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克虏伯》 一 苏北人家 每天傍晚,朱老爷都会坐在流经自家门前的小河边抽旱烟。自从四年前朝廷宣布取消科举制以来,朱老爷的烟瘾越来越大了。 朱老爷所住的村庄名叫祖树店,属清扬州府安化县。祖树店村因有一棵五百年树龄银杏树而得名,相传这棵银杏树是明初时朱氏的祖先移居此村时亲手所植,至今已有五人合抱粗。可是朱氏先人植树时只独栽了一棵苗,银杏是雌雄异株,这棵雄树独立其间,周围并没有其他雌树,所以历经五百年风雨,伟岸挺拔的巨树空有一身的精华却不能给其他雌树授粉,开花结果惠及子孙。 祖树店村边的小河叫通径河,向南蜿蜒曲折四五里就注入长江。朱老爷家在村里属殷实人家。年轻时的朱老爷读过几年书,曾有志于科举功名,无奈家道突然中落,不得以投笔从商。经过几十年经营,算是中兴了家业,中年倾所有商资置买了二十亩水田,眼下过上了小康日子。本想供几个儿子读书博取功名,怎奈时运不济。先是长子青年夭亡,只留下一子。次子、三子不是读书的料。本想让长孙继承长子未了遗愿,偏偏就在长孙朱其赭入私塾的那年,朝廷改玄更张,倡导新法废除了科举制。自己年轻时未竟之事,看来儿孙们也难以实现了。 这一年是宣统三年,旧历辛亥年。村里戚家老三在长江八吁渡口大洋船上作摆渡工,时常会带回一些外面的消息。这几年总是有一些造反的事发生,主谋都是那些前几年朝廷花费银子送出洋留学的学生。 “忤逆东西” 朱老爷总是这么骂着,“朝廷花费银子是让你们学了回来造反的吗”。其实更让他愤愤不平的是,出洋留学取代了科举,断了朱氏子孙的仕进之路。 朱老爷对洋人是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幼年时洋人带来了鸦片,村里有人就吸得倾家荡产。年轻时的太平军听说也是以洋教起的兵。朝廷被洋人打怕了,庚子年的赔款要三十九年才能还清。废科举十有八九是洋人的主意。这一件件事情都是洋人在捣乱,可是以朝廷的天威尚且怕洋人,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前几年堂客(老婆)养蚕结出的茧卖给收茧的客商,人家一看是土种茧每担就压低了二十个钱,并且还不愿要。要收洋种茧。据说这洋种茧还是从中国引进过去的,到洋人那里经人家的水土一炮制,茧就变得又大又亮,出丝也韧。这洋人的水土比中华的好,堂客这几年也不得不养起了洋种茧。二子两年前到上海学徒,进的那家纱厂也是用的洋人的机器,织出的布又薄又细还便宜。这洋人确实比我中华有过人之处。二子本来是要送到扬州府朱老爷昔日同窗胡邦盛家开的米铺去当学徒的。胡家是徽商,早几代就在扬州做盐业生意,家道殷富。光绪年间朝廷收回盐引,家道就此中落。据说前几年从天津开始修筑铁路,扬州府居运河通衢的作用开始下降,市面开始萧条,米铺的生意每况愈下,只好打消了此念头。 长孙其赭吃罢了晚饭,正和几个同龄小伙伴嬉戏打闹,童趣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朱老爷的思绪。他斜了一眼懵懂的长孙,内心不禁苦笑。若不是朝廷废除了科举,他可不会这样放纵这小家伙贪玩。每晚必须挑灯夜读,他这做祖父的必手握戒尺在旁监督,背书不顺定会毫不留情重重责打。现如今其赭还在读私塾,只不过认识几个字而已,考取功名不是目标了。 不读书作官,朱家的子孙们做什么?茧没人家洋人的种好,布没人家的机器织出的结实。经商的出路灰暗。让三个儿子守着二十亩水田吗?三家一分,几亩地就只够维持温饱了。朱老爷实在看不到几个儿孙的出路,不禁长长出了一口气:“洋人们,作孽啊” 一阵晚风吹拂过来,这是从长江江面吹过来的风,湿润而温和,朱老爷郁闷的心情略微畅快了一些,他又一次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后,站起身回屋睡觉去了。 朱老爷回到屋里时,其赭正匆匆地回来取洋马灯,他要和几个小伙伴到河里芦苇丛中去摸螃蟹。其赭是辛丑年生的今年十一了,在以往私塾年代,这已到了开窍的年龄了。先生在此时不仅让他背书,还给他讲四书、五经中的意思了。孔孟之道的思想此时已有些灌入他的头脑了。可是先生教他们时已觉百无了赖,竟忘了给他们开窍,到提前给他们开了珠算课,把他们当帐房先生来培养了。祖父盯得也不紧所以乐得他有玩耍的空闲。 父亲是在他未满周岁时去世的。是因为打摆子。戚家三叔说,有一种洋药叫奎宁,治这种病特有用,可是乡下买不到,要不然他爸年纪青青也不会死那么早。母亲是在他三岁时改嫁走的,本来是要带他一起走的,怎奈爷爷奶奶不同意。 私塾设在邻村,先生老愦昏庸加之还没有从取消科举的打击中清醒过来,所以管得不严,其赭时常从学堂中偷跑出来玩。邻村离长江只有二里路,所以他时常来到江边看过往的船只。此时的长江水道已经常常能看到拖着大黑烟囱的大洋轮,有一次竟然让他看到了一艘洋兵舰,那兵舰上挂着米字旗,站着洋水兵,昂起的炮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高鸣着汽笛疾驶而过。戚家三叔说,那兵舰上的大炮一炮就能将祖树店村轰平。其赭敬畏地看着兵舰扬长远去,那拖着的长长的黑烟也时常在他脑子里萦绕。 家里他最喜欢的东西就是洋马灯,这东西是比菜油灯亮多了。有铜的底座,铜的旋纽,能调节亮度。去年祖父买它是在乡亲们纵踊下无奈买的,祠堂里夜里要议事菜油灯太暗,才不得不买它。因为买的不情愿,所以祖父并未将这灯当成宝贝,所以他才能早晚提出来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 那时夜渔都是在船头树一束火把,渔民借着火的亮光撒网,也借火光引鱼。螃蟹都是藏在河边浅水的芦苇丛中,火把会把芦苇点燃,所以马灯就成了最佳的照明工具。螃蟹们看到夜里的亮光舍不得走,傻傻的等人们去抓。 今天是堂叔阿根带队去抓螃蟹。阿根已三十几岁与其赭的父亲是儿时伙伴,平时对其赭照顾有加。 初秋时节,长江流域性成熟的螃蟹受本能的影响,都会千里迢迢向他们的出生地—长江口淡海水的交接处会聚。在那里它们将完成它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任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繁殖。祖树店村得尽地利,通径河沿岸的芦苇丛中此时挤满了各地涌向长江口的的螃蟹。这些螃蟹此时膏腴脂肥甚是鲜美。 上了阿根家的小船,其赭在阿根的带领下和三四个小伙伴划着船浆向河口方向而去。 在通径河与长江的会合处生着一大片芦苇,螃蟹就藏在那里面。小船驶近分明能听见螃蟹们发出的吱吱声响,阿根和其他几个大一点的孩子下了船,涉水过去捉螃蟹,其赭则留在船上,划船跟在他们后面。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转载请保留! 二 神甫落水 通径河是长江数不尽的支流中毫不起眼的一条,可是就在最近,一名天主教的神甫却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要在通径河入长江口处修建一座教堂。神甫前几天回上海唐幕桥路得圣母教堂回禀建堂事宜,这天匆匆地赶回。路上有事耽误了,是以错过了摆渡的时间,不得已只好租一船家的渔船连夜过江。 今晚江面的风不大,船家在后梢轻摇撸把,从江南悠然驶向江北。正值残月,江面漆黑一片,神甫手持指北针提醒船家调整方向。小船将摇至江心时起风了,是顺江风,船家收起撸,想把帆支起来。但不怎么,帆绳蝤结在一起,待他费了老大功夫解开绳子将 帆升起时,他没注意一艘洋轮已向他们驶近。刚将帆升起,恰巧一阵疾风刮来,小船失去控制地向洋轮撞去,待到船家回后梢使舵想要避开洋轮已是不及,只听喀嚓一声,小船已被洋轮左舷擦过,立刻断为两段,神甫和船家同时被抛入江中。 掉入江中的神甫在呛了几口水后从发懵的状态下清醒过来,他除下了套头的长袍浮在了水面,肇事的洋轮鸣笛一声已扬长而去,这些在中国水域横冲直撞惯了的洋轮浑不将撞翻一条中国渔船当回事。神甫喊了几声没有回应,忙乱中划了一个十字架:奥上帝饶恕他们。 江面漆黑一片,船家也不知道在哪,周围并没有船只。他四周望去,江对岸似乎有一亮光,便向那亮处游去。 长江下游水势虽不湍急,但将面宽阔。神甫虽善水性,然事出仓促,加之在夜间内心不免发慌,是以游得甚是吃力。眼看那一点亮光渐渐近了但还是有一段距离,手脚逐渐乏力、酸软。待到约摸能听到呼救声时,神甫使出最后一点力气高举起手臂:啊,救命,救命! 其赭他们正在河口捉螃蟹,突然听到江面传来呼救声。远处的江面恍惚有一黑影在沉浮,“有人落水了”。阿根他们都不在船上,其赭顾不上等他们上船掉转船头便向那边划去。 他虽年龄尚小,但操舟却娴熟,小船径直向黑影处驶去。进入江面浪就大了起来,只得用尽全力划了一段,大约到了,用尽目力找寻,见一黑团浮在水面,驶近一看便听那黑团发出哼哼声,其赭将缆绳丢了过去。那人抓住缆绳靠在船头先歇息起来,待得一会,才费劲的爬了上来。 那人上船之后,其赭并未看清长相,只听他喘着粗气说:我的孩子,主将赐福于你。 他的话其赭听懂了,可是却带着怪怪的口音。仔细一看原来救的是一洋人。 歇息了一番,神甫便亲自操浆划向岸边。岸边阿根他们举着马灯正等着他们。马灯下方才看清此人大鼻子、黄头发、蓝眼睛,瘦削身材,约莫四十多岁。其赭的小伙伴们咋见洋人,不禁吓得往后躲。阿根见过洋人,便对那洋人说:跟我们回家吧。那洋人带着怪怪的口音说:“主将赐福于有德行的人”螃蟹抓了不少,又增加了一个大人,小船吃水很多,但阿根稳稳的划着船,不一刻便回到了祖树店村。上了岸阿根便将神甫带到了朱老爷家。 朱老爷正在厅堂等其赭回来,阿根带一个洋人来了。阿根向朱老爷说明了原委,朱老爷便客气道“有朋自远方来不已乐呼,请坐”,朱夫人为神甫砌了一杯茶。两人寒暄过后朱老爷问起神甫来历,神甫自我介绍道:“我来此是传播上帝的福音的,我叫威廉姆,你们中国人称我叫尉礼贤。”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转载请保留! 三 洋药 尉礼贤乃德国传教士,时年三十七岁,来中国传教已十余年。其人来华后潜心研究中华文化,加之天资聪颖,不经年竟饱读四书五经,其造诣与一般中国文人并驾齐驱,况且还写得一手好的工笔字,在传教士中甚是难得。其后尉礼贤回国后在法兰克福大学任汉学特坐教授,为国际知名汉学家,此乃后话当下不表。 当晚尉神甫就在朱老爷家留宿一夜,第二天清早吃罢早饭,神甫正要告辞,却听外面铜锣声响,有人高喊:“安化县陈老爷到!”。朱老爷听父母官到了,忙站起出外迎接。出得门来那知县陈老爷刚下轿便一拱手:可是朱老爷 不敢,正是在下。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听说尉大人不幸落水被你家孙子救起,本官特来探望。 其时洋人气盛,洋人先以传教为名以归化我国,如若传教士遭遇不测则兵戎相见。清末几场战争均因教案而起。是以保护传教士的生命安全是地方官的一项重要职责,事关传教士各地地方官不敢有丝毫怠慢。今早陈老爷听说尉礼贤出事当即便赶了来。 进得屋来,见穿着长衫的尉礼贤便即拱手:“尉神甫不幸落水,下官失于及时救助还请见谅。下官这就着人拿办肇事船家给神甫出气” 尉礼贤连忙摆手道:不必不必,肇事者是一外国货轮,与船家无涉。不知船家可曾被救起,还烦知县着人打听。 陈知县连连恭维:尉神甫真是博爱心肠,下官这就差人去办。 出得门来,尉礼贤连连向朱老爷道谢,随后就由陈知县陪同去往江边建教堂的地址去了。 其后教堂动工,尉礼贤在监督建造教堂工程之余,时常到朱老爷家走动。两人一杯清茶在手,谈及中国的四书五经、风俗人情、朝廷政事,甚是投机。朱老爷开初并不甚喜欢与这洋人交往,只是硬着头皮应付。待得交谈几次,发觉这洋人精通中国文学、历史,而且有时颇有见地渐渐地消除了隔阂,不日竟引为知己。 其赭当他两人交谈时总是在一旁聆听,只觉这洋人知识渊博,谈吐不俗,比之学堂里的先生强多了。一日尉神甫试探问起其赭学业,有意让其赭入洋学堂,朱老爷未置可否。 仲秋时节,天气已有丝丝凉意,然而蚊虫依然肆虐。这几日,祖树店村及周围的几个村已有人患上了打摆子。中医称此病为寒热重症,服食中草药见效不大,痊愈者主要靠天生的抵抗力。疟疾流行令朱老爷想起长子的青年夭亡,心中象压着一块石头。 这一日朱老爷正烦闷间,尉礼贤提着一箱子走了进来。待得坐下,神甫便说:听说本村及周围几个村庄流行疟疾,我特地从上海洋行购来药品医治。说着便打开箱子拿出一小纸包,拆开里面是一撮白色粉末。“此物名叫金鸡纳霜,是治疗疟疾的特效药”朱老爷甚是感激:烦劳神甫挂念我乡民病痛,此病甚是凶险,是要及早医治。 朱老爷便带尉礼贤到患者家中送药。有朱老爷带来,患病乡民也不疑惑,便服下那白色粉末。不几日,凡服药者纷纷痊愈。乡民自是对尉神甫感激涕零,拜服在其面前。尉礼贤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趁机大肆宣扬此乃上帝的恩德,你们若要得救就要皈依在上帝的面前。此后乡民入教者甚多。 上世纪初,西方传教士在科学不甚昌明的地区传教,给人治病是一捷径手段。解脱了病痛的愚民自然是相信传教者所说的是由于上帝的恩赐,轻易的就入教了。 这一日,在八盱渡口洋轮上做事的吴家老三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湖北武昌的新军造反,各地纷纷响应,当今的宣统帝退位了。” 转眼间,朝廷没了。朱老爷默默坐在太师椅上,想不到自己垂暮之年恰逢改朝换代。他不禁为子孙们忧虑。正愁思间,尉礼贤不声不响的度了进来。朱老爷一见尉神甫,立即气往上冲:“都是你们洋人干的好事,我们好好的天朝大国被你等一搅,朝纲废弛,民怨积发,才到了今天这种地步。”尉礼贤等到朱老爷发完火才不紧不慢的说:“自古以来每朝每代都有一定气数,你们中国人不是最讲这个吗?大清帝国延续到今日,也是气数已尽。算来大清统治中华已有三百年历史,在中国历史上也算是较长的了。”听得此言,朱老爷长叹了一口气。尉礼贤继续说:“国家是抽象的,真实存在的是山脉、河流、土地和人民。不管改朝换代,尔等小民都要生活下去,朱老爷怎么为子孙后代想想出路呢?” 此话正中朱老爷下怀,便问有何高见。尉礼贤单刀直入:“令孙聪明伶俐,让他到上海洋学堂读书,日后学习西医,悬壶济世岂不甚好。有我推荐,学费、膳宿费是全免的”。朱老爷听得此言踌躇起来,把孙儿交给洋人实在不情愿。但如能学得尉神甫的医术,将来行医救人也是极好的功德之举。科举已废,朝廷即无。本想让其赭博取功名早已无望,读书人落迫了,行医是上上之选,俗话说一流秀才二流医,做医生是仅次于做官的荣耀职业。西洋医术有过人之处学来也未尝不可。况且二子也在上海,叔侄间也好有个照应。反复斟酌之后便答应了尉神甫的建议。 其实尉礼贤并非是真要送其赭去学医,他真实的意图是想让其赭进教会学校,将来可以培养其赭当神甫,接续这一地区的传教事业。 其后就在家盘桓了十余日,这天尉神甫派人送信来说学校已安排好,最近几天可以把其赭送上海去了。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转载请保留! 四 教会学校 十一岁的其赭告别了祖父,告别了乡村,在教堂厨师老王的陪同下登船前往上海。 这是他第一次乘坐大洋轮,当船渐渐离开码头,望着在视野里慢慢变小的祖父和乡亲,其赭感到内心在一点一点的被抽空。这天是阴天,宽阔的江面上烟雨蒙蒙,远处就象他的思绪一样一片迷茫,湍急的江水在船舷下发出哗哗声响,如同在代他向过去告别,又象在催促他走向远方。 “其赭,回船舱吧,甲板上风大”厨师老王轻轻的摩挲着他的肩头。老王早年入教,已学得一手极好的西式厨艺,教名叫比利,为人极是谦和。 大约经过一天一夜行程,第二天破晓时分船在上海外滩码头靠岸。浓重的雾气笼罩着码头,收拾好行李顺着舷梯慢慢走下来,只觉得近处熙熙攘攘,远处人声鼎沸十分吵闹。老王紧紧攥着其赭的手,生怕他丢了。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来到了马路边,此时雾气已散了些,街道很宽阔,胶轮马车、汽车疾驶而过,行人们都急匆匆的赶路。隐约能看到眼前一幢气派的大楼的尖顶。转过几条小巷,在一小摊上吃过了早饭,便坐上了有轨电车。叮当一声,电车开动,转了半天下车了。下车后又走了一会来到一扇铁门前,这是一座灰色的教堂,里面传来唱诗的声音。老王摇了门铃,过一会走来一个包着黑色头巾,穿着黑色长袍的修女,她开了门便领着两人进去了。走进了后面那座也是灰色的大楼,经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杜郎神甫的办公室。杜朗神甫是这里的主事,老王拿出尉神甫的信件,杜朗神甫阅后,老王的任务便完成了,与其赭告别而去。 其赭被安插在三年级。除了国文、算术,其他都是新颖的课程。地理、历史、神学、英文好几门课。同学都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家庭背景却不一,有富豪之家的子弟,也有教会收养的孤儿,但在学校里大家吃住都由学校统一供给,平时倒显示不出差别。其赭天性活泼喜欢交友,不几日便与大家混熟,功课在好友们的帮助下,一段时间便补上了。 开初时想家,第一个星期天做完礼拜,在上海学徒的二叔便找来了。二叔明年就满师,在纱厂里已学了两年的机修。以后基本上每个星期天二叔都会来看其赭,在异乡有自己的亲人,叔侄俩互相慰籍思乡之苦。二叔虽然读书不继,但尚能将家信写得明白,有他传信,家中对其赭倒是放心了。 匆匆几年过去,学校的课程内容逐渐增加,几何、代数、博物、物理、化学等,教会学校在培养学生宗教兴趣的同时,也在着力使学生们掌握现代科技知识。其赭对物理和化学尤其感兴趣,尤其是喜欢实验课空闲时间就一头扎在实验室里捣鼓各种实验,有时是课本上的,有时是他自己设想的。实验室管理员索佩神甫对这个充满好奇的学生网开一面,每次都破例为他开放,当其赭做实验时他就在一旁观看,只要没危险他就放手让其赭去做,哪怕他知道结果是什么也决不干涉。学校在其赭入学的第四年给他们开了德文课,因为尉礼贤的缘故,其赭学起德文来倒是挺用心。 二叔在几年前已满师,二叔对机械是很有些天赋的。那时中国的纺织机械都是从德国或是瑞士进口,机器有时坏了就得请德国公司驻上海洋行的洋师傅来修,修理费用自然十分昂贵。身为学徒的二叔在给他们打下手的同时,把洋人修理的过程都一一用心记下,平时用心琢磨,不几年竟通晓了各种机械的修理。满师后,工厂里机械的故障他一出面竟然手到擒来予以排除,老板对他甚是赏识,予以高薪,他一人竟能拿二十个人的工资。朱老爷在去年已在乡下给他娶了媳妇。 这天二叔又来学校找其赭,叔侄俩聊了一会,其赭发现二叔有点闷闷不乐,便问了起来。原来二叔的老板又从瑞士进口了几台机器,其中两台在安装时机器内的白金接线断了,必须用白金导线焊接上去,不能用铜线代替,否则机器的控制仪表就不精准,就纺不出高质量的细布。洋行里的洋师傅也没办法,白金的熔点高,上海又没有高熔点的焊接机,欧洲正在打仗,设备又运不过来,所以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高价买回的机器躺在那里睡觉。老板心痛得整天跺脚,时而也会斥责二叔想不出办法。二叔能有什么办法呢?洋人都修不好,他又能干什么呢? 其赭想了想道:电焊机是用来焊接钢铁的,再说焊接点太大。现有的乙炔枪似乎也不行温度不够。口中喃喃的絮叨一会,突然灵光一显,一把抓住二叔的手说:二叔咱们可以试试。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转载请保留! 五 双氧水焊枪 “咱们可以用氢气”,其赭说。 “轻气”二叔不明白。 “你不要问那么多,听我的,咱们试一试吧。” 其赭学过化学,知道氢气燃烧能产生高温,也知道通过电解能得到氢气。 他先让二叔去找来一大的橡木酒桶,这酒桶是洋人用来盛放葡萄酒或是啤酒的,密封极好并有一定的耐压性。在酒桶上盖钻了几个小孔插入两根电极,再接入一根导气管。桶的侧面钻了两个小孔,也接入两根导气管。找来乙炔气割枪的橡胶输气管,用螺丝嵌紧在导气管上。对乙炔气割枪的枪口进行了改造,专门请铸造工师傅在铜质的枪口灌注,枪口的口径缩小了,便于缩小焊接点。燃烧的原料是双氧水。其赭在学校的医务室见过这种药水,他的一个同学肚脐眼进了脏东西引起发炎,医生用双氧水给那同学清洗。上化学实验课时索佩神甫给他们演示电解水的实验,电解水产生了氢气和氧气,索佩神甫用酒精灯靠近收集有氢气的试管,里面闪现出兰色的火焰,氢气燃烧还原成了水。其赭想动手做这个实验,但是索佩神甫认为有危险没让他做。知道了有双氧水这东西之后,其赭曾向索佩神甫请教:如果电解双氧水,分解出两个氧原子和两个氢原子,在有充分的氧气的情况下,氢气会更快、更彻底的燃烧,就不会象在空气中燃烧一样因为有杂质而时常发生爆炸。索佩神甫说,按道理应该是这样,不过我没有做过这实验。这实验其赭一直没机会做,现在有了二叔遇到的难题,他便觉得有尝试一下的必要了。双氧水气焊机的原理是这样的,在橡木桶内注入半桶双氧水,接入电极进行电解,电解产生氧气和氢气,不过产生的氧气比电解水多了一倍,氢气重量轻从桶的上盖的导气管排出,氧气则从桶的侧面的导气管中排出。气体经过橡胶输气管送到经过改造的焊接枪口,氢气口夹在两个氧气口中间,氢气在燃烧时可以获得充足的氧气。 二叔把其赭的计划给老板汇报报了,一开始张老板挺疑惑,觉得是小孩子的胡闹,但一时又没别的办法,同意让他们试一试。 星期天,工人们都放假了,二叔请了一辆马车将他们的“设备”拉到了厂里。张老板提前来了,还给他们借来了消防队的防护服,医生也请来了,以防万一。 橡木桶被安放在了车间外,橡胶输气管很长,人必须离这可怕的东西尽量远一点。穿好了防护服,二叔和其赭看了远远站着的张老板一眼,转向其赭:开始吧。 通电了,双氧水现在应该开始分解了。把气焊枪的开关打开,能感到气流在喷出。过了一会,估计输气管中的杂质已排尽,鼻子内闻到了一股清新的气息,估计是纯氢和纯氧了。 “点火”二叔咬牙发出了命令。“哧——”其赭划着了一根火柴,慢慢凑近枪口,只听砰的一声轻响,枪口喷出了细微的兰色火苗。二叔手持焊接枪,小心地将那细细的火线对准了焊接点。那铂金点在火线的烧灼下慢慢变红,继而发黄,表面逐渐凹下去一点。熔点已过,这根接好了。接下来的几根也都顺利的焊接完毕。二叔关闭了焊接枪的开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担心的意外没发生。 “二叔,成了”其赭高兴的喊,二叔两眼噙满泪水一把和其赭拥抱在一起。 “断电”二叔挥手向工友发出指令。电解极停止工作,一切顺利完成。两人慢慢走向在车间门口站着的张老板,张老板还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洋人不能做的事情中国人能做,而且是由一个小孩子做出来的。 第二天,工厂传来消息,机器开动正常,已经能纺出细布了。又一个星期天二叔来接其赭出去,说是张老板要见见其赭。张老板的黄包车夫就等在门外,上了车就被拉到徐家汇张老板的别墅来了。进了张老板绿树掩映的花园洋房,二叔的眼睛也看不够,拍着其赭的肩膀说:正气派,托你的福,要不然我也没机会到这来。张老板早年在洋行里做过买办,和洋人打交道多了,对西洋人在工艺技术上的优势倾羡不已,抱着几分实业救国的目的创办了现在的纱厂,其赭的发明使他不仅是因为能赚钱而高兴,也使他觉得培养人才是他实现救国理想的途径。 走进张老板的书房,给其赭他们叔侄两人让了座,仆人端上了茶水,张老板抽了一口雪茄将摊在桌面上的一张书契推了过来:“小伙子,为表示对你的感谢,我出五千块大洋供你出国留学,条件是必须学而有成,回国效力。”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转载请保留! 六 南洋公学 其赭从教会学校毕业,没有按尉礼贤的意思进入教会大学学神学,也没有顺从家里的希望学医,而是进入上海工业专门学校,这就是后来著名的上海交通大学。有张老板的五千块大洋做后盾,二叔也有丰厚的薪金,经济上是不成问题的。此时欧战正打得激烈,出洋留学尚不是时日,想先在国内学习打好基础再说。 学校校风甚是严谨,教师均是留洋博士,所用教材又是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原教材,实验设备又极好。真是其赭梦寐以求的地方。住校时间颇多,下了课便到实验室去做各种实验每天忙的不已乐呼。 同宿舍的是一年长几岁的大哥,家乡是离安化不远的镇江,和其赭一样,他也是起早贪黑的去图书馆看书,到实验室做实验。不过他只是做力学实验,他是从唐山分校转过来的,正在准备赴美留学考试,专攻桥梁建筑,姓茅名以升。 茅大哥去年见过孙中山先生,孙先生在唐山路矿学堂给他们全校师生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大讲开矿筑路为国家之必须,坚定了他把建筑桥梁作为自己终生事业的决心。两人在平时谈话中,茅以升时常谈起孙中山先生,钦佩之情溢于言表。其赭在开化之年所受尽是教会教育,对政治实在是一窍不通,此时方知国家、民族之概念,方知物理、化学之流也可为国出力。 一星期日两人一同外出,来到吴淞炮台。此炮台为清末年间为巩固海防而修筑,此时已废弃。炮台上赫然挺立着几尊大炮,虽年久日深,炮身依然锃光发亮,黑森森的炮口昂然指向炮台外的江面。茅以升摩挲着炮身辨认着上面的铭文:“这是德国的大炮,是克虏伯公司的产品。现在有了更先进的大炮,这种炮就淘汰了。”茅以升对着江面说:“当初洋务派的大臣们认为,只要学来西洋人的船坚炮利,就可抵御洋人的侵略,可是世界科学技术在飞速发展,你今天买来洋人的坚船利炮,明天就又落后了,富国强兵人才为先啊”他又转向其赭:“国家的富强需要各种人才,我等平庸,只能在某一领域有所建树。老弟专研机械、冶金,不如今后专门设计枪炮之类,也可使我国军队装备能与列强相媲” 茅大哥的话深思熟虑、慷慨激昂,其赭听了顿生豪情,当下应道:“茅大哥,我听你的,就学枪械设计。”茅以升听罢紧紧的拥抱了其赭:好兄弟,期待有一天你能造出咱们中国自己的大炮。 自那次吴淞炮台之行后,两人引为知己,回来后更加努力。不久,茅以升参加了美国康奈尔大学的入学考试,那里有世界上最出色的桥梁专业。在茅大哥等待录取通知的日子里,其赭每天也在心中对自己神往的地方叨念,他时常翻开笔记本中的一页,那里写着他用德文刻下的名字:krupp 大约两个月后,茅大歌收到来自康奈尔大学的通知书,马上就要成行。 送别茅大哥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喧闹的黄浦江面,穿梭来往的江轮不时发出嘟嘟的汽笛声。其赭把茅以升送到船上两人相拥而别。 送别了茅大哥,其赭一人只好焦急的等待成行的时间。第一次世界大战似乎永远打不到尽头,欧洲国家这几年都忙于打仗,在东方中国的民族资本总算松了一口气,轻工业在这几年获得长足发展,重工业也已经开始暂露头角,只是日货瞅准了空隙钻了进来,印着完全国货的各种小商品慢慢占据了商品货架,青年学生发起了运动焚烧日货。其赭没去参加这些活动,他听说,那些制造各种小商品的工厂,已经可以制造火炮的各种零件了。日俄战争时,日本的火炮是从德国进口的,现在他们已经能够自己制造各种火炮了。日本友坂兵工厂已设计制造出比汉阳造先进的三八式步枪,甲午战争后,中国不但没能赶上日本,反而被日本越来越远的甩在了后面。 一九一八年十一月的一天,其赭正在实验室里做实验时,操场上传来阵阵口号声:“胜利了!我们胜利了!”其赭出了实验室在走廊里问奔跑着的同学,有人告诉他,德国宣布投降了,欧战结束了。其赭楞楞的自言自语:不打仗了,我可以去德国留学了。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转载请保留! 七 鸯特莱蓬号邮轮 1919年初,欧战结束,其赭迫不及待的登上了西去的邮轮。鸯特莱蓬号,这艘三万吨级的邮轮是法国一家公司专门来往于中国上海与法国马赛之间的一条定期邮轮。二叔的雇主张老板这几年发了财,慷慨的为他订购了一张二等舱的船票,为的是让他接触一些有身份的旅客,为日后学习打下基础。 和第一次乘坐江轮不同,其赭这次是胸怀远大的报复开始远行的。邮轮驶出黄浦江口,一望无际的大海展现在眼前,看着远处海面翱翔的海鸥,他的心里涌起一种止不住的渴望:“我要飞翔” 二等舱都是双人间,一般都是收入较高的专业人士乘坐的。和其赭同室的是一三十多岁的洋人,他中等身材,下巴下留着浓密的褐色胡子,能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 阿马利多.维斯帕先生是意大利人,战前作为记者周游世界,一战爆发后受雇于英国情报机构刺探远东的军情。战争结束后想念阔别多年的故乡,此番是省亲之旅。维斯帕先生在中国多年,对中国风土人情甚是了解,除文学修养不如尉礼贤外,也算是中国通,由于职业的关系,他和中国政界颇多交往。问起其赭去欧洲目的,知道是去德国留学,不禁一撇嘴:德意志,那是一个坚韧的民族,他们会再一次崛起。 轮船停香港、新加坡、孟买,每次上岸维斯帕先生都偕同新结识的好友到这些地方转转,讲述此地风土人情,炫耀自己的博学多才。其赭有这么一位良师益友也是甚感欣慰,增加了不少知识。这一日船过苏伊士运河停靠在埃及亚力山大港,天已是傍晚,吃过晚饭,两人上岸逛逛。迎面吹来的海风使维斯帕先生情不自禁眼眶湿润起来,这是地中海的风,在阔别多年之后,他仿佛闻到了家乡的气息。维斯帕指着远处一闪着灯光的灯塔对其赭说:“那就是著名的亚历山大灯塔,世界七大奇迹之一。亚历山大是古希腊著名军事家,二十一岁就统帅几万大军横扫欧亚非三大洲,建立了不世功勋。亚历山大灯塔就是为了颂扬他而建的,距今已有两千多年了。”两人在亚历山大城痛快的逛了一番,晚上回来维斯帕还在酒吧多喝了几杯。 算来从上海出发已一月有余,一进入地中海,行程将要结束。其赭躺在床上兴奋了一会,也沉沉睡去。睡到半夜,其赭被一阵沉闷的响声吵醒,睁眼一看,维斯帕先生已滚下床,正躺在地板上双手扯着胸口的衣服,张口痛苦的喘息着。他的第一个反映就是维斯帕先生得了哮喘病。其赭学过一些医学知识,连忙将枕头给他垫上,打开了灯,只见维斯帕先生脸色苍白,嘴痛苦的张着,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喘息声。看见其赭关切的俯下身来,他用手指向自己的行李箱,其赭立即反应过来,打开行李箱,翻了几下发现一个棕色的药水瓶子,心想可能是药,便拿了出来。维斯帕点了点头,其赭拧下瓶盖倒了一点出来,维斯帕张大了嘴,其赭便给他倒了进去。待要再倒,维斯帕摇了摇头示意够了。平躺了一会,他的喘息渐渐变轻,算是过了这关。 第二天船又起航了,船上的医生来看了维斯帕,他的饮食也由侍者送来。明媚的阳光照着地中海,徐徐的海风吹拂着其赭的额头,身在甲板上凝视着远方,身边少了维斯帕谈谈讲讲倒是略显遗憾。三天后船抵达了终点—马赛港。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转载请保留! 八 温州商帮 下得船来,其赭与维斯帕告别。意大利人在西方人中最重感情,维斯帕对其赭的救命之恩念念不忘,临别时为表示感谢,维斯帕掏出一精巧的照相机送给了其赭。这是英国军情五处给他配发的,是间谍专用相机,让他收集情报时用。可惜在中国几年他一直未曾使用过,这次连同两卷胶卷一起送给了其赭。 意大利人转乘一艘船去威尼斯。送走了维斯帕,其赭便要去乘火车到巴黎。时间不紧,他想慢慢走着看看这座法国城市。 马赛位于法国南部,是法国重要的工业城市。四年战火未曾使这里受到影响。反而由于战时旺盛的军火需求使这座城市比战前更加繁华。走在街上不时能看到东方人的面孔倒是使其赭颇感诧异。来到一店门口见一名东方人正与一洋人在指手画脚的交谈着,可以判断由于语言障碍,他们都不能使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其赭可以听懂那洋人说的是德语,那东方人似乎说的是中国南方的某种方言。其赭忍不住好奇,便靠了上去仔细听了起来。原来两人在谈一笔买卖鞋子的生意,那东方人说的方言是浙江温州一带的方言,间或带几句法语单词。那德国人间或说法语,间或说德语。偏偏他说的法语均是逻辑较严密的句子,温州人怎么能听懂?其赭放下箱子,对那德国人说了几句德语,又用上海话对那温州人说了句。两人立时象发现了救星,转而和其赭交谈起来,通过其赭翻译。那温州人平时和法国人做生意时只要懂得几句简单法语便可,两下谈好价钱便得,可今天这德国人偏偏忒认真,非要把买卖的细节谈清楚不可,一点也不愿含糊,而且还要双方签定书面的协议。这温州人连中国字都不认识几个,更别说洋文,是以两下越说越糊涂。其赭耐下心来给两人慢慢翻译、解释,最终替他们各写了中德两种文字的书面简单协议,对这简单协议那德国人也是反复字斟句酌,费了很大劲方才写就。温州人早已感到苦不堪言,其赭却从中领悟到了为什么德国人的枪炮那么结实精良。谈判结束那德国人拿出五十法郎递给其赭,其赭说什么不要,那德国人立即正色道:“翻译一小时只能得到这么多,我不能给你加钱了”其赭在上海时与德国人打过交道,知道他们做事一根筋,不懂中国人的谦虚、客套,只好收下。那德国人收拾了购买的货物便与其赭和那温州商人告别。临走时其赭向他问起慕尼黑的情况,那人说,他就在慕尼黑,叫沃尔特,并给他留下了地址。 那温州商人叫吴贵银,对其赭的帮助十分感谢,便请吃饭。其赭在船上一月有余,每日洋餐早就吃腻,便也不推脱。 吃饭间,两人攀谈起来。原来一战爆发后,中国参加了协约国作战,法国政府因本国青壮男子参军较多,劳力不继,便要求中国北洋政府代为招募华工赴法挖掘战壕。吴贵银的亲戚应招前来法国,不久吴本人及一批同乡也来到法国,在马赛开了作坊制作皮鞋、皮具,其他亲戚有开成衣店的,有经营其他小生意的。战时消费水平下降,温州人作坊里生产的商品物廉价美,一时很受欢迎,待到一战结束,温州商帮已在法国站稳了脚跟。德国战败后,国内经济萧条,消费水平低下,是以沃尔特到吴贵银的作坊购买他生产的廉价皮鞋、皮具。精明的吴贵银早已嗅到了德国市场那巨大的潜力,只是德国人过于刻板,难以打交道,最主要是语言不通,眼见大好商机正要错失,正踌躇间,碰到了其赭。 在吴贵银家中,其赭吃了满满三碗大米饭,大半碗红烧肉,外加一盘青菜豆腐。看其赭吃得那么香甜,吴老板也很高兴。吃饭后其他温州人也被请了来与其赭认识,有经营成衣的吴志泽,开皮衣作坊的蒋贤方,经营小五金的虞文品等。众人对其赭帮助他们开拓德国市场抱有很大希望。其后,在马赛盘桓了几日,其赭便乘火车前往巴黎,在巴黎乘坐前往慕尼黑的火车。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转载请保留! 九 沃尔特父子 巴黎通往慕尼黑的火车上,火车渐渐行驶进入法国北部,一战的战场已历历在目,纵横交错的战壕,房屋的废墟,散乱分布的弹坑,处处显示出这里在不久前发生的激战。车进入阿尔萨斯站,月台上挤满了携着大件行李的人群,原来1871年的普法战争法国被迫割让了阿尔萨斯和洛林给德国。近五十年后,法国终于等来了报复的机会,收回了失地,并且下令两地的德国移民统统限期离境。车停下来,德国人井然有续的上了车,行李尽量放在行李架上或座位下,没有一人把行李放在过道上。后上的见车上已坐满,便自动退了下去,车开动了,车厢里坐得满满的,不多一人也不少一人,而且人行道上没有一件杂物。没有拥挤,没有吵杂。其赭在心里默默赞叹道:“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民族”。 车在南德意志的土地上行驶,德国人都不说一句话,默默的望着窗外想着各自的心事。终于到达慕尼黑站了,其赭出了站,叫了一辆马车,按照沃尔特先生留下的地址找去。车夫按地址停了车,其赭下车付费后便按响了门铃。沃尔特先生出来一看是其赭又惊又喜,连忙请其赭如内。当听说其赭要在慕尼黑大学留学时,沃尔特先生当即答应帮其赭租房子。沃尔特先生的全名叫迪诺沃尔特。他对战争极其厌恶,战争期间主动辞去了公职,战争一结束他就到法国去贩运日用品,战后的德国物质非常匮乏,生意倒是好做。沃尔特先生的哥哥保罗沃尔特一家也在慕尼黑,他那有几间空房子。其赭有沃尔特先生领着来到了保罗的家中,这是一幢典型的德国式建筑,房间很多,但都很小,其赭被安排在二楼一间临街的房间。 到大学去接洽之后,由于有尉礼贤的推荐信,学校顺利的接受其赭入读。留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其赭主要是听机械和冶金的课。慕尼黑大学是一所综合性大学,文科类课程很多,时值德国刚刚战败,学校里教授、学生的思想很混乱,时常发生持不同观点的人之间的争吵,但其赭所学的工科课程还是按部就班的进行,未受大的影响。 稳定下来之后,便给在马赛的温州商人们写信,吴贵银等人粗通汉字,也算懂得他信上所写,通过其赭与人联系,便将自己作坊里生产的东西销往德国。再从德国购买了制鞋的机器回去扩大生产。一来二去温州人在其赭的帮助下在德国赚到了钱,温州人讲意气,自然分出一部分给其赭。在上海的二叔按月把张老板所提供的银圆换成马克给其赭通过德国银行寄来,本已十分富裕,再加上吴贵银等人给的报酬,其赭已小有积蓄了。 进入春季,房东保罗沃尔特的儿子从医院回来了。阿尔孛特沃尔特是在大战结束前负的伤,两条腿截肢了。他是在战地医院听到消息的,当时他就痛苦流涕,难道自己双腿截肢就为了这样的结果吗?阿尔孛特坐在轮椅上脸色漠然的被家人接了回来,他住在其赭隔壁的房间,他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和谁都不说话。每日里由沃尔特太太把饭送进他的房间,等沃尔特太太去收拾时,饭菜常常是没动几下。五月初的一天,其赭正在房间里看书,街上传来喧闹的声音,打开窗子,只见德国人都愤怒打出标语,高喊:“打倒十一月罪人”“绞死卖国贼”“让凡尔赛去见鬼”原来1919年5月的巴黎和会英法等战胜国对德国作了严厉的制裁,和约极其苛刻,德国丧失了全部海外殖民地,被全面解除了武装,而且还要付出巨额战争赔款。消息传来,德国人的愤怒达到了极点。隔壁的阿尔孛特声嘶力竭的发出痛苦的吼声,保罗连忙到房间去制止儿子做出蠢事。其赭没过去帮忙,他知道德国人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痛苦的样子。 第二天,其赭从报纸上看到,巴黎和会不仅严厉的制裁了德国,对中国这个昔日的盟国也丝毫不念旧情,协议把昔日德国在中国山东的权益悉数给了日本,作为日本对战胜德国的酬劳。中国的青年学生已上街抗议游行。其赭听到了这消息对英法两国不禁痛恨起来,对德国人也多了几分同情。 连日来慕尼黑街头到处都充满了愤怒,其赭不想招惹是非便在家里看书,同时打电报给吴贵银让他们暂时不要到德国来。 这一日踱到阿尔孛特房间,见阿尔孛特正伏案画着什么便探了头过去,见图纸上正画着一枝枪的设计图。阿尔孛特见其赭过来,便停了下来对其赭说;“如果我们步兵有这种枪,我们就不会被打败”。其赭仔细看了看图纸:“这是一种什么枪,比毛瑟枪好吗”。“这只是我设想的一种枪。我在前线的时候多么希望手里握的是这样一枝枪”。阿尔孛特望着窗外,神往的说:“它是小口径的,这样士兵就能多带一倍子弹,它是十连发弹夹,比现在的步枪多了一倍,枪身重量只有毛瑟98的二分之一。下一次大战,德国士兵将会用上我设计的枪”。其赭望着这自信的德国退伍兵,心里暗自盘算开来:“中国也应该有这枝枪”。 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转载请保留! 十 半自动步枪 阿尔孛特开始设计他的步枪了,机械材料方面的资料由其赭帮助提供。慕尼黑大学图书馆多的是枪械设计的图书资料,材料学方面的也很多。其赭一开始是帮阿尔孛特,他也开始学习这方面的知识,碰到不懂的其赭就到学校去问教授。专业的机械制图的知识其赭也是现学现卖,在学校学了回来又教给阿尔孛特。渐渐的是他们两人合作设计了。不知不觉间三年过去了,他们两人在缺乏实验器材的情况下苦苦专研着,最主要的创新是阿尔孛特想出来的,枪支的导气系统并不是象其他枪支那样由气体口排出气体,而是设计了一个槽孔引导气体进入集气筒,在连续射击时,枪机后座会带动击针运动,并压缩导管内的复进璜,使复进簧平稳运动。一名士兵每分钟能发射子弹5060发。后来其赭又设计了长行程活塞式导气系统作为备选方案。两人为是否设计刺刀座争论了好长时间,阿尔孛特以自己的经验断定,一战后期已很少使用刺刀,今后随着枪械自动化的提高,刺刀已退出战争舞台。阿尔孛特从小在从事锻工的父亲的熏陶下长大,对机械加工工艺比较熟悉,枪支大量采用冲焊熔铸工艺,这样造价会便宜并且适宜大批量生产。两人在设计过程中时常到工厂转转,以便使设计更贴近实际。每次都是其赭推着阿尔孛特到工厂里去。这也使其赭有机会到工厂实地观察机械、冶金的实际操作过程。保罗沃尔特工作的工厂是与他们同名的沃尔特兵工厂的一个分厂,此时由于兵器定货基本停止,工厂只是时而有一些小批量的加工工作,大部分时间工厂并不开工,管理也不严,所以其赭和阿尔孛特能够顺利进入工厂。 图纸定型了,阿尔孛特写信给德国国防部推荐自己设计的新型枪支。 一个星期日的早晨,其赭推着阿尔孛特向离家最近的邮局走去。他们两人因为昨天晚上的兴奋都没睡好,可是他们都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打扮整齐后才出门。清早行人尚不多,那绿色的邮箱静静的竖立在那儿,好象早已等待着他们。“其赭,勃劳契元帅看到它会惊呆的。”阿尔孛特手拿着那厚厚的信封诙谐的对其赭说。“他会迫不及待地到这来问我们是不是已经制造出了一枝样品”其赭用德国人不常使用的幽默回答说。“那我们回去就制作样品”阿尔孛特说着将信封投入了邮箱。 一个星期后,回信很快就来了,其赭和阿尔孛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打开了信封,上面写道: 尊敬的沃尔特先生及其赭朱先生: 我们怀着十分尊敬的心情回复你们,德国军方现在根本就没有财力主持新枪械的实验,请原谅我们不能将你们付出巨大心血的设计变为现实,但我们仍然十分感谢你们对德国军事所作出的贡献。在此我们以德国国防部的名义准许你们自己进行此枪的实验。德意志共和国国防部“既然准许我们自己实验,那我们就自己干吧”其赭说。“我们没有这个财力”阿尔孛特耸了耸肩说:“可能要二十万马克” “我有大约五千法郎” 战后的通货膨胀使德国马克迅速贬值,吴贵银给他的法郎还存在巴黎的银行里,此时已成为一笔巨款。 保罗出面租用了一台小型的电弧炼钢炉和场地,有着多年锻造工作经验的保罗对试制工序进行了周密的计划。冶炼半炉钢是费用最省的办法,大约可浇铸十枝枪的枪身及各种零件。五只按照阿尔孛特的导气系统设计试制,五枝按照其赭的导气系统设计试制。技术要求最高的复进簧向克虏伯公司定制。熔铸摸件出来之后,又请能工巧匠锻压、刨光。此时德国失业率大增许多工厂停业,人工价格极低。大约半年的时间枪支的十枝样品和一万发子弹生产出来了,幸亏期间法郎对马克又有较大升值,共用去五千五百法郎。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转载请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