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娘驯渣夫》 第1章 异世香魂也 斑驳的阳光掠过茅草,掠过粗布鞋,掠过屋顶上那个修长身形、着缌麻丧服的人,只见他向北挥动上衣,以浓郁的腔调高呼道:“计生呀!你该回来了!”连喊了三遍,那上衣被揉成一团,抛了下来,正盖在屋下那死者的尸体上。 顿时,人们像得了指示一样,嚎陶哭声在计软周围炸开,跟过年的鞭炮一般晕染成一片,此起彼伏。计软头低着,脑袋昏昏沉沉,还没理清自己怎么就穿越了,被这哭声一惊,便好似脑子里弹了一根弦,那迷雾略拨了拨,复了丝清明,计软不敢怠慢,立刻掐了自己一把抬起袖子装模作样的跟众人一同哭了起来。 因那棺材里躺着的不是别人,却正是原身的生身父亲计生。 计生,何许人也?计划生育的简称?当然不是。计软一边拿手帕掩着面直打雷不下雨,一边抽调着原身的记忆。 计生,青州人氏,家住杏花村。其祖父是个名士,还曾中过举人,但这计生的祖父真是放屁都能砸到脚后跟,两个字,倒霉,刚中了举,还没得享半毫天恩,人便死了。而到了计生这一辈,他也不过是个未进学的生员,在武城县的张员外家做西宾,也就是家塾老师。因此计家虽算得上书香门第,但毕竟儒素出身,也只靠着舌耕糊口,家道并不丰腴。一句话概括计家的现状,又穷又酸,怎一个潦倒了得。 若说起她这父亲是怎么死的,计软脑子里的弦又猛的拨了一下,她生生的倒抽了口冷气,这其中竟还有另一番缘故。 他们住的杏花村临近青州府,这青州府里有一富贵大户人家,高家,其家主高平在京都任一品的大将,其子孙也大半有官职挂身,若说起这青州府的名门大户,第一家便是他家,光他家的府院就占了半个城,可见其豪奢,人人无不知晓的。但今次要谈的却不是他家,却是在他家供职的一个采办。 这采办名叫赵大赖,奴仆出身,却是名副其实的一个恶奴,早年因为那高家公子看上一个姑娘想要把她买去做丫鬟,那人家的父母死活不愿意,便是这赵大赖出手,领着一群小幺儿们拿着铁棍直接把人父母给打死了,可见其心狠手辣,目无王法,因为这事赵大赖还吃了几个月的牢狱饭,但这就是个强权欺压的社会,几个月过后,因为高家使钱,这赵大赖就被放了。 从此,赵大赖更是受宠信,得主子的意,一路是顺风得水,如今这赵大赖也二十有四了,竟混出来了个名堂,现在在高府的总管事手下做采办,不但自己投钱脱了奴籍,单立了户口,还在那青州府里置办了处宅子,底下跟了一群喽啰,都喊他赵大爷。 若问为什么提他,不但他,连那计软都与计生的死有掰扯不掉的干系。 那日赵大赖同一众弟兄从南方采办回来,路过杏花村,见此处茂林深竹,别有一番村野风光。一群人便在那村口酒肆歇脚,吆喝着沽饮几杯。 可巧计生那日也起了雅兴,要饮酒作诗,便央了计软拿了壶去村肆买酒。 然后,你知道的,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便再没能忘掉你容颜。没错,这赵大赖看上这计软了,赵大赖本是个好,色的,那烟花柳巷、勾栏瓦肆可不都逛了个遍,什么颜色没见过,独计软因家中窘困,那日穿的是件简单的生绢裙,那赵大爷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都看腻了,乍一看这素青衣裳,竟觉得清清爽爽,别有一番风味。就这样,便入了眼了。 若说这计软的颜色,倒还真隐隐透出点国色天香来,跟远山一般的黛眉,直挺的琼鼻,若丹的朱唇,加上窈窕的身段,就是山窝里出了只凤凰。怨不得那赵大赖回去之后就念念不忘。那赵大赖一向不在情,色两字上委屈自己,加上他自先妻亡故,长夜寂寞,早起了成家的心思,以前是没爹娘管,没自由身,如今他有自由身了,前途有盼头了,宅子也有了,空荡荡的也该住个人进去。便起了娶计软的心思。 心思一起,就派了人去打听计家,这一打听,计家到底算是个书香人家,那养出来的女儿自然正派,也好撑门面,等赶明儿生了儿子,说起家中渊源,祖上是中过举的,也有名声。比不得他那让人看轻的奴仆身份,于是越发满意,要娶计软的心更加坚定。便没迟疑央了媒人去说亲。 哪知剃头担子一头热,落花无心眷流水,计软那天去买酒,见酒肆坐了一群男人,碍于礼教,便慌慌张张,头都未敢抬一下,只听到七嘴八舌的对她调笑的男人腔调,甚至还有人伸出腿来绊她,只觉得这群男人好生混帐,哪里注意到有谁。况她跟父亲好友家的儿子曲进才自小青梅竹马,只差没私定终身了,突然来了个恶人赵大赖,那一向有主意的计软怎会愿意? 计软是家中独女,又是计生老来得的,一向娇生惯养,宠溺到了极致,因此养成了计软在家中无法无天的性子,俗话就是窝里横。计软听说了此事后,因计生没有直截了当的拒绝,便去计生那里胡搅蛮缠闹了一通,又是要上吊又是要出家,把个计生气的胡子乱翘,浑身哆嗦,加上他本就对这赵大赖不满意,因此媒人再来时,他被那媒婆缠得烦,便起了性子,把那赵大赖横竖批驳了一通,说他是癞□□想吃天鹅肉,一个没爹娘养的下流东西没喝了黄汤,便连嫦娥都敢肖想了,难听话都骂了个遍,也难为他一个书生想出来那些词。 可是自古那句话切要牢记,宁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这媒婆回去后把计生的话学说了个十成十,可把赵大赖气的脸铁青,他生平最恨人拿他身份说事,一个穷酸秀才也敢这般折辱他,他恼了一夜,第二天便生出一计。一早派人去了张员外家。 计生的东家,武城县的张员外虽与青州府的高家没什么干系,但张员外家只恨高家没撅起屁股来任他舔,巴结奉承还来不及,又哪里敢惹?因此赵大赖派的人将原委道清,又许了张家好处,张员外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第二天张员外便硬说计生偷了他家的百两银子,人证物证俱在,若不还来便要拿他去官府,可怜计家整个家底儿掀过来也没有百两银子,又哪里去还?只有东家借一点,西家凑一点,但凑来的也不过十几两银子,堪堪十分之一。 正焦头烂额时,赵大赖派的那媒婆又来下聘,聘金却刚好是一百两。可把计生气的头顶没冒出青烟来,生生拿棍子把媒婆赶了出去,他又不愿他的宝贝女儿嫁到那一个心肠歹毒的人渣手中去,而自身竟落了一个偷的名头,以后哪里还能谋得到生计,加上毕生清誉、祖宗名声都毁尽,自认愧对列祖列宗,竟愁结满肠,想不开自尽了。才有了今日这白花花的葬礼,这嚎哭场面。 正皱着眉头想到这里,哀叹了一遍,见众人都止了哭站到两边,计软眼神好,也赶紧扶好计氏退避到了一边,计氏早哭成了泪人,趴在那里都起不来,计软同另几个妇人去拉她,她却仍死命奔向那席上的尸体,悲声嚎哭道:“老爷呀!你怎么就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可要怎么活呐!妾身干脆随了你去也一了百了……” 但见她哭声哀痛,众人紧拦她,劝了她好一会儿才把她搀扶起来。她身体绵软,犹自悲泣不止。 计软心里也理解,这么一个封建妇女,丈夫突然走了,留了这么一大堆烂摊子给她,又让她怎么办? 计软一边给伤心的计氏递手绢,一边又想起来了原身的死因,就因为计氏实在没法了,连下葬计生的钱都没有,便以商量的口气,试探问计软不如就嫁给赵大赖如何?好歹那赵大赖也是有钱有势,不比那曲进才差。哪知原身大为恼恨,认为计氏便是那种要钱不要女儿的,为了自己的好日子便要把她推入火坑中去,原身气不过却又没人做主,没地方告状,就想着反正家也散了,母亲又这般无情无义只想着自己,不如自己死了看她能落个什么,竟一赌气也自尽了。 这下好,原身死了,她又无缘无故的被召到这个身体来了。 得,公主娘娘一样没赶上,再次赶上了一个最底层的劳苦大众,只怕比前世还要可怜的多。 第2章 赵大赖杀猪 但见计生的尸体被人用帷幕挡住,一批人拿着瓦罐剪刀等物什进去,计软心知是要给死者沐浴洁身了。便想着劝计氏进屋先行歇一会儿。 还没出声,却有一个修长身材,面如冠玉的男子走到她们跟前,先拜过计氏,后递予她一只手绢,劝道:“人死不能复生,计妹妹不要太伤心了!” 计软微微抬眼看那人,皮肤太白了,比她都白,脸倒是俊俏,但身形,计软扫过去,只怕无二两肉,太弱了,风一吹就倒似的,想这人是常年在屋中呆多了连丝阳光都不见的,更毋用说锻炼身体。计软脑子思索了下便知道他是原身心中的情郎,曲进才。这次计生下葬的钱,便是他家筹的,可见也是有情义的好人,原身到底不是太眼瞎。便接了手绢谢过他。 那盈盈福身的动作,计软平常不大做,今日她做下来颇让人意外,加上面容悲戚,看着竟是风流婀娜,弱不禁风,可不惹人疼惜,曲进才看的不禁一呆。 计软倒没大注意,只担心这计氏万一伤心过度体力不支倒了就不妙了,刚才便注意到她面有菜色,便道:“曲哥哥,我想先扶母亲进屋歇一会儿,就不跟你在这儿说话了。” 曲进才猛一回神,脸当即一红,不迭道:“好好,你忙。” 随即又觉得话说的不妥,大跨前一步赶上来扶住计氏,向着计软的方向笑道:“我帮你扶计姨进去。” 计软晗首。 两人一同扶了计氏回了卧室,计软让计氏躺在床上歇一会儿,计氏先是不肯,但听计软道:“现在离出殡还有几个时辰,外边又有曲伯伯招呼,不忙着劳累,况且我看母亲脸色不好,万一母亲病倒了,我年轻不更事,等到晚时候真遇到大事才糟了呢。” 曲进才也在一旁劝:“计姨不用担心,外边的事有我帮着计妹妹呢,出不了大事,即便真遇上麻烦了,我们再叫计姨也不迟。” 计氏这才作罢,躺在床上安歇,只仍能听到她的一两声叹息声。 计软曲进才两人方出了卧室,穿过院子,此时正值夏末,草木都是深绿的,花也开的灿烂,但两人都无心思赏,只见曲进才面色犹疑,看了计软脸色,道:“计妹妹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计软抬了抬眉,突然就穿越了,白白赚了好几年,前世刚毕业,找了份并不满意的工作,还幻想过什么时候穿越了不用再为工作、人际、生活各种压力发愁才好,现在真穿越了,本该高兴的,只是想象总是丰满的,现实总是骨感的。作为一个最底层的被剥削者被压迫者,又是这样暗无天日的古代社会,家里又没有能来钱的,她别没来几天就饿死了便是心愿了,还能有什么打算? 于是计软度衬了一下道:“只愿能度过这一劫便罢了。没往远处想。” 曲进才脸红了一下,又微微的白了白,他想让计软嫁给他,但这话不好说出口,便问计软有什么打算。只听她说度过这劫,想她还在为计伯父过世一事忧虑,此时提嫁娶之事却是不妥,况他自认他与计软之间的感情甚笃,他俩成亲是早晚的事,也不急于一时,便揭过这话题。两人一同进了前厅先行不提。 再说赵大赖这里,他今天去高府,正碰上高府管养畜的晁管事卖猪,他便跟着晁管事去帮了把手,也没出多大气力,便得了口肥猪并五百钱的赏,他心里不能说不得意,此刻他正在自家的院子里,光着膀子哼哼哧哧的杀猪。 但见那汗珠从贲张的肌肉、蜜色的肌肤上渗出来,赵大赖两个裤管挽到膝盖处,满头大汗暴露在微热的阳光下,也不见他擦。好一个有力的糙汉子!但见他一手摁着那哼哼哧哧挣扎的肥猪,一脚踩住那猪肚子,拿了快有手腕粗的绳子捆住那四只蹄子,之后不停歇的提起那明晃晃的杀猪刀,却是一刀狠狠捅进了那肥猪的脖子动脉,猪叫的那一个惨烈,似要叫破天去,挣扎的也更剧烈,被赵大赖死死扭住,若是个力气弱的防不住的,只怕能一蹄子把人给踢死,但这赵大赖那眼皮眨都不眨一下,动作也不带犹豫一下,一手连带身子狠拧着猪,一手利刀狠狠往下一喇,那猪血跟喷泉似的便滋滋溢了出来,那猪又哼唧了一声,蹄子一翻,过了一会儿彻底没气儿了。 赵大赖将那刀一戳,戳到那肥猪的心脏上,狠吐了口唾沫,喘了两口气儿,然后两手提起那猪的四只蹄子,走了几步,往那准备好的开水里边一扔,正准备给这猪烫烫好剃毛。 却听有个带笑的赞声突然从那门口传过来:“隔了条巷子都听到猪的惨叫声了,这猪真是冤屈,前世遭了孽竟召到了赵大爷的手下!可不恰如那痨死鬼碰上索命无常么?!哎呀呀,大爷也不说叫小的来帮忙,小的力气不如爷打打下手却也是成的,莫不是爷担心着小的们吃光了爷的肉哈哈!” 赵大赖一抬眉,见是常跟着他办事的鲁见周,此人个小,长得跟个猴子似的,年岁却比他都大几岁,是个小有名的泼皮,跟他们很是臭味相投,便笑道:“原来是你这个滑头,不忙走,过来给爷把这猪毛给剃了,爷就请你吃肉。” 那鲁见周一边殷勤的往这厢走,一边却嬉皮笑脸的道:“小的上次还跟周大家的说呢,一群爷里边,就属赵爷是最大方的一个了,但今个儿竟发现错了,赵爷是不干活不给肉吃的。下次我再见了周大家的,可得改改说辞……” 赵大赖把杀猪刀塞给他,又踢了他一脚:“不过让你剃个猪毛,你嘴里的屎倒是倒不完了,就是按辈分算,别说爷让你剃个猪毛,就是让你给爷倒夜壶,那也是应当应分的!你老实干着罢!” 鲁见周一边躲那无影连环脚,一边点头哈腰,做恭敬样:“是是是,爷说的是,小的今晚就不走了,就专等在这儿,给爷倒夜壶。爷今晚可饶恕小的些,别起的太勤,小的就谢天谢地了。”说着还两手合并向天作祈祷状。跟大旱盼甘霖似的。 这样子却把赵大赖也逗笑了,笑了一声道:“老子可没那福气使,要是被你家那婆娘知道你给老子倒夜壶,她还不扒了你的皮!” 说起他家婆娘,鲁见周哈哈一笑,打岔过去,自拿了刀蹲在那开水猪前,开始唰唰的剃猪毛。 过了一会儿,赵大赖见他剃出来一块儿了,便从怀里摸了摸,掏出来几块儿碎银子扔给鲁见周,又在地上拎起另一把刀在磨刀石上开始霍霍的磨:“等你把这猪毛给剃干净,便去前头的南里巷买两坛子酒,咱哥俩今晚痛快喝一场!” 鲁见周答应着,干得更起劲儿了,又道:“我今个儿来实是有话要跟哥说的,只怕哥听了不高兴,我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赵大赖提了提眉,没有在意:“有什么话不当说的?只管说,什么大风大浪咱们爷们儿没碰到过?今个你倒缩头缩脑了!” 被这么一说,鲁见周眉也舒展开了,笑开:“这么一说可不是我小家子气想不开了,还是爷胸襟广,在爷面前这事儿本就不值当什么,我还犹豫上了,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赵爷前些时候瞧上的那户人家,今个那张员外家的捎人来跟我说,那个小娘子的爹计生,因为逼迫着他拿银子竟上吊死了!今个儿正举丧呢。” 只听那霍霍的磨刀声骤然一停,赵大赖那蹲着的健壮后背僵住,眉眼中横生出一股戾气,过了一会儿那皱着的眉头才渐散开,嘴里只吐了两个字:“晦气!” “可不就是晦气?本来赵爷跟那小娘子的好事就要成了,岂不欢欢喜喜的?偏这计生死了,这计家的小娘子还得等上三个月才能嫁过来,可不等苦了爷!” 也不知鲁见周的话说中了什么,赵大赖眉间的戾气更重了几分,突然起身来,照着鲁见周的屁股狠踢了一脚:“干活没个利索样儿!去买酒去,有余钱了顺道再买几样小菜回来。” 那鲁见周揉着屁股不满的咕哝,这没头没尾就受一脚,可不冤屈?但到底没敢大声,又不忘问:“那张员外家的问我呢,接着还要干点啥?可用朝那孤儿寡母接着讨债?” “讨!怎么不讨?!不还就把他家给砸了!”赵大赖猛的吼道。 鲁见周脖子一缩,不敢看赵大赖那凶神恶煞的脸,这厮发怒起来就莫把他当人看:“好好,就按爷说的办,小的明天就捎人给张员外家带话去。”说完便捡起地上的几颗碎银子,飞一般的跑出门去南里巷了。 赵大赖哼了一声,提起刀,又拿来瓷盆,对着那猪猛划了一刀,划开肚皮,开始剖心挖肠子来,只是动作明显狠了,像带着气般。 赵大赖一边划拉着猪肚子,一边想着着他嫁娶一事的起因,细想来,他起先确是瞧上计软的姿色,那女子打扮清爽,长得又端庄,可不最戳中他的痒点?但这些子原因,顶多也就值当他把这女子搞上手玩玩罢了。 真正起了意是因着打听的时候知她家室考究,是个书香门第,祖上甚至还做过知州,跟他这下三滥的活计不是一个档次,士农商,商最末,他这个替大户人家办事的采办更是商里边的末流,一向让人瞧不起,且说人哪个不想往高处爬的?娶个书香人家的女儿,四边儿人瞅着都有面子,赵大赖更是一直想洗白自己曾为奴的身份,这才动了求娶的心思。 可这现在,娶计软一事遭遇了接二连三的挫折,他赵大赖虽没什么名誉地位,但不入流的权势手段还是有一两把子的,配计家那样的穷酸赵大赖自认是绰绰有余,可竟没想到这一家子居然这般不识好歹! 赵大赖的眸色又沉了沉,添了阴霾,他年岁已二十有四了,似他这般大还不曾成婚的人极少,前几年他贪自在,近两年他确是动了成家的心思,只是一直碰不到合适的,现在碰到一个却…… 赵大赖唇角扯了个笑,这笑看着只是阴冷渗人,哼,他把刀又狠狠一砍,砍的那猪骨都碎了,他赵大赖一向不是什么好人,他想要的,非要弄到手不可! 这般想着,他把那肠子粪便什么的一股脑儿都给掏了个干净,沾着满手的血又拿起刀狠割下好几大块尺长的肉来,就着木桶洗了个干净迈了大步进了厨房。 赵大赖很少在家用饭,要么是在高家用饭,要么是在外面下馆子,他向来认为这做饭一事,便是女人的事,况且他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也着实没什么吃头。只是他有时候实在懒怠出去了,也会在家中凑合一两顿。 所以这不是他第一次做饭,但也是屈指可数中的一次,只见他把那有肥有瘦的三块五花肉并骨头放在砧板上,啪啪啪,用菜刀利落剁成了八块,随即一股脑拿起看也不看就投在锅中,添了大半锅的水,又放了少许的盐。盖上了锅盖子。之后就开始在炉灶里添柴禾煮将起来。 过了有小半个时辰,那鲁见周便回来了,右手抱了一大坛子酒,左手还拎了四样小菜,他进了门便喊道:“赵爷,酒菜买回来了!” 赵大赖从那厨房走出来,汗渍湿了后背,那额角上还染了块黑印,只听他抱怨道:“真他娘的热!那酒也别拿屋里去了,正好,从屋里拿张矮几出来支到这棵槐树下我们坐着岂不凉爽!爷买这宅子的时候听那原来住这儿的那户人家讲,这棵老槐树长了也有四十多年了!看那枝叶,可不跟个大锅盖似的!” 鲁见周应和了一声,将那大坛子酒并装菜的竹篓放在槐树旁,然后腿脚利落的从屋中搬了张矮几出来摆放在槐树底下,一边从竹篓里掏菜摆菜一边跟赵大赖说话:“赵爷,我买了辣汁卤藕、花生米、香辣猪耳丝、还有小葱拌豆腐,您看这四样儿可行?” “有啥行不行的?关键是酒要好!”赵大赖一边应声,一边忙和着起锅。只见他把柴禾给熄了,舀了个脸盆大的器皿,也不知道是吃饭用的还是洗脸用的,又拎了双筷子,一块一块的把那八块肉都给夹了出来,堆了高高的一盆子。 这边鲁见周哈哈大笑:“我就知道赵爷好这一口,所以小的特特买了上好的花雕酒!” 赵大赖又拎了双筷子,端着那肉盆这便走了出来。 鲁见周看见那一高盆子肉,涎着脸道:“小的也是好福气,今生还能尝到赵大爷的手艺!看看看看,还没到跟前那,就能闻到这扑鼻的香气儿!” 说着也不等那肉盆放下,也不拿筷子,直接上爪子抓了一块肉便就着开啃,好不爽快!可刚啃了一口,鲁见周的脸便有点僵,只见他张开利利的牙口,迟疑着抬头:“赵爷,您是不是上当了买着那坏的猪肉啦?” 赵大赖眼一瞪:“放你娘的屁!老子拿回来的可是活猪,你又不是没看到老子杀猪!” 鲁见周点了点头,又咬了一口,吃完又道:“可是我尝着怎么觉得有一股子腥臊味?不信您尝尝?” 赵大赖唬了他一眼,半信半疑的也捞了块肉咬了一口,也不过是咬了一口,然后呸的一声便吐了出来,将那猪肉一扔道:“还真是!” “奇了个怪的!难不成晁大那孙子黑了个心的,拿了那病猪糊弄老子!”赵大赖一边咕哝一边拿了碗倒酒。 鲁见周翻了个白眼,“谁知道呢?”反正又不是他的猪,更不是他花钱买的猪,但没吃到猪肉到底也有点亏,他可是准备了肚子预备着敞开肚皮吃的,到底还是要骂一骂,“小的看那晁大也不是什么好人,靠了女人的关系得了这么肥的一个差事!也有脸得瑟!整天装的人模狗样的也敢糊弄我们大爷!小的明天就找他去,把那臭肉扔到他脸上!看他怎么一个讲!” 赵大赖吃了口酒:“罢了,到底是白得的,等吃完酒了我就把剩下没煮的猪拿去给街头的张屠户,看能不能换回几个钱来。” “大爷的心胸就是宽……” 这般说着,已渐到了傍晚,月挂枝头,清风习习,酒香又缭绕,两人喝的好不畅快。 但听鲁见周东倒西歪,不知云里雾里的道:“无妓不成席,爷也当叫两个姐儿过来,小的今晚威猛,可是屹立不倒……” “哈哈……你要想弄咱爷俩一会儿便结伙去那勾栏地儿,挑个十个八个女人轮个遍,可不爽快,何苦要脏了爷这清净地儿……”赵大赖的耳朵泛了红,眼神也迷离着,但听到要占他家的地方则闪过那看着阴鸷渗人的清明,哈哈打岔过去。 鲁见周也不在意,打了个酒嗝,歪着脑袋嘿嘿笑:“这夜好酒好,爷倒也跟小的说说荣哥儿的手段呐,听说几年前的举人都死在她身上哩!有一回小的跟兄弟们路过她那私窠子,见她站在那窗边儿勾人,大冬天的,竟露了段莲藕样的雪臂,哎呦呦,多少人走过她那窗下都迈不动腿了!” 赵大赖眼神再度迷离了,嗤了一声:“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亏你走南闯北了这么几年,连这么个货色都瞧不出,她惯是个会耍心机使手段的女子,惯就的风流性儿,那等没见识、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最易被她勾了去!不过她倒是有一项好处,那风月上的手段,倒实在有一套……” “……” 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夜色将阑,天空愈发澄净了,凡世间的锦夜开的也更繁荣了…… 这市井的污言秽语和勾栏妓院的风月之事于本文并无意义,且按下不表。 第3章 熊猫花样子 葬礼已过去几天了,计软略数了数日子,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八天了。 一个星期已过去,计软还是迷茫的,前世的事她不愿意多想,只寄望着父母能够安好,能被好好赡养,毕竟随着时间的推移,多大的苦楚都能被磨平不是?他们时常让自己学会适应,学会度过难关,到他们了,他们应该也能度过这一难关不是吗? 这般想时又觉得自己凉薄,她很不喜欢被扣上这样一顶帽子。 计软狠揉了揉脑袋,揉到一半动作僵住,这样的动作对一个未出嫁的闺阁女子来说,不雅。 计软收回胳膊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这丛翠绿丛生的竹子开始想现下的事。 现下啥朝代她不甚关心,反正她不熟悉,没听说过,据说是什么“弦”,不是唐宋元明清,她知道的是她家现如今的日子很苦逼,她家里共有六亩田地,四亩麦田、两亩豆子,麦田四月份就种上了,不用担心什么,只是豆子已快到了收割的时候了。但她和母亲都在守孝期间,只怕收割时候还要央人帮忙,央人帮忙便需要钱财,旋即计软又想,乡下的干活人应当不在意这繁琐的礼节,那就是说过几天她可能便要下地割豆子了。唉,草盛豆苗稀,戴月荷锄归呀!成吧,反正这都反映出当下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钱。 计家砸锅卖铁卖了十几两银子,加上前些日子凑的银子有十几两,总共约有二三十两银子,可是为了办丧事欠曲家的、从东家西家借的、还有还以往的债务便能生生折去三十几两银子。总得值为负数,这还不算张员外家的一百两。就是把她翻个过儿卖个七八回也未必能凑出来这个数,呜呼哀哉! 所以计氏这些日子昼夜不分的都在做绣活,每天早上吃饭的时候计软看她,那眼圈,先是一圈红,再一圈黑眼圈,后来干脆都是肿的,计软怀疑她不但熬夜而且还日日哭。这不,计软坐那儿绣了半晌便觉得一双眼盯的不舒服,出来透透气儿,休息休息两眼,可计氏年岁已不轻了,却还在那儿忙碌个不停,计软真担心这般要不了几天,便把她一双眼睛给耗瞎了,可劝她又不听。真是白头发都要愁出来了。 还是那个字,钱。缺钱。计软反复想了现代的各种赚钱法子,各种古代没有的东西,一一被pass掉,一是她作为一个吃了十几年书本的人大概是一个典型的行动上的矮子,只会纸上扯各种理论,到实践操作上那便是一个残废,二是没有本钱,况她自认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到时候别输的只能沦为乞丐了,而横在面前的最大一座高山又是她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如何能抛头露面?岂不大伤风化、要受人指指点点,甚至戳脊梁骨的? 还是只能就眼前的东西想,不能脱离实际天马行空,那么,计软瞧了瞧四周,竹子?面前的这丛竹子?这可是她爹那个文人雅士生前最爱的雅物了,嗯,竹叶,计软那眼一溜的从上往下开始扫,她把竹叶捋了去卖竹叶茶?那不是扯淡嘛,谁会喝这玩意儿?人家要喝自个逮着那种的竹林捋个几把叶子也能喝上一阵子了,也没人真会就那破叶子说个什么。竹竿?用竹竿打人还是晒衣服?竹笋?更没什么提头了,就这么十几棵竹子还不知道能挖几根笋呢。不过看着看着那竹子计软不知为何又想到萌货熊猫了,应是她穿之前看了熊猫直播的缘故。 作为一个浮躁社会中生存的人,她一向抵抗不住萌的一脸血的货色,想到熊猫,计软脑子灵机一动,计氏揽的绣活中有不少帕子,那绣的手帕计软大致也看了,基本上有花草鸟三类,虽然雅致,但到底也有局限,何不推陈出新将范围扩大扩大,比如绣些物?绣些可爱活泼的动物给小孩子用,绣些雅致又新奇的物给大人图个新鲜?比如熊猫?华盛顿都能因为熊猫衍生出来各种销路,熊猫玩偶,熊猫面包,熊猫汽车,熊猫笔记本,熊猫邮票……呀,她何不也做孩子玩的玩偶?现在这个社会还没有呢。不过,她会做吗?计软严重怀疑,虽然小时候用各种衣服缝着玩过,但成品真的有吗? 那还是先弄手帕吧,这两样不妨都尝试一下,看是否能做成,人们都有猎奇心,这般一绣,有人看着喜欢了,那价格兴许能往上提一提不一定。而对他们来说,能赚一分就是一分。 这般想定,计软也不耗在走廊上看那绿竹叶了,先去了计生的书房找来相对硬的纸和硬笔,蘸着墨水勾勒出了一只熊猫和一只活泼的猴子,反正再过年便是猴年了应该也能应个景儿,计软学过几年画,加上闲来无事也会练习,因而画这些东西不难也不算生疏。只是不是碳笔也不是铅笔,要一直蘸墨,费了些时辰。 画好了这花样子计软便不停歇的回了屋,进了门计母看了她一眼也没问她拿的是什么,出去了近一个时辰也没问她干什么去了,只不咸不淡的抬了头瞥了一眼后便又低下头专注于绣活了。 计软猜测,也许那次原身自杀伤了她的心,又或者是见女儿气性这般大,她生怕再说错什么惹到计软,再或者是她忙于生计,日日劳累,已无暇再顾虑那么多,更没有什么气力管她。 不管是哪个,母女这几天对话少的可怜,计软虽有一点不适,但更多时候是乐得清闲自在,自坐到一边撑起竹篷依照着花样子的轮廓描绘起来。 只刚绣出来个熊猫耳朵,外间的日头还没移到中央,便听正屋门啪啪的急切拍门声,两人不免都被惊得心头一跳,计软微蹙了眉,放下手中绣活,对计氏道:“我去看看是谁。” 说着出了卧室,到了正厅,计软透过门缝瞧见是一脸着急的曲进才,这才拉开了门,刚叫了声:“曲哥哥。” 却被他抓住手臂,惶急的道:“不好了,张员外家一群奴才们拿着木棍石头往这边来了,嘴里还骂骂咧咧,我看恐是祸事,你快把计姨叫出来,把门锁了,先往我家避一避……” 计软一听脸一白,也不听后面的,赶紧折身回屋,一边小跑一边喊母亲:“娘,不好了!张员外家的派了一群人来了,都拿着木棒子石头不知道要干什么,你赶紧别做了我们去曲家避避!” 计氏的脸当即惨白,手中的绣布落了地,神色也慌了起来,但到底反应不是太慢,站起了身麻利又哆嗦的搂起那些手绢、被面、针线织物等便要找地方藏。这可是生命攸关的吃饭的东西。 计软不禁流汗,催促道:“娘,你就别管这些东西了,我们赶紧出去把门锁上要紧,也不知道他们是要害人还是抢东西。” 好歹计氏终于收拾完,把那绣活藏到了柜子里锁了起来,两人搀扶着往外面赶,身体还微颤,只刚紧赶慢赶的赶到门口,那门槛还没跨出去,就听到呼啦啦热闹的脚步声响在不远处,那草被踩折,灰也践起,几人闻声赶紧要跑,一道威胁张狂的声音已堵住了他们,一堆人站到了门前空地上,带头的两手环臂:“小娘子,老寡妇,还有这文弱书生,你们这紧赶着是要哪儿去哇!” 第4章 张家奴欺人 几人脸色顿时惨白,跑是跑不掉了,不知道性命如何,这个人命如草芥的社会。计软只觉得身体挺的很僵。她旁边扶着的计氏身体已微微发抖。 还是曲进才先出声,他自认是堂堂男子,便要保护女人,挺身而出。曲进才面上惶急之色闪过,然后整了整,前跨了一步挡在两人面前,拘了一礼道:“因计伯伯仙逝,家父家母怜计姨计妹妹两人呆在家中凄苦,所以备了饭菜在家中等候。我们这正是要赶去呢,不想众兄弟突然来访。看这时辰已不早了,天气又灼热,众兄弟走路辛苦,不如就到寒舍沽饮一杯,如何?” 曲进才以礼相待,此行来的那个奴仆头子却不是个好相与的,只见他听罢刺耳的一笑,面露讽刺,高声的道:“众人都听听,这曲秀才说得此唱得还好听,可是这表里要请人家这孤儿寡母吃饭,这内里,谁知道要借机行什么混帐事呢!” 这说书里可多了是了,家主一死,那起子居心不良的,便老的占了人家寡妇,少的占了人家女儿。这不,眼前的,活生生也要成例子不成? 其中一个奴才趁机喊道:“能什么事?不伦之事呗!” 话一落,众人都哈哈大笑。笑的七歪八倒。 饶是曲秀才这个有涵养的也被气的浑身哆嗦,他读的是诗书礼仪,所思所想也都是君子之风,却不想有人竟用这等险恶用心来猜度他,一时脸色发白,手指着斥道:“你们羞辱我便也罢了,可是计妹妹还是未出阁的女子,冰清玉洁,怎能用这等混帐话染指她,诸位言辞还请放尊重些!” 众人听他这书生的迂腐言语,一个个愈发觉得好笑,都指着他笑的一个剧烈张狂。甚是生动。 计软心里也起了怒,但却不好发作,想了想,错过曲进才身形走出来,屈身向那群人行了一礼道:“小女子见过诸位大爷,不知诸位来寒舍有何贵干?” 突见她说话,诸人的笑也渐渐停了。奴仆中的一个见她姿色不错,抬着下巴调侃道:“我们这手里拿着的都是木棍子石头,小娘子觉得我们是要干什么的呀!” 计软脸色发白,她一眼扫过去,来了足有十二三个身强力壮的奴仆,别说十二三个,就是两三个,他们也未必打得过。 若要求救,他家住的是村头,离村里还有一段距离,即便挨着,那些村民未必便会救他们。因为在名义上他们是不占理的,众人都以为计秀才是真的偷了张员外家的银子。况不关己事,高高挂起,哪个不怕惹上了有权有势的? 那奴仆头子眼滑过厉色:“大爷也不跟你们拐弯抹角,兄弟们还等着交差,我只问你们,欠张员外家的一百两银子,可拿的出来?” 说到这,三人都默声不语,一百两银子,不是计软自贬,在她家搜,现今能搜出来一两银子,计软便服他,何用说一百两银子? 奴仆头子一看他们表情便知道他们是没了,眉宇间凶气一窜,手一招,叫道:“砸!” 话一落,那群子土匪一般的人便撞着他们冲了进来,曲进才要拦,却一脚被踹到那门上,头碰着门锁砸了个包,计软要关门,却一把被推倒,一起子人跟流氓一般的进到院子里东砸西踹,好不张狂,直把这里当作了武打场,见什么都摔,见什么都打。 计氏当即便慌了,跨过门槛,趔趔趄趄的到那奴仆头子跟前,从怀里掏出来只包了铜钱的手帕呈到他面前,口里慌不择言的求道:“大爷,这是妇人家中所有的余钱了,全部在这儿了一分不少,大爷大人大量,余下的您且缓些时日,妇人一定能全部凑齐,,您若能宽容些时日,妇人下辈子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 奴仆头子眼往那帕子上一扫,一扫眼凝了冰冷,不过可怜巴巴的几十个钱,连个酒都不够他们兄弟吃一顿,也敢拿出来?!岂不是给他难看?大手不屑的一挥,却直接把铜钱连带着人都给打倒在地:“这么点钱,你打发叫花子呢!都给砸狠点,所有的东西一样不留!” 回应他的是噼里啪啦、扑扑通通比刚才响了三倍的碎裂声、砸毁声、瓷盆声,接二连三,此起彼伏,没个停歇。砸到那计氏的心尖上。 计氏被推倒,头发散乱,也不爬起来,不甘心不懈怠的跪在地上跪了几步抱着那奴仆头子的腿,哭着求道:“大爷,求求您让他们别砸了,你让我们这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妇人日后连我那孩子都喂养不起啊……作孽啊!您就不能宽限些时日,妇人下半辈子拼了命我不吃不喝我都给您攒齐,只求求您别砸了……” 然后是一脚踹。 计软像呆了的木偶一样僵立在原地,身体微微抖,寒到了骨子里,来到这个世界接二连三的祸事,她没想到人都被逼死了还要上门来欺辱……她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了在这个封建时期,什么是欺压和被欺压……想她前世一个安安顺顺忙着自己人生的良民,哪里能亲眼目睹恶霸光明正大的欺负人的景象?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土。在这暗无天日的社会,你的地位最低,那便等着被吃的份儿。被轻视的份儿。被毁灭的份儿。 而可巧,她不但穿成一个平民百姓,还原封不动的是一个没有地位,被当成物件的女性,直到此时,她好像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确是穿了。不是梦境。 这真实让她起了畏惧……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到计母的哭泣声、曲进才的阻拦声、砸东西声都渐渐停了,大概是砸的已没什么可砸了,一群人终于先后走了出来,每个人手里竟拿着一两件值钱的物什,其中不少是首饰和布匹。 计氏一看见,竟是惶然大惊,这次也不求情,竟疯了一样往上抢,可想那起子人的力气可不胜她几倍,骂了一句疯婆娘,一脚踹到心窝上把她踹的起不来。 计软赶紧抢上去扶,计氏已捂住胸口哭倒在地,不断的拍打着地,嘴里咒骂道:“那可是我儿的嫁妆啊!你们这些杀千刀的,不得好死!连女儿家的嫁妆都抢,迟早会遭报应!死了也要下那阿鼻地狱……” 到此时,计软也不免心里发酸,泪凝于睫,计氏在计生死时也没想着要动计软的嫁妆来作钱办葬礼,可见天下父母心,计软鼻头微酸,只有一个劲儿的劝道:“便让他们拿去吧,我不要那嫁妆了,大不了我这一辈子便不嫁了。” 那厢那奴仆头子不屑的嗤了一声,见没什么可再砸了,好处也得了,便招呼着收工,临走时又对着他们趾高气扬的威胁并警告道:“限你们一个月的时间把银子给还清,还不清的话,哼哼,这小娘子倒生的标致,卖到那烟柳巷也能卖一两个钱,还有这房子,虽然不够一百两也勉强值两个钱,就你这老寡妇没什么用处,到时别怪我们心狠,把你丢在那荒郊野外喂狼!我们走!” 曲进才狠狠往他们后背啐了一口。那奴才们得了财物打得爽了也不计较,昂着头得意洋洋的离去不提。 而徒留的这地却是一片伤心,计软和曲进才都不停的劝慰计氏,她哭了良久方才渐渐缓过来。 几人回转了屋去收拾那破屋烂器,推开门,起视院子,砸的一个彻底,除了被褥等砸不烂的物,连件完好的容器都难找着,那柜子上的锁也被砸开,藏的被面绣帕等被拽出来扔了一地,踩的都是脚印子,庆幸的是没有被拿走,不然又要赔钱。 看到这番场景,计氏心中更是凄凉,但还是忍了悲痛一样样的收拾。 曲进才从厨房出来,道:“厨房里的锅也被砸坏了,也做不成饭了。我看计姨计妹妹先别收拾了,到我家用饭。我方才对那起子人说得也不是谎话,家母的确备了饭菜在家中等候,等吃罢饭,进才叫上小厮一起再过来收拾,那样岂不快些。” 计氏叹道:“我还哪有心情吃饭,让你计妹妹到你家吃罢,麻烦你了。” 计软心下也不愿意去:“我也不去了,西厢房还有糕点,我吃些垫垫就行了。” 曲进才哪里肯,只道:“这怎么行?家母已准备一天了,计姨计妹妹怎忍心辜负她的心意?且一旦让家父知道进才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可不又要怪罪我了?说我礼数不周,辜负了圣人教诲。” 如此两次三番劝说,两人也只好去了。 第5章 秀才家用饭 几人去了曲家。曲家家主生的豪壮,在农活上不落人后,因此比她家要过的富庶些,家中尚有两个丫头小厮使唤。 曲家果已在正厅备了酒席,他们到时客套了几句说了会子话,谈到了屋子被砸,孤儿寡母被欺,不免又将那恶人骂了一通,将她两人安慰着劝了一阵。说着把她们迎到了桌前坐着,饭菜一碟碟的罗列而上。 看着那菜、果子越端越多,计软不知为何,总有种鸿门宴的感觉,若真是家常便饭的话,上几样小菜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吃了便罢了。倒是这样,让计软有些不安,心下也后悔不该来。 看那曲家家主的性子跟他那身形不匹配,有些噤言少语。倒是曲氏是个活络热心的,上了桌话就说个没停。 但唠的也都是家常里短的小事,一切都在正常轨道运行,渐渐地,计软也略略放下了心,怀疑自己是不是多想了。 “曲妹妹尝尝这个,这是今年新结的莲子,吃来倒是清爽。”容不得计软想那么多,曲进才又把一个盘子推到她面前。 计软少不得拿了两个,静静的剥开吃了,曲进才只灼灼的看着她,满眼掩饰不住的情意,他生平见的女人又不多,少不得觉得那邻家的计软跟个天仙一样,先时还觉得她有些刁蛮任性、不过也算可爱。但近来却见她越发温婉,便如那诗经中说得“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不但美,而且善解人意,便如从那书中走出来的人物,不禁心中愈发爱起来。 此刻计软被她看的脸红,但倒真不是她害羞,任谁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男子那样直白的眼光看着都不自在。 倒是那曲氏一串儿调笑:“看这两人儿,柔情蜜意的,这还没成亲呢,要是成亲了,还不知怎样亲密呢。” 计氏的愁苦经这么多人一闹,倒散了些去,听言应和着微微笑了笑。 计软神情则是一顿,曲氏又拿了几个莲子予她,满眼的促狭:“不是我这个做娘的夸自己的儿子,我这个儿子实是个会疼人的,这些莲子便是他亲自跳到那莲坑里去采摘的,也不让那些小厮接手,我问他他却说是给计妹妹摘的,别人碰了怕弄脏弄坏了,你们瞧瞧他这个呆性,那莲子即便是脏了坏了洗洗或者扔掉也罢了。可他偏不听,死拗着,后来我算想明白了,那是他的一片心意,怎能允许别人碰呢?唉,这么个呆傻儿子,除了会疼人,也不知道他会干什么了?真真愁人……” 曲氏明明是自豪称赞的心情,却表面作出忧愁的模样,嗔怪的瞪着曲进才,不住的唉声叹气,计软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脸皮微红。 计氏少不得去宽慰曲氏:“有个这般疼人的你还发愁,可不是不惜福了?我若是有这么疼人的儿子,只怕做梦也能笑醒了……” 曲氏接着道:“你瞧见的那只是他的好,你瞧他去岁都及冠了,可现今却只考了个秀才的功名,可见是个笨的,除了会疼人这一项也没其他好处了,不过若是成亲了,他倒必是个疼媳妇的,至于你说的可不是见外了?我们两家关系这般亲近,这俩孩子又是一块儿长大的,我的儿子难道就不是你的儿子了?” 计氏温婉一笑。诺诺点头。 这曲氏说得语气是自贬,其实不过是变着法子的夸自己的儿子,曲进才方及冠,便已考了秀才,听说那名次还名列前茅,殊不知多少头须皆白的人还只是个秀才呢。这种夸法真让计软汗颜,她是做不来这般厚颜的自夸。 曲氏看计软脸红,却是当她有情意,不免满意的看了他俩几眼,最后竟笑语盈盈的问她:“计软觉得你曲哥哥怎么样?” 计软的表情一僵,到了这时候,计软要是还不知道这顿饭是要干什么,便白活了前世二十几年了。曲家恐是等不及要计软同曲进才成亲了,计软这个身体虚岁是十七岁了,若是十九二十还不成亲便有成为剩女的嫌疑了。前两年两家虽知晓曲进才计软两人互通情意,但计父老来得女,自然想让女儿在家中多陪伴几年,如今空生了这么多事端,却也不能再拖了。 而这次吃饭想是要再确定一下计家的意愿,好去提亲。 计软瞟了曲进才一眼,见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紧握着,目光瞟着临近的菜盘,眼神有点闪烁,表情是绯红的“矜持”,脊背僵着,紧张的很久都没动了。他很期待计软的看法但有有点害怕她看不上他,毕竟这几日,他觉得计软的心思越发难琢磨了,也不像以前那般关心他。 计软收回视线,说实话,计软心中是不愿的,她对曲进才一是没什么感觉,更关键的是她万不能自己成亲跑了,留下计氏一人应对那起子恶霸。尤其是在刚才的事情发生后。 她这几日思前想后,觉得以计生那般清高的性子,是断不会做出那等偷鸡摸狗的下等事来。而张员外也没理由无缘无故便陷害他,况且没听说计生惹着张员外了。思来想去,却只能是赵大赖干的,不然为何后来送来的聘礼恰恰是一百两?而且她近来也向曲进才打听一些赵大赖的事迹,总结出来,那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无赖角色。这样的人跟那黑道差不多,只能躲谁去招惹他,偏计生却那般骂了他,他恼羞成怒,记恨在心是顺当的,除了他,也没有谁有跟他们作对的动机。 且看他逼死计生之后还不休,让人来砸他们这孤儿寡母的家,可见他还没打算放过他们。且那起子奴才已经放了话,一个月之后若还拿不出钱,便要将她卖了,计软可不认为这是玩笑。说不定便是那赵大赖狠劲儿发作,见好说不能同意,把她卖了作奴作婢以报复,每想到此便觉得不寒而栗。 这古代人心肠也太歹毒了。害死了人还不够。她又不能报警。只能在有限的空间内想办法。 思及此,心知她与曲进才是不可能的,计软也不必直接点明,只客观的道:“曲哥哥自然是极好的,只可惜……” 曲进才猛的转头看她,紧张道:“可惜什么?” 那眼神却跟受惊的鹿一般,湿漉漉的,满眸都是紧张,又好像那岌可危的一星火,肆力一吹便要灭了。惹得计软心中不禁一软,竟不好去伤害他一句,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可惜我们无缘,刚才计哥哥也听见了,一个月若是还不出那么些银两……” 说到这个,曲进才的双眼顿时黯淡下来,那星点火好像顿被掐了,计氏也面露哀戚,缓缓放下筷子,再无心吃饭。 “怎么回事?”看他们几人表情,曲家家主不禁疑惑问道。 曲进才不得不将刚才的事情复述一遍,末了又求他父亲道:“请父亲一定要帮帮计家!” 曲父听罢,说些他与计生的渊源关系,两家的关系,计家的事便是自家的事之类,曲氏也不断的附和着。但计软却不抱希望,这个时代,一两银子便够贫穷人家吃个半年一载了,想她们计家的家底也不过十几两银子,饶是曲家比她家富庶些,家底也断不会超过五十两银子。又上哪儿去筹这一百两来? 因此一顿饭由本来的还算欢喜吃的渐渐味同嚼蜡,食不知味。 气氛也冷清下来。 末了,两人要走,被曲家人送到门外,曲进才却叫住她:“曲妹妹,你且站一站。” 第6章 计软抚伤疤 计软看了计氏一眼,见她点头。只好随了曲进才走到拐弯处一棵高壮的皂角树下说话。 但见曲进才表情严肃,声音恳切,好像立誓一般的道:“你相信我,我一定能筹够钱,不让他们欺了你去!” 计软虽然心中很大的存疑,但也不必对这一腔热心肠泼冷水,况她当然希望他能筹够钱救她,嫁给曲进才这个知根底的总是比被卖或是嫁给那心狠手狠的王大赖要好些。只是口头上却不知要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那你对我……对我……”对我究竟是怎么想的,曲进才蓦然脸红,口里结巴,却怎么都说不出心里深藏的疑问来,见计软那双水一样的眸子盯着他看,脸愈发红了,都能滴出血了,紧张的呼吸都不能了,只听到那心脏砰砰砰的跳动,一声声跟擂鼓一样,要跳到嗓子眼,只觉得空气太稀薄了,天太热了,他急促的咽了口唾沫,最终快速的道,“那你快家去吧,吃饭的时候我已命小厮过去打扫了,现在屋子也该干净了。” 这话说完,曲进才恨不能抽自己一嘴巴子。 看他那先是欲言又止后又恨恨的表情,计软心猜到他的想法,不由莞尔,道:“那我走了。” 曲进才眼中虽是依依不舍,看着她的目光有无限眷恋,但还是艰难的点了点头。 计软走了两步,曲进才眼里露出懊丧之色,心里后悔难过的不行,正准备呼自己一嘴巴,却不想计软突又回身,一双眸子亮晶晶的跟天上的星辰一般,一边往回走一边笑道:“我忘了,你自己怎么也忘了,你头上的伤倒让我看看严重不严重,严重了也该找个郎中瞧瞧去。” 曲进才面露惊喜,却觉得心中滚烫,热浪要把他心给灼伤了去。 计软见他呆呆的,手还僵在半空,只痴痴的望着自己,不禁想这古代男人真是纯情,不过是问他一个伤口便成了这样,笑道:“你倒是低下头来让我瞧瞧?” 曲进才脸皮子再一红,这才回过神紧忙收回手,听话的低下头,计软微掂了脚尖拨开他的头发查看,那温热的手指触过头皮,曲进才只觉得那素手碰过的地方有火焰燎过,燎至全身,要把他烧毁了,计软身上的香气也让他心醉,他低头的位置眼刚好能瞥着那纤纤细腰,果然是盈盈一握,他生出了数遍一把揽住的冲动奈何没一次胆子去真刀实枪的干。更可惜的是计软很快便移开了手指,盈盈的眸子看着他:“看着有些肿,好在没破皮,应不是太严重,但还是要谨慎,待你回屋了,便找个丫鬟替你揉揉,看能不能揉散,完了再涂些风油精什么的,三五天应就好了。” 曲进才心中道,若是你能给我揉揉便是死也值了。但这样的调戏之语他是如何都说不出口的,只痴呆的看着计软诺诺应了。 计软心中不禁好笑,曲氏今日说她这个儿子有些呆性,她原来还没觉察,今日发现倒真是了。倒也是个稀罕物。见曲进才已无话,便道:“你既说完了,那我就走了。” 曲进才心中万分不舍,但只能苦涩点头,计软转身走了几步,突又听他叫道:“计妹妹!” 计软回头看他,眼中尽是询问。 曲进才眼中无限情意,动了动唇,又动了动唇,方轻声道:“你路上小心。” 那声音很小心又很珍重,好像驻足赏花时生怕惊动了花上的蝴蝶,这般的珍之重之和小心翼翼,却是计软从未感受过的,不由心头一颤。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曲进才却像块望夫石似的站的人早没影儿了,才痴痴呆呆的回屋。 第7章 曲进才赤心 闲时迟,忙时快,眼看一个月之期便要到了。 曲家府院内,曲进才跪在书房那冰凉的石地上,耿直着脖子道:“父亲若是不答应救计家,我便同计妹妹一起死了去。” 曲父坐在梨木椅上,不由气恼的直起了背:“我何时说过不救她了?” “你虽未曾说过,但你却不曾施手。” 曲父眼睁大,气的浑身哆嗦,咬牙切齿,手指着指头几乎戳到曲进才脸上:“这么多天!你可是眼瞧着我跑完东家跑西家,一双腿都要折了,可你瞧瞧,一听借钱,有哪家不是退避三舍,恨不能把自己说成乞丐的?!那是你老子不曾施手吗?……老子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竟说出这般丧尽天良的话,是不是你爹把这条老命赔给你你才甘心?!” 曲进才听此言被吓得不敢出声,但仍耿直着脖子一动不动,面上毫无愧色,今次已不是父子俩第一次争吵了,这近一个月来两人为此事吵了无数次,曲进才也心知父亲的确跑了多家,把能跑的都跑了,但一想到计妹妹万一被劫了去便觉得焦灼无比,如热锅上的蚂蚁,认定是曲父不够努力。 这会儿曲氏端了茶水进屋,想是听见争吵声才进来的,先放了底盘在小几上,后取起旧窑杯装的茶水递给曲父,余光暗暗瞟了自己儿子一眼:“老爷息怒,孩子不懂事,老爷又不是不能体谅他,怎么也跟着他上起火来了?” 曲父一听此言更是上火:“哼!不懂事不懂事?!慈母多败儿!甘融十二作相,孔融七岁让梨!可你瞧瞧他今年多大了?!别说考什么功名,简直是狗屁不通的一个!为了个女人便成了这般不死不活的模样,哪有半分男子的气概?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我们的养育之情你可报了你就在这里跟我提死?!你现在便去死吧!看老子拦不拦你!立马用茅草把你裹了扔到粪坑里去!看天下人不唾弃你!” 曲父对着曲进才怒斥。曲进才哆嗦了一下。 这话说得也太狠,曲氏听得也不舒服,劝道:“老爷,好好的怎么说出死啊活啊的事,真去了你还不后悔死?你喝口水润润,我劝劝他。” 曲父又瞪了曲进才一眼,才气喘不平的接过水。让曲父接过水,曲氏把身子转向曲进才,心里也有些着恼,曲进才这些日子的不正常她都看在眼里,自己的儿子为了别的女人竟成了这幅样子,任哪一个母亲都会觉得不舒服,之前还没觉得怎样,现在就跟进了那迷魂窟似的,拉都拉不回来,这样下去还不毁了。因此平了平气道:“怪不得你父亲生气,便是我看着,也是你忒不懂事,看这一个月,隔个三五天你便要找着茬大闹一场,你父亲日日为你跑着,你不体谅便也罢了,这般要死要活的是要作甚?你父亲是欠你还是怎么了?” 曲进才低头不语,因他也知晓自己不占理。但他心中更多的是恨和无力,恨自己没有本事,连喜欢的人都保不了,要仰仗着别人,而他人哪又能理解他,如何肯像他那样拼了命也要办成事?!即便他的父母亲,也只能做到问别人借借钱,借不来便放弃了,有时候他就想,干脆携了计妹妹一同跑到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生活才干净,省的在这里日日为那家里的荣耀劳累辛苦!想到这里又觉得苦,忍不住眼里酸涩,头更低了下去。 曲氏见他低着头不说话,当他是知错了,心里的气才缓下来,语气也软了三分:“知道的,说你是心里苦才这样,可若是不知道,见你这般整日发脾气,可不把你恼恨了去?” 曲进才依然默不做声。 曲氏一向娇宠自己的儿子,见他这般便心疼上了,看了他一会儿:“你倒说说,你究竟想怎样?你总不是想这样一直闹下去的。” 说到此处,曲进才心道,早年考秀才时,一个员外曾封了他四十两银子,如果再加上家里的储蓄,把房子和地都卖了应该能凑够一百两。但卖了父母养老的屋子和地那是不孝,他终究没胆子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况当今圣上以孝治天下,他更没有哪个勇气。只哀哀道:“母亲不知,我近来总梦见与计妹妹的少年事,每梦皆甜,可白天醒来,却总觉得世事已大不一样了,一想到计妹妹被那歹人掳了去,此生不复相见,便觉得心中大痛,恨不能就此死了去。”说着说着,触动真情,竟滚出两颗泪珠来。 曲氏看着,又是气,又是心疼,她竟不知,那计软竟成了狐媚子,把她儿子勾成这样!到底也是他见识少,等他考了功名,作了官,眼界也宽了,那时哪还会把一个计软放在心里?可现在自己的儿子痴成这样也不是办法,合该她狠狠心,花个十几两银子,买个姿色上等的婢女回来,那般时间一长,曲进才自然就把计软给忘了。 这般想着,曲氏突然心生一计,道:“我倒想到一个救计软的法子,也不知可行不可行。” “什么法子?母亲快讲!”一听此言,曲进才立刻抬了头急切的看着曲氏,曲父也疑惑的看向她。 曲氏道:“若我们直想着拿钱去还,又哪里有那么多的闲钱?就看看我们家这状况,又有几个余钱?算来算去不过十五六两银子,就是把这些家中的物件卖了,撑破天去也不过三十几两银子。家中倒是还存了四十两的封银,可那是用于你爷俩明年去考科举的,万万动不得。我这个法子,倒费不得那么多银钱。” 曲氏咽了口唾沫又道:“想那张员外家的不是已说了嘛?要把计软卖了抵债,你们想想,买一个奴隶不过三五两银子,像她这般姿色好些的,顶多也就十几两。我们光想着拿一百两银钱去赎,何不想着他卖的时候我们再买回来?那样还愁筹不到钱吗?便不用筹也能凑齐了!” 曲进才眼神一亮,可片刻后又蹙了蹙眉:“可是我们怎么知道他们要把计妹妹卖到哪儿去?” “这个容易,花钱雇个武夫跟着,看他卖到哪儿去,我们再转手买回来。”曲父头都不扭,脱口而出道。 曲进才一听,也不跪了,立即起了身一笑:“母亲好办法,我这就告诉计妹妹去!还望父母亲尽快筹办此事。”说着,躬身对父母行了一礼,回转身跟长了飞毛腿似的已快步走了出去。片刻便不见影儿了。 曲氏见此,也松了口气,不禁笑叹了声气,嗔道:“这孩子!” 曲父则冷哼了一声,怒斥了句“不肖子!”脸皮到底不再绷着,松了些。 第8章 无情伤痴情 当计软听着曲进才兴高采烈的说完这些话后,却皱了皱眉。两人站在计家院内的一块空草地上,墙外种着一棵高大的不知名花树,枝桠伸了进来,罩在两人头顶,计软握的袖子紧了紧,不是计软多想,是她认真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若只是张员外的事,兴许他们会真把她卖了,可加上赵大赖,她根据记忆中的事情分析,不得不认为是赵大赖看上计软的姿色,才会千方百计的对他们下手。那他的目的一定是把她弄到手,又怎么可能在半道中允许别人买了去? 且即便不是赵大赖,她敢冒着入了奴籍的风险吗?一旦哪个环节失误,她是不是要一辈子作奴作婢? 况还有计氏,计氏要怎么办?有哪个夫家会愿意你带着一个老人嫁过去?况这个古代社会,她没有娘家的依仗,成了别家的媳妇,还不知要受怎样的欺负,即便是曲家,对计软来说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等她被买了去,那就是完全被动的地位。这都是风险,她自问她能承担吗? 曲进才看着计软急剧变换的脸色,心下不知为何有些发慌,充满了担忧,两手不觉的搓了搓,面皮染了半片红云:“计妹妹,你放心,等你……等你嫁给了我之后,我一定会待你好的!你不要害怕,还有计姨你也不要担心,到时候她就跟我们一起住,我会侍奉她到老。” 计软唇抿着。 曲进才又瞄了她一眼,试探道:“若是你担心自己会被卖了,父亲已经应了我,要寻一个稳妥的武夫跟着,我回去再跟他说说,为了保险多寻几个,那样肯定就不会出事了。还有两天后,他们再来的时候,我陪着你,跟在你后面,你不要害怕,困难抗一抗就过去了!” “如果你担心回来后张员外还找麻烦,那也不怕,大不了我们一家子移到洛阳去,反正离明年的春闱时间也不远了!我一定加倍努力考取功名,不会让你委屈的。” “你要是不信我,我一辈子能对你好,我现在就对天发誓!……” 曲进才语气越来越急切。越来越是摸不准的慌张。如同闯进迷雾森林的一头梅花鹿。 计软心里终是叹了口气,弯腰捡起他们站着的草地上的一块石头扔到了远处,后直起身,顺着这一套动作理清思路:“男女七岁不同席,我同曲哥哥在这儿站着原是不合规矩,叫人看见不好,也该回去了。回去之前有一句话说予曲哥哥,世上的事难免有求全之毁,而我便是那个妄想求全的人,因此这事不能答应你。” 不能因为这个不可靠的条件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况且这是一个一点都不诱人的条件,她自认自己对曲进才没多少感情,虽然这些时日两人相处融洽,但跟他生活一辈子计软不抱想象,当然跟那赵大赖生活在一起计软更不抱想象,这两种未来都跟深渊似的,她没办法强迫自己选择,她不想一过来就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一辈子一眼都望到底了,她在前世也很年轻,刚踏入社会,不是饱经风霜之人。所以,她无法想象自己什么都没经历便永远过着被人安排无法抗争的日子,一辈子这么眨眼就过去了,那太可怕。而不能选择的后果就是放弃这两种选择。 “是我对不起你,你忘了计软吧。”计软扭头就走。对,忘的不是她,应该是原身。一旦等他分清她俩的区别……呵呵,这好像也是一枚□□。 曲进才脸色唰的尽失血色,被惊的呆立了一会儿便大迈了几步路挡在了她的面前,嘴唇哆嗦,面上是不可置信,吐字也不顺畅,但他似乎仍在极力维持笑容,虽然裂缝谁都看得见:“你是什么意思?跟我说个清楚!”什么叫不能答应他?什么叫忘了他?什么叫跟他站在这儿不合规矩?! 计软眉微蹙,她向来认为长痛不如短痛,若是让她一直虚情假意挂着曲进才她心里也过意不去,还不如就此斩断落个干净,因此计软不留情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曲哥哥现在还年轻,等你见得多了,听得多了,再回头想想,就会觉得我不值一提。” “我为什么要见的多?我有你就够了!”曲进才惶惑而悲切的眼光直盯着她,吼道。 该怎么跟他说她已经不是“她”了,自然不会再想拼全了力跟他共度一生,她只想自己掌握自己生活,哪怕能掌握的很有限?至少不是一坛死水? 两人僵持着。一时无语。一阵风吹来,花瓣四散飘落,花瓣的凛冽香气夹着痛苦渐渐烙到记忆里,而渐渐的,他发现她直视他的清澈眼神他分明看不出来丝毫对他的眷恋或是感情,而这样直白的目光也让曲进才仿若遭受重创,脸色惨白,样子几乎要哭出来,终于出口道:“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你不值一提,我怎么会觉得你不值一提?又是什么要忘了你?我为何要忘了你?!即便是你不答应,我们也可以想别的法子啊,你想要怎样?你跟我说,跟我说清楚,我拼了命也替你办了去!却何苦突然说出这样戳心窝子的话来?” 计软看着那赤诚的目光,嘴唇嚅动,狠心话却再也说不下去,她如何不知道真心可贵?只是无福消受罢了,计软咬着牙,只听着他几乎有了哭腔:“你要是不答应我们便好好再商量,这幅绝情狠心的样子是要怎样?自从计伯伯出事以来,你一直对我时近时远的,我心里一直装着这个疑问,倒是要问问你,你对我,你对我……” 计软吸了一口气,她看着他的悲切她发现自己对他并不是全无感情,只是那并不浓厚的感情抵不过她对生活的不甘罢了,计软擦了擦鼻翼:“经历父亲过世一事,我自己长大了些,知道万事未必都是表面看得那么简单,我不想再连累你了,听说你这些日子茶不思饭不香,都是我的过错,等你回去便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你明年不是要考科举吗?以你的成绩我想你一定能得中的,平常就多温习些功课……” “我不想听那些,妹妹一天比一天大了,心也大了,就在年前,你有什么亲密话还都与我说,甚至及冠礼上你还送了我件手帕,可是不过半载,我竟完全读不懂你了,竟像是变了一个人……” 计软心头一跳,顿生了烦躁,她不是“她”当然同“她”不一样!他喜欢的人早去了!她何苦要霸着他?!两人本来就跟井水河水一样有什么干系?这样扯扯缠缠对两人有什么好处?快速打断他的话,看着曲进才,道:“想来缘分早已天定,我们有缘无份罢了!但愿你余生安稳,碰上一个更好的。” 言毕,不再顾曲进才垮了一般的容色,踩着厚重的落花绝情而去。虽刚入了秋,但空气仍是格外湿润,混着墙外飘进来的花香,显得格外呛人,曲进才站了一会儿,先是惊鄂,后是困苦,渐渐觉得鼻头酸涩。有一大堆的话被噎在喉咙里却半字都吐不出。他不明白,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好像一下子就都变了,不明白计软为什么不答应他?不明白她究竟在说什么?她说了那么多他为什么觉得自己什么都搞不懂?两人之间好像突然被扯出来了一条鸿沟?他不敢再去拦她,怕她说出更狠心的话来。 曲进才手扶着墙,头伏低了去。如同一个没有答案的问号。 所以云,多情总被无情伤,更何论痴情?揭过不提。 第9章 败逃局中局 “小软,我们真的要走吗?” “娘,你细想想,等我被赵大赖抢了去,曲家无权无势,他拿什么来保我们?难不成我们这一辈子都要作奴作婢吗?那样伺候人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就是父亲在,他也不愿看到我们成了那样。” 这一通道理她已讲了第无数遍了,这一个月她也用各种话给计氏洗脑无数遍了,离开这个地方,另谋新的人生,计氏犹自犹豫不决。看着自家的老房子,眼里满满都是不舍,手里的包袱也仿若有千斤重。有一句话叫什么,最斩不断的,是故乡。 计软心知古代社会讲究安土重迁,也看出计氏心里所忧:“我知道母亲留恋杏花村,我也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心情跟母亲一样,但我们不是不回来,等这件事的风波一过,我们也在外面赚了钱财,再回来,那样既安全了,也不用担惊受怕的在别人的yin威下生活,岂不好?” 计氏揉着自己的衣襟,依旧挪不开步:“可是,万一我们要凑不够钱,那是不是就回不来了?那样的话倒不如我在这儿待一辈子呢,我年纪也大了,只要能老死在家里,就算是作奴作婢我也甘心!” “母亲怎总往坏处想?外面海阔天空,又不是死路,总能找到赚钱的法子的,况且我已跟娘说了多少遍了,父亲是冤枉的,我们得还他一个清白,若是呆在这里任人摆布,何年何月才能给父亲洗刷冤屈?况我们呆在这里,等房子被人拿了,连一个落脚地儿都没有,只怕想要死在家里都是奢望!” 说到计生,计氏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咬牙道:“走吧,我们总要还你父亲一个清白。” 见终于劝动计氏,计软唇边绽了个笑,两人跨出了门槛,在门上落了锁,这房子的地契也揣到了怀里,虽然这房子总免不了被砸被烧的命运,但至少这块儿地还是他们的。 两人相携着趁着夜色上了门口准备好的马车,车夫正一边拍着马一边等着他们,这车是花光了他们的钱雇的,等到了洛阳两人恐怕就要乞讨了。 计软跟车夫打了招呼,扶了计氏上去后自己又上了马车,但听车夫一番响动,马打了个喷鼻子,马车缓缓行将起来,等车轱辘转起来计软方低声道:“等我们到了洛阳,便说我们是唐州府那边儿的灾民,没人会怀疑的。天无绝人之路,母亲会绣活,我也会一些,好的生计一时找不到,但谋生的生计总能找到的。” 计氏点头。一边又忍不住掀了帘子去看这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 秋初天边的月亮正好,笼罩在这座村子上,翘起的屋檐,低矮的屋子,一排排一列列静谧而安详。 计氏此刻的心情五味杂陈。只是难言。 计软看了看她的侧脸,也看向帘子外,这有月光照着总比乌漆八黑的冬夜强,也好赶路,计软已与车夫说好了,在青州府的地界,他们便夜里赶路,白天休息,等出了青州府,再换成白天赶路。也是担心出什么不恻。 车在寂静的夜中辗转前行。这乡间的路并不平坦,一路坐着也不好受。 不知道穿了多少村家,直到天边的白月身形渐淡,天还不亮,几人都昏昏欲睡时,计软等人的马车终于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的城隍庙前停了下来。 这个破庙废弃多日,离附近的村庄还有很大的距离,车夫与他们道“这儿离前面的村庄还得两三个时辰的路走呢!到那时天就大亮了!” 说着几人下了马车,点着火把进了庙收拾出一块干净地来,挪掉倒塌的木板和零落的土石块,计软还从马车上抱下来条被褥,一切收拾妥当,又闲话了几句,问车夫他们是到什么地界了,听他说快出了武城县,这才略略安心,想着应该不会出事,半靠着佛像,跟母亲一同横盖一条被子,呼吸渐平稳…… 秋初的夜已有些寒气,不过浅眠了一会儿。大约不到半个时辰,却听到外面人吵马嘶。 计软睁开惺忪的双眼看了看四周,天刚朦朦亮,但四周已能视物了。她倚靠的位置正是城隍爷的小腿,计软搓了搓发寒的手臂,又揉了揉发麻的双腿,却仍听到耳边的声音并没有消散,反倒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计软心头猛的一跳,莫不是过来打劫的?还是土匪、山贼、强盗?明清时代的小说这样的戏码可是太多了,还有一种可能是官兵?!计软猛打了个激灵,不管是哪样,她都惹不起,赶紧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站了起来,又匆忙的推醒了计氏和车夫,叫他们听外面的动静,几人眼神相交,正慌张的不知怎么办,这麻雀大的一个破庙,躲都无处躲,人进来两眼一扫,还不都暴露了。 急的直咬牙,又思量着或许跟他们一样是过路的,就听着迈的脚步声,多而有力,此时再躲已是来不及,眼见着几个汉子呼啦啦窜了进来,统一穿的是青布的短打,但料子很是不差,身形也都壮实,只有为首的人个头不大,身板瘦弱,一双眼滴溜溜转,一见便知是个心怀诡计,不是好惹的。计软被突闯进来的这些人吓得一呆,本来往门口迈的步子僵在原地,两边人都是大眼瞪小眼,但见为首的鲁见周一眼先扫上计软,一双眼色,眯眯的往她身上流连,扫完后露出了副“怪不得”和不怀好意的表情,出声的第一句便是“你可是计家娘子?” 计软一愣,那厢刚站起来的面色惊惶的计氏也是一愣。眸色中现出疑惑。 那鲁见周不等她回答,度衬过她俩脸色,一笑道:“看来是了。” 说着,就伸了个手:“计家娘子们,请吧!” 计软心里一沉,这人知道他们,声儿不稳:“请什么?上哪儿去?你又是谁?” 鲁见周扯了扯嘴角,眸色沉了沉,表情阴阴的,他现在可最见不得别人有半点否定他的意思,要不是赵大赖交代过这一个月期限快到的时候再让媒婆去一趟,而他最近又碰上点事儿要央求赵爷,他才不会为了稳妥,派了人去盯这一家子。这一盯可好,还真差点给他捅一个大篓子出来,害得他鲁子大半夜的从那被窝里爬出来。 此刻,他心里对这小娘子和她这一家人很不耐烦,一个个的,不识好歹,他们爷现下虽是个采办,可谁不知道连高家的大爷对他们赵爷很赏识,再让他钻两年,那都算是皇商了。偏一个穷酸秀才还拿起台来了,要不是他机灵,还真被他们漏跑了去!不敲打敲打他们,他们都不知道山高水深城墙子厚! “我名号小,你们恐没听说过,但我们赵大爷的名号方圆几十里那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谁要是惹了我们大爷,就是不死,也是少不得缺胳膊断腿,年前有个秃头子想害我们大爷,小娘子可知道他的下场?”鲁见周一扭头看见计氏欲晕倒的身形,那车夫欲隐遁无形的样子,回头又见计软惨白惨白的脸色,也不等她回答了,心情好了些的眯了眯眼,咂巴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跟剁猪肉一样的把他大卸了八块,扔到了荷花池子里了,啧啧,听说那段时间荷花池子上的鸟老多了!呜呜呀呀的,人们都还以为谁在里边养鱼了呢!哈哈哈,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计软遍体生寒,手发抖,奶奶呀,那究竟是个什么人?杀人犯??碎尸狂??心理变态??那她们惹了他,她们…… 加上这灰蒙蒙的早晨,周遭出奇的寂静,除了这个破庙,连个早起路过的人都没有,神不知鬼不觉的,计软身体打了个寒噤…… 鲁见周看着几人想要晕厥,一个个大气儿都不敢出,又添了重得意,把视线移到计软身上:“不过嘛,我们大爷对女人一向大方,小娘子想要离开青州府也容易,乖乖让我们大爷入了,入到厌烦了,自然就抛开了你去!但要是想要一直吊着我们大爷,哼哼……” 光天化日说这等荤话,计软脸皮一下子绯红,嘴唇哆嗦,只溢出来两个字:“下流!” 鲁见周扯了下嘴角,眼斜瞧着计软,这绯红的脸蛋,醉人的容色一时能让人看痴,这小娘子果然能有十二分姿色,他们赵爷的眼光的确好,称得上目光如炬了,可惜还得多驯驯才能乖顺了。想着这样的美人儿赵爷应该一时抛不下,那他还得巴结巴结,加上赶路的气也散的差不多了,因此口气软了三分,态度来了个几十度的大转弯,甚至还扯了一个他自以为和善的笑:“小娘子谬赞了,今日我们大爷托的媒婆可要来计家说亲呢?计家这出来游玩可说不过去,小娘子您是想要回家呢还是想要去青州府?!” 说着,他身后站着的几个凶神恶煞、青衣短打的汉子都凶狠的直视着他们。那意思压根是她要是不选择,便把他们强绑了去。 计软看着鲁见周那“和煦”的笑,只觉得当真可恶,这群人简直是无法无天,又看着这面前立着的一棵棵跟桩子一样的汉子,根本是要强抢民女的样儿!脑袋嗡嗡作响,耳中只来回回荡着恶霸、不要脸五个字,只觉得脑子里血气冲天,她想不明白,赵大赖为什么就能恶到这种地步,为什么就不放过计家?让她在被污清白和嫁给一个杀人犯之间选择?真有他的!说得好听,可不都是脱不了他的禁锢?被污了清白,还直到厌烦!那他要是一直不厌烦怎么办?难道就成了个□□?!可是看眼前这架势,武力值悬殊,也知道自己是逃不了了,计软心中大为气恨的同时不得不冷静想到第二种至少还有一定余地,至少不会立马被欺了甚至死了,与其不识好歹的被人强拽着糟蹋,以那变态的性子指不定要被怎样虐待,而占了妻子的名分,他就未必那么肆意了。 想清了后,计软虽心中不甘,但也只好顶着头皮咬牙道:“本来就是出来逛逛,这会儿我也逛够了,是该家去了。” 鲁见周也不拆穿,反正这周周折折的,他总算是办成事了。扯了嘴角,涎笑道:“请!” —— 来时快,回时更快,车夫在那一帮凶神恶煞的人的催促下哪儿敢歇息,只拼了命的往回赶,生怕他自己遭上什么殃,也不管路上坑坑洼洼,没把那老马累的吐白沫,本来来时候走了一夜的路,回程时竟在午时就赶回了家。 直到下车,计软觉得自己骨头都要散了,脑袋昏昏沉沉的,看计氏,更是一脸菜色,然而更让他们菜色的在后面,当计软扶着门把跳下车,刚站稳脚,便瞧见门口站着的红衣衫,喜庆庆笑的眼没缝的媒婆,计软面目一僵,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果然,没有最糟,只有更糟。如果可以,她真想死一遭。 第10章 洞房花烛夜1 婚事就这么软硬兼施、连打棒子带给甜枣的给定下来了。婚期是在举丧的百日之后,也就是说距现在还有两个多月。 这两个多月发生了几件事,让计软的心思起了几回变化,以前她虽知晓赵大赖那厮是个见风使舵、欺软怕硬的恶棍小人,但毕竟是个模糊的印象,而现今,这个形象越发清晰起来。 在她答应婚事的第二天,计生的事情就被查明是冤枉的了,张员外提了重礼登门道歉不说,不知为何又扯起了旧年张员外正妻自杀一事,有人投了状子,查明是张员外宠妻灭妾,诬陷其妻清白,逼迫人自杀,因这,张员外被衙门判定流放三千里,其家产没收。 可这么一件陈年旧事如何就突然被提起来了?渐渐市井有了流言,说这背后的事是高府谋划的,有人亲眼见那高家的管事过来查收宅子田地,更有知内情的道张家的家产大半都流入了高府的少爷高升手中去。只是高家那高门大户,金山银山的,又怎么看得上张员外那一点小财呢?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只猜是张家什么时候惹了高家的少爷。 渐渐这事也传到了计软耳朵里,将事情头尾一联系,莫名狠狠打了个寒颤。据说赵大赖吃过牢饭后,高升最宠信的就是他,而最近赵大赖又与张员外家扯上了联系,叫计软难免不想到他头上,只再一思量,却分明是张员外是帮赵大赖办事了,他理应不会恩将仇报害他。因此对是否是赵大赖做了此事还是存疑的,只是潜意识里,却莫名越来越觉得那厮可怕,所谓人总是对未知的事恐惧,按他的阴狠,如果当时她真答应了曲家帮她的忙,怕是曲家也要被他欺灭了去。 这般一个激灵,知道自己摆脱这厮无望,所有的逃跑抗争的心思都灭了去,竟慢慢的心灰意冷、萎靡不振了下去。 倒是计母,因着计生被还了清白后,念起往日,伤感痛哭了一场。外人也都唏嘘叹了一番,无不说计生委屈,张家混帐的陈词滥调,也因着计软要嫁给跟高家有联系的赵大赖,众人虽瞧不上赵大赖,但他到底给高门大户做事,话说宰相门房七品官,况他还深受宠信,谁都巴望着能揩点油水或寻些好处来,因此以往不走的亲戚又都开始走动了。更有奉承巴结的不提。 只除了曲家,计软近日听说曲家的公子曲进才病了,计氏还问她要不要去瞧瞧?计软眼皮翻了翻,摇了摇头,又垂下头去忙针指。自己的事情尚且顾不来,她又哪有心思管别人? 仍是一日日的摆弄绣活。 这种状态直持续了近一个月,外间的宾客渐疏,计家忙活着收豆子,计软出不得门,只在家帮忙晒豆子,槌豆子,随着劳力运动出出汗,少动神思,状态竟渐渐好了起来,这就是身为人的贱处也是人的好处,譬如那死了深爱的人的,除了极例外的要去殉情的,大抵也都慢慢抗了下去,再娶再嫁数不胜数,当年那山无棱天地合的山盟海誓也都是放屁。那句话,生活就像强,奸,抵抗不过那就去享受。人惯是适应性强的。 计软想明白了,也就积极起来了,只要那人不是无恩无义,没失了人的本性,她大抵也能忍受。毕竟年轻六七年青春的好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得的,一直消沉下去也不是事儿。而后计软又想到,她嫁到赵家,好吃好喝的,不同于嫁到农家要一同采桑种田日日辛苦,也不同于嫁到深宅大院同一群妇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又是大门不必出二门不必迈,没有生活的压力没有结婚的压力,没有快节奏的压力,更不用顶着个金钱社会各种势利眼光的压力。空气又好环境又美,想到此,计软突然舒心,觉得自己一个多月来当真是矫情,被各种言情剧韩剧轰炸的太多了,以至都不知道脚着地了,还在想什么自由。 人总是要比较一比较才能知道好坏。跟前世马不停蹄的生活一比这里简直是人间仙境,决定因素只是她放不放宽心罢了。 这点所谓的“少女情结”被计软挥干净后,脸上终有了笑脸,对现下的生活越发珍惜起来,一直没动的嫁衣开始绣了起来,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紧赶着该也能完成。要回的嫁妆、要办的酒席她也跟母亲一道商量。更多的时候是同计氏一道说说话,一起做事。受着计氏的关怀备至,她对这个疼惜自己女儿的计氏怜惜之情也多了起来。 直到阴历十月十八这一天,宜订盟,造车器,宜纳采,祈福,宜嫁娶。 这一天,计软一大早就被人叫起了床,几个丫头婆子涌了进来给她梳洗打扮,着凤冠霞陂,同计氏痛哭一场,拜别亲人,做齐了各种俗礼,终盖上盖头,坐上了迎亲的软轿,吹锣打鼓的朝青州府的赵家而去。 计软原先还有些忐忑和提心吊胆,只这儿距青州府还远,早上又早早的便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困倦之意袭来,可路好像没尽头似的,撑了一会儿,慢慢的忍不住眼皮子打架在一跌一晃的轿子中竟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锣鼓喧天的声响,计软身体猛的往前一栽,一惊,手快反应的紧扶住软轿,好悬没跌下去,算是清醒了过来,只听到不知谁喊了一声“赵家到了!”这才意识到赵家已到,而她竟睡了快一路。立刻整了整衣装,将心神都提了起来。接着,是一样样繁琐古典而不失唯美的古礼,计软一一照办,直到天色将暮,计软才被扶着送进了喜房。 第11章 洞房花烛夜2 喜房内,计软安安静静的在床边上坐了一会儿,渐渐觉得头上风冠沉如重石,脖子被压得越来越疼,略掀了盖头瞧了瞧关了门的外面,看天色已是全黑了,只是前厅的喝酒吵闹声还隐能听见。 计软扬了扬眉,借着这灯火通明的屋子,瞧见不远处的桌子上搁放着几碟子糕点和水果,其他的倒罢,计软一眼就瞧见桌上又圆又大,香喷喷的福橘。 几乎是一天都没吃饭了,肚子咕噜噜不知道抗议了多少次,计软此时瞧见吃食,岂有放过的道理? 红绣鞋踩过地面,计软在桌前的梨木凳子上坐了下来,拿了只福橘剥开,塞了几瓣到嘴里,果然是又香又甜,直吃了两个,才停下手来。刚把视线转移到另两个碟子上的糕点,却听到房外男人的吵闹声。 计软一惊,赶紧用手绢擦干净了手,快速的挪回到床边,把盖头盖上。心砰砰砰的跳起来。 这会子,这朝着洞房走的新郎官正被一群爷儿们拦着,推推搡搡,吵吵闹闹的,“今日是张大爷的好日子,就饮这几盅可不成,来来,再饮一盅,饮完就放你进去!” 赵大赖抬了抬眼皮,二话不说,举了酒杯灌了进去。 “好事须成双,洞房花烛夜乃是从古至今天上人间第一件畅心满意的事儿,赵大爷若是心喜,就饮了此杯,若是不喜,就丢开了去!” 赵大赖似笑非笑睨了劝酒的人一眼,看的劝酒人心头一凉,他却笑嘻嘻的接过酒盅一饮而尽。 “三元及第,爷娶的奶奶,当真是天上神仙儿一般的人物,哪像我家的丑婆娘,我每日瞧着她隔夜饭都要呕了,任谁能有这八辈子积来的好福气,都说姻缘天定,大爷倒说,当饮此杯?” “当饮此杯!”赵大赖猛喝了一声,二话不说一饮而尽,这喝声却是震耳欲聋,激的众人一呆,傻傻的看着他,这一呆间赵大赖已拨开了他们,虎虎生风的朝洞房走去了,而这一群堪堪反应过来的酒臭男人却被笑的喜庆庆的媒婆子给拦了个十成十。爷们儿们自是不依,又是一阵吵嚷。 门吱啦一声被打开,然后又砰通一声被关上,隔绝了一切声音,正如计软砰通一跳的心。屋子一下子安静下来,无论如何,她究竟是第一次结婚,还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计软耳朵支楞着听着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边紧张得不行一边又不自主的在脑海里描绘赵大赖的模样,那厮该是长得健壮如牛,满脸络腮胡子,一双铜铃大眼,瞪一下能把人给吓死,又仔细回忆了刚才拜高堂的过程,她只隔着盖头瞧见了一双簇新的锦色锻面鞋,看那尺寸,这厮应是不矮。 脚步声呼吸声已到跟前了…… 计软手捏紧。 执起秤撩开那碍事的红盖头,恰如青娥素女的佳人得现眼前,只见那计软盛装艳服,身量窈窕,鬟低鬓,眼润息微,真是荷粉露垂,杏花烟润了,看的赵大赖呼吸一窒,竟呆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等了良久仍没等出来个反应,计软微微抬头,只见赵大赖一张粗黑面皮,五官周正,宽肩窄腰,身形健壮,正灼灼不错眼的看着她,眼中只写着两个字。女。色。 计软暗道,这厮一眼望过去竟算英朗,是个赫赫威威耐看型的男人,几让人想起水浒传中的草莽,三国演义中的大将,只是细节处却透露出此人的不修边幅,譬如那喜服上一片脏污酒渍很是显眼,还有扑面而来的一股子酒气。计软屏了呼吸,微微蹙眉。 赵大赖似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雄浑的声音道:“今儿个高兴,躲不过兄弟们强劝,才多饮了几盅。” 计软一怔,不知道作什么反应,只好点了点头。 赵大赖看她的柔媚样,心下却是一动,昨天跟荣哥儿缠了一夜,今天本不打算干点什么,借此给她立个威,让她知晓他是她的天,他高兴,便对她好,他不高兴,有她好果子吃。 因着上次这小娘子竟然为了摆脱他要逃走,不知要佩服她的胆识还是感叹她的愚蠢,但实在,成功惹怒了他。既惹了他,教训就要受。 不过这会儿,赵大赖瞧着计软那柔顺安静样儿,难免想着她一个弱质女子做不出那事来,定是有人撺掇或是母命难违。这般一想,气就散了七八分,那暗火却涨了□□分。 许是酒劲儿上来了,赵大赖此刻觉得浑身都燥热,立了一会儿无用,然后二话不说就把外罩的喜服给脱了,一抛稳稳的掷到那屏风上,然后中衣,里衣,掷的一分不差,稳稳当当……计软目瞪口呆,眼看眨息之间,这厮仅剩/省,吓得紧出声阻拦:“且,且慢!” 赵大赖那手还停留在边缘,听言手顿住,瞄了她一眼,眼里邪肆至极:“怎的?你也热?要我帮你脱?” 计软一衬,原来他是热,只是热也不必脱这么……,旋即又意识到他后一句说了什么,脸立即涨的通红,不迭摇头:“不不不,不用。” 赵大赖唇角一扯,瞧得她那害羞的绯红脸蛋着实可爱,就凑过去吧唧了一口。 吻过脸蛋也罢,却没忍住对住了红唇,一股子酒臭气被强灌过来,计软被熏的呼吸一滞。使劲要推开他,哪想到那厮如此大力,被禁锢的一分动不得不说,还逼着她使劲往他身体上嵌,/省,直到他亲够了才揉了她两把柳腰放过她,计软坐在那里喘气儿,心里恼火不已,狠瞪了他一眼。 哪想美人如画,站在画上便也罢了,一瞪却是如斯生动。 赵大赖顿时哈哈大笑,震得房顶震两震,手捏住她的香肩就把她摁倒了,!他的手指粗糙而滚烫,计软还没反应过来,又被被褥上撒的花生豆子艮的一疼。疼痛加上恼火,计软剧烈挣扎起来,又是踢又是咬,却是分毫都抗不过他,跟蚂蚁撼大树似的。 直到筋疲力尽,身上都冒了微汗,这厮却强壮如牛。甚至瞧他那眼神,明显兴趣不知道比刚才旺了多少倍。计软恨得直咬牙。心里把他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个遍,不知道这厮是吃什么长就的,活活一头公牛! 随着时间持续,计软一直被压,被□□,狂肆的掠夺没个尽头,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不,更准确的说,肺要被压破了。 计软一激,脑子灵光闪过,想起件事儿,娇,喘吁吁道:“交杯酒没喝过,床神也没拜过呢。” 赵大赖的动作顿住,倒也没迟疑,直楞楞站了起来,光着膀子走了下来,阔步走到桌边,只听一阵悦耳的流动声,酒已倒好了两盏,赵大赖又大摇大摆的走回来,/省,毫不掩饰,计软不禁瞧的面红耳赤。 赵大赖先握住她的素手执着一杯,一俯头饮了她手里的一杯,又把自己手里的酒杯递到她红唇边,笑眯眯的:“老子的小心尖儿,老子特意让人备的果酒,一点儿都不苦,来,喝一口。” 计软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见第一面都能说出心尖儿这样的话,真是恶心,可看他的架势,是打量好了不喝就要灌的,无奈啜了一口,赵大赖不动,计软看了他一眼,无奈,又啜了一口,把酒饮尽。赵大赖果然满意,又亲了口她的红唇,才恋恋不舍走到桌前放回两只酒杯。 然后回转过身踱了几步,也不垫块布垫,扑通一声跪在床前,也不等她,扣了几响,拜过床神。口中还念念有词。把计软看的一愣一愣的。不,准确的说,从这厮进了洞房以来,计软一直处于被惊吓的找不到自己的状态。 这厮拜完这才示意她过来拜,计软拉了拉凌乱不整的衣衫,磨磨蹭蹭的下来,恨不能磨蹭到明天才好。 赵大赖也不催她,只带笑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把她从上到下瞧个遍,但那一双眸子却好像洞悉一切似的,看的计软心慌慌。心里直骂这个杀人犯。 对拜神一事她还是心存敬意的,更何况有这个碎过尸的人在跟前,敬意更添了十二分,因此面色郑重,不苟言笑,只祈求上苍千万保佑她平平安安,最少身边的这个人突生了魔怔一厥不醒最好。哪知在赵大赖眼里,她却是端庄正派,却越能刺激他。 直到恭恭敬敬的拜完三拜,计软正磨蹭着起来,哪想却突然被按住,一双大糙手直接伸过来/省袭上/,计软身子一跌,没把计软惊吓的心跌碎出来。 计软哪想到此人如此急,色而嚣张,连神仙都不顾,就跟一头发/情的野兽,满面通红,心里恼恨了千万遍却苦恨无法,碰上这厮,你就跟小鬼碰上玉皇大帝,有冤无处诉,就等着被他揉扁搓圆了或许能大发善心放过你。 计软咬着牙恨不能踹他一脚,只是没抵住股股震颤的电流连番袭来。差点没软倒在床沿边。 计软正暗骂这厮如此狂野不要脸,存心给她难堪,可她却没有丝毫办法,被羞辱的直想哭,哪知更可恨的在后面,她骤被强势的扭过身体,嘶啦一声/衣裳猝然破碎,一道滚烫的利剑破花壁而入。 计软脸色一变,随即扭曲,甬道下意识收紧,苦叫了声:“疼~” 泪珠跟梨花带雨似的,滚滚而落。 不止是疼痛,更是耻辱。哪有新婚妻子是在床沿前就被要了的? 然而片刻的停顿后依然是狂风骤雨。 案上红灯,窗前皓月。帐暖如春。如斯月夜。 第12章 慵懒朝起迟 第二天,直听到鸡鸣鸟叫声,街上小贩隐隐的吆喝声,计软才徐徐醒来,张开眸子,对着帐子出了一会儿神,迷糊了一阵子,才想到自己是在哪里。 扭过头一看,身旁空空的,赵大赖那厮已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心里一慌,这毕竟是新婚的第一天,要拜见公婆的,赖不得床,刚要起来,随即又想到赵大赖那厮原是个从人贩子手里买过来的奴仆,哪里有什么父母?这才又安稳的躺下来,发了会子呆,心里把赵大赖给问候了个千百遍,那厮简直就不是个人,怪不得能碎尸,碎尸这活不是人人能干的,她现在浑身上下包括筋骨没一处不疼的,撕扯的狠了能疼落下泪来。因此经了一晚,心里对着赵大赖惧怕重了一分,恨意也添了一分。 想到这里,怕那赵大赖等会回来,不敢再赖床,紧坐了起来,找到床尾的里衣中衣,只是都有脏污,脸上一阵青白,一阵涨红,他倒使自己的,偏要使她的,哼,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 无奈,下了床艰难的圾上鞋子,打开昨天带过来的嫁妆里的箱子,快速的挑好衣裳,拿完衣服又紧钻回了被窝,一件件的套上衣裳,这过程跟上刑似的,一度穿穿停停,又酸又疼,穿了大几分钟才穿完中衣,正准备套上外衣。却听门吱啦一声,计软惊的一跳,拉住被子,手松开外衣掉在了被褥上。 赵大赖进门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美人图,发髻斜垂,神思慵懒,桃花迷晨雾,青丝坠云间,独那一双眼是又惧怕又戒备的盯着他,然这眼神却着实取悦了赵大赖,这厮有些变态,他极喜欢别人怕他,不管是在哪方面,他偏执的以一举三,以为他那些手下怕他又敬他,那是他有地位有能力,可以决定他们的生计,同理,他娘子怕他,这正证明了他能力强。唇角一扯将拎的几包子吃食扔到了桌子上,又走到了床前,看了她片刻,见她身子防备的紧绷着,跟蓄势待发的兔子一样,俯低身拍了拍她的头道:“时辰不早了,今天准你睡到此刻,明天就不成了,快穿好衣裳用了饭,我们去拜见爹娘!” “爹娘?”计软疑惑嘀咕了句。心里嘀咕什么时候来了个爹娘?难道是他爹把他卖了不是人贩子? “嗯。”赵大赖点了点头,显然没有作详细解释的打算,只站在床前环着臂不动的瞧着她。 这眼光太灼,计软有心让他出去,但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随即又想,反正自己就剩件外衣没穿了,也没什么露处,倒不惧什么,因此掀了被子起了身,要穿上鞋袜再套外衫,刚拿起鸳鸯戏莲的袜子要套上,却不想这厮竟凑过来用大手摸了白嫩的小脚两把,计软把脚一缩,惊呆了!这古代男人下流起来简直没有尽头,动作快过脑子,啪的一声朝他那咸猪手打去。打过之后觉得手发麻,发麻着见这厮手竟收回去了,但久久没有反应,计软心里先是恨意翻涌,但等了一会儿不由有了害怕和忐忑,这厮不会恼了吧?恼了不会害了她?不过她反正没有错。 微微的抬了眸子瞧他,却见这厮似笑非笑看着她,心里一咯噔,他莫不是? 赵大赖的确是想抓着她再弄一场,昨天的滋味着实销魂,可惜有心无力,昨晚上几乎干了一整夜,这女人玄妙的很,引得他极疲累的状况下还跟个木偶似的上瘾一般没个停休,把他的精气都要抽干了,此时哪还有力气?不过戏弄戏弄罢了。 待见她一脸防备,起了捉弄心思,哂笑了声,抬手伸过去,停顿了一下,触了触她的头发,又放开道:“不要磨蹭,快些穿衣裳,我从前街上买了些吃食,你收拾齐整过去拿着吃,你昨天晚上不中用的晕了那许多次就是没用好饭的缘故。” 计软先是惊鄂又害怕的见他手伸过来,怕他做什么,后嫌弃他那只摸过脚的手又碰了她的头发,然他最后说的话却让计软登时面红耳赤,这厮也有脸说!她不中用?不要脸! 赵大赖看她那一脸丰富的表情着实有趣,看的他莫名开心,原来戏弄人实有意思,想着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都不会枯燥了,唇抿了抿,说了句“我出去一趟!”就往门边走出了门。 计软直看他把门关了,脚步声儿也消了,才穿上袜子鞋子下了床,着上那件百蝶穿花的绯色衣裳,又洗了漱,坐到梳妆台前梳妆。盘了个圆髻,描了个远山的黛眉,腮上微擦了点浅淡的腮红,胭脂倒没抹,看上如初晨微绽的桃李,拾掇完方到桌前坐下。只屋内这么远的路,每走一步都扎心的疼。 计软停了一会儿,拆开桌上的吃食,见样类倒多,有汤饼、油条、包子还有酱肉,只这么多却是四五人的量,想着赵大赖应是也没吃。又见这些吃食太干,连汤水都没有,她喉咙却干的不行,翻了四周见没热水,便去灶房花了几分钟烧了些滚水就势冲了个鸡蛋茶。 刚弄好,端着出了灶房门,见赵大赖那厮已从门外回来,看见她便道:“我已雇好了轿子,我们吃完饭便过去。” 计软一衬,要坐轿子过去?倒是好的,否则以她的状态,她真不知道半路能不能坚持得下去。便点了点头。 却见赵大赖跟一堵墙似的站在她跟前,衬得她跟个娇小的雏鸟似的,指着她手中的碗道:“你做的?” 计软木愣着点头。 “正好,我正渴了,予我了!”说着,大手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碗,不看她一眼,大摇大摆的朝卧室走去。 计软悻悻,心里又问候了他几遍,却不敢骂他,无奈只好再进灶房又拿了碗放了蛋和油盐,兑了醋,冲了一碗来。好在热水是现成的,并不麻烦。 等她再回卧室时,见那桌上的吃食已少了近一半,心里微微吃惊了一下这厮的风云残卷速度,又暗想赵大赖这厮实在没有绅士风度,女士还没吃呢,他就吃掉近一半了。 赵大赖见她来了,一边不拘的意犹未尽嚼东西,一边看着她道:“你把剩下的都给吃了,你快些吃。” 计软无语,不待坐下便把桌上剩下的吃食毫不犹豫分了一大半与他,看着余下的道:“我这些已是多了,吃不下那么多,未免浪费,剩下的你吃吧。” 赵大赖瞟了她两眼,没有说话,也没推辞,这喂食一事要慢慢来的,循序渐进,暴饮暴食容易生病,因此不再管她,咬拽着饼就啃了起来,计软则就着汤吃包子,看了他那大喇喇不堪的吃相一眼,想到这厮似乎不喜欢说他爹,那她偏问问惹他厌烦方好:“倒问问你,你爹今年贵庚?家里可还有兄弟姐妹?” 赵大赖瞟了她一眼:“咱爹。” 计软一噎,顿时什么都不想问了。 “他今年四十三,是我进高府不久时候认的爹,帮过我不少忙,等会见着他的时候不用害怕,只管跟着我行事就好。”赵大赖却当她是害怕,解释道。 “哦。”计软又点头。 赵大赖又捏了块酱肉到嘴里,道:“他家有两个哥儿还有一个姐儿,前头那个哥儿叫岱年,今年二十二三,在高家当铺里做伙计,与我想熟。另一个哥儿是小幺儿,今年不过四五岁,叫岱荣,还有个姐儿叫芳儿,年岁跟你差不多大,待你过去了可同她一道玩。” 计软点头,心里却没什么兴趣,她这个二十一世纪二十多岁的宅女,只要有吃有喝有打发时间的,宅在屋子里个半年一载都没问题,跟个陌生人去玩却实没兴趣。 赵大赖见她用手绢擦手擦嘴,知她用完了,便道:“用完了就走吧。” 计软跟着站起来身,想了想又道:“等我一下。”说着又转到西面一侧打开昨天带来的箱子,从箱底摸出一只毛茸茸的玩偶和两张手绢来,既然要与那芳儿一起玩,见面礼总是要带的,这样也少了许多尴尬。 赵大赖瞧见,上劈手从她怀里夺过那毛茸茸的玩物,上下翻看,皱着眉道:“这是什么东西?” “不过是小孩子玩的东西罢了。”计软见这厮无礼惯了,也不与他计较他的粗鲁。她在家琢磨了几个月,好不容易做出了成品,而这个便是成品里最能入眼的一个了,鬼使神差的把这玩意儿塞到了要带过来的嫁妆里。想着以后兴用得上。 赵大赖一听她说是小孩子玩的东西,就会了意:“拿给荣哥儿玩的?” 也不等她回答,又塞给她道:“你倒是个懂事的。走罢!” 第13章 活泼小岱荣 赵大赖的干爹也姓赵,当年还是因为这个姓才结识的因缘,若说最初认亲的原因,也不过是相互利用。 赵大赖看上赵管事的关系人情,不说其他,就说赵管事的妹妹是与家主高平的弟弟做姨娘的,甚得宠爱,连着那芳儿也与高家的姐妹关系甚好,因此赵大赖常常极尽奉承之能事。而赵管事则看上赵大赖的狠劲儿和那身耍抢弄棒的本事。他有能力会办事,赵管事自然愿拉他一把。 高家一开始时候从人贩子手里买了赵大赖是做小厮使的,干了两年后发现他天生神力,一人常常能赤手空拳干倒七八人,就提拔他当了护院,那护院里有个武师,是花了许多银两从京城聘来的,武艺颇精通,赵大赖拜了他为师,跟着他学耍抢弄棒,不想在此道竟是天赋惊人,不过三四年,这青州府已是没有一个打得过他了,因此高家才格外惜才,犯了人命官司也使钱投他出来。后来每每押送贵重货物,或是南北间大型的买卖,都要派他去才稳妥,渐渐的,这赵大赖跟着商队耳熏目染,在商道上也通了七八分,见着物稀价高的稳妥买卖时,自己也投进去本,赚些钱财,虽偶有亏损,但大多时候都是赚的,光说这两年,赚的便有一两千银,虽抵不得大头,但已是平常人家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数了,然这都是平常人不知情的,只当他是个无赖恶霸。 话休絮烦,回归正题。 却说赵大赖计软两人去赵管事家拜过这两人,喝过茶,又得了见面礼,正说话,却见屏风背后转出一个小童来,方年四岁,生得端严美貌,穿一领绿棉衫儿,头上角儿拴两条珠子头须,乃是赵管事的亲子,赵管事爱惜如金似玉。 那小岱荣见了计软,径走过来便要她抱。 赵管事一见,虎了脸斥道:“孩儿休要胡闹,快快过来!” 那小岱荣一见赵管事唬他,小脸一皱,便要作哭,计软一见,生怕他哭出来,便是她惹出来的祸事了,还不知要怎样生怨,便赶紧抱了他在怀中。小岱荣这才破涕为笑。 赵管事见此,也只好叹道:“你一个新婚妇人,哪里抱得动他,他被我宠得惯了,才不知一点规矩!” 计软笑道:“媳妇却以为,岱荣年岁还小,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哪里须用规矩来束着他?倒拘成了个闷葫芦,媳妇看岱荣生的活泼可爱,便他不来讨抱,我也喜欢得要抱上不丢手呢。” 这么一说,赵管事和赵娘子眼里都露出了温和之意,这天下父母哪一个不把自己的孩子看得如宝似玉的?况岱荣本就乖觉可喜,此番被这新妇夸,爱屋及乌,赵管事家这会儿算是对计软也喜欢上了一两分。 赵大赖不知为何也看了计软一眼。 那小岱荣又扯着计软的乌发道:“我只要这头发抱。” 原来古代女人都是不剪发的,饶是计软今早束了个髻,余下的长发仍然披到尾椎。 计软被扯的狠了,面皮子一红。不好揪下来,一时有些发窘。赵大赖正见此,瞪着眼斥道:“休要罗唣!下来我抱你!” 赵大赖生的凶猛,小岱荣一向俱他,看他瞪着他便更依偎在计软怀里,小脑袋也不抬:“我不要你抱,你头发短,胡子也短,接不住我!” 计软听见此语,不由闷笑出声,厅内其他人也憋着笑,计软笑了一声哄道:“这头发胡子却不似人,没长手,抱不得你,你放了手,与嫂嫂去府前,嫂嫂有件礼物送你。” 岱荣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最是明理的,听计软说头发没手抱他,一瞅果然是,迟疑了下便不再扯了,又听了后句,眼亮了亮:“真的?” 计软点头,便辞了厅内人,又跟了几个丫鬟婆子去府前的轿子拿东西,把老虎的玩偶予了岱荣,又令人把手绢送予赵芳,她今日却不在家,听说是高家小姐唤她有事。 岱荣见了玩偶,自是欢喜,他一个圈在宅子里的四岁孩童哪见过老虎,一边捏着老虎学着嗓子嗷嗷叫个不停,一边拿着玩偶东跑西跳炫耀去了。 计软但笑,只觉得这小童着实可爱,便是他坐着不动,也想揽他过来亲上两口。正想,有丫鬟叫她过去前厅吃饭。 计软看着小岱荣有乳娘跟着,交代了两声,便自去前厅了。 前厅里,一家子都等在那里,计软拜过几人,也就落了座。这小门小户的,不拘那许多规矩,一家子人都坐在一起。计软只安安静静的吃饭。 饭酣酒热,只听赵管事对赵大赖道:“青州府名门大户家的几位公子约好了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去东猎场打猎,高升也在里边,老夫人特意交代我说要寻个稳妥的人跟着,一是他身子骨弱,比不得那些斗鸡走马、耍抢使棒的公子哥们,怕胜不过其他家的公子他心里不快,另一项是怕他不慎磕着碰着了,再生出病来就糟了。我细想了这件事,小公子惯是个聪明的,若派一般人去助他,只怕还没动手呢就被他发现了,没成事倒酿成祸了,我想遍了人,只有你是最稳妥的,你艺高人胆大,心思也细,既能暗地里帮了他,也能保着他的安全,只你看,你那时候可有时间?” 赵大赖张了张眼皮子,道:“这不是什么难事,干爹只管吩咐就行了,我便是没时间,难道几天还挤不出来?” 赵管事一听,唇角便咧了个大大的笑,他最欣赏的就是他这儿子的利落劲儿!更喜欢的是他这知恩图报的性子,自己有了甘甜的井水喝,也不忘了挖井人,便举起酒杯与赵大赖狠碰了一杯,道:“你放心!酬劳不会少了你,老夫人已说了,只要人稳妥,多少银两都不是问题,比你帮一天闲要赚的多。” 赵大赖也干了杯笑道:“揽上这个好活是干爹的功劳,小子不会忘了干爹的恩情!” 赵管事听了更是心里畅快,直把赵大赖夸了又夸。两人互相奉承个不休。 计软心里翻了白眼,她今日得以见识,这赵大赖是个两面派的货色,在家里耀武扬威,颐指气使,到这里竟是能言善道,笑脸如花了。 不过,她反正对他没什么好感。也无须计较他是什么样。 第14章 是极乐世界 用罢饭又坐了一遭儿两人就回了家,路上计软掀开一个帘缝儿不住的往外瞧,除了坐轿子的几次,她哪里瞧过这个朝代的风土人情?可第一次是坐花轿的时候,她不慎睡着了,上午过来时心里只惦记着要拜见人,早忘了别物,这会儿有了闲情时间,自是看得眼一眨不眨。 只见六街三市,熙熙攘攘,茶坊酒肆赌坊,算命说书卖字,卖吃食卖膏药卖枪棒……什么都有,好不热闹!计软看得心喜,她当年考得是中文系,最喜欢的就是中国传统文化,对服饰吃食建筑文字无一不爱,此刻就像梦回辉煌昔日,风景地方无一不美,件件都是珍贵的文化遗产,又想起二十一世纪的浮躁势利,城中乱七八糟追求庞大、媚外的古怪建筑,无一处不脏污的河流,放了垃圾桶仍有垃圾的地面,无一怀仁心的大家,处处攀比处处金钱的社会……她瞧的感慨万千,几乎要湿了眼眶,如果能使心灵回归,对她来说,或也是好的。 直到到了家,这种震惊才慢慢回笼,计软心里多思,嘴上便无话,沉默寡言的到灶房做了饭,灶房并没有什么瓜果鲜蔬,肉倒是不少,均是昨天剩的没做的,有猪肉牛肉,计软看了看,卤了块牛肉,又扒拉出来点粉条做了个白菜猪肉炖粉条,又泡了木耳做了个凉菜,最后烧了稀饭炕了馍,每一样的量都做得很足,不怪计软要做这么多,她看中午的时候赵大赖压根没吃什么,就吃酒了,菜也只夹了几筷子,她若不多做些,怕他吃不饱要生闲气。那般遭殃的就是她。 端了饭菜进屋的时候,赵大赖正鞋也不脱在床上躺着,屋里暗沉沉的,计软点了灯盏,叫了他吃饭,赵大赖道:“你端过来与我吃!” 计软只得挪了桌子到床前,把饭碗递予他,见他围了床被在身上,坐在床边,计软定睛一看,瞧见他满眼血丝,神色微靡,似是极疲累的样儿。心道这厮昨夜一夜精神抖擞,今天又比她起的早,不疲累才怪。 但见他胃口却是出奇的好,卤牛肉他一个人全包了,计软本还想着若是剩了也可做明天早饭,白菜猪肉炖粉条大部分被包了,倒是那木耳,一筷子都没动。 吃完,赵大赖直接用手抹了嘴道:“你端下去吧,明天还做这些。” 计软踌躇了下,还是递了块手绢与他,赵大赖接过擦了擦。就把那手绢扔到了桌子上。 计软端了脏饭碗都洗刷了,不想回屋,又把昨天的脏衣服洗了,洗完又洗了赵大赖堆积的几件脏臭衣服,直到天色黑尽,才进了屋。 而这时,赵大赖已躺在床上鼾声如雷了,虽然没洗漱就睡了,但睡了总比醒着的好。 计软也只得洗漱了,忍着惊雷般的鼾声,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计软是在被骚扰中醒来的,看官试想,赵大赖这般一个粗莽汉子,荷尔蒙分泌旺盛,加之睡了一场好觉正是神清气爽,美人在旁,他又不是柳下惠,焉又不碰的道理? 计软睁开惺忪的双眼,一把抓着他乱动的糙手,眼神变得清明而坚决,抬了头看他:“我受不得,你饶了我。” 赵大赖眉皱了皱,瞧着她。 计软眼神毫不躲避,眼里是明显的拒绝意思。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计软眼里是毫无妥协余地。碰了她一下又被她抓住另一只手。 赵大赖很是烦躁,他可正兴起,还支着呢!兴致一败便怒从胆边生:“你当你是谁?爷能娶了你就能立刻休了你,外头等着爷的排成队呢!你这妇人休要不识好歹!” 计软眉心微揪,唇角讥讽道:“我自然清楚,只是我不愿,你强迫于我,有何意思?” 若按往常,赵大赖早起身离去或一巴掌呼过去了,但今日竟耐心非常,皱了皱眉道:“那你要怎的才愿意?” 怎么都不愿意,计软心说,可看着赵大赖的眼色,若她此句说了,他定会二话不说就离去,找别的女人,这虽没什么,但计软心知,此刻她对赵大赖来说是可无可有的,就是一个摆设的物件儿,若是她刚嫁过来就发展成这种冷淡的关系,只怕她的日子不好过,甚至是难熬,况这男人一旦在外面惹了什么病再回来,再碰她,就是更糟。所以短期内她得跟他发展好关系,保障生活安稳,再谋后事。 有了计较,计软道:“若要我愿意,你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去书馆里给我买几本书过来,奇闻异志,话本均可。” 她已想好了,这个世界虽不需读书的女子,但她学习总是没错的。 赵大赖一听,骂道:“你这妇人,整这等弯弯绕绕,若是想要这些东西,直接说予我,便给你买一百本也成,却拿此等要紧的事消遣你官人!也就你官人今早上心情好,容了你了!” 话毕,便抱住了计软。卸衣解带。云雨翻卷。只见:这个气喘声嘶,却似牛齁柳影;那一个言娇语涩,浑如莺啭花间。这里猛虎下山,那处涧水流深,这头花/枪猛捣,那头剑/鞘紧收,一个菩提水喷个不停,一个纤纤巧云净纳其中……真个是快活道场,极乐世界。 第15章 家鸡胜野鸡 很快,就到三日的回门了,这天一早,计软便心喜喜的起来,又是梳妆,又是洗漱,之前还未觉,可能真的是这具身体的血缘关系,加之来到这世界几个月的相处,对计氏很有了依赖之情,一想到回家便打心眼里欢喜,跟前世一个样。 赵大赖躺在床上,抬了抬眼皮子瞧了她忙碌,看了一会儿又阖上了眼睑。计软也不管他,反正时辰还早,经过这几日,她也摸清了点赵大赖的脾性,他喜欢时,便对你甜言蜜语,说什么都答应你;他不喜时,便能一整天臭着脸,跟凶神似的;若他极烦躁了,谁再没脸色的撞上枪眼,做出祸事也不奇怪。 摸通了这脾性后,计软自不去惹他,只是顺毛捋,说话也只拣些好听的,她向来对人情之事敏感,他人有稍微的情绪变化她都察得出来,因此应付赵大赖不在话下,甚至不过两三日,两人还培养出来了许多默契。 计软在厨房煮了八宝粥,又弄了一些小菜,两人简单的吃了些。 赵大赖一边夹菜一边以浑厚的声音道:“你回门竟要七日,也忒长了些。” 此处与汉朝风俗不同,女子归宁时是要在婆家住上三日,只计生新逝,日期便延为七日。 计软心里为回家高兴,便更拣些好听话说与他:“这是古礼不可废,但我会想你的。” 赵大赖一听,便似涌了一股热流进了胸腔,心中一激便凑了脸朝计软朱唇上爱亲了一口道:“我的乖乖,瞧你平日不声不响的,一说起话来怎的这般疼人?” 对于第一次见面就叫你心尖的人,计软自当他的话是放屁,微微扬眉道:“不必哄我,我不会说话,更不似那等巧嘴儿了的能把人说得找不着南北,我说得自都是实话。” 赵大赖听此言,心更是熨烫。哪里还辨什么真假?况计软这种表面瞧着冷,寡言少语的人往往一说起话来,别人容易信她,大概便是此种性格具备的欺骗性。赵大赖听了话,又见她一板一眼的,心中更涌出股热流来,二话不说便起身解了自己腰间系的松绿汗巾子,递予计软:“软娘,若你想我时便看看这块汗巾子,也可缓些相思,也不过七天,时间一到,我立就去接你。把你的汗斤子也解下来与我,若我念你时也可瞧瞧。” 计软无奈,话已出口,也只好解了汗巾子与他,又系上他那块松绿的大汗巾子。 两个又再吃了些饭食,便出得门,只是赵大赖瞧着,今日的胃口竟比往日小了许多。 回计家的路上,赵大赖买了烧鸡烤鸭酱鹅,锦锻布匹等,他一向不在钱财方面抠门,或者说,赵大赖向是个花钱挥霍的主儿。按说他为奴前生活困窘,该节约才对,也不知怎养成的习气。但见礼物装了满满的一车厢,赵大赖让人在后面拉着,他们前面又坐了一辆马车回计家,只听轱辘声响,车便上路了。 到计家已是中午时分,但这么大摇大摆、装潢华丽的马车在杏花村是招致了不少艳羡的目光,赵大赖自是受用。 待到了计家,赵大赖见了计氏,更是一口接一口亲娘的叫,把礼物一件一件的往下拿,饶是计氏本不喜赵大赖,那嘴也是笑着没合住。况今日乃是计氏第一次亲眼见赵大赖,这么一瞧,已对他大为改观,他生的威猛,长相端正,不是那等猥琐的,却是个魁梧相,行起事来又有礼有矩,让人挑不出错处,又一心的说好话与你听,再加上自己的女儿面容并无悲戚,还时不时的帮他说好话,一日的相处下来,使计氏暗地里喜欢上了七八分,觉得传言果然是传言,三人成虎,信不得的。 吃了饭,计氏又包了许多回礼放到车上,几人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在日落之前,赵大赖要回去了,计软在门口送别他,赵大赖委了她十两银子道:“想吃什么自去买,别委屈自己。” 计软点头谢了他。 赵大赖见她并无眷恋之色,面上平静的一丝波纹都没有,不似荣哥儿每送自己走眼里都是泪光盈盈的,心里一烦,猛虎了脸斥道:“你牢记你的身份,这六七日老实呆在屋子里,莫要出来晃荡!若让老子知道你勾搭小白脸,第一个砍了他,再砍了你!你须知老子干得出来!” 计软已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这会儿是见怪不怪,不慌不忙的回道:“我既嫁了你,便会恪守妇道,不会作出那等伤风败俗的事来。” 赵大赖听了此言,气才略平些。 又变成笑脸,疼惜的捏了捏她的脸道:“我的乖乖,瞧你这面冷色厉的,我恨不能此刻弄了你,撕破你这层面皮来。你怎的这般惹人?你官人都要走了,你倒说些好话疼一疼你官人?” 计软面皮子一红,这当真是白日宣yin了,道:“时候不早了,你快走吧。” 见赵大赖面上已有不悦之色,计软顿了顿,才道:“你路上小心。灶房里有现成的吃食,你热一热便能吃。不要总去外面吃饭,总归是不干净,别吃坏了肚子。” 赵大赖这才笑了笑,勉强作罢,又看了她一眼上了车往回走了,只刚回了青州府,便又召来一群小厮,让他们去计家暗地里看着,一是保护这娘俩儿的安全,二是有什么不妥之事便报予他。 看官道赵大赖这是为何?如那《临江仙》有言:有钱莫弃糟糠妻,贫时患难相依。何须翠绕共珠围?得饱家常饭,冲寒粗布衣。休羡艳姬颜色美,防闲费尽心机。得些闲空便私归。那肯团团转?只会贴天飞。 赵大赖见多了事,深知这个道理,好容易瞧着计软是个正派又知书达理的女人,但问题是她颜色美,他自要费些心机看着,只瞧她是不是个正经八摆,矜持不苟的女人。若是,他自疼惜她一辈子,若不是,他就砍杀了她! 第16章 引麻烦上身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计软在家里的前三日都是平平静静的,每天跟计氏说说话,摘摘青菜,讨论讨论针指,还把赵大赖与她的十两银子拿了出来,硬逼着计氏买了个丫头照顾她,日子安安静静的,岁月静好。 直到第四天,那小丫头过来道曲家的公子曲进才过来了,说是她家的亲戚。 两家相交,倒是亲戚关系,只是今日不同往日,那次曲进才生病,据说患得是相思病,其母曲氏在她成婚前的几日过来闹过一场,计家自知理亏,也不去应她。只两家关系已降到了冰点,况且如今他们孤儿寡母,计软又已成婚,自是要避嫌的。 但碍于亲戚情分,也就请了他进屋。只计软回了厢房,留计氏去招呼他。 过了一会儿,计氏过来与她道:“那曲家孩子再过两月就要走了,赴京考试,只想再见你一面。” 计软道:“母亲糊涂,我如今是新妇,怎可见外男?” “这话我也知,已与他说了多遍,他只道只见你这一面,便再不相搅。” 计软摇头:“既已无缘,多见一面又有甚意思?徒增烦扰罢了。母亲只把这话说予他,我却不见他。” 于是计氏回了正厅,把这话说予曲进才,过了一会儿,听说曲进才走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听小丫头道曲进才正在门外站着不离开。 计软一听,也不由来了气,得,要走不走,还转移到门外了,真是好气概,道:“他不走便不走吧,看他能站到几时!” 站得多了便自然死心了。 言毕,只管自己吃饭,看书,说话,直到天色将垂,计软才猛的一惊,想起来一件事,正是赵大赖临走前说予她的话。 她不当赵大赖是玩话,那厮是个说到做到的,当然也不敢当,虽说她没做什么,但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这般一个惊吓,也不敢让他站在外头了,便叫来小丫头道:“你去瞧瞧,那曲公子可还在?” 小丫头出去看了一遍又回来道:“奴婢瞧过了,他还在站着的。” “如此,你且等着,我写一封信,你交给他。” 只见白纸之上,字迹龙飞凤舞,少了女子的绢秀,倒有烟霏露结,离而不绝,骨气洞达,爽爽有神之感。好字! 旋即写就,计软把书信折起来递予小丫头:“你把这信给他,跟他道,若是个好男儿便该发奋图强,好好读书,争取考中科举出人头地方是正理,若是耽于男女之情,便是我,也是瞧不上他的。另跟他道,他若爱站,便随他,但要相见,却是不能。” 顿了顿,计软踌躇了下又道:“你说了这些,他若是还不走,你便让他去别处站,不要坏了我的清誉,若是他走了,这句话便不要说了。” 小丫头应了,到门口说予曲进才,过了有一刻钟,再回来时道:“奴婢把话说予他,他犹豫了一会儿,便走了,并交代奴婢跟姑娘说他醒得了,让姑娘珍重。姑娘的后一句话奴婢没说。” 计软道:“你做得很好。”说着,取了几个铜钱给她。小丫头笑嘻嘻的接了。 再说青州府这边,在高家供职的晁管事家前段时间雇了十几头骡子,并交付了定金,准备今日启程去武阳县。哪知晁大家的突然病了。 这天,四五个骡夫赶了十几头骡子到得晁家的门口。 晁家的家人道:“家中有人生了病,今日起不了身。” 众脚户见状,互看了几眼,说道:“这头口闲一日,就空吃草料,哪一个包认?” 家人传进去话。晁大正在照顾晁大家的,听言皱了皱眉道:“家里内助身体不好,今天起不成身,须还得到十一月去,另择吉日起身呢!他们要是肯等,便叫他等着;他要是不肯等候,让他把定钱还了,叫他另去揽脚。咱们到临时另雇。” 家人把话传到外边,众骡夫愤愤不平,嚷说:“这冬月正是生意兴旺的时候,许多人来雇牲口,只因为你家定了,把人都回话去了!如今却耽误了生意,一日瞎吃许多草料,前天那先预付的定金,还不够两三日吃的,其余耽阁的日子,还要你家逐日包认!” 一家要讨定金,一家又要银子,两边争闹个不休。吵闹得不可开交。门口也围了越来越多的人瞧热闹。 晁大无法,所幸赵大赖家离他家近,晁大心道他是个能震得住场的,便让家人去寻赵大赖过来评理。 不过一会儿,赵大赖跟着过来了,一张脸笑岑岑的,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赵大赖一通说和,将那三两定钱算作了这几日空闲草料,又作了评处,即便日后再雇牲口,这三两银子也不要算在里面。又叫晁家拿出一大瓶酒来与脚户吃,做刚做柔的将脚户打发散了去。 打发了之后,晁大请赵大赖进来吃酒,赵大赖边脚跨进门边道:“嫂嫂身体如何了?” 晁大道:“也不知是怎的,昨夜突然发热,今早就不省人事,只说些胡话,请了城南的郎中来瞧,现在才安生些。” 赵大赖道:“只怕嫂嫂是发热,叫郎中诊治了喝几天药应就无碍了。” 晁大回说:“郎中也说了病不严重,只能不能好还要几天后瞧了才知。” 说着两人到了客厅,晁大让家人上了零嘴糕点,两人只坐着吃酒。 晁大道:“弟前些时日家里添了新人,一直没来得及正式的恭贺,听人说弟妹是个知书达礼的,跟那商户家的薄情女和农户家的粗俗女子全然不一样。” 赵大赖溢了个笑道:“还算合我心意,也懂事,只是每天读书绣花,沉闷了些。” “兄弟这就是你的不知了,这哪里是沉闷,这叫娴静!越是如此,越能有个纲纪来,若是那娇纵的或是气焰冲天的,信着她胡行乱做,就不成个人家!抛撒了家业或是淘碌坏了你,她撅撅屁股去了,穷日子是你过,寡是你守。那才是祸事呢!” 赵大赖笑道:“多谢哥哥的良言,经哥哥这么一说,我瞧着自己是该庆幸了,弟算是成了个人家。” 晁大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一个人风里雨里的漂泊了这多年,也是吃尽苦头,合该找个知心的人疼你,时间久了,你就知道家的好处了。” 说着两人又是吃酒。 只听外面淅淅沥沥,隔着糊了纱的窗子瞧,竟是落了一场秋雨,只听得雨打芭蕉,敲屋檐的声音。如此,晁家更是不让赵大赖走,禁不住苦留,赵大赖直吃了午饭,到垂暮时分,才晕晕忽忽的回家。 打开门一瞧,家里冷锅冷灶,连个热乎的饭食都没有,空叫了两声没得回应,进了里屋,脱了潮湿的外衫胡乱一抛,两眼瞧见窗边架子上搭得那块大红的汗巾子子,伸手便取了来对着它嘻嘻笑,瞧了瞧又缠在自己的腰上勒了一圈,哪知可到头了,想到女子的盈盈一握的纤腰,盈盈一水间的黑白眸子,赵大赖眸色暗了暗,系不住便取了下来凑到眼边瞧,手摩挲着,也不知那等端庄沉静的女子干啥竟用这么块颜色鲜艳热烈的汗巾子,敢不是个外边端庄,骨子里放荡的??又想着新婚来的房,事,软娘每次瞧他的眼神,都是又惊怕,又佩服(这厮体力十足,不佩服都不成),又乞求,乖乖,要把他的心都看化了,身为一个男人的自信度飙升,膨胀到极度,赵大赖嘿嘿笑,这跟别的女人那都不一样,譬如那容哥儿只会叫着让他再用力一点儿,春风院里的姑娘只会娇媚的叫他好哥哥。旋即,赵大赖又想到计软要是叫他好哥哥的样子,唇角咧的更开了。外冷内热更是好的,只这热要对着自己,才能显示出来内外的悬殊之别来。更能显示出来他这个丈夫的地位来。 可要是这热对着别人……赵大赖的笑一僵,表情黑了,把那汗巾子一甩,跟黑旋风似的冲出了门。 …… 第17章 惧买蒙汗药 …… 转眼就到了第七日,赵大赖依言果然来接她,计软满怀愁肠,与计氏依依不舍离别后,方上了马车。 先是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想到计氏对她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母女间生来的情意,很是不愿离开,直到马车走了近一半,计软才徐徐收了自己的神思,这么一收,蓦然发现今日的赵大赖有些安静的过分。过分就是不正常。 想到这里,便抬眼瞧了瞧身旁的人,只见这厮面沉着,眼神阴厉,神情凶恶,跟一个黑煞神一般,计软怔了怔,回忆了一下,自认没有惹到他。便也不管他,直把他当成空气。 直到了青州府西门,赵大赖叫了车停下,他一个人跳下了马车,又朝计软冷吼了一声“下来!”,计软被吓了一跳,也只得跳了下来。 赵大赖在前面大步走,计软在后面跟着他,累得气喘吁吁得,才终于停了下来,计软看了看位置,瞧见对面那拱桥上写着鹊华桥三个字,他们处的位置正是鹊华桥东。 赵大赖在桥边的一家凉粉铺子前停了下来,找了处位置坐了下来,朝那店主人喊道:“店家,上两碗凉粉!再拿十个烧饼!若是有酒,就再端来五角的酒!” “好嘞!”那店主人笑呵呵的应着。一边忙活。 计软看那桌前凳上都不干净,但她不穷讲究,面不改色的在赵大赖对面坐了。 赵大赖仍似笑非笑,似讽非讽,似不屑非不屑的瞥了她一眼,计软更觉得这厮不正常。只告诉自己不惹他便罢了。 坐了一会儿,饭还未上,但见赵大赖与那店主人搭话:“你这把刀倒是把好刀,可切得动人骨?” 计软突然心里咯噔了一声。 那店主人一边用刀利落的切着凉粉面筋一边笑道:“大官人真会说笑话,我这哪儿是什么好刀,切凉粉,便是把钝刀,也切得开!” 赵大赖皮笑肉不笑的道:“可不是?要是弱的,便是把钝刀也剁得动!” 说这句话时,有意无意看了计软。那不屑带着怒火的视线定在计软身上。 计软心里一沉,只觉得有股子寒意蔓延到骨髓里,侵袭着她,她想起了那日赵大赖从她家走时与她说的话,又想到与曲进才发生的那一段故事,一联系,他定是知道她与曲进才的那段事了!所以现在是在警告她还是?她自认清白,可别人就未必这么想,况这厮一向偏执,难道他想杀人灭口? 这临近午时,阳光出奇的热,计软的脸粉扑扑的,然浑身却出了一身冷汗。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他又不是第一次杀人了! 只觉得对面的人越来越可怕渗人,她不敢抬头看他,她听说过有那杀人犯杀了人发现解决了问题,便每次追求简单直接用杀人处理问题。那样,饶是她解释,饶是她千方百计的证明,他也未必就饶了他。 想到此,计软微微垂下眼来,脑子却在快速的转动,握紧的手心里一手掌汗。 她这般紧张,没注意到有不少男人见她姿色清丽,都把视线往她身上瞄。赵大赖更是眼里掠过戾色。 脑子高速运转时总是特别清醒,能想到办法,计软便骤然想到他们过来时离这儿不远处有卖药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计软想到此,决定不耽搁,自救才是正理,便抬头柔声道:“官人可热了?” 那句柔声的官人真是莺啭娇啼,听得赵大赖心里一荡,便更窜出股无名火来,瞪着眼道:“是热了,你待怎样?” 计软笑道:“我却才过来时瞧见这铺子不远处有卖扇子的,若官人热了,我这就去买了来。” 赵大赖心道还早着,惩治一只蚂蚁当然得慢慢治,想到等会若吃了饭更是个鸟的热!既是这般气,多享受会儿美人福也理所当然,便准了。 计软如蒙大赦,而做出来却是淡淡定定的起身离开。 计软一出门,便有临桌的汉子道:“兄弟好福气!娶得这般一个知冷知热的好娘子!只这娘子跟个仙女一般,兄弟也敢带出来?” 赵大赖满眼戾气哼道:“无知蠢妇罢了,赚得她只是浪费了家中粮食!” 那临桌的汉子见此,只摇了摇头,觉得这厮好不讨喜,白白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也不再接话。 计软出了门,脚步立即快了起来,越走越着急,竟是找不到先前的卖药摊子了。 额头更是滴汗,往前走了一段,想想却是不对,又赶紧回转过身来,盯着路边的摊子眼一眨不眨的瞧着,生怕错过了。 好不容易,只见那药摊子夹在两棵柳树之间,那长了一把胡子的卖药人老神在在的坐着,计软眼里一喜走过去问了药,性,好在这个卖药人是个走南闯北的江湖郎中,手里竟有蒙汗药,计软也不讲价,高价买了一小包蒙汗药。 计软路上又买了个水囊,茶摊上让人灌了大碗茶,暗地里把手里的蒙汗药倾数撒入,这才买了把扇子,匆匆忙忙的回来。 赵大赖瞟着她,直看着她落座,眼神阴鸷的不行,道:“怎的这么慢?” 计软心里颤抖,面上笑道:“西门离咱家还远,我怕路上官人渴了,便又买了个水囊。” 赵大赖不阴不凉的瞅着她:“往日你也没对老子这么殷勤,今天这般,莫不是你心里有鬼还是有什么瞒着老子?!” 计软心里一咯噔,张大了嘴瞧着他,身体紧绷着。心跳加速,难道他发现了她下蒙汗药?额角的汗都滴到了眼里,酸涩的发疼。 然这两人压根不在一个频道上,赵大赖说的是小白脸,计软想的是蒙汗药。赵大赖看她这表情,更当她是心虚,心里更加阴沉,大口大口的吃着凉粉。咬人肉般的拽着烧饼。然计软却食不知味。 第18章 唬人反被唬 如履薄冰的吃完凉粉,赵大赖又要去租船游湖,计软跟着他,观察了那条河流,这河通向城外,却并非是护城河,然无可置疑的是,它既通往城外,便必然有许多了无人烟的地方。所谓了无人烟,乃是连个求救的人都没有,可神不知鬼不觉的逞凶肆虐,毁尸灭迹于无形,岂不正是杀人的好地方? 计软心里颤的不行,脚上却只能跟着赵大赖走,赵大赖出了钱,租了条小船坐着,赵大赖撑桨,那船悠悠荡荡,果断漂向城外。 随着船越走越远,水波荡漾,河两岸的人却越来越少,计软手指掐着自己,如坐针毡,看着哗哗流淌的河流,心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此刻跳了河逃窜而去,可惜她不会游泳,这么一想,又害怕赵大赖干脆把她推到河里沉尸了,便又担忧的紧紧抓住小船的边缘不丢。 赵大赖一直面色阴沉,眼神凶狠,两只眼跟鹰一般瞧着河两岸的景色,手机械的划动,也不费他多大力气,那船已窜得飞快。直到到了一个浅滩,赵大赖船桨一插,止住走势让船停了,泊在岸边,他一只大脚跨了出去下得船来,又命计软也下船。 计软抬头朝四周一瞧,见这里果然是了无人迹,河边驻立着一棵巨大的上百年的老树,其余都是荒草荒树荒地,连个人影儿都没见,心头顿时慌乱,心道她莫不是要死在这儿!便抓着船沿迟迟不肯下来。 赵大赖却不纵她,眼里掠过烦躁,连扯带拽的便把她拽了下来,提着她走了几步把她扔到了大树边草地上。 计软心脏快跌出来,脑子里一团浆糊。 赵大赖把她甩在那里后,道:“你在这里呆着,我去溺个尿。” 说着,便丢了她,身体拐到了后面的杂丛里。 计软却想,这里荒无人烟,他必定想净完手后便来杀她。 想着,只听见杂丛里呼啦啦的水声,计软此刻也顾不得鸟的羞涩了,捏着水囊的手越来越紧,倒觉得这尿声跟催命符似的。 过了好一阵子,才见赵大赖从杂丛后面拐了出来,手里却拿着一条粗长的树皮搓成的绳子。计软手顿发颤,水囊没掉了下来!心道,吾命休矣!他是要拿那绳子勒死我! 瞳孔越缩越紧,只见赵大赖的脚步一步步越逼越近,不知为何觉得他那眼神也是越来越冒凶光,计软脚往后挪了一步,脑子却一激,往前!不能坐以待毙,任人宰割,她要先下手! 人总是能在被刺激的时刻做出轨道之外的反应,比如此刻,计软想着身体便迎了上去,眸色动了动,手举着水囊,翘唇笑道:“官人撑船这么久,实在辛苦,喝些水吧,瞧你热的,汗都出来了。” 赵大赖阴沉的脸愣了愣,被计软有些炫目的笑容惹的诧了诧,接过水仰头饮了一大口。 只见计软又掂起脚尖给他细致的擦汗,赵大赖头微微低,见她身体纤细又窈窕有致的不像话,又闻到女子身上传来的馨香,心神不由一荡,心思她虽该死但到底他不会让她真死,况她已嫁给了他,身子也是清白的,只要她承认错误,往后恪守妇道安安生生的呆在屋子里他也能原谅她,毕竟她到底不算逾矩的过很,可堪规劝! 想到这里,憋闷已久的心算是松了个口子,正想抓过这具身体狠□□一场,也把自己的气大发泄一场,也好算自己苦了这些日子的纾解,手还未碰到衣衫,却突感天旋地转,肌肉松弛,还没来得及反应,往后扑地便倒。狠栽了下去。 计软手徐徐捏紧了手帕,身上出了一身的汗,心道这蒙汗药的药性真是厉害,发作的真快。 只是要怎么处理这厮,计软还真愁上了,但让他没法伤害自己是首要的,利落的拾起刚才掉落的树皮绳把赵大赖捆了个十成十,扯了扯,嫌它还是不牢固,便跑向了岸边的船,解开系船的绳子拿了过来,把赵大赖拖到一棵壮树边,用系船的绳子把赵大赖又捆了一道后结结实实的绑到树上,这才安心。 绑完后,计软拍了拍手,人走到了岸边坐着,看着哗哗流淌的河水翻着白浪,心思要怎么处理赵大赖,杀了他不可能,一是她不敢,二是按这个世界的法律,她要是杀了人,也逃不脱个死罪,她也不想过着整天提心吊胆的生活。 只要是放了他,他醒了还是要杀她怎么办?计软心想,她跟赵大赖之间还是欠一个解释,她要是跟他解释通了他会不会放了她?她并没做出什么浸猪笼的伤风败俗的事,况且她跟曲进才之间实在没有什么,只怕他听了什么谣言,才会起了行凶作恶之心。 她理应把道理都跟他说通,说尽后他要是信便罢,要不信或者是无法接受前身跟曲进才的确有一段情,他们也可以和离。归根到底还是赵大赖他自己不知道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存了什么偏思歪想,她行得正坐得端,倒惧什么! 况她观察赵大赖几日,觉他不是个不讲理的,恐怕一时冲动昏了头,那么现在她绑了他,正好,她有时间,他也不得不有时间,她俩可以冷静的沟通,直到谈得拢为止。谈不通她也可以见机行事。 越想越是这个道理,计软起身拾起落到草上的水囊回到河边,把水囊里的蒙汗药水倒在了草丛里,又用河水涮了涮水囊,涮干净了,接着灌了一囊子的清水回来,走到赵大赖面前,蹲下身体,度了度,对着他那张脸用力就是一泼。 只见赵大赖眉聚了聚,皱着,眼皮子上翻下垂了多次,才睁开眼来,呸呸吐了口里的水,抬眼看见计软时没反应过来的怔了怔,待扭了下身体难受,使劲一扭发现被捆住的时候脑袋一顿,一个回想,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头猛抬起来,大为光火,顿时睁大了眼,唾沫星子横飞的朝计软骂道:“你这个贱人!你捆绑了我作甚!还对我下药!老子还没找你算账呢!你敢撞上来了!” 计软手握着水囊,眉挑了挑:“你要找我算什么账?” 赵大赖呆了,这女人不但不哭哭啼啼的朝他求情,向他认错,不但绑了他,还敢这么若无其事的跟他说话!她知不知道夫为妻纲!便是她绑了他这一条,他就可以把她休了,让她任人唾弃!在大街上被人砸烂鸡蛋扔烂菜叶子! 计软看他嘴张着不说话,眉翘了翘,道:“怎的?嘴张着是渴了?要不要我给你灌点水?” 赵大赖一听,气的没吐出血来,她还是这么理直气壮的跟他说话,而且还以这种口气!根本不知道自己有错!赵大赖气的胸脯子起伏着,破口大骂:“你这贱人!腌臜泼妇!你敢大虫口里倒涎液!我手里不到得轻轻地放了你!你待松了我看我不把你给办了!贼贱人!……” 计软眉皱了皱,很想把手里的水再泼了他脸上让他止声,但想到了赵大赖的凶狠手顿了顿还是没敢泼出去。听他骂了一会儿后,唇一抿,淡淡的道:“你骂吧,等你骂够了冷静了我再过来跟你说话。” 说完,便走到了河边,一个人撷了许多草花胡乱编着,只自得其乐。也不管赵大赖怎样。可不把赵大赖一口气气的憋胀在胸腔里没处发,恨不能砍杀了她!想他赵爷近年来哪受过这等窝囊气,她这么一个小女子吃了豹子的胆子了!敢这般对她!赵大赖肚子里憋了一肚子的滚滚江水却泻不出来,他刚还想着原谅她!原谅个老什子!又是破口大骂,把什么脏话荤话都骂出来了,又是小贱人贼妮子,又是丢风撒脚,妄作妄为的王八yin妇,女子只安安静静的泰山不动的坐在那里编东西,赵大赖牙齿直咬,直欲咬碎,真是服了她了! 计软用草茎野花编好了一只花篮后,才意识到赵大赖没骂声一会子了,便弃了花篮,徐徐回转到了树下。 看了看赵大赖,见他脸色紫涨,应是被气的,没想到此人气性这么大,便道:“没力气了?” 赵大赖狠力的瞪着计软,心思她总是要放了他,待她放了他看他怎么惩治她!想他竟愚钝这么久,把她当成只温顺的小绵羊了!(事实上只有三天)竟栽在她的手里!这好比大象被那蚂蚁给坑了! 计软拍了拍衣襟,看着他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的视线,慢悠悠的道:“我知你是怎么想的,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过后再惩治我也不迟。那时我自也抗不过你。只我一个小女子,而你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你欺负我又有什么意思?” 赵大赖气急败坏:“你既知道,却绑了我作甚?!谁借你的胆子?!” 计软顿了顿,视线在赵大赖的脸上徘徊而过,不答反问:“你今天为什么带我来游湖?船还停在这么僻静的地方?你又弄出来这么一条粗长绳子做什么?” 赵大赖瞳孔缩了缩。 计软继续道:“在鹊华桥东的凉粉铺里你为什么看着我问那钝刀剁不剁得动人骨?我听闻你之前杀过人,你又拿了那粗长绳子,你莫不是想用那绳子勒死我?” 赵大赖瞳孔再一缩,真被这女子的推理给服了!他虽恼她但哪里到杀人的地步?他又不是不知杀人是犯法的!他只是气!快气炸了懂不懂!在凉粉铺子里那般说话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她!也提醒她主动过来跟他求饶道歉!出来游湖那是因着他心情憋闷,她不说过来给他纾解罢了!还以为他要杀她!甚至还绑了他! 赵大赖只觉得七窍气的冒烟,直骂道:“你个无知蠢妇!” 计软眉挑了挑。 赵大赖道:“老子动一根指头就能戳死你了!谁他娘的要跑这么大老远的地方杀你!你快快给老子解开!否则老子定不饶你!” 计软眉动了动,觉得他的话有一两分道理,但仍无动于衷,只道:“你这般说虽有两分道理,但我也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你把我觉得你可疑的行为一一解释一遍,这样我才能信你!” 赵大赖又气的三神升天,二佛出世:“老子说不杀你就不杀你!快快解开!” 计软认真看了他的神情,觉得不似说谎,度衬了一下脸色,道:“虽是如此,但你今天一直阴沉着脸色,想必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还是沟通沟通解释开了的好。” 赵大赖听到此,表情顿时阴鸷:“好,好的很!老子正想问你,你跟老子解释解释什么叫断是不能并肩行,何苦不为良知己,老子没读过书!但知己两字儿老子懂得意思!你她娘的想跟哪个成知己?你把老子当成什么了?!” 计软一愣,顿时想到那是她写给曲进才的信了,只是不知为何又叫赵大赖看见了,眉心皱了皱道:“你误会了,那只是勉励之词,他明年要考科举,我虽不喜他,但我家与他家世代交好,他又多次帮过我,我没必要用言语伤他。” 赵大赖听她明确说她不喜那厮,心里一喜,再听他帮她多次,脸色又一沉道:“谁他娘的信你?!你跟着老子说一套,跟着他再说一套!你倒是个两面的!指不定你是心里疼他才不说狠话的!” 计软皱了皱眉,耐心道:“我知道这事不好解释,但我自认行得正也坐得端,况且我已经嫁给了你,便更不会跟他纠缠,那天的信不过是让他走的话。” 赵大赖哼哼哧哧只不信:“要让老子信你!你再写一封信给他,说与他断绝关系,再不来往,怎么狠话怎么说,不要让他对你留半点念想!” 计软眉一蹙。 赵大赖一见她犹豫,又开始大吼:“还说不是诳骗爷,你要是行得正做的端如何连封信都不敢写?!” “好。”计软道。 赵大赖一愣,没听清:“什么?” 计软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写。” 赵大赖表情这才和缓,但仍没好脸色:“你虽写了,但你今天这般对你官人仍是大逆不道,老子活了二十几年都没见过你这般大胆的妇人!你需好好求爷,爷再参度拿不拿家法收拾你……” 计软见已说通,没把后面的话放在心上,一边解他的绳子一边道:“我虽有错,但你吓我在先,你的行为让人怀疑,我不得不为自己考虑。” 刚费力解开最后一个环扣,赵大赖便一把扯丢了绳子,推到了她,把她压倒到草地上,一边打她的屁股一边骂道:“我说了定不饶你!你这个贱人!真是无法无天了,老子你也敢绑!不惩治惩治你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快跟老子求饶!说你错了!” 计软先是一怔,被他弄得髻倒鬓乱,喘了口气,而后道:“只会力气胜人,算什么英雄好汉!若有本事,便让我真心服了你,这般欺负我却有何意思?” 赵大赖又气了个俯仰,牙齿咬的咯咯有声,恨得上去咬了她一口,直爬起了身道:“好好,你等着,老子定有一天让你真心服老子!” 计软不以为然,坐起身,整理云鬓,看了看天,日落西山,河面浮影,道:“天色将暮,我们坐船回去只怕晚了。” 赵大赖仍旧瞪她:“还不是得仰仗老子,跟着老子走!” 说毕,到船边用绳索把船系牢了,然后起身,赫赫威威的往丛林里走,旋即不久,竟看见一条道来,那道的尽头是一座宽板桥,板桥的两边坐落着几户人家。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大抵如此。 第19章 埠口欺书生 到回来的时候赵大赖硬逼着计软写了信,重改了几次,赵大赖依旧不满意,最后让卖字写家书的书生仿着计软的笔迹,写了一封,又念给赵大赖听了一遍,他这才勉强满意,寄了出去。 单说赵大赖,大约是计软绑他的那次对赵大赖的自尊造成了深度的伤害,成为这厮心中过不去的一个槛,每隔几日便要提上一次,都要计软承认自己的错误;每行事都要显示自己的威猛厉害,奈何计软神情都是淡淡的;每次房事更是逞尽能耐,只差摆出十八般武艺,在这一点上计软深受其害,无奈决定对这厮心理辅导,劝导了多次,哪想这厮听罢更加耿耿于怀,只执念着要驯服她。 计软拗不过,也由他去了,只烦不过的时候不怎去搭理他。 好在赵大赖这些日子都忙着东猎场的事,到晚上才着家。 计软白天只就着赵大赖买回来的几本书,白天临临大字,读几篇文,再收拾家务,做些绣活,也不清闲。 但不想这天计软被赵芳邀了过去。 计软听罢丫鬟说的话,问她什么事只说是芳儿邀她过去玩的,又说会留人跟赵爷说的。想了想,觉得这礼不好辞,便换了套衣裳,又拿着前些日子蒸的栗粉糕,就跟着来领的丫鬟过去了。 到了赵家,拜过爹娘,送上了栗粉糕,就去了赵芳的闺房,那女孩已在门口等她,看见她便亲热的过来拉她的手:“嫂嫂到了!” 计软回笑道:“小姑。” 两人有说有笑的进了内闱,计软见这赵芳的颜色,倒颇有姿色,杏仁一般的脸,一笑有两个酒窝。只她看她的眼神,却是又嫉妒又夹杂着不屑,计软虽觉得不舒服,也无厘头,但只当没看见。 两人坐下后闲话了一阵,只说些琐碎小事,直到计软快厌烦了才听赵芳终于露出真实目的,只听赵芳笑吟吟的道:“前些时候,嫂嫂送了岱荣一个老虎玩偶,他喜欢的不得了,到处跑着炫耀,哪一个孩子看着不艳羡?前一阵子他个不知事的又跑去了高府,哪逞想被高家的小少爷小丫头们看见了,便问是谁做的,一听是嫂嫂做的,这不,都央着妹妹想问嫂子求一个呢。” 赵芳漏得没说的是,高府的人问是谁做的,赵芳说是她自己做的。问求要的也是她赵芳。 计软一听,眼睛亮了亮,觉得这是好事,她原是想用着这个赚钱,若是能在大户人家推广开,既是没钱,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生钱机会。 只是若让她白做,她还没有本钱,她如今的花销都指望着赵大赖,那十两银子早花尽了。她手头并不宽裕。 刚想到这个,便听赵芳道:“嫂嫂放心,不让嫂嫂白做,高家那高门大户,不缺那一点小钱。” 计软一听,见诸事都解了,正是一桩好生意。她早就想找到赚钱的门路保证经济独立,便道:“既是如此,我倒是乐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也不知高府想要多少个?” 赵芳道:“先做十几个把那些少爷们打发了就成。” 计软点头道:“那成,待我回家,便能做了来。” 赵芳笑道:“嫂嫂还回什么家呀?哥哥去忙猎场的事,嫂嫂一个人在家岂不无趣?晴天白日,嫂嫂只在我这里吃饭,我们一道做绣活,一道玩耍岂不好?我这里什么都有,即便是我这里缺什么,只让丫头去买就是了,不到半个时辰就买来了,高家要的急,嫂嫂可别懈怠。” 原来这赵芳心里存着这么一层意思,她既说了那老虎是她得做的,便得习会这样一项技术来,免得有人问她时她露怯或是不会岂不难堪?况她一向心比天高,念着想要嫁个高府的少爷,针指绣活自要样样顶尖。这一样技术她也必要学会。 计软不知这些,但她心里也有戒心,这算是她独会的一样手艺,露给别人却是不好,旋即又想这活容易学,别人一看就能摸索出来,不过费些时间,也不存在什么技术,便应了。 赵芳这才露出一个笑来。 于是计软说出所需的材料,赵芳只让丫鬟去采买,又与她闲话。 赵芳装作闲话的问她:“嫂嫂与哥哥成婚了这多日,不知哥哥可顾家?” 提起这个话头,计软笑了笑道:“你哥哥前段时间都闲在家里没出去,只最近忙着猎场的事,不怎么着家,不过也能在晚饭前赶回来。” 赵芳张大了眼道:“呀,哥哥倒像是大变了一样呢,以往都不着家的,不过也只这些日子,他对嫂嫂的新鲜劲儿还没过,我看他也支不了几天,我瞧嫂嫂善良,我心里喜欢,就给嫂嫂提个醒儿——” 赵芳眼贼亮亮的,计软听她前面的话心里便不喜,想要阻她,已听她快速的道:“嫂嫂可不要被哥哥表面那副忠实样给骗了,嫂嫂不知,哥哥惯是个花心的,这青州府里头谁不知道他梳拢过多少个粉头?连现在他还包着一个私窠子里的容哥儿呢!那荣哥儿最是个风,骚的,嫂嫂是不知,前边儿有个举人死在她身上,还有个南边的商人因着她闹的家破人亡,妻子都上吊了哩!可见她有多晦气?外人都讲道她呢,可哥哥也不嫌,包了她有一两年了也不弃,那狮子街口多好的地段,四个门面又是三层楼,都是哥哥给他买的!我听爹爹说,那价钱可不轻,值当个三四百两银钱!嫂嫂可要小心,也不知哥哥给过嫂嫂多少银钱?” 计软眼波微动,人是不能比较的,人这物种,一比较心里就一定要比出个高低,还没完没了似上瘾了一般一定要比一次,再比一次,哪怕你不喜欢这个人,你也难免去比较,譬如计软想,她作为一个正妻嫁到宅子里这么多天,也只得过他十两银子,而一个卖笑的粉头却得了一座上好的门面房。她虽心知别人没理由给她一分,但这一比较心里难免就不平衡。 计软在心里反复的告诫自己,她虽然这些时日跟赵大赖亲近了些,但距离喜欢他那还差的十万八丈远,没有必要因此动气。更没有必要让自己不舒服。 在心里反复的劝诫自己之后,这才笑着摇了摇头,坦诚的道:“你哥哥与我了十两银子。” 赵芳用可怜的眼神看了看她,又装作同情好心的道:“嫂嫂可千万别将此事放在心上,若你放在心上那就放不完了呢,不说容哥儿,春风院他不知道进了多少回,南方那江南水乡的美人更是多得数不胜数,他每年都要去南方跑两趟的,即便是妹妹我,他出去做生意前也百般的巴结过我呢,只我看不上他!” 计软不傻,自然看出赵芳的不怀好意和险恶用心来,她自认不曾惹过她,那就是赵大赖惹过她,依她最后一句的意思是,赵大赖也喜欢或者讨好过她?因此赵大赖娶了别人,身为一个被他喜欢过的女人,难免心理不平衡。计软这般分析,又想,依赵芳说的,赵大赖就是个荤素不忌的,只要是个美人。 计软隐隐有些不舒服,但很快就被她挥掉了,她早知道此人是个人渣不是吗?计软这些年隐隐养成一套处事的人生观,顺其自然。不给自己找不快。只在内心坚守自己该坚守的。不然她这个素来敏感的人生活在二十一世纪那个新旧交替,快速发展,勾心斗角的地方是真心要累死的。这套人生观就是她的出口。计软笑道:“你哥哥究竟是什么样的,我才跟他生活了一个月还不甚清楚,但你今天提醒我的我记着了。只我又想,一个人在你心里是怎样的,便依着你的心走就成了,不用听许多闲言碎语。若是你喜欢他,也不用惧着喜欢一场,只你自己要把握好度,大胆行事即可。就如妹妹所说,这世上那么多花心的男子,要是放不下千思万思,东想西想,只怕郁结心肠,最后倒生出一场病来。尚不如放宽心呢!” 赵芳一愣,万没想到她竟想的如此开!她都跟她说了赵大赖多么花心,养了多少狐媚子,她还愿意喜欢这么一个烂人!真是无法理解,不知道她的脑子构造,道不同不相为谋,心里对计软的看法不以为然,倒对她的鄙夷又添了一分。只看着她的棉花样儿,百毒不侵的,只看不上她,也不再提赵大赖。只一个劲儿的炫耀她跟高家的小姐们欢喜多么亲密,自己的绣活多么顶尖。计软但听她说,应和一两句。 说话间丫鬟把材料都买回来了,计软拿了过来用平行针内部缝线,又是打牙口,又是用笔画眼睛等,又是塞棉花,赵芳只凑着跟她学,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这么打发着过去了。 又说曲进才,当他收到那封决绝信时,俊眼微眯,手气得抖了抖,下死力的把那信撕得粉碎,心中终是恨了起来。 她那日托丫鬟说给他的话,他已是明白她的意思,她又何苦这般绝情,非让两人一点好的念想都不存呢? 他自认他对待计软无有不妥,自己一心一意待她,却是这女子负了他!另谋高就去了!如今还怕自己污她的名声,恨不得自己死了干净她才安心! 好狠的心肠! 她是不知他因着她差点去见阎王,曲进才紧攥了拳头,又恨又悔,想他娘亲那时还舍下脸面亲自登门去求她,她却是无动于衷,不闻不问!想她那时的小意儿是去哪儿了?! 你这般无情,这般待我母亲,曲进才咬了咬牙,终斩断了最后一缕情丝,在这年终之前,竟是拜别父母,收拾行装,前往京城去了。 可却道,冤家路窄。 赵大赖这人不是个容人的,心量狭小,且睚眦必报。 看官须知,这做人要留三分余地。但赵大赖他就是个横的,你惹了他,他若是不出了这场气,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报复了你。 况计软如今正在赵大赖心尖子上,那次绑了他他虽气得炸了,可事后想想,倒也新鲜,他对计软正在兴头上,喜欢得没个入脚处,将着这一个多月,跟煮开水似的,那一腔情意越来越滚烫。恨不能一口气都倾给她才好。 可曲进才这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却偏偏跟颗苍蝇屎的,碍眼又恶心,赵大赖一想到他就膈应,一股子无名躁火。 且说赵大赖是个奴才出身,身上却有一股子奴性,这奴性虽被他的凶煞盖住了,但看官试想,在你少年之时是一个为奴为仆的,被人欺压轻视吆五喝六动辄打骂那是常事,甚至被人暴打被人吐口水,没一个人稀罕你,事后你虽强了,但少年的阴影还会跟随你一辈子。而这样的人他心里摆脱不了有一种浓浓的自卑,尤其是面对着那俊俏又出身良好的公子哥们。 少年的艳羡延存到如今。 厌恶加上畸形的嫉妒,心道他的女人他也敢肖想,赵大赖这天在船坝头上撞上曲进才,就定然没有放过他的道理。 赵大赖这天到那埠头耍子,穿了一件破棉袄,在埠头围了五六个的人一圈子在那儿下注。赵大赖常年也跟着商队南出北行,因此这埠头大半的人他都识得。也玩得开。 正耍的高兴,坏就坏在他耳朵灵光,更坏在曲进才跟那船家讲价之时自报了家门。这曲进才道了他姓甚名谁,哪里人氏,此番到这来坐船是要入京赴试。这么一合,可不就对住了? 赵大赖抬眼一瞧,就瞧见一个白白嫩嫩的书生彬彬有礼的跟人叙话。但见曲进才青衫方巾,一表人才的,便凝住了眼。 余人见他迟迟不下注,不由疑惑,连叫了两声,顺着他的视线一瞧,就瞧见一个文弱书生,不由调侃道:“这书生长得比小倌还要俊俏,怪不得哥也看得不眨眼了,只哥什么时候好起龙阳来了?” 赵大赖危险的扯了扯嘴角:“你他娘的说他俊俏,那女人不是也稀罕他的紧?” 那人哈哈大笑,撂了骰子道:“只怕那些婆娘们倒贴着银钱粮食要嫁给他!” 赵大赖当即横眉冷对,又低头瞧自己大大喇喇,邋哩邋遢,怪不得计软不肯把狠话说给这个白面小子,可不心中大火? 这一火就生出恶念来了,玩着这骰子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把骰子一甩,就把这余人一招,道清来龙去脉,一合计便凑出个主意来。 且说赵大赖是他们一帮的兄弟,这小子敢抢他们兄弟的女人,他们焉有不出头的?且看这书生包袱鼓鼓囊囊的,定有不少银钱,有脏财分便更打定了要掠他一掠。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埠头也没有什么人,日头悬着,只有虫动鸟鸣的,几人站起身对视了几眼,便包围着朝曲进才走去。 走到跟前围住了他,但听这其中一个问道:“你名叫曲进才,家住杏花村?” 这曲进才虽觉不祥,但还是疑惑着点了点头。 哪知他一首肯,这伙人二话不说便欺身而上,一群人堵着把曲进才把他揍了个鼻青脸肿,嘴角淌血。肋骨没差断了。趴在地上都起不来。把那撑船的老汉惊怔的一边立着,远远躲着,不敢出来。 这伙子人直揍得筋骨爽了,气喘吁吁的,又打开他那包袱,把银钱抢掠一空,抛了抛,把他那复习的书籍扔得遍地都是。这才骂骂咧咧的散了。 曲进才恨得拳头咯吱作响,奈何抵不过只有任人欺辱。 待这伙人散了,曲进才这才拿开捂住头的手,颤着手一本本的拾起书,青着脸咬着牙,眼里溢满恨意,直挺起了身,便阔步往外厢走。 那撑船的老汉看见他跌跌撞撞的,猛喊住他:“书生,你要哪里去?” 曲进才方住脚,躬身做了一揖道:“这青天白日,乾坤朗朗,小生却在这埠口遭人欺凌,公然被抢夺钱财,小生自是要到衙门去告他们!” 那老汉道:“书生好不糊涂!他们几人你不知晓,我却识得,是这埠头出了名的流氓地痞,尤其是那为首的,名叫赵大赖,更是出了名的凶悍,跟那知府衙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怕你到时候不但要不来钱财,还被那知府先打上二十棍子,到时你将养许多天,便不怕误了考试?” 曲进才一听,怒道:“作甚打我棍子?这世上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说着,曲进才猛然一顿,眼张大,定睛问道:“你刚说那为首的是谁?!” 老汉回道:“那为首的叫赵大赖,跟高府的关系那蜜里调油哩!不得说怎敢招惹他?!” 曲进才一股子寒意从后背袭来,袭到头顶,传遍全身,将前后因果一联系,顿时什么都明白过来,但见他唇角自嘲了一声,仰天疯狂长笑,笑着笑着眼角竟渗出泪来,可叹他每日只安生读书,平常也做些善事,不曾招惹过谁,竟被人欺辱至此! 又恨又耻! 他被人抢了女人,那女人心已伏他,可还不放过他!他好恨。 那老汉看他可怜破落,开口劝道:“你不如上了我船来,我明天有一班入京的客人,老汉就势也捎了你去,你吃饭由老汉担着,等到了京城你再令作打算。” 曲进才虽心中大恨,却也知晓老汉说得有理,自己仅是一个文不能测字武不能防身的文弱书生,连自己都守不了,在这恶势力面前更是毫无招架之力,而要他此刻再回家同家人要钱他更是不愿,只一心想着他此番考试必定要得中,以雪前耻。以报父母之恩。 踌躇了下,便含泪谢过老汉,言日后必定报答之语,两人叙了会话,住上了赴京的船。 日后却是每日闻鸡起舞,用心读书,一刻不曾倦怠,刻苦努力不再话下。 而圣人有言,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曲进才虽身无分文,衣衫褴褛,此番进京却另有一番造化不提。 第20章 庸人自扰之 日子转眼就到了十二月间,这一天,赵大赖还不曾回来,计软进厨房做好了饭菜,再看看天色,赵大赖还没有回来。竟比以往迟了一个多时辰。 计软看着一桌子的饭菜,心里沉了沉,不知怎的又想起来月前赵芳说的话。起疑他是不是去了春风院或容哥儿那儿。唇边冷笑了下,心道赵芳真是能给自己找不痛快,她说得能膈应计软相当一阵子了。然后计软又想,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归根结底还是赵大赖是个渣。唇边冷笑更甚。 计软反思了这些日子,又思了赵大赖,若说赵大赖的性子,虽然他很是粗俗无礼,但他看她举止有度的时候他的眼神却是自豪与有荣焉的,这种眼神上的赞美和喜欢会让你忽视掉他的粗俗。另一点,赵大赖喜怒无常,她需要时时揣摩他的心情,但这种喜怒无常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控制力,计软有时候不喜,有时候也喜欢。 所以总结看来,计软发现自己过了这些日子,并不讨厌赵大赖,甚至赵芳说那些话的时候,她的确不舒服,但实在这是人性,并不能证明她喜欢他。譬如那个说烂了的,别人第一次给了你一个鸡蛋,你很高兴很感激,然后这个人天天给你一个鸡蛋,你渐渐觉得理所当然,后来这个人突然有一天不给你鸡蛋了,把这个鸡蛋给了别人,你心里就极为恼火。 计软现在的心情,大抵如此。赵大赖给了她鸡蛋,同时也给了别人鸡蛋,但明显的是,给别人的鸡蛋比给她的多。计软看了眼桌上的饭菜,突然没心情吃了。甩了筷子起了身走到窗子面前,向外面看景。 看到的不过是一棵梧桐树和已经黑了的夜色,梧桐叶落了一地,天上则有星辰闪烁,计软趴在窗户边,眨了眨眼,呼吸了一口冷气,觉得实在是一个好夜色。看了一会儿,又想到以前看过的一个笑话,说的是中日韩电视剧的区别。日剧是女生要努力工作生活、善良勇敢等,才会有男生喜欢你;韩剧是只要你长得漂亮,就会有男生喜欢你;而国产剧是女生再努力再善良,都没有不偷腥的男人。想到此,计软不由莞尔,罢了,反正这世上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面对诸如此类的问题,她何必庸人自扰之? 况且她距着喜欢赵大赖还差得八千里远呢,更没理由愁烦。 正想开了,准备起身,耳边却突然响了个响指,一道粗嗓子:“给你个榧子吃!” 计软被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直起身瞧见是赵大赖,这厮一脸糙笑,手还伸在她耳边,计软斜了她一眼冷哼道:“你今日倒挺开心的?才从春风院里出来?” 赵大赖皱起眉,脸顿时一板道:“从哪里听来的混帐话,谁跟你说得春风院?” 计软抬了抬眉:“是你的妹妹。赵芳。” 赵大赖没有多想,眼里掠过一抹厌烦,教训道:“以后少与她来往!净瞎整些唧唧歪歪的龌龊东西!你往后每日只呆在屋子里看书写字,莫要出去被那些腌臜人给带坏了!” 计软不以为然,故意道:“那时你不还说她与我年岁一般,合该一起玩耍的?” 赵大赖一怔,旋即唬着脸道:“那时是那时,今日是今日!老子是你的官人!说什么你便听着,让你呆在屋子里你就呆在屋子里!爷还能害你不成?” 一通冷斥。计软眉翘了翘,罢了,无法沟通。 赵大赖见她不说话了,眼睑抬了抬,浑不在意道:“爷得了一样东西,便给了你罢?” 说着,从怀里左掏右掏掏出一包东西来。递给计软。 计软拿过来温热的,拆开围着的层层布,见是些带有香气的碎末粉。 计软眼眯了眯:“香料?” 赵大赖黑眉扬了扬,跟大爷似的坐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今日在东猎场上,爷认了一个朋友,他如今已在南边的福建捐了个通判的官,不日就要去上任,他家里有几家香铺也不在这里开了。他钦佩我的武功,交我为知己,就送了我一包子这上等的香料,说是麝香,在外边有钱都买不来的。” 计软一听是麝香眼亮了亮,又凑过去闻了闻,笑道:“我不识货,但也知道麝香的确是顶好的香。便是皇爷也用的。” 赵大赖将她的各表情都看到眼里,心里得意,面上却肃着张脸,摆摆手道:“那是自然,你个深闺妇人不识这些也是有的,你既喜欢便拿去吧。” 计软看他那浑不在意的施舍样,心里略哂,又想这麝香对自己不是必需品,她一个现代人也没有古代那雅致的熏香习惯,自然要从长利益考虑:“我不是千金贵体,用这些未免浪费,不如你拿去送人,对你的前途或有裨益。” 哪想赵大赖立即暴怒,瞪着她,头发都差点竖起来了:“你是不是看不上老子?!爷的前途会指望这么点麝香?哪个有资格让老子送这玩意儿的?!给你就给你,你聒噪个不休!” 计软这些日子也习惯了赵大赖的骤喜骤怒,不等他持续发怒便把麝香给收起来了。 赵大赖又抱怨了几句这才停声,缓缓转移过视线,待看见桌子上的菜动都没动,语气僵了僵:“你等我到现在,还没吃饭?” 计软点了点头。 赵大赖心里难得的生出来丝愧来,表现形式却是恨恨的,瞪着计软道:“你真是个蠢妇,世上怎有你这般蠢的人!你专喜欢吃冷食是不是?!” 计软在不被惹的时候是个温克性儿,况她得了一包麝香便更是好脾气:“若你觉得凉,我再去热热,反正也没事干。” 赵大赖咬牙道:“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傻的妇人!大冷天的热个鸟的热!不知趣!去换套衣裳跟着爷出去,爷领你去尝尝狮子街的拨霞供,这是市井新流传的吃食,你一尝定觉得好。” 顿了顿又道:“你过去学他一学也回来做给老子吃!省的老子想了还得跑那选的路!可不辛苦!” 计软听到前面的话还稍有点感动,听到最后一句话,计软闭了闭眼,忍着没有拿板砖拍了这厮。 计软回里屋换了妆花锦绣衣服,头上插了两三点朱翠,蒙了面纱,跟着赵大赖出门行走,渐渐入了街市。 但见街市上好不热闹,有那仕女相携高楼上,娇娆炫色。有那卦肆云集,相幕星罗,讲丰年造化如何,定一世荣枯有准。又有那站高坡打谈的,词曲杨恭;还有那扇响钹游脚僧,演说三藏。卖吃的高堆果馅,粘花的齐插枯枝……计软东张西望,瞧的目不暇接。原来这便是古代夜市。心中欢喜。倒把一切杂思都抛除了。 赵大赖瞧见她欢喜惊奇的小脸,跟个纯真的孩子似的,心中喜欢,亦觉高兴,嘴上却不屑道:“没见过市面!” 计软不搭理他,只自顾瞧这市面,但见那街铺上都挂着红彤彤照亮的灯笼,有玻璃做的还有纸做的,更有走马花灯,瞧着眼花缭乱,却透着浓浓的中国风。 十二月份已近年下,到处是红红火火的颜色,计软沉浸在里面不知怎样,没瞧脚下的路,赵大赖趁着她注意力都在街上便偷眼瞧她,更没瞅脚下的路,两人转过一个弯,却一个不防,力与力相撞,只听噗通一声赵大赖撞上了一个老妇,一下把那老妇哎呦一声撞倒在地,只差没翻个过,这老妇一脸苦相,可不要大嚎,可嚎前她合不该斜眼瞟了这撞她的人一眼。 但见那老妇头带三支花,嘴角一颗黑痣,本是算计的苦相,眼里都是邪意,不是个好人,可她一瞧见赵大赖,却跟见了自己亲爹一样,直叫道:“哎呦呦,连日不会赵爷,心中渴想了,这一见赵爷就行了这么着一个大礼!快把俺骨头都摔折了! 第21章 街市撞熟人 却道这老妇是谁?正是那私窠子里容哥儿的娘,却不是亲娘,原是做媒婆的,如今同着容哥儿扮成母女,做着皮肉生意。 赵大赖看见她的那一刻,脸色就大变,使劲的给她使眼色。 可这老妇胸里一腔东西要倒,哪里瞧得出,加上黑灯瞎火的,她拽着赵大赖的衣襟只噼里啪啦的竹筒倒豆子:“赵爷您总算是想起我们容哥儿了,快跟老身去看她!爷是不知道她这些日子在家,望着俺好不哭哩!他从十月里不好到如今,大官人通影边儿不进去看他看。。她每天就以泪洗面,俺就跟她说,如今快到年关了,赵爷是个忙人,忙里忙外的,一闲下来肯定瞧她,可不让老身说着了?赵爷这一来,她还不知要怎的欢喜呢?” 原来他们走到的这个地段已是狮子街,这老妇便误以为赵大赖是来看他家姑娘的。她又从姑娘那儿受了许多的气,一见这救星,岂有不欢喜的道理?哪还顾得及望他人脸色。 赵大赖早黑了脸,实想撕了老妇的嘴,再让她吃他两巴掌,好在他脑子够快,面一沉便又复了正常,扭过头跟表情淡淡的计软道:“忘了与你说,上月前我在狮子街口撞上个女子卖身葬父,我瞧她实在可怜,便出了闲钱资助她葬了父亲,又捐了个房子让她先住着,可她一个人孤苦可怜的,倒把我当成了她爹,日日盼着我给她找个人家好有生计哩。” 那老妇握着身上的碎花袄,听得呆的张大了嘴。 计软眼波微动,此处是狮子街,按概率算这女子最可能是谁显而易见。心里冷笑,面上浑不在意的点了点头。 赵大赖见她不疑,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暗吁了口气,告那老妇道:“今日我还有小事,明日去罢。” 那老妇这么一听这么一瞧也瞧出机关来,一猜便猜出赵大赖身旁的女子应就是他新纳的媳妇,用那贼眼暗瞟了计软一眼。 回头便变了脸笑道:“那大官人还是早日去瞧她,她没了父亲,孤单的不知道怎样呢!” 赵大赖既跟她唱戏,那她就应和,毕竟赵大赖还是她的衣食父母,不知道从他手里抠了多少钱出来。 计软冷眼看着这俩人唱作俱佳。又听那赵大赖在这老妇临走还不忘交代道:“你回去跟她说,让她别哭了,值当什么?我明日便过去瞧她。” 那老妇顿时得意又蔑视的瞥了计软一眼,心道也不过是个被瞒天过海的傻子。疼的到底是她儿。 计软看着那远处的一簇红灯笼光,当即一股子无名火起。本不欲管,却突然觉得自己受了欺负。赵大赖骗她便罢,那老妇也瞧不起她,就在这老妇应了转身便要离开,计软却突然出声道:“妈妈,那个卖身葬父的姑娘可是叫容哥儿?住在狮子街口?” 老妇的脚步一定,跟钉在原地一般,张大了嘴瞧着计软,又惊疑的把目光移向赵大赖,赵大赖亦是大惊,快速的转过头惊慌的看着计软。 计软唇角微翘,道:“看来是了。哪日也让她来家玩玩?她把官人当成了爹,何不干脆就认做了爹?这样我也算当上娘了。” 这明显是骂人的话,老妇脸色一变,眼神狠怒,本就看不上她,不把她当一回事,立马不客气的回嘴道:“小娘子也不怕折了寿,我这个亲娘还活着呢,你想作她娘,也不瞧瞧自己算是哪根葱蒜!斤两还没数清呢……” 就一个花哨的女人,谁知道能得瑟几天呢,他们容哥儿可是被宠了一两年!不晓事的东西!也敢跟过来争!以为自己是正牌娘子尾巴就翘上了天了。 哪想她这句话没落,就被赵大赖猛踹了一个窝心脚,直栽在地上:“她算哪根葱蒜还轮不上你去评置!你个花马吊嘴的老妇,黄屎都胜过你那张臭嘴!要是再不滚老子再一脚踹下去就让你即时去见阎王爷!” 那老妇被踹的晕头转向的,还没从这一踹回过神,就被这话吓得三魂失了两魄,赵大赖那是杀过人的,谁看着他那凶戾眼不渗人,一个激灵,慌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捂住疼的没出血的胸口跌跌撞撞的往远边儿人群里跑了。本来一个劲儿往这儿瞟想看热闹的人见此也不敢上来散了。 赵大赖在原地定了一会儿才转过身看计软,表情说不清楚。在赵大赖心里,男人外边有几个女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他也不把它当回事儿,为了计软放弃外边的万花丛那更是不可能,因此,他今个儿更多的是尴尬,只这会儿他瞅着计软的脸,不知为啥又有了害怕,他摸不太透眼前的女子,她淡定的外表下的东西都是一点点释放出来的,跟那花柳的女子不一样,带着股书香,又带着点摸不透,但这不妨碍赵大赖对此很是享受,他粗俗惯了,但这不妨碍他对好的东西的感知,他心里觉得不一样,他这感情里边掺了书气,掺了雅气,他自觉得有面子,心里也觉得比平常人高贵了点。自个身为一个男人的成就感也更高点。 赵大赖张了张嘴,还是啥都没说出来。道歉不是。吼她也不是。 倒是夜市热热闹闹的欢闹声不断。 计软看了看景儿,还是觉得实在好看,风扬了扬乌发,计软笑道:“没跟你说过,月前芳儿邀我过去,与他说了不少你的风流轶事,其中就包含容哥儿。她道容哥儿相好过不少人,有商人因她闹的家门不宁,嫡妻上吊,有举人死在她身上,这般你都不嫌,可见容哥儿是个风姿绰约的奇女子。你俩之间也是真情。” 赵大赖一时摸不准计软所想,便也不好接口。 计软眉微蹙,继续道:“我细思过,你们既这般深情,官人还不娶她,该是顾忌她的出身有污,殊不知英雄不论出身,爱人更是这般。想卓文君司马相如便是一段千古佳话。我素日瞧官人是个好面子的,但自个的生活不必如此,官人既是放不下容哥儿,不如就娶回来。” 赵大赖表情一怔,没想到她竟这般贤惠大度,心结顿时一解,生了暖意,想着回去定好好疼上她一疼。 却见这女子又温婉一笑道:“只是做人要将心比心,官人觉得可是?” 赵大赖不大明白她又说这作甚,但还是点了点头。 计软眸子清明,道:“官人既如愿了,我也有一心愿希望官人答应。” 赵大赖摸了摸她的头,怜惜道:“我的乖乖,你这般晓事,我有什么不答应你的?便是你想要天上的星星,爷也想着法子给你摘了下来!” 计软头离开他的手,定定的瞧着他的眼道:“我们和离吧。” 赵大赖一僵,面上的表情徐徐龟裂,眼登时射出两道寒光,良久才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计软不动道:“我们和离。” 她不可能跟这么一个与那么多女人纠缠不清的人长久得生活下去,那只可能有两个结果,第一,她一直不喜欢赵大赖,而科学证明另一方最终会因你的不喜报复你,尤其是赵大赖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后,那么她日后的生活质量堪忧,说不定还会被虐待,她不能被逼到无路可走了再做选择。其二,她喜欢上赵大赖,那更是糟糕,那意味着她日后的精神生活质量堪忧,她不是这么一个浮浪弟子的对手,那她将经历一个从患得患失到绝望到心如死灰到另谋新生活的过程,而这个过程要多久?那样对她来说也太迟了。所以最好是快刀斩乱麻。趁早做准备。 赵大赖聚了个尴尬的笑道:“吃醋了?激将爷呢,爷不吃这套,爷也不是个纵人的,你说话小心点。” 计软道:“我不是激将你,我是认真的。” 赵大赖看了她良久,但见她面容坚持,神情认真,不是玩笑。最终面色大变,笑云收尽,凶光毕露,神色狰狞道:“给你点颜料你还开染坊了!你当你是谁,老子花钱能买比你好的女人一大堆!便是老子娶一屋子小妾你也只能受着!就是休了你你也只能空着手滚蛋!你再敢与我顶嘴我明日便纳了容哥儿家去!” 计软嘴角不屑,气极反笑:“那敢情好,你明日便休了我罢。” 此话一落,赵大赖气得浑身发抖,张了那张蒲扇大手便要扫向计软,眼狰狞的都是血丝,这众目睽睽,计软唇角一股冷讽,心想这真是开天第一遭被人打啊!打吧,打完就over了。 却说赵大赖在这最后一刻竟停了下来,手抖个不停,斥道:“你这个贱/人!老子打你污了老子的手!” 言毕扬长而去。把个计软抛在这东来西往、热热闹闹的长街之上。 赵大赖离了街市,二话不说便往了容哥儿家去,心里犹自恨意涌天,这个贱人,自己哪里对她不好,心里天天的想着她,瞧见什么好东西了更念着她,这女人竟要跟他和离!真他娘的叫她当成狼心狗肺了!他便给她点颜色看看! 直到到了容哥家时候,赵大赖气依旧没散,反而越想越火,一脚踹开了容哥儿家的大门,把个里面的人惊了那么一跳。 里边容哥儿正与她娘说话,容哥儿一听她娘说大官人明日就来时,便欢喜的梳妆粉面,好似赵大赖今日便要来似的。至于她娘后边提的她自己被踹一事,容哥儿根本就没放心上,活该她自己又丑又没眼色,惹了大官人的气! 这门乍然被一踢,两人被惊了一下,脸色都不好,但当看见是谁时容哥儿眼顿时亮了,身也站了起来,而老妇却哆嗦了一下,见赵大赖似不知针对她来的,才变了脸笑道:“容哥儿快伺候爷喝酒,老身这身上不爽快,就去回屋躺躺。” 说着,就紧赶着出了门去,又把门关得严实,匆忙去了,生怕触了赵大赖的霉头。 赵大赖站在门口处站着不动,容哥儿切切的望着他,旋即就泪光盈盈。眸子里满满的思念委屈。容哥儿一身的水红锻袄,白绫素裙,俏丽的似那三春之桃,这么一哭望着是既动人又楚楚可怜。 赵大赖站在那里烦躁的想,计软那个贱人还没见她哭过,一哭还不知道怎的梨花带雨的好看呢,等哪一日他一定把她给整哭了。 容哥儿见他站在那儿还是不动,只好上前,站他跟前一边看他一边用手绢拭泪道:“爷说得第二日便来看奴家的,却是骗奴,让奴苦等了近两个月,每天把眼都望穿了。爷真是得了新人就忘了旧人了。” 这幅小意儿样赵大赖却看得烦了烦,他是来安歇,求安慰的,不是来安慰别人。又想,若是搁着软娘,自己进屋的第一件事,她定是把自己的披风摘了,免得自己受潮生病,可看看容哥儿,竟没一点眼色,只会个哭哭啼啼,一些都不知道关怀别人。 冷哼了一声,自己把披风摘了,扔在了那架子之上。 而后大喇喇的坐在了桌边,给自己倒了一壶酒。 容哥儿被那一哼惊得心头一跳,又瞧着他自顾自在那儿饮酒,心里暗恨他,明明自己错了还要跟她发脾气,但容哥儿也知道自己当干什么。 便也随上前去,伸出纤纤玉手拿过酒壶与赵大赖倒了一盏酒。温柔的递予赵大赖。 赵大赖这才面皮微缓,顿了顿,道:“这段时日都在忙着猎场的事儿,这才空着没来看你。” 容哥儿这么一听,心情才好了好,笑道:“爷脸色不好,可有什么忧心事?不如说来奴家与你解解忧?” 赵大赖挥了挥手道:“没什么值当的,就是出来吹了些风,脸色才不大好。” 容哥儿娇嗔道:“奴家还不知道爷的体力,壮得跟头牛似的,会吹点风就不好了?” 说着娇嫩的手拍了赵大赖的胸口一下,赵大赖瞥了容哥儿一眼,但见她眼里的媚意,只频送他秋波,心里会不知晓她是怎么想的? 这红烛暖人,酒更暖人,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赵大赖便生出点意思来,他一向猛壮,计软处子之身才破,时有受不得他,他心里又怜惜她,大多时候就饶了她。 赵大赖冷眼微垂,心里正有气没处泄,又见容哥儿如此勾他,二话不说便抱了人不客气扔在榻上。 容哥儿是个水性,况已空了近两月,此刻便如那大旱得甘霖似的,一入就满足得爽上了天,放,浪得叫了起来。 赵大赖一边狠干一边骂骂咧咧,心里直把身下的人当成了计软,骂道:“你个贱人!老子何曾亏了你!你如此待老子!将老子的一颗心都被你贱踩了!” “好一颗暴胆子,快跟老子求饶,看老子不弄死你!” “还说你不念那小白脸,老子合该那天把他给打死了抛在那江里!你不知道那天老子揍他揍得多爽利!” “你个无知蠢妇!还要跟老子和离,惹了老子老子让你一辈子见不了天日!不晓事的,还不稀罕老子,这身体不诚实的紧嘛!” “……” 赵大赖自在这上面得了爽意,直到天色将明才沉沉得睡了过去。 第22章 讨喜得宝物 计软一个人脚步匆快的回了家,好在安全无虞。 只是睡了一夜也不见赵大赖回来,心下倒不担心他,只是怪自己昨夜被一激却是冒失冲动了。 现在她没有资本跟人家提什么和离,赵大赖又不是那等会放过她的人,更不可能依她的心愿跟她和离,要是真让他一怒娶了容哥儿回来。她的日子就大大得不好过了。 可让她道歉,她也不认为自己有错,况赵大赖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见不着他面。 因此计软只想着筹够资本,让自己强大一些,等她强有力了,才有话语权和争□□。所谓弱国无外交嘛! 因此计软倒往赵管事家跑的勤了一些,只是赵芳对着她却越发冷淡了,只上次的玩偶施舍般的扔给了她二两银子后,每次跟她说话都高高在上,带理不理的。尤其是计软一提玩偶话头,赵芳便跟被踩了尾巴似的,还没等她说完要么走要么把话题带过。每次把计软弄得好生无趣。 计软就是再迟钝也觉出不对来。因而也不大去赵管事家了。 而转眼间已是半个月过去,赵大赖通不见影儿,好似没了这个人似的,计软每睡觉前都用棍子把房门抵得紧紧的,她上次去赵管事家,赵管家的已把话头露给她,说赵大赖日日宿在容哥儿处,还把详细地址说予了她。计软每想到此便觉得有些好气,难道赵管事家的想着她还会登一个妓子的门不成? 自知晓了赵大赖宿在何处后,那埋怨自己冲动的一丝丝悔意也终于散得一干二净。每天只忙碌的准备年货,虽然这个年大概只剩了她一个人,但春节已是一种习惯。存了许多的白菜萝卜,把萝卜埋在沙堆里免得冻了;买了莲藕准备炸团子,买了成捆的粉,豆腐,米面,乳糖,瓜子等,又腌制了几罐调料酱。计软以前在家没事时,就喜欢买几本菜谱对着菜谱学做菜。这好像又回归了轻闲时候的生活,干起来驾轻就熟。 只是银子渐渐见底了,计软找了屋子没见什么闲钱,赵芳与她的二两银子就这般买年货花光掉了,而肉还没买,计软看着余下的那些零点钱。心思这不是办法。 忧愁的躺在那儿躺了一个晚上,白发都快出来了,终于让计软想出一个法子来。 第二天计软就买了大量的针线棉花布料,只白天黑夜的呆在屋子里忙活,忙活了几天后,终于大功告成,只见床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布偶,有布偶猫,可爱的狗,支楞着两个耳朵的兔子,还有熊大熊二、萝卜头胡巴,熊猫,狮子,各种各样,眼花缭乱的。 计软看着这些,终于满意的叹了口气,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好好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换了件新衣,整好衣装,梳了髻,找了个大筐,把这些布偶都塞进去,又找了层红布围紧,揣着这箩筐,锁了门,雇了个牛车,便往高府而去。 到得那高府门前,但见红墙绿瓦,绵延几里,树木葱郁,透出葳晟气象。计软吸了口气,壮了壮胆子,借着赵大赖的名义,问了门,那高府的门房听说她是赵大赖的娘子,又是来送孝敬的,没为难就替她通传了去。 高府如今管内宅的正是高家的嫡子高升的媳妇,这高升的媳妇也是名门大户的小姐出身,如今二十六七岁了,比高升倒大了三岁,女大三,抱金砖,这女子风华正茂,担着这一家子的内务,也不是个简单的。 这高氏听了消息,心知自家的丈夫与赵大赖的关系好,连大老爷也赏识他,听说在外面混得很不错,他又是自家家门里出来的,这赵大赖的媳妇这般上来亲近他们,不忘本,高氏自然高兴。便准了她过来亲来见她。 但说计软进了这高府,还真被这奢华阔气给惊了,而且这奢华还是低调的奢华,不显山不露水的却自有意境所在。 计软欣赏了一会儿,觉得比电视上的好看多了,正等着,便听人家来传她,说是高氏要见她,计软微惊,抚了抚自己的鬓髻,又看着装,无有不妥,这才心安,跟着领的那人东绕西绕到了指定的宅门前。 计软看了这宅门上的门匾,写着有梅阁三个字,不知是何寓意,便已进了门来,进去后站定,微微抬头,见主位上坐着一女子,面容妍丽,衣饰华丽非常,旁边围了几个豆蔻之年的青涩丫头,这个捶腿,那个熏香。这个又递茶。 计软一瞧见,心知是高氏了,便赶紧下拜。 高氏紧道:“快搀起来,一家子人,哪有许多礼数?快些看坐。” 计软只好直起身谢过了。在那椅子上坐了下来。又有人上来一盏茶。 静了一会儿,高氏见她有些局促,又生的安静,便笑道:“赵大赖那个烂人,没想到竟娶到这般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我瞧见你就喜欢,可惜他脱了家去,不然你也能时常在这府中走动,多与我亲近些。” 计软心知这不过是客气话,自己是什么人,高氏是什么人,她会想跟自己亲近?便叙道:“官人他虽脱了贵府,可他心心念念的都是贵府,常跟妾提起,这家的老爷少爷对他都是顶好的,不但给他吃饱饭,还找了武师让他跟着学武艺,不然他也没有今天,他一辈子都记着这恩情,还嘱咐妾也要牢记着。眼看这也到过年了,他见妾身做了一些稀奇物什,第一个便念到了贵府,让妾身送过来。” 高氏听前面的话就觉得高兴,没想到赵大赖那个五大三粗的样竟是个这般知恩图报的,等高升回来了她便也提一提。听到后面的话更是笑了笑,道:“哦?是么?快呈上来与我瞧瞧。” 她言毕,就有丫鬟,拎着那个箩筐呈了上去,高氏看那个大箩筐,不迭道:“哎呦呦,你莫不是揣着这么大个物件走过来的?可辛苦?” 计软回道:“不辛苦,我在家时也帮父母忙些农活。” 高氏没因此看不起她,反笑着点头,此时那箩筐上的布已被掀开,那丫鬟正举着一个个雪花白的兔子,那兔子红彤着眼,好不可爱,高氏一瞧,眼亮了亮:“果然新鲜又稀奇,要是梅姐儿那丫头在,不知道高兴的怎样呢!快把她叫来,让她来挑。” 这梅姐儿正是高氏的亲生女儿,今年已是七岁。 婆子一听,立即欢喜着脸去抱去了。 说着,高氏眼里又生了层疑惑,看着那箩筐道:“前几日芳儿那丫头也弄过来了十几只这般的老虎,说是她绣的,不过远没你这个新奇,便是我瞧着也想要一个,我那女儿也不大喜欢那吓人的东西。” 计软一听前面的老虎是芳儿绣的,惊了惊,怔了怔,心里一联想,立即明白了,原是被人居了功,面色便有些不好,但揭穿她跟她结怨又是大大的不妥,想了想,才道:“妾这也是前些时候同芳儿学的,不过妾生在乡野,见到的动物多,因而能做的东西也多。” 高氏将她变换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心里一想大约也就明白,那芳儿一向心高气傲,还喜欢勾搭高府的少爷们,一股子狐媚子样,少爷子们都被她带坏了,高氏一向瞧不上她,但她不是高家的丫鬟,不好撵了她,此刻听计软不澄清,反替她说话,心想赵大赖倒娶了个贤良的,心里喜欢她了一分,笑道:“这可不仅是见识的问题,却是顶顶的巧思巧手,谁能想出来这么多新奇的物件,还把那凶恶的吞人样变成如斯可爱的?” 计软听言又是告谢。说着梅儿已被抱过来,生的玲珑可爱,扎着两个总角髻,但行事起来却是小大人的样,小小身子下来后朝高氏行了一礼:“母亲。” 高氏招了招手让她过来,抱住了她,指着那箩筐里道:“这里有许多巧玩意儿,你看看自己喜欢哪一个,挑了来。” 小姑娘看见那箩筐各种各样的玩具,眼便亮了,但行事起来却又拘着,不敢上前大大喇喇的挑。 她凑着目光东瞧瞧西瞧瞧,文质彬彬的,好一会儿,才指着那个黑白的道:“我要那个。” 丫鬟拿了与她,小姑娘抱在怀里快有她人高,一张脸瞧着那黑眼睛,大眼对小眼,笑得好不开心。原就是那只大熊猫。 高氏见女儿高兴,笑了笑道:“原本轮不上我的事儿,只我娘家的侄子也要过三岁的生日,我正愁着送他什么好,便把那只猴子留下来吧,今年是猴年,正应景呢。” 那丫头应了,拿了猴子收着。 高氏又与计软道:“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那侄子什么都不缺,就想要些稀奇东西。” 计软笑道:“能入得奶奶的眼是我们的荣幸,要是能博小公子一笑,更是我们天大的福气了。” 高氏让婆子领着梅姐儿下去了,又吩咐了丫头去里间:“你去把我那件贵妃镯拿过来。” 又转过头笑道:“你们新婚,这新人礼早该送上的,只干等你们不来,总算等着了。” 计软道:“我们小门小户,只望着这豪宅大院便是又怯又敬,犹豫了许久才敢登门的。” 高氏道:“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难道我们这府院是吃人的老虎不成?合该我说,要常来才是,”说着,只见丫鬟拿了一个锦匣子出来,高氏示意递给计软,又笑道:“这玉镯叫贵妃镯,也是上等的翡翠制成的,我娘家开了玉铺,出嫁前母亲便给我塞了好些个镯子,我也不大用得上,你要是不嫌弃,便接了,大过年的,正讨个喜意。” 计软一听是翡翠镯子,忙推贵重不敢受,连推辞了几次,拗不过才受了。 高氏又道:“余下的这还要给其他各房送去,软娘可要去跟着认识认识他房的人?” 计软心知这是在给自己机会,多认识一人便多些用处,便笑着应了,果不其然,跟着婆子每走一房便必能得些好处来,金银钗、手镯、布料……都是好东西,这么一趟喽啰下来,除了第一件贵妃镯,便能有几十两银子。 而那件贵妃镯,计软瞧了,正是上好的翡翠制成的,油青色,光滑油润,质地细腻,玉体线条流畅,抛光也精细,轻轻敲击其声清脆悠扬、悦耳动听。正是上乘的镯子。计软心喜,光这一件简直能当传家宝了。虽借着赵大赖的光,但出师如此顺利计软不能说不高兴的。 第23章 服软传书信 那头计软一去高府便有人把这消息传给了赵大赖,赵大赖正跟容哥儿抵死缠,绵呢,听言是一愣,草草收兵。 穿好了衣裳听人细话,摸清了来龙去脉,又听计软还得了一件顶好的翡翠镯子,愣了愣,心道,这女人倒挺会办事揽财的。 其实那事隔了两三天,赵大赖的气就散了大半了,心思计软该是吃醋才那般与他说话。心里好受了许多,只这女人也不来找他,全像是把他忘了一般,只要让他去服软,他一个大男人,当然是不肯。 因而有心去探探她,便派了人去监视着计软每天都干什么,听她好吃好睡的,完全不是他想的以泪洗面,惶惶恐恐的样子。甚至还抛头露面的去街上买菜买米面,跟那些混帐男人都敢说说笑笑的,心里便大气,却又不知该怎么办,再想想计软平日待他,连个笑脸都少露的,那天跟他说和离的时候更是斩钉截铁,眼里半点情意全无的,心又凉了大半截子,赌上了气,每天也不下楼,只颓废的跟容哥儿干着那事。 今日一听,这小女人竟敢进了高府,他除了最开始的惊鄂后,便利落的做出了决断,跟鲁见周道:“走,爷正有事去高府找高少爷!” 说毕,穿戴好了便下了楼来,雇了辆马车,朝高府而去。也不搭理容哥儿在后面使劲喊他。 匆匆到高府时候,好巧不巧,正瞧见这女人满脸含笑的从高府大门里出来,胳膊腕上还提着一个箩筐。 也不知怎的,赵大赖本是一肚子气的,可瞧见她那一刻,心里竟生出了些欢喜之意。 跳下马车,正想着跟计软来个偶遇,讽刺她一两句,哪知计软看都没看见她,招来了一辆牛车,便要离开。 赵大赖瞳孔一缩,猛踢了鲁见周一脚,鲁见周是个机灵的,往俩人一瞧,赶紧喊道:“奶奶!赵奶奶!” 计软不回头,鲁见周又焦急喊道:“赵奶奶!赵小娘子!计小娘子!” 这声儿太大,不但旁边的人回头,计软果真也怔怔的回了头。一眼就瞧见了赵大赖。 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计软最终回身,走到了赵大赖面前,待看见他那掩不住的憔悴神色,愣了愣,犹豫了一下,福身行了一礼。 赵大赖斜了斜她,见她气色上佳,从鼻子冷哼了声气:“你来赵府作甚?” 计软怔了怔,这话却是不好回,想了想道:“做了些新鲜玩意儿,过来孝敬高家的奶奶。” 赵大赖冷哼了一声:“用爷的名?” 计软眉微蹙,点了点头。 赵大赖嗤笑道:“爷还当你那么有本事呢!有本事跟老子和离怎么没本事自个赚钱吃饭?!” 计软眉微皱。不言语。 赵大赖瞧她的样,心里觉得着实可恶。气了个俯仰,不过又想,自己不是过来跟她生气的。瞪了她一眼道:“老子觉得这几天身体不大爽利,干什么都不想动,没精打采的,正好,撞上你了,老子没带银钱,你领着爷去药铺子瞧瞧郎中去。” 鲁见周张大了嘴,心道这借口着实拙劣。 计软也微愣,他身边好好的立着一个人,作甚让她去?况天色已不早了,再把她晾在大街上? 计软抬眉认真瞧了瞧赵大赖,见这厮胡子拉茬,神情倦怠,精神萎靡,不似平日那般生龙活虎的样子。倒不像是说谎,真似生病了一样,便踌躇着要不要跑这一趟。 正想,赵大赖又近了她一步瞪着她,这一近,计软顿时闻见一股子不洁或者说荷尔蒙气味,脑子一顿,立即明白这厮干了什么。又怪不得这般没精打采的。真是恶心。 计软厌恶的抬眉,看了看他,方笑道:“是不是还感到浑身乏力,出虚汗?” 赵大赖厌恶她的眼神,但她的话是对的,便点了点头。 计软又道:“还有眼睛不适,腰酸背痛?” 赵大赖皱眉道:“你怎知道?” 计软冷笑道:“这般病,却是我一个女人去不得的,天色将晚,官人若是没有银钱,”计软从包袱里掏出来两支金钗,递给赵大赖,“便用这个换了银子吧。我要回去了。” 直塞到了赵大赖手里,转身就走,可把赵大赖气的三魂出世,两佛升天。 鲁见周见他满脸怒容,戾气大发,扭过身破口就大骂:“你个jian人,你再走一步试试?!” 计软不但走了,还坐上牛车走了。 赵大赖气得发抖,鲁见周瞧了瞧他,试探问道:“爷,可要去追奶奶?” 赵大赖斥道:“追你娘的追!没见到她根本不给老子面子!一点都不关心老子!真是给她脸了,老子倒来瞧她,明天就休了她!” “那我们去哪儿?还去找高少爷吗?” “去瞧郎中!” 待赵大赖从医药铺出来,面还是黑红的,他终于理解计软说得是甚意思了。 但赵大赖不但不愧疚,反而更怒了,计软那不肖的态度是什么态度!敢嘲讽他!他便是跟一屋子女人搞又怎样! 殊不知他的身体更重要! 因而更呆在容哥儿那里不回去,连带着送了容哥儿许多好东西,还把家里的一应精贵的摆设物件儿让人从屋子里搬到容哥儿处,没把家底儿给掏空了。 计软也只冷眼看着东西一样样被搬走,不去阻拦。 虽是隔空,但两人的关系似是越来越僵了。 转眼就又到了腊月二十三,送灶神上天这一天,计软呆在屋子里炕火烧,赵管事家的过来行走,给她帮忙,两人话间,计软听说,赵大赖心里念着要把容哥儿娶回家来。在找媒人定日子呢! 这般一听,计软没办法淡定了。 这一天,烧了香,供完神,计软坐在那里发呆。 一旦赵大赖娶了容哥儿,那她日后的生活实在可以想象。 家中摆的许多好物件都被她给掏碌了去,可想她一旦到家,那她的生活简直没有活路。 这是她最不想要的结果,而她想想,又觉得心寒,她嫁过来不到三个月,这厮就要纳妾,还把什么好东西都送给了外边的女人,虽然她不曾求他什么,但他对她真够冷情的。计软寒心了一遍,想了一会子,毫无头绪。便不再烦自己,去睡了。 次早,计软躺着不动,细思了一会儿,这会儿脑子清醒,计软想出来一条道理,不管是男人女人,不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她这般一味的露棱角,只会惹人厌烦,虽然不是她的错,但这个男权社会,哪个男人会承认自己的错?纲常伦理的道德绑架已经把他们宠上了天,他们最厌烦的就是揪着他们错不放的人了。 计软抚了抚疼痛的额头,最终决定服软。她无论如何不能让那女人进门。 振作了精神后,走到书桌前,计软展开了一封信栈,拿了笔墨,蘸了墨水写到: 乔才心邪,不来一月。奴绣鸳衾旷了三十夜。他俏心儿别,俺痴心儿呆,不合将人十分热。常言道容易得来容易舍。兴,过也;缘,分也。 写毕,计软看了,吹了吹墨迹,犹显不足,便又添了一个《绵搭絮》:谁想你另有了裙钗,气的奴似醉如痴,斜倚定帏屏故意儿猜,不明白。怎生丢开?传书寄柬,恐你又不来。你若负了奴的恩情,人不为仇天降灾。 这才勉强满意,折好了信,装进信封,用蜡封住,出门找了鲁见周,央他递给赵大赖。 第24章 一笑重归好 赵大赖大冷天的却光着膀子在耍枪弄棒,听鲁见周说计软传了一封信给他时犹自不信,又再耍了一回才过去去拿书信,刚触上那信封,心就噗通噗通跳了起来。 赵大赖为掩饰掉乱糟糟的心情,啐了一口,骂道:“个贱人!怪知道老子大字不识一个,还给老子传什么书信!” 鲁见周嘿嘿笑道:“小人也不识字,大爷不如找那识字的书生看看?” 赵大赖瞪了他一眼,还是撕开了信封,看那展开的信上的字迹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可倒看正看就是看不明白。 将那□□子一扔,裹了件衣裳,将那封信塞到怀里:“走,街去!” 临近年关,这大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多得人挤人,连那卖字的书生也就势卖起了春联,铺子前围得热闹。赵大赖骂了几句,终找到个专一为人写信的书生前停了下来。 朝他面前的凳子上一坐,从怀里拿出那封信递给书生:“你给爷念念,这信上写的是啥子?” 那书生接过一看,暗叹了几声好字,,摇头晃脑的欣赏了几遍,在赵大赖眼已露了不耐烦时他才赶紧念道:“乔才心邪,不来一月,奴绣鸳衾旷了三十夜……” 念到这儿,这书生脸已红了半边,直摆手道:“此书乃那书此信的人借以表达对大官人的思念之情,内闱之事,小生不敢造次,不敢造次……”说着,便要把书信推还给赵大赖。 赵大赖听了前两句,心已大喜,黑脸也喜得红了半边,心正砰砰跳着等听下句呢。见这书生竟不念了。戾气从眉心一聚,便要打他,那鲁见周有眼色,立即递给那书生一两银子,笑道:“无事,你便念吧,我们爷不怪你,你念得好了到时候还要赏你呢!” 书生一看那一两银子眼定住了,他给人写一个月的信也挣不得这些钱啊!再看赵大赖的凶煞样,惹不起的模样,担心他发怒,权衡利弊,便又拿回了信徐徐念道:“他俏心儿别,俺痴心儿呆,不合将人十分热。常言道容易得来容易舍。兴,过也;缘,分也。” 念着,那书生忍不住摇头叹道:“好一个痴情女子,好一个知心女子,竟害得她叹出缘分两字……” 赵大赖瞪了他一眼:“念完了?” 书生摇头道:“不不不,还有一首。” 说着已念了出来:“谁想你另有了裙钗,气的奴似醉如痴,斜倚定帏屏故意儿猜,不明白。怎生丢开?传书寄柬,恐你又不来。你若负了奴的恩情,人不为仇天降灾。” 赵大赖喜得脸红透了,手没个处放,只搓来搓去,心道软娘的心思竟如此百转千回,原是嫉妒他宠了容哥儿可又丢不开他,真是惹个人疼,又想计软竟说出这等缠缠绕绕的情话来,比那江南水乡的哝语还要动听,跟把心浸泡在那糖蜜水里了一样,烫得他恨不能把心掏出来与她,让她看看他心究竟是怎样的,又暗怪计软不早日把话说清,他也不用恼这一个月了,整天茶不思饭不香,又暗叹这女子的心思怪不得他猜个不着,那句女人心,海底针便是如此了。这般东想西想的想了一通,也不知究竟想的什么。 那书生又摇头感慨道:“花心定有何人捻,晕晕如娇靥。说得就是如此了,大官人既得了如此知心女子,便当厮守终身,也不致房闱寂寞,一味黏花惹草就是犯分了。” 赵大赖心里高兴,也不管那书生在瞎讲什么,他也听不大懂,直道:“老子刚才的信没听大明白,你再念一遍与老子听!” 这书生心里叹了声浊物,叹了句糟蹋,无可奈何,便又摇着头再念了一遭。 赵大赖又赏了他一两银子,又如此三番的到别的写信的书生前让他们一遍一遍的念,将信里的意思确个准了,又琢磨个三番五回,一遍一遍的,直到这街上的书生全被他找光了,赵大赖自个也能背个熟了,才勉强心满意足,小心的折好了书信。贴身放好。喜滋滋的家去了。 待到了家门口,赵大赖的心早砰通砰通跳了起来,又生出了怯意,再念着计软的行事作风,分明不似其他女人那般对她有情的样,那天她厌恶的目光他还记在心里,可既无情,那这封信又是什么? 纠结许多,直听到旁边有人背着东西路过,赵大赖暗骂了自己没出息,狠推了门,这才整好衣衫,装作淡定的大摇大摆的进了门来。 计软吃罢午饭,正在屋子里绑扫帚,准备着扫房子。待听见响动,便出了堂屋门去瞧,一眼瞧见赵大赖穿得清凉,正走到院子里,还骂骂咧咧的踢了地上一根挡他路的木棍。 计软一愣,她那封信送出去,原已做好了没有回音的准备,这厮竟回来了。 赵大赖骂了句话后就抬了眼瞧见计软。俏生生的立在门口处。也不知是怎想的,腿便立住不往前挪了。 午后的阳光撒在两人身上。暖暖的。又冷冷的。 两人对视了片刻。计软心思既是自己先告软,便应先表明态度。虽然她心里烦恶这厮,还是朝着赵大赖笑了笑。 一笑泯恩仇。大抵如此。赵大赖眼闪了几闪,绷着脸冷哼了一声,一边阔步往屋里走,走过她身边也不停,一边扯了扯自己的衣裳,声音浑厚吼道:“瞎立着做什么?没眼色的!快给老子拿件衣裳来穿!这个鸟天,要把人给冻死!” 计软一笑,进了里屋翻开柜子,拿了件厚袄,又拿了件锦织的宽外衫出来,本欲直接递给这厮,见赵大赖一动不动,瞪着她,胳膊伸着,俨然是要她穿的家势,心思她有事求他,便妥协了,走过去解开他的外衫,解了不到一半,计软愣了愣,抬头询问道:“你怎的连里衣都忘了穿?” 赵大赖往下看了看,瞪了她一眼:“今早正耍枪,突然有了急事,只来得及裹了件外衫就出去了!” 计软点了点头,又把他的外衫给裹住,把余下的衣裳塞给赵大赖:“你抱着,我再找件里衣来与你穿。” 不过片刻,计软就拿了件贴身的衣服出来了,赵大赖也不动,就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给他换衣裳。 计软只脸红着把这厮强壮的肌肉给看了个光。 好容易换完了,计软把脏衣服收了,看了看赵大赖冷冷的目光,只渗人的盯着她,心道只一封信力度不足,这厮心结大约还没解,态度便更和缓了,道:“屋子里阴冷,我看你手都是冰的,不如坐在外面晒晒太阳?或者在屋子里点些炭火你烤着?” 赵大赖瞧了瞧她,又动了动自己暖和的衣裳,道:“我到外面晒太阳,你给老子搬张椅子出来!” 计软只得搬了张椅子出来,让他坐着。 赵大赖坐下后眯了眯眼,看见计软要走,胸脯子一伏,粗嗓子叫住她道:“你待上哪儿去?老子今天跑了一上午,正腿疼,你过来给我捶捶!” 计软定住脚,翘了翘眉:“我房子还没扫,不如扫完再给你捶腿怎样?” 赵大赖眼一眯,眉一皱,露出不满来,计软赶紧道:“那我给你锤完腿再扫房子罢!” 于是又捶腿。 直到赵大赖满意了计软才得空去扫房子,刚扫了一半,又被这厮叫住:“我饿了,你给我做碗面端来!” 计软只得放下扫帚净了手去厨房下了碗面与他。 但赵大赖仍是没完,又是要茶又是要瓜子又是脑袋疼,直折腾了一下午。 计软又做了晚饭,念着他下午已吃过饭,自己也不饿,便煮了粥,又把前两天做的糯米糍粑热了端出来与赵大赖吃,她蒸了不少,计软见赵大赖大概喜欢,一个接一个的吃,吃了那么多还没有停的趋势,眼看快见底了,便劝道:“这是糯米做的,容易黏住肠子,不好消化,你少吃些则个。” 赵大赖瞪了她一眼:“吃个饭唧唧歪歪的!啰嗦!” 计软无语,不知道谁这一下午都在唧唧歪歪,也不管他了。不过他见赵大赖果然没再碰那糯米糍粑。心里暗笑了笑。 吃罢饭,收拾齐整,还没洗漱呢,又听赵大赖叫她:“软娘!你过来!老子脚又痛又痒!” 计软挑眉,心道又开始折腾了,只得走过去,到得榻前,只听赵大赖叫道:“老子脚钻心的疼!” 计软倚着床柱,瞟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是郎中,你脚疼我待怎样?” 赵大赖一听此言脸便青了,只冷冷的瞪着她。好像她杀了他亲人一样。 计软只好道:“你伸过来与我瞧瞧?” 赵大赖冷哼了声,将他那两只孔武的大脚都伸出来,露在被子上,计软一瞧,很不幸,她还真看出是怎么了,真知道一些土办法。 便道:“你这是生冻疮了,你且等着,我去拿个东西过来。” 计软进了厨房,找了块生姜,切成了好几片,又回来。 看了看赵大赖,心知他不会动手,便道:“伸一只脚出来。” 赵大赖斜了她一眼,伸了一只脚出来,计软心想,好在他洗过了,便蹲下身拿了生姜在患处涂抹,一边道:“好在你的冻疮还没溃烂,可以用生姜或热姜水促进血液循环。我听得过冻疮的人说,冻疮一生,年年都要复发的,冻疮的预防很重要,你早该从秋季开始,就每天用热水泡脚三五分钟,每天用手或用生姜摩擦患处,这样坚持到来年春天,要是还没有复发的话,就表示治了根了……” 赵大赖眯着眼,一边享受她的伺候一边听着她喋喋不休,心里的暖意一重重的往上加,哼了哼道:“你知道的东西倒不少。” 计软得意道:“我知道的东西当然多,你的病可瞧了?” 赵大赖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脸皮子当即一红,斥道:“你个厚面皮的女人!爷还没问你,你从哪里知道这些奄臢东西的?” 计软抬眉,信口便胡扯:“少时我从父亲书房里翻出过一本医术,里边都是关于如何养生的,你上次的那个病,我少时读不懂,因而记得特别清楚。” 说着还特意看了赵大赖一眼,赵大赖当即脸皮子更赤了,红的没滴出血来,好在他面皮黑,是黑红黑红的,直吼道:“你过去,老子自己涂。” 计软巴不得呢,把生姜扔给了他,又故意道:“郎中可开了药与你吃?” 赵大赖烦躁道:“老子最烦吃那些苦巴巴的药!全被老子扔了!” 计软眼角微勾,媚意四生,狡黠道:“我知道一个一点也不苦,还很好吃的药,你若是来求我,我做来与你吃。” 赵大赖当即拾起旁边的枕头砸向计软:“几日不见,越发反了天了你!” 擦,他竟然被人调戏了!话虽如此,心里竟是畅意许多。 计软看他那气急败坏的样,唇勾了勾,忙自己的去了。 晚上没少得了的被攻城略地,最后关头,赵大赖头伏在她脖子边呻,吟,计软趁机道:“你不准娶容哥儿。” 赵大赖断断续续:“亲亲,我心里想的念的都是你,你把我的心都掏走了……” 计软自是不会信他,简道:“你只用说一个不字就成了。” 赵大赖的表情猛的严肃起来,眉头皱着,让计软差点以为他恼了,要严厉批评她。然而迎来的却是一泄千里。 事毕,赵大赖亲了亲她眼角,胡子拉茬的把计软的脸扎了几扎,不屑道:“一个妓子,爷从来没想过娶她进门,”又亲了亲她的唇角,一边抚她的脸一边眼神迷离道,“乖乖,可把爷想苦了,爷爱你的不知怎生才好,你个小冤家,尽知道折磨爷,爷一见你,是恨得牙痒痒,又疼得心慌慌。合该把你的心给掏出来,让爷瞧瞧里边装的是什么,爷这心才能定下来!” 计软何曾受过这等猛烈的情,话,当即脸皮子通红不提。 第25章 你莫要负我 经了容哥儿一案后,两人的关系亲近了许多,这几天更是几到了唇不离腮的地步。正值新年,高家繁忙,赵大赖时常去高家帮闲,肉类的材料都不必买了,光赏的都用不完。 而赵大赖则每天都早早的回家,时常在街上带些胭脂水粉或一些漂亮的小玩意儿与她,甚至还在东厢给她专门劈了一间书房,走了全城的书铺,给她拉了一马车的书回来。 计软额头青筋突突的跳,她心知如今还没有雕版印刷术,书是相当贵的,果不其然,赵大赖在当天晚上便叫道:“老子的家底子因着给你买书都花光了,以后就是个穷光蛋,老子倒看看你敢不敢抛弃老子?跟小白脸鬼混去?” 又道:“我们合该做个穷苦夫妻,一起历那艰难困苦才是好的。” 计软滴汗。好的生活不过要过歹的?不过,计软不得不说,赵大赖很会笼络人心。 她似乎正在一点点的掉进他编织的网中去。 说着,除夕都已经过完了,大年初九这一天,赵大赖出去与人吃酒。 没回来就感到浑身不爽快,勉强支持了一会儿,一回来一进屋就支不住似的倒在椅子上,没情头绪的,垂着头,精神厌厌。 计软瞧见,便问了送他回来的鲁见周:“你们今日是去哪儿了?你哥怎的这般精神倦倦?” 鲁见周笑道:“我们去冷香坊吃了些酒,哥又领着我们去猎场上骑了会子马,嫂嫂不必担心,哥就是吃酒吃多了。” 计软听言,方点了点头,又留鲁见周,鲁见周执意不留。 计软笑道:“那你且等着。我拿些东西与你。” 说着,回屋拿了一罐腌制的香菇酱,数根腊肠,还有一篮子皮蛋塞给鲁见周,道:“这前两样都是我自己做的,后一样是你哥上街买了鸭蛋又让人包制的,你拿回去尝尝鲜,若是不受,便是不予我面子了。” 鲁见周听了最后一句,也只有笑着受了。 计软笑道:“你哥看着凶悍,实是个简单的,下回你们一同出去,你替嫂子看顾他一些。” 鲁见周听言,心里一荡,抬头瞄了计软一眼,见她笑起来的时候实是清丽非常,笑道:“嫂嫂实在贤惠,哥哥好福气。嫂嫂不必担心,我与哥关系金铁一般,自会看顾他。” 说着,鲁见周辞了而去。 计软这才回屋,见赵大赖一脸土黄褐色,靠在那椅子上。 便走过去,蹙着眉担心的看了看他。却见赵大赖突然转过头来上手抱着她的身子,声音嘶哑,眉聚在一起,叫了声:“软娘!老子好生难受!” 计软怔了怔。赵大赖凶恶耀武扬威的模样看惯了,这般可怜见的模样却委实没见过。 探过身去摸了摸他的头,见也没发烧,便道:“听你兄弟说,你骑了马,又吃了许多酒,怕是着了风寒。我做些酸辣汤你吃一点,再到炕上出出汗?” 赵大赖难受的点了点头。松开了她。 计软又道:“你坐在这里也不成事,到炕上躺一会儿更舒服些。” 赵大赖点头,由计软扶着他到了炕上躺下。 给他掖好被子后,计软离开走了几步,又顿住身体道:“要不然,我还是把郎中请来瞧瞧吧,你这样,总让人不放心!” 赵大赖摇头道:“老子最烦郎中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抗得住!” 计软见如此,也只好作罢。 回灶房收拾了材料做酸辣汤,将豆腐、冬笋、冬菇分别切成细丝,同熟肉丝、熟鸡丝、火腿一起放入锅内,加鸡汤、精盐、味精、酱油,用旺火烧至沸滚,又放了湿淀粉勾芡后,抽出几根柴薪改成小火,加了两个打散的鸡蛋;之后找了一个较大的汤碗,兑了胡椒粉、醋、葱花及少许油在汤碗内。随后把汤碗里的调料冲入了沸腾的锅里。冒烟。抽薪熄火。 计软盛了一碗酸辣汤回到卧室,把躺着的赵大赖叫醒,让他抱着喝了些。 见他坐着喝了大半不肯再喝,计软只好收了碗道:“你吃了出出汗,捂在被子里。先不着急睡,等着我再给你端些热水,你把脚泡一泡,万病都是从足开始的,这样你也好得快些。” 人病的时候总是特别脆弱,赵大赖听此心里滚烫,以往他虽梳拢了不少粉头,但哪个不是想着他的钱袋子的?似这般真心疼惜他,实在照顾他的却委实没有。心思他这些日子没错待她! 但赵大赖是个一到关键时候不会说好话的人,肃着脸点了点头。 计软拿开碗,给他围上被子,掖好,赵大赖顺从的任她行事,计软看他那一张凶气毕露的脸却作顺从样,心里一哂,竟觉这厮此刻倒可爱。 一可爱计软就母性大发,多嘱咐了几句道:“你以后还是少吃些酒,吃多了酒难免伤损你的身体,看你平日面色黯淡,便是经常饮酒导致身体的解酒能力排毒能力都受损了。到老了更有你受苦的!当然我也不是强让你戒了,只我明日给你做些米酒和果酒,那个酒精度数低,不过一二度,对身体的损害大大的少了,我做出来你尝一尝,若是觉得能喝,往日在家喝酒时,便换成米酒果酒。” 赵大赖瞪着眼瞧她,抱怨道:“你怎的这般聒噪!”语气却听不出生气,倒有些闷闷的缠绵之意。 计软眉挑了挑:“那我不聒噪了,你睡吧。” 说着,便要起身。却被赵大赖一扑,抱住了在怀里。 只听赵大赖道:“我的亲亲,我说错了,你原谅我则个,我并不嫌你聒噪,你就是话少,只要你多聒噪些的好。” 计软愣了愣,笑道:“我不曾生气。” 赵大赖仍抱着她不丢:“软娘,我肚子里存了许多积食,涨的难受,睡不着了。” 计软笑道:“谁让你吃那么多了?” 赵大赖道:“你与我揉揉。” 计软只好坐下,素手伸过去给躺着的赵大赖揉肚子。 赵大赖舒服的呼了声气,张着眼睛借着灯光瞧计软,但见她肌肤莹白,明眸皓齿,不动时贞静端庄,似红梅映雪;行动时风流无限,如月过西窗。借着灯光看她,便让人从心里爱。 看了她一会儿,赵大赖忍不住抬身亲了她一口。计软面色一变,便要起身。 见计软起身便要离开,赵大赖一急突然拽住她的手,定定的瞧着她道:“从我娘之后,就再没人对我好过,我对着外面的人谄媚奉承,心里却着实烦恶,有时甚至觉得这世界一团腌臢恶心。只跟你在一块儿的时候,心里却委实快乐,你心里很干净,对待别人也是真心实意的好,没有那么多的算计做作,让我觉得在你这里从没有过的安适,你嫁了我,我只求你一件事。” 计软突听他说这些话,全无往日的嘻笑或是凶恶样子,看来竟极为真诚,迟疑了下道:“什么事?” 赵大赖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如雪夜中的孤狼:“你莫要负我。” 计软一怔。愣愣的看着他。 赵大赖不待她回答,眼神闪了下赶紧带过话题,丢开她又躺在了炕上,道:“老子头还疼着,你在太阳处也给我揉揉。” 计软依言,脑子却神游了。 她未必如他说得那么好,对待别人也始终有戒心,不是他说的真心实意。她也始终无法做到对人率先的坦诚相见。古书中靠“义”之一字为人赴汤蹈火付出生命,她只当它存在于古人或是她的一种幻想。现实中她不做考虑。 此刻他让她不负他,计软不得不发现,实际上赵大赖心扉敞开的更多,而她始终闭着。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计软发现,赵大赖内里实是个简单之人,譬如他会对那些对他好的人相当的慷慨,赴汤蹈火也不为过,哪怕对他好那人实是算计他的,但他就是容易轻信别人,再譬如他对那些对他不好的人也相当记仇,即便不报这仇也要记着,而不好的一点是,赵大赖似乎喜欢欺压别人,欺压那些比他弱的。 总体来说,计软觉得他的性格是可塑的,只她始终想着她最终要跟他和离的,他不是她的良人,可实际上,一旦她和离了,她的未来会比现在好吗?答案必将是否定的,在二十一世纪人们都难接受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更遑论这里,都是她自己幻想的乌托邦罢了。 计软拾掇齐整,躺在炕上,一直在闭着眼思索这些问题,答案却一直是无解。 她来到这里始终没有一个清晰的目标,她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计软思索了大半夜,失眠了,却始终寻不到一个答案。 她看着乌漆漆的夜色,听着夜漏的声响,在二更天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大学时候他们的一位老师讲中国传统文化,讲的是《诗》。在《诗》里面有一首《桃夭》很为著名,其中有这么一句:“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说的是那个女子出嫁了,她将使家庭和美。家庭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始终占据着无与伦比的地位,那时人们的梦想就是家庭和睦,能安居乐业生活。 那她一个女子到了这里的梦想是什么?除了所谓的个人梦想,她想要的大约也就是家庭和美,其乐融融了。赵大赖亦是如此。这一刻,计软突然有所了悟。 何苦想那么多呢?她最该耐心经营的是眼前的生活。而不是动不动就把它抛弃掉。既然赵大赖不是她想的那般可恶,那她何不想着对他有所规劝,用软的手段来更正他,而不是对他强硬让他一再的远离,最终闹的家门不宁。 这般想着,也算是想出来了一条道理,计软却突听到赵大赖不住呻,吟,粗噶的声音,计软一惊,扭过头碰了碰赵大赖,发现他身上火热起来,连忙叫醒他,却只听他说口苦、叫头疼,又不住的说谵语。 计软慌了手脚,赶紧起身点了灯,生了火,又端过来水予他喝。 计软心思他这症状应是发烧,便一边烧了姜糖水与他喝,一边又弄了酒精来给他反复的擦身子。 忙碌了半夜,心里只是担忧,直挨到了早上,计软赶紧收拾了去请郎中。 请了城南杨太医的学生来瞧病,计软同他一道进屋一道给他说赵大赖的病症:“昨日里他出去与人吃了酒,又顶着风骑了会儿马,到昨个晚上他就不大好,直到二更时候身上发热,又头疼。” 那郎中却回道:“年下可忙碌?” 计软愣了愣,回道:“他每日里都去高家帮闲,干得都是体力活,不轻松,在家里时常也帮我些忙。” 那郎中点头,进了屋。 计软慌搬了张凳子放在赵大赖床边,又把帐子掀起来让那郎中诊治。 那郎中坐下后,看了一眼赵大赖的脸色,道:“把右手伸出来。” 赵大赖把右手伸出,郎中看毕,又让伸左手。 随后那郎中又按了按赵大赖的小腹:“此处可有痛感?” 赵大赖嘶哑着声音点了点头:“有些坠痛感。” 那郎中收手道:“是劳碌着了些,又带了些外感。” 计软点头道:“他前日里一手还能劈开块石头哩,只昨日突然不好了,我还以为他着了风寒。” 那郎中道:“大官人身强体壮,底子也好,若不是内里空虚,也不会轻易招致外感。” 计软似懂非懂。 那郎中一边起身一边道:“他现下肾水不足,年下又忙碌,以致积劳成疾,让他躺着多歇几天保养保养,另在房事上切记要节制,好在他正是少年之际,我开了药,吃几贴,包他能好。” 计软当即面红耳赤。 那郎中看了看她,又开了方子,递给她道:“你拿好了方子,随我去拿药。” 计软拿得药回来,洗了药罐子把药煎上,给赵大赖喂了一碗。 到中午的时候赵大赖出了身汗,热也退了许多,病竟去了三四分。 计软不得不感慨,那郎中倒不是个庸医。 坐在床前与赵大赖说话。计软道:“分明是你自己不知节制,让那不三不四的人掏碌坏了你,那郎中却提醒我要节制,算得什么?” 赵大赖讪讪笑了笑。不接话。 计软莫名委屈,哼道:“我惯知道,家花不如野花香,只你这般行事,也忒不把我放在眼里。” 赵大赖一愣,看着她那委屈样,心当即疼了,哄道:“我的乖乖,我何曾不把你放在眼里,就是与她行事时,心里念的也都是你!不信你把爷的心挖出来你看一看?” 计软面皮子一红,斥道:“不要跟我说这等臊面皮子的恶心话,我管你念谁,只你出去行那肮脏事便是不对。” 赵大赖不以为然,男人嘛,多有几个女人再正常不过的。他不带在家里不就成了嘛! 不过计软在他病时这般照顾他,他正感动,他娘的他这一辈子要么被人瞧不起,要么被人打骂个不休,使劲的侮辱他,谁她娘的这般真心待他好过?在他生病时候悉心照料他?看计软那一双大眼睛,一夜不休息都有了黑眼圈了,心里心疼的不知怎样呢,哪里还会反驳她,只道:“我的亲亲,我知错了,等我好了我跪下来跟你认错,你不原谅我就不起来怎样?你个傻妮子,照顾了老子一夜,你就不知道歇个半刻一刻?” 计软面皮微红,打岔过道:“你饿了吧?我做饭与你吃。” 赵大赖瞪眼道:“吃个鸟的吃!老子不饿!你要是饿了,把那攒盒子杂果拿来吃了,然后快睡觉!” 计软微微呆愣。 赵大赖又吼道:“你再不歇着老子给你个板栗吃!上了天了你!次次都不听话,怪道老子打了你你才能安着!” 计软嘴角抽了抽,面皮子更红,只得歇着了。 第26章 古代方便面 又再吃了两贴药,过了两三天,赵大赖的病已去了七八成了,只病去如抽丝,这病还是要一点点调理,培基固本是正道,因此计软按照养生的法子常常把枸杞红枣粥和赤小豆粥做予他吃。另也半逼半哄的让他多吃些蔬菜。 眼见着再有两天便是元宵节了,计软弄了两棵盆栽的梅树放在屋子里。正侍,弄着,赵大赖从外面回来,道:“这两日我要到南方走一遭!” 计软愣了愣,手中剪枝子的剪刀顿了一下,瞧着他:“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去那么远做什么?” 赵大赖一边找了椅子坐下,一边端了一盏清茶来饮,朴素的青布袄衬得他一张脸微黄,粗糙的面:“我跟人合计过了,今岁的折扇,和治疗风热感冒的药品都短少,到了开春必是贵的,赶在端午前我贩了这些来卖,除去关税花销,也可剩得几倍利息。” 计软睫毛微动,丢了剪刀道:“商场的事我不大懂,那你可有本钱?” 赵大赖道:“按理爷是要替高家采买的,也随着他们的商队一道去,只爷想着自己也要单干一笔。本钱我已问人借来了,不必担心。” 计软挑眉,转身去了里屋,回时拿上了上次在高家带的镯子,碧油油的,递给赵大赖:“无论如何,出门在外多带些钱总是方便行事,我也没什么银钱,这是上次高家奶奶予我的镯子,应该值些银两,你拿去换了钱用吧。” 赵大赖看着那玉一般的手腕和油亮亮的镯子,往上是一身的素绫袄,山青烟雨的色,眼波闪了闪,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见他断然摇头道:“我一个男人用你的劳什子钱!你自己收好了戴着,我不用它。” 计软道:“我呆在家留着它也没甚用处,倒不如你收着权当个念想,一旦遇见什么紧急也可拿出来应急,用别人的总归是不爽利。况除了本钱,你身上也该留些余钱。” 见此,赵大赖才只好收了。 计软见他表情闷闷的,似有些不爽快,心道一个人一个月一个星期总有那么几天心情不好,便也不去撩他,只问道:“那你这两日便走吗?” 赵大赖把盖子摞上茶杯,回说:“越早越好,合该年前便去的,想着过了年再,谁知又生了场病,我们商量过,明日便起了。” 计软微蹙眉:“早一日晚一日能有什么区别,你不如再待两天,等病好全了再去。” 赵大赖不耐烦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已是无碍。只你呆在家里安生些,好生照顾自己。” 如此,两人无话。 计软只去为他收拾行装,又用了几乎一天时间给他准备干粮,这时代的干粮一般都是面饼,在南方的话倒可能是年糕,只不管哪样,一放久了就会便得非常硬,咬都难咬,只能作充饥用。 计软很快就想到了方便面,她过去浏览微博啊新闻啊不止一次看到过说最早的方便面出现是在中国,她当时好奇,就点开了,还特意看了古代方便面的做法。此刻还熟记于心。 在中国历史上出现过礼泉的烙面,是用荞麦粉和麦粉弄成糊做的,清代扬州的时候更是出现过一种很有名的油炸方便面,称“伊府面”,或称“伊面”。据史载,清乾隆年间著名书法家伊秉绶曾任扬州知府,经常宾客盈门,家中厨师应接不暇,疲于奔劳。才想出的妙招。 计软脑子转了转,就决定做后一种,想必后一种味道更胜一筹,她弄了一大盆子的面粉,又掺了大量的鸡蛋和水和匀,然后擀成面条卷曲成团,把它们用架子搭起来晾干。 趁这时间计软又做了要添加在里面的佐料,切了许多白萝卜条、胡萝卜条放在外面晒,把蘑菇和木耳和一些白菜也洗干净了也放在外面晒,后又拿了两罐子之前腌制的酱,一罐是黄豆酱,一罐是香菇酱,在里边兑了许多清火的香油。 直到忙完,天色不早,计软将刚才晒的面条收起,起了火用油炸至金黄色收藏起来。 这又才准备晚饭。晚饭好后,计软端给赵大赖让他吃。自己又去院子瞧晒着的菜有没有干,很不幸,只一天,却是没干。 计软蹙了蹙眉,担心若是晒不干捂着,只怕赵大赖拿着走到半路会发霉,但放在外面更是受潮,也只能把那些菜收了起来拿到屋子里,又点了炭火,让它放在旁边烤。 这才过来吃饭,计软半吃着,瞧了瞧比平日有些沉闷的赵大赖,嘱咐道:“我给你做的干粮已装好了,可以干吃也能吃带汤的,你吃的时候就用个开水冲泡面团,再加些那边我晒的青菜,一起冲泡开了,然后兑些腌制好的酱料,一拌就能吃了。能不吃干的就不吃干的,吃些湿的对胃也好。” “还有剩下的药你也带着,便是再不喜吃也该想想自己的身体,路过村店了让店家与你煎了吃。” “路上少吃些酒。多吃些蔬果。不要去担活劳碌,念着你自己的病。” 又道:“今天晚上你早些歇息,明天还要早起。” 赵大赖一一应了。 这天晚上赵大赖也果真早早的睡了,一句话都没说,安静的过分。计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他是不舒服还是怎的,只自己把他一切东西都收拾妥了,没有多想,便去睡觉。 直至第二天天还不亮,连鸡叫声都未听见,计软被那个埋首干活的人惊醒。他只看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的继续。 事毕,计软推他的头道:“你的病还没好,怎的这般……?” 赵大赖又是埋首,声音嘶哑:“顾不得了。” 又是继续,直到鸡一遍一遍的叫,天已朦朦亮,赵大赖才止了。满头大汗的躺在床上。 计软看他,有一刻,不禁竟生了心疼,拿了手帕过来与他擦了擦汗。 赵大赖那两只凶眼只直楞楞的看着她。依然是不说话。 看得计软心跳了一下,念起两人即将分别日久,心里一动,在他的唇角印了一下:“你是怎么了?怎的一直不说话?” 赵大赖眼一亮,跟夜里的幽火一样盯着她,然后反把她摁了下去。 行了一会儿,声音嘶哑:“我出去,你缘何不阻我?” 计软愣了愣,反问:“我阻你你便不去了么?” 赵大赖抚了抚她的脸,眼波闪了几下,暗晦不明,良久方道:“不一定。” 计软笑了笑,笑得如同一支灿烂的花。 更漏声声滴着,每滴都在催着人的人心。 赵大赖却一直与她厮,磨,计软不得不催他:“时辰不早了,你再不起整个商队都得等你。” 赵大赖眼里滑过不悦,只赖着不动:“你说些好听话与我我便起。” 计软唇角微勾:“什么是好听话?” 赵大赖阴沉的看着她:“你心里清楚。” 计软笑了笑,神情微微顿。 赵大赖眼又沉了沉,有种暴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力。 计软方摸了摸他脸上的胡子拉茬,看了一会儿,竟觉得性,感,凑上去新了一口道:“我舍不得你。” 赵大赖眼神一暗,直把她揉了过来,不迭道:“乖乖,我好生爱你,我好生爱你!” 计软面皮子赤红,拍了拍他的背,又催他道:“起来吧。我也起来给你做些简便的饭吃。” 赵大赖又揽了她一会儿方行动,又让计软给他穿衣裳,终于穿好她让赵大赖去洗漱,自己下了碗鸡蛋面给他吃。 看着他吃面,计软在旁边一边递热水一边道:“我虽没经过商,但我知道四书五经里有一本《大学》,《大学》里有一句话叫“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意思是用违背情理的手法得到的财物,最终会不合情理地失去。所以你今次采买时切记留心观察,不义之财不可取。你此行我不求你挣什么大钱,平安归来就是了。” 赵大赖看了她一会儿,眼里发着光道:“你倒跟我们村里的卜卦先生一个样了。” 计软眉微微挑:“此话怎讲?” 赵大赖喝了最后一口面汤,抹了一把嘴道:“爷小时候,我们村里住着一个算命先生,大伙儿都说他神了,每次谁家丢了牛犊母鸡,都问他去向,十次有八次准的,那两次也是天命,有人家闹了矛盾或是什么想不明白,经他嘴皮子一说,立时就豁然开朗了,小时我们追着他问东问西,天上地下没有他不晓的!村里的人都说他通神,你那讲道理的样,端的与他有几分相似。” 计软嘴角微抽,给他递过去一块手帕:“我哪里比得上他?我不过是个凡人,既吃好了就快些去吧,别让人都等你。” 见此,赵大赖才动身,又微微絮叨的交代了计软留家的一系列事项。这才离去不提。 第27章 一夜步青云 合该曲进才托了大运,自曲进才年底进京,经了一个月,那驶船老汉送他的银子他已花的精光。 这天,他饿得饥肠辘辘,实在受不住,眼瞟见他借住的大相国寺院子里有一块菜地。他早上看见,相准了,心里经过狠狠一番挣扎,想着这些菜等他得中了必定还回来,大丈夫能屈能伸,岂可因几颗菜废了自己的鸿图之志。便决定入了夜去偷些菜充饥。 至夜色深沉,大相国寺静谧安详,曲进才饿的前心贴后背,食物的意念支撑着,他蹑手蹑脚的淌过花园,入了菜地。 但好巧不巧,那夜住持老和尚正出门赏月,走了两步,猛然听到菜地中传来悉悉率率的声音。老和尚脚步一顿,以为是有野猪偷菜,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大相国寺建在半山,时常有野兽出没,便也没点个灯瞧,老和尚抄起一块大石头用尽全力砸了过去! 骤然一声“哎哟”之声传来,却是人声!曲进才疼的不轻,吓得也不轻。 老和尚也吓了一跳,战战兢兢走上前去,灯火照亮处,发现一个面黄肌瘦的书生正又怒又惊又羞又愧的瞧着自己,手中还拿着几颗嫩嫩的莴苣。种了几个月,长得还不大熟。 两人双双愣住了,大眼瞪小眼。片刻后主持和尚无奈笑了笑,请曲进才进屋说话,又询问他堂堂一个男儿,怎的沦落到半夜偷菜的地步? 曲进才脸红的握着那几颗嫩莴苣,手上还沾着泥土,他握紧了拳,踌躇着算是走上了前去跟老和尚说话,待他一一道清原委,那主持唏嘘叹了一阵,让小和尚备了斋饭与他吃。主持老和尚感叹他的遭遇,两人又相谈甚宜,几乎谈了一整夜。颇有些倾盖如故的感觉。 自此经过一段时间的相交,两人越发亲厚起来。那主持对曲进才照顾有加,住宿饭食都免了不说,这大相国寺乃是几世几代皇家钦定的寺庙,这寺庙主持与京城权贵人家都有交情,主持更是亲把曲进才的行卷递给了当朝宰相。 也该曲进才行此大运,他确有真材实料,那宰相看了行卷也赞叹了一两句。这当朝宰相正培养自己的新势力,便又跟主持批阅的主审官礼部尚书提了一两句。 因而春闱结束后放榜那一日,曲进才见那榜上自己得了个十九的名次,千万人争抢独木桥,十九也是顶顶优秀了,而会试之后,贡试殿试更是一路顺利,跟开了绿灯似的,直在御前圈了个十八名。虽跟进士差点,但也成了同进士出身。位分等同尊贵起来。之后地方又正好有缺,就被赐予福州同知州官职,秋季上任,一夜之间平步青云,倭瓜变金瓜。 曲进才自得中了后喜不自胜,正如那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一边让快马递了捷报,捎给自己爹娘,一边想了想,又给计软传了一封自己得中的书信,心思他如今平步青云,跟她有天壤之别,看这个趋炎附势的势利女人,还不把肠子悔青?心里暗暗意yin了一阵,又在京城拜谢大相国寺主持,登门拜见宰相,忙碌了几天,得了不少的“赠礼”,这才一身绫罗绸缎的收拾行装回故土。 回去时坐的不是来时的那条船,但待到青州渡口时曲进才也着人寻到了赠他银两的那位老船家。 那位老船家音容笑貌不变,但曲进才已是绫罗绸锻加身,老船家一见他便要下拜,曲进才亲将他扶起,将昔日老船家所赠的银两以十倍数奉还,又谢赐饭赠衣之恩,留下信物,又说来日有难可寻他等等之语,切切嘱托了一阵,那老船家心里感慨风云际幻,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面上惶恐,心上喜喜的将银两装了,信物收好。念着回去好好好跟旁人炫耀炫耀,天大的缘分!合该日行一善,叙了回话离去不提。 此时已是四月初,天已微热了,计软呆在家里倒也无所事事,每天读些赵大赖买给她的书,可惜她的文言文造诣当真堪忧,读那史书之类的更是造次了,只有那些话本子游记还能看出来几分意思,其他的书压根就是攻读文言文,看几句要琢磨许久的意思,脑仁疼痛不已。心思着等赵大赖回来,便让他把这些书仍旧卖了吧。 不过有一本倒是得计软的意,是一本国学的启蒙书,做对子作诗用的,因而计软每天早晨醒来时候,便要晨读一个两个时辰,背些子天对地,雨对风,大地对长空,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濛濛,日下对天中等一些初级玩意儿。渐渐入深,倒也有两分趣味,也得了两分长进。 而这天收到曲进才的信不能说不意外的,她还以为他们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拆开了信得知他得了中还被封了同知州官职,自然也替他心喜,只他语句间隐隐有愤懑之词,亦有得意炫耀之句,计软不禁皱了皱眉,但也不曾多想,有心给他回信祝贺他两句,又想起赵大赖那忽喜忽怒的性子,踌躇了一下,不愿多生事端,便看罢就点了火烧了那信。 坐在屋子里,空荡荡的,又思起赵大赖不知何日回程,他在家还不觉什么,他这一离开这么久,竟隐隐生出两分不适。计软抬眉,感受着越来越热的天,身上厚厚的衣衫,和窗外越来越亮的春光,不禁生了几分烦躁。 她拿起团扇撩了两下风,心思着有空是该上街买些绢布等裁剪春衫夏衫了,也该到赵管事家逛逛,跟着赵管事家的学些成衣制作。 这般想着,便理了理妆,整理仪容毕就往门口走,还未到门首,便听见有叩门声响,计软愣了愣,第一个想到的莫不是赵大赖回来了?快步过去开了门,推开门,却见是一家三口,两老的面容衰黄,目测有四五十岁年纪,还跟着一个不大的,看着有十六七岁的女孩,长得一张不讨喜的大脸,两只眼四处瞟,很有胆子。但见整体都是衣衫褴褛,满面风尘,既憔悴又狼狈。 计软微愣,几把他们当成乞丐,眼波一转,扫过三人,没一个她认识的,便问道:“敢问几位是?” 那个身量中等,身形偏瘦的男子瞟了她一眼,被惊艳了一把,暗道这娘子竟如此绝色,这龟儿子倒有福气,也有钱,看来这亲是寻对了,贼眼收回一抹掠过的贪婪,涎着脸道:“这里可是赵府?此处的当家的名讳可是大赖?” 计软更是发愣,远门亲戚?没见过的熟人?顿了顿才道:“小门小户的,赵府不敢当,不过夫君的名字确实是大赖。” 说完这句,那三个人相互对视了几眼,眼里露出喜色,目光交流毕,那男子又扭了头道:“想必娘子便是大赖的媳妇了,不瞒你说,我们都是大赖的家人,我们此番过来是来寻亲的,我们打听了几多人家走了近千里的路才到这里,可算给找着了!” 吞了吞口水,又急切的指着他旁边的那个四五十岁的女人道:“那个,那个可是大赖的亲娘!” 计软脑回路有点堵,不是没爹没娘的吗?目光顺着那手指的方向朝那个妇人掠过,只见那妇人捏着衣角,有些局促,眼神闪了两下,生怕她不相信,对着她高声道:“俺大赖背上有颗黑胎记哩!” 那男人又不迭道:“对对!你把大赖叫出来,他走的那年都九岁了,肯定还认得他亲娘哩!” 计软愣了,看着这唱作俱佳,莫非真是亲娘过来寻亲的?虽然有点狗血,但赵大赖后背上确实有一块大拇指大的黑胎记,只单凭这个也不能断定?赵大赖那个不修边幅的样儿,光着膀子光着后背是他的正常状态,胎记被人瞧见也再正常不过了。况赵大赖还不在家,更没办法断定。 在没有肯定答案的情况下计软笑了笑,回说:“夫君他出远门去了,我一个新妇,你们别见怪,对那些亲戚熟人的都生,不认得。好在夫君再有个把月便回来了,不如三位先赁个房子住着,等他回来了我一定通知好他,再跟你们相认如何?” 那妇人听说赵大赖没回来有些松气又有些失望,而听了计软所言便觉得不大喜,什么认不认?她都说了大赖身上有块胎记还不够认得?这两进两出的房子,那么大的院落,他们一家子刚围着这房子绕了四五圈,敢肯定,定然有五六间房子空闲着,却让他们到外边儿赁房子住?!什么人?!是看他们穿的寒酸瞧不起他们,觉得他们是来坑蒙拐骗的?一这样想,越看计软带笑的眼神,就越觉得她是在瞧不起他们。 又想,小时候大赖那孩子就蠢笨,长大了还是眼瞎娶了这般一个没眼色又抠的媳妇,不说把他们恭恭敬敬的奉为上宾,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要把他们往外赶?她是想不明白,瞧着计软的眼神便露出些不喜。 那男的不这么想,突然上来一群陌生人,谁家会轻易认你?碰上那尖刻势利的妇人,生怕你夺她家产,不把你赶得越远越好便是她善良了,而他瞧着这妇人倒不像是那尖刻的,搓了搓手,看了自己的媳妇和女儿几眼,扭回头在计软面前局促而不好意思的道:“不是我们不愿赁个房子住,只我们奔波了这么多时候,已经几天没吃过饭了……” 计软一听,当即面皮子一红,看着几人都是面黄肌瘦的,可不多天没吃饭了?是她思虑不周,面红道:“是我不周到了,竟忘了你们这么远奔波而来定没空吃饭食。这样,我正好要到干爹家去,你们同我去一道吃了饭,我再劳烦干爹同你们找个房子,干爹在这青州府还是有头脸的人物,是高府的总管家,他认识的人多,赁个好房子也容易。到时你们只管安心住着,夫君一回来我便让他过去找你们。” 计软心思,不管是真父母还是假父母她都不能怠慢的,在这个时代,生养之恩大于天,你要是亏待父母,传出去或者告上去就跟犯了法律一个样,孔雀东南飞不就是这样的吗?能把自己的儿子逼死,道德绑架简直是恐怖。况且赵大赖那句“除了我娘再没有人对我好”,她是记在心的,多看了那妇人几眼,心思不敢怠慢她。但在没确定的情况下让这么一家三口住进她的院子又是不可能,那对她来说是危险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推给赵管事,他是干爹嘛!让他去辨认,让他去安排。 第28章 轻虎狼之心 这仨对这般安排还算满意,只要不让他们掏钱就成,但一听还要见那劳什子的干爹便有些不满,好本事,自己的亲爹亲娘不要,去瞎认什么干爹? 又听那干爹是高府的总管家,高府谁不知道?那是鼎鼎有名的官宦人家,他们一进城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高府的八卦事了,平民老百姓谁敢凑上门去的?平常小老百姓路过他们一个县府的小管吏门口都被看门的当成乞丐,撵得越远越好跟撵丧门犬似的。一丈内都不让靠近,何况这样的大户人家?听说高家还出了个贵妃娘娘哩!赵管事虽是他家的总管家,但也不是他们能轻易见的,便又有些发怵,打心底生怯,道:“我们这普普通通的贱民,怎么好去那样的人家?况我们是来认亲的,见见大赖就成了,没有那样的礼数去见他干爹的。” 计软笑道:“不妨事,干爹是个亲切的,你们既是大赖的爹娘,跟他便是同辈的,一家人总归要认识,相互见见不也亲密些。” 这般滑不溜秋的推了过去,仨人心道那算是劳什子爹!但也不好再说不见,这便随了计软去了赵管事家。 赵管事那是要笼络住赵大赖的,心里对来了个劳什子认亲的爹娘有些被抢了自己东西的不满,一听就认定是来坑蒙拐骗,骗吃骗喝的,要让人赶出去,但经过计软一说,又怕这是亲爹亲娘,便也没有怠慢他们。让人备了好饭好菜。 吃了一顿饭,一通的旁敲侧击,也算是把这一家子的遭遇给理清了,一句话概括,苛政猛于虎也。这个中间男子姓马,叫马国嚭,并不是赵大赖的亲爹,但这个妇人确是赵大赖的亲娘(以后统称马氏),只是赵大赖父亲死后改嫁给了马国嚭,他们一家子多年住在柳州,因着当地的管吏凶暴苛刻,征收的赋税过重,弄得他们困苦不堪,年年吃不饱饭,加之去年因着闹了点灾,更是难熬,不但田里的东西全被收上去了,家里的东西也被抢了个一空,实在熬不下去了这才决定背井离乡,到淮州的时候遇见马氏以前的同乡,如今在做些小买卖,说起过往的事,便说到了青州府的赵大赖极像她的儿子,音容笑貌跟往昔没多大变化,他们正无处可去,心思一动,这才决定来投奔。 来了青州府后,又问了人赵大赖的样貌和行事,跟小时无有什么区别的,又听赵大赖背后也有一块胎记的,这才肯定了是她的儿子。 只是最终确定是与不是,还要有赵大赖回来验证。 赵管事家听完,对他们不亲也不远,疏离的态度,也只依了计软的建议,没留他们,给他们在外边找了个房子先行住着。 计软见此临走时候又上前递了五百钱,够他们一家子吃一个月的饭了。殊不知她这样的行事,这家子不但不感激,反觉得这些子人对他们都是怠慢不周的,一点也不敬重,跟打发要饭似的,说不定赶明还会拦着他们跟大赖认亲呢,心里便颇怨。但也只能想着等认亲了再让他们好看。 计软倒不知,又跟赵管事家的说了学成衣制作的事,两人商量好了日子,定了需要哪些布料,计软方才跟赵家的丫鬟小厮一道送这一家子过去。 路上那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刚在饭桌上听了她的名字,是叫马大苗。往计软旁边凑,与她说话。 “嫂嫂,你长得真好看!” 这还没认亲呢,就叫嫂嫂,计软笑了笑:“谢谢,你也好看。” 话落,这马大苗就巴上了计软的胳膊,好的跟两人搀着似的,马大苗眼往计软脖子上觑:“嫂嫂,哥家那么有钱,你怎也不戴件首饰啊!” 计软对不熟悉的人这样的动作和这样的问话有些不舒服,但想了想,她十五六正是活泼的年纪,忍了忍,还是没把马大苗的手甩开,平了口气,道:“我嫌首饰累赘,不喜欢戴。” “呀,真可惜呢!俺见俺们那儿的有钱有势的都穿金戴银的,嫂嫂什么都不戴别人怎么能认出嫂嫂有钱,还不当您是乡下来的瞧不起你?!” 计软睫毛微动,道:“我与你哥哥本来就是市井小民,我也的确是从乡下来的,别人怎么看就怎么看罢。其实看的也没错。” “呀,嫂嫂是从乡下来的?那您嫁的真好!”那语气里有一点鄙视。有一点惋惜。 计软还没来得及皱眉,马大苗又凑近她道:“嫂嫂,俺今天晚上能不能跟你睡在一起?俺想瞧瞧俺哥的家!俺不想住这租的地儿!” 计软心里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顿了顿,笑道:“如果是我在你这般大的年纪,初到一个陌生地方,是会想跟家人住在一起的。毕竟别的地方怎比家里的安全?也哪有家里自在?” 这是拒绝她了?马大苗撇了撇嘴:“我跟你想的不一样!我就觉得住外面挺好……” 计软打断了她:“你大赖哥不在家,我住在那里都嫌不安全,一到晚夕都把门顶的紧紧的,提心吊胆的,床头再放根棍子,生怕闯进来什么歹徒,如今这世道,我一个出嫁了的妇人都怕,但想想,你还未出阁,万一出了事我怎么向你父母交代?” 不就是不想让她住嘛,扯这么多,马大苗冷哼了一声,咕哝了一句“不让住就不住呗!”,丢开了计软往前上她父母身边去了。 计软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胳膊,抚了抚额头,暗叹,她似乎搞砸了?但想想,又不觉得自己有错,毕竟谁也没法肯定,万一真是坑蒙拐骗的,那她让她住家不就是往家里招贼吗?!又想起赵大赖交代的,该防还是要防的,这般一想,打了个激凌,心道晚上得把门窗关严实点。 想到这里,一抬头,见已到了租的地方了,计软陪同去往屋里瞧了瞧,一个院落,三间厢房,一间堂屋,虽然这处房子的地理位置不大好,有些偏,但胜在宽绰,收拾得又整洁干净,已是不错了。 马国嚭走到耳房,一边往那透着光线粒子的窗口瞧,一边问跟着来的那小厮:“这地儿怎距大赖家那么远?看着,这也挺偏的?” 那小厮道:“地界儿好的房子租的人也多,不容易找,短时间能找这么处带院子的房子已是不错了。” 马国嚭道:“那也该多留意留意,俺们宁愿住那地界好的,不带院子的,有老话说,一房养三代,有个好的门面房,便是俺们做个生意也成。” 这亲还没认呢,就想着要要门面房?小厮心里不屑,也不知道哪儿的穷亲戚赶上来打秋风的,施舍你点东西你就感激涕零罢,还巴着死乞百赖要呢,嘴上却不迭道:“是是,等小的回去就跟老爷说。让他给您换个门面房。” “别别,我就跟你说说,不是真要换,这地挺好的,不用换,你回去也别跟人说我今个给你说的话,听见了没有?”马国嚭好歹还是识的,这想要东西就得慢慢来,一口一口吃,哪有一来就让人反感的?一口也吞不了个胖子! 殊不知这些话已被站在门口的计软听得一清二楚,她想了想,没有进屋去,又退回了堂屋,刚至堂屋,就听人说干娘过来了。 计软出了堂屋的门,正迎着赵管事家的过来,怀里还抱着一个乖觉可喜的小童。 计软笑道:“干娘怎么又过来了?” 赵管事家的道:“我不放心,就过来瞧瞧你。你当家的可是交代了我这个娘了,就怕你出了什么事儿,我也担心你,对了,这房子可看好了?怎么样?” “我看着挺好的,娘进去瞧瞧?” 计软一边说,眼早就被小岱荣给吸引过去了,见他今天倒是安安静静,跟个善财童子似的。便笑道:“岱荣,让嫂嫂抱抱?” 岱荣瞧着计软眨巴眨巴了眼,又眨巴了一下,然后伸开了手臂,赵管事家的和计软都笑了。 计软抱着岱荣一边逗着他,一边同赵管事家的一同进了屋去。 直到整顿安妥了,该交代的也交代了,才回家。 三月三日天气新,吴江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却说赵大赖到了南方之后,前些日子倒是难熬,整天穿着计软予他亲手做的一件青布厚衫,黑布鞋,一口的秦地口音。因这,没少得兄弟们嘲笑说事儿。同行的更是没放过他,赤luoluo的轻视鄙夷。 但赵大赖没把这放在心上,他们随便说他心里都有自己的一杆秤,只是确有些不舒服。直到事临办完了,都要在南方耍个几日,他对北方贤妻的思念少了大半,也不再拘着那些,回到以前的老本行,以前的张狂面貌,跟着一群走南闯北的爷儿们耍的痛快。 赵大赖凡是做什么都要做拔尖的,这玩耍也一个样,他包了一个戏班子里的小青梅,唱得好一口江南吴曲,那咿咿呀呀的戏曲更是唱得婉转动听,好似树上的黄鹂鸟。光包她,一天便要花上一两二十钱银子。 但赵大赖花钱向是大手大脚的,他花钱就是为了畅快,这小青梅的姿色是颇有几分,是江南水乡的小家碧玉型,粉嫩嫩脸儿,直挺挺鼻儿,白奶奶胸儿,柔纤纤腰儿,肉嘟嘟臀儿。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甚是青涩动人。赵大赖当觉得,这钱花的值。 这赵大赖旷别日久,寂寞的紧,自是哄了这小青梅与他行事,两人一路腻歪,腻歪了近一个月。 连着三月末启程回青州府时,赵大赖也包了她在船上,准备过了这运河再放下她。 若说起行事,赵大赖玩了一个月也是玩腻了,只是呆在船上无聊的消遣。但小青梅有小青梅的好处,听她那张樱桃小口唱出软软糯糯、悠悠扬扬的曲子,那一嗓子小曲让人听的心里舒畅,散了忧愁,赵大赖倒是享受。这般戏耍了三四日,一边到了运河的始点德州。赵大赖还要往北走。自然要放下她。 那小青梅对他已有几分倾心,折服于他的勇猛,却是不肯离开,站在渡口边掩泪哭泣道:“奴家有一事欺了大官人,这会儿大官人就要走了,奴家不禀告出来心里一辈子都不畅快。” 赵大赖有些发怔,皱了皱眉道:“什么事儿?” 那小青梅直接跪地,仰头道:“求大官人把青梅也带到青州府去。” 赵大赖眉蹙了几分,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为何?” 那小青梅哀哀切切道:“奴家有一个正经表姐,她年前与奴家来信说,她如今在青州府过活。希望奴家也能过去。奴家就这么一个亲人,早想与她团聚,可奴孤身一人,却不敢一个人千里去寻亲,好不容易遇上了青州府来的爷们,奴家便寻着机会主动来献唱,更是骗了大官人让大官人把奴带到了德州,奴家有愧,可奴家看爷是好人,只求爷能带奴到青州去,只要奴能平安到青州府,奴愿把爷这些日子花在青梅身上的钱悉数奉还。” 赵大赖有点呆,他娘的哪儿想到这里边儿有这么多弯弯绕绕?这好人的高帽子更是先给他戴上了,这应了不是,拒绝也不是。 那一帮兄弟们早相看中了小青梅,白送上来的肥羊任他们宰割,岂有不吃的道理?一个个起哄:“爷便带着她吧,能费多少功夫?” “这小青梅哭的怪可怜的,人家姑娘不就是想寻个亲嘛,爷举手之劳的事儿,带去罢带去罢!咱们一帮爷们还保护不了她?” “就是,不过个把月的路程,给她塞在那装货的车上,捎上她又能耽误到哪儿去?” “哥就当日行一善了,哥不是想让嫂子生个儿子?这一积德行善,哥这一回去嫂子指定就怀上了!” 这最后一句话却是戳中了赵大赖的心脏,他唇无意识的笑抿了抿,犹豫了一会儿,后不耐烦径直抬手道:“起罢起罢,只你路上可别叫苦!否则爷们把你扔了喂狼!” 那小青梅没被吓住,反破涕而笑道:“谢谢爷,奴不嫌苦。” 说着,赵大赖不再理她,一边指挥着赶紧卸货,一边同一帮爷们儿呼喝着去饮酒吃肉去了。 慢慢起身的小青梅站在渡口边,眼里滑过一抹得意和得逞,她方才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去寻亲是真,但更深层的是她看上赵大赖了,她从小跟着戏班子走江湖,早厌恶透了漂泊不定的日子,她的姐儿们与她说,趁着青春早巴上一个男人是正经,她也认为是这个理,她如今是十六岁,遇了那许多人,就觉得赵大赖最合她心意。赵大赖生的威猛雄壮,就跟那戏本里的霸王一个样。 她自小唱戏,最喜欢的是戏台子上的武将,也最喜欢跟武将对戏,可机会都不多,他们穿着四五十斤重的铁甲,每走一步稀里哗啦的作响,肩膀头上蝴蝶翅膀形的护肩,护领处的云头绣的五颜六色,满是金银彩线织成的鳞,看起来辉煌夺目,又高贵又好看,背后的皮鞘里还插着四面三角大旗,她的姐妹们都觉得他们那样的装束阴森恐怖,可独她觉得那般威猛凛凛,俨然有千军万马之势。尤其是拿着那旗子发号施令时,威猛至及。她每瞧的心折。她小时候每次被打被欺负或者训练苦的时候就看着那台子上的武将,一边哭一边想,日后若是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大将能保护她再不受欺负就好了。 那是她从小至大的梦想。可是这个又傻又“单纯”的小姑娘,她想了很多东西,甚至想到了日后便是与赵大赖做妾也成,她只要这样一个威猛的男人,能保护她不受流离,不受颠簸,不受伤害,她知道他有这个能力,却俨然忽视了她跟他们是不同物种,“男人”。她忽视了这群男人们的虎狼之心。 第29章 添风流冤债 却说赵大赖一行人辞了德州后,便一直走旱路。这一日路过一座山,名叫黑风山。但见那山的样貌,八面巍峨,四围险峻。一入林,乔松古怪,幽幽深深,寒气逼人毛发直冷。 不时听到涧水声响,樵人斧响;有麋鹿成群,狐狸结党,穿过荆棘往来跳跃,为寻野食前后呼号。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一行人正走的筋疲力尽,雨汗直淌,见这里树木稠密,凉风飒爽,便有人受不住,径直一屁股坐在了松阴树下歇凉。 “哎呀!热了行不动了!歇一歇再走罢!” 众人一见有人先歇,便都扛不住了也想歇息,早上趁凉天不亮就走,觉都没睡好,如今一顶红彤彤的太阳照着,既炎热又困乏。 赵大赖是里边领队的,听言眼一瞪:“歇个鸟的歇!此处是黑风山,最易有盗贼出没!你是想寻死的么?!” 那汉子却不信他,扯了嘴角道:“哥休要唬我们!这也不是小的第一回路过这地儿,连走了两年,也没见这儿有一个盗贼!况这会儿正是太平盛世,哥扯什么盗贼,岂不是笑掉大牙!” 赵大赖被他气了个俯仰,涨着脸斥道:“你须知道什么?!这黑风山周边的县去年里正闹灾,谁知这里会不会聚些子强人!你快些起来走!不然老子的藤条不饶你!” 那汉子却是不服,嗤笑道:“年前闹灾到冬天还不都冻死饿死了,还能影响到这会儿?哥也只是瞎猜,没道理说这里肯定有盗贼!” 赵大赖虎目一瞪,手扬起藤条便要去打他,被人抢上去死死拦住。一个个直劝道:“哥也须体谅着些,小的们天不明就行走,到这会子啥都没吃,天又热的人烦躁!难免气不平些!” “正是,这地儿距山下的庄户人家还有七八里路,要走到那里不得黑了去!可不把人给累坏了!” “正是,这晌午时分,既是盗贼,也要歇息的,我们趁着他们歇息自己也歇歇,怎么会招惹出他们来?” 赵大赖怒道:“紧要地方便累些也是该的!到得山下我自赏你们!” 那伙人听是有赏有的动摇有的仍是不愿,只道:“便是有盗贼,我们这一伙这么一大帮人,又惧他什么!” 正吵闹得不可开交,只听,骤然噼里啪啦的声响,抬头望去,只见山林隐晦处,四面有那硬弩强弓,苦竹枪密密地攒着。赵大赖刚要大喝一声,那竹枪□□便密密麻麻的飞射而来。 众人大惊失色,心道一声苦也,直胡乱拿东西来挡,有的更是东躲西窜。 赵大赖直骂道:“可好!让你们不听老子言语,招来了祸端!” 那一伙人有仍自淡定的,也有的慌乱不堪,吓得抖若筛糠的,好在大部分都是常年南北走惯的,这般的祸事也碰过一两桩,因而面色一变后,一个个抄起木棒抬起朴刀便与冲下来的那伙盗贼对干起来。 但见这之中赵大赖最为勇猛,一个人单挑七八个小喽罗不在话下,敲趴了这个又一脚把那个踹飞,再一棍子把另一个打的晕倒在地。身形舞动之间似那游龙一般,快时你甚至看不到他的动作。好厉害武艺! 两方打的热闹。这里聚的歹人都是乡下的流民,练过功夫的也是屈指可数,一般都是种地的庄稼汉或是普通的青年,而护着高家商队的,却是四方雇来的有武艺的武师,再加上赵大赖一呼百应的有力指挥,打了两刻钟,盗贼竟慢慢落于下风。 这群盗贼一看势头不对,呼喝了一声,齐齐的都撤了去。 穷寇莫追。赵大赖搓了搓手,狠吐了口唾沫,甩下来木棒,也不去追他们,让人清点人数和东西。 这伙人因为刚才不听他的正心中有愧,因而再无人忤逆他,都低下头来默默的清点人数东西。 片刻后,只听人报:“死了三个人,伤了五个人。还有,小青梅也不见了!” “不见了一箱扇子!” 赵大赖骂了一句,吼道:“紧把那三个埋了,抬好那五个受伤的,拉好货物赶紧下山!” 强龙不压地头蛇!赶紧离开这个倒霉地儿是正经! 众人再不敢说一句,一个个依言行事。 倒是那鲁见周不大怕他,凑到跟前问道:“哥不去救小青梅吗?” 赵大赖瞪他一眼:“一个破烟花!老子没那功夫鸟她!” 说着,众人赶紧收拾好了东西,埋好了人,一个个再不敢磨蹭,快步下得山来,直到黄昏时分才在山下的庄子上歇了。 露好野餐,赵大赖换了件便衣,歇了一阵,便又提上木棒出了门。 鲁见周眼尖瞧见他,见这黑不溜秋的,急问道:“哥哪里去?” “老子把那箱扇子夺回来!” 鲁见周被吓了一跳:“哥要一个人去吗?” “跟一呼啦子人最是麻烦!” 鲁见周听言,本想要跟随的话也咽了下去,只道:“不过一箱扇子,回去报予高府知晓就成了,想必也不会责怪兄弟们!” 赵大赖瞪他道:“还没有人从老子手中抢了东西不吐出来的!” 说着已风风火火的上山去了,鲁见周见拦不住,也只好摇了摇头,随他去了。 回来时走了一下午的路,叫赵大赖一人上去只花了两三个时辰。 不费功夫按着今天那帮盗贼逃跑的方向和痕迹找到了那盗贼的寨子,赵大赖趁着黑蹑手蹑脚的窜了进去,这时候已入夜,寨上的人大半都休息了。但也有不少的地儿点着火把,也还有人巡逻。 避开这些人对赵大赖来说不是难事,他轻轻松松的错过了一间又一间房子,大多都跟平民人家没差别,还有老少娇妻歇着,没多大防备,最终找到了正厅,没一个人察觉,赵大赖瞥了瞥周围,见没啥人守卫,而正厅的灯还亮堂着。 便在那窗户纸上戳了个洞,猫着身子朝里边瞧去,但见正厅里烛火辉煌,中间放着一把虎皮交椅。旁边的皮鞘里束着许多枪棒。 而那虎皮椅上,正坐着一个白面郎君,正抱着一个娘子求/欢,定睛一看,那娘子却不正是小青梅又是谁? 赵大赖当即便怒从心起,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一搓,心里冷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当即便轻手轻脚潜了进去,那白面郎君正在沉醉之处,正鱼入深湾,哪里顾得及旁人?有哪里有心注意? 很快就被赵大赖得手,一棒子挥下去这白面郎君还未来得及惊叫便晕了过去。 小青梅吓得花容失色,好似四月天里被倾下来一瓢冰雪水,惊吓过后,待看到来人是谁时又立时缓了过来,满眼惊喜,赶紧起身整好衣装,高兴的满眼是泪,梨花带雨,又是羞红又是激动,连连道:“奴就知道大官人会来救奴的,你是个好人,等到出去,青梅一定为奴为婢一辈子报答大官人……” 哭哭啼啼的烦不烦!再让人给听见了!赵大赖虎目一瞪,骂道:“闭嘴!” 小青梅身体一颤,当即便闭住了嘴,两只眼大大的睁着,亦步亦趋的跟着赵大赖,生怕他没了或突然消失了。 赵大赖瞪着那个白面郎君,心里的火蹭蹭上涨,他奶奶的他最烦小白脸了!这厮还长得这样俊俏!他包的女人他也敢碰!有心一棒子打死他,又想起前几日,兄弟们说多行善他那媳妇便能怀上了,这话算是戳到他心窝子上了。他都忘了这茬,有个孩子那才能把他那娘儿们给拴住一辈子! 因此捏棒子捏紧了好几回,终于不再看这个小白脸,扫了一下正厅,见那箱扇子并不在此处,赵大赖也不去寻找,只在这正厅里搜罗,搜刮搜刮,也搜刮到了值当个一两百银的东西,算是跟那箱扇子的价抵上了。这才往怀里一塞,塞的满满当当的,带了小青梅出了这黑风寨。 话说,赵大赖在天明之前回到宿地后并没把搜来的那一两百银的东西充公,反揣到了自己的腰包。 而众人第二天一早竟看见小青梅回来,一问鲁见周,再一瞅赵大赖那黑眼圈,立时意会到发生啥子了。舆论顿起。 而众人的舆论渐分成了两派,一派是英雄救美,郎情浓,妾情深,看来赵大赖已对小青梅情根深种才不惜黑夜闯入黑风寨杀的片甲不留救出小青梅。一派是赵大赖没寻到那箱扇子或是那箱扇子太重带不回来。才顺道带了小青梅回来。竖蜻蜓,倒置了本末。 但无论怎么看,都是第一种舆论更有说服力,小青梅也深以为然。再加上众人撺掇,小青梅那本有五分的情,便又添到了九分去。 只有一条小青梅很是想不通,也甚是怨怼,这是发生在后面的事,这一帮爷们随着日子渐长,竟把她当成了发泄的工具,每到晚间歇着,只扔给她几个铜钱便要强拽着行事,她一个弱女子,手不能挑肩不能抗的,那里挣扎反抗得过,路过的许多地方又都是荒郊野岭,叫天不应呼地不灵,哭一遭也都被他们遂了愿去。 可恨的是赵大赖也不来阻,她只好哭求赵大赖,毕竟她是他的女人,他既喜欢她怎能容忍别的男人欺负她。哪知她哀哀切切的一说,赵大赖压根不管,只随了他们去,还把她训了一顿,说她不晓事,把小青梅弄得又怨又屈。始终想不明白前些时候还对自己好的一个汉子,怎的突然就变了样,又想天底下果然没有一个好男人,对她原是假心。 恼了好一阵子,突然有一天一回忆,立时就明白症结出在哪儿了,赵大赖定是看到她跟那白面郎君行事,才恼恨上她了?他定是吃了酸醋才这般待她的,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他的冷漠生疏都是从那一天开始的,可他也不想想,她也是被逼的,她除了他也没委身过谁,可是他竟这般狠心的任她被这群腌臢汉子糟蹋,好不哭了一场,因而整日把自己弄得又喜又忧,又气又屈,又悲又痛,想恨他又爱他,想放弃他又没法不想他,一颗心整日都吊在了赵大赖身上。 世事难定,南方一遭,又扯出这么一段风流冤债来。可悲可叹,且揭过。 第30章 马大苗拣钗 马国嚭的女儿名叫马大苗,长的颜色一般但是个甚相爱美的人,女为悦己者容嘛,可以理解。 吃饭的时候,马家一家三口围在了一个长方的木桌子前,桌子上只摆了一碟子咸菜。萝卜腌的。马大苗端着饭碗,用筷子挑那稀疏的米粒,勉强黏乎的粥里米粒那么一小把,马大苗神情不悦的挑啊挑,再寡淡的放到嘴里,再夹了个咸菜神情也寡淡了,挑到最后眉聚成一团,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了碗上,撇了撇嘴道:“娘不是说大赖哥家很有钱的?结果让咱们住这种地方,吃这些腌臢东西,娘是不知道,我昨天在那屋子里睡了一夜身上起了两个包,又红又疼,这会儿都肿着呢,还有这破粥,稀稀拉拉的,她家猪都比咱们吃的稠!” 这还没认亲呢,大赖哥就叫上了。但马家认为是理所当然的。马氏讨好的看了不满的女儿几眼,其实按计软给他们的钱,做成大米饭是能做一个月的,但一个月后呢?赵大赖会认她这个娘吗?甚至那是她的儿子吗?这都是无法确定的,所以这一个月能省则省,况有这点粥喝,还有这房子住比上几个月风餐露宿,吃草根树皮不知道强了多少,只是委屈自己女儿了。不住的安慰女儿道:“你别急,等你大赖哥回来,跟咱们相认了,那时候别说是饭了,也有你的吃,你想要的胭脂水粉也都有了,苗儿,你先忍一忍,啊?” 马大苗翻翻眼皮,撇了撇嘴道:“依我看等大赖哥回来那也不一定,娘没看大赖哥那个老婆,长得一副狐狸精样,死能死能的,不让咱们一家住那大房子就算了,我那天叫了她一堆嫂嫂,跟她说了一大堆好话,口水都说干了,说我想跟她一起住,她跟没听见似的!老会装了,白白浪费了我那么多口舌!” 她这话一落,正吃饭的马国嚭脸便沉了,啪的一声把筷子摞在桌子上,厉眼朝马大苗看了过去:“你跟她说你要跟她一块住了?” 马大苗被吓了一跳,又惊又疑惑的看着马国嚭:“说,说了呀!” 马国嚭恨不能一巴掌呼过去,两眉竖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眼皮子浅,不要眼皮子浅!这亲还没认呢!你就要跟人家一起住,不是摆明了让人家看不起咱们!以后这两家还怎么处?!你就不会等等,把这一家子心都笼络好了,弄得他们服服贴贴的,要什么没有你的?就长了那寸长的目光!” 说着又瞪向马氏:“还不是你这个死娘们作的孽!生出来这么一个蠢才,跟你一样不中用!让你养得痰迷了心,油迷了窍,没个见识!老子猪油蒙了心前世造了孽才娶了你这么一个没用的货色!看见你就心烦!” 马氏脖子缩了缩,眼神闪躲着不敢看自己的丈夫。 马大苗不明白,也不以为然,又被马国嚭骂的不忿,有些恼火,咕哝道:“不就是一块住嘛,她怎么就看不起咱们了?娘是他亲娘,他不听俺娘的还能听那一个狐媚子花马吊嘴的不成!” 她不说还好,她这一说马国嚭戾气一生,鼠眼眯了一眼马大苗:“人家现在权高势高,你以为就指望着一个娘的名分就能打包票认咱们了?那个媳妇子的枕头风一吹,还不知你那哥迷得怎么三番五道的,你把她惹了,到时候她说什么你哥还不就怎么做?!她不让你哥认他就不认?就算你哥认了,她难道就不会从中为难我们?我们乡下来的,没什么背景,拿什么力抗她?!” 又不齿的看着马大苗,骂道:“长这么十几年,拈不得针,拿不动线,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一天到晚就想着吃,打嘴现世的!怪不到没人家要你!老子都后悔生了你!” 说到这儿马大苗眼圈有点红,挺直了背,顶道:“不是他们不要我,是我看不上他们!” 马国嚭不屑冷哼了几声,直接扯过话题命令道:“等吃罢饭你就去你嫂子那儿道歉去!跟她说你乡下来的一个村姑,不懂礼数,让她别跟你一般见识,另外多讨讨她欢心,关系好了,还有什么不依你的?!” 马大苗不依了,气的浑身发抖,瞪着红红的眼道:“凭什么?我又没说错什么!我怎么就不懂礼数了?怎么就是村姑了,我就说想跟她住一块,我不就是想亲近亲近她嘛!我犯什么错了我?!你就会骂我!”说着说着马大苗委屈的哭起来,凭什么让她道歉,她就说了一句话她为什么要道歉?她还不是为了这一家人,她跟嫂子关系好了,他们不也能过得快活些?现在倒都拐过来骂她来了,要道歉也该是计软跟她道歉!他就会整天骂她!也没见他多厉害,有脸说她,他还偷鸡摸狗呢! 看着女儿一哭,马氏也不禁心软了,直央告道:“算了吧,还是让我去道歉吧,苗儿她还小,懂什么?” 马国嚭把筷子一扔,唬着脸斥道:“老爷们教训儿女有你插嘴的份儿!你个臭烂歪—货!井底蛤蟆没见过天日就不要在那儿闲说话!” 又扭头朝马大苗唾沫星子横飞:“你今个要是不去跟你嫂子道歉,老子就把你赶出家门,你不是厉害的紧嘛,滚吧!一个人过活去!再不要回老马家!” 说着马国嚭饭也不吃了,碗一抛,走出了家门,只听他话音一落,马大苗震天响的稀里哗啦哭声。和马氏的匆忙劝声。 —— 马大苗最终还是去计软家道歉去了,她还是比较怕她爹的,也不想真被赶出家门,且她性子活,也不是死犟的,被逼的狠,也只好去了。 话说计软正在家学做成衣,好布没买也不敢用,先拿质量差的粗布试做了一件,虽出了成品,但效果很不理想。 直到听到敲门声计软放下手中的活计过去开了门,一见是马大苗愣了愣,心道,她怎么来这儿了? 马大苗眼眶还是红的,福了福身,道:“嫂嫂。” 受了这一礼,计软笑了笑,让开了位置:“快进来坐。” 说着,计软关了门,马大苗随着她进了屋子,计软让了她位置,给她倒了盏茶喝,又拿出来些屋子里的点心果子让她吃。 马大苗看着那碟子里精致的点心果子,心里又不平衡了,哼,不就长得胡媚了点,嫁给这么一个有钱男人,好吃好喝的,还有好房子住。看这房子装潢的,多文雅,还裱着字画,摆着瓷器,这都是大户人家才有的。 计软请了她坐下后,问了她父母可安好,老家里的一些情况,如今住着可适应等。马大苗带理不理,带答不答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见此,计软一大串话只迎来半句接话,也渐渐沉默了。 便回了里屋拿回布料到堂屋,继续琢磨着成衣,一边时不时的与马大苗说两句话,到此马大苗见她不大吭声了,看了她一眼,心事重重的,嘴唇动了几下,把个踌躇的开口,艰涩的道:“我是过来道歉的。” 计软愣了愣,抬头看着她:“道歉?道什么歉?” 马大苗低着头:“我上次不应该说跟你一起住。” 计软不好接话。说你应该跟我一起住的,那她万一真住了呢。说的确不应该说,又添了她的恨意,只看着她。 马大苗心里恨恨,想这也太小气了,果然不想让她住这儿,只好道:“我是个乡野村姑,没什么见识,没想那多,就是怕嫂嫂一个人住着孤单才那样说话的,结果回家后被爹骂了一顿,都是俺的错,嫂嫂不要见怪。” 她没想那么多,就是说她想那么多了?以小人之心揣君子之腹?在没有真正认亲的情况下他们只算陌生人,有陌生人上来就要跟她住一块儿的道理吗?况道她喜静,不喜欢别人扯扯缠缠,所以这么说她被她爹骂也是怪她了?她知道马大苗心中一定是这样想的。 不过没露色,笑道:“就这么点小事,我根本没放在心上,你爹爹也太多心了些,一句话就巴着你来道歉,这有什么值当道歉的?快别多想了!” 马大苗一听高兴了,眼神亮亮的:“我就知道嫂嫂大度,我爹那人就是个死小心眼,我就说了一句话嘛,他揪着东吼西吼的,没完没了,烦死个人了!等咱们是一家人了,大赖哥那么有本事,到时候俺一说,还不是想住哪儿就住哪儿!要他聒噪!” 这话计软听得略有不舒服,但笑不语。只裁剪着手里的布料。 马大苗凑了过来,手摩挲着布料,一双眼恋恋不舍的看着那衣衫,称道:“这衣裳真好看,俺到过年都没有这样的好衣裳穿,嫂嫂就这样把它扔到几子上,就是阔气,嫂嫂真是有福气的!” 计软眼瞥过去,是一件旧的春衫,她娘做的,是她当做样子比照着用的。道:“算不得好布料,也就是普通的家布。” 马大苗目光艳羡,一边摸着那布不丢,一边感叹道:“普通家布也这么好,哪像俺们这粗布麻衣的。一件衣裳一年到头的穿,为了冬天也能穿,做的又大又宽的,丑死人了,看嫂嫂穿这一身多好看,走在路上谁不争着瞅?不过嫂嫂这一身要是换下来我穿,肯定比你穿得好看。” 真是自信啊,计软没吐口血,心知她是想问她要衣裳,但她说出来的话也太讨人嫌了些,因而本来想送给她一两件的,便也止口了。 马大苗看她无动于衷,暗暗瞪了她一眼,燕口夺泥,针头削铁的小气鬼!对她来说就是蚊子肉一样的块小东西,也不舍得给她,撇了撇嘴,巴上了计软的胳膊,两只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计软那身衣裳,不迭道:“这身衣裳是哥哥给嫂子买的?等大赖哥回来了,我也央着大赖哥给我买一件,不过俺要颜色再亮点的,可怜俺们这样的粗鄙人家,连件好衣裳都没有的穿,就怕大赖哥那天见了俺们那破落样都不肯认了呢!就是认了,俺们这样站出去也丢他人!” “哎!我要是有一件好衣裳我爹也不会整天指道着我嫁不出去了!他也不瞧瞧上门来提亲的都是些什么人,一个个歪瓜裂枣的,那村里的杏花,上来提亲的都是好儿郎,可她长得也就那样,还不是她穿得衣裳好看,可怜俺家穷,一件到头我连个齐整的衣裳都没得穿!”边说边拿眼觑计软。 计软有些烦,这女孩子略有些讨人嫌,上来就巴住她,一想要东西了就扯着你说一大堆好话或是一大堆难听话,什么都是从她那张嘴皮子里翻出来的。殊不知他们不过见了一两次面,远算不上亲近。 计软心道这是家庭教育问题,又想,算了,一个十五六的孩子,在她那时还刚上高中呢,懂什么?不过想要个衣裳,她还真能吝啬的当作什么都没听见不成? 顿了顿,便道:“我这身衣裳是作嫁妆时候陪嫁过来的,不是你大赖哥买的,你若是喜欢,我有件颜色更亮些,样式跟这款差不多的春衫,还是崭新的,没有穿过,拿来给你了吧。” 马大苗一听,高兴了,巴着计软的胳膊扭,舌灿莲花:“多谢嫂嫂,俺就知道嫂嫂最好了。嫂嫂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计软无奈扯了扯眉峰,给她东西的时候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不给她东西的时候你恐怕就是天底下最坏的人了吧。 结果,计软不但把那件春衫送过去了,还连带送了两件连裙,一件石榴色,一件青白烟雨色。都是十成新的。 计软心里很后悔也很嫌弃马大苗不经她允许,死赖着进了他们卧室。 只见她自己走到了梳妆台前,自己也不说一声主动把她那锦匣打开,从她那妆奁里拿出来一只蝴蝶状的银钗,插到了自己头上,对着镜子东扭西扭,照的欢实,然后看着计软,笑嘻嘻问道:“好看吗?” 计软暗道一声有失规矩,但顿了顿,还是笑着回道:“好看。” 马大苗眉飞色舞,喜洋洋说:“那就给我了吧,反正嫂嫂这么多金钗银钗的,也用不完,俺从小到大就戴过一只银钗,早就乌了,还是你这新的好看。” 计软还能说什么呢?点了点头。 马大苗又用手拿了一个项圈,戴到了脖子上,抓了一只凤钗,钗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跟真的一样,展翅欲飞:“哇!这个钗子真好看!” 计软额角青筋一跳走上前去,手握住那只凤钗拿了回来,拒绝道:“这支不行,这是我及笄那天我爹亲自送给我的。不能送人。” 马大苗撇了撇嘴,艳羡的看着那支钗子:“我又没说要,就说它好看,看那上面,多少珍珠啊!一定值个好价钱!” 话虽如此,马大苗的手又袭上了一只发簪:“那支不行,这支总可以吧?” 再在这里呆下去,她这一屋子的东西恐怕都不保,计软额角青筋突突的跳:“这里是内—闱,你一个未出嫁的女子不适合呆在这里,我们出去吧。” 马大苗不愿意:“没事儿啊!俺们乡下来的,俺们那儿就没那么多规矩!我也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计软面色已微有不悦。 马大苗察言观色还是会的,本还在那妆匣里头挑呢,一听没动静了,抬头一瞧见计软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心里咯噔一跳,知道她是不满了,暗道了一声小气,心里虽有怨,但到底不敢把她真惹怒了,反正今天她已得了不少东西,来日方长嘛,下回再过来,笑道:“好,咱们出去吧,我正玩够了呢。” 说着,又不经允许自己揣了两支簪子到袖子里,才不舍的走了出去。 计软心里叹了口气,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真不知道这一家子人品究竟是怎样的。 第31章 倒茶讲哲理 说着日子已到了四月末了,计软的成衣做的虽不怎么样但大致也成能型了。 这天上街买了一两叶子金,又去布庄里买了两匹生纱,一匹金坛葛布,一匹天蓝缎子,抱着出了门。 却不想门槛刚跨过去就噗通撞上一人,硬硬的,计软脑子空白了一下,心知是个男人,头也没抬就不迭的道歉。 道了许久,却不见反应,不由抬头,这么一抬头计软愣住了。额阔顶平,眉清目秀,滴溜溜两耳悬珠,明皎皎双目点漆。浅绯华装,衬其志得意满。笔挺脊梁,紧绷面颊,实则内里紧张。 计软愣了一愣,有一句话是什么,人靠衣装马靠鞍,曲进才以往书生的惨白脸色都不见了,变得红润有光,看傻了片刻,计软脑子里一时倒过很多东西,还是先出了口:“曲哥哥。” 被抛弃的痛感还在翻滚着,哪怕金榜题名这痛楚也没散尽了去,此刻一声温言软语的哥哥好似唤回了以往所有的情感汹涌,曲进才看着这颜色明丽的少女,眉峰渐皱成山峦,心道她应该变成丑陋的黄脸婆,应该惨兮兮的跪在他面前泣不成声,跟他求饶说她错了,该悔青肠子,哭的昏天暗地,他好考虑是否原谅她。可事实并不是如此,她看起来依旧清丽,初春里她那清朗风姿合了那诗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这后句嘶啦一声好似在心上戳了一个洞,淌出血,在这沉淀的疼痛回忆中猛窜上来一股浓黑烟雾般的恨意,激满整腔滚血,风裹着杨花柳絮吹的满大街都是,迷在人的眼皮上,曲进才终眯眼冷哼道:“哥哥可不敢当!” 计软心知他有恨,也不在意他的语气,一手抱着布匹看着他道:“多日不见,听说曲哥哥金榜题名,还得了福州同知州的官职,未来得及恭贺,祝曲哥哥前程似锦,岁岁有今朝。” 曲进才无论怎么看,从她的那眼里都看不出半点艳羡之色来,不由更加气恼,平了平气方道:“既遇见了,我请你喝盏茶吧。” 计软径直摇头,示意了手中布匹:“我还抱着这么多布料,况且我也是有夫之妇了,家中又无人……” 话未说完就被曲进才厉声打断:“布料是什么要紧的,让我的小厮直接给你拿回去便可,至于有夫之妇,计妹妹,什么事都分先来后到,你倒说说我跟你那个杀人犯老公哪个先哪个后?” 计软从没想过一个月不见,曲进才说话就变得这般咄咄逼人。抬头看向他,看到的眼里都是坚决和阴鸷,计软心知躲不过了,他这气不发出来酝酿酝酿说不定跟云成雨一样,终有一天要爆发出来,而崩到极致的爆发是恐怖的,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好。” 曲进才这才收回视线,示意小厮抱好计软手里的布。 然后带头领着路去了附近的茶楼,计软紧随其后,跟了过去。说什么偶遇,曲进才心里清楚,其实这哪里是偶遇,是他命着小厮蹲点蹲了快一个月才把计软给盼了出来,不见她一面,他哪能安心去福州上任呢?嗬。 上了茶楼,清风街上的茶楼收拾的齐整宽绰,看上去古朴雅静,走过木质的楼梯,在茶楼的二楼,靠窗户边的茶间坐了下来,刚坐下来还未出声,就见窗户外,从东北上油油动发起云来,细雨下得一阵紧如一阵,楼下不时有人叹道“春雨贵如油啊!” 计软有些发怔,没想到雨来的这么快。 抬手关好窗,防止细雨飘进来,还是有微风刮散人的发,曲进才恍若未闻,一边给她倒茶,茶叶翻滚着,水和人清澈的声音响在耳边:“要说,也多亏了你那封决绝信,更多亏了你那个杀人犯老公,不然我也没有今天。” 一句一个杀人犯,这话委实难听了,但曲进才被伤在先,计软自然没有理由去揪他他话里说了什么,想了想,方道:“曲哥哥能有今天都是你寒窗苦读,十年努力换来的结果,那封决绝信,原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只是无论发生过什么,都无法挽回了,也都已过去了,还望你能看开些。好好过以后的生活。”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曲进才跟那爆炸的气球一样,全无以往的好脾气,瞪着她深呼吸了几口气,终于捏紧了杯子,吼道:“你伤的我你当然容易过去!你当然容易看得开!你不是被害方你自然可以这么肆无忌惮轻而易举的跟我说话!现在让我看开了?怎么了?是看我如今做了官,怕我会报复你们吗?!” 计软捏着茶杯的手一紧,抬头怔怔的瞧着曲进才。 曲进才定定的看着她,头朝着她的方向凑近了一分,嗤笑道:“计软,计妹妹!你平心而论,摸摸你的良心,我曲进才哪里有对不起你过?就算我有时候不能体察你的心意惹你的生气,可我哪次不是小心翼翼的对你赔不是?但你是怎么对我的?啊?我生了重病让你看我一眼你都不肯!在你门口不吃不喝站了一天你都不肯出来见我一面,就是我娘,她一个长辈去求你,你都不肯来啊!你好狠的心呐!” 计软唇动了动,想起婚前那一段时日计氏确跟她说曲进才病了,她当时心情很差,所以……还有那次他站在外头,她只感到他烦和不识时务,所以……而他娘来求她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不过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曲进才心里极恨的。计软嘴张了张,又紧紧的合上了。 曲进才冷笑更甚:“没有借口解释吗?好歹胡编一个理由出来啊?要知道我如今官拜同知州官职,我会努力往上爬,等我做到青州府的知府的位置时,贵官人应该杀过人吧?杀过几个?欺压过多少老百姓?抢过别人多少东西?我都会一件件的查明案底,把他的罪状全部都揪出来!为青州府除了他这个祸害败类!” 计软又张了张嘴,依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说赵大赖心眼不坏?可她对他杀人的事是一无所知的。她只是感到一层层寒意袭来,空气里都是雨水的潮气。 热烟腾起的氤氲中看曲进才那恨意凛然的眸子,她没想到她的不作为已让他恨她到如此地步。在连珠炮式的质问声中,计软突然发现自己失语。回答不上来一句。 曲进才讽刺不屑的看着她:“不来求我吗?” 计软眼睫颤了颤,手捏紧茶杯,还是没有吭声。 曲进才似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你官人后面站着高家这个大世族呢,只是我要一心把他弄死,妹妹觉得高家会管这么一个奴仆吗?”奴仆二字他特别加重了声调。 计软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心想,求有用吗?恐怕只会让你更生气,或是欢畅的看她的笑话。 她丈夫是奴仆?她又何尝不是? 雨天。雨水打砸打糊了纷乱的人声。更显得内室静谧起来。 计软抬手添满了曲进才面前的那盏茶:“茶要冷了,快些喝吧。” 平淡的语气曲进才却觉出一抹贴心来,他看着面前的女子,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什么表情,让他不禁怀疑她对赵大赖是真心的吗?若是真心的难道不应该着急忙慌的来求他吗?这个疑心一起,曲进才又紧忙把它挥掉,即便是她不喜欢赵大赖,那她也定然喜欢赵大赖的钱,不然不会抛弃了他。这个势利的女人,他是不会再掉进她的陷阱里了。那时的痛苦他还记得一清二楚,一辈子都不会忘。曲进才吸了口凉气,气不稳的执起水杯将清茶一饮而尽。 计软手摩挲着杯沿,斟酌着不知如何开口,而看着那茶杯,突然想起来一个几乎人人都知的哲理故事。她抚了抚额。 计软神情微顿,突然手执起茶壶,往曲进才的杯子里倒茶,但见都倒满了,计软还不停止,呼啦啦的往里续水。 曲进才急道:“你干什么?水都满了!还往里面倒!” 计软方徐徐停手,放下水壶道:“对,人心都装满了,还怎么往里面倒东西?” 曲进才皱着眉头,古怪又迷惑的瞧着她。 计软微翘眉道:“如果哥哥满心里装的都是仇恨,等到了福州,如何做好差事?如何提高政绩?如何为百姓办事?又如何升官职?曲哥哥不如把旧的过去的都倒出来好重新装新事物进去,就算我现在跪下来跟你道歉又能怎样呢?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了,人只能往前看。” 曲进才蹙着眉头,等她话落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归根结底不还是想让他忘掉仇恨吗?!但两人显然不是站在一个角度上,冷声嗤道:“事都做出来了现在给我讲一通道理!过去无法改变,你既知道无法改变你做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呢?!绕了一大弯子不还是想让我放过你们?!” 计软抬眉,诚恳的点头:“是。” “嘭”的一声,曲进才猛的推开了窗,窗外的雨哗啦一声撒了进来淋得满头满脸。 被这雨水重重一击,计软闭了闭眼,表情淡定的拿手擦了一下双眼和头发上的水,身体一动不动,她能怎样呢?那些事情不管她有意无意都对他造成了伤害,而她如何道歉,在他眼里都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连吹层涟漪都不够,还能妄想弥补对他所造成的伤害吗? 她也受过伤害,所以她能设身处地,所以她更是无法言语。 风大雨大,曲进才看着她垂眉敛目的样子,风雨刮在她身上一躲不躲,看起来单薄又瘦弱,心里该死的又生了丝心疼。明知道她不值得他如此,况他如今已平步青云,找什么好看的姑娘找不来?可他就是不甘和恨!这恨快蔓到了骨髓里!在心理学上有一种未完成情结,说的大抵就是这种心理,纠正的唯一办法就是宣泄和补偿。 曲进才今日发了一通脾气,看了她片刻,已好受的多,他静了一会儿最终颓丧道:“等雨停了你就走吧。” 计软看着窗外,点了点头。空气里静了下来。 没有人感到尴尬,两人都在享受或者忍受这恬淡的静。静静的听着风雨声和清茶声。 雨下了有小半个时辰,渐渐停了。 计软起身下楼,走出茶楼,刚出了门,随后曲进才又跟了出来:“我送你。” 计软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有一个真心待你的人实际上不容易,她从来都这般认为。她没办法把他当成爱人但她是实心里把他当做朋友的。虽然他已经不当她是朋友。 两人穿过条条街道,踩过一个个积水的坑洼,精致的布鞋也弄得一片脏污,直到把她送到了家门口,计软扶着门柱回身,看着曲进才道:“你秋季就要去老远的地方上任了,青州和福州相隔甚远,去的时候带块家乡的土过去,如果水土不服的话就泡了水喝,听说很有效。” 曲进才低着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时的生涩的模样,对着喜欢的女子结结巴巴,不知怎么办才好。可她都不喜欢他干嘛还要关心他?一个普通的朋友? 曲进才皱着眉头不回应。 计软见此,微微晗首:“路上小心。” 说着便推开了门进了屋子。 曲进才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看着门被关上,然后闭得一丝缝隙不露。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才迟钝的缓慢离开,他似乎又搞不懂自己了,他不是要给她难看的吗?可他今天在做什么!曲进才恨恨的咬了咬牙,发现这一会儿恨意竟淡了许多。 马大苗此时隐在墙角处,早就把这一切看在眼中,心里不知道骂了计软多少声不要脸的狐狸精,下流!臭烂歪货!水性杨花的!趁着她哥不在就四处勾搭别的男人!还敢领到家门口来!简直污了赵家的门限!等她哥回来她就跟他哥说,让他哥剥了她衣裳,拿一条棒赶了她出去!把她那臭名声让大家都知道知道,让她在青州府呆都呆不下去! 马大苗一边恨恨的想,一边碎碎念,一时又有些得意,自以为掌握了计软的把柄。以后想辖制她还不容易!而当曲进才从马大苗面前走过时候,马大苗这才不由睁大了眼,久合不住嘴,浅绯色的衣裳,哎呀!她虽是乡野见识,却也认得,这可不是正五品的大官穿的衣裳嘛!这个白面儿郎难道还是个五品的官?马大苗有点瞠目结舌,惊讶之后心里突然很不平衡,她就不知道她那嫂嫂有什么好的?连这么年轻的五品官都能勾搭得上,而且长得还不赖!天下的男人难道都眼瞎了,被这狐狸精迷了不成?马大苗狠蹙了蹙眉,朝地上啐了一口。 第32章 西华门试探 却说曲进才与计软分后,就一直怏怏不乐。默默的回了家,进了房,脑子里尽是计妹妹的身影,思绪里全是今日两人的对话。连吃饭时也是味同嚼蜡,不断猜测计软话里可有什么双关,语气间有多少关切。 至半夜仍是无眠,披衣起身,就着雨打芭蕉声,在案前口占了《折桂令》一词,以遣其闷:我见他斜戴花枝,朱唇上不抹胭脂,似抹胭脂。前日相逢,似有私情,未见私情。欲见许,何曾见许!似推辞,本是不推辞。约在何时?会在何时?不相逢,他又相思;既相逢,我又相思。 这么一想,牵起绮思来,又脑子不停转的回忆往事,计软她出嫁前明知赵大赖是个市井流氓,也多次跟他打听过,没道理自己往火坑里跳。难道是另有隐情? 这么一想,曲进才坐不住了,可这深夜微雨,又哪里好出去?热血沸腾了一阵渐渐冷下来,又思这不过是他的臆测罢了,他安知她是不是心甘情愿?再者说,即便她不是甘愿,对他也是无情,不然为何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热血终究冷了下来,辗转入睡。 至次早,出了房门,站在廊前怔怔的瞧着夜雨过后,碎光之下蝴蝶绕花翩飞。 曲进才那小厮正提着茶壶路过,这小厮名叫李铭,是曲进才在京城买来做亲随的,原来是个街头混混。 他惯是会察言观色的,从昨日里曲进才见了那女子回来,便是这幅三神飞天外的要死不活模样,他哪里瞧不出来? 在廊上叫了他声:“官人起这么早哩!” 曲进才一怔,回头见是他,木木的点了点头。 李铭笑道:“瞧官人这神情,官人可是在想昨日的小娘子?” 曲进才面色一变。 李铭不等他发怒,笑道:“官人休要瞒俺,小的在脂粉堆里混的时日不少哩!要俺说,还是官人太重君子之礼了,若换成小的,瞧上哪个娘儿们了,直接哄骗了来往那茶水里把药一下,再在床/上降服了她来,只要事一成,岂有不依的?” 曲进才面皮子登时红的滴血,斥道:“下流胚子!说甚混帐话!” 李铭被这一斥,也不恼,反道:“俺知道官人这读书的人重情重礼,官人不就是想知道那小娘子对官人可有意思么?依小的说,官人要想试探那小娘子对官人有意无意,只消再去一封书信,看她来不来了!若来,那便有意。若不来……” 曲进才心里咯噔一动。 李铭继续道:“依小的看,官人今日早不同往日,她那地痞子丈夫,长得又五大三粗,没个斯文样,安能跟官人相提并论?那娘子旧时不依官人,还不是看官人没本事?官人如今前途无量,她从了官人就成了官夫人了,跟当一个流氓的老婆比,孰好孰坏,她焉有分辨不出来的?” 曲进才眼亮起来,被这么一赞,心里豁然,意已成了七分。 李铭早看出来,嘴皮子翻动,再接再厉:“官人的样貌,虽比不上潘安,但也是能惹得小娘子们回顾的俊俏人,姐儿都爱俏,似官人这般她都看不上,天下还有哪个她看得上?依小的看,那小娘子对官人有意!若是官人觉得成,这事儿便交给李铭办,不出半日,李铭一定给官人办好了回来。” 本就为此事愁苦,现在不用他动一步,便能顺利办了来,且一时半刻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曲进才岂有不依的?只想了一会儿,便点头应了,又嘱咐他不可如此如此。 那李铭得了差事后丢了手里的活就上了街,大清早的,碰见一个卖瓜子的,便给了他银钱,说如此如此。 片刻之后,李铭便扮做了货郎样貌出来,担着一担子瓜子,朝着计软住的街巷上来。 到了那门巷,只听他高喊道:“卖瓜子了!卖瓜子儿!香喷喷的瓜子儿!” 在周边溜达了几圈,又敲了几户人家的门,使这街头巷尾无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最后才敲响计软家的门。 计软开了门,头都未抬,只道:“我家不要瓜子。你去别家吧!” 李铭不动,笑嘻嘻道:“小娘子可认得小的?” 计软一怔,朝那货郎面上看去,一看,很是有些面熟,却想不出来是谁。而且,她应该不认识什么卖东西的货郎吧? 那李铭不等她想出来,便道:“小的是跟着曲官人的答应。” 计软这才猛的想起来,恍然大悟,可不就是那天替他拿布匹的那个小厮?可看他的装扮又是莫名其妙,有了个猜测,问道:“你是,过来找我的?” 李铭道:“不是小的来找娘子,是曲官人有事托小的来找娘子。” 计软眉微挑,有些纳罕:“他找我有什么事儿?” 李铭道:“我们官人他过几日就要去福州上任了,这一别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相见呢!我们官人在王千户家的院子设了践行宴,这来邀娘子过去。” 计软抓门的手紧了一分,若是在二十一世纪,她二话不说就会答应,朋友离开,吃个饭再正常不过。可这个世界对女人的约束太多,那天同曲进才一同喝茶已是不合规矩,只抵不过才去的,而现在,哪还有一个女子单身去赴宴的道理?况赵大赖那个性子,若是让他知道,她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计软想了想,拒绝道:“践行宴自古没有女子去吃的道理,你只替我嘱咐他一路平安,这送别宴我就不去了。” 这李铭一心要做成此事好邀功,怎容她拒绝,只劝道:“娘子只消去喝一杯水酒便是了,不费娘子多少功夫,况那酒宴设在我们官人借住的院子里,娘子只喝了酒便出来,又有谁识得?” 计软仍觉不妥,道:“我实在去不得。你回去吧。” 那李铭只一个劲儿的劝:“我们官人整日为娘子茶不思饭不香,几没被折磨褪了一层皮!如今我们官人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上任,只望着见这最后一面好断了念想,我们官人为娘子执念如此,又为娘子接二连三的伤透了心,娘子便是连这最后一个忙都不肯帮吗?” 又道:“官人走时千万声嘱托了小人一定办成此事,办不成便要被赶出来哩,似小的家有老有小,好容易找到这件差事,若丢了,不是干望着天等死么?娘子是救苦救难菩萨,千万求您,只当是行件善事!就救活了俺一家哩!” 这李铭只一直嘴皮子不停,若是不依他他更是赖在门口不走了,且腔调越来越大,已引了一家人推开门来瞧。 这李铭只想着,他若是办成此事,那曲进才以后一定深信赖他,飞黄腾达哪里还远?便死心眼非要做成。 计软很是无奈,又禁他央告不过,磨不过他,想着去去就来,最终只好应了他,随了他去。 这青州府七街八巷,弯弯绕绕的,张千户的家又不近,计软两人出了东大街迳往南,过同仁桥牌坊,由王家巷进去,路过一截红墙,再往西小巷上坡,那边就是西华门。过了西华门再走一段路方是张千户门府。 西华门旁边挑着个豆腐牌儿,有个妈妈正卖臭豆腐,还有个汉子正在路上晒马粪。计软突然定住脚步不走了。 你道是为何?计软眼尖,一眼看见西华门门口呜呜啦啦一大群人,还运着十几车货物,为首的短打褐衣,健壮身形,再熟悉不过,不是赵大赖又是谁?他回来了?这么巧?计软还没反应过来,见从那十几人后面走出来了个青衣女子,站在赵大赖跟前。即使隔了这么远,那个角度,那个仰视的弧线,还有那柔美的脖颈,计软敢肯定,那女子定是一双眼含情脉脉的看着赵大赖。 计软面色微变,回身疾速对李铭道:“我官人回来了,我去不得了,若是让他看见我,知道我要见谁,定要打死我不可。你回去吧。” 这分明是刚到口的狗肉就飞了,李铭不甘,踌躇着不愿走。 计软面色再变,斥道:“他就在西华门口!便是瞧见了咱俩,不消说你,我也没个好下场!” 李铭抬头朝西华门口一瞧,见有二十几个汉子风尘仆仆的,似从远处归来,一猜心知那里边的一个该就是计软的丈夫,战斗力悬殊,李铭是个识趣的,也不会硬往枪口上撞。虽然遗憾,也只好低着腰匆匆去了。 计软见状,折身站在一个铺子后面,瞧着那边动静。 见赵大赖不知与那女子说了什么,那女子似拿手绢拭泪,赵大赖好似又安慰了她一两句,还拍了拍她的脸。 却是小青梅想要跟同赵大赖一同回去。 赵大赖扭过头跟小青梅道:“我们这就分开吧,我去办差事,给你几个人去帮你寻亲。” 小青梅道:“听说大官人已有了夫人?” 赵大赖皱了皱眉,粗声粗气的:“怎么了?” “一到青州,奴就生了惧意,俺那表姐虽嫁了人,但却不知那姐夫是不是个好相与的,奴怕这一进去就入了火坑,再出不来。如果大官人肯,奴愿意为奴为婢,每日为大官人和夫人铺床叠被,洗碗扫地。” 赵大赖一听,眉间就生了一股戾气,一肚子火气,当即就想骂娘,而他也的确骂了:“滚蛋!老子兄弟们辛辛苦苦把你带了千里路带到这里,你说不寻亲就不寻了!他娘的是谁在哪儿巴巴的哭着说要寻她姐的?你爱寻不寻!老子家里不缺人,你爱滚哪儿去滚哪儿去!” 小青梅当即泪就滚下来了,她说的不是那个意思,赵大赖怎就不明白她的心意呢? 兄弟们也都往这边望过来了,小青梅不敢再说低着头在那儿拭泪。 赵大赖厌烦的不想再看她一眼,走到队伍面前下了几句命令,接着这群人就分成了三拨,一拨是小青梅,身后跟了两个汉子,在原地站着看着两行人走。剩下的这两拨分别往两个方向,计软掂脚眺望,猜测,一个是高府的方向,一个勾栏地的方向,计软冷眼一瞧,那赵大赖去的分明就是烟花地的方向。 见这两行人都去远了,连背都不见了,计软才抚了抚鬓发,折身出来,再朝那站着的女子一瞧,见她似也有行动。 计软眼波微动,快步向那女子走过去,到跟前时叫了声:“姑娘!” 那女子满眼疑惑,徐徐回身。 她身后跟着的两个粗鄙汉子也诧异的往计软这厢瞧,一见是这么个女子眼都直了。 计软倒顾不得管他们,只走近了细看这小青梅,小家碧玉,长眉细眼,行动间颇有风韵。 计软暗道,这赵大赖果是好眼光,这女子甚有几分姿色。 小青梅只见这妇人不说话,只直楞楞的瞧着她,很是疑惑,只好开口道:“夫人可是在叫我?” 夫人?计软一愣,是了,她梳的是妇人髻,身上的装扮也看得出来。抬了眉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夫人,我是狮子街口的容哥儿,做这般装束,是为了讨赵官人欢喜,俺本是过来接赵大官人的。” 那女子似懂非懂,满眼疑惑。 倒是她身旁的两个汉子,一听眼都亮了,上下往计软身上一扫,直呼道:“你就是容哥儿!赵哥包的那个私窠子的容哥儿,怪不到呢!” “娘子十分美丽!实是仙女下凡呢!不知娘子一夜要多少钱?若是能跟娘子睡了,便是死也值了!” “娘子既要去接赵哥,怎不早些来,哥要是一看见娘子,哪里还跑会去春风院?脚都软的走不动呢哈哈!” 计软心里嫌恶,心道果然一回来就去了烟花之地,面上却扮了笑道:“本是要上来的,俺看官人身旁有了新欢,怕过来败了官人的兴致,惹他平白恼怒,这才退怯了,又见他离开,留姑娘在这里,便斗胆上来搭话。” 汉子一个个都道她好体贴,好个善解人意。小青梅此时哪里还有听不出来的?听那两个汉子的肆意侃笑,便也猜到这容哥儿不是个做正经生意的人,怕跟她差不多,只看她这卑贱身份却做正牌娘子的装扮,暗道她不识规矩,心里有两分鄙夷,可她这姿色又让小青梅难免嫉妒喝醋,不禁猜测她跟赵大赖关系有多深了。 计软一双清目瞧着她那复杂变换的眼色,哪里还有瞧不出来的,她只是过来确认一下这女子的身份,便道:“不知我与姑娘可能以姐妹相称?” 小青梅愣了愣,眼生出戒备,终于开了口:“我是过来寻亲的,不是夫人想的那般关系。” 计软笑道:“我懂,你是正经人家女子,俺也比不上,可妹妹也想想,赵官人是个看碟下菜的,若是对你无意岂会护你过来寻亲?便是你没相中他他定是相中了你,等赵大官人娶了你进门,到时我还要仰仗你呢!只怕到时候妹妹疏远我了呢。” 小青梅眼一亮,面又通红,被她说的心花怒放。不胜羞涩。最终红着脸道了句:“不敢。” 计软一瞧她这神情,一听她说那两字,还有什么不知的? 眼里掠过冷光,心道她果然被那厮蒙蔽了,若不是出来巧合碰上了,她还当他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呢!归根到底还不是成婚日短,他兴致未败,但骨子里是个花的,如何都变不了的。这出门不过数日,就把面前这位小娘子笼络的芳心尽归,一听能嫁给他就欢喜不尽,赵大赖果然是个坏妇人门风的班头,讨女人欢心的领袖,心里有些着恼,面上笑道:“敢问妹妹住在哪儿?有空我去寻你玩耍。” 那小青梅此刻也没那么戒备了,回道:“我是过来寻我表姐的,她嫁了人,听说嫁的是白河边管芦苇场的。离这儿有三五里处。” 计软道:“我已知了,我住的是狮子街口,门前有个大红灯笼,一问便知,妹妹有空也可来找我玩耍。” 又聊了几句,问了名性等,这般才散了。 第33章 赵大赖回家 散了后计软往家走,路上方渐渐冷静下来。话说她方才也不知自己为何就一时冲动,一见那女子要离开便脑子一激,行动快过脑子上前试探了那女子名姓和两人的关系。 试探后也得了答案,但只是让她不爽了,并无其他好处。实际上计软是个该糊涂就糊涂的人,从不自讨苦吃,也乐于在关键的时候自欺欺人。 此刻她心里不平静了一会儿也就渐渐平静下来了,她以为她跟赵大赖的婚姻还没到不可维持的地步,在某种程度上说,赵大赖是个让她满意的丈夫,懂得讨她欢喜,会说好话给她听,也还体贴。想通了婚姻没到尽头这一点,不至于让她决裂,计软便把小青梅这段可能影响婚姻的插曲给丢到脑子里的回收站了,这意味着她不是忘了,但不会去想,更不会让它影响主机的运行,干扰自己的生活。 因此待计软走到家的时候,也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了。 只计软前脚到家,赵大赖后脚就回来了。 却道是为何?赵大赖一回到这青州府,早恨不得一股脑往家里奔了,离得远还不待怎样,一到这青州府那城门,心上就跟长了草一般恨不能飞回家里去见他娘子。 因此一入了西华门,他就做了甩手掌柜,把禀送货物的事情交给那老都督去做,反正他护卫货物的任务是完成了。只禁不住兄弟们的撺掇死缠不得已去了春风院,推杯换盏喝了七八杯酒,心里火烧火燎的,再看那莺歌燕舞,花红柳绿,更是挠得心上痒痒,只一个个不是他想要的人。忍了一会儿,渐不耐烦,于是借解手推脱了出来,往家里遁了。 这赵大赖一进门就高喝:“软娘!爷回来了!软娘!快出来迎老子!” 啸声能震三里远,计软额头滴汗,只得出了门来,看见赵大赖时,这厮胡子拉茬,几长成了络腮胡,身上的衣裳也半点没整洁样,正站在院口处不动,似陌生似高兴的盯着自己,那眸子是凛然有寒威,让人发寒。便朝他一笑。 这一笑,赵大赖本动荡不安的心顿觉妥贴了,眼波也融了,他娘的有个人在家里等着的感觉就是好! 见他手里拎了不少东西,计软上去要替他拿,赵大赖喝道:“边儿去!老子千百斤力气,要你一个娘儿们拿!” 说着已轻轻松松提了东西进屋,计软抬了抬眉,抬脚过去把门关了,这也才跟着进屋。 跨进门槛,见赵大赖把那一大堆包裹都扔在了桌子上,然后一屁股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喘气儿。 计软给他倒了盏凉茶让他喝,赵大赖一口饮尽,道:“别整这一口一口的,急死了人!你去换个大碗的来喝!” 计软只好入灶房换了碗,倒了一大碗茶给他喝。 这厮跟蛮牛饮水似的咕噜噜喝了个精光,止了渴,这才满意,抬头看计软,从秋冬里纳了她进门,都是厚衣棉鞋,哪见她穿过春装? 但见她身穿大红五彩通袖罗袍,下着金枝线叶沙绿百花裙,腰里束着碧玉女带,腕上笼着金压袖。正是:恍似姮嫦离月殿,犹如神女到筵前。赵大赖打量了遍,看得心辄起。加之在春风院便被撩拨起了火,此刻早生了意。只拿眼觑着她。 计软却不察,看他身上汗湿,这近五月的天热的出个门已感到烫了,抬头看了看太阳,道:“门外我晒了水,经这一晌的晒也该热了,你洗洗换件衣裳。等你洗完我正有事与你说。只怕下午还要出去。” 哪又那么多劳什子的事儿!赵大赖坐着不动,看了看她,粗声粗气的命令道:“过来!” 计软目露诧异,微微迟疑,还是走了过去,刚走近就被这厮一把揽住了按在茶案上,直新嘴道:“我的乖乖,可把人想得苦煞了!” 计软一怔,面红耳赤,哪有一回来便这般发疯的?使了劲的推他,真是没皮没脸的! 直亲了一轮,赵大赖才离了她脸一寸,见她懊恼着一边揉自己被扎痛的下巴,一边擦嘴瞪着他。 赵大赖哂笑了一声,又狠啃了一遭,才道:“你叫声好哥哥,我便饶了你,放下你罢!” 计软心知赵大赖的性子,顿了一会儿,只得叫了。把个赵大赖听的欢喜不尽,只心肝宝贝的叫了一通。 计软嫌他身上酒味和脂粉味重,又催他去洗。赵大赖又冷又邪肆的笑了两声,晃着那两条膀子去了。 待他出去了,计软倒了杯清茶漱了口,又拿了手绢狠擦嘴,最后理了妆,方拿了个团扇倚在门首瞧赵大赖行动。 但见这厮直接提了水,阔身立在院子里,后便脱了衣裳,除了巾渍,露出好急健阔壮身材,在太阳地里那密色肌肤更是惹人,计软当即粉脸俏红:“你到屋子里洗去!青天白日的在院子里是怎么一回事?万一再被人看见!” 那赵大赖道:“能被谁看见?也就你有这眼福了,你就在门首站着吧,这样我也能洗得干净些。” 计软不明白:“我在这儿站着你怎就洗得干净了?” 赵大赖哼笑了一声,邪肆的瞧着计软:“你站着,爷自然要洗得慢些让你看清楚爷有几块料,既洗得慢,可不就干净了?” 计软手扔了那团扇向他砸去:“无耻!谁要看你!” 那团扇自然砸不中,到一半就落地了,计软气的面色赤红,转身便往屋里走预备关门。 赵大赖笑了声,却不放过她,大跨了几步就赶上她,把她拽了回来,手按着计软的青丝,半揽半看着她道:“爷这浑身上下酸痛得很,动不了了,正好,你过来服侍我。” 服侍你妹!计软气的脸皮涨红,眯眼道:“你若是动不了便不洗了,没人管你。就是你臭的熏死苍蝇了,也不干我事。” 赵大赖听言面上表情顿时大变样,脸上写着暴怒两字,瞪着眼,口气危险道:“你把刚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计软向知道赵大赖是个什么性儿,这一听一看便生了惧,不敢惹他的脾气,在他冷厉的视线下扭过头道:“我的意思是你刚说了你有千百斤力气,又跨了两步便把我抓了回来,现在却说动不了不是唬人家的吗?难道你说你那大力气都是骗人的?” 这语气装的够无辜。赵大赖的表情阴阴晴晴,看了她良久才放开她:“姑且饶了你这回,若下回再让我听见你说这类诛心话,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计软面上诺诺应是。心里却冷笑。本来就不干她事,诛心个niao啊!弯腰捡起地上的团扇,摇曳生姿的进了屋,又把屋门给关了上。反正她断不会瞧他的。 趁着赵大赖洗澡,计软歪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把手帕蒙在面上。不知不觉,渐渐神思朦胧,入了梦乡。 赵大赖一切收拾完进屋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海棠春睡图,顿时心情大好。 人说小别胜新婚,赵大赖坐在边上赏了一会儿,渐觉览之不足,手贱就覆了上去要寻,芳,探,源。 计软本就是浅眠,这么一动,立时就醒了,拂掉手帕,啪的拍掉了赵大赖的手。 然后起身坐了起来,整理云髻:“我有正事跟你说。” 赵大赖也不恼,看着她那慵懒样,心里喜欢:“你到我怀里跟我说。” 计软瞪了他一眼,怎么比之前更加不要脸了?只当没听见他的话,道:“你母亲过来寻你了。” 赵大赖本来不正经还带着点高兴的表情一僵,直楞楞的盯着计软,似不大明白:“你道是谁?” 计软回道:“你亲生母亲,据她说,她从你走后嫁了人,嫁到柳州那块地儿,由于当地的管吏横征暴敛,加之去年灾荒,实在熬不下去了,听人说你在青州府,便过来寻你了。” 不知为何赵大赖那表情阴鸷至及。两只眼跟腊月寒窟似的,活生生的无底洞。 计软长睫微动,又道:“他们一家来了有三口人,姓氏为马,我寻了干爹先给他们找了个地方安定下来,至于那是不是你的亲娘,还要你亲自去辨认。” 赵大赖面如寒霜,只坐在那里不动。 计软看他冷斥斥着两只眼,紧绷着面颊,牙齿也紧咬,表情有些吓人,推了推他道:“你怎么了?” 赵大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跟在你头上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一般,看得人彻骨寒。计软张了张嘴,说不出话,第一次觉得他很陌生,那眼神过于吓人,似要吞了你一般,这是怎么了? 赵大赖看她似被吓住了,表情方和缓几分,拍了拍她头道:“不是随便过来个人就是老子娘的!要见也成,只这几天老子忙,要弄那批货物,过几天再见!” 计软有些诧异,本以为他要高兴的跳起来呢,却不想是这幅模样,见一面又不费多大功夫,但看赵大赖阴沉不容置疑的表情,到口的话也被计软吞了下去。 第34章 端阳节认亲 过了片刻赵大赖就把计软方的话给挥了去,面色又好了,本就是久别乍逢,赵大赖不胜绻恋,尽把南边买了来的连裙绣袄、乌绫首帕、蒙纱膝裤、玉结玉花、珠子宝石、扣线皮金、针剪等都摆在计软面前,专为讨她欢心。 计软道了谢。收下东西。 赵大赖但见她很识趣,收东西时面色也高兴,便好似得了温旨一般,一整天脸儿都是好的。 —— 而赵大赖与马氏这一家子的面终究是见了,是端午节的时候,计软把这一家三口邀了家来。 赵大赖晌午的时候从外边回来,看见他娘的那一刻,怔住脚,表情就高深莫测。那妇人含泪叫了他声小名,计软察觉到赵大赖的表情似有松动,但把外面套的汗衫子一甩,不吭不响的进了屋,这种表现,计软心知这妇人真是他娘没错了。因为赵大赖没把他们赶出去,而且表情不太对劲。 计软看着尴尬了的场面,赶紧请几人进屋说话。 她昨日已经跟赵大赖商量好了请这一家人来吃饭,这厮也同意了,可不但回来得晚罢了,还这副态度。计软不禁有点生疑,他跟他这娘究竟是什么关系? 把这一家人都请入座了,计软看着闷头坐着不吭声的赵大赖,凑近了柔声道:“你今日又许多劳累,可要换件简便衣裳?” 赵大赖看了她一眼,起身进了里屋,计软笑道:“官人他换件衣裳就出来,我去给他拿件干净衣裳穿,你们先吃些凉快瓜果。自己家,不必拘束。” 说着,也随后进了里屋。见赵大赖皱着眉头,靠在柜子上,计软翻了干净衣裳递给他:“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既是你生身母亲,就坦诚的认了,好好对待她吧?” 赵大赖换了衣裳,皱着眉头道:“我自知道,刚才没适应过来,等我出去便会行事。” 说完阔步走了出去,到了跟前,噗通一声在马氏跟前跪了下来,行了三个跪拜之礼,叫了声娘,倒把人弄得一惊一乍的,那马氏很有点激动,直应了,含着泪让他起来,又指着马国嚭跟赵大赖道:“这是你爹。” 指着马大苗道:“这是你妹妹。” 赵大赖看了一眼马国嚭,见这厮尖嘴猴腮,长了一双贼眼,正涎着脸笑看他。满眼的讨好。 赵大赖心里反感,虎着脸拍了下桌子,直接起了身在正位上坐了下来,板着脸目不斜视。也不搭理个人。 场面顿时有点尴尬,马国嚭的脸僵着,很难看,你不叫就不叫了吧,拍个桌子是什么意思?计软赶紧道:“时候不早了,我包了粽子,晒了雄黄酒,正热乎,我们也趁着端阳节驱驱百毒,防止病邪入体。” 说着从灶房里端出几屉竹叶粽子,收回晒的雄黄酒,又端了饭菜回到正屋。 期间马氏要帮她忙,被她推辞了,马大苗却是坐的跟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的。 赵大赖跟马国嚭吃酒,妇人少女们都是浅尝辄止。 赵大赖道:“娘租住的房子是多少期限?” 这一家人一听这般问,眼都亮了,难道是让他们搬过来一起住?他们刚才可瞅了,这屋里边有不少好东西。啥都不缺。 马氏回道:“一个月。” 赵大赖点了点头,余人都灼灼的看着他,他吃了那盏酒才道:“一个月一个月的交租太麻烦,直接续到一年吧,钱我来出。” 几人眼里迅速滑过失望,尤其是马大苗,她撅着嘴,直性子的道:“哥家这么多房子,何必还要浪费钱再给我们租房子住?我们一家人亲亲热热的,住在一起多快活啊!也不叫外人笑话了去!” 赵大赖表情似笑非笑,有一股子阴沉,他扭头看向马氏:“娘想跟我和软娘一起住?” 马氏张了张嘴,看着女儿和丈夫望着她的殷切目光,她好不容易有个有钱有势的儿子,仰仗着他她在家里的地位也能提高了,她得在女儿和丈夫面前挣回面子不可:“如果不麻烦的话,我们一家住在一块,不是能省不少钱?你在外面干活也不容易,你那媳妇又年轻,哪里能照顾好你,看你这衣裳不都是在外边做的,多浪费个钱!再说等将来软娘怀孕了,我们过来那也能帮上不少忙,是不是?” 赵大赖听言,瞧了默默吃饭的计软一眼,扭头凉凉的看着马氏,哂笑了声:“我娘子再照顾我不好,也不会任我受人欺辱打骂,任我饿死,四天都不肯过来喂我一口水!” 马氏的表情一僵。想起来什么。满脸通红。 赵大赖抬眉,眼掠过寒光,朝计软高叫了声:“软娘,老子被人欺负了,你可会任别人欺负老子,凑都不敢往跟前凑的?” 计软拿着筷子的手狠抖了下,心道谁敢欺负你呀?你别欺负别人就成了。 但赵大赖的目光实在太直白炙热,只好硬着头皮摇了摇头。 赵大赖这才满意的收回目光,开始吃菜。 赵大赖没再说话,其他人不大明白他们说的什么意思,但结果显而易见,这一家人想住在这儿的事儿,是成不了了。 不过这自然不至于让这一家人气馁,这才第一面,认了亲就成,往后的日子还长,可徐徐图之。 因而尴尬了一会儿,很快就气氛祥和了,这里边马大苗的心态最好,她很快就把视线转向计软了,满眼的羡慕嫉妒:“嫂嫂,你的这件衣裳真好看,跟个仙女儿似的。” 但见计软上穿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儿,翠盖拖泥妆花罗裙。头上戴了玉观音满池娇的头面。是她作罢饭才换的,专为了待客。 赵大赖在跟前,她自然夸他:“是你哥哥认识为高家做衣裳的裁缝,央了人家订做的,我也喜欢,只不敢多穿,只在不干活的时候穿。” 话说完赵大赖就瞄了计软一眼。 而马氏的目光立即就露出不满反对,还央那大家的裁缝做,那做一件得花多少钱呐! 倒是马大苗满眼艳羡,满是酸醋的道:“嫂子真有福气,嫂嫂嫁了哥哥还用干什么活?若俺将来能嫁个有本事的人,也不用俺爹娘受苦了,连饭都吃不饱,好地方都没得住。” 这话可有一语双关的意思了,讽刺他们不让他们过来住?计软表情有些讪讪。 可马大苗是个没心没肺的,话说完就跟什么没说一样,扭头问赵大赖道:“哥哥能不能让人给我也做一件?我喜欢得不得了呢。” 赵大赖惯不是个小气的,一件衣裳不过小事,况第一次见面也该送个见面礼。就点了点头。 马大苗一见应了,立即兴奋得不知怎样,手舞足蹈的,哥哥一声一声的叫,叫得赵大赖的表情也有些松动,不然说人都喜欢嘴乖的。见成功得了件衣裳,马大苗又把视线往计软身上移,刚摸过粽子的手还黏黏的,不擦一下便往计软的腰间拽:“嫂嫂绣的香囊真好看,俺们都买不起这么好的绸布呢,只能光缠个五彩的丝线。” 计软嘴角一抽,快躲过她那脏爪子,马大苗一抓抓空了,心里便着火起来,她不就看看吗?躲什么躲?她还能拿走不成?!小气鬼!谁要她的破香囊啊,她这个败坏门风的妇人早把那香囊染的都是晦气! 好在计软看出她脸色不好,赶紧道:“你若是喜欢,我那绣筐里还有四五个,你吃罢饭了自己挑,只这里边装了雄黄和香药,你一触满手的味道,还怎么吃饭?” 马大苗撇了撇嘴道:“谁怕什么味道?俺又不用手吃饭!” 话落,马国嚭就变了脸斥道:“没规没矩的!谁教你的坏毛病!你一个女子就安安生生的坐着吃饭,东扭西歪的,像什么样子,没头苍蝇都比你强!” 被这一斥,马大苗恨恨瞪了计软一眼,只得坐正不吭声了。 马国嚭讪笑了一声,对计软道:“年纪轻不懂规矩,你别介意。” 计软微笑摇了摇头。 马国嚭主动跟赵大赖说话:“大赖昨天回来的?” 赵大赖拧了粗眉道:“六七天前回来的。” 马国嚭的脸顿时微变,六七天前回来现在才来见他们?狠斜了马氏一眼,这个臭娘们,养的什么儿子,人家一点都不把你当回事儿!还亲娘呢!有这么对待亲娘的吗?!心里的不满直往上涌。 马氏被夹的委屈,心里却怨上计软,肯定是她瞒着不告诉大赖,才让他这么晚来见她,娶的这媳妇倒是好深的心机。她是大赖的亲娘,这事千百年都变不了,计软就是从外边娶进来的,能娶就能休!不好好待他们还把她老公往斜道上领! 马国嚭又试探道:“大赖是做啥生意的?” 赵大赖道:“我就负责个押送,朝中大官皇家过生辰了,我负责把生辰礼押送过去,间或南北间有货物运送,有重要物件押运,都由我负责,不过挣个跑腿的劳力钱。” 马国嚭眼发光:“押送给皇家的生辰礼可是好差事,一趟能挣不少钱吧!” 赵大赖冷笑道:“越挣得多的差事,越是刀口下夺命的差事!挣来钱没命花又有什么用?” 马国嚭不迭点头称是:“是是,你是个有本事的,俺常跟邻家的几户夸你呢!这么重要的差事,也就你一身好武艺,能领得了,别人谁敢碰一下!怪不到像高家这样的大户器重你呢,他们离了你可不就跟少个臂膀,做什么都不方便!” 赵大赖冷笑了一声,不语。 场面又有些冷下来。 对话大致就在这样持续。一个奉承讨好,一个带理不理,冷言冷语。一个暖场,一个嘲场。一顿饭吃的人人郁闷在心,直到天色将晚,见两人也不开口留,这一家子才拖延着不情不愿离去。 第35章 婆婆和媳妇 到了家,马国嚭就发上了脾气,对着马氏劈头盖脸的骂:“你生的好儿子!看他今天怎么对咱们的!抖抖手都能给他老婆打个十几两银的头面,我跟他说了那多的好话,却一分都捞不着!” 马氏捏着衣角,辨道:“大赖不说给咱交一年的房租嘛,还给苗儿做了件衣裳哩!” 马国嚭劈头盖脸骂道:“那点东西也就你眼皮子浅还当一回事了!他一个身为子女的,孝敬老子不应当应分吗?!便是告到官府我也有理哩!可你看他今天在我面前是什么个态度?!把咱这一家子当成了乞丐是不?” 连马大苗也在一边撇了撇嘴,深以为然,凑上来插话:“娘你也太短见了吧,那点东西对哥当什么?就是他塞牙缝的东西,你没见他那书房里,装了半屋子的书哩!书多贵啊,要是把那书都卖了,够咱花一辈子哩!还有今个那件衣裳,我不问他要他能给我吗?分明是把咱当成了外人!没差防贼一样防着就是好了!” 这话说得马氏哑口无言。马国嚭也在那儿冷哼。 马大苗眼珠子转了转,又道:“我看这事儿都是嫂嫂在背后撺掇的哥哥,你看她今天还避着我们把哥叫到里屋说话,谁知道她在哥面前说了咱什么坏话呢!” 马氏也点头,认为自己女儿说的有道理,附和道:“我也看她是个有心机的,况长成那样哪是个能守得住宅子的,要不然大赖都回来那多天了,怎今来见咱?定是她在瞒着或是瞎说了啥,不然大赖也不会当着咱们面说他六七天前就回来了。” “……” 马国嚭对着这俩凑到一对唧唧歪歪的人很鄙视,终嗤笑道:“两个都是头发长见识短!整天到晚就会瞎掰那没用的,要是你那儿子是个孝顺的,再厉害的婆娘能拦得住他?还不是你那儿子瞧不上你!” 马大苗却撇嘴,那天她可是瞧见了,堂堂正正得瞧见了,但见她瞪着眼辩驳道:“爹俺这回可不是瞎掰,我那天亲眼瞧见嫂嫂趁哥不在的时候,跟别的男人厮混呢!那男的送她到家门口才分的手!哥哥都被她蒙在鼓里哩!” 马氏一听,惊的张大了眼。马国嚭却不信,斜了马大苗一眼,道:“信口胡扯!” 马大苗急了,红着脸语气急促的道:“我真不骗你!那天下雨,我去找嫂嫂,瞧的清清楚楚,他俩在门口分的别,嫂嫂还让他路上小心,还跟他说什么水土不服,你是不知道有多关心呢!你要是不信,就是那男子的样貌我也能描述的清楚,白白净净的一张脸,眉清目秀的,还穿了件浅绯色的官服,是个五品官儿!” “五品官?”马国嚭嗤了一声,丝毫不信,“你干脆说是皇爷罢了,她一个乡野妇人到哪里认识五品官?他要是勾搭上一个白净的五品官还要你那没个正样的哥哥?” 马大苗见他仍是不信,气了:“我说的绝对是真的,我敢对天发誓,我还敢跟嫂嫂当面对质!” 见马大苗那毫无玩笑的坚定样儿,加上她说的信息也详细具体,让人不由得不怀疑了。马国嚭停了一会儿,瞪着眼:“此话当真?” 马大苗涨红着脸,举着三根指头:“我对天发誓。” 马国嚭愣了一会儿,不知是被惊傻了还是怎的,突然哈哈大笑出声:“瞧着倒正经,骨子里却是个放/荡的骚,货,你俩先把这话憋在肚子里不要说出去,等机会到了我们再谋正事!” “什么意思?” 马国嚭眼里冒过邪光,不答反而对马氏道:“以后对你儿子好点,明天你便做衣裳做吃的给他送过去。以后最好日日都如此。” 马大苗和马氏都目露疑惑:“为什么?” 马国嚭心道,我自有谋划,可那大苗最是个大嘴巴的,马国嚭斥道:“让你做就做,那么多废话,你对你儿子好点难道不应该吗?” 马氏踌躇,揪着自己那碎花衣襟道:“可我们哪来的钱?自己吃饭都省着,还做什么衣裳!苗儿还没件好衣裳穿呢!” 马国嚭瞪了她一眼:“蠢才!他家那么有钱,会少了你钱,你只管送过去,多对他嘘寒问暖,有多少钱来不了的?” 马氏还是理解不过来,但丈夫的眼神太凶,她低着头扭捏而犹豫的不情愿应了。 马大苗虽然也不大明白,但这与她也没多大关系,她最想的无非就是钱,穿戴吃的等一切物质的东西,想着怎么从他哥家捞点好东西回来。虽然不能让她说计软跟别的男人混这一事儿,不能拿来要挟她有些不爽,但在马国嚭告诉她只要按他的办什么都少不了她,什么都会有的时候,马大苗也就抛之脑后了。 几人商议罢,去歇去了。此事告一段落。 既说起曲进才,便提一两句,话说那天李铭回家之后,将详细情况告知,说了因为赵大赖回来的原因才致使这事败了,曲进才也只能遗憾悲哀。 直等到六月间都找不到见计软的机会,百般沮丧,也只能往福州上任去了。这是后话。不提。 —— 然而马国嚭交代马氏的事终归却让她办砸了。 这马氏乡村见识,一股子小家子气,但更关键的问题不在于她是不是小家子气,父母子女之间小家子气不是什么问题。问题在于马氏她心眼偏了。心偏了,那你让她怎么对赵大赖好?她心里只有她的女儿马大苗,来寻赵大赖无非也是想从他身上刮些油水下来,好养着她一家老小。她看着赵大赖对着她那整天阴沉沉的脸,光吓就够吓了,能喜欢吗?小时候赵大赖这个孩子就是个闷葫芦,半天憋不出来一句话,生就的废物,把他掀在地上打他也是一声不吭,倔的跟茅坑里的臭屎一般。她看着就觉得又厌又烦。后来赵大赖越长越大,却跟他那个死人爹一样,越长越暴戾,小小年纪都敢拿个铁棒跟他爹对着干,每次被打得鼻青脸肿,可就是不说话,也不叫疼,但那双眼,却分明是一双杀人的眼。光看着就渗人的慌,她每每在家里不止一次抱怨怎倒了八辈子的霉,生了这样的一个儿子,说了多少恶毒难听话,赵大赖听见也不吭一声,而他越不吭声,她就越是恼火。污言秽语就吐的越多。 如今再见到她这个儿子,凶煞的很,嘴里抱怨是不敢抱怨了,不知他怎修成他这样的性子,如今竟是笑里藏刀了,说话时候也会跟你客客气气的,可那一双眼,寒的跟腊月的冰窟窿一般。她搞不懂,反正她是能不靠近就不靠近。 但不靠近不喜欢不代表她对这个儿子没有控制欲,马氏跟这个礼教隆盛时代的诸多父母一样的观念,那就是她生了你,便是比天还大的恩情,你就是属于她的物件儿,怎么对你都是可以的,哪怕她杀了你甚至都天经地义,但你是她生出来的,你便有那个义务,也必须来养她,对她恭恭敬敬的。 所以她虽受丈夫交代了,不得不做,但每做时必然极吝啬,那屋里都放馊了的糕点拿过来算是她的心意,敌不过丈夫要发火才磨磨蹭蹭给赵大赖做了件衣裳,但那布料用的是最劣质的,自家织的粗布,硬邦邦的,浆都不曾浆过。而那夏衣也别提什么样式,几块布拼凑的,送给赵大赖的时候赵大赖面上虽板着脸,但毕竟也是他母亲亲手给他做的衣裳,心里是欢喜的,他看出来质量不好,摸着也穿不成,但还是珍之重之的把它收好放到了柜子里。还心有感动,很高兴的托付计软给了她娘几贯钱。 但感情这东西,日久总是要见的,日久见人心这句话是实在话。加之马氏马大苗几乎日日过来赵家蹭饭,便是不想见也是不成。 看官须知,一个人,无论是父母还是爱人,他心里有你的时候,你便是坐着不动,你便是杀人放火他也觉着你是好的。而这个人,他压根就不稀罕你甚至反感厌恶你的时候,你就是坐着不动,你就是千方百计设法讨他欢心,他心里依然觉得你是可厌的。 这一点,在马氏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天,计软做了糖醋排骨,拌黄瓜,家常豆腐还有个大蒜烧肚条。刚搬上桌,马氏马大苗眼便亮了。 两个荤菜是按赵大赖喜好做的,也是他爱吃的。可马氏哪管这些?她也压根不想管不想知道。 一见那排骨上桌那马氏的手简直变成了机器手,一个劲儿的把那排骨往马大苗碗里夹,堆的小山般高,只差没端起盘子直接往里边倒了,但别人她是一筷子都没给夹。顷刻,别人还没动筷子呢,那盘子里排骨就少了一大半。马氏边勤快的夹边啰啰嗦嗦的道:“苗儿最稀罕吃这个了,多吃点,以前大过年的才能吃着一回,哪像你哥嫂家整天山珍海味的,也不知道啥是个节省,更没吃过俺们这样穷人家的苦,可怜见的,托生在了咱家,真苦了你了。”坐在另一侧的赵大赖眼眯了眯,看着马氏对着马大苗那毫不掩饰的疼爱目光,心里寒意止不住的阵阵翻涌,从始至终她不曾给他夹过哪怕一块,嗬,马大苗可怜,有她娘她爹疼爱还叫可怜?过年吃一顿肉也叫可怜?他跟狗一样吃人家倒在地上的剩饭,他一冬天吃草皮吃树叶熬过来的她是不知道,他饿的皮包骨,躺在地上吐黄水她是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从她到这里到现在,从来没问过他一句这些年怎么过的,有没有吃苦,从来只会把他家里的东西往她女儿处,往她丈夫处拿。好像他这里的一切都是免费的。 他有今天都是他自己努力换来的,他吃山珍海味?那是他应该吃的!他有资格吃!而他们凭什么吃! 赵大赖的脸冷的跟九月寒霜,拳头紧攥在了一起,青筋爆出。呲目欲裂。 计软很显然就注意到了,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这母女俩日日来这里蹭饭,蹭完回家的时候还必定顺走点东西。而她只要一上好一点的菜马上就被她俩给风云残卷了,留给别人点剩的渣滓浊沫,从不会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 她自然不好说不让这两人在这里,即便要说赵大赖说也更合理点。但他一直没吭声,只今日赵大赖的神情不知为何有些不寻常。 她只当他是看不惯这俩人的行径了,但所谓该抢的时候就要抢,计软迅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放到赵大赖碗里,又夹了第二块放到赵大赖碗里,第三块,第四块小的,然后,没了! 马氏夹了最后一筷子到马大苗碗里,看着空空的盘子,看着计软的眼便露出不满:“你不是个会操持家室的女人,你还不如买点鸡肉,吃着都是一个味,可这排骨的价钱是鸡肉近两倍的价钱哩!你买这么多排骨都够买一整只鸡了。哪会这么快就吃完了。” 计软不赞成,排骨是排骨,鸡肉是鸡肉,各有各的营养价值,不能一概而论。计软唇轻抿道:“娘哪能这么看?夏天天气热,人的火气大,而鸡肉又是益中补气的,最好不要多吃。倒是排骨和莲藕一起煮汤最是清火的,人夏天吃有好处。” 马氏道:“什么气不气?俺们夏天吃没一点事儿!还对身体好哩!你就是拿着你汉子的钱不当回事才拿着篇谎话来糊弄我!” 话刚落赵大赖脸就阴沉着脸骂道:“她爱买什么就买什么,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不稀罕吃,大门就在那儿,尽管出去!” 一句话吓得马氏再不敢多说一句,马大苗抬头看了她哥一眼,又看了计软一眼,低下头默默吃排骨了。没人想出去,他家的伙食多好啊!而且嫂嫂的手艺,还真比她娘不知道好多少倍。跟她在外面吃过一回的老字号差不多。 赵大赖却没再吃饭,脸臭的把筷子一摔,起身就往院子里走了去,抡起棒子就在院子里抡棒。那声响,屋里都听得见。 马氏心里也极不高兴,算什么事儿,她不就说了他媳妇一两句,还跟她摆上脸看了,还不吃了!不吃算了,不吃正好,留着她苗儿吃!想着,抬起筷子便把赵大赖碗里没动的几块排骨悉数夹到了马大苗碗里。 计软瞧着,面有些僵。 马大苗却吃的香甜,讽刺的看着计软,嘲讽道:“哥哥可真护嫂嫂哩,娘不过说了嫂嫂一句哥哥便把娘一通训斥!” 她一说马氏更气了,分明便是火上添油,她即便不喜欢她儿子可她有对这个儿子的控制欲,所以一看计软便厌恶,没她她儿子也不会这么对她了,训计软道:“你汉子把一腔真心给错付到你身上了,这么热的天,再中暑了!你也不消说去看他一看,跟那老佛爷一样坐在那儿动都不消一动!真够贤良的!” 计软被说的脸一白,他正在气头上,气因又不是她,合该让他自己静一静。这两人说话也忒难听。 计软本还不准备动的,但看着外边明晃晃的太阳,突然想起来一事儿。 便站了起来动身朝灶房走去。 没人了这两人吃的更畅快了,等计软忙完回来,那份大蒜烧肚条已被吃的精光,剩得两个素菜也都被打包了,米饭除了桌上两碗吃过的,也都被马氏悉数装了去。 见计软进来看他们,马氏毫不脸红的道:“这是给你爹带的,他一个人在家还没吃呢,对了,家里还有没有肉?便是生的也行,我带一块回家去给他做,总不能咱吃了、一块也不让他吃?多不好看。让人说起来还不说你们不孝顺?!” 计软简直气笑了,他们不孝顺?这肉究竟是谁吃了?什么叫咱吃,不就是你俩人吃么?这算什么事儿,她饭还没吃完呢,刚夹了两筷子菜就全被收走了,她做的饭她都吃不成这里是饭店?!饭店还收钱呢!还有脸问她有没有肉?还不吃肉就不好看?究竟谁做的不好看?!这又究竟是谁家啊! 计软蹙着眉头:“没有。” 马氏不信,弧疑的看着她:“真的没有?中午做这排骨总归是剩点的吧!你不可能全剁了。” “就是,嫂嫂不会这么小气吧,连块肉都舍不得拿,这家是俺哥的,也不是嫂嫂的。” 计软眉头皱起:“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炒菜只炒新鲜的,不远就是屠户家,我买那多等着放馊不成?” “什么口气?怎么跟长辈说话的?!你爹娘没教过你?没个教养的!你把大赖给叫过来当着他的面再说一遍试试?看他不抡你一巴掌!还有这骨头,谁家去买肉专挑骨头买的?!傻啊你,人家屠户遇见你这种客人真是高兴翻喽!败家子!”马氏朝着计软骂道。她惯厌恶这个儿媳妇,软绵绵的,可赵大赖就是听她的,还不是狐媚子施了妖术给他迷怔住了!她丈夫她是压制不了,但这么个外面娶过来的,娘家没一点势的女人她还压制不了? 计软觉得很不舒服,平了平气,她不喜欢跟人吵架,觉得浪费时间且没有意义,尤其是遇见那种不讲理却非要跟你吵个没完没了的人,谁都不可能说服谁,不如早些鸣金收兵。 计软在袖中掏了掏,掏出来一角银钱,递了过去:“要是觉得不好看便去屠户那儿买些吧,家中真的没有了。” 什么不好看?仅仅是不好看吗?那是看出来孝顺和不孝顺!拿点钱算什么?拿着她儿子的钱来向她示好!真会做好人!马氏还要再骂,马大苗拽了拽她袖子,示意在外面舞棒的赵大赖,怕弄大了她们面上不好看。 马氏这才作罢,抢过了银子,哼哼着说什么抠门,没教养,不尊重父母,没礼貌之语,边骂边往家回了。 计软气的吁了口气,见走了,倚在门首上想不明白,马氏看着一个软绵的人,在其他人面前也一副受屈易欺负的战战兢兢模样,不知为何一对着她就立即从小白兔变成大灰狼,难道她计软特别好欺负?计软想的有些窝火,自我排解了片刻,才揉了揉眉,拐去院子里看赵大赖。 但见他脱了衣裳,太阳底下一□□棒舞得虎虎生风,劈手过去掀起一丈灰尘,腿踢出去似那黑旋风般。日头光照着炫目狂肆的紧。实是好力气。好武艺。 计软便只站在太阳底下瞧着他耍,没有出声。 赵大赖再耍了两回合,看见她,便收了手站在太阳底下,太阳光照的赵大赖泛油光面上的汗珠颗颗往下落。他皱着眉头朝计软斥道:“你站在日头底下作甚!晒成黑包公不成?!进屋去!” 计软抬眉:“你进屋我便进。”反正她也想给自己杀一杀毒。 赵大赖皱着眉头看了她一会儿,最后把手里的木棒一扔,阔步往前走,到得计软跟前顿下脚,侧首瞧了瞧她,不说一声,右掖夹着她的腰身便把她轻轻松松捞到了屋子里。然后才放下她。皱着眉头看着她,严厉看了一会儿,最终什么都没说到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拿起桌上的凉茶一壶壶的往肚子里灌。 计软想起来,道:“我已在锅里蒸了蒸饺,本是上午包的预备晚上吃的,现在正赶上了,你等一会儿,就快好了。” 赵大赖嗯了一声,最终也没听到他说什么以后不让马氏过来的话。计软微耸肩,就这样吧。 第36章 你是欠收拾 日子不紧不慢过着,就到了六月间。到了这六月间的时候,天气十分炎热。到了那赤鸟当午的之时,更是一轮火伞当空,无半点云翳,真乃烁石流金之际。有一词单道这热:祝融南来鞭火龙,火云焰焰烧天空。 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红炉中。 五岳翠干云彩灭,阳侯海底愁波渴。 何当一夕金风发,为我扫除天下热。 这天晌午,赵大赖在家未出,只呆在计软旁边耍。 但见赵大赖上身不穿,露着厚大的臂膀和壮硕的腰身,下身穿了条单薄的麻布裤子,用条麻绳勒着。大大喇喇的叉着腿坐在一边,拿了只蒲扇在给他旁边坐着看书的计软扇风。还不时的闲话一两句。 然如《红楼梦》所说,虽觉亲密,但难免生出些求全之毁,不虞之隙来。此刻的计软便嫌赵大赖说话烦,过了片刻,但见她瞥了他一眼,闲闲的道:“你不用给我扇风,你下午还要出去干活,歇着吧。” 赵大赖唬了她一眼,哼道:“老子晌午就这么一会子时间,你不陪着老子瞎看什么玩意儿!”话说完,不由怒从心起,夺过计软手里的书就把它砸了出去。 计软手里一空,心里发恼回首瞪着赵大赖,他自去干他的事,发什么疯? 这一瞪赵大赖更火了,啪的砸了蒲扇:“老子给你扇了那久的风,还给你倒水喝!你他娘的长本事了不感谢老子你还敢瞪老子!” 没人让你扇风,也没人让你倒水,你自己心甘情愿。不好好说话把她的书扔了算什么事儿?!计软心里冷哼了一声,直起身看了赵大赖一眼:“不可理喻。”说着,走了过去捡起那本书拿了回来。 一句话可把赵大赖气的七窍生烟,三神出世,他娘的他只听过男人骂女人不可理喻,到他这儿竟倒过来了!他怎么不可理喻了?他给她扇风他还不可理喻?!当即脸便臭得发黑。见计软返回过来不看他一眼,依旧要坐那椅子继续看书,当即怒火攻心,粗眉凌利,到底他娘的是他重要还是那破书重要?!当他不存在是吧?!劈手就夺过那把椅子往地上狠狠一砸,顿时,四分五裂。 计软被吓得哆嗦了下,身体往旁边一闪,她哪想到这厮说动手就动手的?变色龙! 握紧了那书抬头看了赵大赖,但见这厮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阴沉的看着自己,眼里都是怒火,心道,至于吗?他动手他还气了?计软除了被吓一跳生出火气外,其他倒不大气的。而看赵大赖这么气,计软就更不气了。 心知他不会打自己,计软扬了扬眉:“天热容易上火,你要发火就出去发吧,不要损害家里的财产。” 赵大赖脸气成了枣红色,眼要喷出火来了,声音跟轰雷似的警告道:“你再说一遍?!” 计软继续不怕死的道:“还有,声音不要太洪亮,你既打扰了我,更打扰了邻里间休息,人家不敢找你,但已经跟我抱怨过不止一两回了。” 赵大赖已气的浑身发抖,脸发乌,牙齿咯咯作响,手掀起那张立的好好的桌子便是一翻摔,那桌上的杯子茶壶瓷瓶各样物件都摔的粉碎,声音噼里啪啦的清脆的很。计软又往后退了两步。 计软额角狠一抽,暗吸了口冷气,心道这厮也忒急性,一言不和便要动手。再不敢惹这厮,要这般下去这一屋子的东西都不保,他不心疼,可有的物件是她采买的她布置的,她每天要擦上一遍,他摔起来倒轻松的很。 抬眉见赵大赖手握成拳,两眼仍是怒火冲天,怒不可遏的样子,铁着身子不动。 但让计软先出声讲和却也说不出口。 很是静默。窗外蝉鸣不断。聒噪的很。 连从外面刮进来的风都是热的人烦躁。喉咙干疼。 蝴蝶子没眼色的把窗纱上的花草当成了真花草,撞了一下又飞走了。 立了一会儿,赵大赖突然行动,拎起他那件破上衣便阔步要出去。 计软这回动了,眼瞄着他,看清楚他要离开猛的先迈一步站在了门口堵在了赵大赖面前。 赵大赖赤目瞪着她。 计软不动,目光清明:“今天的矛盾就要今天解决,不然咱俩后面都不畅快。所以你不能出去。” 赵大赖呼吸很重,天热被气的。好胆量!就是放到外头江湖上头看看哪个不长眼敢堵他的! 计软瞧了瞧这厮已经狰狞的脸,凑的近见那张粗面上青色血管都是凸起来的,额头也沁了密汗,眉头拧的都成毛毛虫了,暗叹这厮气性也太大了,只能选择了妥协,先告软道:“是我错了,不体谅你的好意,你原谅我则个。” 赵大赖狠瞪她,咬牙切齿,终于吼道:“滚开!别让老子动你!” 计软眉角扬了扬,跟他处的久了习惯了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倒不怕了,因为她找到了相处的途径,你越是跟他对着干,越是跟他一样刚硬那绝对没好果子吃,你惹他到极点他给你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都不是玩笑,只能软着来,于是上前抱了一下他铁铸一样的身体,蹭了两下:“往你怀里滚吗?已经滚了。” 赵大赖仍瞪着她,面颊紧绷,身体也紧绷。眼里盛的怒火一丝也不少。倒跟太阳下一个被晒得赤红红的铁人一般。看来这次真是气的狠了。 计软看着他那气极的样貌,反起了戏弄心思,她惯知赵大赖是一头需要顺着毛捋的老虎,否则就要炸毛。便掂着脚尖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笑盈盈道:“官人。” 赵大赖没反应。但也没推开她直接往外边走。 计软搭上他的脖子想亲一下他那凶眼上的眼睑,这样才够萌,但够不着,这厮不知是本能还是怎样见她一直往上扒想亲自己,从后面提了一把她,待她亲完后这厮像才反应过来猛的放下了她。双眼仍瞪着。 计软带笑亲了他右郏。 赵大赖一动不动,呼哧呼哧的喘气,跟粗噶的打雷一般。 计软心里不知怎的竟甚是心花怒放,又从他颊部直亲到了唇角,舔了一下,对上了唇,这厮胸脯子起伏更剧烈了,喘气声也更重。甚至闭上了双眼一副任人宰割,啊,不对,任君采撷的模样。 计软乐不可支,眼波动了动,吮了一下,蓦然离开。 赵大赖眼一黯,双眼瞪着,那眼里怒火冲天,却分明写着你怎么不亲了几个字,顿了一会儿见她仍不行动,戾气一生,砰的甩开她又要往外走。 计软慌的过去拽他,这厮没穿上衣,计软一拽就拽上了他裤子上系的那跟麻绳,不想那绳竟是个活结,计软刚一拽上就开了。 计软“呀!”了一声慌忙丢开,赵大赖及时提着裤子定住了脚,回首严厉的瞪着她。 计软满面通红:“我不是故意的。还不是为了拉你?” 赵大赖顿时像被点了导火线燃爆了的炸弹一般,劈头盖脸,唾沫星子横飞的骂道:“你拉老子!你刚才不是要赶着老子出去?!老子搅你清净了!你巴不得老子滚的远远的再不回来你好找个小白脸快活!你现在管老子作甚!老子一个堂堂七尺汉子,她娘的受你的袅气!” 计软额角狠抽了抽,低眉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大赖看着她那垂眉敛目的样儿,心里生了丝怜惜,却骂的更狠了:“你不是这个意思你她娘的哪个意思?!你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着那个小白脸!想让他给你扇风是吧?青梅竹马是吧?!别让老子碰见他,老子再见了他还把他打得他爹娘认不出来他是谁!个忘八羔子!老子砍了他心里才能痛快了!” 计软听得有点懵,但听出来了一条信息:“你打过曲进才了?” 赵大赖眼中戾气一重,讽刺的瞧着计软:“老子打过怎样?你她娘的心疼了?!” 计软恍然一悟,怪不得曲进才那么恨他们呢?原来还有这么一茬。只是他怎么认出曲进才的? 赵大赖看着她那怔怔思索着的模样,却当她正在想那小白脸,更是气的要炸了。狠咬了口牙,冷刮了计软一眼,拽着裤子便要往外走。 计软慌了,赶紧又跑过去抱住了赵大赖,没道理因个莫须有的罪名闹得两人生不快啊! “你不能走。” 赵大赖吁了口袅气:“你心疼他你抱老子作甚?老子走了你一个人爽快!” “谁心疼他了?我从来没心疼过他。是你自己瞎猜的。” “那你心疼谁?” “……你。” 然猛的提着她便把她往屋里拖,嘴里恶狠狠的骂道:“你个件人!你就是欠收拾!” 第36章 雨水下蔷薇 而正由于马氏的介入,计软赵大赖两人的关系不但没出嫌隙,反而持续升温。到五六月间天正热的时候,赵大赖索性就三五天才出去一回,整日在家赖着厮缠着计软,一天从早到晚都没个厌倦。 这天赵大赖吃了酒,进屋关了门,抱上计软,硬逼着嘴对嘴喂她酒吃,计软心里嫌恶的不知怎样。但当这厮铁牛般使用蛮力的时候,你能怎样呢。 好容易喂够了,赵大赖喘着粗气道:“乖乖,新我一口?” 计软看了看他,依言新了他一下。 赵大赖嘿嘿笑着回亲了她一口,把头埋在了她怀里。 计软拍了他头一下:“怪热的,你放开我罢。” 赵大赖抬头瞪了她一眼:“你这妇人好不知趣!” 说着又睁着眼直楞楞的看着她:“你这妇人怎生的这般合老子心意?你定然是故意的!” 计软嘴角微抽:“你喝醉了吧?” “喝你娘的醉,老子千杯不倒!不信你给我喂千杯酒试试?用嘴喂!”说着亲了她的红唇一口。软软绵绵的。有一丝电流在两人之间传递。 计软眼角也微抽,一千杯?喂到明天?明年? 计软看他低下看着她的额头一片汗湿,这厮是个易出汗的,便道:“你身上跟个火炉一般,抱着我越发热了,不如你让我起来,我在案上冰盆里镇了李子瓜果,你吃一些?” 赵大赖不放:“你身上凉,正好给我凉凉。”说着,抱的更紧了。 计软额角一抽,很想拍死这厮。扭着挣扎身子倒在赵大赖眼里扭出丝火来,只能道:“你不吃,但我想吃一些。” 赵大赖这才松了她些,思索了下,终把她放了下来放到了椅子上,蹲着身体嘱咐道:“你乖乖坐着,我拿来给你吃。” 说着,阔步走了过去,拿起案上的花草漆绘盆又端了过来,到了计软面前,蹲下身体,用签子在盆里插了块香瓜喂到计软嘴边:“乖,张嘴。” 计软只得手接过捧着吃了。 赵大赖就那么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吃。 见她吃完了,赵大赖又捞了块西瓜递给她,计软摇头,擦,谁这么两眼一眨不眨的瞧着你吃东西,都深感窘迫,哪还有心情再吃东西? 赵大赖也不强求,反拿过来块手帕给计软细致的擦了擦嘴。 计软简直受宠若惊,惊讶的瞧着他。 赵大赖又把冰盆放到一边,就那般蹲着身体痴痴呆呆的瞧着她。眼神迷离。正看得如痴如醉,心里喜欢的不知如何是好,想要揽过她更亲近一些,却突听咔嚓一道雷声。正是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 计软扭头望向窗外:“要下雨了。” 两人同起身凑到窗户边往外瞧。只见天空顶上处油油动发起云来,黑云一块比一块沉。 正是:何处发天涯,风雷一道赊。去声随地急,残势傍楼斜。 透树垂红叶,沾尘带落花。潇湘无限思,闲看下蒹葭。 赏着赏着,赵大赖目光焦点一定,突然起身,推开门,阔步朝外走去。 计软诧异的瞧着赵大赖直走到了院落里,走向东南角,俯身在花园里摘了一朵粉紫重瓣的木槿,又在爬院墙的蔓藤上摘了一朵野蔷薇,刚揪下那朵野蔷薇,就听大雨噼里啪啦的落地声,一眨眼,再定睛时候,那雨水已兜了赵大赖满头满脸,几成了落汤鸡,计软惊呼了一声,这厮不挡不避疾步的跑了回来。 但见他大大喇喇的用袖子一抹把脸上的水抹了个干净,走回屋里,而后手伸出来,指间夹着两只新鲜俏美的花朵。 然后一抬手,稳稳正正的插在了计软发上,高兴的看着她,计软莞尔一笑。 两人正自对视,却突听到门口急急的敲门声,赵大赖骂了一句,抬脚便又要出去,计软急叫他:“你待慢些,拿把伞你出去!” 说着,寻到了一柄梅竹争春伞递给了赵大赖。 赵大赖接过来打了出去开门,见来的不是别人,却是鲁见周。 便请了他入堂内叙话。 计软则在旁边给两人煮茶。 赵大赖坐在椅上道:“你连日怎的不来?” 鲁见周一脸愁恼:“哥,你可别提了,气的我要不的。” 赵大赖问道:“又怎的气了?你告我说。” 鲁见周道:“紧自家中没钱,昨日俺房下那个,平白又捅出个孩儿来。” 赵大赖觑了计软一眼:“有孩儿不是好事儿?” “哪是好事儿?过了年我就同大官人一道去南边贩扇子药材去了!她如今怀胎才四个月,她到哪儿生的孩儿?还不是同野汉子偷出来的!” 这般一听,赵大赖计软都吃了一惊,赵大赖拧了眉头道:“似这般,可寻着了那男忘八?把他揍个半死不活,再将那孩儿的娘打发出去便是了。” “我跟哥想到一处去了,可那婆娘嘴死死的,死活不肯说那通,jian的杂碎是谁,俺前夜里拷打了她一场,她也不招!俺就没管她,谁知昨夜半夜三更里,她又七通八病,找了郎中去瞧,竟救不活了。少不得俺得给他扒将起来,给她买被褥棺材,叫她老娘去。” 计软被惊的一呆,就这样就死了??手脚有些凉,莫不是被鲁见周给打死的?可瞧他平日亲亲热热、和声和气的,计软没往这方面多想,提了水壶给两人泡茶吃。 正听那鲁见周继续道:“她老娘来了后,便支支叉叉要声嚷,倒诬我打死了她女儿,我虽不惧她,哪怕到官府我也占理儿,但总归对声名不好。便不愿跟她多缠,一根银儿都挖去给她了。但如今街坊四邻都知道我死了老婆,眼看就要冶办酒席、送丧,到时候拿什么使?” 赵大赖看他那气愁的模样,已知他来意,道:“你跟我出去一遭,累你摊上这事儿,你不要恼,你用多少银子,对我说,等我与你处。” 鲁见周道:“这哪儿怪的着爷?是那贱,妇自己不知廉耻!”又道:“有甚多少?只要能办几桌酒席就成了。” 赵大赖道:“也够你搅缠是的。到其间不够了,又拿衣服当去。” 鲁见周道:“哥若肯下顾,二十两银子就够了,我来前让人写个符儿在此。费烦的哥多了,不好开口的,也不敢填数儿,随哥尊意便了。” 赵大赖道:“没得放屁,你我之间写什么符?我与你五十两银子,你权且拿去用。不够再支声。” 说着,让计软拿钱去了。 鲁见周接了钱千恩万谢,匆匆去了不提。 自借了这五十两银子,马氏等人不知何处听说,又是好一顿怨,以为亲外人而疏自己。 这马氏专拣赵大赖不在时站在窗口骂计软:“短命的!与你爹一顿饭都不肯,倒二话不说借了那外人五十两银子!贼歪剌骨的!你把你汉子调唆的对他亲娘不好了!你道你是啥子,那癞蛤/蟆吃天鹅肉的!你嫁我儿子你吃香的喝辣的,你倒让他这般待俺们!整天喝稀粥吃咸菜,平日粗布麻衣的,连件好衣裳都没得穿!你也不拍拍你的良心看看你们过得啥生活,去市场不买肉倒买骨头的!你让这街坊四邻都瞧瞧,你多矜贵多不要脸!花着我儿子的钱你充脸面!整日花里胡哨的勾搭人……” “待俺骂你了,你是不是还调唆俺儿打俺几棍儿好来?我不惧你!谁不知你养的汉数不了,来这里还弄鬼哩!你养那汉小米数都拿不过来!” “……” 计软每被这凭空捏造的污言秽语气个半死,先时还好言相劝,好生相待,哪知这马氏变本加厉,每每在赵大赖走时便来骂,骂的更凶,闹的街坊四邻都知了,到后来,计软也跟她争辩几句。 又过了几日,这天晚夕时计软问赵大赖鲁氏出殡那天她去不去,赵大赖自是点头。 次日两人待是同去。又跟着出殡。 行了几里路,到了一个山明水秀之地,乃是风水先生相过的地儿,开始下葬,待添坟时,赵大赖突然越过男人堆把计软从妇人堆里拉出来一边跟她说话。 只见他拉她到一个没人的地方,阴测测一双眼,站在土坷垃上盯着她道:“你我夫妇虽是不久,那恩爱比几十年的还自不同。我虽无千万贯的家财,但养你一辈子是绰绰有余,只要你待我忠心,一辈子不离不弃,我自不辜负你。但你若跟这鲁氏般,我绝不饶你。你可以她为鉴。” 计软表情呆住,阴风嗖嗖的从脖子那儿窜过,冷不丁的把她从人堆里扯出来就为了吓唬她?计软骇了骇,呆呆的点了点头。 赵大赖方放了她去。 你道这赵大赖为何这般说?却有些情由。他通活了二十几年,光受冻挨饿就有十几年,辛苦奔波、风里来雨里去、阿谀奉承、看人脸色的低下日子又有近十年。好容易这两年手头方便了,过了自在日子,又娶了个一表人才的可意人儿,可他今日看这鲁氏下葬,想着时年鲁见周鲁氏两人成婚时他还吃过喜酒,可这人说没就没了。 须知万事万物皆没定数的。他难免想到自己也去了的那天。一想,若到那时他想他最气不过的就是他的人他还没受用几天,反倒让别的杂种受用了去。 这火就再难平,便拉了计软出来明里暗里警告了她一番,其实那话里的深意是,万一他哪天离了人世,计软给他守寡是最好。这是情由,先不提。 直到下了葬计软方回家,马氏待见了她,又明里暗里的骂了她一通,说她故意把门锁了,让他们中午白跑一趟,饭都没吃着,是在戏耍他们。 计软无话可说,她儿子都没跟她捎信,反是计软巴巴的让人送了信儿说他们今天要去吃桌,晌午的时候就不在家了。这老太太现在又巴巴的来骂她。 计软真个毫无办法,她先时见马氏在外人面前不声不响的,当她是个温和善解人意的,哪知这马氏就跟她没法对盘,每见了她总要在她身上挑出刺儿骂她一通,她做任何事都没法入她眼的,试想,计软知道赵大赖心里有他这娘,对马氏能不恭敬吗?可恭敬一通换来的是拿气焰压着她,处处找她不快。 计软一边请马氏进屋,先煮了茶让她吃,又去灶房给她做饭,暗想,不知自己的耐心何时能耗尽。 第37章 你是欠收拾 日子不紧不慢过着,就到了六月间。到了这六月间的时候,天气十分炎热。到了那赤鸟当午的之时,更是一轮火伞当空,无半点云翳,真乃烁石流金之际。有一词单道这热:祝融南来鞭火龙,火云焰焰烧天空。 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红炉中。 五岳翠干云彩灭,阳侯海底愁波渴。 何当一夕金风发,为我扫除天下热。 这天晌午,赵大赖在家未出,只呆在计软旁边耍。 但见赵大赖上身不穿,露着厚大的臂膀和壮硕的腰身,下身穿了条单薄的麻布裤子,用条麻绳勒着。大大喇喇的叉着腿坐在一边,拿了只蒲扇在给他旁边坐着看书的计软扇风。还不时的闲话一两句。 然如《红楼梦》所说,虽觉亲密,但难免生出些求全之毁,不虞之隙来。此刻的计软便嫌赵大赖说话烦,过了片刻,但见她瞥了他一眼,闲闲的道:“你不用给我扇风,你下午还要出去干活,歇着吧。” 赵大赖唬了她一眼,哼道:“老子晌午就这么一会子时间,你不陪着老子瞎看什么玩意儿!”话说完,不由怒从心起,夺过计软手里的书就把它砸了出去。 计软手里一空,心里发恼回首瞪着赵大赖,他自去干他的事,发什么疯? 这一瞪赵大赖更火了,啪的砸了蒲扇:“老子给你扇了那久的风,还给你倒水喝!你他娘的长本事了不感谢老子你还敢瞪老子!” 没人让你扇风,也没人让你倒水,你自己心甘情愿。不好好说话把她的书扔了算什么事儿?!计软心里冷哼了一声,直起身看了赵大赖一眼:“不可理喻。”说着,走了过去捡起那本书拿了回来。 一句话可把赵大赖气的七窍生烟,三神出世,他娘的他只听过男人骂女人不可理喻,到他这儿竟倒过来了!他怎么不可理喻了?他给她扇风他还不可理喻?!当即脸便臭得发黑。见计软返回过来不看他一眼,依旧要坐那椅子继续看书,当即怒火攻心,粗眉凌利,到底他娘的是他重要还是那破书重要?!当他不存在是吧?!劈手就夺过那把椅子往地上狠狠一砸,顿时,四分五裂。 计软被吓得哆嗦了下,身体往旁边一闪,她哪想到这厮说动手就动手的?变色龙! 握紧了那书抬头看了赵大赖,但见这厮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阴沉的看着自己,眼里都是怒火,心道,至于吗?他动手他还气了?计软除了被吓一跳生出火气外,其他倒不大气的。而看赵大赖这么气,计软就更不气了。 心知他不会打自己,计软扬了扬眉:“天热容易上火,你要发火就出去发吧,不要损害家里的财产。” 赵大赖脸气成了枣红色,眼要喷出火来了,声音跟轰雷似的警告道:“你再说一遍?!” 计软继续不怕死的道:“还有,声音不要太洪亮,你既打扰了我,更打扰了邻里间休息,人家不敢找你,但已经跟我抱怨过不止一两回了。” 赵大赖已气的浑身发抖,脸发乌,牙齿咯咯作响,手掀起那张立的好好的桌子便是一翻摔,那桌上的杯子茶壶瓷瓶各样物件都摔的粉碎,声音噼里啪啦的清脆的很。计软又往后退了两步。 计软额角狠一抽,暗吸了口冷气,心道这厮也忒急性,一言不和便要动手。再不敢惹这厮,要这般下去这一屋子的东西都不保,他不心疼,可有的物件是她采买的她布置的,她每天要擦上一遍,他摔起来倒轻松的很。 抬眉见赵大赖手握成拳,两眼仍是怒火冲天,怒不可遏的样子,铁着身子不动。 但让计软先出声讲和却也说不出口。 很是静默。窗外蝉鸣不断。聒噪的很。 连从外面刮进来的风都是热的人烦躁。喉咙干疼。 蝴蝶子没眼色的把窗纱上的花草当成了真花草,撞了一下又飞走了。 立了一会儿,赵大赖突然行动,拎起他那件破上衣便阔步要出去。 计软这回动了,眼瞄着他,看清楚他要离开猛的先迈一步站在了门口堵在了赵大赖面前。 赵大赖赤目瞪着她。 计软不动,目光清明:“今天的矛盾就要今天解决,不然咱俩后面都不畅快。所以你不能出去。” 赵大赖呼吸很重,天热被气的。好胆量!就是放到外头江湖上头看看哪个不长眼敢堵他的! 计软瞧了瞧这厮已经狰狞的脸,凑的近见那张粗面上青色血管都是凸起来的,额头也沁了密汗,眉头拧的都成毛毛虫了,暗叹这厮气性也太大了,只能选择了妥协,先告软道:“是我错了,不体谅你的好意,你原谅我则个。” 赵大赖狠瞪她,咬牙切齿,终于吼道:“滚开!别让老子动你!” 计软眉角扬了扬,跟他处的久了习惯了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倒不怕了,因为她找到了相处的途径,你越是跟他对着干,越是跟他一样刚硬那绝对没好果子吃,你惹他到极点他给你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都不是玩笑,只能软着来,于是上前抱了一下他铁铸一样的身体,蹭了两下:“往你怀里滚吗?已经滚了。” 赵大赖仍瞪着她,面颊紧绷,身体也紧绷。眼里盛的怒火一丝也不少。倒跟太阳下一个被晒得赤红红的铁人一般。看来这次真是气的狠了。 计软看着他那气极的样貌,反起了戏弄心思,她惯知赵大赖是一头需要顺着毛捋的老虎,否则就要炸毛。便掂着脚尖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笑盈盈道:“官人。” 赵大赖没反应。但也没推开她直接往外边走。 计软搭上他的脖子想亲一下他那凶眼上的眼睑,这样才够萌,但够不着,这厮不知是本能还是怎样见她一直往上扒想亲自己,从后面提了一把她,待她亲完后这厮像才反应过来猛的放下了她。双眼仍瞪着。 计软带笑亲了他右郏。 赵大赖一动不动,呼哧呼哧的喘气,跟粗噶的打雷一般。 计软心里不知怎的竟甚是心花怒放,又从他颊部直亲到了唇角,舔了一下,对上了唇,这厮胸脯子起伏更剧烈了,喘气声也更重。甚至闭上了双眼一副任人宰割,啊,不对,任君采撷的模样。 计软乐不可支,眼波动了动,吮了一下,蓦然离开。 赵大赖眼一黯,双眼瞪着,那眼里怒火冲天,却分明写着你怎么不亲了几个字,顿了一会儿见她仍不行动,戾气一生,砰的甩开她又要往外走。 计软慌的过去拽他,这厮没穿上衣,计软一拽就拽上了他裤子上系的那跟麻绳,不想那绳竟是个活结,计软刚一拽上就开了。 计软“呀!”了一声慌忙丢开,赵大赖及时提着裤子定住了脚,回首严厉的瞪着她。 计软满面通红:“我不是故意的。还不是为了拉你?” 赵大赖顿时像被点了导火线燃爆了的炸弹一般,劈头盖脸,唾沫星子横飞的骂道:“你拉老子!你刚才不是要赶着老子出去?!老子搅你清净了!你巴不得老子滚的远远的再不回来你好找个小白脸快活!你现在管老子作甚!老子一个堂堂七尺汉子,她娘的受你的袅气!” 计软额角狠抽了抽,低眉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大赖看着她那垂眉敛目的样儿,心里生了丝怜惜,却骂的更狠了:“你不是这个意思你她娘的哪个意思?!你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着那个小白脸!想让他给你扇风是吧?青梅竹马是吧?!别让老子碰见他,老子再见了他还把他打得他爹娘认不出来他是谁!个忘八羔子!老子砍了他心里才能痛快了!” 计软听得有点懵,但听出来了一条信息:“你打过曲进才了?” 赵大赖眼中戾气一重,讽刺的瞧着计软:“老子打过怎样?你她娘的心疼了?!” 计软恍然一悟,怪不得曲进才那么恨他们呢?原来还有这么一茬。只是他怎么认出曲进才的? 赵大赖看着她那怔怔思索着的模样,却当她正在想那小白脸,更是气的要炸了。狠咬了口牙,冷刮了计软一眼,拽着裤子便要往外走。 计软慌了,赶紧又跑过去抱住了赵大赖,没道理因个莫须有的罪名闹得两人生不快啊! “你不能走。” 赵大赖吁了口袅气:“你心疼他你抱老子作甚?老子走了你一个人爽快!” “谁心疼他了?我从来没心疼过他。是你自己瞎猜的。” “那你心疼谁?” “……你。” 然猛的提着她便把她往屋里拖,嘴里恶狠狠的骂道:“你个件人!你就是欠收拾!” 第38章 讲晏子使楚 待事毕,计软给他扔给了他块湿手巾让他擦汗。不然这厮是绝对不会动的。 赵大赖胡乱抹了一下就又扔掉了手巾,计软叹了一声只好自己拿了手巾给他擦汗,看着她那细致的动作,赵大赖心里又暖又疼,长这么大还真没有人像软娘待她这么好过,不是利用他就是实实在在的对他好,外面有多少人看不起他,觉得他低溅,又有多少人表里一套,背里一套,阴奉阳违,他如今终于是有个家了,赵大赖突然半伏身,搂住了计软的头,定定的看着她:“软娘,你会不会一辈子对我好?” 计软抬眉,模棱两可的道:“我们是夫妻,当然要相互扶持。” 赵大赖冷哼了一声,丢开了她,突然又暴躁了,起了性子骂道:“他娘的这是什么袅天?!热的让人满心烦躁,怎好睡觉!待到下午干活时又是提不起劲儿!” 计软来了兴致道:“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听完就睡着了。” 赵大赖诧异的看了看她:“你个妇人会讲故事?” 计软拿来团扇,搬了张矮几,伏坐在床边给两人扇风:“你母亲在你小时候睡觉前不讲个睡前故事吗?比如你顽皮不睡觉吓唬你大虫要来了!” 赵大赖眼里掠过丝茫然和阴鸷:“不讲。” 计软抬手把他额前的零碎头发拨弄到后面去,唇轻启道:“我的儿,可怜见的,娘给你讲一个吧。” 赵大赖似笑非笑的觑了她一眼:“叫声爹。” 计软面皮微红,瞪他道:“你到底听不听?” 赵大赖躺正,面色严肃:“听。” 计软眼睫轻动:“那我给你讲个晏子使楚的故事。” 那是她少时她祖父与她讲过的故事,后来她上了学,又在课本上寻到这篇故事,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虽然不知道啥是燕子使锄,赵大赖还是道:“成。” 伴随着一下下的团扇扇动声,和窗外一声声的蝉鸣,鸟雀声,虫鸣声,计软讲道:“在春秋末期的时候,也就是大概距离现在有一千多年吧,有两个大国,齐国和楚国。齐国有一位大夫叫晏子。晏子很有才华,但他长相平庸,身量也矮小。这一年,齐国派了晏子去出使楚国。 迎接的楚人见他身材矮小,看不起他,就故意在大门的旁边开了一个几尺长的狗洞,让晏子从那个狗洞进去。不让他从楚国的大门进。就是为了为难于他,嘲讽他个子短矮。” 赵大赖听到这里就骂道:“这是什么鸟国!腌臢龌龊之地!不进也罢!” 计软微顿,道:“晏子出使,他所代表的是整个国家,不是他自己,是不能以个人好恶选择进或是不进的。不然损害的不止是他自己的脸面,更是整个国家的脸面。所以即使别人侮辱他,他也必须得去。” 赵大赖哼哼道:“老子晓得了!譬如老子有时候领的差事,明知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差事,不去却是不行。身不由己罢!” 计软听言,看着赵大赖云淡风轻的说出入生死的话,知道他是在刀尖上讨生活,才有了自己的好日子,看着他那五大三粗、大大咧咧样,不禁生了丝心疼。 握着扇子的手微顿,建议道:“不如你换一样差事吧,挣那许多钱有甚用?人活着,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强。” 赵大赖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表情严肃,眼里有一丝莫名情绪滑过,片刻后但见他收回目光,踢了下腿,身体又放松了,骂道:“用不着你跟老子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你自己安生呆在家里不出去勾搭小白脸、让老子放心比什么都强!” 计软气的脸发红,真是鸡对鸭讲,人对牛弹琴,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出去勾搭人?她还没提过一句呢! 便见这赵大赖不耐烦的道:“快些讲!瞎磨蹭什么?老子还不曾睡着呢!” 计软深吸了口气,平了平气息,心道她大人大量,不跟他个粗莽匹夫计较,方又讲道:“晏子到的时候,被人要求从那个小门进去,而不是正常人走的大门,但见他也不恼,打量了那个门后,镇定的对楚人道:“出使到狗国的人才从狗门进去,今天我出使到楚国来,不应该从这个狗门进去。”” 赵大赖哈哈大笑。 计软扬眉又道:“晏子把那门比成狗门,那楚国自然就是狗国,迎接宾客的人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国家是狗国,只好带了晏子改从大门进去了。 晏子进了楚国后,又去拜见楚王。楚王看晏子身材矮小,也瞧不起他,在大庭之上就羞辱他道:“齐国没有人可派吗?竟派您做使臣。” 那晏子不慌不忙回答说:“大王,我齐国怎么没有人?齐国的都城临淄有七千五百户人家,人们一起张开袖子,就能遮天;挥洒汗水,就是下雨;街上行人肩膀靠着肩膀,脚尖碰脚后跟,怎么能说齐国没有人呢?” 楚王又问他:“既然这样,那么为什么会打发你来呢?” 晏子从容的回答说:“齐国派遣使臣,各有不同的规矩,那些有德有才的人被派遣出使到有德有才的君主所在的国家,没有德没有才的人被派遣出使到没有德没有才的君主所在的国家。我晏婴是最不贤,没有德才的人,所以只好出使到楚国来了。” “哈哈,说得妙!” “……晏子又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楚王笑着说:圣人不是能同他开玩笑的,我反而自讨没趣了。”” ……计软扭头看赵大赖,这厮两只眼还是睁得大大的,炯炯的看着她,便问:“你还不曾睡?” “……再讲一个。” 计软:“……” 第39章 吵架到三更 再说容哥儿,你道容哥儿是个什么人,一首词描述她正当好: 托腮并咬指,无故整衣裳。 坐立频摇腿,无人曲唱低。 开窗推户牖,停针不语时。 未言先欲笑,必定与人私。 容哥儿自年前赵大赖离去,空旷了二三个月,开始时候日日倚着门窗立着,干等赵大赖来。后听闻赵大赖是去南边进生药贩卖了,心情也平顺了不再干等,又念起赵大赖走时也不告她一声,以泪洗面哭了一场。也罢休了。 到三月间的时候,春满人间,桃红柳绿,红情绿意,住的狮子街口旁边是一间废弃的荒院子,夜间总闻猫叫声,这容哥儿日日烦躁,到后来是渐渐萌动,熬不住了。开始站在门口勾搭人。 吓得那些被耳提面命严厉训诫过的好男子都不敢从她门前过,就是不得已路过也是脚步匆匆,头都不敢抬一下的。 这容哥儿恨的咬牙,却也没办法。看官试想,这青州府哪个不知道她是被那凶神恶煞、一拳能打死一个人的赵大赖包的,谁敢不要命专往枪口上撞来? 但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还偏偏让容哥儿给勾搭上一个,但巴的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是在她门首不远处一个卖粉的货郎。个不高不矮,形容猥琐。容哥儿日日到他那儿买粉,卖弄风姿,对这货郎眉来眼去,把个货郎迷得日日都要送她些茉莉粉玫瑰粉搽,这么一来二往两人都有了意,一日容哥儿借称身上未曾带钱,让他随她进屋给他取买粉的钱,货郎心知是幌子,随她进了屋去,一迈进门去,门砰通一关,但见锦屏春暖,香帐静候,两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红鸾星动,干柴烈火,迅速就燃烧在了一块儿。 这般你侬我侬的缠了一个月,开始的时候容哥儿还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坐在镜前哼曲儿,梳妆打扮。 可一个月后,容哥儿就渐渐厌烦了,她在赵大赖手里狂风骤雨经过的,一跟这货郎干事往往不称其意,渐生憎恶,脾气一通一通毫不留情的发,常骂他说:“你本虾鳝,腰里无力,休摆弄那物件来戏弄老娘!把你当块肉儿,原来是个中看不中吃死王八!” 更是被妇人半夜三更赶到外面,斜倚门儿立,人来侧目随。到了后来,这容哥儿是彻底没了情,但这货郎却还没从这段情中走出,一个劲儿的痴缠她,容哥儿更添烦恶,嘱了妈妈把着门不让他进。 货郎被逼的急了,每日间都来这里叫骂。把这荣哥儿嫌恨的不知怎样,暗骂他不是个男人,没有一点气概,跟那骂街的泼妇一般,而经了这货郎,荣哥儿又渐渐想起赵大赖的好处来,想他勇猛,每一回春风四五百度都是平常。哪似哪个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好在荣哥儿想起赵大赖的时候已是五六月间了,着人一打听,赵大赖果不其然回来了。 心里高兴,一边让人去请,一边备了饭菜,对着镜淡描娥眉,斜贴花黄,轻染樱唇。 却说小厮找到的时候赵大赖正在高家当铺里跟赵岱年说话。 那小厮道:“奶奶备了饭菜,请了弹唱的,过来请爷过去。” 赵大赖想了想,是许多天没过去了,又听有弹唱的,便应了,临去时跟岱年说了两句,又叫了当铺里的一个伙计:“你去我家一趟,跟软娘说我晚上在岱年这里歇着,不回去了,让她晚上不用备我的饭菜。” 那伙计应了便要过去。 赵大赖又叫住他:“她若是晚上怕了便让她过去干爹家,她不是喜欢岱荣吗?正好一处耍耍!” 说完,又让那伙计复述了一遍,无差错了,赵大赖这才去了荣哥儿处。 过去时,见那弹唱的和酒饭一应俱全,心便喜欢了一分。 那容哥儿道:“奴苦等了官人这久,官人也不说倒来一遭,可把人都等得都憔悴了。” 赵大赖笑道:“这不是就来了么!” “没得放那马后炮!若不是奴着了人去请,官人肯来么?” 赵大赖看了她那副半屈半恼的模样,俏生生的倒是好看,心里高兴了几分道:“肯,怎的不肯?要不是忙着运来的这批货,爷早来看你了!” 荣哥儿这才笑逐颜开,让赵大赖坐了,又让那弹唱的出来,问赵大赖要听什么曲儿。 赵大赖看了看唱曲儿的女子,才十三四岁的年纪,一张扁月脸甚是柔婉,又有青涩味道,跟她道:“便唱首《锦缠头》吧。” 那女子应了,拿了琵琶拉了腔就开始唱。声音跟黄莺般。 赵大赖听她唱罢把他叫到近前,问:“你是谁家的女儿?” 容哥儿说:“哥哥,你不认的?他是王婆子侄女儿,小名消愁儿,今年才十三岁。” 赵大赖道:“这孩子到明日成个好妇人儿。举止伶俐,又唱的好。” 因令她上席递酒。 而赵大赖同荣哥儿一道做耍,荣哥儿又从内屋里搬出来一瓮竹叶青道:“这是多年前一个内官赠奴的竹叶青,奴一直把它搁在桃树底下一丈深埋着,今个大官人早来,奴特意让人挖了出来,专为请大官人的,官人尝一尝?” 说着拧了塞子,命消愁儿倒了一盅与他吃。 赵大赖一听是好酒,眼便先亮了几分,待接过尝了一口,不由赞道:“果是好酒!这味儿甚是峻利!” 荣哥儿听言,便又笑盈盈的给他倒了许些。又给自己倒了许些,陪着他吃酒。 吃了几杯,不想这酒劲儿甚大,这荣哥儿便吃的醉态癫狂,情眸眷恋,媚眼如丝。看着赵大赖好雄壮身材,不由生起心,一个劲儿的往赵大赖身上靠,不迭叫道:“我的亲哥哥,我的好哥哥。” 赵大赖看了她一眼。眼里没啥情绪。但赵大赖又不是柳下惠。任着她撩了一会儿,便把她头按了过来,两个口吐丁香,脸偎仙杏,正你哝我哝。突听见楼下的叫骂声。洪亮的紧。声声骂的都是容哥儿。什么忘八、水性杨花,骂的实在难听。 赵大赖挪开她的头,眼里闪过厉光:“楼下叫骂的是谁?” 荣哥儿眼里闪过慌乱,但很快掠去,嘴往赵大赖的脸上亲:“哥哥,奴都急死了,还管道他是谁?” 赵大赖再次推开她,不耐烦,又问了她一句:“究竟是谁?” 荣哥儿见躲不过,这才怏怏道:“还不是你的错,你三五个月也不消说来一遭,奴家一个弱女子,独自一人住在这冷冷清清的地儿,不知道受了多少臭汉子骚扰调戏,晚夕一个人有多害怕,这人更是找到奴家的门上来了,奴家孤苦,尽受这些不三不四的欺负了。” 赵大赖厉眼看着她:“他怎不骂别人独骂你了?” 容哥儿哭哭啼啼道:“奴怎知道?他是俺门前卖粉的一个货郎,前些日子奴忘带了钱,赊了他些粉,隔天就把钱给了他,可他看奴孤零零的一个女人,无依无靠的,就讹上了奴,非说奴没还他钱,奴当他是忘了,只好又给了他一遍,可他还是不依,奴一个女子哪好当街跟他对质,他就日日来这里叫骂。” 赵大赖抬了抬眼皮,轻易就信了:“既如此,这般重利的恶人,我明日便着人把他腿打瘸了,让他不敢再欺负你,动你一根毫毛!” 荣哥儿梨花含泪的点了点头,又抱了上去,赵大赖接过去,两人一场云雨。但这次行事赵大赖总觉得有些不畅快,古人有言,女子那处乃是个混沌之物,(算了,略了)行了遭儿便觉得寡淡了。 容哥儿却缠着他不放,道:“大官人对奴家可是真心的?” 两人卧在鸳鸯枕上,赵大赖顿了顿:“自然真心。” “那官人缘何不纳了奴?奴家一个人在这里住凄凄冷冷的,晚夕又害怕,还要受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欺负,奴家每日都担惊受怕的。” 赵大赖今日心情不差,不觉得这是事儿,他跟容哥儿处久了,还是有些感情的,娶回家不过是多张嘴吃饭。 但简单不简单是一回事儿,要不要娶又是一回事儿。娶这么个水性的娼妓,赵大赖从来就没考虑过,今日被容哥儿提出,他心里有些不屑,他又不是不知道这女的什么性儿,纳了她家来等着她养汉子?难道要每日闹的家门不宁,还把那王八戴的“销金帽”“绿头巾”往自己脑袋上扣不成?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货色,他脑子有病才会想着娶个搅屎棍回家搅了自个的清净! 容哥儿见他不吭声,急道:“奴不求别的,只要能侍候大官人,奴愿作奴作婢,服侍官人的夫人,每日为官人铺床叠被。” 赵大赖不屑,还真想嫁给他了?开口道:“等我回家与内人商量商量再说。” 这是男人拒绝的一贯托词,赵大赖亦是。 为奴为婢还要商量?容哥儿有些着气:“大官人之前还跟奴说新婚第二日便来看奴呢,却没来,现在又说纳妾的事还要跟妻子商量,只怕明日就没影儿了。官人新婚短短半年,就被新媳妇的气焰压的这般牢,还有什么男子威风?怎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主?” 赵大赖不是听不出话里有话、挑拨离间,推开越靠他越近的素体,警告的看了容哥儿一眼,那一眼甚是厉,容哥儿心口跳了一下,不敢再多话,生着闷气躺下了。 仍自有些不忿,又闷闷道:“那夫人不同意怎么办?官人就不管奴家了?” 赵大赖眉不抬一下,他想不明白:“你一个人住一地儿不是挺清净自在的?我隔几日过来瞧你一回,何苦住在家里跟软娘相看两厌?” 容哥儿半起身,委屈道:“住家里至少能每日望一望官人,以解奴的思念,官人说得好听,隔几日来一遭,可实际上,这次不就是半年才过来的么?官人有了新欢,孰不知我们这旧人的感受,每日对官人朝思暮想,想的心都歪了,可官人那心就跟那铁石一般……” 赵大赖皱眉,不愿意听这怨妇般的絮絮叨叨,他一个男人,他想多久来就多久来一次,一个妓子有什么资格质问他? 听着耳旁跟苍蝇嗡嗡嗡的越来越烦的声音,赵大赖直接唬着脸道:“睡觉!” 容哥儿先时被吓得声音一下子跌回到喉咙里,待反应过来,顿时气的满脸脸红,生了一肚子闷气,咬着牙,想吵他,到看了看那张凶脸,怕他发火,还是作罢了。 可是又气不过,尤其是见这厮不过片刻,她还没想完呢,他就睡得香沉,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而容哥儿自己却在榻上辗转反侧,气的睡不着,心里的怒火就越烧越旺,什么东西,他来这里就只是睡觉的么,他没话答她的问题就涨了脾气骂她?他自己理屈倒来骂她,算什么?忘八混帐东西!便是那往日的知州大人也不敢这般对她哩! 看官需知,容哥儿她有一套降汉子的本事,就是欲擒故纵,欲拒还迎,把人磨的心痒痒,好上她的钩,因而也相好过不少男子,在情场上向来顺利,也就娇惯出了她一些脾性,这被拿话堵了后,容哥儿就越想越气,看着那张睡脸直想呼上去一巴掌,气到最后直咬牙,心里想到她不睡他也别想睡,因此半夜三更的,便总造出些动静来,又是点灯,又是熏香,又是解手,又是挂帐子。 赵大赖能不醒么?睁开惺忪的双眼瞧了瞧她,问了她一句半夜点灯做什么,容哥儿便借着这话头骂了起来。 “不做什么,就跟官人说两句话。人说一身怎当二役?你既心里有你那老婆,就不要来寻我,既来寻我也该好些态度,你自己理屈,说不出来道理,却转过话头来骂我,我是比不得你那媳妇,是良家妇女,我就生的低贱,活该被人欺辱……” 半夜三更的,赵大赖没兴趣跟她吵,先头温言安慰了她几句,赔了她些好话,但容哥儿仍是不依,一直闹,喧闹到三更天的时候,激的赵大赖火性一起,扇了她一巴掌。 于是动静更大了,容哥儿直哭哭啼啼的哭到四更天,才勉强睡去,把个赵大赖也闹的一夜睡不安稳,憋了一肚子火。是睡不着了,睁着眼睁到五更天的时候,便穿了衣裳径直家去了。 第40章 想独霸老子 至家的时候,计软正在榻上睡觉,五六月了,只盖了一条薄被,赵大赖蹑手蹑脚的进了屋,待看到榻上计软那张静谧的睡颜,安安静静的,心里的一肚子气突就卸了大半,生出欢喜和难得的宁静来,望了一会儿,爬上了床就势把她搂在了怀里。 计软微睁开眼皮,看见是他,咕哝了一句:“怎回来这么早?” 赵大赖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声音沙哑:“想你了。” 计软嗯了一声,身体往外移,本能的道:“我正困,你也再睡一会儿吧,别来缠我。” 赵大赖哂笑一声:“你个臭娘儿们,谁来缠你。” 说着把计软揽到怀里,爱怜的亲了亲,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睡觉。 计软本就半醒不醒,拍了片刻就又入梦乡了。 赵大赖轻轻把她放下,看了会儿她的侧颜,闻着清淡的香气,渐生困意。也就渐渐入睡了。 当计软再醒的时候赵大赖还没醒,他昨夜几乎一夜没睡,此刻一睡自然睡得沉。 计软坐起身,揉了揉眼,鼻子嗅了嗅,头扭向旁边正睡的香的赵大赖,眼神突然格外清冷,昨夜她迷迷糊糊的只想好好睡觉,也就没有注意,现在却不得不闻到赵大赖身上有一股酒味夹杂着的脂粉味。不是她平常用的脂粉。 看了他一会儿,计软手伸过去扯了扯赵大赖的衣裳,没见有其他痕迹,计软眼中不见满意。靠在床边上发了会儿呆,晨曦的光透着窗户一层层的在眼前拨开,计软长睫动了动,听见外头嘹亮的鸡鸣声,还是穿好衣裳下了床去。 半个时辰后,计软叫醒赵大赖:“我煮了酸梅汤,你起来喝一碗。” 赵大赖张开惺忪的双眼,天已大亮,只看到眼前一抹袅娜倩影,赵大赖半坐起了身:“我困得慌,你端过来与我喝吧。” 计软似笑非笑:“这般困,昨夜做贼去了不成?还是采花贼?” 赵大赖一把搂过她压了下去:“要采也是采你。” 亲了亲她的脸蛋,道:“亲亲,给你官人端一碗来,你官人正渴的慌。” 计软似笑非笑推开了他,下去端了一碗酸梅汤回来,看着赵大赖抱着碗咕咚咕咚的喝,计软眸光闪了闪,手指敲了敲床沿,笑道:“我闻你身上有股酒味。” 赵大赖想都没想:“昨日里同岱年一道吃了酒。” 计软继续笑:“还有股脂粉味。” 赵大赖手一顿,挪开碗看了看计软,看了片刻什么都没看出来,倒是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一下子让赵大赖心里没了底,讪道:“昨日岱年请了两个弹唱的,可能给我倒酒时候离得近,不小心沾上了。” 计软眉稍微扬:“是么?你身上还有一块胭脂印。倒像是唇印。” 赵大赖顿时面色大变,睡意全无,脸一下难看起来,她是知道他昨天做什么了?所以她?她要是想揪着这个跟他的话那她就大错特错了!赵大赖狐疑的瞪着计软:“你她娘的少胡里八绕的,你究竟想说什么?!” 计软一丝不乱的看着他那表情,心已知了七分,不过在外面乱搞还这么理直气壮的真没见过,微微冷道:“官人可预备纳妾?” 赵大赖一愣,他没想过跟计软提纳荣哥儿的事儿,但这事儿她竟提出来了,她想说什么?其实纳妾不纳妾都无所谓,看他心情了。 计软看他不语,又敲了敲床沿,不疾不徐的道:“也是我的问题,我有一些原则性的东西忘了跟你说,现在我说一遍,官人记牢了,我不能容忍跟别人共侍一夫,如果你要纳妾或者下次让我知道你跟别的女人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咱们二话不说立即就和离。你要是不同意的话咱们就到官府相见,让官府宣判。” 计软说得很认真。赵大赖听得一愣一愣的,惊呆了般瞪着计软,缓了半刻才道:“你的意思是老子只能纳你这一个娘儿们?外面还不能找女的?” 计软蹙霉……也可以这么理解吧,点了点头。 赵大赖一副震惊的表情,暗道计软那脑袋瓜子里塞的都是什么?怎么那么惊世骇俗哩,从古至今他也没听说过一个做媳妇的敢跟丈夫说这话,不纳妾?不能找女的?就是大弦律条它也没这么规定!还原则哩,一个臭娘儿们屁的原则!他让她干啥她就得干啥!还来要求他嘞! 说来这个女人就是喜欢跟他对着干,通跟他反的来!跟他的逆鳞似的通得教训她一顿!待这般一想又觉得有意思,他不就稀罕她身上的这股劲儿嘞,干什么都能跟他想的不一样,惊他一把,这个臭娘儿们,赵大赖眸子闪了闪,看着计软那小模样,心思着收拾她的法子,要揍她一顿他还真舍不得,如今他跟她正是情浓,待脑子一转,赵大赖激的斗志一发,他还不信降不了她了! 誓让她乖乖顺顺的,让她朝东她就不能朝西,他干啥她都得支持着他,当神一样崇拜他才是!一个十六七的小丫头,得受他□□的乖乖巧巧,哪是她这样,干啥都不听他的!还想气焰高的压着他?!给他提原则呢?!他就是把她惯的太狠了! 这般一想,扔了碗,就把计软捉了上来压了下去:“你个骚/娘们,还想一个人独霸老子?嗯?谁给你这天大的胆子?!” 计软气的要死,一边推他一边道:“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赵大赖揉了揉她的小脸,眸色变了变,突然凶着脸:“哭个给老子看看,嗯?” 有病啊,计软要气的吐血了,一边用力推他一边道:“我跟你说正事呢!” “你给老子哭一个,老子就跟你说正事。” 变态! “你不哭咱俩就这样,等会包不准老子做出什么来,你须知道老子下三滥的手段多的很,你要是不哭,就别怪老子无所不用其极,都使到你身上,非把你弄哭不可!” 计软真哭了。一半是气的。她很识相,不就是哭两声,掉两珠眼泪,她做的出来。其实,还有一点小委屈。 赵大赖这下子傻了,也慌了,呆呆的看着计软一边哭一边哽咽着道:“我哭了,我要说正事儿。” 赵大赖看着她那梨花带雨的模样,顿时心疼之意绵绵滚来,一边搂着她亲她眼泪,一边又恢复了不要脸本质,解她衣裳一边急切的道:“老子知道,老子稀罕你,你不知道老子多稀罕你,托在手里,怕你给倒了;噙在口里,又怕你化了;说待打,恐怕闪了你的手;说声骂,恐怕走去了,你气着了;我的个乖乖,老子恨不能天天跟你绑一块儿!别人多看你一眼老子恨不能剁了他!现在你也不让别的女人碰老子,说明你也稀罕老子了。” 计软眼还没干,面红的滴血,妈蛋,话是这么理解的吗? 赵大赖却觉得她脸红的着实可爱,跟带雨的蔷薇似的,亲了一口道:“来,老子任你一个人霸着了,过来,老子任你一个人碰,尽管占老子的便宜……” 无耻…… 计软一把推开了他。 容哥儿自一醒,就发现赵大赖不见了,找遍了屋子也没见个影儿,问了人说赵爷天不明就回了,又哭了一场,哭的两只眼肿的跟核桃一般。 过了两天,听人说楼下的那个卖粉的货郎被人给打瘸了。心知是赵大赖,心道他到底还是顾念自己的,又念起往日种种,痛哭了一场。 再着人去请,请了多次,人也不来。容哥儿心里更是不快,只每日茶饭慵餐,娥眉懒画。倚着门儿望,望的双眼欲穿。 那妈妈跟她道:“这事是你做的不对,你再委屈,也不该闹得他整晚睡不了觉啊!” 容哥儿哭道:“他还打了我一巴掌呢,我难道就做个闷葫芦,任着他打死我?” “怎就打死你了?若不是你惹急了他,他怎会跟你动手?” 容哥儿拿手帕抹了抹眼泪道:“我也惯知他是个气性大的,以前也不敢过于惹了他,可他那晚连说声哄人的话都不肯,只想着他那老婆,谁要他真正来娶我了,便是不娶我我一个孤苦女子又能拿他怎样?只是气不过他找那样的借口拒绝,竟一点真心也无!” 那妈妈直执着容哥儿的手拍道:“我的儿,今日已不同往日,他那老婆我也瞧了,姿色端的不比你差,你再跟以前那般耍性子,哪能笼住他的心?依老身说,你过去跟他道个歉,你态度一软和,他一个大男人,还不就原谅你了?” 容哥儿又是痛哭:“我也知晓这个道理,命人都请了他几遭,他只是不来,他不来,我上哪儿与他道歉去?” 那妈妈皱着眉头思索了阵,道:“我的儿,你便非他不肯吗?依老身说,这比他强的男人多了去了,三条腿的蚂蚱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没有吗?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要财没财要貌没貌,又不会疼惜个人,你莫挂着他,老身再给你找一个,保准比他有钱,长得也比他俊俏。你一看就喜欢。” 容哥儿道:“妈妈不知,我以前也看不上他,行事粗鲁,长得也不好看,可处久了,女儿发现,只要有他,就再没人敢欺负女儿,妈妈,女儿心里还舍不得他。” 妈妈看着容哥儿那泪水涟涟,难过哭泣的样儿,最终叹道:“罢,罢,老身就替你跑一遭儿。” 容哥儿点了点头,却不见高兴样儿,仍依偎着榻斜坐着,香帕浸透,她对妈妈也没抱多大希望。 这老妇却没有直接去找赵大赖,反揣了一盒子果品,一只烤鹅,去了马国嚭家。 这三街五巷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儿,有什么是她一个婆子不知道的?她早打听清楚了,一个月前赵大赖突然冒出来了一干子亲戚,那马氏是赵大赖的亲娘,是早年时候不知什么原因走失了才找回的。 那赵大官人对这一家子还不错,日日留他们在家吃饭,还月月给他们掏银钱花,真当老的来孝敬了。 这一家子的性情她也摸了大半了,马国嚭整日呆在家不大知晓他的性子,但那马大苗是个最爱占便宜,没规矩的。马氏那人,则是事事以她丈夫女儿为先,在家总是受欺负,但是个不长记性惹人恨的,明明是个软绵性子,却又不辨是非,喜欢窝里横。一旦跟她熟了,她喜欢欺压你,但你要是比她厉害,气焰长得比她高,她反倒又气焰弱了。 这样的人,还不容易把控?只要套好关系,那马氏跟她儿子说一声,父母命,不可违,那赵大赖焉有不答应的? 但见这老妇到了马家,咚咚咚敲响了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是马大苗开的门。马大苗头伸到门外,一双眼瞧着这个打扮的妖里妖怪的老妇,褶子都满脸了,头上还插了三只花,脸上抹得跟猴屁股一样,这莫名其妙的人是谁呀?来她家作甚?打量她了完,心里不喜,皱了皱眉:“你是谁呀?” 那老妇笑道:“你是大苗吧?真是个水灵的闺女,也到年岁了吧?这青州府的媒婆没有老身不认识的,赶明让他们给你说个好亲事。” 马大苗一听人夸她长得好,便先得意了三分,再看这老妇立即觉得顺眼无比,有了个猜测:“你……难道是个媒婆?”上门给她说亲的? 那妈妈摇头道:“以前干过,如今不做了,俺如今跟女儿生活在一起,俺也不是别人,就是你哥那相好的娘。” 马大苗愣了,跟她嫂嫂长得不像啊:“你是俺嫂嫂的娘?” “不是不是,”那老妇摆手道,“你嫂嫂是新娶进门的,俺女儿跟你哥的时间可比你嫂嫂长,光是你哥成婚之前就跟他好过两年哩!” 马大苗张大了嘴,跟听天书似的,不可置信,天,她哥原来在外边竟也有人!马大苗突然没法概括自己的心情,龌龊?高兴?得意?无法理解?反正他们村里都是一个汉子一个婆娘的,有的汉子还娶不着呢! 那老妇心里怨这丫头没个眼色,她站了这儿许久也不说请她进去,看她跟个傻子一样张大嘴呆在那儿,只好道:“不请俺进去吃杯茶?” 马大苗猛的反应过来,这才慌忙请了这妈妈进家去。 马国嚭不在家,他出去找活了,这一家子住在这儿总得有个吃饭的营生,已托了赵大赖几回了,他也不肯吐个口,马国嚭心里憋了一肚子火,他举手之劳的事儿能费多大功夫?他便不是他亲爹,那他娘总归是赵大赖亲娘,给他找个活干就那么难吗?他是让他杀人放火了还是怎么着?也忒奸了!但也只敢怒不敢言,一个人跟只没头苍蝇似的在外面乱撞,他又没青州府的户籍,这活自然难找,找了几天也没寻着个营生。好活没个人肯要他,赖活他又不愿意干。只在青州府街面上瞎逛荡,这个时间点,还没回来呢。 这老妇只能跟马氏说话。 但见那老妇把礼送上,这马氏跟马大苗一看,脸已笑开了花。 几人坐在椅子上客套了几句,唠了会儿家常。 那老妇就道:“想必妹子也看出来了,俺来是有点小事儿麻烦您,我也就不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了。” 马氏给她倒了盏茶,示意她说。 那老妇就道:“我那女儿,你们来的晚,可能还不知道,是住在狮子街的容哥儿,一直跟官人好着的。前几天,俺那女儿跟赵大官人吃酒,使了小性子一不小心惹恼了赵大官人,大官人大早上的天还不亮就走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俺那女儿不依啊,心里有大官人,大官人一不来,她这几天哭的不成个样子。我这当娘的看着能不心疼,就劝她说你心里既然有大官人,就过去道个歉,床头床尾的哪有什么隔夜仇?一说开不都解决了?谁知俺这姑娘说她着人去请了,可大官人正不知忙什么呢,没空来,你说俺们这样的人也不好找上门去道歉,就想着,能不能托妹子跟大官人说一说?只抽个空出来一遭,只让俺女儿道个歉心里舒坦了,不耽搁他多少时间。” 马氏一听这事眼都亮了,还有比这更好能给计软添堵的事儿吗?她儿子干得好啊!在外面找女人找的好!计软那个村姑有什么资格配她家儿子?做事大手大脚的,又没个本分样儿,就不是个持家的,要马氏心里说,合该找个又孝敬他们一家的又软弱可欺的,跟那烂柿子一样任他们揉捏,却娶了计软这么个软硬不吃的货色!但今天光听到赵大赖在外面有女人这马氏就够高兴了,就算不能休了计软但外面有女人这事儿她计软能高兴吗?计软不高兴那她就高兴了,一高兴能不应吗?况且人家姑娘不就是道个歉,还带了礼来,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有什么不能依的? 正要答应,马大苗却拽了拽她的袖子,抬头跟那妈妈道:“既请了俺哥俺哥为啥不去见一面?俺看他最近也不忙啊!”是不是这事儿难办才来找他们的? 被这丫头片子说穿这老妇面微微变,有些不悦,但很快就笑成了朵菊花,道:“我也不清楚,大官人只推他忙。但他俩之间就是点小打小闹,兴许是心情还没缓过来罢!苗姐儿今年多大了?可有相中的人?” 这话题一岔,马大苗成功被吸引了过来,面微红:“十五了。” 老妇眸光闪了闪,笑道:“说得亲了,待过几日俺给你找个好人家,我手里有几个好男子呢,都是富户,长得又不赖。在青州府也是数的着的,配你刚刚好。哎呀呀,我今次来了都忘了给你带见面礼,俺女儿那里有不少市面上买不到的金贵首饰,还是当年那些大官送她的呢,下回你来家玩你自己随便挑。” 马大苗眼一亮:“真的?” 那老妇笑道:“假不了,俺还想把你介绍给容哥儿认识呢。” 马大苗一听,岂能不高兴?只差没手舞足蹈了。 这两人都一满意又有什么是办不成的?很快马氏两人就应了,这老妇告辞了声,就昂头抬胸,得意洋洋,扭着屁股走出了家门。 第41章 吊死一棵树? 经了一个多月的相处,马氏跟这一家子也是混熟了,混熟之后很多行事都放得开了,她见计软是个不吭不响的性子,惹她一两回她也不恼,见此便总是想寻着机会欺压欺压她。也好在丈夫女儿面前邀功。 这马氏干别的事不行,干这种让计软不快的事倒是雷厉风行,说办就办。要说,人与人之间有个眼缘,更有个气场,相吸还是相斥都不好说定。马氏不喜欢赵大赖,但想着把他家的钱往自己家贴,偏偏计软又执掌着赵家中馈,对她又不像别的儿媳妇那样处处巴结着婆婆,所以让马氏喜欢上计软,不是件容易事儿。这是其一。其二,就像上面说的,这马氏的性子,欺软怕硬,她见计软不温不火的,便当她是个好欺负的,就总是要让她不快活。这般一来,要想和,已是没有先机了。 容哥儿的妈妈前脚走马氏后脚就马不停蹄的去了赵大赖家。 赵大赖自那天自以为计软是真稀罕他,心里高兴,这几天又溺在家里。但他表面不露出来。本来是有单押送的生意的,叫赵大赖给推了。 这天计软来了月事,小腹有些疼,赵大赖忙上忙下,又是烧热水又是煮红糖,跟她得了什么大病似的。 计软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一个七尺汉子,侍弄着那瓦罐,又是点火,又是扇风,又是添水,焦急的满额头都是汗,还不时关切的问她疼不疼。不禁有些好笑。 实话,她腹部只是有些抽痛,但这种痛感她还受得了,不是疼的难以忍受的那种。每次抗一抗就过了。但见有人这么关心她,计软眼眯了眯,睫毛在阳光下沐浴颤动,不是假的,她感到微微的幸福。 好不容易赵大赖烧完了红糖水,凉了凉,端给计软,看着她喝的一滴不剩,才绷着脸,紧张的问道:“还疼不疼?” 计软睫毛轻动,看着赵大赖那紧张样,故意道:“疼。” 赵大赖急了:“这样不行,走,老子带你去看郎中!” 计软挡住他伸过来要搂她的手臂:“哪有来月事去看郎中的?忍一忍就过了,要不然你把手搁在我小腹处,我暖一暖就好了。” “当真?”赵大赖瞪着眼。 计软笑道:“当真。” 赵大赖俯身把他那宽大手掌按在了计软小腹处,温热的手传来的温度果然让腹部好受了些,计软眯了眯眼,感受着袭过来的滚烫温度。赵大赖活力爆发力十足,向来跟个大火炉一般,从春至冬身上都是热的。 计软抬眼,顺着那条壮实的手臂向上看,看到近在咫尺紧张照顾她的男人,这厮眉心蹙在一起,很严肃,也很粗犷。 但他眼间有浓浓的关切担忧,这可谓是计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认真看他,两人距离近到他面上的汗毛都一清二楚,这厮皮肤跟“光滑”两个字沾不上边,相反还很粗糙,且长了不少的青色胡茬,看着就很扎人,窗外泻进来的日光徘徊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赵大赖脸动了动,计软的心跟着那动作动了一下,看了看他,心里柔了一下,抬首在赵大赖脸上青茬处亲了一下。 赵大赖一怔,扭过头来严肃又惊诧的看着她,计软唇微抿,赶紧低下了头,面颊微红,赵大赖瞧着她那副模样,眼中却突然涌出狂肆的惊喜,一把抱住了计软。跟铁钳似的不松手。 抱了片刻,计软推他:“我要被憋死了。” 赵大赖方放开她,将着她狂啃了一通,最后在她嘴上亲了一口道:“你个小可人疼的,可算是会亲老子了,乖乖,老子还是带你去瞧瞧郎中去罢?你别没疼坏,让老子倒先心疼死了。” 计软面微红道:“哪儿那么夸张?我也不是十分的疼,抗一抗就过去了。” “抗你娘的抗!老子把郎中叫来给你治!他要不给你治老子砍了他!” “哪有你这么不讲理的?” 两人正说话,这时候突听外面叫喊开门的声音。 赵大赖皱了皱眉,听见敲门声越来越响,骂了一声,方扭头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摸了摸计软的头发:“你在这儿坐着别动,我去看看是谁。” 计软点了点头。 赵大赖又看了她一眼,方走出门去,走到门首开了门,一看是马氏,瞳孔微缩,便点了点首:“娘来了!” 马氏拽着衣襟进了门,口里却抱怨道:“软娘这个不懂事的,怎不知道出来给我开门?劳你一个大老爷们顶着这明晃晃的日头过来开门!再给热着了!” 赵大赖皱了皱眉:“她肚子疼,我让她坐着别动,您有事儿?” 马氏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开口,她举了举袖子,挡了点太阳光,但仍然是热,况她又走了这么远的路,马氏用袖子抹了把额头汗珠,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赵大赖看了她一眼,道:“进屋说话罢!” 说着两人进了屋,计软已听到是马氏的声音了,便在堂屋里侯着,见到两人进来便行了一礼,笑道:“娘来了!” 马氏扫了她一眼,冷哼了声:“真够娇贵的?肚子疼?我看不好生生的立着呢!” 计软唇边的笑微僵,走到桌前准备沏茶倒水,赵大赖却阔步走了过去,夺过水壶杯子,斥道:“谁让你出来的?滚屋里歇着去!丢人现眼的!” 计软眉皱了皱,告退去了里间。 马氏见她被骂走了道:“哪有你一个爷儿门沏茶倒水的?来来,我来倒。” 赵大赖让给了她,自己坐下,马氏倒好水后也就在他旁边落了座。 赵大赖没动那茶水,道:“娘有事儿?” 马氏动了动唇,才道:“大赖,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容哥儿?她想跟你道歉呢,你啥时候去见她?” 赵大赖眼顿时一乱,扭头朝里间的方向看去,计软已回了屋,不知道听不听得见。赵大赖眼又一厉,射向马氏:“你怎么认识她?!” 马氏被吓得抖了一下:“不是……还不是她娘求到我头上来了?说她想跟你见个面道个歉!” “不见!” 这般直截了当的拒绝,马氏心下不大高兴,看了看里间,故意提高嗓门道:“你俩不就是闹个小矛盾?当什么大事?都在一起两年了,多大的情分!大赖你可不能当那喜新厌旧的人!你一个大男人不说主动认错,反让人家一个姑娘给你道歉,你也不嫌皮臊的慌,那姑娘正想你想的直哭呢,你却呆在家里生闷气?倒似那绣女一般!那姑娘就想给你道个歉,不过耽搁你一刻半刻钟的事儿,你过去见她一见,啊?” 赵大赖眸中掠过阴霾,计软那天的话还在他心里搁着呢!他虽不大把这话放在眼里,亦觉得有几个女人没啥子,但保不齐计软会怎么想,没必要平白在两人间生间隙不是? 况容哥儿那人就可有可无的。更不值当破坏他生活!但与其现在不让马氏说还不如当着他娘的面澄清让计软听见更让人信服,赵大赖因此抬了抬眉:“既然她托了你,那正好,你回去跟她说,我这一辈子除了软娘不可能纳别的女人,但念在过去的情分上,她愿意,我就补偿她些钱,但再去她那儿是不可能了,让她另寻金主吧。” 这话是说给计软听的。 马氏一听,跟晴天霹雳似的,这什么什么跟什么呀?还不纳别的女人?有哪个男人是不吃腥的?可笑呢,况她刚知道他外面有个女人就不要了是咋回事儿啊,给她难看的?他不要她还怎么设法让他休了计软? “你这是干什么?没听说你俩发生什么大事儿啊,怎的我跟你一说你就干脆要都不要人家了,你是不是专一想让我这个做娘的难看的?还是你就念着过去没好好照顾你要跟我作对?那时候你当我是得已的吗?!我好歹养了那多年,就是你不认我我也有生你的恩,可你是怎么对我的?这般气我!”马氏站起了身。 赵大赖皱了皱眉:“不敢,但这话你不说我也要说的!” “你说什么说啊?!人家容哥儿怎的对你不好了?为你整天哭的天昏地暗的对你还不好?这不是心里有你?我咋没见你媳妇为你哭过一声呢!我看你死了,她都未必哭一声!你就是个不知好歹的!叫眼屎糊了心,被那狐媚子的皮囊给靥住了!” 哪有第一次给人家办事儿没办成还搞砸了,那她的面子往哪儿搁啊!马氏干脆也不坐座了,见赵大赖仍是无动于衷,灵机一动,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高嗓门的大嚎:“你今天要是不同意去见人我就哭死给你看!叫街坊邻居都瞧瞧,你是怎样对你这个亲娘的!俺们来了一个多月啊,当俺们是破要饭的,在外面租了个破烂地儿让俺们住着,你是有本事了,你天大的本事,可连个差事都不肯给你爹找啊,光你那媳妇穿的一件衣裳都能当俺们一个月的吃穿呐,俺们怎的巴结你怎的讨好你都笼络不了你的心!你那媳妇年轻美貌,俺们这老了的活该被你厌弃,活该饿死……” “俺就知道你一直怨我,怨我过得好的时候不来找你这过不下去了来找你了,你当俺们是为了你那钱,你也不想想,我一个妇人,整天住在那闭塞村落里,到哪里得你的消息,还以为,还以为你早……” “你那媳妇你就当那神一样的敬着恭着,可俺说她一句你就给俺脸色瞧!受人家的脸色,还不如俺们早就饿死冻死算了……” 赵大赖唇抿紧了,眉头皱着,本来这种场面他轻易就能制住,只要他骂一声他敢肯定他娘再没胆量哼出来一句。但赵大赖眼中却闪过一丝稀薄的愧意,他跟母亲之间……他何尝不是想对她好?!可他胸腔里一直酿着一股恨意,对过往的恨,他根本察觉不到他娘对他的爱,如何让他去爱她?如何让他去对她好? 可让母亲坐到地上哭泣,却是大大的不孝,且细想想,从母亲来的这些日子,他对他们确实不够好。始终备着戒心。在心跟心之间筑了高高的围墙。他想,就算是要融冰,她现在依靠着他,也该是她先开始,可他的苦不是她的苦,他娘只怨着他为什么不对她好?他只恨着他少年时他娘为什么不对他好?你不能说服我,我更不能说服你。不在一个频道上,无法抵达在一个频道上。 到底是母子关系,赵大赖没任着他娘嚎下去,没忍心,上前俯身要扶马氏起来。 马氏却哭着不肯起,打他道:“你这个没良心的……” 赵大赖眸子阴沉的动了一下,还是没开启心门:“我已给马国嚭找了一件活,在高家厨房里帮忙,做点打杂,一个月一两银子,逢年过节有赏。你看看行不行。” 一两银子?马氏脑子快速合计了一下,现在吃穿又不用花他们的钱,要是能拿薪资的话一年就能攒十两银子,十年就是一百两。到时候就是赵大赖抛弃了他们,他们也能养老了。 马氏抬着干涸的眼:“那容哥儿的事儿呢?你不答应去见她我就不起来!这也是人家第一次求我办事,不就是一刻半刻钟你都不肯同意,你让我这个当娘的面子往哪儿搁啊!人家说出去还不说我这个娘跟你关系不近,外来的……” 赵大赖打断了她:“我去见她。” 噗通一声,里间似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谁都没听见。 马氏这才有了笑脸,起了身。心道这一嚎果然是有用,赵大赖他爱面子,还不是怕被街坊邻居瞧见他的作为,下回她再遇上事儿了便该用着这着。 目的达到了,马氏也没多留,临走时瞥了一眼静悄悄的里间,心里哼了一声,只怕早气得要冒烟了,倒是会装,出来一下都不肯,把你给气死才好呢!故意叫了一声:“软娘,娘走了啊!你也别呆在屋子里生闷气,这男人嘛,有几个不花心的,这身为女人,大度最重要,你也要体谅着你官人在外面干活劳累,有一个两个女人多正常,一会儿可别跟大赖生气啊!” 计软掂了掂几案上的一块砚台,眼眯了眯,所有的对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嗓门之大,好像是专门跟她说的似的,肆无忌惮到她已经不存在的地步了吗?还是从没把她放在眼里?她容忍他,她当不知道,可不代表她真的不知道!不代表她是傻子!计软眼瞅着那块砚台,心道她是该把这块砚台砸到赵大赖头上呢还是马氏头上?分析了下,该砸到赵大赖头上。 手一紧,一松,只听“噗通”一声强烈的响动,木门遭受了重击,陷进去了一个窝,砚台噗通一声又重重落地。滚了几滚。 马氏听见那剧烈响动,心里冷笑了声,眸中掠过得意,心情极好的迈着小脚往外走了。 赵大赖面色则一变,赶紧闯了进来,待看见计软正用满含怒气的眸子看着他时,赵大赖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那个女人,心思莫名。 计软站在那儿,觉得这世上的事真是讽刺,就在半个时辰前,她还在想,她的丈夫体贴她,关心她,甚至是爱她的。她还亲了他的脸!可是在下半个时辰中,她就听说他跟另一个女人藕断丝连,当着她的面答应去见她!而就在几天前,他还答应过他不会跟别的女人不清不楚的,啊,不对,他答应过吗?他用甜言蜜语把她绕了进去,把她绕的她忘了要一个承诺,随即她又觉得好笑,承诺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赵大赖终于开了口,艰难的开口:“咱那天后,我就没再跟她来往,到明天我见她一面,把事说清楚……” 计软笑了一声:“是,你没跟她来往,但你也没拒绝她,更没跟她断了,你让她对你心存念想,挂着你,或许你压根就很享受她为你哭泣,或者,你根本就不想跟她断了。” 计软的眼神太直白,太冷冽,赵大赖受不了她这么看他,平白冒出来一股火气,骂道:“老子听不明白你说的啥!也没你那多的弯弯绕绕,老子既说了不再跟她来往就不会跟她来往!你休要聒噪!”他怎么了他?他不就是想在家跟她多腻歪腻歪才没空过去说的!谁有那闲空袅她?他为了她活都推了她还要怎样?况容哥儿那性儿,极有脾气的,察觉到他冷淡了绝对不会一棵树上吊死的,定极快的去巴结别的金主去了,他又有什么必要说哩! 这么就想完事了?她就是个好糊弄的傻瓜?计软眼有点红,声音也有点悲:“你自己做错了你还来凶我哩!我真没见过,你娘在外边那般骂我你不争辩一句,什么都答应她?到了我这儿全反了,我狐狸精?我要是狐狸精会让你这么待我?我怎的招惹你了?还有,你那污浊的病是在哪儿生哩?官人,你对哪个好哪个坏咱看得清清楚楚,我看你是一直把我当傻子看吧,觉得我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好糊弄……” 赵大赖就受不得计软这幅委屈样,她说第一句开始他心就化了,越往后说就越心疼的不知怎样了,一步跨上前就要把她揉在怀里,计软气怒的又是挣扎又是打他,狠命的反击,还是被赵大赖死死勒在了怀里。 直亲她的额头道:“别闹了,我的乖乖,成不成?我就是把你当成最亲的人,才想着先可着别人来,那容哥儿我就没稀罕过她,又怎么会对她比你好哩!你不信明日咱俩一块去,看着我跟她断,要是你气不过,我就叫上兄弟把那烂—娘儿们给打一顿!你也是知道我的,说到做到,那天你跟我说了后我真没见过她,没跟她断是因为想跟你多呆些时候,一刻都不愿意离开你,你细想想,我这几天有没有出去过?为了你我还推掉了单活,怎就糊弄你了?刚是我说话语气重了,你原谅了我罢!” 计软闭着眼,心想,男人真是天生的谎话精,连赵大赖这样的说起谎话都是顺口拈来的。甚至是没有漏洞。他可真会绕,绕的她又要信他了。 赵大赖见计软不说话,略松开她,拨了拨她额前有些凌乱的头发,担心道:“软娘,肚子还疼不疼?” 计软看着他那眼,那眼中是真切的疼惜和担忧,眼神是掺不了假的,计软抿了抿唇,不想再看他一眼:“我有些累,想要休息。” “好,那你睡,我给你扇风。” “不用。” “不用也不成,快到晌午了,天热成这样,不扇风怎么睡?你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买来。” “我不吃。” 虽然不用,赵大赖还是一一做了。 第42章 计亲娘来家 第二天,赵大赖就喜庆庆的从外面走过来,看着计软就涎着脸道:“软娘,我已跟容哥儿断了!我刚才已经跟她说得清清楚楚!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你看,我说到做到罢!” 计软没瞥他一眼,在一张纸上不知道涂涂画画着什么。 赵大赖笑有点僵,走上前去,大手顿了顿,试探着抚摸上了计软的头顶,似带了无限眷恋,道:“你要还是不满意,我找人把她赶出青州府去!再不成,你不解气的话,老子让你打一顿?” 计软丢下笔,躲过他那只手,起了身,不看赵大赖一眼,转身进了书房。 赵大赖的手还停在半空中,见状,笑枯萎了,收回了手,在原地脸黑了一阵。但也没气馁,干站了一会儿,骂了句娘,又到书房里去跟计软厮磨。 计软翻书,他跟着在一边道:“我的姑奶奶,你究竟想怎样?老子又不是做了,你好跟老子生气,关键是我没做,你这般生气可不冤屈死我?便是到了阎罗地狱,我也不肯受这口鸟气!” 计软没看他一眼。 “老子还没跟哪个娘儿们这么求过呢!老子昨夜可是给你扇了一夜的扇子,你瞧老子的胳膊,你瞧瞧,今个连个木桶都提不起来,你还不领情!老子今早上还洗碗了哩!你待看看,这大弦朝哪个有本事的汉子干洗碗这活的?你莫不识好歹!” 计软不搭理他。 “再说有几个女人怎么了?你见哪个男人没几个女人的?多少的有了新欢都把原配给弃了!老子是不可能弃你的,谁也动不了你的位置,你没见青州府那张千户家前后娶了十八房,那原配原厉害,被他亲手给害死了!老子别说害你了,可曾碰你一下?对你够疼惜了,你不知道比多少人都幸运了,你不对老天感激嫁了老子这么一个重你汉子,你倒生气什么?”赵大赖通就想不明白,这女人脑袋瓜子里装的什么,倒跟他置气这久,他又没纳妾,没不回家,没欺辱冷落她,更没短了她衣食住行。她不感激他还有什么好跟他气的? 计软抬脚错过他,到了另一边的书架子。 赵大赖紧跟上她,又觑了她一眼:“不然老子给你跪一跪你原谅老子?!”他听晁大说的晁大家的一生气,他就是这么跟他娘儿们跪的!保准消气儿! 说着凑到她跟前,还真是要下跪。 计软脸黑了,一想到他跟别的女人也下跪就恶心至极,更看不上他这样:“你还要不要脸面?你一个男人这招数你都使得出来,别怪我瞧不起你,拿着你这些哄女人的招数去糊弄别人去,别在这儿恶心我。” 赵大赖脸色大变,也不跪了,一张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直楞楞的盯着她:“你瞧不起我?!” 计软吸了口气,很想就这么发脾气直接说是。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知道赵大赖对什么最敏感,其中之一就是他最怕别人看不起他,最恨别人轻贱他,计软隐隐知道这跟他少年的经历有关。再恼火计软还保留着那丝理智,没往别人的最痛处戳。可他做的事就像让她吞了只苍蝇一般,他在跟她成婚后还在跟别人藕断丝连,纠缠不清,计软原本是个糊涂人,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她发现他的观念已经形成了,那就是一个男人三妻四妾正常不过,他让她稳稳当当的做他的妻子她就得感激他,什么理论?她也不可能接受,计软带着一股子气,瞪了他一眼。 正在此时,突然听见彭彭的敲门声,计软错过赵大赖,直接走了出去。 赵大赖脸还黑着站在原地。浓的没拧出墨水来。 计软木呆呆的脑子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或许是一股子气,走过去开了门,把门打开的一瞬,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计软眼里一怔,喜道:“娘!” 是亲娘。 门口站着的揣着一个包裹唇微抿的妇人却不是阔别多日的计氏又是谁?计氏穿着青襟衫,布鞋,头上盘了个青云髻,看见女儿那一刻眼里便绽出欢喜。 还有什么比这个时候有亲人来好的?计软眼里微微湿润,一边接过计氏手里的蓝色包裹把母亲让进去一边亲热的跟她说话。 计氏说道:“这夏天不是来了么,娘在村里跟丫头挖了不少的芦根茅草根,还有早时挖的蒲公英根,想着你这里又没有,我给你带了些来,你平日里煮了水你跟赵大官人你们两人喝,败败火气。况且你以前在家的时候也是喝惯了,到这里猛一不喝我怕你不习惯。” 还是亲娘好,计软喉咙有点哽咽,应了,看了看计氏身边,就她一个人,道:“怎么娘一个人来的,买的那个丫头呢?” 计氏亲热的拉过女儿,拍了拍计软的手:“娘让她在家里看门,她又没见过世面,来了再冲撞了大官人就不好了。” 计软笑道:“不能够。要冲撞也是他赵大官人冲撞别人,您见过小鬼冲撞阎王的吗?况且娘你一个人来多不安全,下回再来时就带着她罢,也能给你拿拿东西。还有,娘你既然来了,今晚上就别走了,住几天再走。” 正说着,不妨赵大赖已在院中立着,一副健阔身板,脸还黑着,但对着走过来的计氏躬身行了一礼,道:“不错,今天来就别走了!软娘正想你想的很呢!” 说着,抬眼冷岑岑的看了眼计软,计软别开眼去。 计氏一见赵大赖,脸就笑开了花,丢了计软,拉过赵大赖问他可安好,又问他吃住,两人过得怎样,怎不回家瞧瞧等等之语,倒仿似赵大赖是他的亲生儿子,嘘寒问暖,对他的热切倒能胜于计软十倍。岂不知天下父母心,这计氏只巴巴的想着,把赵大赖笼络好了,那他就能对自己女儿好了,便没个停的关心照料。 赵大赖又受当他人对他好,便正合在了一块处,两人越说越热切。 使得计软倒跟在了两人后面走,只听计氏又道:“小软这孩子自小叫他爹宠坏了,不懂事,来了这些日子,没少让大官人生气罢,她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好你跟我说我教训她!但老话说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呢?你看在我的面上,往常多担待她点。啊?” 赵大赖听得眉挑了挑,计软那贼妮子,他恨着哩!但他一直在宠她,至少在赵大赖一人眼中,他反正就是在宠她:“娘说的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是她丈夫,不担待她担待谁?!” 计软没吭声,帮着把母亲带来的包裹放好放到屋子里,然后给他们沏茶倒水,赵大赖计氏两人就坐着闲话。 倒水倒得赵大赖跟前时,赵大赖瞥了她一眼,语气冷冷的:“你也坐下说话罢!” 计软依言坐了下来。 计氏看了看两人,觉得这两人似有点不正常,笑道:“小软今个怎不大说话?娘来了令你不高兴了?” 计软还没来得及回话,赵大赖已答道:“不干娘事,软娘她是在生我气呢!” 计氏愣了:“哦?怎么回事?小软她怎么给大官人惹麻烦了?” 赵大赖觑了计软一眼:“不是,昨日我娘说了她一两句,话不大好听,她可能是气着了!” 计软唇抿着看了赵大赖一眼,没说话。 计氏倒是发怔了:“是赵家的那位干娘?” “不是。是我的亲娘,她在我九岁的时候抛弃了我,如今又寻了来。端午节时候才认的亲。” 他这话落,计氏张大了嘴。计软也愣住了,是抛弃了他?九岁的时候?便转眼看了看赵大赖,这厮似就在等着她的目光,见她望过来唇角扯了扯。 计软无表情的收回视线。 赵大赖又道:“她小时候大概就不喜欢我,我办了好事她从来不会说我好,只骂老子笨,千方百计的讨好她,她总是当成驴肝肺一样给丢到地上,一到她跟前,她就用各种难听的语言谩骂……但有时候她也好,她宁愿饿着,会把自己的口粮省了给我吃。所以,我还是念着这点恩的。” 计氏道:“到底是亲娘,宁愿自己饿着也不让孩子饿着,也是个好娘,既认了,就抓住时间孝顺孝顺,这人老了,万一哪一天去了再想着孝顺就晚喽!” 计软暗撇了撇嘴,狗屁,留点饭吃就得感恩戴德了?就是个好娘了?在一个孩子不到九岁的时候,还不具备自卫能力的时候,就一个劲儿用各种恶毒语言攻击一个孩子,这分明是语言暴力,可比饿一下要造成的伤害多,这种精神和心理上的伤害那不是一时的事,是一辈子的事儿。但语言暴力这种言论说出来未免太惊世骇俗,计软没吭声。 赵大赖再度看了看计软:“说的是,我看着他们也是老了,但哪个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还是分的清楚的。” 计软不明白赵大赖为什么说这些他小时候的事儿?要知道他平常一提过往就皱眉头的,计软直觉的不想多听,也不愿在这里多呆,便说了一声告辞了去了厨房。 刚进去不大一会儿,计氏也就跟着到厨房来了,计软惊诧了一下,道:“娘你怎么进来了?你好不容易来一回,回屋歇着吧!” “娘过来给你帮帮忙,反正我也闲不住,你在家的时候不用你动手,如今嫁了人家这里得给人家做饭了,你又不是个爱问人的,娘就过来问问你,你平常有没有遇到啥不会的?” 计软眨了眨眼,手挥着擀面杖抹了一把面灰,心里感慨道这就是亲娘和非亲娘的区别,要搁上马氏,她是绝对不会踏进厨房来的,进来那也是对她指手画脚,说这儿做的不好那儿做错了。弄得计软每次在她面前行事如履薄冰,还总是被骂笨手笨脚。 计软揉了揉眼,突然有点想哭,笑道:“没遇到啥不会的,官人他吃饭也不挑,只要做熟了就成。” “那倒是个省事儿的!可是你该学的还是多学一点的好,娘也教过你家常菜的做法了,你平常多练练。” “好。” 毕竟有血缘关系,两人说说笑笑的一会儿就很和谐,这个切菜了,那个就洗菜,这个煮饭了,那个就烧锅。 计氏一边洗菜一边问她说:“大赖对你还好罢?在这儿有没有受什么委屈?如今咱家也没有个顶梁柱,就是你受屈了,娘家也没法儿护你,也都是娘没本事,娘也只能盼着娘对赵大官人好点,他看在这份儿上,要是个念恩的,就不会对你太差,娘这次给他纳了两双鞋子,还做了件衣裳,在包裹里,等会儿进去的时候你正好拿给他。” 计软眼有些酸涩,怪不得她一见赵大赖就那么亲热呢,完全不是她的性子,刚才还在古怪呢,原来都是在想着她,想着怎么能尽她的力让她过的好点呢,又想,做那么多衣裳鞋子要费多少日夜啊!便抱怨道:“你眼又不好,还给他做什么衣裳鞋子?他有钱他能找裁缝做,又不缺那衣裳穿,况且他对我挺好的,娘不用瞎操心,该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 计氏笑道:“又孩子气了!都嫁人了还是没变化,对你好就行,对了,娘也给你做了两件衣裳,能会儿你穿给娘看看!我看我闺女是越长越水灵了!” 计软道:“娘以后可别做了,我有衣裳穿。不过,还是谢谢娘。” 计氏面上应了:“成。” 计软开始就着水洗葱,洗了一半,想了想,抬了抬眼皮道:“娘,娘你来了,要不要也把赵大赖他娘他们一家都请过来吃个饭? “那肯定啊!既然是亲家,当然得见一见,不然让人家说咱们没礼数。” 计软点了点头,咕哝了一句:“便是不叫反正他们也会过来的。” 计氏没听清:“什么?” 计软神色不豫的摇了摇头:“没什么。” 计氏诧异的看了看她,看出计软有些不满不高兴,想起来赵大赖的话,道:“怎么了?不高兴?老话说千年的媳妇熬成婆,她就是为难你点那也是正常的,谁家没本难念的经?跟婆婆相处跟丈夫相处,这都是你得学的,娘看赵大官人对你挺好的,就是你脾气太犟了,该忍让时候就忍让点,啊?” 计软心道,很多事她可以让,但在找女人一事上她不可能让。 但在计氏面前,还是点了点头。 计氏一看她那样就知道她没听进去,摇了摇头,这孩子就是这样,死犟,从小有什么事就憋在心里不说,却死有主意。就拽过她手里的葱,不让她忙活了:“你去赶紧把你婆婆一家叫过来,这饭就交给我做,你快去吧,再晚了不好。” 这母亲来了母亲是客,哪有让计氏在屋子里做饭的道理?计软肯定是不让的,眉挑了挑就往厨房外走去:“我让官人去叫他们,我还跟娘一起做饭。” 计氏没说什么,计软出去了,刚到院子里就见赵大赖从外面走回来,手里拎着半扇猪肉,计软问道:“你去买猪肉了?” 赵大赖一边拎着,意外她跟他说话,朝她笑了笑。 计软抬眉:“我正找你,我娘说想把你娘他们叫过来吃个饭,你看?” 赵大赖拍了拍她的小身板:“按理也该,你把这肉拿去灶房,我去叫他们。” 计软两个胳膊接过那猪肉,半扇猪肉就是一只猪的四分之一,这只猪起码有两百斤,这半扇就有五十斤,计软接过的一瞬间胳膊便往下一弯,还好,搂住了。脸被憋的一红。 赵大赖就等在这儿呢,他就是故意的,见她没被压趴了,笑了一声,一只胳膊就拎起了计软连带那只猪肉,俯首往她嘴上叮了一口,放下她夺过那半扇猪肉往灶房去了。留的计软站在那里木呆呆的。 第43章 小青梅遭遇 日子到了五月末了,小青梅到青州府已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却过得并不畅快,甚至说很糟糕。 她那表姐翠娘嫁的哪是什么好人,在白河边管芦苇场的,名叫王小二,平日什么正事不干,最喜赌钱逛妓院。 这小青梅一来投奔,积蓄只拿出来了一点,他先就不满,只跟翠娘摔盆子砸碗,抱怨来了个吃白食的。不但使脸色看,还把脏衣服烂碗都让她收拾,命令她干这干那,怎么都看她都不顺眼,几把她当成了粗使丫鬟,使得小青梅忍气吞声,日日落泪,翠娘又不敢反抗,只温言安慰着妹妹,帮着她一起干活。 至少有姐姐在,小青梅还扛得住。 可就巧了,那天小青梅又被指使去洗衣服,她那天正穿了件宽袖衣裳,沁水时不便,便把袖子捋了起来,不妨正撞上王小二街上赌钱赌的精光了回来,一肚子火气,看见小青梅正想发火踢她一脚,这个倒霉的扫把星,她一来他奶奶的他就没赢过!吃他家白食的废物! 走上前,正准备踹呢,这小青梅没瞧见他,正洗的碍事,又把袖子往上捋了捋,正好露出一段雪玉般的藕臂,这王小二一看,淫心顿起,以前没注意过小青梅的姿色,现下一瞧,虽青涩了点,但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倒长得甚有风韵。 淫心一起,他哪儿还顾得了什么,踹就改成了扑,两臂一圈抱住了小青梅:“怎么,洗的累不累?姐夫帮你?” 小青梅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吓得心脏没从嗓子眼跌出来,一扭头,看见王小二正笑眯眯的瞧着她,嘴里的臭气没扑到她脸上,不要脸的道:“你服侍我一回,日后我便不打骂你了,让你跟你姐姐一样,嫁了我,以后你就是这个家的二娘。” 这小青梅惊的张大了眼,哪儿想到这王小二竟这么不要脸,竟然看上她了,还敢抱住小姑子,看着那丑陋的脸,又气又怒,又惊又惧,猛推了他一把,却没推开,反使王小二又凑近了一步要占她便宜,推搡间挣扎几是没用,力气悬殊太大,眼看就要被吃上豆腐,小青梅慌促躲间手碰到了盆子里的衣裳和洗衣水,想都没想用葫芦瓢舀起了一瓢水便往王小二脸上泼去。 这衣裳是用皂角和水草搓洗的,有刺激性泡沫,这一泼,正击中王小二的眼,王小二痛叫了一声,手松开了她。 小青梅慌忙跑开,急喘着气儿,王小二双眼酸疼,一边抹眼,怒从心起,骂道:“你这个给脸不要脸的贱人!”便要去捉她,两人体力相差悬殊,追了半刻,鸡飞狗跳的,眼看就要被捉住,小青梅尖叫了一声,翠娘这时正好从屋里走出来。 原来小青梅一直就往翠娘的屋子方向跑,翠娘听见动静自然出来了。一见这场面便皱了皱眉,揽过了扑过来的妹妹,瞧了气喘吁吁的王小二一眼,揽着妹妹对着王小二质问道:“这是又怎么了?你又欺负青梅了?” 这王小二再不要脸,但这不伦之事传出去那绝对不仅是难听,因而猛住了脚,没再行动,皱着眉头辨道:“谁欺负她了?我就看见她洗衣裳问她累不累,这个贱人就又是泼我水又是跑的!没礼数的东西!不识好歹!” 小青梅摇头,急的要哭,哪儿想到有人这么颠倒黑白的:“不是这样的,分明是你……” 王小二横眉竖目骂道:“不是这样是哪样?!我看你不仅想害自己,还想把你姐姐害得被赶出去!” 他想把她姐赶出去?小青梅被吓得惊怔在地,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她来这儿已经给翠娘带来不少麻烦了,翠娘她好不容易嫁了人,哪儿能因为自己让她被赶出去?! 而翠娘则一头雾水的看着两人。什么意思? 王小二恨恨的瞪了小青梅一眼,见她不敢说了,骂骂咧咧的骂了几句,警告了几声,也不在这儿多呆,他还要把刚才输的钱赢回来呢,进屋拿了钱,用袖子擦着脸头也不回离开了。 留下两人,翠娘便扶着妹妹进了屋,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小青梅经刚才那一吓哪里肯说,只哭着道想要离开,另投别处。 可这青州府他们又没别的亲人,翠娘再知道王小二不好,也不敢把她搁置在别处啊,因而只安慰她,让她再忍忍,王小二就是那个脾气,又道等过些日子碰上合适的人家了便相一相,许配过去不就脱了这苦海了。 可小青梅只怕王小二还对她不轨,有什么歪心思,可这样的话又不好跟姐姐说,只是不愿。 劝了几个时辰,好不容易翠娘算把小青梅给劝服了,小青梅想着无他处可投,况她也挂念姐姐,也许王小二只是一时意起,下回便不会这样对她了,毕竟他以前都很厌恶她,才又勉强住下。 可事不如愿,这王小二看上她,哪儿能说了就了,自上次小青梅入了王小二的眼,那便惺上她了,那眼跟那贼一般,贼溜溜的,日日觑着她,出门赌钱也少了,甚至都不让她刷碗洗衣裳了,示好不断,见天在一些拐角树林回廊堵她,逮着机会就想扭了她行事,小青梅日日提心吊胆,万般谨慎,熬到了六月间,这时候本该穿的单薄,她却每日裹的严严实实的,没长了痱子。 可该阻挡的还是阻挡不了,六月间一天傍晚的时候,小青梅从翠娘那屋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子冰镇好的瓜果,是翠娘让她带回去吃的。她路过一巨石,正走呢,猛的被一只手拽了过去。正是那盯她已久的王小二,他按了她便要行事,期间挣扎和反抗不可谓不激烈。最后要不是小青梅急中生智,摸到一块石头把他砸晕了,那就被王小二得了手! 小青梅说什么都不肯住了,非要离开,哪怕重回以前的生活也成,翠娘又跟上次一样劝她劝说了一阵,见她坚定,又哭得稀里哗啦,心里难免起疑,就问她缘故,小青梅支支吾吾,才将事件和盘托出。 翠娘气的肝疼,骂了王小二畜生不要脸骂了一通,却也没法,他指望着这个男人过日子呢,闹大了是她自己没后路,也就不再坚持了。 只她一个女人,却不知将小青梅投在哪儿处。按说嫁人是最好了,但匆忙间,哪儿找到一个好人家。 正一筹莫展呢,小青梅心里早有意,便有意无意、旁敲侧击的道出了来青州府的遭遇,说了赵大赖,这是她被王小二骚扰后的多天就想好了,想着让姐姐帮忙找一下赵大赖,他认识人多,肯定能给她找个戏班子,她大不了仍旧唱戏。总归比现在强。其实她心里还有另一个希冀,但没说。 翠娘听罢,便有了主意,劝她道:“你既来了青州府,又没人知道你的底细,何必还干那不正经的营生?不如找个人家嫁了白首到老不好?” 这话说到了小青梅心里,她低着头没说话。 翠娘又道:“依你说的,那赵大官人应是对你有意,你随了她时又是清白之身,何不如你直接嫁了他?他虽有妻,你过去也可当个妾?他要了你的清白身子他便当负这个责,没道理把你扔这儿就不管了,他毁了你的清白,让你一个女子还怎么嫁人?便是给你找个人家也不好找,就是找了日后的婆家知道这件事你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这件事由我过去说。我过两天就登门去,让他给你一个说法。” 小青梅面微红,拉了拉翠娘衣襟:“毕竟是我自愿的,姐姐不要闹的太难看。” 这意思已是同意了?翠娘笑道:“我知道,不会让他为难的,就纳个妾,又不问他多要彩礼钱,白送他个姑娘,他有什么不愿意的?” “怕只怕他那老婆……” “便是他老婆不愿意又能怎样,她也得讲理,她那官人要了咱家姑娘的清白,他不娶你让你能怎样?咱是受害的,就是闹到官府我们也不怕!这事儿不宜迟,我明天着人打听打听这家的底细,问细备了住在哪儿,好快点过去。” 第44章 真是狐媚子? 马家这一家子人是都来了。计软忙碌着,忙碌到日头正中的时候,做好了饭菜。 席间一家人坐一起吃饭,赵大赖和马国嚭两人是吃酒的,余人不吃。都坐在席间闲话。 当马氏听说计氏家就她一个人,还住在乡村时,那鄙夷就生了,气焰也长了,趁赵大赖去屋子里拿酒,马氏不知怎的就问道:“那这软娘嫁给我们大赖的时候赔了多少嫁妆呀?” 计氏一听问到这个便有点尴尬窘迫,红着脸道:“当时小软的爹刚好去了,又欠了人家债,家里挺艰难的,这嫁妆就……” “哎呦呦,俺看俺们城里的程大富人嫁女儿,那嫁妆可是摆了一条街,这嫁妆少的可怜的,那跟卖女儿有啥区别,是不是?” 计氏面微变,计软手握紧了筷子。 马氏又撇了撇嘴道:“可是你这女儿可跟别的人家的女儿可不一样,把我们大赖把的死死的,什么都听她的,连家里的钱也都是她管,啧啧,这十里八乡,家里穷还能把住钱的,就没听过这样的事儿!” 计软眼微眯,把碗里夹过来的木耳用筷子戳了戳。 计氏笑了笑,有点尴尬:“这话怎么能这样说,这一家人过日子,最重要的就是和和美美的!” 赵大赖此时正提着一瓮酒回来,光着的膀子滴了两颗汗珠,一边放在了桌子上,粗声粗气的声儿打断了计氏的话:“这是俺们软娘酿的酒,用果子酿的果酒,女人也能喝,老子觉着不错,大家都尝尝。” 赵大赖一边说着,给每个人倒。眼里都是得意自豪,好像是他自己酿的一样。可惜没有人夸。只马国嚭赞了一句,赵大赖没搭理他。 倒完后赵大赖方坐了下来,他刚刚听到计氏说什么和美,日子要是就这样过岂不就是和美。便问计氏:“娘刚才说什么和美呐?” 计氏刚要答话,话头已被马氏抢了过去:“俺们说这一家子要得和和美美的,还不能缺个儿子,怎的软娘嫁到这家都大半年了,这肚子咋就没有动静呢?俺们看的可心焦……” 这话一出,桌上所有的视线都聚到了计软身上。赵大赖也觑着计软,抬了抬眉。 计软抿了抿唇,淡定的把那筷子木耳夹起放到了嘴里。 只听马大苗咕哝了一句:“莫不是嫂嫂有什么病?” 这话一落,就这么点人,就方寸大这么块地儿,可不都听的清清楚楚的?望着计软的视线顿时炙热的跟火炉一般。 马氏叹道:“这有病就得去治,不要怕什么面子,这赵家可不能无后啊!” 计软笑了笑,抬眉:“我要是生不出来不是正合了娘的心意?干甚还要治?就让那个容哥儿生呗!” 话一落,赵大赖瞳孔骤缩。计氏先于别人,气的打计软道:“怎么跟你婆婆说话的?懂不懂礼貌了?小孩子胡说什么?” 又跟马氏道:“亲家可别生气,这孩子就是这样,脾气有点倔。一恼起来什么话都能往外放,都是气话不是她真心话,亲家别放在心里。” 马氏变了脸,笑道:“我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她这样我早就习惯了,就是你看孩子这事儿,她说的是什么话?让一个烟花生?她也说得出来?这深闺妇人,就得洁身自好,动不动说什么烟花女子,也太不尊重了些。” 赵大赖脸沉着。 马国嚭看了看赵大赖的神情,眼珠不怀好意的转了转,道:“这软娘就是孩子气,这让别人生的话怎么能轻易就说呢?这娶妻娶妻,娶妻就是为了生子嘛,这让外面的女人生咋能让赵家的种纯正哩!是不是?以后多教导教导就是了。” 说着眼示意了下马大苗,马大苗立即心领神会,眨了眨眼道:“嫂嫂不想给哥哥生,难道想给外面的人生?” 一石激起千层浪。赵大赖啪的一声将筷子放下。脸沉如冰。 这话可就严重了,连计氏也变了脸:“这话怎么能这么说哩!你这孩子也太不懂事,这可关系到一个妇道人家的声誉,不是玩笑的。我女儿嫁到赵家那也是一心一意,恪守妇道的,这么久我也没听说她干过什么逾矩之事,你们这样一会儿说她生不出来孩子,一会儿说她有病,一会儿又说她厉害,也不顾忌顾忌她感受,我女儿说你们啥了,你们也太欺负人了些,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 几人毫无愧色,马氏还不以为然的翻了个白眼,马大苗故作懵懂的点了点头,又似疑惑的问道:“那嫂嫂那天见的那个男人是谁?绯色衣裳,好像还是个大官哩!” 这一话落,一石激起万重浪。全场的气氛都凝结了,安静得掉一根针都听得见,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计软。尤其是赵大赖的目光。 计软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抬眉,看向马大苗:“你在说什么?” 竟然装不知道!马大苗可不会放过她:“嫂嫂你别装了,我那天都看见了哩!大赖哥那时候还在南方没回来,我记得可清,那天是下雨,我亲眼看到有个男人送嫂嫂到家门口,嫂嫂还跟他笑着说路上小心,那男的长得还挺俊俏的,嫂嫂,那人是谁呀?” 灵犀一点开,计软看着马大苗一张一合的嘴,也就理清楚了,她跟曲进才那天见面被马大苗给看见了! 计软不知怎的看了看赵大赖,眼神预想中的阴沉、凶戾。怒气在酝酿着,胸脯子起伏着,冒火又不敢置信的瞪着她。 计软唇角扯了扯,看向马大苗:“妹妹平白这么诬陷我,是何居心?” 马大苗张大了嘴:“我没诬陷你啊!嫂嫂你竟然不承认?我就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就是四月初的时候,我来找你,见门关着,我正要走,就看见你跟一个男的并肩过来。走的时候你还跟他说什么水土不服,他是不是要远去呀?” 马国嚭加道:“对对,那天回去苗儿还跟俺们说了呢,当时我还骂了她一顿,说她胡扯。后来她还跟我发誓说她没骗人哩!这真正咋回事儿咱也不清楚!……不过大官人那本事,一查还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计软眼神凉凉的看了眼马国嚭马大苗,这是存心要害她呀! 计氏看不下去了,凭什么这一大堆人都欺负她女儿?气红着脸道:“小软说她没有那就没有,你们这一家子人倒合伙欺负起来她一个女孩子来了?我这女儿她今年也才十七岁,跟你那女儿也就一般大,我养了十几年把她嫁到你们家,你们不说疼她就算了!今天我还在呢,你们这一大家子就围着来攻击她,我要是不在,她还不知道被你们欺负成什么样子呢!我苦命的儿啊,我可算知道你过的是啥苦日子!怪不得刚才不说话呢。” 马氏撇了撇嘴:“亲家,不要以为你这样嚎几句这事儿就过去了!这找野男人那就是找了!这要是传出去,我看你这女儿也别想在青州府立足了!” 马大苗也道:“可不是?嫂嫂,我们身为女子的就得本分守己,嫂嫂比我年岁大应该比我懂,你不知道我那天瞅你跟那个男人,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计氏气的浑身发抖。计软拍了拍母亲的手,让她坐下。 只听马国嚭饮了口酒,又添了把火:“五品的大官?我说呢,怪不得呢,我平日看软娘也是个心气高的人,这大官长得又好,这是女人那都瞧得上啊!关键是没干出什么事儿来,大赖就大度点……” 咔嚓一声,一碗酒被摔得粉碎,赵大赖暴涨着脸瞪着计软:“他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计软抿着唇,眼里掠过一道冷光。 计氏道:“什么真的假的?我这个做娘的担保,我家小软性子再坏,也不会做出这种不守妇道的事情来。” 赵大赖仍旧厉眼看着她,叫了一声:“软娘!” 计软抬眉:“我的确没做过不守妇道的事情出来,他们说的那天是我去布庄买布,回来的时候碰见一个熟人,正好下雨了,便聊了两句话,除此之外什么事都没发生。” “熟人,哪个熟人?” “曲进才。” “砰通”一声剧烈响声,整个桌子连带着桌上的碗筷酒菜算都被踹翻在地,噼里啪啦的一片响声,呼呼啦啦清脆的碎裂声,一片狼籍。 计软差点被伤着,咬了咬牙,拉着母亲往后避了避。 马国嚭一家那都是洋洋得意,计氏还有点发怔,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后听明白了,也不觉得怎样了,那曲进才跟她女儿从小一起长大,那就跟亲兄弟姐妹一样,说两句话怎么了?只这大官人这么大火气,便劝道:“大赖,你听我说,那进才就跟小软的哥哥一样,他俩从小那就是一块儿长大的,就跟她亲哥一样,碰上她说个一两句话,担心她安全把她给送回来,那都是多正常不过的事儿啊!这倒有什么好气的?我旧时也问过小软了,她俩根本就没有男女之情,兄妹之间互相送送,说说话,怎么了?!再说是路上碰见了,又不是到家来,这不说话还被人说没礼数呢!” 赵大赖冷哼,旧时没有男女之情不代表现在就没有了!人家都当上大官了她会没有?!怪不得要跟他生气,死活不原谅他呢!还不是念着那个杂种,想离了他好随了那个杂碎去!赵大赖气的肺都要炸了,冒火的盯着计软,只想把她的肉给撕撕,血给喝了,这个贱人! 计氏见计软无动于衷,指望着两人和解,慌忙推她道:“快给大官人认个错,说你以后再也不会了,就在家好好侍奉大官人,这就是场误会,解开了就好了。” 马氏这一家子一听是哥哥心里就不满了,哪儿能让他们这么容易就和解了?那不白说了? 马国嚭眸子闪了闪,道:“便是兄妹那也要遵从男女大防,何况还不是亲的?就算软娘没有男女之情,不妨那位曲公子有哇,软娘一个深闺女子,又单纯,万一再入了那恶人圈套中,那可就是一辈子的悔事了!” 一句话又把赵大赖的火给撩了起来。 计软冷冷的看了眼马国嚭,表面是为她着想,可内地里还不是想看她们闹的家门不宁,最好是两心分离,他好一点点的侵吞了这个家的家产。她可记得他说过什么呢!有贼心之徒! 因此本来不想搭理赵大赖的心思被这一搅,她觉得不应该让这一家子得意才是,今日他们挑拨来挑拨去不就是想让他们离间,他们好得逞吗? 这么一想,计软偏偏就不如他们愿了,她没道理让别人去痛快自己不痛快,又被计氏一推让她去道歉。计软看了赵大赖一眼,见他正脸色难看的看着自己。 计软心里骂娘,怎么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认为自己有错了,但还是走到了赵大赖跟前,躬了躬身:“官人,我错了。” 赵大赖眼瞪着她,目眦欲裂,却没搭理她一下。 计软唇微抿,只好上前去拉他的铁臂,刚碰上就被一甩,靠之,计软被带倒到了一丈远,跌倒在地上。 众人的表情顿时幸灾乐祸起来,以为她是被推的,甚至抿着唇笑了起来,只有计氏慌忙去扶女儿。 赵大赖也没料到她被甩那么远,但很快怒火就占了上风,怒斥道:“老子写了决绝信都断不了你俩!你们感情怎么就那么深呢!你还在这儿骗老子说你跟他没事儿!竟背着老子私自去见他!他现在有钱有势了!当官了?怎么着!你他娘的想当官太太,你们俩贱人!他个狗娘养的,别让老子碰见他!老子再见了他,咱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本来就没事儿!是你自己不信任在那儿捕风捉影的!况且他有什么资格说她? 计软觉得屁股剧痛,心道真是给你脸了,她很想跟赵大赖吵一架,计氏脸色也不好,怎么这么骂人呢?这大官人脾气也太爆了!说不通也不能让自己女儿受委屈,计氏一边扶计软一边道:“小软,咱不在这儿受委屈,还打上人了?简直没有王法了,走,咱回家去!大不了就和离了!” 一听,赵大赖脸黑了。马氏一家子得意了,没差弹冠相庆了!计软看着那边得意忘形看好戏的那一家人。眼眯了眯,她要让他们得逞她就不是人! 便推开了计氏的手,站了起来,又走上前去握住了赵大赖的铁臂,扮了可怜的表情抬头看着他,他奶奶的,她就不信,赵大赖有本事再把她甩开? 赵大赖没再甩她,只是气恨不已的盯着她,咬牙切齿道:“老子就想不明白了?那个杂种究竟哪点比老子好?!让你心心念念的就是断不了!你自问问你的心,老子把你捧在心尖上,对你可差了?!” 计软心里气恨的骂娘,你差的多了是了!光小肚鸡肠这一点就够了!但知道跟赵大赖吵是没用的,这厮只听好话软话,耳根子又软,只能跟哄儿子一样的哄,计软眼黑了黑,想起来《□□》里李瓶儿跟西门庆说的一段话,便心里冷笑了声,改了说给赵大赖听:“是谁说他比你好了?只是你自己在那里胡猜瞎想,你原问过我?在我心里,你是个天,他是块砖;你在三十三天之上,他在九十九地之下。他要是比得上你时,我就不在你去南边的那些日子里,没日没夜的想你,想的心都斜了;他要比得上你时,你怎不见我因他吃醋,反因你找了个烟花跟你闹?他拿什么来比你?只你每日吃用稀奇之物,他在世几百年还没曾看见哩!你不知道,你就跟医我的药一般,一不见你就要生病,他要是有一点比得上你,我也不恁般贪你了!” 一篇话,把马氏计氏等人听的面红耳赤,目瞪口呆,马氏直骂这青天白日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话她都说得出来,得多不要脸啊!不然一直说她是狐媚子、狐狸精变的呢!这个家要败了,要败了!这么不要脸,她能拿什么来对付她哩? 连计氏嘴唇也哆嗦了下,她想不出她女儿当着众人的面竟说出这、这…… 然马国嚭看着计软形容和说话的那娇媚样儿,眼波闪了闪,掠过一抹毒光,目光黏在她身上一时半刻都没离开。 这一篇话,独赵大赖听的跟一道晴天霹雳似的,电遍了全身,脸子涨的血红,浓情兜起,喜之无尽,脑子里都回荡着计软的情话了,哪里还记得刚才是因什么生气的? 很是受用,直揽起她,拥了计软道:“软娘,你说得很是。那个烂忘八,甚么碟儿天来大!” 马家一家子脸黑了…… 第45章 屋漏连夜雨 计软一直觉得,什么事儿都不要做的太过,得留条后路,但有些人就不会这样想。有些人喜欢把你给逼死。逼死你了他好像他自己的人生能得到了升华似的。就像马国嚭一家那天分明就是想把她往死路上逼,任何一个受礼教约束了十几年的女子,她能抵抗得住一个勾搭野男人的罪名?还当着多人的面在她丈夫面前揭发出来,不住的添油加醋?如果赵大赖对她没情分,那她就被打死无疑了!一个受礼教约束的女子又能抵抗得住一个身体有病,怀不上孩子的罪名?而且是当着她的面,毫不掩饰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在毫无事实根据的情况下。她自问没有对不起他们,行为也不曾不妥,甚至是恭敬孝顺,但却换来这么一个结果。所以说以怨报怨,以德报德,这梁子,是结大了! 看看这天气,是越发热了。大晌午的,知了都不耐烦叫了,一声声的嘎鸣,飞鸟扑腾间枝叶传来响动,枝叶却没直接被晒枯了,倒是绿油油的,莹亮。大自然的事,真让人想不明白。 不知道怎么回事,计软近日倒喜欢这暴亮暴亮的阳光,无法挡避,无处遮拦,它总是要漏进来。而好像什么都能给蒸发掉。她希望自己也能被蒸发掉。所有的情绪。心。 计软抬起手指透过指缝瞧了瞧指缝间的阳光,又瞧了瞧门口坐着的拉着长脸的那俩人,眯了眯眼,心里想着是不是该当着他们的面把竹簟和草席拿出来睡个觉。那样,她以为她一定能睡得好。 太阳暴晒,地上烫的脚踩上去都能被烙一下,马大苗坐在门口拉长了脸,肚子咕咕的一声一声的叫了不是一回了,心里早怒火沸盈,这都大晌午了,她早饿的前心贴后背,为了把肚子留着中午来大赖哥家吃顿好的,她早上特意没吃饭,一直饿到现在。可嫂嫂跟个没事人似的,坐在那儿一会儿喝茶,一会儿看书,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去做饭! 马大苗终于不耐烦了,脸色难看的推了推计氏,不满道:“娘,我都要饿死了,什么时候吃饭呐?!”马氏又何尝不是一肚子火气,自那天计软的娘来后,这个小贱人对他们都是不恭不敬的,干什么都是懈怠的很。定是她娘在后面捣了什么,撺掇这个贱人使这些招数来对待他们。今天竟使上不做饭的招数了!她不做饭想让谁做呐? 马氏脸色难看的看着计软:“没看见你妹妹都饿成这样了?还不去做饭?!” 计软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温不火的道:“娘,我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胳膊都是酸痛,便是拿本书都觉得吃力的很,更别提做饭了。我听说娘您的手艺不错,不如您去做一遭?” 马氏一听脸就变了,她做饭给她吃?她想的美!她是坐月子还是怎样要她当娘的侍候?就是她坐月子她也不会伺候她!一辈子都别想! “胳膊疼?胳膊疼就不做了?又不是胳膊断了你做不了!人家就是那胳膊断的也还做饭呢!你倒是娇气的很!我一个老的这大热天的你让我做,你没看看这太阳,看看这天儿,动一步都是一身汗!我这身体又不好,你是不是存心想害死我?!”马氏面容狰狞的骂道。 计软无动于衷,仍看自己的书。 马氏没把血气的吐出来,跺了下脚,指着她道:“你就在这儿耗吧,等大赖回来我看你还是这样说!” 计软不看计氏,只心道这婆媳关系算是扯破脸皮子了,谁也不用对谁客气。把桌前的书翻了一页,不咸不淡的回道:“等他回来我依然这样说。” 马氏气的脑袋瓜子邦邦的疼,她最烦计软的就是她这幅没事人、什么都不看在眼里的样子了!以为自己是谁呢?以为自己无法无天了?!她自己不吃她丈夫回来难道就不吃,她就不信她敢跟大赖扛上,到时候就看她被惩治吧,瞪了计软一眼,等着吧,等大赖回来了看这个贱人还这么说! 倒是马大苗可不愿意,肚子又咕噜噜叫了一下,再闹下去要几时才能吃得上饭呐!便拉了腔跟计软道:“嫂嫂,你做饭做的最好吃了,你就去做吧,你看这都晌午了,大赖哥马上就回来了,等会见你没做饭他不跟你生气?” 计软嘴角微扯:“谁怕他生气谁就去做。” “那你就不心疼他?这话要是叫他听了你都不怕他寒心?嫂嫂,俺哥对你可是十分的好呢!你对他……” 计软凉凉觑了马大苗一眼,激将还是煽风点火??有话就直的来,挑拨离间?玩阴的?? 马大苗被计软那一眼吓得心头一跳,那一眼太厉了,一时不自觉把话就吞了半截就吞在了喉咙里。 马氏刚好拉了马大苗一把:“你跟她说什么说?她不知事,等大赖回来她就晓得厉害了!你坐下!饿了先吃点茶!” 计软淡淡的收回视线,仍自看书,那俩就干坐着,屋子里静的厉害,外头的蝉鸣和昆虫鸣声倒是过滤的一清二楚。计软手中一两声的书页翻动声是在那俩人心尖上点火,好在过了有大概一刻多钟,只听门吱噶一声,赵大赖顶着太阳,甩着膀子回来了,一进屋见屋子里三个人都堂堂正正、正经八百的坐着,愣了愣,见计软也不像往常一样给他递手巾什么的,赵大赖也没有吭声,知道她还在生气。也不知道这个贼妮子怎么回事,那天都跟他说了那样的话了,他以为两人也算是和解了,可人都走之后,这女人还是不理他。 赵大赖自洗把脸收拾齐整了,又回来屋子,见几人还是直直的坐在那里不动,尤其是马氏马大苗两人,脸臭的很。 赵大赖不由皱了皱眉,问道:“怎还不开饭?” 不等计软说话,马氏已抢着道:“没做饭开什么饭?!你那媳妇娇气,不肯做饭!想让我这么一个老的顶着这个大的太阳给你们两小的做!她是巴不得我中暑呢,我是讨人嫌,也不指望什么,连句好话都指望不着!这也就罢了,可你一个大老爷们干了一上午的活她都不知道心疼心疼你,自个坐的跟个老佛爷一样坐在屋子里,动都不消一动,她倒是凉快!也不想想你劳累!大中午还要饿着肚子,真是娶了尊佛哩!” 计软唇微扯:“娘这话说得好硬气?娘若是心疼您的儿子,怎的见次吃饭都把肉往自己女儿碗里夹?怎的连件衣裳都不肯给您儿子做?就算做了也都是没法穿的?我说了我胳膊疼,娘做一顿饭怎么了?你那意思是要是没有我你们一家就不吃饭呗?” 好尖牙利嘴!马氏气的直咬牙,骂道:“有你这么跟我这个当娘的说话的吗?你那是什么态度?!我说你一两句你还跟我吵上了,尊卑你分不分得清楚!大晌午了你不做饭等着谁做饭,娶了你让你吃白饭呐!还有我这个当娘的,我想怎么对自己的儿子就怎么对自己的儿子,我儿子都没说一句你瞎鼓捣什么,指不定你就在背后说了我们多少坏话了,吹了多少枕头风了,他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一个……” 赵大赖猛然面一板,厉叫了一声:“闭嘴!” 马氏被猛吓了一跳,唇抖了两下,不得已止了声。 赵大赖铁着脸,平了平气,从怀里掏出来一块银子扔给马氏:“既然她说了胳膊疼,那我就带她出去吃,你们要是愿意,也自出去找个饭馆吃吧。” 就这么就完了?不消骂一两句?那块破银子就把他们打发了?就这样纵她?!马氏两人气啊,憋火,正要说话,但见赵大赖那煞人的眼,阴的渗人的脸,唇一掀就道:“不然让你女儿做?” 马氏猛的一拉把马大苗拉到了身后,开玩笑,争了这么久的结果是让她女儿做,那她不就是输了?况大苗她要做啥?她只消坐在桌上好好吃就行了她用做啥?哪有小姑子给哥嫂做饭的?这要养成习惯了那还不任她一家子欺负?!她女儿她自己还没使唤呢就开始让别人使唤了,想得美!唇动了几下,最终道:“我们出去吃!” 说着拿了钱恨恨看了眼计软,嘴不停的瞎咕哝着走了。 赵大赖见走的没影儿了,呼哧了口气,这才收回视线,往计软方向看了看,然后抬脚大步迈到了她身旁。一个高大阴影顿时就笼罩在计软头上,计软不耐烦搭理他,头都没扭过去。仍自看自己的书。 但见赵大赖走上前,拿起了计软胳膊,拿起的一瞬,闪过她胳膊真瘦的念头,对着那胳膊没敢使劲儿,轻捏了两下,问道:“哪儿疼?” 计软抬眉,哪儿都不疼,不过是她糊弄人的话。便拽回了胳膊:“你不是要出去吃饭么?你一个人去吧,我不想吃。” 赵大赖粗眉明显皱了皱。 计软收回视线。持久的静默。 赵大赖等了半刻钟,也不见这女人抬一下头,眼厉了几分:“再问你一句,你确定你不去?” “不去。” —— 天气越发热了。翠娘已将赵大赖的底细打听了个清楚,跟小青梅道:“这赵大赖可不是个好惹的,青州府里上上下下混得开的都知道他,他杀过人,无论官场还是江湖,若论单打独斗,黑道白道都少有打得过他的,他手下又聚着一帮闲汉,见天惹事生非,又仗着高府,没人敢惹他,简直就是个活阎王,他手段可比你姐夫要狠多了,这样的人,你可想好了,你确定你要嫁?” 小青梅心早有意了,脸红着道:“青梅就是看上他威风,一嫁给他就再没人敢欺负青梅了,况我跟他处了些日子,看他不是坏人,且我的身子……” 翠娘叹了声气,是啊,身子都给了人家了,除了能嫁给赵大赖还能嫁谁?要是嫁了别人家被说道出来那可是一辈子难看,就道:“既然这样,那也成,赵大赖倒不穷,家里钱资不缺,你嫁过去也饿不着,姐已给你打听好了,赵大赖虽是个活阎王,但他那媳妇是个贤惠懂事的,也好说话,我今次过去就跟他媳妇说道说道,若她真是个贤良的,便明白你的处境,不会碍着她丈夫纳妾,她一同意,那事情就好办了。” 小青梅一急:“可她要不同意呢?” “不同意也不成,她官人做的有亏,她得给咱家一个说法。凭什么一个黄花大闺女叫他给糟蹋了?这人,他家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翠娘胸脯子起伏了一下,声音又软了两分道:“关键还是看那赵大官人,他不是个会跟人讲理的,要是我就这么上门,万一惹了他那就是给咱家招祸事了,但要是他对你有意那就不怕了。最重要的还是你确定他真心想娶你吗?” “……确定。” 第46章 庄子上避暑 赵大赖跟计软道:“我给你买了馒头跟烧鸡,你过来吃!” 计软睫毛动了一下,今个儿脾性怎么这么好? 赵大赖把烧鸡和馒头都用盘子装好了放在桌子上,过来见她还不动,觑了她一眼,脸唬着:“怎的?要爷喂你?” 计软抛了书,走到桌子跟前坐下开始吃饭,这置气归置气,吃饭归吃饭,是两码事,她要过不去也跟别人过不去,不会跟自己过不去。撕了一块便开吃。 赵大赖看她那样,恨的没揍她一顿,懒得做饭还装胳膊疼,要是搁上旁人别说让他大热天的给她买吃的了,早一脚把她踹飞了! 赵大赖平了平气,在旁边也坐了下来,看了看外头道:“待到七月间就更热了,我原识得一个守备王炳生,救过他一命,如今他做了地主,在乡下有一处庄子,风景甚好,等你吃罢饭收拾收拾行囊,我带你去他庄子上住一段时日。” 计软拿着馒头的手未顿一下:“带你爹娘同去?” 赵大赖瞪她片刻:“是人邀老子过去的!你以为那是你自己的庄子?” 计软懂了的表情,唇边似嘲非嘲:“真让人惊讶,我以为官人要带娘亲去呢,若要让娘知道你不带她反带了我这个狐媚子,只怕平白又有一场气要生。” 赵大赖看着她那讥诮样,恨的牙痒痒,骂道:“她生气归她生,谁要你自己往上凑哩!你只管伺候好老子,倒管那多事!” 计软睨了赵大赖一眼:“要让人伺候,你待找个丫鬟婆子,保准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赵大赖立时把筷子一摔,瞪着眼:“反了你了!你再说一遍?!” 计软微缩脖子,安安生生的吃肉了。 收拾好行囊,是次日去的那庄子,也不曾跟马氏这一家子交代一声,就上路了。 也是巧,赵大赖一行刚走,这翠娘的轿子就到了门前,人自是没见着。 不得已翠娘只好原路返回,路上又再三的想到她原来的想法却不大对,这平白的来找那赵大官人的夫人却是不妥,毕竟耳听为虚,哪有人夫人替丈夫外面的女人主持公道的?万一这亲事叫她给阻了呢,倒不如按规矩来,找个媒婆上门跟赵大官人说和说和,成就成,不成再谋划。却比她现在没头没脑的撞上去强。万一这般没楞头的惹着了那大官人,她不说招祸事,至少也惹得一身骚,毕竟那世人只会说女子没廉耻,倒没见过说男人的,这般想了一路,择日翠娘找了个媒婆登门,这是后话。 却说计软一行上了马车,到晚夕才到那庄上。 只见落日余晖给庄子周边镀了层金边,但见有幽深茂林,树木葳晟,风景秀异,看不尽的,邀人入深去赏玩。 计软一下得马车,就觉得与城中不一样了,不知是树太多的缘故还是怎样,只觉凉气透心。计软拉了拉轻衫,心道等白天这里定凉快。 但见赵大赖上庄前叩了门,很快有人出来相迎,赵大赖与那相迎的人客套了一番,便携了计软被请进了庄子。 那相迎的人也不过二十几岁年纪,是王炳生的侄子王鳅儿,据他说王炳生是被徐知府老爷请去叙话了,待晚时便归。 不时,赵大赖两人就被请去用饭。坐席吃酒。但见王鳅儿分付小厮:“这个酒不中吃,另打开昨日徐知府老爷送俺叔的那一坛透瓶香荷花酒来,与你赵爹用。” 不一时,小厮另用壶子拿了一壶酒上来。先满斟一杯,双手递与计软,计软不肯接。 赵大赖道:“内人她天性不用酒。” 王炳生道:“夫人一路风尘,用些何害?好歹浅用些。” 一面倒去半钟,递上去与计软接了。计软只得饮了。面颊微红。 那王炳生赞道:“美人既醉,朱颜酡些。夫人端的好美貌。” 计软微诧,低下了头。 王炳生又斟一杯递与赵大赖,说:“赵爹,你老人家试用此酒,其味如何?” 赵大赖饮了一口,觉香甜绝美,其味深长,说道:“此酒甚好。” 王炳生道:“不瞒你老人家说,此是青州徐知府老爹送与俺叔的酒。他上上月里得俺叔帮了个忙,对俺叔感激不尽,逢端阳节里就送了俺叔这酒,俺叔特交代了,大官人爱酒。这酒定要留着待大官人。” 赵大赖笑道:“你叔向来知我,少不得费他心了。” 又是叙话。 计软待坐了一会儿,便告不胜酒力,退避了去。被人领着请至后宅的一间屋子。 计软进了屋子,扫了屋内布置,还觉妥贴,便问人要了水,沐浴洗漱了一遭,就打算睡觉。 哪知窗棱上扑腾响了一声,计软投目去瞧,只见一个白影飞掠而过,计软急走过去,但看见影影绰绰灯光下一只狐狸的影儿转眼就没了踪迹,计软被惊的心头一跳,又见窗外幽幽冷冷的,树枝杈子交错,好似吞人的野兽般,难免头皮发麻,寒毛竖起,不由想起来聊斋志异和各种鬼故事来。 她原当狐狸哪儿那么容易见的,却不想这古代生态这么好,住个园子都能遇见狐狸。可她却是孤陋寡闻了,待夜深人静,孤身躺在榻上,便知不仅有狐狸了,那野狗声、野猫声、野猪声等一道紧似一道。 计软只听的浑身好似被钳住了般,裹紧被单,眼闭着不敢睁开,生怕什么鬼啊妖怪啊就在她眼前,又想鬼片里那血淋淋的一只手伸过来,又怕屋子里再闯进一只动物来,那窗户纸糊的,又不牢固。又埋怨赵大赖这厮怎还不回来。一会儿紧张一会儿自我安慰,脑子乱兮兮的。 却道赵大赖本是吃完酒了,不妨王炳生回来,便又被拦住吃了一场,直至深夜,才倒三颠四的回屋。 赵大赖回屋时已是酒酣,推开门但见屋子里的烛火还哧哧燃着,照的屋内亮腾腾的。那软娘乌发散乱,粉面慵妆,裹了薄被床上坐着。 计软本是因着害怕睡不着,后来禁不住困意半昏半睡的,现在赵大赖一推门便又一个激凌清醒了。裹了个被单坐起身。 赵大赖见道:“你缘何还不睡?” 计软回说:“方才在窗户上有只狐狸掠过去,我又听见野兽叫声,心里有些着怕,睡不着。” 赵大赖笑了几声,眼神有些惝恍迷离,觑着她道:“我儿,你到我怀里,达达拥着你你就不怕了。” 计软面皮红了,岔开话题道:“你缘何这晚才回?” 赵大赖便告说:“正要走时,王守备又回来了,便同他又吃了场酒。”说着,又道:“乖乖,过来与你达达脱衣裳。” 计软脸皮子红了,过来给他解衣。 赵大赖道:“有件事儿,正与你说道说道。干爹认的一个湖州客人何官儿,门外店里堆着六百两丝线,急等着要起身家去,来对干爹说要折些发脱。干爹没那个意思,转给了我,我只许他五百两银子。昨日使他了两锭大银子做样银,又随他去钱庄兑了,已是成了。我想来,狮子街房子空闲,打开门面两间,倒好收拾开个绒线铺子,搭个伙计。就做了买卖。” 计软道:“我如何不知狮子街有空闲房?” 赵大赖点她额头道:“你倒跟我装傻哩,是谁让我跟容哥儿断了?” 计软不想听容哥儿,抿了抿嘴,转了话题:“那你到哪里去寻伙计?” 赵大赖顺着她的动作褪了外衣道:“王守备说他有一相识,姓韩,原是绒线行,如今没本钱,闲在家里,说写算皆精,行止端正,再三保举。改日领他来见我,写立合同。” 计软点头:“也是好的。你做个门面生意强似做那刀尖舔血的买卖。” 赵大赖点头,又道:“只是还缺个可靠的主管,要说这主管是自家人最好了,若岱年没管着那两个当铺,按说他是最合适的,现在却一时难找个可信诚实的主管。” 计软拿衣裳的动作停了一下,眸子闪了闪:“你看我去怎样?我说写算也还都算精通。” 赵大赖惊诧的看着她:“你还会珠算?” 计软挑眉:“会,我心算更快。” 赵大赖不但没高兴反皱了皱眉:“谁教你的?你一个女人学这个作甚?” 计软面容僵了僵,胡诌道:“小时候住在我们邻舍的一个叔伯是个账房先生,父亲常带我去玩耍,我在旁边看着跟他学的。” 赵大赖听言没发火,毕竟计软终于跟他好声好气说话了,只皱着眉头教训道:“这主管我自会找来的,你一个女人没事别瞎掺和,你只管安安生生的呆在屋里听老子话、别跟老子置气就成。” 计软心知这是不准了,这个老古董男人,有些不悦,但没有吭声。 见把中外衣都褪了,只剩了件里衣,赵大赖便真个上了榻,拥了计软到怀里。 赵大赖见今个计软也不跟他合气了,想着离了马家那一家子、带她到庄上避暑气果是对的。见她复了以往的温婉,虽眉头蹙着,但刚刚已跟他好好说话了不是?心里喜欢的要不的,便搂着她新嘴。少夕就甜唾融心,灵犀春透。 赵大赖把她给贴紧了道:“我儿,你莫不真是狐狸变的?达达怎的这般稀罕你?” “你吃醉了。” “你个不解风情的傻冤家,达达的量,别人也灌的醉?只我吃倒这世人方是,你不见达达的威风。” 又道:“乖乖,到晚夕别怕,达达护着你你怕什么,便是狼来了,达达一刀也斩了它首……” 说着,把计软嵌进身体,□□娱不提。 次日王守备便领了那韩伯过来相见,赵大赖与他见了,端看了他容貌举止,只见韩伯五短身材,着了件轻纱软绢衣裳,戴了个半新不旧的帽儿,言谈滚滚,满面春风。 赵大赖但见他举止说话有些虚飘,不大喜,但想开铺子做生意,这人极善言谈,能把死的给说活了。待人接物不在话下,倒也合适。 便寻了文书在王守备的作证下签立了合同。 且说赵大赖接着又去官府认纳官钱(缴税),领了官文,又予了韩伯本钱让他雇人染丝,在狮子街开张铺面,发卖各色绒丝。白日里东奔西走,好不忙碌。而一到晚夕,又跟王守备、王鳅儿、韩伯并其他的些子狐朋狗友吃酒作耍,听小女子弹琴唱曲儿,投壶作令抹骨牌,玩得好不通快,有时能耍一个通宵。通把计软冷落了去。 但这赵大赖倒还知道要保家门安宁,记得计软说她晚夕害怕的话,每每到晚夕时进房,待计软入睡了方又出去。 计软见他白日晚上通不着屋,倒也不觉什么。她不喜欢给自己添麻烦,所以她通不去打听一下,也不关心赵大赖做什么。白天时常出了门,在庄子里赏玩把景,在屋子里写写画画,倒也得趣。 殊不知这计软早落入了王鳅儿的眼,这王鳅儿是—中饿鬼,但见了那稍有姿色的,便想着把人女子图掠在手,哪怕是头母猪,他待也要瞧一番的。自打见计软的第一面,这王鳅儿就想,世间竟有如此绝色的女子,那三魂已失了两魂,七魄已丢了四魄,这蚂蝗见了血,哪还管她是哪一个的人,只绞尽脑汁想方设法的要把她谋掠在手。所以说—字头上一把刀。王鳅儿谋了几日,待见赵大赖整日里要么忙碌,要么吃酒作耍,计软日日留守空房,不由心中大喜。 第47章 王鳅儿贼心 这一日不到晌午,王鳅儿带了一坛荷花酒,一盒顶皮酥果馅饼儿,一笼搽穰卷儿,送到计软屋里。 见了面就对着计软行了一礼道:“这是俺厨房新做的吃食,我听了俺叔吩咐拿来给娘吃。” 计软正拿刀削一根木棍,见有人进来,不大好意思,忙的放下,待站起来见是王鳅儿,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放下到桌上,谢过他:“劳累你叔心意,还辛苦你跑一趟。” 王鳅儿脸笑出了痕,一双眼没黏在计软身上,上下的睬:“不辛苦不辛苦,莫说为娘跑腿了,便是为娘上刀山下火海儿子都乐意。娘是在做什么哩?” 计软听不大惯这样的称呼,笑容有点僵涩,又听他问她行动,便拾起了那根木棍和那柄小刀示意给他看:“削根木棍作耍。” 王鳅儿登时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模样,惊呼道:“娘这样金玉般的人物,怎可碰这样锋利的东西,再不小心伤着了,留下什么疤,岂不是白玉生瑕,珠宝蒙尘!快快丢下,娘自个不觉什么,我这做儿子的心倒要痛死了!” 这未免太大惊小怪了,计软有点惊愕,动作表情都有些僵,机械的把东西放下了。静了几秒钟,换了话头,让他道:“你跑了这远路,略坐一坐罢,我倒盏茶与你吃。” 王鳅儿这巴不得呢,客气不消客气,慌不迭的在计软让的地方落了座。整个脑袋跟陀螺似的往这房里四顾。没个正经相。临了又把视线黏在计软身上。 一边看她一边道:“爹正在前头吃酒,娘怎不过去?” “我不爱吃酒。” “不吃酒好歹也耍一耍,胜过娘一个人在这儿闷着,俺们房下的到了这天热的时候,都聚在一处耍骨牌、喝水酒行令、赌点小钱,再弄些瓜果莲子吃,也打发日子,下回再玩时我来邀娘过去吧。” 计软一边把茶递给了王鳅儿一边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我不爱玩那些,你爹也不让我出去跟人一处作耍。” 王鳅儿惊诧,故作不忿道:“这是什么道理?爹他自己出去耍却不让娘出去?可不把人闷坏了,依儿子说,这妯娌姐妹之间都该聚一聚,互相认识认识,也好解闷,似娘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先不说您出去了没个人识得,便是我看着都替娘心焦。整日闷在屋子里再闷出什么病来哩!” 计软闻言笑了笑,坐了下来:“也还不至于,我这个人喜静,别的不会,自娱自乐倒很熟练。这几日在屋子里画画儿,你们这庄子里又凉爽,景致又好,我自己也快活。” 王鳅儿接过茶饮了一口,涎着脸道:“从娘手里泡出来的茶就是香!儿子都不舍得吃了。” 待听她说会画画儿,又道:“咦,娘竟然会画画儿,儿子竟长了这一双可恶的浊眼,识不出娘是个才女,不知儿子可有幸瞧一瞧?” 计软眉扬了扬,有点窘迫,她从小学画,一下课就要上绘画的补习班,但她跟的是大众的趋势,学的是素描啊,但无论她学的是文学还是美术,都不大好找工作。后来那几年又流行三维立体画,是从国外吹进来的绘画艺术风,先前还是小众艺术,后来几乎席卷大江南北,她看了一眼也再次随大流的喜欢上了西方的玩意儿,便又跟着刻苦学了几年。当年那兴致盎然的劲头她还记着哩。 本来来到这里因着没有铅笔相机等物件一直没有动笔,可看了这庄子的景致便又忍不住手痒,胡乱找了根木棍蘸着墨水,按照自己的创作构思,埋头摸索着苦画了几天,画了张这园子一角的景致的手绘稿,透视解析图她还没析完呢,但手绘稿是手绘稿,还不成形,只能说是简单的涂鸦,也跟古代的水墨画的流畅一气呵成不相容,拿出来未免太惊世骇俗,计软决定不拿出来,就道:“也说不上画画,我不过是胡乱涂鸦罢了,又不曾有人教过我,能把虎画成猫都是幸事了,况这般闺中的物件让你们男儿看了,传出去倒要遭人耻笑了。” 王鳅儿听言也是这个道理,就不信她一个乡下女子又没学过还能画出来什么惊人之物?顶多能看罢了,况她明显是不愿,便也没有强求。 而他的目的还是把她谋到手,便涎着一张脸,又找话说:“娘不让看通就算了,俺王鳅儿也识规矩,不看娘的东西,只娘这壶里泡的是什么茶,香的很!” 计软听言不由笑了:“什么茶你倒来问我,这是你们庄子上的茶,并不是我带过来的,我闻着是茉莉花的味儿。又在里面加了几块冰糖。” 王鳅儿但见她笑了,一时望的痴呆,只道她是个画中人儿,他倒掉到那张画里了。一时挣脱不出来。 计软但见他眼神有些不正经,笑渐收了,整了脸道:“你通不忙么?” 王鳅儿方回神:“要说不忙也不忙,如今七月间,农户们收完了麦子,大多数都把租钱给交了,可也有几个庄客拖欠几回偏交不上来的,俺叔把这收租的活儿分配给了我,我已跑了几趟,就是收不来东西,可不愁烦,说忙,也就忙在这儿。” 计软度忖着道:“你家也是这青州府的富户,不缺那几个租钱,何不免了人家的租也讨个恩情,让人家感念你?” “娘是菩萨心肠,可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俺今日免了他可那一个跟样学样,明岁又不交了,这样岂不乱套了?” “那几年都交不上来的,可不是最可怜的?你权且不去收只当是借了,这旁人也可怜他们,哪里会有诸多计较?” 王鳅儿只道这妇道人家的想法就是愚昧简单,心里不屑一顾,一心只谋她,也不想跟她谈这个话,笑道:“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娘让俺免了那农户的租,俺便遵命免了,明日就与他说去,只望能讨个娘的欢喜。儿便欢喜了。” 计软见他油嘴滑舌的,说得不上道儿,看了看外头,故意道:“那多谢你了。若你真这般做了还救了他一家子的命呢。快晌午了,你爹也快回来了,你中午正别走了,一道吃饭。” 王鳅儿听她要留饭,心中更是大喜,先是咧着嘴点头,待意识到赵大赖要回来吃饭时,笑一僵,道:“爹他也要回来吃饭?” 计软点头:“你不都说了他在前头吃酒?他但不曾出去都会回来吃饭的。正好你俩一块儿说话。” 王鳅儿一怔,慌的站起身,故意拍了一下头:“瞧我的记性,都忘了,可留不得,儿子是要同俺叔一道吃饭的,他但见我不在便以为我又出去胡混,少不了一通斥责,虽感激娘赐饭,但碍于叔叔家规,实不敢留。” 计软故意道:“这怕什么?只捎人去说一声就是了,你叔定不会怪你。” 王鳅儿脸更是慌了,上次他就问了赵大赖一句他娘子年岁,他不答便罢了,阴沉沉的盯了他半刻钟,把他后背盯的一身冷汗,亏得他没乱说甚话,要是让他撞见还不生出疑心,急推辞道:“娘说得是,只叔那儿定已留了我饭了,我若不去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碗饭?如今世道不好,粮食短缺,不知饿死了多少男女老少,我实不忍在娘这里多置一碗饭,浪费了那一碗。可是要遭天遣的。” 计软见他连浪费粮食都扯出来了,看他那样子实不是个珍惜粮食的,笑回道:“想不到你竟是个惜食的,实是项美德,让人敬佩,既如此,那我就不苦留你了,你路上慢走。” 王鳅儿胡扯出一句不想得来计软的夸奖,心中大喜,暗道日后定要珍惜一粒米一滴水让她敬佩自己的品性,但因着心里畏惧赵大赖,一心顾忌怕撞上他,紧行了礼辞去不提。 至此后,这王鳅儿隔三差五的便借故到计软屋里来,话也越说越不着边际,眼神也越发不正经,计软心中不喜。 这天,这王鳅儿又到计软这里来,计软见他,心里掠过不悦,正要问他作甚。哪知这王鳅儿到了门槛处,都没进去,工工整整朝她行了一礼,道:“爹请娘过去前头说话。” 计软愣了愣,问道:“他让我过去做什么?” “儿子也不知,只道有急事儿,娘还是随我去吧。” 计软站了一会儿,想了想,便点了点头,执着手中的洒金扇儿也没有收拾就跟着王鳅儿过去了。 王鳅儿这一路倒是出奇的沉默,规规矩矩的,路上还拽了一根花枝作耍,计软也只跟着他走。 但见两人走了几段路,王鳅儿果把她带到前厅,也不进去,伸手对她道:“爹就在里边,娘进去吧。” 计软眉心微蹙,觉得这实在像电影里的场景,拐带着她把她带入什么虎狼之地或是陷阱,但鉴于她已站在这正厅的侧门门口,从这儿就能听到厅里确有赵大赖的声音,暗怪自己多想,谢了王鳅儿,心中不疑,走了进去。 王鳅儿但见她走了进去,连背影儿都不见了,甩了甩手里的花枝,眼里掠过得意。也不走,就在侧门边儿的草地上席地坐下了,拽了根草噙着,支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那嘴里的草左摆右动的。 话说计软走进了门后,但见这侧门之处挡了一件极长的屏风,将这里同外面分成两间,此处亦有座位茶壶,应是私密会话的地儿,计软待要绕过屏风。却听见一个妇人的声音。猛住了脚。 只听那妇人的声音,年岁不轻,但听她道:“我与大官人相的这个人,实是个妙人儿,人物一表人才、通身的风流自不必说,他家是白河下管芦苇场的,家里也有五间大房,每年也能赚五十两银子,她那姐姐又只她一个妹妹,心里疼她的不知怎样呢,待嫁了大官人,那嫁妆便能有四大箱,珠宝首饰都是她自带的,这媒,管保大官人只赚不赔。” 计软听到此处愣住了,没有行动,只往屏风那儿凑了凑,但听赵大赖怎么说。 只听赵大赖顿了顿,才有声音,却是嗤道:“真个怪事,兰嫂儿怎的找我说媒?这青州府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狠的,不如我意还打杀人哩!既如你说,她那姐姐实心里疼她,倒敢把妹妹往我这火坑里推?兰嫂儿,那女子若似兰嫂说的这般好,又白赔嫁妆,我倒不信这天底下有这等好事?……莫不是,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要是兰嫂儿拣都不消一拣,想着把破烂扔给我,让我出丑……” 那声音越说兰嫂儿越觉得毛骨悚然,吓得脸一白,捏紧了手帕,但她到底靠嘴皮子吃饭的,眼珠一转便想出来回话了,讪讪道:“看大官人说的,我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太岁头上动土不是?我须不知大官人是谁,敢把那破烂往大官人身上推?如今我也不瞒了,跟大官人说透了这话,需知这女子是好的,只她那姐夫看不上她,嫌她白吃家里的饭,这才着急把她打发出去,况这女子的身段是极好的,那骨盆也大,一入大官人的门保准二个月就能怀上,生个大胖小子,这样的好亲事,别人想都想不来的。” 赵大赖却不信她:“兰嫂儿,我不是那好糊弄的,他既着急打发出去你怎不找别人倒登我的门来了?你不说实话,我也不想跟你废话,我那儿子只能我那正妻生,别人想都不要想!况我如今没有纳人的意向,门在那儿开着,你走罢!” 兰嫂儿这慌了,如何肯走,只道:“我再不瞒大官人了,我就跟大官人说了实话。若一句谎我天打雷劈。那女子大官人是识得的,便是官人从南边带回来的小青梅。” 良久没有动静,计软握着洒金扇儿的手紧捏的出了汗,眉蹙的紧,你待自己猜测或者第六感察觉是一回事,甚至你自己试探自己生疑是一回事儿,而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渐生恶心。 胸中的烦恶刺激没让她晕厥了去。 也不听赵大赖怎么回应,也不愿意听,更厌恶听,闭了闭眼,径直迈着脚步走了出来。 王鳅儿一直张望着,待见她一出来就蹦了起来,凑到计软跟前,待见她脸色不好就知事已成,手握紧了,心里欢快不已,没高兴的翻了天。面上却装着正经询问:“爹叫娘去是什么事儿啊?” 计软心里冷笑,这王鳅儿定然是故意的,只不知道他什么目的,她倒还要感激他,定住了脚扭头对王鳅儿道:“多谢你。你爹叫我过去送了我一份礼。我会还给他。” 王鳅儿张大了嘴,摸不到头脑,计软说得是何意?还有刚才为啥没动静?她难道不该闹一闹?现在不应该怒火冲天吗??送她一份礼?会送她一份礼?!难道兰嫂儿不是过来说亲的?他之前可是问过兰嫂那人了呀!怎么可能是礼物?况没见她提着呀!定然是在骗他! 涎着脸道:“娘真会说笑,也没见个娘手里提着什么物件呀?可别骗我了。看娘脸色不好,娘要是不开心我备些酒菜陪娘一道吃?” 计软通不想搭理这个蠢物,迈了腿加快了脚步便走了。 第48章 溶尽肝肠铁 这王鳅儿见她似气急,岂会放过这个大好邀功的机会,亦步亦趋的就跟上了她。跟了一路,一张嘴皮子一掀一合的就没个停。计软见也甩他不掉,心中厌烦,也没搭理他。 这王鳅儿直跟着她到了屋前,计软厌恶,扭过头便要赶他。 这王鳅儿看出她眼色,急步往后跳了一步,指着屋前的一棵白杨树上,那白杨树上搭着一个鸦巢:“娘待听见老鸹叫吗?老鸹叫,是要遭口舌的,怪不到娘不开心,原来是这老鸹作祟的结果,娘等着,我上去替娘把这老鸹巢给摘了。” 计软冷道:“随你。”说着噗通一声关上了门。 王鳅儿见关了门,在外面叫道:“娘怎把门关了?倒也与我个梯子,不然儿上不去呀!” 干等了一刻钟也没等见一声回声。 王鳅儿在外面叫了一刻钟,只好高声道:“罢罢,我自己让人拿把梯子过来给娘掏这鸦窝。” 说着果叫了人搬了把梯子过来,反正计软也看不见,他自己也通不上去,只让小厮静悄悄的上去,不准声张,把鸦窝给掏了下来。 又急匆匆赶了那小厮离开,才整了整衣裳,手掂着那鸦窝,在窗户边朝屋里叫:“娘,这鸦窝儿也给你掏好了,你倒出来瞧瞧?这里边还有好大一只蛋哩!娘倒吃不?我让人给你煮了?” “或是烤了?蒸了?煎了?都随您意!这个可是大补哩!” “……” 连叫了几声,半晌也没个动静。 王鳅儿还不懈怠,末了又叫道:“儿辛苦了这么久,娘至少也倒一盏茶与儿吃?哪怕是让我入屋内凉快凉快也成?岂有做了事把人关到门外的?” 仍是没有动静,王鳅儿悻悻的,手里举着那个鸦巢,待见那巢里有不少鸟屎,嫌恶的撇了撇嘴,见计软也不要,劈手把那巢连带着那颗蛋给扔过房顶扔了出去,也不知扔到哪儿了。拍了拍手看见门还闭着,摇了摇头,只好作罢,待要走时,叫一搓,搓了个软物件,低头一瞧,见地上正躺着一块帕子,王鳅儿眼一亮,看了周遭没人,急捡了帕子把灰拍掉,细瞅了几眼,他早就觑紧了,可不就是计软常带的那块儿? 心中大喜,快速的踹到了怀里,得意的抿着嘴笑,待笑毕,一个计谋顺势生于脑中。 —— 这晚,王鳅儿待同赵大赖一同在凉亭吃酒时,故意把那块儿帕子给拿了出来露给众人看。 道:“这是我今个儿拣的帕子,你们瞧这帕子奇不奇怪?这上面绣的是个什么物件儿?似狗非狗?似猫非猫?要说我也见过不少稀奇物了,通也没见过这么个东西!” 听他说,这些客人们一个个都好奇的拿过来瞧。 一个接了道:“咦,这个可不是女人的物件儿,鳅儿你这红鸾星待要动喽!莫不是别人送你的你过来为了炫耀偏说是捡的?瞧你这小气,我们又不待抢你的!怎么?你那佳人倒有大赖媳妇漂亮?若比她漂亮,俺们才待动那心思哩!” 那王鳅儿气红了脸道:“胡说什么混话?这真个是捡的!你们既不乐意瞧拿回来还我!” 众人这才认真,自然不还他,一个个轮番的瞧。 一个道:“我也没见过,莫不是胡乱绣出来的?” 另一个道:“不要瞎说,这物儿长得甚是可爱,天底下岂有人有这巧思能凭空造一个来?” 又一个摇头晃脑的道:“昔年边陲小国百越上咱□□进贡时,贡了一头象王到长安,那时整个长安街都轰动了,不待来时一个个都口口相传,猜测那象王长得个什么样,谁知那象王走到南京的时候再不肯走了,可那来的百越王和那些子使臣因着受了旨,怎敢滞留,就死要拽着那象王走,结果走到半道就死了。但奇的在后边,这象王晚间跟百越王并使臣托梦说它要在南京建一座寺庙,它可保此地百年平安。众人一觉醒来,都叹是神物,便禀了圣上,圣上下了旨意,果在南京建了好大个寺庙,庙成那天,山底下密密麻麻都是过来看那神象的人,头挨头乌乌鸦鸦的,直延了几条街,庙建成后,但求签的,无有不应,南京更是百年没发生过灾祸,人都道是神兽下凡。” 另一个道:“什么神兽?依我瞧分明是那象王半路上得了什么病症死了,那些使臣怕受怪罪,才诌了个谎说象王托梦。” “那求签都应了是怎么回事?保地方平安又是怎么一回事?我看那象王是神物,就是这帕子上的黑白物件,我瞧也是个神物!” “你待亲眼见过?……” “……” …… 正说得热闹,一个冷不丁道:“莫不如让大赖瞧瞧?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定识得这物!” 一时众人都把视线投在赵大赖身上,赵大赖正吃酒,不耐烦搭理这吵闹,他待晚夕哄计软入睡时,但见她瞧他的眼神甚是嫌恶,处处找他不痛快,他便也被勾的不痛快,正烦躁的吃酒,此刻正吃的醉熏熏的,被人叫着辨识东西,瞧都没瞧,拎在了手中。 待精神厌厌的举到眼前睁大了眼瞧时,眼立马厉了,精神也抖擞了,脸凝了乌云,吼道:“这个手帕怎么在这儿?!” 众人不知道他叫什么叫,声音那大,不就是个手帕,知道那绣的物件就罢了,倒吵什么吵?眼中掠过不赞成。 还是一个道:“这是王鳅儿拾的?难道大赖认识?” 赵大赖聚了眉,把狠目瞪向王鳅儿,整张脸沉的没滴下水来:“你拾的?在哪儿拾的?” 几人都在湖上的亭子中央坐着,凉风习习的,王鳅儿却蓦的出了一身的汗,张了张嘴,有点结巴:“在,在……在路上拾的,就是去前厅的那个路上。” 又故意整了整脸色涎着脸问道:“爹这是怎么了?这么瞪着我,你要是喜欢这块帕子你就拿去,你这叫唤倒把我吓一跳!” 不说万事皆休,一说赵大赖头发没竖起来,他心心念念的人也没说送他一块帕子?倒让个杂种给他?! 要知这个时代女子送男子帕子是有定情之意,即便是捡的,那也甚是说不清楚。不防有一些恶人会拿出去损那闺中女子的清誉。 怒火腾腾的烧着,豁的起身,一脚踹翻了王鳅儿屁股下的凳子,那王鳅儿砰通一声跌在地上,赵大赖居高临下指着他骂道:“你他娘的在这儿敢跟老子放屁!我素来知你是个什么样的,你个杂种别的人你动了也就罢了!只是老子的人你也敢肖想,我看你他奶的是老虎身上拔毛,你想见阎王老子成全你!” 说着一脚就往他肚子上踹去,直把王鳅儿踹了个仰趴叉,众人都待瞧傻了,只王鳅儿倚在柱子边抱着肚子哎呦哎呦的叫唤。他哪儿想到赵大赖说动手就动手的。 且他自以为他所作所为没有破绽,他也严令下人不准朝赵大赖透露半点他朝计软屋里去的消息,实不知他就捡了块帕子,这赵大赖就要打他。 他还抱着肚子装成疑惑又委屈的抬头问道:“爹,你打我作甚?我何曾招惹你了?” 哪知赵大赖但见他那张脸更觉可恶,三尸脑弹跳,太阳穴突突的叫嚣着,拳头并脚跟重雨点似的劈头盖脸朝王鳅儿身上砸去。越打越不解气。王鳅儿哪敌得过他,只抱着脑袋杀鸡扯脖的叫爹叫娘,又叫救命。 众人这也瞧不过去,也没看明白,只道赵大赖是发酒疯,一个个过去拉劝。 都被赵大赖给甩了开。甚至一个撞到柱子上,那打人的动作通没停一下。 这些子人见赵大赖这般不给他们面子,心里也有气,但到底不敢再上手。只好用语言相劝。 “他到底是王守备的侄子,王守备膝下无子,只这一个侄子,你把他打坏了就不怕王守备找你算账么?” “鳅儿他行事虽不着边际点但到底也不是什么大恶人,他敬你重你,也叫你一声爹,大家也都是亲戚朋友,他哪里惹着你了你教训他一顿也是了,哪就往死里打了?” 有一个见阻他不了,赶紧道:“快去把王守备叫过来!就说他侄儿快被人打死了!” 又一个还在那儿劝:“不看僧面你也倒看看佛面,王守备逢年过节里都给你送东西送衣裳!见天热了又邀你过来小住,落了什么好东西都忘不了你,你成婚时他还送你一份大礼,你就是念在他的恩情上也不能不说一声就把他侄子打成这样啊!你心里有什么苦你倒说出来我们替你解解,何苦就动手哩!” “……” …… 直到一个人高声唤道:“糟了!王鳅儿要被打死了!” 赵大赖这才停手,一看可不是出气多进气少,赵大赖丢了手,众人这一口气儿还没松下来,却见赵大赖提着王鳅儿的领子,一手把他扔到了湖里。 众人只恨眼没瞎掉,目瞪口呆,一个个都高呼苦也。实是个煞神,只抢着让人去救人。 赵大赖不管这乱乱杂杂的场面,扬长而去。 —— 赵大赖这厮进了门就整个儿唬着一张脸,气场低的压人,坐下便命她脱鞋,计软因着他吃酒,虽心里反感,不敢不脱,便给他脱了。 赵大赖脱完鞋也不睡,靠着软帐坐在只枕头上,令她道:“你脱了衣裳下面跪着!” 计软没待听清,或者说听清了没敢相信:“什么?” 赵大赖又重复了一遭,计软自是不肯。只觉莫名其妙。 赵大赖冷笑:“你真个不跪就别怪我没好意儿!” 计软唇微抿,不知他又发什么疯,但站着没动。 赵大赖但见她真个不动,面一扭曲,怒从心边起,恶从胆边生,光着脚下来抓起门首边挂着的马鞭子就恶狠狠的朝计软只着了单薄里衣的身上扫打去,喝道:“破烂玩意儿!老子说话你敢不听!把老子当什么了?!乌龟王八还是软包怂货!老子纵着你没让你见我的手段,你倒狂了!我再问你,你倒跪是不跪?!” 火辣辣的疼倒在其次,计软真是懵了,被打懵了,脑子想起来“旧社会”“新中国”两个词来,心里一半难以置信一半怒火,她要报警! 计软咬着牙,抚着被打的痛处,眼冰冷的看向赵大赖:“我何曾惹着你了?” 赵大赖却不答她,只阴狠的问她:“你倒跪是不跪?” 计软没咬碎一口牙,高声喊道:“我凭什么要跪?我上跪天下跪地跪父母跪祖宗,没得来跪你!” “老子就是你的天!”暴雷似的吼了一声一鞭子就打在了计软的腿弯处,计软砰通一声疼的跪下了。 待要再站起来,余光看见红彤彤的烛光下赵大赖那布满红血丝要杀人的眼神和布满阴戾的表情,没得生了丝怯,正常人永远不要跟有病的人对着干,心里砰通了一下,没敢站起来。 赵大赖但见她跪了,在她周边踱步踱了几个来回,气还不消,索性走了来坐在床沿上对着她,又照着她那香肌上给了她一鞭子,眼血红的:“老子提心吊胆的,陪着一千个小心一万个小心待你,生怕你疼了热了,只差把你当个菩萨供着,你却只拿钝刀子锯处我,这鞭子你说你该不该吃?!” 计软咬着牙,几没哭了,实是疼的,赵大赖那鞭子下手也太毒了些,她不知道哪里倒惹他了,气的半死,道:“谁锯处你了?你倒把话说清楚,上来就是一顿鞭子倒算什么?你说的好听,把我拿个菩萨供着,我怎不见半星香火?你倒见过敢对菩萨不敬的?况我吃了你多少,用了你多少?大不了赶明儿一一清算了,我还你便是。” 赵大赖不听万事皆休,一听更怒:“你还敢嘴犟,你个水性杨花的贼东西,我倒问你,你心里装了多少男人?莫以为那日给老子带几句甜言蜜语,便把老子糊弄过去,老子就没信你!似你这水性的老子见得多了!你再不说老子这鞭子断不饶你!” 计软吸了口气道:“你吃多了黄汤醉熏熏的往我身上撒火来,无论我辩什么做什么你都不信,何用我说哩?” 赵大赖待看她衣裳被打得裂了几道口子,又是披头散发的,灯光下眉头蹙着,好不温婉可怜,心念微动,道:“要我不打你,你就说!” 计软咬牙道:“没的平波起风浪,你不知哪里听来的闲言疯语,倒安在我的头上,你缘何见多了水性的女子?还不是你本是个浪荡的,你那眼见惯了水性自然瞧谁都是水性。你自己看别人是什么样说明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你是不知道我觉得你多恶心。” 话一落,待见赵大赖脸一狰狞,呼吸顿重,又要扬鞭子。 计软面色一变,拽住了那根鞭子,心里虽恨不能杀人,口里却慌改了好话,知道赵大赖今晚是发狠了,没得被打死了,带了隐一丝哭腔:“官人,你倒不知谁是实心疼你的?你少时没了亲人,我虽有一个娘,可常年里也见不着,只把你当俺贴身棉袄一般,半是依靠,半是疼惜,满世界里都是你一个人,你不知哪里惹了气回来,却只无情的折挫我,把那污名往我头上扣,我自认行得正坐得端,不曾愧对你分毫,只你缘何尽信外人不信我?你若真拿一万个小心待我,哪怕你拿一百个小心,都不至如此。还不是你觉得别人是近的我是远的? 你如今是寻了亲娘,可你岂看不出人家那是一家子?你只傻傻的对人好,可也不想想人倒是怎么对你的?你心里疼别人,我心里却疼你,你只看不出,怪我跟你娘置气,如今你倒打死我吧,只我到了阎罗地府还是心疼你,怕你孤零零的留在这世间也没个人照顾……” 一席话,直把赵大赖听的心折,句句都戳心,握着鞭子的手抖着,听她越说越不祥,心里猝然生出一腔痛意,慌的打断了她,脸还铁着:“你说得可是真心话?” “我不曾有半句虚言,可你从不信我……” 赵大赖慌扔了鞭子,下来跪到计软面前,直搂住她,声音哀切:“谁不信你来?我倒想把这话烙在我的骨头上,我的乖乖,我不知你竟能这般为我着想,比我肚子里的虫还要知我,这天底下都没个人似你这般疼我了,你定是上辈子从我身上分离出来的,我的乖乖,我心里也爱你的要不的,若我知你的心思,只爱你还不够,怎会打你?” 他奶奶的,你都打了现在倒来马后炮了?好比人把你杀了再过来跟你叩头,有用吗?赵大赖心里气个半死面上没作声色。倒把赵大赖疼的满眼都是爱怜。 赵大赖直把计软又搂又亲的,俯身把她抱到了榻上,查看她的伤口,待看都出血了,悔之莫及,又慌的去找药。给她包扎伤口。 计软看他包扎,恨的没咬碎口牙,忍着扇他一巴掌的冲动,口里温温柔柔的问他:“你今日缘何生气?莫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的事儿。” “你真个不说?” 赵大赖抬眼,眸色认真:“我只见王鳅儿手里有块你的手帕,当是你送他的。心里恨你。” “谁送他手帕来?我手帕不是好好的在我这儿?大概是放在桌子上,我找给你看。”说到这儿,计软待要起身去找。 赵大赖已是瞧过了,桌上没有,紧拦住她道:“你别乱动,桌上没有,你不必找了,想必是你不小心掉哪儿了,他也说是拾的。” 计软本就动一下,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也没打算去找。脸跟着心都扭曲了下,心里别提多冤屈了。恨恨的。 听他话语心知他只见了块帕子才发怒的,还不知道那王鳅儿隔三差五的便往她这里跑,不然还不把她给打死,眼里掠过道冷光,跟他解释道:“我就跟你来庄子的那天见了他一面,连他的样貌都没看清楚,缘何送他帕子?但凡想想就觉不切实际,可你缘何猜忌我到这般地步?况我听他问你叫爹,你今年虚龄也不过二十几岁,这般推算他再大也不过九、十岁,一个毛孩子,我没得去勾搭他去了?你却因这把我打一顿?” 赵大赖听罢,心道真个是冤枉她了,连人家脸都没看清楚,岁数都不知道,何谈送他帕子了?况他今日把王鳅儿打了个半死,心里已大为解气,知道他是再不敢往计软头上肖想了,听她言便更加心喜,点了点她额头道:“你个傻冤家,他待都二十几了,还□□岁哩!叫我爹不过是敬我罢了。明日我让他跟你叫娘。” “别了,没得把我叫老了。” “又傻了,缘何把你叫老了?只显得你尊重些。只是他明个儿怕是爬不起来了!” 计软眉蹙:“什么?” “没什么。” 计软也不再发问。为了让自己胸腔里翻滚的气平复些,计软闭上了眼。 赵大赖见她不大作声,心里更是又疼又悔,直把她脸儿厮揾,反复摩擦,嘱道:“每打你一下,我心里更是撕裂般的疼,软娘,我贴恋你心,你待知道。” 计软没吭声。 赵大赖又搂了一会儿她,放下道:“乖乖,你渴不渴?饿不饿?我待瞧你今晚没吃甚东西。” 计软抬眉:“这般晚了,饿劲儿早过了。” “我在堂前吃了盏瓜仁香茶,味道倒极好,我胃里被那些酒水翻滚着,正好吃一盏压压,我待让人也给你拿一盏来。” “这般晚了,没得麻烦人家。” “怕什么!有的是人收拾杯盏碗筷,睡不得这般早,我着人给你拿一盏来。” 说着,赵大赖起身出了门去。 却说赵大赖日后就被计软这几句贴心话给窝盘住了,只道这天底下唯有计软是真心疼他爱他的人,便也更疼计软百倍,计软却渐生离心,与他生了嫌隙,心中更增厌恶,不提。 词曰:钟情太甚,到老也无休歇。月露烟云都是态,况与玉人明说。软语叮咛,柔情婉恋,熔尽肝肠铁。岐亭把盏,水流花谢时节。 正映此情。 第49章 回家二三事 却说王鳅儿被抢了去后,叫来医师好一通抢救,直吊了一夜,命勉强保住了。只仍昏迷不醒。 王守备心疼的同时也大为光火,心里怨恨赵大赖下手太重。加上又听人煽风点火,说他们都借着守备的名儿求了赵大赖多次,他只是不听。王守备便更气。 次日赵大赖倒还知道来道歉谢罪,王守备心里有气,见着他,狗血淋头的把他骂了一通。没戳到他鼻尖上了。 赵大赖心道是冤枉王鳅儿了,虽有些悔意,但也不以为自己有大错,谁让他往自己的逆鳞上撞来? 因此但听这王守备骂了他半个多时辰,还没个停休,加上门口凑了不少人来瞧,赵大赖面上不好看,不但不借此熄了王守备的火,平了他的怒,自个心里倒起了火,不等王守备说完,扬长而去。 众目睽睽之下,这厮说离开就离开,把他通晾在这儿,也把王守备给气个半死。心里暗恨他一个低贱的小厮,不过有些武艺,倒敢压他头上?又岂敢在这么多人面前给他撂脸子看? 至此,王守备虽念着赵大赖对他有过救命之恩,加上两人多年的交情,不曾去告他,但这怨仇是结下了。 西方人有过一句话:中国人的脸面就像南太平洋岛上的土人禁忌,具有一种无可否认的效力。 林语堂也说过:中国人正是靠这种虚荣的东西活着。 后面因着今日的怨仇又扯出来一段冤孽先按下不表。 两家的关系给搞崩了,这庄子自然不好再留。赵大赖带着计软匆匆回了城中,计软不知详细,还道赵大赖是着急回去纳妾呢。心里的嫌恶便更添了一分。 回家没半天,这马家一家子不知道哪儿听的风就又窜来了。 也并不见他们因着没带他们去庄子上发火斥责,反倒是厚着脸皮问他们去哪儿了。带了什么礼回来,好不谄媚。 没多一会儿,就见马氏拉了赵大赖进屋说话。 但见马氏跟赵大赖道:“你看看你妹妹这也不小了,这身上的衣裳、头上的首饰也太寒碜了些,这少女家家的,总得打扮得好看点,才像个女子,不然赶明儿找个婆家都难找!就是带他出去,也不像是咱家的人呐,到时候再丢了你的脸面!你看这……” 赵大赖面皮青筋微动,知道是又来要钱来了,可他如今把钱都投在那个铺子上了,装修、雇人、缴税、染丝、资金周转这都要钱,他哪有什么闲钱,就道:“我最近手头紧,没有多余的钱,等我把眼前的铺子做起来了,再去接单货才能有钱。” 马氏听他拒绝了心里老大不高兴,脸变了变,又好了点:“这也没什么,我看软娘的衣裳首饰都是成箱的,那么多她也穿用不完!便拣着她不要的拿一点给大苗穿,俺大苗又没她那娇贵,不嫌弃她新的旧的,穿没穿过。” 赵大赖听是拣计软不要的,想着既是不要丢了也是浪费,便没多犹豫应了:“成,我等会儿跟她说。” 那马氏见赵大赖应了欢喜不已,又道:“不是做娘的说你,你也得慎重点,那软娘的肚子这么久都没个动静,你年岁又不小,似你这般大的人孩子都绕膝了,你倒通不着急,这延续香火那是你的任务,你得督促着软娘点。” 这话也说到赵大赖心上了,他也着急想要个他跟她的孩子,便又点头:“娘说的是,择日我跟她说道说道。必让她给老子生一屋子出来!” 正说到这里,但见计软进了屋来,两人止了话头,赵大赖转了身,抬头对计软道:“软娘,你拣着你不要的衣裳首饰给娘拿一些,她要拿给大苗穿戴。” 计软微愣,作甚拣她不要的?怎不做新的?还有首饰为什么要拿她的?又想,拣便拣吧,反正这屋子里没一样东西是她的。便道:“娘自己进去挑吧,我不知道大苗喜欢什么样的衣裳首饰。” 马氏一喜:“我,我这能挑多少件?你妹妹通就没件好衣裳穿,这从春至冬的衣裳都缺!哎哟,我看她那个可怜的,比不得你,每天穿的不重个样儿,在你面前她就跟个可怜的乞丐似的……” 计软微耸肩:“娘随便挑吧,你觉得大苗缺多少衣裳就拿多少吧。” 马氏怎的也没想到计软竟如此好说话。欢欢喜喜的应了,屁股跟长了草一般,马不停蹄的跑到屋里去拿去了。 见她入了内室,计软眉扬了扬,她走了那远的路渴的慌,正准备倒盏茶吃,刚往前走了两步,却被赵大赖给截住,站到她面前揉了揉她的头道:“只让你拿你不要的,你倒让娘自己挑。你也太傻了些,要不老子不让你跟别的妇人混在一起,你这样要不是被人教坏了,就是被人骗了去!还有那邻舍的妇人,你以后也不要跟他们来往,我没少惹着他们家,他们不敢来惹我,没得让他们欺负了你!” 计软心里翻了个白眼,当她真个不经世事?不让她跟任何人来往,想着把她囚到后院里让她变个痴呆呢!他好在外面快活?心里只是厌烦,道了声:“我知道了。” 便错过了赵大赖倒茶吃了。 而马氏果然没辜负她期望,衣裳体积大,有赵大赖在家,她不好意思全拿走了,而首饰,计软晚夕一瞧,整个首饰盒子都不见了。可想而知,盒子里的东西……一个都没给计软留。亏着她父亲送她的那只凤钗还在计软头上戴着。 饶是计软她说过让马氏随便挑,但马氏太过贪心不足,况那匣子里有几件正是她喜爱的首饰,搭配着衣裳穿正当好。得,现在一样都没了,难免有一两分窝火。但还好,她过一两天也就让自己忘了。 然人与人的矛盾,往往就是由生活中的各种琐碎小事堆积起来的,有些个人喜欢有什么说什么,有些个人则喜欢忍着,忍不住了突然爆发。说不得哪个好哪个坏,因为性格本来就没有好坏。 而计软在相处长久的过程中,越来越感到自己对待事物的方式有些破罐子破摔了。从庄子上回来,以往很多都会容忍谦让的地方她现在会针锋相对的对着干,当面解决,当时解决,她知道这样做不好,可又觉得这是好的。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第50章 赊骗米面肉 咱们仍说青州府这一家或是两家的鸡毛蒜皮之事,话说赵大赖计软去庄子上那时,这马家再去吃饭时扑了个空,直到问了邻舍才知道他们去何处了,但见赵大赖等人说都不消说一声便走了,又不曾给他们留下什么闲钱,心里恼火不已。 且说这一段事,马国嚭虽去了高家厨上做事,但那挣来的钱都揣在裤腰带里,哪里肯花自己半分?反倒时常把高家厨房里的蔬菜鱼肉往家里携带,这已是偷了,这便也罢了。 更甚者,马国嚭常常见着那卖米卖面卖菜的到门首来了,就赶紧叫住到屋里来,有钱却不买,要跟人家赊,这小贩又不知他们的品性,只听那马国嚭说隔日便还,又买了许多,自然不肯错过这好生意,欢喜不已,一个个赊了马家许多米面针线等物。 可待人这小贩来要时,马国嚭却通不还人家钱财,只道那东大街的赵大赖是他儿子,让这些小贩管他去要。可谁不知赵大赖那个狠劲儿,不避着绕道走就罢了,哪个敢上他门前讨要钱财? 众人都恼火的待要骂时打时,又被这马家借着赵大赖的名儿恐吓一番,众人畏惧赵大赖,压着火气,怕自己头上遭灾,都是敢怒不敢言。 本来这些小贩也一直没办法,只当自己吃了个暗亏,白白栽了这一跤,可后来不知是哪个好事的打听到赵大赖虽凶狠,但他那娘子却是个软和善良的性子。 众人这又起了希望,一道商议了一番,想出来一个办法,着人打听着,一打听到赵大赖出了门,便都一窝蜂的拥到了赵家门前。就专一问计软讨钱。 这就是计软回家没两天所面对的场面,她待听人敲门,一开门,刚抬头,还没吭声,便见门口堵了一旯人,把门堵的严严实实的,一个个叽叽喳喳,群情激烈,都叫嚣着还钱。 计软一头雾水,差点没被唾沫星子喷了一脸,又有点被惊住了,待吵了一会儿,在计软的询问下总算有了个代表说清了事由,计软听罢,觉得真是可气又可笑。又觉得自己实在是烦了。 便开口询问道:“敢问马家欠了诸位多少钱?一个个都说与我听听……慢,按次序,从这边来。” 众人只当她是要还钱,不想她这般好说话,一个个振奋不已,声音唧唧喳喳的。生怕说晚一会儿就要不来钱。 “他赊了我两石米,欠我八吊钱!” “赊了我一布袋的面,欠我六吊零两贯的钱!” “他叫我给他送了二十斤瘦猪肉,十斤的肥肉,还有两斤不肥不瘦的都切成臊子,总共欠俺了二千零五文钱!” “他还要了俺二十双鞋底子,十双鞋面,六个花样子……” “……” 计软一边听人说一边脑子快速的算,待说完算完,计软真个的无话可说,统共赊了人将近二十两银子的东西,这些东西都能吃一年了,马家难道是想开杂货铺不成? 一次也罢,两次也罢,再三再四的把别人当冤大头宰,虽然不是她自己的钱,可马氏这一家子从没给她好脸色看过,现在他们花的倒有人来问她要钱了,她看起来是这一家子中最易揉捏的不成?被人骂还得给人掏钱,不是可笑吗? 她是不是像那种傻的?扇了你一巴掌你反过来要跟扇你的人赔礼道歉,因为他扇你扇疼了他的手? 计软心里冷笑了一下,度忖了几秒钟,面上和和气气的向门口的众人福了福身,方道:“诸位的话我已都听明白了,马家欠了你们许多的东西,其中欠有些的只怕你们辛苦一个月都赚不来失去的钱财。我心中也甚为诸位不平,也有意解囊周济大家,只可惜我一个女子,虽然有心,可诸位不知,我手里并无钱财,便是买件衣裳还得向家中丈夫请示,更罔论家中要是突然不见了十数两银子,必少不了一场毒打。我命事小,只怕到时我丈夫要知是诸位撺掇的,只怕还要上诸位门上惹事。那时事便大了。” 话一落,这众人一时静了静,都有些惶然,私心里他们宁愿不要那点东西也不愿意让赵大赖上门惹事,命不是更值钱么?唬的不行,但惊了一会儿镇定下来心道计软定是在唬他们,说什么找麻烦,装什么没钱,不就是不想还他们钱,拿这屁话想让他们知难而退,这是凭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们不干! “你休在这儿骗我们!谁信你!你还不是跟你那爹娘一样,不想还俺们钱!俺们还当你是个良善的,原来你一样的不讲理!” “说的正是!俺们这么多人,不是被你一个小娘子两句话就能吓着的!你快快回屋去给俺们拿钱,俺们不跟你计较,否则等会儿别怪俺们砸了你的屋子!把你的院子给烧了!” “……” 计软唇抿了抿,手压了压止住众人的喧吵。 但听计软道:“诸位平静一下,这件事并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在我看来,这是件很容易解的事,我通想不明白,冤有头,债有主,谁赊你们的你们缘何不问赊你们的那人讨要?到我这一个毫无钱权的弱女这儿来?若说他家没有钱财、那分明就是瞎话,我不瞒诸位,这马家的家主在高家厨房做事,一个月能有一两银子的工钱,加上我丈夫不时都会与他家些钱财,不说多富余,但要还诸位是绰绰有余了。但见诸位神色,难道是他有意赖着不还给诸位? 如此岂不就更容易了?只消往官府门前一告,知府老爷发话,又有哪个欠钱敢不送回来的?若诸位担心告不赢,那更是多虑了,有理者走遍天下,无理者寸步难行,先不说他无理已失了先机,他家初到青州,无根无系,如落叶浮萍,除了我丈夫,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他们不说安安分分的生存罢了,却做出这般无赖之事。不但你们气,连我也跟着你们生气。若诸位能借着这机会惩治了他们,方彰显了青州乾坤朗朗,律法严明,不是让小人为所欲为之所。若诸位不为自己申诉,让小人流窜,危害青州,这可不是你们的委屈,反是你们的过错了。” 众人都傻住了,听得目瞪口呆,通没见过撺掇着别人去官府告自己父母的,这赵家娘子是太善良还是脑子有问题? 众人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虽觉得她给他们提议有点不可思议,但不是不可行,他们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他们担心赵大赖啊!况这女子跟那无赖是一家人,谁知她是不是故意挖坑给他们跳? 合计了一会儿,终于一个道:“告人也容易,我们也早想着把他扭送到官府了,怕只怕赵大官人到时找我们麻烦或是从中作梗!” 计软眉微扬道:“这个你们不用担心,由我做保,官人他不会上门去找麻烦,且公堂就是公堂,光明正大,也没有谁可以从中作梗。” “空口百言的,有何凭证?我们凭什么信你?谁知你是不是在害我们?”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缘何害你们?若是诸位疑惑我为何建议诸位上公堂,这里实有隐情,我那丈夫已早看不惯这过来寻亲的马家,只是碍于父母子女的名分,不曾出手,如今天大一个教训他们的机会,我丈夫求之不得,光高兴不说,哪里还会从中作梗?” 众人听罢,这才觉得有些可信度,也才理解这女子为甚这般做,交头接耳的议论了一会儿,见从计软这儿也要不来钱,又警告了计软几句“你若是说的假话到时我们告他不成就把你告上公堂!你小心着!” “你要是骗俺们,俺们这么多人天天来你家门首闹!把你们的名声搞臭!让这街坊四邻都嫌恶你们!” 计软一一诚恳回了,众人这才离去。 但这些小贩也没敢立即去告,反打听了几日,打听到这马家常来赵家这儿白吃白喝,且赵大赖没个好脸色,这才找了个文书把联名写上,拿着状子去上衙门告了。 第51章 被带去公堂 衙门老爷一接了状,听了告者所言,就让差人去拿马国嚭。 这马家见了官家人就慌慌张张,没吓的屁滚尿流,只鬼哭狼嚎,那马国嚭竟蠢的赖在地上不肯过去,以为这样便能捱得住这官司了。 这三街两巷的见马家来了差人,都来观看。 一个个道:“赵大赖他爹有官司了!” 只见那隔了墙的地儿,皂快拽着那马国嚭他却赖着不肯走。真是闻所未闻。市民一个个都议论纷纷。 不消说,这差人没得贿赂不说,还从没见过这般死赖活赖不肯去的蠢人,千拽万拽,磨蹭许久,憋了一肚子的火,但这差人本是凶狠的,哪会跟你平民客气?最后把人脸上带着青块的押到公堂之上。 但见那衙门老爷威仪堂堂,但问道:“你可是马国嚭?” 那马国嚭被吓得战战兢兢,只不敢言。 那衙门老爷又加重了声重复了一遍。 听在马国嚭耳里却跟暴雷一般,哆哆嗦嗦的道:“是,是。” 那衙门老爷又问他:“可是你赊了人家的米粮、针线不肯偿还?” 马国嚭支支吾吾哪里肯认。憋胀着脸道:“没,没有。是他们诬赖俺的。” 那衙门老爷见他不认还反咬一口,表情一凌利,喝了一声:“给本府拿夹棍夹起!” 这马国嚭见了那老爷本就害怕,一听要上夹棍,脸都白了,血色尽失,惶急道:“你莫夹我,我说就是了,我说,我全说!” “……” …… 却说马国嚭一被带走,这剩下的马家两个女人立即慌慌张张的,马大苗留着看家,马氏就急急匆匆的跑来赵家,让赵大赖去救马国嚭。 赵大赖刚巧在家,待听马氏说马国嚭被差人拿走就皱了皱眉:“犯了何事?” 那马氏哀哀切切的道:“如今不是快邻中秋节了,你爹干活那高府里放了两天假,他就安安生生的在家里坐着吃酒,谁知祸从天上降,来了几个官府的差人,说把他拿走就把他拿走了!俺怎的死赖怎的磨他们,可那官家人竟长了一副铁石心肠,半点都不肯通融的!天哪,这天底下可有王法,我通没见过平白来抓人的!把人冤枉苦了!俺丈夫安安分分的,何曾犯过甚事?又怎敢去招惹那当差的!还不是他们看俺们从外地来的,觉得俺们好欺负,不知哪个畜生不要脸的就来告他,造成了这祸事,大赖,俺们在这青州也无亲无故,只识得你一个人,你可千万要救他一救啊……” 赵大赖见她在那儿哭诉,诉着诉着拽上了他衣摆,赵大赖眉皱的深了一重,身子僵了一会儿,抬手扶起她,让她坐稳:“那过来抓他的差人就没说是以什么由头来抓他的?” 这马氏支支吾吾,只在那儿哭诉,只说什么事儿都没犯,不停的催促赵大赖快想办法,拉拽着他快去救他。还道:“以后那西街俺们也住不成了,今个那三街两巷的都过来瞧,知道咱家惹了官司,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看咱们?邻里之间也不好处了!” 只她急的跟热炕上的蚂蚁似的,赵大赖稳的跟座泰山,狠拽不动,且听得很有些烦躁。没得发火。 这时计软正走屋里来,看见道:“娘不说原因,官人他怎么想对策救?治病都得对症下药,更罔论说被告了,总得有个事头。” 赵大赖但见计软进来,眉微微舒展,招手让她过来,举着手里刚喝完的空杯子:“给我倒盏茶吃。” 计软眸子阴了阴,长睫遮住,接过杯子给他倒了一盏来。 那马氏惶急之间还不忘瞪了计软一眼,道:“俺真的不知他犯了啥事儿?莫不是他在高家帮忙的时候不小心惹了谁?天呐!俺们这无依无靠的,还不是人家看不起我们,见你爹得了个好差事,就想弄掉他!俺们刚来这人不生地不熟的地儿就被人欺负这样,这进了衙门以后人家还怎么看我们?不对着我们指指点点的?说俺家犯了罪被官府带走了?把俺们看成土匪无赖?俺在那西街怎的还过得下去……” 指指点点还不是你自己造的,计软一边把杯子递给赵大赖,一边道:“娘还是细想想吧,再不想出来怕是官人他做什么都没有用了。依现在这个时间,西街距东大街的路程,按理爹他现在已被带到了衙门,带了衙门之后,问清事由,判断谁是谁非,处置,打板子……这些总归费不了一个时辰,而娘在这儿已耗了一刻钟了吧。再耗下去……” 马氏听说打板子顿时慌了,直站起身来急的没哭,对赵大赖气急道:“你就去了成了成?!能有多大的事?你先去看看把他救下来就不行?这都要打板子了,这要真打了可怎么办呐!” 计软一边倒水一边道:“娘是打算在路上跟官人一边走一边说?” 马氏那个气啊,一口气吊着差点没顺不下来,这个死娘儿们,就非要纠住是啥事不成?就想把她气死!她要说了那赵大赖还肯去吗?!可马氏瞥了赵大赖一眼,见他还是没啥去的意思,才慌的要不的,没敢再隐瞒,支支吾吾的将怎么赊人家米面肉、拿人家鞋帮子布锻,又没钱去还,想着等发了月钱才凑一事儿还,哪想就被人告到了官府这事儿一说。 赵大赖脸色不好自不必说,计软心道大多数人都能成为天生的说谎师,那让他们到赵家这儿讨这一节怎么不说哩?还发了月钱再还,哦,有还钱的意思吗? 赵大赖阴沉的脸变了几变,让他去帮马国嚭本来就没多大可能,他也压根不想去只想看好戏,他跟马国嚭非亲非故的,他在心理上就没来由的一直嫌恶他,看不上他,现在又做了这下三滥的事儿出来就更鄙夷了:“我当是什么事儿?还以为他是无辜的,原是他自己作的孽。他自己作的孽他自己不受倒让谁去受?我看人告得没错,官府是该治他一治!” 马氏听赵大赖不但不想办法,还在那儿指责她丈夫的错,立刻火了:“你怎可这般说他哩!你们是说都不说一声,是去了那好山好水的地儿住着,享受着那好吃好喝的,赏着那好景儿,玩着那好玩的!通不想你爹你娘过得是啥日子!俺们饿的没饭吃,便问人赊点米、赊点面怎么了?遭了多大的罪?俺们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就赊了那一点东西,就赊了那一点东西怎就让人被抓到官府了?!俺们是有多冤枉!要是你爹被打死了俺就随他去了,你倒让众人都看看你有多孝敬!我一个当娘的在这儿求了你这老半天,你只跟你那媳妇问我怎么了怎么了,你去看看不就知道怎么了?俺就是着急了求个陌生人也没跟你这磨蹭样儿!就没看我都急成啥样了?!这十万火急的事儿,你动容都不动容,还吃茶,我看你就是不想救!” 这马氏越说越气,说到最后都气的掉眼泪了,她想,他也不看看,他们过得是啥日子,他们一家仨又过得啥日子!凭什么他们好吃好喝,他们就得千省万省的吃那粗茶淡饭来!她生了他养了他通没看到他一点孝顺样儿!他们赊点米面咋了?那她丈夫不还是想让家里过得好点!有啥错哩! 赵大赖但听他娘这般说,怔了怔,被堵的哑口无言,又见她掉眼泪了,还真个的生了些愧意。一时凝噎。 计软眉微挑,唇角嘲讽的勾了勾,乍一听好像还真多有理似的,便在赵大赖有所反应之前开了口:“娘这话说的,让人一听好似官人多不孝不敬似的,官人是没有给爹娘多少,但吃穿用度却绝对是足够的。况我从小就听说,人可以穷但志不能穷,有先代的大文豪宁愿饿死都不肯为了五斗米折腰,爹又不是没钱,却平白的赊了人家那多的米面肉不肯还钱,而且不是小数,似乎够吃半年吧?赊这么多做什么用?吃的?存的?还是故意招人耻笑的?可不是志先短了?更是违了礼法。而大家都是出门在外讨生活的,都不容易,况这个年限,旱灾水灾,米面价格都贵,爹娘再没饭吃,赊个几斗也能熬到官人回来了,人家也不会说去官府告,而凭心而论,遇上这种事,不但他们,便是我也要告的。” 马氏就最见不得计软说话,更罔论她这样跟她反着来了,一听想着又被她撺掇的事成不了了,怒火冲天。眼红着跟有深仇大恨似的瞪着计软,手上来就要扯她:“还不是你造的!你这个狐媚子,就会在背后撺掇你丈夫捣鬼!让大赖不说一声带你去游玩就罢了,我还在这儿呢,你就敢当着我的面撺掇他!你爹要是死了对你有啥好处?!啊?你就巴不得把俺们一家都造死了,你好独占这一家的财产!你的心怎么就这么毒哩!天底下怎么就有你这么狠的女人……” 三个女人一台戏,真个是哲理。 马氏上来扯她,计软自然不会让她扯,闪躲了两下,还好被赵大赖看见,赵大赖脸也气的变了变,伸手扯了把计软便把她扯在自己身后。朝马氏吼道:“够了!” 马氏被吼的哆嗦了下,赵大赖恨铁不成钢的斥道:“软娘说的没错,欠人债不还还有了理了!你来这儿我是缺了你吃的还是缺了你穿的,你们去赊人家,赊了便罢了,就不要那么没出息被人告到官府去,没本事,打肿脸还冲胖子哩!他有本事整出来这烂摊子就有本事自己去解决!那个没出息的货色让人一眼都瞧不上,有什么值当我去救他的?你只管准备钱财,把欠人家的钱都还了,你不都说了不是杀人放火,官府能怎么着,还能杀了他不成?” 马氏听不出这不是多大的事儿,这在她看来,只要牵扯到官府,那就是天大的事儿,一听赵大赖是不去的意思,立即慌的又哭又嚎的:“俺没本事,做什么事儿都做不成,就是来苦求你,跪下来求你,都没你那媳妇放的一个屁管用!你看不上俺这个做娘的,更看不上俺那丈夫,俺也不求你看得起俺们,只求你念在我也算救过你的份儿上,救他一救,俺家的那身板,哪禁得住人拿板子打?他若是出了事,俺这也没法活了,便随了他去吧!” 又不是人命官司,能有多大的事儿?赵大赖也对他这个母亲无言了。眉皱着,烦躁不已的道:“如今既是我赶去便也晚了,你只消准备些钱把欠人家的还了便是了。又不是人命官司,坐不了监也死不了人,即便是打几板子,那也不痛不痒的,还真个能弄出命来?你就回家等着就成了,若真再出什么大事再来找我!” 马氏那个寒心啊!那个失望啊!他以为他丈夫是他?皮糙肉厚不痛不痒的?这还是她当年那个儿子吗?!早就不是了,他通没把他们一家人放到眼里过!他放到心尖上的也就他那媳妇一个,什么叫远,什么叫近,这么多年没见,这就是远近了。早就生疏了,早就不是一家了。她白生养了他啊!早就该在他出生的时候一把掐死了他,或是让他那死鬼爹打死了他!她那个悔啊! 见是说不动了。马氏后来不知是怎么走出那个屋子的,脚步有点趔趄,外头明晃晃的太阳,差点没把她眩的晕厥在外头了。她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才敢迈步往前走,耳朵嗡嗡的,她感到她的身体似乎越来越不济了,她老了,就在她走出门槛的那时候,她听到她那儿子对他那娘子说“有没有哪儿伤着你?我领你去瞧瞧郎中?还是哪儿扯疼了老子给你揉揉?” 马氏想,计软年轻力盛的,她能扯到哪儿啊!就是扯到了再过几天就恢复了,又健健康康活蹦乱跳了,可她脑袋晕着她那儿子通就没发现,她真个的心寒也心凉。更恨。最恨的还是那个计软,她抢走了她的儿子,他通不站在她这边,他从不听她的,他有什么好的都拿给他媳妇,她这个做长辈的碰她那媳妇一下都被他骂的狗血喷头,她要是再多碰两下是不是还要上手打她来?她年老体衰她打得过他?她连她那媳妇都打不过,他也不想想,她真动的了她?他至于上来就对着她吼? 可他以往不是这样的,他小时候把她的话当成圣旨一样,她再骂他再打他,他还是先想到她这个娘。把什么好的都拿给她这个娘。 可一切都变了,她没让他照顾没让他尽孝道,她自个跟她丈夫住在一处,没住他的,可在他家吃个饭他都不情愿,拿他媳妇两件衣裳她得千求万告的,每次得伸手问他要钱,他当她张得开这个嘴吗?她也不愿意张啊!她那老脸就很抹得开吗?可她不得为一家老小想想,她们得养老,那她丈夫现在还行,过几年谁能知道是什么样了,这庄稼又种不了了,活也没个稳定的,她那女儿还得要嫁妆,她每天勤勤恳恳的做绣活,不绣到天一抹黑她都不敢睡,没一个知道她有多辛苦,没一个人能体谅得了她。只想着她问他要了多少,那她多年前养他嘞! 她活了一辈子,不知道究竟活了个啥。马氏望了望天,夏天又过去了,这一年很快就要过去了,这一辈子很快也就过去了。 她一个村妇,也发不出什么伤春悲秋的哀叹,她也就看了一眼,脑子闪了一下,心里掠了下荒凉,步履蹒跚的走出了门去。 第52章 进香天竺寺 计软越发觉得这样是不行的。从庄子上回来的这几天后。计软那天的火丝毫没有散,只是在压着。计软想,赵大赖可以打她第一次就没办法保证不会有第二次,她跟王鳅儿之间没有什么,就因为一块帕子都能弄得赵大赖又打她又让她跪的。那要是她真在外面有了什么?那她铁定要活活被他打死了! 这样的人就是有病。计软一向很烦家暴的男人,他奶奶的,她自己倒是被家暴了?!每想到那天,计软都气的脸红,他自己倒没要求要求自己倒苛刻的要求别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不仅是打人,还有容哥儿,小青梅,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女人?小米粒儿她数的清吗?!这几样累积的事项就是计软心中堆积出的一个槛,结的一个疙瘩,她跨不过去,心里有气,跟赵大赖越呆在一处越过不去。而赵大赖罔然不知,只当她跟以往没差。 这不更让人恨? 计软觉得,关键的问题在于公平两个字,天下不是患寡是患不均,夫妻之道亦然是这样,计软想,凭什么你在外面眠花宿柳、嫖/娼纳妓,却要求她安安生生的呆在屋子里?凭什么他打她她得受着,他有什么资格打她?凭什么她得容忍妥协他的坏脾气? 当一个地方的不满得不到纾解时,其他地方的不满也都连番会显现出来,他触着你的火了,你的火没压下去,便看他其他的地方,处处也都是不顺。 比如今日赵大赖与她说的话,赵大赖从外面回家后,跟她道:“今日韩伯跟我请了天假,说明天要去天竺进香还愿,我给准了。他老婆去岁里在白衣赐子观音殿前,许了灯油良愿,到如今已有一载了,他那老婆果然得了子嗣,还是个双胞胎,真他娘的灵!” 计软听了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她要不要跟他持续婚姻都是问题,他这人身上有问题,在外面有女人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打她打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且他的观念就是把她压制的死死的,让她在井口大一般天地里相夫教子!诞子嗣?可笑呢,她有空了得找个郎中讨些避孕药吃方是。 赵大赖见计软没有回应,只心道她这几日安静太多,他说什么她连个话头都不接,但也不以为意,赵大赖喜之不尽的那个喜劲儿还没过呢,千看万看都觉得计软是好的,压根看不出有任何问题。自计软那天说她满世界满心里都是他一个人,也只疼他一个后,这赵大赖再见计软,就跟那雪狮子向火一般,没到跟前,一个粗大汉子,身已先酥了一半。原来的粗语恶语也少了大半。极少在她面前说。一心只稀罕她稀罕的没个入脚处。 此时见计软没接话,安生的坐在那儿,赵大赖心痒痒,走过去拥了她:“再过俩月老子就又要出去了,这俩月咱们就到那求子观音殿前,城隍庙、张仙祠、崔府君、定光佛处一一都走一遭,立立愿,许个经管不保哪个就灵应了。让你能给老子生个儿子出来。我虽没多少家私,可这一家子,总得有个承宗的人,况我俩老了,不得有个送终的不是?” 考虑的倒怪远,计软抬眉道:“韩伯一家也去?” 赵大赖面一喜:“我不识路,由他挈带着我们。你若不愿随他们同去,我们两个走也成!” 计软眉微扬,顿了一下:“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去。” 赵大赖见她应了,手没个入手处,不迭道:“我儿,莫说一个条件,一百个条件我也答应你。只要你为我诞了子嗣,便是让我个大丈夫跪你都成。” 计软眸色冷了冷,扭住他往不正经地方触的手:“那好,你那家绒线铺,我要做那铺子的主管。” 赵大赖被她扭住了手,笑了笑,心道,屁大点力气,不疼不痒的,反了个过把她手捞在手里把玩,听她说要做主管也没动气:“软娘,你在家闲着不好?作甚要做那劳苦活?” “我正是在家闲着闲的很了,干什么都心焦心烦,还是要找样事做。” “伺候我就是正事。生个儿子出来更是天大的正事。不够你做么?” 计软气的胸脯子起伏了下,夺回被碰的手:“你不答应就算了,我这几日身体不舒服,什么求子观音殿我没功夫也没心情去。你跟着韩伯一家去罢!” 赵大赖见她说不去了,才抬眼认真的看了看她神色,见她虽然镇定,但明显有动怒的迹象,他还真搞不懂了?不让她干活不是为她着想,她倒有什么好气的?想着她定是在家呆的烦闷了才没好气生,便道:“你要是觉得心烦心焦,我不正是带你去各种寺庙、道观去进香么?那里有很多你没见过的稀奇东西,路上我们顺带就游玩了,况且有我陪在你身边,你有什么烦闷的?” 鸡对鸭讲!计软蹙眉:“玩是玩,正事是正事,我不想游玩,也不想在家里刷碗洗筷子伺候你娘,我就想找个地方冷静冷静,更想找个地方干我自己的事!”你他娘的别再烦老子了!老子最不想伺候的人是你! 这日子没办法持续了,她得捋清自己,她得让自己冷静下来才能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处境面对他,她得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得知道她应该干什么!她现在更得跟他保持距离,最好不见面,以她现在的情绪,再跟他朝夕相处下去难免她不会发火,难免不会更加相看两厌,难免不会把两人都往糟糕的处境逼,这日子就跟她往眼里揉了把沙子,她是硬忍受了还是把沙子都清理出来?!但她清楚她的现在,是怎么看他都没办法顺眼了! 事不过三事不过三他懂不懂?! 计软是真正的气了,她觉得自己就跟个面团一般,一直在被他揉捏。导致他从来不把她当回事!从来都是为所欲为、无法无天的!她就那么好欺负吗?是不是他要她干啥她就得干啥?她说的话就跟放屁一样? 赵大赖见她恼了,虽然疑惑,但听她的话当她是在恼他娘,这一点,赵大赖也是愁烦的,他甚至希望那一家子就别过来寻亲才是好,现在把他家给搅的整日不安宁。 思量了一会儿,看着计软毫无动摇之色,方皱着眉头道:“你执意要当主管也不是不可以,只让韩伯把每日的账目拿过来你瞧就是了,但你不可在外面抛头露面!” 计软心知这已是赵大赖能容忍的最大限度了,平了口气情绪渐渐缓了下来,点了点头:“好!” 赵大赖见她同意了也松了口气,揉了揉她头:“你个傻丫头,想干什么不会好好说?老子又不是不讲理,合理了老子能不应你?你倒还学会跟我发脾气来?你现在就在家里呆着罢,我给你打了件金观音的头面,晚夕就送来,你记着收了,戴了明天好去天竺寺。” 说着又道:“那我先过去整备。两辆肩舆,一应酒食,俱得早些安排,不然临时无措。我顺道再去通知韩伯一声。” 计软蹙着眉头但看着赵大赖走出了家门。眼闭了闭。 次日,四座肩舆,十六只快脚,一溜风的出了涌金门外,来到柳洲亭畔停了下来。 人刚下来便有一众船户揽客,有大型的巨舫,也有小船。 计软还没来得及看这湖边秀异风景,就跟赵大赖等人坐了一艘轻快小船,这船过了这白龙滩,再爬一段路,才能到天竺寺。 去时几人话都不多,只韩伯一人在那儿吹嘘这天竺寺的求子观音有多灵验。这寺上有哪位得道高僧,又有什么事迹。说这天竺寺的发家历史,有什么什么传说,嘴皮子通不停一下的,倒是那韩婶儿,倒怪安静。 待下了船,又坐肩舆坐了段路,说着众人不觉来到了九里松,转过黑观音堂便是集庆禅院,两边庵、观、寺院,真个不计其数。 计软真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寺庙,连尼姑庵道观都是连在一起的,真个是场面盛大,香火鼎盛,但见那烧香的男男女女就好似蝼蚁一般,东挨西擦,连个轿夫也没摆布。不觉抑郁之心扫去一半,有些雀跃。 挤了好一会,才到得上天竺寺。 众人下轿净了手,由安童点上香烛。然后值殿长老过来,问了居址姓名,写了两道文书。 行者击鼓,头陀打钟,计软是不知规矩的,眼瞧心动,跟着其他的人齐齐合掌恭敬,各各瞻依顶礼,也学着他人口中暗暗的祷祝些什么。最后再请签筒。 各人祈签已了,赵大赖送了长老宣疏衬钱,然后拉了计软起身到两廊观看。 只见那些募缘僧人,手里捧本缘簿,一齐攒将拢来。这个说要造修正殿,那个说是造钟楼,一连十多起和尚,声声口口念着弥陀,句句声声只要银子。把个现在功德,说得乱坠天花,眼灼灼就似活现一般。 计软瞧的心里好笑,这不就跟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搞推销的一样嘛,不过这个是用银子买功德,见他们走到哪里,那些和尚也只跟来跟去,甜言蜜语说个不了。 那韩伯见这些人絮絮叨叨,跟着他们不放,有些焦躁起来,倒是赵大赖跟几人道:“咱们是来烧香作福,便给他们些钱积些福报也是好的。” 说着散了五百钱给众和尚,这些和尚得了铜钱,也不顾香客在旁,趋趋跄跄的,你争我夺,多多少少得些,哄的一声,又到那一边,仍旧募化去了。 计软便更觉好笑,只一个劲扭着头瞧,这些活换成和尚做起来,她又极少见过和尚,总觉得有些稀罕。 赵大赖但见她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孩童一般,这瞧瞧那瞧瞧,眼里都是稀奇,虎着脸训斥了她:“别东张西望的,再让人冲撞了开!那些秃驴有什么好瞅的?你只跟紧了我!别走丢了!” 说着拽着她出了寺门,又到了白衣赐子殿,仍像上个殿一样,由长老写疏宣扬。 几人拜祷已完,许了愿心,又送了衬钱,领了些点心果子,便辞了出来。 仍按原路赶回。过那个白龙滩,艄子撑出湖中,事先已备了午饭,就在这船中吃了,又煮了些茶吃。几人在船舱里说话。 那韩伯满面春风,滔滔不绝。只在那儿跟计软讲有孩儿的好处来,倒似是有意的,受人嘱托了一般:“夫人,这没有泥孩儿,那拿了银子就买得出来,可要要个养老送终的孩儿,由你黄金堆垛,也买不出。你跟大官人目下虽然快乐,可要是到老没个儿女,设或三病四痛,没个贴体亲人,那时要茶无茶,要饭没饭,岂不是是活受地狱,倒要比那做了恶事遭了恶报下辈子作牛马都要难受!” “你看我家的,自上次在白衣赐子观音殿上诚心祷告了一番,这一回来,不生则矣,一生生了俩,还是一男一女,你说可不妙得紧!夫人这亲来了,大官人也亲来了,可见诚心,回头你俩一努力生出仨来都跟吹口气儿一般容易!” 又道:“大官人这历尽苦辛,勤勤恳恳,到今日也是家给人足了,自当并荷甘美。但人生于天地之间,不尽于忠,当完其孝。大官人百行固优,然而不孝有三,无后最大!不过在大官人和夫人,年轻力壮,正是诞子嗣的好时期,不怕不怕!” 赵大赖听了此言,在计软有所反应之前已回道:“多谢韩伯爱我,这句句正说中我心,只望着此次回去,能顺利诞下子嗣。便安妥了我心内一项大事了。” 计软心里冷哼了一声,面露不屑。 那韩伯又兴致勃勃的跟赵大赖低了声道:“看看大官人的身板儿,那压根就不是诞不出子嗣的,依我这儿有一个法儿,是一个老太医说与我的,就在夫人来月事前的十四五天,大官人在她那肚子后面热腾腾的溺个几回,还怕孩儿不出来?” 虽压低了声,可船舱这么大的空间,又不是听不见,计软心里厌烦至极,听的恶心,面一变,豁然起身道:“这舱里闷,我出去透口气儿!” 赵大赖谅她是听见了,才不好意思要出去的,这读书人家的女子跟市井的女子就在这处不一样,听不得人说那粗言俗语,叫住了她:“你给我回来!外面都是湖,你又不会游泳,万一不小心掉进去了没个人救你!你安生的坐过来吃茶!” 那韩伯也道:“这舱里是通气的,我看着并不憋闷,大概是夫人呆的心里闷了,夫人权且坐一会儿,吃盏茶,待你吃完这船也就到岸了。要看风景待到岸边了再看不迟。” 计软要气死了,看谁都心里烦,正想不听,连那韩婶儿都道:“茶我已给你倒好了,妹子过来吃一盏吧。我们说回闲话你也就不闷了。” 计软不好拂了众人面子,只好又转回身。 赵大赖看着她走回来,道:“你一个娘儿们,不知这江湖险恶,你须跟紧在老子身边,寸步不离方是正理,不然你被那心怀不轨的贼人瞧见了,把你绑成了粽子祭给屈大夫!就有你哭的了。” 几人都笑了。独计软面沉着,握紧了手掌。坐了下来。 计软坐了一会儿,平了平气,抬手拎起茶壶倒了一盏茶,递给韩伯:“今日初次见面,我以茶代酒敬韩伯一杯吧,祝我们日后能相处融洽,相得益彰,使铺子日益兴隆,日进斗金。” 韩伯一时有点迷惑迟钝,计软又示意了下,韩伯才接过茶。 赵大赖但见韩伯疑惑,看了看计软,才看向韩伯解释道:“忘了跟你说,我这内人也颇识得说写算,她又在家呆的无聊,想做些事,日后你便把账薄交给她管吧。” 这韩伯脸顿时有点变,自然是不悦,这韩伯为人如何:人性本虚飘,言过其实,巧于词色,善于言谈。许人钱,如捉影捕风;骗人财,如探囊取物。 赵大赖本不识字,更不识得账目,这韩伯本心里大喜,以为这铺子不还让他为所欲为?他从中揽些出来哪个知道?因此知道赵大赖要找主管时,就一直暗暗从中作梗。此刻听闻让一个女人来当主管,先是不可思议,然后是浓浓的不悦。第一时间就要抗拒。可待转念一想,一个娘儿们,还能翻出天来,又没经验,即便她会写算,又对那市价商场知道多少,又会多少,他只要一糊弄,把东西悄悄一改,便能把她蒙蔽了去。她一个深闺妇人又知道什么?到时候不但不是对手,反是能帮他遮掩的帮手了,这样岂不比他费心费力的阻挠赵大赖要省劲儿的多! 立时欢从额角眉尖出,喜向腮边笑脸生,心里大喜,举了那个杯盏道:“看看,都把我一时惊傻了,夫人真是个女中豪杰,巾帼英雄,我也是在这市井上混了多年了,就没见过女人会做这事的,我明日便把账薄交给夫人。夫人可一一细查清楚。我早就跟大官人建议说要找个主管,不然瓜田李下我这个当伙计的也不好做,容易让人议论,如今由夫人来做也是了了我一桩心愿了。真个是感激夫人。” 计软眉角微微扬,微笑道:“那多谢,我对市场、行情、物价这些东西都不了解,日后还要多仰仗韩伯。希望韩伯能多给我些指导,很多东西我都需要深入的了解掌握,到时我询问韩伯时还望不要推辞。” 韩伯点头哈腰的道:“怎敢怎敢,一定一定。” “既然如此,那就饮了此杯。” 正说话,船到岸了。 第53章 道婆子符水 那天马国嚭得到的处置是立即把欠人家的钱悉数还清,并因为他赊骗乡里,行为可恶,酌情被打了二十大板。 这打板子很有讲头,若是你钱施的到位,便是打一百板子也能保住你一条命,让你只受个皮外伤,可你钱施的不够位,便是打二十板子也能把人给打死了。 马国嚭自是一分钱都没施,且费了差人好大力气带他走,自然不会对他有所客气,马国嚭被打的躺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勉强好。 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马氏通没来赵家一次,她真个被伤着了,寒心透了,马氏的这种寒心也奇妙,不是因为爱谁被谁伤的狠了才寒的心,而是你不喜欢的一样东西,但你有用处正在用着,却突然被别人夺走了。你似乎又没有办法抢回来。 真个是又气恼又怨自己没用。最恨的还是那夺你东西的人。恨不能剥他骨抽他筋。 马氏气的也没啥气力,就在家里照顾着马国嚭。整日长吁短叹的。 而让马氏更窝火的是,他爹都被打成了这样,赵大赖跟计软不救就不说了,不过来求她原谅也不说了,单从她回家开始,那赵大赖跟他那媳妇从来没登门一次来看看他俩人。你说你爹被打成这样,你来看一眼不应该吗? 这就是孝哇!她就算没把他养大可她生了他养他到九岁,他就是这么对她的!是不是人死了他俩来吊孝一下还都不肯哩? 她通就想不明白,这两家的关系咋就走成这样了?是她那儿子变化太大还是她做错了?她做什么做错了?让他那样对她?当着她面就把她骂一顿?她可是他娘啊!他难道是嫌弃她给他做的衣裳不好?那他也不看看,她要是那大户人家的老太太,便是全给他拿金镶拿玉锻都成,可她不是,她就一个地道的村妇,她不得考虑点这个家,不得省着点钱花?当谁都跟他那个媳妇一样,花钱大手大脚的,等到把他家底儿败了他才知道好歹!个没良心的!难道嫌她问他要钱?她拿他几个钱?况且他为啥不说主动给哩她不就不要了! 然而让马氏憋火的也不至于此,更恼人的是经了那知府老爷一处置,他俩家里的钱都被用来还人家那小贩了,连给马国嚭买治病的药钱都没有,可赵大赖这两人也不说送钱来,这马氏还是有些气性的,怎么都拉不开脸去要。被马国嚭骂的狗血喷头骂了多次她竟也憋着股气儿不肯去。 只得把之前从计软那儿拿过来的首饰拿了些变现,才能请来郎中治马国嚭那伤。 只花了“自己”的钱,这一家子都气的很,马国嚭见天从醒来的时候就开始骂马氏个破烂货、没用的废物,败家东西,只知道把自己家里的东西拿出去败;马大苗见被拿走的是“自己”的东西,心里更不满,整天没个好脸色,嘴能挂起来油壶,也成天到晚的跟马氏抱怨,斥责她不该拿她的东西,该去上赵大赖家拿。这马氏在丈夫跟女儿面前,那就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见骂了她也就听,不敢说什么,只是这前后夹击,通变成了个受气包,长久不免着气,这马氏也偷抹一两珠泪来,真是:东风泪洒,不觉暗沾罗帕,恨如天大。 眼见着就要到重阳节了,这一家是再熬不下去了。你看马国嚭又干不了活,家里没一项进项,那家子没良心的全把他们忘了,看都不说来看一眼,这般持续下去,他们难道坐吃山空不成? 这马国嚭也通看明白了,人家根本就没把他们家放在眼里,更别说心上,马氏那个娘当的更是屁的娘!恐怕连个外人都不如!你说外人还见了不平之事仗义拔刀相助呢!可这一家子的人,都求在他门口了,他哪怕不来救说句好话都成,可连句好听话都不肯说,一步路都不肯走,那心硬的,比臭石头还硬! 这马国嚭看明白了,心里更生出歹意,就跟马氏道:“你也不要在这儿唧唧歪歪、哭哭啼啼的,跟死了人一样,人家就没拿你当个娘,你也不要自作多情,只当他九岁的时候就死了!咱们现今重要的是把他家的钱谋到手,你倒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你只听我的一计。” 这马氏抬了泪眼看着马国嚭:“什么计?你说。” “你往后也别跟那个软娘生气,你难道看不出来,那赵大赖面上对她又呵斥又骂的,但你看软娘长得如花似玉,哪个汉子不想占了?那赵大赖早实心的把她放到心尖上,咱们那天都说了那软娘跟小白脸勾搭,可她就说了两句好话,你那儿子就不辨忠奸的原谅了她!这正常吗?还不是叫她的甜言蜜语给蒙了心!只怕她在外面偷人你那儿子还能傻的替她遮掩呢!你倒说,你跟她作对不就是跟赵大赖作对?赵大赖岂会把你当他亲娘?” 马氏道:“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是这个道理,只我见了那软娘也不知怎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怎么看她都不顺眼。恨不得没她这个人才好。况她把我儿子治成那样,事事都听她的,我若不压制压制她,她赶明儿不还骑到大赖头上了?”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只你日后对那软娘好些,最好是多巴结巴结她,你把她巴结的好了,家门和谐了,谁个还把你当成敌人看?!还有你那儿子,衣裳鞋子你就不停歇的给他做,别再用那些粗质滥料的,你就长年累月的一直做下去,不怕感动不了他!” 马氏一听长年累月做就不愿意了:“你前面说的,对那个贱/人好,我便当咽了个苍蝇,吃了个蛆,我恶心,但我为了咱这个家,我做的到,但后面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没有多少钱,给大苗的嫁妆钱还得一分一毫的攒呢,哪有钱给大赖做衣裳鞋子?况我看他衣裳鞋子又不缺,便是我给他做了他也未必感激!别把那石头往那泥坑里丢,连个影儿都没有!” 马国嚭一听。又是火冒三丈,跟这个蠢妇怎么就是说不通呢?跟她说了多少遍,做好衣裳做好鞋子,她把那最烂的拿去,谁个会感激她?不鄙视她就好了!当人家是拣破烂的呢!她这老婆,真是又憨又蠢,他恨不得掐死了这个无知之妇。但这事儿又只得靠着她。便又不厌其烦的给她把以前讲过的道理又讲了一遍又一遍。 到最后,马国嚭脸一变,要动怒时,马氏算是勉强同意了。 这马国嚭就道:“那好,你现在就去他们家走一遭,跟软娘道个歉,她是小的,那旁边又有你儿子站着,她不会不受你的歉。往后两家就能继续正常来往了。” 这马氏道:“我没做错什么?过去拿什么由头道歉?倒是那天他们不肯来帮你,才该过来跟咱们道歉哩!我倒去他们家?那老脸还不被他们笑死?” 马国嚭着火:“我刚才跟你说的你都当耳旁风了?!你那脸面重要还是咱家重要!你就看着大苗儿赶明儿没嫁妆嫁不出去你才可意!你也不看看这家里还有多少东西?你更不看看这世道,到了那末了人都活不了了你还要脸面呢!” 别的也罢,只提了马大苗便动了马氏的恻隐之心,那千不愿万不愿的心到了她女儿身上,也就不得不肯了愿了。 便出了屋,刚走到门首,便撞见马大苗买针线回来。 马大苗问她娘出去作甚,马氏少不得将那前因后果说了一番,这马大苗一听,为她娘愤愤不平。 要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这还真是一个难想出答案的命题,但有时候,人活着就为了一口气儿。有那人为了争那一口气儿宁肯死了,但时间越往前走,走到现在,为一口气儿死的人越少。因为人说做人要活络点嘛,□□的文化就是圆滑,中庸,跟水一般,不要有什么棱角,更不要有所谓的个性。个性是个什么东西?这个人不一样?啊,这个人真奇怪,这个人大家都讨厌他,我也讨厌他,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他,虽然他半点都没招惹过我,这个人不合群,这个人有病。 跑远了。回归本案。依马大苗的看法,她娘凭什么要去道歉?她娘又没做错,做错的是计软跟赵大赖!她娘凭什么咽了这口闷气还得跟他们道歉?做错的是谁显而易见。 但马大苗也是个活络的,她可不想真个的跟赵大赖家没了来往,那她还哪里寻好处来?她脑子转了转,眼神狡黠的马氏出主意道:“娘,我这儿有一个法,嫂子她不是生不出来孩子?咱们邻居不就住着个姓侯的道婆子,听说还挺有效哩,那侯婆又是个爱财的,你莫不如拿了钱过去问她要些让人怀孕的符水或是什么偏方,再给嫂嫂送过去,这样又不用道歉,又能表示你的诚意,嫂嫂还不感激你?” 马氏眼一亮,看着马大苗道:“这个办法好!” 第54章 至贱则无敌 计软等人回去时,仍过了白龙滩,涌金门,路过菜市桥时,计软令肩舆停了下来,在菜市桥上买了新鲜的大闸蟹。 赵大赖也跟着她下来了,令韩伯等人先走,又打发散了轿夫。 待完毕见计软已买好了,赵大赖便走到跟前拎过买好的蟹,道:“菜市桥离东大街也不远了,我把轿夫都打发走了,咱们两人就走着回去吧。” 计软点头,反正她坐那轿子坐的也有点晕。颠死了个人。 赵大赖瞅了瞅手里用麻绳编起来的蟹,询问道:“你买大闸蟹做什么?” 计软挑眉,回的言简意赅:“重阳节快到了。” 赵大赖耸了耸粗眉:“很是。待到十月间我要把高大人的生辰担送往洛阳,少说得有俩月才赶的回来,趁这时间,你可不得好好的体贴你丈夫?” 真你娘的自恋!她不能做给自己吃?计软很想骂人,心里冷笑不止,然面上没露什么声色,机械的在大街上往前走。 赵大赖边走边又道:“那洛阳的名妓馆才是众多,更兼热闹,那勾栏院占了三十二条街,堵坊杂耍娱乐场地占了七十二条巷,好不让人流连!待我赚足了钱,便带你去各处的名山名水、繁华地儿富贵乡处去走一走,这样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不是?” 计软狠狠的皱了下眉。忍了忍,没骂他。 赵大赖顿了一会儿,又道:“说着我又想起来一事,待到九月末乃是我的生辰,我想那时我也不必大张旗鼓的作寿了,只在家里我俩人办了就成,只你那日做碗寿面与我吃,我不要蔬菜,也不要油腻的,你只设法做出那种鲜美的。多放点蛋。” 计软吸了口气,作死你个贱/人,吃面?还要鲜美的?像你这种人渣只配□□! 赵大赖见她不吭声,回首用大掌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是不是又欠收拾了?” 计软被他那大劲儿拍的身体往前一跌,真个气恨不已,杀了他的心都有,怒从心起,恶狠狠瞪向他:“你若再拍我一下别怪我跟你翻脸!我看是你欠收拾还差不多!我早受够你了,你莫再招惹我!” 赵大赖被惊的张了张嘴,倒也不见动怒,反又拍了拍她后脑勺,教育般的道:“我儿,咱俩已是同理连枝,和合百年,你不必羞答答作出这副色厉内荏模样,你口里是这等说,心里还不知如何念我哩!” 这回轮着计软张大了嘴,真个是被气倒了,却是无法,结果只得朝赵大赖那大脚上狠跺了一脚,甩了他离开。 哪知这赵大赖皮糙肉厚,加上计软穿的那绣鞋,看官试想,那绣鞋有多大气力?被跺了一脚他甚至都没啥感觉,只道计软作甚碾他脚,又作甚快走了? 待回味过来,只道她是女儿心态,在跟他玩耍,他说中她心思她不好意思走了,便跟在计软后面,看着她走路的背影儿,自个儿笑的要不的。 待走回东大街,走至家门门首时,刚要开门进去,却见一顶轿子过来,停到门口,计软回首去瞧,见下来的是赵管家的,怀里还抱着岱荣,几日不见岱荣又长高了。 计软便过去迎接:“娘怎么过来了?” 赵管家的一边下了轿一边抬首道:“重阳节不是快到了,高府里赏了家里不少的菊花酒,你爹说大赖他爱酒,这酒搁在家里又没个人吃,便给你们送了过来。” 赵大赖此时也跟着走了回来,见到赵管家的,行了一礼,道了声“娘!”,便去轿子里把酒都搬了下来。 计软则过去开了门,请赵管家的进屋说话,赵管家的见计软脸色不是甚好,当她是着恼,便拍了拍她手:“这些都是水酒,醉不了人,吃些子对身体好的,不碍甚事。便是你,吃多了也没事。” 计软点头,知道赵管家的是多想了,微微笑了笑。 又看向岱荣,只有她看见孩子时候心情才能好些,见岱荣仍旧粉雕玉琢,自个拉了赵大管家的手跟着他们走,小腿一迈一迈的,倒还稳当,只今个儿不似以往活泼,眼圈还红红的,小脸上似有泪痕,便靠近了戏他道:“小赖皮,今个儿见了我怎不叫嫂嫂?” 小岱荣仰起了小脸,眨巴眨巴了眼,两颗眼泪豆滚了下来,道:“嫂嫂,我要佛佛!” 计软疑惑,不由蹲下身体问他:“你要什么佛佛?” 岱荣抽了下鼻子:“我见爹爹请金先生画张人儿,红红绿绿好耍子,又画个叔叔,又画个婶婶,又不给我画,我又没得耍子。” 赵管家的道:“我儿,那画的是佛佛菩萨,用来祭拜的,怎么好耍哩?” 岱荣又重复了一遍:“我要佛佛,我要菩萨。” 计软大致也明白意思了,便给岱荣擦了擦眼泪道:“嫂嫂会画,嫂嫂给你画个花花绿绿的人儿出来好不好?” 岱荣道:“你骗人的。” 计软笑道:“我再不骗人的。不信你跟着我走,我画给你看。” 岱荣眨巴眨巴了眼,含泪把手伸给了计软。 计软笑了笑,拉着他进屋了。计软没画别的,倒把小岱荣给画下来了,画张肖像的素描不是难事,即便在没有材料的情况下。且哄孩子也不用画多精细,画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把画递给小岱荣了。 小岱荣张大了嘴,东看西看却认不出:“这是菩萨座下的童子吗?” 计软笑了笑:“恩。不过是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子。” 小岱荣呜呜高叫着拿给他娘看去了。 赵管家的看了那画,正跟赵大赖笑着闲话,便道:“这跟岱荣倒有些相象。” 又闲话家常的赞道:“坊间迷了皇上的花月娘子,如今甚负盛名,百金都难求见她一面,人们倒编了一首词儿来赞她:又会写,又会画,又会作诗,吹弹歌舞皆能事,常把西湖比西子,就是西子比她还不如!我看咱家这软娘,也是会写会画的,比那花月娘子也不差什么!且还是良家女,当时也不知怎的落到你这个赖皮手上哩?” 赵大赖笑了几声,道:“娘这话错了,俺俩是天定的姻缘,俺在外人眼里看着是个无赖泼皮、吓煞人的恶徒,可俺在俺软娘眼里,便跟个珍宝一般,哪哪儿都是好,不说三十三天之上了,就在这凡世间,那也跟皇爷有的一比,她爱都爱不过来,怎还觉得俺是赖皮?” 赵管家的打了他一下,笑着骂道:“什么话你都敢说!看你那得意的,嘴里说个话没个把门,没皮赖脸的,皇上你也敢比哩?若被那有心人听见了,到官府上告你一状,有你受的!” 又道:“这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我看她品性不差,待你也不差,你也好好待她,便守着过长久日子罢。” 赵大赖唇勾着,贱兮兮的回道:“这个可说不准,她可是爱煞了我,娘不知,今个去天竺寺里进香,她那手就一直拉着俺的手,放都不放一会儿,那天她还跟俺说俺在三十三天之上,想俺想的心都邪了,她这般重的情,我倒觉得些倦了,赶明儿待我真倦的很了便找了人把她发卖了罢。” 赵大管家的脸一变,斥道:“说什么嘞?你要是这么没有良心那下一世是要遭报应的!人家好生生的一个黄花闺女怎的亏了你哩?你把人卖了人娘不还跟你拼了命!” 赵大赖吃着茶笑的要不的。眉稍眼角都是情意。 赵管家的瞪他道:“我看你倒是高兴死了?以前也没见你露过个笑脸,卖人你倒高兴?等真卖了有你哭的!” 正说话间,计软从灶房里进屋来,问赵管家的:“娘中午想吃点什么?屋子里正好有新鲜的豆角,我预备做个焖面,娘看可成?不成我再换别的。” 赵管家的笑道:“看看,多贤惠个老婆,怎么不成?岱荣他就最喜欢焖面了。你随便做。” 计软应了。回了灶房。 赵大赖又倒了一盏茶来吃。赵大管家的跟他道:“听说你们去了白衣赐子观音殿,怎么,想要孩子了?你不是要发卖了软娘,等赶明儿你儿子生出来你让他连娘都没有?” 赵大赖笑了笑,身体扭了两下:“罢,罢,我是玩笑的,娘倒越说越认真了,只让人招架不住!” “……” 计软刚做好饭,呈上桌,不想马氏又来家。 打她进屋,计软见了她权当没看见,自顾自放那三双碗筷并饭菜。那天都要动手了,又那么没有脸面的回了家,倒还有脸来?不怕给她难看?真个有志气。 倒是赵管家的见了马氏,不知道发生过什么,跟她说话:“你怎么也来了?这不正好?赶上了吃饭时候,咱们一道吃,也好说说话。” 马氏讪讪笑了笑,看了看赵大赖跟计软,有些尴尬。 赵大赖抬了下眼皮,跟计软道:“你去灶房里,再拿副碗筷过来。” 计软手顿了顿,拿吧,起身就往灶房里走。 马氏却拦住,倒有几分局促:“别,别了!俺不在这儿吃,俺来就是给软娘送个秘方的!大赖不是想要个孩子哩?正好,俺们邻居是个姓侯的道婆,听说她的方子百试百灵哩,街头的韩婶儿试了她的方子,那韩婶儿都近五十的人了,都要绝经了,还怀了一胎哩,俺这不就想到软娘了?特意给你求了个方子送来。” 这一话落几人都有点愣住,视线停在马氏脸上,不敢相信马氏居然如此“好心”。 而赵管家的则狐疑的看向了计软,讨要方子?难道是生不出来? 马氏脸皮倒也有点厚,拉过计软把张符纸塞到计软手里,切切道:“你晚上把这个符烧了拌了水喝,保准过两天你就能怀上!” 计软捏了捏那纸,心里毫无动容,莫说她不相信马氏会这般好心,不是害她,就是她真正好心,她也不会喝这种所谓的符水,有验证过吗?迷信还是科学?况且她这个身体才十七岁,发没发育好她都怀疑,怀个屁的孩子!她这个年纪高中毕业了没?她还是孩子哩! 计软笑了笑,把符纸推回马氏手里:“多谢娘的好心,还是娘喝吧。” 马氏脸一僵,顿时难看起来,这话可就难听了,她都多大年纪了,她儿子都多大了,还喝这个做什么?这不是当着几人的面给她脸子看吗?就要动怒。 却见计软又笑吟吟的道:“我才去了求子观音殿求了菩萨,现在又要喝这道家的符水……虽然娘是好意,可我听说佛家和道家是两相冲突的,若我拜了菩萨再喝符水,那菩萨是不是就不保佑我了?所以这符水要么留着日后再喝,要么还是娘喝吧,娘不都说了,五十的女人都能怀上,娘一定能枯木逢春的。再生一个儿子出来。” 这是什么破歪理论?你以为那菩萨还真个会保佑你了?况且什么枯木逢春,她都多大年纪了还生什么孩子?你计软养啊!马氏就要争辩。 却见赵大赖皱着眉打断了两人:“什么大事儿?早喝晚喝不都一样,你先收着吧,先去给娘拿副碗筷过来!” 计软收了那符纸,往灶房走去。待走到灶房,走到灶台前把那符纸往火未熄尽的锅灶里一投,见那纸蜷缩燃出火焰,眼随之明灭,化成灰了才去拿碗筷。 第55章 何时休恩嘱 次日,计软便让赵大赖邀了韩伯到家。 这韩伯倒也伶俐,一听赵大赖让他到家去一趟时,这韩伯连夜把这账本改了几处,才给计软送过来。 两人在书房见面,计软接过账本只翻了两下,便不再看一眼丢了道:“这账本上所写的成本费、劳力费我一个深闺妇人都不知情,也不了解,最好韩伯能把各地的绒线价钱、行情、人工费等东西都列出一份清单来给我,并且有所变动时能够时时更新……” “夫人不信我这账本上面标的费用价格?”韩伯立即质问道。 计软顿了顿,抬眉:“不是不信你,只是不管那项费用都能数据化是最好,这样下次不管是用人还是采买时都能有一个参考标准。不是吗?” 韩伯一时呆住。 计软便收回视线,没停顿,继续道:“另外日后铺子的大小事,是否可以去办什么东西是否可以去采买去哪里采买我希望自己这个“主管”都能知道,还有东西购置来之后我希望能由我来检查,铺子的经营理念和宗旨我也希望由我来定,如何销售如何吸引顾客我都希望自己能参与其中……” 韩伯真个的瞠目结舌,为什么事情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不就看看账本吗?她不应该拿个算盘把那账目都细细的从头到尾算一遍?他敢保证一个差错都没有!却怎的那账本都不看一眼,跟他说出什么东西来?物价?行情?她一个女人会知道这些东西?还要检查?希望知道这个,希望参与那个,她一个女人,怎的跟个男人似的,真个想把控整个铺子?!还有,看她那胸有成竹的样子,难道她以前做过生意? 计软见韩伯发呆,便叫了他一声:“韩伯?听清了吗?” 韩伯猛的回神,头一抬,面皮讪了讪,还在纠结第一样,要是行情物价被她全知道了那他还怎么改动怎么揽钱:“我这,在商场上混了十几年,就没听说过这物价、行情能列出清单来的,况且各地的物价都要列出来,这,这得费多少精力啊!咱们账上的现银如今又不多……” 计软眉挑了挑,这能费多大精力?青州府南来北往的商人何其多?但问问他们,有多少物价是了解不出来的?至少一个大致的清单是可以出来了。但想着商场上或许有什么机密,未必有她想的这么简单,便道:“似韩伯在商场上混了十几年,自然对各地的物价、往年的物价了如指掌,但似我这种毫不知情的,恐怕也只能通过一份清单来了解。韩伯要觉得费精力,也不必忙,你已经够辛苦了,只用忙活铺子的事就成了,我另寻人来做。钱也是我自己出。” 韩伯一听,慌了,他现在还能在这清单上做文章,若让别人来做那他不一点活头都占不了了,而且那账本他改动过几处,一查不还暴露了?慌不迭道:“不不不,自然该由我来做,这是夫人吩咐我的第一件事,我安有推辞不办的道理?” 计软手指轻动,随便,反正她总归还要找其他人来做的,赶明儿再将两份跟这个账单对比对比,没道理就相信韩伯的。而且将来这些东西都是她要亲力亲为,亲自去了解的。好在赵大赖就快走了,那样她就可以出门了。什么样的布料是好的?怎样降低成本费?检查的标准是什么……很多的东西她都还要去学习。 见韩伯应了,计软点头:“那你就放手去做,费多少钱财都可问我来要。” 韩伯眼一亮,她一个妇人又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狠宰她一顿了? 计软让韩伯离开了不提。 —— 词曰:他飞琼伴侣、上元班辈,回廓月幽晖。千金一刻,钗挂寒枝,咱拾翠。他含羞,盈盈笑语微。娇波送,翠眉低,就中怜取则俺两人知。少甚么纱笼映月歌浓李,偏是他翠袖迎风糁落梅。恨的是灯断续,恨的是人影参差,恨不得香钗缩紧,恨不得玉漏敲迟。把坠钗与两下为盟记,梦初回,笙歌影里,人向月中归。 却说转眼到了赵大赖要去洛阳的日子,他去洛阳前的这天晚夕,只缠着计软不放,卖弄百般本事。 计软心里对他又是厌恶又是气恨,只念着反正他都要走了,若跟他吵闹起来又是没完没了。便只得忍着。 哪知这厮兴头算是没个尽,直到三五更屋子里还是灯火通明,蜡烛噗哧哧的烧着,照的帐子映的红光亮堂。把人灼的眼疼。 计软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困倦的要死,瞌睡虫爬满脑子,赵大赖摆弄个没完,计软眉头皱得深深,恨不能一个耳瓜子朝他脸上打去。 赵大赖劲头十足,口里说不尽的甜言蜜语。话不完的柔情蜜意。弄不到头的耳鬓厮/磨。说了不知几个更次,真是何当单剪西窗烛,独话巴山夜雨时。 “莫说是吃糖吃蜜,就是那北京的海里腰,北京的玉带糕,东海的熊心胆,西海的猩猩唇,也不能像这般美快了。莫不如让我死了罢?” 又见计软半睡半醒间星眼朦胧,红蕖映脸,如烟笼芍药,雨润桃花,情思不禁,便又偎抱入怀道:“不知为甚,你只看我一眼,我这心都麻了。你那眼波倒好似会杀人一般。” “咱们正值情浓,却又要远别,老子的心待碎了。奈何奈何!” “我儿,我和你这般相厚,是再离不开了。只我此去洛阳,又要在洛阳逗留,少不得要小半年时间,一想咱们夫妻要半年不见,我心里这眷恋不忍倒折磨煞了我,恨不能你变成了个物件,我卷一卷便带走了。我的冤家,我这般苦,你倒设法救一救老子?” “……我早厌倦了客途,只望着此次去能多赚些钱财,回来时咱们便多买两个铺面或是购置些肥田美地以求生计。那也倒安逸,再不必苦累了,合不合你的意?日后便也不必相隔千里了,只惹老子空牵挂,担心你倒出了什么意外?” “我的冤家,你倒怎的到我手里来的?是我白拾的?你倒不知,你但疼爱我些,便把我弄得神思混乱,一颗心都颠倒了,你但问我要什么我没有不给你的。你哩?只是舍不下你……” …… 计软半睡半醒,被折磨苦了,倒也听得赵大赖竹筒倒豆子般往外尽倒好话。只她一句不曾放在心上。 实在是历史教训太多,比如古人说过:蜜甜般舌头,藏着杀人的□□。蹊跷,才见了新人,把旧人了。听着,只怕那旧人了;听着,人还要遭着。 再比如她上学听课时记得最清晰的一首诗就是:敕赐金钱二百万,洛阳迎得如花人。新人迎来旧人弃,掌上莲花眼中刺。 她喜欢这诗,她也想过是不是无论什么东西都长久不了?原来的金子到后来都变成粪土了?原来疼不过来的后来都碍眼了?后来又觉得,这倒也没什么,她这里也未必长久,那对方那里不长久也就没所谓了。她到底追求的还是“公平”俩字。再后来,她又看过一篇外国人写的评论,指责中国人不知道反抗和争取,不知道追求自己的权利,比如遇见一件不公平的事不是站出来反抗,而是想着反正别人也在遭受不公平,自己也就没什么了。只有仅自己一个人遭受不公平的时候中国人才会觉得特别恼火,特别愤恨。甚至愤世嫉俗。 计软看后觉得评论说的有些道理,难道她自己奴性就很严重? 她跟赵大赖之间,她也在追求“公平”俩字,而不是在反抗追求自己的权利,比如她洁身自好,那他也应该做到这一点。她不曾辱骂过他,那他就不该动她一根手指头。她对他也算恭敬有礼,他就不该骂她训她。 可他都违背了。她不认为自己应该继续忍受下去,那会让对方觉得她是软弱的或是不在乎的,继续变本加厉下去。 她有时也搞不清楚自己,也思考不清楚这些事情,但有一点,当她心有芥蒂时,那个人无论对你说什么,你都觉得烦。 加上她正困倦,所以是烦中之烦。所以那丘比特的箭射到了石头上,屁的用处。计软一心只想。睡觉。闭目塞听。 赵大赖哪知她的状态想法,这一时赵大赖说的甜言蜜语也句句出自本心,只恨把那一腔热肠趁着离别尽倒出来让她看了,依他的性子,不爱时说几句好话就到尽头了。哪能断断续续的说了几个更次。 然而这一时,正是:难将我意同他意,未必他心似我心。 所以男子这一处也不可不戒,古人有言:不但女/色,就是古董佳画,多有取祸之处:物因奇怪皆成害,色有婵娟易作妖。不向人前争巧艳,免教他日恨馀桃。 因此这家有丑妻是一宝。与其娶了好的生祸还不如娶了平常的安稳度日。男子要娶妻还是娶丑的好。不可不引以为戒。 …… 直到鸡鸣,窗都亮了,赵大赖才渐停,在那红馥馥香唇上亲了一口,僵了一瞬,刹那灵犀透脑,春意灌顶,赵大赖丢开她:“若非我怜惜你个冤家,早让你哭着求我了,你倒睡得香甜……若是旁人,我早送她上香了!” 说着,停了一会儿,隐约听见城楼上钟鼓响,赵大赖粗鲁的推醒了计软,让她给他穿衣裳送他走。 计软快要烦死了,好容易刚刚睡着又被这厮推醒,心里有气的坐起来,披好衣裳,无奈的给他穿衣裳,心里却骂了赵大赖千万遍,他又不是没长手,又不是三岁孩童不会穿衣裳,偏偏每次让她穿! 正穿着呢,赵大赖又一把捞了她纤腰把她揉到怀里:“便在一处呆着,我对你也是真情不化,卧柳吞花,朝思暮想,若是远别了,我还不待死了?” 计软挣脱了他,不疾不徐道:“男儿志在四方,岂以妇女留连。但早去早回,不要使我望断衡阳,叨爱多矣。” 赵大赖听她后句话,却觉甜蜜,揉了揉她发丝,搂抱了好一会儿才不舍放开。 词有云:云霏霏齐逐,深悠悠长日。 盟山誓海,永不分并枕宿,一夜恩嘱。 门初携同欢,忆似梦里衾稠,不念衷肠难别,任倚西楼。 笑天长地久,不能佳偶。奈何绵绵此欲无休。 欲向情/人说,与生畏伊愁…… 赵大赖一个汉子,果敢丈夫,却效了儿女柔肠,啾啾啧啧,割不下不忍之爱,斩不去不断之恩,可笑之?可叹之。 概难讲述。 此番离去不提。 第56章 荆中鬼才沈 日子倏忽即过,将一年已经过去。 这一年里,计软几乎每天都来铺子走一遭,扮了男装,学着交易,学着查看货物,学着打理生意,后来让人把狮子街空余的几间房都从头到尾的清洗涂抹粉刷了一遍。干脆自己住了进去。 在计软的参与管理下,这狮子街的绒线铺生意是越做越好,每天发卖绒丝,净赚几十两银钱不在话下。好的时候一天能赚近百两。 至于这可“传世”的经营窍门:那就是别人赚五分利的话,他家只赚三分利,别人赚三分,他家就赚一分,不贪心,不讹别人,保证物美价廉,童叟无欺。这般一来,短期是赔钱的,但半年以后,那门口的生意鼎盛。三街五巷但买绒线的都来他家,且名声越传越远,通把其他的绒线铺生意给比了下去。近一年,这三条街之内的绒线铺,已只剩他们一家了。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在这个口口相传的时代,好就是好,差就是差,所以计软家的东西便宜,加上她会严格对质量进行把关。便是想不来客人都难。 然如今正是七八月份,计软却有一项忧愁之事,那就是赵大赖就快要回来了。期间他去洛阳送生辰担回来过一次,没呆几天,计软撺掇他拿了三千两银去江南买货物。三四月份去的,现在也该要回了。 其实按计软的想法,也不是非得离了赵大赖不可,经了一年,几乎不见这个人,她对赵大赖的嫌恶减了许多,且细思下来,除了他行事作风让人不喜以外,其实对她到底不差,也愿意把她捧在手心。而且,其实她可以列举出来他的长处,比如这厮不吝他的甜言蜜语,坦白说,她还是受用的。其次,大弦不大太平,如今北戎人缕缕犯边,而头顶上的皇帝又是个无能的,计软总是担心会发生什么战乱,凭赵大赖的武艺,在这个不大太平的世道里保护她是足够了。她如果当自己吃了只苍蝇的话,也能跟他过一辈子,毕竟下一个就未必有这一个好,后来的未必有原装的好。 但眼下却有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让计软不得不深忧。那就是她的名声。 她对自己的名声虽不在意,但知道名声坏了的后果,也有警惕。所以应酬她都是让韩伯做的,所谓高薪养廉,在那些账目出错之后,她没有辞退他,只是让他知道自己对他干过什么都知道,恩威并施,给他涨了三倍的工资。任务当然也随之增加。但看他现在干活,已是老实多了。 但这个世界蛮奇怪的,不知道人们是太闲还是每天能接收的信息量太少。 铺子她是要去的,且每每扮了男装去,也不知道哪个闲的,传这赵家的铺子里来了个白面傅粉、貌若潘安的少年郎。 那些子妇人、少女乃至婆子,一个个借着买绒线的由头都争相来看。把门挤的里三层外三层,没破了。计软但抬头瞟她们一眼,或故意抛个媚眼,这些子少女都拿着帕子捂脸低了头嘻嘻作笑,一边瞄她一边凑在一处小声议论。 计软但碰见这种场面也只能笑一笑,其实,还挺好玩的。且对生意有好处。便也随她们去。 但后来这坊间传着传着,有人看见计软回了家换了女装,就又传成她是个女的了,是赵大赖的媳妇,这一点计软本就没想隐瞒。所以这门前女的少了一半谁知又来那龌龊的男的了,也借着给家里买绒线的由头来瞧她,甚至有那土匪一般的人常常以笑语调之恶语戏之。鉴于赵大赖的名声虽不敢直接欺辱,但这般调戏已是过分了。 因此计软后来就直接在后面处理账上铺子的事,不大去前面,不得不去时碰见了要么以严词拒之要么干脆不理。处理起来很是落落。 可哪知,她越是这般,越是心正,人便越切慕其姿态,犹如天上碧桃,日边红杏,越是下不了手,越是妄想,越是妄想,闲言碎语越多。 所以计软愁就愁在此处了,门前的生意是好了,可外边不知怎的传她呢,若被赵大赖得知他房下不但被人窥见还传来传去,又不是烟花女子被人东传西传的好扬名四海,不捏死她也少不了剥她三层皮下来。一想到赵大赖的雷霆之怒,计软便有些惶惶然,很是着急,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可一时又想不到好的办法。好不愁苦。 这一天,落了些微雨,铺子里客人稀少,计软在柜前一边拨弄算盘作耍一边拄着脑袋昏昏欲睡。突然外边好不喧嚷。计软脑袋往下沉了一下差点撞上柜台惊的抬了头起来。 睁了睁惺忪的双眼,将咯的疼的算盘丢到一边去,木愣愣了一会儿才回神,计软听着外面的喧闹,又看见门口跑来跑去的人,一时好奇,便拉了拉衣裳离了柜台走向门首去瞧。 待走到门首,见跑过去的基本都是身穿道服的人,计软心知都是文人书生了,见着他们吵嚷着什么“快去看涌金门的告示!”计软听说告示只当发生什么大事,有心拉过个人来问问,鉴于男女有别,却是不好意思。 站了一会儿,见临着的铺子也探了个人头出来瞧,也是迷惑的眼神,正想跟他说两句话,问一问他。却见韩伯拄着一把绸伞手拿着两包药回来了。 计软便收回视线跟韩伯说话:“韩伯,药都买回来了?” 韩伯一边甩了两下脚把药放到柜台上一边收了伞把伞放在墙角:“买回来了,这些药够吃一旬了!” 计软笑道:“正好够一个疗程,吃完嫂子的病也就好了。” 韩伯叹道:“但愿如此吧。” 计软抬眉,顺势给他倒了一盏茶,便问他:“你刚才从外边走回来,可知道外面是发生什么了?我怎么看见这一个个书生跑来跑去的?” 韩伯接了那茶吃了一口道:“最近青州府府试夫人可知?” 计软点了点头:“府试不是刚结束么?难道这些书生因为刚结束了考试所以雀跃?可我又似乎听见他们说什么告示?” 韩伯笑了笑:“那“荆中鬼才”沈荆夫人又可听说过?” 计软诧异的摇了摇头。 韩伯一看她不知道便来了兴致,这韩伯本就是个言谈滚滚的,爱卖弄自己,此时一谈起这沈荆韩伯便滔滔不绝,半伏在柜台上跟计软讲来:“南京沈万三,北京枯树湾,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沈荆谁不知来?少年英才,长的秀美的跟个女人似的,面上也是春风和气的,可你却别被他那外表迷惑了,底下毒着呢,这人九岁就跟着他父亲经商,十三岁就中了举,一肚子鬼心肠,算计人算计的精,他卖了你你还帮着他数钱呢,这就叫花枝叶下藏针,黄蜂尾上含毒!他经商经的好,加上又有点才气,所以这江湖上都称他为“荆中鬼才”!” 计软一头雾水,她问这外面发生了什么韩伯跟她说什么荆中鬼才? 但听韩伯继续口若悬河,唾沫星子横飞:“要说他家那可排得上是山东第一豪富了,就是比咱们青州府的高家也不差什么!这山东济南府的城墙就是他家盖的,可见奢豪!若是这也就罢了,顶多就是个商人,可这家偏偏又是有家底有渊源的,沈家是世代公侯,祖上立过汗马功劳,朝廷还特赐他一所养闲堂,教他安享,闲人不许擅入。那养闲堂还正好,就在咱青州虎门巷立着呢!” 计软眉微扬,听出来点意思:“所以这沈家跟外面发生的事有什么关系?” 韩伯这才忘了最重要的还没说,就道:“哦,这些文人骚客赶过去就是为了看涌金门的告示,好记下地点在何处,好去抢位置,今年这诗词字画赛会不知道又占了几条街几条巷,几年前沈荆在济南府的时候可是足足包了十二条街的墙面!” 计软好似有点明白了又好似有点不明白:“你的意思是这沈荆发起的诗词字画赛会?可是比赛就比赛了,又包那么多条街干吗?” 韩伯道:“前朝时候不是有诗墙诗板?如今比不得前朝文风浓厚,但这沈荆他就喜欢诗词字画,更喜欢古风,所以总是想往前朝效仿一二,便每组织比赛的时候总是包下许多墙面,让参赛者在墙上题词作画。意在鼓舞文人墨客多多学习,恢复前朝盛世风气。” 计软挑眉,骚包就骚包吧,还盛世风气:“我看这沈荆倒是个极爱显摆的人。” 韩伯道:“这我不知,我只知道,各府比赛但获得第一名者,都能获得千金的奖励,且能成为沈荆的入幕之宾。这钱在小数,重要的是获得第一名那铁定是名扬四海,各种大家争相邀访,那可是给祖上添光的!” 计软眨了眨眼:“千金?一万两银子?” 韩伯笑了笑:“一万两银子对他家算得什么?抖抖袖子就出来了,况且这赛会也不是每年都办的,每五年才办一回,今年正好轮到咱青州府。” 计软点头,原想就罢了,这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可突然想到一茬:“你说他家在这青州府有个养闲堂,闲人不得擅入?” “那可不是?养闲堂乃是朝廷钦赐的禁地,别说是闲人了,就是青州府的知府老爷,朝廷的一品大员,没主人家的同意他也进不得去!” 计软眼亮了亮:“那若是有人硬闯呢?” “这种地方谁敢硬闯?闯了就是死罪!” 计软唇抿了抿,已有数在心。 “那这赛会几时举办?” “看眼前这状况,告示都出来了,有些子府试完的人是要回家的,我看不会耽搁太久,顶多半个月恐就要开会。” 第57章 鲁见周帮忙 计软面上冷笑了下,也没歇着,马氏前脚走,计软咬了咬牙,锁上了门,后脚去寻鲁见周。你待我不仁,别怪我对你不义。 从家附近的糕点铺子里买了两盒果馅饼儿,路上路过烧鹅铺的时候又买了两只烧鹅。拎着,按着记的地址走出了东大街。 走了一段距离,在一棵桂花树旁进去王家巷,路过一个破石桥儿,往西小胡同上坡,挑着个豆腐牌儿,门首只见一个妈妈晒马粪。 计软打量了下四周,思量着该就是这个地儿了,她上次跟赵大赖来过这里吃桌,可她是个路痴,就上次来那一回,这次再来看着像又看着不像,只好问那个妈妈:“老妈妈,这里有没有一个叫鲁见周的?” 那妈妈停了翻马粪的动作,打量了计软两眼:“你说鲁泼皮呀!” 话刚落,就见邻首的一个帘子挑开,一个光着膀子的人一边拿了支牙签杖投牙,一边站在门首喝道:“谁找我来?” 计软听见声音,便扭回头,待定目一瞧,可不正是鲁见周? 鲁见周已是先看到计软的脸了,不待她说话,眼一亮,停了投牙的动作,远远的就道:“亲嫂嫂,你怎么有空来了?自哥去了江南,我倒好有段时间没见你了,你此来定是有事找我,这般,你先去王婆家吃茶,我穿件衣裳来见你!” 说着,又干脆的对那晒马粪的老妈妈道:“王婆,这是我嫂子,你先替我招呼着点,到日头落山了我给你收马粪!” 那妈妈听鲁见周要给她收马粪,二话不说爽快应了,喜滋滋的一张脸,就丢了木耙子,请计软进屋吃茶。 计软客气的笑了笑,跟着她进屋来。 但见那屋里只有一口小窗,窗子里透过来的光线不是大片涌进来的,但幸好临近正午,屋子里有什么摆设都看的一清二楚。屋子里很简陋,家具就那么几件,一张桌子几张椅子,墙角还堆着一堆马粪,夹杂着别的不知名气味,这混合气味难以讲述。有些窜鼻。 王婆一脸笑容的拿抹布子在桌子椅子上抹了两下,一边热情的请她坐又给她殷勤的烧茶,计软也不拘什么,气定神闲的坐了下来,看了看手里提着的礼物,就拿出来一盒果馅饼儿递给王婆儿:“也不曾带什么东西来,这是东大街雪狮子旁那家糕点铺里买来的点心,王婆留着就茶吃吧。” 那王婆一怔,脸笑成了炸开的栗子壳:“哎呦呦,东大街那家糕点铺的点心可不便宜,进去没有一两银子出不来!似咱们这第一回见面,不过进来请你吃盏茶,我老婆子就收你的东西,这怎么好意思哩?!” 话虽如此,却也没有把东西往回推。 计软笑回说:“正是第一次见面,才要送见面礼的,以显亲近,若你不收难道是嫌礼薄了?或是不愿意让我们麻烦你了?” 王婆听言,喜滋滋的收了:“你这般说,我再不收就见外了,那我就收了。” 一边收放了一边烧着茶跟计软说话,态度却是好的很:“小娘子生的怪美丽,倒不知是哪家的?这鲁泼皮我跟他作邻这么多年,还不曾听说他有一个哥哥。” 计软抬了抬眉:“东狮子街赵家的。” “赵家?这姓赵的人家可多了!不过要论上跟鲁泼皮好的,啊,莫不是……?”王婆子突然想到一个,又有些不敢信,拿眼再瞅了瞅计软。 正说至此处,鲁见周撩了帘子进来,换了一套短打的衣裳,打断了两人:“说什么哩?” 那王婆儿一边拎了煮好的茶回来一边道:“俺们早就听说赵泼皮娶了个一表人才的标志人儿,你也跟我说过,原来我还不信,今日一见,可不跟个仙儿一般,倒不知他哪儿修来的好福气?” 鲁见周笑嘻嘻的睨了王婆儿一眼,吊儿郎当的:“王妈妈要是羡慕倒给你儿子也娶一个来?上次在柳树庄相看的那位姑娘不是好个美人么?你怎的不要?” “你没得在那儿放屁!要那么一个狗才,把和尚拉进来暖被窝子,她倒有脸出来糊弄俺们这正经人家!真是个肉眼贼,要进了家门那一家子还不被她搅得地覆天翻,不知道他爹妈怎生了那一个不知廉耻的业障,专污俺们这清白人家……” 王婆儿还要再骂,猛的瞧见计软红着脸呢,不大好意思的止了口,添了两杯的茶水给两人:“瞧我这嘴,一说话来就忘形了,让娘子见笑了。” 计软笑着摇了摇头:“无碍。” 王婆放下茶壶又道:“看看我这,外边的马粪还没翻好哩,再不翻,那一面就晒不干了,你两人说话,我翻了马粪再回来跟你们说话!” 两人应了,王婆撩开帘子,走了出门去。 鲁见周觑了王婆的背影一眼,跟计软说道:“她那儿子都入了不惑之年了,还整天想那年轻美貌媳妇呢,遇上这么个货色也是他该!” 计软笑了笑。 鲁见周又道:“嫂嫂可还安好?我听人说哥跟嫂嫂在做绒线生意哩,人家先是称你公子,又叫你西施,传的好不厉害,把我好不笑哩!待哥回来,他知道嫂嫂把生意做的这般好,指不定怎么高兴哩!” 计软脸僵了僵,赵大赖要是高兴才怪哩,心难免生了点焦灼,又想起自己此次过来的目的,想着还是开门见山好,道:“我此来,有件事要托你。” 鲁见周拿起王婆倒给他的那盏茶吃:“嫂嫂有什么事儿尽管说,哥走时还托我看顾你哩,你找我是找对了!” 计软略踌躇了下,道:“原是家务事,我不该烦你,只我已被逼到无路了,且这件事也只你能帮我。” 鲁见周听她口气,仿似事情很严重的样子,便把茶搁到一边,脸上表情认真起来:“嫂嫂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哥如今不在家,只你孤身一个,给你解难也算是我分内之事,我若能帮上忙一定拼力帮你。” 计软蹙着眉,这才将事情和盘托出:“你也知道,你哥哥不在家,这家里就剩我孤零丁的一个人,昨天里下雨,爹娘家房子上一根椽木落了,娘来找我,我就说拿了钱找了人给他们修。可爹娘却不同意,非硬逼着要搬往我家里去住,还把我身上带的钥匙夺了,强说明天就要搬过来,还说看我能怎么办。要说他们是爹娘,尽义尽孝都是该的,住在一起也不是不可。只你不知,这里却有几处隐情。第一,这爹和妹妹都不是亲的,娘虽是亲娘,可在我丈夫□□岁的时候就丢弃了他,你哥在家的时候就千般的不同意他们住过来,如今他们趁我丈夫不在的时候却强行搬过来,这让我一个妇人如何处置,你哥回来又怎么与他说?” 鲁见周听来,怒结于胸,嗤道:“什么狗臭爹娘?哥在家时我也没听他提过一句这什么爹娘,且那姓马的,晁大与我说,就是个贼!这种无赖东西能是什么好人?!嫂嫂你莫要惊慌,这事都交给我处置了,待我叫上弟兄,把他打的屁滚尿流,摸不着东南西北,看他还敢嚣张半分!到明天他爬都爬不起来,莫说是搬你那里去了。” 计软道:“还有一件,虽是羞事,如今却也不得不说了,我待瞧我那公公瞧我的眼神总是不大正经,我虽不能确定他是否存有歹心,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他们住进来……他家一家三口,都联合对着我,又有个男人,我怎么敌得过他们?” 计软心道,别怪她,虽说这是捕风捉影的事儿,但那马国嚭本来就长了一双贼眼,瞧人的眼神总让人不舒服。而她若这般一说,这就严重了,鲁见周不可能不帮她。 果然,鲁见周不听此言则罢,一听听的火冒三丈,拍桌子骂道:“这帮杂种!好歹的心思!他那老不死的龟忘八还敢往你头上肖想!他倒不瞧瞧他几斤几两重?他敢动你半分不说哥哥把他肉割了啖着吃,便是俺们也把他一人一脚给踹死了!这事若要报上官府,他要有那不伦行径,敢夹他一百棍都是轻的!好气人也,嫂嫂,你待把他们住的地址告了我,我今晚带着弟兄把那狗才杀了,想来哥回来还要赞我哩!” 计软道:“你且坐下来,莫要冲动,岂能让你因我之事惹上官司?况我只是推测,也没有实证,做不得准的。我此番告诉你也只是想让你设法让他们不要搬过来就罢了。这样也免了在一个屋檐下,不出意外也是瓜田李下说不清楚。” 鲁见周愤愤不平的坐下来:“嫂子说的有道理。要搬过来也该是在哥在的时候搬过来!现在定不能让他们与你同住!” 计软道:“若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了,我也不会来求你,他们明天就要搬来,我心里急的火烧火燎的。” 鲁见周劝她道:“嫂嫂不必急,这事儿你早该来跟我说,我定然来帮你,让他们早离你远远的,你若出了什么意外,我还怎么跟哥交代?不过你此时来也还不迟,若是晚了让那杂种干出什么龌龊事来就悔之不及了!” 计软起身见了个礼:“若能得兄弟帮忙,嫂子不胜感激。” “嫂嫂何必行礼?叫我愧受。”鲁见周虚扶了她,让她坐下,目光顿了一下,生出一计,“嫂嫂明日只按常行事,其他不必管,我自有办法让他们不敢搬过来,并把钥匙给你还回来。” 计软眸光顿了顿,看出鲁见周眼里的歹意,心里猜到几分,就没有问他:“那我今晚并明天就都呆在狮子街吧,住在家里总觉得有些闹心。钥匙也没了,总害怕有人闯进来。” 鲁见周道:“这样最好。” 计软见此,心道人不能总是施加方,报应该受的他得接着,所有的事都要清一清,口里却故意道:“我那爹娘虽然有错,但毕竟还是爹娘,你行事也不要太过。” “嫂嫂放心,我自有分寸。”什么分寸?鲁见周心道,要让他们再不敢来东大街住,乃至想都不敢想,这分寸可就大了。 计软见该说的都说了,便把礼送给了鲁见周,两人推辞了一番,计软便辞了离开。 出了门日头明晃晃的,王婆儿刚翻完马粪,见计软要走,道:“这就走了?!不多留一会?就要午饭了,吃了再走吧!” 王婆得了那一盒糕点,挽留她挽留的好不热情,计软好不容易千说万说推辞掉了,仍按原路返回上西小胡同方向走了。 第57章 椽木砸水缸 八月份三场已考完,青州府更热闹了。不但青州的、别府乃至其他地方的人也都争相赶来,整天街道吵吵嚷嚷的。以往但走出去,入目所及,多是市井平民,耳听也都是粗言俗语。而如今走三步有两步都能看到穿道袍儒服的人,走五步都能听到之乎者也。 计软还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去,要说那个养闲堂真正是个再适合不过的地方了,她若能借住在那里,即便赵大赖有天大的本事、一身的本领他也进不得去。真个是摆脱他的好办法。可她总是有些犹豫,至于犹豫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在贪图当下的安逸,也许是吃一堑长不了一智,时间一长,就好了伤疤,忘了曾被赵大赖痛打的痛。 计软也说不明白自己的状态,将决未决?将断未断? 她能想到赵大赖回来后,她少不得又要小心应付,她甚至觉得是在戴着一张面具跟他生活的。这决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可要是让两人做到坦诚相对却是难中之难。 他凌驾在她之上,把她当成一个私人的物件儿,喜欢时,可以把你宠上天去,厌恶时,非打即骂恐也会是常事。 这是计软从赵大赖身上接收到的强烈信息,可她不能成为他的一个附庸。她已经有感受到窒息感了。 计软叹了声气。话说才下了一夜的雨,这一天窗明几净,碧空如洗,六宇无尘,计软拿了个盆子,走到院子里,蹲下身掐扫帚菜和曲曲菜吃,一边掐一边想她自己的状况。 如今她嫁给赵大赖不到两年,赵大赖贪图新鲜对她情浓是正常的,但两年过后十年过后呢?她也不求她丈夫能对她情深一辈子,她求的是夫妻一辈子能做到相敬如宾,不必多么情深,相互感恩相互扶持就成。 可她不以为赵大赖是个这样的人,她从他身上接收到的信息是他如果不喜了,便极大可能的弃之如敝履。且他耳根子那般软,容易听信谗言,他又不以为该秉承一夫一妻制,那么她的未来很不光明。 因为计软不大相信人可以一直喜欢,所以不喜欢的时候尊重是重要的。 赵大赖可不是个会尊重她的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 计软蹙着眉头掐完了野菜,要起身时但见院墙边的两根朽木上竟生出了一层黑嫩嫩的木耳,湿润润的,还沾着雨珠。 计软眼一亮,往前细瞅,确认了还真是木耳,真个是纯天然无公害食品,心里一喜,便捞起掐好的野菜回了屋里把野菜放到了案上,舀水洗了洗手,又拿了个木瓢走回院子里,蹲下身一片片的摘那木耳。 正自摘着,马氏来家了,推了门,走到院落里见计软蹲那儿不知道在做什么,一边往她这儿走一边问她:“你蹲那儿做什么呢?这地下都是泥。” 计软转头,见是马氏,回她说:“昨个儿夜里下了一夜的雨,这块木头上的木耳就长出来了,正新鲜,我摘下来做菜吃。要是这院子里再能长点蘑菇就好了!” 马氏撇了撇嘴:“就是长了能长多少?塞牙缝呢,况这些东西又不是肉,有什么好稀罕的?” 计软挑了挑眉,没搭理她,自个仍低头摘着。 那马氏站了一会儿,有话跟她说,就抱了臂膀道:“哎,我正有件事儿与你说!” 计软嗯了一声。 马氏就道:“俺们住那地方真个是不能住了,你不知道,昨天房梁上一根椽突然就朽折了,连着瓦跌下,把了个水缸打得粉碎,哎呦呦,亏着那底下没站人,要站了个人,可不被打死了!你说俺们这些老的也就罢了,活了这几十年也不争将什么,可你妹妹,这嫁都还没嫁呢,人生她才走了个头,要万一出事了可不把人给疼死?” 计软又摘了把木耳,甩了甩水,听出来几分意思:“那家房东去乡下了,也不住这儿,没法子让他修理,要是娘愿意,我便让韩伯给你们找人来把房子修缉修缉,用多少钱我会支付给他们。你们不用操心了。” 她可不是这个意思!马氏不干。 “这怎么成哩?谁知道他那是什么破房子?!多少年没用过了?这回修好了这个洞下回那个洞又破了,再下回整个房子塌了把俺们人都埋在里面了,这可是生命攸关的大事儿,是光修修就成了的?再说是房东的房子咱凭什么掏钱给他修啊?” 计软往前挪了个位置继续摘,头也不抬:“破房子是不会的,干爹租之前已经问好了,就是近几年才盖的房子。况且这房子都是木质结构,本就容易受损,本就该隔个一年半载的检查检查,修缉一番。以免出了什么意外。” “哎呦!你这是什么道理?!他说是好房子那就是好房子?说什么你都信嘞?谁知道他是不是骗人的?要是新的那椽能落得掉吗?!还有你那意思是房子的椽落了还都怪俺们了?怪俺们没有修?是不是还怪俺们没有被砸死哩?你去门前问问,哪家哪户租房子的还要给主人家修房子的?!” 计软把小木耳留着没摘,大的三下五除二都摘净了,见马氏一来就发脾气动火,且说出来的话,计软冷笑,真个是无理取闹,无法沟通!这没法对盘的人你就不要尝试跟她对盘,也不要听什么博爱无私的理论以为你对人好就能换来好,经过你长时间实践证明,你一般只会发现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浪费感情浪费心神,乃至还要望望月思考思考人生,像计软就是例子,纠结在一个跟你截然相反永远都看不上你的人身上,证明你自己是别想了,只能找出大片的自卑感和挫折感。人生又不长,何必自己为难自己,计软就已受够了马氏,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褶子,问马氏:“那娘想怎样?” 马氏见问她了,翻了翻眼皮,不再吵了,表情一本正经:“人家都说呢,这养儿越养越热闹,养女越养越冷清。我看咱家这都反了,这儿呢,俺们是一点都指望不上?俺们这么大岁数了,还得住外面租的地儿,等苗儿赶明儿再嫁了出去,就剩俺俩住在外面,连个自个的家都没有,就是俺们死了死在别人的地方,只怕俺们尸身放臭了你们都还不知哩!哎呦,这一想想,我这心都跟那冰块一样,洼凉洼凉的,你说这有家不死死在外边儿这让俺们怎么瞑目哩!你再让街坊四舍都瞧瞧,谁家的爹娘在外住租的房子,你看这像话吗?!” 计软扬了扬眉,家?谁的家?想搬到这里来住?不是计软不怜惜马氏两人的处境,也不是她不能设身处地,她也能想到两个年纪越来越大的人住在外面是不容易,也知道他们没有儿子难以养老,难以生存,甚至能想到他们的忧虑,只是,做人要将心比心,我们拿来对照一下,他们但凡对她真心实意一些,但凡对他们有半分半毫的真爱,也不至时时看不入眼,时时挑刺找不快,时时想从她身上割下来块肉啖了吃,意图太明显以至遮都遮不住,无论是换了什么手段用了什么技巧,你讨厌别人都是难以遮住的,总有踪迹可循,总有缝隙可查。这真让人心寒,让人摸不到头脑,计软想,哪怕是普通人或是朋友相处,也该是一厘换一厘,你赠我一瓢东湖水我还你一轮西江月,可是事实呢?计软也说不得伤心,因为她对马氏是没有感情的,她只是感到长期的无力,然后是麻木,再然后是厌恶的相对。 计软笑了笑:“娘说的有道理,人是得有个自己的家,总不能一直客居他处。娘不愿租这房了也成,按爹的工资,这一年的存下来,也该有十几两银子,青州府的地价贵,买个房子恐怕买不起,择日我让韩伯去乡下瞧瞧吧,相信他定能给你们找个满意的房子来。这样你们也心安了,有了个自己的家。” 马氏听她前头的话还听的心里大喜,待听她后面越说越不对劲,这是要把他们赶到乡下去呢,多毒的心呐!马氏气的发抖:“你这可是戳心窝子的话啊!你多有良心呐!你都把脑子动到你爹的棺材本上去了!想把你爹的棺材本都掏光!让俺们死都死不干净,死都别想安生!把俺们赶到乡下去,亏你也说得出来?你年纪轻轻,心咋那么毒哩?比那黄蜂尾竹叶青的口都毒!你跟着大赖你又不缺钱你还想你那穷爹的钱?你吃香的喝辣的你还想你爹那两个铜板钱,有多少你都算的清清楚楚哇!你咋不想想俺们赶明是不是要把苗儿给送出嫁那要不要嫁妆?你咋不想想给你爹娘送点啥东西?你只想着从俺们那指头缝里抠出东西来!俺们是不是得砸锅卖铁你才快活呀,你就不怕遭天打雷劈!” “……你要真把俺们送到乡下了,你就等着人们戳你脊梁骨戳你一辈子!我这命苦啊,这都摊上了什么人……” 马氏那个气苦,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个小贱人竟想着把他们往乡下送!想趁着大赖没回来把他们除干净了? 最可恶的是大赖的钱都搅缠了罢了现在还想捞他们的钱!蚊子肉她都不嫌小啊!咋就那么贪哩?世上咋有这么可恨的人哩? 马氏又叫骂又苦叫了一通,只干嚎了好久,见计软只跟看戏一般看着她,更是气苦,心道这个贱人真是越来越难对付了,暗恨不已,马氏突然停住了腔,不再叫了,想出来一个法儿,蓦的叉着腰瞪着眼,强硬的道:“我不管,西街那个破地儿我们是不住了!那个破房子烂就让他烂去!我回去俺们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就搬过来住到这里!这不是有几间空闲房吗?正好,我看你那件书房阳光好,让苗儿住,其他的俺家住的地儿俺们明儿再来选!” 计软一听,真个是气笑了,软的不行来硬的?霸王硬上弓?!面冷了冷:“我要是不同意呢?” “这儿没有你同不同意的份儿!自古以来做子女的都得听父母的,做儿媳妇的就该听婆婆的!就是告到官府也是这个道理!况且你就是个村妇,是俺们大赖买来的,你还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俺们明天搬过来俺看你们拦得住俺们!” 计软唇掀了掀:“娘就不怕大赖回来把你们赶出去?” 马氏不屑的嗤了声:“他赶俺们?!他赶俺们还不是你背后撺掇的?!你当等大赖回来你还能鼻子朝上,对俺们趾高气扬的?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整天打扮的不男不女的,你不知道外边怎么传你哩!你跟那勾栏巷的烟花女子有啥区别?!靠卖你那色相让人家买你的线呐?!靠卖色相赚钱呐!你的名声都臭的不能再臭了!我都不好意思听,咱家门怎出了你这么个败坏门风的哩!等大赖回来他要是要你才怪嘞!像你这种不知廉耻的赶明儿不但要被赶出去,你还要被浸猪笼哩!” 计软脸变了,皱着眉头,马氏的话很难听,可未尝不是说中了她一直在思考的地方,虽然外界没按马氏说的把她传的很坏,但按赵大赖的性格,控制欲太强,的确,这个地方是住不下去了,风险很大。她没得把自己的命也押上来,这里有什么人权可言,赵大赖口里说不尽的甜言蜜语,但未必就真个的多爱她。况他那铁般的性子,计软但想想,却有惧意,没得把自己折在这里。看来马氏给了她选择了,所谓的安逸再贪图下去就是悬崖了,这赛会她非去不可了,且一定要拿上名次,设法住进养闲堂!这个乌七八糟的地儿也是该摆脱了!总要给自己挣一挣生机。 计软想罢了决定,看着马氏还在那儿喋喋不休的说她,胸腔里平生出一股子暗火,这么喜欢逼人吗?欺人太甚?眸冷了冷:“娘要是有本事就带着你一家子搬过来,要钥匙吗?要不要我把钥匙也给你?” 马氏张大了嘴,突然喉咙就噎住了,有些反应不过来,真个让他们住了?这么爽快?是被她的话唬住了吧?怕了吧?活该!在外面沾花惹草,不知廉耻!怎么就不遭报应哩?就是她真让他们住进来了她也不会放过她!马氏当她同意了,又怕她反悔,慌不迭的道:“要要,当然要,你把钥匙拿给我。” 计软眉挑了挑,眼里掠过抹冷光,把钥匙从怀里掏出来,手里掂了掂,递给了马氏:“娘可拿好了,千万别丢了或被人抢去了!” 马氏看计软还真个递给她,眼里掠过点怀疑,这么痛快就给她了?怎的看他们要住进来她不是气急败坏的模样还好似高兴的?!真个是怪!但马氏也就是狐疑了一下没往深处想,因为要搬进来的欢悦,要跟一家子报喜的欢快已经冲散了这点怀疑。 马氏高兴的接过钥匙,不忘瞪了计软一眼:“算你识相!你往后要是听俺们话俺们就不一定把你的事儿说给大赖!” 掐她把柄呢,爱说不说,她也不可能让人辖制,计软扬眉:“往后的事往后再说。你们说不说自己估量。” 马氏拿了钥匙,也不管她莫名其妙的话,脸上有了笑,也不多逗留,从灶房里顺了点肉,脚步匆快的往家回了。 第58章 鲁见周帮忙 计软面上冷笑了下,也没歇着,马氏前脚走,计软咬了咬牙,锁上了门,后脚去寻鲁见周。你待我不仁,别怪我对你不义。 从家附近的糕点铺子里买了两盒果馅饼儿,路上路过烧鹅铺的时候又买了两只烧鹅。拎着,按着记的地址走出了东大街。 走了一段距离,在一棵桂花树旁进去王家巷,路过一个破石桥儿,往西小胡同上坡,挑着个豆腐牌儿,门首只见一个妈妈晒马粪。 计软打量了下四周,思量着该就是这个地儿了,她上次跟赵大赖来过这里吃桌,可她是个路痴,就上次来那一回,这次再来看着像又看着不像,只好问那个妈妈:“老妈妈,这里有没有一个叫鲁见周的?” 那妈妈停了翻马粪的动作,打量了计软两眼:“你说鲁泼皮呀!” 话刚落,就见邻首的一个帘子挑开,一个光着膀子的人一边拿了支牙签杖投牙,一边站在门首喝道:“谁找我来?” 计软听见声音,便扭回头,待定目一瞧,可不正是鲁见周? 鲁见周已是先看到计软的脸了,不待她说话,眼一亮,停了投牙的动作,远远的就道:“亲嫂嫂,你怎么有空来了?自哥去了江南,我倒好有段时间没见你了,你此来定是有事找我,这般,你先去王婆家吃茶,我穿件衣裳来见你!” 说着,又干脆的对那晒马粪的老妈妈道:“王婆,这是我嫂子,你先替我招呼着点,到日头落山了我给你收马粪!” 那妈妈听鲁见周要给她收马粪,二话不说爽快应了,喜滋滋的一张脸,就丢了木耙子,请计软进屋吃茶。 计软客气的笑了笑,跟着她进屋来。 但见那屋里只有一口小窗,窗子里透过来的光线不是大片涌进来的,但幸好临近正午,屋子里有什么摆设都看的一清二楚。屋子里很简陋,家具就那么几件,一张桌子几张椅子,墙角还堆着一堆马粪,夹杂着别的不知名气味,这混合气味难以讲述。有些窜鼻。 王婆一脸笑容的拿抹布子在桌子椅子上抹了两下,一边热情的请她坐又给她殷勤的烧茶,计软也不拘什么,气定神闲的坐了下来,看了看手里提着的礼物,就拿出来一盒果馅饼儿递给王婆儿:“也不曾带什么东西来,这是东大街雪狮子旁那家糕点铺里买来的点心,王婆留着就茶吃吧。” 那王婆一怔,脸笑成了炸开的栗子壳:“哎呦呦,东大街那家糕点铺的点心可不便宜,进去没有一两银子出不来!似咱们这第一回见面,不过进来请你吃盏茶,我老婆子就收你的东西,这怎么好意思哩?!” 话虽如此,却也没有把东西往回推。 计软笑回说:“正是第一次见面,才要送见面礼的,以显亲近,若你不收难道是嫌礼薄了?或是不愿意让我们麻烦你了?” 王婆听言,喜滋滋的收了:“你这般说,我再不收就见外了,那我就收了。” 一边收放了一边烧着茶跟计软说话,态度却是好的很:“小娘子生的怪美丽,倒不知是哪家的?这鲁泼皮我跟他作邻这么多年,还不曾听说他有一个哥哥。” 计软抬了抬眉:“东狮子街赵家的。” “赵家?这姓赵的人家可多了!不过要论上跟鲁泼皮好的,啊,莫不是……?”王婆子突然想到一个,又有些不敢信,拿眼再瞅了瞅计软。 正说至此处,鲁见周撩了帘子进来,换了一套短打的衣裳,打断了两人:“说什么哩?” 那王婆儿一边拎了煮好的茶回来一边道:“俺们早就听说赵泼皮娶了个一表人才的标志人儿,你也跟我说过,原来我还不信,今日一见,可不跟个仙儿一般,倒不知他哪儿修来的好福气?” 鲁见周笑嘻嘻的睨了王婆儿一眼,吊儿郎当的:“王妈妈要是羡慕倒给你儿子也娶一个来?上次在柳树庄相看的那位姑娘不是好个美人么?你怎的不要?” “你没得在那儿放屁!要那么一个狗才,把和尚拉进来暖被窝子,她倒有脸出来糊弄俺们这正经人家!真是个肉眼贼,要进了家门那一家子还不被她搅得地覆天翻,不知道他爹妈怎生了那一个不知廉耻的业障,专污俺们这清白人家……” 王婆儿还要再骂,猛的瞧见计软红着脸呢,不大好意思的止了口,添了两杯的茶水给两人:“瞧我这嘴,一说话来就忘形了,让娘子见笑了。” 计软笑着摇了摇头:“无碍。” 王婆放下茶壶又道:“看看我这,外边的马粪还没翻好哩,再不翻,那一面就晒不干了,你两人说话,我翻了马粪再回来跟你们说话!” 两人应了,王婆撩开帘子,走了出门去。 鲁见周觑了王婆的背影一眼,跟计软说道:“她那儿子都入了不惑之年了,还整天想那年轻美貌媳妇呢,遇上这么个货色也是他该!” 计软笑了笑。 鲁见周又道:“嫂嫂可还安好?我听人说哥跟嫂嫂在做绒线生意哩,人家先是称你公子,又叫你西施,传的好不厉害,把我好不笑哩!待哥回来,他知道嫂嫂把生意做的这般好,指不定怎么高兴哩!” 计软脸僵了僵,赵大赖要是高兴才怪哩,心难免生了点焦灼,又想起自己此次过来的目的,想着还是开门见山好,道:“我此来,有件事要托你。” 鲁见周拿起王婆倒给他的那盏茶吃:“嫂嫂有什么事儿尽管说,哥走时还托我看顾你哩,你找我是找对了!” 计软略踌躇了下,道:“原是家务事,我不该烦你,只我已被逼到无路了,且这件事也只你能帮我。” 鲁见周听她口气,仿似事情很严重的样子,便把茶搁到一边,脸上表情认真起来:“嫂嫂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哥如今不在家,只你孤身一个,给你解难也算是我分内之事,我若能帮上忙一定拼力帮你。” 计软蹙着眉,这才将事情和盘托出:“你也知道,你哥哥不在家,这家里就剩我孤零丁的一个人,昨天里下雨,爹娘家房子上一根椽木落了,娘来找我,我就说拿了钱找了人给他们修。可爹娘却不同意,非硬逼着要搬往我家里去住,还把我身上带的钥匙夺了,强说明天就要搬过来,还说看我能怎么办。要说他们是爹娘,尽义尽孝都是该的,住在一起也不是不可。只你不知,这里却有几处隐情。第一,这爹和妹妹都不是亲的,娘虽是亲娘,可在我丈夫□□岁的时候就丢弃了他,你哥在家的时候就千般的不同意他们住过来,如今他们趁我丈夫不在的时候却强行搬过来,这让我一个妇人如何处置,你哥回来又怎么与他说?” 鲁见周听来,怒结于胸,嗤道:“什么狗臭爹娘?哥在家时我也没听他提过一句这什么爹娘,且那姓马的,晁大与我说,就是个贼!这种无赖东西能是什么好人?!嫂嫂你莫要惊慌,这事都交给我处置了,待我叫上弟兄,把他打的屁滚尿流,摸不着东南西北,看他还敢嚣张半分!到明天他爬都爬不起来,莫说是搬你那里去了。” 计软道:“还有一件,虽是羞事,如今却也不得不说了,我待瞧我那公公瞧我的眼神总是不大正经,我虽不能确定他是否存有歹心,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他们住进来……他家一家三口,都联合对着我,又有个男人,我怎么敌得过他们?” 计软心道,别怪她,虽说这是捕风捉影的事儿,但那马国嚭本来就长了一双贼眼,瞧人的眼神总让人不舒服。而她若这般一说,这就严重了,鲁见周不可能不帮她。 果然,鲁见周不听此言则罢,一听听的火冒三丈,拍桌子骂道:“这帮杂种!好歹的心思!他那老不死的龟忘八还敢往你头上肖想!他倒不瞧瞧他几斤几两重?他敢动你半分不说哥哥把他肉割了啖着吃,便是俺们也把他一人一脚给踹死了!这事若要报上官府,他要有那不伦行径,敢夹他一百棍都是轻的!好气人也,嫂嫂,你待把他们住的地址告了我,我今晚带着弟兄把那狗才杀了,想来哥回来还要赞我哩!” 计软道:“你且坐下来,莫要冲动,岂能让你因我之事惹上官司?况我只是推测,也没有实证,做不得准的。我此番告诉你也只是想让你设法让他们不要搬过来就罢了。这样也免了在一个屋檐下,不出意外也是瓜田李下说不清楚。” 鲁见周愤愤不平的坐下来:“嫂子说的有道理。要搬过来也该是在哥在的时候搬过来!现在定不能让他们与你同住!” 计软道:“若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了,我也不会来求你,他们明天就要搬来,我心里急的火烧火燎的。” 鲁见周劝她道:“嫂嫂不必急,这事儿你早该来跟我说,我定然来帮你,让他们早离你远远的,你若出了什么意外,我还怎么跟哥交代?不过你此时来也还不迟,若是晚了让那杂种干出什么龌龊事来就悔之不及了!” 计软起身见了个礼:“若能得兄弟帮忙,嫂子不胜感激。” “嫂嫂何必行礼?叫我愧受。”鲁见周虚扶了她,让她坐下,目光顿了一下,生出一计,“嫂嫂明日只按常行事,其他不必管,我自有办法让他们不敢搬过来,并把钥匙给你还回来。” 计软眸光顿了顿,看出鲁见周眼里的歹意,心里猜到几分,就没有问他:“那我今晚并明天就都呆在狮子街吧,住在家里总觉得有些闹心。钥匙也没了,总害怕有人闯进来。” 鲁见周道:“这样最好。” 计软见此,心道人不能总是施加方,报应该受的他得接着,所有的事都要清一清,口里却故意道:“我那爹娘虽然有错,但毕竟还是爹娘,你行事也不要太过。” “嫂嫂放心,我自有分寸。”什么分寸?鲁见周心道,要让他们再不敢来东大街住,乃至想都不敢想,这分寸可就大了。 计软见该说的都说了,便把礼送给了鲁见周,两人推辞了一番,计软便辞了离开。 出了门日头明晃晃的,王婆儿刚翻完马粪,见计软要走,道:“这就走了?!不多留一会?就要午饭了,吃了再走吧!” 王婆得了那一盒糕点,挽留她挽留的好不热情,计软好不容易千说万说推辞掉了,仍按原路返回上西小胡同方向走了。 第59章 大悲庵画板 而鲁见周也没闲着,计软前脚走,鲁见周饭也不吃,把计软拿的礼扔到了家里,就搭拉着衣裳朝主街的赌场上找众兄弟去了。 这从来就只有他们弟兄欺负别人,就没有别人敢往他们头上欺负的!他哥的女人那就更不能被欺负了,什么叫兄弟妻不可欺,谁都不可欺!况都来找他了,作为一个汉子,就没有不帮的道理!哪怕是家务事,啊,呸,屁的一家子,这做娘的你都再嫁了,那你就是别的人家的人!没道理一家子吃他哥的喝他哥的到头还欺负他哥的女人!他们这帮兄弟还没吃呢,叫这帮杂种给吃喝了,还欺负上了,你道气人不气人? 最可恶的是敢觊觎上他哥的女人,什么叫癞□□想吃天鹅肉,不撒泡尿照照去!就是路人看见这不平也该拔刀相助,救下这女人,罔说他们兄弟,他们兄弟非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待鲁见周找齐了人,说了事件起末,众人一听,没有不应的,一合计,说如此如此。一边找了人打探一边议定了对策,直待明天行事。 却说计软离了鲁见周家,回了自己的家,已是晌午正中了,肚中饥饿。便把掐的野菜做了个凉菜,又就势下了个面,好歹吃了一顿,也没歇午觉,就前去了狮子街的绒线铺。 路上,知了一声声的鸣叫,而除了蝉这深夏静的竟是万物纹丝不动的,树梢偶尔动一声,落下枚不知怎的就枯了的叶子,行人也穿的清凉,有粗麻衣薄纱衣的,有那乡下到青州卖货物的,也不回家,坦胸露腹的躺在大柳树下打鼾,计软走到狮子街,空手撩了两下风,进了自家的铺子,绕过木质的柜台,看见在柜前忙活的韩伯。 本就是找他,有心问他,计软进来后打了招呼,两人叙了回话后,计软就又提起那赛会的事儿:“上次你跟我说那赛会的事,倒不知那沈荆包了几处墙面?都在哪儿?离咱们这儿近不?” “夫人也想去瞧瞧热闹?也是可的,如今诸多名门闺秀都喜诗,到那时也有不少妇人小姐过来看的。我听说这沈荆依旧跟上次在济南府一样,共包了十二条街,离咱们最近的是出了门往右拐走个几步路,过了一个矮坡,从那个大红的断墙直到大悲庵那儿都是他包的地方。” 计软扬眉:“原来如此,那怎样才能参会?直接在墙上写写画画?” “这个也容易。我听人说那每条街的墙那儿都有个管事的看着,作画是一两银子一丈墙。作诗是一两银子三尺墙。你交付银子,管事的把你名字登录在册,这就表示你参加赛会了!听说参赛的人蜂附云集!” “一两银子?倒是会赚钱,那这般说那家贫如洗的、穷的拿不出一两银的人便参加不了了?” “夫人岂是在说笑?能府试有几个是一贫如洗的?多为是赚个名声!这有了名声还怕钱不来?对了,我听说这回赛会名字叫集英会!不少人已开始动笔了哩,规矩我也知道哩,不拘你费多少天,只到中秋节那天统一评看。那时候定热闹极了!” “成吧,我已懂了。”计软抬眉,手指无意识的击了两下桌面,转身,“你忙,我去后面去了。” 韩伯应了一声,收了视线,仍就忙着手里的账目了。 计软随后去了自己住的厢房,换了男装,束了发,又上前面铺子里称了十两银子揣着,跟韩伯说了一声,就离了狮子街,匆匆往大悲庵那条路上去了,要我说,这世上的事,你要快速行动,有时候更是一分钟都不要拖延。拖延的久了,问题都出来了。拖延的久了,原来那是你的,后来都不是你的了。 然这句话很快就落在计软头上了,嘞个擦,计软顶着个大太阳,手遮了个凉棚,望着一堵堵作了标记的高墙,心里哀叹不已,她怎也没料到这画墙这么快就卖的精光了,一块墙面也不剩,也怪,偏偏诗板还有位置。 蝉一声一声的鸣叫,有着着闲服的闲人铺了毡子坐到树荫底下吃茶下棋。有儒巾道服的人在道上踱步看画。还有那远处的聚了一群在桥阴下赌钱。浮生半日闲。好不惬意。 计软则好不容易在个茶棚子底下找到了管墙的管事,半个身子露在日头影处跟那个管事磨嘴皮,几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磨得一块画墙来,加银子这管事也不干。真个是恼人的郁闷。 磨了一刻钟,无奈何,擦了擦额角的汗,只得先买下来块诗墙,让管事登记了,作了标记。 要说诗,她顶上天去只能说是略通,根本不敢卖弄的,但她早想好了,留下块诗板是要做保底的。如果她在画画方面得不了第一,那只能靠剽窃祖宗传诵千年的名诗来出头了,但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这么做的,毕竟有没有真材实料,是绣花枕头还是真才实学时间都考验得出来的,没得最后成了灰溜溜的东郭先生! 所以,计软主要押注还是押在画画方面。诗,能不写还是不要写罢! 可哪知这条街的画墙都卖完了,计软无奈,只得又去了临街去瞧。 不想去了仍是没有,又连着去了几条街,附近的都卖完了。而最后一条街几没到城外了。 计软腿要断了,沮丧之情难以言表。本来有一块登天的云的,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你道憋气不憋气。 计软很想指着天骂娘。 罢了,她拿扇子打了打脑袋,也怪不着天,是她不察,谁知这画板竟是这等的抢手货? 那要不要去城外?如果去城外的话,一则路远,二则麻烦,三则不安全。 计软踌躇着要不要去,脚无意识的踢了块地上的石头,清脆作响,轱辘碌滚到沟里了。 本来纹丝不动的周遭起了丝热风。她穿男装又怕被人看出不妥,故意穿的厚实。现在她真觉得自己跟蒸笼上的馒头一般,都立秋了,这天还这般热。想松一松领子,又是不雅,计软手抬了抬,又放下了。 计软在原地上站了一会儿,发怔了片刻,那颗小石子噗通一声滚到阴沟里去了,计软听觉跟着响动动了一下,停了几秒钟,有夏天的热光照在脸上,眼突然一亮,唰的看向地面,这几条街都是石板地面,早风无尘雨无泥,她何必南辕北辙非要墙面呢? 按她的画法,显然如果在地上展示会更有效果。更能带来冲击,不吝于在墙面上作画。 想到此,计软眼跟火焰一般,闪了一下就恢复平常,抬腿又去行动,也不再去城外了,又回到了离她住的地方最近的大悲庵的那条街。 走了近半个时辰回来,那管事一看到她回来,远远的就认出她了,因着长的这般精致又有股阴柔气质的公子实属罕见,正吃茶呢,停了下来,咂巴了下嘴,无奈的道:“你怎么又来了?都跟你说这画板都卖完了,没有了,也跟你讲明白了,诗板跟画板分界清楚,诗板不能抵作画板,公子,如果有退的我一定第一时间告知您,这大热天的,我这嗓子都冒烟了,您待行行好,就别在这儿磨我了成么?” 计软扬了扬眉,吃茶嗓子还冒烟?那她这嗓子是不是都要爆炸了? “我不买墙面了,我要买地面,不是一丈宽高的墙面要一两银子么?地面应该跟墙面同价,我要七丈的地面。” 那管事不可思议的瞧着她:“你疯了吧?你画在地上隔个一天人们把你画踩毁了,你买地面作甚?你若想截着路不让人过,我告诉你没这个规矩,也是不行!” “画即便是毁了后果我自己承担,我也保证,不会挡别人的路,况且地面本来你是挣不到钱的,我按原价给你,你若想往上交便交,你不想往上交也可收入私囊,又不费你什么功夫,也不损你什么利益,何乐而不为?你非强硬着不卖我呢?” 那管事听言,愣了一下,是这个道理,银子不赚白不赚不是?反正她画哪儿毁不毁是她的事儿!就是……“就是从来没有这个规矩,我就没见过在地上画的,也从来没卖过地面,到时候评审时谁耐烦往地上瞧?到时候他们不评审你的可不关我的事!有人把你画踩毁了我也不负责看护!你应了我就卖你!” 墙面为了防止有人恶意损毁,他是要看护的,是他的任务,但地面踩了正常啊,他总不能拦着不让人过,没得还惹上什么不好惹的哩! 计软听他言已是松口的意思,不评审她的?开玩笑,她敢保证让所有人第一个看的就是她的画。便道:“只要你登记了我的名字就是了,至于评不评审看我的命了。” 就没见过这么执拗的人,管事嘴抽了抽,也被她的坚持磨的动了,道:“成吧,给你了。只你要是挡了人的路,衙门找你可不关我的事。你自己处理。” “这个是自然。” 言毕,相谈妥当,银钱一交,管事问了她名姓,用笔在册子上一划,这事已是成了。 计软看了看那块地面,正想让他丈量了,自己好标记,谁知那管事摆了摆手,干脆的道:“也不跟你丈量了,这地面反正也没人要,你随便画吧。” 擦,计软眸子一黑,早知道刚才只要一丈地了。 咬了咬牙。她真是蠢。她的经商之路还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买了地面作画板。计软行动也迅速,回去就买了颜料,这里没有丙烯颜料和色粉,计软就买了绘壁画的矿物质颜料,色种也很齐全。晚上也不睡觉,点着灯熬了一夜画了一摞街头三d画的设计图。她的水准赶不上古代的大师,所以只能在风格、新意、见闻三个方面取巧。别树一帜,或能辟出一条路来。 直到鸡叫了三遍了,计软才丢了笔,打了个哈欠,将稿子叠好,用砚台压着,接着吹熄了蜡烛,透着朦胧的天爬上床也不脱衣裳就歇了,直睡了半个多时辰,阳光普照大地,计软被楼下和窗外的动静声惊醒,听着影影绰绰的喧闹声,有特色的软语乡音,计软长睫动了一下,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楼下的铺子也开门了,这如诗如画、风月无边的大弦朝,她真个的是已经习惯这里了。 发了会儿呆,就又想起来马氏那件事儿来,皱了皱眉,也不知道鲁见周究竟是怎么处理的,希望别闹的太大,又想着是不是该要往家瞧瞧,可又觉得厌烦闹心,便也不再顾了,起来洗漱了一番,便拎着绘画的工具和那摞子手绘稿,又叫了个铺里的伙计,跟着她往大悲庵那儿去了。 第60章 搬家遇阎罗 而计软所想不差,马家这儿还真个的闹翻了天,你道赵大赖结的那帮兄弟都是什么人,可叹计软跟他处了一年还真个的不知情,自娶了计软,赵大赖一次都没让这帮兄弟来家过。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思。 咱们现今就说道说道这帮人,宦老大,军犯出身。黄大胡,是个流徒。马二,人叫雪里刀。起三,人称他草头神。张四,人称毒瘤子。余五,人叫黑妒蜂。王六,乃是青竹蛇。卞八,江湖称黑夜叉。白九,那叫鬼不搭。一个个不是土匪就是强盗,不是混混就是流氓。这青州府街上人人见着这几个都是绕道走,开门做个生意见着他们更是叫爹喊娘,巴巴的送上东西只求他们赶紧发善心拿了东西就离开了罢了,千万别找麻烦。没一个敢惹的。 如今这几个人竟聚在一块气势汹汹的,可怜那大清早开门做生意的,但见这几个,以为是要来家找麻烦的,一个个脚迈不动步,都是头开八片顶阳骨,倾下一桶冰雪水,吓得发抖,直到这伙子人路过了,见不是来自家的,那魂儿才给慢慢的缓回来。 但一个个又都好奇,这些人是上哪儿去,但没有一个敢跟上去去瞅的。 却说这九、十个人分了两拨,一拨早早的埋伏到了赵大赖家,一拨那就去了马国嚭家。 马氏一家子生怕搬家这事儿生了什么意外,比如赵大赖突然回来了,虽然不大可能,但干这事,还是越快越好,大早上的就叫了挑夫搬箱子柜子、拿包袱,一家子喜滋滋的往东大街这里搬家。他们也不怕到时赵大赖回来时被赶出来,他们就不信了,这街坊四舍都瞧着呢,他赵大赖做得出把他爹娘赶到门外去的没良心事儿?至于计软,毕竟是个女人,没什么见识,也只能在她丈夫跟前吹吹枕头风了,能怎么着他们?只要他们住进来,这枕头风她也就别想吹了! 这一家子正喜滋滋的幻想呢,得意洋洋,各人想着各人的美事,以后住在一个屋檐下,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那就彻底摆脱以往的苦日子了!但走出门,人也尊重你三分了。 要说从古至今,什么害人?那钱就是个厉害之物,你道在咱这泱泱大国,人缘何有贵贱之分?事实是,有钱了你就贵了,没钱了你就贱了,罔说什么诗书礼仪,仁义道德,更罔说西方那人格独立,人人平等,教化人教化了千百年,一旦到了东方乃至到了这俗世之中,你再有德再有仁,你再尊敬别人再善待别人,乃至你再大公无私,做到我为人人,只要你穷苦,亲朋对你白眼,陌生人笑你寒酸,乃至一个国家都给你冠名加号,有了群体之分,有了上下之分,便是凌云志气,分外消磨,还怎能够与人争气! 而你那有钱时节,挥金买笑,一掷巨万。饮酒是琼浆玉液,吃食是山珍海味,挥挥手就是一岛屿,动动口就有一游艇,任你人品再差,那趋炎附势的也都排山倒海的跟着你奉承着你,舔你,把你说上天去。 因此这马家一想,日后一住这里就有钱了,虽说赵家钱也没多少,但那铺子的生意越做越红火,每天赚的钱就够人眼红了,赵大赖但出去个半年,跟着高家投些钱进去,那出去一趟不消说赔,大多都是赚的,一回少说也能落个一千八百的银子。这么样的好日子,只要他们住进来,殷勤相待,慢慢图谋,还怕图谋不到手?一到手,那好日子不就来了。 几人已来到赵家门前,只听咔嚓一声机括扭动声,那钥匙就开了锁,马国嚭把钥匙收好,推开了门,就吵吵嚷嚷的指挥着那几个汉子开始往里搬东西。 虽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些柜子箱子才使了一年多,都是赵大赖置办的,离坏还差的远呢,还能用着哩,总不能扔了便宜了别人。 马氏一边叫唤着“小心点!注意些!”,那脸上的神情乐滋滋的,巴着头往屋里瞅,心里冷哼,这儿媳妇不在家里住着,跑到那外边的铺子入住,谁知道她在外边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哩!这事儿等大赖回来她定告于他知! 要说最兴奋的还是马大苗了,叽叽喳喳的,一路上嘴都没个停。说来她也不小了,她月前才相了一个人,是西小胡同那儿开茶铺的,家里有三兄弟,相的是二兄弟,马大苗看不上人家,嫌人家穷,就那么一个茶铺,分家产时候叫这三兄弟一分,还落得多少?于是这亲事就黄了。这马大苗正想着,她搬到了东大街,赶明儿相一个住东大街的有钱人,可比西小胡同那破地儿好多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到搬动声,草木的踩踏声。殊不知一只只跟虎狼一般的眼正冷冰冰的盯着发生的一切。 一个个箱子,一个个盆罐都搬进来。 高高兴兴的。一切都很正常。 院墙上爬的牵牛花、蔷薇花闪着露珠,地上的草也支楞楞的,突被一踩,踩的慵懒无力。再又被箱子一压,被盖着了,神姿全无。 直到那最后一个拿包袱提瓶瓶罐罐的汉子进了门去,马国嚭正指挥着要看看分别搬到哪个屋,几个人都住哪儿,刚吩咐把东西都放下来,却只听平地一声喝声:“关门!”跟平地一道雷一般,众人都吓得一个腿抖,还没反应过来,那藏在门后的起三已砰通一声把门关上了。严严实实。 接着那宦老大、黄大胡、马二、起三、张四、余五几人并着鲁见周分别从四面八方围过来,长得各有特色,有个矮的个高的,有胖的瘦的,有长的英俊的长得丑的,还有那奇形怪状的,偏偏那凶煞不好惹之气是一致的。一双爆满戾气的凶眼,先把你瞪的魂抖上三抖。 马氏一家倒罢,还不大识得这几个,但那几个帮闲的汉子哪个不识得这几个?见来了就来了罢,往东西一瞅,还差点全都来了,心道一声苦也,碰上这群阎王了!他们压根就不该做这生意!他们一听是搬东西到赵大赖家,要不是知道赵大赖出远门去了哪个敢做他家的生意!谁道今儿这么倒霉没碰上赵大赖碰上这群灾星了! 一个个吓得东西也不抬了,砰通一声落了地,腿不住发抖,乃至还有一个,还没动静呢,登时就尿了裤子。那黄的滴滴沥沥往下流。 几人越往前走,越往他们这个方向围过来,这几个挑夫越是害怕,吓得身子都软了八分。 可叹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你遇着这土匪人物,怎就怕了?还不是你心上先就矮了弱了? 正哆嗦呢,孰知鲁见周往他们几个身上一指,喝道:“你们几个快走了罢休,不走把你们的头都割了!” 寒风一阵抖,这几个汉子都似得了赦令般,千爷爷告奶奶的就往后倒着跑了,那腿软的,真个是跑一跤跌一跤。好不容易跌跌撞撞的跑完了。门砰通一声跟雷一般的关上。 这马氏犹还不自知,见着屋子大白天的平白钻了好几个男人,也不看他们围的越来越近,浑身都是凶煞,倒是有捉奸捉在床的高兴,好不得意:“哎呦呦,我这儿媳妇,平日里装正经,可让我给逮着了,这青天白日的竟在这屋子里养汉子,怪不到不让我们往这儿住呢,怕不是挡了你干那下流事儿了!等大赖回来,我看她还怎么说!” 别人听了此话犹可,叫鲁见周一听,登时无明业火高了三千丈,冲破了青天,他道呢,他嫂嫂那千百贤万般贤的人,昨日哀哀切切的来求他,他哥都疼不过来原来受这个贱妇的鸟气,二话不说冲上前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着马氏的头,一个铁巴掌扇了过去,只把马氏扇的摸不着东南西北。 “你个泼妇!谁你都敢骂谁你都敢欺负!俺哥不好治你今就让俺兄弟们把你治个明白!” 说着又给了一巴掌,其他人一见鲁见周动手,那也不消停的,一轰隆都上来了,管你男人女人,上来抓着就打,把那搬过来的东西更是砸的粉碎。 众人都惊呆了,也被打得懵了。那马氏头发散乱,发髻歪斜,直哭叫道:“我哩个娘啊!你们都是什么人,来我家里!这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 “你别动那东西!别碰!” 那马国罴也叫道:“来人啊!家里来贼了!……救命!”想跑一脚被踹了个狗啃泥。 那马大苗只紧紧护着自己的首饰盒子,却被张四照着那肚子踹了一脚,余五劈手就夺过那首饰盒子,将盖子一开,嘿嘿一笑,将里边的东西一股脑掏了出来塞到自己的怀里,再恶狠狠斜了她一眼,拽着她头发把马大苗给撩倒了在地上,哭的好不娇花嫩蕊雨中抖,真个是阎罗场地。喜剧道场。 那马氏大喊大叫:“救命啊!定让官府抓了你们这帮盗贼!……” “我儿!你别打我儿!你来打我!你打死我罢!” 几人被打的真个是哭天抢地,鬼哭狼嚎,求爷爷告奶奶,叫救命也。可惜叫天不应,呼地不灵,便如瓮中捉鳖,关门打狗,管你叫天王老子也没用,这街坊四舍,一提他家,不避就好了,谁敢来探看的?又有哪个敢说去官府报告的? 须臾之后,一个个被打得跟死猪趴在地上哼哼,喘都喘不过来气儿,更是一声都再不敢吭了,那疼的掉下来的泪混着那脏兮兮的灰咽到了嘴里。啃着地下的泥。 鲁见周见差不多了,抬抬手止住了几人,不让打了。 这几个一个个都起了性子不满道:“老子才使了一成力气!刚来了兴!你这是作甚?!” “我需再打一百拳才能心满意足了!” “依我看,干脆砍了利索!” “……” 只听这言,一个个更是吓得趴在地上抖的跟筛糠一般。 鲁见周也没管几人叫唤,抬脚一脚狠踹在马国罴背上,跟块巨石一般压了上去,马国罴眼一黑,只听鲁见周骂道:“你个杂碎!你那心就是个狗心!不知廉耻的老东西,你须问我们几个一人叫一声爷爷!我就放了你们!饶你们一条狗命!不然就让他们打死你!” 余人一听这个来了劲,一个个睁着凶煞的眼道:“快叫爷爷!不然一拳送你见阎王!” 马国罴咽了口唾沫,心里大恨,不知这几人是哪里来的罗煞,他又何曾惹过他们,然他再恨此时也无可奈何,那气势就跟那气球一般,早被扎打的泄的一塌糊涂,哭丧着脸道:“诸位爷爷,我马国罴就是个在人家厨房打杂的,不知怎的就惹着了诸位爷爷?你们平白无故的对我们下这般毒手?” “你还跟我犟?!还敢问?!你自己藏的贼心你自己清楚!”鲁见周又一脚踹了下去。 马国罴道:“爷爷,就是人死了也该让人做个明白鬼!我这稀里糊涂的如何明白,如何能做那屈死鬼!” 鲁见周道:“好好,就让你个杂种明白了,不然你还敢起那贼心!我告诉你,这房子我哥已说好了,除了我嫂嫂谁人都不得住这里!还有你个不要脸的,竟敢对我嫂嫂生出yin心!我今天不打死你你得感激我嫂嫂善良!几番为你求情!” 此话一落,三人一怔,顿时明白了,气的心如浇油,眼如滴血。好毒的心呐! 第61章 上衙门告状 马国罴还不怎样,气的说不出话,那马氏已哭叫道:“俺丈夫何曾对那贱,人生出贼心?俺丈夫一年到头也不到这家来几回,被她胡编乱造诬陷俺们?这样不。伦的污名她都捏的出来,可见她有多不知廉耻、不要脸……” 话还不落,那宦老大烦躁之性一起,吼了一声:“他奶奶的,吵死人了!”说着一脚踩上了马氏的胳膊,一捻,只听咔嚓一声,断了。那马氏痛的天旋地转,直钻心,惨叫了一声,眼一黑,当即晕了过去。 宦老大哈哈大笑,马大苗缩在一边瑟瑟发抖。 鲁见周不耻的收回视线,不过是个该死的悍妇!倒会欺负人了,没叫她见到真正的厉害!这般的妇人只该一直打,打得她一声都不敢吭了才能长记性,马氏那话他压根就不信,正如她说的,一个女人的清誉多重要,嫂嫂会肯为了这个尖嘴猴腮的乌龟王八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看他们这样子,就知道是整日欺负人了。当真可恶!一想此处又来气,一个娇花嫩蕊,要叫这个泼驴给糟蹋了,就不是他嫂嫂,那也来气!但凡男人,在女人上面便总有些贪心,要是看到那鲜花插到牛粪上,便想自己比那牛粪不知强几多,却缘何没有鲜花来?难念生出气恼和不甘,气性一起,往马国罴那猪脸上踢了一脚:“杂碎!还没叫爷爷呢!快点叫!一个个来,从东边到西边!” 鲁见周能想到的,马国罴何曾不能想到?只心道这贼名是被扣上了,在这里恐也别想辨清楚了,他想不明白了,计软那么一个软绵的人怎的能设出这样的毒计,下这样的毒手?难道?计软缘何说他对她生出yin心?难道她对他?她留意过他?一想到这儿,心里又不免生出荡漾,那颗老心方寸之间竟乱了不少,再想想计软那娇花嫩蕊的模样,那拂柳般的身姿,呼吸也快了几多,身上也不正常了,况他看她也不似个正经的人,要是他俩……老脸正要一红,然而脸上那一脚猛的将他拽回到了现实,脸早就肿的馒头高,一抽一抽的疼,往外吐一口唾沫都是带血的,再被踹这一脚马国罴没疼晕过去,要说马国罴不畏惧那是假的,打了这么久再多的勇气也被磨尽了,再花言巧语、再强言辩舌也说不出来一句,看着高高在上的一尊尊阎罗像,马国罴按住那绮思,捂住脸,打破血牙往肚里吞。跪着叩地一人叫了声爷爷。 叫得满意了,宦老大几人这才勉强罢休,放了他,又把那行李里值钱的都搜刮了,塞到自己的腰包,破烂东西则都扔的七零八落,东一只西一个,跟那垃圾场般,马国罴身上的钥匙自然被鲁见周给夺了去,可叹马家这两年的积蓄也被人扯衣裳踹鞋子的给搜刮的一干二净。那马大苗双眼赤红的看着,看到心爱的、值钱的东西都被搜走,那心一点点滴血,要是能干过她早就扑上去跟人对着咬了,跟他们拼命了,可这会儿她只能干巴巴心恨恨的瞧着,动不敢动一下,马氏此时还晕着,待她回去之后因此不曾哭死是后话。 而马国罴倒是木呆呆的,一半是疼的麻木了,一半是心里乱糟糟的,他使劲儿的在想计软缘何这般说他?他见她时候的第一眼也确实被惊艳了,不贪她的美色那是假的,尤其是那妇人当着他的面就跟她丈夫说“想的心都斜了”那不知廉耻的话,一看就是个不要脸的货,这么勾他他要不注意到她才怪哩!当时心就痒痒了,可到底有赵大赖在是不敢的,也就没往这上面想,可这会儿这马国罴越想越歪,连身上的疼都忽略了,计软没得毁了自己的清誉要跟他牵扯到一起,若说没对他生了什么想法他是不信的,赵大赖一走就是半年一年的,这妇人旷了这么久不想男人才怪哩,只若是想他,可偏偏他要往这里搬,她又非要把他们赶出去?住在一处不是好行事么? 马国罴想破了脑袋是没想明白,这黄大胡又朝他走了过来,马国罴被吓得脸一白,绮思全散了,想往后退身子软的退不动,想叫也叫不出声音,只见王大胡眸里狠戾,朝着他那蜷缩的腿上咔嚓就是一踩,只听一道杀猪般的惨叫声,没几秒钟,马国罴额头上豆大的汗溢满了一额头,脸惨白,哈哈的吸着冷气,疼的抱着腿发抽,腿是断了。 黄大胡利眸斜了斜他:“给你个教训!下回要还是敢为非作歹,欺负俺兄弟的女人,那就不是断条腿,你那脑袋,老子砍了它当球踢!” 那老九鬼不搭吹了吹手指,哼哼道:“不止,你要是敢往官府告俺们就敢把你这一家人剁成馅,卖了做人肉包子!信是不信?” 马国罴哆哆嗦嗦的点了点头,脸白的毫无人色:“信,信,不敢告,不会告的……” 起三将值钱的都收了,轻蔑的觑了一眼马国罴:“孬种!怂货!动你脏了俺们的手!咱兄弟走罢,再在这儿呆下去这装晕的可不止这俩了!” 众人一瞧,可不是?马大苗不知何时也给晕了。 那余五走过去踢了踢她,马大苗吓得心脏跳到嗓子眼了,砰通砰通,身子不住的发抖,明眼人都瞧的到她是装晕,余五嗤了一声,却没动她,长这么点姿色,他还瞧不上呢。 这也够了,几人骂骂咧咧的,拿着这钱聚一处出去了,说说骂骂的又去了赌场。 这一家子却是又惊又吓的动都动不了了,直到都走的没了个人影儿才敢出声,一个腿断了,一个胳膊断了,后来是马大苗软着脚跌跌撞撞的出了门首,叫了个牛车,身上却没钱,把头上的两只钗子都给了人家,才动得人把这一家三口给拉了出去。 待回到了西街,那原先租住的房,刚进了屋,又是一片哭天抢地,叫爹喊娘,那屋里的物件儿哪有半个是好的?无一不砸的粉碎,却是这帮人分了两拨来家干的。 待嚎了一阵,屋里冷锅冷灶,一个断了腿一个断了胳膊,又没钱去看医,对着那杂乱破败的屋子气的发抖,又是垂泪,又是恼恨的骂个无休。那身上的疼更是钻心。 那马氏心道,就是他们起了那么点歪心,可又怎比上计软那毒妇的毒心哩?把他们害到这个地步! 家里还有些米面,马氏胳膊疼的动不了,就让马大苗去做饭,马大苗老大不愿意,她气的鼻子都歪了,一肚子都是气,身上都吓软了,哪里还有劲做饭?就道:“娘,我这会儿腿都是软的,走一步都要跌倒,哪里能做饭哩?” 马氏叹了口气,眼看这晌午了,肚子饿的咕咕叫,只得自己扶着那动一下就疼的钻心的胳膊,要从榻上下来做饭。 马国罴不耐烦拦了她:“还吃什么饭哩?饿一顿也死不了!倒是这胳膊腿再不治咱俩就残了!” 那马氏一听,立时垂泪了:“这可要怎么办哩?家里但值钱的都叫那帮强盗给抢走了!咱俩这耽搁下去离死也不远了!” 马大苗听言道:“要不然去周边的邻居家借一借吧?” 马氏叹气:“自上次你爹出了那场官司,谁肯借咱家钱?就是说话人也瞧不上咱,不愿跟咱说!我这命啊!咋就这么苦哩……” 那马国罴心里还存了点幻想,念着计软是不是设了这计要谋他,所谓攻人攻心为上,这女人想着借着这故跟他牵扯到一起,好让他念着她,又让人打他一顿,好恨她,这样又念又恨的就丢不开了,真是好心计,只既要谋他的话见着他生病了她不说端茶送水也少不了嘘寒问暖,一想到此美处,心里痒痒,越想越觉得是这般,就道:“唯今之计,只得还向软娘借了!” 他这话一落,两人都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那马大苗叫道:“爹,你明知道是她找的人打咱们,你找她借钱!那不是往铁墙上撞吗?!到时候让她嘲笑死咱们了!” 马氏也道:“她怎么肯借给咱们,她表面装的和里和气,肚子里想的是尽是怎么害人呢!你看这回她表面上答应我让咱们搬进来,可实际哩,被她害得打了腿敲了胳膊,没死了!世上咋有这么毒心肠的妇人哩?这大赖选人真是没眼色!” 马国罴心念着计软来照顾他的美处,便死命的要说服两人:“不然你们说怎么办?咱钱又借不来,家里的米粮又不多,这样子又干不了活,难道就在这里干坐等死?” 这话一落,两人都沉默了。 马国罴眸动了动,见两人不说话了又加道:“咱毕竟还是她爹娘,她一得顾着大赖,二得碍着那孝义的面子,这样她就不会不管咱,咱先跟她服软了,能咱病好了再慢慢治她不好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般方是长久之计。” 马大苗不同意,道:“还治她?还怎么治她哩?她跟那一群歹徒混到一起,打都把咱打死了,以后在她面前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别说治她了!她把咱们治的妥妥贴贴的还差不多!要我说,咱们还是该把他们告到官府!再强的盗再厉害的贼碰到官府都是害怕的!” 马氏也不信计软会借给他们钱,计软原先是这样子,可她早发现了,她拒绝她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总是不软不硬的把她的要求给阻回去,这回她有感觉,她定然不会借的,但大苗的说法又让她有些踌躇:“可是他们不说了,要是告到官府把咱们都剁成人肉馅吗?” 马大苗道:“他们为什么这般特意说一说?还不是怕官府?你看上回爹借着大赖哥的名儿,那惹上官司了,不还是被官府打得躺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他们这几个贼名还敌不上哥呢,官府要惩治他们还不都是一样的!说不定官府早就看不惯他们正找着由头治他们哩!” 马氏觉得马大苗说的有道理,告上官府让官府把这些歹徒都抓起来,再把拿走他们的钱都给还回来,上次他家赊了人东西,那官府差不多不就这么治的吗?!那这回还不一样?想到这儿马氏眼神带了希望的看向马国罴。 马国罴却老是犹豫:“官府未必就会把他们抓起来,要是不抓那咱们不就倒霉了?就是抓了那也会从牢里出来的,到那时他们要真把咱们打死了咱们找谁去救命?” “那也比咱在这儿坐着等死强!况且我看清楚了,那打咱们的那帮盗匪里边的一个是大赖哥的弟兄,你没听他们怎么喊么?他们问大赖哥喊哥,既然大赖是他们哥,那爹娘也是大赖哥的爹娘,他们肯定不会打死咱们!不然大赖哥回来找他们算账!” 马氏一听,夸女儿道:“苗儿,你真伶俐!我咋就没想到哩?这么一说,可不是?肯定是那个毒妇跟他们说了什么了,才把咱们打一顿!咱们就告到官府,把话说清楚了,那时候他们就不会听那毒妇的妖言,听衙门老爷的!也让众人都瞧瞧那毒妇的真面貌,说她公公有贼心,这话她都说的出来,真不要脸,不知羞耻!” “娘说的是,到时候衙门老爷看清她是个水性杨花的,说不定把她关起来,把那房子判给咱们住呢!还有那帮盗匪,看到她真面目了,说不定就跟咱们站到一伙儿了!”马大苗附和道。 说着两人都把眼神看向马国罴,等着他下决断,马国罴脸尴尬了一下,唇动了几下,才道:“好,趁着咱们这胳膊、腿都是断的,正好把他们告倒!” 毕竟都一年过去了,这马国罴对官府早没那么害怕了,况且他想着就是现在让计软来,这儿还有一个胳膊断着的呢,她也未必过来伺候他,还不如把他们告到官府,也让她看看他是个有气势、不好欺负的,等她被告倒了,哭着求饶了,他再宽宏大量的原谅了她,不是两全其美?? 而且晚告不如早告,早是再耽搁一天他这病更重了怎么办?要是他病倒了活着都是难事儿,更别说图谋人了,不如趁着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伤,还有这打得不像样子的屋子,更能惹人同情,趁势告倒了也好赔他们钱好治病。况且这件事儿他们是受害人,本来就是占理的。病好了其他事儿再慢慢来。 想到此处,就对马大苗道:“你再去叫辆牛车,咱现在就去衙门告状!” 马大苗跟马氏一对视:“这么快就去?” “不趁着现在去等明天趴在床上起都起不来再去?还是死了再去?!” 两人一听,对视了眼,马大苗道:“好,我现在就去!” 第62章 潘安貌沈荆 沈荆到这青州府也有数日了,这天在养闲堂处理完手中事务,突然想起母亲交代他的一事,让他到了青州后有空闲去拜访离此地二十里处的一座古圆觉寺的一位点石禅师,沈荆待看这天气酷热,正好自己无事,想着不妨到山中消此长日,今日去,明日后日再回,也未尝不是件美事。 便邀了好友蒋奇一同前往,蒋奇听说是位年过九旬的德隆望重的禅师,正好瞻仰一番,也合了自己心意,便欣然前往。 鉴于沈荆想起此事时候已是不早了,又去邀了蒋奇,所以当两人走到大悲庵那儿的时候,已是近晌午了。 去古圆觉寺的路大部分都是山路,两人又想着赏景,便不曾坐车,待走到临近大悲庵的地方突然瞧见那道上围着一处好不热闹。 两人对视了一眼,便也走过去看。 却道发生了什么?可不就是计软在地上作画?她从大清早起来就开始画,原先人们见她在地上画,好奇就瞥她两眼,后来就没人看她了,因为这些天本就是集英会,在墙上绘画题诗的人很多,在地上,也没啥呀。再后来见那平坦的地上凭空多了半个球出来,便有人开始站住瞧了,待看她不知怎的一画一画,那球越来越大,整的竟变成一个球了! 看见的人张大了嘴,谁见过这般惊恐的景象,都不敢置信的你传我我传你,一时把这条街都传了个遍!来凑着瞧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以致现在围的密密麻麻缝隙都不露!众人不敢置信的看那画,又好奇的看作画的那人,这位公子是仙人妖人还是道人?凭空竟能变出一只球来?! 场面议论纷纷,叽叽喳喳。把个四周围的水泄不通。都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她还能变出个什么来。可见她就拿支笔跟平常绘画一般,也不转那球,那球整个的一圈就出现颜色了,真个是又惊又疑。场面一直喧闹的争论,就没停下过来。 这个道:“那是什么妖术?” 那个道:“我看他什么也没拿,就拿着画笔颜料在画,难道这是画出来的?鬼斧神功呐!” 还有道:“小生从未见过此种画法,又能画的跟真的一般,恐是仙术罢?此次集英会实是人才辈集,我等实难出头啊……” 计软已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对周边的吵闹恍若未闻。她要画的是地球,地球她画过无数遍,是她平常练习时的功课,已很熟捻了,现在只要在四大洋上点缀上蓝色这画也就作成了。 此时蒋奇跟沈荆也已挤了进来,两个翩翩佳公子一站到前面就让周围的人迅速褪色,再加上锦衣锻带,更显得两人灼灼其华,貌若潘安。当然,乍一看是如此,仔细看的话,这沈荆的美貌胜于蒋奇几倍,这俩一挤进来就有人睨他俩,两人大约已是习惯了,神色不动半分,那蒋奇待看见那个圆的不能再圆的球,刚刚就听到人议论,他惊道:“这是画出来的?!难道不是在这儿放了一个球?这是真球还是假球?!” 沈荆也刚从那蓝色球上收回视线,笑了笑,目如朗星:“你离近了仔细看就知是真球假球了!” 虽然沈荆一眼看出这是画出来的,但还真不曾见过这种画法,更没见过画的跟实物一般的,抬了抬眉,目若有情,不训的道:“咱们本是要去拜访半仙的,不想却在半道上碰见个仙!” 说着就从那球上把视线移到那画球的人身上,虽然低着头看不清楚这少年面貌,但光这身姿,比花还媚,比柳还柔,另有一种幽静恬澹,不免想让人多看几眼。倒似个女子。 沈荆又疑着眼一动不动的瞅她。要说沈荆此人,风流倜傥、美如冠玉自不必说,然此人却有些古怪之处,比如他那张纤妍洁白的敷粉之貌下实藏了颗毒心,他平常算计甚精,放债七折八扣,三分行息,都要田房货物抵押,半年为满,商道上称兄道弟者不少,然乡邻间咒天骂地的亦甚多。然此人浑不在意,害人时目露风流,嗔而有情,让你如坠云端。若他只是心毒也罢,此人偏又能书能文,古今皆通,自小背有锦绣才名,锦衣玉食养的他生就一段痴性。倒又不合这毒心了。矛也?盾也?以彼之矛,攻子之盾乎? 计软对旁人看她是恍若未闻的,她一旦进入工作最烦别人打扰她,而似现在叽叽喳喳的都围过来给她遮太阳,计软也是没感觉,这本就是街头工作,有人看是正常,把他们当空气忽略掉也是正常。 刚把北冰洋大西洋搞定,计软吸了口气,准备染指太平洋,她认识的绒线铺的伙计却突然闯了进来,着急忙慌的附在她耳边啰哩叭嗦的说了一大堆,计软听毕一惊,握着笔的手一顿,猛的抬起头睁大了眼。无法置信。鲁见周把人给打残了?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马氏一家子竟敢把他们都告上衙门了?!好大的胆量!这是指着来个包青天给他们伸冤呢!想把大家的面皮都撕扯开了?计软猛的心里一沉,一时乱糟糟的。 然她这一抬头,直让沈荆把她的面照看了个清清楚楚,看得沈荆惊惊疑疑,暗想道:“我平日自负秀美,天生当今无两。今若与此生相并,殊觉形秽矣!” 计软面色变了一下,快速的让自己镇定了下来,好的很,竟然上衙门伸冤去了,她来暗的他们就给她来“明的”?要作对到底了?!听这伙计所言,鲁见周等人已被传过去,那等会过来传的人怕就是她了。脸变了变,画也不画了,丢了笔,盖上颜料,冷着眼拿了工具就走,一边快速走出人群一边对伙计道:“既然鲁见周他们已被传到公堂了,下一个轮的就该是我,你走的快,你跑回绒线铺速告诉韩伯,让他拿了银子上下打点,若遇上差人来传召我,先整治酒席请他们吃酒。说我随后就到。” 那伙计应了,一溜烟儿快跑了。 围着的人一见计软不画走了,都不情愿叫道:“咦,怎么走了?” “继续画啊!难道是画完了?” “你瞧的欢快,这都晌午了,人家不吃午食?!没看见有小厮来叫他了,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 “此生是谁?如此风姿又如此才气,怎从未听过他的名号?!难道不是青州本地人氏?” “……” 沈荆站在原地瞅着计软背影暗暗想:“我自从经了商,南来北往也见过不少人,迩来见人,人人只称我为美男子,我亦不自知其美。然我目中所见之人,少有如我之貌。如今到了这青州,亦不是甚繁华之地,何独无意之中碰见此倾城美色?若据我想来,我这副形骸,还常受有女之家缠烦之苦,但不知这位少年,可有家室,亦有所苦否?” 你道沈荆这痴,不过是碰上美人罢了,然女子本就比男子生的精致,又天来一股阴柔之气,扮了男妆,正合了当朝之审美,叫他看来,便是倾城之美,然平实而论,计软之美,实不如他。 蒋奇看沈荆痴痴的站在那里望那少年的背影,看了他一番,暗思即便朝夕相处,也常为沈荆之貌所耀,又知他甚烦人家跟他说亲事,又跟这少年一联想,便调笑他道:“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罄折似秋霜。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衾裳。弟只痴痴看这少年,莫非跟魏王一般,亦有此好?!” 沈荆听言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也不恼,收了视线道:“天地造物,有阴有阳,他是男子,我亦是男子,我如何痴看他?只是见刚才那伙计来寻他,他便匆匆去了,眉宇之间甚是着急,想必是发生了甚愁事。所以担忧。” 蒋奇却看出他心意,劝道:“弟一向喜欢交友,尤喜以有才有美之人为友,今既遇这少年,也是天赐缘分,况以你我二人能力,有什么愁烦之事是帮他解决不了的?弟为那少年解了愁烦,那少年必感激你,一来一往订为知己之交,何尝不是件快事?” 沈荆笑了笑,也不遮掩:“你话虽有理,只恐有些莽撞?” 蒋奇抬眉:“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弟只看到其表象,却不知这少年内里,今既对这少年起了兴趣,若留待回去受此事烦扰,何不如就此跟上也看看这少年值不值得相交?” 沈荆扬了扬眉,顿时风情无限,真个是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稍,道:“未见君子,岂不迩思?既见君子,惄如调饥。便如兄言,跟上去看一看,也少了日后烦扰。只那道德高僧,今日是拜访不成了。” “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言毕,两人也不走路,叫来了辆马车,只跟随着计软往前走了。 第63章 遇一头雾水 却道计软匆匆忙忙的回到了狮子街的绒线铺,进去却不见韩伯,刚把东西放下,正要问那伙计一声,那伙计已走过来,将差人留的出票拿给了计软看。 计软拿过来扫了一眼,果然是被马家一家给告了:“那那些差人呢?” “照夫人吩咐,韩伯留了他们饭,就在对面酒楼里吃酒席。韩伯让夫人放心,说惹得不是甚大官司,无非赔些钱,他会打点好的。” 计软皱着眉头:“有这一家子真是糟心,我宁愿给官差们钱,也不愿把钱往那贪婪的狼肚子里填。” 说着,计软把出票一折塞到了怀里,叹了声气:“罢了,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既然要跟我作对到底,山都来就我了,那我也不必客气了!” 说着,出了铺子上对门的酒楼走去。 这沈荆的马车就在外面候着,但见这少年走了出来,目不斜视、脚步不停的就向对面的酒楼方向走去。 这蒋奇撩着帘子看着那走过去的计软问沈荆:“咱们可要跟着他进去?” 沈荆视线亦追随着那俊逸少年走进酒楼,待她进去了才收回视线,从容道:“不急,我看他脚步匆忙,神情着急,不似去吃饭。不是吃饭,要么有情急之事,要么是会客见人,我们不宜相扰,不妨等一刻半刻,再视情况而决。” 蒋奇笑了笑,放了帘子,突然表情莫名,定定的看着沈荆。 沈荆看了一会儿被看的发毛,狐疑的望道:“我面上莫非有甚东西?” 蒋奇摇头道:“我闻弟十六岁时曾与侯夫人说过,五伦之中唯夫妇为首,而后方是父子、君臣、兄弟、朋友。且说婚姻乃是第一件大事,弟要觅良人,此人不但要有貌,还要有才,在这两者之外,还需端在自好,贞静自持。弟可曾有此定论乎?” “如何提起此事?少年之戏言耳。” “弟要按实情回答方好。” 沈荆抬眉,笑了笑,好不惑人:“兄以为以我的本事,找不到一才貌双全又贞静自持的女子为妻?” “不敢,一家有子千家来求。贤候爷家的门都要被人踏破了,弟焉会寻不到才貌双全的女子?只恐有才有貌的女子太多,弟又心高气傲,挑的眼花缭乱,以至错过好事姻缘,老大徒伤悲耳。” 沈荆不以为然,他不觉自己心高气傲,只是求亲之人太多,让人烦不胜烦,但碍于好友好心劝导,只得笑了笑:“兄见教的极是。只我刚过弱冠之年,天下之大,山川毓秀,都还不曾游览过一遍。固有志,然不在成家之事上。” 蒋奇听言,见说不动他,还被他带到别的话题上,也只得罢了。他也并非好事,只看沈荆少年意气,心无定所,要么醉心于诗词景玩等风雅之事,要么忙于俗事,废寝忘食。古人有言,先成家,后立业。侯夫人在他们临来青州时也嘱咐过他多遍让他多劝诫劝诫沈荆,奈何他跟沈荆一般都喜交友,这还不曾规劝他呢,倒先把他带进来了! 蒋奇无奈何的摇了摇头,撩开帘子往外看。刚看了一会儿,街道吵吵嚷嚷的,便见计软跟同着几个差人从酒楼里走了出来,这少年被围在中间,倒似是犯人一般。 蒋奇一看见,惊道:“咦,这是怎么回事?这少年如何被官府的差人给带走了?” 沈荆一听,也探头看了一眼,一看还真个是?若换了旁人,遇见这事也就断了念想,不再相交了,怕惹上麻烦,但你说沈荆这痴,他看着街道怔怔的暗想:我向来只谓男子擅才者有之,要求其俊逸宛若蛾眉,而与我仿佛,目所未有。不意遇这个少年,亭亭姣姣有若子都之美,处/女之容。虽未与他倾盖接谈,然举手投足,嫣然余韵,足令醉心。但此生仪容虽有,只不知他中可有实际。我想天地间每多缺陷,往往不能相兼。红嘴绿毛的鹦哥偏遇着饿老鸦。不去探究一番实不能释然。 沈荆眉翘了翘:“要知原因岂不容易?让这车夫快行,咱们去衙门一趟。” 一刻钟之后,沈荆同蒋奇已坐在府尹衙门后堂,手边一摞诉状。 沈荆弹了弹手里的那张状子,只见那状子写道: 告状人马国嚭,年五十六岁,柳州人氏。告为赵氏挑拨其丈夫之兄弟殴打父母一事:日前马国嚭、马氏并其女儿马大苗一家意搬去赵家居住,赵氏假装同意,却暗地里调唆宦老大、黄大胡、马二、起三、张四、余五、鲁见周几人暗候在家,待马家一家一入其门,几人蜂拥而上,将马家三人痛殴几死。马国罴腿被打断,马氏胳膊亦折,身上其余伤痕不计其数。首饰衣服抢劫一空。箱柜打毁无存。其有同伙,又闯入马家私宅,窗户器皿打毁无存,财物器皿抢掠一空,屋内一片狼籍,马家无辜受此灾祸,特鸣冤上告。干证:挑夫张三、李四、王五。 沈荆丢了这张状子到桌上,不疾不徐道:“也不是这张,我要找的被告是一位青年俊逸的公子。” 那府尹一脸谄媚,道:“不瞒贤小候爷,今日这状子都在此处了,小候爷手里拿的已是最后一张。” 沈荆抬眉,笑着睨了府尹一眼,真是平生千种风流,尽在眉稍,万种情丝,积堆眼间。把这府尹大人瞧的魂一失,这沈荆不缓不慢道:“冒昧前来实是搅扰府尹大人,我一不知这公子名姓,二不知他家住何处,这诉状里边找不到也是平常。只此人偏又是我的知己朋友……” 这沈荆貌美如妇人,又兼笑着说话,顾盼流转间都是情丝,把个府尹瞧的失魂丢魄,那口中请求哪让人忍心拒绝半分,不等沈荆说完已接道:“不如这般,下午升堂要拘的一干人犯现在也该拘的差不离了,不如下官陪小候爷去看看?小候爷将那位朋友指给下官,下官也好孝敬一二。以免错待了人。” 沈荆将扇子一叠,笑着起身:“如此甚好。” 说着,沈荆蒋奇在前,青州府府尹在后,一同出了后堂。 却说下午升堂所要拘的一干人犯基本都已投了文,出了牌,不由分说都先打了两梆子,在衙门前伺候着。 好在计软是妇人,又使了银子,那梆子便被免了。 可这日头红赤赤的把人晒着,也不好受。打官司嘛,也不说给他们找个地方歇着,被告人站在这太阳底下,不过计软瞧了瞧那边站着一个腿残的、一个胳膊残的一边叫唤一边晒着个大太阳,那不好受的感觉便轻淡了许多。 韩伯凑近了跟她道:“夫人不必忧虑,这位府尹大人不是什么清官,我已让阴阳生投了帖子进去,日期地方写了一百两个小字,这是咱们青州府近日过付的暗号,这不是什么大案,想必一百两也能解决了。不怕到升堂之时这府尹不站在咱们这边。” 计软蹙眉:“做官倒是好个赚钱!我投一百两进去恐也赶上判决下来赔的钱了。” “夫人,话不是这般说……” 正说话哩,沈荆蒋奇几人常服从堂前走过,那沈荆一眼就从人群里看到了计软,给青州府尹一指:“就是他!” 言毕仍按原路返回。 那青州府尹立时领略,一边让小厮赶上去请沈荆蒋奇仍到请益堂吃酒,一边又叫来了差人问情况,待听说此人实是个妇人,这青州府尹先愣了一下,后立即恍然大悟。倒还弄得玄玄乎乎的,原来这沈荆是看上人家了所以来帮忙哩!不然怎说的不清不楚?既是知己好友却又不知名姓,不知他居于何处,岂不怪哉?只这荆中鬼才找了这么一个有夫之妇,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但这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青州府尹快速让手下把这计软,不但计软,包括宦老大、黄大胡、起三等人都请进到寅宾馆来,恰像是个乡老先生去拜县官的一般,让到寅宾馆里,一把高背椅子坐了,一个小厮打了扇,许多家人前呼后拥护卫了。 又让两个原差把计软给让到寅宾馆请益堂后面一座亭子上坐了,不歇的招房来送西瓜,刑房来送果子,看寅宾馆的老人递茶,真是应接不暇。 计软倒罢,只一头雾水,迷惑不已。难道就使了一百两就有这么好的待遇?这宦老大、黄大胡等人更是又惊又呆,哪在官府衙门受到过如此待遇?一时竟有点受宠若惊。 第64章 请益堂传书 这宦老大、黄大胡等人真是又惊又呆,他们往日横行乡里,为非作歹,那官家碰了他们咬牙切齿,恨不能把他们跺了包人肉馅包子吃!他们碰上官家,那也差不离跟老鼠遇上猫一样,能跑多快有多快!没得落在他们手里没有好下场,这些子流氓盗匪,他们嘴皮子上是看不上官家人的,但实际里,还有些隐隐的羡慕。今个的受了这端茶倒水、打扇子请椅子的招待,还真个的——适应不了。那黄大胡翘着眉毛,腿跷在椅子上,一边啃西瓜,一边问那官差:“嘿,你听没听过俺的名号?” 那官差陪着笑脸道:“爷的大名,谁人不知?” 黄大胡嘿嘿一笑:“你知道的那不算什么!待我说个官衔给你听听,听听真个,我是朝廷逆子的花头的顽民,鸦子的魔头,米里的蠹虫,按上界烧酒星君临凡,自称讹王大帝在位的,姓黄名大胡,你可知道么?!” 那原差被他那凶狠模样吓得脸一涩,点头哈腰的道:“知道,知道!” 黄大胡看他那怂样儿,想将那瓜皮、吐出来的籽儿都往那原差脸上一扔,但想到他这般殷勤招待他们,也就收敛了,只朝那椅背上狠狠一拍,骂道:“知道我是谁你还招待我!老子跟官府是死对头!那年打了老子二十个板子老子还记着哩!说!你们存了什么歹心?!这西瓜里是不是下了药了?!” 那原差被吓得一个哆嗦,怎的招待人还招待错了?你说西瓜下药那你吃个什么?!吃就吃罢你还把西瓜籽儿吐的一地算什么事儿啊!撞上这群阎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哆嗦着唇道:“不敢,况且这西瓜您也瞅了,当着您的面剖开的,这要怎么下药?小人也是受了知府大人的命令来照顾诸位爷的,哪敢存什么歹心?” 黄大胡又将桌子狠的一拍,虎目瞪的滚圆:“既然这样,你就把你们知府大人给老子叫来,老子当面问他!问他为什么要招待老子?!” “这……”知府大人正在后面招待贵客呢,他一个手下,哪敢为了这帮子土匪犯人搅扰府尹大人?!给他们一传报,嘿,那他明天就别来衙门了! 黄大胡见他犹犹豫豫、踌踌躇躇不肯动,就要起性,被宦老大一拽,训道:“在衙门你就不要惹事了!等升了公堂那知府老爷你自然就见着了!” 起三吹着香茶烟儿,道:“为什么招待你?不是显而易见?咱们跟官府没交情,但大哥跟官府有交情,大哥跟官府有交情,那嫂子自然也就与官府有交情了!只管好好吃你的瓜,咱们之中,就你聒噪个不休!” 余五一边将瓜子儿吐的一地,一边道:“有人就稀罕在外边顶着个大太阳,被人打来骂去、呼来喝去!人家觉着坐在堂里安安生生的吃着西瓜不爽,一被招待浑身都不得劲,老大老三何必拦着他哩?让他被打二十板子他就舒坦了!” 黄大胡顿时恼火,指着起三骂道:“老五,你是不是找茬?!” 余五翻了个白眼,那原差趁机赶紧跑个没影儿了。一针鸡飞狗跳。 却说计软坐在请益堂后面的亭子上,一会有人送瓜果,一会儿有人端茶送水,一会儿有婢子来给她遮阳扇风,计软始有疑惑,但坐了一会儿,见一切都平常的很。也就浑不在意了,想着她也没惹什么仇人,人端来的瓜果她吃,茶也吃,况还有人给她扇风,不享受白不享受,又一边赏了赏景,倒也气定神闲。可比刚才在外头日头晒着好多了!反正正是午时,想必那知府大人应在吃饭,也不知传唤这么早做甚。 而坐在请益堂的几人透着窗观看花影憧憧,碧水缓流,美人自在端坐。倒是幅画。 这蒋奇看了计软那副自在模样,回首磨挲着杯沿道:“宠辱不惊,去留无意,至少已有一项可取之处了。” 沈荆看毕,亦转头道:“光论年貌,已让人留意三分。再端看他行事作风,疏疏朗朗,坐下之后欣欣然观赏园中一草一木,神色自在欢悦,由此观之,未尝不是个吟风弄月之人。” “弟如此说,岂不正和了弟之意?” 沈荆笑而不语。 这府尹大人也是寒窗苦读十年读出来的位置,那脑子的知识还没倒尽,自然听出什么意思,只他浸淫官场多年,早就无心这风月之事了,见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谈这少年,心里虽觉唧唧歪歪,繁琐的很,但为着讨好两人,便涎了脸投其所好道:“依下官看来,这读书只求明理即可,理有所得,倒不如旷观以寻益友。两位阁下既然有意结交这少年为友,何不直接前去与之交谈?” 蒋奇听言,认可的点了点头,示意了下沈荆,有意跟他同去。 沈荆却望着窗外不动半分,笑了声:“何必着急?若欲看花须耐性,好花应历岁寒来。他既入了集英会,少不得要再见面,何必在这尴尬之地相见?” 蒋奇听的一怔,尴尬之地?一愣,旋即又一想,可不是?倒是他倏忽了,在那少年犯了案时冒然上去同他相交,实不如在他荣耀归身时相交来的妥当,一边暗叹沈荆的细心着意,一边又奇怪:“你既无意今日跟他相见,又何必……?” 沈荆抬眉,起身,笑着道:“拿纸笔来。” 知府赶紧手一招,小厮麻利的就将纸笔送了过来。但见沈荆铺纸提笔,手未顿一下,不假思索,挥毫泼墨,一首诗旋而成就: 非是心中乱想。他若肯换衣裳,不亚当年西子庞。枝头鸟雀争喧嚷,诚求上苍。倘若许我商量,何须长,敢将缺陷自芬芳。 写毕,丢了笔,将着纸就着窗口太阳晾了一晾,随后折起来递给位小厮,道:“你把这个传给亭子上那位公子。” 小厮领了词,施了礼告辞出去。而沈荆见传了信,也不再留,更不求回信,只跟知府道了一句“望相照,改日厚礼相谢。”也跟蒋奇告辞了出去。不曾停留一下。 片刻后,这张纸便传到了计软手上,计软展开观了一遍,抬了抬眉,问那小厮:“这是谁送过来的?” 小厮道:“这位公子不让告诉名姓。” 计软嘴角抽了一下:“公子?”通观这词,不过是赞她美貌,如是位小姐写的,那她还当哪位小姐看了她一眼,就一见钟情,芳心落在她身上了。毕竟,她还是有点资本的。 可要是位公子,计软虽也知道古代文人与文人之间因品性相互倾慕者甚多,或者说是汉字用词相当玄妙,古代男人与男人之间,女人与女人之间亦可以说相互爱慕。嗯,此爱慕非彼爱慕。但一个男人跟她这么一个“男人”写这么一首赞美甚至带着点渴慕的诗来,以她一个现代人的思维,这着实有点……龙阳?攻受?计软弹了弹纸,好吧,写的还挺有文采。其实……计软搜了搜心,着实没觉出反感。读古代书,看古人传书寄笺,心也曾向往过。不想自己也能收到一首古诗,计软挑了挑眉,大概因着她是女子罢,又是她喜欢的方式,况且也没有逾矩的地方,心下还是有丝窃喜的。 计软有点表情古怪的收了那纸:“那那位公子呢?” “已告辞了。” 计软扬眉,并不失落。告辞最好。古人最喜以文会友,她诗词、古文都懂得很浅显,若遇这写诗的是一个古文诗词造诣颇深的文人,过来给她谈谈什么大家,什么名人诗词,再谈谈史记圣贤什么的,无异于对牛弹琴。你想,一个倾慕你风姿长相的人一跟你对话就发现你是个草包,那要多尴尬,她得多惭愧自己学识浅薄!也得多惭愧人家错付真心! 但计软也没有多想,眼前这件烦心事还没解决哩!计软微蹙眉,就就那愁事问那小厮:“你家老爷几时升堂?我这案件是放在第几个审的?你可知晓?”她可不想在这儿好吃好喝的呆着,快速解决事情是王道!谁都知道耽搁你时间迟迟不解决是最磨人的一件事情了!况,她也很忙的。先不说集英会一事,其实绒线铺她一直有心做大。 那小厮正要回答,一个中年男人声音已从亭子外传了过来:“惭愧惭愧,让夫人等着急了!” 计软循着那声音望过去,见人长相威仪堂堂,再一看那服装,这时代等级严明,立时就明了这位是知府大人了,也不知这知府为甚过来见她,起身行了一礼:“知府大人!” “请起请起!本官一直在堂前招待客人,怠慢了夫人,心中实是惭愧!也不知这些人将夫人伺候的可还好?我看夫人也是等着急了,夫人若想早了此案,咱们此刻就可开堂。” 一个知府,没得与她解释原因,没得为了她开堂,还好似很迁就她的样子,她不过是个市井小民,又不是什么人物,计软虽一头雾水,但还是客气道:“他们都伺候的很好。知府大人刚招待完客人,又匆匆往这里赶来,定然劳累,不若先吃盏清茶再去升堂?” 说着,又拿了一只杯子倒了一盏清茶递给徐知府。 知府大人欣然接过,赞道:“听说赵夫人扮了男装参加了集英会,绘画甚佳,又如此体贴着意,夫人实乃人中灵秀,才可比宋玉,貌又堪比西子,若晓得挣脱龙门,实是前途无量啊!” 计软诧异,为甚感到这个知府话里有话,且此人又好似很知晓她的样子?她参不参加集英会他都知道?一个知府这么关心百姓?虽然迷惑但也不好直接问:“不知知府大人何意?小民不过一乡野妇人,岂敢与宋玉西子相提并论?知府大人谬赞矣。” 这知府也不戳破,毕竟未必就成了,笑了笑道:“谋不谋,都在自身。是龙是鱼未可知。时辰也不早了,到了升堂的时候了,本官也该办公事了,夫人也先去寅宾馆吧。” 计软听言,扬了扬眉,也只得依言而去。 须臾之后,升堂开鼓,那知府大人威威严严,坐在首座。衙门顶上方写着光明正大四个凛凛大字。 差人先带得马氏一家上堂,其一家跪在堂下,堂上两边站着快手,知府拍了下惊堂木,问这一家“堂下所跪何人?所告何事?” 马氏一家一一答了,与状子上所述无差。 知府听罢陈述,又召得鲁见周上堂,问他:“你缘何叫了你的一众兄弟埋伏在赵家打人?” 鲁见周拘了礼道:“马氏仗着自己是俺嫂嫂的婆婆,夺了我嫂子的钥匙,欲图强行搬去他家居住。大人,那马氏早已再嫁,已是马家的人,哪有搬去赵家居住的道理?!还是一家子?且他们一直让赵家养他们一家子,平常里不是要些米面肉,就是要财要首饰,还对俺嫂嫂非打即骂的!这趁我哥不在,更是狠劲儿的欺负到我嫂嫂的头上了!把俺嫂嫂害得哭哭啼啼,没个人家给她做主!我这做弟弟的着实看不下去了,才叫了弟兄来把钥匙夺回!” 计软在一边滴汗,她何时哭哭啼啼了? 知府又问:“既要钥匙,便拿了钥匙即回,又如何仗势打人?损人财物?” 鲁见周眸子阴阴的一转,你道这鲁见周可不是个软的,是个横的,胸脯子挺着,梗着脖子不承认:“我们没打过人,也不曾损害人财物!都是这马家诬陷俺们的!他们看俺嫂嫂开了个绒线铺,早就盯的眼都绿了,想讹俺们钱财!” 那马氏一家气的脸发红,哪有这么扭曲是非黑白的?!这还有没有天理了?!马氏涨红着脸当着公堂劈头盖脸就指着鲁见周骂道:“你休要血口喷人,乱盖屎盆子!谁讹你钱财了?!哪个诬陷你了?!你们不曾打人俺丈夫这腿是怎么断的?!我这胳膊又是怎么折的?那带的首饰行李都被谁夺去了?!房子里的陈设摆件儿又都去哪儿了?!凭空飞了不成?!你们抢了你们就不认账啊!要不要脸呐!可怜俺们从外地来的,孤苦伶丁,也没人做主,到处都受人欺负!青天大老爷,你就是再世的观世音菩萨!你看看俺这胳膊!要不是遇上好心人用木板把我这胳膊包扎了,我倒现在晕在地上起不来哩!你再看看俺丈夫的腿,再耽搁下去不治,这大热天的,可真就残了哇!民妇一家平白受此冤屈,你要为民妇一家做主啊!” 以为恭维恭维这衙门老爷衙门老爷就给你做主了?那讲的是证据!那起三见被外人骂,不忿的嗤道:“谁知道你在哪儿自个儿撞的!过来想骗我们钱财,想讹俺们兄弟?告诉你!青天大老爷在那儿坐着呢,你骗俺们钱,门儿都没有!” 黄大胡亦骂道:“不是老子说!就你那点破东西!谁个稀罕?还不够人塞牙缝哩!你让大家都来评评,俺们这好汉,要抢不抢富户来抢你?!你道你有多大的脸面?!就你那点苍蝇肉,俺们进回赌场,那就输个精光!” 马氏气的发抖:“你敢抢敢拿还不敢承认了哩!” 马国罴亦耻笑道:“敢做不敢当!说什么英雄好汉,也不嫌脸臊的慌!一群孬种!” 黄大胡气性一起:“你说谁孬种,你个杂碎!老匹夫!就你最无耻下流了!看老子当场打死你!” 知府一拍惊堂木:“不得喧哗。” 又问马国罴:“马国罴,你妻子说这一帮人痛殴你们几人,还抢掠你们财物,打毁门窗,可是实言?” “句句实言。” “可有证据?” 第65章 买勾栏瓦舍 “俺们这断腿断胳膊便是证据,还有家中器皿窗户箱子没一件是好的,只要老爷派人一查,便可知草民句句实情。” “此也算不得证据,可有人证?” “那挑夫张三、李四、王五都是人证。” “传张三、李四、王五!” 一个原差站出来:“回老爷,这几人都不知逃窜于何处了,差人去了几次,都寻不到这几人的面。” 这张三、李四、王五谁敢跟这些恶霸作对?更别提做证人了!一见有官差来那赶紧跳墙子就跑了。要让他们有那胆子来除非拿刀逼在他们头上! 当场几人的表情立时就亮了,宦老大、王大胡等人早料到一般,神情好不得意!告他们,纯属自己找死! 又讽刺又威胁又拿着“要你好看”的眼神盯着马家,马家吓的脸发白,又气的身体发抖。 知府道:“既寻不到,便是没有人证了?” 马国罴几没哭了:“老爷,他们是怕这几个恶霸所以不敢来啊!恳求老爷再派人去一遍,为我老小做主!” 起三道:“胡说!他们分明是心虚不敢来!” 这是民事案件,民不告,官不理,官府一般不会搜集证人,证人由当事人提供。 那原差道:“这几人虽不在家,但我们侯在王五家,终于侯到了他,王五虽不肯来,但得了一份证词。” 马家一家的眼球顿时充满希冀的看向那张薄薄的证词。 “念!” “某年某月某日,余接了一件活计,将马家的几大箱东西抬到赵家,余同张三、李四边一清早将东西从西街抬至东大街,一至赵家放下东西便离开了,其余事情皆不知晓。望老爷明察。” 这一下,马家的表情顿时垮了:“老爷他是扯慌啊!他分明看到这几个盗匪将俺们团团围住,还把他们赶了出去!他们肯定是收了贿,他们是在骗人!请大爷明察!” 知府道:“你如此说,那可有物证?” 静默了。谁告之前还瞅瞅有没有什么物证?这就是打架纠纷,又不是谋财害命。能有什么物证? “既无人证,又无物证,此事便可结案。马国罴、马氏等人趁赵氏丈夫不在家时,欺压赵氏,夺其钥匙,妄图吞占赵家房屋钱财,虽未得逞,着实可恶。罚一人打十板子,将所拿赵家财物尽数归还,另有马国罴,对儿媳存有不轨心思,违背五伦纲常,合该打死,但因并无实据,止有风声,然影响甚劣,酌情加打五大板。宦老大、黄大胡、起三几人仗义勇为,不畏恶人,平不公之事,彰正义之风,本府特赐锦旗表彰!” 说着发了牌,道:“拉出去打!” 那一个哭天喊地,抢爹叫娘,只哭叫着“冤枉!不公!”然任你喊多少遍也没有用处,叫多少不公冤屈也无可奈何。权力带来的威严也容不得你反抗。本就身上有伤,又被加打了这十五大板,竟都晕厥了。 计软看到这场面并无多少痛快开心,只是叹了声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很多事情都是你自己造的,怪不得别人,这场官司不管她使不使钱马家都赢不了,可没见识还偏要没自知之明的跟她作对。她跟他们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一直怜他们是老的不愿意动手,可却总是找她茬,很有意思吗? 计软烦躁的皱了皱眉,看着鲁见周的那一帮兄弟,她还真不曾见过,走上前去跟他们见了礼,又谢过他们的帮忙之恩。 那宦老大道:“哈哈,值当什么?俺们跟大赖是拜把子兄弟!你成亲那天俺们还去了哩!只是一直没机会拜见嫂嫂!” 这也是计软第一回见赵大赖的兄弟,其实鲁见周只算得赵大赖一个跟班,看着这些孔武有力的汉子,那浑身散发的盗匪气概和戾气还真个的吓人,让人退避三舍,但计软讨厌不起来,笑道:“这个容易,待重阳节到了,我在家里置办场酒席,让官人邀诸位来,还望不要推辞。” “俺们哪里会推辞?只怕俺哥拦着不让去!” “他就怕嫂嫂叫外人看见了!护的严严实实的,这不,还不叫俺们兄弟给瞧见了?!哈哈哈!” “嫂子生的跟那年画儿里的人儿一样,怪不得俺哥不肯带出来!” “嫂子,哥几时回来?” 计软面色微红,道:“还没得到传书,只怕还要费些日子。” “这不怕什么,嫂嫂你一人在家也不必害怕,只要俺们兄弟在青州,就能护着你不让你受半分欺负!” “对,这三个杂种!还敢告老子,老子天天拿人家的东西,三年也没进过衙门!叫他几个给告了!他以后别想有安稳日子过了!老子吓也吓死他们!” “长得贱骨头!没有一样让老子瞧的上,还敢不自量力跟老子作对!老子都不屑招呼他们!” 计软听言,想了想,还是恳求了声:“算了吧,他们毕竟也是你哥的爹娘,请你们帮忙也只不过是唬唬他们,经过此事想必他们也安生了。一家子求的就是个和睦,若是闹的他们整日不安宁,想必你哥也不会开心。到时候别再找你们的麻烦。” 黄大胡道:“俺们不怕麻烦!” 宦老大给了他一下,笑跟计软道:“他这脑子就这样,一根筋!俺们以后不找他们麻烦就是,只要哥一家子和睦就成!他们要是再欠收拾你再来找俺们!” 计软又再次千恩万谢的谢过,道:“晌午你们也没吃饭就来衙门了,叫我过意不去,我在狮子街的迎宾馆订了酒席,你们要是肯给嫂子这个面子就不要推辞。” 吃酒席岂会不乐意?一个个都笑哈哈的应了,叫鲁见周领着过去了。 计软见离开了,则回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晕过去的几人,血淋淋的裤子都湿了,血淋了一地,也没个人管看,计软叹了声气,跟那个绒线铺的伙计道:“你叫辆车把他们都送回家去吧,另外找个郎中给他们治治伤。”总不能这么耽搁着死了。 又从怀里掏了块布包出来,递给那小厮:“这里有差不多十两银子,也给他们留着吧。希望他们能长点教训,心里别光想着钱,也该想想别的东西。” 言毕,便也不管了,跟韩伯一道回了狮子街,路上想起来一直在让他忙的事,就问道:“那家瓦舍你看好了吗?” 韩伯道:“已看好了,西街那家瓦舍里有五座勾栏,价钱又高,戏还没有东街对面那家好,装置也差,干不过东街对面的那家,如今人越来越少了,又加上他家的儿子是个败家子儿,如今也赚不到钱,这瓦舍他就打算卖出去了。” 计软点了点头:“那东街对面的那处瓦舍是谁开的?有多大?” “能是谁开的?整个山东的瓦子都少不了沈家!一年不知道能从那里边赚多少钱去!” 计软挑眉,由此观之,这沈家想不赚钱都不成,勾栏瓦舍可谓是全国文化活动的重要场所,也是这个娱乐活动不多的时代最显著的娱乐场所。所以计软一直在往这上面瞄。因为这种东西,只要经营得当,定是赚钱的。 又听韩伯接着道:“咱青州人不多,比不得都城洛阳,瓦子也不算大,东街对面那个瓦子里边有勾栏八、九座的样子,听说洛阳最大的瓦舍里边有十三座勾栏哩!” 计软点头:“觑他家这瓦舍的不止咱一家,所以不但竞争重要,跟卖瓦舍的这一家打好关系也很重要,改日请他来家吃个饭,多处一处,交个朋友。一切都好商好量的来。还有那价格,还是尽量往下压一压,你也知道我们铺子的盈利情况,要买他这处瓦舍,只怕这一年赚的钱都给要搭进去了!” 韩伯点头:“我已知了,另两家要买他们瓦舍的我也找人试探了他们出的价格,还没甚消息。” 计软恩了一声:“这事儿你务必小心谨慎,这家瓦舍我是势必要拿下来的。所以多给那两家陈情厉害,要干过沈家的瓦舍,保证这处瓦舍赚钱,我是做了详细的准备方案的。但他们买过来就未必赚钱,除非他有创新的东西或是独特的经营办法,多给他们讲述讲述弊端。让他们知难而退。” “好的。” 计软搞定这一切,吃了个饭,金乌都快坠了才有时间去大悲庵那儿,这个时间大悲庵那儿人不多,但有跟她一般绘画题词的闲人骚客在道上走来走去,或是文人书生专心致志的舞动手中的笔。 道上自然也有老叟、汉子、妇人路过,也有孩童叽叽喳喳的玩耍。 一副清平乐的画面。 计软刚走过去,看到的就是一个七八岁的扎着两个总角髻的孩童,是个女孩,怯生生的走到她那副画前,左顾右看,试探的用脚往那球上踢了一下,踢空了。这孩子偏偏不信邪,她奶奶告诉她这是真球哩,跟蹴鞠一样好玩,以为自个是下力小,没踢到,便又使了吃奶的力气朝那球狠狠的一踢,踢空了,一屁股就摔在地上了,顿时只听哇哇的哭声。 她娘正跟人说话哩,这才注意到她,赶紧跑过来把她拽了起来,训斥了一通,又跟说话的人告辞了声,一手的竹篓里装着一篓子的菜,另一手牵着她快步走了。这孩子仍一边走一边含着泪回头往地上看。 把计软好不笑。 计软这才踱步,走到跟前看了看那只球,见已经有污毁的地方了,但不是踩的,是颜色糊了,想必是那天她走的急,没等这画干,有人上去触了一下或是踩了一下,就污了一点。 计软瞳孔缩了缩,心道还是把这画擦了吧,她选择画的东西时不太慎重,简单一个球只是最基础的知识,却是不好拿来参赛的。前两天她睡眠不好,有些忙,烦心事又不少,导致做事情时有些粗糙和不谨慎。 既要认真做这件事,还是画别的吧!计软让活计回去拿了水桶抹布,还有铲子努力的把第一副画给清楚掉了。 随后,第一天计软在街道上画了悬崖。岩石峭壁乃至崖边青葱色都好不仿真,把青州府的人好不惊恐,路过此处都是绕着走。马车牛车过来也不敢过,好在街道宽,擦着墙边儿走。都伸着头看。 第二天和第三天计软在街道上画了二十一世纪的高楼大厦、隐匿在白云蓝天之中,似海市蜃楼一般,商店、学校、飞机、高科技产物一应俱全。俨然是另一世界。众人见云雾缭绕,都道是仙境,还道她是仙人,整个青州府都惊动了,六街三巷、进城的、下乡的、还有其他地方路过的都过来观看,一整天这条街都围的水泄不通。人堵人。造成了严重的交通堵塞。 第四天到第七天计软画了十八层地狱只画到第九层,青州府的知府大人领了官兵、坐了轿子过来观看。 计软被他请去吃酒席,计软不肯,反请了这知府吃酒席,又拽着他促成了她买瓦舍的生意。 一切都很顺利,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计软在这青州快被膜拜成神了,那名声名气也越传越大,竟然有人上门来算命求签的,那邀她的帖子也越来越多,想跟她结交的人更是众多。计软也没料到会得这么一个效果,也没想到众人对这三维立体的画的反应这么大。但计软在那堆来的帖子里面翻看,完全找不到荆中鬼才沈荆的帖子。这意味着她能不能胜出集英会比赛还是未知。能不能住进养闲堂更是未知。 眼看着离中秋节越来越近,计软总有心砰砰跳的感觉,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在本来买来诗板的那个地方作诗,她如今的名声已够大了,如果偷掠别人的诗安上一个与实情不符的虚名,只怕到真正考验她的时候她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所以计软画完那三副画之后,一边忙着瓦舍的事,回家的时候一边又学诗,虽然这样马不停蹄的忙,可计软心中的忧虑越来越多。 她跟赵大赖之间究竟要怎么办?马氏一家如今也不敢来找茬了,对着她也客气了许多,随之计软也对着他们客气了些。要说这样安稳的日子过着不是不可以,她的事业越来越好,她为之感到喜悦满足,跟赵大赖一直生活她也不是不能忍受,她一直追求的也就是安稳度日。可赵大赖打过她这个疙瘩她始终过不了,赵大赖就像一个变数,她害怕他一回来就摧毁她如今的全部成就,把她囚禁在那一隅之地内,安生的做他妻子。可要离开他,究竟要怎么离开?等他回来跟他和离?他会同意吗?还是趁着现在他不在自己跑了?跑了他会追的,不切实际,还是设法住进养闲堂?可要她住进养闲堂,他一回来,知道她在里面,肯定会拼了命闹个不休的,那时又要如何解决? 赵大赖啊赵大赖,计软叹了口气,也不知怎的就成了她的丈夫,不管前世今生他都是她第一个丈夫。其实跟他相处的过程不能不说没有新奇的,即便他打了她,但也能感受到他是真心的宠她,女人总是感情动物,跟人相处时间越长,会越念恩,越顾情,而男人是反着来的。她对赵大赖还是有一丝丝的眷恋和依存在里边的。算是雏鸟情结么? 计软想了很多,最后想的结论是,无论如何先赢得集英会再说,能谋得住进养闲堂她也会谋,至于到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她不能拘泥于一成不变的生活,错过这个机会,未必就会有下次机会了。所以该往前迈的时候应该不要犹豫。 第66章 三生石精魂 却说沈荆这几日忙着集英会的事,他身边有才的好友甚多,或者可以说幕客,都是由沈荆掏钱养着。这沈荆在别的上面吝啬,在这上面却是向来不吝的。那大文豪他花千金都肯请。每年还要抽出时间跟这些文人名士参加追蝶会。咏春吟诗。而这次评选自然也由沈荆出钱承办,有名望的名士才子评选。 沈荆跟这些好友聚了几次会,吃了几次酒,又会面了青州府当地的几位名士。人人都免不了夸他少年英才,灵秀俊杰。 这天回到养闲堂,沈荆有些子无趣,暗思这些名士固有才,但大多都是没貌的。未免有些憾处。到底沈荆才弱冠之年,二十岁,年纪尚轻,在这外貌上难免更注重一些。喜欢以有美之人为友。想到这儿,难免又想起上次遇见的那位少年,思量他的容貌比他还要胜几分,又有才气,青州府这两天关于他的传闻也越来越多,有说他是仙人下凡的,有说他见识宽广,定是游历过五湖四海,见过不少奇闻轶事的,有说他年纪轻轻,定得了高人指点,有什么奇遇,不一而足。 沈荆越听这些传闻,那想要与之结交的心便越是热切。人生得一知己难求。这沈荆一腔衷肠,暗思与他相交,自己也可长不少见识,这倒比靠读书求知来的强。恨不能立时见了。真是愿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 沈荆就坐在间精致书房里痴痴的想那少年,屋内几束花枝,几副画,书卷累累,他一边痴想,以至手中的书都没看进去半个字。想了半刻,索性拿来纸笔,赋了首词: 潇洒少年郎,是丰姿,意气扬。风。流记得娇模样,心悚企抑,何时敢忘。怨天公付我男儿相,细思量,此身速变,下嫁凤求凰。 写完自己把赏了一会儿,吟唱了半刻,突然红了脸,觉得自己这诗做的着实混帐。他是男子,他亦是男子,他想他做什么?难不成真个的嫁了他?岂有天理!一时又着了恼,将那诗撕的粉碎,扔到了纸篓里。 起身欲待睡去,可又一时睡不着,听着门外竹林飒飒响动声越觉心烦,辗转反侧,心思不如下一道名帖与他,好来相见。以他的身份,不怕他不来。但又思,这少年并非是青州的名士,连他师出何人都不知,更不知他是哪家的公子,这帖子要下与何处?又想来,那知府既见了他,定有他的案底,去探访一番定也能探访清楚他的身份。如此才好相见。 沈荆想到此,事不宜迟,刚要叫人去查他的身份,又想,自己无事,倒不如亲自前去探访一番,省的小厮跑腿慢,他还要等。 想到便去做,趁着这午后的时间,沈荆也不嫌热,也不做休憩,叫了小厮就出了门,但先去的是大悲庵,自那一只球,其他的画他还不曾实际的见过。但传闻甚多。此番看一看方好。 到大悲庵下了车,此处比着青州的主街道要阴凉的多,说来提一句,大弦的绿化工作做的相当不错,街两旁不是杨树就是槐树。这大悲庵这儿更多的是杨树,很避风沙。 自这三副画出来,每天过来看的人都何其多,即便到了这晌午,也有人来看,画周围围了几重人。 待沈荆下车看到这时候也这么多人时,着实惊了惊,那天那个球,他承认他的画法玄妙,不知如何创造出来的竟如实物一般的效果,他固然震惊他的画技,惊叹他的画法技巧,但那天,他更倾慕的还是他的美貌。 但今天,沈荆不得不重新审视一番了。 当小厮将人群拨开,给他家公子开出一条道路,当沈荆站到人群的前方,当时惊怔在地。 如果最近耳边甚嚣尘上的传言,他只当是夸大其词,付之一笑的话,他今日站在这画前,却半分不再觉得是传言! 这哪里是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少年已将画跟实物融为一体了!神笔马良也未必有如此才技! 若非是大师,如何能达到殊途同归、返璞归真的境界?!画什么,就是什么,看什么,就能画出来什么,万事万物都可画,都在心中,都在笔下,不讲水墨画的任何意境,不讲任何技巧,乃至都不走心,只好似将原物原封不动照搬下来,如此粗暴直接又如此逼真至此! 沈荆从未见过这种画,没有任何意蕴,没有任何留得人探索的余地,更没有水墨画回味无穷看不尽思不尽的感觉。但这少年的画,竟能摒除这之中的全部东西!波澜壮阔!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有。这仿若不是升华的艺术,就是将实物搬过来,太粗暴但太冲击人了!你第一眼看到的只能是震惊,只能绞尽脑汁的想这画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竟高深至此!如果别的人比赛画法、画的构思、画技、画工的话,那这少年任何一项都没有比,而是在开创一项画法!别人都是模仿者学习者,而他是开创者,是鼻祖,不是天纵奇才是什么?! 沈荆看完第一副悬崖的画,那悬崖之下竟是看不到底,让人有晕炫之感,沈荆收回探过去的头来,又莫其明的笑了笑,暗思这少年看起来镇定,倒有此恶趣味,他这在街上画一道跟真的一般的悬崖,谁还敢走来!那本就蠢蠢欲动的心,想到此,又轻轻动了一下。微笑的摇了摇头。 踱步走到第二副海市蜃楼的画之前,看的第一眼,沈荆脸色微微变,顿时将从第一副画思考出来的理论推翻,这少年不是在原封不动的照搬,而是有何其恢宏广阔的想象力! 如此高的高楼矗立云端,大弦朝最高的九重楼也不过九丈九尺,共有九层,而这楼层竟然有六十多层!这样的房子要是不塌岂不怪哉?!还有这天上飞的白色大鸟,既没有羽毛也不是仙鹤,却能翔于仙境?!不展翅膀它靠什么飞翔?!以及这飘扬的红色旗子却与出征之时的战旗有些类似,莫非天上和人间一般,也有国有家么?!这长方体一样的物件又是什么东西,为甚里边还坐着人?这么个封闭的东西,不怕憋闷吗?……这少年脑子里竟装着这么多千奇百怪的东西!让人看不透猜不着又暗暗觉得古怪好笑,正是以平常辨识不得,就不得不信这是仙境,而这仙境之中竟是另一个世界!没有一样与人间类同,却又好似有类同之处,这类同之处又说不清楚在哪里,让人观之无穷,思之无穷,又觉古怪至极,感慨万千,如何能说没有意境?!只能说天才的思维跟人的思维不同罢了!何其壮观! 而沈荆走到第三副画之前,这一刻,他和听到的所有传言一样,也不得不怀疑那少年真正是仙人了,若非他亲身历过,亲眼见过,如何能将仙境和地狱画的历历在目,丝毫不若虚假?这十八层地狱,拔舌地狱,剪刀地狱,铁树地狱,孽境地狱,蒸笼地狱,铜住地狱,刀山地狱,冰山地狱,油锅地狱!这少年只画了九层,层层相接,一层比一层恐怖,却是这般警示世人!沈荆向来是不信这些的,他以为,此生不可得的,来生也得不到,此生抢不去的,来世也抢不去,此生不是你的,来世更不是你的。所以这一世该干什么还是要干什么,该要争夺的还是要争夺,但此时看这画面却难免头皮发麻,这在那些不曾见过的人身上仿若启开了一道大门,得已窥见仙境和地狱之面目。尤其对于没见识的人来说,更是唬人!却也未免没有引人向善的意味在里面。沈荆蹙着眉思索了一阵。 他三副画观毕,心中更是大喜,暗道那少年果是个有才有貌之人,虽只见了一面,这沈荆自觉得意气已千秋矣。 便迫不及待的上了马车,直奔衙门而去,此时正午后,路上稀稀疏疏的人,马车如风一般疾奔,快到了衙门,这一时,衙门甚是寂然。 沈荆的小厮通报了名之后,差人匆匆忙忙的去通传了,须臾之后,知府大人便亲出门来迎接。 两人客套了一阵,沈荆被请进堂中吃茶,这沈荆坐下后,也不喜跟这知府废话,吃了一盏茶就切入主题:“你也知晓,我是个极爱交友之人,自我来了这青州,青州的名士大致也都见过了,只一直不能畅心。” “哦?这是为何?难道是青州的名士才不符实?让小候爷失望了?”这知府紧张了,担心这小候爷在他这儿不快。 “非也。青州名士固有子羽之才却无潘安之貌,实为憾矣。” “下官惭愧,青州地境比不得京都繁华,难寻似小侯爷这般有才有貌、世难出其二的俊秀人物来,只若小候爷需要,下官定动用青州所有力量,为小候爷网罗才美俱佳之人。直到小候爷满意为止。” 沈荆微笑摇头:“这又不是公事,我如何敢动用整个青州的力量,岂非劳民伤财?我倒听说了一个人物,才美俱备,知府定是知道此人的。” “敢请告知。” “近日的传言想必知府也听说了,人都说在大悲庵那儿画十八层地狱像的那少年是仙人出世,好友也不止跟我提过一次,说的千般好万般好,我便也起了拜访心思,只一不知他姓甚名谁,二不知他家住何处,倒听闻说前几日府尹怜他才气,请了他吃酒?” 这府尹奇怪,这沈荆不是早就识得此人吗?不对,不是早就相中了此人吗?那天还请他帮忙哩?难道到现在还不知名姓?真古怪矣。或者是他不知道那大悲庵画画的那人跟那天衙门犯案的人是同一个人? 便奇怪道:“小候爷不知?这画画的少年小侯爷是见过的!” 沈荆故作茫然:“哦?如何说?” “那天侯爷到衙门里帮的那少年就是大悲庵画画的那少年,就是半旬前晌午的时候!小侯爷可还记得?” 沈荆故想了一会儿,作恍然大悟:“原是他,说来我跟他也只有一面之交,他的情况我都不知,但那日跟你说的也不是虚话,虽是一面,但仿若前世见过,心已做知己之交也。” 用一句诗讲述就是:这牵情,三生石上旧精魂。 徐知府听到此处,对他的来意也都尽知了,为了讨好他,自然详之又详的跟沈荆讲述他所知道的计软的一切信息。 “这少年,跟小侯爷一样,手头也还经着商,前日里西街那处瓦子就叫他给买了去,这里边儿我还帮了他个不小的忙哩!” 沈荆听到此处,更觉浑身舒畅:“这倒有意思,不但在诗文上可交,在商场上也可称兄道弟了!” 这府尹只觉古怪,这沈荆到底是知这少年是女人还是不知,到底是要谋她还是不知道要跟她交友?为甚说兄弟? 便试探的道:“的确有意思,区区蛾眉却能与男儿争衡,博领青衫,实乃千古未闻之奇事!便是我看也要叹极了!” 沈荆面容一僵,抬眉疑惑道:“你说什么?蛾眉?” “小侯爷不知吗?这少年实是个女子,都嫁人了,嫁给的是咱青州有名的地痞无赖,人都叫癞子!说来她这丈夫出身可够差的,原来是个仗势欺人的狗奴才,主人家让他杀人他就杀人,让他跑腿他就跑腿,连份儿户籍都没有,但他那狠劲儿,也吓得这青州的平民没一个敢惹他的,也就是近几年他才混得好些!手底下跟了几个盗匪,他自己出去一趟也能挣不少钱回来。更是娶了个三街六巷人人艳羡的媳妇回家,也不知道在哪儿踩到狗屎了!不怪小侯爷注意到她,这临近街巷哪个闲了不谈她的?还有那狂荡书生借着那《述异记》里伯玉的话称说:我生平若娶得这样个标致妇人,由你泼天的功名富贵要他什么!吾一生心满意足矣!再这么下去,又加上她参加了这集英会,不出多久,她名满青州不远矣!” 好似云雾迷蒙中一道晴天霹雳,劈的沈荆久久缓不过神来。女子?有夫之妇?! 表情震惊之处,一青一白变换快速,心中溢满忧懑不悦,他本是竭诚往谒,以求明珠,却不想是一鱼目耳!名满青州?除了烟花和有志气之妇人哪个女子敢名满九州之中一州的?!如此不守节之妇人如何可交?! 好似一腔热血顿被一瓢冰雪水给泼了,沈荆失望之处,真是又屈又恼。又无处可诉。 这少年单是女子,他或还有心叹她是个千古奇女子,喜之不尽,但却是个妇人,那恼处,便如江水滚滚,如何都忍不得,更如腐儒一般把脑子里的条条框框伦理纲常都给演了一遍,恨不能把女诫女训等书都砸到那女人脸上! 她既假扮作男人便罢,却是有夫之妇,偏又出来作甚!勾勾搭搭的,莫非不但要祸害天下之女人,还要祸害天下之男人!女诫她读了多少,伦理纲常知晓多少?!果然是市井无知之人,如此女子,不好好坐于闺房绣花缝布,倒似那男人一般,不但与市井浊人同流合污,还不自知其明,妄图跻身文人名士之列,真可笑也!怪不得画那千奇百怪的画来,原就是个千奇百怪的人!还妄想赢得他集英会的名次,更为可笑! 说来他这恼也真个古怪,无所谓也无个由头,但沈荆就是沈荆,脑子中激烈了一阵也就渐风轻云淡了,毕竟枉费了他一段心机,不恼怒是假的,但恼怒过后,沈荆也想来,她虽有错,也让他气不过,但说来,她竟什么都不知的,虽然这更为可气。这沈荆平了平气,就变成和颜善笑,美口善言的模样,突然起身笑说:“突然想起府中还有一急事忘了处理,就不搅扰府尹了,先行告辞。” 这府尹见他顾盼多情,语言常笑,又端的好个风。流貌,心中竟是恋恋不舍,挽留再三沈荆方辞去了。 第67章 君子之有道 而十五中秋很快就到了,赛诗词的由下属将墙上的诗词都抄录下来,统一拿回去评选观看。 而赛画的,若是普通的山水画本就用的是纸画,也是统一拿回去评选观看。 只有这壁画是要人出来评看的。 这也不拘什么,这集英会采用的形式跟那科举差不多,待评选出来也会统一在外面放榜。类似乡榜。除了第一名有千金的奖励,前十名的都会被邀去参加沈荆设的食野宴。能参加这个宴会是有莫大荣耀的,因为沈荆在这山东的名气可谓极大。就好比当年司马相如靠的就是词赋得以结交上流社会,与沈荆相交,就好比跨进了上流交际圈子,意味着你的仕途即将有指望,你的人生可能平步青云。这些子书生不趋之若鹜才怪。 说来计软对这些也不知情,也没兴趣,画完之后她就一直提心吊胆的等着放榜,暗想自己只要进前十名即可,能参加那个食野宴,就意味着她可以见到沈荆,至于如何打动他,如何让他同意自己住进养闲堂,还要斟酌。 另外一边,计软也忙的焦头烂额,那天得青州知府撮合,那瓦子她得以以原来的三分之二价格买了下来。这两天她一直在装修。瓦子的外观样式她没有做变化,但瓦舍内部的勾栏剧场,她按自己的设计理念重新做了装修。原来只有一个出的门她改成了两个,观众席她提供了更多的独立空间。摆放了桌子,可以吃茶、吃瓜果零食,内部的环境也更加干净、优雅、舒适。墙壁也不是枯燥无味的颜色,而是粉刷过的,温馨的暖色调。 但最重要的还是剧本,戏剧,挖名角和培养名角,戏唱好了,才能引来顾客。 计软已能在脑子里设一个蓝图,她也感到自己的野心膨胀的越来越大,等勾栏院办好了,她希望在这周围发展成一片综合性的娱乐场所,茶肆、酒肆、吃食都可带动一起发展。 但这还只是蓝图,她现在本金和实力都不够,还是一步步扎稳脚跟为妥。步步为营。 而现下的一个显著问题是名角,名角,计软本以为只要有钱就能够聘来,但不想,那些名角却看不上她的瓦舍,不肯离开原来的地方。这处勾栏院本来也有原来留下的戏班,但一是这班底名气不十分足。二是缺少台柱。 倒不是他们的唱功有多差,计软思来,一是没有顶尖极有貌唱功又好的人物,二是没有一部好戏打响他们的名声。 计软一边让懂戏的去市场上瞧着,但凡有在市场上反响效果极热烈的话本都可买过来改编成戏本,还有极力邀请有名望的戏剧大家动动金口金笔,给这处勾栏院宣传宣传或是为他们写一两本戏,另外计软自己也按照对元明时期戏剧的记忆写一篇戏剧。同时又在人市上瞄紧有貌又好声调的优伶。一旦碰上中意的,就买回来。可着那人贩子带了许多人来瞅,又去人市上瞧,也没挑中满意的。 *** 沈荆站在铜熏炉前,神情闲闲的,拨弄着熏香,一身华丽的越罗衫袂,红腰带上缀着块玉刻麒麟,腰间还坠着个锦香囊。香炉里的烟气缭绕,整个人如在云端。 蒋奇在他一旁竹席上而坐,看炉前香茶滚动,门外竹风习习,吹的这屋内沁凉,提起壁画一事:“说起壁画,那姓计的少年倒是个奇才,众兄都说他那画实在壮观,观之震惊,有大家风范,均推他为第一,只不知你的意思?” 其他的名次都已裁决了,只留这壁画的第一名还未定。 沈荆手顿了一下:“等着我定?” 这不是废话吗?你出的钱你不定哪个敢定?其他的你都同意了不就单留这个没吭声? 蒋奇也不说话,将两个杯子清洗了一遍,放到几上,又把滚了的茶壶给拎了起来。倾满两杯。其意不言而明。 沈荆转身踱步,坐了下来,拾起一盏茶放到手中,似笑非笑:“众人都要问我的意思?” 蒋奇睨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 沈荆对着热茶吹了口气,白烟中其面白皙,其唇妍色,如涂膏脂,美的着实惊心动魄,顿了一下道:“这画倒罢,我不予置评,那作画之人,却实是没资格参加集英会的,若此人都能扬名,那天下岂不乱了秩序?没了纲常?原按我的意思是将他的名字剔除……” 蒋奇顿急了:“你让人张贴告示之时不是说任何人都可参加吗?如何现在又变成没有资格了?你向来也不是拘这些条条框框的……” “正因为此,我也思虑过了,怕你们不服,便不剔除他的名字了,把他的名字放到第十一吧,我实不想在我的食野宴上看到此人丑态。”沈荆抬了抬青葱玉般的手,不羁的道。 十一?为何落后这么多?蒋奇惊了,连食野宴都参加不了? “沈荆,这不公平,也不是你对待文人的方式!你与这少年难道有仇怨不成?还是你瞧不上他的画?那日我瞧你不是也甚为倾慕他么?如何现在又口出恶言……” 沈荆将茶盏放下,抬起头来瞧向蒋奇,虽皱着眉头,但仍是转侧绮靡,顾盼便妍:“类君子之有道,入暗室而不欺。此人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欺人,非为君子,画作虽为上流,然人品乃是下流,我集英会要选出的定然是人品才品皆不群之人,非是袖手旁观之客。以我沈荆之心性,此生不复相见我方觉干净,让他入食野宴,实是污我之眼,你可明白我心?” 一个有夫之妇?这是男子施展之地,非妇人可染指。况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她若有了名次,不为天下笑吗? 话说到这地步,蒋奇实是不明白的,如何这少年就人品下流了?让沈荆厌恶至此?又让他说出这般批驳之语? 便道:“人品虽有尊卑之分,然由我观之,仅一面也定不了一人品性,弟何下此断论?如弟不顾画作,仅以对人的好恶来定名次,恕兄直言,弟好客虽可颦美于孟尝君,但胸怀实不及也。” 沈荆不语,神情很是随意。随意置评。当知道作这画的人是个有夫之妇,他一不可思议,二无法理解,三心生嫌恶。如此妇人,不恪守妇道,当为天下所唾弃,却堂而皇之借着他集英会之名名满一州,他沈荆岂不是被利用了?成了助纣为虐的那颗棋子?他不屑与一妇人计较,然也不允许她在他这里为所欲为。 “兄要再言,弟只得把她的名字剔除集英会之列了!” 蒋奇一呆,骤生了一口闷气,对沈荆的决意实难苟同。但毕竟集英会沈荆是占主导权,也是最有话语权的,他原不过一贫寒书生,虽有愤懑,气了半刻,也只得唯唯矣。 第68章 食野宴出头 再说赵大赖这时候已至了河南滑县,赵大赖去江南买了三千两的货物回家,不想正逢上这时候河南、山东大旱,赤地千里,田蚕荒芜不收,棉花布价一时踊贵,每匹布帛加三利息,各处乡贩都打着银两远接,在滑县一带的马头迎着客货而买。 赵大赖也是混了多年的,不是个没有眼光的,见如今加三利息,又便宜了钞关纳税,就是拿到家发卖也不过如此。还省了卖时的劳力费。加上半年多未见,心里对娇妻的思念过甚,恨不能让人儿立时飞到眼前,赵大赖仅思考了一会儿,就决定将货物卖出去,有心全卖掉了自己好轻车减从,快些奔回家。又担心计软怪罪,干脆在滑县卖了两千两的货物,仍剩了一千两货物好运回家。 趁着伙计在马头跟人银钱货物交讫,赵大赖离了马头,到附近的茶肆吃茶,叫了大碗茶,又见附近卖烧饼和牛肉的,叫来了一大盘子牛肉,一摞烧饼。真是饥食渴饮。 吃完欲待晚上就宿在这城里。 傍晚跟伙计便收拾停当拿了银票进了城,但见城上旗幡招展,挂着告示四张。 那伙计一边走一边问赵大赖道:“这是做什么?怎的每路过一个县城都挂着告示?不是朝廷又征税了罢?” 赵大赖骂道:“谁他娘知道哩?咱们一路水路到城里也没个停,谁耐烦管这东西,但只要是朝廷挂的,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 伙计见前边走过来几个人,口音是当地的口音,便跟赵大赖道:“赵爹,我过去问问!” 半刻之后这伙计回来口里啰哩叭嗦:“赵爹,朝廷征兵哩!今年许多地方田成不收,咱边境又叫北戎给犯了,正兵荒,皇上敕旨招士援边!那城上飘的旗子都是招兵旗!” 赵大赖听言冷笑道:“要不是饿死了活不下去谁耐烦投兵?!家里头还有媳妇热炕头,那兵营里有什么?总归咱是没那兴劲儿投兵,管他哩!咱进城罢!” 那伙计唯唯点头:“可不是?俺家里还有老娘要照看哩!” *** 计软这天又到人市走一遭,总算机缘巧合遇上了一个顶好的孩子,这孩子叫琪官,才十三岁,原来是个小旦。以前的戏班子散伙了,这孩子就被发卖出来了,计软只瞧了一眼,就舍不得放下了,端的是个绝色的美人胚子,那颜色跟花粉和了胭脂水一般,而眉稍眼角另有一股清润气,好似那桃树底下的桃花小仙,且更胜在他那唱声儿跟那黄鹂画眉鸟儿一般。 计软喜欢的不得了,那发卖人的婆子又跟她漫天要价,俩人讨价还价的砍了半天,好容易谈妥,突然那绒线铺的伙计过来这街跟她道:“主管,那集英会的榜单出来了,韩伯让我过来告诉你名次!” 计软心猛的跳了一下,蹙着眉头道:“多少名儿?” “第十一。” 十一?真个跟晴空一道霹雳一般,十一?玩她呢?果真是东方思维接受不了西方画吗?竟才落了个十一,连前十都入不了。 心一下子就沉了,计软咬了下唇还犹自无法相信,扶了扶琪官儿,跟那伙计道:“你把琪官儿给带回去,我去集英会的榜单那儿去瞧瞧。” 直到站在榜单前看到自己的名字时候,计软跟被击了一下一般,失落之情难以言表,原本以为自己至少能进前十,可结果竟是第十一?果然她被前几日的传的热烈的名声给迷惑的摸不着南北了?凡夫俗子看画跟那些才子看画视角是不是不一样?还是她画的东西太怪,让人接受不了?!可她也考虑了这一点,所以只拿第二副画做实验画的怪了一些,其他的都是这时代传统中就有的啊!计软在那个时代的绘画界也是小有才气的,对自己是有自信的,可无法接受的是这么多日的不睡觉画设计稿,看光影,辛辛苦苦都白费了。偏偏落后了一名! 这也罢,但更重要的问题是她参加不了食野宴了,那她要怎么办?就这么将就着过下去吗?就这样接受现实吗?! 计软不甘心。 也没办法甘心。 这不仅是对她绘画的否定,也是对她生活的否定。 她的追求,对生活前途的希望都被这一棒槌子给压了一下。 暗恼着回去到了勾栏院,又暗有些悔意,或者她该抄袭两首诗搪塞上去是不是就能中名次了?!叹了口气,终坐到了观众席上,一边看戏班子演练,一边思索解决办法。一边又暗恼。 状态很有些萎靡。 直到那戏班子的班主儿让那琪官儿上来唱一段,计软状态才好一点,心思渐渐回笼,把视线投在戏台子上,但见那琪官儿已化了妆,换了衣裳了,那一丝稚嫩之气也不见了,更添妖娆,一步一风情,只见那他水袖飘出,朱唇一启,声一出,似见阳春三月,端的是个好嗓子好音喉: 深画眉,不把红楼闭;长板桥头垂杨细,丝丝牵惹游人骑。将筝弦紧系,把笙囊巧制。 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分影照婵娟……这里有位罢职县令,叫做杨龙友,乃凤陽督抚马士英的妹夫,原做光禄阮大铖的盟弟……” 计软脑子一激凌,县令?知府?知府该跟这沈荆认识的吧?这沈荆到一地方来,又要筹办这么大的一场赛会,不经当地的父母官同意他怕是办不了吧?既然这样,那知府肯定跟这沈荆认识了,定有相交,既有相交,或从他这儿寻出一点门路也不一定? 而上次这知府请了她吃酒,又帮了她一个大忙,她正好可借着这借口回请他,再趁机打探不是甚妙吗?! 天大的个机会! 计软想到此处,骤然起身,戏也不听了,让伙计速找来纸笔,计软写了一个名帖,就让伙计给知府大人送去。 不久伙计回来,带来了回信,知府大人应了,计软一喜,事不宜迟,忙让人快速筹备。 —— 集英榜已出,食野宴可开。沈荆就吩咐下人预备酒席,往郊外占一块有趣有景又凉爽的山场,同几位诗酒朋友,车马纷纷先前去侯人。 正所谓花笑夏风,驾啼丽日。赢得集英会的才子们,老的少的,俏的俊的,浓妆的淡抹的,携手并肩,络绎往来。 沈家事先铺了毡席,杯盏碗筷、美味佳肴、水果累累一应俱全。 沈荆坐在上方一边与人把盏谈笑,一边接过家人呈上的一张张名帖,打开览看,又吩咐家人发轿去请。 直到报了一句:“计公子现在山下等候。” 沈荆抬了下眉,脑子里似疑窦,冒出了一个答案,又不敢相信:“哪个计公子?” “画赛上获得第十一名的那位计公子。” 沈荆眉微挑,手指微微顿:“她不在被邀之列吧?” “他说仰慕公子的才学,又趁上风日甚佳,特来求教,还说公子是好客之人,定不会拒绝。奴才这才敢来通报。”那小童回说。 这话一出,叫文客听见,顿时议论纷纷。 “那个计公子不是差一名,没赢得集英会么?怎的还来拜访?好个厚脸皮,当着这多人的面,让沈公子怎好拒绝他?” “但他画那画着实惊人,也不知跟哪位高师学来的画技,画出来的东西跟真的一样!这城里城外都把他传的神乎了,嘿,可到最后竟连前十名都没进!” “还不是他学艺不精!沈公子办的会自然是公正的!咱们没见过他这画法,但沈公子身边有才之人跟过江之鲫一般,肯定见过这种画法,一眼就辨出来好歹了!就跟那障眼法一般,他也就糊弄糊弄……” “他这画画这般,也不知他其他方面怎样……” 沈荆唇角微微勾,一个女子倒是好有个胆色,没邀她还敢直接闯上来,可惜……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我今日放了她进这食野宴,那下回岂不是所有名落十名之外的人都进得来了?倒让我的威信怎么树立?你回去拒了她吧。” 那小童道:“计公子说她知道公子会这么说,她说诸事都可变通,事急从权,还让小的说她不参加食野宴,也不耽搁公子多少时间,只占半刻钟时间便会告辞,并说他实在渴慕公子才名,若不得相见一面定然抱憾终生,万望公子准允。” 渴慕他?抱憾终生?沈荆莫名笑了笑,神情微微荡漾,顿了一会儿,道:“发轿去请。” 他一个男儿,怎好太跟女子相较?况这么多人面前都这般请求了? 一炷香之后,计软行到跟前,童子报说:“计公子请到。” 沈荆抬眉。 这是计软第一回见沈荆,眼里直冒着俩字儿,惊艳。脑子里只转着一个念头,此人若能来她的勾栏院唱戏,光论外貌身段的话,定能压下所有的优伶乐工,艳冠青州。 这是沈荆第二回看计软,似想从她身上看出裙带飘飘的女子模样。有打量,有探究。 痴看了几秒钟后,计软淡定了,行了晋见之礼,沈荆作了晋接之礼。 计软道:“小人计软,久慕沈公子才名,恨不能相见一面,今日终得以瞻仰公子风姿,死而无憾矣。” 沈荆闻言,微微笑了笑,觉得这话倒很中听,如果得见他一面就死而无憾了,那这女子倒识好歹,便一时有了好心情,回说:“你说你久慕我?怎么说?” “小人少时就读公子诗稿,领教公子风,流儒雅之章,便已心醉。后又听闻公子在青州要办集英会,召天下才子为幕客,更为钦慕。再是传闻公子家中座客常满,声气嘤鸣的不止千百。堪比孟尝君。便更令人渴想,几欲追随左右,以明景仰,苦为尘俗所拘,不能如愿。今幸得见一面,更觉公子霁月清风,实乃我等世俗之人难以比并,因此圆了平生之愿。” 这话说的沈荆浑身通畅,任你是个铁石人,一个貌美佳人站你跟前跟你说自少时就渴想你,也难免心动,况沈荆这个不经人事的少年郎,眉稍微挑,端的是惑人心魂,就这般站着说话:“你少时就读我的诗稿?” “正是。公子一直是小人心中的楷模榜样。小人最喜欢公子的一首诗是《游太平山》,石险天貌分,林交日容缺。阴涧落春荣,寒岩留夏雪。虽是短短四句,但公子选择景物极为典型,语言冼练至极,道尽太平山的奇险幽深,更让小人看到公子恬淡高洁之情怀。” 计软一边说一边默默滴汗,她那日去知府处打听,刚好那徐知府方跟今年中举的举人办过鹿鸣宴,那举人又刚好是沈荆的好友,因此打听出沈荆这回办食野宴的场所,随后狠做了一番功课,把沈荆在市井上流传的诗稿都买了回来,全背诵了一遍。只万望着今日通过。 果然沈荆听罢很满意,不管这个小妇人人品如何,但身为女子,不但在画上深有造诣,在诗上也颇为精通,实为可敬。且今日观她举止行动,极为严谨,尤其是方才朝他拜的那个晋见之礼,更是做的一丝不苟,毫无容差,眼也并不乱瞟,谦和有礼,倒不似那勾三搭四的女子,参加这集英会或有隐情也不一定。便张了口:“你也入席吧。” 说着,又命下人暖酒。 计软拒绝道:“不必了,怎可因了小人废弛了食野宴之规矩?小人此来带了个戏本,丑陋之作,如能得公子闲暇时指教,感激不胜。” 说着把剧本举在了前方。 沈荆先是愣了一下,对这女子的印象倒真个是微微改观,知道不跟这些男子同席,还算她懂点礼仪,或者过来就是为了让他指教她的作品?若是她别无他思,真个的这般好学,那倒孰为可敬。 可怕的就是她暗怀鬼胎,表面上是让他指导作品,实地里却存了别的心思。 沈荆接过那个戏本,打量了计软一番,他是男子,该怕的不该是她吗?况他正有闲暇,又碰上这么一个古怪的妇人,不探查清楚她的目的他又怎么肯罢休?便收了戏本回道:“我的府院是位于上林街的养闲堂,欢迎你前来光顾。” 计软万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成了,心里大喜,又拜了一拜道:“谢公子告知,圣人有言,朝闻道,夕死可矣。小人一定竭诚进遏,以消积况。望公子不吝赐教。” 沈荆点了点首。 于是计软施礼告辞。 刚走两步,却被一个文人拦住,举了杯酒在她面前笑嘻嘻说道:“今日良辰美景,诸贤相集,此会不亚兰亭会,计公子既来了,要饮酒三杯还要赋诗一首,才能告别大家!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齐声称是。 “望计公子不吝赐教!” “我们淡劣之才,比不得计公子毫毛,计公子可要为我们开个好头!” 计软面一僵,那个脑仁疼,赋你娘的诗啊!她只会背背诗,做做诗词赏析题,话说学校也不教她作诗啊!真是刚翻过那座山,又迎来了一条河!坎坎坷坷怎么这么多! 见计软迟迟不动,众人只道她做不出,七嘴八舌的撺掇她作诗。要给她难看。 “计公子不肯做,想必是没有诗题不好做,既然这般,计公子便以眼前这棵柳树为题赋诗一首吧!也让我等瞻仰瞻仰公子的捷才!” “正是,难不成公子是看不上我们这群庸才,所以不肯赐教?” “计公子相貌俊美,如同潘安,想必这腹里也定如宋玉,我等到公子面前实觉形秽呀!万望公子做一首诗让我们瞻仰一番!” “公子都来了食野宴了,呀,这不做诗怎好离开呢?这不合规矩!” “……” 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没把计软给噎死。简直是在把她放在火上烤,她看着面前的那棵柳树,只觉头皮发麻,搜肠刮肚也做不出来一首诗来,奈何耳边聒噪声越来越吵,计软也不能让沈荆以为自己是个废物,不然养闲堂就不好进了,好在她学这个,背的诗还挺多的,只好硬着头皮背了一首诗出来: 摇曳惹风吹,临堤软胜丝。 态浓谁为识,力弱自难持。 学舞枝翻袖,呈妆叶展眉。 如何一攀折,怀友又题诗。 背完自己觉得汗颜,快饮了三杯,匆匆告辞而去。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她快背快走,直走了才目呆呆的一个个惊叹道:“好诗!好诗啊!” “此诗清润小巧,又有警句,虽不至大才,但也不失小才!不错不错!” 沈荆眸色动了动,的确是好诗。 第69章 如谋夫之妇 笑着拿了一盏果酒,又自喝酒了。 几天之后,计软前去上林街的养闲堂拜见沈荆。 递了帖子进去后,不想沈荆一改往日之态度,竟亲出门来迎接她。 两人站在府门前施礼毕,沈荆笑说:“举家尚在梦中,计卿何起这般早?” 计软心里冷哼,他自然不用避嫌她要避嫌呢。自然趁着人少的时候来。却举止有度的回道:“未效杨时公程门前立雪,这般早就搅扰公子,实是惭愧。” 沈荆回道:“我跟计卿一般,也惯常早起,算不得搅扰,请进门吃茶。” 说着两人同进宅内,令下人上了清茶,计软一边坐下鼻尖闻到屋内花香熏人,举目四望,房子布置无一处不华贵,无一处不精致。奢华之度端的跟那皇家院子一般。 计软坐的有点小心翼翼。倒怕自己把这一尘不染的地境儿给弄脏了。 那沈荆一身风雅,举止行动都赏心悦目,是幅动着的画儿,掀开茶盖吃了口茶,淡放下问道:“还不曾相问,计卿今年年岁几何?” 计软睫毛动了一下,回说:“已十七了。” 沈荆略抬了抬眉:“恰好比我小三岁,以后你我两人可以兄弟相称。” 计软当是客气话,道:“这怎使得?公子乃赫赫侯门,四海名闻,我一贫寒之子,出身卑贱,安敢与公子兄弟相称?” 沈荆挥了挥手道:“弟不必推辞,贵贱之分在于行之美恶,我观弟之才德堪比美玉,若是不肯称我为兄,莫非是看不上我?” 计软没个奈何,也看不明白沈荆的态度,只得应了。 两人客套了一阵,沈荆方命下人将计软上次拿给他的戏本给呈上来,磨挲了下页角道:“这戏本我已阅过了,阅完后久难成眠,实说,为兄观毕实惊叹弟的见识和奇思妙想,对弟也刮目相看。弟在这戏本里所述神仙妖怪,据弟观之,这人世间着实有么?” 计软拿茶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她写的那个戏本,她调查了一下市场需求,觉得这个还是可行的,写的算是聊斋志异的改编版本?至于这个问题…… 计软正了正色:“心有之,鬼怪则有,心无之,鬼怪则无。公子不必介意戏本中鬼怪之事,不过是弟胡编乱造的,一为警示世人,二为有趣。我倒想着是否能把我这剧搬上戏台,知晓公子经验丰富,恳请公子能给我这戏本加以指导。” 沈荆看着计软正正经经的面容,心里审视了一下,若非事先访知她是个女子,他恐还真辨不出来了,不苟言笑的说话方式,该讨好的时候又会讨好,可偏偏行事没有造作的女儿之态,即便是个老妇或是年轻后生到得他沈荆跟前,不说面红耳赤,至少也该露些娇羞怯态或是直接给他暗送秋波。可这妇人不但没半分怯意,谈话甚是磊落,还在他跟前说什么警示世人,但想到此处,沈荆想笑她个女流警示什么世人,可想想那个戏本又生不出来嘲笑心,观文如同观人,他昨日挑灯一口气把她的戏本看完,一是竟意外的引人入胜,妙趣横生。二是越看这戏文越觉得这女子古怪,在文中竟要让那男儿和一鬼一妖不同生但同死,不知是说她至情至性还是痴,而偏在文末,她一个女子却又有了家国心了,说那文中的书生多是怀才不遇,有报国之心,还添了句极为心怀天下的诗:但愿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到这一句,实让人笑不出来了,因为沈荆发现,这女子的看法视野倒真不是门户之见,一事一例皆有历史考据,并不是虚妄之谈。 所以沈荆此时,一是觉得眼前这女子痴傻好笑,装的似个男儿,实脱不了女儿心性,妄想男子痴情如一。二对她的才能见识也很认可,女子做到这般地步实属难得。三是仍觉得看不太懂她……但总而言之,昨天晚上,那原来的轻视厌恶之意已是祛了大半。 沈荆道:“不曾想你说出这番话,你前番在集英会上绘了地狱和仙境,又添了这个戏本,我还当你是信奉神鬼的。今日观之,却未必如此。看来你倒甚是清醒。难得难得。要我给你指点这个简单。这戏本里的故事妙趣横生,且令人耳目一新,放到市面上不出意外应该能受到欢迎。只是有一项憾处,言语缺少润色,过于市井化了!” 计软面一红,说她的文是大白话文?可她已经用了很多之乎者也了! 沈荆倒是难得的看到这女子面红,端的似那霞映桃花,看到她这副羞答答的模样,心莫名动了一下,眼波柔了一分,鬼使神差的道:“这戏本先留在我这里吧,我替你润色,待我给你改完,你择日来取。” 实在要润色的地方过多,而这不是让她改她两三天就能改成的。 计软神情立时爆喜,是实实在在的惊喜!她要是在招子上写着这戏本由沈荆写作,那这戏绝对场场爆满!而若是能得到沈荆的墨宝,据他的才名,再传下去几千年之后那绝对是卖出大价钱的稀世珍宝啊!曾巩的一份传世墨迹不就拍了两亿?! 计软在这一点上当然不会跟他客气,欢欢喜喜的起了身,拜了一拜恳切的道:“我何德何能,得到公子亲身赐教,亲笔改写?实在感激不胜。原粉身以谢。” 沈荆抬了抬眉。受领了。又招了招她:“戏本中的其他不当之处,我指给你看,你以后再做戏本时也知道该注意的地方……” “……”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从公子处所受教的可谓受益终身,若得已追随公子左右,效犬马之老,余愿足矣。”直到暮色将垂,午饭在这儿吃过了,实在要告辞了计软这般说道。 沈荆似听出点弦外之音,似笑非笑:“你我已以兄弟相称,舍你则我无知己,舍我则你无知己,畅然相交,我的便是你的,何谈效劳?” 这话太笼统了太华丽了,计软暗心焦,她实心里想住进养闲堂,却实不知如何开口。 沈荆见她迟迟不动,露出点疑窦之色:“弟莫非还有甚事?” 计软见不得不辞了,只得硬着头皮道:“无他事了。只是我另有一个作诗之处不明白的地方,不知明日可否来讨教?” 沈荆眼波荡了荡:“这是自然,明日来不用下帖子了,我直接让门房放你进来。” 计软千恩万谢的谢过,方离开了。 如是三天,计软每天都借故拜访沈荆,可却迟迟寻不到一个合适的能住进养闲堂的理由。或是她但一开口,却说的让人没办法明白。 心中甚是愁烦。 虽然这几天两人相处愉快,但也禁不得日日去,时间一长,难免让沈荆觉得古怪。这是计软担忧的地方。 可究竟该找什么借口?家中的房子被人夺去了,无地方居住?客居他乡,盘缠用尽了?而还有一个问题是她冒然住进养闲堂,赵大赖回来要怎么办?收尾工作她要怎么收?! 计软第三天走出养闲堂,头发都要愁白了。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千百遍,为何筹备了一大堆的理由一开口就觉得要露馅?!为何没有一个上上之策?! 心情失落的走到门首时,驻立了一下,见门外挑水担、挑花担的走过,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刚要走。却听到这养闲堂的门房与沈荆的贴身小厮莺哥说话。 只听那莺哥抱怨道:“少爷要找一个读书的陪伴,可要愁死我了,我这腿东街西街都要跑断了,也没挑上一个中意的!比不得你,天天就站在这儿行了,也不用担心差事完不了。” “要找读书的陪伴还不容易?以公子的身份,要来陪伴他读书的能从城东排到城西,怎就难找了?你不就光等着领赏银?” “你知道什么?你是不知公子有多挑剔,他既要标致的还要没及冠的又要有才学的又要温顺的,这样的人儿不是人家那深宅里的公子就是天上的仙儿!实比那皇上选妃还难,我上哪儿给他选这么一个样样都如意的人儿来?” “你说的也是……” 计软听到此处,面上顿一喜,如获至宝,终于有办法了!她可借着做书伴住进养闲堂! 但看天色已晚,今日却是不好行的,只好匆匆离去,思量明日好谋此事。 沈荆正与蒋奇在堂内一边下象棋一边说话。 蒋奇骤丢了棋子惊道:“你说那个计公子实是个女子,还是个有夫之妇?” 沈荆淡定的点了点头,将卒往前推了一个位置。 顿了一下道:“不但如此,这个妇人,我有心谋她做我的妻或妾。” 啪哒一声,蒋奇又掉了一颗棋子,张了张嘴:“什么?做你的妻?!” “妻或者不现实,妾也就成了。” 蒋奇嘴张的合不上:“你不是说她是有夫之妇吗?!” 嫁了人还怎么做沈荆的妾? 沈荆眉稍挑了挑,好不魅惑:“谋妇人,与别事不同。如妇之夫,或是俗子,或是贫穷,或是年老,或是俭涩,或是丑貌,五事得一,便可图之。我这两天让人查了查,这第一项,她的丈夫便不合,其他四项,非我自夸,不但她的夫,便是整个青州,都未有比得过我沈荆的。此事自然可图。” 蒋奇听这一席话像在听天闻,尽是不可置信,一个个消息跟雷炮弹一样在耳朵边炸开,一个比一个惊人!要多少女人他没有?要跟人家一个平民汉子抢老婆?!还理论的一本正经有条有据的,没生病吧? “你疯魔了不成?好好的送上门来的名门小姐你不要,要这么一个有夫之妇,还想着阴招要怎么把人家从人那丈夫那儿图谋过来?你一个高门贵子如何能做出这等丑恶行径!沈荆,你莫不成没睡醒在说梦话?!” 沈荆恍若未闻,道:“你也说我十六岁说过的话,据我思来,我这一生,必须得个才女,白头吟哦;得个知己,终身啸傲。使我内有琴瑟之欢,外有胶漆之乐,才成百世良缘。日前我也见了些女子,多是有才不能有貌,有貌不能有才的,如今遇上计卿,她生的冷韵幽香,逸致翩跹,我第一眼见她便觉合我心意。而在才上,你也见了,可与我一道吟哦作耍。便谋她做个妾正是件美事。” 蒋奇见他说的竟是认认真真,豪不像玩笑,不由要气疯了! “好好,即便你要谋她,你也不看看人家对你有意没意,若碰上那烈性女子,守死一生,被你谋去不恨你入骨方是。那时你还得什么乐趣?!你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兄说的有理。计卿近日日日到我宅里求教,若真是求教,可她又不专心,心有旁思。而她身为女子,跟我单独相处,却又不避嫌疑……” 你道这沈荆,却是想斜了,他精于算计,也善于观察,见计软的心并不在诗书上,那除了诗书,这里便只有一个“他”了,便有了这女子是为了他来的误会,毕竟他一向是万众瞩目,逢佳节他但走在外面,女子碰到他没有不掩嘴而笑,偷眼睨他的;毕竟良禽择木而栖,在沈荆想来,一个妇人不喜她那个鲁莽无礼的丈夫,会选择更高的枝儿、更俊逸更有才的丈夫是人之常情……却不想计软心里只是存着住进养闲堂不知如何开口的想法,才心不在书上的。 那蒋奇却嗤笑了一声,很是不屑,完全不信那计公子是对他有意:“他到你宅里不跟你求教还能跟你作甚?我看是你瞧人家俊美想歪了罢!” 沈荆站起身,端的是风,流儒雅:“有意无意明日便知。” 正说着那养闲堂的门房和他的贴身小厮莺哥一并走进门来,施礼毕跟沈荆说道:“公子吩咐的话,我们都已暗吩咐说的清清楚楚了!也保准那公子听见了!” 沈荆笑了一笑。蒋奇睁大了眼,什么意思?!沈荆做了什么?! 第70章 不偷香窃玉 距赵大赖离去转眼就是半年,这半年中万千相思自不必说,赵大赖又不识字,无法通一则半则书信,心中渴思更重。 江南是个繁华温柔之乡。有一首诗可证:小径隔红尘,寂寂湘帘昼掩门。歌笑声来香雾里,氤氲,酷似当年旧避秦。朱紫满檐楹,一滴秋波溜杀人。风漾柳丝丝万缕,牵情,燕子楼头日日春。 可见江南秦楼楚馆之盛。赵大赖此去并非不曾碰到那女子勾搭,况这处又是他常来的地方,那名妓馆落在哪个岸哪条河边他都是清楚的。 但赵大赖这回竟是意外的“洁身自好”。馆子他不去的。即便是有那唱戏的、唱曲儿的到他房中勾搭,赵大赖一心只看娇妻,却还不把她们看得上眼,看那女子更是要把人家跟自己的娇妻比较一番,这个饱经风霜、皮肤粗糙,那个小家小户,动作欠少优雅,这个姿色欠缺,那个再给他染上什么病,况软娘规劝过他了,此事过多有损身体,这个连诗书都不懂,没有韵味,那个再娇柔造作,故作软语,他也毫不觉温柔贴心,这个整日倚门卖笑,哪比得他娇妻深居简出,调理的一番娴静…… 你道这可不怪哉? 正是不必偷香窃玉,何须惹草拈花。 身为男子,当安分守己,何要贪得无厌? 这赵大赖竟是意外的学会守己了,一心只谋能多干些事,多赚些钱财,不把钱资往那没正经的地儿上搭,等他赚足了,他好跟他娘子措守田园,过个安稳日子,再不留她一人在家,这赵大赖无一时不担心的。 他思来他若是这般常年不在家,若是个正经妇人,难免要生怨怼,常年不在,岂不是害了她;要是个不正经的妇人,却难免要生出旁心,勾三搭四,沾上什么野男人,污他赵家门楣。 这赵大赖想,他软娘好不端正的,可她生的标致,却敌不过有别的男人来勾搭她欺负她,她一个弱女子在家如何应对? 因而时时愁烦,无一时不忧虑,无一时不盼着事情赶紧办完,他好回去的。 却是:热心虽一片,中有万千思。不到相安处,彷徨无已时。 赵大赖离了滑县,一路水路到了临清,又再走旱路,眼看青州在即,赵大赖恨不能生了飞毛腿儿,好一步千里奔回家,却经不住伙计苦苦哀求,要停下休息。 瞧着头顶上毒辣的太阳,又瞧那伙计脸上一脸菜色,赵大赖只得依了。 把载的货带车给停到路边,跟伙计几个到黄土塾道旁边的茶肆吃茶,刚吃了一两盏,却见远远从道上驶过来几辆马车,也到得这茶肆跟前停了下来。 呼啦啦的从后边下来几个从役,这个撩帘子,那个搬凳子,衣饰都不简,请那马车里的人物下来,一看就是个贵家。 这茶肆的主人也是个势利的,一边上前笑颜相迎,又是让人牵马的、喂草的,又是问什么需要的,那官人的几个从役先行到屋里瞧了瞧,一瞧座头却不够他们这些人坐,立即质道:“快给我们上座头来!这几个座哪够我们这多人坐?!” 那店人点头哈腰的称是,往四周一看,屋里的座头没多少了,想都没想就走到赵大赖等人跟前道:“有劳上下,借这几副座头与外面的几位官人坐一坐。” 赵大赖倒没吭声,那伙计已甚是不平,什么上下?恨道:“也要有个先来后到!你一看他们身份贵了就要俺们换座头!你也忒势利!老爷不换!” 那店主人陪小心道:“上下,周全小人的买卖,换一换又怎样?” 这伙计更气:“你说怎样!连个放壶的桌子都没有,你他娘的怎不坐那儿去?!我倒看你这生意是不想做了,你再多言一句老子跟你罢休不得!” 这店主人见这伙计十分强横,脸一变,露出几分尴尬难堪。更有几分恼羞成怒。 那边的一个从役对着伙计叫道:“你这泼驴,好是无礼!你道我们老爷是谁么?你敢不换?!” “任你是天王老子老爷说不换也不换!” “我们老爷是青州新上任的知府老爷!” 伙计冷哼了一声,知府怎样?知府就不讲理不是?!最可恶的就是这等仗势欺人的官了!那从役气了个半死,这从役却是个不肯服输的,见这伙计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更要做成这事,劈手给那店主人递了十两银子,指着那伙计的位置道:“店家,我们老爷今天就要坐他那个座头!” 那店主人一看十两银子眉开眼笑,过来又跟赵大赖几个求告道:“客人,我看你们不是也上青州方向去的?这青州是这位新来的老爷管辖的,你们何不做件好事,与大家都行个方便……” 话还未落,一个裹风拳头迎面而来,只听咔嚓一声,打碎了那店主人一口血牙,整个人趔趄倒了地。 却道是谁出的手?可不就是赵大赖?场面就随着这一下子静了下来。 “我们不是不给知府老爷让位,就是看不惯你这张势利嘴脸!今日不打死你是你好运!我们走!” 赵大赖打完扭了扭手腕,吼了这一句。却道赵大赖为甚要吼这一句,一是不想跟这新任的知府老爷结仇,毕竟是青州父母官,谁没事儿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儿结上梁子?二是给自己留个面子。 这伙计几人一见赵大赖出手了,又见那店家被打成那样,顿觉得痛快,拿起东西跟着赵大赖就往外走。 场面静呆呆的,众人都傻了,竟没一个记得要拦的,那店主人甚至忘了哀嚎。 走到门口时却见几个人簇拥着一个衣衫华贵的人走了出来,赵大赖拿着眼瞅了瞅他,心道这想必就是新上任的知府老爷了,看着倒怪年轻,只有些面熟,好似在哪儿见过似的。 而那知府也睨了一眼赵大赖,也觉得熟悉,却也辨认不出来。 两人相错而过。 赵大赖等人押着货物就快走了,而茶肆内片刻之后顿时听到了呼天抢地的哀嚎声:“老爷,你要为小人作主啊!这青天白日清平世界就有人打人!还是在您的眼皮子底下!……” 赵大赖等人已是走远。 沈荆道:“弟情愿做我的书伴?” 计软诚恳回道:“与君子游,苾乎如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则与之化矣。弟若得追随兄左右,得慕一二,日后进益必大也。因而是心甘情愿。” 沈荆笑了笑,眼中有些微悦色:“我本无功名心,奈何不得家母必让我攻学以图明年科举拔得个名次,因而要求书伴,我也与弟处了几日,弟的资质自是没差,只是为兄还有一点担忧。” 计软一听说她资质没差,便有些高兴,立问道:“敢请相问,兄有什么担忧?” “我看弟才学不浅,想必也是见多识广、心有傲气的,只我这书伴,我别的不求,却要他温顺些,这也是我的性子使然,不喜倔强不知变通的,也不知弟……?” 即便她真个倔强她也得做到温顺啊!立即道:“只要能住进养闲堂,得伴公子左右,必定事事都听公子的。” 沈荆心尖一动,心中大喜,面上却掩住喜意道:“那好,弟但回去收拾收拾行装,明日便可搬来居住。” 计软听言也是心喜,告辞而去。 计软回去刚还不至狮子街,却突然撞到伙计匆匆忙忙的抓住了她:“夫人,可是找着你了!赵爹他回来了,找不着你正发火哩!” 计软脸一变,她刚办成事,这竟回来了?!什么叫倒霉?一时掠过惶然和着急,额上滴下一颗汗来:“那他现在在哪儿?在狮子街还是家里?” “他跑到家没见人现在在狮子街哩!” 计软面一沉,变得镇定,眼闪了闪道:“不行,我现在不能见他,我先到家换身衣裳再去见他,你就说还没找着我!” “为什么呀?” “废话!我这副不男不女的样子,他见了我这般不发火才怪哩!你只管先回去,就说没找着我!” 这伙计只得应了。 计软又匆匆忙忙的回了家,又怕没有托词,到市井上又买了些蔬菜肉,实在不能让他知道她去了哪儿啊,不然非打死她不可。等计软再换上女装,一切拾掇完毕,匆匆忙忙到了绒线铺,却不见赵大赖了。 计软问韩伯:“不是说官人回来了吗?怎么不见人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来了几个当差的,把老爷给带走了!” 计软脸一变:“什么?如何一回来就被当差的给带走了?”哪有一回来就犯事儿的?! “老爷说了,让夫人不要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他在路上打了个人,他去去就回来,让夫人不要管!” 计软脸一黑。又打人了! 那韩伯道:“对了,老爷运回来的货物正在染丝坊卸哩!他说今年碰上田产不收的年头,棉花价贵,到处都有人抢着要,他在路上卖掉了两千两货,还余了一千两运了回来,夫人可要去验看验看?” 计软抬眉道:“行吧,卖了也好,正好咱们运转的资金不足,那我就去看看。” 第71章 穿花戏蝴蝶 可是去完染丝坊,回来等啊等,直等到暮色将垂这赵大赖才回来。 却是一歪一扭的被人架回来的,计软目瞪口呆,自见他哪瞧过他这副狼狈模样?那裤子上沾的还都是血,他那神情似也有痛苦之意,只半年未见,再看他,却又觉雄伟许多。 这赵大赖一见计软,见她好好的先是心安了,但只一瞬立即虎气发作,狠瞪了她一眼,道:“木呆呆立着做什么?还不把老子扶到榻上去?!” 计软这才回了神,慌的把赵大赖扶到榻上躺好。又谢过了架着他回来的人,这俩人本就是做这闲活的,计软又给了钱,让他们帮忙去请医师。 这才回来看赵大赖,还没到门口就听到这厮的哀嚎声。 计软慌的进屋来,一见赵大赖那副痛的嚎叫的模样,猝不急防的生出心疼,惶急道:“怎么了?你不是说去去就回来的?这是受了什么刑?怎流了这么多血?” 这赵大赖路上辛苦,甚是疲累,再受了这一顿刑,快疼晕厥过去了,但回了家,见了娘子,只觉心情通畅,精神焕发,倒还越来越有劲头:“你道哩?我是碰上仇人了,他逮了这机会公报私仇夹了我二十棍子!” 计软不识得他什么仇人,一听受了二十棍惊道:“怎这么重?!你难道把人打残了?我那天看人受了十棍都晕厥过去了,你疼不疼?” 赵大赖看计软那紧张模样,抿了抿唇:“不疼哩。” 计软蹙眉:“你莫要骗我,不疼你叫什么?” 赵大赖道:“我叫给你听的。” 计软面一红。没理他。赵大赖半年没见计软,抬着眼细细瞅她,但见她似更标致了些,那张白里透红的嫩脸添了几分媚态,通身上下风情逸绝,站着不动有种端正之态,行动起来又有股风,流之态。着实越长越妙了,心里欢畅,开了口道:“心肝,我不在家你可还好?有没有人欺你?” 计软摇了摇头,却忍不住纠着眼前的事儿怨道:“还不是你自作自受?你自好生的回来,却在路上打人?仗着你哪点猛力耀武扬威算什么本事?!” 赵大赖道:“原不是我的错,是那店主人势利,强让我们换座,我才看他不过去,打了他一拳。” 计软听言,沉吟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罢了,他性子就是这样,也并非不好。 又看他满面风尘的,便又端来水盆,拿来毛巾给他梳洗。 赵大赖但被人伺候着,浑身三千六百个毛孔每一孔都是舒服的。当然除了身上的痛处。 一边受用着一边道:“心肝,你真好,再没人似你这般对我知冷知热的。” 计软面又一红。 赵大赖又道:“一回来见了你我就觉心里快活,你要一直对我这般好,我今生就只爱你一个,再不找别人了。” 计软心一动,眉却蹙起,冷哼道:“我不信你。” 赵大赖皱了眉头:“那你怎样才信我?” “我不知道。” “……罢了,你倒盏茶来与我吃。” 计软将盆子手巾什么的都收了,洗了洗手,才倒了茶过来。 却不直接递给他,到得他跟前,突想起最近看的戏文,满斟了一杯清茶,双手捧给他,笑吟吟道:“官人久居于外,受了风尘之苦,请官人饮此一杯,以伸奴寸心之敬。” 赵大赖瞳孔微缩,看着计软如花笑靥,眼波晃了晃,接了杯,仰头一饮而尽。 如是者三。 第三回赵大赖喝尽,“再叫声奴来听听?”计软神色一凝,只听扑通一声,茶杯碎裂,人便被搂到了怀里。 计软惊叫道:“你做什么?!” “……” …… “血!你不要命了!” 九月重阳,桂花浪转,支左吾右,几不能胜。继而腰倦鬓松,扶而不起,温存仔细。顷之,渐入佳境。云浓雨密。蝴蝶往返,鸳鸯频戏……殆芙蓉露滴,菩提水泄,神飞魂荡矣。妙自天然,假非人间有者。 一个时辰后。敲门声频响,计软声儿带了哭腔:“你快一些,医师来了,再不开门他要走了!” “走便走,再请罢了!” “赵大赖!” “你惯是没法没天的,老子的名姓儿你也直呼!” 终是云收雨歇。一片狼籍。 计软一边匆促的收拾凌乱场地,又整鬓理衣,清除秽迹,赵大赖倒邪肆的笑着,一边又皱着眉头忍疼,计软瞪了他一眼,方慌慌忙忙的去开门。 医师进来,自少不了一通指天指地的抱怨指责,计软都受着了,又说了些好话。医师这才前去诊治,这医师是擅长外科的,看着赵大赖那血洒满地,狠皱了皱眉,给他上了药,又写了个药方子递给计软,让她抓药,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这事才算完毕。 沈荆听得计软要做他读书的陪伴心中大喜,好似中了名探花一般,快让人收拾了间窗明几净的屋子,整床铺被,洒扫插花。 也不出去游访,就在家中专侯着计软到来。奈何第一天不见她来,沈荆还道她恐是家中有什么事绊着了,第二天不来想她莫不是路上遇见什么事儿耽搁了,奈何等到第三天还没见个人影儿,连个信儿也没有,沈荆已是行坐不安,睡立不稳了。着了莺哥去打听,晌午才快回来。 沈荆一见莺哥回来,忙唤了他,不待开言,便问道:“可打听出来了?” 那莺哥道:“少爷,打听出来了,那计公子的丈夫回来了,还不知怎么回事被衙门夹了二十棍子,计公子这几日里都闭门不出在照顾他哩!” 沈荆皱了皱眉:“她丈夫回来了?” “对,街坊四舍的都这么说。” 沈荆手顿了一下:“他们有没有说她这丈夫待她怎样?” 莺哥眼闪了闪,看出他这少爷对这妇人上心,便故意顺着他心意说:“奴才打听出,她那丈夫是个狠戾暴躁的性子,好几个街坊不止一次听到他家吼叫声哩,他家又没旁人,想是在朝计公子发脾气,又听说他最喜拳脚,这种人奴才遇的多了,性子一起打人最常见的!有的性子起来直接把人打成重伤!还有呢,要是再撞上那种不知道疼媳妇的,把人当个物件,见天打来骂去,那才惨哩!见不到天日,跟掉进那魔窟一般!” 沈荆听罢深以为然,点了点头:“你说的是,计卿可不是在阎罗殿里住着?她一个弱女子任她再有才智哪儿扛得住一个莽汉力气?不怪她要做我的书伴,现在想来,她是想借养闲堂脱出她丈夫的魔爪哩!” “少爷真有见地。这计公子真可怜,少爷何不设法帮她一帮?” “不用你说,我也是这般想来。似她有貌又有见地的女子,若是碰上那识得的,她就似那美玉一块,若是不识得的,可不一块香巾落到灰尘泥土里去了?但这般一想,实是痛憾,又实是丢她不下。合该怎么生个计较。也让我跟她生一段风月出来。若是这么当面错过。到底是生平不了之事。” “少爷说的是,少爷好容易撞上一个得意人,正该了此情缘。不若小的使一个武艺高的趁着黑夜潜进去把她丈夫给杀了,这样计公子也解脱了,少爷也抱得美人归!” 沈荆蹙了蹙眉:“这是下下之策,我不屑使得,况计卿之丈夫,找一个寻常有武艺的人来还实是敌不过他,到时候莫赔了夫人又折兵?” 莺哥道:“少爷虑的是,不知少爷可有什么计谋?” 沈荆思之又思,方道:“你把管家给叫过来。” 莺哥退下去了,过了一会儿沈家的管家进了来,朝沈荆施了一礼道:“少爷!” 这管家是个能人。沈荆晗了晗首:“坐,你常随父亲办事,定然知道监牢中事,我听闻要弄进去一个人很容易?” “少爷平常专心攻书不知道这官场上的事情,更不知道这监牢中权,但只要有钱资,这事是极容易的,明抢易躲,暗箭难防,登时要人家破人亡,立刻就见的。” “哦?那我要在青州弄个人进去,看来也容易?” 那管事想都没想道:“这事也不难,老奴听闻这青州有不少盗匪,捉住的也有几多,少爷上下使钱,一跟那知府通一声儿,二这盗匪但到了州上也想减刑、住干净地方、吃好的,他也缺钱,咱们便好跟他使钱,让咱要除的人做了窝家,与原犯同罪。一顿夹板子,裹了他一家的钱,不怕他不家破人亡。” 沈荆眉微扬:“果然容易。” 管家道:“可不容易?只倒还有一项难处,这徐知府到别处上任了,新任的知府老奴听闻是奸相罗联的人,罗联跟老爷又不合。” “这也不奇怪,满朝都是奸相的门生,他平日在朝专一卖官鬻爵,好利贪财,把持专权,无恶不作,一个地方知府是他的人更没什么大不了,但我思来纵使罗联跟父亲有恩怨,这知府却没得为着一件小事跟我等作对。” “少爷说的极是。不知少爷想要把什么人送进监牢里?老奴这就去做!” “不急,我还有其他筹谋。今日只是问一问你,你可先下去。” “是。” “只还有两项难处。” “什么难处?” “一是还要知道计卿的想法,二是徐知府去别处上任了,新来的知府我听闻是奸相魏镇的人,怕是难谋,你让管家查一查他吧。” “是。” 第72章 九月吃螃蟹 赵大赖受了这夹棍的伤,就在家中养着,因着计软对他仍是安心贴意,这赵大赖不曾生出半毫怀疑,况别去半年,赵大赖常念着别后离凄,对娇妻百种温存,千般体贴自不必言,一心一意的恋着,唯一愁的便是那新任的知府曲进才。 那一日黄土塾道两人相见都只觉得眼熟,只一个改头换面,衣衫华贵,一个风尘仆仆,露宿风餐,况两人也只见过一面,因而都没相认出来,直到到了州衙门一个看了名册一个幡然醒悟,才都识得出。 赵大赖是个老江湖,一见不好,衙门上好生的认了,却仍受了那二十夹棍,他回来后想,这青州已是住不得了,那曲进才早晚要找上门报仇,他一个市井小民焉抗的过他?想来想去,还是趁着他没来得及动手前早早搬离的妙。到别处讨生活。只发愁的是要怎么跟计软开口。 计软正在灶屋里拿螃蟹,刚蒸出来,热腾腾的,掀开蒸盖,香气四溢,举目视之,一个个螃蟹端的是肉白鲜嫩,黄膏腴美。 计软趁着热气把螃蟹捡了出来,又拿上了半碗用香油拌的酱,都端到了院子中设的桌子上。 九月金乌斜坠,菊花盛开,桌子角镀了层太阳的金边,两人在院中设席,好不馥郁闲适,赵大赖睨了一眼端着螃蟹擦着裙裾而来的计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道赵大赖为何冷哼?可不是那天他到狮子街的绒线铺无意得知他娘子在他走后日日到绒线铺抛头露面!当时怎么答应他哩?不就在家中看看账本么?! 赵大赖大气。 赵大赖虽气,但一是他娘子还好好的,不曾出事,这没好气又淡了点,二是想教训她,又实是舍不得。竟不知拿她怎样。况这么件紧要事儿摆在眼前。因而一口气憋在胸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又不想给她好脸,就是这副不阴不阳的模样了。 计软面色还被刚才的蒸汽蒸的微红,见赵大赖脸黑着,也不在意,反正他整天就喜欢摆着脸,用筷子夹了个螃蟹剥了蟹肉出来又在碗里蘸了些酱,递到赵大赖嘴边:“喏,我念着你的伤,这是清蒸的,你吃得的。” 赵大赖面色这才稍霁,哼了几哼,张了嘴吃了。 计软见他吃了,笑了笑便道:“你既吃了,那我去狮子街的账可销得?” 赵大赖瞅了她两眼,甚是严厉:“不但销不得,还要加你的罪,你过来,剥了喂我吃。” 计软额角抽了一下:“你没得是公子少爷,事事让人服侍。我也要吃哩。” 赵大赖道:“你要吃你剥给自己吃,也剥给我吃。另要让我销你的账,我有一事,你应了,咱们便既往不咎,日后你再管铺子我也不管你。”反正他日后在家哩,他看哪个敢觊觎他娘子? 计软微有诧异:“什么事儿?” “咱们搬出青州,往南边去,也不拘什么地方。搬到一个清净地方住着。到时不论买个铺子买些田地做地主都使得。重新开始。”赵大赖道。 计软微惊:“这是为什么?”古人不是安土重迁的吗?重新开始哪儿有那么容易? 其实忧虑的不止是赵大赖,计软也是时时心焦的,跟沈荆分明已说清楚了做他的书伴,却误了约,而她不知道要怎么办,也不知道沈荆找不到她会怎么想,而若此时住进养闲堂,极不容易,赵大赖必是要厮闹的,到时闹开了知道她是个女人,沈荆恐也会把她送出来,因而时时犹豫不决。悔自己该早办成这事早搬进去的。那时他不在时也好糊弄,不拘说她落水了,遇害了,他到哪儿去查证?!可到现在却不好办了,这时又听赵大赖要离开青州,更是没办的了! 赵大赖道:“我之前惹了一个仇人,如今他发迹了,又回了青州,怕是放我不过,再伤了你,所以我想着搬出青州。” 计软更惊:“什么仇人?” 赵大赖私心里不愿意她知道是曲进才,虽说他老婆是他的无疑了,软娘也不是见异思迁的性儿,但让她知道那曲进才发达了总归对他没好处:“你一个娘儿们,说了你也不晓得,你只知道我们要搬出青州就是了,我会尽快把绒线铺给卖了,还有你买的那劳什子的瓦舍,也赶快转了人了。收拾行李,越早走越好。” 计软看着赵大赖那巴不得现在就走的样儿,心快跳了两下,极是心惊,一时又没得借口反驳他,点了点头。 “公子,人带到了。” 白帐红衾,竹枕凉床,左琴右剑,图书满架,翰墨盈几,沈荆披发从书案中抬头,那一瞬,面若冠玉,神若秋水。仿似上天神袛。 那带来的是一女子,今已长成,小家碧玉,温柔软香,又不失那风,流之态。 这女子看见沈荆的一瞬竟是看痴了,端的是移不开眼。只一个劲儿的偷眼瞅。胸腔里小鹿乱撞,耳失聪目失明,天呐,这世上怎有这般美的人?若得他一两分眷恋,便是死也值得! 沈荆面色正常,对这种眼神已是熟悉惯了,上下打量了女子完毕:“小青梅?” 小青梅脸蛋顿时绯红,好似红霞染面,这公子竟知道她的名字!慌促间倒还记得屈膝施了一礼,好不娇羞力怯,声音更是好不柔媚:“沈公子。” 沈荆微晗首,对这副作态更是习以为常,看着小青梅径道:“你日后去我的勾栏院去唱戏吧,我很赏识你,你姿色身段都不错,只要你肯努力,红遍青州乃至整个山东指日可待。” 小青梅极为惊喜极为不可置信的猛的抬头看了沈荆一眼,这是要捧她还是看上她了?这仙一般的公子竟然夸她不错?双郏通红,喜不自胜,以至话语都有些结巴了:“多,谢,多谢公子抬爱,奴无以为报。” 沈荆抬了抬眉,吃了一口下人递过来的茶,眼前的女子他已查的很清楚,一个江南戏子,被赵大赖带回青州寻其表姐,嫁赵大赖不得,嫁给了一个赌徒,被发现是个残花败柳,赌徒大为光火,一回赌输钱一怒之下又把她发卖了,又嫁了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头子,本指望生个儿子出来,不想嫁过去没几天那个老员外就死了,便被主母赶了出去,千般不得已,如今又回归了老本行。 沈荆放下茶盏:“你有的报,小青梅,我捧你,前提是你帮我一个忙。” “别说一个忙,一千个忙奴都肯帮,但凭公子吩咐。”小青梅急道。为这么个美公子办事儿有什么不乐意的?自站到他跟前她这心就一直砰砰跳,世上怎么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哩?直让人奋不顾身。况她被人打骂漂泊来漂泊去的苦日子早是过够了,嫁了几回也不想再嫁人了,她不想跟那无根的浮萍似的,任人欺凌,只要她能红,过那种人人追捧的日子,每天山珍海味,就是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她都乐意。 沈荆见她答应了,没犹豫道:“过几日我带一个姑娘,你可对她如此如此说……” 小青梅一边听一边不断点头,又偷看沈荆的一举一动,好不慑人,一一答应了,也都记着了,才被下人带了下去。 沈荆坐到书桌后,见人走了出去,眼波转了一下,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唇勾了勾,思了一会儿,拿了笔纸写了一信,写成就,递给小厮,道:“传给计公子。” 计软是在狮子街的绒线铺拿到这封信的,计软拆开,却是沈荆请她一会。书中说的不甚详备。只约好了地点和时间。没说具体事情。 计软收了信,暗想自己还是要去的,不想这期间又发生了另一件事儿。 第73章 禅师鉴终身 其中一天,青州知府派了差人来,说是她故人,要邀她一叙,还说计母已被请去吃茶叙话了,计软已听说了徐知府去别处上任,又来了个新知府的消息,却实不知这新知府会是她的劳什子故人?!况把她娘都请去了,能是好事儿吗? 当时赵大赖和计软两人在家,赵大赖当即就把她给藏了,让她去他说的一个地址儿,计软再糊涂,看赵大赖那个脸色也知道这知府想必就是他仇人了。只糊涂的是却为甚把她娘拿去了,这也太阴险了吧。不来拿他们来拿一个老人家。 心下有几分惶恐,但她又没什么办法,只得眼睁睁看着赵大赖被带走。 而这天正好是她跟沈荆相约的日子,计软思之又思,没去赵大赖让她去的地方,去了跟沈荆相约的地方。 她心中是指望沈荆或能救他一救的。 两人是在山脚下相聚的,此地去大悲庵不远,却是通往山上古圆觉寺的路。 计软但一下车,就看见松衫树旁临着小道一个玉身挺立、姿容俊秀的锦衣公子立着。 计软付了车夫钱,便匆忙向沈荆赶过去,见到他拜了一拜道:“让兄久等了。” 沈荆转身,似有香气袭人,语气似有温度:“不久,我来的从容,你来的匆忙。劳累你了。” 说着打量了她两眼又道:“天气冷了,切不可披霜冒露,有伤玉体。此后须慎重些,不可穿这般单薄,等到了山上更冷哩。” 说着竟脱了自己的外衣,递给计软。露着里边一件月白色绉纱夹道袍,更显好看。 计软脸暗暗的一红,不迭摇首拒绝:“实是使不得。弟并不觉得冷,兄依旧穿着罢。” 沈荆笑了一笑,好不勾人:“弟何必见外?左右你要搬来我府上伴我读书,有日子亲近哩。如今你这么见外,可不显得我和你先生疏了?日后还怎么处?” 计软千般的推辞不过,只得穿了。 沈荆见她穿好了,显得甚是长,笑了一笑,道:“如此,我们便上山罢。” 计软点首,想起书信里说要去拜访什么人?故友? 一边走一边问道:“不知兄上山作甚?” 沈荆回说:“离此不远的山半腰处有一古圆觉寺,寺中有一位点石禅师,道高德重,年愈九旬,往往知道过去未来之事。因一句无暇,久不往访。今日趁此闲暇,邀了你前去一访,不知你意下何如?” 计软心中有事,想让沈荆救赵大赖一救,可这么平白的又开不了口,一边点头应了,“能拜访高师,自然最好。”一边想着路上可否借机开口。 因而插七插八的说话。 见就沈荆一个:“兄今日来怎么不带跟随?” “碍手碍脚,跟着惹我的厌。” “我们要拜访的那位点石禅师,他能看相算命吗?你说他知道过去,你觉得他能不能看出我的过去?你能不能让他给我算算我未来是不是大富大贵?” 沈荆回道:“禅师不会算的,即便算了也不会开口。” 计软疑惑:“为什么?” 沈荆哂笑出声:“算与不算,前数皆定,算他作甚。……弟一直问我问题,倒似个孩童一般。” 计软面一红,觉得后面一个问题必须要问:“兄容貌殊异,求之者必众,那不知兄可结丝箩?” 她很好奇,历史上的潘安好像还是个忠诚的男子?不知沈荆怎样?他要是也娶媳妇对媳妇很忠诚就perfect了!总是有一些完美的男子不是? 叫沈荆听来,这话却有了入港意味,脚步慢了下来似有情似无情的眼波在计软身上流转,很是惹人,顿了顿回说:“为兄久沽待价,却碰不得一个有慧眼之人,因而未结丝箩。” 计软也不由停了脚步,一惊:“怎么会?似兄这般有才又有貌的,趋之若鹜者必能排上一长街,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怕不是兄太挑了吧?” 沈荆目含笑意:“若得一个似弟这般有慧眼的,又善解人意的,为兄愿愧惭自献。” 计软面唰的一红,羞的无地自容,她俩都是“男人”,沈荆却说这番暧昧话来?端的是惹人怀疑,况沈荆长得实在耀人心目,站在他跟前就已觉得自惭形秽,不经意就注重一言一行,甚是谨慎,只怕污了这么个美人。而他又盯着你说出这么句话来,计软真个的想死,你要放射魅力倒去别处放去?自献?她鸡皮疙瘩快落一地了! 计软快速的移开眼神,讪讪笑了笑:“兄真会开玩笑。上山吧。” 两人已是越走越深,周围古树相交,松杉布翠,不远处还见得一带清流淌过。沈荆侧看着计软的样貌,青山绿水中,觉得她端的是雾回杨柳,桃花映面,画工不能模写。抬了手想触一触她,这么近的距离,呼吸似都可闻,竟是不觉神归楚岫,魄绕阳台,归去多时矣。沈荆年及弱冠,已是初涉情,事,这里又是这么处僻静所在…… 计软见他手伸过来,自己摸了摸脸:“怎么?粘上灰了吗?” 沈荆手触在半空,目含柔光摇了摇头,多看了她一会儿,笑了笑,最终是没动她。 两人走了有三四里路,过得一带高冈,下得冈来,过了一座小桥,远远见一座翠森森的茂林。沈荆指道:“那林间便是古圆觉寺了。” 走了过去,径带着计软入了寺,有僧人于门首迎接,几人做了拜礼,沈荆捐了香金。便直接去面见那位点石禅师了,勾檐斗角,青石粉墙,穿过走廊,越过青草野花,到得一间禅房跟前,小僧叩了门,禅师出来迎接,几人做了长楫,进得禅房中,入了座,方抬头端看,见这禅师身着袈裟,生得神清如长江皓月,貌古似太华乔松。 沈荆跟他叙一些家常之话,道些家母挂念,身体状况是否安好之类,又讲些繁琐经书,计软就在旁边听着。也听不甚懂。便神游太虚。 临近晌午,布置了碗筷,众人吃了些斋食素馔,吃毕,沈荆觑了一眼计软,不知唧哩咕噜的跟这禅师说了什么。 说毕,沈荆起身跟计软道:“你先在这里呆着,我出去一趟。” 计软一愣,还没待应。沈荆已走出去了。 这点石禅师掀开眼皮,打量了一下计软:“娘子想要看命?” 屋子里就他俩人,计软一惊,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四周,又看向禅师,他一眼就看出来她是女的了?? 惊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禅师捻了捻佛珠,两眼中都是看透的智慧:“人之一生皆是定数,每遇一事,每遇一人,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算不如不算的好。” 计软挑了挑眉,她看二十一世纪的科学说算命预测出来的结果是由思维推导而来的,而思维又是人脑对客观事物的本质属性及其内在规律的反映,其实归根结底不过是一种心理暗示,就跟智商测试一样,测试出来你的智商高了你会加倍努力,低了你会气馁,觉得自己的命就是这样的,其实什么都做不得准的。做出改变的还是你自己。能信任的也是你自己。 计软抱着这种想法挑眉道:“那不如禅师算算看,我是个不怕命也不怕定数的人。” 禅师看她那眸色坚决,似有点隐隐跟他作对的意味,又加上沈荆嘱托,没再坚持:“你往前走两步我看看。” 计软起身往前走了两步。 禅师端看毕,道:“五官端正,骨格清奇。发细眉浓,禀性要强;唇若朱砂,衣食丰足;身如摆柳,必主伤夫;若无刑克,必损其身。夫宫克过方好。可克过了吗?” 计软惊的睁大了眼:“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官人有生命危险?” 开什么玩笑?她克夫?他的意思是赵大赖现在有性命之忧还是说她要生场大病? 禅师又道:“两额朝拱,主早年必戴珠冠。行步若飞仙,声响神清,必益夫而得禄,三载之内定然封赠。” 计软更糊涂了,不是说克夫吗?如何又变成益夫了?!况封赠是什么东西?封赠不是官员封赠吗?以赵大赖的身份怎么可能封赠?地位低贱的人一辈子都没机会封赠吧? “承浆地阁要丰隆,准乃财星居正中。生平造化皆由命,相法玄机定不容。小娘子天庭端正脚步轻,仓库丰盈财禄厚,一生常得贵人怜。阿弥陀佛!” 计软快步走出了禅房,去找沈荆,脑子玄玄乎乎的,但总归是没几分信的,她思来,这禅师定然是看到她跟沈荆在一起,又看到她是女的,便以为她是沈荆的娘子,按沈荆的地位,做官、封赠、财禄丰厚都是再自然不过的。所以让他这么一番胡编乱造。却没什么好取信的。 第74章 堕落阎罗国 但他说的一点却不容忽视,那知府既是赵大赖的仇人,怎么可能会放过他?说生命之忧也不为过,他必须找到沈荆救他一救了! 因而脚步匆快起来。 绕过绿树粉墙,找了一圈,终于在背后的一处禅院里找到了沈荆,禅院野花衬地,幽鸟啼枝,计软走过去跟沈荆打招呼:“兄何急出来了?” 沈荆转头看她,眉目中似有光彩:“皇帝今年派到山东的巡按御史已出巡到青州了,这位按台是我的好友,因而捎来一封信,寄望到时聚一聚。” “巡按御史?” “永乐皇帝定下来的规矩,每年八月,以一省为一道,派监察御史分赴各道巡视,考察吏治,按台品级虽低,但是是代天子巡狩,各省及府、州、县行政长官皆其考察对象,大事奏请皇帝裁决,小事即时处理,事权极重,因而地方官们最怕他。而来山东的这位巡按御史不日即到青州。” 计软一听,心中一动,随即大喜,这不就是钦差吗?!这么一说赵大赖岂不是有办法救了?!地方官没有不怕按台的,只要这按台关注此事,为他们申不平,只要沈荆出手,救赵大赖不在话下。而她再不能拖延了,再拖延没机会出口了。 因而二话不说,着急朝沈荆行了一个大礼:“弟有急情,万望兄救弟一救。” 沈荆状似一愣,眼里踱过一道光,方扶她起来:“弟这是做什么?都提上救之一字了?有甚急情还请直说。” 计软方起身,道:“在下的一位至亲被新任的青州知府抓去了,弟的母亲也被这位知府表面请去吃茶,暗里不知要做什么。我怀疑命在旦夕,弟惶惶然却无丝毫办法。兄既识得巡按,万望兄替弟的家人求求情,参这位新任知府一本。这知府一听巡按参他,定然怕的,必会放弟的家人出来。” “既有此急情,弟何不早说?敢问弟的家人犯了什么事让这位知府抓了他们?” “并不曾犯什么事,我这位至亲在知府未发迹的时候不小心惹到他了,他怀恨不忘,因此公报私仇。” “既是公报私仇要参他却也容易,只不知是什么至亲?都劳动得母亲也被带进去了?” 计软咽了口口水:“……兄弟。” “兄弟?当真是兄弟吗?” “实是兄弟。” “实是兄弟?”沈荆眼里掠过一道精光,“计卿,为兄要帮你办此事但凡一查就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弟瞒着心事至此,到现在还不说实话吗?” 计软一愣,满目惊惑的看着沈荆。 沈荆目光清明,看着她的眼神,两人对视,沈荆不动声色的拍了拍手。 声落之后,一个女子从禅院旁边的房中走出来。 身穿青裙素净,金钗轻拢鬓梢。垂金小扇手中摇,粉面香腮带笑。 缓步踱到两人跟前。 “可识得吗?” 计软瞳孔一缩,即便换了装,身上的韵味变了,变得一股丰饶之气,她却识得,这不是小青梅吗?!她怎么会在这里?还一副娼妓的打扮? 沈荆什么意思?! 小青梅屈膝向两人行了一礼,行至计软时眼神顿了一下,却没认出来。 计软质问的眼神向沈荆,沈荆看着计软的目光,极是淡定从容:“弟应了我第二日便来府中做我的书伴,却迟迟不来,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便查了一下,查访之中无意访得一人,就是弟眼前的这位,她叫小青梅,在我的汉宫春晓院里唱戏,包她的恩客是你那位至亲,包的时间已有一年多了。” “还要我再说通透一点吗?” 不等沈荆停,小青梅已赶紧开口道:“奴家自在江南遇见赵公子,便一直心仪于他,随他来了青州,蒙他不弃,收留奴家……” 耳边喋喋不休……计软浑身一震,有一种被背叛被欺骗的恶心感觉蔓延至全身,看着眼前的这位女子,端的是体自风,流态自娇,桃花如面柳如腰,但她丝毫不觉得自己弱了,她只感到无法置信的颤抖,就在几天前她的丈夫还跟她说此生只爱她一个人了,那眼中的情意分明不是假!而让她不耐烦的是现在告诉他什么,他包了个戏子包了一年多?!怪不到她说怎么没娶回来呢,原来在外面几做了外室,什么叫狗改不了吃屎! 计软缓慢的扭过来头,心里很想冷笑,这世上烂人总是特别多,把她最后残存的一点修复的希望打的粉碎:“不用说了。兄一查没有什么不知道的,那这么说,兄也已知道我是个女子?” 沈荆眼神滞了一滞,方开口:“我思弟并非坚固不化的女子,且诗画女工样样皆精,如何堕落在罗煞国内,不脱了火坑令觅明途?” 看来是知道了,还想让她觅明途?不知沈荆是个什么意思:“如何脱得?” “那弟究竟是要脱得还是要救得你的丈夫?” 计软眸子沉了沉,越发看不懂沈荆:“从此无心念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自然是脱了火坑。” “好。”沈荆粲然一笑,骤然起身,“弟果然知进退,明得失。弟今日便直接搬到我的养闲堂住吧,其他事情都由兄来料理。” “你肯帮我?你知道怎么办?” 沈荆侧目:“毫末之事,办起来如同弹灰,我与弟相交日久,有甚帮不得的?” 计软目露怀疑:“你知道我是个女子了还肯替我料理事情?让我住到养闲堂,你难道就没有什么图谋?” 沈荆闻言,神情滞了一下,看向计软,这小女子又是登门求他指教诗文,戏文,又是参加集英会、食野宴引他注意,对他难道就没有图谋了吗?两人都有图谋不是皆大欢喜? 这该叫情投意合? 沈荆抬眉:“女子有戒心是好事。”但还没见过这么直白说出来的,“只为兄是欣赏弟的见识才华,别无他想。不然为兄为何在不知弟是女子之前让弟做我的书伴?从今日起弟到了养闲堂后仍可做我的书伴,我们一道进益。只不知弟变身女子了,可还有对学问的探求之心?” 计软看着沈荆那光风霁月的表情,暗道自己是多想了,沈荆长这样,又有权有势,要图谋也不该是图谋她一个有夫之妇啊!况她惧什么?她俩要在一起还不知道是谁更吃亏哩? “活到老学到老,学知识不分男女也不分老少,只要我住进养闲堂你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我得知情,也得有话语权。我不同意你不能私自处理。” 沈荆目含笑意,心道越发有趣了,君子好逑果然要翻山越岭,不是一朝一夕就谋得的,但她同意住进来一事已让人心中大悦,其他事可慢慢图谋,道:“倒变成我求着弟住进来了,也是我倒贴着弟要来帮忙了,莫非兄上辈子欠弟的债了吗?” 计软一怔:“休得调笑,这事你不应我是不去的。” 沈荆道:“谁让我沈荆有一颗容才之量、爱才之心?我应了,弟请。” …… 次日,计母被放出。仍居家中。 第三日,王守备状告赵大赖一年前打其干儿子王鳅儿一事,赵大赖被判关押监牢一个月。 十月初,北安街至鹊华桥两条街放花灯,有人落水,待捞起时,只捞得一只绣鞋、一条汗巾,叫人招领辨识,计母看罢,道:“正是我姑娘之物。”言毕大哭。 告知衙门,曲进才心内大苦,忙着人河中捞尸。却不曾捞着一根头发,合家苦楚。染了一病。 十月末,赵大赖出狱。 闻得消息,好似热油灌顶,钢刀刺心一般,几不能信,待入门,见灰尘积案,堂屋正中一顶棺材,眼没立即瞎掉,好似和针吞却线,刺人肠断系人心。耳边炸雷声响。 拿起刀将棺材砍的横七竖八,布匹扯的粉碎,见人就砍,余人皆为惊恐,不敢近其一丈之内。 赵大赖认定这都是曲进才做的,似刀钻肺腑,仇恨切骨,浑身戾气拎刀出门,召八方兄弟大闹衙门,衙门被打的粉碎,官差恐其不要命架势,纷纷逃窜。曲进才亦借一寓所躲避。终不曾找到。衙门大毁,百姓欢庆。 归家之后赵大赖伤心痛骨,口吐鲜红,死去移时,苏而复哭。不分昼夜。 三五日后,不痴不癫,如梦如醉,不但饮食俱忘,连晨昏都不辨了。 计软宿起,云鬟半敛,梦态迟迟。刚洗漱毕,束了发,倚着窗栏,看喜鹊争巢。 突然看见沈荆往这里过来,便倚在窗前问他:“举家都在梦中,兄如何起这般早?” 沈荆抬眉:“孤帏清淡,冷气逼人,欲使安枕,难矣。” 计软眉微蹙。 沈荆问道:“弟睡的可好?” “尚可。” 沈荆从背后拿出一枝梅:“剪得今冬第一枝红梅,犹沾晨露,当奉于弟。” 计软微微晗首:“多谢。” 接过红梅,端看片刻。顷之,插于案前小瓶中。添了清水进去。 赵大赖进入一个半生不死、浑浑噩噩的状态。早上清醒的那一刻,是最痛杀心窝的一刻,所有的记忆、痛觉意识都被叫唤起来。猝然被惊的一痛。当从黑暗的梦境进入到现实中,记忆就象热油灌顶,钢刀刺心一般,挣扎着苏醒,叫醒所有的意识。这是最清醒的时候,所有凛冽的、清晰的痛楚如虫子般,爬满整个脑海。刺激的不得不面对现实,对抗一切痛楚。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赵大赖张着眸子,看着帐子。 马氏每天都过来给他做饭,对他也是客气非常。好似真的变成了一个母亲,真的善良了。 每天絮絮叨叨的话在耳边绕:“饭我给你做好了,你记得吃!” “衣裳也给你洗了,叠整齐了,在柜子上搁着,你记着按时间换洗!” “别整天吃酒了,人死了又不能复活,这天下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多的是。改天再给你说一个!” “你这整天要死不活的可不成,没个人照顾你!” 人说,有失必有得。 叨切的话语告诉人这个现实中还有温度,不管她存了什么心。 他好似失去了妻子之爱又重获了母爱。 在他想要随计软死去的这些日子里,母亲是唯一的温暖。 他的心被这一丝一丝的暖融着,虽然只是些微毫末,但他感受到了。 当他成年之后。恨。他对母亲始终是有恨的。自他们来家,似乎也从来没有认真的正视过他们,正视过自己,正视过他们和自己。 过往他不愿意揭开,这世界上有一个可悲的事实是,恨的相对面是爱。你没有爱,你是没办法一直恨的。当然还有一种是仇,但仇是算账,彻骨的恨不幸的是来自彻骨的爱。 佛家说,是孽,是债。是上一辈子欠的。有些人带给你的痛你是拒绝不了的,正如他们带给你的恨。 第三十天里,赵大赖神智恢复了一点,看着母亲开了口:“狮子街的那家绒线铺我不要了,拿来给你们养老吧!” 这是多天里赵大赖第一次认真的开口,竟是要把狮子街的绒线铺给她!可想而知马氏那眼里有多欣喜,手欢喜的没处儿放:“你说的是真的?” 赵大赖张了张眼皮,没甚气力的起了身:“以后我仍跟着高家跑货!这绒线铺我也没那功夫经营,便留给你们吧!”只是那瓦子,还是留着吧。 马氏那个喜滋滋的,高兴的应了,对着赵大赖就更客气了:“好好,我跟你爹说说去!” 又道:“你赶紧洗洗吧,我这饭都做好了,咱们一桌吃饭!你可别再睡了,也别再整天死着张脸了,出去走走!” 这饭桌很快就开了,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饭,一家子,赵大赖夹了一口菜,没多少味道,跟他娘子做的差得远哩!那一筷子菜就梗在那喉咙里,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他娘子做的多好,这是什么破东西,他嘴什么时候养这么刁,他以前什么都吃的,这一时,赵大赖几没哭出来,他干什么都不顺当,他吃个饭都是难吃的,他穿个衣裳也没人伺候他,他想听听她温柔的话也听不到,他想搂一搂她也搂不到。他还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惯她哩,最后是被她给惯了。 马氏见赵大赖迟迟不动筷子,问他道:“儿啊,你怎么不吃?” 马国罴道:“你这不吃饭怎么行,再不吃身体就垮了!大赖,就吃点吧。”说着,马国罴给赵大赖夹了一筷子菜。 赵大赖顿了良久,丢了筷子道:“我不吃了,我出去走走! 赵大赖又去吃酒了,吃的醉熏熏的,没有计软给他整衣裳,他胡乱穿了件破棉袄,头上戴了一顶开花帽,手上还在路上扒拉着,地下拾了几根乱篙草提着。跌跌撞撞的吃完酒,从吊桥上下来。 路过那买酒的酒肆,有个张妈妈在那里卖酒,他喊了一声:“张妈妈,老子今日没带钱,打一斤烧酒我喝喝吧!” 张妈妈叫一声:“赵老爹,我今日也不曾发利市,你饶我罢!” 赵大赖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定今日要烧酒喝。” 说着劈手就往那酒桶里夺。张妈妈哪夺得过他,只得气的含泪的给他喝了! 那赵大赖看她哭了,笑嘻嘻的:“你莫要哭了!你哭起来真是丑死人了!俺娘子哭的梨花带雨的才是好看哩,你连她脚趾头都比不上!” 把个王妈妈气的半死。骂又不敢骂,动又不敢动手。把泪往肚子里咽。 那赵大赖仍絮絮叨叨:“你别不服气,赶明儿我把她领出来你瞧瞧,你就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了!这一整条街都羡慕我哩!” 王妈妈转回身拐着头拿酒,暗地里恨恨的撇了撇嘴。眼里都是不屑,都死了多少天了,再长得好看怎样还不是薄命?!说不定就是赵大赖平日干坏事太多,这是报应哩! 好在赵大赖吃的大醉,吃了扔了瓢,又一直到了街上去了。他风跑了似的走,走到了一个豆腐店门口,有一位在块拉风箱,赵大赖说:“我烘烘脚你!” 那师父喊了一声,捂着鼻子:“赵爹,把脚拿出来!这个臭味难闻!” 赵大赖道:“俺娘子就不嫌臭!” “你娘子不嫌臭才怪哩!不把你赶出被窝子!叫你在外头冻一夜!” “俺娘子看俺脚生了冻疮还给俺按哩,这天底下就她对俺好哩!” “赵爹,你得了个好媳妇!” 赵大赖说:“浆该滚了!” 师父说:“滚了。” 赵大赖跟着那师父走到锅上,拿了十张豆腐皮自己吃了,又说:“借个头钵我用用!” 开店的无奈,找了头钵把他,赵大赖拆了些火,又放上粗糠烧着,把大碗又舀上浆,放了五张豆腐皮,说:“我带回去与你娘吃,她不等我回来自己不吃饭哩!莫饿着她了!今日多谢你店中晦气!” 那开店的在背后叹气:“赵爹,你娘子去了!你节哀顺便吧!” 赵大赖哪儿听,跑到了街上,又奔到了吊桥上,遇风一刮,生生的把头钵内火星飞出,扑在赵大赖膀上,他把手一松,头钵浆打得干干净净,独独泼在狗屎上。赵大赖气怔怔的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撒在狗屎上的豆腐皮,骂道:“哪个□□的,在这儿撒了一泡屎!” 突然道:“我儿,你好苦命!连个豆腐皮你都没得吃!” 赵大赖回头又直奔南门街内,听见一声爆竹声音,想必有人家开店,便风奔前来一看,是个开粉团的店。 赵大赖就进去讹粉团吃,对那开店的喊道:“你快给我拾十个粉团,你娘等不及了要吃哩!” 那店家奉承道:“官人这般急,怕是娘子是个厉害的,拿回去晚了要生气罢!” “你瞎知道什么?!她不跟俺生气哩!都是俺跟她生气,她懂事的很,比你娘子强的多,慢手慢脚的,还不给我把粉团拾来!真是娘儿们,一身子晦气!” 快给他拾好了粉团子装着,赵大赖拿了就出了门,店家在后边喊:“官人!还没付钱哩!” “先赊了!下回还你!” 待走到半路,似知道什么又似肚子里饥饿,粉团子又让他自己给吃了,吃完又奔回起三家去赌钱去了,直到三鼓时分,这赵大赖吃的大醉,却不回家,跑到城墙跟处,嚎啕大哭。 那个哭,越哭越悲,越哭越痛,有见得,直哭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三界混沌,四海风烟,五行颠倒,六甲不全,七星南挂,八卦倒悬,九野扰攘,十方屯兵。 第75章 钟情不偷生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冬月。 冬月淌进红烛窗内,室内一片暖馨,沈荆一边说笑,一边将纸铺在案上,右手执笔,唇边犹带笑意,然已是挥毫泼墨,挥笔成就五言律: 话别幽窗下,情深思亦深。 佳期凭素枕,乡梦恋重衾。 自信人如玉,何妨钗与金。 莫怜空凤侣,还拟再论心。 写完,览看了一遍,递与计软。计软拿来看,读完,不觉齿颊留香。 映着烛光,计软穿着夹袄,外罩缠枝纱外衣,一边捧着端看,对沈荆的才华赞叹不绝:“兄随笔一首诗都是大家之作,实是天纵其才,我便是学十年也及不上,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沈荆笑道:“弟一蛾眉,一不必求仕途,二不必为官立功,何要有大志与男儿相较?” 言毕,一人添香,一人研磨。或是同时读书。 半刻之后,沈荆掷书,看着眼前的女子抬了抬眉,心想清光皓色之中,何时能效广寒一会,他喜欢计卿的地方在于美貌,女性的温柔,最引他关注的一点还在于他看不太懂的才学。但什么时候早中金屏箭才是他的目的。做个长久夫妻。 沈荆起身,但见画床锦幕,香气袭人,室虽不甚幽,广雅则若仙境,沈荆踱步至几前,从满架图书中抽出一本:“烈女传弟可读否?” 计软一边看书一边摇头:“不读,我做不来烈女。” “弟可读过西厢?” “历史文化瑰宝。上学都要学的。自然读过。” “我还以为弟要说它是邪曲,不想却认它是瑰宝,倒与我想法一致了,我读来也觉曲词华艳优美,甚是可人,只是好笑,弟跟谁读的学他竟教你这等邪物?还枉称都要学的?” “兄说话颠三倒四,前面说它可人,后面又说它是邪物,如何前言不搭后语?” “也是了。既是好书学学也是无妨。那娇红记弟又曾读过?” 计软眉都没抬,她大学时候写过聊斋志异、娇红记等这方面的论文,还进行过人物性格剖析哩:“描述的是王娇娘和书生申纯的爱情因不被准许而双双殉情的悲剧,表现的是男女青年争取婚姻自由的主题,是我国十大古典悲剧之一。” “弟这论调倒是新奇,婚姻自由?十大悲剧?我怎么从没听闻有这么高的称号?” 计软闭了嘴,越扯越远,越扯越不上道了,没再多言。 沈荆已道:“不想弟也读这类奇书,真是个奇女子,弟何不也效仿这书中女子一二?” 计软面一黑,沈荆这话越说越涉邪:“兄仍安心攻书吧,大晚上的,实不适宜谈这类坏人心术的书。” “崔氏才名,脍炙人口。娇红节义,至今凛然。比之卓氏当泸,西子亡国败家,人品高下立见。弟既有貌有才,再效两人行径,天下男子恐无不为弟倾心。” 效仿什么?效仿他们跟男人私会?!还是效仿傻的去殉情?!沈荆的话是什么意思?轻视她一个妇人?她知道自己住在这里不合时宜也不应该,但赵大赖之事一过她就会设法离开,她却难免从沈荆的话里感到对她的轻视之意,好似在他的眼中她就是个不正经的女子,对一个古人来说,有他这么光明正大的跟一个女子谈一些奇书邪书吗? 脸冰了一分:“她两人之行径,我学不得,也不会学,兄要依旧读书我依旧添香把盏,若是累了,便休息吧,弟也告辞。” 沈荆嘴张了张,摸不大透计软的想法,怎的说变脸就变脸的? 私心里却不想让她走,心里恋恋,一道陪伴他才好:“知心在眼,焉忍放你离去?我一人独居寂寥,不若在屋中再设一榻,你我同在一屋安睡?” 计软脸一变,斥道:“男女不相授受,何顾调戏如此,体面何在!” 说着便要推门告辞而去。沈荆被斥的面一红,又一白,慌的拉她,伏地请罪:“是兄鲁莽,口不择言,冒犯了弟,但兄并无他意,只念兄弟之情,痛快畅谈,一时得意忘形忘了男女之别,实非有意……” 计软脸色这才好了好,毕竟谁是主谁是客她还是分的清楚的,道:“罢了,原也是我的错,雌兔雄兔傍地跑,安能辨我是雌雄?兄一时忘记也是有的。只一事却忘了与兄说,待赵大赖事情的风波已过,我还是要走的,这段时间还劳累兄的收留,感恩备至。” 沈荆脸一变,还是要走?走什么?难道是他意会错了吗?真的只是借他摆脱她丈夫?根本不是对他有意?这女人难道眼瞎吗? “你要走?你一个女人往何处走得?” “天涯之大,何处走不得。” 沈荆心里嗤笑了一声:“天涯之大,虎狼之多,没有男子陪伴,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焉走得半步?” 他沈荆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无论如何先把她辖制到他的府院里来,这般,就等于是他的了。即便闹开,甚至她所谓的丈夫闹上门来,谁不会说在他沈荆院子里养的女人不是他沈荆的人? 计软脸一变,沈荆说的确实是一个现实问题:“方法总比困难多,这个就不劳兄费心了。时候不早了,告辞。” 高家的公子高升邀了赵大赖并他的几个兄弟游湖。高升本是个纨绔子弟,但随着年纪越大,几个孩子都出来了,那性子倒收敛了不少。但喜好美,色这一点是改不了的。 几人泛舟湖上,这高升又是让妓子唱曲儿的,又是看跳舞的,游到一半才趁机眼露精光跟赵大赖等说话:“如今北戎犯境,各地盗贼又蜂拥而起,北方各省都在奉旨招募勇壮。以几位贤弟的英雄状貌,若往应募,定当首推,到时候打几年仗,博得个英雄名头,乃至官衔加身,光宗耀祖,岂不是美事一桩?也不枉来这人世间一遭?” 赵大赖没什么表情。其他的几个兄弟倒有点动头的意思,他们虽在这青州横行霸道,骗吃骗喝,没个人敢欺负,但这样的日子过久了难免觉得没意思,况遇上那年成不好的,他们抢东西也抢来的少啊!到底比不得安逸日子,况光宗耀祖谁个不心动?便七嘴八舌的问高升这招募情况。 “这应募了有什么待遇?有赏银吧?伙食咋样?” “这要砍死多少人皇上会封俺个将军当当?嘿!听说那北蛮子都长的雄壮的很哩!从小子就摔摔打打!” “要我说,这参军哪有当盗匪快活哩,吃香的喝辣的,再把一家老小给捎上去,可要是当了兵,不但受人管还遭人打骂哩,再碰上那厉害的野蛮子,不定咱就抗的过他!万一死了那真个是黄土一堆……” “……” 说什么的都有,高升一边回应一边怂恿他们参兵,尽把好处拿来讲,其实高升心里是存了别的想法,如今各省招募勇壮,朝廷分配了额度,不达到人数是要治罪的,他父亲身为一品大将,他高家在此次招募中首当其冲。别的但也罢,招不过来便使强的,但关键的是厉害的人少啊!国家缺良兵良将,赵大赖这一帮子兄弟武艺都高,有把子好力气,这高升就把主意打到了赵大赖等人头上,若能招得他们一伙人上去,他定然能求来父亲申文举荐,那时既保全了他地方责任,又叫他得了荐贤名望,若是赵大赖等人能再立个功,他必定也受惠不小,因而算盘打的响响的。 “这吃穿都是朝廷包的,这兵士是保卫疆土的,就是百姓吃不饱,这兵士也得吃饱吃好啊!你别看你们现在快活,指不定这哪一天就打起来了,到时候任你们再厉害,那蛮子成群结队来了青州你们抗的过?大家都逃命了,更别说你们拿人吃拿人喝了,你们若去参兵了,本公子问父亲要一纸举荐书,有了这举荐书,你们可比一般的过去强一百倍,要知道可是我父亲举荐的!有了这举荐书,将你的才能一叙述,叫长官看了,不是我说假话,平民有什么举荐书,你们有,你们过去长官就能封你个官当当!你要是再立了军功……” 这边说的热烈,赵大赖没个丝毫表情。精神恍恍惚惚的。好像世界被隔离在外。 耳朵旁嗡嗡叫。他想睡觉。还是只想睡觉。其他的一切都不想面对。一切的人声都不想听见。什么都不想看见。他但一起来就感到无边无际的痛,不敢触碰一样东西,不敢听见一样声音,不敢遇见一样事,任何一样东西都会召醒他的记忆,让他不自觉的都拿来跟软娘比较,他生了不知道是什么病,医师来也看不好。他觉得人生再没有希望了,活着有什么意思?蝇蝇苟苟的,他低三下四的跟人讨生活,他不就是为了那娘儿们!可如今哩?世界都是暗淡无光的。 什么是切夫之痛。什么是有东西从你身上抽离? 计软去了,他的人生的一切重心都没有了。他错了。错的太多太离谱。他从没想过她有多重要。他只是把她当成一个附属物那样,霸占着,喜欢了亲一亲,逗一逗,不耐烦了吼一两句。 可是人突然就不见了?怎么就会不见了?!连一个梦都没有! 赵大赖他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说去就去了?!他才离开几天?! 是不是他作的孽太多尽报到她的身上了?!倒来往他身上报啊!往一个弱女子身上报算什么?! 赵大赖隐隐约约听见船外有丝竹声响。隔着水汽而来。似近似远。 传来女子的清唱声,凄切而悲伤:一行行归鸿初见,一声声哀蛩似怨。一陈陈凉风绕窗,一点点泪向罗衫溅。最可怜,抱琵琶向绮筵。几回羞把羞把霞杯劝。怎得抛离舞衣歌扇。门前,不羡王孙车马喧。池边,只羡□□戏鸳…… 哀音宛转,唱的恰似孤鹤唳风,清猿泣月,寒透人心。 他隐隐约约记得戏文上一个去了另一个要追随而去,最后真情感动上天,双双化蝶…… 宝柱弦断,玉萧无声。 百哀纷感,呜呼惜哉! “哥,你怎么想的?你有主见,你要是去俺们就去,你要是不去俺们也不去!” 众人都把视线投向赵大赖,赵大赖神情有些颓废,有些木怔,又似注意力突然都调起来了。 “哥,俺们也想捞个军官当当,你干不干?咱们一道去?” “可不是?大赖,你是跟我久的,我看你如此英雄,屈在商贾,岂不可惜?何不图取功名?也光宗耀祖,一家老小也……” 赵大赖突然打断,盯着众人:“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众人面面相觑,哪儿有什么声音。不就他们几个说话声,还有这妓子跳舞呢! 均是摇头。 “我娘子就是投在这条河里的。” 众人一惊,惊怔怔的看着他。后颈一股子寒意。这可是大白天的,不要吓人! “哥,你这还没好哩?嫂嫂都去了那么久了,你别再想了,节哀顺便吧!” “可不是?你这样整天不死不活的,看把你自己憔悴成个什么样儿了!你再这整下去身体都垮了!” “俺娘子唤我哩!” 但见赵大赖一笑,突然奔出舱中,众人都是一怔,跟傻了一般,惊愣的没反应过来,还没待动作,却突听外面砰通一声通天响声。那赵大赖站在船前,竟似恍恍惚惚看到她娘子的身影。然后竟犹豫都不带犹豫一下,砰通一声砸了下去。 几人急追出船外,突叫道:“完了!哥投湖了!起三、余五你俩水性好,快下去救人!” “有人跳湖了!快救人!” “我说大赖听见什么声音?狗娘养的!哪个娼妓在咱后面的船上唱曲儿哩!晦气!快给老子拦着他们!不让他们走!” “赵大赖?赵大赖!这厮真是有病!就一个娘儿们你要死要活,还寻死哩!真他娘的能耐!就你是的怂货!老子给你塞一大堆!” “……” 一阵兵荒马乱。恍惚急哉。 天上似有乐声流淌下来,那蓝色的,连接整个天地,没有分界线。万事万物都是溶在一起的,开始的时候都是溶在一起的,那时候多好,后来为什么都分开了?天和地为什么分开了?后来为什么都诞生出许多种类?人为什么分开了? 生死由来只一情,情真生死总堪旌。 以死论情情始切,将情偿死死方贞。 死中欠缺情能补,情内乖张死可盟。 情不真兮身不死,钟情自古不偷生。 真情所至,不待曲终,已青衫泪矣。 沈荆常常在养闲堂中宴请亲戚好友,与人投壶、吃酒耍乐。常思带计软出去作耍,计软一不喜欢,二也不肯。 沈荆念在风波未过,也不强逼于她,倒常弄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乃至药丸子给她,沈荆的好东西很多,计软也不肯要。 这天倒不知哪儿弄来了几粒暖香丸来。吃后沁人心脾,暖香遍身。 沈荆知她不要,道:“我俩作诗,谁赢了这丸子便是谁的怎样?” 计软道:“那不用说了,肯定是你赢。” “那倒未必,我今日毫无诗兴。不如作作看。” 计软只得应了。果不其然,计软已得了两句,沈荆还不曾动笔。 计软写毕四句道:“你不写让着我却是不行的,你也要写。” “写不出来,没得强逼人。罢罢,我写一写试试。”说着沈荆执笔。 片刻之后,一字未得,却望着计软侧脸叹道:“诗兴未至,而春兴先到,奈何奈何!” 计软脸一下子难看:“你说什么?” “为兄看这冬日,毫无动笔兴致,目望的是寒冬腊月,心里想的却是春机勃发,怕直到了春日,我才能写出诗来。” 真的是这个意思?计软狐疑的又垂下眸子,半信半疑的,将末句续好。 写毕,沈荆便把暖香丸推给计软,计软却不受:“这分明是你让我的,你能写出却不写,我是不会要的。” 沈荆叹道:“上次送弟王所合乾葛丸弟不肯受,暖香丸弟亦不肯受,还强说我是让你的?这般,我有两枕面,知道弟最擅丹青,不知可劳动弟绘得?这样丸子并上次的王所合乾葛丸当为润笔之用?” 计软不好太拂沈荆的好意,也不好拂他的兴致,思了思,点点头应了。沈荆叫来下人道:“把我的两干净枕面拿过来。” 须臾之后,两枕面至。 沈荆将枕面铺陈在案几上,计软执笔:“当绘何物?” 沈荆不假思索:“枕面,自然是绘鸳鸯。” 计软抬笔,蘸墨,一副绘得是水仙,一副绘得是睡莲。 沈荆看毕笑道:“弟何要与我作对?莫非跟我是前世冤家?” “兄谨言慎行。” 第76章 风水轮流转 马家一家平白得了绒线铺,真是天底下第一件畅心美意的事儿了,马国罴原也没做过生意,得了绒线铺后好不振奋,思量着自己也不差,必然大显身手,运气好了还能赚个盆满金钵。因而装腔作势的每天到铺子里逛一圈,指挥这个指挥那个,呵斥这个呵斥那个。 人一旦有势了便有人奉承他,舔他呵他,见来了个新掌柜伙计们自然奉承他,可渐渐发现他不过是个滥竽充数的草包,什么都不懂,账本不会看,市价也不懂得,怎么染丝怎么做布更不知晓,那笑话的人便一点点多了,自然是暗里笑话。糊弄他的开始还只做些小手脚后来随便涂改他也发现不了,就越来越猖狂。甚者,直接假报个帐数,把钱揽在自己腰包里。 而马国罴开始的时候还洋洋得意,被奉承的浑身舒畅,可偏逢着有一回他听见铺子里的伙计围着一堆儿嘲笑他。说他被骗了还不知道,一个个都争论自己做了什么手脚,哪个做的大,跟讨论李家买了钗子张家买了布一样,竟当成闲话笑话来讲。还有道,再这么下去这个铺子迟早要垮,被人给掏空了。 马国罴听了大怒,欲发火,但他后来一思量,这生意的事儿他还真不知晓,眼看着那伙计拿给他的账单盈利越来越少,有的还亏空了,马国罴再跟听到的话一联想,就知道自己是被糊弄了。 想来想去,马国罴就想这绒线铺他不能干了,再干下去把老本带人都给折了,说不定还把他自己给倾家荡产了,因而就找人要把那铺子给卖了。 可马国罴能找谁?他想着韩伯那天没参与讨论,就想找韩伯罢了,看官你道这韩伯可是最黑心的一个,一听他要卖铺子,正中下怀,心里大喜,知道马国罴什么都不懂,就联合了买家,上下哄骗,千说万说的给他兜兜骗骗的让他卖掉了,给他卖了三千两银子。还把马国罴说的好不欢喜,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实际里大半都让韩伯给捞了。 你道卖了三千两可不亏死了,光是货物都值当个三千两,但马家一家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还好不得意,以为自己干了件天底下最正确的事儿。还要跟旁人卖弄。别人也只能表面奉承,暗里嘲笑他。 这有了银子就不一样了,花了□□百两银子在城里买了个宅子,假山花园一并都有,书楼厨房也都不缺,到典衣店里买了几件绸衣服,夫妻女儿一齐穿了。又买了一百亩田,招了个上门女婿,造了几间房子,让他小两口住了,做摧子,雇给人家种。他们自己种过田的,因而雇他们田的也欺不了他。又在自己这宅子里雇了小厮,居移气,养积体,摆踱起来,与乡间习气,竟大不相同了。转眼变了人一般。你道可不是从别人那拿馅饼儿,吃的痛快。 这天传来这赵大赖跳湖了又救上来的消息。马家哪肯去看顾一下?之前对他好那是看在他有钱的份儿上,现在这铺子都到手了,他们再过几年都能做得上员外了,还指望他做什么?! 这马国罴听罢就道:“我没那功夫去瞧他,你看他整天那样儿,除了吃酒就是赌钱打架,怏怏不乐的,跟谁欠了他五百万似的,现在本事了,还跳湖了,这没死干净不但我不畅快,恐怕他自己心里也不畅快哩!”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马氏道:“毕竟他还给了咱这个铺子,咱今个的生活也都是靠着他,不去看看咱这面上也不好看,不然便去瞧瞧吧。” “正是铺子都给了你还去做什么?去当老妈子伺候人哩!你看他,脏兮兮的,衣裳也不洗,屋子也不拾掇,生活也不打理,我凑近他我都觉得臭哩!他现今比乞丐也强不了,就让他一个人死在屋子里得了,省得他赶明儿恢复了说不定还问咱们讨要铺子哩!” 马氏一听末话,心提了一下:“你说的可不是?倒是提醒了我,别个他好了真问咱们讨铺子吧,要是这般,倒还不如不好的好。我能过上现今这如意生活,跟做梦一般,我这一辈子都没敢想过哩!要是突然收了倒比死还难受!” “说来倒是那软娘本事,把个大活人整了个活死人,只他死了老婆这劲儿时间短了他恢复不过来,但时间一长,他终究要好哩!到时候他劲儿缓过来了,他要是性儿起问咱要铺子,谁拦得住他?他当时也没给你写个文凭契书,上衙门也强不过他,这正是我的一块心病!晚上睡觉也不安生!” “不至于吧,他都说给了,还能骗人……那你说怎么办?” “虽说是给了,但没有文书也没有证人终是不牢靠,这样,你还是去一趟吧,找个文书过去写个契书,证明当时他答应把铺子给你了!” “可他现在正不好哩!我过去再让他写什么契书,他怕要动火哩!” “正是他不好了你才要逼着他把契书这事儿给办了,等他脑子清醒了你想办也办不好哩!” 马氏听言,犹犹豫豫的踌躇了一番,心道要没个保证书也跟她一块心病一般,安生不了。况这事儿,大赖向来跟她丈夫不对盘,她丈夫去不得,她一个妇人,也不要什么脸面,也不怕他生气,只能由她来做了。因而拣了些吃食,揣着去了。 这腊月的天儿,赵大赖被救上来后染了点风寒,叫来医师吃了些药汤,因着他身体惯是强健,倒没什么大碍。但只是郁结心肠。心病难医。 赵大赖精神已到了一个快崩溃的边缘,每天只能靠酒精、赌钱来麻痹自己。他现在不能干一样事,但凡他一干便满脑子都是痛苦,他无一日不懊悔,哪怕只给他一天时间,他要把所有的好都给她。 可是人怎么就会不见了?!他还记得那天他把她藏好的时候亲了亲她脸蛋儿,还记得他去江南的时候她巧笑倩兮的跟他说“莫使我望断衡阳。叨爱多矣。”还记得拥抱时的温度,靠近时的表情,甚至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这天底下为什么没有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人? 他还打过她……他现在恨不能让她拿鞭子抽死自己,只要她回来…… 他想她,没一时不想她…… 他想把她宠上天…… 窗户缝儿的风不停歇的的刮着,响动着,寒冬腊月,被衾冰冷,他从内到外感到被锯处的疼痛,骨骼都是疼的,他从来没经历过这种痛苦,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想随了她去了。 他其实知道他是爱他的娘子的,他早就知道,他一直都是被她吸引的,从娶回来后,他看不大懂她的世界,她的脑子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但不妨碍他的欣赏,她在他的世界也做的很好,她是一个好妻子,好儿媳,没有人比她更照顾的好他,她会很多东西,他拣到了一个宝。可他只是一个粗人,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他怕失去她,所以有时候疼她会疼到了骨子里,可阴暗的时候也忍不住把脾气都往她身上撒,忍不住训斥他骂他。 有一种人会用伤害来表达爱。归究原因或是童年阴影或是自卑使然。赵大赖不是,他随着性子而动,他脑子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他是爱她的,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不管他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呈现出来的。 他还记得他脚生冻疮她给他拿姜片捏脚,从来都没有人这么不嫌弃他,这么对他好过,从那时候他就想,这个女人他一辈子都会对他好。 可还没对她多好哩,没让她享过一天福,她就这么走了…… 走了? 计母听说赵大赖出了事儿,倒是匆匆忙忙的赶来了,看见赵大赖那吐的黄胆汁都吐出来的蜡黄蜡黄的脸,整个人没有一点精气神儿,就跟阎罗殿走了一遭一般,又是伤心又是欣慰,走到他床前劝他道:“小软能得你这么个丈夫也是她的福气,没想到你对她用情这么深,看到你对她这样我这当娘的心里也高兴,可她现在已然走了,你要一直这么颓废下去她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起来吃点饭吧,啊?” 赵大赖摇了摇头,一点饭都不想吃。 他想她,想的浑身上下都是疼的。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哩,总要过不是?咱俩都难受,但难受难受也就行了,想开点……” “你起来把药吃了吧,你整天这样身体要垮的,小软在的时候不也让你注意身体,你不听我的,你总要听她的话……” 赵大赖起来吃了一碗药,又吐了。 计母叹了口气。也没个法子。看这屋里乱七八糟的,只好一边给他收拾一边劝慰着跟他说话。 待看到屋子里计软的物件儿都被摆放的整整齐齐的、擦拭的一尘不染,而其他地方的物件儿则颠三倒四,一片狼籍,不免心酸的叹了口气,看来这姑爷对她儿倒是真心,可怜她儿命薄,没这福受。想到此处不免又拭了两颗泪。 真是满室心酸。 两人的境界都赶上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境界了。 正各自垂怜伤心呢,马氏突然就来了。 进了屋看见计氏,愣了一下道:“亲家母也来了!” 又赶着床边问赵大赖的情况,赵大赖不发一语,眼不曾瞥她一下,倒是计氏道:“医师说外面是没多大碍了,只是受七情所伤,导致郁结心肠,长此以往怕是要损及脾、肾。” 这马氏道:“也不知是怎么了?就一个女人就整到跳湖的地步了,弄得半死不活的,看着人就发愁。你说你有力气又年轻,再找几个找不来?我就说她是个狐狸精你还不信,你看现在把你勾的,她去了,还要拉着你也去那阴曹地府呢!” 计氏脸一变,说谁狐狸精呢!这话也实难听,但赵大赖还在病床上,计氏冷哼了一声没直接跟她吵。 马氏道:“儿啊!你快点好起来吧,我看给你娶房亲给你冲冲喜你就好了,省得你整天为那个狐狸精颠三倒四,摸不着南北,你说你何必哩,你就是再不吃饭再不吃药她就能回来了?要我说她这去了也好,亏的是她命不好,掉到河里淹死了,要是她不去,再过两年,你看你这迷浑的样儿,可不把你给吸干了,那时候死的可是你不是她哩!” 她女儿百天还没过呢,这婆婆如此欺人太甚,计氏气的发抖:“你说谁是狐狸精呢你!我儿要是狐狸精还会死了,我还没找你家算账呢!你还有脸说我儿!你不要在这儿血口喷人!” 这马氏就是说给她听的,这马氏富了,生怕什么亲戚来巴着她,加着跟计软有仇,看见这计氏就来气儿,就拿话讽她,冷冷哼了一声:“跟我家算账!你一个乡村寡妇,你那女儿也是个不知廉耻的……” 赵大赖浑身发抖,骤然坐起身:“够了!” 双眼暴红,说谁不知廉耻呢。还不是她对她太苛刻了,让她生前过得不舒心的!她什么时候有过好日子过! “娘,软娘她是欠你的还是拿你怎样了?!你总是说她不好!你整天骂她难听的,她都不吭声,一直在忍你,现在她都去了,你还没完没了,你有意思吗?你每天嘴那么毒你就不怕遭天打雷劈!” 嘿,马氏震惊了一下,这说什么呢?这是他该说的话吗?!咒她?!她天打雷劈?有这样的儿子吗?她一个婆婆说媳妇怎么了?她该! 但赵大赖正在暴怒,她只要一反驳,肯定更大的火往她头上泄,她没得找好果子吃,也不往火墙上撞,动了动眸子又想起来今天来的正经事儿了,便道:“行了行了,我不说了就是了,今天我来正好有事儿找你,你给我的那个绒线铺嘛,上次不是卖了,可人家还要一个保证书,就是你转让给我的保证书!我已经让人写好了,你来按个指印就行!” 赵大赖目光冷冷的,阴沉的看着马氏,自拿了他那家铺子后,从来都不再来看他一眼,眼前的这个人是什么人他现在看的清清楚楚,软娘说的果然是对的:“房契地契都交讫了,没听说过有签交换书的。” 马氏讪讪道:“我以前不也没听说过?只人家要,我有什么办法,你就按个手印也不费什么功夫。” 赵大赖道:“这手印我是不会按的。” 马氏道:“这是为什么呀?又不费你什么功夫,你就按一下怎么了,难不成你还想着赶明儿把这铺子里换来的钱从俺们手里拿回来不成,你说说你身强力壮的,又不缺这一星半点……” 计氏插话道:“一个当娘的,儿子都病成这样,不是来嘘寒问暖的,是来拿儿子家产的,我活了这几十年,也没见过这天底下有这种母亲,这屋子里又没一个识字儿的,谁知道你手里拿的那纸写的是什么?别不是眼前这间屋子地契的承诺书,我看这事儿你也干的出来……” 马氏火冒三丈:“你说什么呢你!我看是你觑着俺家家产才是,不然你怎么来这儿哩!想指着大赖给你点好处,你也不看看你那女儿都……” “我女儿怎么了,我女儿好着呢,是你自己心里跟那浑汤一样也这样想别人……” 眼见又要爆发一场大吵。 宦老大、起三等人突然从外面进了来,几人冷眼扫了马氏一下,马氏见了几人就跟老鼠遇上猫一样,也不敢再吵一句了,找了个借口就灰溜溜的遁了。 马氏终究是没拿到那保证书,晚上跟一家吃饭的时候说起此事。 马大苗道:“俺听俺官人说了,哥家可不止一个绒线铺,还有个有六个勾栏院的瓦子哩,那个才值钱,想买都买不来。” 众人一惊:“什么?” “这是真的?”他们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瓦子? “要怎样把它谋来才好?” 静了一会儿。 马国罴眸子阴了阴:“我倒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儿?” “可如此如此。”这个法子他都设想过多次了。 众人一听他这法子,皆为惊恐。 “这会不会太狠了点?万一败露了怎么办?” “叫官府查着了咱们就活不了了!” “哪有这么多万一?他始终是个祸害,留着就让人安心不了,你们总不想再过那一贫如洗的日子,还不如这样,一刀切!” 第77章 赵大赖番外 在赵大赖的记忆里,有两次的事他记得最为清楚。 一次是他被扔在了大街上,另一次是他躺在那牛马市场里。这是他人生的两次转点。然而让他记住的,不是转折,而是那时候绝望的凛冽气味。喧嚣的气味,人汗的气味,牛屎马粪的气味,深刻的烙在了脑子里。毕生都挥之不去。他不断的问过自己,人生这么苦,他为什么要活着?后来他有一次路过佛国寺,听那讲经的秃子道,人是为救赎而来的。赵大赖有一小会儿,似乎悟了什么,可再转转脑袋,啥都没想明白。 成年后的赵大赖从来不愿意回忆过去,因为每想到时,都有满腔的凶煞怒火要去发泄,他要砸烂十几块石块,打碎一口血牙,撩倒一口佛像,可他不知道究竟该恨谁。 他还记得他娘把他留在大街上的那天跟他说了一句话,她说,大赖,从你一落地起,好像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娘对不起你。 那时候的赵大赖哭了,好像所有的委屈都有了一个出口,他不是独立站立在一方和这个世界对抗,所有嘲笑轻视打他的人都是错的。他感受到的冷漠和疼痛都是真实的。而他从一出生下来就是,受欺负了自己扛着,从来没有人保护,也从没有地方可以倾诉。没有人爱他。 赵大赖早早就体会到这个世界的冷酷无情和十足的恶意。 他爹就是个畜生,动不动就拎着一根手腕粗的木棒打他直到那根木棒被打断,拿着鞋梆子往他头上戳,好像他是他恨之入骨的仇人。赵大赖就想不明白,他安安生生的,他好好的听话,他不多吃饭,他活也干,为什么要打他?后来他知道,有什么需要想的呢?有的人,他就是看你不顺眼,他就是想弄死你。毫无缘由。 这个世界,我们总是无法理解一些人,我们无法理解那些品质坏的人,为什么这样没人性的事情他就做的出来?我们无法理解那些品质好的人,为什么他能跟菩萨似的,毫无存私,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出来?我们甚至无法理解那些跟我们价值观不一样的人,为什么这世上没有一套普世的价值观来让大家一同遵守? 想不明白的事儿很多,就像母亲从来都没有能力保护他,她只会嘤嘤哭泣,劝自己忍着点,说那是你的父亲,他生了你养了你。哪怕他快要被打死的时候她也会跟他说,你忍着点。忍是解决之道吗? 他在忍,忍的超出了极限,后来,他很想再回到那时,对当时的母亲说一句,他凭什么忍?是他愿意被生养的?他宁愿不被生不被养! 他没见过这样的父母,把所有的脾气都撒在孩子身上,使了劲的侮辱他,让他难看,好像那是他们唯一爽快的办法,而从来不会管他会不会受到伤害,从来没问过他疼不疼,好像他真的是一个杂种。是狗娘养的。他爹一边把他揍得爬都爬不起来,打得满脸血,还张狂的叫:“我是你老子,便是打死了你,你还得感激老子让你出来见这几年世面!!老子给你吃给你喝,你大了还得养活着老子!你个混帐东西!” 他每次打他都专挑在大庭广众之下,一群同伴过来看热闹,对他指指点点,笑道:“哎呦!赵大赖又被他爹打了,快来看呐!” “使劲打!打狠点!” “打的好!把他的皮给打烂了!” “赵大赖他爹真没本事,连他儿子都打不哭!” 他看他们,觉得发自内心的寒意,他们一张张面孔,狰狞至极。他还能记得头顶上的太阳把他照的眼花,看到黑影,看到青影,看到黄影,看到绿影……看到远处的一棵桑树化成小点,最后什么都看不见,一颗汗珠落到他的眼里,酸痛至极。他面上都是溅起的尘土。 他恨。 他长大后每想到都恨得浑身发抖。想要撕碎这个腌臢的世界。打碎那些龌龊的人们。 可他那时更恐惧,没人知道他的恐惧。 他晚上不敢进屋,又怕被找到,就躲在臭味熏天的茅厕里,夏天的时候苍蝇嗡嗡飞,蚊子一抓一大把,可他宁愿被咬死。他想,要是有一间小屋子,四面都是铁壁,笼着他他就安全了。 他吃饭从来不敢吃多。长身体的年纪每次吃饭只能吃小半碗不到。谁也不会想到成年后力气如牛的赵大赖少年骨瘦如柴。一推就倒的。 他要帮忙干一切活,可还是受到冷嘲热讽,不仅来自父亲,更来自母亲,他那个母亲受压抑太久,他是她唯一可发泄的地方,她总是拿所有可能的恶毒话攻击他。骂他蠢笨,骂他废物,骂他一无是处。他累的浑身无力可还是一遍遍的被骂,一遍遍的被挑错,一遍遍的被打,从来没有任何表扬或者奖励。 没有人看得起他。 没有人把他当人看。 他的童年是全盘否定的童年。 一年年,他是会学习的,他学的跟他那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像,越来越暴戾,他骨子里潜藏的阴暗元素越来越多,可他仍在被打,仍在受辱,他打不过他。 母亲同时在教导着他要忍,他一边死咬着牙忍,有时会想他听过的一句话,生身之恩大于人,养育之恩大于天。他想也许这就是他的命,他该受着。那是他的爹,他该忍着。他们给了他饭吃,他该念着这恩,可是千忍万忍总是有个头的,在他九岁那年临近过年的时候,终于最后一根摇摇欲坠的弦崩断,他看着那头顶上的泥胚房子和房梁,决心把他们的生养之恩碾得粉碎。彻底的决断。 腊月二十七那一天,邻村里来村里卖糖人的一个爷爷看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孤零零的站在一边眼巴巴的望着可怜,招手过来,给了他一个卖剩的捏的猴子糖人,他欢欢喜喜,却不舍得吃,想着母亲整天也没吃过什么好的,小心翼翼的收好了准备拿回家给他娘吃。 他设想过无数遍他娘会怎样的欢喜,甚至设想过她可能会夸夸他,可他却从来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他高高兴兴的把糖人递给母亲那一刻,母亲不但没有高兴,还认定他是偷来的,板着脸,使劲的辱骂他,他根本跟她解释不通,恰就此时,他的父亲从门口那儿进来,一听此言二话不说就抄着铁锹来打他。在被冤枉和被殴打的双重打击下,他终于也发了狠,那场被揍和反抗史无前例的激烈和惨。可最后他还是败了,他被打断了一根肋骨。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是一件件的往他伤口上撒盐,让他痛不欲生。他从来没想过人生会是欢乐的。他也没想过人生会黑暗如斯。 那天,他不但没被请郎中,就那样被扔在了床上,盖着一条破破烂烂的薄衾。 那时候是大过年,外面的寒雪尺高,北风呼呼的刮,他的床上淌了一大滩血,几乎没冻成冰,他感觉自己的皮肤都在侵泡着,身体瑟瑟发抖,可没有人来看他一眼,没有人关心他哪怕一下,他耳边能听到外面的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和跟他一般大的孩子的欢笑声,他想他什么时候能跟他们一样?比较,他有什么资格跟别人比较?欺负,他始终想不明白世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喜欢欺负人的人,不把人弄死他们就不开心,他是上辈子欠他们的,所以这一世来还债的吗?直到他在后来也渐渐得找到欺负别人的快感。 接着三天,他的父母都故意坐在他的不远处吃年饭,那是他一年到头盼得最欢喜的时节,最欢喜的好吃的,贫苦的时候,哪个孩子不盼望着过年?他爹故意把饭举得高高的,让他看见,故意把饭桌放在不远处,让他闻见食物的香味。他饿了三天,他的胃火烧火燎,甚至痉挛,他爹看着他那张狼狈的样子,大口嚼着鱼肉,哈哈大笑。可他看着那张得意和自以为是的脸,他心里恨意沸盈。 他在那里不死不活的躺了三天,期间包括他那娘亲都不敢给他过来送一碗饭食,直到大年初一的那一天,有人过来拜新年,看见他可怜,反复的劝说他那爹娘给他找个人瞧瞧,喂他点饭吃。大过年实在是作孽啊! 可结果是什么?这两人无动于衷。直到他娘经不过人劝说,过来喂了他口水,他心里早恨意冲天,外人都比他们好上百倍!他宁愿自己死了也再不受他们一点施舍,啪的吐掉了那口水,他父亲二话不说瞪着眼登时上来呼了他一巴掌。 刻骨的恨意,恨意蔓延到了骨髓里。 他死死的瞪着那个男人。一生下来就把他铸就的如此痛苦的男人。 他恨不能扭断他的喉咙。 他爹同样在暴戾的看着他。他本想用最恶毒的词汇骂他,咒他,可他看着那双煞人的眼,指不定要把自己打死的一双眼,他决定忍,他闭上了眼,他真正是学会了忍。他不知道熬了多久,直到最后一个村里老郎中看不过去,才硬着帮他诊治了。 也就是躺着的那四天,他的心里彻底经历了一次绝望,可是他的面前仍是一片迷障,他不知要怎么报复,怎么平息自己的愤怒,他的仇恨如何找到一个发泄口,他不清楚。直到他们村里发生了一件大案,一个平时不声不响的寡汉条子,把他的老娘给杀害了。这么一幢小村落,却出现了这么一件惊天命案,村落里的流言顿时甚嚣尘上。而赵大赖面前却突然透来了点亮光,一直堵在面前的雾障被拨开,一直想不出的答案突然有了结果,他激动得几乎若狂,他一时明白了,对,他要反抗,他要杀人。 那个决心埋在他心里就再未散去过,他一件件的计算周密,准备周详,他从二狗子那儿弄来一包老鼠药,在算计好的那一天他主动抢过饭碗给他爹端饭,他背着别人悉数不剩、一丝不漏的把老鼠药全撒在了他的碗里。 端过去时他爹骂了他一句兔崽子。赵大赖冷笑了一声。把饭放在了他面前。不动声色的吃着自己的饭,余光却在瞟着他爹。 他看着他连着喝了三口,唇角扬了一个阴寒的笑。 接着他期望已久的事发生了,那个男人突然抓着胸口叫疼,面部扭曲,两只眼痛苦的翻着,口里哆哆嗦嗦,手往他这边伸想叫救命。母亲此刻还在厨房里。 赵大赖冷冷一笑,抄起墙角处准备好的铁棍就分毫无误的朝他脑袋上抡去。一片血光。耀亮他的瞳孔。那一年他不过九岁。 母亲听见声响从厨房中出来,看着那个如山倒下的躯体,惊吓的晕了过去。 他的耳朵嗡嗡鸣响,看着母亲惊恐的模样,他毫无悔意,只有恨意得到纾解的畅快。外面的夜真够黑的。 他淡定的坐在那儿看着乌濛濛的黑夜等着他的母亲醒来,听着乌漏一声声的滴,后来他想,他的母亲对他这个儿子不是全无感情的,他想,她只是太弱了。她只是被压抑的太狠了。后来,她帮着他把这具尸体处理了,连夜的收拾了包袱,包袱里有衣裳和一些吃的,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门,跟邻居说是走娘家,后来把他扔在了县城的大街之上,她让他先在那儿等着,骗他说她给他买吃的,一会就回来,结果一走了之。 他心里早有预感,可是禁不住对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他的娘,心存着浓浓的爱意和眷恋。也许正是爱,他虽料到她要抛弃他,他没有死命的跟着她。 他当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同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那个糖人不是我偷的,是那老爷爷给我的。” 他不知道她信没信,他只看到她哭了。 他不大明白,但觉得有些凄切。 街道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这是他第一次上街,他觉得到处都漂亮热闹。他很想四处瞧瞧,他也想要一些小玩意儿。 但他不敢乱动,他只站在原地等。 太阳从中午的热的让人出汗到晚上冷的让人瑟瑟发抖。 她果然没有再来。 他坐在原地的位置等了三天三夜,紧紧的抱着包袱,金乌连番落下再升起,如同他酸涩疼痛又起伏的心,最后决定不再等待。他杀了他爹,没有人会接受他这么一个混帐,他应该受千万人谴责,他娘不要他,他理解。他也不怪她。他不能要求别人对他好,别人对他不好才是正常的。 从那一天起,他成为了一个乞丐。 刚做乞丐的时候,他总是被人欺负,总是有人上来找茬,可那时的赵大赖已经学会以暴制暴,他发狠杀了一个总是欺负他的人之后,所有人都被吓住了,都拿惊恐的眼神瞧着他,再没一个人敢上来欺负他。后来一个老乞丐还主动认他做孙子,从那一天起他过了一段安稳的生活。 也就是在那两年里,他学会了看人脸色,学会了厚皮赖脸,学会了阿谀奉承。他知道怎么样才能要来更多的钱。 赵大赖不傻,向来对别人狠也对自己狠,他十岁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何越长越壮,而他靠乞讨得的钱越来越少。后来他看到一个残废乞讨来的钱能有他两倍多,他顿时明白了。 他二话不说找了一根铁棒就敲断了自己的腿,虽然疼了些,但果不其然,他得的钱比那个残废的还要多一倍。 他很得意。可他碰到了一件不大明白的事。 他还记得他拖着一条断了的腿在街上乞讨时,一个对街的女先生递给了他一支糖葫芦,他尝了一口,是发自心底的笑,他对那女先生道,世上原来这么好吃的东西。真甜。一是真的甜,他看过那糖葫芦几次,但一直没舍得买一只,因为买糖葫芦的钱够他买好几个馒头了;二也是为了讨好这个女先生,让她高兴了能给他更多一些。而他没想到的是,那女先生当时就哭了。还给他找来了个郎中给他看腿病。 他当时觉得莫名其妙,她真是多管闲事,后来却不能不感激她,他当时还觉得古怪,那女人有啥好哭的,难道是反悔了?舍不得给他那根糖葫芦了?后来明白了,别人在同情他。觉得他连糖葫芦都没吃过,真够可怜的。 他乞讨了两三年,其实这几年,他觉得比以前的日子过得舒心得多,没人打他。他还能有自己的钱买东西,甚至他手下还聚了一群小兄弟敬仰他。 可好日子总是结束得快,大弦王朝的那年夏天,热风吹着杨柳树边的水汽飘过来,他正闲坐在一头石狮子下打瞌睡,一个穿着绫锻衫子的中年男子走过来递给了他一块糕点,那男子一脸笑容,和善的面容,他没有多想就吃了下去。然后头晕目眩,天和地都是转的,来不及思索,哐当一声,栽倒在地。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他入目所及,一群脏兮兮的人,面孔嫩的很,蜷缩在四周,头顶上的马打着喷鼻,到处都是腥骚的臭味,到处都是畜生,地下肮脏不堪,屎尿和脏兮兮的稻草凌乱分布。 他脑子里晕了一会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揉了揉双眼,再往四周和外面细细的看去,缓了一会儿,想明白了,这是牛马市场,他听那老乞丐讲过,在一些大地方,有买卖奴隶的专一市场,人贱的跟畜生一样,而这儿显然不再是他原来呆的那个县,那县他早熟悉的哪个旮旯有棵树,有块石头,而这里太过陌生,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他只知道自己被算计了,而他正跟畜生放在一起被贩卖,贱的同畜生一样,他成了奴隶。 第78章 恶纵如山来 赵大赖应了一声。丢了骰子探头往外瞅。 几个在旁边看闲的看热闹,看着马氏那身影儿猫着背在雪地上走,踩得乱琼碎玉,咔嚓作响,屋里倒是烧着炉火,挺暖和的,一个喊道:“你娘怎么还往前走哩!看见他们几个在这儿被吓得了!来个家连堂屋门儿都不敢进!” “什么娘?她□□岁就扔了哥!现在走投无路的来投奔了!谁家伙的认她!要是我铁定把她赶出门了!嘿,你看她手里紧抱的那东西是什么?!” “我瞧看着像是个饭盒!……” “哎!他娘!你别走了!赖哥叫你哩!” 马氏一听赵大赖叫她,再不好往前走,心脏砰砰砰的跳,跟做了亏心事一样,白着脸一点点的转回身来。《蝶恋》:既维亲情难割断,恶纵如山,只合心头憾。若突逢他落难,忍将冷眼从旁看。 马国罴这话不是假说的,说做还真的做了,他以前在乡间的时候也就是偷鸡摸狗的,不然怎养出来马大苗那样的性子,每次她爹拿话教训她,她都是不大服的,说她短视、见钱眼开的时候,马大苗心想,倒不瞧瞧他自己做了什么。 这种果不是一朝一夕造的,就像那句广告词:see,do. 而人起恶心就是那么一瞬间,成为魔鬼差的也就是一步之遥的距离。 但马国罴起这个念头不是今日就起了,他觊觎赵家的财产的时候脑子里就生了这个念头。 所以发了横财或是突然富了未必就是好事,有时候反是灾。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所以在大弦那富庶之家一般都会买个官做着,有这么个官衔罩着,那敢来上门欺负你、觊觎你的人就大大的少了。赵大赖这回回家,也有不少人撺掇着他买个员外或千兵的官儿干干,还没心动也没商量过这事儿呢,那灾祸一件件的就往头上来。 马国罴心想,这赵大赖跟他是不对盘的,这钱又都是从他那儿得来的,他现今都有仆人了,比不得从前,可叫人一说,都说他是吃白饭的,这赵大赖就跟他心头的一根刺,不把它□□他这日子就过不安生。况如今还有个瓦子,叫他主动给是指望不上了,让他签个交换书都是难的,可不把它拿过来他怎么甘心? 就说动了家人,要把赵大赖给害死。好容易把众人给劝说动了,马国罴想让马氏下手。 马国罴跟马氏道:“厨房那个丫头汤饭不是做的好嘛,就让她做一碗,咱在这里边下了药,到时候你端过去,看着他吃下去。等他吃了你再把碗一收,赶紧离开,谁知道是你干的?都道他是因亡妻抑郁而死了,咱直接把他棺殓一收,他又没别的亲人了,谁去告?谁还去查?保准万无一失。” 可到底是她儿子,是她肚子里的一块肉啊,叫她怎么下的去手? 马氏道:“你要害他便罢了,我也不管了,可你叫我动手,你这不是想逼死我!我再不把他当儿子那他也是我亲生的,你让我把□□端给他吃我这一辈子我都安生不了啊!只怕他夜夜来找我!等我死了你让我怎么去见他爹,他列祖列宗,这杀儿的罪,那是要下地狱的啊!” 马国罴斥道:“什么地狱不地狱的?你就想着他是你儿子,你怎么不想想你女儿?!他好的时候连个像样的房子都不肯给咱们住,叫他爹娘在外头租着住?!现今他神志不清了好把那铺子给咱了,等他清醒了他会不把咱现今这一切都要过来?!到时候你闺女还能过好日子嘛!你自己还有这小厮丫鬟伺候着每天吃香的喝辣的吗?!这做人不要光讲眼前,你把他这饭给端过去了,咱一辈子都过得是荣华富贵的日子!你不端,你就等着他好了,咱们继续过那看他脸色,一穷二白的日子!看你女儿在她丈夫抬不抬得起头来?!” 这话实是会说,就说到马氏的心病上了,别的在其次,那女儿却是马氏疼到心尖尖上的人,不忍她受一点点苦,这人就是奇怪,你说她是个自私的、糟糕的人,可她偏偏又为另一个人甘愿奉献自己的一切,而这个人还未必多把她放到心上。 马氏嗫喏着嘴唇道:“不会的,大不了我赶明儿求求大赖,把那一百亩田留给苗儿,就这点东西,想必他不会放到眼里的。” “你能打包票吗啊?!你以为你求求他人家就白给你了!那他媳妇在世的时候那都是一挤一挤半年挤一回才给你扔两块银子!等他再纳了新人你道他那新人不会想着把什么都挣到手里来?!什么东西有握在自己手里牢靠?!你道到时候他那蛮力他那帮兄弟有什么你捞得住?!你就不长长教训?你就忘了上次人家怎么打咱们的?!怎么欺负咱们的?!你道他把你当娘,他要把你当娘他那帮兄弟会有恃无恐的欺负咱们诬赖咱们?!况且他那个瓦子你就不想要?你想想以前你过的啥日子,现在过的啥日子!等咱们拿了这瓦子再把它卖掉,再买个两三百亩田,乃至买个员外当当,那是光宗耀祖、坟头都冒烟的事儿!等咱到时候再回去柳州,改头换面,那以前欺负咱的人你看来不来巴结咱,岂不扬眉吐气!” 一张美好的蓝图铺在眼前,马氏也想着他们到时候回了柳州,再遇见那时候熟悉的人,看看他们如今绫罗绸锻,马车随从,那艳羡嫉妒的目光,真是做梦都能笑醒的事儿,这样的场景一辈子想起来都是舒畅的,可是……马氏快哭了:“我这真的是干不了,我一想起来要给他下毒我这就打心里发怵,要是叫他给发现了,咱们都活不了!” “你发什么怵?你就跟以前给他送饭一样,就端过去让他吃了!费你多大劲儿?!我是让你下毒了还是怎样?这毒我下,你就当不知道,把饭端过去给他吃成不成?!” “可是,可是……”可是她心里就存了那饭里有毒的想法,她下不去手啊! “没什么可是的!这事儿你要是不干你就别呆在马家了,我明天给你拿个休书你就滚出去吧!反正你也不为这家着想,留你也没用处!你这么大年纪了我也不指望你生儿子了,等赶明我再纳一房让她生个儿子出来好继承家产!” 马氏没想到马国罴会这样说,又惊又怒又怕,浑身发抖:“那铺子还是我弄来的!你现在把我扫地出门,就是苗儿她也不会同意!” 马国罴语气阴冷:“那是去送饭还是你被赶出去你自己选!” 马氏争不过他,最后回了自己的屋里呜呜的垂泪哭泣,她怎么可以被赶出来?她不想被赶出来啊!她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好日子,她就跟那富人的太太一样,人家见了她叫奶奶,给她捶腿,给她端茶送水的,还有人给她做饭给她打扮,这样的好生活她怎么愿意丢了?再回到那以前的苦日子去?她这一辈子都没过过什么好生活,年轻的时候嫁了个酒鬼,整天不是被打就是被骂,后来又嫁给了马国罴,他会说一两句好话,可他又是个偷鸡摸狗的,跟着他也没什么好日子过,吃糠吃野菜的,想想这大半辈子都过来了,可那好日子过过几天哩?一想来真是越想越心酸,她咋那么苦命哩?! 这大赖不知怎的,她是稀罕不起来,跟她也不亲近,她看着他,就想起来他那爹,既恨的慌也渗的慌,哪跟苗儿一样,又贴心又乖,那赵大赖于她,比个陌生人还不如,她对陌生人还不恨哩! 马氏想来想去,想到最后,决定这事儿她还是干了吧,不论怎样她都是不能被赶出门,她还等着苗儿赶明儿给她生个孙子出来她抱哩!她怎么能被赶出去?!又怎么能容忍她丈夫再纳个别的年轻貌美的姑娘回来,再抢她女儿的家产?!那时她还有什么地位?不是越看越被讨厌?! 越想马氏那心越黑,越想她可能遭受的苦马氏的心就越狠,要不是她当年救了他,这会儿哪还有他哩!更别提那富贵日子过着了!要不是她冒着生命危险把他送出来,他早就被官府逮去砍了,他应该□□岁的时候就死的,他这命是她给的,现在她收回来那也是理所当然!她是他娘,他这一切都是她给的,她无论怎样待他他都该感激,况且他不是也不想活了嘛,他想追随着他娘子去九泉之下去,现在她给他喂了毒,让他过去也是成全他,毕竟他活着这么痛苦,还未必有他在地下呆着快活哩!他也解脱了,她这也是在帮他。 马氏越想越是这么回事,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就痛苦那一会儿,解救的可是大家,他死了,他自己好,她也好,她女儿也好,他们这一家都好。只要他们这一家好,其实做做也没什么,她就跟平常一样,把这饭端给他,想想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马氏想通了也不哭了,擦了擦自己的泪,想着自己这么做可都是为这一家。 让厨房那丫头做了汤饭,要说这丫头的汤饭也是一绝,几丈远都能闻见香气儿,做好后马国罴就在里面下了药。 马氏问道:“你这药行吗?” 马国罴的眼里阴戾:“保管让他吃下去两口就见阎王,我问过那卖药的了,就这么一点点碎末,就能毒死只老鼠,有效验的很!这又下了一整包子,保准没吃两口就没气儿了!” 马氏点了点头,大冬天的,拿了厚厚的棉布把饭盒给裹住了,自己拥了拥身上的厚衫,抱着这一盒饭出了门上了马车去往东大街赵大赖家去了。 却说这寒冬腊月,赵大赖这一帮兄弟怕他再想不开,都齐聚在他家里没日没夜的赌钱吃酒,投壶作耍,外头冷了到晚间有的也不回去,反正也没家住,住的是那破庙,赵大赖这地儿也宽绰,干脆就住他这儿来了,整日吵吵闹闹的,没个停歇,又拉着赵大赖一起作耍,倒把他那情绪弄得好了些,除了一个人的时候忍受不了,吵吵嚷嚷的他也没那么痛苦了,只凑在一块儿玩的热烈,倒望着别人留在这儿。他这会儿最受不了的就是静。 这马氏去赵大赖家,哪想到他这一家呆了这么多人。 抱了饭盒下了车,见门开着,直接推开了门,没走到堂屋跟前,就听到吆喝吵嚷的声音,马氏一愣,往前挪了几步,凑到那门首边儿去瞧。待看到屋里聚了一大堆汉子,乌烟瘴气的,那几个往死里揍她们的几个汉子也在其中,马氏看见一惊,一吓,心脏怕的没跌碎出来,暗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碰上这群阎罗王,不把人打死先把人吓死了,马氏浑身哆嗦,怕的脸发白,就要往后撤。要让他们发现她在这里边下毒那还有命吗?!这么多人,怎么还能送饭? 刚要迈着脚快步往后跑,哪知有人眼尖竟瞧见她了,还偏偏是识得她的,见她猫着腰蹑手蹑脚的要往后跑。跟那鸡见了黄鼠狼一样。呸!什么比喻! 余五瞧的嗤了一声,高喊道:“哥,你娘来了!” 张三照着他脑勺给了他一巴掌:“哪个哥哪个娘?!谁的娘?” 余五揉了揉后脑勺,不满的瞪了张三一眼,朝着赵大赖喊道:“赖哥!你娘来了” 第79章 情百无一用 话说赵大赖也往外瞧了瞧,马氏不得不转回身来,脸惨白的跟一张纸一样,赵大赖道:“来了怎不进来?外头冰天雪地的,怪冻人的!” 马氏磨挲着包饭盒的棉布套子,嘴唇不知道是冻的发紫还是吓的发紫:“也没什么事儿,就来看看你,你这好了我就回去了!” 得赶紧回去,赶紧回去,马氏心急的想,这儿这么多人,不管叫哪个觑出她的目的,她这回都活不了。她那腿也抖起来。 赵大赖看了她那乌青的脸一眼,又看她那冷的发抖的腿,眼里掠过不忍,心道到底还是自己的娘,前些日子照顾过他:“进来坐一坐再走吧,我与你倒盏滚茶吃!” 马氏那头摇的跟拨浪鼓,神情局促不安:“不坐了不坐了!你爹还在家等着我哩!这也快到晌午了,我这就回去了,你们继续耍子!我不搅扰你们……” 一边说一边就想转身往后走。 这时候黄大胡从那人堆里挤出来挤到门首,刚早听到有人说带饭的声音了,一眼瞧见马氏抱着个饭盒样的物件儿,眼一亮,跟饿狼碰上羔羊一般,喝道:“嘿!你莫着急走!你那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跟巨雷一般的声音,有些人就是吓人,不知怎么练出来的戾气,他光站在那儿你要怵上三分,况还有被狠揍过的阴影,马氏身体一抖,说不出来个囫囵话,结结巴巴,紧抱着饭盒摇头:“没什么没什么……我就不在这儿留了,你们继续耍……”说着头一迈,身子一转,依旧想要往外快步走。 黄大胡饿的肚子咕咕叫,他哥这儿连个煮饭的娘儿们都没有,每吃个饭还得跑出去买,冰天雪地的,那风跟冰锥子一样往骨头里刺,谁乐意出去?!一眼瞧见她是送饭来的,哪容得她出去?! 抢上去三步并两步就追上了马氏,一把拽过她,“让你莫慌走!你着急作甚!俺又不会吃了你!”一边高喊一边霹雳手段劈手就夺过来那饭盒,马氏死抱着,可她多大力气?哪儿抗得过黄大胡一个蛮汉子力气,再拼命的护着被黄大胡眼一瞪推搡了一把就这么给抢过来了! 黄大胡冷哼了一声,抢过来一边拎了两下,拆开棉布打开饭盒,嘴里不满骂道:“你这个娘儿们也忒小气!就因着俺们打过你,连个饭也不给吃了!你不就是送来让吃的!这再拿回去算得什么?!” 一边说一边已打开了饭盒,喷鼻的香气溢出来,还真个的是饭,带肉的汤饭,黄大胡兴奋的喝了一句“他奶奶的!还真个的是饭!” 但倒没敢先吃,还举着饭盒子问了赵大赖一句:“哥你吃不吃?!” 赵大赖拧了拧眉头,是有些疑惑的,既来送饭但作甚不把饭留下来,还说没事儿?但也没往深里想,只看着黄大胡那饿狼一样的眼神,看饭那目光跟苍蝇看血一般,就道:“我不吃!你吃吧!” 黄大胡大悦,哈哈一笑,直接下手就要捞肉吃,马氏吓得心往嗓子口一跌,浑身的警戒都提上来了,崩成了一根弦,心突突突的跳着,不能让他吃!千万不能让他吃!他吃了她就死了!所谓狗急跳墙,竟急中生智,跟只鹰一般往前狠力一扑扑了过去,势必要扑倒那饭盒子! 千钧一发!哪知黄大胡的蛮力,一见她扑过来眼尖早瞧见,一推就把她推了个仰扒叉!但这回真让黄大胡生了一肚子的鸟气!径指着骂道:“吃你两块肉怎么了?俺哥吃跟我吃那是一样的!你不要忒小气!” 说着拎起饭盒子连汤带肉都倒到了嘴里。 马氏哪拦得住,被这一下子惊的目瞪口呆,两只眼珠子定定的瞧着他倒到嘴里一嚼一嚼的,似那噩梦一般,更似那定格的画面,渗人的嚼动声,上下齿咬合的画面,嘴唇蠕动的画面,双腿一软,瘫软在地上。身体似木偶,僵硬的想动都动不了半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她完了,她一家都完了! 他吃了汤饭! 食了□□! 那她,她…… 不,她不能让她女儿有事,不能! 不知道从哪儿猛滋生出来的力气,马氏使了浑身的力数又往黄大胡身上一撞,黄大胡正倒着盒子吃东西呢,眼一抹黑,哪儿瞧见旁的东西,被这么猛力的一撞,没防备,撞的一个趔趄竟跌倒在了地上。 这时候赵大赖也看不过去了,这两人做什么呢,他娘也是够了,不就吃你碗饭?你夺来夺去,还把人给撞倒了,真个的不讲道理!胡搅蛮缠!唬着脸走了过来,在黄大胡就想朝马氏动手,劈头盖脸朝马氏斥责道:“你不愿让吃就罢了!谁倒欠你那一碗饭!至于推来推去再把他给推伤了!起三,你把老子赢得赌钱都拿了,出门去买多多的酒肉来!不吃她这玩意儿了!也不知道你来干嘛!……” 还没话落,只见那站着的黄大胡突然脸一变,啪啦一声扔了饭盒,双手捂紧了肚子,大叫了一声:“哎呦!” 众人被这一叫叫的一惊,都急瞅向他。 这黄大胡紧紧的捂着肚子,衣裳被扭曲的拧在一块儿,剧烈的喘息,叫道:“哥,我肚子疼!越来越疼了!” 赵大赖脸一紧张,这是怎么了?近身急看他关切道:“你是不是刚才就着风吃这吃坏肚子了?!” 黄大胡艰难摇头,没揣测出来他是什么意思,但见他已疼的打滚,在地上翻转着,寒冬腊月的脸上豆大的汗珠,脸都变形了,蜡黄蜡黄的,这疼,实是油煎肺腑,火燎肝肠,满腹中似钢刀乱搅。极为难熬。众人一看不对,不像是普通的肚子疼,都急出了门,凑过来瞅,须臾就围了一圈,一瞧就有人瞧出来不对劲了,那鬼不搭白九是有见识的,一见黄大胡那形状白九脸一变,大声急叫道:“糟了!我见过这症状!这是中毒了!” 但见他急中有智,快叫马二道:“你快去拿粪汁儿来给他灌下去!让他清肠!” 又叫草头神起三:“你腿快!赶紧去请郎中!” 又让赵大赖去拿清水! 众人一听是中毒了,都脸色大变,没一个敢耽搁了,不经吩咐就都跑去忙活了,光那跑去请郎中的就跑去了四五个! 可这个是□□啊!没差见血封喉了!还不是一般的□□,是□□,刚有人舀了一瓢粪汁儿端来,忙不迭的扶着黄大胡的脑袋刚灌进去一口,那汁儿还没进到肠道,就肠胃迸断,七窍流血,大叫了一声,呜呼哀哉了!没气儿了! 整个过程发生的时间不到十分钟,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稍纵即逝,好似你正在看雨,一道天雷突然击过来,击毁了你眼前的树,你眼瞪瞪的看着它在眼前被击中,烧灼,成为黑如墨的碳灰,你一是无法置信,二是恍若梦境,三是恐怖,众人就是这个状态,还在发懵之中,无法对已经发生的事做出直接的反映,平白一个人刚还兴高采烈、力气十足的大喊大叫呢!怎么就突然死了?!众人都惊的急推他急晃他:“黄大胡,你快醒醒!”“你赶紧滚起来!别装死!”“真是不动了?!” 直到医师被拽着急匆匆的跑来,扒开人群,喘了口气儿,走到中央躺着的当事人,探了探气息,摇了摇头。 这是已经死了。 竟然就这么出人命了! 马氏也没想到这么可怕,竟这么快就死了!她竟活生生的盖了一条人命!浑身颤抖,哆嗦,那地上的雪湿了她半个裤子她也没有知觉,手不住的发抖,寒意一重重的渗,从脚底板渗透到骨髓里。怎么办?怎么办?她要怎么办?她是不是要死了?这么多人,等会儿一人一个拳头她哪儿还有命?!就这么要被打死?马氏想跑,可刚试着站了一下,又重重的跌倒在地上,腿软,骨头软,脚软,浑身的力气好似都丧失了,就是想爬也爬不动,好像精魂被从天灵盖抽了出去,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惧勒着,笼罩着,控制着。 医师端看了一下黄大胡的神态状况,但见他七窍流血,流的是黑色的淤血,身体半分动不得,又翻看了他嘴,道:“这是中了□□的毒。已是没救了!” “□□?!”众人视线都跟探光灯似的投向那郎中,大惊失色。 赵大赖问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中了□□?!” 郎中道:“这□□见效快,毒性强,刚才有没有吃过什么东西?” 众人闻言,那白赤赤的探光灯一般的视线都射向马氏,射向那碗汤饭。这黄大胡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过任何东西了!不就吃了她几口汤饭?!马氏脑袋反射性的摇动,任何人在这么剧烈的视线下都无处可遁,无处可躲,就跟暴露在阳光下的潮湿的病菌。 马氏哆嗦着手直摆手:“我我……不是……不是……我……” 赵大赖冰冷看了她一眼,把半撒了的饭盒拿给医师:“他刚吃过这个!” 医师点了点头,问道:“谁有银制的物品?” 马二道:“我有个锁是银锁!” 余五道:“我有块二两的银子!” 医师道:“银子太小,把银锁递给我吧!” 马二依言把银锁递给了医师,医师拿过来往那汤饭中一蘸,再拿出来,那银子竟变黑了! 众人皆为惊恐。 宦老大怒气横生,直蹿的满脸通红,血气,三步并两步上前急冲冲奔到马氏面前,一把拽起她的衣襟:“你这个毒妇!竟拿□□喂俺兄弟吃!我今天不杀了你为我兄弟报仇我就不姓宦!” “不错!杀了他!敢当着面毒死俺们兄弟!把她扔到粪坑里给泡个几十天把她给生生毒死!也尝尝是什么感受?!敢明目张胆的毒害我兄弟!真是好本事!”戾气四生,高呼如雷。 赵大赖那眼里也都是冰凌之气,恶狠狠的戾气!如果他没料错,这饭是要拿给他吃的吧!结果见这么多人在这儿怕他当着众人的面死了,不敢拿来给他,结果没想到的是叫他弟兄给吃了!真是好毒的心肠!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毒的人?毒心毒肺!他赵大赖自认不是心软的人,他杀个人也能不眨眼,可虎毒不食子啊!就算一块冷冰冰的石头捂了那么久也该捂出点温度吧!可这个是他的亲娘啊!亲娘?她为什么要害他?! 赵大赖道:“等一下!” 他这一声,马氏跟遇见救命稻草一般,连滚带爬的朝赵大赖扑了过来,满眼都是希冀恳求,望着她的儿子,眼里都是泪水:“大赖,我是你娘啊!你救救我!求求你,一定救救娘!娘好日子才刚刚开始,还没过够哩!你厉害,你是他们的头儿,你救救我……” 一边说一边哭。 众人一见这场景脸都黑了,陡的难看起来,要是这时候赵大赖还阻拦他们,他就不是兄弟!那黄大胡就白死了!谁下的手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义愤填膺!义愤不平!他要是敢拦他们,敢为这个不是娘的娘说话他就不配他们叫声哥!这个连着那个高喊道:“哥!你要是认俺们是兄弟的话,就不该拦!她先害死了黄大胡,她活该偿命!” “你今天要是拦了的话咱们这兄弟就别做了!不砍死她解不了我心头的一口恨!” “这般无法无天?当着咱这么兄弟多人的面就敢直接把俺兄弟给毒死了!老子就从来没碰过这种事儿!她那贱命!打死她都解不了我心头之恨!该他一家子为黄大胡偿命!” “你也该想想咱们兄弟情谊,别为着你叫了他声娘就寒了俺们的心!……” “……” 赵大赖声音冷冰冰的,比腊月侵入骨头的寒风还冷,瞟了瑟瑟发抖紧抱着腿满眼祈求他的马氏一眼,心道这世上的事,风水真是轮流转,有他小抱着她的那天,就有她满脸哀求抱着他的那天,赵大赖眼里毫无情义:“我不拦,娘,我只问你一句,你本来是不是想把这汤饭拿给我吃的?” 众人都是一呆,没人再叫喊,静了下来,什么?是拿给赵大赖吃的?那要害的人原本是赵大赖?!众人都被这话语惊恐住了。 马氏也被吓着了,眼里掠过心虚,但旋即就哭喊道:“大赖!你也看到了!我这饭本就不是给他吃的!是他抢了过去要吃的!我拦了啊!我抢了啊!可是我拦不住啊!不是我毒他,真不是我毒他!儿啊!你救救娘!娘还有女儿哩!娘还没活够,真不是我害了他……” 那哭声,真是可怜,嚎的人耳膜疼,压骨压肺。 答非所问。 赵大赖听着这个答案,看着她那双眼,一直死死盯着她的眼,那抹心虚被他牢牢捕捉住,语言可以说谎,表情可以说谎,乃至动作可以说谎,但那双眼想要说谎却是极难。 赵大赖道:“不是给他吃那是给我吃了?”说这句话时从骨头里渗出来的寒意,一层一层,他意识到,他什么都没有了,他曾经可怜的那点希冀、那点自以为是都是幻象,这个人哪儿把他当成儿子?试想,那个跟你十几年没见的人了,没患难过,没互相给予过,她对你有感情?把你当成儿子?可怜他对他娘重重的戒心,一点点的戒备着,可为什么要戒备?若不是你在意这个人,若不是你怕她对你造成感情上的伤害,你为什么戒备她?可可怜的是,跟别人在竞赛,在把她当成对手,可她从来没把你放在心上,他哪有资格跟人比感情?百无一用是深情。 马氏哭着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第80章 击鼓传梅花 可她又找不出辩解的借口来。十分的好笑。 “不是是什么?!你在饭里特特的下了□□!特特的赶到我这儿来看看我有没有好?!难道你兑了□□大老远的过来是喂狗喂猫吃的吗?!我是怎么着你了你要毒死老子?!” 赵大赖冷冰冰的看着眼前的人,血缘算的什么?生身算得什么?没缘没分的就是没缘没分! 赵大赖一脚踹开了马氏,直把他踹的翻倒在地,马氏哀哀哭泣:“不是我要毒你,不是我?你是我儿啊!我就是再坏的心肠怎么会想着去害你,你就让他们放过我,你就原谅娘一回吧……” 不是她那就是她丈夫了?赵大赖两步回到屋子里,片刻后拿了刀棒出来,指着地上的女人吼道:“随你们怎么把她给弄死!他不是我娘!另我要去马家把马家一家都给砍了,哪个敢跟我去?!” 不是没听到说马国罴敢对他娘子生出妄想,砍了他的心早有了!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你对我不仁,我对你不义,你要害我,我砍了你连带你的心头肉!公平的很! 马氏一听要砍她一家浑身抖的跟筛糠,可没一个人管她! 赵大赖这一问,应声激烈,但也不是全部,还是那七八个,其他人都是要过日子的,谁要缠上人命官司?这七八个是刀尖舔血过来的,是不要命的,一听杀人不但不发怯,倒是兴奋的很。 个个拾了棍子拿了刀棒跟着赵大赖身后出了门去。 …… …… 并上被杀的丫鬟小厮,一连共出了十条人命。可谓是青州府的大命案。 街头巷尾无不谈论此事。 也该曲进才倒霉,这刚上青州任知府,还没做几天,油水一点没捞着,先碰上巡按大人下来督查,做官的人心惶惶,不但没油水,还把原先在同知州任上捞的油水给散尽了,巡按刚走,还没歇着几天,自己身上的病也没好利索,又碰上这么一桩人命大案,报到上级,被严厉要求一月侦破,也是够焦头烂额的了。 好在这件事易破,或者说没什么好破的,根本不需要破,因为曲进才已经有栽赃陷害的对象了,赵大赖。好容易逮着的机会,管他是不是,他都会趁机把他给弄死,况且有两条人命都是出现在他家里的,就是他想洗脱嫌疑他也洗不掉。 赵大赖本是有机会逃出去的,他杀完人立即逃也逃得出青州府。可他突然想到计氏还没有安置,她没了丈夫,家中就剩了她一人,以后还怎么活,于是又匆匆回来把瓦舍给卖了,要安置计氏,另把计软生前喜爱的东西给贴身放置了,预备带走,这么个档子,有人发现了,报了案,赵大赖并着其他许多人被逮进衙门。这么一桩人命大案,牵扯上的人又都是往日里欺压他们的无赖恶徒,赶来看的人如同过江之鲫,都是来看好戏的。 这桩案子连审了七天,直审到了腊月中旬,其中赵大赖被严刑逼供,最终的结果是洗脱了众人嫌疑,独自承担了一切罪责。被判死刑,定于明年春执行。青州府百姓一看案子处置结果,无不拍手称快,都叹新任的知府是个清官,为青州除去了当地一害。只差聚在一处相互庆贺了。 腊月中旬,天上又落了雪,下了一天半才刚刚有停的架势,世界是银装素裹的,白茫茫的覆盖着,挥洒着,将聚闲堂装扮的比往常更美的天人合一。 沈荆戴了个斗笠踏着乱琼碎玉,往计软住的院落里来,往日里这处院落里花木幽森,显得阴沉沉的,今日叫积雪一盖,那枝子承受不住重量,咔嚓一声,木枝折了,蓬松的雪亦落了一地,掀起一片似烟似雾。再叫风一裹,如同琼花四散。 沈荆在雪雾中眯了眯眼,感到雪气扑面而来,似潮湿似干燥,脚步微滞了一下又穿过小径,往启开门的屋子走来。 计软没什么事,大雪天里,半伏在几前看丫鬟焚香祷告,片刻就满室幽香,计软做不来这高门大户的雅事,甚至才来的几天还觉得这香气不好闻,干干净净的空气她以前想闻都闻不到,郁闷空气被这香气给糟蹋了。但现在闻久了也习惯了,甚至能感到一丝享受在里面,尤其是吃茶的时候、冥想的时候。 正看的入神,突听到脚步声进了门来,计软一抬眉,觑见沈荆戴了个乌青色的斗笠,身上倒没穿蓑衣,穿着件银鼠短袄,罩了个雅青色的鹤氅,穿的倒甚是厚实,但不嫌臃肿,反觉好看,计软抬了抬眉:“兄今日不是要处理事务?怎有空闲过来?” 沈荆被小厮服侍着将斗笠给取了下来,他自己又把外套的那件鹤氅给脱了,递给小厮,道:“处理完手头事务,看窗外大雪纷飞,忽觉心头空荡荡的,访景怡情,迤逦而来,不觉至此。” 计软笑了笑:“那便过来坐下吃杯茶吧?” 沈荆依言,在计软对面席地而坐,计软倒了杯刚烧好的滚茶与他吃。 沈荆白皙的手握住茶杯,凑近鼻端嗅了一嗅香气,方放到唇边品了一口,道:“这是何茶?香味馥郁,又别有一股清气在里头。其味甚美。” 计软道:“多谢兄抬举,这个是瓜仁香茶,是俗人喝的东西,难为兄觉得它味美。” 沈荆道:“什么俗人雅人?你倒将我归类在雅人之列了,你得说出一个缘故来。” 有什么缘故不缘故的?计软是处出来了,沈荆是高山白雪,她是下里巴人,他就跟一本艰奥古涩偏又有雅气有邪气的书,引人惊叹欣赏,但靠近了是要头疼的:“哪有什么缘故?看你平日喝的是天山金针、君山银针,一个个都是天价,这瓜仁香茶稍微有些钱的百姓们都喝的起,所以我说它是俗人喝的东西。” “你这结论好经不得推敲,那为兄平日一茶一饭也都是下人煮出来的,买回来的食材也都是菜市上买来的平常食材,价格一般,这不又变成下里巴人了?” 计软笑了笑:“说不过你,对了,我让你打听的我官人的事怎么样了?” 沈荆眸光闪了闪,转了转杯子,唇边擒了丝微乎笑意:“这离了就不该叫官人了,赵大赖已被放出来了,现在在家呆着,整日与人吃酒赌钱。” 这又被抓了乃至被判了死刑沈荆自不会说。有什么必要说哩? 计软心口滞了一下,心道吃酒赌钱做什么?她现在没了他岂不正好把外室收为内室?不过这样也是正常,现在也没人管束了,他好自己耍的自在。说不定他早厌了有人拘束的日子。唇边轻嘲了一下,据沈荆说的情况,那这风波还不算过,况外面冰天雪地的,看来她还要等等,至少等到明年开春。她才能趁机离开。 又浅饮了一口茶道:“我在屋子里呆的烦闷,再坐下去又要睡着了,不如咱们玩游戏吧?” 沈荆道:“好是好的,不过弟会玩什么游戏?打骨牌?投壶?” “这两个我都不熟练,尤其是投壶,被教了多遍,总是赢不来,不如换个游戏,击鼓传花怎么样?” 沈荆放下杯子:“年关将近,正该耍一耍,自然是好的。只是人数……” 沈荆抬眉扫了扫四周,见屋里服侍的有两个丫鬟、两个小厮,自己过来带了两个小厮,加上他两个人,统共八个人,也是玩得起来的,便道“人数也是够的”,又对小厮吩咐道:“你两个,一个去拿面令鼓来,一个把莺哥儿给叫来,让他来击鼓。” 而计软则吩咐了个丫鬟去摘梅花。 下人分别领命了下去。 须臾以后,鼓并人都被领了回来。行了个礼。丫鬟也拿了一枝新鲜梅花递了过来,沈荆接过梅花道:“桃花髻暖,杏叶眉弯,一片春风。便行个春风眉弯的令。” 计软点头道:“这个寓意好。” 莺哥已站在了鼓前,看着众人笑道:“这花儿到谁住了,不但得吃个酒,也得说个什么好。” 沈荆笑道:“依你看,要说什么好?” “少爷的诗好,本该说诗,可小的们哪个懂诗,不如说个笑话儿!” 沈荆笑骂道:“你个贼囚子!这场上除了你擅讲笑话,哪个比得你?你在上面击鼓,我们在下面不是成了演戏的,空惹你嘲笑?” “哎呦呦,少爷说哪里的话?小的怎敢嘲笑少爷?那依少爷说,要讲个什么好?” 沈荆想了想,也想听笑话,笑道:“依旧说笑话吧,说的不好笑的都由你来顶,你要是说的依然不好,便罚饮三杯!” 莺哥哭丧着脸,心里实是乐意的:“少爷的命令,小的敢不从?” 第81章 遇风云化龙 大年初一,家家灯火,爆竹声累累,欢天喜地,祭拜天上各路神仙。何其热闹! 而这一天,高升用银子打通了青州府牢狱里里外外守狱的狱卒,又着了赵大赖的一帮兄弟去解救,到狱里一把迷烟醒着不醒的都不醒了,吃酒的不吃的都晕了,赵大赖逃狱成功后,被高升安排着,让他们一路水路先至江苏,再由江苏绕道至河南,晚上走水路恰好是顺风顺水,也是上天助人,顺风顺水即便有人来追也追不上。 高升原本想的就在山东投兵是最好,但如今犯了命案山东也留不得了,好在他父亲是在洛阳,在洛阳投兵也是上策。于是让几人带了银子干粮,船不停歇的先前往江苏,再换旱路拐道去洛阳。 赵大赖等人一路饥食渴饮,昼行晚宿,一个月后方至洛阳。 二月初的洛阳城。不见暖意,仍是料峭陡寒。几人站在洛阳城底下,裹着棉袄,抬头望去,见城上旗幡招展,枪刀密布,吊桥高拽,告示四张。守门军士如狼似虎,高挂盘诘奸细大牌。 卞八是识字的,想要凑近去看榜文,白九拉了他一把:“兵荒之际,恐招猜疑,不如咱们直接去报献为是。” 赵大赖同意其说,几人竟到城门下,高声叫道:“我兄弟九人是来投献的,烦长官通报。” 那守城军士回道:“投军的进南门。俺这里单管人客出入的,南门上有招军旗号,你们过去!” 于是几人转到南门,果见招军旗飘摇城上。赵大赖与军士通了来意。军士报过,蓝旗手引入,见游击府。 游击府问他们姓名来历。赵大赖呈上手本,游记府接过,但见其上写道:“投献人赵大赖,年二十六,宦老大,年四十,马二,……幼习韬略,长攻战具,十八般武艺,艺艺皆精,……皇上俯体恩将,敕旨招士援边,千里投献,可为前部。荐者大将军高平。” 游击看了手本,着了一惊,再看荐人名姓,更是大为吃惊,忖道:“我说他是投军的,原来早已有荐书在此。” 赶紧叫请起,说道:“大将军正是本官的上司,他的荐书,本官原该一字不差的执行,只如今投兵有条朝廷下下来的规矩,不好废弃,你们若要守边,还得面试武艺。” 几人面面相视,眼里毫无怯色,倒有兴奋之光。都道:“这个是应该的。”“马步水陆强者便来!” 于是游击命八营教师与他们比试,其他人倒罢,二十招五十招才赢得来,独这赵大赖多则三合,少则一合,不管你使的是木仓是锏,是棒是槌,是刀是箭,他都五回合之内把人干倒,半日工夫已连伤十二人。 正是金鳞本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得放到合适的位置上来。 游击一见,大为震惊,大弦三五十年和平,如今兵弱将弱,尤其是良将稀缺。这游击观毕十二场较量,很是高兴,顿生爱才之心,哈哈大笑道:“不但刀棒难有人匹敌,弓马也身为娴熟,果是好武艺!便着你做个军中副牌,你意下如何?!” 赵大赖领命。游击又把其他几人一一封官,此事告一段落。正是机缘巧合,一朝显达在望。 三五月,春日已至。风和日丽。鸟语花香。柳已抽枝,树已发芽。处处皆是红情绿意。 聚闲堂亦春意浓浓,减衫轻装,看南归燕在屋檐下来回飞去,筑巢忙个不停。 老态龙钟的冬日蹒跚离开,婀娜妩媚的春日轻盈而来,沈荆这心却一点也不轻盈,反是愁深锁眉头。 他屡次明里暗里向计软暗示心意,却只得来模棱两可的回答,她的心思,他是一点都摸不着,用软的,她都是笑一笑,不放在心上,用强的,他又做不来。 他又不曾追求过女子,这般反反复复,倒把自己形容都磨的销了,想来想去,这天两人一起读书时沈荆下定决心抄了一首诗试探计软心意。 抄的却是曲子里的一段话,曲名是《殿前欢》,但见纸上写着: 才出门儿外,早见了五百年;相思业债,若不是解裤带,露出风,流态。这冤家怎凑满怀,更着那至诚书撒尘埃。拾柬的红娘,右针线儿里分明游玩。只见他素性聪明,那时节愁闷心变。 计软正给他磨砚擦桌,见他递过来一张纸,便移回素手,接来览看。 待看毕,不由脸色通红,气的发抖,这沈荆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她跟前说话越来越放肆,越来越没拘束,越来越涉邪,她虽是个有夫之妇,现在不合规矩的住在了他的养闲堂内,但也禁不得他这般侮辱!今日又拿来这么一封涉邪的诗来给她看!真是够了! 猛一抬眉,却见沈荆竟也是满脸通红,计软一愣,要斥责的话仍是没有停顿就出了口:“沈荆,你是千金贵体,名门显宦!我是个小门小户,有夫之妇,我敬重你!但是你不能拿着这种东西明目张胆的来给我看,明目张胆的侮辱我!……” “我不嫌弃你……”沈荆猛的出口。 计软一噎:“什么?” “如果你愿意,咱们现在就可以拜天地,我愿意娶你,我们共结丝萝。” 计软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这厮疯了吧?可是这些再一回想她也并不是没有任何察觉,她也有所感觉…… 沈荆看着她那桃面,心尖却是一颤,这是他肖想已久的人儿,若穿上碧玉罗裙,轻轻绣履,定是天仙一般的人儿,脑子一发昏竟挽过来欲求欢,会。 计软哪料到平日温文守礼的人竟做出这般举动,一把推搡开他:“兄请自重!” “白玉久沉,青春难再,事已至此,守尚何为” 说着上前欲卸罗衫。 计软气的脑子发昏,冷眼看向他:“这不是守不守的问题,我一直敬你是谦谦君子,温文守礼,却不想你做出这般禽兽举动!若你今日动我一下,咱们恩断义绝!” 沈荆眸光一滞,伸手的动作停住,计软猛的推开了他,跑了出去,直跑了几个院子,才停下来扶着棵树气喘吁吁的喘息,胸腔里心跳的跟擂鼓一般,不行,不行,她得出去,得出去,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刚出了虎群,又入了个狼窝。 计软闭着眼,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想不出来个头绪,想不出来办法,直站了半晌才回屋,沈荆果已走了。 其后接连三五天,沈荆都不曾来找她,计软才略略心安。 这天清早起的早,看到丫鬟昨天摘的几枝桃花放在花瓶里都快蔫了,计软便把花瓶里的旧水倒掉,又舀了新水往里添。 刚舀了新水沈荆便至,站在她背后望着她的背影凄然无语,计软有所感应,一扭头就瞧见了他,见他有些憔悴,脸一变,又转过身来仍自往瓶里添水,不搭理他,她还是有些着恼的,那天的怒气并未消散,希望他其后也不要有出格举动,她很烦他对她做什么。 沈荆站了一会儿,看着她添水:“卿能惜憔悴,独不念人断肠乎” 计软添水的手一顿,沈荆好是好,可她对他没什么感觉,也仗着他的纵容实是有些放肆的,眉拧了一下:“人自肠断,与我何干” 沈荆苦笑了一声,怔怔的伫立了一会儿,半哀半切叹道:“弟实乃铁石人耶!自兄拜弟丰姿,即梦寐不忘,屡向弟吐露真心,却不得弟半分垂怜,使我空池虚馆中,月朗灯残时,度刻如年,形影相吊。将要离去,弟之赠画犹在目前,温语软言尚在耳边,何忍相弃!欲留,然一片衷肠热心,却对之冷眼。因此千回百转,食减容消,昏昏欲死。无非因弟。弟何无情至此乎!” 言毕,情之所痛,不觉泪下。 计软听的也是耳鸣,心口一滞,扭头看他,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哪成想这沈荆竟是流泪了,活了这么久从小到大还没见过哪个男人在她面前流泪哩,一时着了慌,哪还有心思再恼,一手忙递了手绢与他,一面结结巴巴的找借口回他:“我又不是草木,并非无情,只少爷是达官显门之家,千金贵质,我不过是村庄庸贱。就是如今跟随少爷拂几拭砚,陪伴读书,已上万分僭妄。又焉敢越礼犯分,思附乘鸾。万望少爷体谅我心,少爷快莫流泪了!” 沈荆那泪已干,道:“我观你多日,你也并非是在意门第的,正是佳人有意,那怕粉墙高万丈;红粉无情,总然共坐隔千山。我三五日不眠不休,心里只是思你,你却不肯来探望一番,焉说有情?现在又何苦借着门第之见来糊弄我?” 计软又头疼。沈荆太能算人,把人看得清清楚楚。 正纠缠着,突然听见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往这儿闯,一边高声叫道:“少爷!少爷不好了!” 声音甚是焦急。 沈荆脸一变,看着闯进来的是管家,眉心微微一蹙,但就是一瞬,再看沈荆,仍是和煦的一张脸,道:“怎么回事?” “老爷传来书信,说是朝堂上得知,北戎犯寇,把北京城给围了,掳掠金银子女不计其数。咱大弦兵力敌不过,山东、河北不少地方,也传闻都被北戎兵给破了。咱虽在山东之南,但老爷有信,说青州富庶有名,北戎兵定来屠掠!让少爷带上家当,赶紧往江南去!避避难!” 一闻此言,在场之人脸色都大变。 沈荆猛抓着管家手臂:“那父亲母亲呢?” “他们都还在洛阳城中,北戎兵还没攻到河南,皇上还没下令南迁,况且洛阳城有最强的铁卫,最厉害的兵力,即便北戎兵攻来了也不碍事,有他们护着呢!少爷不必担心。” 沈荆点头。 第82章 战乱时逃难 到这个时候,沈荆也没心思再关心这儿女情长的小事了,急令人收拾行装马车,又急急买来家丁护卫,把值钱的铺子都赶紧变卖,但却不好卖掉,正自愁,而过不多两日,果不其然,闻得济南府也被破了。 此时已是人心惶惶,还有那地方土贼,趁着人心慌乱,四处放火,招摇说是北戎兵来了,四处吓唬人家,好趁机抢财。 沈荆听得北戎兵的险恶,一路势如破竹,便谋定是要逃的,只偌大的房室家计,卖不掉,又难以携带,若是仓促中被北戎兵掠走了,更是出丑。到最后,有一个家生子愿在这儿守着,看管着房子,沈荆便留了他,要带计软上马车往南边逃去。 而计软突然想到自己的母亲,怕她一个人在这纷乱的时候遇上什么不测,又请沈荆帮忙带上了计氏,计母还以为计软死了呢,两人见了面又惊又喜,相对哭了一场。开始时候计氏不愿意走,经不住计软劝说,又不愿离开自己女儿,这才跟了他们往南方逃去。 路上逃的人很多,有的是逃了,有的是躲了,纷纷不绝,真个是人心惶动,他们坐的马车也被这拖家曳口逃跑的人流挡住,往前行都是难的,偏还有人突然一群惊慌奔出来,在后面叫喊:“北戎兵来了!”顿时一片骚乱,人乱哄哄的你踩我我踩你,苦叫争嚷不停。真是惨乱。 沈荆在马车里看的眉头直皱,肠子没悔青了,合该不要那家当早两天就走的,碰上这人多乱糟糟的时候,一是走不动,走得慢,二是人多,那趁机作乱的也更多,十分危险。可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只得收回了视线,寄希望路上别遇见什么事儿,能平安走到江南。 计软眉头也是忧,世道果是不太平的,她这才到这里几年,都要开始战争逃难了,若如今单是她自己,她恐更是惶恐,又想若是赵大赖在,逃难的时候他必能护她周全,说不定他自己还能发一笔战争财哩,这就是恶人的好处,他们现在时时担忧有恶人歹徒过来打劫,而要是赵大赖,恐要直接打劫别人了吧! 想到此处,又想也不知道赵大赖怎样了,这回战乱不知他是要守在青州城里还是也往南边逃,若是他留在青州城,这辈子不知道何年何月能见一回了,毕竟也相识一场,情缘断了了了恨意怒意也就无足轻重了,心里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沈荆,要不是他护着,她还不知道这时候要怎么办才好,想到这里,对着他笑了笑,沈荆回了个笑,眉宇微微舒展。 要说他们这一车队也着实扎眼的很,若是携带银票,怕就怕这世道一乱,银票就是废纸一张了,当不得用,因而沈荆带走了不少金银珠宝,也带走了不少粮食用具,能不惹眼?这也罢,偏偏沈荆又长得似天仙一般,身旁又跟了个美公子计软,那路上的歹徒哪个觊觎这俩宁馨儿?哪个不想夺了满车的金银珠宝?但好在一点是,沈荆谋算在先,他们此次出逃,只带了几个贴身的家人,其余一溜都是家丁护卫,而且大部分都是原来从沈家带出来的忠心的武艺不错的护卫,才免得了路上不少贼人的歹心。但盯着他们的仍然不少,跟盯着刺中间的一块肉。 行了一天的路,傍晚在一个破庙前车停了下来。准备在这里休憩。 这里已歇着不少战乱的逃民了,但这方圆十几里地又没个人家,他们也只能住在此处。 几人走进庙内,顿引起一阵骚乱,那骚乱的由头都来自沈荆,众人的眼光绿油油的,跟饿狼盯着吃食一样看着沈荆,也不怪他们,有些人的美就是惊惑人心,况他还是锦衣华服,服装也等级严明的时代不盯着他才怪哩。又有钱又有势佳公子…… 众人都傻傻愣楞的看着他,只道进来一位天仙,险不惊的襄王魄散,宋玉魂消。 计软却直皱眉,直到几人在火堆前坐了下来,计软毫不遮掩的对沈荆道:“你实在太扎眼了,想不引起注意都难,依我看,还是把你弄丑点的好,这样咱们才容易到江南。” 她记得有女人在战乱时把自己弄丑最终逃过一劫的故事。 沈荆明显愣了一下:“要弄丑的人不该是你吗?” 计软心道废话,你一个世家公子难道会不知道男宠很盛行吗?回说:“两个都弄也扎眼,别人也会怀疑两个怎么都这么丑,我把自己的肤色弄黑,至于你,就在脸上加点东西吧?你觉得怎样?” 能被她关心沈荆觉得心是熨烫的,瞧了瞧她,点头。 计软回首就问莺哥:“莺哥,咱们带过来的吃食里边有猪皮吗?” 莺哥正在往庙里抱今晚上要吃的东西,见问他,道:“有的有的,我刚看见马车上有块猪肉,是带皮的。” 计软点头:“好,你带我过去,我割块皮下来。” 须臾之后回来,计软拿了一小块猪皮,还拿了墨汁儿回来,见几人团团围坐,围了一圈。 莺哥叫道:“糟了!厨子没带出来!这饭谁做呀!少爷吃饭可是极挑的!” 沈荆瞪了他一眼。 余人面面相觑,此行出来也没带丫鬟,其他人都不擅长做饭啊! 计软一看众人表情,把涂好墨汁的猪皮放在一块石头上晾着,等着它晾干,而后道:“这饭我做,顺带再熬点浆糊,把这张皮粘到少爷的脸上。” 众人把怀疑的视线移向她,迟疑的点了点头。 计软洗了把手,伴着烟火气息,计软煮了饭,又烤了肉。好在沈荆眯了眼吃了不少,计软把弄好的猪皮贴到了他脸上。又弄碳灰把自己的肤色给弄黑了。收拾停当。 接着的多天,又是朝行暮息,没有停歇的往南逃,要不停的往南逃,离北戎兵越远越好,离战争越远越好。而听北边逃过来的人说,战事越大越激烈了,整个山东都保不住了。 于是他们继续往南走。 按沈荆的计划,是去江南的某个城,那里还开着他的几家当铺和瓦子。 金乌一天天的升起又坠下,树木从抽枝发芽到满枝碧绿,衣衫从后夹袄到轻衣罗衫,天气由料峭春寒到暖意融融,热气逼人…… 直到某一天,杨柳依依,热风扑面,车马繁华,人声如织。 这江南竟是到了。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江南到了。而他们这一路竟是出乎意料的安全无虞,没碰上什么凶险。众人一直提着吊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那疲惫满是尘垢的脸也终于绽出了笑容。 沈荆到得江南的第一件事就是花了一千多两银子买了一处豪华的宅子,有假山有水池,有江南特有的园林,装修了一番,置办了一堆家具,众人入住了进去,沈荆又开始忙着整顿生意上的事儿。 然而没忙活几天,沈荆竟是病上了。 这世上的事总是让人始料不及,原来一直防备的路上的贼人恶盗没出什么大问题,算了那么多,却算不到,一到这里,竟染上了一病。 叫了好多个医师来诊治,口径都差不多,说是痢疾,是由南方瘴气所致。 第83章 江南可采莲 这疟疾说来确不是什么轻症,在发明青篙素之前,疟疾一直就是困扰古代人民的一大疾病,康熙帝还曾患了疟疾差点崩了,甚至倾覆了一个罗马。 然而计软没有这点常识,因为现代人患疟疾的不多,也就不曾多重视,还以为诊治几天就好了,岂知三月之后都无起色,半载之内已是骨销形瘦,花了大量银子网罗各地的医师,见效者仍是寥寥。一年之后,已是病入膏肓了。 眼见着沈荆的病一点点重下去,众人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沈家管家半年前就派人往洛阳捎了信,说沈荆病重,冀望沈父沈母赶紧到江南见自己儿子一面。然而这封信如石沉大海。一封封信接连投出去,都是杳无音信。 直到半年之后,传来和盟破裂,洛阳城被攻破,大弦帝王并一干臣子被北戎兵劫为俘虏的消息。山河震荡,生灵涂炭。 由此也可知,沈父身为公侯,生死已未卜,能赶到江南的希望更是寥寥了。 计软苦于此事,连这条消息都不敢告诉沈荆,怕他再加重病情,她的日子不好过,在这一年半载里让她见识到了什么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什么是万贯家财一朝空,富贵繁华不过是烟云,如今皇上都未必保得住了,何况那些世家大族?又罔论他们这些蝼蚁一样的百姓?北戎兵但凡到一城一地,最先屠掠的就是当地的王孙大臣,侯爷财主,任你以前再富再有头脸,到了蛮夷面前就什么都不是,被当街拎出来当成乞丐侮辱,妻女被污,子孙被屠杀,万贯家产被抢尽,房子被付之火炬,还落得什么? 这些计软没有亲眼见过,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逃难到江南,这些消息她已经听了不止一遍了。说哪个哪个大财主恶有恶报,哪个哪个大官被当众示街。 而沈家也未尝不是在从繁荣到衰落。 沈家的财富主要集聚在山东,然而山东被破,就意味着沈家在山东的财富化为一空。江南沈家的财富不多,也随着沈荆治病网罗各地的名医,花费的钱资越来越多导致家业越来越凋零了。现在都到要卖铺子的地步了。 夏日的晚间,突然落了暴雨,距他们来到江南已有一载了,这天晚上沈荆的状况好了些,不再一味的发低烧,让人传说要见她。 计软刚要休憩,听人通传急忙撑了柄江南的油纸伞匆匆过去,然而这油纸伞实挡不住雨水无情湿了下摆裤脚。 到了沈荆门前将伞竖在了门边,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才入得门去。 屋内下人已被驱尽,只留一豆残黄。 计软觉得屋子不够亮堂,便又点燃了两三支蜡烛。顿时眼似被照亮了一般。即便他们现在生活微有窘迫,然而沈荆的屋子却一如既往的华丽,如同仙邸,芝兰雅室,久而不闻其香,这香里边比之一年前多了药香。 沈荆在几案后坐着,听闻她的脚步声,抬眉,笑道:“来了?” 计软似被他的美色微微晃,又心里掠过悲凉,他比之一年前要瘦了一圈,那原来的玉树临风、意气风发到如今竟变成了一个病美人儿了,然而他的笑容仍是晃人,怔了一会儿,心悸了一下,才走近道:“来了。” 沈荆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计软坐了下来。 沈荆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目露柔色,道:“衣裳湿了,我让人给你拿一件换上?” 计软摇头道:“不必了,湿的不多,等会儿就会干的。” 沈荆叹了声:“你惯是不给人添麻烦,也惯是不给人亲近你的机会。” 计软一怔,道:“不是这样,只是衣裳湿的不多,不必那么麻烦。” 沈荆唇动了一下,没再说话。 计软抬头,那一瞬,一下子落到他的眸子里,似有万丈星河流淌,两人都没移开视线,只听外面噼里啪啦的激烈的雨水往下砸的声音,计软有几分心酸,如果一年前,她觉得沈荆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离她很远的一个贵公子,他的生活方式、高雅的情操、繁琐的礼仪、各种讲究都离她相去甚远,甚至偶尔看那些东西觉得头疼,而来到江南后,沈荆得了病后,她对他生出一种怜惜。 这怜惜或来自于他偶尔在她面前暴露出的脆弱,或来自于繁华到衰落一种本能的感慨悲凉。 外面雨越下越大了。 沈荆先收回视线,把自己桌上摆放整齐的五六个笔砚移了一下推到计软跟前的位置:“我找你原是有事的,我如今已是将死之人了,有件事要托付于你。” 计软脸一变,斥道:“这是什么胡话?你这几天吃药不是好了些吗?你不要悲观,这病你很快就会痊愈的!” 沈荆笑了笑:“谢你宽慰我。但这事是我的一块心病,不说出来我安生不得。” “兄但说无妨。” “如今家业凋零至此,不是我愿看到的,然也不是无药可救,这砚台和笔原是我的爱物,有十数个,当年耗千万集的,如今当去五六个也能当一万两银子了,加之两间当铺可卖去三万两银子。你拿着这四万两着人去买勾栏妓院,大量买入,包括已被北戎兵占领的地方。” 计软道:“为何?” “这场战事导致百业皆废,但独有勾栏妓院这一行只会因着人们颠沛流离无所消遣而繁荣昌盛,尤其是已失去的被北戎兵占领的领土,这些蛮子打胜打败仗,都必要找地方消遣快活,他们的钱又都是劫来的,让他们一掷千金不难,如果敢冒这个风险,把勾栏院开在失地,十年之间必是大赚。” “兄要把这事托付给我?” “不是让你亲力亲为,让你找信的过的人做,这事本是要托付给管家的,可他年事已高怕是做不好,我知你素来有志,不愿拘于后院,我也做不得那困你之人,不如让你飞了。” “沈荆?” 沈荆笑了笑:“倒直称我名姓了,我喜欢听。” “我也知你的志愿,我会按你的名义来做此事,等你好了,这件事仍还给你做。” “好,我累了,你先去吧。” 说是不亲力亲为,但计软事事基本都做到亲力亲为,如果不是担心沈荆,她是必要到北方失地去的,两年之后,沈荆病重。危在旦夕。发高烧的时候是在夜晚,计软跑去看他。 静静烛光,余人都退了下去。 相望无言。 计软望着他形销骨瘦,比之初见之时不知失去多少风采,一场病竟把人折磨至此,不觉大恸。几乎泪下。 沈荆笑了笑,道:“焉有孤男寡女,共于幽室,况黑夜之中……实是件‘孤男寡女’的事。” 这时候还有心思说笑,计软听言,只觉心中悲痛,不觉泪下。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沈荆抖了一下,而后僵硬的身体才缓过来,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 “你倒哭什么?我实不是什么好人,若非我病了这么一场,定然已把你谋在手了。只怕那时你该恨我了吧?” 计软不知道,只知道现在难过难以复表。 沈荆就那么揽着她,夜静静的,有微雨起落,微风轻轻刮过窗棱,有叹息声,有悲哀声:“一卧难起,自谓不得复睹芳容,此亦孽缘所羁,不自悔也。但夙愿未酬,使兄饮恨泉下,卿亦独能恝然乎” 计软直起身:“兄有什么夙愿未了?” “情缘若了,当九泉无憾矣。” 计软怔怔的看着沈荆。 沈荆微笑:“弟可愿与我一段青丝?” 计软点头。 摘了玉冠,头发四散,找了一把剪刀剪下一段青丝递给了沈荆。 沈荆眸色微微动,摘下自己手上一枚玉扳指,同青丝系在了一起。 声音轻却坚定:“情联意绊,百岁相思。” 计软面微微怔,但把手握了上去:“情联意绊,百岁相思。” 沈荆微笑,眼里似有璀璨光芒,又似有痛意。 外面风雨之声似梦似幻。情之真假似梦似幻。人之生死似梦似幻。 “把这放到我棺材里吧……” 佳期不偶惜芳年,设尽盟言也枉然。 情重几回心欲裂,青灯夜雨梦魂颠。 着意花花寻正酣,相思两字用心探。 伤情无奈惶惶处,一嗅余香死亦甘。 沈荆声音静静的,恍若跟世界融为了一体,跟天地融为一体:“今夏江南风景可好?我远在山东,一直听人说江南风景秀异,可惜自来了江南还没机会去看一看。”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果是好风景……” 言毕,溘然长逝。 沈荆年逾弱冠之年,至江南不及三载,溘然长逝,其天命也。 第84章 情若比金坚 沈荆逝去前脑子闪过的最后画面,是与计软同起同坐,共煮或品一壶清茶。一起看书,他时不时的抬头看她。或者月下同坐话心事,倦倦之情,难以表述。情话惆缪,徘徊怅望。 若得这一段心灵相犀,倒在乎那世俗做什么? 雨声噼里啪啦的砸下来,把计软的哽咽声砸的微不可闻,又如抽丝般剪不断,理不清。 三年战乱,世道不安,单单一个女子根本无法生存,沈荆到底是她的依靠的,无论遇到什么麻烦一问他他都能轻松解决,她对他的依赖已超乎了她的想象,除了母亲,计软已是把沈荆当成亲人了。 而他说走就走了。 一块肉被硬生生的从你身上割除了。 藤蔓系在树木上,那树木枯了倒了。 三年多,人生只是在验证“世事无常”四个字。 计软肩膀抖的越发厉害了,这种阴影的痛会持续一生,不是来自爱,是来自于对美好事物的毁灭的无法置信和深深惋惜,就像张国荣逝世时,梅兰芳逝世时。盛世烟花一霎湮灭,化成冰冷灰烬。 她的背影淹没在阴影里。 她念沈荆,不忍他离开。 他身上余香未散,她没放开他,脑子里回忆起的是他们刚至江南数日的画面。 才至江南,他一直在忙,忙了一个多月,这天归至后院猛的在院子里看到了她,便也不管小厮焦灼的催促,在游廊停住了脚步专心看她,计软无事,只是出来锻炼锻炼身体。花影里觑见沈荆,一时起了躲避心思,想着两人隔得远,他未必看得见她,便提了衣摆匆匆要离开。 沈荆瞧见她走,又瞧见她分明看见他了,顿急了,高声喊道:“别后耿耿,子忍不一顾耶” 计软才意识到他是看见自己了,很有些尴尬,走到他跟前,讪讪的,整容朝他施礼。 饶是沈荆对她再和气,再守礼,也感到一股子怒气直奔天灵盖,把他冲的每一个毛孔不在冒气,若非无意,焉躲避至此?!施礼未毕,已被沈荆当紧抱住,恶劣的口气绕在她耳边:“今日乃得手耶!” 计软又惊又怒,急推他,推不开道:“兄何相逼之甚?!天下奇花芳草之多,如何逼迫一个无盐妇人?” 沈荆嗤道:“天下事,非相逼,焉能有成” 言毕,怒气腾腾的抱住了她,也不顾她一路挣扎,径直抱回了屋,抱上了大理石床。勾帘落帐。芳香四溢。 计软被他囚固的半分动不得,怒道:“若被人看见,则你的名就损了!你便不顾一分?日后谁还认你是小孟尝君?!” “为卿死且不吝,何名之有” 言毕,取下她束发所插一根金簪,秀发如柔滑的锻落了下来,他望着那根金簪道,又嗅了嗅她的秀发,眉目中似有沉醉:“情若金坚,白头与交。这只簪可否与我?” “你放了我我就给你!” 沈荆笑了一声,把簪扔还给她,头俯低,在她耳垂上舐了一下,感到她的轻微颤动,他有些沉迷,迷醉道:“放开你是不能了,只卿勿谓书生瘦弱,亦可作鲁莽汉也!” 满脸血红,震聋发溃,计软又羞又怒,脑子却突然格外清醒!她不是没有尊严的,人人都可这般欺辱,沈荆把她当什么? 看了他一眼,计软道:“你莫急,我一向钦慕你的才华,若你能效曹植,对此情此景,七步之内作一首诗来,我便跟了你。” 沈荆睨了她一眼,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何用七步?我立时就来。” 在她发上摩挲了几下:“蝶怨蜂愁迷不醒,分得枕边春/兴。” 手触上她罗鞋罗袜,脱了去:“何用鞋凭证,风/流一刻皆前定。” 手伸上她衣裳,解她腰带:“寄语多情须细听,早办通宵欢庆。” “还把新弦……” 话未落,计软一口咬上了他的唇,把他最后一句诗给堵在了喉咙里,沈荆一怔,浑身僵硬,所有的动作都忘了继续,呆愣愣的,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夏天蝉鸣不休,他渐闭上了眼,喘息声都吐在了她口里。 正是神思恍然,桃花纷飞。 计软却突然猛的推开了他,握住腰带、拎起鞋袜就往外跑,这一下是发了狠力的,沈荆被推的差点没跌下床,张开眸子还在发怔,心里身为遗憾,却又有一丝满意,坐起身瞧着她,他料到她是要借让他作诗她好逃跑的,却不想是更亲近的办法。 因而一时竟不恼她,也不追她,试想哪个女子会主动来亲你?倒有丝窃喜,反可怜的道:“兄这灵台一点,惟卿是图,刺骨穿心,不能少释,弟何忍亲了我又丢下我离开?” 计软真是又羞又怒,不敢看他一眼,不想搭理他一句,满脸郝色,赶紧匆匆忙忙的穿上鞋袜就往外跑。 沈荆犹道:“既未得手,该把金簪与我了!” 计软终气不过,骂了句:“无耻!”跑了出去。 沈荆哂笑了一声,身姿慵懒,如九天之神,闲散的靠在床边,衣衫微散,下衣流淌在锦被之上,口里喃喃,将作的最后一句诗续了上去:“还把新弦整,莫使妆台负明镜。” 此时此刻,计软垂目,将沈荆四散的头发束好,戴上了金冠,又把自己的那根金簪插了进去。 “情若金坚,白头与交。” 赵大赖做梦了,梦里他叫了两班吹手,将着食盒羊酒、茶食细果,一样簪结彩,大吹大打的把计软迎到了自家的门儿。他在大厅上备了六席,还请了高家的公子高升奉陪。 他取过礼帖,抬过食盒来,却是二十个大元宝,金钗金镯、裙带赛领、珠箍环佩一件不少。还有散银二百两,用一书匣捧着,为席面之费。 这似是他成亲那天。又似不是。 他那天虽亦有点期待,但心到底是平常。一个美人儿,得了,是他的运气,没了,就再搜罗。 可他今天这心砰砰跳的就没停过,他知道那新房里等他的人是谁,他大笑出声,可是又怕这是一场梦。他见人就狂笑,他心一直在绷着。 金乌坠下去,月亮上了树梢,前厅不住的唱闹饮酒,点起满堂灯烛,他喝的醉得跟泥人一般。众人们替他簪打喜,闹成一块,催他赶紧入洞房,他还是觉得畏惧。怕他只要一进门,他魂牵梦绕,死不能见一面的人就不见了。 感觉是如此强烈,他好似知道这是梦,他宁愿这场梦再长一点,再长一点,不要醒来。 他一直喝,直喝到了两更。 夜漏沉沉,花,阴寂寂,他推开了门,寒风吹得那窗纸有声,是十月份,是青州的十月,是他三四年没有回的家乡,是他三四年没有回的家,他砰通一声关上了门,一步步走向榻上正坐的人。 什么都还没失去,他回家了。 还没近跟前,不知哪来的阴风一吹把她那盖头吹开了,笑语盈盈的看着他,那面容一晃,那不正是他魂牵梦萦的娘子?可他潜意识里又突然清醒,他娘子是不在了,这只是一场梦,但这梦是好的,只道她是鬼,不是他的劳什子新娘,不是他们今日成亲,是她终于来寻他了。 他慌的一把上前抱住了她,哭道:“冤家,你哪里去了?终于想着来寻我了!” 计软淡淡道:“咫尺不远。亦在江南。” “我把你的物件儿都贴身的带着,我的乖乖,你是随了我到江南来了?” 赵大赖痴痴的看着她,她只望着他笑而不语,雾髩云鬟,媚意十分,赵大赖把她偎抱得紧,夹的他自己都疼了,她却似不知疼般,他带着心都疼了,抱着她又亲又啃,不住的拿脸儿跟她脸儿厮揾。说不尽情话惆缪,无尽相思。 又拉着她跟她云雨,不胜美快,欢畅至极。 行毕,计软整衣理髻。 赵大赖拉着她不肯放她。 她推开他道:“官人,今天是我们的成亲之日,我不走的。” 他怔怔放开她衣袖,然下一瞬又猛的缓过来,急去拉她。 猝然惊醒,乃是南柯一梦。 但见月影横窗,枝倒影矣。赵大赖向褥底摸了摸,见流满席,余香在被。追悼莫及,悲不自胜。 心里凄凉如巴山秋雨,寒透了骨髓,离了故土,没了亲人。岂不令人肝肠寸断? 以翼鸟被风吹散,胡巢不定几时归;合欢冒雨残摧,别院未知谁是主。 剩下的半夜,赵大赖都没再睡着,又思往事,又思故土,难忍凄凉,巴不得天亮了。 次早,还没吃早饭,便有小将来禀报道:“将军,江南皇城已修好,经上下检查,并无大碍,可于今日在丞午门迎天子鸾驾入皇城。” 赵大赖心里不耐烦,面儿上倒一脸威严:“我已知了!等会儿过去!” 三年前洛阳被围,皇帝并一干大臣被擒为俘虏,谈合盟谈了三年,其结果是以淮河以北三省换取皇帝并一干大臣。但民心所致,加了一个条件是皇上必须首肯凌迟处死奸相,并他的一干党羽。 从此以淮河为界,淮河以北是北戎兵的掳地,淮河以南是大弦领土。 接皇帝和一干大臣回来是高大人去接的,不想皇帝仍没逃脱厄运,病死在途中。而奸相和其党羽在路上就被处死,几乎血流成河。其后燕王继位。 所以赵大赖要迎的,是在众臣推举下的天子,即将继位的燕王。 赵大赖吃罢饭,扔了筷子,换了衣裳,听了属下的传报皇上到的位置,去丞午门迎天子的銮驾去了。 当时天子祀毕南郊回来,接入皇城,文武百官聚集,等候设朝。须臾钟响,天子驾出大殿,受百官朝贺。香球拨转,帘卷扇开。 开始了一代帝王生涯。 在其后不短的一段时间里,国都都暂设在江南不提。 第85章 金落索北曲 “……自六月至江南,小侯爷不幸偶得疟疾,低烧腹泻不止,饮食不进。今日如二鼓寒山月,身似三更尽油灯。迟则难相见,永别黄泉洒泪矣……” 这是沈管家两年前就寄去的信,寄去了百十封,可叹到今日才收到了那么一封。 读之,不觉肝肠寸断,痛不能遏。 沈侯爷并候夫人三年前随皇帝被北戎兵掳去,沈家一家因此死的死,没的没,流落的流落,那妻妾女儿更是被残暴的北戎兵掳去做了老婆侍妾,如今战事暂停,新帝来了江南,他随之也恢复了侯爷的爵位,恢复了以往的荣华富贵。于是开始寻起以往的家人来,第一个要寻的就是沈家最引以为傲的嫡子,沈荆。派人出去搜寻还没搜寻回来,便先截到了这么一封家书,闻此噩耗,夫妻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场。 又心存了一丝希望,不肯相信沈荆没了,便又加大了人手让人赶紧出去寻找。定要找回来为止。 新帝定都江南,他行的第一件事,不是休养生息,振兴百业。这位新帝坐下龙椅的第一刻,想的就是要夺回淮河以北领土,救百姓于水火,重振大弦声威。 他想的却也不是空想,新朝新气象,他能当上皇位手下有一批能干的人,他野心勃勃,不比先帝昏庸,民心也都向他,且他手下也有一批干将,朝堂的士子也都是新人,指望着一逞胸中大志,不比先帝时奸相把控朝政,官场乱成一团,买官卖官盛行,政治算得清明,又一心向上,他自然想大干一场。 但他缺少一个必要条件。 没钱,国库没钱。 没钱怎么打仗?没钱怎么夺回领土? 所以要集资,而这资从哪儿集?赋税是不好指望,百姓颠沛流离三四年,自己的生活还没安定,指望着朝廷分配土地、分配粮食,民间已够混乱了?焉能再从他们身上盘剥? 百姓的税收不能收。那首当其冲的就是富商大户了。 不但满朝文武大臣注意到了,皇上早就把眼盯在了富商身上。有的商人富可敌国,拿了他们的钱那领土可夺了,且为朝廷除了一个顽疾,两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 最近风声愈来愈紧,颇有暴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都在传要拿商户开刀了。 沈管家匆匆找到了计软,道:“公子?咱们要怎么办?皇上盯这些富商盯的紧,跟咱好的几个大户都是人心惶惶,在暗里转移财产,只怕皇上这几天就要下手了!” 计软正在案前整理沈荆的诗稿,心情还有点萎靡,没从沈荆去了一事中缓过来,但想起他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跟她结发歃盟,就有些难以言说的痛意,她又不是草木,总归是难舍,听沈管家说毕,倒也淡定,她如今只剩一个老母,至于钱财,经这颠沛流离,生离死别,倒不怕它失不失了:“我们又不是这江南最富的,连前十都排不上,他总归不至先朝我们下手?” 沈荆的确是很有眼光,很会瞧中商机的,这几年战事,妓院这一行果然是大为兴盛,人人追捧,那江南名妓快能排出前百位来了,几年前投进去的钱简直以十几倍几十倍的利润在赚回来。因而他们在江南富商上也渐有排名了。但比不得世世代代在江南定居发展的富商,所以他们也不是出头鸟。 “话是如此说,但咱们在朝中没人啊!难保皇上不拿咱们开刀,老侯爷如今复了爵位,要不老奴联系上他?让他想想办法?” 这沈管家一听说都城定在了江南,侯爷还恢复了爵位,第一时间就想联系他,可一是小侯爷的事怕被怪罪,二是这计软女扮男装在经营着沈家的生意,他又不好交代。不好叙述她的身份。少爷又交代自己好好照顾计软,便更是难做。几次想联系,都犹犹豫豫的没联系。 计软抬眉,心道原来你还没联系? “他们你是该联系了,自己儿子去了这么多天身为父母自然该来看一看。他们未尝也不焦急。至于办法,依我看,与其等着任人宰割还不如先下手,哪朝哪代我都没听说过商干得过官的,倒不如我们带头先把钱捐了出去,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得到奖彰。莫要等到最后什么都没了不说,还被新帝当成鸡被杀了儆猴。” “这……”沈管家哪儿想到计软这么利落?一让她想办法,直接就说捐了,毕竟那么多钱啊,自己辛辛苦苦挣的,白白给了朝廷,哪个愿意?可计软说的又并非没有道理,这前朝有那带头捐了的被皇帝赐了世代为官,捐出去的钱没几年就给捞回来了。 “皇上如果下定决心要在商户身上拿钱,没人拦得了他,如果被他逼着拿出来,那时候就不仅是钱了,更是名和命。你跟其他商户谈了这事儿,他们怎么看?” “有说咱们联合起来,米面粮几个行当都不开张,逼着新帝朝咱们屈服。” 计软嗤了一声,没回话。 沈管家也觉得不靠谱,如今新帝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到现在还没征收过赋税,那是民心所向,而商户们断了百姓的米面粮等关系着民生的事儿,那岂不是连朝他们打压都有了理由借口了?不定还民心大快呢,因而试探的道:“那公子看,咱们给朝廷捐多少?” “三分之二。” “三分之二?会不会太多了?” “不,再把剩下的三分之一转移掉,明里是别人经营,暗里仍是我们的。口头上说是捐了沈家的全部。可谓倾家荡产,都为国奉献了。” “这……”沈管家瞪着眼,无法理解。 计软叹了口气:“以你少爷的名捐出去,你家少爷看起来云淡风轻、功利性轻,但他实是各项都要让自己拔尖的人,也个个都要筹谋在他手里,这做官,到底也算是他未偿之事,我虽不能帮他办到,但把他挣来的钱给他捐出去,也能让他在青史上留个名了,不枉他那样一个卓越的人来这世上一遭儿。” 沈管家听的心有所感,有所触动,木怔怔的没有出声,他家少爷那样一个天上少有、地上绝无的人儿就那么去了,谁人不心痛?谁人不哀伤?他暗里烧纸钱的时候哭了几场,现在若要在这事儿上给他留个名儿却也是好的,算得一个办法。 只是这事儿是要先通知候爷等着他们想办法还是就按计软说的办,沈管家一直犹豫不决,只听计软又道:“经了这些事,我也看明白了,那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们又有饭吃,有地方住,留得那么多财做什么?平白招灾?现在皇上要集资打仗,夺回北方的领土,也是为国为民的一件好事,那些北蛮子不把大弦人当人看,咱们把钱捐出去,也是为家里积些福报了。” 沈管家是认为计软说的有道理,可总归是犹豫不决,不舍得捐,又怕这么多捐出去了候爷怪罪,但时间不等人,风声越来越紧,已有人朝他透露出想带头给朝廷捐钱的意思了,这沈管家一听冲动心起,再不等了,想着候爷来了也未必有什么好办法,就干脆着按计软的办法,带头把钱给捐了。 这一捐,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皇帝龙颜大悦,在早朝之上着重表扬了率先慷慨捐资之人,一时朝野尽知沈荆之名。 而有不少洛阳来的朝臣包括新帝都是知晓少年沈荆的才名的,当时还有首辅大臣赞他是荆山玉,只是无法确定这两人是不是同一人。待问沈侯爷,他却也不知,但那封书信上说沈荆几年前确实来了江南,隐约确定就是自己的儿子,但又想不明白沈荆为什么不来找他,半是狂喜半是忧。因而在新帝面前含糊其词,不敢给出一个确定答案。 但这对新帝来说是不重要的,已经有人带头捐了,这般识实务省了他很多力气,也不用在为他们跟朝中牵扯犯愁。新帝大喜,让沈候爷赶紧瞧瞧是不是自己的儿子,他好拟旨给沈荆加爵,赐他牌匾,先大为褒赞了一番。 果不其然,这第一个有人捐了,皇上还大大表扬了,其他的人再坐不住了,富商都纷纷捐钱。皇上倒也慷慨,竟专门下了一道指令,捐银两达到某个数位可以封官,捐的越多,封的官越大。于是捐钱之人更是越来越多,趋之若鹜。连那些富户也捐了钱想买个官来当当,至于后来这些因捐钱捐来的官儿因各种原因被贬是后话。 这沈候爷一看那名上是自己儿子的名儿,心中大喜,又赶紧着人打听地址,下了朝也不归家就直接奔去。一条小胡同里,只见几人家,一带通是白石墙;沿墙走,只见一个人家,竹门里边冠冠冕冕,潇潇洒洒的。 那下人道:“老爷,查清楚了,就是这一家。沈家也是江南的大户,再加上近日率先垂范,一问便知的。” 沈候爷点头道:“看这个门径,定是人家的园亭,咱们从正门进。” 到得正门一通报,谁知计软并着沈家管家都出门去了,而莺哥则住在沈荆坟前的小屋里,日日呼嚎痛哭,余人都是沈家来的伺候的新人,不认识,但听说是当朝的候爷,都不敢怠慢,上了好茶好水,让沈候爷在堂中等候。 如今沈荆去三月未满,这屋子里很有些萧索,乃至白布还未除,沈候爷在堂中坐了一会儿,有些不好的预感,只觉烦闷,呼吸呼不过来。便说坐的烦,到园亭中走走。 众人自然不拦他,候爷便入了园亭中去。 一重门,只有几丛竹子,有一个老者在哪儿看着,见了他行了行礼。转二重门内,只见绿荫参差,苍苔密布,一条路是白石子砌就的。前面就是一个鱼池,方圆约有二、三亩大。隔岸种着杨柳、碧桃,枝枝可爱。那杨柳不黄不绿,撩着风儿摇摆;桃半放半含,临着池儿掩映。 池边一个小门儿,进是一带长廊,通是朱红漆的万字栏杆。外边通是松竹,长短大小不齐,时时有千余枝,映得檐前里翠。 沈候爷看毕,喜道:“这是我儿的住宅,这园子多精致!住的地方他最是讲究的,不能忍一点不满之处。” 话刚落,便有沈府的下人通传道:“我家公子来了!” 沈候爷匆忙回首,目光一滞。瞳孔猛的一缩。 富商捐的钱越来越多,朝廷已开始为起战事蓄势待发了,而这次皇上拟定心中中意的人选,竟就是赵大赖。 赵大赖如今也可谓是当朝的名将了,虽仅居三品,但皇上对他的器重程度仅仅屈居在高家的高将军之下。因为这厮极为勇猛,能千军中直取敌将人头,当时战事时皇上就站在高冈上,将战事看得一览无余,当时看见千军中取人头这场面击手大赞,龙颜大悦,直跟身边人称威猛,战事一毕就让人召了赵大赖来,谈了几句话便将他从一个无名小将提为如今领兵打仗的三品怀化将军,偏偏这厮又跟世家的高家关系极好。因此他可谓是满朝文武百官最看不起也最不敢惹的一个人了,按百官的看法,自然看不上他的出身,更厌恶他的恶习,此人出身低贱,极为粗俗,宴席上大吃大啖不讲半点礼仪,皇上还赞他豪迈?邋里邋遢,连那名字都起的下三滥,人给他改名字他还不要,不知好歹!更怪的是皇上赐他侍候他的人他也不要,自甘下贱,整天扮着那么一副惹人厌的样子,胡子头发能把一个脸给遮住了,身上的衣裳也从来没把它当衣裳穿,当抹布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野人呢,哪个不嫌弃? 这也罢,更糟的是他脾气古怪,又极为吓人,虎背熊腰坐着如那虎踞,狞眉狰目似那凶神,从来都没见他露过好脸,只有他杀人时候那脸是好的,而要说他杀人就更可怕,此人膂力有千斤,拳槍刀棒,件件皆通,有多少好汉来找他请教,他一拳子把人给打死了!你道恐怖不恐怖?他看你一眼,你渗的哆嗦,那戾气跟他浑然一体,不知从哪儿修来的。反正这百官,没一个跟他处的来,但见了他,都要退三丈远绕着走。实在无法理解这么一个怪胎怎么就成了朝中的三品将军? 赵大赖这几年,倒是越来越少言寡语了,当年还喜欢逛逛勾栏瓦舍,听一听时下的小曲儿,乃至去赌坊赌赌钱,吃吃酒,如今是一概不去了。不知是有些服老还是如何,如今三十一了,身上倒酿出来了沧桑和深沉,一天里就说那么两三句话,要么练兵要么练武,回家里也只一个,半个服侍的人都没有,浑身上下没什么活气,只有股子戾气。怪不得人都说他古怪。 赵大赖这日去了江南的酒馆中跟宦老大等人聚聚吃酒。几人这几年虽同在军中,但不在一个部,也是不得聚着,如今到了江南,安定下来,便趁时聚了一回。实际上,也是多年没见,观众人,身上的痞气倒是都化去了不少,多了那血性、血刚之气。 席上。一个琵琶,一个三弦,让人唱了一个《金落索》北曲,在青州时,倒是喜欢听南曲儿,如今颠沛流离,在军中,倒只望着听北曲了,只听那婉转莺啼的声儿唱到: 新愁无计除,意中冤孽知何处?镇日苦熬煎,这离情谁与我传一句!恨云鸿个个高飞,我为你怕待理琴书,我为你百事的无心绪。想当初,似如鱼。你无情负却了海神盟,俺有眼错认做荆山玉。终日里短叹长吁。大睁着两眼跳黄河,强支持弱体捱白日。可罢了我了,实实的着迷痴心肠,泪点儿流不祝…… 第86章 望断故园心 东坡《徐州登燕子楼词》: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镇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 天涯倦客四个字,是最能形容赵大赖的词了。 随着这如泣如诉、如鹤唳如猿啼的缠绵绯恻的曲声,觥筹交错,酒水四溅,盘子里的菜七零八乱,乃至人也七歪八倒,说起兄弟,起三和卞八在和盟谈妥前的最后一场战中已去了,这回相聚,世事无常,人已大变,身份都有了高低之分,虽说不讲究,但心里却是有那芥蒂的,彼年的自在随意不知觉间就淡了许多,这回相聚,很难说不是高兴的,也很难说不是伤感的。 战事又快起了,下回见着还不知道何年何月哩! 直喝到日落黄昏,才跌跌撞撞的聚罢分开,个个去了不同的方向,赵大赖亦出了门去。 他吃了不少酒,但倒还清醒,拍了拍不知进了什么东西有些模糊的双眼,抬头见阳光晕黄晕黄的,淡成光圈,他皱了皱浓眉,鼻端嗅的都是江南湿润的空气,比不得北方干冽,赵大赖边没情头绪的往前走边看着江南弯弯曲曲的河流,小桥,心想,他越来越烦这儿了,他年轻时候觉得这儿繁华,热闹,好游耍,但他现在满心都想回青州去,他一心想着带兵把青州给夺回来,他要回故土去,他要回家。他还记得青州的每条街巷,每个高坡,哪家卖得是臭豆腐,哪家新开了个粉团店,他家住的那条街还有个有名的糕点铺子,计软喜欢吃那儿的糕点,离他家不远处住着一个杀猪的屠户,家里一来客人他就要上那屠户那儿买猪。 七零八乱的想,脑子就是禁不住,他又想起来他那年跟计软从白衣赐子观音殿回来,走在路上,比现在这个时候早,他手里还提着重阳节要做的蟹,跟她说要把这天南海北、富贵地温柔乡都走一遭儿,还故意跟她说说洛阳有多少名妓馆,多少勾栏瓦舍,如今回想,倒实在是年少轻狂。现在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安安稳稳的。如果人还在…… 什么都是有报应的,做了什么孽都会一分一厘的报应回来,赵大赖觉得,他现在这副鬼样子,就是报应回来了。 赵大赖走了几个胡同,过了几个小桥,七拐八绕,挨着曲水,走过一段粉墙,一片绿树,到一条街上,竟不知自己走到何处了,找不到来时的路,正要抓个人来问问怎么回他的府上。 却撞见相邻围了一堆骂一个年轻汉子,听了边儿人七零八碎的叙述方知是这汉子行动慌忙,全无关顾,将一个打油的孩子绊倒在地,把他手中所携油瓶打碎。孩子拉住勒赔,这汉子反揎拳要打这孩子,十分可恶。 乡邻不服,都替那孩子不平,七嘴八舌的指责那个汉子。要让他赔钱道歉。 这年轻汉子弄得好没脸,却也没甚服气,碍于人多,骂骂咧咧的,从怀里掏了几个铜板扔到了在地上,火燥的大摇大摆的仍走了。更罔说什么道歉。 众人瞧的十分火大,但见他体型不小,况且年轻,也没人带头说动他,没人惹事,只好任着他走了。 这人就从赵大赖身前过了,赵大赖瞧了一眼,就别过了脸,没再瞅,准备问路。 若是他年轻时候,定把人毒殴一顿,打得他出气多进气少,但到了这个年纪,没念头多管这闲事。 转过头问了一个老者问清楚了路,正要走,眼一瞥间,余光瞧见一个丫鬟打扮的丫头抱着匹绢布往北面的方向走了,赵大赖开始时候没大注意,只觉得那丫鬟看着脸熟,待那丫头走远,赵大赖身子突然定住,脑子转转的回转出来一个影像,那年自己犯了事儿,临走时候安顿计氏,她身边跟的那个丫鬟可不就跟刚才过去的一模一样吗?她当时已算长成了,他还跟她交代过让她好好照顾计氏,所以她的面他是识得的,刚才过去的那个可不就是? 赵大赖脑子快速的转,如果果真是的话,那是不是计氏也来江南了?要真的是这样,自己接了她仍旧当做母亲侍奉,却也算有了个家人,岂不是顶好的? 这么想着,站了一下,就没犹豫,转了个身按着那丫鬟刚才离开的那条路快步跟了上去。 “葬于何处?” “因原籍路远,无法扶柩归家,所以就在此城外择地安葬。” 此句话落,沈候爷如受重击,身子如飘零的落叶一样遥遥欲坠的晃了一下,面上的表情让人不忍直视。人生里最痛苦的几件事之一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沈管家也开始擦泪。 计软面容很镇定,声音也镇定。 她难过,这难过很长久,但她不痛苦。 沈候爷那面容晃了一下,欲裂开的裂缝被掩盖住,维持住那份居高临下和威严:“信上说他得了疟疾,因为这个才去的?” “来江南一个多月得的疟疾,请了很多的名医都治不好,离他逝去到现在尚不满一个月。” “一个月前本侯已在来江南的路上了,那时候皇帝已下令迁都了,如果能再快一点……”沈候爷叹了口气。 这个老者,她能体会到他心里的苍凉,从他拜访时的神采奕奕到看见她的失望到现在的面如死灰,极力维持。 希望越大,失望越让人无法承受。 计软启了启口,道:“侯爷节哀。” “那你是谁?”还没从这低迷的气氛中缓过来,沈候爷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一动不动的望着计软,那眸子里迸的寒意和怀疑让人很容易就产生害怕,这是上位者常年积出来的威压。 计软表情很坦然,自坐在沈候爷对面的位子上起,她就一动没有动过,听到这个问话她神情微微怔了一下。但没有一丝害怕。 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加重了语气:“你是谁?朝军队捐的钱究竟是谁捐的?” 计软睫毛抖了一下,声音有点沉,好似要叙一个挺长的故事:“三四年前在青州的时候我跟令郎认识,那时我离家,蒙他不弃,一直收留我,以兄弟相称,两年前他病重,卖了砚台和当铺的钱让我在南北各地大量购入妓院,才走了今日的财富。至于捐的钱,这钱是令郎的,没经侯爷的同意就把钱给捐出去是在下的不对,至于捐了剩下的钱和地契产业,请沈管家等会儿一并交给侯爷。” 沈管家应了一声。 沈侯爷的目光探视的看着计软,要说他儿子没了,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她现在把控着这整个家的财产,她是最大的嫌疑对象,可现在见她这般坦诚的要把剩下的都给他,加上是以沈荆名义捐的钱,仔细看她也看不出他有丝毫的心虚,这点怀疑就有点动摇了。 “你跟小儿以兄弟相称,情义如何?” “……情比金坚。” 沈侯爷顿了一下,神情了然:“也对,不然他不会把银钱交给你让你去办事,本侯想跟沈管家谈谈,小公子可在意否?” 计软起身告辞:“侯爷请便。” 走远了。 一时堂中只留了沈侯爷和管家两人,侯爷的面当时就是一沉,眼神冰冷,犹如实质的看向管家:“你实话告诉本侯,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刚才的人给拿住了,还是你被他给控制住了?!” 管家见侯爷的脸一难看,噗通就跪在了地上,叩头道:“侯爷,这是哪儿的话?老奴还是老奴,能有什么把柄能被她给握着?” 沈侯爷一拍桌子,怒道:“那本侯来了这江南也这些天了,要不是我今日找上门来,你是不是一直都不打算联系侯府了?!” 管家急道:“并非如此,只是少爷新去,老奴一忙着葬礼的事,二又听说皇上要对富商不利,老奴东奔西走的问人办法,想保着少爷打拼出来的产业,也就是这两天才打听出来侯爷安好,随皇上也来了江南,正要上门,哪知老爷就先来了!” 沈侯爷冷哼了一声,勉强接受了他的借口,又把视线往门口的方向瞅了瞅:“那他呢?刚才那人究竟是谁?这少爷府里怎么就住了一个外人,还住了三四年?本侯一概不知?!” 管家滴了珠冷汗,回道:“就跟他说的,少爷跟他以兄弟相称,但他实是个女的,少爷喜欢她,那时为了得到她少爷还费了一番功夫哩!” 沈侯爷的表情匪夷所思还有点莫测,但怀疑是她害的沈荆这点心绪就淡去许多:“女的?一个女的在经营着沈家的产业?捐钱的法儿也是她出的?!” 管家低头:“正是。生意上的事儿她揽了不少,做的虽比不得少爷,但也还过得去。” “你说少爷喜欢她?可有夫妻之实?可有子嗣?” “夫妻之实……有一回晌午见她衣衫凌乱的从少爷屋里跑出来,夫妻之实想是有的,但两人并未行六礼,这子嗣,也是没有的。” 这侯爷听完大怒,本还指望着有个子嗣,现在连个子嗣都没有,他侯府将来何人继承?! “一个女子,没有任何名分就不知廉耻的跟一个男子住在一起,能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人?!大中午的就堂而皇之的从少爷屋中走出去,还要不要脸面?污我侯府之门面!本侯看这少爷不是得疟疾去的,反是被这妖精给勾去的!” 管家到底跟计软是相处的久了,知道她是个什么人:“依老奴看,也不是这么回事儿,那计公子倒是个正经的人,或许夫妻之实并不曾有……” “你还替她说话?本侯还没质问你!少爷得了个这么个不知名姓的乡野村妇,你如何不规劝?!还让他沉迷其中?!迷的连自己都缠绵病榻了,连把我沈家的生意交给她,你难道也是猪油蒙了心,不知道劝一劝?!那生意上的事儿是女人能干的吗?!……” 管家的头低的越来越低。 沈侯爷算是把丧子的悲痛都转换成怒火迁怒在计软身上了,他认定他儿子是因为这个女人死的,他明知道不是这样,但这么想,他会好受一点。他好有可惩治、可仇恨的对象。有这么个对象,这痛就轻了那么一点。 直到最后,沈侯爷道:“过两日皇上就会下圣旨,要给少爷加爵,这圣旨到了,你就让那姓计的接旨!” 管家脸一变:“给少爷的旨?这计公子接?” “还不是她自作聪明?要以少爷的名义捐钱!现在文武百官乃至皇上都知道这率先捐钱的是本侯之子!现在他不接旨?那要让本侯怎么向皇上回复,是说一个鬼魂给朝廷捐的钱?还是直接说有人欺君?假报姓名蒙骗皇上?!” 管家一个哆嗦,那想到这么严重?捐个钱还要管这名姓?这可是欺君之罪!查不出是死罪啊! “计公子他本来也是出于好心,想让少爷名留青史,侯爷念着她对少爷一片赤心,不如想想办法,趁着现在圣旨未发,侯爷跟皇上说说,把这个误会解释开了?想必也就没什么大碍……” 沈侯爷冷哼了一声,他解释?他巴不得她死了! 怒道:“这事我自有主张!还轮不到你来给我出主意,等圣旨下来你就让她接!要是不接,她就必死无疑!” 言辞,挥了挥袖子,便辞了往门外走。 管家赶紧跟在后面送他。 计软本在后院,一听说侯爷就这么的走了,也赶紧跑去,刚跑到二重门那儿,就听报说侯爷已经离开了。 没送成,计软悻悻转回来不去正门了,刚走了两步,注意到竹林旁,钟牛那中年汉子不在,心道他莫不是又去吃酒了,留了这门也没人看?之前就发现过他一次,这园亭直通后院,再放了那没好歹的进来,这后院里头又有丫鬟,便往一重门那儿去,外头都是街了,这也没见钟牛跑哪儿去了,要不是见他也是山东来的,她哪会给他这个活干?气了一阵,正要走,看见娘身边的那个丫鬟小香抱了一匹绢从外头进来,便问她说:“你从外头来?抱这绢做什么?” 第87章 经年再重逢 小香回说:“这是老夫人要的,她闲得无事干,说要给公子做两件绢布衣裳。” “成衣店里衣裳多的是,没得费这个功夫,她眼睛又不好,你与她说让她别做了,无事干的话吃吃茶,找人聊聊天,再闷的慌赌两个钱也不碍的。” “奴婢记得了,回去就跟老夫人说。” “罢了,我正好无事,这也到吃晚饭的时辰了,我跟你同去,在娘那儿吃饭。” 说着两人冉冉而行,进了园门。一转身,没了影了。 赵大赖那厢站在几丈远的地方,这条巷很是僻静,头顶都是碧翠,夕阳的余光踱在侧脸上,还能听到蝉鸣的声音,赵大赖整个身儿都麻木了,恍恍惚惚,疑是梦魂儿错走到月府天宫了。不然,人世间怎么可能有一模一样的女子?! 还是他吃的太醉,出现幻觉了?先是碰见计氏身边的丫鬟,接着稀里糊涂的碰到计软? 赵大赖揉了揉眼,又擦了擦,一抬头,又是一惊,人已不见了,正惊惊怔怔,怔怔惊惊,神思飞乱毫无头绪,疑是自己看见鬼魂了,但见没影儿了,脸色大变,管他是不是鬼魂,就要追进去。 这时不防对面走过来一人叫道:“赵爹在哪里来?” 赵大赖抬眉一看,却见一个人,戴着尖顶毡帽,穿着青布直身,年纪四十内外。从巷头走过来。看了赵大赖,纳头便拜。 赵大赖心绪没定,有些烦躁,只觉浑身都是热汗,让他站起来细看了一下,原来,是彼年跟着他走南闯北的一个伙计。名叫钟牛。跟着他往江南跑过货。 赵大赖看见,心里记起来,不轻不慢问道:“你是钟牛?一向在哪里?” 钟牛道:“小人自蒙赵爹打发了,吃苦万千。如今将就度日,就在这里赁间房子暂住。” 赵大赖抬头往四周瞅了瞅:“你家就在这里?” 钟牛指着前面道:“走完了一带白石墙,第三间就是。” 赵大赖眼往那厢瞅一下,又瞅了瞅站着的门首,心道离得不远,道:“不介意老子去坐坐?” 钟牛欢喜道:“难得赵爹到小人家来,极好的了。” 说完,领了赵大赖到自己门首,一手在腰间乱摸。赵大赖盯着他,见他摸出个铁钥匙来,把门上锁开了。推开门让赵大赖进。 赵大赖进得门看,见只是一间房子。前半间沿着街,两扇窗吊起。摆着两条凳子,一张桌子。照壁上挂一幅大红大绿的关公,两边贴一对联。 赵大赖一回首,见钟牛不见了,又走进后半间房子。往后一看,见一张四脚床,床上摊一条青布被儿,床前一只竹箱,两口行灶,搁板上放着碗盏儿,锅盖上落了一层灰。 观毕,见钟牛满头汗的跑进来,手拿着一大壶酒,还抱了两个盘子,一盘熟鸡,一盘熟肉。七零八歪的摆在桌上,又赶紧掇一条凳子放下,叫道:“赵爹坐了。” 赵大赖把外衫给除了,捋了捋袖子,道:“不过坐坐,你买东西做什么?” 钟牛道:“一向不见赵爹,没甚孝敬。这巷口大理寺前,新开的酒店东西甚好,小人买两样来,请赵爹吃酒。” 赵大赖丢了外衫坐下道:“倒要让你破钞来!” 钟牛一边给赵大赖执壶斟酒,一边道:“惶恐惶恐。” 两人吃了几杯,赵大赖问道:“你一向可好?” “小人自蒙赵爹打发了,就试着自己往江南跑,准备贩些生药运回北方好卖,哪知就遇着北戎兵屠掠了,小人那点药材路上尽被盗贼给抢了,小人的钱都投在那生药里去了,可怜身无分文,没处安身,后来就投在了个和尚身边做香火道人,做了年余,那和尚偷了人家的东西,惹了官司,把个静室折的精光,加上那时候寺庙也不太平了,小人就带了几两银子出来,又往江南来了,偏偏背运,进了回赌场,几两银子也折没了,去年遇着个老人,他也是山东的,就把我介绍过去在家大院里看门儿。” 赵大赖道:“你这经历倒是曲折,你看的是哪家门?” “就是方才撞着赵爹的那个门首,从那个门进去就是他家的园亭,是小人看着的,正门是在西头,西头就是大理寺前大街,热闹着哩,离这儿也近,小人这酒肉就是在那儿买得。” 赵大赖吃了口酒,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道不想歪打正着,钟牛说到点了,正是他想说的地方:“他家有个女儿。” 钟牛叫道:“哎呦,赵爹,你可错了,他家里连个老爷都没有,哪儿有的女儿?不过他家的两位公子,长得还真真的比那最水灵的女儿还美。” 赵大赖疑惑道:“没有老爷有两位公子?” 钟牛道:“这里头正有古怪哩,赵爹要不嫌烦,我讲给赵爹听。我在他家里呆了也有年余了,那家主子真个是比天仙还美!可小人来的时候他就患了疟疾了,就在月前才死的。现在是另一个姓计的公子管着整个园子还有生意,长得也是天上有地下无的。” “姓计?” “是,姓计,可患了疟疾死去的那位公子他姓沈,明明不同姓这俩人儿偏以兄弟相称,更古怪的是,这俩人都过了二十了,却都不成亲。你道不怪哉?这平日里议论他们的可不少哩!” 似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又不敢确定,这天底下会有一模一样的人吗?!身边跟的丫鬟都一样,姓也一样?赵大赖的心砰砰跳着,握着酒杯的手捏出了一手心的汗,他眸子里有一抹凌厉,还有抹不易察觉的紧张:“这位姓计的公子也是山东来的?” 钟牛又叫道:“……赵爹如何得知?!这沈家是三四年前来江南的,听说本来就是巨富,手里还有不少余资,所以才来这么三四年间,在江南这巨富累多的地儿就又出头了,听说快上前十名了,他家里随便一个吐痰的痰盂的都值上千金哩!……” 赵大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刚才那个人就是计软了,三四年前从山东来,时间对着了,姓计,姓对着了,刚才他又看了她的脸,看了她娘身边的人,除了她这天底下还会有第二个这么多条件都一样的人吗?! 而她为何没死为何在这里?!赵大赖不知道,但这不重要,他拿酒的手激动的颤抖,恨不能现在闯进园里把她撕扯到自己的面前好弄个明白!他暗告诉自己要慢慢来,慢慢来,就跟打仗一样,不能莽撞,他忍住心里的狂喜,稳了稳道:“钟牛,我有一事托你,老子因久慕沈家园里景致,想进去游耍游耍,但一直不得法儿……” 钟牛笑着打断了赵大赖:“赵爹什么时候还喜欢上耍景致了?这个也使得,赵爹什么时候想来告我一声儿,我放你进去,只赵爹赏完了就赶紧出来,千万别撞上人,不然我这活计可就丢了!” “这个是自然。” 又好吃了一顿酒,赵大赖才回去。 回去了之后,赵大赖一夜都没睡着,辗转反侧,就想着软娘没死!软娘竟然没死!那酒劲儿也没使得他睡过去,第二天五更就爬起来,跑到大理寺前巷,在门口侯着,沈家还没开门,他就坐在一个早餐铺子那儿边吃边等,只是味同嚼蜡,食不知味。 先是准备是让钟牛放他进的,反复思索了一夜,到底是不妥当,还不如直接投了拜贴进去,他现在有官衔,也不敢有人直接把他赶出来。 他那眼跟豹子一样,一直紧盯着门口,心脏通通通跳的跟雷一样,越想即将见面越跳的快,他握紧手掌,手掌一手心的汗,严整以待,直到日头出来,那对面的门嘎吱一声响,他跟反应迅捷的豹子一样蹦了起来,大步朝沈府门前迈去。 眼看一步就要迈到门首,却听背后一个不属于正常男性的声儿在他几丈远处定声叫道:“这不是赵将军?赵将军今日休沐?” 赵大赖猛一回头,见一人身穿大红蟒衣,头戴三山帽,脚下粉底皂靴,身后立了一堆御人,正是在皇帝跟前服侍的魏老太监,心里沉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在这儿,走了几步过去朝他作揖:“魏老太监早,学生今日有事告假,还要两三天才轮到休沐。” “是了,我也记得将军的休沐不是这个日子呢!”魏老太监朝他回了个礼,看着他的眸子里都是满意,这赵大赖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拍了拍他健实的肩膀道,“将军好好干,前途无量啊!” 赵大赖道:“老太监指示,当谨领。” 这魏老太监近了赵大赖身道:“舍侄儿年幼,不知刑名,在大人手底下办事,望乞大人看我面上,同僚之间,凡事教导他教导。” 赵大赖道:“老太监不消吩咐,学生知道。” 魏老太监有点惊怔他今个儿这么和气这么好说话,还答应了,知道他往日是个什么样子,今个这么个态度对他,老太监自是高兴,瞅了瞅眼前的沈府:“将军跟沈小侯爷认识?” “沈小候爷?” “老奴这就是过来给沈小侯爷颁旨的!将军多跟他认识认识也是好的,他继承了爵位,将来必是要到朝中的,对将军也是好事儿!” 魏老太监这么笑吟吟的说着,进了门去。 赵大赖一头雾水。朝堂上人人都知沈候爷之子沈荆率先捐钱解了皇上一大难题,也人人都知皇上就是近日要下圣旨封赏他好鼓动人继续捐钱,只是到这儿颁什么旨?!难道? 这发怔的一瞬间,魏老太监已领着人进去了。 赵大赖脚定了定,也随了御人进去。 他就站在御人堆里,站在门边儿上,冷眼瞧着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也再陌生不过的人匆匆忙忙赶来,行了三拜九叩大礼,接了圣旨,把魏老太监恭恭敬敬的送走,又让人把圣旨放到祖宗的香案上。 赵大赖想不明白,沈小侯爷的圣旨,她接什么接? 这沈小侯爷跟计软是什么关系?她缘何会住到沈府?还接了圣旨?她一个女子不知道罔接圣旨是欺君之罪? 正胡乱的想,突然一个有些怯的声儿响在他耳边:“大人还有事儿?” 扫视四周。原来沈管家见御人太监都走了,独独这个人不走,况且这服饰…… 众人随着这个声儿也都望过来,只顾着紧张顾着礼仪了,而没注意竟然还有个人没走,计软也回头看过来,赵大赖谁也没管,权当没听见,就定定的看着那个人望过来,等着她望过来的一瞬间,那一瞬,没有他渴望的东西,那一瞬,计软扭头看见他,门首边儿,阳光照进来,端正的脸,却一脸胡子,极糙却又极壮实,身形比三四年前更健壮了,好似一座推不动的山,也似更高大了,站在她的角度,基本上都是在仰视,而最大的区别是,他看起来更凶煞了,就跟门上立的门神一样,一看就让人退避三舍,心脏砰砰砰跟巨雷一样无可预兆的跳起来。 这个人他化成灰她也识得。 手里的圣旨吧唧一下没拿稳嘭嗵就掉在了地上,计软惊慌的脸惨白,赶紧俯身拾起来,那边沈管家脸也一白,大不敬啊大不敬! 赶紧拿起来放在了香案上,背对着他,手还在哆嗦。 他怎么会找到这儿?来算账? 赵大赖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有些渴望,声音稳稳当当,又有点沉:“我的确有事儿,能谈一谈吗?” 计软闭了闭眼,让自己镇定下来,极缓慢的转过身来,控制着声音,尽量保持声线不出起伏:“我今日身体不适,不见外客,阁下有事改日再来吧。” 赵大赖盯着她,设想过很多见面的场景,唯独没想过是这种,盯了很久,眼神渐渐转冷,冷的怕人,他不知道计软为什么是这副样子,装作不认识他? “逃得过今天,那明天呢?” 计软唇一抿,对他眼里说不明的意味一下子觉得很烦:“我不知道阁下在说什么,也不认识阁下……” “咔嚓”一声,一声惨叫,站在赵大赖旁的一个小厮被他一手给卸掉了胳膊,计软的话被截在了喉咙里,空气静了,在场诸人都呆了,赵大赖唇角微讽:“这样呢?可以谈了么?” 连沈管家语气都有点哆嗦:“公子,要不要去把家丁请来?” 计软静了一会儿,看着赵大赖,她又不是不知道他武力值,请来有什么用?声音渐定,冷漠道:“不用,把他带下去诊治吧,请这位公子到会客厅来。” 片刻之后,两人在会客厅坐定,下人上了茶又尽数被摒退下去。 屋子里很静,布置很精致,但没有点熏香,赵大赖在看她,毫不掩饰的看,计软低头在看茶水冒的白烟,能感到那犹如实质的目光,一只手抚过椅子上的花纹,想了一下他能怎样,这是谁的地盘,就先打破了沉默:“阁下既有事与在下说却迟迟不说……” “娘子。” 声音很低。但温柔。小心。深长。沉重。浓烈。害怕。 一个两个字的词竟然有这么多含义来。 计软话被打断,然两个字听得清清楚楚,穿过空气而来直敲入耳膜,心头颤了一下,抬头望了赵大赖一眼,不知怎的看着他那期待又渴盼的神情,心里都是反感,轻笑起来:“阁下是在与在下开玩笑?我一个男儿郎,阁下刚才叫什么?” 赵大赖表情渐渐枯萎。这样的回话,说不出来是多失望,一下子掉到冰窟里了。 计软睨了他一眼,眼神轻蔑:“我看阁下这装扮,阁下是来我这儿应聘护院的?还是来讨饭的?” 赵大赖眼里迅速掠过冰凌,凝上了,冻住了,脸也变了。 计软继续道:“若来应聘也不必找我,我没那功夫招待你这种人,你找沈管家就成。” 赵大赖看了她一眼,冷的:“我什么人?” 计软轻笑了一声:“你什么人都与我没干系!我更没空知道你。” 赵大赖收回视线,手抖了一下拿起茶来喝。 计软气定神闲的也拿起了自己那盏茶,吹了吹烟,开始品茶,她知道这男人最在意什么,自尊? 她只想让他赶紧出去,离她远远的! 直等到半刻钟之后,计软啪哒一声重重的将茶杯盖子盖住,声音冰冷:“阁下既然无事要说,就请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日头都升起来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不用看就能知道那张脸有多么冷漠,赵大赖沉吟了一下,将茶杯放下,说了声告辞,但没看计软一眼,起身就离开了。 这么干脆倒让计软意外了一下。 第88章 一颠呀一簸 其后的十多天,赵大赖一直在让人查计软这三四年的状况消息,当得到的汇报结果越来越多,收集到的消息越来越多,他从一种失去爱人多年的隐隐阵痛变成另一种痛苦,这种痛苦更无边无际,更像深渊。更加清晰,更加剧烈。更像泥潭,陷进去就在反复的循环过程中,不断的循环,不断的被侵蚀,被腐蚀,拔不出来。 他已经十几天从早到晚的练武一刻也不休息了,他不能休息,一休息就抑制不住进入到一个死胡同里,他想不明白,前一天还在跟你甜言蜜语、温言软语的人为什么第二天就毫不留恋、干脆利落的离开你?计软明明一心都扑在他身上,可为什么能一下子绝情至此?她的温柔体贴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他更没办法明白,他放到心肝上的人,心心念念想着的人,结果是这么对他的?把他干净利落的抛弃,看着他进到监狱里,她跟别的杂种逍遥快活?是不是也看着他跳河她好笑话? 他想不明白,还在不断的想。 他不想再想,抑制不住不断的想。 他想质问她! 他又陷入一种恨意。无休无止的。她不该这么对他!然伴随着恨意而来的还有一种疯狂的思念,抑制不住想要见她,寸寸灼心。 说话间已是一个多月了,自闯进沈府见了计软一面,赵大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她了,每天都在煎熬,而这个女人竟是一点都不联系他,真把他当成讨饭的了,他觉得他快要疯了。 他自始至终都记得她那冷漠的脸,冰冷的口气。这冰冷阻止了他的勇气。 这天去上朝,下朝的时候走过御道上的大理石地面,神魂有点不在状态。 高大人在背后叫了他一声他也没听见,直到高将军追上了他,叫道:“大赖!” 赵大赖这才回神,看见是高平,执手行礼,高平抬了抬手:“不必行了,我刚才喊你你没听见?” 赵大赖瞪着他,瞪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高平看着他叹了口气,关切的道:“我看你这几天很累的样子,不行就别成天练兵了,别等到上战场了你再把自己累垮了!” 赵大赖心里苦笑,要只是练兵就好了,口里道:“无碍。” 高平表情有点严肃,责备的道:“不是你说无碍就无碍的,耶律光已经跟大弦签好了盟约,不日你就要出征,像你这魂不守舍、浑浑噩噩的怎么好去打仗?你赶紧趁着这几天休息休息,把你自己的精神给调好了。别这回打不赢仗。” 赵大赖听到此处,心猝然一疼,可不是?他就要出征了,他要是死在战场上她会不会为没好好对他后悔? 她怎么会没有真心呢?她怎么那么会骗人? 拿甜言蜜语哄着他,还说是对他最好的人,到头来,却狠狠的把他给甩了! 高平见他还不在状态,有点恼:“不知道你这些天在想些什么,中午到我府上吧,给你备了壮行酒,高升也在,有话找你聊。” 说着,就往前走了。 走了几步,见背后没有动静,高升一回头,见赵大赖还立在原处发呆,气的咬牙,命道:“跟上!” 赵大赖这才回了神,看了高平一眼,迈着大步跟了上去。 北戎正是发生政权更迭的时候,把持北戎政权的是一位女性,老耶律王的老婆,梁氏。把持政权了七八年,现在其子耶律光已长成到十七岁,想要发动政变,夺回王位。 但要发动政变,内部势力却是不够。 也不知道这位王子跟他母亲有多大的深仇大恨,竟想出了找外援,请大弦帮助里应外和推翻梁氏政权。开出的条件是归还河南领土。 要知道河南广袤富饶,耶律光竟然愿意出这么大的代价,把吃了的肥肉给吐出来,大弦自然积极响应,立马同意了耶律光的提议,签署了条约,为此还提出了多项把北戎兵赶出去的方案。当然不止是拿回河南,并且趁机把河套以北属于大弦的领土也尽数给夺回来! 按上面议定,派了有三路大军,一路取怀州,渡黄河,进入北戎腹地,一路攻占灵州,还有一路是攻击的主力,由赵大赖带领,先攻取清远军,然后夺取大弦的军事重镇凉州。 一点都马虎不得。 席上几人谈了此事,高平作为长者,给赵大赖出了不少意见,赵大赖在这事儿上倒也认真,悉心听教,两人细细探讨了一回。 高升对打仗的事儿不懂,他现在在大理寺上任,管司法的,也是几个孩子的爹了,见两人一直谈论这个有些烦躁。 好容易见两人停了一阵儿,高升赶紧找了个别的话题插了进去:“爹,大赖,你们听说没有?皇上过几天要把捐钱捐的最多的那几个富商给召到金銮殿上来,当面封官,想想到时那些商人的丑态,可真是有笑话看了!” 这个话题,果然,把赵大赖成功吸引了过去,据他的调查,很多事儿都明朗了,比如沈小侯爷死了,捐钱的实际是计软,接旨的也是她,这么算,她算是假冒小侯爷身份?这是欺君大罪! 一想到这儿就想教训她,怎么这么蠢笨?!饭能乱吃圣旨也能乱接? 而再想,又有一种恨意绵延骨髓,这么对他,她活该死了才好!她遭殃他痛快!他管她的闲事! 赵大赖脸黑着。 高升有点尴尬,怎么这俩人对这话题一点兴趣也没有,回都不回应一声儿?尤其是他爹,那脸板的跟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 讪讪的,正要再换个话题,却冷不丁的,突听赵大赖冒出来一句:“这商人里边要是有假冒的呢?” 高升见赵大赖回了,有点高兴,本来准备兴奋的接的,但没大听明白:“什么意思?什么假冒的?” 赵大赖抬头:“比如,要是有人假冒沈小侯爷的身份,赶明儿到金銮殿领官儿,会有什么后果?” 这个问题问的有点匪夷所思,高升睁大了眼,高平也奇怪的看了看赵大赖,高升不可思议的道:“怎么可能有人假冒小侯爷?沈小侯爷十三四岁就名动京城了,他虽总往祖家山东跑,但一年总有三四个月是在京城的,且不说文武百官里边多少人到候爷府中拜见的时候见过他,就是当今的皇上、当年的燕王也是见过他的,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慕他名的人又多,谁人敢假冒,这不是直接往死口上撞吗?!再说沈小侯爷还领什么官儿,他不大年纪已有爵位了,这回商人赏官儿他也在列,是要去的!……” 光听前面的,赵大赖脸已沉了,这娘儿们怎么这么不长脑子!赶明死了还蒙到鼓里不知道怎么死的呢?要不是他今天知道…… 赵大赖狠咬了咬牙,恨不能不管她,活该她赶明儿当众被砍了他快活!然坐了一会儿死活都坐不住,平白闷了一肚子的气,一身的汗,终于磨不住,爆着青筋道:“商人面见皇上具体是哪一天?” 又是这么冷不丁的一句,两人怔了怔,高升答道:“这个说不准,跟你出征不差两天,应该是皇上践行了你们再会召见他们,也就是未来这几天的事儿。” —— 时值初秋天气,凉风拂面,计软脑袋却都是嗡嗡的,总觉得困倦,精神恹恹,一醒来睁开眼,满恼昏昏沉沉,脑子听的都是鞭敲的声音,金蹬铁蹬的响声,她自己的身子也是一颠一伏。她想要醒过来,她有感觉,她好似感觉到自己在马上,这种颠簸的感觉,晃的她想吐,又吐不出来,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感觉自己被下药了,还是被绑架了,她想要醒过来,可刚刚有一点清醒的意识,就有人来喂她东西,不一会儿就又昏天黑地的睡了过去。 路似格外的漫长。 她昏昏沉沉,偶尔眼皮子能睁开,看到的却是不断晃的人影儿,好似都穿着铠甲,骑着战马,还有拿着器械在路上步行的,尘土飞满天,她想要看清自己在哪儿,载着自己的人是谁,可是她跟一个货物一样,被耷拉在马背上,头朝下,她想直起身,脸几乎跟马身上的毛相撞,能闻到马身上传来的臊气,她的腹部跟着不断颠动的马背同起伏,相互磨擦,她有点清醒,脑袋有很晕沉,胃里如同在翻天搅地一般,马每行一下,都是一阵直顶着肺腑的难受,在多次撞击之后,五腔六腑都跟着动,她再也受不住恶心,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这一声儿,似惊动了马背上的人,马的步伐明显慢了下来,计软似感到头顶上的视线,但她无暇顾虑,她只觉的肺腑被搅住,极是难受,接着她看着那踏在马蹬上的脚,混乱思维中倒存了满心的恶意,这人绝不是什么好人,把呕吐物朝他脚上吐去。 然那人似有感知般,在她就要吐出来的时候将脚一收,她吐了个空,一阵的吐,吐干净了,没有清醒的感觉,倒又开始晕了,她不知道被喂了什么药,这种晕是一阵一阵的。加上这个姿势,她浑身酸痛,她开始挣扎起来,一半是不想晕过去,更多的是别再这样把她搭在马背上了,会死人的,哪怕让她祈求也行,她连带着骨骼都开始难受了,挣扎了一阵,马背上的人似再也烦不过她这般动来动去没个消停,皱着眉一把将她捞了起来,放到自己的面前,正对着他,计软还记着要看他,朝那人看了一眼,似看出来了他是谁,倒没别的反应,脸皱在了一起,都是痛苦之色,叫了声儿“难受。”就往他身上倒去。 那语气倒似在撒娇一般,赵大赖瞪着眼看着她,那一声儿叫的他窒息。 见她倒在自己身上又晕过去了,赵大赖拧着眉,看了她一会子,腾出来一只拿马鞭的手,顿了好一会儿,把她脑袋往自己怀里揉了揉,然而揉了一会儿,眼里又都是狰狞之色,还有满眼的冰凌,一个使力,拽着她把她扯开了怀抱,重重的以刚才的姿势,货物一样把她丢了回去。 马蹄哒哒的,一颠一簸,又加快了步伐。 第89章 该滚的是你 不知道是走了几天,或许是十数天,或许是几天,又或许是一个月,她没法儿辨别晨昏,对她来说都是昏。都是漫长的夜。 终于,军队在一条大江边上停了下来,要攻取灵州乃至到北方的领土去,必须要渡过这条大江,赵大赖下令军士在旁边的树林里砍木造船,一边又命了人到附近城里雇船。他准备绕水路去绥德城。绥德城在这条大江以北,是现今大弦领土范围内最接近北戎的一个城,他必须先到那里去。再谋他算。 傍晚,军队就在岸边的树林里安营扎寨休息,烛火昏黄,透出的光一簇一簇的,赵大赖在帐篷里坐着,拿了块白布在一下下的擦拭他的武器。 光照在他的脸上,一明一暗的,他脸铁着,狞眉狰目,更像凶神了。 有小兵在外面报了一声,赵大赖叫道:“进来!”那小兵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将军,该给那人喂药了!” 赵大赖拭着一把短背刀的手顿了一下,扭头往床上望了望,一条青色薄被下,盖着的是一个睡得昏沉的女子,已经睡了很多天了,赵大赖没就那碗药发话,反问小兵:“咱们走了多少天了?” “已经走了十六天了,其中还过了一座山。” 赵大赖点点头,眼里似有思索,又似有一瞬的失神:“你把药放下吧。” 小兵恭恭敬敬的把药摆好在几案上,然后退了下去。 赵大赖没碰那碗药,又低头擦了一会儿刀,起身把那碗药给倒了。掀开帐篷倒到了外面干涸的土地上,看着它溅起灰尘,成了一个小水坑。棕黑色的小水坑。 然后把碗收了进来,扔到了几案上,把火烛的光给挑亮了些,又拿起那把短背刀,找到了磨刀石平放在地上,开始磨那把短背刀。 一声一声的,霍霍的磨刀响。 计软就是被这声儿给吵醒的,她睁开眼,头顶是方形的帐篷,这种帐篷是扎扎实实的用棍子给撑起来的,她还没住过帐篷,但她看到棍子是扎到土地里面了,这是黑夜,她看到的帐篷顶是帐篷内昏黄的烛光照亮的,外头是黑的,乌黑八漆的黑夜,但外头也有火,篝火,还有排列整齐,一遍遍走过来的巡逻的脚步声。齐唰唰的,却安心。 她想了一会儿,扭头朝这帐篷内望去,帐篷里点有烛火,有些简单的行军背的东西,锅、水壶、兵器、案几、衣裳……还有个人。 半坐在那儿,似头蹲着的虎一般,外衫叫他脱掉了,穿的是件紧裹身的衣裳,这种衣裳行动起来方便,脸上快布满了胡子也不剃,眼瞪着,坚毅的手一上一下的磨那把刀,发出粗闷又厉的声响,这种声响倒像这个人,隔这么远,她光看着他,看着他坚阔的身躯,好像就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她大概能猜出自己现今是个什么状况,这里头是军队,她被弄到军队里头了,罪魁祸首显然就是那个磨刀的人,她那天黄昏回家,走到园亭里头突然眼前一黑,然后就不知人事了,一直到现在。但他想干什么?要出行的军队如今只有北征的军队,这厮想要把她带上战场让人砍死她? 她看了赵大赖一会儿,然后坐起了身,头发乱糟糟的,衣裳也不整齐,她张了张嘴,喉咙疼的像被刀割过一样,她还是决定说话,发出的声音沙哑:“我要喝水。” 赵大赖磨刀的胳膊肘一停,粗砺的手掌上有一处摩擦出来的印子,他没有回头,但他清晰的听到了声音,这屋里就他俩人,他在原地僵坐了一会儿,才有动静,放下短背刀和磨刀石,拍了拍手上的铁锈,起身走到案几边,拎了壶凉茶,涮了涮杯子,把杯子倒满,并着水壶拿了过去递给了计软。 计软没有看他,只接过水,一口气喝完了。然后把水杯伸出去,赵大赖又添满,计软又喝掉,手伸过去,又添满,这喝茶的动作倒是极默契。 直到喝完半壶水,计软停了下来,赵大赖收了杯子就要拿回去,计软又出声儿了,望着他的背:“这是哪儿?” 赵大赖停了好一会儿才回说:“长江。” “江岸边儿?” “嗯。” “要去哪儿?” “先去绥德。” “边境?” “嗯。” “我能回江南吗?” “……不能。” “你们走了几天了?” “十六天。” “你想杀了我还是慢慢报复我?” 赵大赖转头看她,那眼里黑沉沉的,跟这浓夜一般,看不出来可以说明的思绪,计软心想,他变了很多,有点深沉或是沧桑?有点说不明的意味在他眼里面,但手段倒是一样,强取豪夺,二话不说先把你给置于下风。这样的条件,谁能拗过他半分? 赵大赖没回答这个问题,收回视线,放下水壶,拾起刀。 然后。赵大赖手里的刀突然伸向了她脖子,计软心口一跳,那刀背已在她脖子边缘摩擦,压力越来越重。 赵大赖看着她,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冷嗤了一声,手里的刀越来越重,这刀虽未出鞘,但他那手上的劲儿就能把人脖子给压断了,掐死她就跟掐死只蚂蚁一样容易,计软紧皱着眉头,一句话也没吭,脑袋往一边越来越偏,呼吸声也越重,一颗冷汗滴落,滴到手背上,赵大赖骤然松了力但没松刀,眼里有一抹阴鸷,望着她始终不求饶的样子:“不要太自信,以为你能掌控别人,不是我不舍得杀你,我最终会杀了你。” 计软眼里掠过了然,果然是来杀人了,杀人是他最好的解决办法?不能容忍她跟别人跑了?对不起,她心里只有看不起。她睫毛垂了下来。 赵大赖望着她,心里觉得很怪,刚才他磨刀的时候昏昏欲睡,可是她一出声儿一醒来他的所有精神头都提起来了,一心里都是想跟她对质,想跟她说话,甚至渴望着她,虽然他心里那么恨,痛恨她,恨不能把她拆骨剥皮了,他压抑着自己,看着她,眼里突然闪过兴味,声音低沉:“不装了?” “什么?” “不装你是男儿身了?” 计软语噎,一动不动看着他。 他那刀的刀背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滑,滑过她白嫩的肌肤,再往下,赵大赖眯着眼,看着她的脸,往她那软的位置戳了戳,刀首陷了进去:“装也装不来的。” 计软脸色唰的通红,又发白,脑袋炸了一样,握住那柄刀,使劲挪开,骂道:“滚!” 赵大赖瞳孔缩了缩,收回刀:“该滚的是你!” 说着,啪的一声隔着这么远就把刀扔回案几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响,然后一提手拎着计软就把她给扔下了床,砸到了草地上,然后自己坐到床沿上,脱了鞋袜,脱了紧打,中衣,抽了汗巾子,去了绑腿,一股脑都扔到了床尾,然后自己在榻上躺了下去,他那体型,一躺下去就把整张床给占满了。 计软揉着被砸的疼的背,瞪着赵大赖,瞧着他每一个动作,气的发昏,这个人渣!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烂人?! 计软看着自己身上乱糟糟的一切,给自己整理了下头发,翻了翻见并没有换洗的衣裳,想问赵大赖却也不肯,就把身上穿的这件给整了整,又套上了鞋,出了帐篷,去四周瞧瞧,她睡了那么多天,倒也不困,清醒的很,赵大赖也不管她,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了。 外面有些凉意,初秋的天气,到处都是黑乎乎的,隔几丈远才有篝火,又有巡逻的士兵在这儿一遍遍走,计软瞧这四周,他们是宿在一处挺空旷的草地上,西边不远处就是树林,帐篷很多,望不到头,她在江南就听说此次出征规模很大,实际多少人她不知道,但听说能用的都用了,不但有士兵,还有民夫,这样她回江南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两年她对大弦的地图也摸个差不多了,这是长江边儿,她一不可能在这么多望不到头的士兵眼皮子底下逃出去,二从长江边回到江南必经过一座山,那山上有不少豺狼虎豹,她可不想当盘中餐,三在古代一个女子独行千里要想不遇到坏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再过两天就更糟,要是再上了船她回江南的希望更是无望了。 计软在外头呆了一会儿呆的沮丧,加上又有些冷,她裹了裹身子就又进帐篷里去了,帐篷里赵大赖睡得跟个死猪,鼾声一声接着一声,计软皱着眉,看了看榻上,那是别想睡了,挑着灯在帐篷里翻翻翻,最终翻到了一个毛毡,计软把毛毡铺到了地上,然后把自己身子裹着毛毡卷了一卷。睡了过去。 计软第二天醒的很早,大概是她睡得太多的缘故,一醒来就听到放水的声音,张着眸子瞅了瞅,一瞅,面红耳赤,赶紧收回了视线,赵大赖拿了只瓦壶正在溺尿,溺完抖了一下,就提了裤子,把汗巾子塞好,勒紧了腰带,然后手拎着那只瓦壶就走出帐篷倒去了。 直到他出了帐篷,计软才慢慢睁开眼,睁了一会儿,然后坐起身来,把衣裳穿好了。 刚穿好,就见赵大赖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一队人,端水的、拿毛巾的、拿香皂的,赵大赖挥挥手,让他们尽数放下都离开了,然后赵大赖自己开始洗脸,洗完脸又刷牙,蹲着身子,直接把口里的水都吐在了草地上,计软看着他,赵大赖拧着眉,他进来第一眼就看到计软醒了,但没搭理过她。 要说今个赵大赖心比前些日子好受多了,不用想她想的难受,念她念的痛苦,现在她就在眼边,虽然恨她恨的苦,但到底能见着了,也有个对象。只是好脸,他是分毫都不肯给她的。 计软见他刷完了牙就拿了武器要出帐篷,计软一看他就这么走了,赶紧出声:“我也要洗脸刷牙!” 赵大赖顿住身子,好像才想起来还有个她,蹙着眉头看了她几眼,然后转身,指了指盆子里他洗过的脏水:“那儿。” 计软皱了皱眉:“我要干净的水。” 拒绝的义正言辞:“没有。” 说着就往外走,计软也恼了,在他背后喊道:“没有你就把我送回江南!你有什么资格把我弄到这儿来?!还用那下三滥的手段,算什么本事?!我们应该去见见官府,你以为……” 话未落,一柄长矛对准她就直飞而来,她跟那箭下的靶子一样,计软呼吸都紧了,慌促间倒记得一躲,还是擦着她耳边过去,径直出了个血口子,计软心口砰砰跳着,看着那柄长矛直,进了帐篷布料,裂了一个大口子,长矛的尾部还在不住的晃,跟蛇尾巴一样,计软看的心惊肉跳,要是这柄矛进了她的身体里,她就别想活了。 她手有点发抖,呼吸都乱了。 赵大赖走了过来,撕开帐篷口子,拿起那柄长矛,临走时,冷冷的睨了她一眼,那双凶眼没有任何温度,计软被吓得呼吸一滞,心脏顿时一缩,赵大赖已不再看她,出了门去。 第90章 共饮长江水 计软后来又在毛毡上抱着腿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精神头,但她是真的怕赵大赖了,他不跟你多加辩论,也不跟你讲理,真的是说来就来的,他身上有一种暴戾因子,敢打,敢弄死人。还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就跟一颗□□一样。不定什么时候就爆发了。 但他不是一下子砍了她而是选择慢慢折磨她,想是太恨了,但计软以为他不擅长第二种,折磨着折磨着性子一起就把她砍了。 这是时时让人崩着神经、提心吊胆的事。 计软想了很久,想的结果是自己以后应该当个缩头乌龟,化成空气尽量不惹他,等到了人多、鱼龙混杂的地儿再趁机逃跑。 想毕,计软调整了调整自己的心理状态,起身,还是洗脸刷牙了,跑到长江边洗的,至于牙,掰了根不知道是什么的树枝子拿到嘴里捣来捣去,最后捣净了,弄干净之后她看着滚滚东去的长江,心里想她要是顺着这个长江能漂走就好了,刚想到这儿,就听见不远处的几个士兵并着个船家在那说话,那船家道:“这江底下有水鬼呦!到了那大雨天气,任你多大的船拖着你就把你给拖下去了!” 计软再看那江,黑黝黝的,看不到底,那江中间更是翻着浪卷,聚成个漩涡,倒似真要把人给卷进去一样,而且那江里边乌黑乌黑,看不清楚,又似有什么狰狞的东西,真有水怪张着大口一样,计软平白打了个冷颤,赶紧起身,离那江边远远的。 刚走两步,看见岸边一个草木丛里有一大片野薄荷,计软脚一顿,摘了两三片到江边洗了一下,放到嘴里嚼了嚼,把渣滓吐了出来。果然清新口气。 计软觉得这一大片野薄荷真是好啊,就是再有人给她下药她有了野薄荷至少能稍微清醒一点,又能泡茶喝。 况且她呆在这里也是无事干,别人都在忙碌,她就跟个局外人一样,计软便没走,蹲在那儿把野薄荷都给掐了。掐了一大怀抱,计软想把这些野薄荷都洗一洗晒干,可看了看没有装的东西,便又把野薄荷留在这儿了,用草盖住,自己回去帐篷找装的东西。 回去的时候赵大赖正在帐篷里吃早饭,计软看见他时不自觉的缩了缩身子,想要退出来,但想到还有日子朝夕相处的,便又走进去了。 没闻到饭香时还罢,一闻到饭香计软肚子咕的叫了一声,暗瞟了一眼赵大赖,那饭明显是一人份儿的,知道他也不会给自己吃。计软瞟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快找到了一块布,拎着那布就出去了。 赵大赖看着她的背影,瞳孔缩了缩。 计软回到岸边后把那些薄荷都清洗了,用布包了回来,铺在帐篷外头晒,又用块石头压着。 进到帐篷后肚子快饿扁了,赵大赖已不在了,她把帐篷里的东西都给搜罗了,不但没有食物,连她的衣裳也是没有的。 只得先烧了壶薄荷茶垫了垫肚子,想着吃的要怎么弄来,她可不想祈求赵大赖给她饭吃,想着想着突然忆起自己被掳来那天是去收租的,收回的租金至少也有十几两吧,便赶紧摸衣裳,一摸,果然是有的。 心中大喜,从里边拿了几块小银子出来,出了帐篷撞着一个士兵便要跟人家换食物。 开始的时候没人给她换,可耐不住她出的价钱越来越高,一个小士兵打量了下四周,偷偷跟她道:“我跟你换,你可千万别跟将军说是我换的啊!” 计软直点头:“放心放心,我一不认识将军二也不知道你的名姓,就是我想说我也没法儿说啊!” 小兵想了一会儿,点头:“那好,你跟我来。” 说着带计软进了帐篷,跟她换了一斤的粟米,一壶酒,还有一沓胡饼。据这小兵说,肉干和酱只有军官才吃的着。 计软不吃什么肉干和酱,能换到这些她已经很满意了,对这小兵千恩万谢的就回去了。把这东西都搬到了帐篷里。 一回到帐篷计软就迫不及待的把赵大赖那只锅给拿了出来,去江边舀了水,洗了米,捡了柴,找人借了火就开始煮起米粥来。 她拾掇着这乱七八糟的东西,煮饭的时候已到晌午了。 赵大赖脚步匆匆的回来,他一上午去督查造船的情况,本来中午是要跟附近船厂的厂长吃个饭的,可他一想到计软,就按捺不住自己想要见她,想的心里发疼,早上她也没吃饭,昨晚也没吃,要是中午再没吃的话……他可以施舍点给她。 可他还没走到帐篷的时候就闻到他帐篷附近位置传来的香气,赵大赖往近了走,越走得近,已能辨别清楚那香味就是从自己帐篷里传来的。 赵大赖有些古怪,加快了步伐,当走到帐篷边上的时候他见地上铺着一块布,布上铺满了野薄荷,晒着。赵大赖蹙了蹙眉,撩开帐篷走了进去。 看到的画面就是计软拿了只勺子在搅粥,粥是要熬得越糯越好吃。所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里头慢慢熬。 一听见脚步声,计软抬眉,看到赵大赖回来了,她也没管他,垂下了眼,把锅下的柴禾给熄了。然后把柴禾拿到了帐篷外。 赵大赖没说话,叫了个小兵,不知道说了什么,小兵退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又呈上来了饭菜。 而这会儿计软焖着的粥也差不多了,便找来个碗,盛了一碗粥。 刚盛完,还没入口,一只手就朝她伸了过来,计软看着那个大掌,能包住她两个手了,粗砺,有力道,顺着那掌望上去,男人的表情不言而喻。严厉。不容置疑。他要她手里的饭。 什么叫狼跟兔子抢食,计软虽百般不甘愿,但打心里怵他,还是把碗递到了他手上。 赵大赖看着这一瞬间,觉得是打心里熨帖的,他接过了那碗粥,想了想,把自己的白米饭给了计软,又给了她一碗鱼。 计软看着那碗鱼,想起来那个小兵说的话,只有军官才有肉干和酱,鱼也算是鱼肉?这么说赵大赖是个军官了?又或者他自己捕的鱼? 计软想了一下,没在这个事情上费脑子,他是什么都跟她没关系,别杀她就好。她贪生怕死。 两人静静的吃饭,赵大赖把她锅里的粥都给吃光了,计软把那碗鱼给吃净了。 难得的这一时光阴,赵大赖眯着眼,有点想把这个时刻持续下来,他望着眼前那个安静的女子,各种情绪都酝酿着、蒸腾着,却没有排出的地方。 他被自己的感情折磨着,没办法倾诉,也没有回应。 吃完了饭,赵大赖的碗筷被兵士收了回去,计软的锅碗没让兵士收,自己跑到长江边把锅碗都洗刷净了。 船造的不慢,一个星期后,千百艘船立在夕阳下赫赫威威。众人按着顺序登上了船,计软坐的那只船是所有船里边最大的一只,是从造船厂里雇来的,木质,船长能有一百多米,足有四层,据说排水量有百万吨。这船不但外观高大巍峨,而且列矛戈、树旗帜,戒备森严,攻防皆宜。 计软震撼于这时候造船技术已经有这么高了,但没容得她多欣赏,因为众人都很忙碌,搬东西弄粮草,还有水手忙着拉钎,士兵很快就登船,挤满了甲板。 计软倒是没事干,置身于这之中,也不用干什么,倒似来度假一般,还是置身于电影大片中的那种度假。 但没容她多看,因为她就是个碍事儿的麻烦,很快,她就被关在船上的一间屋子里了。 计软打量那个屋子的环境,倒跟在家中住的屋子的布置没什么差别,有吃的有住的还有供解决问题的地方。他们住的是第一层,第二层因高居于上,被称为雀台,有很多士兵在里面眺望、警戒,站在高处观察四周的动静。 第91章 情内恼乖张 等到傍晚才拾掇停,但军队没有再在这里停留,所有人都登上了船,夕阳的余晖下,千百艘的巨船就这么赫赫威威的在长江江面上出发了。计软透着窗口往外瞧,见那船一艘挨着一艘,有粮草船,军船,一个个威锋凛凛,有点激动,她觉得这有点像郑和下西洋,还有点像三国演义里边的宏大场面。 计软看得眼中溢出光彩,要说这么个“度假”着实不赖,像这种画面一辈子都未必见得着的,如果从积极的一面看的话,如果身边没有一个想杀她的人的话。 想起来想杀她的那个人,计软往背后瞧了瞧,赵大赖还没回来,但他显然是住这里的,因为他的东西在这儿。 刚想完,只听门嘎吱一推,一个身形高大的人走了进来,两人面面相觑,计软看着他,赵大赖赤了上身,湿淋淋的,裤子也有点水迹,结实的身材,肩上披了条毛巾。头发也是湿漉漉的,没束,还在往下滴水,披在背后。赵大赖先收回视线,瞅了她一眼,就啪的将门关上,进了屋子,沉稳的脚步声,踩在木板上直作响,直走到床榻不远的行李旁,弯腰,低着头在行李中东翻西找拾出来一条毛巾,掂了下,拿着那条毛巾走了两步,径直坐在木板的地上,垂着头开始打理头发。没说一句话。 计软目望着江面,余光瞟了瞟他,这厮明显是洗澡了,她也想洗,她都不知道多少天没洗了,身上也就这一件衣裳,她浑身都开始觉得不舒服,想把这脏衣服给除了,想要清清爽爽的。 可她不知道哪儿能洗澡,她也不敢乱跑乱问,她想问问他,又不敢。 计软犹豫了很久,还是觉得得上前,这样的日子长着呢,她总不能等下船了已经臭成一团烂泥了! 想定,计软挪了两步脚,试探着走到了赵大赖跟前,看着他毛躁的弄他那一头头发,想着曲线救国的道理:“我帮你打理?” 赵大赖正打理头发打理的烦躁,见她过来,停了一会儿,抬起眼皮子,看着她,他清楚的听到了她的说话,抬着脸看了她一会儿,没有愉悦,倒跟看个犯人似的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遭,看完的结果是赵大赖冷笑,最后对准她的眼,眼里都是阴鸷,嗤笑道:“你给我打理?你给我打理多久?” 计软以为他问的是打理头发要的时间,想着差不多就是那个时间,道:“一刻钟到两刻钟吧。” 赵大赖冷眼瞪着她,心里是暴怒的,给他打理头发?做什么?又来跟他耍手段?弄这点小恩小惠,假情假意?还以为他多好骗?打理不了一辈子就给老子滚蛋!他娘的!背叛他!! 赵大赖胸脯子起伏了几下,脑子里演练熟练的这几句话冲撞着,反复敲着脑袋耳膜,最终还是没有从嘴里迸出来,把毛巾和梳子往计软身上一砸:“快点弄!” 计软脸被毛巾砸的一疼,把毛巾一抽蹲在赵大赖跟前,开始给他弄起头发来,先是毛巾把他发上的水擦干,又用梳子梳通,又用篦子。 赵大赖一动不动,计软也一直打理他的头发,谁都没说话。 计软擦着他的头发,坑爹的发现一个问题,自己一到他跟前,就立马占下风,有成为奴隶的嫌疑。 打理了好一会儿,计软犹豫着还是开口了:“你洗澡了?” 弄了这许久,赵大赖平白生出的气有点散了。 赵大赖破天荒的回话了,声音沉沉冷冷,尾调向上扬,一个字:“嗯?” “你是洗澡了吧?你在哪儿洗的?” 赵大赖没吭声。坐的姿势比刚才闲适了点。 计软又赶紧加道:“你在哪儿洗的?能不能跟我说说?我也想洗,我再不洗身上要长跳蚤了!” 长久的沉默后。赵大赖好一会子才回她话:“那你就长吧!” 计软被一噎,脸沉了。 这男人也忒小气,跟她说说在哪儿洗澡的怎么了?就是张张口的事儿,亏她还白给他打理头发! 也不弄了,将毛巾和梳子啪的扔给他:“你自己打理吧!” 赵大赖看着被扔过来的毛巾梳子,瞟了她一眼,看着她带怒的脸,冷笑了一声,眼里都是不屑:“我在长江洗的,你要洗,就从船上跳下去吧。” 计软一怔,脸通红。一半是气。一半是羞。 赵大赖又用毛巾把头发胡乱抹了两下,束了起来,又捞了件衣裳捞了条裤子换上了,然后就躺在榻上呼呼的开始睡觉。 计软烦躁的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很是无聊,船上什么也没有,她不知道要干什么,呆的焦躁,站了一会儿,又跑到窗户边看景致去了。 计软想,自己真能够发呆的,大半晌就在半发呆半看景致的过程中熬过来了,归根结底,自己还算是个宅的人。 眼看着天色将黑,计软看了看赵大赖,还是在屋里点亮了根蜡烛,小兵敲了门,送饭来了,赵大赖还没醒,计软替他接过来了,让小兵下去了。 把食物都放在桌子上,计软掀开盖子,一看,都挺丰盛的,计软想了想,觉得自己该帮他吃了。可是想了想他那吓人的神情,从骨子里发怵,就把盖子又给盖着了。 其实没做什么劳动,也不是多饿,况且这屋子里另一个人呼呼大睡,她不自觉的也染了点困意。 在屋里找了找,奇怪的见屋里多了床被褥,她没管太多,把那床被褥给捞出来铺在了地上。 正准备也睡一会儿,突然听见赵大赖叫道:“娘子!” 计软身子一僵,有点怪异,这厮不会喊自己吧,要是她老公不要她跟着别的女人跑了,一跑跑三四年,自己若是还叫他老公那她就是个傻x!该送到精神病院!赵大赖要是这会儿还问她喊娘子那他就是有病,要是看不出来她讨厌他,还没有自尊不怕脸面的叫她娘子那更是有病! 因而没搭理他,想着叫的也不是自己,仍自铺床。 哪知赵大赖又连叫了两声。且那声儿里有痛苦之意。 计软身体发僵,被子铺不下去,觉得有点诡异了,半躬着身子扭头往赵大赖的方向瞅了瞅,看不清他脸,犹豫了一下,往床边走去。 第92章 拉着一起死 走到他跟前,透着昏黄的光看过去,见他眼还闭着,计软 怔了一下,这是说梦话呢。 慢慢说吧。 刚想走,就听赵大赖道:“等我把青州给收复回来,就去九泉之下陪你。” 计软耳膜一震,头又转回来,九泉之下?这厮是想死呢,陪谁?陪他娘子?这三四年他有没有再娶亲?小青梅他有没有娶?他新娶的人死了?他要先把青州给打回来然后去死?既然拉着她,不会也想让她陪葬吧?!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这厮不会是梦到那时候她走了,就以为她死了,所以想给她陪葬?赵大赖是这种钟情乃至痴情的人吗?计软心里摇头,觉得第二种概率可以忽略不计。 可要是第一种的话,一想,计软突然有点恼火起来,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也算称得上花天酒地了,还打人,这又娶了个人,突然就变成情种了,凭什么?说来她那时候也够纵着他了!为了个别的女人就要陪葬了?呵呵。世风不古,人心日下。 计软冷笑了一声。 刚冷笑完,一个低沉含怒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谁让你站这儿的?!” 计软被这声儿吓得抖了一下,赶紧退避开了几丈远,扭头看着刚刚坐起、满是戾气的赵大赖,心道说话不能小点声?!人吓人吓死人的好吧?!但不敢反驳一句。 暗里瞪了他一眼,仍去铺自己的被褥去了。 赵大赖带气的瞅着她,看见她就厌恶、烦、恨,可要是离开她一会儿又想的慌,刚才在他床头冷笑什么呢?看不起他? 赵大赖神色有些狰狞的起了床,穿戴好,本准备去船上看一看,一眼看见桌子上有饭,便停住了脚步。 在桌前坐了下来,这船才出发,一般不会出现什么问题,还是吃完了饭再去看。 把饭碗都揭开了,有四五个菜,还有半盆子饭,拿起浓茶漱了漱口,盛了一碗饭,拎起筷子,赵大赖往嘴里填了一口米,余光瞟了瞟计软,见她已铺好被子,往上面一躺,就打算这么睡了。 赵大赖看了她一会儿,叫了她一声儿:“计软!” 计软一怔,这名儿太陌生了,都不像是在叫她的,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突然有一种落差感重重袭来,就是从她嫁给他一直到现在,他称过她各种亲密称呼,但独独从来就没有这么连名儿带姓的叫过她,好似一下子就生疏了,一落千丈,他跟她真跟陌生人一样,计软看着他,说不出来那种感觉,有点难过还是没办法适应?经了这么多年两人变了这么多吗?还是他真的再娶妻了都想着要给人家陪葬了?所以别的人都是屁? 赵大赖朝她招了招手。 计软睫毛动了一下,朝他走了过去,走到跟前的时候,赵大赖朝她扔了只碗:“自己盛!” 给她饭吃?计软愣了一下,瞅了瞅赵大赖,他没瞅自己。 但刚才他的话已经很清楚了,计软刚才的难过并没有淡一点,拿了那只碗,盛了半碗饭。 在他对面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夹菜也只夹离自己最近的那碗菜。 赵大赖带讽的看了她一眼,决定跟她说说话,戳了戳米,漫不经心的道:“来,咱们叙叙旧,你跟的那个男人听说是个大才子?人长得好,官位也高?” 计软觉得这是个很危险的话题,也是个不适合提的话题,她回的有一句不当赵大赖都可能把刀或者任何武器伸向她的脖子,把就要伸到嘴边的米粒给放了下来,顿了顿道:“我没有跟他,只是他帮了我忙。” “帮了忙?帮了什么忙?”赵大赖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一嚼一嚼给吃了。 计软把米放到嘴里,哑口无言,他嚼东西那动作,听着跟吃人肉一样,渗人的很,神经都绷禁了,帮着离开他,能说吗? 顿了一会儿才道:“收留了我。” 赵大赖听到这个答案不屑又讽刺的嗤了一声,但却道:“收留你?那真是大恩。” 计软没回话,在她心里,沈荆对她确实有恩。她不会反驳这一点。 赵大赖看着她那面无表情的脸,心里别提多难受,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不分善恶?!一样的困住她怎么到沈小侯爷那儿就是大恩,到他这儿就都是厌恶?! 赵大赖觉得自己跟她说话就是让她拿钝刀子锯处自己,她每说一句话,就被她伤一次。人没有这么找苦吃的,往自己伤口上撒盐。 往嘴里塞了口饭,盯着她,他真想让她死。让她化成灰烬。她一刻都不该在这世上留着,碍他的眼。 计软想起来刚才赵大赖说的那梦话,迟疑了一下,问道:“你这几年有没有再娶?” 赵大赖冷冷瞟了她一眼,跟利刀子在她身上刮一样,他有没有再娶?以为这天底下的人都跟她这个荡,妇一样说见异思迁就见异思迁的?! 赵大赖沉了一会儿才开口,却是调笑:“怎么?关心?还想再嫁给我?” 计软摇了摇头。 赵大赖盯着她摇头的动作,眸子凝住了,心里咔嚓一下子裂开了一条缝,这不爱就是不爱,很容易就发现的,再怎么样的心存希望都没有用,再怎么样的在心里原谅她也没有用,再给她找借口更没有用,人根本不需要你的原谅,乃至你再痛苦再恨也都是你自己的一场戏。 赵大赖冷着张脸,拎了壶酒拧开了盖子,倒了一碗出来,一口气灌了进去,盖了盖自己喷薄的怒气和死活压不住的痛意,换了个话题,嗓子有点哑:“你这几年都在干什么?” “……帮沈荆把南北两地的瓦子买到手,再进行经营。” 赵大赖又吃了碗酒,把头转了过来,没说话。 计软望了望他,很难想到有一天能跟赵大赖心情气和、安安静静的说话,虽然这说话里也有很多暗嘲汹涌,但他确实是变了很多,变得让人摸不透、弄不懂了,也变得……计软细细想了一下,一点都不再宠她了,他之前虽然渣,虽然烂,但宠她这一点自始至终倒没变过,但现在她只能从他身上感到满心的厌恶,这么一想,那点难过晕的更大了:“你呢?” “我?这不是来战场上寻死来了嘛?还拽着你,准备到时候我死了,你跟我一起死。” 计软抬眉看着他:“那你活了呢?” “你半生不死。” 计软语噎。 “你恨我?” 赵大赖冷笑的看着她,那双眼一点也不像是在说笑,先是天大的嘲讽后是认真: “我恨你?你算什么东西?!” “我就是不想活了,我一不想活,还就不拉别人,非得拉着你一起死。” “……” 第93章 天长地久情 外面有江涛的声音,风哨吹着木窗的声音,还有甲板上来来回回走动的人声。夜是这么静谧,又是这么嘈杂。 她望着他,觉得害怕。他本来就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以前仗着他的喜爱知道他不会拿自己怎样,倒不十分怕他,而现在,寒意一点点的往里渗。 渗到最后,她慢慢冷静下来。 计软坐在他的对面,克制住自己的颤抖,皱着眉头见赵大赖越喝越多,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怎么想的,看着他,烛光一晃一晃,拉出了歪歪扭扭的影子,这个真实的人在她眼里不如原来那般凛冽清楚了,变成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 不知这是缘分还是命运,命运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又变成赵大赖把她拽了过来,只是这次,逃离的意愿没那么浓。她想直面问题。 泾渭分明。 她不能容忍他的滥情和暴力行为,所以两人不能在一起。他有必要放开她。他也必须放开她。除非他杀了她。 当然,看他的厌恶他未必就想跟她在一起。 讨厌何必囚住她呢?有什么意思?如果不能容忍当年被抛弃的行为,那就来点干净利索的,何必把她关在这儿跟监牢一般?也说得不清不楚,算什么?是男人吗? 计软没动那酒一下,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喝酒。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胶着在了一起,有暧昧迷离的味道,而屋子里坐着的两人,距离却是如此之远。面上的表情又是这么冷酷。厌恶。无情。 跟这黑的夜一样。 跟背道相驰的方向一样。 计软看着赵大赖喝完这坛,又抱了一坛过来,揭开盖子便要倒,计软突然抬手,一手就摁住了坛子口的另一端,不让他动。 赵大赖感到这力量,抬眉看着那只葱白的手,把视线缓缓从她手上移向她的脸,她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有点严肃,赵大赖看了一会儿,心道还是喜欢她,想她,她不会跟他发脾气,他要拿什么不用他说她就把东西递给他,她不跟他吵吵闹闹,可她偶尔也会撒撒娇,跟她在一起的日子,他全身心都是舒坦的,离开她的这些日子他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可她现在回来了,他心里有多想疼她有多思念她他就多恨她!他想爱她!他恨她! “你做什么?” “我有话说。” “我没话跟你说,放开!” 计软没放,眼看进他阴戾的眸子:“答案。给我个答案。你究竟想要怎样咱们说明白。你不能这样一直喝下去。” 赵大赖听完这个问题,冷笑了声,又铁了脸:“我不能这样一直喝下去?你怕我喝死了?你拗不过老子的,你再放十只手这坛子酒老子照样夺的过来!” 计软手依然摁着,视线却看着他,唇角似笑非笑:“是啊,在女人面前逞力气总是很容易。” 赵大赖眉一下子拧了起来,黑沉沉的盯着她,两人对峙了好一阵赵大赖才开了口,眼冷的跟腊月的天:“让我告诉你答案你先告诉我答案。” “什么答案?” “我进监狱的那段时间,你为什么离开老子?!” 计软看着赵大赖阴鸷的眸子,听着他跟暴雷一般的声音,手慢慢从坛子盖上松了下来,双手交叉在了一起,透着窗往窗外看了一会儿,声音跟这夜一样静谧又冷酷:“坦诚相见吧,想要离开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当时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了不再找别的女人的,可小青梅是怎麽回事?你打算纳他为妾还是娶她为妻?我说了不可能跟别人分享一个丈夫,你做不到咱们就不要在一起。还有,赵大赖,你打过我,这是原则性问题,我没有做错,也没有跟别人勾搭,我说了那个绢子是我掉的,你凭什么打我?你尊重过我吗?” 赵大赖浑身发抖,他娘的他不懂她在说什么?!什么女人什么打人,什么尊重,全他娘的都是借口!他跟她难道没有说清楚吗?她跟他说清楚了后他什么时候再找过女人?!小青梅是什么东西?他打人?他为什么打人?他要不是太在乎她他会动手吗?!他难道没道歉过吗?他给她下跪了她还想怎样?!非得把他弄死她才甘心?! “我没找别的女人。” 计软静静看着他。 “老子说了没找就是没找!”赵大赖吼了一声,青筋暴起,拿起酒坛子往地上用力一砸。咣当的剧烈声响,坛子七零八碎,酒水撒了一地。到处都是瓶子渣子。 计软往侧避了一步。 脸上还是没有表情。 木已成舟。米已煮成饭。 找没找都是晚了。 她看着他那狰狞的样子,声音冷静:“我告诉你了答案,该你告诉我答案。” 赵大赖不敢置信的看向她,这时候她还有心情要她的答案?他把她弄来他能怎样?他能怎样?!杀了她?他要是真想杀他会让她活到现在?!从来都是她摆布他,他被她耍得团团转! 赵大赖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计软静静的等着他答案。 而赵大赖最后给了她答案。 他的声音低沉,还有一抹喝酒之后的沉哑,在这船上,混杂着江水的涛声,桨滑动声,秋风吹过之声,船上的喧嚣声,酝酿出另一种味道,似大海,又似沙漠,咸咸的,又干燥,像风过树林,似情在末处,又似情在初始,像话到尽处,又像话未完时:“你也答应过我你不背叛我的。” “那等我打完这仗,咱们就一起死!” 计软静了好一会儿,最终轻声道:“好。” 计软仔细探究自己的内心,发现自始至终对他的讨厌都是掺杂了世俗的观点,混合了太多原则性、界限性乃至外人眼里的杂质,这个时候,耳边只能听到大自然的声音,人声都在耳外。 她望着他,最原始的,澄净的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暴怒又似痛苦的眼,发现自始至终她都对他生不出来讨厌,一个灵魂对着另一个灵魂,她讨厌过他吗?她最最深处都是越来越不讨厌他的,她跟他是一样的,害怕被人抛弃,害怕被人辜负,想要的是忠贞不二、不掺杂任何杂质,能够长长久久、延续到死的感情,只不过他更直白的表现出来,她藏的更深,如果在一起死了,那其实也挺好的,谁也背叛不了谁,谁也辜负不了谁,天长地久的,没有比这更好了,计软的声音轻而坚定:“好。” 赵大赖迈步就要出门去,听到她这声好字停住了脚步,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但没看明白,心道她又在打什么鬼算盘。他很累,累得不想多看她一眼,他想他最近太容易累了,就是打十场仗都没有这么累,他吸了口气,迈了腿就出了门去。 第94章 攻打米脂城 两人这回谈话后一直到船在碧落川渡口停下,军队都下了船,计软也没再见过赵大赖,没人再不让她吃饭不让她睡觉,饭茶都是按时送来,连洗澡也有了浴桶,还有了几件合身的男版的换洗衣裳,可计软却觉得堵得难受,心口梗着一股不痛快。 从碧落川出发到绥德,还有十几天的路,军队先在碧落川休整了两天。 再出发的时候是陆路,计软本以为赵大赖会骑马带着她的,可结果是她被扔在粮草车上随军队前行,计软压了口气儿,也就自我纾解下来。 她不是让自己不痛快的人,也就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也没想着逃,一起死也挺好的。 可这么想着,日子一长,不但没缓解,就更加不痛快了。 再加上天气越来越冷,她那烦躁之意就更重了。 先前计软以为自己这股不痛快是因为他以前对自己热情久了、宠惯了,突然冷淡下来对她不搭不理的她有点不适应。 可时间一长,她再想想,自己那个跟他一起死也挺好的意愿让计软脑子转回来她心里对赵大赖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如果一个不喜欢的人说要跟她一起死,她心里多半会不屑,暗骂这个人疯了,脑子有问题。可现在她一点抗拒的意思都没有,她没有抗拒也许是对死的茫然,也许是…… 计软被这个认知惊的怔了好一会儿,她坐在粮草车上呆呆的,在这个认知之下她脑子再想赵大赖,觉得他还不差,那健壮的身材没一个比得过他的,那脸她看久了也觉得顺眼的很,太顺眼她还觉得挺好看的,那胡子她更是觉得性,感的,这么自我满足的想了一会儿,又有点抑郁他不会来找自己了,抑郁了一会儿计软也就慢慢的安顺下来,她某种程度上说是个冷静的人,她要先确定自己的内心,她也要确定对方,两者都确定的情况下对方不来,那她就主动出击。 可她的内心,她对他?这不是太怪了嘛,他对她好的时候她觉得无所谓、烦,他现在不搭理她了她倒老是烦躁的想着他了。尤其是胸腔里的那点莫名愧意,折磨着她,她也不知道她愧疚什么,或许是说话有点重了,或许是不声不响的离开他了?虽然计软觉得自己又没有做错。可就像我们生活里对某些人做了错事,伤害到他了,他不声不响的,你又没有道歉,也不好道歉,你那点愧意就一直存在,而他说不定早就忘了。 计软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之所以这两天老是念赵大赖就是对他做了有愧之事,但愧疚和感情还是要分开的。 且说大弦三路军队在远征途中就传来北戎王子耶律德被太后梁氏赶出皇宫,关押至宫外七里处木砦的消息。但大弦非但没有收军,反而师出有名,按照皇上的旨意,北戎和大弦乃是世代的友好邻邦,北戎王族和大弦更是关系密切,如今跟大弦关系空前密切的北戎皇帝被反叛,这实在是极大的噩耗,大弦绝不能坐视不管。势必要帮他夺回王位。 大弦的这三路军队,如果拿一张地图铺开来看,最左的一路军由李宪带领,九月上旬向西市新城挺进。 很快两军相接,激战开始,这李宪熟读兵书,阵法韬略尽在胸中。在旷野中他摆下了一个阵,唐朝李靖的六出雪花阵,北戎人开化没多久,不认识阵,也不使什么阵,虽不知这阵具体如何,但结果是大弦军队大获全胜,还捅了北戎的一个军需库。 但李宪获胜之后并没有乘胜追击,虽然他的前方空空荡荡,北戎人都跑了,他大可杀进北戎腹地。但李宪停了下来,就近夺了兰州城,把这儿建成了他自己的帅府,随着时间持续,很快大批敌军迅速杀到,在兰州城外□□处险要地段驻扎,对他形成了包围。 而此时,李宪也是达到了皇帝的战前要求,把北戎军队牢牢的吸引在自己的身边。 时间到十月中旬,时机已经成熟。其他两路军队才开始出动,其他两路军队皇上安排的也很有考量,最靠东靠南的这一路军是由高裕带领的,此人出身也不好,卖过臭豆腐,做过衙内,且此人阴险狡诈,人品极差。他八月末就到了指定的地儿,北戎发了十万兵来跟他打,可该他出手时候他也不打,反是高挂免战牌,把北戎人足足憋了十几天,他才去了战书,约定在石门河畔一决生死。 结果北戎人来了,却又不见他影儿,等了一上午,等到中午的时候实在忍不得了,太阳高挂,晒得人直冒油,北戎人忍得住冷,却受不住热,都挤到河边去饮马喝水。结果集体中毒,胜负简直一点悬念都没有。原是高裕这厮掐准时间让人去上游下毒。真是卑劣行径不为人道也。 而作为主力的赵大赖的这一路,皇上也是有考究,赵大赖这人有很多缺点,为人冲动,也不懂什么计谋,更不会设什么精密的阵,但这人的个人特点也太鲜明了,他太勇猛了,人都怕他,在出征之前他跟北戎人打过,当时他被引进了包围圈,有一万骑兵埋伏,而赵大赖只有两千兵,一万对两千,胜负简直没有悬念,可北戎人从早上打到晚上,就是搞不定他,结果北戎人的主帅急了,亲自领军冲锋,这下子好,他一箭射去,把主帅射了个对穿,趁此机会他杀出重围,啥事儿也没有。 这就是实力。让人简直没有办法。 赵大赖这一路军九月末到达绥德城,听上级的命令在绥德城闭门守了半个多月,十月中旬才开始出手。 十月十五日,赵大赖突然发动,冲出守地绥德,击破一支北戎军,斩首千余级。赢了一个开门大吉。 十八日祭旗,二十四日沿无定河北上,按照计划攻打米脂城。 而还有一部分军队守在原地绥德,计软便被安排到这里,没有随军队走,绥德城是一个不大的城,地广人稀,约有两万户百姓。 计软到这里后,便被安排了一间屋子,甚至还有丫鬟服侍。 她住下来,日子一长,也渐渐知道赵大赖是个将军了,更知道他已经沿着无定河北上去攻打米脂城了。还知道了一些其他旁门左道的消息,比如军中盛传的,赵将军对亡妻甚是深情,多年竟是毫不沾女/色,甚至还有人传说看见他在醉酒后,抱着亡妻灵牌痛哭的场景。 计软自是不相信那些传言的,她可没法想象赵大赖哭的样子。赵大赖要是哭了,天哪,简直吓人。他要会哭,那她世界观人生观也该崩塌了? 而赵大赖北上竟是连个招呼都不打,好像完全没了她这个人,说走就走了,计软本还心里有点希望他会过来看一看的。 这天,赵大赖已经走了一周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计软心愈发乱了,一上午想要画张风土人情的话,画了几次,最后都被她一揉搓,给扔掉了,完全画不进去。满脑子都是一个人。 计软觉得自己简直完了,她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吧?他都一个多月没找过她了,足见厌弃,而她竟然不合适宜的在这个时候喜欢他?可见人果然是犯贱的,他纵着她的时候她不重视,他现在对她够坏了她倒想他了,难道是对他愧疚之意太重演变成了爱意? 而她脑子竟然开始倒放赵大赖对她好的画面。 赵大赖攻打米脂并不是那么顺利,率了九万兵士连续强攻了三天,米脂城纹丝不动。 更糟糕的是,北戎的援军到了。 来的是北戎有名的大将梁永,属于后党一派,带来了十万大军。 当天是十月二十七日,零时时分,天色还没明朗之前,梁永当机立断,带军悄悄接近了米脂城。他要给大弦军队一个沉重的打击,让他们有来无回。 随着前进,天色渐亮,一个惊喜让梁永加倍地兴奋。这一天天降大雾,达到了对面不见旌旗的程度。这意味着他可以进行完美的偷袭。 梁永激动的心脏砰砰跳。大雾中北戎骑兵接近了无定河,再向前是一座山谷,过了山谷就是米脂城,然后一马平川,把大弦军队挤在城下,挤成肉饼…… 可就在梁永军队到达山谷时,他们遇到了伏击。激战瞬间炽烈,山谷沸腾,一个逆转,北戎人从偷袭变成了应战。原来赵大赖的军队早早掌握了他们的行动。 但梁永也不是个庸才,在山谷中撤退是找死,但如果他们能冲出山谷,到达米脂城下,他就有胜利的机会。 因而这场战争格外激烈格外白炽化。 可惜,赵大赖就是个喜欢对着干的人,激战了六小时后,天色大亮,梁永惊恐的发现军队首尾被斩断,不能相互呼应。而赵大赖更是亲率了军队过来拿他,梁永一见,大为惊恐,他是吃过这厮苦头的,也不再打了,匆忙逃窜。 第95章 徘徊怅望中 赵大赖紧追不放。 而这一整个晚上包括到第二天早上战争未停,米脂城里的军队也是急的冒汗,睡也睡不安稳,想动也没法动,他们倒想里应外和来着,可赵大赖让人在米脂城周围挖了一条深深的濠沟,濠沟旁立着拿着明晃晃大刀的大弦士兵,敢下来一个就戳死一个。因而米脂城从始至终也没开过城门。 这场战役,“奔丧两道边”“血染银川为之尽赤”,足见惨烈。 赵大赖追着北戎大将梁永追了三十余里,再往前,他就能被逼到女遮谷,再无生还之机。 这时小兵却突然报来消息:“将军!不好了!绥德被攻!” 赵大赖脸当即大变,颜色铁青,怕的吓人,一下子拴住了马:“谁人攻的?!” “另一支北戎军队,但数量不大,不足万人。” 赵大赖身边一个将领听罢不以为然,分析道:“我们留守在绥德的兵力是他们的十几倍,也敢不自量力,我看这支北戎军无非就是想扰乱军心,让咱们在米脂城这儿松懈了,好放过他们!” “说得是,绥德城有魏将军守着,这股军队不足为虑。咱们还是赶紧把梁永捉住,杀了这厮,日后的仗就好打了!”另一个小将道。 “我看这米脂城,这样再围住他几天他城内粮草迟早要用尽,攻破是早晚的事!” 赵大赖却握紧马鞭,紧的出了汗,听不进任何声音,晨雾之中他坚毅的脸很硬朗,似拿笔直线条一条条勾画出来的,他望了望无定河另一边的方向,眼深的如泥潭,挣扎着,下沉着:“回去!” 余人面面相觑。赵将军走时不是特意让十几万的军队守着绥德呢,已经无后顾之忧,回去作甚?况且再往前一步就能把梁永给杀死了,岂能功亏一蒉? 赵大赖眉拧着,这大雾的天气,万一消息有误呢?万一这一万是十万呢?万一这近一万的骑兵是奇兵呢?一点万一也不能有!赵大赖看着眼前白雾之中青绿一片的女遮谷,咬了牙,他知道梁永一直是劲敌,这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赵大赖猛的吼了一声:“老子说回去!” 小兵哆嗦了一下,差点被他吓破了胆,急应道:“是,是!” 其他将领虽不情愿,但军令还不敢违抗。 因而都拉住了马,要跟上赵大赖。 但赵大赖还有点理智,跑了两步又回首命令道:“你们留在这儿,我带五百骑兵回去!余人守在女遮谷口,势必不让梁永那厮逃窜掉了!” “是!” 赵大赖率了五百骑兵跟裹了风一样的跑回来,晨雾之中看不到前方,雾的重量凝成水滴,重重的贴在手背上,贴在人身上。 清早的寒意深重,又是一晚上没休息过、没补充过热量的士兵,在这大雾之中飞驰早冻得身体发僵,不知是血还是雾或者是汗把衣裳都浸透了,紧紧的贴在身上,在马背上被疾驰起来的风一吹,冷的人直哆嗦,握着马鞭的手也发僵了,手背都是红的。这白茫茫的雾联结了天地,直到走到几丈之内才看到前方有树,打着白色的霜,要去的地方如此远,好像摸不到尽头,永远都无法抵达。跟他的感情一样。 赵大赖的脑子一片混乱,他知道自己这样不理智,他来米脂之前特意布了大量兵力在绥德,就是以防万一,可是一到这个关键时候,他还是担心,还是忍不住要回来看。他不能让她出事。 赵大赖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那女人他一个多月都没见到她了,可一想她,所有的意念都要崩塌。这一个多月,她一次也不来找自己,他恨极了时候想拿把刀杀了她,可痛苦极了的时候也会想即便她对他没有一点爱意,即便以前的都是虚情假意,但没有什么是比失去她更痛苦的了,没有什么比看不到她更难熬了,不爱就不爱吧,厌恶就厌恶吧,至少能看到她的一颦一笑,她活生生的立在他面前。 他胸腔的振动在这清晨传在耳膜两边,如擂鼓一般,一下下的敲击,他能听到马的喷鼻声,他在马背之上觉得两边的身体已经麻木了。他的脑子里却是她的一颦一笑。 从清早跑到中午,大雾散去,阳光暴晒,烤的人火辣辣的,又是一轮折磨,身上的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血、汗、草种子、树叶子,混合在一起,脏污难受的让人起暴躁,想要骂娘。 可是一步都没有停过。 跑了一晌,马跑的都不肯再跑快要倒了,到下午才终于回到绥德城。 蓝色的天空如同块蓝色的画布罩着城楼,白云,彩云,飞鸟。城楼之下,战事已毕,大弦军队正在收集战果,到处都是尸体和血。乌鸦鸦的一片。 赵大赖看见,那口气儿却没松,一脸狰狞,跟随还没报完名姓赵大赖已骑着马闯进城内,跟随赶紧在后面报“将军回来了!”守城的将士才没拿弓箭射他。 赵大赖直闯到兵营,下了战马,浑身铠甲未脱,如道箭似的直奔一个方向,穿过游廊,踢倒了一盆花盆,直跑到一间屋子跟前,一脚踹开门,散开的灰尘粒子中,他看到一个女子临窗画画儿,一脸闲适,好似年画中的人儿,他那呼吸一紧,那颗心才铛唧一声落下。 计软听见动静抬头,这一抬头却差点被吓着了,只见赵大赖浑身是血,衣裳黏在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那张脸看起来又是振奋又是憔悴,眼爆着血丝,气喘吁吁的,喘不稳,狰狞着脸,瞪着她。好似一尊浴血的凶神立在她不远处。 计软猝然一惊,看见他突然出现在她跟前先是一喜,待看着他身上一身是血又大惊,仓促起身,大腿碰到桌角她也顾不得疼,道:“你不是去攻米脂城了?怎么回来了?” 赵大赖看见她没事那颗心先是放了下来,但很快又开始懊丧起来,他做这鲁莽行径是作甚,给自己的愚蠢添上一笔帐?他不能再没脸的自讨苦吃了! 赵大赖扭头便走。 这突然来又不说一句话就走,实让人摸不清头脑,计软抓紧了笔,那墨不小心一下甩到了衣摆上,计软定了定神,扔下了笔,快步跑跑了几步跑到他前方挡住他的路,站稳吸了口气,话里都是难掩的关心:“你是不是受伤了?伤着哪儿了?有没有事儿?” 赵大赖很烦她这种作态,假惺惺的:“伤着哪儿都不管你事,你给我让开!” 计软抬眼,看了他一会儿,只看到他满眼的冰冷,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是管不着。但我们还没和离,你想让别人管那也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赵大赖陡然冒火,气的瞪着眼,他祖宗的!他这跑了一天跑回来就是跟她吵架的?! 看着他就走了出去,往自己的营帐方向去了。 但站了一会儿,计软吸了口气,到底有些不放心,见匆匆忙忙走过来几个身上都是血的士兵,还是问了一句:“你们将军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回来了?其他人回来了吗?” 这小兵是跟着赵大赖回来的,他那马,哪儿追得上将军的速度,现在双腿发抖不说,这还没喘几口气儿就被差去办事,见计软问他倒似有了个诉苦的地儿,竹筒倒豆子的倒了出来:“夫人,将军一听绥德被攻连敌方大将梁永都不追了,要赶回来,这回来第一个见的就是您,可不是怕您出事儿嘛?要说这绥德守了十几万的兵,能出什么事儿,这不就是他自个放心不下?” 连累着他们也跟着受苦,这小兵咽了咽口水,后句还是没敢说。 另一个道:“这也罢,晦气的是,这刚传来消息,说梁永跑了,还杀了我们几个人,估计将军这会儿正气呢,夫人合该去劝慰劝慰。” “俺们这,还要向圣上传消息哩……” 计软听的耳朵嗡鸣,不待那兵士话说完,就匆匆忙忙跑去了赵大赖的营帐。 营帐边守着俩人,过去给她通报带回来的结果是将军正在听人汇报消息,可实际上,计软站在帐篷外就听到“不见!”俩字儿了。但她没有放弃,那“不见”俩字对她来说就像没听见一样,她的胸腔里被一种激烈的情绪充涨着,他是为了她而回来的,很多天的郁闷,很多天的难过,都被一种骤然轻松的、快乐的心绪所代替。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他。 她站了有一会儿,那兵士劝她道这汇报消息不是一时半刻,且将军事务繁忙,等会儿还要听公文,让她别再等了。 计软想了想,没有坚持,问道:“那将军吃饭没有?” “哪儿顾得上吃饭?那局几天前就开始布了,昨个儿最忙,小的见将军早上中午都没吃多少,晚上更是没吃,昨晚跟北戎军打,一直打到今天早上,又一路跑回来,哪儿有时间吃饭?” 计软听了,这不都足有两天没吃了?就一转身,去了厨房做饭,这几天她得了些新鲜的菇类,是乡下人拿到绥德城的街上卖的,计软看见买的,就就着这些菇类做了个蘑菇炖鸡面。 回来的时候计软拿着饭,看了看营帐边守着的俩人:“我是过来给将军送饭的,送完就走。” 营帐守着的那俩人对视了一眼,没拦她,放了她进去。 进去的时候赵大赖正在听人念公文,不时的发两句意见,见她突然进来了两人都怔住了,计软施了个礼,道:“我是来送饭的!” 赵大赖望着她,迟疑了一会儿,摆了摆手让那念公文的文书下去了。 待那文书一出去,赵大赖就拧了眉,恶性大发,呵斥道:“我看哪个胆子大的敢让你进来的?!” 计软看到他身上的衣裳都是换过了,看不出来血了。只是不知道里边有没有伤口。刚才他一身的血或许是别人的,但或许也有他的。计软好像没听见他那呵斥,把那碗面放到了他面前的几上,推了推,声音挺淡的:“是我自己要进来的,跟别人没有关系。你不必着急把我赶出去。你吃了这碗面,不用你赶我就会出去。” 赵大赖被她这作态噎了一下,他本心里是一点不愿吃的。 计软突然抬眼看着他,眼里都是请求,声音也带了点恳求:“你吃点吧?” 赵大赖一怔,满眼疑惑的看着她。 计软声音低低的:“我听人说,你快两天都没吃饭了。” 赵大赖冷笑了一声:“饿死了不正合你意,也没人拽着你一起死了。” 计软道:“那你还不如饱死呢。” 赵大赖眉一竖,瞪着她。 计软突然一伸手,把他案几上的公文给拿走了,抱在怀里:“你不吃,我公文不会还你的。” 赵大赖吸了口气,心道把她手里的公文抢过来比什么都容易,不自量力,但赵大赖没抢,他忙了这多天很累,不想再为这事儿添气,况且她呆在他身边,他内心深处隐隐有些愉悦的,两人这么久没见面没说话,呆一会儿他也感到松快些,不再紧绷着了,但脸依然沉着:“我把饭吃了你就出去?” 计软点头。 赵大赖拿过那饭,热度刚刚好,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被他搞定了。 计软就看着他吃饭,看到他满眼的红血丝,生出了些心疼,开了口:“我给你按摩按摩眼吧?” 赵大赖刚把饭吃完,把筷子和碗往一旁挪了挪,听到她话,抬了抬眉,刮了她一眼,没理她,冷笑了一声。 计软道:“你不让我按摩我公文不会还你。” 赵大赖觉得今天的计软有点神经了。狐疑的看着她。 而计软已大着胆子走到他跟前,他冷着脸她也没顾,手就要伸上去,却被一扭拿着了:“你什么意思?” 计软没回。 他已经忍很久了。 “你今天他娘的想干什么?” 计软声音还是很低:“我看你太累了。” 赵大赖眼爆出戾气,还爆出他自己酝酿的要爆炸的情感,这情感带的他一扭身就把她压了下去,按在地上,一股子气在他肺腑里来回冲撞着,看着她那洁白纤细的脖子二话不说就狠咬了上去。 直到咬出血腥气。 “我真想把你脖子咬断。” 计软蹙着眉,听着他低闷的声音,心道他再用力点她脖子真的要断了。 她嗓子有点哑,她睁着眼,觉得自己真的被胸腔里梗着的一股莫名情感给弄糊涂了,她想亲近他,她觉得他离她离得太远了,可是又找不到一种正确合适的方式,轮到她做的时候她才觉得那么难。他远的她产生了一种恐慌,她想亲近他,而她真的就那么做了,她忍着脖子上的疼,手攀上他的腰,搂抱住了他,他背很宽,肩很宽,但腰挺窄的,她刚好能抱得住。温热的手透过单薄的衣裳,感受到他的热度。她不敢按,但知道很硬实。 而赵大赖却被这一下子惊住了,那柔柔攀附在他腰上的手臂,如一团火,轰的就点炸了整个脑子,整个身体更是着火了一般。震得他处在云端,久久回不过来神。 他有反应了,一下子就有了,反应很强烈,但他第一时间没狠得下心推开她,他眼暴红的看着她,脑子乱七八糟,千头万绪的,她做什么突然抱他?她有什么目的?还要骗他?!赵大赖鼻子里呼出的气在她脸上窜过,他咬着牙,忍着怒火,压低了声音,眉拧成两股绳:“计软,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要干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在心里苦笑,她可能是喜欢上他了,来得太快,让她自己都猝不及防,但来了就来了,她也没准备遮掩自己的情感,更没准备假装。 她静了一会儿,扭着脸,望着地上带花纹的毯子,轻声道:“赵大赖,日后你北上攻城我能不能跟着你一起?咱们说好了死要死在一块儿的。” 赵大赖又是震了一下,心角一块好像塌陷了,他双眼赤红的瞪着计软,这个女人今天太不正常了,又是抱他又是说这样的话,那股子气就吊在胸腔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这女人究竟想干什么?又想玩他? 赵大赖瞪着眼看了她一会儿,真想把她揉扁搓圆了,还是猛的起了身,一下子丢开她,大步迈前,坐到了案几前,拎着壶凉茶一杯杯的往口里灌,他再跟她多呆一会儿先不说搞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要先把他自己给忍得爆炸了。 第96章 情话酬缪间 计软见他起来了,静了一会儿,默默的坐起身,她看着他,看着他一杯杯的往口里灌茶,她想起来一个词,鲸吸牛饮。他就是这样的人,做什么都有一种豪迈气概,让人看的爽快,跟她的小心谨慎是完全相反的。 她看着他,觉得他没明白她的意思,这也没有关系,她的感情是她的感情,她会处理,她也不要再婆婆妈妈的等待,她起了身,走到他跟前,蹲了下来,声音轻但有力量:“赵大赖,我喜欢你。” 赵大赖脑子嗡了一下,炸开了一样,停下喝水的动作,扭着头瞪着她。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最近,也许是更早的时候,离开你之后我有时候想想也会后悔,”但悔意没多重,况且她是个不允许自己后悔的人,计软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望进他的眼里,声音从心而发,“但总之,我是喜欢上你了。我也不要求你喜欢我,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 赵大赖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哼了一声,不要求他喜欢她?她说得好不轻巧!他四年前跟她说了多少遍爱她她聋了吗?!他不是喜欢她,他是爱她!可她呢?到现在了跟他说喜欢他了? 计软见他不给答案,也没气馁,道:“你不给我机会也算了,反正我们也没和离,是正当的夫妻关系,无论到哪儿说理都是正当的夫妻,我会努力让你喜欢上我。” 赵大赖气的脸变了,他之前怎么就没发现计软脸皮子这么厚?现在跟他说没和离了,之前不是一个劲儿的跟他提和离吗?! 赵大赖一脸戾气:“和离?你想得倒美!就是你跟别的男人跑了这事儿老子可以休你一百次!老子会让你有机会跟老子和离?!你拿个镜子照照你自己去!” 计软没什么表情,倒是脖子突然抽疼了一下,都是被他给咬的,计软脸也没变:“镜子我不用照。我对自己看得很清楚。我没跟沈荆跑。我不爱他。我爱你。你可以休了我。我也可以再追求你。” 赵大赖气的脸发红,一个女人?追他?不知廉耻! 计软拍了拍腿,起身,感到身心从内到外的一种轻松感,就是把自己想说的都说了,不用压着了,这么快说出来她自己也始料未及,但她感觉说出来是畅快的,她唇角勾了勾,看着赵大赖,道:“我说完了,我先走了。你晚上记得吃饭。” 赵大赖眉拧着,又是大恼,给他说了这些没头没尾的又走了?!她说喜欢就喜欢了?她说负了就负了?那他呢? 赵大赖恨恨的瞪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出帐篷没了影儿,咣当一声将水壶杯子重重的放下了。气了一阵,又让人把文书给叫来了,开始听他汇报事情。 计软回去之后,心情倒有些雀跃,照了照镜子,看见自己脖子上都被咬出血了,便用布包扎了一下。 一个下午都在厨房捣鼓,做了个龙凤呈祥、盐焗鸡、冬瓜盅、还有个开水白菜,又蒸了个米饭。 正要端去的时候,想了想,又回了屋,换了身大红绸的对衿袄儿,软黄裙子,这才去了赵大赖的营帐。 赵大赖又见她不请自来,倒没让人把她拦在门外,放她进来了。 她进来的时候赵大赖眼皮子抬了抬,一眼看见她换了身衣裳,女装,充分体现了她的柔媚,眸色变了变。 计软一一把饭菜摆布在他跟前的案几上,又给他递上筷子,赵大赖瞅了瞅菜色,一眼看上去比厨上做的不知好了多少倍,他这几年适应军队的饭菜适应的也够难的,又看这饭菜比家常的要好些,看来是费了心了,便给了她点面子,接过了筷子。 他今下午又想想,觉得她那句不爱沈荆爱他这句话倒还勉强中听。 倒不是那么气了。 但天知道她是不是骗人? 又开始着气。 纠结来纠结去。最后的结果是赵大赖选择不再想。 他看了看菜,还真个饿了,下午的时候这女人做面就做了一碗,够他娘的谁吃? 因此接过筷子吃了一口后就开始食指大动。 计软没吃,静静的看着他。看了一会儿,觉得这样也还挺幸福的,她做的饭菜他能都给吃了,这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么? 赵大赖一抬头就看到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他看,眼深了深,她今天穿的衣裳很好看,衬得她一张小脸挺美的,就不应该穿什么乱七八糟的男装。 但赵大赖看了一眼也就低下了头,没再瞅她。 吃饭的过程中两人都很安静,赵大赖是不想搭理她,计软是找不到什么话说,想了想,也就没再勉强找话说。只在适当的时候给他递上热水让他喝。 直到他吃完,将筷子一丢,计软将已准备好的帕子递给他,赵大赖没迟疑直接接过,抹了两下嘴,扔还给她。 计软瞅了瞅他,轻声问道:“吃得还好吗?” 赵大赖瞥了她一眼,看着她期待的目光,到底回了她一句:“比猪食强一点!” 计软倒没觉得黯然,她觉得赵大赖是在说谎,因为四个盘子都很光净,她做的量不少,他太能吃了。 可是吃完了她还不想走,她很多天没见他了,晚上她跟他总共才说了不超过两句话,她想多跟他呆一会儿。 她看着他,他穿的是古代的军装,她觉得他这一身儿很威风霸气。 很帅。 甚至,有点迷人。 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就是了。 她在想夸一夸他是不是也是个好的话头,正不知找什么话说,赵大赖望着她,先开口了:“你回去就把裙子给换掉,穿回你的男装。” 计软怔了一下,想要问为什么,但想了想,觉得赵大赖是喜欢温顺的女子,便笑了笑,回道:“好。” 赵大赖见他应的这么干脆瞅了她一眼,注意到她脖子上被他咬的伤口包扎住了,他看着她包扎住的伤口不但没觉愧疚,她的脖子很纤白,很柔美,在烛光下更是弧度更是诱人,他很想在她脖子的另一边再咬一口。咬的她叫出来是最好了。 但赵大赖没行动,转过了眼,望了望外头。 这句话完,两人又静了一会儿,赵大赖也没赶她出去。 两人或都很享受这静。又或都很厌躁这静。 计软也感到这沉默,更感到外面夜幕往下降了,呆了一会儿,怕他先赶她出去,就先起来,叫了他一声儿,本来是想叫他名字的,但想了想,到口就变成了:“官人?” 赵大赖没说应也没说不应。简简单单的睨了她一眼。那意思大概就是有屁就放。 计软是没话说的,抿了抿唇道:“你晚上早点睡,要好好休息。” 赵大赖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计软说完就收拾着碗筷下去了。 赵大赖一点也没拦她。更是她没走他就先转身朝里边去了,留着她一人收拾东西。又一人拿着东西退下去。 计软倒也没说黯然,他今天已经吃她的饭了,也跟她说话,看起来也未必就那么讨厌她,这事还要循序渐进,慢慢的来。她不着急。 第97章 活阎王抢女 计软走后赵大赖没睡,裹了件衣裳,去了前面的营帐,把军中的几个核心人物都叫了来,讨论路线的事去了。 他倒不是假忙,他是真忙,这忙起来忘记顾上计软却让她误以为讨厌她了,得到了她的感情这是意外,当然,赵大赖不是这样想的,他还没原谅她,他还恨她,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事儿。 西北严寒,进入十二月后就会冰封大地,那时候打仗很难,所以必须要快,如果拖延下去光是严寒就能终止一场战役。 所以摆在面前最紧迫的就是一个路线的问题。如果他走捷径,走最近的直线,直接从绥德出发,抛开米脂、夏州等城,直奔灵州。那可能会进入一个死胡同,前面是要攻破的灵州坚城,后面是集在东路的北戎的主力。如果灵州一旦攻不破或者是耗时过久,他将承担极大的风险。 可如果他走东路,那他不但要在战场上绕一个大圈子,而且意味着即将和北戎的主力硬碰硬,且冬日临近,粮草的供应和严寒都是大问题。除此之外,赵大赖所带领的军队作为此次北征的主力,如果他不走东路,那就意味着东路要交给高裕高衙内解决。 高裕那人阴险有一套,但打仗要弱很多,如果剩着给他解决,他难保不会对赵大赖怀恨在心,再生出什么内部纠纷,这且不必说,关键是他未必就能把东路给解决干净了,况高大衙内是皇上的宠臣,赵大赖也只是个三品的将军,要跟他争道儿还是要掂量掂量的。 直争论了半个通宵,还是赵大赖一锤定音,那就是遇强愈强,正面决战。走东路,对着干!此一举后来史书中的评价则是如此“迎其锋败之,军声既振,千里行无敢抗者。” 且不提。 计软第二天醒的时候,她望着窗外,望着清晨的浮光,鼻子嗅的空气微微寒,她脑子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 浮现的这个人影让她睡意全消,她起了床,洗漱过,换了装束,就去了赵大赖的营帐。 然而被人回应说赵将军天不亮就又赶往米脂去了。 这个招呼,并没有跟她打。 计软愣了一下,心道他公务繁忙。他是要打仗,她没什么好置讳他的,她能做的就是不给他添乱。 只是神魂,到底是飘荡些。不跟她自己的时候,是安安稳稳的、牢牢的安在她自己身上的。 三天之后,传来消息,米脂被攻破,但军队没有停歇。很快被整顿。计软被撇下了。倒不是就把她丢在绥德了。她是被安排到后方了。大弦的陆军分为很多军种,有步兵、重步兵、骑兵、重骑兵、弩兵、弓箭兵、运输兵等。她自然不可能随军打仗,所以基本是被安排在运输兵之列了。说好听是运输兵,其实运送这些粮草、药品、衣裳等都是由农夫、百姓或者商人来做。 因为后勤的效率太低了,会拖慢行军的速度。 所以运输兵和军队主力是分开的。 计软在路途中,已能听到前方传来一个个捷报。银州、夏州、盐州三大州俱被攻破。赵大赖率领的军队跟疯狂了一样,甩掉所有枝杈,不顾严寒,全速的疯狂进军。因为他时间不多了。且他只扫荡银州、夏州等城里的北戎残余军力,毁掉敌方的行政部门,并不派兵留守,每一次攻城都是全员进发,声势浩荡,势如破竹。 排山倒海的气势。大气滂礡的气势。 似秋日的麦田,一趟趟的被收割。 匆匆忙忙。忙忙碌碌。 计软走的后方已是被清荡过了的,几乎没有北戎势力,她看着路上拖家曳口的人,看着两道旁逐渐凋零的树木,心里想起她已是很久没见过他了。自他半道从米脂回来那次,她就没再见过他。赵大赖的军队行的太快,这让北戎人猝不及防,也让后面的粮草车跟不上。粮草车一直没有追上军队。计软开始还担心粮草供应不上军队要怎么办,后来知道解决办法就是就地取材,每攻占一个地方,粮草直接是抢来的。 但这也意味着她见不着他。 她开始,有点想念他了。 事情的转机是在十一月底,军队进入柳家村后,不等休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了盐州。仅仅耗去八天。眼看灵州在望,却不想这时天降大雪,因为缺少粮草和棉衣一下子冻死了不少士兵。 摆在眼前的一个严峻问题是继续进攻还是就攻到盐州为止,进行休整。 决定很快就下来了。继续进攻。 且走的路真不是寻常路。 主帅的决定是让军队翻越横山,出其不意攻占灵州这个军事重镇。接着就是灵州后方的兴庆府。 但在这个天气翻越近近千米高的横山实在是一大挑战。 十二月初,军队进入麻家平,一方面是在麻家平休整,另一方面也是在等粮草车到达。 当第一批运粮的过来接应的时候,计软已迫不及待也想去麻家平了。 只运粮官并没有说来接她,计软也不好麻烦他们,况且她脚程慢,恐还要拖累他们运粮。 倒是一直跟着保护她的魏丑看出了她的意思,眼见着她眼睁睁的看着运粮的车队走远,又是神魂不在的转过身回去,便悄声跟她道:“夫人可是想去麻家平见将军?” 计软一愣,睁大了眼瞧着魏丑。 魏丑看着她那目光,笑了笑:“小的就是盐州长大的,识得去麻家平的路。” 计软眼里露出喜色:“你愿意带我过去?” “只要夫人有命,小的不敢不遵。” 计软立时高兴的点头,语气也带了点急切:“那好,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就前往麻家平。” 倒是一旁的武良很是惊愕,计软一走他就拉了魏丑道:“你敢违抗军令私自带夫人去麻家平?!你就不怕将军怪罪?万一路上出了事是你我两人能承担得了的么?!到时只怕是杀头的罪!” 魏丑很不以为然,瞪了他一眼:“你也太大惊小怪了些,这至麻家平的路,我摸的门儿清,这路上又没有北戎势力,以你我两人的武力还不能护夫人周全?能出什么事儿?!” “这不是出不出事儿的问题!这是军令!你敢违抗军令?!” “什么军令不军令的?你也太不知变通!将军只让保护好夫人,又没说不能带她去见将军!等我带了她去见将军,两人一解相思,将军一高兴,还不把你我的官儿给提一提?还有,你没看见夫人那眼神儿,都快望眼欲穿了,要是这么个劲儿下去,再得了个相思病,那才是没护得周全!” 武良别着头:“反正这样就是不行!” 魏丑切了一声:“我又没逼着你去,等到时候我带着夫人到了将军那儿,将军一看见你不在,我看你怎么交代?” “你!” 武良后来还是去了。 计软做了个书生打扮,魏丑武良只作武夫打扮,三人带了干肉和蒸饼,往麻家平方向去了。 路上路过荆门镇,临近五柳村,眼看天色将黑,又没有客店,便投了个庄院入住,借宿了一宿。 只闹心的是,当晚计软心里念着快要见到赵大赖了,有点迫不及待的激动,胸腔里心砰砰跳着,翻来覆去的在土炕子上就是睡不着,又听得这庄院的太公、太婆一直在屋子里哽哽咽咽的哭。没个休止。听的心焦。因而一宿都睡得不大安稳。 但计软急着要去麻家平,倒不欲多管人家闲事,况现代人的思想,也让她不喜欢关心别人的私事。 因而一早起来就准备拜别的。 哪知那魏丑是个多管闲事的,她刚至前厅就已听到魏丑在那儿问人家太公:“你家什么人哭了一夜,搅了我睡不着?” 计软正跨至门槛,便过去见了礼。 那太公回了礼,只好答魏丑道:“我家有个女儿,年方一十六岁,被人抢了去,为此烦恼。” 那魏丑还问道:“谁抢了去?” 太公道:“我说出来名姓,吓得你破了胆!” 这更勾得魏丑好奇:“我倒不信,你说来听听。” “正是如今北征的主帅,人称活阎王的,赵大赖!” 计软正笑着接过那太婆递过来的茶水,一听此言,手一抖,那茶杯差点拿不住。 魏丑脸也一变,睁大了眼,猛的扭头看她。 第98章 真不知廉耻 计软长睫扇动了一下,稳住茶杯,沉了一会儿才慢慢的抬头,没顾魏丑的目光,眉微挑:“我且问你,他是几个来?” 太公回道:“三日前,他和两个穿褐色军戎的汉子一同前来,各骑着马。” 计软听言,已信了一半。自嘲的笑了笑。是了,他的冷淡倒不是一朝一夕了,他以前可不是这么个人,如果他对她的不在意,是一次两次,一天两天,她可能还不易察觉。可两个多月都一次没来找过她,出征乃至整治军队的时候、临分别的时候都没来见过她一次,有机会见她,这运粮的队伍也没说来接她,见她的时候更是满眼厌恶。如果他把她放在心上,会是这样吗?她想起来以前到处轰炸的关于爱情的信息,怎么证明一个人不爱你了?就是你不找他他绝对不来找你。 现在找到新的目标有了新的相好了? 计软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事真是戏剧化,角色戏剧化,爱情戏剧化,人戏剧化。 计软就那么站着吃了口茶,然后把茶还放到了桌子上:“这位赵将军我是识得的,旧年也有些情分,既是他夺了你女儿,我去讨来还你。也算答谢昨晚留宿之恩。” 太公太婆一听,赶紧拜谢。又要留他们饭。 计软没留,辞别了。 魏丑在那儿心呼大不妙,他一听计软语气冷淡下来就直呼不妙,见计软饭也不吃就辞别了更道糟糕。 这刚一出门就口里不停的劝慰计软道:“夫人,将军不是这般的人,他四年里都没有找过女人怎么可能现在抢了个女人回去?况现下是什么时候,前线那么急,将军怎么可能干出抢良家人的事儿,那不是给他自己抹黑吗?” 计软冷笑:“他不是不抢,是没碰到中意的让他抢。”算起来,她不也算是被抢的吗? 一个有前科的人,有什么信誉度可言? 他是只抢一次两次吗?说来她这回到这战场上还不是他心里恨不过把她给抢来了? 计软是一句不听,就快速上了路,走过了几个庄子,直到中午的时候才到麻家平。 到军队驻扎的地方,别的倒先没看到,倒看到几面杏黄大旗,其中一个就写着“除暴安良”四个大字。 计软冷笑了一声,命魏丑道:“把这面旗给砍了!” 魏丑“这……”了好一会儿,才在计软冰冷的目光下把除暴安良旗给哆哆嗦嗦砍了。 众人大吃一惊。有人敢上军队里挑事儿? 计软捡起来旗子又折了两下子拿着就往赵大赖的营帐里去。 早有人报说有人胆敢砍旗子,赵大赖一听已是大怒,刚要命令捉人,哪知计软报也不报就握着旗子闯进了营帐。 赵大赖乍一见她,惊住了,心不可抑制的狂跳起来,还没想她怎么来了。 那知计软一眼看见他身上褐色的军戎,怒气一涌,将手里的旗帜一扔,梆的一声,砸到他眼前:“人不用去捉了,就是我砍的,你这种人面兽心的畜生也对不起“除暴安良”四个大字!” 赵大赖那脸,唰的一下,本来还有点跃跃于上的激动欣喜,一下子沉下来,黑如墨炭,大为恼怒,喝道:“我何时又招惹你了?!你且说我的过失!” 魏丑一看两人都是气作一团,怕越闹越糟,赶紧向前道:“将军听禀一路上备细。昨日夫人得知将军在麻家平,一双眼几望眼欲穿,又见那运粮官不来带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属下实不忍心,便让夫人扮了书生打扮,属下和武良两人扮了武夫打扮,带了夫人来麻家平寻将军,走到荆门镇,眼看到五柳村的时候,天色已晚,属下两人和夫人便去周太公庄上投宿,只听得太公两口儿一夜啼哭,搅得人睡不着。天明的时候小的起来问他,周太公说道,三日前将军并两个军戎打扮的汉子,骑着三匹马,来他庄上,太公听见说是北征的将军,因此叫这十六岁的女儿出来把酒,吃到半夜,三个便把他女儿夺了去,夫人一听此言,便道是实。小的再三劝说,夫人只是不听,所以才来发作。” 赵大赖听罢,望向计软:“这是屈事,怎的得知?你如何不说?” 计软冷笑:“你做这事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什么屈事?我这回见你还以为你变了,归根结底还是个酒色之徒!” 赵大赖眼暴红,喝道:“你且听我说:我和几万军马回来,三匹马若落路了,定瞒不得众人。若还抢一个妇人,必然只在这军营里。你现在却去我房里搜看,看老子有没有抢一个妇人?!” 计软道:“官人,你说甚么闲话?军营里都是你手下的人,护你的多,哪里不藏过了。你让我搜,不是笑话吗?” 赵大赖见她这般,已是气的浑身哆嗦,罔她是谁,大喝道:“你不信就滚蛋!你哪次信过老子了?!为着你不信跟一个小白脸跑了老子还没找你算账!你当老子还纵你?!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老子?你自己不是个水性杨花的?!那曲进才是小样,那沈荆就是大样!我告诉你!我早做我早杀了你!我晚做我晚杀了你!” 魏丑直在一边心呼大不妙,赶紧阻了两人继续争吵下去,打断两人道:“将军和夫人不要恼怒。属下这里有个办法,那周太公不死,庄客都在,只要派人把他们拿来,当面一问就知道此事是不是属实了?” 赵大赖一听,冷嗤道:“若是拿来只怕人还以为我在太公庄客那里做了手脚!” 说着一手拽着了计软胳膊就把她往外拽:“你现在就跟老子当面去庄上面对!若对翻了,别说一面旗,老子舒着脖子让你砍!若对不翻,你待怎样?” 计软一听他敢去当面对质心里对他倒信了几分,因而道:“我不去!” 赵大赖正为不得个清白一头光火,哪儿容她不去,半拽半拉的就把她拉出了营帐,拎着她后脖子衣裳一把提上了马,众人直瞧得目瞪口呆,赵大赖直在她脑门儿上方骂道:“你不去也得去!你刚才不是气势汹汹,有理的很么?!若是对不翻,你个贱/人就任老子处置!” 说着拍马就走,背后有人要追来跟随,也被赵大赖给大喝一声不再敢跟了。 两人直到庄上,赵大赖敲响了门,太公接见,一见赵大赖那样貌,先吓了一跳,道:“好汉,所来何事?” 计软整了整衣襟,抿唇道:“如今这赵大赖赵将军,自叫你来认他,你和太婆还有庄客,都仔细来认他。若是他时,直管实说。若是有一句假言,你女儿你就再也见不着了!” 赵大赖睨了计软一眼,倒是怪会唬人的。 周太公把赵大赖和计软请进来了,两人径到草厅上坐下。那周太公近前来拜了赵大赖。 计软一口茶也没吃,就问太公道:“这个是夺你女儿的不是?” 那老儿睁开尪羸眼,打拍老精神,定睛看了道:“不是。” 赵大赖对计软道:“你却如何?” 计软看向赵大赖:“你先着眼瞅他,这太公惧怕你,便不敢说是。” 赵大赖又是大为火气,胸脯子起伏了几下,吼道:“你便叫满庄人都来认我!” 计软随即叫众庄客人都来相认,等到时,齐声叫道:“不是。” 赵大赖看着周太公道:“周太公,我便是此次北征的主帅赵大赖。这世道我以前也是混得熟透的,多有依草附木,假名托姓的,在外头胡做。你的女儿多就是吃假名托姓的骗将去了。你若打听得出来,报到军队,我给你做主!” 说完,太公千恩万谢的谢了。 赵大赖和计软就径直出了门。 赵大赖看了看计软,冷笑了一声,扭头便走。 计软虽知自己错了,也知道自己误会他了,但愧意没多少。 见他翻身上马,压根没有带她的趋势,抬头问道:“你打算抛下我自己走了?” 赵大赖冷笑一声,俯视着她:“你不是有本事?骂我是畜生?你不是人?你自己走回去!” 计软见他说着就要走,也不吭声,一个抢身就站在了马前,马被打了一鞭子,本要扬蹄就走的,这一下子出现了个人,赵大赖瞳孔剧缩,千钧万发之际,一把撕扯开计软,一手执刀,霍的一刀将两只马腿尽数斩断,赵大赖快跳下马,马凄惨嘶鸣了一声,又被他一刀给捅了进去,砍死了! 赵大赖胸脯子剧烈起伏着,见马终于死了,地上一滩血,吸了口气,见手还扯着计软,再扯了她一把,一把把她扯扔在地,骂道:“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蠢东西!”马前也是能站人的?! 计软被摔得一身脏污,他的力道也真是够人疼的,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反笑了笑,说了那么多回要杀了她,到了关键时候不还是关心她的? 计软拍了拍身上的灰,忍着疼站了起来,挑了挑眉:“这下子好了,咱俩都得走回去了!” 赵大赖又是大怒,这个蠢人!什么都不知道!站在马前就是为了跟他走回去?!还有脸笑?刚才要是他慢一步她就见阎王爷去了! 赵大赖瞪着她,肺快要气炸了,迈着大步转身便走,计软立即在背后跟上他。 计软在背后看他,见他走的虎虎生风,威仪的很,那褐色的戎装穿在他身上更显得他跟头猛虎一样,实在是有气概,越看越觉得喜欢,一高兴想都没想,就快跑了过去一蹿蹿上了他的背。 赵大赖哪见过女子行这着,被这么一压,那袭过来的软绵亲昵感觉先不必说,先是被惊着了,一揪把她从背后给揪到前面,看着她,嘴唇哆嗦,到最后溢出来四个字:“不知廉耻!” 第99章 一箭就上垛 突然被这么揪到了跟前,倒跟提个货物一般,计软怕掉,巴着就抱住了他臂膀,赵大赖恨得咬牙切齿:“你方才扒上来作甚?!” 计软瞟了他一眼,暗道不解风情,声音有些闷气:“我扒你一下你又不会少块肉,况且你也抱过我,我现在抱你也扯平了,你不要忒小气。” 赵大赖被她这歪理气的睁大了眼,她是女子她不知道?什么搂搂抱抱她也说得出口?!不想跟她废话,况且抱他不还是怕他处置她,就要把她给扯下来扔下。 不想计软突然正了色,脸色认真起来,一动不动的望着他:“我想你了。” 两人刚走过一段粉墙,还没到大路上,好在四周没什么人。 她的声音是很寂静又很幽深,好似是穿越时空隧道而来。一下子让所有的吵声都静了下来。 赵大赖一抬眉看向计软,这一看就不小心看进了她的眼神里去。这是下午时段,光不浓不烈,她的眼很幽深很迷幻,秋日白色的光散在她的长睫上,他从来都知道她是美的,看了一会儿,看着她眼里似浓烈又似虚无的感情,心没有预兆的悸动了一下。 那本来要把她扯下来的动作便怎么也做不出来。 计软看着他的眼,又重复了一遍,表情认真,加重了语气:“我很想你。” 很想他。 这两个月每天清晨脑子中勾勒出的第一个影像就是他。感觉他离她越来越远了。她渐生出从来没有过的恐慌,她知道他是对她好的,她还想要这些好,她不想失去他,她喜欢他,趁着她现在还有机会,时间还不晚,她愿意弥补他,她好好对他,只要两人能恢复到以前。 赵大赖瞪着眼,一时忘了言语。 计软心跳了一下,突然就大了胆子,上去堵上了他的嘴唇。这一瞬。感情好像汇成一条河流,都朝着他而去。带着嘭嗵嘭嗵的心跳。要从胸腔里跌碎出来。爱他,思念他。所有的感情都是真的。好像幽静的山谷里一朵寂静的花正在激烈的绽放,填满了整个心房。现在得到了一个出口。所有的感情都得到了宣泄。她吸取他的味道,便仿似能得到满足,仿似得到了他整个人。这个人是她的。谁也抢不走。 她突然亲过来就已把赵大赖给惊的找不到魂儿了,还没待反应过来,这女子已闭着眼认真的在他唇上辗转反侧了。 赵大赖睁着眼儿余光瞟了一下四周,暗骂她不挑场地,也不知这女人是怎一回事,这两回见面都是古怪的很,但赵大赖没暇多想,就算他是铁石人,被一个女娇娘这么认真温柔的亲着也是受不得,况还是他心上人,赵大赖被亲了一会儿,亲的心魂俱颤,一手搂着她腰把她往上提了提,嫌她太慢,变被动为主动,狠亲了下去,这一下子立时变小溪缓流为江涛汹涌,变细雨缠绵为狂风骤雨。 莺啼花开。鸢飞草长。 亲的气喘吁吁了两人才分开。赵大赖也不消说扔她了,早变提改为搂抱了。 但这么亲密的姿势,他望着她,喘了口气儿,还是冷嗤道:“怕我等会儿狠狠的处置你,这手段都使得出来了?” 计软怔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也不恼,勾了勾唇道:“但我这手段使得也还不算失败,不是么?” 她说的什么,两人心知肚明。赵大赖向来穿的少,穿的虽是戎装,也不是多厚实,计软穿的是道袍,也没有多厚,两人贴的严丝合缝,他有什么变化计软感受的清清楚楚。 赵大赖瞳孔一缩,低头看她,计软身上穿的是书生穿的白绫道袍,打扮也是个俊俏书生的模样,但那眼神却没有他想象的得意和嘲笑,更没有冰冷,竟是意外的含情脉脉,两颊如染红霞。 赵大赖眼立即就深了,早是被挑拨的快要冒出火了,见她这样恨不能一口水把她吞下去了,青筋爆出,呼着气道:“我不跟你在这里,我们换个地方。” 计软眉微微挑,心知他说的是什么,但听着他微微沙哑的声音,她朝着他喉结亲了过去。 赵大赖闷哼了一声,她的冰冷他受惯了,倒是格外喜欢她娇俏的样子,若是被征服时的其他神色……赵大赖呼吸一下子重了,揉着她脑袋,任着她亲,抱着她就大步往前走,他们处的地方正是野外,周太公的庄院临近五柳村,但还没到五柳村,赵大赖很快就找到了一处地方,前面是连着片枯黄的芦苇丛,后面是几棵密树,赵大赖把她重重扔到了有一丈高的野草丛里,迫不及待的,狠狠的就放倒了下去。 他一边扯她的衣裳,声音响在她耳边:“你果真是喜欢我?” “我爱你。官人。” “你以前也说不负我的。” “……我也没有负你。我又没有爱上别人。” 赵大赖问这些话,不知是为了迷惑自己,还是为了求一个真相,可他在这个时刻,似乎还是信了,信了她说的,在最后关头,他目呲欲裂,却忍着,狠吼了一句:“计软,我若信你,你要是再玩老子……” 计软望着他的眼神,心猝然心疼,一把抱住了他,目光认真而殷切:“我从来没有玩你,我跟别人真的什么事都没有。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我真跟其他人有过什么,我就不得好死。” 赵大赖呼吸一下子重了,情沾肺腑,便是再慢待一刻也熬不住了。 计软解开了他的戎装。触在他的肌肉上,感到他的力度,他很健壮。她的目光渐渐迷恋。她听到他低沉的吼声。 赵大赖管情是一箭就上垛。 计软疼痛的包裹住他的时候,她觉得好似包裹住了整个世界。 十二月的天,周遭寒冰地狱一般,计软只是发寒。又是滚烫。 冷的是身体。 然而内里又恍若入了化境,或轻或重研磨,堪并垂杨摇曳,盈盈露滴,好渗淇竹淋漓。唇含珠,半吞半吐而不舍,急三抢,或进或退而不停。…… 赵大赖是四年没经人事了。这一经便没个休止,计软本还指望依着赵大赖的脚程,或能在天黑之前赶回到营帐去的。岂知这一开了个头,直到月色渐渐升起,拂拂夜风,吹得那河岸上败苇丛芦沙沙乱响。赵大赖还没消停。 计软哭着求了他多次他也置若罔闻。眼见着黑夜上来,冷气也渐渐凝聚,计软冻的已有点瑟瑟发抖,他才急冲了多下,停了下来。给她穿好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