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次逃离疯人院》 第1章 黎素 湛湛蓝天,如洗涤过一般,无丝毫云彩。 飞机划过长空。继而安安稳稳地停落在机场中央,男人们和女人们各自推着行李箱从安检口走来,风尘仆仆。 沈星南的左手边是一对饱受异国恋之苦的情侣,久别重逢,顿时红了眼眶,搂搂抱抱,感天动地。 沈星南的右手边是一列来中国旅游的外国友人,他们跟随着导游,张大嘴巴惊奇地喊道:“a!oh,thegreatwall!”即便这里不是北京,即便长城远在千里之外。 路边,出租车停下。驾驶座里钻出来个抽着烟的秃头师傅,不到四十岁,声音粗噶但是洪亮:“小伙子,去哪儿啊?” 沈星南挑眉。明眼人一瞧便知,这是辆黑车。 秃头师傅面露尴尬:“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用手机拍下车牌号嘛……” “不用。”沈星南顺手打开车门,利落地钻进后座内,笑着调侃道,“我又不是女孩子,怕这些做什么。” 秃头师傅掐灭烟头,一踩油门:“女娃也不用怕!老伙计我上有老,下有小,开的可是价廉物美的良心车!” 沈星南不置可否。 倒是这位的车师傅转身打量了几下后座这位黑色风衣的男人,心想:好家伙,长成他这副模样,别说男人,女人都该嫉妒吧? 发现对方饱含深意的目光,沈星南却也无所谓。从小到大,他受过太多这种复杂的眼神,早就从不习惯转为习惯。 秃头师傅揉揉鼻子,笑呵呵地说:“小伙子,你长得真像大明星啊。” 沈星南不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话,他深刻却苍白的侧脸朝向车窗,窗外有些陌生的风景匆匆略过。 “你该不会就是个大明星,然后参加真人秀什么的吧?”秃头师傅想起前几天晚上和他家婆娘看的一档明星真人秀,一拍大腿,似乎认定了这个可能性。 沈星南苦笑不得,这的车师傅的脑洞还真大。“师傅,我真不是。真人秀得要拍的吧?你看我周围哪有摄像师傅?” “哎,我猜也是,你没架子,人大明星肯定牛上天了,怎么可能会听我这小贫苦老百姓到处叨唠。”对方和沈星南大声攀谈,“小伙子,那你是做什么的啊?”秃头师傅又猛地一拍他的光脑勺,恍然道,“瞧我这脑袋,你还没说你要去哪儿呢……嘿嘿,我光顾着和你说话了。” 沈星南回答他上一个问题:“我是个心理咨询师。” “心理医生?这职业挺高大上的,我们这里不多,就缺你这种人才。” 顿了顿,沈星南又道:“我要去碧落路三十三号。” “……” 一片空白。 过了好久,这的车师傅才瞪着眼珠子转过头来问:“你说你要去那家死了不知多少疯子的疯人院?” 沈星南略有迟疑。 疯人院?疯子?做他们这种职业的,最不喜欢旁人这么称呼精神病院和病人。但按世俗来听,对方说的倒也不算错。 ……至于死了不知多少疯子。 沈星南还真不知道,他即将入职的地方,竟有如此辉煌的历史。听这位师傅的语气,不仅辉煌,还辉煌得很有名气。 他沉默数秒,终是点头:“就是那里。” “……” 空气终于僵硬了。 ** “咻——”那辆黑车逃似的离开碧落路,留下一片呛人的尾气。 眼前的建筑不可谓不气派。绿瓦红墙,古香古色。 院子里栽种着各色奇珍异草,争奇斗艳,鸟语花香。单单沈星南站着的这后门,就足足有两三人的高度。如今大门敞亮,左侧的柱子边站了一和颜悦色的老头儿,是这座精神病院的院长。 说是院长,身上却穿得极为朴素,麻灰色的裤脚边沾满了新鲜的泥土,沈星南甚至还能在这院长身上闻到肥料的味道。 柳院长对他热情一笑:“这位是沈医生吧?” “是我。柳院长,你好。”沈星南和对方握手,态度不卑不亢,松开后,手上却沾满了泥。想来是在这位院长手上蹭到的。 “不好意思,刚给院前的月季花松土,听说你已经到了,急着赶过来……就忘记洗手了。”柳院长倒也不尴尬,神态有些怡然自得,“我这院长啊,当得更像园丁。” 沈星南仿佛并不在乎手上蹭到的泥,反而点点头说:“在院子里种种花,和病人聊聊天。倒也惬意。” 柳院长宛如遇到知音,紧紧握着沈星南的双手:“哎,不愧是留学归来的心理医生,有追求!有见识!” 不像某个捣蛋的病人,成天除了逃跑就是指着他鼻子骂他老顽童,气得他本身不存在的高血压都出来了。再这样下去,离成为三高老头不是梦想。 沈星南这个海归被派到这里来,正好可以帮他这老头子治治那蛮丫头的精神病! 柳院长热情地把沈星南迎进院子里来,气派的疯人院收入沈星南的眼中,空气中没有一丝污浊,猛地一阵冷风吹来,清透得能够入骨。 眼前出现一盆绿色的植物。枝叶纤细,垂直而生。长势十分良好,不过就是还未开花。 沈星南:“君子兰?”听起来是疑问,其实语气已经很肯定了。 颤颤巍巍地捧着盆栽的柳院长惊奇道:“你竟然认识?” 沈星南真诚地笑道:“花中君子,谁人不识?”嘴角含笑,意气风发,此刻锋芒毕露。 柳院长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老婆去世得早,一生孤寡,晚年呆在这疯人院里,住在这里,吃在这里。名义上是院长,做的却全是园丁和看守的伙计,已经很久出去见过外人了。 他欣慰地拍拍沈星南的肩膀:“星南啊,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这么英俊的,村里一大堆女娃追着我跑……” 白影穿梭而过,如风一般。 沈星南一面听着柳院长的追忆似水年华,一面视线落在那风一般的白影上。 “你是看出了我这株兰花是君子兰,可有个疯丫头偏说我这是棵葱!” 黑发白影停留在一堵爬满藤蔓的土墙底下。 “那个疯丫头天天和我作对!” 黑发白影穿着绣花鞋,左臂挽着布包袱,右手攀着藤蔓,吃力地往上攀爬。 “那个疯丫头还硬要说自己没疯,每次逃跑都被我抓住!” 黑发白影一个踩空,摔在了长满青苔的地面。黑发散落,隐隐露出张女人的面孔来。 哦。这黑发白影原来不是鬼,是个人。 沈星南略一思索,指着不远处的黑发白影:“柳院长,你说的疯丫头,是不是她?” ** 柳院长跟着沈星南的目光看过去,视线触及那黑发白影,双眼血红。 怒道:“黎素——!” 黎素两字分贝太高,悠悠插入云霄。连淡定如厮的沈星南也不由身体一震。 柳院长怒极攻心,气冲冲地走到躺倒在青苔面上的白衣女子旁边,居高临下地瞪着她:“我让你别爬这座墙,你偏要!土墙上的爬山虎都被你扒坏了!” 黎素小声地哼哼:“大门和后门都有保安,只有这座墙又矮又塌。除了它,我找不到别的出路。” 沈星南施施然走到了事故现场,如旁观者一般,离两人的距离挺远,俨然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 他粗粗扫过摔倒在地上‘女鬼’的尊荣。‘女鬼’的头发虽然长,但貌似很久没有打理,枯燥黯哑,发色微黄,这样看就更像是稻草而非女孩的秀发;‘女鬼’身着白色长裙,长至脚踝,可这白裙沾满泥泞,还有一只绣鞋不知掉落何方。 黑发不黑,白影不白。总体而言,脏乱。 沈星南从来不关注陌生女人的容貌。看完对方奇葩的衣着打扮之后,他慢慢收回了视线,心下已然有了定论。这位院长口中的黎素应该是这大院里的病人,且是大多数人认为很不省事的那种。 柳院长痛心疾首:“这院子里的人不都对你挺好的吗?你这白眼狼怎么就知道逃!” 黎素躺在地上大喘气:“我又不是疯子,不能住在这里。” 柳院长更是恨铁不成钢,他蹲下来拉扯着黎素被弄脏的水袖,字字诛心,掷地有声:“你都穿成这副鬼模样了,还敢说自己没病?” 黎素不解:“我穿成什么样了?” “女鬼样。”也就是大多数人觉得的疯子样,沈星南不咸不淡地点破事实。 黎素震惊,瞪着她那圆丢丢的大眼:“帅哥啊,我是在cosplay啊!” “……” “……” 柳院长根本不知道cosplay是啥。 沈星南倒是觉得好笑,饶有趣味地问道:“那请问你在cosplay什么角色?” 黎素郁闷:“当然是小龙女啊!” 金庸笔下的小龙女是很多男人心底深处的女神。 沈星南俯视着面如土灰的黎素。这人浑身脏兮兮地躺在地上,却毫无羞耻心地偏偏不起来,甚至有种以天为盖、以地为庐的安然自得。 黎素扯掉头上不知从哪儿捣腾过来的木簪,委屈地呢喃道:“难道不像吗?照镜子的时候明明觉得很像啊。” 第2章 悲哀 沈星南莞尔,蹲在地上,和黎素保持平视。 “好了,黎素,平身吧,女孩子躺在地上不太好。”他眉梢飞扬,双手抱胸,像逗宠物玩似的,“对了——你是叫黎素吧?” 柳院长继续吹胡子瞪眼地骂她:“我说你还要躺在地上多久?” 黎素的表情有点奇怪,土灰色的脸蛋皱在一起,差点要哭出来:“我又不是不起来!刚刚摔下来的时候没考虑好角度!脚崴了!” “……”柳院长习惯了黎素的脱线和不着调,竟然狠心地对沈星南道,“星南啊,我们别管这丫头,来,我带你参观参观这里的后院,美的哟。” 黎素呵呵两声:“再美也会看腻,更何况这是家疯人院。” 柳院长气急攻心,骂她:“你还说!再说我就不让星南背你回去了!” 黎素立马老实地闭嘴,挥动两臂宽宽松松的水袖,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对着沈星南一脸“求抱抱,求背背”的架势。 沈星南:“……”这两人决定一切的时候有问过他吗? 他转过身,无奈地朝背后说道:“上来吧,快点,小心我后悔。” 黎素呆呆地望着面朝向她的黑色背影,一时有点犹豫不决。柳院长又要骂她:“让你上你就上!别辜负了星南的一番心意!” 沈星南挺拔的背影微微一僵,脸色不太好看。 黎素再也没有顾虑,喜笑颜开地蹦上沈星南的背:“帅哥,驾!” 沈星南额头青筋浮起。要是让他的至交好友付岩看到这一幕,定会笑得前仰后翻——沈星南是谁啊,二十多年来喜怒不显于色,淡定地很,别说让他发脾气,就是让他黑个脸色,就是不容易了。 旁边的柳姓老头还添油加醋地喊道:“黎素啊,我说你什么好啊!快挽住星南的脖子啊,对对对,牢牢地,等星南加速冲刺的时候,你要是掉下去就不好了……” 脖子都快被勒断的沈星南只能接受现实,把黎素往上一托,侧过脸说:“你指路,我带你走。” 黎素:“往左走,绕过后院走廊,再往前走……哎,小心脚下的石头。” 沈星南背着黎素按照她所说的路线走去,一路上风景优美,心想柳院长说得对,这院子观赏性真的很高。 走廊建筑主复古风,天花板异常低矮,两边灯火通明,跳跃的灯光摇曳在黎素复杂的脸上。 “嗯……现在左拐……”黎素趴在沈星南的背上,两人沉默无言,她心不在焉地开启话题,“你是新来的病人吗?我看你不像啊。” 这建筑很大,沈星南体力良好,背了一个成年女人,也难免有些气喘。他匀速地吐出浊气:“我是新来的心理医生。” 眼睛不知放到哪里,黎素就一直盯着男人的后脑勺,她不知道后脑勺有什么好看的,比起这人的正脸来更是不值一提。可她就是无聊。 一种奇异的心情涌入,黎素莫名其妙地抬手,用手指触碰了一下沈星南濡湿的黑色发梢。 沈星南沉默数秒,才说:“别碰。”语气谈不上特别冷硬,但绝对是让人不舒服的命令。 黎素也不知道自己在鬼迷心窍什么。她不由嫌弃自己:人家不就长得好看点,脸蛋精致点嘛,她以前当千金小姐的时候这种男人见得还少吗?犯得着这样色迷心窍,让人看轻吗? 她触电似的收回手,为了躲避尴尬,岔开话题来:“心理医生啊……你是我们这里第一个心理医生。”黎素见沈星南没有反应,以为他仍在意她刚才的动手动脚,一时心虚,弱弱地问:“……沈医生?你有在听吗?” “嗯。”沈星南淡淡地应了一声,背着这位聒噪的麻烦精,空出一只手,打开黎素指着的房门。 窗没关,南风从窗外吹进,明亮的房间映入眼帘。 空荡荡,房间里除了四面的白墙,就只剩下一张狭小的单人床。咖色的衣帽架直挺挺地立在单人床左边,孤零零的,宛如飘零在湖中央的枯叶蝶。 沈星南明显愣住了。一路目睹这家“豪华”的建筑,又粗粗了解黎素活泼的性格后,他有想过黎素的房间应该是精心打造的、梦幻的、跳跃的,甚至四墙都用明黄色墙漆涂抹他都不会惊讶。 黎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他迟迟不动,就坦然地说道:“沈医生,放我下来吧。” 沈星南把黎素放到唯一的那张单人床上,眼尾轻抬,瞟过她的脚踝,是肉眼可见的红肿。 黎素:“会有护士为我处理的。” 沈星南没搭话,看向飘动的白色纱窗,不着痕迹地提及:“其实你喜欢黑白灰吗?倒是看不出来。” 色彩很能表达每个人心里最深处的喜好。沈星南觉得自己大概错看黎素了。 “哎,沈医生,我觉得你好傻。”黎素晃动着受伤的小腿,耷拉着眼皮,“再怎么样,在世人眼里,我都是个精神病人,病人怎么能自己选择什么风格的房间呢?我倒是喜欢黄色、绿色、大红色,谁给我装修呢?” 沈星南慢悠悠地瞟了黎素一眼:“既然你没事,那我就走了。再见。” “拜拜啊,沈医生。”黎素咧开嘴巴。 ** 沈星南在国内没有驾照,也没有时间选车。且不说出租车司机听到碧落路三个字就闻风丧胆,这条路上甚至连公交车也没有。 在柳院长的极力邀请下,沈星南答应在这里暂且住下。 落在后院的行李箱被人送到了房间里。比起黎素简陋的小房间,沈星南的房间更像是五星级酒店。 一百五十平米的房间,隔开客厅和卧室。实木的家具质感十足,喷完白漆后,打磨光滑,又不缺现代感。插画和造型独特的装饰品随处可见,琉璃色的花瓶好端端地摆放在六十五寸电视机前的茶几上,一株犹带泪珠的月季花俏生生地跳跃入沈星南的眼帘。砖红色的地毯从客厅不断延伸,和好几盏明晃晃的吊灯,闪瞎眼睛。 沈星南又想起黎素的那句话。 “再怎么样,在世人眼里,我都是个精神病人,病人怎么能自己选择什么风格的房间呢?” 他蹲下身,打开行李箱,边整理衣物,边接发小打来的电话。 “付岩。”沈星南用下巴和肩膀夹住手机,方便他一心二用,“挺好的,我不用去你那里。有点远。嗯,住的地方也挺好的。” 对比起风尘仆仆,忙着收拾行李的沈星南,付岩的处境真可以算是优哉游哉。这位发小舒爽地躺着泡温泉,左手拈来一颗水灵的樱桃,投入嘴里:“李安鹭可一直跟我打听你的行踪啊。星南啊,你不见我可以,可不能不见她啊,人家可是痴心苦等你很多年,就等你回国后破镜重圆……” “打住。成语用错了。”沈星南把一件茶色西装挂进衣柜里,慢条斯理地驳回付岩,“我和李安鹭从来没在一起过,何来的破镜重圆?” “啧,这么个大美人和你同窗这么多年,你就从来没偷腥过?” 沈星南:“没有。” “没接过吻?” “没有。” “没上过床?” 沈星南忍无可忍:“当然没有。” 付岩大叫:“操,沈星南你暴殄天物啊,不对,你就是有眼无珠,不对不对,你其实是性冷感吧?啊哈哈哈哈哈哈,你还是处男吧???” “嘀。”的一声。 沈星南单方面把电话掐断了。 被挂电话的付岩根本无所谓,他兴奋地在温泉里乱跑,把头钻进温泉里吐泡泡,钻出来后一抹湿漉漉的脸颊:“爽!”沈星南竟然处男了二十多年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把这么多年跟在他后面跑的妹子们当个屁吗? 啧! ** 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来人是个长相甜美,穿了工作服的女生,应该是这里照顾病人的护士。 “沈医生,院长派我来问你,请问有什么需要吗?有的话,可以和我说。” 这家疯人院,与其说是精神病院,更像是疗养院。没有医生,只有护士。黎素说得没错,沈星南是第一个来这里的心理医生。 沈星南抬头看她,温和地说道:“请给我一份这里所有病人的病历资料。” “好的。” 就当女护士转而要走时,沈星南犹豫着叫住她:“你可以叫人看看黎素的脚踝吗?好像挺严重的。” “黎素?哦……沈医生你说04号病人啊。好的,我等会儿就带药箱过去。” 沈星南:“04号?” 女护士笑道:“是啊,住在我们这里的病人太多了,有的病症太厉害,我们护士记名字经常记错。所以院长就下发了命令,让每个患者在病服上佩戴铭牌,铭牌上记有姓名和号码。我们一般就记号码。” 沈星南默了两秒。这种记号码的方式他并不苟同。与其说是病人,他们更像是物品。 见沈星南不说话,女护士继续讲解:“你说病人名字一般我是很难对上号的,但是04号太有名了。” 闻言,沈星南掀起眼皮,看她。 “所有病人刚刚被关进来时,都会反抗,意识清晰的就反复强调自己没病。但病人们没有亲人看望,一旦发病,就会把他们拷在床上,房间也随之上锁。久而久之,病人们逐渐认命,不再强调自己和正常人一样。”女护士说道,“这种反抗的时间一般会持续三个月,三个月后他们就被驯服得妥妥贴贴的。除了这个04号。” “她已经呆在这里快两年了,每次问她,她都不承认自己有精神病。就算喂她吃镇定剂,绑着她,把她拷在床头,都不管用。” 沈星南面色沉重起来。 “而且,她尝试逃跑了几十次。翻墙、假扮护士、打晕保安。等等。” 女护士叹了口气,语气里饱含惋惜:“但是无一成功。” 第3章 迷宫 黎素一把掀开枕头,掏出她藏在底下的梳妆镜,举高,对镜梳花黄起来。 这又是这家疯人院的规定,病房里不能有镜子。先前就有病人摔破镜子,用镜子碎片割腕自杀的先例,所以镜子就被杜绝出现在病人的视线里。 黎素这个小姑娘很爱美,这面小镜子是她趁小护士不备偷出来,藏于枕头底下的。 当然,作为报答,黎素把她戴在手腕的粉水晶凯蒂猫银链,藏在了小护士的斜挎包里。 “我的脸怎么那么脏。我的头发怎么这么乱……我的衣服怎么全都沾满了泥?”黎素一脸懵逼地摘掉沾在头发上的杂草和碎屑,内心穿梭着一千只草泥马。 肯定是爬墙的时候就搞成这副狼狈的样子了! 她竟然顶着这副模样厚颜无耻地说自己像小龙女? 见鬼…… 她就说沈星南当时的脸色怎么想吃了狗屎一样…… 黎素愤懑不已,太丢人了,她竟然顶着这么一张黑乎乎的脸跟他撒娇,还让他背她!完蛋,她一定已经被沈星南拉入黑名单了。 “算了。”黎素很会开解自己,反正以后和沈星南接触也不会很多,让他嘲笑嘲笑又没什么关系。 读中学时,黎素性格大大咧咧,像个假小子,上课嘛又经常单方面和同桌学习委员聊天,班主任很讨厌她,基本不用正眼瞧她。黎素一度伤心难过、心情憋屈,高三阶段甚至想转学,直到黎希安慰她:“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你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呢?素素,不要受他人影响而感到不快乐,不值得。” ** 病房里标配了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盥洗室,不仅提供如厕场所和洗手台,还自带淋浴设备。 黎素脱掉衣服,启动热水开关,“腾地”花洒里的水柱直直地坠落在她的脸上,热气升腾,弥漫于整个狭窄的盥洗室里。 她的发梢天生泛黄,两年前梨花头盛行,黎素也追赶过潮流,烫过卷发。现在头发又枯又黄,不堪入目。 黎素把洗头发的香波挤到手心几滴,薰衣草香味的,很好闻,搓揉出泡沫后,涂满头发。她闭着眼按摩头皮,心想,等到她出去后,把正事办完了,第二件事就是找家熟悉的理发店,好好护理她这头稻草。 半刻钟后,黎素沐浴完成。她裹着浴巾,走到装着防盗窗的窗户边,把昨天晚上晒着的睡衣收进来,拉上窗帘,换上那套明黄色的睡衣睡裤。一气呵成。 接着黎素坐在床边擦头发,她想起今天沈星南问她关于房间装潢色的问题。 她的确喜欢亮眼的颜色。特别是明黄色。有种一看到就朝气蓬勃的阳光味道。初中那年,黎家搬入新家,黎素想把她的公主房漆成明黄色,然后在墙壁上手绘大朵大朵的向日葵。可是黎希不让。 黎希极其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素素,黄色是全世界最丑的颜色。” 想起这些往事,黎素忍不住嗤笑当时无知又可笑的自己。她把某些人当神,当崇拜的对象,可某些人,却把她当垫脚石。 女护士没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右手提着药箱,左手拎着她上午丢在后院的绣花鞋。 “04号?” “在。”黎素从回忆中缓过神来,抬眼看着正往她这里走来的女护士。这位女护士正是之前和沈星南聊天的那位,姓江,名字很好听,叫江心离。 江心离把绣花鞋放到黎素的脚边,身体自然蹲下,打开放置在身边的药箱,头也不抬地解释道:“这绣花鞋是柳院长让我交给你的,他说你掉在后院了。” “谢谢啦。我差点把它忘了。”黎素把脚丫子翘起来方便女护士擦药。 “我总觉得这鞋子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棉签沾着红药水,一下一下地往红肿的脚踝擦去。 黎素喜欢吓女孩子:“一双绣花鞋的电视剧你总看过吧?这是它的淘宝爆款啊。” 下一秒黎素就哭不出来了。对方的确被她吓了一跳,于是下手也没轻没重的,原本肿成小馒头样的脚踝,顿时长成了大馒头。 “……轻点。”黎素巴着她那张清秀的脸蛋。 江心离眯着眼说:“叫你吓唬我。要是你再敢吓唬我,我就拿针戳你!”说罢,还真往药箱里拿出针管唬人。 “别啊!我又不是紫薇,你也不是容嬷嬷,我们万事好商量。”黎素喊道。 江心离被黎素逗到后,也不开玩笑了,仔仔细细地用药水敷完黎素的脚踝,提着药箱出去时还嘱咐了几句,告诉她许多该注意的事项。 “江护士,你对我真好。”自从进了疯人院以来,黎素哪受过这种关怀,一脸感天动地、几欲落泪的表情。 正打算转身就走的江心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可不愿这么不明不白被黎素感恩戴德了。 她提着药箱,站在病房门口,语气认真,态度严肃:“04号,你这是谢错人了。我来帮你敷药,是沈医生拜托我这么做的。至于刚才那几句叮嘱的话,也是沈医生教我说的。你真要谢,就去谢谢他吧。” 黎素歪头:“你说的是沈星南?” 江心离点点头,走出病房,留下坐在单人床上独自沉思的黎素一人。 黎素一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更不愿意欠着别人的。她拿了别人的小镜子,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就把水晶手链送给对方。今天沈星南既背她回房间,又嘱咐护士为她敷药。真算是一个挺大的人情了。 可她现在一穷二白,该还什么呢? 黎素想起上学时期她偷瞒着黎父和黎希看的台湾言情小说。那里的小说女主受恩后,都是怎么做的呢? ……貌似是以身相许。 “哈哈哈哈哈。”黎素被她脑补来的答案笑死,控制不住地仰倒在洁白的床铺上。 就算她有意以身相许,人家沈星南也不会要她好不好。沈星南什么长相,什么条件。她黎素只不过是人人都嫌恶的疯婆子而已。 虽然她知道她不是。她是被陷害的而已。 可除了她自己,还有谁信呢? ——没有人了。 黎素的视线不断放空,逐渐聚焦在躺倒在地面的那双绣花鞋上。她立刻弯起腰,把绣花鞋捧在手心里:“差点忘了,得把这双鞋还给阿飘。” 阿飘是住在她隔壁病房的05号女病人,和黎素差不多时间入住,一起相伴着度过那段最艰苦的岁月,她们俩拥有珍贵的革命友谊。 阿飘和黎素十分投机,除了在睡眠方面的习惯完全不同。 阿飘很爱睡,二十四小时里有二十个小时都在睡觉,黎素去找她时,经常敲不开她的房门。 黎素呢,属于活泼好动的,与其把她闷在房间里,倒不如让她去爬三百座蔓延着爬山虎的土墙。 天地良心,黎素今天真没有企图想从土墙爬到外面去。扪心自问,有谁打扮成小龙女逃跑的?这目标也太大了,还没开始逃,就已经被抓住了。她只是被闷在房间里太久了,趁着午休时间,到处爬爬走走而已。 “咚咚咚。”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阿飘肯定又睡着了。黎素把绣花鞋稳稳当当地托在手掌心里,看来这双借她的绣花鞋今天是不能还了。 “你在做什么?” 耳膜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的,舒缓的。 林深处第一滴露水坠落叶瓣,古井底荡漾着悠远,雨水挂在屋檐头悬而不落。 黎素也不知这种被抓包的心情从何而来,她把脸和身体都朝向沈星南,客气地称呼了一声:“沈医生。” “嗯。”沈星南默然道,“我就想知道去哪里就餐。我好像迷路了。” 黎素张了张嘴巴,噗嗤笑出声来:“我不嘲笑你,这家疯人院是挺大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不嘲笑,嘴巴咧得比谁都厉害。 被羞辱的沈星南深深吸了一口气,几欲离开,却被黎素一把拉住:“我们病人晚上六点都有人送餐。你这职位太特殊,我不太清楚。但老顽童和那些护士平常都会去大堂餐厅用餐,我可以带你去那里。” 沈星南不作答,低头看了一眼黎素握着她的手腕。 黎素见状立刻把手抽回:“不好意思啊。” 沈星南自觉地走在她右手边,还有心思调侃:“没事。背都背过了,摸也摸过了,抓抓手腕有什么关系。” “……”黎素的眼皮子欢快地跳跃起来。 她带着沈星南穿过重重走廊,一边走一边教他路线,防止他下次再找不到地方:“其实你只要跟柳院长说一声以后让人送饭过去就行了。平日里送饭就是件大工程,也不缺你一个。” 走过一遍的路,沈星南怎么可能还会忘记。 他跟在黎素身边,淡淡道:“不用,我还不至于那么不中用。” “这不是不中用。我喜欢乱跑,所以把这里的地形记熟了。”黎素积极地解释说,“一般病人压根不知道路线,护士和保安也是走了好几遍才记住的。真的!” 她在摸清路线时,曾怀疑过,建筑师为什么要把它的路线设计得这么凌乱和坎坷。左拐右拐,一般人基本没头绪。 现在她算是想明白了。这么设计,可以防止他们这群人逃跑。就像在窗台设置防盗窗,不是为了防小偷一样。 沈星南看了黎素一眼,嘴角弯起一个很小很小的幅度:“是乱跑还是逃跑?” 于是黎素又尴尬了。 第4章 武打 黎素的尴尬是一时的,柳狱长和全体监狱管理员的尴尬时长却可以绕地球一圈。 偌大的西餐桌。摆满各国各地的美食。每个人都有固定的座位。 柳院长坐在最前方,右手拿刀,左手拿叉,脖子前面挂了个围兜,正想把切割好的牛排往嘴里送。 江心离面前却是一碗正宗重庆麻辣烫,满嘴吃得红辣辣的,像抹了一百遍姨妈色的珠光口红。昨夜雨疏风骤,啃过婴儿手臂。惨不忍睹。 还有几个黎素熟识的保安大哥,喝着青岛啤酒,夹几粒花生米丢进嘴里,脸颊如同染到了青海的高原红,微醺,沉醉。东北大汉气质凸显。 各干各的,各吃各的,哼小曲儿的哼小曲儿,耍拳的耍拳,甚至还有四下吆喝的人才。 黎素不知道沈星南看到这副场景是什么反应,反正她这几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三观大墙彻底崩塌。 这帮人貌似也不愿别人发现他们用餐时的秘密,听到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时还不以为然,直到黎素和沈星南推门而入,这几人立刻目瞪口呆,气氛弥漫着浓重的蜜汁尴尬。 于是,喝酒的不喝了,耍拳的不耍了,吃麻辣烫的也把嘴巴擦干净了。恨不得时间能够倒回去三分钟。 黎素的脚像是被粘在这油光噌亮的大理石地砖上似的,走也不是,动也不是。 她强颜欢笑:“嗨……” 没人理她,大家都沉浸在这份突兀之中。柳院长又有发脾气的先兆。黎素一直怀疑他得了男性更年期,一年四季大姨夫都没停过。 还没等柳院长质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沈星南就把黎素拎到了唯二空着的席位中的其中一个,然后面不改色地坐在了她的身边,他抬头看柳院长,不容置喙地说道:“我在走廊迷路了。遇到黎素,是我让她送我过来的。” 江心离干咳两声:“万分抱歉,沈医生,柳院长本来安排我为您送餐的。病人的送餐时间是六点半,所以我自作主张想要六点半为病人送餐的时候,也给您送去。让您挨饿,的确是我的失职。” 江护士是真的会说话。人长得好看,又有礼貌。黎素是万万没想到她吃饭的口味那么重,放在她面前的醋和辣椒空得只剩半瓶。果然人不可貌相。 “没事。就在这里吃吧。”沈星南温和道,“只是给病人送餐六点半的话有些晚了,你们也辛苦,还要一份一份地送。餐厅挺大的,到时候多摆几个餐桌不好吗?让病人自己过来吃。” 柳院长沉默许久,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坐在最角落的保安大哥不满地插嘴:“沈老弟,不是每个病人都像坐在你身边的04号看起来那么正常的。他们有的吃个饭会口吐白沫,有的还会装神弄鬼吓唬我们,有的分分钟就来一场屠杀大戏。” 江心离也说:“控制病人很不容易,更不用说放他们出来到大厅用餐。沈医生,您有点异想天开了。” 沈星南有些抱歉,他本想一步一步为病人争取些福利,没想到这些管理人员过得也不容易。他理解地点点头:“我在学校学得都是理论知识,没真正接触过病人。这个提议是我考虑不周全。” 说话的保安大哥猛灌了好几口啤酒,一挥手,胸中豪气万丈:“沈老弟,这有什么,我们这里的疯子还不够多吗?有的你好实践了。就像你身边这位,也就是看起来正常,实际上要多有病就多有病。我们前门是通电的,硬闯不得,她半夜不睡觉,偏要爬出去,哈哈哈哈哈,结果被麻得像得了帕金森似的。你说她是不是精神病……不对,她就是精神病里的战斗鸡,也不知外面有什么情郎等她呢……” 这话说得难听,在座好几人都听不下去,江心离更是对着这位口无遮拦的大哥翻了好几个白眼。 沈星南正欲说话,却被黎素拉住。“不用你出手,我来就行。” 这是沈星南认识黎素这几个小时来,第一次看到她脸色差到这种地步。下午她被柳院长骂得狗血淋头,却总是笑嘻嘻的,像个天生的乐观派,脚踝肿成那个德行她都没吱声。沈星南还以为黎素这种人不会生气。看来所有人都有底线,只不过没触到逆鳞而已。 “王大哥。”黎素甜甜地喊道。 沈星南看见黎素捧着酒杯走了过去,仿佛那一瞬间的怒意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怎的?”王辉有点醉了,全然不知自己落于爹娘不爱的处境,直到那杯酒水劈头盖脸地从他的脑门浇下去,被淋得透心凉的王辉立马站起来,冲着黎素大喊大叫,“神经病啊!你脑袋是不是被门挤了?” “我脑袋有没有被门挤过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脑袋被青岛泡过!”黎素赤红着双眼和他对峙,丝毫不落下风。 “……”王辉深深地喘了几口粗气,“你个疯娘们……看我不打死你……”挥动着拳头,就要打黎素。 沈星南立刻站起来,用身体挡住黎素,飞速地说道:“他喝醉了,你快走。” 周遭一片乱哄哄。这里大多数都是女生,少数几个保安也许站的还是王辉的队伍。出了这种事,几个小护士早就逃之夭夭,单剩下江心离坐如泰山。 黎素喊道:“我不走!沈星南我走了,就等于承认我是他口中的疯子了。可是我真的没疯!我是被陷害进来的!” 沈星南利落地挡住王辉冲过来的拳头,听到黎素的话,对她说:“你不是疯子,你就是个疯丫头。说真的,黎素,我顶不了他太久的,你快走。” 沈星南走的明显是忧郁贵族气质苍白型帅哥,或许穿衣显瘦、脱衣有料、宽肩窄臀、器大活好,可人王辉是个股二头肌发达得要冲破天际的壮汉啊!曾经获得过健美选手二等奖,跆拳道黑带三段,据说从前是个不良少年,混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黑社会。 黎素很清楚,如果沈星南真能打过王辉,那才算是奇迹光芒照耀大地。 她突然有点后悔自己莽撞的举动,要不是她,沈星南早就坐在豪华西餐桌品尝精致佳肴,而不是现在这样和壮汉一决生死。 王辉又来了一拳。沈星南没挡住。王辉帅气地踢了一脚,直冲沈星南的腹部。沈星南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黎素难过极了,喊道:“沈星南,你饿吗?” “……”沈星南终于接住对方一招,“还行。” 黎素哭腔都出来了:“还逞强,我觉得你都饿死了!” “……” 柳院长老神在在地观赏这番武打好戏,心服口服地称赞沈星南的品格:“心离啊,沈医生这算不算是英雄救美?” 江心离面前的麻辣烫换成了傻瓜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点头:“我们院的保安果然名不虚传,这武打戏精彩得都可以拍电影了。” 柳院长目不转睛地看这幕大戏:“星南没练过也能招架这么多次,厉害啊。” 黎素这才发现角落里没有走的两个旁观者,冲到柳院长前面,挡住他的视线,拎住他的衬衫领子,尖利地质问他:“老头!你就在这看着,也不管管?” 柳院长尴尬:“他们打成这样……我也插不上手啊。我真挺心疼我们家星南的。” 被打得差点吐血的沈星南听到这句话更要吐血。 黎素揪紧他的衬衫领子:“柳踪源!别以为你的名字和大诗人同音我就不敢喊!我不信你没有一点办法!” “放开,放开。”柳院长被黎素揪得喘不过气来,“好……我试试。” 过了两秒。王辉听到了一句中气十足的老年男声。 “王辉!你快放了星南!否则你的月薪直接从八千降到八百!” 王辉动作略显迟疑,却已经杀红了眼,没有住手。幸亏沈星南也不是吃素的,尚且还能招架得住。 “……”黎素喃喃自语,“管吃管住工资还有八千,真幸福。” 江心离吃吃地笑:“04啊,这你就不懂了。这八千还是我们这里最基础人员的月薪。单单我们几个护士,月薪就有一万五。不止这些,年末还有分红。福利可高了。” 黎素感慨:“是挺高的。”这和黎爸公司总监级别的月薪差不多了。 “没办法啊。”不知说到了什么痛处,江心离情不自禁放下了瓜子,“说句现实的,要不是工资高,谁会来精神病院当差。” 不命令还好,一命令下面的人还不听他的。柳院长发怒:“王辉!明天开始你不用上班了!我不想再看到你的人影!从哪儿来的就滚哪儿去吧,麻利地滚出我的世界!” 黎素哑然:“谁说老顽童不懂流行,这话说得挺潮的。” 听到这下达的命令,王辉身体僵硬了好几秒,沈星南趁势把王辉死死地压制住,还给了他好几拳,打得王辉生无可恋,就差留下悔恨的泪水。 王辉先是回头痛苦地望着柳院长,哀嚎不止:“院长,不要啊,我没文化,丢了这份工作只能去工地搬砖了……” 柳院长傲娇地没理他。 王辉又转过头看沈星南:“沈老弟,你就放过我吧。我就是喝醉了,脑子糊涂。”说着,还真擦了几下眼泪,要多心酸有多心酸。 沈星南说:“别叫我老弟。” 王辉立刻喊:“爷!” 沈星南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没你这样的孙子。” 王辉委屈地瘪了瘪嘴。一个大汉模仿小姑娘瘪嘴,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黎素的鸡皮疙瘩全起来了,冷不丁一阵恶寒。 沈星南似乎也被恶心到了,他右手制住王辉,空出来一只手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疲惫地说道:“要想我放你可以。你先和黎素道歉。” 听到自己被点名,黎素倏地把头抬了起来,正好和沈星南来了一个巧合的对视。 第5章 道歉 双眼对视的那一瞬。黎素的肾上腺激素急速窜动,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想动动嘴唇却压根不知道说什么。 于是,浅海鱼在那刹那被阳光曝晒而死。 黎素弱气地呜咽一声。这就是坠入情网吗?也太快了…… 先不提她拥有着自以为离奇曲折、虐恋情深的前二十年,更重要的是,她和沈星南从见面到现在连十二小时都没到!不带这么玩的! 隐隐察觉出萌动的芳心后,她无助地耸动几下肩膀,最后认命,肩膀彻底塌陷,再也不能起死回生。 沈星南察觉不对,问道:“怎么了?” 黎素低着头:“没事。” 沈星南犀利指出事实:“我明明看到你的头顶有片乌云。” 黎素呵呵:“沈医生您真幽默。” 沈星南面无表情:“现在乌云周围响雷了。” 所有人:“……” 沈星南继续面无表情:“现在乌云开始下雨了。” 黎素:“……”她有那么容易被人看穿吗?!好吧,谁叫这人是心理医生。 此刻的电灯泡,原来的男主角,被彻底忽略的前任保安,王辉,王大哥开始不乐意了。 他维护起自身主权:“你们要卿卿我我到一边去。现在主角是我!一句话,还让不让我道歉了?还有,是不是道歉我就能继续拿应有的工资,年末拿年终奖,明年年初升职加工资,然后回家娶老婆生大胖小子了?是不是啊?” 王辉被沈星南压住腿和胳膊,根本动弹不得。他保持这屈辱的姿势久了,脸皮也厚起来了,也懂得讨价还价,耍耍嘴皮子争取点职工人权。 好家伙,能屈能伸。沈星南啼笑皆非,他甩了一个眼神给黎素,意思很简单,想让黎素做决定,决定王辉的前途。 柳院长把这出恩怨情仇的大剧看得津津有味,立刻响应他们:“行,就让女主角决定。”江心离已经快笑岔气了。 黎素走到王辉身边蹲下,一个巧劲儿,掐住王辉壮硕油腻的下巴,神似公子哥调戏良家妇男。 她罕见地勾了勾唇角,演绎得邪魅又霸道:“我还是不是精神病里的战斗鸡?” 王辉一口否定:“不是!” “我被电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像帕金森患者啊?”黎素笑得奸诈。 王辉:“胡说!你明明更像美少女战士!” 黎素甚是满意,她以前可是十足的美战粉,连眼线笔都买美少女战士款的,愣是比普通款的价格高出好几倍。 她点点头:“那我逃出去又是为了什么呢?” 王辉眼一闭,一咬牙:“你逃出去是因为外面有好多公子哥排着队想见你,你可怜他们,体谅他们,所以才拼命逃出去的!” 黎素嘴角缓缓上扬,半眯起眼睛来,气场顿时强大,四处带风。这又是沈星南没预料到的黎素。 “睁眼说瞎话。”黎素淡淡地评价。 王辉惶恐万分,睁大眼睛看着她。 黎素松开握住他下颌的手,睫毛自然垂落,微微扇动,犹如翩翩起舞的飞蛾。 “这么几句话就能换来八千月薪,丰厚奖金,还有漂亮老婆和大胖小子吗?”黎素笑呵呵地吐槽,“想得倒是挺美。” 沈星南有些看不过去,说道:“黎素,算了吧,他也挺不容易。”走出这家疯人院,这人的后半辈子怕是要一蹶不振了。现在这年头,情商低,智商低,这都是硬伤。 黎素无辜道:“沈医生,你忘记他砸在你身上的拳拳脚脚了吗?” “沈医生!我错了!”王辉识相地见机行事,“要不我让你打回来?” 沈星南瞟他一眼:“不用。”这件事跟他无关。王辉得罪的不是他。 见状,黎素站起身来:“各位,对不起,我饿了。打算去房间里等吃的。”她转而问江心离,“病人的饭菜还没送的吧?” 江心离摸出前男友送给她的浪琴镶钻手表,看了眼时间,说:“快了。” 黎素点点头,微笑着对沈星南说:“沈医生,你也快吃点吧,然后让他们上点药。我走了。”对着其他几个人挥挥手,“拜拜。” 待黎素悄无声息地离开后,逐渐脱离沈星南束缚的王辉,屁滚尿流地爬起来,憧憬地看着柳院长:“那我这工作算是保住了?” 柳院长说:“保住了……” 王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终于自然了些。被一群旁观的保安兄弟齐齐抬走,大概是回屋养伤去了。轻轻地,他走了,不带走一丝云彩。 沈星南走到二人身边,诚心诚意地讨教他们:“黎素这是生气了?” 柳院长嘴唇有些松动,而后叹了口气:“我说星南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黎素只是想讨讨嘴皮子便宜,她没真想把王辉怎么样。你就让她一人自娱自乐,直到大戏完美落幕不好吗?非要像个圣人似的劝她。搞得她是个心狠手辣的大恶人,而你是劝她回头是岸的大好人。她面子上过不去,当然生气咯。” 江心离发表自己的独特见解:“我倒觉得她这次不是因为面子上过不去。” 沈星南:“那是因为什么?” 大剧结束,人去楼空,人走茶凉。江心离也很是唏嘘:“我说你们男人果真不了解女人吧。女人真不像男人一样这么在乎面子。” 她们更多地只是矫情地感到失望,失望于喜欢或者在乎的人……不了解她们或者不相信她们。 沈星南明显不这么了解女人。 这心理医生算是白当了。 “我不说,你们慢慢猜呗。”江心离收拾收拾被她吐掉的瓜子壳,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到点了,我得和姐妹们给病人送饭了。答应我吃好喝好,别扫了兴致啊。” 柳院长安慰地拍拍沈星南的肩膀:“女人心海底针,我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也没搞懂,不过女人的心思,应该也是学心理的得摸透的吧,星南你别活在教科书里,在咱们这里多实践实践。对了,院里病人的资料你都看了吧?” 沈星南说:“吃饭前刚刚翻了几个案例。还没看全。” 柳院长点点头:“挺好,下周二,我把那些正常点的病人叫到你的办公室,到时候你分析分析,也试着开解一下病人的心结。” ** 那天晚上,黎素凑巧碰到了阿飘罕见醒着的时间,把借来的绣花鞋送还了回去。 在这之后,她就转身变成了足不出户的深宅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穿的也规规矩矩的,一套蓝白相间横条纹的病服,跟校服一样,所有病人都穿这套。统一的病服口袋前方也别了统一的铭牌。 04号黎素。 干干净净,再普通不过。 周二来临。沈星南坐镇,后面一排的精神病患者,同样穿着统一的病服。 经几个小时后,02号出来。02号是个还未成年的小姑娘,她一出来,很多和她相识的都围上去问她里面什么情况。 02号笑嘻嘻地说道:“哥哥人很好,很温柔,说话的时候眼睛都带着笑。”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德芙的巧克力,炫耀给周围人看,“喏,这就是哥哥给我的奖励。她说我回答的很好,很配合他工作。” 所有人都调侃02号是不是爱上这个心理医生了。 小姑娘娇羞地扭着衣角:“别乱说。哥哥不会喜欢我的。” 有人插嘴:“意思是你喜欢他咯。” 这下小姑娘更不想搭理他们了。她走到黎素的身边,娇娇地说道:“还是素素你好,不会嘲笑我。” 黎素调侃她:“你口口声声叫人家哥哥,还不是喜欢他。” “真是的,素素你好讨厌。”小姑娘嗔道。 黎素干干地笑了笑。 01号到05号都是第一批,一起来的。所以02号和黎素关系挺好。黎素也知道她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来。小姑娘其实没什么病,只是父母离异,从小被养在亲戚感情疏离的姑姑家。她呢,又学人家哥特式非主流,每天画着奇奇怪怪的吸血鬼大浓妆,时不时突击来个割腕自杀,还硬要说自己是神的传人。把她姑姑吓得以为侄女犯了病,直接给扔进了这里来。说来也是凄惨。比她黎素来的原因更莫名其妙。 “03号!”站在门口江心离喊道。 一个面黄肌瘦、三十多岁的女人面无表情地从黎素她们中间穿过,推门而入,走了几步,坐在了沈星南面前的椅子里。 “秀秀是吗?” 沈星南抬起头对上女人的眼睛,神情专注且认真,散发出独特的亲切气质。 第一步,用眼神拉近和病人的距离。 这位叫秀秀的女人一怔,从原来的面无表情转化为淡淡的微笑:“是,我是秀秀,医生,你好。” 沈星南温和道:“你好。我想和你聊聊天。请问可以吗?” “当然。”秀秀点头。 “嗯……你最近睡眠怎么样?我看你黑眼圈有点重。”沈星南开起玩笑,一点一点攻克对方的防心。 提到睡眠,秀秀表情就变得很痛苦:“我的睡眠质量很差,最近这几天总是失眠,所以睡不好觉。” 沈星南找了副平光的框架眼镜戴上,柔和的镜面线条,很有效地模糊了他的眉眼。 第二步,降低存在感。让病人觉得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里。 “失眠?”沈星南轻声道,“是因为做梦吗?” 秀秀表情很恐惧:“我一直在做梦!都是噩梦!我梦到我的丈夫出轨,还想要拿刀砍我!这怎么可能……我的丈夫一直对我很好的,他说我长得漂亮,能把我追到是他三生的福气。” 提起噩梦,秀秀突然变得十分情绪化,分分钟想要暴走。 沈星南扫了一眼秀秀的病历:婚姻多年后,出现七年之痒,丈夫嫌弃妻子年老色衰,不仅时不时家暴,而且公然把在外头包养的女大学生带到两人的住宅。妻子崩溃,逐渐疯魔,丈夫亲手把妻子送入这家疯人院。 秀秀确实很漂亮。鹅蛋脸,高鼻梁,小嘴巴。只不过岁月把美人磨练成了黄脸婆,再加上各种各样的心理折磨,秀秀才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第6章 呐喊 沈星南为了缓和秀秀的情绪,从抽屉里拿出一片绿箭递给她。秀秀慢慢地剥开口香糖的包装:“二号小姑娘跟人炫耀你给了她德芙巧克力。那我是不是也能炫耀一下?” 沈星南挑眉:“你会吗?” 秀秀摇头:“年纪大了,浪不动了。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弟弟。” 沈星南笑,也不说话。 秀秀回味无穷地舔舐着舌尖那点甜味,若有所思道:“西瓜味的?绿箭竟然也出了这种口味。” “这口味早就出了,挺多年的了。”沈星南自己尝了一片柠檬味的,柠檬和薄荷的结合,既清爽又刺激,“有时候试试看接受新事物的话,会有惊喜也不一定。” “那可不行。”秀秀不赞同道,“我这人很固执的,喜欢的就是喜欢,不会轻易改变。就像我爱我的丈夫,永远不会改变,即使他变心。呸,他永远都不会变心的。他很爱我。” ** 轮到黎素,她坐在沈星南的对面。沈星南拧着眉毛、垂着眼帘,也不知在想什么。 黎素心情倒是不错,她眉眼弯弯,开门见山就说:“听说你给了陈沉一颗巧克力,给了秀秀一片口香糖。可以啊,沈医生,你撩妹手段很不错。” “这不是……撩妹,是让病人放轻松的小手段。”听到黎素的声音,沈星南有些无奈。 他疲惫地摘下框架眼镜,拇指与食指并拢,缓缓揉捏鼻梁。 黎素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男人英俊的面孔。今天的场合比较正式,沈星南穿着墨绿色丝质衬衫,熨烫得整整齐齐,不见一丝错处。从腹部到领口,每一粒纽扣都各司其职。 男人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沈星南重新戴上框架眼镜,坦荡荡的目光径直对上黎素略显慌张的正脸。 她眼神摇摆,神色紧张。甚至有些错愕。 沈星南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黎素移开对着沈星南的视线,支支吾吾地说,“觉得你戴框架的样子很像我一个熟人。” “前男友?”沈星南问。 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人,黎素犯不着这样的反应。 “……不是。”黎素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排挤掉心里的不舒服,强颜欢笑道,“沈医生,你能摘掉眼镜吗?我没怎么看习惯你戴眼镜的样子。” 沈星南深深地看了黎素一眼,语意不详地说了一句:“当然。” 他知道‘不习惯’只是黎素的一个借口,但沈星南没有反对,二话不说就把眼镜摘下来放回抽屉。 沈星南轻声道:“黎素你有点紧张。” “第一次尝试心理治疗难免紧张嘛。”黎素僵硬地开起玩笑,“我喜欢费列罗和酒心巧克力,软糖也可以,来,让我放轻松。” 沈星南盯着她的眼睛:“没有准备你的。” 黎素趁机转移话题:“所以说你偏心!” “我以为你在我这里应该能挺轻松的,就像朋友之间的相处一样。”沈星南淡淡地说。 气氛沉默僵硬,黎素如坐针毡,这滋味比中学时候被数学老师点到回答问题,但前一刻她其实在睡觉、流哈喇子还要尴尬。 ** 过了几分钟,沈星南重新找了一个话题,问道:“今天怎么没穿小龙女那套?” 黎素如释重负:“哪能每天穿啊,那套拿去洗了,还没干。” 沈星南说:“我挺好奇的。你们出不去别人进不来,你是怎么买到那套衣服的?” “淘宝啊!搜一下小龙女cosplay,立马有好几家金牌店铺。我比较了好几家买家秀才选定的。”提起这些,黎素周身的郁气立刻消散,一脸兴致盎然,要和沈星南聊个三天三夜的架势。 沈星南不解:“不是不允许带手机吗?” 黎素一脸高深莫测:“病人是不允许带手机,护士可以啊。我是叫江护士帮我买的。她说我欠她三百块钱,等我以后逃出去还给她。” “……”沈星南扶额,“我还以为你们以前不熟。”毕竟江心离在他面前谈起黎素时,语气十分平和淡漠。 黎素说:“是不熟啊。” 沈星南把钢笔支着下颌,完全是聆听者的模样。 “虽然不熟。但我一眼就看出来她会帮我。”黎素想了想说,“这里的人对我们病人一般三种态度。第一种,觉得我们很恶心,唯恐避之不及。第二种,同情和怜悯我们,认为我们是社会底层人物。第三种,纯粹把我们当做是正常人对待,不怜悯也不恶心。”说到这里,黎素有些口渴,舔了舔嘴角,沈星南沉默地把倒了大半杯热开水的玻璃杯递给她。 黎素咕噜咕噜喝了好大一口,抹完嘴巴继续解释:“第一种是王辉那样的,这种人很多,我看到的听到的流言蜚语更多。所以那天我也没想把他怎么样,就是他说的过分,我一时也冲动。第二种普遍存在于院里的女护士,她们太温柔善良了,反而让人招架不住。而老顽童和江护士就属于第三种。”挑眉,“你猜我会喜欢哪种人?这太明显了嘛。” 而且我本来就是正常人。黎素在心里嘀咕。 思忖片刻,沈星南手指轻叩桌面,忱声道:“在你心里,我属于哪种人?” 黎素一怔,问:“你是要听实话吗?” 沈星南点头:“当然。” “我不知道。”黎素说,“一开始我以为你是第三种,后来我又觉得你是第二种。也许是因为我们不熟,所以我不太了解你。” 沈星南无奈笑了一会儿,语意尚且不明:“没想到你还挺诚实的。既然襦裙是在淘宝买的,那绣花鞋呢?那天江心离特别把鞋送去给你。她说你丢了衣服没事,丢了鞋得发飙。” “江护士话还挺多。”黎素撇撇嘴。 沈星南差点要说你也不差。 “其实没有啦,那双鞋不是我的,是我好基友的。”黎素耸耸肩,“她叫阿飘,01号。我们01到05都是同一批的。所以关系比较好。” 沈星南往前翻了几面病历,并没有看到阿飘的字眼,他正觉得奇怪,黎素就说:“今天她没有来,她在睡觉。好吧,她二十四个小时有二十个小时都在睡觉。” “我没看到她的病历。”沈星南说。 “病历有什么好看的。”黎素不屑一顾,“她的经历我都可以背出来。” “那你背。”沈星南说。 “……”黎素差点没刹住车,“我想你也看出来了,这家疯人院里,没病的比有病的多。特别是我们第一批的,简直就是一堆试验品。就像你送巧克力的陈沉,说白了,她当年就是一个没爹娘疼的非主流小姑娘,姑姑不想花费钱财养育她,就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把她送到这里来。” “继续。” “热白开变凉白开了。”黎素端起玻璃杯灌了一口,也不知在调侃谁,“你在我这里耽误的时间太久了。等我出去,好多小姑娘要骂人了。” “没事,我可以说你病情比较严重,她们会体谅的。” 黎素很想冲他翻个白眼,心里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总算忍住了:“阿飘呢,更惨。她喜欢汉服文化,每天穿着汉服上街,路人以为她穿的是韩服或和服,骂她卖国贼,骂她崇洋媚外。” 听到这里,沈星南的眉头蹙得更紧:“她可以解释。” 黎素叹了一口气:“解释了也没用。那些人就像是一群卫道士,认定什么了就是什么,甚至还有人往她身上扔臭鸡蛋。想想就可怕。” “这是道德绑架。”沈星南评价道,“而且还很愚昧。”而后他略有点吃惊,“就因为穿汉服上街,她家里人就把她送到这里来?” “你没猜错。”黎素说。 饶是沈星南再淡定,他也不由倒吸了口冷气。“这很可怕。” 黎素坐久了觉得累,当着沈星南的面伸了一个大懒腰。她垂下眼帘,淡漠地望着手里紧握着的玻璃杯,水汽长时间停留在杯壁之上,意外竟有些美感。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黎素坦然对上沈星南的双眼,“再过一会儿,你就会遇到一个男孩。他被送进这里的原因也很荒诞。” “我好像知道……”沈星南说,“他的案例我看到过。19号是个男同性恋者。父母认定他是性别认知障碍。” 黎素嗤笑:“性别认知障碍?我和他接触过,他虽然是同性恋,但很明确地认识到自己是个男孩。他家人不接受他,是因为他喜欢男人。很多人觉得同性恋很恶心,变态,甚至认为同性恋者该死。他的爸爸就是其中一员,觉得承认这样的儿子,就是一种耻辱。所以把他送到这里来。” 沈星南皱眉:“很多人,或者是大多数人,认定和他们生活行为不同的为异类,认定他们不了解的为异类。” 黎素冷漠道:“但不了解的并不等于不存在。” “对。” “现在你知道了吧?我们很多人都是正常人。我也是。”铺垫了那么久,黎素终于说出内心所思所想,“沈星南,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闻言,沈星南不动声色地看她。 “你能不能……”黎素停顿了一下,一鼓作气,“你能不能帮我们逃出去?” 第7章 黎希 沈星南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默然半晌,问她:“怎么帮?” 有戏! 黎素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就差手舞足蹈:“很简单的,只要你和老顽童说我们都没病,一切都是误会。柳踪源肯定会答应你的!你是海外留学回来的研究生,他很相信你的!” “既然你说柳院长很信任我。”沈星南沉吟,认真道,“那我就更不能利用这份信任来帮你们。” “怎么能说是利用他对你的信任呢?!沈星南我说了那么多,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我们都是正常人啊!不应该像囚犯一样呆在这里!”黎素跳起来,砰一声,木质靠椅和地面亲密接触,震耳欲聋。 短暂的静谧后,黎素尚且冷静下来,把四脚朝天的木椅从地上搬起来,坐回去,轻声说:“抱歉,我太激动了。” “黎素。”沈星南的态度很严肃,甚至罕见的有些阴沉可怕,这让黎素感到很不安,“你有没有想过,判定有精神疾病和无精神疾病的界限是很困难的。其他患者我尚且没见到,我先举02号的例子。02号,陈沉。她被送进来的原因是经常趁监护人不在就割脉自杀……” 黎素反驳:“那是因为小姑娘那几年喜欢模仿一个叫栗栗的网红。那个网红长得好看,喜欢化哥特式风格的妆容,经常在网上直播自杀。陈沉她不是真的想要自杀的。” 沈星南等黎素说完,才道:“你错了。其一,陈沉喜欢模仿别人不假,但谁都不能保证她自身内心没有自杀倾向。其二,你说的那个网红我知道。去年已被检查出抑郁症。” 黎素深深地喘了好几口气,心脏跳得厉害,脑海里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却又消灭在萌芽中。 “我不知道你对陈沉了解多少。”沈星南的语气里有些怜悯,也不知在怜悯黎素的无知,还是在怜悯陈沉的悲哀,“柳院长给我的资料显示。这些年来陈沉表现一直良好,院方不再为她房间上锁,为了提供较大的自由给她。然而两个月前,她偷摸厨房间的水果刀割腕。要不是厨师发现得早,你今天就要见不到陈沉了。” 黎素明显被真相吓到了,她蠕动几下嘴唇,哆哆嗦嗦地说:“我不知道……她没和我说过这些……从来没有……” 沈星南说:“陈沉从小缺失父母的爱,姑姑对她也不算好。这种单亲家庭下成长的孩子性格很容易形成偏差。精神病患者并不等同于疯子,很多病情不明显的患者意识都很清醒,他们也很聪明,知道怎样才能麻痹院方,制造自己是个常人的假象。柳院长告诉我,为了你们的安全,理应房间都应该上锁的,但你曾经和他求情:失去自由的痛苦难以想象,宁可死也不愿被囚禁。所以他才答应给一部分情况良好的病人解锁。出了陈沉这种情况,柳院长也很疑惑。他说,他是真的想救你们,却有心无力。” 怎么会这样? 把他们的手死死地绑在床头、房间上锁、连窗户都常通风,禁锢着他们的自由、限制着他们的行为……黎素曾以为这些行为都是犯罪,或者说是逼他们走上死路。 可听完沈星南的解释,她曾经的认知开始崩溃。原来,这些禁锢是为了救他们。 黎素此刻极度缺乏安全感,她紧紧地抠着手掌心里的纹路,像个已经没办法翻盘、但仍要硬闯的战士:“陈沉是个意外。你也承认了,像阿飘,还有19,他们明显是被世俗逼到这里的。” 闻言,沈星南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如水,波澜不惊,对黎素来却是一种残酷的温柔。 他说,“我刚才说过,判定有精神疾病和无精神疾病的界限是很困难的。如果单单像你所说的那么简单,他们的确属于常人。但我没见过本人,不能妄加定论。如果我确定他们健康,肯定会让柳院长想方设法放他们出去。” 黎素抹了把额间的冷汗,道:“还算你有良心。” 沈星南并不介意黎素有意无意的暗讽,他摇摇头,缓缓启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外面也并非是个好去处,对于1号和19号来说。既然她们是被世俗逼到这里的,那么再回去,他们等同于抵抗整个世界。” 黎素真心怒了:“就你歪理最多!说得我都被你洗脑,想要重新回到那乌漆墨黑的小黑屋里!” 沈星南回忆了一番黎素的房间,说:“它不黑。” 黎素无奈:“沈医生啊,你知道我现在这种能四处走动的状况,是拼搏了多久才得来的吗?” 没等沈星南接话,黎素就伸出两个指头:“整整两年。我就像是个反对贩卖黑奴的战士一样,和柳踪源反抗了整整两年,就为了现在那条房间可以不上锁、窗帘可以不封住的规定。”她疲惫地阖着眼睛,仰倒在靠椅背上,“今天你和我说的,我都听在耳里,讲真,的确有道理。可这就等同于我这两年努力的事都像是一场笑话。因为我争取来的这条规定,差点让陈沉死去。你说我心里能接受吗?” “我其实真的很累啊……”黎素抬起手腕遮住眼睛,也难掩眼睛底下的那篇青黑。 她是真的很累,呆在这里久了,没病也快闷出病了。 面对着这样的黎素,沈星南的心情很复杂,他想起了江心离提起她的几段话。 ——所有病人刚刚被关进来时,都会反抗,意识清晰的就反复强调自己没病。但病人们没有亲人看望,一旦发病,就会把他们拷在床上,房间也随之上锁。久而久之,病人们逐渐认命,不再强调自己和正常人一样。这种反抗的时间一般会持续三个月,三个月后他们就被驯服得妥妥贴贴的。除了这个04号。 ——她已经呆在这里快两年了,每次问她,她都不承认自己有精神病。就算喂她吃镇定剂,绑着她,把她拷在床头,都不管用。 ——而且,她尝试逃跑了几十次。翻墙、假扮护士、打晕保安。等等。但是无一成功。 他的胸腔划过一丝莫名的钝痛,但很快就忽略了这点不适。恢复了平常波澜不惊的模样。 “沈医生啊。”气氛忽然轻松起来,黎素扶着靠背坐起来,支着下巴说,“我真不想承认,今天的你一点也不可爱。” 沈星南低垂着眼睫,神情无悲无喜,道:“是吗?我平常都这样。” 黎素突然站起身拍了他两下肩膀,眨眨眼说:“你和王辉打架的时候,真的超帅。我差点爱上你了。” 沈星南一惊,从中学到现在,对他表白的女生真的不少,他正想找借口拒绝黎素,就听前秒还在表白的黎素,这一秒就说:“那时候我还在苦恼,怎么办,我该追求你吗?你看起来很不好追的样子。今天我一来,我就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很喜欢你。好了,这短暂的暗恋结束。昙花一现。哈哈。” 沈星南也跟着干笑两声。 “所以说,男人有颜值就是犯罪。”黎素皱着眉头说,“容易让女生脸红心跳,也容易引起假性恋爱。以后你别对每个女生都这么温柔,很容易引起误会。陈沉走出去后,小脸蛋都快变成红苹果了。” 沈星南刚想澄清自己,又听黎素迅速换了一个话题:“你说只要你确定没患病的,都会努力让老顽童放人。这是真的吗?” “嗯,真的。”沈星南说。 黎素咧嘴:“那你什么时候和老顽童说,让他放了我啊。” 沈星南一怔,说道:“抱歉,你是否需要治疗,我同样不确定。” 这句话里的潜台词就是——黎素你很可能也就是个隐藏自己的疯子。 黎素气炸了,腾地站起来,就想摔门而去,却被沈星南叫住:“等等。” 她回过头,眉眼上挑,笑:“后悔了?” 沈星南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黎希是谁?” “……” “回答我。”沈星南的声音不容置喙。 黎素僵硬地保持笑容,眨了眨眼,说:“黎素,黎希,明摆着他是我哥嘛。怎么了?我哥来看我了?” “没什么。在看你病历的时候看到他名字。就单纯问一下。你去吧。” 黎素的表情快要绷不住了。她抿了抿紧闭的唇角,想要迈步,走之前又看了沈星南一眼,沈星南早就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那份资料。并没有观察黎素的举动。 她想了想,怕打扰沈星南工作,就特意压低声音,把门打开,又悄然无声地把门给带上。 江心离看黎素终于出来了,松了好大一口气,带着浅淡的笑意,对着外头喊道喊道:“05号!” 而此时,沈星南的目光定在某一页纸上,无法移开。 编号:04 姓名:黎素 出生年月:1992年4月 经历:暂且不明,有待补充 重要联系人:黎希 除此之外,其他病人都有写的症状、病史、家庭关系,她的病历卡上全部空白。 第8章 坦诚 一百多号病患,就算沈星南每天看十人,也要花费差不多半个月,庞大的工作量,对他的体力和精神力都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下午3点,送走106号患者,江心离推门而入。沈星南这几晚熬夜看病历,眼睛发炎,正在往眼睛里滴眼药水:“我休息一下,十分钟后再叫下一个病患。” “106号就是院里最后一位病患。”江心离委婉地提醒他。 沈星南一怔,放下手中的眼药水,难受地眨了几下眼,恍惚地问道:“今天几号了?” 江心离答:“29号。” 距离他回国正好一个月。这一个月过得太充实,时间流逝飞快,回国时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沈星南沉吟:“这段时间黎素有来找过我吗?” 江心离实事求是:“一次也没有。” 滴滴。手机没电了。 沈星南屈身拉开抽屉,拿出苹果数据线,低头快速地动作,很快手机又提示在充电中。 他把手机放到办公桌的一边,站起身,把白大褂脱掉挂到衣帽架子上,里头套着灰白色混织的高领毛衣。偏长的刘海柔软地耷拉下来,快要遮住那双好看得要被吸进去的眼眸。 江心离忍不住插嘴:“沈医生你是不是很久没去理发店了?” “是该去了。”沈星南摸摸很久没收拾的鬓发,心下了然。 “不不不,其实这样也没事……”江心离一向公事公办、冷淡疏离,此刻却眼冒凶光,少女捧心,坦荡荡的花痴脸,“你这样更像冬日里的忧郁美少年啊!也更符合我的审美!我真的觉得挺好的!” 沈星南觉得头疼:“抱歉,江护士,我已经到了让家人逼婚的年龄了。和美少年搭不上一点关系。” 江心离撇撇嘴:“你信我,这样子的你特别能激起女性的母爱。包括黎素。我觉得她挺有圣母光辉的。” 沈星南好笑:“我要黎素的母爱做什么?” “……也对。”江心离喃喃道,“女性潜意识里流露出来的、对男人的母爱,也不等同于爱情。” 江心离怕是误会了什么。沈星南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和黎素就正常关系,你别误会,今天我提起她,是想起她病历上的漏洞,还有点事情想问她。” “漏洞?什么漏洞?” 沈星南站到江心离的身边,顺手把办公室的钥匙放进上衣口袋:“我也不太清楚,所以得去找她。她在房间里吗?” 江心离:“在的。她问我要了点颜料和画笔,一直窝在房间里鼓捣。” “鼓捣什么?”沈星南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了,听到这话,眉峰帅气地扬起,多了点落拓不羁,早就没了江心离误以为的忧郁美男风。 美少年控的江心离一时落差,唏嘘不已。 “好像是画向日葵。” 沈星南忍不住翘起嘴角,笑道:“她还真当自己是梵高啊。” ……这莫名的宠溺语气是不是她的错觉?等到江心离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沈星南早就离开了她的视线。 ** 一笔两笔。明黄、鹅黄、棕黄,浓墨重彩。 窗户大开,明净透亮的光线从外头洒进来,落到米色的地板上,倒映着飘窗的浮动。走廊太暗,房间太亮,走进来的瞬间,沈星南没适应过来,抬手挡了一下。 黎素听见推门的声音,握住画笔的手一顿,错愕地望向阳光投下的那片阴影:“沈星南?” 沈星南从容地走到画架周围,低头看了会儿她的成品:“画得不错。”目光移向黎素,然后抬起大拇指,轻轻在她脸上碰了一下:“沾到了。颜料。” 如果是别人做这种暧昧的举动,黎素肯定要想东想西,觉得这人可能对她有意思。可做这件事的人是沈星南,那这种可能性便基本为零。人家大约只是单纯地觉得她脸脏,看不过去而已。 黎素把画笔放到颜料盘的一边,盘起腿,拍拍左边空出来的地方,对沈星南露出轻松的笑容:“坐啊。” 沈星南没动。 黎素就拿报纸垫在她的左边:“坐,不脏的。” 窸窸窣窣的动静后,沈星南坐了下来,挺拔的阴影落到那张报纸上,黎素感受到衣袖摩擦的暖意。 沈星南和黎素肩并肩坐着。沈星南屈膝,黎素盘着腿。帆布鞋和皮鞋并排着,形成一道唯美的风景线。 黎素竟然有些享受这份午后的安逸。 “没想到你还会油画。”沈星南说。 “我大学专业是美术啊。”黎素支着下巴,摇头晃脑地,“梦想就是开画展。这几天无聊,就动动笔。两年啊,手生了。” “黎梵高。”沈星南淡淡地笑道。 黎素俏皮地笑了两声:“不啊。我喜欢黄色。所以经常画向日葵。跟梵高没关系。倒是你,学心理学的,是不是要经常研究他?” “不,没看到本人,谁也不能妄加论断。”沈星南回头看她。 黎素想了一会儿,觉得沈星南讲得挺对,她伸了个懒腰:“说吧,找我什么事?” “难道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沈星南看着她挑眉。 黎素躺倒在地板上,双手交替枕头,如果给她一支狗尾巴草,她就直接叼上了。 “不是有事啊。”黎素眼波流转,撑着下巴仰头看他,像是调侃,目光隐隐中却透着点期待,“难道是我想我啦?” 沈星南斜睨她:“无聊。” 黎素叹气:“开开玩笑也不行。” 沈星南盯上黎素的眼睛,她琥珀色的眸光里一片冷静。 “黎素,如果你想让我帮你离开这里。”沈星南想了想说,“就该把所有的一切告诉我。比如黎希,比如你为什么会进来,比如为什么你的病历全是空白的。” 黎素一点没有犹豫:“不要。” 沈星南从地板站起来,逆着那片温暖的阳光,迈腿就要走。 黎素叫住他:“你都不多做一下努力?” 沈星南回头看她:“?” 黎素抱着腿,把脸贴在大腿处,头发垂落到一边。 “我妈结婚时就被诊断出很难受孕,尝试多年没结果,我爸就在孤儿院领了一个男孩,取名黎希,也就是我哥。” 沈星南静静地看她。 “我爸妈对这个领养的儿子很好,直到在我妈三十五岁那年,惊喜地有了我。我妈体质本来就弱,生我时又是高龄产妇,等我十岁的时候我妈就去世了。”讲到这里,黎素的表情还很平静,“我学美术,我哥学管理。我爸就让黎希管理公司,直到两年前,我爸告诉黎希,他会把公司交给我继承,让黎希好好帮助我。” 沈星南道:“然后你哥做了错事。” 黎素双手捂住脸,声音藏在手臂里,闷闷的,好像在哭:“对。黎希不能接受他苦心经营的公司转眼到了我的手里。他利用多年在公司积攒的势力,架空了我爸爸。我爸被他气得痛风发作住进医院,我作为他成功的一大障碍,被他送进了这里。” 沈星南道:“其实你是在伤心你哥的背叛吧。” 黎素说:“我哥从小成绩就很好,三好学生,长得帅气,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而我,成绩一般,长得一般,无名人士一枚。我哥上了名牌大学,我却只能靠艺术分上了美院。从小,我哥就是我心里的偶像,他是我的榜样。” 沈星南走过去摸摸黎素的脑袋,叹气:“黎素你别哭。哭起来更丑了。” “别像摸狗一样摸我。”黎素一掌拍掉沈星南的大手,隐忍地说道,“我爸我妈对他也很好啊。为什么他要这样做?……我逃了那么多次。就是想做两件事。我要逃出去好好照顾生病的爸爸,然后,问问我哥,为什么。” 一段寂静之后。 “沈星南,你给我抱抱。”黎素小声地说。 沈星南:“???” “女孩子难过的时候就想要有人抱抱她。”黎素冲着他委屈地喊,“难道不行吗?还是你压根没把我当女孩子!” 黎素用的又是天雷滚滚开玩笑的语气。可沈星南这个时候根本笑不动,实在是他眼前这人哭得太狼狈了。 沈星南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温声道:“当然。”他走向黎素,缓缓伸开手臂,抱住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孩子,安抚地拍打着她的背,“想吃酒心巧克力还是软糖?或者是费列罗?” 黎素打了个哭嗝:“酒心的。” 沈星南果然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包装完整的酒心巧克力,放到黎素的手心里。亮闪闪的巧克力,瞬间慰藉了黎素的小心脏。 黎素一边哭,一边剥开包装纸,扔进嘴里含住,抽抽噎噎地说:“你之前不是说没准备我的吗?” 他俊俏的眉眼显得万分无奈:“人是会进步的。你那天说了喜欢这些东西以后,我就一直准备着,随时放在衣服口袋里,以为你会找我。哪能想到你脾气那么硬,半个月都没来看我。” “……嗝,好吃。”黎素破涕而笑。 沈星南哭笑不得,弹了黎素脑瓜一勺。 第9章 入室 沈星南抱黎素,就像抱小孩似的,抱久了,就把小孩松开,用拇指揩去黎素脸颊上的眼泪。和之前擦去她脸上颜料时的姿势一模一样。 黎素眼巴巴地瞧着他:“我把我家的秘辛都告诉你了。你一定要帮我离开这里。” 沈星南却不太愿意谈论这件事,他避开黎素火热的目光,摸着她闭关数日画出来的向日葵,提议道:“你好久没出去走走了。” 黎素说:“这里所有的风景我都看遍了,连哪个土坑里的蚂蚁最多我都知道。没什么好走的。” 窗外,风景秀丽,阳光明媚,可对黎素来说,只是比这间屋子更大一点的牢笼罢了。 沈星南劝她:“你可以当导游。带我一起去看看。” 这个提议似乎令黎素心动。黎素思忖了片刻,便说:“好。” ** 黎素和沈星南走到后院里。这里的后院由柳踪源一手打造,满院子的花花草草,争奇斗艳,各显神通。爬山虎蔓延到土墙顶部,葡萄架里的郁郁葱葱的都是大葡萄叶子,果实还太青涩,入不得眼。银杏树、樱花树、柳树、松树,一排排栽在好几条小道两边。 黎素指着樱花树说:“三月份开早樱,四月份开晚樱。到时候就真的落英缤纷、美不胜收了。” 黎素指着铁树说:“别人都说铁树不开花。这座铁树就开过花,我见过,是黄色的,像个大榴莲。” 黎素指着那盆被人悉心栽培的君子兰说:“这是……” 沈星南接下去:“葱。” 黎素青筋弹跳:“别乱说。这是君子兰。”她指着远一点的另一个盆栽说,“那是红柱兰。” 沈星南说:“不,它们都是葱。” “它们只是没开花,你怎么能说是葱呢?”黎素有些怒了。 沈星南指指远处正在练太极的柳院长:“我来的第一天,他就跟我说,你指鹿为马,说这几盆兰花是葱。” 黎素想起来,是有这回事。她含含糊糊地说:“我只是喜欢和老顽童开玩笑。我怎么可能那么没常识。” 不远处柳院长拿了一把软剑练太极,剑柄一端挂着中国红色的流苏坠子,剑身亮得发白,堪称波光粼粼。 铁门处摆了一个小型的音响。放的是《精忠报国》的音乐。 柳院长舞刀弄剑、上蹿下跳、好不威风。犀利的目光涉及黎素和沈星南,舞剑大喝:“下午好——”中气十足,直窜云霄。 黎素抬头望了一眼快要落山的太阳,嘴角抽搐:“这年头有人大下午的练太极吗?” 沈星南替柳院长开脱,坚定地点头:“还是有的。” 黎素怀疑地看他:“真的?” “你眼前那个不就是。”沈星南笑道,“他的兴致倒是不错。” 黎素这几天为了油画废寝忘食,出来呼吸过新鲜空气后,才发现肚子里早就没货。这时候花花草草的精神食粮,早就不能支撑黎素继续空着肚子。 胃部接二连三的抗议后,沈星南带黎素去了厨房。 这个时间段没到饭点,黎素自然吃不到东西,只能去厨房碰碰运气了。 到了厨房,厨师说什么也不准黎素提前用餐:“用餐时间是神圣的,我不准你在用下午茶的时间享用晚餐。” 黎素妥协:“既然这样,那我能吃点下午茶的蛋糕和水果茶填饥吗?” 厨师再一次拒绝:“没有规定说病人可以用下午茶。” 黎素道:“你们这是歧视病人!” 厨师:“没有。” 黎素:“有!” 厨师:“没有。” 黎素:“你就是有!” 反反复复一番后,厨师和黎素都精疲力尽,没力气斗嘴。沈星南说:“我不是病人,我也有品尝下午茶的资格。给我一块拿破仑蛋糕和一壶柚子茶。” 黎素疑惑:“沈星南你一个大男人喜欢喝柚子茶啊。我以为你都喜欢喝咖啡。” 沈星南眼角一抽,轻声骂道:“笨蛋,当然是给你喝的。” 站在流理台对面的白帽子厨师冷冷一笑:“抱歉,沈医生,我也不能给你。” 这次连沈星南都很疑惑。 厨师高深莫测地眯起眼睛:“王辉是我朋友!” “……” “……” “因为你们,王辉丢了保安的职业,被柳院长派去扫厕所!”厨师愤愤然道,“虽然工资高了好几千吧。但这工作又苦又臭,这也就算了,至少臭在他身上。可他偏偏要拿着拖厕所的拖把来我这里诉苦,把臭染到了整个厨房。” “……” “……” “厨房可是无比圣洁的地方!王辉那小子竟然敢玷污这里!带着满身的臭味!你们说我该不该原谅你们?!” 黎素吞咽了下口水,连连摆手:“不该不该,我们知错。” 她面对沈星南伸出食指和中指,举在半空中前后摆动,模仿行走的样子。沈星南心领神会,两人离开厨房这边另辟蹊径。 走着走着,黎素仰天长啸:“好饿啊。” 沈星南看了眼表盘,安慰她:“再过一会儿就是饭点了。你放心。” 黎素瞥他一眼:“再过一会儿是你的饭点,离我的至少还有几个小时。可我已经前胸贴后背了。” 沈星南想了一小会儿,说:“我卧室里还放了几包苏打饼干。” “好啊好啊。”黎素乐了,她还没怎么去过沈星南的卧室,这套据说是除老顽童外,最豪华的包间。 沈星南点头,带她去他的卧室。 穿越走廊的时候,病人的房间里传来抓挠的喊叫声,黎素顿时毛骨悚然。却听见对方是喊:“放我出去!我要找沈医生治疗!放我出去!” 黎素动着口型问沈星南:“陈沉?” 沈星南没否认。 “声音像她,但行为不像她。她在我眼里一直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不过她好像真看上你了,出来还想见你。”黎素深深地吸了口气。后来她又想,每个人都有歇斯底里的时候,更何况本来心理就有问题的陈沉。被关了那么久,尝到点外头的甜头后,又重新被关,要是她,她也受不住。 “陈沉只是把我当做可以依附和寄托的人而已。”沈星南皱眉,“而且她太小了。” 意思就是没有那么长的年龄差,他就可以接受陈沉?黎素只好说:“老夫少妻的挺多,只要两人真心相爱,年龄真的不是问题。” 沈星南听出了黎素的言外之意,忍不住斜她一眼:“我的意思是,陈沉太小,还不懂真正的爱情是什么。你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了?” 黎素被沈星南斜睨得口干舌燥,把冰凉的手贴在脸颊散热。 到了那传说中的豪华包间,沈星南已然把这个地方当做是他的小居室,十分从容地走了进去。黎素站在原地,探出脑袋,望而生畏。 沈星南习惯把厚重的双层金色窗帘全都拉上,天色已晚,他就把天花板上的灯全部点亮,一盏两盏,金碧辉煌,琉璃珠光。 “还愣在那里干什么?”沈星南疑惑。 黎素同手同脚地走进去,四处打量这间套间,心里艳羡不已:“这哪里是疯人院,明明就是皇宫嘛。” “这些装饰品都不贵的。柳院长聪明,懂得利用金属感布置房间。”沈星南倒了一杯水给自己,也顺便递了一杯给她。专注地看她,“富家千金的房间不应该比这里好上千万倍吗?” “我们黎家住的是祖屋,装修都是老式的雕纹。没你们想得那么好。”黎素坐在沙发上,舒服地呜咽一声,“好久没坐这么柔软的沙发了啊!你以后能不能经常让我到这里坐一坐。” 沈星南:“基本可以。但有一点你需要注意。” 黎素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听沈星南教诲。她听见沈星南加重语气说道:“千万不要在清晨时分找我。更不要弄醒我。我有很严重的起床气,到时候发生什么也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 “会缺胳膊少腿儿吗?”黎素压根不信沈星南会有什么过激行为。 沈星南无语:“反正你注意就好,别的时间段你都可以来这里。我随时欢迎。” 黎素抱着磨砂枕头,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之上,翻来滚去:“好舒服啊,好舒服啊……” 沈星南:“饼干不要了?” 黎素举手:“要的要的!别理我自动黏在沙发上的身体,我内心其实是很排斥的。” 沈星南基本不想理她了。黎素这人,没有最疯,只有更疯,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到冰箱里翻到一罐塑料装的酸牛奶,插好吸管,又从抽屉里找出一包未拆封的海苔味苏打饼干,递给黎素。 黎素欣然接受,鉴于肚皮太受委屈,当着主人家的面就啃着饼干、喝起酸奶。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我能看会儿电视吗?” “可以。”沈星南说,“这些小事情不用问我,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黎素高高兴兴地打开电视机,欢喜地按着遥控机的节目键,扭头对沈星南说:“我已经两年没碰手机、电脑之类的东西了。我以前可是网瘾少女啊,一夜变成原始人。能看看电视解解馋也不错嘛。” 沈星南没说话,从坐在黎素对面沙发的地方站了起来,沉默地走开。 这是嫌她烦吗?沈星南肯定觉得她很烦吧。在他的地盘乱蹦乱跳,又吃东西又看电视还吵吵闹闹的,他肯定觉得很烦人吧? 要是把沈星南换做她,她也肯定会觉得对方太烦人了。 黎素眼睁睁看着沈星南走掉。吸满盐水的海绵在肺部不断膨胀,酸酸的,堵堵的,很不舒服。 第10章 订婚 沈星南手中持有一黑色不明物体,发现黎素在发呆,略有些不满。 “想什么呢?”沈星南居高临下地看她。弯腰,俯视。有种天然的压迫气势。 心理咨询师最需要摒弃的就是气势或者是气场。他们需要给病患平易近人、值得交付的第一印象。沈星南深谙其道,最懂得隐藏自己的气势。唯有在亲近的朋友面前,偶尔会漏些端倪。 显然,此时黎素已经突破重围,被沈星南归纳为亲近的朋友。 黎素从脑补中回过神来,眼角一瞥,注意到沈星南手里的东西,立刻忘了上一秒的自怨自艾,惊讶地张大嘴巴:“大哥大?” 一声无嘲讽之意的轻笑。 黑色不明物体,便以抛物线的轨迹落入黎素怀里。黎素捧着这黑色的大家伙,触摸着它头顶类似天线的物体,疑惑地看向沈星南:“难道不是吗?” “你有见过大哥大长什么样吗?”沈星南放弃了他原来的位置,坐到黎素的旁边,脚尖向着黎素的方向倾斜。 黎素说:“没有。”这是实话,她这个年纪,的确没怎么可能见过大哥大。 沈星南看她:“我也没见过。再怎么样大哥大也属于早期通讯工具,我怎么可能会违反院方规定,把它送给你?” 黎素抬抬屁股,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点:“这是给我的?” “嗯,给你的。”沈星南指指黎素怀里的东西,“这是对讲机,我也有一个,在一定距离内能够传递声音。我问过柳院长,他说可以给你用。” 黎素喜上眉梢,把怀里的对讲机抱得更紧:“所以这就送给我了?” 沈星南无奈道:“一样的回答你还想让我再重复一遍?” “不用了不用了!”黎素咧嘴,像个拿到变形金刚模型的小孩子,“你可以多准备几个给阿飘她们吗?这样我可以发明出捉迷藏的新玩法。分成两组,用对讲机沟通。好像在拍美国大片!” “黎素你是小孩子吗?” 捉迷藏?拍美国大片? 沈星南突然觉得自己是发了疯才会想到对讲机这个馊主意。 “实在是这里太无聊了啊。”黎素连连惨叫,仰倒在沙发靠垫,整个人呈现出大字型,“除了玩这种幼稚的游戏,我不知道怎么把日子过下去。” 沈星南没办法,只好说:“白天我比较忙,晚上你觉得无聊的话,可以用对讲机和我聊天。” 黎素死性不改:“我也不能总找你啊,你很忙,而且只找一个人聊天也很无聊好不好?你再申请点福利,让老顽童一次性批发多点对讲机,分给病人和护士,我也可以和他们聊的。” 沈星南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可以。” 这下黎素放心,专心致志地研究起对讲机来,一边玩一边还嫌弃:“网瘾少女竟然终日靠玩弄对讲机度日,悲哉,哀乎。” “少女。你笑得都长皱纹了。”沈星南说。 黎素:“那不是皱纹,我是大干皮,冬天容易出现干纹而已!说到这里,老天啊……为什么连基本的护肤产品都不允许给我,来瓶大宝不行吗?脸糙得都像鬼了。” 沈星南捞起茶几上的遥控机,在音量键上连按几次,来掩盖黎素放大的声贝。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红通通的女人的手。十指不长,还有点小肉。手背很白,但也很红,肿起来好几块,好像是冻疮。 绝对不难看,但也不好看。 黎素把爪子往沈星南眼前晃荡好几下。 “像不像猪蹄?” 沈星南道:“像。” 黎素心灰意冷地收回爪子,黯然神伤道:“我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脸蛋有点圆,五官又普通,身材也不好。但是收拾收拾还是能看的,现在我连拾掇自己的条件都没有。” 她扒拉两下枯黄的头发。 女孩子都是爱美的。黎素也不例外。沈星南听完她的话,把披头散发的这张面孔掰到自己的面前。 “黎素。”沈星南道,“你的眼睛很美。” 黎素呆住了,眨巴眨巴眼睛看他。 沈星南说:“我不知道时下大众的审美观如何。但我觉得你长得好看。” “真的?”黎素将信将疑。 沈星南弯起嘴角:“我不是说过吗?一样的话不会讲第二遍。” 黎素的确不丑。弯弯的柳叶眼,笑起来像个月牙。瞳色很浅,仿佛在里头盛了半碗水,能装下整个世界的美。 她没有尖下巴,不胖,有的是一点点的婴儿肥。 五官也不精致,却很干净和纯澈,一眼就能相中。 黎素感动:“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二个说我长得好看的男人了。” 沈星南问:“第一个是谁?” 黎素:“黎希啊。” 沈星南默然了一瞬:“你这二十多年的生命里,难道除了黎希就没出现过别的男人吗?” 黎素在心底盘算很久,最终恹恹地垂着眼,得出结论:“没有。” 珠玉蒙尘,她这二十多年碰到的男人都不怎么有眼光。沈星南这么想,却没有说出来。 黎素还在绞尽脑汁回想:“倒是有一个!我初中同班同学,长得帅,会打篮球,成绩也挺好。每天一身白衬衫黑裤,长得有点像花泽类的,在那时候,真算是个男神了!” 沈星南:“他喜欢你?” 黎素说:“哪能啊!当然是我暗恋人家!” “……” “这样想,我觉得男神的类型普遍一致啊。比如那个初中同学,比如黎希,也比如你。”黎素聊得起劲,已经口无遮拦。 等到话以出口。黎素才发现自己袒露了喜欢沈星南长相的小秘密,祸从口出,后悔不已,心慌地抓起遥控器反反复复地换频道。 沈星南却没揭穿黎素把他归为她男神的细节。 他的口吻平淡无奇:“现在你倒是能坦坦荡荡地提起黎希了。我以为你恨他。” “啊?还是恨的吧……”黎素随便换了一个新闻频道,“但更多的是不理解。金钱和权力到底有什么魅力?竟然值得他伤害相处了二十多年的亲人。以前我很避讳提到他的名字,现在想开了。真正应该心虚的是他,真正需要愧疚的是他。我有什么好避讳的?” “如果让你再见到他,你会怎么报复?” 黎素想了想说:“先给他一巴掌,再给他一脚,把他踢进臭水沟里,逼他吃臭豆腐蘸榴莲。他最讨厌这两样了。” “就这些?” 黎素笑了两声:“怎么可能?这些都是开玩笑的。真要见到了,我连杀了他的心都有。还什么逼他吃榴莲,太逗了。”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与其说是眼前,更像是从远处空谷之处传来。如同寒风,砭人肌骨,刀锋般让人胆颤。 ** 沈星南指着电视机,平静地垂下眼睫:“除了别砸我电视机。别的一切好说。” 黎素显然没反应过来,反射弧长了半截,问:“什么?”她顺着沈星南的目光看去—— 这个电视机正播放一则商圈重大新闻。l集团少东家,黎希,将于下月的14号举行订婚典礼。女方为另一巨头集团的千金。 明白人都能看出这是场商业联姻,婚后,无论是l的少东家,还是巨头千金,都肯定各玩各的。可这则新闻仍在假惺惺地夸这两人郎才女貌、天作一对。 “2月14号。情人节。”黎素盯着电视机,扯了下嘴角,“真会挑日子。” 沈星南看了一眼黎素。还好,没有特别重的情绪,但是也没了笑容。 “我可以带你去。”沈星南说。 黎素惊愕地侧过脸看他。 “这个新娘是我的高中同学。她之前就给我过请帖。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沈星南的态度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而黎素的内心却正在翻江倒海。 “不可能的吧?”黎素揪着沈星南袖子,心里一上一跳,“老顽童会让你放我出去?” 沈星南道:“我能说服他。”而后,他又提醒黎素,“但只有这一次。之后你必须回到这里。” 就一次黎素就够开心的了。她使劲点着头,保证自己绝对不会逃跑。 沈星南瞥她,淡淡道:“其实你要逃走也没关系。我一定会把你抓回来的。” 黎素被沈星南的话噎了好久,不知道说什么,她就转头去看那篇报道。如此简短的报道,循环播放了好几遍,可见l集团的名声已经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一般人听到黎希两个字,都会知道是谁,可怜沈星南作为海龟一枚,还未了解过c国的商圈。 报道里并未出现黎希本人,只出现了他被偷拍的几张照片。他身穿黑色挺括西装,面相俊美,笑起来嘴角会有一个梨涡,很不符合本人气质,但这小小的梨涡往往能够直击女性心灵。 有张照片黎希戴了一副无框眼镜,少了份商业气,多了份书卷气。 沈星南问:“他是近视?” 黎素:“黎希度数很高的,800度大近视,他以前读书时候就都戴眼镜的。后来发现他戴眼镜太学生,然后就转而戴隐形眼镜。” 沈星南说:“你对他了解还挺多。” “我以前是个兄控,还在想该要长得多好看的姑娘才能配得上我哥呢。”黎素摊摊手,“谁知道是个人面兽心。” 兄控……吗? 沈星南又仔细回想了黎希戴眼镜的那张照片。和他戴框架时,确实有五分相似。 第11章 咕叽 “咕叽,咕叽。” 老式大摆钟悬挂,于餐桌上方三寸处。外表华丽,样式复古,还有鸟从里头钻出来整点报时。 黎素恍然,六点,到了沈星南去大堂用餐的时间。 “我去吃饭。”沈星南关掉电视机的节目源,走到洗手间,把双手伸进水流处冲洗,接着用毛巾擦干,“你先回去吧。” 黎素听到沈星南要走,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手足无措地迎上去:“可我还想和你说说……” 沈星南指指黎素手里的对讲机:“有事你可以用它联系我。”怕黎素误会,沈星南耐着性子解释道,“办公室和卧室,还有大厅。三点一线。我怕你找不到我。” 她没误会,就是有疑问,不弄清楚心里面就像是挠痒痒似的,抓不到痛处。 黎素豁出去了,闭着眼睛问:“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沈星南不解:“我对你哪里好了?” 扪心自问,沈星南真不觉得他对黎素好,顶多就是有点特别,谈不上对她好。 “替我和王辉打架,送我对讲机,带我参加黎希的订婚宴。”黎素问,“这不是对我好吗?” 黎素仰着头看他,那双浅色的眼珠子这时候更是亮得惊人。 沈星南能看出她很期待他的回答。 “我和王辉打架是因为看不过他偏激的言论,他那天的确很欠揍,不是特意为你出气。送你对讲机……对讲机是我想出来的方案,测试良好的话,过几个月就能大范围推入应用。还有带你参加黎希订婚宴,你确定带你去见让你感到痛苦的人,是对你好吗?” 沈星南的每句话都是实话,却都经过稍稍的削减,少了很多他内心深处的东西。他为什么要躲避承认感情的萌芽,连沈星南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是这样啊。” 黎素垂眼,又在心底骂自己自作多情。心动一次不够竟然还两次。 ** 大厅气氛很热闹。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不用说这里用餐的女护士何止三人。 女人一旦聊起包包、口红和买衣服,完全收不住嘴,江心离也在这场激烈的谈论之中。 这次正好是口红的话题。 “小江,你今天的口红吼吼看!又日常又显气色的!” “这是圣罗兰唇釉12号色啦,今年挺流行的。” “传说中的斩男色?真的美哭……完蛋,种草……” 只要这几人围堆在一块,方圆之内,毫无男色,全被聒噪走的。 也就沈星南不顾魔音入耳,上前轻拍江心离的背影。江心离会意,从闺蜜群众抽离,走到他们听不见说话的地方。 沈星南在前面走,就听见后面有人尖叫:“12号果然斩男!这么快沈医生就被吸引了!” 声音之大,沈星南就算离她们老远也能一字不落地听到。 于是,江心离发现沈星南的额角不停抽动,明显是被她的小姐妹尴尬的。 江心离很会看眼色,立刻举手表忠心。 “开玩笑!她们知道我有男朋友的!” “……” “我和我男朋友感情超好的!” “……” “说吧沈医生你找我什么事?不对,是黎素又怎么了?” “……” 沈星南清咳:“你有护手霜吗?可以治冻疮的那种?” “你看到黎素手上的冻疮啦?”江心离说,“这种东西护手霜都不顶用。我那里有凡士林,你给黎素送去吧。” 沈星南沉默数秒。 江心离顿悟:“行。送饭的时候我给她送去。我说沈医生啊,你这不行啊。对一个人好,就需要让她知道。否则有什么意思。” 沈星南说:“我不想让她误会。” 江心离心里在骂:“误会个蛋,分明就对她有意思,还怕人家误会。感情白痴。”她转念一想,这样也行,若即若离也算是撩妹神器,在背后付出,黎素知道后,这感动的威力可就大了。 想通后,江心离笑眯眯地维持着她甜美的外表,道:“可以。而且我还不会说是你让我送的。” 沈星南说:“这样更好。” 说着,沈星南就往大厅门口的方向走去。 江心离叫住他:“你不吃饭了?” 沈星南头也没回:“太吵了。” 江心离一点也不心虚,回到她那群闺蜜群里,矜持道:“以后你们别总把我和别的男人拉郎配。我男朋友会生气的。” 小姐妹怒:“生气就生气,他这个大男子主义者!”语气里全是忿忿不平。其他人也替江心离喊冤。 江心离也知道她们替她感到不平的原因是什么。她男朋友和她大学后就在一起了。他知道江心离在疯人院工作后,没少来这里闹过,就是为了让柳院长辞退她。 可江心离也没办法啊。她从小富养长大,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男朋友农村出来的,手头没积蓄,生活也很节约。 江心离用惯了好东西,回不去差的,更不想伸手要父母的钱,最后发现疯人院这个又不辛苦还能赚钱的好工作,她怎么可能轻易辞职? “你男朋友那次竟然说,你不用工作,他可以养你?我天,就他那点公务员的工资,能顶多少?呵呵。” “他还职业歧视,也只有你能够忍受他。” “就是就是,我觉得他也不帅啊,压根配不上你。” 有名人说过,一个女人等于一千只鸭子。更不用说眼前这一片的女人。 她们声讨起她的男朋友起来,真是滔滔不绝,比江心离自己还要了解她的男朋友。 忠言果然逆耳,劝分都不劝和。 江心离听不下去,果断从中抽身,躲到柳院长这边来。她们再兴致勃勃,也没胆子到衣食父母这里来吵。 今天柳院长兴致来了,喝了点小酒,见到江心离,就说:“我们院又有公司捐款了。” 江心离也在自己杯子里倒了点白酒,一口闷,扔点花生到嘴里,咂嘴道:“难道又是那个l集团?我们院都富得流油了,捐款做什么。” 柳院长沉闷地点头:“以前l捐款的时候我没什么感觉。现在它给我送钱,我就像是在卖女儿一样。” 江心离也承认:“是,对不住黎素。” “所以沈星南跟我提议放黎素一天的时候,我答应了。” 江心离沉吟:“你就不怕被l的人知道,去外面告我们?私自放走病人可是一个很大的失误。而且l如果想要撤掉它以前在我们这里投入的资金,那我们这群好吃懒做的,就养不活了。” 柳院长垂首:“我们已经剥夺了她一辈子的自由,放她一天也是应该的。” 江心离问:“哪一天?” 柳院长说:“2月14。” “美好的情人节。沈星南和黎素,不错。”江心离显然把这2月14的用途想偏。以为他们要去外面浪漫浪漫,共度二人世界。 柳院长又灌了一口白酒,双脸通红,已经醉了:“我说,那个沈星南是不是和黎素在一起了?我今天下午在庭院舞剑的时候,看到他们在约会。” 江心离若有所思:“小树林啊……” 柳院长以为江心离知道这两人的情感内.幕。 结果江心离很现实地说穿事实:“这两人要在一起,还得过个百八十年吧。” 这两人,有一人进一步,就有人退一步。小心试探,却也碰不到一起。真以为自己在跳交际舞啊! 柳院长明显很失望:“进展这么慢。我宁愿嫁女儿也不愿卖女儿啊。” 他是真心把黎素当做了亲生女儿在管的,原先是因为愧疚,后来是真习惯了唠叨她几句。除了黎素,谁都看得出来。或许也包括了黎素,只是她不愿意发现而已。 毕竟人要是有了感情,牵绊住她离开的,就不是那堵厚厚的围墙了。 ** 小房间里。 装在盆里的热水冒着气,肉眼可见地往天花板上冲。 “呼——” 黎素把脚放进盆里的那刹那,一阵惊呼,又烫又美妙,痛并快乐着。 蓝盒的凡士林端端正正地摆在她的床头,是今天傍晚时分,江心离给她送来的。 江心离说:“昨天送饭看到你的手生了冻疮。这个治冻疮有点晚了,但还是挺有效的,我没什么用,就先借给你吧。” 这么巧,前脚她刚让沈星南看过她那双红通通的肿手,后脚江心离就过来治她的冻疮手了。 黎素心里有数,虽觉得蹊跷,也没多问。沈星南自己要做好事不留名,她也没必要刨根问底。 倒是江心离今儿搽的口红不错。忘记问是什么牌子的。 黎素转开铁盖子,用手指沾了些黄色的膏体,往手背上抹去。 做完后,她取出干毛巾擦脚,之后把洗脚水倒到下水道里。钻回被窝时就觉得暖烘烘的,不那么出现手脚冰冷的感觉。 床头放着对讲机。 时间快要过12点。黎素不知道沈星南这个点会不会睡觉,但她始终觉得沈星南不会时刻把对讲机开着,更不可能经常放在身边。 静了好几分钟。 黎素拿过对讲机,拨动开关,轻轻地说了句:“……晚安。” 拉灯,钻进被窝,闭眼。 不久,小房间里传来轻微的、均匀的呼吸声。 而在走廊的另一转角,豪华套间里,沈星南侧躺在床上,睁着眼,目光停留在床头柜上。 ……床头柜上放着始终闪着绿灯的对讲机。 第12章 树洞 凌晨,天还蒙蒙亮。 沈星南对着穿衣镜整理衬衫领口,低头,然后屈腰,认真地把衬衫下摆塞进西装裤里。 “早上好。” 黎素的声音。 沈星南的动作瞬间冻住,眼角瞥见床头柜上那闪着绿光的对讲机,沙沙地发出声音来。 他没有管衬衫袖口散开的纽扣,反而把袖口往小臂上方提了提,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扒拉下头发,迈开腿到盥洗室洗漱。 走了两步,沈星南又突然回头,把放在床头柜上的对讲机也一并带了过去。 他用电动剃须刀刮胡子的时候,对讲机说:“沈星南,我在刷牙了,上次我和老顽童说,牙刷三个月一定要帮我们换一次。我以为他没听,结果我发现已经换上了。粉红色的牙刷柄,敲可爱的!” 一不留神,电动剃须刀错了位,沈星南倒吸了口冷气。被疼的。 沈星南看了眼镜子,原本光洁的下巴处明显多了道浅红色的创口。 他找到藏在茶几抽屉里的医药箱,先用云南白药的喷剂往伤口处喷了两下,找到创口贴,贴到伤口正中心。 “沈星南,昨晚江心离给我带了凡士林,今天早上我用它擦脸。效果挺不错的。” 隔着对讲机,沈星南听到黎素清晰的笑意。 去大厅用早饭,一堆熟的或者不熟的围着,沈星南坐在这一堆里面。他选的早餐很简单,小米粥配青菜。 炖到酥烂的小米粥,入口即化,唇齿留香。青菜是干煸的,去除多余水分,浇上热辣辣的香油,清爽却不清淡。 这顿早餐大多数人都很满意,也有少数不满意的。 对讲机就在不满地哇哇直叫:“沈星南,你今天早餐吃的什么?今天江心离竟然给我送来了一只臭掉的咸鸭蛋,那味道实在太可怕了。” 不仅是江心离,在场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它吊了起来,一双双发光的熊眼投向放在沈星南碗筷旁的对讲机上。 沈星南慢悠悠地舀了一勺粥,吞进肚子里,头也不抬地说:“江护士,听到没?今天你送给黎素的咸鸭蛋是发臭的。” 周遭一片哗然。她们哗然的当然不是臭鸡蛋。 没过多久,八卦心起来的女人男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谈论起沈星南和黎素的关系来。 沈星南却恍若未闻,该吃粥的还是吃粥。 江心离说:“让她别吃了。臭掉的鸭蛋……听起来就好恶心。” 用餐结束,沈星南抽取两三张纸巾擦嘴,笑道:“这你不用担心,她肯定丢掉了。在这种事情上,黎素不会亏待自己的。” 江心离心想也是,黎素是他们这里典型的维权主义积极分子。她目光瞥及沈星南脸上的创口贴,惊疑道:“你的下巴怎么了?” 沈星南摸摸他光洁的下巴,说:“没什么,早上刮胡子不小心弄掉的。我自己处理好了。” 上午,509办公室里,几位病人等在门口再次接受沈星南的诊治。其中就有陈沉的身影。 陈沉走进沈星南的办公室里,表情惴惴不安,不停地掰弄着手指头,显然情绪很复杂。 沈星南目光瞥到陈沉手腕处的青紫,又想起前几天陈沉在她房间里的大喊大叫,心里清楚得梗明镜似的。 她这是被强行拷起来了。 镇定剂虽然能暂时安抚住病人的情绪,但总归不是长远之计。把人铐起来,就更不是可行的办法。 陈沉的嘴唇轻颤着,显然有很多话想和沈星南说。 “沈哥哥……”陈沉开口就踉踉跄跄。 这句沈哥哥听得沈星南头皮发麻,只好说:“陈沉,你叫我沈医生就可以了。” 陈沉一听这话,脸色骤变,嘴巴嘟得可以挂起一个酒壶,像是要哭。 沈星南还在庆幸黎素没有动不动就嘟嘴的爱好,否则他当真受不住,随后黎素的声音又通过对讲机传了过来。 “沈星南,你猜我在干什么?” 清脆悦耳,听得出黎素心情很好。 陈沉目瞪口呆地盯着对讲机,就听见嗡嗡几声后,黎素自问自答:“我在练字,练自己的名字。总觉得要是我以后靠画画红了,签名还是丑不拉几的话,那样太不像话了。” 陈沉不敢置信:“这是黎素的声音!那它是什么?” 沈星南把对讲机移得远一点,解答陈沉的疑惑:“这是对讲机,以后你们也会拥有的,不用太新奇。” 沈星南边说还边笑了一下,他想到了黎素说的全民拿着对讲机玩捉迷藏的游戏。真是,现在的小孩子都不玩这种老掉牙的游戏了。 陈沉表情不太愉快:“为什么她是第一个?” “小白鼠而已……谁当第一个都差不多。”沈星南说,“只是我和她比较熟一点。沟通起来也方便。” 没人会把喜欢的人比作小白鼠。陈沉松了一口气。 她酝酿起情绪,把这几天痛苦的心路历程娓娓道来。沈星南认真听着,偶尔给她提点意见,一边记着笔记:“这几天帮你配的药吃了吗?” 陈沉点头:“吃了。我都按时定点吃的。白天还好,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特别容易焦虑。”焦虑起来她会拔头发,黑发散落在地,头皮都快突出来了。可陈沉不会掀开她美丽的黑发,把光秃秃的头皮亮给沈星南看,她做不到。 女为悦己者容,这道理太浅显易懂。 对讲机:“沈星南,我让江心离在淘宝买了条雪纺连衣裙给我,很好看的,就是平常不能穿。改天我穿给你看看。” 又是一例女为悦己者容。 陈沉脸色微沉,有些挫败地扶额:“素素这是怎么回事啊,什么都和你说,一点女孩子的矜持都没有。” 沈星南想了想说:“她大概不知道我听着,把我当树洞处理。” 果然,对讲机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沈星南你肯定没把对讲机带在身边吧?否则怎么一句话也不回我。我们来玩个游戏,我说沈星南你说吱!沈星南,吱!沈星南,吱!哈哈哈哈哈。” 像是料定这是她一人的舞台,黎素玩得越来越开心,肆意妄为,毫无忌惮。 陈沉实在听不下去了,黎素和沈星南看起来很熟,否则她不会无聊到这种境界。好在沈星南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应过黎素,这也给了她一点心理安慰。 黎素还在继续唱传说中的rap:“沈星南!” 谁知道,沈星南就把对讲机举到嘴边,按动说话的键,嘴唇微动:“吱。” 对讲机:“……”哔,捂脸逃走了。 陈沉目瞪口呆,以为自己的耳朵出岔子了,捂着心脏就要倒下去。她差点肉搏,把对讲机抢过来,然后掐着沈星南的脖子怒吼:“我是病人啊!我有精神病啊!你在一个抑郁症少女面前秀恩爱好吗!” 好在陈沉忍住了,心想等到下次找个比沈星南美一千倍年轻一千倍的少年,好好玩弄对讲机秀恩爱。 ** 几平米大的小房间里。 回味起刚才发生的事,黎素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原来他一直都是听着的?还是就那时候听到了? 黎素想不明白是哪种情况,但哪种情况都很让人感到羞耻啊!她今天所有的行为,都好像在间接表白……而且自言自语,极度幼稚…… 黎素卧倒在床上气喘吁吁,她捂着发烫的脸颊,感受着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 她仰视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在心里问道:“黎素,你这是第几次心动了?第三次了?还是……一直就觉得心动,从来没有改变过。” “啊啊啊啊啊!什么啊!就说沈星南是我喜欢的长相嘛!这没办法控制啊!!!” 被降职的王辉路过黎素的房间,肩上还背着拖公共洗手间的拖把,臭哄哄的气味让所有经过的行人都避着他。 听到黎素的大叫后,王辉发出一声不屑地嗤笑:“奸夫淫.妇,狼狈为奸,欺负好人,天生一对。” 嘲笑完之后,他踢了黎素的房门一脚:“有话好好说,别咆哮。” 黎素发现她把心中所想说出来之后,更觉难堪,轻咳两声来掩饰内心:“谁在外面?” 王辉邪魅一笑,对着门喊:“你王大爷!” “……”黎素哦了一声,“原来是扫厕所的王辉?” 王辉一脸黑线,正想回嘴,被经过的江心离看到,捂着鼻子皱着眉说:“以后清理完厕所就把拖把洗洗,就算不洗也不要拎到这里来。真的……很难闻。” 走廊经过的人纷纷点头,唯恐避他不及。 王辉想要说点什么,却被这种险恶的眼神委屈到,什么也不想辩解,背着那把臭气哄哄的拖把离开了。只留给他们一个孤独的、哀怨的背影,我见犹怜。 江心离走到黎素的房间门口,敲了两下门,严厉道:“以后表白就当着人家的面,这样子我们听到了,沈星南是听不到的。” 黎素呜咽一声,缩在房间里不说话了。 沈星南已经处理完左右的事,正要回房,刚走到走廊入口,就听见江心离提到他的名字。 他看向江心离:“我该听到什么?江护士?” 第13章 僵持 “我该听到什么?江护士?”沈星南的声音慢慢逼近。 黎素两耳一竖,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步一步挪到门口偷听点边角料。 沈星南?他怎么来了?难道她和江心离羞耻的对话都被他听到了? 别啊…… 黎素内心忐忑不安,不断乞求江心离能够念在他们相处还算友好的份上,帮她掩盖下这个秘密。 她暂且还不想对沈星南表白心意,因为她知道沈星南肯定会拒绝她的。况且,她现在对沈星南也就是好感,何必要把这份好感放大成喜欢,又夸张成爱情呢? 江心离果然是个体贴的好姐姐,她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地回答沈星南:“没有啊,我们没在说什么……” 黎素捂着心口好不容易松懈了下来。 结果江心离好死不死地补充说:“就是黎素大喊说你是他喜欢的长相而已。没什么重要的事。” 黎素差点死在江心离的大喘气下。 沈星南神情十分淡漠,像被间接表白的不是他,而是别人一样:“我知道。” 江心离问:“知道什么?” 黎素也在心底疑惑,难道沈星南早就发现了她对他有感觉?毕竟连柳院长等人都看出来了这事,沈星南没道理没看出来。那他为什么没说出来?难道是不忍心拒绝她?还是懒得捅破这层窗户纸?或者是不想让她太难堪? 都有可能。 她顿时有点心灰意冷,佝偻着背躺在门口,邋遢得像个流浪犯,光洁如镜面般的地板倒映出黎素狼狈的身影。是啊,那么丑陋的自己,沈星南怎么会喜欢她?果然是痴人说梦。 门后传来沈星南干净清冽的声线:“我知道她喜欢我的长相,很早就发现了。” 江心离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她也看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气氛实在有些凝重。 沈星南先打破这份凝重,他敲了敲门,笃笃两声从门后传到黎素的耳朵里,她犹豫着要不要装没有在,就听见沈星南说:“别装不在,我知道你在里面。” 黎素只好从地板上慢吞吞地爬起来,转动门把手,放江心离和沈星南进来,面色稍显忧郁,却仍在强颜欢笑:“进来吧。” 江心离很有不当电灯泡的自觉,连连退后几步,摇着手说:“我还要给11号病人送药,我就不去了。” 黎素刚想说11号不早就断药了,就看见江心离在一眨眼功夫之内蹿得无影无踪。 “……”黎素无话可说,和沈星南两人沉默着对视两秒,她突然刻意地打趣说,“你原来早就知道了啊?我忍不住喜欢你的事……” 沈星南跨入门内,他躲避着黎素的视线,低头说:“这也是人之常情。” “对对对,沈医生说得对,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这样的。”黎素尴尬地应和,其实她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还有比暗恋对象间接拒绝更虐的吗?她应该感谢沈星南没有直接用配不上之类的话拒绝她,那她得分分钟从地底下钻进去。 沈星南显然不想在这话题上花太多的时间,目光扫视她的房间一圈,忱声问道:“裙子呢?穿给我看看?” “什么裙子?”黎素早就把对讲机的事抛在脑后。 沈星南微微抿了下唇:“就是你说要穿给我看的连衣裙。现在我人已经来了,你可以穿给我看了。” “那个啊。”黎素不自觉地就挠头,“那个卖家还没发货呢。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不用放在心上。” 沈星南盯了她许久,突然问她:“你和你哥以前感情有多好?” 他的话题转变得太快,黎素险些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她才呐呐地说道:“要是五年前有人问我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是谁,我应该就会回答是黎希。这样听起来我有点大逆不道,毕竟我爸真的挺宠我的。但是……我爸对我的好,就是每天给我比平常小伙伴多无数倍的零花钱,或者是生日给我买昂贵的礼物。” “你爸爸太忙了。”沈星南的目光温柔了很多,黎素很明白这种目光的含义,她在很多女护士眼里看到过。 黎素继续说:“是,我爸爸作为一个公司的负责人,他需要太多东西去忙碌。那段时间,我哥就给了我全部的疼爱。他陪我玩,教我各种道理,当我被别的小孩欺负的时候他会冲过来帮我。”说着说着,她垂下了眼眸,“有一次吧,有个小男孩嘲笑我没有妈妈,黎希知道后就找到小孩的父母,恶狠狠地要求他对我道歉……” 沈星南若有所思地说:“就像我上次教训王辉让他对你道歉那样?” 黎素回想起来,真觉得两件事十分雷同,便也笑了一下。 沈星南深吸口气,声音听起来有点难过:“我和他有那么像吗?”不仅长得像,连和她的回忆都像。 “啊……”黎素这才想起来沈星南和黎希戴眼镜时相貌的相似。 说实话,沈星南和黎希是有点像,但顶多就三分像,戴上眼镜差不多有五分像。寻常人不注意是看不出来的。 在黎素眼里,只要长得帅的人,连五官都好看得如出一辙。 可有句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沈星南和黎希眼睛的不同,就能看出两人性格的截然不同。 沈星南的剑眉星目显得他意气风发,眯起眼来让人感受到一丝温柔。黎希双目更加狭长,属于商人的精明圆滑。 沈星南久久没有等到黎素的回应,道:“算了,是我想太多。既然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黎素压根不知道沈星南在纠结什么,见他要走,就糊里糊涂地叫住他:“那个……去黎希订婚宴的事……” “你放心。柳院长答应了。”沈星南道。 黎素喜出望外:“真的很感谢你。”要不是沈星南,她也许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沈星南面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没什么好谢的。柳院长也想让你出去玩玩,并不是我的功劳。” 黎素说:“怎么会没你的功劳呢?以前我想出去……老顽童一边骂我一边扒我的头发。” 她倒头,黑发从后脑勺往上掀,齐刷刷地遮住面颊,摆出贞子的造型,也看不清沈星南的脸和表情。 黎素指着头皮一小块空白处,笑嘻嘻地说:“你看,这就是被老顽童拔的。你说我老了是不是要变成秃子了……哈哈哈哈哈。” 干笑了几声,黎素发现沈星南没有回应,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就站起身放下头发看过去—— 眼前空荡荡一片,哪还有沈星南的身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果然…… 黎素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趴到窗台那儿,无聊地看柳院长打太极。 《精忠报国》的音乐响彻整个院子。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黎素:“老顽童!看我!” “别烦我!”柳院长吹胡子瞪眼,似乎很不满黎素在他练功的时候打扰他。 她笑了一下,转身走到隔壁,敲了几下门。 吱呀一声,门开,飘出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身穿青灰色襦裙,脚踩软绣鞋,简单地挽了个流云髻,宛如九天仙女下凡。 这就是喜欢穿汉服作为日常装扮的阿飘,但也因为喜欢穿汉服,被很多人当做心理有问题。 黎素倒有点惊讶:“你起来了啊?” 阿飘没有说话,斜靠在门框边,一脸困倦地看着黎素。而后伸开手邀请黎素进屋。 黎素扬眉笑笑,侧身进了阿飘的房间。 **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江心离在情人节前半个月就表现得很亢奋,经常托着腮,伸出手盯着无名指左瞧右瞧。 她春心荡漾的模样连黎素都看出来了,更别提围在江心离周围的姐妹们,这群小姐妹单身居多,看到江心离这副恨不得把男朋友绑在身上的模样,就想立刻手举火把,励志烧死所有秀恩爱的情侣。 天气很好,黎素和江心离两个人坐在后院的台阶上晒太阳,顺便看柳院长打太极。当然,偶尔他还舞舞软剑。按江心离的话来说,柳院长就差找几个大妈跳广场舞了。 一想到“天边的云彩”和“你是我的小啊小苹果”,黎素就笑得直打颤,江心离打她肩膀:“你也够落伍了。这两首多少年前的神曲了。现在都是……好想好想你……或者sunshine的歌好不好?” 黎素沉默两秒,终于忍不住问:“sunshine是什么?” 江心离:“你别管了,说了你也不懂,就是一个特别棒特别努力的组合。” “哦。”黎素发现她和江心离好像没什么共同话题。她在这儿待的都和时代脱轨了。 泡了大半个小时的日光浴,黎素又发现江心离在盯着她自己的无名指看,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就问了她。 江心离一下子从慵懒的氛围转换成兴奋模式:“……你猜?” “……”黎素老实说,“我猜不出来。” 江心离:“你怎么那么笨呐!” 见黎素还是猜不出来,江心离道:“这是我给戒指留空位的地方啊!!!” 黎素极力按着要跳起来的江心离:“别激动别激动,我们好好谈。” 江心离试图脱离黎素的制服,往上弹了一下,没弹起来,慢慢恢复冷静。 第14章 惊喜 “去年情人节他和我求婚了。”江心离和黎素并排坐着,娓娓道来。 这忧伤文艺的气氛还没被烘托多久,黎素就举起手煞风景地打断:“他是谁?” 江心离似乎有点气到了,提着一口气上不来。 黎素故技重施,拼命按着她的肩膀:“别激动别激动,好好说。” 江心离把那口气吐了出来,幽幽地看着黎素:“我说的是我男朋友。去年求婚的时候,我拒绝他,当时我没想好要不要嫁给他。他说以后每年情人节向我求婚,直到我接受的那天为止,就算101次也没关系。” 黎素觉得江心离很幸福,她喜欢的人正好喜欢她。 “那你……一直盯着手指看?他要给你送戒指?”黎素揣测。 “这次你倒是聪明了。”江心离笑眯眯的,两面红光,喜气都沾到了眉眼,“有个小姐妹说逛街的时候遇到他在柜台看戒指,我一猜就知道原因。我们在一起快七年了。也是时候办个喜事了。” “恭喜。”黎素弯了眉眼。 江心离沐浴着阳光,全身金光闪闪,自带光环,笑得特别美丽。 ** 一个长相清秀的青年拖着小型行李箱迎面过来,走到柳院长身边站定,表情严肃,呈现九十度角,深深鞠了一躬。 柳院长连太极都不打了,把隐藏在草堆里的音响关掉,走回来和青年嘱咐了几句话,接着宽慰地拍着他的肩膀,两人看起来心情都很好。 过了一会儿,柳院长对着青年指了指黎素的方向,青年了解地点点头,向着黎素她们走来。 黎素和江心离不约而同地站起来。 “19号?”黎素的表情是控制不住的惊讶。 他就是黎素之前和沈星南提到过的19号,那个被家里人送进这里的同性恋者。 青年露出一个阳光的微笑,郑重地对着黎素道谢:“多亏你在沈医生面前对我的辩护,沈医生和柳院长提了我的案例,柳院长答应让我出院了。” 江心离不由道:“那你的家人……” 青年的双眸沉了沉:“我母亲说我父亲已经去世。之前极力反对我的是他,现在已经没事了。” 黎素不知道说什么好。 青年望了望远处的天空,对她们说道:“我母亲在外面等我,我得走了。”他转而又面向黎素,“沈医生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希望你把握住。” 黎素睁大眼睛:“怎么连你也知道?” “那天沈医生和对讲机的事情都已经传遍整个院儿了。”他笑着摸摸鼻子,“我没理由不知道呀。” 黎素一脸大写的窘迫。 江心离捂着嘴偷乐:“她害羞,你就别调侃她了。” 青年哈哈大笑:“连鼎鼎大名调皮捣蛋的04号也会害羞。果然恋爱中的人都没有大脑。” 黎素想踢他一脚,被青年捂着屁股躲过,正色道:“这次我真的走了,两位再见。还有……黎素,我希望能在外面的天空遇到你。” 黎素的眼里似乎有泪光闪烁:“当然。你的愿望马上就能实现了。” 青年站在余晖中,拖着行李箱和他们几人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不再回头。 江心离有些怅惘:“这是我上任以来,遇到的第一个离开这里的人。” 黎素回头看她。 江心离笑骂:“还得好好感谢你的沈医生啊。” 黎素无语:“他什么时候成为我的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黎素还真的去找沈星南了。这件事他肯定出了很多力。 黎素估算着这个时间段沈星南已经下班回卧室了。她就去他的房间找他,没想到门没关,黎素就直接走了进去。 沈星南正弯着腰在整理行李,把衣物一件件地放到行李箱里。 沈星南这是要干什么?辞职不干了? ……的确有可能,老顽童曾经就跟她说过,沈星南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黎素只知道要阻止他,不能让他离开,一下蹦到沈星南面前坐在床边上,想要挡住他收拾行李箱。 沈星南眼都没抬:“黎素,你挡住我视线了。” 黎素深吸口气,闷了好久才说:“你也要走?……别走。” 沈星南见黎素是铁定赖在这里不好了,就把手上拿着的一件风衣随便往床上一扔,走到客厅倒了一杯温水给她。 黎素低着头接过水杯,不小心碰到沈星南的手,情不自禁地往回缩了一下。 床上除了行李箱还有沈星南扔在一边的杂七杂八的衣物,想来是还没来得及收拾它们。 深色衬衫,浅色衬衫,西裤,牛仔裤,休闲裤,凌乱地堆放在床上。 她眼角随意一瞥,就看到被压在被子一角的……沈星南的内裤。 血液蹭蹭往脸上窜,黎素正襟危坐,终于保持到她自己满意的状态——脸不怎么红,心不怎么跳,气息也还算均匀。 很好,他肯定看不出来。 沈星南淡淡地瞟了黎素一眼,拉出被压在棉被底下的东西,不动声色地把它扔进行李箱里。 那是传说中的子弹内裤? 黎素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等到沈星南坐回原处,经不住好奇心问他:“你要走了?” 沈星南:“还在这里工作,但不在这里住。我在这附近租了一个房子。” 明知道不应该干涉他的决定,黎素还是忍不住:“有必要吗?在外面租房子还得花钱。这里住又好又干净还不用交房租……” 沈星南掀起眼皮看他,神色很平静。 “我不缺这个钱。” “我知道你不缺钱,好吧,我知道你钱很多。但是,我觉得吧,钱多也要花在刀刃上,不能随意挥霍的。”黎素越说越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一边比划一边想理由说服他,说到后来,看到沈星南有些异样的目光,终究气馁地塌下肩膀来,“我错了,我不应该质疑你的决定。你还是走吧……” 沈星南看着她欲言又止。 “等等。” 黎素回头看他,整个人都有点疲惫。 沈星南想了想说:“我不走了。”语气稍顿,他又补充,“你说得对,不应该把钱浪费在可以减少的费用上。” 之前住在这里,他就当是权宜之计,没想过要长住,毕竟除了柳院长和一些离住处太远的员工,其他工作人员都住在自己家里。 在这里住着也挺方便,沈星南就把另找住处的事情给耽误了下来,没想到付岩却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今早打电话让沈星南火速搬到他帮忙找的住处。 发小一片好意,他当然不会拒绝。 但沈星南发现他后悔了。黎素的表情太纠结,是实实在在的难过,强忍着不想让他看出来,可这份难过太明显,沈星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忽略掉。 听到他不走,黎素点头:“这里包吃包住,挺好的。” 沈星南睨她一眼:“可你还不是拼了命想逃走?” 黎素被噎住,只好说:“这不一样。我是被困住,你在这里工作。” 沈星南心想,他也是被某人困住的。 “对了!”黎素兴冲冲地说,“19走了!” 沈星南笑道:“这个案例我研究了很久,找到19号的母亲,跟她做了点思想工作。她对她儿子误区解除后,二话不说想要带他离开。” 黎素低头道:“真好……那你是怎么劝服她妈妈的?” 沈星南说:“她母亲是典型的农村妇女,疼爱儿子,但以丈夫为天,所以当初她的丈夫要把19号送进来,她没敢反对。我和她说了这里有些治疗方式的残酷程度,又给她看了19号录的视频,她就马上说要带儿子走了。” “那你又是怎么劝老顽童的?” “柳院长是个守法的好公民。我对他说了两条法律。” “法律?法律还有写同性恋不是精神病的?”黎素连连惊奇。 “有的。”沈星南嘴角微微往上牵,“1990年,世界卫生组织正式将同性恋从精神病名册中删除,2001年《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第三版将同性恋从精神病中去除。” 黎素:“原来真的有把同性恋当精神病的时期……” 沈星南沉吟:“中国也有男尊女卑、一夫多妻制的时期。时代在进步,但很多老人却仍然故步自封,所以才有了19号事件。” 黎素嘀咕道:“那你也可以劝老顽童把阿飘放了。” “你每次说这个阿飘,我都从来没见过她人。”沈星南蹲到柜子里,取出黎素从来没见过的漂亮纸盒。 纸盒方方正正的,容量很大的样子,表面呈现紫色缎带的光泽,写有一串流畅的花式英文,恰巧是黎素认得的牌子。 或者说,她以前常穿这个牌子的衣服。 黎素接过纸盒,不确定地指指自己:“给我的?” 沈星南的下颌轻轻抬起:“你打开看看。” 纸盒盖掀开,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双高跟鞋和一条连衣裙。 “啊……真老套。”黎素这么说,眼里却流露出惊喜的笑意,俏生生地一扬眉,全是对它们的喜爱,“沈星南你是在拍偶像剧吗?” “借你的。”沈星南对黎素的话不置可否,“得还。” 黎素:“……” 沈星南笑着说:“现在还觉得我在拍偶像剧吗?” 第15章 坦白 黎素只当沈星南在开玩笑,哼哼唧唧地说:“还回去?谁穿啊。给你穿吗?” 她把装在纸盒里的连衣裙小心翼翼地取出来,爱不释手地抚摸它,华丽的布料如流水般穿梭过黎素的手掌心。 不得不说沈星南的品味真是不错。 这条露肩连衣裙,用的不是最传统的黑色,而是更显年轻的咖色,捧在手心像一块巨大的引人垂涎的巧克力。裙面丝滑光泽,款式简约却不简单,高腰处砍住线条,裙摆长而不蓬,细腻地贴住大腿,于小腿处分叉,恰到好处地突出女性身体的闪光点。 沈星南的眼里泛起促狭的笑意:“我不穿,但我可以送给别人。” 黎素憋着笑,假装这才看穿他的真面目,两手叉腰,横眉一竖,呼道:“送到别人嘴里的苹果还要夺走二次利用,人家妹子不会接受你的!” 沈星南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手别叉腰,也别炸毛,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 这话听起来是他在嫌弃黎素的举止,可语气里不含丝毫嫌弃之意。 黎素压根不想理他,她把连衣裙规规矩矩地叠好,重新放回纸盒里,还不忘把盒盖盖好,捧着它站在沈星南面前,双颊泛着一丝笑意:“让我猜猜,我生日还有几个月,这肯定不是生日礼物……当然更不可能是情人节礼物……” 沈星南本来好端端地在喝水,听到她后半句话差点把水喷出来,满脸地古怪:“当然不可能是情人节礼物。” 黎素的表情更古怪:“沈星南我跟你说件事好吗?” “说。”沈星南神色飘忽,为掩饰不自在,又喝了一口水。 黎素豁出去说:“你现在喝的水是我的。” “……”沈星南目光复杂地扫了眼他手中的玻璃杯。他记起来了,的确是黎素的,还是他怕黎素口渴特意倒给她的。他眼皮一掀,发现黎素一副抱胸看好戏的模样,问,“你最近感冒了吗?” 黎素纳闷地摇头:“没有。” 沈星南:“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传染病吗?” 黎素道:“当然没有。” 沈星南无所谓:“那喝点水又有什么关系。” 话音未落,沈星南就当着黎素的面把半杯水都灌进了肚子里,一脸坦荡荡,毫无芥蒂。 黎素捉弄不成,说:“我以为你会有点洁癖什么的……” “有点洁癖,但是不深,看人。”沈星南嗯了一声,指指黎素手里捧着的纸盒,替她解答迷惑,“参加订婚宴不能穿得太寒酸,到时候你可以穿它。” 其实黎素早就猜到沈星南送她礼物的原因了,刚才只是在打趣他,她眼睛亮晶晶的:“到时候我一定艳压群芳,比新娘还好看。” 沈星南道:“恕我直言。林芝连任班花很多年,就算穿小丸子睡衣,也比大多数人好看很多,黎素你还是别和她比了。” 林芝就是黎希的新娘,也就是沈星南的高中同学。 黎素听得心塞塞,虽然知道这是大实话,还是忍不住拿眼睛瞪他。 沈星南遗憾地叹口气:“当然你也不差。就是比班花逊色了一点点。” 黎素想拿枕头扔他,被沈星南接住,他一脸无语:“这是我的枕头。” 她用最快的速度向周围望去,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花瓶、镜子、油画等流血易碎物品。 黎素别无他法,利索地扔掉脚上穿着的鞋子,挥舞着架势,想和沈星南来一架。 左一拳,沈星南轻轻松松地接住,右一脚,沈星南毫不费力地躲过。 黎素知道花拳绣腿不管用,直接以泰山压倒之势,像个八爪鱼似的扑在沈星南身上。 沈星南托着快要从他身上滑下去的黎素,严肃道:“别闹。” 黎素怎么肯认输,伸出爪子往他腋下伸去,□□道:“看我无敌痒痒功!”说罢,两只爪子就在他身上四处游走,偏挑沈星南的敏感处下手。 沈星南一开始还忍得住,忍到后来实在憋不住,“别……真的痒……黎素……” 他无力在支撑黎素这个负担,又不好直接把她抛到地上,指不定这一抛把她的智商摔得更低,沈星南不想做这个犯罪者。 他抱着黎素往后走了几步,笔直地躺到床上,惯性之下,黎素也撞在了沈星南的身上。 柔软的席梦思不知死活地往回弹了弹,本来黎素留在沈星南侧腰的手,也滑到了他的小腹处。 黎素毫无知觉地把手按在沈星南的小腹上,想要支撑着自己从床上爬起来。 没想到沈星南本就被摸得心猿意马的某物,彻底复苏,“小星南”慢慢地抬起头来,其茁壮程度肉眼可见。 黎素目瞪口呆地盯着它生长的过程,眼睛一眨都不眨,为了观察它,她甚至把眼睛睁得更大。 沈星南:“……” 他侧过脸干咳两声:“别看。” 黎素其实是没回过神来,却被沈星南当做不知羞,他耳畔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犹豫了一会儿,抬起手遮住黎素的双眼。 黎素眼前一片漆黑,她冗长的反射弧终于走完,想把沈星南的手扒下来,沈星南当然不可能让黎素得逞,捂得死严,不漏一点缝隙。 “沈星南我真不会看的。”黎素都快对天发誓了,“刚才我就是懵了。你把手放下来。” “不。” 黎素急了:“这有什么好看的,只要是男人都有一个,我以前和室友看过h片的,不会大惊小怪。你快把手放下来,方便你去厕所解决。” 黎素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沈星南气得右手直打颤,连下面都软了,他咬牙切齿道:“黎素你要不要那么色?” “……我就因为好奇看过一次。”黎素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 沈星南瞥过眼,移开他的手掌。捂太久,手心有点潮湿,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重现光明后,黎素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为了让沈星南放心,她双眼直视前方,不看沈星南一眼:“你快点去解决。” 沈星南尴尬,呐呐道:“没事了。” 黎素咦了一声,看他:“难道是被我气软的?” 沈星南额头的青筋浮起。黎素见情形不对,立刻改口:“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晚了。”沈星南嗤笑一声,“这仇我记下了。” 黎素小心翼翼地说:“那……你是因为我……才有反应的吗?” “不是。”沈星南说。 黎素:“你别害羞。” 沈星南怒:“我没害羞!我说不是就不是,你不要整天撩我才对。” 黎素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道:“……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你不用急着否定我。你坦诚地告诉我,你是不是在某一时刻,对我动过心?就算只有一秒也行,真的……” 沈星南本还想嘲讽着否定她,听到后来,慢慢淡下了这种心思,垂下眼眸,承认:“是,有一点动过心。” “太好了!”黎素眼底闪烁着笑意。 沈星南说:“你别想太多,那只是某一秒荷尔蒙移动错误而已。” 黎素笑:“没想太多啊。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只要你说有过一秒的好感,那我喜欢你就不算亏了。” “你只是喜欢我的脸而已。”沈星南撇过脸,表情很冷漠。 “哪有?”黎素认真地对上沈星南的眼睛,急迫地为自己辩解,“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有点心动……那的确是因为你长得帅,我这人挺外貌协会的,所以这无可厚非啊。但是我喜欢的不仅仅是你的样子……” 沈星南道:“你难道看上我的性格?” 黎素被噎住:“你性格挺奇怪的。平常对人温和,对我就特别毒舌特别坏。应该不是因为你的性格。” 沈星南抱胸冷冷地看她:“那你说你喜欢我什么?” 黎素把长发乱抓一通,大喊着发泄出来后,闭着眼睛,咬咬牙说:“你怎么像女孩子一样那么矫情?我就是喜欢你啊,不知道喜欢你哪里,但就是喜欢你啊。你才在拍偶像剧呢,一直问喜欢你哪里,真正的喜欢有什么理由啊……我就是感觉对了……” 她像个疯丫头,跪坐在床上,等待沈星南的凌迟处死。 沈星南的神情莫名,不像欣喜,也不像发怒,剑眉纠结在一起,心事重重。 轰轰烈烈的表白完毕。 黎素把最后一丝勇气都花光了,哀求道:“非要找什么理由的话……你就当你是我这二十多年来第一个近距离接触的男人,我春心荡漾了,不行吗?” 沈星南似乎想摸摸黎素的头,安慰安慰她,手伸在半空中一秒,又收回来。 “难道第一个不是黎希?”沈星南垂着眼眸道,“你第一个近距离接触的男人,不应该是黎希吗?” 黎素嘴角抽搐:“黎希这渣男是我哥啊,怎么能和你归到一起?沈星南你是不是发烧说梦话了?” 说着,她就把手贴到沈星南的额头,沈星南挥手挡住她:“他不是你亲哥。” 黎素整个人僵硬了好久,突然领悟到关键,笑得前仰后翻,指着沈星南说:“拜托,你不会是吃黎希的醋了吧?” 第16章 前奏 沈星南眯起眼看着笑得满地打滚的黎素,原本温柔无害的目光中竟有几分阴鸷,他还不信黎素的措辞,面色有些不虞,道:“你提起以往和黎希在一起的时光,脸上写满了怀念和幸福。我才不信你对他没有感情。” 黎素笑得都缓不过气来,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叫个不停,翻来覆去地在地板上打滚:“沈星南你这醋吃得也太莫名其妙了。真是笑死我了,笑得我都岔气了……” 沈星南仿佛纡尊降贵地屈身扶她起来,不赞成道:“地上凉,别在地上打滚。” 黎素顺着沈星南的力道站起来,眉开眼笑,活蹦乱跳。 会吃醋是好的,说明沈星南的确是在乎她的,没她自怨自艾得那么差劲。 黎素双手搭在他的肩膀处,收住笑容,郑重其事道:“我申明,我回忆的绝对不是黎希,我回忆的是以前一家和美的幸福生活。我也绝对没有喜欢过黎希,一点也没有,从头至尾我都把他当哥哥。” 虽然黎素的模样认真到了极点,可沈星南也很自负没有推断错黎素的心理活动。 他目光沉沉,问:“你从没对黎希动过心?” “从未。”黎素想都没想就这么回答,“哎——我真好奇是不是你们学心理的脑洞都那么大。黎希虽然不是我亲哥,但我就把他当亲生哥哥看待的,一点旖旎的心思都没有。” 沈星南被拆穿,心情有些复杂,又听见黎素打了个响指,笑眯眯地望着他:“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青春期经常看那种特别刺激的言情小说……就那种乱伦的、禁忌恋的,深受其害,想东想西,想入非非?” 沈星南稍霁的面色又拉下来:“你以为我是你?爱看言情小说?” 黎素只当沈星南在害羞,心里面萌地不得了,怎么也掩盖不住上翘的唇角,连眉峰都能传递出她的愉悦。 沈星南终于清醒地意识到是他自己想歪了,以手握拳,轻咳道:“是我妄意揣度你的心思,犯了这一行的大忌。” 黎素摆手:“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这种做医生的,就是一种怀疑职业,没病也要找出病来。” 沈星南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正想要解释解释,就看见黎素突然定定地看着他。 他摸了摸脸颊,问:“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 黎素兀自地摇摇头,“我是在想,你该不会一直以为……是因为你和黎希有三分相似之处,所以我把你当做他的替身喜欢吧?” 沈星南哑口无言,他的确存在这种心理,由始至终怀疑黎素把他当做是黎希的替代品,才会对黎素忽冷忽热。 明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意,却偏偏要压抑着控制自己。甚至不惜对外人表露出对黎素的不屑。 说到底,全是自欺欺人。 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或许这雕虫小技连别人也骗不了。 静静地,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的光阴。 黎素终于鼓起勇气,忐忑地开口:“既然这样,要不要……”我们要不要在一起试试看? 但话才说了半句,她把后面的话全吞进了肚子里。 在一起?别闹了。 黎素你现在还是个被认定为精神病的女疯子,不知道要困在这里多久。沈星南他只把这里当做一个跳板,工作一年后,就会继续到别处工作,不会一直在这里停留。 就像是。 一滩发臭腐烂的死水遇见想要去汪洋大海的流水。 虽然怦然心动、心生仰慕,却终究不能汇合,也不得善终。 黎素很清楚老顽童不会答应放她离开。经历这么多,她也比原来看得更清楚了。她之前想得太天真,她如果想走,凭借沈星南一人之力是做不到的。 谁不想她走? 王辉厌恶在这里看见她,老顽童也很想放她自由,更不用说江心离她们。 但有个人隔阂在这道难关之前。那就是黎希。 要是他们放她离开,黎希一定不会放过他们。老顽童不会因为她一个人毁了整个疯人院,成全小义就不能成就大义。 所以这次参加黎希的订婚宴,就是一个好时机揭穿黎希这人。黎素暗暗下定决心。 沈星南淡淡地看着黎素沉思的模样,轻声道:“你在想怎么才能扳倒黎希?” “……”黎素哑然,“这你都能看出来?” 沈星南用眼角瞥她:“谁叫你满脸都写着阴谋诡计四个字。” 黎素不说话了。 沈星南轻声说:“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求求我。” 黎素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他。 沈星南又道:“我真的可以帮你,不用你求我,更不用任何报酬。” “你说说看。”黎素道。如果能走捷径,她又何乐而不为。但她怕沈星南为了帮她会付出很大的代价或者是牺牲。 沈星南低头道:“我可以问我爸帮忙。” 黎素皱起眉来:“你爸?” 沈星南:“沈樾是我妈妈。” 闻言,黎素深深地吸了口气:“你是说那个二十多年前红极一时的著名歌星沈樾?在事业最巅峰时期退出观众视线,嫁给大土豪厉子西的那个沈樾?” 沈星南被黎素的措辞噎了很久。 “抱歉抱歉。”黎素一脸赧然,“是我用词不当。” 沈星南疲惫地揉着眼角:“没事。我爸是有点土。” 黎素以前听她爸爸讲过有关厉子西的传奇故事。一代富豪厉子西,所有创业家眼里的榜样,娶得如花美眷,夫妻恩爱、如胶似漆。厉子西爱妻如命,生有一子,视如珍宝。 传说厉子西还用爱妻之姓冠其子之姓,以示他对沈樾的拳拳爱意。 怪不得沈星南姓沈,名星南大概也有把他和妻子的名字合并在一块儿的寓意。 厉子西虽是所有商人的榜样,但所有名流皆唾弃他的穿衣品味。脖戴黄金链、剃平头、脖子和臂膀一大片的纹身,一点不像是商界老大,更像是出入巷子里的街头混混。 以至于沈樾嫁给厉子西没人觉得不配。一个有容,一个有钱。天生一对。 黎素好奇地问:“你长得像你妈妈吧?” 沈星南知道她在想什么,顿觉头疼:“……是。别人说我从长相和性格没有一处像我爸爸。” 黎素哈哈大笑:“我爸以前是你妈的忠实粉丝,他说再也没有比你妈妈更出水芙蓉、宛如仙女的歌星了……惹得我妈一听这话就想打他。现在想想,我长得像我爸,品味也像我爸。” 笑着笑着,黎素冲他抛了一个媚眼。好像在说,你看我的品味多像我爸啊。这就是遗传啊。 江星南又被表白了一次,只是这次她倒是含蓄得多。 等黎素笑够了,沈星南轻斥她:“我猜你小时候不是笑神经发达,就是有多动症。” 黎素小声道:“也许都有。” 沈星南不置可否,回归话题:“都说开了。只要你一句话,我就问我爸帮忙,你要不要?” 黎希的l集团在本地算是巨头,在全国也有名气,黎希作为有钱有貌有才的黄金单身汉,屡屡上财经杂志封面,这才奠定了l集团家喻户晓的地位。 不过比起l集团,大多数三姑六婆对黎希这个人名更熟知一些,都想把女儿嫁给他。 而沈氏不仅驻扎在本市,还盘踞于京城等一线城市,国内国际都有势力,要是他敢称商界第二、就没人敢称商界第一。 在沈氏面前,黎素她爸爸成立的l集团顶多算是小喽啰,实力相差悬殊。 换句话说,只要沈星南帮她,扳倒黎希绝对不在话下。 但如果事情仅仅那么简单就好了。 黎素想了一会儿,冷不丁地问他:“你爸妈现住在京城?” 沈星南蹙眉:“没有。他们一直住在本市。” “他们反对你学心理?”黎素又问。 沈星南说:“不反对。他们很支持我自己的兴趣。” 果然。 黎素心下了然,抬眉问他:“我听说厉总爱妻爱子,琴瑟和谐,一家三口和乐融融。你也不像是不孝顺的人。既然他们又住在本市,又赞成你去国外学心理。那为什么过了那么久,我都没看到你回家与父母团聚?” 沈星南默然了很长一段时间:“你总在不该聪明的地方聪明。” 黎素道:“才没有。这个问题很关键好不好?我怕你……” “他们不知道我从国外回来了。”沈星南轻声道。 “什么?” “我没告诉他们我回国的消息。”沈星南缓缓启唇。 黎素纳闷:“这又是为什么?” 沈星南说:“我妈做歌星的时候,有一个同样在演艺圈混的闺蜜。两人关系一直很好。那位白阿姨生有一女,和我年龄相仿。” “青梅竹马?”黎素语气酸溜溜的。 沈星南看她一眼:“你要真这么想,倒也是事实。但我对她,也就像你对黎希一样。要是你对黎希的感情没问题,那我也没问题。” 黎素被反将了一军,心里不快,还是嘟囔着问:“那你妈是不是要你和那个女生在一起啊?然后你爸完全听你妈的话?” 沈星南道:“虽然你猜测得很老套。但你全都猜对了,事实的确那么老套。” 黎素哇哇大叫一声,气愤地站起来:“我真是无语了。” 沈星南安抚她的情绪:“你别生我爸妈的气……他们也是……” 说到这里,沈星南说不下去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随意支配他的婚姻的确是为他好? 不是的。沈樾是为了闺蜜友情,不是为了他,厉子西是为了沈樾,也不是为了他。 黎素怒气冲天:“谁气你爸妈了?我气的是你。要是你早点告诉我你有未婚妻,我还对你怦然心动什么?早百年躲不知道哪里去了。” 她本还有一大堆话说,却看到沈星南的表情越来越阴沉,前所未有的情绪,如暴风雨的前奏。 第17章 安鹭 黎素慢慢冷静下来后,才发现自己那句质问说得太不明不白。 她和沈星南之间并不是单纯的友谊关系,也不是表面上的医生和病患的关系。更不是恩恩爱爱的男女朋友关系。 顶多就是一对互有好感、还在考虑要不要继续深入,仍然在门槛徘徊着犹豫不决的青年男女。 她有什么资格质问沈星南的家事? 又有什么资格指着沈星南鼻子骂他? 说白了。感情这件事你情我愿,沈星南当初压根没想过要和她有过什么,有什么义务告知她他家里的情况? 再者他都说了这订亲是强买强卖,与他心意违背。 黎素缓和着脸色,扯了下沈星南的袖子,沈星南一声不吭,回过头看她要说什么。 她内心无比纠结,只好慢吞吞地说道:“你理解我一下。听到你有未婚妻,我不小心有点激动,对不起。” 沈星南刚动了下嘴唇,想要说话,黎素又紧张地打断他:“你要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一想到能和你在一起,就幸福感爆棚的那种喜欢。你想想看,如果你很喜欢很喜欢一个男生,刚有苗头可以在一起,但那个男生突然告诉你他有未婚妻。你内心该有多崩溃?” 沈星南:“……这个假设不成立。我不会喜欢男的。” “……”黎素怕自己说得语无伦次,想了很久,才说,“我的意思就是让你站在我角度想一想。那就假设你很喜欢很喜欢一个女生,然后那个女生告诉你她有未婚夫,你会怎么做?” 沈星南垂眼,果决道:“抢婚。” 黎素瞪直眼睛:“看不出来沈星南原来你那么霸道啊,你不像是这种人啊。像今天,要不是我表白,我还不知道你对我……还是有点感觉的。” 沈星南瞥她:“……我对你似乎还没到那个份上。” 黎素懂。沈星南的意思是,假设的前提是他正好有个很喜欢的女生。而显然黎素并未达标。 她的笑容都僵硬起来:“我差点忘了这点……”她转移话题,“反正就是我那句说你的话,是无心之过啦,你不要太介意。” “李安鹭不是我未婚妻。”沈星南道。他看黎素压根没反应过来这人名是谁,只好接着解释了一句,“李安鹭就是我说的白阿姨的女儿。” 黎素懵懵地看着他。 沈星南想:“黎素她这样的,可真像家里养的那条哈士奇……” 当然不能告诉黎素这个真相,否则她绝对炸毛。 想到这里,他勾着唇角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正经道:“我早就和父母说明不愿意娶她。我说,只要他们还逼我一天,我就不会回家。” 黎素忙问:“那你父母同意你自由恋爱了?” 听到这句话,沈星南表情有点微妙。 果然,一声“还没有”传进了黎素的耳朵里。 黎素心情很复杂,拍拍沈星南的肩膀:“你爸妈挺犟的。” 沈星南笑了一下,没否认。 她突然想起来:“那你更不能为了帮我回去了。你回去不就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踏入婚姻的坟墓吗?” 沈星南脸色微变:“我以为这么多年了,他们应该看开了吧。” 黎素摇头:“不一定,你不能冒这个风险。听你这么抵抗那个李安鹭,她长得应该不算漂亮。黎希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的,我正在想办法。” 听到“她应该长得不漂亮”这句话时,沈星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正想替李安鹭解释两句,后又怕打击黎素的自信心,也就不了了之。 等到后来黎素第一次见到李安鹭后,发现这位情敌不仅长得美若天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还冰雪聪明、才华横溢,别说男人,连她见了都喜爱。在自惭形秽之下,她还不由怀疑了很久沈星南的审美观是否出现问题。 ** 天色渐暗,黎素也看出沈星南有些疲惫。 沈星南不像她,每天只要吃喝睡,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他呆在这里是来工作的,从早忙到晚,现在还陪她东扯瞎扯扯了好几个小时,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黎素也觉得今天的日常互动够多了,两人的关系往前迈了一大步,虽然沈星南明显还是在迁就她,但她觉得很满意。 既然他已经发现对她有一点点的感觉了,那么离柳暗花明还远吗? 黎素很有信心。 时间也差不多了,她正打算打道回府,走之前沈星南却突然拉住她。 “黎素,我想跟你说明白一件事。” 沈星南已经站起来,微微垂着头,面色很肃穆,像是要澄清一件很重要的事。 黎素莫名其妙地感到一丝丝的紧张。 “我对你的确有好感。” 黎素笑了笑,刚想说:“我知道……” 就被沈星南第二句话打压了下去。 他说:“但目前为止,还不算是喜欢,更不能说是爱情。” 黎素的眼神瞬间黯淡了几分,却还想着强颜欢笑。和之前的喜悦有天壤之分。 沈星南认真道:“可我很确定,在这二十七年的漫长岁月中,我是第一次产生想要和一个女生进一步发展感情的想法,甚至想到以后的日子里有她,心情就格外舒畅。而那个人就是你,黎素。” 黎素手足无措。 像是有人在她的心上用力地开了一枪,她还来不及掩饰好自己慌乱的表情。 沈星南道:“我说完了。该你了。” 沉默良久,黎素眼巴巴地说:“我也一样,你是我第一次喜欢的人。” 沈星南把脸微微撇过去,神情有些不自在:“说谎。” 黎素急了:“我没说谎!我都说了我只把黎希当哥哥的,而现在就把他当人渣。” “我说的又不是他。”沈星南稍显恼怒,不知因为气急败坏还是什么其他原因,耳尖透出淡淡的水红色,声音也提高了一倍,“你初中不是暗恋过一个校草级别的男生吗?还是之前你自己和我说的,现在还想抵赖。” 果然祸从口出。 黎素后悔至极,暗想她这人怎么这样,什么都和沈星南讲。连喜欢过隔壁班校草的事也和他讲,真是自作自受。 她无力反驳,哑口无言,干干地看着沈星南。 “心虚了?”沈星南斜了她一眼。 黎素尴尬地说:“……嗯。” 沈星南宁可她反驳几句。比如黎素可以说她对那个学长只是青春期荷尔蒙上升的作用,或者她也可以解释说,她只短短暗恋了几周,甚至称不上一段感情。 结果黎素会给他的就是一个“嗯。” 过了两秒,黎素反应过来,她自己这句“嗯”应该有失偏颇,这才连忙解释:“我没想要说谎,只是刚刚把那位学长给忘了,这才漏算了他。好了,现在明白了。他才是我的初恋,你不是。” 沈星南:“……” 他被黎素呛得厉害,深吸气,下了逐客令:“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沈星南扫了一眼床上凌乱的衣物,意有所指,黎素秒懂,道:“我回去了。你把这些衣服都装回去吧。” 她指指行李箱,正色道:“那个可以扔掉了。” ** 待黎素走后,沈星南慢悠悠地把衣物放回衣柜,从行李箱里抽出那条眼熟的子弹头内裤,不禁想起黎素的反应,嘴角牵起一个隐隐约约的淡笑。 他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把它放回衣柜的抽屉里,和别的内裤摆放在一起。 整整齐齐。一排的贴身内裤。 要是被黎素看到…… 想到这里,沈星南又笑了一下。藏在裤兜里的手机发出几声震动,他拿出一看,是付岩电话。 沈星南正想着要拒绝付岩帮他租房子的好意,想了一个拒绝的措辞,就把电话接了起来。 没想到这来电的不是付岩,而是一个熟悉的女声。 “安鹭?”沈星南的眉头不由蹙起,停下了手中整理衣柜的动作。 “是我。星南哥。”李安鹭浅浅一笑,声音好听又舒服,只闻其声,就令人遍体舒畅。 沈星南略有些惊讶,他放下手机看了眼联系人,确定是付岩的手机号没错,想来李安鹭此时就在付岩身边。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李安鹭就解释说:“我听付岩哥说你要搬家,我周末有空,就想来帮你忙。” “胡闹。”沈星南道,“付岩在哪里?他真是越来越离谱了,竟然让女孩子过来搬东西。” 付岩嚷嚷着要和沈星南干一架。 李安鹭笑着挑眉:“女孩子怎么就不能帮忙搬东西了?我力气也很大的好吗?” “……高中时候,暑期结束回校,你的行李都是我搬的。”沈星南轻描淡写地指出事实。 李安鹭被拆穿,只好实话实说,笑道:“这么多年没见你了,想见见你。” 沈星南说:“一双眼睛一张嘴,和别人没什么区别。你看看付岩就等于看我了。” “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李安鹭黯然道,“我就是想见见你,难道这也不行吗?” 沈星南叹气,缓缓道:“安鹭,我不搬了。” “不搬了?为什么?”付岩把手机夺过来,吼了一句,“你知道我要找到和那精神病院近的房子有多难吗?结果你说不搬就不搬……拿我当猴赛雷耍啊?” 李安鹭也很惊讶。 “没什么原因。”沈星南垂眼,“在这里住着挺好的,搬来搬去太麻烦。” 付岩幽幽道:“你该不会是看上那疯人院里的小护士了吧?别陷害人家小护士,你爸妈不会答应的,别说这里安鹭还苦苦等你,换句话说,也要门当户对啊。你还真以为自己是身骑白马的王子要去解救水深火热的灰姑娘啊?” 付岩一般不唠叨,唠叨起来就像个老妈子一样,全然不顾被提起的李安鹭就尴尬地站在他身边。 沈星南低头。 良久,他凉飕飕的嗓音穿过付岩的耳朵。 “阿岩,闭嘴。” “……” 好心当成路肝肺!忠言果然逆耳! 付岩顿时就想把手机扔到对面的墙上,让它自由弹回来,再重重踩几脚。 李安鹭阻拦他:“有钱也不能这么糟蹋,付岩哥你是富二代不是富翁。” 付岩想了想也对,一台苹果手机也得近七千,可以泡好几次温泉,吃好几顿大餐,唱好几回卡拉ok,就这么为沈星南摔手机不值得。 第18章 疼痛 2月14号那天,天还蒙蒙亮。 黑影轻手轻脚地爬到沈星南房间,一声不吭地把耳朵趴在门板上,仔细听门内的动静。 黎素略感到不对劲,抬起手试着推门。房门被毫无障碍的推开,沈星南昨天晚上竟然没有关门。 她趁机窜入门内,甚至连灯都没打开,直接摸到沈星南的卧室。 厚重的窗户简单地合在一起,两片窗帘之间透出星点缝隙,有束朦朦胧胧的光线从外头射进来,投影在沈星南英俊的面孔上。 黎素循着这点光线,目光静静地放在床上的男人身上。 沈星南的睡姿很规矩,不像黎素睡着后就肆无忌惮地在床上打滚。他阖着眼,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睫毛很长,乖巧地耷拉在眼皮底下。 白色的棉被好端端地盖着。 “真像个睡美人。” 黎素趴在沈星南边上,发出一句微弱的感叹声。 她不是变态的偷窥狂、也不是要爬到别人房间恶作剧。黎素只要一想到,第二天白天就能出这扇铁门,她就兴奋地睡不着觉。 半夜两三点的时候,黎素好不容易睡着了,长时间都处于浅睡状态。醒来后,一看时间,早上四点,就睡了两个小时。 再睡,就再也睡不着了。 无论是翻来覆去地睡,还是安安静静地睡,还或者是数羊,都没有用。 最后挨到五点半的时候,黎素就再也不勉强自己睡眠,她猜想沈星南可能醒了,但这可能只有百分之十。 她抱着这一丝丝的可能性,偷摸到沈星南的卧室,果不其然,人家睡得好好的,连一点想要醒来的趋势都没有。 黎素不想吵醒他,想了一会儿,就蹲到床脚边,轻轻地把侧脸贴在床沿边,双手交叠,枕着脸颊,眼睛却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观察着沈星南的睡颜。 这次真成了偷窥贼了…… 心里虽这么想,黎素却毫无愧疚和羞耻之意,继续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也不怕沈星南醒来被她吓到。 这家疯人院里的所有人都荡漾在温暖美丽的梦乡里。 红日渐渐升起,跳跃出云面,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 沈星南还未苏醒,就觉得不对劲,手臂很麻、很酸,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就像是有个千斤重的铁球压在他身上,让他喘不上气。 问题是,这东西还有呼吸,还会动,甚至还会说话。 他皱起眉头来,睁眼,转向他的右手边—— 于是眉蹙得更紧。 有个流口水的活物死死地趴在他的肩头,躺在他的床上,甚至还把腿搁在他的腿上。 沈星南目光偏移,落到自己的左胸口处,那里有一大滩透明色的不明液体。 液体透过薄薄的棉质睡衣,与肌肤相亲,他已经能很清晰地感受到,黎素的口水渗透进他的睡衣,残留下来的黏腻感。 沈星南深吸了口气,他终于感受到柳院长对待黎素时的心情。又爱又恨,无可奈何,暴跳如雷。 哪一条,都正中他此刻的情绪。 而闯祸的当事人还安心地抱着他睡觉。 沈星南垂眼,把黎素整个人都倒拎过来,扔到床底下的红地毯上。 现在才2月,正值大冬天,南方没有地暖,沈星南天生喜冷,房间里没有开空调,地板更是又硬又冷。 黎素的整个人一贴到地板,她就被冻得清醒了,表情还懵着,眼睛还意犹未尽地半眯着,缓缓地撑着地板将坐起来,挠挠头发,把本就不怎么服帖的长发挠得更乱。 沈星南看不过去,把床上的被子扔给她。 黎素就势把棉被接住,朦胧着双眼,环顾四周,觉得这里的摆设有种陌生的眼熟…… 当然,她住的小黑屋才不可能有这么华丽。 “这里是哪里?”黎素下意识喃喃道。 “我还要问你。”沈星南道,“大早上的,你怎么在这里?”他顺便舀起放在床头的手机,亮屏,七点半。 黎素总算是想起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沈星南的房间里了。她稍微低头,如实回答:“想到可以从这里出去,我就兴奋得睡不着觉,凌晨的时候,以为你醒了,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恰好你没有关门。” ** 对于黎素来说,能够让前一天睡觉兴奋得睡不着的事例,除了今天这个,就是十五年前,她第一次和全班同学春游。 那天黎爸继续在公司忙碌,黎希陪着黎素去超市买零食,作为她第二天在路上吃的食物。 第二天早上,十几岁的黎希还特意做了一份爱心便当,放到黎素新买的小牛皮双肩包里。 因为黎希知道,黎素中午吃惯了白米饭,路途遥远,坐车路上难免把买来的零食一扫而空,到时候中午就会感觉饿。 黎素直到现在还记得。如黎希所料,她在坐车路上就把那一大袋零食全部解决,连渣滓都不剩。 那个年纪的小孩子大多都像黎素这样,爱吃零食,在路上就把零食解决完毕。玩了大半天后,饥肠辘辘,却没有多余的零食吃,只能找些还剩点食物的小伙伴借点吃。 黎素和另外一个小女孩,盘坐在一棵落英缤纷的槐花树下。 另一个小女孩啃着她最后的乡巴佬鸡腿。黎素放下双肩包,从包里掏出食盒。 此时黎素的行动就让另一个小女孩惊奇不已,张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黎素包里究竟藏了哪些东西。 等到食盒盖子掀开,赏心悦目的饭菜映入两人的眼帘。全部都是家常菜,糖拌西红柿、两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压在米饭底下的粉蒸排骨。米饭单独放在一格,量虽不多,但饭粒饱满,晶莹剔透,看得就连刚吃饱的人都不由食欲大振。 更不用说是虎视眈眈的小伙伴们了。 喷香的饭菜味从食盒里飘出,好多人都闻味前来,不由分泌出好多唾液。甚至还有请黎素分她一半的同学。 黎素哪里能肯,这可是黎希特意为她准备的爱心便当。 她见状,立刻把食盒的透明盖子阖上,紧紧地把食盒抱在怀里,谁都不可以被碰。 对峙了挺长时间,好多人都觉得无趣,就纷纷离开了黎素这里。 黎素总算可以好好品尝一下她哥哥为她做的饭菜,却没想到,折腾了那么久,第二次掀开食盒盖子后的便当,已经彻底冷掉了。 冷掉的荷包蛋、冷掉的米饭、冷掉的排骨。 黎素一口一口,吃得仍然津津有味。 等到春游结束,在班级里,黎素的班主任还当场点名批评她不懂得分享。 黎素不得老师喜欢的基因,果然是从小学就开始的。 ** 沈星南略一沉思:“离开这里真能让你这么高兴?” “当然!”黎素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都是我两年来,梦寐以求的幻想。你知道我逃了多少次吗?” 沈星南:“多少次?” “101次!”黎素的神情甚至有些自豪。 沈星南不以为然:“用一个大概的字数来表示次数多,实际上并没有101次那么多次数。” “哎,沈星南这次你就错了。”黎素扬着眉笑道,“我是真的逃了101次。实实在在的,每逃一次,我就会用笔记下来,失败多少次,我就记多少次。” 101次…… 光是听听,就觉得艰难痛苦。 他又想起几个月前王辉的那句话:“我们前门是通电的,硬闯不得,她半夜不睡觉,偏要爬出去,哈哈哈哈哈,结果被麻得像得了帕金森似的。” 当时听着还没什么感觉。 现在单单听黎素提到“101”次这个数字,沈星南就会觉得很不舒服。 他是真的没想到黎素能逃那么多次。 101次……一年也就365天,她将近半年的时间都在尝试逃跑。这已经成了黎素的执念。 从黎素的角度,竟然看不清楚沈星南的表情,就感觉到他隐约动了几下嘴唇。 声音很小,黎素完全没有听清沈星南在说些什么,出于好奇,她又问了一次。 沈星南没回答,他沉默两秒,转移话题:“你是几点来我的房间的。你来的时候,我竟然没什么知觉。” 黎素回想了一下,确切地说:“差不多五点半吧。” 沈星南皱眉:“那么早?你睡眠足够吗?” 黎素:“不够啊,当然不够。所以我才趴到你床上睡着了。” 沈星南垂眼:“你还想再多睡一会儿吗?” “啊?” “我忘了告诉你,订婚宴在晚上举办。”沈星南幽幽地说道,“你起那么早是没用的。” “……那怎么办?” 沈星南笑了笑:“简单。” 紧接着,黎素连同她的棉被,不对,是沈星南的棉被。黎素连同她抱在怀里的棉被,被一齐提到了沈星南柔软的kingsize的席梦思上。 沈星南拍拍黎素裹住身体的大棉被,道:“方法就是,陪我再睡一觉。” 话音刚落,沈星南就闭上了眼睛睡觉,任凭黎素怎么喊他都没用。 “沈星南。”黎素轻声道,“你之前到底说了什么啊?我就看到你嘴唇动了几下,结果什么也没听到。” 沈星南的睫毛无规律地颤动了几下。 ** 那时候沈星南说的是…… ——“黎素,你疼吗?” 当初逃跑受到电击的时候,你该有多疼? 区区五个字,沈星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好像一出口,在这场比赛中,他就只能溃败而逃。 第19章 出发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只剩斗转星移。 黎素整个人都死死地裹在厚重的棉被里,一动不动,像条软乎乎的毛毛虫,恰好被沈星南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 他们就保持这样的姿势过了好几个小时。虽然造型独特,姿势扭曲,但两人睡得十分安稳。 黎素被关在疯人院里的两年里,她表面看起来乐观活泼,实际上深受精神折磨,晚上躺在那张狭小闭塞的单人铁床上,就很容易做噩梦。 第二天梦的内容完全记不得,可黎素却依然记得梦中的尖叫、恐慌和难以置信。 这次被塞在沈星南床上补眠,算是她难得一次好好睡觉,睡得踏实安稳,一夜无梦。 沈星南昨晚睡得时间比黎素长些,这次醒得也比黎素早很多。 他醒来,没叫醒黎素,换上之前就准备好的西装西裤,闷声不吭地到洗手间清洁洗漱。 之后,沈星南就坐在窗前的写字桌上埋头研究病例。 上午十一点整点。 有人敲门,沈星南放低脚步声,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江心离。 她把两份食盒都递给沈星南,好奇地往房间里张望了一番,暧昧地笑道:“这么快就得手了?” 沈星南接过食盒,云淡风轻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江心离狡黠道:“你还和我装,黎素睡在里面吧。”她指着手腕戴着的表盘,啧啧两声,“沈医生现在都几点了啊,昨晚略凶猛啊。” “江护士。”沈星南捧着食盒,自动略过她的调侃,无奈道,“今天情人节,你怎么没和男友出去玩?” 江心离连忙慌张地解释道:“我白天还有工作啊,他订了个西餐厅,我们晚上一起吃饭。” 语气急促,音量提高,表情生动,“西餐厅”和“晚上”“吃饭”等关键词都着重停顿,生怕别人不信他们的恩爱。 这种细节都表明江心离自己对这段感情充斥着不安全感,需要通过向别人证明才能获得慰藉。 沈星南突然想起,这几天他经常在茶水间听小护士之间传递着关于江心离的八卦。 她们说江心离的男友和她关系不好,最近两年经常吵架。隔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有个小护士说,江心离的男友曾来疯人院吵过,差点和柳院长打了一架,气急之下还掌掴了江心离脸颊一巴掌,骂她是“女婊.子、拜金女、妓.女”,怎么脏怎么骂,怎么恶心怎么骂。 江心离表面上无所谓,其实偷偷在女洗手间哭过,而且是哭过很多次,一点也不像外表那么坚强。 所以这几个小护士对江心离男友的印象都不太好,认为这两人实在不是良配。江心离这是顾念两人从大学以来的情谊,咬着牙坚持,一意孤行。 黎素曾和他说过,在这家疯人院里,唯二把她当成正常人看的就是柳院长和黎素。 江心离一向都很照顾黎素,沈星南能看出来。 他思索片刻,有意提及:“你知道03号秀秀的故事吗?” 03号秀秀,无子,三十左右。丈夫在外包养小三,被丈夫家暴,被热水瓶摔、被木凳砸、被脚踢都是常有的事。 江心离想起了这个病人,印象还算深刻,便说:“记得。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问你对打老婆的男人怎么看?”沈星南说得比较晦涩,但是他不怕江心离听不懂。 江心离果然听出了沈星南的言外之意,脸色顿时差了不少,表情也有些不大好看:“沈医生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惜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自己觉得很幸福就够了,用不着别人置喙我。而且阿启只打过我一次,那次也是我太犟,和他争执不下,他激动之下的失手,正巧被其他护士看到了而已。其实他平时对我真的很好的,你别被太多流言蜚语误导。我和秀秀的案例不一样。” 沈星南看她,说:“毕竟是你们的家务事,旁人不能干预,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就行。” 江心离捍卫了自己爱情的尊严,顿时松了一口气,喜笑颜开道:“那是当然。他今天就有可能向我求婚。” 沈星南说道:“到时候请黎素吃喜酒,她一直拿你当好朋友。” 江心离有点惊讶:“我还以为她恨不得摆脱我们所有人。” “那倒不一定。”沈星南开玩笑,“也许等她出去,夺回l集团以后,还会想着给这里捐一笔巨款,或者在疯人院里大摆酒席,庆祝她逃跑成功。” “肯定的!这就是她的风格。”江心离哈哈大笑,停顿数秒,她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在疯人院里摆酒席,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我要不要和阿启商量一下。” 沈星南站在门中间,道:“我先进去了,怕时间久了饭就凉了。” 江心离十分知趣地退后几步,不打扰这两人的二人世界:“西红柿炒鸡蛋的饭盒,是留给黎素的,她就喜欢吃这朴素的家常菜,我让厨师多加了一个蛋,她应该会喜欢。剩下那盒就是沈医生你的。你们吃好喝好,我走了,拜拜。” 话音未落,江心离就慢慢离开了沈星南的视线。 沈星南捧着饭盒在原地两秒,随后阖上房门入内,把饭盒放到客厅中央的餐桌上,走到卧室想要叫醒黎素。 没想到黎素此时已经醒来,半坐起来,身体僵硬,神情懵懂,明显是刚睡醒的模样。 沈星南倚在门口,挑眉:“醒了?” 黎素僵硬地回过头,声音有些睡醒时的干涩:“醒了。我刚听到江心离的声音,她来了?” 沈星南坐到床尾,正对着她:“给我们送饭来的。现在已经走了。” 黎素点头:“我都闻到饭香味了。有西红柿炒鸡蛋的味道。” “鼻子还挺灵的。”沈星重新走回客厅,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问:“你是要在床上吃还是在外面吃?” “外面。”黎素从床上跳下来,穿鞋,系鞋带,跑到洗手间洗脸刷牙。 哗哗哗的流水声冲刷下来。 黎素在这里没有牙刷,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用手指蘸牙膏刷牙的想法,对外面大声喊道:“这里有新牙刷吗?没有我回自己那里刷吧?” 沈星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用那么麻烦,用我的。” “……”黎素不信,“真的?” 沈星南声音越来越近:“当然是假的。” 黎素切了一声:“你让我用你牙刷我还不想用呢。人家夫妻俩都不会公用牙刷好吗?更不用说是我们。” “我们怎么了?” 背后罩上来一个高大的影子。 正是沈星南。 黎素心跳立刻加快:“……没什么。” 他对着黎素笑了一下,顺着黎素的肩膀环住她,伸长手臂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根未拆封的牙刷。 沈星南帮黎素撕开长条形的包装盒,投进垃圾箱里,掰开黎素的手,把牙刷塞进她的手里:“刷吧,新的。” 黎素并没有立刻行动,左手握着新牙刷,右手提着云南白药的牙膏,一语不发地伫立了好久,闷声说:“沈星南你是不是精分啊?” 沈星南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有时候对我好,有时候又对我不好。”黎素缓缓地回忆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有时候温柔,有时候很毒舌,往往给了一颗糖就给一巴掌,给了一巴掌又给你一颗巧克力。” 沈星南低头思索了一番,认真道,“我不知道别的男生喜欢一个女生会怎么样。我喜欢人的时候,会突然想要欺负她一下,这有点忍不住,虽然大多数还是会想要对她好。” “小学生好像就是这样。喜欢一个女孩子就会想要拉痛她的羊角辫。”黎素缓缓笑道。 “……” 黎素往牙刷上涂药膏,把牙刷伸进口腔里洗刷刷,白色的泡沫越来越丰富。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一觉睡得她容光焕发,精神奕奕,连皮肤都好像好了很多。 “沈星南,我以为你这样若即若离的,是一种手段,让我彻底对你死心塌地。好像很多人都有一种情结,越追不到的就越珍惜。追到手的反而不喜欢了。” 沈星南摇头:“我从没这么想过。不过你说的例子确实多,这是一种性取向,名字叫做lithromantic,指的是你对某个人产生好感后,当他对你有同样的感情后,你就会讨厌这种感情,甚至不再喜欢他。” 他顿了顿,又煞有其事地补充说:“还有,我没有小学生那么幼稚,也不想你扎羊角辫,你头发蓬松碎杂,扎羊角辫肯定很丑。” 黎素刷牙的手一顿,喃喃道:“又来了。口嫌体正直。” 沈星南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黎素把泡沫吐掉,漱口,沈星南抽给她一张纸巾,她接过纸巾说:“你说你有起床气,我觉得还好啊。今天早上你也没把我赶走,就是把我扔到床底下了。” “你用了讽刺手段。”沈星南淡淡评价说。 黎素把手擦干,没接话,反而低垂着睫毛,问:“你和江心离都在外面聊什么啊,时间那么长。” 提起这件事,沈星南皱起眉头:“没什么,就是江心离看起来把什么事都看得很清楚,其实是最容易陷进感情里无法自拔的。对了,你有见过她男朋友吗?” “男朋友?”黎素洗漱完成,看沈星南一眼,摇摇头道,“没有,有几个护士好像见过她男朋友,我没见过。但是我听江心离提过,每年他男朋友都会向她求婚,今年她打算答应他的求婚。” 沈星南点头,对别人家的事没有继续深入的兴趣。 他抬眸淡淡地看她:“黎素,离出发还有三个小时。你先吃饭,吃完饭快去换衣服。” 第20章 付岩 黎素果然爱吃西红柿炒鸡蛋,把食盒里的饭菜吃得精光,似乎还不太满足。 她摸摸吃得滚圆的肚子,心满意足地把餐盒放到流理台的水槽里,心情又比上午好了不少。 果然吃喝玩乐才是正道,人生得意须尽欢。 反观沈星南,就没黎素表现得那么开心了。江心离给他带来的午餐是肉末茄子和红烧排骨,油水偏多,饭里染着酱汁,口味偏重。沈星南喜爱清淡,这顿饭就有些食不下咽,只好就着矿泉水下饭。 她把筷子和餐盒洗干净又收好后,沈星南才吃了三分之一。 “有那么难吃吗?” “太油太咸。”沈星南又喝了一大口水。 黎素跑回原来的位置坐好,沈星南仍然在她对面进食,模样痛苦异常,就像是在受刑似的。 她没眼看下去,把他手里的餐盒夺过来,跑到厨房把食盒里的饭菜全部倒掉。 垃圾桶里混合着饭菜和汤水。 旋开喷头的开关,流水簌簌冲刷下来,黎素利落地套上几秒钟前摘下来的塑胶手套,然后继续洗餐盒,只不过这次的餐盒是为沈星南洗的。 沈星南道:“……我还没吃完。” 黎素头也不回地洗餐盒:“没吃完总比吃吐好。要不是我看到你在吃肉末茄子和红烧排骨,差点以为你在吃什么毒.药。” “你说得对,不吃了。”沈星南抽出一张纸巾,抹去嘴角的油渍,动作缓慢优雅。 他站起来,走到厨房间里,把筷子伸到流水底下。 黎素正要理所当然地接过他的筷子,却被沈星南一把阻止。 他轻声道:“你别洗了。我洗。” 黎素想了想,也不矫情,利索地把塑胶手套摘下。 “洗东西的时候得套这个,否则伤手。”她低头细心地帮沈星南套好,“这副手套是加绒的,很适合冬天用,我在你家碗柜里找到的,都没拆封过,肯定不是你自己买的。” 沈星南垂下眼眸,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黎素,在这个角度,能把很多平时看不到的细节。 比如说黎素的睫毛其实不短,挺长,软软的,就是有点小塌,和发色一样微黄,毛茸茸很诱人,让人想要摸一下。 一眨一眨的时候最温柔。 “穿好了。”黎素笑嘻嘻地抬起眼睛,“尺寸正好合适。” 沈星南的身体还是僵硬的,笔直的僵硬,他突然扣住黎素的后脑勺,低头亲吻了一下她的睫毛。 黎素惊愕,睫毛眨得更厉害,翩跹地扇动起来。 沈星南笑着拍了下她的脑袋,假装不满道:“动什么动。” 起身,两人分离。 黎素的脸蛋还是通红的,紧张得不行。 沈星南低声道:“我要洗碗筷了。你去换衣服。” 她刚走了两步,还没离开厨房移门,就被沈星南叫住。 黎素回头看他:“?” 沈星南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出事实,委婉道:“……黎素,你同手同脚了。” 黎素:“!” 她立刻摆对姿势,避免同手同脚,但身体仍然僵硬无比,亦步亦趋地走出了这间豪华包间。 沈星南轻轻笑了一下,回头尽职尽责地洗起餐盒和筷子来。 ** 回到自家的小黑屋,黎素捧出沈星南送她的礼裙,忐忑不安地穿到身上。她怕冷,又在外面披了件纯白色羽绒服,打算到了有暖气的现场再脱掉。 她是典型的亚洲身形,不高不胖,但也不骨干。房间里没有穿衣镜,她不知道自己上身的效果,但也很害怕被沈星南看到,会让他失望。 毕竟这身裙子是他挑的,肯定想要穿着它的人,把这条礼裙穿出最美最合适的效果。 黎素很怕自己穿出来的感觉,不能达到沈星南的预期。 她用清水稍微打理了一下头发,让它自然垂落在肩膀处,不像平常那么毛躁。 做完这些后,黎素换上沈星南送给她的丝带高跟鞋,系上,踩着高跟鞋忐忑地走到他的房间。 路上经过的人流不多,但每一个都惊讶地望着黎素。 饶是黎素还算厚脸皮,也耐不住这么高的回头率,她顺手抓住一个巡逻保安的手臂,把他拽过来问道:“我是长得像外星人吗?你们都这么看我?” 壮汉保安小方竟然被黎素吓得半死,支支吾吾地解释说:“你别有被害妄想症好吗?我们只是觉得你今天很漂亮所以多看你两眼而已……” 黎素将信将疑:“真的?” 小方两眼一闭,豁出去说道:“当然是真的,如果我所言有半句假话,就让柳院长派我陪王大哥一起扫厕所!” 陪王辉扫女厕所?这个誓言太恶毒,一般人不会拿这个来强调。 黎素放心了,松开揪着小方领头的右手,心想既然这样,她还是可以穿着这身行头去见沈星南的。 她欢快地哼着歌,走到了沈星南的套间。 沈星南已经重新换了一套西装,和早上的深黑色经典款不同。下午参加订婚宴这套偏咖啡色,英伦复古风,也更适合他自身的气质。 黎素欣喜地看着他,指指自己身上这件:“我们这是情侣装?” “本来是的,毕竟你以我的女伴出席。”沈星南道,“但是你穿这条裙子太丑,我不想和你情侣了。” 黎素咬咬牙,装模作样地踢了他一脚。 “胡说,他们都说挺好看的。” 沈星南帮她把落在脸颊上的发丝挽到耳后,缓缓道:“是挺好看的。我逗你玩的。” 黎素:“你好无聊。” 沈星南看她的一身,若有所思地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黎素问:“该不会是偶像剧里男主角经常带女主角去的……高大上的编发盘发时尚美容店吧?” 沈星南嘴角不由抽搐:“高不高大上我不知道。不过的确是你想的那种地方” 黎素低头笑了一会儿,眼底满含笑意。 沈星南突然牵起她的手:“走了,黎素,我们去找造型师了。” 两人手牵手走出房门,走到后院,引起尖叫和艳羡一片。 黎素似乎听到柳院长中气十足地说:“真是便宜这个丫头了。” 也看到陈沉撇着嘴抱怨说:“我肯定是在做梦。沈医生真的喜欢上素素了?这不可能吧?” 一路上,黎素没有看到江心离,想必她已经和男朋友甜甜蜜蜜去了。两人就快修成正果,黎素也不免为她感到欣慰。 小方躲在角落对着黎素笑了笑,秀秀冷漠地站在房间门口看着他们,阿飘穿着一袭新出的汉服襦裙,亭亭玉立地对她招手。 黎素也不由一笑。 她小声地在沈星南耳边嘟囔:“怎么那么大动静?” 沈星南说:“这就像……女权领跑者坐上国家领导人的位置,终于能代表女人说话,你能从疯人院跨出第一步,也给了他们极大的信心。” 黎素在疯人院里绝对属于领头羊的人物。 大部分病人也像黎素一样,极度渴望着从这个牢笼里脱离出去,可惜他们不敢有任何作为。 只有黎素一个人在拼、在较真,仍不屈从于现实。 如今领头羊能从这里迈出去一步,就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象征。 他们怎么可能不热烈欢送? 走到后院,一眼就能看到,有辆亮黄色兰博基尼明晃晃地停在疯人院门口。 曲线一流,锃光瓦亮,保养得非常好。重点是颜色十分亮眼,正是黎素的菜。 黎素低声问:“这是你的车?好赞……” 沈星南嗤了一声:“我有可能买那么骚包的车子吗?” 墨镜男人高大壮硕,穿着紧身的黑色皮衣皮裤,脖子挂了一条金属色的项链,把显露得身材淋漓尽致。 他叼着烟,吞云吐雾,翘着腿,背抵在跑车后门上,看到沈星南后,潇洒地摘掉墨镜,对着他挥挥手:“喂,星南。你还带了一个小美女啊?” 黎素想起外界对厉子西的外貌评价——喜爱穿皮衣皮裤、脖间经常挂条狗链、左青龙右白虎,宛如黑社会老大。 她盯着眼前这浓眉大眼、五官深邃的男人良久,在他年龄上徘徊了很久,还是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 外界说得对,沈星南和他爸爸果然长得不太一样…… 虽然厉子西看起来好年轻。 皮裤男人见黎素一直盯着他看,以为发小带来的女孩子一眼就看中了他,瞧着沈星南的脸色,付岩愈加得意。 这么多年,他都输给沈星南,终于有一天,沈星南看中的女生看中了他。 真是天助他也! 黎素盯了他好久,终于意识到不妥,收回眼神,对沈星南轻声道:“你爸?” “什么?” “我说你爸怎么过来了?不应该啊。难道你要回家娶李安鹭?”黎素有些着急,声音也重了一些。 付岩仿佛听到“你爸”“李安鹭”等的名字,虽然不知道这个女孩子在说什么,倒是更来了兴致。 哪知沈星南竟然大笑起来。 付岩从来没见沈星南笑得那么开怀,疑惑地看他要说说什么。 沈星南忍着笑说:“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 付岩听出来沈星南说的是自己,无语地看了眼自己的打扮:“我这身打扮挺好的啊,很潮啊,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沈星南指指黎素的头顶,眼含笑意,有种说不上的感觉:“她把你当成我爸了。” 付岩的表情顿时像吃了屎一样。 第21章 晦涩 付岩眼角不停抽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咬碎牙往肚子里咽。 他极力想要催眠自己对方只是个无辜小女孩,可还是屈从自己的内心,恶毒地问候了一遍黎素祖宗十八代亲戚。 仿佛寒气入体,黎素打了个喷嚏。 沈星南敛眉看她:“怎么了?冻着了?” “没。”黎素摇摇头,“我穿的够多了。” 她这是句实话,黎素里面虽然只套了那条单薄的礼裙,但外面却套了件厚实的韩版长款羽绒服。除了脚踝有点发寒,别的地方裹得严严实实的。她的体质也不至于这么差,那么点小风吹吹就能冻感冒。 可怜付岩被忽略无数次,他胸腔里憋着一股子怨气,幽幽道:“小姑娘,我有那么老吗?你竟然说我像厉伯父……” 沈星南唇角扬起一个古怪的弧度。 他慢吞吞地向黎素介绍付岩:“他是付岩,我发小。” “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那种?”黎素问。 付岩把墨镜重新戴上,骄傲地扬了扬下颌,好像和沈星南穿同一条开裆裤长大是什么自豪的经历一样。 提到孩童时期的蠢事,沈星南略有些尴尬:“差不多。” 黎素立马转头对付岩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他们都说厉伯父喜欢穿皮装,我误把你认成他,真的不好意思,其实你看起来很年轻。” 这道歉态度十分诚恳,姑且可以打九十九分。 付岩心理其实不大舒服,但也不想难为黎素,在他眼里,妹子都是用来疼和宠的,怎么能因为一言之过挨骂呢? 他潇洒一笑,背靠自家豪车,腿脚随意摆出个经典高富帅姿势,不知抹了多少遍发胶的大背头向后一甩,纹丝不动,帅气逼人。 “不用,妹子。这种小事你付哥从来不计较。”付岩道,“再说了,像厉伯父是我的荣幸,要是我能有沈伯母这么个天仙老婆,我估计着幸福得都要上天了。” 沈星南幽幽地斜他一眼,这眼神看起来轻飘飘的,却宛如无数把尖刀劈头盖脸往他身上袭来。 付岩不由裹紧了皮夹克。金属纽扣随之晃动三下,发出悦耳的声响。 沈星南主动揽住黎素的背,黎素一怔,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他说:“都进车里去吧,外面冷。” 听沈星南那么说,付岩也不敢怠慢,拿出车钥匙轻轻一按,只听滴的一声,车门解锁,他快速地打开后车门,做了个绅士请她入内的动作:“……国际惯例,女士优先。” 黎素轻声说了句谢谢,就被沈星南揽着送进了后座。 付岩拉住沈星南,抬起下巴努努副驾驶的位置,使劲地搓着手,痞笑道:“咱俩几年没见了啊。你坐前面我们方便叙叙旧。” 沈星南:“不要。” 付岩拉着他问原因。 沈星南有意无意地看了黎素几眼,幽幽道:“你说呢?” 付岩秒懂,痛心不已:“沈星南你见色忘义!” “不见色忘义的……”沈星南轻笑了一下,“这年头还没几个男人能做到吧?不好意思,我和大多数男人都一样。” 付岩:“……”又压低音量,避免黎素听到:“距离产生美你懂不懂?” 一脸嫌弃发小不会泡妹的模样。 沈星南也不理付岩的激将法,从容地钻到后座,挨着黎素坐好,也不说话。 付岩无言以对,只好钻进孤单的驾驶座,随随便便就从车厢里掏出一只柯南的逼真布偶,一边心肌梗塞,一边把它安排在副驾驶的位置。 柯南君穿着蓝西装,一丝不苟地打着红色领结,戴着硕大的黑色边框眼镜。脑袋大,身体小,头发q,很萌。 黎素不是小孩子了,一般的娃娃黎素还不怎么容易激动。疯人院里有个小女孩只有10来岁,最喜欢抱着喜洋洋灰太狼的抱枕,要不就每天喊着熊出没。 她对这些卡通形象一点兴趣都没有。可名侦探柯南她当年真是爱得死去活来的。 果然年龄是条鸿沟。 记得想当年,八零后正值天下时,大多数人都批评着八零后的冲动莽撞、不切实际;现在九零后霸占时,一堆人说九零后非主流、拜金、虚荣。 等到零零后上场了,又轮到所谓的哥哥姐姐们仗着年龄的优势“教育”人家。 其实这些人都没什么本质性区别,顶多就是年纪每大一点,就对这世界的领悟多了一点,慢慢脱离了小时候的任性、自我和不懂事,于是就有权力批评年幼者的不懂事。 如此循环,无始无终。 沈星南见黎素的视线一直往副驾驶的座位上飘,若有似无,却又像是在渴望着什么。 “想要?”沈星南轻声问她。 “……没。”黎素摇头,“就是看了喜欢。” 沈星南点点头,没怎么说话。沉默寡言了几分钟后,他主动对付岩开口,不经意地提及:“认识你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发现你竟然还喜欢动漫。” “我你还不了解啊。除了做生意就没别的爱好。”付岩摩挲着下巴,挺认真地说,“对我来说,看集电视剧真没出门和ceo应酬来得有趣。看毛线动漫……” 沈星南了解付岩,他的确就是这样一个人。 沉默许久,他又道:“那你的动漫玩偶是前女友送的?” 付岩这人别的都还说得过去,人品可以,对朋友义气,对女朋友也够好,就是他这人心气不定,从来不停留在一个女人的温柔乡里。 他不出轨,也不结婚,腻了就分手,但从来没流连于同一个人不放手。 滥情花心足以概括他前半生的感情世界。 女朋友都没交往超过半年的,最短记录是半天。记录的产生是因为那个半天女友有不能说出的秘密。 当初付岩看中了一个女生,两人一见钟情,私定终身,约去开房。女孩子长得蛮好看的,身材也劲爆,说话吴侬软语、温声细气,最得他心意。 千算万算没算出来,这女孩子竟然有狐臭。狐臭不是病,熏起来真要命。 他逃之夭夭,即有了半天的交往记录。 付岩握着方向盘,遇到花坛大转盘,娴熟地快速地绕过它,旋转,飞跃,炫技得十分成功。黎素在那一刻都没有坐稳,差点就要有意识地叫出声音来,下一刻这辆明黄色的兰博基尼就又稳稳地继续行驶。 黎素好不容易松下了一口气,徐徐地抚摸着自己的小心脏,让它慢慢冷却下来。 “送我玩偶的不是我前女友。”付岩神秘莫测地勾了下唇角,眼睛瞥向坐在副驾驶上的“柯南君”,“你也认识的。猜猜看是谁?” 沈星南连思考都没用上,道:“不用猜了。李安鹭送给你的。” 付岩也不惊讶他能猜出来。 沈星南和李安鹭是青梅竹马,他和沈星南是发小,显而易见,当初这三人是一起玩过家家长大的。 大多数时候都是李安鹭演美丽善良的公主,沈星南演温柔英俊的王子。他付岩才叫做苦逼,一人分饰七角,演七个小矮人。永远成人之美,历经千辛万苦把公主送到王子的身边。 黎素听到了李安鹭的名字,心里一登,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们聊天。 哪只沈星南提完李安鹭,付岩也就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两人不再有任何对话。 黎素问:“以前你们三人关系很好吗?” 付岩啧啧两声:“本来我和安鹭的关系一般,也就比普通童年玩伴好点,可自从你身边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逃走后,我就变成她每天哭诉的依赖,我们俩的关系就以光年计算着靠拢。” 他饱含深意地回头看了黎素一眼:“今天她见到你后,大概又要哭一场了,你们女孩子的眼泪啊……怎么就比长江还要长。” 黎素尴尬,不知道说什么。 沈星南道:“我没有不负责任。” 付岩不明所以地笑了一下:“强扭的瓜不甜,你当初也拒绝了这场定亲,说起来你也没错。可我就是纳闷了,李安鹭那么好的一女孩子,你怎么就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呢?而且你们还朝夕相处过二十年。就算是两只猪,也培养出感情来了吧?” 沈星南淡淡道:“我对她有感情啊。” 付岩有飙车瘾,特别看不惯别的车超过他,他踩了油门加快车速,一举超越了前方的本田。他也就无意识地回了一句:“别说是兄妹情。” 沈星南笑了一下:“那还真不是。我没想过要给我爸妈添女儿。” 顿了一下,他解释道:“就同窗、发小、朋友之间的感情吧。没别的多余的了。” 付岩吸了口气:“安鹭真可怜。喜欢谁不好竟然喜欢你。” 沈星南看了眼黎素,她靠在背椅上假寐,似乎没怎么听到他们俩人在讲什么,实际上比谁听得都清楚明白。 天知道她今天到底睡了多久,要是现在还困…… 沈星南徐徐道,意有所指:“也不是,得看人。” ——有些人他以后会好好捧在手心里。 这是针对付岩那句“李安鹭真可怜,喜欢谁不好竟然喜欢他”的自我辩解。 闻言,黎素闭着的眼睛倏地睁了开来,直勾勾地盯着沈星南看,浅色瞳孔倒映着的全是沈星南这个人。 沈星南低头,轻声道:“不装睡了?” 黎素耿直地摇头:“不睡,世界如此美好,睡觉太浪费时间。” 你看,要不是我压根没睡着,能听懂你那么晦涩的示爱吗? 第22章 失望 跑车不知疲倦地穿过高速,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路过红绿灯和人行道,遇见过高峰期大堵车。 大约过了一个半小时,这辆骚包气满分的才逐渐减速,刹车,熄火,一气呵成。 沈星南牵着黎素的手,一前一后地跨出车门。宛如一对恩爱情侣,羡煞旁人。 付岩流氓地吹了声口哨,继续踩油门,用力打着方向盘,把他的爱车驶往附近的停车库里去。 黎素:“没想到你竟然有付岩这样的发小。” “你趁他不在歧视他。”沈星南悠然自得道,“等他回来我告个状试试。” “……”黎素无言,用力反驳他,“我不是这个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们俩的性格完全不一样。他比较爱玩热情的样子,你就……比较沉闷吧。” 沈星南道:“哦,原来你歧视的是我。” 黎素立刻否定:“才不是这样。我就是觉得……以你的性格,应该会喜欢交一些有共同兴趣爱好的朋友。比如都喜欢深入心理学啊,喜欢研究学术问题啊。总之就是阳春白雪的那种类型啦。” 沈星南道:“那大概就是我喜欢互补吧。否则怎么让我看上你呢?” “……”黎素被沈星南噎得半死。 她算是看出来了。有旁人在的时候,无论这旁人是谁,就算是付岩这样的发小,沈星南都不会这么逗她玩。 只有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沈星南才会乐此不疲地和黎素抬杠,显得更幼稚,也更鲜活真实了。 沈星南缓缓说道:“穷的人极度渴望着向上攀爬成为人上人,而富裕的人去街边吃一口臭豆腐也会觉得美味至极。” 黎素循声看他。 沈星南的眼神随意放在一处,也不和他对视,只是淡淡地说:“万物都需要平衡。几年前我了解一些案例时,发现许多所谓的学霸、优等生,总会做出常人难以理解的变态事情,他们更容易叛逆以及离经叛道。只是因为常年做惯了好学生,心性被压抑久了,演变成畸形心理。他们急迫需要打破这种优秀,让自己犯错,好缓解累积下来的压力。” 所以才有了抖s和抖m吗…… 高位者想被踩着,底层人想被捧着。不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吗? 黎素想歪,差点吃吃吃地笑起来。 沈星南残忍地说道:“我导师曾对我说,我也是这些案例里的典型。这二十多年来走得太顺风顺水,是很容易出现扭曲病态思想。” 前半句话,黎素鄙视沈星南的自夸,还想着耻笑他几句,又觉得他说的是实话,没什么好嘲笑的。 就听见他说:“所以导师嘱咐我,要多和智商比较低、比较傻,性格又活泼得像疯子一样的人交朋友。没想到正好遇见了你。” 言及此,沈星南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 黎素根本笑不出来了,她不满道:“沈星南你果然是有目的接近我的!” “难道你不是因为有目的接近我的?”沈星南不冷不热地说道。 “才没有”这句话还没出口,黎素就把它咽了下去。 说实话,一开始她接近沈星南,就是抱着也许沈星南能够救他们,帮助他们从疯人院里离开的目的。 而19号的离开打醒黎素,她和别人不一样,别的病人可以排除万难离开疯人院。可她很难。黎希以公司和个人名义为疯人院里捐的款,还真不是白捐的。 有钱有势,得罪不起。 单靠沈星南一人的力量还不能帮她离开。 但就算一切水落石出、尘埃落定,黎素也不能说,她一开始接近沈星南没有抱着特殊的目的。 那是在说谎。 沈星南看懂了黎素的挣扎,道:“别纠结了。以后你就好好呆在我身边,在我面前跳来跳去也行,总之别让我变成心理变态。” 黎素若有所思:“那得要一辈子啊……” 沈星南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付岩已经停完他的爱车,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车钥匙,阔气款款地往他们的方向走来。 沈星南轻声道:“一辈子又有何不可呢?” 黎素一怔,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而后她才别扭地嘟囔着:“讲得你没了我就会变成精神病一样。” 明明知道他说的全是空话,倒差点当了真。 沈星南说:“白阿姨也就是李安鹭的妈妈,她曾经私下里和我妈妈讲,研究心理的自己心里也肯定有问题。让我妈别同意我学这个。” “……神经病啊。” 这话不是黎素说的,而是听到沈星南和黎素对话的付岩说的。 他总算把车钥匙收进口袋里,站在他们身边,不由吐槽道:“我真不知你妈这样仙般的人物,怎么会有这样的闺蜜,根本就是典型中年妇女老古董。我见过白阿姨,因为从来没在娱乐圈火过,虽嫁了个好老公,过了幸福生活,却总是神神叨叨的。天天给李安鹭输入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黎素有些好奇:“有多奇怪?” 付岩有些难以启齿,城墙般的厚脸皮竟然也会脸红:“白阿姨教育安鹭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她说星南你既然不在国内,就先别考虑,考虑考虑身边人。” 黎素恍然大悟:“莫非不是那位白阿姨也给你和李安鹭拉过线搭过桥?” 付岩拍案:“何止啊。要只有我就算了,毕竟我和安鹭熟,这种事当不了真。她竟然撺掇l集团的黎希和安鹭在一起。幸亏人今天要和林家那位千金订婚,否则这位白阿姨肯定不会罢休。” 黎希…… 听别人提及这名字,黎素有一瞬间的恍惚。 付岩叹了口气:“这白阿姨想嫁女儿也是绝了,而且除富家子弟不嫁,本地说得出名号的单身汉都被她看中过,安鹭的名声都快被他毁光了。” 这奇葩妈奇葩到这份上也是够的。 李安鹭家庭只能算是小康,但李安鹭争气,上名牌大学,学的是服装设计,现为知名服装设计师。 而白婷受够了穷苦的前半生,太想让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 哪知心急吃不上热豆腐,女婿没找上,女儿的名声都快被她搞坏了。 沈星南皱眉:“既然白阿姨都已经做到这种份上了,我妈为什么还没松口?” 付岩同情地看着她:“我总觉得你妈被白阿姨下了降头……她无论怎样都想把你奉献给李家,最可怕的是,你爸还是个宠妻狂魔。” 沈星南为拥有这对爸妈感到无言:“你确定这次黎希的订婚宴我爸妈不会来吗?” “确定。”付岩说,“不止你爸妈,只要是上一辈的都没怎么来。他们不认黎希这个养子,何况l也不是什么大公司。可惜没办法,黎家无后……” 沈星南打断他:“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就是黎家的亲生女儿,黎素。以后别再说黎家无后了。” 黎素尴尬地笑了笑,原来搞这么半天,付岩还不知道她究竟是谁。 “……你好啊,付岩。”黎素说,“我叫黎素,这两年都住在碧落院的疯人院里。” 付岩抬起手,生无可恋道:“……容我缓缓,我现在脑子有点乱。” 几分钟后,黎素和付岩坦白了黎希一步登天、夺取l集团的经过。 听完这一切曲折之后,妇女之友付岩不忍道:“真是苦了你了,妹子。” 黎素受宠若惊:“还行还行。院长她们对我挺好的。” 付岩叹气:“可怜林芝,多漂亮的一个姑娘啊,嫁给了这种人渣。我们没有证据,不能搞死这人渣。” 沈星南垂着眼睛,一直没有说话。 黎素皱着眉头说:“也不是毫无办法,我要找到我爸爸在哪里,让我爸爸亲自揭穿黎希,这样不就好了?现在就是不知道黎希把我爸藏在哪里。” 付岩奇怪地看着她:“黎总不是……” 话才说了小半句,就被沈星南快速地截过话头:“我们先别在这里提这些,时间不早了,先进去里面吧。” 付岩这才觉得外面还真是寒冷,他心情激动,愤怒不已,才没让寒冷侵蚀他的皮肤。 黎素也觉得在外面提这些不大安全,点点头:“走吧。” 这是一条格外幽静的小巷,青瓦红墙,古风古韵。古巷十分狭窄,两处高墙伫立,形成三尺宽的缝隙,容人通过。 滑腻腻的青苔蜿蜒而上,黎素莫名想到那些年爬过的土墙,心里觉得好笑,但又有点心酸。 她摸着右手边凹凸不平的红色砖瓦,呼吸着周围清冷的新鲜空气,感受着明亮的阳光从她的头上撒下。 这原来就是外面…… 黎素深深地吸了口气,有些激动,又有些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失落。 沈星南没牵动黎素的手,停下来等她。 黎素有些郁闷地看他:“为什么我出来了,也没有一种特别的幸福感?” “黎素,家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种归属。”沈星南对上她略显失望的眼神,“同样的,外面也只是一个代名词。你想要的不是‘外面’,而是真正的自由。会感到失望太正常。” 这才是第一步,黎素还需要走千千万万步,才能真正地重获新生。 第23章 月姨 黎素低着头没吭声,良久,她才慢吞吞地说:“我一定会逃出去的。” 沈星南道:“嗯,我也相信你能。” 黎素想了一会儿,小声地问他:“你也希望我能从疯人院逃出去吗?” 沈星南古怪地看她两眼,道:“当然。” “可是如果我逃出去了。”黎素坦诚道,“那么我们就得分离了啊……难道这你也无所谓吗?” 沈星南嘲笑她:“傻子。” “……” 他耐着性子解释:“之前我在碧落路的工作安排就是一年不到,一年之后,会被调到正规医院。不会异地恋太久的。” 黎素脸红了。 已经走得老远的付岩,站在街巷的拐角,扯着嗓子不耐烦地喊道:“你们两个!不要在公众场合秀恩爱好不好?还让不让你家妹子过来啊?” 沈星南继续牵起黎素的手,道:“走吧。” 又气定神闲地对着付岩那边喊:“我家妹子就来了。别心急。” 付岩嗤之以鼻,拉开他站着位置前方的移门,迎面走来一姿态尤其曼妙的年长女性,合身的月色红梅旗袍,开叉的地方十分保守,只露出一小节脚踝,左手套着象牙玉手镯,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优雅和精致。 黎素远远地望着就觉得自愧不如。 付岩倒是笑呵呵地:“月姨好,我和星南来看你了。” 这位被称呼为月姨的年长女性,不冷不热地扫了付岩和黎素两眼:“怎么?又要我帮忙给你家小情人做造型?不是我说,你这次品味有点与众不同。” 却没说这与众不同是好还是差。 不过黎素意外地觉得这位月姨不讨厌她。 沈星南解释道:“黎素是我女朋友,月姨。”语气虽是恭恭敬敬的,却坚定得不容置喙。 这位月姨有些莫名其妙,尖酸刻薄道:“你女朋友不是白婷家的女儿吗?” 沈星南道:“我当初离家出走,为的什么……月姨您还不知道吗?” 月姨冷然:“难道不是为了你所谓的心理学事业?” “……” 沈星南很少有被别人的话呛到,可见这位月姨的段数比沈星南不知高了多少倍,几句话就呛得他哑口无言。 付岩见机行事,对着这位月姨敲肩揉背,忙不迭地献殷勤:“姨啊,当初你不也不同意伯母让星南和安鹭在一起的吗?现在怎么还怪起他来了呢?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月姨冷笑两声:“可我让沈星南离家出走跑到国外念书了吗?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教?他当年一声不吭地走了,有和谁说过?和他妈?还是和他爸?” 沈星南一声不吭。 她对着沈星南痛心疾首:“你知道你妈这些年来有多无聊吗?你爸那老男人她看了快三十年,早就看腻了。好端端生个儿子想好好看看,结果儿子跑了。” “我知道……” 沈星南才开口,月姨又打断他,疲惫道:“不,你不知道。她只要一无聊就要找我搓麻将。你妈手气有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来我就得输钱。我一输钱就骂你。这些年来,骂你的次数没有一万,也有几千了。” 沈星南无言以对。 “那我妈还好吗?” 月姨睨他:“怎么?你还没去见过她?” 沈星南摇头。 月姨挥挥手:“不见也好。谁要见你这不肖子。你爸你妈今天好像要去巴厘岛玩。你应该有半年见不到他们的。” 付岩忍不住插嘴:“去个巴厘岛玩半年?月姨你在说冷笑话吧。” 月姨瞪他:“谁说这两个老不死的只去巴厘岛了?他们先去巴厘岛,后去环游欧洲,再去澳洲住几个月,看看小肥羊。按他们这黏腻的路数,没半年是搞不定的。” 沈星南默然道:“他们每十个结婚纪念日,就约定去环游世界,半年并不夸张。” 付岩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家伙,沈星南到底是怎么在这对恩爱夫妻底下存活下来的? 付岩想起了月姨曾经和他讲过的沈星南的童年。 沈樾是被宠惯的,不会帮沈星南换尿布,厉子西又不屑对除了老婆以外的任何人操心。所以沈星南所有的衣食住行都是保姆安排的。 如果两人都是撒手掌柜也就算了。沈樾她最喜欢玩沈星南,对,是玩。 据月姨亲眼所见,沈樾经常把女孩子穿的小裙子往沈星南身上套,粉的,蓝的,怎么小公主怎么套,以至于沈星南一度以为自己是小女孩,直到上了小学才慢慢发现不对劲。 拥有这样的童年,这样的父母,沈星南没有长歪真是善莫大焉。 “懒得和两个臭男人废话那么多。”月姨收敛了眉眼,缓和着脸色,不动声色地看向黎素:“你是沈星南的女朋友?” 黎素也算是见过大世面了。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对方的气势唬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和沈星南到底算什么? 男女朋友?还不算吧…… 普通朋友?拜托,哪有普通朋友还亲亲摸摸牵手的。这也太绿茶婊了。 黎素这边犹疑不决,沈星南竟然有些紧张,抬起手摸摸她的头发,轻声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怎么。”转而对月姨说,“是,我是沈星南的女朋友。” 沈星南的眉眼总算松开。 月姨捧起放在桌上的龙井茶,趁热喝了一小口,脸色不变:“交往多久了。” 黎素如实:“一天。” “……”月姨终于笑了,“挺有意思的。看你头发乱成这样,我帮你弄个头发。” 说着,就把黎素叫进里面的一间小屋子里,把两个男人抵在外面。 黎素一脸茫然地坐到雕花椅子上,月姨便手把手地帮她编发。 月姨用木梳疏通黎素的一头黄毛,忍不住皱眉:“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连头发都不护理。乱糟糟的。” 黎素一本正经地撒谎:“没什么钱护理头发。” 她不想让沈星南家里的长辈知道他交了一个从疯人院出来的女朋友。对于一般人说,没钱的灰姑娘总比进了疯人院的邻国公主要好得多。 月姨果然没歧视她的穷,反而对她支招,胳膊肘往外拐:“找沈星南要啊,他肯定有私房钱,谈对象不花男人的钱,要男人有什么用。” 黎素没怎么吱声。 月姨就狠心地扯了她一根头发:“没出息。” “疼。”黎素小声地叫。 一根白发轻飘飘地坠入空中,落在黎素的手心里。 “还疼。”月姨不满道,“你才几岁啊,连白头发都有了。黑眼圈又那么深,很多年都没护理皮肤了吧?” “……嗯。”黎素老老实实地承认了。 白头发是愁的,黑眼圈是因为半夜睡不着觉,夜不能寐,皮肤怎么能好。更何况疯人院里也没有东西让她好好保养。 月姨恨道:“在这么下去你男朋友肯定要被别的小姑娘抢走。” “月姨……”黎素倒吸了口冷气,“别诅咒好吗。” 月姨不再说话,简单地帮她盘了一个挺时尚自然的发髻,之后就着手帮她化淡妆。 她熟练地把粉底液挤在粉扑上,抹在黎素的脸部四个点,然后快速推开,将粉底液延伸于整张脸上。 黎素闻气味,就知道这是底妆界中的明星产品,cpb钻光粉底液,轻薄服帖,很适合黎素的皮肤。 月姨帮她快速地上完底妆,就开始凝神,画眉,画眼线,涂睫毛膏,不浪费一个动作,堪称专业。 在月姨帮她点高光时,黎素终于忍不住说:“您的手法真好。” 月姨低头忙着:“本来就是吃这碗饭的,要是我手法不好,只能喝西北风了。” 黎素疑惑:“您是化妆师?” 月姨笑,道:“你以为呢?否则沈星南和付岩接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聊家常?” 黎素说:“我听他们的话,以为您是沈伯母的好朋友。” “我是沈樾的御用造型师,我们关系不错,就是隔了个白婷。我不喜欢白婷这个人,可沈樾这个没脑子的把白婷这种女人当闺蜜。她息影之后,我还在这一行忙,也就十年前,赚够钱,就从幕后退了下来。没想到付岩这个死小子,仗着和我一点点的交情,天天把女朋友往我这边扔,然后带出去参加个宴会。” 黎素已经能猜到月姨下句该说沈星南了。 果然。 “真想不到这种追女朋友的招数连沈星南都学会了。”她啐道。 月姨利落地停下忙着操作的手,把化妆刷扔回原位,漫不经心地问,“你喜欢偏橘的口红,还是偏粉色的?这几年正红色也流行,但是不适合你。” 黎素想了想说:“偏橘的吧。” 月姨点点头,也觉得橘色比较符合她整个人的气质,从一排排的口红里挑出一支色号比较浅的,帮她薄涂了一层:“这款介于橘色和水红色之间,显人活泼,比较适合你。” 又过了一会儿,月姨把黎素推出门:“好了。让沈星南看看他沉鱼落雁的女朋友。” 黎素自己连化得什么模样都没看到,就被等在门外的两个男人看得精光。 付岩一阵惊呼,围着黎素转来转去,不停夸她好看,夸得黎素很不好意思。 黎素忐忑地走到沈星南的眼前,故作潇洒地挑眉:“是不是惊呆了。” 沈星南的表情倒是很平静,点点头说:“化腐朽为神奇。” 黎素的脸立刻黑了。 月姨噗嗤笑了一声,在黎素的耳边低声道:“这样的男友留着回家过年?趁早分了吧。” 第25章 情敌 黎素在参加订婚宴前就发过誓,绝对不吃宴会上摆放的任何食物。 原因有二。 第一,历史上所有复仇女神,在复仇的酒宴上,必会保持优雅装逼姿势。吃宴会上的东西,简直就是在破坏形象。 虽然沈星南一直在强调她没有所谓的复仇女神气质。 第二,吃人嘴软,拿人手软。黎素心中藏着铮铮铁骨,坚决不吃敌人的食物。 可这坚决没超过两分钟。 黎素就被角落里无人驻足的甜品区深深地吸引了。 彩虹蛋糕、拿破仑蛋糕、提拉米苏…… 特别是里面还有黎素最喜欢的芒果班乾,淡奶油裹着新鲜的芒果肉,去皮的,很q,外边用一层黄色的薄饼包着,切得很好看,露出完美的横截面,光是简单地摆在餐盘里,就让黎素食指大动,不能自已。 沈星南记得黎素曾经和他说过,她最喜欢的甜品就是芒果班乾,可惜在疯人院里的两年里,既没有碰过奶油,更没有碰过芒果。 此刻让她碰到这些,就像没戒掉毒瘾的瘾君子,碰到了他们最爱的罂粟。 意志力在刹那崩溃。 黎素扯沈星南的手臂,期待地扬起脸蛋,小脸红扑扑的:“我能吃它们吗!我能吗?我能吗?” 她激动得就快跳起来。 沈星南拍拍她的脸蛋,笑意从眼里溢出来:“当然。你可以随便吃。” 听到这话,黎素起先很高兴,过了一会儿,她想了想,兀自地摇着头,咬了下唇,眼神异常坚定:“不行。我要有骨气,不能吃敌人给的嗟来之食。” 周围的人熙熙攘攘地围在另一边,许多人却都把眼神朝他们这边看过来,有疑惑的,有羡慕的,有不屑的,也有嫉妒的。 沈星南并不把这些异样的目光放在心上。 他缓缓地诱惑着黎素,看向她的目光含着温柔,道:“这不是嗟来之食。黎希他欠你的,你可以一点一点地要。吃吧。” “……说的也对。”黎素若有所思,目光还是死死地盯着餐盘上的那些甜品。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些可爱的甜点上,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和沈星南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沈星南按捺不住对她这副模样的喜欢,把修长温暖的手掌放在黎素的脑袋上,揉了一下又一下。 黎素被摸得害羞。 她抖着手从餐盘里舀了两块芒果班乾,用叉子把东西送到嘴里,淡淡的奶香味和芒果的甜腻味融合,完美地充斥着她的蓓蕾,久违的一刻,黎素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 她浑身就像过着电,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就是幸福得可以上天了。 “真的有那么好吃?” 沈星南清冽带着点疑惑的嗓音,缓缓地响起,宛如一首低沉悦耳的大提琴曲,一点一点地把她从天上拉下来。 “当然了。” 她回过神来,对着沈星南用力地点头,她手里还捧着另一块芒果班乾,誓死要安利给他自己最喜欢的食物。 黎素端着小盘子,闪着银色光泽感的不锈钢叉子,在他眼前一晃。 她把蛋糕送到了沈星南的嘴边,一脸期待地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那句“我不吃甜点”被生生地咽到了喉咙底部。 沈星南奇怪地看黎素一眼,就着她的手,让黎素把蛋糕喂进了他的嘴里。 甜腻的味道充斥在他的舌尖。沈星南再一次确定他对所有甜品没有任何好感。 黎素却很兴奋,她踮起脚,伏在沈星南的耳边,小声道:“很好吃吧。超好吃吧!简直是人间美味吧!” 他想了想,还是不忍心打击她的信心,也就没有反驳黎素的话,只是淡淡地点点头,道:“还行。” 黎素道:“怎么就还行呢?明明超级好吃啊。”她趁着沈星南没看见,又往嘴里塞了好多不同口味的小蛋糕,一本满足。 沈星南似笑非笑地说:“你以为我是你啊,嗜甜如命。” 黎素的目光却已经看向另一个地方。 她叫了沈星南一下,眼神如狼似虎,眸底泛着凶光,小声地惊呼:“妈呀,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那么好看的女孩子!她好好看啊!沈星南,我要和她做朋友……” 肤如凝脂,眉似黛青。一颦一笑,皆为迷人。 远远地看着,便惊为天人,黎素以前觉得自己长得还算可以,后来见了江心离,才知道美女应该长她那样。后见到了气质古典的月姨,又觉得自己除了长相,气质也是渣渣。 现在她才明白,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种造物主尤其偏爱的女人。 黎素窃喜地拉着沈星南的胳膊,抑制不住颜控对美丽事物的欣赏,道:“沈星南啊,你有没有觉得往我们这里走来的美女,特别像一个人?” 沈星南顺着黎素的目光看去,缓缓收敛了笑容,看了黎素两眼,漫不经心地说:“嗯,像李安鹭。” 黎素几乎和沈星南同时开口:“啊啊啊啊,好像佟丽娅啊!比佟丽娅还好看啊!!” 沈星南的声音被掩藏在黎素的话里,听不大清楚。 黎素歪着头看他:“你说什么?” “……” 还没等沈星南重复一遍,李安鹭就悄无声息地走到两人中间,生生地隔开黎素和沈星南之间的距离。 “星南哥,好久不见。” 李安鹭的笑容迷人且优雅,红唇轻启,让人忍不住盯着她的嘴唇。 黎素心想,原来沈星南认识这大美女? 沈星南没什么表情,对着李安鹭介绍黎素:“安鹭,好久不见,这位是我的女朋友,黎素。” 黎素:“……” 眼前这位颜值逆天的大美女,就是拥有奇葩妈,被沈星南拒绝的李安鹭? 没有搞错吧…… 这么好看…… 李安鹭眼波流转,把视线定格在黎素身上,微微打量一番,目光却毫无侵犯之意,只有一点淡淡的欣赏,如沐春风得让人很舒服。 “女朋友你好。”李安鹭笑着伸出手,“我是星南哥的未婚妻。” “……” 沈星南皱着眉正要说什么,就被黎素截断了话头。 黎素:“未婚妻?李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能误会什么,我和星南哥的婚事双方父母都是答应的。”李安鹭挑眉,好看的远山眉像是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雾,她还没把空落落的手收回,舒缓而优雅,却突然受到一个阻力,手背黎素抓住,怎么抽也抽不会来。 黎素拉住李安鹭的手,调戏般地摸了一下。 “你在干什么!” 李安鹭被摸得毛骨悚然,像只猫炸毛,失去了之前的优雅和从容。 黎素无辜道:“李小姐,我只是看到你手背上粘着一根头发。帮你拿掉而已。” 说着,黎素把捏着头发的手抬起,举高在半空中。 黑色的长发。 无论是看颜色还是色泽,都像是李安鹭她自己的。 沈星南云淡风轻地睨了黎素一眼,觉得让她自己一个人独自应对李安鹭,还真是挺有趣的,也就逐渐放下了干预的想法。 李安鹭心想一根头发而已,要她多管什么闲事。虽然她心里那么想,嘴上却不会这么说,否则就显得掉价。 她笑得越来越僵硬,言不由心道:“……谢谢。” 黎素一点也不客气,道:“不用谢啊,举手之劳,我在公交车上遇到老奶奶也会让座的。” “……” 沈星南缓缓扬起嘴角。 李安鹭眼皮子狠狠地抽了一下,不断腹诽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安鹭。”沈星南淡淡开口,“我以为几年前,我就已经和你说清楚了,我和你的婚事,属于父母单方面的成全,我不同意,也没理由同意。我一直把你当做……” 李安鹭眉心轻蹙:“你别说你一直把我当做你妹妹。” “……” 怎么一个个都以为他把李安鹭当做妹妹?要是真把她当做妹妹,那他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客气拒绝的态度了。 沈星南清咳两声,“不是,你在我心里,和付岩的存在是一样的。” 李安鹭等于付岩? 沈星南的眼睛是瞎了吗? 黎素像看神经病似的望着沈星南。说实话,要是她要是男的,在自己和李安鹭当中,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李安鹭。 沈星南发现黎素看他,抬手摸了她脑袋一下,低声道:“乖……等我解决完历史遗留问题。” 李安鹭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她连声音都是抖的:“沈星南,伯母是站在我这边的,你自己决定不了。” 沈星南道:“是,她站在你这边,不止她,所有人都站在你这边。可是安鹭,这样有意思吗?” “……什么有意思吗?” 沈星南淡淡道:“嫁给一个不喜欢你的人,有意思吗?” “……什么意思?”李安鹭紧蹙着眉头。 “安鹭,你值得更好的,不必委屈自己,嫁给一个因为父母之命才娶你的男人。” 他从小和李安鹭一起长大,知道她是一个品性和条件都特别好的女孩。这样的女孩,要找什么样的男友没有? 何必委屈自己嫁给一个也许永远都不会喜欢她的男人。 李安鹭似乎因这番话有所触动,呢喃道:“……是啊,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呢?” 她抬眼,看了沈星南和黎素两眼,想说些什么,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连背影都在颤抖。 她似乎还是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黎素望着李安鹭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有感:“好一朵美丽的木兰花……” 沈星南用眼角瞥她,莫名其妙。 “你不觉得人家气质如兰吗?”黎素摸着下颌,笑嘻嘻地说。 “没怎么注意。”沈星南默然,“其实你也像一种植物。” 黎素来了兴致,眼含期待。 沈星南顿了顿,说:“你像野草。” “……”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沈星南低头,沉笑,眼底藏着柔意。 第26章 逆向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黎素顺口接道,侃侃而谈,话里有少有的自信心,挺胸抬背,“白居易的赋得古草原送别。我学生时代文化课不好,就语文还看得过去。” 沈星南双手插兜,面对黎素弓背,哂笑:“小学必读科目,有什么好骄傲的?嗯?” 尾音微不可查地上扬,像是从他的鼻腔处发出的共鸣,性感得一塌糊涂,黎素再次体验了一把过电的滋味,浑身飘飘然的,都快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黎素有气无力地反驳他:“……我这把岁数了,还能记住小学课本的古诗,已经很厉害了好吗?” 沈星南挑眉,不置可否。 随后他才缓缓道:“你摸李安鹭手做什么?好玩吗?” 话题有些跳跃,黎素勉强跟上他的步伐,耷拉着脑袋略有些羞涩地说:“我从来没看过她那么好看的手,就是忍不住摸摸……” 沈星南哑口无言,再一次刷新了对黎素的认识,心想对付她这种颜控到了极点的女友,怕不仅要防男人,还得防防长得好看的女生。 “李安鹭钢琴十级。”沈星南回忆,平缓道,“小时候我和她一起学钢琴,老师就夸过她的手长得好看。” 黎素又羡慕又嫉妒,语气酸溜溜的:“竟然还一起学钢琴……你们是多喜欢黏在一起啊。” 沈星南:“你吃醋?” “没有。”黎素道。 “你就是吃醋。”沈星南再次淡淡地点破事实。 黎素大喊:“没有!” 沈星南看黎素是真急了,顺毛摸她:“吃醋也没关系。” 有时候沈星南就觉得黎素太大方了。 被他欺负了,也不哭也不闹。 被他拒绝了,也好好地和江心离躺倒草坪上晒太阳,就像个没事人一样。 甚至发现情敌美若天仙,也鲜有露出特别激动的情绪,更多得倒是欣赏和羡慕。 这样的女孩子很好,却让沈星南多了一点点的不安和不自信。 就好像他说要离开她,黎素也只会摆摆手,对他说再见。 虽然当初是黎素先表白的,但他一点也没有被表白的优越感和安全感。 沈星南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你会吃醋,我很开心。” 黎素沉吟片刻,低着头,神态竟有些卑微,她断断续续地说:“你和李安鹭认识二十年,我和你认识还不到十个月。时间真是一个巨大的鸿沟,我想认识你,很早很早就认识你,比李安鹭还要早。我也可以和你一起上钢琴班,也可以和你玩过家家,怎样都好。” 沈星南神态有些动容,安安静静地盯着她,也不打扰她漫长又真挚的倾诉,目光里似乎藏了些不同寻常的感情。 黎素鼓起勇气,抬起眼眸,一眨不眨地对上沈星南的眼眸。 “如果可以,就算早二十年认识你,我也会对你一见钟情。” 她的目光坚定而执拗,就像个赌气的小孩。 沈星南摸着黎素的后脑勺,心中放着一簇簇的烟火,脸上却依然波澜不惊,忱声道:“……黎素,大家都在看你。” 黎素大惊,往四周看去。 果然,周围男男女女都往她的方向看过来,有的指指点点,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有的抿着小酒笑意闪过。 黎素被无数双不同情绪的目光盯着,顿时感到难堪和羞耻,火烧云迅速窜上她的脸颊。 她立刻低下头,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内心戏一场丰富。 当时她对沈星南说那番话的时候压根没想到控制音量,就顾着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都一股脑儿交代给他了。 看现在这情景,难道这群旁观者都听到了? 嘶…… 黎素倒吸了一口冷气。 真的、太、丢人、了! 她勉强才让自己保持住淡定的表面,其实内心潮起潮落,澎湃不已,还要装作宠辱不惊的模样。 沈星南看透她的小心思,牵起她垂落着的手:“别紧张。想想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摔得那么怂,可还不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黎素很想告诉他,那天,她摔到土墙底下,四脚朝天,动也动不了。沈星南出现在她眼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她当时立刻就被迷得七荤八素。哪里顾得上紧张?勾搭还来不及。 远处站着一个不起眼的青年,戴着无框眼镜,梳着大背头,样貌普通,很容易被人忽略。他穿着中规中矩的黑色西装,领带系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不起眼地淹没于花枝招展的女眷之中。 他起先没有注意到黎素的存在,后顺着大部分人的目光,看到黎素后,再也移不开视线,眉头也随之紧紧地蹙起。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应该呆在碧落路的疯人院里吗?是她旁边那个男人带她出来的吗? 无数疑惑在青年心头涌起,可他实在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黎素抓过来质问。 那也难怪可能会毁了黎希这场订婚宴。 大概是青年注视的目光太明显,黎素感到一丝丝的不自在,转头往人群中看过去,在这群陌生的脸庞中,她一眼就看到了青年的存在。 黎素张了张嘴巴,尽量压低声音,却依然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 “张缺?”黎素有些激动地喊出青年的名字,“张助理,真的是你吗?” 她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喊得很小声,而这位名唤张缺的青年男子,看出来黎素这是认出了他,不但没有上前,反而连退几步,匆匆往反方向跑去。 黎素下意识就想追着张缺跑,眼瞧着他已经走出了酒店的后门,心中急切,抬腿就想跟着他走。 沈星南只知道黎素看到那个男人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不明所以,又有些许慌乱,不由分说地拉住她裸.露的胳膊:“你要去哪里?” 黎素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张缺的身影,眼见快要找不到他去哪里了,又急又乱,用力掰着沈星南捏着她胳膊的手指,却怎么也掰不动。 她快速地解释:“那男的是我爸在公司的心腹,我想要找他问点事情,也许他知道我爸被黎希藏到哪里了也说不定。” 闻言,沈星南仍没有放手,只是坚定地陈述说:“别去。” 黎素急红了眼,重复地解释了几句,沈星南并没有听进去,压着音量说:“你不知道对方底细,贸贸然找他真的很危险。也许他早就被黎希收买为他做事了呢?你这样不就是自投罗网?” “你不懂。”黎素飞速地说道,“我爸爸身体一直不好,被黎希气得直接住院,要是我能从张缺口中知道黎希把我爸藏在哪里,能把我爸救出来,我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沈星南深深地望了黎素一眼:“……你一定要去也可以。我陪你去。” 黎素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连忙不断地点头答应,拉着沈星南的手,往酒店后门跑去。 他们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绕过懵懵懂懂站在一边的付岩和仍在生气的李安鹭,穿过令人食指大动的海鲜区。 就在沈星南拉开大厅后门之际,他听见远处的高台之上走出来一人,场下响起捧场的鼓掌声。 黎素:“订婚宴开始了?”握着沈星南的手也更紧了一点。 沈星南眯着眼,看向站在高台那人,摇头:“不,走出来的是司仪,离新娘新郎出来还早。” 黎素松了一口气,拉着沈星南跑出后门,新鲜的空气随之涌来,滚入鼻腔。 她进场之前就把外头套的黑色羽绒服给脱掉了。酒店大厅有暖气,所以还行,不觉得特别冷。可如今冷不丁从里头走到外头,寒冷直逼体内,黎素冷得牙齿都打哆嗦。 沈星南见状,把身上的西装脱下来,快速地帮黎素穿上。 他除了西装,里头还有一件衬衫,单薄是单薄了点,但暂且还能挡得住。 黎素也没矫情地推脱,冷就是冷,如果没沈星南这件避风的西装,她大概要被冻成一根冰棍。 她看沈星南穿得单薄,犹豫了片刻,挺心疼地说:“要不你还是回去吧?外面冷。” 沈星南不冷不热地睨了黎素一眼:“你要把我赶走?” 黎素被沈星南看得遍体愧疚,低声道:“你就当我没说。” “走。”沈星南也没多说什么,缓和了些语气,牵起她的手朝外走去。 外边很黑,沈星南就把他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打开系统内置的手电筒功能,照亮前面的路。 黎素又怕黑又怕鬼,紧紧地握着沈星南的手,打死也不放手。 “也不知道张缺跑到哪里去了。”黎素借着手机发出的光亮,四面找寻张缺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 没想到这伫立在城市中央的五星级大酒店,后门却贯穿着许许多多的小巷子。今天没有月亮,微弱的手机灯光于事无补,要找人真可谓是天方夜谭。 沈星南不经意间看到角落闪过的光亮,他侧身,挡住这片光亮,看了眼手机里显示的时间,道:“这里很难找人,我们还是先进去吧,黎希也许已经出现了。” 黎素想了想,觉得沈星南说的对,又觉得挺害怕的,最终点了点头:“……好,我们回去。” 沈星南松了一口气。他和黎素两人原路绕回,走进大厅里面时,沈星南突然放开黎素的手:“我去趟洗手间。你先进去吧。” 黎素立刻说:“我跟着你去。” 沈星南促狭道:“男洗手间你也跟着我去?” 黎素说:“那你早去早回……” 沈星南捏捏黎素的鼻子:“我知道你害怕。” 黎素狡辩:“才没有。” 沈星南笑了一下,也懒得反驳,他转身离去,走到一半,发现如芒在背,回头对黎素挥挥手。 黎素点点头,一个人往人流深处走去。 两人背道而驰。 第27章 谜团 沈星南按原路返回,匆匆路过一旁的男洗手间,连余光都没顾及,径直走到酒店后门,也就是他和黎素刚到过的空地。 夜依然很黑。 他手一顿,推门,猛地一阵冷风从外吹入。 风把衬衫一角掀起,凛冽地鼓动着他后背的皮肤。沈星南这才想起,他把外套留在了黎素那里。 “硁硁。” 皮鞋和柏油地的摩擦声。 沈星南从容不迫地举起手机,把手机屏幕散发出的光亮对准来人的脸上。 对方措手不及,抬手挡了一下。 沈星南借着这点微光,看清楚了男人的长相。 很年轻的英俊男人,穿着订制的银灰色西装,颜色很不低调,在宴会里属于众星拱月的人物。 黎素找的那个张助理,沈星南仓促地瞥到过一眼,无论怎么看,都不是眼前眯着眼打量他的这位。 如果没有认错。这人就是这场宴会的主角,林芝的新郎,黎希。 沈星南之前陪黎素来这里,就注意到角落里漏出来的一点光亮,想来黎希当时就躲在暗处观察他们。而漏出来的光亮,则是黎希手上戴的订婚戒指折射出来的。 “你好。沈医生。” 黎希也知道沈星南这是认出了他,没有虚伪地隐藏身份,而是更虚伪地伸出左手,想和他妹妹的男朋友来个握手礼。 订婚戒指在黑暗中闪现着它逼人的光芒。 沈星南没有回应黎希的握手礼,冷冰冰地说:“黎先生,我从来不和敌人握手。” 黎希无所谓地耸耸肩,把左手从黑暗中收回来,十分随意自然。 “敌人?”黎希啼笑皆非,“l和沈氏一直有生意上的往来,沈医生你又是素素的现男友,我们怎么会是敌人呢?” 沈星南并不奇怪黎希知道他的身份,也不奇怪黎希知道他和黎素的关系。精明的商人,怎么可能会安安心心地把一个定.时炸.弹置之不理? 沈星南缓缓问:“你监视我和黎素?” 黎希嘲讽地笑笑:“我怎么可能监视我自己的妹妹呢?我只是派了人在那种地方照顾她。” 沈星南不动声色。在他看来,监视和黎希口中的照顾是同一个意思。 黎希倒是有意把话都挑明了。他似笑非笑地扬眉:“沈大医生怎么不问我派了谁照顾素素?” “陈沉,柳踪源,王辉,江心离,阿飘。”沈星南淡淡地报出几个人名,“也就这几个人和黎素接触比较深了。我猜是阿飘。” 对于阿飘此人,他听黎素经常提,说明两人关系不错,接触比较深,很适合做黎希的监视员。可他却从未真正见过这位阿飘,她的嫌疑最大。 黎希却哈哈大笑,以手扶额,不忍心地啧啧摇头:“沈医生真是蠢钝如猪。你猜谁不好,竟然猜一个素素虚构的人物。” 冷汗从背后渗出。 沈星南深吸气,质问道:“……虚构?” 他说阿飘这个人物是黎素虚构的?怎么可能? 黎希仿佛真的很可怜沈星南的无知,悲悯道:“你我乃至所有人都知道,我和素素的爸爸,在两年前就因病过世了,素素却幻想是我把爸爸藏了起来,拼命想让我交出他。” 沈星南皱眉:“黎先生难道不是在黎素进疯人院后去世,所以她才不知道这件事的吗?” 自了解黎素的过去后,沈星南有专门去找过l集团这两年的发展。白纸黑字都明确指出,黎先生在手术台上不治身亡,而黎素却以为父亲没死,被黎希囚禁起来。 沈星南怕黎素知道父亲去世的现实,而感到崩溃,失去活着的意义,所以他和疯人院里的其他人都瞒着黎素。 黎希咋舌:“沈医生你真是天真啊?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素素关到疯人院?” “你贪恋权势,害怕黎素夺你辛苦强取的一切。”沈星南说,“所以你把她关到精神病院,剥夺她该有的自由。” 黎希不停地摇头:“不,你错了。我虽然贪慕权势,但我还没坏到要把最疼爱的妹妹关进那种地方。” 顿了几秒,他才慢吞吞地解答所有疑惑:“我把她送进疯人院。是因为她真的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精神病,从小遗传于她的母亲。” 冬夜的风凉得刺骨,冷嗖嗖地钻入领口,窃取着人身上温热的皮肤。乌云逐渐散去,夜不再黑涔涔,皎洁的月光羞涩地游来,挥洒着点点的光芒。酒店大厅中央的音乐声,换成了美妙的交响乐,抑扬顿挫,敲击着沈星南的心脏。 他的手心微微出汗。 连呼吸也越来越沉重。 他哑声道:“黎先生,请你把你刚才那番话解释清楚。” 黎希无所谓地耸耸肩,故作轻松道:“当然可以。说起来我挺嫉妒你的。以前守护素素的还是我。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竟然要把我疼爱了二十多年的妹妹抢走。” 沈星南藏在眼底的厉色闪动。 ** 黎素一个人在酒店大厅穿梭,等来等去都没有等到沈星南,心里焦急又寂寞。 台上司仪正在热场,华尔兹响起,宴会的男男女女相拥,翩翩起舞。欢声笑语一片,显得黎素更加格格不入。 世事无常,风水轮流转。半个小时前,黎素还是秀恩爱,虐杀群狗的女主角,半小时后,她就是个孤零零,连舞伴都没有的普通人。 付岩搂着李安鹭的杨柳腰,在舞池中央翩然起舞,俊男靓女,美不胜收。他见沈星南不在黎素身边,觉得奇怪,搂着李安鹭,跳到黎素身边,冲着黎素问道:“星南呢?” 黎素回道:“上洗手间去了。” 付岩转个圈儿,仰着脸喷笑:“去洗手间去了大半个小时?他有没有搞错。” 这么算起来,沈星南去的时间真的太久了,久到黎素越来越不安,总感觉今晚上要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 她低头,眼睛瞧着鞋尖:“你说我要不要去男洗手间找他?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太不矜持,太主动了?” “怎么会呢?我觉得星南她就喜欢主动的!” 跳着跳着,付岩不小心踩了李安鹭一脚,被李安鹭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李安鹭能接受付岩的邀舞,完全是除了沈星南外,她也就和付岩熟一点。现在付岩三心二意地和黎素搭讪,李安鹭又把黎素当成是情敌,自然看她不爽,连带着看付岩也不爽了。 被踩一脚后,李安鹭当机立断地甩开付岩的手,像是花蝴蝶似的,飞到舞池的另一侧去了。 音乐越来越大声。 付岩看到李安鹭甩开他走了,心想都怪他自己,舞艺不精,还踩了李安鹭一脚。 他和黎素挥了下手,黎素理解地点点头,付岩就飞快地转身投身舞池中央,找李安鹭去了。 李安鹭向侍从要了一杯鸡尾酒。这杯鸡尾酒长得很美,花花绿绿的,颜色渐变十分分明。她大胆地喝了一口,差点被呛死。 别看这鸡尾酒看着温柔无害,没想到劲道那么强。 付岩找到角落里的李安鹭,一脸哀怨地看着她。 李安鹭没好气地瞥他:“付岩哥,你说星南哥喜欢主动的女生对吗?” 付岩不知所措地点头:“对啊。他那么闷骚,肯定喜欢主动的女孩子。” 李安鹭呵呵两声:“上次我说要去碧落路找他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你说星南哥最讨厌烦人的女孩子,让我和他保持距离。距离产生美。” “……” 付岩被驳得心塞。这种事得看人好吗?喜欢的人适当粘人,当然能增进感情,不喜欢的人刷一万遍好感度,也是白费,还有可能适得其反。他作为情场浪子,这种事不要看得太透。 ** 又过了十来分钟,沈星南还是没有来。黎素从埋怨变为担心沈星南的安危,她直接转身,跑到尽头的洗手间找他。 看到男洗手间的标志,黎素也没打算直接进去,而是默默等在门外,等沈星南出来。 两分钟后,果然有人从里面出来,和黎素一对面,差点被她吓了一跳。 张缺惊魂未定,黎素更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她没等到沈星南,反而等到了之前一直在找的张缺。 等张缺反应过来,抬腿就要跑之前,黎素使出全身力气,拉住他的胳膊,喊住他:“张助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 张缺这才明白,也许黎素并不知道他叛变投靠黎希的事,有气无力地回应她:“……想问什么你都可以问,先放手好吗?” 黎素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放,要是我一放你就逃了怎么办?” 张缺抹了一把冷汗:“那你想问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我肯定都告诉你。” 掐着他胳膊的手稍微放松了一点,张缺从黎素口中听到一个非常匪夷所思的问题。 他皱起眉头:“你问黎希把老黎总藏到哪里了?为什么要用藏?葬礼大家都参加了啊。骨灰葬在城郊,和你母亲葬在一起。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下揪着张缺胳膊的手彻底松开。 张缺疑惑地抬头看黎素。 却看到黎素已经泪流满面。 第28章 葬礼 张缺大学毕业后就在老黎总手底下工作,也算是l里的老员工了。 黎总早年丧妻,除了膝下的爱女和成熟稳重的养子,没什么操心的,压根不管公司的事,连员工的面也认不大全。 几年前,黎总就把公司交给了黎希打理。 每次l遇到难事时,都是黎希领导着众员工,做下一个个傲人的业绩,老黎总从来不管。多数员工对老黎总不闻不问的态度早有不满,黎希又是众望所归、民心所向。 张缺名义上是黎总的助理,实际心里早就偏向黎希,始终觉得黎希更有野心和才华,也更适合打理l集团。 不仅是张缺,l里大多数员工都向着黎希,这早就是不争的事实。 至于黎素,没多少人见过,惟几个见过这位正经大小姐的,也都是黎希的心腹。学生时代,黎素就是个兄控,没几个朋友,学习一般,行事风风火火,性子又野,还很粘黎希。 黎素不知,她每次跑到黎希办公室撒娇,要他买这买那的时候,众多女同事都会这位大小姐很不满。 更不用说老黎总最后竟然要把黎希一手打理的公司,从黎希手里夺来,交给他的亲生女儿。 这件事直接引起众怒,所有人都为黎希感到不值。掏心掏肺地对这对父女,最后却落得一身腥,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当时,张缺也是那么想的,他对黎素大小姐没有任何好感,觉得她除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头衔外,一无是处。 黎素会哭,他却是没有想到的。 张缺以为黎素就是那种胸小无脑,被宠惯了的大小姐,以为她被扔到那所著名的疯人院后,从此能够一蹶不振,再也不来打扰黎希和公司里的人。 谁会想到,竟然真被她逃出来了?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黎素哭得一点也不梨花带雨,没有美感,就是自顾自地哭,还哭得特别撕心裂肺。 张缺作为一理工班出来的普通男人,最受不住女生哭,黎素抓着他的手虽然松开了,他却不走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黎素摇摇头,只管自己哭,没有要张缺的纸巾。 张缺倒是很纳闷,收回纸巾藏回裤兜里:“我说黎素,老黎总去世的时候,你不是在场吗?现在怎么又来问我了?难道你失忆了?” 葬礼那天,阴天,云很厚重,乌沉沉地往人身上压,墓园撑着无数把黑伞。l集团的员工都出席了葬礼,不止是员工,本地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出席了葬礼,亲眼目睹老黎总的骨灰埋在了梨园。 黎希遵从他养父的心愿,将他的骨灰和黎夫人的骨灰放置在了一起。 一对恩爱夫妻,虽不能同死,却能死得同穴。也算是了却了老黎总的爱妻之心。 张缺记得很清楚。那天上午,雨淅淅沥沥地下,空气很潮湿。 作为亲生女儿的黎素,披散着长发,深黑色的连衣裙,胸前系了白花,神情冷漠哀伤,像是个行尸走肉,抱着老黎总的遗照站在墓地一侧,瘦了很多,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昏倒。 黎希站在一旁,把黑伞撑过她的头顶,免得黎素被雨水淋到,跟她说着话,讲各种笑话,生怕黎素会因为父亲去世的事而想不开。 黎素低着头,安安静静地抱着遗照,笔直地站着,双目空洞,她哥的话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葬礼相安无事地进行着,黎素没有闹,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葬礼结束后,黎素和黎希,坐进一辆加长版的黑色宾利车里。 兄妹俩坐在后座,张缺作为司机坐在驾驶座里。副驾驶坐着老黎总的遗照。 张缺生怕出事,经常用余光瞟这对兄妹两眼。 当车行驶到红绿灯时,真出事了。 黎素扑倒黎希身上,死死地咬住黎希的左耳不放,黎希咬牙忍着,竟然一直都没叫出声音来。黎希没有叫,张缺更不敢喊人,他当时整个人是懵掉的,这位大小姐是怎么回事?属狗的? 黎希忍到后来,忍不住,嘴唇和牙齿都是血,左耳更是被黎素咬的血肉模糊,甚至看不出耳朵原来的模样。 张缺再也憋不住了,立刻拨打120急救电话,匆匆把车开往附近的大医院。 疯子!疯子!! 这个黎素绝对是疯子! 张缺当时没想太多,只知道把车开到医院,让医生帮黎希处理耳朵的伤势,心里不断诅咒黎素这个疯婆娘一定会遭报应的。 在一切急迫之时,安静的车厢内,传来隐忍的喘息声。 黎希痛得厉害,仍然没有叫出来,只是不甘地、不断地问他的养妹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声一声,饱含怨气。 黎希自认他没有对不起黎素,就算他继承了l,黎素没有继承,他也肯定会把天下最好的都捧到黎素的面前,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也没关系。黎素一生衣食无忧,坐享其成,还不用操心公司的事。 这难道不好吗? 黎希想不通黎素为什么要那么恨他。 “为什么?”黎素冷冷地笑着,像个入邪教的恶魔,“你杀了我爸爸。还要问我为什么恨你?” “我没有。爸爸他是因病去世的,我没有杀他。” 黎希抬手用力捂着耳朵,眸光一片冷静。他执拗地盯着黎素,耳边的血还是源源不断地流过颈部,滴到皮沙发上。 真正地惨不忍睹。 原本他想得很好。正大光明地继承l集团,赡养黎父的晚年,一生都照顾黎素,吃穿用度,都给她最好的,亲手把她嫁给最好的男人,让她成为最美的新娘。 可他想得太美,忽略了黎父早有病史,忘记了隔阂一旦产生,一辈子都难以修复。 黎素扯出一个凄凉的笑容:“黎希。你错了。你就是凶手,是杀死他的间接凶手。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雨下得越来越大,雨点落到柏油马路上,雨声随之愈来愈大。 黎希心中一片悲凉,心底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鼓着风。 “既然你那么恨我。” 黎希沉沉地吸着气,耳朵上传来剧烈的疼痛感,他强忍着疼痛,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似乎还想要依靠细枝末节安慰自己,“既然你那么恨我。刚刚在葬礼的时候,你怎么没有闹?在看到墓碑上题有爱子黎希、爱女黎素这两行小字的时候,你怎么没有闹?” 黎素惨淡地说:“你以为我不想闹?我和爸爸恨你恨得要死,怎么能容忍你的名字出现在墓碑上。” 救护车的鸣笛声传来,横冲直撞地超过众多豪车。 黎希眼底还残留着一丝希冀。 就听见黎素缓缓启唇,凉飕飕地说:“我想让爸爸走得安静一点。所以一直忍着,忍着想要杀掉你的念头。” 她侧过脸,面无表情地望着黎希,黑夜倒影在她娇俏的脸庞上,车厢内暖黄色的灯光照映着她的另一半脸,黎希显然被这样一个仿若从地狱浴血归来的修罗吓到了。 这真的是他的黎素吗?他从小看着,从一个小糯米团子长成大糯米团子的黎素吗? 而黎素低低的声音久久徘徊:“你知道吗?黎希,我真的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那天,雨声,风声,救护车的鸣笛声,刹车声,交融在一起。 还有黎素的“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车厢里久久不能消散的血腥味。 后来的事,张缺没有在场,所以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他一直怀疑黎素是不是得了精神病,所以才表现得像疯子似的,但事后想想,也许是他想多了,她只是过度伤心才表现得那么狠厉也说不定。但黎素却真的被黎希关进了碧落路的精神病院。 他除了惋惜、疑惑之外,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这两年,这女人在疯人院里到底经历了多少事。性情竟然变回了很多年前学生时代的她,也忘了当年发生的惊心动魄。 听到父亲早已去世的消息,像个寻常的女儿一样,嚎啕大哭。 ** 黑夜里,没有月光,漆黑一片。 两个英俊的男人站在一旁,互相对峙。 黎希抬起右手,摸摸左耳留下的疤痕,心脏处仿佛泛起一股潮湿,他干涩地眨眨眼:“我本不想把她送进碧落路那里的。可她的病情实在太严重了。素素喜欢画大朵大朵的向日葵,望着种满月季的后院,说它们都是向日葵,有时候又说眼睛好疼,被太阳灼伤,那几天其实是回南天,没有太阳。” 沈星南的嗓音极其干涩:“就算如此,你也不该把她送进那里,那里对她的病毫无用处。” 黎希呐呐地望着头顶的夜空,惨淡一笑:“是啊,我不该的,说实话,把她扔到那里,也有赌气的因素吧,她那样对我,我也想对她狠一点。我对素素的感情很复杂,又爱又恨。恨她恨我,爱她……超越所有爱情和亲情。” 虽然这种感情还是输给了权势。其实也不全是权势。l集团,已经算是他的心血,融入于他的骨肉之中。 可如果再让他选一次。他应该不会走原来的老路。 这条路,走得太险,他失去了更珍贵的东西。而且此生无法挽回。 沈星南:“你资助疯人院,是真的资助,想要他们对黎素好一点。” 不是想要贿赂疯人院的人,困住黎素一辈子。 黎希说的派人照顾黎素,应该也不是沈星南认为的监视,是真实意义的照顾。 第29章 命运 “你别哭了……” 张缺看黎素哭得撕心裂肺,也不好受。 他想起以前有人说过,女孩子在身边哭,就要抱抱她,安慰安慰她。 他伸出的手还没碰到黎素,就被黎素躲过去,右手空落落地垂在凝滞的空气中,好不尴尬。 “……”张缺慌张得手足无措,打算发微信向黎希求助,后想到如果让这两人碰到,指不定会惹起什么腥风血雨,也就握着手机不了了之。 他叹了口气:“大小姐啊,你行行好,别哭了行吗?”黎总都已经离开两年了,再怎么悲伤也应该过去了,就这么哭下去,她的眼泪水不得要彻底流干? 黎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得那么凶猛。 她不相信张缺说黎父去世的话,一个字都不相信,一分一毫都不相信。在她潜意识里,爸爸就是被黎希瞒着所有人关起来了,对此毫无置疑。 一直以来,黎素都觉得她的记忆里,有处很沉重不能轻易触碰的角落,压抑,悲伤,一碰就疼。所以她用一堵厚厚的墙把它关起来,封锁在记忆深处,像个真正的小黑屋,锁着不为人知的秘辛。 她不想去碰,可张缺今天的话,却猝不及防地碰到了它。 墙没有倒,却慢慢被戳出一个小洞,嗡嗡作响,不能思考,泪水毫无预兆地流了出来,像是不能控制的生理本能。 黎素手心冰凉,眼前一片模糊,张缺喋喋不休的话更像是天边传来的,不怎么听得清楚。 她张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好像失去了言语的本能。 远远的,她仿佛听到沈星南在叫她。 “黎素,黎素。” 黎素呆愣着回头,恍恍惚惚地看到一个人影,将她抱在怀里。 沈星南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旁若无人一般,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将她的灵魂迁移回来,他硬硬的发渣刺痛着黎素的脖子,一遍遍地亲吻着黎素的耳朵,不断地重复着,“黎素,有我在这里,不要怕,不要怕……” 张缺完全不懂眼下是什么状况,黎素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就像魔怔了似的,全程处于懵掉的状态。他能看出眼前这个英俊的男人,似乎很紧张,急促地对着黎素低喃,快速且压抑的呼吸声出卖了他的情绪。 黎素的眸光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两下,瞳孔有了焦点,视线慢慢收回,双眼不再空洞无神。 她甚至对着沈星南眨了一下眼,嘴角牵起一抹如常的微笑。 沈星南一愣,觉得好像不对。 黎素的语气里略有些质问:“沈星南,你知道自己去洗手间去了多久吗?” “……” 黎素把沈星南抱着她的手臂掰开,严肃道:“这是公众场合,搂搂抱抱真的不好。乖啦,回去让你抱。” 她低头,一脸娇羞。 “……” 张缺主动走到沈星南身侧,抬起下颌,冲黎素的方向扬了一扬,低声问他:“请问这是什么情况?黎素她有间歇性失忆?她刚刚竟然还问我黎总被藏在什么地方……拜托,黎总的骨灰都已经凉透了吧。” 沈星南淡淡地瞥了张缺一眼,没有对他有任何解释的欲望,他缓缓放开抱住黎素的双臂,假装冷静地站在她的身旁,其实连手指都紧张得在颤抖。 黎素对着张缺微微皱眉,始终想不起来这位张助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星南不动声色地移动几步,挡住黎素看向张缺的目光,刻意转移话题:“订婚礼就要开始了。” 黎素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挪到距离沈星南半步不到的地方,若无其事地摸到他垂在一边的手牵住。 “好凉啊……”黎素小声地埋怨,“暖气那么足,你的手怎么冻得根冰棍似的。” 刚从冷风中赶回来的沈星南,云淡风轻地说着谎言:“洗完手就冷了。” 顿了片刻,他侧过脸,专注地望着她,眉梢往上轻扬,嘴角扯出一点笑。 “嫌我手冷?” 黎素抿唇不做声,把沈星南冻得通红的手,用自己被暖气熏得热烘烘的双手包裹住,捧到嘴边,呼呼地吹气。 她本来想问沈星南,洗手间里不应该有热水吗? 话没出口,黎素又把这句疑惑硬塞了回去。 他想解释自然会解释,不想解释,也就算了。 况且,黎素有点害怕从沈星南嘴里听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事实。她很清楚,自己在不断地逃避,时间太久,太麻痹,黎素甚至忘了她到底在逃避些什么。 沈星南被黎素这一暖心的举动怔愣了好久,复杂地凝视着她,目光久久没有移开,脸上划过一丝苦涩。 过了很久,他顺其自然地抽出左手,掐了一下她微红的苹果肌。 黎素笑嘻嘻地回瞪他。 沈星南也笑,笑得很温柔满足。他稍稍低下头,偏长的发梢摩擦过她的脖子。 黎素被沈星南蹭得很痒,下意识就想推开他。 沈星南倚在她身上,呼吸绵长温柔,轻咬着黎素的耳畔:“……我现在就想亲你。” 黎素的脸唰一下红了起来。 她咬着唇,别别扭扭地拒绝他:“哎,沈星南,我们回去再亲好不好?” 沈星南挑眉,奸诈无比:“回去就能亲个够吗?” “……随你。” 黎素的声音比蚊子还小。 沈星南叹了口气,之前追人的时候那么豪气万丈的,说是连各种片都看过,无数次大言不惭,怎么追到手后就那么害羞呢? 他再一次忍不住地揉黎素的发顶。 黎素的发顶天生有两个旋儿,位置长得很巧,平时看不出来,将长发披散在肩头时特别明显。 黎希小时候帮妹妹洗长发,就曾深深地怀疑过,老人都说头顶长了两个发旋的女生最灵巧聪慧,怎么他家的女孩就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两人浓情蜜意,站在他们背后的单身狗张缺看得兴致缺缺。 奇怪了,这不对劲啊。 前一秒黎素还哭得死去活来的,这一秒她怎么就跟没事人一样? 张缺匪夷所思至极,可现实没让他困惑多久。 ——伴随着台上主持人的带头鼓掌,准新娘独自一人从后台走上前来。 由于没有新郎的陪伴,她显得孤零零的,还有些尴尬。 舞池中,原先还跳得如痴如醉的男男女女们,不再旋转跳跃和转圈,盯着准新娘议论纷纷。显然是在议论男主角的去向。 司仪也有些意外,有工作人员从后台跑上来,在司仪耳边低语几句。司仪脸色微变,瞬间转换成专业的微笑表情,面对场下许许多多的来宾。 “不好意思。准新郎身体有些不适。各位稍等片刻。” 底下的来宾并没有被这句身体不适所说服,仍然交头接耳。 黎素神色复杂:“等会黎希上台的时候,你记得拉住我。我怕我冲上去扇他巴掌。” “你会吗?”沈星南垂目。只希望到时候远远地见到黎希,黎素不要太难过。 黎素凉凉地笑了两声:“也许吧,不到那一刻,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准新娘挺美。眉清目秀,巧笑嫣然,乳白色的抹胸礼服,踩双镶珍珠的细高跟,如月光般纯净皎洁。虽然比不上李安鹭的惊艳,也没有月姨独特的气质,但也当之无愧沈星南先前说的班花这一头衔。 黎素呆呆地望着台上的女孩,忧伤道:“这几天我怎么总是见到美女啊,头二十多年都没见过这些个这么好看的妹子啊。” 说真的,以前黎素挺有自信的,从小学到高中,颜值都属于班里的中上游。这不是她的自夸,他们高中班里有几个无厘头的男生,弄了一个美女榜,黎素还在这美女榜的前五名里,不过就是没人追。 大学读的是本科艺校,好看的女生很多,黎素扎在人堆里,的确不怎么出彩。不过她家境充裕,穿得起大牌,又学会了化淡妆,拾掇拾掇,也挺有自信。 直到今天,黎素才隐隐约约的明白,什么叫自我感觉良好。 “你又在自怨自艾。” 沈星南随时能猜出黎素的心思,果然是她心底的蛔虫。 黎素撇嘴:“我没有。这不是自怨自艾,就是看清现实。” 沈星南想起,他在走之前,黎希对他说的一句嘱托。 ——“你别看素素看起来没心没肺,整天脱线的样子,也别以为她就是一个永远自信心爆棚的小太阳。从小到大,活得都不算优秀,这让她常常感到自卑。她的自信和无关紧要都是用来欺骗别人的。你别被她骗到,记得要经常称赞她。” 沈星南漫不经心地问她:“你觉得李安鹭好看吗?” “当然好看啊。” 黎素在心里想,好看得不行,李安鹭是她活了二十多年来,见过五官最精致的女生。 沈星南睨她一眼:“可李安鹭看上的男人,现在还不是被你玩弄在鼓掌间?“ “……” 沈星南继续说:“黎素你才是人生赢家。你该知足了。” 黎素无言:“你好不要脸,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沈星南。” 沈星南没回答,望向台上,眼神闪烁不定。 她冷静地看着远处一身银灰色西装的年轻男人,脸上寡淡到没什么特殊表情。 “他还是来了。”黎素面无表情地陈述道。 第30章 林芝 黎希从容不迫地往前踱了几步,与新娘并肩而立,赧然地对宾客说了句:“抱歉。” 分外明亮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折射出忽明忽暗的阴影。 黎希匆匆往台下望了一眼,又匆匆把视线收回,执起未婚妻的手,贴在唇边落下亲昵的一吻,愧疚道:“我来晚了。” 林芝得体地摇摇头,眼含桃花,微微动了动嘴唇,看口型,似乎是说:“没事。” 相敬如宾,一对璧人。台下哗然,看好戏的也逐渐甘心。 人群深处,沈星南死死地抓着黎素垂落却微微颤抖的手。 黎素再次看到黎希本人,心里苦涩难当,又觉得五味杂陈,胸腔一起一伏,用空出来的手指轻轻揩了一下眼角。 干燥的,没有眼泪。很好,没有丢份。 下一刻,她又开始自我怀疑,为什么潜意识就觉得自己应该会流眼泪…… 黎素慢慢恢复淡定,把气息放平喘匀,回头对沈星南苦笑了一下:“我没事。” 沈星南不言,抓着黎素的劲道又大了两分。 大屏幕已经开始放黎希和林芝相知相遇的过程,不同时期的照片滚动放映着,恩爱的味道扑面而来。 公园里,两人骑着双人单车,黎希在前,林芝抱着他,欢声笑语从照片里就能传递出来。 b大是黎希的母校,林芝陪黎希回顾他的母校,重新漫步了母校的情人亭,都穿着白衬衫牛仔裤,多了一份青春活力。 林芝生辰,黎希为她办了一场盛大的生日会,灯光全闭,蜡烛飘摇,他单膝下跪,向美人求婚,美人接受,佳偶天成。 从表面上来看,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一切都十分圆满。 黎素却觉得不对。那匆匆放映过的照片墙视频里,有一张是黎希回母校重游,坐在母校对面的拉面馆吃最大碗的牛肉面,回味过去青葱岁月。 黎希一个大公司的boss,穿着白衬衫,低头吃面时连嘴角也洋溢着笑容,温柔缱绻,从照片里就能瞧出满满的幸福感。 所有人都以为这张照片是林芝随手拍下的,但黎素却很明确地知道不是。因为这张照片是她拍的。 黎希比黎素大四岁。黎希上大学时,她还是个中学生,零花钱用光时,经常跑到他的大学来蹭饭。 有时候是食堂,有时候去路边摊是烤串,有时候黎希会请她去西餐馆吃顿好的。 b大对面的三娘牛肉馆,也是黎素的挚爱,老板娘芳名三娘,所以老板给面馆取名为三娘牛肉馆。 这家面馆用料是现在罕见的良心。 便宜大碗,汤底看起来浑厚,尝起来却很清爽,熬得很入味。面条筋道顺滑,吸起来会发出“四六”“四六”的声音,牛肉肉质新鲜,量放的也多,带感又痛快。 黎素喜欢让老板娘撒点葱花,碧绿碧绿的,赏心悦目。 黎希却最讨厌葱姜蒜,比女孩子还挑,发现黎素放葱加醋的行为,就跟当初嫌弃她喜欢明黄色一样。 对于黎素来说,山珍海味、燕窝鲍鱼,都没有一碗热乎乎的牛肉面来得带感。 这张照片,就是黎希毕业两年后,黎素许久没有尝过这家店,重新拉着黎希去吃的一次拍的。 那时公司正在焦头烂额之际,黎希撇下公司一大堆烂摊子,脱掉拘谨的西装,解下领带,陪着黎素到处到处疯玩。也就是在这件事后,公司里好多员工都对这位正牌大小姐颇有怨言。 黎素不明白,为什么黎希会拿她拍的那张照片为他的订婚宴充数,就听沈星南心不在焉地陈述:“第三张,第十张,还有第十五张,都有明显ps痕迹。” 那几张都是有些亲密的镜头。 一般是当事人尴尬得拍不出来,只能靠ps处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沈星南在海外留学时,白人室友是个ps鉴别高手,他在耳濡目染之下,在这方面也懂了一些。 “什么?”黎素仰起脸看他。 沈星南想了想,还是告诉黎素事实:“看来我们一开始猜的没错,这还是一场政治婚姻。” 如果是这样,那张黎素拍的被充数的“黎希吞面照”也就解释得通了。 黎素无所谓这是不是场政治婚姻,就是想亲口问问黎希,他把那张照片放进充数的时候,难道心里就没有一丝丝的愧疚?难道就那么心安理得地留着它?还是黎希早就忘了谁拍的这照片,或者也早就忘了,被他扔在疯人院的妹妹。 想来想去,还是最后一个原因最贴近现实。 黎素嘴角勾起一个单薄的笑容,苍凉冷漠,泛着讽刺。 也不知是在讽刺自己的软弱,还是在讽刺黎希的冷酷无情。 众多来宾早就为黎希和林芝刻意制造出来的爱情所感动。 空气里到处飘着粉红泡泡。 司仪打趣了准新郎和准新娘几句话后,就按照台本,问起他们两人是怎么相识的。 ——林家父母和黎希相识,双方去品茗轩喝茶之时相遇。 这是之前台本里对好的。 还没等黎希回答,这次林芝却主动接过话筒:“这个问题我来回答。” 黎希也不怕他的新娘穿帮,毕竟在后台就已经对过好几次台本,林芝看起来也不太像会莽撞行事的女人。 她就是个大家闺秀。 没想到这次大家闺秀却打出了一手的奇牌。 “我认识黎希在两年前。”林芝笑得有些腼腆。 一听到两年前,黎希就预感到是太不对,他们之前对这一段的时候,根本没提到时间。 “我是个珠宝设计师。”林芝说,“两年前的冬天,我在业界还不算有名气,风格也不稳定,更不用说谈什么梦想。就在我迷茫困顿的时候,l集团的黎希突然来找我设计一串凯蒂猫头的水晶手链,说要送给他的小妹妹。那是我们的第一次相遇。” 稍顿几秒,林芝又说:“当时我就在想,一个爱亲人,心中怀有赤子之心的男人,他值得被人珍惜。” 黎希身形一滞,他的表情有些僵硬和尴尬:“林……” “嘘,我还没讲完呢。”林芝对他淡淡一笑,“这之后,我和他再无交集。直到有次茶话会,家父家母特意撮合我和黎希。这种相亲我最初是不愿意的,当下的年轻人都不喜欢包办婚姻,我也不愿意。但看到相亲的对象是黎希之后,我改变了看法,那是我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怦然心动。对此,我要谢谢我的爸妈,你们的眼光很好。” 场下听故事的来宾,还都屏着呼吸,生怕错过罗曼史,听到后来面含微笑。 只有几个l集团的员工比较了解当年的内.幕,听到未来的老板娘提到往事,皆是一阵唏嘘。 黎素连脚底心都在发凉。 黎希当初的确送给她过一串凯蒂猫的粉水晶手链,银制猫头的背后刻有“ss”,取自素素的意思。 沈星南问:“那串手链是黎希送你的吧?” “……嗯。”黎素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黎素的手腕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戴。事实上,从沈星南遇见黎素那天起,他就没见黎素戴过任何饰品。 沈星南垂眸,安慰她:“没什么好难过的。都过去了。” “……是啊。”黎素眸光闪烁了一下,心境逐渐变得宁静致远,“都过去了。我现在的亲人,只剩下一个,就是我爸。” 黎素记得,被关到疯人院后,她手腕还戴着那串手链,后因一点小事,把手链送给了疯人院里某个不知名的小护士。 林芝提及那串手链背后的故事,黎素也不后悔把手链送人。 事到如今,提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沈星南的声音尤其艰难阻塞,他说:“黎素,你不仅有黎父,你还有我。” 黎素对着他笑了一下:“对,我还有你。” 听完准新娘讲的这段故事,司仪趁热打铁,撮合全场的气氛。 他对着话筒热烈地鼓掌,宾客们也随之热烈的鼓掌。 等到林芝的父亲代表性地说了两句话,功成身退后,司仪又说:“现在,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黎希低头。 银灰色的身影逐渐靠近林芝,在她的额头留下虔诚的轻吻。 付岩蹲在角落里,身旁站着李安鹭,对着林芝的方向努努下巴,用吸管喝着香槟酒,眼睛眯起来,懒洋洋地说道:“林芝动心了。” “人家都要结婚了。动心不是很正常吗?”李安鹭对付岩的评价很不感冒。 付岩却伸出食指摇了摇:“这一看就是包办婚姻,谁先动心谁就先输了好吗?” “哦。”李安鹭冷淡地应了声,转头不想理他。 付岩这才想起,李安鹭也是一场悲剧的包办婚姻里先动心的那个,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快速地撇清自己:“我没说你。” 李安鹭淡淡地说:“付岩哥,我知道,我恐怕一辈子都等不到他了。” 付岩松了一口气,欣慰地说:“你知道就好。沈星南根本不喜欢你这种型的啊,你追一辈子结果还是一样的。回头是岸就好啊。” “……” 这次李安鹭是真的彻底不想理他了。 第31章 深吻 接下来的环节比较自由。 准新娘回后台换了身樱花粉色的抹胸裙,亲昵地挽着准新郎的手臂,游走在大厅向宾客们敬酒。 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好几次,黎希不经意和黎素的目光产生交集,他都轻易地把视线移开,就像完全不认识黎素一样。 反倒是林芝无意瞥见沈星南,觉得有些惊讶,她以为这位老同学是不会来参加她的订婚宴的。依沈星南的个性,收到她寄过去的请帖,更有可能随便往哪处一扔,而不是领着女朋友来参加宴会。 沈星南发现林芝看到了她,对着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林芝轻声在黎希耳边说了几句,黎希神情自若,他亲热地捏了捏未婚妻的手心,不甚在意地往沈星南和黎素这边走来。 黎素觉得自己仿佛被浸在冰窖里,冰天雪地,刻骨寒冷。她被活生生地冻住,动不了,也出不去,四肢僵硬,乃至坏死过去。 见状,沈星南快速地嘱咐说:“别紧张,到时候都交给我,你什么都不用做。” 黎素正木讷地点头,而黎希和林芝这对璧人已经走到她面前。林芝笑得比花还娇,黎希则表现得客套又生疏,就像真的忘了站在沈星南旁边的这个女生是谁。 林芝樱唇轻启,调侃道:“沈同学,我们该有几年没见了?” 沈星南徐徐道:“我记得没多久。” 林芝掩唇轻笑:“七八年,还不久?那在沈校草眼里,什么算是久?” 沈星南笑而不言。 他和林芝交情浅淡,不过同为优等生,又长相出众,经常被那群小学妹拉来配在一起。况且他们两人都是学生会的,免不了有些工作和学习上的交集,这两人一旦被拍到合照,校网上就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付岩当初总是感慨,沈星南前世到底是积了多少德,能和那么多天仙传绯闻。 沈星南寡言,林芝就觉得有些无趣,收敛笑容,客客气气地和老同学介绍她的未婚夫。 黎希轻抬酒杯,对沈星南敬酒,声音忽远忽近:“承蒙沈先生,当初对林芝的照顾。” 沈星南笑着摇头:“都是同学,谈不上什么照顾。” 林芝觉得黎希这话说得奇怪,却也没入心,歪头打量了黎素一番:“这位是你女朋友吗?沈校草?” 沈星南酒精过敏,却没人知道,黎希敬他酒,他不能不喝。 一杯香槟下肚,沈星南后背的皮肤已经泛起不少红点,酥酥麻麻的,像千万蚂蚁在抓挠。 沈星南把黎素往身边一牵,淡淡道:“嗯,女朋友。” 通常男人不在朋友面前介绍女伴的名字,百分之八十就是压根没把这段恋情当真,林芝深谙这点,对眼前这个清清秀秀的女孩子便心存了些怜悯之情。 林芝比黎素高半个头左右,擅作主张地走到她身边,低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沈星南眼皮一动,就听到黎素字正腔圆地介绍自己:“你好,我叫黎素。” 黎素,黎希。 黎不是个烂大街的姓氏,后跟的又都是单字,任何人都会把这两个名字联想到一起。 林芝曾大着胆子问黎希,当初他疼爱的那个小妹妹呢?去哪里了? 黎希回答她,妹妹被他送到国外留学深造了。 林芝之前对这一回答深信不疑,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黎希父母双亡,疼爱其妹,如果只是单 纯地把人送去留学,又怎么会一个电话都不打?又为什么在旁人面前只字不提其妹? 但如果眼前这个女孩,就是黎家妹妹的话……黎希又为什么一副并不相熟的模样。 思路百转千回,林芝始终想不通其中的诀窍。 她回头看黎希,还是一副有礼疏离的模样。林芝舒了一口气,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姓名相似的人太多,怎么能逮到两个就想入非非呢?何况黎希和沈星南从未有过交集,如果黎素 真是黎希的妹妹,又怎么会变成沈星南的女朋友? 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这个黎素,只是名字和黎希比较像而已。 黎希很清楚林芝怀疑的内容,他对着黎素缓缓笑道,神色莫名,隐隐约约划过一丝痛苦:“真有趣,这么多年来,我还没遇到一个同姓的。听说同姓的,五百年前都是一家,也算是缘分了。” 黎素低头,冷笑:“五百年前是一家?真要追根溯源,黎希先生的血液里流的也不是黎家的血,我们怎么可能是一家呢?” 这话变相地揭穿了黎希是养子的事实。虽然黎希的养子身份众人皆知,但到现在为止,还真没人这么劈头盖脸地质疑他的身份。 林芝也在心里埋怨黎素不会说话,温柔的笑容收回,望向黎素的目光满含谴责。 “你说得对,这世上,没有比血缘关系更重要的东西了。”黎希笑了一下,不甚在意地说,“沈 先生,黎小姐,还有别的客人等着我和阿芝敬酒,告辞。” 林芝本想拉黎希和沈星南认识认识,没想到沈星南的女朋友却是个情商离奇低的小妹妹,她恨不得赶紧离开此地。 黎希这衣冠禽兽走得如此自在,黎素恨不过就想去追,不由分说地被沈星南拉住。 黎素动弹不得,咬唇叫道:“你放手,我要去追那么混蛋。” “冷静点。” 沈星南把黎素拎到身边,死死抱住,禁锢她不让她去闯祸。 黎素拼命挣扎,不解地叫着:“沈星南,我就等着这天,我一定要去追……” 沈星南深吸气,声音此起彼伏,抑扬顿挫:“好,我让你去追他?追上以后呢?问他为什么要把你扔进疯人院?有意思吗?” 黎素慢慢冷静下来,脸靠在沈星南肩膀上,瓮声瓮气地呜咽:“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怨气。” 如果黎希是有苦衷的也好啊,怕就怕,他真的只为了权和利。黎素现在还保留着一丝希望。 沈星南捧住黎素的脸,对上她的眼睛:“你追上去毫无用处,反倒把自己置于一个危险的境地,答应我,不要去好吗?林芝已经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了。” 黎素皱眉:“那怎么办?” 沈星南重复地安抚着黎素:“办法我们以后慢慢想,你还有我,我会帮你的,不用那么紧张。” 黎素乖巧地点头。 沈星南吸气,道:“现在,先来看看……我背后酒精过敏得严不严重。” “……” 黎素哑口无言了半晌,揪住沈星南的西装下摆,着急地问:“酒精过敏?你怎么不找说?不对,你怎么能喝下那杯香槟酒?沈星南你是疯子吗?” “和你待久了,就变疯癫了。”沈星南笑着垂下眼眸。 “……” 黎素狠狠瞪他一眼,瘪瘪嘴,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沈星南摇头,笑着敲了她脑瓜一勺,佯装轻松:“你哥敬我的酒,我怎么敢不喝?黎素,我得帮 你撑住场面啊。” 黎素真的要哭了:“他不是我哥!” 沈星南宠溺地挨着她:“好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 一脸我喜欢你,你说什么都对。 黎素拿沈星南没办法,拖着他的手,问沿路走过的服务员:“请问更衣室在哪里?” 服务员端着盘子来去匆匆,指指二楼的尽头,没等黎素道谢,他就又招呼下一位客人去了。 黎素拖着沈星南走上二楼,沈星南不紧不慢地跟着,没有不情愿,脸上一片揶揄。 二楼第五间房间挂着更衣室的门牌。 门没有锁,黎素敲门,也没有人回应,应该没有人在里面。 黎素用眼神问沈星南要不要进去。 沈星南却笑得古怪。 “莫名其妙。” 黎素感慨了一遍,猜不透沈星南的心思,转动把手,推门而入。 沈星南跟在黎素后面不紧不慢地走进来。 “咔擦”。 这是门在里面被锁的声音。 黎素回头,不解地问道:“你锁门干什么?” 她刚回头就被沈星南吻住,湿滑的舌头猝不及防地钻入她的口腔,不断翻滚和搅动。 室内响起羞人的水渍声。 黎素紧张得要死,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我早就说过。想亲你。”沈星南含糊地说道。 黎素这才想起来,沈星南在宴会刚开始的时候,就说想要亲她。她当时以为是沈星南开玩笑,没 想到他是认真的。 两人在谈恋爱和接吻方面都是小白。沈星南无师自通,可黎素只知道承受他的热情,长时间没有 呼吸,差点昏过去。 沈星南:“……” 唇分时,黎素害羞地一直低头。 沈星南无奈道:“……你抬头看看我。” 黎素不肯,绞着手立在一旁。 沈星南呼吸越来越重,撑着门框边的墙壁才勉强没倒下去:“你抬头看看我脸是不是很红?” 黎素不满地嘟囔:“不用看了,我的脸肯定比你要红。” “……” 等到沈星南彻底倒地,黎素慌张地扶着他,她才发现沈星南冒出来许多红点,密集地分布在脸 上。 沈星南的脸比她红,却不是因为刚接过吻觉得害羞。 黎素眼眸严肃了几分,她把沈星南扔在地上,掀开他后背的衬衫,密密麻麻的全是小红点。 黎素慌了。 第32章 过敏 “你别吓我……” 黎素无助地蹲下来,声音从鼻腔里发出来,嗡嗡的,带点鼻音,像是真的要哭。 沈星南勉强还能笑,柔声安慰她,逗趣地拍拍她的脑袋:“我真没事。” 此时他的身体又难受又痛苦,还要分出一点心思安慰黎素,让她不要担心。他最怕黎素哭,只要黎素一哭,他的心脏就得颤三颤。这种疼,可比酒精过敏带给他的疼涨感不舒服多了。 黎素心慌不已,胆颤心惊,睫毛扑腾得厉害,缓缓抱住沈星南身体,贴着他的耳朵说:“我送你去医院。” 沈星南垂眸,还想要阻止她:“别。小事而已,你去问服务员有没有清凉的药膏,我自己涂涂就好了。” “你别骗我。”黎素咬唇,轻声斥责他,字里行间都是心疼,“过敏不能这么简单地处理,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酒精过敏,在大多数人的耳里貌似是件小事,但黎素却很清楚过敏的危险性,她有一高中同学就因为花粉过敏差点毁容,落了一学期的功课,最后送到学弟学妹那届重新读了一年的书。 她妄想把沈星南扶起来,奈何两人身高体型差太多,女人和男人的力气也差太多,导致沈星南才刚刚上黎素的背,黎素就差点被压垮。 沈星南感慨:“这些年去健身房练出来的肌肉都没什么用,一到关键时刻就开倒车。” 黎素这边紧张又负气,患者却还很乐天派。 她气得发抖,掀开眼帘往天花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骂骂咧咧地说:“都这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沈星南你能不能长点心啊。” 沈星南思忖片刻,他又安慰黎素,“我就是看你太紧张了,说个笑话让你笑笑。放心吧,过敏死不了人的。” 黎素把沈星南扔到地上,看他两眼,别开眼倒吸一口冷气,摔门而出。 “……” 沈星南背靠在门框附近,下肢贴着冰凉的大理石地板,倒映着他颓废的姿态,全身麻痹到没有力气站起来,身痛不如心痛,人生真是说变就变,寂寞如雪。 他闲得无聊,脑子发昏,艰难地扯了下嘴角,慢慢放纵自己,阖着眼假寐休息。 其实沈星南知道得很清楚,黎素这是去搬救兵来了。 黎素飞快地从二楼冲下去,像一只误入羊群的狼,四处团团转,抓到一个就问付岩在哪里。 她急得要死,额头豆大的汗珠肉眼可见,大厅被这位慌张的不速之客,搅乱得乱哄哄一片,造成无数踩脚事件。 当黎素拍完第十一位无辜宾客的肩膀,得到并不太清楚付岩的去向后,李安鹭就宛如一位天神降临到黎素的身边。 相比较起黎素的忙碌和着急,李安鹭就显得很淡定,她从容不迫地让黎素先冷静下来。 黎素终于冷静下来:“李小姐,沈星南他有危险!” 李安鹭一听沈星南有危险,原先的淡定武装全都不翼而飞,抓着黎素的肩膀狠厉地询问情况:“有危险?什么意思?” 黎素用三两句话描述了之前发生的一些事。 李安鹭阴沉着脸色,骂道:“亏你还是星南哥的女朋友?你难道不知道他不能沾酒吗?小时候有次他抿了一口亲戚家酿的果酒,差点休克!” 原本就手足无措的黎素,听到这话,整个人更慌张了。 她按着李安鹭的肩膀,着急地询问:“这么严重?那怎么办?” “你先别急。小时候和现在不一样,医生有说星南哥的过敏体质比以前改善了很多。”李安鹭原先想要夸张事实吓唬吓唬她,后看黎素那么着急,也有些良心过不去,快速地回复说,“他既然敢喝,就说明他心里有数。” 黎素的紧张和着急未减半分:“付岩在哪里?快让他把车开出来送沈星南去医院啊。” 李安鹭一直未言付岩的去向,半晌后,她才羞耻地提及这个男人:“你也别抱希望在付岩身上,他刚刚冰激凌吃多了,闹肚子,已经在洗手间呆了很久了,两分钟前他特意发短信过来,说如果宴会结束,他还没能出来,就等着为他收尸吧。” “……” 谁来告诉她,一个大男人为什么想要吃那么多冰激凌? 黎素暗恨不已,转头就跑,往男洗手间的方向。 李安鹭在背后喊:“喂,你去干什么啊?” 黎素头也不回地奔跑:“我去男洗手间找付岩!” “……” 往男洗手间要车钥匙……还是在付岩拉肚子的情况下…… 李安鹭默默佩服黎素,心道:这果然是真爱啊,要是她,还真不能为沈星南做到黎素这份上。 实在是太臭了嘛。 黎素二度追到男洗手间门口,并没有莽撞地追过去,而是先呆立在门口勘测情况。 她小声地吱声:“付岩你在吗?” 无人回应。 黎素想,也许是声音太小,付岩没有听见。于是她加大音量又喊了一次:“付岩你在里面吗?” 里头传来阵阵咳嗽声,仿佛被黎素的叫声呛到了。 付岩蹲在里面,满肚子恶寒,往外头回应:“……黎素?你来这里干什么?” 难不成是关心他的拉肚子情况?特意来送止泻药来了? 黎素听见回应,大喜,猛地心一沉,继续往里面着急地大喊:“沈星南喝酒过敏,我需要你送他去医院。” 闻言,付岩气得忍不住抬臀,臀部凉飕飕的。 “妈的,沈星南是智障吗?他不知道自己酒精过敏吗?”付岩哇哇大叫,“妈的妈的妈的。可我走不开啊,我拉虚脱了啊。” 黎素隔空对喊:“没事。你把车钥匙扔过来。有车和钥匙就行。” 一阵肚痛,付岩冷汗津津,他依言把车钥匙从隔间门内往外扔,清脆的落地声后,黎素悄悄迈进洗手间门口。 空荡荡的,没有别人,不至于特别丢人。 黎素捂着鼻,也难掩恶臭,弯腰捡起车钥匙,静悄悄地来,也静悄悄地走。 呼吸到新鲜空气后,黎素开跑,对里头那人道谢:“谢了!回头还你。” 付岩已经要死在隔间里,他有气无力地回道:“不用谢,如果等到沈星南过敏好了,我还没从这里出来的话,你们到时候也记得救救我就好。” 黎素心情复杂,说了声好,就迈开步伐往前跑。 李安鹭掩藏在一株植物附近等她,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付岩他能开车吗?” 黎素把车钥匙往空气里一甩:“他不能,但是我拿到了他那辆小兰的车钥匙。” 李安鹭喜笑颜开:“那太好了。” 过了半瞬,她又皱眉,秀气的眉轻轻蹙起,要多撩人就有多撩人:“可我不会开车。” 黎素压根没有期待过李安鹭,在这种关乎沈星南生命问题上,她更相信自己:“你不会开车没事,我会。等会你祝我一臂之力,把沈星南从更衣间扶下来就好。” 李安鹭正想说这样也行,就惊奇地发现,这场订婚宴的主角从黎素的背后缓缓走来。 李安鹭咦了一声。 黎素奇怪地看她,动静却从身后传来。 黎希慢吞吞地走来:“一个刚考出驾照就两年没碰车的人,并不能被允许上路。” 黎素轻蔑地扯扯嘴角,回头看这位最熟悉的陌生人。 黎素冷漠地注视着对方:“请问黎先生又有何指教?” 嘲讽不屑,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来自黎素的恶意。 黎希沉默片刻,问:“我才想问,你男朋友他怎么了?” 黎素不想回答他,李安鹭却没弄清楚情况,接了话茬说:“星南哥不小心喝了点酒,然后过敏了……” 黎素不满地瞪着李安鹭,李安鹭眨眨眼睛,一头雾水地看了看这两人,这位美人呆萌的时候比色厉内荏的时候更美,黎素的那腔怒意,早就化作了虚无。 黎希感觉到了这件事的危险性,想要骂她,又舍不得,只好用冷嘲热讽的语调说:“然后你想用你的三脚猫功夫,把沈星南送到医院?” “怎……么?难道不行吗?” 黎素被呛到,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黎希直接了断:“当然不行。你的技术我知道,路考也是我买通教练让你过的,就这水平你还敢上街?” “……”黎素还真不知道自己的路考是黎希买通教练的,她以为是自己靠真凭实力过的。 这样看来,她还真不能打肿脸充胖子,载沈星南去医院。太危险了。 气氛很玄乎,李安鹭也不是白痴,当然能听出来黎希和黎素之前肯定是相识的,不仅相识,关系还很亲密。 她用口型问黎素,好奇地问:“前男友?” 黎素切了一声,冷哼,正想反驳,就看到黎希皱着眉打断李大美人的猜测。 “不是。”黎希否认。 以前黎希在黎素面前往往会自动隐去本该属于商人的圆滑,有时显得严肃和一本正经,毕竟长兄如父,有时又很温柔和包容。 这次相见,黎希面对黎素就只剩一副所谓的嘲讽脸,商人的尖酸刻薄显露无疑,仿佛在她面前低头,就输得一塌糊涂。 然而此刻黎希就很严肃,他一本正经地对李安鹭说:“李小姐,我是她前哥哥。” 第33章 就医 前哥哥? 什么意思? “……”李安鹭一头雾水,总感觉被眼前这两人给捉弄了。 黎素悄悄抿住嘴唇,她嗤笑一声,正面迎击黎希:“到了现在,你还浪费时间说这些做什么?想要我原谅你?恕我直言,我现在和你这种渣滓多说一句话也觉得恶心。” 黎希波澜不惊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垂死挣扎的可怜之人。 黎素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炸毛道:“你看什么?” “没什么。” 黎希慢悠悠地把审视黎素的目光收回来,二话不说,他就转身走在黎素和李安鹭的前面,迈开两步,见两人没有跟上来,无力地扯了下嘴角,回头嘲讽道,“就凭你们两个三脚猫的开车技术,救人也变成害人了,还不跟上来。” 李安鹭惊喜地抓着黎素的胳膊,兴奋道:“跟上去啊,黎希这是要送星南哥去医院。” 黎素咽了下口水,想要骂黎希别有用心、猫哭耗子假慈悲,后又真的担心沈星南的病情,把心里那口怨气硬生生地吞了进去,不甘不愿地往前走了两步。 黎希见黎素和李安鹭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面无表情地回头,走了几步,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点淡笑——和平时客气、绅士、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完全不同,它真挚和愉悦,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黎希真的舒了一口气。 在众目睽睽之下,黎希跑上楼推开了更衣室的门,沈星南倚靠在角落,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额头全是隐忍的汗水。 他颇有些压抑地见到黎希和黎素同时出现,深不见底的瞳仁里闪过一秒的不可思议。 沈星南一手倚着墙壁试图站立起来,黎素见状立刻冲过去扶住他,神色极其担忧:“你怎么样了?” “还行。”沈星南扶着墙壁,调整了几下呼吸,眼角瞥到黎希玩味的神色,眉头不经意攒起,轻声问道:“他怎么来了?” 黎素撇撇嘴:“他说他可以送你去医院,我拒绝不了,我怕你出事。” 沈星南摇头说:“我没事。” 李安鹭看得直揪心,但沈星南身边有黎素,她的骄傲不允许她插手,怏怏地对站在她身边的黎希说:“别理他,他就会逞强,沈星南酒精过敏很严重,一沾酒,什么扁桃体啊,食道壁啊,内脏啊,都会肿起来。不信你让他喝口水,保证他现在一口水也咽不下去,甚至咽个口水都快要肝肠寸断,黎总你还是快……” 黎素听得心惊,连触碰沈星南的指尖都在不断颤抖。 “安鹭!”沈星南严厉地制止李安鹭继续说下去。 李安鹭怨恨地瞅沈星南一眼,委屈极了:“星南哥,我心疼你啊。” “我真的没事。”沈星南无声地垂眸,掀起眼皮,冷静地看向黎希:“那就拜托黎先生送我去趟医院了。” 黎希无所谓地说:“当然可以。要我扶你吗?” 沈星南坚定道:“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说起来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明知道自己酒精过敏,还要在黎希敬酒的时候把那杯酒喝下,在造成如今这副局面。 黎希笑笑:“好,沈医生能自己走,我当然没意见。” 转头,他脚尖向着黎素:“我借用一下付岩的车,今天我是坐阿芝的车来的,不方便。” 一个挂有瑞士军刀的车钥匙,以抛物线的弧线落入空中,紧接着就要坠落。 黎希随手一接,就把车钥匙牢牢把握在手里,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谢了。” 沈星南站起身,淡漠地说了声:“我们也走吧。” 黎素拉住他:“我扶你。” 沈星南摇手:“不用,走路我还是可以的。” 说着,沈星南就仿佛神态自若地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对黎素一笑,摊手说:“都叫你不用担心了。” 黎素沉闷地应了一声,跟在沈星南后面。 李安鹭在后面望着三人离去的身影,伫立在原地许久,眉眼愈发模糊,纠结来纠结去,她索性给蹲洗手间的付岩发了条信息,问他拉肚子有好点了吗? 付岩立刻回短信:急救啊!求纸巾啊啊啊啊!!! 李安鹭抚摸着手机屏幕,收到这条短信时,差点喷笑出来,怔了一会儿,回了付岩一句:等着。 ** 前面走着黎希,后面慢吞吞地跟着沈星南,黎素走在最后。 这样的排列和组合实在怪异,三人下楼走出酒店时,迎来无数瞩目的目光。 “让一下。” 林芝突破人流重围,来到黎希身边拦住他,面色忧愁带着古怪:“你要去哪里?” 黎希把她无意散落在额角的秀发挽到耳后,压低声音道:“沈星南身体有点不舒服,我送他们去医院。” 林芝这才回头望去。 沈星南面色苍白,额头冒着冷汗,虽尽力保持着如常,可还是隐隐能看出他的不对。黎素则单独跟在后面,一脸的凝重。 短短时间内,发生什么事了…… 林芝重新看向黎希,帮他理正领带,笑道:“看你,领带都歪了。去吧,路上小心。我和爸妈在家里等你。” 在这场订婚宴之前,黎希都未拜访过林家,更没有在林家留宿过。原先他和林芝说好,这次趁二老都在,他要一起回林家。 “好。”黎希郑重地承诺道。 林芝清浅地笑了一下。 “我走了。” 简单地交代完后,黎希加快步伐,绝尘而去。 沈星南路过林芝时,微一颔首,回头对黎素伸出左手:“黎素,过来。” 黎素飞奔到沈星南怀里,力道有些大。沈星南一声闷哼,她连忙从他怀里退出来,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沈星南一本正经地喊她姓名:“黎素。” “嗯?”黎素发出一声鼻音。 “你真是……”沈星南忍痛说道,“太活泼了。” 黎素郁闷地瞪他。 沈星南也不安慰她,拉着她的手走出酒店,黎希已经把付岩那辆兰博基尼开到酒店门口,打着车头的闪光灯提示他们两人上车,两人默契地坐到后车座。 黎希踩油门,车平稳地驶出这条马路。 他们很快到了医院,沈星南挂了急诊,医生诊断他这次过敏严重,需要住院观察。 黎素看起来比沈星南还紧张,不停地向医生问东问西,问要注意什么啊,住院期间适合吃什么食物啊。 主治医生是个过了中年的老西医,一开始还挺有耐心地回答黎素的问题,可黎素问了一次不够还要问第二次,老西医有些烦了,拽下戴在耳朵上的心跳诊断仪,把病历塞到黎素的手里,不耐烦地说:“这里都写着,你自己看吧。” 黎素接过病历,无语凝噎。 这一行行的,写的都是什么鸟语啊! 见黎素还要提问,沈星南立刻捂住黎素的嘴,在她耳边说:“别问了,这些注意事项我从小都知道。” 都知道你还把自己整得那么惨?黎素不满地踢了沈星南一脚,起身拉开诊断室的门。 老西医纳闷地瞅着沈星南:“我说你这条件也不差啊,怎么就找了这么凶的老婆。” 沈星南道:“请您不要这么说她,她很可爱的。” “妻管严。”老西医冷哼一声,重新看了眼他手中的备份病历表:“哦,未婚。我说呢,原来是还没追到手啊。” “……”沈星南想要解释又无从下手。 “你也太糟糕了。”老西医喋喋不休地传输他的经验之道,“我当年追我那臭婆娘的时候,那叫一个呀……我们知青下乡,我一眼就瞧中她,追她的还有个男的,比我长得帅,可我老婆还不是跟我了?果然帅不能当饭吃。” 沈星南忍不住笑出了声。 老西医嘀咕着嘀咕着,就忘了沈星南的存在:“那情敌的名字我到现在都记得,好像和唐朝有个大诗人同名……” 黎素拿着沈星南的病历去挂号台付钱,却被护士通知已经有人帮他们付过了医药费。 她当然知道这付医药费的是谁,按照黎素平时的性格,一定得把这钱还给那人,可这人既然是黎希,她就懒得把医药费还给他了。 黎素独自一人走在医院走廊的过道里,闻着医院里特有的酒精味。 这酒精味她并不陌生,疯人院里也经常能闻到。别人说这种味道多闻了就会习惯,黎素不但没有习惯,反而有反胃。 夜已深,医院走廊里几乎没有人影,但却能隐隐绰绰地听到妇人在哭的动静,黎素毛骨悚然,抱紧手臂加快步伐往前走去。 “素素。” 黎素听到了黎希的声音,她冷漠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人,抿着唇一言不发。 医院走廊里冰白色的瓷砖地,倒映着黎希高大的身影,他正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黎素退后几步:“你先别动。” 黎希身形一颤,半晌,道:“我不动。” “到现在恩恩怨怨的我都不问了。”黎素眯着眼睛看他,“你只需要回答我,我爸爸被你藏到了哪里?” 黎希沉默几秒,隐忍地别过眼睛,道:“他被我送到国外了。” “国外?”黎素皱起眉头,“你把他一个人扔到国外?黎希你还有没有心?他是你爸爸啊……” 黎希终于和黎素对视,哂笑道:“当初也不知是谁说没我这样的儿子,我又为什么要热脸倒贴他冷屁股?” 黎素火了,眼眶里含着泪水,重重地把手中的皮夹和病历本扔到黎希的脸上:“黎希,有时候我很怀疑,你是不是没有心。” 黎希被砸了一脸。黎素的皮夹和病历卡纷纷落到地上。 他笑得惨烈,狰狞地瞪着黎素:“你问我有没有心?我多少次向你求饶,让你原谅我?啊?” 黎希掀开他的耳背,把耳背的伤疤露给她看:“我的好妹妹,这道疤就是你给我的。你伤害我的时候,难道就有心?” 那道伤疤狰狞又恐怖,蜿蜒于黎希耳朵后几乎所有的皮肤。伤疤不长,但是很深,但毕竟不在明显的部位,又靠头发遮掩,不仔细看别人也不会注意。 黎素可以想象当初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可她却毫无印象。 黎素死死地掐着无名指,表情异常痛苦:“你说这是我咬的?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记得?” “……” 黎希逐渐冷静下来,恢复原先的面无表情:“呵,我骗你的,这不是你咬的,我被邻居家的狗咬的。” 黎素不信,反复问了几遍,黎希都一口咬定是邻居家狗咬的。 激烈和冲动过后,两人都恢复了理智,黎希慢慢踱步到黎素身边,用几乎恳求的目光凝视着她。 “素素,爸爸没有事,他很健康,在国外住的好好的,我也派了很多人照顾他。我还会将l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交给你,你将会是l的最大股东。我们一家人可以回到原点,所以……你原谅我好不好?” 黎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黎希又开始放出糖衣炮弹:“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会放你离开疯人院,放你的好朋友们离开疯人院。我也不反对你和沈星南在一起,你可以恢复l集团千金的名义,门当户对地和他在一起……” “只要你原谅我,我的妹妹。” 第34章 病房 黎希这番话戳中了黎素所有的软肋:父亲、爱人以及自由。 只要黎素肯与他冰释前嫌,她就能完完整整地得到这三样对她最重要的东西。 无可厚非地,黎素动摇了。 她脑海里意识不断翻滚与挣扎。 有一个声音极力蛊惑她答应这些糖衣炮弹,另一个声音则在斥责黎希肯定有他的阴谋论,不要轻易相信这个狡猾的男人。两种意识互相拉拢、撕扯,黎素也不确定她该怎么选择。 黎希的眼神愈发复杂,他倾身向前跨越数步,好让自己更靠近黎素一点:“素素,既然是我犯下的错,就应该由我来弥补。你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好不好?” 黎素怀疑道:“你为什么会想要我原谅你?让出股份对你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黎希黯然地闭目,满脸颓唐和挫败。 “因为我后悔了。” “……” 黎素扭过脸去:“你知道我原来恨你很到什么地步吗?” “恨到想先逼我吃臭豆腐蘸榴莲,然后踩着高跟鞋踢我几脚,顺便可以杀了我。” 黎希想了想说。 黎素抬起下颌,呵呵两声,不屑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黎希缓缓摇头,道:“不是我以为,我就是很了解你。” 黎素哂笑:“既然你知道我恨你,那你还来求我原谅?” 黎希嘴唇无声地翕动几下,眼底被各种情绪溢满,呼之欲出。不巧手机铃响,是苹果的系统铃声。他抬眸看了黎素一眼,接起电话。 “阿芝。”黎希低声道,“嗯,等会就回去了,让岳父岳母再稍等片刻。很快,等我把这件事处理好了就行。” 等黎希匆匆讲完未婚妻打来的电话,黎素已经不见人影。 医院光洁的四壁只倒映着他一人的身影,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就好像这两年来他时时刻刻的处境一样,美女投怀送抱,狐朋狗友无数,看起来众星拱月,实质上黎希永远只有他自己,永远孤孤单单一人。 沈星南被安排进这家私立医院的vip住房。 两张床,一张病床,一张亲属床。有独浴,有热水器,明天起也有专门护工照顾,待遇很不错,至少比某些大学高等学府的寝室配件要好上许多。 漫漫长夜,黎素担心沈星南的病情,固执地要熬夜照顾他,始终不肯听他的劝睡到亲属床那张。 星辰想代替月光将光芒撒落大地,城市却依然灯火通明不知疲倦。 条条大路车流不息,像闪耀的银河带横亘。夜空烟花绚烂,中央公园的江边波光粼粼,像舞者的芭蕾舞鞋的丝绸绑带。 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城市的青年男女夜生活悄然拉开夜幕。 黎素将落地窗帘严严实实地拉得密不透风,她自己无所谓,她是怕这外界的纷扰吵到沈星南的休息。 沈星南坐在床上刷了几分钟的时事新闻:“既然你不睡,我也就不睡。” 黎素倚在落地窗的杠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眉眼惺忪,大笑两声:“不行,病人就该好好休息。” 沈星南双眼微眯:“做男友的就该感同身受,哪有让女友熬夜照顾的道理?” 黎素心中有所触动,她走了两步跳上沈星南躺着的病床,双脚合拢随意地盘好,单人床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稍稍凹陷下去。 “咦?”她惊呼:“这还是高级病房,病床怎么这种德行?难道它在提醒我该减肥了?” 黎素调皮,还用屁股往回一坐,单人床底的弹簧也往下塌了塌。 “是这床质量差。”沈星南皱眉:“你不用减肥,够瘦了。” 这回沈星南倒是很罕见地没有毒舌黎素,想来天底下还是有许多男友致力于将女友喂胖养肥。 黎素托着腮想入非非:“医院这种病床的设计真不够人性,要是有恋人一时兴起,想要寻求刺激在这狭小的单人床上来一发,那不得把这张小床给折腾惨了?” 沈星南:“……” 黎素洋洋得意:“江心离叫我污妖王的。” 污妖王……这词语真妥帖。 黎素又道:“呐,既然我们都不睡觉,就来玩一问一答好了。你问一句,我答一句。” 沈星南:“……” 又来了,黎素脑子里总有许多稀奇古怪又极其幼稚的游戏。 他想了想说:“来吧。” 还是不忍心拒绝黎素的突发奇想。 黎素兴奋道:“我先开始!第一问,沈星南你从大学到现在一共挂过几门课?” 沈星南犹豫两秒,道:“一次。” 这个结果黎素倒是没预想到,她以为像沈星南会高贵冷艳地吐出“零”这样的字眼,哪知道从小学霸的沈星南都挂过科。那这样说来,她大一挂线代,大二挂高数,大三挂率的记录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嘛。 黎素偷乐得太明显,沈星南只好解释说:“考试前天晚上我误食了白人室友送我的酒心巧克力……送医院去了。” “哦。”黎素埋怨道,“你还敢说?上次还好是误食,这次你明显就是故意的。” 沈星南道:“该我问了。” 黎素抽抽鼻子:“你说。” 沈星南眸光闪烁,道:“伯母是因为什么去世的?再说一遍。” 好在这是道陈年旧疤,黎素没多久就说:“我妈是难产去世的。” 沈星南道:“上次你还说伯母是在生你好多年后,身体调养不当去世的。” 黎素心里咯噔一下,后又揉揉太阳穴不以为然地说:“记不清了,那时候我太小了。” 沈星南若有似无地嗯了声,“我的问题结束,该你了。” 黎素想把话题带得更私人一些,暧昧地眨眼皮:“听说男人第一次都会给左手和一张照片。沈星南你最初的yy对象是谁?” 黎素越说越兴奋,嘀咕的声音越来越小,挤眉弄眼,嘴角还挂着奇怪的笑容。 污妖王身份再次登场。 沈星南无语:“你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黎素坦然直视他:“想你啊。” “……”沈星南哭笑不得。 猝不及防被撩,说的就是他。 黎素并不满意沈星南的拖延,催他快点说答案,好让游戏顺利地进行下去。 沈星南沉吟:“……是小龙女。” 黎素没听清:“啥?” 沈星南说:“你之前不是cos过了吗?金庸笔下的小龙女。” 黎素这回听清了,她没自作多情到觉得沈星南说的是她:“你这禁欲外表下藏着一颗宅男心啊,沈医生。” 她拍拍沈星南的被子,拿把瓜子来就可以闲聊一夜,可惜没有。 黎素好奇地问:“是刘亦菲版本的还是李若彤版本的?你喜欢的都好清纯派啊。” “有关个人隐私。”沈星南懒得理她:“我拒绝回答。” 黎素大方地拍腿:“行。那第三问,你问。” 沈星南这次没思考,直接了当地问:“你在疯人院里最好的朋友是谁?” 黎素想也不想就说:“阿飘啊。” 沈星南的心脏就仿佛被浸在冰窖里,他听见他自己在问:“为什么?” “很简单啊。”黎素说,“阿飘最了解我,我在想什么,犹豫什么,挣扎什么,她都知道,每次心情特别难受的时候我都会找她,她会帮我抚平创伤。嗯……阿飘真的像另一个我一样,另一个理智的、客观的我。” 沈星南这回没再继续追问,声音略显黯然和低沉:“该你了。” 黎素担心他:“你怎么了?” 沈星南又说了一遍:“该你了。第四问。” 黎素原先想问沈星南他身上哪个部位最敏感,但气氛不对,她有点不敢问。 两人沉闷地面对面。 “算了。不问了。”黎素郁闷地嘀咕。 她觉得有点困,想回对面床上睡觉,又记起她对沈星南保证过要陪他通宵。 做人不能没信用,承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默念了两遍后,黎素惊奇地发现自己也没那么困了。 沈星南就像是黎素肚子里的蛔虫:“困就去睡觉,别硬撑着。” 黎素举手抹眼睛,硬咬牙道:“不困,谁说我困了。” 沈星南无可奈何道:“我这又不是大病,不需要你熬夜照顾,点滴之后有值班护士来换,也用不着你。你要熬夜,我就想陪你熬夜,更得不偿失。” 黎素:“那你想怎么样?” 沈星南把棉被往上一扔,裹住黎素全身,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拉着黎素的手躺下:“要不一起睡?” 黎素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裹成毛毛虫,这单人床真的太小,一个人睡刚好,两人睡就嫌挤。 她努努嘴,想说还是回隔壁床去吧。 沈星南严严实实地抱住棉被,又觉得贴太紧,稍微和黎素分开点距离:“这样可以吗?” 黎素后背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她惊呼:“我快要从床上掉下去了……” 沈星南闻言快速地把她扯回来一点,拍拍棉被问:“那这样呢?” 黎素只剩半个屁股暴露在外面,她往里挪动着自己:“这样ok。” “嗯。”沈星南应道。 黎素宛如置身于火炉:“别的都好,就是太热了。” 沈星南笑了笑:“早起洗个澡就行,晚安黎素。” 第35章 渣男 第二天清晨八|九点,柳院长闻讯前来探望沈星南。 好在这时候黎素已经起床,在隔间的淋浴室里洗热水澡,没让柳院长看到两人搂在一起睡觉的模样,否则这位单身几十年的老大爷非要气得牙痒痒不可。甚至还有可能一脸“捉奸在床”地痛斥黎素不知羞耻。 柳院长提了一五颜六色的竹编花篮,一枝枝鲜花娇艳欲滴,争奇斗艳,都是这位“园丁”亲手把疯人院里的花采摘下来,做成了这模样不错的花篮子。 沈星南从容不迫地从他手中接过这篮子花,道:“……还麻烦您特意过来了一趟。” “不麻烦。”柳院长走了几步,在对面的亲属床上坐下,似有所悟,老气横秋,“说起来我还真是好久没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大变样了啊。” 柳踪源出门匆忙,连衣服也没换,一身粗布短褂,鞋面零星地带着新鲜的泥土,全身沾满早晨露珠的水汽。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是从哪个山里头过来探望亲戚的乡巴佬。 沈星南赞成道:“我刚回国的时候,也没想到国内变化那么大。” 他颔首一笑,犹如璞玉浑金,气度不凡。 柳院长又要感慨:“你总让我想到我年轻的时候。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那么英俊潇洒,可喜欢的姑娘还是跟着另一个男人走了。留我一人苦苦等候、痴心到老。说起来,我那个情敌长得还特别像现在很火的一个明星。” 彼时黎素冲完澡,把一身的臭汗洗去,套了件特意问护士要的病号服,浑身清爽地从淋浴间踱出来,一脸事后的慵懒气息。她早就听到了柳踪源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背后问了一句:“像明星?像谁啊?” 黎素心想:“无论是吴亦凡还是吴彦祖,无论是李易峰还是李俊基,都不错啊……” 柳踪源半眯着眼睛,故弄玄虚道:“你猜。” 黎素站在离柳踪源和沈星南两米远的地方,她摩挲着下巴,愁眉苦脸地说:“猜不到。老顽童,你那情敌像的那个明星姓什么?” 柳院长道:“姓宋。” “宋仲基?”黎素脱口而出。 “非也非也。”柳院长摇头晃脑:“宋小宝。” 黎素捂着心脏,感觉受到了来自世界万物的恶意,最大的恶意还来自于面前这位老不正经的老顽童。 从头到尾,沈星南都一言不发,他冷冰冰地看了眼黎素光着的脚丫子:“你的鞋呢?” 黎素被沈星南这两道专注且不赞成的视线盯得很不自在,尤其是这两道视线还是冲着自己的脚丫子去的。她有些心虚,将赤|裸的左脚搭在光着的右脚脚面上,忍不住摩挲两下,反倒更加显得欲盖弥彰。 沈星南皱着眉扫过黎素红肿的脚踝:“很疼?” 黎素呐呐道:“……还行。” 宴会晚上她穿的是将近十公分的高跟鞋,况且黎素很久没穿高跟鞋,觉得不舒服很正常。洗完澡,她没有别的鞋可穿,又不想继续穿那双虽然磨脚但很有气场的高跟鞋,只好赤着脚走出来。 沈星南没再对黎素说什么,只是低声对柳院长说了几句话。柳院长好像听到了什么秘辛,老脸上满满地写着惊讶,不怎么皱起的眉头差点可以挤死蚊子。 他们俩说话的声音挺轻,黎素就算是竖起耳朵也听不大清,她尴尬地站在死角里。她觉得沈星南应该心疼心疼她,而不是责备她。好吧,看来沈星南连骂都不想骂她,直接忽略她了。 谈恋爱的女人就是矫情得要死。 黎素以前从来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现在她总是容易想多。比如沈星南是不是生气了?她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沈星南是不是也就将就和她在一起,并不是真的喜欢她?等等等等。只要他轻轻一皱眉,她就会脑补过头。 比如,现在,被沈星南忽略的她,就难过得要死。 “好家伙。我要去会会他。”柳院长一拍大腿,二话不说地摔门而出,徒留下坐在病床上讳莫如深的病号,和光着脚站在地上的病号女友一枚。 病号女友一头雾水:??? 老顽童他干嘛去了?怎么沈星南说了几句话后,他就变得那么暴躁和激动? 黎素呆愣愣地站着,沈星南哭笑不得。 他直接下床,还没等黎素惊呼,就把她扛到了那张亲属床上。沈星南用右手就制住了黎素的动作,黎素连挣扎都来不及,完全是压倒性的胜利。 沈星南和她脸对脸,鼻子对鼻子,他连黎素鼻尖的几点褐色雀斑都看得一清二楚。 黎素知道沈星南大约是要教育她,连挣扎都懒得挣扎,但还是不想沈星南看清她皮肤的任何一点微小的毛病,伸开五根爪子,好死不死地捂住她的脸。 沈星南扒开她的爪子:“还敢不敢光着脚走路了?” “……不敢了。”黎素重新把脸捂好。 沈星南继续扒开她的爪子,认真道:“我想让你看着我。” 黎素心里一酥,果断把爪子收回去了,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中的这个男人。 沈星南悄悄勾了一下嘴角。 “等着。” 还没等黎素反应过来,沈星南就放过了黎素,拉开房门走了出去,留下黎素一人懵逼。 这还是病人吗? 为什么一个病人的武力值要比她一个健康成人要高出那么多? 黎素感觉长远的日后,她也等不到自己压制沈星南的时候。 一想到这里,她就心如死灰,寂寞如雪…… 没过几分钟,沈星南拿着一双一次性拖鞋回来,就是酒店宾馆必备的那种。黎素坐在床上,沈星南半蹲在地上帮黎素穿鞋,他低垂的眉眼深藏着温柔,可惜从黎素的角度看不见。 可即便如此,黎素还是有些感动,她甩了甩脚丫子,天真地说:“我这样好像女王大人。” 沈星南也懒得计较,顺着她的心意说:“是,女王大人。” 黎素“叭”地一声亲了亲沈星南的额头:“赏你的。” 沈星南哭笑不得,抬起头顺势和黎素接了一个吻,一个相濡以沫的亲吻过后,两人都有点情动。 黎素用手指描绘着他唇部优美的轮廓,好奇地问:“你究竟和老顽童嘀咕什么了?感觉他差点要……” 她停下来,想了想,用了个“老泪纵横”的形容词。 沈星南也不打算瞒她:“昨晚给我看病的老医生,应该就是柳院长说得他年轻时候的情敌。” 黎素有点小小的惊讶,她轻声啊了一声:“真有缘分。” “嗯。”沈星南赞同。 黎素笑了笑,问:“那位老西医到底像不像宋小宝?” 沈星南被噎了一下,他摇头:“不像。” 黎素笑哈哈地说:“果然情敌就是容易丑化对方啊……” 沈星南被黎素的活宝性格逗到,忍俊不禁地捏了捏黎素的脸颊。 黎素支着下巴,闷闷不乐地说道:“不过为什么江心离没有陪着老顽童一起来玩啊。” 沈星南已经有八成的信心确定,江心离就是黎希派过来监视兼照顾黎素的人,听黎素提起这人,心情还有些复杂。 他避重言轻道:“你觉得我们这是在玩?” 黎素斟酌道:“如果不是因为你身体不舒服的话,我觉得真的挺好玩的,我还可以在外面多逗留几天。” 门外又传来柳院长的声音:“你们在说江护士?” 黎素扭头,看向柳踪源:“老顽童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柳院长负着手立在门口,恬不知耻道:“我就是要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 沈星南:“……” 柳院长坐下来削苹果给自己吃,正正经经地说道:“开玩笑的。我去找我那位老朋友了,外面的人说他还没上班。我在他的诊室等了十来分钟,没等到人就回来了。” “……”沈星南有种机关算尽的感觉。 黎素倒是无所谓,她觉得大家一起玩也挺开心的。 柳院长咬了一口外面买来的苹果,满嘴涩涩,骂道:“这苹果看着锃光瓦亮的,吃着都是防腐剂的滋味。真没我在院子里种的好吃。” 黎素催促道:“老顽童,你还没说江心离怎么了?” 柳院长随便咬了几口,就把这苹果扔进了垃圾桶,擦擦手说:“赶明儿星南出院后,你就去劝劝她吧。她都快把我们院子的土墙给哭倒了。” 黎素心里咯噔一下。 该不会真像江心离的小姐妹猜测的那样,渣男又渣出了新境界? 柳院长叹气说:“院里那群女护士不是有人看见她男朋友在柜台买戒指吗?不是送给她的。江护士经常住在院里,和她男朋友聚少离多。她男朋友喜新厌旧,找了个女大学生交往,那戒指八成是送给那个女大学生的。” 黎素听得瞠目结舌。世上竟真有这种渣。 家暴不算,还直男晚期非要江护士辞掉工作,最后竟然还出轨…… 真是,要多渣男的事情,他都全占了。 江护士多好的女孩子啊。长得好看,家境又好,学历也高。性格大方,人又温柔。 黎素惋惜不已,就听见柳院长说:“昨天晚上,那男人好像跟她摊牌说要分手,说他爱上别人了。江护士不肯分手,还抓着那女大学生的头发打她,闹进了局子。我前脚刚把江护士从局子里带出来,后脚就听说你们两人的事情……” 最后柳院长感慨道:“所以说,情人节就不是个好日子。” 黎素心有戚戚然:“对啊,一群单身狗诅咒情侣的日子,积怨那么深。怎么可能是什么好日子。怨气都冲上天了。” “……” 第36章 归来 沈星南住院了两三天。 这年农历和公历相差天数多,二月情人节过后,才快要过年。 疯人院也很有过年的气氛。张灯结彩,门楣挂满对联和小兔子灯笼,可爱又热闹,男男女女欢声笑语,火树银花不夜天。 让人忘了这是一家疯人院,差点误以为是个幸福和美的大家庭。 黎素和沈星南风尘仆仆地回来,并没想到疯人院是这么一派平安喜乐、热热闹闹的景象。 门框两边齐齐整整地贴着一对对联。 “和顺一门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 对联很简单。 没有高府学子夸夸其谈的华丽的辞藻和修饰,甚至连对称都勉勉强强。却有种质朴的喜悦涌上心头。 黎素眉目怔忪地抬起耷着的眼皮,仰着脸一板一眼地读这两行字,嘴角含着素淡的笑意,明明是中学生读书时幼稚的抑扬顿挫,沈星南却生生听出点不同的味道来——憧憬、艳羡,甚至还有点讳莫如深的感觉。 沈星南知道黎素心里在想什么。恐怕这过年过的,又让她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那片眷恋。 但又不止如此。 就像是原先拥有一大堆糖果的小孩,被人抢走了所有的糖果,原本觉得世界都黯淡了。可谁知道,其实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最喜欢的。 而沈星南,就是她手里最后的那枚糖果。 黎素:“过几天就初一了。你回家吗?” 语气淡淡,又似乎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询问。 他猝然转头看她,只见黎素湿润的眼睛眨了几眨,神情异常平静。 沈星南哑声了几秒,半晌才道:“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 黎素有些不敢置信:“你想把我带去见你父母?” 沈星南淡淡地应了声,又道:“不行吗?” “可我没有家,没有亲人,唯一住的地方还是这个疯人院。”黎素双眼都有些模糊了,她的喉头被哽住,连声音听起来都有几分滞涩,“你这样贸然带我去见他们……他们会接受吗?” 黎素的确自卑。 两年前,她的自卑可以由家境优越和亲人的宠爱,一点一点的填充。现如今,她的自卑更甚。从一开始,她这段恋爱就谈得小心翼翼,生怕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沈星南烦恼了、厌恶了。 沈星南的一点点甜蜜的举动,都能牵引她心底深处的悸动,仿佛在心里开出一片花来。 她有想过未来。有想过要去见他的父母。 但绝对不是这种状况下。不是在所有人都认定她是疯子,被关进疯人院失去自由的情况下。 一个独立的人格,至少没有任何事物能束缚住她的行动和自由。 黎素她……还不行。 她不能那么狼狈地去见二老。 “那个……我能拒绝吗?”黎素的嗓音听起来更加恍惚。 沈星南不由蹙眉:“你不想见他们?” 黎素沉默半晌,坚定地摇了摇头:“还不行。” 沈星南默然了一段时间,倒也没说什么,笑了笑说:“那也行,既然你不和我回去。我就留在这里和你们一起过年。” 黎素张张嘴又闭上,张嘴又闭上,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出口,只能闷闷地应了声“好”。 女诗人告诉她喜欢一个人,可以低到尘埃,从心底开出花来。可女诗人没有告诉她,要是喜欢的人不按常理出牌该怎么办。 午饭黎素和沈星南都在大厅里用的。 柳院长不在,江心离不在,这大厅虽然热热闹闹,也冷冷清清。 柳院长不在的原因,比较单纯。他自从找到年少时的那位情敌之后,两人非但没有大打出手,反而握手言和,经常谈天说地,从时事政治谈到街里巷外,两人见解十分契合,很有成为忘年交的趋势。 昨天两人还兴高采烈地相约到郊西那片鱼塘钓鱼,没想到那片鱼塘是有主人的,被某钻石王老五承包给他的小助理的。古有烽火戏诸侯为博褒姒一笑,今有ceo承包鱼塘为博助理倾心。羡煞旁人。 柳院长不甘心,于是今天两人又约了城东的棋牌室搓麻将,估计要到大晚上才能回来。 坐在黎素旁边的,是之前不给他们上甜点的厨师长。 这厨师长生的虎背熊腰,用餐时工作服也不肯脱,最喜欢舀一碗他自己做的豆腐茶树菇汤,一边喝一边感叹自己做的汤实在太靓,好喝得根本停不住嘴。听得黎素满脑子黑线,心想这世上竟有比她脸皮还厚之人。 不过说实话,这汤的确够赞。 嫩滑的白豆腐,肥妹的茶树菇,干煸的笋丝,鲜香的火腿肉,再配上熬了不知几个小时的汤底,黄澄澄的,不见一点油星。 刚出锅不久,汤还正热,滚滚地冒着泡,让人忍不住想要把这热豆腐活吞下去。 沈星南给黎素盛了一碗汤放在她的面前。 黎素含了口汤,差点把舌头鲜掉。 沈星南忍俊不禁:“你太心急了,等凉点再吃。” 身旁的厨师长瞟了这对不般配的情侣两眼,不以为然地猛喝下碗底最后一口汤汁,抹抹嘴说:“沈医生你这就错了。汤就得趁热吃。等冷了,还有什么吃头呢。呵呵呵。” 沈星南慢悠悠地帮黎素那碗热汤吹凉,道:“黎素这几天照顾我太辛苦,生了口腔溃疡,吃不得热的。” 单身了四十年的厨师长猝不及防受到一万点暴击。他尴尬地咳嗽两声,转头去问黎素:“好歹我们也相处两年了。我也是这里的元老,你也是这里的元老,也有点交情……” 黎素被这靓汤馋的不得了,眼巴巴地看着厨师长,好像在期待他说些什么。 她被这袅袅的热烟熏得慌,瞳孔湿漉漉的,竟有点像刚出生嗷嗷待哺的雏鸟,还是被沈星南圈地自萌的小乌鸦。 “……”厨师长的脑壳记忆突然就断层了。 他觉得这时候就算去领养一个女儿,乖乖巧巧的,用来养儿防老,也不错的。 黎素充满疑惑地望着他,心想:“看厨师长刚才的模样,应该是想给我做点清热好吞咽的,可这欲言又止是怎么回事?他又不说了?难道后悔了?” 黎素猛地咽了咽口水。 ……好想吃。 ……保佑厨师长千万别后悔。 厨师长这才想起来之前要说的是什么话,他清醒了一下脑子,呼出一口浊气,语气里竟有些慈爱和蔼的味道:“阿素。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做。” “……”此话一出,沈星南嗅到黎素浑身散发出来的狼地贪婪。 他不由扶额,还没等黎素说出“麻辣”两字,沈星南就一把捂住她的嘴,对厨师长点点头:“有没有清凉的糕点或是水果沙拉?” 厨师长不答,反而去看黎素,得到黎素沉痛的点头后,他才转身去了厨房。 半个小时后,五块玫瑰绿豆糕下肚,两小盘蔬菜沙拉下肚,一杯鲜榨奇异果汁下肚。 黎素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揉揉小肚腩:“厨师长,还有江护士的份吗?你多准备一点,我给她送去。” 闻言,厨师长欲言又止,没多说什么,重新回厨房忙碌,提来一个小食盒递给黎素:“小江那孩子啊,看别人的事特别清楚,一轮到自己就哭得死去活来的。你和她关系好,多劝劝她。” 黎素还没接过食盒,沈星南就和她一同站起来,他淡淡道:“我和你一起去。” 黎素不疑有他,点点头,凭着记忆去找江心离平时带着的休息室。 护士们的休息室很素净,蓝白相间的条纹墙纸,几张备用的铁床,几间很小的衣帽间和淋浴室。 黎素猜的没错,江心离果然待在里面发呆,满脸憔悴,眼下还挂着泪痕,像是前几秒还是哭过的。 她状态十分不好,没有化妆显得整个人很空洞,灰白的皮肤底下隐隐透出烟青色的阴影来。 这和前几天神采飞扬的江护士完全是两个人。 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可以让人像是泡在蜜罐里似的容光焕发,也可以把一个好端端的人彻底毁掉。 黎素在门口徘徊了几步,有点犹豫要不要劝劝江心离。 她一直觉得江心离是个很有自尊心的女性,不想要别人可怜她、同情她。虽然是个女性,也能在披荆斩棘地在战场厮杀。 如果她这样去劝她……会不会适得其反? 沈星南看出了黎素的犹豫,把黎素提着的食盒接过来:“你什么的不用说。” 黎素惊讶地盯着沈星南走进休息室,把食盒放到江心离手边的桌上。沈星南的背影朝着她,所以黎素看不清沈星南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江心离惊讶地掀开眼皮,满脸惶恐地皱着眉。什么失恋所带来的忧愁情绪通通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无限的惊疑,甚至还有被戳破真相时才有的惊慌失措。 完成任务后,沈星南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而江心离微张着嘴,直勾勾地目送两人的离去。 如果黎素没有看错,江心离看她的眼神,仿佛藏着愧疚。 能愧疚什么? 黎素心想自己肯定是看错了。 她自嘲地摇摇头,随后和江心离打了个“再见”的手势。 黎素笑得真挚又诚意十足,而江心离自认受不住这份纯粹的友谊。 在她的背后,江心离黯然地垂下眼睫。 ——“江护士,你是黎希派来的人吧?” 沈星南说这句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也没有埋怨她的隐瞒和对黎素的背叛。 好像。 简单地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个男人太可怕。什么事都能如此冷静。 江心离很好奇。要是让他知道黎素的精神状况的确存在问题,他那素淡的脸上会不会出现什么不一样的表情。 ……等等。其实。他不会已经知道了吧? 这一荒唐可笑的念头一旦渗入江心离的思想,她就觉得毛骨悚然。 第37章 病因 夜晚八.九点钟。黎素没什么事要做,就早早地进入了梦乡。 护士专用的休息室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哽咽的抽泣声,纸篓里全是丢弃的、被揉乱的纸巾。 无边的黑暗里,只剩江心离一人。 只要一想到前男友这个渣,她就又忍不住掉泪。 傍晚十分沈星南和黎素带来的小食盒就放在她手边。江心离没吃早饭,也没用过午饭,时间久了,肚子自然饿得咕咕叫。 再大的伤心事也抵不住饥饿。 江心离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吸了两下鼻涕,又情不自禁地抽噎两声,她振作地挺起腰杆子,稍显犹豫地揭开了木质食盒的塑料盖子。 饭菜的确很香,厨师长亲自掌勺,色香味俱全。 焦黄的荷包蛋,红的西红柿,白的浓鱼汤,深色的咖喱牛肉。只可惜时间久了,连饭菜都变得冰凉,错过了它食用的最佳时期。 江心离嘴角向下抿了抿,黯淡地叹了口气,就着汤汁舀了两口米饭含在嘴里,努力地往喉咙里吞咽。 米饭还好,鱼汤冷了就有股说不出来的、令人反胃的鱼腥味。 腥味呕上喉头,她顿时倒了胃口,干巴巴地扒拉了几口米饭,以缓解嘴里不愉快的味道。 这么一来,江心离连继续用餐的心情都没有了。她心情十分郁躁不宁,闷闷不乐地放下筷子,傻子似的呆坐了好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收拾起残羹冷炙起来。 就在这时。 ——她头顶的灯光突然亮起来。 刺眼的光线,混乱地、措手不及地晃荡在她犹挂着泪痕的俏脸上。 江心离心惊不已,她眯起眼看向来人,倏尔眉心微蹙:“你是……沈星南?” 沈星南没什么表情地站在离她两三米远的地方,空气弥漫着恍惚的、不明所以的味道,光影倒映在他的身上投下暗色的阴影。他的俊脸隐藏在阴影之中,更显得五官立体挺拔。 她的毛孔根根立起,像是只立刻就要炸毛的猫。 又来了。 江心离脑子里下意识涌现出一个想法——今天下午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来了。 好在片刻后,沈星南的气场又柔和起来,和往常无二,让她好不容易舒了一口气。 沈星男南慢慢地踱步到江心离的身边,语气稀疏平常,却又带着客套和礼貌:“江护士。你能和我讲讲阿飘这人吗?” 江心离的身形又僵硬了几秒。 良久,她才放松下来,颓然地问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沈星南道:“我下午查了阿飘的资料。女,90年生,两年前和黎素同一批入院……” 阿飘,全名宋飘。 黎素曾说宋飘是因为当街穿汉服被众人认为是异类,所以才送进疯人院的。其实不然,日常穿汉服虽然被很多人诟病,他们不理解、不赞同,但这一行为并没有严重到亲生父母要把女儿送进疯人院的地步。 黎素的回答也和沈星南手头上的资料又很大的出入。 资料显示宋飘父母健在,家庭环境普通寻常,不算幸福和美但也不算太差。就像中国大多数家庭一样,父母之间有吵架有纷争,他们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动干戈,但烟消云散后依然坐在一起看国产伦理电视剧。 这种家庭状况下,宋飘是不大可能被送到精神病院来的,任何一个正常的父母都做不到那么狠心,无缘无故就把亲生女儿送到这种地方来。 所以说黎素当初告诉他的话有很大的水分,或者更准确点来说,黎素的回答是由她自己大脑处理过后告诉别人的,她对这些自己捏造出来的东西深信不疑,完美地欺骗了沈星南,也同样骗了她自己。 “宋飘,自称拥有前世的记忆。典型的臆想症。”沈星南平铺直叙地回忆他下午看的那些资料,“她幻想自己是古代宋朝人,为自己构想了前世的爱人、家人和生平经历。她热爱穿着宋时汉服,不肯接受现代的教育和知识熏陶,九年义务教育后直接辍学在家,在家中研究灵异鬼神,连出门都不愿意。父母伤心欲绝,又没有办法,听亲戚介绍把宋飘送进这家疯人院治疗。” 叙述到这里,沈星南停了下来,他顿了顿,最终一字一句道:“去年五月。宋飘在房中自缢。自缢工具是就是她平常用来搭配古代服饰的披帛。” 这段过往离奇又沉痛,江心离当时虽是亲眼所见,现如今听沈星南娓娓道来,仍觉得历历在目、骇人得惊心动魄,不敢再去回忆。 江心离不由自主地抖着脸颊的皮肉,她断断续续地说:“前因后果你不是都知道了?还来问我什么?” “你知道得肯定比我清楚。”沈星南不假思索道,“比如说,黎素当初和宋飘的感情有多好。” “要说特别好也就一般。”江心离回忆道,“但要说这两人感情不好的话……在这家疯人院里,就没人和黎素关系好了。她们俩属于经常吵个架,第二天和好,第三天又吵架的那种。黎素刚进疯人院那段时间,心里状态特别差劲,成天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宋飘经常嫌弃她矫情又看不开,半开导半骂她。黎素被嫌弃着嫌弃着,心情就逐渐好了起来,整个人都慢慢变得强大……” 江心离说得口干舌燥,停顿了些许时间。 沈星南微微抿唇,表情很复杂,他道:“你继续说。” “嗯……谁都没想到,活的最洒脱、最肆意、最不受世俗眼光的宋飘竟然会选择自杀,而且是这种死相最难看、也最恐怖的方式。”江心离苦涩道,“是黎素第一个发现宋飘去世的,那天她敲宋飘的门,没人应,直接推门进去,然后……” 然后的事情就不难想象了。 最好的朋友以最惨烈的模样死在黎素的眼前,黎素那天或许被吓得连腿都软了。 这一幕给了她很大的冲击,好友的死状成为她心底又一片阴霾,加重了她的心理阴影。 “宋飘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读过很多古文和佛理,智商很高,人也很理智,平常挂在嘴里的话都是至理名言。黎素那时候就是被她开解着缓过来的。”江心离不解地皱眉:“谁都没想到她这样开阔的人竟然会选择自杀……太匪夷所思了……” 沈星南思忖片刻,缓缓道:“其实也正常。古语有云,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这句话适用于我们绝大多数人。表面看着越冷静理智的人,内心越深不见底。宋飘时常把一些开解人的话挂在嘴上,也正说明她经常需要用这些话来自我排解。别人把她当开解的对象,谁又来开解她?等到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都说服不了自己时,也就到了她心理崩溃的时候。” “……” 江心离觉得沈星南的这段话很有道理,反复咀嚼了两遍,窘迫地觉得她自己就是宋飘这种人。别人的感情看得门清儿,自己的感情却闹得一团乱。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空气凝滞了几秒。 江心离面前的那片阴影动了两下。沈星南看起来也很疲惫,他的气色很差劲,应该是被黎素的病情扰得心乱。关心则乱,即使是沈星南,也不能例外。 沈星南换了个话题,他语气平平地问:“江护士,你是以前就认识黎希吗?” 江心离怕是没想到沈星南会突然提起这件事,她的呼吸滞了一滞,吞吞吐吐地解释说:“以前是不认识的,是我进疯人院后,他才找到我说可以给我好处,只要我时常汇报给他一些黎素的消息,呃,当然也要顺便照顾照顾黎素……”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消失听不清。 她明白沈星南肯定明白她所说的好处是什么。所谓好处,除了钱,也就没别的了。 两年前江心离大学刚毕业,在外面和男友租房子住,城里地价贵,房租也贵。她当时想着二十五六岁就打算结婚,又不想啃老,自然想要多留下一笔存款。可平时赚的钱只够他们两人的日常花销和房租费,压根存不下来钱。于是她就答应了黎希的合作。 黎希给出的酬金真的不是一笔小数目,江心离很难不心动。 可现在的她觉得自己实在太庸俗了,在沈星南面前羞愧得难以抬头。 之前江心离不太清楚黎希和黎素之前的恩怨纷争,还以为黎希就是作为一个兄长,比较关心他的妹妹,所以才想要了解黎素的日常生活。等到日子久了,江心离逐渐了解他们的纠葛,就越来越愧疚她所做的事情。 黎素把她当好朋友,处处为她着想,对她完全不设防。她却替着黎素的仇人办事,监督黎素,把黎素的一言一行汇报给黎希。 江心离认为她这就是背叛了黎素对她的信任,不值得被原谅。 好在沈星南没有说什么谴责江心离的话,不过也没什么表情也就是了。 她自己良心过意不去,害怕黎素知道真相后讨厌她。江心离低声下气地说:“沈医生你能答应我……”你能答应我不把这件事告诉黎素吗? 江心离的话音未落,沈星南就截住了她的话,淡淡道:“我不会和黎素说这件事的。” 江心离欣喜若狂:“谢谢……” 姑且不论江心离做这件事的对错,也不谈黎希到底出于何意监视黎素,是真的关心黎素也好,假的也罢,一切都该过去了。 沈星南不打算告诉黎素这件事的原因很简单。 他不想让黎素难过。 一点也不想。 ==== 深夜,窗外星光闪烁。 房间里灯火通明,墨香味弥漫在房间里。 沈星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了想,最终提笔落下一行字:《关于黎素病症的分析报告》。 首先是遗传。 凭黎希的说法以及他这几天的调查,基本可以确定,黎素的母亲历来就有精神病史。黎母先前病情克制的很稳定,然而怀孕导致她的情绪变动极大,以至于生下黎素后她同时患有产后抑郁症等多重心理疾病。 所以遗传是先天埋在黎素身体里的一大诱因。 其次,黎素的母亲是自杀死亡的。而且很有可能黎素就是第一个发现母亲尸体的人。显而易见,这对幼年时的她是一个极为重大的打击。 不巧的是,来到疯人院后,情景重现。黎素的好友宋飘,同样死在她的面前,于是这就勾起了她尘封在大脑深处的记忆。并且宋飘对黎素的意义很不一样。在黎素眼里,宋飘不仅是个落魄时好友的形象,更是她崇拜、依赖的对象。甚至可以说,宋飘是黎素的心理支柱,是黎素信仰寄托的对象。宋飘的死,对黎素打击很大。 然而,对黎素心理阴影造成最大的,其实是黎希的背叛和父亲的因病去世。母亲虽然对她很好,但黎母去世得早,黎素对她的记忆逐渐淡化乃至深埋。而黎父和黎希陪伴她度过二十个年头,这两人几乎是黎素生活的全部。两年前,她的全部倒塌,心理防线逐渐崩溃。 “……” 笔尖落到崩溃二字。沈星南突然觉得心里堵的难受。 最终他放下笔,把写了半页的纸揉得乱七八糟。 他一点都,半点都,不想让黎素出现在这种报告上。 第38章 过年 “哗啦——” 淋浴室传来马桶的抽水声,那张薄得透明的、揉成一团的、写满黎素经历的报告纸,被沈星南无情扔进命运的漩涡之中。 它似乎还在扼腕挣扎,趴着马桶边缘拼命往上爬,不断吼出刺耳的叫嚣声或者蛊惑沈星南后悔这么做并把它救上来。 沈星南用他三根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松开衬衫第一粒纽扣,他看着那张写满秘密的纸张被冲进下水道里,全程无动于衷,神情淡漠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 可谁都知道。 他并不是无动于衷。 沈星南是个内心柔软的人,他真正感到沉重的时候,才会连微笑都舍不得,任由冷漠与无情弥漫在他的心尖。 纸张被滚进下水道的那瞬,黎素那二十多年的经历像是老电影般一帧帧地播映在她眼前—— 母亲在她面前自杀,她缩在黑暗的小房间里哭泣,重新走出来时,脑海里已强行忘记母亲是如何去世的。 多年后,黎素肯定地对她喜欢的人编织了一套母亲因病去世的谎言。 照顾她多年的哥哥为了权力和金钱,不惜架空父亲的势力,把她丢进疯人院。父亲急性病发不治身亡,她一次次地麻痹自己是兄长把父亲绑架,父亲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疯人院里,唯一的好友宋飘,也算是黎素的缩影,但她却害怕走上宋飘的下场。 黎素呐喊过、崩溃过、咆哮过、挣扎过,却没人真正心疼她。 她只能一步步地把那些可怖的真相冰封起来,撒满可可酱和巧克力粉,点缀上樱桃果酱。如果再有心些,可以把这完美粉饰的丑陋包装得更稳妥些,打上一个可爱的蝴蝶结。 面目全非。 欺骗了所有人,也欺骗了她自己。 黎素喜欢向日葵,喜欢向日葵的灿烂和明亮,她的油画大多都是向日葵。向日葵分正面和反面。正面朝阳,反面阴暗湿冷。 她已经感觉出来背后的阴冷,才更加积极地向阳,把阴暗面躲避起来。 沈星南曾经问过黎素是不是喜欢梵高,黎素当初回答的是一般,现在看来黎素是在撒谎。她的每幅画都有临摹梵高的影子,黎希还告诉他黎素读书学艺术时的偶像就是梵高,连魔怔咬黎希耳朵时都有模仿偶像当年的影子。 一切都理清楚了,沈星南目光黯淡地垂下眼帘,他不经意地抬头看着镜子里的男人。 衬衫两臂的袖口挽起,第一粒纽扣没系,头发被他揉得杂乱。 脸色不自然地苍白,眉头深深地皱着,要是被黎素看到肯定嘟囔着要用指尖抹平。嘴唇很薄,但也很红,是那种诡异的红感,看着挺干燥的,甚至还起了点皮。 虽然皮相上的基础还在,气质还多了几分冷郁的美感,确实有人好这口,还挺多。但要是真被别人看到沈星南这副样子,一定会吓一大跳,想着……难不成前几天还浑身恋爱的酸臭味的沈医生,这么快就失恋了? 沈星南六神无主地盯着镜子里的男人,心不在焉地想,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他想救黎素。 感情这回事真的缥缈得很,沈星南也不能保证若干年后,他们两人还是彼此的另一半。毕竟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但阻碍他们分开的东西,绝对不能是黎素身上的病。 那种东西,怎么能变成一道难关横亘在他和黎素的面前? 未免也太可笑了。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大年三十。 疯人院举办了一场较往年盛大许多的年会。所谓年会,也就是一大家子疯人院里的伙伴,聚在被包装得耳目一新的食堂大厅里,一起吃顿美食丰盛的年夜饭。 每一年的年夜饭都有个主题。 去年是吃饺子,每个饺子里都包着不同的馅料,硬的有水钻、一粒纽扣、一颗石头,软的有写了三行情书的一张纸、一块花布、一元纸币。 千奇百怪,按江心离的话调侃,就是“亏柳踪源这半只脚都要踏进棺材里的老头子想得出来。” 黎素也很期待这次的年夜饭是什么主题。离正式开始还有十五分钟,黎素闲得没事干,絮絮叨叨地和沈星南叙述去年今天的趣事。 好在沈星南没表现出分毫的不耐烦,全程眼含微笑地邀请黎素继续讲,时不时追问一下细节,或者喂她喝口水润润嗓。听众那么识相,黎素讲得也很有兴致,青年男女柔情蜜意地一问一答,用泡在蜜罐里的语调聊别人眼里最无聊的事。旁若无人、乐在其中。亲密无间到不容一条缝供第三人插入,活生生虐杀了旁边好几只单身狗。 黎素咽下沈星南给她剥的橘子瓣,心尖尖像舔了蜂蜜一样的甜。她甜蜜蜜地瞅着沈星南瞧,真是越瞧越觉得她这个对象优秀得万中挑一。等明儿把爸爸救出来,就带沈星南见他,他肯定很喜欢这个准女婿! 不过也不知道沈星南愿不愿意和她以结婚为目的地在一起交往…… 应该是愿意的吧?老一辈说不以结婚为前提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沈星南不像是那种要耍流氓的人。 ……甚至,他到现在都没耍过流氓。 嗯,接过一两次的吻。 想到这里黎素有点难过,她低头略带嫌弃地看了眼自己平庸的身材,心情沮丧地怀疑沈星南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嫌弃她的身材? 思绪越来越飘远。 黎素脑补帝把思绪拉回,立刻严厉地批评了一下自己,她都在想些什么?她和沈星南才交往了大半个月。这种牵手居多偶尔接吻的架势不是很正常吗? 她是有多饥渴,想东想西、白日宣淫…… 沈星南见黎素长久地沉默,又扔了瓣橘子到黎素的嘴里,不太重地敲了她一下脑门,哂笑道:“你又在想什么?继续讲,柳院长让厨师在饺子里包了奇奇怪怪的东西,然后呢?” 想你。 黎素在心里回答。 她这简洁的回答又在心尖婉转了片刻,更加确定了答案。 没错嘛,就是在想你。呦嘿嘿。 此时若是沈星南有火眼金睛,大约能看到黎素身后长了一条软乎乎的尾巴,冲着他摇了好几下。 黎素想起她讲到江心离吞硬币的事,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说:“江心离咬到一块零几年产的一元硬币,差点吞下去。去洗手间漱二十多遍的口……你说你们这种和医疗搭边的职业,是不是都有点洁癖啊?” 零几年产的硬币,不知轮了多少不认识人的手。 这双手也许刚扫过街巷,也许刚摸过公交车的拉杠,也许刚搅和过水泥和砖头…… 沈星南想想就有些食不下咽。接下来的年夜饭估计也吃不了多少了。 “那你呢?”沈星南刻意转移话题,他对别人的事没兴趣,只对黎素的事感兴趣,“你咬到什么古怪东西?” 黎素想到她去年的惊喜,炫耀似的凑近沈星南耳边说:“我咬到一张纸,纸上写了一支签,后来我去找江心离百度,意思是就是我的桃花过不久就开了。” 沈星南好笑地扬了扬眉毛:“你觉得准吗?” “还用问吗?”黎素笑了笑,轻轻点了一下沈星南的睫毛,信誓旦旦地说:“当然准。我面前就是一只特别优秀的桃花。” 两人都微笑地看着对方,呼吸绵长交错。 特别是黎素,笑得特别傻,眼睛里饱含温柔和满足。 沈星南对这样的黎素喜欢得不行,他突然有些后悔听她的话来这里吃年夜饭,热闹是热闹了,但人多,他需要克制这种泛滥的喜欢。 黎素也是满脸愁怨地盯着沈星南看,好像也有相同的苦恼。 沈星南眉目一松,淡淡地轻笑起来,整个表情都是愉悦的,深藏眷恋和爱意,连之前得知黎素得病的困扰都先付诸脑后。 黎素眼睛亮晶晶的,这就是谈恋爱吗? 之前他们虽然在一起,但经历那场宴会后,有种说不出隔膜横亘在她和沈星南之间。 这几天,沈星南仿佛有很多烦恼的样子。 但每次黎素问他,他都笑着说“没有”、“没事”,像戴了层面具,连在她面前都不肯摘下来。 沈星南有事忙,黎素就不愿打扰他。 这样一来,两人房间虽隔得不远,相处时间却比以前没在一起的时候,还要更少了。 直到今天,她才感觉出沈星南真正的愉悦和轻松来。 黎素懒洋洋地托着腮:“你在国外也会过年吗?” “去年过年,唔,我认识的几个中国留学生煮了饺子给我吃。”沈星南想了想,就坦诚地如实汇报,“那天我拉开门,他们捧着饺子盆祝我新年快乐,用汉语说的。说实话,那几年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汉语了,虽然认识那几个中国留学生,但住得远,平时没什么交集。那天听到新年快乐四个字……” 黎素喜滋滋地:“是不是特感动、特心潮澎湃?” “很感动,快哭了。”沈星南嗯了一声,开玩笑地说。 顿了顿,他又由衷地补充道:“那天,还真的有苏轼写的那句‘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感觉,我们喝了挺多酒,后来联系就多了。” 黎素酸里酸气地哼道:“有没有漂亮的女孩子?” 沈星南忍不住轻笑:“没有。就算有,我也没印象。” 第39章 机票 事实证明柳踪源果然不是一般老头。 这次年夜饭,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山珍海味、满汉全席,也没有去年的花样饺子。在众人的万众瞩目下,厨师长和他的小喽啰搬着一盆盆的麻辣小龙虾上桌。雄纠纠气昂昂,眉飞色舞、满目春光地迎接朋友们的褒奖。 硕大的青花瓷盆里,鲜香诱人的气味围绕着全大厅飘散,红辣辣的小龙虾浇满浓厚的汤汁,色香味俱全,光是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一口冰镇啤酒、一口十三香小龙虾,没有比这种接地气的满足更幸福的事了。 几十双狼性的目光伴随着瓷盆左右上下地移动,紧跟着不放,黎素都能真切地感觉到充沛的津液在口腔内不断分泌。 “啪啪啪”的掌声如潮水般响起,由衷地献给柳老头的赞扬。 这边柳老头一句话也没说,早在五分钟前就套着一次性塑料手套剥着小龙虾开吃,鼓着腮帮子嚼动着,还把厨师长叫来让他来个凉拌海蜇的小菜。 厨师长的几位小弟流水线地从厨房间端出一盘又一盘的下酒菜,动作迅速得叹为观止。 黎素眼睁睁地瞅着爆炒猪肝、椒盐花生米、凉拌海蜇、酸汤肥牛一系列开胃小菜被端到长桌上,浑身像过了电地通畅,只差兴奋地抖抖腿跟着音乐声唱“恭喜你啊,恭喜你”。 一时间整个大厅交头接耳,热闹非凡,大家都各自玩各自地起来。 黎素吃得不亦乐乎,她随手一干,就把冒着气泡的爽口啤酒咕噜咕噜地喝进了胃里,又随手一剥,香辣味十足的小龙虾就下了肚。 转眼黎素就吃了小半盆的龙虾,面前的龙虾壳堆得像个小山坡似的不计其数。 沈星南口味淡,不喜辛辣,又对酒精过敏。全程他都不吃,戴着手套帮黎素剥小龙虾,然后对黎素进行投喂。 黎素糙,有时候没去掉筋就直接扔嘴里,被沈星南发现就不让黎素自己剥龙虾了,专心致志地做起饲养员来。 黎素吃起来就不亦乐乎,把沈星南放到脑后,等几斤龙虾彻底压榨光后,她才想起来沈星南对这些辛辣忌口,顿时有些后悔同意让他留在疯人院过年。 疯人院的人向来喜欢重口味,能吃变态辣的就不吃普通辣,能吃加醋加红油的就绝不吃原味。 她从很久之前就觉着,沈星南之于这家疯人院,就像水和油。 两者能够共处,却不能相融。 ** 一顿饱足后,王辉拎着一瓶啤酒过来了。 他满脸醉醺醺地磨蹭到黎素这里来,也不知喝了多少,连站都站不住,还是让几个小弟扶着他过来的。 “哎……”王辉傻兮兮地对黎素笑。 黎素懒得理他。 “我叫你呢……04号。”王辉见黎素不理她,有些火大地戳了戳她的脊梁骨。 黎素以为王辉又要闹事,险些就要炸毛,就见王辉大着舌头、眯着醉醺醺的眼睛说:“04啊,以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他妈就不应该开你玩笑,让你出洋相。都是王大哥的错,你看王大哥都被老头儿叫去扫厕所了……妹啊,你能原谅我不?” “……”黎素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还是当了多年一院土霸主、身后小弟无数的王辉吗? 他这是在对她道歉? 黎素正襟危坐地往王辉这个方向转过脸,装作在清嗓子似的咳嗽两声,别扭地说道:“……算了,我原谅你了。” 这下王辉都还没有什么表示,他身边的这帮小弟倒开心得不着五六。 王辉也掩饰不住笑容,他假装生气地敲了这帮小弟一人一个脑咕隆,吹胡子瞪眼地教训他们:“有那么高兴吗?” 小弟甲兴奋道:“当然高兴啦。老大你不是说柳院长说只要04号原谅你,你就可以官复原职,不用再继续扫厕所吗?” “……” 黎素脸黑了。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王辉显然也没想到他这帮小弟情商低得发指,竟当着黎素的面把内部原因袒露了出来。 他尴尬地挪动步伐,演技满分、保持醉态地挪到自己的位置上,挪到一半发现他这帮小弟还呆愣愣地停留在原地。 王辉终于忍不住怒吼一句:“一群白痴。” 说着转头再也不管这群小弟,徒留下他们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围观了整幕好戏的沈星南在一旁笑得不停。 黎素塌下肩膀,哀怨地注视着他:“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那倒没有……”沈星南笑得肩膀都在抽动,过了几秒他停下笑,对着黎素实话实说。 黎素暗哼一声,别过脸不想理他。 沈星南见女朋友不开心了,轻轻刮了她一下鼻翼:“真生气了?” 黎素幽幽地盯着他:“你觉得呢?” 沈星南想了一会儿,根据他对黎素的了解下定论:“我觉得你早就原谅王辉了,不至于为这种小事生气。” 黎素当然没生气。她和王辉的那点小恩怨算什么,不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听沈星南这么说,黎素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仿佛悲从中来:“原谅是原谅了。但还是觉着,这世界应该少一些套路多一点真诚。” 才走了王辉。 江心离也端着高脚杯往黎素这里走了过来。 黎素还不知道江心离算是黎希半个手下,专门用来监督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的,她还把江心离当做是知心好友。 而沈星南见到江心离那张脸,微微皱起了眉头。 黎素还闷在鼓里,见到江心离就忍不住笑嘻嘻,她用开玩笑的口气调侃:“怎么?你也来和我道歉?” “道歉”两个字穿过江心离的耳畔。 她忍不住一怔,过了好久才低头扯开嘴角说:“不是的,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告别? “你要离开疯人院?”黎素很惊讶,直截了当地询问她。 江心离嘴角溢满苦涩,还在强颜欢笑地弯起落在脸颊的一缕碎发,连眼神都不敢和黎素的对视:“嗯,我想过了。也算是前男友给我敲响的警钟吧。这里待遇很好,大家也都是朋友,这两年我在疯人院生活得很开心。但只要一想到我以后交往的男人听到我工作的地点,就戴上有色目光看我……我就浑身不舒服……” 黎素心里想,一个不接受你职业的男人,并不值得托付。你又何必为了男人辞掉工作呢? 她盯着江心离憔悴、不安的脸犹豫了两番,还是没把这句颇有些直接的话说出口。 大概前男友给她的打击太大了吧。 黎素总觉得,江心离都不像她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独立冷静的女孩了。 眼前的她,就像遭受了无数重大打击,仿佛已经被现实压垮,再也直不起腰来。 黎素抿了抿唇,笑容从嘴角漾开:“江心离你等着,等出了这里头我就去找你。到时候我们俩睡一张床,我从来没和女生睡过一张床……想想就开心。” “那你和男生睡过一张床?”旁边偷听他们说话的柳踪源冷不丁把脑袋冒出来,吓了黎素一跳。 黎素沉沉地呼出两口气,意有所指地瞥了沈星南一眼,心里头涌现出一种奇妙的欢喜,她对柳踪源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说道:“你猜。” 柳踪源臭着脸说:“不猜。就你这花花肠子,早就被我看得一清二楚了。” 话音刚落,柳踪源就把脸朝向江心离:“江护士,不管你辞职的真实原因是什么,你都和今年的年终奖失之交臂了。本来我是想把年终奖颁给你的,现在想想还是颁给沈医生比较妥当。” 江心离脸部表情扭曲得快要变形。 早知道她就晚点说辞职的事了。 要知道去年的年终奖可是一台苹果平板电脑。 今年的年终奖肯定很合她口味。 结果……就这么飞了。 江心离终于懂煮熟的鸭子就那么飞的感觉了…… 等勤快的清理人员把凌乱的餐桌收拾干净,餐桌中央摆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 所有人都围绕着长桌正襟危坐,假装很紧张地听柳踪源说出年终奖的获得者。 当柳踪源报出“沈星南”的名字时,他们还需要口不对心地鼓掌——有气无力的,和之前发现晚餐是小龙虾时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 不过大家对这年终奖的内容还是挺感兴趣的。 “今年投资不涨了吗?去年是ipad,今年也许是两台ipad。” “俗不俗,就知道ipad,我听说这年终奖本来是要颁给江姐姐的……也许是海蓝之谜的精华啊。哈哈哈哈。” “……” 直男表示不懂女人的世界。 柳踪源气势如虹地从玫瑰里抽出一张机票:“两人小岛五星级酒店蜜月行!” 全疯人院的人都为这奖鼓起掌来。 除了江心离。 说好的颁给她的大奖,被沈星南和黎素截胡也就算了。本来就是她亏欠黎素的。 请问什么叫两人小岛五星级酒店蜜月行??? 柳老头不是很清楚自己刚分手吗…… 江心离:“……”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第40章 母上 柳老头挺会照顾员工的,年末福利挺高。不仅有送给沈星南的双人游旅游票,其他员工都能提一桶金龙鱼调和油和两大卷卫生纸回家。 晚八点的时候,年会还举行了抽奖,名额很多,差不多就是所有参加年会的人数,几乎人人都能抽到奖。 江心离拿到了一个安慰奖——等身高的维尼熊一只。她心心念念的海蓝之谜精华被王辉的手下幸运地抽到,这手下扬言说要用这大奖去撩妹。 抽奖结束后,年会也没其他什么节目了。 大部分人和柳院长打完招呼后,就提着金龙鱼和妮飘踏上了回家的归程,坐计程车的坐计程车,有的让没喝酒的同事捎带一程,都忙着和家里人团圆去。 气球瘪着肚子从天花板降落。 长桌堆着高高的龙虾壳和残羹冷炙。 热闹到冷清仿佛就在几秒之间。 连院外咋咋呼呼的爆竹烟花声都恍惚地被风吹散,在院子里留下一地的鞭炮碎屑。 柳老头皱着脸啜了半口在厨房间温过的小糊涂仙,状似悲伤地摇摇头道:“人走茶凉。” “没有茶。” 女声宛如空谷幽兰,从远处缥缈而来。 柳踪源下意识瞟了一眼酒池肉林的餐桌,故意咳嗽两声,把声音压得特别苍老:“曲终人散……” 对方顿了顿,仔细听了听,《难忘今宵》明明放得跟摇滚乐似的,她怀疑柳院长也许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温柔体贴地问道:“院长,要我去把音响声音调高一点吗?” 柳踪源丹田沉气:“树倒猢狲散啊。” “我们院……终于要倒闭了?” 声音拖长,充满疑惑。 柳踪源眼角使劲抽了抽,怕是没想到这位说着马上就要辞职的员工,到今天这种日子竟还要和他对着干。不过他压根不觉得江心离真的会辞职。去年她也这么说说,还不是为了威胁他给她加工资。 “江护士,你这是不要这个月的工资了?”柳踪源舒舒服服地躺在软沙发靠椅上,吹鼻子瞪眼,假装很生气的样子。 柳踪源以为自己放出工资这个杀手锏,江心离肯定得双手高举地投降。 这位女中豪杰不是穷,而是花得实在多…… 据知情人士爆料,江心离每月供化妆品、衣服以及男友护肤品、衣服的钱占了她工资的一大半。更不用说她的那筒子楼还是租的,每个月要交租金。 稀奇的是这次柳踪源提到工资,江心离竟然无动于衷,完全没有去年涨工资时兴高采烈的模样。 柳踪源感觉到不对,稍微坐直了身体。 难道她是真想辞职? 哼,要辞就辞。他缺她这一个员工? 还动不动就要挟他涨工资。 江心离冲柳踪源笑了一下,苦中似乎带着乐,笑中又夹杂着难过,看得柳踪源浑身都不带感起来。原本故意文艺悲伤的氛围没有被他带动起来,江心离的一个苦笑就奇妙地渲染了气氛。 “院长。”江心离难过地低垂着眼帘,“今天应该是我最后一天呆在这里了。前几年年会我都忙着和男友团聚,今年我想好好和你磕磕瓜子聊聊天。” 听到江心离这话,柳踪源一阵恍惚。 这几年来,能在饭后听他唠叨几句的,也就是江心离了。 柳踪源好像都能回忆起,他絮絮叨叨地聊院里的烦心事,江心离磕着瓜子跟他一起吐槽的景象。 他手一抖,往藏在餐桌底下的果盆里捞出一大把瓜子,分给江心离一半。 江心离嗑瓜子技术早就练到家了,柳踪源说半句话她就能嗑三粒瓜子,嘴皮子灵活得不得了。 柳踪源看这种情景,心底无端端涌现出一阵忧伤,之前未说出口劝她别辞职的话还是一股脑地冒了出来,语重心长地劝她:“我说江护士啊,也就你陪陪我这个孤寡老人了,这年头找工作也不容易,怎么动不动就想辞职?要是你觉得薪水不高,我可以特例给你加……” “不用了。”江心离眼底泪光隐约,她还是笑笑,“这些年我也因为我那前男友牺牲挺多东西的,重头来过的话……这里也算是起点吧。” ** 走廊尽头,没有开灯。 沈星南收到了他家里人发来的微信视频聊天。 他早就猜到了他爸妈会知道他回国的事。 沈星南先在月姨那里露了脸,又携女伴高调地参加了黎希的订婚宴。要是没人在沈樾耳里说些什么,他才会觉得奇怪。 但沈星南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早就打电话来的,他还以为他们会继续乐不思蜀地忘记他这个儿子的存在。 毕竟二十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爸妈已经从结婚纪念日的蜜月中回来,露脸的是沈樾,浑身洋溢着恋爱几十年保持不变的老坛酸菜味。 视频里的她比几年前沈星南还没留学时看起来更加年轻。 白色紧身公主裙穿在她身上毫无违和感,母子俩走出去路人觉得是姐弟俩的应该更多。 但是…… 沈星南盯住母亲大人戴着的花色丝带发箍久久不放,表情看起来很无奈。 沈樾自然察觉了视频对面儿子欲言又止的神色,她冷哼道:“这是你爸送我的,当地的纪念品,你的眼神吐槽我不能接受。” “……” “哦。”沈星南表示理解。 沈樾反咬一口:“你亲爸让我质问你,回国了为什么不回家?难道真有了女朋友?别忘了你是有未婚妻的人,别动不动就撩妹。” 沈星南想了想,说:“下次我把她带来给你们看看。我猜你们会喜欢她的。” 沈樾无语了半刻,皱着眉问:“你这是认真的?” 沈星南这次没犹豫地点了点头。 沈樾似乎很难以接受,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捂着心脏数它是不是有异于平常的频率。 沈星南:“妈你别来这套。月姨肯定跟你说过他了。” 沈樾冷淡地收回浮夸的表情,眼一扫,没扫到沈星南身后是否有人。 没看到人导致她略感到失望,沈樾用特别认真的语气和沈星南进行沟通:“不管怎样,过年总应该回家。前阵子安鹭跟我说她也想拒绝婚约……我还在想是怎么回事,算了吧,这几天我也想清楚了,强扭的瓜不甜。明天你就把女孩子带到家里来,我做一桌子菜给招待她。” 沈星南对沈樾的通情达理感到有些惊讶。 要知道她妈对李安鹭的喜爱到达了巅峰,如果他不娶李安鹭,他都不怀疑沈樾会再生一个儿子娶她。 否则他当初也不会被逼得出国留学了。 怎么改变那么大呢? 沈星南果然是沈樾十月怀胎呱呱坠地的儿子。 她一猜就猜到了儿子在想什么,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还不是你月姨,偷偷摸摸说了好多你女朋友好话。说你女朋友长得好看,心地又好,又有礼貌。让你月姨夸可不容易,我很想见见这个女孩子。” 沈星南想了一会儿,说:“明天我就不带她来了。她脸皮薄没准备好。等过段时间我再带她过来。” 沈樾也不是个咄咄逼人的人,她听儿子那么说,也就答应了,还挺得意洋洋地警告他既然这么表示了,就一定不能来破坏她和丈夫的二人世界。 沈星南一一笑着答应了。 等到挂视频的前夕,沈星南突然问了一句:“爸妈你们在巴厘岛那段日子,有什么特别有趣的娱乐项目吗?” 沈樾认真地回忆了一番,脑海里仅剩下他们住的那间情侣蜜月主题套房和又大又软的kingsize双人圆床…… 她红着脸对儿子说了一句:“游泳挺好玩的。”就单方面结束了视频通话。 沈星南猝不及防:“……” 随后,他们一家三口的微信聊天群里,沈女士发了一句:你对象照片来一张。 沈星南下意识翻开相册。 那是一张有点模糊的照片。 暖暖阳光爬上床,白皙的脸庞被长黑发卷住。 黎素闭着眼沉睡,枕头微微塌陷。这刹那,她的笑容恬静温柔,嘴角牵起的弧度洋溢幸福,有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味道。 这张照片是沈星南偷拍的。在他养病的那几天里。 沈星南舍不得把这张原图给沈樾,用手机自带的美图工具调弄了三番,才意犹未尽地发到了群里。 沈樾收到照片,挺疑惑的。 “小姑娘的脸呢?怎么全都是马赛克?” 提示音两声,靠在沙发上的厉子西叼着烟看报纸,偶尔问一句:“儿子怎么说?” 沈樾看了一眼手机,差点昏厥。 【捡来的】:“舍不得给你们看。私家珍藏。” 第41章 度假 年后,这张意外得来的飞机票就派上了用场。沈星南获得了柳踪源的特许,带着家眷黎素一起飞到了某座小岛上。 机票上写的小岛不是像巴厘岛这样的知名旅游景点,就是东南亚地区的一个小岛。 人不多,岛上居住的基本都是原住民,虽然原住民为了提高当地经济,积极推广本地的旅游业,但因为小岛太偏僻,也没有花价钱宣传,并没有什么客流量。大多数岛民还是以捕鱼拿到市场上卖赚钱为生。 海水很蓝,天空很广。很纯粹的干净,和大城市的乌烟瘴气和喧嚣截然不同。 这是黎素踏上这座小岛最直接的感受。 当地人都很淳朴热情,主动带黎素和沈星南去了一家主题旅馆。 旅馆老板娘为他们推荐了一间大床房套房。 套房的装修以田园家居风格为主,温馨又浪漫,墙纸是手绘的热带丛林花朵,晒干的藤蔓编成镂空落地灯,天花板坠落着一盏盏的萤火虫小灯泡,躺在床上仰头能看到满天的星海。 还有随处可见的、黄澄澄的实木家具,墙上挂着的欧式复古风装饰画,紫色帷幔拉起的四脚雕刻软床。 老板娘还骄傲地介绍说,这间房朝向很好,早上推开木窗久能欣赏到日出的海景,咸咸的海风吹到脸上,总之是道很独特的风景线。 黎素住惯灰扑扑的狭小病房,偶尔住这种软萌淑的豪华套房,笑得睫毛弯弯,小孩子得不行。 沈星南对这样孩子气的黎素无可奈何,他礼貌性地对旅馆老板娘道了几声谢后,就主动拉起黎素的行李箱往卧室走去。 黎素屁颠屁颠地跟在沈星南的后头,嘴上不断诉说着对这里的喜爱,对外头的喜爱,对这个奇特的小岛的喜爱,对住的地方的喜爱。 全程都叽叽喳喳的,聒噪得像麻雀一样。 沈星南天性喜静,但很意外的,他对黎素时不时的话唠一点不喜欢都没有。反而更喜欢黎素在他耳边多说几句。 因为每次黎素话多的时候,就说明她心情很好。 有时候,沈星南还会想,如果他能早一点遇到黎素会更好。小黎素的童年,他可以取代黎希的位置,能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陪伴她,免于她独自一人受那些不必要的苦痛。 之前他听黎希回忆和黎素的一切。 黎希还感慨说,黎素小时候什么都和他说,班里来了新同学,拿了跳绳比赛的三等奖,投稿被学校广播站采纳,等等。那些小孩子会和爸妈炫耀的,黎素都会选择和他说。 黎希还说,黎素的母亲亲手给黎素剪裁过一条红格子苏格兰风的长袖棉质连衣裙。黎素很喜欢,天天穿着去上学,一周了也不肯换。 说这些的时候,黎希都是翘着唇角说的。 但他们都很清楚,有些琐碎的幸福,回忆起来更像参杂了白砂糖的玻璃渣。咽下去很甜,却也会割破嘴角。 触目惊心、鲜血淋漓,可你还是咽得心甘情愿。 黎素完全不知道这些曲折,她犹自沉浸在这份简单的幸福之中,异常兴奋地四处参观了房间的角角落落后,就安定下来和沈星南一起整理行李。 大大小小的行李箱被摊在地板上掀开。 黎素埋头整理,翻到自己找人在网上订购的流氓兔情侣杯,炫耀似的在沈星南眼前晃悠了两下,一脸的窃笑。 黎素偷偷摸摸地找人买,就是害羞不想让沈星南知道自己的小主意。 可沈星南怎么能不知道,他没有说什么,很自然地接过黎素手上捧的牙刷杯,站起身往前走:“这两个我放到洗漱间。” 黎素在行李箱里摸到了沈星南的黑色条纹睡衣,眼角不自然地往身边的软床上瞟,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假装自然冷静地说了句:“好。” 可沈星南太了解她了。 他感觉到了黎素的不对劲,眼一瞥,竟然看到黎素捧着他的睡衣傻笑。 沈星南两步又回到黎素的面前,趁她不备在她嘴角亲了一口。 黎素压根没准备,被偷吻后惊愕地抬头,早就没了沈星南的踪影。 怎么办…… 好甜…… 结果沈星南放好刷牙杯,就看到黎素脸上盖着他的睡衣,在那张浪漫风的柔软大床上滚来滚去。 沈星南:“……” 黎素滚够了,仰面躺倒在床上,眼前一片黑影笼罩。 “?”黎素迷惑了。 她把男朋友的睡衣从脸上扯下来,而沈星南就这么笔直地站在她的面前,嘴角含着笑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的蠢样。 没等黎素那句“你听我解释”脱口而出,那片属于沈星南的阴影越压越近,无限贴近她的脸颊。 黎素连眼睛都没闭,对方的鼻息就和她紧紧贴合。她呼吸着沈星南带给她的二氧化碳,虽然气闷,但觉得很甜蜜。 沈星南整个人伏在黎素身上,左手扶在床上支撑自己,低头轻巧地吻住了黎素,慢动作似的吞着她的唇瓣,亲的时间久了,他换了种激烈的方式亲她,又啃又咬,舌尖摧城拔寨地舔舐过她的口腔,火热的吻点燃了气氛。 黎素呜咽地哼了两声,眼角分泌出湿润的泪液,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愉悦。即使整个人被死死压制,力量上的悬殊让她动弹不得,她感受到了被侵略和束缚,只能被动和承受。 但她不讨厌这种感觉。 因为那是她喜欢的人。 两人吻了很久,久到整个卧室的空气里都是粉红色的恋爱泡沫。 唇分,沈星南瞧着黎素像是要喘不过气,又好笑又心疼,把她半个人抱在腿上轻抚着她的背脊。 黎素还闭着眼睛,睫毛颤悠悠地扑腾两下。 这么敏感脆弱的黎素,像张蘸了墨汁的白纸。 她没交过男朋友,连喜欢过的人都少得可怜,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男人,连接吻都能那么激动,心脏极速跳动像是要冲破胸腔。 沈星南安抚着黎素的情绪,黎素的心情逐渐稳定下来。 冷静之后,黎素又觉得无比丢脸,捂住脸躲着当缩头乌龟。 沈星南扒开黎素捂脸的手,嘴唇在她额头轻轻触碰了一下:“我看你在飞机上兴奋得都没睡觉,要不先躺下来睡一觉?我来收拾行李。” “不困。”黎素摇摇头说:“我想和你一起。” 沈星南低头整理行李,闻言递给黎素他的手机,随口说道:“无聊的话你就玩这个,锁屏密码是你生日。我给你下了点益智游戏,就是让你这几天觉得无聊的时候玩的。要上网也可以,流量还有16g。如果你心疼我流量也没事,老板娘说无线密码在纸巾盒上。” “……”信息量太大,黎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她一脸郑重地从沈星南手上接过他日常经常使用的这部手机,抖着手输入锁屏密码,素色的app主界面唰一下映入眼帘。 滑动两页,就看到了#找你妹#、#球球大作战#、#水果忍者#、#2048#、#消消乐#等多款游戏。 沈星南果然实事求是,说是益智类小游戏,就是益智类小游戏。 不对,滑到第三页。有几个粉红色的图标孤零零地腾空出现在她面前。 #奇迹暖暖#、#暖暖环游世界1#、#暖暖环游世界2#…… 换装游戏…… 多年前出环暖一代的时候,黎素有个账号,多年后这款换装游戏已经风靡全国,击中大千妹子和汉子少女心后,她却连个三百元的盗版智能机都没有。 男友那么贴心怎么办? 黎素眼眶一热,感动极了。总觉得这种可爱的恋爱小细节要比送什么粉玫瑰、红玫瑰、蓝玫瑰,和准备一场俗套的烛光晚餐要浪漫多了。 【群聊】:图片。 黎素没点开消息,她拿着手机把话往肚子里憋了憋,没憋住,指尖搔了几下沈星南的下巴。 沈星南停止手下的动作,挑着眉看她,表情像是在问“怎么了?” 黎素问:“你这么信赖我,就不怕我偷看你的隐私吗?” 沈星南考虑了那么多,就是没想过隐私问题,他怔愣了许久,才表情奇怪地说道:“我坦白,相册里有几张你的照片。” 黎素闻言立刻戳开相册。几张她完全没有见过的照片安安稳稳地呆在沈星南手机的相册里。 她不同的睡姿。不同的吃相。还有去参加黎希订婚宴那天,她低头站在路灯底下的照片。 黎素无言又窃喜了片刻,开玩笑似的说:“沈星南你这样,我会误会你很爱我的。” 沈星南嗯了一声,眼尾瞥向她,淡淡道:“不用以为,我就是很爱你。” 心脏砰砰砰剧烈跳动,比刚刚热吻时跳得还要快速,估计用心跳测量仪可以测到180下。 黎素微微张开嘴巴,神情呆滞了好一会儿。 他这是在表白吗…… 沈星南迎着黎素闪烁的目光,自我反省他平时是不是对黎素太冷淡了。 手机提示音连续响起,十分电灯泡地打断了他们旖旎的气氛。 黎素缓过神来,机械一般地把手机重新递给他。 沈星南打开一看。 【群聊】:图片。 【群聊】:图片。 【群聊】:图片。 …… 沈樾发了好几个奇奇怪怪的表情包。 随后沈樾还艾特沈星南问她为什么不理她,是不是在和女朋友卿卿我我忘了娘。 沈星南想了想就打算发点什么。 最后一个字已经打完,他正要点发送。 【你已被移出该群】 他好像被他亲妈踢出了他的家族群。 第42章 小船 他们玩了三天。 第一天,去海边玩水晒日光。黎素穿了件小碎花粉色连体泳衣,让沈星南笑到不行,称这是小学生才会穿的泳衣。黎素不服,硬是把这件泳衣连续穿了三天快被海水泡烂才肯换。 第二天,早上五六点黎素拉着沈星南看日出。这是黎素第一次在海边看日出,当红日逐渐升起跳出海平面时,她的心情激动到说不出话来。 海天连成一线。“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的即视感。 第三天晚上,沈星南和黎素参加本地渔民举行的篝火晚会。黎素被几个热情好客的原住民拉着围绕火堆跳舞,灌了好多酒,喝得比疯人院年会那次还多,满脸红通通的,羞答答地缠着沈星南要回家。 一阵起哄声后,沈星南无可奈何把人带回了暂住的旅馆套房。 黎素喝醉后很奇怪,不撒酒疯,也没有倒头就睡,就是变得很爱粘人。 从篝火晚会结束到他们回卧室,黎素时刻扒着沈星南不放,脸蛋埋在他的脖子后面,腿缠在他腰上勾住,还贴在他耳朵附近不停地呢喃着醉话。她的嘴唇时不时擦过沈星南的脸颊,像是无意识的亲吻。 他把黎素的腿往上托了托,好让她不摔下去。黎素倒打一耙,往沈星南身上蹭了好几下。 沈星南:“……” 他三两步走到卧室的大床上,黎素醉眼朦胧地躺倒在上面。床太软,太舒服,黎素享受地眯着双眼,喉咙底部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像是金鱼在水缸里吐泡泡。 沈星南一滴酒都没沾,神志自然很清醒,虽然某种欲念已被黎素撩得到达顶峰,但仍尚存一线冷静。他实在是个很能忍得住的人,或者一直觉得男女关系不是非要靠肉体维持。 他不想在黎素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做些什么,否则这三天同床共枕,他未必忍得下来。 沈星南扒掉黎素牢牢抱着他的爪子,谈出手摸摸黎素的额头,有点热,又睨了她一眼,发现她脸颊红得厉害。 她喝太多了。 沈星南想要下楼找老板娘煮一份清爽热乎的醒酒汤来,没料到还未转身就被背后这个醉醺醺的女朋友抱住了腰。 ——黎素感觉到沈星南要离开,腾一声站起来,丝毫没犹豫地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脑瓜子像只小猫似的在他脊背上磨蹭来磨蹭去。 欲念和理智交汇成一线。 沈星南不急不缓地转过身来,眯着眼摩挲她的脸颊,像在逗弄他的小宠物:“黎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黎素头昏脑涨,压根听不清他的话,又点头又摇头的。 沈星南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嗓音沉静悦耳,酥麻到黎素的心里去。 “吧唧。” 黎素重重地啃了一口沈星南的嘴角,爽朗地仰头大笑,差点下着后腰倒地,好在沈星南及时搂住了她,让她不至于后脑勺着地。 她指尖点着他的左胸口的心脏,唇齿含糊不清:“我的。” 沈星南不否定她的话:“嗯。” 黎素主动凑近他,伸出湿哒哒的舌头在他耳廓□□了一圈。 沈星南心乱如麻:“……” 这下没什么好说的了。 再忍下去就不是男人了。 他直接抱着黎素的腰,把她拎到了床上。 黎素醉得不省人事,在床上扭来扭去,本就单薄的连衣裙被她弄得皱巴巴的,掀到了腰处,露出两条光洁的长腿。 她似乎还觉得这样不舒服,半起身想要把连衣裙背后的拉链拉开,把内衣解下来。 黎素睡觉一般都不穿内衣,文胸的定型钢圈压着她难受。 但这几天和柳下惠沈星南同床共枕,她都不好意思脱掉内衣睡。 压迫和束缚久了,连在醉梦中闭着眼,她都要把它解下来。 沈星南看不过去她莽莽撞撞,要把拉链废掉的模样,强制地压着她的手说:“你别动,我来。” 黎素醉后很听话,沈星南说不动她果断不动。 沈星南笑着掐她迷迷糊糊的脸:“很乖。但是下次别喝酒了。” 他沉吟一会儿,又补充说:“我在你身边的时候可以喝。” 黎素回应不了,沈星南也没指望她能回应。 他抵着黎素的背替她翻了个身,撩开她的长发顺着拉链的方向一寸一寸地往下拉。 沈星南抱着她亲吻。 房间里一簇簇的火热点燃,咸涩的海风从窗口吹来,飘窗被鼓动又憋下去。 而帷帐底下满目春光。 两个不同的灵魂相互慰藉和激荡,身体与身体负距离的靠近,快感的累积,的确能够让人忘记现世的烦恼。 ** 翌日清晨,黎素在一阵酸痛之后醒来,全身好像被拆了重建一样,动一下都疼。 昨夜的一切历历在目。她虽然喝醉了,但不至于醉到连发生了什么都记不清。成年男女,男欢女爱,很正常。 和爱的人做这种事。黎素一点也不觉得后悔。 而且昨夜到后来。初次的艰涩难行逐渐消散,后半夜,黎素都觉得自己是清醒地享受着沈星南给予给她的一切。 她抓着他后背的皮肤尖叫呻|吟,男人伏在她身上流汗的性感。 都记得一清二楚。 过了昨晚,黎素总觉得和沈星南又靠近了一步,这是之前他们在怎么并肩而行都做不到的契合。 天已大亮,日上三竿。 黎素估摸着已经要到中午了,她费力撑起自己想要下床,睡在旁边的沈星南却把她搂在了怀里。 两人互相注视着对方,情难自禁地接了个早安吻。 一吻过后,黎素捂着嘴笑:“我没刷牙。” 沈星南揉着黎素的头发,嘴唇贴着她的嘴唇,眼里都是笑意:“我也是。” 他起身,站在衣柜前穿衬衫和长裤。 沈星南是典型的宽肩窄臀,身材线条流畅,但没有大块的纠结肌肉,属于普通运动项目锻炼出来的平实肌肉。光是在背后看看就觉得赏心悦目。 看身材好看的男人穿衣服,就像看化妆术了得的美妆师化妆,或是欣赏画画厉害的画手画画,听嗓音好听的人唱歌。这些都可以笼统归为美的享受。 黎素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男人换衣服。 沈星南察觉到来自背后的火热目光,低头扣上最后一颗纽扣,完美的侧脸偏转了一个细微的弧度,嘴角慢慢往上勾了一勾。 火热炎热以及炽热,电闪雷鸣之间,这两人的目光交错并无声地噼里啪啦五百余下。 沈星南:“怎么?这次不害羞了?” 黎素红着脸摇头:“摸都摸过了。”啃也啃过了。什么都做过了。 但在白天,她瞧着沈星南赤身裸体的样子,还是有些微妙的激荡感。 沈星南失笑:“我去洗漱一下。你觉得无聊可以再玩会儿我的手机。” 前两天黎素沉迷于一款小游戏,但苦于一个关卡过不去,差点摔手机不玩。而沈星南轻轻松松就替黎素过了那个关卡,一下子就打破了黎素创造的历史记录。 黎素气急,是真的不打算玩那款游戏了。沈星南那么做,压根就是对她智力和信心的严重藐视。 话虽那么说,等到沈星南走进洗手间,黎素飞快地往床头柜瞥去。 沈星南那只智能机正在充电,黎素点开一看,充电已满。 完美。 她扯掉充电头,打开app界面点了进去。 玩了两分钟,黎素保持得很好,状态不错,她很有信心超过沈星南,然后在他面前好好炫耀一下。 哪只她玩得正兴奋的时候,提示有个陌生电话打了过来。 “……” 黎素懊恼是谁这么巧在她玩得正好的时候打电话过来,一边又难过还得腰酸背疼地站起来走到洗手间给沈星南递电话。 她心想要不先接一下,让来电人过会儿再打来。 思虑再三,铃声响了好几遍。 黎素接通电话。 差点把手机从床上摔下去。 接电话的人是黎希。黎素化成灰也认识。 黎希在电话那头说:“听说你把我妹妹带到国外旅游了?”很熟稔的笑,好像他和沈星南认识很久一样。 黎素喉头哽咽,捂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她三下五除二地挂断电话,不让黎希认出来接电话的是她而不是沈星南。 沈星南和黎希怎么认识的? 况且好像认识很久。……他们不只是在宴会上粗粗地见过一面吗? 如果沈星南和黎希很熟,他为什么不和她说? 所有的疑问堆积在黎素的脑海里盘旋,她不想往坏处想,又忍不住往坏处想。 黎素安慰自己,肯定是黎希从林芝手里得到了沈星南的手机号,刻意打电话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么想,黎素就觉得舒服多了。 她握着手机忐忑不安,最后顺从自己的心意点进了通话记录。 黎素长舒一口气。 沈星南的通话记录干干净净,没有来自黎希的号码。 而在浴室洗漱的沈星南远远地听到他的手机铃响,毛巾擦着脸从浴室出来,站在远处问她:“刚才有我的电话?” 黎素说:“没有。” 他两三步走到黎素的身边,黎素莫名地做贼心虚。 沈星南却什么也没说,也没问黎素讨要手机,他轻吻了黎素额头:“浴室我用好了。你要去洗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