,连眼睛也没有看向她。 宫九却笑着点点头:“这个我也知道。”又柔声道:“你放心,除非我要去重新换个好胎,不然你是绝对死不了的。” 方才还对阿飞笑得又妩媚又慈爱的蓝蝎子,就立刻板起脸来翻了他一个白眼。 女人变脸总是变得很快。 连蓝蝎子都这样,林仙儿更甚。 刚才还说着要为那蓝衫少年去死的林仙儿,在他死去后,已经温柔笑看向荆无命。 非常非常的温柔,就仿佛初恋的少女在瞧着自己的情人一般。 但不论她的笑容多温柔、眼神多专注魅惑、腰肢扭得多么挑逗人心,荆无命都没有看她一眼。 ☆、106·还是宫九那两只 林仙儿的笑容已经快绷不住了,荆无命却忽然开口:“听说之前虞二给过你一株已经看得见五官的人参?游龙生也把他家珍藏的一棵千年灵芝给了你?西门玉更给了你一株极其珍贵的极品雪莲?还有五毒童子那据说可解百毒的宝珠……” 如此这般,荆无命一张嘴就历数了四五十样一般人想也不敢想的宝物,然后轻描淡写来一句:“想来你这两年也没什么机会用,不如卖与我?” 林仙儿立刻乖觉接口:“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了,何况这么点儿东西?”说着还嗔了荆无命一眼,荆无命看也不看她,她照样笑得又温柔又可爱,手也抚上荆无命的胸口,声音幽怨:“你呀!你说你都多久不肯来见我了?结果这一来,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害我还以为……原来就是要那么些俗物!”一撇头,仿佛对那些东西十分不屑似的,偏偏又缠绵道:“也亏得我还有那些东西,若是没有,只怕连今日这么见你一回都不能够。” 蓝蝎子看她说唱念打,不禁笑着赞叹:“好手段!怪不得能哄了那么多傻子去!瞧这话说的,心软点儿的都不舍得要她那些东西了。”偏偏还要再问阿飞:“只是她这一晚可至少把她的东西许了三家了,却不知道里头哪一些是真能给你的?” 阿飞还是不说话,树下荆无命半声儿也没应林仙儿,她却能自顾自说着,又呻吟喘息着往荆无命身上缠去:“好人,你要什么东西我都给你。你、你难道这么久了,就不想我了么?”她裙子底下竟是什么都没穿,才扭动间,一条雪白浑圆的大腿就绕上荆无命的腰,她的喘息声并不好听,却格外煽情,她的手也缠上荆无命的脖颈:“我,我却真是想死你了……”她的另一条腿也缠上荆无命的小腿,腰腹在荆无命的脐下蹭着,荆无命没有任何动作,她却已经呻吟喘息得像是一条快被干死的母狗。 蓝蝎子看着阿飞,啧啧称奇:“或者你不稀罕她的东西,你只是稀罕她这一门本事?”阿飞的脸已经涨红,嘴唇却是白的,微微带了点死灰的那种白,蓝蝎子看得心中快慰,只是转头看到宫九,不知怎么的,就算看了更劲爆的场面也从不尴尬的蓝蝎子,忽然有那么点儿脸热,便找了个话题感叹起来:“却不想林仙儿连荆无命都勾搭上手了——只是荆无命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宫九也是见多识广的,树下那样只得林仙儿一人情热的演出,在他看来根本算不上什么,倒对他家灰眼儿的名字颇感兴趣,连着重复两声之后点点头:“这名字倒适合他。”又道:“大概是要拿回去治他情人的。” 蓝蝎子更是笑:“看不出来,这荆无命还有别的情人?还能为了他问林仙儿要东西?”说“要”真心太客气了,看荆无命一上来就把林仙儿的人——包括那两个轿夫——都杀掉的样子,分明是明抢啊!就是那句作价几何,也是问林仙儿是要东西还是要命吧? 林仙儿自命魅力没哪个男人能拒绝的,把身心财物许了一家又一家,却不想真遇上个荆无命,真的能从她锅里捞食儿! 蓝蝎子看得委实快慰,顺带看荆无命都顺眼了许多,便忍不住多问两句:“他那情人什么样的?比林仙儿还让他上心?”蓝蝎子虽然有把握如果她有需要,伊哭也会为她如此,可伊哭已经蠢死了,荆无命却还活着。 女人总是八卦的,就算是一只很讲道义的母蝎子也一样。 宫九就回忆着那个妄图用伤害他家小黑宝来脱身的老头子,慢慢道:“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身高比荆无命高小半个头,头发眉毛夹了点白,不过还是挺浓密的,眼睛不大不小但挺亮的,鹰鼻薄唇,颇有鹰视狼顾之态……” 四五十岁也罢了,反正恋母情结那玩意,谁都说不清楚。不过鹰视狼顾?蓝蝎子就算没读什么书,也知道这个词用在女人身上太重口了。 宫九“咦”一声:“我忘了说啦?荆无命那情人是男的。” 轰——隆——隆—— 这一瞬间,蓝蝎子耳边仿佛有雷声炸响,连阿飞都缓缓将仿佛已经没有任何生机的眼神移了过来。 荆无命的情.人是个男人! 能让荆无命无.视.林.仙.儿.魅.力的情人是个男.人! 简简单单一句话,信息量仿佛也算不上很大,可为什么耳边的雷声一直还在轰鸣呢? 饶是以蓝蝎子这样强大的心性,都恍惚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扶着宫九的手臂虚弱问道:“你刚刚说……男人?荆无命找了个男性情人?那个看起来根本不像个人的、和林仙儿有所牵扯已经够稀奇了的荆无命,找了个男人?一个老男人?还为了这个老男人来打劫林仙儿了?” 宫九很奇怪刚才还那么精神地调戏蠢萌小可爱的蓝蝎子怎么忽然虚弱起来,不过在确定她除了情绪激动了点儿之外,并没有任何不对之后,也乐得娘子依赖自个儿,便格外温柔地扶着她,嘴里却不自觉地继续放雷: “嗯,我之前看过他和那个老男人在一起联手调戏另外一个小可爱,在我想试试灰眼儿——哦,就是这个荆无命的剑时,那老男人还拿那惨遭蹂躏的小可爱威胁我来着,我随手打了他一掌——现在荆无命打劫林仙儿那么多药材,大概就是想给他那老情人治伤的吧。” 轰——隆隆——隆隆隆—— 耳畔的雷声仿佛越发密集响亮,阿飞已经震撼得双眼都失了焦距,蓝蝎子好悬仗着宫九的扶持站住了:泥煤的!这信息量真心越来越大了!荆无命的真爱是个老男人!还重口味到和这老男人一起调戏别人!相对来说,荆无命居然护不住真爱、眼看着他给这奇葩打了一掌、闹得只能来打劫林仙儿的药材什么的,真心反而不稀奇了!要知道女菩萨那么强大的防御力,也是一脚就给踹死了呢!那荆无命的老情人实力可真强悍、强悍,强悍…… ——不对!当今武林,那么强悍的四五十岁老男人,能有几个? ——而且小可爱什么的……这奇葩口中的小可爱,到目前为止除了手里这蠢蛋、下头那位灰眼的,好像就只有…… 蓝蝎子颤巍巍开口:“你说的那个被荆无命和他家老男人调戏的小可爱,该不是就是郭嵩阳吧?” 宫九理所当然一点头:“你不觉得他很可爱嘛?那样就算是昏迷了,也会本能泄露防备的剑气——真是太可爱了!” ——所以您老的可爱与否是看剑气是否凛然刺骨吗?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59 蓝蝎子默默拂去额头一把把的黑线,但感觉越发的头晕眼花了。 比起郭嵩阳也被这奇葩称呼为小可爱,她心中还有一个更加要命的猜测。 蓝蝎子真心不想去求证这个猜测,但逃避从来不是她的作风。 何况眼看着这荆无命也和林仙儿扯上关系,多知道点儿情报总是好的。 所以虽然指尖、嘴唇都在颤抖,蓝蝎子还是憋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以一种极尽平稳的声调问:“和荆无命有一腿的那个老男人,该不会就是上官金虹吧?” 宫九眨了眨眼,蓝蝎子紧张地将一双狭长的眼睛瞪出可爱的椭圆。 宫九歪了歪脑袋,蓝蝎子的眼睛恢复成原来妩媚妖娆的狭长,胸口却似乎忘了起伏。 然后宫九终于张开嘴巴,蓝蝎子强忍住要捂自己耳朵的冲动,但她努力面对生命中一切挫折深坑与惊雷的坚持换来的,却只有一句话: “不知道,我又不认识他们——我连灰眼儿叫荆无命还是听你说的呢!” ——所以你根本不知道你不知道还要做那么多小动作酝酿那么久做什么?存心调戏老娘是吧? 蓝蝎子终于没忍住,一袖子往宫九身上抽了过去! 真以为蝎尾剧毒不好轻动,老娘就拿你没法子了是不是!窄衣偏配大袖,不只是为了妩媚风流掩藏武器啊!这袖子抽人时也妥妥的好吗! ——当然很好。 ——简直好极了。 蓝蝎子的武器蝎尾虽是似软实硬,到底比真正纯硬质的武器多了几分柔软婉转之处,这一点用在长袖上,也可通用,虽用的短了一截儿的右手,却越发袖似长鞭,抽得宫九脸颊发红。 连眼睛也红了! 简直热血沸腾了啊! 更要紧的是…… 宫九哑着声音问蓝蝎子:“娘子,你除了想要这蠢萌小可爱看清那贱人的真面目之外,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蓝蝎子原本是想着等阿飞看清林仙儿,便激林仙儿为了保命去杀阿飞、再在阿飞重伤的时候杀掉林仙儿——至于重伤的阿飞是否得以活命,就看他的运气了。但荆无命忽然出现,宫九又接连放出来两个大雷,她一时之间脑子里头乱哄哄的: 又想着这奇葩说起荆无命有个男情人时那么理所当然、该不会也是习惯男人的吧?又忍不住想到李寻欢对这个阿飞格外照顾——甚至到了为了阿飞的事情,连兴云庄都过门不入,在明知道龙啸云离庄远走、林诗音独守空闺、还仿佛因为什么谣言导致兴云庄颇遭人觊觎的时候,还会为了让阿飞不要给那贱人迷住,而暂时放开没去管…… 该不会也是…… 话说当年李探花也曾走马章台、名声风流,那江南又尤其是青楼和小倌馆开一处儿的花柳地…… 虽然知道将李探花纯洁的友情套上有色面纱不太好,但李寻欢自林诗音成亲之后,已经孤独太久,甚至连露水姻缘都不曾有所传闻。 蓝蝎子又是已经将李寻欢视为好友的。 作为一个女人,一个虽然还有些别扭但好像已经开始接受自己定亲事实的女人,哪怕是蓝蝎子,好像也避免不了,那样恨不得把身边的单身好友都拉到婚姻的坟墓里头去的冲动。 那么阿飞杀不杀,如果不杀又要用何种方式报仇,好像就成了一个还需要再好好考虑的问题。 而林仙儿…… 只要身边这个奇葩不变心,林仙儿别说只是勾搭上一个转头就能打劫她的荆无命,便是连荆无命家老男人也一起勾搭了又如何?还不是什么时候想捏死就能捏死的臭虫! ☆、107·终于犯病的宫九 这么一来,蓝蝎子对于宫九的问题,回答的便是:“暂时没有了。” 然后很快的,她就知道了什么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人生的问题总是一个接一个的,身边这朵奇葩然能让林仙儿完全不成问题,那不过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大问题。 蓝蝎子那声“没有”仿佛是开启新世界的魔咒一般,话音才没落地,宫九已经红着眼睛扑过来,脸颊蹭着她的脸颊,胸膛蹭着她的手臂,右手拉住她的衣袖,而左手,左手甚至还拎着阿飞,然后哑着声要求:“再来,娘子,再来!” 宫九其实没有蹭过来,但蓝蝎子隔着那么半指的距离,却也能感觉到某处的热烫。 蓝蝎子不是不经人事的小女孩,她对男人懂得的,不见得比林仙儿少,只不过她不屑于如林仙儿那般作为罢了。 对于宫九这样的反应,蓝蝎子也隐约有点儿猜测。只是她实在想象不出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刺激到他了?莫非是那一袖子? 蓝蝎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哪怕她之前数次询问换来的都是一颗颗大雷,还是忍不住、带了一点儿希望:“来什么?” 宫九半丝儿纠结犹豫也没有,十分欢快期待:“来抽我呀!娘子抽得我好舒服哟~” 蓝蝎子扶额,果然! ——可为什么是“果然”?为什么老娘虽然有点儿惊讶却更觉得是理所当然?为什么老娘会觉得这奇葩无论做了什么都是正常得像日头东升月有圆缺一般? 蓝蝎子再一次被这奇葩的传染力震撼住了,但奇怪的是,她居然没有丝毫想要驱逐自己身上被传染到的奇葩病毒的意思,反而在一怔之后,极其爽快的一袖子抽过去! 两人的距离极近,这样的距离用匕首短刃或者直接拳掌肘击都容易,用鞭子——或者被当作鞭子用的长袖子抽却不太合适,但蓝蝎子却不愧是玩儿了二三十年蝎尾的强人,内劲灌注之下,即便是轻飘飘的软绸袖子,也能圆转自如,仿若她那似软实硬的蝎子尾巴,一时直直伸展出去,一时又在尾端回转,直抽在宫九脊背上,让某人声音黯哑地低吟一声,摩擦在她手臂上的肩膀猛地一沉,蹭到她膝盖弯儿上了。 宫九相貌甚佳,混血儿一般容貌都不错,他那韩王爹又是老朱家几代美女改良过的,他娘虽有汉族血统,却更是西域各族混血出来的,宫九虽万幸发眸都是黑色,五官却格外深湛鲜明些,剑眉斜飞,凤眼儿不像蓝蝎子的斜长却有着内双眼皮,若不是做出傲慢锋锐的眼神儿时,顾盼间便天生几分风流,又鼻若悬胆,唇抿丹朱,此时红着眼睛厮摩在蓝蝎子膝盖弯儿上,让这个颇具“阅”历的母蝎子也差点忘了,这只不是和她的公蝎子,而是她的恩人,一个也许有点儿怪癖、也许情话有点儿血腥,但二缺蠢萌的傻孩子。 好在蓝蝎子虽给宫九这般模样激起心中某种深沉的欲望,却到底还记得眼前这个是宫九,是一个才第一次见面就向她求亲的傻子,是明知道她此来是给旧人报仇却还是默默支持的笨蛋,蝎尾在甩出去的瞬间猛力往回一收,内劲反噬、尾巴尖儿也在她手背上轻轻碰了一下,蓝蝎子顿时一声闷哼! 这一声哼显然比什么话都有用,宫九眼睛依然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声音也低沉黯哑得像是沙漠里头跋涉了三日夜滴水未进的旅人,但他却已经站起来,一手将阿飞随意丢下、改而扶住蓝蝎子,另一只手则轻轻握起她被蝎尾蹭破的那只手,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皱眉。 蓝蝎子猝不及防给他舔了这么一下,原就因为忽然内劲反噬又中了蝎尾上的剧毒而有些苍白的脸色,忽然竟是带出几分青灰来,显是心神激荡之下加速了毒液漫行,她却丝毫顾不上自己,猛地抽回手、从怀中摸出几个个孔雀蓝色小药瓶、将之分别夹在指缝间之后,直接用嘴巴将瓶塞咬开,而后伸出右手——像是要往掌心调配药粉,却因为忽然见到只剩一截儿的手臂略呆了一呆,但却没怎么迟疑,便将那截儿手臂稳稳平伸,而后将药粉按各自分量倒了些儿在那带着点儿狰狞又带着些儿诡异旖旎的手臂上,嘶声喝斥宫九:“快点舔干净!” 她自己的唇瓣已经透出不祥的灰紫色,眼里却只有宫九。 宫九看着这样的蓝蝎子,心中那把锁,才算是真的被打开了。 世界那么大,刚烈有骨气的女人不会只有这么一个,也许愿意为九公子死的也不只这么一个,可他最先遇上的,是这一个。 其他的,再好再坏,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之前说上多少遍娘子,宫九心里头其实也还存着一份儿,若是这人变了,变得像沙曼那般让他失望的话,他也能毫不迟疑毁去的想法。但这一刻,这一刻宫九忽然觉得,无论这个人是多么好又或者多么坏,他都不舍得放开她。 这时候,宫九才是真正对蓝蝎子用了心、动了情。 很奇怪的,宫九明明是个受虐欲起来了都会激凸的奇葩,在真的动心之后,他眼中红色反而淡了下去。 蓝蝎子瞪着他的眼神越来越凶狠,她的脸色已经带出几分灰白,却还是从牙缝里头挤出一声催促:“快点!舔干净!” 宫九没和她争辩,顺从地低头从蓝蝎子手臂上舔干净那些药粉,舌尖从那狰狞的疤痕上舔过时,那点儿粗粝的感觉仿佛磨在他心尖儿上。 那是宫九很久很久不曾有过的,单纯的疼痛,而没有任何快乐享受的感觉。 原来心疼的滋味还是这般,说不上好受,又让人不舍得遗忘。 宫九眯着眼,将那些药粉的效果分析清楚之后,伸出舌尖,从蓝蝎子已经夹不住掉落的药瓶子中取了两个,再倒了点儿在上头——蓝蝎子的视力已经因为毒性发作变得模糊恍惚,连宫九将她掉落的药瓶都接住了没发觉,直到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发现他虽舔下药粉,却没有吞下去,顿时大惊,又怒: “你想死是不是?我这蝎毒寻常人七步必死,连至尊宝那样的肥猪都不过多撑了三步就成了死肥猪——这解药虽不一定十分对症,好歹能解个七七八八——你竟不吃!是存心想死呢,还是疑心我这药粉也是毒?” 她的声音也已经很虚弱了,但急怒之下,却还是硬挤出这么几句话。 宫九看着她因为努力说话而越发青灰的脸色,眸色温柔着低头,吻上那格外艳艳发紫的唇瓣。 宫九和蓝蝎子的第一个吻,是带着药味和血腥的,却比任何滋味都温暖甜美。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60 但此时温暖甜美的只有宫九,蓝蝎子却是给他气得脸色还没从青灰恢复正常,就先涨红了: “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说得再好听,还不是连老娘的药粉还不敢吃?刚才装深情舔我的手,却没想到那点儿才破了油皮的小伤就能沾到那么凶猛的毒,吓坏了吧?怕我彻底毒死你,连解药也要我先试过是吧?告诉你,老娘再给你一份解药,就当还了之前救命之恩——然后就赶紧滚!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商参永世不相逢!再敢和我提什么定亲娘子,老娘毒得你骨头都化成水!” 蓝蝎子嘴里说得凶狠,手上也不慢,没多会儿就再配好一份解药,凶猛至极地直接要往宫九嘴巴里头塞,宫九笑着摇摇头,伸手握住那虽然破损、但尖刺上头依旧蓝汪汪紫艳艳的蝎尾。 尖刺直直从他掌心刺穿、在手背上冒出来,宫九却仿佛丝毫没有痛觉似的,漫不经心将蝎尾从伤口里头扯了出来,蓝蝎子跳脚:“蠢货!你当这药粉能解擦破点油皮的毒,就也能解这样直接刺透血肉的毒不成?你、你!”蓝蝎子觉得自己一辈子生过的气,都没有这短短几句话间的多,但不管这蠢货如何自己作死,她也不愿真看他死了,只得又将几个药瓶夹了起来,准备赶紧儿重新调配,宫九却捉住她的手:“别急,你看看,我没中毒呢。” 他说着,伸出手,放到蓝蝎子鼻子下:“你看,我是因为没中毒,才把解药喂给你吃的,不是故意吓你、也不是怀疑你呢!” 宫九注视着蓝蝎子的眼神仿佛没有任何感情,又仿佛已经揽括了他这一生可以付出的所有深情:“你是我认定的娘子,我怎么会不信你?你也要相信我的,好不好?别再说什么永世不相逢的话,这里……”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握住蓝蝎子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这里会疼呢!” 蓝蝎子看着他受伤的那只手掌,以一种肉眼能清楚看明白的速度,在这几句话间,就将伤口愈合、长出嫩肉新皮,眼中闪过惊诧,却更多的是庆幸和温柔,嘴巴里头却不饶人:“疼?我以为你挺享受疼痛的,没事都要故意找抽!” ☆、108·宫九的叹息 宫九低笑:“那怎么一样?肉体上的疼痛是痛快,心疼却不一样的,娘子~” 最后一声娘子十分温柔缱绻,蓝蝎子瞪了他一眼,却居然“嗯”了一声,虽然听着仿佛又有点像是“哼”音,却是第一次,正式应下这个称呼。 宫九握着手上其实算不上多么柔软细腻的手,心中只觉得无限欢喜,甚至有那么一下子觉得,若是都如此刻这般,没那么痛快也是可以的。 蓝蝎子却一甩右边袖子,又是一下子抽到宫九身上,左手也趁机收了回来:“不一样?那你还要不要‘痛快’了?” 宫九冲她抛了个媚眼:“娘子不介意又多了两个围观的家伙的话,那就来呀~” 蓝蝎子挑了挑眉低头看向树下,才发现荆无命和林仙儿的视线都看了过来,遂斜睨宫九:“你那个罩子没用了?” 宫九因心思转换,爱极她这般模样,越发柔声:“我那罩子现今只能隔绝声音,可方才弄出了血气——这罩子虽也能隔绝些儿味道,可还是难免泄露些许。”又赞:“灰眼儿真是只嗅觉敏锐的小家伙~” 喵滴!刚才还那么正经的柔情蜜意,一转眼又成了这种荡漾奇葩样! 蓝蝎子回味一下自己刚才应那一声时的心情,觉得什么堪为良人肯定都是错觉,这根本就是个再奇葩不过的货! ……也是个,除了自己,大概没哪个女人会真敢、也真愿意接受的奇葩吧…… 蓝蝎子修眉一挑,作势欲恼,偏偏心里头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欢喜,竟是欲嗔还笑的时候。虽然没有镜子,蓝蝎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不够蓝蝎子,妩媚不够妖媚,嗔怒不够阴狠,只怕真如一个小女孩儿一般——这让素来肆意的蓝蝎子都有些不自在,赶忙转头看向树下:“哟~灰眼儿~好好儿良辰美景佳人在侧不去相守,偷窥我们做什么?” 好个贼喊捉贼的蓝蝎子,明明是她带着人来偷窥别个,偏偏此刻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阿飞听得嘴角一抽,但因为他坐在位置巧妙,又宫九那隔绝声音的罩子还在,树下人看不清还有一个他,也听不到他的心跳呼吸,是以林仙儿虽然给那声儿“灰眼儿”震得也是嘴角一抽,却很快将面色柔和了下来,亲亲热热地继续往“灰眼儿”的荆无命身上攀:“姐姐若没有看我们,如何知道我们看你呢?何况我们在地上、你们在树上,怎么看都是你偷窥我们更多吧?” 单纯从口舌而言,林仙儿显然不虞多让,可蓝蝎子根本不和她搭话,只冲荆无命冷哼一声:“怎么,听说你不是急着弄到药材去救治你那老情人嘛?倒有空儿和这贱人痴缠、还纵得她抢着你跟前儿说话?” 一般女人给人喊“贱人”,不愤而反击也当羞而掩面,偏生林仙儿只跟没听到似的,她甚至连撩到腰上的裙子都不需放下来,就那么大大方方地露出她一条笔直浑圆的长腿,柔柔媚媚地缠在荆无命身上,微微侧着脸,一双眼睛如诉如泣:“姐姐何必挑拨离间?却不知妹妹这心中啊……都说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我既然一身一心都系在他身上,自然不拘那点身外之物,只求不遭遗弃便心满意足了,又怎么敢与前人相争呢?”深情脉脉看向她依偎着的男人,荆无命一双灰眼根本不落在她身上,她却还能一人演满一场深情无悔:“既然是你心上人儿要的,我们还是赶紧取了去罢。”眼角似有似无在蓝蝎子身上一扫:“也不必与外人多说。” 林仙儿轻轻扯着他的衣袖,荆无命却没有动,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宫九:“你做了什么?” 宫九将下巴搁在蓝蝎子肩膀上,心情正是大好的时候,也不吝于逗逗这这灰眼:“你指的什么?” 荆无命一字一顿:“九月十五那天、瀑布之下,你对他做了什么?” 宫九歪了歪脑袋,下巴顺势在蓝蝎子肩膀上蹭了两下:“今天是什么时候?” 林仙儿正为那句“九月十五、瀑布之下”中含有的信息量惊呆了,那张仿佛无时无刻都笑得吓到好处的柔美脸庞僵硬得像是给寒冰冻着一般——上官金虹和荆无命之所以会约战李寻欢,原就是她从中牵线安排的,可当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和荆无命的“老情人”联系起来,而且他居然还没有反驳时…… 林仙儿仿佛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放弃动用自身的魅力去勾引男人,但她到底不是真的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魅魔,她也只是个人。 她震惊之下脸上肌肉扭曲的模样,让蓝蝎子欣赏得不行。 但蓝蝎子并不急着把阿飞推出来,她只是笑着回答宫九:“前儿就是九月十五。” 宫九便做恍然大悟状:“原来你说那个老男人啊!也没什么,只不过他不该拒绝本公子的提议之后,在拐带你的同时还要对小黑宝出手,爷就随便给了他一点儿小玩意——死不了人,只是让他身子变得敏感些。”他说着,还冲荆无命挤挤眼:“敏感点儿不好吗?敏感点儿才舒服吧?虽然你眼光不怎么样,不过那男人老是老了点儿,至少比这不知道经了多少手的女人干净多了,身子敏感些儿的话,味道应该勉强还过得去的。” 宫九说着,觉得自己对这灰眼儿实在宽容极了,不乖乖投向九公子的怀抱,反而和那企图弄伤小黑宝的老男人私奔什么的,而九公子居然还心软到虽然给了那老男人一点儿小惩戒,却不过是让灰眼儿更舒服更享受而已——再也没有比自己更好的主人了,灰眼儿你真的不考虑乖乖成为爷的收藏品么? 就算有了蓝蝎子,宫九对于剑客的执念还是很强烈。 ——这、这话的信息量更大了啊! 林仙儿本来已经回过神来把裙子抚顺了、本来已经努力把扭曲的脸部肌肉熨妥帖了,不想听到这更响的一声惊雷,当下什么也不敢再做、什么也不敢再说,努力缩小自身的存在感,缓缓将攀在荆无命身上的手拿下来、缓缓地往后退了三步。 只三步,她到底不敢真的跑了。 听了这样要命的秘闻,荆无命是绝对不允许她跑了的。 蓝蝎子对这样的林仙儿,已经不屑再看,只饶有兴趣地问宫九:“你怎么知道是这灰眼儿尝了那人滋味?而不是那人尝这灰眼儿的?” 宫九理所当然:“那样的体力活,不都该是年轻的那个做的么?” 例如牛皮糖和他家那酥酥——虽说雨化田身子不给力没错,但他也只是没蛋又不是连根都去了的,若是雨化田需要,九公子很乐意提供让那根儿没蛋也能站起来的秘药哩!可惜雨化田居然不肯要,而那牛皮糖还洋洋得意地来和他科普,说什么体力活儿就该年轻人做什么的…… 虽然唐悠竹那样的话,任谁都知道是胡扯,偏偏天资聪颖才华横溢的九公子,恰好在这事儿上有点拿不准。可这样事儿吧,又不像被问到“一百个人中若是死了十七个还剩几个”的时候,还能真的去找一百个人来,杀掉十七个,再将剩下来的人数一遍——九公子自打认识了牛皮糖这个奇葩,就不再觉得男人和男人来真格儿的有甚大不了的,但他自己可是个只爱女色的正常人,才不要去找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来试试是不是年轻人做体力活更舒服呢! 虽然没试过,宫九却在不知不觉间接受了唐悠竹的说法,并且在此时,理所当然地拿来回答蓝蝎子! 当然,蓝蝎子见多识广—— 关外大漠之上生存不易,女人生存尤其艰难,男人之间便不少有那样相濡以沫之时,就如她幼年时待的那个马匪团伙,百八十号人里头也就那么几个女人,就算是没人伦到连小女孩儿都不放过,但若是不想一下子把那为数不多的女人做死了,那平均轮下来,一个男人也要半个月以上才能碰一下女人…… 蓝蝎子对有些事情是自幼见惯的,虽有了力量杀死第一个情人之后,她就再也不需勉强自己再去见识那些事情,可到底不是宫九这样时而聪明得气死甘罗羞死诸葛亮、时而蠢萌得让人无语的家伙能比的,宫九这话,在她听来纯粹是胡扯:男人到底不比女人,那年轻人也罢了,那年纪大的便是雌伏,又能有继续风情? 不过蓝蝎子也不准备继续追问,她可不想真问出宫九去偷窥上官帮主和他家灰眼儿的深入接触二三事来——蓝蝎子还不清楚宫九的来历,自然也不知道他真的是前儿才与上官金虹见过那么一面,只单纯以宫九的奇葩程度磋磨,很是觉得他能做出那种事。 自从遇上宫九之后,蓝蝎子觉得自己的下限简直崇高得不像话!那样宫九真付诸行动都不出奇的事情,她居然能正直到连听都不愿意听。 蓝蝎子第一次觉得自己居然是那么“良家”,顺带的,对那个从宫九开口之后,本是毫无生机的灰眼睛忽然就沸腾起来的荆无命,也带上几分同情:不拘这奇葩往他头上扣的是真是假,但就算是真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把那事儿这么大咧咧宣扬出来的勇气啊! 荆无命紧紧握着剑,蓝蝎子真担心他气急了会不会直接一剑戳过来——不是怕宫九不敌,而是担心这奇葩又起了兴致,蓝蝎子可真心不想让林仙儿看着她骈头把自家奇葩刺得鲜血淋漓的场面。 好在荆无命握剑的手虽然很紧,却只是深呼吸了几下:“那小玩意,要如何弄掉?” 宫九甚奇:“为何要弄掉?难道你做起来不觉得比往日舒服吗?” 荆无命脸颊抽搐几下:“我不可能对他做什么,也不需要那种舒服。”何况那东西让他的帮主非常的不舒服——宫九所谓的敏感,已经让上官金虹敏感到了喝一点比体温稍高一点点的水就会觉得像喝了沸油、而碰到一点比体温稍低的东西又会觉得像是被冰冻住一般,肌肤更是已经敏感到了穿着丝绸都像是被人时时刻刻用铁丝刷着的地步…… 水和衣物或许还好处理,但阳光、夜晚的气温,以及许许多多的细节…… 上官金虹是个很能忍的人,可也忍受不了那样的滋味。 而荆无命,荆无命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根本不像是个人,但只有对上官金虹是不同的。 荆无命本来就是为了上官金虹才存在,不管他对上官金虹到底是存着什么心思,都不可能将自己的舒服,建立在他那样的不适之上。 这些话荆无命自然不会说,但宫九却仿佛看懂了,他喃喃着叹息:“为什么每个看上老男人的家伙,都是这样的蠢货?” ☆、109·改变策略的林仙儿 宫九就算一开始没将自己居然联系不到下属的事情放在心上,听了蓝蝎子无意间的一句“如今大庆朝”,也有了点儿不太美妙的预感,不过他不肯忍时确实从来是立即倒地求抽不犹豫的,但他肯忍时其实也很能等。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61 他愿意等蓝蝎子先把她的事情处理齐全了,再好好去了解一下这联系不到下属的大庆朝,究竟是攸忽万里、是庄周梦蝶,又或者,只是单纯牛皮糖的小小恶作剧…… 可他还是忍不住地想起他家那蠢货牛皮糖弟弟——若是恶作剧还好,若果不是,那牛皮糖是不是在某处凄凉无助?而那样的情景,九公子居然没见着,又是何等可惜可叹。 但愿自家牛皮糖挑的那老男人能给力点,否则真让牛皮糖因为非九公子之力的境况凄凉了……简直不能忍! 宫九和唐悠竹的关系说不好嘛,其实也是挺好的,无论多么乐于将对方的悲剧当好戏瞧,却又不愿意对方在自己掌握不到的地方、因为自己之外的原因悲剧。 这样复杂的,连九公子自己都表达不清的情绪之下,宫九再想起拐走他家灰眼儿的老男人,嫌弃还是极嫌弃的,却也有那么一点儿:好吧!九公子聪明绝顶的代价就是想要收藏的都是这样的蠢货,所以你们想看上什么老男人就看上去吧,公子我呢…… 宫九一脸刚毅自负理所当然地瞪着荆无命:“把你刚才搜刮到的那些药材给我,我就帮你弄掉那小玩意儿如何?不然的话——你再弄多少稀奇的药材也没有的。” 荆无命冷冷瞪着他,林仙儿也不着痕迹地瞥着宫九,她心里头肯定稀奇极了,怎么能有这么一个家伙,在被人看到他蹭着一个女人的膝弯求抽之后还能若无其事?而现在更是以一种仿佛大半个重量都压在他身前那个丑女肩头的姿势,做出那般自负冷傲的模样? 不过喜欢挨抽的男人怎么都比喜欢抽人的好侍候,特别是旁边有一个因着一个老男人就来打劫她的恶心家伙做对比的时候——当然那个老男人或许很强,可眼前这个男人,不是更强吗? 能在荆无命面前,将上官金虹重伤到虽不知道具体多狼狈、但以金钱帮之能都要来打劫她那么点儿小收藏的地步…… 在这样一个男人面前,李寻欢算什么东西? 林仙儿从来不觉得有什么男人能逃脱得过她的魅力,哪怕是和上官金虹有着那么恶心关系的荆无命,不也逃不开她的魅力吗?即使会为了上官金虹来打劫她……林仙儿也更相信荆无命不是觉得上官金虹比她更可爱,而是有其他许多考虑。 在这样的情况下,唯一不被她的魅力折服的李寻欢,唯一一个总能看穿她、若非有个阿飞挡着也许早就杀了她的李寻欢……让林仙儿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不就是很理所当然么? 那么她想捉住眼前这个强大到连上官金虹和荆无命联手都没辙的男人,似乎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虽然这个男人身边有一只蓝蝎子,可那又有什么关系?伊哭和蓝蝎子多少年了,不也照样为了她去死?何况现在这一只,还是只剩下一只手腕的蓝蝎子! 林仙儿低头看向自己的一双手,她的手简直是女子玉手完美的极致,青葱柔荑都不足以形容,这一双手能宛若无骨地将爱好一般的男人送上极乐之巅,也能挥动鞭子或其他的一切武器,让爱好诡异的男人得到另一种极乐。 只要那个男人值得。 而宫九在林仙儿眼中,就非常值得。 荆无命还在瞪着宫九,他身后那个之前还沉默安静得恨不得别人都当她不存在了的林仙儿,却也微微扬起脸来,以一种恰好能让树上的人看到她乌压压的发下一抹玉白侧脸、和眼中婉转之意的角度。 她的地在宫九身上掠过,而后迅速垂眸;再过了一会儿之后,又仿佛实在忍不住被宫九所吸引一般,又迅速抬起匆匆掠过,然后再次垂下。 每一次掠过的眼神中,都带着一种惊艳、崇拜,和说不出的炽热。 哪怕宫九根本一个眼神都没给她,林仙儿也能一次次的,演得非常用心。 简直将一个女人对男人的难以诉诸于口的心思,演得天衣无缝。 蓝蝎子眼睛在阿飞身上一扫,唇角似讽似笑。 她忽然不急着杀人了。 荆无命却很急。 他盯着宫九看了好一会儿,点头应下宫九提出的交易之后,张口就说了几个地名,而后问林仙儿:“可还有别处?” 林仙儿深呼吸了一口气,脸上僵硬了的肌肉又活色生香了起来,她柔声道:“荆先生真是好本事,我就那么几个藏私房钱的地方,你倒是了解得真透彻。”又道:“仿佛还有那么两样,我落在兴云庄的冷香小筑了。” 荆无命淡淡点头:“那就去取。” 林仙儿温温顺顺地点头:“那其他那些,想必荆先生都打探清楚了,可否自行取去?” 荆无命“嗯”了一声,看向宫九:“两天之后此时此刻,便在此处?” 宫九看向蓝蝎子,蓝蝎子轻笑:“我无所谓的。” 宫九便冲荆无命点点头,荆无命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只狡兔三窟,狐狸藏东西的本事也是很厉害的。林仙儿把那点子私房藏得到处都是,金钱帮势力虽大,要在两天之内都弄到此处,也并非十分容易。 荆无命走得很急,林仙儿却半点也不急。 她掠了掠鬓边的发丝,脸上的笑容依然温柔得无懈可击,但又仿佛多了点儿什么:“妾放在冷香小筑的东西看着不起眼,却是最要紧的。公子垂爱,妾本该取来奉上,却恐路上有失——如今兴云庄多事,妾又不过一介女流,无依无靠的……妾蒲柳之姿,死不足惜,为公子而死也是幸极,但若丢了东西,岂不是对不住公子这一番厚爱?” 她对着宫九盈盈一笑:“为防万一,不知公子是否能一同往兴云庄去?若是……虽不过半日路程,妾能于公子跟前服侍半日,此生足矣!” 她微微侧过的脸颊上,带着一种仿佛明月隐入彩云之后的娇羞之意,越发动人。 蓝蝎子又看了阿飞几眼。 宫九却看着蓝蝎子,在蓝蝎子点了头之后才应林仙儿:“那便一起。” 宫九和蓝蝎子携手跃下树枝,临下来前蓝蝎子的长袖在阿飞的脸上拂过,便解了他的迷药,但阿飞没有动。 也许他只是忽然之间觉得很累,也许他只是不愿意再看宫九这个发作起来没下限的奇葩……但不管为了什么,林仙儿直到离开,都没发现旁观的,还有一个阿飞。 阿飞仿佛被所有人遗忘了,甚至连他自己,都仿佛忘记了自己。 林仙儿却总能把住男人的脉门,总能很好地知道怎样的自己,才是男人最爱的模样。 她在荆无命跟前温顺得像只小猫,她大多数时候都柔弱得仿佛连马都不会骑,就是坐轿,也必须是稳稳的、软软的,甚至暖暖香香的轿。 轿子更方便她和男人“谈话”,也不会将她的肌肤暴露在阳光雨露之下。 但今天,据说是为了更快赶到兴云庄,林仙儿骑了马。 她出去不过半刻钟,就已经换了一身如火似血的骑装,手上拿着一条火红缠黑线金丝的鞭子,一头长发也尽数挽了起来,只用一顶金冠束起,看起来格外英姿飒爽,那用淡淡金粉描了线的眼风微挑之间,更有几分肆意的傲慢和说不出的妩媚风流。 马是黑马。 红衣、黑马、赤金冠,林仙儿可以柔弱温顺,也可以炽烈如火。 她的鞭子挥得也很漂亮,别说那种有怪癖的,就是正常的男人,只怕也没几个能忍住不去想,这样的美人、这样的鞭子,是何等样的滋味。 甚至在蓝蝎子看不到的时候,林仙儿还十分大胆的,一鞭子抽到宫九脚边。 她是个很谨慎的人,那一鞭子只有一个尖尖儿从宫九小腿上划过,衣料都不曾有丝毫损伤的力道,却十分巧妙地能让宫九感到些许疼痛。 带着下身的疼痛。 林仙儿对男人的身体真是非同一般的了解,起码宫九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小腿还有那般敏感的一个地方。 但她实在小瞧了宫九。 九公子虽然是个兴致一来不拘哪里不拘何人在场都能倒地求抽的性子,但那不过是因为他乐意,却不代表九公子是个轻易就能被勾搭上的。 单看宫九待叶西便可知,这人想忍的时候,也是很能忍的。 所以林仙儿那一鞭子换来的,只有蓝蝎子冷冷一笑。 她甚至连给她一蝎尾都不屑。 这女人太傲慢。女人擅长动用自身天然的武器原算不上什么,蓝蝎子在还不够强的时候,也曾经靠着那样的武器猎杀仇人。 但若是傲慢到以为天下男人都逃不开她的手心,那就只能是作死。 蓝蝎子现在根本不急着杀林仙儿,她等着看她自己作死。 蓝蝎子是烈性,但她却也懂得,有时候最好的报复方式,并不是让人去死。 【副本未转换,糖酥出来了】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62 ☆、110·借刀杀人 虽说千古艰难唯一死,但这世上比死更难捱的事情确实有很多,打破一个自负自恋自以为把天下雄性都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女人的骄傲是一种,钝刀子割肉是一种,借刀杀人也是一种。 唐悠竹看着兴云庄外,一批批给王怜花的宝鉴引来的牛鬼蛇神,十分感叹:“你当时把自己的秘籍留了下来,真的是和李家有旧,而不是有仇么?” 王怜花翻了他一个白眼,自从在海底救出来这么三个家伙之后,他就经常这么做——虽然借着三人的力量将沈浪一干人捉弄了一顿、又恢复了自由是不错啦,不过这人也忒讨厌了。 王怜花这一生中最自负的不是他的武艺,而是那些毒蛊摄心易容机关之类的旁门杂学,但无一例外的,居然都给这从海底捞出来的家伙给K.O.了! 非常不幸的是王怜花对自己的旁门杂学太自信,又见唐悠竹身上的灵蛇蜈蚣佩饰颇为可爱,便和他赌了胜者为师——而灵蛇风蜈自然就是唐悠竹的拜师礼了。 王怜花想得好极了,但事实和想象的差距,有时候小得针尖都穿不过去,有时候嘛,又大得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王怜花输了。 作为代价,他不得不拜唐悠竹为师。 虽然唐悠竹并不曾向他索取什么拜师礼,但比要金山银山世间珍宝做拜师礼还更可恶的是,唐悠竹笑眯眯地要求他:“有事弟子服其劳,在你能出师之前,就先随侍在为师身边吧!” ——王怜花一想到自己原本打算的赌注只是那些配饰,结果被沈浪朱七七几个联手一击就变成拜师,结果输得人身自由没得比原先还彻底,就忍不住的磨牙。 可怜王怜花本也不是那种言出必行的迂腐人,奈何唐悠竹看中他不只毒蛊摄心易容之术,连星象八卦、琴棋书画、医道天工都甚为精通,是他家酥酥棋瘾雅好来了的好陪玩,天工机关上头也能做点方便玩意儿,更难得连厨艺都非同一般的好……是以十八般手段皆出,王怜花逃不掉跑不开,十分无奈。 好在唐悠竹虽认准了要他履行弟子职责,却也不是专横到没边儿的。因此间大庆不同原先大明,唐悠竹要找宫九还真没啥准确目的地,又相信宫九那奇葩的生存能力,虽直觉还是往与大明疆域颇为相似的大庆国中来,却不拘去哪里,王怜花想着要来一探故人,他也没什么意见。 就是爱吐槽这点,实在讨厌! 王怜花与这李家的渊源,说亲近也亲近,说疏远也疏远。 王怜花之“王”字,乃是随之母姓,其母云梦仙子乃是昔日江湖中第一女魔头,曾以天下最毒的暗器“天云五花绵”与“迷魂慑心催梦大法”,名震江湖,更曾与其夫柴玉关密谋天下高手的秘籍性命,只不过事成之后柴玉关却不肯实现当众承认娶她为妻的诺言,反而要害她性命…… 云梦仙子死里逃生之后,谋划多年,最终和柴玉关同归于尽……此番种种,知情人说来无不唏嘘,可又有谁知道,云梦仙子也不是一开始就是个女魔头的。 昔日大庆曾有一能臣,屹立三朝不倒,一朝以少年之身三元及第、天下闻名,二朝从翰林院一路熬到尚书之尊、天子腹心,三朝时,则以先帝托孤之臣辅佐幼主,亦是战战兢兢、鞠躬尽瘁。 奈何自古幼主强臣,如阿斗待诸葛孔明者,到底鲜少。 况诸葛先生也不过落得个熬干心血含恨而终,那王姓能臣活着时,天子都自称学生、言听计从,但他一死、热孝刚过,便是一族的祸事。 抄家、斩首、流放,女子入贱籍…… 王云梦有幸得先祖曾偶然施恩的苗人救助逃脱,却从此落拓江湖,最终成了一代魔头。 但王家女儿,也不是全无幸免者。 王云梦有一堂姐,自幼与李家子有亲,且得李家不弃,于其先祖热孝之中完婚——除非九族株连者,罪过不及出嫁女。 虽然王云梦后来也没和这姐姐姐夫一家如何往来,到底念着当日满族大祸时姐夫一家子尽心竭力的打点,王怜花少年时,也曾与这李家表兄、李探花的父亲,有些许往来。 并没有特意认亲,只不过恰遇其危难就伸手救了一把,又闲来无事时会一起说些古今罢了。 但就像王云梦再念着姐姐姐夫当年的救助之恩,但她自己虽免于教坊贱籍、却落魄江湖更遇人不淑,见着了那位曾经在祖母跟前宠爱重视半分不如她、才貌人缘也远不及的堂姐,偏偏能有一个在危难之时,愿意拼着功名履行婚约,次后几十年更是一心一意不二色的夫婿……总难免心情复杂一般,王怜花见了老李探花,虽不无亲近之意,却也甚有嫉羡之心。 如今给唐悠竹一句点破,当日说是把秘籍留与李寻欢、却又只交给一个连李夫人都还不是的女人:“到底是无意,还是早看出来林诗音那女人必不会将秘籍交给他、故意留着日后与他惹事的呢?” 王怜花自己都说不清楚。 这李表兄一脉就剩下一个李寻欢了,若是有外人要谋算于他,王怜花不知便罢,但凡得知,必是不与之干休的。 但若只由他自己给李寻欢添点儿麻烦至极却不至于要命的坎儿…… 王怜花叹了口气:“至少我是真没想到那女人会把那东西给了她自己的儿子,更想不到她那儿子居然能自己策划出这么一桩兴云庄夺宝危机的事情来。”他或许有些坏心,但最坏的不过是哪天李寻欢和那女人生的娃娃,什么时候不经意间就学了那秘籍上的东西,再闹得李寻欢措手不及鸡飞狗跳罢了。 谁让老李探花每每看着他倒腾天工机关,就要念叨他不学无术呢?王怜花已经做得很小心,那秘籍之上,最易看懂学会的只有些机关小玩意儿,毒蛊摄心之类的,一般小儿是看不明白的。 只是他偏居海外多年,虽也隐约听说了李寻欢多年未娶、其表妹早已另嫁之事,却不曾仔细了解其中纠葛,再想不到林诗音会因那段时间的心情纠葛,忘了他托付秘籍之事,待得想起来,李寻欢又已经远避关外,再回来时,便已经是诸多事故继而连三的……最终出于为人母的私心,却是将那秘籍给了其子龙小云。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切却是源自于王怜花的那一点子私心,王怜花虽不是个好人,甚至不是个会言出必行的人,但他疏忽之下造成的错误,也是从来不屑于推脱的。 唐悠竹那般嘲讽的时候,王怜花除了多翻他一个白眼之外,什么辩驳也不屑说。 也不能说。 ——眼前这位,可还是他的师尊呢! 见鬼的有事弟子服其劳! 雨化田端起茶微微蹙了蹙眉,唐悠竹就点起了菜,然后王怜花就只好乖乖地往后厨走去,因为他那师尊特别偏爱他做的好菜! 孙驼子木然地擦着桌子,他也许真的无所谓这包下了他这小店的客人,要在他的厨房里头做什么。又也许,他只是给昔日的千面公子王怜花,居然也会这般乖巧地下厨惊呆了而已。 孙驼子在这巷堂里头开了十几年的鸡毛小店,看前头那座宅院,从李园变成了兴云庄,而其中的主人,也从进士探花武林名侠,到身败名裂的忘恩负义之人。 但孙驼子不是生来就只能过这般清苦卑贱的生活的。 即使是目前,他也不是只能过这般清苦卑贱的生活。 作为兵器谱第一的天机老人的嫡亲兄弟,昔日以天生神力闻名江湖的大力神鹰,之所以会在这一间小店里头一待十四年,不过是因为一个承诺。 承诺了要在此处守护十五年。 而无论是谁,为了一个承诺坚持了十四年,他总是很难忘掉那个让他承诺的人。 何况王怜花还大咧咧的,露出真容。 孙驼子忘不掉这个人。 这个人亦正亦邪,这个人惊才绝艳,这个人狠心辣手。 这个人救了他一命,以绝世医术让他的双手得以完好,却又让他在这里守护十五年。 如今只过去十四年,大力神鹰的豪气,却已经在日复一日的抹桌子洗碗碟的日子中,也被洗去、抹去。 可他还是感激他的。 他一眼就能认出来,依旧惊才绝艳的王怜花。 只不过见到他又往后厨去,实在还是难以置信罢了。 更难以置信的是那挑衅了千面公子之后,还敢悠然坐等他厨艺的三个人——难道他们不怕给他毒死了么? 唐悠竹动了动鼻翼,叹了口气:“那孩子居然还不死心。” 王怜花的厨艺是极好的,毒也用得巧妙,用毒物烹饪出来的食物更是美味无比,而且一桌子的酒菜,只要吃得顺序对了,各种毒药混合之下是没毒,而食物之间彼此相辅相成,也会更加美味。 这种做法,哪怕是唐悠竹端出师尊架子来,都不能说王怜花做得不对——千面公子所学甚杂,如茶道棋艺更是远在唐悠竹之上,只不过赌斗当日,王怜花不曾想起来将之列入比斗项目之中罢了。唐悠竹能与他为师的,原就多在这毒蛊之上…… 王怜花只需要说是请师尊指教,唐悠竹如何好拒绝呢? 何况即使吃错了顺序,也不过是刷上几个补天的事情,也亏得王怜花始终不死心罢了。 ☆、111·故事和事故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63 花满楼笑:“锲而不舍,也算是有大毅力了。” 雨化田淡淡道:“锲而不舍,原不算错,但不自量力便是大错,总是他太心软了,才纵得门下弟子这般以下犯上。” 唐悠竹摸摸鼻子,其实不管心软不心软的,不是这王怜花手下的食物,加了毒药总格外好吃么?况且便是中毒,那负面状态减少的血量也实在有限得很,自己才懒得与他计较罢了,但若是:“酥酥要是不喜欢,想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我的徒弟不就是你的徒弟么?” 唐悠竹话说不到两句,又对雨化田献起殷勤来。宫九只知道忿忿牛皮糖在关键时刻只记得护着花小七,却不知道花小七这些时日夹在糖酥之间当个超级夜明珠的滋味,也真是尴尬得很。也亏得花满楼到底君子心性,每每遇上,也不过或如此刻低头品茶、或侧耳倾听花开云散罢了,又或者偶尔伸手摩挲一下左手那株绛珠草印记,总是为这二人始终如一的深情欢喜的多些。 若是宫九,早不知道因着破坏气氛,和唐悠竹闹腾过几回了。 王怜花的动作颇快,不一会儿四样冷盘就先上来了,两甜两咸,甜的自然少不了唐悠竹百吃不腻的奶油鸡蛋卷,又有一样紫芋球,咸的则是肉松豆腐、醋拌藕片,都不是什么稀罕的菜色,难得王怜花巧手妙思,搭配了合适毒药的奶油鸡蛋卷,简直能让唐悠竹把自己的舌头也给吞下去。 十分可惜的是,哪怕是再也没有什么蛀牙的危机,雨化田也从来不许他多吃奶油鸡蛋,因为:“要有所节制。” ——这让唐悠竹决定讨厌节制这个词一万年。不只因为他家酥酥在餐桌上总要提醒他这一点,还有另一个让唐悠竹更是“食欲”大振的地方也是。 当然,唐悠竹好歹也是当过三十几年皇帝的男人,心中对于“节制”二字再如何深恶痛绝,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反而殷勤万分地帮雨化田夹了一片藕片,不是放到他碗里,乃直接喂到嘴边,得了雨化田半嗔半怒的一个瞪眼。 唐悠竹面皮越发厚了,瞪由他瞪,还故作可爱地挤挤眼睛:“酥酥别害羞嘛!小七又看不见了,那老头也只顾着抹桌子呢!” 一边说,一边把藕片都压到雨化田下唇了,雨化田无奈张嘴吃了下去,又回赠他两大块豆腐:“闭嘴吧你!食物都塞不住你的嘴了是不是?”花小七是又看不见了,但用得着这样见天儿挂在嘴边么? 雨化田没瞎过,但他一般身有憾失,是以想象一下都能体会:这一直失去也罢了,若是得回了十来年,在都习惯了的时候再次失去……雨化田相信花小七是个温和豁达人,可再如何温和豁达,这心理调节起来也是需要时间的吧?这牛皮糖半点不忌讳! 花满楼笑得也有些无奈,他会再次看不见,是因为他自己的选择,花满楼幼年失明时就从不怨怪谁,哪怕是致使他失明的那个铁鞋大盗,他所求者也不过“伏法”罢了,并没有什么以眼还眼的想法;如今再次失去视力,是因为自己的选择,花满楼便是重新拿起那样享受黑暗中一般鲜活的世界花了点儿时间,也从无怨恨。 但如唐悠竹这般大咧咧的,一副“哎呀幸好花小七又看不见了正好我想和酥酥怎么恩爱怎么来”的样子的,还是让花满楼有点无语,又不知道怎么的,便是想笑。 特别是唐悠竹给雨化田一提醒,就会这样描补的时候:“来来来,花小七,这鸡蛋卷味儿可好了,分你一块——我可没幸灾乐祸啊!只不过你反正看不见了,也总不会无聊到还要拿耳朵围观我和酥酥相处的地步——对吧?” 花满楼失笑,伸出筷子精准地从唐悠竹筷子上接过那块鸡蛋卷,尝一口,点点头。 唐悠竹就心安理得地继续缠着雨化田腻歪去了。 却不知道他们给埋头抹桌子的孙驼子刷新了几头草泥马:老子这小店才多大?就算埋头抹桌子也不可能注意不到你们那边的暧昧旖旎好吗?而且瞎子什么的——瞎到倒茶精准七分满、瞎到从别人筷子上夹过鸡蛋卷时半点奶油也没漏出来…… 孙驼子一不小心把抹布往自己脸上抹了两把,果然敢以公子师傅自居、还差遣着公子下厨的家伙,就没有寻常货色。 ——都是一般毁人世界观的玩意! ——by.至今一想到那个救了他的“女子”,转眼就从一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儿变成个满脸络腮胡子、敞开的胸襟上还能看到古铜色的肌肉和密集汗毛的汉子……就忍不住要打个哆嗦的孙驼子。 千面公子总是这般诲人不倦,唐悠竹作为他的师傅,自然也不能逊色分毫。 就在孙驼子以为自己这不见公子十四年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世界观被毁得够干净了的时候…… 王怜花端着一个大托盘出来了。 唐悠竹正笑眯眯地和雨化田分吃一个紫芋球。 这位千面公子可没有花满楼的好脾气——再说了,他的眼睛可是闪亮亮好使得很,做什么要和花小七一道迁就这死不要脸的牛皮糖? 在琴棋书画诗酒茶样样完败唐悠竹之后,王怜花对于这个死不要脸摆师傅谱、偏还能压制得他逃不掉跑不脱的牛皮糖,那是真心逮着机会就要哼两声翻个白眼的。 唐悠竹一般时候都不理会他,但有时候也会给他顶回去:“干嘛?自个儿没勾搭上沈浪,倒看不得我和酥酥好了是不是?” 王怜花瞪眼叉腰:“你才勾搭沈浪!你全家全族全九族勾搭沈浪!” 唐悠竹悠悠然给雨化田剥了只螃蟹,将蟹黄挑出来、蘸了酱料喂到他嘴里:“你没想着勾搭沈浪?你若不是对那家伙格外另眼相看,能受得了朱七七见天儿当着面和他卿卿我我?你若不是见了醋了也闹不明白自己更醋的是哪个,你能忍得住不干脆把朱七七宰了?” 给雨化田添了半杯热热的黄酒之后,唐悠竹斜眼睥睨王怜花: “承认吧!你根本就是那种得不到宁可把人宰了吃进肚子里头去——或者至少做成干尸蜡像留在床边欣赏的变态。变态那玩意爷看熟得很,你就甭和爷装什么得不到你但只要看着你好我就心满意足了的情圣了!你之所以没对朱七七动手,不过是分不清楚到底是因为她吃沈浪的醋、还是因为沈浪吃她的醋更多些罢了!” 然后他还挺诚心诚意地给出建议:“其实你可以两个都给做成蜡像嘛!那样你还能左拥右抱,多好。” ——好!真是好极了! 孙驼子整个人都坏掉了好吗! 门口刚伸出手准备推门的李探花整个身体都僵直了好吗! 好在千面公子却不愧是千面公子,转眼就换了个表情,温和而俏皮地反击:“嗯,是个好主意。可怎么不见你把你家酥酥给做成蜡像独占起来?” 唐悠竹十分鄙视他:“爷是你这样的变态吗?再说了,我家酥酥和我两情相悦,是你这样求而不得的变态家伙能比的?”他嗤笑一声,相当幸福地吃下雨化田塞到他嘴里头的一道醋溜白菜——唐悠竹依然是那个视酸味食物为大敌的家伙,可雨化田喂过来的东西,别说只是醋溜白菜,就是高度盐酸也必须是甜的啊! 满心甜蜜蜜的唐悠竹越发居高临下地鄙视王怜花:“勾搭一个被甩一次,结果人家甩掉你之后还凑到一块儿甜甜蜜蜜去了!你就是巴着人家出了海,照样被嫌弃得不行——这不,爷才出现几天?就被迫不及待甩到爷手上来了。” 王怜花如化骨绵掌般温柔笑着:“难道不是你死不要脸地硬要我跟着你么?” 唐悠竹正给雨化田剥蟹腿,闻言大惊:“你少血口喷人!爷可是只要我家酥酥一个哈!让你跟着是因为——明明是你这变态先缠着爷打赌比斗的吧?明明是你非得把自己输给爷做徒弟的吧?”叹了口气:“爷那时候虽然知道赢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但看在你招待了爷们一顿饭的份上,唉……得了你这样的徒弟,不带在身边看着怎么行呢?万一做出点辱没师门的事情,那我多亏啊!再说你那毒蛊之术确实学得不到家么!”严肃脸:“为师这是对你负责。” 王怜花恨不得把整桌菜都给扔到他脸上去:去你的负责!是舍不得白得一个小厮厨子车夫……好使唤吧? 王怜花第一次觉得,人太万能了也是个悲剧哪! ——其实王公子,您最悲剧的不是遇上唐悠竹,而是…… ——千面公子居然没否认他对沈浪起了心思啊啊啊! 一眼就认出王怜花的孙驼子,和虽然没见过王怜花但从他们的对话中也推测出王怜花身份的李寻欢,此时此刻已经不只是石化,简直要风化剥落了好吗? 明明我们听到的都是大侠感化大魔头的充满义气和热血的故事,结果转眼之间,从另一个人口中,却成了那样充满了JQ的事故? 最要命的是,最主要的当事人,千面公子王怜花同学,他居然还默认了! 世界观都被你们碾压成渣渣了好吗! ☆、112·翘尾巴的王公子 孙驼子想起自己十四年前那复杂的心路历程就格外沉重,而李寻欢?阿飞虽然不曾和他直言,可李寻欢何等聪慧之人,单从阿飞的只言片语也能猜得出,他那位让他不成名就只能死的父亲大人,只能是眼前这个据说被沈大侠感化了、结果却只是被沈大侠迷倒了的家伙啊! 这些日子一来,李寻欢一直以为他最大的烦恼,除了如何护住因为那秘笈之事而风雨飘摇的兴云庄之外,就是如何把阿飞从林仙儿制造的迷雾里头唤醒。 但现在,他知道他错了。 比起林仙儿那样几乎能将所有男人拉到地狱里头去的迷雾,阿飞最大的危机,其实是来自于这位千面公子。 只吃男人的林仙儿算什么?男女通吃的千面公子才是大奇葩啊! 就算千面公子不会吃到自己儿子身上,但李寻欢非常、非常不愿意因为他的恶劣影响,让阿飞才从坏女人那儿毕业了,就又一头栽进哪个坏男人的圈套里头去。 也许是至今未曾成婚生子的关系,也许是幼年时十分期待能有个弟弟却始终求而不得的缘故,李寻欢对阿飞总是格外关注。 探花郎好友满天下,可李探花其实不是个会干涉朋友如何生活的人。但哪怕明知道只要自己能清醒地活着,林仙儿迫于对小李飞刀的畏惧,就不敢让阿飞看清她的真面目……李寻欢也还是不愿意阿飞陷在她的粉红陷阱里头。 他的阿飞值得更好的。不一定十全十美,但至少要一心一意,为阿飞擦脸擦耳朵时,脸上的神情不一定要多么柔情脉脉,可最起码的,不该用药物让阿飞一沾到枕头就睡得那么沉,沉得让人推都推不醒! 李寻欢也希望曾经那个如冰雪中独自前行的孤狼一般的阿飞,能有一个可以放松安睡的地方,可不该是和林仙儿在一起时那样的。 阿飞可以放松,但不应该是寂寞得只能数梅花,更不应该是被药物弄得呆板呆滞的、连走路的韵律都变得紧张起来。 李寻欢的朋友很多,但如阿飞那般,甚至不用见面,只要想起他那英俊瘦削的脸、那明亮锐利的眼睛、那孤傲倔强的表情,就能让李寻欢的血都似沸腾了起来的朋友,却几乎只剩下这么一个。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64 无论如何,李寻欢也不能看着他在林仙儿的粉红陷阱里头继续陷下去的一个。 为此,李寻欢甚至想杀死林仙儿,偏还不敢自己动手去杀林仙儿。 他怕阿飞知道真相之后,会与他决裂。 李寻欢将阿飞看得很重。 所以他此时格外的犹豫。 千面公子是李寻欢之父的知交好友,李寻欢按理是该上前拜见的,可拜见之后要说什么?能告诉他阿飞的身世吗?而这个在阿飞的母亲口中,是让他“非成名不可,不成名就只有死”的千面公子,在知道了自己有个曾经让江湖震惊的少年剑客儿子的时候,在知道了这个儿子居然折在一个地狱爬出来的魔女手中的时候,是施以援手,好让他继续扬名、继续比沈浪和朱七七的儿子更出色呢,还是不屑一顾,甚至让他去死? 李寻欢没有把握。 但他也不能因为没有把握就彻底放弃。 哪怕不是为了将林仙儿的魔咒从阿飞心中驱除,他也知道阿飞是如何期待他这位父亲的认同。 无论阿飞在说起可能涉及到这位千面公子时的眼神多么的悲伤愤怒,李寻欢也知道,阿飞还是期待他父亲的。 因为若不期待,怎么会让自己陷入不成名就只能死的境地?阿飞的身手,若是隐姓埋名不想着去寻找父亲认祖归宗,他不需成名、也不会死去,而且还能让自己过得不错。 李寻欢也没把握让阿飞认回这样一个简直已经不是亦正亦邪能形容的父亲是好是坏,可那是阿飞的愿望,李寻欢在不得不把阿飞从另一个愿望里头拉出来的情况下,总是格外希望能让他满足至少一个愿望的。 所以就算让阿飞认回这么一个父亲算不上好事,李寻欢也必须努力让他不会成为一件坏事。 努力平复下心中的震惊,李寻欢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屋子五个人,大概也就是孙驼子石化中没曾留意到,唐悠竹早蹭到雨化田一侧坐下,花满楼倒了刚刚好七分满的一杯茶:“请!” 李寻欢拱了拱手:“在下李寻欢,见过王前辈、见过各位前辈。” 小李飞刀之名,雨化田和花满楼这一路从海外而来,也有所听闻,只不过雨化田就送了他一个字:蠢!花满楼厚道些不在背后说人,可心里怎么可能会认为李寻欢那样为了兄弟情义,便把表妹让出去的做法?花满楼没贾宝玉那种“女儿家都是水做的骨肉”的情怀,他认识的女人也不是个个都善良美好,但不管男人女人,在他心中,都不该是物品;而不顾他人意愿便为之做主的做法,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自以为是为了那人好,都不应该。 可除了这一桩事情之外,雨化田最多嗤笑李寻欢多管闲事,花满楼嘛,他对李寻欢这样热心管闲事的性子,还是听亲切的。 何况伸手不打笑面人,李寻欢礼数周到,雨化田也便淡淡颔首:“雨化田。”唐悠竹也做了自我介绍,又格外多打量他两眼,见果然是个苍白病态的中年人,不过那双眼睛也确实是温柔而灵活的——这是个自身或许满怀苦痛,也确实做了一些伤人伤己的错事,但依然努力在弥补、努力让别人感觉到希望的人。 某种意义上说,是一个有点儿像花满楼的人,温暖而无害,几乎没有任何主动攻击性的一个人。他们都是自身经历了或许算不上地狱、却也是一般人不消承受的苦痛,但还能温柔地、温暖地活着,并且为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竭尽全力。 雨化田或许也发现了这一点,眼神缓和了不少,脸上神色却越发淡了下来,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花满楼一眼,却也没阻止花满楼招呼李寻欢坐下,只是转头忿忿然和唐悠竹哼一声:“这下好了,俩傻子凑一块去了!” 唐悠竹知道他还在恼花满楼的眼睛又看不见了的事情,挠了挠鼻子不敢说话,只摸了摸他的茶杯,发现有些儿凉了,就随手泼了下去——那茶水却没有沾到地面就被蒸发成一小团水雾,不一会儿就散了开去,一股子茶香弥漫了开来。 李寻欢见状不禁赞一声:“前辈好功力!” 唐悠竹半点不好意思也没有,反而对于给曾经神往的小李探花仰慕这一点,颇为得意,虽然面上只是莫测高深地一点头,雨化田却是一眼就看出他今儿格外得意洋洋,不禁白了他一眼:“欺负人家小孩子,亏你也好意思!” 李寻欢虽然给唐悠竹第一眼的印象是“中年人”,其实不过三十五六的年纪,唐悠竹面上看着年轻,却已过花甲之年,雨化田说他欺负小孩子,却不算错。何况诸如僧道警幻之流的纯粹修行人,手段虽一般,像糖酥这样以武入道的却格外不同,这攻击力如何是一般武人能比的? 倒好洋洋得意! 唐悠竹吃了他家酥酥一个白果,也不恼,反而乐得他家酥酥没再继续郁闷花小七的眼睛,讪笑着又给他倒了一杯茶,雨化田勉强就着他的手喝一口,便转过头,夹了一块秘制火腿吃,唐悠竹便把茶杯放了下去。 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却不知怎么的,做的人不觉得如何,倒是看的人不自觉就尴尬起来——或许王怜花是不尴尬的,但他之前不过翻两个白眼就莫名其妙被栽了个看上沈浪的帽子,最要命的是王怜花回想这十几年和沈浪朱七七一家在海外的生活,都不敢十分肯定自己没别的心思:他是真对沈浪下不了手哩!连对朱七七都没了那种不管死活都要把她抢过来的想法,就是每每看着他们郎才女貌相依相偎的发酸,也没什么狠要破坏的想法……否则沈浪或许不好对付,但他和朱七七生的儿女还不好对付吗?王怜花何至于给他一困十几年? 可怜王怜花这一辈子,亲情友情爱情样样缺失,闹得好难得在沈浪身上得了一份,却连是友情是爱情都分不清,给唐悠竹三言两语就带到沟里头去。此时更怕他再勾起自己心里头什么根本没想过的事儿来,憋了一肚子气,到底忍住只往自己嘴巴里头倒了满满一杯酒。 李寻欢正有些尴尬,见花满楼悠然品茶,王怜花仰头灌酒,也就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又站起来给王怜花斟了酒:“前辈留了秘笈、让寻欢代找传人,寻欢却因自身琐事,误了前辈托付十几年……” 一开始本是为了避过糖酥二人的暧昧气氛,说到最后李寻欢倒真心愧疚起来,王怜花是个得了寸就想尺的,之前还因为唐悠竹点破他对李家的复杂心思有些不自在,此时看李寻欢先退了一步,他便把尾巴又翘了起来,摆出长辈架子教训他: “可不是?不就是个女人嘛!不舍得就自己留着、舍出去了就别婆婆妈妈的,为此耽误了正事,哪像个男人?” ☆、113·这脸皮! 这话自是重了,但李寻欢念着他是阿飞生父,又与自家父亲有旧,不拘从那边算,都该是世交长辈了,况那句“舍得便舍、不舍得便留”也是正理,便是“婆婆妈妈”四字也没说错他,李寻欢惟俯首受教罢了。 唐悠竹对李寻欢在林诗音的问题处理上也挺纠结的,但除开与林诗音龙啸云的关系之外,李寻欢本人也称得上一个“侠”字,只不如郭靖最终以身殉城的那么壮烈罢了。 可天下能有几个郭靖?大庆不需要郭靖其实也是一种福气。 唐悠竹离幼年时在唐父书房中搜刮武侠小说的年纪已经很远很远,但阿飞李寻欢,就像西门叶孤城一般,曾经是他少年时的憧憬。 如今李寻欢本人的形象虽没有比书上的雄伟高大,却也不至于让人幻灭,何况王怜花的尾巴实在翘得有点儿高,就难怪唐悠竹要替李寻欢不平了: “也不知道跟着人小夫妻在海外一住十几年的是谁呢?有本事自己当断则断了再来说别人——可别和我说什么你被沈浪看住了的鬼话,你真不择手段想离开,沈浪能困得住你?又或者……” 唐悠竹拖长了声音,做恍然大悟状:“王公子觉得给个女人耽误了不像话,但同时给个男人和个女人耽误住了就很像话是吧?” ——你敢不捉着一个自我臆想出来的八卦就唠叨个不停吗! 王怜花心里呲牙,面上却笑得一派欣然:“可不是!弟子多亏师尊指点迷津、迷途知返,才越发看不得人深陷苦海,又想着他也算自家晚辈,这才多嘴几句。” 王怜花其实没闹明白自己对沈浪是啥心思,可既然他这便宜师尊一门心思咬死了他对沈浪心思不纯了,他便索性认了又如何?千面公子什么没见过呢?区区一个沈浪罢了!能被本公子看上是他的荣幸! 王怜花素来狡诈机变,弯儿尤其转得快。否则怎么会那么乖巧下厨去?就是酒菜之中的毒物,也是看准唐悠竹并不在乎之后,才越发精彩纷呈的。之前会真较真和沈浪那点事儿,不过是忽如其来给唐悠竹震了一下,如今回转过来,不拘心里想没想明白,他先光明正大应下了,唐悠竹果然就没什么兴趣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转而好奇:“听说你将自己一生所学写成秘笈之后,又想着把它烧了?就因为其中所记载的太邪太杂,怕落到不肖之徒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可后来又还是不舍得,就祸水东引给你这晚辈了?”唐悠竹一连串话问完,也不等王怜花答话,自顾自一本正经地感叹:“李公子有你这样的长辈,可真是三生有幸啊!” 王怜花一旦想通了对付唐悠竹的法子,那真是战斗力瞬间就飙到满值了,闻言笑吟吟:“可不是!我原也舍不得,可无奈这孩子身世坎坷,兄长父亲先后亡故,李家又几代人丁单薄,如今五服之内除了他,也就只得一二也将将出服的远亲了……是以这劳其心志、苦其体肤的重任,也只好我来做罢了——总是磨砺才能出人上人,我也顾不得自己那点儿不舍了。” ——这脸皮! 你除了丢给人家一本惹祸的秘笈——还潜意识没给丢对地方去——之外,你还磨砺了人家啥啊?说得好像你真多费心思教导人家似的! 唐悠竹翻了他一个白眼:“接下来呢?难道你想说这兴云庄里头有宝藏秘笈的事情,也是你给李公子的一个磨砺?” 王怜花大大方方点头,脸上笑得如沐春风。他之前送了这便宜师傅那许多白果仁,现在总算吃回来一个了,那心情简直不是单单“痛快”二字足以形容的。 ——这家伙一开启了厚脸皮模式之后简直无敌了啊! 唐悠竹翻了一个白眼之后,换了个角度攻击,谁知道这家伙居然真能温文尔雅光明正大地认下了那句“怕落到不肖之徒手中,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要把自己写出来的秘笈烧掉”的话啊!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这个千面公子就算还存了点儿良知,也不是那种会迷途知返矫枉过正到连自己所学都嫌弃的地步的好咩?绝对是懒得自己教徒弟就把包袱随手扔给被他看上的倒霉鬼啊! 倒霉鬼李寻欢摸了摸鼻子,他如今浪子一个,也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包袱,只烦恼到底该如何引出阿飞? 那边雨化田将勺子放下,勺子和碗沿撞击出清脆至极的一声轻响,王怜花因收获唐悠竹回赠的“白果”而翘得挺欢的尾巴乖顺地垂了下来,李寻欢也不由正襟端坐,雨化田却只懒懒道:“菜凉了。” 王怜花立刻恭恭敬敬起身:“师公稍等,弟子这便重做。” ——师公! 唐悠竹抽了抽嘴角,还是没有去矫正这个称呼。 倒是花满楼想起从落座之后就只喝了几杯酒的李寻欢,缓声加一句:“李公子对毒物并不擅长,怜花可否做些寻常饭菜来?” 王怜花对花满楼这样无害又足够强大的人好像也有点没办法,闻言格外爽快一点头,不多时,又整治出四样菜肴,都是些简简单单的,麻婆豆腐、龙井虾仁、炒木耳、炝白菜,厨房里头两个灶台一起点着,一共花费了不到半刻钟,王怜花就举着托盘出来了。 恭恭敬敬放到雨化田跟前,炝白菜尤其正好在雨化田前边——说来也奇怪,雨化田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福没享过?结果却偏好一味儿白菜。唐悠竹都是好几年了才注意到雨化田这个爱好,王怜花倒是知机,才做了两天饭,就顿顿都有白菜,还能换着花样,起码半个月了,都不曾重复过。 这一点连唐悠竹都要佩服他。 王怜花加了毒药的食物很美味,他不加毒药的食物都一样很好吃。 当然,对于李寻欢来说,酒更好。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65 他已经很久没有喝到这样香醇、又奇异地让他没有咳嗽欲望的酒了。 这酒自然不是唐悠竹原先拿来给雨化田下螃蟹的黄酒,而是宫九特意酿给朱见深的药酒——不知道用了什么材料,却恰好是清肺不伤肝、又还没什么药味的好酒。朱见深最开始不过得了一坛子,虽他是个自己个儿春夏之间爱咳嗽的,得了这样好酒极珍惜,偏对唐悠竹十分大方,一小坛子都要分他一半儿,最后宫九不得不酿了许多,再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做的牛皮糖分走一半…… 现在还给唐悠竹随手拿出来做人情…… 所以说,宫九看唐悠竹不顺眼,还真是有点儿理由的。 李寻欢忍不住又倒了一杯酒,他看向笑着给雨化田盛汤的王怜花,心中琢磨的事情,在“这位前辈对于忽然冒出来的儿子持有何种态度”之外,又添了“万一王前辈不喜,这几位前辈不知能不能劝一劝”。 也许应该能。 花满楼温和无害,唐悠竹也客气热情,雨化田面上虽淡,好像也是个不难相处的人。 正琢磨着,门却又被推开了。 走进来的居然是龙小云。 他没有通报姓名,但唐悠竹都不用系统面板查看他的名字,就能知道他是龙小云。 因为他喊李寻欢:“李大叔。” 因为他看着李寻欢的眼神非常复杂,仿佛满怀怨恨,又仿佛还藏了点儿什么。 十三四岁的孩子,敢这样看李寻欢、会这样看李寻欢的孩子,除了龙小云,还有哪个? 何况他还要问李寻欢:“李大叔既然来了,怎么不去看看我妈?我爹爹虽然不在,可我知道李大叔和我妈也是好朋友的——都说李大叔最重义气,怎么这两年也都不来看看我妈,看看我们孤儿寡母的,过得可难不难?” 龙小云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笑得很甜,眼睛中却淬着毒,剧毒。 而李寻欢,方才还因为杯中美酒而眼神茫然浑身放松的李寻欢,听了他这几句话之后,却仿佛被浸了盐水的鞭子狠抽了一顿似的,浑身肌肉都抽搐起来,而他那明亮的充满希望和活力的眼睛,也在瞬间变得苍老、疲倦、而憔悴。 岁月病痛都催不老的人,却在一个孩子的几句话间,忽然仿佛连腰都伛偻起来了。 他捂着嘴,没有咳嗽,却也喘不过气来。 龙小云还在笑,他的眼睛甚至更亮了,仿佛看到李寻欢痛苦,他就开心了。 花满楼却没有笑。 几乎一贯带着温暖温和笑意的花满楼,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雨化田更是连汤都喝不下了,唐悠竹脸上便也淡漠得很。他没有训斥龙小云,却是问李寻欢:“据说龙夫人是李公子的表妹?” 李寻欢压下心口的绞痛,点点头:“是。诗……龙夫人是我表姑家的姑娘。” 唐悠竹便淡淡问他:“那么你为什么不好好教导一下这个孩子?都说娘亲舅大,你虽然只是表舅,但龙夫人据说是自幼失怙失恃、在李家长大的——想来也没什么亲兄弟能托付,听着孩子所言,他父亲也是常年在外奔忙的,而龙夫人……女人家虽疼爱孩儿,却总是宠爱多些,何况男孩儿本就不该长于闺阁之中。我听说李公子膝下也没什么儿女徒弟承欢,何妨将这孩子接走,代为管教?” ☆、114·龙小云 李寻欢听得呆了一呆,唐悠竹却没有看他。 因是修行,却未能辟谷,雨化田的肠胃这些年虽养好了许多,唐悠竹总还是格外在意些的,这饭后小半碗的养生汤,从来不给落下。 故而唐悠竹嘴里虽和李寻欢说着话,手里却是举着勺子舀了汤到雨化田嘴边,眼睛里头自然也只得一个雨化田。 龙小云听了唐悠竹那几句话,眼中掩藏在怨恨之下的复杂神色仿佛愈加浓重了,而奇怪的是,在那掩藏在怨恨和迷雾之下的复杂神色越发浓重的时候,他眼中淬的毒仿佛也没那么毒了。 但很快的,就在怨毒即将散开的时候,他咬了咬唇,眼神之中恨意更炽,脸上的笑容也越发乖巧甜蜜:“可不是么?我妈原也说让我和李大叔学的,可惜李大叔总是不愿意。其实收下我又有什么不好的呢?特别是今天一看……” 他的眼睛在唐悠竹喝雨化田身上绕了一圈,神色越发恶毒起来: “都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李大叔岁数也不小了,却一直不肯成家。之前那些人不明就里,只知道传些乱七八糟污蔑我妈清誉、有损李大叔威名的闲话来,现在看着……嘿嘿,分桃断袖原也是雅事——李大叔果然雅得很!又至今风韵犹存的,也难怪……只不过李园果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那收下外甥承欢膝下,岂不是好得很?好歹多个师徒名分,日后表外甥给您供碗饭,也更名正言顺些呢!” 大庆民风说刻板也算不上十分刻板,龙阳之事也算不上十分稀罕,但在以武为尊的江湖上,那样以男身做女事的行为,少不得格外惹人侧目,大多数江湖人的眼中,男男之事,要么是穷乡僻壤娶不上妻子的地方契兄弟搭伙过日子,要么是达官贵人亵玩娈宠——不过是个玩意儿! 龙小云对李寻欢说的这番话真心不可谓不毒,他甚至暗示李寻欢是被亵玩的那一方,但对于这个虽然桀骜狠毒、但也是因为他才越发不幸的孩子,对于这个林诗音唯一的孩子,李寻欢的容忍度总是格外高些的。 何况在暗处守候林诗音的这两年,李寻欢也看到了,无论这个孩子多么桀骜狠毒,他至少对林诗音是孝顺的。 林诗音这两年总是睡不好,李寻欢虽能守着她,却只能在暗处、甚至不敢应她一声的暗中守候,而这个孩子,却能在她做针线时陪在一边练字。 甚至于,在龙啸云抛妻弃子运走江湖的时候,在林诗音只知道一味儿良善的时候,这孩子已经努力撑起一个家。 只冲这一点,无论他对李寻欢说出多么狠毒的话,李寻欢都无法对他生气。 可龙小云不该把唐悠竹雨化田也给一起说进去。 哪怕李寻欢可以放弃从他们身上给阿飞增加父子融洽相处机会的打算,龙小云也不该把唐悠竹和雨化田说进去的。 不是每个人都如李寻欢一样,总觉得亏欠了他们母子,总觉得自己无论在他们一家身上吃了什么亏,都能够体谅、原谅、不予计较的。 何况那是王怜花的师傅。 李寻欢刚才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自然也听得出,王怜花的这个师傅,应该不是将他教导到连沈浪都要头疼的地步之人,但能让一个已经能让沈浪头疼的王怜花都愿意俯首认他为师,甚至在他的爱人轻轻一句话之下,就乖乖下厨重新整治菜肴的人…… 不只实力深不可测,而且那性情…… 李寻欢才变了脸色,要先一步训斥龙小云,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张不开口、说不出话,甚至连眼睛都动不了了。 果然王怜花的师傅,也不是什么软弱慈善可欺之人。 李寻欢能坦然接受这一点,却不得不为龙小云担忧,可他动不了。 再如何神鬼莫测的飞刀,当一根手指头、甚至一根眼睫毛都动不了的时候,也是没有用的。 李寻欢很急,但他甚至连给龙小云一个眼神,又或者向唐悠竹赔一声罪都做不到,甚至连后背都流不出冷汗来。 甚至连呼吸都急不得、缓不得,这也让龙小云没有丝毫危机感的,在说了那样的话之后,还敢走了进来。 李寻欢急得不得了,但唐悠竹雨化田甚至那个方才还对他表现过好长辈的王怜花,都没有看他一眼,惟有花满楼安抚地拍拍他的手。 这并不能给李寻欢多少安慰,但他既然无能为力,也只能努力镇定下来。 花满楼或许不是最了解糖酥的人,但毫无疑问的,如果要评论糖酥夫夫贴心小棉袄的话,花满楼甘居第二,至少目前没人敢说他是第一。 所以最是珍惜生命的花满楼,能在这种时刻还镇定自若地安抚李寻欢,自然是有理由的。 唐悠竹根本没有要龙小云命的意思。 他只是忽然叹了口气,然后问王怜花:“刚才你那表侄儿说那孩子是他家姑表妹的孩子,对吧?是姑表,嗯?” 王怜花乖乖巧巧地点头。 唐悠竹就继续道:“据说,你那姨妈是嫁给了李家独子?而李寻欢他爹一辈子也只得你姨妈一个女人,更不可能弄出什么庶子庶女外室儿女来?” 李寻欢是第一回听说这位王前辈不只是和他爹知交那么简单——居然是有血缘关系的,貌似还算近亲,心中惊讶,可却连看过去一眼都做不到。 王怜花继续乖乖巧巧地点头,龙小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也许他也终于发现了李寻欢的不对——毕竟一个人如果静止到连眼珠子都不转了的话,说没有什么异常那肯定是说的人不正常了。 但他这时候已经走进门来。 何况即使还在门外,对于这样一群完全不动声色就能让李寻欢动惮不得的强人,龙小云也没把握自己能逃脱。 所以哪怕他明明记得他妈妈和他说的和李寻欢的这个姑舅亲,该是反过来的——也就是说,应该是林诗音的父亲是李寻欢的舅舅,而并非李寻欢的父亲是林诗音的舅舅,但他还是乖乖巧巧恭恭敬敬的,喊了王怜花一声:“表舅公。”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66 在见风使舵这点上,龙小云也确实有点王怜花的影子,只是火候本事,却实在差得太多。 不过也难怪,王怜花的父母是什么人?龙小云的父母又是什么人? 无论是万家生佛柴玉关还是假死之后所谓的快活王,虽然冷血无情不是个东西,却也不是龙啸云这样一个又忍不住要受兄弟恩惠享用他让给他的表妹产业、又不肯面对自己亏欠兄弟的事实、恩重生恨之后又没有足够的手段拔除心中刺的家伙能比的。 而云梦仙子,云梦仙子虽然在柴玉关的事情上蠢透了,但除此之外,其容貌手段,也是林诗音那样一个明明和李寻欢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却能给他简简单单一场戏就演得甘心悔婚嫁给龙啸云,偏偏嫁人之后还不甘心,又没胆子去寻李寻欢,又不能安心和龙啸云过日子的懦弱女子拍死一百头草泥马都赶不上的。 这样的龙小云,这样说是“像”,却连画虎不成反类犬都够不上的龙小云,王怜花能忍住不一掌拍死他就算是对得起他表哥了,哪里稀罕多看一眼? 要知道王怜花是个能为了属下一句“强将手下无弱兵”就骤然翻脸的家伙,对这样的龙小云,他没立刻砸一句“凭你也配像我”再加上起码重伤之的辣手,已经是看在唐悠竹或有深意的份儿上了。 可惜龙小云不明白。 在唐悠竹慢悠悠点头:“虽然血缘隔得远了点,但既然是表舅公,教训教训一下侄孙儿也不算什么事吧?李公子心慈手软的,小莲花儿你不如教教他,话该怎么说的?” 而王怜花也果然毫不留情地拿云梦仙子对付他的手段——毒蛊摄心一起上,让人的身体剧烈疼痛的同时,精神也经历一场比什么噩梦都更恐怖的磨砺——虽然因着看出唐悠竹不想要这小子的性命,王怜花只让他享受了不到小半刻钟,也够龙小云狼狈得要攀着凳子才能勉强直起上身来了。 但他的眼睛居然很亮。 林诗音在两年前,刚和李寻欢重逢那时候,也没想起要把怜花宝鉴的事情告诉他,但在龙小云因为被李寻欢废掉武功而难过不已的时候,在龙啸云忽然之间就抛妻弃子远走他方之后,林诗音还是想起来了。 虽然短短两年,不足以让龙小云学到其中的高深毒蛊摄魂杂学,可好歹能让他有点儿印象。 何况还有唐悠竹那句“小莲花儿”。 龙小云觉得刚才那句“表舅公”喊得太值了。 就连那仿佛能把浑身血肉撕裂的疼痛、那让他看到最渴望的事情又凶残撕毁的噩梦,都仿佛不那么难受了。 只要想到有一日,能让李寻欢也尝到那样的滋味,龙小云就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忍的。 他十分乖巧地对王怜花磕了三个响头,又对着唐悠竹雨化田磕下头去,一个、两个、三个…… 一声声,一下下,仿佛只要没人喊停,他就会这么一直磕下去。 这认错态度,简直不能更虔诚! ☆、115·碰撞的糖九 可惜他遇上的是糖酥,万民叩拜也理所当然的糖酥。 哪怕是曾经长在红旗下的好青年唐悠竹,在当了那么多年皇帝之后,如何还会动容?何况龙小云这个混小子,还确实冒犯了他家酥酥。 冒犯唐悠竹不一定会如何,冒犯雨化田也不一定会如何,但当着雨化田的面冒犯唐悠竹、和当着唐悠竹的面冒犯雨化田,都妥妥的是找死的节奏。 很不巧的是,龙小云两件都做了。 若非雨化田看出唐悠竹没想要这小子的命,若非唐悠竹还惦记着曾经少年时对李探花的那点儿崇拜和对倒霉孩子龙小云的那点儿怜悯,他只怕连死都别想死得舒服。 现在只让龙小云磕几个头,无论雨化田还是唐悠竹,都觉得自己真心仁慈得不得了。 哪怕是花满楼都可以很淡然。 他不喜欢杀人,不过是因为死亡并不是改正错误的最好方式。花满楼从来都不是那种认为犯了错只要诚心认错就可以无条件原谅的人。 如果被冒犯的是他自己,花满楼很可能会原谅,可如果因为那个错误被伤害的是别人,哪怕施害者已经诚心悔过,又凭什么就让受害人轻飘飘揭过? 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 何况龙小云那一个个头虽磕得响、也确实磕得重,可那实际轻重和响声之间,还是有点儿差距的。 一个在磕头的时候还玩花样的孩子,哪怕花满楼看不到那孩子淬毒的眼神、也能够努力忽视他的恶意,也无法说服自己,他已经值得原谅。 虽然龙小云只是说了几句话。 但有时候一个眼神都会很伤人。 糖酥不会被他伤到,可李寻欢呢? 所以哪怕有最是温和的花满楼在,龙小云还是硬生生把自己给磕晕过去的。 然后李寻欢才算能够动弹了。 毫不意外的,李寻欢能动作之后的第一个反应,是把龙小云扶起来,确认他除了脑门儿上肿起来一个大包之外,并没什么要紧伤势之后,才一边为他推血化瘀一边向唐悠竹几人赔罪:“这孩子有些娇宠坏了,但其实,不是个……呃,起码是个孝顺孩子。” 李寻欢虽是维护龙小云,却也说不出他“不是个坏孩子”的话来。 这孩子坏起来的时候,早就不像个孩子了。 孙驼子悄无声息地把碗碟撤走,王怜花十分万能地去厨房走了一圈,就变出七八样茶点来,唐悠竹少不得又多吃一块奶油点心——美味! 吃到美味的时候唐悠竹心情一般不错,和李寻欢说话的时候也就没那么毒舌,但因中心思想摆在那里,李寻欢听得肯定还是不好受的。 唐悠竹对他和林诗音的事情并没有再怎么多说,只不过淡淡加几句:“小莲花儿方才那话虽糙了点,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李公子考至探花,总该明白的。又或者断不了时,便果断出手也罢了——既然那男人抛妻弃子已两年,女子另嫁又如何?可别和我纠缠贞节牌坊兄弟义气那一套,从来世事无两全,又想自己过得快活,又要畏惧人言,世上哪儿来那么好的事儿?我看李公子也不像是个会拘泥人言的才是,又或者至不济——沈浪和朱七七岂不已经做了极好的范例?海外何处无仙山?” 李寻欢沉默许久,苦笑摇头:“我对表妹并无亵渎之意,而她……她虽没说过,我也是知道的,她是想和龙大、龙大哥好好过日子的,只是龙大哥太在乎她,也就太在和他们之间那桩婚姻的由来……又把她看得太高、也太低……” 说到最后李寻欢的声音已然有些哑了,眼角的每一丝皱纹也仿佛都填满了苦涩和无奈。 唐悠竹没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 “即便如此,这蠢孩子和你也还是两重亲吧?我听你还喊那人龙大哥,那这蠢孩子就又是你侄儿、又是你外甥了,怎么倒不好好管教一二?听说你对小朋友都挺用心的,这孩子难道不比你那小朋友年幼?难道其爹娘不比你那小朋友靠谱?怎么你在这儿住了两年,也不想着好好管教他一二?若是彻底丢开手去也罢了,这般不要管教,又偏要等他闯了祸才来收拾道歉的……” 说到这里,唐悠竹顿了顿,慢悠悠呷了一口茶之后才道:“想必你方才也有所体会了,小李飞刀虽然威名赫赫,但世间之大,却也不是兵器谱之外就无人能敌的。总有那么一些人,能让你哪怕是当面,也连道歉、救助的时机都没有的——或者你觉得给他收尸也不错?” 李寻欢悚然而惊。 他已经很对不起表妹了,当年为了全自己兄弟义气便设计蒙哄了她、让她对自己失望悔婚,偏又低估了龙大哥的自尊自卑之心,闹得如今这般——若是小云真还出了事,那表妹这一辈子可该如何是好? 李寻欢脸上的表情太明显,甚至于连看不到的花满楼,也能猜到他的想法。但除了王怜花望天翻了个白眼、说上一句“蠢材蠢材!女人若是不想变心,别说你只是多往青楼楚馆装几回,即便是打她踹她杀了她,她不舍得走的时候也是宁死都不走的——既然走了的,不过是因为她心里你也没有那么重要罢了”之外,没有人对李寻欢的想法发表意见。 这件事情上,即使错不全在他,他起码也算不上是对的。 唐悠竹放下茶盏继续开口,却只道:“你或许怕把这蠢孩子管教狠了,你表妹夫妻怨恨你——可李公子难道是个因在乎他人怨恨便明知当为而不为之的?长辈管教晚辈从来天经地义,特别是当那孩子父母不靠谱的时候,这做舅舅、酥酥的管着侄儿外甥子,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一边说,一边不管李寻欢的反应如何,他一双眼睛已经黏在雨化田身上了。 雨化田于他,可不也恰好是他生母那边的表舅、是他父亲那边的结义弟弟? 再巧也没有了。 想起“小时候”自己各种犯蠢卖熊,和雨化田嘴上凶狠实则周到的诸般看护照顾,唐悠竹的眼神渐渐温和起来,手也握住雨化田的手,微微倾身、缓缓靠近,靠近…… “嘭”的一声,门再一次被推开。 这次一马当先冲进来的是宫九,和依旧一身孔雀蓝色的蓝蝎子。 宫九一进门,谁也不放在眼里,冲着唐悠竹就是一句:“死牛皮糖!这做舅舅、酥酥的管着侄儿外甥理所当然?理所当然成你和雨化田这样吗?” 唐悠竹握住雨化田的手,看到依旧张扬活力地变态着的宫九很是松了口气,面上却斜睨鄙夷:“你想和你家酥酥、我家老爹这样还没门儿呢!” 宫九才从蓝蝎子那里肯定了大庆的历史和大明的迥然相异、才刚开始当心这世界上如果少了一个牛皮糖之后该是何等样的寂寞,转眼就遇上糖酥连同花小七都好好儿的,心里其实也是松了口气,可不想打招呼的时候随口吐了句实话,这死牛皮糖就给他栽赃上了,不禁大怒——泥煤的爷找个称心女人容易嘛?不知道再这样下去爷说不定就要和你一样变态了啊?好不容易找着一个,你还当着她的面栽我这么要命的赃! 当下怒喝一声:“我和深叔才不像你和姓雨的之间那么腻歪!”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67 同时揉身扑上——虽然还不到三天,九公子可真心给这个号称第二高手的家伙都随随便便一下子就成了个敏感脆弱小玩意、勉强看上的俩剑客又一个重伤一个坚决不肯陪他玩的世界给憋闷坏了!唯一和蓝蝎子玩的那两下又远远不够尽兴,林仙儿倒很乐意勾他玩,九公子又不屑玩…… 总算天不负我,牛皮糖虽烦,还是黏在自己身边的好啊!想抽想揉都有伴儿! 宫九手一翻,金蛇剑、金蛇锥毫不客气一起上,唐悠竹这些年修道的成果多少总是有的,这法术如何精通不好说,和叶西等人的切磋却让他已经不需依赖灵蛇它们来战斗,直接捏起拳头砸过去,亏得大叽叽山庄的武器出品有保证,金蛇剑锥又是宫九入道之后淬炼过的,一阵让人牙疼的金石之声后,唐悠竹的手固然毫发无伤,宫九的宝贝金蛇剑也不至于受损。 趴李寻欢怀中装晕的龙小云吃惊地张大嘴,独个儿跟在后头进来、但在看到李寻欢之后忍不住悄悄往阴影里头移了两步的林仙儿,看着唐悠竹的眼神,也是异彩连连。 宫九在她看来已经很厉害了,可赤手空拳就能和宫九的剑锋硬碰硬的唐悠竹,更是仿若天神。 林仙儿以前一直以为自己见识过的男人已经够多了,但直到这两天,她才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强大的男人还有那么多! 比阿飞更强,比李寻欢更强,比荆无命和上官金虹加起来都强,还有更加更加强的…… 最重要的是,这么强的一个男人身边,还没有女人。 ——可怜的林仙儿,她还不曾深刻地认识到,身边没有女人的男人,也不一定就是单身。 ☆、116·牛皮糖 林仙儿的眼睛太亮,在场的就算有一个瞎子,却是个极其通透的瞎子。因此一室十人,除了打到后来连武器招数都不用,直接滚在一起扭成一团的两只大龄儿童之外,无人不知林仙儿之心。 雨化田淡淡瞥过去一眼,容貌尚可,可惜太脏,别说他已经过了热切期待牛皮糖和女人生些小牛皮糖的时候,便是原先最想要小小牛皮糖时,也看不上这么脏的东西。 龙小云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他一开始发现林仙儿心思的时候,仿佛还在打着什么坏主意,待发现雨化田根本不屑于多给林仙儿一两个眼神时,又失望地垂下头,但不多久,又颇有兴味地看这已经从这间小店的门口滚到厨房口、再从厨房滚到门口,如此循环十三遍的两只。 跃跃欲试的,算好了唐悠竹滚到的地方,悄悄踢过去点儿什么。 李寻欢之前给唐悠竹几句话震得精神恍惚,转眼又见本是很有几分高深莫测的家伙,忽然和宫九在地上滚得比街边光屁股小娃娃打架还不如的模样,越发吃惊,因此一时竟没留意到龙小云的小动作。雨化田和花满楼几人倒是都发现了,但同时也发现龙小云悄不声儿踹出去的其实只是一小块牛皮糖——看来宫九嚷嚷的那声牛皮糖,倒是谁都留心上了。 雨化田虽护着唐悠竹,却也不是这样一点儿小小恶作剧都容不得的,不过微微一哂罢了。王怜花倒多看了龙小云两眼:他原还想着要将这小子学自他那秘笈上的功夫都废除了、再下点儿让人前尘尽忘的药物以做惩戒呢,这么一看,倒也还不急。 龙小云这块牛皮糖放得倒是巧,唐悠竹也发现了,可宫九如何容他换个方向滚?少不得下死力气将他往那糖块上狠按,可因他没使出武功法术,唐悠竹也不好先破坏这点默契,他力气虽大,宫九这变态家伙的力气也不小,又因原先翻滚的惯性,竟是真被那牛皮糖糊了一后背,花满楼轻笑:“可真是名副其实了。” 王怜花忍不住凑近前仔细打量他的眼珠:“你真的瞎了吗?怎么感觉比没瞎的还看得明白?” 龙小云的注意力虽放了许多在那块牛皮糖上,可也没忘了耳听八方,闻言也惊讶地看过去一眼,而李寻欢在惊叹的同时还抚额、浅笑—— 那边唐悠竹自己滚了一后背,索性恶向胆边生,冲龙小云招手:“喂!小子!还有糖没?看准这奇葩的落点,给他来两块!” ——李寻欢才发现了龙小云的恶作剧,可不是又头疼、又忍不住笑? 这个从初见面时就毒辣起来根本不像个孩子的孩子,其实也还是会很小孩子的恶作剧嘛!不管是察言观色的本能,又或者是真的还存着些许稚气,李寻欢心里都是微微松一口气的。 直到这一刻,他才认真考虑起唐悠竹的建议、开始琢磨着要如何好好管教这个孩子。 因为他发现,不管之前这孩子的表现如何让他失望,他也还是个孩子。 一个只要用心,应该还能管教得过来的孩子。 龙小云到底不是那种只知道吃糖的小孩子,他身上那小块牛皮糖还是之前去给糕点铺尝味儿时随手揣上的——自从龙啸云出走之后,兴云庄的日子日益艰难,林诗音不通庶务,龙小云虽聪慧却到底年幼,母子二人生活虽还不至于十分拮据,林诗音也不太愿意在自己身上花银子,连往日总要尝上两口的精致糕点也不让人买了,倒是龙小云,不时就要去尝尝各家新出的糕点,遇上那种合林诗音胃口的,不拘银两,总要设法买上一些让小厮提回去。 李寻欢好歹有一点没看错,这龙小云千不好万不好,总勉强还算是个孝顺孩子。 而且这个孩子虽不够格儿让王怜花另眼相看,也是个聪明孩子。 龙小云听说了他妈妈手里头那本怜花宝鉴的来历,再见着李寻欢时或许还能不心虚——自幼耳濡目染,他总认为李寻欢欠他家的更多些,便是赔上十七八本怜花宝鉴也不够的。可再见着王怜花,就由不得龙小云不多想想。 江湖有关李寻欢的传说,和龙小云亲眼所见,这位李探花都只是个纸老虎。初见面时,龙小云还没亮出身份那会儿,以“紧背低头花装弩”那般歹毒暗器算计之,李寻欢也不过是废了他的武功罢了;到得彼此身份明了,李寻欢更是个明知道他爹爹算计他、也只能苦笑应承无法回以狠手的软柿子,在他妈妈面前更是软得很。 只对上李寻欢时,龙小云别说只学了那本该交到李寻欢手上的秘笈,便是小李飞刀,他也是敢想着的。 可王怜花则不同。 王怜花隐匿江湖时,龙小云甚至还没出生,可这并不妨碍龙小云打听得这位千面公子的名声。 尤其是在林诗音拿出那本怜花宝鉴之后。 龙小云曾经是个练武奇才,虽然未曾得遇名师,父母二人,一个又本身持身不正、兼之爱妻便愈爱子;一个又惟知溺爱,结果学得一身乱七八糟,更还不及长成就因出手歹毒、屡教不改被李寻欢废了武功——最重要的是,他不久之后便发现了,废除他武功的人,就是让他妈妈总是带着淡漠忧愁,让他爹爹明明心里只有他妈妈、连所谓的武林第一美人的魅力都熟视无睹、却又总是和他妈妈之间仿佛隔了层什么的男人。 偏偏那个男人明明该是可恨的,又侠义大气到,让龙小云甚至怨恨着他为何不是他父亲的程度。 龙小云不是个好孩子,可再坏的孩子,都难免有期望自己爹爹是个人人称赞、人人敬仰的高大全的时候。 龙啸云曾经仿佛是,可这一切,在李寻欢出现之后就变了。 曾经义薄云天交游广阔的兴云庄庄主,其实不过是个算计义弟不成,更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直接抛妻弃子远走他乡的懦夫。 经历了这一切的龙小云,一个人为他那心地善良有余却完全不通庶务的妈妈努力顶起一个家的龙小云……如何能不渴望着修复经脉、武功大进,如何能不渴望着有一日强大到能让他爹爹不需担忧阴谋败露遭人寻仇、让那个让他恨之爱之的李寻欢俯首叹服? 所以在林诗音拿出来那本秘笈的时候,所以在龙小云打听清楚王怜花是何等惊才绝艳又心狠手辣的时候,他虽然明知道可能不妥,却还是忍不住。 或许那位王前辈一辈子都不会回中原来了呢?也许他就算回来了,也能看在李寻欢的面上不和他计较呢?或者…… 龙小云也想不到,自己习惯性地在有李寻欢在的时候更张扬刻薄的结果,是惹上了王怜花和他的师长。 可龙小云并非总是张扬刻薄的,必要的时候,特别是在独自支撑门户的这两年,龙小云也是可以很谨慎、很卑微、很会说话很讨喜的。 他只是习惯性的,无论告诉自己多少次他只是恨李寻欢,还是忍不住的,在有李寻欢在的时候,就格外安心。 可以安心地张扬,安心地刻薄,安心地当一个小坏蛋。 但在发现王怜花当面的时候,龙小云立刻就“醒”了。李寻欢自然还是会为他求情,无论这位王前辈据说是怎样怎样的李家世交长辈,他也有自信李寻欢会不惜自身为他求情,但龙小云也知道,王怜花不是李寻欢,要让他不追究,起码要做出一种姿态来。 所以他磕头磕得毫不犹豫。 直到磕晕了。 一开始是真晕,但唐悠竹没让他晕多久,他修行之后的加强版补天越发好用了,龙小云额头上那大包看似还很狰狞,其实已经醒了,只是眼睛不肯睁开罢了。 龙小云不承认自己贪恋李寻欢那充满成年男人气息的怀抱,他是绝对不肯承认他私心底里其实很怨恨李寻欢为何不是他亲爹的,但就算只是因为在李寻欢怀中醒来太过尴尬也好,龙小云装了好一会子晕。 然后他就亲耳听到了: 李寻欢说他对他妈妈没有君子之思,说他妈妈其实是想要和爹爹好好过日子的,说他爹爹只是太着紧他妈妈——甚至,依然喊他爹爹龙大哥! 龙小云很努力地在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这个“李大叔”的假仁假义罢了。 心里却还是隐隐有点儿欢喜。 甚至忽然觉得,哪怕是给这个李大叔管教,也不是什么不能忍的。 ——但龙小云到底还是龙小云,他就算对于给李寻欢管教有那么点儿期待,对话里话外撺掇着李寻欢收拾他的唐悠竹,肯定还是惦记着的。 在加上听出唐悠竹对他虽没李寻欢宽容,也不是那种辣手惩戒的,顺着宫九那声“牛皮糖”弄块牛皮糖出去,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117·我辈楷模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68 龙小云在王怜花眼底还不够看,但察言观色的功夫比起一般孩子已经好太多,甚至寻常大人都能给甩十八条街的。唐悠竹和宫九满地滚的样子又实在是太……咳咳,童趣十足,他自然看出这两个看着比他家李大叔还年轻、但实际上也不知道多少岁了的老家伙,甭管实力如何高深,这老小孩的时候,是不会和他这么个小小孩计较的。 那扔出去的若是毒刺铁蒺藜,后果或许难料,但只是那么一块香香甜甜外头还裹着一层芝麻的牛皮糖,绝对出不了事儿。 果然呢,王怜花钉住他的那赤裸裸的恶意消退了不少,牛皮糖的骈头也什么话都没说,更甚那个和牛皮糖一起满地打滚的家伙,还抽空对他竖了竖大拇指。而牛皮糖自己更是嚷嚷着要再来一块招呼他的对手——那个被他称作奇葩九的家伙。 “真可惜,我身上只有一块牛皮糖。” 这么说着的时候,龙小云脸上,不自觉间,就带出了一抹笑。 不明显,却像一个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笑。 李寻欢正巧瞥见,心下越发叹息不已。 原来这真的只是个孩子,之所以出手狠辣,不过是因为没人教:诗音闺阁女子,这孩子又惯会在她面前装乖;龙大哥一心自卑内疚,对着诗音时连亲近都别扭,对这个诗音所出的孩子,自然也是溺爱居多——当日巴英在梅二先生处也说了,“有这么聪明的儿子,做父母的怎么忍心管得太严呢”,显见这孩子只是没人教罢了。 内里,其实还有孩童的一面。 李寻欢暗自下定了决心,严师出高徒的说法他是知道的,连这附近哪家藤条做得最好都一清二楚,龙小云却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命运,在听说那朵一来就和牛皮糖满地打滚的奇葩是要到他家里头去取林仙儿藏在冷香小筑的东西时,眼神闪了闪,面上笑得却越发灿烂:“便是不去取东西,舅公和太公既然来了,也该往小辈家里下榻才是——晚辈已经命人取备好客房,虽寒舍简陋,但全新被褥、热水衣裳都是不缺的,太公和这位前辈身上也该好好洗一洗。” 单看这么个小少年,和才进门就一张嘴把整个屋子的人都得罪光的小混蛋,哪儿能扯到一块儿去? 何况这切入点也果然好。 唐悠竹眼睛在他身上溜了一下,搓搓手,到底抵不住想要围观曾经好奇不已的林诗音,遂看向雨化田:“去不去?” 雨化田眼睛在他身上匆匆掠过,满脸嫌弃:“去!” 虽说法术里头也有除污去垢的,可这不洗澡怎么能干净?这间小店是有先特意打扫过,可只要一想到这家伙才在好几人踩过的地上滚啊滚,雨化田就真心觉得看他一眼都嫌脏! 宫九的待遇倒是比唐悠竹好多了,蓝蝎子虽然也是横眉怒目地嫌弃:“你当你还是二三岁的小娃娃呢?脏不死你!”嘴边却是含着笑的,这样满地打滚的宫九她看着其实也新鲜,是以一边嫌弃,一边还是掏了帕子出来,撸宫九脸上给他擦,擦完又还擦了手,那力道,咳咳,比孙驼子抹桌子还粗暴些,可也够宫九得意的了。 宫九更得意的是,唐悠竹果然羡慕(惊讶)得目瞪口呆! ——这奇葩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才半个多月嘛,居然就勾搭了一个小姑娘? 宫九疑惑皱眉:“不是还不到两天吗?” 唐悠竹动了动眉毛,没就两人的时间差继续讨论,转而惊叹:“你居然才用不到两天就拐到一个小姑娘!不错不错,效率见长哦!在沙曼身上费了小一年,人家还不稀得理你呢!” 宫九翻了他一个白眼,蓝蝎子却连问都没问。 宫九从来不多过问她的旧情人,哪怕是对伊哭都平静地接受了,蓝蝎子自然也不是那种会翻旧账的小气人。 然后宫九对着唐悠竹时,那下巴就扬得更高了。 看得唐悠竹好不着恼也! 他是故意提沙曼的,对于那孔雀蓝色的女人居然半句不曾追问也是真心有些可惜的——没错,他就是故意挑着宫九和他家小姑娘不和又怎么啦?只兴宫九仗着有两手医术就各种哄骗他家酥酥不让他酱酱又酿酿啊?逮着机会唐悠竹自然不会吝啬让宫九多点儿跪钉板的机会啦! 可那小姑娘居然不上当! 而且宫九还把下巴翘得和孔雀尾巴似的! 唐悠竹瞪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十分恶劣地笑:“你鼻毛长得都快从另一侧鼻孔里头戳出来了你知道吗?你内迎香上还黏着一块半浓不稀的鼻涕你知道吗?你这副尊容如果真去亲你家小姑娘,简直能让她吐出来你知道吗?” ——所以说损友什么的,就是踩死穴是最准最讨厌的家伙! 宫九从不觉得自己有洁癖,但在唐悠竹一连三个“你知道吗”砸下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将高高扬起的下巴重重砸回自己的胸骨柄上,还顺带给黏住了,只一双眼睛瞭起来,阴森森瞪着唐悠竹:“你不长鼻毛呢?你从来不流鼻涕呢?你家洁癖狂酥酥给你恶心吐几回了?吐你嘴里了吗?你吃下去了没?” ——靠!还以为那牛皮糖说话就够恶心了,感情这个奇葩也不虞多让啊!果然不愧是一见面就能激动到满地打滚的货色! 这一瞬间,这屋里头,除了那两个货色之外,大概所有人的心声都能适当同频。 蓝蝎子忍无可忍一袖子抽到宫九后背上:“闭嘴!” 宫九的下巴被抽得又往胸骨柄上戳了一下,更惨的是他还张嘴正要继续说什么,给这么一抽,牙齿直接磕在舌头上,饶是以宫九这样奇葩的自愈能力,也憋不出飙出一声荡漾至极的呻吟来,看得唐悠竹大乐。 但他一般也是才张嘴,就给忍无可忍的雨化田:一巴掌拍在脑门儿上,再加一句“闭嘴”! ——果真儿是难兄难弟天生一对哟~ 花满楼都忍不住笑出声,王怜花更是十分恭谨地赞叹:“这位就是师尊一直记挂的师伯吧?果然和师尊兄弟情深哪!端的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李寻欢抿了一口酒,龙小云眨巴着一双藏起了阴狠毒辣之后相当纯真可爱的眼睛:“确实是我辈楷范!” 唐悠竹喷他一脸:“楷范个氮氢混合体!爷的福气怎么可能和他同享?难嘛倒还马马虎虎……” 宫九同样拿眼角鄙视王怜花和龙小云这两只:“兄弟情深是这么用的么?那你娘一定不乐意给你添兄弟。” 龙小云顿了顿,眨了眨眼睛不再说。王怜花则眯起眼,却只问:“蛋清混合体是什么意思?” 唐悠竹从鼻子里头哼出来一声:“蠢材蠢材,连那人体之五谷轮回排放之所排出的浊气都不懂!” 王怜花大奇,他素是个天文地理正兵诡道无所不学无所不精的,虽在毒蛊上头于唐悠竹逊色一筹,但琴棋书画诗酒茶哪样不将他鄙视到海沟里头去?还以为这家伙也就毒蛊一术值得他费心琢磨呢,不想这家伙还能从别处说出他闹不明白的玩意儿? 虽然那玩意上不得大雅之堂,但千面公子必要时连粪水都能面不改色喝一回,如何拘泥于一个屁?少不得细细讨教了。 那边唐悠竹拿他那点儿数理化知识对着王怜花就是一阵忽悠,这边蓝蝎子也从李寻欢处知道了这两个是什么人——更知道王怜花和龙小云都不曾传说有兄弟了,侧耳听了一会儿氮气氢气的十分听不懂之后,忽然笑了起来,大大方方当着众人的面,就伸出一只手、揽着宫九的脖子亲上去,亲完还仔仔细细对着他的鼻孔看了好一会:“还好。”转头斜睨唐悠竹:“我可没吐——你呢?你可能享我家阿九这样的福?或者……”眼睛在唐悠竹身上仔仔细细转两回,嘟起红唇:“想不想也来享享福?” 唐悠竹正在和王怜花大侃屁引发爆炸的可能、放屁时在粪门放点燃的小树枝回烧出蓝色光的现象,忽闻蓝蝎子这么一激,可怜兮兮地看向雨化田,雨化田挑着眉梢捂鼻子。 得,什么话都不用说了,我家酥酥的洁癖天下无敌,奇葩九再找十七八个小姑娘也比不上的。 很懂得换个角度看问题的大五圣教汉子一脸正经地鄙视奇葩九他那口子:“你这小姑娘可真是不讲卫生,这样可不好,很不好。”然后十分学术性地忽悠起鼻涕中含有的灰尘、细菌,不及时排除是多么多么有碍身体健康来。 蓝蝎子哪里懂得什么叫细菌?她虽然是玩毒的高手,也多少懂得些从腐尸中提取细菌病毒的简陋法子,可哪里有系统性细菌战那么高端? 立马就给侃晕头了。 ☆、118·刮目相看 好在还有个宫九,简简单单一句:“长舌絮语!你是不是更年期了?” 就把唐悠竹噎个半死。 雨化田叹了口气,率先往外头走,龙小云十分机灵,立刻就前头儿引路,边走还边给雨化田介绍周遭的各种人事物,哪怕是街边卖的炊饼,都能给他说出好些话来:哪家的饼外脆内软,哪家的饼满口留香。 总之又是个呱噪孩子。但这小子不刻薄毒舌时也挺会说话的,形容生动神情有趣,花满楼听得饶有兴致,王怜花更买了两个炊饼吃。 雨化田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制止龙小云的叽叽喳喳。 其他人也赶忙儿跟了上去,但谁也没想起来林仙儿。 连宫九,特意和林仙儿一起来兴云庄的宫九,仿佛也忘了这个女人不只本身美丽,还能带他去取出好几样极难得的珍品一般,一边儿和唐悠竹斗嘴,一边儿只记得拉上一只蓝蝎子。 林仙儿脸上时青时白,然后又忽然笑了起来,并用一种十分好看的姿势,上马掉头,竟是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蓝蝎子居然也没追上去,宫九看她,她只淡淡一笑:“林仙儿也不过如此。我不急。”既然只是一只什么时候碾死都可以的小虫子……虽然蓝蝎子对宫九的家庭还没什么太深切的认同感,但对于一个能和宫九一起满地打滚的兄弟,她还是愿意舍出一点时间的。 杀林仙儿什么时候不行? 看林诗音却显然不是什么时候都行的,特别是在还有一个李寻欢同行的时候。 唐悠竹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趴在雨化田膝头,喝着小酒,听着龙小云巧言讨好,到底意难平。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69 那边宫九还不肯放过他,直接伸出臭脚丫子就是一踹:“喂!看看这里哪儿有好东西?” 唐悠竹懒洋洋撩起眼皮鄙视他一眼:“当着两代主人家呢!你能表现得别这么不要脸一点吗?” 龙小云连忙笑道:“寒舍简陋,若难得有什么是太公舅公诸位长辈们看得上的,只管取去便是——小子只恐寒舍无一丝一物能入长辈们眼中呢!” 宫九本不是个会被谗言媚语讨好的人,奈何龙小云站的位置好,先是帮他赞助了牛皮糖一块牛皮糖,现在又向着他和牛皮糖对着干,一时心情大好,抬手就在龙小云肩膀上拍了两下,拍得龙小云只呲牙,脸上却笑得越发得体了。 唐悠竹叹了口气,问李寻欢:“这小子这般巧言令色,你也不管管?” 李寻欢微笑:“我这外甥虽诸多顽劣,这句话却是说得极好的。我当日一时气急,毁了这孩子根基,这两年万般追悔莫及。万幸得长辈们手泽,方才让他的身子养过来——只冲这一点,漫说是此处有的,便是没有,也当寻来。” 唐悠竹笑而不语,果然小李探花虽然光风霁月,但一个会以自身放浪形骸来欺哄未婚妻悔婚的家伙,果然也不是真的正直到没有手段的——只不过偶尔使出一次的手段,带来的后果并不美妙。可到了必要的时候,也是能轻轻巧巧就挖个坑儿等人跳。 可王怜花又哪里是那种会随便就给人坑了的?他毫不客气地挑了挑眉:“我那手记可不是用来惠泽于他的——或者你觉得这小子当得起我托付于你的那‘天资高、心术好’要求?” 李寻欢苦笑,却道:“从来没有天生心术不好的孩子,不过小孩子不知轻重,只是不曾有人严厉纠正过他罢了。日后我自然会看着他的。” 王怜花冷笑:“怎么看?要是不好了,你是把他杀了还是废了?” 李寻欢踟蹰,龙小云却道:“若是表舅能帮我把爹爹找回来,能让他和妈妈不再彼此误会,我从此以后再不杀人害人。” 王怜花轻掀薄唇,挑着眼角还要说什么,唐悠竹懒懒打了个呵欠:“行啦!就算小李子看不住他,你能拿他没法子?之前教你的那问心蛊呢?” 问心蛊是唐悠竹结合引魂蛊术驭虫奇术和修行之法弄出来的新玩意,没什么太特别的用处,只有点儿像HP的赤胆忠心咒,违约的话会被“问心”,即一遍遍挖出心中最恐惧最在意的事情噩梦显现,严重的时候一晃神都可能看到最恐惧的事情——有时候,施加在精神上的惩罚比肉体的更具有威慑力,长期下去再坚定的人都会被弄疯的,而且在还不严重时,初有违约的言行甚至念头,心中就会一阵阵心悸恍惚,也是个很好的提醒警戒之物。 唐悠竹待王怜花虽是使唤坑徒弟的时候居多,但也确实记着那天茫茫大海之中,得他一渔网捞起的情。虽修行之法尚不曾传授,毒蛊之术却不曾吝啬,也没白担了这师徒名分。 问心蛊是他这两天才教与王怜花的,王怜花还不得空儿去试,闻言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龙小云,看得人家小孩子一身鸡皮疙瘩十分可怜,他还非得点明了:“那蛊我可也才学,正好拿他试一试手,不错、不错!” 龙小云一后背的白毛汗,然而这小子万般不好,却难得坚忍:他当日初遇李寻欢之时,飞扬跋扈出手狠毒,却也只是个见过别人死伤流血、自己却还不知道真正疼痛滋味的孩子,都能够在被废除武功之后,迅速收拾心思,帮着他爹谋算李寻欢,又同时还能在他妈妈面前装出一副即使难过也很快又振作起来的模样儿。 如今独自支撑门户两年余,性子唯有更加坚韧的,况且又有李寻欢在一边——说来也奇怪,龙小云虽然才一见面就在这人手上吃了大亏,但在后来,哪怕是他辣手谋算李寻欢的时候,他也总是相信,不拘如何,这人只要活着,他就不会被别人伤害。 所以听说王怜花要拿他试药,龙小云不是不怕,却还能稳稳站着,甚至原先有些伛偻的腰背,都挺得很直。 直得让对传说中一家子忘恩负义的龙家十分看不上的蓝蝎子,都有点儿改观了。 蓝蝎子那是苦水里头泡大的,不够心狠手辣的根本活不到她这么大,她也从来不觉得心狠手辣有什么错—— 这本来就是个杀掉枕边人也能面不改色的狠人。她原先看不上龙家,不过是一来龙啸云做了、还恨人给他建的牌坊不够高端大气,得了恩惠、还嫌恩情太重背负不起,便索性要把人杀掉、来让自己没有心理负担—— 这见鬼的逻辑!蓝蝎子不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男人了,她的情人里头也有受了她极大好处、却嫌弃她太强大给他的好处太多、转过头来要杀死她的,还不只一个,当然那样的人最终都只成了她蝎尾之下的亡魂,可这种男人吧,蓝蝎子听说一个都能恶心三天! #老娘强倒错了?对你好也错了?泥煤的有本事努力变得比老娘强、尽力对老娘更加好啊!# 而二来嘛,林诗音那样的性子,或许才是女人——特别是那种官家小姐良家女儿——常见的性子,幼年与表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后来表哥放荡不堪又不愿履行婚约时,选的龙啸云也是李寻欢这个家长认可了的。就是后来发现李寻欢的放荡乃是别有苦衷故意做戏,龙啸云虽深情却不像他当初表露的那般义薄云天……种种真相揭露之时,她最多是怨着念着李寻欢,时冷时热待夫婿罢了,既没有休夫的勇气,也没有伙同丈夫把那胆敢把她当傻子耍、当物品让的混蛋表哥打得满脸桃花开的决绝。 蓝蝎子对于这样的林诗音,说不上十分鄙视,也绝对敬而远之的。 连带的,对龙小云这个不知好歹的蠢小子,自然也没啥好脸色。 心狠手辣不算错,可不知好歹就不是个东西了。 尤其是一个自身手段没多少、不过是仗着李寻欢的不忍便不分好歹作起来的家伙。 但十分意外的,这家伙居然会在王怜花刁难李寻欢时,站了出来表态;还有胆子在王怜花摆明要拿他试蛊的时候,挺直了脊梁站着。 端的让人刮目相看。 唐悠竹拄着下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李寻欢定住了。 那边王怜花下手也毫不迟疑,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四只问心蛊,一口气往龙小云身上试了三只,但十分可惜的是:“怎么没反应?” 唐悠竹懒洋洋打个呵欠:“他又没有想要毁约,能有啥反应?” 王怜花十分失望,眼珠子一转又打起坏主意来,花满楼眼睛看不到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扶额叹息,但张了张嘴又没说话。 宫九不耐烦了:“这话题也扯得太远了吧?”再踹唐悠竹一脚:“快把这里有的好东西都找出来!” 唐悠竹这一次毫不犹豫地给他踹回去:“这儿能有什么好东西?” 宫九掰着手指头算:“一棵成了型的人参,据说不只一千年了;一株泛了紫的九叶灵芝,据说掰断一小片流出来的都是玉白的灵液……” 唐悠竹鄙视他:“才多少天不见?瞧你这眼皮子浅的!”在地图上搜寻一会儿,人参灵芝倒都有,可惜还比不上雨化田那风月宝鉴里头长着的。 宫九倒是不嫌弃:“你看不上正好。”手一翻收起来,阿蓝现在看着还好,其实幼年身子骨亏损得厉害,这些年又不十分保养,一时间又还不好双修,这些药材正好能给阿蓝弄些药丸药膳调养身子。 ☆、119·卤水点豆腐,糖糖遇酥酥 唐悠竹又打了个呵欠,终于想起来问一声:“你真看好这小姑娘啦?可别最后又和沙曼似的……” 宫九真恨不得一脚把他踹成个牛肉丸子:“你能不提沙曼吗?”错把鱼目当珍珠什么的,简直是九公子英明神武人生中的一大污点!这牛皮糖为什么就不能配合点儿把这事给忘了?哪怕非要记得,记在心里不好吗?非得挂在嘴边?即使非得挂在嘴边也可以另找个时间提啊!非得当着阿蓝的面一提再提算怎么回事! 阿蓝是大度不计较,可这不计较的郁闷别人不知道,被雨化田催着娶妻纳妾生儿子催了那么多年的臭牛皮糖能不知道吗? 果然牛皮糖什么的,最讨厌了! 蓝蝎子倒是落落大方的做了自我介绍——一般来说,蓝蝎子本该只是绰号,而且还是一个未必会被本人接受的绰号,例如当年云梦仙子作为一代女魔头,自然不可能只有“仙子”这一个称呼,可什么妖魔蛇蝎的,谁让喊到她面上?有的也都死光了。 可蓝蝎子不一样。 她长在关外大漠之上,自幼饱受磨难,马匪们,哪怕是在和她做着男人和女人最亲密的一种接触时,也不会有人喊她的名字。只有为马匪们做饭缝衣的一个老女人——那个又老又丑的,除了最没用的马匪之外谁也不会去找她的一个老女人,曾经是对那种行为恐惧不已的小女孩极其羡慕的对象——直到她因为那极其缺水的一年被活活渴死之前,她一直喊她“阿蓝”。 据说只是因为她皮肤白皙,穿蓝衣服时特别好看。 几乎称不上有什么意义的名字,却是蓝蝎子在毒死那帮马匪、从地狱中逃脱之前,唯一一个被像是个人那般称呼过的名字。 所以一开始,她是阿蓝。 后来因为手段狠辣,又几次三番,从不在坏男人手上委曲求全,又从不委屈自己屈从于外界女子的所谓贞洁,阿蓝在杀死她的第十三个情人的时候,就有了个绰号,叫蓝蝎子。 巧极的是,阿蓝用来毒死那般马匪的毒,原也就是从沙蝎中提取的。 阿蓝对于蝎子本就有一种天然的崇拜,甚至连母蝎子在情欲之后吃掉公蝎子的行为,在阿蓝看来,都是一种“强大”。 所以她是蓝蝎子。 唐悠竹怔了怔。 他是真没想到她是蓝蝎子。 毕竟过了那么久,唐悠竹的记忆力虽然好,可也不能要求他在看到一个孔雀蓝色的女人时,就一定联想到蓝蝎子不是?蓝蝎子甚至一直广袖深垂,根本没露出她那断臂,也没露出她那蝎尾。 可就算没有第一眼认出来,唐悠竹对于这个蓝蝎子,其实有着不输于林诗音的好奇。 一怔之后,他坐直身体,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蓝蝎子。 这让宫九有些不满:“你当你是在选妃呢?这是我家娘子!你敢把眼神放尊重些吗?” 唐悠竹斜他一眼:“我这哪儿不尊重了?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见淫!” 宫九也不知道是真听岔了,还是存心胡搅蛮缠,顿时暴怒跳脚:“你还敢见淫?” 眼看着这两只老小孩又要滚到一出去,雨化田干脆利落抚了抚衣摆站起来,花满楼十分默契地摆开棋盘——意思十分明显:你们想闹就闹去吧,爷们不奉陪了。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70 唐悠竹的小心肝顿时非常受伤,宫九从来都是牛皮糖难受、爷就开心了的,顿时气势大盛,很觉得这时候再扭打起来,九公子绝对能秒杀起码三只牛皮糖不解释! 眼看着这两货没剩多少的前辈高人风范就快要碎成一地渣渣——那边厢王怜花都泡起茶磕起瓜子来了!龙小云更是十分跃跃欲试地悄声吩咐小厮赶紧摆上一盘牛皮糖——时,其实觉得唐悠竹那样惊讶打量的反应才正常的蓝蝎子伸手拉住宫九。 卤水点豆腐,糖糖遇酥酥。 宫九这个奇葩居然也有这么乖的时候! 唐悠竹摸了摸下巴,又往袖子里头摸了摸,摸出一套蝎子图案的繁复银饰递给蓝蝎子:“见面礼。”顿了顿,虽然不太甘愿,还是喊了一声:“堂嫂。” 宫九立刻得意笑,虽然臭牛皮糖从来不肯喊堂哥,可堂嫂都认了,堂哥还用说吗? 倒是蓝蝎子又仔仔细细打量他们一番,再想不到他们居然是堂兄弟的——王怜花之前虽讽刺他们“兄弟情深”,可称呼的是“师伯”,蓝蝎子还以为他们只是师兄弟呢! 仔细一看,模样虽不十分相似,但还是有那么一二分近似的。 只不过堂嫂什么的…… 蓝蝎子虽然对于被宫九这么个奇葩缠上的事实已经认命,却总还是要解释一句:“我们并没有成亲。”银饰却是接了过来:“很漂亮,多谢。”在身上摸了摸,却没摸到什么能拿出来做见面礼的东西,便索性掏出一个小盒子,小盒子打开来分了两格,一格甜香得仿佛带了些腥膻的艳紫,一格乍闻淡而无味、细嗅却能让人摆脱那股子甜腻精神一振的青黛:“紫色的是蝎毒,也能引蝎子;黑色的是解药,也能驱逐蛇蝎。” 唐悠竹亦是笑着接过,依然是手一翻就不知道收到哪儿去了。 蓝蝎子手上拿一大串银饰却实在不好藏。明明她的袖子比唐悠竹的长许多也宽许多,但连那些银饰的三分之一都塞不进去,何况那些蝎子银蛇也确实活灵活现十分可爱,她干脆装扮起来,连大辫子下头也垂了一串小蝎子,可惜手镯却只有一只手能戴。 唐悠竹打量着这样的蓝蝎子,倒真觉得她有点儿他们大五圣教妹子的风范——连性格都衬得上,敢爱敢恨的苗疆妹子,是鱼唇的中原人永远不能企及的一种美! 当然唐悠竹是一颗红心向酥酥,可不不妨碍他欣赏彪悍刚烈又不失女子妩媚的妹子不是? 蓝蝎子对于唐悠竹的眼光也没有丝毫不适应,反而越发掐腰挺胸,胸前一只大大的银蝎子趴在胸骨柄上,一条尾巴慵懒地搭在一侧峰峦之上,有一种格外危险的诱惑。 唐悠竹眨了眨眼,摸摸手上的灵蛇镯,忽发奇想:“要不要拜我为师?我可以教你驾驭五毒的法子哦!”说着手一扬,将涅槃凑到嘴边,灵蛇引风蜈引天蛛引轮番上,还在琢磨唐悠竹身上到底有哪儿能存放得住那么多东西的龙小云几个,给忽然见风长大起码百千倍的蜘蛛蜈蚣大蛇们给吓了一跳。唐悠竹却越发得意了,对着无辜的花花草草又是蛇影百足千丝一起上,虽然没有二次元那种光影效果,但瞬间毁掉一大片的花园子——一侧甚至给腐蚀出一个起码一丈深、两丈见方的大坑来! “如何?这可是女娲后裔的绝招。用来招呼奇葩九也够他喝一壶的。” 宫九额头的青筋爆了爆。 他是很乐意阿蓝多学点东西防身啦,特别是在能够和他双修之前。可和你学东西就一定要以诱拐我家阿蓝给你当徒弟为前提么?当爷没听出来你那么明晃晃想占爷一辈的险恶用心呀?而且你那诱导词能不能别以故意挑唆家暴为前提? 唐悠竹一本正经:“我不是在给你争取福利吗?关于你那连吾等娲皇后裔都难以理解的高雅癖好什么的。” 宫九鄙视他:“你是为了自己有热闹可以看吧?”不过唐悠竹提起他那神神秘秘的娲皇后裔身份,宫九也想起来了,眼前这可是个一度能把花小七的眼睛治好的家伙!虽然花小七后来又不知道是为什么又瞎了,却仿佛不是蠢牛皮糖治疗不妥的后遗症。 宫九本身自愈能力极强,对唐悠竹那神神秘秘的能力原不甚在意,就是自己修行之后,因觉得反正他的医术也足以傲视凡人了,便不曾十分在意那些治疗的法术。如今遇上蓝蝎子这断臂…… 唐悠竹摊手:“她原先那截儿手臂呢?若是还有几分能唤起的生机,接回去也不是不行。” 宫九顿觉无趣:“若只是那样的断肢再接,爷还要靠你?”九公子的医术本就不错,后来给唐悠竹折腾那不需敦伦也能使女子孕子的法子时,又很是研究了一番唐悠竹友情提供的超前西医理论,断肢再接根本不算难事了好吗? 可惜他家阿蓝决绝得让人心疼,那截手臂直接就给烧成灰了啊!还怎么接? 唐悠竹冲他眨眨眼:“要不要试试你们血型配不配?切你一只接给她好了。” 宫九倒是无所谓,九公子的强悍和完美是就算暂时少一只手臂也没有妨碍的,蓝蝎子却是一脸“真拿你这蠢货没法子”地提醒:“如果能够拿别人的接上,满天下都是人,切谁的手不是切?”怎么就非得折腾自己个儿?那不是深情,而是蠢透了好吗! 蓝蝎子是不会承认看到宫九毫不犹豫接受唐悠竹提议的时候,自己胸口烫过一阵酥麻的,又不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还能那么轻重不分吗? ☆、120·三朝回门 唐悠竹和宫九把切别人手给蓝蝎子接上的话儿,说得比折枝花儿插瓶还轻松,少不得让李寻欢等人又震撼一把,王怜花倒是不以为怪,只请教:“这‘血型’是何物?莫非凭此便可选出合适的肢体不成?” 唐悠竹既为人师,王怜花的态度又过得去,他少不得就与他普及一回ABO排列组合出来的四种常见血型,又其他诸如RH、MNSSU等等罕见血型,王怜花听得频频点头:“原来如此。” 号称惊采绝艳、杂学旁收、在江湖传说得几乎无所不通的千面公子都这般,其他井底小青蛙也只有越发叹服的,唐悠竹十分得意问蓝蝎子:“如何?当我徒弟可不吃亏。” ——事后宫九十分怀疑唐悠竹是否卑鄙无耻地动用了迷心蛊加成,要不然他家聪明狡黠的娘子,怎么就没想到哪怕不拜师,她身为堂嫂只要想学,蠢牛皮糖也不好藏私呢? 但不管怎么说,唐悠竹用自己的智慧逃避了继续喊蓝蝎子堂嫂、进而让宫九洋洋得意的可能,宫九虽不乐意,但蓝蝎子自己愿意,唐悠竹又不至于趁胜追击要他跟着喊师傅,他只看在蓝蝎子的手臂份上,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哪怕蓝蝎子的手臂一时接不成呢,宫九也不好翻脸。 PH阴型血的人其实也不算十分罕见,可要找一条恰好能用的手臂也不容易,何况唐悠竹说的那什么我娲皇后裔修炼到大成时,断肢再生完全不是问题的话,宫九虽颇嗤之以鼻(若真那么容易,怎么不见你家酥酥第五肢重生呢?)但也不能十分否定,只得由着唐悠竹得意万分地与蓝蝎子述了师徒名分,心里各种挠墙不提。 如此转眼又两日,正当宫九抓心挠肝着想再缠着蓝蝎子来一场爱的抽抽之时,荆无命先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带齐了从林仙儿那儿搜刮来的珍贵药材,和敏感得穿着一身细软绸衣都被磨得皮肤发红甚至渗出血珠的倒霉上官金虹。 唐悠竹看得好几次忍不住转过头、将脸埋在雨化田肩窝窝里头笑。多好多霸气一个大叔啊!雷霆之势席卷江湖,“金钱落地人头不保”的规矩何等不近人情又何等霸气?端的是未见其人先慑其势。后来初次露面之时,单是那轻飘飘却又如鼓点铿锵的步伐,那和荆无命之间协奏而成的奇特韵律,那样只从步伐配合就能看出的两人心神间那种无法解释的奇异默契。而后与号称兵器谱第一的天机老人燃一搓纸媒,火光闪烁,动静之间,须臾可变……即便后来皇图霸业终成空,反成全了小李飞刀天下无双的名声…… 这原本也该是个难得的枭雄。 可惜不该遇上奇葩九。 不该在带着个荆无命时遇上个奇葩九。 别人不知道,唐悠竹还能不知道宫九吗?那就是个之前几十年几乎天天看着叶西二人开心玩耍,自己躲在一边冲上去没面子、不上去又各种羡慕嫉妒恨的货啊!如今现成这么个虽然比不上叶西入道之后、但好歹比十几二十岁还未戳死独孤一鹤的西门吹雪总不差什么了的荆无命,宫九能不动心?心动了的宫九能不行动?他一行动了,和荆无命关系非同一般的上官金虹,能得什么好? 要知道,荆金二人关系之和谐与不和谐,乃是古先生亲笔认证、得林仙儿之口点破过的啊!什么林仙儿疯狂大笑的“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嫉妒得发疯,那时我本以为他是为了我,现在我才知道他是为了你,只要是你喜欢的人,他都恨,甚至连你的儿子也不例外……”啦!什么上官金虹亲口回答的“他若是为了我而杀人,无论杀谁都没关系”啦…… 还有上官金虹和荆无命的那段对话,什么“我的确不该那样对你,我本该杀了你的!”什么“你为什么没有杀?”什么“我不忍。”什么“你也有不忍的时候?”等等等等…… 简直不能更基情满满好吗! 而这样的上官金虹,这样即使以为荆无命已经没有价值了,也宁可放着这个跟在他身边都不知道看了多少秘密去的废弃武器活着离去、也不舍得杀他的上官金虹,可如何舍得让还没有丝毫毁损的荆无命落入宫九那般奇葩手中?而就算被上官金虹遗弃过一回、也要重新设法回到上官金虹面前证明他是多么重要的荆无命,又如何肯随宫九离去?只怕连赏他两剑都恶心吧? 不得不说,唐悠竹没白将古先生的著作翻看十几回,也没白和宫九认识几十年,他对于宫九初遇荆无命的猜测,还真心挺准的。 他甚至在猜测荆无命不敌越来越西索化的宫九那奇葩气场,退避闪躲之时,上官金虹出手吸引宫九注意力的细节,和他们那惨遭奇葩的心情。 至于越来越奇葩的宫九,和唐悠竹闲极无聊时和他说起的那一眼星星一眼泪滴的怪异小丑二三事有没有关系…… 那啥,唐悠竹虽自觉得口舌伶俐,可这人的本性,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转的不是? 宫九的奇葩绝壁是天生的!只不过天下正常人有很多正常的方式,而奇葩变态们总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异曲同工罢了。 嗯,非常无辜的,丝毫也不觉得自己是上官金虹悲剧的间接缔造者的唐悠竹,将自己埋在雨化田肩窝窝里,笑得浑身直颤。 而另一边,丧权辱国宁可答应收敛金钱帮的行动也不肯把荆无命交给奇葩九的上官金虹,早已拂袖而去。 宫九看着擅作主张帮他答应了只要上官金虹依照李寻欢的要求收敛金钱帮的行为、就不让他去打扰荆无命的蓝蝎子,十分哀怨地叹了口气,却也没说什么。 唐悠竹都说不清楚他们是如何到了这和大明有几分仿佛、又相差甚远的大庆的,自然一时也说不上寻找回家之法。但宫九已经给自己定下了蓝蝎子,两人又都老大不小了,自然也无谓拖沓。好在老韩王虽不在,唐悠竹以太上皇的身份主婚也是极体面的——哪怕宫九不肯让蠢牛皮糖太得意,只含糊说了是家族中的上任族长呢,做主婚人也不至于辱没谁。 李寻欢与龙啸云说开了,又把龙小云带在身边教导,不拘龙啸云是真信了他的话,又或者只是因着独子给他捏在手中不敢妄动,好歹都是解决了一番心事。而阿飞那边,王怜花听他说了阿飞的来历容貌之后,神色虽有些古怪,却也没有否认这个儿子,虽轻嗤了几声“蠢”,又是嫌弃阿飞之母到底怎么教出来个能让林仙儿那样肮脏玩意儿哄去的蠢货,但也没有什么嫌弃到要杀之而后快的意思,李寻欢也算略微松一口气。 ——王怜花只要还肯认阿飞,那么哪怕林仙儿还是要回去找阿飞呢,这位亦正亦邪、手段狠辣又十分护短的王前辈,总不会看着阿飞吃亏的。 ——而若论对付女人的手段,十七八个李寻欢,也是比不上一个王怜花的。 王怜花或许对朱七七那种类型的反而不舍得下手,但对付林仙儿那一类型的,就算不能手到擒来,也不至于会给迷惑了去。 如此这般一番盘算,李探花也很有心留下来参加蓝蝎子和宫九的婚礼,又有花满楼等人,甚至林诗音都亲自与蓝蝎子挽发绞面。 这一场婚礼虽宾客稀疏,也算热闹体面,至于日后如何对待伊哭(的牌位),那就是宫九自与蓝蝎子协商的问题了。 龙小云这机灵狡诈小鬼如何看出唐悠竹一身功夫不似凡人,又如何动了寻仙访道之念,虽一生无所得却对身上那蛊越发忌惮、连带着对誓言也越发不敢轻易违背,就都是后话了。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71 三朝回门之时,蓝蝎子自然无娘家可回,但她偶然惦记起大漠故乡处,唐悠竹一行又都没有目的地,自然都乐得陪着一道去欣赏一下大漠孤烟直的好风光。至于宫九如何嫌弃唐悠竹打扰他们新婚小两口的甜蜜相处,就不必理会了。 偶经酒楼听说长安城最豪华的妓院中,发现一个很特别的“妓”女,据说她很像“江湖中第一美人”林仙儿,可是她自己不承认;而且这个妓女十分特别的,只要男人不要钱,而且每天起码要换上十个男人……等等流言的时候,蓝蝎子也不过一笑罢了。 笑得极艳丽,也极具杀气。 但她却已经不屑杀她了。 那么一个连上官金虹荆无命都哄不过、又捉不住唯一一个让她自己付出了些许真心的阿飞的家伙,哪里值得蓝蝎子杀?她自己已经把自己作到尘埃里了。 而她自己?虽然伊哭的死法蠢得让人无法直视,却好歹对她有几分真心;而此时握在手里头的这个人,虽又蠢又二又奇葩,但除了三不五时要劳烦她挥挥袖子略耗点儿力气之外,也真心无一处不好。 自觉得已经把日子过得很好很好的蓝蝎子,终于决定回去看看,看看那个最初喊她“阿蓝”的老女人,看看那个平时没对她多好、却在自己即将被渴死的时候,也偷偷留了一口清水给她的老女人。 据说,她是生她的女人。 【楚留香副本】 ☆、121·大漠之中 大漠黄沙漫天,虽有日月东升西落,但地面沙丘随时移动,基本不足以作为对比物参考,因此即便是最老练的向导,也不敢说他能来大漠中往来无虞。 每年死在沙漠中的老向导,也是数不清的。 但蓝蝎子本不该是其中之一。 蓝蝎子自出生时便在沙匪之中,打小儿随那些沙匪于大漠中来回,后来将那群沙匪毒死之后,自己走出大漠,也不过两三年就又回来,此后虽也有常走出大漠,可根总是扎在这里的。 越是进进出出,越该只是让她越发熟悉环境了才是。 尤其她要去的地方,原本只是大漠的边缘。 即便大自然之威强大莫测,使得蓝蝎子深入大漠时,也不敢说如出入自家后花园,但若只是边缘的话,那本是蒙上眼睛都不可能迷路的。 可人生总是这么充满不可思议性,蓝蝎子在最不该迷路的时候,偏偏就迷路了。 还一迷迷进大漠深处去! 在这种时候,宫九没有足够储物空间的弊处就出现了。 哦,当然,若是他自己的话,即使没有带水在大漠里头迷路上几年都不打紧,可蓝蝎子显然没那个本事。即使是打小儿磨砺出来的适应性,她最多也就熬上五天左右,而且那种滋味绝对不好受。 所以唐悠竹就可以尽情抛着储物格子里头拿出来的一罐水,颠在掌心抛啊抛,得意洋洋:“怎么样?未雨绸缪错不了吧?就算自己用不着,也不见得就是没用的,对么?” 宫九咬牙,但没法子,蓝蝎子干燥得快要裂开的嘴唇,让他无法不妥协,可就在他低头之前,蓝蝎子按住他的手,妩媚一笑:“虽然未雨绸缪是好事,可带着一堆自己用不上的东西,就只为想着什么时候可能有用——还是太蠢了。适当的准备才叫未雨绸缪,过分的……呵呵!弟子心直口快,若有言语不当之处,还请师尊莫怪。” 她说着,转过头去,再也不看唐悠竹掌心的水罐,只是不时动动鼻翼、有时候又蹲下身去,挖出近一臂深的小坑、从里头捧一小把沙子放到嘴中含吮——很老练的找水方法。 虽然沙漠之中,再老练的找水方法也未必能够有结果,可蓝蝎子宁可艰难找寻,也不肯让宫九对人低头,这样反而叫唐悠竹有点没意思起来。 雨化田修行已入门,要说有多得益也没有,可好歹能施个法诀隔一隔沙土、或者护住自身周围的水汽,总是没问题的。 所以他的嘴唇依旧水润。 他也还不渴。 他还能嘲笑宫九:“这些杂七杂八的法诀果然半点用处都没用。” 宫九只能抿紧嘴。 蓝蝎子依然笑得妩媚。 王怜花和花满楼的嘴唇也有些裂开了,但他们都依然在微笑。 唐悠竹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了,拿出几个杯子,将罐子中的水分了分,连王怜花都有了,蓝蝎子也是他的徒弟,自然不会落下。 蓝蝎子也没有和他矫情,一仰头一整杯就都给她含在嘴里,却没有立刻吞下去,而是慢慢含着、让水慢慢润过咽喉。看她喝得珍惜,宫九便把自己的那杯也给了蓝蝎子,蓝蝎子也不推辞,却只喝了半杯,剩下半杯,即使宫九一再强调自己渴上半年不喝水都死不了,还是给蓝蝎子掐着下巴灌进去,附赠一句:“先在嘴巴里头含着,慢慢一点点喝,那样才最解渴!” 喝完水的蓝蝎子精神大振,弯腰寻水的动作越发敏捷果断,然后再过不到半个时辰,还真给她找到了一处水源。 可惜水源却被人圈在客栈之内,而客栈却在石山之上。 石山其实不高,但立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之上,就显得分外扎眼,恍惚间就有种仿佛耸天而起的错觉,可说到底,这山甚至不足十丈。 而山上怪石错落,满山寸草不生,看来自也分外险峻。 那客栈,正是靠山而建的几间房子。 在场的人无一个不眼尖,自然一掠眼就看明白了,那房子桩墙的空隙之处,竟是灌了铁汁的,这样的布置对于宫九一类的变态来说虽算不上什么,但对于一般人那是不吝于铜墙铁壁,甚至哪怕是对王怜花来说,若是不慎给关进去,那要出来也当花点儿功夫的。 大漠之中忽然冒出来这么一间客栈,稍微有点儿脑子的,都该知道必是非同一般的险境。 只是那墙上写着的“馍馍清水,干床热炕”八个字,对于在沙漠中的旅人来说,实在是比什么“南北口味,应时名菜,原封好酒,招待亲切”之类的噱头,都更具吸引力。 而对于那种渴了个半死的遇难者来说,更是地狱都愿意闯一遭的。 例如现在,就有一群旅人,哪怕是领队的老向导已经提醒了那是个“那地方虽有水,但也有杀人的钢刀,我们现在还有机会活下去,但到了那里,却立刻就得死”的地方,也还是有人高呼着“我宁可被杀死,也不愿再受这样的罪”而冲了过去。 当然这种人不只在这里能见到。 这样的客栈、这样明知道危险也要冲过去的旅人,蓝蝎子见得太多太多。甚至在她的名下,也有类似的客栈。 能在沙漠里头开客栈的,从来不好惹,而把馍馍清水之类,在江南鱼米之乡不值一文的东西卖出天价,也不是什么太不可原谅的事情——物品的价值原就是看当地的稀缺程度定的,沙漠中的馍馍清水,可不就是比江南的燕窝鱼翅更贵重? 愿打愿挨的话,也并无违道义之处。 而若是有违道义的,蓝蝎子也无所畏惧。 她大踏步向前,掀开棉门子,又跨了一步,然后在手堪堪要松开那棉门子之前,忽然停了下来,转身、俯首:“师傅先请。” 唐悠竹故意逗弄她家宫九的时候,蓝蝎子自然不会同他客气;但撇开那事的话,她已经低头拜师。 一日为师,便是终生为父。 虽然即便是生父,蓝蝎子该杀的时候,也未必会手软,但在唐悠竹负她之前,蓝蝎子必不相负——且会维持必要的尊敬。 对于唐悠竹来说,这样的尊敬也足够了。 至少宫九那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已足以让他浮一大白。 唐悠竹挽着雨化田,另一侧跟着花满楼,十分志得意满地从斜眼扬下巴的宫九身前走过。 进门之后,是不大不小的一间屋子,摆着四五张木桌,并十几二十张长条板凳,其中甚至有几条凳子腿不怎么整齐,但勉强也还能坐的样子。 此时先冲进来的那个沙漠旅人,已经掏了一百六十两银子买水,蓝蝎子掀开门帘将糖酥几人迎进来的时候,一个身量魁梧、更长得一双蒲团大手的汉子,正提了一个看着还挺不小的大肚茶壶出来——一百六十两的银子买这么一壶水,若是在江南鱼水之乡自然是比强盗还强盗的行为,但在沙漠之中,对于一个渴了个半死的旅人来说,却是意外之喜。 因此这提壶的汉子虽然骂骂咧咧着什么“你这龟孙子,免崽子,混帐王八蛋,谁叫你来的,害得老子输钱,老子等会不把你蛋黄都挤出来才怪”的混话,那旅人却浑不在意,一叠声的“多谢”之后,甚至等不到那才茶壶在桌子上放稳,就一把提了起来,直接往嘴里头灌…… 结果,只有一滴水落了出来,他的舌头刚一凉,水就已经没有了。 蓝蝎子皱了皱眉,但没有说话,宫九自然更不会理会那样闲事,而其他人?哪怕是温柔如花满楼,在亲耳听到老向导提醒“此处进不得”、而他却依旧高吼着“宁可被杀死”冲进来的时候,在知道沙漠中滴水贵过金的时候,也无法理直气壮地站出来说什么。 沙漠之中,本就是拿命去做的买卖,只要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那么无论价格多么离谱,都是愿买者来不愿者走,谁也说不得什么。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72 花满楼的温柔,最多是在那个人若是真的再也掏不出钱买水的时候,赶在他渴死之前,依着店家的价格买些水与他活命罢了,却不是那种会强要店家降价的人。 唐悠竹这一行本来都没人想管闲事的,哪怕是亟待寻回两杯水还给唐悠竹、最好再给自己装两牛皮袋水的蓝蝎子,都不是那种会随意强取豪夺的人。 价格是离谱了点,但同样在大漠中讨生活的蓝蝎子,非常懂得生活不易,她并不准备随意干涉别人的生意。 可禁不住人要作死。 愿打愿挨的买卖,不管价格多么离谱,这里每一个人会干涉。 但若是在人不愿意买之后,还强行不许人离开;说了“没有银子也可以拿其他东西作数”、却在强行将人家怀中的其他东西取走之后,还说出“你袋子里现已空空如也,老子那里还有水给你,滚出去喝尿吧”之类的话…… 都不等花满楼出手,蓝蝎子先就不会忍他! ☆、122·蝎子的价值观 蓝蝎子在还不够强大时,吃过太多为了小半碗水就交出太多的苦头,但那种明码交易之下,她终究妥协的,不论交出去多少,她都不恨,蓝蝎子就算只是个女人,也有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勇气;可对于那种明明已经摆出价码,却在她低头之后又要她弯腰、弯腰之后又要她下跪的,一步步提升价码、一点点蚕食掠夺的…… 早都是她蝎尾下的亡魂! 现在被那般侮辱逗弄的虽然是别人,但发生在蓝蝎子面前的,她就要管! 一边长袖卷出,将那个被掏空了袋子还被一把扔出去的可怜人卷回来;另一边手臂挥动,蝎尾猛地刺出,脸上嘲讽的表情还没褪去的大汉保持着面上不屑的笑,仰头轰然倒下。 屋子里忽然静默了一下,甚至包括袖子也挥出去一半的花满楼都怔了怔,而后收回手,却什么也没说。 花满楼出手的话那大汉是不至于丧命的,但花满楼也不会指责蓝蝎子一出手便要人性命的做法。 正如那大汉嘲笑那旅人时说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你这不是瞎了眼么?”那旅人明知道此处是怎样的地方都要进来买一碗水,被人狮子大开口狠宰一刀也怨不得谁;可那大汉既然做的这样营生,还做得这么绝,也早该知道碰上硬点子时的下场。 唐悠竹叹了口气:“所以说事情最好不要轻易做绝了……”若是那大汉不要做得太绝,哪怕是在取走那旅人的褡裢之后,补给他一小碗水呢,他们也不至于去细算那一褡裢的宝石香料能值多少水,花小七那么心软的人,肯定会保住他的小命——更甚至,蓝蝎子根本懒得出手。 他们本来就都不是很爱多管闲事的人。 雨化田一道掌风将地上的尸体扫到一边去,皱着眉头看了桌椅好一会儿,将身上的斗篷取了下来,一扬手铺在椅子上,口中淡淡:“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唐悠竹立刻从思考人生的哲学家模式退出,狗腿地凑过去,把自己身上的斗篷也脱下来铺到桌子上,手一翻又拿出茶杯水壶,殷勤地先给雨化田倒了一杯,又招呼其他人,惟有王怜花,给他一把鱼肉蛋菜打发了:“做点好吃的来。” 王怜花瞪着那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新鲜材料——脆生生的菜叶子上甚至还带着点儿露水,虽然在这样的天气下很快就会蒸干,可也真心新鲜过头了吧? 不过王怜花和他家这位师尊大人待了有些时候了,也算见怪不怪,迅速收拾好表情,都不用这客栈的人带,自己便往后头厨房去了。 蓝蝎子也迅速收拾好表情,眼睛一扫,客栈里的人都在发呆,那个被她的袖子卷回来的旅人更是一脸神不守舍,皱皱眉,蝎尾一挑,将那人的褡裢卷了回来,往桌子——自然不是唐悠竹铺了斗篷的那一张——上一倒,东西果然不少,拇指大的宝石就有一小把,其他指甲盖儿大的、或者更小点儿的,更是好几把,又有好几种香料,蓝蝎子虽叫不出名字,却也能认出是沙漠商人中都算稀罕的玩意儿,她也没有仔细去估量每一种东西的价值,只大致分了分,分成了等分大小的两堆,自己收起一堆,另一堆放回褡裢中,扔回给那个旅人:“现在你想要买水,或者离开都随意。” 而她自己则转头,冲着柜台后头的三角脸小老头一挑眉:“你们的水怎么卖?给我上十壶,十大壶!”随着话音扔过去的,是两块指甲盖大小的宝石。 不是蓝蝎子手头最大的,但却是同等大小里头成色颇佳的,这样的宝石带出大漠去,哪怕只是走到大漠南方边缘,都能卖出上千两的价格,而带到江南鱼米之乡,更是卖上万儿八千都不稀奇。 放在大漠中嘛,有时候确实比不上一滴水,但在一处能开门卖水的地方,换几壶水也算不上太过分。 蓝蝎子在必要时也干强取豪夺的买卖,但不必要的时候,她还是挺愿意合理交易的。 只不过价格要她定,想卖一百六十两银子一滴水的,可以洗洗睡了。 掌柜的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一叠声应答,山羊胡子都颤巍巍的,又让那群还围着赌桌没反应过来的汉子们去取水,还特意嘱咐了:“给那位也上一杯。”正迟疑着能不能也用两块宝石换一点水的旅人大喜,待得果然装得满满的一杯水上来时,他直接凑上去就是一大口,连滴到桌子上的两滴水都十分珍惜地舔起来吃掉。 那边蓝蝎子则给自己倒了一杯,皱了皱眉,歉然对着唐悠竹笑:“这水质不好。”她原是要还上两大壶的,现在却不好提,只能给自己倒上一杯,又给宫九倒一杯,再把随身带的牛皮袋装得满满的,饶是这么着,还剩下三大壶,随手给了那旅人一壶,指了一个方向:“运气好的话,两天就能走出去。” 再转头看另一边在她出手杀那大汉时就进来的三个人:“都来两杯?” 那三人像是主奴,又或者起码是战胜者和俘虏的关系,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瘦削,面容像是用石头雕成的黑衣人,他手里拉着两条绳子,绳子另一端分别绑住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个又瘦又长,却生着一张金钱大麻子脸,嘴唇猪一般向上掀起,那样子令人一见就要作三日呕;另一人长得也未见高明,还是个驼子。 但蓝蝎子看他们的眼神,无论是驼子麻子,又或者是那个面色冷硬、但模样儿其实挺不错的黑衣人,都是一般无二,仿佛平静无波,可狭长微挑的眼角又仿佛时时刻刻都带着几分魅惑。 再加上她手上勾着的水壶,这样一个女人,足够迷死一大票男人。 黑衣人却不为所动,沉默摇头,蓝蝎子也无所谓,她只是再看看那驼子麻子,那麻子没有说话,驼子却冲她笑了笑——他笑起来时,那张脸显得越发难看,语气却很真诚:“多谢。” 蓝蝎子点点头,手一抖,一壶水就冲他们飞过去,却正正好在驼子脚边稳停了下来,连一滴水都没溅出。 这一手,让三角脸掌柜笑得越发谄媚。 蓝蝎子却不再说话。 王怜花已经做好四菜一汤,正用木盘托着走出来。 菜是很简单的肉末炒蛋、醋溜白菜、蒜蓉茄子、清蒸鱼,汤也只是简简单单的豆腐白菜汤,甚至那盆米饭用的米,还只是这客栈里头的,算不上十分劣质,但肯定也不是什么好米,可王怜花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再简单的食材到了他手里,用再简单的烹饪方法,都能做出一桌让人闻上一闻,就忍不住口水横流的饭菜来。 甚至连那米饭的味道,都比最好的胭脂米做出来的都香。 那掌柜的都在咽口水,他努力想掩饰,可那山羊胡子的颤动频率还是泄露了他的口水分泌状况,但他什么都没收说,甚至连眼神都不敢多看过来几眼。 那旅人倒是没忍住多看两眼,但他连咽口水都不敢,只是忍不住往嘴巴里头又灌了一口水,然后跪下来冲蓝蝎子砰砰砰磕了三个头,就头也不回地冲出门,牵上他的骆驼,往蓝蝎子给他指的方向去了。 现在走不一定能从沙漠里头活着出去,但肯定比在这群神秘莫测得都不知道是神是魔的存在离开之后,被客栈里头的强盗拿去出气强。 ——是的,在见过王怜花手中食物一刻钟前是什么模样的旅人,根本不相信蓝蝎子一行是“人”。 ——在他看来,人类是不可能做到这样,在大漠中都能拿得出还带着露珠儿的鲜嫩青菜。 ——所以他虽然很饿,也很想继续跟在这些人身后沾光,却还是克服了自己的贪婪,迅速离开。 黑衣人和他牵着的驼子麻子也看到那一幕,但江湖人的胆子总是要大一点,虽然谁也没得寸进尺地要求分享那桌子上的饭菜,不过从驼子和麻子轮流叼着水壶把手往对方嘴巴里头倒水的动作,和黑衣人问掌柜的要茶水点心的情况看,显然也是给王怜花这一手唤醒五脏庙了。 掌柜的一双老鼠眼滴溜溜地转了两圈,在黑衣人腰间长剑,和驼子嘴巴里头叼着的水壶格外多看两眼,居然也没报价,爽快转身,亲自去取了两壶茶、两碟闻起来还挺不错的奶馍馍,一份放到黑衣人跟前,一份拿回自己那张脏兮兮的柜台后头,一口馍馍一口清水地吃了起来。 这样的清水馍馍在沙漠上已经是不输龙肝凤髓的好菜,掌柜的平日给自己来上这么一份,也还挺自得的,可今儿,闻着鼻尖那股香味儿,却是味同嚼蜡,可要让他不去闻吧,又实在舍不得。 ☆、123·好为人师 糖酥一行却不管别人怎么样,洗手——这一点也是让掌柜的肉疼不已的,那可是一滴能卖一百六十两的水啊!即使不是人人都从他的水壶里头倒水…… 但也正是并非人人都从他的水壶里头倒水——那个取出鱼肉蛋菜的男人(唐悠竹)不知道从哪儿居然又取出来一个装满水的精致金盆这一点,让掌柜的越发忌惮,再肉疼也不敢多看几眼,只在心里暗暗可惜罢了。 江湖多奇人,走惯江湖的人虽不至于见着点儿什么就往神魔鬼怪的方向上扯,但这样的手段显然不是那种口吞利剑、胸碎大石的江湖卖艺能比的,掌柜的窝在柜台后,那群大汉在上完水后也窝在角落里头,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的馍馍啃着、清水喝着。 方才那种嚣张气焰彻底不见了,他们只要能顺顺利利把这群瘟神请走,就是万幸。 另一边的黑衣人也不多话,而糖酥几个,虽都不是什么真心信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人,但王怜花的手艺真心好,谁也没空多说话。 一时间,这间让沙漠旅人闻名丧胆的客栈,气氛竟是和谐极了。 长孙红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景象。 她是石观音派来迎接一点红的,自然知道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身子骨也仿佛不是很壮硕的黑衣人,一把利剑出鞘之时该是如何可怕,对于半天风在他面前讨不了好这一点,倒也不怎么奇怪。只是另一桌子人…… 唐悠竹、雨化田、王怜花、花满楼,甚至宫九在他不发疯的时候,看着都是十足的美男子,且各有千秋。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73 唯一的女子又是个除了眼睛媚了点、腰肢细了点,完全算不上什么美色的货。 长孙红下意识地盘算着将这些各有特色的美男子献给观音娘娘之后可能得到的好处,面上的笑容不由就越发亲切了几分。 当然,她此来是有正事的,但除了极乐之星的秘密还没到手之外,可以说一切尽在观音娘娘的掌握之中——而就算是极乐之星的秘密,也是即将到手的东西。 长孙红不免就有些放松,所以在一点红坚持着要把他的两个俘虏活着一起带上、而她无奈妥协之后,在看到唐悠竹打量她那辆沙舟的时候,就不禁娇笑着邀请:“公子既然好奇,不如一道儿上来如何?我们家娘娘是最好客的一个人,见了诸位公子必是欢喜的。” 唐悠竹挑了挑眉。 他从刚刚就觉得哪儿有点奇怪,现在仔细想想,半天风、一点红、观音娘娘,那不是古先生的另一部巨作吗?少年时他最喜欢的三部武侠作品,陆小凤、李寻欢、楚留香……虽然还弄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看起来倒是个挺不错的旅程。 唐悠竹特别多看了那个驼子两眼,据说这位就是花香满人间的楚香帅呢! 至于因为一点红对峙长孙红时的气势而眼神发亮的宫九……哦,那个就是蓝蝎子的问题了,就算有个什么,让宫九感兴趣了的剑客最多像荆无命郭嵩阳那样有点儿小烦恼罢了,唐悠竹并不放在心上。 船舱里头,楚留香的身份已经暴露,连一点红都因长孙红的突袭而无可奈何,这让宫九很有点叹息:“我还觉得那家伙杀气不错呢,可惜这剑法造诣……唉!”果然像自家俩表哥那样的家伙,有一对已经太多了么?这几次遇上的小家伙……“也罢,总算那剑气也还差强人意,身手也还是可以慢慢磨砺的。” 在荆无命带着上官金虹和一堆药材宝物来完成交易的时候,又一次直面了这奇葩对荆无命那种诡异热情的蓝蝎子额角青筋跳了跳,蝎尾一动又垂落,她眯着本就狭长的眼睛,妩媚温柔地问:“你还想怎么磨砺啊?” 宫九迅速收回脸上的几分荡漾,十分正经地道:“娘子别多心。我只是可惜这难得几个好苗子却没人好生指点、一时好为人师罢了。” #是好为人师还是好被人抽啊?# 船头上的几个人,包括和宫九认识不足半月的王怜花在内,谁不知道这家伙仿佛又正经又高傲的面具下头,藏着怎样一个奇葩? 这话真是让人连拆穿都丢分! 唐悠竹索性拉着雨化田品评这艘沙船。老实说,这样以重量甚轻的竹子为主要材料、再驯服了鹰群来带动滑行的做法,确实挺有创意的,只不过…… “这家伙遇上略微大点儿的沙暴就没辙了吧?” 雨化田点头,只是一说起翻船之类的词汇,他就忍不住斜睨唐悠竹几眼,花满楼和宫九也想起来了,花满楼还好点,他原本就对一艘说是小船、其实是竹筏的小东西,居然能渡海挺稀奇的,听说阿唐还真的能在深海处撑竹篙哩!虽他只能耳闻不曾眼见,可单是这一点他就挺佩服的,那么后来在深海区域翻船…… 明知道竹筏不靠谱还上船的后果,他自然是自己负责。 花小七不迁怒,宫九却不同。 他好像完全忘记了那个死赖活赖非赖上竹筏的是他自己、看着唐悠竹拿竹篙撑船看出兴趣来跑过去抢竹篙的也是他自己一般,对着唐悠竹扬下巴,声音几乎都是从鼻子里头哼出来的:“这艘再翻,也没你那号称绝对不会翻船的什么升级版渡情厉害吧?” 唐悠竹想起这事儿也郁闷,那升级版渡情可是花了他足足一千软妹币呢!虽然一千块钱对唐悠竹来说——无论是哪个阶段的唐悠竹,都不在意这在一个冰棍都能卖五块十块的大背景下,区区一千块钱的购买力。但对唐悠竹这么一个自幼就养成了类似于鞋子绽边了拿去缝缝继续穿的节约习惯的家伙来说,拿一千软妹币去充值,就为了那赠送的虚拟小船…… 若不是打涅槃需要,唐悠竹可真心舍不得呢! 到了穿越之后,包裹里头的东西只要拿得出来都能实体化时,唐悠竹还觉得自己挺赚的,竹篙一点就能带着酥酥天涯海角去的感觉真心不能更好,谁知道游戏商宣传得跟什么似的,多人同船啦,永不翻船啦,西风漂流里头都能稳稳当当的啦……结果只是给宫九一个捣乱,就直接翻船了! 虽然自己白得俩弟子,奇葩九还哄到一个小媳妇的结果还算不错,可大明也还不到让他彻底放心的时候好吗?尤其是便宜爹……万贞儿那心脑血管遗传疾病,可多亏自己不时给她刷个治疗缓解,如今在外头也不知道要耽搁多久,回去时可别闹出什么万贞儿暴病然后便宜爹抑郁而亡的事来才好啊! 偏生奇葩九这个罪魁祸首还有脸挑剔! 唐悠竹对于翻船事件,第一恼游戏商宣传夸大服务不靠谱,只可惜现在没法投诉;第二迁怒的就是宫九,虽然他也拿不准是不是宫九跑来和他抢竹篙才导致翻船,可谁让船确实是在宫九捣乱时候翻的呢? 阴森森地瞪着宫九:“韩王叔前些日子还上折子让父皇给你指婚呢……你说我要不要帮忙多找几个?” 宫九一窒,若是以往他自然不在乎韩王咋样,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恨不得把这亲爹送下去给他亲娘作伴呢!只不过后来发现他的怨恨根本就是一场误会……再加上若是做主的是深叔…… 宫九翻给了唐悠竹一个大大的白眼,他觉得这个自己皇后不立、妃嫔不纳,却偏偏要给他捣乱的牛皮糖真心不能更讨厌!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懂不懂啊!” 唐悠竹哼哼,这总是仗着酥酥对他医术信赖、就搅和他美好夜生活的奇葩,也好意思这么说? 这两只正和斗鸡似的互瞪时,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那一声极轻,极柔,也极美。 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一种声音,让你单是耳朵一过,就仿佛被一匹美丽无比、也轻柔无比的丝绸裹住一般,又或者像是浸泡到温度合宜的温泉之中一样,心神俱醉。 林仙儿的声音也算不错了,但和这人一比,简直成了乌鸦叫。 随着轻笑声款款走出的,是一个美丽得超出人们想象的女人。 林仙儿固然是春山星眸,但眼前这个女子,星光根本不足以形容她那双眼睛的明亮与温柔,而雾里朦胧的春山,亦不及她一双秀美的万分之一婉约之处。 这位观音娘娘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 但很可惜的,花满楼双目皆盲,糖酥眼中只有彼此,宫九也只要一个蓝蝎子便足够了,至于王怜花,王怜花品尝过的美人还少么?白飞飞教给阿飞的道理,越是美丽的女人越是危险——这一点,作为她的异母兄弟,王怜花的体会只会更深刻。 所以石观音就发现了,这些人对于她的容貌,虽也投以欣赏目光,但完完全全的只是欣赏,占有欲,或者别的什么,反正一般男人看到她是会出现的情绪,在这些人眼中都找不到。 这让石观音对他们越发感兴趣了,也越发相信她方才听到的一个消息。 哪怕石观音根本不知道皇室之中是否有这样的皇子王孙,可除了见惯天下美人的皇子王孙,还有谁能在她面前如此淡然? ☆、124·唐大仙 石观音在大漠中折腾了这么久,甚至连一点红都用楚留香的名义骗来了,目的不过是图谋一个小小的龟兹国。 那么为了一个也许甚至是统治着中原大国的皇帝之子,石观音更加不缺耐心。 只要一想到她控制了这个皇子,然后在皇子登基之后就能凭之控制整个中原的未来,石观音就激动得不能自已。 何况这个皇子也算得上是个美男子,虽然五官精致俊美处不算她见识过最顶尖儿的,可那身贵气,那种风仪,还有他的身份所代表的,足够让他成为石观音见过最好的男人。 石观音在捕猎时从来不缺乏耐心。 所以在抵达石坳中的石观音老巢中之后,一行人受到的是非常顶级的待遇。 但再好的待遇,也冲不掉那种诡秘之处。 尽人力之极致外、还加以天道之威而成就的石峰阵,蓬头褛衣、呆滞迷惘、缓慢又规律地扫着黄沙的美男子,鲜艳美丽、花香熏人欲醉的绝丽花海…… 虽然领路的白衣女子依照石观音的吩咐,给唐悠竹一行这花海的解药,但从另一边,楚留香等人纷纷晕厥倒地的情况看,这花海果然也和石观音似的,美丽,却随时可能致命。 现在唐悠竹正看着这片花海,叹了口气。 雨化田知他心意:“若真喜欢,收在身边做侍女便是。必不会让她有这般再用罂粟害人的机会。” 因为石观音一句“他是我最尊贵的客人”而不得不考虑唐悠竹的坚持,将楚留香等人安置在他歇脚的屋子中的白衣女,那两道露在面纱外的眉毛挑动了一下,哼出一声满是嘲讽的讥笑。 但却不敢说什么。 又或者她也觉得有些话是不必说的。 对于清楚石观音本事的人来说,别说让她做侍女,就是让她不再用罂粟害人都是痴人说梦的。也就是这一群人,真以为观音娘娘一时将他们视为上宾,他们就真能在观音娘娘座前当一世上宾么? 也许石峰阵前那些扫地奴得到的待遇不及这群人高,可哪个又不是曾经信心满满,以为能俘获一尊石观音的妄想者? 楚留香却不这么认为。 他见识过雨化田随随便便一抬手,就能掌风外吐将一个起码一百五十来斤的大汉给推到出数丈之外去;也见过唐悠竹仿佛连手掌都没有翻一下,就能取出一条虽然没有活蹦乱跳但鱼鳃依旧开合的鱼、两块从色泽就能看出很是新鲜的肉、一小袋虽然看不仔细但应该也很新鲜的鸡蛋,和两捆上头甚至带着露珠的蔬菜! 更别提还有其他的水壶茶杯等等。 楚留香甚至怎么都观察不出他是怎么做到的。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74 虽然楚留香还没见过石观音出手,但他却莫名地相信,那般神秘莫测得几乎算得上神魔手段的人,说要拿石观音当侍女,也许石观音真的就只能给人当侍女了。 长孙红娇笑着来传达石观音的话:“娘娘说了,既然贵客喜欢,就让楚香帅他们陪着贵客说话吧!娘娘还说了,让我带她向几位贵客告罪,她杂务缠身一时脱不开,待得事情妥当了,自当扫榻煮酒赔罪——在这之前,贵客们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我等便是。” 一边说,一边又示意白衣蒙面的曲无容帮忙给楚留香等人喂药:“楚香帅不必担心,只是一点儿让你们没力气捣乱的药物。”又对唐悠竹屈了屈膝:“并不妨碍他们陪贵客说话的。” 唐悠竹淡淡点头,挥了挥手,长孙红很有眼色地挽着曲无容就要退走,忽然又被叫住,却是唐悠竹惦记着他家酥酥才吃了小半碗饭就冒出来一个长孙红,便想着让王怜花再做些点心上来:“还请姑娘为我这弟子指点一下厨房所在。” 长孙红又福了福身:“公子放心。”也不提由谷中厨子准备饭菜,半句话不多问地带着王怜花去了。 楚留香想起之前那一桌子饭菜的香味,不禁吞了吞口水:“可惜了,只怕要便宜那群沙匪。” 姬冰雁冷笑:“你真以为他们还有命吃那一桌子食物呢?” 一点红也道:“墙壁夹缝中本有杀气,但在长孙红进门之后,就只剩下血气——很浓的血气。” 楚留香摸摸鼻子,苦笑,他这鼻子有时候确实挺影响判断的,嗅觉失灵什么的…… 唐悠竹挑了挑眉:“好处不也有?那罂粟花海养出来的毒香,对你没有影响吧?” 楚留香又是苦笑:“可惜方才吃下去的药丸,却是妥妥有影响的。” 唐悠竹惊讶:“你真吃下去了?没含在嘴里或者卡在喉咙里头等着回头吐出来什么的?” 楚留香苦笑,方才长孙红是掐住他两颊、逼他把嘴巴大张之后,对准喉咙口丢进去的,若是这样都能弄假,他就不是楚留香,而是楚大仙了。 姬冰雁冷冷道:“你面前就有一尊大仙,你现在叩头祈祷,说不定也能学会那样的仙法。”又非常不客气地嘲讽:“不过我觉得就算面前这大仙肯教你,你这猪脑子只怕也学不会——明明没中毒还生恐蠢不死地吃下毒药……” 楚留香倒是不苦笑了,他笑得简直如春风扶柳拂杨花:“我要是不吃,哪儿有机会亲近亲近观音娘娘呢?要知道石观音艳名远播,却绝足中原,这一亲芳泽的机会可难得得很。” 可任他再表现得如何一副要色不要命的样儿,姬冰雁和他打小儿光屁股滚大的交情,能不知道他是没有把握带着毒性未解的他和一点红逃走,才不肯暴露出自己没有中毒的秘密的? 只是这样因为不愿暴露自己乃是假中毒,便蠢不死地真吃了毒药的行为,还是蠢得让姬冰雁无力评价。 一直只是默默听着的蓝蝎子却忽然开口:“你既然不愿意独自逃出去,又没把握把他们也救出去,为什么不求一求我们?” 楚留香立刻笑得越发温柔多情:“我求姑娘,姑娘就愿意帮我么?” 蓝蝎子笑得也是格外妩媚诱惑,点着自己的嘴唇眨眼:“那就要看你是怎么求的啦。” 楚留香想了想:“姑娘人美心善,一定能和那位公子和和美美儿孙满堂的。” 蓝蝎子点着嘴唇的手顿时一僵,对她调戏楚留香置若罔闻、只顾着打量一点红的宫九立刻转过头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转头冲楚留香点头:“和和美美就行了,儿孙什么的,阿蓝喜欢就生,不喜欢也无所谓。” 以宫九的聪慧,就算一次二次没看出,这么长时间了,自然也发现了蓝蝎子每每提及子嗣时的不自在。 蓝蝎子灿然一笑,楚留香也就改了口:“蓝姑娘和公子鹣鲽情深,实在难得。” 宫九听得欢喜,正要帮他驱毒,唐悠竹已经刷了几个治疗过来。 即使凤凰蛊依然养不出来,五毒的治疗也足够逆天,在楚留香几人眼中,唐悠竹只是动了动手指,指尖就忽然飞出三只半透明的蝴蝶,而这蝴蝶没入他们身体之后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他们的身体状态就立刻恢复了。 楚留香甚至觉得自己的嗅觉都仿佛恢复了一点点,姬冰雁更是清晰地察觉到,他早年因为在大漠中熬出来的伤病,居然好了不少。 一点红同样觉得身体一阵松快。 这下三人看唐悠竹的眼神,真的有几分看大仙的模样了。楚留香更是忍不住问:“大仙您真要把石观音收去当侍女?那能不能让我先查清楚一件事?”他和姬冰雁连驼子麻子都扮了,为的可不是到石观音的老巢里头观光的,他要知道苏蓉蓉三人的下落,还要查清楚杀死龟兹国大公主后嫁祸给胡铁花的到底是哪个——虽然不出意外的该是石观音,但总要有证据才好说话不是? 小胡或许不在乎,楚留香却不能让他背上洞房花烛夜就杀掉新娘子、只因为嫌弃新娘子貌丑的恶名。 距离唐悠竹看古先生巨作的时候已经过去很多年,但有些记忆是再过多久都不会遗忘的,也许一时会尘封住,但只要有个契机勾起来,就总能非常清晰地记起。 唐悠竹现在自然已经想起来楚留香传奇的剧情。 但怎么说呢,给一个少年时憧憬过的人用一种高山仰止的目光注视,还真心挺愉快的,哪怕很清楚楚留香在喊他“大仙”时,其实还是半开玩笑的语气——但半开玩笑时就这么好玩了,真哄得他当真,岂不是更有趣? 所以唐悠竹就一本正经地表示:“本来凡人生死自有天命,我们是不管的。但作恶作到我跟前来,又是用的罂粟——我平生最讨厌的东西之一,罂粟绝对少不了——实在没耐心等你慢慢去查清什么事情。所以……” 对着楚留香招招手:“手掌摊开,我帮你算算你想查清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好了!” ☆、125·浮一大白! ——所以,人家开玩笑喊你两声大仙,你就真当自己是个大仙儿啦? 宫九十分鄙视。 楚留香却毫不迟疑地伸出手,他其实也不相信唐悠竹能从他的掌纹看出什么来,但面对一个刚刚才毫不犹豫地帮了他的新朋友,一点儿小玩笑而已,他为什么不配合? 但楚留香真心想不到,他配合的结果是真弄出个大仙来。 哪怕现在他还不肯定唐悠竹说的“黑珍珠不是沙漠之王札木合的儿子,而是女儿,她会带走你养成的三个女孩,也不是因为要挟持她们,只不过因为看上你,逗着你玩儿”是不是真的,就连那“你想留石观音是想弄明白胡铁花洞房花烛夜的真相?哦,那没什么好说的,新娘子是石观音杀的,假扮新娘子和胡铁花洞房的也是石观音——对了,连龟兹国的王妃也是石观音扮的,你应该没见过那个王妃吧?”都无法确定,可确实和楚留香的推断十分接近没错。 何况姬冰雁还开口补一句:“在你拿出水之前,我根本无法在你身上闻到丝毫水汽——其他鱼腥味、青菜味,也都没有。”他在沙漠之中的生存能力虽然不如石驼,但他能出入大漠那么多次而不死、反而给自己熬出来那么大一份家业,其中固然有他擅于精打细算的缘故,可他在沙漠中确定方向、寻找水源的能力……就算一开始不怎么样,能活到现在,也必然历练出来了。 对于一个不只一次险些渴死的人来说,要在千里荒漠中靠着鼻子准确找到绿洲或许不容易,但要让他在近距离中也辨别不出是否有水汽,那也更难。 唐悠竹的卦算楚留香还能拿“新朋友推理能力挺强”的理由解释,可连姬冰雁都这么说的话…… 楚香帅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唐悠竹好一会,忽然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唐兄能否给我两天时间确认一下?” 唐悠竹摇了摇头,却道:“不需要两天。石观音今天肯定要见一见你的,毕竟楚香帅的名头,就算是石观音也是难以拒绝的——等一下你只要直接问她便可,一个会因为‘书画家完成了一件杰作,若是没有人欣赏,就会觉得如衣锦夜行,所有的心力都白花了’这样的理由,就要让你活着看她们完成阴谋的女人……”唐悠竹摇了摇头,他真心不知道该觉得这女人大气还是觉得这女人蠢。又或者该说是楚香帅的主角光环效果颇佳?毕竟若非石观音起了炫耀心思,十个楚留香也早死绝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观音娘娘也是个妙人,可惜、可惜……” 对于这点唐悠竹不置可否,他自然看不上一个靠着罂粟迷惑男人的女人,不管那个女人本身多么风姿卓绝,使用罂粟这一点,就比十七八个林仙儿还让他深恶痛绝。不过楚留香本就是个容易对女人心软的家伙,他又不曾像李寻欢那样自己把自己郁闷作践出一身病痛,唐悠竹也懒得多说。 倒是托着托盘推门进来的王怜花恰好听到这一句,随意笑应了一声:“楚公子倒是多情。” 花满楼准确地转头“看”向另一边不知道和蓝蝎子低声说着什么的宫九,温和补一句:“眼色也是极好的。”不然就这多情性子……虽然宫九的醋坛子轻易不会打翻,但一旦醋起来,可也不是好收拾的。 偏生又遇上个言笑不忌的蓝蝎子! 花满楼一想到这一路的热热闹闹,就有些无奈,却又忍不住笑得温柔。 楚留香的鼻子虽只是个摆设,眼神儿却很好。他不只看到那一桌饭菜的色香,还看到姬冰雁忍不住吞咽口水时,上下滑动的喉结。 楚留香很肯定,哪怕是七绝妙僧再世做出他那号称天下无双的素斋,铁公鸡的反应也就是这般了。 何况他也是真饿了。 此时再多说什么,都太刹风景。 王怜花做的依然只是简单菜色,白菜猪肉炖粉条、玉米松仁炒鸡丁、麻婆豆腐、酸辣土豆丝,并一盆冬瓜排骨汤。 可楚留香才夹了一筷子,就露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的陶醉表情,然后用一种优雅却飞快的动作,迅速往嘴里头夹菜扒饭。 真的是非常恐怖的速度,唐悠竹还来不及劝雨化田喝上半碗汤润润喉呢,一桌子菜都去了大半了。 虽然其中也有其他人的功劳,不过楚留香姬冰雁绝对是主力。 好在这两人虽性格上大有差异处,却都不是那种会抢在主人家面前吃光喝尽的,拔下去一碗饭之后,速度就都放缓下来,楚留香还有闲感叹:“王公子这厨艺,真是绝了!” 唐悠竹好奇:“比之七绝无花如何?” 说起无花,楚留香就暗自唏嘘。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75 这位七绝妙僧本是楚留香的好友,当然原先的丐帮帮主南宫灵也是,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却偏偏是石观音的儿子,还因为石观音的要求,盗天一神水,杀害丐帮老帮主……最终阴谋败露,无花先是毒死了南宫灵,自己也因为阴谋暴露服毒自杀…… 而现在,不过数月,他却深入石观音的老巢,甚至很可能会看到一场大仙收妖女的戏码,真是说不出的讽刺,也说不尽的可惜。 “若你真是大仙,怎么就没早点来呢?”若是唐悠竹能早一点把石观音收走……世间从来没有若是,可惜楚留香也只是个凡人,也难免有这样想着若是如何的时候。 唐悠竹笑:“你觉得我来迟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若早来几月,或许还能品一品无花大师的素斋。” 唐悠竹悠悠然道:“我现在想吃,也能吃得到。” 楚留香对他越发好奇了,莫非这人真是个大仙?连死人都能被他拉出来下厨? 唐悠竹越发得意:“谁说那无花死了?你以为吴菊轩是谁?真当只有你们才知道易容时把自己弄得惨不忍睹,也是减少被识破几率的一个法子不成?” 楚留香怔了怔,苦笑:“所以他才能一眼就认出我的易容。所以对谁都客气温柔的石观音对他才格外不留情面……只不过无花居然也会假死,这可真是……” 王怜花也从姬冰雁那里了解到七绝无花是何许人也,闻言淡淡一笑:“千古艰难唯一死。一个能有石观音那样生母、却还能努力活成名满天下的七绝妙僧之人,自然不肯那么轻易死去的。” 名声算什么?假死又如何?同样有个号称第一魔女亲娘的王怜花,太知道那种滋味。 正是因为连在生母跟前活着都不容易,才越发不肯轻易死去。 楚留香没王怜花那般感同身受,但他也能够想象……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窗外却有人轻轻一笑:“早知楚香帅多情,却不知道楚香帅对我那孽子,竟也是这般多情。” 唐悠竹忍不住重复一句:“多情?”眼神灼灼看向楚留香。 这样的话楚留香本不会觉得有什么,可见过唐悠竹这个大仙对上雨化田时,那理所当然的体贴劲儿……楚香帅是个十分宽容的人,他自己对分桃短袖之事虽不曾有所涉猎,但也并不因此就对糖酥另眼相看。可怎么说呢,有糖酥在前,再给反问这么一声,饶是楚香帅的脸皮足够厚,也不禁有些不自在:“友情,只是友情!” 唐悠竹点点头,却问王怜花:“你猜会不会又像你和沈浪似的?”沈浪也绝对猜不到王怜花对他的心思吧? 王怜花黑线:“我对沈浪没什么心思。”就算一开始有点分不清,可这些日子看着糖酥一对、九蓝一对,王怜花仔细品味之后,哪里能不知道?他虽然喜欢沈浪能追得上他思维的智慧,和朱七七对沈浪那样的一心一意,可也就只是那样而已。若真有什么更加复杂难言的……哪怕分不清为谁吃谁的醋更多些,他也不是那种会看人卿卿我我还一看就是十几年的。 唐悠竹就十分可惜地叹了口气。 那边楚留香已经把唐悠竹卦算的结果问了石观音,石观音也确实不屑于隐瞒,对自己做下的事毫不讳言,只在提起黑珍珠时轻轻蹙眉:“莫非妾身容貌丑陋?香帅居然能当面还提起别家女儿?” 也算是点名了黑珍珠真是女儿身份。 楚留香眨了眨眼睛,忽然笑得开心极了。 虽然摆了个大乌龙还招惹上这么强悍的一个女人,可魔女已有大仙定——他平白认识了一个大仙,又知道无花还活着——虽然如何在不杀死无花、又不违背他的意愿将他交给一群让他看不起的人审判的情况下,看住无花不再让他作恶,本是个大难题,但现在有一个对无花的素斋挺有兴趣的大仙儿…… 真心该浮一大白! 楚留香往嘴巴里头灌了半碗汤,只当酒干了! ☆、126·观音碎 楚留香说观音娘娘是个妙人,也不算说错。 这世上如石观音这般,一边将一个男人奉若上宾视为至少十年内的终极目标,一边却和另一个男人浅颦轻醋地调笑,偏偏还半点不和谐都没透出来,若不是遇上的是个心中只有酥酥的唐悠竹,说不定还能给她激起几分征服欲。 可惜啊! 唐悠竹倒也爱看一二美人,心中却没空余为之动,再加上那罂粟之事…… 将下巴支在雨化田身上,也不去管石观音瞬间狐疑的眼神,淡淡开口:“你要知道,并不是将每个比你美的人都毁了容就能代表什么的,人生不是只要有容貌心计和武力就真能天下无敌——当然你的容貌心计和武力也都不怎么样。” 石观音脸色剧变,继而笑得像一朵盛放的罂粟花:“好!很好!”多少年了?多少年没人敢这么和她说话了?难道这男人真以为他有那么个身份,就足够他肆无忌惮了? 石观音眯着眼,素手轻抬,如拈花、如捻线,端的温柔多情。 却暗藏杀机。 唐悠竹视若无睹,只挑了挑眉:“你不服气?” 干脆一扬手,一个个幻影交错而过,有红衣披甲的女将军,有蓝衣峨发的道姑……也许这些女子的容貌算不上完全凌驾在石观音之上,且显然,女将军不能有石观音垂眸时的温婉,道姑也不会有石观音眼波流转处的诱惑,但怎么说呢,假的总只是假的,石观音再如何模仿,也没有女将军那种人比红衣烈焰决绝的凛然,也不可能有道姑那般清而不冷、高而不孤的神色。 何况唐悠竹弄出来的幻影,也不是只有女将军和道姑。 形形色色真性情的女子面前,石观音果然只是“石”观音。 再美丽,再活色生香,也仿佛差了点什么。 她确实有着比雾中春山更婉约的秀眉,有着比漫天星光都更明亮温柔的眼睛,但在那么一个个幻影映衬之下,却仿佛成了她才是水中幻影。 又或者石中观音。 总是少了一点儿什么。 石观音脸色铁青,她甚至连唐悠竹到底是如何弄出这些幻影都顾不上,只一味追问:“这些人,这些人都在哪里?我……”我什么她没有说,但那狰狞的神色足以说明一切。 石观音自负美貌,所以她从来不允许有比她更美的人存在,秋云素、曲无容都不能,这些人——哪怕石观音并不觉得她们能比她更美貌,但单是有着那样在某一个领域足以压过她的风韵,就已经不该存在于这个世间。 唐悠竹摇摇头,果然是个要依靠罂粟迷惑人的家伙,外表如何倾城绝色,内里也不过如此。 收回幻影,唐悠竹泼出一杯茶水,水不曾落地,而是化作水镜模样,造成石观音愤恨之下骤然大减的美丽,看石观音脸色一僵之后迅速恢复成原来的翩然温婉模样,嘲讽一笑。 他什么也没说,但水镜中的美丽女子忽然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不过是一个弹指之间,就变得鸡皮鹤发……石观音怔怔看着,陡然发出一声简直尖利绝望得像是从地狱传出的嚎叫。 水镜在她的嚎叫之中很快碎裂成水珠落地,石观音的神色却越发惊慌:“镜子呢?镜子呢?”一边又拼命摩挲着自己的脸,其实她的脸依旧那么光滑细嫩如二八少女,她的发丝也依旧乌黑亮丽光可鉴人,但石观音却无心多看,她只是惊慌地寻找镜子。 这间屋子是曲无容按照石观音那招待贵宾的要求准备的,镜子自然不缺,还是极其昂贵的水银镜,人照其上,纤毫毕现。 至少楚留香看到的镜中观音,是非常清晰的。 石观音的神情却非常惊慌:“不、不可能的,怎么会……” 她伸出手,想要抚摸着镜中人,又仿佛看到了世上最珍惜的宝贝忽然碎成粉末般,神色扭曲,手似伸未伸,而后忽然转身飞掠出去,楚留香下意识地跟了上去,姬冰雁和一点红也毫不犹豫地先后跟上。唐悠竹却悠悠然坐了下来,给雨化田又盛了半碗汤:“酥酥好好用饭。” 然后大家就真的坐下来用饭。 这一顿饭吃得不快不慢,一刻有余、两刻不到的时间便结束了,雨化田放下碗箸之后,门外才忽然扑进来一个人。 依旧是一身红衣明媚,神色却惊慌惨淡的长孙红:“你、你们到底对观音娘娘做了什么?” 唐悠竹自漱口洗手,又拧着帕子给雨化田擦脸擦手,又缠着他给自己擦脸,一整套做完之后,才看了长孙红一眼:“石观音忽然老死了?” 长孙红一想到石观音忽然像一朵失去水分的鲜花般迅速枯萎的模样,眼中惧色更甚,那推门而入的勇气也消失殆尽,讷讷应道:“是……你、您,您对娘娘……” 唐悠竹本来懒得理她,却忽然想起来原著里头,这谷中弟子本该在楚留香和石观音酣战时被柳无眉杀死,现在自己横插一手,曲无容仿佛也还没和一点红勾搭上,那柳无眉能不能得手就不一定了——这一谷在石观音手下调教出来的女孩,随便放出去可不定会不会白去祸害谁,让唐悠竹未雨绸缪先都杀掉了他又不愿…… 再如何三四十年称孤道寡,唐悠竹也还是那个连布噜嘟都不过是洗去前尘让她新生的人,必要时也会杀伐决断,但不必要时,他也不乐意沾血。 好在石观音忽然老死那一幕,拜她疯狂寻找镜子的福,谷中弟子几乎人人看到了,看长孙红的表现也知道,能让石观音那般的唐悠竹,对她们来说有着何等样的威慑力。 何况长孙红的身份勉强也够,她或许不是谷中最强的弟子,但能被石观音挑中做儿媳——无论石观音对自己的儿子多么冷漠无情,她亲自挑选的儿媳,总该有那么一二点好处。 让她约束其他人,也是个好主意。 “罂粟都烧掉,不许再沾染任何类似的东西。”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76 “谷中扫地之人送回去也可,不送回去也可,但让他们一起活下去。” “除非自身生命受到威胁,否则不许再杀伤人命。” 唐悠竹说完这三点,转头看雨化田。雨化田也习惯了这颗牛皮糖在细节上头各种疏漏时帮着描补,但说起来,不过一群连石观音的十之一二本事都没学到的女子而已,说是弟子,她们其实更像侍女——况且此处也不可能是他们的大明,牛皮糖这样的安排已经很费心了。 雨化田略一思索,没再补充什么,唐悠竹便就此定下:“我会在你们身上施加禁制,违背者必遭自身最恐惧之报。”并不是每个人都如石观音般在乎自身青春容貌、在乎到爱上镜中幻影的,何况问心蛊的作用也确实不在让人刹那芳华老。 唐悠竹说话间,弹了弹指,长孙红就真觉得有一个什么东西,把她的心魂都禁锢起来,神色越发恭敬惶然,好在那三个要求实在不算过分,只是最后那个“若是有一人违背,其他人也要受到相应的后果”让她压力有点大,但总的来说,倒退着走出去的步伐,还算稳重。 王怜花忽然想起来:“我还没问她那个无花呢!”方才楚留香姬冰雁提起无花时,虽然姬冰雁更强调的是其弑师、杀弟、卖友的恶行,但真正算得上受害人的楚留香反而更为感叹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佛法精深脱俗气度,王怜花自身也是个杂学旁收又善恶随心的,帮着亲娘杀亲爹的事情都做过,弑师杀弟真心算不上什么,何况无花还做得一手好菜!虽说天下闻名的只有素斋,可既然连人都敢杀,那拿六畜三牲做点菜肴,也算不上难为吧? 王怜花会学厨艺,本也是他自己的兴趣,可这样一天三餐加点心宵夜地给唐悠竹使唤着,又眼看着这能下毒毒翻他的可能性如天边浮云越飘越远…… 他不一定需要个小师弟,但却很想要一个能做饭的厨子。 唐悠竹倒也无所谓,只不过:“那无花的性子我摸不清,也懒得去琢磨,你可得自己调教好了。” 王怜花笑眯眯:“没问题!”不就是一个爹死娘渣、却还是拼着谋杀亲弟弟也要活下去的小家伙嘛?分分钟手到擒来啊! 唐悠竹便给他指了方向,王怜花抵达时,无花正褪去脸上那吴菊轩的妆容,缓缓抚直身上的袍子。 他脸上依然是那么脱俗慈悲的笑,王怜花却能看得出来,他已然心存死志。 摆脱了石观音那种娘的控制,无花本该努力让自己活得好、好好活,可当前面站着不只一个楚留香,还有姬冰雁、一点红的时候,他既然不愿意接受楚留香的好意、活着去接受在他看来更加屈辱的审判,又知道假死之策可一不可再…… 可不就惟有一死? ☆、127·浮木 王怜花很能理解无花此时的心情,所以他也理解,只要伸出一根让无花甘愿握住的浮木,这人就不舍得死。 换言之,只要王怜花能让无花心服口服,他就能得到一个让他从厨房中解脱出来的小家伙。 收服无花其实不难,唐悠竹让石观音莫名其妙以她最恐惧最拒绝的模样死去这一点,已经足够震慑无花,何况千面公子本身也不是软柿子,他在无花这般大岁数时是不是能稳压他一头不好说,但一个已经千帆过尽、容貌虽还俊美实则已然望四的千面公子,拿下一个说起来还未曾弱冠的七绝无花,几乎不费吹飞之力。 琴棋书画诗酒茶,摄魂毒药潜行术,无花天赋甚佳,可惜到底岁数不够,哪怕他从娘胎里就开始修行,也不过千面公子的一半阅历。 有时候年纪和阅历也许什么都不算,但在两个天赋秉性都甚有相近之处的两个人之间,别说将近二十年的年龄差距,有时候只是一天、一件事,都可以拉开足够大的差距。 王怜花给自己收了一个可以为他服其劳的弟子花费的时间,甚至不足半天。 楚留香已经确认了一些事,但对于黑珍珠那般的事情,哪怕他现在看着唐悠竹的眼神已经是真正看大仙的那种神色,他总还是坚持亲自去确认一回更放心。 姬冰雁和一点红本就都是为了帮助楚留香才来的,楚留香要走,他们自然也不会再留。 一点红没有和曲无容搭上话,两人本该有的发展也无从开始,但好处是他的两只手臂也还好好儿的,前路或许依旧孤单,但想来能更安全一些。 他不是个擅长言语的人,和唐悠竹等人的告别,也只是沉默点头而已。 姬冰雁本也不多话,但他却在楚留香走后、自己的马车行动之前多说了一句:“无花上一任师傅的下场,希望你们都能记得。” 无花的脸色丝毫没有变化,而又换了张脸的王怜花,则摸着脸上的小痣:“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忠诚,不管是弟子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但会被背叛的人,与其怨怪背叛者,不如先恨自己不够强。” 姬冰雁听完这一句,没再说什么,马车很快就驶远了。 唐悠竹却和第一次认识王怜花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千面公子如流星街人一般信奉“背叛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这一点不算太稀罕,只不过这么霸气侧漏的模样…… “怎么,你真以为自己足够强了?”敢擅自收徒,还这么嚣张。 唐悠竹对无花的观感很复杂,古先生笔下,这个惊才绝艳的少年未出场时,就通过楚留香和宋甜儿、李红袖等人的对话,一个年少才高的佛门名士形象已经立得足足的,而后头这少年僧人月下抚琴的风姿,也相当动人。 动人到连那般不过沾上点儿杀气就将一把名琴沉入水中的矫情,都仿佛是理所当然的。 后头和楚留香之间虚虚实实充满张力的碰撞,甚至那种宁死也不落入卑贱之辈手中的决然……哪怕是在那样高傲的死亡之后,又化身吴菊轩,唐悠竹也并不觉得狗尾续貂。 他只可惜吴菊轩最后还是死了。 这本该是一个让唐悠竹很欣赏的少年,但很可惜的,他毒杀亲弟或者还能说是壮士断腕的不得已,可他那个出生——石观音这样的亲娘也罢了,偏偏还有个天枫十四郎那样的爹。 在唐悠竹还只是唐悠竹时,一个扶桑浪人算不上什么,毕竟虽然日本整个国家的存在是有些膈应人,但除开那些扭曲了历史的、和被扭曲的历史彻底洗脑了的日本人,这个民族本身还是有很多闪光点的。 可现在唐悠竹已经不只是唐悠竹。 他在穿越到剑三世界时,对于倭寇这个词,就有了足够深刻的体会;成为朱祐樘之后,前十几年听说的各种东南沿海倭寇犯边的恶行、登基之后雨化田为了他渡海征战却数度重伤……都刷新了他对倭岛的恶感。 当然,在他的大明,已经没有倭岛这个地方,有的只是大明朝下属的一个行省,唐悠竹在位的时候,也确实在努力改变大明原有的那种“汉族之外皆异类”的民族策略——从历史上很多本该发生的少数民族作乱没有发生、鞑靼诸部更是有一些自行来归这点看,唐悠竹做得还算不错。 甚至他对已经归顺的倭族,也采取了并不下于对贺县蛮族的待遇。 不见得特意对谁好,只是尽量一视同仁。 可那个前提必须是已经归顺了的。 无论天枫十四郎将两个儿子,一个送到武林泰斗少林寺、一个送到江湖上人数最多消息也最灵通的丐帮之中的做法,是不是如唐悠竹所猜想的那般,有着更为深远的目的,但让他心无芥蒂地接受一个拥有一半扶桑血统的徒孙,真心不容易。 楚留香的世界中,扶桑和中原的关系到底如何,唐悠竹还不了解,可起码在王怜花的世界里,沿海倭寇从未断绝,即使沈浪之能,也不过护住一小方海域免受骚扰罢了。 唐悠竹对无花不无好奇,但若用看徒孙的角度看,不免就挑剔了些。 虽然他也不准备真的就将无花,或者连同王怜花一起逐出门墙,但刺王怜花两句也是必须的。 沈浪抵御倭寇的战役中,王怜花也没少出谋划策,甚至于他能放心离开那片海岛,也是在设计好扶桑内乱之后的。 他更还见过唐悠竹遇上海寇时出手之狠辣,兼之那个他没亲眼证实过的太上皇身份…… 千面公子知情识趣,倒也不计较唐悠竹几句教训,反笑道:“弟子还不知道何时方可出师呢,哪里真敢说自己足够强呢?只不过对自己收到麾下的,总能拿捏住不至于被反噬……再说不还有师尊您嘛?又或是师公、师妹夫……想必都是不会让我吃亏的。” 说着执壶倒水,王怜花的茶艺也是一绝。 而无花更是十分识相地下厨去了。 虽然七绝妙僧从不轻易下厨,但能活命,能有一个轻易就让石观音丧命的师公,无花哪里会吝啬自己那点儿手艺? 所以这一顿饭餐,真心丰盛极了、也美味极了。 虽然都只是素菜,但奶油鸡蛋原也都算是素食,白菜更是。王怜花的厨艺也是极好,可他比之无花,更算是养尊处优着长大的,不论云梦仙子对他柴玉关多么恨、而又因为这些恨在鞭打他时多么狠,但除开这些之外,王怜花带小儿的衣食住行无一不精、无一不细。 在少林长大的无花,在这一点上是没法比的。 事实上,无花最开始学习厨艺,除了想更好地讨师傅欢心之外,也是因为他实在吃不下火头僧那千篇一律千日如一的手艺。 所以无花真正下厨的时候,其实比王怜花多得多。 哪怕王怜花的年纪几乎是他的两倍也一样。 何况做饭时的心情也不同,王怜花是迫于“弟子服其劳”不得不为,无花嘛,他又找回了当日讨好师傅天峰大师时的心情。虽然或许少了几分真心的孺慕,但那种顺服讨好之意,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现在的师傅本就比天峰大师强,师祖那一辈的更不得了。 无花狠辣狡诈难以捉摸,但有一点说不清是好是坏的特性是:他服从强者。这也许是天枫十四郎那种扶桑武士的价值观在血脉中的延续,也许是别的什么,可不管因为什么,这样的无花做出来的饭菜,确实比王怜花的用心。 味道自然也略微好上那么一点。 雨化田没说什么,却多喝了半碗杂菌汤。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77 对于唐悠竹来说,这已经足够。 王怜花悄悄对无花眨了眨眼,换来少年浅浅一笑。 笑容若清风拂水、月影摇曳。 有着石观音的大漠之中,找不到蓝蝎子的老巢几乎是理所当然的,宫九对于不能去蓝蝎子生母坟前确认身份有些儿可惜,但阿蓝是何等样人?她若是心中不愿,你在她母亲坟前自称一百遍女婿也没用,她既然肯了,那就算一辈子都没机会到岳母坟前,焚香祷告一番也是一样的。 事实上,蓝蝎子还挺庆幸的。 那个从来不曾在活着相认时的母亲暂时无法去扫墓也罢了,其实也根本没什么坟墓,她渴死时她还没有毒杀那帮沙匪的本事,能让她的尸体不是随随便便给扔了、而是烧化掩埋已是难得,要在沙漠中立碑……那是妄想。 蓝蝎子也只是大略记得埋在那片沙土之下而已。 但对伊哭,一则她已经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阿蓝,二则她太清楚伊哭对身后事的在意。 所以能在把伊哭的骨灰埋下去之前,就发生了这样莫名其妙跑到另一个和原先相似又迥异的地方……嗯,起码她会记得在能掌握这种能力之前,不将伊哭随随便便掩埋了。 蓝蝎子抚着手上一枚蝎子形状的戒指,那是唐悠竹在她拜师时给她的见面礼,小小的尾戒,里头的空间也是小小的,堪堪够放伊哭的骨灰。 ☆、128·“好为人师”的奇葩九 宫九一看她这个动作,就知道她又想到了谁——蓝蝎子将伊哭的骨灰放进去时,是当着他的面;在半天风那儿弄到了水,却只装了牛皮袋、没挪进这个更稳妥的空间里头,也是和他说过的: “我不会轻易让自己渴死,但伊哭……我就是渴死了,也不能将他随随便便留在一个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 这么说的时候,蓝蝎子眼中仿佛有歉意、有决然,但却都没有说出口。 宫九也不需要她说出口。 这是他选中的女人,他也许永远都不敢说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但最起码的,蓝蝎子溢到眼中只未出口的话,他总要能看懂。 蓝蝎子想告诉他,她永远不可能因为他这个新人就将伊哭抛诸脑后,虽然她会珍惜这条有他和她一起珍惜的性命,但总有那么一些事,是比活下去更重要的。 而蓝蝎子自己都没发现她已经泄露到眼中的另一点则是:她不只会为了伊哭的骨灰放弃自己的生命,她同样会为自己做下的所有事情负责,包括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她甚至可以用一身血液来补偿那一个骨灰罐能装的水。 这可真是…… 宫九欣赏蓝蝎子的,本就是她这份傻得要命的坚持;而她现在能让宫九心疼的,也正是这一份坚持。 虽然其实没必要,宫九在入道之前就是个摊沙漠中暴晒十几天都死不了的家伙,现在更是不可能让蓝蝎子面临那样的危险,但怎么说呢,有着这样决心的蓝蝎子,在让宫九越发战栗着深爱的同时,也如针扎进心口一般疼着。 在遇上蓝蝎子之前,宫九根本不曾想过,能有这么一个人,让他爱到,连去调戏新目标都不舍得单独离开。 ——所以他是带着蓝蝎子一起离开的。 宫九能体谅蓝蝎子对伊哭的感情,蓝蝎子自然也不会绝对禁止他那么点儿调戏剑客的小爱好。 对于这一点真心连唐悠竹也无奈,可是为了避免在分开的时候,他忽然又被那种不知道是什么的力量扯到别的世界去,却把这朵奇葩仍在这儿祸害楚留香等人—— 不得不说,这个可能性其实在某种程度上颇为取悦唐悠竹,可人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即使唐悠竹强调一百遍他的心理健康非常好,也改变不了一点: 在习惯了宫九的存在三十来年之后,唐悠竹已经不舍得随随便便就把他扔下了。不得已时也罢了,扔在原先的世界也罢了,若是就这么丢在随随便便一个都还不知道怎么定位的世界…… 若有一天能够回去,便宜爹问起宫九怎么办?要知道这朵奇葩在便宜爹跟前儿的印象那真不是一般的好。 ——为自己找到了不得不迁就宫九的理由之后,唐悠竹十分无奈地拖家带口,跟着这一对踏上调戏剑客的征程。 ——哦,不对,据“好为人师”的奇葩九所说,那叫“调.教”。 话说唐悠竹对这朵奇葩无师自通先行挖掘了“调.教”二字的深层次含义也是颇佩服的,更佩服的是,这奇葩还做得挺用心。 那日吴菊轩认出楚留香的理由是:任是楚留香的易容之术再如何妙绝天下,这“一个人的面貌、肤色、声音都可以改变,甚至连身子的高矮都可以改变,但只有两眼之间的距离,却是永远无法改变的”,而吴菊轩又恰好“早已算过楚留香两眼之间的距离了”…… 宫九易容改装去激一点红出手时,竟是连两眼之间的距离也改了! 唐悠竹当日用来钓司空摘星的美瞳,用来欺负古人真心不能更方便! 就是可怜了一点红,初时当易容蒙面的宫九是他原先待的那组织中人,继而怪异这人明明应该躲得开、却总故意往他剑上撞是何故……待得宫九沉着声一一点出他剑势不足之处,一点红更差点以为这位是组织的首领、当初教导他剑法的人,一时好生想不明白,他未得准允就自行决定不再干杀手的活计之后,那组织中其他杀手也不知道追杀过他几回,怎么首领出手,却居然还是指点他剑法? 第一次一点红心中存疑,宫九改变的声线于他自然算不上熟识,奈何那个首领原也是个时常易容换声的人物,再加上在一点红心中,能那般切中要害说出他剑法不足之处的人,实在难有别人…… 虽想不明白怎么他都单方面退出组织了,首领还以身试剑就为了指点他剑法,一点红最是个面冷心热之人,与楚留香不过数面之缘的朋友,就肯为他远走荒漠屡次涉险,那组织首领早年救助一点红于孤苦饥寒之中,即使并非纯然善意、一点红这些年也已然偿还了许多,但只看一点红即使是给组织中的其他杀手几番伏击暗算,都只是避让为主便可看出,这人虽不愿意继续做那杀手买卖,却也没有将过往彻底背弃的心思。 哪怕他的行为在他那个组织看来,已经是极不能原谅的背叛。 如今误以为那首领还没放弃他、以为那首领还愿意损伤自身就为教导于他,一点红那颗无论面上覆盖多少冰霜也炽烈的心,可不就煎熬得很? 一点红最是个熬身不熬心的,宫九再一次易容改装来哄他出手时,他开始虚晃几招,看出来人就是之前与他试剑两回之人后,立刻不动了! ——完完全全变得和泥胎木偶似的,任凭宫九杀气腾腾直击他要害也纹丝不动的那种! 一点红的逻辑很简单:杀手组织我是不回了,你这样宁可损伤自身也要指点我剑招的情更是万万欠不起,这条命就随你拿去便是。 虽然不曾因为胡铁花的疏失断臂,但也同样没有和曲无容看对眼的一点红,无牵无挂之下,真心破罐子破摔了。 于是轮到宫九傻眼。 他是听说了这人的决绝之处:据说当日他想与楚留香一战,楚留香却宁可利剑当喉都不愿回击时,这人竟是拼着反手拿剑往自己身上戳来逼楚留香出手的…… 却真心想不到,现在宁可利剑当胸都不愿回击的变成了一点红,要人出手而不得的却成了九公子? 难道九公子要借用一点红原先的招数? 九公子拿针拿剑往自己身上戳也不是什么新闻了,作为一个懂得享受痛苦的高雅人士,面对满地俗人,有时总有那么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无奈,即使彪悍如九公子,真兴致来了却没人肯抽他的时候,也只得自娱自乐。 但那样的自娱自乐,在他和蓝蝎子成亲之前就戒了。 蓝蝎子虽不总是愿意配合他的嗜好,但也不会像那些凡脂俗粉一般大惊小怪。在见识过宫九那奇葩的痊愈能力之后,只要彼此兴致好,挥挥广袖蝎尾什么的,已经是甚于画眉的闺房之乐。 但蓝蝎子不喜欢看宫九自残。 那种感觉,嗯,用蓝姑娘宫夫人的说法就是:成了亲还让你自.渎,当老娘是摆设啊? ——话是粗俗了点,但宫九自己确实是个享受痛苦比享受情.欲更甚的家伙,哪怕自从和蓝蝎子成亲之后,这两者的愉悦程度就持平了呢,蓝蝎子这话也真心没错。 哪怕在唐悠竹看来也挺奇葩的,自.渎不行但去找别的人享受“痛快”就可以什么的……可什么锅有什么盖,人家小夫妻无所谓便是了。 宫九此前还挺享受爱妻对他的小要求。 只是摆到现在…… 之前九公子还觉得一点红激楚留香出手的法子傻透了,但轮到他自己遇上同样的状况,却连想用那样傻透了的法子犹不可得时…… 就算是奇葩,也是会郁闷的好吗? 而在他收手之后,一贯冷脸寡语的一点红居然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宫九有时候确实有那种真心左耳进右耳出丝毫不入心的本事,但他对中意的小玩具小家伙总是用心的,郁闷之中也分了几分心思勉强把话听进去了,然后就发现,这小红儿居然把他当别人了! 虽然宫九易容改装就是要掩藏身份,但一点红认不出他是谁是一回事,误以为他是谁又是另一回事啊! 作为九公子第一个发现可以用收徒之名收集在身边的小可爱,小红儿你拒绝了拜九公子为师这样一本万利的邀请也就罢了,让九公子在那个连自家媳妇他家堂嫂都给赚去做弟子的臭牛皮糖面前丢脸也就罢了……这好好儿的,居然能把九公子误认做别人! 那什么首领,能有九公子玉树临风见识广博眼光犀利吗?要真能有九公子这样凭借两次交手得来的二十七道剑伤、就让你的剑法更上一层楼的本事,他那组织早能横扫此间武林了,还轮得到什么石观音神水宫? 宫九鼓了鼓气。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78 然后一不小心再开口时,就果断露陷了。 ☆、129·一点红 一点红也呆住了,他实在想不到这位九公子能这般执着。 当日石观音老巢之中,宫九那收徒之言也就是随口说了一句,一点红都不需多费唇舌解释什么,简简单单一摇头,宫九也不曾纠缠,却不想居然这么认真? 这一点红说来竟也是个痴人,虽面上冷漠、出手狠辣,但与楚留香数面相交便可为其奔波赴险,决定不再冷血杀人后,能当即决断远走穷荒,逃入大漠,却又在原先集团中的其他杀手追杀他时不肯施以辣手,由得那些人纠缠…… 如今即便是宫九盛意拳拳,一点红也不改初衷,说不拜师就不拜,而之前戳宫九那一二十剑、并所受指点…… 一点红冷着一张脸:“一剑还一剑,自不相欠。至于阁下所指教的,我已入耳,非痴傻难以舍弃,便将一臂偿之!” 边说着,边就回剑要往自己身上刺,看得宫九好不自在——这剑刺下去的滋味如何他自是清楚的,本来利刃入肉便是既痛且快的事,再加上那凌然剑气加持……滋味更是美得很!奈何这九公子的自愈能力,却不是哪个都能有的,不拘是那个宫九巴巴儿救下来,却还来不及享受就错过的郭嵩阳,又或者眼前这个一点红…… 宫九叹了口气,这有人和他一般爱好高雅,他本也是喜欢的,奈何九公子更信奉“量力而行”——本公子敢享受那般痛快是因着伤得起,你一个伤着皮肉都要养几天的小可爱,往自己身上戳那么狠干嘛呢?找死也不用这么着啊! #不知道爷出来时阿蓝还特特叮嘱了,说是世间讲道义的人死一个少一个,让爷玩玩便罢,莫使你伤筋动骨么?# 其实一点红也算不上最顶级的剑客,起码在宫九眼中不是,这位格外看重他生死损伤,多赖于蓝蝎子一时感慨,否则别说一条手臂,便是一点红真把自己戳死了又如何?如叶西那般的或许罕见,但一点红此等水准的……就是王怜花的便宜儿子也做得到,九公子便是欢喜一二,也远不到非君不可呢! 总是万幸,蓝蝎子难得感慨两声,便正好应了今儿这景。 宫九一向自觉是个深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道的君子,嗯,虽然癖好高雅到世俗知音少,但重诺守信言出必行,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优点,让九公子自觉君子时是半点儿也不心虚的。他平生最恨有人打断他“享乐”,例如那个单是站着就让他不自在、后头还拿话辖制得他连参与进正常的表兄弟玩耍都不好意思的牛皮糖,简直是再招宫九恨不过—— 临出来找一点红玩耍之前,宫九才又和牛皮糖撕扯着滚打了一圈,虽然没占着上风,但滚完蓝蝎子肯帮他擦脸擦手,臭牛皮糖却是往他家酥酥身前靠近点儿都遭嫌弃…… 只冲这点,宫九就甚觉自己占大便宜了! ——只不过再大的便宜还是抵不过宫九对臭牛皮糖森森的恨。 有感于此,九公子一般是不管人家是存心作死还是自伤自残的,这痛便是快嘛,九公子可不是那等自以为是的俗人。 可惜一点红不行。 就算一开始那种能恢复过来的伤筋动骨也不行。 宫九叹了口气,一开始只伤着皮肉的两剑他由着一点红刺了,接下来——这小可爱也有趣儿,一剑剑的,竟是依着自己逗他玩儿时,往自己身上刺的剑招顺序招呼自个儿的,力道位置丝毫不差,宫九只看他前两剑就看出来了,自然也知道接下来那十五剑,前头儿倒有四剑是这小可爱还受得住的,只不过好好儿养也要养上三五月罢了。 十分可怜,明明避开这四剑和第五、六剑的致命伤,还有三剑只是皮肉伤呢!可惜小可爱死心眼,非要按着顺序来,这九公子惦记着太座大人有言在先,可不就得出手阻挠了么? 想享受“痛快”滋味时偏偏被打扰,那肯定是不好受的,宫九最是了解,却也只得往这没福气的伤口上戳两把:“得了!我……” 宫九本想说“我走了你想怎么玩再怎么玩去,别当面闹腾让爷被责任,爷才不管你是蚀骨还是销魂呢”,却忽然想起来像他这么光风霁月、敢做敢说的人却实在少,明明爱享受“痛快”的人也算不上稀世罕见,偏多爱藏着掖着。尤其这么个凛然剑势的小可爱,只怕挑破了面儿上过不去,剑势羸弱了倒不好…… 如此一思量,宫九就改口只道:“我花那么大力气调教你,可是想看你自残的?从来束脩之事虽多由蒙童自备,可也没那样塾师要的不给、不稀罕的偏硬塞的道理!至于这般好容易教出一笔好字、却生生儿把拿笔的手折断了去的更是好笑!” 一点红抿紧嘴唇:“我不拜师。” 宫九翻了个白眼,又在他伤口上戳两下,力道拿捏得刚刚好,是不会使伤口加重又能让一点红感觉到的痛之极致,然后满意地看到一点红虽然木着脸抿着唇,伤口处出来的肌肉却颤动了几下的样子,自觉相当体贴的九公子搓着自己的下巴笑:“所以说不是伤筋动骨的痛,就一定比皮肉伤厉害啊!” 作为一个享受这种高雅爱好已经超过五十年的过来人,宫九可是很正经地在指导这个小可爱,可惜一点红却不领情,依旧木着脸抿着唇:“我不拜师。” #简直比万家那头啃嫩草的老母牛养的那只傻瓜鹦鹉更讨厌!# 宫九之前几十年,两大自挖掘之时就只加深情永不言弃的爱好,一个自然是那等享受痛快的“雅好”,另一个就是往朱见深处寻找父爱了。前者固然“根深蒂固”,后者也是在宫九与其父误会解除之后依旧不改的用心。 只不过奇葩用心起来只会越发奇葩。宫九看重朱见深的法子,便是二三十年如一日的,总爱潜伏在朱见深身边干扰他和万贞儿的恩爱,美其名曰保护深叔这嫩草莫要给老母牛真啃光了…… 顺带的,万贞儿很是稀罕了好些年的虎皮鹦鹉,这头小畜生在九公子暗自嘀咕“老牛吃嫩草好生不要脸”的时候学舌了去,却偏偏不懂得在万贞儿面前念叨、只知道在朱见深跟前儿胡说——可恨连九公子的声音都模仿出六七分!害得他险些儿遭了深叔不喜…… 深仇大恨啊!宫九从此恨上一些学舌复读的玩意儿啊!贾瑚之前兴起研究复读机却总是弄不成的根源其实不在于研究方向错误、纯粹是宫九暗地里捣乱啊…… 现在一点红好好儿一个人,偏也要自学自舌! 在宫九心目中的地位,一下子就从剑气凛然可以愉快玩耍的小可爱,下降到“若不是阿蓝喜欢,干脆直接人道毁灭算了”的烦人玩意儿了。 九公子的心思变得真心不慢。 上一刻不说视若珍宝,也是挺看得上眼的人,转眼就弃如敝履了。 甚至若非惦记着蓝蝎子看得上,当即就该除之而后快。 此时虽没出手,但要说让宫九体贴到去考虑始终吊在一点红身后的那些杀手,会不会趁着他受伤的便宜要他性命,却也实在不可能。 宫九可以心思缜密,但却只肯为他放心上的人费心思。 一点红不过两句话,就给剔除出这个行列,也不知幸或不幸。但很显然的,此时一点红还不知道宫九忽然之间变得这般快,兀自寻思:“我不拜师。阁下教导之恩、以身试剑之情,我一剑还你一事,如何?” 宫九只要这家伙不当着他面儿自残便罢了,话却不消再说,连那剑气都不能激发宫九几分兴致,胡乱应了几句,迅速退走。 回去见了蓝蝎子也未曾多言,众人又都无所谓他这雅好——真要缠上去,蓝蝎子不说什么,唐悠竹都随他了,倒也没人再拦着,但宫九忽然没了兴致,大家也只当他是玩够了,哪里再有多想的?宫九愿意不再吊在一点红身后自然好,虽说没什么特定目的地,但沿途赏景也好过看这奇葩上赶着找抽不是? 一点红虽铁了心不肯做那等以人命换钱财的买卖,偏又念着集团首领那养育授艺之恩、与集团中其他杀手的多年同伴之情,便多以避开为主,最初原是打着远避关外大漠的主意,但如今大漠之王的女儿黑珍珠与楚留香有旧、且姬冰雁虽不再轻易深入大漠却也是常居边镇……若是一点红真在边镇大漠遇险,这两位却都不肯坐视的。 一点红最是个不肯欠人情的古怪性子,少不得便便改了主意,不再往西北大漠去,但东南繁华之地也不愿往之,直往蜀中西南一带走,虽方向迥异,打的一般儿是隐姓埋名远远避开前尘的主意。 宫九改主意时,一行人已经跟着他入了蜀中,但也无甚不好,蜀中虽然道路险阻,却风光甚好,峨眉山、都江堰、青城山、黄龙溪……雄秀奇幽,风光旖旎,果然不愧“天府之国”的美誉。 ☆、130·卤水点豆腐 唐悠竹老大一个人,还抱着一头黑白相间的圆滚滚笑得傻兮兮,宫九虽是不忍卒睹,雨化田想着曾经也是如此圆滚滚的小牛皮糖,不自觉却是笑意盈腮。 不曾活到大熊猫被评为国宝年月的众人,其实很难理解唐悠竹对圆滚滚的爱,不曾了解大五圣教与断腿堡恩怨的蓝蝎子王怜花,也无法了解毒哥毒姐毒萝们对圆滚滚的执念,但就像之前众人默认了蓝蝎子对宫九的纵容一般,反正没什么非去不可的地儿嘛,这雨化田都不管了,唐悠竹一心一意顺着竹林找毛绒绒圆滚滚的竹熊们玩耍,大家也就跟着。 然后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华蓥山天池之上。 说起来这“天池”也便好似后世的“中山路”,各省各市都不知道有多少个,只不过一个在山峦之上,一个在闹市之中罢了。但华夏九州“天池”虽多,最著名者却当数四大天池:长白山天池、天山天池、孟达天池、华蓥天池。 而其中,华蓥山天池又名小西湖,算不上天池之中最雄伟壮丽的,但湖映蓝天、影倒山岚,飞鸟翔集、锦鲤游弋,别有一种生机勃勃的瑰丽绚烂之色。 虽然很可惜湖边没有什么竹林,但竹熊其实也并非只能吃竹子的。 它们还吃肉。 现在唐悠竹就正单手抱着一只足有他半个身子高的黑白毛团子,另一只手拿着一块切得极薄的生牛肉片喂它。大团子明明是个胖墩墩的大家伙,偏偏生得好一副圆滚滚傻憨憨的模样,拿前爪捧着牛肉吃时的样子格外憨傻可爱,蓝蝎子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不过再憨傻可爱的滚滚也是动物,动物的表达方式总是格外直接的。例如方才它最先亲近的虽然是花满楼,但在吃光花满楼提供的鲜嫩竹芽之后,就果断转头对着拿出牛肉片的唐悠竹献媚;又例如,在吃饱了牛肉的时候,就果断从唐悠竹身上溜了下去,四爪齐用溜溜达达的,然后在发现一条溪流之时,迅速扑过去喝水。 阳光正好,圆滚滚的毛团喝饱水之后,直接找了个干燥的地方晒太阳,再没往唐悠竹这边看一眼。 众人自然也无所谓,都转头去看那溪流。 天池湖的水也是很清澈的,但大团子偏生不喝,偏生要找这么一条溪流,虽然也可能是一开始吃饱时还不渴,但不得不说,这条小溪确实挺有趣致。 曲折蜿蜒,桃花逐水,仿佛连水中也带着几分桃花香。 唐悠竹不记得有熊猫偏爱喝花露的传说,但他看着那粉嫩绯红的桃花瓣,兴致也上来了:“我们去采撷些许花瓣做桃花酒如何?”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79 雨化田无可无不可,花满楼欣然点头,宫九嗤笑:“桃花酒?可别做成桃花醋了!” 这话虽然也是有典故的—— 唐悠竹在现代也算得上是个雅人,但琴棋书画诗酒茶,这些他在现代还挺能唬人的技能,到了雨化田这样真正从古典中熏染出来的精致人面前,都成了渣渣。这几十年了,虽好歹靠着修行之后格外敏锐的五感,总算分得清楚雪水雨水山泉等等的不同,奈何却始终做不来素手烹茶的雅致。可夫夫两个是要地久天长常相伴的,这半点儿雅事也没法一起做可怎么成?唐悠竹便想着酿酒:葡萄酒橙子酒菊花酒蒸馏酒……这些个他的数理化总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吧? 唐大少爷当初年少时,偶然翻书所得,许多酒水的酿制方法都是熟记于心的,只不过实践只在穿越到基三那些日子玩儿过罢了。 而在基三的日子,很不巧的,唐大少爷是没有味觉的。 所以他颇为自得地用看起来似乎满娴熟的手法,趁着菊花正好的时节精心酿制的菊花酒,在第二年挖出来一尝,咳咳,好香的菊花醋! 此后葡萄、橙子、荔枝、苹果…… 一样样都只酿出醋来。 虽然果醋据说很养生,虽然蒸馏出来的高度白酒据说杀菌格外好用…… 但都改变不了唐悠竹在酿酒一事上就是个渣渣的事实。 宫九热衷于踩唐悠竹一切痛脚,此时与蓝蝎子普及唐悠竹酿醋之七八事,说得也是格外眉飞色舞,唐悠竹却不肯理他。 酥酥说好喝就行,管它是酒是醋呢? 手一翻,一张竹筏凭空出现,唐悠竹与雨化田相携而上,又转头招呼花满楼:“小七仔细脚滑。” 宫九方才使劲踩了一通,却不想唐悠竹丝毫反应也无,正不自在呢,这臭牛皮糖又把这奇奇怪怪的竹筏拿出来,又还只顾着招呼花小七! 眯了眯眼,九公子的脸型线条分明,眯起眼来虽显得格外俊美,却也格外冷酷,唐悠竹自然不怵他这样的眼神,可转念一想,这位可是徒婿——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理奇葩也要看蓝蝎子嘛!蓝蝎子偏又是个格外宠这奇葩的。唐悠竹虽不知道这奇葩是走的什么狗屎运,但此时春光正好,他也懒得再和宫九闹腾,便也招呼他并蓝蝎子和另外两朵花一声:“走吧。” 遇上这么个不给我家良人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的徒弟,唐悠竹自觉这个师傅做得已经够委曲求全啦!却不想宫九却真真儿是他的冤家,这竹筏是上来了,也没再抢他的竹篙,却换了个法子折腾: “阿蓝不是说想吃竹筒饭么?掰两截下来,让无花做来吃。” 说着就蹲下身去残害唐悠竹花了一千软妹币换来的竹筏,无花顶着糖酥两人阴森森的眼神,笑得格外慈悲温柔:“竹筒饭最好是用新鲜的竹子。” 蓝蝎子迅速接口:“没关系,我不挑。” 王怜花摸着脸上的小痣,赞同点头:“聊胜于无嘛!”说着蹲下身,兴致勃勃地看着宫九劈竹筏,一下、两下…… 哪怕是在一个雪糕都要五块十块的年代,花上一二百个雪糕买一个游戏中虚拟的小道具,也还是奢侈的,尤其当这个号称不翻船的小道具居然还翻船之后,唐悠竹几次三番可惜没法子投诉游戏开发商。 但此时此刻,唐悠竹又真心觉得,别说一二百个雪糕,就是一二万个雪糕都值得了。 之前竹筏翻船的原因没找出来,但此时看宫九掌劈剑砍的,偏偏破不开小竹筏的防御,别说劈下能做竹筒饭的竹节,就连竹篾子都没劈下来丁点儿的样子…… “看来真是饿疯了!连劈竹子的力气都没有,怪道连往下头去取点儿新鲜竹子都懒得,这般将就起来!”唐悠竹笑得格外友爱地勾着一块生牛肉片,伸到宫九鼻尖晃啊晃:“竹筒饭暂时做不成,不如吃点儿牛肉?这牛肉生吃可不比金齑玉脍差。” 生牛肉的味道确实不错,但宫九可不信臭牛皮糖那不知道装了多少食材的储物法器中,只剩了这么一味才喂过竹熊的生肉。 蓝蝎子正笑吟吟表孝心:“既是美味,当奉师傅先用才是。”宫九已经就着那副冷酷傲慢的模样,直接扑到唐悠竹身上,又玩起小儿打架的戏码了! 抓头发抠鼻子扯耳朵…… 蓝蝎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再转头看到那边若无其事煮水烹茶的无花、悠然品茶的雨化田花满楼,还有另一边兴致勃勃跑去撑竹篙的王怜花……老娘果然一遇上这奇葩脑子就不够用! 翻了个白眼,蓝蝎子不想撑船,也没品茶的心情,索性就那么站着,看唐悠竹和宫九两个滚啊滚的,若是快滚出竹筏了,她就伸出袖子抽一把卷一下;若是滚动的力气太大引得竹筏不问了,她就往另一边使使劲,好歹别因为这么幼稚的泼夫打架翻船。 花满楼眼睛虽又看不见了,耳朵却还是那么好使,他听着那边的动静,忍不住笑着对雨化田道:“阿蓝和九公子,倒是意外合适。” 雨化田颔首:“卤水点豆腐。” 花满楼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难得笑得促狭:“果然是卤水点豆腐。” 雨化田非常淡定地继续喝着红茶,仿佛根本忘了他最爱的本该是茶香清冽的绿茶一般,更像是根本没留意到,他这样的遗忘,全有赖于唐悠竹每次看他喝绿茶时总要絮絮叨叨担心他的脾胃之功。 有情人之间,不只是卤水点豆腐,还是周瑜打黄盖。 在外人看来,也许修行略有所成如糖酥,还要担忧什么脾胃合适与否真的又傻又矫情,但有些事,从来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雨化田一口饮尽茶水,花满楼同样不语品茶。 无花低下头,淡黄的僧袍衬着他粉白的脸颊,如桃花瓣般绯红的指尖拂过雨过天青色的茶具,优雅如诗。 王怜花撑着竹篙,那边唐悠竹还在和宫九滚成一团,蓝蝎子不小心将袖子抽得用劲些儿,宫九越发兴奋了起来,唐悠竹的衣袖都给他扯掉一截儿,顿时大惊失色扑向雨化田:“断袖爷也只和酥酥断!” ☆、131·神水宫 雨化田一时不慎给他扑个正着,雪白的袍脚顿时盖上一个灰色手印,什么如画如诗的意境尽皆没了。 接下来唐悠竹少不得给雨化田嫌弃一番,亏得竹筏之下就是清溪,唐悠竹颇机警地往水里一跳,三五下洗掉灰尘,又掐了两个法诀除水辟尘,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之后,又取了干净的外袍,帮着雨化田换了,再腻着他说些宫九如何如何可恶的话来,雨化田虽没应和他,但与他束发的动作越发温柔。 如此,即使雨化田面上再冷,唐悠竹也笑得和桃花乍放一般。 另一边宫九和蓝蝎子气氛也是相当好,王怜花的眼珠子简直往哪边转都闪得很,索性哪边都不看,一心一意撑竹筏。 溪流上游竟是一道山隙,远远看着仿佛不大,但竹筏子要过去却也是轻轻松松的。又兼此时天色近午、日头渐大,另六人又是两对甜蜜两个烹茶对饮,王怜花也就没停下来,顺着溪流往山隙里头继续撑。 山隙里头很暗,溪流之中的水草也忽然密集起来,换了一般人,或许还真就要给水草缠住了,又或者看不清方向撞了船,但现在撑船的是王怜花,王怜花的眼力不说十分好,此时勉强视物总还行;何况他撑的还是宫九下死力气都没能劈出一个竹筒的基三特产竹筏。 这道山缝很是不短,但因着王怜花不爱这般让他想起地宫的黑暗,撑得格外快些,倒也耗不了多少时间就看到亮光。 光线的来处,是一片锦绣山谷,百花盛放,右面一道瀑布自山巅飞挂而下,鸣珠溅玉,沁人心肺。 更奇特的是,花丛之间竟隐约可见好些个建筑,有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有朴素无华的竹屋茅舍,风格各异又和谐异常,又有飞鸟蝴蝶翩翩飞舞,兼之花丛中开得最盛的恰是桃花,王怜花见之便笑:“果然是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却不知有无黄发垂髫怡然自乐其中?” 花满楼不能视物,鼻子却灵,闻言笑叹:“世间竟真有桃花源!” 无花垂眸拂手,为他倒了一杯茶,神色淡淡:“此间非是桃花源,不过神水宫。” 神水宫,是当今武林中最神秘的地方之一,都说其位于天池,可到底是哪个天池,世人众说纷纭,鲜有定论,但神水宫的可怕之处,却是人所共识的。 无花之前用来暗杀他弟弟南宫灵的养父、丐帮帮主任慈,以及大漠之王札木合,乃至毒杀其师的药物,便出自神水宫。 江湖中人闻之变色的剧毒,天一神水。 据说那是一种非常神奇的毒药,乃是从水中提取出来的精华,一滴水便有三百桶水那么重,无论人畜,只要喝下去一滴,就会全身爆裂而死,更可怕的是,那天一神水就和寻常水滴一般,无色无味,无论放在茶中酒中又或者食物之中,甚至哪怕是放在清水之中,都没有丝毫痕迹,也无法用银器验出——这种在毒发之前没有丝毫辨别防范之法的毒药,可不就是最恐怖的? 天一神水的传说,本就传得玄乎其玄,在妙僧无花弑师杀弟的事迹被揭发之后,更是再一次沸腾江湖。 唐悠竹一行从大漠中出来时,妙僧的名声已经臭到了一定的地步,关于那一场天一神水引发的动乱也已经平息,丐帮有了新帮主,少林寺也有了新掌门,江湖中也每天都有新的阴谋新的杀戮在发生,但也许是妙僧无花曾经七绝天下的名头太响亮,也许是再多的阴谋杀戮都难得有那般仿佛九天之外垂云而下的天人一般之主角…… 总之,都不需唐悠竹等人如何特意打听,自有那等嘴碎长舌之人,依旧将妙僧竟是恶僧的故事,在茶余饭后挂于嘴边。甚至有一等根本不曾见过无花的人,一见着那一身雪白僧衣、脱俗气质、慈悲模样,就要在背后暗自嘀咕些乱七八糟的话,更甚者还有好些个妙僧思凡的话本给不知道哪些个落魄浪子写出来——只因之前楚留香虽查出无花之事与石观音有关,却直到最终才知道其与无花乃是母子,那时候无花又已然“服毒自杀”,楚留香是个厚道人,也就没将消息再往外说,外人胡乱传说之时,少不得就将无花与传说中的第一美人想出许多旖旎。 长舌的从来不只妇人,也不只在内宅,江湖上的汉子传起闲话来,有时候更凶猛,最可笑的是真人当面又不识,每多胡言。 无花依然执着于一身僧衣,他在离开大漠之后就又把头发剃光了,但却又表现得仿佛那些人说的都不是他一般,倒是王怜花,偶尔兴致来了,却毒哑了好些人。 唐悠竹自然也听了好些闲话,但无花其人,古先生写得虽不算多,但大致都做了些什么,唐悠竹自觉也算看得够仔细了,对途说道听的闲话自然无所谓。 只是此时想起来原著中对进入神水宫之法的描述,再想起那什么天一神水,就忍不住笑:“一滴水就有三百桶水重,还说是毫无痕迹,真是……一般点儿的器皿都装不起吧?真那么重的话,滴下去的时候器皿就先碎裂变形了吧?至不济拿起来的时候也该发现不对,哪儿还要什么验毒之法?” 无花笑得如见佛祖拈花,声音柔缓:“江湖传言本多不可信。那重水无色无味是真,能使人血肉爆裂也是真,但确实没什么一滴重若三百桶……想来是人从那‘重水’二字多牵强附会,只不知重水二字出自何故?” 唐悠竹 :“多半是重金属吧!重金属毒物也确实不是靠银器能验出的。”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80 “何谓重金属?”竹筏已然靠岸,王怜花收起竹篙,凑到唐悠竹跟前,颇感兴趣。 这重金属毒素也不是什么稀罕课题,后世寻常一个中学生,嗯,当然还必须理化及格线以上的,都能随口说出个四五六来。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知道如何提取重金属,但至少能肯定,无论多么河水井水江湖水,当三百桶中的重金属凝结到一滴里头时,就是喝三鹿吃地沟油长大的铁人都要中毒。 唐悠竹当年好歹也是个颇得教授青眼的理科生,虽最终因为际遇心性不曾走上研究之路,但说起理论还是一套一套的,就算不曾说得十分仔细,忽悠一只蝎子两朵花总是绰绰有余的,连雨化田都听得忘了把茶盏放下。 一时间,竟没人记得这神水宫的传说,除了重水还有一个阴姬。 让石观音忌惮不已的阴姬。 可唐悠竹等人能不在乎,神水宫人却无法不在乎。 江湖都传说神水宫主和石观音是当今最可怕的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不只都有着多少男人也难企及的武功,传说还都很厌恶男人。当然,石观音的厌恶在于她热衷于将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神水宫主的厌恶却是真正的嫌弃——神水宫从来不允许男人出入。 可现在,神秘的神水宫其中一个入口,却偏偏冒出来一群男人,还是一群大咧咧不闪不避、就那么围坐在溪边谈论神水宫不世秘闻的男人。 也许寻常宫人听不出唐悠竹那提取重金属使之成为致命毒药的过程之玄妙,宫南燕作为神水宫主第一心腹人,也是目前除了神水宫主之外唯一一个懂得提炼重水的人,自然知道唐悠竹所言不虚。 更甚者,这个男人对于重水的了解,还远在她们师徒之上。 宫南燕也不喜欢男人,但作为神水宫对外交涉的护法使者,宫南燕大多数时候还是懂得,不管男人女人,用得上的就是人。 进一步完善天一神水,当然是个很大的诱惑,宫南燕非常肯定,若是她能使天一神水更进一步,不说神水宫的威名能更上一层,就算是一贯不苟言笑的水母阴姬,也肯定会欢喜的。 为此,就算看出那个一身雪白僧衣的少年委实眼熟,宫南燕也没有立刻出手。 神水宫的宫规是擅入雄性一律格杀,但破过的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水母阴姬固然对诱使司徒静偷吃禁果、却又将她抛下以致其自杀身亡的妙僧无花深恶痛绝,一贯面上友爱、心中却很是不忿这个小师妹与她争夺师傅恩宠的宫南燕,更多的是恼怒无花竟敢让其师忧心罢了。 司徒静的死,于宫南燕反是好事。 何况无花也已经死了,就算再出现一个和无花长相颇为相似的僧人又如何? 总是研究出让天一神水更进一步的法子更要紧。 宫南燕一身白纱翩翩、银带飞舞地从花丛中走出来时,不带丝毫杀气。 这让王怜花格外多看无花两眼,又上下打量宫南燕一回,摸着嘴边的小痣,眯着眼琢磨了起来。 千面公子虽年过而立,却得岁月眷顾,扮起少年郎依旧俊秀可爱,嘴边的小痣格外宜喜宜嗔风流有趣。妙僧无花固然面若好女,千面公子此时的扮相也是雌雄莫辨,宫南燕对其却仿佛比对英气勃发的唐悠竹更反感几分。 ☆、132·娲皇后裔 这又是一桩让王怜花想不明白的事情了,之前听说无花那么轻易就勾搭上一名神水宫弟子,他还以为神水宫就流行无花这样儿的,方才还特特将易容修饰了一下,怎么反惹人厌了呢? 王怜花满心疑惑,在宫南燕委婉表示此处居住尽是女儿、不好留下他们的同时,又在溪流之外帮忙建了两栋小竹楼,全然无视了花满楼温和解释的那句“我们随意看景,不想溪流深处有人家,惊动了姑娘真是抱歉”地留他们住下来时,他也随口撺掇了几句:“那只竹熊还一直守着吃牛肉呢!再说桃花酿也是现摘现做的好喝。” 唐悠竹自然知道宫南燕为什么格外厌烦男生女相之人,也不可能被王怜花这两个理由打动,但包裹格子虽然能保证桃花瓣什么时候取用都还是刚摘下来的样子、竹熊也不是非得吃牛肉片不可……可这不反正也没啥事儿么?既然王怜花想留,花满楼也喜爱此处花香鸟语,雨化田也是无可无不可,他自然也无所谓。 算一算时间,差不多也该是柳无眉求得楚留香入神水宫的时候了吧?唐悠竹现在已经不很执着于看现场版的古龙剧,但想着无花欠下的那孽障……虽一时也没想好如何处置,但先多待个十天半月的也没什么。 在天池之畔集竹建楼,每日看日照山岚、月映碧波,身边有挚爱、有知交,有冤家兄弟,再有一只每天清晨从半山处吭哧吭哧爬上来讨牛肉吃的圆滚滚,日子也不可谓不惬意。 即便是因着竹楼通透,雨化田面皮又薄,纵然唐悠竹施了幻术保证了不会露出声响动静去,也始终不肯陪他双修这一点,确实稍有不足,但总的来说,也还算不错。 唐悠竹甚至在这里渡过了正式筑基的小天劫。 那一天原本万里晴空的天上,忽然乌云汇集,之后三道闪着蓝光的雷接连劈下,每一道都不偏不倚砸到唐悠竹天灵之上,看得也算是修行多年的宫九都相当稀罕,更别提王怜花等人了,那叫一个目瞪口呆啊! 唯有蓝蝎子,她虽然一边喊着师傅,一边在唐悠竹和宫九滚打在一起时毫不犹豫地偏颇宫九,但一般时候对那声师傅其实都算挺用心的。第一道雷劈下来时她猝不及防,只顾将倚在树下的宫九拉过来按趴在地面上,但眼睁睁看着那道雷绕过比两层竹楼都高的树木,直劈向楼下的唐悠竹、而雨化田居然还悍不畏死地想要以身相护之时,她就反应过来,用袖子卷着蝎尾迎上去了。 蓝蝎子这一蝎尾正好挡住第二道雷,但这雷劫虽只是修行之路上的第一道小天劫,也不比凡雷,先儿就能绕开那高大得多的树木阁楼了,此时蓝蝎子的蝎尾虽高高抛到唐悠竹头顶之上,那道雷也仿佛在那蓝紫色的蝎尾上劈过,却威力不减反增,准准地击在雨化田护着唐悠竹天灵百会的手掌之上…… 雷光闪动之后,雨化田的手掌依旧白嫩光滑,唐悠竹的头发脸面却都焦黑了。 此时两朵花也看出奇异之处,但唐悠竹身上奇异之处多了,两人也未多话,唯有宫九搂住蓝蝎子的腰:“阿蓝阿蓝你别急,没看花小七都袖手旁观了嘛?那臭牛皮糖死不了的!” 花满楼抚着左手那株绛珠草印记,温和微笑:“阿糖已经炼气多年,如今正是水到渠成,自然无碍。”他虽也只是个才炼气期的小菜鸟,论攻击力也远不如叶西宫九等人,但或许是心性缘故,再加上当日为绛珠草洗涤神魂时,虽累得好不容易才治好的眼睛又瞎了,但好处也是有的。绛珠草当日在灵河之畔修行数千年的感悟、它那位即使自己离开了也还不忘将太虚幻镜那样的宝物留与它的主人曾于绛珠草旁讲解的常识道理……花满楼不说全盘接收,但绛珠草转世九转之后,神魂洗涤时还能记住的那些,他总能得个七七八八。 此时听唐悠竹历劫,花满楼目不能视反而看不到那小儿手臂粗的雷电直击唐悠竹天灵的惊怖模样,只单纯从灵气流动看,唐悠竹此时筑基,确实无虞。 花满楼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宫九都是看了他的神色,才不急不躁,此时却表现得仿佛他一开始那差点拔出金蛇剑锥冲上去的慌乱全不曾存在过一般,对着蓝蝎子好一通安慰劝说,一派胸有成竹。 蓝蝎子却不吃他这一套——伊哭当日对上阿飞时,何尝不是心有成竹?可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成了她那不足尺许的尾戒空间里头就装得下的骨灰一罐?从来最追悔莫及的,便是“大意”二字。 虽然那两道雷来得蹊跷,蓝蝎子也亲手验证过那雷不是用蝎尾能引走的,她却不死心,更还拖着宫九不许他不用心——实在是太清楚哪怕是最终于事无益,但用心尽力之后的无能为力,与本可一试却大意旁观的悔恨,到底不同。 蓝蝎子宁可宫九为无力懊恼,也不愿他因不曾用心悔恨。 而宫九,宫九是很相信花小七的判断力的,也肯定连雨化田都无法帮唐悠竹挡住,他的金蛇剑锥便是出手也无用,但蓝蝎子坚持,他也便妇唱夫随。 却不想得了大便宜。 这天降雷劫,从来该谁便是谁,咫尺之内也不伤无辜,甚至还相当大公无私又或者偏颇执拗的,有人相助、又或者历劫者自身借助其他外物抵挡之时,雷劫威力总要加上几成,但帮助抵挡者,却不是没有好事的。 如雨化田那般肉身直面天雷者,既能先行窥视天地之威,又因不是天劫针对目标而不致受伤;如蓝蝎子宫九那般以兵器抵挡天雷者,则能借天雷金锐之气淬炼兵器,而若所淬炼者乃是与心魂相系的本命兵器,还很可能将一丝天雷之气引入丹田,后期更是受益无穷——宫九此时,便是这般。 唯有唐悠竹,三道雷劫之后,浑身头发焦得碰一下就扑簌簌变成粉末掉落,衣裳配饰更不必说,连皮都是轻轻一碰就能掉几层的,狼狈得不行。 偏偏这么狼狈的唐悠竹,身上气势却是大改,便是无花这样完全不曾得以传授修行之法的,都能感觉得到,这个看起来仿佛在煤窖里头烧了十七八天出来的师祖,忽然和周围景致、甚至天地日月,都和谐融合到一处。 他明明就站在那里,他的呼吸心跳也都那般清晰,但无花闭上眼睛的时候,却根本分不清他和溪边一棵草、溪中一尾鱼的差异。 一时之间,饶是无花是个绝境之中也神色不改的妙人,也不禁眼中异彩连连:“天上果然有白玉京乎?”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饶是无花镜花迷幻之时也不忘素食礼佛,此时也不禁对道家修行之事骤然上心。 唐悠竹一提起道家就总要想起基三里头堪称游戏商私生子的羊咩咩们——饶是如今他所修行之契阔、存真也当是道家典籍,却还是颇为自傲道:“我娲皇之后,自然最是能与天地造化和谐的!” 女娲传说本该算是妖族,但借造人之机成圣,又有与伏羲阴阳和合教导人族繁育之道的传说,其造化之道虽不及盘古开天辟地的强横、后土神话轮回的牺牲,但说起与天地造化和谐之处,确实难有出其右者。 大五圣教所谓的娲皇后裔之说……其实玩基三的多半都有小号,什么精分出一个黄鸡一只哈士奇自攻自受刷情缘啦,什么上一秒披着五圣教的马甲唾弃断腿堡的阴谋、下一秒就换了断腿堡的马甲鄙视雅蠛蝶有腹肌不长脑啦……那是屡见不鲜的。 如唐悠竹那般单练毒哥的虽也有,但真这般为娲皇后裔的身份自豪的,还是穿入游戏那段时间的影响。 在没有味觉嗅觉触觉的时候,饶是有呱太等灵虫为伴、有基友们打趣下副本,但不得不说,哪怕NPC的问答仿佛都还是依照着套路来,唐悠竹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将原先只是游戏玩闹的拜娲皇,慢慢发展成真正的信仰。 他信仰的或许不是传说中的素手补天仙人,但在直系亲人尽皆死绝、自己也莫名其妙成了个无味无嗅无触感的存在之时,人族之母这种存在,是很能抚慰人心的。 即使娲皇像一直只那么沉默屹立,唐悠竹每隔一段时间去虔心叩拜一回,也仿佛真的在对着亲人说话一般。 穿到大明之后,唐悠竹不曾干涉民间对娲皇的信仰,但他自己,却始终以娲皇后裔自居。 此时说来,那分外自豪的语气…… 王怜花眨了眨眼:“人族传说不都是娲皇后裔吗?” 被噎住的唐悠竹默默看他一眼,仿佛鄙视,其实只是哑口无言。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81 ☆、133·师叔 聪明人大脑活跃,思维也开阔,唐悠竹虽不算笨,但在他哑口瞪眼之时,王怜花已经自行帮他补足答案了:“不过传说中这最初的人族,也有亲手捏就和葫芦藤挥洒出来的区别……或许比起藤蔓挥洒出来的泥点,一开始亲手捏制的几个还真算得上是正经后裔?可传说中不都该是什么燧人仓颉轩辕氏一类,要么聪明绝顶、要么皇权富贵的吗?” 唐悠竹特高贵冷艳地瞪他:“你是觉得你师尊我不够聪明绝顶呢,还是不够皇权富贵?” 王怜花噎了一下。 论聪明,他琴棋书画毒蛊武艺杂学旁收,沈浪都有许多自愧不如之处,奈何到了这位师尊跟前,毒蛊摄魂之法不如人也罢了,什么幽门所出之气的组成成分、什么据说还真是三百桶水提炼出来的天一神水之底细……他还真是一个都不懂得。 至于论尊贵……当年其父柴玉关改名换姓关外称王,其母云梦仙子即使落魄之时也有魔教死忠追随……王怜花这身份说尊贵也是草莽之中难得的尊贵人,可比起唐悠竹这么一位货真价实的太上皇,真心便如萤火之于日月。 王怜花果断转移话题:“方才那雷,便是所谓劫雷?” 唐悠竹木着脸:“假的,你幻视幻听了。” 唐悠竹果然不是个大方人,王怜花不小心噎他一句,他就恨不得十句百句给噎回去——事实上以他现在这态度,换了其他人,也许就真给他噎得不再追问了,偏生遇上的是千面公子。 千面公子不只擅长制作人皮面具,他自己的脸皮也足够厚。 好奇心更是强。 唐悠竹的态度虽不怎么好,王怜花却一直温言软语,尤其蓝蝎子不久前也才得到修行法门,虽师兄妹两个都还只在炼气期门槛上徘徊,但这常识总是不嫌多的不是? 唐悠竹也不可能真什么都不和他们说、就由着他们去面对天劫,这架子摆够了,给徒弟噎得回不了话的场子找回来了,也就悠悠然捧着王怜花刚做出来的鸡蛋羹,与雨化田你一勺我一勺地吃起来,吃得心情好了,便大人大量开口解惑。 “所谓修真,虽是去伪存真、修行本我之道,但修行有为者,或可窥视天道、或可长永自身,少不得便与凡俗万物死生轮回相悖,乃是自天道法则之下为自己谋取长远生机之意,虽不至于逆天到天地不容、万物厌弃,但天道至公,为官做宰者或需自身寒窗苦读、沙场卖命,或需祖辈艰苦、余荫后人,这想要为自己修得长生、修得窥视天道之能,自然也要有一番考验。 筑基、金丹、化婴……每一个阶段都有自己的小天劫,直至最终大乘飞升之时,又有一次大天劫;而后天仙、真仙、玄仙、金仙等等亦各有天劫,一三、二三、三三……又或者四九、六九、九九之数,各有不同;其雷火又有天火之雷、玄水之雷、罡风之雷、乙木之雷等等区分,又或者乾天之雷、又或者紫宵神雷……皆视渡劫者的修为业障各有差异……” 唐悠竹说来也不过初次渡劫,其对劫雷的了解也有限得很,说来亦是泛泛,但有方才那般不管他如何躲、别人如何挡,三道雷光都必然不偏不倚砸到他天灵之上的画面做前提,即使泛泛之言也格外可信。 王怜花就不禁慨叹两声:“都只听说畜生修为化人之时要遭雷劈,不想人类修行也这么多关卡……”又问:“自来都传说狐狸长蛇之类,化形之时若有大福运之人庇护,或可少几分险难——但看方才那雷,却是长了眼睛一般。莫非人类牲畜的差异却在于此?” 唐悠竹斜眼鄙视他,却又不语。 王怜花还兴致勃勃继续端茶倒水送点心地磨,宫九却已经看出来这臭牛皮糖只是心中无货、方才口中无言罢了,一时也懒得再待,拉着蓝蝎子就走,只丢下一句:“你那衣裳也焦化了,不去沐浴更衣是等着裸奔呢?” 唐悠竹大窘,难得酥酥没嫌弃他一回,他倒忘形了! 雨化田抿了抿唇,实在是方才那天雷之威摄人心魄,他都忘了计较什么洁癖不洁癖了。 糖酥二人自转回竹楼洗漱,王怜花的好奇心没得到满足不由郁闷,亏得如今无花下厨颇自觉,他抽出身来又去问花满楼,花满楼沿着溪边缓缓前行,温和微笑:“万物各有不同,本不稀奇。” 王怜花勉强安抚下心中抓挠的小猫,心情一松,便一一为花满楼讲解起沿途花卉鸟虫来,花满楼听力嗅觉虽好,多了王怜花颇为形象风趣的描述,也多几分趣味。 两人渐行渐远,忽闻山石之中似乎有极轻微的金铁相击之声,又有啜水声,咀嚼声,偶尔还有沈重的叹息声、脚步走动声,王怜花大奇:“听无花把神水宫说得那么玄乎,莫非其卧榻之侧还容他人酣睡不成?” 花满楼则侧了侧首,忽然微笑:“楚留香也在。” 王怜花挑了挑眉,四下顾盼,果然在一处山崖之下发现了一个如壁虎般贴伏的人影,又发现了那山崖之下,藏在几块如犬牙交错的石头掩盖之后的一处洞穴,显然,方才那些声响便是洞穴中人弄出来的。 但奇怪的是,无论是山崖上贴着的楚留香,又或者洞穴中人,对王怜花和花满楼那样未曾如何掩饰声音的对答,全无所觉。 花满楼依旧是那么温和的笑:“我懂得的虽不多,一点儿掩饰声音身形的法术,总还是有的。”绛珠草的主人炼制得出太虚幻镜,于镜花幻术自然精通,花满楼虽只得了绛珠草些许残缺记忆,哄一哄凡人的耳目总是足够的。 但楚留香却果然不同一般凡人,他明明不可能看得见、听得见,却往这边张望了好几眼,王怜花看这人虽与沈浪相差甚远,却与无花很有一般惺惺相惜亦敌亦友之意,不禁调皮心起,缠着花满楼:“好师叔,且逗逗他玩罢!” 花满楼和王怜花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但王怜花会依据自己当时用的人皮面具,喊他花公子花大侠花小七花七童又或者慈爱得让他起鸡皮疙瘩的“楼儿”甚至“小花儿”……但这么甜腻腻意切切的一声“师叔”,却真是第一回。 兼之今日王怜花将原本将近八尺的身形缩得只有六尺余,虽仍是男子打扮,却梳得好风流自在的一束凤凰尾,束发之处除了锦缎,还坠得好些珠玉,身上大红锦衣,脚上则是蝴蝶穿花鞋,腰间裹着绣工精致的一道腰封,看着仿佛真个十三四岁的俊俏少年郎一般,连声音都是未换声时亦男亦女的清亮。 花满楼虽看不到王怜花此时的扮相,但给这样的声音一撒娇,也很难不想起自己那几个侄孙儿。况这将身形略显而后隐也不是什么大事,楚留香更不是个会这般轻易被吓住的人,少不得如了王怜花所愿。 楚留香的胆子果然不小,一片芳草萋萋之地,忽然冒出来两个人影又消失的一幕,并不能让楚留香惊动到洞穴中人。 他如壁虎般游下山壁,悄无声息地来到刚才花满楼和王怜花消失的地方,用手指轻轻虚空比了三个字:“唐大仙?” 王怜花如一个真正的少年一般嘟起嘴:“怎么这家伙就只知道唐大仙?明明师叔也是很厉害的啊!” 花满楼只当没听出他话中挑拨之意,将楚留香笼罩进自己的法术之中,温和微笑:“楚公子月余未见,一切安好?” 楚留香下意识转头看向那个洞穴,又侧耳听了听,发现里头没有丝毫异动之后,才对着花满楼含笑点头:“好。花公子也好?” 两人寒暄几句,王怜花在一边鼓着腮帮子:“里头是什么人?莫非是神水宫弟子?难不成楚香帅是来私会小情儿的?” 楚留香看他这言行举止甚至一个眼神儿都那么恰恰好是个少年郎的小模样,想起之前在大漠之上他还扮过的大汉妇人——有一回甚至换了石观音的模样,险些儿没把长孙红等人吓个半死!亏得此人虽千面万化,却不论扮得什么,总爱在头脸之上给自己留个小痣,曲无容才在众女吓坏之前及时发现…… 大漠那段经历,虽有惊有险,但黄沙之中有绿洲,惊险之外有奇遇,楚留香想起来总是微笑更多些,即便王怜花问得失礼,他依旧笑得潇洒:“楚某虽风流不羁,但神水宫宫规森严,水母阴姬喜怒难辨……楚某既无心长久停留,如何敢招惹神水宫门下?” 看王怜花仍好奇,楚留香顿了顿,想起此人不拘如何千面万化都改不了的好奇心、以及方才那般神秘莫测的手段,到底还是将他这一番行为的缘故说了出来。 ☆、134·苦主当面 却原来,那洞穴中人,竟是雄娘子。 雄娘子乃是二十年前就在江湖中臭名远扬的采花贼,其一生之中,也不知毁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孩儿。当年江湖之上,无论黑白两道,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人简直数不胜数。但因其狡猾善变,轻功剑法也都不弱,更有一手制作人皮面具以易容改装的绝技,恨他的人虽如过江之鲫,但却都无可奈何。直到十几年前,才被看不惯他祸害天下女儿的神水宫主出手击杀,并悬尸公示众人——那时节,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不惜千里迢迢的赶去看他的尸体,为的只是要从他尸身上割下一块肉来!其所惹怨毒之广、之重,实乃当今武林少有者。 当然,以上只是江湖传说的版本。实际上是,神水宫水母阴姬虽也是威名赫赫,但神水宫处事素来低调,就连楚留香,若非有个姑母恰是神水宫弟子的红颜知己苏蓉蓉,又一路缀着雄娘子过来,也是连神水宫所在天池是哪个天池都摸不清的……这样处事的水母阴姬,即使可能出手击杀雄娘子,却又为何要将他悬尸示众? 阴姬其人端的神秘,就连在神水宫住过些许时候的苏蓉蓉都不曾见过起真面目,甚至连无花,无花之前能够进入神水宫,便是被请来给阴姬讲经论佛的,但他都没见过阴姬…… 这样一个人,竟会将手下死者悬尸示众,委实蹊跷。只是当年人多为雄娘子之死额手相庆,又摄于水母威名,再加上此后雄娘子果然销声匿迹,是以不曾有人多想罢了。 如今据楚留香了解,这雄娘子不只没死,还有一个女儿是神水宫门下,水母阴姬显然也是知道他们父女之间关系的,虽似乎不喜他们父女亲近,但每隔五年总也还允他们相见一面,今年虽见不成,却还特特让其座下最受倚重的弟子宫南燕前往说明…… “只是这位宫姑娘也不知道哪儿看在下不顺眼,竟与雄娘子说他女儿是因在下而死的,真是……”楚留香搓着鼻子,十分无奈。 王怜花挑眉:“他女儿死了?还误以为是你害的?那他不去找你报仇,还来这儿做什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这雄娘子虽说早年糟蹋了无数女儿,对自己的女儿却显然十分看重。哪怕是宫姑娘那么说,他却还是想去她墓前看看。可惜神水宫是从来不允男子进入的,他也只能偷偷潜行而来了。”说到此处,楚留香忽然面色古怪:“花兄和王兄都在此处,那么无花……” 花满楼温和道:“无花自然也在。他如今重新剃发礼佛,常日持斋,楚兄安心便是。” 此话一出,楚留香脸上的表情越发古怪起来,最终却只说:“那就好。” 王怜花眯起眼,忽然问:“那雄娘子的女儿,该不会就是被无花哄了天一神水的司徒静吧?” 楚留香惟有苦笑,花满楼也默然了。 无花如今倒是安分守己,楚、花二人也都不是爱杀伤人命的性子,但司徒静确实是个可怜的女孩儿,给无花哄着无媒苟合,又不慎有了身孕,偏无花得了天一神水便一去不返,神水宫又宫规森严,她恐惧水母责罚,竟自杀身亡…… 此事江湖虽不曾大肆传说,但无花拜入王怜花门下,唐悠竹少不得也肃颜训诫过再不许出司徒静之事,花满楼自然也知道了,但不见苦主之时的唏嘘,和苦主近在咫尺的感觉到底不同,饶是能为江湖传言便毒哑好些人的王怜花,也做不来当着花满楼就大咧咧帮徒弟斩草除根的事儿来。 三人相对默然半晌,花满楼忽然开口:“我等在华蓥山已经盘桓多日,也该走了。”说罢,冲楚留香一点头,携着王怜花转身离去,转过山坳之前,只留下一句:“阿唐虽有时行为不羁,但从不允门下做那等淫人妻女之事,楚兄放心。” 楚留香微笑点头,也不曾提宫南燕把司徒静之死赖在他头上、误导了雄娘子的事。 唐悠竹此时的桃花酿做得差不多,只等发酵,会多耽搁,不过是王怜花心中疑窦为何宫南燕对他这等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扮相格外厌恶、才出言撺掇着一行人多停留了些时候罢了。此时闻说了雄娘子一事,饶是千面公子早年也是个沾花惹草手段不拘的人,但对于单纯诱哄一个女子、到连骨肉一同抛下的观感,总是不同的—— 当年云梦仙子会在柴玉关的算计下险些儿丧命,虽也有迷信夫婿真心与她恩爱的缘故,更因为当年云梦仙子已然身怀有孕、又已告知柴玉关,柴玉关当时也对自己即将为人父表现得颇为惊喜,行动间对云梦仙子更是体贴万状,让云梦仙子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么一个会半夜起身为她揉捏小腿、又或者奔波百里只为买上一味她忽然嘴馋的小吃的良人,竟会在她身子逐渐笨重、又彻底放下最后一点戒心之时,辣手施为,使得她母子俩熬得个九死一生…… 这些事情,云梦仙子从不讳言,王怜花便是越好穿花拂柳,却格外看不惯那些哄得了女人还连自己骨肉都不管不顾之人。他对无花虽有几分惺惺相惜,又爱他厨艺颇佳能待他服劳,到底没那等面目停留在苦主之父周遭。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82 何况王怜花的疑窦也算解开了:楚留香虽不曾明言那雄娘子与神水宫有何等关系,但他的女儿能拜在水母门下,水母肯为他假尸示众,又允他五年一会司徒静……这女孩儿想必是雄娘子和神水宫哪位颇得水母欢心的弟子所出,而且那个弟子的下场可能不会太好,神水宫中人对于如雄娘子一般男身女相的俊俏儿郎看不顺眼,也便不足为奇了。 千面公子也是个机巧灵辩的人物,不过些许蛛丝马迹,便能把事情推测出七八分,唐悠竹听着只是笑,也不去点破那与雄娘子有染的不是什么神水宫门下,却是水母本人。 最后喂滚滚一回牛肉片,唐悠竹与雨化田携手下山,也没有丝毫不舍,更在半日之内便赶出几十里路去,偏偏在傍晚时分,又带着雨化田施展法术,回了华蓥山。 明明已经比雨化田高了半个头,唐悠竹还是一高兴就爱将脑袋往他肩窝蹭,蹭得雨化田颇不耐烦:“又发什么疯!” 唐悠竹嘿嘿笑,酥酥这般多问一句也不曾,就随着他天涯海角都去得的做法,怎么能怪他高兴?特别是在没弄清几个人为何会转换时空的时候…… 无花与司徒静之事,是在他拜入王怜花门下之前,唐悠竹又因古先生所书,很知道那位司徒静虽可怜,却也是她甘愿与无花勾搭的,只是不想看走眼,无花虽看似九天垂云而下的天人一般,心肝儿狠起来却果然是石观音亲生,在她将天一神水给了他之后,便将她弃如敝屣,司徒静想借无花之力报仇的目的不只达不到,还因为身怀有孕瞒不过去,深怕她眼中的“杀母仇人”阴姬将她按门规处置,慌张失措之下,方才自杀。 此事无花固然有错,但司徒静也自有目的,不过棋差一筹罢了。唐悠竹在确认过无花并不曾有类似劣迹之后——哪怕无花确实默许了石观音手下假借他的名义又诱哄了好些良家女子,但石观音已死,唐悠竹只确保无花再不能去祸害其他女儿也便罢了,并不准备就此事追究下去。 但司徒静到底可怜,虽她会上了无花的当,乃是因着误会自己的身世;而她会误会自己的身世,又是因着其生父生母都语焉不详的缘故。可不管怎么说,无花到底有错,偏唐悠竹又因此默认无花列入门墙而有所偏袒…… 这雄娘子今夜会遇上什么事,别人不知道,唐悠竹最是清楚:此人今晚将死在宫南燕手中,而阴姬,阴姬在知道自己的老情人死在新宠手下之后,也自闭密室而死。 雄娘子不是什么好人,但他这十几年总算已经痛改前非、隐姓埋名,而且跟着其友“君子剑”黄鲁直,也很是做了些不为人知却济世救人之事;水母阴姬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喜怒不定,更兼以收徒之名搜罗了许多美貌女子供她满足那不为世俗认同的畸形爱好,但她自从遇上雄娘子之后,也就只看上一个与雄娘子容貌极其相似的宫南燕,神水宫再收入门下的弟子,便只是真正被她救助的可怜女子…… 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但唐悠竹容得下一个无花,又怎会苛责雄娘子与阴姬的前尘? 唐悠竹此来,不过想着救雄娘子一命,也免了阴姬灰心自杀之事,虽不足以赎还无花的罪过,且只当为司徒静与那不曾看一眼人世的孩子留两个还会惦记她们的血亲罢。 ☆、135·徒孙 女人的嫉妒心是男人怎么都想不透的,宫南燕因阴姬恨毒了雄娘子,却能与他翻云覆雨缱绻缠绵,而后在最是交颈恩爱之时,辣手摧心。 在那样的时刻,饶是雄娘子也很难避得开宫南燕一爪。 古先生笔下,这位前半生作恶多端、毁人无数,后半生却潜心忏悔、仍终得了女儿惨死报应的采花贼,也确实会死在此刻。 但古先生笔下,可没有一个唐悠竹。 楚留香伏在岸边,看到宫南燕的轻舟之上忽然现出身形的糖酥二人,一惊之下又觉得理所应当。 以唐悠竹那般看一看他掌心,就能将石观音黑珍珠等事给说得清清楚楚的手段,要算得出雄娘子与无花的纠葛自然不难,会特意返回来虽有点古怪,但看看雄娘子赤裸的胸前那血、那伤…… 楚留香暗自叹了口气,他虽听不明白宫南燕和雄娘子口中的那个“她”是谁,甚至连那个“她”是“她”还是“他”都弄不明白,但宫南燕显然对那个人情有独钟,而那个人又仿佛对雄娘子余情未了,那宫南燕会用自己的身子引雄娘子上钩,再在情浓之时狠下辣手,也就不是什么奇怪事儿了。 而唐悠竹将无花收入门墙,不肯因着那荒唐前事便将他推出来、任由雄娘子这个苦主生父杀戮泄恨,却反过来免除雄娘子一场死劫相抵,好像也更是理所当然。 奇怪的是,雄娘子在险些儿丧命的情况下,竟然没有对宫南燕出手,只是眼神古怪地看着她:“你、你既然……也好、也好,她有你在,也好……” 宫南燕显然也没注意到糖酥二人出现的蹊跷,只当他们是轻功卓绝才能及时掠到此处救下雄娘子……想起这多管闲事之人竟是自己留下的便悔恨不已,再听雄娘子这样仿佛很为那人打算的说法,更是大恨:“你有什么资格提她?你……” 宫南燕此时一改方才与雄娘子柔情蜜意的模样,美丽的脸上却带着股恶魔般的妖气,漂亮的眼睛里,更充满了怨毒和杀机,但她就算在这样怨毒痛恨至极的时候,竟也能顾忌着阴姬的体面,眼光在瞭过糖酥二人之时,忽然凝住片刻,之后硬是咽下口中怨恨之语,只冲雄娘子撂一句:“你有何面目再提她!” 又整理了衣裳,问唐悠竹:“公子与友人擅闯我宫中禁地,我却不曾相与为难,反命人为尔等建筑竹楼,公子便是不感激,又何必为了这么一个人反与我为难?”又指着雄娘子:“或许公子只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可知此人是谁?” 雄娘子的“丰功伟绩”在古先生笔下虽只寥寥数语,也足够唐悠竹品个分明,但时过境迁,他唐悠竹也不曾做过此间的皇帝,也懒得去过问其善恶伏法,便不等宫南燕细说,抢先笑道:“自然认得,其乃我那徒孙未过门媳妇儿的亲爹尔。” 这关系说得稍微有点曲绕,但听的人到底都是一听便明白了,楚留香暗暗搓了搓鼻子,也不知道是笑是叹,那边厢雄娘子衣服穿到一半都顾不上,挑眉哂笑:“阁下轻功卓绝,在下也感激这救命之恩……但楚香帅成名也有一十来年了,倒不曾听说他家师祖这般年轻。” 雄娘子早年在女色上头虽颇遭诟病,但诈死这些年,一半心悬着女儿,一半心跟着那名副其实的“君子剑”行侠义事,倒也越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物。论理唐悠竹救他一命,他该感激涕零,然而唐悠竹言语间偏又扯出个司徒静——这雄娘子一辈子也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孩儿,可留下骨血却只有这么一丁点,又是在刚刚惊闻死讯不过几个时辰的时候,正是最满腹心肝脾肺肾都疼痛难耐万念俱灰之时,自然也顾不上什么救命之恩。 唐悠竹也不计较,依旧温声缓语:“与司徒姑娘有旧的却不是楚留香。” 雄娘子捂着伤口斜了宫南燕一眼,沉声问:“那是何人?” 唐悠竹叹了口气:“是我那不肖的徒孙。他与司徒姑娘一见如故,偏又都青春年少,竟等不及禀明了师门三媒六证来迎娶就亲昵到逾矩……后来偏又正有些俗务缠身,待料理毕了,才知道司徒姑娘已然……唉!总是冤孽!如今那孩子自有他师傅训教,只我想着,这事儿虽也是阴差阳错,但总不好丁点儿交代都不给人家姑娘,况司徒姑娘当日腹中,可还带着我那徒孙的孩儿……因想着,若司徒姑娘不嫌弃我那徒孙父母双亡,便迎了她的牌位回去又如何?” 雄娘子听得脸色时青时白,宫南燕原本只告诉他司徒静是死在楚留香手中,又说“她是为了维护神水宫的光荣而死的”,再多详情半句未曾提,他甚至不知道他那女儿死时还怀着他的外孙,会在唐悠竹那句“徒孙媳妇”上立刻想到楚留香,不过是香帅的花名太盛、神水宫的宫规又委实太严,再加上他自己原也看过不少被他祸害了的女孩儿以死维护家族的荣光罢了。如今听唐悠竹这么说,竟是丝毫疑窦也无,惟惨然尔:“报应!果然是报应……” 唐悠竹好些年没经历这等痛失至亲至爱的滋味了,然而早年也是经历过的,此时握着雨化田的手,看雄娘子涕泗滂沱之下,好好儿一张美人脸都露出老态来,也有几分可怜他。但也正是深切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此时再劝什么都是虚言,节哀顺变那种话,是不曾经历哀痛到极致的巨变之人才劝得出口的。这世上,总有些哀痛是节不了,总有些剧变是顺不来,总要经历时间发酵之后才能恍然,如唐悠竹现今,总算想起家人能憾中带笑,却也多亏得手里握着的这个人。至于雄娘子如今这般,那是说什么都不管用儿,惟尽力让他觉得自己是为亡人多做了点儿什么,或许才能好受些许。 因此唐悠竹只是又将前言再提一遍:“总是阴差阳错。如今我待入神水宫中与水母提亲,阁下可与同往?” 雄娘子悲痛之中有些恍惚,却还记得提醒唐悠竹一句:“我自要去见小静,只是你……神水宫中连一只公蚊子都要拍死的,你……”做父亲的,哪怕唐悠竹说得仿佛他那所谓的徒孙与司徒静之间真个有情有义、只遗憾个阴差阳错之间,到底司徒静是死了,雄娘子不可能无怨,但唐悠竹到底只是师祖,又才救了雄娘子一命,这人倒也不全然是忘恩负义之辈。 唐悠竹看他声哽气咽之下还记得说这么一句,叹了口气:“水母阴姬之名,我也听说了些。”又道:“不管怎么说,这门亲事便是不得应,我也总该往司徒姑娘墓前看看的。” 说着,也不管雄娘子和宫南燕是什么脸色,施施然从包裹格子里头将那竹筏又取了出来,招呼雄娘子:“想来阁下是不便与宫姑娘同舟了,且与我同行罢!司徒姑娘总也是惦记你的。”后一句话少不得又把雄娘子说出满脸泪,也就顾不上惊异,一纵身便上了竹筏。 那边唐悠竹取了红泥风炉、陶制玉书碨、白瓷若深瓯、紫砂孟臣罐……一样样儿打点了让雨化田烹茶解闷儿的器具之后,自撑了竹篙,不多时便没入山隙之中,徒留一个衣裳不整犹带暧昧气息的宫南燕,脸上阵青阵白片刻,忽然一跺脚,跃入水里,将身上洗得干干净净又将头发衣裳都打理妥当之后,才上了那艘轻舟,片刻之后便没入夜色之中。 楚留香毫不迟疑潜入水中,迅速跟了上去。 唐悠竹出面,楚留香倒不消担心这诱拐神水宫中弟子、偷盗天一神水的罪名再落到自己身上,然而雄娘子和宫南燕口中那个“他”到底是谁?唐悠竹又准备如何与阴姬提亲?无花会不会真迎进门一个鬼新娘?这三个问题只消一个就能让楚香帅好奇得抓心挠肝的,此时三个一起来,饶是神水宫威名赫赫,楚香帅也要闯一回。 楚留香因恐惊动了宫南燕,少不得等她登舟前行才缀在后头,也万幸,宫南燕显然很是知道一些楚留香不知道的东西,一来便直奔谷中小湖而入,楚留香紧追其后,也正好撞上了唐悠竹提亲那一幕。 依然是对着雄娘子时那一套说辞,但这一次听的人,却显然不如乍闻女儿死讯的雄娘子好糊弄。 水母阴姬到底是一宫之主,虽心痛女儿,但司徒静死讯传出至今也将近一年了,她的疼痛虽仍在心中慢慢发酵,可也不是会轻易精神恍惚的时候,因此一开口便直击要害:“阁下的徒孙,到底何人?” 唐悠竹眨了眨眼,隐匿在暗中的楚留香也摸了摸鼻子。 ☆、136·你来我往 雨化田却忽然开口:“他是无花。” 阴姬脸色剧变,当日无花身死的消息传来,她便隐约猜出蹊跷之处,只是实在接受不了自己听经却听掉女儿性命,又有宫南燕着意宽慰,她便不曾往那个方向深思。兼之楚留香的名头委实太大,阴姬也相信他潜入神水宫、勾得司徒静失魂落魄的可能,实不想…… 宫南燕扶住阴姬的手臂,恨恨瞪了雄娘子一眼,又对着雨化田射眼刀:“怎么可能是无花?那和尚虽窥视少林掌门之位、又惦记父仇杀死了上一任掌门,却好歹是个佛法精深的,在我宫中又从来不曾有落单的机会,怎么可能害了司徒静?”忽然才想起:“那无花是少林弟子,更是上任掌门的高徒,阁下称其徒孙,岂不荒谬?别事白日梦都做到我神水宫罢!”眼睛十分不屑地在唐悠竹天劫之后还没长出发茬儿的光头上一扫:“可不是秃顶的都是和尚!” 楚留香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儿得罪了宫南燕,要她不遗余力将司徒静的事情栽死自个儿身上,此时躲在池水中听得分明,这才隐约清楚其中缘由。 虽不拘那奸夫是谁,司徒静总是一尸两命亡故了,可若是楚留香,则全是其人居心叵测行为不端,与阴姬却实在没什么干系,最多担个看顾不周罢了。但神水宫门下这许多人,门禁又这般儿森严,即便是嫡嫡亲的女儿,司徒静到底十六七岁的人了,阴姬又不可能把她拴在裤腰带上随处带着,这偶尔疏忽也实在怪不得。 可换了无花就不同了。无花能入神水宫,那是阴姬特意请来讲经论佛的!但最终佛祖是否有力为阴姬消了业障且不可知,这明明白白的,一个女儿却给讲没了! 宫南燕对阴姬一片痴心,又不像她那般虔心向佛——宫南燕也随着阴姬礼佛,但对她来说,木鱼梵音里头,她更眷恋阴姬垂眸虔诚的容颜。即便真有三千佛国菩萨无数,她也只认这一个水上观音。 所以在阴姬还没把声名甚好的无花大师当男人看时,宫南燕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但她不舍得阴姬为此自责,便一力将神水宫众人的思路往别处引。也真真儿是万幸世间恰好有个楚留香,轻功卓绝又风流多情,要说他能潜入神水宫勾搭一两个懵懂年轻女孩儿,还真谁也不好否认。只恨楚留香的名声却不只在轻功风流,武功也那般强横,如若不然,宫南燕第一次潜入他船上时,就该取了他的首级来让阴姬安心,又如何有后头许多事! 饶是后来无花身死,江湖每有传言,但说的多是无花觊觎少林掌门之位,又与石观音有染,宫南燕虽心下凛然,却也着意避免阴姬往另一个方向想,甚至连对雄娘子说司徒静是因楚留香而死,也不过是防着这人真有法子潜入神水宫、与阴姬当面时胡言乱语罢了。 此时给糖酥三言两语挑明了,饶是宫南燕亲眼见识过唐悠竹随手虚空弄出一张足有两三丈长、一丈来宽竹筏子的诡异,瞪过去的眼神也凶狠得很。 也许对于宫南燕来说,为了她身侧这尊水上观音,是真佛当面也能拼命的吧? 楚留香隔着水波的涟漪也能将宫南燕的神色看清七八分,一时心下不免唏嘘。 唐悠竹有时候虽十分小气,有时候又相当大度,此时对宫南燕出言不逊并不介意,倒因看着阴姬和雄娘子之间就是连一个眼神都不曾交汇、也格外与人不同的气场,反有几分可怜她,便只道:“我那徒孙乃是带艺投师……细节于此事并不要紧,宫姑娘若好奇,日后遇上只管问他去,我却实在懒怠多说了。” 继续问阴姬:“无花先时实不知道司徒姑娘已有身孕,又一时没遇上我那徒儿,又恰好家事俗务缠身——我这不肖徒孙的母亲李氏,想必阴夫人也有所耳闻,其乃是黄山世家的嫡出大小姐,后因惨遭巨变,孤身凋零好些年,性情就不免有些古怪。偏也巧,正正好就在无花与司徒姑娘结缘之后不久,李氏便琢磨了好些事情让他帮衬。无花虽自幼不在她膝下养着,却也不好无视她的要求,况年轻人,又多半时候长在和尚庙的,总有些不知事的地方,竟想着他和司徒姑娘到底年轻,只消一心不改,便是耽误一年半载的也算不上什么,却不想……” 这一番真真假假说来,唐悠竹真是为司徒静腹中孩儿可惜,少不得又叹息一声,倒叹出十分真心诚意来。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83 阴姬冷漠端肃、又身份贵重,不屑于察言观色之道也还罢了,雄娘子却是个最狡诈机变的,他又擅易容,揣摩人心观摩神色上头,自有心得,此时看着唐悠竹真心实意的可惜,心中越发疼得和刀割似的:女儿若是如被他祸害过的女孩儿那般,遇上个虚情假意轻薄男儿,他固然悔恨自己行为不端偏报应在女儿身上;这听着,仿佛遇上的还真是个有心有意、只一时不察被俗务耽误了的,便是无花在江湖上的名声如今臭不可闻,可其风姿容貌总是谁都贬低不了的…… 雄娘子只要想着“虽答应了阴姬不与静儿说她生母是她,但也不是非得只拿‘死了’哄她,闹得如今那傻丫头给那般语焉不详话儿闹得……一点儿小事便吓得自杀了!早知道,便是说她母亲是阴姬妹子也行啊”一类的念头,便更是恨得只差没把自己的舌头咬碎吃下去! #让你毁人闺女时那般能说会道,遇上自家闺女,却笨嘴拙舌得反而将她推上了绝路!# 雄娘子一时真心很得不行,而阴姬,阴姬虽早在查验司徒静的尸身、发现其竟身怀有孕之时,便恨过一回自己缘何顾惜名声、不将事情与女儿明言,但到底有些时日,更兼此时雄娘子已经悲痛到站不住,她就反而越发抿紧了那薄薄的唇,硕大的鼻梁因着凝眉注目的些许动作,越发绷成一条锐利的锋线。 她的手略微动了动,却最终没有去搀扶雄娘子,倒是另一只手无意识间,并不曾拒绝宫南燕的搀握,这让宫南燕眉眼间的怨毒消减了不少,唯有瞪着糖酥的眼神依旧凶狠,阴姬却恍然不觉,只沉声道:“前事不必多提,静儿已死,那无花不拘是有心、是无意,他原是入我宫中讲经,却做出那等事……” 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唐悠竹:“阁下若果然诚心,为何不让无花来与我那可怜孩儿同茔安眠?” ——她竟是要无花给司徒静陪葬了! 楚留香在水中听得分明,不由暗自蹙眉。 雨化田更是不喜。他虽不耐烦无花那样穿着僧衣还要哄人家女孩儿的做法,但对司徒静更为不屑。这位虽与唐悠竹多年耳濡目染,又对其多有迁就,可到底是个真真正正的古代人,哪怕对于那些只说大义、不干实事的酸腐书生再不屑呢,总也是规矩礼教大环境下养出来的人。总觉得,纵无花可恶,这女子能在自家大本营里头给勾搭上,也是个落花有意、流水有情的,算不得无辜——需知这你情我愿之时,男子不过些许风流罪过,便是上了公堂也不过赔上些许财帛,可女子婚前失贞,便自个儿不自杀,拿到了也该沉塘的。 便是无花的僧人身份有些争议处,雨化田偏是个学贯古今的,这一般儿修佛之人,也分好些宗门派别,可不是每一个都不许近女色的,有些地方还将与和尚欢好视为得佛祖赐福呢!阴姬自个儿养了个不着四六的女儿又不早早嫁出去,偏又还不打听清楚就将无花请了来,两个干柴遇烈火,有心逢有意,闹出事情来,倒怪谁? 早不督主好些年了的督主大人,才不是因为看不惯这群人乱七八糟着对他家牛皮糖出言不逊,所以逮着话题就刺人呢! 他只是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的雨化田不过区区三言两语,就把个阴姬给憋得脸色时青时白,雄娘子一般听了见了,却只自顾自哭哭笑笑、悔恨万分,宫南燕虽也恨雨化田言语犀利强词夺理、硬生生把个也算她看着长大的可怜女孩说得那般不堪,却更心疼情人,上前半步喝斥雨化田:“宫主与人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 唐悠竹原待笑着缓和两句,听宫南燕此言,瞬间冷下脸色:“放肆!” 他虽甚少因礼仪降罪于人,又是真心可怜司徒静——此间与他来处那个大明诸多相似,其中有一桩,便是这未嫁女孩儿的丧葬十分可怜,虽江湖人或许不介怀这些,唐悠竹自己都不很信这些,但他既然拿这事儿当借口进来神水宫,便也想着顺水推舟让司徒静后事好看些儿。 ☆、137·背书 虽阴姬必是不舍得让她的骨灰如伊哭之于蓝蝎子那般,给人随身带着走,但无花既然破过一回戒,日后未必没有再破的时候,若是娶妻生子,寄一个在司徒静名下,也算让她九泉之下不至于太过凄凉;又便是无花无后,这有了夫妻名分,四时八节祭拜也顺理成章些…… 阴司之事虽未必有,也未必无不是?况这般说与雄娘子,也多少是个安慰。 唐悠竹自认虽有几分护短,但也是好意,不想阴姬一开口就要无花陪葬,自家酥酥不过依着世情常理说几句,宫南燕便敢那般放肆! 再如何从人人平等的法治社会长大,唐悠竹总也是个当了几十年实权皇帝的人,雨化田又是他放在心上珍之重之最是挚爱的,便是他真无理,唐悠竹也至少要偏他分呢,何况他说的原就是此间普遍认可的世情? 唐悠竹肃容怒斥之时,自也不会忍下筑基修士怒极时牵动的气机。一时众人只觉得随着那声喝斥,一股强大浑厚的内力直向宫南燕袭去。其气势宏大、摄人心魄之处,让宫南燕眼瞳收缩、避让无力,惟有阴姬抿紧薄唇,方挣得出心魂不为唐悠竹气势压倒,劈手将她护到身后,自己生受了这一记。 唐悠竹见着阴姬当上前,到底手下留情了,阴姬不过吐出两口血,宫南燕心中大恸,越发口不择言:“这就是你求亲的诚意?不过几句言语,便下这般辣手?” 唐悠竹理所当然:“徒孙是收下来的麻烦,酥酥却是我的心肝,岂容他人出言侮辱?” 宫南燕哑然,半晌仿佛喃喃:“心肝、心肝……”一双眼睛在糖酥二人坦然交握的手上梭巡几遭,其中波光朦胧,让人分不清是羡是妒,却总叫雨化田看得心下畅快。 唐悠竹先前对着楚留香充大仙儿,掌纹一看、五指一掐,只差没将胡铁花与石观音洞房之时花开几度都说明白了,很是将其他人都震撼一把,便是宫九之流,也只得喟叹这臭牛皮糖藏得深罢了。唯有雨化田,与他合籍双修,便是因境界故,离元婴和合且还远着,到底也是气息交融、元神交汇数十年的,彼此最知底细。 唐悠竹将个大秘密放在心里头许多年,开始是不敢说,后来是不知道从而说起,但要说存心瞒着雨化田也不至于。正好因着与楚留香卜算一事,后头说起时,恰好彼此话敢话到了火候,大略也便都说了。 雨化田的接收能力也是极好的,这镜妖劫雷都见识过了,转世轮回的绛珠草虽未忆及前尘,想来也当假不了,况唐悠竹自幼实也有许多古怪,此时再说是个三世轮回、偏生前尘不忘的货,雨化田也不觉得多纳罕。便是唐悠竹说他第一世时看过的什么书籍戏曲,他也尽当是警幻演化红楼梦一般的手段,只不过警幻之于宝玉十分不怀好意,唐悠竹那个却是真福缘罢了。 待到了神水宫内里那些隐密,唐悠竹自然也不会相瞒于他,是以这阴姬不爱须眉爱娥眉的癖好、这在司徒静出生之前满宫弟子都是其禁脔的私隐、又如何阴差阳错与个假扮俏女郎的雄娘子有了手尾、如何竟真千帆过尽钟爱一人偏生却反被雄娘子拿这个癖好威胁不得不放他远走、如何恨极之下便是生了女儿也只许他五年见一回、又如何拿个与雄娘子容貌相似的宫南燕当替身当到自己也真假难分…… 雨化田在那日偶入桃花源、却发现原来是神水宫之后,便听唐悠竹大略说过些许,在今儿随他重返神水宫时,又再闻其细说一回,对于宫南燕和阴姬的关系,自是再清楚不过。 他固然觉得世人好名不敢直视自身爱恶欲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事,到底想起唐悠竹就是当着朱见深的面、也敢牵着他的手大咧咧直言“这是我今生认定唯一携手之人”的放诞时,格外多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得之意。 此时见了宫南燕的眼神儿,雨化田虽有着九重门内不需管草芥之辈是妒是羡的骄矜,感受到掌心温度时,终究不免畅快。 更有阴姬虽不似宫南燕失态,却也眼神几番变幻,忽然道:“我早奇怪僧众之中长大的佛子,如何有无花那般名士风范,想来阁下一门,在杂学旁收上头十分独到。阁下本身武学,也是阴姬深有不及之处……只偏偏江湖默默无名,莫非便是因为这个心肝?” 水母阴姬也是个癖好不同常人的,但她却不敢面对,一边偏爱女儿之温柔娇媚、一边又不敢光明正大直视自身这个癖好,为此不惜将心头千帆过尽最钟爱的爱宠放出宫去、更连唯一的女儿也不肯相认……甚至就连宫中再翻不出她掌心的弟子们,她也是以密道相通。 哪怕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阴姬也做不到将之摊开在阳光下。 但这一切并不都只为她不舍这经营数十载的大好基业、不舍得这赫赫江湖的名声。 此时见了唐悠竹这般光明正大,阴姬虽也不知自己是想要个什么答案,却也还是问了。 问得颇没头没尾,但阴姬说起雨化田时虽只用“这个心肝”替代,但语气上也没什么不恭之处,唐悠竹也便耐心答道:“朕升储御极三十多年,自然不在江湖传名声……况朕之国不在此间,便是名声也传不在此处,与酥酥却不相干。” 阴姬眸光一凝,便是楚留香也是才知道这唐大仙儿还是个当过皇帝的,一时池下水波微动,也就是顶上几人,糖酥是早知道他在的,其余又都心神震撼远胜于他,方才未能察觉罢了。 沉默半晌,阴姬才惊觉自己刚刚喘息微重了,一时调整声息,一时又索性叹了口气:“三十多年的皇帝,阁下倒说放手便放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想着自己若有这般魄力,放得下这基业名声,也不至于要舍了心头朱砂痣,更不至于累得女儿惊慌之下自蹈绝境,阴姬神色颇为郁郁。 唐悠竹却道:“便是没舍下皇位时,朕也不讳言心肝儿何在——权势地位本就是为了随心所欲,若是变强的结果反而是被名声产业束缚住,岂不可笑?” 阴姬越发沉默,半晌方倦怠挥手:“阁下竟是这般人,想来那无花也果然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总是阴差阳错……这门婚事……余者皆罢,我实不舍得将女儿坟茔迁出。况那无花母族凋零,父族更不过扶桑一浪人尔……便是要归葬祖坟,也尚不及在我身边还能多受几年照顾罢?” 阴姬平生最自傲的,除了一身让武林中无人可敌的武艺,便是这神水宫的基业,然而唐悠竹不消出手,劲气外放之下便能让她内伤呕血,身份又曾御九极……偏偏还是这么一个人,敢行她不敢行之事! 阴姬的头颅从不轻易低下,但也不是那种明知处处不如,还要死赖活赖之人。 唐悠竹还不知道他于心上人的磊落倒为无花的人品背了书,看阴姬神色倦倦,只当她是悔恨为个浮名失了挚亲,也就顺着她的话说: “我那不肖徒孙与司徒姑娘之事,虽憾恨起于差错,到底也要担些责任。如今我那徒儿正要将他带在身边继续教导着,也省得再闹出些什么教不严、师之惰的事情来……偏我又或归乡,我那徒儿少不得同去,如此一时半会儿,又或者十年八载的,无花也未必能回来,迁走司徒姑娘的坟茔确实不妥——便依亲家所言,只让无花带着徒孙媳妇的牌位、好依着时节祭拜便是。” 顿了顿,看阴姬脸上无喜无悲,雄娘子脸上依旧伤痛万状,到底还是补一句:“两位亲家放心,无花日后不管如何,只有司徒姑娘是元配嫡妻。他不还俗再娶也罢了,若是再有娶妻纳妾之事,少不得记一个给司徒氏,也好让她这一房的香火长长久久延续着。” 便是千年之后,也总有人为了虚无缥缈的阴司香火之事用尽心思,何况是在一个风俗与大明颇多相似之处的地方。饶是江湖儿女江湖死,没人收尸的也恁般多,便是阴姬和雄娘子自己,也不敢奢望身后香火…… 但做父母的人,对自己如何,并不等于也愿见儿女如何。 何况是一个因着他们暧昧不清方才落得个惶惧赴死下场的可怜女儿。 阴姬脸上慢慢溢出悲色,声调虽依然淡淡,却也苍凉让步:“日后……无花愿意葬在此处也可,不愿意时,将静儿迁走也罢。只让她且再陪我当下罢了。” 雄娘子则是一叠声:“延续好、延续好……”语气十分欢欣,脸上泪痕却越发斑斓。到底虽有了点儿念想,终不免想着,若非这许多若非之事,他本该有真正嫡亲的外孙儿,和依旧活生生的女儿。 ☆、138·原随云 楚留香在水中无声叹气,可惜无花不能早一年遇上唐大仙。 宫南燕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她只攥着阴姬的衣袖,一双满是爱欲的眼睛痴痴盯着她,又是为她或许不用为引入无花之事太过自责而欢喜,又是深恐她见了雄娘子的悲戚之状念起旧情而惶惑不已,一喜一惊、一哀一怒,都只在这一人身上。 她的眼神那般强烈,便是楚留香隔着水波涟漪也看得分明,再想起这人挑哒雄娘子时的风情、与雄娘子耳鬓厮磨时的甜蜜,以及最终险些儿将之一爪掏心的狠辣…… 楚留香忽然深切明白了女人的嫉妒心,他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时这般深切地懂得了:无论看起来多么温柔婉约的女人,一旦嫉妒起来,是比天一神水都要可怕的存在。 然后忽然想起潜入神水宫时,在那湖边尼庵里头偶遇的那位白衣美妇…… 当时听这位苏氏用她的侄女苏蓉蓉之“心上人”指代自己时,楚留香还不觉得如何,到底苏蓉蓉与宋甜儿、李红袖一般,是他带在身边打小儿养大的小妹妹,这三个小姑娘对自己有着怎样的心思,楚留香那个风流名声也不是白担待的,他自然有所察觉,只是原先不以为意:这小女孩儿懵懂初长成之时,对亲近的男性有点儿旖旎心思也是正常,楚留香总觉得自己心无杂念,再加之闲暇时听几个娇俏小丫头半嗔半喜地争风吃醋也是趣事,当也无妨…… 可现在看了宫南燕对付雄娘子的手段,不知怎么的,原先那如柠檬汁于烤鱼的清新醋意,忽然变得比沸腾的岩浆还恐怖。 楚留香开始很认真地考虑清除身边岩浆的适当方法。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84 但在那之前,他要先当一回媒人。 唐悠竹与阴姬在最要紧的大事上头达成共识,接下来当是大茶小礼、三媒六证了。 阴姬如今身份高贵,但幼年出身也不过寥寥;雄娘子更是个落拓江湖的浪子之流,便是闯过再多闺阁,也不曾正经做过这等事。 江湖人一般也不甚在意这些。 但司徒静到底不同。 对于这个带着身孕惨死的可怜女孩,无论外人再如何唾弃她未婚先孕死得该当,做父母的,总是既疼且悔的。如雄娘子,不也为了在她墓前看一眼,连生死都不顾惜了吗?此时能为她多做一点是一点,虽阴司谁都不曾见,但雄娘子深信报应二字,阴姬更是依旧虔诚礼佛。 这婚姻上头,哪怕是明知道安慰活人更多的阴婚呢,做父母的也实在无法不尽心。 唐悠竹显然很清楚这一点,在进入神水宫之时,也已然抽空写好聘礼单子,此时再把正想得入神的楚留香从水池子里头捞出来做男方媒人,大节上头也算妥当,余者细碎琐物,乃至礼单上头的实物,自有王怜花置办着遣人送来。 不过三日功夫,无花就多了个鬼新娘,但这原是他自己做下的,又师父师父,既师且父。在他父母双亡之时,唐悠竹以师祖之尊为他聘妻走礼,也合情合理。 无花与牌位拜天地时,脸上平静又不失温柔。 阴姬与雄娘子虽依然悲痛,但总算都相信了那句“阴差阳错”。而宫南燕,宫南燕得以当着一宫弟子,在婚礼上坐于阴姬身侧,一般受了“高堂”之礼,也是心满意足,在阴姬拒绝雄娘子留下来为女儿扫墓的请求之后,更是连嫉妒怨毒之色都淡去了。 次后雄娘子能否争取到年年去与女儿扫墓的允许,唐悠竹再不过问。 花满楼在帮着王怜花采办无花的小定之礼时,偶然遇上一位少年,一般儿自幼眼盲,一般儿瞎如蝙蝠,也仿佛一般儿的,温润如玉。 更难得的是,那个少年,仿佛与花满楼一见如故。 原随云其人,乃是关中原氏无争山庄唯一的少主。 无争山庄建于三百年前,这无争二字,也并非第一任庄主原青谷自取,而是天下武林豪杰的贺号,只因当时天下,已无人能与他争一日之长短的了。此后经年数代,无争山庄名侠辈出,在江湖中也不知道做下了多少轰轰烈烈、令人侧目的大事。 哪怕近两代一来,无争山庄已没有什么惊人之笔、惊世名侠,但三百年来的积威赫赫,即便当今这一任庄主原东园生性淡泊、极少在江湖中露面,更从未传出其与何人交手的事迹……但即便传说他“生性羸弱、不能练武”的人与说他“深藏不露,武功深不可测”的几乎一样多,原老庄主在江湖中的地位仍然极为崇高,无论多大的纠纷,只要有原老庄主的一句话,就立可解决;无争山庄的名声也依然赫赫,就连号称当今“第一剑客”的薛衣人,在他锋芒最露、最会惹事的时候,也未敢到“无争山庄”去一撄其锋。 而原随云就是这样一个山庄的少主,是这样一个男人的独子,而且还是在五十多岁的时候才盼到的独子。 其所得宠爱之深、所受寄望之厚,自不必说。 原随云也的确没让原东园失望。 他三岁能诵、五岁能吟,七岁上头一手流云飞袖已有小成,到得如今翩翩少年时,更是文武双全、才高八斗,且笑起来总是那般温文尔雅,而待人又总是那般温柔敦厚。、 世家公子,翩翩如玉,本该是让世人既爱且羡、或愈妒之的存在。只很可惜,这么一个从家世到本人都近乎完美的人儿,却有一样不足: 原随云自三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之后,就成了个瞎子。 这么一个人才出众、模样英秀、出身更是可称武林第一世家的无争山庄的天之骄子,原随云这一生本该无憾无缺,但老天却偏偏要将他变成个瞎子。 这么一个人物,乍一听闻,是不是很花满楼? 花满楼虽不是花家独子,但一般儿是家里头的宝贝疙瘩;江南花家虽没有无争山庄那般在武林之中一言出万人服的名望,但花家巨富、子弟众多,朝中文武江湖商贾均有人物在,一般儿赫赫世家子。 也一般儿自幼眼盲,又一般儿虽眼盲而不自弃,一手流云飞袖出神入化,听音辨位之能能他们行动间不输常人。 好像真的很相似的两个人。 相似到花满楼去银楼中挑选无花聘礼中的首饰时,不过是温和笑称自己一声“瞎子”,就有人惊呼“听说原公子近日就在蜀地,莫非这位便是……”而后被围观阿谀、各种奉承的地步。 也是,这天下能双目皆盲而后还能行动自如的人本就不多,那些人里头要挑出一个气质温润贵介翩翩的更是少。 哪怕花满楼的容貌看着也该二十许、偶尔面上流露出的宽容成熟更是三四十的中年人也未必能有,但世人皆知原东园是老来得子,自幼便让原随云帮着掌管事务……这气质成熟些,好像也不是很奇怪的事儿。 直闹得银楼之中喧喧嚷嚷,也亏得花满楼的脾气是真的好,就算解释上十七八回“我姓花,不姓原,我不是原公子”,但周遭人依然一声一句地奉承着无争山庄,他也没有生气。 花满楼好像很少生气,就算是陆小凤最跳脱着故意气他的时候,他多数时候也只是无奈又纵容地笑一笑。 而陌生人更难让他生气。 他现在最多也就是有点儿小无奈。 在诸般解释无果之后,花满楼索性闭嘴,由着众人异口同声称赞他方才为了抢救银楼伙计不甚失手摔落的玉簪时使出的那一手流云飞袖之精湛难得,依旧浅浅微笑,只是在温和之中带出几分无奈。 丁枫上得银楼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花满楼。 丁枫是原随云的心腹,他虽然最初只是原东园为幼子挑出的众多玩伴小仆之中的一个,但却以其忠心机敏,成了唯一一个能为原随云之心腹、并得以有“师徒”之名的人。 虽然丁枫的年纪比原随云还大一些,但他对着原随云自称弟子时,是万分诚心诚意的。 丁枫对原随云的了解,比天下任何人都多。原随云许多不为外人道的隐私,甚至连原东园都不知道、又或者不敢确认的事情,丁枫都知道。 但不管是外人眼中湛然若神翩翩无缺的无争山庄少主,又或者藏在暗影中不为人知的手段,都不妨碍丁枫对原随云的敬佩崇仰。 对于丁枫来说,他的公子是主君、是师尊,也是他一声的信仰。 这样的丁枫,乍知有人冒充他家公子时,那瞬间给人找的归宿,也并不比虿盆好多少。 但花满楼总有那么一种魅力,让无论多么凶残冷酷的人,也很难对他起什么折辱之心。虽然也有人会利用他、背叛他,甚至想要伤害他、杀死他,可却甚少有人能对这么一个温柔宽和、风仪俊秀的男人,起用酷刑之心。 ☆、139·光影两极 丁枫也在原随云脸上看过很多仿佛发自内心的温柔亲切的笑,但此时此刻,他才知道什么是如沐春风。 真的和假的到底不同。 丁枫叹了口气,他也希望自家公子能发自内心地有这样的笑容,但没有也无所谓,只要他是他的公子,本来就是怎么样都无所谓的。只或许是与生于阴暗污秽之处的虫蚁一旦获得了翅膀、却总爱扑向烛火类似的,哪怕是甘愿耽于阴影如丁枫,对于花满楼那样发自内心的宽容温暖,一时也不免有些许触动。 也不知道基于什么心理,丁枫竟走了过去,依着方才听到的那几声分辨之语,抱拳行礼:“花公子。” 一直坚持将花满楼当了原随云奉承的人一时惊疑不定,方才喧杂的银楼忽然静了下来。 花满楼冲丁枫含笑颔首,他的笑容中褪去那少许无奈,越发有春风化雨的温柔。恰好银楼的伙计总算把花满楼要的首饰送上来了,花满楼一一用手指划过,便迅速结算了货款,纵身飞掠,自人群中脱身。 丁枫紧跟而上。 起落之间,两人已离那银楼足有二里地,花满楼方停了下来,回身微笑:“阁下尾随至此,可有要事相托?” 丁枫张了张嘴,他忽然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了这一路。 关中原氏,声望赫赫,原随云本身势力也并不小,丁枫作为他视为心腹的左右手,有什么事情需要这般紧随一个仅在银楼中偶然一眼的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此离去,丁枫又不甘心。 踌躇半晌,丁枫抱拳开口:“在下丁枫,乃是关中原氏少主的书童。因……”他忍不住仔细打量花满楼的眼睛,这人据说是个瞎子,但他不只笑容格外温暖,连那双眼睛,都是这般明亮温柔,全不像公子那般,总是带了带着种说不出的空虚、寂寞、萧索之意…… “花公子眼睛真个不便?” 丁枫问完又觉得自己冒失,讷讷描补:“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素来总以为双目不便却能行动自如似公子那般,当是天下少有,不想却是坐井观天了。” 花满楼并不觉得被冒犯,他依旧温和微笑,坦然承认:“花满楼确实双目皆盲。”又道:“形声色味触,五感于人确实甚重,形更惯在五感前,少之确实不便,尤其是原有而失之者。然而纵是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也当常想一二,便是失了视觉,也还有嗅、听、味、触,如何就不能行动自如了?只是世间眼盲者本就不多,需要坚持的也更少罢了。” 想想之前听到的那些关于原随云的传说,花满楼笑着又补充一句:“但花某眼盲时已是龆年,原公子却不过孩提……到底是原公子更有大毅力,丁少侠也不必妄自菲薄。” 花满楼赞原随云时,那是真心实意。 虽然他根本没见过原随云,但众人赞誉之词只需有一二属实,便是难得。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85 同样作为一个幼年忽遭厄运之人,花满楼太清楚那般忽然陷入一片走不出来的黑暗之中,该是何等滋味。 如今的花满楼温润淡然,但曾经也是有过慌乱、恐惧、甚至痛恨自弃等等负面情绪的。 当然他最终还是走出来了。 但他那时已经七岁有余,又是家中幼子,长兄的长子年岁都比他大些儿,父母兄嫂娇宠、侄儿侄女相让、仆役奴婢诚惶诚恐地侍奉…… 就是那般,他也足足花了两年才走了出来。 而那位原公子,当年却只有三岁,更是世家独子。 同是世家子,独子的压力有多么大,花满楼虽从来不曾亲身体验过,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想象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还能长成众人交口称赞的温文敦厚,花满楼自叹不如时,怎么会有丝毫不诚心? 他的眼睛虽因对不上焦距总仿佛带了几分朦胧之感,但其中温柔赞叹之意,却看得丁枫半晌无言。 在丁枫心里,他的公子自然是最好最好的,不管是做菩萨垂眸之态,又或者金刚怒目之姿,甚至行恶鬼疯魔之事,也都是最好最好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丁枫竟不敢坦然接受花满楼的这份赞誉之情,惟讷讷尔。 花满楼此时还只当他腼腆,一边遥想教出这般腼腆可爱孩子的原随云该是何等温柔可爱之时,一边也起了点儿悲悯心思,越发柔声:“在下虽还未去过关中无争之地,也听说其赫赫声名,但人力有穷时,原公子到底不及在下眼盲时日之长……还请你转告一声,若原公子信得过,不妨来让我诊治一番,兴许能治疗也未必。”顿了顿又道:“只是我近日可能随友人出游,原公子若是有意,还请速来。” 丁枫将眼睛在花满楼虽明亮温柔得仿佛注视着他,实则始终对不准焦距的眼睛上转了两圈,到底忍下一句“你若有这般医术,如何不先为自己诊治了”的话儿,只回道:“多谢花公子,我会上秉我家公子的。” 说是这般说,丁枫其实并不准备转达与原随云。他跟在原随云身边的时间实在太长,看了太多他家公子在一个个医者手下怀着希望又到失望,再到绝望的煎熬。如今原随云虽每常因寂寥不平之意,将那份绝望散播与了旁人,但本人终是慢慢平静下来了,丁枫如何舍得再让他心起波澜? 但丁枫忘了,原公子的耳目虽没到一处银楼里头发生的些许笑话转眼便知的地步,但若就与他在同一座城里、有人被误认为是他自己的时候都还不知,也太小瞧了无争山庄的底蕴。 丁枫才回去,原随云便问起花满楼。 丁枫对花满楼虽有些许好感,但远不到让他欺瞒原随云的地步,也许世上根本不存在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丁枫愿意欺瞒原随云。 他把花满楼的一言一行都说得清楚明白,最终那句话也没有隐瞒。 在原随云不在意的时候,丁枫也许会避而不提某些在他看来并不能让他的公子愉快的事情,但在原随云提及的时候,丁枫什么都不会瞒他。 如此这般,才有了唐悠竹把下巴支在雨化田膝盖上,围观古先生笔下两位蝙蝠公子对弈盲棋的一幕。 雨化田也在看棋,他素来雅致,琴棋书画诗酒茶,一开始虽只是权势之下的妆点,在手握乾坤数十载之后,却成了真正的爱好,而其中最好者,除了茶,便是棋。 纵横十九道,三百六十一点周天星罗的围棋。 但唐悠竹却不是个好棋的,至少很不怎么爱围棋。 以前便是雨化田与人对弈,他围观时,眼睛也是往雨化田身上溜达多于关注棋盘。今儿怎么…… 雨化田的手无意识地揉着唐悠竹披落下来的长发,眼睛在唐悠竹一双骨碌碌转的眼睛上停了一回,倒也没多想什么,只是奇怪这花小七也罢了,原随云可是再笑得温和也是一身血腥阴暗味道,怎么倒也让牛皮糖这般关注? 雨化田是不信自己会看错唐悠竹格外宽待花满楼的缘由的,他只可能和他一般喜爱那身温暖无害的气息,断不可能是什么收集瞎子的奇怪癖好。 唐悠竹感觉到雨化田的注视,嘿嘿笑着将脸在他大腿上蹭了两下,也不管那般连着小腹一道儿磨蹭到的动作是多么暧昧和亲昵,只仰头冲着雨化田笑:“你不觉得他们对坐的时候,看着真是很有趣吗?仿佛像照镜子,其实却更像是光影两极。” 丁枫正奉茶上来,闻言眼睫毛颤了颤,原随云却只是浅浅一笑:“我此前也想不到,世上还会有际遇与我这般相似之人。” 雨化田瞥一眼棋局,声音仿佛是从鼻子里头哼出来的:“是吗?”虽弈戏之事,再雅也终要分出个输赢长短,但如原随云这般年纪,棋风便刁钻诡诈狠辣如斯,也是雨化田平生罕见。 但局面上仍是花满楼略胜一筹。 倒不是什么邪不胜正的无稽之谈,不过是因为花满楼修行多年,便是尚未筑基也是炼气有成,耳聪目明运算迅速,终不是原随云这个正经儿只有十四岁余的少年能比的罢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十四岁有余、十五岁不到的少年,给唐悠竹雨化田连番指摘之后,依旧以右手食指、中指搓着一颗棋子,左手轻轻拂过调皮垂落额角的发丝,笑得温和腼腆。 唐悠竹叹了口气,蝙蝠公子有些行止确实称得上丧心病狂,但眼前这个才把蝙蝠岛做出雏形的少年,身上纵有些许血腥味,到底也还不是后来与楚留香对上之时的那个蝙蝠公子。 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孩子罢了,虽实在有些不妥之处,但唐悠竹若真是个大公无私黑白分明的,无花也活不到今儿去迎娶司徒静牌位的时候。 ☆、140·一个时辰 花满楼甚少沾染血腥,但他对血腥杀气本就敏锐,如今修行多年,又与最是洁净的绛珠草相伴,自然更不可能感知不出原随云一身阴暗血腥味道,但也是唐悠竹那种考虑,他连无花都笑着认了,王怜花更是敢攀着他撒娇讨好,自然不会只因一些过往就不给原随云丝毫机会。 一局棋罢,原随云道:“听说花兄在眼疾上头甚有良方?却不知为何不曾自医?” 到底是个才十四岁余的孩子,面上再是何等稳重淡定,忍得住一盘棋,却没再能忍住继续迂回试探。 花满楼却反喜他这般开门见山的说法,也不讳言:“我的眼睛是七岁上头中毒致盲,也是十来年寻遍天下名医、皆不得法。但却不是一直没治好过,只不过好了之后,又因为别的事情,再次致盲罢了。” 原随云将茶盏放到小几之上,杯盖与盏沿敲击出一声脆响,这本不是世家公子养出来的礼仪做派,但他此时心神激荡之下,实在顾不得这点儿失礼,只顾着追问:“十来年了,眼睛周围的经脉竟然没有坏死?还是说真有那般圣手,便是坏死的经脉也能救得回来?但若有那般手段,为何再次致盲之后便无法治疗?” 花满楼依旧温和微笑:“我初时乃是毒素所致,漫说十来年,便只是半天之内,眼睛周围的经脉也尽皆闭塞坏死了,会继续寻访名医,不过是家中长辈爱重、我当时又年幼不肯死心罢了。但也亏得如此,才知道坏死的经脉也不是就无法救得回来的。” 原随云抠着指甲,再一次问:“既然有那般手段,为何在此致盲之后便无法再次治疗?” 花满楼抚着手上绛珠草,淡淡笑着:“因为致盲的缘故不同,便是有着能救回坏死十来年经脉的手段,也总有暂时治不好的伤病。” 原随云:“只是暂时?” 花满楼:“只是暂时。” 只不过这个暂时有点儿漫长罢了,但就算元婴之日尚且遥遥,花满楼也不是那种舍不得一双眼睛去救一条生命的人。 浅浅日影之下,两双对不准焦距的眼睛“对视”,一个似乎是在寂寥的荒野中燃烧起燎原之火,一个却像是抚过桃花的微风,浅淡而又温柔。 唐悠竹无趣地将脸颊在雨化田腿上又蹭了两下,蓦地直起身,凑过嘴巴硬是将雨化田手中半盏残茶牛饮尽了,又一把拽住雨化田的手:“走!我们赏荷去!” 雨化田睨他一眼,也不多话,跟着他一路走到荷塘边,待唐悠竹在边上的梧桐树下铺好芦席、两人相携坐下之后,才慢悠悠问:“怎么,不盯着了?” 唐悠竹原又要把个大脑袋往他膝上枕,忽而又改了主意,掏出一个装着菊花决明子的软枕放下,自己歪着枕在上头,又拍拍身侧:“酥酥也躺躺。” 雨化田斜过去一眼,到底也侧着身子歪下去。 透过梧桐叶子看阳光斑驳,拂过池塘的风中带着藕花香气,雨化田“啪”地一巴掌打开唐悠竹放在他后腰作乱的左手,却没去管那撩着他的发丝捣乱的右手,唐悠竹越发得了意,将那发尾在雨化田脸颊耳廓各处轻挠,撩拨得雨化田的巴掌又要拍过来了,才嘿嘿笑着将发丝绕在自己手指上:“花小七运气总是挺不错的。” 雨化田收回手,半眯着眼看树影掩映中透过的光线,懒洋洋“嗯?”了一声,唐悠竹将嘴巴往他耳边蹭了蹭,一本正经地开始讲故事: 被封在瓶子里头的恶魔,一开始他是非常盼望有人能把他救出来的,为此他甚至决定了,只要有人将他救出来,他甚至可以无偿做一回好事,不以任何诱惑人心谋取灵魂的代价,单纯送给那个人财帛权势甚至绝世美人……但一年、两年,十年、百年…… 漫长孤寂的等待之后,恶魔改了主意,再有谁把他放出去,他就要将之吃掉! 当然这个故事本来还该有救出恶魔的青年又把恶魔骗回瓶子里头永远禁闭的后续,唐悠竹却没有说,那后续的哲理本不是他此刻想要转移的话题。 雨化田也不在意那等救人之人反而没有好报的非正统结局,善恶到头终有报、还只报今生本人不等来世后人的结局,都是戏曲话本儿才能期待的,现实里头修桥补路无尸骸的事情还能少得了吗?再者在这位从替身罪奴一路爬到权倾天下的督主大人看来,那救人之人没长眼睛救了条毒蛇,也就怨不得被反咬一口了。 他此时联系前情,想到的只有:“那你之前盯着,是怕那原随云已经等成了接受绝望的恶魔,反而要对打破他寂静绝望之人不利?不再盯着了,则是因为发现那原随云虽有几分凶性狠辣之处,却还是带着希望的魔鬼?” 唐悠竹吧唧一口亲在雨化田的耳廓上,舌尖不老实地顺势往耳洞里头探了探,可又不等雨化田翻脸,沉声低笑:“酥酥与我果然是心有灵犀啊~” 雨化田反手揉了揉耳朵,又在他嘴角掐一把,却没从他怀中挣出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着,一会儿说起王怜花带着无花往神水宫迎亲,也不知道有没有给愤怒的老丈人和更加彪悍的丈母娘打个满头包;一会儿惦记起汪依依那个和她像得很的小女儿,有没有顺利找到一个如姚小三儿那般好祸害的夫婿良人…… 日光暖暖,微风含香,两人说着说着,头并着头眯了过去。 另一边,花满楼虽不曾学得大五圣教的灵蛊救人之法,但却多少自绛珠草残留的记忆中窥视了几分草木药性,再加上本性中天然有一种大爱慈悲之意,虽不曾敲过木鱼击过金钟,在修行之事却是走的医道。 即使没有锋针舍身凤凰蛊,花满楼到底是炼气后期的修者,要给原随云治疗眼睛,可比唐悠竹当年给他治疗时轻松多了。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86 金针为引,自绛珠草残留记忆中整理出来的道法所修习出的乙木化生之气缓缓度入…… 原随云就算给花满楼说得希望燃起,也不敢相信,从那片他都快绝望接受相伴到死的黑暗中走出来,竟只需要一个时辰的功夫。 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就足够从地狱回到人间。 强自按捺下要把罩在眼睛上头阻挡强光的纱布扯开的欲望,原随云伸出手,准准拿起一个茶盏,指尖从茶盏上抚过:“白底,青花,鱼戏青莲图……这个莲叶梗倒是清晰得很哪!” 丁枫看着他家公子准准描绘过那莲叶线条的指尖,只觉得眼中一热,却努力咽下喉间梗咽之意,缓声应和:“齐先生的绘瓷手法确实精致。” 原随云舒了口气:“可不是。若非亲眼所见,真心难以想象瓷器也能绘制得这般意境天成,浓淡合宜。” 三岁以前,他虽然还是看得见,但三岁的孩子,哪怕是早慧得总让人夸赞有甘罗之风又如何?原随云能记得天空晴朗时的蓝、染霞时的绚丽、雨雪时的沉闷已是难得,哪儿品鉴过这般精美绝伦的艺术品?至于用指尖感觉其凹凸起伏来想象…… 原随云确实有着一双能精确区分识别古玩的指尖,但用眼睛看的感觉,总是不同的。 丁枫的声音掩饰得并不好,沙哑梗咽之意稍一细听便十分明白,原随云却不在意。 无法在意。 因为他也清晰地感觉到纱罩之下的温润湿意。 长久的期盼,寻访了那么多名医也始终治不好的痼疾,那三岁一场大病醒来之后,就浓重得仿佛要压他一辈子的黑暗…… 当这一切终于隐退在这纱罩之后也隐约可见的光明中时,便是心性狠辣果决如原随云,也禁不住由衷感激。 手指抚过青莲叶,原随云想起自己那个足足小了父亲三十多岁的小娘亲,她虽然不是父亲的原配嫡妻,但在元配无子逝世十余年之后,作为唯一一个为父亲生育子嗣的妾室,她理所当然得以扶正,也在父亲心里占据了很大一块分量:即使没有元配结发之情、门第联姻之谊,但好歹娘家安分守已、自身又明媚年少,再加上当时原东园已然五十多岁,虽然身体健壮康健得许多壮年人也比不得,到底再有子嗣的可能性委实不大…… 这样的小原夫人,本该如许多世家夫人一般,甚至比许多要侍奉婆婆太婆婆教养庶子庶女的世家夫人还更加惬意安然…… 可惜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幼年随着父母乡野田地中讨食时没丧命,在原东园后院中十月怀胎艰难生产时没丧命……却就在她本该安享富贵的时候,蹉跎在佛堂道尊神像脚下,最终在原随云不到十三岁时,就黯然离世。 因为原随云的眼睛。 ☆、141·赏莲 原东园可以设法遍请天下名医、遍寻天下灵药,小原夫人却没有那样的能力与见识,在发现原东园竭尽所能都不能让原随云重见天日的时候,她能做的,也只有一边吃斋念佛拜三清,一边暗自垂泪许寿命——原随云幼年时,不知道多少次在那渺渺的檀香和木鱼声、法铃声中,听到小娘亲一声声呢喃:“信女愿以剩余所有寿命并来生福泽,求爱子云儿一世安康、痼疾早除……” 原随云三四岁懵懵懂懂时,还曾随着他那连佛家木鱼和道家三清铃的正确使用方法都闹不明白、就放到一室里头乱使一气乱拜一通的小娘亲,一道儿左拜佛陀观世音、右叩三清四御尊;七八岁上头就懂得暗叹他娘拜神都不专业,便是有神明也不肯降福气;十一二岁上头已经明白了小娘亲如此这般不过是病急乱投医,便是暗室独处之时也再不慨叹“淫祀无福”诸语…… 但世事总是那般难,还不等摸着那按说还不到三十就已经干燥皱褶的皮肤暗暗怜惜不已的原随云,想到说服小娘亲不再日夜辗转哀告的法子时,小原夫人就因长期的持斋抑郁重病,继而亡故。 她临终前依旧悬挂在心的依旧是:但愿上苍在收走她的魂灵的同时,能还给幼子一个依旧光明五彩的世界。 但很可惜,一年又一年,原随云依然看不到世间五彩。 十二岁的原随云,站在小娘亲的那个乱七八糟佛陀观音三清道祖供奉一气的佛堂前,笑得极其讽刺。 他觉得世上没有神明,想重获光明,要紧还是靠自己。 然后一天一天又一天,原随云开始发展自己的势力,他能毫不留情地将那些讥讽他眼盲、又或者用一种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态度可怜他的人,都给拖到一样的黑暗之中;他能面不改色地看着手下圈养的医者,将活生生的死囚眼睛划开…… 但无论拖下多少人共享黑暗,无论用了怎样的残忍手段去探寻人体眼睛的奥秘,原随云依然看不到世间五彩,甚至看不到丝毫亮光。 十四岁余的原随云,已然就像是那个在瓶子里头等得快要绝望的恶魔,也许再过不久,他也将发下放出他者死的恶愿。 可花小七的运气是真的好,原随云现在只是“快要”,却不是“已经”。 花满楼挽救了一个即将彻底堕落深渊的灵魂,而原随云,顺着叶脉抚摩着那茶盏上绘着的小小莲叶的原随云,他忽然又愿意相信神明了。 在小娘亲二十七月孝期正满之时,在代小娘亲为外祖母奔丧的时候,正正好遇上这么一个简直堪称神仙妙手的花满楼,若非神明奇迹、阿娘保佑,还能因为什么? 神明从不轻易垂怜众生疾苦,但因果报应未必没有道理。 隔着黑纱,原随云也能看见背光而坐的花满楼,那方才还拈着金针在自己身上妙手施为的手指,此时正轻轻摸过一朵莲花,将绽未绽的莲花粉白中透着红,垂眸轻嗅花心的人温柔悲悯,原随云却忽然心生敬畏。 世间最恐怖的事情从来不是无知无畏,知而不畏方最是难缠。 无争山庄侠名赫赫,原东园文采风流宽厚悯下,原随云幼承庭训,何以偏就成了个狠心人?便是心慈手软者掌不得偌大家业,原随云原也不该是那般的,只不过绝望和黑暗总是格外容易将人心扭曲,而原随云堕入黑暗时又实在太过年少,再是聪慧也免不了执拗懵懂,若是再加上一份沉甸甸的责任,疯魔到将敬畏抛除,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如今,原随云看着花满楼半裸露在阳光下、半隐没在阴影中的那抹笑,忽然又重拾了敬畏。 纵然原随云做不来那等合什叩拜谢天谢地谢神明的凡夫村妇之举,举止也力持温文镇定世家风范,但总有一些什么,已经不同。 草木春秋全赖天时,花满楼自幼爱种花植草之事,如今更是日夜与绛珠为伴,少不得越发敏感。原随云心性的瞬间变化,花满楼几乎立即便感知到,他脸边笑意越发温柔。 原随云却终于放下茶盏,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蒙眼的纱布,在他对面落座:“你真的不在意吗?” 花满楼将莲花轻轻放回白瓷浅盘中,微微露出点儿疑惑之事:“在意什么?” “重获光明之后再次失去,你真的不在意?”原随云端正坐好,眼睛透过纱布,定定凝视在花满楼脸上,不放过他眉眼之间的丝毫变化,却见花满楼一怔之后,坦然一笑: “要说完全不在意,大概也不可能……不过当时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早知道那般便要有好些年头再看不到世间繁华好景,但怎么说呢……比起幼年失明那一回,我如今虽也是看不见,但不用眼睛也能打理自身的能力,总是锻炼过一回,重拾起来并不难;而且比起幼年那遭,诸般寻访名医却始终不得见天日的茫茫然,今次好歹知道最迟在满足了什么样的条件之后,必能看得见……” 原随云很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遂问:“要满足什么条件?可有随云能效劳之处?” 花满楼摇头,修行之事,连已经筑基的唐悠竹都不能帮他多少,原随云更不能,但他有心有意,花满楼还是温和谢过原随云的好意。 原随云越发想不明白了,他原不相信花满楼能治他眼疾时,还想过此人若假装瞎子欺哄丁枫,他便让他知道真正的瞎子是什么滋味;后来信了花满楼所言时,又将这些年搜罗的可能治疗眼疾的药物偏方、甚至连手下养的那群不为人知的医者都一一过了一遍,很是以为花满楼的治疗方法必是限制得他“医者无法自医”的关键,原随云也决定了,虽然那些医者的存在若是曝光,于无争山庄的声誉确实有大妨碍,但哪怕是先让花满楼获得光明之后才灭口呢,也总要先回报了再说…… 但就他仔细观察,无论是声音还是表情,此人竟是真的坦然接受了这般处境,并且对他全无所求? 可又为什么,要让丁枫引他来治疗? 花满楼失笑:“哪儿需要那许多理由?真要说的话……嗯,因为被误认过,所以觉得很有缘;因为我自己也是自幼失明,所以乐意看别人重获光明……算不算?” 原随云想想自己制造的那些瞎子,不知怎么的,便有点儿心虚,总算万幸,真的瞎到无可挽回的那些,目前都只是从狱中买来的死囚犯;而一般没什么恶行的奴婢,却只是将上下眼睑缝合了,这要重新割开虽麻烦,但也不是不能,就是不知道眼睫毛还能不能长出来……但即便长不出来,也算不上什么大妨碍…… 原随云觉得比起重获光明,那点儿眼睫毛真心算不上什么;也觉得终身买断的奴婢,买下的时候也说过生死皆由主人了,这只取走一点儿视力也更算不上什么…… 但在花满楼的温和“注视”之下,哪怕确认过那双眼睛是真的看不见,原随云还是莫名的有点儿心虚:“……哦……” 花满楼笑得越发温柔慈爱,这喃喃讷讷之态,与丁枫倒真是一家子出来的。 原随云:又来了!明明是个看起来不过二十许的家伙,偏偏偶尔这神情,比老爹还老爹! 给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俊美青年慈爱笑的滋味啊,原家独苗苗的原随云真心不自在,借着抿茶掩饰了一下脸上瞬间的不自在,才想起对面这人是看不见的,便放下茶盏,声音如常:“花公子心志坚毅、敦厚侠义,随云佩服。” 花满楼眨了眨眼,怎么连这讷讷之后砸好话的做法也那么相似? ——当然是因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宫九携着蓝蝎子泛舟归来,看到这两人相对饮茶的模样,冲口就也是一句:“照镜子呢花小七?” 花小七依然只是笑,原随云却眯眼打量了一下宫九,笑得温雅的少年,即使隔着黑纱也仿佛能嗖嗖射出眼刀来。 宫九浑然不以为意,原随云身上的杀气虽也不弱,却偏要藏在温文尔雅的面具下,便总有几分绵里藏针的无趣——九公子对于激不起自己“兴致”的人,从来不惜得多加关注。 蓝蝎子便也不去管他,直接把怀中抱着的一大捧莲花莲叶塞到花满楼手中:“这几朵开得特别漂亮,莲叶也格外青翠肥厚,师叔且赏着玩儿。” 原随云的眼刀子就嗖嗖转了向:给个瞎子花儿赏是什么意思?要说也该如丁枫那般,婉转请他品品花香吧? 花满楼却不以为意,一朵朵、一叶叶轻轻触摸而过:“果然好花好叶。”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87 蓝蝎子妩媚一笑:“我特意挑的!里头莲子应该也很香。” ☆、142·闹鬼 原随云十分无奈地收回眼刀子,心中颇看不上蓝蝎子这般本就不小的一张嘴,非要咧得起码八颗牙齿都见得着的巨大,但到底世家子,再如何暗叹才第一天重见天日、就见了这般回头要洗眼睛的景象,又很嗤笑这般送人花儿赏玩,倒连叶带上还惦记着叫人吃莲子的,总记着对方是个女子,还是个喊花满楼师叔的女子,便只道:“不只莲子,莲藕这时节也是好的,姑娘怎么不也采些上来?” 宫九揽住蓝蝎子的腰,轻抬下巴的样子比原随云傲慢百倍:“我家王妃岂是你家采藕娘?” 原随云的眼睛在黑纱后头轻轻眯了眯,他对这行人的身份越发好奇了。 按说世间称王道妃之人,也实算不得罕见,有些还抵不上一个江湖豪侠的分量——君不见那龟兹国主就混到要嫁个模样寻常些许的女儿给胡铁花,都要靠着半哄半骗么?且还要睁只眼闭只眼的,由着另一个女儿去勾搭楚留香,才好拉拢他。 蓝蝎子也确实是一身江湖气,但宫九一旦扬起下巴气势全开之时,却又真个贵气天成。 关中原氏不只偏居江湖之远,便是庙堂之中也有世交,但原随云见过的高官贵胄里头,也没有宫九这样气势。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偏娶了花满楼那个村姑样的师侄,还仿佛颇为珍重…… 原随云在心里头将近五十年的江湖世家朝中贵族都盘算了一遍,却还是想不透这行人的身份。 可关中原氏的能量确实不小。 数日之后,唐悠竹一行到了此间之后的情报就到了原随云案头,已经不需要再蒙黑纱的少年看着那出自胡铁花之口的“唐大仙儿”、和华蓥山天池附近堪称诡异的三道雷,默默无语。 从此一生谨慎不提。 花满楼只是一时好心,根本不知道自己浮云了怎样的惨剧,唐悠竹倒是心知肚明,但也不是什么值得细说之事——花小七行事从来只对得起自己的心,况这些年他救助的瞎子并其他病残之人多了,又哪儿卜算得过来都因此浮云了什么? 不过安己心、悦己意、再得个不格外遭天道记恨便够了。 倒是才娶了徒儿媳妇回来的王怜花颇忿忿:“要是忽然又换了地儿怎么办?丢下我一个呐?个狠心短命挨千刀的哟~” 今儿王公子也不知道是哪儿得的启发,一身红衣满头红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无花新娶回来的新娘子,奈何就是年纪不匹配,看着倒像无花大妗姐一辈儿,衬着他易容改扮时爱点在脸上的那颗痣,越发十足的媒婆扮相。 如今再怎么娇娇嗔嗔嗲声嗲气地来一句,肠胃浅点儿的人啊,非当场吐出来不可! 亏得在场几位,个个心理素质都颇过得,闻言多面不改色,惟雨化田脸色不善瞥他一眼:“你说谁狠心短命挨千刀?” 雨大督主什么都好说,也才甚少顾惜人命,惟有这个打小儿看大的牛皮糖,那是不管已过耳顺之年、又或正经筑基望得长生之时,雨化田都还格外看重他的安康,连半句闲言笑语都受不得的。 王怜花素来乖觉,说的时候没觉得如何,给他一瞥也该知道大不妥当,遂眼珠子一转,扭腰摆胯地上去搀花满楼的手,一边继续和雨化田娇嗲:“还能有谁呢?都说让师叔去神水宫好好赏赏景儿也不去!” 花满楼知自己是给拉出来挡箭的,却也不以为忤,只由他攀着,奈何鼻子却实在太灵,王怜花扮得又实在太像,那俗里俗气的花儿粉儿也不知道往脸上敷了多少,饶是花满楼那百花楼也是鲜花环绕,给他身上气味一冲,也是好几个喷嚏接连冲了出来! 王怜花见之,便是一叠声儿的哎呀呀,又是掏帕子去给他抹鼻子、又是伸手去给他拍背探额头的,好不殷勤也! ——就是一个猴子屁股脸的胖媒婆对着个芝兰玉树的公子这般,让人看着委实伤眼罢了。 ——可惜众人此时已然别过原随云,不然丁枫定可一赏他家公子洗眼洗得眼睛泛红宛若含泪的楚楚模样,如今却是白耗了大好一个机会。 但这世间从来有得有失,正如唐悠竹也有些许郁闷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找不着穿越的原因、回他那个大明的法子而颇为不乐的时候,在楚留香世界多耽搁些许时日的好处也是有的。 秋风起,鲈鱼美,绿蚁杯香嫩,红丝脍缕肥。 无花是个矫情的,人都不知道杀了多少,色戒也破了,老婆也娶了,只差儿女没出生就跟着他娘先一步投奔极乐之地去了……但无花偏偏就是个可以前俩月才素白喜服去迎亲,回头就又一身僧袍敲木鱼的家伙。 这真鲈鱼脍是别想他动手了,但不知道拿什么素菜做出来的素鲈鱼居然也别有滋味,最难得的是在白菜这一味上头翻的花样儿,连王怜花都望尘莫及的……再有王怜花的鲈鱼脍也是入口即化满嘴鲜香,无花也不至于太遭人嫌弃。 何况还有个楚留香。 说来也是巧得很,唐悠竹在石观音之后,其实没什么跟紧主角看大戏的打算,可神水宫上遇着了,还拉他做了大媒;这才分别多久?又遇上了,却是楚留香巴巴儿找了来,说是他有一好友做得极好的鲈鱼脍,特特请唐大仙儿并他家眷弟子去品尝。 看楚留香在这桃子都飘香了的季节里头,笑得一脸桃花灿烂开的模样,无花敲着木鱼喃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楚留香笑得越发潇洒倜傥:“大师何必见外?您那新娘子还是我保的媒,谢媒酒都没要你的,如今不过请您师祖吃顿鲈鱼脍,倒要和殷勤扯上边儿?” 王怜花在无花那桩婚事上头也不是不憋气的,可徒弟都收了,千面公子从来是个护短性子,闻言把一张不知道怎么易容出来的蒲团大手在楚留香肩膀上拍得啪啪响:“这般楚兄弟倒是真只为美食共享别无俗事了?” 楚留香笑得魅力四射:“王兄好见外……况唐大仙掐指一算无所不知……” 唐悠竹将下巴磕在雨化田肩膀上想了一会,露出有点儿讽刺的笑:“你朋友家闹鬼了?” 楚留香一双本就不细的桃花眼微微瞪大,显出十分惊喜:“唐大仙儿果然是唐大仙儿哪!” 唐悠竹摆摆手,不过是古先生妙笔生花罢了。 只是这掷杯山庄在古先生笔下确实被赞得颇有点儿趣味,据说该处有江南最美的歌妓、最醇的美酒,而其主人左二左轻侯除了掌法冠绝江南外,亲手烹调的鲈鱼脍更是妙绝天下。 虽然那个闹鬼事件说来真是不值一提,但冲着这据闻妙绝天下的鲈鱼脍,去一回也不妨。 左轻侯也果然没让唐悠竹失望。 虽然这位江湖豪侠面色依然是苍白而憔悴的,甚至连眼睛都凹了下去,满面的笑容也掩不住他眉宇间那种忧郁愁苦之色。但总算还是带了几分希冀,而掷杯山庄也总算扫干净了楚留香先前来时那落满门口的枯叶,内里也熏起了恰到好处、甘甜而泌凉的香料,和着瓜果的清香、饭菜的暖香,还有花墙之外隐约传来的阵阵丝竹管弦声,比之楚留香前日来时的凄凉景象,总算拾回了些许豪爽好客的影子。 左轻侯也打叠起精神,在楚留香带着客人进门的时候,现做起极好的鲈鱼脍。 要说手艺比之王怜花好多少也不见得,但春兰秋菊各有胜场,又有薄胎瓷杯盛着颜色金黄的菊花酒,一口脍来一口酒,确实享受。 这享受了人家的酒菜,少不得就要为主人家解一解忧。 酒足饭毕,左轻侯还很有几分为难之际,唐悠竹已经单刀直入问道:“阁下这庄中,近日可是生了什么稀罕事?” 左轻侯黯然点头,一双沤得都陷了下去的眼睛却不禁带了几分希冀,看向这位唐大仙。 唐大仙儿果然给他掐指一算:“阁下一生豪侠,早年妻妾也不少,但膝下却只得一个女儿,往日也是个温柔孝顺的性子,然而月余之前忽然大病,日前一病沉疴,竟是闭过气去,偏又在身子犹暖、阴气未侵之时,又忽然醒转,却仿佛得了癔症一般,只说自己是另一人。可巧极了的是,那人正好也是新亡之魂,且此时令爱口中句句声声提及有关那人的状况无不一一应验,连一盒香粉都丝毫无差……可是?” 楚留香精神大振,许多细节他确定如今只得他一人掌握,唐大仙儿却果然算得清楚明白,想来不管是闹鬼又或者其他,总算不会辜负左二哥年年立冬的鲈鱼脍。 左轻侯苍白的脸上也带出两抹异样的红,显然十分亢奋:“正是!仙家可有什么法子?” 唐悠竹一手负在身后,十分高深莫测:“且先让我见了令爱再说。” ☆、143·鬼恋奇情 左轻侯的女儿左明珠,是左轻侯的掌上明珠,本也是个明珠一般的女孩儿,但现在这个在左轻侯心里头比别人两百个儿子加起来都强胜十倍的女儿,在大病中闭气一时又醒过来之后,却忽然性情大变。 例如,左明珠往日不爱熏香,只在屋中摆些应时当季的花儿果儿,但她却对原先摆在屋中的菊花甚为嫌弃,只让人在床边熏了一炉香。 因为她说她闻着花儿的味道就会过敏,可事实上是,在她要求撤走菊花之前,那花儿在她身边已经摆了月余,从来不曾引起什么过敏。 又有,左明珠素来不喜屋中太过阴暗,因此她这屋子里头的窗户上虽也接着窗帘,但却是湘理竹编成的,可她却说她自幼就不喜欢阳光,非要换成厚厚的紫绒窗帘…… 甚至连素日用的脂粉香油都换了,非得要用京城里头宝香斋的! 如此种种,原也算不上什么事,宝贝女儿九死一生大病归来,别说只是改了些许爱好,就算她说要天上的星星,左轻侯也要立马架起梯子爬着去。可要命的是,左明珠改变的不只这些许爱好。 她连亲爹也不认了,口口声声只说自己是施茵,她爹不是这与她施家原为世交、却因看不起她爹与娘亲格外恩爱而反目成仇的左二,而是施家庄庄主、爱重妻子出了名儿的施孝廉、施举人! 这些话,左明珠前儿就当着楚留香说过一回,如今当着唐大仙儿,居然又说一回!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88 唐悠竹上下打量了左明珠几眼,也不说话,携着楚留香左轻侯又出了院子,后才问楚留香:“你真信天下有借尸还魂之事哪?” 楚留香苦笑:“大仙儿都有了……而且她所说的,无论是闺阁摆设又或者奶娘等等细节,无一不和施茵对上……” 左轻侯一出了女儿房门就忍不住忿忿嘀咕:“什么爱重妻子,分明是个被母老虎辖制住的窝囊废,老子给他出头还不乐意,还威胁说再多事就割袍断交……当二爷会心疼他这么个糊涂货呢?这割袍就割袍、断义便断义,只恨如今他家孽种死也就死了,还来祸害我的明珠……” 此时又忍不住满怀希冀问唐悠竹:“有没有什么法子将我的明珠换回来?或者至不济的,让明珠用了施茵的身子也行啊!总不能我家明珠就给她白占了去,倒当了孤魂野鬼的……” 一时想到这要给女儿立碑立牌位吧,她的身子明明活着,老父亲委实不忍心;但要不立吧,那边施家庄祭祀的可是施茵啊!万一女儿真是给人借尸还魂了,这魂魄无所依,又享不到香火,还不定在阴司受了多少磋磨呢! 左轻侯往日也不是个信奉鬼神的,奈何事情涉及他的心头肉、掌中珠,少不得便患得患失起来,往日身上捅几个大窟窿都不流半滴泪的一个豪强,想到伤心处,竟是没忍住老泪纵横,又与唐悠竹许了好些愿望,什么除祭田祖宅之外所有家财皆愿为报酬、什么为唐悠竹修庙铸金身世代供奉…… 乱七八糟的,他能想得到、给得出的极至都许出来了,所求的不过是左明珠与施茵能够各归各位,又或者至不济的,莫让左明珠成了个无所凭依的孤魂野鬼。 唐悠竹瞥一眼拐角处的一抹衣角,微微抬手:“罢了,且让我看看再说。” 再次进入左明珠闺房,唐悠竹看着那个苍白却依然美丽的女孩儿,淡淡开口:“你依然觉得你是施茵?” 左明珠抿了抿唇,猛地抬起头,病前温婉柔顺的眼中仿佛有烈焰在燃烧:“我本来就是施茵!” 唐悠竹点头:“既然如此,我就送你回去罢!” 说着手掐法诀,左明珠愕然瞠目,而后猛地仰头倒了下去,左轻侯大骇,赶忙上去扶住女儿,一只手颤抖着往她脉搏上摸,万幸脉搏依旧有力,听呼吸也还平稳,就是醒不过来…… 惶惶然看向唐悠竹,唐悠竹负手淡然:“令爱阳寿未尽,且死不了,只不过到底有些损耗,由着她睡些日子罢。” 左轻侯颤着声:“醒来时,就又是我的明珠了?” 唐悠竹颔首:“自当如此。” 左轻侯喜得无可无不可,一叠声招呼人清点财物,又让人即刻将府中佛堂改成唐悠竹金身供奉,竟是毫不犹豫准备实现他许出的愿儿了。王怜花瞅着唐悠竹哈哈笑,宫九更是一本正经抱拳恭喜他:“唐大仙儿证得道果金身,真是可喜可贺啊!” 负手淡然的唐悠竹额角仿佛有青筋蹦跳,楚留香十分知机地拉住左轻侯:“唐大仙儿哪儿看得上这些东西?左二哥只管多做两回鲈鱼脍便是。”看左轻侯依然亢奋得很,又故意叹息:“也不知道明珠几时才能醒得过来。” 左轻侯果然顾不上别的,看着女儿因着之前病症已经熬得下巴尖尖的小脸儿发愁:这不管几时能醒,便是熬得消瘦些儿总比没命的强,那日连名满天下的神医简斋先生都说明珠已死……那滋味真和天塌了一般。但楚留香叹息的也没错,就这身儿只剩皮包骨头的小身板,再睡几天,吃不了喝不好的,底子熬坏了可怎么办? 左轻侯一双眼睛满怀希冀地看向唐悠竹,唐悠竹额角的青筋总算给安抚下去了,依然十分具有高人风范的淡然:“你少整些乱七八糟的,我保她就是睡上一年也仍和现在一般,丝毫损耗都无。” 左轻侯越发感叹其仙人手段,虽不敢在大张旗鼓地张罗着送家财建庙宇,却已经打定主意,必要诚心供奉这个唐大仙儿。 但现在要紧的是鲈鱼脍,据楚留香所说,这尊大仙儿可是给鲈鱼脍引来的,左轻侯振作精神,下厨洗手施展手段去也! 却不知道他那爱女此时好生煎熬也。 你说好歹唐悠竹来时的那个大明,且还是个大杂烩拌出来的呢,僧道幻术来过一遭儿的,马道婆的魇镇之法也不过是纸人剪出来的小鬼、上不得台盘儿的旁门,何曾听说过有什么真正的生魂死鬼?若有唐悠竹能不让他家酥酥见见俩老冤魂?可既然唐悠竹来处都没有,此处又怎么倒有了?须知什么唐大仙儿的卦算之能,不过是唐悠竹借着先看过古先生妙笔的便利,哄着楚留香玩儿罢了。 却原来,这左轻侯之女所谓借尸还魂事,乃是人为的一场闹剧。 之前也提过了,那施茵之父施孝廉,与左轻侯原也是自幼交好的朋友,不说曾为彼此两肋插刀吧,也是竹马竹马两小无猜的世交情谊。只不想施孝廉娶了个颇练得一手河东狮子吼之功的花金弓,左轻侯却是个最见不得男人耙耳朵的,一来二去,再加上他某回酒后放纵,竟是在施家庄门外挂了块“内有恶犬,诸亲好友一律止步”的牌子,两家方才闹得如今这般势同水火。 但这原也算不上是最要紧的。 要紧的是,这施孝廉家后来还结了一门颇为得意的亲家,乃是当今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大侠薛衣人。这薛衣人少年时曾以“血衣人”之名闯荡江湖,端的是快意恩仇、杀人如草芥,如今虽已火气消磨、退隐林下,但一柄剑却更练得出神入化,据说四十年来,从无一人能在他剑下走过十招。 施孝廉夫人花金弓帮着儿子娶了薛衣人的女儿、施孝廉得了这么一个亲家,可不该得意得很? 花金弓得意到连这易亲的名头不好听都顾不得,不只让儿子娶了薛衣人的女儿,还想着要让女儿嫁给薛衣人的儿子。 在施茵“死”之前,她已经和薛衣人的独子薛斌订了亲。 可巧的是,这薛衣人也正好是左轻侯的活冤家、死对头! 左轻侯平生最得意的三件事,一个是他有一个如楚留香这般的好朋友,一个是他有个世上最可怕的仇敌也即是当今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薛衣人,最后一个,自然是他觉得自己拥有世界上最聪明、最漂亮、也最听话的乖女儿。 但现在他的这个乖女儿,却偏偏爱上了他那最可怕仇敌的儿子。 而且那个男人,还是他素来瞧不起、看不惯的,两代牝鸡司晨的施家庄的准女婿! 虽然万幸施茵自己个儿心中也另有了个人,让她没什么和左明珠二女争夫、进一步将左施两家的世交深刻扭转成世仇……但这两对各自心有所属却偏偏被乱点了鸳鸯谱,又或因身份限制、或因长辈关系复杂的缘故,不敢和父母明说争取的年轻人,就弄出来一场鬼恋奇情: 左明珠、施茵先后重病,然后在约好的那一天,同时诈死,而左明珠醒来之后便只自称是已经与薛斌有了婚约的施茵;而在家中受关注度并没有左明珠那么大的施茵,则在奶娘的帮助下,用一具新死的女尸易容成自己的模样发丧,本人则悄然进京找情郎…… ☆、144·神牌 这么一场闹剧,其中诸如施茵的奶娘梁氏、左明珠的医生张简斋等人的帮忙固然是关键,左轻侯对女儿疼爱深沉到即使相信她身上发生了借尸还魂这般离奇事情、也不舍得将其尸身付诸一炬,反而为了让这用了他女儿身子的“施茵”也甘心认他为父,要拉下面子去与施家庄、薛衣人周旋,好将原本在施茵身上的婚约转移到左明珠身上来,也是必不可少的;同样的,施茵父母,其父施孝廉虽坚持女儿该归母亲教养、其母花金弓又一心打理施家庄上下产业交际应酬不曾与女儿如何亲密,可同样都对她疼爱到不舍得因着“换了个身体”就不认女儿这一点,也在几人算计之列…… 少不得,若左轻侯和施家父母真相信了左明珠身体里头住着的乃是施茵,还真就要都认了这个女儿,再由着她嫁到薛家去。 只不过左轻侯和施孝廉夫妻会不会因为争夺这个女儿的所有权引发新一轮持久不衰的战争……反正有着同一块心肝儿肉,再打也不可能真将人头打成狗脑子。 即便是左轻侯和薛衣人之间,为了一双小儿女,也少不得要前嫌尽弃。 但很可惜,遇上了一个唐大仙。 唐悠竹倒也不反对自由恋爱,到底是二十一世纪生长的新新人类嘛!就算返回一个四不像的大明又重新长大一回,他也不是那种爱赐婚爱乱点鸳鸯谱的,一般来说,他即便是为了底下势力连横偶尔行赐婚之事,也必是让东厂番子查探过,确保被赐婚的双方都没什么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心上人儿…… 但这并不代表唐悠竹能认同左明珠的做法。 据左轻侯所说,左明珠已然年过十八,在后世或许还是个可能中二期未退的小屁孩儿,但在这个时代,若不是左轻侯实在爱重不舍,是早该出嫁了的,若是子嗣上顺利,当了母亲都很正常……况且,就下人口碑与左轻侯自得之言,此女平日也是个乖巧懂事的,左轻侯江湖豪杰之人虽不曾强求,那女诫女则她也读过、《左传》更是熟读,其中之《桓公十五年》中的雍姬与其母对答之语,至今仍是左轻侯又憾又叹、对这个女儿宠爱无比的凭依。 但“人尽可夫、父仅一人”之语犹在耳,左明珠却要为了一个男人,还是一个乃其父平生最得意最难缠之仇敌之子的男人,装神弄鬼,假借父亲疼爱,行这般欺哄之事。 这世上熊孩子从来不少,挟持长辈疼爱行方便之事的亦是众多,便是朱祐樘贵为皇帝之时,何尝不是拿汪依依等善于撒娇撒痴的小混蛋无法?但必须无碍大局是其一,求索有度是其二。 像左明珠那般明明已经受尽疼爱,却先联合外人以自身生死魂灵欺哄慈父,后更在明明听到慈父为她一线生机,连几乎所有产业甚至一生信仰都许出去时,依然坚持欺哄之事、不肯尝试沟通的…… 唐悠竹要说全然不曾见过也不对,但之前所见,无一不是经过艺术加工的脑残小说脑残剧。 #哦,对了,这左明珠原也该是小说中人,古先生虽然妙笔生活,但笔下女子也不乏脑洞过大之人。# 唐悠竹与雨化田嘀咕半天这掷杯山庄之事的大致因果,顺便表达一番自己对左明珠的不满——“若有我这么个女儿,不管之前多么疼爱,此时也该心冷了”——之后,才恍然想起古先生笔下女儿家也偶现奇葩的事实。 雨化田却果然相当具有“时代性”地鄙视唐悠竹:“什么心冷?一把掐死沉塘了事都是轻的!”又问唐悠竹:“怎么不让她真尝尝成了施家女儿高攀薛家子的滋味?”言语间,颇有看不起唐悠竹手段慈软、只施了手段让左明珠幻梦经历的意思。 毕竟在雨化田看来: 哦,施家是孝廉、是举人,但武林中人对于文人观感多数奇妙,虽也有少数钦羡读书人的脑子,可即使是在唐悠竹读过的宋史呢,武官地位够呛了吧?会对文官屈膝的也多是武官,一般儿未有功名又未想着出仕做官的武人,也未必将文人放在眼中。 何况楚留香所处的,是个虽有些许明朝痕迹、但在细节处又差了很多的世界。 薛衣人又是个至今仍稳稳占据天下第一剑客宝座的,施孝廉又不过是个屡试不第的举子,还是个除了死读书和些许三脚猫功夫、其余万事不会、连家业都要仰仗老婆打理的男人,薛衣人能看得起他? 便是因着钟爱剑道、与子女教养上有限的缘故,由着女儿嫁与施家子,又由得女儿提议给儿子也定了施家女儿,但看花金弓至今在媳妇面前都要陪笑脸,好好儿一个丈夫都辖制住了的掌家夫人、倒由得薛家女入门七载犹未曾有一儿半女也不敢吭一声儿的做派便可知,薛施二家说是亲家,这关系何等样的不对等。 薛家女儿嫁入施家可以自在无压力,甚至比在娘家当女孩儿时还轻快,但施家女儿嫁入薛家试试? 便是真与薛家子有情在先,崔莺莺与张生原先难道就没有情分在?后果如何了?不过落得个看薄情郎迎娶贵女,自个儿反被嘲笑行事不堪。 左明珠是左家女儿时恐还不觉得,毕竟左轻侯与薛衣人虽然不对付,但就像他自己颇为得意的那般,拥有如薛衣人那般可怕的仇敌、却还能好好儿活上这许多年,且目测着,若非左明珠作夭,左轻侯很能继续愉快而滋润地、起码再活上个三四十年…… 这般人家,便是薛斌是薛衣人的儿子,也是不得不佩服的。 施茵的容貌与左明珠论来不相上下,德容言功虽不敢说样样皆如左明珠,但也各有所长,又有薛斌之姐、施茵嫂子的面儿在,怎么薛斌就是看不上,非得与左明珠折腾儿? 就算真应了那句“各花入各眼”,也少不得有左轻侯的面子在。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89 如此这般,若是左明珠真顶了施茵的身子、用施茵的名义嫁入薛家,处境能有如何好? 不是雨化田爱把人想得阴暗,如他家牛皮糖这般死心眼儿的小子,世上能有几个呢?在他看来,一个心有所爱却还推不掉长姐颜面、由着长辈做主定下另一个女子,又没有慧剑斩情丝的魄力、又没有与长辈直言求娶的勇气,只会让情人牺牲的男人,就算能接受情人换了一张他不屑一顾之人的脸、一开始也知道里头住着的是左家女儿,但夫妻相处的时间那么长,这一天两天的还行,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的,当左明珠自食苦果无法认回左轻侯、不敢跟人理直气壮地表白她是左家女,当薛斌来往的岳家长久只能是他心中颇不以为然的施家、而不是那个就算身为仇敌也值得敬佩的左轻侯时…… 纵然是结发为夫妻,又真能始终恩爱两不疑? 连唐悠竹那般死心眼的牛皮糖,都未曾与雨化田夸口只要有情就能饮水也顶饱呢!没见这小子早年是何等用心努力?便是当了皇帝也还要弄着个契阔才能稍微安心呢! 雨大督主在左姑娘的额角盖了倆明晃晃的戳儿,一个“不孝”、一个“蠢蛋”,恰好一左一右还颇对称。 但他对唐悠竹的行事,也就鄙视了那一句,并没有十分坚持让左明珠真心去当一回施茵、也没想着要让施茵真的去死一死——好歹左明珠还想着扮施茵借尸还魂、留个念想儿给左轻侯,施茵直接找了具死尸应酬爹娘,自己走得毫不犹豫! ——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孝缺心眼。 可唐悠竹既然这般做了,雨化田对他素来纵容,就算嘴巴里头埋汰两句,也没什么看一看施茵连娘家都没有地私奔之后会是何等结局的心思,惟有回头见了一边挖空心思振作精神亲手炮制鲈鱼脍、又整治了其他好些美味吃食,一边还有为那个闭目沉睡却时作呢喃梦魇状的女儿忧心不已的左轻侯时,难得真心为他叹出一口气。 雨大督主可不轻易同情谁的,尤其如左轻侯这般,论来不过萍水相逢之人。 那边厢,左轻侯却不知道自己刷出了一个堪称数十年才一回的成就,还兀自担心得三天三夜都吃不好、睡不香,直到三天过去,左明珠虽然算不上面色红润气色甚佳,但连着三天三夜只喂进去些许汤粥的情况下,依然与之前一般无二,便是张简斋那般神医都啧啧称奇不已……左轻侯才算稍微放下点儿心,而小佛堂那里,虽唐大仙儿的金身还没做好,却已经立了个小叶紫檀做的神牌,每日早晚各三炷香,供奉的还必然有一味鲈鱼脍,简直不能更虔诚。 唐悠竹偶然用神识扫见,惟黑线披满头尔。 #朕可是要与酥酥千秋万代傲笑红尘的,立个屁牌位啊!# ☆、145·变化 唐大仙儿原是兴高采烈充大仙,此时给左轻侯反弄得囧囧有神委实无语,可人家又没光明正大折腾神庙,他也不能去砸了人家的小佛堂,只恨不得早早儿离了这掷杯山庄去。 偏左轻侯没见着左明珠醒来,又死求活赖不肯放人! 再加上旁边还有个楚留香…… 万幸左明珠只睡了五天! 左明珠醒来看到左轻侯惊喜慈爱的面容时,扑进父亲怀中就是一阵大哭忏悔:“爹爹、爹爹!女儿错了……” 把个左轻侯哭得心肝儿直发颤,偷偷转头抹了七八回眼角! 唐悠竹也是大松一口气,也再不去管左明珠经历了以施家女嫁薛斌的二十五年之后,还会不会再设法想着要与这情郎继续前缘,会时该如何搞掂左轻侯、不会时又该如何撇清薛斌……都不是唐悠竹关注的重点。 鲈鱼脍再好,吃个五六天也委实腻了,更别说还有小佛堂里檀香渺渺、左轻侯那不佛不道又不像叩拜先人的祭拜方式了。 趁着人家父女抱头感伤之时,唐悠竹左手雨化田、右手花满楼,连在别处赏花看景垂钓的宫九蓝蝎子以及两朵花都顾不得,一个法术出来,直接闪到左家庄的十数里之外。 宫九惊觉唐悠竹再一次冷酷无情地抛下他时,唐悠竹正因为忽然出现在群殴现场、偏还遇上熟人叹气;宫九发现此抛非彼抛、唐悠竹没有转移去别个小世界、而不过是在数十里外,一般儿尝试使用法术追上来,却因为携带的人太多——肯定要带的蓝蝎子,既然遇上了也不好抛下的两朵花,以及自觉事情已了的楚留香——而降落方式颇尴尬,直接从半空砸下来,砸伤好几个正围攻一点红的黑衣杀手时,唐悠竹正放开拉着花满楼的手,默默捂脸…… 笑! 奇葩九这么狼狈的时候可不多见! ——倒地求抽时不算,那时候的奇葩九狼狈是狼狈了,但却把狼狈当享受。当然远不及这样狼狈又尴尬的时候有爱啊! 唐悠竹给这么有爱的宫九逗得果断捂脸大笑,却不想这奇葩真心儿是奇葩,他前不久才嫌弃一点红复读机没意思,几个呼吸前又才正为了难得在娘子跟前儿秀法术、结果倒秀得这般虎头蛇尾尴尬不已,结果才得了蓝蝎子一个妩媚轻笑呢,就有闲心儿回味刚才落地时,身上给黑衣人擦到的几处剑伤的滋味了! 这些黑衣人与一点红也是师出同门,剑势上头虽不如他凌厉,但也不至于弱到哪儿去——要不然一点红之前那样不过半天之间,就能在相隔数百近千里之地取人性命的传说从何而来?不就是同门师兄弟们的配合嘛! 所谓神仙不够法宝凑,单体实力不够靠人数垒。若是境界相差太大时数目或许改变不了什么,但在境界相差有限时,数量的差异影响…… 只看一点红那一身伤便知端倪了! 即使有一点红心慈手软没狠心对同门下辣手的缘故,但这群黑衣人的实力也不容小觑,至少加起来很足够九公子眼睛发亮的。 更难得这群黑衣人有一好处: 一点红剑势剑意虽胜了一筹,但他自遇上楚留香之后,很有大彻大悟之态,出手不再以一击毙命为主,这一剑出手,虽速度角度都未有丝毫落后,奈何凌厉杀气到底有所不足。 这群黑衣人却不同,便是速度角度上不如一点红,杀心却极其坚决,且很有几分有我无敌之心,杀意格外凛然之下,给宫九的刺激丝毫不比一点红弱。 又还有数量加成。 又没有因着复读机遭奇葩九嫌弃! 霎时间,九公子仿佛蛰伏了一冬的蜜蜂闻着初春第一朵花的蜜香,又如黑暗中徘徊了彻夜的飞蛾见着一丝火光,眼睛发亮、肌肉震颤,那如饥似渴如狼似虎之态,饶是每个黑衣人手下都起码几十条人命、也从来视死如归,都给他镇得好几个没忍住后退了半步。 唐悠竹从捂脸大笑改为捂脸哀叹:老朱家家门不幸啊!朕宁可多养几头家猪也不想要这样一朵奇葩啊!食人花算什么?这奇葩说不定有哪天,真连天日都吞得掉了有木有! 蓝蝎子倒是淡定得很,她只是默默将被宫九握在掌心的手抽出来,静静站到唐悠竹身侧,眼观鼻、鼻观心,一派孝顺弟子的恭谨做派。 至于宫九? 好娘子驯夫的准则第一要紧是张弛有度,偶尔给他玩玩儿也不要紧,何况他现在想要玩儿的,还不是蓝蝎子颇看得上眼的一点红,而是围攻一点红的敌人。 蓝蝎子连多叮嘱宫九一句莫伤人命都不用。 倒是一点红,也许是矫枉过正,又或者楚留香的传染性实在太强,原先多爽快一个人啊,哪怕是雇主那一边儿的弟子,出言不逊也是说杀就杀,一剑击出,只消喉间一点红便足以毕人性命的手段何等爽利?杀完还能振振有词儿地说什么“我出卖的是剑,不是人,谁若对我的人有所侮辱,只有死了”,端的干净利落。 如今呢?硬是给人围攻得一身血迹,虽没什么致命之处,但血气流失于高手过招何其要紧?他居然还剑剑避人要害,畏手缩脚好不爽快也! 这般便是十分剑势都还没有八分刺激,再有复读机之事,宫九现在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只一心一意逗着那群黑衣人玩儿。 可怜那群黑衣人啊,好不容易找着了机会,能伺机将一点红毕于剑下,却先是凭空冒出来三个人,然后又从天砸下来一个奇葩! 看到越是受伤越是双眼红光直冒的宫九,听到那一声声“小可爱、宝贝儿”的,还不时指点他们剑招之中的缺失改进之处…… 虽然宫九确实字字珠玑,这群黑衣人因着排名始终越不过一点红的缘故、在首领面前得到的指点机会确实也不够多,对于这样的字字珠玑也确实很有醍醐灌顶之感…… 但就算真是醍醐灌顶,也不时每个人都乐意给渡去西天极乐啊!更别提岸上还是这么朵奇葩,绝对能让人情愿继续在苦海跋涉也不上岸的啊! 即使面对刀山火海也不退一步的黑衣人退意萌生,宫九却不肯罢休。 高手气机,就算不用法术相助,这气机牵引之下,黑衣杀手也是欲退无路,又或者有壮士断腕舍命之心,或者未必退不出来,但再如何悍不畏死,这一群都是好容易才在各种训练、杀戮之中熬过来的,如今只为了不伤人就自伤、自杀的,说起来也不是那么回事啊? 无论这伤人时因那诡异的红眼睛、诡异的声调而产生的压力多么大,也不是那么回事。 所以只好苦逼地被宫九继续调戏着、调戏着,虽然剑势在其指点之下有所长进,杀意却被宫九的气场磨得益发消减。 一点红在一边看着,他没宫九那种变态的恢复力,一身七八道剑伤,虽都没伤着要害之处,这金疮药撒下去的感觉,也是火辣辣的颇不好受……但再不好受,一点红也由衷觉得,他那群往日的同伴,如今肯定更愿意和他易地而处。 对于有些人来说,也许只要活命就再如何都无所谓,但对有些人来说,心灵受到摧残刺激的滋味,比身体发肤的创伤更为可怕。 很不巧的是,九公子看得上眼的,总是后者。 黑衣众被宫九调戏之惨状,别说一点红不忍目睹,就是无花都开始低眉垂目转佛珠,然而宫九之奇葩雅好,在某些土鳖眼中确实堪称二十年方得一睹之怪现象,但宫九一再强调自己那是癖好高雅、世俗难同,却也不是没理由的。 九公子他,可不是只要能让他感觉得到点儿疼痛,就不拘什么都列为享受。 狼吞虎咽的不是饿狼就是病虎,九公子岂屑为之? 他就算享受疼痛的快感,那也必须是剑气凛然的、杀气凌厉的,或者具有压倒性强者,或者如蓝蝎子那般不需伤口也能激发他另一种疼痛的…… 至于你说那什么沙曼的鞭子都能让他热血沸腾的过往……不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吗?牛皮糖的黏性都在增强,九公子的品味怎么可能不会进步? 黑衣人的心性、杀意在给宫九磨损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在其中心性不够坚定之人快忍不住哪怕拼掉老命也不肯再如宫九之意、拿自己的剑给他享受的时候,宫九忽然退开。 这奇葩的气质总是变得那么快,方才从即使落地时有些狼狈、但连尴尬的模样都是那么贵气天成的王孙公子,到如见着了腐肉的鬣狗、闻着了狗屎的蜣螂一般,只需半个呼吸;而如今从一朵眼眶泛红唇瓣含露的奇葩,变回一个如北海冰雪一般冰冷、又比天山上的岩石更加傲慢的贵介公子时,也只需半个呼吸。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90 ☆、146·兼容并收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发现,在那样激烈的战斗(或者单方面的调戏?)之中,宫九的头发居然纹丝未乱,身上的衣裳虽因他故意往剑锋上凑,很是有些破损,但破损的衣裳之下,皮肉竟无一处不完整! 黑衣众瞪着那破损衣裳上沾到的些许血迹,实在难以说服自己那只是颜料。再加上终于再次回想起来的唐悠竹和宫九两行人的诡异出现方式…… 左明珠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宫九调戏黑衣众又花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此时日头早已西沉,天上明月虽亮,但月光到底比不上日光灿烂,再加上此处本就是林间,即便是秋末冬至之日的树林子并不很茂密,可风摇树影动,饶是这些黑衣众往昔杀人时从不去想阴司报应之事,在心魂被宫九打击得摇摇欲坠之时,也终不免有几分恍惚阴森之感。 而那个只差一点就要拼着给宫九杀死也不肯再对他挥剑的黑衣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并转身遁入树林的举动,也击垮了黑衣人头目的最后一丝斗志。 连一句场面话都没留下,黑衣众如黑色的潮水般,隐没在树林之中。 一点红忽然也有了捂脸的冲动。 宫九眯着眼睛笑得又冷酷又傲慢:“下回再继续玩儿哦,小可爱们。” 唐悠竹在心里头默默为那群黑衣人点了一排蜡烛,同时对从九公子的玩耍对象降格成守之可等玩伴撞上来之标的的一点红,却感觉复杂,实在不知道该为他从九公子的玩伴名单中除名而庆幸,又或者为他成了可供待兔之株而默哀。 但一点红却无心关注唐悠竹心里头的琢磨。 他看到了一个很要命的人。 一个穿着一身绣刘海洒金钱的大红衣裳、脖子上戴着金项圈、手腕上也带着金圈子、脚上还蹬着一双虎头红绒鞋的—— 老男人。 这老男人看着起码有四五十岁,发须皆掺着半白了,但皮肤颇为光滑,说一句鹤发童颜也当得,偏生打扮得古里古怪,脸上的笑容也憨憨的。 这模样在一般人眼中,不是个傻子也是个活宝。 一点红见之,却是瞳孔猛然收缩。 一点红所隶属的这个杀手组织颇为神秘,漫说外道人,就连组织里头绝大多数同伴,也不知道首领的真面目,然一点红却曾机缘巧合,偶然窥视到薛衣人的剑法。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以为首领便是薛衣人,但直到不久之前,他才知道,疯癫痴傻的未必是真傻子,世上本就还有一个词,叫装疯卖傻。 一点红垂下眼睑,他一贯不是个爱思考会多疑的人,凡他生了疑窦,总不至于无的放矢。只是一来到底不曾十二分肯定,二来即便是确认了、那也是教养之人,况且这江湖中,少的从来不是能杀人的刀,而是想杀人的人。 反正将组织底细宣扬出去也无益,一点红怎么会多嘴? 只他也实在想不到,这位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一个唐大仙,一个能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久指点得他剑法更上一层的宫九…… 一点红抿了抿唇,他实在想不明白薛笑人为何要出现在这里,他也没有立场去想,包扎好伤口之后,便告辞离去。 薛笑人也没有看他,他此来本不是为着一点红。 薛斌虽不是个敢于直面父亲言明心意的,但也还真不是个会哄着一个在他眼中看来是个傻子的叔叔为他出头的。然而正是因为他仍当着这个叔叔是个傻子,骤然听说大好计划被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装神弄鬼的大仙儿搞砸之后,与人烦恼商议之时,记得避开了他姐姐却不会再小心避着也在施家庄暂住的薛笑人,少不得就让他家这活宝叔叔把他和左明珠、施茵并那叶盛兰谋划的事情给听了去。 不得不说,薛衣人的阴影确实相当巨大,薛笑人自忖本身就是第一个被压迫者,虽他便是养出再多杀手,也不敢真和兄长叫板,不过偶尔却也是敢壮起胆子,借着痴儿痴顽的名头,哭着闹着要他哥哄着才肯睡、又或者硬抢他哥的衣裳鞋袜混穿的闲闹。 如今听了薛斌这一出出的,虽也没觉得大侄儿这般一边由着他姐姐给他定亲、一边又暗地里弄鬼想换个人儿娶的做法有甚高明可取之处,可大侄儿这般作为,虽是偷偷摸摸不敢明火执仗和长辈言论,可在薛笑人看来,敢和他哥偷偷摸摸捣蛋儿的已经是十万人里头也未必找得出一个的俊杰,更巧之又巧的是,这大侄儿看上的那个女子,自身虽未必如何,父亲却也是难得拿十万人里头未必挑得出来的一个…… 薛笑人只要一想到薛斌和左明珠若是能多多生下几个儿女,也不求如何青出于蓝,只要有几分薛斌的坏心眼子和左轻侯的悍不畏死,他哥日后那热热闹闹的含饴弄孙日子啊,就让他这个做弟弟的真是满肚子憋不住的笑意。 却不想还不等薛笑人真笑出声,就听说这大好前景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装神弄鬼的家伙儿给搅和了,可不该恨得连一点红都顾不上? 薛笑人打得好主意,一点红什么时候杀都不嫌迟,留着给新人当磨练也使得,到底是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薛笑人很信他起码三五年来,不会起什么要反过来铲除自己这份暗地儿产业的心思,如此可不就是先装着傻瓜活宝的模样,把那个胆敢装神弄鬼坏了大侄儿好事的大仙儿先给开发了要紧? 说起来这薛笑人也是个奇葩,论来这人都给逼得装疯几十年了,即便不真疯了吧,对逼得他装疯的人也当满腹怨气才是。可薛笑人这怨气未必没有,却都在暗地里用那杀人买卖发作了,便是给真当他是傻子的侄儿侄女逗弄得气闷,也不过在训练新收养的小杀手时格外严厉些儿罢了,丝毫真心报复他哥他侄儿侄女的心思都没有。 但他对自家人有多宽容,对外人就有多狠辣。 明明是薛斌先伙同了左明珠装神弄鬼不成,他却要拿那戳穿了两人把戏的人出气。 薛笑人对着外人出气的法子,从来是一击毙命。 反正疯子杀人也很正常,薛笑人一确定了唐悠竹的身份,便要狠施辣手。 ——当大仙儿成了死仙儿,再栽他一个混乱天机阻挠施茵借左明珠的躯壳还魂的名儿,大侄儿那戏不也就能接着唱下去?能让兄长热热闹闹的侄孙也就不远了。 薛笑人一剑刺来,虽无甚雷霆万钧之势,也没什么天外飞仙的惊艳蹁跹,却果然不愧是一个只给他哥憋屈了的人物,这手剑法在此间江湖,即便轮不上天下第一,也是二三可数的,远不是一点红这般尚且年少之人能比得的。 宫九正给黑衣众挑拨起来又浇灭了兴致的时候,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剑,虽剑手容貌年纪算不上秀色可餐,然而九公子是个实惠人,但得痛快便罢,能加秀色佐餐自然更好,没得之时,他也是个很能将就的。 只可怜了薛笑人满腔给大侄儿出气的好心肠,一剑刺出,未见奏效不说,还惹出来一个变态! 唐悠竹站在一边儿,很想为提前曝光的薛笑人掬一把辛酸泪,又忍不住笑出声,亏得他拿脸埋雨化田肩窝窝的勾当却是做得最熟手不过的,总算及时将笑声闷在雨化田身上,只是在场哪个不是眼明耳清之人?少不得将这笑听得分明。只是宫九一心一意在玩耍,薛笑人又给这忽然冒出来的高手激得凶性大发,连原打定一击即走的主意都顾不上,剑剑凌厉。 无花垂眸低眉拈着佛珠,仿佛真什么都看不到闻不着一般,花满楼一贯温柔微笑的脸上很有些尴尬,蓝蝎子更是只差捂脸再竖个牌子声明一下她和那奇葩不认识了。 唯有王怜花,原本儿扮得好生端方娴雅的一个闺秀,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甚至连给宫九拉扯着转换场景时落地的些许狼狈,都让人由衷觉得必是一个非富贵五代养不出的大家女儿;此时转身将脸一抹,再拉扯几下身上的衣着,领口拉开些许、腰带换了打法,又把朱钗步摇手串额饰环佩等稍微挪了下地儿改了点用处,眉一挑、唇一扬,那种端方高贵气立即就变成一种带了几分烟视媚行、漫不经心的傲慢。又仗着自己此时女儿家的扮相,和蓝蝎子平素行事不拘一格的做派,竟是翘着一手兰花指,往人家肩膀上虚虚儿一搭,张口就是一串娇笑: “阿蓝真是好眼光,挑得这般精神的一个良人——只是要我说啊,到底是新婚夫妻,就是师傅跟前尽孝不好独自享乐去,也莫将良人冷落到这般啊!没得……这也恁饥不择食了。” ☆、147·好处与趣味 蓝蝎子看着宫九脐下三寸,那一会儿精神(剑气刺激疼痛享受)一会儿又萎下去(不小心瞄到薛笑人那张涂脂抹粉的老脸)的小小九…… 饶是她也不只一回见识宫九这奇葩爱好了,可先前儿的,阿飞模样儿俊俏是满江湖闻名的;荆无命虽生得一双死灰眼睛让人一看就手痒痒着想抠下来,到底能让上官金虹倾心相许,模样儿也差不到哪儿去;一点红算是模样儿最一般的,但也是五官端正性格正常…… 即便蓝蝎子与宫九正式成婚之后,私生活上头颇为良家,全不像之前与伊哭那般,虽两人是心中默契着要相伴到老,但平日里看着哪个好,也不狠忍着,最多谁玩儿得太久了,另一个醋不过意下个辣手送了外头的野花野草归西去罢了……但她总是肆意过的人,很知道这欲望上来,未必要与情感扯上十分关系,对于宫九这个给杀气剑意一刺激就爱“激动昂扬”的臭毛病,蓝蝎子也不很在意,左不过宫九若能忍着不沾染别的男男女女,她自也肯忍着守着;若宫九做了什么…… 那啥,其实这些日子蓝姑娘,不,宫夫人遇上的美男子也不少数,楚留香不说,就是胡铁花、甚至身边儿这个正嗲声嗲气踩她痛脚儿的王怜花,都是一看就知道那本钱甚好、腰力甚足的呢! 可即便蓝蝎子颇看得开,但这忍着一起忍、要玩各自玩的洒脱是一回事,看着宫九给个打扮得不伦不类的老菊花惹得不时“昂扬激动”可又是另一回事啊!要知道作为宫夫人,宫九的品味可也侧面映射着她的格调呢! 尤其那王怜花还在一边儿添柴架火,用一种语重心长的长辈口吻、又夹杂了几分烟花女子看透臭男人劣根性的语气儿谆谆善诱,内容不外乎就是:对男人不好太纵容,但也不好太冷落,可蓝蝎子又确实只有这一只,所以哪,蓝蝎子这儿要不就学着师兄他收个徒弟顶缸儿伺候师傅去,要不呢,就该贤惠点儿找个美人儿给宫九解解馋…… 一派恶婆婆要给媳妇房里塞人还满口规矩道理的三八样,末了却又相当符合他如今扮相地来一句:“又或者,求一求姐姐我,或许我高兴了就帮你分忧了呢?” 媚眼儿一斜,指尖儿在他那也不知道拿什么做出来的雪白酥胸上一抹,如何分忧,不言自明。 蓝蝎子的眼睛随着王怜花的动作,在他那工笔牡丹花绣纹的大红抹胸上扫过一眼,少不得也将那抹胸之上少少露出的些许白肉看得仔细,遂赞叹:“‘姐姐’这易容术可真是好得很。” 王怜花又冲她抛了个媚眼:“我好的地方多着呢,阿蓝要不要试试?这两个人有两个人的趣味,三个人也有三个人的好处儿呢~”一边说,一边还挺了挺胸。 因着师兄妹两个,怎么说呢,虽不是那种见着个美人就不管不顾扑上去的,但说来也不是什么会给规矩礼教束缚死的主儿,是以饶是蓝蝎子这些时日很有几分洁身自好的做派,言谈笑语却从来无忌——但毫无忌讳如这般,也真是少有。 唐悠竹本就是将脸埋在雨化田肩窝,此时更是磨磨蹭蹭不肯起开,看似遮羞,实乃揩油。 花满楼抚着一片半青半黄的树叶,仿佛抚着情人相思憔悴的脸颊,专注而痴迷,外间一切刀光剑气口舌争锋都不能让他有丝毫分神。 无花仍旧垂眸拈着佛珠,却低声喃喃:“昔日有娥皇女英,而今有阿蓝小怜,论来也是佳话一段。” 王怜花的指尖在领口处撩了撩,对着蓝蝎子嘟了嘟红唇,媚眼如丝:“还是我家小光头有见识。” 蓝蝎子给他这么一打岔,反忘了宫九对着个半老头子也能情绪激昂的尴尬,一般儿媚眼抛回去:“是好生有见识,只是不知道无花大师能不能指点一下——我原以为娥皇女英皆是女儿,如今这一听说,却实在不懂,这忽男忽女不男不女的,到底是娥皇还是女英呢?”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91 无花垂眸数着佛珠,好像刚刚喃喃赞叹的人并不是他;王怜花雪玉葱削的手指抚在脸颊边,十分惊讶:“此处虽不近潇湘水,但如此毁谤湘妃皇英也不妥当吧?” ——却果然是师徒,这位也一副方才提出娥皇女英这个话题的,根本不是他家弟子一般。 更有甚者,王怜花还眸光滟滟地深深呼吸着,因领口开得略大而在大红抹胸之上露出一小片的雪白峦峰一下下起伏着,言语娇嗔:“阿蓝越发不会说话了!怎么能说你师姐我是不男不女呢?这忽男忽女也罢了,师姐我最是男女随心的。” 蓝蝎子眼睛依旧盯着宫九那边,但嘴上和王怜花随意掰扯也多少分掉些窘迫:“男女随心?那师姐是师姐的时候胸前不只多两块,下头还要少一块咯?” 王怜花扭了扭腰:“这么好奇,可要不要来摸摸?不收费哟~” 蓝蝎子倒是大大方方的:“摸就摸!”说着伸出手去,在那雪白丰腴的酥胸上揉捏一把,手法竟是颇娴熟,尤其在顶上茱萸掐的那一下,似重似轻,王怜花“娇躯”一震,眸中越发如春花含露脉脉蕴情,喉中溢出的一声娇吟婉转哀戚,又带了一种说不出的魅惑之意,微带喘息:“下头要不要也验验?只是记得我要摸回来的哦!” 蓝蝎子大大方方:“摸就摸!”说着探出手去,也不去管王怜花贼笑着往她胸口上探的手,那边宫九却终于忍不住了,肌肉紧绷之下,竟是将薛笑人那把天降陨铁所铸的利剑生生夹断在骨缝肉隙之间,也不去管薛笑人陡然大骇的神色,径直转身飞扑回来,一脚踢向王怜花那双不安分的贼手:“敢占我阿蓝便宜,当我死人哪!” 王怜花一双纤纤素手陡然大了一圈,不是什么骨节狰狞的模样,却也带了几分男儿该有的硬朗之气。他一指点向宫九的涌泉穴,一手犹不死心往蓝蝎子处伸,看得宫九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原本只用了三分力道的一脚陡然增到七八分,另一只脚也随着用了十分力道踢出去,更阴损的是那脚尖还忽然冒出一截金锥,竟是那原就不俗、后头经过了天雷淬炼越发非同凡响的金蛇锥! 王怜花甚有自知之明,宫九三成力道时他尚可一拼,七八成力道时也还可以咬牙撑一撑,但这金蛇锥——虽说自家师傅师叔那治疗手段都十分奇妙,可这天雷淬炼过的宝物之伤,想也知道不是一般毒伤病痛可比的,万一落得如小七师叔那般要元婴之时才能修复的伤病…… 哎呀呀,这易容时点上一颗红痣是兴趣所在,关键时刻还可用之迷惑人,但若是落得个缺胳膊少腿的…… 王怜花只要一想到自己日后不拘易容成贵介公子风尘女儿又或者彪形大汉时,都是一般儿的断臂瘸腿……不禁花容失色,迅速收手疾退。 如此,他的指尖连蓝蝎子的领口都摸不着,却平白给蓝蝎子吃了好大一块豆腐去,不禁气得俏脸煞白,因恰好退到花满楼身侧,干脆扯着他的衣袖就是一串“嘤嘤嘤”,好不委屈也。 千面公子素日本是个装猫是猫、装狗是狗、扮个水中月能坑死好几个诗仙的人物,此时因与宫九几下交锋,手骨肩骨并上半身很多地方的骨骼已然恢复成男子模样,脸容却仍是那几分艳、几分媚的妖妃像,蜂腰之下,也依旧是女儿家的婀娜蹁跹,衬着那大红抹胸之下结实紧致的胸肌,和那是男是女的啜泣之声,真个是让薛笑人临跃上枝头都一个踉跄,万幸此时其他人都无心追赶于他。 花满楼是个温和性子,又有状况百出的损友陆三蛋与司空猴精打小儿磨练着,兼之又看不见许多违和之处,面上便只带出几分无奈:“既然知道阿九凶狠,以后玩笑也该有度罢。” 花七童虽不是个坚持女子就该三从四德给人看到片肌肤都要挖掉的迂腐人,在蓝蝎子和王怜花太过言笑无忌时也不免要有几分尴尬,此时少不得趁机劝两声。 王怜花哽咽着:“即便是我们玩笑得过了火,可明明是我和阿蓝先说好,又先支付了‘定金’的。阿九那混蛋,我和阿蓝做约定时他不冒出来;阿蓝往我身上摸摸揉揉索要‘定金’时他不冒出来……偏生儿等人家要拿回报了,就出来捣乱,且一下手就要废我手呢!忒不讲究师门情谊了!” 一行说,一行泪,真真儿好不可怜也。末了还冲将脑袋埋在雨化田肩窝处装死揩油的唐悠竹诉说两句:“师傅不都说我们五毒弟子,当与同门亲如一家吗?怎么对阿九残害弟子视而不见?” ☆、148·好孩子 唐悠竹咳嗽两声:“那奇葩顶多算你师妹夫,可不是我大五圣教中人。”虽然教中兄弟姐妹从来爽直开放,也受不了这么一朵奇葩呢! 王怜花噎了一下,只好去纠缠蓝蝎子:“就算不是同门,难道你就纵着自家良人背信弃义?” 蓝蝎子叹了口气:“我是无所谓,也不拦着你摸回去。只不过夫妻者齐,他对我的身体原也该有一半所有权——谁让你方才约定时,没问问他呢?” 王怜花气结:“如此倒是我的错了?” 蓝蝎子又叹了一口气:“也算不上谁的错……若是师兄娶了嫂子又或者‘师姐’嫁了姐夫,我摸你时,必是记得也要征询他意见的。” 这王怜花瞪了半天眼,到底只得接受他因着没有另一个为他的身体声张“一半所有权”的对象而吃下的这个大亏;那宫九虽如愿护了宝贝良人不曾吃亏,却也没得什么好——原先给薛笑人激起来的热情还未退去呢!方才一心护着蓝蝎子时还好点,这王怜花一萎了,他体内热气蒸腾又纾解无法,少不得格外煎熬。 另一边,蓝蝎子看他眼红气粗的,也心疼他,只是她除了在阿飞跟前那一回,并不好在人前与宫九“玩耍”,正好儿此时也临近月上中天的时候,她便问了唐悠竹:“方才落下来时,仿佛看到东边儿有几道炊烟,是否先去借住一宿?” 唐悠竹无可无不可,王怜花也顶好去换下这一身不伦不类的易容,一行人便往东边行去。 这蓝蝎子所说的东边,须得穿过这片儿林子,但几人脚程都不慢,即便是不用法术,就王怜花等人在半空落下来时所见情形,也不过须臾功夫便能出得去的。然而这说来也奇,方才还月朗星稀的大好秋夜之景,不过几步功夫,忽然起得好大雾气,端的伸手不见五指。便是以王怜花那般自幼在地宫练出来的黑暗视物本事,也是连脚下分寸之地都看不清的,蓝蝎子与无花更不必提。 王怜花心知不对,不由扬声:“师傅?师叔?小无花?只能做自己一半主儿的阿蓝?可还好?” 唐悠竹见以自己筑基修为都只能勉强看到手中紧握的那只手,正伸出另一只手,万分警惕地将雨化田牢牢环在怀中,闻言应了声:“还好。就是这雾气古怪,大家都小心些。”一边说,一边在确定雨化田的双手也都环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分出一只手往右边儿摸索,待得牵住花满楼之后才真正松了口气。 不拘是再一次转换时空或者别的什么,唐悠竹觉得自己怎么都舍不下的只有一个酥酥,另有说不放心的也只得一个花满楼,其他不管哪朵花哪个奇葩,都是流落到冰河时期也能活得下去的家伙——蓝蝎子虽是女子,武力值又是垫底儿的,但宫九肯定牢牢护着,唐悠竹半点不需操心。 蓝蝎子唯一剩下的那只手果然正与宫九紧紧交握着,是以此时还有闲与王怜花斗嘴:“师兄这是羡慕嫉妒恨啦?且赶紧儿也找个能帮你做一半儿主的去。” 因无花不可能做出那种牵着师傅的手求安抚的举动,王怜花早前又和蓝蝎子斗嘴斗得太起劲,忘了继续缠着花满楼撒娇,此时竟是两手空空,偏还要听蓝蝎子这话,好不凄凉也! 况这雾气委实古怪,王怜花想想之前不过是在大漠边上遭遇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沙尘暴,就忽然换到一个虽有诸多相似处、却也不乏诸多迥异的世界,心里头就有点打鼓。 千面公子仿佛来去随风,其实最是个害怕孤单的性子,与沈浪朱七七同居海外不肯真的逃逸时是因此,在唐悠竹手下受了诸多劳役却还不舍得真的离开也是因此。如今虽说得唐悠竹传授了半本“存真”道书,眼看着即便前途漫漫,也是元婴可期,但神仙中人固然自在,可若是孤孤单单得连虽爱奴役他却也教了他不少的师傅、和温和好逗的师叔、并那你来我往总不寂寞的师妹都失去的自在,又有何益? 王怜花茫然四顾,心境动摇之下,体内气息竟就不稳起来。 花满楼本是众人中最轻松的,他原就看不见,这雾气起或不起与他关系并不大;而用灵识感知之处,此处灵气虽混杂翻涌,但他左手便牵着一个唐悠竹、唐悠竹怀中又有个雨化田,再有宫九揽着蓝蝎子在他右侧、王怜花落后些许在左侧、无花又落后些许在王怜花后边,一个不落的,便是有些古怪也无妨。 花满楼本最是个随遇而安的宽和性情,陆小凤在某次出海遇上风浪、独自在一处无人岛上熬了半年、熬得快被无聊疯之后曾道:“若是遇上这种情况的是花满楼,必是能过得仍如百花楼一般自在。” 一个两度失去光明之后,依然能安然享受花香鸟语的人,即便是一个人孤零零流落孤岛,也能享受得起寂寞的滋味。 何况此时几人都在,花满楼心境自然再没什么可不平稳的,甚至借着周围杂乱却丰沛的灵气,与空灵安然的心境,竟是一下子从炼气中期冲到炼气后期,可惜却不等他巩固到炼气大圆满,就惊觉王怜花气息不对。 也顾不上多想什么,一手依然握紧唐悠竹,另一只手却扬了出去,广袖纷飞之际,灵力激荡,在王怜花脸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同时还有一声轻吒,仿佛龙吟细细,也仿佛晨钟悠长,王怜花猛地醒觉过来,却发现雾气忽然散去。 腻腻歪歪的师妹和师妹夫就在一侧不过三步之远处,前面两步则是他那好师叔,师叔的一只手被一般儿正腻腻歪歪着的师傅牵住,而他身后一步半的地方,无花垂眸拈佛珠,无喜亦无悲。 大家都还在! 王怜花心中大定,两步上前握住花满楼的手,气息很快稳了下来,才有闲心分看左右。 那雾气果然不是一般儿的古怪。王怜花方才虽有些许气息不稳,但也未曾到如何大不好时,便被花满楼一声轻吒喝醒,因此分明记得早前经历:原是在一个不大不小的杂树林子之中,或许往东边儿当有三五户人家,却万万不可能是如当下一般,走出一片小小的桃花林,便有曲水凉亭、游廊阁楼。 即便不说这鲈鱼正肥的时节如何有桃花正艳,这本在野外杂树林子走着,却忽然从明显人工栽培的桃花林子走出来这点,也够古怪的了。 原先那沙尘暴好歹还是大漠到大漠呢! 王怜花真心觉得当日一渔网捞起唐悠竹的行止,委实是给自己挖了个掉不到底儿的大坑。花满楼却是耳朵一动,忽然皱眉纵身,带得王怜花也无暇多想,跟着纵身飞跃,却原来是此间主人也不知道惹下什么孽障、犯了什么太岁爷,闹得人连他家少儿老妇都不放过,而他家这位最是温和良善不过的师叔,虽不是个不明所以就强行插手管人闲事的性子,却也最看不得殃及无辜孩儿,少不得在问明所以之前,要先出手护那老妇少儿一护了。 王怜花要说对孩子有多少格外的同情心也未必,只不过他亲近花满楼,便格外乐意喜他所喜、恶他所恶,况那意图挟持人家老妇少儿的人也没什么让王怜花舍不得下手的,只不过顾虑着花满楼素来不爱杀伤人命,尤其此时事态未明,恐下了辣手反惹花满楼叹息,才稍微柔和一二。 可饶是这般,也不过须臾功夫,几十个汉子便都或中毒、或负伤,皆是动弹不得了。 花满楼侧耳数了数呼吸声,面上微笑温柔几分,伸手在王怜花额头抚了抚:“好孩子。” 王怜花看着花满楼一张最多二十四五的俊脸,摸摸自己眼角那要靠着手艺才掩饰的下去的“笑纹”,饶是知道这师叔的年纪据说也算得他父辈了,嘴角也不禁抽了两下,但这样被人轻抚额头的感觉,嗯,虽然陌生尴尬,却又有一种说不出亲昵,王怜花委实说不得拒绝之语,只得悻悻喃喃:“我早不是孩子了……” 花满楼依旧微笑,并不言语。 那边被救下来的十来人,老妇正抚着一个小少年惊魂不定,另一个年岁稍大的锦衣少年虽脸色也依旧煞白着,却已然强自镇定下来,跨出一步抱拳行礼:“多谢两位相救,刘门上下感激不尽。” 一边说着谢,一边却和小姑娘似的羞答答垂着头,与他那抱拳礼节合在一起,未免不伦不类。 王怜花再一转眸,其他七八个看着还挺健壮的汉子也一个个脸红耳热的,虽也都行了礼道谢,却都垂眸转头,看着实在不像样,更有那个虽比别人小些许、但也算不得十分年幼的锦衣小公子,更是干脆躲在那老妇怀中半言不发,让人不免十分无趣。 【笑傲江湖副本】 ☆、149·师兄师姐 施恩望报的虽是蠢材,但这连谢一声都谢得这般不地道,却也无趣得很——还不如不谢呢! 王怜花撇了撇嘴,正腹诽着,却忽见那躲在锦衣少年身后的少女忽然迈出一步,虽也是脸红耳赤的怪模样,福身行礼却甚是周到:“这位……姐姐,不若随我去换身衣裳?您这般……未免不雅。”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92 王怜花低头一看,却原来,他那身形又用缩骨功等秘术变换做女儿模样,只是早前因换过一会儿男子,变换之间那大红抹胸少不得又落下几分,雪白“酥胸”便露出了好大一片,虽不至于连两点茱萸也露了出来,却甚有盛唐遗风,比起眼前老妇少女皆裹得严严实实的装扮…… 咳咳,却原来众人转头垂眸不是无礼怠慢恩人,实在是非礼勿视呢! 王怜花听着后头蓝蝎子“可不是,‘师姐’你赶紧跟着那小妹妹换身衣服去吧,看把这些小哥儿都吓成什么样了”,深觉得那明明带着沙哑也听出女儿娇柔、却非要故作爽朗的笑声十分刺耳,再加上旁边宫九十分妇唱夫随,更让他想起之前那半身处置权的亏,新仇旧恨齐上心头,索性也不多说,直接把一串改换身形的秘术解除掉,扬着下巴问蓝蝎子:“阿蓝看仔细了,你师兄我这身材哪里吓人了?” 蓝蝎子看着他那一身雪白却又相当紧致结实的皮肉,偏要裹在一套小了不只一两个型号的女子衣裙中,更还做出一派十分坦然自若的模样,便越发忍不住笑。 那边低头垂眸的几个人却都不自在地动了动,其中有个还险些儿抬起眼睛来,却原来是王怜花不只改了身形,还改了声音:说前边儿那半句时,还是声若黄莺娇啼婉转,说到“师兄”时,便变作男子特有的磁性清朗。 只不过王怜花早前那女儿扮相实在太过惟妙惟肖,尤其那大红抹胸之上的一片雪白峰峦,便是多少女儿也难得有的呢!这些人虽然功夫不济,却很讲究“非礼勿视”四字,竟是一个抬眸转头的都…… 不,还真有两个转头抬眸的。 那个抱着最小一个少年安慰的老妇,和那个被她安抚着的小少年。 老妇尤罢了,虽眼中闪过几分尴尬不赞同,却并未多说什么,小少年却显然是个被娇纵得口无遮拦的,盯着王怜花那大红抹胸之下线条分明的肌理看了一会,冲口就是:“刚刚那两团肉呢?” 王怜花挑了挑眉,那小少年虽年岁相对算是最小的,也有十三四岁的模样,也就是他那温柔过头的师叔会把他当稚儿了。千面公子在他这年岁时,男男女女花花草草也不知道赏鉴过多少了。如此想着,对他格外肖想那“两团肉”也不觉有甚奇怪之处,正好前头儿那大点儿的锦衣少年,并其他几个年岁也在少年青年之间的男子都终于舍得抬起眼睑来,便是那揉着衣角的小姑娘也偷偷斜着眼睛看,王怜花越发觉得有趣,他近来又越发随性,便索性将那“两团肉”又给弄了出来,只不过他那抹胸第二回又往下掉了点儿,此时竟是连“肉”尖儿上点着的两点红缨都露得明明白白,看得那群小家伙一个个又忙不迭低下头去——这次不只面红耳赤,简直连额头都红得要滴出血来了。 王怜花哈哈大笑:“不过一点儿缩骨功并肌肉伸缩之法,倒吓成这样了。” 一个眉眼寻常却格外敦厚的青年不自在地弓了弓身,低喃了一句什么,王怜花看着好玩—— 虽好几个青年都弓了身,就是那锦衣少年也有些个不自在,不过是托了他那锦衣下摆宽松的福,不至于如那些紧身劲装的窘迫罢了,但这敦厚青年弓得格外厉害些,衬着那红透了的脖子脸,真和个煮熟了的虾子也没甚区别。 偏可怜遇上千面公子这么个从来不讲究旗鼓相当、反偏爱恃强凌弱的,好些子人里头就格外爱逗他。 只见王怜花往前走了两步,那大咧咧露出两点艳红的雪白酥胸往前顶了顶,几乎就要顶到那敦厚青年的鼻尖儿上:“不是吓的?那莫非是惊的?可看仔细了,爷明明是个大男人。” 大张了手掌捂眼睛的小少年终于忍不住顶了一句:“大男人还顶这么大两团肉!” 敦厚青年却已经滴滴答答流了好一滩鼻血了。 王怜花哈哈大笑,那老妇倒是众人中唯一一个没再避讳遮掩视线的,只是一辈子也没见过如王怜花这般奇葩的存在,能顾得上搂紧小少年不让他太过胡说已是难得,却实在做不得什么,其他人多数都看到敦厚青年鼻尖儿下那一滩越来越多的猩红血迹,一个个心有戚戚之余,越发的不敢抬起头来,最终居然是那个躲在锦衣少年身后揉着衣角的少女大起胆子跨出一步,又福了福身:“公、公子便是男儿,衣裳破损到底不雅,不若且随我换身衣裳去。” 她一声公子虽喊得艰难,后头话却也算说得圆转,王怜花想想换个妆容也不错,便点了点头:“也好。” 虽这小姑娘走了两步,却发现除她之外竟没个人挪步,正要止步时,那锦衣少年总算及时跟上来两步,眼睛依旧不敢往王怜花身上看,脚下却颇“勇敢”,竟是插到少女与王怜花之间:“正好我新得的衣裳太大了些,兄台且试试穿不穿得。” 王怜花看看花满楼舒展的眉峰,方又迈开脚步。 千面公子虽不是个会给别家女儿计较闺誉的,但花满楼心细,他自然也愿意周全些。 那边唐悠竹等人却没动,虽猜到因那雾气只怕又换了地界儿,到底便是最担忧转换时给分开了的时候,也不至于连换件衣服都个个跟着,况几次三番下来,唐悠竹也仿佛抓到点儿规律,虽还不曾十分肯定,但只要确保转换时来得及去拉上花小七也就罢了。 蓝蝎子本不屑那遇事时只知道躲在老妇怀中、刚王怜花袒胸露腹之时又要捂脸又把指缝张得老大的小少年,但那羞窘极了也毅然走出来的少女倒有点儿意思,那总算还知道护着妹妹的锦衣少年也过得去,明知道王怜花是男子还给激得鼻血横流的敦厚青年就更有趣儿,她便也多问两句:“这些是什么人?为何要挟持你们?” 却是想着问明白了,只要不是那等死了可惜的缘由,便为几个顺眼之人斩草除根。 蓝蝎子从来不是不沾人命的慈善人,也没那等子惩恶扬善的大侠情怀,只是体谅花满楼不爱血腥,方要寻个过得去的理由。 却不想,这一问,又问出唐悠竹好些回忆来。 原来这些看着个露出丁点胸脯就窘迫羞怯的汉子,竟是衡山派掌门的师弟刘正风的弟子,那一大一小两个锦衣少年、并引了王怜花去更衣的少女,便是刘正风的儿女,至于那个老妇,则是刘正风之妻。 那刘正风说来也是江湖上数得着的人物,其师兄、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号称“潇湘夜雨”,一把胡琴从不离手,而其“琴中藏剑、剑发琴声”的造诣也颇为江湖人所津津乐道,在五岳剑派中虽然算不上第一号人物,却也是举足轻重之人。而刘正风的剑法据说还在莫大之上,尤其一手回风落雁剑,一招便能刺出九剑,端的迅猛无比,一手箫艺亦是相当高明,虽不像莫大琴剑合一,却也算得上是个乐痴。 如今刘正风家业丰厚,又倦怠了江湖,正捐了个不大不小的武官职衔,准备从江湖上金盆洗手,虽自身未必会真的出仕从军,但家下子弟,未必不能改换门庭,从此由江湖豪侠之家,转向武勋仕途之流。 但就是这么个在江湖上也有名声、在官家处也多少有些门路的人物,偏偏一家老小,就在他金盆洗手的大日子里头,险些儿遭到了挟持。 而想挟持他这一家子老小的人…… 那些逞凶行狠的黄衫汉子虽有的已然晕迷,但也有不少清醒,此时就少不得有人辩驳,这个说“阁下莫被这群甘心投靠朝廷为鹰犬的无耻之徒迷惑了”,那个就说“那刘正风与魔教妖人狼狈为奸,如今我等不过是奉了五岳剑派盟主之命来清理门户,还请阁下休要多管闲事”;又有人劝唐悠竹等人虽是好心,但仔细救了这等与魔教妖人勾搭的贼子,无异于农夫救蛇;又有人硬声道如今正堂里头虽武林正派高手算不上来齐,但也有个五六七分,总数更有千余人,而他嵩山剑派更是好手尽出、势必要惩恶锄奸为天下表率,而唐悠竹等人即便有些本事,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如今且莫为了一群贼人引火烧身才是…… 端的是软硬兼施、巧舌如簧。 ☆、150·刘正风 蓝蝎子叹为观止,对宫九道:“你这些日子闲时与我讲的故事,都说先秦纵横家那三寸不烂之舌何等厉害,我总觉得难以想象,如今总算长了点见识,虽比不上古人,却也强于管中窥豹了。” 蓝姑娘居然也有这么文绉绉说话的时候,唐悠竹不禁侧目:宫九那奇葩除了缠得阿蓝又当娘、又当妻子,又要陪玩、又要照顾他别把人吓死,还会与阿蓝讲史书故事呢?只是自己个儿这些日子就是算不上与这两个形影不离,也是十天里头该有七八十个时辰是在一起的吧?怎么丁点儿不曾听说? 宫九一看就明白唐悠竹眼中意味,遂高傲扬下巴:“爷乐意与阿蓝讲睡前故事,你管得着吗?” 唐悠竹回他一个白眼:德性!当爷没听过我家酥酥的睡前故事呢?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好热闹的眉眼官司,那边米有为却险些儿忍不住对那群自称嵩山门下的黄衫人动了手。 倒也不是这刘正风的门下存心无礼,众人一开始也惦记着那嵩山弟子皆是王怜花几个放倒的,虽如今险些儿被挟持的都好好儿站着、想要挟持人的反尽数倒下了,但以向大年为首的刘正风门下,在蓝蝎子王怜花几个看来是迂腐内向了点,规矩却还不错,便是恨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对自家人下手,总想着不好对恩人无礼,便都竭力忍着。不想那嵩山弟子却越说越兴头,其中一个仿佛是叫万大平的更是将刘正风说得格外不堪,口口声声“勾结魔教的贼子之家人子弟也是贼子之流,漫说我等只想着挟持住着贼子的家人子弟好劝他改过,便是就地格杀又如何?”可不就难怪刘正风门下听得愤慨么?惹得一二人忍不住怒喝几声,也不出奇。 蓝蝎子冷眼瞧着,这些人怒归怒,行事却还甚有分寸,那流了好大一滩鼻血的敦厚青年意外最是个暴脾气的,很是踢了一脚,却也不过是踢在那万大平手边儿的地砖上,并未曾真的伤人,心下倒又满意两分,便对那兀自叫嚣的黄衫汉子妩媚一笑:“……虽然不知道什么魔教,但说起妖人妖女……能有我妖艳么?” 她素着一张脸,虽不如王怜花方才易容的精致,但狭长的眼角斜斜挑起,厚厚的嘴唇虽不是那种鲜嫩俏丽的红,但略带茶色的暗红反有一种别样的妩媚,看得站着躺着的一群人皆是一怔。 此间江湖人颇保守,漫说那自诩正派的,便是坦然承认了邪派身份的女子,也难有这般以“妖艳”自得的。 只不过刘正风门下才受了人家大恩,嵩山门下又是砧板上的鱼——别看万大平仿佛挺嘴硬,但不过贬低的刘门子弟,哪个敢说唐悠竹一行一个不好? 不过各自讪讪罢了,唯有万大平颇义正词严:“我等正派子弟,岂有随意评价女儿家容貌的道理?”转而又道:“诸位既然不肯信我一家之言,不若往前头去,听听诸位同道所言,便当知我等对着勾结魔教妖人如此对待,实是宽容。” 他容貌虽生得平平无奇,板正了面孔却仿佛真个一脸正气,唐悠竹朝天翻了个白眼:真当爷猜不到你们嵩山派只是趁机打击衡山派势力、顺便侵占刘家家财呢? ——他却是已经猜到了此间是何处。 一开始唐悠竹还真没立即反应过来,但也怪不得他,之前几次三番经历的,都是古先生妙笔化生之处,如今忽然到了金先生的地盘——这位金先生虽也是武侠大家,但唐悠竹是个骨子里头含了几分不羁之意的,书荒的时候虽也翻过金先生的书,但比起金先生那种谨慎敦厚循序渐进,唐悠竹偏爱古先生的洒脱随意天马行空,又兼之前除了四不像的红楼,余者叶西飞欢楚留香,都是古先生妙笔化生之人,而刘正风门下遭遇的这一场挟持,在金先生笔下也只寥寥带出,唐悠竹便不曾立即反应过来。 但到底也是年少时看过不只一回的书,虽这刘门子弟被挟持的详细经过,金先生不曾提及,可五岳剑派、金盆洗手、挟持“劝导”诸语,还是让唐悠竹想起曾经在书里看过的一群傻子。 其中刘正风未必是最傻的一个,但肯定是一巴掌数得着的“翘楚”。 那是个剑法上也算有些造诣、在箫艺乐理上却更是痴了的家伙,因着彼此未表明身份时,与如今被江湖正派皆称呼为“魔教”的“日月神教”长老曲洋琴箫合鸣、引为知己。后头虽得知彼此身份,偏刘正风是个率性之人,又曲洋委实不像传说中魔教中人那般穷凶极恶,便依旧知己往来。更有与那曲洋抵足而眠、联床夜话之时,听其偶然涉及门户宗派的异见,便总是深自叹息认为双方如此争斗殊属无谓,刘正风联想多年江湖上所见那些所谓正派邪教的行事,也深有以为然之处…… 然若如此只是私下往来也罢了,偏事不机密,又遇上嵩山派那么个处心积虑想要真正一统五岳剑派的左冷禅,也不知从何时打听得刘正风与曲洋的关系,便挑了刘正风金盆洗手这一天发难:一边儿挟持了他的家眷子弟,一边儿又在其他正派人士面前大义凛然指责刘正风与曲洋勾结! 但要说左冷禅是否掌握了什么证据,唐悠竹记得分明,至少金先生是只字不曾提到的,那嵩山派的陆柏不过提及“曲洋”二字,刘正风竟就脸色生变,再给一个忘了是谁的家伙追问一句,竟在家眷子弟尽落入人手的情况下,当着一屋子自五岳四方赶来见证他金盆洗手之礼的正派人世面前,亲口认下了曲洋与他乃是“生平唯一知己、最要好的朋友”,并呼之为“曲大哥”! 唐悠竹当年看书时,看到此节颇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当时又不像现代有照片录像——况照片录像又何尝不能修改抵赖?便是有书信,世间模仿他人笔迹的奇人如何没有? 当时刘家堂上那许多前来观礼的豪杰,虽未必个个都与刘正风有过命的交情,到底众口滔滔,又有恒山定逸师太等已然站出来表示不满嵩山派劫人家眷子弟为质的蛮横行为…… 那般情况之下,哪怕嵩山派有诸多物证,甚至即便是有什么人证供词,只要刘正风一口咬死他不认识什么曲洋,纵他嵩山派再是难缠,也未必真敢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背上杀戮他老妻子女并七八弟子的恶名。 偏生刘正风亲口承认了。 当着那许多人,在明知道魔教和白道中人势不两立,双方结仇已逾百年、期间缠斗,堂上千余人中少说也有半数曾身受魔教害、一提到魔教谁都切齿痛恨的情况下,他居然就那么亲口承认了! ——如此在嵩山派要杀他家眷子弟时,千余人中肯伸手阻拦者不过寥寥,也真怪不得谁。 唐悠竹欣赏刘家大公子和刘家小姐慨然赴死的决绝,但也无法指责那被放到最后的小公子刘芹的惧怕软弱。 作为一个现代人,这种死法真心算不上值得。 但奇怪的是,哪怕觉得刘正风一家子几乎上上下下都是死心眼儿的蠢蛋呢,唐悠竹也还是更欣赏这一家——至少比那个不过因着志趣相投、便能与个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好人家女儿的田伯光饮酒论交的令狐冲令人欣赏。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93 只可惜,不管唐悠竹欣赏谁不欣赏谁,这主角就是主角,炮灰只能是炮灰,刘正风的存在意义仿佛只有给令狐冲留下一个泡妞鱼饵《笑傲江湖曲》,而后便与曲洋双双毙命了。 但这些只是金先生笔下的结局。 如今,却多了唐悠竹一行。 王怜花与花满楼已经先一步出手免了刘门子弟遭遇劫持之祸,而后…… 唐悠竹垂下眼睑,据说曲刘二人琴箫合奏的技艺堪称天籁,且听一曲又何妨? 那正厅之中,宣布任命刘正风为参将的圣旨已然下达,嵩山派的“千丈松”史登达等人刚刚凭着五岳剑派盟主的令旗,宣布不许刘正风金盆洗手。 若依着原著所言,这接下来便该是后头万大平等人挟持着刘门子弟出场,而后刘正风坦荡犯傻、嵩山剑派狠心辣手,几乎将刘氏一门杀戮殆尽了。 但如今,在史登达一边与刘正风你来我往争论、一边有意无意往堂后张望的时候,走出来的虽然也差不多是那些人,却不是嵩山派门下挟持了刘门子弟,而是刘门向大年米为义等人,牵着被绑成粽子的一串儿黄衫汉子。 史登达脸色大变:“刘师叔这是什么意思?我等不过见今日人杂事多,恐有谁冲撞了师弟师妹们、又或者什么妖人将师弟师妹们哄骗了去,才分出一些师兄弟前往照看,怎么刘师叔倒纵得门下施展如此辣手?” 作者有话要说:挠头,莫看书那会子真心想不明白哩!刘正风答得也太干脆了点。又不是真否认了便真要与曲洋断交,反正两人不是想着私奔出海么?到时候谁知道他们谁是谁啊!结果不过口头一句虚言,硬是把几乎满门性命都赔上……莫十分不能理解。 刘芹软骨头,可刘大公子等人硬得好像也不时很值得,若是为国之大义、民族存亡也罢了,刘正风那般的,说好听点儿是知己义气,但若真知己,又何必用满门性命赌这点儿义气呢? ☆、151·功在千秋 万大平等人确实有些许狼狈之处,花满楼也罢了,他非万不得已时从不与人下狠手,倒在他手下的多是被点了穴道;王怜花却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便是考虑花满楼的喜恶没杀人,但鼻青脸肿的、胳膊腿儿脱臼的,连被挑断了裤腰带儿的都有!且众人才被放倒之时,躺的又是林子之外、花园子里的泥地,一袭黄衫少不得沾上些污秽,看着确实不雅相。 但这般不声不响就要去人家内院“保护”人,结果反给被保护对象绑成粽子牵出来,而史登达还能那么理直气壮地抢先质问刘正风…… 唐悠竹笑得整个人都要靠雨化田搀扶着才不至于跌到地上去:“真是……难怪都说厚黑、厚黑,这连人家老妻闺女都想挟制的‘名门正派’,果然不只心肝儿是黑的,脸皮也必须厚啊!” 又颇感叹着问史登达:“你那嵩山派有子弟几何?如阁下这般‘厚黑’者又有几何?若是足够多,凑一凑借出脸皮子给边陲敌寇每常犯边之地加固一下城墙,必是功在千秋。” “……” 好、好毒。 厅中静默片刻,而后随着不知道哪个人率先大笑出声,好些人反应了过来,就是那些原听不懂唐悠竹这般拐弯抹角“赞美”的家伙,也在其他人的解释下明白过来,顿时笑声震天。 嵩山派虽是五岳剑派中最是势大的一个,但五岳剑派却不是江湖中唯我独尊的,即使不算魔教邪派,正派之中也还有少林武当呢!而史登达一行出场之时又太过咄咄逼人,不免让这些任侠意气的武林人士颇看不惯,何况这眼看着,嵩山派还很可能把手伸到刘正风的家眷上——须知武林中人最是讲究一人做事一人当,这般以人妻女少儿相挟的行径,便是邪派人士都未必拉得下面子做呢!嵩山剑派此般做派,不只自身无耻,还有将此处上千个同道视若无物之嫌,可就难怪大家伙儿嘲笑起来半点儿客气也无了。 嵩山派众人此前或者真没反应过来、或者故作不知,但给满室千余人这般震得门窗都嗡嗡了的一阵大笑,如何还能维持得住原先的大义凛然?一个个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说不出的尴尬愤怒,直面唐悠竹毒舌的史登达几个更是眼中淬毒。 可惜唐悠竹蓝蝎子几个却都是玩毒的祖宗,那样的眼神于他们不只不痛不痒,反而很能让唐悠竹增添几分逗弄他们的趣味,哦,还有王怜花也已经换好衣裳过来了,师徒三个一搭二唱的,这个肯定自己拥有能在他们把面皮借出来之后、再给缝一张别人的上去的能力,那一个就说“不错不错,也许新缝上去的过个一年半载的,又成了御敌抵寇的宝贝,如此何止功在千秋?简直该当名垂千古、享万世祭拜”;而一个说“或者不舍得剥下来也可,直接整个人往边疆城墙外站着去,反正有个埃奎斯盾都比不上的脸皮,又有一手能当着千余侠士直入人家内宅‘强行劝诫’别人的好身手,想必区区敌寇的刀箭算不得什么”,那个就答“此言甚是,会移动的城墙防御范围也更大点”…… 总而言之,即便偶尔出现些埃奎斯盾之类让人听不太懂的新鲜词儿,嵩山剑派的面皮也是给剥下来甩地上踩了又踩,踩完还要泼几桶米田共上去,并美其名曰:“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些‘城墙’来年边疆无忧矣!” 嵩山派众人的脸色已经不仅是阵青阵白,几个老奸巨猾之人也罢了,好些个年少血性的弟子却是红黑相间、气得浑身哆嗦,王怜花十分好心垂询:“莫非这位少侠是羊癫疯发作了?万幸没发作在方才企图挟持人质时呢!否则这还来不及‘劝诫’就先把人质失手宰杀了,可怎么自圆其说呢?” 蓝蝎子轻抚着垂在一侧的大辫子,似讽似笑:“师兄这般,还不如且为古人担忧去的值!这群‘侠士’何必挂记什么自圆其说?刀箭都射不穿的脸皮!” 那被王怜花格外好心关注的“少侠”终于忍不住怒喝出声:“一个烟视媚行的妖女、一个不男不女的妖孽,也配与吾等谈论什么侠义?”转头又冲史登达恨声催促:“师叔,这些人定是刘正风勾结的魔教中人,我们还与他们废话什么?” 王怜花抖了抖串着“粽子”的绳索,冲这位粽子少侠笑得越发温柔:“砧板上的鱼肉也敢叫嚣?” 那“少侠”似乎真是个悍不畏死的,怒目瞪视:“我等正派中人,与尔等魔教妖人不共戴天!只要能让尔等血溅于此,便是先要我肝脑涂地又如何?” 蓝蝎子有些赞许地点点头:“总算还有点儿血性。”只又问他:“你又凭什么说我们是魔教妖人的?” 那“少侠”一脸义愤:“阻挠吾等执行盟主尊命,又对吾等诸般侮辱,不是魔教妖人是什么?” 这话说得有趣,蓝蝎子与王怜花相视骇笑,直笑得挺不起腰儿来。唐悠竹将下巴搁在雨化田肩头,悠悠然叹了口气:“昔日朕御极九五时,都不敢说阻挠朕意、言语相讥之人,便是该当血溅当场的妖魔罪孽呢,你们这般倒也有趣……” 雨化田淡淡然:“这些人连杏黄色都敢随意穿,又还有什么不敢做、不敢说的?” 此话一出,一般草莽之徒也罢了,如岳不群刘正风等人却都是脸色微变,嵩山派史登达等更是浑身一震,好半晌那费彬方才强笑道:“我们草莽之人,不过穿些黄白衣裳,哪儿敢穿皇族宗室的杏黄。” 雨化田似笑非笑:“那便是孤眼花目拙了。” 费彬等人听这些人称朕道孤的,心中越发忌惮,一时也不敢随意强辩;那边恒山定逸却是个暴脾气,又看重五岳剑派同气连枝的情谊,虽不满嵩山众人出场时的蛮横、企图挟持刘门家眷的昏招,却也见不得他们当着这千余武林同道被人这般挤兑,眉毛一挑,便要站出来为嵩山众人撑场面,刘正风却惦记着这位暴脾气师太之前曾为他喝斥嵩山派太过无礼的情分,急切之下也顾不上男女大防,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提醒:“天下能称‘朕’、‘孤’者几何?师太虽是好心,此时却不宜加剧冲突,还是劝了嵩山门下师弟师侄们服软离开为要……到底我等武林人士身手再如何厉害,可抵挡得住千军万马?” 定逸心下凛然,她虽最是个义无反顾的,但此时事情还不算顶顶糟糕的时候,遂依言止步。 另一侧岳不群也将刘正风的话听得分明,看看刘家女儿那颇为不俗的容貌,再想想刘正风之前才得的封官旨意—— 别人或许不会特别留意,这位华山掌门、江湖人称“君子剑”的岳大侠,却是个武林中人不多见的文武兼修之人,且于朝廷官制也有些许研究,自然很知道这实职虚衔的差别。 这寻常豪富之家,捐个虚衔也是有的,但岳不群听得分明,方才那旨意上所言说者,乃是“实授参将之职”,这就不同一般虚衔了。要知道如今天下,虽武林中每有正邪之争,却也算是天下承平,每三年一次春闱科举,进士举人累积下来的数额真真儿不知道有多少,别说那捐的虚衔儿,就是正儿八经御道上走过一回的进士们,也都有仍候着官的呢!便是武官没有文官那般稀罕,这刘正风原本也不过庶民,却一捐就有个轶三四品的实职…… 这位岳大侠虽号称君子剑,武林盛赞其为人最是君子端方、光风霁月,奈何却有一番苦处: 当日华山派气宗与剑宗相争,同室操戈之下使出的手段,竟比外敌侵入还狠绝些许,岳不群的师傅、师祖一辈,并同辈三两个被师门长辈们视为未来门派基石的师兄们,都死伤干净,便是与他一般寻常的师兄弟也死得七七八八,华山气宗一脉,竟只剩下了岳不群、并后来嫁与他为妻的师妹宁中则。 当其时,岳不群年尚不及弱冠,却外要与一干子觊觎华山派基业的豺狼周旋,虽不敢期望将基业完完全全保留下来,总要护住最后一点根基门风;内则要安抚亲眼目睹师门长辈并师兄弟姐妹们同门相残惨剧的小师妹宁中则—— 别看如今华山宁女侠的威名何其赫赫,当日却不过一个未曾及笄的小女孩儿,便是有些胆气武艺,也还是个不曾沾过鲜血的小丫头,忽逢一门长辈同辈内斗到近乎死绝、又有外间往日和和气气的许多所谓“同道”打着护持她师兄的名号对华山产业各种鲸吞…… 宁中则一度或一合眼便是噩梦连连、或者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152·岳不群 岳不群原对这小师妹就有几分好感,及到华山气宗只余她和他时,更是将这小师妹看得极重,仅次于他将华山派重新振作、并进一步发扬光大的执念,因此忙完外事之后,又要挖空心思安抚师妹…… 于那般内忧外患之下,岳不群的心性少不得磨练得格外与众不同些。便是如今君子名声武林称道,也是个甚会察言观色、惯懂见微知著的,便是糖酥二人不曾称朕道孤,岳不群也很是看出这些人气度不凡之处。虽不是个会轻易记恨当年嵩山派侵吞他华山产业最多、至今不肯吐出来之旧怨的人,嵩山派此番行事无礼不讲道义,岳不群原也不准备多管。 只是刘正风一句话,岳不群心中揣测一回,终归觉得这般冷眼看着也不是个事儿,便上前两步屈膝,亲自捡起那被嵩山派门下打翻的金盆。宁中则如今已是个很能独当一面的女侠,在子弟教养上也未必没有与岳不群诸多争执之时,但在外人面前,却多乐意夫唱妇随,见之立刻取了旁边架子上放着的干净毛巾,细细将那金盆擦拭一回,另一边岳灵珊等华山弟子也颇乖觉,不多时便取了水来倒进金盆之中。 岳不群笑得坦荡谦和,声音温润:“到底今日是刘师兄金盆洗手的大日子,不管如何,还是先行了大礼再说——也不枉费这千余武林同道千里奔波前来观礼的好意。” 此话一出,很有些察觉到不对的乖觉之人纷纷应和,另外或如定逸那般得了提醒的,又或者单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观礼走人的,又或者不明所以人云亦云者,或者是单纯仰慕华山君子剑方才响应者……一时之间,大厅之中,应者如云,岳不群捻着颌下五缕长须,笑得越发谦和。 唐悠竹眯着眼仔细打量他一回,发现此人于言行举止上甚是留意,即便他因拜读过金先生大作之故,很是知道这位轻易不记仇的君子剑记起仇来简直不是人,也要看得很用心才能发现少许违和之处。因经历得多了,再回想金先生所言岳不群年少经历之事,便也不再如当初年少气盛时一般只一味儿鄙视不屑此人,反有几分可惜之意: 此人虽心思扭曲,远不及其师妹宁中则坦荡,可虽是同经大变,宁中则好歹还有他这个师兄咬牙死撑着,岳不群能有什么呢?老祖风清扬虽是活着,却是剑宗一系之人,这些年虽没对他这个后辈下手,却从不露面——岳不群很可能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家还有这么一个长辈,又或者即使知道了也不敢依赖于他、反要在防备外间豺狼之时戒备背后一剑…… 如此这般的境况,岳不群能熬得住装了二十年的君子,又在华山派风雨飘摇之际,仍多行义举——哪怕他行事乃是存心为求名,也殊为不易。 不管他这君子名声,是为了在华山势弱之时,逼迫诸如左冷禅之流,虽狼子野心又自负正派的家伙,不好真的下狠手屠灭他华山一脉,又或者别的什么,若是能装上一辈子,谁又能说他便不是善人?只可惜到底因着一部辟邪剑法、勾得心中执念越发疯狂,而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唐悠竹不是个能轻易原谅不法之人回头是岸的圣人,然而即便是金先生笔下已然盖棺定论的岳不群,除了因他盗取辟邪剑法之时、恰发现令狐冲也忽然剑法突飞猛进、便顺势将这盗取秘籍一事安在他身上之外,最多也不过是林平之臆测的乃为剑法方假意收他为徒、奸细劳德诺所说的故意泄露部分辟邪剑法让他去诱骗左冷禅、任盈盈猜测的杀死定逸定闲等人……除此之外,却也没什么劣迹。 而如今的岳不群,唯一不够君子的,也许是他收林平之为徒确实有自己的私心,但纵观金先生笔下之书,也不曾有片语直指其故意策划林家惨案之说,那么不管他有何私心,亏他收留林平之方保住一命总是事实,余者辟邪剑法如何,端看博弈而已,至少于唐悠竹眼中,算不上可供入罪的劣迹,不过不够君子罢了。 伪君子不见得比真小人可爱,但真小人也未必就值得推崇。如今万事未发,又恰逢其会,唐悠竹还是更愿意给岳不群一点儿彻底虚伪一生的机会的。 况他此时将台阶也递得妙: 唐悠竹那声“朕”,还真不是有意说出来吓唬人的,不过是他那般自称许多年,便是在忽然落入李寻欢世界之后有所收敛,总有不知不觉说惯儿了便顺口又说出来的时候,此时其实也是这般;雨化田或许会比他谨慎些,但不知是在这等小事上顺着他习惯了,又或者别的什么,竟也将“孤”自称了出来。此后二人虽也没如何掩饰,反而顺水推舟咬死了嵩山派一身黄衫的大不敬,但到底如何收场…… 嗯,虽然将刘门上下远送出海,又或者潜入宫中把此处的皇帝迷心摄魂一番也是法子,眼下这千余武林人士却是麻烦。都洗掉记忆太耗法力,全部杀了吧,不只天劫时业障难过,便是唐悠竹这心里头也过不去啊!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94 如今岳不群这般作为,不管那千余人里头留意猜测糖酥身份的有几人,只把这金盆洗手之礼行完打发走,次后如何且再说,也算能把眼下先行敷衍过了。 唐悠竹冲岳不群一颔首,刘正风约莫也是考虑到这千余同道,对岳不群此番也很是承情,先抱拳一礼之后,方才双手接过岳不群举着的金盆,一边米有为虽憨直,却侍师恭谨,毫不迟疑便上前屈膝接过金盆,刘正风方将手放了进去,一下下将每一根手指、每一处甲缝都洗得干干净净,意喻洗净江湖血腥、过往恩怨,之后取过另一边长子递过来的巾帕,将双手细细擦净之后,又冲四方团团一礼: “从此之后,刘某便退出江湖,一切恩怨尽皆购销。然而同道过往数十年扶持襄助之意、今日千里奔波观礼之情,刘某亦不敢忘,某日后虽不再过问江湖之事,然而也薄有身家,各位同道日后途经我湘地,凡有不凑手时、为难之处,仍可来寻刘某,刘某不才,也当略尽绵力;即使刘某携家眷扬帆出海之时,也自会留下管事支应,诸位且不需见外。” 又格外多看嵩山派众人一眼,再团团又是一礼:“今儿诸位辛苦,刘某本该留诸位用饭,然而不巧多事,却不合留客……方才已命属下管事往城中各大酒楼都定了席面,各位随步出去,不拘哪一家,只管用些酒饭——恕刘某待客不周了!” 说着,便携着长子、诸弟子并家下管事,一一将这千余人送了出去,定逸性子虽暴躁,却很有几分侠气,又岳不群果然不愧君子剑之名,都不曾离去,各携弟子帮着刘正风送客。待得人走得差不多了,定逸先开口:“刘师兄可还有甚不便之处?可需贫尼代为照看家眷?”定逸一门女尼,确实不合在刘家多待,但刘正风老妻不懂武艺、刘姑娘也不过学个三脚猫的功夫,蓝蝎子看着又是个亦正亦邪的,定逸想着不拘如何,只要刘正风开口,她只看五岳剑派同气连枝的份儿上,也要照看两位女眷。 刘正风也拿不准蓝蝎子等人是何来历,但看蓝蝎子王怜花乃至花满楼,对其女都有几分照应之意,又考虑到恒山派一门女子不易、且又不像自己可以举家出海远行,到底谢过定逸好意。 定逸看他面无忧色,也不曾多言,只合什一礼:“如此,刘师兄善自珍重。”又对岳不群也是一礼:“岳掌门,恕我等先行了。”说完,径直带着一干弟子离去,也不去问嵩山派众人如何,却也不是她对上嵩山时就不顾念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之义了,实乃是岳不群此时君子剑之名依然赫赫,定逸信他必然不会坐视嵩山派众人没了下场的缘故。 岳不群也果然不负所望,还不等定逸走出刘府大门,便开口问:“刘师兄,这嵩山门下各位师弟师侄,可要如何?” 刘正风万分不耻这些人竟妄图以他家眷为质,到底没亲身经历过,也再想不到若非糖酥一行,他将面临的是子女徒弟一个个命丧当场的悲剧,便仍存了几分余地,笑对唐悠竹深深一揖:“今日之事,委实多谢各位。这些人……这些人行事虽太过猖獗,终未得逞,能否请阁下网开一面?” 唐悠竹还未说话,蓝蝎子与王怜花难得异口同声:“妇人之仁!” 刘正风脸上讪讪,却依旧长揖躬身不起。雨化田与宫九都是不受这等以礼挟持之人,脸上便带出几分不悦,唐悠竹却不以为意,只眯眼回想金先生笔下所言。 ☆、153·此乡何乡 这嵩山派掌门左冷禅虽果然处心积虑,但其门下倒也不是个个道貌岸然之辈,其中固然有明知刘正风虽与曲洋乐理知己却未曾有恶迹、纯粹借题发挥壮大嵩山派实力者,却也不乏那种与魔教有血海深仇、又被师门长辈蒙蔽得深信刘正风确实走入邪道的——虽然这也不是他们杀人妻女的理由,但要说因此致死……到底事情未曾发生。 遂一挥手:“罢了,只送往官府,命人以擅闯民宅、绑架未遂定案论处便是。” 还十分体贴问刘正风一句:“他们损坏府上许多物事,可要一并追究?” 刘正风忙不迭摇头,心中越发认定唐悠竹一行来历莫测。另一边劳德诺仿佛嘀咕了一句“江湖事江湖了,扯上官府算什么”,却是被岳不群瞪得退到诸人之后不敢吱声。岳不群自己则颇为感叹:“虽我等江湖任侠之人,免不了有快意恩仇之时,但不过事急从权。如今既然有和缓的时候,自然是归官法办最是妥当。” 宁中则却是眉毛微蹙,岳不群赶紧拍拍她的肩膀叹息:“若是万事皆有法办,当日你我也不至于那般艰难。”却不知道他说的是气宗剑宗内阋于墙而死伤无数、又或者是之后各方势力趁着他师兄妹弱小无依之时的诸般欺凌,但不拘哪一种,都很能触动宁女侠的心肠,一时也再难拾江湖人素来不将官府放在眼中的惯例。 唐悠竹冷眼看着,心中明知岳不群未必心口如一,但他这般言说,却甚合他不喜侠以武犯禁的心意,越发觉得这伪君子伪得恰到好处之时,比那等以真为名行小人之事的好多了,也更有心让这岳不群伪上一世,故也不拒绝他遣门下弟子帮忙押送嵩山派众人的好意。在看到刘家后院跑出来个被刘姑娘称为曲非烟的小女孩儿之后,便迈步往外走。 刘正风脸上略微有些尴尬,看来也还是知道自己反为嵩山派说情之事并不妥当,可内中恐扫了五岳剑派门主面子让掌门师兄越发为难、又或者日后留下的家仆与妻族亲朋更遭嵩山派报复等考虑,却都是些不好宣诸于口的,看唐悠竹神色冷淡,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恭恭敬敬跟在后头送客。 倒是刘大公子,方才陪着妹妹带王怜花去更衣时颇尴尬,多得花满楼照应——花家七童真是个最温润和气不过的人,如岳不群那般伪君子还能哄得江湖中许多人与之神交,花七童真正君子如玉,虽与刘大公子接触的时间尚且不足两刻钟,所说的话不足百字,也够刘大公子甚为依依,连害羞矜持的刘姑娘都多冲他福了一礼:“府中桃花正艳,桃花饼不过半日便可得,再有往年桃花酿也还算醇香,花公子若是方便在城中盘桓半日,不妨让大兄送往与您品尝。” 唐悠竹忍不住笑:“花小七的桃花也正艳呢!” 花满楼有些尴尬,却仍落落大方,只道:“唐兄莫说笑,姑娘家名节要紧。” 刘姑娘言语时实未曾多想,只提花满楼一人,不过是看他最是亲切无害,此时被唐悠竹一取笑,也知不妥,早退两步躲到其兄身后去了。倒是岳不群错把“唐兄”作“堂兄”,不免多看花满楼几眼不提。 刘大公子的花花肠子没有那许多,可唐悠竹几声朕、雨化田几声孤,他因站得近,也都听得分明。因此唐悠竹不说往此间知县知府衙门去,只说去往宣旨钦差处,他也未曾多话,连唐悠竹通报一声都不需就直往里头去,也丝毫不以为奇。 岳不群更是个知机识趣的,爽快将嵩山派一干子人交到那钦差卫队手中,也不管费斌等人一口一个“鹰犬”、一言一声“不顾念五岳剑派同气连枝的情分”,只憾然叹一声:“虽江湖义气为重,但朝廷律法更该为先。诸位确实有不法之处……若是被冤枉的,岳某还当为义气不顾己身,可惜……唉!万幸这依法问罪,尚不致死,日后诸位且都改了吧!” 十分遗憾地叹息着走了,竟也不做丝毫趁机黏上糖酥一行之事,不过抱拳一礼,加一句“江湖有缘再见”罢了,倒是那陪着刘大公子一同过来的刘家大管事、刘正风每每客气以贤弟相称的方千驹多说了好些个话,算不上奴颜屈膝,但或者推销自家公子姑娘陪同糖酥一行赏景之类的话,到底不如岳不群洒脱。 唐悠竹看刘姑娘与其兄颇得自己两个弟子眼缘的份上,含笑应了几声,却越发觉得岳不群装到那种地步真心难得。 好在方千驹虽不够君子,却也圆滑,虽很有心与糖酥一行扯上关系,也还知道多言反惹人生厌,不多时便随着刘大公子告辞离去,糖酥一行方行入内,一路侍卫仆妇尽皆视若无睹,却不是岳不群与刘门几个以为的那般身份贵重,不过迷心加摄魂而已。 待得见那张钦差,唐悠竹本待照样迷心摄魂其发,却不料那张钦差一见他,一张本就白胖的脸瞬间吓得越发煞白,冲口竟是:“圣上怎么在此处?”而后惶惶然汗出如浆:“先帝……” 唐悠竹愣了愣,迷心与摄魂照出,却不在让此人将嵩山门下依法查办,反改成问讯之意,却原来,这张大人虽只是礼部一介六品主事,属于酒楼幌子砸下来,能一气儿砸中三个的那种小京官儿,年纪却已然不小,在京中更是已有十来年,因此早年也曾偶见先帝天颜——甚至比起继位不足半年的当今,张大人口中“圣上”二字,更习惯用在先帝身上。 巧不巧的是,唐悠竹好像生了一张与此间先帝年轻时颇为相类的脸。 但这位张大人之所以惊慌失措到这般,却不仅仅因为一时错以为先帝重生,更因为他心中有愧。 你道为何? 却原来,这里居然也是大明,却不是唐悠竹为朱祐樘时的大明,现今这位皇帝名讳上见下深,膝下尚未有子,正宫仍为吴氏,至宠的却是护持他从景帝时期的风刀霜剑走来的万氏贞儿…… ——言语及此,唐悠竹自身也还罢了,宫九却不免跌足叹息一声:“怎么不拘哪里的深叔,总要给那老女惹祸了去?” 这个问题那张大人自然回答不出,别说他如今脑子里头一片空茫,只知道讲诉那声“圣上”与“先帝”之事,便是他神智清明时也想不透,怎么皇帝满宫姣好青春之人个个看不上,却非得宠爱一个足足大了他十七岁的老女人? 需知万贞儿可比太后周氏还大两月有余呢! 宫九也没指望他回答,又有唐悠竹一巴掌下去,少不得按捺下激动之情,听他继续说: 此间大明与唐悠竹所处大明相似之处诸多,不仅在万贞儿一事上,这太后周氏也是一般儿地爱作死!明明先帝临终遗命,只说与元后钱氏鹣鲽情深,嘱咐当今要孝顺嫡母,安抚钱氏在他去后不需伤怀、日后夫妻自有同寝而眠的一天……半句不曾提周氏亦可合葬,甚至丝毫没有看在当今份上,晋周氏平后之位。显见其虽因无嫡子传位与身为长子的当今,心中却仍看重妻妾嫡庶,更感念钱氏与他甘苦与共之意。更还殷殷嘱咐老臣:日后钱氏与他同墓共寝之地务必用心! 虽未曾明言不许周氏日后升尊太后,但大明朝到先帝那时候也还甚有规矩,这因生子而后尊的太后,便像民间因为主母无嫡子、又有幸生下继承家业的庶子一般,再怎么给私底下喊一声“老太太”,也还不是正儿八经的老太太。先帝更直言只愿与钱氏合葬,虽不曾明喻周氏便是在日后新皇登基加赠太后之尊也不得享受嫡后待遇,也不过是与周氏留几分面子。 却不想遇上不讲规矩的人,你与人面子她却未必与你面子。 先帝热孝未过,周氏已经一桩桩事地折腾起来! 最开始,是企图阻止当今为钱氏上太后尊位,浑不想她自己在先帝跟前,便是直到最后一刻,也不过还只是个妾罢了。先帝认可的元妻皇后,始终只得钱氏一人。 朱见深又是个到哪都一般懦弱的性子,虽感念嫡母钱氏在景帝时期的护佑之恩,在太监夏时为讨好周氏、传谕独尊周氏为太后时,便是觉得不妥,也当不起周氏一哭二闹的,亏得大学士李贤、彭时等人力争,他才勉强顶住了让两后并尊。 因有此事,当周太后企图违逆先帝遗旨、阻挠钱太后与先帝合葬之时,当今也算懂得找他的大学士们来抵御他实在无法的亲娘。只是此事周氏格外坚持,不只一哭二闹,连三上吊也闹出来了,饶是群臣哭谏文华门,最终还是违背了先帝只愿与钱氏合葬的旨意,允两后百年之后皆入帝陵,只不过钱太后居左为尊…… ☆、154·过渡章 若只是这般,勉强也还罢了,这张大人不过区区一介礼部主事,大学士们都改不了皇帝太后的主意,他也无法,原也不需心虚。 但事情却不仅于此。 周太后面上虽妥协了,暗地里却在搞鬼:使人将左侧钱太后葬处同往先帝玄堂的隧道封死,唯空下她那右侧通道,乃是取即便近在数丈之内,也要钱太后享受不到与先帝合葬的实惠之意! 此举自然大为不妥,周太后不只瞒着满朝忠臣,便是对当今也不敢明言。奈何她到底是当今生母,自有那一起子逢迎之人愿意奉承,张大人倒也算不上奉承者之一,可他胆子素来不大,单只是知情不报一项,便足够他在见着个与先帝年青时有七八分相似的唐悠竹时,吓得近乎肝胆俱裂。 听完这一席缘由,唐悠竹都不知道是气是笑,倒是宫九撇嘴:“就算先帝真给气得从坟墓里头爬了出来,也该找那老虔婆去,还顾得上你这点儿芝麻绿豆?”又格外恨声:“老不死的到哪儿都要欺负深叔孝顺心软!” 雨化田唇角也缀上一抹冷笑,他倒也不见得对朱见深有多么忠心,就算有些许忠心也只是给他那个世界的朱见深,奈何与周太后却不是一般的宿怨深重:乃因始终不忘周太后害肉团子唐悠竹摔的那一跤,并后来漠视他险些儿给毒蛇咬了去。 这雨化田也是奇,此间的朱见深不值得他一分移情,偏对周氏却是理所当然地恨屋及乌,在宫九恨恨着要去给这里的不算他深叔也还顶着朱见深名头的皇帝撑腰时,也跟着点头,甚至都做出了掐个法诀、便待不惜法力来个缩地成寸,却是唐悠竹忽然“啊呀”一声:“既然这位才登基,那贺县蛮族应该尚未叛乱吧?” ——原来雨化田一心惦记着要帮他教训“仇人”,唐悠竹也一般儿只惦记着要救此处的汪直于水火之中呢! ——这也是另一种心有灵犀了。 宫九也曾经花大工夫去摸唐悠竹并其身边人的底,自然也知道贺县蛮族与雨化田的渊源,虽是皱着眉不太乐意,却也没反对唐悠竹先往汪家村走一遭的意思。 反正唐悠竹的法术用得还算熟练,便是先往汪家村去一遭,也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罢了。 只是谁都想不到的是,此处根本没有汪家村,而本该是被拉去替罪的汪直,在这里,却是真真实实的贺县蛮族之人,只不是首领之子罢了。 模样儿嘛,一个才周岁的小娃娃能看得出什么风姿?大概算得上清秀,五官模样却不只不像雨化田,连与纪氏都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雨化田有些怔然,唐悠竹不禁暗悔自己明知道此处乃化生自金先生大作、却不做丝毫了解就拉着酥酥过来,不只不曾做到任何可解酥酥心结之事,反惹他想起前情,徒增怅然。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95 可有些事情,哪怕是修炼契阔之时无比契合的两个人,也是无法用言语安慰的。 唐悠竹只能握紧雨化田的手,一声声儿的:“不管如何,我总是在的。” 是啊,不管如何,总还有这颗牛皮糖在。 雨化田缓缓勾出一抹笑,有些自嘲,更多的是释然之意。 早已经接受了的事实不是吗?明知道就算在此处能有所挽回,也改变不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是吗?又何必为了欲待挽回的对象不存在而怅然? 将眼光放远,雨化田看着天边飞过的一双鸟儿,闭目,淡然。 而后猛地睁开眼睛!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就在雨化田顶上仿佛方圆不足一丈之处,乌云密集、雷光闪动。 宫九兴奋地掏出金蛇剑、金蛇锥,又冲蓝蝎子道:“快把蝎尾也拿出来!” 之前那场雷劫之中得的好处,宫九可是念念不忘呢!居然这么快就有新的机会啦! 唐悠竹正恨不得将整个人趴在雨化田身上,只是想着之前雨化田护他之时的情景,也很知道这般动作并无用处——一想到给劫雷击中之时的感觉,哪怕明知道渡过之后好处甚大呢,唐悠竹也是万分不舍。何况雨化田于他还有一番忧心之处:唐悠竹即使当了几十年皇帝,死在他一个命令之下的人数以万计,但帝皇之尊原在抵销因果上便与凡俗不同,因唐悠竹政令活命之人更多,而他亲手杀的人,除开战场之上两军敌对之外,几乎没有,因此这雷劫也好过些;可雨化田自幼坎坷,一生所杀之人,固然有敌对之时你死我活之际,也有奉命而行者,但也不乏明知罪不及死、而杀之者,手上鲜血至少是唐悠竹的数倍,又还不如他有个天子名头顶着…… 这业障算起来…… 有契阔在,唐悠竹也不担心会与雨化田阴阳相隔,可再是生死相依,这业障越多、少不得雷击之时便要越发痛苦——这份儿痛苦,却是唐悠竹无法为雨化田挡住、分担的! 可如何让他不急? 偏生儿就在唐悠竹心急火燎之际,宫九还一副好生兴奋期待的模样,可不就是存心找打么? 气得唐悠竹一时都忘了宫九的雅好还真就是“找打”,真一个蝎心过去,那能让一个受过刑讯训练的铁汉都疼哭眼泪的滋味,放到宫九身上却成了火上浇油的兴奋剂! 看着宫九那双兴奋得发红的眼睛,唐悠竹眼睛也给他气红了有木有! 偏生这打他反而如了他的意,那边厢劫雷更是轰然打下,唐悠竹恨得直磨牙,一时也顾不上宫九,只得由着他兴奋得浑身发颤的,又是金蛇锥金蛇剑,又不忘拉着蓝蝎子的蝎尾一起甩出去,美其名曰帮忙抵御劫雷,但有过之前华蓥山之事,虽不知道这事儿只有他浑水摸鱼占便宜的份,于雨化田是半点好处都没有的呢? 也就是唐悠竹现下里见识还不足,且不知道宫九这般浑水摸鱼不仅于雨化田无益、更可能有害,也还罢了,待得日后知道这帮忙渡劫反而会增长劫雷威力的详情,少不得与宫九找了好些茬儿,只不过待知道须得“有意”帮忙才会增长之后,是否会补偿一二,嗯,且都是后话了。 却说此时,这劫雷果然比之华蓥山上的强悍五六分,最后第三道雷降下之时,雨化田已经不仅仅是毛发焦黑,甚至皮开肉绽了。唐悠竹白趴伏在他身上,却分不得丝毫疼痛去,心中煎熬,不必细说。 万幸这契阔虽无分担痛苦之力,为彼此疗伤时却也算有些效应。雨化田捱过天劫之后,唐悠竹立刻跌坐下来与他输送真元,半日之后,虽被劫雷劈焦的毛发尚未长全,伤势却好了个八九分,只不过新生的皮肉总不免格外细嫩些,唐悠竹心中仍有许多不舍。却不待他说在此处好生儿休息养伤,雨化田便先开口:“进京去罢!此周氏虽非比周氏,若能搅和得她一般儿连如英宗陵寝的资格都没有,我也是高兴的。” 属于雨化田的那个大明,周氏便是被英宗、并朱见深朱祐樘两代太上皇圣旨明令,日后不得附葬英宗陵寝——当然唐悠竹父子不会写得那么明白,只不过声明为礼法计、为英宗遗命计,格外叮嘱后世子孙不得为小孝不顾大孝罢了。 若是别事,宫九少不得讥讽两回既然此汪直非彼汪直、忠义“王叔”您又何必仍就把与周氏那点儿旧怨记挂在心上,但此时他一心想去看看此间的朱见深(有没有从万贞儿那头老牛口中挽救的可能),少不得也跟着撺掇。 唐悠竹此时乃是最看宫九不顺眼的时候,但雨化田也有此意,少不得听从,亏得修行人术法神奇,虽是从贺县到燕京几乎横跨了整个大明朝疆域的距离,却也不过中转几次,并不消雨化田顶着一身新生出来的细皮嫩肉风吹雨淋地奔波。 但燕京易入、宫门难进。 唐悠竹的术法几乎无往不利,却不想进不了区区九重宫门。 无论隐身、或者迷心,但凡与修行手段有关的,忽然就都不好使了起来。 唐悠竹皱着眉,宫九跟着疑惑半晌,方想起来:“之前那癞头和尚跣足道人也都是……” 空空茫茫两个也算有点儿神通的,但想进宫见唐悠竹时,都要事先通报;就算警幻那么个仿佛只要有镜、水之处就无所不在的家伙,企图闯一次宫门也要失落两魄。 雨化田心有余悸地检查唐悠竹的神识魂魄,便是发现无碍也不敢真个放心下来,唯恐自己查得不够仔细给唐悠竹留下什么隐患,这么一次比一次详细地检查下来,直到第十一次上头花满楼终于也肯定了一句“没事”之后,才略松一口气,只握着唐悠竹的手:“要进这内城,也不只有用法术一种法子。”想想尚觉不足,又补充一句:“便是不去也没什么。” ☆、155·父债子还 唐悠竹反手握紧他的手,笑得眉眼弯弯“哎”一声,甜蜜度足以喂养十万只大王蜂。 宫九给他们腻得翻了个白眼,但那甜腻腻的时候,谁会注意不相干的家伙是翻多一个白眼、还是翻少一个白眼?被无视的九公子只能去拉扯蓝蝎子聊作安慰。另一边王怜花却更加不耐烦:就这么点守备力量,又不是不用法术就进不去!磨磨蹭蹭做什么啊?不知道公子他十分期待此处的小皇帝老虔婆看到本该“死去”的“先帝”忽然又出现时的模样吗? 率先从宫墙翻进去,却不该没有收敛一身已然步入炼气期的真元,虽不用法术,一般儿给震了一下,险些反翻一个跟斗,亏得他反应快,及时将一身真元收敛起来,只余身为武者的内力修为,方才又稳稳翻了过去。 余者众人看出门道,也一一学着收敛真元之气,方才顺利进入。 宫九不是第一个翻入宫墙之人,却是第一个摸到永宁宫,也是在听说了皇帝居然不在永宁宫之后,第一个摸到清宁宫的。 没办法,永宁宫是朱见深最爱的贵妃寝宫,之前唐悠竹即使登基了,也还是把永宁宫留着呢!朱见深每常带着万贞儿去回忆往昔,宫九摸在背后咬牙切齿最是熟络。 至于清宁宫,清宁宫倒是历经朱见深、唐悠竹、并后来的朱厚炚三朝,都是周氏的地盘,可唐悠竹那个便宜爹却是给周氏吓破胆,虽五日一省的孝行只要他在京中便不会缺席,但每次去了,哪怕是和周氏的心尖尖儿崇王殿下喝一个壶里倒出来的茶水呢,也从来略沾一沾唇了,回去都要赶紧宣御医,就怕他那比后娘还后娘的亲妈真狠下心把他毒死了!宫九少不得也要跟着保护一二。 是以这两处地方之于宫九,比唐悠竹的乾清宫还更熟络些,说是轻车熟路都绝不为过。 但很可惜的,宫九这么赶,赶上的却不是什么好时机。 清宁宫中,周太后正在企图说服皇帝。 到底是个母凭子贵的太后,底下人虽多更乐意巴结她这个皇帝生母,但前提还是“皇帝”。周太后在先帝陵寝中搞的小动作,尚未完工,已经让皇帝知道了。 也真难为了朱见深这么个懦弱人,竟拼得一次没再把事情捅到大学士们跟前去,或者是知道周太后已经闹得太不像、再闹下去众臣真敢死谏了也不让她与英宗同葬吧,皇帝在永宁宫处寻万贵妃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建设,居然真的独个儿来劝周氏。 只可惜世上总是蹬鼻子上脸的人多些,皇帝顾惜母子情分,周氏却浑然不顾若果万一有一日,她在英宗陵寝所为暴露人前之后,该为皇帝的名声泼上多大污点,只一味想着自己,祭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宝。 什么当日她虽生下先帝长子,却因为圣宠远不及万宸妃、又不比钱氏占了名分,闹得头一胎的儿子,只得含泪送上去给孙太后,还要哭着求着才能让孙太后答应养着这个长孙,而皇帝当日在祖母宫中安享富贵之时,她这个千不该万不该、居然胆敢抢在皇帝爱宠跟前儿生下长子的小妃嫔过得何等艰难啦!什么当日先帝蒙难,为他跪经祈福的原也不只一个钱氏,她何尝不着急?不过因着膝下还有稚儿幼女,不敢一味放纵自己狠哭罢了,不想钱氏凭着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哭坏眼睛”,就博得先帝恁般怜惜,生生将万宸妃都压过一头去!甚至连钱氏不过是为了与万宸妃争风才把他这个皇长子顶出去,都成了先帝口中的“贤惠规矩识大体”,为此先帝甚至连着在中宫宿了半月,而她这个正儿八经的皇长子生母,却是直到太子确立时才勉强混了个贵妃,什么帝皇恩泽更是丝毫也无…… “明明当日也有内官外官谏言先帝,嫡长继位更加名正言顺!钱氏那个不下蛋的母鸡!明明礼法也允许无子休妻啊!孙太后当年不就是……可也不知道钱氏给先帝下了什么药,先帝竟是要哀家到死,也只是个妾啊!”周太后拉着皇帝的手哭得涕泗滂沱:“如今我将左边尊位也归了她,不过是求点子日后让她不太轻易干扰我与你父皇相聚的便宜罢了,又没有外臣知晓,皇帝何苦连这点儿也不依我?母后这一生苦啊……” 说着呜呜咽咽十数声,直把个虽秉性柔弱却真心孝顺的皇帝给哭得满脸为难,周氏见机,又狠补上一刀:“如今皇帝也大了,也是个有心头爱的了——哀家每常羡慕永宁宫,那位虽也不曾正位中宫,好歹有皇帝一心一意护着,如今腹中又有着皇长子……” 皇帝神色越发动摇,他可真心难得从周氏这儿听到万贞儿的好话来着。那边宫九却是晴天霹雳,他还想着拯救深叔小嫩草呢,谁曾想这两位连包子都快出屉了? 宫九原是何等聪慧人,此时竟也忘了,万贞儿虽给朱见深生下皇长子,但那可怜孩子不足周岁便殇了,这事儿的内中详情,还是导致朱见深对周氏态度转换的重要缘故呢!偏他关心则乱的。 那边皇帝也是关心则乱,周氏不过是再加一句:“皇帝且想想,日后若你有个万一,反走在永宁宫前头,可偏偏朝中大臣迂腐,即便是皇长子继位登基,也要咬死了不许永宁宫与你长眠一处,反要把个不讨喜的吴氏硬塞给你,你可愿也不愿?” 他便也忘了万贞儿之于他,却远非周氏之于先帝能比拟的,又或者想到了也不忍心驳斥细听说之下、仿佛真的十分不易的生母,一时竟是要答应周氏的要求了。 宫九越发给闷雷劈得头晕脑胀,他原先遇上他家“深叔”之时,朱见深已与周氏离心,而与万贞儿倒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深情,但年岁渐长,也不像青春年少时黏糊。忽然见识到这么一个简直能排二十五孝的朱见深,还为了百年之后能与万贞儿合葬而要顺着周氏不顾礼法…… 九公子也不是个讲究礼法的,但他不讲究是他的事,如果深叔肯为了他不讲究,九公子也是暗乐在心头的;如果此间的朱见深肯为了他不讲究,九公子虽有点儿嫌弃他不过区区赝品,但也会笑纳…… 可要让九公子眼看着朱见深为了别人不讲究,哪怕只是个赝品朱见深呢,为的那人还不是宫九忍耐习惯的唐悠竹万贞儿,可如何不勃然大怒? 所谓父债子还、老爹的烂摊子活该儿子收拾,宫九这时候倒心甘情愿承认唐悠竹才是朱见深最正经不过的亲儿子了,果断一脚把他踹飞! 唐悠竹本不该这般容易被宫九踹个正着,实在是他之前经历雨化田历劫原就耗了心神,后来一路几乎不间断地从贺县赶到京师,又费了许多法力;再得后来一时没想着用法术潜藏入宫,又吃了点儿暗亏;如今更是给皇宫的气场将法术几乎都压制了,只余武艺——他的武艺也不弱,但一时没留心,还真防不住宫九这混蛋奇葩。 唐悠竹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斜斜自窗户飞入正殿之中,按着这速度方向,应该会不偏不倚正正儿好地落在周氏母子之间……心电急转之间,唐悠竹放弃了强自冲破限制、动用法力将酥酥和花小七带走的打算,反而略微调整一下细微处,以一种超凡绝俗的姿态落地。 一副他不是被人从屋顶上被踹得从窗户飞出,而是才自九霄云外翩然降落的样子,可别说,虽然只得无花那垂云之姿的七分风范,唬唬周氏这个就算被尊为太后、也不过一介无知无礼妇人的家伙,也挺足够的。 不同于早忘了英宗青年模样的皇帝,周氏一辈子就那么一个夫主,虽不比钱太后名正言顺、也不比万宸妃娇媚有宠,但只看她能生下英宗长子、又另有一女及排行第六的一子便可知,至少在英宗青年时,这位也是得宠过的。是以周氏或许会记不清英宗晚年时是何等模样,却绝对不会认不出其青年时的模样。 只是记得再清楚,在没有照相机录影机的时候,也不可能丝毫不错,偏唐悠竹这模样儿吧,竟是比周氏所出英宗六子崇王更像英宗,气势又足,又恰逢周氏才谋划着违逆英宗遗诏之事,乍然见着这么一个仿佛凭空冒出来的家伙,周氏给吓得整个人从宝座上滑跪到地上,一叠声求“陛下赎罪”,也便不足为奇了。 又有皇帝,他在父皇跟前原不是个得宠的,要不然单只景帝那几年,也不至于将他养得恁般懦弱。皇帝之所以是皇帝,不过是英宗在元后劝谏之下,为了“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法度方才为之罢了。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96 ☆、156·教“子” 皇帝平素也是个见父君如侍猛虎的,原没想起唐悠竹这幅容貌像谁也罢了,不过是给禁宫之中竟会出现生人吓着罢了,待得见了周太后反应,细看果然能看出忽然冒出来这人与先帝诸多依稀相似之处…… 当下也给吓得比老鼠见了猫更甚,一般儿身子一软,从椅子上咕噜噜滚下来,且比周氏更不如的是: 周氏好歹还能口齿清晰认罪求饶、更努力企图将一张老脸哭出梨花带雨的效果呢!这位皇帝陛下果断吓得结巴了,连求饶都说不利索! 看得对面屋顶上的宫九直跳脚,便待冲下去把这顶着他家深叔的脸却做出此等卑躬屈膝状的家伙给拉起来,浑忘了将唐悠竹踢下去吓人的原正是他自个儿。可宫九肯忘,雨化田却记得最牢靠不过,当下使出十二分力气,竟是硬把个宫九缠得冲不下来,急得险些儿连法力都要动用了,却给蓝蝎子一尾巴抽了回去。 往常因宫九那雅好,不拘谁揍他几下又或者蓝蝎子抽他几尾巴,都不过是让他越作越欢罢了。今儿托了那赝品朱见深的福,宫九难得作了一回死,雨化田看他心急火燎得连“痛快”都顾不上享受,总算觉得稍微讨回了点儿这家伙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将牛皮糖踹飞的火气儿,虽这点儿利息不足以让雨化田大发慈悲放他下去,心情稍微好一点子也是真的。 那边厢,唐悠竹看着一张居然和自家便宜爹相似到九分九的脸,却给吓得眼泪鼻涕糊满脸、一声儿“父皇”都卡壳到半刻钟且说不全的样儿,却是十分怒其不争;但转眼一看到那个方才还一哭二闹三上吊、一欺二骗三补刀地哄着逼着这和便宜爹十分相似的小皇帝妥协的周氏,虽哭得没小皇帝那么难看,浑身哆嗦的样子也是吓得不清时,又稍微好上那么一点子。 转头与雨化田对了个眼神,唐悠竹悠悠叹了口气:“罢了,你也不容易。” 说着,也不去管泪眼婆娑中满怀希冀看过来的周氏,弯腰将小皇帝搀扶了起来。小皇帝受宠若惊,却不敢落座,只拿眼看看唐悠竹,又看看依然跪伏的周氏,再看看唐悠竹,抽抽噎噎的:“父、父皇?” 唐悠竹也懒得去和他解释为什么他几年后才会出生的儿子会以成人之姿出现在此处,再者这家伙几年后生下的到底是正版悲剧朱祐樘、还是别的什么,且还不一定呢!便顺势应下这声儿“父皇”,并不暗喜之前喊便宜爹那么多声,总算能捞回来些许,只自己先往右侧坐了,又示意小皇帝往左侧尊位上坐,把个小皇帝吓得越发结巴起来,“儿岂敢”三字说了足足一刻钟,听得下头一边哭一边维持可怜美态的周氏都险些儿捺不住要帮他说了,唐悠竹却不以为意,很耐心地等他把话结巴出来之后方道: “如今朕名义儿上已然仙逝,天下乃是深儿的,这尊位自然该你坐着——朕知道你孝顺,但切记‘天地君亲师’,君从来就该在亲之前,便是孝顺父母,也不该堕了我大明皇帝的威严去!自从你受命御极之日起,这天下就没有谁能压在你上首!朕不行、你母后不行、你这庶母周氏更不行!” 说到最后一句时,眼光极其凌厉地扫向周太后,直把个还在心中暗自不忿如今都一般儿太后尊位了、却还是只能被以庶母称之的周氏,吓得赶忙儿垂下眼睑做恭敬畏惧状。 小皇帝依然犹犹豫豫:“可他们都说,善之极者,莫过于孝……儿臣……” 这话儿,唐悠竹倒是不需摄魂都知道来由的。早在便宜爹那儿就是这样,除了万贞儿还知道劝着他更爱重自己之外,这便宜爹身边的宫女嬷嬷们,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最喜欢教他的便是孝顺二字。或许是因为那便宜祖父对便宜爹实在有限,一度在叔祖父手下熬的日子更是难过的缘故,在便宜爹还没登基时,东宫臣属也多教导他孝顺为上——这在做太子熬皇帝时倒也不算错,但熬到当了皇帝了,却还对着太后无原则孝顺,可就真有点膈应人了。 不悦地将手放到小几上,扳指与木头敲击出一声闷响,地上周氏本待挪一挪膝盖,闻声赶忙又端正跪好,小皇帝更是恨不得整个人缩成一团,唐悠竹的声音倒是听不出生气,只实在有些淡: “何谓孝?小受大走亦是孝,不受乱命亦是孝!如今你既然登基为帝,朕也不求你如何为大明朝开疆辟土,但好歹善纳谏言、亲贤远佞,好生儿守成—— 如此才是对我大明列祖列宗的大孝!你倒好!有与朕拘泥一个座次的功夫,怎么不想想,朕当日遗诏为何?怎么着,孝顺一个即使生身也不过庶妾的姨娘,倒比朕遗诏要紧儿?孝顺一个可通买卖的妾室,倒比孝顺你嫡母都要紧?如今还来纠缠一个座次! 怎么也不想想,这样无视规矩礼法的大逆之行,日后当如何将我朱明一脉混乱成什么样子?倒好意思因个座次与我说‘孝’!” 唐悠竹疾言厉色一连串话砸出来,也不去看地上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周氏,只拉着瞠目结舌、慌张至极、却偏偏辩驳不出半句话的小皇帝在身边坐下,虽还是让他居于左侧,却揽着坐在同一把椅子上,小皇帝也没再争辩,唐悠竹拿出帕子轻轻帮他拭去一头一脸的汗和泪,缓和了声音: “你这傻孩子,也不想想,那逼得群臣伏阙哭谏的名声儿是好听的呢?我朱明皇朝,你这可是头一遭儿!若为别的也罢了,竟是为了忤逆父亲遗诏…… 你只当你是为了孝顺生母,却不想想,从来父在母丧也才居一年孝呢!漫说你生母非嫡,便是嫡亲的母亲,在孝道上头也没轻易越过父亲的理儿。若真是为父行事有大悖礼法之处也罢了……如今那一出,你虽和群臣协议各让一步,但日后史书上如何说你?就是不想着后人,只说眼前: 虽世祖皇帝之后,各地藩王势力已然远不如前,但到底不容小觑。你又非嫡子,在朕之诸子中,也算不上最为贤明的一个,怎么朕就偏要你继位?不就是因着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礼法吗? 你倒好!才得了这规矩礼法的便宜,位子都还没坐稳呢,倒先想着去找规矩礼法的茬儿!却不想想,若是天下皆不顾规矩礼法,你这皇位可能安稳?别的不说,若群臣只管拿周氏做朕嫡妻看,那六子可不也是嫡子?那你要有个万一,皇孙又小、或甚至于无,天下可该是谁的?” 小皇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越发煞白,身上都在哆嗦,看得唐悠竹又是满意又是叹息,声音却越发柔缓,手上也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也怪不得你没想到,你这孩子素来纯良,且当日因朕大意,让你在叔父手下讨了好些日子的生活,也不曾有人好生与你讲解这规矩礼法的要紧处……后头朕也疏忽了……好在如今说与你知也还不迟。 这皇帝啊,确实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民间稍有点儿规矩的人家,都没有侧室扶正的道理,就算是前头儿嫡母没了、又因没有嫡子由庶子继承了家业,这生母严格来说,也不过给称一声老姨奶奶,从来没有唤作老太太的理儿——便是有,也只是自家院子里悄悄喊着,叫到外头去可是要遭人取笑的。这凭着生子登基就能称一声太后的妾室,也就是皇帝的权威和面子好看,臣下才不与相争罢了! 可是啊,深儿你要记着,这皇帝的权威虽好使,也要使对劲啊!这称一声太后也罢了,只要谨记东宫太后才是最该孝顺的嫡母,皇帝要面儿上好看,朕也没说拦着。可是却也不能滥使啊!你以为文华门哭谏的结果、你为周氏争取到朕身边一个位置是好事吗?大错特错啦!这规矩礼法可不只在约束百姓,也是为了维护君皇的统治啊!你自己先嫡庶不分,日后可如何怪人臣不为臣?” 可别说,这小皇帝虽吃得白胖了点,擦干净眼泪还是有几分可爱的。唐悠竹近来正有点儿想他便宜爹并俩便宜儿子,看得小皇帝这般,虽算不上多心软,揽他入怀安慰的动作却越发自然,也并不继续训斥于他,只道: “总是我没将你教好了。但如今知道也不算迟,日后这三纲五常礼教大义,可都记着,莫再轻易逆乱了。至于周氏……你既然尊她做了太后,朕也由着你,只是千万记得,在朕跟前,她依然只是一介庶妾,朕的玄堂之中,无论左侧右侧都容不得她这个人!另:你孝顺周氏,只许限于无关国事的家事,若有关国事者,便是家事也不许她过问!没得祖宗辛苦打下的基业、朕何等艰难才又挣回我们这一支的皇位,倒便宜了一个庶妾太后去的道理!” ☆、157·深儿 小皇帝给那生母若尊如先帝嫡妻、则同胞兄弟也该是嫡出子的推论吓了一跳,他虽没察觉到崇王有什么忤逆不轨的心思,但景帝先前儿不也一般恭顺?可一遭父皇出事,他登了皇位,便要废除自己的储君之位、另立亲子为太子,且那般还不足,若非贞儿和嫡母护着,自己连命都要保不住了…… 想想永宁宫处万贞儿腹中的孩儿,虽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但在小皇帝看来,就算这一胎是女儿,万贞儿也总有给他生下儿子的一日——他可如何舍得与万贞儿的儿子,日后也遭遇于他当年一般的事情?于叔皇跟前战战兢兢,还要受奴婢们的磋磨!况小皇帝自家事、自家知,他可没有父皇失了皇位还能再得回来的本事。那要有个万一,儿子不是只有给磋磨死的份儿吗? 比起这种可能,与万贞儿名义上不能葬在一起就无所谓了,反正大不了将贞儿放到自己棺木之中一处长眠嘛!也不需争这点儿名义上的长短。 小皇帝是个心思很直白的人,他的想法连周氏隐藏在婆娑泪意之下的老花眼都能看得分明,唐悠竹更不必说。 唐悠竹对于小皇帝的“改过”,自是欢喜不过,周氏却终于忍不住,在极度的惊慌恐惧过后,在那一声声“庶妾侧室”激起的愤怒之中,她再看唐悠竹那张脸,也不觉得与先帝有多么相像——何况就是模样相似又如何?自家六子与先帝不也有五六分相似?如今住在乾西头所的那个万宸妃所出孽障,更有七分相似呢! 焉知这家伙是不是哪儿冒出来装神弄鬼的东西! 周氏自幼进宫,也曾与万贞儿一般养在孙太后跟前,但说来极讽刺的是,哪怕是一朝得幸先帝、又生下皇长子,在孙太后宫中时,她的体面且还不如万贞儿区区一个女婢!在她一层层的,在婆婆、嫡妻、夫主的宠妃手下如履薄冰的时候,万贞儿反而言笑自若,又得孙太后信任,养了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儿子,又得孙太后喜欢,曾言说在她双十之前,要为她指一个公侯人家,嫁过去做正经的嫡妻夫人…… 这些倒也罢了,后来因着景帝年间事,孙太后的筹划到底不成,失去庇护却还不自量力想要庇护朱见深的万贞儿,活得比周氏艰难多了,便是如今,不也该对她执晚辈礼? 只不过钱氏…… 钱氏入宫且还比周氏晚两年呢!颜色不如她、家境也没见得就如何好,孙太后跟前儿会讨喜罢了,还一度因此反惹先帝别扭不喜,景帝之前的好些年头,不过勉强维持着嫡妻的体面,否则如何会让她先产下皇长子?却不想就是这么一只不下蛋的母鸡,熬过了景帝那时候,居然熬到了先帝的真心、和当今的几分孝心! 如今周氏好不容易母凭子贵一回,只想起要压一压钱氏都要与小皇帝闹许久、且都要不快呢,如何容得下有人要夺走她好不容易才得以肆意尊荣的地位?即便那个人是先帝也不行!别说先帝已经是她亲眼看着入殓的,便是先帝真从棺材里头爬出来…… 都是先帝了,又何必再来叨扰今人? 周氏对自己在民间的生活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之前身份不够时,也没什么人敢和她聊外头怎么怎么样,但如今总算熬到太后之尊,即便礼法名义上还要给钱氏压在上头,可谁不知道当今是从她肠子里头爬出来的?已经有人愿意为她在先帝陵寝中弄鬼,自然也就不乏那些看她无趣了,与她说说民间杂事异志、或佛家因果聊作解闷之人。 这入土的先人又爬出来干扰今人,不拘皇家民间,都是该好好儿送走的。 能超度最好,不能的话,大火辟邪,一般儿尘归尘、土归土。 周氏低着头,眼中有凶光闪现。 小皇帝虽没再哭,但一颗脑袋瓜子依然蹭在唐悠竹肩膀处,看他那样儿,虽有些局促羞窘,却也不乏依恋之意。看得对面屋顶上宫九都不折腾了,只斜眼挑衅雨化田:“怎么,还不下去拦着?”将心比心,阿蓝若是给人这么占了便宜,九公子却是坐不住的。 但雨化田并非九公子,他一般儿看着,面上却很平静。 在他来处,朱见深确实待他不错,朱厚炚朱厚炌小哥儿俩也将他当正经儿父祖孝敬,这儿的小皇帝生了这么一张与朱见深一模一样、就是与朱厚炚朱厚炌也有六七分像的脸,实在很占便宜。 况入京又是他最先提出了,唐悠竹不过是揽着这小皇帝安慰一二,雨化田只当他抚弄个晚辈儿,有甚好在意? 唐悠竹自然也是知道雨化田不在意才能继续揽着小皇帝安抚罢了。 如此足足又过了将近两刻钟,小皇帝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唐悠竹怀中退了出来,却是他肚子里饿得慌了、想起来与永宁宫那儿说好回去用膳呢! 说起来这小皇帝也真不是一般的孝子,与周氏愚孝,对打小儿怀抱他长大的万贞儿,即便如今已经是夫妻,也不免带了几分子对母的孝顺之意,例如近来万贞儿因妊娠反应很有些没胃口,他便依着一日三餐加点心的,一顿儿不落地去陪着吃饭。 万贞儿高龄有孕,还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就闹起反应,小皇帝这么做也有四五个月了。如今他一动,正琢磨着如何将小皇帝并这要命的“先帝”打发走好筹划阴阳各归其界的周氏一见,自然知道因为什么。若是以往,周氏还要很不悦,毕竟都来了她清宁宫,却连一顿膳食都不肯陪她用,倒要去孝顺那个该死的万贞儿……可今儿,周氏却体贴到十二分,也不管膝盖上头已经抽痛到近乎麻木,膝行着往唐悠竹的方向前进两步,深深叩首: “陛下莫怪。深儿……深儿的贵妃万氏,如今身怀有孕、饮食艰难,深儿挂念也实在难免。只求陛下看在万氏是圣烈慈寿皇太后指了照顾深儿、这些年又确实尽心尽职、如今又怀着深儿第一个子嗣的份上,且随他去罢。” 唐悠竹眯眼听完,也不屑对周氏这上眼药的拙劣功夫做任何评价,只哼了一声:“深儿也是你叫的?” 言罢也不管周氏脸色如何难看,拉着小皇帝起身:“走罢,去看看你的皇长子。” 周氏低着头,手指深深抠进掌心去,血丝蜿蜒着染红了小皇帝特意从内库挑出来与她的明黄地毯。 小皇帝不安的数次回头她都没有看到,却是把这个看了她在先帝跟前狼狈模样、又不知道为她求情的长子,一并恨上了。 但这周氏如何狼狈起身、如何唤来那些因她要与皇帝密谈些不好宣诸于口之事而挥退的宫人内侍、又如何宣召心腹商量这送先帝安息的事情,且先不提。 只说小皇帝从清宁宫一路往永宁宫前行,因唐悠竹不肯与他上御辇,他也便推说自己正要走走,可这走着也不自在。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97 一来万贞儿照顾他确实极尽心,便是景帝年间,虽因身份关系无法为他挡下所有磋磨,但也是极力尽着好的给他;后来英宗复辟,万贞儿心疼他正长身体的年纪却受了那许多苦,越发食补药补的,把个原来还颇眉清目秀的小皇帝,给补得十分白胖圆润,虽还不到圆球儿那般夸张,可顶着起码一百七八十斤的肥肉走路,还要一路从清宁宫走到永宁宫,却真不是什么轻松活计。 二来嘛…… 小皇帝偷偷拿眼往左后方瞥,让父皇走在自己后头的感觉好惊悚有木有!哪怕只是落后半步呢!可不管小皇帝如何缓步慢行,唐悠竹总能落后他半步,又拿“且快些走,省得饿坏皇长子”的话逼他,小皇帝也是真心疼惜万贞儿这一胎怀得艰难,也不敢继续与唐悠竹比这乌龟爬的功夫,心里却越发忐忑。 待得进了永宁宫,万贞儿一时没有多想,打眼看小皇帝居然带了个只看服饰便不是个内侍的外男走了进来,便依然拿出她那管制小皇帝的做派,柳眉一挑,对着小皇帝轻嗔薄怒道:“深儿如今做事越发不讲究了!什么人都能往这儿领?便是哪个又给你荐了什么比宫中御医都强许多的大夫,也不该这么一声儿不说地就领进来呢!” 又对唐悠竹怒喝:“陛下一时没想着,你也能就这么随意乱闯?”便要让人将唐悠竹拖出去乱棍打死! 却不怪她生气,虽如今只是春末夏初的时候,要说热也还不算很热,但万贞儿因着双身子,格外燥热些,在自己宫里头时衣着不免随意,此时只穿着一身薄薄的中衣,领口还开了两个扣子,虽双臂上还搭着条软罗,到底不雅。给小皇帝见着了也罢了,忽然给个外男撞个正着…… ☆、158·继续忽悠 明朝正是程朱理学兴盛的时候,女子贞洁十分要紧,今儿撞的这一出,若是有人挑刺,万贞儿便是死也死得不清白了,可不就难怪她如此? 到底贵妃之尊,又是皇帝半当良人半当母亲待着的,不过打死个民间寻来的大夫罢了,万贞儿真不当是什么大事——至少远不比她自己名节要紧。 却不想把个小皇帝吓得如筛糠一般,好不容易才清晰的口齿又结巴得说不出话来。总是万贞儿,不拘哪里的万贞儿都能与她的朱见深心意相通,便是不说话也猜出几分缘故。一时虽还想不明白皇帝怎么会因着个大夫便这般,万贞儿也不忍再吓他,少不得将一干想要上前拉扯唐悠竹的内监都挥退了,又看小皇帝面色,连贴身服侍的一干宫女嬷嬷们也挥退了,才在榻上坐下,没好气问:“行了,现在总能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了吧?我今儿的名节啊,可都给你毁干净了!” 可不是,虽万贞儿手臂上搭着的软罗已经披到脖颈肩背上,不该露的地儿都遮掩仔细了,到底给个外男看了去,如今还挥退了那许多人,只留了他和皇帝——亏得还有皇帝,不然不用外臣,周太后与吴皇后就能把她赐死了去! 但就算还有皇帝在,万贞儿也有把握能把看到方才那一幕的人尽皆封口,可也难保周氏不找茬,万贞儿这些天又因着身上不适,总忍不住心浮气躁的,越发没耐心与周氏周旋,对小皇帝不免就随意了些。 往日小皇帝也是不在意的,多半还要越发做小伏低地去哄她,今儿却不知怎么的,一边儿竟是努力板着脸要做威严状,一边儿却又满目惶惑地与她打眼色,看得万贞儿越发想不分明。 最终还是唐悠竹看不过去,自己先行在另一边椅子里头落了座,又示意小皇帝去万贞儿身边坐下,小皇帝显然意动,但左右看看,还是依着唐悠竹坐了。 万贞儿眯了眯眼,直到此时方仔细打量了唐悠竹一回,却越看越惊——她原也是宣宗时期便进宫的老人了,与英宗虽不算熟稔,但因在孙太后宫中服侍、后来更被委侍奉皇长孙的重任,对这位先帝爷也真算不上陌生。先时是没往心里去,此时越发越惊,不禁收敛了脸上嗔怒之色,垂眸温言:“陛下,这位是……” 小皇帝看了看唐悠竹的脸色,将唐悠竹点头,他便张了张嘴,却半晌儿讷讷不知当作何言,最终索性破罐子破摔:“贞儿,这位是父皇,快来见过。” 一边这么说,一边却忍不住要去扶着万贞儿,却是陪万贞儿去给两宫太后请安时习惯了的:怜惜她双身子艰难,每每总要扶着她一起行礼。 也亏得小皇帝迎了那两步去,万贞儿才不至于仓促起身之下摔出个好歹来,只不过脸上惊疑不定地盯着唐悠竹看了半晌,而后作势要行礼,却不着痕迹地将小皇帝给拉扯到背后去,同时厉声喝令宫人进来,“将这胆敢欺哄陛下的贼子拿下”! ——也许是不像周氏做贼心虚,这万贞儿倒连丝毫犹豫都没有,直接将唐悠竹定位成“贼子”了。 却不知道有意无意,并没有喊出“假冒先帝”四字,但也亏得她如此,小皇帝支支唔唔惊慌忙乱地把宫人又挥退下去时,也顺便免了他们因为听到不该听的东西而平白送死的祸事。 只是万贞儿却十分恼怒,一边儿将在她看来已经被哄得神志不清的小皇帝护在身后,一边怒瞪着唐悠竹——尤其着重他在近午的光线之下,映在地上相当明显的影子:“先帝入殓是众臣并两宫太后亲自看着的,再妥当不过。如今这么个明明影子清晰的家伙,倒来冒充先帝,亏陛下也信!” 又鄙视唐悠竹:“要哄陛下,下次换点儿新鲜花样——只你多半只能等下辈子了!” 倒把唐悠竹说得哭笑不得,又感叹虽然这里的朱见深越发胆小愚孝,这儿的万贞儿却也越发的护犊子,瞧瞧那一边儿把小皇帝护在身后、一边儿已经要去拿长刀的凶残样儿,小皇帝还真当她是个行礼都吃力的高龄孕妇呢!爆发起来这肚子里头揣没揣包子都一样凶猛嘛! 摇摇头,此时再想解释什么“我没故意冒充皇祖父,是周太后认错了”的太麻烦了,要让万贞儿接受他居然是朱见深在几年后和别的女人生的、且最终还成为登上皇位的实际皇长子……唐悠竹看看万贞儿虽优先护着小皇帝、却也没忘记尽量护着肚子的仔细,很相信那比让她相信他是英宗难得多。 毕竟英宗从坟墓里头爬出来还有个好理由嘛!周太后实在闹得太不像话啦!他是来给小皇帝撑腰、顺便帮万贞儿打压那个近来越发爱给她下绊子的“婆母”的。 虽然这种说法也很扯,但人总是更愿意相信对自己有利的可能。 又另一边小皇帝,虽慌慌张张结结巴巴的,却一直要去抢万贞儿手中的刀:“不可对父皇无礼,也别伤了你自个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小皇帝胡乱劝着时说的那句“父皇与我一道从清宁宫走来,要对朕不利早做了”打动了她,万贞儿眼光仍带着十分疑窦,到底将刀收了回来,却没挂起,只驻在她自己膝下,又把个犹豫着是不是该上前的小皇帝挡在身后,弄得他只能努力侧过身子给唐悠竹请罪。 唐悠竹倒也不生气,反道:“万氏虽无礼,但如今你母亲越发不耐烦理事,你庶母周氏又跋扈不知礼,也不懂多为你想着,倒还真需要万氏这样的人帮你打理着后头。” 万贞儿听他这语气,倒真把自己当先帝了,心中直犯嘀咕,只是如今小皇帝死心眼子信了她,她肚子里头又踹着一个,实在难以护得两个小崽子都周全,又不好在清宁宫接连闹事的时候让小皇帝在宫人面前太没面子……一时投鼠忌器的,虽并不信,却不得不陪着唐悠竹将戏演下去。 但听得唐悠竹将对小皇帝说的话又说一回,只不过换做一种叮嘱她多劝谏皇帝,别让他因着愚孝给小人蒙蔽了、反将自己置于险境的语气,万贞儿却不禁大骇。 实在是唐悠竹所言,若皇帝自己混乱了规矩礼教之后、诸王反叛的可能性——尤其那崇王凭着周氏做出来的嫡子名分可能占到的便宜,对于万贞儿与朱见深这样吃过景帝年间那般因为英宗出事、而诸皇子年幼而不得已的叔王继位之事的人来说,是一种既可能、又可怖的前景。 当日景帝也未必有要诸侄儿性命的意思,若他真的有意,便是万贞儿再精通宫廷暗算、又粗通武艺,也万万护不住身为英宗长子的朱见深。但即便景帝无意,也架不住底下揣摩圣心有意讨好的宫人,朱见深冬日挨冻、夏日酷热,更数次吃下去好些相克成毒的食物……几次三番的大病,这还是万贞儿护得紧呢! 这样的事情要是再来一遭,这一回还未必能有个再次复辟的先帝…… 明明是让万贞儿觉得燥热的中午,却因心中森寒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唐悠竹见状,缓和了声音:“如今事情也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虽皇帝与众臣达成两宫太后都附葬玄堂左右的默契,到底不曾有明旨,便是改了主意,众臣只有欢喜陛下知礼的。而周氏堵住钱氏那边隧道的事情也还没闹出来……皇帝虽因着引得众臣哭谏的名声有些不好,也还可以挽回……” 一边说,一边从包裹格子里头取了份空白圣旨来——幸亏自己当日想着与酥酥在外行事方便,将这不要紧的东西也带上许多;更亏得大基三包裹格子比修真储物还万能,法力都给禁用了,这基三技能却依旧给力! 一面空白圣旨不算什么,对面给他这手凭空取物的本事震得对他是先帝再世越发深信不疑的小皇帝、和从“你个骗子”到“难道真是给周氏气活了的先帝”转变的万贞儿,才是重点呢! 唐悠竹一边在心里头暗搓搓地得意,一边取了笔墨挥毫写下,也没许多废话,只不过是声明一点:周氏恭谨柔顺也罢了,但若行事太过,允钱氏以嫡妻身份训斥这个侧室,若钱氏亡故,则由诸位大学士酌情,必要时命其身居佛堂为先帝抄经祈福,且每日必须亲手抄就两遍地藏菩萨本愿经。另,为礼法计,周氏虽是当今生母,但非嫡妻,附葬玄堂之侧的事情,再也休提! 唐悠竹的毛笔字一贯有限,但弄点儿小技巧,让圣旨上出现一手几可乱真的英宗手迹却也不是不可能——万贞儿是见过英宗手书的,虽见的不多,可看了圣旨之后,少不得又多信了一分。 ☆、159·笑而不语 小皇帝更是深信不疑,只是有些讷讷:“一天两遍经书……我、我帮着抄一遍行不?为父皇祈福,原也是我做儿子该当的。”他倒不敢再提附葬之事,只是觉得生母一把年纪了,好不容易在这宫里头熬到这份儿上,却要每日抄上两遍经文,也实在可怜。 唐悠竹似笑非笑看着他:“之前朕才和你说过,你只要能够亲贤远佞、守住基业,不为了愚孝心思将我朱明天下便宜了你那庶妾生母去便是大孝了,怎么,才转眼又忘了?” 小皇帝讷讷:“没忘,但一遍经文而已……” ——这家伙一看就知道是个没正经念过经的,感情老宫人说的什么“太上皇至孝,少年时常陪孝庄皇后为英宗皇帝抄经祈福”的话,都是溢美之词啊! 倒是万贞儿好歹知道点儿经文长短,虽也不知道具体字数,但粗略算算,也知道那至少两万字以上的地藏经,远不是小皇帝一天能抄出一遍来的——只怕就算抄上一个月,也要抄得手肿眼花才能抄出一遍来呢! 小皇帝就瑟缩着问唐悠竹:“那母后如何一天抄得出两遍……” 唐悠竹笑而不语。 万贞儿却不消细想就能想出几个好处来: 一则周氏这般,便没什么空闲去琢磨些让深儿为难的事情来,甚至连听戏吃茶儿,都要被人说嘴对先帝不尽心呢! 二来嘛,这话儿传来传去的,到了外头谁知道周氏抄经是为了什么呢?大家伙儿只会说周氏侍奉先帝十分尽心,连带着深儿继位之事,自然也越发名正言顺。至于之前文华门哭谏的缘故……周氏对先帝太过看重,一时痰迷了心窍也是有的,如今及时改过便仍是好人,深儿更是孝顺憨直的好孩子…… 至于其他像是是否故意给周氏留点儿讨好皇帝、好让他不要真死心眼盯紧了每日两遍什么的,却是万贞儿也不好真当着人提点小皇帝的,只好含糊过去,但饶是这般,也很让小皇帝明白他“父皇”的用心良苦,又感叹万贞儿果然兰心蕙性,更感念她体贴爱护自己的心意,因万贞儿还帮着周氏求情:“若清宁宫其他太妃也想要为您祈福抄经,是不是也能算在这两遍里头呢?” 小皇帝虽不是个聪明人,却也不是个真傻子,周氏对万贞儿的为难,虽没摊到明面儿上尽数与他看,总有些许察觉。如今万贞儿待周氏却是这般…… 小皇帝真给感动到十万分,他那“父皇”似乎也很受触动,沉吟半晌后忽然叹了口气:“我只当惟深儿是个愚孝的,却不想你也这般有孝心。只可惜,周氏实在不是个懂人好意的。”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万贞儿的肚子,看得万贞儿心惊肉跳的: “父、父皇这是何意?” 唐悠竹又叹了口气:“朕之前机缘巧合,曾偶然见着些不足为生人道的册子,却说这孩子出生不过数月、甚至连名字都还没取,便要没了,还只当是万氏年纪大了,这孩子养得不好……如今一见,万氏气血旺盛,这孩子气息也健旺,如何就那么容易没了?万氏你当日能在祁钰时护得深儿周全,如何就又护不得又一个皇长子?却原来……也是,谁想得到能有那般狠心呢?” 万贞儿驻着长刀的手发颤,刀鞘与地面撞击出细碎的声音,一声声仿佛都撞在小皇帝心里头,极致的紧张之下,他反而不结巴了:“怎么可能呢?” 唐悠竹只管语焉不详的,也不去与小皇帝争辩这可能不可能,只伸出手招了招,窗外忽然就飞进来一面小镜子——其实乃是雨化田知他心意,将那面风月宝鉴借了出来,小皇帝与万贞儿却只当是这位“先帝”的又一仙家手段,越发恭谨了起来。 唐悠竹装上了瘾,明明有着风月宝鉴为媒,便是在这宫里头法力禁锢了大半,要看一看周氏那边的情况也不算太难,他却非得举着镜子做出好一连串的法诀,看得万贞儿都眼花了之后,才在镜面上一抹,示意小皇帝与万贞儿都过来看。 万贞儿此时对唐悠竹的来历已经信了七八分,虽还是有些本能的防备,但也不过是拿身子将他和小皇帝隔开,并不拒绝小皇帝将她扶到那镜子边上的动作,故而将周氏一番要如何说服、逼迫皇帝与她一道将“先帝”送归安息之地的筹划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注意到其中两点: 周太后特意嘱咐“永宁宫贵妃那儿是双身子,从来孕妇最忌讳这些事,可千万莫冲撞了”,仿佛关心,但以万贞儿对周氏的了解,这话里头的含义……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98 饶是强悍如万贞儿,此时也还只是个不曾沾染过任何婴孩鲜血的女子罢了,心中寒颤自不必说。 而另一方面,周太后特意叮嘱说“正好钱氏丧礼,崇王也是回来了的,如今先帝混乱阴阳,皇帝又是个心软的,若有个万一……且让崇王务必有个准备才好”,却是连小皇帝都听出不妥来,一时没忍住,竟抱着万贞儿的胳膊打颤,直到眼光对上唐悠竹悠悠的目光,方才忙不迭放开,却依然浑身哆嗦着:“父、父皇,太后居然……这可如何是好?” 唐悠竹倒是不疾不徐:“朕要处置她也便宜,只是终究是‘先帝’了,不到十分不得已时,也不好插手此间事……”有心磨砺一下这小皇帝,却见他颤巍巍实在可怜,就是有几分杀伐果断的万贞儿一时都失了分寸,无奈只得给他提点一句:“且唤陈准将那唆使周氏行不端事的人羁押起来不就是了?此处总是宫中,周氏不过寡居之人,便是有些乱命癔症的,皇帝又怕什么呢?” 万贞儿也振作起精神:“不错,太后的荣耀其实都在皇帝身上。方才她说要为先帝安息祈福也罢了,说起皇帝之事时,那些人虽是清宁宫心腹,也多有犹疑之色,显然并非皆是乱臣贼子,也就是那几个周家人才死心塌地些……陈公公如今掌印司礼监,又督主东厂,难得对陛下和父皇都是忠心耿耿,由他处置,最是妥当不过的。” 小皇帝眨了几下眼睛,也想起来了:“陈公公虽常劝朕孝顺,但也不赞同太后一些不尊礼法之事,文华门哭谏时,他一般儿在内宫跪着呢……”想着很觉得是个好帮手,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亲自走到殿门口喊人去唤陈准:“务必让陈公公即刻来,朕有急事!” 唐悠竹看他果然是在压力大到一定地步之后反不结巴了,便知道这人虽是怯懦胆小,但不是那种会坐视自己并珍视之人被欺凌到头上的性子,如今虽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也算是立起来了,便准备离开。不想小皇帝此时倒机灵了,看他起身便急了起来:“父皇不多教导儿些时日吗?” 唐悠竹摇了摇头:“我如今这般,不过是……” 略顿了顿,忽然想起还有之前刘正风处不知道留意到他称朕的多少人,便随口另编一个理由,只道是他朱明一脉的老祖宗,在阴司处与那刘汉一脉的皇帝们喝酒拌嘴,因自家老祖宗嘲笑刘汉妄自尊大,其实不过是群“说什么最重孝道,结果也不知道仔细教导子孙何谓大孝,白把个大好天下便宜了长乐宫主人的蠢货”,却遭刘汉诸皇反唇相讥:“你当你们老朱家就能好到哪儿去啦?真以为娶些小门小户的妻妾就不会有太后干政的烦忧了么?那小家子气儿的闹腾起来才叫让人哭笑不得呢!好歹我大汉长乐宫里头住着的,多是世事通明之辈,就算野心过了点,也没有手段那么拙劣、吃相那般难看的!” ……如此那般一番吵闹,才惹得朱明一脉的老祖宗不惜自身法力福佑,将他送了回来点醒皇帝。 “……如今朕托了老祖宗们、并你也还算孺子可教的福,倒还有些许阳寿,但也是随时都要回去的,皇帝日后且要自己立起来,朕是再做不得你的依靠啦!” 小皇帝还待留他在宫中住着:“日后父皇回去时,儿也好多为您做些道场。” 唐悠竹遂笑:“那便不必了,朕也是经历过之后才知道,什么道场什么丹药,不过是些欺哄活人的玩意儿,再虚不过的。皇帝日后只需用心国事,不懂处多听诸位大学士之言,多把民生放在心上,农事、水利,又各族安抚,当然必须征战时也不需手软,只是要体恤将士……” 零零碎碎叮嘱了许多,多是唐悠竹在之前自己那个大明时遇上的问题,末了又想起来:“之前老祖宗送我上来时出了点儿偏差,我才发现这江湖上也实在有些乱,侠以武犯禁的……皇帝若是有闲暇,也当设法整顿一二,但也且莫草菅人命,总是教化为上……这些做好了,自然是皇帝的福报,什么炼丹长生术却不需折腾了,从来没有能够长生不死的帝皇。” ☆、160·吃豆腐 唐悠竹嘱咐了好些以防朱见深越发迷信长生之法的话儿之后,又看向万贞儿:“人皆有爱宠,但皇帝切记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礼法虽有迂腐处,但能行之千年,总有它的一番道理。” 看万贞儿脸上丝毫不露怨怼之色,便又补充一句:“如今朕点醒了皇长孙之事,你心中当有所计较。只是此子命数原不在此处,日后便是能改命长成,下个帝星之事也便不好说了。你也莫要强求,别反折了这孩子好不容易改过的一点儿命数。” 言罢,使出大五圣教的大轻功,外加许多蝶衣蛊环绕,衣袂翻飞、半透明的彩蝶环绕,还真有几分乘风归去的模样,直把个小皇帝万贞儿,并恰好赶到的陈准看得目瞪口呆,至于其余也撞上的宫人要如何处置?东厂手段素来多,小皇帝不愿意造下杀孽时,这不杀人甚至不很伤人、便能让人忘却前尘的手段也是尽有的,却不需赘述了。 却说唐悠竹拐了个弯儿之后才去与雨化田等人会和,少不得受到巴巴儿赶来、却没能一亲“深叔”“芳泽”的宫九好一顿排揎,但不拘是“越发会装神弄鬼了”又或者别的什么闲话,唐悠竹不稀得理他时,从来比耳边风还没有存在感。 直把个九公子气得险些儿又要纵身将他扑倒了一起在地上滚葫芦,唐悠竹这次也懒得和他玩那般幼稚的小孩儿打架,蓝蝎子也知机,一蝎尾将宫九抽了回来,由得她那师傅大人缠在雨化田身上腻腻歪歪。 王怜花亦步亦趋跟在花满楼身边,绘声绘色与他讲述这燕京之中的繁华街市,无花闭目凝神跟在后头,仿佛真的已经修出一身世间万色都不入眼中的佛性。 雨化田扛着一颗牛皮糖,随步走到张老头摊子前,买上两碗芝麻糊,一碗递给花小七,一碗端在手里喂牛皮糖。牛皮糖一边咬着手中那包一品斋的奶油鸡蛋酥,一边就着雨化田的手喝糊糊,不时又把咬得只剩一口的鸡蛋酥塞进雨化田口中:“酥酥也尝尝,这一品斋居然真的和一品斋差不多哩!” 花满楼又给王怜花蓝蝎子等人也都买了一碗芝麻糊,此时正喝着自己那一碗,回想起许多年前,上京求医与这两人重逢之时,也是这么一碗芝麻糊的香气,不禁莞尔:“芝麻糊的味道也是差不多。” 更准确的说,这京城的街道商家与唐悠竹尚未登基那时候,足有八九分相似,什么张老头的芝麻糊、李老太的糖火烧、一品斋的奶油鸡蛋酥,都是花满楼曾跟着某个甜食控走过百十来遭的。当然唐悠竹的大明已经远比这景象盛世繁华,但此处再看来时,却也能让人升起几分怀旧之意,只可惜少了合芳斋、并合芳斋里住着的一双剑道痴人,终是多了几分物是人非的遗憾。 最遗憾的当数宫九,他原和薛笑人就没玩够,先前不过一股子围观深叔赝品版的心气儿撑着,偏给个小气记仇的雨化田给看得丝毫近距离揉搓小皇帝的时机也无,反被激起些寻求痛快的心思。不想一行数人,就是蓝蝎子,也不过将他抽回来了便罢,谁也不肯陪他“玩游戏”,偏生儿这一路什么乱七八糟的糕点铺子都遇上了,就他最期待的合芳斋连影子都没有! 体内血液沸腾躁动的感觉,让九公子格外脆弱地怀念起远方的亲人,而最最让他思之如狂的,至少此时此刻,竟不是“深叔”,而是礁霰硇值堋 哪怕那俩家伙从来都不肯带他一道儿玩耍,有那剑气刺激也很痛快啊! 九公子心绪震荡之下,眼中血丝密布,也亏得他近来忍功越发好了,竟还能瞪着一双兔子眼,做出好一副傲慢贵介公子的做派。 唐悠竹斜着眼角打量他几回,心中得意,越发故意改了计划:他原想着,或许上黑木崖围观一下那位东方教主,到底是青霞美人儿版呢,又或者是原著令狐冲相当不修口德的老旦版?反正只要不是连性别都转换的超级狗血版,唐悠竹觉得自己都能接受。当然啦,去看看华山的风清扬也不错,这位据说是独孤九剑的传人哩!摸一摸这份金先生笔下堪称剑道绝学的剑法底子,等有朝一日与叶西重逢之时,拿出来做礼物,也挺好的。 但看宫九“寂寞”难耐的小样儿,唐悠竹忽然改变了主意。 风清扬的剑,东方不败的针,都是能让这家伙痛快的东西,而宫九痛快了,唐悠竹往往就要不痛快。 所以华山和黑木崖暂时是不好去了,要说其他地方嘛?一时还真没有。此间苗疆的五毒教原本有点儿意思,可惜一般儿姓蓝,唐悠竹欣赏蓝蝎子却算不上多喜欢蓝凤凰,尤其看不上这个五毒教的做派:五圣灵物对于大五圣教弟子来说,本该是寂寞时彼此偎依的伙伴、战斗时能交付后背的战友,偏这里的五毒教一边儿使着五毒防身攻击,一边儿却要把五毒之物炼制成什么酒菜——还送给令狐冲那么个算不上坏人,但对于一心要振兴华山基业的岳不群来说,显然也不是个足以托付之人压制内伤了…… 乍看这五毒教对圣姑仿佛忠心耿耿、对令狐冲也是尽心尽力,然而对护佑自身的教中根基那般冷血做派,唐悠竹却实在不喜。 最开始玩基三时,他也做过多次用灵蛊献祭之事,但自从得呱太安慰才聊解寂寞之后,这五圣灵虫之于他,便不再是能随随便便献祭出去的消耗品,更别提泡入酒中、做入菜中,以供食用了。 就像爱狗的人听不得狗肉二字,唐悠竹也甚为不喜此间五毒的做派。 如此,为了避免一个看不过去,把人家一整个教派都掀翻了的麻烦,唐悠竹果断决定避开苗疆。 但这世间缘分总是那么玄妙,唐悠竹避开了五毒教的大本营,却正好撞上未来必然要喝五毒酒的令狐冲。 明明已经没有了因为曲刘二人与嵩山派众人对上的一段,令狐冲还是那么正正好的,因为别的什么事情受了伤,才刚逃脱,又遇上其师岳不群与青城那矮子余沧海斗剑,并阴差阳错撞上了正被塞北明驼木高峰拷问的林震南夫妇,又虚张声势吓走了木高峰。 其实早无所谓入夜休息、便是想要歇息的时候也不拘是否需要这么一间破庙遮蔽夜风,但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在看到屋宇之后随步走来的唐悠竹:“……” 真是巧得很,随便走走都能遇上人家临终托付遗言的情节——话说如果没记错的话,令狐冲就是因为恰好是林震南临终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又在不久之后忽然剑法大进,才惹得岳不群满心以为他抢先取走了林家家传剑法、还存心瞒着他这个做师傅的,所以各种与这个世界的金先生亲儿子作对,最终落得个眼睁睁看着独生女儿嫁给自宫之人、闹得女儿死妻子自尽,自己也身败名裂而死的下场? 会在令狐冲明明将林震南遗言清楚交代了林平之之后,还满心猜疑的岳不群是心里阴暗啦,不过…… 反正救一救林震南夫妻也只是两只生息蛊的事儿。 唐悠竹看看一边已经面露不舍的花满楼,毫不犹豫两只生息蛊拍过去,依然奄奄一息的林震南果然气息稳健不少,而受伤虽重、但还不到致命地步的林夫人更是精神大振,唐悠竹这才拉着雨化田转身又往庙外看星星看月亮去了,由得王怜花带着无花去给花满楼打下手救人。 蓝蝎子左右看看,林震南夫妻的伤势都还比较严重,没法子给她练手,正好另一边的小青年,虽衣着破损邋遢,但剑眉薄唇的也有几分英气俊朗,一身伤虽也不轻,却多在皮肉处,正是能让她练习补天技能的好对象,当下眼风一扫、唇角微勾,施施然走了过去。 宫九只站在后头看他家阿蓝对人家小伙子上下其手,倒也没什么不满——只要不是别人吃他家阿蓝豆腐便可,至于他家阿蓝吃人家豆腐……肯吃也是看得起你呢! 只可怜的令狐冲,在蓝蝎子手下被整治得各种闷哼惨叫,听得另一边林震南夫妻十分不忍,只不过花满楼和无花的模样都太具说服力,这夫妻俩又亲身体会到这行人救治手法的神奇,也还相信无花慈悲微笑时说的那句“良药苦口,快速愈合外伤的药物总要疼些儿”。 倒是追丢了余沧海、重返回来的岳不群远远听出令狐冲的惨叫,还有些急切。毕竟是打小儿养大的孩子,在不涉及更重大的利益纠纷时,哪怕是岳不群已经越发觉得此子不足以托付华山一派的荣辱兴衰,也还不会想着要他死,更听不得有人折辱于他,一时又竭力加快了轻功,不多时便到了这破庙门口,却迎面撞上糖酥二人。 ☆、161·用处【去乱码】 此时虽是夜晚,但月朗星稀,习武之人视力又多比常人强些,岳不群对糖酥一行的印象又格外深些,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本待直接往惨叫声传来处冲的脚步不由顿了一顿,迟疑不过一个呼吸之后便施了一礼:“可是我那劣徒有甚得罪阁下之处?还望阁下看着他年幼不知事,许我带回去教训。” 话虽有些轻飘飘的,于岳不群却已然要极大决心才能说得出口。 可再艰难,他到底还是说了,并且于唐悠竹身前长揖不起。 唐悠竹眯了眯眼:“里头叫得最大声的那个是你徒弟?他只是受了点伤,并无大碍,也无甚冒犯朕的地方。不过是正好经过这儿,发现三个伤员,便随手救上一救。” 岳不群仔细一听,也听出令狐冲叫得虽惨烈了点,却没什么怨恨之意,中气也颇足,便又施了一礼,方才起身。 岳不群如今正是四十上下,虽因素日劳心,鬓角已有白发隐现,但底子原就长得不错,五绺长须、面如冠玉,又因着君子剑的名声,一贯注意维持一派端方风度,青衫绶带翩翩书生,就算是个老书生,看着也还算悦目。 何况他行礼求情时,都起码有九分真心在,虽不如真君子的十分实意,也不至于引人生厌,唐悠竹越发觉得这么个人落得原著那等结局实在可惜了——都说他权欲熏心,可他自宫了、唯一的孩子又只是个外嫁的女儿,再多权力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执着于华山派的复兴、走岔了道路罢了。这么一个人,若是能在没走岔前用好了,其实是个挺讨上司喜欢的下属。 况此处武林也确实不像样。虽一般儿似是而非的明朝,但朱见深万贞儿都有了,北边鞑靼、东边倭寇自也不缺,西南各族亦是时有反叛,再加上更远的西方,那诸多此时确实还不如大明朝、但一直努力在前进的英法奥德等国…… 若整肃民间武风整肃得很了,怕不等远西列强打过来,先就要在鞑靼女真手下吃了亏;可要是不整肃,这侠以武犯禁,一群自以为是名门正派就可以草菅人命的、一群自以为快意恩仇就越发不把律法放在眼中的邪教的……乱七八糟也委实不像样。 当然这个问题唐悠竹已经与此处的小皇帝说了,想来就算小皇帝自己偶尔忘怀,万贞儿总也会帮他记着,在水利农事民生安抚好了、火器战力外敌抵御住了之后,必会让东厂腾出手来做些处置。可东厂的手段,怎么说呢,唐悠竹的心尖尖儿小酥酥也是督主厂公经历过的,这东厂西厂锦衣卫也确实有其存在的必要,但负面影响也不小。单只是疑罪从有这一点就很麻烦,真只靠东厂锦衣卫的手段,这江湖要么彻底被打压成一潭死水,要么忍无可忍引发叛乱——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唐悠竹乐于见到的。 最好的法子,是朝廷与江湖中的暗子一起发力,徐徐图之。 至于这暗子的人选……本来日月神教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依照金先生的著作,这个日月神教的前身应该是明教,当年朱元璋还只是五行旗下属的一个小头领哩!只不过明教高层武功高却不懂得治军,再加上彼此之间难以分出从属,最终大好天下却归了朱元璋——但也算不上便宜,毕竟朱元璋才是真的奋战在抗元第一线的军士。 如今这明教拆分称日月,与朝廷的关系也诡异得很,要说狠容不拢钟傻盟淮蛉肽Ы绦暗勒庑┠辏廊缓煤枚倭⒃诤谀狙拢坏等莸孟拢棵咳赵律窠淌屏τ写蠓⒄沟氖焙颍肿芑嵊姓庋茄那珊希盟滞嘶氐侥鼙凰秸芍坪獾乃健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199 但不管朝廷对日月神教的态度多么暧昧,这总是个天然与大明有着难以分割联系的地方,朱元璋称帝之时,明教高层未必服气,但真摸到宫里将老朱家屠戮殆尽的有哪个?而朱元璋诛杀那许多功臣,却偏偏不曾动过明教的根基,连国号都是“明”,也未必全无饮水思源的意思。 这个一个教派,本是朝廷引导江湖势力的天然盟友,但十分可惜的是,如今日月神教良莠不齐是其一,新旧教主势力依旧相争是其二,最要紧的是,老教主任我行原就肆意妄为多疑猜忌,又因多年囚禁生涯已然心理扭曲,即便出来了也不可能是个合适的领导人;现任教主东方不败倒是武功不凡,也曾是个甚有识人之明的人物,偏生儿练了那劳什子葵花宝典,如今一心一意只愿与人为妻,黑木崖大好基业,在他眼中,不过成了讨夫主欢喜的一样儿小玩意——而他那个夫主…… 唐悠竹回想一回那金先生笔下的杨莲亭,形貌雄健威武,只是武功平平,管理才能吧,大概做个总管时管管那些杂役琐事尚可,要管理一群自恃武力的武林人士却明显不够,对东方不败倒是忠心,还弄出一句乍听闻时让人颇为不屑的“文成武德、仁义英明”的赞词,但细想想,却不知道这八字是杨莲亭心中的东方、又或者是他希望自己能有的足以为东方撑起外头天地的形象?可惜无论哪种,终究只是虚言。 武功、才能都不行,且还贪财好听阿谀之语,上官云包藏祸心,却不过些许作态、加一斛明珠就让他将十分要紧的青龙堂长老之位许了出去;但为人又还有几分硬气,即便是被向问天捏断两腿腿骨,也能忍住一声不吭、昂然不屈。虽后来还是带着任我行一行人去了东方不败隐居之所,却不过因着相信东方不败武功天下无敌、以为这些人去了也只是送死。 及至后来,任盈盈为分东方不败的心,竟是对坐在床上观战的杨莲亭施以辣手,但杨莲亭除了猝不及防之下一声惊呼之外,接下来无论是被剑砍了大腿、又或者削断手指,都硬是忍住了不曾开口。 只不过东方不败对别人虽狠心,跟了他多年的妾室能杀了,自他幼年时便相交至今的结拜大哥童百熊也能舍弃,对杨莲亭却是真心实意的好,不过那么短促的一声,就引得他心神不宁,更在向问天攻击杨莲亭的时候,不顾自身生死……甚至重伤之时对任我行低头,求的也不过杨莲亭一命,可惜却不过落得个两颗脑袋撞到一处脑浆迸裂的下场。 杨莲亭对东方不败说的最后几句话中,仿佛仍实在怒斥他“你往日自夸武功盖世为什么杀不了这几个奸贼”,但在之后,却也不曾有一言为自己求活命,甚至唐悠竹记得分明,在东方不败与任我行等人对战、而任盈盈又还没想起来用他使东方不败分心时,此人是坐在床上看着东方不败,“满脸关切之情”。 东方不败说杨莲亭是“当世就只他一人真正待我好我也只待他一个好”,这话虽有偏颇之处,但连同童百熊在内,愿意交好的只是原先的东方教主,却不是练了葵花宝典之后,甘为人妾妇的东方氏。而杨莲亭,杨莲亭再怎么不争气、不中用,对他,大概也算得上是真的好。 这么一对人,若没连着日月神教时还颇令人叹息,可连着日月神教之时…… 作为领导人,东方不败太任性,而杨莲亭又太眼大心空。 有这两人和任我行折腾过的日月神教,哪怕任我行还来不及出来折腾第二回,也真不是个合作的好对象。 却恰好岳不群撞上来了。 这人虽不是个真君子,但至少直到目前为止,做的都还是君子义举之事。甚至装到连同床共枕的妻子都看不出他是个伪君子,而门下子弟……华山派的弟子虽实在不多,但就那么不多的弟子里头,还有诸如劳德诺等卧底,可岳不群能在这些卧底的眼睛下依旧维持了君子风度……这般忍功,便是唐悠竹都要赞声难得。 更难得的是他将华山打理得很不错,虽是接手一个风雨飘摇的烂摊子,但居然能熬得住没给别的门派彻底吞并,便是损失了许多产业,好歹一门派人还活得下去,江湖名声也极好,比起明明有着大好资源却弄得一团糟的杨莲亭,差的真心不只千里之遥。 而且岳不群心中执念惟有重振华山,为此显然连妻儿都不是不能忍痛割舍的,更别提只是放弃一些不符合朝廷需要的武林同道。当然这种行为很不君子,恰好这位君子剑为了重振华山,却是能够做尽一切不君子之事的,甚至连子孙后嗣的根源都能彻底舍弃…… 可重振华山一事,对于岳不群来说虽然很不容易,但若有朝廷扶持,能难到哪里去?就算为了不暴露华山派与朝廷的关系,不能得到明面儿上的支持,但只要暗地里让他取回被强取豪夺走的华山产业、官府处能方便与不能方便之间的时候有所倾向、根基好心性好的孤儿多给华山派留几个……再有君子剑的名声…… ☆、162·温吞水 唐悠竹不会与岳不群细说日月神教的事,但华山派与朝廷合作,抑制江湖上那些太过无视律法的妄行之事、犯禁之人的好处,却一点点说得详细,再有了解厂卫锦衣卫做派的雨化田不时补充,岳不群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他也知道只靠一部据说很不错的剑法——甚至还不是华山祖上传下来的剑法,就要重振华山是多么不容易。但他年岁渐大,偏华山门下眼看着却是后继无人:女儿不必说,娇憨任性;本以为大弟子令狐冲是个好的,却生性不羁,尤其这一两年,惹祸的本事越发高涨,于江湖上的名声嘛……若不懂得保重自身,便是有些许侠名又有何用?华山派统共就这么几个人……二弟子劳德诺倒是稳重老成,可惜心却在嵩山不在华山…… 会在察觉青城派谋夺林家剑法之时,也起了些许心思,不过真是走投无路、又不甘让华山派在自己手上彻底败落的病急乱投医罢了。 如今唐悠竹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虽这条路也是坎坷荆棘,可那又如何? 若是华山能得以崛起,若是他这个华山气宗的小弟子能让华山崛起到比有剑宗在时还更强大的高度…… 岳不群不在乎出卖一二所谓同道。 他甚至连自己的灵魂都能够出卖,还会在乎什么呢? 这样的岳不群与唐悠竹真是一拍即合,更难得他被引见给陈准的时候,即使将这位老督公一声声“太上皇”都听得清清楚楚的,也明知道当今之前的两位皇帝,无论是生时废为郕王、死后又被当今追谥为恭仁康定的景帝,又或者是一度被尊为太上皇、而后又行复位之事的宪宗孝睿皇帝,都是上过谥号的“先帝”了,却半句话不曾多问,连一个略显疑虑的神色都不曾漏出。 只偏又在细微处显得他对这位太上皇仿佛真的是极亲近、极敬重的,如此这般,少不得让陈准也高看他几分,日后江湖诸事也多听得进他一二分建议,且这位君子剑如今还是装得十分君子的时候,就是原先对林平之家传说中的那本辟邪剑法有些个想头,也因着有了更大的指望、反明了这一人武力强盛并不足以撑起一个门派,倒把那点子邪念放下了,于江湖行事上越发讲究君子外圆内方的做派,又记得与唐悠竹那夜一番交谈之中言及的整顿江湖事的目标,并非彻底打压民间武力,不过是加强律法、莫使侠以武犯禁罢了,同时却也需谨记西北草原并东南沿海各处外敌虎视眈眈,不可尽灭民间血气火种——每每朝廷有过火之行时,多得岳不群劝阻,虽其中有诸多类似“养寇自重”、又或者借机在武林同道中刷高华山派声望的私心,到底于大局有利,也不枉唐悠竹为他特意又见了一回陈准等老人。 只诸般却是后话了,却说眼前: 虽林震南夫妇不曾身亡于此,但青城掌门余沧海、塞北明驼木高峰等人对于林家那辟邪剑法却依然虎视眈眈——对此林震南也十分苦笑:“若果我家真有那等绝世武学,我福威镖局又何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岳不群想起之前福威镖局之事,虽不曾亲见,也据闻那青城派行事狠辣,竟是将“出门十步者死”贯彻到连个厨子都不放过的份儿上,也不禁唏嘘。这位君子剑涉及心中执念之事时,也是个与打小儿宁可自己节衣缩食也要让其吃好穿暖的大弟子都能反目成仇、唯一独生女儿都能眼睁睁看着她所托非人的,但此时命运到底拐了个弯,许多偏执无情之事他还不曾做下抉择,倒是装着君子义气的时候更多些,有时候连自己都以为自个儿真是那么个君子了——虽其实并不是,但林震南此时已与他心中执念无甚紧要,倒是因着林平之做了他华山弟子的缘故,反有几分亲近,便越发觉得青城派行事太过,少不得安慰林震南几句,见林平之依旧自责事情起因皆是他不该失手杀了那余沧海之子、导致让青城有了发难的理由,虽也嘱咐他日后当行事谨慎,却并不十分怪罪,却是因着林平之与那余沧海之子虽是意气之争,到底是余家子出言侮辱在先,林平之杀人又非故意,再加上之前因着一点子觊觎之意收下林平之,如今辟邪剑谱虽于他再无大用,但有着朝廷暗中撑腰,也乐得声讨青城诸多不义之举。 需知那余沧海乃是青城派掌门,虽青城山与华山相隔千里,到底武林中人餐风露宿赶路乃是常事,千里算不上近、然于之武林中人也算不上远。当日华山因内阋于墙而凋零之时,青城派可是不远千里来打劫了华山好些明里暗里的产业去!岳不群可都一一记着呢。只不过此前华山势力微薄,君子剑名声再如何江湖赫赫,华山派一门上下也不过四五十人,且还不是个个指望得上……当日侵吞华山产业的门派又实在太多,就是五岳剑派据说同气连枝,也不乏趁火打劫之人,何况外头不曾有联盟之名的门派?岳不群方不敢轻举妄动,落得只养着四五十弟子都需紧衣缩食的艰难罢了。 如今青城派与福威镖局的恩怨,就算起初有林平之不是之处,青城派行事也委实太过,岳不群与唐悠竹谈过之后又格外有几分底气,也乐得趁此机会收复华山产业、并这许多年的利息。再有林震南夫妇既然建在,少不得福威镖局的基业也有扶起来的一日,且林夫人乃是洛阳金刀王家的女儿,虽洛阳与华山相隔甚远,也未必不能多个朋友…… 诸般盘算停当,岳不群倒乐得表示:“若贤伉俪信得过岳某,不妨上华山暂住,也看看平之日后习艺之地。” 就是林震南夫妻商量过后,仍选了去洛阳投奔林平之外公家,岳不群也毫不介怀,还主动表示正好华山众人也顺路去看看洛阳牡丹何等国色天香,哄得林平之并林震南夫妇都是死心塌地,尤其后来有王家亦是想着趁机谋划林家剑法一事做比较,始终不曾对林家辟邪剑法提起半个字的岳不群反而越发的“君子”了起来。 林震南夫妻险些与王家闹翻的时候,唐悠竹终于遛够了宫九、看足了他那样抓心挠肝却没人陪着玩游戏的悲剧模样,正好陈准又传了消息过来,说是曲洋刘正风两家已然肃清了他们目前居住的那个海外小岛周围的倭寇——虽因刘门子弟到底有限,便是有朝廷火炮支持也不过堪堪维持一处小岛并周围些许海域清净,却也算是护住了那一方数百渔民,陈准也见识到在这种小规模贼寇犯边时使用武林中人的好处,越发体会到唐悠竹那句“武林中人内治以法,外引同仇敌忾之心、以抵御外敌的血性消减内斗郁气”的好处来,信息之中也不免带出几分意思,唐悠竹想着此间未必不能重现一回将东倭鞑靼等诸方外敌都打得抬不起头来的盛世,少不得又多几分欢喜。 彼时正好行经华蓥山,虽然华山与华蓥山相隔甚远,但在华蓥山天池没找着神水宫、甚至连桃花林都没有的无聊之时,想去华山,于唐悠竹不过几个法术,转眼即至。 只余小猫三两只留守的华山派防守确实薄弱,即便不用法术,唐悠竹一行上得那思过崖,也如入无人之境,气势外放之后,引出风清扬也并不难,但十分可惜的是,这位的剑法,怎么说呢,也算得上是习得独孤九剑的精髓了,不只巧变灵动、也有几分大巧不工之意,但离无剑胜有剑之境却还有些不足。 #这么说起来,金先生笔下的武学,确实是一代不如一代呢!从独孤求败到杨过到风清扬再到令狐冲,一个个的,从有自创绝世剑法的剑心通明,到后来令狐冲不过习得一个破掌式便自忖需耗费二十年之久,而破气式更无有所得……# 唐悠竹越发为自己穿越的不是这个大明庆幸,而宫九更是给憋屈得够呛。 论来风清扬的剑意也算得上极好了,即使还没到无剑境界,但也算得上深得独孤剑法无招胜有招的精髓,精妙之处别说一点红之流,就是叶西两个,才刚经过一次决战的时候也是远远不如的。奈何论起杀气剑势,风清扬却连阿飞都不如。 宫九可是个追求身体和精神一同享受的啊!这么半点儿精神刺激也无的招式,就算肉体上得到些许疼痛,也很难痛快得起来的好么! 怨念盯牛皮糖:还说给我一个好玩伴,就这么个烧不着冻不死的温吞水? 唐悠竹望天摸鼻子,谁知道金先生笔下的剑客,竟是比古先生笔下那坚持“剑心以诚”的剑神阁下还君子呢?而太过君子的剑意满足不了奇葩的需求,又能怪得了谁? ☆、163·东方氏 九公子倒是觉得谁都能怪罪,除了他家心肝儿的小蝎子。他此时就是抬眼见着棵树,都要嫌人家长得不是地方儿;这个先是拦着小蝎子不许她陪他玩游戏,后又哄得他对华山上隐居的剑客颇为期待、结果却哧溜一声迎头浇他一身温吞水的牛皮糖更是罪大恶极!但能有什么法子呢?原先还没深叔小蝎子时他就每常拿他没法子,斗上十次能赢个三次就很不错了;如今诸多桎梏,最要命的是这老是莫名其妙就换个地儿的具体缘由虽还不清楚,却显然要着落在这牛皮糖身上——不论是他想回去看看原版深叔和老爹的执念,又或者是小蝎子回自家大漠的心愿,都让他不得不跟紧唐悠竹。 虽然因为风清扬的缘故,九公子对唐悠竹口中那位有着很“针技”的东方教主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尤其在他看过辟邪剑法之后,对于习练了据说与辟邪剑法同出一脉的葵花宝典之人,九公子真心只有“呵呵”的份。 他才没有因为输给牛皮糖的那七八次里头、起码有五次是因为雨化田插一脚的关系,就对宫刑之人产生什么心理阴影呢! #再说又不是每个没有哔哔的男人都是雨化田!# 宫九对于这一点十分肯定,从来只会让别人压力山大的九公子当然不可能因为想象到上了黑木崖之后,可能要面对两个雨化田而毛骨悚然什么的,会坚持从黑木崖下步行上去、而不是直接用法术瞬移——那啥,之前去华山思过崖不也是规规矩矩一步步走上去的咩?那时候九公子对风清扬这个剑客还心存期待呢!现在对东方不败的针技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坚持慢慢走着敷衍唐悠竹也是很正常的啊! ——如果是真的正常,为什么九公子你忽然变话唠了啊喂! 王怜花对天翻了个白眼,可花满楼只需靠嗅觉触摸就能准确和他介绍一路花草习性的言语太温柔,他不愿意放开花满楼的手去与宫九争闹,也便只把槽吐在心里、写在眼中,好歹没有宣诸于口。 但所谓眉目传情,就是有些话语不需说出口也能让人看得分明,宫九默默磨牙,死牛皮糖连徒弟都挑得这么讨厌,莫非他们一门的好都在小蝎子身上了?真是…… 蓝蝎子淡定拿蝎尾勾住宫九的衣袖,很轻很轻,轻到连衣料都不会划损丝毫的力道,但足够宫九再磨牙也没采取其他动作;无花低头垂眸拈佛珠;唐悠竹与雨化田并肩走着,没有牵手也没有挨挨蹭蹭的腻歪,萦绕在周围的气氛却比往常挨挨蹭蹭时更亲昵。 如果他们不是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近乎与地面平行的姿势,缓步行走在陡峭的山崖之上的话。 黑木崖高逾百丈,后山那儿的山崖更是垂直恍若一剑劈就。即使武功高绝如东方不败,也不能保证能从此处出入随心,而像糖酥一行如今这般的走法,又更比直用轻功起落难上百十倍,东方不败竭尽全力的话或许也能做到,却绝对无法这般轻松自如。 到底是隐居日久了,都不知道江湖之上何时出现了这般人物。 东方不败叹息一声,开始慢慢地打理衣饰,没有彻底散开头上的妇人发髻,却摘除了许多钗环,浓密的长发只用一方大红帕子紧紧系住;身上粉色的衣裳也仍穿着,只是扎紧袍袖、挽起裙角。 严阵以待。 当日神功大成之后,改名不败,东方不败是真的自负天下无敌了——至少一对一时,放眼江湖,他自忖是无人能与之匹敌了。即使后来自甘换了妆容做妇人之事,每日里头绣花裁衣,也是将武学运用其中,无一日懈怠。 东方不败很自负,他曾经自负到在自愿为东方氏时,也不改不败之名;但他却不是盲目自大之人,这几人单只这一手踩陡崖如履平地的功夫便已不凡,他自然也会拿出面对强敌该有的态度。 唐悠竹一行缓步迈上崖顶的时候,粉色衣裳的男子已经在亭子中备好茶水,而今正手持银针,肃然待客。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200 作为如今武林公认的第一高手,东方不败确实自有一股气势,就算挽着发髻穿着粉裙,他的杀气也非常人能比。 宫九眼睛大亮,他原不曾对东方不败存有什么希望,现在这个打扮得古里古怪不男不女的男人,单是还没看到人时感知到的气势,已经足以让他“精神大振”;而今看他拿针的姿势,更让九公子蠢蠢欲动。 雨化田却给那一张随手弹一弹能弹下三两胭脂水粉的“粉面”给震得往后退了半步,恰好退入唐悠竹怀中,给唐悠竹顺势一揽,他也就那么随意靠着,口中呢喃:“就算少了点东西,就算忽然改为中意男人——也犯不着这么的……” 别说这位据说还是曾经权威势重到让前一任教主视为心腹大患、除之后快的地步,而后方才因受不了所谓绝世武学的诱惑而自宫的,就算是宫里头那些身不由己、打小儿去了势入宫供人驱使、卑膝奴颜都是常事的内官,也很难得有这么诡异的爱好好么? ——在登上黑木崖之前,雨化田虽从不觉得会见着一个“自己”,但也实在想不到,见着的居然是这么震撼的一个人。 ——虽然是和宫九完全不同的风格,但雨化田忽然觉得,那奇葩九忽然对着人家精神大振的缘由,肯定不止看上人家的银针。 ——奇葩与奇葩之间的相互吸引什么的…… 雨大督主默默囧了个囧,唐悠竹将这位东方教主上上下下打量一回之后,却觉得勉强还算不错。 第一不是性别彻底转换的东方姑娘版,第二不是那张一不小心就会让人联想到各种脑残剧的青霞姐姐版—— 话说这一版的东方教主本是风靡了起码两代人的绝色,不知道多少姑娘汉子们因为那一回眸之间简直能杀死人的妖娆而腐了、弯了,只不幸唐悠竹是个打小儿被母上大人强迫着看各种电影电视剧的可怜娃娃,某位以书写小三不得已的奶奶级神人的作品啊,也不知道被迫看过多少,而其中最早的版本,却多是这位据说在当年很得那位神人欢心的青霞姐姐领衔主演的…… 虽然那里面的青霞姐姐很美丽很温柔、也和扮演教主时风格几乎完全不同没错,但唐悠竹总无法不联想起她曾经扮演过的各种脑残。 所以在姐姐版东方教主最是颠倒众生时,唐悠竹依然每看一次必要无语捂一回脸。 也之所以,唐悠竹在上黑木崖之前的要求也很低,只要不是彻底变性、也不要让他联想起各种脑残剧的东方,就都是个好东方。 何况此时不至于真个“老旦”版的,便更是大惊喜。 说起来东方不败有过七个妾室,想必曾经也是个很懂得欣赏女人的男人。如今一朝心性大变,也不至于就连怎样的打扮妆容更能得男人喜欢都不懂了。就算原本对着那些个妾室没什么张敞画眉的闲情逸致,好歹隐居这么多年了,描眉画唇、涂脂抹粉的功夫,其实也算不得太差。他的底子原本也尚可,算得上眉目清朗,一度还需靠蓄着一把络腮胡子,才不至于因为太清秀年轻的妆容被人看轻了去呢!只不过上妆的时候太过强求时下流行的那种柳眉桃腮樱桃小嘴,又因为成年男子的脸型再秀气,比之女儿也太刚毅了些,又花了好几种颜色的粉层层叠叠去修饰……如此这般,未免将一张脸抹得真像个堪堪已然粉墨、随时便可登场的旦角儿,只说是老旦却太毒舌了些,勉强却还算得上是个刚正熟透的桃子。 便是一身粉衣颜色太过鲜嫩,上头以看似颜色相近、实则细微差别处能分得出起码二十种的丝线绣了极其繁复的花纹,虽也不过是些百蝶穿花、石榴花开之类的女儿家绣纹,但东方不败便是拈针做温婉女儿状之时,也有几分气度在,倒也勉强压得住这身粉嫩。 总的来说,是个有着异装癖、而且偏爱不很适合自己的粉嫩娇俏模样、但勉强也算过得去的妆扮。 比唐悠竹能接受的心理底线起码高五十个百分点。 所以牛皮糖揽着酥酥,安抚地拍拍他之后,说的却是:“人各有志嘛!有些人即使什么东西都没少、什么东西都不多,也还希望转换性别呢!又或者像宫九那样的,虽然对自己的性别没有任何不满,但也毫不抗拒地用另一种方式特立独行。” 雨化田对于这个比喻实在无话可说,而宫九,宫九对于自己被拿出来做典型倒也没有任何意见,他只是非常干脆的,当场就给东方不败演示了什么叫“另一种方式的特立独行”。 纵身、飞扑,状似要对东方不败出手、实则将自己的身体送到那亮闪闪让他心情澎湃的银针之下,而后一声销魂至极的呻吟夺口而出,在东方不败一怔之下未曾及时再扎一针时,还嘶哑着声音催促:“快、快点,拿针扎我……” 蓝蝎子默默捂脸,雨化田也移开视线。 果然有宫九在,再怎样的奇葩都不足为奇了o(╯口╰)o ☆、164·一物克一物 东方不败的反应也很快,一怔之后,又很快扎出四五十针去,一时针影如织,宫九的眼睛却比针上的寒光更亮!只见他身形扭动之间,却不是小心着避开各处要害,偏专注在将自己身上最能享受到的地方往那针尖上凑! 东方不败眼睛微眯。早在两刻钟之前就发现唐悠竹一行人、却依然没觉得有换装必要的教主大人,自然不是那种会因为受不了对手居然将自己的攻击视为享受而精神崩溃的弱者。他出手的动作越发凌厉、角度也越发难以捉摸,但九公子是谁?是比叶西糖酥都更先以武入道的强人啊!即使不曾修炼法术的时候那也是剑神剑仙联手都要被吓得倒退数步的超级强者!如今修炼了法术……虽然还没渡劫筑基,奇葩指数也是芝麻开花滴! 无论东方不败如何十二分精力都用在与宫九的对决之上,他刺出的七十三针里头,也只有一针是依着他自己的想法,其他都稍微偏移、刺入九公子更能享受的部位。 而且就是那么一针例外,还是因为九公子在压抑了许久之后、难得又享受到时,太过爽快的缘故! 第七十二针刺下的时候宫九身上已经有淡淡的麝香味弥漫开来,第七十三针才由得东方不败的心思,但这种“胜利”,完全不能让人觉得愉快好么! 尤其东方不败这些年越发以东方氏自居,那啥,此地民风礼教其实比唐悠竹的那个大明还更讲究两分,虽然江湖儿女肯定不至于像正史上的大明那么规行矩步到提倡女人将给外男看过的手腕切断的地步,可这给个“异性”当面散发出那味儿什么的…… 东方不败脸色暴红,三根银针脱手而出,分别直取宫九眉心、膻中、丹田各处要穴,同时飞身疾退,直退出三丈远后才停了下来。 不想宫九对那直取自己要害的三根银针虽不是不闪不避,但目的却不在将之完全闪避开来,而是换个更享受的地方去“接”罢了。 而接住的后果,少不得那散发出麝香味之后,依然未曾彻底疲软的地方又精神奕奕起来,把个暂时止住脚步的东方不败又给吓得往后飘了好几丈,直到完全飘到那处小荷塘对岸才停下来,心有余悸地看着依旧眼睛发亮盯着他的宫九,脸色阵青阵白,半晌无语。 却很奇怪的,居然没接着对宫九下杀手。 唐悠竹将下巴搁在雨化田肩头,十分八卦地猜想:这位教主大人是看出再动手也不过是让奇葩九享受,方才不肯继续“配合”呢,还是……第一次被杨莲亭之外的人调戏,虽然羞恼,但也有几分类似于“总算又有一个识货人,就算是棵奇葩也是聊胜于无”的那啥呢? 唐大八卦觉得两种可能性都挺高的,一时颇难以抉择。但再仔细一深想,这个东方不败似乎非常原著版,不只模样,连和杨莲亭的关系都很原著—— 原著里头的杨莲亭虽然诸多不好,但在喊东方不败来救助自己、与让东方不败专心对敌之间,却硬气选择了就是遭受断手断脚之痛也闷声不吭,而那所谓“太过喜欢拈花惹草到处留情”的说法,也不过是令狐冲激怒东方不败的说辞罢了。 唐悠竹还没见着杨莲亭,不敢说此人是终究恐惧东方不败威严方才不敢有二心、又或者真的心甘情愿,但就东厂锦衣卫查探到的信息显示,起码在行动上头,这位杨君真心算得上未曾二色,也不算辱没了金先生笔下、东方不败所言的“他只待我一人好”。 而东方不败也是真的只对他一人好。这些年东方不败虽还留心着只在暗处与杨莲亭做夫妻相处,但这么些时日下来,中间也不乏有看出东方不败诡异爱好的人,虽有不屑者,却也不缺那种想学杨莲亭一般上位的。甚至其中有或者比杨莲亭更具阳刚气、又或者更聪明会讨好的、又或者两者兼具的,偏东方不败只认定了杨莲亭一个人,竟仿佛要将世间女子从一而终的规矩也学起来一般,胆敢走歧途讨好他的,如今连坟头儿都找不着了。 ——这么一分析,这位东方氏倒不像是舍不得宫九的样子,那就是不乐意让那奇葩继续享受了? 唐悠竹自己酥酥在怀,又因着筑基之后越发行事随意,这心中八卦,口里头也不很忍着,少不得将猜测分析都说出来与雨化田分享。雨化田对这些事情实在没有兴趣——他是个洁癖人,忍着一颗牛皮糖那是实在习惯了不忍心揭除,但东方不败和宫九这两个……不拘是那张刮一刮不知道能刮下几茶杯脂粉的脸,还是宫九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就那啥啥的奔放,可都太挑战他的忍耐力啦! 没掉头狂奔出三千里去呼吸一下干净空气已经很给唐悠竹面子了,还能有闲心和他分析这分析那? 倒是王怜花毫不客气一针见血:“我看两者都不是!这寻常人——就算是个性癖正常的大男人,见到像宫九这么不讲究的,不能一脚下去踩死个彻底,那必然都要退避三舍的,何况对这位来说,这奇葩还是‘异性’?” 唐悠竹觉得他这话未必没有道理,口中却道:“异性又怎么啦?他敢疯我就敢看,谁怕谁啊!” 宫九正是欲求不满的时候,闻言立刻随棍上:“不怕来战!” 唐悠竹立刻抱紧雨化田:“呸呸呸!能对着爷发情的只有我家酥酥,你个没节操的圆润滚,爷可不陪你。” 宫九怒:“爷就算想也看不上你!”说着一挽袖子,摆出小儿打架的做派,就要去拉扯唐悠竹,雨化田却十分嫌弃他身上味儿——即使早用法术封住嗅觉闻不到,也打从心里拒绝一大块痕迹的家伙靠近。唐悠竹心疼自家酥酥,赶忙儿招呼蓝蝎子:“阿蓝把你家变态抽走!都熏坏我家酥酥啦!” 蓝蝎子自从薛笑人事件之后,对宫九的下限越发有抗体,看他和东方不败玩得起性,也不觉得什么,但他这么个模样去招惹糖酥——蓝蝎子叹了口气:之前给师尊压制得好些日子没能畅快玩耍的亏还没吃够么?不知道师公更是师尊的心尖尖,真熏得他恶心减饭量,师尊只怕能有法子让自己一整年都和他玩不起来呢! 遂一蝎尾过去,直接将个兴致未减的宫九卷了过来,看看左右,索性相携着又跳回崖底下去,却是蓝蝎子这些日子也素狠了,逮着唐悠竹终于解开她身上禁制的空挡要与宫九好好玩——闺房之乐那等甚于画眉者,还是找个清静地儿去消受的好。 王怜花巴拉着花满楼的手指,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真是急不可耐哪!万一我们忽然又换地儿就有趣了。” 唐悠竹只要酥酥在怀、花小七也在他能及时捞着的距离之内就行了,宫九什么的…… “他有他家阿蓝就够了。” 东方不败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但糖酥二人的关系却是明摆着的,先时不过是因着奇葩九的存在感太强烈,此时这奇葩给蝎子叼走了,东方不败也便仔细打量了这二人一番: 糖酥二人修道之时,唐悠竹已将近而立、雨化田更是不惑之龄,此时即便都先后筑基有成,论起长相模样,真还不如花小七看着年轻。只不过两人底子都不错,唐悠竹经过好几代宫廷美人的优化,模样儿虽算不上绝世美男,却也不像先祖的鞋拔子脸,勉强也算得上俊朗英气;雨化田的相貌更不必说,最是精致俊俏的一个人,即便眼角有些许鱼尾纹、发丝中也有几缕白发,却像陈酿的美酒,越发醇香。又这两人皆是多年养尊处优,唐悠竹固然身为帝皇一言九鼎,雨化田威仪亦不在其下、更兼为了大明与唐悠竹屡屡对外征战,即便身上的疤痕能被蝶衣生息等蛊虫治愈,气势也在岁月流转之中由锋芒毕露转向内敛,但一身气度终归摆在那里,再如何内敛,也不是寻常贵胄能比得的。 而且两人都做男儿装扮,雨化田即便容貌精致些、身材修长些,还由得唐悠竹将他抱在怀中,眉目神色却丝毫没有女儿柔顺之意,言语之间更隐隐是两人中更占据主导的一方…… 东方不败看着有趣,又见这些人身上并无甚杀气恶意,便更有心思思忖,后又自顾一哂,却原来乃是想到如今虽说那等享受娈宠之流的权贵多爱娇柔若女子之人,但古时龙阳子高皆是屡立战功之人,汪錡之于公为更是能同乘一辆战车交托后背的战友,他与莲弟相处之道,不过是因着彼此乐意,眼前这对既然乐意稍微反之,又有甚不可?便是正经儿男女之间,也偶有女子好强,而男儿亦是甘之如饴、爱妻方惧之人呢! 不过是各自喜欢。 ☆、165·杨莲亭 又因见糖酥二人亲密不比别人,宫九癖好虽古怪、也有很失礼之处,却也毫不掩饰,而几人之间虽言语有互相讥讽之处,却不过取笑,并非真将对方癖好视为怪诞之举——东方不败一时竟有几分不合时宜的知音之感,便复坐回那石桌边上,煮水烹茶,温婉待客。 一个虽不至于十分魁梧高大、但也算得上昂藏七尺的大男人,偏偏做出那般温婉动作——而且要命的居然做得无比自然!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201 雨化田的嘴角忍不住又抽搐了两下,唐悠竹拍拍他的手:“弱者才需要因为世俗的目光遮遮掩掩。”便说便拉着他在桌边坐下,捧了东方不败泡好的茶水递到雨化田嘴边:“这茶倒不错,水也好。”见雨化田只接了茶盏并不往嘴里头送,又补一句:“他那妆容虽浓艳了些,用的脂膏也不错,掉不到茶水里头的。” 雨化田方啜了一口,果然清冽回甘,便又喝了一口。 唐悠竹才又拿了一盏自己喝了,花满楼几个也纷纷落座,惟有王怜花近来在花满楼面前格外卖弄:“这茶若用隔年的竹露泡来更好。”又挑剔了东方不败好些手法细节,偏这位东方氏居然也好脾气地听了,一时几个雅人倒说起茶经来,连雨化田都不再嫌弃东方不败的妆容加入话题,只有唐悠竹是个再俗气不过的: “……这寻常煮沸过的水,放上三两天都不知道该滋生多少微生物呢,还一藏隔年的露水……即使后来煮沸了,里头也该有许多……” 话未说完,雨化田阴森森看过来一眼,唐悠竹忙捂住嘴巴、装可爱眨眼,他小时候确实靠这一招哄了雨化田不知道多少回,但此时做来的效果……嗯,霸王龙学花栗鼠卖萌的结果大概也就这么着,王怜花毫不掩饰地对天翻了个白眼,雨化田却还是吃这一套,只暗暗下定决心,日后烹茶雅事,却还真不需折腾什么雪露雨水。 东方不败见雨化田将喝到一半的茶水放下,想想补一句:“这茶用的是刚取上来的活水。”雨化田果然又喝了两口,唐悠竹也没再提那各种微生物无处不在、再新鲜的活水也扛不住显微镜一类的话题。 一时花间林下,荷塘之畔,煮水烹茶,主人温婉,客人雅致,又一个个容貌气度各有不凡之处,乍见之下,确实如诗似画。 偏闯进来一个粗鲁汉子! 只见这人穿得一身枣红色缎面袍子,上头用各种极近枣红的丝线绣了好些个繁复而大气的图案,更兼此人身形魁梧、满脸虬髯,虽生得一双格外俊俏的杏眼,却因着浓眉高鼻,倒也不掩其雄健威武。 ——前提是不和糖酥一行站到一格画面之中。 这一旦靠近,尤其是给糖酥二人的气度一衬,那雄健威武就徒具其形了。 更何况就是这么一个人,一张嘴还尽是些粗鲁的训斥:“不是说这儿不许外人来吗?前儿让人来做些洒扫之事你都不肯,非得自己折腾!今儿倒好,招待了一群野男人是要做什么?” ——野、野男人! 王怜花一挑眉毛,好个口无遮拦的混账!这言语不逊只对着别人也罢了,便是说他自个儿都无所谓,但小七师叔这么温柔雅致的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和“野男人”这三个字扯上关系的?真当那把脸蛋当城墙涂了的粉衣娘娘腔是个什么珍贵货色呢?小七师叔就是真给牛皮糖奇葩九传染了什么奇怪爱好,也断看不上这么个东西暮冒桑柯劭∏斡幸÷劢壳位故且。 唐悠竹阴森森看他:“牛皮糖说谁呢徒弟?” 王怜花做出一副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的惊诧样,一手指着无花:“还能有谁?” 无花依然垂眸品茶,八风不动。 杨莲亭却终于反应过来了,感情这几个不是自家屋里那个找来的奸夫野男人,倒是来找茬的呢!便越发迈大几步上前,劈手夺下东方不败手中的水铫子,迎头往王怜花那边摔去,嘴中同时怒喝:“你个坐都坐不稳的软骨头兔儿爷!说谁娘娘腔?老子的屋里人做什么装扮又关你什么事?老子爱看就行!” 言语端的粗鲁,但说来实也有无奈之处: 江湖传言虽有诸多不实之处,却有一点说得没错,这位杨君原先的地位确实不高。虽然父辈祖辈都是神教众人,这位杨君早年在底层与其他杂役吹嘘时,也爱说他家祖上原是这日月神教的大人物,还有个长辈曾经当上过教主呢!就是如今这皇家的老祖宗,当年也不过是给他那祖先提鞋儿都不配的小人物…… 然也不过给众人当笑话听过便罢的。 这杨莲亭从祖辈开始,就只是教中最寻常不过的弟子,更都在杨莲亭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就先后战死,其母又早在怀着杨莲亭兄弟的时候就一尸两命没了。因此这位杨君在五六岁上头就没了父祖照看,他家又是三四代单传,舅家人口倒是众多,但能把女儿嫁给杨莲亭那个不过比底层杂役稍微好点儿的小喽啰爹的人家,能有多好? 杨莲亭父祖还在时也算了,等到他父亲祖父相继亡故,不由就格外记得当日杨母之所以会一尸两命,乃是杨父在其难产之时不肯当机立断弃小保大的缘故,却浑忘了杨母当时也是一声声嘶喊着要保儿子的!又恰好杨莲亭他大表姐已经到了快要出嫁的年纪,这前头儿姑姑的嫁妆虽也算不得丰厚,可到底是那一辈的独女,比起下一辈女孩儿在后头一大堆兄弟姐妹里头能分到的总要多不少,杨莲亭那位大舅母为母则强,少不得就格外添油加醋,闹到后来,那家竟是将杨母的嫁妆都拉了回去,虽未明说,却也是与杨家断交的意思了。 留下个懵懵懂懂的小杨莲亭——哦,当时这位的名字还叫“连生”,乃是其父期盼能终结这一门数代单传的美好愿望,也曾经险些儿就能实现,只可惜造化弄人,如今小连生不只没能连带几个兄弟来,就连父祖外家都没了,便是有那还记得与他父祖些许交情的老叔伯,也不过是帮忙看着不让人太克扣了他那点儿遗孤份例去罢了,要说如何送他读书习礼仪,那也真是不可能,小连生在幼年时,也不是那种多么知道上进爱读书的,不过是随着教中底层弟子,练些个粗浅功夫而已。 说起来,他最初习字,还是东方不败教的呢!那时候杨莲亭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刚刚正式当上了杂役弟子,虽每月不过二两银子的月钱,但总比原先遗孤待遇的那么点儿米布强些。他那时候又还没蓄起大胡子,又因为打小儿为了馋肉多往山间跑跑跳跳打些小猎物很是长得比同龄人魁梧高大,偏一双杏眼又水汪汪的可爱得很,少不得就比别人多得一分便宜。原本不过是给东方不败后院花园做些个洒扫的小杂役,却因模样讨喜,多给派了些诸如买点儿胭脂水粉稍点子点心玩意的差使,一年下来,得的赏银也不少,据说竟有百八十两呢!搁寻常人家,都够买上三五亩上好的水田、再加一二十亩中下等的普通田地好好过日子了。 正好儿杨莲亭那舅家就还有两个比他小那么一两岁的表妹,以及三五个比他大上几岁却依然待字闺中的表姐。因这些年家中人口越发兴旺,虽有着兄弟子侄众多的缘故,在底层弟子中也算得上是一股小势力,但姑娘们一多,这嫁妆就不好圆转,他家的势力又远不到能够让人不计较嫁妆也要娶他家姑娘进门的地步。再则之前从杨家拉回杨母嫁妆的事情,虽已然过去十年,当时又也算有个借口,但总不少有心人记着。他家的男人也罢了,不拘聘的买的,总能娶到个婆娘,女孩儿却实在不好嫁,又不能卖,要说送去讨好上司吧,那模样儿也实在够不上给人当美妾的。 原杨莲亭活得尴尴尬尬的时候也罢了,他这忽然修得起五间青石屋子、买得起三五亩田地佃与人种,又衣裳虽还是粗布衣裳多,却也换了两套新衣,杨父杨母杨爷爷的坟墓更是修整得似模似样,他那些表姐妹们就少不得想起来了一句老话:亲上加亲! 更有他那多年未曾联系的二舅母灵光乍现,竟是记起了杨母曾经要与杨莲亭聘她生的那个比他大三岁的表姐,还说是女大三、抱金砖呢! 至于说拉嫁妆的事?那不是怕外甥把家私败光了嘛!日后表姐嫁过去,少不得加了别的东西,一并儿带回去的。 “……从来都是没有子女也没有嗣子女便亡故的姑奶奶,嫁妆才会拉回娘家去,这连生还在哪,我们家如何就那般不知礼?不过是一片生恐孩子没了长辈约束手头散漫的苦心,不想给人三传四传得这般不堪……如今可好了,等六姐儿嫁过去,她姑奶奶的东西我一丝不落还给带回去,也好让那起子嚼舌根子离间人骨肉的瞧瞧!” ☆、166·往事后续 总之各种天花乱坠,把个还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连生唬得傻愣愣的,他实在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无耻的人存在,当年明明说好拉走嫁妆便不需论亲了,他也早当自己是没有外祖的人,这些年虽不至于说要饭也不要到人家门上的决绝,但也还真不敢上门去絮叨—— 实在是小时候不懂事去过几回,却连亲外祖父亲舅舅的面都没见着,就在那群舅母表兄弟的手下吃了好大亏,有次脚上肿得厉害还发了好大一场高烧,也不见这家人有谁上门来…… 怎么如今就成了给他娘保管嫁妆?而那些虽然对他算不上掏心掏肺,但也总算保证他有口吃的、有件穿的,偶尔遇上伤病时也给熬点儿草药让他不至于病死在家都没人理的叔伯婶娘们,怎么就成了嚼舌根子离间骨肉的了? 可怜的小连生,白长了一般及冠汉子都没有的魁梧身板,口舌也只在吹嘘自己先祖那点儿丰功伟绩上,平日里对上那些托他带这带那的丫头姐姐们尚且讷讷不擅语呢,何况对着几个刻薄刁钻的前舅妈和一群前表姐妹们?哪怕明知道那所谓先母遗命的婚约蹊跷得很,可他就是勉强将那“多年来不闻不问,便是有原也必已想着悔婚”的意思表达清楚了,也被掩盖在舅母们一声比一声响亮哀戚的哭闹声里头! 再有,前舅父们这些年也不是个个不肯与他相认的,只不过各人有各人的难处,那前外祖后妻眼红杨母嫁妆虽实在短视,但因儿子们多是她生养的,唯一一个和杨母同为前头人所出的大舅父身子骨又弱、性子更弱、还娶了后母娘家的侄女儿,当日嫁妆拉回来,得的好处最多的又正是他女儿,少不得只在平日里头看这外甥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偷偷接济一二,其余舅父更不必说,连外祖父都念着后妻跟着他的诸多不容易…… 如今家里女人都回心转意了,这些男人也乐得与外孙外甥重归于好、互相扶持,少不得都纵着女人家闹腾,更都有一点子自认为算不上占小连生便宜的——不过有了一百来两的身家,哪儿算得上什么便宜?如何能有他们家兄弟子侄互相护持的强悍? 小连生外祖父最是认为他是照顾外孙的,少不得在后妻拿着也不知道何时混着弄回来的、一根杨父当年送给杨母的簪子,说是当日为小连生定下自家孙女儿时的表记时,也跟着混淆事实作证。 又有那些真觉得连生与外家和好各有好处劝着他的、又有那等认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连生不该与外祖记仇悔婚的…… 直把个可怜的连生儿逼得险些走投无路,幸好在他无能抗拒之后,因着到底定下哪一房的表妹,那群舅母表姐妹们又彼此闹腾了起来,更闹出那种想借着小连生不识字的空挡,哄着他签下婚书的事儿来—— 却是那群舅母里头娘家最彪悍的三房,她那女儿比连生儿足足大了五岁,偏生模样儿不佳、泼辣性情又传得远近皆知,嫁妆虽比其他姐妹好点儿,却偏前头一任未婚夫才合了八字就暴毙了,到得小她四岁的兄弟都娶了妻子快当爹的时候,依旧待字闺中,到得发现还有连生这么个表弟时,很是觉得只要把其他各房姐妹打压下去,那连生家连个叔伯兄弟都没有,日后也尽是给她捏在掌心的,行事方才那般无所顾忌。 小连生还真中了招,傻乎乎地在好几个杂役小头目见证下按了手印儿,还只当是哪个兄弟周转不开与他借的十两银子、还很当这般太过小题大做了呢!待得他那三舅母拿着婚书找上门来,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但凡略用点心识得几个字,也不至于落到那般地步啊! 他倒不很恨那些哄着他按指印的,只不过再让他将人当兄弟也不成;但再想悔婚之时,那三舅母娘家兄弟、并自家前外祖那边的几房男人却都不好对付,把个小连生郁闷得只能跑去后山那儿,对着父母祖父的坟头喝闷酒。结果喝醉大哭的时候,便见得从天而降一个红衣飘飘的“仙女”儿,这酒壮怂人胆,平素一个见着个小丫头都不敢搭话的小连生,居然扑过去抱着人就是一阵哭诉! 这位红衣人便是东方不败了。他那时候正是神功大成、心性大改的时候,只不过还没真换了妇人装束,不过是去了脸上粘着的络腮胡子、又穿了一身大红袍子罢了,不想就遇上这么个直把须眉做女儿的傻子,还才一见面就把眼泪鼻涕抹他一身! 这东方不败原没什么洁癖的,但心性更改之时,很多喜好也跟着改了,爱洁便是其一,寻常人敢往他身上抹眼泪,哪怕是之前的爱妾呢,前不久也才因弄脏他衣袍拍死一个呢!只是这小连生的模样儿实在生得好,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很能让人母爱大发,一个已经看得出日后雄健威武模样的魁梧身材,特别是被那双手环住、抱紧时,闻到的些许汗味酒味儿…… 那样的雄性气息,让东方不败心慌意乱之余,也顾不上挑剔那些犯他洁癖之处,反将那句“仙女姐姐”放在心头嚼了又嚼,只觉得和吃了一整个柠檬似的,明明该是酸的,回味又仿佛带了点儿甜。 如此,小连生的“仙女姐姐”纵容他哭诉一回,还非常温柔地将外袍留下给大哭过后沉沉睡去的他盖着保暖,更将小连生郁闷不甘的婚书也偷回来了,醉后醒来的小连生一手袍子一手婚书,如何又惊又喜且不必说了,更在不就之后发现他前外祖家全家都给调到江南去,仿佛得了什么上官赏识的样子,他那前外祖的前妻这时候又不提那婚约了,只和人哭诉不舍得与孙女儿隔得那么远,又说便是不嫁个女孩儿回杨家去,也要把连生母亲的嫁妆都还了他之类的,闹得连生前外祖也觉得后妻这般处置甚是妥当,而那个不肯接受生母嫁妆、不愿认下生母娘家亲戚长辈的连生,自然就是大大的不知好歹了。但连生只要能摆脱得了这一家子便够了,也不管他们如何说。 再后来,据说那一家子不知怎么的,都没了消息,连生也不曾过问。 再到后来,他又见着他的“仙女姐姐”,却居然是对于他们这些杂役来说仿若相隔云端的教主大人,连生便大约猜着好些前事的缘由,但也只有感激,更无别话,对于居然愿意教他识字的教主,更是越发爱慕不已…… 再到后来,东方氏隐居后山甘为妾妇,得教主更名“莲亭”,又赏识委任为神教大总管的小连生,也越发的有男子气概起来,对自家屋里人也从来都是呼呼喝喝甚少温柔,但只有一点好处: 他这屋里人是决计无法与他繁衍子嗣的,更别说圆了他爹那“连生”的梦想,贤惠愧疚起来的时候,少不得忍着心中酸楚,主动提起要给他一二好生养的通房延续香火,偏杨莲亭如何威风,心里也依然住着那个在母亲难产时哭得声音都哑了的小连生,对于后嗣之事其实畏惧得很,别说他这屋里人生不出来,就是生得出来的,他也未必乐意要呢,哪儿愿意要什么通房?自然都坚拒了。 这拒绝的缘由东方不败知道与否真不好说,但杨莲亭这么一再拒绝,东方不败都是看在眼中、放在心上的,因此越发觉得这人对他是一心一意的好,他也须得对他更加用心更加好的才是。便是如今,根基教养都远不如糖酥等人的杨莲亭,即使这么些年居移体养移气的,一和糖酥等人站在一起也如萤火之于日月,又还出言粗鲁,东方不败却不觉得给他当着足以与他平等论交的强者呼喝有什么不妥,只觉得他为了他往王怜花头上砸开水的动作帅得要命,也真是有一锅有一盖、周瑜遇黄盖了。 因着这给险些给砸了一头热水、又给骂了声软骨头兔儿爷的王怜花还没想好是要翻脸变身修罗夜叉把这个莽夫修理个瑞气千条好呢,还是扑到小七师叔怀里装可怜求虎摸划算呢,那边温婉柔和的粉衣东方氏先翻脸变身护犊子的母老虎了,看那闪身站到杨莲亭身前之后爆发出来的气势,比之前拿银针招呼宫九的凶猛多了! 当然啦,作为一个早二十几年就纵横武林、连沈浪都未必总能拿他有法子的老江湖,如今更是炼气中期、五圣教灵蛊也颇有修为了的人物,王怜花又不像宫九那般有怪癖,又不觉得必要时虚晃几招拿那莽夫分东方不败的心有甚不妥,他自忖拿下这位女装教主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犯得着去费那个力气吗?不过一声兔儿爷罢了。 ☆、167·继续对峙 王怜花小气的时候能极小气,大方的时候也能很大方的,尤其是在有更大利益引导的时候。只见他先和东方不败对瞪一眼,而后一抹脸,换了一张居然和花满楼有几分相似的稚嫩少年脸蛋,一头扎进他家小七师叔怀中,嘤嘤嘤哭诉:“我不就说句实话儿,就算说得稍微刻薄点儿,他也不该拿热水烫我啊!看看,都烫出好大一个泡了,好疼好疼哇哇哇……”一边说,一边露出手背一点儿红,如愿得了花满楼温柔抚摸之后,越发得寸进尺地抱怨:“那个还瞪我!好凶好吓人啊……” 花满楼虽目不能视,却也知道这看似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其实没混杂进什么恶意,只是知道王怜花爱撒娇,便也不戳穿他,由着他在自己身上扭股糖似的撒娇揉搓。 千面公子自从跟着唐悠竹修行之后,这换脸的速度越来越快了,炼气修为的加成是一方面,唐悠竹提供的小小储物格子也是一方面,这杨莲亭看着他不过一抹脸,原先起码该有二十岁的一张俊朗面容,就换了一张虽也俊俏、却稚气鲜嫩许多、更居然与他腻着歪缠的那个温雅公子有五六分相似的脸,因着王怜花在花满楼身上撒娇揉搓的动作太自然,杨莲亭一时倒以为这模样才是他的真面目,倒有些不好意思之前将他与兄长撒娇的模样说成兔儿爷。 只是转念一想,再是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娃娃又如何?寻常人家十三四岁都能顶大半个大人使唤了呢!就算真是给娇惯得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公子,也不该毒舌没分寸地说自家东方——况也没真将他烫着了! 因此便又理直气壮昂头挺胸了起来:“知道你自己言语刻薄就好!这次只是小惩大诫,下回再敢口无遮拦,直接将你嘴巴都缝起来!”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202 王怜花越发往花满楼怀里钻,一叠声的:“小七师叔我好怕。”声音可怜兮兮,简直惊惶得和一只才从猎人箭矢下逃生的小鹿似的。转头看向杨莲亭的目光却十分不屑,嘴巴同时微动做出“就凭你?还不是个狐假虎威的货”的口型,配着那斜挑到一边的唇角,十足欠扁。 杨莲亭也罢了,他能力有限,也从不认为在教中仗着东方不败的势狐假虎威有甚不好——本来嘛,东方可是他拜过天地的妻子,就算因着这公布出去的动荡处理起来太麻烦、他私心里也还不愿意让东方成为武林中的笑柄,两人并不曾如何三媒六证,但江湖中人本来也没那么多讲究,三拜九叩拜过天地祖宗,东方就是他杨家的人了。这做丈夫的,与妻子哪儿需要见外那许多?东方不乐意管着教中庶务,他便努力为他管着;他在武艺上头并无突出之处,东方乐意为他撑着——他们各自乐意,谁管得着? 即使教中多有人明里暗里说他不过以色事人、多有鄙视,那又如何? 杨莲亭自幼底层走出来的人,手段心机都有限,也会在有能力的时候让那些鄙视他的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仗势欺人,但也从来不曾逃避过,若是没了东方,只凭着他,确实做不来这许多事的事实。 曾经他爹还是个没了他娘就连袜子都会穿错的家伙呢!有人宠着还能不凭自己便能肆意横行的快意,一般人想要还未必有的! 面对王怜花的挑衅,东方不败一双修得细细的柳眉瞬间倒竖,银针也熠熠在手,反是他淡定得不可思议:“东方的威风愿意给我借,那也是我们夙世姻缘所致,你若有本事也去找一个,别只知道赖着兄长撒娇。” 他一开口,东方不败居然也就收了针温婉站着,仿佛真的是个温顺的小妻子,看得王怜花一个激灵,话却是冲着杨莲亭的:“有人想要找兄长撒娇还没有呢!”说着,将头往花满楼肩上靠了靠,仿佛真的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好兄弟。 没有兄弟确实是杨莲亭一大憾事,若有个近亲庶枝的,东方也不至于因着使他杨家绝后每每不安,他也乐得过继个有血缘的子嗣养老…… 如今给王怜花踩了出来,杨莲亭的脸色是真不怎么好看了,绝后一事他自己拿的主意,日后地下真有先人相见,要如何他也自领着;但一个话题同时还踩痛了东方,他就真不乐意了,当下又是一个茶盏砸过去:“都说了小孩子少口无遮拦的!” 那么一个茶盏,王怜花自是轻易就能扫开的,东方不败却是真的给他手中银针穿了大红丝线,笑得温婉中还带着几分歉然:“小公子说起茶经来真是头头是道,方才本座也是受益匪浅。只可惜我莲弟说了再有下回必要缝了你的嘴巴子的。”一边说,一边银光红影大作,这位东方教主自称神功大成,确实很有几分意思。 花满楼侧耳听了听,东方不败出手虽丝毫情面不留,王怜花的身手却也不输他的嘴皮子,眨眼间足有四五十下的凌厉攻势,都被他躲了过去。更因为东方不败一心只瞄准他两片嘴皮子,还反给个一下子从稚嫩小公子转向轻佻浪子样的王怜花撸了扎头发的大红帕子去。 这位千面公子也实在调皮,撸走人家帕子还不算,还要故意做出一副陶醉模样放到鼻子下头嗅着:“嗯,刚才洗过头发呢?用的除了皂角,还有首乌、当归、枸杞子和川芎是吧?都是延缓白发生长的——看来美人都怕迟暮啊!” 装模作样地将帕子往唇上按,一双眼睛自下而上撩起,又暧昧又挑逗地冲东方不败眨眼:“本公子有护发养眼的良方,美人儿愿意拿什么来换呢?” 这东方不败年纪足足比杨莲亭大上十八九岁,与万贞儿之于朱见深也差相仿佛了,偏他身体又是那般,这心头少不得便格外在意。即使因着内功深厚的关系,一张面皮儿其实比在深宫诸般保养的万贞儿还要细腻光滑,但也是真的害怕时光流逝的——即使杨莲亭说过许多遍他并不在乎他是老是幼是美是丑,东方不败也愿意相信他,可杨莲亭待他越好,他越不舍得有一天,杨莲亭身边站着的,是一个不只不男不女、还又老又丑的怪物。 杨莲亭也知道他这些个心结,一时间那因这刻薄毒舌死小孩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儿调戏他的人的怒气才烧起来,就越发又给浇了好大一缸油下去。他这时候也再顾不上想着这只是个小孩儿——杨莲亭掌握日月神教也好些年头了,为了东方不败的、为了他自己的,铲除掉的异己之辈不知几何,且最是个讲究斩草除根的,孕妇幼儿都杀过,何况一个都和东方不败一般高的少年? 他原不过是感念花满楼身边气息温和、爱屋及乌之下才让步一回,这小子却得寸进尺,越发往他心头肉上践踏,可就真怪不得杨莲亭陡然变脸:“杀了他!” 东方不败的银针施展范围立刻大了许多,王怜花面上笑容一敛——之前看宫九逗这位时仿佛很轻松,但真直面东方不败全力出手时才知道,那葵花宝典能引得人连自断子孙根的事情都舍得,确实有其不凡之处。王怜花的身手本就不如宫九,又没有他那般即使略闪一闪、也依然期待银针扎在身上的癖好,闪躲起来竟有几分吃力。 但王怜花是什么人? 至少绝对不是个看着杨莲亭那般大好资源却不懂得合理运用的人。 将杨莲亭也卷入战局之后,王怜花的压力果然大减,又有了“调戏”东方不败的闲暇,这一会儿撩人家一缕发丝、一会儿摸人家一把袍袖的,简直不能更加登徒子! 东方不败也还罢了,他虽自甘为人妻室,也多愿意用温婉示人,到底却还是东方不败,即使面对宫九那等下限,他也不多时就能调节过来的。如今不过给个看着还乳臭未干的小少年戏耍一二——千面公子的易容术委实不凡,即使他的身高其实与挽着发髻的东方不败差相仿佛,也总让人觉得他只是个小娃娃,且必须是毛都没长齐的那种。 也亏得他这般稚嫩模样,东方不败全没什么羞恼之意,杨莲亭则虽有不甘(早知道自己弱,却不想居然弱到眼睁睁看着人调戏自家老婆,自己却是个累得老婆束手束脚的累赘),但因为王怜花此时的模样实在太没有侵略性,杨莲亭恼归恼,却还不到拼着重伤殒命也要与他玉石俱焚的地步,便还有闲心察看周围: 一个被这少年一口一声小七师叔喊着、却又不否认是他“兄长”的白衣书生,看着仿佛温雅无害,但方才砸过去的那一铫子滚水,这居然能与东方斗了个旗鼓相当的少年都不慎沾上点儿呢,这书生却是点滴未曾沾身;再有一个面容姣好的和尚,仿佛一直闭目诵经,但也不定什么来头;剩余还有闲情烹茶点评的两个人…… ☆、168·诱拐犯 杨莲亭再如何不才,这些年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但糖酥二人身上那种气度,在他见过的强者之中,也惟有东方不败能与之匹敌——这还是杨莲亭私心偏袒自家人的结果。实际上就这位杨君连拿眼角往人家交握的手上掠一眼都紧张不已的表现看,气势孰强孰弱,不言自明。 杨莲亭为了东方不败可以做许多事,包括牺牲自己。但若是为了和一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孩赌气而累得东方也一同丧命,却也委实不值。 到底是底层里头熬过的,杨莲亭要说硬骨头也还有,但趋利避害的事情也做得出。虽仍不忿王怜花几次三番往他家东方心口捅刀子,但形势比人强,这报复的方式又还有千千万,他便不肯再争这一时之气,厉声喝道:“够了!” ——如果要在武林中评选温顺和婉第一人,东方氏只怕也当得起“不败”之名。 不管对外人如何,东方不败对杨莲亭那是真的视为夫主,他唱伊随无有不从。 杨莲亭一喝之下,东方不败甚至不去管王怜花的攻击如何,当即就收手敛袖退到他身边,甚至没再挡在杨莲亭身前,只是亲昵地与他并肩而立。 杨莲亭都能看出糖酥几人不凡,东方不败自然不会不知道,他原就是亲眼看着这些人是如何一步步走上他这个崖顶的,只不过再强大都好,他的莲弟要缝谁的嘴巴,他就拼了命都要为他做到;但如果他的莲弟不希望他再打下去,那么他也不会介意那些许言语讽刺。 ——再毒舌又有什么关系?说话的那个人不过是一杯茶几句话的外人。 方才还被温婉请教如何在四季泡出最养生茶水的“外人”王怜花小盆友摸摸他格外稚嫩的小脸蛋,尤其怜惜他那才被重点关注过的唇瓣儿——虽然东方不败一针都没能扎到他的嘴巴上,但给俩寒光闪闪的长针追着的感觉可真不怎么好。 转了转眼珠子,受惊严重的王小少年一抹脸,衣裳发型都没有改变,脸也和刚才小少年那张有七分相似,但不知道怎么的,总让人一眼就觉得这该是个调皮穿了兄长服装的女娃娃…… 杨莲亭正琢磨着到底该招呼这个刻薄没口德的家伙三尸脑神丹好、还是三虫三草丸好的时候,就忽见这少年忽然变成那少女——非常神奇的,原先其实也是个俊俏的小少年,而且脸上那种能让人无视他比东方不败都稍微高一点儿的身形的稚嫩,让人一眼就将他的岁数定义在不超过十五岁……这本就是个男女区别仍不算明显的年纪。但有了现在这一张脸对比…… 之前明显的是少年,而现在这个,就算没有耳洞、胸前也没有什么波澜壮阔,却让人第一眼就觉得是个女孩。 #如果东方也能有这样的技巧,也就不用每次见到任家那臭丫头之后,就总要郁郁好几天,烦闷自己没有那么一张青春俏丽的脸吧?# 杨莲亭在东方不败最初为此伤感的时候,还会非常温柔地揽着他安慰,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当年那个依赖仙女姐姐的小连生成了威仪日重的大总管,而武林豪强尽皆俯首的东方不败却成了甘愿隐居深闺的“小妇人”,杨莲亭在东方不败再伤感的时候,也没了那样温言宽抚的柔情,反每多呵斥他矫情——但不管言行中表现得如何粗豪,杨莲亭还是将东方的每一个心结都放在心上。 所以他对王怜花的这手本事简直一见倾心,什么酷刑毒药都先抛到一边去,只想着如何把人家这一手绝学掏到手。 少女版王怜花正扑到花满楼怀中求安慰,那娇滴滴的声音啊,让杨莲亭本就发亮的一双杏眼更是亮到发绿,王怜花凑巧转过头对上了—— 一个满脸虬髯的魁梧大汉拿一双渴望到发绿的眼睛看着你什么的…… 没经过的人真心不知道有多惊悚啊! 千面公子都给吓得缩骨功又给力三分,原本一个身量七尺八分的大男人一下子缩水成了个五尺略余的小萝莉,甜美娇嫩的声线十分真实地带上哭腔:“小七师叔,那怪蜀黍的眼神好可怕!他一定就是师尊说的那种传说中的萝莉控对不对?呜呜呜,小怜不想陪他去看金鱼……但他家那个把脸当城墙的怪婆娘会不会又凶凶地要拿针来扎小怜啊?我好怕好怕好怕……” ——王“小怜”好怕好怕的结果就是整个人都往花满楼怀里缩,缩得几乎整个人都坐到花满楼怀里了,而她胸前那处…… 杨莲亭发誓自己看得很清楚,之前那地方绝对还是一马平川,但为什么随着这小妖怪越缩越娇小的身量,那处居然也平地起山峦了呢? #简直比幼年时娘亲给自己讲的神怪故事里头那些山精狐妖都惊悚了有木有!# 看着那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妖怪拿着一双越发丰满挺直的两团东西去蹭那温雅书生的手臂,杨莲亭的嘴巴抽了抽,他忽然很能理解那书生的无奈——没有任何尴尬羞涩的无奈。 #天知道那里头藏着什么东西!# 杨莲亭嘴角抽得一脸胡须都跟着颤动起来,东方不败却忍不住跨出半步去:“你要什么代价,才肯教我这一手变身术?” #变身术?# 唐悠竹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在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动画片,里头那什么忍者变身术——话说那玩意儿的作用不是该体现在变成赤身美女哄骗妙木山色蛤蟆上面的吗?为什么一个大叔馅儿的穿大人衣裳小萝莉能勾引到一个粉衣小妇人啊喂? 唐悠竹抚额,雨化田的眼睛却在王怜花攀住花满楼的爪子上绕了几圈,而后眯了一眯,转过头去,不知道从哪儿取出水壶茶具自行烹茶。 唐悠竹的心思立刻不在王怜花那边:只要不拉着一起品茶讨论茶经,唐悠竹还是挺享受雨化田烹茶的模样儿的。他的动作并不像东方不败那样带了几分温婉之意,但牛皮糖爱的就是他家酥酥的这份儿气度啊~ 捂脸星星眼! 已经老夫老妻但又每一天都仿佛才开始热恋般腻歪的糖酥二人,你烹茶来我牛饮,你执壶来我捧杯,一时甜蜜指数再次破表。也十分顺理成章的,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那边东方不败已经在杨莲亭的支持之下,对着王怜花连磕三个响头,奉.茶.拜.师了! 唐悠竹囧,他是觉得这东方氏和他家杨君确实难得有情人,只要肯让日月神教配合朝廷的整顿计划,那么指点一二让他们避开原先命定的死劫也没什么不好的。只不过拐回来做徒孙神马的…… 无花那是因为有一手能将白菜做出百八十种花样、而且老花样也总能做出新味道的好厨艺,偶尔在雨化田雅兴大发的时候也总能作陪——虽然有许多名不副实之处,到底那佛门第一名士的声望也不是好刷的,无花于琴棋书画诗酒茶上头的造诣,虽不如雨化田花满楼的多年沉淀,也自有独到之处,唐悠竹慢慢儿地也觉得这么个徒孙确实是有比没有好,即使有点儿东瀛血统也瑕不掩瑜。 可这东方不败…… 话说能刷出收东方不败做徒孙的成就似乎也挺高大上的,可现在的唐悠竹又不是刚拜读金先生大作时的九岁小少年,东方教主对他来说早不是什么神秘高人了好么!而且这位好歹也是葵花宝典大成的人物哇!对上宫九那奇葩或许不成,可对上王怜花……哪怕王怜花真将法术毒蛊也使出来,只要他不逮着杨莲亭让东反不败分心,这位教主大人也未必会输吧? ……居然为了点儿易容技巧就三跪九叩拜师什么的…… 唐悠竹相当黑线,又十分可惜自己在大基三世界的时候没收藏点儿有趣的玩意儿——若是没把那等将嵩山秃驴都变成美娇娘的易容道具随意送出去,就这个想当女人都想魔怔了的东方不败,还不知道要如何任自己予求予取呢! 当然唐悠竹也没什么要向东方不败索求的就是了。 或者更准确的说,即使没有什么易容道具,唐悠竹真想要东方不败如何,记挂着杨莲亭的教主大人,还真反抗不得、连非暴力不合作都不能。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203 “……所以王怜花你到底为什么要收徒啊?”明明收不收徒都没什么差别好么!当年诱拐无花是图他能将你从厨房中解放出来,好好儿一点子易容术,你乐意教就教,不乐意教就算,又或者想要东方不败什么东西威逼利诱不到?犯得着又往门里扒拉一朵奇葩么? 唐悠竹瞪着王怜花,王怜花嘿嘿笑:“好久没见过这么精湛的绣工了啊!之前两次都是忽然就换了地方,我都没来得及给自己准备足够的行头呢……” ☆、169·徒大不中留 低头看看自己挽了一大截的衣袖,娇小的小怜姑娘十分哀怨地叹息:“师尊就算不怜惜小怜,又舍得师公只能穿些成衣铺子里头买来的低劣货色么?” 唐悠竹撇了撇嘴,这朵千变食人花真当爷之前是为了让酥酥吃得好点、就不计较无花的那半儿东瀛血统了?真以为日后有类似的问题都能照此拿捏了是不是?殊不知,自己会任由他教无花五圣教的入门心法,不过是因为知道那李琦在远渡东瀛之前已然身怀有孕……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无花到底是不是真的大彻大悟重新皈依了不好说,他对东瀛从来无所谓归属感却是肯定的,唐悠竹也无所谓去给他挑明上一代那些乱七八糟的,只不过眼前这个东方不败…… 王怜花玩弄人心的本事不是号称鬼见愁沈浪见了也要打回头的么?难道看不出这位东方氏就算磕头奉茶虔诚无比,里头藏的也是等把他本事学到手了,就设法咔嚓给他那杨君出气的主意? 小怜姑娘依然攀在他家小七师叔身上笑得又可爱又可怜:“师尊说什么呢?背叛什么的,不都是因为无法再获得足够的利益吗?小怜……”巴拉着花满楼揉啊揉搓啊搓:“就算小怜给不起了、师尊也不帮忙了,小七师叔也不会看着小怜太可怜的是不是?” 花满楼叹了口气,却还是点了点头。 即使明知道这个小怜骨子里头装了什么货,花满楼也还是那个从来不关闭小楼大门的花公子。 随便一个路人的救助都会伸出援手,何况是自家师侄? 王怜花就冲着东方不败十分狡黠的笑,既然本公子连这样男变女女变男的本事儿都有了,又焉知没有让人不需要异性接触也生孩子的法子呢?至不济……王怜花和蓝蝎子那一对儿虽也打打闹闹的,但和平共处时期宫九也不吝啬与王怜花分享牛皮糖之黏糊二三事——朱厚炚小哥俩的来历王怜花自然也是知道的,此时用来忽悠个恨不得生为女儿身的东方不败可不正好? 只可惜他却低估了东方氏之于杨莲亭的重要性。他这话一出,东方不败固然是眼睛一亮,喊起师傅时越发恭谨孝顺,杨莲亭却是脸色大变! 生孩子一事在杨母一尸两命之后,于小连生就是个莫大的阴影。在杨莲亭还没真个将生死看惯的时候,他连随便纳个妾室绵延后嗣都有些不安呢!如今倒不至于在乎个不相干之人的生死,东方不败却真是他的心尖尖,为使他安心,杨莲亭连个通房都不收,哪里肯让他为个不知所谓的后嗣拿命冒险? 先儿王怜花谱子摆得那般大,不过点儿混淆男女的伎俩就安然受了东方不败三个响头,杨莲亭已经十分不满,此时又听他拿这般要命的事儿诱唆东方,眉心几次跳动、胡子无风自起,到底想着唐悠竹口中俨然是这死不要脸拖了他下水时竟能让东方有些忙于支应的毒舌死孩子之师……迫于强敌当前,即使是看着粗豪如杨莲亭,也不是不能忍的。 事实上,这位在日月神教实际上已经连一人之下都不必的杨大总管,不只忍了下来,还十分客气地又转身倒了一盏茶,以“徒婿”的身份敬上与王怜花,口中虽婉拒他传授东方不败生子之法的好意,捧茶的动作却极其恭谨,眉眼之间比王怜花初时请唐悠竹吃特制调味大餐时还恭顺谦卑几分。 王怜花挑了挑眉,端起茶盏,还真个十分领情地一口闷了,比对东方不败时还给力——东方不败进的茶他不过抿一口,杨莲亭这一盏,他可直接仰头牛饮、直喝个涓滴不剩! 然后不出所料的,杨莲亭原本恭顺的眉眼立刻换了个模样,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儿在那虬髯浓眉之下,硬是给他做出了十分狰狞模样:“我这三尸脑神水可是好喝的?” 杨莲亭自身才干有限、武功更是粗浅,偏又要撑起个男子汉大丈夫的做派给东方不败挡风挡雨,少不得就要在些个小道上头下功夫。亏得东方氏对他也果然掏心掏肺,这近两代教主拿捏教众的要紧手段、也是教主本身都有些忌惮的毒物三尸脑神丹,东方不败不只给了他分发予夺的大权,连其中药理秘密也丝毫不瞒着他。杨莲亭胡乱捣鼓,又有那许多或者真叛教、或者借机清除、又或者外部冒犯到了他手上的死囚,由得他试药折腾,居然真弄出一小瓶做了水质状的升级版来。虽那升级版来得阴差阳错,杨莲亭至今都闹不明白配方也没得大规模生产,但拿出来几滴整治王怜花这个在他眼中比童百熊任盈盈累加起来都可恶的家伙,却也不心疼。 甚至于这三尸脑神水是不是在一年后再喝几滴就能缓解、而他手上的那份儿又够王怜花喝几年…… 不过和他学点子男女易装的手段而已!杨莲亭对东方不败的能力很有信息,绝对十天半月就能学到手!剩下的时间,不过是让他伺机将糖酥等麻烦一一排除的空闲罢了。 杨莲亭盘算得十分妥当,王怜花却笑得越发春花灿烂,直笑得整个人都趴在花满楼身上险些儿喘不上来气儿、得了花满楼好些个拍抚顺气的温柔之后,才直起身来,摸着这次换到右眼下头的那颗痣,看着杨莲亭的眼睛中依然笑意十足:“不过是些许尸蛊,却不知道我们五圣教是把玩毒蛊的行家呢!” 说着,就要给这两个不敬长辈的试试问心蛊的滋味,临出手时,却也不知道是不是没舍得他才养出三条的小宝贝,又或者是看出这两个再逼就该玉石俱焚了,便只弄出一只半透明的蝶衣出来转了一圈,乘机却往东方不败身上拍了个生息蛊,又给了杨莲亭一记幻蛊。 东方不败看着那只半透明的彩蝶往自己身上钻了一圈又往杨莲亭那边去,虽未觉得有甚不妥,但掌风银针扎过去都是半点用儿也没有,偏他又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体内多了个什么——即使目前无害,到底他将杨莲亭看得太重,当下扯过杨莲亭几下轻功翩飞,迅若闪电惊雷,可惜蝶衣蛊一旦盯上某个目标,却是个最锲而不舍的,东方不败再如何轻功卓绝,终归没防住它往杨莲亭身上转了一圈! 这幻蛊的效果自然不同生息蛊,生息蛊是在不被一气儿耗尽的时候,能持续保养身子的;幻蛊在游戏里头原是远程瞬发五秒定身,但显然,在现实世界里头用出来更强悍,完全符合了“幻”之名。东方不败眼睁睁看着前一瞬还在咬牙问他“要不要紧?没想到这些家伙居然是五毒教的——可恶!五毒教什么时候有这样能无视三尸脑神丹、又还能与你拼个旗鼓相当的人物?”的杨莲亭,下一瞬就忽然僵住、脸上的神色却是时悲时喜变幻莫测,只对他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却视若无睹。 东方不败大惊,也顾不上其他,揽着杨莲亭跃回王怜花跟前:“师尊!还请师尊莫与他计较。他虽没眼色又胡为,却总是为我的缘故——有什么火气您只管冲我来,莫与他这个粗人计较。” 王怜花慢悠悠起身,边走边浑身骨骼吱嘎作响,不一会儿娇小可爱的小怜就又长成方才那个小公子,也依然是轻佻地往东方不败身上揩油,东方不败这次却不敢躲,反是王怜花对着那一脸脂粉摸不下去,最终不过是又撩了撩他的头发变作罢了。 好生儿无趣地叹几声“徒大不中留”,王怜花伸手在杨莲亭身上拍拍捏捏,直拍得东方不败的醋坛子都打掉几大缸了,才缩回来,却掂着从杨莲亭身上摸来的好几瓶毒药逐一闻了闻,笑着对唐悠竹示意装三尸脑神水的那个瓶子:“这东西磨出来的豆腐肯定格外香,今儿我做珍珠翡翠白玉汤给师公品鉴品鉴?” 唐悠竹也大略知道那三尸脑神丹的材料,闻言都不等雨化田拒绝,便道:“算了吧!尸虫什么的……酥酥才不会喜欢呢!”想想又补一句:“你想做便做,但做完自己吃下去。” 王怜花撇撇嘴,哀叹:“徒弟都是有夫婿没师尊的货!师尊也是有师公就没弟子的——哎!”又不怀好意地去看杨莲亭,东方不败看他一手毒药晃啊晃的,警惕到了十二分,王怜花最终却是冲着他笑:“我给他下的是幻蛊,你猜他见着什么了?” 东方不败无奈撑起笑:“莫非师尊还能看到中蛊之人所见幻象?” 王怜花眯着眼:“我看不到,但你想看的话,可以看到的哦~新琢磨出来的同生蛊,让你们同生共死也分担受到的攻击,怎么样,要不要?虽然没试过,但就算不成功也死不了人的。” 东方不败暗自咬牙,却笑着点头。 【边城浪子副本】 ☆、170·傅叶初见 东方不败和杨莲亭若无彼此,其实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硬气性子;便是肯为彼此求全一二,也都是见不得对方为了自己太过卑躬屈膝的——因此即便是用他们的一个去威胁另一个,都很容易一不小心就遭其反噬。 只不过遇上的是个极其擅长玩弄人心的千面公子,几次三番都踩在他们即将忍无可忍的底线上,偏生又不过界,让东方不败觉得到底是活着和自家莲弟甜甜蜜蜜继续恩爱着的好,也让杨莲亭咬牙认下是他不该妄为不恭…… 总之,竟是又给糖酥花满楼敬过茶,又与无花蓝蝎子等人行过平礼,把个师徒名分彻底砸结实了。 唐悠竹揉着额头,叹了口气,到底没说什么。 次后如何拔除日月神教中的隐患,又如何将剩余势力交付给皇帝心腹,都是王怜花和宫九几个闲来无事折腾的,唐悠竹并不怎么过问,只看着他们别把大明玩完、也别把个小皇帝吓坏便罢了。 如此转眼又是九月天,宫九忽然又想起来要到边城吹沙子。 九月天其实并非去往边城的好时节,需知即便是写下“大漠孤烟直、黄河落日圆”之绝句的王诗佛,也是在归雁入胡天之时,方才征蓬出汉塞。如今却是北雁南飞之时,偏遇上个要逆向而行的奇葩…… 唐悠竹实在不舍得他家洁癖酥酥这等时节往边城吹沙子,奈何一来知道蓝蝎子那般每年秋末冬初之时必出关外的缘由约莫与她那“阿蓝”之名的来由有关,多少怜惜她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寂寥;二来宫九这理由也找得妙,因正好毛里孩犯固原、宁夏,都指挥焦政战死——宫九义愤填膺只说要为这里的伪深叔一除隐患,唐悠竹在往自己的包裹里头补充了足够的清水新鲜蔬果干净衣裳等等必需品之后,也懒得拆穿宫九的意图,一行人遂往出关往西北去了。 宫九倒也不曾食言,虽修行者一般不好大肆杀戮凡俗之人,宫九修的一则勉强算是剑道、二则多有几分正邪随心的意思,却也不畏惧战场厮杀要几条人命——真的只有几条,但当这几条是毛里孩并其部落要紧人物时,战局如何已不必多言。 宫九果然不肯在军中多待,不过看着明朝这方胜券在握之后便要继续往西北去,因连雨化田都懒得说他,大家也都随他去。倒是东方不败对于战阵之上冒出来指责宫九的张姓青年颇有些若有所思的意思,王怜花不明所以,唐悠竹却隐约猜到一二,便只嗤笑: “鞑靼和汉人确实都是人,这一般高手向连内功都不懂的人动手也确实不妥,不过这一遭可真是……张无忌倒是个好孩子,可惜他的子孙只学了他的好心,偏又在敏敏特穆尔的教导下学得不知所谓——和平只有胜利者才能宣告的道理都不懂得,这天下归了朱家也真不冤枉!” 王怜花少不得好奇这几句话的缘由,宫九也颇纳罕就牛皮糖这口气,怎么还要在他手下保住那张姓之人的性命?反正途中无趣——唐悠竹的瞬移之法到底不是万能的,蓝蝎子也说不清楚在这个似是而非的地方要往何处去寻她生母的埋骨之处,一行人出关之行便只靠步行,连骆驼都没买上一只——此时唐悠竹也乐得将些个故事与他家酥酥解闷。 明朝——特制东方不败在的这一个明朝——立国已然百年,昔日张无忌的诸多传奇已成传说,就连东方不败这样掌着明教化身的日月神教之人,都未必听说过这位三十四代教主当年那带病习医的坚韧、千里送孤儿的义气,自然更不可能知道他如何习得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的隐秘,而其又是如何在弱冠之年就担任明教教主,又是如何破除元廷对中原武林的诸多谋算,期间又与峨眉派周芷若、表妹殷离、紫衫龙王之女小昭、以及元人君主敏敏特穆尔恩怨交缠……种种秘闻,都是东方不败与杨莲亭尽皆闻所未闻的。 偏生唐悠竹有幸观阅金先生妙笔所书,说起这些往事时那是如数家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当时就在旁边围观的呢!再加上心态问题,唐悠竹说起张无忌,也总当他还是金先生下笔之时的那个好心到明明不笨却总被人轻易拿捏的小青年,这语气不免就有几分长辈说晚辈糗事趣事的感觉,却不知道将这对儿被王怜花的蝶衣蛊弄得疑神疑鬼的小夫夫越发心下存疑。 但不管怎么说,虽然猜测得不太靠谱,但安心下来准备真乖乖儿当唐悠竹徒孙徒孙婿的杨家夫夫,总比一直存着外心的强些。 至少在发现走着走着忽然走进新世界的大门时,也好安抚了许多。 ——事实上,因为杨莲亭的轻功内力都不行的关系,东方不败一直是挽着他一道儿赶路的,虽忽然发现大沙漠中又出现了不该有的边城景象,王怜花还要咦一声往花满楼身上靠,这夫夫俩却在花满楼一句“没事,不过是又换了一个地儿”之后,便安心不语,只牵着手走在花满楼的另一侧。 一行人自固原、宁夏出关,已然数日。就各人的脚程,哪怕是对拖着个大累赘的东方不败照顾些许,也早深入大漠中去,不想走着走着,明明今儿别说沙尘暴,连点儿稍大的风沙也无,偏偏平地就忽然出现了一座边镇模样的小城,仔细留心行人对话,虽仍是带点儿西北边关口音的汉语,却竟不是大明。 蓝蝎子倒是生出几分熟悉感,虽实在难以置信,却不免要将脚程加快几分,一行人很快入了这处边镇。 走过长街的时候,一个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秀气青年正好坐在街心脱靴子,看到迎面走来的糖酥一行中有两个“女眷”时还有些羞涩地将脱到一半的靴子又穿了起来,但在蓝蝎子和东方不败经过之后,他又迅速把磨出个大洞的靴子脱掉,看着磨得出血的脚不满摇头: “像我这种人的脚,怎么也和别人的脚一样会破呢?” 说着,竟还又往靴子里头灌了一把黄沙:“既然你这么不中用,我就叫你再多受些折磨,多受些苦。” 此时糖酥一行中,走在最后的无花才正从他身边经过,前头的蓝蝎子等人离他也还不足一丈,自然将这话儿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饶是蓝蝎子已然见惯奇葩、东方不败本身又是个对着奇葩九都颇能自我调适的“同类”,也忍不住给他那般奇葩的话语震了一震,纷纷回头,却恰好对上这青年忽然绽放的笑,那笑容略带了点儿羞涩秀气,却又仿似在这满天黄沙中突然出现的一线阳光般,灿烂温暖。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204 虽然这个边镇已然挂起了灯。 金乌早坠落在地平线之外。 这青年的笑,却依然像是阳光般亮丽。 蓝蝎子忍不住叹息:“真是可惜了。” 她也没细说可惜什么,其他人却几乎都露出心有戚戚的神色,宫九虽例外,却也有些自得:“这般容貌身手,勉强也有资格一解痛快真谛。” 此言一出,王怜花毫不客气大笑出声,蓝蝎子无奈抚额,其余众人各自望天看地皆不接话,惟有唐悠竹神色古怪。 眼角瞥见那青年果然抄起风中一朵残菊,还十分珍重地插在衣襟上的一个破洞里,唐悠竹那种熟悉感越发强烈。 在这种古怪的熟悉感趋势之下,唐悠竹理所当然地率先推开长街上唯一一扇悬着灯笼的窄门。 门内,果然有个黑衣刀客在吃饭。他的衣裳很黑,刀鞘也是黑的,肤色却很白,一种很不健康的白,他吃饭的姿势也很奇怪,只用一只手,吃一口饭,就配一口菜,吃得很慢很慢,而他的左手,却始终握着刀。 唐悠竹终于也没忍住叹了口气,雨化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却又笑了。 雨化田便不再多话,径直走到一张看起来最干净的桌子边上坐下,唐悠竹早抢着又用法术清理了几遍,又作势从包裹中取出杯盏等物,那边无花十分识趣地去跟店家借厨房,王怜花倒还想赖着花满楼,唐悠竹却道:“许久没有吃牛肉了。” 关内耕牛珍贵,便是老死也需往官府备案,当然达官贵人真要吃些牛肉也自有法子,只唐悠竹懒得做那等知法犯法的事儿。如今到了关外——不拘是哪儿的关外,牛羊总有点儿的,何况是一个养得起万马的地儿,自然也不缺养牛的那点子草,唐悠竹才把吃牛肉说得那般自然。 王怜花自然也只好悻悻往后厨去了。 此时,往自己靴子里头灌沙子的青年,正穿着一身簪着残菊的破衣,走出了在一身价值千金的紫罗袍上插着一朵最艳丽的红花的公子哥儿的气势,推门而入,大步走到黑衣刀客的对面坐下。 ☆、171·醋坛子 唐悠竹那一桌,无花也才整了几样简单的凉菜送上来,没上酒,就着花满楼提供的干花干叶子泡了茶,别有一种香味,配着另一桌的好戏,唐悠竹不知不觉间,都吃下一整个沾满醋的小包子了,引得雨化田宫九几个也忍不住往那一桌看,却真没看出什么能让这吃点儿醋比让他吃毒药都艰难的甜食控走神到这份儿上的热闹来。 充其量不过是那个往自己靴子里灌沙子还傻乐的家伙,在厚着脸皮问那个黑衣刀客要酒喝罢了,但论脸皮厚度,一般人还真比不上嵩山剑派那些能加强城墙的家伙,至于将自己个儿折腾得鲜血淋漓当享受的……往左看,谁能比得上奇葩九的尺度大?若不是有蓝蝎子看着,这正经儿修行之后越发恢复力强大的家伙,就是那天将自个儿喉管割开玩窒息游戏都不奇怪呢! 至于要酒要得人家都说不喝酒了还要人请喝的厚脸皮……嗯,王怜花无花又或者那个梳着妇人髻穿上裙子就好意思应人一声儿“夫人”的东方氏,哪个又能不如他了?再说还有个吃软饭吃得理所当然还要摆大丈夫谱儿的杨莲亭呢! 倒是蓝蝎子,一双狭长妩媚的眼睛将人家小青年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忽然啧了一声:“仔细看看,倒还有点儿料嘛!” 杨莲亭夫夫是初加入这个小家庭不足半年的,对蓝蝎子这做派……咳咳,之前在军队里头也看过,宫夫人对于评价军士们的身材相貌从来不嘴软的,杨莲亭一开始险些儿没给她惊掉眼珠子,后来好多了,但每次蓝蝎子对别的男人品头论足时,他总忍不住要同情地看一眼宫九,然后蹭到东方不败身边,十分心满意足。 当然,如果宫九有回应蓝蝎子的话,这对因为外力影响越发看彼此顺眼了的小夫夫,还会偎依在一起,送唐悠竹几个同情无比的小眼神儿。 例如此刻。 虽然宫九敢那唐悠竹的人品保证,九公子他性癖绝对正常,打十三岁开荤至今,爱的只有该凸凸该翘翘的女人,即使偶尔小宫九会忍不住对着什么臭男人竖旗扬帜的,也不过是过分亢奋之下的生理反应,真要有一比的话,倒和膝跳反射差不对,纯粹的身体反射,与情感没有丝毫关系…… 但再不会为男人动心,这夫妻培养共同爱好也是很要紧的不是吗?阿蓝肯为他勤练鞭法针技,宫九不过是陪她欣赏挑剔一下男人,又算得了什么? 这简直天生一对的夫妻俩,对着人家两个小青年一顿品头论足,从对比那两人谁的眼睛大、谁的眼睛长,谁的嘴巴性感谁的舌头灵活,一直到猜测人家衣裳之下腹肌几块、“小朋友”多大…… 宫九还在给蓝蝎子普及男人的“小朋友”与鼻子大小之间的联系,能把个阅人无数的蓝蝎子说得连连叹服,九公子还挺得意的,这俩说到兴起,都险些要出手去把人家小青年的衣裳扒了比一比、量一量了,那笑得阳光灿烂的厚脸皮青年也早撑不住笑,黑衣刀客那按在刀柄的左手上,更是青筋暴起,原本就苍白的肤色更显出几分惨白来。 花满楼终于听不下去,劝一声:“别吓到小孩子。” 宫九斜睨那边两个“小孩子”一眼,摇头:“能忘自己靴子里头灌沙子玩儿的,哪来那么小的胆子?”至于黑衣刀客……就算不是物以类聚,也该是如他喜爱两个表兄的剑一般吧? 话说这刀尝起来又是什么滋味?黑衣服的小东西气势蛮不错嘛,就是绷得紧了点……啊呀呀,就是再好的弓弦,这么绷着迟早也要崩断哟~ 好不如陪本公子万万,彼此都放松放松…… 宫九想得欢快,一双眼睛就在人家小孩子握着刀柄的手上转啊转,转得那黑衣刀客都快绷不住、花满楼也没心思喝茶了,唐悠竹方才开口:“对这俩,你还真要悠着点。” 宫九收回眼神斜他:“凭什么?” 唐悠竹方才喝了足足三杯茶水才冲下嘴巴里头的酸醋味儿,此时正咬着一块奶油鸡蛋糕,闻言先似笑非笑往蓝蝎子那看一眼,直到嘴巴里头的糕点吞下去之后,才慢悠悠开口:“因为你家阿蓝会生气啊。” 宫九看蓝蝎子,蓝蝎子也不解:“我为什么要生气?”方才琢磨着看人家那啥啥的,分明是她和宫九一起谋划的啊?话说身边有个会和她一起赏花赏草赏美男的伴儿还真不错,虽然宫九醋劲儿大,刚才说起要扒人家衣服啥的,都要先与她约定不许她上手……可反正宫九也不招惹别的女人嘛,这般公平又能一块儿愉快玩耍的感觉真心好得很,又如何会生气? 唐悠竹先拿帕子擦了擦手,又给雨化田添了茶水,而后才问蓝蝎子:“你真没觉得那厚脸皮的笑有那么点儿眼熟?” 据说叶开的笑是如这满天黄沙中突然出现的一线阳光,李寻欢的笑又何尝不是格外的温暖动人? 这两人的笑其实很像,只不过李寻欢经历得更多,他的温暖是冲破了沧桑之后的;而这个青年,虽然身世也自有坎坷处,却到底养父母疼爱、师傅慈爱,就算或许有一个让他又尊敬又不敢造次的飞剑客在,也还没经历过太大的凄楚波折。 除了需要岁月才能沉淀下来的味道,叶开和李寻欢的笑容是真的很像。 只不过蓝蝎子一时没想起来,和唐悠竹一行莫名其妙换地方的事情经历得多了,她也没想到会在忽然之间就回到故乡,此时听唐悠竹这么说,她才仔细一回想,不禁动容。 蓝蝎子在还是蓝蝎子那时候,认识的男人其实很多,但要说算得上朋友的男人,哪怕是现在呢,也只得一个李寻欢。 能让她觉得动心、却最终只成了纯粹的朋友、而没有任何露水纠缠的男人,也只得一个李寻欢。 当然现在有个宫九在身边,蓝蝎子已然心满意足,但动心后却不曾得到的东西,总难免又多几分惦记;而凡事沾上一个“第一”、又或者“唯一”的,便又要特别几分。 就像蓝蝎子始终不会忘怀第一个相信了可以长相厮守的伊哭,蓝蝎子自然也不可能忘了她唯一的男性朋友。 “李寻欢”这个名字她已经许久不曾提及,但此时说起,依然带了几分欢喜,再加上那把天然带点儿低沉性感的嗓音…… 叶开忍不住好奇地看了过来。他的江湖阅历也算不上十分丰富,但毕竟有个好师傅,打小儿身边来来去去的多是李寻欢、飞剑客那一级的高人,方才与糖酥一行擦肩而过时,虽未交谈,也能看出不凡来,否则他厚脸皮纠缠傅红雪的时候,也不会收敛那许多——依着唐悠竹的记忆,这小子本该说些“这地方除了你之外,简直连一个顺眼的人都没有”、以及“除了你之外,别人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喝他一滴酒的”的混话呢!可不是现在那般“这地方人虽然不少,我却看你最合眼缘”的温和。 从某种意义上说,叶开还真是阿飞对李寻欢抱怨的那般,就是个“天生懂得趋利避害的小混蛋”。 例如在打扰了飞欢的午夜谈心之后,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装出呆萌呆萌的模样,去哄越发心软的探花儿郎。 又例如,在看到宫九之后,将满肚子暧昧猜测都咽了回去,那句“莫非这位姑娘与我师父有旧”虽然还是问出口,却问得格外正气凛然,半点儿暧昧也无。 但宫九依然不满意。 他对李寻欢的印象,嗯,特指后期,还算挺不错的,甚至还不如对得了蓝蝎子温柔包扎的郭嵩阳那般警惕,只不过姑娘什么的…… “阿蓝是我妻子。”个混小子眼睛桃花儿乱飞是什么意思? 叶开果断读懂了宫九瞬间格外冷酷的眼神中,那下半句未说出口的话儿来,一时不禁十分郁闷。 李寻欢对他很好,有时候甚至宠溺到让飞剑客目露凶光,但该严厉的、该让他明白的,却也从来不瞒他。叶开十二岁上头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并且对生父的下场颇引以为戒,连街口卖炊饼的大妈家那个总爱对他笑的女娃娃都不敢多搭话了,这两年自己个儿走江湖,更是从来不敢招惹什么桃花。会喊蓝蝎子姑娘,也没什么特意将大妈喊姐姐的谄媚意思,真心是蓝蝎子这些年皮肤越养越水灵,又梳着一根大辫子——这装扮,怎么看怎么姑娘啊?谁想得到是个已经嫁为人妇的呢?而且还能和丈夫一起讨论别的男人,讨论得那么光明正大!而她丈夫也更奇葩,与自家夫人对别的男人品头论足时那般兴高采烈,回头不过一声儿称呼,却又打翻醋坛子! ☆、172·前尘 叶开觉得自己十分苦逼,这让飞剑客打翻醋坛子是一种享受,但无缘无故地碰翻别人家的醋坛子却未免有些儿冤枉啊! 更冤枉的是傅红雪居然准备转身就走! #即使不肯请喝酒,也还不知道彼此的关系,那好歹也是才一起给人品头论足过的难兄难弟吧?# #再说了,方才被提醒说要“悠着点”的可是“俩”,可不只他一个啊!# 作为一个知道一切前因后果的家伙,叶开对于傅红雪现在的状态还是挺不得劲儿的,毕竟若非阴差阳错,如今被“亲娘”折腾得一心只有仇恨,除了握紧手中的刀追杀仇人之外啥事不惦记的冰块儿人,可就得是他自己了呢! 这结果,不管因着什么吧,这被当成复仇机器教着、养得除了挥刀复仇就丁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的人,却是傅红雪;而他这个正经该背着血仇的,孩提时有或许不够亲昵但格外纵容宠让他的养父母,到了六七岁上头,又有了个会教他独步天下的飞刀绝技、更教他如何做人如何享受生活的师傅……哪怕是那个总看不惯他腻着师傅的飞剑客,对他其实也是很好很好的。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205 对比之下,哪怕对傅红雪的生活还不了解,但单只是叶开偷偷儿看过的那间只有黑色的屋子……那虽然不是个连阳光都照不进的地方,但再灿烂温暖的光芒,照到里头也只剩下一片不祥的死灰色。 那里头连神龛、神幔、蒲团都是黑色的,跪在蒲团上的女人也是一身的黑,只有头发是白的,却也因为屋中一片黑暗的映衬,显出一片死气沉沉的灰白来。而那女人本身又比那灰白的头发更没有生气,即使因为光线暗淡、那女人脸上又蒙着黑纱,叶开看不清那女人的脸,可他能很清楚地看出露在袍袖之外的那双手,是何等样的干瘪、苍老。 那是一双鬼爪般的手。 而那个人的心,显然也已经给仇恨折磨成一个恶鬼。 她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什,虔诚低诵,却不是祈祷生人平安顺遂、亡人安息往生,而是诅咒。 诅咒着上苍,诅咒着世人,诅咒着天地间的万事万物。 看到这一幕时,叶开只有满心的悲哀,和说不出的凄凉。 据说,这个女人名唤花白凤,据说是从魔教出来的女人,而白天羽,不管白天羽如何花心风流,他总还是当时白道上数一数二的大侠,在上官金虹也不知何故散了金钱帮归隐之后,白天羽的神刀堂,便是当时白道上、甚至整个中原武林最强悍的势力。 那样一个男人,自然不可能连枕边睡着的女人是何等身份都不清楚。而花白凤能让白天羽明知道她是谁还收为外室、甚至真心期待她的孩子……自然也不只是一般的美貌,更不可能只空有美貌。 李寻欢不曾见过花白凤,飞剑客却不幸与魔教很有些扯不断撕不开的渊源,所以他虽然不曾见过花白凤,却见过魔教中新挑选出来的四个公主,那是四个美丽且极具风情的女人,虽然春兰秋菊各具特色,但无论哪一个,都是能轻易迷倒一片男人的女人。 花白凤曾经必定也是那样美好的一个女子。 但天生冤孽,她遇上了白天羽。 白天羽号称神刀无敌,白天羽素有侠名,可白天羽也狂放不羁、风流多情。他一生只有一个妻子,却在外头不知道和多少女人牵扯不清,花白凤不过是其中之一,即使曾经在怀孕的时候被他不忌讳地带着与他的兄弟见过面,她也只是他放在外头的一个不清不楚的女人。 如果白天羽没有死得那么早,也许花白凤有一天会恨得将他一起拖下地狱;可惜白天羽死了,在花白凤还相信着他描摹出来的深情时死了,在花白凤咬牙委屈自己谋划着白家一个妾室位置的时候死了。 花白凤就只能恨杀他的人,恨因为恰好分娩而不曾陪伴在白天羽身边的自己,恨那个来的时间那般不凑巧的孩子。 那天叶开并不敢靠得太近,他其实根本听不到花白凤的声音,就连唇形都不是每一个都能看清楚的,但就是那般断断续续读出的唇语,已然让他为花白凤的狠辣决绝心惊不已。 也心疼不已。 但更让他心疼和愧疚的,却是跪在花白凤身后的一个黑衣少年。 虽然那个少年的神情很平静,虽然那个少年没有祈祷也没有诅咒,但那样英俊而特出的脸部轮廓却像是远山上的冰雪塑成的冰冷,那样仿佛亘古以来就已陪着她跪在这里、且一直可以跪到万物都已毁灭时为止的坚持和麻木,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而那本是该由叶开背负的悲哀。 叶开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因为李寻欢是个非常温柔的好人,而飞剑客又是个对外人甚少关注的性子,叶开对于白天羽和花白凤的印象,最开始的好几年,一直都只有相当正面的形象。而因着这样美好的形象,让他在李寻欢的耳濡目染之下练就的宽和心境,也每常有疑惑、愤恨那一宗惨案凶手的时候。 但后来,叶开与那位偶尔会来找飞剑客比剑的灰眼睛男人接触得多了,那男人身边的另一个男人也偶尔会回答他的提问,于是他慢慢的知道了,白天羽不只刀法甚佳、为人仗义,他还风流多情,更要命的是风流多情的对象还很不挑剔,不只有魔教中走出来的花白凤,还有世家大族的姑娘小姐,也有农家草舍的美丽村姑,据说甚至还有美貌脱俗的出家人!而且那些人固然有如花白凤那般明知道他家有娇妻还情难自禁的,但又何尝没有不知道端倪就被他哄上手的?据说更还有其实心中并不甘愿只不敢拒绝的。 而他的侠义有时候也显得太过霸道。 他的确是个英雄,他惊才绝艳,他雄姿英发,他做事也不像上官金虹那么毒辣残酷;若有人真正在苦难中,他一定会挺身而出,他甚至会不惜牺牲一切,只为了救助别人…… 但同样的,他又是个独断独行、专横跋扈的人,他认为是对的事情,那么就一定必须是对的,别人说再多的理由和建议也没有用,无论那个别人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兄弟,哪怕是他最为敬重的嫡妻、和他唯一的亲兄弟白天勇,都不能改变他决定了的事情。 在有些时候,甚至连他那种会不惜牺牲一切去救助别人的美德都成了他身边人的一种负担,因为他牺牲的乃是“一切”,不只他自己的一切,自然也包括了他身边人的一切。 虽然白天羽总是冲在前面的那个,但他也同样不许他的身边人回头。所有人,不管心中怎么想的,都必须随着他不计成败、不顾后果的往前冲。 这种冲劲曾让他挣下偌大基业,这种果敢和决心原也是一个做大事成大业之人必不可少的特质,但同样的,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过犹不及。 和叶开这么谈起白天羽的那个男人,并没有和他细说那天那场惨案的详情,也许他也不知道,也许他只是不想这么简单的让叶开知道,但他那般仿佛漫不经心说出的一句“过犹不及”,已经足够让叶开心惊。 叶开当然知道这个男人,虽然李寻欢一生中有过无数的对手和朋友,但像这个男人这样的对手,还真的不多,“金钱落地人头不保”这八个字,即使是在神刀堂已经被淡忘的时候,也依然是江湖上一个让人向往又畏惧的传说。 即使这个男人能用一种仿佛事不关己的口吻说起“白天羽并不像上官金虹毒辣残酷”,但事实依然是: 因为那个灰眼睛男人和飞剑客不定期却总不会隔过一年便有一次的比剑,这个男人也慢慢和李寻欢从敌人到朋友的相处;即使在金钱帮仿佛销声匿迹了的二十年后,这个男人依然能够活得好好的,每隔一段时间就和灰眼睛一起,踩着独特又和谐的脚步,找到飞剑客。 不管飞剑客身在何处,他们总能准确招来。 而白天羽却已经死了,连同他的妻子、他的亲弟弟亲弟媳一起,死在那个连雪也被染红了的夜里。 这样一个男人的评价,叶开绝对不敢轻忽。 而且他也无法不去思索的是:连这样一个男人,身边都只有一个灰眼睛能和他踩着恰到好处的独特步伐、一路同行,那么白天羽呢?都说白天羽是个朋友知己遍布天下的人,可是,难道真的每一个朋友都足以托付后背、每一个红颜都愿为他红袖添香吗? 叶开还听说过李寻欢的传说,梅花盗事件自然也是其中之一。李探花和飞剑客在那一桩事件里头肝胆相照、义气相交,可同样的,那里头的阴影,却也来自本该最与李探花相信相惜的一个人。 ☆、173·石破天惊 叶开看着那双鬼爪抓着一捧红雪洒在傅红雪头上、肩上,看着她逼着他去报仇,心中却只有说不出的森寒。 如果真的是值得报的仇也罢了,如果真想真的是自己猜想的那般…… 叶开简直不敢往下想。 他那天甚至恍惚到都不敢立即就跟在傅红雪后头,就是今儿见着了,也很有些儿不知所措,为此才闹出那般没脸没皮闹着要人家请喝酒的事儿来。 ……方才给蓝蝎子两口子品头论足时,虽然有点子窘,叶开也还有那么点儿和傅红雪难兄难弟了的感觉,再到唐悠竹口中都成了“这俩”,叶开更是瞬间心花朵朵开了! 谁想到,傅红雪居然这么绝,趁着蓝蝎子和他说话是眼神没那么瘆人了,就想独个儿落跑! 太不够意思了啊! 好歹才共过患难呢!他方才还以为他是有心帮他挡了几个眼神,怎么,原来是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了咩? 虽说醋坛子确实是他不甚打翻的没错,但若非看着他帮他挡那俩的瘆人眼神儿,他至于不假思索就冒出一句“蓝姑娘”咩? 叶开越想越理直气壮。 虽然才和傅红雪见过几回面,上一回还是在暗地里头偷窥得满心愧疚,方才进门纠缠人的时候,心底也还犯着虚,但也不知道怎么的,在蓝蝎子和宫九两双眼珠子比刀子还恐怖地往他身上扫、扫得他面上从容都快维持不住的时候,傅红雪那么恰到好处地略转了转身,立刻就让叶开将心虚愧疚都抛到一边儿去了,只记得这个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当时他比有血缘关系还要亲得多的兄弟,他之前经历的他心疼、他如今坚持的他还心慌着拿不定主意……但不管怎么的,做兄弟的,在这种时候要抛下他独个儿离开就是不对! 叶开鼓着一张秀气的脸蛋儿,瞪着眼,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傅红雪一怔。 傅红雪倒真是个除了报仇什么都不懂的娃儿,事实上,在离开花白凤之前,他的生活里头几乎只有一遍遍的习练刀法。 花白凤的武功不算低,更在魔教之中习得许多诡谲功夫,但她从不把这些教给傅红雪,她坚定地认为白天羽的儿子就该用刀,哪怕她其实完全不懂白天羽的刀法,她也坚持让傅红雪练刀。 她不懂白家刀法,也不肯让傅红雪去习练其他乱七八糟的刀法,所以就只依靠着昔日与白天羽情意正浓时听到的一二言语,坚信唯快不破。 而她训练傅红雪“快”的法门,不过熟练二字。 傅红雪单是拔刀这个动作就练了十年,十年之间每日拔刀数万次,从不间断……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自然也不可能有空闲去学什么人情世故,甚至就连识字,都是因着不识字确实不方便消息传递,花白凤才教他的。 而傅红雪即使在认字的时候,也要听风辨位挥刀击落花白凤的暗器。 ——这样的傅红雪,自然不知道叶开那样理所当然的指责,其实是多么无理取闹。 他只奇怪那眼睛方才微微瞪大,眼角便仿佛有水光浮现的迅速——傅红雪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哭,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类,他的记忆也和普通人一般是从三两岁之后才开始的,也许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哭过,但在傅红雪还能记起来的最早过往,也只有一遍遍挥着刀,再累再疼再难受也不会哭的自己。 而他这一路走来看到的外头人,虽然也会因为各种他不能理解的原因哭泣,但像眼前这个青年这么大人、还这么轻易就在眼中泛起泪花儿的…… 傅红雪从不相信眼泪,他虽然不记得了,却有一个早已经根深蒂固的念头:泪水从来换不来怜悯,而只会让自己的境况更加不堪。 哭泣是懦弱且愚蠢的人才会选择的一种发泄渠道,但对现实,其实没有丝毫补益。 面对这样的叶开,傅红雪就算无所谓瞧得起瞧不起,也当没有与之啰嗦的闲暇。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泛着水光的眼睛太干净,又或者是那鼓起来的脸颊太像他曾经在林间偶遇的一只小松鼠,虽然那只小松鼠已经被傅红雪当着花白凤的面一刀砍杀了,傅红雪面对叶开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合时宜的心软。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206 他转身的动作略微顿了顿,然后就再也走不了了。 蓝蝎子问唐悠竹:“这个好像很容易哭鼻子的小哥是李探花的弟子,那边那个黑色冰块儿有和李寻欢有什么关系?” 唐悠竹正慢悠悠地用帕子擦拭方才拈起点心的手指,闻言轻笑:“这个啊,说起来可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嗯,如果长话短说的话,就是李寻欢与白天羽的交情好像还挺不错的,不错到答应要教他一个孩子飞刀绝技的地步,然后那个容易哭鼻子的小叶开,就正好因此成了李寻欢的弟子。” 傅红雪握刀的手猛地一紧,紧到刀身在刀鞘中撞击出轻微响声的地步,而他的瞳孔却只是微微一缩之后又恢复过来,但他依然瞪着叶开,一字一顿道:“你不该来这里的。” 叶开正因为唐悠竹那一句石破天惊十分纠结。 他不否认唐悠竹那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其实让他小小松了一口气。毕竟关于这件事,叶开是绝对不可能瞒着傅红雪的,但要他对着仿佛生命中只剩下复仇这一件事的傅红雪说出真相,他又实在说不出来。何况所谓真相,他也还没知道得彻底,至少他就不知道傅红雪的亲生父母在哪里,又是如何被选中成为白夫人替换花白凤之子的——叶开一直有在查这件事,但就像白天羽事件一般,即使是他身边最强大的几个人,都没能给他确切的答案。 这让叶开又是为难,又隐隐有些庆幸。 叶开其实很怕在傅红雪的身世上头,会出现更加不堪的真相。 但无论如何,叶开也做不到一直隐瞒着傅红雪。 他只是还不知道怎么说。 然后唐悠竹忽然代他说了,叶开也就不需抉择犹豫了,却禁不住更加纠结。 唐悠竹说的话,每个字都没错,整体意思也不算错,但又不完全是事实,如果知道真相如叶开,自然不会误会;但若是傅红雪…… 叶开看着显然误会了的傅红雪,眼中一阵阵酸涩。 傅红雪看着眼睫毛都湿了的叶开,心中也很不好受。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母亲不是白夫人,但那一夜之中,白家的人都死得干干净净,傅红雪自然也没想过自己还能有个兄弟在外头。 可如今叶开就站在他面前,两人的容貌身姿虽然无一处相似,但这个孩子那么理所当然地亲昵……其实略想一想,也不是不可能的。 白天羽声名赫赫,既然能有一个花白凤,那为什么不会有一个花青凤花蓝凤?而且对方知道得显然比母亲还多一些,至少母亲就不知道李探花曾经与父亲有个那样的约定,也从没和自己提到过还有这么一个兄弟。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傅红雪不否认自己胸口有些许酸涩,为母亲,也为自己。 但即使如此,他依然不愿让叶开留下。 复仇这种事情,有他一个人便足够了。 这个孩子…… 傅红雪一直表现得对叶开毫不在意,但叶开推开门走进来时脸上那抹笑,却不只让着漫天黄沙出现一抹阳光。 所以就算叶开在心虚失措之下选择了一种极其糟糕的方式,傅红雪也愿意纵容他那点小无赖,而不是直接拂袖离开。 ——那时候叶开在傅红雪眼中,还只是个陌生人。 而在知道了这个笑容比阳光更加灿烂温暖的孩子居然是自己兄弟之后,傅红雪自然只会更加珍惜。 他已经习惯了黑暗。 他已经习惯了仇恨。 报仇不仅仅是母亲的希望,也仿佛成了他活着的唯一目的。 而且他能得到母亲的许可走了出来,也就是已经有了复仇的本事。 既然如此,又何必让这抹阳光在沾染上鲜血和黑暗? 傅红雪很坚持:“离开这里!” 叶开眼中的泪珠在眼睫毛上滚了滚,虽然没有掉下来,但也在傅红雪的胸口烫过一回。 可这只能让他英俊的面容越发比冰山更冷,让他挡在叶开跟前的身影越发比长刀更坚决挺拔。 傅红雪从来不是个会轻易心软的人,即使心软了,他也知道必须更加坚持的一方在哪里。 就像他依然眷念着那只会在他掌心食用坚果的小生灵时,也能毅然挥刀斩落。 只因为花白凤说,在大仇得报之前,任何温情,于他都只会是妨碍。 面对叶开时的心软,也是同理。 不只不舍得将这一抹阳光拖入黑暗,还因为…… “……你留下来,只会妨碍到我。”傅红雪盯着叶开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这一场复仇,我已经准备了十八年,无论是怎么样的妨碍,都最好识相点儿,赶紧离开。” ☆、174·兄弟 不过短短几句话,也许加起来甚至不足一百字,傅红雪已经赶了叶开三次。 但这一次,叶开眼睫毛儿上滚了几圈的泪珠儿,反而硬是被眨回去了。 他微微扬了扬下巴,被泪水洗过的眼睛越发明亮得不可思议,他的声音也是清亮而坚决:“不!” 这么傲慢的小表情,却偏偏忘了把鼓起来的腮帮子收回去,这让傅红雪不握刀的手忽然有点儿痒,心里头也仿佛给一片极轻极薄的羽毛抚过一般,半晌只吐出俩字:“……听话。” 平平淡淡的两个字,连丝毫起伏也无;傅红雪的脸也没有丝毫情绪流露,叶开却像是窥探到什么秘密一般,越发傲慢地翘起下巴,用一种十分欠揍的小混蛋口吻:“凭什么我要听你的话啊?” 傅红雪的眉心终于蹙了起来。 在他看来,听长辈话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就像他日复一日的练刀、又全无预兆地被母亲撵出来复仇一般……傅红雪读的书虽然不多,但他好歹还知道一句话,叫“长兄如父”;更知道“父在母孝仅一年”的规矩。 如今白天羽不在,白夫人也与他同日赴了黄泉,自己的母亲与叶开的母亲也说不上谁尊谁悲,叶开在没遇上自己的时候听他母亲的话也没错,但如今遇上自个儿,以长兄意愿优先,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么? ……至于说叶开有没有可能比傅红雪大? 开什么玩笑呢!那么秀气无害的小模样,那样比傅红雪矮上起码半个头的小身板,那样才说他几句就泪花儿都冒出来的小脾气…… 果断必须是弟弟啊! 傅红雪撵叶开撵得不能更理直气壮。 却不想遇上一个没他半分儿乖巧的小混蛋,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知道他是他哥还好问他“凭什么”!偏生儿傅红雪恰不肯正认下这个兄弟:毕竟真认下来,就算是长兄也不能硬命他不给生父报仇啊。 可怜傅红雪自有记忆起就不曾对花白凤有丝毫忤逆,就连当日斩杀小松鼠时,何其不舍得,也不过是迟疑了两个呼吸罢了,就此还受了花白凤二十鞭子,也沉默俯首,从来没问过一声儿“凭什么”。如今遇着个赖皮儿小混球,竟是连半点儿可供参考的处理方式也无,白蹙了好一会儿的眉,依然只吐出来两个字:“听话。” 叶开瞪着眼,却忽然笑了起来:“听话听话!你除了听话就不会说别的话了么?” 傅红雪看着原先挂在他眼睫毛上的几点小泪花儿,硬是给笑得掉下来两点,不知为何忽然越发沧桑了起来,摸摸瘪瘪的荷包,暗暗叹了口气,却还是道:“我请你喝酒,你乖乖听话。” 花白凤从魔教出来时也带了好些私房,被白天羽金屋藏娇之后,也得了他交予她生活的好些产业——当日神刀堂家大业大,白天羽也不是个小气儿人,他虽然因着敬重嫡妻不肯往家里头领人,但也因着不能往家里头领,他对于好到愿意养在外头、时不时就去一回、还在其孕期就带着她见自个儿兄弟的花白凤,那是真心不小气,交予她的产业虽不算很多,却也有十几顷地、江南鱼米之乡的好庄子和收益不菲的铺子各几间。 只没奈何,白天羽一家一夜尽没了,还没得那般蹊跷,花白凤也顾不上心疼因此经营多了许多不便的产业,反而为了追查当日的真相,将银钱只当石子扔水里头玩儿,如此足足过了十八年,虽终于听得声儿响,却也连自己个儿的头面首饰都变卖干净了。傅红雪如今出来缉凶复仇,花白凤虽已然尽力给他打点盘缠,可谁知道那些凶手具体有多少?又要追查多久呢?少不得将那点儿银两十分精打细算地用,就是方才吃的,也不过一碗饭、一样菜——最便宜的那种。 现在能开口许了请叶开喝酒,傅红雪都做好能自己捕猎就自己捕猎、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住宿不下馆子的心理准备了。 ——之前点菜时傅红雪也看过了,这儿最便宜的酒都要二十两银子一斤,而他显然不可能请自己第一回见面的兄弟喝最便宜的酒。 虽然只点了一壶,却也要傅红雪一半身家了。 叶开却不领情。 抵得上傅红雪一半身家的酒,他看都不屑于看一眼,依然养着小下巴,傲慢得让人恨不得往他发顶呼噜个十七八下,但傅红雪却依然没有动作,哪怕叶开说出来的话连毫不相干的外人都觉得欠揍得很,他仍旧只是握着刀柄,眉眼漠然:“但我只请得起这样的酒。”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207 叶开愣了愣,打量了一下桌子:傅红雪对每一口食物都非常珍惜,碗底没有一颗米粒、盘底也没剩丁点菜肴,但只一碗一盘本就能够看出些许端倪。 况且叶开也想起来了,那间只有黑色的屋子里头,除了神龛蒲团之外,甚至连一张椅子都没有! 再看看傅红雪的衣裳…… 叶开自己的衣服虽然磨损得很厉害,但原先都是极好的料子。叶家本就不是什么贫寒人家,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叶夫人能与白夫人好到让她安心托付那等阴私的份上,手段又能差到哪儿去?而且李探花和飞剑客都不曾成亲,也没有儿子,虽然李探花有个很不省心的外甥,可弟子也就叶开一个,平日里教他武艺时虽是严厉,在飞剑客威吓他时也并不会总是出头护着他,但好歹物质上头,是从来不会亏他半点儿的。 叶开身上这身行头,单是一套中衣,原先的价格都抵得上这儿最好的酒两斤。 ——但傅红雪却说,他只请得起那样的酒。 ——他努力请他喝他请得起的最好的酒,他却居然讽刺说那是“醋都不如的馊水”。 叶开从没觉得自己是这么的混蛋。 哪怕飞剑客每次将他从师傅身上撕下来的时候,总要哼一声“小混蛋”,但叶开一直觉得,自己就算是个混蛋,也是个最可爱的混蛋,花见花开车见车载人见人爱的那种。 可面对傅红雪那双平淡无波的眼神儿,叶开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十恶不赦的绝世大混蛋。 之前因为各种意外被冲走的心虚愧疚之意也涌上来了。 讪讪地伸出手想去拿酒壶,却被傅红雪一刀鞘打开,力道其实并不大,叶开的手背甚至连一点儿红痕都没有,但他还是差点忍不住又冒泪花儿,连着眨了好几下眼才给忍回去,叶开吞了口口水,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自然一些:“其实,这酒也挺不错,我刚才只是……故意挑衅你的……” 最后半句话,声音低不可闻。 傅红雪还是听明白了。 然后他觉得这个兄弟虽然是个小混蛋,但也还真是个挺可爱的小混蛋。 可惜傅红雪就是这么一个人,他越觉得叶开可爱,就越不肯让他留下来蹚这趟浑水。 所以他再一次打开叶开伸向酒壶的手,这一次还打得用力了点,叶开的手背几乎立刻就红了。 傅红雪却只当看不见:“你觉得抱歉?” 叶开努力眨着再次泛红的眼眶,真心觉得这打小儿为了与飞剑客的杀气打擂台抢师傅而练出来的伎俩也真心不好——之前只在师傅和飞剑客跟前儿这么着不觉得,反正虽然这泪花绝技虽总练不到收放自如的地步,但好歹只在亲近人面前发作……师傅什么的,飞剑客什么的,自己尿床挂鼻涕的样子都给他们看干净了,爱哭怕什么? 可不想在傅红雪面前也这般…… 不知道为什么,叶开就是不愿意让傅红雪以为他只是个哭包儿,此时不免格外讪讪:“嗯。” 傅红雪看他掩耳盗铃地侧过头去,便也只当做没看到那滑落脸颊的小泪珠儿,越发冷冰冰的:“既然觉得抱歉,那就为我做一件事。” 叶开十分警惕:“我不会离开的。”再抱歉也不离开——正是因为抱歉才越发不能离开呢! 因为一壶酒而井喷的愧疚让叶开握了握拳,他决定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傅红雪。 此时夜风渐寒,外头越发黄沙漫天,别说谈话,就是闭着嘴都可能吸两鼻孔沙子,但只屋内再好,却到底不是谈话的地方,虽然他们已经说了很多不该在大庭广众下说的话,但事关花白凤之子……叶开怎么可能会在那么多不相干的外人面前揭傅红雪的伤疤? 叶开继往靴子里头灌沙砾之后,又准备出来吃沙子。 还拉着傅红雪一起。 蓝蝎子看得叹了口气:“他真的是李探花的弟子?” 那位李探花虽然也是个不在乎身外之物的,可到底富贵锦绣丛中养出来的,虽然需要吃苦的时候很能忍耐,但在不必要的时候,他其实最是个会享受不过的人,哪怕是远走关外的时候,也不曾亏待了自己个儿。 如今他这个弟子,为啥怎么看怎么有点自家奇葩九的倾向呢? ☆、175·故事 宫九微笑,他不发疯的时候总是很傲慢,但看着蓝蝎子时,就是不笑也温柔,此时笑起来更是柔情似水,只不过说的话却是:“像我有什么不好?懂得享受痛快极乐的,才是真正的雅人呢!” 唐悠竹只当没听到:“李寻欢原先何尝不是如此?” 蓝蝎子想想李寻欢之前做的那些事,也不禁默然。 李寻欢当然不会像宫九这么疯,可他明明咳得半死不活的还要喝酒,明明黯然神伤还非得念着林诗音,明明给龙啸云一再背叛给龙小云一再暗里谋算明里捅刀子还一直认他们是兄弟是子侄…… 蓝蝎子欣赏李寻欢的义气,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探花儿郎的许多不快活,也都是自己硬往自己身上栽的。 所以看着叶开将他所知道的都告诉傅红雪之后,又作出一副心虚气短的小模样,蓝蝎子也辩驳不了唐悠竹感叹的一句:“果然是李寻欢言传身教出来的,什么事情都爱往自己身上揽。” 叶开的耳朵却动了动,转头看过来。 之前就算给蓝蝎子和宫九那般品头论足他也最多有些不自在,却丝毫没动气,此时看过来的一双眼睛,泪珠儿才滚落,脸颊还是湿的,他的眼神中却已然带上两簇小火苗:“师傅很好。他只是有时候太温柔了。才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怪癖。” 家有怪癖奇葩的蓝蝎子噗嗤一笑:“李探花这次养的幼崽面前还算像样,虽学得一分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栽的婆妈,好歹不像那小白眼儿狼。” 叶开更加认真地看过来:“师傅很好。” 真要说婆妈……那个连师傅每天吃多少饭喝多少汤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散步都盯得死紧的飞剑客才是吧? 叶开默默地将那“只不过多劝师傅吃了两块肉一壶酒,就给飞剑客拿剑身拍得屁股都肿了”的过往挥开。 却不料唐悠竹这几天正在研究读心探魂的法术,恰好在叶开回想幼年二三事时给力了一回,看着那个嘟着嘴红着眼睛捂着小屁股扑李寻欢怀里撒娇告状的小家伙,唐悠竹难得心软指点他几句: “既然李寻欢很好,你这乱牵扯的习惯又是哪儿来的?傅红雪虽然无辜,但你被调换的时候肚脐眼儿都还没长好呢,你能决定什么?况且换子之事花白凤又不知情,李寻欢也隐居多年,哪儿想得到她是怎么虐待‘亲儿’的? 你虽然没能在知道此事的第一时间就找到傅红雪、告诉他真相,可当时花白凤的下落,也不是你能找得到的,如何能怪得你?如今你能在傅红雪为了白家血仇染上鲜血之前将事情告诉他,就很好,总比心虚愧疚纠结着,却眼睁睁看他为此手染鲜血,又在最后才跑出来说你才是正主儿、让人家一路追缉手上人命都成了笑话的强些。” 言及此,唐悠竹想起原著中,叶开直到傅红雪要杀马空群丁乘风时才告诉他真相……不禁皱了皱眉,但他也没忘了眼前这个却是一开始就说了的,言语也还温缓。 那边的傅红雪却不知道若非阴差阳错之下,叶开对他的愧疚心疼忽然压倒了一切诸如“万一他知道真相了不能接受不肯原谅我怎么办”的考量,他将要在放弃了多少的时候,才以一种如何可笑不堪的状态去迎接这一场真相。他听到唐悠竹此时的话,便也不可能有丝毫欣慰之感,握着刀的手越发紧了、紧得连刀鞘都在轻颤,他的声音也是极力到压不下的颤抖着: “依你这么说,我如今便算不得笑话了?” 唐悠竹轻笑,他今儿的心法术意外的好用,便也没瞒着这小孩: “虽然花白凤十分偏执,但她这些年一直当你是亲生儿子,再狠辣也该有些许温情吧?活着总比死了强……何况这一身刀法,也不算辜负你这些年吃的苦。 再则当日花白凤生产之地,虽方圆几个城镇都没出什么让人甘愿将男婴送人的天灾人祸,但白夫人准备得早,她早在半年前就准备好了时日恰好的孕妇——那一年,正好山东大灾,别说养不养得起一个孕妇婴儿,便是半大小子都饿死不少呢!” 傅红雪那把刀震颤的声音越发频繁清晰,他的身体却依然竭力挺直,只声音微哑:“她还活着?” 唐悠竹回想这刚才看到的、关于傅红雪刚出生时那连他自己都忘却了的记忆,点头: “至少她生下你的时候还活得很好。白夫人对白天羽的外室虽然不怎么样,但连叶开都不过是想着养到别处、切断花白凤与白天羽的联系,也还真不算是个太过狠辣的人。生你的那个女人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也被照顾得很好,白夫人的心腹将你带走的时候,还如约给了她五百两银子——其中有五十两的碎银和十两铜钱,只要那女人不要太蠢,应该能活得不错。” 傅红雪缓缓呼出一口气,他并没有问那个女人身在何方,叶开却比他还急,一边惊喜“你相信我的话啦?”一边庆幸:还好傅红雪的生母没死在白家人手上!还不忘问唐悠竹:“那您知道那位如今在哪儿吗?” 唐悠竹摊了摊手,傅红雪才才出生就被抱走,连身上的羊水都没洗干净呢!哪儿能看到生母的后续? 叶开理解地点点头,又回过头去安慰傅红雪:“等我把十八年前的事情查清楚了,就陪你去找她,总能找得到的。” 傅红雪浑身颤动不知何时已经缓过劲儿来,虽然握着刀的手依然很紧,他的声音却没有了之前那种微哑紧张的意味,便又是之前拒绝请叶开酒时的缓慢而认真:“我还没有相信。” 叶开瞪大眼睛:“你不信?你不信你会愿意听那么多?” 傅红雪道:“他很强,这个故事也说得很认真,我听一听又何妨?反正万马堂总是在那里的,马空群就算知道我来了,也不会跑得那么快。” 叶开纠正他:“他现在肯定知道我‘们’来了。” 傅红雪冷冷道:“只有我,你不许去。”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208 叶开鼓起腮帮子:“凭什么?” 傅红雪道:“就凭哪怕那个故事是真的,母亲也只遣了我来复仇。” 叶开吃惊地张大嘴,他怎么不知道傅红雪还有这么无赖的时候?母亲根本还不知道这些事情,也不知道他的存在,如何可能会让他来报仇?可她让傅红雪来报仇,不过是因为她以为傅红雪才是她和白天羽的儿子…… 傅红雪淡淡抬眸:“我已经喊了十八年的母亲,不管那个故事的真实性有多少,我最多也不过是多一个母亲。” 他就算真的不是花白凤生的,就算真的能找回生母,难道又能不认花白凤?花白凤对他虽然从不松懈,即使发烧生病,但只要爬的起来就必须练刀,且一定要练足必须的次数、或者直到实在支撑不足晕倒为主;稍微得他点儿温情的动物就要杀死,花白凤本人对他也从来不假辞色,甚至动则鞭打喝骂…… 但她是真的当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她鞭打他时从不留情,但傅红雪不会错认那双给自己敷药、换衣的干瘪手掌,也一直知道,在家中银钱越发紧张的时候,母亲每次板着脸端着肉喝斥他“快吃!我都能吃一碗你怎么总是猫儿食”时,其实丁点肉食也不曾吃下。 无论他猎杀了多大的动物,母亲除了留给他食用的那一部分,都宁可卖了换取银钱,一点一点攒下来,就只为了给他存取追缉仇人的路费。 傅红雪有时候也会茫然,在听了方才那个故事、还不曾完全否定其真实性时更甚,他甚至觉得胸口有一团冰冷的火焰在燃烧,烧得他那旧疾几乎就要发作了,但支撑他没有患病的,除了唐悠竹那句“还活得很好”之外,就是对花白凤的母子之情。 就算不为自己报父仇,傅红雪也愿意豁出一切,为花白凤报夫仇。 至于叶开…… 如果故事是假的,他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如果故事是真的,他更是养母唯一的儿子……无论哪一种身份,傅红雪都不准备让他留下来。 有些事情,一个人就能做的,又何必硬是要拽着别人一起? 何况复仇真不是什么快乐事。 有些话傅红雪并没有说出口,他甚至连眼神中都没有丝毫温情,但很奇怪的是,也许真的有天生的缘分,叶开真正认识傅红雪还不足两刻钟,他却已经能从他冰冷淡漠的言行中,看出许多温柔。 那样的温柔,让叶开心中一暖的同时,忽然觉得脚底很痛。 当然不是什么无法忍耐的痛楚,但就像是给飞剑客拉去做陪练之后恰好遇上李探花一般,即使只是一点点都不需要敷药也能好的小红痕,叶开都要扑倒师傅怀中诉委屈一般,他半点儿不忍耐地痛呼出声。 ☆、176·换靴 傅红雪目光一凝,然后伸手从背后拎起叶开的腰带,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放到路边,也不去管叶开目瞪口呆的傻样儿,直接蹲下身,就要去脱他的靴子。 叶开刚天还亮着时,才自个儿坐在路中间脱靴亮脚底都不觉得有什么,给蓝蝎子东方氏“俩”女人见着了也照样大大方方的;此时天也黑了、又是移到路边儿上了,却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一双脚丫子在靴子里头缩啊缩,同时两只手撑在地上,屁股也跟着挪啊挪,整个人一直企图在往后移动。 但也不知怎么的,叶开四肢带屁股一起都抵不过傅红雪一只手,没三两下才倒退出半丈远还没将后背抵上路边房舍的墙角呢,两只靴子就都给傅红雪扒拉干净了,如今一只脚踝还被傅红雪握在掌心,另一只脚也再踩不到地面了! 叶开看着傅红雪大腿上那黑布料都盖不住的黄泥鲜血,再看看傅红雪比他被弄脏的衣裳还要难看的脸色,讷讷傻笑:“那啥,我真不是故意那脚往你衣裳上蹭的。” 傅红雪皱着眉,声音冰冷:“我知道。” 叶开越发局促,缩了缩脚,但被傅红雪缩着的那只缩不动,搁在傅红雪大腿上的那只嘛,他一动,傅红雪的腿了跟着动,同时还带了一声越发冰冷不耐烦的呵斥:“还嫌自己伤得不够?” 叶开眨了眨眼,他胸口簪着的残菊也跟着颤了颤。 傅红雪却没心思看他卖萌,直接将手里头抓着的脚丫子也给搁自己大腿上,取出随身带的水囊给他冲洗了一下,洗掉大部分黄沙鲜血,只是叶开太作死,靴底都磨破了还要自己往里头灌沙子,再一路从长街这头磨到那头,又和傅红雪攀谈了好一会儿,此时少不得有些已经镶到肉里头冲不掉的,傅红雪皱了皱眉,干脆将发簪拔了出来,用水冲洗了一下,就着尖尖的簪头给叶开挑着脚底的沙粒。 他的手很稳,眼神儿也好,不一会儿就挑出二十几粒沙子来,又随手将簪子咬在嘴里,空出手握紧脚踝,将那只脚丫子抬起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再从脚趾缝儿里头也挑出三颗沙粒,方才取了金疮药与他敷上,包扎的布条倒不是现从身上撕的中衣,乃是傅红雪随身小包袱里头带着的一条汗巾,洗得很干净,但半旧不新的,傅红雪撕下一半正好包住叶开一只脚丫子。 傅红雪已经很习惯用一只手做事,这一连串的动作说起来繁琐,他坐起来却很快,叶开直等到他挪动了一下双腿,将他包扎好的一只脚放在一边的小腿上,又开始折腾他另一只脚时才算反应过来,看着依然给傅红雪咬在嘴巴里头的木簪子那尖儿上一点血色,叶开的脸也滕的一下红了起来。 但他却不敢动,他才一动,傅红雪冷冷的目光就看过来,手上环着他脚踝的手倒是更轻柔了,叶开却越发满心的不自在。 傅红雪看了他一会,没发现有什么疼痛不适的表情,也不再去管他,只手上尽量轻柔一些,冲水挑沙子上药包扎,依然不一会儿就妥当了,只是也依然放在自己伸出去的那只腿上,抬头看叶开。 叶开给他看得更为局促,居然就着两只脚虚搭在傅红雪小腿上的姿势,直接将大半个身子腾空,只一手着地做支撑,臀部腰背全部悬空,便要伸出另一只手去勾给傅红雪扔到一边的靴子,却不想给傅红雪拿刀鞘敲了一下,不见得比飞剑客拍他的时候重,也足够叶开委屈的了。 虽然是破靴子,但也比光着脚丫子强吧?傅红雪给自己一番折腾,难道就是为了让自己踩着他的汗巾子走路咩? ——当然不是。 傅红雪皱眉看了一下自己的小包裹,他到底是出来寻仇的,花白凤手上的银钱也实在有限,换洗的衣裳都带了,袜子都有两双,却显然不可能连靴子也备其了。如今…… 傅红雪只沉吟了一下,就果断脱下自己的靴子,又将包袱里头的两双袜子都贡献了出来,一双给叶开套上,一双分别塞进靴子里头,再将叶开的脚丫子塞进去,大小果然就刚刚好了。 这一连串动作依然很快,叶开傻愣愣地看着自己脚上大了一小圈儿的靴子,再看看连袜子都脱下来、只光着脚丫子踩在沙粒上的傅红雪,呆了好半晌,连站起来都忘了。 傅红雪也没再多理会他,他今晚还有一件事要去办,所以他只是任由叶开坐着,淡淡扔下一句:“乖乖回去,以后少干些折腾自己的蠢事——如果真的觉得沙粒从外头磨破靴子还不够,一定要扔在靴子里头磨的话,等我事情办完了,带你去见母亲,母亲起码会有十种比这样更有趣的法子处置你。” 他的话说得很平淡,宫九却听得眼睛一亮,叶开则什么都顾不得,一看傅红雪直接转身就要离开,他腾地跳了起来:“我不走!我不回去——我没有地方回了!” 叶氏夫妇虽然对他很好很好,可惜叶夫人在他六七岁的时候忽然得了一场大病,只撑着一口气等到李寻欢到来、答应会将他带走传授他飞刀绝技之后,便咽了气。叶老爷独居了好几年,却到底却不过晚年寂寞和后继无人的凄凉,于三年前又纳了两房妾,去年先后生下一子二女,叶老爷为了幼子身份好看,已然将产子的那一房扶做正室。 当然他也不会因此就对叶开不好,但做爹的和做娘的总还是不同的,尤其当家里头又有了后娘幼弟的时候,哪怕那个后娘对他从来恭敬有加,叶老爷还还认他是他幼子的嫡兄,可叶开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又怎么好意思在叶家真正的独子面前,以叶家嫡长子自居?受叶家独子之母的格外礼遇? 对他来说,到底师傅才更像父亲。 可在他这次离开的时候,更像父亲的师傅也在飞剑客的撺掇下,说是要一起出海访亲…… 叶开一想到今年中秋自己孤零零一个啃的那个月饼就心酸,看着傅红雪的眼睛中又有泪花儿在闪动,声音也越发委屈:“我没地方能回去了,师傅被拐走了,叶家……叶家很好很好,但不是我能理直气壮回去的地方。”说着又踢踢脚上的靴子:“你给我靴子就为了赶我走?那我还不如光着脚呢!就是穿那双破底儿的也比这强!” 踢踢踏踏的,叶开做出一副要把靴子脱下扔掉的混蛋模样儿,却在傅红雪冷冷淡淡一句:“那双鞋是母亲亲手做的,连鞋底都是母亲亲手纳的。”之后,郁闷地停下折腾,但不一会儿又咧开大大的笑跟了上去:我不折腾母亲做的靴子,我只跟着你,总行了吧? 傅红雪:“不行!” 叶开撅嘴:“为什么?我也要查明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我很厉害的,我不会拖后腿……还有……你等一下要是把脚底走破了,我也能帮你包扎。”他像一只讨好主人的小松鼠那般笑得大眼睛眯眯地看着傅红雪:“我看得很仔细,我的飞刀挑沙子的时候肯定比你那把刀方便,也比用簪子顺手。”又摆摆自己的手,带了点儿小得意:“而且我还能用两只手包扎,打出来的结儿肯定比你用一只手的漂亮!” 傅红雪冷冷看他:“包扎伤口的时候不需要漂亮,只要不妨碍挥刀便足够了。而且这点沙粒也不可能把我的脚磨破。” 叶开好奇地看了看他的脚,却没看出什么来,便问:“为什么?你脚上练了什么功夫吗?我只听说过金钟罩铁布衫铁头功的……难道还有金脚掌铁脚板?” 傅红雪没有说话。 叶开继续喋喋不休:“你一定是练了什么功夫吧?不然你的脚不可能比我的更耐磨,我可是跟着师傅和那位每年都要从南边挪到北边、又从北边挪到东边的,一年起码有九个月是在路上……师傅的马车是很舒服啦!可是那位不喜欢我在车厢里头腻着师傅,还说从走路的韵律也可以练习身体协调性,经常连车辕子都不许我坐,只让我在马车后头跟着……但你的话,应该一直被母亲拘在身边练刀吧?我一看你就知道,绝对是很少出门甚至连喝邻居打交道都少的……” 傅红雪只是沉默不语。他确实是第一回出门,但花白凤为了复仇费尽心力,甚至因为相信复仇这种事情,男人做起来会比男孩好,还特意在这个小镇给他安排了……这点儿脚底功夫,自然也不会忽略,傅红雪在八岁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练刀的时候并不是站在地上,而是站在碎石、铁蒺藜、刀尖……等等也许叶开想都想不到的东西上头。 只不过这些话,他不觉得需要告诉叶开。 ☆、177·犯傻和犯愁 所以也只有拿傅红雪刷新法术的唐悠竹偶尔能刷出来一两个画面,可巧的是,唐悠竹看到的东西里头,除了过往,还有他今晚的约会—— 再一转头,傅红雪居然没再拒绝叶开跟着…… 这节奏…… 话说这好兄弟唐悠竹也见过那么几个,可这种佳人相约黄昏后、老娘安排了要让他变成男人的温香软玉已然静待室中的时候——虽然那仿佛是个老女人,好像还是花白凤的丫鬟来着?只不过傅红雪误以为是那什么翠浓红淡的,还闹了好一场扯不清的纠缠…… 但不管怎么说,这种时候带上叶开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啊? 唐悠竹距离当年看古先生大作时已然很多年,但有些印象有些人,是哪怕只不过铅字上头看过了也无法忘怀的:傅红雪虽然有些呆有些别扭,但一直是个很认真的人,他对自己说出口的每个字都极负责,如今既然说了要送叶开回去,总不会这么轻易便改了主意吧? 好奇之。 决定跟上旁观之!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209 然后唐悠竹就看到了一场好戏,具体过程相当精简,基本上傅红雪对叶开说的一句话便能概括之: “母亲准备的,说是十八岁了总该变成男人了,你今晚就在这儿休息吧。” 长者赐不敢辞,但就那故事听着,也许叶开还真才是母亲的亲儿子呢!这“转换身份”的独一份礼物自然该给他享用了……就算万一不是,做哥哥的让着弟弟些儿,原也不算什么。 傅红雪并不嫌弃屋里的女人,他们甚至还没有进屋,他只是单纯觉得,比起更愿意温柔抚摸刀锋的自己,这个离屋子还有两丈远就能听到里头有人、还能闻出里头是个颇具风情的女人的弟弟,应该比自己更乐意接受母亲的这份儿礼物。 叶开对傅红雪的神判断囧了个囧,有李探花那样秦楼楚馆都熟惯的男人做师傅真的不是我的错啊!至于对脂粉味儿敏感点儿什么的……飞剑客他那位传说中的父亲大人给他留的产业偏好各类红粉骷髅阵、绿柳销金窟也真心不是我的错啊!飞剑客为了让师傅出行时过得舒适干净大多是在自己产业里头专留的院子落脚什么的,也怪不得我哇!怎么习惯性闻香识美人,转眼就变成这等风流纨绔子呢? #说起来也算是师公的王老前辈,您真是害惨我了!# #才认回来的哥哥,还来不及刷好感度呢,先就往自己头上扣了个好色贪花的帽子神马的……# 叶开悲愤莫名! 唐悠竹却连自己一行是隐身在一旁都忘了,直接哈哈大笑出声“小莲花儿啊王老前辈,你的威力可真不小啊!都离开这么久,还能将后辈坑得这么惨!” 王怜花摸着自己一张嫩脸儿,想想不易容时眼角的鱼尾纹,再看看花满楼货真价实的二十许人好模样,心里头不知怎么的,竟是十二万分的不自在,话语也就随意桀骜了些:“弟子不过侍奉师尊往‘海外’出游些年月,哪儿就算得上久了?再者师公什么的……雨前辈那样的才是弟子的师公呢!李寻欢与弟子可没什么关系,弟子可不敢当他家弟子的师‘公’。” 他这话里话外的,竟是连雨化田也捎带上了。好在雨化田给王怜花并蓝蝎子喊师公也不是第一回了,有时候宫九存心膈应他时,也会喊上那么一句半句的,王怜花这话唐悠竹便也不在意。 倒是叶开傅红雪两个,一个看似随意站着其实无一处不能寻出攻击,竟是阿飞那种能让全身肌肉出于极致放松又最快启动状态的方式;另一个则是浑身紧绷,惟有握住刀柄的那只手,松紧适当。 眼光嘛,虽然唐悠竹故意没掩饰声音却弄出好些玄虚,传到法术外头的声音时东时西时远时近的,傅红雪和叶开两个最开始也是一个看向东边、一个看向西面,却在一瞬间,一起向南边偏东攻击。 一个长刀惊艳若黑色的罂粟绽放,一把短刃蹁跹若柳叶翩飞,一个杀气四溢,一个寒光凛冽。 却都击了一个空。 傅红雪已经得了花白凤认可能够出门复仇的刀挥空,叶开传承自李寻欢那例不虚发的飞刀依然是空。 两双瞳孔同时收缩了起来,唐悠竹轻笑:“这么一看,你们两个也不是半点儿相似都没有嘛——至少此时就有那么点儿像,都像是某种炸了毛的小动物。”只不过叶开微鼓的脸颊和圆溜溜的眼睛总让人联想到松鼠之类的小萌物,傅红雪嘛……他有雪狼一般柔肤的腹部,却也有一身如刺猬般锐利的尖刺,只不过刺猬的刺多是刺别人,他的刺却是要先扎到自己身上。 一个啮齿目一个猬形目,不过都是哺乳动物,勉强也算得上是近亲,认个兄弟也没亏了谁。 完全没觉得依照这种逻辑的话、人类和鲸鱼也算是近亲里的唐悠竹满意地摸摸下巴,慢悠悠撤了法术。 叶开和傅红雪所看到的,就是叶开扎到地上的飞刀忽然飞了起来,而后,就在他们的刀都落了空的地方,从透明到模糊再到清晰,一点一点的,出现了方才给他们讲了一个曲折故事的一行人。 而讲故事的那个人,正跑着叶开的飞刀,一上一下的把玩:“倒是和李寻欢的那把一模一样——我只不明白,你的手掌、力道,乃至出刀时使力的习惯和李寻欢的都不太一样,为什么要用一般儿大小一般儿材质的刀?难道探花儿郎竟没告诉过你,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么?一味儿的模仿……” 唐悠竹摇摇头,东方不败若有所思,叶开却笑开了:“原来前辈真和家师很熟啊!” 李寻欢虽然是个好人,但他并不是从不杀人的人;小李飞刀轻易不出手,出手时却多要人毙命当场。能接触过李寻欢的飞刀而后还活着的人……除了李寻欢迫不得已出手又还认为罪不至死的少数人之外,叶开只见过两个人。 一个是每隔一段时间,总要找到飞剑客比剑的那一个;还有一个,则是总是跟着他一起来的那个。 李寻欢对他们出手也不是因为比武决斗又或者其他什么,不过也还真是十分迫不得已的理由。 高手过招,尤其是当飞剑客遇上那一位,要留手也不是不行,但那样就失了专找彼此决斗的意义。所以李寻欢和那个人总是要提足了十二分精神在一旁掠阵,小李飞刀和龙凤双环也都时刻准备着,就为了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两个出招决绝的剑客分开。 ……哦,据说还有一个嵩阳铁剑,不过这位的脸皮没有那位厚,叶开又生得晚、到李寻欢身边更晚,竟是无缘得见。 如今冒出来一个唐悠竹,叶开听着他与那位使龙凤双环的虽然口气不同、品评却极其相似的话语,一时十分亲切,差点儿连人家诡异的出现方式都忘了,就要上前去。 可他忘了,傅红雪却记得很清楚,他盯着唐悠竹抛着飞刀的手就像雪狼盯着猎物一般,半瞬都不曾放松、半点余光也没给叶开,但叶开的脚后跟才提了起来,甚至都来不及迈步,就被他拉住了。 叶开倒也十分顺从地停下脚步,但转头看向傅红雪的眼神却十分无辜:“啊?” 蓝蝎子便忍不住为李寻欢发愁:“这么傻乎乎的徒弟,探花儿郎可怎么处?” 王怜花一针见血:“那位探花儿郎好像也多是揣着个聪明脑子犯傻的时候居多。” 蓝蝎子想想李寻欢的性子,越发地发愁。宫九牵着她的蝎尾,悠悠然安慰她:“探花儿郎再犯傻,也自有阿飞那头狼崽子去犯愁,再不济,还有龙小云那只小白眼儿狼呢!吃不了亏的,你且放心罢。” 蓝蝎子想起阿飞还是忍不住皱眉。虽然因着李寻欢并王怜花的缘故,她没再对阿飞如何,到底忘不掉伊哭之死。宫九对她的心思自然看得分明,却也不以为意——会发愁活人争不过死人一类的都是蠢人弱者,强大聪明如九公子自然不屑自寻烦恼。因此也不拿虚话劝她,也不需拿白醋瞎灌自己,只与她聊些个凭空想象的“李寻欢犯傻、小阿飞犯愁”之二三事逗蓝蝎子开心。 宫九一直都对法术不怎么上心,他更在意自己本身的强横,自然也不可能从叶开脑中读出什么记忆来。但九公子疯起来虽然很让人无语,他愿意正常着揣摩人心时还是挺有一套的——只要不涉及他那高雅爱好——是以此时依着李寻欢并阿飞两人的性格揣着捏造的好些事情,竟也不是完全信口开河,把个小叶开听得傻愣愣的,一会儿道“啊,那事果然是那么那么着”,一会儿讶“哇,原来还有这种事”的…… 简直傻得不行! ☆、178·王老前辈 王怜花摸着小痣默默庆幸:“还好你并非真是我徒孙。”又可怜阿飞,摊上这么一对师徒俩,却不知未老先衰了几何? 王怜花对阿飞的观感实在很复杂。虽说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与阿飞并无干系,阿飞也一直傻乎乎真当自己是他的种……但给自己血缘上的妹妹栽赃神马的,这便宜儿子实际外甥生物学上的亲爹还是与自己亦敌亦友的沈浪…… 王怜花虽然见不得林仙儿将阿飞哄得五迷三道的,还给蓝蝎子出了那么阴损一主意,让那个仿佛离不开男人的仙子美人真的取了个不用离开男人的去处,他也不过不待见让阿飞吃亏的“别人”罢了,这心底里头,其实还挺乐意看阿飞吃亏的。 毕竟白飞飞的手段虽不够磊落,但居然真生了沈浪的娃娃什么的……他千面公子跟着沈浪在海外一待十几二十年,都还没捞着这样的好处呢……咳咳,不对,是没找着机会让朱七七也给他生一个呢! 花满楼挑眉,他对王怜花和沈浪夫妻的纠葛倒也略知一二,只是看这些时候王怜花该玩玩该闹闹该作死作死该撒娇撒娇,还当他放开了呢,不想却这么遗憾?好师叔花公子遂温柔垂询,王怜花却莫名心虚摆手:“哪儿哪!有阿飞那么个忽然冒出来的家伙就够烦了!”之前林仙儿那事,虽也不费他多少工夫,要将产业尽可能都转成脂粉美人之地也是一烦呢! 这两个言语间也并不曾遮掩了声音传送,只花满楼顾着王怜花的面子,问他是否惦记着与沈浪朱七七孕子一事时用词委婉,饶是叶开傅红雪都算得上聪颖之人,也不曾听出什么。但王怜花后头这一句却委实明白,惹得叶开往他脸上看了好几眼,尤其在他鼻翼边的小痣上转悠。 王怜花扬了扬下巴,大大方方任他看,末了问一句:“我哪儿老了?” 叶开摸了摸鼻子,又实在说不尽的好奇:“您真的是王……王老前辈?” 对着王怜花易容出来的这么张粉嫩嫩的小脸蛋,叶开这个“老”字实在说得艰难。只不过辈分摆在那儿,即使叶开不是十分拘泥之人,飞剑客于他意义又有一番不同,王怜花又是飞剑客之父,这称呼上头,再不拘泥也不好混喊着。 但叶开总还是叶开,他笑眯眯地又补了一句:“这‘老’字不过是因着辈分因着尊重罢了。晚辈虽然不肖,也听了许多前人之事,这王老前辈不过比家师略长几岁,却十分擅长养生之道,内力又浑厚,这容貌自是不老的——据说还被传为于海外仙山得了仙缘的不老仙人呢!” 王怜花听得心下熨帖,海外有没有仙山他不知道,这仙缘嘛……若是修行有成,这眼角些许鱼尾纹,总不会是问题。 这么一来,王怜花看叶开就格外顺眼,也就“忽然”想起来,哪怕不从飞剑客那边算,这李寻欢也是他侄儿一辈的。这叶开自然也是自家孙辈了。 一旦定下这个基调——别看王怜花对阿飞虽然护短却又有些别扭不亲近,他对孙辈的又是不同,虽也没什么正儿八经的长辈架子,但叶开好奇他们那忽然一点点现出身形、又只在原地就能让他飞刀落空的本事,王怜花也不去推脱自己炼气期的境界用起法术来诸多限制,十分得意地将法诀掐了又掐,一会子隐身一会子现形的,一开始体内真元还充沛时,还硬是捏了个相对高深的隐身术,只隐去自己一半儿身体,让叶开甩了几个飞刀,直把叶开弄成两个小土包子,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那一刀明明该是贴着你手臂飞过去的……后头那一刀瞄准的地方都该是肩膀了……” 王怜花一摸脸,换了副相当仙风道骨的小样儿,非常有神棍气质地微笑:“要不怎么说是海外仙山得仙缘呢?” 叶开看着依然只现出半张脸半片身子加一手一脚的王怜花,恨不得整个儿扑上去摸摸那看不见的半边儿,却被傅红雪死死钳住:“如果世上有神仙,也未必没有鬼怪。”这么没戒心的弟弟,傅红雪才当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哥哥,这心陡然就沧桑了起来。 王怜花看他那样儿,却是越发来了兴致,手一摸又再换了一张脸:“是啊,这世上鬼怪可比神仙自在多了,尤其是画皮……” 皮字拉得老长,手上却格外不老实,对着两个孙字辈的小孩儿也好意思玩儿偷袭下蛊那一套,傅红雪猝不及防之下,真给他将叶开扯了出去,虽回神得也挺快,但王怜花已经一手揽在叶开脖子上、一手摸着叶开的脸,笑得十分不怀好意了。 傅红雪深吸了一口气:“放开他!” 王怜花幽幽道:“公子既然知道鬼怪,怎么却又这么天真呢?这么鲜嫩的一张皮子……”一呀摸、二呀摸的,王怜花的手都快从叶开的领口探了进去,脸上还做出一派十分迷醉的神情,却又不是色授魂销的那种,而是真和最好打扮的小女儿家看到了一件举世无双的新衣裳那般…… 叶开看得真切,难为他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继续笑:“其实也就一般般,这一路风沙的,日头又毒,脸颊脖子肩膀都好几层颜色了……而且俩脚底还都漏了个洞……” 王怜花又叹了口气:“确实美中不足啊……” 叶开也跟着叹得很真挚,傅红雪按着刀柄的手也仿佛放松了些,连眼睛都仿佛移开了,而后,王怜花与叶开边说边不知不觉地将大半个身体暴露出来,双手也只摸在叶开左边儿手臂上…… 就在此时,忽然刀光掠过! 傅红雪倒是挑了个好时机,出手速度也极快,但很可惜的,又挥了个空。 王怜花依然是那张脸,给人的感觉却一路从爽直中带着几分霸道、到诡谲中带着几分幽怨、再到如今的杀气四溢狰狞非常;又放回叶开脖颈的手也再不像之前那般带着几分掩饰的温柔,而是明明白白地掐了上去。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210 傅红雪的眼神暗了暗:“你待如何?” 王怜花摩挲着叶开的脸,笑而不语。 傅红雪深吸一口气:“我的脚底并没有什么伤,身上的肤色也没几层。”他虽然也是一路奔波寻仇,但不知道是打小儿在黑屋子里待的时间太长,又或者是天生体质关系,他的皮肤即使暴晒在太阳底下十数日,也依然苍白。 这种白在一身黑衣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明显、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似乎多了几分羸弱的味道,可事实上,傅红雪比叶开还要高上半个头,他的站姿也从来都是挺拔如松。 王怜花眯着眼睛将他上上下下一打量,摩挲在叶开脸上的手移了开来,手指搓了搓:“看着马马虎虎,就不知道手感怎样?” 傅红雪又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好奇,为什么不自己来试试看?” 王怜花一只手依然放在叶开脖子上,却又改掐为揽,另一只手上手指搓动的频率越发快了,眼睛也是一下子梭巡在叶开麦色的脸蛋、浅麦色的脖颈、还有锁骨以下那点儿白皙的皮肤上,一下子又转移到傅红雪苍白的脸颊、苍白的脖颈、以及在墨色刀鞘映衬下越发苍白至极的手指之上,半晌才眯了眯眼:“放下刀,自己走过来!” 傅红雪握刀的手一紧,接着却毫不迟疑地放开了刀柄,缓缓将佩在腰间的刀解了下来。 他的动作很慢,就像他说话时的速度一般,但也坚定平稳,一如他出口便是承诺的语言。 叶开之前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看到一手始终不离刀柄、无论吃饭夹菜都只用一只手的傅红雪,就想起在那间黑色得连阳光都灰败了的屋子里头,那个蒲团之上,沉默跪着的少年……他那时候就想着,等什么时候,一定要让这个人不要再把自己绷得那么紧,一定要让这个人知道,虽然一只手就能做很多事情,但松开了刀柄,用两只手一起感受的滋味,是更加轻松而美妙的。 但现在看到傅红雪终于放开了他的刀、甚至缓慢却坚定地要把刀解下来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王老前辈,别……” 王怜花的杀气和恶意都很逼真,但叶开却很清楚,这个人不管远行海外去训的是仙缘还是魔缘,他都不可能真的伤了他。只不过他也听说了很多王怜花正邪难辨喜怒不定的传闻,即使看出王怜花只是拿他们兄弟俩逗着玩,叶开也拿不定扫了他的兴之后这位老前辈会作何反应,再者他自己也有那么一点点隐晦的好奇,他也想看看傅红雪会怎么做…… 只是傅红雪真的将刀解下来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想要开口点破王怜花的恶作剧,可“别”字才出口,他却忽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179·嫉妒 飞剑客曾经就吃亏在不会点穴解穴上,李寻欢教叶开时尤其注意这一点,叶开能肯定他此时并没有被点穴、也不是中毒或者他知道的别的什么,但他忽然之间,就发不出声音、甚至真连动一下指尖儿眼皮子都不行了。 叶开又是无奈又是自责,眼睁睁看着傅红雪将刀缓缓解下,轻轻放到包袱之上,再一步步行来,被王怜花摸脸捏耳朵甚至掀眼睑,手掌握得死紧,面上也越发苍白地肃杀着,却竭力收敛了杀气,顺着王怜花一会儿“转身”一会儿“抬手”的,甚至连衣领子都解开了好些儿,露出锁骨之下半张手掌大的皮肤,心口一阵酸涩温热,眼睛里头却很奇怪的,竟是连泪花儿都凝聚不起来。 事实上,叶开连呼吸都是那么恰到好处的平缓匀速。 傅红雪垂下眼睑,眼中仿佛有刀光闪过。他一直不敢轻举妄动,也正是因为王怜花展露的这一手堪称诡谲的功夫。 但不论多诡谲他都要救下叶开,所以不管王怜花要求他做什么,在他找到破绽一举反击之前,他都会照做。 他只希望他的顺从能让王怜花满意,好叫他别太注意叶开,顺便露出点儿破绽。 ——可惜傅红雪不知道,他的顺从,只会让王怜花更加生气。 说起来这位千面公子王老前辈的身世,与叶开傅红雪也仿佛有那么点儿相似之处:他们的父亲都曾权倾一方,他们的父亲都风流多情,他们都有不同母却同父的兄弟姐妹——当然傅红雪与叶开全无血缘,只不过他也说了,对于唐悠竹说的那个故事,他并不曾完全相信,王怜花观他言行,也看出他虽然相信叶开是白天羽的儿子、却又不觉得自己就一定不是白天羽之子…… 现在傅红雪为了叶开连刀也解下了、衣领也解开了,让王怜花想起白飞飞这个异母妹妹,以及几十年前的诸多往事,可如何不一阵阵的牙疼眼热?捏一把叶开的小脸儿,王公子可真心看不出这动不动就眼红、虽看着有几分楚楚之态却完全不懂得收放自如的笨蛋,如何能比得上自己个儿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了!偏生傅红雪待叶开,比之白飞飞待他,何止好上千百倍? 这世间事,从来只怕一个“比”字,王怜花往常骄矜自己聪慧讨喜,连沈浪都狠不下心杀他了,就是朱七七,那么凶悍蠢笨的一丫头,曾经对他何其恨之入骨,后来不也折服在千面公子的魅力之下了吗?如今见了叶开之于傅红雪,心中真是打翻了五味瓶。虽然是他故意逗这俩小家伙,虽然傅红雪任他说东不往西、说扯衣领绝对不会扯衣襟的配合也很乖巧没错……王公子这心里头,却总不那么对味儿。 王怜花素来是个肆意妄为的,他心里不好受,总要让别人更加十一二万分的不好受,是以先禁锢了叶开,后又摆弄着傅红雪,竟是越玩越过火,偏生唐悠竹一时忘了傅红雪却不是那种没脸没皮能任着王怜花玩儿的,也只当看着有趣,其他宫九等人更不消指望,能如无花那般径自捻佛珠儿念经、又或者如东方氏那般非礼勿视已是难得,宫九蓝蝎子两只更是拿眼睛一圈圈地在俩小孩身上转,虽看在李寻欢面上没再品头论足,可那眼神儿也够寒碜人的。 最终还是花满楼,听着王怜花闹得有些过了,出声阻止:“你想看看自家徒孙与兄长的情分,原也无可厚非,但也莫过了,小孩子面皮薄,可经不起你这么开玩笑。”又转头对傅红雪歉然一笑:“怜花自来爱玩,你看在他只是担心叶开的份上,别往心里头去。”说着还弯下腰,双手捧起傅红雪放在地上的包袱、并包袱上的刀,递还给他。 傅红雪并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眼睛依然看着叶开,和他脖子上属于王怜花的那只手。 王怜花看了一眼花满楼,悻悻收回手,也不再去看叶开傅红雪两只,径直扑到花满楼身上诉委屈:“秀恩爱什么的最讨厌了!他们肯定是欺负我没个好兄弟。” 花满楼只得腾出一只手来安抚他:“好啦,叶开和兄弟相处融洽,总比像阿飞一般让你操心的好。而且你还有师傅师叔师妹弟子们,乖了啊!” 那口气,真心和他哄着三五岁的侄孙儿没甚二致,偏王怜花就受用他这么着,三言两语的,就给花满楼说得乖乖儿解开叶开身上禁制,又亲自将包袱和刀捧回给傅红雪。 傅红雪先将叶开拉到自己身后,而后才缓缓拿起刀,也不在往腰上系,就那么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拿着刀鞘,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王怜花,半晌才道:“你以后,最后不要轻易和人开玩笑。” 叶开则叹了口气:“秀恩爱一词可不是这么用的。”从来只听闻这位王老前辈学识渊博杂学旁收的,真心没想到说话做事这么不讲究……开玩笑也罢了,秀恩爱什么的,无论是现在往这位温雅公子身上蹭的他自己,又或者是另一边双手交握的一对、情投意合到能一起品评别人的一对、甚至最像普通夫妻那般相处的那一对,都更适合这三个字吧? 王怜花转过头,冲叶开呲了呲牙:“我说是就是,再敢多话,信不信我真让你俩当着大仇人的面秀恩爱去?” 叶开瞬间缄默,同时微微挪动了一下步伐,正好挡住傅红雪险些儿拨刀的手:“王老前辈您对十八年前的往事,似乎知之甚详?” 王怜花其实并不清楚,虽然白天羽勾搭上花白凤的时候,他才正好从海外回归中原,但当时阿飞那边一堆烂帐,李寻欢那边虽有唐悠竹慷慨送了一条生息蛊,但久病的身子调养起来也是一番麻烦……那时节又还没有无花东方氏,王公子每日还要三餐加点心宵夜地伺候他家师尊,忙得几乎焦头烂额,哪儿管得上什么白天羽黑天鹅呢? 但王怜花对人心的揣摩确实很有一套。只凭着当日教中报上来的、关于花白凤叛逃一事中提到的些许白天羽情报,再加上唐悠竹方才那半遮半掩的“故事”,他便能随口说出白天羽之死二三事,其中一句:“像白天羽那种人,仇家虽然也不少,但李寻欢没杀他、上官金虹也只顾着和他家小情儿卿卿我我去了,他便不会轻易死在仇家手中……如果他今天还活着,只怕就该死在外室私生子的手下;但既然是死在十八年前,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受不了他那霸道性子的所谓‘朋友兄弟’,和受不了他风流多情的妻妾外室们。” 引得傅红雪险些儿又愤然拔刀,唐悠竹却是连点了数下头,直点得原本还带着几分希冀看向他的叶开,黯然苦笑:“关于……”因为身份已经被揭开,他再无法直呼白天羽之名;但要称其“父亲”,叶开话到嘴边却就是挤不出口,只得含糊过去:“关于他的一些事情,我也曾有所耳闻,但是……说他独断独行、专横跋扈、风流花心的那个人,却也承认他并不像金钱帮主那般阴狠毒辣……他们都说他惊才绝艳、仁义侠气……金钱帮主尚且能安然归隐,为何他却落得……” 王怜花悠悠然地笑: “正是因为他不够金钱帮主阴狠毒辣。上官金虹一辈子就只信任了一个荆无命,连自己儿子都不过泛泛,于美色上头更是单薄,兄弟一个也无,朋友嘛,大概也只有李寻欢勉强能算一个……而荆无命与他又不只如父子、兄弟、主从,还是那种可以携手归隐的‘好朋友’…… 可惜白天羽…… 白天羽他一边果敢决绝到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就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一边却还要把好些人视为足以交托后背的兄弟朋友,却不知道哪怕是白天勇——白天勇对他言听计从从不忤逆,不过是因着自襁褓中便由他带大,已经没了自己丝毫主意,可惜就是白天勇的妻子,也不见得乐意丈夫由他那般事事安排呢! 就是内事上头也不干脆,如果真的敬重妻子,那就别和良家女子拉拉扯扯,忍不住的时候青楼楚馆去一回也罢了,外室什么的……如果真的忍不住风流性子,那就最好不要将妻子敬重到在他那些‘兄弟朋友’面前,能干涉公事的份儿上……” 王怜花说到这里,冲叶开露出一个十分恶劣的笑:“都说白天羽和白天勇夫妻都在那一天亡故,但白天勇夫妻也罢了,一个木头一个眼大心空,但白天羽那位夫人……真的有人看到她完整的尸体了吗?” 王怜花每说一句话,叶开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这时候看起来已经比傅红雪还要苍白了,听到最后一句话,更是成了一片惨白:“您是说……” ☆、180·路小佳+回归 王怜花摊手:“我什么都没说,只不过女人嫉妒起来啊,比什么仇家都可怕。”说着还冲眼中都险些能射出刀子的傅红雪恶质一笑:“你最好小心着点儿叶开,这小子对兄弟朋友的态度虽然不像白天羽,不过这般闻香识女人的本事儿……虽很有本公子的几分风采,但一不小心就很容易惹上烂桃花,小心哪天也被桃花活埋了哟~” 傅红雪面上依然冷冷的,仿佛全不将王怜花的话放在心上,但事实上这一夜的谈话挽回了多少杀戮和怅然,又给叶开添了多少悲剧,却实在难以列数。 这王怜花与唐悠竹在某些方面倒真是天生的师徒,一般儿管杀不管埋的,先后给这小兄弟俩扔下好些个炸弹,回头也不去管人家怎生儿处置,给叶开丢下一句“小心着点儿,回头人说小李飞刀的弟子死得可笑我不管,要是敢连累得本公子被人说徒孙最终居然是蠢死的,可别怪我让你死了都不安生”之后,就果断出发,往蓝蝎子生母埋骨之处去了。 说是埋骨之处,其实没坟墓没标志,甚至连完整的尸骨都不曾有。蓝蝎子当日诸般设法,也不过是求得个不至于将生母暴尸荒野、任由秃鹫虫蝎啄食罢了,甚至连个装骨灰的容器也不过一个粗陋的瓦罐,随随便便往黄沙底下一埋……宫九所期待的见丈母娘,不过是陪蓝蝎子对着一片黄沙发呆半日而已。 唐悠竹看徒弟面子,也陪着一道儿赏了半天大漠黄沙的景致,当然没忘了用法术将他家酥酥护得妥妥当当的,保证一粒沙尘也沾不上。 一路看着,唐悠竹倒有点儿佩服宫九了,这家伙居然真连回了蓝蝎子“故乡”也没将伊哭算计出去,依然由着蓝蝎子将其装在尾指上戴着的小戒指里头——这可比宫九陪着蓝蝎子品评美男更让唐悠竹难以理解,如果是他家酥酥的话…… 握紧雨化田的手,唐悠竹笑得…… 宫九鄙夷:“你忽然给晒坏脑子了吗?” 唐悠竹不理他,依然顶着一脸呆蠢呆蠢的笑看向雨化田:“幸好酥酥只有我……当然我也只会有酥酥。” 好生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也就是雨化田听后能觉得心中熨帖。宫九翻他俩白眼,转头和蓝蝎子一起欣赏美人去了——这大漠之上的美人儿虽没有江南那边的皮肤水嫩,但多身材健美、眸色恍若琉璃,无论男女,都别有一种味道。 自然,翻白眼的便换做唐悠竹了。 这堂兄弟俩一贯这般,大家伙儿也见怪不怪,如此一路走一路顽,顺便听上一二耳朵的八卦,例如万马堂一夜成空,马空群狼狈逃窜,唐悠竹和王怜花合作演绎的“故事”虽然真实,但即使是叶开,不曾亲自调查亲眼验证过,也不可能凭借一个故事就彻底放下父仇;傅红雪更是坚持:“即使白天羽算不上是个完美无瑕之人,他总算还是将他们视作至交亲信的朋友亲信。他或者听不进谏言、或者固执己见,可好歹从没想着要从他们背后插一刀。” 如果那些人有当面拒绝白天羽的勇气,如果那些人敢当面与白天羽为敌,即使是围殴车轮战,傅红雪也未必会坚持报仇。但就花白凤所知,白家是先中毒后中伏。 这般手段,漫说白天羽罪不至死,就算罪已至死,傅红雪也无法释怀。 所以他们一路追击到丁家庄。 明穿之朱祐樘_分节阅读_211 正好在唐悠竹一行经过丁家庄的时候,丁灵中正因为路小佳揭穿了他的身世,而从背后偷袭,一刀从他的肋骨之间,刺入他的心脏。 丁灵中的动作太快,又因为视觉角度问题,傅红雪和叶开都来不及反应,路小佳的心脏上已经多了一把刀。 唐悠竹他们来到之时,叶开正扶着路小佳,满脸焦急。 唐悠竹挑了挑眉,叶开和路小佳的交情有这么好么?他记得原著里头路小佳死在这里时,也不过除了丁灵琳几滴泪、丁灵鹤一句“不管怎么样,你有这么样一个三哥,总不是件丢人的事”之外,也就是叶开为他说了两句话,却也不过说明一下路小佳忽然揭穿丁灵中身世的缘由罢了。但转念一想,此处的上官金虹既然没死,荆无命和阿飞的关系只怕能好上不少,就算不可能如叶孤城之于西门吹雪,到底旗鼓相当的剑客难得,这叶开和路小佳有些个交情也不足为奇…… 摸了摸下巴,唐悠竹对于路小佳算不上有太大印象,但也没什么恶感,再则王怜花对荆无命(的剑)还念念不忘呢!只当是为很可能要再一次悲剧的荆无命夫夫预支点儿慰问金,唐悠竹也犯不着非得让路小佳依着原著那般死得毫无价值。 遂从阴影中现出身形,慢悠悠走了出来,冲叶开道:“反正人还没死,你急什么呢?” 叶开满头大汗。飞剑客这些年为了调养他师尊的身体,于医术上头颇得了王怜花遗留的那本怜花宝鉴之三味。叶开耳濡目染之下,即便不曾正经儿修习医书,好歹伤势要害总知道点儿。他方才握住路小佳的脉门一探,便知道这一刀将其心脉伤得甚深,只怕心脏都给捅了个对穿,这救治二字说起来轻松,却非凡人手段所能及。 但唐悠竹又如何是凡人? 叶开可是亲眼看过他们那般隐身现形的诡异手段的,就算对于神鬼之说依然半信半疑,却也越发相信李寻欢偶然提及的曾得王怜花之师救治解沉疴之事,见了唐悠竹出来,一时双眼放光:“求太师祖帮忙,这小子还欠我十坛陈酿呢!” 叶开和傅红雪一路从万马堂追到丁家庄,小李飞刀传人的声名也免不了传了开去,如今一声“太师祖”喊出来,连正失魂落魄的丁灵中都不禁抬头多看唐悠竹两眼,余者更不消说,唐悠竹却谁也不看,只在路小佳身前站定,伸手往他心口戳了两把:“嗯,挺精准的手法,心室被戳通三个,肺部动脉都断了几根……”拍拍路小佳的头:“这样都还能说话,你的体质倒还真不错——难道花生真有那么养生?” 路小佳一本正经点头,他现在一开口就是一嘴血沫,但他却还能微笑着,说出口的话也不带丝毫凝滞:“花生本来就是最好吃的东西。前辈若是好奇,不妨亲自试试,但最后不要直接往心脏捅刀子,就算非得要捅,一开始最好也轻一点。” 唐悠竹点头:“如果我要试的话,我会注意的。”说着戳戳路小佳背后透出的一小截儿刀柄:“拔刀的时候,需不需要我轻一点?” 路小佳无所谓:“前辈随意。”轻一点慢一点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差别了,这刀就算不拔也不过让他多称那么几句话的功夫,但该说的他也都说了,只有…… “叶小开,陈酿埋在那树林子里头,从东往西数,每隔十棵树,往下挖三尺……一共二十坛,多的便宜你了,记得以后多给我供些花生啊!” 丁灵琳已经哭得声哽气噎,她忍不住冲到丁灵中面前,质问:“你到底是谁?究竟是谁叫你去做那些事的?你为什么不说?” 叶开却只是盯着唐悠竹,眼神中透出难以形容的紧张,可又有着依旧明亮的希望。 路小佳看着这样的叶开,忽然有点儿后悔,早知道,他该在树下多埋几坛酒。这混小子平时虽然不算是个什么好东西,但到了这时候,会为他这般的,也不过就这么一个人。只是可惜了,自己原先不明白,如今明白又太迟了,早知道,何必拘泥于血缘上的家人兄弟?明明师傅加上这个一年半载总要见上一面的混小子,也便足够了的。 带着机会遗憾,路小佳很认真地和叶开保证,下一回如果还有机会遇上,他一定会给他酿多多的酒,也不再和他抢花生酥吃…… 叶开看看路小佳背后那个诡异的、已经拔掉刀却没再冒出丁点儿鲜血的伤口,眼睛中希望之色越发大盛,也就有了心情得寸进尺:“你还要给我剥花生下酒。”叶开和路小佳俩最初的“恩怨”就是来源于一小把花生米,路小佳掰完没有立刻吃,却不想给个偷喝酒的臭小子一口吞了……此时想来却别有一种趣味,再者来生之事何其飘渺虚无,路小佳想着自个儿好歹比臭小子虚长那么两岁,也随口应下了。 叶开眼尖耳灵,虽因为血迹衣裳遮挡,看不清那伤口的细致状况,也早听出路小佳说话间声息渐强,越发将“得寸进尺”四字发挥得淋漓尽致,待得路小佳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死不了时,已经应下各种合理的不合理的要求无数,此时再想反悔也实在不能,唯瞪眼结舌尔,也不消细述。 倒是王怜花,见叶开追凶缉仇结果追缉到自家异母兄长的生母身上,真心好不快活也!又有路小佳见了丁乘风也不认,只当丁灵中那一刀便算还了他这父精之恩,至于母血……真是呵呵! 即使有丁灵鹤兄弟俩在前,路小佳若果然是丁夫人亲生的,她又如何能在儿子被舍出去之后还待丁灵中那般好?路小佳原是婢妾所出,生母早产后大出血亡故了,这丁夫人将正经儿小姑子出的外甥儿记在自己名下,自然要比记个婢生子更乐意许多。 然而这些隐情便是路小佳原也不知道的,当日丁乘风早起了易子的心思,为了外甥身世好看,对外便一直只说是丁夫人有孕,上官金虹的势力虽不小,但也还真没八卦到管一个小小丁家内宅事务的份儿上。 只不过世上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路小佳的情状足够凄惨,偏又还吊着一口气,丁灵琳也多了心思质问丁灵中,甚至对上丁乘风都接连问了好几声,丁乘风才亲口说起往事,路小佳的神色便从漠然到释然。最终丁白云出来,便是傅红雪也做不到最这么一个女人挥刀,叶开更是黯然,他便在王怜花冷冷讽刺一句“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白天羽对女人虽蠢,但若不是你先守不住,他也做不出强拖人上床的事情来。自己先就不检点,倒怨人不肯为个轻易就能拖上床的女人抛弃发妻,也真是可笑得很”之后,也不再去看丁白云癫狂的模样、和丁乘风愤怒的脸,径直靠在叶开身上:“送我回家。” 丁灵琳神色莫名,却问不出那一句:“难道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 从此路小佳也就只是路小佳。 宫九原还要跟着去寻荆无命“玩儿”,唐悠竹却因一时心软,不肯让宫九跟过去捣乱,一行人遂依着叶开提供的线索,往寻阿飞李寻欢,却不想才半月功夫,这两个已经往东南一带去了,看那方向,仿佛是要出海往寻沈浪,唐悠竹一行索性先登舟前行——这次虽还是用的唐悠竹那艘竹筏,却也很小心的,装了一条船随身带着,却不想将将到得那座海岛时,还是再一次翻船…… 几个人中,唯有蓝蝎子不识水性,但有宫九照看,也不算什么,不多时一个个就从水中冒出头来,只不想,又换了一片天地。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回来”了。 朱见深正携着万贞儿、带着一干大大小小的皇孙儿侄孙儿们游湖,朱厚炚正在念叨今儿端午,父皇父王在外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粽子吃,湖中忽然接二连三冒出几个人来,侍卫们赶忙儿上前护驾,那边隔了一代的太上皇并小皇帝小王爷们已经扑了过去: “糖糖!” “父皇!” “父王!” 又有宫九拉着蓝蝎子飞扑:“深叔。” 又有王怜花扒着花满楼好奇:“哎哟,我这师尊还真是个皇帝呢?” 一时乱哄哄好不热闹也!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莫早过了过六一的年纪,不过都没人说一声还是有点儿寂寞的,那么端午也就这样吧 正文完结了,番外等莫有心情再说,从明天开始全力更蝎子,次更无限流综穿,大家若是有缘,便期待再一次见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