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萼非好女》 第1章 郡主投湖 顺德二十五年春,晟国帝都沣阳城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件: 瑶英郡主封楚萼投湖自尽。 说它不大,是因为在这灾祸连年,风云翻变的年岁里,一个郡主的生死确实不值一提。 说它不小,是因为这件新鲜欢腾的闹剧几乎慰藉了整个沣阳城 ...... 在这之前的太长时间里,生活在帝都的人们饭后的谈资实在太匮乏: 谁家昨天又被抄家了;谁家又被流放了;哪里又暴乱了;哪里又打仗了;哪里又天灾了;又死了多少人了。 桩桩件件,无论哪件拎出来都足以让人心惊肉跳,压抑不安。 然而,今年开春后的这场笑话,终于随着早春渐次温暖的风姗姗来迟,一时间横扫笼罩在京城上空沉重而肃杀的气氛,为大家茶余饭后的消遣增添了最新鲜的一笔。 于是上至贵胄,下至平民,普天同庆,皆大欢喜...... 头疼欲裂,嗓子似烟熏火燎,封楚萼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夕阳的余光从窗棂间洒进来,刺痛了眼睛,叫人来不及躲避,想要流泪。面部皮肤又干又痒,让人怀疑似乎随便做一个表情,它就会绽裂开露出骨血。 浑身无力,她想要喝水,但是很显然她没法动没法说话,她只好安静地躺着。 屋子里没有人。 很安静!很安静! 就像葬身水底时一样的安静:除了嗡嗡的声音,脑子里什么都没有;除了朦胧变形的光影,眼睛里什么都没有;除了无法呼吸而砰砰加速的心跳,胸腔里什么都没有。 她复又闭上眼睛,缓缓地吐了口气。 原来自己还活着...... 自瑶英郡主投湖已经五日过去了,这五日内,街头巷尾衍生出各种版本的“郡主投湖记”: 据说当天瑶英郡主出席成国公寿宴时,小酌几杯,熏然微醉,感怀身事,一时恍惚才投了湖。 据说当日酒宴来了各家千金女眷,宴席上郡主与人言语不对,遭人挤兑了几句,心绪激愤才走了窄路。 据说那日各家女眷都是结伴同行,母女相携,姐妹相伴,夫妻同行,只有郡主一人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据说郡主被捞上来的时候面目青紫,全身浮肿,四肢抽搐,已经是没得救了...... 在各种据说甚嚣尘上之时。郡主府传出消息,瑶英郡主醒来了。 于是宫中不疼不痒地赏下来一些名贵药材,宫中女医也到郡主榻前侍奉了几天。 接下来就是各大世家的拜会名帖不断地送进郡主府。 说也好笑, 平时街上遇见,撞破了头也叫不出姓名的人,现在却纷纷登门。 贵妇贵女们见到郡主后先是细细地从头到脚打量几眼,然后亲亲热热地携手坐下,好像自家姐妹一般熟稔。 喝几杯茶,关怀几句,劝慰几声,偶然有情感细腻的捏着个小帕子拭几滴泪,悲天悯人地唏嘘几声。完事之后就各自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这天,送走了武威将军的夫人,婢女流萤抱怨不停:“真是讨人嫌,就她家女儿跟咱郡主最是不对付,她还好意思上门来!” 见走在前面的烟火是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流萤甚无趣,只得一边走着一边自己小声地嘟囔:“还说是探望郡主,说话阴阳怪气,分明是来看笑话的吧,欺负我们郡主在京城无亲无故”! 见烟火仍是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流萤紧走两步赶上前:“烟火姐姐,你不气愤吗”? “有什么好气愤的”?烟火回首嗔怪:“你就这点气量?跟她们争这一时长短有什么意思”? “好,你们有气度,就我小气。”流萤垂头丧气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心里思量着:郡主平时也不是那般小气量的,那天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 刚走到内院,遇到了厨房送过来的午膳。烟火一一仔细查看,除去几样油荤过重的食物,然后让流萤去服侍郡主用膳:“切记,让主子多吃些清淡的,这些点心少用些,药还在厨房熬着,我要去盯着才放心。” 流萤从一个小丫鬟的手中接过一个食盒,笑一声道:“姐姐放心去吧”。然后和送膳的丫头们一起走了。 五月的榴花开的最是灿烂,封楚萼站在石榴树下,伸出手触碰着火红的花朵,指尖轻轻捻着花瓣,不禁莞尔:“在床上躺了这两个月,不想榴花都开得这样好了!” “颜色动人,你说是不是”?她偏过头来问婢女丹辰。 一身火红的春衫,应和着树上大片大片的榴花,明艳而热烈,让人移不开眼。 “是”,丹辰简短地回答一句。 楚萼不再说话,缓缓地挪动着步子,围着院中的几棵石榴树仰着头细细打量。 晌午的骄阳,艳红的榴花,明媚的女人,让整个小院都充满生气。 走进小院的时候,流萤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 愣了一瞬,她突然想起自家郡主落水之后大病小病不断,身子骨还没好全,一时便有些着急,赶忙上前,语气颇责备道:“郡主,你怎么不在屋子里休息?医官都说你要好好养着,昨晚身子还难受成那样,你怎么能起来?” 看着流萤着急的样子,封楚萼忍俊不禁,调笑道:“丹辰,你快看她急的这样,好似她家主子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 一边说着就往房里走去:“这样好的天气,出来走走对身体是好的,我在床上躺了这样长的时间,骨头都酥了”。 流萤还想说什么,见封楚萼已经进了屋里,只好跟上前去,为郡主摆饭,然后又反复念叨了几句。 饭后,烟火将煎好的药端来,一边服侍着楚萼用药,一边汇报着府中的大事小情: “宫中今早又来了赏赐,一根千年人参,还有衣服首饰之类,我已经命人收入了库房。” 楚萼点点头,从罐子里捻出几块梅子,压压口中的苦味。 “还有,前院有两个洒扫的丫鬟,有事没事总是嚼舌根子,嘴风太松,我已经叫人打发出去了”,烟火继续汇报。 “哦”?楚萼笑:“这倒怪不得她们了,要说这府中还有谁比我们的流萤更能嘴碎吗”? 烟火瞥了流萤一眼,赞同道:“也是,流萤也不小了,这几年愈发没长进,总是个孩子性情”。 一句话说得流萤脸色一红,嗤嗤笑了一声,然后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见流萤面色尴尬,楚萼笑着打圆场:“咱也不说她了,就是她这活泼的性子我倒是喜欢的紧”。 见封楚萼用完药,烟火命人收拾了停当,侍候郡主漱洗一番之后才又继续道: “早上,将军夫人前来看望,也带了些珠宝玉器,我依例收入库中,只说主子您身体这两日不大好,不便见客,夫人坐了坐便走了,只是眼下咱府中没人可以作陪的,礼数上是难全了”。 “那又怎样”,流萤接茬道:“瞧这些天人来人往的有几个是真心实意关心咱郡主的,多不过是来看热闹的,见到这些人就烦,不来才好”。 “你看你”,烟火不禁蹙眉,“才说了你嘴碎,毛病又犯了,可不能再这么口无遮拦了”! 流萤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然后又辩解:“这不是在家里吗,我在外头可不这样”。 烟火摇摇头,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然后一转身,却见郡主沉默着,单手撑着下巴,居然发起呆来。 烟火疑惑地问一句:“主子在想什么?” 沉吟半晌,封楚萼忽然问道:“成国公府有人来过吗”? “什么?”烟火愣了一下,随后诧异道,“怎么会?如今整个京城最不待见我们的估计就是成国公府了,那日主子是在他家后院落水,且适逢成国公七十寿宴,这酒宴最后当然是闹个不欢而散了。听说国公夫人生了好大的气,还进了宫去告到太后跟前。” 见封楚萼仍似有心事,烟火宽慰道:“主子,您也不必太在意,太后那边也还没有什么动静,想来还顾及着郡主在病中呢,等时间久了这事自然就过去了”。 封楚萼点点头,复缓缓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听了楚萼这句话,烟火眉头微蹙和丹辰对望了一眼,然后问道:“主子是在想当日是谁要害您”? “也不是,”楚萼淡淡道:“我心里大概知道,有什么事都等朱月回来再说吧”。 流萤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见烟火丹辰和郡主各自神色不对,越发疑惑,略思忖了一下,然后谨慎道:“郡主,其实我有个疑问一直搁在心里,想问您但是又不敢问”。 “哦?”楚萼笑了,“还有什么事是咱们快嘴小萤不好问的”? “就是......”流萤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道:“那天真的是郡主您自己投湖的”? 见问,封楚萼笑而不语。 烟火无奈地摇摇头,伸出手指点了一下流萤的脑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就连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丹辰也忍不住嗤了一声。 “不是”?流萤心头一跳,“那是谁推郡主下湖的吗?为什么当时郡主您要承认是您自己投湖”? 楚萼看着流萤发笑一会,然后伸个懒腰道:“好了,你也别问了,我要午睡了,乏得很。” 闻言,烟火赶紧去铺好床铺。 本以为宫中的传讯是要再过些日子的,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宫中来了太后懿旨传瑶英郡主入宫。 入宫做什么? 孟太后作为成国公孟敬唯一的嫡妹,召瑶英郡主入宫自然不会是为了嘘寒问暖拉家常的。当然,若要说棍棒加身倒也不至于。 楚萼被召进太后的昭宁宫是聆听教诲来着,不过人太后是坐着说教,郡主是跪着听。 孟太后的厉害,后宫人人心知肚明,虽然老人家已经年过花甲,但却越发精神矍铄,性子这几年也越发活泛起来,教训起人来也是滔滔不绝。 说来说去不过是说瑶英郡主身为贵女不该自戕,更不该去闹了别人的场子。 于是一遍又一遍从不忠说到不孝,从出身说到家教。 从各宫前来请早安,说到御膳房前来传午膳。 当然,太后老人家用膳的时候,一个大活人直愣愣地跪在面前也甚是影响食欲的,于是瑶英郡主便被打发到院子里跪着。 初夏的阳光不甚烈,但是大病初愈的身子不经久跪,楚萼仍是有些吃不消。 汗水顺着额头一滴一滴落下,半闭着眼睛,只觉得眼前明晃晃的日光刺得脑子疼。 尽管意识已经渐渐模糊,楚萼也只能恍恍惚惚就这么勉强撑着。 烟火跪在楚萼边上自然是焦心万分,一直伸手偷偷扶着楚萼,不然估计她早栽倒在地。 “我道是哪个宫的奴才犯了事,在这罚跪呢,原来是瑶英郡主啊”。 婉转,娇媚,说话间咬着字,拖长音调,用酥柔婉约的声音说着让人厌恶的话。 楚萼勉强抬眼,看到面前站着一位妙龄少女。 第2章 聘而不娶 若说当朝勋贵,首屈一指便是成国公孟家。 自先帝武平年间起,孟家先后出了一位太后,一位国公,两位侯爷,一位丞相。 帝都风云变幻四十多年来从没有能出其右者。 所谓满门簪缨,鸡犬升天。 在南城蔷薇大街这一片官宦聚居之地,随手抓个人,十之八.九都是姓孟的。 而作为孟家的嫡小姐,太后最宠爱的侄孙女,且素来才名在外的孟眉清在帝都向来是风光无限无人可以比肩的。 十六岁的少女,娉婷袅娜,既淑且好。 初初长成的身姿渐次拔高,眉目越发灵秀,行动间也渐渐现出了少女的玲珑曲线来。 宛如春花初绽,最当动人时节。 此时的她正站在封楚萼的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女人。 半晌,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郡主受苦了”。 “不苦”,楚萼抬头勉强笑着:“是楚萼有错,理当受罚”。 “你这句话说得倒也实在,却不知当日为何郡主跟我们国公府过不去呢?即便宴席上郡主遭人挤兑几句,也不该自我轻贱,更不该在我们孟家投湖。如今闹了这么一出,却让我们孟家给人看了笑话,郡主你意欲何为呢”? 说着,她似讥似讽地轻笑一声,继续:“可怜家祖年事已高,郡主也太不体谅,在他老人家的寿宴上惹是生非,外人不知道,怕是以为郡主想给我们国公府难堪吧”? 不得不承认,听孟眉清说话是一种享受,无论她说话的内容是如何的苛刻,她的声音却始终娇柔悦耳,不疾不徐,也不曾有半分尖锐。 楚萼应道:“孟小姐教训的是”。 “不敢教训郡主,只是说出眉清心中所想”,说着她抬头用帕子半遮着眼睛,看看天色。 “好了,这儿太阳挺大的!”孟眉清转身往太后的寝屋走去。 一边走一边问引路的宫女净竹:“太后午休可醒了吗”? “已经醒了,奴婢给您通报过了”。 掀帘入了寝室内,孟眉清见太后正半倚在小榻上闭目养神。 脚边跪着个两个宫女。 一个正在为太后诵读经文。 一个在帮太后捶腿。 听到有动静,孟太后缓缓睁开眼睛,见到是孟眉清,便轻轻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跟前来。 于是给太后行了礼之后孟眉清也便大大方方地来到太后跟前,坐在榻边。 抬起手,孟眉清一边给太后揉肩,一边关切道:“听净竹说太后最近胃口不佳,今日午膳也没怎么用,这样下去可不好。” 以手支颐,长舒了一口气,太后缓缓叹息:“哪里吃得下!” 说完轻轻地摇摇头又添了一句:“瑶英那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 孟眉清一边察言观色一边继续宽慰几句:“姑祖母,要眉清说啊,您也不用跟郡主置气,想来郡主还年轻,有不懂事的地方您仔细教诲,她必定也会听的。您是千金贵体犯不着为她气了自己”。 轻声细语的安慰,到底令太后有些受用。 孟太后缓缓坐起来,拉下孟眉清的手握在掌中,然后沉声道:“她都二十有二了,可比你大了这许多,要是她有你一半懂事,哀家也不必天天费这个心神了”。 孟眉清浅笑:“这也怪不得郡主,毕竟她一个人在京城孤苦无依的,也甚是可怜”。 闻言,太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因她一个人,没有人拘束着,才一天到晚净整这些乌烟瘴气的事。” 见太后如此说,孟眉清蹙眉,故意思忖了半晌,然后探她口气,说道:“也是,在郡主的这个年纪的姑娘正理也该是嫁为人妇,相夫教子的”。 太后看了眼孟眉清,心里诧异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边却也不动声色,复又斜着身子,靠在了榻上。 孟眉清知道瑶英郡主的婚事一直是太后的一块心病,见太后并没有责备的意思,于是便趁热打铁:“其实姑祖母,您有没有想过给郡主另外再择一门亲事呢?总不能让郡主就一直这么悬着啊。” 听了孟眉清如是说,太后心头一跳,某些念头又渐渐起来了。 但是前后仔细思量一下,却还是有些犹豫:“哀家也不是没想过给瑶英再择一桩婚事,甚至想干脆将她送进庵堂里还清净些,可毕竟瑶英跟煜王是有婚约,这事也不是那么好办的”。 孟眉清见太后如是说,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了。 吞吐了半晌,最后才似乎下定决心直言道:“眉清也知道不该说这样的话,但是其实私下里大家都知道郡主跟煜王爷的婚事,不过是当初王爷一时兴起,过后也就忘了,如今聘而不娶,就这样耽搁了郡主五年,依礼这婚事也做不得数了。说到底最可怜的还是郡主。” 说完,轻轻叹口气,好似也在为郡主难过似的。 太后沉思了半晌,点点头:“你说的也对,只是,当初哀家就不同意这桩婚事,今天弄成这样她也怨不得谁”。 “不过,”话锋一转:“瑶英已经到了这样大的年岁了,世家里头适龄的男子谁没个家室,哪里还轮到她!” “嗯,太后说的是”,孟眉清点头:“年岁合适的怕是都有家室了,就算没有家室的多也是鳏居的,总不能让郡主为人家续弦啊,怎么说郡主也是金枝玉叶,总不能委屈了她”。 闻言,太后冷笑:“她算什么金枝玉叶?不过是个贰臣之女,当初是看在煜王的面上才封个郡主罢了”。 说着太后思量着,慢慢嘀咕开来:“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就是给别人做个续弦,也不是不可,要是能把她嫁出去也算老天开眼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在京城继续整这些事了,找个差不多的也就是了”。 “嗯”,孟眉清点头表示赞同。 “是要好好想想了,得给她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太后靠着软枕,缓缓地闭上眼睛。 孟眉清也紧锁眉头,也似十分苦恼。 半晌,眉清忽然一笑,像是想起什么来:“姑祖母,若照您的说法,我倒是觉得有个人正好合适呢”。 “谁?说来听听。” 孟眉清一本正经到道:“他叫郑县安,现在廷尉府供职,鳏居多年,未再续弦。今年二十又九”。 “姓郑?莫不是你母亲的娘家,洵州郑氏?” “是呢,是外祖家的表兄,当日在祖父的寿宴上,眉清见表兄跟郡主也说上了话,似乎还颇为投机”。 闻言,太后嗤之以鼻:“她倒不避嫌”。 孟眉清当然不会告诉太后,这个郑县安是个粗鲁不堪的武夫,经常与人斗殴,不仅好赌酗酒而且是个色鬼,家里妾婢成群,在外还经常流连青楼楚馆,依仗着国公府的裙带关系向来无法无天。当初他的原配妻子就是不堪忍受他的虐待和折磨,最后郁郁而终的。 如此不堪的一个人,封楚萼一旦嫁过去,显见的这辈子也就完了。 要说这孟眉清跟封楚萼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把她推入火坑不可呢?却实在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恩怨。 只是当日在国公寿宴上,她那个表兄自见了楚萼一面之后,便垂涎多日,日思夜想,辗转反侧。此人向来是个胆肥可吞日月的。日子久了便起了歪心思。 思前想后,他知道自己这个表妹是个极其精明能干的,于是便找到孟眉清,以五百两银子贿赂她,想要她帮助自己成事。 开始的时候,孟眉清也不想趟这浑水,但是最终还是抵制不住她表兄的反复纠缠和银子的诱惑,又想起自己平素来对封楚萼的厌恶,最后还是点头了。 孟太后看着孟眉清,理了理前后思绪,大概也明白过来,孟眉清从进门开始就在引着话题,原来最终目的却在这里。 再一想她如此小心翼翼,步步迂回到最后才提出来这个人来,料想这个郑县安也不个好的。 想通了前后关节,孟太后却并不生气。 她向来喜爱这个侄孙女,就是爱她这个敢做敢言的性子。 孟眉清今年也不过十六岁的年纪,若是个别人家未出嫁的女儿,一说到嫁娶之事脸都要羞得通红,然而孟眉清却大大方方直言婚娶之事,毫不忌讳,甚至大胆地干预起了郡主的婚事。 孟太后甚至觉得她这大胆无惧的模样简直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一时觉得更喜欢了几分了,一时却又感慨起来。 感慨这个侄孙女出生的时候不对,要是早生个十几年,把她扶为皇后的话,那在后宫中必定会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可惜了...... 见太后不说话了,孟眉清试探道:“姑祖母?是不是眉儿说的不对了?” “没有,”太后摸摸她的头,“就按照眉儿的意思吧”。 见目的达到了,孟眉清一瞬间有些呆愣。 想当初自己只是答应了帮表兄从中斡旋,成不成还得另说。 没想到太后居然轻易就答应了。 此时孟眉清心中自是欢喜的,但是却也隐隐有些不安。 虽然自己向来不喜瑶英郡主,但是与她到底也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过结,现在自己就这么轻易把她给算计了,总是有些心虚的。 想了想,孟眉清便劝太后:“郡主在院子里已经跪了许久了,想来也知错了,还是让她回去吧”。 太后在宫中活了这些年,早已活成了人精,随便一瞅孟眉清的脸色便猜到了她的心思。 不禁在心中感叹一句:到底太年轻了,容易心软啊! 于是太后严肃道:“让她再跪一时,以后好长点教训”! 孟眉清还想再说什么,见太后已经岔开话题,问起她最近宫外发生了什么趣事。 她便也只好打起精神,捡一些宫外的趣事段子说给太后听,果不然,一会便将太后逗乐了。 祖孙二人聊着天,其乐融融。 就这么着,恍恍惚惚间时间就过去了。 直到太阳西斜,孟小姐要回府的时候,忍不住又提了一句,孟太后这才终于想起了院中还跪着一个人,于是大发慈悲的太后娘娘也恩准郡主回府了。 在外宫城等待了一天的流萤,眼看着日头西沉,却仍然不见郡主跟烟火出来,小丫头几乎要急哭了,踮着脚不时往建昌门中瞅去,望眼欲穿。 又过了半晌,才终于见到影影绰绰有人走来,近了才看清楚是郡主跟孟家的小姐一同出来了。 流萤赶紧迎过去。 见郡主脸色惨白,汗湿前襟,流萤吓了一跳,慌忙上前帮助烟火搀住楚萼。 孟眉清看着封楚萼,浅笑道:“郡主身子不大好,回去可要好好歇着了”。 “多谢孟小姐关心”,楚萼勉强扯了个笑。 在仆从的搀扶下楚萼和眉清各自上了马车,并排向外宫门而去。 到了宫门口,楚萼叫了车夫停了马车,让孟眉清的马车先行。 这时孟家的马车也停了下来,孟眉清掀开车厢窗帘,说道: “郡主先行,郡主是圣上亲封的郡主,而眉清无品无级,不敢僭越。” 楚萼也不再让,道了声谢,便叫车夫赶着马车先行了。 才走不远,流萤刷的把窗帘放下,坐直了身子,重重地哼一声:“就喜欢在人前装作娴淑的模样,惹人厌”。 烟火摇头:“这个世上惹你厌的人怎么那么多”? 两人正说着,一回头发现楚萼已经倚着车壁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不敢再出声。 烟火掀开帘子小声地吩咐了一声马车夫,让他将车赶得平稳一些,然后拿过个靠枕小心地垫在了楚萼的身后。 出了皇城之后,直接进入紫阳大道,此时天色已经擦黑。 楚萼的马车行在前头,孟眉清的马车紧随在后。 安静的路上只有马车轱辘压在地上的声音,沉重而踏实。 让人彻底放松...... 然而,正在似梦非梦之间,马车却突然一停,车厢一晃,楚萼瞬间醒了。 “怎么了?”楚萼问。 外面的车夫回答:“前面来了一队人马,占了整个道了。主子您先等一会,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一会,车夫回来隔着帘子道:“是丞相府办完差事连夜回京”。 “让道”,楚萼吩咐。 于是车夫将马车赶到路边让出道路来。 不一会便听到有杂乱的马蹄声渐渐行来,越来越近,踏在砖石上的声音,清脆而有力。 倏忽间便到了跟前。 然而就在这时,马蹄声却忽然全都停住了。 停在楚萼马车的边上! 烟火和流萤对视一眼,颇感纳闷。 此时,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车厢外响起。 隔着窗帘询问:“自当日郡主落水,在下还未及登门问候郡主,不知郡主的身体可好了”? 声音温和从容,在靠近皇城这一段安静肃杀的路上显得异常清晰。 跟在楚萼后面的孟眉清在于车厢中听到这个声音忽然眼前一亮,惊喜道:“是五叔!五叔回京了”! 说着连忙掀起帘子探头往外瞧。 “未曾”,隔着窗帘,楚萼回答。 然后吩咐马车继续前行。 彼时天色已暗,暮色四合。 孟眉清伸长了脖子也看不清楚,焦急追问:“是不是五叔?快去看看是不是五叔回来了”? 一个仆从匆匆去而又返,来到跟前禀报:“是的,小姐,是丞相回京了。” 第3章 朱月归来 自宫中回家之后,封楚萼摸着床便睡了,浑浑噩噩直到月上枝头。 从梦中惊醒时,楚萼觉着浑身冒着冷汗,粘黏难受,骨头又酸又疼。 甚至薄薄的一层被子盖在身上也压抑得让人难以呼吸。 于是将被子掀开一些,缓缓翻了个身,过了许久之后,才终于觉得气息顺畅了些。 初夏的夜凉如水,窗户洞开,月光漏进来,屋里朦胧可以视物。 有清风裹挟着花香吹进来,静谧安好,可以缓解疼痛。 轻轻合上眼睛,忽然忆起多年前,大约也是这样清凉的夜。 那人曾经对自己说:“只要你点头,我就以千担聘礼,从煜芜山抬到沣阳城,聘你为妻”。 如今倏忽五年已过,时间流逝得让人猝不及防。 半梦半醒间,楚萼似乎又回到了那段过往。 人人都道那是瑶英郡主最为风光的一段年岁: 五年前,韶光妙龄,她一身素服第一次现身帝都便以美貌惊动全城。 就连当今圣上见了,也不经感叹一句: “灿而若烟霞,皎而若玉华。帝都美者众,能胜楚萼者几无”。 遂以玉之精华为意封号瑶英,册为郡主。 不久煜王华阳赦的聘礼便浩浩荡荡地进城了,从吕安门过正阳大道一直到蔷薇大街绵延不绝。 惹得全城的百姓都来看热闹。 据说那时正阳大道和北城吕安门全部封禁不准人行走出入,为送礼车队清开了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 如此足足有三日,送礼车队络绎不绝...... 彼时的楚萼风头太劲,一时惹羡天下人。 然而木秀于林,却也无甚好处。 在那时节里不知背地里有多少人红着眼暗暗盼望着这个帝都新贵登高跌重的那一天。 于是,五年后,也终于让他们等到了这一天: 她在京都待嫁五年,他却总也不来娶。 言传他已经在北地有了新欢,并且生有麟儿。 而她年华渐渐老去,家人各自离开。孤身一人,形影相吊。 于是曾经风光无两的她沦落成为了人们口中的笑谈 ...... 这许多年间她已经很少会梦及过往了。 但是不知为何,这天夜里,断断续续,她将过去所有的经历都梦了一遍。 从儿时至今,好像要将自己这不甚长的一生又重新经历一遍。 一夜得不安,醒来时自然浑身不自在。 第二日早上,楚萼便在床上合目一直挨到将近巳时才起。 用过早膳,楚萼跟烟火流萤坐在院中石榴树下,练习刺绣。 然而,自打生时起,就没捻过针拿过线的楚萼现在要从头学起来,自然颇觉吃力。 “呀”轻呼一声,第十次被扎。 楚萼气馁,将针线绣品往石桌上一扔,蹙眉:“算了,算了!不学了,太难了”! 烟火和流萤对望一眼,抿嘴而笑。 流萤打趣:“郡主,没想到您居然能被这小小的刺绣难住,还以为您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呢”! “这可不能赖我,只怪这绣花针太细了,使着不称手,”楚萼无所谓道。 “这又不是舞刀弄剑的,还说称不称手呢”!流萤痴痴地笑起来。 楚萼斜了一眼流萤,然后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小丫头越来越没有规矩”。 流萤满不在乎地撇撇嘴,拿手揉揉额头。 见状,烟火也不经笑了起来。 “您还没有习惯呢,”烟火安慰,“等主子您熟练了,到时候飞针走线,自然灵活运用,那时节您就会觉得刺绣其实一点都不难”。 楚萼道:“罢了,还是你们绣吧,这玩意也没什么意思,我在一边看着就好”。 说着便趴在石桌上,半掩着目,假寐起来。 而就在这时,前院的照壁间忽然转出来个女子。 听到脚步声,楚萼坐直了身子,回头,却见是丹辰匆匆而来。 “主子,”来到跟前,丹辰禀报:“朱月回来了”。 “哦”?楚萼站起身来,“她人呢”? “已经回东苑厢房了,说收拾一下便来见主子”。 楚萼忙道“不用了,她这一趟想必也极辛苦,你让她好好休息,不用立即来回我,晚些时候我自去看她。” “好”思量了一下,丹辰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目送丹辰离开,流萤缓缓放下手中的绣品,忍不住疑惑地问:“郡主,您到底让朱月姐姐去办什么事啊?要这许久才回来”? 回过头来,楚萼看看流萤,笑而不语。 烟火也拿手指点了一下流萤的脑门:“你这嘴碎的,可不能告诉你”! 轻呼一声,流萤拿手捂住脑门,委屈:“怎么又点我额头,我已经十三岁,你们不要再拿我当孩了!我平日喜欢说道,但关键时,轻的重的我还是分得清的”。 楚萼和烟火闻言,俱各自笑一笑,继续低头做着刺绣。 晚间,用过晚膳,听丹辰说朱月已经睡醒了。 楚萼便前去她的房间看望。 刚进屋子,便见一个女子只着素色中衣,正坐在桌前对着镜子整理着头发。 见楚萼前来,朱月忙起身行礼。 上前一步拦住,楚萼拉起朱月手上下细细打量一番。 不同于烟火流萤她们的俏丽灵秀,朱月生的高挑,眉目也颇为舒朗,含有英气,行动间也甚有点风姿飒爽的感觉。 只是这一趟许久不见,此时却发现她整个人瘦了一圈。 楚萼心疼道:“才两月不见,竟瘦成这样?” “怕主子惦念,办完事就赶回来,路上脚程快了些”,朱月轻描淡写。 点点头,楚萼看着她言语从容,只一笔带过的样子,心中却也大致猜到此去一趟怕是很有些艰辛。 于是楚萼拉着她坐到凳子上,问:“这一趟去漳南可还顺利”? 见问,朱月点点头,自负一笑:“这一趟也不算白走,孟家这个丞相的底子差不多给我翻出了个几分了。” 说着起身来到床边从枕下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楚萼。 又道:“这世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年份太久,虽然难查,但是早有了路子顺着追踪,总也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说着朱月哼了一声,颜色骤然变冷:“他当日竟然敢对主子下手,今日便要承受后果。我们有了这个,就算扳不倒他,也总能让他难受几日了。” 闻言,楚萼摇摇头,从信封中抽出纸笺,一边细细看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朱月,你要记住,永远不要轻易给自己树立敌人,特别是个厉害的敌人。” “可是他已经是我们的敌人了,不是吗”?朱月正色,“我们手中握着他这么大的秘密,他既然能因为这个杀郡主第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 楚萼看了眼朱月,然后缓缓道:“当日要杀我的不是他,我跟他本无冤仇,不过是有人想要借刀杀人罢了。” 看完信,楚萼复又将信纸装进信封中封好。 然后回忆着当日的种种:“那日有人将我引去国公府后院,就是故意让我撞破他的秘密,逼得他不得不下手。只是......” 楚萼沉吟:“大概,不论是丞相还是那个幕后黑手都不曾料想到,当时竟没能直接将我杀死。” 思索了片刻,朱月道:“所以,主子是当时就想通了关节,所以被人从水中救起时候才承认是自己投湖,原来是想要卖给丞相一个人情,让他知道我们无意与他为难?” “嗯”,楚萼点头。 朱月回想起当日的境况,那时楚萼从水中被捞起时,整个人已经不大好了,精神志恍惚,言辞也已经不甚利落,却仍是强撑着,颤抖着发紫的双唇,期期艾艾控诉着那些在宴席上对她明嘲暗讽的人:“你们何苦明里暗里挤兑我,我也知道我是不招人待见的,如今我也活不下去,不如投湖死了算。” 勉强哭了这几句之后才终于彻底昏过去人事不省。 再一想当时那几句哭诉,那神态之凄楚,那言辞之无助,气若游丝,声声泣下。直叫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却原来都是演的,朱月想着,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觉得心酸。 只是自此,谁都道瑶英郡主因为在宴席上遭了恶语,一时想不开才寻的短见。 “那现在主子打算如何?如果主子不打算对付这个丞相,那我们也该好好想想如何让他消除对我们的顾虑了”。 “可是要怎样才能消除他的顾虑呢”?朱月不觉眉头紧锁,“总不能我们也卖些秘密给他,大家互相抓着对方的把柄,达到短时的平衡”! “也不用我们卖什么秘密给他了,既然我们能去翻查他的底细,他难道不会去调查我们”?楚萼将信封塞进袖中。 然后站起来,舒了口气:“看来是时候找他谈一谈了。就算做不成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好,我陪主子去会一会这个丞相”。 “不用了,你这一趟也辛苦,这些天你就好好休息吧,我让烟火她们跟着就是了”。 第4章 丞相貌美 钟慈山下,竹知湖上。 早夏的清晨犹自带着一分清浅的寒气,湖面上水雾缭绕,远山遥映,山青而水黛,仿若铺展开来一卷古色古香的画。 岸边繁花拥簇,其间自有浅碧深红。 远眺,有楼台亭榭掩映在山脚竹林之间,取意天然而无雕饰。 水雾正浓时,忽见一叶小舟,自水色深处飘来,荡漾起的波纹迤逦散去。 亦动亦静,似真非真,仿若丹青圣手在山水间点缀一笔,随心而写意。 清风过时,远远的有郎朗少年之声从小舟中飘出来: “轻舟过碧水,两岸花木生。竹林清风过,红花......红花照映人。” “不好,重新作来”。 “水雾......绕小舟,清风,清风.......” 刚满九岁的孟笑简直要哭了,抓耳挠腮:“清风过绿水,远山......” 半晌,少年终于崩溃,往前一扑,扑倒在船舱的地板上,以头抢地:“我不要作诗了,这也太难了吧,我不要作诗了”! 闻言,丞相孟瑭幽幽地瞥了他一眼,不为所动:“继续!” 孟笑趴在地上,苦思冥想,凄凄楚楚,俊秀的小脸皱成了苦瓜:“清澄湖水有...有小鱼...” “呦嘿,钓上来一条小鱼嘿!”一个仆从在小舟的一头垂钓,突然吆喝一声,甚是欢快。 孟笑就着趴在地上的姿势看看那个仆从,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小舟另一头的孟瑭,气若游丝,垂死挣扎:“我觉得我快要死了,求求您,放过我吧。不要再让我学作诗了。” 孟瑭不曾抬眼,只说了两个字:“不可”。 少年终于绝望,将脸埋在袖间,作挺尸状。 要说京中姿容绝妙者,女中若以瑶英郡主为最,男中便当以丞相孟瑭为首。 此时的孟瑭枕靠在船舷上,双目闭合,乌黑的长发垂于水,丝丝缕缕飘散开来,像泼墨晕染的一朵莲。 烟青色的长衫铺在小舟上,有风拂过,衣带飘然,广袖翻飞,恍若仙人涉入尘世。 于是当流萤撑着小船渐渐靠近,一眼瞅到船头的孟瑭时,瞬间就呆住了。 要说流萤毕竟年纪轻,此时男色当前,一时眼睛竟然挪不开了,面色渐次透红,居然不知所措起来。 觉察到有人盯着自己,孟瑭缓缓睁开眼睛,双眸水色乍寒换暖,有华光流转,似三月桃花开不尽。 偏过头,缓缓坐起来,有侍从赶紧从船舱中过来,给他擦拭着头发。 随手捋了捋发丝,孟瑭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 一身碧绿罗裙,十三四岁的模样,俏生生地立在船头,一张娇嫩的小脸,白净中透着尴尬的绯红。 颇觉得有些好笑,他问:“这位小姑娘,有何见教“? 流萤这才稍稍回过神来,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然后道:“这位公子,我家主子有请公子,请公子上去小坐片刻”。 说着指了指山腰上竹林掩盖中的一角小亭。 顺着流萤手指的方向,孟瑭看了一眼,然后问:“不知你家主子却是何人”? “公子上去就知道了,劳动公子脚步,我家主人说......”。 流萤的话还没有说完,这时突然从船舱里蹦出个小少年,大声道:“祖父,谁找你啊?” !? 祖父!! 流萤一句话突然呛在嘴里,尴尬至极,小脸憋得通红,连眼泪快都快呛出来了,憋了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弯腰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平复了下来。 流萤狠狠瞅了几眼眼前这位“公子”。 怎么也瞧也瞧不出居然是个祖父级的人物。 本以为是朵春花,原来竟是秋后的狗尾巴草。 流萤霎时震惊了。 “这个,那个,这位公子......”不对,流萤语无伦次,“这位,这位大,大,大叔?” 也不对,突然流萤灵光一闪:“这位客人,我家主人在亭子上等候,请您务必赏光。” 孟瑭饶有兴趣地看着流萤,笑道:“你家主人有你这个婢女,也真是......有意思。” 流萤讪讪道:“不知客人方不方便”? 见有人来请孟瑭,孟笑双眼放光,不待孟瑭回答,他便连忙点头:“方便!方便!祖父,既然人家来请,您就快去吧。” 闻言,孟瑭瞄了一眼孟笑,似乎一眼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九岁的少年到底沉不住气,被孟瑭这么不咸不淡地瞄了一眼,顿时便心虚地低下头。 孟瑭转头对流萤道:“烦请姑娘带路”。 于是随从将孟瑭的发擦干之后,用一根青缎于发尾处松松一系,整理好衣服,便撑着船,跟随流萤的小舟,往岸上划去。 上岸后,孟瑭没有让人跟随,自己独自一人随流萤往山上走去。 周围是茂密的竹林,龙吟细细,凤尾森森,有露珠不时落下,沾在肩头和衣角。 顺着青石台阶拾阶而上,转过几片茂密竹丛,忽有一小亭,现于眼前。 此时亭中石桌前正坐着一位红衣女子,安静垂首,认真烹茶,神色从容静好。 有两位侍女站立两旁,神色俱都恭谨。 走至跟前,看清楚女子的模样。 孟瑭笑了:“我道是谁,原来是瑶英郡主”。 轻轻放下茶壶,楚萼抬头,看着孟瑭,道:“劳动丞相脚步!”。 说着起身让孟瑭坐了,后自己方才坐下。 “前些日子郡主病重,在下原该登门探望,奈何琐事缠身,一直不得空闲,企望郡主原谅”。 楚萼浅笑:“让丞相见笑,只是瑶英孤女独居,不便与外男有所来往,丞相还是不要看望的好”。 “是吗”?孟瑭问:“既然不便与外男有所来往,今日郡主却邀在下前来,是为何意”? “是这样的,”楚萼起身亲自给孟瑭斟一杯茶,“丞相大概不知,五年前瑶英初入京城,蒙皇上错爱,册为郡主,在这钟慈山下为瑶英选址建造园林,并且将园林方圆十里之地赐给了瑶英。” 斟完茶,楚萼亲自将茶盏奉至孟瑭面前,才继续说:“今日丞相前来游玩,也无不可,美景自然是要给人观赏才不枉费,只是这山下竹知湖中的鱼却是瑶英私有之物,丞相未经瑶英允许任由家仆私自垂钓,不问自取,可谓窃也。” 孟瑭愣了一下,随即拊掌而笑:“是在下唐突了,不知郡主怎样才能原谅”? “原谅不敢”,楚萼道:“只是想要提醒一下丞相,大家虽然同样庇身帝都,但却各有穹宇,渭泾分明,所谓井水河水两不相犯,还是不要越了界限才好,您说是不是”? 执起茶盏,浅啜一口,孟瑭漫不经心道:“只是如今界限已越,可该如何是好”? 楚萼一笑:“我心中自知,这也不是丞相有意为之,瑶英也非那无理取闹之人。瑶英孤身弱女,只想安生度日,从未有过纷争的念头,今日种种原是误会。就像当日在成国公府瑶英原也无意跨越雷池,想必丞相大人心里也是明白的。” “孤身弱女”?孟瑭玩味着这几个字,意味深长,“只是今日在下冒犯郡主,左不过几条鱼的事情,而郡主当日不小心越了雷池,手握的可是在下的身家性命,若易地而处,郡主且当如何?” 说着孟瑭看着封楚萼,一双桃花眼,明明天然含笑,光华润泽,无形中却似乎有千斤之力压得人几乎不能抬头。 不同于年轻人的锋芒毕露,眼前这个将至不惑之年的男人早已学将会锋芒内敛。 不显山不露水,神色温润之间,往往会让人错觉他会是个温和可亲之人...... 思量片刻,楚萼从袖中拿出一纸书信,递给孟瑭。 第5章 显山露水 “易地而处,若我是丞相的话,我会设法跟瑶英和解”。 “哦?是吗”?孟瑭接过信封,并不打开,只看看信封上的落笔,然后随手撕了,挥手,碎片随风散落。 “若郡主真的是个与世无争之人,却为何让人南下漳水调查孟某?” 楚萼正色:“只是想告诉丞相瑶英若真的想要与丞相为难,丞相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好口气”!孟瑭哂笑,“郡主这是威胁在下”? “威胁不敢,只是想卖个好给丞相,若瑶英真的有意为难丞相,当日便不会自认投湖,今日也不会将丞相的亲笔书信双手奉上,瑶英自认诚意十足,不知丞相以为如何”? 似笑非笑,孟瑭缓缓道:“被人捏着把柄夜不能寐的滋味可不好受”。 “手中攥着别人的把柄,瑶英也甚是惶恐。” “话虽如此,但是孟某向来不信活人,只信死人,可该如何是好?” “死人,瑶英怕是做不来的,那日在国公府是杀瑶英最好的机会,可惜丞相当时没能杀得了瑶英,已经错过了时机,丞相也明白个中道理不是吗?否则瑶英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停顿了一下楚萼继续:“人人都道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然而瑶英却并不认为如此。这世上,有很多真相往往都是由死人说出去的。若瑶英活着,瑶英可以担保此生此世不会将丞相的秘密说出去。但若哪一天瑶英身死,很难保证不会有人追查瑶英的死因,进而追出丞相的秘密”。 “郡主好词锋”!孟瑭浅哼一声,“是孟某眼拙,这些年里,京城中隐藏着郡主这么个人物,孟某竟然不知。若不是当日在国公府中误打误撞,恐怕至今孟某也未能察觉。” 听到孟瑭如是说,楚萼知道他果然也翻查了自己的底细。 “其实察觉与否无关紧要不是吗,我说过我只想要平安度日,人不来犯,我自不会去生事”。 “郡主的意思是孟某生事?”、 “丞相心里也知道,当日你我皆是遭人算计,若瑶英当日身死,自然会有人指证丞相是凶手,你我都是受害者,与其你我针锋相对,最后两败俱伤,瑶英却认为惩治幕后的凶手才是正经,丞相以为如何?” “胆敢算计我的人,我自然不会放过,只是......两败俱伤?”他笑道意味深长,然后盯着楚萼,语气低沉而压抑:“我可没打算跟你两败俱伤”。 楚萼不动声色地看着孟瑭,不说话了。 时间好似就此停止住。 有风自山间来,吹动人的衣角。 半晌,楚萼突然一笑,然后提起茶壶又斟了一杯茶,执杯递到孟瑭面前:“是瑶英说重话了,以茶代酒,就当是瑶英赔罪了,若丞相能原谅瑶英,就请饮了此杯。” 说完,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神色坦荡。 垂目看看她手中的瓷杯。 半晌,他缓缓伸手,接过瓷杯,仰头,却只饮半杯。 “且饮一半,下次见时,再饮另外半杯”。说完孟瑭起身,转身离去。 烟青色的长衫随风浮动,如行云,若流水,渐渐消失在竹林石阶间。 恍若仙人临尘又返,不留痕迹。 楚萼缓缓地放下酒杯,轻轻地舒了口气。 “他什么意思?只饮半杯?是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烟火疑惑。 “主子,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丹辰蹙眉。 “他差点把你害死,要不是国师当日正好在宴上及时救了您,还不知道现在是怎样的呢,不能就这么算了!”流萤义愤填膺。 “此人深藏不露,不是个好相与的,你们可消停点吧,”说着楚萼挨个敲了下她们的头。 揉揉头,流萤冷哼道:“哼!他还说,下次还要见面,意思就是跟我们没完了呗”。 说完,流萤又一叉腰:“他要是再敢来找我们的茬,我非把他丢到邱四沟去喂毒蛇。” 楚萼等人笑而无语。 施施然顺着青石台阶信步而下,孟瑭回想起刚才的谈话,嘴角轻轻一扯,似笑非笑。 几个仆从和孟笑在岸边等了许久,见孟瑭下来,便迎了上去。 “叔祖,刚刚是谁啊?谁找你”?孟笑窜到跟前,问道。 孟瑭看了他一眼,伸手摸摸他的头不说话,往前走去。 见孟瑭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趁热打铁,孟笑赶紧又凑上前去:“天色不早了,快到午膳的时间了,不如我们回去吧?” “嗯”,孟瑭点头。 见状,孟笑高兴地正要跳起来。 然而..... “回去继续作诗”。 !! 孟笑趔趄一下,差点没趴到地上去。 接下来的几天楚萼过的还算清净,当初投湖的热闹劲差不多也过去了,“登门来访的客人”也少了许多。 经过两个多月的调养,身子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这些天天气甚好,偶尔楚萼还会跟烟火她们一起出门去郊外游玩,或者乔装一下去闹市走走。 不同于其他王公贵族居住在城南紧靠皇城远离闹市的蔷薇大街这一片。 一年前瑶英郡主被恩准另开府邸的时候,选在了兰雀街一带,这里靠接近平民区,鱼龙混杂,紧邻西市,自然是喧闹异常的。 全京城住平民区的贵族只有两个,一个是瑶英郡主,另一个就是当朝国师! 过了几天清净的日子,于是郡主府上上下下心情自然不会错,瞧着什么都顺眼。 然而似乎老天跟郡主府不太对付,太平的日子还没过几天,便要派个人来膈应你。 于是郡主府的人发现最近总有一个人在府门前转悠。 要说这一带鱼龙混迹之地出现几个正常不正常的人也都不足为奇。 但是唯独此人却太难让人忍受了,只要郡主出门,总能看到此人躲在石狮子后面张望,有时见到楚萼看向他了,便咧着嘴对着楚萼嘿嘿一笑。 要说此人长相并不十分难看,就是个正常人的模样,却不知为何他咧嘴一笑,总是能猥琐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于是,这日,楚萼出门,刚刚准备登车,流萤忽然一扯她的袖子,然后用眼睛往边上一撇,小声对楚萼道:“快看,那人又来了。” 楚萼顺势望过去,果然见石狮子后面正蹲着一个人,见楚萼望过来,此人赶忙站起来,大胆地望着楚萼,咧嘴嘿嘿一笑。 “恬不知耻的模样,真是讨人厌”,流萤蹙眉。 “不用管他”,说着楚萼踏着秀墩上了马车。 随后流萤和丹辰也跟着上去了。 丹辰平时不常跟随楚萼出门,所以对前因后果并不了解,于是问道:“刚刚那是什么人”? “此人姓郑,来自洵州郑氏,现在京城供职,洵州郑家跟成国公府有着姻亲关系,上次在成国公寿宴上见过一面”,楚萼缓缓说道。 “看此人这个样子,怕是对主子您起了心思”,丹辰提醒。 “哼”,流萤愤愤不平:“他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每次只要郡主一出门,瞧他那眼睛都要看直了,真想把他的眼珠挖出来”。 “我说你这小小年纪气性怎么这么大”?楚萼调侃。 “郡主不生气我就帮着生气啊,有什么错?”流萤撇撇嘴。 正在玩笑间,忽然听到街边有叫卖的声音: “栗子,新鲜的糖炒栗子......” 楚萼心头一动,叫停了车,然后对丹辰道:“我们这趟去拜访国师总不能空手而去,你下去买点栗子我们带去”。 “啊”?流萤愣住了,“就,就带点栗子啊”? “礼轻情意重嘛,当日国师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们早该登门拜谢了,丹辰快去”。 “好”,丹辰掀帘下去。 马车顺着兰雀街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停住了。 楚萼等人下车,便见眼前一处府邸,并不如何恢弘大气,几乎要与这周围的民居融为一体,若不是门楣上御笔亲提的“国师府”三个烫金大字,几乎看不出这个府邸有什么特别。 第6章 太后赐婚 虽然国师府邸看起来平常无奇,但却常年来门庭若市。 世人皆知大晟国师医术高超,虽然诊金要价往往高达千金,但却只对豪富贵族而已。 对于前来寻诊问药的贫民百姓不论是小症还是大患却都分文不取。 国师府门前常年摆着两个桌子,专为贫民而设,一桌接诊一桌派药。 今日是双日,国师府有规矩,双日子是不接显贵氏族的,于是今天前来问诊的全都是附近一带平民百姓。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却又各自排队井然有序。 楚萼领着流萤和丹辰刚刚走到府门前。 一个门房小厮上前打量了楚萼等人一眼,然后伸手拦住:“今日不接诊官宦贵族,贵人请明日再来。” 楚萼递上拜帖,道:“我等非来看诊,特登门来拜访国师”。 门房将拜帖接过看了一眼,然后仍旧还给楚萼,说道:“国师这几日出门办事不在府上,客人请改日再来吧”。 不在?楚萼客气地追问:“但不知国师几时能回”? “这个我并不知晓”,门房回答得一板一眼。 思量了一下,楚萼点头,道:“既然不在,我们就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 说着,正要转身,想了一下,楚萼又停住了。 然后伸手从丹辰手中接过装着板栗的袋子递给门房小厮:“一点心意,若国师回来,劳烦转递”。 门房看了看栗子道:“国师这几日恐难归,这样的天气,等国师回来这栗子怕是要坏的,客人还是带回吧”。 楚萼并不接过,只对着门房微微颔首,便带着丹辰和流萤自顾走了。 登上车,流萤颇有些失望,恹恹道:“怎么这么赶巧,正好遇上人家出门了”。 楚萼轻笑:“改日再来呗,有什么打紧”。 于是马车顺着兰雀街又往回赶。 只是,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有些拥堵,马车行起来颇有些困难。 一路走走停停,等回到郡主府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了。 流萤和丹辰先下了马车,然后扶着楚萼也下来了。 然而, 刚刚一下马车,楚萼立刻觉察到不对。 太过安静了! 环顾一下四周,楚萼等人发现不仅府中大门紧闭,而且门口看门的都不知道哪去了! 心头一凛,流萤和丹辰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放慢了脚步,谨慎地靠近大门。 走到大门口,丹辰小心地将门推开,往里一瞧。 于是一眼便见到烟火朱月等人正领着所有人都跪在正厅里。 而此刻有一人正坐在客厅的主座上,施施然喝着茶。 楚萼等人靠近后才发现原来是太后身边的太监赵公公。 不用说又是太后老人家闲了要找人消遣了。 见楚萼回来了,赵公公吹着茶盏里的茶沫,浅啜一口,然后才斜着眼睛瞄着楚萼,尖声细嗓道:“杂家替太后传个旨,郡主却让咱家等了两个时辰了,怎么着,郡主这学着谁的做派啊”? 听到又是昭宁宫传旨,流萤整张脸都绿了,恶狠狠地盯着赵公公。 赵公公眼眶里的小眼珠咕噜一转,余光瞄向流萤,拿腔拿调道:“怎么着,流萤姑娘这是对太后娘娘不满”? 流萤站在原地不说话,始终沉着一张脸死死地盯着赵公公。 丹辰见事态不对,在一边暗暗地拉拉流萤的衣袖。 半晌,流萤咬着嘴唇,从牙缝里咬出两个字:“不敢”! “哼”赵公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奴才的东西”! 很显然这个在太后面前佷得势的赵公公已经忘了自己也是个奴才的东西了。 从前的瑶英郡主还未开府邸的时候是住在皇宫里的。 而那时节里谁都知道瑶英郡主很不招太后的待见。 为了表示自己坚定地站在太后这个阵营里,于是服侍在太后身边的“奴才”们自然也没有一个是待见楚萼的。 为表衷心,这些人隔三差五就会去楚萼跟前给她找点不自在。 如今这些年过去了,这种习惯早就融入了他们的骨血里了,如果要改过来怕也是很难了。 见楚萼等人跪下接旨了,赵公公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来。 然后居高临下对着瑶英郡主说道:“郡主,您也该好好管教一下您的侍女了”。 不自觉皱了下眉头,楚萼抬头看着赵公公,哂笑:“这就是太后娘娘要公公传的旨意?那么瑶英领旨了,请公公回去吧,回去告诉太后娘娘瑶英会管教好侍女的”。 “你......”赵公公被楚萼这么呛了一句,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脸色登时不好了。 要是平时,面对这些人的挑衅楚萼自然也没那个闲心去理睬,只是今日进门便看到郡主府上上下下全都被打发着跪在前厅,听赵公公的语气好似已经跪了快两个时辰了。一时间楚萼心中也有些动气,没忍住便呛了他一句。 “怎么”?见赵公公立在原地,楚萼故作疑惑:“赵公公怎么还不回?是要留下来用午膳吗?” 回过神来,赵公公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忍了,然后冷着脸道:“杂家是来传太后懿旨宣召郡主入宫”。 “哦?也就是说刚刚要瑶英管教侍女的旨意并不是太后下的?那请问却是谁的下旨意呢?”楚萼满脸疑惑。 闻言,赵公公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拿手指着楚萼,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其实赵公公心里头也明白自己平时不过仗着太后的势,才敢作威作福,但是若真论起身份地位来自己确实没有资格教训一个郡主。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心绪,赵公公心道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对自己没有好处,于是便一甩衣袖,一本正经道:“时候不早了,郡主还不走,还要太后等郡主不成”? 冷笑一声,楚萼起身吩咐了一下众人,然后让烟火和朱月陪同进宫。 烟火和朱月应了一声,各自起身跟在楚萼后面。 然而就在此时,走在前面的赵公公却挥手拦下了她俩:“太后只宣了郡主一人,不许任何人跟着”。 闻言烟火等人瞬间有些错愕。 以前太后宣召郡主,虽然偶尔也会为难她们一下,但也从来没有不让侍女跟着的时候,今天却不知这是闹哪一出。 流萤气呼呼地上前一步正要说什么,楚萼一把拦住,道:“你们都在家里等着,我自己去”。 说完楚萼便跟着赵公公走了,留下一屋子不知所措的人。 原以为太后召见,左不过又是为了给楚萼找点不痛快好让太后自己痛快点。 只是今日却似乎有点不同。 于是当楚萼进了昭宁宫看清了屋子里的人之后,便颇有些讶异了。 因为她发现昭宁宫内,除了太后娘娘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孟眉清,一个居然是郑县安。 若说孟眉清在此,还说的过去,但郑县安出现在这里就颇令人费解。 这个郑县安虽然与成国公府有着裙带相连,但是与太后却并无直接亲属关系,只不过勉强算是个外臣,然而今天太后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将其召进了后宫! 不过回头再想想这倒也不足为奇,太后掌权后宫多年了,就是有的时候在身边养几个面首,明里暗里时常召见,也没人敢说什么。现在召一个郑县安进来自然更不会有人置喙了。 楚萼在心中诧异的是,为何在此时太后却也把自己召来。 一边思量着,楚萼按规矩给太后行了礼。 然而就在这时孟眉清却忽然起身避进里屋去了。 这便更加让楚萼心中疑惑。 要说郑县安一个外男,要回避也该是郑县安回避才是,却不知为何,此时这个郑县安却只站起身来恭敬地给楚萼行了一礼,便安稳地坐下来。丝毫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坐下吧”,太后今天难得没有要刁难楚萼的意思,竟然让她坐了 于是楚萼便就着右手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见楚萼坐下,太后半斜着眼上下打量了楚萼一眼,然后才似拉家常一般开口:“瑶英今年二十又二了吧”? 闻言,楚萼心中咯噔一声,模模糊糊也猜到了太后的用意,只是仍然不动神色,恭谨答道:“是的”。 “二十二岁了,年纪也不小了,”太后缓缓道,“哀家在你这个年岁里,公主都已经有两个了”。 “是”,楚萼并不答话只随口应着。 用眼睛瞄着楚萼,见她垂目恭谨毫不为所动的样子,太后打心眼里觉得厌烦。 于是直奔主题:“这些年你一个人生活,也实在是辛苦,要我说,你也该许人家了”。 眉头一跳,楚萼心中暗暗道一句果然不出所料,面上却仍然看不出端倪,沉声:“楚萼乃煜王已聘之女,便是许给皇家了,楚萼并不觉得辛苦”。 太后看着楚萼嗤了一声,心中暗道:真是个不知耻的,还妄想着煜王呢!若煜王真愿意娶你,也不用等到今日了! 心中虽然如是想着,嘴中到底留点德:“我看你和煜王是没有缘分了。今日哀家便下旨,你与煜王的婚事就此作罢,哀家赐你另一桩婚事也就是了”。 说着太后看看坐在左手边的郑县安,然后对瑶英说到:“这个是洵州安平侯的长公子,家世清贵,人品也是不错的,今日哀家便赐你们一桩婚姻。你们且回去准备着,等哀家和皇上给你们选定日子。” 闻言,郑县安心中自然无比欢欣,于是立即起身磕头行礼,拜谢太后。 要说这个郑县安虽然不堪,但也还是有些滑头的。 此时在太后面前郑县安装作规规矩矩的样子,连行礼也都循规循矩的,若不作出那副猥琐的样子,倒让人以为还有几分正经的模样。 郑县安的一个头还没有磕到地。 突然—— “瑶英不愿”,楚萼抬头正色道。 “什么”?太后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向来柔软好拿捏的女人居然想都不想直接拒绝了。 “你再说一遍”!太后眯着眼睛警告着,声音瞬间严厉了几分。 “瑶英不愿,瑶英为煜王已聘之女,宁死不二嫁”! 第7章 针锋相对 大约所有英雄美人的传说开头都美丽得让人砰然心动,结局却往往是不尽如人意的。 就如大晟煜王华阳赦和郡主封楚萼。 五年前南舜国被大晟和西边新近崛起的桑雅联手攻破国门,南舜国土被瓜分完毕。 而作为南舜旧臣,封楚萼的父亲封河第一个献城投降,并且里应外合帮助大晟打开通往南舜帝都的第一条道路。 于是作为贰臣第一,封河早几年颇得大晟的重用。 然而对于南舜旧部来说,封河一家却是罪不可恕的。 于是五年前,封家一家北迁大晟帝都沣阳城,却一路被南舜旧部追杀。 一直追到漳水河畔,封家被围,走投无路。 正当此时,大晟煜王华阳赦路过漳水出手相救,救了楚萼一家 ...... 所谓英雄美人的相遇大体上的情结也都是差不多的: 英雄必定是骑在高头大马上,器宇轩昂,英姿焕发的,美人必定是柔弱可怜,楚楚动人的。 于是在漳水之畔他对她一见钟情 ...... 嗯,民间流传着最广的版本就是这样的。 只是开始的美好,往往是要映衬结局的荒凉。 于是此刻,楚萼在昭宁宫中被太后逼婚。 于是她以死抗拒。 “宁死不二嫁”?太后缓缓重复着这几个字,口气阴森:“你这是要忤逆哀家?” “瑶英不敢,只是好女不二嫁,瑶英不想背负骂名”!楚萼正色。 闻言,太后冷笑,讥讽道:“你还真当自个是煜王妃了?今天哀家就下了这个旨意了!你若是不遵就是忤逆犯上,这后果可不是你能承担的。你要死容易,只是你死了之后,郡主府上上下下一个都跑不掉,你可想清楚了”!越说语气越严厉! 楚萼咬咬嘴唇,低头不语。 见瑶英郡主不说话了,太后以为说动了她,想了想,语气放缓道:“哀家这也是为了你好,这郑公子要说也出自名门望族,你嫁过去,他必定不亏待你,也不算委屈了”。 “是”,郑县安赶紧附和道:“微臣必定不敢亏待郡主”。 楚萼垂目,默然,心中却盘算着:今日在这昭宁宫中,太后一家独大,自然是她说了算,自己孤立无援,跟她硬碰硬终究讨不了好,不若先周旋开,后再徐徐图之。 于是,楚萼故作犹豫状,眉头紧锁,好似内心在苦苦挣扎。 半晌,楚萼抬起头来,诚恳地看着太后道:“太后娘娘的苦心,瑶英明白了,只是这些年来,瑶英早已把自己当做皇家媳妇了,现今要瑶英改嫁,一时间实在叫瑶英难以接受,不如让瑶英先回去,等想清楚了,再回太后娘娘,您看可行否”? “不行”!太后严厉道:“这是哀家的旨意,要你考量什么”? 楚萼眉头一跳,眼角微抽,眸中一瞬间似有狠厉之色闪过。 于是,气氛就此僵住。 时间也好似停滞不前。 整个昭宁宫安静得令人心惊。 突然, 一个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皇上驾到——” 听到这个声音,楚萼双眸一亮,心中一喜,暗自道一声来得及时! 于是也忍不住往门口张望。 随着太监的通报声刚刚落下,便见一个人当先跨进来。 四十多岁的模样,生的端正沉稳,行动间亦规亦矩,有种久居上位者的肃穆庄重感,不动声色,不苟言笑。 来人正是大晟文德皇帝华阳昊。 还没等楚萼等人站起来行礼,紧跟在皇帝身后却又进来了一个人让人意想不到的人: 丞相孟瑭。 今次的孟瑭着装并无当日那般随意,一身严谨的官服倒是衬着如画的眉目多了几分英俊疏朗之感。 楚萼等起身行礼。 皇帝挥挥手让他们平身,然后来到太后跟前恭敬弯腰:“儿子来问母后安。” 太后见到皇帝,一边笑得慈祥和蔼一边招手:“皇帝怎么过来了?来,到哀家身边来坐”。 皇帝举步,从容地走到太后身边,就着椅子坐下来。 这时,太后才瞄了一眼丞相孟瑭,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你也坐下吧”。 要说孟瑭和孟太后同样出自成国公孟府,但是这姑侄俩的关系看起来却生硬冷淡,毫无情切之感。 孟瑭一笑,也不在意,行了一礼,便在楚萼对面坐了。 “皇帝今儿怎么想起来看哀家了”?转过身来,孟太后笑着问皇上。 见问,皇帝道:“今日处理完政事,得了空,心中记挂着母后,便来看看”。 “嗯”,太后只笑着应了一声,对皇帝的这句话似乎颇为受用:“哀家知道,你是个有心的”。 楚萼看着坐在上首的两个人: 母亲慈祥和蔼,儿子孝顺恭谨。 若是不说出来,没人能看出这对母子并非亲生。 扫了眼下面坐着的人,皇帝问:“母后这儿怎么这么热闹?” 说着皇帝又看着楚萼问道:“怎么瑶英也来了”? “正是要跟皇帝说”,还没等楚萼说话,太后接口道:“哀家想要给瑶英这孩子另择一门婚事,正打算明儿告诉皇帝呢。” 闻言,皇上转头看看坐在右边的郑县安,郑县安被皇帝这么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心虚间便低下了头,背后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皱着眉头,沉默了半晌,皇帝方才道:“此举怕是不妥当,瑶英既然已经许给煜王,怎好再许人家”? “哼”,太后冷哼一声,“若是煜王能回京娶瑶英,哀家也不用费这个神”! 闻言,皇帝面色瞬间冷了下来,神情间也颇有点尴尬之意。 蜷起手凑到唇边,皇帝不自在地咳嗽一声,然后才道:“北境混乱,煜王在北地事务繁多,想来也是一时不得空,他总有一天会回来!” 太后看着皇帝,牵起嘴唇似笑非笑:“要他回来,哀家这辈子怕是看不到了”! 要说起皇帝、太后和煜王的关系,就不得不提成国公孟家的崛起: 都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作为跟随开国皇帝打过江山的从龙世家,成国公一门能显贵至今,所有的人都说这个家族是蒙得上天庇宠的。 然而,却甚少有人知道: 建国之始,当那些一起征战天下的兄弟们初次尝到权利带来的喜悦和甜蜜,正在得意忘形之时。 孟家的祖先就已经懂得了激流勇退,明哲保身。 当所有的人都在瓜分着胜利的成果,享受至高的权威时。 孟家的祖先却自请调往漳水一带,甘为一方小官。 然后,帝都开始了杀伐流血。 那些一起建功立业披肝沥胆人们已经忘了共同生死的誓言。 那些一起走马江山情如手足的人们开始想方设法地砍掉对方的手足。 于是,当所有人全都死伤殆尽的时候。 只有孟家躲过了这场风暴并且世居安稳。 一直到先帝武平年间,孟家开始发迹于漳水一带。 不久便因平定地方叛乱有功,被召回帝都,委以重任。 后又协助帝王平定漳南言府,于是更得先帝宠幸。 在这样时代里,很多世家崛起过,存在过,消失过,却也只有孟家自始至终不曾倒塌。 时至今日终于成就了国公府一门显赫,权倾天下。 而当今太后作为成国公孟敬唯一的嫡妹,在先帝期间便贵为皇后。 作为孟家的后代,很显然孟太后继承了孟家杀伐果决的传统,成了后宫中手段最厉害的女人。 先帝期间,后宫中凡是有孕者非死即残,就算最终能生下来的皇子也没有一个能活过周岁的。 这其中的文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也全都敢怒不敢言。 然而,不知是不是作孽太深,太后自己想要求子,却只连生了四个公主,终其一生不得一子。 于是在皇帝驾崩之后,出现了没有儿子可以继承皇位的情况。 太后无法,只好从华阳氏旁支中选了一个无权无势,毫无靠山的闲散郡王,收为自己的儿子,扶为帝王,也就是当今的文德皇帝。 太后本想凭着自己和国公府的势力,能将这个皇帝拿捏一辈子,然后只要从孟家再挑一个女人当上皇后,再给皇帝生个儿子,立为太子,如此她们孟家便可以代代无忧,永保权势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初那个二十多岁唯唯诺诺的皇帝经过多年的磨砺,居然偷偷地长出了自己的爪牙。 而这爪牙被发现的之时,便是皇帝第一次违背孟家的意愿,封华阳赦为煜王之时。 原来文德皇帝在被扶为傀儡皇帝之前便已有妻室,并且诞有一子,便是华阳赦。 当年文德皇帝才登皇位,还晕晕乎乎沉浸在从天而降的无上权位时,却没有认识到,此时已有三尺刀锋垂在了他的妻儿头上。 作为后宫揽权第一人,孟太后当然不会允许华阳赦母子的存在,阻挡自己的路,于是便以莫须有罪名污蔑华阳赦母子,最终逼得母亲悬梁自尽,儿子流放煜州! 大概自此,文德皇帝才从无上权势的美梦中清醒来,赫然发现原来自己只是个傀儡。 从此皇帝开始变得沉默,顺从,不再逆孟家的意愿,扮演好一个傀儡的角色。 显然孟家对于这样的结果也是很满意的。 只是大概谁也不会想到,那个被天放逐的皇子,十年后居然崛起于煜芜山下! 大晟境内西北地区,煜州,潜州,瑾州这三州,处在各国各族交汇之地。作为流放犯人最多的地方,这一带是向来鱼龙混杂,民政混乱,多年来大晟也无力管辖,也就任由其自生自灭。 只是十几年前在这片土地上突然崛起一支军队,据说这只军队成分甚是复杂: 有当地府兵,有流放的罪民,甚至有山匪强盗。 只是这样一支乌合之众,却只用了数年的时间便震慑了整个西北,外防贼寇,内镇叛乱,接管了北境三洲。无意间竟形成了大晟西北防线。 而这支军队的统领就叫华阳赦。人称北境修罗。 且不管这个华阳赦是怎样崛起的,当帝都醒悟过来的时候,他的实力已经壮大到令人忌惮的地步。 彼时西北三州在华阳赦的管理下已经开始井然有序起来,并且不再听帝都的命令,俨然自成一国。 于是经过十多年后,终于有人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被遗忘了的皇子。 于是皇帝第一次不顾孟家的反对派人送过去一张圣旨,封华阳赦为煜王,西北三洲即为其封地。 其实所有人心中都明白就算没有这圣旨,西北三州也早就是人家囊中之物了,只是自己送过去,总好过人家明着占了过去。只是个面子的问题罢了。 只是这圣旨传过去之后便也再没有了消息。 华阳赦既没有表示要接也没有表示不接。于是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晾在那。 要说这个传旨的也是个妙人,见华阳赦并不接旨,此人居然在西北煜州买地买房就住下来了,其间朝廷也多次召传旨人回京,但是此人就是不回,就这么跟华阳赦死耗着。 然而终于在五年前,华阳赦终究还是接了旨意,只是即便他接旨之后却也没有回京谢恩,其后也没有回京述过职。 人们唯一知道的就是,接旨后不久,煜王便送了聘礼来到沣阳城,点名聘楚萼为妻。 于是又一次违逆了孟家的意愿,皇帝同意了这桩婚事。 而自此之后,不管是出于对儿子的愧疚,还是为了拉拢一个强大的外援,皇帝对楚萼一直也还是不错的。 于是面对太后此次逼婚,皇帝立场坚定:“朕不同意给瑶英再择婚事!” 沉默半晌,太后半眯着眼瞟着皇上。 “皇帝想好了”?肃杀的语气,年过六十的太后似乎又找到了当年杀伐果断的感觉。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太后,皇上”!见着这两尊大佛互不相让,楚萼忽然抬头说道:“楚萼的婚事可不可以容楚萼说一句话”? “你要说什么?”太后冷笑,“当初煜王的婚事便是问了你的意愿,你却执意要答应,现在弄的这样不可收拾,你还有脸说话”! “是,”楚萼抬头看着皇上和太后,“当初楚萼轻易答应煜王的提婚确实是太过草率了,但是楚萼相信姻缘自有天定,这一次,楚萼想要问问老天的意思,若老天有意让楚萼另嫁,楚萼便再无话可说!” 第8章 各显神通 听到楚萼如是说,太后等人先是愣了一下。 随后,皇帝疑惑道:“瑶英此话怎说?你要怎样询问天意”? “楚萼自问没有那通神彻灵的本事,但是国中却有国师可达神灵,此乃人所共知。不若选定个日子,请国师前来祭祀问天,替楚萼问一问姻缘,皇上以为如何”? 还未等皇帝答话,太后伸手往身旁的桌上一拍! “荒唐”!太后斥责,“国师向来只为民问天,为保我大晟风调雨顺才开祭坛,现在岂可为你开坛做祭!什么也不用再说,告诉你,哀家的意思就是天意”! 当朝天子听了太后的最后一句话瞬间脸就黑了。 然后,口气不悦,皇帝沉声道:“朕倒是觉得此法可行”! 太后侧目:“皇帝难道也要跟着瑶英胡闹不成”? 警告的语气显露无疑。 一时间,两尊大佛又僵持住了...... “其实——”,就在此时,沉默了半晌的丞相孟瑭突然开口,“臣倒也认为此举可行,太后娘娘既然认为开坛问天太过兴师动众,倒不如只叫国师卜问一卦也非难事。” 闻言,皇帝点头,对他的话极为认可:“丞相所言正是,母后以为呢?” 太后看看皇帝又转头看看丞相,心里也知晓今日也不好再与他们明争。 在这大晟国,国人向来信奉天地鬼神,若真遇事要请天问地,自己也不好总是阻拦。 于是太后暗暗思量,既然不好再和他们争了,倒不如以退为进,再谋方法。 想了一下,太后缓缓道: “卜天问挂倒也无不可,只是如今国师不在京中,也不知何时能回,却如何是好?这点小事总不至于拖至国师回朝吧”? 见太后口气松动,皇帝语气也明显缓和了不少,说道:“成州天灾,国师自请跟随赈灾官员前往救济赈灾,昨日朕收到国师上报的奏事折,言及这两日便会归朝,便是等两日也无妨”。 闻言,太后却不以为然:“要哀家看,也不必等国师了,朝中通晓卜算之事也非国师一人,如今国师不在,旁人难道就不行?便让太常寺路大人代国师行卜问之事也无不可。” 听了太后的话,皇帝眉头皱起。 他心中自是知道,这个太常寺卿路大人乃是成国公府的心腹,若让他来卜问,结果可想而知。 皇帝沉着脸色,正待要说话。 这时,孟瑭却忽然截住了话头,道一声:“太后说的是,路大人乃太常寺卿,精晓天数,自然也是可以的。” “嗯”,太后似乎对孟瑭的话很满意。 孟瑭继续道:“只是现在天色不早了,不若明日清晨召路大人焚香沐浴,卜问郡主姻缘,皇上太后以为如何?” “嗯”,又懒懒地从鼻腔中嗯了一声,算是太后老人家首肯了。 见皇帝面色仍是有些不好,孟太后道:“好了,哀家今日也乏了,你们且都回去吧”。 虽然各有心思,众人也只得起身行礼,往门外退去。 然而,还没等楚萼走到门口,太后却突然又叫住了她:“瑶英且慢行”! “是”,楚萼回身,恭敬弯腰,听候吩咐。 太后想了一下道:“你今日也不用回郡主府了,就留在宫里,还住你的青瑶殿”。 楚萼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却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声:“是”。 随后,太后又指了身边两个宫女,让她们去服侍楚萼。 从昭宁宫出来后,文德皇帝站在长廊下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才感觉呼吸通畅了些。 没有乘坐辇轿,皇帝顺着花园的石子路缓步前行,丞相亦步亦趋跟随着。 其他宫人隔着十步远小心翼翼侍在身后。 “改嫁?“皇帝一边走着一边心中颇有些恼怒:“不经朕的同意,她也真是越来越放肆,还以为朕是当初那个被她捏在手中的傀儡不成”! “前几年,孟家还忌惮着北境煜王的势力,这几年看煜王也没有回朝的意思,他们便愈发放肆起来”,孟瑭漫不经心道。 皇帝突然站住了,回头看着丞相,然后一扯嘴角,似笑非笑,语气颇有些调侃之意:“你这意思,倒似你不是孟家人一样”! 孟瑭笑了:“臣只知这世上只有陛下一个天子,臣先是陛下的臣子,然后才是孟家人”。 皇帝点点头,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缓步前行,心中却不禁回忆起来往事来: 当年华阳昊虽然贵为帝王,却无权无势,只能任由孟家拿捏,别人都道这个皇帝是摆着看的,而他自己也已经认命了,本道这一辈子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却不想,突然有一天,孟家的掌权人之一孟瑭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说愿意效忠于他一人。 于是他震惊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然,从一开始,文德皇帝华阳昊也是不敢相信他的。 然而这十多年过去了,孟瑭却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忠诚。 在这十多年里, 是因为孟瑭的扶助,皇帝才逐渐建立起可以勉强抗衡孟家的势力。 也是因为孟瑭一步一步精心谋划,才将皇帝坐下的龙椅慢慢扶正。 ...... 偶尔忆起这些过往,皇帝心中也颇有些感慨,叹道:“也只有爱卿是朕唯一可以信任的”。 “此乃臣份内之事,”孟瑭恭谨地回了一句。 皇帝回头看看他,笑着摇摇头,然后又道:“当初,你要朕与煜王示好,并且同意了煜王和瑶英的婚事,却如今弄成这样,可该如何是好?要我看,煜王对瑶英也好似并没有那般在意”。 要在两月前,孟瑭也许认同这样的话。 当初让皇帝同意婚事,并且将楚萼养在京城,就好似一个慈祥的父亲用一个孩子心爱的玩具吸引着赌气不肯回家的孩子。然而直到最后才发现这个玩具好似也并没有什么作用。 只是现在孟瑭可不这么认为了。 于是他笑道:“皇上若信得过微臣,且将此事交给微臣去办,皇上且放心,只要有瑶英郡主在,煜王迟早会回朝”。 “可是太后如今这般步步紧逼,却如何是好?明天若太常寺路秦那厮卜算之后真的要瑶英改嫁,又该怎样”?皇帝蹙眉。 “那个太常寺卿,想要他明天不能出现,有很多种办法,皇上也不必着急”。 孟瑭步履从容走在小路上,好似在闲散漫步一样:“只需拖上一日,我们早些寻得国师回朝,一切便都好办了。” 皇上却还是疑虑:“国师向来与世无争,不受威胁,不受贿赂,只从心而为,就是朕的帐也未必会买。即便是让国师卜问,也不知结果是为何。” “倒不一定买我们的账,只要国师肯站在郡主那边就可以。国师虽然正直,但是却有个弱点,就是同情弱小,怜悯心重。瑶英郡主外表看起来倒是有点楚楚可怜的样子,要是郡主到国师面前哭泣一番,保不准国师就会心软,对她施以援手也不一定。”孟瑭微笑着如是说,好似在拉家常一般。 “这......可行吗”?皇帝奇怪地看着丞相。 “呵,”轻笑一声,丞相道:“皇上且放宽心,臣可以担保,只等到国师回朝,国师定然会帮助郡主”。 站在青瑶殿前,楚萼感慨万分,已经一年多没有回来过了,没想到这儿居然没有什么变化。 五年前封楚萼被接进宫中学习礼仪,教养规矩,待嫁宫中,那时候她就住在这青瑶殿里头。这一待嫁就待嫁了好些年。 在这些年里,她的父亲定远将军封河被派往硕州驻防,举家南迁。 在这些年里,皇太后最宠爱的小皇孙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萝卜头,长成一个没事目光总是往她身上瞟的小流氓。 于是,太后老人家坐不住了:封楚萼这个女人不能再留在皇宫里了,如此下来,她乖乖皇孙们都要被她勾引到邪路上去了。 于是,太后把她打发出来,宫里待不下去了,在外面给你个宅子,你住进去,继续待嫁吧。 于是,很荣幸的,封楚萼成为本朝第一个另开府邸的郡主。 住在青瑶殿这些年里,也只有她“惹出事端”的时候,才会惹人注意,然后被太后叫去责罚。 惹出什么事端呢? 比如小皇子总是爱往她那跑,不是她勾引小皇子,是什么? 比如内廷嬷嬷“管教”她时,偶尔她的婢女会还嘴,不是她教唆下人,是什么? 除了这些特殊时候,其他的时间,封楚萼都属于自生自灭状态,除了皇帝偶尔会问询一下,生存在这个被太后牢牢抓在手中的后宫里,她就像后院的杂草一样,无人问津。 推开院门,发现里面干干净净的,显然常有人打扫, 走进寝宫,看到太后指派的两个大宫女支使着小宫女在铺床叠被。 傍晚,有人送来膳食,用过晚膳之后,楚萼正想要出门,两个宫女对视一眼,然后上前拦住,道:“郡主,夜里风凉,郡主请待在屋子里”。 楚萼明白这哪是派来服侍自己的,分明是监视自己。 于是楚萼浅笑道:“我不出去,就在院子里走走,晚膳用多了点,出去走两步,消消食”。 “那奴婢们陪着郡主吧”? 楚萼不说话了,看着她们,直看到她们心虚地低下头,楚萼才点点头:“好”。 青瑶殿后院有一很小的湖,湖上建有亭子。 楚萼顺着长廊,一直走到亭中,倚在栏杆上,看着湖水,有宫灯的光洒在湖水中,浮光点点倒颇有些意趣。 忽然,楚萼回头对两个宫女道:“你们两谁去给我领一壶茶水过来,口中有些渴了”。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点点头便去了,不多时,便见其端着盘子过来,盘中有一套茶具,茶壶的壶嘴还冒着热气,想来是刚刚泡的茶。 将茶盘放在亭子中央的石桌上,宫女退后,规矩地侍立在边上。 楚萼起身,踱步至桌前,坐下,伸手提起茶壶,斟了半杯茶,却并不饮。 宫女疑惑:“郡主不是口渴了吗?怎的不饮”? “有些烫,再等一时”,楚萼笑着回答。 而就在这时,突然两个宫女先后双眼一翻,然后软倒在地。 楚萼回头,发现丞相孟瑭出现在眼前。 楚萼微笑,将瓷杯举起,双手奉给丞相,道:“来到及时,这茶温度正好”。 垂首,看看她手中的瓷杯,他伸手接过,然后走到栏杆前,斜靠着身子坐下,姿态颇有些慵懒。 “郡主怎知孟某会漏夜前来”?孟瑭问,完全没有白日里的半分恭谨和沉肃,言语随意,甚至有点轻佻。 “当日钟慈山上,丞相曾说过下次见面,再饮楚萼的另外半杯茶,但是今日午后见时,丞相却并没有机会饮楚萼的的茶,所以楚萼想着或许丞相晚上会来也说不准,便在此恭候了”。 第9章 瑶光月华 听到楚萼如是说,孟瑭不经意轻笑:“若孟某不来呢”? “那可要谢天谢地了,丞相一手将楚萼的事情代办,如此楚萼便不用自己费神,楚萼感谢还来不及”。 “不过”,她缓缓又道,“既然丞相来了,那么就是不打算插手此事,一切都要交给楚萼自己解决了”? 孟瑭斜靠栏杆,手指摩挲着瓷杯,看着楚萼,半晌才意味深长道:“郡主实在太过聪明!” 说完,他起身缓步来到桌前,从容坐在楚萼边上,将杯子放下,然后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楚萼几下,眸光慵懒而随意,轻声道:“孟某向来喜爱聪明的女子,以前倒是没有发现,郡主竟然也是个......尤物”。 最后两个字不仅轻佻甚至有些放肆了。 楚萼也不生气,浅笑点头,口中应承道:“谢丞相赞赏”。 “不必谢我,你原是如此,若不是孟某心中有人,说不定也会为郡主动心”。 “楚萼的幸至!只是......”她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丞相今夜前来该不是只为了与楚萼说这些吧”? “自然不是,”孟瑭坐直身子,脸色沉静下来,语气却仍然随意。好似此人只要脱下一身官服,整个人就会变得慵懒而漫不经心:“上回的事,郡主卖了孟某一个人情,孟某也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今日就还了郡主这个人情。郡主今夜被困于此,自是无法和外边联系,孟某不才愿意帮郡主传个信息,但是—”他语气突然沉下来,缓慢道,“也仅限于此!” “好”,她点点头,心中也知道,他也只不过是想要借此机会,试探一下她的实力罢了。 毫不犹豫,她从袖中抽出一纸信笺,递给孟瑭:“若丞相能将此信传到楚萼府中,楚萼感激不尽”。 孟瑭接过信封,随手放进袖中:“孟某自然尽力”。 颔首,楚萼道:“谢过丞相”。 瞄了一眼楚萼,孟瑭并不说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见他仍然四平八稳地坐着,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楚萼疑惑:“为何丞相还在此逗留”? “今夜月色不错,在下想在此赏月,郡主不欢迎”?孟瑭一边说着,一边又执壶给自己斟了杯茶,一派闲适,好似真的打算在此跟楚萼看看景色聊聊风月。 楚萼侧目看看亭外漆黑一片无星无月的夜空,然后又看看倒地在脚边的两个宫女,提醒道:“你再不走,可保不准什么时候她们会醒过来”。 “哦”,孟瑭回头看看地上的两人,“我下手重了点,大概不到下半夜她们是不会醒的”。 楚萼颇为无语地看着孟瑭。 然后又提醒:“宫中会有侍卫随时来巡夜”。 “嗯,”孟瑭点点头,“宫中禁卫握在我手中,今晚不会有人巡到这边”。 楚萼再次无语。 忍不住再提醒:“可是保不准太后暗里派人来此监视”。 “是”,孟瑭笑,“我安排了侍卫在周边,没有人能接近青瑶殿附近......” 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从他身后响起了一个明朗的少年声音: “叔祖,原来你在这里啊,我就看这边的防卫比较多就猜到你在这,果不其然!话说,你安排的侍卫也太没用了,我偷溜进来也没有人发现”。 孟瑭回身看着孟笑,一张俊脸瞬间黑下来,口中呵斥道:“你过来做什么”? “没什么”,孟笑来到亭子中,很自然地就着凳子坐下来,对孟瑭道:“见你大半夜的不回家,便出来寻你了”。 说完,孟笑侧过头来,仔细看清楚了楚萼的样貌,瞬间惊讶,然后暗暗扯了下孟瑭的衣袖:“原来你半夜不回家,是在私会美人”? 孟瑭蹙眉,伸手就要拍少年的头。 少年笑着顺势躲开,楚萼这时才发现,这个少年虽然年纪小,身手居然敏捷至极。于是不禁暗暗地留意起这个小少年来。 而此时,孟笑也就势站了起来,先是围着楚萼转一圈,然后一边打量一边在口中赞道:“不错,不错,祖父,你这次的眼光真的很不错,优雅,娴静,这可比鸾乔那女人好太多的”。 楚萼听着这个小少年的一派老成的口气,忍俊不禁,然后浅笑:“不知这位小公子怎么称呼”? “我是我叔祖父的侄孙,我叫孟笑,姐姐你......不对!”孟笑转头看看孟瑭,然后又看着楚萼:“这位祖母,您怎么称呼”? “呵”,楚萼看着这个充满灵气的小少年,打心中喜欢,于是调侃:“你都叫我祖母了,还问我怎么称呼”? “也是”,孟笑坐了下来,然后又偏头想了想,“那我不问你怎么称呼了,你就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孟笑”!孟瑭终于忍不住,严肃起来,颇有些气势,“平时教你的规矩都忘了”? 闻言,楚萼在心中暗笑,这个孟瑭自己就是个不讲规矩的人,居然教别人讲规矩。 “没忘”,孟笑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笑嘻嘻,“规矩是做给人看的,现在这里没有外人,只有祖父和祖母,讲什么规矩”? 孟瑭被他呛了一句,脸色不太好,于是冷笑一声:“今天的课业完成了吗?辰时要你写的两首诗可写好了”? 听了这句话,孟笑瞬间僵住了,慢慢地回过头来看着孟瑭,脸上堆起尴尬而僵硬的笑容。 孟瑭侧目瞄着他:“回去作诗”! “我可不可以......”孟笑苦着脸,可怜兮兮,“不,不,不写诗”?越说声音越小。 “不可以”! 说完,孟瑭起身,拎起孟笑,像拎着小鸡仔一样,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了。 看着这祖孙两人缓步远去,好似将这皇宫大内当做自家庭院一般轻松自在,楚萼不经摇摇头。 瑶英郡主府中,烟火等人自楚萼被传入宫中之后便一直焦急地在府中等待。 时间久了,众人心中自然也隐隐有些不安。 直到傍晚时分,宫中传来话,说郡主留在宫中,晚上不回来,并且不叫人去跟前服侍。 这一下便更让人焦心起来。 是夜,自是没有人能入睡,都聚在后院的小厅里。 转眼便至二更天。 流萤在厅堂内转来转去,满是不耐烦,一边转圈,一边嘀咕:“朱月到宫中打探消息,怎么还没回来?这都什么时辰了!” 丹辰坐在椅子上,瞟了眼流萤,不说话。 倒是烟火终于看不下去,起身拉着流萤让她坐下来,埋怨道:“你不能安静一会吗?从傍晚转悠到现在!郡主比你聪明,她自会随机应对,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 “以前不管遇到什么事情,至少郡主身边还会带个人,还能给我们传个信,现今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怎能让人不着急!”流萤撇撇嘴,坐在椅子上也不安分,双脚不停地摆动。 闻言,烟火心中也不禁有些犯怵,却仍然勉力保持面色平静,继续安慰着流萤。 这时,忽然见前院匆匆跑来个家丁。 烟火等人见了赶紧站起来,焦急问询什么事。 几步到了跟前,家丁递上一张折叠好的信笺,道:“刚刚有人敲门,将这个信交来”。 烟火接过,展开来,一边看,一边问道:“可知是何人”? “并不知,来人穿身黑衣,也看不清脸,只说了一句是郡主的信”。 “好了,你下去吧”。 第10章 山雨欲来 见郡主有信过来, 流萤丹辰也都凑了过来就着烟火手中的信细细看起来。 寥寥一页字,烟火等人看完却各自面色沉重。 三人抬首面面相觑。 烟火蹙着眉头,想了一下,然后顺手就着烛火将信纸烧了。 烧完信纸,烟火垂目沉思了一会,然后回头开口说道:“信你们也看了,郡主现在......” 烟火一句话还没有说完, 却恰巧见一身黑衣的朱月正好回府,大步向这边而来。 烟火等人赶紧迎上去。 刚一进屋,还没来得及等朱月喘口气。 众人赶紧追问:“宫中怎样”? 朱月道:“太后向郡主逼婚,要将郡主许给郑县安,只隐约得到这个消息,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了,现在接管禁卫的是丞相,他将皇宫大内看守的如铁桶一般,要打探消息是很难了”。 烟火拍拍朱月的肩膀,让她先坐下来休息一下,然后才道:“我们刚刚已经收到郡主的信。郡主信中说要我们处理。太后可能会防范皇帝,防范丞相,但是对于向来柔顺可欺的郡主,她自然不会注意太多,反而有益于我们的行动。” “那现在怎么办”?朱月问。 烟火正色道:“郡主的意思是不要动用到其他人,就我们四个”。 “行,郡主不在,烟火姐姐我听你的安排”,流萤点头。 “那好”,烟火在屋子中踱了几步,思考了一下,然后吩咐道: “流萤,你去蔷薇街然后潜进路秦家中,之后怎么做,不用我教吧”? 流萤颔首:“姐姐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好”,烟火继续吩咐,“丹辰,你去国师府,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弄清楚国师的行走路程,想方让国师尽快回朝,越快越好”。 “知道,”丹辰应了一声。 “还有个地方......”烟火侧首望着朱月,然后道:“朱月你才回来,也累了,你在府里休息,郡主府中就交给你照看,我得亲自去一趟。” “我也去”,朱月站起身,“我在家中等不得,府中自有蔡管家照料着,不会有事”。 闻言,一直候在门边的管家蔡儒桢连忙应了一声:“几位姑娘自去,郡主府交给老奴几位大可放心。” 烟火回首看着蔡管家,默了一下,遂点头:“也好,蔡伯,那府中上下交给你了”。 “烟火姑娘放心”!蔡儒桢低腰颔首。 夜幕低沉,已近三更。 紧靠皇城根的蔷薇大街一片贵胄聚居之地向来肃穆安静,各家大户宅院也都井然排列,毫无兰雀街一片的杂乱之感。 入夜后的司前巷更是静谧得有些瘆人,偶尔有打更人和夜间巡卫经过,过后便悄然无声。 从蔷薇大街拐进司前巷,行约一射之地便是太常寺卿路秦府邸的后门,高墙大院,庄重而气派。 一个小小的影子,身形迅捷,几下闪进了小巷子中,来到墙根下。 来人正是流萤,此时她一身黑衣,双眼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然后就着墙跟利落地蹬了两下便翻过去了。 进了院中,正落在路府的后院中。 流萤小心地顺着墙根潜行,躲在了一丛花木之后,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周围,见并无异样,才半弓着身子慢慢潜行。 行不久,便来到内宅,正房和东西厢房各自排列。 流萤就着夜色的掩护,不多时便接近正房,见门槛前正靠着一个守夜的丫鬟迷迷糊糊正在打盹。 流萤悄悄靠前,迅速扑上去,一手将丫鬟的嘴捂住,一手紧紧掐住她的喉咙。 小丫鬟瞬时从梦中惊醒,吓得拼命挣扎,奈何流萤制得紧,任她怎么挣也挣不开。 咽喉被扣,无法呼吸,不一会,小丫鬟便被憋得满面通红。 “别出声”,流萤低声喝道,“我不害你,只问你,路秦今夜宿在哪里”? 小丫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仍然拼命挣扎。 流萤不觉将手指扣得更紧:“快说,路秦宿在哪个房间,说了我便放了你”。 小丫鬟这才慢慢放弃挣扎,只是口中说不出话,恐惧地伸出手,颤抖地指了指东厢房一间屋子,口中含混不清勉强挤出几个字:“张姨娘,房,房中”。 流萤就着小丫鬟的手势看过去,只是夜色太暗,游廊的灯笼又太昏,她也只隐隐约约能看到东厢房的方位。 流萤缓缓松开小丫鬟的喉咙,然后突然一个手刀重重砸在她的脖子上,小丫鬟双眼一翻,登时软倒在地。 顺着丫鬟指的方向,流萤不敢走抄手游廊,只就着附近花木的掩护顺着游廊边缘慢慢靠近。 一边走着,一边也不敢放松,仍留意着周围的环境。 不一会便来到了东厢房附近。 流萤先是就着游廊柱子隐了身形。 然后仔细观察了一会,只见厢房内漆黑一片,静而无声。 仔细一看,隐约能看到门口也有一个小丫鬟,靠着门槛在守夜。 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流萤心中却慢慢警觉起来,凭着直觉,她隐隐觉得这里面很不对劲,安静得太诡异了。 于是,缓缓退后,矮身藏入廊外一丛茂密的花丛中。 流萤四周看看。 然后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头,掂量了一下,然后以迅雷之势扔出去。 只听“砰”的一声,石头直接从窗户砸进了屋内。 登时,人声四起,屋子里有火光亮起,霎时热闹起来。 不多久便见从屋内冲出一队人。 与此同时,外院也有一队人从垂花门间闪入。 一时火把四起,将整个路府照耀得如同白昼,在蔷薇大街这一带安静的夜里显得异常喧嚣而热闹。 “抓贼!” “抓贼!” 人仰马翻,喧闹声音四起, 流萤看着这些人,暗自哂笑一声,然后就着花木的遮隐,缓步退后,正准备走人。 然而, 还没等她后退几步,便忽的觉察到身后有异动。 来不及多想,流萤顺势一滚,抬眼一看,便见一个棍子落在了刚刚自己所在之地,生生将地砸出了一个坑。 还没等流萤反应过来,便见两个大汉正拎着棍子,不由分说便又往她身上砸来。 流萤心中一跳,身体本能地赶紧后退,险险地又躲过去了一棍。 “快来人,贼人在这里!快来人!” 两个大汉一人一棍对流萤穷追不舍,一边大声喊叫起来。 粗响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开去,一时所有的人都被吸引往这边跑过来。 流萤心中暗自道一声不好,然后,便也不再隐身暗藏,转身就往院墙跑去。 然而,刚到墙根,还未等流萤翻墙,一张网却突然从墙头洒下,正好将她网住。 第11章 暗潮涌动 与此同时,国师府中。 丹辰坐在正厅内,一言不发,和国师府的下人对峙着。 外面夜色深沉,屋内灯火却添了一片暖融融的色彩。 “我说姑娘,就算您在这坐一宿,我们也不知道国师的脚程啊”,国师府的管家周向年事甚大,唇边的胡子已经发白,“姑娘,你说你这大半夜的翻墙越户而来,这扰得大家都不能休息,何苦呢?府中这些家丁明天还要开诊派药,您就请回吧”。 “只要知道了国师的路程,我自会走”,丹辰面无表情。 周向无可奈何,回头,见下人们全都哈欠连天,一个个困倦不堪,于是他摆摆手叫下人先都散了。 转身,他继续苦口婆心劝道:“姑娘,若你有何难处,尽管说来,我们国师向来心善仁义,有什么我们能帮的,我们都会帮,可是你非要问国师的脚程,你这是不是在为难老朽?老朽是真的不知晓啊”。 “周管家不知道,自有人知道,我只问,国师身边的问疾姑娘可在”?丹辰继续面无表情。 “这......”周向犹豫了一下,道,“问疾姑娘并不住在前院倒座中,她是住内院的,这会天也早该休息了,有什么事您明天再来可好”? 垂首斟酌了一下,丹辰放缓语气:“并非我不讲理,确是事从紧急,可否请周管家差人去请问疾姑娘来”。 周向皱着眉头,看着丹辰,叹口气,然后背着手低着头在厅中踱了几步,复又叹口气:“这个不是老朽不想要帮你,只是,即便问疾姑娘来了。她也不知道国师的脚程啊。” 周向一句话刚说完,话音才落地。 忽的,从正厅左手屏风架子后传出一个清亮的声音:“是谁找我”? 听到声音,丹辰回首。 便见屏风后转出一位姑娘,年纪约二十岁左右,穿着一身湖绿色夏衫,身量纤细,面目白皙清秀,浅笑时两颊有酒窝,显得异常甜美可亲。 女子几步走到跟前,先暗暗打量了一下丹辰,然后温和道:“客人漏夜前来,想必是有急事,却不知是何事,问疾可否能帮助?” 丹辰见问疾前来,也便站起身来,面上沉静如潭水,言语却甚恭谨:“丹辰深夜前来打扰,实在冒昧,只是若非急事,也不止于此”! “请坐”,问疾邀丹辰坐下,然后对管家道:“周翁,您且去休息吧,这里有我陪着就好”。 “哎”,周向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于是不甚大的正厅中便只剩丹辰和问疾二人,一时间显得有些安静。 问疾来到桌前斟了一杯茶,缓步走到丹辰跟前,用双手托着递给她,然后问道:“不知客人何事如此心急”? 丹辰接过茶,却并不饮,于手中握着,然后抬首看着问疾:“不瞒问疾姑娘,我本是瑶英郡主府中的婢女,现有急事,想要求见国师。” 点点头,问疾道:“原来是郡主府上,问疾怠慢了,只是......”沉吟了一下,她继续才道,“姑娘现在想要见国师却是难办的,想必姑娘也知道国师现不在京中”。 “我心中知晓,所以才来求助问疾姑娘,听闻姑娘是国师身边最得力的,想来应该能知晓国师的行路吧”? 问疾垂目,缓缓摇头,浅笑一下才道:“不是问疾不肯帮忙,只是我也并不知国师行到哪了。今日傍晚才收到国师的书信言及京郊百来里外有村子发有疫情,国师已经赶往,却并不知是哪个村县。” 本以为国师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只不过想来打听国师的路线,不想国师竟然中途变道,这下想要找寻便更加难了,丹辰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 见她面色不好,问疾斟酌了一下才问:“不过几日光景国师便能回,姑娘难道等不及”? “不瞒问疾姑娘,便是只差这几日”! 闻言,问疾眉头紧蹙,垂目思索,似也十分为难。 丹辰侧首,望望屋外黑沉如墨的夜色,不自觉地轻咬嘴唇,手指反复摩挲着掌中的瓷杯,心中慢慢起了一个念头。 半晌,终于下定决心。 丹辰站起身来,将杯子放在桌上,然后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淡黄色的手绢,手绢上绣着一朵罕见的花,似兰非兰似菊非菊。 将手绢递给问疾,丹辰试探地问道:“姑娘可认识此物”? 问疾接过手绢,瞧了一眼,心头一跳。 抬首,诧异地看了一眼丹辰,问疾小心地将手绢凑到鼻端轻轻嗅了一下,脸色瞬间凝重! 再次抬目,这回她不再掩饰,而是仔细地将丹辰从上到下打量一番,面上神色几经变幻。 半晌,问疾开口,好似想要问什么,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住了。 又思索了一会,问疾终究还是站起身来,对丹辰道:“你跟我来吧”。 说完,问疾当前转过屏风,带着丹辰往内院走去。 来到内院,问疾径直将丹辰领到一个偏僻厢房左边的耳房前。 “你在这等一下”,问疾吩咐了一声,随后推门便进去。 不一会,问疾出来,只是手臂上却多了一只大雕蹲伏着。 那雕儿双眼锐利,威风凌凌,从一出来第一眼看到丹辰,便直直勾勾盯着她,不曾移开过目光。 大晚上的,被这样的阴狠的眼神盯着,饶是丹辰心性向来坚忍,也不经浑身不自在起来。 “它是一只海东青”,问疾向前走几步,好让丹辰看清,然后笑道:“问疾确是不知国师到哪了,但是它能找到”。 说着她抚摸着那只海东青,这凶猛的万鹰之王在她手中好似家宠一般乖顺。 “跟我进来”,说着问疾便带着丹辰进入厢房。 进了厢房,丹辰才发现, 原来这个偏僻而不起眼的屋子,居然是一个书房。 里面陈设一应俱全,中间是一个挺大的书案。书案后面和左右两面墙上的书架上整齐地排满了书籍,其中甚至夹杂着许多古老的竹书。 见丹辰仔细打量着屋中的陈设,问疾随意道:“这些古卷残册都是国师收藏的,多数都是孤本,国师爱收集这些”。 “嗯”,丹辰随口附和一声。 问疾笑笑也不再说话,径直走到书案前,将海东青放在案上的一个架子上。 随后便执起案上的毛笔,就着纸镇压好的纸张写起信来。 写好后,问疾又仔细将书信卷起装在竹筒中,然后将竹筒绑在海东青的爪脖上。 伸手拍拍海东青的脖颈,问疾道一声:“去吧”。 呼啸一声,海东青展翅从大开的窗户飞出去,霎时消失在如墨的夜色中。 一前一后步出书房,二人站在院中,仰首看着海东青消失的方向。 “最多半日,它便会回来”,问疾回首看着丹辰,然后道:“你也不必着急”。 “嗯”,丹辰点点头。 “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姑娘不如先回去,只要有了消息,我自会差人前往府上告知”,问疾道。 丹辰却并不打算离开:“我就在这等”。 “那也好,问疾便安排个房间,姑娘先在这里休息一夜吧”。 “不用麻烦了,”丹辰道:“我就在这院中等”。 闻言,问疾愣住了,环顾一下四周,遂正色道: “那可不行,姑娘既来,便是我们府上的客人,这时节,夜里露水重,问疾怎能让姑娘等在此”! 见问疾坚持,丹辰也不好再推辞,只好妥协:“那.....好吧,叨扰了”。 彼时, 蔷薇大街,成国公府后院,秋水湖后假山上小亭中。 太常寺卿路秦站在亭中眺望着不远处自家宅院里火光冲天,一时间坐立不安。 暗暗抹了一把汗,他转身看看安稳坐在亭中的一男一女。 然后伸手不停地抚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好险,好险”! 闻言,坐在亭中的男人牵着嘴角嗤笑一声。 该男子四十多岁的样子,身子消瘦,面色有些苍白,穿着一身白色长衫,若不是一双狭长的眼睛透着狡黠和阴险,那身姿倒有几分文弱书生的样子。 此人名唤孟湛,正是成国公孟敬的第三子。 成国公一生中曾经有五子。 其中,老大孟清和老四孟澄早几年已经去世了。 只剩下老二孟澈老三孟湛还有就是老五孟瑭了。 如今,孟澈已经封侯,常年驻军在外。 孟瑭又拜为丞相,已经另开府邸。 成国公年事已大,也不再管事。 于是这国公府中自然是由孟湛来掌管。 要说这孟湛虽然身为嫡子,但是,文不及孟瑭,武不及孟澈,一向被自己几个兄弟压得抬不起头来,更遑论他又身有痼疾,如今已经年过不惑,却一事无成,心中自然是抑郁不堪。经年久月,便逐渐养成了狠厉乖张的性子。 于是,国公府上下就没有不怕他的。 不过, 若说在这府中,还有谁能勉强拿住这个孟湛的话,便只有坐在他身边的这位女子了。 此女是孟湛身边最为受宠的妾氏,闺名唤作江筝。 虽已三十多岁,但是这个在国公府颇为得势的女人显然保养得很好,面上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 要说这个江筝是如何得势。 外人虽然不知晓,但是成国公府中人都知道,这个孟湛的正房妻子也是个身体不好的,十天有九天下不来床。于是国公府中大小一应事情私下里都是由这个江氏来打点的。即便家中有大事大情要操办的,江氏作为妾氏不便露面,也只是请家族中有头脸的来撑个场面,私底下的事情还是由这位能干的女人操持。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这个江氏俨然已经成为了国公府的女主人。 而今夜,在这小亭子中,路秦对孟澈和江氏感恩戴德,就差三叩九拜了:“多谢二位,若非二位为在下谋算好了,不定,今晚路某人就没有命了”。 孟湛皮笑肉不笑:“你不必谢我,我也只是照太后的意思保护好你而已”。 说完,他转头看着坐在身边的女子,执起她的手,缓缓道:“还是我筝儿聪明,想到这个请君入瓮的主意”。 说着又伸手拍拍江筝白嫩嫩的脸颊。 “为爷分忧是奴分内之事”,江筝低眉浅笑。 不多时,眼看着路府那一片的喧闹渐渐止息。 孟湛笑:“看来人是抓到了”。 “多谢,多谢!”路秦点头哈腰。 又等了一时,便见一个下人匆匆赶来,跪地道:“回三爷,抓住了,是个女的,有人认出正是瑶英郡主的婢女,名唤流萤”。 “好”,孟湛点头,“将人关起来,留着一口气就成,别把人弄死了。” 说完孟湛朝着地上啐了一口,狠狠道:“封楚萼那个女人上次折腾成那样也不肯死,这次看你还不死!” 第12章 往昔在目 听到孟湛如此阴狠的语气,路秦一个哆嗦,然后疑惑道:“三爷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孟湛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只是觉得这个封楚萼敢这样对大人您,还真是——该死”! 说着,孟湛就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的姿势,缓缓绕着他走了几步,双眸盯紧他,似笑非笑:“你说是不是,路大人”? “是,是”!路秦被他盯得后颈子直冒冷汗,也只得弓着身子唯唯诺诺! 要说这孟湛与楚萼究竟有何过节,让他对她恨到咬牙切齿之境地。 那便又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 多久之前? 自然又是五年前。 就是那楚萼刚入京城正美得令人流口水的时节。 据说,那时节跟在她身后流着口水的人组织起来可以对抗华阳赦整个西北大军了。 据说,当初那些口水收集起来浇灌庄稼整个大晟可以三年不用下雨了。 而彼时,这位成国公府的三爷孟湛便是跟在楚萼身后的口水大军中的一员。 只是,初时碍着煜王未婚妻的名分,以及楚萼的父亲封河还颇为得势的关系,孟湛一直也没怎么敢对楚萼下手。 之后不久楚萼便被接入了宫中。 要说这宫中的日子虽然不堪,但这皇宫大内,好歹对着楚萼也算是起到了保护作用。 别的不说,最起码,成功阻断了宫外所有觊觎的目光。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这位国公府的三爷。 只有偶尔进宫给他那当太后的姑母请个安,孟湛才会有心无意地路过青瑶殿,然后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瞧。 但是即便如此也从没有见到瑶英郡主本人。 一直到去岁,郡主被放出宫中,自立府邸。 于是,偶尔有一次在走在街上,孟湛路过兰雀街,恰好经过了郡主府。 于是,神差鬼使的,孟湛便站在大门前站住了,抬头盯着府门前牌匾上郡主府几个字,不觉想起了当年初见郡主时心头的骚动,这会便又开始挠心挠肝了。 于是,这位孟三爷便站在原地对着人家的大门愣了神。 直到郡主府看门的两个下人如临大敌一般又找了好几个人来守门,孟湛这才在心中哂笑一声,走了。 所谓垂涎三尺,非一日之功。所谓色令智昏,便欲行不轨。 自那之后这位孟三爷便一直在心里慢慢存起了一个龌龊的心思。 要说这时的楚萼,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风头无两的帝都贵女,而是任何人都可以随意欺负的落魄郡主。 既然任何人都可以欺负,为什么自己不第一个去“欺负”呢? 于是某天,也终于被他逮到了机会: 那是去岁秋日的一天,楚萼出去郊外钟慈山下的行馆小住,身边只带着一个婢女。 孟湛得了这个消息,于是自然要悄悄地跟了去。 去干什么? 当然是去耍流氓了! 对于耍流氓这种技术活,一般禽兽做起来都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力的。 而孟湛作为禽兽中的资深兽,更是深谙调戏三部曲: 第一步,虽然你是个禽兽,但是一开始不好直接作出个禽兽的样子,还是要穿件衣服来装成个人,于是便要先依礼作揖,笑嘻嘻地做出一副自以为很亲和的样子。 然后人家自然是万分提防的。 第二步,可以再上前套个近乎,拉拉衣袖,拽拽小手,表表衷心,基本上的意思就是告诉人家自己是个禽兽,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于是人家自然是要左右躲闪的。 最后一步了,便直接可以脱掉衣冠,变身禽兽了扑上去了! 显然这三步对于孟湛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 整个过程做的那叫一个一气呵成,那扑上去架势便似土匪强抢良家妇女似的,一看就是个惯犯了。 只是, 孟湛本以为靠着几年来习得的那些功夫,要压倒性地制服两个娇柔的小女子,那肯定是易如反掌的。 但是却没有想到,这个耍流氓的过程简直成了拉锯战。 任自己怎么扑,人家就是能很巧妙地避过去。 于是时间久了,挣扎躲避,你来我往之间,很不幸地: 孟湛的哮症发作了,当时整个人便喘不过气来,捂住胸,弯着腰,好似要断气了一般,别说耍流氓了,便是走两步都不成。 时至今日,他仍然记得,见到自己那副样子之后,那个绿衣的小丫鬟叉着腰,满脸讽刺地嘲笑了一句:“都这样了都色心不死!还真是身残志坚”! 身残志坚!身残志坚! 虽然,楚萼当时便喝止了那个丫鬟。 但是这几个字已经扎进了他的耳朵里,生根在他的脑子里。 让他羞愤,难堪!每回午夜梦回时都让他恨得差点磨碎后槽牙。 大概跟所有身有隐疾的人一样,谁要敢提起谁就得死,当然他这也根本算不上什么隐疾。 但是这一痼疾也一直是他心中的伤疤,如今就这样被人毫不留情地掀开,在他的心中那种感觉估计就跟男人在关键的时候突然不能人道没多大区别。 反正不管如何,这个睚眦必报的国公府孟三爷自那之后便将瑶英郡主恨在心底了。 那恨得叫一个不屈不挠,不死不休。 之前孟湛一直想着法子怎样将这个郡主弄到手,现在直接想着怎样将这个郡主弄到死! 这跨度其实有点大,难度系数自然也翻倍。 但是好歹最终也还是给他等到机会了。 于是在两月前。 他的妾氏江筝给他出了个主意,借着孟瑭的手除掉楚萼。 本来这个计划在他的心中那是万无一失的。 当然了,所有的坏人做坏事之前都以为自己的计划是万无一失的,这个很正常。 但是当时的孟湛确是在心中喜滋滋地盘算着,若这个方法成功,便能一箭三雕: 一,能杀了瑶英郡主,以报当日遭辱之仇。 二,嫁祸他心中最为嫉恨的孟瑭。 三,楚萼的父亲封河当年明里投降了大晟,实际就是投降了孟家,投降了孟家便相当于投降了他的二哥孟澈,若楚萼死于国公府,离间了封河和国公府的关系,其实就是离间了封河和孟澈的关系,无论如何让他那个太能干的二哥损失一员大将,他还是很乐见其成的。 如此一举三得,一石三鸟,彼时的孟湛简直觉得,只要这个计划成功了,大概自己的人生都要圆满了!于是整个人都要飘飘然了。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尽管事先支走了郡主的婢女,尽管将她引到了后院中,尽管让她撞破了孟瑭的秘密。 自己当时害怕孟瑭不肯下手,甚至不惜先下手,封死了孟瑭的后路,逼得孟瑭骑虎难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出手! 尽管一切的条件都已经具备。 本以为在这后院要杀死这个该死的女人是易如反掌的。 可是人家就是不肯死。 什么都考虑到了,什么条件都算清楚了,就是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柔弱纤婉,楚楚动人的郡主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现在想想也好笑,自己真是不自量力,那日,在钟慈山下如果不是自己哮症发了,估计最后倒在地上的仍然是自己,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更加耻辱的方式! 思至此,他冷笑一声,上次没有杀死她,只能算她走运,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弄死这个女人! 看看天色不早了,孟湛复又坐下来,缓缓斟茶,浅啜一口,然后才漫不经心地对路秦道:“好了,路大人,现在人也给你逮到了,我也不留你了,你且回府,自己料理吧”。 “哎,好!”路秦点头,赔笑道,“今日多亏三爷了”。 孟湛摆摆手,然后吩咐一直站在身后的下人:“焦全,你送路大人回府。” 说着他用眼睛余光瞟着焦全,道:“记得要照料好路大人”。 “是”!焦全抱拳,恭谨应了一声。 成国公府离路秦的府邸很近,只穿过三条巷子就到了。 来到后门口,路秦小心翼翼地跨进去,然后伸头,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周围,见人已经散了差不多了,只有几个家丁在候着。 见路秦回来,管家丁正急忙小跑过来。 “人都散了”?路秦仍然心有余悸。 “是的,孟三爷派来帮咱的人已经散了”,丁管家汇报道:“人抓住了,正关在柴房里。” “嗯,好,好。”路秦点点头,然后回身对焦全道:“真是亏了孟三爷,您回去之后还烦劳帮我转达一下谢意”! “好说”,焦全客气道了一声,想了想,遂又道:“不如我们去看看那个贼人,据说是个小姑娘,我倒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敢如此胆大包天”。 路秦颔首:“好,我倒也想看看这个人,居然敢老虎嘴上拔须子,真是活够了”! 这个路秦虽然在孟湛面前是个点头哈腰恨不得将身子低到土里的,但是这会子说起一个小姑娘来,倒有难得有几分狠劲了。 见家丁还在院子里候着,路秦摆摆手,对管家道:“让其他人都散了吧,你跟我去柴房看看”。 于是丁正挥手让家丁都散了。 自己跟着路秦焦全一路去后院的柴房。 来到柴房的门口。 焦全叫住丁正:“你在这等着,我跟路大人进去看看”。 丁正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住了脚步,看着焦全和路秦进了柴房。 这个柴房地处偏僻,里面的光线昏暗,只角落里亮着一盏油灯,勉强可以看清地上正躺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 二人凑过去看时,见该女子额头上有伤,双手被绳子反绑,眼睛闭合,显然正昏迷着了。 “居然是个漂亮的小丫头”,焦全一边打量着流萤,一边啧啧称叹,“长得还真是少见的标志”! “是”,路秦看了一眼暗自摇头:“管她怎样漂亮,明天照样要死,只是长得这样,奈何为贼啊,真是可惜了”。 “那倒是”,焦全附和一声,说完,他笑嘻嘻地盯着路秦,然后调侃道:“既然明天都要死了,大人今晚何不......” “嗯”?路秦先时没有反应过来,随后眼前一亮,笑容猥琐起来,搓搓手道:“这......这样不好吧”? 虽然口上说着不好,那双滴溜乱转的眼珠却黏在了流萤身上。 “没什么不好,不过是个小丫鬟罢了,还能怎的?大人要是喜欢,就在这里把她给办了,也没有人会说出去的”,焦全继续怂恿。 丁正候在在门外,听着这样猥琐对话,不经暗自摇头,一边叹气,一边很自觉地躲远一点了,耳不听为净。 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有流氓。 别看人家路秦是太常寺卿,掌管着礼仪祭祀,怎么说也该是个正人君子吧,但是人家耍流氓起来也照样不含糊。 “那......这个......”路秦一边嘿嘿直笑,一边看着焦全。 “大人您请,我这就出去,三爷还在府里等我,我也得回去了,您随意”。 “好,好”,路秦见焦全往门口走去。 于是,一转身也顾不得什么了,一边心急地开始脱衣服,一边朝流萤扑过去。 第13章 幕后黑手 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虽然路秦头上这把刀有点锈迹斑斑了,但是如果用的好,还是很能发挥效用的。 眼看着焦全已经走到门口。 路秦背过身来,迫不及待地将自己身上那一身禽兽皮扒拉下来。然后扑到流萤跟前,伸手就扒流萤的衣服。 然而就在这时,一把刀忽然砍了下来。 路秦只觉得脖颈一阵剧痛,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嘴,生生将他已经到了嘴边的尖叫声又勒进了喉管子里。 双手乱抓,双腿乱蹬,路秦勉强低头,却也只能见到自己的鲜血顺着脖子流下,涓涓不停。 焦全将手中的柴刀举起,顺手朝着他的脖子上又砍了一刀,狠厉而精准。 这一回,路秦终于没有了力气,双眼瞪大,不可置信,然后软软地瘫倒在地。 至死,路秦也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然了,人都死了,即使明白了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检查了一下,见路秦完全死透了,焦全才放心,于是弯腰,将手上的柴刀一把塞到躺在地上的流萤手中。 想了想,又将她手上的绳子扯开。 做完这一切也不过是瞬间的功夫。焦全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柴房,顺手将柴房的门带上。 丁管家见焦全出来了,便迎上来:“焦全兄弟这就回去”? “嗯,我回了,”焦全点点头,然后回头看看柴房,对丁管家道:“路大人在里面还有事”。 至于是什么事情,大家心照不宣。 “哎,是”,丁管家应和一声。 焦全一边往前走一边又吩咐一声:“你不要扰了大人的兴致,就在这候着吧”。 “好”,管家又点头弯腰地应了一声。 此时, 五更天的鼓声终于响起,在这个漫长的夜里显得愈发的悠长而绵延。 越是漫长的夜,越是让人难以入眠。 而在国师府中的丹辰更是一夜辗转,双目就未曾闭合过。 翻来覆去之间,眼看天色将明。 这时候,忽然一声呼啸从洞开的窗户间传进来,在这安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听便知道是那只海东青回来了。 丹辰从床上腾地一声坐起来。 刚刚将衣服穿好,还没来及下地。 便听到问疾敲门:“丹辰姑娘起来了吗”? “起了”,丹辰过去开门。 便见问疾正站在门口,果不其然,臂弯上正蹲着那只海东青。 “有消息了”?丹辰急切地问。 “是”,问疾从海东青的脚上解下竹筒,从中抽出信纸,然后递给丹辰。 丹辰急切地展开。 问疾也凑过去,看了一眼,然后奇怪道:“倒是怪了,昨儿国师还说去个村子,今儿怎么又连夜回城了,现在已经到了临山驿站”? “我现在就去”,丹辰说了一声,着急着便要走。 “等一下”,问疾伸手拦住她,“国师言及会尽快回京,姑娘还是在京中等着,你现在赶过去也无济于事啊”。 丹辰看着问疾沉声道:“我等不及,要现在赶过去迎国师才放心”。 “现在天还没亮,你去临山驿站,要经过城西的梅山,那里草深林密的,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不如我派几个家丁跟你一起去”? “谢谢问疾姑娘好意,我一个人脚程快些”。 见丹辰坚持,问疾也不好再阻拦,犹豫了一下,道:“那好吧,我给你安排一匹快马,如果顺利的话,半日便可到达”。 “多谢问疾姑娘”! 从沣阳城出来之后,顺着官道,策马疾奔,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梅山。 这一片虽然荆棘乱柯丛生,但常年来人来人往踩出来的一条道还是勉强可以走马。 即便如此,山谷里的路到底不比官道顺畅,马儿的脚步自然也就慢了下来。 丹辰抬头,见天色已经开始泛白,便在心中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于是催马更快地往前赶。 忽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两边响起。 丹辰抬首,便见路边的林子中窜出来几个大汉,手中各自持着砍刀,将丹辰的道路拦住 ...... 夏日的天亮的早。 清晨,江筝在房中对镜梳理着头发,这时忽见一个信鸽从窗户间飞进来,扑腾着翅膀便停在了她的梳妆台上。 江筝眉头一挑,唇边不经漾出一个笑来,然后伸手,从鸽子的脚上解下一封信, 只看了一眼江筝便笑得更欢了,心中暗道一声成功了! 一回身,正要跟孟湛分享这个消息,见孟湛仍然躺在床上睡得深沉,便没有惊动他。 想了想,她穿好衣服,出了门。 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便快步来到国公府后门,然后悄悄溜出去了。 出了国公府,只穿过两条街,顺着一个僻静的巷子走到底,不一会便见到一户很小的院子。 江筝谨慎地四下打量一番,确定没有人之后,才推开院门,进去了。 这个小院不仅很小,而且很安静,若不是看那干净的台阶和厅堂里纤尘不染的桌椅,会让人觉得这里是荒废着,没有人居住。 径直穿过前厅,来到后厢房,江筝推门而入。 整个厢房被一个湘帘隔成两半,房间有种青青的潮湿的香味,似夏天的竹叶散发的清香。 进了厢房后,江筝探着头环顾着四周,显然在找人。 这时, “你来了”?湘帘后传来一个低沉甚至带着一点沙哑的女子声音, 顿了一下,继而又问道,“事情进展的怎样”? 声音刚刚落下,湘帘缓缓卷起。 露出了一张年轻女子的脸,面目舒朗,眉目间有着类似于朱月那样的英气。 若是仔细再瞧起来,会发现这个一身黑衣的女子虽然不似江筝那般白皙娇嫩,但眉眼的形状却和江筝有几分相像。 但是很显然,这个女子比江筝要年轻很多。 “是,都成功了,路府里那个丫头搞定了,梅山的那个也捉到了”,江筝兴奋道。 “坐下吧”,黑衣女子并没有接话茬,而是让江筝先坐下,然后给她斟杯茶,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下。 江筝坐下后,喝了一口茶,然后继续道:“要说她指使婢女杀人,估计没有人会信。但是要说那个小丫头被路秦强暴,反抗间不小心把人给杀了,总还是合乎情理的。”说着,她眼神突然沉了下来,语气也阴狠了几分,“这杀害朝廷大员的罪名可不小!上次在我们家后院没能杀得了她,这回我看这个瑶英郡主哪里还有那么好运!” “这样的机会不是每次都有,这次可要好好把握,不能再出差错了”,黑衣女子看着江筝,吩咐道。 “我知道”,江筝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真没有想到我这个让人讨厌的侄女孟眉清居然误打误撞给我们制造了这样好的一个机会除掉这个封楚萼”! “还是要用心着,没有到最后关头,不要太早掉以轻心”,黑衣女漫不经心道。 江筝颔首:“我知道,放心吧,这回不会再有差错了,要我看不如将那个郑县安也杀了,再嫁祸给丹辰”。 “做的越多,失误就会越多。凡事都要给自己留个后路的好,那个丹辰留着,好好看管,不定将来会不会成为一张底牌”。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江筝问。 黑衣女子还没有来得及回答。 却突然从门口响起一个声音来:“接下来你们可以去死了”! 二人诧异地回头,却看到门口进来一个女子。 该女子身量高挑,体态风流,眉目天然含笑,一派温柔可亲的模样。 却原来正是烟火。 “是你”!黑衣女子诧异地看着烟火,“你怎么找来的”? “跟着她来的呗”,烟火用眼睛瞟了一眼江筝,然后看着黑衣女子沉声道:“江起澜,躲了这两个月,你终于肯现身了?” 想了一下,这位唤作江起澜的女子冷笑一声:“原来你让流萤和丹辰她们折腾了一晚,却是在声东击西,目的只是为了引我出来?” “不往你的圈套里钻一钻,你又怎么会大意现身呢?”烟火冷笑,“上次你的计划没有成功,你就变成缩头乌龟一样躲着不敢出来,本来还担心你这次不会现身呢”? 江起澜从鼻子里哼一声:“那你们这次付出的代价可是有点大了”。 “能捉到你这条大鱼,什么代价都不算大”,烟火淡定道。 “你真以为你能捉到我”? “不然呢”?烟火冷笑着看她:“起澜将军,你怎么说也是煜王麾下赫赫有名一员女将,怎么?现在你这是背叛煜王,想要投靠孟府不成”? “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投靠孟府了”?江起澜故作疑惑,满脸无辜的模样。 “你跟孟府联合起来陷害我家郡主还不算是背叛煜王,投靠孟府?”烟火慢条斯理道,“当日难道不是你引我们郡主去国公府后花园的吗?你这么聪明,当然知道除了你自己亲自出马,没有什么人能够引起我们郡主的注意。只可惜当时没有杀得了我们郡主,便等于将你自己暴露了,于是你就很没出息地找个地方躲了起来”。 “怎么?”江起澜伸手给自己倒杯茶,然后捧在手中,一边吹着浮沫一边满不在乎道,“你说我害你家郡主,你有证据吗?我只不过来孟府看看我的堂姐而已,是你家主子看到我,却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干我什么事?说我陷害你家主子,可得拿出证据来!” 江起澜挑衅地看着烟火,一副料定她拿自己没有办法的样子。 “我要证据做什么?”烟火冷笑一声,“我们郡主又没打算去煜王那告发你,整那么多事做什么” 说着烟火缓步往江起澜跟前走得近一些,俯下身子,压低了声音道:“我家郡主的意思是找到你之后直接杀了,最直接了当!” 闻言,江起澜仰头看着烟火,哼了一声:“好大的口气,你家主子胆子还真不小,知道我是煜王的人还敢动我”? “你也知道我家主子是煜王的未婚妻,你不是照样赶尽杀绝”? “我十三岁就跟随煜王征战沙场,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情谊,是你家主子能比得了的?封楚萼只不过跟煜王见过几面而已,她有什么能耐能跟我相提并论?” 烟火哂笑着摇摇头,然后缓缓直起身子:“起澜将军,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我可怜你吗?你跟了煜王这么多年人家都不肯娶你,我家郡主只不过跟煜王见过几面,煜王就非我家郡主不娶,你说你是不是很可悲”? 江起澜被烟火一句话气得柳眉倒竖,却也只是咬着牙,狠狠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好了”,烟火轻蔑道,“时候也不早了,你说你是自刎呢,还是我送你一程”! “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江起澜冷笑一声,从身后的架子上抽出一把宝剑,然后站起来,挑着眉梢看着烟火:“就凭你也想要我死?我倒要看看今日是谁死在这!” 第14章 拨云见月 见江起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烟火非但没有当作一回事,反而就着桌子坐了下来。 悠闲地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屋中的二人。 半晌,才开口:“当然是你——”她一挑眉,“死”! 闻言,江起澜双目一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你就试试”! 说着,江起澜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双眼一眯,正待动手。 这时却忽然见到一群侍卫模样的人从门口冲了进来,人人手中执剑,瞬间便将江起澜江筝二人包围住了。 看着这些人好似从天而降,江起澜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眉头拧起,不觉提剑横在身前,做防卫状。 要说这江起澜,到底也是见过世面的,只环顾了一下四周,便很快平定下来,回过头来她看着烟火:“原来你早有准备,我还真是小看了封楚萼”! “你不是小看了封楚萼,你是小看了我家祖父”! 江起澜的声音刚刚落下,忽然从那群人后面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江起澜抬头,正好看到一个小少年从人群后面走出来。 这个少年只有八.九岁的样子,一张小脸白净漂亮,肌肤润泽似女孩子一般,特别是一双桃花眼天然含笑,小小年纪便已经初俱风流潇洒的模样。 走到跟前,孟笑先是瞄了一眼江筝,然后凑近江起澜,细细打量一番,随后开口调笑:“哎呀!就这样的姿色,连鸾乔那个女人都比不上,还想跟瑶英郡主抢男人,真是不自量力”! 见这个少年纪虽然小,说起话来嘴却忒油,江起澜在心中甚是反感,遂恶狠狠地瞪着孟笑。 如果那眼神可以幻成刀剑的话,估计孟笑这会子已经被刮得只剩下骨头架子了。 而另一边,孟湛的宠妾江筝一见到孟笑进门,心中便知道不好了。 见孟笑和江起澜对峙着,江筝便上前想要打圆场,语气也便颇有些讨好的意味:“小少爷,您怎么来了”? “怎么?你都能来,我不行吗?”说着,少年背着手,一边围着江筝绕了几步,一边上下瞄着她,口中却道:“你怎么说也是我三爷爷的宠姬,怎么跟煜王的人搞到一起去了”? 江筝在心中暗骂了一句,你不也和封楚萼的人搞一起去了!口中却仍然温和道:“这是我的堂妹,她这次来京都,不过是来找我叙旧罢了”。 “我管你们叙旧叙新的!你们要害谁我不管,但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脏水往我叔祖身上泼,得罪了我叔祖的人是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听孟笑如是说,江筝冷汗瞬间便顺着脖子流下来了,心中一片骇然,本来她还存着一丝侥幸的心理,现在看来,丞相早就已经识破了他们当日的手段。 咽了咽口水,江筝陪着笑脸道:“我们本无意冒犯丞相,当日是封楚萼自己跟在我堂妹后面才撞进来的,怪也只能怪她!小少爷您回去之后还拜托在丞相面前美言几句”。 “什么美言不美言的,我可不管,我叔祖说了,只要抓住你们就成,至于到底是谁害谁,我不想知道,我只照我叔祖的意思办事”。 闻言,江筝瞬间也没了好脸色,沉默了半晌,然后看着孟笑,咬牙道:“小少爷,你们这是想要公然和国公府撕破脸吗”? “差不多吧”,孟笑无所谓地晃晃脑袋。 见时机也差不多了,烟火站起身来,对孟笑道一声:“多谢丞相出手相助”! “你不用谢,我叔祖说了,不是为了你家郡主,”说着,他看看江起澜,然后又对烟火道,“不过这个江起澜,你今天是杀不了了,我叔祖说了,留着她还有用处,等用完了,就还给你家郡主”。 犹豫了一下,烟火点点头:“好,那就交给丞相了,有劳孟笑小公子”。 “没事没事”,孟笑挥挥手,然后突然凑近烟火跟前,压低声音偷偷道:“我看你家郡主还是很顺眼的,说不定哪天她就成了我的祖母呢,我先卖个好给她”。 听到孟笑如此说,烟火愣住了,心中感慨一声,这个哪里是个孩子啊! “好了,还愣着干什么?干活!干活”!孟笑对着杵在屋子里的众人挥挥手。 听到吩咐,一群侍卫缓缓上前,将包围江筝和江起澜的圈子缩小。 见情况不妙,江起澜一边举剑防备着,一边回首恨恨对烟火道:“你别忘了,丹辰和流萤还在我手中”! 烟火侧目看着江起澜,摇了摇头,叹口气,似悲似悯,语重心长道:“劝你不要垂死挣扎了,知道丹辰在跟随郡主之前是做什么的吗?” 不等江起澜回答,烟火继续道:“窃贼!你能抓到她,却未必能制住她!你能制住她,也未必能关住她,还是省省力气吧!至于流萤更不用你操心了,焦全早就被抓住了,到时候交给皇上,还怕查不出来真相”? 说着烟火站起来,靠近江起澜,缓缓道:“江起澜,就你这样,也就在战场上拼个蛮力,想玩花招,劝你去学习几年再来跟我们玩”? 闻言,江起澜心中火起,想也不想,手中的剑便以雷霆之势对着烟火的咽喉刺去。 烟火稍微侧身,将这一剑避开去。 这江起澜到底也是上过战场的,见这一剑没有刺到实处,也丝毫没有停顿,反手一挥,剑锋又向烟火的臂膀挑去。 烟火面不改色,往后一退便也就躲开了。 而此时的孟笑正蹲在地上一边用手指划拉着地砖,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女人在屋子中你来我往地缠斗开来。 半晌,这个九岁的少年终于嘿嘿笑了一声:“这个女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说完,他拍拍手,一跃而起,瞬间若游鱼一般滑到了二人中间,乘着江起澜还没反应过来,屈指一弹她的手腕,宝剑瞬间掉落。 见状,屋里众人一拥而上,将江起澜和江筝制住。 见这孟笑只一招,就将江起澜的剑打落,烟火震惊地盯着眼前的少年,一脸不可置信。 少年无所谓地笑笑:“别惊讶,我帮你呢,我说了你家郡主很不错,是我喜欢的,说不定将来会成为一家人”。 说着少年对着烟火挑挑眉,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点点头,烟火轻笑一声:“谢过小公子”。 说完,烟火回头对着江起澜道:“怎么样?还玩吗”? 江起澜盯着烟火,眼光阴鸷,半晌,一牵嘴角,她忽然笑了:“当然要玩,还有一份大礼我还没来及送给封楚萼呢,你让她好好等着”。 闻言,烟火眉头一挑,沉默了一下,然后冷笑:“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带走吧,带走吧”,孟笑招呼着。 “这个江筝怎么办”?有人问。 “一起带走”! 这个早晨,楚萼起得晚。 直到辰时,她才用了早膳。 看看这个时候,皇帝差不多也该下朝了,于是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 青瑶殿地处偏僻,到太后的昭宁宫要经过御花园。 清早的太阳并不怎样大,空气显得清爽,走在御花园的花木小道中楚萼难得的感到身心轻松。 于是深吸一口气,不觉间便放慢了脚步,好似游园一般,边走边看。 身后跟着几个宫女太监,却没有人说话,一路肃静而安然。 顺着石子小道,不多时便来到文旭池边。 缓缓转过一片假山,楚萼一眼便见道池边杨柳树下正站着一个人。 此人身姿纤长,临风而立,虽然穿着一声严谨的黑金相交的朝服,但那闲适的姿势在这湖光水色中仍然显出几分放荡不羁的模样。 觉察到有人来,孟瑭回首,见到是楚萼,遂对她展颜一笑。 来到跟前,楚萼问道:“丞相在等瑶英”? “不然呢”?孟瑭恭谨问道,“不知郡主可否介意在下同行”? 楚萼并未回答,轻笑一声,照前走了,孟瑭也不说话便跟在楚萼身后。 想了想,他回头对后边的宫女太监们吩咐:“你们离远点,我跟郡主有话说”。 听了这句话,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也不能怪他们,只能怪孟瑭这言语也太暧昧了点! 见众人犹豫不决,孟瑭侧目,不咸不淡地瞟了他们一眼, 要说这几个人也是在宫中混成人精的,什么人好得罪,什么人不好得罪,心中还是有谱的。 于是在被丞相那轻飘飘的一眼瞄得背脊发凉后,几个人便很知趣的什么都不敢说了,只得远远跟着。 “郡主昨晚睡得可好”?孟瑭一边伸手撩起垂到了肩头的杨柳丝,一边好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托丞相的福,瑶英一夜安枕”。 “呵”,轻笑一声,孟瑭叹息道,“你当然睡得安稳,却不知道帝都里昨晚有多少人累了大半夜”。 想了一下,楚萼侧目看着孟瑭:“我本还以为你不会插手此事,这次便算我承你这个人情了”。 孟瑭笑道:“不是为了你,你的婚事我不管,你爱嫁谁嫁谁,但是,”孟瑭眸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我说过胆敢陷害我的人,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要说此人平时深藏不露,偶尔露出这样的凶狠的一面,却着实叫人不寒而栗。 “我知道”,楚萼轻笑一声,语气中颇有点得意。 “所以你故意只让你的四个婢女去做事,是算准了我会出手”? 楚萼不语,面上浅笑,便是默认了。 孟瑭看着她,沉声道:“打的好算盘,那如果我就是不插手此事,你却当如何”? “所以,你是看不起我们侍女吗?”楚萼驻足,侧目看了他一眼,然后才继续往前走。 “怎敢”?孟瑭轻笑一声,然后跟上, 想了一下,孟瑭缓缓摇头,“本来还想看看你的手段,不想你还真大胆。” “丞相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不防着你点怎么行”?楚萼浅叹一声,好似在聊着天气一般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二人一前一后,言语间便到了昭宁宫。 刚刚走到门口,便听里面传来太后不耐烦的呼喝声:“去宣路秦的人怎么还没有回来”! 闻言,郡主和丞相二人对视一眼,各自一笑,然后先后迈步入内。 进屋后,环顾一下四周,见除了皇帝,太后和郑县安在,就连孟眉清居然都来了。 此时的孟眉清站在太后的身边,一派乖巧的模样。 孟瑭和楚萼上前,按礼给皇帝和太后请安。 孟眉清一眼见到孟瑭来了,眉目欣喜,遂恭敬给孟瑭行礼:“见过五叔”。 孟瑭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却并不出声。 这时,孟眉清才将眼光转向楚萼,暗暗蹙了一下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楚萼和孟瑭,然后便也恭恭敬敬地给楚萼也行了礼。 此时太后正坐在一张披了虎皮的躺椅上,满脸的不耐烦,只瞥了一眼孟瑭楚萼二人,随口道一声:“坐吧”。 说完,太后又催问了一声:“怎么还没有回来?净竹,你去看看人到了没”! “是”,站在太后身后的宫女净竹应了一声,便朝外走去。 然而还没等净竹走到门口。 却见一个太监从门外匆匆跑进来,此人正是那太后身边颇为得势的赵公公。 “不好了,太后娘娘”,赵公公一进来急匆匆给太后行了个礼,口中便对太后叫着不好了,显然已经直接将太后身边的皇上给忽略了。 “怎么了”?太后问。 “这个......”赵公公抬头看看周围的人,然后道:“路,路大人,他......” “他怎么了”,觉察到不对,太后追问。 “他死了”! “什么”?一瞬间的震惊之后,太后瞟了眼楚萼等人,然后拧着眉头问:“怎么死的”? “是......”赵公公抬头看着楚萼,嗫嚅了一下,然后才道:“路大人的管家说是,是瑶英郡主指使婢女杀害了路大人”! “大胆”!太后一拍桌子,厉喝一声。 第15章 国师娘娘 夏日的天气瞬息万变。清晨还是一片风朗气清的模样。 此刻,却有乌黑的浓云压城而来,似乎要将这沣阳城给压垮。 长风呼号,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瞬息间雷声滚滚而来,倾盆大雨便席卷了整个帝都。 面对这样一场令人措手不及的雨,西城吕思门瞬间乱成一锅粥。 无处遮蔽的人们慌乱地向着城楼方向奔跑而去,企望着可以躲避一下。 驻守城门的士兵见状,急忙呼喝着拦阻着想要维持秩序,然而在这混乱不堪的时刻,所有努力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一个身材高大的守城士兵站在城门口,将手中的长,枪横在身前,一边推搡着从外面涌进来的人群,一边在口中叫骂着:“这些贱民!都别跑了!听不懂吗?跑什么跑!活该你们淋死算了”! 这时,站在他身边的一个稍矮的兵丁也狠狠啐了一口:“西边一打仗,这些该死的流民一个个都往帝都涌来,还真当沣阳城遍地黄金可以捡吗!都给我别挤了”! 然而,这些挣扎着生活在最底层的流民早已被这瓢泼大雨砸得心慌失神,是任你怎样辱骂呼喝,也只当做没有听见,仍是一个劲地往城门口挤去。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远远的,却见一辆马车从官道上急驶而来。 到了跟前,大个子的士兵抬头,草草打量了一下,见这辆青布马车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破旧寒酸,想来车中的也不是什么尊贵的人。 于是他奋力推开人群,挤到跟前去,张开手就拦在了马车前,口中恨恨吼叫道:“没看到这么乱呢?你们一辆车能把整个城门都堵住了,给我在这等着别动”! 赶车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人。他抬头看了一眼大个头兵丁,然后抹了一下满脸的雨水,显然在这嘈杂雨声中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于是奇怪地大声问道:“军爷如何拦住我的马车?” 大个子士兵不耐烦了,上前一把拉住马缰绳,厉声道:“你这糟老头听不懂人话吗?叫你等一会再进”! 车夫眉头轻轻皱起,环顾一下四周,心中焦急,却仍然顺从应道:“好,好,我知道了”。 见这个车夫挺识趣的,大个子士兵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无可奈何,车夫只得坐在马车上,伸长了脖子盯着乱糟糟的城门口,不时间抬手抹一把打在脸上的雨水。 就在车夫焦急万分时,却没有注意到身后车厢的帘子忽然掀起一角,然后从里面递出来一把伞,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从车厢里响起:“陈伯,你家主子让你撑个伞,还不知要等多久,你可别给淋坏了”。 “我不打紧,不打紧”,赶车的陈伯回过头来,连忙摆手,推辞道,“我无甚关系,这样大的雨,这马车厢经久陈旧,恐怕是漏水的,你们别被淋着就成”。 那个小姑娘见陈伯推辞,正要说话。 忽然,陈伯却脸色一变,转过头来,侧着耳朵,似乎在听着什么,口中喃喃道:“好像有孩子在哭”。 说着,他不觉眯起双眼,环顾一下四周,透过杂乱的人群巡视着,果然便见到左手城墙根下杂乱地围着几个人,隐约可以看到地上还蜷着一个孩子。 “姑娘”,陈伯转身对车厢里说道,“你们在车里,我下去看看”。 说完,陈伯跳下马车,疾步便往城墙根走去。 近了,才看清原来在墙角下有两个兵丁正在对着一个孩子拳打脚踢。 孩子的父母扑上去想要用身子护住孩子,却一再被拉开。 于是只能跪在泥水里,不停地对两个士兵磕头,口中苦苦哀求:“求求你们不要打我儿子了,他病得快不行了,我们只是想带他进城去看病,真的不是有意要冒犯军爷,我们给您陪不是,给您陪不是!” 一个士兵踹了一脚蜷在地上的孩子,口中骂道:“你这狗崽子要死死远点,都半死不活了还想往城里挤,居然还敢咬我!看老子今天不弄死你”!说完又对着孩子的母亲踹了一脚,将孩子母亲瞬间踹翻在地。 要说沣阳的西城和北城,聚集的都是生活在帝都最底层的人,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大家也早就麻木了,人们经过时,最多驻足看一眼,叹口气,摇摇头也便走了,更别指望有谁会上来劝阻了。 站在一旁看着孩子被打得鼻青脸肿,陈伯眉头不禁深深皱起。 想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上前拉住那两个兵丁,口中赔笑道:“我说两位军爷,有话好好说,你们别打人啊”。 “要你管”!那两个兵丁回头见是个老头,于是顺势将手一挥,陈伯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不再理会陈伯,二人回身,又开始对那个孩子动手,口中继续骂着:“我叫你往城里挤,叫你咬人,这狗崽子”! 陈伯踉跄着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见这两人还是对孩子不依不饶,一时心中火起,不觉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舒了口气,于是继续上前去拉,口中依然赔笑:“这还是个孩子,军爷,何必跟他计较,您手下留情”! 那两个士兵回头,见还是这个不知好歹的老头,于是毫不留情地将他一把推倒,骂道:“你个老不死的想要找事吗”? 说着两个士兵挽了挽袖子,冲着陈伯而去,看样子是连陈伯都不想放过了。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从那辆陈旧的青布马车中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住手”! 尽管只两个个字,尽管是在这嘈杂的城门口,尽管有瓢泼的大雨,但是所有的嘈杂喧闹声都没法遮盖住这个声音。 这个清雅至极声音,仿若兰花开于空谷,仿若初雪落于枝头,宁静,平和,隽永! 话音刚落,车帘被拉开,从里面缓缓走出一位年轻的女子。 她撑着一把油纸伞,下了马车便往陈伯的方向走来,步履急速却又迤逦不乱。 行动间,一身浅蓝色的宫衣似有华光缓慢流转。 近了才让人透过水雾看清这个女子模样。 那面色白净异常,仿若白瓷细细雕琢而成,没有丝毫瑕疵,细腻而温和。一双眼睛,好似天然含着春水一般潋滟动人。 若说楚萼的美还浅浅带着一丝凌厉之气,眼前的女子却美得很有分寸,美好得恰到好处,美得似乎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 女子走到跟前,看了一眼那动手的两个士兵。 不知为何,两个孔武有力的士兵被这个女子轻飘飘的一眼看得生生愣在原地,好似双脚被钉住了,一时间都忘了该如何动弹。 女子弯下腰,扶起陈伯,然后又转身扶起那孩子的父母。 随后她蹲下身子来,小心地将倒在地上的孩子抱起,就着蹲着在地上的姿势揽在怀里。丝毫不在意孩子满身的泥水。 女子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那个孩子的面色,然后伸手摸摸孩子的额头,那根根手指纤细白净,对比着孩子鼻青脸肿的小脸,让人触目惊心。 蹙眉片刻,她又执起孩子的细小的手腕,把一下脉搏。 最后才抬头对着那孩子的父母道:“这孩子得的不是什么大的疫病,你们不要紧张”。 说着,女子小心地将孩子交给他的母亲,直起腰身来,面色平静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从腰间解下一个腰牌递给孩子的父亲:“你们拿着这个牌子去任何一个止善医馆都可以问诊抓药,回来后按时服药,数日便可痊愈。 想了想,她从袖中掏出一些银子给那个孩子的父母递过去,然后又将手中的雨伞递给他们,道一声:“孩子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是这样的天也别叫他淋着了,还有他这身上的伤估计要将养些时日才能好,你们须得好好照料着”。 孩子的父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见她在这暗沉沉的天地间好似一道白光突现,站在这儿好似格格不入,又好似浑然一体。 于是她们在心中犯了迷糊,暗暗想着莫不是遇到了下凡的仙子。 孩子的父亲愣愣地拿着腰牌,半晌才想起来低头看看,随后,他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不可置信道:“国师娘娘,是国师娘娘”! 闻言,打人的两个兵丁互相看了一眼,瞬间傻了。 闻言,围观的百姓也都面面相觑,瞬间傻了。 也不能怪他们反应太大,因为在整个大晟百姓的心中,国师娘娘估计跟观音娘娘也没有什么区别。 而今日在这流民聚集的西城门,叫他们忽然见到向来很少抛头露面的国师娘娘,怎能叫他们不激动! 半晌,不知是谁忽然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国师便磕头。 于是好似会传染一样,周围一片人一个接一个扑通跪下,跪在这墙根下泥水中。 他们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跪,但是面对这个女人却全都不由自主地屈膝。 “你们不要跪我”,国师蹙眉看着这些人,然后一个个上前去扶他们起来。 半晌,才终于叫这些人都起来了。 然后她回头对着陈伯道:“马车堵在这里,别人不好走,你去把马车赶到边上去,我们弃车步行。” 陈伯想了一下,然后点头:“好,好”。 说着,陈伯转身便向着马车走去,走近了,他对着车中唤道:“姑娘,国师说我们下来走路。” “好啊”,这时从马车中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话音刚落下,人们便见从马车中又钻出来一个女孩,约有十三四岁的模样,一身碧绿罗裙,清爽干净,幼嫩的脸上满是笑意。 女孩抬头看看天空中的倾盆大雨,再看看站在雨中浑身已经湿透了的国师,然后也毫不在乎地步下马车,走进了雨中。 陈伯将马车赶到了边上,然后跟随着国师,主仆三人便向着城中走去。 这时,终于有百姓反映过来,手中有伞的,赶紧将自己的伞递给国师:“国师娘娘,您可不能淋着雨,这伞给您”。 于是身边的人一拥而上,有伞的递伞,有斗笠的递斗笠,甚至有的人直接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想要给国师挡雨。 一时间人群便又将城楼门口围着个水泄不通。 “不用了”,国师推辞着,淡淡道,“你们自己用吧,我已经淋湿了,没关系了”。 就这样推让之间,好半天,国师三人才终于从人群中间走出一条道路来,进了城中。 这时的雨已经下得愈发大了 ...... 伴随着这场雨的第一个雷声,昭宁宫中孟太后伸手差点将身边的桌子拍塌了。 她严厉地看着立在面前的赵公公,语气阴沉道:“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赵公公抬头看看楚萼,又看看皇帝丞相等人,一时间冷汗直冒,哆嗦道:“那个,这个,路府管家丁正说瑶英郡主的婢女杀了路大人”。 这一句话随着外面的惊雷,炸开在人们的耳中。 于是,屋中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似没有听明白一般。 皇帝抬头看了一眼楚萼,然后皱着眉头对赵公公喝道:“污蔑郡主可是重罪,你说话可要小心点”! 赵公公被皇帝这一句话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求救似的看着太后:“太后娘娘,奴才不敢说谎啊,这,这奴才也是听那丁正说的啊”。 沉默了一下,太后拿眼瞟着楚萼,心中也是一片震惊。 本来对于楚萼这次指婚,她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便随口答应了孟眉清。 当然了,对于此事,她自己心中也是有个思量的。 一来,孟太后实在是看楚萼不顺眼,便想要把她给随便打发了,省得整天在她眼前晃悠惹她不快。 二来,当初皇帝不顾她的反对答应了楚萼和煜王的婚事,在她看来那是皇帝对她的权威明晃晃的挑衅。于是自那之后,楚萼的婚事便一直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她的心头,现在太后这样坚持要给楚萼重新指婚,也不过是想跟皇帝争这一口气罢了。 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现在事情好似已经朝着她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看着楚萼从容淡定的面色,孟太后在心中也隐约知晓,事情估计不是那么好收拾了。 而孟眉清和郑县安更是心中一片骇然,本来也只以为是太后开个口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却没想到现在弄成这样! 于是,屋子中的人神色各异,一时间居然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屋外哗哗的雨声,和呼号不断的风声。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轻咳打破了瞬间的寂静。 众人抬头,只见丞相清了一下嗓子,然后便站起来,对着跪在地上的赵公公说道:“你说丁管家指认瑶英郡主的婢女杀人,那丁管家现在何处,你可将他带来了吗?” 赵公公听到孟瑭这句话,便似遇到救星一般,连忙道:“已经带来了,正在外头候着呢”。 孟瑭浅笑着看了皇帝一眼,然后坐了下来。 皇帝沉默了,他心中并不知悉事情的来龙去脉,故而有些许的不安,但看着丞相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沉吟了一下还是道了一声:“传丁正”。 闻言,赵公公舒了一口气,差点虚脱倒地,暗暗道一声终于没有自己什么事了! 不一会,有人来报丁正到了。 众人抬头便见一个中年男人弯着腰谨慎地走进来。 要说,这丁正到底没有见过什么大的世面,一进来,看着满屋子的贵人,也分不清谁是谁,瞬间腿一软,扑到在地,只知晓对着上座的二人跪倒就磕头。 打量了一下跪在地上的人,太后沉声问道:“你就是路府的管家”? “是,”丁正头都不敢抬,颤声应道,“小,小的就是路府的管,管家”! “直起身子”,太后吩咐一声。 闻言,丁正虽然心中害怕,却也勉强半挺起了身子,只是双眼还是不敢抬起来,只低着头盯着自己面前一亩三分地,好像要将眼前的地面盯出一个洞来。 沉吟了一下,太后缓缓问道:“听赵公公说你指认瑶英郡主的婢女杀害了路大人”? “这个......”丁正冷汗直冒,吞吐半天,最后也只勉强点点头。 见状,太后眯起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在心中盘算开来。 半晌,她用眼光余光瞄着楚萼,冷声道:“瑶英,你有何话要说”! 看了一眼孟太后,楚萼站起身来,走到丁正的身边,先是围绕着他转了一圈,打量了一番,然后俯身看着他,沉声问道:“你说我的婢女杀人,却不知是我的哪个婢女呢”? 丁正到底是个老实的,此时被一屋子的贵人盯着,不觉得牙关都开始打颤,冷汗顺着额角流下,他伸手不自在地擦擦汗,然后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半晌才出声:“是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女孩,有人认出来是,是郡主身边那个常常穿绿衣服的丫鬟”。 “哦”,楚萼恍然道:“你说的是流萤啊”? “是,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丁正嚅嗫道。 闻言,楚萼直起身子,蹙起眉头,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太后将楚萼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一动,然后问道:“瑶英,丁正说的是真的吗”? “啊”?楚萼回首看着太后,为难道,“太后娘娘,瑶英昨晚一直在青瑶殿,不曾出去过,我的婢女做了什么我确实不知道,我也在奇怪,为什么流萤要去杀了路大人!这......” 楚萼一副为难的样子,眉头皱得更加紧了,然后道:“我倒要好好盘问盘问流萤了,对了,”说着楚萼又看向丁正,“你说流萤杀人了,那她现在人在哪呢”? “她,她......”丁正吞吐不定。 “快说,她人呢”?皇帝不耐烦地看着丁正厉喝一声。 “她人不见了”! 第16章 当庭对峙 屋子中瞬间又安静下来了,香鼎中的青烟袅袅升起,混着潮湿沉闷的空气,压抑在众人心头,让人坐立难安。 要说这太后到底是修炼了千年的狐狸。 只听丁正说了一句流萤不见了,再看看孟瑭楚萼等人的脸色,便差不多明白,今日这盘棋恐怕是操作在他们手中的。 而最为关键的是自己居然对这盘棋一无所知,完全摸不着头尾,以至于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如果就着这件事继续咬住楚萼不放,不定最后追出的结果是对自己有利还是不利。 但若要她将这件事轻巧地揭过去,就这样放过楚萼,她又实在是心中不甘。 考虑了一下,她看看周围的人,然后冷着脸吩咐了一声:“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吧。” 不相干的人是谁?众人面面相觑。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赵公公,于是他连忙点头哈腰,如遇大赦一般,赶紧溜了。 孟眉清环顾了一下屋中各人,然后,大概觉得自己也是不相干的,便领着众宫女们缓缓退下。 见状,郑县安长舒一口气,擦了一下额角的冷汗,腾地一声站起身行了礼就要告退! 显然这个也把自己当成个不相干的。 “等一等”! 楚萼看着郑县安拔腿就要走的模样,不经在心中冷笑一声,出口阻拦,“郑大人不算不相干的人吧”? 闻言,众人都怔住了。 如果按照丁管家的话来说,路秦真的死了,那么起因肯定是因为这一次指婚事件。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只是现在不好明说,说了便等于承认楚萼和路秦的死脱不了关系。 此刻见楚萼自己倒是出声阻止了郑县安。 太后一挑眉,不假思索便挖个陷阱给楚萼跳:“瑶英什么意思?你是承认郑县安和路大人的死有关”? 楚萼回身看着太后,浅笑道:“并不是,只是郑大人供职廷尉府,掌刑司法,如今我的婢女被人污蔑杀人,难道郑大人不该留下来听证吗?” 太后看着楚萼,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是骑虎难下了,于是冷笑道:“那倒好,你这话提醒了我,哀家倒是应该将你收押,然后交给三法司审理了”。 “瑶英问心无愧,我也相信我的婢女不会杀人,要是三法司能还瑶英清白,瑶英愿意受审”。 说着楚萼目光灼灼地看着太后,那言语间的自信,一时间倒是又令太后拿不定主意了。 见太后郡主相持不下,孟瑭出言提醒:“太后,我们到现在还未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如先听丁正把事情说清楚了,再行判断,不能只凭着他一家之言,便委屈了瑶英郡主”。 “丞相说的是”,皇帝点头赞成,“还没有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能听风就是雨”! 闻言,太后双眼一眯,霎时也反应过来,确实,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弄清整个事件的由来过往,才好想对策。 于是转过头来,太后严厉地看着丁正:“把整件事情给哀家清楚道来”! “是!是!”丁正慌忙颔首低眉,想了想,道,“就在昨晚,瑶英郡主身边的婢女流萤夜闯路府,幸好我们早有准备,当场就将她拿下了......” “既然拿住了”,皇帝沉声喝道,“她又如何杀了路大人呢”? “这个,因为......”丁正被皇帝盯得浑身打颤,抖若筛糠,“因为当时流萤关在柴房里,本来是要交官的,但是路大人进了柴房,说是想看看胆敢闯府的贼人是个什么样子,然后......” 丁正绞尽脑汁斟酌着语句:“然后,然后那个丫鬟就将大人杀,杀了”。 噗嗤一声,楚萼笑了:“丁管家,怎么你的话说到关键时刻就这样含混其辞呢,路大人进去看看就被流萤杀了”? 咽了咽口水,丁正拿眼觑了一眼楚萼,然后吞吞吐吐道:“这个,本来是因为路大人,他,他想要对那个丫鬟,行,行不轨之事,那个丫头就,就杀了路大人”。 闻言,楚萼冷笑:“你家路大人还真是雁过拔毛啊。这么说来,他死了倒是活该”。 要说这太后见缝插针的本事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她见楚萼都如是说了,便又开始给楚萼设套:“这么说,你也承认是你的婢女杀了路大人”? 楚萼回头看看太后,暗暗蹙眉,心中一阵厌烦,很明显这个孟太后是逮着机会就想把她弄死的主。 暗暗平复了一下心绪,楚萼仍然面带笑意:“我刚刚说了,我昨晚在青瑶殿,并不知悉,只是顺着丁管家的话说来罢了,瑶英觉得无论怎样,路大人也不该侵犯流萤”! “哼!即便路大人不应该侵犯流萤,难道你这个婢女就能杀人了吗?这在天子脚下她还有没有王法”!太后将桌子一拍,然后对着楚萼厉声道:“还有,昨夜流萤是为了什么潜进路府,难道不是因为你?要哀家来说,你也是个脱不了干系的!” 很明显,此刻太后已经不再纠缠流萤有没有杀人,而是在纠结流萤因为什么去路府,因为什么杀人。 那意思摆明了就是,她相信人就是流萤杀的! 见太后言辞间步步相逼,字字诛心,楚萼心中火大,但是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她并不答太后的话。而是一转身半蹲在丁正面前,蹙着眉头,忧心忡忡地对丁正道:“我那个婢女是个烈性子的,如果真的叫她被欺负了,她估计是活不下去的。” 说着她满脸愁容地问丁正:“昨晚,你们大人欺负流萤,我且问你,最后可叫他得手了吗”? 见瑶英郡主不再关注流萤有没有杀人,而是突然在大庭广众下询问一个婢女有没有失身这种令人难以启齿的问题。 丁正瞬间蒙住了,愣愣地回答:“这个,我,我并不知晓,当时我在外面守着,并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哦,那有没有其他人看到呢”? “没有人,只有我守在屋子外,”丁正摇头。 闻言,楚萼忽然直起身来,俯首看着丁正,厉声道:“也就是说,当时根本没有人在场,也根本没有人看到流萤手起刀落杀人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丁正一惊,急忙道:“这个,当时,但是当时在柴房里只有他们二人,我进去的时候见大人倒在了血泊中,而流萤手中正拿着一把带血的柴刀,想来是因为流萤反抗间不小心把大人杀了吧”? “想来”?楚萼眼神锐利地盯着他,“也就是你根本没有看到流萤杀人,这一切都是你想来的?” “这个,这......”丁正被楚萼这一句话骇得汗流浃背,拿眼睛偷偷瞄了眼太后,又瞄了眼皇帝,然后期期艾艾地重复着刚才的话:“当时只有他们两人,流萤手中有刀......” 另一边,太后眼见着情状不好了,眉头一皱,连忙接口道:“当时屋子中只有流萤和路秦,她又拿着刀子,不是她还能是谁”? 楚萼回头淡淡地看了一眼太后,沉默了一下,然后继续问丁正:“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刚刚又说流萤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这个,我发现大人被杀了,当时太慌乱了,就想着去叫人,谁知道一转眼的功夫她便不见了,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楚萼冷声道:“意思就是,刚刚你说的所有的话,都是空口无凭,什么证据都没有?捉贼讲究的是人赃并获,现在就凭你空口白牙,就想要赖我家流萤不成!” 语气越说越严厉。 说完,楚萼转身扑通对着太后皇帝跪下,双手抱拳,恭敬道:“还好皇上和太后是英明的,不会听信你一面之词”! 这一下丁正更是连跪都跪不稳了,浑身抖得似要中风了一般。 慌乱间,他不经回忆起昨晚的情景: 昨夜,丁正远远地守在屋外,一直等到天快亮了,也不见路秦出来。他心中疑惑便前去查看。 谁知推门进去时,见到的便是流萤手中握刀,而路大人惨死的场景。 吓得他拔腿就跑出去找人,但是等他将下人们都找来时,流萤人却不见了。 而正当他不知所措之时,宫里却来人传旨要路秦进宫。 无可奈何,他只好照直对传旨人说是流萤杀了路秦。 不过这倒是不能怪他,因为在他眼中很明显流萤就是凶手。 可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流萤不见了。 如果流萤在的话那是人赃并获,现在流萤不在,自己便是空口白牙了。 想了想,丁正犹自挣扎道:“并不只有我,府中所有的家丁都看到了,昨晚确实是流萤夜闯路府”。 楚萼嗤了一声:“那些家丁哪个不是听你的”! 丁正心中更慌了,脱口而出:“还有成国公府的侍卫也见到了”! “哦?这其中还有成国公府的事情”?说着楚萼缓缓侧目,瞄了一眼太后。 闻言,太后心头也是一跳: 在这盘棋自己还没有完全掌控之前,她是不能让孟府轻易地被扯进来。如果扯进来,想要再摘出去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于是她脸色不好地警告丁正:“你说话可要注意分寸”! 丁正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昨晚孟府帮助抓人时,说的很清楚:为了避免别人诟病孟府和路府行从过密,不准他们说出孟府大张旗鼓地帮助捉人的事。 刚刚他心中一急,便忘了昨天那几个人的警告,把国公孟府搬了出来。 现在耳中听太后娘娘一声断喝,丁正吓得伏地不起,真真是有苦说不出,只得嚅嗫道:“我的意思是那个,路府离成国公府很近,我们那么大动静抓人,国公府的人应该能发现”。 “呵”,这次连丞相都忍不住笑了。 孟瑭转身对着皇帝说:“这个丁正说话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臣认为也没有再听下去的必要了”。 不等皇帝发话,太后狠狠地盯了孟瑭一眼,沉声道:“若说他一个人的话不可信,难道整个路府的下人都不可信吗?” 说着她摆摆手,“好了,瑶英郡主既然没有办法证明流萤无罪,那皇帝您看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不说丁管家无法证明流萤杀人,她只说楚萼无法证明流萤无罪,其中的用意便不言而喻了。 见皇帝不说话,她冷冷地瞟了一眼,然后道:“事实就摆在眼前,皇帝,还在犹豫什么”? 皇帝沉着脸色,语气不善:“只是丁管家一面之词罢了!” “路府那么多人都见到了流萤夜闯路府,还有什么好说的?现在流萤很明显是畏罪潜逃了,至于瑶英,等流萤捉回来一同治罪”! 太后语气强硬,完全不由别人分说。 面对今天这样的状况,她自然知道应该速战速决,直接将楚萼定罪,不给翻盘的机会。 如果再由着她辩下去,不知道最后鹿死谁手。 于是,孟太后拿起积年的威仪来,乾纲独断!逼迫帝王!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一个声音从门口响起: “我可以作证,流萤没有杀人”! 第17章 峰回路转1 闻言,满屋子的人下意识地朝门口瞧去。 却见当先进来一个女子,一身浅蓝色宫装,轻衣缓带,举手投足间周身似有流光婉转。 于是在这阴雨天中略显暗沉的昭宁宫似乎瞬间明亮了起来。 见到来人,丞相孟瑭率先反应过来,双目含笑,道一声:“我道是谁,竟是国师回朝,两月不见,国师可否安好”? 太后用眼尾扫了一眼孟瑭,双目眯起,显然对于他类似于拉家常一般的言语很不满意。 于是转过头来,她目光深沉地看着入门的女子,语气不快地问道:“聂鸾乔,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国师聂鸾乔,缓缓走上前,步履从容不乱,白若细瓷的面目波澜不惊,澄湛的双瞳似乎仍然带着点清寒的水汽。 先行了礼,她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不瞒太后,昨夜瑶英郡主府上的婢女流萤正是跟我在一起的”。 一言既毕,满座皆惊。 跪在地上的丁正更是一口冷气吸进去,愣是吐不出来。 沉默了半晌,孟太后狠狠地盯着鸾乔,咬着牙齿,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虽只四个字,警告之意却溢于言表。 然而很明显,当朝国师并没有被她的气势震住。 环顾了一下众人,鸾乔回头对着侯在门外的人唤道:“进来吧”。 此刻,众人抬头,便见门口又进来一个绿衣女子,年纪稚幼,面目秀美,眉眼顾盼间神采飞扬。 不是流萤却是谁! 见屋子中一时间鸦雀无声,丁正纳闷地回头怯怯地瞧了一眼,瞬间,心中便似起了个霹雳,完全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另一边,楚萼眼见流萤进门,抬步就迎上去,拉住了流萤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问:“流萤你怎么来了”? 流萤甜笑:“我昨儿打听到了郡主在宫里的事情。知道您要卜问姻缘,便连夜去请了国师,在我们大晟,国师是最能通神彻灵的,若不是她来卜问,我可不放心!无论如何,在流萤心中郡主您的婚姻可是天大的事情呢”。 说着她看着楚萼吃吃直笑。 “哦”,楚萼点点头,“这样说来,你昨晚并没有去路秦大人府上”? 流萤愣了一下,似乎极其困惑,歪着头问道:“我去那儿做什么”? “没事”,楚萼笑着拍拍她的手。 然后她回首笑容浅浅地看着太后。 瞬间,孟太后的脸挂不住了。 暗暗喘了一下气,她一拍桌子,对着跪在地下的人怒喝一声:“丁正”! 正在发蒙的丁正被这一声断喝吓得瘫软在地,挣扎着起来后慌忙解释:“这个,这个姑娘,对,就是她,昨天晚上明明就是她夜闯路府”。 “她昨晚和我在一起,今早才进城的,在吕思门前很多人都看到了”,语气波澜不兴,聂鸾乔瞄了一眼丁正。 被这么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丁正不敢再言语了,只得唯唯诺诺连连点头。 此时,倒不是这个丁正被鸾乔吓到了,只是鸾乔的威望实在太高,她的话丁正不敢反驳! 要说,在整个风雨飘摇的大晟国,百姓们还有什么信仰的话,那个信仰不是太后也不是皇帝,却是当朝国师聂鸾乔。 在百姓心中,国师娘娘就是神,谁都可能说谎,国师是不会说谎的。 所以对于国师说的话,所有人那是宁可怀疑自己也是不能怀疑国师的。 当然这个所有人也包括丁正。 此刻他的脑子中已经是一片浆糊,迷迷糊糊的完全不能思考,甚至真的开始怀疑起自己昨晚到底是不是看到流萤了。 瞅着丁正,太后脸色沉如墨汁,心知情况不好,于是便冷笑道:“也有可能是流萤昨晚行凶后逃跑,再去找的国师”。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鸾乔在说谎”?国师看着太后,淡淡地问了一句。 不等太后说话,孟瑭忽然接住话头,笑道:“国师的话当然没有人敢怀疑”。 说完这句话,果然毫无意外地,孟瑭又被太后的眼刀子割了一刀。 恼怒归恼怒,太后心中也晓得这个丁正不中用,在国师面前连个话都说不完整,此刻不逼一下他是不行的。 于是她缓缓道:“所以国师的意思是有人胆敢诬陷郡主?” 说着,太后将眼光瞄向丁正。 果不其然,这个路府倒霉悲催的管家,再一次被吓得差点中风,连连摆手辩解:“不,不是,我没有......” 不等他将话说完,国师昂首道:“我不知道是不是陷害,鸾乔只是说出心中所知罢了”。 “那也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太后喝了一声,丝毫不肯不退让。 见状,皇帝不咸不淡地开口:“刚刚母后不也是听信丁正的一面之词,便要治罪瑶英吗?” 说着他看了眼太后,然后才继续:“国师是我大晟神女,自然不会说谎,母后难道宁愿相信这个丁正都不相信国师”? 闻言,太后心中火起,暗暗捏了一下拳头,回过头来愤怒地看着皇帝。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心头一动。 于是在愣愣地环顾一下屋中各人之后,当朝太后恍然醒悟过来,自始至终自己一直是一个人在孤身奋战。 前后一思索,她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惊出一身冷汗: 很显然,今天在这昭宁宫中,皇帝丞相国师郡主他们是一个阵营的。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样走到一起的,但是很明显他们已经敢公然和自己叫阵。 这不得不叫她惊心。 本以为成国公府掌握着大晟的一切,可是在经年的岁月中不知道如何却让皇帝偷偷地发芽成长,以前有个孟瑭和皇帝联手就已经够自己头疼了。 却不想今日这个向来不偏不私的国师隐约都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 要在以前,她也不会在意这个女人。 在她眼中的聂鸾乔,不过是空有个好听的名头,却是没有实权的,没事便只让她管理一下祭祀礼仪,看看病,问问诊,都不是什么大事。 对于一个没有政权,没有军权的人她向来是很放心的。 只是估计直到今日太后都没有弄清楚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权利就是人心。 所以她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只是忽然间惊觉这个女人已经是自己不能掌控的。 而对于封楚萼,孟太后以前也只当她是个软柿子。 今日却见得她如此言辞激敏,并且能让国师和丞相都不遗余力地帮她,便也能猜到她大约也是个深藏不露的。 虽然这个孟太后只是个深宫妇人,对前朝的事情并无太大敏感度,但是到底也是个浸淫权利多年的。 此刻她模糊地能觉察到这些人都是站在孟府对面的,也隐约知道他们正在一点点联合阵营,步步蚕食着成国公府的权势和威望。 念至此,她不经冷汗涔涔。 到底整个大晟还有多少权利是掌握在他们成国公府的? 这个跋扈了一辈子的女人,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只是眼下,见这些人明着跟自己对抗。 孟太后到底是嚣张惯了的,又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呢? 于是咬咬牙,孟太后沉声道:“既如此,便要细细追查,不能因为谁的一面之词就草草了事”。 皇帝凉凉地开口:“那母后的意思是要怎样”? 太后拍案:“先把瑶英和他的婢女候押,召三法司会审。我大晟向来以礼法治天下,这件事当然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闻言,皇帝蹙眉正要出口阻拦, 楚萼却突然接话道:“好,瑶英愿意受审”。 看了一眼楚萼,皇帝蹙眉,一时间犹豫不定。 见状,丞相也缓缓开口了:“既然太后和郡主都认为应该细细审理,那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 他思考了一下才继续:“在没有定罪之前,郡主仍是我大晟贵女,却是不能押入天牢的,不然,便是将来能查出真相,却也毁了郡主的名声”。 皇帝点点头:“丞相说的是”。 孟瑭继续:“要臣看来,不如就将郡主留在青瑶殿,加派人看守就是了”。 太后想了想,揉揉额头,并不说话,便算是默认了。 “就照丞相的意思办”,皇帝站起来发话,“还有这个丁正,暂回路府,派人好生看守,等着传唤”。 抬首看看众人,太后神色间是掩不住的疲倦,挥挥手她只道一声:“都下去吧,哀家也乏了”! 众人闻言,各自起身,便要退下。 然而就在这时—— “等一等”! 楚萼出声制止了众人。 于是所有的人齐齐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奇怪地看着她。 “你又有什么事”?太后不耐烦地瞪了楚萼一眼。 见问,楚萼开口提醒:“太后应该没有忘记昨天说好的事情吧”? 太后蹙眉:“什么事”? “昨日说好了,要请路大人来为瑶英卜问姻缘,路大人虽不在了,却有国师在此,何不请国师替瑶英问上一问?” “路大人都死了,到了现在你还在想着这件事”!太后怒道。 楚萼看着太后,浅笑:“瑶英问心无愧,路秦大人的死不是我的婢女所为。所以现在对于瑶英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瑶英的婚事了”。 说着楚萼斜着眼睛看着郑县安。 这个郑县安今天已经被惊吓得浑身不对劲了,现在被郡主再斜了一眼,差点连站都站不稳。 “不瞒太后和皇上,我本不欲嫁给郑大人,但是太后做媒,瑶英不敢说什么,今日就问一问天意,若真的瑶英和煜王无缘,那瑶英便听从太后的安排,再无怨言”。 说完,楚萼目光灼灼地看着孟太后,一边却在心中盘算着:必须现在就断了太后和郑县安的念头,不然等路秦的风波结束之后,说不定哪天这个最爱兴风作浪的太后又会将这个指婚重新提起。 闻言,太后看看楚萼又看看鸾乔,心中烦躁,但是又说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脸色便更加不好了。 “倒不用费什么事”,很显然国师并没有把太后的脸色看在眼里,而是上前一步,对楚萼道:“当年郡主和煜王定亲,鸾乔便曾经为郡主卜问过,郡主与煜王是天定姻缘,合则兴,散则败,郡主不必顾虑。” 见鸾乔说的一板一眼,言之凿凿,好似瑶英郡主和煜王真的是情缘天定,老天做媒似的。 于是太后蹙眉,霎时明白过来,这个封楚萼只不过是想借此机会,让国师在众人面前给她的婚姻做个担保罢了。 国师说过的话,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别人便再不好推倒。也就是说,从今以后,便再也没有人能再拿瑶英郡主的婚事来做文章了。 虽然心中不快,但是现在太后哪还有心思管这个,挥挥手,便让众人退下了,连多看这些人一眼都觉得厌烦。 不一会,人们各自退出去,屋子中霎时安静了下来。 太后闭目以手支额,眉头紧锁,面容倦怠。 半晌,她缓缓睁目,抬起头来,却一眼见到空空的屋子中还站着一个人。 太后蹙眉,沉声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孟瑭浅笑:“想继续劝一劝太后”。 “哼”,冷哼一声,太后不耐烦道:“你也别劝,哀家不会任我大晟官员含冤而死”。 “我也认为不能让路大人含冤而死,但是我同样也不认为这件事应该大张旗鼓地追查,如果真的追出什么不好的真相来——”孟瑭缓缓道,“怕也不是太后能收拾的”! 第18章 峰回路转2 听到孟瑭话中有话,太后眉头紧蹙,面沉如水。 她心中自知,今日之事,有一点让她处处掣肘,让她不敢把话说绝,把事做绝。 那便是她自己并不知晓真正杀害路秦的凶手究竟是谁。 所以当孟瑭提议只先将楚萼关在青瑶殿,她也只能勉强同意,不过是留个后路罢了。 如果她能确定楚萼就是凶手,直接就将她丢进大牢了,哪还那么多废话! 然而,直到现在,她甚至都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彻查此事。 刚才不过是被国师等人逼得火气上涌,一时气不过,才开口要求召三法司会审。 现在冷静地想一想,孟太后多少也能察觉到在这件事上孟府怕也是相干的。 虽然很想借此敲打一下楚萼等人,但是就像孟瑭说的,到时候若真的追出什么不好的真相,怕就弄巧成拙了。 思至此,孟太后眉头拧得更深了。 于是,一侧身她烦躁地从桌上捻起一串佛珠,于手中不自觉地抚弄着。 不得不说,孟瑭这个人很善于揣度人心。 此刻,他只瞧了一下太后的面色,便知此句话已中要害。 于是孟瑭继续:“现在只有你我姑侄二人,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日之事想必太后也知晓,成国公府是脱不了干系的,便是太后想要借此机会打压郡主,也要看着这是不是一个好的机会,您说是不是?” 闻言,太后默不作声。 半晌,她才从鼻子中哼了一声,拿眼瞧着孟瑭,然后懒懒地开口:“照你这意思你知道谁是凶手?” 点点头,孟瑭缓缓道:“太后可否让我传一个人过来,太后若想知道前因后果,见了他便都分晓了”! 闻言,太后拿冷眼瞧了一下孟瑭,又不作声了。 显然,孟瑭很熟悉太后这个德行,知道她这又是默许了。 于是孟瑭回身对着侯在门外的太监吩咐了一句。 太监转身走开了,不一会,果然便带了一个人进来。 此人三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高大,勾着腰,垂着目,举手投足亦规亦矩。 要说这太后虽然年纪大了,到底还是眼清目明的,于是一眼便认出此人穿着一身国公府下人的衣服。 心中纳闷,她便留意着仔细瞧了几眼,只是觉得很有些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思量间,这人便已经走到跟前,先是看了一眼孟瑭,然后跪倒在地,对着太后就下拜:“小人焦全,见过太后”! 焦全?太后偏头回忆了一下,忽然忆起,堂下这人可不就是自己的侄子孟湛身边非常得力的一个小厮! 心中疑惑,她不解地看着孟瑭,似在询问这是何意。 此时孟瑭也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在焦全身边站定,然后才云淡风轻地道一句:“路秦就是他杀的”。 闻言,太后心中一惊,愣了一下,然后转头眼神锐利地看向焦全,思虑了半天,面上表情几经变化。 终究,她还是沉着脸色缓缓开口了:“你,给哀家把事情说清楚”! “是”,焦全诚惶诚恐地点头:“当日是,是三爷让我去的路府,他让我杀了太常寺卿路大人然后嫁祸给瑶英郡主的婢女......” 跪在地下,焦全细细地将经过道来。 “自杀了人之后,我从路府出来,本来想要回国公府复命的,但是,半道却被,被丞相撞见......” 当然了,被丞相撞见之后是怎样被拿住,丞相又是怎样令焦全开口.交代了事实,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太后听完整个事情的经过之后,更加心乱如麻了。 虽然知道这件事可能和国公府有关系,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孟湛的手笔。 更没有想到他敢在皇城根底下直接杀了朝廷大员,更何况这个朝廷大员还是孟家的心腹。 杀了也就算了,手段还如此拙劣,轻易就让人拿住把柄! 太后越想越气,手中不觉用力,险些将那佛珠给捏碎了。 虽说孟太后对于自己这个不长进的侄子向来不甚喜欢,但是好歹也都是姓孟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孟太后知道现在无论如何也还是要保住他的,只不过在心里到底对他又失望了几分罢了。 犹豫了一下,孟太后故作不在乎的样子,随口道:“你以为你随便弄个人来说道几句,哀家便相信你吗”? “太后相不相信都没有关系,您自会求证,这个孟瑭就不费心了”,说着孟瑭慢慢弯腰将跪在地上的焦全扶起来,然后才继续道,“我只不过想要提醒一下太后,三思而后行!至于要不要提审瑶英郡主,还请您好好再考虑一下。想必太后也清楚,如今有国师给流萤作证,只要国师一口咬定她昨晚和流萤在一起,那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别说路府的下人了,哪怕全天下人都看到流萤昨晚出现在路府都是没有用的。” 听完丞相的话,太后又不吱声,只拿冷眼瞅着孟瑭,似乎想用眼刀子将他凌迟。 当然,孟瑭是不会在意她的眼光的,自顾道:“现在这个焦全已经在此,再追下去如果真把孟府扯进来,恐怕到最后也是吃力不讨好的,要我说不如息事宁人,您看可否?” 沉着脸犹豫了半晌,太后伸手将佛珠又轻轻放回桌案上,然后她冷笑着打量了几眼孟瑭,似讥似讽:“你有什么打算?你口口声声说不要把孟府扯进来,怎么,孟府倒台不是更加如你心愿吗?你有那么好心会帮助孟府?” 轻笑一声,孟瑭满不在乎:“有太后,孟府自然不是那么好倒台的,太后想要保住孟府,我想要帮助瑶英郡主,现在大家各让一步,不是正好?” 见太后不再言语了,孟瑭缓缓道:“看来太后心中已经有了思量,那孟瑭就告辞了”。 见孟瑭要走了,太后心中一急:“等一等,把这个焦全给哀家留下”! 孟瑭看着她,面无表情,半晌才冷声道:“恕孟瑭不能答应了,既然要息事宁人,我想太后不会想要毁灭证据之后再重新搬出此事吧”? 说完,孟瑭对着焦全道:“你先下去”。 闻言,焦全点点头,站起身来,便向门外走去。 太后大怒,喝到:“来人,给我拦......”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孟瑭突然高声打断:“太后若今天想要在这昭宁宫中动武,便是要将焦全这件事搬到台面上来?”冷笑一声,“孟瑭乐意见之”。 一句话生生被憋了回去,太后脸色涨得通红。 太后当然知道,孟瑭手中有着焦全,便等于拿捏着国公府的三寸咽喉,随时可以拿出来说事,只是这件事上到底是国公府理亏,自己现在也不敢明着就拿人。 思至此,太后一时间被气的浑身发抖,心下恨着孟瑭不说,对孟湛也更加恼怒了几分。 蹙着眉头,喘着粗气,孟太后不禁在心中暗暗道一声,孟家也该是时候换个当家人了! 见太后面色愤怒,孟瑭心知目的差不多也达到了,于是行礼:“孟瑭告退”。 说着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眼见着孟瑭便要出了门,太后心中焦急,于是咬牙切齿,眼神狠厉,喝道:“孟瑭!你别忘了,你身上好歹也流着一半孟家的血”! 闻言,孟瑭并未转身,眯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瞬间整个人都似乎凌厉了几分。 缓缓牵起嘴角,似有似无的笑: “时时刻刻,不敢或忘!” 夏日的雨来得快,好歹去得也快, 孟瑭走出昭宁宫的时候,这场倾盆大雨已经止息,天空放亮,压抑的空气也似乎瞬间散去,让人放松得想要长舒一口气。 顺着花.径小路一路走过,落红铺满地。 孟瑭转过晴方溪上的小拱桥时,正好见一人路过桥头。 于是轻笑一下,方才周遭还未完全散去的凌厉之气瞬间收敛,目光都似乎柔和了起来。 紧走两步,孟瑭朗声问道:“国师怎么还在宫里”? 国师聂鸾乔侧目,见是孟瑭,便又回首,仍自顾走路,一边缓缓说道:“我有随时行走后宫的权利,如何不能在这”? “也是”,孟瑭点点头,来到她跟前,然后顺着鸾乔行来的方向望了一眼,道:“那个方向是皇后的寝宫,听说皇后最近病得很不好了,世人都道大晟国师没有救不活的死人,怎么样,这个孟淑能救活吗?” “皇后好歹也是你姐姐,”鸾乔并不看他,仍然在当前走着,不咸不淡地说着:“你说这样的话,真叫人怀疑你是不是孟家人”。 孟瑭清笑一声,并不介意她这冷淡的语气,仍是傍在她身边缓步顺着溪边石子路走着,好似只是陪着她悠闲散步一般。 雨后风朗气请,道路两旁的垂柳洗涤之后似乎加鲜绿。迎着风,柳丝摇摆间不时有水珠滴落。 两人一路无语走在这深宫大内中,不多时便走到了晴方溪的尽头。 孟瑭侧目看了一眼鸾乔,然后伸手将粘在她肩头上的一片柳叶拈去,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不想知道,我刚刚留在太后宫中做什么?” “除了谈判,交换利益,你们姑侄还有其他话题可聊吗”? “聪明”! “不是我聪明,是我太了解你了,不论是好事坏事你都能浑水摸鱼捞点好处。” 孟瑭轻笑:“你呢,我们大晟人民心中的神女,谎话还不是也张口就来”? “不论谎话还是真话,我只说我觉得应该说的话,今日种种,孰是孰非你我心中很清楚”,鸾乔脸上没有表情,语气也是淡淡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孟瑭看着她,浅浅一笑,随意道:“两月未见,国师还是如此冷淡的模样,真是让人哀伤。” 闻言,鸾乔并不接他的话,思考了一下,却突然转移了话题:“那个焦全是你的人”? 孟瑭被她这句话问得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孟瑭无奈道:“果然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仍然是你”。 “这个焦全既是你的人,你为何任由他将路秦杀了,将事情弄到这么复杂的地步”? 伸手拂去垂落在鸾乔肩头的柳丝,孟瑭缓缓道:“路秦这个人,唯孟府马首是瞻,既然不能为我所用,当然要除去,孟湛此时自毁长城,我为何不顺水推舟呢”? 鸾乔驻足,蹙眉望他,不赞成道:“你很喜欢杀人吗”? 孟瑭见鸾乔驻足,也便停下了脚步,站在柳荫下,孟瑭看着她,半晌,忽然笑了, 笑得很温和:“我喜欢杀该死的人”。 轻轻地摇摇头,鸾乔叹息:“别人设的局,赢家却是你,顺势除了路秦,又抓住了当日陷害你的人,拉拢了封楚萼不说,还离间了孟太后和孟湛的关系,让孟家更加分崩离心。一举四得,你果然计算无双!” 孟瑭微微偏头,似调侃一般笑道:“没有你的帮助我也做不到”! “我并非帮你,这件事上瑶英郡主是蒙冤的,我只帮助无辜者”。 “是这样吗”?孟瑭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 鸾乔偏过头,看他一下,暗暗蹙眉头,拿不准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于是转身不经意地岔开话题:“人仰马翻,别人忙了半天却是在为你做嫁衣!” 孟瑭笑了:“做再多嫁衣,也等不到你嫁我的那一日,我要那嫁衣作甚”? 鸾乔扫了一眼孟瑭,并不说话,当先走了。 孟瑭也不在意,仍然快步跟随。 当天中午,青瑶殿中,楚萼和流萤正要用午膳时,太后宫中传来旨意,让她们回府。 于是二人相视一眼,笑而不语。 当天傍晚,路府传出消息,太常寺卿路秦突发恶疾,暴毙家中。家中仆从妻妾一夜散尽,不留痕迹,好似这个当朝三品大员从未存在过一样。 太常寺卿的职位空出来之后,朝中展开角逐,丞相孟瑭和大将军孟是如针锋相对,各不退让,最后皇帝拍案,令国师举荐人选,最终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而不久之后,成国公孟府的三爷孟湛抱病在床,不能起身。早已经自立门户的当朝大将军孟是如,忽然回了成国公孟府,隐约有要代替他这个三叔掌权成国公府的意思。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如论如何,折腾了这么久,这日下午,楚萼和流萤总算回到了郡主府。 第19章 湖光山色 傍晚的风来得很轻柔,将湖面吹皱。 雨后,钟慈下的竹林愈发显得葱郁,从山间蜿蜒而下的石阶上,水渍似乎还未全干,道路两旁草木欣荣,细细看来有竹笋在雨后破土而出,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楚萼从竹林间走来,沿着石子铺就的小路,来到竹知湖边,在地上随意铺了一块毯子就着石阶而坐,手中然拿着绣花针,抬头看看周围的景色,想着山水有灵,在这其间或许会得些灵感,说不定绣花时手能顺一些,于是低头开始认真穿针引线。 烟火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担忧道:“主子,才下过雨,石台湿凉,不如我到园子中给您再拿一块毯子过来垫着吧”? 摆摆手,楚萼并不回头:“不打紧”。 说完,仍旧垂首专心刺绣。 见楚萼低头不语的样子,烟火颇有些不安,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半晌,楚萼回首,发现她还站在那,于是宽慰道:“我在这就好了,你不用陪我,回去吧”。 “我......”烟火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 浅笑一声,楚萼道:“我没有怪你,你放心吧!” 想了想,她继续道:“你这样做我能理解,无论如何你和流萤都是煜王的人,我让你去杀了江起澜,确实是为难你了!” 听到楚萼如是说,烟火心中更加不安了,急急解释道:“并不是这样的!煜王既然让我来侍候郡主,烟火的主子便只有郡主,只是我......我觉得如果真的杀了江起澜,是得不偿失的,所以我才把她交给孟笑,我认为......” “我知道”,见烟火焦急,楚萼将手中的绣绷放下,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跟前,然后执起她的手,轻声细语安慰道:“我知道,你不要多想,这五年来你和流萤待我如何,我心中清楚!在我眼中你们跟丹辰朱月也都是一样的,没有分别”。 “我......”烟火望着楚萼:“主子,你相信我?” 点点头,楚萼温和道:“我知道你是为我打算的,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妹之情,不要因为这件事弄得生分了”。 “那江起澜......” 楚萼放开她的手,然后缓缓往前行了几步。 背对着烟火,她轻叹道:“我知道,你是怕我跟煜王的部下关系闹僵,特别是江起澜的父亲江臣鹤是煜王的左膀右臂,如果我杀了她,他们势必不会放过我,我都知道”。 “但是”,楚萼话锋一转:“江起澜这个女人心术不正,我有预感,留下来将来会成为祸患。” 说着她转过身来,对烟火语重心长道:“在这个世上,仇人能化解便化解,不能的话,就要尽早除去,不然到最后吃亏的就是自己,明白吗”? 烟火愣愣地看着楚萼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锋芒,突然不知该如何言语。 见烟火发愣,楚萼轻声道:“所以,烟火,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自己来处理,你也不要在心中存有芥蒂,好不好?” 烟火思虑了一下,咬了咬嘴唇,然后点点头:“好,我相信主子”! 楚萼满意地拍拍她的肩膀,说到:“丹辰和朱月还没有回来,你先回府,那边还要你照料着,我这里没事的”。 “嗯”,烟火瞬间下定了决心,心中也突然轻松了起来,然后道:“主子也早点回府,天色渐晚,这里是京郊,终究是不安全的”。 “好,我知道”,楚萼笑着颔首。 “还有......”走了几步的烟火,忽然回首。 她突然想起来今早抓住江起澜的时候,那个女人厉声说的那一句:还有一个大礼给送给楚萼,叫她等着。 想至此,烟火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但是再回头一想,那语气好似也只是江起澜在垂死挣扎一般,估计也当不得真。 于是烟火笑了一下,不自在道了一声:“没事,主子你早点回府”。 “好”,楚萼含笑应着。 目送烟火离开,楚萼回身,来到石阶前,重新坐下来,拿起绣绷,继续低头努力绣花。 清风从水面而来,吹乱颊边的发丝,轻薄的夏衫,随风浮动,临水照影间,宛然若画,美不胜收。 时间缓慢流逝,就在楚萼几乎将每根手指都戳破,正沮丧叹息之时。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这绣花的水准和孟笑作诗的水准有的一拼!” 楚萼回首,却见丞相孟瑭正站在身后。 烟青色的长衫对比着身后流朱滴翠的草木,似真似幻,很不真实。 “你来了”,楚萼颔首,正准备开口请他坐下,四下一看才反应过来周围没有桌椅。 但是很显然孟瑭自己是毫不在意的,几步来到她的身边,就着石阶便坐下。 然后孟瑭盯着楚萼的手中的绣品,又仔细瞧了几眼,忍俊不禁:“还真是惨不忍睹,你绣的这是什么”? 楚萼暗暗蹙眉,面上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稍稍侧身,挡住他的视线,口中生硬道:“石榴花”! 将楚萼的动作看在眼里,孟瑭并不戳破,只继续道:“旁人都绣兰菊牡丹,怎的你独绣榴花”? “喜欢就绣了”!楚萼面无表情。 点点头,孟瑭看着她仍然满目笑意,道:“不知郡主邀在下前来,有何事?不会是来欣赏你的刺绣吧?” 他故意强调欣赏二字,显然是在揶揄她。 楚萼心中恼怒,不想再就这个刺绣的话题讨论了,于是绷着脸看着他也不说话。 见她面色不好,孟瑭不再打趣她,以手撑地,歪着身子,他偏过头来看着江面,微不可闻地叹口气:“现在可是敏感时间,早上才从昭宁宫中逃过一劫,现在我们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郡主就不能安静几日吗”? 这次邀来孟瑭,楚萼原本是打算好好跟他说话的,但是刚一开口就被他打击到了,现在哪里还有好脸色,于是没好气道:“丞相自有办法摆脱盯梢,否则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轻笑一声,孟瑭伸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角,然后随意开口道:“好,那你说吧,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非要这个时候把孟某找来”。 楚萼偏过头看着他,正色道:“问你要个人”。 “谁”,孟瑭并不看她,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 见他这副样子,楚萼心中不快,便直愣愣地盯着他,半晌不言语。 但是显然她低估了面前这个人的定力,人家愣是被盯着半天都不动声色,只拿眼睛瞧着江面,好似那里有什么罕见奇景似的。 半晌,见他仍是装糊涂的样子,楚萼终于忍不住冷着脸开口:“江起澜”! 闻言,孟瑭终于装不下去了,他侧首看着楚萼,笑得意味深长。 想了一下,他随口调侃道:“你冷着脸的样子跟聂鸾乔那女人还真是很有几分相似”。 楚萼眉头一跳,略微沉默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道:“不要转移话题,你把江起澜带哪去了”? “奇怪了”,孟瑭满脸疑惑:“你非问我要江起澜做什么”? “要来当然是杀了,她三番两次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又怎能让她活在这个世界上”!楚萼理所当然道。 “才说你像聂鸾乔,马上就原形毕露了”,说着孟瑭摇头:“还以为你会为她求情,怎么说她也是你丈夫手下一员大将,你未免太赶尽杀绝了”。 “我这个人向来恩仇必报,她既然想要我死,我便只有让她先死了”,顿了一下,楚萼瞄着孟瑭,提醒道,“你不也说,胆敢陷害你的人你是不会放过的吗?” “我看你是嫉恨她抢了你男人吧”,孟瑭又恢复那副慵懒的样子,满面调侃,语气缓慢道,“据说江起澜这个女人可是已经给煜王生了一个儿子了,你说你好歹也算个明媒以聘的正室,还未披上嫁衣,便被别人乘了空子,也怪可怜的”。 “生了孩子又怎样,她死了,这孩子还不是要给我养”,楚萼浅笑:“生了孩子却要送给别人养,她才是可怜的那个”。 “没想到郡主还真是个有气度的,”孟瑭侧目看着她,“只是——” 他拖长了语调,双眼微眯,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想要提醒一下郡主,你难道没有想过江起澜为何会出现在沣阳城吗”? 楚萼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见她不回答,他继续:“两种可能,要么是她叛离了煜王,要么是煜王将要回京。现在看来,该是后者。煜王就要回京了,你在这个时候对她下手,胆子也太大了!” “正因为煜王就要回京,我才这样着急,真等煜王回来了,就没办法再动她了”。 “你这女人还真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孟瑭浅笑着,云淡风轻道:“本来我也没有打算放过她,但是谁让聂鸾乔要这个女人呢,就给她了”。 孟瑭说着这话的时候,好似江起澜只是个物品,谁要就顺手送给谁。 闻言,楚萼沉默了,低眉垂首,口中喃喃道:“她把江起澜要过去做什么”? 说着她抬头看看孟瑭。 “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孟瑭耸耸肩无辜道。 正说话间,突然,只听到一声长啸之声,从空中传来。 楚萼闻声抬头,便见一只大雕盘旋在空中,转眼间便朝着二人所在之地俯冲而下,那来势甚为凶猛,若乌云压顶,翅膀扇动间,仿佛要将楚萼刚盘好的头发给扇落下来。 楚萼下意识偏头伸手去挡,电光火石间却见这个大雕居然安稳地落在了孟瑭的肩上。 看着楚萼的样子,孟瑭笑了:“不用紧张,这只海东青是我养大的”。 说着,他从海东青的脚脖子上解下来一个竹筒,然后一边打开里面的信纸,一边说道:“来之前,我便猜到你会问我要江起澜,所以让海东青去通知鸾乔来,让她自己解释,不过......”他一眼将信看完,然后无奈道:“很显然鸾乔很忙,来不了”。 楚萼看着他,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国师府找她”? 见问,孟瑭沉默了半晌,尴尬地清了一下嗓子,然后才道:“国师府门房不接我的拜帖”。 愣了一下,楚萼忍不住笑了,难得见孟瑭这样尴尬的神色,于是之前的不快一瞬间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笑了半天,突然想起来,她问:“那这只海东青”? “这是我送给鸾乔的,那个倔女人,无论送什么她都不肯收,好歹这只海东青她倒是很喜欢的”,说着他抚摸着海东青,好似对它的表现很满意,想了一下,他面色忽然又冷了下来,寒声道:“昨晚孟湛竟想在这只鹰身上做文章,也真是太幼稚了点”。 颔首垂目,显然,楚萼对这句话很赞成:“这个孟湛确实也是个该死的”。 说着,楚萼眯起双目,眸色深沉,似乎又忆起了当日落水的感觉,冰冷刺骨,窒息压抑,无法言说的痛苦。 想至此,一个凉凉的眼神似有似无地瞟向孟瑭。 孟瑭看着她的眼神,瞬间明白过来,笑道:“你想说我也是该死的吗”? “没有”,楚萼摇摇头,低头假装继续刺绣的样子。 孟瑭无奈地摸摸鼻子:“没想到你还真是个记仇的!当日,我本不欲杀你,只是当时孟湛先动手了。如果你是个好拿捏的,我自然不会蠢到当场杀了你!然而却叫我发现你是个深藏不露的,我便没有理由再留着你了,因为我不能把握以后是不是能控制住你。” 见楚萼蹙眉,孟瑭笑,语气轻快:“放心吧,我不会再对你下手了,就像你说的,当日没有杀得了你,已经错失了时机,我们之间没有你死我活的过节,多一个朋友当然比多一个敌人好,你说是不是?” “是”楚萼点点头,继续专注于自己手中的绣品。 半晌,楚萼抬头,见孟瑭还在身边,遂道:“既然江起澜已经不在你手中了,你可以回去了”。 皱眉,孟瑭道:“孟某歹命,是被你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 叹口气,楚萼道:“那好,现在天色不早了,丞相不回,楚萼便回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就要走。 “等一下”,孟瑭起身拦住他。 侧首,楚萼看着他,问道:“还有什么事”? 第20章 夜色深沉 孟瑭低头看着楚萼,面色凝重了下来,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自己刚刚得到的一个消息,只是—— 他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 即使现在告诉她也于事无补了。 “怎么了”?见他难得有面色沉重的时候,楚萼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微微仰着头,奇怪地望着他。 见楚萼紧张的样子,他忽然轻声笑了,脸色瞬间缓和下来。 “没什么”,说着,他转过身来,背对着她。 沉默了半晌,他忽然又开口问道:“你和定远将军感情若何”? “父女之情,自然非他人可比”,楚萼奇怪地问他,“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随口问问”,孟瑭毫不在意地说了一句,然后他复又回过身来,紧走两步来到她面前, 沉默了一下,孟瑭随口换个话题:“你的另外一个侍女回来了吗”? 见问,楚萼不自在地将手中的绣绷抓紧了,微微偏头,默默地将眉头一拧。 看着她的表情,孟瑭便也猜到个大概了:“还没回来?” 轻笑一声,他继续道:“一日已过,我看你这个婢女不是那么容易脱身了。昨夜流萤能够顺利地从路府逃出来,是因为我事先让焦全将守在路府周围的暗哨松开个口子,否则她也没那么容易能出来。但是现在你的那个婢女可是被一圈人看管着,那一圈人可都是孟湛的心腹,她即便再厉害也没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吧”? “你说对了”,楚萼抬头看着他,嘴硬道:“她还就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了,我不担心丹辰,更何况还有朱月去接应她”。 口中虽然如是说着,但是捏着绣绷的手还是很不自在地摩挲着,到底还是泄露了她的不安。 按照她的预想,对付孟湛安排的几个下人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朱月和丹辰应该早就能回来了,可是不知为何现在一天都快过去了,还是了无音信,这便不得不叫她担忧了。 孟瑭看着她,轻轻摇头:“为了防我,你不肯动用其他人。听说瑶英郡主和自己四个婢女情若姐妹,要是她们出了事,你可不就得不偿失了”? 沉默了一下,楚萼轻声道:“不是为了防你,那些暗卫本就不是我的人,再说了”,楚萼忽然抬头,仍然是那句话:“我相信她们,你看着吧”。 点点头,孟瑭似笑非笑:“但愿如此。” 说着,他抬头看看天色,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后会有期”。 说完他转身,缓步离去。 楚萼看着他的背影,越行越远。 半晌却忽然有声音远远传来:“你这舞刀弄枪的手还是别拿绣花针了,太有碍瞻观”! 说完这句话,他脚步更加快了,飘飘然很快就消失在黄昏的夕阳下。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花木间,楚萼低头,看着自己用尽全力捏着绣花针的手,气得忍不住对他消失的方向白了一眼。 回到郡主府的时候,问过烟火才知道,朱月和丹辰还是没有回来。 于是楚萼在院中转了几圈,心中不由地更加烦躁了。 烟火上前安慰:“主子不要担忧,我已经派人去接应了”。 楚萼点点头,却仍然是坐立不安,在石榴树下踱来踱去。 心中挂念着丹辰和朱月不说,不时还会盘旋着孟瑭临走时说的话。 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想了半晌,终于,楚萼回首对烟火吩咐道:“你派几个人去硕州,看看我父亲那边有没有出什么事”! 闻言,烟火心头一凛,想了一下,什么也不问,点点头,便下去安排了。 这晚,楚萼心神不宁,草草用了晚膳,便只靠在屋外游廊下的栏杆上,手中捏着一本书,就着廊下的灯,只随便看了两行,也就看不下去,于是便呆呆地对着院中的几棵石榴树出神。 要在平时,只要能看到石榴花明亮的色彩她也便会心情好些,可现在,在这暗沉的夜色中,除了模糊一片的影子,什么也看不到。 叹口气,第五次,楚萼回头问站在身后的流萤:“还是没有消息”? 流萤无可奈何,只得安慰道:“郡主你不要担心,烟火姐姐已经亲自带人去了,丹辰和朱月不会有事的,您放心”。 回首蹙眉望着黑沉沉的夜幕,楚萼缓缓舒口气,然后自言自语:“不能再等下去了,我不放心”, 说着,楚萼将书本放下,然后站起身来:“我要亲自去!” 闻言,流萤赶紧拦在楚萼面前,不赞成道:“郡主,您的身子骨不好,这大半夜的,您不能去!” 楚萼蹙眉,将流萤拦在身前的手臂轻轻推开,继续往前走,口中道:“不行,我怕有什么变故,江起澜把丹辰捉去,目的就是为了万一失败的时候好拿来威胁我,所以她肯定叮嘱过江筝把丹辰看管得死死的,万一这次丹辰真的被困住出不来呢”? “郡主,不会的”,流萤快步跟着楚萼往院外走,口中焦急劝道:“丹辰姐姐翻墙越户,飞天遁地的本事那么厉害,她不会有事的,况且,还有朱月姐姐跟在后面,您不要担心,她们肯定很快就会回来了,您再等等好不好?” 说到最后,流萤急得语气都带哭腔了。 然而楚萼却并不停下脚步,仍自顾向前院走着。 正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垂花门前。 楚萼一抬头,却见管家蔡儒桢迎面从外头匆匆进来,差点撞到楚萼。 见蔡管家形色匆忙的样子,楚萼停住脚步,问道:“蔡伯,什么事这样匆忙”? 蔡伯见到楚萼,连忙道:“郡主,国师来访,现正在前厅呢”! 闻言,楚萼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下流萤,然后抬腿便往前厅而去。 来到前厅,一进门,果然便见一个蓝衣女子正坐在厅下,就着手中的茶盏安静地喝茶,在她身边站着一个侍女,神色恭谨肃穆,不言不语。 听到脚步声,聂鸾乔抬头见楚萼过来,于是便将瓷杯放下,起身行礼,口中道一声:“漏夜前来,叨扰郡主了”。 楚萼缓缓上前,看着鸾乔,然后又回首看看屋子中侍候的下人,想了想,她回首对流萤道:“你带他们下去吧,这里有我就好”。 流萤奇怪地看了一下楚萼,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带着下人便下去了。 而另一边,鸾乔也对站在身后的问疾道:“这里不用你侍候着,你去外面的马车上等我吧”。 问疾点点头,对楚萼行了礼,转身就走出去了。 于是安静的屋子中只剩下楚萼和鸾乔两个人。 楚萼看着鸾乔,笑了一下,然后伸手便拉着鸾乔仍就着身边的椅子坐下。 仔细打量了一下鸾乔,楚萼道:“多年未见,想不到再见居然是这样的情形”。 伸手,给鸾乔重新斟了一杯茶,她才继续道:“这些年一直忌讳着,不敢去看你。两月前,你救了我,本想乘着那次机会去国师府看看你,跟你说说话,不想去迟了”。 鸾乔也轻笑了一声,垂目略微一思索,然后蹙眉:“上回我在国公府救下你的时候,发现你身上有痼疾,心肺皆损,却是怎么回事”? 摇摇头,楚萼叹口气,苦笑一下:“过去的事情,不提了。你呢?这么晚来找我是什么事”? 口中如是问,然而还没等鸾乔回答,楚萼忽然心领神会,笑道:“我猜是为了江起澜的事情而来吧”? 点点头,鸾乔缓声道:“我今天下午本来是要去跟你解释的,但是当时丞相在,我就不方便出现了”。 “嗯”,楚萼颔首表示理解,然后笑问:“怎么回事?你把江起澜要去做什么”? “楚萼,”鸾乔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于是不觉将秀眉蹙起。 过了半晌,她才缓缓问了一句,“你跟封河的感情如何”? 听到鸾乔居然和孟瑭问同样的话,楚萼猛的心头一跳,那种不安的感觉又从心底涌上来。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看着鸾乔,不动神色道:“你知道我从小无父无母,封河待我若亲生女,我也视他为生身父”。 暗暗观察着鸾乔的面色,楚萼小心翼翼地问:“你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我父亲有什么不好了”? 沉默了一下,鸾乔看着楚萼缓缓道:“我也只是猜测”。 闻言,楚萼一蒙,急忙问道:“何意”? 见楚萼紧张,鸾乔语气放柔安慰道:“你别担心,或许没有我想得那么糟”。 说着,她站起身来,在厅堂中踱了几步,然后慢慢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 “你知道我这次是去的成州赈灾,成州在大晟最西边。这次天灾后,西边多地发生了暴.乱,更何况还有......”,她看了一下楚萼,然后才继续,“还有桑雅在边上乘火打劫。成州很是混乱了一段时间。我到的时候发现坐镇成州的是孟府的二老爷武安侯孟澈,有他在,赈灾官员并没有多少施展拳脚的机会。很快我们一行人便被孟澈遣回。然而,”说到这,鸾乔面色不经沉了几分,“在回京的路上却正好遇到封河将军被孟澈从硕州调往成州,当时我便觉得有些蹊跷”。 说着鸾乔站住脚步,回首看着楚萼:“你是上过战场的,你应该比我更能看出这其中的关节”。 楚萼半眯着眼睛,沉思道:“大晟西部除了西北三州煜王华阳赦的军队和我父亲手中的硕州驻防军,其他的便都掌握在孟澈手中的。按理来说,硕州紧邻成州,本来是南舜地界,五年前南舜国灭,被大晟收归,设为一州,虽然统治了这些年,却仍是最不稳定的地区。若是成州暴.乱,怎么的也该将我父亲留在硕州坐镇,以防南舜旧部浑水摸鱼。但是这个时候,孟澈却将我父亲北调,肯定不是为了戡乱!若要戡乱赈灾,应该从成州东边的云州调兵才最为安全便捷。既然不是平乱,那这个孟澈便是居心叵测了”。 鸾乔点头同意:“我也这样想,所以从成州回来之前,留意着打听了一下,发现自封河将军走后,硕州军防调动频繁,明显是在给原来的军队换血”。 “他们想动我父亲”!楚萼冷着脸,握起拳头,忍不住在桌子上捶了一下。 “还有一件事情”,鸾乔几步走到楚萼跟前,俯首看着她,然后缓缓道:“煜王华阳赦的军队最近有一支南下到达成州北部”。 “煜王军队南下?”楚萼疑惑地看了一眼鸾乔,然后融会贯通,颔首道:“看来,煜王果然是在为回朝做准备”。 “是”,鸾乔赞同:“看这意思,煜王确实是要回朝了,这一次趁着成州天灾暴.乱,华阳赦的军队以赈灾平乱为名,南下帮助成州平定北边的战乱,谁也不能说什么。但是戡乱完成之后,他的那一支军队不再北上,而是一直驻扎在沣水边上,很明显是在威慑沣阳城”。 楚萼一边出神,一边不自知地点头,过了半晌,她忽然反应过来,奇怪地问鸾乔:“这跟江起澜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是在说你为什么把江起澜要去吗”? “关键就在这,你知道,驻扎在沣水河畔的那支军队的主帅是谁吗”? 见楚萼思索了一下然后眉头一挑,鸾乔颔首:“没错,正是江起澜的父亲江臣鹤!你也知道如今大晟西部绝大多数的军队都握在孟澈手中。唯一离得最近的,可以稍微制衡孟澈的也便只有江臣鹤的这一支军队了。所以我回京之前,顺便绕道去了沣水河畔游说于他,若是哪天封河将军真的有个不好的时候,希望这个江臣鹤能尽力保住封将军一命”。 “他答应了”?楚萼问。 “是,他当时答应了,但是他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说他的女儿在帝都,如果有什么不好的作为的时候,让我保住她女儿一命,算是交换条件”。 “原来这个江臣鹤也知道她女儿在帝都作鬼”!楚萼冷笑。 鸾乔道:“至于封河将军,你也不要太担心,我临走前也去见过他,他心中对自己的处境也是有些预感的,也便自会防备。我也与他说清楚了,若有事便北上去投江臣鹤。” 楚萼出了一会神,然后站起身来执起鸾乔的手,认真道:“鸾乔,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 鸾乔缓缓地摇头,浅笑一下。 “只是有一点我想不通”,说着,楚萼缓缓放开鸾乔的手,往前走了几步,沉思道:“若真的如我们所设想,这个孟澈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动我父亲?自五年前孟澈率军打下南舜之后,一直依靠着我父亲镇守硕州威慑周边,才勉强稳住局势!这些地方原是南舜国土,也只有我父亲曾经是南舜旧臣,对南舜很有些了解,才能勉强镇住!更何况最近西境混乱,更是需要我父亲坐镇硕州的时候,他要是在这时除去我父亲,不是在自毁长城吗?要说这个孟澈可不是像孟湛一样不长脑子的”。 闻言,鸾乔也蹙眉:“这一点我也想不通,所以说我只是猜测罢了,不敢肯定。这几日我在回京的路上,也一直留意着打听成州那边的消息,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也许只是我想多了,但是未雨绸缪一下总是不错的”。 “嗯”,楚萼颔首,虽然面上神色不动,但是想起丞相孟瑭今天傍晚欲言又止的模样,大概也能猜到父亲那边情况不怎么好了,只是当着鸾乔的面,不好叫她担心,楚萼也只勉强笑道:“看来我应该派人去成州打探一番了”。 说完,她抬头看着鸾乔,浅笑着又道了一声谢:“谢谢你,鸾乔”! 鸾乔浅浅叹口气,然后拍拍她的肩膀,淡淡地开口:“我们姐妹也不用说谢,你没事就好”。 正当,这二人站在厅内各自感慨着。 这时,却忽然从门口又进来两个人。 楚萼抬头,正见丹辰和朱月跨进来,于是不由得心中一喜,开口便道:“你们回来了”! 二人进门时,正要和楚萼说话,一抬眼却见鸾乔也在。 丹辰和朱月对视一眼,各自眼前一亮,对着鸾乔便行礼, 朱月性格爽朗,开口便道:“国师怎么也来了”。 “来说点事情”,楚萼随口说了一句,然后上前去拉住丹辰,仔细瞧着,问道:“可还好?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见问,丹辰突然反应过来,望了眼鸾乔,然后急急对楚萼道:“主子,不好了,我今日被关在成国公府的别院中,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怎么了”?楚萼心中一震,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这个不好的事情是跟自己的父亲封河有关,于是急切地追问。 第21章 风起青萍 见问,丹辰抬头看了一眼鸾乔,也并不避讳她,对楚萼道:“今日看守我的是成国公府三爷孟湛身边几个心腹。午时那会,几人喝了些酒,说漏了几句话,我隐约听出,好像是孟湛拿到了封河将军什么把柄,要至将军于死地。” 说着,她又看看朱月,顿了一下然后道:“不过当时我也没听清是什么事,逃出来之后我不放心,便和朱月偷偷守在国公府外,趁着孟湛出门的时候便跟上去,到了个僻静的地方就把他给绑了,用了这半天时间才从他的口中撬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继续说”,楚萼面沉如水,心中暗道一声,果然又跟这个孟湛脱不了干系。 既然跟孟湛有牵扯,那么八成跟江起澜也是相干的。 果不其然,朱月接口道:“又是那个江起澜在作祟。这几年里,封河将军跟煜王一直有书信来往。江起澜来沣阳之前从煜王那里偷出来一些书信,孟湛将这些书信转交到了孟澈手中。孟澈看后果然大怒,估计封将军这次是讨不得好了”。 听完前因后果,楚萼心情更加沉重了: 这个孟澈是个疑心很重的,五年前封河答应了楚萼和煜王的婚事便惹了孟澈的不快。 当年也正因为这件事情,封河才在归降大晟之后却一直被拘在京中,不得重用。 后来也实在是因为南舜太难以压制,而时间一久孟澈见煜王也并没有要回京来娶楚萼的苗头,所以最后他才勉强又将封河启用,但是这些年来也一直在他身边安插亲信,随时随地监视着,为的便是怕他以后会倒向煜王。 然而现在,就在这个煜王要回朝的最关键时刻,如果让孟澈发现一丝一毫封河跟煜王的联系,以孟澈那个疑心的性子,当然不会留着封河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煜王回朝之前将封河除去,将他手中的军队收归,否则等煜王真的回来了,再想要动封河就没那么容易了。 思至此,楚萼心头烦躁,便在厅中来回踱了几步,一张脸冷成了冰块。 就在厅中一片沉静之时,众人心中各自压抑,自然没有注意到此时烟火正好赶回来。 刚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丹辰和朱月的话,烟火心中骇然,突然想起了江起澜那句:有一个大礼要送给楚萼,要她等着! 竟原来是这个意思! 心中一片茫然,于是烟火不觉便驻足,愣在了门口。 而屋内,鸾乔听完了朱月和丹辰的话,脸色也不太好了。 缓步上前来,她轻声对楚萼道:“本来还答应江臣鹤保他女儿一命,所以昨晚我收到了问疾的书信之后急忙便赶回来......只是没有想到,这幕后的黑手居然就是他女儿!” 听到鸾乔语气中含有歉意,楚萼连忙回身安慰道:“你做的没错,现在还不敢确定父亲那边情况如何了,还是要把江起澜的命留着,也算是一条后路”,说着楚萼咬牙,眸色暗沉,“要是哪天让我得到我父亲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我便将这个江起澜拆骨碎肉”! 说着,楚萼突然转身便往门外走去,鸾乔见状连忙问道:“你去哪”? 楚萼反应过来,回身看看鸾乔然后道:“现在天色也晚了,你在我这留宿一晚吧,我要去问问我父亲现在怎样了”。 鸾乔轻轻摇头:“你自去吧,不用管我,我也要回府了,问疾还在马车上等我”。 说着鸾乔走到楚萼跟前和她一块出门。 二人刚刚走到门口,抬眼,便见烟火正出神地立在门外。 楚萼一下子怔住了,然后侧首看看鸾乔。 烟火显然也注意到了鸾乔,虽然很奇怪为何国师此时会在这,但是自鸾乔今早那么轻易地答应帮助流萤,烟火心中也隐隐猜到国师和郡主的关系匪浅。 于是,此刻,她也只是看一眼,对鸾乔微笑了一下,什么也不问。 反而对楚萼道:“郡主,你去哪”? “丞相府”! 丞相府紧邻皇城,占据着蔷薇大街风水最好的一段地带。 夜色四合,蔷薇大街一带安静而肃穆,就连虫鸟,也不鸣一声。 然而此时丞相府的前院中却是灯火一片,所有的护卫都围着一个女子,如临大敌一般。 对峙了半晌,才见孟瑭缓缓从照壁后面转过来,墨发披肩,只随意着一件月白长衫,眼神惺忪,眉头紧蹙,显然是在梦中被人打扰了。 拿眼扫了一下站在院中的女人,他伸手揉揉额头,满脸不快! 挥挥手,让下人们都散了,然后走到楚萼跟前,围绕着她打量了几眼,无奈道:“郡主这是又添了什么新的爱好?半夜不睡觉,却来做爬墙客?好歹这也是皇城根底下,郡主就算不要名声,孟某还是要的”。 楚萼被他的话说得面色尴尬,于是没好气道:“我敲门了,你的门房愣是拦住了,让我明天再来,我只好翻墙了”。 孟瑭不禁摇头,颇为无语地看着她,然后转身就走。 见他走了,楚萼急了,忙追上几步:“你慢走,我有话问你”! 孟瑭不理会,仍然当先走着,转过一个游廊,过了一个月洞门,不一会便来到一个偏院中。 孟瑭走到院中石桌前坐下,然后吩咐下人送来一壶茶。 抬首,见楚萼已经追上来了。 孟瑭很有翻白眼的冲动,大约半夜的被人搅了好梦,心中自然烦躁,于是沉着一张俊脸,他寒声问道:“又是什么天大的事,半夜搅得人不得安宁”! 楚萼几步来到他跟前站住,然后低头问道:“你可知,我父亲现如今怎样了”? 闻言,孟瑭偏头,眯着眼瞧着楚萼,然后嗤了一声:“你父亲怎样了,我怎么知道”? “你别装糊涂”,楚萼一下子坐在他对面,着急地在石桌上拍了一巴掌,“孟澈想要对他不利,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消息灵通,今天傍晚又那样对我说话,难道不是得了什么消息”? 而且,楚萼回忆着他傍晚的时候那凝重的表情,也知道这消息估计是不好的。 孟瑭面色冷漠地看着她,不言语。 夜色安静。 此时,下人已经将泡好的茶送来,孟瑭回首,亲自提起茶壶,给自己和楚萼各自倒了一杯茶。 然后孟瑭一手执杯递给楚萼,他面无表情,随口问道:“你真想知道”? “是”楚萼接过玉杯,握在手中,直直地盯着他。 在宫灯的映照下,楚萼一张艳丽的小脸浅浅地度了一层温和的暖光,然而却怎样也掩饰不了她的紧张和不安。 几不可闻地叹口气,他垂目浅啜了一口茶,然后抬起头看着她,缓缓道:“今日午时刚得到的消息,封河已经被夺了兵权”! 闻言楚萼眉头禁不住一跳,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的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心慌。 孟瑭看着她,淡淡道:“不过他还没死,带着一支骑兵逃出来了,现在不知所踪”。 见楚萼面色沉重,怔怔地出神。 他也不再说话,两人安静地坐在小院中。 偶尔有晚风吹过,院中的芭蕉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将这安静沉闷的气氛减淡几分。 半晌,孟瑭舒口气,轻声说道:“好了,你要知道的我已经告诉你了,还有什么要问的”? 楚萼盯着桌面神游天外,愣愣地摇头。 然而,半晌,回过神后,她突然抬首又问道:“硕州那边封家一家人呢”? “早在你父亲被调往成州的时候,硕州便被孟澈的人控制了,现在封家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 抬手揉着额角,孟瑭神色颇为疲倦,沉声继续道:“虽然十天前封将军便已经被夺了兵权,定了罪名,但是成州那边孟澈一直压着这件事。估计再过几天,你父亲通敌谋反的罪名便会被传到京城了”。 要说这楚萼好歹也在大晟也呆了五年,对这儿的情势多少也有些了解。 武安侯孟澈和他的儿子孟是如,一个在朝一个在野,掌握了大晟大半的兵马,只要看谁不顺眼了,便先斩后奏,军法处置了。 先解决了你,到时候再随便罗列一个罪名上奏就是了。 那如今孟澈对封河早都“先斩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奏? 人家奏了,只不过上奏的马在这乱世跑的比较慢,明明快马两天就能到的消息,人家愣是十天了还没有奏到。 很明显是在拖延时间趁机收编封河手中的军队。 等奏到了,人家军法已经处置了,军队也已经收编了,你还能拿他怎样? 浑浑噩噩间,楚萼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郡主府的。 一夜未眠,她在小院的石榴树下坐到天亮。 烟火等人都守在廊檐下,心头各自凝重,但却也都不敢出声。 “树欲静,而风不止”,楚萼牵起嘴角,似笑非笑。 眼看着东方渐渐发白。 楚萼起身然后吩咐烟火等人:“给我收拾行李,我要去一趟硕州”。 “主子......”烟火出声想要阻止。 楚萼将手一竖,阻止她说下去,冷声道:“我了解父亲,虽然国师已经为他铺好了路,但是他不会去寻求江臣鹤的帮助,封家一家老小还在硕州,他便是拼死也会南下硕州前去营救”。 说着楚萼看着烟火和流萤。 犹豫了半晌,她才艰难地开口:“烟火,流萤,我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可以选择离去,我不会怪你们。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我怕以后你们会为难。” 闻言,烟火和流萤对望了一眼,一眼,她们便明白了楚萼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于是流萤将眉头一挑,小嘴一嘟,对着楚萼不快道:“我不走!我从八岁就跟着郡主了,这辈子也不会再离开的”! 另一边,烟火神色凝重,蹙眉半晌,然后沉声道:“我也不走”! “好”,长舒一口气,楚萼看着烟火,正习惯性地准备吩咐她一件事。 想了想,最终还是转头对丹辰说了:“你留在府中,如果听到了关于我父亲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了,马上去国师府把江起澜给我杀了”。 “我......”丹辰犹豫道:“主子,让我跟着您吧,我不放心您一个人”。 朱月也连忙道:“主子,我也去”。 “不用”,楚萼摇头,“我一个人脚程快些”! 第22章 封河身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时。 西城吕思门缓缓开启,古老厚重的城门发出沉闷声响。 昭示着大晟帝都沣阳城又开始了它繁忙而井然秩序的一天。 “驾”! 一声清丽的声音传来。 开城门的士兵闻声回头,还未及看清马上人的模样,便见一抹红云风驰电掣一般从眼前闪过。 再追着仔细瞧时,却只见一个远去的背影,随风扬起的裙角猎猎翻飞,流星一般,眨眼便消失在官道尽头。 顺着官道一路往西,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西城郊外的梅山。 楚萼伫马回首,冷笑一声。 跟在身后的尾巴,早就被她远远地甩开。 于是她在马背上微微俯身,摸摸马的脖子,赞扬道:“干得好”! 要说这梅山并不如何险峻,但却是草木丛生,除了山谷中有几条道路,其他地方都是人迹罕至的。 只要出了梅山山谷,上了官道,往西南而去,凭借着坐下这汗血宝马日行千里的速度,只需一个昼夜就可以到达硕州。 思至此,楚萼不禁挥起马鞭,催马快行。 然而经过了昨日一场大雨,此时,山谷中的低洼之地仍然积有雨水,道路也甚是泥泞,马儿行走起来也并不十分顺畅。 于是楚萼无奈只好将脚程放慢。 清晨的风穿山过谷而来,吹散楚萼束在脑后的发丝,一时间草木伏低沙沙作响。 行不多一会,忽然,一阵悉悉索索之声从身后传来,细听时会发现,有别于风过草木之声。 楚萼心中一凛,难道跟在身后的尾巴还没甩掉? 于是她一边佯作并未察觉,仍然驾着马儿往前行着,一边却将全身戒备,仔细辨别着出声的位置。 不动声色间,楚萼将马儿的脚步放得更慢,不一会,后面的声音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觉察到那个声音差不多只在一射之地时。 忽然,楚萼飞快地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匕首,听声辨位,一个回身将匕首掷了出去。 雷霆之间,只听“叮”的一声,显然有人将这个把匕首格挡开来。 就在这时,忽然从身后草丛中窜出两个人。 于是毫不犹豫,楚萼伸手便从腰间将佩剑抽出。 “仓啷”一声剑啸,硬是将那两人的脚步给逼停了。 楚萼抬头,皱眉瞧了一眼,却忽然发现其中一人,很有些眼熟。 正在愣神之间,却见那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又走近了几步。 等二人到了近处,看清楚模样,楚萼心头一震! 此时站在一丈开外的那个高个子不正是父亲身边的偏将周牙! 周牙显然也认出了楚萼,面上惊喜,于是不再犹豫连连往前奔了几步口中道:“远远瞧着便觉得像郡主!果然便是”! 楚萼下马,满脸不可置信,几步走到周牙跟前,问道:“周将军,你怎么在这”? “不只我在,将军也在这”! 很显然这个将军指的便是封河将军。 “父亲”!楚萼一声惊呼,“他在哪”? 见问,周牙先是仔细查看一下周围的情势,然后才低声对楚萼道:“郡主跟我来”! 说着,一转身,他和另外一个士兵当先带路,便往密林里钻去。 楚萼跟随二人在茂密的树林里行了一会,便在一处隐蔽地,找到一个山洞。 这个山洞隐藏在一处地壑的岩壁上,若不下到底下根本不会发现。 楚萼等人顺着藤蔓,攀爬而下,很快便到了洞口。 此时虽然天色已经大亮,但是洞里常年照不进阳光,显得异常昏暗,空气中也满是潮湿的霉烂之味。 楚萼跟随二人进了山洞,眯着眼睛,半晌才勉强适应了洞中的光线。 缓缓睁开眼,环顾一下周围。 于是,楚萼一眼便看到洞中角落里一个石台上铺着一些破布烂衫,上面正安静地躺着一个人。 楚萼面色不安地侧首看了一眼边上的周牙,瞪大了眼睛,然后缓缓走上前去。 到了跟前,看清躺在石台上的人,楚萼不禁捂住嘴轻呼一声! 她不敢相信,才四年未见,这个刚刚年满五十的将军,已经满面风霜,两鬓发白,完全看不出曾经丰神俊朗的模样。 此时他一动不动地躺在这,全身上下散发着血腥和腐臭的味道。若不是胸膛微微起伏着,几乎让人怀疑躺在这的是不是一具已经腐朽的尸体。 完全不可想象,过去三十年里这个被称为南舜第一美男子的人,今日就这样毫无生机地躺在这里,这样衰败不堪! 周牙缓步走到跟前,然后看着楚萼,沉重地开口:“我们从成州逃出来之后,一路疾奔到达硕州,却不想已经迟了,封家一门三十七口全都......我们一路被追杀,本来二十五个兄弟,现在只剩下三个了。我们没有去路,没有回路,只好来找郡主了”。 说着,这个铁血方钢的七尺男儿,忍不住回首偷偷抹泪:“这些天,我们几次三番想要混进城去,去通知郡主。但是现在沣阳城中有孟是如坐镇,这几天对进城的人盘查的很严,我们只剩下三个护卫了,不敢再冒险,便一直在藏匿在这里。不想郡主今日自己出门了,才叫我们等到了机会。” 闻言,楚萼沉重地点点头,本来还以为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是孟太后安排的,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孟是如的人了! 觉察出有人说话,昏昏沉沉中封河艰难地睁开眼睛。 晦暗无神的双眸转动了几下,却在看到楚萼时忽然亮了起来。 封河挣扎着要起来,言语虚弱却掩不住惊喜:“楚萼,是你吗?是你吗?” 见封河强撑着身子要起来,楚萼忙扑上去扶住他。 然而才刚刚抓住他的胳膊,楚萼却惊觉他曾经坚实有力的手臂此时却已经瘦得似芦柴棍一般。 “父亲,你......”楚萼想要说一句完整的话,却发现嗓子哽咽得完全不能言语。 “没事”,封河勉强稳住声音,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楚萼,出言想要安慰她,然而那嗓子却沙哑不堪,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楚萼一手扶住封河,然后俯首连忙查看着他的伤势,却只见他浑身上下全都是伤口,刀伤剑伤,甚至在左肋下还有一个箭头深深嵌身体里,显然是拔不出来的。 所有的伤口都只简单用草药敷着,在这湿热的夏日里,已经溃烂,散发着血腥而腐烂的气味 楚萼紧紧皱起眉头,极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颤抖着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却被烫得一震。 封河见楚萼紧张慌乱,于是用力牵起嘴角,笑容僵硬道:“我没事”。 楚萼咬咬唇,点头,勉力稳住声音,镇定道:“会没事的,你在这等我,我去帮你找大夫,对!鸾乔,国师鸾乔医术无双,她可以治好你的,你等我”! 楚萼急切地说着,然后,她起身便往外跑去。 然而,刚一转身,却发现自己的衣摆被抓住了,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没用的”,封河吃力地握着楚萼的衣摆,双手关节泛白,显然,只伸手拉住楚萼便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于是他禁不住微微蜷着身子剧烈地喘息起来。 楚萼一惊,赶紧蹲下来,伸手轻轻抚着他的前胸给他顺气。 喘了半晌,封河勉强出声:“来不及了,你别走,我还有事情没给你说,怕晚了就没机会了”! 此时的封河面色更加灰败,眼神涣散,很显然,这个老人撑了这些天,已经油尽灯枯了!若不是为了等到楚萼,估计早就吐出了这最后一口气了! “我知道,你好不容易才摆脱过去,很艰难才有现在安稳的日子,为父不该把你牵扯进来,但是,”说着他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 这个征战沙场三十多年的将军,从来流血不流泪的将军,终于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落下泪来:“但是除了你,我已经没有谁可以指望了。” 说完,他颤抖着手指,往角落里一指。 楚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发现在封河身后阴暗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布包。 楚萼不解地看看封河,然后伸手过去,将那个小布包捞起来,低头仔细一瞧,却惊讶地发现是个小小的婴儿裹在被子中,此时正睡得香甜,完全感知不到外界形势的险峻。 “这是你的弟弟,你还没有见过”,封河看着楚萼手中的襁褓,难得的脸上有了些神彩,“他才四个月大,还没来得及上族谱,幸好他一直是养在外面的,才躲过了这一劫,现在交给你,求你保他一命。这一辈子,为父没有求过你什么事情,这一次算是我求你了。” 看着襁褓中睡得安稳的孩子,楚萼心酸难忍,封河这一辈子只得三个女儿,眼看着终于老来得子,却不想这么快便要天人永隔。 “好”!楚萼哽咽着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你以后好好生活,不要想着为我报仇,记住,安稳地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咬着嘴唇,双眼瞬间模糊,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下! 封河缓缓抬起手,拭去她的泪水,然后轻声道:“你不要难过,当初我背叛了南舜,现在有这样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他终于说出了这番话。 这个戎马一生的将军或许对国家并不忠诚,但是对于他的家人却是爱得很深。 当初为了给一家老小谋个生路,他开城投降,成为了南舜的千古罪人,大晟的贰臣第一,从此背负了一身的骂名。 然而今日他却仍然失去了他最重视的一切,就像他说的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听到他说完这句话,楚萼拼命摇摇头,泣不成声:“不,不是你的错,要说有罪,也是我的,是我怂恿你投降大晟,不是你的错”! 说着说着,她忽然语无伦次起来,突然回忆起那些已经被压在心底很多年的过往,以为早就过去了,以为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想起来了。 但是在这个破落的山洞中,忽然将一切都揭开,她突然间泪如雨下,无法自已! 不知道是为了眼前,还是为了过往! 看她如此难过,封河开口想要安慰一下她,想了想,他喘息着,艰难道:“还有一件事,为父去岁在南荒原剿匪的时候遇到一个人”。 此时楚萼已经精神恍惚,一边紧紧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将脸贴在襁褓上,一边怔怔的问道:“谁”? 看着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封河将军愣了半晌,最终还是做了一个决定。 决定还是不告诉她了。 见他并不说下去了,楚萼奇怪地抬头,一眼便见封河已经闭上了眼睛。 与世长存! 一个惊雷炸在她的脑海中! 第23章 道阻且长 日头渐渐偏中,明晃晃刺得人眼睛生疼。湿热的泥土腥味扑面而来,几乎叫人作呕。 生离死别,爱恨情仇。 楚萼一直以为自己活得太久,忘得太多! 早就忘记了心痛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但是此时此刻她却仍然忍不住泪流满面。 在梅山一个小山坡的背面,她将封河用黄土掩埋了,连个碑都不敢立。 一座孤坟,埋葬在夏日繁茂的杂草中,边上只得一颗细弱的松树孤零零地陪伴着。 楚萼在坟前长跪不起,似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午时的阳光越来越辣,几乎要将人的皮肤晒得裂开,露出骨肉。 刚刚哭过的面目紧绷着,刺疼着,然而这些都不能叫她注意一分。 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从此世上再无封河!从此世上又只剩她一人! 这个念头反反复复回荡在她脑中,折磨得她几乎要崩溃! 汗水顺着额头留下,心肺皆疼,楚萼知道自己怕是旧疾又要复发了! 猛地扯住前襟,呼吸突然变得紧促,咬着嘴唇,她一手撑地,豆大的汗珠落下,几乎要将地面砸出坑来! 周牙和另外一个士兵一直陪在楚萼身边,此时见她不好了,两人一惊连忙上前扶起她。 过了半晌,终于缓过这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她仍然直起身子,倔强地跪在原地,只是一双眼睛却明显露出疲惫不堪的模样! 看着楚萼这副样子,周牙终于不忍,轻声安慰道:“郡主,您不要太难过了,您现在还有小公子要照顾,可千万保重身体”! 闻言,楚萼缓缓抬目慢慢回头,看看周牙手中抱着的婴儿。 见状,周牙赶紧弯腰将婴儿凑到楚萼面前,让楚萼看清。 此时楚萼的这个小弟弟已经醒了,然而他却不哭不闹,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滴溜溜乱转,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人,盯着楚萼半晌,忽然裂开小嘴笑了。 看到这无忧无虑的一笑,楚萼的心似被水泡过一样发酸发胀,含着泪,她伸手从周牙怀中接过婴儿,就着抱在手中的姿势轻轻逗弄一下。 很显然楚萼抱孩子的手法并不熟练,但是怀中的小婴儿也只是不舒服地皱一下小鼻子,然后仍然很乖巧地拿着眼睛好奇地瞅着楚萼。 看着他这玉雪可爱的模样,楚萼心头发软,终于扬起嘴角,轻笑了一下。 心情稍稍平复下来,她抱着孩子发了一会呆。半晌,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楚萼抬头问周牙:“你不是说你们还剩三个人吗?怎么就你们两个?还有一个呢”? 周牙见问忙道:“我们几个每日都在想办法混进城中,昨日我和小六在吕思门前正好遇到一场大雨,又赶上国师回朝,乘乱之间,小六混进了城,而我当时被拦下了,就和他失去联系了,现在也不知道小六进城之后如何了”。 楚萼点头,然后俯首看看婴儿,对周牙道:“我现在不敢把弟弟带进城,在钟慈山下我有一处园子,那里很安全,你们带着弟弟先在那里躲一段时间,我再行安排”。 “好”,周牙和另外一个士兵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几人绕道到达城北的钟慈山时,已经迫近黄昏了。 钟慈山下的瑶园,常年有下人打扫归置,所以安排周牙等人住下来也并不费什么事。 将事情安排妥当,楚萼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在竹知湖边上坐了很久,愣愣地回想着往事。 想起多年之前,大约也是在一个夏日,那时节的自己才十三岁,在南舜国宴上第一次见到封河。彼时自己开玩笑说将来找丈夫便应该找这样丰神俊朗,又能征善战的英雄。当时这句话把那人气得暴跳如雷。 楚萼牵起嘴角,苦涩一笑,然后抬首平静地看看湖面。 彼时的人事是那样鲜明地印在脑海中,如今倏忽十年的时间都快过去了!而就在今日关于南舜的最后一个人都离自己而去了,是不是意味着南舜的那段过往就此灰飞烟灭,再也不留痕迹? 捧起一汪清凉的湖水,楚萼就着手中湖水的倒影看清了自己的模样。才二十二岁,还未真的衰老,眼角却已经能看到细细的纹路了。 楚萼愣愣地出神! 大概是因为她这辈子过得很坎坷,对她好的人不多,所以谁要对她好,她恨不得掏心掏肺全都拿出来出来给人家。 就像她的侍女和下人们,就像煜王华阳赦,就像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 眼泪安静地滑落,滴在湖水中,却溅不起一点涟漪。 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金黄色,刺目而耀眼。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向着大晟帝都沣阳城一路走去。 太阳缓缓落山,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吕安门守城的士兵奇怪地看着一个美丽的红衣女子一边安静地落泪一边向着城中走去! 回到了郡主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楚萼出神地站在门前,半晌,才抬步进去。 看门的下人见了楚萼回来,俱是一愣。 然后拔腿就往里面跑去通知了。 楚萼一进前厅,便见丹辰等人已经迎过来了。 见到楚萼清晨出去,现在居然又回来了,众人甚是奇怪,一时间便都围了上来。 朱月是个急性子,没有注意到楚萼脸色不好,急急便问:“郡主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在一边的丹辰一眼便瞧见了楚萼神色不对,于是蹙着眉,瞪了一眼朱月,暗暗拉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朱月这才反应过来,仔细瞧了一下,发现楚萼双眼微微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的。 朱月一时间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小心翼翼地开口:“主子......你”。 楚萼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叫她们担心了,于是勉强笑一笑,故作轻松道:“我没事”。 想了想,她尽力用平静的语气,大致跟她们说了今日发生的事。 听完之后众人皱眉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如何言语了。 看着她们的样子,楚萼浅笑一声:“已经没事了,你们不要这样一幅沉重的样子,我很好”。 说着她转头对丹辰和朱月吩咐道:“你们两个准备一些食物和用品去瑶园,我弟弟在那里我不大放心,你们帮我好好照顾他!” 丹辰和朱月答应了一声,也不再问什么,转身便去安排了。 叹了口气,楚萼看看众人然后道:“你们都散了吧。” 说完,她拖着步子便往后院走去。 然而还没走两步,眉头一皱,她忽然反应过来,于是顿足,抬头四下瞧了瞧,口中问道:“烟火呢”? 屋子中现在只剩下流萤一人了,见问,她也四下看看,回忆了一下,然后道:“今日午时烟火姐姐说要去国师府提江起澜回来,奇怪了,这么久了也应该到家了啊”。 闻言,楚萼心头一跳,忽然有个不好的念头在脑中炸开。 愣了一下,她拔腿便往外跑去。 从马厩中牵出马来,楚萼翻身上马,顺着兰雀街便往国师府的方向奔去。 好在国师府离郡主府并不远,此时街上行人也并不多,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等门房进去通传了一声之后,很快,楚萼便被人引了进去。 刚进了前院,便见鸾乔已经从后院赶过来。 来不及喘口气,楚萼见到鸾乔,拉住她的手急急便问:“鸾乔,今日烟火可曾来过”? 鸾乔见楚萼面色不好,也不细问怎么回事,只道:“今日午时,她来把江起澜带走了,说是你的意思”。 楚萼一下子蒙了。 并不是因为她知道了江起澜可能已经逃脱了,而是因为在她心中,她从来没有料想有一天烟火会背叛她! 愣了半晌,她惨笑一声。 原来被信任的人背叛是这种感觉! 报应不爽,今日终于让她尝到了这个滋味! 见楚萼面色凄惨,鸾乔小心地轻声询问:“怎么回事烟火没有回府吗”? 楚萼出神地站在原地,转念一想,烟火这哪里算是背叛自己呢?她本就是煜王的人,并不是她封楚萼的人啊! 是她太过奢望了!明明知道在这个世上任何人都不能完全信任的,她还总是想要去信任他人! 见楚萼神色不对,鸾乔轻轻皱眉,吩咐众人都下去之后,她拉着楚萼进了一个屋子,先让她坐下,然后小心翼翼问道:“看你脸色不好,发生了什么事了”? “鸾乔”,楚萼抬头看着她,深深地皱着眉头,长叹口气,然后复又低头,半晌才怔怔地落下了眼泪来,“封河死了”! 说完这句话,她的泪落得更凶了。 鸾乔一愣,虽然早就有预想,但是事到临头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想了想,只好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轻声道:“生死有命,你看开点”。 “我知道,”楚萼安静低着头,一张小脸挂满了泪水,缓缓道:“我要去把江起澜抓回来,不杀了她我不心安”。 叹口气,鸾乔洁若白瓷的面上波澜不惊,她语气平和道:“就算让你杀了她又怎样呢?封将军也不会活过来。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固执了,爱恨看得太重,到头来只怕又是伤人伤己”。 楚萼缓缓摇头,静静的不说话。 烛光映照之下,二人的影子被打在地上,模模糊糊地晃动着,在这暖黄的屋子中,显出了几分凄惶的模样。 时至二更天,楚萼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府。 刚刚走到府门前,她还未来得及抬脚进门,一抬头,却正好碰烟火从外面缓步回来。 眉头一挑,双眼眯起,显然楚萼没有想到烟火还会回来。 一步一步,步履沉重地走到跟前,还未等楚萼说话,烟火一下子跪倒在地,对着楚萼一个头便磕下去。额头生生地砸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瞬间鲜血横流。 楚萼冷冷地看着她,并不言语。 半晌,烟火缓缓抬起头,哑着嗓子挤出几个字:“主子,对不起”! 楚萼看着她,双目沉痛,半晌只问了一句:“江起澜呢”? 见问,烟火并不说话,而是低着头,抿着嘴唇,直愣愣地跪着。 “江起澜呢”?楚萼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句。 “对不起”,烟火仍然是那句话,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混着额头涓涓的鲜血,将一张秀丽的小脸糊得面目全非。 僵持了半晌,楚萼惨笑一声,然后蹲下来,直视着烟火,半晌,她缓声道:“烟火,我不怪你,因为我知道这并不是你的本意,如果有的选择,你一定不会选择背叛我。但是......”说着,她不觉加重了语气,“我现在只问你江起澜在哪?她害死了我父亲,我想要她死,你明白吗”? 拧着眉头,咬着嘴唇,有血丝从嘴角溢出,烟火垂目,不敢看楚萼的眼睛。 昏暗!静谧!压抑! 若不是有穿堂风吹起衣带翻飞,几乎让人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就此静止不动了。 过了半天,烟火终于鼓起勇气,长舒一口气,她抬眼直视楚萼双眸:“主子,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想过要背叛您,我也很厌恶江起澜,我也恨不得她死,可是,可是”,烟火哽咽出声,“可是煜王的命令我不能不听......” 听到她如是说,愣了半晌,楚萼忽然笑了,眉目沉痛,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她拍拍烟火的肩膀,然后道:“你起来吧,我不为难你”。 烟火闻言,抬头看傻傻地看着楚萼,却并不敢起身。 楚萼冷眼看了眼烟火,也不再理会,而是起身站定,背对着她。 晚风似乎来得更急了,吹得她的发丝在面前乱舞,楚萼直直地站在门前,拿眼环顾了一下众人, 此时她大概已经确定了江起澜的位置。 因为刚刚离得很近时,她明显闻到烟火身上除了血腥味,全都是忍冬花的香味。 若说沣阳城附近哪里忍冬花最多。 楚萼冷笑一声,转身便往外走去,想了想,她又折回身子,进了左边偏房,不一会便从屋子里拎出一把九环大砍刀,抗在肩上便走。 烟火等人看她这个架势,全都吓傻了,正要前去阻拦。 楚萼回身抡起砍刀往地上一划,仓啷一声,地砖瞬间碎裂。 楚萼看着众人恨声道:“谁敢拦我!” 第24章 煜王回朝 月色惨白,星子寥落。 妖风阵阵卷起杂草乱枝拍打在城门上 白天显得异常高大的城门此时在这黑沉的夜幕下却透露出几分诡异的压抑。 透过门缝的风发出呜呜之声,如泣如诉,在这安静的夜间叫人汗毛倒竖。 虽然北城吕安门早就已经落锁了,但是若有贵族前来叫门,你还是要开的,这就是上层社会所持有的特权。 只是此时跑下来开门的小兵却觉得很有些惊悚。 因为,他下午才见了这个女人一边哭一边走进城,这会却又见着她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扛着一把大砍刀,气势汹汹地就要出门。 于是这个才守城不到半个月的小兵,惊得嘴都合不拢!愣愣地目送这个女人呼啸而去,半晌才把张大的嘴巴闭上。 夜幕低垂,冷月如刀。 楚萼策马奔腾,清脆的马蹄声回荡在安静肃穆的夜色中,一路向北而去。 所谓灯下黑,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不得不说烟火是很聪明的,她居然把江起澜直接藏在楚萼的眼皮子底下! 楚萼在钟慈山南坡下有一处园子,名唤瑶园,那是楚萼常住的地方。 但是在北坡也有一处温泉行馆,因为楚萼不喜硫磺的气味,所以那一处行馆便一直空置着,从未有人住过,平时也不会有人过去。 而每年夏天钟慈山北坡的草木间总会挂满金色的忍冬花,漫山遍野好不壮观,那浓郁的花香味便是在山脚下也能闻到。 只是这会,道路两旁忍冬花的香气幽幽传来,在这静谧的夜色中不能叫人放松,却叫人心神更加紧绷了。 顺着山路一路策马前行,借着月色,不一会便能看到半山腰上掩在树木间的青瓦飞檐。 于是不觉间,楚萼便催快了马的脚步直奔行馆而去。 正在此时,忽然一阵扑腾之声从左手边一条小路传来。 悚然间,楚萼警惕起来,连忙侧目看去,却见几只夜鸟扑腾着翅膀从草木间飞起来。 还没等楚萼反应过来,却见一个人影骑在马背上瞬间从自己面前闪过,顺着山道便疾驰而下。 楚萼见状,毫不犹豫,调转马头便往山下追去。 等到了山脚下,眼看着前头的马已经调转马头直接朝着北面奔跑而去。 楚萼催马便赶上去。 夜色静谧,只有马蹄奔跑在荒原上,发出的轰隆隆的声音,震撼人心! 不知追了多久,直到东边的天隐隐有了发白的迹象。 前头的马到底不如楚萼坐下的汗血宝马,于是速度便渐渐慢了下来。 见状,楚萼心头一喜,更加催快了马速。 三丈,两丈,一丈。 眼看着只剩下一个马头的距离时,楚萼毫不犹豫,举起手中的砍刀带动着风声以雷霆之势便向着马背上的人砍过去! 前方马背上的人显然早有防备,于是一个矮身,险险躲过去! 楚萼眼见着一招刚老,并不迟疑,反手一抡又朝她坐下的马匹砍过去。 这江起澜到底也是上过战场的,见状也并不慌张,迅速抽出宝剑,一回身顺手便架起了楚萼的砍刀。 只听铿锵一声,火星四起。 楚萼就着手中的砍刀一用力直接将江起澜压得仰身倒在马背上。 江起澜显然没有想到楚萼瘦弱的身子中居然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气。于是一咬牙,使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将她的刀子错开,然后一回首江起澜二话不说,夹紧了马肚子,又想逃跑。 楚萼哪里容她逃,一踢马肚子,很快便又追上去,追到跟前,不由分说提刀便又直直地砍去。 没有任何华丽的招式,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砍刀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来直去,每一刀都冲着她的要害而去。 因为楚萼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不能久战,时间拖长了只怕又要引发旧疾。 于是此刻她的脑中只回荡着一个念头,杀了她!杀了她!尽快杀了她! 这个念头疯狂地叫嚣着,催动着她手中的砍刀,不管不顾地便往江起澜身上招呼着。 此时江起澜才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个女人似乎已经杀红了眼,像个疯子一样。 终于她的心中开始发慌了,她想象不到,自己凭借着征战沙场多年强大血腥的气场,居然完全镇不住她。 于是手上的动作不觉开始变得慌乱起来! 见她已经乱了方寸,楚萼看准时机,反手一抡砍刀,便在她肋下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此时东方的天空愈发泛白,但是却似乎拖延着迟迟也不肯亮起来! 缠斗了这么久,江起澜眼看着体力不支,现在又被楚萼在肋下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疼得她直抽冷气,这个女人终于还是有些害怕了,一边举剑勉励招架着,一边梗着脖子,厉声道:“封楚萼,我跟随煜王十几年,你敢动我试试?” 显然她这句话对于已经杀红了眼的楚萼根本半点用处都没有。 长风呼啸,血腥味扑面而来,更加刺激得楚萼双眼泛红。 于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刀子抡得呼呼带风。 这一刀,楚萼精准地砍进了她的肩膀,刀子嵌进骨缝中一时间竟然抽不出来。若不是楚萼这一日过于疲惫,体力跟不上,这一刀子,怎么的也应该将她那半边肩膀削去。 一时间江起澜疼得面目扭曲,于是也便发了狠,她一手抓住嵌在骨缝里的刀子,另一只手提起宝剑裹挟着雷电之势便朝着楚萼的胸前刺去。 楚萼冷笑一声,侧身躲过,双手抓起刀柄,用力一抽,硬生生地从她的骨缝中将刀子抽出来,顺道将江起澜抓住刀子的那只手削掉一半。 江起澜一声惨呼响彻荒野! 乘着这个机会,楚萼毫不犹豫将她手中的剑挑落! 一阵狂风忽然席卷而来,扬起楚萼的衣摆猎猎作响,满头青丝杂乱地飞舞在眼前。 此时一心对付着江起澜的楚萼显然没有发现, 在她身后,一支十几人的队伍正从北方远远地风驰电掣而来。倏忽间便到了跟前,齐齐住马。 这支队伍虽然只有十数人,但是行动间却很明显带着森然的锐气和强大的煞气,若鬼魅般随着黎明前最后一道黑暗,突然降临! 为首的是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面目俊朗,眼神冷厉!此时他正盯着前方,脸色冷峻,不发一言。 显然他们已经发现了前面缠斗的两人。 借着刚刚开始发白的天色,那只队伍里有眼尖的人突然看清了那个面朝他们的女人。 于是惊呼一声:“是起澜将军”! 为首的男子眯着锐利的眼睛远远望去,一眼便见江起澜已经落了下风,那个背对着他们的红衣女人手中一把砍刀只在眨眼间便能砍中江起澜的脖子。 男子伸手,一言不发,但是身边的人却很自然地给他递过去一把黄金大弓。 握着弓箭的手指修长而有力,骨节分明。 拉弓搭箭,对准了红衣女子的后背心。 长风卷过,百草伏低!有苍鹰从头顶划过,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啸之声。 彼时,楚萼正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江起澜,眼看着她已经没有还手之力。 楚萼冷笑一声,伸手将她手中的剑格开,眼见她宝剑落地!于是提着刀子眼神阴狠毫不留情便向她的脖子砍去。 若这一刀砍实了,便瞬间就能叫江起澜人头滚落!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楚萼却忽然听到身后似有雷霆之声,带着强大的锐气和杀气激速而来。 还没等她回首。 砰的一声,一支利箭直接从背后洞穿了她的身体。 那力道之大,似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给震出来。 强大的冲击力,将她狠狠地撞得栽下马去,地上生生给她砸出个坑来。 那一瞬间她清晰地能听到全身骨头碎裂的声音。 很疼,很疼,疼入肺腑,疼得她想要抽口气都不能。 甚至连开口呻.吟一下也做不到。 因为担心如果一开口,说不定会将心肺给呛出来。 咬紧牙关,冷汗直流,忍了半天,终于噗地一声,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眼前发黑,耳边全都是嗡嗡的轰鸣声。 她趴在地上,浑身不受控制地痉挛。 她努力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连动一下手指都不能够。她想要回首看看是谁,但是连抬一下眼皮都费劲。 禽鸟低鸣,山风野大。 昏迷之前,她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人是谁,力道竟然如此之大! 骑在马上的男人,将手中的黄金大弓慢慢放下,缓缓眯起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趴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人。 此时,江起澜才从巨大的惊愕中醒过来,抬头看着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黑衣男子。 看着这个恍若天神一般突然降临救她于水火的男子。 半晌,瞪大了眼睛,她掩不住的惊喜,激动道:“王爷!怎么是你”! 煜王华阳赦闻言,却并未看她。而是从马背上下来,缓步上前,黑色的袍角扫着地上的草尖,发出微微沙沙的声音。 不知为何,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一步一步走到那个倒在地上红衣女子身边,俯首看着她,眼神中闪过锐利的锋芒。 半晌,他蹲下来,将散乱遮盖在她面上的发丝拂开,借着刚刚发白的天色,看清她的模样。 于是,轰的一声,一个惊雷炸开耳边。 第25章 楚萼醒来 顺德二十五年这个夏天注定是个“多事之夏”。 就在人们还沉浸在西边天灾暴动的恐慌中不能自拔时,成州传来消息:定远将军封河通敌卖国,联合南舜旧部意图谋反,事实俱清,证据确凿。 当然了,也不会有人关心这个事实到底有多“俱清”,证据到底有多“确凿”。 人们关心的是,封家一门三十七口全部身死,三十七颗头颅被装在箱子里将要进京“受审”。 受审之后呢?当然是受刑了。 封家“罪人”进城的时候,全城来围观看热闹,反正这个热闹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反正这封家是贰臣世家,不忠不义,现在死了也活该。 很显然他们都已经忘了,这五年来封河将军是怎样南征北战,怎样镇压叛乱才保住大晟南方一片太平的。 他们只道他是习惯做叛臣的,是个不可信任的。 你看,果不其然现在又做了叛国贼! 于是全城的人都兴奋地开始等待着封家受火刑的那一刻。 然而,真的到了执行的那一天,据说沣阳城却突然出现了一些很诡异的事情。 明明前一刻还风和日丽,天朗气清的模样,不一会却乌云蔽日,天地晦暗起来,彼时妖风四起,鸡蛋大的雹子突然便砸了下来。 正当围观热闹的人们惶恐不安之时,却有十几黑衣人突然从天而降,硬生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抢走了封家一门首级。 随后,这些黑衣人便如鬼魅一般迅速消失在沣阳城的大街小巷中,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不久之后,沣阳城开始流传出一个消息:那天出现在刑场上的是封家一家冤魂,封家人显灵了,抢走了他们自己的首级! 于是一时间帝都人心惶惶,很多人大白天都不敢出门! 最终皇帝请来国师在轩辕台连做了几天的祭祀法事,才勉强平定人心。 当然,此时明白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也是当朝皇帝变相开口:封家之事到此为止,不许再牵扯下去。 于是某些蠢蠢欲动想要借此机会将封家最后一个人封楚萼顺带捎上的人,开始掂量着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当然了,掂量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他们便彻底不敢再开口了。 因为煜王华阳赦回朝的消息传出来了! 他是什么时候回朝的,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进城的,也没有人知道! 人们知道的只是他进了城之后便住进了郡主府,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不论皇帝发了多少道圣旨,传他觐见,他也只当做没看到。就如当年皇帝传旨到西北封他为王,他也只将圣旨撂在那,那不闻不问的样子和现在简直如出一辙! 然而,不管这些天里,帝如何风云变幻,如何波诡云谲,这一切都与现在的封楚萼没有半点关系了,因为此时她已经不死不活地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半月之前,昏昏沉沉中,她隐约醒来过一次,是被痛醒的,就在拔箭的那一刻。 即使脑袋昏沉不堪,即使眼皮有千斤之重。迷迷糊糊中她也知道自己身上破了个洞,全身的血都迫不及待地奔着那个地方而去。 浑身冰冷,手脚僵硬。即使清晰地感觉到痛楚她不能动一下,不能睁开眼,甚至不能开口呻.吟一声。 这叫她很想哭,想起来当年在漳水之畔,她曾经也被一箭洞穿了身体,然后栽倒入水中,从此留下了一身旧疾。 那是她这辈子最灰暗最痛苦的一天,此时不知为何又想起来那种感觉,绝望,黑暗,痛苦! 模糊中她能听到一个声音,很好听的声音,似芝兰般优雅而淡然,听到这个声音似乎能抚慰伤痛。 “她身上的骨骼碎裂错位,就算醒过来,估计也是不能起床的”。 “她曾经受过一次很严重的伤,心肺已损,这次雪上加霜,估计这辈子是好不了了。” “煜王,你自己的臂力如何,相信你自己清楚,这次你委实下手太重了。我会尽全力救治她,但是能不能活下来,也只能看天数”。 之后便是一片寂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安宁和压抑。 于是那一刻模模糊糊中楚萼才知道,原来那一箭居然是煜王射的,原来居然是煜王回朝了。 彼时的她隐约是害怕的,害怕这种生命从身体中流逝的感觉,自己还有仇人没有弄死,自己怎么能先死呢! 尽管挣扎着,尽管努力地想要清醒过来,到底还是抵挡不住沉重的倦意,到底最终还是沉入混沌的黑暗中! 时间飞逝。 楚萼再次醒来已经十多天之后的事情了。 那是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她就那样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大概是因为听到屋外的清脆的鸟鸣声!大概是因为闻到屋外廊檐下黄兰花香。 无论如何,她就那样突然睁开了眼。 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眼前是黑暗一片的,双眼不能视物。 初始的麻木过后,她想动一下,却被席卷而来的巨大痛楚逼迫想要惨叫一声,然而张了张嘴,她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好似突然被人掐断了一般,完全出不了声音。手脚也软得似煮烂了的面条,提不起一点力气。 过了半晌,黑暗过去之后,她眨眨眼,眼前透出了一点光影。 于是她努力想要再试着动一下,却痛得冷汗直冒,只一瞬间便湿了夏衫。 她仰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帐顶,一颗心在腔子里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听着自己强烈的心跳声,感受着四肢针扎一般的麻痛,她隐约知道自己大概是下不来床了。 慢慢的眼前的事物开始变得清晰起来,慢慢的眼睛勉强可以视物了。 最终,还是没忍住,一颗泪水从眼角滑落,落在枕边。 闭上眼睛,无声无息地躺了一会, 只用了一会的功夫,她便收拾好了情绪。 还好自己还没有死! 只要还没死,便可以做很多事! 不经意间,她轻轻舒了口气,却牵扯得肺腑都在疼,于是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缓了半晌才勉强将这阵疼痛熬过去。 虽然头不能动,但是眼珠子适应了一下,还是勉强能转动的,楚萼眨眨眼,动了一下眼珠,向四周扫去。 于是,一眼便发现,此时屋子中居然还有一个人! 此人这会正坐在她的床边,背靠着床柱正在闭目养神,一张坚毅的脸如雕刻一般俊朗而又生冷。张扬的剑眉此时轻蹙着,哪怕已经闭上了他那利如鹰隼的眼睛,也敛不住浑身上下宛如阎罗一般血腥肃杀的气场。 看清他的模样,楚萼在心中一惊,生生抽了口冷气,差点吓得再次厥过去。 要说煜王华阳赦到底生性敏锐,此时大概是觉察到有人盯着他,只见他剑眉突然一动,睫毛轻颤,于是缓缓地便睁开了眼睛。 睁眼的一瞬间,锋芒毕露! 不得不说,楚萼对他的眼神真的挺犯怵的,当他看着你的时候,那眼神似乎天生带着刀锋生生刮着你的肌骨,让你从头到脚都能生生打个冷战。 于是楚萼赶紧闭上眼睛,假装还未醒来的样子。 华阳赦睁开眼,第一反应便是转头看看躺在床上的人。 凝着一张脸,面若冰霜。 看到了她枕边的水渍,他不禁皱了一下眉头,伸手,眼看着手指就要碰到她的眼角,最终还是慢慢地收了回去。 沉默着看了她半晌,他忽然沉着声音道一句:“你醒了”? 那声音沉重中甚至略带一点沙哑,在这安静的屋子中显得很突兀。 楚萼闻言,心中犯难,不知道该不该睁开眼。 隐约知道自己是被他一箭给射中,然后不死不活地躺在这里,要说自己不怨恨他,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相比怨恨,楚萼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对于煜王华阳赦更多的是害怕。 于是,轻轻调整呼吸,楚萼缓慢地睁开眼睛,故作面无表情的镇定模样。 转动了眸子,她看着他。 在楚萼的印象中,煜王华阳赦,向来都是生硬冰冷的,特别是一双鹰眼,更是让人和他对视一眼都会觉得心脏被压迫得无法跳动! 但是此番,当他看到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双眼放出的光彩居然难得的有了一丝温和。 不动声色间楚萼观察着他,看到他面上似乎带有几分愧疚之意,于是她在心中长舒一口气,看来自己这次是没事了。 本来还真不敢肯定自己执意要杀了江起澜,会不会惹恼了他! 若真的惹了他的不快,楚萼心知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确实在这个世上,唯一能让楚萼忌惮的便只有煜王华阳赦。 现在回想一下,楚萼蹙眉,自己这次确实太冲动了,要偷偷弄死这个江起澜,有很多种方法,自己干嘛跟个傻子一样拎个刀子就去砍人?这不是摆明了和他华阳赦对着干! 看来太久不动脑子,果然人都变得更加笨了!如果现在可以动手的话,楚萼很想抽自己一巴掌:做的什么蠢事!把自己弄得不死不活地躺在这里! 楚萼向来认为自己是很聪明的,很少会做这种蠢事,但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如果这次自己就这样死了那不是太便宜那个江起澜了! 见封楚萼眼睛一眨不眨地放空出神。 华阳赦将眉头一皱,双眼暗沉,本就冷峻异常的一张脸,此时更加沉若墨汁。 他当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以为她在生气,于是微微垂目盯着她,半晌才沉着沙哑的嗓子说了一句:“对不起”! 听到这三个字,楚萼眉头一挑,被震得眼睛都瞪圆了。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他这是什么意思?在道歉? 他没有追究她追杀江起澜,反而跟她道歉! 要说楚萼到底有着一颗七窍玲珑的心,此时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将他这句话掂量来掂量去,思考了大半天,她大概也猜到自己在他心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向来很精于算计的封楚萼哪能放过这个时机! 于是她第一反应便是想乘机卖个乖,于是她努力地想要摇摇头,但是直到现在她才又突然想起来,自己这会是连摇头都做不到的。 于是只好努力扯起嘴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封楚萼这个女人向来对自己的美貌时很有自信,此时她大概认为这个笑是很能让人赏心悦目的。 当然了,没有人会告诉她,她现在面目浮肿,嘴唇干裂,眼睛充血,不人不鬼的样子,咧嘴一笑的效果更加惊悚! 笑了一下之后,见煜王更加面沉如水,眉头拧得更深了,楚萼一时间拿捏不住他到底是什么心思,于是也不敢太过卖好。 死过一次之后,她反而把很多东西都看得更清了,也看得更透了! 于是便又开始怔怔地思考起来。 现在煜王回来了,自己很明显这一时半会是动不了江起澜了。 但是还有另外一个仇人是可以动一动的,谁? 孟澈! 楚萼出神地想着,现在正是撬动孟府的最好时机,一山不容二虎,现在煜王回来,不用说,他跟孟府肯定是不对付的。 那么乘着煜王现在对自己还有愧疚之情,正好可以借他的势力来对付孟府。 而且还有个孟瑭!对了!对孟府恨之入骨的不只有自己,还有孟瑭。 此时冷静下来的封楚萼头脑异常清晰,之前见孟瑭对自己的态度也能看出来,这个孟丞相隐约也是想要跟自己这一边靠拢的,所以楚萼很有信心此番要拉拢丞相并非难事,难的是现在要如何才能见到他。 只要拉拢了孟瑭!煜王和丞相联手,如果能再加上一个国师,那么要扳倒孟府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楚萼蹙着眉头暗暗规划着,恨不能立刻看到孟府倒台的样子。 当然此番如此规划,还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楚萼认为自己在煜王心中的分量肯定是比不上江起澜的,但是等自己真的和煜王联手斗垮了孟府,到时候他们之间也算是有同袍战友的情谊建立起来了,估计那会也便跟江起澜差不多了。到最后自己再动手除掉江起澜,煜王估计也不会太与自己为难。 见楚萼又开始神游天外了,华阳赦颇感头疼,当然,如果他知道楚萼才一醒来,盘算的都是这些破事,估计也会很崩溃! 华阳赦面色沉重,半晌,他低声道:“你好好休息,我待会再来看你”! 很显然,这位主,以为楚萼还在生气,于是很自觉地走了。 之后很多天里,虽然鸾乔每天都定时来给她检查身体,问诊换药,但是楚萼一直也没能开口说话。 于是在接下来的十多天里,楚萼无时无刻都在纠结着自己要怎样表达想见一见丞相的意思,当然了,她完全没有考虑到如果真的叫他见到了丞相,她又要怎样来表达自己想要跟他结成联盟的意思! 不能说话,不能动,这样的日子太难熬了,她每天都在思考着这点破事。 所以每当华阳赦来看她的时候,她总是拿着那幽怨的眼神看着他,很努力地想要表达自己要见一见孟瑭的微薄愿望。 但是很显然某个倒霉的总是会错意。 又过了几天,楚萼更加郁闷了,眼看着便急得瘦了一圈。 要说封楚萼这个女人确实是个倔的,是个不达目的不死不休的,所以被谁盯上,也千万别被封楚萼盯上。 那么现在既然盯上了孟澈和江起澜,最后不弄死这两个人楚萼是情愿自己去死的。 确立下了人生目标楚萼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于是楚萼很积极地配合治疗,很努力地想要康复,因为她知道,只有自己好起来了,才有力气去弄死这两个人。 但是无论楚萼自己现在怎样地积极向上,怎样的充满斗志,在外人看来这个女人还真是个歹命的,每隔一段时间,总能给沣阳城饭后的闲聊下点佐料,距上次“郡主投湖记”过去还不到三个月,现在又推陈出新了。 最近酒肆茶馆里流行起了“郡主中箭记”。 而且更加花样百出,版本繁多。 于是在茶楼听完了第十个版本的“郡主中箭记”之后,孟瑭终于想起来去郡主府看看他这位倒霉的准战友了! 第26章 楚萼瘫痪 要说这华阳赦也不是个笨的,时间一久,大概也能看出来楚萼并非对他恨之入骨,也并非一副完全不想见到他的样子。 于是没过多少天,他便将自己的书桌搬进了楚萼的房间,每日里便在她的房间中处理公文。 不知为何,他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总是不停地有人来送公文,自然,每次来人的时候脚步都放得轻,身形似青烟一般,不会惊动到躺在里间的楚萼。 每次当楚萼醒来的时候,总会一眼看见他正埋头书案,然后等她睡一觉再醒来后,还是能看到他以同样的姿势处理公文。 不得不说,华阳赦这个人的气场太强大了,一开始屋子中活生生多出这么个人,总是让人倍感压迫的,但是楚萼到底也是个适应力很强的,于是时间久了,她也由一开始的不安,变得习以为常了。 但是有一点让楚萼非常惊奇,每次当她醒来的那一刻,他总会敏锐地察觉,然后他便会放下手中的事务,回首,他看着她,偶尔他会问一句要不要喝水,或者有的时候会过来帮她轻轻翻个身子。 甚至更多的时候,他会直接不由分说地把她衣服扒了,帮她擦洗身体。 第一次的时候,把楚萼惊得面红耳赤,但是回头一想反正以后都是要成为夫妻的,也不用怎样矫情了,于是次数多了楚萼便也没有多大反应了。 当然了,她不会告诉他,每次他帮她翻身或者擦身子的时候,她都疼得从骨缝里直冒凉气,每当这个时候她也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于是在接下来一个月中,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楚萼躺在床上,而他在不远处专心批注公文,两人之间全是安静的气息在流动着。 自然,不安静也没有用,因为楚萼也不能出声。 于是在这样相处了一个月之后,她对他也不再那么犯怵了。 虽然已经不再那么害怕他了,但是楚萼的心情却越来越低落了。 因为在积极配合着治疗了一个月之后,她依然不能动弹。 很多时候,她都很想问一问鸾乔自己还有没有治愈的希望,可是很显然她没办法做到,于是时间久了心中的恐惧便越来越盛。 即便如此,每次鸾乔来的时候,她还总是会浅笑一下,作出无所谓的样子,然后默默地配合着扎针吃药,甚至有时为了将她的骨头移回原位,她不得不忍受着全身抽搐的痛楚,然后咬着牙,流着冷汗,还是要浅笑着安慰鸾乔! 终于在一个多月后,她渐渐能说话了,但是彼时她已经不敢再问鸾乔了,她每天仍然是一副温柔静好的样子,每天尽力在她面前笑着。 要么说鸾乔也是个灵透的,即便楚萼不说,鸾乔也早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于是这天乘华阳赦不在,她坐到她的床边,然后轻轻拉起她的手,回首看看屋中各人,见只有朱月和丹辰在,她也便不避讳,轻声对楚萼道:“你是不是想问你的病情怎样了”? 楚萼笑着看她,然后哑着破铜锣一般的声音道:“你只要告诉我,我还能不能有下床来的那一天”? 鸾乔看着她,面色沉重,默默地出神。 看着鸾乔的样子,楚萼大概心中也有底了,于是故作轻快道:“没事,反正我现在已经很好了,还活着就已经够了,鸾乔,你已经很厉害了,要不是有你,我说不定现在坟头草都长起来了”。 她尽量笑着,开着玩笑,想要逗她们开心。 鸾乔看着她,浅浅翘一下嘴唇,但是却并不笑出声来,她摸摸楚萼的头发,安慰道:“你别着急,你的腿骨错位最严重,但是我有信心能将你治好,现在我正在努力帮你把错位的骨头回归原位,可能时间会久一些,你不要着急,到时候要站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嗯”,楚萼轻松地应了一声,她心中自然也知道,就算能站起来,她也不可能如常人一般行走了。 听了她们的对话,朱月和丹辰忍不住回头拭泪。 半晌,朱月转过头来恨恨地对楚萼道:“难道我们就这么放过江起澜吗”? 闻言,楚萼看了一眼朱月,然后默默出神道:“煜王在北境势力极大,我们现在不是他们的对手”。 很明显,她潜意识里已经把这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划归到“他们”这个阵营中。 一阵难言的沉默,淹没了众人,香鼎中有青烟缓缓升起,回旋着消失在空气中。 就在屋子中各人心情低落之时,突然一个声音从门前传来:“本想看看郡主,不想国师也在“? 楚萼等人闻言齐齐便向着门口望去,此时正好见到一个人已经跨进了门,正向着众人走来。 楚萼看到来人不禁眼前一亮,亮完之后,她不禁又皱眉:“你进来怎么没人通报”? 今日的孟瑭仍然穿着一身烟青色夏衫,行动若青烟出岫,飘然洒脱。 “等门房通报太麻烦,我便学着郡主做一回爬墙客”。 鸾乔回首见来人是丞相孟瑭,不觉间便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回首轻声对楚萼道:“我先回了,明日再来看你”。 楚萼看看孟瑭,再看看鸾乔,笑而不语。 孟瑭眼看着鸾乔从身边经过,也只浅浅颔首,然后目送她缓慢离去。 这时,楚萼看看丹辰和朱月,思考了一下,然后对她二人道:“你们也出去吧,我和丞相有话要说”。 闻言,朱月和丹辰面面相觑,让郡主和丞相单独呆在一个房间中,这...... 但是回头一想,郡主现在弄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煜王,二人对华阳赦也并无甚好感,于是朱月一拉丹辰的袖子两人便出去了。 见众人都走了,孟瑭也不避讳,直接坐到了楚萼的床边,然后看看楚萼,笑吟吟道:“一月未见,郡主怎得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最近运道比较背”,楚萼口气轻松道。 丞相闻言,轻笑一下,然后道:“是煜王弄得吧?早知如此,当初你还不如答应了郑县安的婚事,就算郑县安再如何不堪,凭他那点微末能耐还伤不到你”。 楚萼闻言,瞪了孟瑭一眼,显然对他的话很不满意。 孟瑭见楚萼恼怒,却更加笑得满面春风,道:“怎么?他都把你弄成这样了,你还想嫁给他”? “他又不是故意的”,楚萼蹙眉,然后轻声道:“再说了他对我有恩,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她看着孟瑭,希望得到他的认可。 孟瑭听了这句话,觉得好笑,于是调侃道:“怎么?报恩需要把自己的婚姻也搭进去”? 楚萼无所谓道:“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总归是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何况他背后还有那么大的势力,我不吃亏”。 孟瑭出神地看着她,神色凝重。 楚萼自己大概察觉不到,但是在别人听来,这句话稍显心酸。 半晌,他摇摇头,不胜唏嘘道:“当初太后给你赐婚的时候,你那般抵死不从,我还真道你和煜王之间是有多深的情谊,原来也不过如此”! “感情这种事很多时候都是靠不住的,十年的感情,回头人家就能背叛你,何况我和他只见过几面”,楚萼轻声道。 “见过几面他便愿意娶你,你还要怎样”?孟瑭笑着看她。 “那还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别人听了这句话,可能以为楚萼只是说笑,但是楚萼自己在心中却明明白白还就是这样想的。 “长得好看的又不止你一个”,孟瑭不知为何此时居然有闲心跟她叫板起来。 “但是漂亮成我这样的没有多少,”她理梗着脖子,理所当然道。 闻言,他看着她,忍不住哈哈大笑,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熠熠生辉。 以前觉得这个女人聪明冷静得不像个女人,现在才发现,她有的时候一些想法还真是很奇怪。 半晌止住笑,他道:“你还真不谦虚,居然说自己长得漂亮”。 “你们不都喜欢漂亮的女人吗?你敢说你第一次见到鸾乔不是觉得她好看吗?” “你什么意思”?孟瑭看着楚萼意味深长道。 楚萼轻轻一笑,满目狡黠:“你别告诉我你不喜欢鸾乔”! 他奇怪地看着楚萼,好似在疑惑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楚萼见他愣神,不觉嗤笑一声,然后打趣道:“你看着鸾乔的眼神很......”她斟酌着用词:“很惊悚”。 孟瑭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楚萼也噗嗤一声,被自己这个词给逗乐了。 好似在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楚萼瞬间轻松了不少。 “不过,貌似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国师可是个冷情的”,楚萼笑,“道阻且长,丞相珍重”!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很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可惜却不能抬手。 笑了一会,楚萼忽然感慨:“什么时候我们之间居然可以如此玩笑了,记得当初你一掌将我推下水,我当时可是恨死你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怕水”! “不过”,她笑笑,“若不是因为我身上有旧疾,你也不一定能成功”。 孟瑭闻言嗤了一声,道:“若不是你身边的暗卫忽然出现救下你,你以为你那天还有命” 说着,他点点头:“要说华阳赦对你也真的是没的说了,他可是连身边最精锐的十二暗卫都给了你”。 “我知道啊,所以我不是以身相报了吗”!她奇怪地看着他。 正说话间,二人突然听到动静,一抬头,忽然发现门口又进来一个人,一看,居然是鸾乔身边的问疾。 “什么事”?楚萼奇怪地问她。 问疾看看丞相,然后不缓不慢地走到跟前,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药箱,口中笑道:“国师刚刚走的急,把药箱给落下,命我来取”。 闻言,楚萼看着丞相,满目调笑。 眼看着问疾很快取了药箱,行了礼便告退了,楚萼轻声叹息道:“看来有人在躲着你”。 闻言,孟瑭只潇洒一笑,并不当回事。 就在此时,楚萼忽然叹口气,若有若无的声音,轻轻道:“如果是真的喜欢她,你将来对她好一点”。 说着她唇角轻轻翘起,愣愣地出神起来。 他奇怪地看着她。 她并不说话,唇角露出了清浅的笑,像忽然绽开的花,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笑容,双目出神,像在回忆着什么美好的事,垂目,缓缓地用手指划被面,整个人温柔起来,温柔得让人心都酥了起来。 他心领神会,于是笑道:“你在想谁”? 闻言,楚萼渐渐将笑容敛下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回过神来,她此时忽然想起了正事! “孟瑭,“楚萼笑着看他,她不再客气地叫他丞相了,好似因为他们之间有相同的敌人,所以,她便觉得跟他的关系似乎近了很多,她说:“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孟瑭漫不经心道。 “结盟,如何”?她如是说着,“我要对付孟澈,你也想要扳倒孟府,我们为什么不携手共同对付他们呢” 孟瑭嫌弃地看着她如今已经一副不能动弹的样子:“你别忘了你现在的模样,跟你结盟,只会拖累我吧”! “你忘了,我这个样子是谁弄的?他现在可是心中愧疚着呢,怎么样”?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要不要考虑一下”? 楚萼大概没有注意到此时她正目光暧昧的盯着孟瑭,两人离得很近,屋子中一个人都没有,那气氛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煜王华阳赦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于是他不禁皱皱眉头。 迈步走进屋子,来到跟前,沉着脸色看着孟瑭,半晌语气低沉:“你怎么在这”? 要说,这华阳赦的目光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得住的,但是此时孟瑭却好似没事人一样,缓缓站起身子,看了一眼华阳赦, 半晌,口中缓慢道:“我来看看我的......”说着他侧首看看楚萼,语气极尽暧昧之能事,“朋友”! 说完,他并不看华阳赦已经沉若墨汁的脸色,只弯腰,凑近楚萼,笑得很甜腻:“你的提议我会好好考虑,你现在乖乖地休息,我下次再来看你”。 楚萼也看着他,配合着乖巧地点点头。 如果说,一开始楚萼对华阳赦还有些害怕的话,经过这些天,她对于他的惧怕已经减淡了很多,当对他的惧怕减淡了之后,对他的怨恨便又悄悄膨胀起来了。 于是便也懒得再应付他,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暗淡,若不是怕在这个时候惹恼了他,她估计连看都懒得再看到他了。 此时见他进来,丞相走了,她便恹恹地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于是便浅浅地闭上眼,一副很劳累的样子。 这几日华阳赦经常会出门,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当然了,这些楚萼也并不会关心。已经两天没有看到他了,现在乍一看到他,她心中甚是烦躁,于是便什么也不想,迷迷糊糊便睡去了。 睡到后半夜的时候,她的身体疼得很厉害,半梦半醒间中忽然想起了今日鸾乔的话,心中对于瘫痪到底还是很害怕的。估计那感觉跟废人也没什么区别,于是禁不住热泪滚滚便落了下来。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感觉到一个怀抱,轻轻地将她环住,那种温暖的感觉,好久好久没有过了。于是她更加想落泪,迷迷糊糊中她伸手回抱过去,带着哭腔若受了伤的小兽一般呜咽地叫了一声:“哥”! 抱住她的那个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夜色深沉如水! 第27章 晴天霹雳 时光荏苒,一转眼这个夏天已经过去。 楚萼在房中自然不知四时变化,但是突然有一天,从敞开的窗口飘落一片发黄的叶子时,她还是明显地感觉到秋日的凉气迎面扑来。 某天流萤兴冲冲地跑进来告诉她,院子中的石榴树已经结了青青的果子了。 于是那一瞬间楚萼忽然便想到了烟火。 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剥石榴是一件颇费神的事儿,可是烟火却是个中高手,她能连续剥很多只石榴,而染过蔻丹的指甲都不会褪色。 如今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到烟火了,她一直也不敢问烟火现在怎样了。 五年多的相处,说不想是不可能的,可是人前人后她也总是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她的弟弟早先已经被接入了郡主府,周牙和另一个小兵小李也在郡主府安了个差事,也便算安定了下来了。 小孩子长得很快,才两个多月,眼看着楚萼的弟弟比初见时已经大了一圈,却也还是那么爱笑,不论谁抱他,他都能咧着小嘴冲人家笑个不停,每次都看得楚萼心坎软软的。但是毕竟楚萼仍是不能伸手抱抱他的,也只能就着流萤的手中看一看,看了之后会让低落的心情好受一些。 前些日子华阳赦不知从哪里弄来个轮椅,楚萼现在已经勉强能坐起来了,偶尔会坐在轮椅上,让流萤她们推着在院子中走一走。 于是这日下午,阳光晴好,楚萼便想起来要去看看院子中的石榴树。 于是便招来流萤将她推到石榴树下。 深吸了口气,她仰着头看着石榴树上结着的青涩果子,阳光透过细碎的叶子,洒在脸上。 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过阳光了,楚萼一张惨白的小脸终于浅浅露出了一点生动笑意,好似生活又突然有了温度一般。 见楚萼难得眉目舒展,流萤打心底也开心起来。 于是提议道:“郡主,要不要我摘一颗石榴给你把玩,我看到上头有好大的一只”! 楚萼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然后轻轻点头:“好”。 见楚萼来了兴致,流萤心中欢喜,连忙踮着脚就去摘树枝上最高最大的那颗石榴。 但是,奈何流萤毕竟也才十三岁,身量还未真正长成,即便踮起脚步伸长了胳膊也是够不着的。 看着流萤艰难的模样,楚萼忍俊不禁,说道:“你不要摘那个了,太高了,随便摘一个小的就好了”。 说着,楚萼自己推动着轮椅的轱辘想要亲自伸手摘一个。 到了跟前,她习惯性地伸手,然后双腿一用力,便想要站起来。 很明显,这个女人已经忘了自己是站不起来的。 于是重心一个不稳,扑通一声便栽倒在地。 听到声音,流萤回头,看到楚萼扑在地上,吓得她连心脏都快从口中跳出来了! 于是手忙脚乱地便扑过去想要扶起楚萼。 而此时,丹辰正好也端着茶盘从前院进来,看到这个情景,吓得丹辰直接将手中的盘子扔了,飞快地便跑过来,一边和流萤一起吃力地扶起楚萼,一边忍不住责备流萤:“你怎么这么不当心!真不该把主子交给你照看”! 流萤吓得冷汗直流,废了好大劲才将楚萼扶起来,于是在口中喃喃自责道:“都怪我,都怪我”! 楚萼见二人紧张,于是带笑安慰流萤:“你不要自责,是我自己没当心,忘了我是不能动的”。 看到楚萼笑容苦涩,流萤心中一时更加懊恼了,焦急便道:“是我太笨了!没有照看好郡主,我真没用,要是烟火姐姐在就好了”! 一句话刚说完,丹辰眉头一挑,狠狠地瞪了一下流萤。 于是,流萤瞬间反应过来,看了一眼楚萼,当场便愣住了。 听完流萤这句话,楚萼无甚表情,想了一下,她漫不经心地伸手攥着一支石榴树的枝条在手中把玩着,然后故作随意开口问道:“烟火呢?怎么这么久没看到她”? 见问,流萤怔怔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半晌不见流萤等人出声,楚萼觉察有异,于是回首,一眼便看到流萤眼眶微红。 楚萼蹙眉,忽然心头有了不好的预感,于是她追问一句:“烟火呢”? 流萤的眼圈越发红了,低着头,将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却始终不发一言。 楚萼猛地心中一惊,然后对丹辰厉声道:“丹辰你说”! “她”,丹辰咬着嘴唇,半晌才艰难道:“她已经回.....回煜州了”。 “跟我说实话”!楚萼盯着她,一字一顿道。 “她真的回煜州了”!丹辰抬首目光灼灼地看着楚萼,语气虽然斩钉截铁,目光虽然坚定,但是微微发抖的双手还是出卖了她。 楚萼看着丹辰一边慌忙将自己的双手收到身后,一边心虚地慢慢转开眼睛。 她的面色愈发沉重,双目中似乎酝酿着巨大的风暴,眨眼间便要席卷而来:“她到底怎样了”? 半晌,终究,流萤还是忍不住呜呜哭出声来。 楚萼闻声回头,紧紧拧着眉头看着她,小心翼翼地不敢再问,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抽泣了半天,流萤终于哑着嗓子,断断续续道:“烟火姐姐,她,她已经死了,就在主子被王爷重伤的那天,她在这个院子中拔剑自刎了”。 仿若晴天霹雳一下子从天而降,将她劈中。 楚萼呆在原地,怔怔地仿若灵魂出窍,脑一片轰鸣,不能思考。 流萤刚才说什么?烟火自尽了!在这个院中? 她愣愣地低头,查看着地砖。 怎么可能?地上明明一点血渍都找不到,这个小院中明明风朗气请,一点血腥的气味都没有,怎么可能? 楚萼颤抖着睫毛,抬眼直直地望着丹辰,希望她能给出不一样的回答。 然而,碰到楚萼的目光后,丹辰却只是不忍地偏过头,哽咽一声,然后抬手捂住嘴,默默抽泣。 轰的一声,最后的希望破灭! 她想不通,她一直挂念在心中这么久都不敢提的人,原来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不在了! 她咬着牙,浑身忍不住颤抖,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不受控制地泛滥。 她不敢相信,两月之前,她还是那样年轻鲜活的一个姑娘,她还不到二十岁!她那么漂亮那么稳重能干......她一直以来都是她最依赖的人,她每次有什么事情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去吩咐她,她怎么可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就没有了! 盛夏的暑热早已过去了,但是楚萼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今日的阳光那样的刺眼,那样明晃晃地晒得人晕眩。 “郡主”!这时一声惊呼将她惊醒,她才发现自己斜着身子又往地上栽去。 丹辰和流萤慌忙扑上来扶着她。 楚萼不由地伸手一把扯住了丹辰的衣服,她说不出话来,很疼,很疼,心肺皆疼,疼得她无法喘息。 见状,丹辰和流萤赶紧扶正她的身体,让她靠在椅背上,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她顺气。 流萤急得满头大汗,拧着眉头看了一眼楚萼,然后转身便跑:“我去找国师”! 流萤才一回身,楚萼赶紧攥住她的衣服。 察觉到衣服被攥着,流萤回首,只见楚萼面色惨白冷汗直淋,艰难地冲她摇头,口中道:“不要去,我没事”! 就在此时,大概是因为听到了声响,华阳赦正好从屋子中走出来。 听到脚步声,楚萼抬头狠狠地盯着他,那眼中的恨意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生生让他顿了一下脚步! 但是愣了半晌之后,楚萼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了头,因为此刻她忽然不知道是该恨华阳赦,还是该恨自己! 为什么那天自己只想着去追江起澜!为什么不安慰一下烟火,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告诉她,自己原谅她了,自己不会怪她的! 想至此,她更加泪如雨下,她心中知道自己最近做了很多错事,但是没有哪一件让她如今日这般痛彻心扉。 她很想抽自己一巴掌,为什么总是要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这时刚刚踏入小院的华阳赦终于意识到楚萼不对劲了,两步走到跟前,他蹲在她身边,沉声问道:“你怎么了”? 黑沉如墨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她,冷峻的脸上满是关切之意。 楚萼疲惫地摇摇头,佝偻着身子,低着头,坐在轮椅中,不出声。 秋风卷起院中的落叶打着旋儿飞过,楚萼的颊边的发丝被吹乱,显出几分凄凉和落拓。 过了半天,勉强将身上的疼痛压下去,她才平静地问:“烟火葬在哪里?我想去看看。” 闻言,华阳赦眉目凝重,半晌,他缓声道:“好,我带你去”。 华阳赦没有让人跟着,只骑着马,他把楚萼小心地放在马背上,然后自己翻身上去。 他将她圈在怀里,既不过分用力,害怕勒疼了她,也不敢放得太松,怕她摔下去。 一路上马儿的脚步放得很慢,顺着兰雀街道,过紫金大道缓缓而行。 一直以来,楚萼都以为华阳赦的这样的人该是冷若坚石的,全身上下血腥味会让人浑身不舒服的。 但是此时抱着她的怀抱却异常宽阔温暖,能够缓解疲倦,甚至让人错觉有一股松柏气息弥漫开来! 于是她忍不住回身看了他一眼。 觉察到她回首,他也低头看着她,那一双眼睛仍然锐利而沉重,于是楚萼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果然是的错觉! 此时的街道正是一天中最熙攘繁忙的时候,路上行人如织。 但是华阳赦的马所到之处,行人皆慌忙避让。虽然不一定知道马上的人是谁,但是在这沣阳城中生存下来的人,谁不是人精,一眼看过去,哪个是好惹的,哪个是不好惹的,便了然于心了。 更何况华阳赦那沉重肃杀的气场,所到之处更是能叫人在三丈之外便觉得脖颈发凉,哪个又敢不避让呢! 然而,即便如此,此时避让在道旁的老百姓,也还是有很多人忍不住侧目,偷偷瞄着。 不为别的,只为在这光天化日郎朗乾坤之下竟然叫他们瞧见了如此有伤风化的一幕: 此时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俊朗,女子俏丽,众目睽睽之下便搂搂抱抱,毫不忌讳。 怎叫人不诧异!怎叫人不纳罕! 于是一路上马上二人收到了各种眼神,有鄙视的有惧怕的也有艳羡的。 但是很显然这二人根本不当做一回事。 出了南城吕乐门,顺着一条野路而行,最后停在了一片湖泊边上,那里水草丰茂,禽鸟繁多。若不是因为荒无人烟稍显凄凉,倒也算是风景秀丽的一处地方。 她站不起来,他便轻轻地打横抱,将她抱在怀里。 这是两个月以来,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单独相处。 但是她的腔子里却是一片冰冷,将心肝脾肺都冻结起来。 慢慢往前走着,他的脚步沉稳而有力,踩着早秋仍然繁茂的草地,发出沙沙的声音。 不一会便来到一个土堆前,他看着她沉声道:“烟火就在这里”。 楚萼盯着这个小土堆,鼻子泛酸。 这个坟冢才建起了两月而已,却已经泛了青色。 楚萼咬着嘴唇,沉着脸色,半晌,她动了一下,道:“你放我下”。 他闻言,却并不松手,而是就着打横抱的姿势,蹲了下来。 于是她也不再挣扎,默默地伸手,她将她坟头的草一点一点拔掉,一边拔一边掉泪。 长风平地起,有寒鸦顺着湖面低飞,给这荒凉的地方更添了几丝凄惶。 突然想起来当年他们第一次来到沣阳城,第一次来到这个藏在荒野中的湖泊游玩,彼时她们主仆几个玩笑道:这儿真真是个风光宜人的地方,以后如果哪个作古了便葬在这个野湖之畔,也不枉此生了。 没有想到,一语成谶! 叹口气,楚萼一边拔草,一边缓缓道:“我第一次见到烟火的时候,她只有十四岁,那个时候她虽然年纪小,但是你却说她是个最稳重的,我当时还不相信,呵”! 说着她惨笑一声:“你说得不错,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稳重最能干的”。 说完这句话,她便不再言语,长舒一口气,尽管手臂已经疼痛到颤抖的地步,她仍然固执地伸手一点一点地想要将她坟头的草除尽。 用了好半天的时间,眼看着草差不多拔光了。 她缓缓垂下痉挛的双臂。冷汗已经将全身湿透。 他复又抱着她直起身子。 野地里很安静,只偶尔有呼呼的风声,只偶尔有尖利的水鸟鸣叫声。 楚萼凝神看着烟火的坟冢,好似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时间无言地流淌着,半晌太阳西斜。 她恹恹地开口:“回去吧”。 只说了这一句话,她似乎便已经疲倦不堪,微微靠在他的胸膛中,似乎连双目都抬不起来了。 闻言,华阳赦抱着她,转身往后走去,但是却并不是回城。 脚下生风,不一会居然来到了离湖泊不是很远的一棵大树下。 觉察到有异样,楚萼睁开眼,先看看四周,然后抬首不解地看着他。 华阳赦垂目缓缓道:“封家三十七口就葬在这棵树下”! 闻言,楚萼眉头一动,往那颗老树下看去,但是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封家三十七口都埋在这里,但是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甚至连一个土坡都不能垒起来。 楚萼出神半晌,然后麻木地点点头,安静道:“原来那天是你抢走封家首级”! 看着她没精打采的样子,华阳赦眸色深沉,表情凝重。 “楚萼”,这是这两个月以来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他开口,“关于江起澜......” “我知道”,楚萼打断他。 “你知道什么”?他蹙眉问。 她心不在焉地摇摇头,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楚萼心中知道现在最要紧的便是和煜王搞好关系,无论如何,他的强大势力还是很有用的,乘着现在他对自己还有几分歉疚,自己不能再抚他的逆鳞了。 心中清楚,于是她牵起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 华阳赦目光沉重地看着她,大约也猜到她心中所想,于是他缓缓开口:“真正害了封将军的人不是江起澜!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楚萼本来心不在焉的,但是突然听到他这句话,心中一惊,愣愣地抬首,皱紧了眉头她问:“你刚刚说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盯着她,只见她一张苍白的小脸满是紧张之色,眉目间是掩不住的倦意,双眼布满血丝!他抱她在手中能感觉到她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于是愣了半晌,他微微低头在她的紧皱的眉宇间轻轻落下一个吻。 那样猝不及防,如蜻蜓点水一般,却又温柔至极。 他看着她:“你以后不要皱眉头”。 楚萼一下子给震住了。 曾经见识过他在沙场上的血腥和强悍,所以在心中一直怵着他, 但是此时他却用如此温柔甚至带着一丝怜惜的语气对她说话,怎能不叫她震惊。 于是一片惊涛骇浪之间,她居然把刚刚要问他的事情给忘了。 回城的时候,他们一路无言。 他仍然将她圈在怀里,小心翼翼地。 虽然已经到了秋天,但是郊外依然草木欣荣。 马蹄踏在草地上的声音沉闷而安稳,于是楚萼不觉便昏昏沉沉地靠在他的胸膛中睡了过去。 眼看着日头偏斜,秋日的夕阳将这个荒野度上一层浅浅的金黄色,温和而静好,有微风拂面,舒爽的草木气息迎面而来,能够缓解疲惫。 于是他把马儿的脚步放得更慢,好似在这草地上游玩赏景一般。 然而就在这时, 忽然一阵利箭破空之声从前方传来,那速度之迅疾,甚至带动了百草瞬间伏低。 本低头看着楚萼的华阳赦瞬间察觉到了一股强大杀气直奔自己这边而来,抬目间便见一只利箭以风雷之势对着他怀中的楚萼飞速射来。 电光火石之间,华阳赦眉头一挑,一伸手,五指张开,快至巅峰,生生将那呼啸而来的利箭抓在了手中。 眼看着箭尖在离楚萼眉心只有一寸的地方停住,强大的劲风带动了她额前的发丝猛地扬起。本已昏昏入睡的楚萼瞬间便惊醒了。 长风忽然起于平地,掀起他黑色的袍角猎猎翻飞,华阳赦先是低头查看了一下楚萼,见她安好,于是锐利的双眼蕴含着盛大的怒意向着箭来的方向看过去! 第28章 初次交锋 野风骀荡,长鹰呼啸。 楚萼凝神看去,只见前方忽然出现一队人马,冲着楚萼二人奔腾而来。 马蹄踏在地上轰隆隆的声音浩浩荡荡传来,气势异常迫人。 大约至跟前五丈远之地,领头的人一勒马缰,只听骏马一声长嘶,瞬间停住脚步。 而跟在他身后的十数人,也齐齐勒马,唰的一下,居然全都整齐地住马,并排立在后面。 华阳赦不动声色地看着前方,浓烈的剑眉紧紧皱起,眼神中酝酿着巨大的风暴,冷若雕刻的一张脸此时充满了绝对的肃杀和煞气,仿若瞬间能将对面的人活生生给吞噬了。 似乎感觉到他周身让人压抑窒息的气息,楚萼不自在地蹙了蹙眉头。 随后,她偏头看看对面的队伍,默默打量起来,等看清了为首那人的模样,楚萼忍不住眉头一挑,她没有想到来人居然是孟府现如今的当家人,大晟大将军孟是如! 觉察到身后华阳赦似有异动,于是楚萼不等他出声,先开口,高声冲对面道:“还以为是遇到劫匪了,却不想竟然是孟将军,怎么?瑶英跟将军有仇?这一箭竟然直奔瑶英命门而来”! 闻言,孟是如浅笑一下,然后淡淡开口:“不好意思,射偏了”。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楚萼左手边的地上,楚萼侧首极目望去,却见一个人正趴在那。 与其说那是个人,不如说是一团肉: 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沾满了血渍,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浑身上下全是血肉翻卷的伤痕,有的甚至已经见了骨头。 这人一动不动地趴在草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尽管离得远,这会,楚萼还是一眼看到他血肉模糊的腿上拴着长长的链子。 正在她愣神之时,孟是如身后出来一个部下,几步跑到那个人身边将链子捡起来,然后回到孟是如身边将链子递到他的手中。 孟是如接过链子,随便用手一拉,只见那个趴在地上的人被拉动着拖行了几步,在草地上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就在楚萼不解之时,孟是如对楚萼二人开口道:“家中逃奴,在下前来追赶,本瞄准的是他,却不知为何险些伤到二位,是如在此赔礼了”。 说着孟是如拱手作揖。 楚萼看看那个所谓逃奴,离自己至少有一丈之远,而这个位列当世七大名将的孟是如竟然这样也能射偏? 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 思至此,楚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孟是如。 当年她是见过孟是如身穿铠甲的样子,那凌厉之气,比华阳赦也不遑多让。 但是今日的孟是如居然是一身书生派头,头戴儒冠,身着白袍。如果后面再背一个书箱,会让人错觉这是不是个负箧求学的书生。 回头再想想当初孟湛的模样,楚萼在心中疑惑,是不是孟家人平日里都喜欢作书生打扮! 然而无论这个孟是如此刻是如何温文尔雅。 楚萼心中知晓,孟家真正的猛虎出山了,之前的孟眉清,孟太后,甚至孟湛都只算跳梁小丑而已。 虽然现在孟是如一派文质有礼的模样,但是就刚刚他随便射出的那一箭,尽管让华阳赦生生接住了,但是楚萼离得近还是能看出来,那力道居然能将华阳赦的手生生磨破,溢出血来。可见这个孟是如也是个不可小觑的,楚萼暗暗掂量着,不说自己现在已经残废,即便是自己在全盛的时候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于是此刻,楚萼不禁皱眉思索,这个孟是如现在来挑衅究竟为的是什么? 而另一边,显然孟是如随口说的一句射偏了,并不能让华阳赦买账,此刻他的双眼已经愈发暗沉,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妖冶的气息。 这样的血腥煞气不由得让楚萼心中一惊。 眼看着他紧握利箭的那只手微动。 楚萼眉头一跳,心下想着,现在没必要在这里跟他们起冲突,于是连忙抬手想要制止。 但是显然已经晚了。 只见华阳赦将刚刚接住的箭迅速调转箭头电光火石之间居然生生靠着臂力给掷回去了。 追星赶月一般,利箭带着呼呼的风声破空而去,那速度居然不下于用弓射出去的力道。 前方,孟是如见状,嘴角一牵,冷笑一声,一个迅捷的闪身,飘起的衣带还未落下,那利箭便带着强大的煞气和他擦身而过。 然而,很显然,孟是如有这样迅猛的身手,他的手下可没有。 于是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响彻荒野。 孟是如回首,却见在他身后的一个部下正好被这只利箭射中,此时已经栽下马去,利箭透过肩骨,直接将他钉在地上。殷红的鲜血流在翠绿的草地上,醒目而摄人。 孟是如只随便看了一眼那人的伤势,便大概能判断出此人怕是要废掉一只手了。 于是他不禁蹙眉回首看看华阳赦,然后,沉着脸色挥手让手下几个将那人抬起来先送回城。 楚萼不想在这时把事情闹大,眼看着那边也得到教训了,于是她回头看着华阳赦,轻声道:“我们走”。 华阳赦低头盯着她的眼睛,半晌,将气息收敛,说了一声:“好”。 于是打马,二人并不理会孟是如等人,直接走了。 一步一步,楚萼二人与孟是如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刚要擦肩之时,孟是如却忽然冷然开口:“煜王留步”! 然而此时的华阳赦只当做没有听到,眉头都不带动一下的,仍自顾赶着马在前头走着。 牵起嘴角,冷笑一声,孟是如抽出钢鞭,扬手,便向着楚萼二人的马头砸来。 那钢鞭带动的风扬起马脖子上的鬃毛,似有千钧之力。若让这鞭子抽实了,这马不死也该残了。 见状,华阳赦毫不犹豫猛地拉紧缰绳,只听一声长嘶,枣红马双蹄扬起,身子直立,霹雳之间,顺势后退了两步,躲过了这一击。 此时,那钢鞭的鞭梢正好抽到了草地上,将地上抽出深达数尺的深坑。 整个过程虽然只发生在瞬间,但是其间的风雷之险,却只有当事几个人才知道。 华阳赦一手将楚萼护在怀中,等马儿稳住了脚步,他连忙垂目看看楚萼有没有受伤,见她面色平静,于是华阳赦二话不说,从腰间抽出随身携带的长剑,那双黑亮的眼睛看向孟是如,凌厉而惊人。 一片剑光闪过,还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便只见他手中的剑已经直奔孟是如面门而去。 孟是如见状,轻皱眉头,举起钢鞭生生接了他这一剑。 “铿锵”一声,爆出的火花闪得楚萼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 硬生生接了煜王的这雷霆一剑后,孟是如的手臂震得几乎发麻,于是不禁也在心中暗暗感叹:本想试试这个华阳赦,却不想他臂力居然如此惊人。 一时间有种棋逢对手的莫名兴奋感袭来,于是孟是如不动声色,暗暗运劲死死支撑着华阳赦压下来的利剑。 长风扫过,卷起灰尘扑面而来。 揉了揉眼睛,楚萼见二人相持不下,于是她盯着孟是如,冷然道:“孟将军这是何意?难道想要今日有人血溅当场不成”! “没什么意思”,孟是如看看楚萼,僵持了半晌,然后无所谓地轻笑一下,慢慢卸下手上力道。 见孟是如收手,楚萼也忙拦住了华阳赦,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 然后便只见孟是如慢慢将钢鞭仍放回腰间,随后他气定神闲地看着华阳赦:“在下刚刚拦住二位,只是想跟煜王要个人而已”。 楚萼不解地看看他然后回首看看华阳赦,最后沉声问:“谁”? 见问,孟是如却并不看楚萼,而是对华阳赦道:“家叔虽然不济,好歹也算皇亲贵戚,王爷才回朝,不知他是如何得罪王爷的”? 闻言,楚萼心中一惊,孟是如什么意思?问华阳赦要他叔叔? 自然,孟是如作为孟澈的儿子,现今只剩下两个叔叔,一个是孟湛,一个是孟瑭。 孟瑭是不可能的,那便是孟湛了?他的意思是华阳赦抓了孟湛? 时间好似停止了一般,孟是如和华阳赦对峙着。 夕阳的余晖,将众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半晌,华阳赦终于冷笑一声,然而却并不开口。 见状,孟是如先是摇摇头,然后似乎颇无奈一般开口道:“本来,煜王在西北,自有一片逍遥地界,大家相安无事,如今又何苦要来沣阳分这一半天地呢”? 华阳赦闻言,冷着脸看着孟是如,半晌终于缓缓开口:“本王何时说过要和你共分这一片天地?今日在此,本王便提醒你一句,大晟的天地是姓华阳的”! 冷笑一声,孟是如将大逆不道的话说得很顺口:“姓什么不重要,握在谁的手上才是最重要的”。 听到孟是如这样说,楚萼不禁皱眉,然后突然轻声嗤笑一下。 本来她便对孟家的人没有多少好感,现在也不怕再得罪一些,于是嘲讽道:“将军这话说得不对,要说这帝都的半片天地好似早就已经被你的五叔分去了吧?连自家人都防不住,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当着煜王的面大言不惭”! 听到这个清丽的声音响起,孟是如凝神对着楚萼望去,却见这个躲在华阳赦的怀中红衣女子此时眼神中一片冷嘲热讽。即便如今明显脸色不好,眉目间却也艳丽惊人。 不得不说孟是如和很多人一样一直忽略了这个女人。 当初虽然隐约也听到这个女人的一些传闻,在帝都也见过几次面。但是他始终没有放在心上,孟是如跟帝都所有人一样将这个柔顺了这些年的女人当成了一个没有爪子的家猫。 但是最近这些日子从孟湛和孟太后那里听到的一些传闻终究也叫他心中起了疑。 现如今见到她眼神冷厉,眸色凛然的样子,也更加让他坚信他一直小瞧这个女人了。 想了想,他开口道:“人都说女中瑶英,男中孟瑭!今日见瑶英郡主说这话,看来,你和我五叔还真是关系匪浅”。 闻言华阳赦剑眉一挑,正要说话,楚萼却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阻止了他。 于是他低头,却只见楚萼先是缓缓摇头,然后故作感慨一般开口道:“人人都道大晟孟将军名列当世七大名将,是个真豪杰,怎么?今日却来做这等长舌妇?” 闻言,孟是如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楚萼居然当着众人便如此出言不逊,一时间面上也有了些恼怒之色。 差不多见好就收,楚萼不顾孟是如的脸色,轻轻扯了扯华阳赦的衣角,道一声:“走吧”! 而另一边华阳赦显然也早就不想跟孟是如废话了,于是他冷然开口:“你若没有其他事,就别挡路”! 说着他催马前行。 见华阳赦要走,孟是如双眼危险地眯起,轻哼一声,然后猛地将手中的链子一扯,只见趴在地上那血肉模糊的人忽然一阵抽搐,粗重地开始喘息起来。 楚萼回首不解地看着他的动作。 但是华阳赦却什么反应也没有,直接便走了。 然而就在此时,趴在地上的那个半死不活的人突然开口了。 尽管声音很小,尽管离得很远,但是顺着风还是吹到了楚萼耳中,只四个字: “郡主,救我”! 第29章 见机行事 不知为何,这个微弱的声音却突然让楚萼心头一动。 “等一下”,她忽然伸手拉住马缰。 然后侧首看着趴在地上的人。 见楚萼住马,孟是如拿眼睛睨着她,微微偏头,轻笑一下,一派气定神闲。 楚萼凝眉看着地上的人。 刚刚听到那声模模糊糊的“郡主救我”,刹那间她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事,但是却转瞬即逝,叫人完全抓不住。 就在楚萼愣神之际。 那个人又道了一句:“郡主救我”! 这次的声音比上次的要大一些,也更加急促了些。 华阳赦见楚萼面色凝重,略一思考,然后便打马上前。 离近了,楚萼俯首看着那个人, 此人侧着脸趴在地上,虽然脸上血肉模糊,但是大致还是能看出长相和轮廓来。 楚萼双目紧紧地盯着他,皱起眉头,想了半天,也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 于是她疑惑地偏头看看孟是如,犹豫了半晌,她回首对华阳赦道:“不认得,走吧”。 华阳赦闻言,于是一拉马缰,调转了马头又要走。 大约察觉到他们要走了,此时那个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人突然挣扎了一下,居然勉强动了动,然后气若游丝道:“我是小六......将军......手下。” 此时的楚萼还未走远,闻言,她眉梢禁不住一挑。 那一刹那,她终于知道刚刚从心头闪过的念头是什么了。 是了,当初护送父亲一路逃到沣阳的还有一个人至今下落不明,周牙说那人当日混进了城最后便没了踪迹。 猛然回头,眼神如电,看向地上的人,楚萼心中一急便要跳下马去。 华阳赦察觉到楚萼一挣几乎要落马,于是急忙伸手将她的腰搂住,才没让她跌下去。 “怎么了”?他轻声问她。 楚萼面色凝重,话到了嘴边,抬头看看华阳赦,最后还是生生咽了下去。 暗暗捏了一下拳头,楚萼轻轻舒口气:还好华阳赦及时揽住她,才没让她显出大的动静! 很明显,这个孟是如今日抓了小六来便是要威胁自己的。 听孟是如方才说的话,显然是华阳赦抓了孟湛。 楚萼知道,华阳赦不会无缘无故地抓人,那么既然抓了就肯定是有用处的。 若是自己现在开口了,便等于要华阳赦用孟湛换小六。 且不说这个华阳赦会不会答应,便是答应了,这样会不会坏了华阳赦的事? 并且看这小六的模样,除非现在马上将他换回来,否则今天答应了交换,估计明天孟是如就能把他折磨得不剩半口气,到时候换回来之后再死了,也怪不得他了。 要么说封楚萼心有七窍,电光火石之间便将前后思了个遍。 于是她紧皱着眉头仍然将地上的人来回打量几遍,然后似乎极其疑惑地回头看看华阳赦,奇怪道:“他刚刚说什么?什么小六?你认识个叫小六的吗”? 华阳赦不知她打得什么主意,便只凝神看着她,轻轻摇头。 于是楚萼便装作不在乎地耸耸肩,然后轻松道:“走”。 对面的孟是如原本好整以暇地看着楚萼,此刻见楚萼仍然没什么反应,便沉了脸色,一时也不知她到底是什么心思。 于是想了想,便开口提醒道:“这个小六是你父亲封河手下一员亲信,怎么,郡主不管他?” 闻言,楚萼斜着眼扫了一下地上的人,然后故作恍然的样子:“哦?原来是我父亲手下?我父亲手下亲兵那么多,难怪我不认得”。 说着,她轻轻摇头,然后对孟是如道:“将军何苦将他虐成这般模样”! “哼”,孟是如瞟了一眼小六,满脸不屑,似乎多看他一眼都觉得玷污双眼,他看着楚萼正色道:“此人是反贼,胆敢背叛大晟的东西,留着他一命便已够仁慈了”。 听了这句话,楚萼暗暗蹙眉,悄悄观察着孟是如的面色。 楚萼自然知道,封河的所谓谋反,乃是他们孟家的杰作。但奇怪的是,此时这孟是如说这句话的时候却很是有些义正言辞,甚至义愤填膺的意味,好似真的对封河勾结外贼谋逆造反之举很不齿。 这倒是叫楚萼疑惑了,在这里也没有外人,他大可不必装作这副样子。 突然之间,一个荒唐的念头蹦进了楚萼脑海中:难道这个孟是如不知道封河是冤枉的? 轻轻摇头,楚萼将这个可笑的想法从脑中剔除。怎么可能!他父亲一手策划的事情,他怎么会不知情! 就在楚萼愣神思考之时,孟是如轻轻挑了一下眉梢,继续提醒道:“郡主真的不理会他的生死”? 说着双眼紧紧盯着楚萼,明显在等她的回答。 见问,楚萼冷笑一声:“孟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孟是如见状,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郡主若想要这个人,我便给了郡主,但是也就请二位将我三叔归还,如何”? “我又不认识什么小六,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随便找个人来糊弄我”?说着楚萼冷笑一声,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又半眯着眼睛试探道,“再说了,这人都被你弄得半死不活了,你用一个将死之人跟我换你三叔!难道是要我也还给你一个半死不活的三叔不成”? “不论如何,郡主若能让我三叔回府便可”,孟是如这样说着。 闻言,楚萼心中一惊,复又一喜: 看来这个孟是如和孟湛的关系并不亲睦,此时执意想要回他三叔估计也是迫于成国公府的压力,所以只管要人,哪怕是个半死不活的,只要能回去交差就行。 既然他和孟湛并不怎么亲密,那事情就好办了。 于是楚萼冷眼看着孟是如,半晌,森凉着口气道:“将军自然只想要你的三叔,但是在瑶英看来,只用一个身份可疑的小兵便换了国公府的三爷,却不是个划算的生意”。 闻言,孟是如不禁将脸色绷紧,早听过这个封楚萼难缠,却不想难缠至此。 于是他沉声问道:“那郡主要怎样?” 楚萼笑:“说实话,我们也不想跟孟三爷为难,煜王之所以将他抓来,不过想为瑶英出口气罢了。想必将军也该听到一些我和孟三爷的过节,孟三爷之前做事有没有过分的地方,将军心中自然有数。这桩事原也只是因为王爷心疼瑶英才引起的”。 说着,她回头看看华阳赦,那眼神甜蜜的,好似掺了糖一般。 随后,她继续道:“不过这沣阳城怎么说也是堂堂帝都,天子脚下,我们也不敢真对三爷怎样。若把事情闹大,我们也讨不到好处。所以瑶英心中懊悔这件事做得过了,也早有将三爷归还的意图,只是......”楚萼说着,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只是将军如今却用这个叫什么小六的来威胁瑶英,倒是叫瑶英心中不喜了,瑶英平素最厌恶旁人的威胁”! “郡主的意思是,如此反而不愿将我三叔归还”?说着孟是如不觉便将手中的链子收得更紧了,地上趴着的小六一阵抽搐,看得楚萼直揪心。 尽管心中纠急,面色却仍然没有半点表露,楚萼随口道:“这样吧,瑶英也不想跟孟府为难,想必将军也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大家也不适合撕破脸皮,只要将军答应瑶英一件事,瑶英便将三爷归还。” “哼”,孟是如冷哼一声,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什么条件?你提”! 楚萼也不在意他的语气,继续道:“其实瑶英在心中素来也是敬重将军的。平日里得空时,王爷常与瑶英说起当年邱四原一战成就的七大名将。每次聊及过往的盛况,总令瑶英心生向往。现如今七人中,南舜黎家两兄弟已经不,不在了!北承玄司遇已然称帝,不复为将!桑雅的顾辞和半城......终非我族类!便也只剩煜王和孟将军堪称对手了。据说当年邱四原剿匪,王爷和将军未能分出胜负,今王爷既已回朝,瑶英倒是很想看看你二人之间究竟孰高孰低”。 “哦”?说到这个,孟是如果然来了兴致,然后道,“你却要怎样”? “很简单,眼看就要至深秋了,想必将军也知道,大晟每年都会有秋猎,今年煜王既已回朝,你二人便在秋猎上分个高低,届时,无论胜负,不论生死,我们与孟府便算是恩怨两消。到时候各自都放人,如何”? 孟是如略微思考一下,见楚萼提出这种类似于江湖草莽约战一样的主意,差不多也能猜出她心中打的小九九,但是听到楚萼那句“无论生死”,还是活生生将他那好战的血液给勾得沸腾起来。 于是他点头,朗声道:“好,便依你所言,自邱四原之后还未能和煜王交手,是如甚是期待”。 见孟是如答应了,楚萼点点头,然后对他浅笑道:“既如此,将军且放心,在那之前,我们会好好照顾好三爷。也请将军把这个叫小六的照顾好,别再叫他受伤了”。 孟是如瞥了眼趴在地上的人,道:“自然”。 这时,在孟是如身后一排下人中一个中年男人忍不住皱眉,小声地出声提醒孟是如:“将军,我们此来可是务必要将三爷要回去的,老太爷交代了......” 将手掌竖起来,孟是如打断他:“便等待几日又何妨”? 在他心中,这个孟湛是个最无用的,早点要回去,迟点要回去自然没什么差别。 于是将马调转了头。 “驾”一声,便当先回城了。 其他人见状,面面相觑,最终无奈,也只好将小六扶上马,然后策马奔腾,浩浩荡荡便消失在楚萼眼前。 至此,楚萼已经快虚脱了,汗湿后背心。刚刚强打着精神,还不觉,此刻放松下来却觉得浑身骨头都在咯吱作响,似濒临碎裂一般。 之前楚萼跟孟是如谈判时,华阳赦一直没有打断楚萼的话,此刻略低头看看楚萼,黑沉如墨的双目熠熠生辉,唇角难道居然带了一点笑。 五年未见,想不到,她的见机依然如此之快,拿捏人心见缝插针的本事依然这般出神入化。 华阳赦也是个心灵的,自然能看出楚萼刚才那一番话句句引导,步步设套,不过是在实行拖延战术。 一开始装作不在意小六的样子,将孟是如的筹码压到最低,然后用话套出孟湛在孟是如心中并不如何重要,于是便可顺势将交换人质的事情轻轻放下。随后剑走偏锋,侧重到猎场比试,即便孟是如能察觉到这只不过是楚萼的缓兵之计,但是他那逞武好胜的性子几句话便被楚萼给勾了出来,也由不得他不答应。 华阳赦眸中带笑地看着楚萼,就刚才这一番较量简直让他想要击掌称赞。 最重要的是楚萼刚刚无意中却套出来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华阳赦本还不敢断定的一件事,现在已经在心中渐渐明朗了起来。 “没想到,邱四原一战已经过去八年了,这个孟是如好胜心仍然这么重”,楚萼摇摇头,言语间满是疲倦。 见状,华阳赦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太阳穴,布满茧子的手指,触及微凉的肌肤,居然让楚萼觉得温暖而舒服。 指尖上那柔和的力道,让她放松到几乎要睡着,完全叫人想不出这手指的主人居然是以凶悍狠厉著称的北境修罗,邱四原七大名将之首! 说到七大名将,那便要从八年前的邱四原说起。 邱四原位于成州西面,东北地接大晟的成州和瑾州,往南便是南舜项真邑也就是如今的硕州一带,往西过荔水便是桑雅。 十多年前北边因为遇到大雪灾,冻死了无数牲口,狄人的一支部落由着北承最西边的见水关顺着荔江南下,一路烧杀抢掠,到达了邱四原,联合原本就啸聚在此马匪,数年内势力迅速壮大,直至十数万人,盘踞在这一片广阔天地中,毫无约束,无法无天。 为了生存,这帮人专门劫掠周边,打劫过往商旅,扰得各国边境不安,最后终于惹了众怒。 百年来北承,南舜,大晟,桑雅第一次联合剿匪。在邱四原上展开一场异常惨烈的战争。 据说,那一战之后,邱四原上的土全部变成了红色,之后连续下了一个月的暴雨,雨水都是血红色的。 据说当年丢进邱四沟的尸体将底下的毒蛇喂养得疯长起来,泛滥成灾,人们又开始紧急灭蛇。 据说来年邱四原上的草木异常欣荣繁茂,人都说,那是因为埋葬在地下的尸体滋养了这一方土地。 只是无论当年如何惨烈,现在都已经八年过去了。 而今除了繁盛的草木和遍地的毒蛇,邱四原一点都找不出当年轰轰烈烈的岁月里留下的一点痕迹了。 然而无论如何,那几乎可以载入史册一战,却成就了当时正值年少的七位将领。 世称邱四原七大名将。 自那之后人们说起世之将军,便习惯称他们为当世七大名将,然后便是街头的垂髫小儿也能如数家珍一般地将这几人的事迹细细道来。 而时至今日,除了南舜黎宋黎楚两兄弟,已经随着南舜的灭亡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剩下的其他五个人都是威震一方,赫赫有名的人物了。 见楚萼愣愣地出神,华阳赦忽然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想如何救出小六”。 “他是你父亲的亲兵”? 楚萼不说话,只愣愣地点头。 华阳赦轻声道:“你不用担心,只要知道他在谁的手中,我便能将他救出来”。 楚萼心不在焉的,不说话,只仍是点头, 此刻不是她不愿说话,而是她真心觉得这一天太累了,累得她恨不得就地倒下便睡。 见楚萼倦色浓重,于是华阳赦便脱下身上的披风将楚萼裹在怀里,然后打马便慢慢往城中走去。 此时天色擦黑,前方朦胧可以视物,晚风带着凉气袭来,幸然,他的怀抱还算温暖,楚萼也并不觉得如何冷。 一路寂静,两人并不说话,只有马蹄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野地里。 眼看着城门在望,默默出神了半天的楚萼忽然出声:“你为何要抓了孟湛”? 这是这两个多月来,楚萼第一次主动跟他“聊天”。 华阳赦心中忽然便松快了很多,好似郁结在心中的一团闷气终于舒畅地吐出来了。 于是轻轻拉起缰绳将马儿脚步放缓,然后低沉着声音道:“你觉得,对于孟家的了解是孟湛多一些还是孟是如多一些”? 楚萼想了一下,垂着惺忪的双目,闷闷道:“孟是如少年从军,跟随孟澈南征北战,长年不在沣阳城,他是最近几年回归朝堂的。但是即便回朝了也一直住在他的将军府,也是这个月才开始接管国公府的。此人虽然在朝堂上很能干,很为人忌惮,但是在成国公府却根基不稳,自然比不上多年来打点国公府的孟湛”! “那你觉得孟湛为人如何”?华阳赦靠在她的耳边,继续轻声问。 显然一说到孟家,楚萼便浅浅地来了兴致,也没有注意到此时华阳赦的侧脸几乎贴到了她的耳朵,只出神道:“孟湛其人,奸佞,睚眦必报,目光短浅,做事冲动,不过他既能掌管国公府多年,想来也是有些能耐的。最主要是他身子差,导致心性不好,若是他年少时候能有一个好的身子,说不准现在的成就不会下于孟澈孟是如父子”。 “嗯,你说得对”,华阳赦道:“孟湛此人对于成国公府最为了解,也是目前为止孟府唯一可以撬动的一块砖,所以我把他抓了,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些我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撬出来了吗?” “没有”,华阳赦微微眯起锐利的双眼,沉声道:“这个孟湛虽然是个小人,关键时候还是有些硬气的。” 楚萼伸手揉揉眼睛,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连你的手段都没有撬开!你到底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东西”? “可以扳倒孟澈的东西”。 “呵”,楚萼干巴巴地笑一声,“那可难了,这个孟湛再怎么目光短浅,也该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 华阳赦摇摇头:“本来是很难,但是今日看到孟是如身边跟着的人,便觉得有机会了”。 “哦”?此时的楚萼已经昏昏沉沉了,当然没力气思考他的所谓“机会”是从哪来的,最后只晕晕乎乎地问了一句:“如果救不出小六,便把孟澈交出去,行不行”? 一句话问出,还未等华阳赦回答。 此时的楚萼已经倦至极致,连多说一句话都似乎不能。 明明还有很多疑问,明明还有很多事要操心,明明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云遮雾罩的迷宫中,完全理不出头绪。 但是此时却头疼欲裂,连思考都不能,只想睡过去,情愿不要再醒来。 于是一歪头,便陷入了昏睡中。 觉察到楚萼已经睡去,华阳赦将马放得更加慢。 他将她的头部微微调整,让她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的肩上。 低着头,他看着她熟睡的侧脸,看着她即便睡着了却仍然紧蹙的眉头。 半晌似轻叹一般: “大晟的风暴就要来了”。 “不要担心,我会处理好”。 “等我把这边处理好了,就带你走”! 第30章 斗智斗勇1 楚萼什么时候回到郡主府的,她自己并不知道。 秋日里天黑得早了很多,华阳赦将她抱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便连晚饭都没用了,挨着床便睡得死死的。 然而在这样的晚上,有人睡得沉稳,有人却难以就寝。 成国公府后院北上房中,灯色暖黄,既静且沉。 孟是如此时正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上座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精眉厉目,那身材要比一般老人高大健硕很多,一副老当益壮的派头。 此人正是成国公孟敬。而这会他正满脸怒容地看着孟是如! 夜沉如水,空气中是难捱的寂静。 半晌,上首的孟敬沉着声音道:“你可知错在哪”? 见孟是如并不说话,成国公孟敬更加愤怒,伸手将桌子一拍,喝一声:“是如”! 沉默半晌,孟是如终于抬起头来,看看孟敬,却目光坚定道:“这般以人质相要挟,并非君子所为。孙儿本不愿行此小人之径,奈何祖父有命,孙儿不得不从。而今却有了机会,孙儿可与那煜王公平一决,届时便算解了国公府和郡主府的恩怨,如此光明的之法,若何不可”? “你”!孟敬显然被气到了,颤抖着手指着下跪的孟是如,半天说不出话来,最终只道一句:“你放肆”! 面对成国公的厉声呵斥,孟是如只垂下双目,却仍然直直挺着腰身,紧抿着嘴唇,并不打算认错。 见此,上首的老人皱眉半晌,然后叹口气,放缓声调,语重心长道:“孩子,你太年轻,不知人心之恶,你道煜王真的如你所想,便真的愿秋猎之后放了你三叔”? 见孟是如不言语,孟敬沉声道:“我心知,你向来是看不上你三叔的,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心应该到一处,如此孟府才能长久”。 闻此言,孟是如只轻轻皱皱眉头,却仍沉着脸色,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孟敬见了,火气上涌,面色铁青,将手指捏得咯吱作响,张开口便又要开始训诫。 正当此时,却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中年男人,却是那傍晚时陪在孟是如身后并开口提醒他的那人。 来人此番面色匆忙,一脚跨进门,还未等歇上一口气,张嘴便要对孟敬说话,但却在一眼看到跪在地上的孟是如之后,硬生生将到嘴的话语给咽了下去,只拿眼瞧着孟敬。 孟敬抬头看看那个中年男人,然后再看看孟是如,挥手道:“你下去,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是”,孟是如站起身来,行了礼便恭谨地退出去了。 看着孟是如退出门口。 成国公长长地叹口气,一瞬间佝偻了身子,好像苍老了十岁一般。 揉揉额角,他有气无力道:“百年孟家,难道真的要在这一代没落不成”! 身后的侍从见状赶紧过来给他揉着额头。 那个中年男人此时也不再顾忌了,三两步走到跟前,急急便说道:“太爷,三老爷有消息了”。 闻言,孟敬眼前一亮,瞬间抬起头来,问道:“你说什么?三儿有消息了”? “是,刚刚才探查到的,我们在城里找了这些天,没想到,三爷居然被关在了南城外喜鹊林一个荒废的木屋里。” 成国公眼神冷厉,思考了一下,然后沉声对那中年男子道:“罗茂,你多带几个人过去,尽量把三儿救回来,如果救不出来......”,说到这儿,孟敬眼中精光一闪,眸色一冷,“你知道该怎么做”! 罗茂看着孟敬,一点头,面色沉重道:“是”。 想了想,他又迟疑道:“三爷已经被抓去三天了,会不会已经......” “不会,我了解三儿,他骨子里比老二还要桀骜冷硬几分的,此番,煜王必不能那么容易得手,但是时间拖得久了便越是危险了,”说着孟敬叹息一声,“要不是三儿身子不好,说不准会比澈儿更能为我孟府所用,可惜了”! 说着他复又深深叹口气,眉目沉痛:“三儿可惜了”! 略沉默一下,孟敬才抬头对罗茂道:“你快去吧,多带些人”。 罗茂一点头,拔腿就要走。 然而就在这时,门口一阵风一般又跑进来一个人,来人才行了礼,口中便报道:“太爷,五爷......不,不对,是丞相来了”! 孟敬一听居然是孟瑭来了,脸色便一沉,虽然不知他此时来做什么,但是,很显然,自己刚刚得到孟湛的消息,他便出现,想来也是跟孟湛的事情有关的。 于是他对罗茂道:“你从后门走,不要被孟瑭发现”,说着孟敬又反复强调,“记住多带些好手,务必要成功”! “是”,罗茂点头便走了。 等罗茂才走出门不久。 听到脚步声,孟敬一抬眼,便见到孟瑭和孟笑跨进来了。 孟敬一见这二人,便没了好脸色,于是紧抿着嘴,竖着眉头,那模样活似见了瘟神! 但是孟瑭很显然并不理睬他的脸色,上前来便从容行礼。 而另一边孟笑也高高兴兴地紧走两步,口中道一声:“太.祖父好”! 孟敬拿眼睛瞄着二人,森然道:“今日不是初一十五,你回来做什么”? 孟瑭轻笑一声,从容开口:“没什么,只是最近听到一些风声,想来向您求证一下”。 孟敬看着他不言语。 见孟敬并不搭理的样子,孟瑭也不在意,缓步走到边上的座椅上坐下来,然后开口道:“关于成州二哥那边的一些消息,听说他最近正在运作一些大事”? 孟瑭故意将“大事”这两个字咬了重音。 孟敬闻言,脸色突变,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首扫视了一下屋中各人。 虽然现在侯在他屋子中的人全都是他的心腹。但是犹豫半晌,他还是沉声道:“你们都下去”! 屋中的下人闻言,便都各自退下了。 此时,孟瑭也浅笑一下然后侧首对孟笑道:“你也下去”。 “好”,孟笑清脆应一声,便脚步轻快地出去了。 一瞬间只剩下孟敬孟瑭二人,于是屋子便诡异地安静起来。 半晌,见孟瑭不动声色,孟敬终于按耐不住,脸色不善地看着孟瑭,沉声道:“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孟瑭看着孟敬,似笑非笑,轻轻叹口气,然后说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要奉劝一句,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如果他卖国不成,也会连累到我!毕竟,直到目前为止,我还挂着的孟这个姓氏”。 闻言,孟敬心中涌起了惊涛骇浪,一瞬间脸色便黑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电光火石间第一个念头便是:孟湛供出来的? 否则这个孟瑭是如何得来的消息! 但是也只一瞬间孟敬便将这个想法剔除:如果真的是孟湛供出来的,此时孟瑭便不会来此打草惊蛇! 是了,这个孟瑭显然是来诈自己的,于是他面色沉稳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尽管如此,孟瑭已经早就不动声色地将他的脸色收于眼底了。 在看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慌乱时,孟瑭在心中也是一声惊雷,他没想到华阳赦给的这个消息居然是真的! 尽管心中惊讶,脸上却丝毫不显露出来,孟瑭自在地伸手从桌子上拿起紫砂壶给自己斟一杯茶,闲适地喝一口,然后看着孟敬,牵着嘴角,似笑非笑。 有穿堂风忽的吹起,扑面而来的寒气,让人从发梢冷到脚底! 另一边,孟笑自出了北上房,便开始在后院花园里满园子溜达。 今夜的国公府似乎格外的安静,便是花丛中的虫鸣之声也异常清晰。 当然了,那是因为多数人都被罗茂带去做“正事”了。 孟笑百无聊赖地摘了一朵花,拿在手中把玩。 等了半晌,才远远地看到孟眉清手中拎着一个篮子,身姿袅娜且娉婷,施施然便从前方月洞门中走过来。 轻轻翘起嘴角,孟笑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 然后紧走两步一下子窜到孟眉清跟前,口中叫一声:“眉清姑姑”! 此时正专心走路的孟眉清一个没注意被突然出现的孟笑吓了一跳,顷刻间便向后倒去。 孟笑见状,赶紧伸手扶住她,才没叫她摔倒。 站稳后,孟眉清惊魂未定地抬头,一看居然是孟笑,愣了一下,她奇怪道:“你怎么在这”? 一句话刚问完,回神一想,既然孟笑在这,难道...... 于是孟眉清喜道:“难道是五叔来了”? “是啊”,孟笑看着孟眉清,然后指着她手上的篮子里的食盒问道,“这个是什么”? “这是送给后院侍卫的宵夜”,孟眉清随口道。 这个孟眉清向来好收买人心,每日里必定亲自给下人送宵夜,孟笑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口中依然赞道:“眉清姑姑真善良”。 孟眉清随意笑笑也不在意,然后将孟笑拉到边上,问道:“五叔怎么来了?他现在在哪呢”? 孟笑好奇地揭开篮子里的食盒,看到里面菜色丰富,于是便伸手捡起一块鸡肉塞进嘴里,一边含糊道:“在太.祖父房中,他们还有事要说,所以把我赶出来了,估计这一时半会是说不完的,你也别去打扰”。 “哦”,孟眉清满脸喜色,笑道:“那我待会去看看,好久没有见到五叔了,正好跟他问个安”。 “嗯嗯”,孟笑一边随口应着,一边继续从她的篮子中捡菜吃,直至将每个盘子中的菜都捡了一遍。 孟眉清伸手拍开他的爪子,笑道:“这是送给守夜侍卫的,你别都吃了,你要是喜欢,我明儿亲自再给你做几盘送去丞相府”。 “好,说定了”,孟笑看着孟眉清,一派委屈道,“祖父每次都不让我吃饱,说要锻炼毅力,克制饮食什么的,日子真的好难过”。 孟眉清看看手中的食盒,然后笑道,“五叔这是为你好呢,得了,我得赶紧送去,一会该凉了。你和五叔也别慌走,我待会去找你们”。 “好,你快去”,孟笑看着孟眉清,笑眯眯地挥挥手。 目送孟眉清离开,孟笑伸手舔了舔爪子上的油渍,摇摇头叹息道:“太好骗了,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此刻的孟笑那漂亮的小脸上满是冷笑,映着昏黄的宫灯,像个小恶魔一样! 第31章 斗智斗勇2 秋夜寒凉,伴随着一声惊雷炸在屋外,狂风忽然将窗户吹开,卷起桌边的书本哗哗作响。 本陷入黑甜梦乡的楚萼顷刻惊醒。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明显听到哗啦啦的雨声,夹杂着电闪雷鸣,轰然作响。 楚萼侧首看看旁边,却发现空荡荡的屋子中什么人都没有。 在外间有一张软塌,就摆在楚萼一眼能看到的地方。 这两个月,华阳赦一直睡在外间的软塌上。 但是此刻软塌上却是空的,也不知他去哪里了。 楚萼侧耳听着屋外的雨声。 安静地听着,怔怔地睁着眼睛,心神不宁。 不知为何,她敏锐地觉察到好似有什么事在这黑沉的夜色,如瀑的雷雨中安静地酝酿着,发酵着,只等着爆发的那一刻。 突然间没有了睡意,楚萼便如此愣愣地出神,盯着帐顶,不动不出声。 而此时南城门三十里外,一处密林中,一行黑衣人正在冒着瓢泼的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慌忙逃窜。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身上背着一个人,那背上的人浑身脏乱,那血肉翻卷的模样估计和小六有的一比。 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将他脸上的血水冲洗干净。 此人面色青白,浑身哆嗦,牙关打颤,双眼瞪圆,紧张地看着前方,双手死死抓着背着他的黑衣人的肩膀。 不是别人,正是那成国公府的三爷孟湛。 轰隆隆的雷声似催命符一般响彻在耳边,眼前黑黢黢的一片,让人睁眼如盲,只能凭借着感觉循着事先判断的方向狂奔。 这一行惊慌失措的人杂乱地踩在泥泞的土地上,显然已经顾不得回身看看后面的追兵究竟还有多远了。 这暗沉夜,这狰狞的密林,这呼号的风雨声,这响彻天际的雷电声,让每个人都神经紧绷,心跳加速,只知道加速往前赶,只知道要远远地逃离这个地方。 此时孟湛已经全身湿透了,虽然遍体鳞伤,虽然冻得全身哆嗦,但是言语间却掩饰不住巨大的欣喜:“罗茂,是父亲要你来救我的是吗?我就知道父亲不会不管我,我坚持到现在,就在等你们......” “三爷不要说话了”,一身黑衣的罗茂冒雨负重前行已然辛苦至极,此时说话都带着喘息。 渐渐的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即便隔着大雨,也能听到,可见身后的追兵已经离得很近了。 一行人更加慌乱,但是抬眼一看,眼见着就要到了森林的边缘,在那里有事先准备好的马匹,只要到了那里,只要骑上马,便算安全了。 只要到了那里! 希望就在眼前,众人抖擞精神,巨大的喜悦弥漫心头。 然而,喜悦还没停留一刻。 跑在最前面的罗茂却忽然急急地刹住了脚步,因为他模模糊糊看到林子外立着一队人马。 整齐,肃杀,严阵以待,好似突然从天而降的万丈峭壁将活路生生堵死。 借助着突然而起的雷电,众人勉强看清了领头之人的模样。 那浓烈的剑眉,那森冷的目光,那周身的煞气,不是华阳赦却是谁。 心中一惊,罗茂吓得脚下打滑,差点跌倒在地。 眼见着后有追兵,前有拦阻,罗茂紧张得手心出汗,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心下便知道不好了,于是一咬牙,将孟湛放下来。 这个孟湛原本已经浑身是伤,连站起来都困难,但是此时受到了惊吓,居然勉强直挺挺地立在了地上。 大概人在绝境之时总能爆发出连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潜力。 就在孟湛战战兢兢盯着前方的时候,此时慢慢退到他身后的罗茂,却悄悄举起长刀,偷偷调转了方向,然后,对准了孟湛的后脖子。 飞快的举起刀子,一咬牙,便向着孟湛的脖子砍过去! 眼看着这一刀就要落下。 忽然呼啸一声,一支长箭从对面飞射过来,破开雨幕,“叮”的一声将他的长刀击落。 孟湛此时闻声回首,看着罗茂,正在惊愕不止时,其他人一众黑衣人似乎得到了讯号,皆举刀子对准了孟湛便砍去。 此时孟湛虽然还在晕乎着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却也知道凭本能地去躲闪,躲开了两刀之后,孟湛终于知道,原来他的亲生父亲要杀了他,原来他已经被成国公府抛弃了,原来...... 慌乱间他拔腿就往前跑,本来已经破败不堪的身体此时由于求生的本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道来。 罗茂一惊,眼看着孟湛向着华阳赦的方向跑过去,便招呼一声:“快杀了他”! 雷声,雨声!声声敲击着心弦。 孟湛已经疯狂,如果刚刚还有怀疑,罗茂这一声“快杀了他”彻底将他打入地狱,此时他终于相信了,相信自己拼死保护的孟府,他拼死保护的亲人正伸出手想要把他推入地狱! 绝望的气息弥漫在这殡葬的夜里。 眼前除了雨幕什么都看不到。他只知道向前跑去,他不记得等在前方的也是他的敌人,他只知道,要活下去,要活下去,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一道雷电闪过。 这时前方的华阳赦又缓缓搭箭,将弓拉满。 见此,孟湛凭着本能朝他呼喊:“救我!救我!” 然而华阳赦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仍然呈拉弓的姿势,毫无动静,好似雕塑一般。 孟湛终于崩溃,自己虽然力保国公府,但是却被他们推入绝境!再回想一下,之前自己只不过行差走错一步,便被换了孟府当家的位置,让那个乳臭未干的孟是如回来当家。 至此,他在心底终于凉透了,于是一边奔跑一边更加疯狂地哭号着:“快救我!救我!” 眼前的事物在倒退,所有的喧嚣的声音都能将他逼疯,电闪雷鸣,雨若瓢泼。 在这绝望的天地中,他什么都都顾不得了,只知道奔跑,只知道求生,只想要活着。 刹那之间,身后的黑衣人紧追上前,眼看着只有一步之遥,罗茂手起刀落,从背后一刀便将孟湛砍倒在地。 天地间一片黑暗,呼呼的风声刮着着瓢泼的雨水灌进他的口中,让他一声惨叫呛在喉管中,几乎将他的肺给呛得炸开来。 此时后方的追兵已经到了跟前,但是却都齐齐停下了脚步,他们好似只是看客一般,安静地看着孟湛在这个雨夜即将被他自己人乱刀砍死。 没有丝毫怜悯,没有丝毫动容! 雷声更加大作,终于将他心中最后一根弦给劈断。 满心绝望,他抬起狰狞的脸,对华阳赦疯狂地呐喊:“救我!我答应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嗖”的一声,华阳赦手指松开,利箭破开雨幕,激起细碎的水珠飞扬溅开,电光火石的一瞬正中罗茂的眉心! 听到孟湛对华阳赦的喊话之时,罗茂心中一惊,临死之前,心领神会,他大概知道中计了。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他以一个举刀的姿势,扑通一声倒下去。 而这边罗茂才扑到地上,连泥水都没来得及溅起来,那边华阳赦已经冲进了人群,手起刀落,一刀一个人头,就如黑夜降临的死神,挥舞着镰刀收割着生命,在这个一方黑暗的天地中,安静而又喧闹,似无声而似有声。 没有人上来帮忙,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他屠杀这些黑衣人,便似砍瓜切菜一般,片刻功夫所有的黑衣人便倒在地上,血水顺着涓涓的雨水,染红了一片土地,在这暗夜中黑沉沉地流淌而去。 这才是这个男人真正的面目,在这个狰狞的雨夜中暴露出来的本性,血腥,肃杀,冷血! 此时躺在地上的孟湛眼睁睁看到眼前的一幕已经完全不能言语了,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眼看着华阳赦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近他,低垂着双目看着他,他忍不住瑟瑟发抖,缓缓往后挪去,连身上的伤都顾不得了...... 天色渐亮时,雨已经停歇了,但是好似空气又更冷了一分。 压抑窒息的气息散去,有草木的青涩香气伴着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 楚萼长长地舒口气,正想着要不要唤人过来,帮自己穿衣梳洗。 此时,便听见吱呀一声,外间房门推开了。 楚萼抬眼望去,正好看到华阳赦迈步进来。 此时的华阳赦一身干净清爽的黑衣,如墨的头发高高束起来,一丝不苟。眉目温和,行动从容,完全看不出就在刚才还若嗜血阎罗一般收割了那么多生命。 一进门,看见楚萼睁着眼睛。 他一愣,然后走到跟前,轻声问道:“你怎么醒了”? 楚萼看看窗户,道:“被雨吵醒了”。 凝神观察了一下他,楚萼问:“你去哪了”? 虽然他身上没有半点血腥的气味,但是那眉梢眼角还未来得及退去的血腥的颜色,还是让楚萼敏锐地察觉到了,虽然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颜色,但是那是经过杀戮才会残留的气息,楚萼再熟悉不过了。 华阳赦看着她眼中的血丝和眼下的一片乌青,微微蹙眉,然后说道:“你先睡一觉,醒来后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说着他伸手轻轻覆在她的双目上。 突如其来的黑暗和温度让她的双目放松,紧绷的心神也瞬间宁静下来,不一会便陷入了沉睡中。 第32章 国有宵小 楚萼一觉醒来时,已经迫近午时,腹如擂鼓,其声大作,她实在是太饿了! 迷迷糊糊地揉揉肚子,然后勉强支身坐起来,唤了一声:“来人”! 侯在外间的流萤听到动静便三两步窜进来,然后看着楚萼道:“郡主你醒了”! “有吃的吗?我饿了”,楚萼伸手揉揉惺忪的睡眼,对流萤缓缓道。 “嗯,早就准备好了”,说着流萤赶紧跑出去叫人传饭。 这边流萤侍候着楚萼才穿衣洗漱完毕,那边便从外头进来两个小丫鬟,将饭菜摆好便出去了。 看着满桌子的饭菜,楚萼咽了咽口水,一时便觉得更饿了。 于是流萤赶紧将她的轮椅推到外间,安稳地停在了饭桌边上。 楚萼连忙低头,夹起一块牛肉便往嘴里塞。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声音在头顶炸开,将她吓了一跳: “祖母姐姐”! 这个声音实在来得太突兀太响亮了,震得楚萼头皮发麻。 蹙眉抬头,见居然是孟瑭身边的孟笑,楚萼四下望望,然后奇怪地问他:“你怎么在这” 见问,少年也不答,反而三两步窜到桌边,盯着满桌的饭菜,伸手就捡着往嘴里塞。 塞了满满的一嘴,他才嘟嘟囔囔道:“帮你把人救回来了”! “什么?什么救人回来”?楚萼不解道。 “就那个什么小六的”! “小六”!楚萼一惊,把手上的筷子往桌上一放,不可置信道:“你把小六救回来了”! “是啊”,孟笑满目含笑,看着楚萼道:“昨晚那个煜王来找我家祖父的时候,我还真不愿意帮他。可是谁叫这个小六是祖母姐姐你的人呢,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啊”。 “慢点,”楚萼听得云里雾里,忙伸手拦住他,“你说清楚点”。 孟笑看着楚萼,笑得贼贼的,幼嫩的小脸上满是骄傲:“姐姐你要从孟府救人,你直接找我啊!要说谁对孟府最为了解,除了我和我祖父还有其他人吗?孟家的人都太自负了,他们关人从来只关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放心,就在他们后院有一处地牢,我昨晚去孟府把小六救出来啦”! “啊”?楚萼抓抓头发,大概听出来什么意思,但是仍然不可置信,“这么容易”? “当然不容易啦”,说着孟笑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将过程说清楚。 听了半天楚萼才终于听明白。 原来,昨晚,华阳赦故意放出消息,透露出孟湛的藏身之处,让孟府的人注意力全都放在救孟湛这件事上,罗茂将府中的好手几乎都带去了。然后孟瑭出现先扔下“孟澈通敌卖国”这个重磅消息,似是而非地诈一下成国公,扰得成国公心神不宁,哪里还有心思管孟笑去哪里了,于是孟笑便钻了空子,借着孟眉清的手给后院值班守卫的人下了迷药,再凭着他的身手将小六带出来,那便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了。 “祖母姐姐”,孟笑满脸喜色地看着楚萼:“也多亏你聪明,昨天作出一副不在意小六的样子,才叫他们没有把小六放在心上。要是你昨天傍晚表现出一点在乎小六的样子,他们肯定会将他看管得很严,要救出来便很难了”,说着孟笑摇头叹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道:“姐姐你跟我祖父真的是太般配啦,你就别跟那个煜王了,跟我家祖父多好”! 楚萼此时还晕晕乎乎的,哪里还管孟笑嘴里说着什么不着调的话! 她不敢想这才一晚而已,昨晚自己睡着之前还在忧心怎样将小六弄出来,现在居然...... 于是楚萼回首对流萤道:“小六在哪?带我去看看”。 “郡主放心,小六还好,虽然受了些外伤,但是没有性命之忧,已经请大夫看了,现在已经睡着了,您就让他好好休息吧,等他醒了,我再带郡主去看看”。 “好”,闻言,楚萼终于松了口气,脸上全是掩不住的喜色。 见楚萼面目欢欣,孟笑凑过去讨好道:“怎么样?我厉害吧”! “厉害”,楚萼伸手捏捏他白嫩的小脸。 九岁的少年登时不乐意了,游鱼一般滑开,嘴中生气道:“我是大人了,你不要随便捏我的脸”。 看着他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楚萼忍俊不禁,想了想,她抬头问:“你家祖父呢,也来了吗”? “是,在前厅呢,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和煜王聊到现在”。 “啊”?楚萼一惊,虽然知道孟笑口中的所谓“聊”,估计是在商量着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 但是楚萼没有想到,华阳赦真的会跟孟瑭合作,完全没有信任基础的两人居然真的合作了! 再回想一下,刚刚孟笑口中透露出一点信息,华阳赦放出消息给孟瑭:孟澈卖国谋反! 这难道是真的?要不然也不会扰得成国公心神不定,在这个关键时刻连孟笑做什么去了都没有注意到。 如果这是真的话,华阳赦现在回京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 还有他昨日说真正害了封河的幕后黑手不是江起澜,这又是什么意思? 楚萼愣愣地出神,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云遮雾罩,完全看不清方向。 叹口气,楚萼觉得应该找华阳赦好好谈谈了! 见楚萼愣愣地出神,也不再理会自己了,孟笑很是没趣地跑出去找郡主府的小厮玩去了。 傍晚的时候,孟瑭回府,但是孟笑却和郡主府的几个小厮凑在一起斗草,玩得不亦乐乎,死活不肯走。 最后被孟瑭一句话给搞定了:不走的话,回去作诗三首! 临走前,孟瑭想来看看楚萼,不过被华阳赦黑着脸给拦住了! 于是摸摸鼻子,孟瑭笑了一下,也便很识趣地走了。 用过晚饭之后,华阳赦推着楚萼的轮椅,在院子中转悠几圈。 今日太阳很好,哪怕是傍晚的夕阳,也晒得人懒洋洋地想要睡觉,于是楚萼便在院子中多呆了一会。 直到天擦黑了才回房,回到房间后,华阳赦将她放在床上。 她最近手上的力道恢复了一些,于是将已经丢下了两个多月的绣绷又拿起来。 而他,坐在书案前,埋头处理公文。 这是绝大多数的时候他们的相处方式。 很安静,很平和,很......空洞。 估计因为心神不宁,楚萼今天怎么也绣不好,当然了,她平时也没有绣好的时候,但是今日仿佛心中格外烦躁,连针脚都比平时更乱了。 于是将手上的绣绷放下,她抬起头来看看外间的华阳赦。 看着他的背影,紧绷的, 这时她才发现似乎不管任何时候他总是这样直挺挺地挺着背脊,没有过一刻放松下来的时候。 大约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回首,触及她的目光,他经不住一挑眉头,似乎在问她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默然半晌,她忽然开口: “华阳赦,你这次回京来是为了什么”? 大概没有想到她忽然问了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纸笔,然后起身缓步走到她的跟前,就着床边坐下,随后才正色道: “国有宵小,我不能坐视不管。” “你的心是向着大晟的”?楚萼不可思议道。 她自然知道他幼时的经历,为自己的国家和亲人抛弃,幼时便流放异地,拼死挣扎出了一条道路才有今天。 见她如是问,他沉默了,眼神暗沉! 此时屋中灯光暖黄,但是怎么也暖不了他周身的寒气! 夜色沉静,压抑,过了好半晌,在楚萼正犹豫着要不要换个话题的时候。 他忽然说道:“我毕竟姓华阳”! 然后他抬首看着她,忽然伸手抚摸了一下她鬓边的头发,沉声说道:“我没办法放弃大晟,你明白吗”? 一片寂静,怔了半天,楚萼愣愣地点头,这种感觉,她怎么会不明白!即便自己的国家和民族已经将自己放弃了,但是自己还是放不下他们! 叹口气,楚萼继续:“那你最近在忙什么?你要在秋猎那天对付成国公府”? 他看着她,眉头一挑,似乎在疑问她怎么知道的。 楚萼耸耸肩:“前些日子,我无意中听到你在部署事情,隐约听出是在秋猎那天对国公府有什么行动”。 华阳赦看着他,恍然一笑,然后道:“所以昨日,你故意言语刺激孟是如,让他在秋猎时跟我比试”? “如今孟家在京城最大的一只老虎就是孟是如,而他向来视你为对手,所以不论你那天有什么行动,若比试之约能分开一些他的注意也是好的”。 华阳赦看着她,眸中含笑,他轻轻点点头,然后突然伸手,居然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楚萼不自在地偏偏头,故作镇定道:“所以你能把全部的事情告诉我吗?我不喜欢这种一知半解的感觉”。 见问,他沉了脸色,似乎在考虑着如何开口。 一室安静,有虫鸟的鸣声从大开的窗户间传来。 楚萼不动声色地盯着他,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半晌,他才慢慢开口。 “楚萼”,他抬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关于你父亲的死......” 见楚萼经不住眉头一蹙,他突然心中很不是滋味,于是伸手将她额头揉了一下:“不要皱眉”! 点点头,楚萼微微调整了呼吸,然后镇定道:“你说”! “他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才被孟澈灭口了”! “什么意思”?楚萼冷然道! “你父亲的罪名是联合桑雅谋逆造反,但是真正想要联合桑雅造反的是孟澈”! “你是说,孟澈要谋反,被我父亲知道了,所以他杀我父亲灭口”? 见华阳赦点头! 楚萼睁大了眼睛,慢慢消化着这个消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了。 孟澈造反,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造反! 楚萼皱着眉头前后一思索,是了,要是她自己是孟澈,估计也会造反。 孟家显赫了这些年,在外人看来,如今还是一片风光的模样。但是眼厉的都能看出来,现在的孟家只勉强剩下一个骨架子在那里支撑着罢了。 以前在孟家最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们极力提拔武将,几乎霸住了整个朝堂。然而这几年风头悄悄在偏转,以丞相为首的文臣开始崛起,朝中文武分庭,已经不再是孟家的一言堂。 从前孟家掌管着全国绝对的兵马。现在不说孟瑭已经将南部和东部的军权收归,便是北边也有煜王虎视眈眈。五年前孟澈联合桑雅这个“非我族类”的民族打下南舜,虽然拓展了版图,但是却是得不偿失的,先不说南舜被桑雅瓜分去了大片江山,便是大晟占下的一片天地,也极难打理,更有南舜旧部有事没事闹腾一下。本来联合桑雅已经受到了大晟民众的唾弃,现今更加威望受损了。 更有甚者,到了孟是如这一代,孟家更是男丁凋敝,想要再如当年一般牢牢地把持江山显然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以,作为孟家最是野心勃勃的孟澈,要么就眼睁睁看着孟府衰败下去,要么就破釜沉舟谋个出路。 显然这个孟澈选择的是后者,当初没有尝过权利的甜蜜,孟府还能安居漳水,但是如今已经显贵至极,再让他们衰败下去显然不可能了。 所以这一次他便想着故伎重演,再次联合桑雅,来瓜分他自己的国家,重建孟府的威势。 见楚萼面色几番变幻,华阳赦知道她已经想通了其中关节,于是轻声道:“如果你是孟澈你会选择什么时候动手”? “当然是明年开春,今年大晟遇到百年难见的天灾,就今年开春后都已经有很多地方闹起来了,等到明年春夏青黄不接的时候,那时节不用说,肯定是民怨最沸腾的时候,必定会遍地暴.乱,那便就是大晟最岌岌可危的时候。虽然这些年孟府的威望已大不如从前,但是底子还是在那里的,届时乘乱孟澈再登高一呼,情状可想而知”。 这时,心领神会,楚萼忽然想到了为什么孟澈要联合桑雅了,于是她看着华阳赦,紧蹙眉头! “对,这两年西边也缺军粮,军官侵田,征过去的民夫大量逃跑,加之动乱不断,屯田荒废。所以他需要从桑雅补给,桑雅人虽然不堪,但是确实占据着一块风水宝地,这些年粮产丰收,人口增多,正是壮大的时候”。 楚萼点点头:“这样看来大晟却是岌岌可危了”! 间楚萼蹙眉怔怔地出神。 这时,华阳赦忽然问道:“你会希望大晟落败吗”? 楚萼见问,心中一惊,抬首,望着华阳赦。 她当然知道他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于是她干巴巴地一笑:“五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我只想活着,这些事都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 “好”,他轻声道,“等这边的事了结,我便带你回煜州”。 调整了一下坐姿,楚萼缓缓叹口气,面无表情道:“我看这边的事不是那么容易了结了!孟澈在整个西部和西南对大晟形成了半包围之势,向着沣阳推进,他也还是很有胜算的,更何况在沣阳城他还有内应,城外的三大营可都掌握在孟是如的手中!” “不只是西部和西南,还有西北,”华阳赦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如是说。 “西北”?楚萼惊异道,“西北不是你的地方吗”? “不全是”。 “什么意思”?楚萼蹙眉问道。 “还有江臣鹤”! 楚萼心头一跳,江臣鹤这个名字她死都不会忘记,她诧异道:“江臣鹤不是你的人”? 沉默了一下,缓缓眯起黑沉如墨的眼睛,华阳赦缓缓摇头! 一室静默,楚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何今日听到的消息全都如此惊人! “那江起澜......” 过了这些天她终于开口问出来了。 他凝神看着她眸中的冷色,回想起这些天她偶尔看着他的时候那掩饰不住的恨意,他知道,这根刺一直埋在她的心底。 他道:“你那日见到的江起澜......不是真正的江起澜”! 闻言,她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忽然一支箭风驰电掣从大开的窗户射进来,“笃”的一声,钉在了桌子上,楚萼侧首一看,那居然是一支火箭,包着浸满了桐油的布头。 正在愣神之际,嗖嗖之声突起,无数的火箭破空而来,笼罩住郡主府的上空,有的落在小院内,有的射进了屋子中。 桌椅,门头,床榻,不一时便燃烧了起来。 这个郡主府并不大,基本都是木质结构,不一会便见火光冲天而起。 第33章 烈火无情 刺鼻的桐油味弥漫了整个郡主府。 只听到“哐当,哐当”的声音从院中传来,惊心而刺耳!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有人从墙头将装有桐油的罐子砸进来。 夜风肆意游荡在郡主府中,一时间,刺激的桐油气味混着扑面的热浪乘风而来,瞬间将人淹没! 看着满院子胡乱奔跑的下人,华阳赦一把将楚萼抱起,紧紧扣在怀里!他的手臂强健而有力,那一瞬间几乎将楚萼勒疼了。 快步走到门边,一脚将门踹开,此时风助火势,热浪席卷而来,似乎要将二人烤干。 那一瞬间,楚萼忍不住闭眼,偏头抬手,用衣袖挡脸,于是鬓边的发丝顷刻间便被烤得焦糊蜷起。 勉强适应了一下,楚萼抬起眼来,看到院中的情况,一时间不由得也有些慌了! 这瑶英郡主府虽然很小,但是人也在不少数。 除了平时化装成郡主府下人的十二暗卫,以及流萤周牙等人,此时已经镇定地齐齐聚在了院子中。 其他的人都是没怎么见过阵仗的,此时便如受惊的老鼠一样遍地乱跑。 惊喊声,杂乱逃跑的脚步声,夜风游荡的呼呼声,火烧房屋的噼啪声,杂交在这片天地中,将这个平民聚居的兰雀街闹个天翻地覆! 眼睁睁见着慌乱的下人一个个向着大门的方向跑去,楚萼不由的心急如焚,不用猜她也知道现在肯定有很多杀手侯在外面,就等着你慌乱出门,他们只要手起刀落,便完事了,方便而快捷! 于是她扯着嗓子急忙对众人喊道:“不要出门!不要出去”! 但是很显然,现在已经如惊弓之鸟的众人,根本听不到楚萼的呼喊,仍然慌不择路地往前面冲去。 一路上,有的被巨大火舌直接吞没了,有的被掉下来的房瓦木头砸死了,还有一部分,终于跑出了门,便果然被守株待兔的黑衣人一刀切了颈子。 死亡的气息在这个一片小小的天地中迅速酝酿着,蔓延着,狰狞地盘旋在上空!只等着将这里的人全部吞噬,一个不留! 见此,楚萼急不可耐,扭动着身子便要下地。 很明显这个女人总是在着急的时刻便忘了自己是瘫子。 低下头,眼见着楚萼面色焦急,华阳赦犹豫了一下,然后伸手将楚萼交给身边的一个侍卫,口中吩咐一句:“看好她”! 话音还未落下,他已经将那个侍卫腰间的长刀抽出,刀锋映着遍天遍地的火光,森然冷冽,晃得人睁不开眼。 片刻不耽误,华阳赦向前疾走两步,完全不顾面前越烧越旺的大火。 走到了前堂廊檐下,他举起刀子,对准廊下的柱子,猛地砍下去,只一刀,那双手才能合抱的柱子,便折了。 毫不犹豫,他如法炮制,闪电间便又劈了两根柱子。 于是轰然一声,廊檐塌了。 随后,几乎毫无间隙,又是轰隆一声,原本已经烧了一半的整个前殿突然倒塌,将前路堵死! 那一瞬间,扬起的火光和热浪夹杂着灰尘扑面而来,强大的气浪将众人的衣角掀地猎猎翻飞。即便楚萼等人离得远,也觉得面目灼痛,更别说离得很近的华阳赦了。 虽然在廊檐坍塌的那一瞬间,他已经顺势退身了,但是在楚萼的方向还是一眼能看到那随风舞动的巨大火舌肆无忌惮地舔舐着他的后背。 那些慌乱奔跑在院子中的众人,此时已经被那惊天动地的坍塌声,那扑腾而起的火苗震得呆在原地了!一个个满目惊恐地看着如千仞壁立般站在前面的华阳赦,那一瞬间众人似乎连该怎么呼吸都不会了! “都给我站住!谁再往前一步,就把脑袋留在这”! 华阳赦森然地瞄着众人,然后面色铁硬地喝了一声。 那黑沉的鹰眼,那面部刚毅的线条,那眉梢眼角的煞气,无一不在诉说着这个人的不快!没有人会怀疑,只要敢再往前一步,这个人真的会毫不犹豫地砍了! 庭院中的霎时安静了下来,火光却越来越大了,若不是因着昨日有一场夜雨,就凭着现在的风势和这满院的桐油,郡主府便早就全部化为灰烬了! 华阳赦见众人的脚步已经停下了,于是他疾步回到楚萼身边,伸手便从那个侍卫手中将楚萼接过来,然后回头对众人道:“跟我走”! 于是华阳赦抱着楚萼,当先便向着后院走去,转过郡主府的后花园,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那里已经有两个暗卫守着了。 见众人来了,二人伸手将地上一块隐藏在草木中的巨大石板掀开,赫然间显现在众人眼前的居然是一个地道! 楚萼惊异!这里是自己的府邸,怎么这里有个地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看一眼华阳赦,隐隐约约感觉好似自己的一切都被华阳赦掌控着,这种感觉让她很不安! 但是很显然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于是她便急忙招呼着众人往地道去。 本来在见到那个洞口的时候,众人便已经心头一松,甚至有人经不住欢呼一声,于是此刻也不再那般慌张了。 二话不说,众人便在华阳赦的带领下全部都向着洞口急速奔去。 此刻楚萼提着的心也不由的放下。 不由得长舒一口气,不经意一个回头,楚萼瞥了众人一眼。 然而,这时她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双眼一眯仔细扫视了一下,冷汗瞬间滋满了后背: “小六呢”? 闻言,众人先是一愣,然后各自环顾一下,俱是一惊!郡主府的人数就那么多,刚刚随便点了一下见人差不多了,可是偏偏忘了,郡主府今天才刚刚加入了一个! 便是刚刚,一片慌乱中,就连周牙都忘了小六。 此时听到了郡主出言提醒,他在心中也是一个惊雷,环顾了一下,然后回首焦急抬步便要去救小六! 但是显然现在郡主府已经埋葬在一片火海里了,周牙才刚回身,还没来得及走上一步,那扑面而来的热浪一下子将周牙逼退了好几步! 见状,楚萼心中凉了半截,微微张开嘴呆呆地看着身后的一片火海,几乎不能呼吸! 似乎感觉到楚萼的绝望,华阳赦低头,眸色深沉地看着楚萼惊痛的表情。 没时间再犹豫,这次他果断将楚萼再次往边上的侍卫手中一塞,然后直接说一句:“你们先走,我去救他”!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闻言,楚萼心中咯噔一下! 眼看着现在的火势已经很大了,郡主府的屋子几乎全都已经葬身在火海了,虽然不愿相信,但是她心中知道小六估计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而此时华阳赦再回头去救他,很可能是要搭上他自己的命。 于是慌乱中楚萼一伸手,想要拉住他,但是只能勉强触及他的袍角,那似冷似热的衣角在指尖一滑而过,不见踪影。 心中一急,楚萼便大声唤道:“你别去!” 然而话音才落下,便只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火海中。 那一瞬间楚萼清楚地看到他的背部那焦黑的一片,不知是衣服被烧焦了还是皮肤被烧焦了。 另一边,众侍卫见到华阳赦已经冲进了大火中,一个个焦急地举步便要跟随。 见状,楚萼断喝一声:“都不许去”! 闻言,众人,只稍稍顿了一下脚步,便又往前冲去。 楚萼心中知晓,这些侍卫华阳赦已经给了她,但是说到底,他们的主子还是华阳赦。 不由得想起了烟火,楚萼心中酸楚,但是她不会怪他们,那种难忘旧主的感觉,楚萼自然明白! 可是此刻,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都去送死,不能! 于是伸手,从边上一个侍卫腰中抽出砍刀,拼劲全力掷出去,虽然楚萼现在的臂力不如从前,但是这几乎咬碎了牙齿的一掷还是勉强奏效了。 刀子带动着呼啸的风声,瞬间越过众人凌厉地插在面前的草地上地上,众人低头看去时,那刀柄甚至还在微微震动。 见众人又顿了一下脚步,楚萼厉声喝道,“你们别忘了,你们现在的主子是我!我命令你们不许去,听到没”! 此刻侍卫才勉强停下脚步,面面相觑,然后一个个回首面色焦急地看着楚萼! 但是很显然楚萼却毫不动容。 眼看着大火已经开始向着这个小角落里蔓延而来。 楚萼将眉头皱地死紧,看看一众惊恐不安的人,于是一咬牙,脸色铁青道:“都给我进地道”! 眼看着上面的石板将最后的热浪阻隔在了外面。 楚萼脑中还是嗡嗡轰鸣的。 华阳赦现在怎样了? 就这么死了吗?会吗? 虽然有的时候,会怨恨他,防备他,甚至害怕他,但是楚萼真的没有想过要他死!真的! 第34章 皇城风起1 进了地道后,众人面面相觑,面上一片焦灼。 借着地道两边的油灯,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楚萼勉强能看清,看清爬在众人面上的不安。 夜色幽幽,宫灯不息,安静的地道中透着森凉的寒意和诡异的静谧,呼吸可闻。 半晌,楚萼面无表情地发话:“丹辰,你带着府中下人沿着地道往前走去,我和十二卫留下来,等火熄灭了再上去看看”! 虽然不知道这个地道通向哪里,但既然是华阳赦安排的,想必也是个安全的地方。 丹辰闻言,环顾了一下仍然一脸惊恐的郡主府下人,也知道这些人现在在这也帮不到什么忙,于是点点头,便招呼众人:“跟我走”! 此时周牙将脚一跺,忽然伸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满脸懊丧道:“我不走,我陪郡主在这”! 楚萼回头看看他,也知道他心中焦急,于是微微点头,便算同意了。 丹辰流萤等人带着众人便往着地道的尽头而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偶尔有过道风从众人脚底拂过,让人从下盘升起一股子寒意,毒蛇一般,缓缓爬到心头。 此时,有暗卫等不及,于是一跺脚,便去推开石板。 双手才触及石板,便被灼得滋滋一响,甚至有焦糊的气味模糊传来! 不用看也知道,外面的火势还没有下去。 但是他不甘心,忍痛运劲推开一个缝隙,于是瞬间吸进来的大火吞吐着火舌猛地舔上他的面目! 楚萼见状,疾呼一声:“快躲开”! 那个暗卫也是个机敏的,迅捷闪身,但是那火头还是在他脸上留下红彤彤的一片,不一会便起了一溜儿燎泡。 见此,楚萼心中便已经凉了半截! 这样大的火势,华阳赦还有机会活着吗? 楚萼咬着嘴唇,身体不禁一哆嗦,好似有一股开水,当头淋了一下。 这时她忽然想起来,他好似确实为了她做过不少蠢事。 八年前,在邱四原,他为了救她,被成千上万条毒蛇围攻,他背着她离开的时候身上还咬着几条斑斓的毒蛇,一路拖挂着行了好久,最终毒气侵蚀肺腑。听说最后请尽了天下名医,才勉强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自那之后他卧床一年未能起,西北差点就此乱了。 五年前他为了救她全家甚至搭上了他的手下的一支骑兵,据说那是他最精锐的一支骑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他花费了无数的心血才建立起来的。却最终全部埋骨在了漳水之畔。 她一直认为他对她好是有所图的,或者图她的美貌?就像很多人爱她的美貌一样,楚萼从小就被教育,女人的美貌很多时候比刀子更好用。 或者是他在图她背后的势力?若说五年前她还会这样想着,但是如今,他的势力已经壮大天下人都忌惮的地步了,他如何还需要她的势力呢? 或者他想要利用她?但是...... 又或者是图谋她的身世...... 将自己身上所有可图的都罗列了一遍,然后一个个否定掉,半晌楚萼突然一个激灵: 也许他对她真的无所图!也许他真的只是爱她而已! 思至此,楚萼眸子黯然,心中凉飕飕的,好似忽然结了冰霜,将血液都冻结了。 轰隆一声,惊扰了思绪,楚萼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侍卫又一次去抬起那石板,但是很显然,大火还是没有灭,他旋转着身子便又躲过去了。 一个石板,便隔着生与死。 楚萼怔怔地盯着那狰狞的石板,一颗心沉沉浮浮! 灯火摇曳着,将身影晃动,鬼魅一般,张牙舞爪在这空荡沉静的地道中。 第九次,掀起石板,侍卫急急抬眼,便见火头已经差不多熄下去了,热浪比之刚刚已经减少了很多。 于是心中狂喜,他回首看着众人,眼中闪过炫目的光彩。 众人见了他的表情,各自对望一眼,再也等不及,一个个往前冲,便要蹿上去。 然而还没等众人奔到洞口,忽然一个冷冽的女子声音从后面传来:“都站住!不许上去”! 听到这个声音,楚萼眉梢一扬,经不住在心里打了个突! 于是猛然回首,双目一眯,暗沉眸光中是瞬间闪过机锋,毫不掩饰的厉色! 此时众人也齐齐回头,一眼看去,只见一人正直直站在众人身后那暗淡的灯光中。 那高挑的身材,那笔直的站姿,赫然便是江起澜! 楚萼咬着嘴唇,将手指捏得咯吱作响。 她确实没有想过江起澜居然还留在沣阳城,本还以为她已经被华阳赦送回西北了! 此刻猛然见到仇人,楚萼心中恨意瞬间如汹涌的浪潮一般涌上来,怎么也刹不住! 虽然不久前华阳赦才告诉她封河的死可能跟江起澜没有关系。 楚萼心中灵透,大概也知道,若真的封河是因为知道了孟澈的秘密才被灭口,那么很可能孟湛是为了掩人耳目才将这件事推到江起澜头上。 但是且不说这话,楚萼相信几分,便是当日江起澜设计利用孟瑭加害自己,甚至联合江筝陷害流萤杀人,这一点便不可饶恕。 虽然明知道现在不是杀她的时候,并且现在的自己也没有那个能力杀了她。但是楚萼也知道,华阳赦要保护江起澜,以后肯定不会轻易再让她出现在自己面前,要等到下次再见到这个江起澜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于是眼看着江起澜慢慢走近,楚萼伸手悄悄从侍卫腰间抽出刀子。 一步两步三步,江起澜缓缓从过道昏暗的灯火中透析出来,面貌也越来越清楚! 那英眉朗目的模样,那行动间的英姿飒爽,不知为何,楚萼突然觉得她和两月前自己见到的那个江起澜好似不太一样! 然而,一个念头还没有转完,楚萼已经唰的拔起刀子,不由分说便向着江起澜的脖颈砍去! 要是在以前,凭着楚萼的实力,这一刀子绝对能要了江起澜的命。 但是显然如今的楚萼手臂不得劲,便是勉强运劲举起刀子都觉得臂骨酸疼! 太慢,太慢了!这刀子砍下去的速度太慢了! 另一边,江起澜见楚萼突然发难,稍微愣了一下,然后迅捷地抬起右手,架住刀柄,对着楚萼怒声质问道:“你做什么?疯了吗”? 楚萼抽了一下刀柄,但是她现在哪里是江起澜的对手呢?便是用尽了全力也抽不动,想了想,楚萼看着江起澜,冷笑一声,便松开手。 见楚萼松手了,江起澜也将刀子仍在地下,然后狐疑地看着楚萼半晌,她皱着眉头道一声:“疯婆子!真不知道王爷看中你哪一点”! 而此时,楚萼也已经明显感觉到了江起澜的不同寻常,于是便也细致地观察着眼前这个女人。 今日的将起澜与两月前见到的好似不太一样。 反而很像五年前楚萼认识的江起澜。 五年前,楚萼才见江起澜时,那时节的江起澜正当风华,酷爱骑烈马,每次她骑在性情暴虐的烈马上驰骋在草原上,就像旷野中流荡的风,自由野性,随心所欲!那英姿飒爽的模样便连楚萼都要艳羡几分。 当初的楚萼对那个一派天不怕地不怕的江起澜还是有几分好感的。 便是那时候华阳赦说要娶楚萼,江起澜闻言,也只是眼圈红了红,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了一场,哭完后她找到了楚萼,然后满面倔强地对楚萼说要和她公平较量...... 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江起澜很有些骄傲自信的明艳色彩! 然而五年后,两月之前,再遇江起澜,她已经是完全变了模样,变得只剩下丑陋的嫉妒和算计。 当然,这个楚萼也能理解,当初她还是个小姑娘,年轻气盛,骄傲明媚,但是时间久了,难保不会变的!特别是后来她既然和华阳赦都有了孩子了,那身份不同了,想得到的当然就更多了,心性变了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眼下是怎么回事?这个江起澜好似又回到了当初的模样,眉目间满是骄傲冷冽的自信! 楚萼心中疑惑,上下打量着江起澜,垂目略微一思索。 突然间想起来之前华阳赦末了说的那一句:“你那日见到的不是真正的江起澜”! 不知为何,在这阴测测的地道中,突然想起这句话,楚萼只觉得脖颈间凉风嗖嗖,浑身汗毛瞬间都竖起来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走!想留在这里等死吗”?江起澜见众人还杵在原地,不由得大声喝道。 这一声断喝将众人惊醒。 楚萼等人当然知道,今晚是有人想要将整个郡主府给除了! 即便现在大火已经将郡主府夷为平地,但是那些杀手不会轻易离开,等火灭了之后肯定还会来查看,只要楚萼等人现在出去很可能会跟他们正面遭遇,即便他们现在不出去,时间一久那些黑衣人也有可能会找到这个地道。 个中形式他们都了然于心,然而即便知道现在出去很危险,但是真的要他们不管华阳赦就这么走了,他们也实在办不到! 于是一个暗卫皱着眉头对江起澜道:“王爷还没有出来”! 闻言,江起澜抿了一下嘴唇,然后沉声道:“我知道,刚刚那些下人已经告诉我了”。 说到这,江起澜好似突然想起什么来,皱着眉头,看着封楚萼,语气不善道:“还有,你那些下人是不是有病啊!一个个看到我就喊打喊杀的”! 听江起澜如是说,楚萼心中更加疑惑了,于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江起澜的面色,半晌却看不出任何破绽,完全不像是装的。 就在此时,心头一动,楚萼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便凝神向江起澜的左手望去。 只见那只手上包着重重的白布,虽然厚厚的裹得跟个粽子似的,但是很明显还是能看出来少了半个手掌。 那半个手掌明明就是那天晚上自己一刀给削掉的! 这样看来,那天晚上的江起澜明明就是她,为什么华阳赦说那天看到的不是将起澜! 楚萼彻底蒙了,于是脱口而出:“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江起澜抬起左手来看了一眼,然后皱眉对楚萼道:“关你什么事”? 说着她忍不住又白了楚萼一眼:“你到底走不走?要不是王爷吩咐要保护好你,谁管你的死活”! 说到王爷,抱着楚萼的侍卫忍不住又开口提醒:“但是王爷还在上面,我们不能走”! 听到那个侍卫如是说,江起澜劈头便骂:“你是第一天跟王爷吗?他什么阵仗没见过,这点火便能难到他吗?” 虽然口中如是说着,但是她的右手却不自在地捏着衣角搓来搓去,很明显也在担心,但是却强作镇定的样子! 见众人不言语了,江起澜只吩咐一声:“快跟我走,你们上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别给王爷添乱了”! 说完便当先转身,顺着地道向前走去。 见状,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全都看着楚萼。 现在的楚萼等于是废人一个,众人心知,如果带着她上去的话,很可能会让她遭遇危险。 煜王曾经有令,他们的职责便是保护楚萼,其他的一律不用管。 然而现在让他们就这么走了,他们又怎么能放心呢? 犹豫了一下,暗卫首领陈维指着他身边的几个人发话了:“你们几个跟我上去,其他人护送郡主跟起澜将军出去”。 见状,楚萼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他们了,于是便对身边的周牙说道:“你也跟我走”。 “我不走,我不找到小六是不会走的”!周牙满目坚定。 微微叹息,摇摇头,楚萼缓声道:“你们保护好自己,这周围现在肯定聚集了很多百姓,要是遇到危险,你们可以混进百姓群中,乘乱逃走知道吗”? “郡主放心”! 说着陈维带着六个人和周牙便窜上去了。 剩下的一众人也不再犹豫,跟着江起澜,健步如飞也便走了。 第35章 皇城风起3 月冷如霜,星子寥落。 本该宵禁的兰雀街此时却人仰马翻,热闹非凡。 围在已经烧成灰烬的郡主府周围的人形形色.色:巡夜的街史,围观的百姓,甚至有临时调来维护秩序的军队。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当然,也有众多不尴不尬的人混杂其中,不时拿眼睛私私摸摸的瞟着周围的人。 所幸昨日下了一场雨,否则,就凭这满地的桐油和大风,这里杂居的一片民房,非要烧光不可。 虽然大火没有大面积蔓延,但是离郡主府最近的几处民居还是遭了殃,有幽怨的哭声远远近近地传来。 当然,除了这些,其他的人大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其中有一位胡须花白的说书先生,蹦跶得最欢快。 谁叫这位说书先生住的远,反正郡主府的火也没有烧到他家门前,于是便第一时间赶来看热闹。 不为别的,只为明日他的茶座上又有新鲜的段子了。 所以说楚萼是个神奇的存在,这不,才隔了几个月,又要给了他的说书生涯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边摇头,一边顺着郡主府转两圈,这位经验丰富的先生心中大概已经有了一个“郡主府走水记”的初稿。 然而,热闹看完了,这位说书先生闷着头往回走,渐渐地却又有些忧愁了。 初时欢喜,是为了这座上新添段子。这时要说忧愁,只因这瑶英郡主此番恐难活!京城里以后要是少了这么个主,不知道会平静多少,以后茶座的生意估计会淡很多。 这位说书先生一边走着一边唉声叹气,心中盘算着要不要给瑶英郡主烧点纸钱,毕竟自己这大半年的生意有一多半是打这位奇葩的郡主身上得来的。 正在走着,一抬眼,忽然看到一团黑影蓦地从面前一闪而过,快捷异常,将他吓得生生停住了脚步。 这位五十多岁的说书先生揉揉已经开始昏花眼睛,拿眼仔细去瞧着,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白森森的月色将他的影子打在地上,一阵风吹过黑黢黢的巷子,卷起的树叶打着旋从身边掠过。说书先生环顾着鬼气沉沉的巷子,回想起郡主府的惨状,浑身汗毛倒竖,不禁伸手将身上的秋衫裹得更紧,然后脚步匆匆地小跑起来。 而此时,梁戒之正背着楚萼才掠过这个巷口。 在暗里回身看看那个说书先生走远了,他才轻声舒了口气:“好险,差点被人撞见”。 口中说着话,但是脚步却半刻也不迟缓,一转身又急急往前赶。 虽然此时有夜色掩护了身影,但是他们也知道在这夜色中不知潜伏在多少小鬼在暗暗地搜寻着他们,于是二人也只敢捡最偏僻最黑暗的小巷穿行。 好在这一代鱼龙混杂,巷陌纵横,倒是给他们的潜行带来了不少便利。 虽然那个小院和国师府同在兰雀街,但是毕竟也还是有些距离的。 于是两人用了好半天的功夫,才从交叉纵横的小巷中摸到了国师府后门附近。 正要舒一口气,然而才一拐出巷口,二人一眼便见到国师府周围有明晃晃的火光刺破这夜里浓重的黑。 梁戒之一愣,迅速反应过来,赶紧后退几步,又重新将身影隐藏进了黑暗的巷子中。 借着火光,二人看清,此时正有一队士兵围着国师府,粗略看来至少有数十人,手中的举着的火把和防风灯,将这一片天地照得亮如白昼。 “进不去”,梁戒之皱眉,轻声嘀咕了一句,然后当机立断转过身往回抽身便走。 “等一下”,见他要回去,楚萼急了,连忙道:“不要回去,我一定要见到国师”! 闻言,梁戒之却并不理会,仍然迈着步子往前疾行,一边小声道:“不行,没时间了,我们回去重新想对策”。 “我一定要见到她,你放我下来”!说着,楚萼扭动了几下身子,想要下来,见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犹豫了一下,楚萼伸手使劲掰他的肩膀,仍然没有反应,想了想,又伸手扯他的头发,最后实在不行,她开始扯他耳朵:“你停下来,我们看看形势再说”! “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见国师”?最后被楚萼作弄得着实受不了,梁戒之停下来无奈道:“既然有人守住国师府,我们在这里多停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你到底想干嘛”? 蹙起秀眉,楚萼道:“先回去看看,我们现在回小院,也不安全,不说这一路上会不会撞见什么鬼魅,保不准此时小院已经被发现了呢”。 闻言,梁戒之面色有些不好,一时间也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响在身后,二人回头,正看到国师府的后门从里面打开,然后走出来三个侍女。 领头的是个身量纤细苗条的女子,二十多岁,面目甜美,正是国师聂鸾乔身边的大丫头问疾。 见有人出来,领头的士兵客气道:“姑娘,您要出门”? “不是”,问疾摇摇头,浅笑,面颊上漾出酒窝,“夜里寒凉,国师嘱咐问疾给各位大哥送些御寒的衣物”。 说着回身,她从丫鬟手中接过托盘,上面厚厚地叠着一堆衣服,她将衣服递给那些士兵,笑道:“衣物粗陋,还请不要嫌弃”。 推辞了半晌,见推辞不过,那个士兵只好收了,口中道:“劳烦国师娘娘了”。 “不客气”,问疾柔声道:“您说的对,在这兰雀街附近有头有脸的只有郡主府和我们国师府,今夜郡主府遭了贼,保不准我们国师府也危险了,您带人来保护我们国师府,我们当谢谢您才是”。 这一句话说得不咸不淡,不疾不徐。 那个士兵被说得有些讪讪的,伸手挠头,口中道:“这是应该的,千机营本就有巡卫京都的责任,应该的,应该的!” 听完那个士兵的话,楚萼经不住眉头一扬: 千机营?城外三大营中最精锐的一支,外可攻,内可守,成国公府绝对的心腹部队! 楚萼震惊,这次孟府居然将千机营的人调进城来,可还真是下了血本! 大概感觉到背后楚萼僵硬,梁戒之小声道:“千机营这次负责朗山秋猎的保卫,已经有一半被孟是如带去了朗山,剩下的不成气候。” “孟是如”?楚萼迅速回想起,前日里,说到秋猎和华阳赦比试,孟是如那双目熠熠生辉的模样。 “以往负责秋猎护卫的都是城外五城营,没想到他这次居然将千机营带去”,楚萼感叹道,“不想孟是如对这次秋猎竟如此重视”。 “是,他昨日才离开的”,梁戒之点点头,“听说他想要开了朗山西面的小错山猎场”。 “小错山”?楚萼更加震惊。 话说,这个朗山位于京郊二百多里外的一个县城境内,因为山上奇珍异兽多,早在前朝便开为皇家猎场。往西再去二十里有个小错山,虽名为小错,但是比朗山要大很多,山高而林密,常有异常凶猛的野兽潜伏出没。虽也开猎场,但是管禁极严。只偶有胆大的去冒险一两回,多数时候,都没有人敢去的。如此看来这次孟是如是想在小错山和华阳赦决出胜负。 思至此,楚萼浅浅叹口气,现在时局还不明朗,也不知孟是如带走了最精锐的千机营是好还是坏! 听到楚萼叹气,梁戒之道:“你叹气做什么”? “没什么,现在京中哪怕只剩下一成千机营的人也不是好对付的,何况还剩一半!看如今这局势,很可能整个帝都已经在一夜之间被孟府给控制住了,如今也不知道华阳赦是不是还活......” “他还活着”!梁戒之不等她说完,便很肯定的说道。然后他笑笑:“这些都不需要我们操心,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出城,其他的都不用管”。 道理,楚萼当然懂,但是该如何出去,她将眉头越蹙越紧。 就在此时,眼见着,问疾正要带着两个小丫鬟回去。 楚萼心中焦急,低头看看梁戒之,犹豫了一下,最后一咬牙,她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手绢,淡黄色,手绢上绣着小小的白花,在这夜色中散发出好闻的香气。 闻到气味,梁戒之回首见楚萼正捏着手帕擦拭着额角,于是心中一软,只道她心中焦急,这么冷的天额角都出汗了,于是安慰道:“别急,会有办法的”。 “我知道”,楚萼浅浅应了一声,不动声色。 此时有风穿过小巷呼啸而去,看准风向,楚萼手一松,手绢顺着风,飞卷着便向着国师府后门的方向飘去。 见此,梁戒之心头一惊,赶紧背着楚萼飞身后退,一两下闪进了小巷子的一个偏僻破落的角落,隐藏了身形,口中没忍住小声责备一声:“怎得这么不当心”! 而另一边手绢被风卷起,翻翻卷卷,不一时便扑腾着从守卫士兵面前闪过,立时激起了众人的警觉。 “谁”?守在后门的士兵如临大敌一般,皆举起手中的□□。 眼明手快,问疾赶在众人之前,一伸手便将翻飞的手绢抓在了手中,看了一眼,眉梢暗暗一挑,却又迅速平稳落下来,口中轻声道:“不用紧张,夜风太大,不知从哪里卷来条手帕子”,说着她若无其事地看着守卫中领头的,客气道:“劳累几位大哥了,这厢问疾就少陪了”。 说完,她神色淡然地转身,和两个小丫鬟慢慢走了。 那个领头的士兵挠挠头,狐疑地四周看看,然后点了两个士兵:“你,你,四周查看一下”。 “是”,两个士兵口中应着,但也只象征性地四周转悠一圈。 来到楚萼二人藏身的小巷,也只探头瞧了一眼,便缩回去,然后便回去报告没有什么情况,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而此时,国师府内院厢房中,大晟国师聂鸾乔还未休息,正手执一卷古册借着桌上的油灯专心研读着。 昏黄的灯光给她的脸上度了一层柔和的光,从容静好,好似世间任何纷繁变幻都不能惊扰她半分半毫。 不多时,厢房的门开了,有冷风乘机溜进来,摇动灯芯。随后,踏着冷风走进来一个人,进了门,想了想,她顺手将门关上。 鸾乔抬头,见问疾进来,便将书本放下,站起身来。 等问疾到了跟前,才缓缓问道:“如何”? “差不多看清楚了”,问疾认真道:“前门五十个人,后门更多,估计有六七十,还有数十人分散地围在外围墙,整个水泄不通,便是夜鼠都难以通行”。 点点头,鸾乔面色沉着,幽幽出神,静若潭水的一双眼睛愈发深寂。 “还有这个”,问疾出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说着她从怀中将那个黄色的手绢掏出来,递给鸾乔,说:“我刚刚去后门的时候,这个手绢正好被风卷到我跟前”。 鸾乔接过手绢,凝神瞧了一下,又仔细嗅了一下气味,然后淡淡道:“看来楚萼在附近”。 很显然,问疾也早就猜到这个可能性了,于是问道:“那怎么办”? “我们刚刚知道郡主府走水,便立刻被人给围起来了,很显然这些人是在防着我”,缓缓踱了几步,背对着问疾,鸾乔继续道:“他们想要在一夜间将郡主府一网打尽,可是现在还没有成功,否则也不用这么兴师动众了。现在充斥在大街小巷肯定都是孟府的人,楚萼这会肯定寸步难行,我须得帮她。” “可是我们现在出不去,她又进不来,可该如何”?问疾满脸忧愁。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鸾乔转过身来看着问疾。 第35章 皇城风起2 众人沿着地道七拐八拐,不久便到了尽头。 推开上面的铁板时,有凉风扑进来,很冷,冷得人心都开始皱缩。 上去之后,楚萼环顾了一下周围,发现这个地道的出口是在一个破旧的小院中,院中生有巨大的槐树,此时月色正好,影影绰绰可以看到一个人正立于树下。 见众人前来,那人几步迎接上来。 就着月光,楚萼勉强能看清那人的模样。 二十多岁的男子,身姿欣长,眉眼生的很平凡,并无甚出众之处。 一身月白长袍在黑夜中流转着淡淡的清辉,倒是显得周身有几分闲适雍容的气度。 虽然已经入秋,但是这人右手中仍然执有一把折扇,收拢着,一边往前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另一只手,看时却并不如何突兀,自有一股名人雅仕的风骨。 来到跟前,该男子先是打量了一下楚萼,然后浅浅一笑,微微欠身,拱手行礼:“戒之见过郡主”! 戒之?梁戒之? 楚萼听过此人名号:奉都侯梁然的次子,曾经供职御史台。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此人便是当年那个传旨到煜州,见华阳赦不接旨,便在西北买房买地跟华阳赦死耗的那位奇人。 见今番这人居然出现在此,楚萼心中了然,这个梁戒之九成九已经是煜王的人了。 于是楚萼不动声色道:“原来是梁大人,本该下地给大人行礼,但是瑶英现在行动不便,还请见谅”! 梁戒之并不在意,将手中的折扇缓缓打开又缓缓合上,面上盈满笑意,轻声道:“郡主既是煜王妃,便不用跟戒之客气”! 楚萼点点头:“谢大人体谅”! 大概见这两人寒暄得有些过了,刚刚才去将洞口封死的江起澜回来后忍不住了,不耐烦道:“你们还想在这里啰嗦到什么时候?等着人来追杀吗?” 闻言,楚萼轻轻蹙眉,心中便有些不快。 虽然隐约知道江起澜身上好似有谜团,不定自己真的误会她了。但是大概早就在心中对这个女人有了成见,此时听到她说话,心中还是反感而别扭的,于是楚萼只冷着一张脸瞥了她一眼,并不加理会。 面对楚萼明显的敌意,江起澜只浅浅哼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抬步便往小院左手边一个偏厢房走去。 看着江起澜进了门,梁戒之摇摇头,然后回首对楚萼道:“还请郡主移步,我们也应该商量一下接下来该如何行动了”。 楚萼缓缓点头,于是众侍卫便和楚萼等人也进了偏厢房。 一进门,楚萼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到了,只见小小的房间中塞满了人,楚萼随便看过去,估计有二三十人之众,这会,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随便瞄一眼,其中除了流萤丹辰朱月还有一个抱着她弟弟的奶妈,其他全是眼生的。 于是楚萼回首问梁戒之道:“郡主府其他下人呢”? 此时梁戒之才刚刚跟进门,见问,他看一眼屋中各人,道:“我给了他们每人一锭银子,安排他们各自散了”! 闻言,楚萼面无表情地看一眼梁戒之,然后便转过头不再说话。 虽然她也知道跟在自己身边,这些下人会很危险,现在没有必要将他们牵扯进来,散了这些人是正确的做法。 但是这个梁戒之却不问过自己,便自作主张,不禁又让楚萼产生一种被掌控的感觉。 不得不说,对于这种感觉,她心中很是有些厌恶! 此时,见楚萼进来,丹辰和朱月便赶紧迎了过来,轻手轻脚地从侍卫手中将楚萼接过来,缓缓移到一个太师椅上,让楚萼坐下来。 一时间屋子中雅雀无声,众人皆眼巴巴看着楚萼,然后又看看梁戒之,再看看江起澜,似乎在等着吩咐。 觉得屋中沉闷,斜靠在门边的梁戒之将扇子唰的一下打开,缓缓扇动着,大概是意识到楚萼刚刚的不郁之色,于是这次,梁戒之很客气地询问楚萼:“郡主,对于现在的情形,您有什么看法”? 楚萼看着他不冷不热道:“该说你们有什么安排吧”? 闻言,梁戒之错愕了一下,然后迅速恢复笑意,好似并不在意楚萼语气中的寒意,于是走近一点对楚萼道:“戒之本是闲人,这次回沣阳也只是想游玩一番,本不用做什么。但是煜王交代,若沣阳有什么异动,便命戒之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安全地将郡主带往煜州!今晚这事该算是异动吧,我只管完成我的任务便是了”。 楚萼知道这是华阳赦的做事风格,不管遇到什么状况,他安排的人只管各自完成自己的任务,其他的一律不用管。只是...... 真的要去煜州吗? 去那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那个地方! 心烦意乱之间,楚萼伸手理了理鬓边的头发,皱眉提醒道:“华阳赦现在生死不明,你不管他了”? 见问,梁戒之看着楚萼半晌,忽然噗嗤笑出声来,过了好一会,他才意犹未尽道:“我们要不要打个赌,赌他会不会死”? 说着梁戒之缓缓摇着折扇,一脸轻松戏谑:“押一千两白银我赌他不会死”。 不知为何,这个梁戒之说话很能令人放松心情,那缓慢的语调,那笃定的语气,好似真的天塌下来也没事! 看着他那满面轻松的样子,楚萼扬起细长的柳眉,故意问道:“要是他真的死了呢”? “那就恭喜郡主赢了一千两白银啊。顺便我也要拜谢一下天地,这么多年来我的心愿终于达成了,”说着梁戒之凑到她面前神秘道,“你知道我这些年来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就是有生之年看看他最后是怎么死的,因为这些年来我看过他经历太多匪夷所思的险境,居然至今还活蹦乱跳着,你说是不是很气人!” 说着,他缓缓直起身子,将手中的折扇摇得更欢快了。 另一边,见这二人居然聊起天来,江起澜更加不耐烦了,于是伸手握拳将身边的门框敲击得咚咚作响,提高了声音道:“你们还要聊到什么时候!” 见江起澜出声提醒。梁戒之回首看看她,笑而不语。 看着他满面轻松,楚萼略一思索,然后不确定地问道:“鬼魅魍魉全城出动,你待要如何出城”? 至此楚萼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于是急问道:“华阳赦这次回沣阳带了多少人”? 见问,梁戒之一挑眉,往楚萼身后站着的那一众人瞄去。 楚萼回首,看看身后众人,然后不可置信地再次转过头来,诧异道:“就带着了这十几个”? “是十八个骑兵”!梁戒之诚恳地提醒道。 楚萼一双杏眼瞪得浑圆,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带了十八个骑兵?他回来干嘛?探亲吗”? 闻言,梁戒之忍俊不禁:“这位姑娘,你能听人把话说完吗?他这次回京确实只带了十八个人,但是老早之前就已经化整为零偷偷运来了五千人,为了不惊动任何人,可足足花了一年的时间”。 闻言楚萼将脸沉着,暗暗思量着。 五千人?不用说肯定都是精锐。 但是对比人数悬殊的城外三大营,还是没有多少胜算的。 但是......如果能联合孟瑭手中的中央禁军,以最快的速度将成国公府控制住...... 心领神会,融汇贯通,瞬间便明白前后因果。 今晚火烧郡主府,楚萼知道,不用说也是成国公孟府的手笔!之前华阳赦说孟澈准备谋反,而他又抓了孟湛! 那么八成,是华阳赦从孟湛口中问出了什么事,或者得到什么有力的证据,逼得国公府这样狗急跳墙。 乘着他们正混乱,出其不意,速战速决,现在控制住国公府还是有些胜算的。 毕竟自古以来,百姓对于通敌卖国还是很不齿的。要是真的等到了明年民怨鼎沸的时候再对付孟府,阻力肯定会大很多。 并且孟府掌握的三大营成分复杂,如果孟澈通敌卖国这件事运用的好的话,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哗变了。 所以,如果一切安排得当,一切机会利用得宜,华阳赦这次成功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当然了,前提是...... 他还活着! 这样思考来,现在已经残废了的自己在城里却是只能拖后腿! 不管他是活着还是死了,不管这次是胜还是败.....她尽快离开沣阳城,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楚萼打起精神,问梁戒之道:“现在你打算怎样出城?” “南城有暗渠直通吕正门外的护城河,我们乘夜色潜水出去,到南城外僻静地,自有人接应”,说着他看着楚萼的双腿:“鉴于郡主如今行动不便,我会带着郡主,以郡主的水性,要出去应该不难,只是郡主经骨有伤,此番秋夜下水,保不得以后会更吃些疼,但是现在这是最方便有效的方法了”! 潜水? 楚萼打了个寒噤,脸色霎时青白,背部冷汗直冒,手指都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半晌,她皱着眉头,咬着嘴唇,小声道:“我不行,我畏水”! 闻言,梁戒之将眉头一挑,眉梢似乎要飞起来一般,他不可思议道:“你怎会畏水”? 垂目,咬紧牙关,身体僵硬,一张小脸几乎皱成核桃,楚萼不言不语。 秋夜的风透过雕花窗棂吹进屋中,桌上的烛火摇曳起舞,将惨白的光打在她的脸上,森凉铁青,人见之,心生寒。 半晌,她终于出声:“我确实不会水”。 “你......”梁戒之脱口正要说话,却忽然打住,然后环顾了一下周围的人,顿了顿,他道:“你们先去院外查看一下形式,我劝劝郡主”。 江起澜闻言,不满地看了楚萼两眼,口中道一声:“你这女人事真多”!说完她不屑地哼哼两声,便带着众人出去了。 见屋子中空了。 梁戒之来到楚萼身边蹲下,正视她。 见楚萼面色铁青,他蹙眉道:“郡主你在闹什么别捏?我知道您对煜王和我们有诸多误会,但是现在是生死攸关的时候,您难道不能暂时放下成见吗”? “我不是在跟你闹”,缓缓舒了一口气,楚萼认真道:“我说的是实话,况且我弟弟年纪太小,他可如何潜得水”? “郡主的弟弟还没有外人见过,便若常人从城门出城便可”。 “可是......”深深地叹口气,楚萼认真道:“我是真的不会水”! 闻言,梁戒之唇角一抽,拿眼仔细观察着楚萼的脸色,见她并不似说谎的样子,于是他诧异道:“你曾经统领南舜水师十万人,如何会怕水”? 夜色沉静,只有灯花偶然爆出一声“噼啪”之声,响在这空灵的夜色中,喧嚣而寂静。 楚萼低垂着头,不言不语。 思虑半晌,她忽然抬头道:“我不出城了,这些宵小惯好暗里行动,我明日便堂堂正正站在大街上,他们还敢把我怎样!” 闻言,梁戒之一惊,正色道:“不行,且不说这沣阳城就要变天了,以后的形式还不知如何。便是光天化日之下,也不能保证绝对安全,还是要回煜州,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向煜王交代”! 楚萼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对于他们事先安排好的出城之法,她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更加可恨的是自己现在腿脚不能行走,若是自己腿脚方便,突围出城,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思至此,楚萼沉声问道:“这里离国师府有多远”? 不知楚萼为何突然有此问,梁戒之愣了一下,还是如实告知:“这个地道拐了很多道弯,看似到了很远的地方,其实是掩人耳目,这里还在兰雀街附近”。 缓缓点点头,楚萼出神道:“让其他人从暗渠走吧,你送我去国师府”! 见梁戒之脸色疑惑,楚萼道:“国师向来正直仁义,或许能帮上忙”。 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知道再拖下去,形式会越来越不利,虽然不知为何楚萼坚持称自己不会水,但是他知道不能再僵持下去了。 本还想要再劝劝楚萼,半晌,也只得咬咬牙,最终还是点头了。 第36章 皇城风起3 月冷如霜,星子寥落。 本该宵禁的兰雀街此时却人仰马翻,热闹非凡。 围在已烧成灰烬的郡主府周围的人形形色.色:巡夜的街史;围观的百姓;甚至有临时调来维护秩序的军队。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当然,也有众多不尴不尬的人混杂其中,不时拿眼睛私私摸摸的瞟着周围的人。 所幸昨日下了一场雨,否则,就凭这满地的桐油和大风,这里杂居的一片民房,非要烧光不可。 虽然大火没有大面积蔓延,但是离郡主府最近的几处民居还是遭了殃,有幽怨的哭声远远近近地传来。 当然,除了这些,其他的人大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其中有一位胡须花白的说书先生,蹦跶得最欢快。 谁叫这位说书先生住的远,反正郡主府的火也没有烧到他家门前,于是便第一时间赶来看热闹。 不为别的,只为明日他的茶座上又有新鲜的段子了。 所以说楚萼是个神奇的存在,这不,才隔了几个月,又要给了他的说书生涯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边摇头,一边顺着郡主府转两圈,这位经验丰富的先生心中大概已经有了一个“郡主府走水记”的初稿。 然而,热闹看完了,这位说书先生闷着头往回走,渐渐地却又有些忧愁了。 初时欢喜,是为了这座上新添段子。这时要说忧愁,只因这瑶英郡主此番恐难活!京城里以后要是少了这么个主,不知道会平静多少,以后茶座的生意估计会淡很多。 这位说书先生一边走着一边唉声叹气,心中盘算着要不要给瑶英郡主烧点纸钱,毕竟自己这大半年的生意有一多半是打这位奇葩的郡主身上得来的。 正在走着,一抬眼,忽然看到一团黑影蓦地从面前一闪而过,快捷异常,将他吓得生生停住了脚步。 这位五十多岁的说书先生揉揉已经开始昏花眼睛,拿眼仔细去瞧着,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白森森的月色将他的影子打在地上,一阵风吹过黑黢黢的巷子,卷起的树叶打着旋从身边掠过。说书先生环顾着鬼气沉沉的巷子,回想起郡主府的惨状,浑身汗毛倒竖,不禁伸手将身上的秋衫裹得更紧,然后脚步匆匆地小跑起来。 而此时,梁戒之正背着楚萼才掠过这个巷口。 在暗里回身看看那个说书先生走远了,他才轻声舒了口气:“好险,差点被人撞见”。 口中说着话,但是脚步却半刻也不迟缓,一转身又急急往前赶。 虽然此时有夜色掩护了身影,但是他们也知道在这夜色中不知潜伏在多少小鬼在暗暗地搜寻着他们,于是二人也只敢捡最偏僻最黑暗的小巷穿行。 好在这一代鱼龙混杂,巷陌纵横,倒是给他们的潜行带来了不少便利。 虽然那个小院和国师府同在兰雀街,但是毕竟也还是有些距离的。 于是两人用了好半天的功夫,才从交叉纵横的小巷中摸到了国师府后门附近。 正要舒一口气,然而才一拐出巷口,二人一眼便见到国师府周围有明晃晃的火光刺破这夜里浓重的黑。 梁戒之一愣,迅速反应过来,赶紧后退几步,又重新将身影隐藏进了黑暗的巷子中。 借着火光,二人看清,此时正有一队士兵围着国师府,粗略看来至少有数十人,手中的举着的火把和防风灯,将这一片天地照得亮如白昼。 “进不去”,梁戒之皱眉,轻声嘀咕了一句,然后当机立断转过身往回抽身便走。 “等一下”,见他要回去,楚萼急了,连忙道:“不要回去,我一定要见到国师”! 闻言,梁戒之却并不理会,仍然迈着步子往前疾行,一边小声道:“不行,没时间了,我们回去重新想对策”。 “我一定要见到她,你放我下来”!说着,楚萼扭动了几下身子,想要下来,见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犹豫了一下,楚萼伸手使劲掰他的肩膀,仍然没有反应,想了想,又伸手扯他的头发,最后实在不行,她开始扯他耳朵:“你停下来,我们看看形势再说”! “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见国师”?最后被楚萼作弄得着实受不了,梁戒之停下来无奈道:“既然有人守住国师府,我们在这里多停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你到底想干嘛”? 蹙起秀眉,楚萼道:“先回去看看,我们现在回小院,也不安全,不说这一路上会不会撞见什么鬼魅,保不准此时小院已经被发现了呢”。 闻言,梁戒之面色有些不好,一时间也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响在身后,二人回头,正看到国师府的后门从里面打开,然后走出来三个侍女。 领头的是个身量纤细苗条的女子,二十多岁,面目甜美,正是国师聂鸾乔身边的大丫头问疾。 见有人出来,领头的士兵客气道:“姑娘,您要出门”? “不是”,问疾摇摇头,浅笑,面颊上漾出酒窝,“夜里寒凉,国师嘱咐问疾给各位大哥送些御寒的衣物”。 说着回身,她从丫鬟手中接过托盘,上面厚厚地叠着一堆衣服,她将衣服递给那些士兵,笑道:“衣物粗陋,还请不要嫌弃”。 推辞了半晌,见推辞不过,那个士兵只好收了,口中道:“劳烦国师娘娘了”。 “不客气”,问疾柔声道:“您说的对,在这兰雀街附近有头有脸的只有郡主府和我们国师府,今夜郡主府遭了贼,保不准我们国师府也危险了,您带人来保护我们国师府,我们当谢谢您才是”。 这一句话说得不咸不淡,不疾不徐。 那个士兵被说得有些讪讪的,伸手挠头,口中道:“这是应该的,千机营本就有巡卫京都的责任,应该的,应该的!” 听完那个士兵的话,楚萼经不住眉头一扬: 千机营?城外三大营中最精锐的一支,外可攻,内可守,成国公府绝对的心腹部队! 楚萼震惊,这次孟府居然将千机营的人调进城来,可还真是下了血本! 大概感觉到背后楚萼僵硬,梁戒之小声道:“千机营这次负责朗山秋猎的保卫,已经有一半被孟是如带去了朗山,剩下的不成气候。” “孟是如”?楚萼迅速回想起,前日里,说到秋猎和华阳赦比试,孟是如那双目熠熠生辉的模样。 “以往负责秋猎护卫的都是城外五城营,没想到他这次居然将千机营带去”,楚萼感叹道,“不想孟是如对这次秋猎竟如此重视”。 “是,他昨日才离开的”,梁戒之点点头,“听说他想要开了朗山西面的小错山猎场”。 “小错山”?楚萼更加震惊。 话说,这个朗山位于京郊二百多里外的一个县城境内,因为山上奇珍异兽多,早在前朝便开为皇家猎场。往西再去二十里有个小错山,虽名为小错,但是比朗山要大很多,山高而林密,常有异常凶猛的野兽潜伏出没。虽也开猎场,但是管禁极严。只偶有胆大的去冒险一两回,多数时候,都没有人敢去的。如此看来这次孟是如是想在小错山和华阳赦决出胜负。 思至此,楚萼浅浅叹口气,现在时局还不明朗,也不知孟是如带走了最精锐的千机营是好还是坏! 听到楚萼叹气,梁戒之道:“你叹气做什么”? “没什么,现在京中哪怕只剩下一成千机营的人也不是好对付的,何况还剩一半!看如今这局势,很可能整个帝都已经在一夜之间被孟府给控制住了,如今也不知道华阳赦是不是还活......” “他还活着”!梁戒之不等她说完,便很肯定的说道。然后他笑笑:“这些都不需要我们操心,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出城,其他的都不用管”。 道理,楚萼当然懂,但是该如何出去,她将眉头越蹙越紧。 就在此时,眼见着,问疾正要带着两个小丫鬟回去。 楚萼心中焦急,低头看看梁戒之,犹豫了一下,最后一咬牙,她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手绢,淡黄色,手绢上绣着小小的白花,在这夜色中散发出好闻的香气。 闻到气味,梁戒之回首见楚萼正捏着手帕擦拭着额角,于是心中一软,只道她心中焦急,这么冷的天额角都出汗了,于是安慰道:“别急,会有办法的”。 “我知道”,楚萼浅浅应了一声,不动声色。 此时有风穿过小巷呼啸而去,看准风向,楚萼手一松,手绢顺着风,飞卷着便向着国师府后门的方向飘去。 见此,梁戒之心头一惊,赶紧背着楚萼飞身后退,一两下闪进了小巷子的一个偏僻破落的角落,隐藏了身形,口中没忍住小声责备一声:“怎得这么不当心”! 而另一边手绢被风卷起,翻翻卷卷,不一时便扑腾着从守卫士兵面前闪过,立时激起了众人的警觉。 “谁”?守在后门的士兵如临大敌一般,皆举起手中的□□。 眼明手快,问疾赶在众人之前,一伸手便将翻飞的手绢抓在了手中,看了一眼,眉梢暗暗一挑,却又迅速平稳落下来,口中轻声道:“不用紧张,夜风太大,不知从哪里卷来条手帕子”,说着她若无其事地看着守卫中领头的,客气道:“劳累几位大哥了,这厢问疾就少陪了”。 说完,她神色淡然地转身,和两个小丫鬟慢慢走了。 那个领头的士兵挠挠头,狐疑地四周看看,然后点了两个士兵:“你,你,四周查看一下”。 “是”,两个士兵口中应着,但也只象征性地四周转悠一圈。 来到楚萼二人藏身的小巷,也只探头瞧了一眼,便缩回去,然后便回去报告没有什么情况,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而此时,国师府内院厢房中,大晟国师聂鸾乔还未休息,正手执一卷古册借着桌上的油灯专心研读着。 昏黄的灯光给她的脸上度了一层柔和的光,从容静好,好似世间任何纷繁变幻都不能惊扰她半分半毫。 不多时,厢房的门开了,有冷风乘机溜进来,摇动灯芯。随后,踏着冷风走进来一个人,进了门,想了想,她顺手将门关上。 鸾乔抬头,见问疾进来,便将书本放下,站起身来。 等问疾到了跟前,才缓缓问道:“如何”? “差不多看清楚了”,问疾认真道:“前门五十个人,后门更多,估计有六七十,还有数十人分散地围在外围墙,整个水泄不通,便是夜鼠都难以通行”。 点点头,鸾乔面色沉着,幽幽出神,静若潭水的一双眼睛愈发深寂。 “还有这个”,问疾出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说着她从怀中将那个黄色的手绢掏出来,递给鸾乔,说:“我刚刚去后门的时候,这个手绢正好被风卷到我跟前”。 鸾乔接过手绢,凝神瞧了一下,又仔细嗅了一下气味,然后淡淡道:“看来楚萼在附近”。 很显然,问疾也早就猜到这个可能性了,于是问道:“那怎么办”? “我们刚刚知道郡主府走水,便立刻被人给围起来了,很显然这些人是在防着我”,缓缓踱了几步,背对着问疾,鸾乔继续道:“他们想要在一夜间将郡主府一网打尽,可是现在还没有成功,否则也不用这么兴师动众了。现在充斥在大街小巷肯定都是孟府的人,楚萼这会肯定寸步难行,我须得帮她。” “可是我们现在出不去,她又进不来,可该如何”?问疾满脸忧愁。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鸾乔转过身来看着问疾。 第37章 百鬼夜行 “你去把府里的人都召集起来,下地窖去”,说着鸾乔环顾了一下屋子中的书册,“叫几个人来把这些书也搬到地窖去,然后放把火把前院点着”。 说完,鸾乔忍不住补充一句:“记住,点着前院就好。” 鸾乔只一句话,问疾便心领神会,于是慎重道:“放心,我有分寸,后院靠近这一带民居,要是火势蔓延起来救之不及,会影响到其他人”。 鸾乔缓缓点头:“你去吧”。 于是问疾转身便出去了,很快就将众人全都集中起来,不一会的功夫便安排得妥妥当当。 ...... 国师不同于煜王丞相等人,她没有掌军权。如果她有难的话,她没有办法调军来保护自己。 然而,她手中却有一样其他人都没有的,她有她的群众! ...... 夜色浓重。 兰雀街上,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又一次被冲天的火光划破。 要说这国师府在大晟人民心中那可是最神圣最不可侵犯的地方,国师府着火和郡主府着火那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 郡主府着火了,只有住在附近的居民会着急地扫一扫自家门前“火”,其他人多数还是像那个说书先生一样,上蹿下跳地来看看热闹,唏嘘几声,至多象征性地拎几桶水来浇一浇。 但是今番着火的却是国师府,那可是比百姓自家庭院着火还要严重的事! 一瞬间,几乎整个兰雀街的人全都聚集来了。 拎桶的拎桶,拿盆的拿盆,更有甚者直接脱了衣服挥舞着就扑上去。 那空前的灭火热情,那身先士卒,死而后已架势,大概连号称最勇往直前最不怕死的华阳赦手中的西北军都自愧弗如。 彼时,楚萼和梁戒之在暗巷中,一眼看到火光冲天而起,再看看起火的位置,楚萼霎时间便明白过来。 于是拍拍梁戒之的肩膀:“时机来了”,说着她急促催道,“乘现在混乱,快溜进去”! 那梁戒之也是个机敏的,哪里轮到楚萼提醒,看到火光一起,国师府一乱,拔腿便混进人群去,顺势便隐了身影。 要说这个来看守国师府的首领毕竟也只是个小队长,没见过什么大的世面。 此时看着眼前的混乱场景,瞬间便傻眼了,也不知是救火好,还是拦着百姓好。 皱着眉头,心中默念着自己此来的职责,就是防着瑶英郡主和煜王...... 对!抓煜王和瑶英郡主!那个小队长暗暗点头,给自己鼓劲! 人人皆知,大晟千机营全都是孟家的部下,多年来都是从西边一批一批调进京城,个个都是孟家军中的精锐。 而这些在西边呆久了的人,除了和桑雅“接触”最多,剩下的时间便都是和华阳赦在“打交道”了。 在西北,这些人整日里和华阳赦争地盘,明理暗里,你死我活的事太多了。所以整个千机营最恨的除了桑雅便是华阳赦,此番这样好的机会能除去华阳赦,他们当然不遗余力。 于是咬咬牙,小队长呼喝着手下,下令众人上前去拦住百姓,维持秩序。 但是很显然,这一举动严重伤害到了这些底层百姓最赤忱的情感,并且收效甚微。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大爷一口浓痰啐到他脸上:“我呸!国师娘娘被困在火中,你们这些当兵的不想着怎么救人,还在这里叨叨”。 说着头也不回,拎着满桶水健步如飞,以一个古稀老人很难达到的奔跑速度向着国师府的火场冲过去。 就在这个老大爷冲进火场不久,接二连三,这个小队长又被身边的群众连续啐了好几口。 终于招架不住,这个小队长接连后退,退出人群。 拿袖子擦擦脸,他愣愣地傻站着,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也是,在这些人心中,这个国师娘娘就是神女下凡,自己现在要是拦住这些人,只怕最后会被他们的口水给淹死!只是现在自己有任务在身,要是任务完不成..... 这个才上任不久的小队长,一时间焦急万分,一双小眼睛忍不住滴溜溜地四处乱瞄。 就在此时,突然让他瞄到一个人影背着个人混在杂乱的人群中闪电般地从后门闪了进去。 一个激灵,小队长反应过来,那人背上背的好似是个女人!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起,人传瑶英郡主双腿残废,难道...... 想也不想,他急忙招手,让手下跟上,拔腿便朝着那个人影追过去。 但是奈何人实在太多,才一脚跨进院子中,便被拥挤的人群给挤得找不到南北,没一会便将人给跟丢了。 于是这个小队长,只能一边骂骂咧咧地推搡着人群,一边漫无目的地在人海中捞针。 再说楚萼和梁戒之,两人隐藏在人群中,很快便溜进了国师府的内院。 只是,此时人实在太多了,两人很快便也迷路在人流中。 想了一下,再抬头看看火光和人流的方向,楚萼对梁戒之道:“逆着人群走,前院着火,国师这会一定在后院”。 于是二人在人群中,艰难挪步子,体会一把逆水行舟的辛苦,以至用了好半晌的的功夫才终于穿过后院垂花门。 才一进入后院,走了几步,迎面便撞倒了夹杂在人群中的问疾,此时问疾正踮着脚,似在搜寻着什么。 见到楚萼二人,问疾双眼一亮,赶紧迎上来。 到了跟前,也不多说话,只低声说了一句:“跟我来”! 然后便很自然地转身,向后花园走去。 楚萼和梁戒之也不多问,几步便跟上。 此时的鸾乔正带着国师府的下人藏身在后花园的一个不明显的地窖中,楚萼和梁戒之在问疾的带领下很快便到了地窖,此时见国师府中嘈杂的人群正关注着前院的大火,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三人一个闪身便进了地窖。 地窖中的温度较地面上还要寒冷几分,楚萼才一进去便忍不住浑身哆嗦,骨缝里都透着凉森森的疼痛。 彼时鸾乔见楚萼等人下来,又见她脸色不好,急忙便迎上来,直接脱了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在她身上。 地窖中有一个简陋的竹椅,梁戒之将楚萼放在椅子上。 然后才起身,看着鸾乔,笑道:“戒之见过国师,此番前来麻烦国师了”! 一边说着一边拱手行礼。 “原来是梁大人,久仰大名,”鸾乔也微微欠身回礼。 梁戒之看着鸾乔仍然彬彬有礼道:“当年戒之在京时曾与国师有过一面之缘,大概国师是不记得了”。 鸾乔只浅笑一下并不说话,然后矮身蹲在楚萼面前,将披风盖到她的膝盖上,嘱咐道:“地窖中寒凉,你的腿不能再受凉了,要注意着”。 “我知道”,楚萼点头。 另一边,梁戒之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二人,玩味地浅笑着。 半晌,他忽然来一句:“国师和郡主似乎颇为投契”。 闻言,楚萼心中略有些烦躁,于是偏头看着他,不咸不淡道:“你不用试探,当年国师游历天下,曾经过南舜,我对国师的学识名望甚是仰慕,便延请国师去府中略住过几日”。 闻言,梁戒之缓缓轻笑一下,不置可否,右手一动,似乎习惯性地想要打开手中的扇子,但是此刻突然发现手中并无折扇,于是便作罢。 顿了一下,他继续对鸾乔道:“国师确实了得,否则如何懂得利用百姓来造势”。 “那是”,闻此言,国师府管家周向满脸骄傲地接话,“那些大兵,想要制住我们国师,简直异想天开,只要有百姓的地方,自有人为我们国师出头”。 一言既毕,满室寂静,众人脸色都有些尴尬。 楚萼心头恼怒,不知为何这个梁戒之从进来开始,说话便绵里藏针,不着五六的,于是她蹙着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但是很显然,那梁戒之根本不把楚萼这恼怒的眼神放在心上,而是微微耸耸肩,牵嘴一笑,一派无辜的样子。 而另一边,管家周向也觉察到气氛的诡异,一时回味出来,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一张老脸几乎红透了。 就在众人各自尴尬时,当事人鸾乔倒是毫无反应,她淡淡地抬首看了一眼梁戒之,然后问楚萼道:“今夜是怎么回事,你府上怎么会着火?” “我也不是很清楚,大约是华阳赦拿了孟府什么软处,孟府这会狗急跳墙了”,楚萼看着鸾乔道:“这就是我为什么来找你,我现在必须要出城,求你帮我”! 鸾乔看着楚萼,也不问她如何帮,便答应下来:“好,我帮你出城”! 知道鸾乔会错意了,楚萼连忙道:“我不是想让你送我出城,我现在处境不妙,不能连累你。我是想......想你把我的腿治好,我要尽快站起来”。 闻言,鸾乔纤细的眉梢微微一挑,大概也猜到了楚萼的意思,于是不动声色道:“你的腿要想治好,还颇需要些时日”! “可是,你以前......”楚萼言语焦急,一句话脱口而出,但是还没说完,却生生打住,她抬头看看梁戒之,然后皱眉,缓缓措辞:“听闻国师曾经只用一夜的时间便将一个瘫痪在床十多年的人治好,立时便能下地”。 众人闻言,皆惊异地看着鸾乔,要说这些人多数都跟随鸾乔有十年之久,却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个传闻。 而另一边,梁戒之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楚萼鸾乔二人,那微扬的嘴角,玩味而诡异。 只是此时鸾乔楚萼都顾不得他了。 鸾乔谨慎地看着楚萼,然后瞥了一眼她的双腿,蹙眉道:“你想做什么”? “我要站起来,立时,马上”!楚萼看着鸾乔的眼睛认真道。 “万事万物皆需要遵循自然之法,你腿伤严重,需要循序调养。若是揠苗助长,即便一时好了,至多三年,三年后便彻底残废,届时再没有可能下地。如此便是不偿失的,我不会答应”,鸾乔看着楚萼缓缓说着。 地窖中的油灯灯光暗淡,隐藏在昏暗光线中鸾乔的声音似乎都带了几分森然的冷意。 国师府的下人个个面面相觑,聂鸾乔甚少有这样冷硬的时候,而这次,不知为何她好似真的有些动怒。 然而楚萼却并不为鸾乔语气中的寒意而动:“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要现在就下地”! 说着,她轻咬了下嘴唇,垂目,安静道:“现在时事紧急,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行”,鸾乔坚决道,“你要出城我有办法!” 说着她缓步走到楚萼跟前,微微俯身,语气放缓:“眼看着天就快亮了,我们再支撑一会,等天亮了,我出去召集些百姓,跟着我们一起出城,等将你们送到安全地方再回来,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不敢将你怎样”! “即便送出京城又如何?他们还是能在前途设伏”,楚萼微微仰着脸看着鸾乔,将眉头皱紧。 闻言,鸾乔面色也有些冷意,二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对峙着。 问疾见这两人僵持不下,急忙上前来,宽慰道,“郡主别担心,实在不行,便送得远些。以国师的威望便是召万人一起将郡主送到煜州那也是可行的”。 楚萼脸色仍然不好,忍不住伸手捶了一下不能动的双腿,语气中满是懊恼之气:“可是一路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拖着着残废的腿总归是不便的,只有能走路了,我才放心!真的,我真的很想下地”! 说完,她眼巴巴地看着鸾乔,期望着她能松口。 “不成”,鸾乔语气已经濒临冰点,她瞬间直起腰身,转过身来,背对着楚萼,语气坚决:“我不会答应的”! 正当这边地窖中,楚萼鸾乔坚持不下时。 兰雀街上,一支铁骑却顺着街道呼啸而来。 到了跟前,看着国师府一片混乱。 领头的将军满脸冰霜,眉眼含怒,厉声对一个守在国师府外,此时已经乱了阵脚的小兵喊道:“你们小队长呢?叫你们守好国师府,现在怎么回事”! 这个铁甲森严的将军名叫乔高,是千机营中孟是如手下一员副将,乃孟府家臣,向来唯孟府马首是瞻。 此人生得魁梧,声若洪钟。这会一声狮吼,几乎将那个小兵吓得瘫倒在地上。 抬眼见是乔副将来了,那小兵赶紧弓着身子唯唯诺诺,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他,他,在后门!我,我这就去叫他”! 说着这个小兵拔腿便向后门跑去。 而此时那个倒霉的领队小队长仍然淹没在人群中,还在漫无目的地搜寻楚萼的踪影。 以至于那个小兵用了好大功夫才将他找到。 来到乔高面前,抬头看到乔高那结了三层冰的脸,那个小队长吓得双腿直哆嗦。 在千机营中,谁都知道这个乔副将是个脾气暴烈的,只要一言不合,那蒲扇一般的巴掌呼下来,立时能将人内脏拍出来。 就他那凶残的性子,便是孟是如将军也要忌惮几分,不为别的,只为这乔高对孟府绝对衷心,所以平日里就是孟是如对他再不满,能让也就让一让了。 看着这个小队长那窝囊的样子,乔高气得吹胡子瞪眼。 本来便黑黝黝的一张面孔此时更是比锅底还要黑几分:“这里到底怎么回事?我交代你的话,你当成耳边风吗”? “这......”,那个小队长在这凉飕飕的秋夜中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于是一边抬着袖子擦汗,一边哆哆嗦嗦道:“这个,这......不知为何这国师府突然起火了,那......那些百姓就是拦不住,我,我也实在没办法......” 抬头觑了一眼,见乔高脸色更黑了,小队长心中突突直跳,急忙道:“不过,我刚刚看到一个很像瑶英郡主的人溜进去了,所以便跟了进去,只是,只是,人太多了,一时跟丢了,但是,”小队长急切道:“我基本可以确定就是她”! 这个乔高虽然人长得五大三粗,但是心却是个细密的。 国师府起火的时候他正带着军队打着捉拿贼人的幌子搜查瑶英郡主府,当然了,实际目的是做什么大家也心照不宣。 彼时突然传来消息,国师府也着火,他便立时觉察到其中的蹊跷。本来成国公叮嘱他要当心国师府,他还不以为意,但是此刻看来国师府和郡主府估计真的有些牵扯。 这会子听这小队长如此说话,他的心中便更信了个七七八八了。 于是他一招手,对跟在身后的几亲信道:“你们进去,无论用什么方法,哪怕是把国师府翻个底朝天,也给我把瑶英郡主找出来”。 “将军!”见状,那个小队长赶紧拦住,口中劝到,“现在这里聚集了太多百姓,这些人可都是向着国师的,所谓众怒不可犯,将军慎重啊”! 闻言,乔高抬首环顾众人,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了。 要说这个乔高在成为孟府的家臣之前,是绿林出身,做事从来不择手段,不按章法。便也正是因为他这样的特质,才能使得他在孟家众将中迅速脱颖而出。 而此刻,他便只凝神思索一瞬便计上心头,于是毫不犹豫,他回身对身后的军队吩咐道:“你们将国师府给包围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来”。 说着,他又吩咐跟随在身后亲信:“你们乔装进去,先找到瑶英郡主和国师的位置,不要打草惊蛇,找到后立刻回来报我”! “是”!众人得令,应了一声,便各自去了。 要说这国师府的地窖虽然隐秘,但是乔高手下这些亲信,也都是各有本事的能人,不一会便找到了地窖的位置,于是毫不迟疑,这些人赶紧回来报与乔高。 看着那些人那么快便完成了任务,乔高不禁赞一声:“好”! 此时国师府中的大火也灭得差不多了。 于是乔高冷笑着,对他的那些个亲信道:“你们,穿上一身夜行衣,乔装成贼人进去......” 第38章 流血之夜 众人拾柴火焰高,众人扑火也灭得快。 赶在天亮之前,国师府前院最后一点火星子终于“刺啦”一声被浇灭。 于是人群中不经响起一片欢呼声: “终于灭了!火终于灭了”! “快去找国师”! “快看看国师有没有受伤”! 此时小小的院子中已经被挤得满满当当,欢快的气氛好似清凉的泉水,不一会便弥漫了众人干涸心田,安抚了百姓心头的焦躁的火焰。 大家欢笑着,庆祝着。好似灭了这国师府的火,便是成就了天大的功德一般,所有人都恨不得拿出自己赤忱的心来摆在这个小院里给他们的国师瞧一瞧! 然而,就在这一会的功夫,还未等众人的欣喜从唇角蔓延到眉梢,突然一声惨叫打碎了这美好而热烈的一刻! 众人惊闻这一身惨叫,各个莫名回头。 于是便见到了他们这一辈子最大的噩梦赶在黎明的晨光前降临: 突然从天而降的一群黑衣人,如同暗中的毒蛇,吐着毒信子灵活穿梭在人群中! 也不管前面是谁,只要有拦路的,这群黑衣人提刀就砍,见人就杀,不一会,硬生生被他们从人群的背后杀出一条血路来。 如果有眼明细心的会发现这些黑衣人行动严谨,步履不乱。动作凌厉简洁,毫不拖泥带水,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然而现在面对他们的只是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 他们没有锐利的眼神,没有敏捷的身手,有的只是脆弱的脖颈,动作迟缓的手脚以及流不完的鲜血。 这会面对这些从天而降的魔鬼,他们便似圈中待宰的牲口一般毫无还手之力。 长风涤荡而来,却怎么也散不尽这小院中突如其来的血腥和噩梦一般的阴翳。 于是国师府中瞬间乱成一锅粥。 “贼人来啦”! “杀人啦”! “快跑,贼人杀来了”! 人人都道,这个夜果然是个不甚平安的夜晚,前脚郡主府才遭了贼人,这会果然便轮到了临近的国师府了! 群情激愤中,大家更加慌乱了,好似在滚水中投下一滴油,瞬间以不可阻挡的势头沸腾起来。 百姓像是无头的苍蝇一般到处乱跑,在这小小的拥挤不堪的国师府,不到一刻的功夫便挤伤踩死无数人。 一时间惨叫声震天动地。死亡的气息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瞬间将这个小院包裹得密不透风。 鸾乔等人本在地窖中商量着对策,此时也觉察到了不同寻常。 侧耳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秀眉一挑,鸾乔伸手拦住蠢蠢欲动的众人,回头清声道:“你们在这别动,我上去看看”! 说着,她起身,顺着阶梯而上。 到了顶端,先注意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然后面色一沉,她毫不犹豫伸手便推开地窖上的石板。 这厢鸾乔才一掀开石板,那一厢,突然便见一个砍刀对着鸾乔面门便砍过来。 鸾乔身手迅捷,电光火石间身形一偏,堪堪避过去了。 守在上面的黑衣人很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大晟国师居然也是个身手敏捷的,一愣神之间,便被鸾乔伸手夺了刀子。 至此,鸾乔不再犹豫,又一伸手顺势将黑衣人拉下来,紧接着她一个错身,眨眼之间便已经跳到地面上去。 才一上了地面,鸾乔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怔住了。 只见一向平和静好的国师府,此时已经遍地铺满残肢断骸,一层一层的血水几乎将小院的土地染成了黑色!充斥耳畔的是成百上千的百姓哀哀的惨叫声,和刀子砍进身体的噗嗤之声,还有人群杂乱奔跑踩踏的声音。 那样的清晰,那样的喧嚣,就那样突如其来地闯进了鸾乔的眼中和耳中! 一瞬间,见惯了生死的大晟国师聂鸾乔,几乎觉察到自己的心脏漏跳了几拍,一口气提到嗓子中愣是透不出来! 于是她只能睁大了眼睛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似一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不知如何动弹! 没有语言,没有动作,没有生机! 而另一边那一群黑衣人,本奋力在人群中拼杀,艰难地向着地窖的方向挪步过来,此时见到鸾乔上来,对视一眼,各个精神抖擞,更加加快了手脚的动作,只数步几乎就涌到了鸾乔的身边。 此时的国师府虽然已经混乱不堪,但是人群中却也有眼疾的,一眼便看到了国师有难! 于是有人惊呼:“国师在那边!他们要杀国师”! 一句话点醒众人! 于是这些百姓踩踏着,拥挤着,纷纷向着鸾乔的方向艰难地移动过来。 那不要命的架势,那对国师的一片狂热之情,若是随便孟家哪个当权者看到了,那他肯定什么煜王什么瑶英郡主也都不用管了,第一件事便是要除掉这个大晟国师! 当然,这也是才进了后院的乔高心中第一个起的念头。 看着前仆后继的人群,看着那一双双几乎赤红的眼眸,这个孟家最得力的家臣,这个常年饮血沙场的将军,也被震得呆住了! 抬手擦擦额头的冷汗,乔高在心中闪过各种纷繁的念头,其中最清晰的一条是:这个聂鸾乔肯定给这些人下了药! 对!一定是这样! 这个向来只认为武力镇压才能驯服人心的将军狠狠地点点头,肯定自己心中的想法! 尽管这样给自己催眠着,一阵冷风拂过,乔高还是被自己身后的一阵冷汗冰得从头到脚哆嗦了一下! 这个乔高此时模糊知道,真正一直被孟府小瞧了的竟是这位主! 此时,东方的天开始慢慢泛白,这个黑暗的夜终于就快离去了! 踩踏着一路的残破的尸体,到底在今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小院前,让这群疯狂的百姓群冲到了地窖的跟前。 这些人不会武,没杀过人,甚至有的连鸡都没有杀过!但是他们却凭着本能去与这些胆敢冒犯国师的贼人拼命! 没有刀,就用手撕,用牙咬,用脚踹,用自己脆弱到不堪一击身体去阻挡贼人的锋利的刀刃,用自己身上一切能给敌人造成创伤的地方去和黑衣人死缠烂打! 显然,谁也没有料到这些弱小的百姓居然如此不顾生死,爆发出这样强大的战斗力!这些黑衣人面面相觑,于是不得不提起刀子,用尽全力向着这些百姓挥舞过去,那架势就像挥舞着镰刀收割着菜田中的韭菜一样,轻松容易,但是却收割不尽! 这一幕看得鸾乔心惊肉跳! 虽然一时困住了这些黑衣人,但是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又哪里是这些训练有素的“贼人”的对手呢! 眼看着一排一排的百姓全都倒下去了,鸾乔心中惊痛,瞳孔收缩,那双清灵含水的双眸瞬间被漫天飞舞的鲜血染成了红色! 她的心中似乎被滚烫的开水淋了一下,疼痛迫不及待地顺着每个毛孔渗透出来,几乎叫她站立不稳。 伸手揪住前襟,呼吸变得困难!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她怎么也没想到孟府的人这次居然胆大包天直接拎着刀子就敢来砍帝都的百姓....... 又或许,她大概也想过这种可能性!在她准备收服人心,让这些百姓成为自己的守护神的时候,心底里隐约应该也能料想到会有今天,只是她心中下意识地去回避...... 但是无论如何,今次,眼睁睁看着这些跟她毫无关系的群众能为她做到这一步!一时间叫她心中五味杂陈,震惊而又有些自责,心虚中甚至有些后悔! 各种复杂的情愫瞬间涌上心头,几乎叫她呕出一口心头血来。 低头,怔怔地看着鲜血顺着地面将她的素白洁净的靴底浸湿,甚至涓涓顺着地面蜿蜒而流,顺着阶梯,流进了地下。 鸾乔终于忍不住,几步冲上前去,口中惊呼:“都不要过来!都回去”! 尽管她知道在这群情激愤的时候,这只是徒劳,但是她仍然禁不住要大声呼喊! 无论如何不能,不能再让这些无辜的百姓将命白白搭在这里!无论如何,国师府的后院再也不能承受这鲜血的浸染!无论如何...... 她现在已经顾不得后果,只知道要将这些百姓都赶出去! 此时的鸾乔已经冲到了跟前,皱着眉头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切,她伸手,奋力地想要隔开群众和黑衣人,但是此时已经胶着在一起的众人,哪里是她能分开的。 更有群众看到了国师冲过来,便全都向着她的方向涌过来,一个个伸出手臂,试图将她保护在身后。 鲜血,断肢,死亡,屠杀! 在这烈火烹油的时刻,一点点的刺激都会造成更加不可收拾的局面。 而此时鸾乔的加入很显然更加刺激了这群杀红了眼的百姓,这时的群众非但不往后面退,反而更加勇往直前!好似从身上流下来的不是自己的血液,好似从身上落下来的不是自己头颅! 此刻在他们脑海中疯狂地叫嚣着翻滚着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国师!保护国师! 此时梁戒之也从地窖中上来了,一眼看到眼前疯狂的一切,心中也是一惊,但是由不得他多考虑,便也几步冲上来,加入了战团,但是很显然,面对这混乱的一切所有的努力都于事无补。 这个国师府和郡主府不同,家丁下人多是不会武的,即便有几个身手不错的,此时冲上来,也很快便被逼了回去,甚至有的直接被砍了脑袋。 由此也隐隐可见这些黑衣人全都是乔高手下最精锐的。 而此时的楚萼在地窖中也是如坐针毡! 这会她才知道一个废人,一个不能走不能动,不能下地,只能跟个傻子似的在人后等着的废人是多么可悲!哪怕心已经烧成焦炭,但是却什么也做不了,那种无力的感觉,几乎让她崩溃! 伸手恨恨地抓着衣角,咬牙切齿听着上面的动静,楚萼将一张脸冻成了冰块! 就在上面的声音达到沸腾之最时,忽然一个铿锵之声传进了楚萼的耳朵,尽管夹杂在地窖上面喧闹的人群中,楚萼还是听得很清楚,那是个女子的声音,清朗,坚毅,不容拒绝: “你们!快把人群分开”! 在上面的鸾乔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于是她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眼便看到人群后面突然又出现一群黑衣人。 这群黑衣人不同于刚刚的“贼人”,他们没有蒙面,也没有对百姓动手。 这会这些人正急速地向着地窖的方向冲来,闯不进来的,直接踩着众人的肩膀,飞身掠影的不一会便到了跟前。 为首的是个女子,剑眉朗目,英姿飒爽。 认真看时会发现她的左手裹着纱布,少了半只手掌,但是右手中的剑却使得出神入化,犀利带风,直来直去,没有半点花招,每次出手必定见血才归。 而她身后跟着的数十人,个个面无表情,眉目冷厉,出手狠辣,毫不拖泥带水...... 来人正是江起澜和华阳赦的骑兵。 这些人都是走惯了修罗场的人,此时面对这混乱疯狂的一切,也丝毫没有犹豫和胆怯,而是有条不紊地直奔主题:他们别的不管,只管缠住黑衣人,每人缠住一个!尽力将黑衣人拖至离百姓较远的地方。 在这井然秩序,目标明确的行动下,很快便将黑衣贼人和群众分开。 抬头见已经差不多了,江起澜大叫一声:“下地窖去!” 虽然知道,将这些黑衣人引进地窖去,对地窖中的人会造成威胁,但是怎么也好过让他们在这里继续屠杀百姓。 于是众暗卫一边拖住黑衣贼人,一边渐渐往地窖中下去,这正好中了这些黑衣人的下怀,于是一个个也便边打边退进了地窖。 乘着此时的机会,鸾乔和国师府中数人赶紧上前拦住群众:“你们都回去!都出院子去,快,快出去”! 尽管国师出面,但是此时群情不稳,一个个都已经杀红了眼睛,哪里肯轻易离去呢!现在见黑衣人退到了地窖中,这些百姓一个个摩拳擦掌的恨不得扑上去再从那些黑衣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而此时站在人群外围的乔高眼见着事情有变,于是将蹙眉拧起,当机立断,他一转身,出去,来到他带来的军队面前,吩咐:“进去,将人群都赶出来!快”! 于是那些侯在外面半晌,在贼人出现斩杀百姓时不曾出现的千机营,此时义正言辞地出现了:“群众都出去,这里交给千机营处理,捉拿贼人是我们的本分,都出去,快”! 半威胁,半恐吓,半拖拉,半用强。 好歹士兵在群众心中还是有些威望的,再加上人数众多。于是用了半天的功夫,终于,将院子中的群众清理干净。 留下一地残肢断骸,和在黎明暗沉的光线中显得黑沉如墨的鲜血。 彼时地窖中,黑衣人和华阳赦的暗卫对峙开。 两方人数悬殊,黑衣人显然多于华阳赦的暗卫,但是很显然在实力上黑衣人较之华阳赦手下最精锐的暗卫和骑兵,还是差一截的,于是众人一时间也便相持不下。 然而这一时的对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众人都知道,只要这些百姓全部退出了院子,乔高的军队占领了小院,那么楚萼鸾乔等人便会完全陷入劣势,到时候便会被他们啃食得连渣滓都不剩。但是如果不让群众退出去,只会增添更多死伤...... 楚萼坐在椅子上,冷汗顺着背脊缓缓流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着群众已经退得差不多了。 乔高瞬间命令军队将国师府重重包围起来,隔绝了群众和国师府,即便群众踮起脚也看不到府中的情况。 众人义愤填膺,却也只能翘首期待着,期待着他大晟的军队能顺利将大晟国师救出来,期待着这些胆敢挑战大晟权威的宵小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退出国师府大门的那一刻,便已经将他们神女,他们的信仰,他们的国师交到了宵小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