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已来不及》 第一章 待嫁 外面是漫天漫地的雪,像极了一场华丽的告别。 屋内的火盆里,燃烧着红火的炭,偶尔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绣架上,一副未完成的牡丹已然是含苞待放,旁边的香炉里袅袅沁香,红木床上的衾被上,绣着并蒂莲,窗边坐着装扮结束的新娘,正将火红的唇纸放在嘴上,只轻轻一抿,唇便是诱人的鲜红。肤白如美瓷,泠泠美眸盼顾生辉,美不可方物,头上的金步摇,兀自晃动,虽是十六七的样子,可那眉目间的气质,却是浑然天成。自上而下是鲜艳似火的红,鲜红的喜服像是天边的云霞,旖旎的拖曳在身后,上好的丝绸面料,在烛光下,生出熠熠的光辉,像是拖曳的是那些旧的时光。 窗外的雪,似乎越下越大,一团团,一簌簌,下了三天之久,片刻也没有停过。 房门被轻轻推开,走进来一位年约四十上下的美妇,走到跟前说:“如霜,为娘来看看你”妇人有些哽咽的接过喜娘手中的琉璃梳,理着原本已经很顺的青丝,一下一下,“莫怪爹娘狠心,我们也是别无出路,但凡有路可走也断然不会将你推入火海。” “娘,女儿都知道”被称作如霜的女子侧过身反握着妇人的手轻声道:“知道,我都知道!”声音极是柔和,像是六月的清风,又像是腊月的暖日。 此妇人便是如霜之母洛美,乃是商国丞相嫡长女,当初两国和亲,商国皇帝膝下无女,洛美赐以国姓,以公主之尊嫁入冷家。 如今,冷家的处境谁不知晓?本是开国元勋,三代忠臣,父亲冷如云是当朝右丞相,权倾朝野,二叔恪守边疆,战功赫赫,日前二哥又在西南边境,再立战功,大哥官拜内阁学士,二姐泠月虽是早薨,却也是深得四殿下厚爱,虽是王妃,却得以葬于皇陵。母亲虽为和亲,背后却是一个国家。自古,君君臣臣,作为臣子最忌讳的莫过于,功高盖主。一旦,赏无可赏,便只有极赏了罢! 此次,可赏嫁入天家,下次呢,何赏? 商洛美见如霜如是说,几不可闻的叹息,抬眼在铜镜里瞧着如霜。作为未出阁的女子,今日本该是风情万种的娇怯,而如霜脸上却有着一份正努力掩藏的哀愁。 商洛美将手上的玉镯褪下,套在如霜的腕上。碧绿的像是要滴下水的镯子,在如霜白皙的腕上,像蜿蜒的水一般。 “娘!”如霜瞧着美妇,欲将镯子褪下。美妇握了如霜的手,道:“这镯子,是我外婆留给我的,你同泠月一人一只。”静了静,又道:“此后,你一切保重,万事,皆小心,切不可肆意而为。你同泠月虽是亲生姐妹,性子却大不相同,泠月自小娴静温柔,而你却极是调皮,那些男孩子做的事,你是一样没少做过!”说罢,点了点如霜的鼻尖,眼中净是滴出水的柔情,转而又想到泠月,才又轻叹了口气。 继而道:“说来倒也奇怪,这几年你竟像是转了性一般,越发变的安静起来。” 如霜知晓母亲必是想到已逝世的姐姐,心中难受,便紧握了母亲的手,道:“娘,女儿必是事事谨遵父母之意,绝不妄为!若是冷家境况破落,女儿尚需事事争取,求得家族荣耀,而如今,冷家如此境地,女儿只需稳重行事便可。” 商洛美不料想如霜小小年纪却对世事如此通透,普通家的女儿虽不至如此荣华富贵,却也可平平安安、简简单单过活一生,如此思量,更是觉得心底哀凉,所谓慧极必伤如是。 如霜起身便跪在母亲身前,规规矩矩的叩首,商洛美正欲起身扶起如霜,转念一想却又作罢,轻叹一声,便任由如霜结结实实的叩了头。 待如霜叩罢,起身扶起如霜道:“过了今日,日后,我们见着你,却是要对你叩首了,今日,便……” 又握了握如霜的手,道:“自此,万事珍重!” 纵是极力克制着心里的哀凉,听母亲如是说,再也忍不住地将泪水落下。旁人都道是无上恩宠,是几世修得的福分,可其中冷暖,唯自知。 “娘……”如霜终是哽咽起来。 母女两的目光在铜镜里相遇,似有千言万语,却也无从说起。商洛美正了正金步摇,掩门而去。如霜却听到了母亲轻声的叹息。屋里又只剩下奶娘和丫鬟蓝双,和一屋的时光。 第二章 雪舞 在喜娘声声叮嘱中,天色像是拉开了黑色的绸子,渐渐暗下来。 夜,愈加深沉,府中上下都静了下来,只有一盏盏大红的灯笼还在风雪中透出柔和光,将府里照得犹如白昼,府内皆是一片喜庆,在白雪的映照下,显得一片祥和。 守夜的汉子目光如炬,一动不动的立在风雪里,像是雕像一般守在院外。得了如霜的吩咐,蓝双给汉子们送了些热的点心和茶水过去。 如霜披上火红的带帽披风,推门而出。凛冽的寒风铺面而来,如霜不由的轻拧了拧远山眉,双手扶起披风的帽子,轻轻戴上,走出房门。 这披风是二嫂连夜同嬷嬷们赶出来的,婚讯来得突然,冷府上下惶恐筹备,这一针一线皆是深情,披风是大红的绒毛,周边镶着纯白的貂毛,越发显得艳丽,巴掌大的小脸裹在貂毛小帽里,更显得尤是哀伤动人,红色的靴子,踏在皑皑白雪之上,像是美人眉间的一粒朱砂,火红的喜服拖曳在白雪之上,像是盛开的一朵妖艳的玫瑰。 鹅毛般的雪,漫天漫地,纷纷扬扬的落下,地上已经积上厚厚的一层雪,走在上面窸窸窣窣,一路穿行,走到一处别院,推开院门,扑鼻而来的是阵阵花香。 入目皆是怒放的寒梅,掩在纷飞的大雪里,芳香难抑。院子的梅林,是母亲在怀着如霜姊妹时亲手培植的,幼时经常跟着花匠一起松土施肥,如今已经有碗口粗细了,年年岁岁,花谢花开,今年开得尤其好,朵朵饱满,朵朵鲜亮,白色的雪花落在红色的梅花上,像是给梅花裹上了银装,却又让梅花显得尤为清丽。 这样冷的天,它们开得这样好。 她自袖中抽出一柄一尺来长短剑,说是短剑,到更像匕首。剑鞘上绿宝石莹莹发亮,剑穗是她自己坠上去的,火红的剑穗更增添了短剑的别致无二。抽出短剑,细细描摹着上面放在心尖尖上的字,自此,只是萧朗是路人。 如霜抬起头,瞧着天空纷扬的雪花,铺天盖地的压下来,双手捧住的雪花,转瞬间尽数融化,只剩睫毛上零落的几片。 如霜收起短剑折了一支寒梅,风为丝竹音,雪为羽衣曲,兀自翩跹起舞,身姿曼妙凤髻空,袅娜腰肢温更柔,红衣飘飘似飞,青丝纷纷似梦,无穷无尽的雪花从天穹深处飘落,如同天女散花一般。 姊姊泠月是无双妙人儿,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女工更是万里挑一,仪态雅然,宫里来得嬷嬷说,就算是皇家公主,也未必能及。饶是如此,也未得上天半点垂怜,早早带走了她。 泠月同如霜,是双生姊妹,两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子却千差万别,泠月温柔似水,如霜却热情似火。 从前母亲教习二人时,如霜每每偷懒,都是泠月帮她掩掩护。泠月聪慧过人,所学所得莫不是最好,如今如霜只得其一二,便也是个中翘楚。 舞腰轻回雪,翩跹渐停歇。 “璟桓,我不再等你了,我,再也等不到你了……”,朱唇轻启,一词一句缓缓说来,长长的尾音袅袅。 第三章 旧事1 那年元宵,亦是这样的大雪,她偷了二哥的衣服,扮了男子模样,骗了丫头小厮,牵了二哥从塞北给她带回来的小红马,偷溜出府。妄图凭着自己一身本事,行走江湖,劫富济贫,做得个人人称赞的侠女。 府外的天气多好啊,雪花那样多那样大,像是母亲给的棉花糖一样,糯糯软软的,整个西京都在皑皑白雪里,红瓦白墙,显得十分小巧,十分剔透。 街上的雪被扫的干干净净,小娃娃被裹的严严实实,两颗玲珑的黑眼珠在白眼球上转来转去,转来转去。 倒也有那么几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在自家门前堆起了雪人儿,黑炭做的鼻子可真是丑极了,顺手从卖菜的大妈那儿抢了根红色的萝卜,引得大妈跳脚只骂,经过雪人儿的时候,挥了鞭子,打掉了黑炭做的鼻子,逗得孩子直吸鼻子挤眼泪,随手将萝卜掷过去,稳稳的做了雪人儿的鼻子,那群小孩顺时就乐呵了,拍手直叫:“姐姐,好身手,姐姐好身手!” 真真是不懂事的小娃,是哥哥,是哥哥好吗? 这小红马,大抵还没长大,和那天去家里送菜的张老伯的那头驴似的,小小的个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哥哥唬人,送了头好看的小毛驴,却硬生生要说是小马。 不过这小毛驴长得可真是俊,对面公子的大黑马总是瞧着它。 这么想着,她便极是自豪,像张老伯一样横坐在小红马上,对面那个姑娘可真俊俏的紧,肯定像姐姐一样温柔,想着便赶着小毛驴过去了,努力想着哥哥平时调戏小兰的样子:嗯,哥哥通常都是用扇子,抬了小兰的下巴,那真是无比风流啊!只恨出来竟忘了扇子这茬儿。 “小娘子,这是要去哪儿呀?”说话间,便用爹爹送的小皮鞭抬起了姑娘的下巴,眯了双眼,瞧着那姑娘,那应该是风流无双的样子,哥哥,平时都用这种眼神儿的,迷得小兰红了脸。 可是,俊俏的小娘子,你为何要哭泣?小兰都是无比娇羞的说声“死鬼”的。 定是没有扇子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没有像哥哥那般,以手扶额,装作头疼的样子? 姑娘美丽的眸子里已经沁出泪水,实在不好再试一番。 传言,城东的灯会极是好看,姑娘也多,且去寻到扇子再说。 便慌慌张张,又是作揖又是赔礼,辞别了小娘子。 一路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照着卖糖葫芦的老伯的指引,果真寻到了灯会,人可真多呀,不知道糖葫芦会不会被挤掉,刚刚就有个姑娘的香囊就被偷了,万一有人偷走糖葫芦,该如何是好? 这糖葫芦这样好吃,还有这样多,刚刚老伯劝说,不要买这么多,可是万一,回去的时候都被买走了,或者天太冷老伯走了,该如何是好?可真是,真是烦恼啊! 幸好,如霜个子娇小且灵活,虽是牵了头马儿,还是穿行而入,挤进人群中去了,一只白白净净的小手将糖葫芦举得老高老高。 第四章 旧事2 这灯会可真是热闹,红红绿绿的灯极是漂亮,而灯下的小娘子也俊俏的紧,俏生生的瞧着灯,想必极是喜欢,如霜瞧了一眼,却见灯上写有:雁双飞,打一字。 如霜略一思忖,道:“可是双人的‘从字’?” 老板笑呵呵拿下花灯,递与如霜。 如霜转身送给俏娘子,道:“小娘子,可是喜欢?” 姑娘极是娇羞,点点了头,侧过脸去,接了如霜递过来的花灯,甚是欢喜。 周围姑娘甚是崇拜,央了她继续猜了好几个,得了花灯,无限娇羞的暗示了芳名,一步一金莲的离开。 如霜心里甚是圆满。晃晃悠悠的继续闲逛,却兀地发现做工十分精巧的莲花灯,那灯可真是好看,灯下围着不少妙人儿,灯上写道:总是玉关情,打一字。 思忖间,却听到一声清朗的男声道:“‘国’?是也不是?” 老老板只见面前的英俊公子气宇轩昂,卓而不傲,周身气质宛若天成,心知绝非池中之物,便妥妥的将花灯呈在他手上。 如霜转眸便见一俊俏公子,剑眉星目,右臂弯成优雅的弧线,纤长分明的指节握了莲花灯,下颌是分明带着致命旖旎意味的轮廓,一颗兔子心因强大的蛮力横撕了心底的婉转,那再清晰不过的侧颜和再明亮不过的星目,她几乎冒昧的试图窥探到他的灵魂,莫名的只剩下一片寂静,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像是被人溺在水里,消失了知觉再无力挣脱。 许是感受到如霜强大而热烈的目光,少年公子回过头来瞧着如霜:分明是娇俏俏的女儿家,却打扮成脆生生的少年公子,一顶小毡帽被挤得歪歪斜斜,一双眸子,如天上的星子般明亮,流光溢彩,巴掌大的小脸,带着倾国倾城的娇俏,一把糖葫芦捏十分有劲道,嘴角的笑意满满,似要溢出。 少年公子心下虽觉十分有趣,倒也不作他想,身前身后,那样多的陷阱,他岂能样样如人所愿?举步正欲离开。却听那姑娘道:“你且等等!”脆生生的声音,让人不忍拒绝,便又停下,转头道:“公子,有何指教?” 如霜浅笑着走近,道:“能不能,把那个灯,送给我?” 少年公子瞧了瞧手里的灯,又瞧了瞧如霜,一双杏眸乌溜溜只转,像是两弯新月一般的眼睛,甚是,甚是可爱。 却听如霜道:“我,我拿糖葫芦跟你换,好不好?” 她只以为,手上的最好吃的糖葫芦,才能配得上最美丽的花灯,虽然十分不舍得这些糖葫芦,可是,花灯也很是不舍得。 见少年公子不语,复又道:“这糖葫芦极好吃的!” 少年公子见她一脸认真还十分紧张的模样,饶是平日不苟言笑,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喜欢吃这糖葫芦?” 如霜见他如此开了笑颜,便胆大了几分,道:“这是极好吃的东西了!” 他又道:“你喜欢这花灯?” 她连连点头,道:“喜欢!喜欢!” 第五章 旧事3 他见她一把糖葫芦握得十分小心,逗她道:“那,你可愿拿了你所有得糖葫芦换?” 可真是,真是为难,她内心十分难过,却又巴巴的举着糖葫芦小心的递了过去,临着他接的时候,又巴巴的问:“可否,可否留一制给我?” 少年忍俊不禁,却又接过糖葫芦,竟,一支不留,一支不留!将花灯妥妥的放在她手上,她巴巴的瞅着糖葫芦,但看着手上的花灯,复又开心起来,谢字说的十分欢快,花灯摇得十分欢快,小碎步迈得也十分欢快。 少年公子见着如霜离开,看着自己手上一把糖葫芦,哭笑不得,疾步跟上,道:“不若,在下请公子吃糖葫芦,可好?” 如霜见他如是说,自然顿住脚步,又看了看手上的灯道:“吃了你的糖葫芦,这灯,你可是会送我?” 眉目间净是毫不隐藏的期待和疑虑,一双亮得光华难掩的双眸,像是清澈见底的泉水,只是瞧着便能净化了内心的焦躁不安,洗净了严重的阴霾。 少年忍俊不禁,一双星目里,光华倾泻,道:“既是请,便不会将灯要回的。” 说着便将糖葫芦递将过去,嘴角是暖心的笑意。 “如此,甚好!”如霜偏了头,甚是欢喜的瞧着少年公子,可双手难敌三样,心中甚是为难,弱弱的道:“你,可否帮我牵着马儿?” 少年公子,言:“有何不可?” 坦然的缰绳,心下思忖:这姑娘怕是怕我反悔,又抢了她的灯,才将马递与我了,偏是这样的好马,也不怕把马抢了去。这样想着,心里,便没由来的觉得欢快。 如霜歪了头正十分惬意的吃着糖葫芦,可转念又觉得唐突了身旁的公子,偏了脑袋问:“你要不要也来一串?” 少年公子哂笑道:“我不喜甜食。”转念又道:“既然公子觉得甚是美味,不若也尝上一尝。” 如霜见他如是,便拿了一串给少年,少年公子吃相十分优雅,虽极是随意,却丝毫不觉有失雅观。 初入口是透心的甜,甜得十分腻味,偏生细细吃来,又是十分清凉的酸,这酸味将甜味生生去了甜腻,只觉酸甜间,使人口齿留香,也别有一番滋味。 “公子所言非虚,果然是,极好吃的!”少年公子瞧着如霜点头道。 如霜笑得好不得意,瞬间认为趣味相投,没由来觉得少年公子十分亲切,直要引为知己。要说这缘分,确实,妙不可言。 便生生对少年公子的好感有又多了几分,细问来,才知晓少年公子在家排行第四,旁人都恭恭敬敬的称一声“四公子”。 如霜却俏皮的叫了他“四哥”,不想这声四哥,令他十分受用,便又领着她四处逛了逛。 如霜向来被奶娘管的十分紧,虽然府内甚是嚣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但却少有机会出来,这会子,有人陪同,便觉得胆大得很,才知,除了糖葫芦,还有许多极好吃的东西,比如城西的小糖人,城北的棉花糖,城南的烤肉,都极是美味,二哥实在是可恶得很,一次都没有带她来过,真真是极可恶了! 第六章 旧事4 一路逛来,腿脚觉得十分酸软,几乎挪不动,四公子见她如是,便引了她入了护城河上的亭子,如霜见着石凳便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坐上去,凉意直嗖嗖的往身上窜,冻得五脏六腑都发凉。 四公子伸了伸手,欲扶起她,却又无可奈何的放下,现下,实在没有更好的地方,那匹小红马也被他们寄放在了客店,便也只好在对面坐下。 适逢藏春苑的花船摇摇晃晃的从河上驶来,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四哥,那是甚么?”如霜心下好奇,便起身趴在亭栏上瞧着,那船装饰的极为精致,红红绿绿的灯笼摇曳生辉,四下的铜铃也叮当作响,到甚是好听。 船上隐约传来婉转的曲调,直觉入耳有说不出的妙境,五脏六腑,三魂六魄,像被熨贴,无一处不伏贴;三万六千个毛孔,像吃了人参果,无一个毛孔不畅快。 四公子带着几分尴尬道:“富家子弟游玩的船。” “真真是会玩,想必是极好玩的了”如霜心里嘟囔道。 转过身上上下下瞧了半晌,道:“四哥,想不想去那船上喝酒?” 四公子说富家子弟游玩的船,这个她知道,城里公子少爷们,喜欢一处玩耍,看他的装束,想必去进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便出言相邀。 四公子颇为严肃地回绝:“那里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即便此时她是公子装扮,但这种地方岂是她一个姑娘该瞧见的,断不能平白污了姑娘清白。 岂料,如霜把在话本子里瞧见的所有绝妙无双的去处,都一一讲述出来,使出浑身解数,极力怂恿,更是将那船,描述的人间仅有,天下无双,倒像是自己当真去过一般。 听得他不由面部抽搐,憋到面色发紫,那里,哪是她说的那样。 她到以为是他受不住引诱,更是添油加醋。 他终是抵不过如霜的死缠乱打,更不忍弗了她一脸笑意,只得作罢,随了她意。 便携了如霜,一个起落,便跃上了花船。 花船里极是热闹,觥筹交错,丝竹缭绕,莺歌燕语,歌舞升平,舞姿婀娜。 女子皆藕臂外漏,蛮腰轻摇,声音如魅,而男子却是醉生梦死,举步不稳,好像和自己说的并不一样,见未所见,闻未所闻,竟是另有玄妙。 看得她目瞪口呆,面色发烫,一双手不知如何摆放,目光更不知如何安放,生怕唐突了旁人,正歪过头向四公子求救。 转念一想,又挺胸抬头,十分大爷的跨着螃蟹步,一步一步踱入船内。 他瞧她如是模样不禁哑然失笑,侧身为他挡了周遭春色,叫了老鸨,要了包间。 老鸨到底是阅人无数,见他如是,便领会其意,只当是公子携了家眷前来玩耍,心下却也大为好奇,试想天下有哪个男子会携了妻子来逛妓院的,大抵是个颇为受宠的小妾罢了。 她瞥见一旁的男子正在勾搭姑娘,正所谓是各具风骚,心里正思忖,用了哪种手段好,是挑了姑娘的下巴说:“姑娘好生美貌,不如跟了爷?”还是拉了姑娘玉手,乘机搂住腰肢道:“姑娘,让爷好好疼你!” 似乎“姑娘好生美貌,不如跟了爷?”更大爷一些。 第七章 旧事5 他瞥见她流转的目光,寻思,这地方果然是不该来的,更不该带她来,便对她做了邀请的手势道:这边请。 她却眼疾手快学了嫖客的模样,趁机调戏姑娘,一双玉手玲珑的勾起食指,挑了姑娘的下巴,半眯了眼,装模作样地道:“小娘子,生得好生貌美,不如从了大爷?” 姑娘媚眼如丝,婀娜地将身子就势歪了过来,音调入媚道:“大爷眼力好生过人,瞧出了奴家这无双样貌,从了大爷,也不是不能,大爷定然是要好好疼惜奴家才好!” 如霜猛一拉姑娘的玉手,那女子瞧了一眼,便借势一个漂亮的旋身,俯身过来,香气袭人,极尽诱惑,藕臂便攀了上来,如霜柳腰轻动,拉着藕臂闪至四公子另一侧,那女子便只扑四公子而来,他猝不及防,顷刻间便是温香软玉入怀,她却在一旁,拉了他的袖子,促狭的瞧着他笑。 瞧着她狡黠的笑,心下的几分不自在,便如清风直飞云霄,倒觉得这周围只有她一人般,盈盈如画。随手拿了姑娘的扇子,用扇子抬了姑娘的藕臂,将姑娘扶正,姑娘却连送秋波,十分欢喜的样子。 如霜瞧了那姑娘的模样,与小兰瞧二哥的样子并无二致,心下暗忖:果然是要有扇子才好勾搭姑娘的。 他却拽了她的胳膊,进了上房,老鸨依他之言,叫了卖艺小子,送了酒水吃食过来,一会儿是杂耍,一会儿是戏法,皆是她从未见过的,引的她连连发笑。 他踱步到船舱边,推开窗户便瞧见外间已经有人放起了烟花,想着她一副闹热的样子,便举手对如霜招了招道:“过来!” 如霜依言走到窗前,便见得烟花盛开,绚烂无双。 “这里比我在家中瞧着好看!”如霜仰着头,瞧着绚烂的烟花。 四公子道:“都说烟花易冷,转瞬而逝,最是伤感!” 如霜转头瞧了他一眼,又回头看着冲上云霄的烟花道: “胸中若有天上月,腹内何愁无青天, 人生恣意能几回,何不豪饮到天明?” 四公子心下甚是惊讶,到不料想到看似孱弱的小姑娘有如此胸襟,不觉又亲近了几分,心里真真是又惊异又欢喜。 忍不住和道:“河山万里任纵横,始觉人生万里晴。不畏时日换旧颜,掀天揭地虎山行。” 如霜听着,心中豪情云涌,笑得好不欢快。转过身坐在板凳上道:“老板,叫上你这里最漂亮的舞姬歌姬过来!”又学着外面汉子,将一直脚放在板凳上,像模像样的喝道。 四公子见她如此样子,不觉哑然失笑。 眼中的柔情愈浓,竟像是浩瀚之海,缈无尽头。 他不语,心里却觉得十分圆满。 舞姬婷婷而入,正是:船行歌舞处,人在舞中行。 她只以为来这里都是如此的,便学了他的样子,先是从托盘里拿了杯子,细细把玩一番,再从酒壶里缓缓斟满,酒水入杯,哗哗作响,甚是悦耳,再端至鼻尖处闻上一闻,小口浅酌,一口浑酒入口,直觉口中火辣难忍,喉头更是开喉破肉,十分难受,一只素手飞快扇风解痛。 第八章 旧事6 他只顾瞧着她装模作样,一时不察,便见她如是难受,心下大为自责,手抚着她的脊背,端茶倒水,复又夹温软的吃食与她,好一会儿,才看她缓过神儿来,又忍不住打趣她:“又没人同你抢,你急什么?” 如霜嘟了嘟道:“爹爹和二哥给我喝的酒都不是这样的!” 他又笑了笑,夹了吃食与她:“这些地方都是浑酒,自然不比家中的温和。” 抬眸却见她,双颊飞霞,一双杏眸乌溜溜只转,笑起来像是两弯新月,目光中流光溢彩,笑得月明星稀。 “四哥,你怎么变成两个了?”如霜举着酒盏,伸出两个指头道。 他知她是喝醉了,正欲问她的住处,她却软软的趴在桌子上了。 此种眠花宿柳之地,自然不方便安置她,叫停了花船,背了她离开。 她到十分乖巧,安静的伏在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不言不语,吐气如兰。 瞧她如此,忍不住摇头道:“真是个单纯的孩子!”,背着她浅行慢走,身后是绚烂齐放的烟花,和鹅毛般的大雪,这样冷的天,城中众人却都聚集在城东,现在这巷子里倒成空巷了,走在雪上,沙沙作响,一串脚印长长的印在身后。 他用自己长衫裹着如霜,摘了小毡帽,裹着她的小手。他走得极慢,已经许久未曾这么慢的走过了。 他自是不放心她独自在外间留宿,便一路背着她到寄马的客店。 如霜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才发现和衣躺在床上,猛地坐起,半晌才记起自己溜出来了,直觉头重脚轻,口中苦涩,抬腿间却兀地发现室内有人,才想起是昨天一起玩耍的四公子。 床边的火盆里的炭火已然熄灭。 走到桌子边替伏在桌子上睡的正香的人盖上了掉在地上的外衫。 四公子怔忪着睡眼问:“醒了?” 又站起来,开了窗,瞧着如霜,道:“可是去吃些东西,你胃里必是不舒服的,我已经唤人做了粥,是让人送进来还是出去吃?” 说着便走出去招来店小二,要了热水与如霜洗漱。 言语间的温情,他竟是丝毫不觉,只以为他原本就该这样待她。 二人在店内简单的吃了粥,便匆匆下楼,牵了她的小红马,心中十分忐忑,还不晓得爹娘是怎样的恼怒,昨日横了心偷溜出来已是错了,还一夜未归,更是大错,爹爹怕是要罚跪了,娘亲也不知道会不会帮上一帮,二哥肯定是会帮着爹爹骂她的,最后还是不忍她挨打,哪回不是这样,姐姐最会说好听的话,哄爹爹开心了。 他见她甚是纠结的脸,既是好笑又是担心。 “回家捡好听的讲,认错要诚恳,不要同人讲去了花船,也不能讲喝了酒,还有,不要讲同别的男子一起过夜。” 如霜转头瞧着他,深觉所讲甚有道理,连连点头。 然后又问,那我该说歇在哪里? 四公子以手扶额,思忖一番,道“你就说去了静心庵,静心庵就在城东的山上,里面有个净能的小尼姑,庵里梅花开得正旺。你可记住了?” 第九章 旧事7 “嗯嗯,我晓得了,四哥!”如霜眼睛笑起来像是两弯月牙,直冲他摆手,一只脚正欲登上马鞍,却又生生被拉了过来,被箍在臂弯里,瞧着她道:“如此,亟不可待么?” 如霜被他瞧得甚是心虚,脸上泛起红晕,慌忙点头道:“爹爹会打我!” 想着回家的景况,满脸都是委屈和惶恐。 他不由心下一暖,几分不舍又化作几分隐忧,却又不忍错过,道:“弟若是女儿身,兄愿娶为妻,终身爱护!” 昨晚背着她时,便有这样的心思,只是她睡的太沉,不曾知道。可他知道,他妻子他向来做不了主,饶是如此,他亦是愿意拼上一切搏上一搏。这样明白的道出心底隐秘的心思,不过是想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想要她,想要同她一生一世。 她怔忪半晌,心下千肠百转,却不敢直言相告,只道“舍妹未许人家。” 他明白其意,却也不点破,只说:“敢问芳踪何处?他日必上门求娶!” 她惊羞万分,原来他早已识破自己的女儿身,只道:“如霜满月终有时,守得清心待月明。”怕他不知道,复又抬头道:“记得是西京西街尽头那家,门前有两个大铜狮子。” 他暖然一笑,道:“我知我知!”西街尽头,可不就只有冷相,原来是冷家姑娘。 他自怀中取出短剑递于她说:“此物寄相思!”上面刻于“璟桓”二字。 又拉了她的手,瞧着她的眼睛,道:“记得,我叫璟桓。” 他说的句句真诚,她听得句句惊心。 --------------------------------分------割-------线--------------------------------------------- 月余之后,姐姐冷泠月奉旨嫁入天家,据说是当朝四皇子亲自求亲,皇帝本是极不乐意。 四皇子,生母是已逝大将军庞行之妹,皇帝初登基,政权不稳,外戚专权,不得不依仗握有实权的庞行,庞行却仗着手握五十万兵权,处处压制皇帝,外戚又企图联合庞行,皇帝为牵制庞行,纳庞行之妹庞姝为妃,并破格擢升为淑妃,位列四妃之首,这才引得庞行鼎力相持,除外戚,夺政权,逐步稳固皇权,改年号为建熹,称孝宣。 庞行自恃功高,专权跋扈,强占民宅,干涉后宫。建熹十一年,皇后薨,淑妃良妃同时有孕,庞行为稳固淑妃之位,逼迫孝宣皇帝立淑妃为后,孝宣皇帝借皇后大孝不宜立后之名拒绝立淑妃为后,庞行竟买通内官,毒害良妃,良妃小产,后又医治不及时,抱憾而终,淑妃产下四皇子璟桓。 良妃同孝宣皇帝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孝宣皇帝震怒。 孝宣皇帝膝下育有十七子及五女,死伤过半,累计成年,只余大皇子也就是太子璟湛,二皇子璟宣,四皇子璟桓,七皇子璟恒,十三皇子璟宁,十四皇子璟瑞,及五公主昌平,九公主昌恒,十七公主昌和。 因淑妃和庞行之故,孝宣皇帝对四皇子极是顾忌,动辄责罚,虽有爵位,但无实权,也是逍遥王爷一位。 第十章 出嫁 孝宣皇帝膝下育有十七子及五女,死伤过半,累计成年,只余大皇子也就是太子璟湛,二皇子璟宣,四皇子璟桓,七皇子璟恒,十三皇子璟宁,十四皇子璟瑞,及五公主昌平,九公主昌恒,十七公主昌和。 因淑妃和庞行之故,孝宣皇帝对四皇子极是顾忌,动辄责罚,虽有爵位,但无实权,也是逍遥王爷一位。 倒是二皇子颇得孝宣皇帝喜爱。 建熹三十一年,四皇子在皇帝殿外跪了一天一夜,才换得皇帝赐婚,据说皇帝恼极,将手上的茶盏朝着脑门砸去,四皇子璟桓倒是一动不动,躲也不躲,还是皇帝身边的公公咋呼的帮着包扎,皇帝见他如是,最后也就由他去了。 冷家原是欲将泠月嫁于已二皇子,且泠月同二皇子亦是竹马青梅,但得皇帝赐婚,自是无奈,只得欢天喜地的将泠月推上了花轿。 建熹三十三年,孝宣皇帝驾崩,二皇子发动政变,太子璟湛在政变中被俘,二皇子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嘉元,称惠庆。四皇子璟桓从边疆回朝,惠庆皇帝以:未得诏,自私回朝,意在谋反,以忤逆之名,阻止四皇子为太子悼唁。又曰,念兄弟情深,免于死罪,革职发配边疆。 与此同时四王妃泠月,因难产而死,璟桓上书请求,葬于皇陵。 嘉元二年,璟桓在外族入侵中再立战功。惠庆皇帝嘉奖璟桓战地有功,赐冷相之女冷如霜与璟桓,月内完婚。 --------------分------割-------线------------------- 而如霜等待了一年又一年,等到的只是姐姐泠月的死讯和自己嫁入天家的消息。 她记得他说:“弟若是女儿身,兄愿娶为妻,终身爱护!” 她记得他说“敢问芳踪何处?他日必上门求娶!” 明明句句是真情,字字是深情,可为何至今不见? 她有告诉他:“记得是西京西街尽头那家,门前有两个大铜狮子。” 可他为何没来? 她终是等不到他了…… 明日,她便奉命嫁入天家,“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好命婆子一下一下的梳着如霜的头发,口中唱到: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白发齐眉,儿孙满堂,这样好的愿景,这样好的希冀,都是她所愿。 上轿前,如霜在堂前对着父亲母亲叩首,她甚至看到了父亲眼中的恐慌和无奈,父亲现今的情况,已然大不如从前了,两鬓白发可见,原本凌厉的眼神竟然变的柔和许多。 二哥哥想必是有许多话想要讲的,只是此情此景也无从说起,二嫂握了她的手,将她扶起,一下一下拍着他的手背,似在安抚,似在祝愿。 迎亲长队从街头排到街尾,数不尽的玫瑰花瓣,如同天女散花般飘落,就连满城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队首是骑着青骢马穿着西服的新郎,马鞍上的流苏晃动,四角龙子幡迎风飘扬,金玉香车四角的铃铛叮叮作响。 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接踵,个个皆伸头探脑的观望这盛大的婚礼,艳羡着如霜的好福气,都是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在声声祝福声中,她抚着藏在喜服下的短剑,原以为可以万般皆由心,而今,终究是不得不舍弃了。 第十一章 礼成 龙凤呈祥的喜帕挡住二人视线,彼此不得见。 整个世界一片明艳的红,欢庆的唢呐声声响。 三跪,九叩,六升拜。嫁与天家,礼数更不容稍错。 她便在这样的一派无限祥和喜庆中在喜娘的搀扶下走入新房,忐忑不安。 喜房外礼乐声浓,房内到安静许多,一个丫鬟递了一碟点心过来,轻声道:“王妃累了一日该是饿了,这是都是宫里赏下来的,奴婢每样择了一些,王妃先用一些罢。” 舒婉得体,如霜微微一笑,随意捡了几样尝过,方才将碟子递还回去。 丫鬟接过碟子才道:“奴婢在外候着,请王妃稍作休息,有事只管吩咐。” 丫鬟关上门出去了,礼数周全,偌大的房间此时只剩下她一个,就连蓝双也只能在外间候着,只有烛光透过红荧荧的喜帕摇曳生姿。 如霜细细的描摹着喜服上滚金的并蒂莲,青荷遮碧水,芙蓉点红妆。一针一线,尽是旁人难以企及的尊荣。 时光一刻一刻的流逝,并蒂莲被描摹了一遍又一遍,礼乐声渐渐隐去,屋外的鼎沸人声也渐渐消失,静的可怕,眼睛沉沉,像是有千斤重。 如霜终是形体不支软软的倒在铺满撒满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的床上。 屋内摆设陈放,莫不是喜气洋洋,然而一片喜庆中,新郎并不在其中。 宾客渐渐散去,夜幕四合,王府渐渐隐在暮色里,高挂的大红灯笼,尽数熄灭,王府恢复往日的宁静,如同白日里的婚礼不存在一般。 惠庆皇帝在一片宁静中,从已经漆黑的大门外走进来,分明是油黑的夜,却生生被火光撕出一片光明,皇帝身上是明晃晃的黄,只耀人眼睛发绿。 四皇子璟桓,身着还未褪去的大红喜服,从门内迎出来,脸上还有未曾褪去的绯色,眼神迷离,酒后未醒的样子。 十分谦恭的向皇帝行礼,“臣弟今日大喜,二哥竟亲自前来道贺,臣弟当真是感动!” “臣弟万分感谢二哥赐婚!”说完又恭恭敬敬的行礼。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璟桓道:“老四,你如今是春风得意,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如今这幅样子,岂不是唐突佳人?” 璟桓用右手极虔诚地整理着左边的袖口,像是这世间再没有比这衣袖更重要的物件了。半晌才抬起头道:“我这不是在等二哥么?” 又抚了抚袖口,这才放开,笑着道:“怎么,二哥是要扰了我的春宵?” 皇帝瞧着璟桓笑得一脸诚恳的样子,心间突然无比烦闷:“璟桓,你可知,我最是厌恶你这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 璟桓像是听到极好笑的笑话,又笑道:“二哥,喜欢过璟桓?” “未曾!”皇帝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似乎极不愿意瞧见璟桓一般,转过身去,负手而立。 星子都隐在乌云里,懒得出来,夜色像是泼墨的画册,黑得骇人。 哔哔啵啵响动的火把,撕开夜色。 皇帝又猛然转身,指着璟桓道:“从来都是欲除之而后快!” 第十二章 对峙 璟桓哈哈大笑,笑得似乎有眼泪流出,随即又停下,好似刚才笑的不是他,“原也正常!” 皇帝只是冷冷的看着璟桓,心里是叫嚣的恨意。 如果当初,璟桓没有求得赐婚,如果当初,泠月没有答应,他是不是还不这样孤独?孤独,是一夜一夜醒来后的悲凉,是午夜梦回后的思念,三十三天宫,离恨天最高,因离而恨。都说他是:醉卧美人怀,醒握杀人剑。其实,他想要的是:醉卧美人怀,醒掌天下权。 璟桓道:“冷家竟舍了两个女儿,助你成霸业,当真是君臣同心呢,直叫人感动的紧啊!” 璟桓是后来才知道,泠月嫁于他是另有目的,是为了做璟宣的内应。 眼神愈加凌厉,狠狠的道:“但,我倒是感谢你舍了泠月!” 皇帝被他激怒,道:“闭嘴,你不配叫泠月,不配!她,是我的!” 幼时,泠月会跟在他身后,二哥二哥的叫,声音脆得要命。 “错了,二哥,是你不配,你忘了,泠月,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是我凤冠霞帔迎进来的,她是你弟妹,难道,二哥,忘了么?” 皇帝像是被当头棒喝,开始扭曲的脸变的铁青,当初孝宣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皇子间的争斗已是暗流涌动,一触即发,其他皇子身边皆有内应,但是璟桓虽是极不得宠,但却十分精明,派出去的内应,再不见踪迹,泠月知晓,在璟桓求亲后的夜夜辗转后,终于找到自己说:“二哥,我嫁,我做璟桓身边二哥的人!”其实,以先皇对自己的宠爱,改变不是不可能,况且冷家有两个女儿,桃代李僵也不是不可能,偏偏他竟然…… 事到如今,璟桓已是最大的隐患,皇帝大袖一挥,便有大批将士汹涌而入,宅前屋后已被团团围住,弓已上弦,整装待发“老四,我需要安心,你明白吗?” 璟桓手上还有七十万的兵权,太子当初对璟桓颇多照顾,璟瑞自幼同璟桓交好,而现时,太子璟湛和璟瑞的这笔账自然都要算的。 “二哥,你安心吧,我,再不会给你机会!”老四一阵冷笑,打一响指,便有更多的将士团团围住外围的人,儿墙头那些弓箭手,瞬时都被割杀,惠庆皇帝竟然还未反应过来,便已成瓮中之龙,速度之快,出人意料。 “璟桓,你竟然,竟然……”皇帝以为自己也算是暗渡成仓了,不想却让璟桓安排了这样多的人进来,而自己竟毫无觉察。 “二哥,太子哥哥一生不喜谋略,不喜争斗,都说他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璟瑞才十三岁,你何以如此狠心,竟丝毫不念同胞之情,竟用那样残忍的手段!太子妃嫂嫂身怀六甲,你竟能痛下毒手!”璟桓将身侧的拳头握得越发的紧,指节分明,甚至能够看得见手上凸起的青筋。 皇帝倒是镇定下来,怎样的凶险不曾见到,如今这番光景,当初太子不是一样经历过,当时太子道未有多余言语,只说:“璟宣,你的野心我早知,只是,我以为你是顾念一些的,父皇十七个皇子,如今只剩下这几个,哪一个又不是躺在鲜血里长大的?可是璟宣,不值得!” 第十三章 舍弃 太子璟湛所言不错,皇子生下来,一半都是用来杀害的,一步一步从鲜血里走出来。万里河山如画,有谁又能拒绝? 七岁的时候,母妃和奶娘一起掉入湖里,母妃告诉他:“璟宣,你只能救一个!”他年纪还那样小,同奶娘相处的时间甚至比母妃更多,可是,他到底是知道亲疏远近,他想,先救得母亲,再去救奶娘,可是他再也没见过奶娘,母妃说:“璟宣,你得学会舍弃!” 那段时间,奶娘总是在梦里唤他,他夜夜惊醒,再不敢入睡,梦里都是奶娘的时而温柔,时而狰狞的笑容,奶娘总是问他:“璟宣,你为何不救我?为何不救我?!” 十一岁的时候,母妃将他和他最喜欢的六皇弟关在一起,整整关了五天,真的饿极了,母妃命人送来了一碗饭,他突然明白,母亲的用意,可是六皇弟那样可爱,况且还是自己的弟弟,有好吃好玩儿的,都会分给自己,他怎么能下手,所以,他同六皇弟分食一碗饭,可是送来的饭越来越少,他们越来越饿!越来越饿,饿得睡着了,又饿醒了。 母妃送饭的时候,送来了匕首,他终于将匕首刺进了六皇弟的腹上,六皇弟一双眼睛瞧着他,不可置信,握着他的手说:“皇兄,救我!救我,皇兄!” 六皇弟的血从肚子上,潺潺的流出来,他记得当时自己满身都是六皇弟的鲜血,满身都是!连视线都是血色的,目之所及都是红色! 母妃说:“璟宣,你得学会舍弃,不是他死,就是你亡!” 他说:“母妃,如果有一天,儿臣和你该如何舍弃?” 母妃说:“璟宣,如果你无法选择,留你亦是无用!” 他不想要这样无从选择的人生,所以他扮了小太监,从正阳门溜了出去。 吃饭的时候,随身携带的包袱不知什么时候给人拿走了,掌柜得大骂他:“小小少年,不思进取,竟来这里学吃霸王餐!” 一顿痛打之后,将他扔了出去。 身无分文的他,在街头游荡了几天,饿得两眼冒金星,满眼都是白花花的馒头。终于饿得受不住的时候,抢了包子铺的馒头,又被痛打了一顿。 晚间时分,才觉得腿脚无力,四肢酸软,漫无目的走了半晌,找了个角落蜷着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就瞧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正在给他擦脸,笑嘻嘻的问他:“你醒啦?你饿吗?” 母妃找回他的时候,才知是冷相之女泠月。他常从宫里溜出来寻她,她在身后脆生生的叫他:“二哥”。 父皇母妃冷相都有意促成二人婚事,故此,二人亲近许多。而泠月,单纯善良,温柔娴静,笑起来像阳光一样暖和,像是黎明前夕的那一抹光,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仅存的光,他是那样珍视她,可是他却舍弃了她,从此,生命再无光亮! 他的皇弟皇兄,皇姐皇妹,甚至是皇嫂,总是慢慢的减少,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边哪一个人会害自己,如履薄冰。 后来,他终于不会再梦见奶娘,不会再梦见六皇弟。 他终如母妃所愿,懂得抉择,懂得舍弃。 题外话 首次写文,多多关照多多支持! 第十四章 初战 后来,他终于不会再梦见奶娘,不会再梦见六皇弟。 他终如母妃所愿,懂得抉择,懂得舍弃。 可即使如此又怎样,这万里江山如画,谁人不想拥之? “老四,你以为,我就无万全之策?”皇帝一抹冷笑。 此时冷相入得院内,怒喝:“四皇子,这是想弑兄篡位吗?” 璟桓侧头瞧了一眼冷相,转眼瞧着皇帝道:“二哥不是已经做过了么?效仿一次,又何妨?” “冷如云,你当真是忠君爱国,当初拥君有功,现在又是家族战功累累,你以为,今日你助他,他日,你能安稳度日?”璟桓依然瞧着皇帝,话却是对冷相冷如云说的。 冷如云沉默了,如今的境况,他不是不知,自古兔死狐悲,狡兔死,走狗烹,况且他太过了解璟宣的为人,现今,是有什么他不能舍弃的?诚然,璟桓所言句句属实。 皇帝见冷如云犹豫,正欲说服冷相。 不料冷如云却率先开口,道:“老臣忠于陛下,这是老臣的选择,自始至终,都如此选择!” 别无选择不是吗? “好,真好!既然你们是主仆情深,真是,很好!”璟桓冷笑,他不指望冷如云能倒戈相向,只要有所犹豫有所顾忌便好。倒不曾料想,冷如云如此选择。 冷如云虽是丞相到也掌握着京城的八万神机营,加之皇帝的十万禁军,如今又是前后夹击,璟桓布兵也仅有十万,虽是经历了战争的磨砺,可以一当十,但毕竟对方是守株待兔以逸待劳,现如今已经是掌握先机。 冷如云一声喝下,便是两兵相接。 屋外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房内是悄无声息烛光摇曳,如霜已经沉沉睡去,璟桓早已命人在室内的烛光里放了迷香。 既然是泠月的胞妹,便倾力一护罢。 夜越来越深,周遭都是浓郁的血腥味,令人忍不住的想要呕吐,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涌入,推积成山的尸体还在不停的增长。 所有人都如同猎豹一样沉默的伏击对手,想要一击而中。 璟桓终是按捺不住,所谓擒贼先擒王,虽然知道皇帝自小便有暗卫在侧,且这些人防不胜防,但他已不愿这样无止尽的厮杀下去,想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皇帝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他并不担心璟桓可以如何,身边有培养长达二十年的暗卫,连自己也不知晓他们平时藏身何处,但凡自己稍有闪失便会有暗卫瞬间出现,杀人于不妨,武功造诣之高自己也无从得知,曾经害怕他们的反扑,可这些人似乎只有使命,并无思想,像是黑暗中的影子一样,如影随行,平时并不能指望他们做其他任何事,他们永远只懂得杀人,从来不留余地,也从未失手,他们的武功,只有一种套数:杀人。不躲避,不防卫,快、准、狠的杀戮,一招致命,纵然遇到强敌,也是不计后果,只求结果,这样的人最是难缠。 第十五章 恶战 璟桓提剑飞身刺出的时候,迎面便有长剑刺将过来,直击要害,璟桓甚至未曾看清这如纸片般的人是何时从何处来的,对方极其瘦弱,手上的关节突出,像是竹节一般分明,脸上几乎已经看不见肉,颧骨高高凸起,而眼睛却深深凹进去了,目光十分有神,像是聚光的火炬一般,除直刺以外看不见任何多余的动作,璟桓挥剑挡开,长剑便有从侧面直扫喉头,璟桓不进反退,那人却如影随行,丝毫不肯远离,剑尖离璟桓始终都只有三寸有余,且直中要害,若避让不及时,招招毙命。 璟桓侧身躲过长剑,手腕旋转直扣敌方手腕,不料黑衣人不顾命脉,挥剑斜刺过来,直刺璟桓的左胸心脉处,这一剑当真是又急,又险,又狠,又准,身子却急转正对璟桓,璟桓并不是没遇到过高手,如此般不顾性命全力相博只求他人性命者,却是极难对付,璟桓身子后仰,倏地转换到男子的另一侧,剑柄直击脊中穴,然后又快速击中两处穴位。 手上的男子方才被解决,不知从何处又出来两名男子,外貌并无太大差别,招式一样狠毒,剑招也未见得多精妙,却快得非同小可,剑影破风,一剑跟着一剑,无一剑不是杀人的死招,璟桓倒是遇挫愈勇,手上的剑亦越来愉快,剑上也发出沉吟的剑鸣,冰冷而沉郁。 面对剑如此之快的的剑客,若想要活命,只得比他更快更准更狠才是,他虽不视人命为草芥,但向来也不是良善之人,别人若是想要他性命,他必是要奋力先要别人性命的,一路活得这样辛苦,若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岂不是白白受了这许多的苦? 一来二往,黑衣暗卫竟差不多有百人之多,比之禁军,怕是以一当百的厉害,璟桓剑势轻灵,专走偏锋,普通人想要自保想要迎击,已是应不上,况且这些暗卫从不求自保,是以璟桓如出水蛟龙一般,剑如虹气,三百余招下来,暗卫所剩无几,璟桓亦是面有薄汗。夹击之下,剑法丝毫不凌乱,反而一招一式极为虔诚,直刺、平斩、后劈、平抹、左撩、斜削,每一式都从容不迫,剑走龙蛇。 璟桓一招白云出岫,越过众人直刺皇帝,皇帝举剑迎上,皇帝虽自幼练剑,却到底不及璟桓长年征战在外,况且,璟桓武艺造诣匪浅,在江湖榜上也是有排名的,璟桓纵穿,斜抹,横扫,速点之下皇帝被步步紧逼,躲避的甚是狼狈。 身后已经有人飞越而来,缠住从各处飞来的暗卫。确然,皇帝的暗卫无法估计,璟桓的近卫却也是不计其数。那些人虽不至同暗卫一样不顾生死,却也是可以为璟桓出生入死而毫不犹豫的。一起出生入死的情分,自然是旁人无法知道的。 冷如云,虽是文官,遇此般凶险的杀戮,倒是十分镇定,负手而立,像是黑暗中的斗士一般,从容不迫的指挥战斗,刀光剑影中,是血流成河的悲壮,明知是万重险境,却无人退缩,无人犹豫,是使命也是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