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纨绔呆萌后》 楔子 前传 “世人皆苦,你我所受,不及世人万分之一。” “世人得你我相渡,谁来渡我?” 宫幔之外,青烟从金兽炉子的嘴里缓缓吐出,缥缥缈缈,向上漫开,一阵风从开启的宫门外拂了进来,这缥缈的烟,便又散了。 “娘娘,该喝药了。”蕊儿轻声将我唤醒,每月一次,蕊儿总是准时将药端到我面前,亲眼看着我喝下去才肯罢休。 蕊儿是我的贴身婢女,在这宫闱里,陪了我十年,她是元华送给我的人,我一向知道,纵然我与蕊儿已有十年的主仆情谊,但比不过元华在十年前从烛龙口中将蕊儿救下的恩情,蕊儿如今已是仙法小成,但仍念着元华的救命之恩,十年来从来不肯飞升离去,在我身边屈身化作小宫娥。 每月一次的药,是元华的心头血,蕊儿总是不厌其烦地劝我,说是元华心中总是惦记着我,每月一次的心头血,十年来不曾中断。我闻到那熟悉的血的味道,毫无悲悯地一饮而尽,这是元华欠我的。 “娘娘,奴婢侍候您梳洗吧,今日是中秋,陛下晚上要过来。”蕊儿的口气里难掩欣喜,我与元华十年夫妻,但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倒是难为了蕊儿。 “中秋……”我捂住自己的心口,却忘了,那里头早已没有心,有的,只是一纸被元华施了咒的符纸罢了,连痛也觉察不到了,我摇了摇头:“我不见他。” 我并非不想见他,而是不能。我的胸腔里没有心,只有元华施了咒的符纸,十年来无悲无喜,否则符纸只怕要经受不起,元华以自己的心头血,每月为我加固这符纸上的咒法,以维持我的性命,然见了元华,我总是会想起过去的事情,不免就又要大恸干戈,劳累元华再耗心血施咒,何必呢…… 我与元华自幼相识,他贵为当朝太子,却以布衣白丁之身拜于我父亲门下潜心修习,我年少时性情乖张,不喜欢做父亲吩咐的功课,免不了回回都要受罚,元华对我这个小妹实属放纵,我被罚于九幽山闭门思过时,元华便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因为九幽山瘴气不消,需潜心打坐护体,哪也不能去,无聊得紧,元华唯恐我贪玩偷懒,在打坐中途睡着抑或开小差,只得几天几夜不合眼护着我,不让瘴气靠近,后来元华总说,他护得了我一时,护不了我一世,从此便代父亲严加看管我,让我吃了不少苦头。 后来宫里来人迎元华回宫,那日父亲坐化于莲台上,仙逝前双目眦如铜铃,元华以太子之尊跪伏于父亲座前,父亲怒指元华,满目悲戚,最终却是一言不发阖上双目,眼淌血泪,就此留下我孤苦伶仃一人,元华在父亲面前重重叩首,将我带回了宫中。 那日我只知道,元华在父亲面前叩首时说了一句话,他纵付出代价,也竭尽所能护我性命。 彼时我不知道那句话的含义,直到那日群臣跪迎太子与我回宫,我才知道,镇煞鼎镇世间苦厄,如今鼎身破裂,恶鬼从那破口冲出,自此天下百姓苦厄缠身,战乱不断。太子多年前离宫寻访的,正是弥补这镇煞鼎的法子,而我族之人,世代为之殉身,母亲如是,我的宿命如是,我幼年时父亲不忍,终是带我远去,这才酿造了镇煞鼎裂无人殉身的灾难。谁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躲躲藏藏多年,元华仍是将我找到带回。 父亲临去时满目悲戚,直到元华承诺护我性命,方才流着血泪阖眼。 元华登基之日,便是我与他大婚之时,多年悉心相护,宠我让我,终于,这是他第一次弃我,那日他以倾国为聘,执我之手问我:“皇后,为天下苍生献身,你可愿意?” 他力排众议迎我为后,我望着他巍峨龙颜,坚硬君心,便知没有不愿的余地,他终于是以素手为刃,剐出我的心,我不觉疼痛,毕竟元华术法高超,尽得我父亲真传,父亲取母亲性命时尚且不留痛苦,元华又怎忍心让我痛苦,我自小怕疼,他知道的。 我抬手捂住自己空荡荡的胸腔,鲜血从指缝中溢出,分明不该疼,却莫名地知疼,但我性情倔强,绝不肯喊疼:“只要……你不悔,我必不怨你!”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向从容坚定的元华面露了悲悯,他将我抱在怀中,以符咒代替,镇入了我的胸腔,我族之人皆以身殉鼎,然元华只取了我一颗心,我不知道他想了什么法子填补那镇煞鼎的窟窿,但他终是兑现了在我父亲面前的承诺,护住了我的性命。 “从此以后,朕会娶你,护你一生。”那是大婚之日,元华对我的承诺。 从此以后,我空荡荡的胸腔里,只剩下元华镇入的一纸符咒,他每月以自己的心头血为我加固术法,维持我性命,我从不觉痛苦,没有心,大约就不会再痛了。 我与元华自幼相识,及笄成婚,细数年岁,如今已是夫妻十年,他那日对我的承诺不曾毁约,尽管群臣百官无不劝谏陛下该广纳嫔妃,为皇室开枝散叶,然元华皆是不予理会,天下安宁,六宫无妃。 除了每月一次心头血,我与元华甚少见面,元华厉精图治,我也不愿徒增烦恼,元华欲见我时,时常被我拒之门外,从此以后元华来的次数便也少了,他偶然也会在我就寝后遣退宫人来我宫中,一言不发地坐在我榻前看着我,他不说,我便也假装不知。 “蕊儿,我累了。”思虑得多了,我便觉得疲乏,过去的事,我总不愿意去想,不能伤心,却很劳神。 蕊儿欲扶我休息,我知她欲言又止,但我不问,蕊儿便也不能说,终于,蕊儿扑通一声在我面前跪了下来,向我磕头:“娘娘,大臣在殿外恳请娘娘一见。陛下每月一碗心头血,视娘娘如性命,请娘娘怜惜陛下,镇煞鼎,已耗尽陛下心血,再也强撑不住了啊,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娘娘体恤。” “你终是想清楚了。”我轻笑,蕊儿与我主仆十年,不能说没有半点情分,想必她也一度想过绝口不提百官在殿外跪请的事。 这是内宫,群臣冒死跪在我殿外求见,整整一天蕊儿不曾报我,如今蕊儿终于是想清楚了,站在了他们那边。 那日群臣跪在我的面前,求我救苍生,镇煞鼎裂,元华以我心为引,十年来以自身修为强撑,还要每月命人往我宫中送来他的心头血,总有一天要耗尽修为而去,若以我炼化,必能还人世太平。 这一点,元华从未与我提起过,我也不愿与他谈论。 百官皆是外臣,何以能在我内宫殿外跪求,我想,这是他第二次弃我。 “也好。”我不悲不喜,多年来早已习惯如此:“我靠元华每月心头血维持性命,若是元华死了,我便也活不下去。若是只有我一人死了,却能如元华所愿,如百官所愿,如天下百姓所愿。” “娘娘!” 蕊儿不敢抬头看我,我身穿皇后凤袍从匍匐跪地的百官中间走过,百官也不敢抬头看我,镇煞鼎有武将看守,我踏入皇室宗庙押守镇煞鼎处时,武将卸下武器跪地,仍是不敢抬头看我。 “娘娘!” 镇煞鼎中有熊熊烈火,高阶之上,邪风从鼎中窜出,吹得我的衣袍猎猎作响,火光映我的脸,我抬眼俯视跪了一地送我此程的臣子,他们无一人敢抬头看我。 我知道,我这一跃,从此镇煞鼎不再摇摇欲坠,元华不再为之耗尽心血,生灵不再为之涂炭,从此我不过是烈火焚身,魂飞魄散,不再入那轮回。 “皇后!”一声厉喝从殿外响起,跪了一地的臣子惶恐恭迎天子,纷纷为他让出一条道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发生在这里的事,为他殉鼎,不过是我一念之间的决定。他长袍猎猎,他容颜未变,只是发缕间多了几丝苍白,形容憔悴,向我走来,他自小看着我长大,深知我的脾气,不敢逼我,只一步一步朝我靠近,劝我:“皇后,你下来。” “你以自身修为强撑,总有油尽灯枯的一天,你保不了我的性命,终还是愧对了我父亲。”元华越向前一步,我便也又向前一步,身体几乎已经悬于鼎上,摇摇欲坠,令元华终于不敢再上前半步来逼迫我。 “歌儿,你信我,兄长自有法子救苍生,不需你为我殉鼎。”他情急之下,如同在九幽山上时,唤了我的小名,也忘了他是陛下,我是他的皇后。 “今生我不悔,因我无从选择。但倘若有来生,我会忘记你,生生世世不再记起你,陛下。” 其实我知道,没有倘若。 元华听闻我这样说,脸色微变,镇煞鼎上,我飞身纵下,元华大惊,欲将我拦下,但我在九幽山上时曾受他日夜严训,他尽得了我父亲真传,我又尽得了他的真传,这些年,他又为了这镇煞鼎耗尽修为,终究是拦不住我。 “朕不许你忘!你休想忘!”我见他飞身欲随我纵下,眉间红痕乍现,慈悲的眼眸终现悲恸与怨恨,是要堕魔了吗? 我没有心,不知道痛否,我想他应也是没有心的,不应知痛。 …… 镇煞鼎碎,祸延天下,他以毕生修为和仙籍,又一次拯救了苍生。我知道,那日他终是没有随我纵入鼎中。 ------题外话------ 双洁宠文,萌娃养成系。欢迎跳坑!乌鸦出品,质量保证。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01 心口如印 梁国,时值腊月,正是寒梅开得最艳的时候。 大梁皇后之兄,当朝国舅爷萧辨,勾结北周雄兵,破开了厚重的梁国都城关门。由陛下亲自掌符的内宫禁卫军不得不提起兵刃迎战,宫门,是梁国最后一道防线,如若破了,世上将再无梁国。 暴雪来得恰是时候,尸横遍野,连掩埋都省了,宫人四处逃窜,趁乱搜刮了宫中能随身带去逃命的值钱之物,大梁皇宫一派萧条混乱!唯有梁后所处的嘉葭宫尚有忠诚的宫人坚守着,梁后身边的兰芝姑姑拔了剑守在宫门,才迫得那宫里专司妇人生产的婆医揣着心在这待着,生怕兰芝姑姑要她的脑袋! “娘娘,娘娘!坚持住,您可千万要坚持住啊!现在弃了希望,便是一尸两命!”兰芝姑姑是萧家陪嫁进宫的侍女,皇后贵为皇后,却与之情同姊妹,便是这样鸟兽作散的时候,兰芝却是执着剑守在嘉葭宫,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寝宫内外气氛紧张,宫人进进出出忙得脚不沾地,面如土灰,端出的水一盆盆皆染得血红,甚至热水都来不及烧开。 “姑姑,娘娘大出血,太医署的人都空了!一个太医也找不到,我们将能找着的药材都搬来了!” “小主子不肯出来,折腾着娘娘,怕是,怕是不行了……” “娘娘了无生意,就是神仙也救不回失了意志的人,这是要连带着小主子一同离去的决心啊!” “娘娘,娘娘……” 大雪越下越大,似要将这辉煌的宫宇掩埋在染血的冬夜,就在此时,坚实的脚印踩踏着苍茫白雪而来,来人气宇轩昂,龙威赫赫,身上的铠甲墨金中沾满了褐色的血迹,五十岁的大梁皇帝,在位三十年,国泰民安,兵甲难免懈怠,没想到这第一战,便是国破城摧。 “陛下!”梁帝杀气腾腾,浴血而归,兰芝弃剑跪在圣驾之前。 忽然,一阵婴儿啼哭的声音自寝殿内传来,兰芝与梁帝皆是一愣,兰芝随即磕头痛哭,喜极而泣:“陛下,娘娘生了,娘娘生了……陛下龙驾一至,小主子便降临人世,真真是与陛下有缘。” 寝屋内婆医一脸愁容地抱着匆匆用襁褓裹住的婴儿出来,见兰芝与一众宫人皆匍匐地跪了一地,那浑身浴血的大梁皇帝身披铠甲出现在嘉葭宫前,婆医脚上一颤,跪了下来:“陛,陛下……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娘娘为陛下诞下的是小公主。” 梁帝浑身肃杀,令宫人见之丧胆,唯独见了这襁褓里因为难产而面色略带紫气的婴孩时,心中竟不住地一软,这孩子的身子较之其他刚出生的婴孩要虚弱,除了刚才那一下啼哭,此刻也是恹恹地阖着眼睛不哭也不闹,梁帝自婆医手中接过小公主,那柔软的触感和奇异的感觉令他心下不由得一怔…… 梁宫皇子公主无数,他并非第一次当父皇,唯独这个刚出生不到一刻的孩子,让他心生了柔意,这个孩子,具有天生的蛊惑力,让人忍不住将她奉若珍宝,捧在手心里,若是生在梁国盛世,便是他至宠的嫡公主,若是流落他国,怕也是古今帝王求而不得的,便是要天下不宁。 梁帝似忽然思虑到了什么,慌忙拉开了襁褓,只见那瘦小得只巴掌大的小家伙身上,那心口的位置,恰恰就是打娘胎带来的红色印子,如符如印,妖冶异常,正如观星台上那日所言:梁宫之后,主生乱世,得之如印,可造帝王。 天意,天意,此乃天意啊!大梁得之,本为大幸,却为大梁招来大祸,北周雄兵与那诸国贼子怕都是冲着她来的,若将她扼杀于襁褓之中…… “陛下!娘娘,娘娘薨了……”正在此时,那寝殿内的宫人仓惶夺殿而出跪在梁帝跟前,手捧着布帛上的血书,哭道:“娘娘身子虚弱,奴婢欲将救命吊气的参片喂娘娘服下,娘娘不肯,娘娘不知陛下就在殿外,只将这血书交予奴婢,命奴婢他日面呈于陛下,临去时,娘娘只说……吾兄辨,通敌祸梁,乃国之贼子,万世恶之,妾无颜面君,然稚子无辜,萧氏族人无辜,求陛下善待……” “稚子无辜,好一个稚子无辜!”梁帝听闻皇后的死讯,面露了悲戚,却气极反笑:“寡人的小公主,你的母亲当真聪敏,欲以一人性命,求寡人宽恕她那作恶多端的族人,还求寡人宽恕你……” “唔……”那襁褓中的小家伙闭着眼睛,全然不知自己一出生便面临着母后故去,国家亡去,就连父皇都欲取她性命,只靠着那孩童的本能抱着梁帝的手指,饿得一口含了进去…… 那小嘴吮吸了许久也不见乳汁溢出,就连兰芝心急如焚,也只能巴巴地看着小家伙的性命掌握在陛下的一念之间,没想到,却是小家伙这一个因饥饿而做出的小小动作,令梁帝生出了为父的恻隐之心,他狠心闭上了眼睛,将手指从小家伙口中抽出,连着那襁褓一起塞回了兰芝手里,身披战甲拂袖而去:“大梁已亡,带她走吧,越远越好……” ------题外话------ 默默开新文!有人发现了出来冒个泡喵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02 名唤朝歌 北周都城,邺康。 邺康有三贵。周人尚巫,凡兵事攻防需得观星问卜,国师云里雾位高权重,颇得陛下信赖,此为邺康首贵;宦官明下月早年侍奉陛下左右,传闻明下月真真是花容月貌,便是世间女子也不及万分之一,仗着陛下宠爱,为非作歹亦无人问责,致使朝风败坏,朝臣小人向一个阉人讨好卖乖也不在少数,此为邺康第二贵;前梁旧戚萧辨,于周梁之战中大开城门,向陛下俯首称臣,文人评士多不齿,但陛下却委以重任,封爵琳琅公,赐里数与食邑,此为邺康三贵。 国师府占地六亩,南北长约九百九十尺,东西宽约五百四十尺,其中府邸与府中花园各半,府邸内建筑以东西向为轴,构成三路多进的规整布局,花园环山衔水,景致变幻无穷,这大手笔,足以见邺康首贵之说不假。 国师云里雾为人风流,只可惜,国师子嗣稀薄,风流归风流,却也只有樊氏一个正妻,那樊氏育有公子两人,夫妇俩临到了中年,才又有了最小的千金——云朝歌。 云里雾夫妇二人中年得女,恨不得将幼女捧在手心过日子,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就连大声冲她说话也不舍。她那二位兄长更是将妹妹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还怕化了。 时近年关,天寒地冻的,但府里头却热闹得很,早两年大公子外出游学,约好两年为期便会归来,月前大公子云怀之捎信回来,估摸着就这两日就该到邺康了,樊氏打了主意,等大公子回来了,便要将给大公子议亲的事提上议程,这几日樊氏为了此事忙里忙外,将邺康适龄的世家之女皆盘筛了一番,心中也有了自己中意的儿媳妇儿,只待云怀之回来了,让他自己拿主意。 云家乃邺康首贵,加之大公子云怀之在众多王公贵族中品性相貌皆是上乘,若嫁与云怀之,可算是一门好亲事,邺康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子都盼着能成这门亲事呢! “哎呀!小姑奶奶,可磕了碰了?”忽然一声闷响,一抹嫩青色的小身影便忽然扑倒在了门槛之上,追在后头的奶娘贵妈妈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才扯了一把云朝歌身后的袄子,否则这小脸儿直冲冲往地上栽,姑娘家的破了相可怎了得。 正在看邺康中少女画像的当家主母樊氏也吓了好大一跳,那惊魂未定,手里的画像都滚落到了地上,她忙起身上前哄朝歌,嘴里责怪贵妈妈道:“三丫头平日里最懒得动,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好带得很,就这样,你们这么多个大人,怎么也看不住一个不到腰间的小娃娃?那门槛对大人不算什么,对一个七岁大的小娃娃而言可不低,更何况我们家朝歌身子弱,个子比不上旁人,她那两个哥哥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成天上天上树的也犯不着人担心……” 谁都知道,三小姐可是云里雾夫妇的心头肉,宝贝得很,难免要紧张些,贵妈妈不敢顶嘴,一个劲称是,好在没磕出什么问题来,否则便不是一顿训斥了事,这些年樊氏掌着这么大一个家,自然有她的手段,要真罚起来,也不心慈手软。 “歌儿,可摔到哪了?”谁都看到了,贵妈妈及时拉起了云朝歌,即便磕了,冬季里衣衫穿得厚实,也不疼,但云朝歌毕竟体弱,平日里也是喜静不喜动,又素来是樊氏的心尖儿肉,可不是心疼坏了? 那云朝歌今年虚岁七岁,马上过了生辰就足七岁了,只是个头要更娇小些,那眉清目秀的,年纪虽还小,却也是生了一副人见人爱的好模样,细细软软的头发被扎成了两个小团子,可爱得很,此刻倒也不哭,只指着自己磕到门槛的地方,奶声奶气道:“母亲,这儿疼,这儿疼,这儿也疼。” 云朝歌打小就不怎么哭,性子也不闹腾,好带得很,可就是金枝玉叶,娇气得很,那细皮嫩肉的,还真比别的孩子要娇弱些,樊氏不敢怠慢,忙抱起云朝歌往自己屋内走,嘱咐贵妈妈等人取去瘀活血的膏药来。 朝歌指着自己胸前喊疼,想必是方才被门槛磕到了,樊氏脱了云朝歌的袄子,将身上的衣衫都解开,只见朝歌那白白嫩嫩的心口,还真被磕出了瘀青来,那心口的位置,一块瘀青显得格外醒目,与那一块打娘胎里带来的红色印子挨在一块,就像磕出了血一般。 樊氏心疼不已,忙给朝歌推了些活血化瘀的膏药,就在此时,樊氏的丫头禀道:“夫人,夫人,大公子回来了,大公子回来了!车马都到府门那了,同行的,还有大公子的好友——才子公陵,赵公陵赵公子!” 樊氏一听云怀之回来了,面上露出了喜色:“怀之回来了,歌儿,咱们迎你大哥去,两年不见,让大哥看看咱们歌儿长个儿了没。” “怀之回来了,怀之回来了。”云朝歌歪着脑袋,见樊氏一脸喜色,便也抿着小嘴跟着露出了笑来,那双漂亮的眼睛便也跟着弯成了月牙儿。 “没大没小,叫哥哥!”樊氏笑着训斥了这没大没小的女儿一句,随后替她穿戴整齐,抱着她一块去迎游方归来的云怀之及同行的客人。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03 才子公陵 国师府门,两匹身形矫健的骏马缓缓踱步至门前,走在前面一些的,是一匹黝黑的骏马,虽长途跋涉,但没有丝毫疲态,识货的一眼便知,这是一匹千金不换的好马,能驯服它的,定是个身手矫健之人!但此刻正坐在马背上驭马的人,却是个俊秀温雅的文人,那人一袭布衣长衫,眉目温润,满满的都是书卷气,但看上去却并不文弱,大概是出身贵胄之家,有着良好的家教,那骨子里翩翩公子的洒脱和俊朗,却不是那一身布衣能掩盖得住的,此人正是云府的大公子云怀之,年已弱冠,尚未娶妻。 那黝黑骏马之后的,是一匹高大的白马,那马背上的公子,却是一袭深色袍子,他身形挺拔英俊,只是星目略染寒霜,脸如刀削,气质冷凝,与潇洒温润的云怀之截然不同,让人连肖想也不敢,只觉遥不可及,如遇冰霜。 “公陵兄,到了。”云怀之率先下马,一举一动皆是气质儒雅,风度翩翩,朝那叫赵公陵的男子笑道:“此番回了邺康,可得住上个一两年才行。” 那赵公陵是卢阳公嫡子,卢阳公乃当今陛下卫衍的太傅,曾位于三公之首,卢阳公学识渊博,只可惜七年前便已病故,赵公陵身为已故太傅的嫡子,又是独子,自然声望不在云怀之之下。只是赵公陵性子淡薄,又常年不在邺康之中,销声匿迹多年,此番也有七年不曾回到邺康,便是赵氏族人怕是都已记不清他的模样,但赵公陵这三个字,却是响彻整个邺康。 谁不知道,当今才子,若论谁是第一?非太傅卢阳公嫡子赵公陵莫属,人人提及“公陵”二字时,往往连带着“才子”二字一并说,才子公陵,才子公陵,行踪莫测,此番竟悄无声息地同云府大公子一同回了邺康。 就在此时,一道嫩绿色的小身影自云府仆人身后钻出,正与赵公陵说话的云怀之眼尖,一眼便认出了那小家伙,府里人担心云朝歌身子弱,给她穿得多,累得她这小胳膊小腿行动起来十分吃力,云怀之不待众人行礼,上前便将那如今年已七岁的小家伙给抱了起来,逗她道:“让我猜猜,这位漂亮的小姑娘,莫不就是云府的小美人朝歌儿?” 作为长兄,云怀之最疼的就是云朝歌,他离府游学的时候,云朝歌还不到五岁,朝歌自小体弱,安静不爱说话,为此口齿也比同龄的孩子迟钝些,这两年他在外头,最关心的也是朝歌这小丫头,虽说两年不见,小丫头个头也拔高了不少,可父母在家书中仍是时常担忧朝歌心智语力成长缓慢,这么大了,别的孩子也到了上书房的年纪了,她仍只会说些简短的话语,只在心情高兴了,才会与你多说一些。 云怀之信里时常安慰家中父母,贵人语迟,他这小妹妹,怕是贵不可言。但只有云怀之自己知道,他对云朝歌的关心与疼爱,丝毫不逊色于父母,心中又怎会不担忧呢?他还怕,他离家短短两年,自己最疼爱的小家伙就要认不得他,与他生疏了呢。 “怀之哥哥,你离家好久了。”云朝歌被怀之逗得抿嘴笑了,那明眸皓齿,很是可爱,脑袋上的两个小髻子衬得她更像是刚出炉的晶莹剔透的粉蒸包,此刻她的心情看起来是极好,不仅冲云怀之笑了,还大方地抬起小手捏了捏云怀之的鼻子:“爹娘想你,二哥想你,歌儿也想你。” 那粉粉嫩嫩的小手捏着云怀之的鼻子,这动作想必都是跟大人学的,她在家时,家中长辈都是这般逗她的,小家伙自然认为这是亲昵的意思,云怀之心中一阵愉悦,难得歌儿肯开口,云怀之自然要顺着她的话问她:“大哥不在家,你二哥可欺负歌儿了?若是明之欺负了你,歌儿尽管告诉大哥,大哥替你教训他。” 云府二公子云明之,今年十七岁,名声虽比不上英俊温雅、学识渊博的云怀之,却也是邺康首屈一指的俊俏公子,文武双全,性子豪爽风雅,刻板重礼的老者愿意与他交谈,行侠仗义的剑客愿意与他为友,成日行踪不定,此番他回府,见不到这小子,也不奇怪。 云朝歌歪着小脑袋,果真仔细回想怀之不在府上的这两年,明之可曾欺负了她,回想了半晌,方才悄悄地向云怀之告状道:“二哥将怀之哥哥的书简烧了,给歌儿喝水,母亲说歌儿睡了三天。” “这明之……”云朝歌说话虽是颠三倒四,但云怀之还是听明白了,不禁眉头一皱,心疼地捏了捏云朝歌的小脸:“你二哥怕是给你喂酒了,他自己胡来,还带着你胡来,明知歌儿身子不好,竟给你这小家伙喂那东西……看他回来,大哥不收拾他。” 那书简被烧了他不是不心疼,只是万事都比不上他这捧在手心里的小丫头,明之一向疼她,只是性子不定,不知轻重。 云怀之说着,忽然想起自己一见到云朝歌便忘乎所以,竟将赵公陵给晾在了一边,连忙向赵公陵道歉:“公陵兄,让你见笑了,失了礼数。这丫头便是我时常与你提起的小妹云朝歌,想必你还记得,歌儿幼年时,你来府上也曾抱过她。” 赵公陵抬手向云朝歌行了个礼,他面色冷峻,墨色瞳仁中倒映着云朝歌那呆呆凝着他的模样,赵公陵一向性子淡漠,即便对一个孩子仍是礼数周到,并不刻意亲近,倒显得有些疏远:“记得,那年我见到她,尚在襁褓之中。” “歌儿也记得公陵哥哥。”云朝歌倒不怕他,伸出小手要捏他的鼻子,但因为身子被云怀之抱着,与赵公陵间有些距离,那小胳膊不够长,够不着赵公陵,云朝歌年幼,并不畏惧他的冷漠,那小手便那么停在了他的跟前执着着要捏他的鼻子。 赵公陵微冷的目光落在那想要往自己脸上伸的小手上,一时进退不得,云怀之也愣了一下,方才明白了云朝歌的用意,代她向赵公陵解释道:“这丫头怕是不知从哪学来的礼数,以为这是向你问好的意思,不必想也知道,定是明之那小子教的。” 赵公陵神情微怔,他这般冷漠的性子,面对着云朝歌这天真无邪的家伙,竟也冷硬不起来,犹豫了片刻,他终是破天荒地向前迈进了一步,靠近了云朝歌一些,怕她不够高,竟还微微放低了身子,将脸靠近了她的小手。 云朝歌顺利地轻轻一捏赵公陵的鼻子,然后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唯独留下赵公陵一人神情莫测地立在那,竟有些恍惚。 云朝歌心情愉悦地抱着云怀之的脖子笑道:“怀之哥哥,你和公陵哥哥找到梁国公主了吗?”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04 朝歌生辰 梁国公主……云朝歌童言童语,这四字在她口中尤为轻巧,却让那神情发怔的赵公陵仿佛突然间醒过来,眸光落在了表情真挚的云朝歌脸上。 梁国早已灭于七年前,云朝歌自己还不足七岁,这些陈年旧事,想来都是她二哥明之喝醉酒时口无遮拦说给她听的,不曾想,朝歌虽语言成长比别的孩子迟缓,却也都默默地记在了心里,她记得的赵公陵,不是那在她还在襁褓中时抱过她的赵公陵,而是明之说的故事中的赵公陵。 赵公陵的母亲出身梁国贵族,远嫁北周前,与当时尚未嫁入梁宫中的梁后萧氏为至交,赵公陵与那梁国公主未出世时,便已有了婚约。 梁国覆灭后,梁帝自刎殿前,萧皇后难产于后宫,那嫡公主便失了下落,琳琅公萧辨是嫡公主的亲舅舅,虽说此人卑鄙无耻,通周卖梁,但到底良知未泯,昔日梁后身边的贴身婢女兰芝带着初生的小公主趁乱逃亡,便是萧辨亲自放走的人,只是此后是生是死,却无人知晓。 赵公陵重诺,七年来游走于旧梁和北周之间,遍访诸国,也没有寻得梁国公主的音讯,一日未寻得兰芝与小公主的尸首,赵公陵便深信她二人定还活在世上。 …… 云怀之赶着在腊月回邺康,正是为了云朝歌的生辰,云里雾夫妇在信中百般提醒他这个做大哥的莫耽误了朝歌的生辰,别说有爹娘这般催促在先,就说朝歌在他这个做大哥的心中的分量,他便是顶着这风雪归来,也不敢耽误了日子。 此次赶巧赵公陵同云怀之一同回了邺康,又赶巧遇上了朝歌生辰,云怀之邀请赵公陵在府上住下,赵公陵自然不好推辞。 今年朝歌的生辰办得极其隆重,云里雾和夫人樊氏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往年办得自然也隆重,只是今年格外看重! 朝歌一早被奶娘叫醒,喂了粥食,取了新衣要给朝歌换上,平日里朝歌倒好伺候,吃的穿的全凭贵妈妈安排,樊夫人也信任贵妈妈,但今天也不知是怎的,小丫头大约是嫌冷,上好皮子做的新衣不愿意穿,就喜爱穿去年贵妈妈给她做得素色袄子,贵妈妈的手艺比不上专门给贵人做衣衫的匠人,但贫寒人家出身,花样一概没有,可就是穿着暖和。 贵妈妈拿她没辙,只得先就着她的意思,等小丫头玩开了,兴致正好的时候,再哄她换衣服就容易得多,晚些时候,小祖宗作为今日生辰宴的主角,总得在贵人们面前露个脸。 今日虽说是朝歌的生辰,但她这个正经的寿星却闷得很,反倒是她那两个哥哥和父亲忙着陪同到府的贵人,无暇陪她玩闹,就连夫人樊氏也忙着陪着到府赴宴的女眷,不能一早就来朝歌这哄她吃食,樊夫人怕朝歌嫌闷,心情不爽利便又要不肯好好吃饭,便派人传话:今日府里来了三位品性才情都是顶好的小姐陪她玩,都在朝歌最喜欢的金鱼园子等她呢。 朝歌虽是被人捧在手心中长大,但顶上就两个哥哥,再怎么疼她,也比不得有姊妹贴心,听得有三位才情品性皆是上品的姐姐在她最喜爱的金鱼园子等她,朝歌欢喜得很,也好奇得很,便问贵妈妈:“三位姐姐是谁?” “三小姐问得好,那三位小姐,一个是去年新科状元郎的妹妹柳姑娘,南方女子,才情了得,家门虽不显赫,但贵在性情极佳。另外一位,是夫人娘家哥哥的女儿,樊稚小姐,小时候还来过府中呢。最后一位可了得,是当今长公主卫芙。”贵妈妈如实回答,三位小姐都是樊夫人中意的,今日说是朝歌的生辰,但邀请的世家夫人小姐却不少,尤其那三位,将来指不定有人要与大公子怀之结亲呢。 怀之娶妻,那未来就是朝歌的长嫂,自然得朝歌喜欢。云里雾夫妇中年才得一女,宝贝得不行,朝歌如今尚小,他日二人老了,还不得兄嫂给朝歌撑腰? 樊夫人私心中意自家外甥女,若嫁给怀之,可算亲上加亲。但怀之一表人才,长公主喜欢他,云府也不敢怠慢。那状元的妹妹柳姑娘却是真的好品性,若嫁入府中,也必能好好照料朝歌。樊夫人拿捏不准,就想出了这法子,朝歌看中意的,想必差不了。 朝歌倒没有贵妈妈等人想得深远,只听说了有人来府上陪她玩,心中高兴,便急着想去金鱼园子寻贵妈妈说的三位姐姐,趁着贵妈妈转身的空档,便自己熟门熟路地跑去了,那金鱼园子是她最喜爱玩耍的地方,安静,又暖和,她经常去,路上也没有太高的门槛。 国师府的景致是一绝,那金鱼园子就在最靠近朝歌居住的地方,看得见梅花,底下还引了温泉,使那鱼池子不会结冰,一年四季都是好景色。鱼池上有暖台子,台子上摆了精致的点心。 黄衣少女约摸十四五岁的模样,鹅蛋脸,柳叶眉,眉眼柔和,正站在台椅前为同座的两位小姐烹煮热茶,看上去动作娴熟,态度恭谦,有南方女子的温柔贤惠,想必就是状元郎的妹妹柳姑娘。 座上粉衣的女子眉目秀美,圆圆的脸蛋,稚气未脱,也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柳姑娘为她倒茶时,粉衣女子弯起眼睛笑着道了谢,声音好听极了,看起来和柳姑娘极其亲近,但那双美目却似有若无地总是打量着柳姑娘,此人便是朝歌的表姐姐樊稚,虽说小时候来过府上,但朝歌却从未见过她。 与樊稚一同坐着的,便是当今的长公主卫芙,比二人都稍长些,今年十六,瓜子脸,杏仁眼,紫红色的华服,也是个少见的美人,可性子却看起来冷傲许多,眉目间皆带着不满。卫芙乃当今长公主,陛下的亲妹妹,论身份,就是眼前的樊稚都未必有那资格与她同座,更何况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柳姑娘? 今日卫芙是为了怀之来的,她十二岁见怀之,便打定主意要嫁他,樊夫人今日请了她来,是对她另眼相待,但今日却不是只请她一人来这金鱼园子,岂不是看轻了她?若不是看在怀之的份上,她今日断不会迂尊与她人在这喝所谓的茶! 三人间的气氛很微妙,但朝歌年纪尚小,哪里看得出来?她见有点心和茶,便欣喜地凑了上去,拉了拉柳姑娘的袖子:“我也要喝茶。”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05 无辜落水 三人各怀心思,直到朝歌穿着一身厚厚的袄子,行动笨拙地想要爬上椅子和她们一起坐着,三人才发现了她。 樊夫人没有交代朝歌要来的事,一来不愿她们误会樊夫人的用意,二来,朝歌这趟来得突然,贵妈妈他们也来不及派人通报。 朝歌今日穿的是去年贵妈妈给她做的素色袄子,用的是成人的袄子改做的,尤其暖和,但是样式和手艺上看,怎么也不像是正经主子会穿的,更何况朝歌自幼身子不好,极少露面,这三位又从未见过朝歌,樊夫人又未提过朝歌会来的事,三人一时都没能认出她来,只当是府中尚年幼的家生子,是个下人的小孩。 柳小姐见她举止没个尊卑,只当她年纪尚小,大人还来不及教规矩,但柳姑娘生来脾性好,自己的出身也是寻常,待朝歌倒温和,还嘱咐她:“这茶刚烹好,烫,一会凉了才能喝。” 樊稚小姐从未见过朝歌,看朝歌也是陌生,可心中却留了心眼,若平日在她府中,樊稚断不会容许这样不分尊卑的事,但此时虽拿捏不准朝歌的身份,却也不敢太过为难她,毕竟是在怀之哥哥的府上,就算是云府的下人,客气些总不会出错。 但长公主卫芙的心情却不好,本来和柳姑娘、樊稚同席,已经是她迂尊降贵,现在竟连下人的孩子也敢和她同席不成?看那小孩一身旧衣,笨手笨脚往椅子上爬,见了她也尚未行礼,卫芙心中本就闷火,此刻更是不耐烦极了,一把将差点就爬上椅子的朝歌给推了下去,斥道:“这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朝歌被斥懵了,她从未被人训斥过,谁待她说话不是温声细语,生怕吓着她?但此刻卫芙却词严厉色,朝歌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吓得她忘了哭。柳姑娘也被吓到了,不敢替朝歌说话,甚至不敢扶她。而樊稚则是有自己的心眼,她不为难朝歌,也不想因为朝歌得罪了长公主,左右此事不会怪罪到她。 朝歌想不通母亲说这里会有三位姐姐陪她玩,可为何卫芙却待她这样凶。好在冬天穿得厚,她也没摔疼,自己倒爬起来了,质问道:“姐姐为什么推我?” 卫芙没想到她还敢质问她,一时间气愤,便要教导她何谓尊卑:“本公主不要柳小姐斟茶,你来。” “公主……”柳小姐于心不忍,但迫于卫芙不耐的威压,硬生生将要替朝歌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朝歌心眼老实,还真听话斟茶,可她穿得厚,行动笨拙,那茶壶又重,朝歌不仅没把热茶倒进茶杯里,反倒手一抖,小指头碰到了烫的地方,一下子本能地脱手,那茶壶砸到了地上,热茶溅到了卫芙裙上…… 卫芙脸色一变,刷地一下站起来,带起朝歌身下的椅子也被掀开,这次卫芙虽不是故意的,可却将朝歌再次推下了椅子,这暖台就在金鱼池子边上,一不小心,朝歌就栽了下去…… 扑通…… 水花溅起,柳小姐和樊稚皆失声惊呼出来,卫芙虽然刁蛮,却也被这意外吓到,脸色交织着气愤和惊讶地愣在了原地。 这鱼池虽不至于冰凉刺骨,但到底是寒冬腊月,掉进水里可不是儿戏!朝歌吓得在水中挣扎,她不会水,小胳膊小腿又不敏捷,衣服进了水便又更沉了,连呼救的声音也无,三两下就渐渐没了力气,眼见着要往下沉去……忽然扑通一声一道声音果决地跃入水中,朝歌挣扎着,渐渐感到一道力气将她捞了起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慌乱的询问围了上来…… 怀之和赵公陵刚巧往这来,听见柳小姐惊叫的声音才匆匆赶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水中挣扎着,而岸上的三位小姐也都吓得懵了。 朝歌一惯是家中人最疼爱的,何时受过这般苦?云怀之的脾气一向温和,却见不得小妹受欺负,当下也顾不得其他,脱了衣便要下水救人。赵公陵的身手毕竟比怀之好些,动作竟比怀之还快一些,只见一道深青色的身影蓦然跃入了水中,将挣扎的朝歌给捞进了怀里救上岸。 “公陵哥哥……”朝歌迷迷糊糊被救了上来,意识还在,认出救她的人是赵公陵,赵公陵面如刀削,一惯冷清,寻常人难免畏惧他,可朝歌却不怕,她浑身湿透,也吓坏了,哆哆嗦嗦地抱着赵公陵的脖子不放,深怕又掉进水中。 赵公陵浑身湿透,湿发也往下淌水,此刻面色更是冷清得可怕,抱着朝歌一言不发地往前走,那神情冷肃,令刁蛮的卫芙公主竟也生出了几分惧意,不敢上前。 怀之忙将自己的衣服包裹住朝歌,从赵公陵怀里接了过来,此刻朝歌因为体弱已经昏睡过去,可怜的小脸被冻得苍白,怀之脸色难看,连看也未看那三位小姐一眼,只低声对赵公陵道了谢:“多谢公陵兄。” 怀之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朝歌身上,自然眼里根本看不到岸上的卫芙等人,见他待她们冷漠,卫芙秀眉一簇,生了愠怒,可面对着怀之,她又不敢耍弄公主脾气,咬了咬唇,卫芙忍不住上前一步:“怀之哥哥……” 云怀之抱着朝歌的脚下一顿,神情却是极其冷淡地扫了眼卫芙,但只是那冷淡的一瞥,便收回了视线一言不发地走了,明显是心生怪罪…… …… 再次醒来,朝歌的湿衣服已经换了,屋子里也暖烘烘的,因为赵公陵及时将她救了上来,朝歌只是受了惊吓,万幸没有染上风寒,但就是这样也已经把云府上上下下吓得够呛了。 朝歌睁开眼睛,见母亲樊氏、大哥怀之和二哥明之都在自己的榻前,见她醒了,樊氏才算松了一口气,一脸心疼地抱起了朝歌:“歌儿,你将母亲吓坏了!” “歌儿,是谁将你推下了水?二哥替你报仇!”云明之今年十七,少年英才,最是容不得半点藏污纳垢的心眼,平日里虽会捉弄朝歌,但却容不得别人欺负朝歌,他为了朝歌的生辰特意寻觅各地好玩的物件赶回家讨小丫头欢心,没成想,还没来得及哄她开心,就听说了朝歌落水的消息,得知欺负朝歌的正是母亲樊氏原本中意的那几家小姐,心中更是气愤! 什么大家闺秀,却连他们云家的小丫头也敢欺负!这日后若是让她们之中的人当了云家长媳,还不得把朝歌欺负坏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06 暴君卫衍 朝歌被樊夫人抱在怀里,一时间还有些懵,大哥二哥都在她屋里,一脸紧张地盯着她,等着她说话,朝歌闷了半晌,才从母亲和二哥的对话中听出了些门道。原来那三位姐姐都是母亲中意的,且都喜欢她的怀之哥哥,未来说不定有人要成为她的嫂嫂。 朝歌虽然话不多,可也是个善解人意的,她怕若说那几位姐姐不好,母亲该要失望。 怀之看出了这小家伙皱着小脸在想些什么,为了不让朝歌受委屈,上前蹲在朝歌跟前哄她:“兄长万事自然以歌儿为先,无论是谁,欺负了歌儿就是不对,大哥为你做主。” 云怀之这话虽然没有指责樊氏,但樊氏也算听明白了儿子的心意,表态道:“是母亲看走了眼,本念柳小姐心善,但却是个怯懦的,难担重任。你稚妹妹是个八面玲珑之人,此事母亲也不偏袒她,确实让母亲失望。至于公主……你父亲与我会处理,怀之不必担心。罢了罢了,你的婚事,母亲不再擅自替你做主,且看缘份吧。” 今日本是朝歌的生辰,若是怀之的婚事能定下,更是双喜临门。谁知道,竟出了这样的事。府中还有贵客未散去,公主也得罪不得,此时云里雾正在宴上陪同客人,为了不打了公主的面子,朝歌落水的事他们也不敢声张,只能推托身子不适,不能见客。 见母亲与两位哥哥的态度那样严肃,朝歌反倒噗嗤一声笑了:“歌儿落水洗了个澡,母亲不生气。”话锋一转,朝歌黑亮的眼睛扫了屋里一圈,失望地嘟囔道:“怎么不见公陵哥哥?” 好啊这丫头……一醒来,想的竟然是赵公陵。 朝歌心念赵公陵救了她,便将他当作了自家人,自然觉得她醒来后,赵公陵应该和两位哥哥一样出现在她屋里,在她眼中,赵公陵和自家哥哥是一样的,一时倒想不到男女之防。赵公陵到底是客人,哪能像怀之明之一样与朝歌这样亲昵,礼字摆在那,就是今日入水救她,也是迫于无奈之举。 明之被朝歌一句“怎么不见公陵哥哥”给气笑了,心里不是滋味,他可白疼这小丫头了,他这个做哥哥的,竟然比不上才刚见了几面的赵公陵:“赵公陵救了你,你莫不是要以身相许不成?” “我想想……”朝歌果真认真思索起来,她大约还不太明白何谓以身相许。 “胡说什么。”怀之没好气地扫了眼胡说八道的明之,他不在家,朝歌就是明之这小子给带坏了,这么小的孩子,说什么以身相许的话。 “大哥,您没瞧见,咱们家的小妹一张口,可没大哥和我的份,一开口便是赵公陵……”明之覆手而立,侧过身来,明显是真的醋意横生,可不止是玩笑话。 …… 北周居中原,为富庶之境,邺康为古都,更是挥金如土、纸醉金迷之城。北周之强,令诸国畏之,却也偎之。 如今的北周已有七年不曾有战事,但北周雄兵的残酷杀伐仍是让诸国心有余悸,七年前西梁遭灭顶之灾,全因一个玩弄巫术的神棍于梁国观星台上的一句话:梁宫之后,主生乱世,得之如印,可造帝王。 除鼎盛之最的北周,孰敢称帝中王?就这一句不知真假的谬言,当年年仅十五的北周帝卫衍,便亲率北周雄兵踏平了西梁宫门。 金宫之内,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嵌珠宝玉石如嵌凡石,无不是奢侈浩荡的工程,兴修此宫殿,竟只耗了两年之期,令数百上千的匠夫精疲殆尽,死在工期之上,为此宫中甚至有传闻,那雕梁画栋上艳丽的丹红,皆凝了无数孤魂,到了夜里,那凄凄的风声便是孤魂从那柱子里钻了出来。 椅榻之上,男子玄衣纁裳,墨黑冕服尚未褪去,身子却是慵懒地依靠在椅榻之上,金殿之下,舞姬红袖飞舞,乐师在一侧敲钟而鸣,男子的目光是落在金殿舞姬之上的,只是那神情莫测,眸若寒星,直挺的鼻梁下,似有若无向上勾起的嘴角与那眼中的寒潭不符。 “陛下,前日明下月不报刑司,擅自于官市之中指使仆人仗杀无辜妇人!”歌舞升平的殿前,太史令终古言辞犀利,口气不肯退让,执意要那殿上的北周帝王圣心明断:“明下月一介宦官阉人,竟敢滥用手中之权,指使下人越过刑司杀人,令民心不忿!陛下务必严惩此时,将他法办。” 太史令终古大人自北周帝卫衍十五登基之时,便辅佐左右,卫衍对他一向多有忍让,此人心性耿直,刚正忠义,尤其看不惯那狐假虎威的阉人明下月。 宦官明下月早年侍奉陛下左右,确如传闻那般花容月貌,胜过女子,但他仗着陛下宠爱,为非作歹,致使朝风败坏,坊间甚至传闻这阉人竟是邺康之贵,长此以往,陛下只怕要被后人所诟病,口诛笔伐叹他暴政! 卫衍缓缓地阖上眼,似漫不经心,对臣子终古的话始终没有回应,静默得冷峻如冰,就是那殿内的乐师,都察觉到了卫衍的不耐,与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危险气息! 终古却不知退让,痛心疾首劝谏道:“天子谦恭而讲究信义,节俭又爱护贤才,天下才能安定,王朝才能稳固。陛下任用无耻阉人,视刑司于无物,如何服众啊!纵然那妇人真如阉人明下月所言,是犯妇,可也要刑司讯问才能定罪,哪能容他明下月动私刑?!” 终古这老家伙不肯退让,此刻卫衍却蓦然睁开了眼,寒眸之中已是彻底的不耐,危险的气息仿如泰山威压,低沉暗哑的嗓音之中,却出乎意料地含着意味不明的玩味之意:“太史令言下之意,寡人治世,有人不服?” “陛下!”终古忽然跪了下来,目光悲戚愤懑,还欲再劝谏,却被卫衍一个冷厉不耐的眼神给震慑得生生将未说出的话给咽了回去。 此时恰有宫人来报,长公主卫芙求见陛下,终古深知陛下耐心已尽,只得长叹一声叩首退出这金殿。 ------题外话------ 过年期间,你们有木有和怀之哥哥一样被张罗着相亲呢?嘿嘿! 路过看到文文的妹子,别忘了收藏一下啊!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07 世间至强 走了一个终古,又来一个卫芙,卫衍眉宇微凝,敛了那不耐,他微松懈了俊容上冷硬的线条,却稀罕的透出一丝疲惫,抬手微微一扬,乐师舞姬皆恭敬地停下了动作,叩首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金殿之内顿时歌舞骤消。 卫芙自殿外横冲直撞而内,径直到卫衍面前跪了下来,低低啜泣:“请陛下替皇妹做主!” 卫芙虽刁蛮,但还不至于歹毒到在这样的寒冬腊月,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给推下鱼池,更何况她根本不知道,那穿着旧衣的丫头,竟然就是云府上下皆捧在手心中的云朝歌! 云府辱她在先,她肯迂尊降贵被云府和樊稚等人相提并论,已是忍下了一口怨气。她虽因无心之失令朝歌落水,但念及云朝歌自幼体弱,心中不免有愧,看在怀之的份上,她数次欲与那丫头化干戈为玉帛,但怀之竟因她无心之过,待她冷淡至极,至今不曾见上一面,这不是折辱她是什么? 然而她最气恼的,还是云怀之拒她于千里之外。 卫芙跪在地上低头啜泣半晌,却没有听得上头的动静,不禁停了下来,抬头望去,只见金殿之内,椅榻之上,周帝卫衍面容俊美如斯,神情却冷漠至极,他双眸微闭,更是让人看不出喜怒,虽是自己一母同胞的皇兄,但卫衍心思莫测,就连卫芙心中都不免一怵,不敢再发出一星半点聒噪的啜泣声。 良久,卫衍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嘴角微微上扬,喜怒不定:“是谁让公主如此大动干戈?” 卫芙愣了一下,忙将云府中的事一一禀报,见卫衍纵容,便气恼地撒娇道:“陛下定要为皇妹做主!那云怀之欺人太甚,避我如洪水猛兽,我恨不得抽他筋拔他骨,让他再不敢小瞧我!” “若云里雾的长子果真惹你这般痛恨,寡人赐他剕刑,他便再想避你也有心无力。” 卫芙猛地怔住,她一股脑说的是气话,而皇兄的话却不知是真的还是玩笑话,只是剕刑……生断其足,自然想避也避不了。 “皇妹……”卫芙面色苍白,袖下的手亦微微颤抖:“皇妹不过一时气话……云三小姐落水也确因我之失……皇妹意欲解开这误会,苦于……苦于……” 长公主在云府中为客,竟将一个无辜稚子给推入了池中,还是这寒冬腊月的时节,若是传了出去……要她颜面何存?云府闭口不提此事,是顾全了她的颜面,她更是不能自打脸面! 卫芙忽然想到了什么,忙话锋一转道:“听闻卢阳公独子赵公陵已经回了邺康,那日我也有缘一见,多年不见,却也认不出来了。少时陛下为太子,卢阳公为太傅,云怀之与赵公陵二人皆曾在卢阳公门下治学,与陛下也算同窗,咱们这一批孩子中,除了陛下,皇祖母又最看中云怀之与赵公陵二人。如今老太太大病初愈,长久卧榻难免心境烦闷,二人如今都是名满天下的才子,若是召进宫中,皇祖母见了,想必会欣喜。” 打着太后的名号,卫芙便能名正言顺地将云怀之召进宫,有陛下的旨意,她就不信云怀之还能再避她。 “况且……”卫芙破涕笑道:“都说朝歌妹妹生得模样可爱,性情乖巧,皇祖母喜欢得紧。可就是自小身子弱,多年来竟一次也未见过,很是可惜。几日前朝歌妹妹的生辰,皇祖母还亲自命人送去了礼,可见多招人喜欢。此次若朝歌妹妹也能进宫,皇祖母该高兴坏了。” 她若喜欢云怀之,日后和朝歌之间的相处自然也是重中之重,云里雾夫妇老来得女,怀之、明之又只有这一个妹妹,她若不与朝歌解除误会,恐怕怀之长久不会正眼看她。她乃公主之尊,也断不可能通过旨意强迫怀之娶她,要娶,也得是怀之心甘情愿娶她。 …… 燕归楼,邺康富贵之地,毕竟是盛都,酒池肉林玩乐之处不少,但燕归楼这般行事作风清奇的,却是从未见到第二家。 燕归楼和一般富贵之地一样,酒肉皆上乘,价码却凭主人心情而定,许是今日美酒珍宵分文不取,许是一杯粗茶就要你千金。这还不是燕归楼最特立独行之处,他怪就怪在就连侍奉客人也都随心情而定,只侍奉有缘之人。 在这燕归楼中,常见寻常百姓甚至落魄的布衣白丁进出,一碗热酒,数斤牛肉,只取分文作报酬;若是有才华横溢的书生或剑客,也能以一手好字或一颗贼人的项上人头当作报酬换酒肉;也有官家贵人常出入燕归楼,时常有人遇到一杯粗茶竟是千金之价,但即便遇到了,也是付得心甘情愿;最让人痛快的是,曾有多少权贵被拒之门外,吃了闭门羹,最有名的,其中便是那琳琅公萧辨和宦官明下月。 要以明下月的脾性,吃了这样的闭门羹,早该将燕归楼的门牌砸烂,可至今,这燕归楼仍是大摇大摆地矗立于繁华闹市之中,继续那清奇古怪的任性作风,可见这东家必不是一般人,只是至今无人能识得庐山真面目,神秘得很! 朝歌那日落水之后,虽没有染上风寒,但也恹恹了多日,好不容易好些了,为了讨她欢心,云怀之便将朝歌带到了燕归楼消遣。 燕归楼的菜色绝佳,就是真砸了千金也不可惜,更何况这燕归楼里的客人都是有才学品行的,必有为师之处,当然最稀罕的,还是燕归楼中有一“定纲珠”,就在锦盒之中,乾坤朗朗,纲正天定,来此的客人都能肆意观赏,只是至今却无人能撼得动它。 不说拿起,哪怕只是动一动也无人能做到!燕归楼放言,唯世间至强才能撼动。 那定纲珠只朝歌拳头大小,剔透无暇,美不胜收,但就那拳头大小的一颗珠子,能重到哪去?可至今无数能人异士往燕归楼去,都为了一睹定纲珠真容,试一试是不是真的无人能撼动。为了那一句“世间至强”,多少不信邪的人都败兴而归不再妄想。 这燕归楼是这两年才在邺康立足,却已名声大噪,怀之也是这次回来听了明之的话,才知有这样特立独行的地方,恰巧朝歌对那颗珠子极感兴趣,云怀之索性便邀了明之和赵公陵同去,既讨得朝歌欢心,又能一睹定纲珠真容。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08 灵珠臣服 云怀之携朝歌一行人在燕归楼的一处四方桌入座,朝歌和云怀之相对而坐,赵公陵和云明之相对而坐。 平日里朝歌进食都有人伺候,若吃鱼,则剔尽鱼骨,若食肉,则去皮去骨,她半站在椅子上,执筷子,晃晃悠悠地夹了一大块鱼肉,坐在她身旁的明之十分自觉地端起了碗要接过,替她去了鱼骨再还给她,谁知朝歌晃晃悠悠地将鱼肉夹至明之跟前,也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晃晃悠悠地转了方向朝坐在她另一边的赵公陵而去,松筷,歪着脑袋笑道:“公陵哥哥,朝歌吃鱼。” 明之端着碗筷愣了一下,看着自己碗中空空荡荡,这丫头朝赵公陵倒殷勤,云明之白皙俊秀的脸上顿时一红,十足的醋意,气恼地放下碗别过脸:“这丫头落了水,该不是把脑袋跌坏了?!” 云怀之笑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数落云明之:“这可怨不得歌儿,定是明之行事素来不仔细,歌儿在你这吃过亏,不敢将照顾她的重任交给你。”顿了顿,云怀之转而向赵公陵道:“公陵兄,这丫头信不过她二哥,如此重任,就有劳公陵兄了!” 赵公陵也是一怔,他性情清冷,与人素不亲近,更别提照顾女孩子,但怀之开口,赵公陵也不好推辞,淡淡一笑,将那鱼骨仔细尽除后夹到朝歌碗中,说了句:“慢些吃。” 这二人你来我往,云明之气得哪里还有食欲!好啊朝歌这丫头,偏袒大哥便也罢了,如今在她眼里,连赵公陵都比他这个做二哥的重要,小没良心,小没良心的…… 四人进食间,便听闻有人谈论起“定纲珠”的事,果然今天又有人不信邪,去试了那定纲珠,竟真的没有人能撼动丝毫,朝歌来了兴致,支起身子,眼神晶亮地凝着坐在她对面的怀之,明显地对她大哥寄以厚望:“怀之哥哥,珠子!珠子!” 怀之笑了,招了燕归楼间的侍者来,那侍者一副青衣童子打扮,约莫十一二岁,朝歌问他要珠子看,童子是知道客人身份的,态度却不卑不亢,作揖道:“近日要定纲珠看的人不少,小人不才,拿不动那珠子,不能将宝贝请至各位贵人面前观赏,须得贵人亲自随小人走一趟,雅间内陈放着珠子,贵人只能一人进去,若拿得动那珠子,自然想看多久是多久,若拿不动,也恳请贵人莫耽误了时间,后头排队的人有的是。” 那言下之意,想一试定纲珠是否真如传闻中无人能撼动,还得亲自走一趟。这燕归楼也真是万事考虑得周到,若有人试了,却拿不动那定纲珠,岂不是要面红耳臊?好在那雅间每次只许一人进出,拿得动拿不动,除非试的人坦陈,别人是不知晓的。 “一颗珠子有什么拿动拿不动的?别是口出狂言?”明之知道那童子是看轻了他们,就算他拿不动,他大哥和赵公陵可都是一等一的人才,童子见识少,可别将别人看低了:“大哥,既然这童子取不动珠子,烦大哥快将那珠子取来让咱们歌儿看个够。” 朝歌和明之都对怀之寄以厚望,怀之又是个坦荡的人,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便是自己真不能撼动那珠子也不丢脸,总不能试也不试令朝歌失望,便随着青衣童子往雅间去。 怀之这一去,朝歌几乎连饭也不肯好好吃了,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期待着怀之归来,好半晌,怀之随童子回来,却是空手回来的,朝歌一脸失望,怀之倒是笑得坦荡:“那传闻看来不假,那珠子该是有灵性的,凡夫俗子不能令其臣服,兄长惭愧,不能为歌儿取来珠子了。” 明之不信邪:“大哥怎么能是凡夫俗子,只怕那珠子有机关,暗含蹊跷,待我去试一试。” 明之口出狂言,说那燕归楼用机关伪装所谓凡夫俗子不能撼动的灵珠糊弄人,显然令那童子有些不悦:“还请贵人亲自一试,可别凭白冤枉了我燕归楼。” 可惜这一回,明之亦是空手回来的,明之的朋友多为各路能人异士,若真有什么机关巧算,应当是瞒不过明之的眼睛,可明之回来时,竟也是垂头丧气,还颇有胸襟气度地朝小小童子作揖:“是明之以小人之心度贵地主人的君子之腹了!” 朝歌见两位哥哥为了自己这般垂头丧气,便善解人意地安慰道:“朝歌不看珠子了,朝歌家中也有好看的珠子。” 那童子原也是只将怀之一行人当作寻常客人看待,但云怀之生性淡泊潇洒,云明之的胸襟气度也不逊色,那沉默寡言的赵公陵更是一看便非凡夫俗子,一时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敬意来,除却自家主人,这童子还是第一次面露了敬重之意,破天荒地对朝歌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小姐家的珠子想必好看,但我家主人的珠子却非凡物,虽说能拿得动的人,小人至今还未见过,但打开门做生意,断不能让小姐败兴而归。小姐不妨亲自随小人走一趟,便是不能拿得动珠子,就近观赏一番也好。” “说得也是,大哥虽不能为歌儿取来珠子,但山不就人,人可就山,歌儿不妨去一趟。”云怀之嘴角一扬,笑了,那珠子的确并非凡品,便是拿不动,但方才那一趟,能亲眼见到也是值得,今日这一趟本就是为了讨歌儿欢心而来,她若看到了定纲珠真容,想必也会心满意足。 朝歌心中也想看看那是什么样的珠子,怀之哥哥又极力鼓励她亲自尝试,略有些迟疑,朝歌下意识地歪着脑袋去看赵公陵,只见赵公陵也对她略一点头,眼神少见的温和:“万事难得一试,不妨去看一看。” “大哥,你瞧见这丫头没!”明之气得垂足顿胸:“这丫头心中哪里还有我这个二哥……” …… 青衣童子将朝歌领至雅间前,却不再往前走,只是微微一俯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贵人请自行前往雅间,小人在此等候贵人的好消息。” 朝歌推门而入,那雅间内果然空无一人,唯有一桌一椅,那桌上放置一锦盒,锦盒边上有丝布,想必是原来盖在锦盒上的,那桌子太高,比朝歌还高,走近了便什么也看不到了,朝歌手脚并用爬上了椅子,已是气喘吁吁。 那锦盒已经被打开了,里面是绸缎底子,中间放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透明的珠子,想必就是他们口中的定纲珠,那珠子真是漂亮,朝歌见过的宝贝不少,但凡珍稀的玩样,云府上下无不是头一个想着她,但就是这样,像眼前这颗珠子那样漂亮的宝贝,朝歌还是头一回见。 远远看着,只是一颗透明的珠子,什么也没有,可凑近了,竟仿佛有闪电在珠子里头滋滋游动,朝歌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眼再看,那游动的闪电果真没了,珠子反倒发出了五颜六色的光晕来,真是奇了怪了,美丽极了! 朝歌睁大了眼睛,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果真露出了惊喜诧异的表情,她肤色白皙透红,纷纷嫩嫩的,此刻凑近了那珠子,仿佛整个人又渡上了一层更神圣的光彩一般,那珠子仿佛是活着的!朝歌忍不住伸出小手,用粉嫩的小指头轻轻地戳了戳那珠子,朝歌只用了那样小小的力气,珠子就被戳得动了动,那光芒更甚,将朝歌都吓了一跳,仿佛是这个珠子太热情了,将她给吓到了,朝歌忙慌慌张张地跌下了椅子往回跑,可不敢一个人在这雅间里再待着。 别是像二哥说的故事里那样,有妖怪! ------题外话------ 姑娘们,元宵节你们去哪玩了呢?节日快乐~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09 神秘主人 朝歌慌慌张张一走,那雅间的门“砰”的一关,便又空无一人了,锦盒中的珠子顿时光芒大放,似乎是想把人给“叫”回来,可朝歌这一跑可是头也不回,那珠子的光芒慢慢地弱了下去,直至消失,偃旗息鼓…… 不知是过了多久,雅间外忽然传来那青衣童子的声音,尤其恭敬:“主人,您来了。” “不必侍奉,忙去吧。”那声音低沉悦耳,他微一抬手,那童子便恭敬地俯身退了下去。 雅间的门再一次打开,关上,来人衣袍赤深如墨,身形伟岸修长,偃旗息鼓的定纲珠不知为何,竟突然又开始发出了微微的光晕,闪烁不定,似还有自己的情绪在。 “她来了?”赤墨色袖袍下伸出了一只骨节修长好看的手来,轻而易举地从锦盒中捞起了那珠子,在掌心中把玩着,珠子的光晕时高时低,看起来“情绪”十分不稳定。 “你是惟有世间至强,方能撼动的定纲珠。”他的声音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似觉得无奈,又似觉得好笑,仿佛那被他轻易把玩在手里的珠子真能听懂他的话一般:“可你在她面前,未免也太不矜持了些,看把人吓跑了……” 世间至强的定纲珠,定朝堂乾坤,定世间大纲,惟有世间至强才能令它动上一动,可今日,这世间人趋之若鹜的能证强者之尊的宝物,竟然也有这般不矜持的时候。 …… 朝歌回到怀之那,见她面色古怪,似被什么吓到了,她那两位哥哥都关心道:“歌儿怎么了,可见到了那珠子?拿不拿得起?” 云怀之以为朝歌这般情绪不定,是因为自己没有拿起那珠子,便安慰道:“歌儿还小,许是再过些年,就拿得动了。” 云明之也出声安慰她,朝歌空手而来在他们意料之中,那珠子也邪门了,确实是有灵性的,燕归楼放言,惟有世间至强者方能撼得动它,云怀之与云明之皆是人中龙凤,非一般人,那珠子于他们而言尚且有如千斤重,而朝歌不过是个还未长大的小丫头,哪里真能拿得起那珠子? 朝歌见了自家哥哥和赵公陵,心方才定了下来,摇了摇头,实话实说:“朝歌没有拿起。” 她确实不曾拿起那珠子,只是轻轻戳了一戳,那珠子便动了,还发出奇怪的光来,这才把她给吓跑了…… 四人又闲谈了一会,方才起身要离去,忽然一道高瘦的身影低着头横冲直撞而来,眼见着就要伤到朝歌,赵公陵下意识将朝歌往自己身后一带,护住了她,那人才直接被赵公陵给挡了回去。 “臭。”朝歌从赵公陵身后探出脑袋来,忍不住捏起了鼻子,拉了拉赵公陵的袖子:“公陵哥哥,他是谁?” 此人浑身臭气熏天,全是酒气,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因为赵公陵身形高大,那老头这一撞没吃着好处,又醉得一塌糊涂手脚发虚,手里的酒坛砸了个稀巴烂,人也要往后摔,好在赵公陵顺手扶了他一把,这醉老头抬头,赵公陵似认识他,皱了眉:“终大人?” 太史令终古,三朝老臣,与太傅卢阳公为旧识至交,因而赵公陵自然认识他,只是多年未见,昔日意气风发的太史令终古,竟已是这般模样,才使得赵公陵一时间无法一眼认出他。 终古抬头,醉眼迷离,白胡子上沾的都是酒菜膏屑,邋遢得很,他盯着赵公陵看了好半会,忽然嘿嘿嘿咧着嘴笑了,指着赵公陵道:“赵兄!” 原来是醉得神志不清,错把赵公陵认成了年轻时的卢阳公,这终老头忽然拉着赵公陵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了起来:“你我起誓辅佐天子,强盛北周,然而如今的北周,迟早要败在陛下手里!朝风败坏,穷兵黩武,亲小人远贤臣,江山社稷迟早要败了,要败了!陛下推崇酷刑,暴政杀戮……” “终大人喝醉了!”赵公陵心思缜密,忙喝止了终老头,当今陛下暴政,他已不是第一次听说,但这般肆无忌惮,只怕要祸从口出。 “赵兄,你须得劝劝陛下,不要再枉造杀孽……”终老头话未说完,便醉得睡死过去,他府上的人这才寻了上来,搀扶着背过老头,连连向赵公陵等人道歉。 赵公陵几人与终府的人寒暄了几句,方才走出这燕归楼,赵公陵与怀之、明之三人皆是心照不宣,当朝三大辅政大臣,太傅卢阳公、太史令终古、谏相李宗,如今只剩下终古、李宗二位老臣,当今陛下暴政已久,身边佞臣不少,皆是奸邪狡猾之徒,终古又是刚正不阿,言辞古板的人,北周帝便是看在老臣的份上给他留三分颜面,只怕也是冷落不少,况且终古和那李宗又素来不对盘,便更加郁郁寡欢。 难怪今日见到的终老头,竟是这般苦闷大醉,不见昔日的意气风发。 “贵人且慢!”就在此时,忽然有童子追上四人,向赵公陵呈上了一个香囊:“我家主人有份小礼命小人务必送至赵公子手中。” 那童子不就是先前领他们去看定纲珠的青衣童子? 那小礼是一香囊,味清雅,里面是磨粉晒干的兰草与芝草混合之物,有明神凝气的功效,赵公陵的心思何等剔透,他只轻轻闻了一闻此囊,便猜出了其中之物,他眉宇间便蓦然皱了起来,手中用力,暗暗握紧了那香囊,深褐色的瞳仁间忽然涌起了威风厉厉的冷寒,冷肃着脸逼问道:“你家主人是谁?为何要将此物给我?!” 谁知那童子却并不畏惧,只是从容不迫不卑不亢地作揖行礼:“我家主人是谁,公子不必知道,只须知道,此份大礼,是我家主人的好意。” 那囊中混以兰草、芝草,兰芝、兰芝,岂不就是前梁后宫中生逃的兰芝姑姑的名?她也是唯一一个能够知道前梁公主下落的人!此囊必有深意,这燕归楼的主人非一般人……只怕对在座的人的来历,皆了如指掌。 方才他们的对话,想必也都在这燕归楼主人的眼皮底下……他命人送来此囊,目的是什么?他究竟是什么人?!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10 奉诏进宫 过了年,便是上元节,宫里来旨,因太皇太后大病初愈,她又从来是个喜爱热闹的人,便邀了王公世族的公子小姐们进宫热闹一番,太皇太后德高望重,很是慈祥,算起来,早些年这些小辈们也都常进宫向老太太请安,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只是自当今陛下登基后,老太太身子也不太好,孩子们进宫的机会也少了,太皇太后也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今年上元节,宫里特意布置了划船猜谜的游戏,一盏盏灯笼高高挂起,各式各样的灯笼不知有多好看,有兔子、小狗、老虎等各种形状,太皇太后特意命人备了个大礼,是用来奖励给猜出灯谜最多的那位公子小姐。 朝歌一早睡了懒觉,被贵妈妈叫起要求沐浴更衣,折腾完已是下午。 朝歌梳了两团可爱的髻子,着了一身青柳纹样的裙,外搭嫩黄的背心袄,她的小脸娇俏,双颊粉嫩饱满,可爱得不行,下巴却如瓜子仁一样秀美,美人骨相已是若隐若现,那眼大且明媚,笑起来时犹如弯弯的月牙,很是粉雕玉琢,多一分少半点都让人惋惜。 “小姐平日里若肯好好打扮,别提多俊俏。”就连日日贴身伺候的贵妈妈都忍不住感叹,从前朝歌身子不好,极少出门,自然打扮得也少了,可爱归可爱,可到底藏了风华无限。 “怀之哥哥与明之哥哥也一同入宫吗?”朝歌毕竟是第一次进宫,还是有些露怯,若是同兄长在一块,便不怕了。 贵妈妈边伺候朝歌穿带貂毛里子的小云靴,边答道:“小姐有所不知,老爷夫人带着官品,一早就进宫了。府中公子小姐随后才进宫,只是男宾女眷走不同的宫门,小姐上午又睡了懒觉,已是迟了,大公子和二公子早一步进宫了呢。” 卢阳公位居三公之首,如今虽不在了,但赵公陵毕竟是卢阳公嫡子,自然在受邀之列,早一步也随云怀之等人一同进了宫。 朝歌见三位兄长都不同自己一路,小脸一皱:“哥哥不在,朝歌不去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贵妈妈吓得不轻,忙哄道:“这话可说不得,小姐的名讳在太后懿旨之上,可不敢说不去。” 可不是人人都能在受邀之列,就说表小姐樊稚,樊家也是显赫氏族,樊稚是樊家嫡小姐,又难得在邺康,可还是没资格进宫和太皇太后一同过上元节。自然,朝歌的名字在受邀之列,不去可是大不孝。 贵妈妈连哄带吓的才把朝歌哄上了马车,那马车一路上紧赶慢赶地往宫门去,因为迟了,路上都遇不到一家贵人小姐的马车,但宫门值卫一见马车上的云府标记,又见贵妈妈亲自跟在马车旁,自然略过了查问,直接放进了宫。 进了宫,下了马车,在这候了她们许久的宫女领她们往宴场的方向走,晚间公子小姐们是在宫中食宴的,宴上太皇太后和北周帝都会来,用了宴,大臣与公子小姐们才乘小舟分别往花林里猜灯谜摘灯笼。 因朝歌来晚了,去宫宴路上的人自然一个也见不着,只怕都已到宴了,那宫女雀来也生生站在宫门那从一早等到了现在,贵妈妈也过意不去,赏了些金叶子,雀来直推说不敢。 “奇怪……” 雀来领着朝歌和贵妈妈,路上面露了古怪之色,低低嘀咕了一声,贵妈妈因为朝歌此行已是晚了,自然一心想着快些将小姐带到宴上,不曾留意太多,忽然迎面赶来一人同是宫女打扮的女子,见了她与朝歌,忙停下来行色匆匆地向她们行礼,又将雀来的手拉了,面色焦急地喘着息:“雀来,你怎么还把小姐……” “锦来!快点!”另一方向有赶来的宫人催促了一声,看样子是寻那与雀来说话的宫女。 那叫锦来的宫女慌忙应了声,也顾不得和雀来说话,只嘱咐了声“快些,带贵人走”便匆匆离去了。 “怎么锦来姐姐急急忙忙的?路上当值的姐姐们怎么也不在岗上了?”雀来也是个糊涂的主儿,加上一早就在宫门里候着了,对宫里的情况一概不知,今日宫里的于夫人也不知为何惹得北周帝发怒,太皇太后是陛下的祖母,也是知道陛下性子的,一早就让人将宴席转至西宫的辰明宫了,进宫的公子小姐们也都在辰明宫赴宴,只有糊涂的宫女锦来还不知道消息,而其他宫女又以为她是知晓的,便只催了一声“快”,也不曾明说发生了什么事。 那于夫人是当年北周帝的外祖家送进宫的,在众位夫人中资历最老,据说生得明艳动人,冠绝北周,一向最受宠,按理说是最摸得清陛下喜怒的,也不知为何竟得罪了陛下,被当场赐了火刑,好在太皇太后有先见之明,在陛下赐火刑前便下令换了宴场,贵人们也早已被请至了西宫的辰明宫赴宴了。 雀来不明就里,照常将朝歌和贵妈妈往原先的宴场方向带,还是朝歌率先觉察了不对,脚下一停,蹙着眉拉着贵妈妈的手:“贵妈妈,烧焦的味道。” “今日有一道烤全羊的菜色,小姐的鼻子极好。”雀来还不知底里,笑嘻嘻地回答,这话才刚出口不久,走在前头的雀来便突然脚下一软跌坐了下来,苍白着脸,如同见了鬼一般,一只手指着前头的方向,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鬼,鬼鬼……” 朝歌也顺着雀来的方向抬头望去,她们距离原先的宴场还有一段距离,前方有人守着阻了去路,不让靠近,而远远的地方则有火光映来,虽然中间又隔了几座宫殿,但那火光蹿得极高,大火之中隐隐约约还可见一个人形被缚在了台子上,衣物都被烧光了,整个人形都黑糊糊的……竟是将人活生生缚上去,用火烧死的! 不知是烧了多久,想必人是已经咽气,否则伴着凄厉的哀号声,只怕更吓人! 可光是这样,已经将雀来和贵妈妈两个大人吓得脸色苍白,胃里翻江倒海忘了阻止朝歌去看,更何况朝歌乍一下看到这样可怖的火烧生人的画面?! 朝歌只觉那泛酸的烧焦味钻进了鼻息中已是让人恶心,此刻又见了这样大火蹿上的场景,小脸也是一变,晶亮的眼瞳呆呆地看着那个方向不能挪开,可那惧意明显已经染上了眼眸…… 忽然一只微凉的大手蓦然往朝歌眼上一覆,陷入黑暗前,朝歌隐约只见墨黑色的袖角略一扫过,她被直接转了身子带进了一个带着些许熏衣时染上的好闻味道的怀里,掩去了那烧焦的焦酸味,略带戏谑却莫名噙着一股让人胆战的危险意味的声音在朝歌耳边响起,稍带慵懒逗弄:“既然害怕,为何不闭上眼睛?”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11琢磨不透 “哇!”朝歌先前是没能反应过来,此刻才突然翻江倒海地呕吐了起来,很不巧,就这样尽数吐在了那人身上。 “陛……”雀来和贵妈妈突然扑通跪了下来,因为朝歌呕得虚弱,被那场景吓得死死抓着那只大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敢睁开,因而也不知为何雀来和贵妈妈突然没了声音,似要说话,但是被吓得吞了回去。 “啧啧……”头顶传来一声颇为嫌弃的啧声,这次那声音里再也没了戏谑:“还是这般胆小?” 还是? 朝歌不明就里,只觉身子一轻,被人给抱了起来,那人竟破天荒地没有责备她吐了他一身。朝歌身子不好,经不得吓,这一顿惊吓让她头晕眼花,蔫蔫地耷拉着脑袋靠在那人肩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暖烘烘的,金兽炉子里烧着银炭,不吐烟,但暖和得很,身上的衣衫被自己吐出的秽物弄脏,但现在已经让人给换了,薄薄的一件底衣,整个人不再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轻松了许多,却也不冷。 刚刚醒来,这舒服的温度让朝歌还带着些迷糊的睡意,坐起身来茫然地揉了揉眼睛,却见对面的软塌上正坐着一个人,他换了舒服的锦衣,淡色宽袂,银白流光的暗纹对襟,手执一杯暖茶,低头一下又一下缓缓地波动着浮上的茶叶。 “醒了?”那人抬头,狭长的凤眸含笑,悦耳的声音轻慢,嘴角轻轻地向上勾勒,姿态闲淡,些许漫不经心,些许幽深晦暗。 朝歌看得有些呆了……眼前的男子,不似怀之温润风雅,如四月和风;不似明之骄傲热烈,快意恩仇,如九月骄阳;不似公陵,坚而不摧,寒而不冷,如巍峨高山。 他似初春的雪,若说寒冷,却又令人如沐春风,温柔蛊惑地化了寒冰,可若说他是温柔的,却又如二月的风雪将湿漉漉的寒意钻带进了骨头里……是了,就是矛盾的,危险的,杂糅着无端的变化。 初春的雪,总是变幻无端的。 见朝歌看得呆了,他动作慵懒地将手中的杯盏啪的一声放在了案上,歪着身子,曲着手臂支头,任由墨发滑落下来,宽大的衣襟略敞,流露出些许的黑白分明,他抬唇,闲闲地看着朝歌:“没醒?” 朝歌眨了眨眼睛,醒过神来,质问他:“为什么烧人?” “那人惹怒了皇帝陛下,罪该万死。” “那……”朝歌到底年幼,竟无言以对,转念便下意识地要寻自己亲近的人:“贵妈妈和雀来姐姐呢?” “雀来……哦,便是那个宫女。”对面的男子似有若无地回想,一本正经地答她:“云府的人,姑且交还云府处置,宫里的人不守规矩,自然被人处以极刑。” 他一副很是惋惜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朝歌信以为真。 “被谁?谁处死雀来姐姐?”朝歌的小脸突然有些涨红,是气恼的:“是皇帝陛下么?那个大坏蛋!” “坏?”他蓦然眯起了双眸,危险的寒光一闪而过,却又倏然笑了,姿态散漫,眉宇间的气势却又高贵优雅至极,那笑意绽在了嘴边,如美极的罂粟蛊惑人心:“你想救人?便得求那个大坏蛋,向他卑躬屈膝,下跪叩首。” 就在此时,一名内宫之人模样的少年恭敬地走了进来,看也未看对面气恼的朝歌,径直走到男子身侧,俯身低语道:“陛下,老太太身边来人了。” 这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生得明眸皓齿,眉眼带媚,精致得竟有些雌雄莫辨,竟比女人还要妩媚几分,正是那大名鼎鼎恃宠而骄、玩弄权术的宦官明下月! 卫衍神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手,缓缓地阖上了眼睛,似在闭目养神:“带那丫头去吧。” …… 朝歌被宫人带去了太皇太后那,晚宴还没开始,老太太这儿召了些亲近的孩子在跟前叙旧,听说了朝歌被人误打误撞带去见了不好的东西,眼下正在陛下那里,唯恐小孩子不知轻重,再惹了卫衍不快,惹祸上身,老太太立即便派人去将朝歌接来。 朝歌在太皇太后那见到了自己的兄长,心便已定了下来,有模有样地向太皇太后行了礼,那老太太慈眉善目,白发苍苍,却是面相和蔼,犹如自家祖母一般。老太太见朝歌粉雕玉琢,眉清目秀,小小年纪,却已能看出几分平和剔透,心中更是没来由的喜欢,当即眉开眼笑要唤朝歌到她跟前:“来来来,到奶奶这儿,瞧瞧瞧瞧,早就听说云家丫头讨人喜欢,念想着念想着,就是不得空见一回,这一见,丫头啊,奶奶喜欢得紧!” “奶奶的病好了吗?”朝歌见老太太和蔼,便也不畏惧她,亲近地顺着老太太的话喊她“奶奶”,这一唤,可让老人家越发高兴了。 朝歌因为先前受了惊吓,小脸气色不太好,看着让人心疼,老太太将朝歌抱在怀里,就像寻常祖孙一般哄着:“瞧瞧,自己还被吓坏了,却一心关心奶奶的身子,真招人疼。”说着,老太太抬头看向云怀之、云明之二人:“你们两个小子,小时候可不像丫头一般讨人喜欢。明之成天蹿上蹿下,像个猴儿!怀之好一些,只是打小就懂事,像个小大人。” 怀之与明之二人见老太太喜欢朝歌,便也松了口气,笑着应答道:“歌儿能讨奶奶喜欢,我们兄弟自然不敢比。” 朝歌也笑了,抬眼见太皇太后今日只单独召见了云怀之、云明之和赵公陵三人,便知这三人少年时也是最得太皇太后欣赏的,便问道:“奶奶,公陵哥哥和怀之哥哥,谁最得奶奶喜欢?” “好丫头,你是认准了你二哥不讨奶奶喜欢?”云明之被朝歌这话逗得又好气又好笑,平日里他最疼朝歌,也欺负得多了些,没成想这丫头倒是记仇,认准了他小时候不得老太太喜欢? 孩子们斗嘴,老太太看得高兴,便呵呵笑了起来,顺着朝歌的话答道:“怀之自小才学出众,脾气也好,宫里的小公主都喜欢他,你芙姐姐打小便成日念叨着怀之怀之,奶奶不喜欢可都不行。陵儿小时候的脾气可不如怀之好,要说啊,奶奶自然更偏袒你大哥怀之。” 太皇太后娘家赵氏,赵公陵的祖父是太皇太后的亲兄长,论亲疏,自然是赵公陵最亲,此番说最疼爱的是怀之,想来也是为了哄朝歌高兴,末了,老太太这个做长辈的便忽然想到了什么,操心起晚辈的婚事来:“明之都到了议亲的年纪,怎么你们两个做大哥的还是孑然一身,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怀之、陵儿,你们俩小子可不能瞒着奶奶,心里若有中意的姑娘可得告诉奶奶,奶奶和歌儿一同给你们参谋参谋。” 怀之一向是个好脾气的,从容应答道:“姻缘一事可遇不可求,若是有缘遇到了命中那人,怀之定不敢瞒着长辈,请长辈做主还来不及。” 看这样子,是瞧不上卫芙公主了……太皇太后年迈归年迈,心里头却跟明镜儿似的,只能叹气:“你这孩子自小有主意,你娘都管不得,我这老太婆也操不上心。” 可惜了卫芙,今年十六了,心里就装着云怀之,不肯嫁人,说了骂了就是不肯听,固执得很! 不愿再想这糟心的事,想到卫芙那油盐不进的模样就头疼,太皇太后转而看向赵公陵,追问道:“你呢?你父亲不在了,你那脾气,族中的长辈,谁也不敢过问你的事,总不能就这么耽误着。可有中意的姑娘?”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12讨人喜欢 太皇太后问了这话,本也是家常的话,不知为何怀之的神情却古怪得很,似提了一口气在喉咙口似的,拿眼神示意正呆呆往他们这看的朝歌,指望她在老太太怀里讨巧卖乖,把这话题给糊弄过去,谁料朝歌那丫头却是个小木头,看着自家哥哥这般满含深意的暗示,反倒关心地问出了声:“怀之哥哥,你可是眼睛疼?” 明之恰巧在吃榛子,听了朝歌这话,那碎末卡在了喉咙口,生生给呛到了:“咳咳……歌儿你……咳!” 老太太板了脸,没好气地哼了声:“你们两个大的,自己不操心自己的大事,还互相掩护糊弄我这老太婆不成?仔细带坏了明之和我们小歌儿!” 赵公陵长身而立,面如冠玉,身形如直挺的松柏,真真是公子世无双,他淡淡地看了眼云怀之,那眼底如不动的流水,坚定而又倘然,云怀之心中只能默默叹息。 “回太皇太后,公陵年少时,早有婚约在身,您想必是知道的。前梁公主而今尚下落不明,赵公陵岂能背信弃义……” “混帐!”一向慈祥和蔼的太皇太后,不知为何在听到“前梁公主”那四字后,竟突然变了脸色,勃然大怒喝止住了赵公陵,而今这天下,是北周的天下,亡国旧主皆是忌讳,岂敢随意提及,若是让有心人听去了,欲加之罪,便有他今日胡言乱语之辞作证! 就是他赵公陵不顾性命,赵氏为显赫大族,多少族伯在朝为政,岂能受他一时的任性所累?!怪不得云怀之那般温润正直的人,千番百计要糊弄过去,原来竟是将赵公陵的心思了解得清清楚楚,这种不该有的念想,恐怕不是一日两日了。 若是寻常姑娘家便也罢了,既是亡国公主,身份便是罪奴还不如,岂能与他赵公陵相配? 太皇太后这声喝斥起得突然,将朝歌吓了一跳,但被吓到的显然不止她一人,朝歌只觉身侧突然哐当一声,几盏茶杯突然脱手落了地,其中两个杯子还全然碎了,热茶一股脑四溅,将朝歌的半边裙裾都给溅湿了。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打破这茶盏的恰恰是侍奉在老太太身边的宫婢,年约四十上下,旁边的小宫女连忙上前收拾,方才听她们都唤那人为“兰玉姑姑”,就连太皇太后也忍不住摇了摇头:“你哟,今日怎么也这般魂不守舍,平日里你教底下的婢子时最重的就是殿前的礼数,怎么自己反而犯糊涂了?” 没有太过严厉的指责,毕竟兰玉做事一向稳健,老太太卧病多年,兰玉侍奉的日子虽不久,但数来也有六七个年头了,当年又是卢阳公还在世时送到她身边的,太皇太后自然最倚重信任她。 “奴婢惶恐。”那兰玉姑姑回过神来,慌忙跪了下来,脸色却是异常的苍白,眼神犹豫而又复杂地深深看了眼赵公陵,那“前梁公主”四字,不仅让太皇太后勃然大怒,也让她霎那魂不守舍,惊愕不已。 但兰玉毕竟是宫里的老人,她在梁国贵胄萧家长大,又陪嫁进宫侍奉梁后身侧,梁后与她情同姊妹,七年前临危受命,护小公主逃离母国……然,那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大难不死自北周境内苏醒,醒来时却最终失去了小公主的下落,这些年来从未停止寻找,七年前受卢阳公庇护,化名兰玉,进入北周宫中……此地最险,却是唯一一处能让她安生立命之地。 兰玉异样的情绪仅是一闪而过,却是难以逃过赵公陵的眼睛,他微微蹙眉,目光微冷地落在兰玉身上,仿佛要将她穿透一般! “丫头的衣衫湿了,兰玉,你带云小姐下去,换身干净的。”顿了顿,老太太补充道:“就那身翠纹织锦羽缎的,想必合身。” 太皇太后瞧了眼朝歌被弄湿的半边裙裾,见朝歌这般被宠上天的孩子,让下人冒犯了,却连半点脾气也没闹,不禁又对她的性情高看了眼,心中的喜欢便又更多了一些,那翠纹织锦羽缎的裙子,可是老太太闲暇时亲手做的,可见是多喜欢这丫头。 兰玉姑姑领命带朝歌下去换衣衫,朝歌只湿了外裙,恰好能换上太皇太后亲手做的那身裙子。 那身翠纹织锦羽缎的裙子色泽明快,织锦羽缎的料子可是上好的,只赵氏的产业能产出这样的缎子,可是千金难求,向来只有赵氏正经的主子或是出嫁的女儿才穿得上,就这一身,用的还是老太太珍藏许久的料子,穿在肤白可人的朝歌身上,更显得这翠纹越发清丽脱俗。 兰玉伺候着朝歌,心中不知为何竟没来由地疼惜喜爱她,自然旁人也是喜欢她的,朝歌这般粉雕玉琢,性情乖巧,任谁会不喜欢?只是兰玉心中对朝歌的喜欢,却是莫名的亲切和熟悉,无法言喻。 “小姐,晚宴的时间到了,几位公子正在等您。”兰玉心中难掩对朝歌的喜欢,但身份有别,仍是恪守礼节,不敢逾越。 “多谢兰玉姑姑。”朝歌却一向不计尊卑上下的礼节,她弯起眼睛笑了,看起来也很喜欢这身衣衫,为了表示亲昵,那柔柔软软的小手还轻轻地捏了捏兰玉姑姑的鼻子,将并不甚了解她的兰玉姑姑给惊讶得怔在了原地……一股细细的暖流似也随着朝歌这不经意的小小的动作,流淌了进来。 …… 朝歌离开太皇太后宫中时,果然见到二位兄长和赵公陵如兰玉姑姑所说那般,在此等她一同赴宴,朝歌迎了上去,怀之伸手给她,朝歌便亲昵地将小手伸进了怀之的大手中,与三人同行。 怀之见小丫头心情极好,时不时往自己身上的新裙子瞧,便知她喜欢得很,打趣道:“太皇太后看来真是喜欢歌儿,将这宝贝也送了你。” “很宝贝么?”朝歌抬头看向怀之,漂亮的眼睛里闪着疑问。 怀之笑了,还有些神神秘秘似的:“不信你问你公陵哥哥。” “公陵哥哥,这很贵重么?”朝歌果真探头看向走在怀之身侧的赵公陵。 “此物为赵氏之宝,素来嫡女出嫁,会伴百匹此锦为嫁妆。”赵公陵说着,顿了顿,一向冷凝的俊容上,竟似有若无地浮现了一层可疑的不自然:“族中嫡妻嫁来时,也会产百匹予她。” “那岂不是……”朝歌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笑着缩回了脑袋:“嫡妻是公陵哥哥的妻子吗?” “嗯……”赵公陵应了声,竟破天荒地朝歌爽朗天真地笑声逗弄得轻咳了起来,似不想再谈论这个问题。 云怀之朗声笑了起来,笑得朝歌一脸迷茫,反倒是一言不发的云明之的步伐越走越慢,被落在了后面,脸色也黑成了炭……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13命无贵贱 朝歌本是心情极好,又得了这一身宝贝,整个人神清气爽,可也不知她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小脸一皱,看起来不太开心:“怀之哥哥,二哥,你们瞧见贵妈妈了吗?还有雀来姐姐。” 贵妈妈是朝歌的奶娘,贴身照料朝歌,此番她身边只有三位兄长,不见贵妈妈,朝歌自然觉得少了些什么。 “贵妈妈想必在母亲那儿,方才我们已经请人去报母亲了,歌儿不必担心。至于雀来……”怀之安慰朝歌,朝歌心善,他这个做大哥的,自然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他本不想提,唯恐让她回想起不该想的画面,可这丫头自己放在心里,这事不依她,恐怕还不行。 朝歌小脸表情失望,似有些自责:“今日有人和我说,雀来姐姐被赐了极刑,可我上午贪睡,累雀来姐姐等了我一天,今日还害她被赐极刑,朝歌不要雀来姐姐死掉。” “死亡”一词对朝歌而言是陌生的,而那震撼的火刑却是第一次让朝歌知道这个词的恐怖。 “有人?”怀之谨慎,追问道:“歌儿在宫中还遇到了谁?” 朝歌摇头:“我也不知,但他告诉我,是皇帝陛下赐了雀来姐姐极刑。” 她本想趁得今日哄得太皇太后高兴,向老太太讨个人情饶了雀来,可谁知,却是未来得及开口…… “此事恐怕难……”怀之陷入了沉默,北周帝卫衍性情暴戾,那于夫人在宫中多年,行事必然圆滑谨慎,此次也不知为何得罪了卫衍,竟轻易就这样赐了火刑,活活烧死……太皇太后尚且连于夫人的性命都劝不下,想必更不会为了小小一个宫婢向卫衍开口。 更何况,宫中人有了过失,无论被赐以何刑,都不是他们这些外臣可以干预的…… 朝歌见就连怀之都这般为难,此事恐怕真如那人所言,她想求皇帝陛下饶了雀来,便得求那个大坏蛋,向他卑躬屈膝,下跪叩首。 “北周刑法严苛。”赵公陵缓缓开口:“内宫之法异于其他,恐怕刑司也难以过问。” 北周刑罚自卫衍起便前所未有的严苛,所创酷刑便是听也足以让人毛骨悚然!北周虽设刑司管理刑法,罪臣刑罚由刑司量罪而设,但卫衍一贯暴虐,宫中设有五刑,便是刑司里的刑罚也不足这五刑万分之一! 此五刑为墨、劓、剕、宫、大辟。五刑又由五行相生相克,火能变金色,故墨以变其肉,在血肉之上刻字涂墨,一生难以抬头;金能克木,故剕以去其骨节,生生从活人身上剔除骨头;木能克土,故劓以去其鼻,尤其女子受了此刑,与死了无异;土能塞水,故宫以断其淫,令其断了子嗣;水能灭火,故大辟以绝其性命,此为死刑。 但卫衍暴政,所赐刑法常随兴致而定,时常与这五刑比却有过之而不及,譬如今日的火刑、譬如炮烙之刑……无所不用其极。 怀之陷入沉默,明之追上三人提议道:“若求父亲开口,或许可行?” 周人尚巫,凡兵事攻防需得观星问卜,国师德高望重,小弄把戏便能救下那雀来的性命,明之混迹江湖,侠肝义胆,又不拘小节,凡是能救人性命,小弄把戏也无可厚非。 “你再胡言乱语,父亲回头非扒了你的皮。”怀之连忙喝止了明之的满口胡说八道,任何把戏都是欺君,国师府能有如今显赫光景,与云家子嗣滴水不漏的行事作风有光,他兄弟二人都想解朝歌之忧,可也不是这样的解法。 “要救人性命,也不是不可。”就在此时,一直不曾太多表态的赵公陵淡淡说道:“陛下少年登基时,曾许诺我父亲三道人情,如今还有一道可用。” “公陵兄……”怀之的眼中闪过诧异,要知道,卢阳公赵氏开口,北周帝看在昔日许诺的份上自然懒得计较小小宫婢的性命,只是这道人情许诺为卢阳公留给赵氏子孙的安生立命之宝,他们兄弟二人纵容朝歌,愿为朝歌解忧,但赵公陵却完全无须做此让步……这样大的人情,浪费在一个小小宫人身上,未免也太…… “真的要救雀来姐姐?”不等怀之相劝,毫无心眼无法像怀之这样思虑周全的朝歌却是抬起了脑袋,眼神明亮澄澈,似还有惊喜。 她眸中带笑,明媚似破开午夜的旭日朝阳,便是这一眼,便仿佛有强烈的阳光闯进了心扉,赵公陵蓦地一怔……随即嘴角缓缓地浮上了弧度,眼神也不自觉地放得温柔:“人有高低之分,命无贵贱之异。” 这话是回答朝歌的,也是回答怀之兄弟二人的。 赵氏若能自保,有这一道人情也是多余,赵氏若无暇自保,有这一道人情,更是多余。北周帝暴虐,视人命为草芥,视法度为无物,他今日救的不是一个宫人的性命,取悦的也不是朝歌的心意,权当尽己绵薄之力,能求得一份正直。 …… 夜幕降临,整个西宫宴席上都点了灯笼,华灯初上的时候最是好看,因为陪太皇太后说了会话,朝歌和三位兄长姗姗来迟赴宴,宴上早已热闹开了。 老太太喜欢热闹,今日赴宴的大臣及家眷自然也不拘着,云里雾与官场同僚觥筹交错,推杯置盏。夫人樊氏则与女眷同席,皆是世家贵胄,寒暄热闹后便不免开始谈论起儿女的婚事来,巧了,今儿上元节可不就是给孩子们相互了解的好机会,她们这些做长辈的,自然也会更多留意文采品性相貌皆好的公子与小姐。 “在今日赴宴的公子中,唯国师与樊夫人的两位公子最是一表人才。”说话的是坐在樊夫人身侧的柬相李宗的夫人梅氏,梅氏有一女,此番想必是有意为自己的女儿留意一门亲事。 “大公子英俊潇洒,二公子少年英才,樊夫人好福气啊!” “可不就是好福气?我家孩儿若能有他们半分,做梦都该笑醒咯!” “哪是福气,这两个小子,没少让我这个母亲气恼。”樊夫人在席中喜上眉梢,嘴里说着自谦的话,以国师府的门楣,人们自然巴不得与他们结亲家,今日尚未娶嫡妻的众公子中,也就怀之、明之二人最是公认的样貌人品好,更何况莫说嫡妻了,怀之、明之连妾氏也没有,这要是做了他们的媳妇儿,当家权是少不了,耳根还能落个清静。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14 上元灯宴 上 正说笑间,身边的婢子报道:“夫人,大公子和二公子来了,小姐和两位公子在一起。” 一听自家孩儿来了,樊夫人忙半探着身子用目光寻去,只见云怀之一袭淡青色的衣衫,肩披湛青色的羽沿披风,侃侃谈笑而来,眉目俊雅,温润如玉。与云怀之一同走在前方的正是眉目如峰,身形宇岸的赵公陵,二人走在一块,赵公陵俊朗非常,那俊中带着沉稳的冷清,光凭相貌,竟丝毫不逊色于怀之。 这热闹喧哗的宴席上,无数道目光将朝这而来,一时间竟更喧闹了些,多了无数的窃窃私语,长辈私下讨论着那模样温润的便是云家大公子,席间的少女们也会红着脸低下头,与身边的姊妹推推搡搡含羞带怯地笑话对方,但竟也有半数悄悄地将目光投向了怀之身侧的赵公陵…… 若论名声,赵公陵更盛于云怀之,但赵公陵多年来不曾回到邺康,性情又淡漠,便是族中的长辈都未必能认出他的相貌来,更别提在座深居闺中的夫人和小姐,她们一时未猜出赵公陵的身份来,只觉得那气宇轩昂,竟是险些要盖过云怀之去了。 走在云怀之与赵公陵后头的,便是云府二公子云明之,他白玉无暇,如林中恣意潇洒的风云,那快意无拘的气质是在座大多贵族子嗣所没有的,也是夺人眼目得很! 但最夺人眼球的,当还是那被云明之抱着的少女!她看上去年纪尚小,或许连少女也算不上,但那双髻俏丽,此刻也不知明之和她说了什么,把那粉雕玉琢的人儿给逗笑了,轻轻地伏在明之的肩头笑得不行,明媚却又有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恬静……那小丫头想必就是云府的掌上明珠——云朝歌! 谁都知道,云里雾夫妇老来得女,疼得不行,但云朝歌自小身子不好,极少露面,便说上次这位云三小姐生辰,也因为身子不适没能见客,因此今日这宴上,大多数人都对这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丫头充满了好奇! 不曾想,这云朝歌竟是这样水灵的女娃娃,便是没有那层身份在,走到哪想必也照样让人忍不住疼爱。 四人这么入席而来,本就夺人眼光,偏偏朝歌今日身上穿着的,竟是赫赫有名的翠纹织锦羽缎,此物极其珍贵,采天蚕吐丝与火雀之羽,以极其繁琐的工艺织缎,尤其是那翠纹,能吐翠纹的天蚕如今已经难以寻觅,素来只有赵氏身份尊贵的嫡女出嫁与嫡妻入府方有此锦,如今卢阳公嫡长子赵公陵尚未娶妻,而在世的赵氏族人中,还收藏有此锦缎的,唯有当今太皇太后一人! 原本喧嚣热闹的宴席上忽然静了下来,静得极其突兀,原本伏在明之肩头被他逗笑的朝歌也察觉到这奇怪的气氛,直起身子小脸茫然地四下望了望,不明所以。 “他们同太皇太后一样,一见便喜欢歌儿。”明之嬉笑着向她解释。 众人一瞬诧异寂静之后,便又恢复了说笑与喧闹,朝歌似懂非懂地接受了明之的解释,随兄长二人与赵公陵入了席。 几人行至宴席上,伺候的宫人上前接过了他们脱下的披风。 今日虽是上元节,宴后大臣与家眷一同乘舟往花林中赏花灯猜灯谜,不分老少,不分男女,同游享乐,与君子同游是极其热闹有趣的事情,但如今在宴上,男子与女眷仍是分席而坐,只有年幼些的孩子,才会跟在母亲或兄长姊妹身边,并不单独坐一席。 朝歌算年幼,与怀之同席,席上怀之偶尔与赵公陵、明之及年龄相仿的公子谈论见闻与览书之论,但大多时候,还是专心致志地“伺候”朝歌用食,朝歌喜欢吃鱼吃肉,怀之得剔了骨头予她,朝歌不喜吃素食,怀之便半哄半骗地塞到她嘴里,时不时还得替她擦擦手擦擦嘴,纵然是这样,也仍是难挡宴上有大家闺秀窃窃私语朝他望来,心生倾慕。 酒酣半饱,太皇太后才姗姗来迟,众人纷纷起身恭迎,长公主卫芙迎了上去,接过兰玉姑姑,搀扶着老太太,嗔道:“祖母,您怎么才来?” 太皇太后看了眼今日分明是特意打扮过的卫芙公主,又见她郁郁不乐,便知怀之那孩子恐怕又让卫芙伤着心了,老太太也不点破,慈祥笑道:“祖母这把老骨头,来早了,岂不是碍了孩子们吃酒的兴致?宫宴图的就是热闹,来早来晚,此刻却是刚刚好。” “瞧您说的!” 太皇太后看了眼这宴上最上首的位置,见空空如也,不禁问身侧的兰玉姑姑道:“今日上元宴,陛下怎么不来请安?” 兰玉低眉轻声提醒道:“太后,您忘了,陛下身边的下人来报,说是陛下身子不适,头疼的顽疾又犯了,今日才不曾去您那,这晚宴和花林,怕也不会来了。” “哦……是有这么一回事。老了,记性不行了!”太皇太后若有所思,忙关切道:“晚些你陪我去陛下那瞧瞧,这孩子……” 光顾着说话,太皇太后忘了招呼众人起身,见孩子们都还跪着,才一拍自己的额头,呵呵笑了起来:“怪我,怪我!这记性真是越发不行了,都别行礼了,都起吧。”顿了顿,老太太看向那身穿新裙、俏丽惹人疼爱的小家伙时,便忍不住又笑了,朝她招手:“来,丫头,到奶奶这来。” 朝歌在席间有模有样地学兄长的样子给太皇太后行礼,见太皇太后召自己,朝歌抬头晶亮的眼睛朝怀之望,怀之朝她点头,朝歌方才起身,乖乖巧巧地行至太皇太后身边坐下,依偎着老太太:“奶奶,歌儿吃饱了,您怎么才来?” 太皇太后见朝歌穿这身衣衫穿得正好看,一时间竟把亲孙女长公主给晾在了一边,搂着朝歌笑道:“歌儿这身衣衫恰好合身,看来凡事还是认主的,该你的就是你的。” “谢奶奶赏赐,歌儿喜欢。”朝歌也抿着嘴笑了。 “祖母!”卫芙见朝歌讨太后欢心,一时竟胜过了自己,竟破天荒地不气恼:“朝歌妹妹模样可爱,芙儿看了也喜欢。祖母赐这身衣衫给朝歌妹妹真是再好不过,芙儿那恰好有一对南海进贡的珍珠对镯,配这身恰好,回头芙儿让人取来送予朝歌妹妹。” “好好好,歌儿,瞧你芙姐姐,平日里最爱惜那对镯子,谁要也不肯给,如今竟肯让给你,真是转了性了!” “祖母!瞧您说的!”今日卫芙不曾找着机会与朝歌道那日累她落水的歉,也来不及与怀之多说话,正是郁闷着,此刻太皇太后来了,老太太又一向疼惜她,卫芙又和在座的大臣一样,一向惧怕陛下卫衍,今日难得皇兄不在,卫芙方才敢壮着胆子央求道:“这酒也吃了,再晚一些花林里的花灯才最好看,不如趁着这空档,咱们玩行酒令吧?” 如此一来,不愁不能破冰,朝歌和怀之也总能察觉到她卫芙的示好之意。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15 上元灯宴 下 “好好好。”太皇太后明白卫芙的心思,今日她精心打扮,又为了今日苦练琴技,为的不就是让怀之那孩子高看她一眼,卫芙平日里虽刁蛮了些,却是个有主意的,认准的道理便是撞个头破血流也不肯回头,那烈性,倒有些像年轻时候的自己,老太太推波助澜道:“今日是上元节,瞧瞧那月亮,好看得紧,便以此为令吧。这令官,就让芙儿当去。” “奶奶,什么是令官?”朝歌多少有些兴奋,在国师府里可没这么热闹的时候。 朝歌依偎在老太太怀里,太后边拿手边的糕点哄她高兴,边答道:“歌儿同奶奶一同看这热闹,看了便知。” 宫人听了令,取了长公主卫芙的八弦琴来,又取了传花来,在座不论老少皆回身入座,一同取乐。 只见卫芙长袖一扫,款款入座于八弦琴前,从腰间取出一条绫带覆于眼前,竟是要盲眼奏琴,夜风扫来,衣袂卷动,纤纤玉手往那弦上随手一波,一串悠扬琴声如珠玉敲落响起,长公主卫芙本就相貌出众,金枝玉叶,此刻更是引人注目。 宫人将传花呈给席间的贵人,随着卫芙的手指在琴弦上快速拨动,那传花也在席上如流水一般快速地从每个人的手中传过,随着琴弦拨动的节奏越来越快,那传花在手与手之间传递的速度也越发加快,眼花缭乱,人们只觉心情都随之激荡,突然,那悠扬的琴声戛然一停……众人的呼吸也忍不住随之一屏,忙纷纷去寻这传花到底落入了谁的手中。 只见那传花恰恰在琴声停下之时被一双白皙的纤手接过,谏相李宗之女李嫣然一时间被众人的目光凝住,脸色刷地一下涨红,手捧着传花有些手足无措,卫芙揭了遮眼的长绫,见是李嫣然接到了传花,便笑了:“原来是嫣然妹妹,不可耍赖,该你破题了,否则便要罚酒。” 在酒令上,自然是身为令官的卫芙说了算,这李嫣然第一个收到传花,却也是幸运,太皇太后虽点了题目,但破题之人可随意发挥,在她之后再接到传花的人才算更考验才学,因受到诸多限制,常有人应对不上,只得罚酒。 那李嫣然踯躅了一会,方才鼓足勇气破题道:“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好,好词。”太皇太后赞赏道,那李嫣然方才舒了口气,既然老太太赞赏了,长公主卫芙自然也不为难她,复又蒙上了双眼,那素手在琴弦上又是一拨,李嫣然赶忙将传花传递给下一个人,这琴声悠扬,宴席将顿时越发热闹起来,直到卫芙再次手中琴弦一按,琴声又一次戛然而止! 卫芙早知怀之入座何处,又有高超的琴艺控制着节奏,此时她心中有些忐忑,揭了覆眼的绫带,只见那传花果真恰恰落在云怀之手中,未来得及递给坐在怀之身侧的明之,卫芙面上一笑,起身望着那风度翩翩的云怀之:“怀之哥哥,到你了。方才嫣然妹妹破题,那火树、星桥、一合一开,皆是玄机,怀之哥哥可要仔细了。” 云怀之才学渊博,又是风雅之人,这样的酒令自然不在话下,在座明眼人大约都看得出来,长公主卫芙对怀之有意,少女的心思,怕也不过想与心上之人多说几句话罢了。 “怀之哥哥,歌儿也想听。”朝歌见自家兄长接到了传花,也是忍不住期待怀之的应对,看她那身子正襟危坐,探着小脑袋,那讨人欢喜的模样,仿佛是从月亮上下来的童女,可爱得紧。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云怀之看着朝歌那模样,笑了,那一句“明月逐人”,就仿佛是在说朝歌一般。 “好好好!好一个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看孩子们玩得这样热闹,太皇太后心情大好,忍不住赞道:“不愧是怀之,芙儿想刁难你,不曾想这才两回,就对出了好诗来,是芙儿该罚酒。” “是,芙儿自罚就是。”卫芙目光灼灼,只觉要将云怀之烙印进眼中一般,这般热烈,怀之岂能毫无察觉,只是止于风度朝她淡淡颔首致意,卫芙便觉面红耳赤,低下头来,却颇为爽快地给自己罚了杯酒。 接连又是几轮的酒令,忽然有宫人悄声来到赵公陵身侧低语,那宫人身后,还埋首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也是宫女打扮,那与赵公陵低语的宫人退下后,那名宫女却依旧呆呆地站在那,不知所措。 “公陵兄,这是……”赵公陵神色如常,看不出端倪,云怀之心中大致了然,但还是出声问道。 不等赵公陵回答,那宫女模样的少女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向赵公陵磕头:“奴婢雀来,谢公子救命之恩。雀来无以为报,定做牛做马伺候公子,今生不够,来世再缬草报恩!” “雀来姐姐!”朝歌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雀来竟突然被人领到了宴上来,但见雀来安然无恙,便知赵公陵真如今日所言,说到做到,将雀来给救了,朝歌欢喜地从太皇太后身边下来,回到怀之身边,拉起仍跪在地上的雀来:“太好了,你没事!” 雀来认出朝歌,忙向她磕头:“奴婢多谢小姐大恩,陛下将奴婢赐给赵公子为婢,伺候公子。奴婢的命是公子和小姐救的。” 莫名钻出了个婢女,又是下跪又是磕头,众人纷纷朝他们望去,窃窃私语,猜不透发生了何事,但雀来那一声“赵公子”,仿佛是往平静的水面上仍进了一块石头,轰然炸了开来,原来那与云怀之同行,并仪表出众的男子,竟就是名声赫赫的赵公陵! 赵公陵没有表态,神情淡漠,倒是朝歌极为欣喜,还邀请小小婢女同他们这些公子小姐一同乘舟往花林赏灯猜谜,本以为宴上长辈会斥一声“无礼”,不曾想,今日太皇太后高兴,竟对朝歌百依百顺,还应允了那婢女同朝歌同乘小舟。 卫芙略一跺脚,心中也不知朝歌那小丫头是憨是傻,竟半点尊卑不分,待个下人也如此亲切温和,但见怀之与明之竟也都顺从朝歌,卫芙只得忍了,容许一个下人与他们同乘小舟!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16 伟大宿命 热闹过后,太皇太后便命人泊舟,前往那湖岸对面的花林赏灯,那宫中花林原是匠人培育花木的地方,因位处清静,景致又极好,太皇太后与先帝的太妃们偶尔也会迁往那花林的暖阁小居几日调养身子,久而久之,那花林便成了主子们常去的宫中花园。 今日那林中梅花未凋,清香幽幽扑鼻,灯匠手艺极佳,林中花灯结彩,形状各异,栩栩如生,远远望去,那整个花林仿佛流光溢彩,倒映在波光荡漾的水面中,景致美不胜收。 小舟摇曳,大的在前头划水而行,小的三三两两缓缓前行在后头,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站在舟头,任夜风拂掠,指点阔论。年轻的小姐们则两人三人聚在一块,嬉笑的声音时不时从舟内传来,引那侧舟的公子侧目。 那行至花林的小舟靠了岸,侍奉的宫人纷纷将前来赏灯的贵人们引上了岸,那花灯结彩,远看时便分外夺目,近看了,才觉更加妙趣横生,那灯笼下都悬着娟布,上书灯谜,猜中了,便有宫人将花灯取下送给这位贵人。 越漂亮的花灯,那谜面就越难,都是一起长大的世家之子,公子们难免会暗自较劲,机敏者能猜中,便能将这漂亮的花灯送给看上它的小姐,也算出一番风头。 远林之中矗立着一座三层暖阁,只是林中花灯美妙,这暖阁反倒显得黯淡,并不引人注意。一阵夜风袭来,夹杂着梅香,风中还夹着梅瓣,一点嫣红打落在一抹月白衣帛之上,那风将倚阁栏之上的那道月白身影吹得衣袂翻飞,他姿态慵懒地坐在那栏沿之上,身上披着厚重的披风,垂眸俯视着花林中热闹的景致。 “陛下,瞧着那赵公陵不像是脑子痴傻之人,怎尽做痴傻之事?”明下月侍立在暖阁上,顺着卫衍的目光往那方向看去,在他视线所及之处,恰恰是刚刚上岸的云怀之一行人,那云府的三小姐正仰着脑袋仔细地凝着一个花灯上的迷面看,云怀之抱着她,一字一句地为她念那灯谜上的字,但那赵公陵却似对这些花灯的兴致不高,只淡淡立在那,身边还跟着个死里逃生的宫婢雀来。 “痴傻?”卫衍狭长的凤眼似笑非笑,手中执起落在袖袍上的那片被风刮来的寒梅花瓣,似在把玩,可那花瓣落入他的手中,顷刻间便又碎成了沫,他面上闲闲勾笑的神情未变,充满玩味。 明下月眼是桃花,唇是丹砂,肤是白雪,风情绝绝,美艳得雌雄莫辨,他掩唇笑了,桃花眼便又要勾人心魄:“可不是傻?陛下也真是慷慨,他向陛下要人,陛下便真将那叫雀来的丫头赐给了他。” 卫衍的唇角向上勾起,在这灯火辉煌的夜里,似是心情不差,但那深潭般的眼底,却始终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情绪,只漫不经心地将视线从那赵公陵的身上收回,袖中滑出一道木刻的信物,丢给了侍立在侧的明下月,缓缓道:“才子公陵所求,寡人自然应允。” “陛下,此物如何处置?”明下月不敢擅自做主,毕竟这可是陛下赐给赵氏的东西。 “赵公陵所求,寡人已应允了他,此物已经是块木头,烧了吧。”卫衍狭长的凤眸懒洋洋地眯起,对那块木头的处置很是随意。 那木刻的信物是卫衍少年时赐给当年为太傅的卢阳公,许他以此为凭据,从他这儿讨得大赦,日后或许能保他赵氏一命。他父亲用老脸换来的人情,赵公陵竟跟他换了个无关紧要的下人。 花林里已聚了不少公子小姐在最难的灯谜前各抒己见,却少有人能答对,年纪小些的猜不出迷,便拎着手头已有的花灯追逐嬉笑,就连朝歌这样平日里喜静不喜动的,也都识得了几个世家中年龄相仿的孩子一块玩闹,大约是那云怀之才学了得,朝歌手中的花灯比起旁人要更精巧稀罕,孩子们羡慕不已,都央着朝歌将花灯借他们瞧个够。 朝歌倒也大方,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被些年龄相仿的孩子围在中间,她脸上带笑,那笑容有些腼腆,却格外地比月华更要漂亮得夺目,明眸皓齿,粉嫩得如同一个小包子。 “倒是那丫头……”明下月顺着卫衍的目光望去,精明得似一只狐狸,永远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听太皇太后身边的下人说,云小姐很得老太太喜欢。” “看来她的身子倒是好些了。”卫衍嘴角似笑非笑地向上勾起,口吻意味深长。 明下月楞了一下,猜不出那话里的深意,以为卫衍说的是今日下午之事,便附和道:“所幸好多了,寻常人见了火刑,可不止是吓晕。” 正说着云朝歌的事,便见到忽然有一个八九岁的锦衣小公子也瞧上了朝歌手中的花灯,这小公子蛮横得很,问也不问朝歌,也不像旁人一样只是借来看看,他是要将朝歌的花灯据为己有,朝歌的花灯忽然被那小公子抢走,也是楞住了,撅了小嘴,原本以为她定是要讨回来,就凭她平日里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定是不容许自己心爱的玩物被人抢走,不成想只是眼巴巴地瞧着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傻愣愣地呆在了原地。 “这云小姐的脾气太好,性子太弱,万幸生在王公贵胄之家,还有他那爹娘和兄长护着,否则怕是只有任人鱼肉的份。”明下月啧啧了两声,这花灯怕是要不回来了。 “任人鱼肉?”卫衍却意有所指地眯起了眼,嘴角漾着一股令人自惭形秽的笑:“下月,你看人的眼神不太好……” 因而也看不到那瘦弱的身体里,蕴藏着的伟大宿命。 就仿佛是尚未遇到风的星火,终有一天,会乘着风在坚不可摧的王权之上,燎起滔天巨浪,并在那颠覆的废墟之上,矗立起新的丰碑……到了那时候,又有谁会记得,灯火辉煌的上元夜,她连一盏心爱的花灯都要不回来? 夜里起风了,卫衍高居楼宇之上,夜风令他月白的衣袖猎猎翻飞,他倚坐在横栏之上,那原先覆在身上的厚重披风略有些滑落,卫衍许久未说话,明下月则侍立在侧不敢出声打破这寂静,直至那风大了,明下月唯恐陛下受凉,方才试探着请示了一句:“陛下,是否安置歇息了?” “嗯……”良久,卫衍声线慵懒微哑,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掀了身上那覆着的披风,起身。 明下月忙接过披风紧随其后,今夜的陛下,整个人竟似朗月清风,倒掩了那平日里那令人胆战心惊的戾气。 卫衍素有头疾,十多年来夜不能寐,因而性情阴晴不定,行事暴戾,今日却平和得很,方才竟险些憩于栏上…… 明下月是卫衍近身伺候的内侍之人,一应起居皆有打点,近日与往日无异,若说不同的,许是因为陛下宫中的熏香换了,便请示道:“陛下,今日陛下安定凝神地小睡了好一会儿,想必是那新换的神眠香起了作用……今夜是否依旧点上?” “安定凝神……”卫衍似笑非笑却没有再言语。 起效的不是那新换的香,是她…… ------题外话------ 新的一个月开始了,你们回来了吗~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17 杀人灭口 有了云怀之两兄弟的聪明才智,加上赵公陵对朝歌的有求必应,今儿这上元夜,朝歌当属最令人羡慕的女子,但凡花林中朝歌瞧得上的花灯,没有她那两位兄长和赵公陵拿不到的,云府随行的下人两手皆忙,提了不知多少盏花灯,云里雾直笑话,从此国师府怕是要亮堂得不分昼夜了。 如此热闹了许久,直到太皇太后乏了,该要回宫就寝的时辰了,今日赴宫宴的宾客方才纷纷散了。 “今日最好看的花灯也被你拿到了。”明之侧首低头看着身边的小家伙,逗弄她:“若哪日我们云府垮了,歌儿你莫不是要改行卖灯笼糊口不成?你看看,就连大哥和你‘公陵哥哥’手上都替你提着灯笼。” 云怀之、赵公陵,邺康两大才子,风流倜傥,潇洒无边,此刻却人手两个花灯,该多么让人忍俊不禁。 “歌儿不卖。”朝歌今夜心情极好,一手提着一盏莲花形状的花灯,一手由着她二哥明之牵着,脆生生地回应云明之,这些花灯,都是兄长们猜对了那上头的谜面得来赠予她的,千金难换,怎舍得易物? 那花灯折射出红晕的光来,映照在朝歌的脸上,她眼曈晶亮,双颊泛红,小嘴也含着笑,一步一步地跟着三位兄长走着。 就在此时,前方立着少女窈窕的身影,身后跟着宫人数名,正是长公主卫芙,她显然是冲着云怀之来的,姿容明艳,却略带含羞,在夜风中那目光热烈灼灼,大胆而又分明,云怀之也是一怔,但还是礼数周到地停了下来,低头颔首,抬手相对,宽袖在风中拂动:“公主。” 赵公陵与公主卫芙虽是表亲,却也不熟,也只是碍于礼数对她颔首行礼。 比起云怀之和赵公陵,明之性情放荡不羁,爱憎分明,更是不爱这些繁文缛节,他因卫芙昔日累得他家朝歌落水,仍心有怨怼,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卫芙大约是看在怀之的面子上,竟也不和明之计较,只低头略带几分小女儿家的紧张,半晌,才鼓足勇气对怀之道:“怀之哥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朝歌提着莲花花灯,行至林尾湖岸,只觉脚下的沙泥地上忽然有一块石块咯到了她的鞋底,她面露了疑惑,低下头来,挪开了小脚,就着花灯的光去看,只见一抹幽绿半截入土,半截斜翘在外头,就是那半截被她踩到才咯到了她,朝歌觉得古怪,弯腰伸出小手,因为靠近湖,这里沙泥潮湿松动,那抹幽绿便轻而易举地被她抽了出来。 玉佩绿得通透,似极好的成色,只是被埋于沙泥中,被抹脏了,朝歌伸出小手擦了擦,刚想抬头问兄长此物的由来,若是他人丢了,该要尽早归还才是,省得让人着急,可朝歌抬起脑袋还未开口,便见她的两位兄长和赵公陵皆脚下一停,看着那前方的女子,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渐渐暗下来的花林中,一道锐利森寒的目光恰恰落在朝歌手中那抹幽绿上,弥漫在风中极淡的血腥味,被湖泊上刮起的夜风一卷,便散了,那目光变得杀机四伏,可又忌惮赵公陵等人尚在场,他又身负了重伤,必然不敌,那黑影伏了许久,最终还是迅速一闪,潜入了这夜色中,消失得无音无踪…… …… 夜里朝歌由着下人伺候着用热水洗浴暖身,又饮了一小碗奶,方才要睡下,因为不见贵妈妈,朝歌不肯安歇,伺候的婢子好说歹说才将她哄下了,不敢将贵妈妈被樊夫人罚了二十个板子的事告诉她,这一通折腾,却也耗了好些时间,无论是朝歌还是府里的下人,均是疲惫得直打呵欠。 屋中的灯熄了,婢子也轻手轻脚地退出到外间,轻轻地带上了门,这热闹的上元节,才算是真正地过去了。 朝歌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却不知是因为什么总是睡得不老实,云府一片寂静,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均安歇下来,唯有偶尔几声闷闷的狗吠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疲惫之人根本连听也听不到,那伺候在朝歌外间的婢子也是极乏了,就连朝歌睡得不安稳,连翻了好几个身也不曾察觉。 夜风忽然刮得浓了,那风中蓦然飘来一丝丝血腥,幽暗中,窗被撩起,只有几缕阴冷的月光投射了进来,黑影从上方闪落,恰恰好将这稀薄的月光都给全挡了,滴答,滴答……泛黑的血液落在了地上…… 朝歌莫名从不安稳的睡眠中惊醒过来,噩梦中又再一次看到了那被烧得黑乎乎的人和滔天的大火,她惊喘着气,漆黑的明眸颤开,却忽然见到一记冷光就这样忽然横在了她纤细的脖子上,浓重的血腥味钻进了她的鼻息中,泛着杀机的眼睛在黑色面巾之上逼视着她,那双眼冰冷,冰冷得不带丝毫温度,仿佛就像一个已死之人! 寂静的夜里,响起了森冷压抑的男子的声音:“东西,交出来。” 朝歌年纪尚小,脖子上的肌肤又犹为细嫩,那冰冷的利器几乎还未发力,刚刚触碰上去,就将她划出了一道小小的细痕…… 朝歌睁大了眼睛,借着那微弱的月光,看清了眼前那血迹斑斑的身影,他眼神冰冷,身上却有好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中,更为古怪的是,他胸腔,腰腹各有几个星形金属物嵌在了血肉中,他似有什么忌惮,不敢拔出…… “东西!”那人的眼中出现了狂躁,闷咳一声,便又吐出了血液,啐了一口在地上,他狠狠地警告着眼前这个不过六七岁大小的小儿:“你若敢出声,我便即刻杀了你!” 此时此刻,即便是那外间的两个侍女,若是惊动了,他今夜也未必能对付得了。 “玉?”朝歌乖巧地点了点头,不敢声张,也不敢乱动,她东摸西摸,也有些手忙脚乱地从枕下摸出了那被她中途拾来的绿色的玉佩,那玉面凹凸起伏,上面似乎刻了字符,只是她还来不及看,也看不懂,朝歌当他失了东西心急,方才胁迫她,她顺从地将玉递给他,目光坦荡,竟不害怕:“我将东西还你,不与父亲母亲告状,你悄悄走,捉住了该挨板子的。” 那人眼中蓦地一凝,死寂的瞳仁里,忽然涌现一股复杂的情绪,那瞳仁中倒映着朝歌稚嫩的容颜,她不怕他,这般倘然,不知是无畏,还是无知,但那复杂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一只淌血的手迅速从朝歌白皙的小手中夺过了那玉,但那眼中的杀机更甚……既然冒险潜入,本就没打算留这女童活口! 一旦身份暴露,今日这女童之口,就犹如这玉落入他人手中,一样令他寝食难安! ------题外话------ 姑娘们,如果文文你喜欢,别忘了高抬贵手点击收藏一下噢。我始终相信,埋头苦干,两耳不闻窗外事,也能有春天。所以你们会喜欢《暴君》的吧?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18 你倒挺毒 黑衣人赤红充血的双眸一敛,沉了下来:“怨只怨你今日多管了这一趟闲事!” 若是她今日不多管闲事拾了这块玉,下场就不会如此……黑衣人狠下心来,手中利器一横,便要抹了朝歌的脖子…… 哐当! 一颗不知从哪冒出的石子从黑夜中破风而来,咻的一下击中了黑衣人的腕心穴道,右半边手臂顿时又麻又冷,利器脱了手被击落在了地上,黑衣人无暇去拾落地的利器,当即身形一晃,当机立断抬起另一只血淋淋得深可见指骨的手将睡眼惺忪坐在床榻上的朝歌拽了起来拉近自己,森森指骨抵在朝歌的脖子上,血染脏了朝歌白皙的肌肤。 猛烈的夜风扫来,将大敞的窗户吹得咿呀作响,晃了几下竟自己合上了,整个寝屋顷刻间黑暗得连先前那点疏幽的月光都看不到了,一片黑暗…… 轰!竟突然劈下了一记闪雷,瞬间将寝屋照得通亮,又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啪啦啪啦,外头突然下起了大雨。 “谁!”借着方才那一记闪雷,黑衣人确认了这屋子里根本没有除了他以外的不速之客,但刚才的那颗石子根本不像是意外,越是这样,越让人忌惮……是谁在这里,插手了又不现身? 朝歌也是吓了一大跳,刚在那玉主人分明是要拿刀抹她脖子的吧?!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她几乎都不能明白玉主人为什么要杀害她,丢了东西即便再着急,也不可能说要杀人就要杀人,更何况东西还找着了!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仅仅一瞬之间,这个玉主人就好像见到了鬼一般,血腥味和森森白骨挟持着自己的喉咙,但是这个玉主人却气息沉重,恐惧而又警惕地对着黑夜中的空气吼着:“是谁!” 朝歌此时也知道来者不善,她虽生性善良,又尚且年幼,但多少也有些脾气,更何况平日里不靠普的明之又时常在朝歌面前舞刀弄剑,手中有刃,不为行凶害人,而为行侠仗义,即便不能行侠仗义,也能令手中之刃自保,令人不敢欺侮。 几道闪雷下来,朝歌东张西望都没能找到能自保之物,视线却在收回时借着那闪雷之光扫到半嵌在黑衣人胸腔位置的暗器,朝歌被黑衣人挟持在面前,但那只伤得露骨的手掐着她的脖子,却没能使出力气,朝歌的视线落在黑衣人心口嵌在血肉中的星形暗器,各面皆是锋利,那是朝歌唯一能够得到的利器,朝歌不及多想,那只小手便已经下意识地伸了过去,猝不及防地抽了出来,气恼地赌气道:“你放手!” 朝歌奶声奶气,脾气又好,这一出,足以令所有人猝不及防,更何况眼前这个气息紊乱,浑身血淋淋,受了重伤的人? “你……”那半嵌在血肉里的星形暗器瞬间被朝歌拔出,黑衣人身形一怔,抵住朝歌脖子的血手陡然一松,双膝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心口顿时血涌如注,无边的痛苦袭来,如同烈火焚身,万虫啃噬……这暗器落在他的生死穴上,他不敢轻易摘除,如今竟然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不设防,自取灭亡! 朝歌也吓了一跳,却仍有气在身,手中拿着那星形利器指着黑衣人的方向,僵持着,皱着眉头瞪他,警告道:“你再如此,我父亲来了,定让你吃苦头!” 黑衣人神色痛苦,便是此刻朝歌颐指气使,狐假虎威,他也耐她不得,他踉跄起身,仓皇从那窗户跃出去跌跌撞撞,却始终没有将玉佩再落下,似乎那真的是一件比他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此时那窗户又是大开,雷已经不闪了,只是外头开始下起大雨来,还夹杂着风雪,朝歌站在榻上,手中仍执着礼器,雄赳赳气昂昂,不敢放下,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 就在此时,一抹带着几丝好笑和玩味的声音突然在朝歌耳畔响起,湿热的呼吸喷洒在朝歌的耳后:“你这丫头,出手倒挺狠。” 一出手,便将对方的命门给破了,那暗器打在那人的命脉上,恰好锁住了他的一身内力,令他连用力也不敢,更别说大打出手,就算如此,他也不敢轻易将自己命脉上的暗器给拔下来,这丫头却是歪打正着,那家伙这次算是不死也残咯。 朝歌惊魂未定,猛然回身,手中的星形暗器还随着她绷得紧紧的小身子一同转了过去。 “啧啧……你这丫头倒挺毒。” 这黑灯瞎火的,若是避不及时,岂不被这丫头误伤了? 那人反应倒清闲,不紧不慢地将她的小手给接住,那星形暗器上还沾着别人的血,脏得很,男子惩戒般在朝歌的手背上用力一打,朝歌吃疼,松了手,男子似颇为嫌弃地将那玩样丢了出去,扔在地上,懒懒训道:“那样脏的东西,拿着做什么?” 朝歌被打了手背,吃疼地“啊”了声,面露了委屈和气恼,还未来得及看轻是何人嘲笑她,脖子后头便突然一麻,身子软绵绵地往前栽倒,一只大手轻轻一捞,便将朝歌小小的身子捞住,被带进了她那柔软的床榻。 “这丫头,好端端的,今日脾气却挺大。” 一道修长的身影霸占了她半边榻,他衣衫半敞,墨发披散,幽暗中那双眸如惑人的罂粟,几分闲适,几分懒散,待他的视线扫过了朝歌白皙细嫩的下颌脖子处有一道细细的血线,他狭长的凤眸忽然眯了起来,危险的光芒闪过,随即指尖上挑了一道沁凉透明的膏物往已经熟睡过去的朝歌脖子上一抹。 做完了这一切,那慵懒的声音中方才泛着几分疲乏的睡意,搂着她轻轻地打了个呵欠,慢悠悠道:“睡吧,明日替你……” 那道修长的身影几乎沾了枕便睡着了,就连那一句“明日替你寻仇”的话都未说完,伴随着绵长的呼吸声,外头的雨下了不到一刻,便渐渐地消停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19 赤金腰带 暖烘烘的阳光从窗户外涌了进来,伴随着鸟儿的叽叽喳喳声,天气好得很,院子里已经有婢女将主子屋里的榻上被褥抱出来晾晒,这样好的天气,昨夜熟睡之人,几乎根本不知道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贵妈妈挨了二十个板子,但打板子的都是代代家生子的老人,会做人,贵妈妈怎么说也是三小姐的乳娘,就是樊夫人也信任她,这次宫里的事实在怪不到贵妈妈头上,谁能知道好端端的那阴晴不定的皇帝陛下会突然把人缚在木桩上用大火活活烧死呢?这次樊夫人罚贵妈妈,想必也是心疼三小姐受了惊,并不是真的怪罪贵妈妈,因此那些人精都不敢往狠了打。 吃了那二十板子,贵妈妈歇了一夜,也能一瘸一拐地爬起来伺候朝歌起床,听底下的婢子说,朝歌今早一醒来,便非说昨夜里寝屋里来了坏人,浑身都是血,那身上的血还嘀嗒嘀嗒地往下落,手指头更是连皮肉都没有了,只剩下白骨,那人还一度想要掐断朝歌的脖子。 贵妈妈知道必是昨日在宫里见到了那不好的东西,才让朝歌夜里发了噩梦,国师府夜里都有家丁巡逻,更何况无论是老爷夫人还是底下的下人,平日里为人都正直,不曾惹什么仇家,怎么会有人好端端的闯进云府,还闯进三小姐的屋子里行凶呢? 可下人们好说歹说,朝歌也不信是发了噩梦,贵妈妈这才忍着伤痛爬起来,前来伺候。 贵妈妈不敢让朝歌看出自己挨了打,朝歌见了贵妈妈当即拉着贵妈妈重复今早和婢子们说的话:“贵妈妈,昨夜恶人便是在这里闯了进来,浑身都是血!” 贵妈妈看下人们已经伺候朝歌换了衣,朝歌一身嫩青的裙子,脑袋上扎着两个小团子,整个人看上去可爱极了,别提多粉嫩,哪里像受了恶人挟持伤害的样子,便笑着哄道:“小姐怕是发噩梦了,哪里有什么恶人呢?若是真有那血淋淋的恶人,屋内怎么半点血迹污秽也看不到?” 朝歌晶亮的眼睛也是疑惑,屋内整洁干净,别说血迹了,就连昨夜那被丢在地上的星形利器也不见了。 贵妈妈见朝歌自己也起疑了,便又笑道:“小姐说那恶人从窗外进来,老奴来前特意检查了一番,就连窗户外头也没有半点血迹,且今日一早关得严严实实的,每夜外头又有丫头守夜,家丁巡逻,哪来的坏人?” 那外头的血迹兴许经过昨夜的大雨冲刷,失去了痕迹。可屋内的血迹和那只分明是她亲手拔下的星形利器也都不见了,这又怎么解释呢……难道真是她发噩梦了? “再说了,真有坏人有这样的好本事,小姐怎么安然无恙呢?”贵妈妈便伺候朝歌穿上外头的袄子,边用眼神示意下人将早上朝歌要喝的热奶送进来。 “那是因为……有个人把坏人吓跑了……”朝歌稚嫩的声音此刻被贵妈妈一说,充满了迟疑,因为昨夜后来的事她一点也没有印象了,就连唯一能作证的她脖子上的伤,不知为何,现在也只剩下隐隐约约的一道痕迹了,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她与贵妈妈说了,贵妈妈也不信,只说是昨夜没睡好,压出的印子,午后便会消了。 听说了朝歌昨夜里发了场噩梦,直到今日一早醒来,仍被吓得胡言乱语,非说有坏人闯了进来,樊夫人一早就急冲冲地往朝歌这赶来了,就连国师云里雾下了朝回府,第一件事也是来瞧朝歌。 云里雾夫妇来看朝歌时,朝歌刚刚被贵妈妈哄下,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吃早点,用薏米熬了稀粥,用去年摘下晒干的桂花干做了糕点,又炒了几道绿油油的小菜,还有朝歌最喜爱的梅子干下饭,贵妈妈正往朝歌嘴里喂粥,见云里雾夫妇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碗,领着屋子里伺候的两个大丫头行里:“老爷,夫人。可用过膳了?老奴让小厨房再送些来?” “母亲。”朝歌精神不太好,恹恹地应了声,见云里雾也难得来了,眼中才有些神采:“父亲下朝了?” “不必了,我与老爷都在自己屋里用过了。”樊夫人摆了摆手,从贵妈妈手里接过朝歌的吃食,示意她们退下,接着贵妈妈的动作将那口粥喂到了朝歌嘴里,问道:“听下人说,歌儿昨夜发噩梦了?我与你父亲不放心,来看看,歌儿别怕,就是真有坏人,母亲和你父亲在这,没人敢欺负歌儿。” “歌儿不怕。”朝歌这才点了点头,脸露了笑意。 云里雾身上还穿着朝服,朱红的朝服,藏蓝的腰带,冠戴鼎状官冠,看得出来是一回府便往朝歌这来了,连身衣服也来不及换。 樊夫人正在哄朝歌吃食,云里雾却似有忧虑地在朝歌屋中前前后后都走了一遭,东看看西看看,前后都看了一圈,并没有奇异的地方,恐怕真的是朝歌一早说梦话而已,可就在此时,云里雾在床榻前的脚步却是一滞,俯下了身来……在床底正中央的足阶下发现了半截赤金色的腰带,剩下半截,都被压在了那足阶之下。 云里雾愣了一愣,将那赤金色的带子取了出来,眉宇间忽然沉重地凝了起来……北周以墨黑为尊,这赤金如墨,素来只有那位敢用……朝歌的闺房,怎么会有此物? “老爷?”樊夫人被云里雾晃来晃去晃得心慌,又见他背对着她们娘儿俩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禁起了疑心:“可是这屋里真的有别人闯进来过?” 云里雾慌忙将东西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转过身来,对着妻女笑道:“胡说什么,歌儿说梦话,你也跟着糊涂?” 云里雾说着,便要往外走,樊夫人没好气地埋怨道:“老爷,你这是又急着往哪去?好不容易来瞧瞧歌儿,一句为父的关忧也没有,晃了一圈就又要走。” 云里雾哭笑不得地摊了摊手,好言好语哄着隐隐要发怒的妻子道:“夫人这话说得……我这是要让人多派些人手来歌儿这,虽说我国师府决不可能发生这样的荒唐事,但多些人手守着,让歌儿心里安了,夜里就不必再发梦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20 替她寻仇 金兽炉内吐着熏香,是那能安神的香,书案上偶尔会有简书翻动的声音响起,大多时候,还是静得连一根头发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也没有,寂静得让人屏息…… 卫衍的性情素来阴晴不定,跟前伺候的人无不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唯恐惹了卫衍不快,那是要丧命的事。 案几上的茶凉了,御前的宫女低着头,躬着腰,令视线落在足尖,耳鬓与捧茶托的手臂平直,谨慎地轻手轻脚上前换下那已经渐凉的旧茶。 砰! 卫衍突然将卷起的书简往桌上一砸,神色不耐,黑潭般的眼仁闪过不快,危险的肃杀之气如排山倒海而来,惊得那训练有素的婢女手上一抖,竟将刚要取回的茶盏给打翻了…… 卫衍眸光一敛,那婢女连头也未抬便已察觉到了那道不耐的视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伏在地上,肩膀瑟瑟发抖:“陛下……” 静立在内的御前宫女也一同跪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也不敢喘。 就在此时,取了待批的书简回来的大监明下月恰巧归来,见御前宫女跪了一地,便知道这些个没轻重的又犯了事,惹陛下不快了,忙横了眼,没好气地白了她们一圈,训斥道:“都是些废物,连这点差事也办不好,全部滚出去,到慎行司领板子去。” 明下月在卫衍跟前是个红人,为此这宫中上下,乃至朝堂之上,众人无不忌惮明下月几分,处处给他颜面,如今明下月开口却是救了她们一命,一顿板子也比丢了命要强,众人忙手脚麻利地磕头爬起来,躬身往后退,半点也不敢耽搁。 人走了,清静了,明下月方才讨好地将书简归置到案上,讪笑道:“陛下……” 卫衍凤眸微抬,喜怒莫辨地睨了他一眼,懒懒道:“你何时这般好心肠,还怕寡人为了这点小错将她们通通拉出去砍了不成?” 明下月摸了摸鼻子,唇红齿白,讪笑道:“陛下仁德,奴才不敢,不过是些卑贱之人,不值得陛下动怒。” 卫衍没好气地收回了视线,身子斜靠在身后的软垫上,一手执着卷起的书简,嘴角上扬,冷笑道:“又有多少人奏你在外头胡作非为,埋怨寡人为政不仁。这个终古,一把老骨头了,不肯消停些。” “陛下看在太史令三朝老臣的份上,不与这位顽固不化的老先生计较,这老家伙倒是得寸进尺了。”明下月猜想,以终古那牛脾气,定是在奏折里又将陛下训了一通,惹了陛下不快。 卫衍眼也未抬,漫步不经心地提了句:“有时间在寡人这嚼舌根,连个刺客也处理不干净,该去慎行司领罚的是你。” 明下月愣了一愣,方才知道卫衍说的是谁,忙跪了下来:“陛下如何知道……” 上元夜刺客行刺,未及卫衍跟前,就被明下月给重伤了,只是当时碍于宫宴未散,不宜声张,且这等小事实在无须事无巨细报于卫衍,明下月便擅作主张瞒了下来,只是当时他脱不开身,又惟恐惊动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这才让那刺客逃了。 只是那刺客被他所伤,逃不了多远,即便是逃了,也活不了多久……如今他也在暗中派人封了邺康三处城门。 卫衍冷笑道:“你的手笔,谁还能瞧不出来?” 明下月的暗器直接打到那人的命脉上,还让那丫头误打误撞把人给废了,不死也是残,这事若是平日里明下月不报他便也罢了,如今这样一个废人,能混进宫中,又混进国师府,如今藏匿于邺康之中,明下月竟然连人也找不到,是那个废人本事了得?还是他明下月太过无能? 明下月听出了卫衍话中的不耐,心中诧异!这样的小事,陛下怎么好端端的竟过问起来了,还如此上心?陛下登基以来,什么样的刺客没见过,莫不是这刺客有什么独特之处,格外惹得陛下不快,才让陛下亲自过问起来了? “那人中了奴才的‘星月’,命脉受损。若是不拔出奴才的‘星月’,尚能苟活几日,若是不知死活拔了出来,那可是生不如死。奴才已经让人封了邺康出城之路,这贼人定还在邺康城中,跑不了……”明下月摸了摸鼻子上的汗,他也没有料到卫衍会突然过问此事,心中很是没底气:“能逃到哪去呢……” “盯紧琳琅公府,这萧辨近来越发不老实了。”卫衍慵懒地侧了身子,一手支着头,一手将手中的书简换了一卷。 “陛下的意思是……”明下月顿时大悟,除了有人藏匿,那半死不活的东西还能躲到哪去?琳琅公萧辨安分守己这么多年,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而陛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纵然萧辨越发不老实,陛下却并不打算处置,只是让他派人盯着,依旧让那萧辨享着里数,吃着食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就仿佛,一只优雅的狮子一贯喜欢看着不知死活的猎物慢慢地将自己推入绝境,不知悔悟。 “至于那个人……”既然是陛下亲自过问的,怕是不能留了,明下月的手段了得,就算琳琅公有心藏匿,他要想悄无声息夺一人的性命,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卫衍知道明下月要说的是什么,不紧不慢地扫了他一眼,令他噤了声,方才缓缓道:“留着,少造些杀孽。平日里,你该学着祖母吃斋念些佛,下辈子好转世时能再有个人样。” 明下月冒了冷汗,一脸委屈地抹了抹鼻子,陛下倒是不造杀孽了,却分明是要留着那人性命,令他生不如死。要知道,被他明下月打了命脉,若是死了,还能一了百了,若是活着一日,便要受一日的苦,若是苟延残喘非让他留着性命,那便是生不如死,下半辈子都得老实活着,尝受着那痛楚…… 也不知,这人是如何得罪了陛下,竟是前人所没有的待遇。 折磨,要比死了难过。 该跟着太皇太后吃斋念佛的,怕不是他明下月,而是陛下才是…… ------题外话------ 北鼻们!快告诉我,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是谁三更半夜摸到小朝歌屋子里和人家睡觉觉的?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21公陵身份 琳琅公享封地里数与税负户贡,头上戴着的是世袭公爵这顶铁帽子,光论那顶铁帽子,就足以保后世衣食无忧,子子孙孙养尊处优,因而琳琅公萧辨,一度被称为邺康三贵之一。 但就是这个所谓的“邺康三贵”,此时却连唯一的子嗣也救不得,什么邺康三贵,他享里数,但那封地就在那人的眼皮底下,他头顶世袭公爵,但那公爵有名无实,他的一举一动,不过是苟延残喘,如困兽之斗,这困兽,穿着华美的衣衫,内里早已烂透。 萧辨沉默地坐在榻前的椅子上,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两鬓发白,眼仁如同被挖空了一般,死气沉沉。 榻上躺着的人,年不及弱冠,面色消瘦发青,没有半点血色,男子披头散发,就连那头发都失去了光泽,身上处处伤口深可见骨,敞开的腐肉难以愈合,发出阵阵恶臭,大夫刚刚替他刮去了腐肉,但那伤口根本不会自愈,若是覆盖着,只会越发容易湿烂发臭,因而那行医数十载的老医者甚至不敢替他包扎,只带着刮下来的腐肉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父亲,萧艾生不如死,求父亲赐萧艾一死!”那年轻消瘦的男子抬起了手,那手上的腐肉刚刚被刮去,十指全是森森白骨,挣了力地拽住了萧辨的袖子,那白骨咯吱咯吱,仿佛随时会从他的躯体上分离出来。 琳琅公萧辨,西梁萧皇后的兄长,西梁国舅爷,串通北周雄兵,破开梁国宫门,致使世间再无梁国,令他遭世人唾弃,史家不齿。而如今的他,却荒唐地成了北周的琳琅公,住在卫衍的眼皮底下,在最繁华的邺康城中,甚至被人称为“三贵之一”! 但此时眼前躺着的,却是他唯一的子嗣,萧艾日日承受刮肉之苦,不复往日的风度翩翩,如同一具腐尸一般躺在那,看得到自己的白骨,看得到自己腐开的血肉,生不如死…… “你何苦冒险!”半晌,萧辨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大人,赵公子来了。”就在此时,侍从恭敬地在萧辨耳边低语道:“是否请赵公子进来?” 萧辨如梦初醒,猛然睁开了眼界,那浑浊的老眼中竟奇异地涌现出了难能可贵的光彩来,他踉跄着起身,声线颤抖:“快,快请赵公子!不,老夫亲自去请,亲自去请。” 说着,萧辨如那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脚下如飞,神情却有如魔怔,半晌,他便领着贵客进入这间空气中犹散发着未散尽的臭味的屋子,萧辨在前方领路,时不时回头请示赵公陵,直至这屋内只余下萧氏父子与赵公陵三人,那白发苍苍的琳琅公萧辨方才扑通一声跪在了赵公陵面前,态度恭敬:“少主,少主博闻多才,尽得卢阳公真传,定能救我儿于危难之中。” 赵公陵之母公孙媛出生梁国贵族,与当时尚待字闺中的萧氏嫡长女萧菽,因二人无血亲之近,却生得容貌相似,性情相投,方才为至交。萧皇后入宫为妃之前,公孙媛便与梁帝生有情愫,那又是一段荡气回肠的往事,直至公孙媛负气远嫁北周,永世不曾再回故土,这段陈年往事,才随着萧皇后进宫而慢慢尘封…… 人们只知赵公陵的母亲出身梁国贵族,远嫁北周前,与当时尚未嫁入梁宫中的梁后萧氏为至交,赵公陵与那梁国公主未出世时,便已有了婚约。却不知,卢阳公藏了一辈子的秘密,为的,就是保得赵公陵周全,如今梁国已灭,皇室子孙均死于殿前,唯有失去下落的嫡公主,与当年公孙媛腹中的龙子尚存活于世…… 多年来人们只知赵公陵重诺,为指腹婚约遍寻前梁小公主,却不知赵公陵遍访诸国,寻的恰恰是如今这世上与他至亲的胞妹,梁国皇室尚存的血脉。 赵公陵略微皱眉,萧辨是老糊涂了。 那萧辨方才惊醒,忙起了身,改了口:“赵公子,当今这世上,恐怕唯有你能救萧艾。” 萧艾的性子赵公陵也一贯知晓,会落得这番境地,也是他的宿命。赵公陵扫了眼那床榻上血肉难愈、生不如死的萧艾,在他身上察看了一番,终于毫无悲悯地摇了摇头:“这是卫衍身边的大监明下月的手笔,生死穴系命脉,若是明脉上的厉器不除,兴许还有法子可救,但那命脉被人破了,回天乏术,终有一日皮肉不在,血尽而死。” 即便他博闻,也是无能为力。 “父亲,你听到了?儿子无救了,不如赏儿子一个痛快!”如此半身不遂,只能亲眼看着肉被刮去,骨露眼前,就连自决也办不到,没想到连求死,也这般难! 萧辨面色苍老,竟有些痴傻:“我儿无救……若是你不妄自动杀念,坏了少主之事,怎么会栽在那阉人手里……若是你肯就此罢手,没有在云府中对云三小姐动杀念的荒唐,又怎么会被一个小儿破了命脉!” 云三小姐…… 赵公陵一贯无悲无悯的眼中忽然一敛,眉宇皱起,神色竟是冷了下来:“你们对云朝歌动手了?” 萧辨一愣,竟有些慑于赵公陵的威严,赵公陵虽性情淡漠,却极少愠怒,萧辨这才记起赵公陵与那云大公子的交情:“萧艾之过,皆在老夫。” “与父亲无关,是萧艾咎由自取。”萧艾枕边放着的幽幽绿玉,上面刻了纹样和字符,恰恰是梁国文字“萧”,此为萧氏的信物,他栽在那昏君手中是他无用,咎由自取,但倘若这玉佩落入他人手中,会为父亲萧辨带来灭顶之灾,会为前梁旧人带来灭顶之灾。 赵公陵他……应当是知道的! 他萧辨乃西梁国舅,一母同胞的妹妹是西梁皇后,西梁太子乃他的亲外甥,他何来野心竟勾结北周人,将西梁覆灭?于他有何好处!不过是那北周帝卫衍一手遮天,害他遭梁人唾弃,遭世人不齿,如今又将他囚于北周都城,他顶着那头顶世袭公爵的帽子,恰恰就是顶着无数梁人亡魂和唾弃,他有多少张嘴,才能自证清白?!他有多少条命,才能救梁人于危难之中,不再世代为奴,受北周人奴役?! 这便是卫衍,这个昏君,魔头!即便当年的他年仅十五岁,也不疏于这折磨人的最高境界!他是个暴君,手段残酷,毫无人性! 如今梁国已灭,梁人皆为奴籍,受人奴役,若是萧艾的玉落入那云朝歌手中,若是不杀她灭口,萧氏覆灭并不可悲,为梁人带来灾难,便是万世的罪恶! 赵公陵胸怀天下,不因一人而悲悯,却会因天下人而悲悯,梁人已苦不堪言,赵公陵又岂能不知萧艾的苦心? “此事我不会告知怀之。”赵公陵垂眸,眼色冷淡,拂袖背过身去:“梁人的命是命,云朝歌的命便不是命。敢做不敢为,与你们所痛恨的卫衍有何两样?” 萧辨一愣,沉默下来,他脚下微微踉跄,却似忽然决了心似的,猛然拔出了那壁上的青铜剑,闭着眼睛,挥下了萧艾那只裸露着森森白骨的手……血溅满了萧辨沧桑的面容上,而那榻上的萧艾反倒笑了。 断手之苦又算得了什么?比不过那日日刮肉,生不如死! ------题外话------ 嗯哼,之前有姑娘担心暴君大人和歌儿的身份会掀起一场国仇家恨虐恋情深神马的。你们尽管放心吧,本文男女主智商皆在线,甚至智商高超变态(当然小歌儿需要一些时间成长),本文又是甜宠文,有谋略,决不会因为梁周之变虐他们滴!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22 重大节日 再过两日便是二月二,青龙节。对北周人而言是一个重大的节日,北周重农桑,逢青龙节,太皇太后和北周帝皆会亲自主持青龙祭祀,务耕田行重大仪式,敬龙祈雨,盼这一年风调雨顺,耕田肥沃。 这一日,苍龙星宿在夜空上升,犹如青龙现世,开始行云布雨,消灾降福,象征祥瑞。为了准备祭祀祈福一事,国师云里雾忙得脚不沾地,就连朝歌也都好几日不曾见到她父亲了。 但经历前些日子朝歌“梦魇”说胡话的事,府里头的夜禁都更加严苛,巡夜的纪律也比以往更森严了些,怀之倒好些,在府里教朝歌识文断字,耳根倒是清静了不少。这可苦了明之,他性情洒脱,如不羁的苍鹰,这夜禁提前了两个时辰,可让他日日不得潇洒,大哥和朝歌日日将功课安排得井然有序,唯独他一人无所事事。 好在过两日这青龙节是个北周盛大的日子,祭祀祈福,贵族子女与文武百官都亲自体验农耕与牧猎,对这些公子小姐们倒是新奇的好玩事。 趁着朝歌读书识字的歇息空档,明之怂恿二人道:“大哥,歌儿,圣贤书固然能教导为人的道理,但农田与猎场中,却能教人辨五谷,识六畜,这才是生存之根本……况且到了那时,凑热闹的也不止我们,父亲一贯慷慨,就是母亲那儿……” “你也知道母亲必然不会允许歌儿去那里,父亲又不在府里,没人替你打马虎。”怀之好笑地摇了摇头,一手搭在朝歌的脑袋上宠腻地揉了揉:“别说母亲不答应,就是我也不能答应。你自己贪玩,也不替歌儿想想。” 明之闲不住,怂恿他去母亲那儿开这个口,可朝歌自小身子弱,这小胳膊小腿的皆是细皮嫩肉,若是在农田里遭蛇虫鼠蚁伤了还是小事,那猎场岂是小孩子能去的?若是有个好歹,明之非得让爹娘扒了皮不可。 听到农耕与猎场,朝歌的眼神晶亮,从怀之的大手下抬起脑袋来:“怀之哥哥,你就听二哥的,和母亲说说吧。” “瞧……”明之忽然哈哈笑了起来,一袭青袍的潇洒少年一下从树上跃了下来,凑到二人中间,眉鬓飞扬而起:“大哥,这可是歌儿说的,不归我怂恿。” 兄妹三人正说着,便听到了樊氏笑着往这来,问他们道:“你们兄妹三人在说什么,那样高兴,方才歌儿说什么事要与母亲说说?” 樊氏并不年轻,可却保养得极好,一副雍容华贵之态,容光焕发,身后跟着丫鬟数人,贵妈妈搀扶着樊氏而来,见朝歌小手还拿着笔,有模有样地在向她大哥识文断字,明之虽然上窜下跳不安分,但也算上慈下孝,岁月静好,樊夫人的脸上又泛起了笑。 见樊夫人来了,兄妹三人忙站了起来,怀之温润如玉,明之潇洒快意,朝歌娇俏可爱,这三个大大小小的站在那,竟也是一道极好的风景。 怀之好笑地瞥了眼突然变得老老实实的明之,笑道:“母亲怎么来了。” 朝歌乖巧地跑上前抱住樊氏的腰,学着怀之说话:“母亲怎么来了?” 樊氏笑呵呵地抬手轻轻揉了揉朝歌的脑袋,又抬眸看向怀之、明之二人:“你们稚妹妹是个懂事的孩子,先前稚儿为歌儿的生辰专程跑了一趟,亲自送了贺礼来,从岭南到邺康,也是难为她了。如今听说稚儿要回去了,你们做哥哥的,也该同母亲一道送送。” “原来是为了这事……”明之松了口气,看来母亲方才是没听到他怂恿大哥和朝歌的话。 “稚姐姐为什么不住在咱们府上?”朝歌对樊稚有印象,那日她生辰也只匆匆一见,后来因为寒冬落水不得不在房中歇了两日,又赶上上元宫宴,一直没能再见到那位樊稚姐姐。 樊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母亲原也是极力邀稚儿住在府上,跟歌儿也是个伴,可那丫头怕扰了你们,执意要住在那邺康的别府,这孩子一贯体恤别人,识得大体,宁可委屈自己。母亲也愧对兄长,没能照料周全。” 樊稚是樊夫人娘家兄长的嫡女,其母在岭南也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只是出身商贾,多少有些比不得旁人,但贵在性情温厚,樊夫人在娘家时,很是器重这位兄嫂,早年听说樊稚之母在邺康也置办了一处房产,她也一直没有多问。 樊稚毕竟是兄长嫡女,模样标致,为人懂事也善解人意,虽说其母出身不高,但好歹也是兄长的发妻,岭南樊府的主母,樊稚的出身也不算差了。樊夫人一度也想亲上加亲,若能给自己当儿媳妇,想必是件美事,只可惜怀之是个有主意的,她也管不得了。倒是委屈了樊稚,从岭南风尘仆仆而来,到了邺康,她也因为接二连三的事忙得没能好好招待自己的内侄女。 一旁的贵妈妈向主子四人报道:“夫人,公子小姐,车马已经备好了。” 樊夫人点了点头,抱起了朝歌,冲怀之、明之道:“母亲备了些路上的吃食小礼,一会怀之你记得拿给你稚妹妹。” 马车从云府二门缓缓驶出,往出城的方向去,马车宽敞,朝歌与樊夫人坐在里面,贵妈妈也一道随行在马车里伺候着,怀之与明之二人各骑一马不远不近地伴在左右,朝歌脆生生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怀之哥哥,你们说,岭南的外祖家是什么样子?” “前些年母亲也带你去过,只是那时你还小,怕是没有印象了。”怀之笑道:“外祖有一处院子,藏书无数,你那时刚会走路,也不知是如何爬上了三层高的书架子,在那里头睡着了,府里上下找你都该找疯了。就为了这事,樊稚还挨了外祖一顿训,外祖责怪她贪玩,将你带去了藏书院,却又不仔细看着你。” “那樊稚妹妹真有这样顽皮的时候?”随行的明之啧啧称奇,那樊稚从小行事小心,心思早熟,说话也一板一眼,无趣得很,母亲倒是夸她识大体,但明之却不喜欢她小小年纪心思这样的沉,想到这儿,明之忽然问道:“母亲总说樊稚妹妹举止得体,最识大体礼数,怎么这次要回岭南了,却不来与母亲拜别,一声不吭地便要走了?” “这……”怀之微微蹙眉,这的确不像是樊家嫡长女樊稚会做的事,别而不辞,确实失了礼数。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23 樊稚入府 邺康城南,云府的车马恰巧来得及碰到了还未来得及出发的樊稚一行人,那樊稚一行人统共就雇了一辆马车,那马车不大,但是还算得体,只是身边随行伺候的人却少得可怜,除了雇来驾车的马夫,便只有喜妈妈和小娟丫头二人伺候着。 那马夫不算在内,樊府好歹是名门望族,樊稚乃樊家嫡小姐,怎么身边就两个下人随行伺候着。 那主仆三人见了云府的马车,连忙匆匆从自己的马车上下来,樊稚一袭粉衣,眉目秀美,领着喜妈妈和侍女小娟向樊夫人等人行礼,樊稚今日的打扮极其素雅,连发饰也没几件,但毕竟是嫡出小姐,一举一动仍是进出有度:“姑母,二位哥哥与朝歌妹妹怎么来了……” 樊夫人见樊稚低着头,原本圆圆的脸蛋不知何时竟消瘦了一圈,看着便让人心疼,她今日一袭粉衣,发饰却极其素淡,脸色看上去也有些憔悴,樊夫人叹了口气,慈爱地拉过樊稚,责怪道:“你这丫头,怎么好端端的就要回去?不打算在邺康多住几日?邀你来府上小住,与你哥哥妹妹作伴,你就是不肯……看看,身边怎么也不多带些伺候的人手,这一路回岭南,就喜妈妈和一个丫头伺候,哪里够?” “姑母……”樊稚抬起头,见樊夫人对自己一脸疼惜,樊稚面色犹豫,竟是欲言又止…… 不及樊稚说话,她身后的喜妈妈却是忽然绷不住,跪了下来,哭道:“夫人有所不知……” “喜妈妈!” 樊稚忽然喝了一声,将那喜妈妈喝得噤了声。樊夫人一看便知这主仆三人怕有隐情,不说喜妈妈和那小娟一身朴素了,就连樊稚这个正经主子,出门竟然也这般素净,樊夫人命令喜妈妈道:“喜妈妈,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你应当知晓,还有什么非要瞒着我不成?” 见樊夫人开口,喜妈妈忙向樊夫人磕头,满面愁容:“夫人您远在邺康,不知岭南樊府出了变故……” 樊府主母这些年身子一向不如意,这两年竟越发枯槁了,不到三十的人,却看起来得有五十,樊老爷待发妻自然越发疏远,反倒对那侧室越发器重,府中掌家的钥匙也通通借口主母的身子病弱而转交给了那侧室,如今樊府上上下下,俨然就是那侧室在打点,就连昔日樊稚母亲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也都被樊老爷交给了那侧室打点。 樊稚身为嫡小姐,这两年在岭南樊府却不好过,就在去年,父亲将侧室抬为了平妻,侧室所出庶弟庶妹便也更加不敬重她这个嫡姐,直到去年母亲病故,她孤身一人在樊府中的日子便更不好过了,此次以朝歌生辰为借口,千里迢迢送贺礼而来,也是樊稚孤注一掷,一意孤行,只匆匆带了喜妈妈和小娟出来,能带得上的盘缠,也都是主仆三人在府里时省吃俭用藏下的,本就是孤注一掷的事…… 樊夫人在府里时便喜欢自己,如今樊稚也十四了,明年便要及笄,若是能凭借樊夫人的喜欢,与云家结亲,她在樊府中尚能站稳脚跟,便是夺回应属母亲的东西也不是不可能。可如今……她这趟回去,父亲必定还会念在骨肉亲情给她一屋一瓦一口饭,可明年她十五及笄,婚配与嫁妆全赖父亲新扶正的侧室说了算,只怕再争,也只能争得苟且余生。 樊夫人出身贵族世家,府门深深,哪里会不知道其中的人心险恶,恰是因为这样,她在云府之中,才能站得一席之地,云里雾因敬重她,许诺一生不会纳妾,他们夫妇二人的子嗣虽稀薄,但兄弟友爱,就连朝歌这般单纯的性子,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必担忧她被人欺负了去。 “兄长他……”樊夫人叹了口气,兄长的家事,她终究不好评论对错,只让贵妈妈扶起了喜妈妈,问她们主仆三人道:“这些日子,你们在邺康之中,住在哪?” 樊稚这才抬头,眼中终于氤氲出了雾气,煞是可怜:“到了邺康,我们才知,原来母亲生前置办的一处房产,早在两年前就让……让她给卖了。我们只能住在客栈之中……家中出了这样的变故,稚儿怎么还有脸面让姑母跟着糟心……”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那掌管了家权,又将樊稚母亲的娘家嫁妆据为己有的侧室,只是那侧室如今已被扶正,为当家主母,按理,樊稚该改称她为“母亲”,只是这一声“母亲”,无论如何是说不出口的! “你此番回去,也是不快活。”樊夫人蹙眉,思虑了片刻,对身后的怀之道:“怀之,回去以后,你亲自书信一封给你舅舅,母亲要将稚儿留下,多住几个月,正好能与歌儿作个伴,教他老人家不必担心,若他有朝一日想请稚儿回去了,我这个做姑母的却舍不得,得让他亲自来请。” “姑母……”樊稚一愣,不曾料到樊夫人竟这般待自己。 樊稚此番回去,日子必然不好过,明年的婚事也别指望那侧室能妥善打点,明里自然不可能胡乱给正经的嫡女指一门让人诟病的婚事,但拖上几年却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姑娘家年纪大了,只怕想要指一门像样的婚事给樊稚也难。如今樊夫人开口,她虽不便指责兄长治家有失,嫡庶不分,但态度却摆在那儿,便是摆明了喜欢这个内侄女,想要留在府上多住个一年半载又如何? 到了樊稚及笄之年,总不能在姑母家行及笄之礼吧?樊老爷还不得亲自将女儿请回家去?到时候那侧室还敢不将樊稚的婚事摆在头等大事来办不成?待樊稚真许了好人家,毕竟是这樊家嫡女的身份摆在那,往后的日子不会差…… 自然,若在这一年半载中,怀之那小子她是不指望了,明之这小子若能看中樊稚,也是一门亲上加亲的好事。 “稚姐姐,你便随我们回家吧。”就在此时,朝歌自明之怀中钻出,死活不顾明之的阻拦拉住樊稚的手,扬起脑袋弯起眼睛笑着邀请道:“歌儿将床榻分给姐姐一半。” 明之没能拦住朝歌,只能捂住额头,忍不住叹息,这下好了,板上钉钉的事了,朝歌都开口了,这事更是没跑了…… ------题外话------ 女神们节日快乐!收藏在强推前破百了,感谢宝贝们的支持!马上拉大家最爱的卫衍同学出来遛遛啦。 据编编说今天《暴君》会上首页强推,哈哈妹纸们快出来冒泡帮乌鸦刷好评!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24 有点暴躁 樊夫人很喜欢樊稚,见朝歌也不反对,心中更加欣喜,将樊稚请到了自己的马车中,又打赏了原先被樊稚雇来的马夫,一行人高高兴兴地回国师府。 朝歌虽然被云府上下捧在手心里,但两个哥哥再疼她,也难免没有姊妹细心,此番樊稚入府,朝歌也是个颇有胸襟的,全然不计较上次落水之事樊稚未曾出手相护,她对樊稚的遭遇一知半解,但见母亲喜欢她,朝歌便也喜欢这位樊稚姐姐。 见樊稚在自己与母亲面前多少有些拘谨,朝歌依偎在樊夫人怀里,探出脑袋来,笑问樊稚道:“稚姐姐,怀之哥哥说外祖家有个藏书院,歌儿爬上三层架子睡着了,连累稚姐姐被外祖责罚。” 樊稚微愣,似也在回想,随即温柔笑道:“是有这件事,至今我还在想,朝歌妹妹那么小,是怎么爬上那三层书架的……” 正说笑间,原本稳稳前行的马车忽然紧急一刹,贵妈妈连忙搀扶住了樊夫人,好在朝歌依偎在樊夫人怀里,也没有被颠着,樊稚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边沿,才不止于被磕碰到,樊夫人皱了眉头,边护住朝歌边问外头的怀之兄弟俩:“发生了什么事?” 马车已经驶近了云府,一路平缓前行,但忽然被一个怀抱着朱红色暗漆木盒的孩童给阻了去路,那孩童一只脚穿鞋,一只脚光着,吸着鼻子,表情懵懂,抱着那怀里的木盒还有些吃力,傻愣愣地站在路中央,驾车人唯恐伤了那突然冒出的孩童,这才紧急刹了车。 怀之面露困惑,与明之相互看了眼,二人几乎同时下马,朝那孩童去,那孩童见他二人走了过来,咧开嘴吸着鼻子嘿嘿一笑,将木盒往怀之手里一塞便跑了,市井中长大的孩子,跑得飞快,没两下就失了踪影。 “大哥,这是什么东西?”明之古怪地摇了摇头,这是打哪门子的哑谜? 怀之蹙眉,神情却是蓦然警惕了起来,那暗漆木盒有人的手臂那么长,上面钉了一小块木牌,指名是给云三小姐的,可歌儿才几岁,能结识什么他们两个做兄长的还不知道的人?怎么会莫名有一份礼指名是送给歌儿的? 怀之擅自作主,打开了那木盒一看,却见里面竟赫然躺着一节血淋淋的手臂,血肉乌黑,手指甚至都露了白骨,怀之迅速合上了木盒,看了明之一眼,示意他此事不宜声张。 明之的脸色果然难看极了,这是什么意思,指名送给朝歌的大礼,就是这半只被削下来的手臂?是戏弄?还是挑衅?!明之咬牙切齿:“岂有此理!大哥,我去把那小子抓回来!” “别去了。”怀之阻止了明之,神情倒是缓和了许多,微笑道:“这不像是戏弄,只怕是什么人得罪了歌儿,这是赔罪之物。” “得罪?”明之纳闷了,就算是赔罪,送一截发臭的手臂是哪门子的赔罪?也不怕吓坏了朝歌! “你忘了,那日歌儿一早醒来,非说有人胁迫了她?我们只当歌儿梦魇说胡话,此事你我恐怕还要再三斟酌。”怀之将那发臭的木盒往明之怀里一塞,不顾明之难看的脸色,意味深长笑道:“那小子你也别追了,追查不出什么。只是这几日要辛苦你我兄弟二人,为小妹守守夜。” 那送盒子来的孩童,一看便知也是个稀里糊涂的,恐怕只是受了点小恩小惠听命站在这里等罢了,就算能追回来,也问不出什么。 至于送来此物的人,应该是无心与他们为敌,但此事涉及到朝歌的安危,怀之多少有些不放心,再守几日看看再论吧。 马车颠簸一事让怀之和明之糊弄过去了,那血淋淋的半截手臂自然也不能给朝歌看,省得她看了,夜里又要睡不安稳,只是这几日,国师府的戒备分明森严了许多。 …… 青龙节在即,这无疑是北周最盛大的节日,最近的奏折也因此比以往任何时候要多,均与水利农桑、牧猎圈地有关,有时候奏折多到得用车拉进卫衍的勤政殿,明下月将刚送来的奏折整理至殿中,眼角的余光一瞥,便又见到那牛脾气的太史令终古上书又奏了好几起北周贵族擅自圈地敛财的事。 这不是找死吗?陛下近两日兴致不高,前几天就为了卫勋擅自在封地内私建城军的事,陛下命人在那卫勋的额头上刺了个“奸”字,发配到了北周北境苦寒之地永生不得返回,封地与王爵由卫勋不到四岁的长子承袭。要知道,这罪罚还是轻的了,陛下看在那卫勋毕竟乃北周皇室的份上,才留了他一命,只是那一道“奸”字就刻在卫勋脑门上,以他的心高气傲,恐怕活不到抵达北境之时。 此时若是让陛下看到太史令的奏折,非得大发雷霆不可。 明下月见卫衍这两日有些暴躁,这成车的奏折看也看不完,再加上晚上已经连续几夜睡不好,性情更是喜怒不定,动辄暴怒,明下月小心翼翼地劝道:“陛下这几日休息不好,过两日便是青龙节,陛下还需亲自耕桑与狩猎,有个闪失可好歹。要不要……将那能宁神的香点上,陛下小睡一会?” 宁神的香?卫衍手中翻阅奏章的动作一停,抬起幽暗狭长的眸,那眼中不耐的神色缓缓浮起:“听说这两日云府戒备森严。” 怎么突然提起云府了……明下月摸了摸鼻尖上的细汗,不敢有迟疑,忙不迭禀报道:“这几日云府戒备的确森严了不少,听说云怀之与云明之也时常亲自监夜……许是为了前些日子云三小姐受惊之事。” 明下月手段了得,邺康都城凡有风吹草动,皆逃不过明下月的眼脉。 “宁神香……是该”点“上了。”卫衍倦意陡生,身子慵懒地往后一靠,意味深长地叹了句。 明下月忙轻手轻脚来到卫衍身后为他揉按太阳穴,似有忧虑地斗胆劝道:“陛下近日休息得越发不好了,那香还是偶然用用便好,虽说能缓解陛下夜间头疾,长久使用,怕产生依赖性。” 赖性吗……卫衍嘴角似笑非笑地向上勾起。 ------题外话------ 云府戒备森严,卫衍同学表示很暴躁!哈哈哈哈哈哈哈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25 照睡不误 云府收拾出了一处厢房给樊稚居住,小院就挨着朝歌的院子,喜妈妈和小娟对云府人生地不熟的,主仆三人虽说是樊夫人和云三小姐看重的客人,但到底是不敢轻易使唤原本就是府里的老人,樊夫人想得周到,还特意让朝歌屋里的贵妈妈去樊稚那里帮忙,挑了些伶俐的人手照料着,又立了规矩,才让府里的下人不敢怠慢了这主仆三人。 朝歌担忧樊稚在异乡难免寂寞,特意挑了好些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樊稚,这一送,就是成箱成箱的送,手笔大方得让樊稚身边的丫头小娟都目瞪口呆,一会拿起这样看看,一会拿起那样瞧瞧,直惊呼道:“小姐,这三小姐对咱们小姐真是太好了,这玲珑球,这蚕丝罩,这火羽毽子,咱们以前在府里见都没见过!” 樊稚坐在那,神情却复杂阴郁得很,喜妈妈正和贵妈妈在外头交接院子里的事,送这些东西来的下人也才刚走,应付完了这一通,樊稚早已是精疲力尽,如今看着这些小玩样,心中竟莫名的不是滋味:“不过是些小孩子的玩物……” “三小姐还小,喜欢的都是些玩物,也难免。”尽管这样,小娟仍是惊喜不已,别说这些是小玩物了,却样样价值连城,都说云府上下疼爱朝歌小姐,恨不得把金山银山都给她搬来,此情果然不假! “是啊,连些玩物,都是咱们见也未见过的,朝歌妹妹有心了。”樊稚垂下眼帘,眼神晦暗不明,心中涩意难掩,同样是嫡小姐,却是同人不同命,云朝歌手中用来玩乐的物件,都是她以往见都没见过的,云朝歌的一句话,就能令她从刀山火海,搬到这金屋玉宇中…… 小娟察觉出了樊雉兴致并不高,不得不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低下头来,小心翼翼道:“小姐是不是不高兴?” “胡说什么!”樊雉猛地横扫了眼小娟,那一眼十分凌厉,随即滴水不漏地垂下眼帘,敛了那危光,温声细语道:“如今我们主仆举步维艰,姑母可怜我,朝歌妹妹心疼我,虽说是这样,到底是寄人篱下,往后说话当心着点,让人听去了,该误会我狼心狗肺……”顿了顿,樊雉道:“小娟,我交代你备的东西,可备好了?” 小娟探头瞧了眼外头漆黑的天色,没有动身去取樊稚交代的东西:“都这么晚了,小姐还是歇着吧,这样的小事,奴婢来做就好。” 小事? 樊稚抬起头,十四岁的年纪,模样还有些稚嫩,但神情却出奇的老成:“让你去你就去,过两日就是青龙节,听说朝歌妹妹央着大表哥带她去猎场骑小马驹,姑母那十有八九已经应下了。我得在这两日里赶出小马靴送给朝歌妹妹,我亲手做的心意,和你代劳,能一样?” “是奴婢愚钝了。”小娟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如今云三小姐可是尊大菩萨,自家小姐若想在邺康安身立命,首要供的,不是樊夫人这尊佛,而是云三小姐这尊大菩萨。 不多时,喜妈妈回来,樊雉放下手里的绣活问了句:“贵妈妈走了?她老人节替我们忙和了一整天,怎么不请人进来用个点心?” 喜妈妈笑着应答道:“邀请了,贵妈妈推说三小姐屋里等着伺候,赶回去了,这个时候该是三小姐就寝的时辰了,贵妈妈说今夜要亲自守夜,怕三小姐睡梦中又发噩梦。” “哦……”樊雉点了点头,云朝歌到底是金枝玉叶,不过是因为夜间发噩梦,云府上上下下便有人轮着为她值夜。 …… 贵妈妈赶回朝歌院子里时,下人们早已伺候妥当,给朝歌喂了一碗助睡眠的奶,把朝歌哄睡着了。为了新住进来的表小姐樊雉,贵妈妈接连忙了两天,也是累得不行,打了个呵欠,轻手轻脚地歪在朝歌寝屋外室门外的小榻上睡着了。 三更天,正是巡夜换班的时间,云怀之执书与自己对弈,也有些乏了,他抬头往朝歌院子的方向看了眼,看来今夜又是一夜安宁,到底是自己多心了,云怀之起身,袖袍一扫,背过身去,将桌上的灯熄了。 桌案上的那局残棋恰恰是怀之钻研了一夜的未解之局…… 虽是入春了,夜里的温度仍低得很,朝歌寝屋中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榻上的被褥又实又厚,况且她睡前还喝了一大碗暖身的热奶,可仍免不了被冻得手脚冰凉,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忽然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地握住了她那被冻冷的小脚丫,朝歌感受到了这温度,紧绷蜷缩的身子才微微有些舒展,一股温热的气息在黑暗中凑近了她,闲闲道:“啧啧,这样冰凉……” 朝歌正在熟睡中,分辨不清那耳畔响起的低沉慵懒的嗓音,是从梦里发出的,还是真实的……她轻轻地蹙起了眉,好端端的,又梦到了那滔天的大火和烧焦的人形,那忽然凑近的温热气息,让她误以为是梦里的大火烧到了她这里来,朝歌一惊,抬起小爪子,就下意识地抓了下去…… “嘶……”黑暗中,那修长散漫的身影一时没对她设防,竟让她抓了个正着,朝歌的小手落入了一只大手之中,被稳稳的抓住,那原本玩味的声音,才隐约带了点头疼的意味,又气又好笑地斥责道:“你这丫头,倒是凶得很……怎么回回见你,都得舞刀弄爪……” 朝歌老实了下来,那身侧才响起了一声极轻的……倦极了的呵欠声,下一秒,一只修长的手臂突然将朝歌小小的身子一捞,给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那暖和的地方,还有一股淡淡的好闻的气息,那慵懒的气息带着倦意,懒懒地搂着她低语:“青龙节,你这丫头……” 几乎和上次一样,转瞬间那呼吸便累极了倦极了,变得十分平和,连“青龙节,你这丫头去凑热闹吗”这一句话未说完,夜,便寂静了下来……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26 暴动奴隶 青龙节,北周皇室率文武百官与世家贵族敬龙祈雨,盼天公庇佑北周风调雨顺,农牧丰收。 朝歌好不容易央得怀之向樊氏开口,每年世家的公子小姐都会同族人一道参加盛会,樊氏松了口,今年同意带上朝歌也去见识一番,只是会场距离邺康有数百里,马车在路上就要耗了大半天,朝歌被颠得七荤八素,脸色不是太好看,蔫蔫地歪在樊夫人的怀里。 “你瞧瞧这丫头,自己求着来遭罪,还以为是去玩呢。”樊氏嘴里责怪着,但还是心疼地被搂着朝歌拍她的背,别说朝歌这小丫头了,这马车在路上颠啊颠的,就是大人也受不了,更何况她? 云府前前后后有四辆马车,头一辆是怀之兄弟俩的,女眷次之,随行伺候的侍女在后面,最后一辆都是些衣物和吃食,因为官道上皆是邺康出城的车马,熙熙攘攘拥堵得不行,这样堵下去,天黑也到不了,云府的马车索性就抄了别的道,虽说路况颠簸,但却顺畅无比。 “母亲……”朝歌今日梳着两团垂髻,髻子中垂下了两条小辫子,鹅黄色的对襟裙子,外头套了件嫩青色的半袖坎肩,脚上穿着的,正是樊稚亲手做的小马靴,精致而又暖和,一看便知费了不少心思。虽是春天,还有些寒气,樊氏拿了件鲜艳漂亮的红色斗篷裹住了朝歌,真真是可爱得紧,只是那脸色却是苍白苍白,看来是胃里颠得难受。 “到了到了,就快到了。”同车的樊稚见朝歌难受,细心地握着水囊喂朝歌喝,听得外头传来喧闹的声音,马车也缓缓地放慢了速度,樊稚忙安慰朝歌:“朝歌妹妹,你听,前面就是会场了。” 那外头人声鼎沸,钟鼓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在路上耗了大半天,果然是到了,朝歌抬起了脑袋,来了精神,将樊夫人给逗得哭笑不得:“瞧瞧,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刚才还蔫得不行,现在倒来精神了。” “母亲,父亲派人来迎我们了。”车帐被掀开,正是温润如玉的云怀之出现在了车马前。 “好好好,我们都下去吧。”樊夫人笑着揉了揉朝歌的脑袋,又招呼着樊稚同她们一同下马车。 朝歌恢复了些精神,由着怀之抱下了马车,樊夫人与樊稚则由前来伺候的侍女扶下了马车。今日天气极好,虽说荒外有些冷,但天空明蓝飘着柔软的白云,一眼望去没有城池与楼宇,空旷而又葱郁,那广阔的平地上可见多处世家贵族休息的帐子,来这里的车马皆由专人带到统一的地方安置,这里还不是祭祀的主会场,因为规矩也宽松些,还有些年纪小不懂事的孩子东奔西跑传来嬉笑的声音。 朝歌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情也随之开阔起来,拉着怀之的手,情绪也十分高涨:“怀之哥哥,那里有钟鼓声!” “那里便是主会场的方向,父亲就在那里,陛下和太皇太后今日也会亲自登台祭龙。”怀之一袭白袍,风度翩翩,长身而立,低头与朝歌说话时,俊容之上是温润而又柔和的笑容,末了,怀之还逗了朝歌一句:“公陵兄为赵家嫡子,按规矩今日也会来。” “果真?歌儿很久没见到公陵哥哥了。”朝歌果然眼睛一亮,童言童语丝毫不避讳。 “歌儿,上元节那会你不是才见过他!”云明之也凑了过来,口气带酸,最听不得朝歌口口声声想见赵公陵。 樊夫人正同云里雾身边的近侍交谈,大约是在交待一会祭龙时的规矩,长辈议事,樊稚不好跟着,便有些手足无措地同朝歌兄妹三人一同在原地等候,见兄妹三人那样亲密无间,樊稚一句话也插不上,一时间竟有些局促和不安。 正说笑间,车轱辘的声音慢慢地从远处靠近,朝歌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只因那车轱辘上头盖着一块严严实实的黑布,那黑布之下,似乎是一个数米宽的方形笼子,最奇异的是,周遭还跟了足足四个彪形大汉押运着这盖着黑布的笼子…… 朝歌的目光随着那笼罩着黑布的笼子移动着,笼罩在上头的黑布隐隐被风刮起了一道缝隙,朝歌一惊,蓦地对上了一双充血幽暗的眼睛,那一瞬间,朝歌似看清了那双眼睛的主人,站在粗粗的笼子木柱之后,又黑又脏的手正握着中间的青铜大锁,那人不过八九岁的身高,蓬头垢面,看不清模样,只知身上穿的是破破烂烂的衣衫,黑糊糊的,似乎还到处都是血迹…… 似乎察觉到了朝歌的目光,那蓬头垢面的孩子抬起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朝歌,那双嗜血的眼睛,像野兽…… 朝歌吓了一跳,可根本未来得及等她收回目光,那笼子的锁突然被打开了,黑色的布顷刻间被撕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无数个不大不小的身影忽然像洪水一样从笼子里冲了出来,四下乱蹿…… 押车的四个大汉猝不及防,紧急地停了下来,惊惶地拔出了佩刀,大声喊着:“来人!快来人!把这些小畜牲抓回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许多同朝歌他们一样刚刚抵达,还未来得及离开的贵族之人惊声尖叫着,不断呼喊着:“奴隶!奴隶跑了!” “来人!快来人!把逃跑的奴隶关回笼子里去!” “奴隶暴动了!他们是野兽,会伤人的!” 奴隶吗……朝歌怔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些被称为奴隶的孩子,有的和她差不多大,有的比她大一些,有的,甚至比她还小……他们有的被看押的大汉追上,一刀从肩膀上砍了下去,有的,直接被破了肚子…… 他们渐渐被逼迫得瑟瑟索索地聚靠在了一起,背对着背,互相依赖着,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人,有的,甚至被逼迫得开始主动攻击在场的贵族…… 这一切的暴乱发生得太快了,快得朝歌甚至还在那一刹那对上那双嗜血的眼瞳中没回过神来,那第一个打开笼子发动暴乱的奴隶很聪明,他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漫无目的地四下乱蹿,他像野兽一样精准而又毒辣地瞄准了攻击的对象……能够保证让他顺利逃脱的攻击对象…… 朝歌怔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那双嗜血的眼睛像野兽一样朝她而来……那笼罩着黑布的笼子距离他们那样近,而那抹快得根本让人捉不住的瘦弱的黑糊糊的身影像闪电一般向朝歌发动了攻击…… “啊!”樊稚就站在朝歌身后,比起朝歌的呆滞,她是唯一一个直面这恐惧的人,这恐惧让她花容失色,可身体却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小心!”就在此时,云怀之和云明之几乎是同一时间将朝歌往自己的方向带去,怀之动作快些,搂着朝歌在地上稍微打了个滚,堪堪避过了那一下袭击。云明之的反应极快,迅速地旋身一个辟手擒拿将那暴走的奴隶制服在了原地…… 无论是朝歌还是樊稚,都没有受伤。但唯一不同的是,朝歌被完完全全地护在了怀之怀里,明之也千钧一发地在那一瞬间死死将那发狂的奴隶钳制在了地上……樊稚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情形,一阵风吹来,只觉得身子更冷了一些,孤零零地更显单薄,狼狈地跌坐在了地上…… ------题外话------ 卫衍:总觉得你要给我找什么事! 乌鸦:咳咳……乌鸦就是喜欢暴躁的小野兽!养起来多可爱!小朝歌一定喜欢!(严肃脸)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27 受到震撼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让人猝不及防,这批暴动的奴隶再怎么暴动,也毕竟都是一些孩子,局面很快就被控制住了,二十八个奴隶,当场被开膛破肚死了七个,满地的残肢断臂,令人作呕,还活着的奴隶被侍卫押回了笼子里,负责看守笼子的四个大汉连忙赔笑讨好,然后挥鞭子抽打笼子里的孩子,骂骂咧咧:“他奶奶的,跑,我让你们跑!” “啊!”笼子里顿时尖叫声四起,鞭子抽打在血肉上,顿时皮开肉绽,但笼子就那么大,他们逃窜也逃窜不出这个笼子,更有本就奄奄一息的奴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鞭子落在自己身上,小一些的奴隶害怕得瑟缩在了角落里,大一些的,则咬着牙扑在同伴身上,承受那落下的鞭子。 也难怪那四个大汉气不打一处来,他们看押二十几个半大的奴隶,竟然都能发生这种暴动,惊了在场的贵人,回去以后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好在在场的贵人没有人受伤,否则他们脖子上方的脑袋更是保不住。 樊夫人也变了脸色,和随行的侍从婢女一道急急忙忙地往朝歌和怀之那赶去,好在朝歌完完全全被怀之护在了怀里,怀之撑着手臂坐起身,将自己怀里的朝歌也扶了起来,安抚她:“歌儿,没事了。” 樊夫人紧张地将朝歌和怀之兄弟俩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确信了他们俩皆没有受伤,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今天场上发生的事,就是大人也得受惊,更何况朝歌年纪小,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好在怀之护得及时,樊夫人刻意侧了个身子挡在朝歌面前,不与朝歌提起那场面上奴隶死伤殆尽的惨状,更不让她看到,只是心疼地将朝歌从她大哥那搂到自己怀里:“歌儿,母亲在呢,歌儿莫怕。” 朝歌从头到尾倒也未说过一句“怕”,只是思绪却凌乱得很,眼睛睁开看到的,脑子里想到的,都是那小野兽一般血腥而又痛苦绝望的眼神,还有那些分明和她一般大小,却没有爹娘疼爱,被人肆意辱骂,鞭打,甚至杀死的孩子……这个世界,似乎有太多她从未见过的东西,也太多她无法想象的残酷…… 小小年纪的朝歌不能理解…… 控制了现场局面的侍卫将领连忙匆匆赶向云府家眷,确认他们没有受伤后,连忙请罪:“国师夫人,公子、小姐,让你们受惊了!逃跑的奴隶已经全让我们抓住了,诸位莫担心……只是这位……” 明之身手了得,将那意图攻击朝歌的小奴隶给狠狠钳制在了地上,膝盖压在那奴隶背上,一只手覆住了小奴隶的两只手在背后,另一只手扣住了小奴隶的脖子,令他动弹不得,若这小奴隶仍有异动,明之甚至能够当场扭断他的脖子。 众人知道那些侍卫是来向明之讨要这个奴隶的,朝歌呆呆地睁大了眼睛,对上了那小奴隶猩红的眼睛,她以为这个小奴隶会绝望,或者会求饶,可是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朝歌……蓦地,竟笑了……朝歌看出了他的嘲弄,只是不知是自嘲,还是在嘲笑她…… 从头到尾,无论是朝歌,或是那如小野兽一般的奴隶,他们一句话也不曾说过,但朝歌仿佛就从那双充满火焰和嘲弄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朝歌怔在了原地,直到明之松开了那小奴隶,那小奴隶被人带走,明之和怀之皆返回担忧地放低身子唤她的名字,直到樊夫人因为朝歌久久没有说话而紧张地要唤大夫,朝歌方才缓过神来,呆呆地抬起了小脑袋,那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略粘了些泥土,樊夫人抬手轻轻地为她擦去,朝歌这才小声地开了口:“母亲……什么是‘奴隶’?” 朝歌这一问,将樊夫人和怀之兄弟俩都问住了,最后还是怀之轻轻地揉了揉朝歌的脑袋,宠腻地安抚她:“奴隶也是人,和歌儿一样,有父亲和母亲牵挂,有兄弟手足相护,只是他们当下的境况不如人,但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和歌儿一样……”朝歌茫然地小声重复着怀之的话,似乎因为怀之的这番话,心里头那莫名受到的巨大冲击和难受,也被稍稍抚平了一些…… 明之一贯快意恩仇,见不得世间藏污纳垢,可纵然如此,贵族毕竟是贵族,明之从未想过奴隶也是人,甚至那场上死伤惨烈的奴隶,都不曾令他生出怜悯,毕竟,奴隶并不是人啊…… 这是贵族根深蒂固的观念,而今日这话竟然从大哥怀之口中说出,虽是为了安抚朝歌,可怀之神情倘然,足以可见这并不仅仅是安抚之语,而那一句“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更是让明之如同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一时间竟也有些愣住了。 “怀之,胡说什么!”樊夫人轻轻训斥了一声,奴隶皆是罪奴,连人都算不上,岂能和朝歌相提并论,况且怀之今日这话……若是让有心人听去了,只怕要令人从中大作文章。 怀之笑了笑,也没有过多解释什么,见好不容易安抚下了朝歌,樊夫人也不便多说,打发了前来请罪的侍卫将领,才将受了惊的朝歌托付给匆匆赶来的大夫,虽然看着没有受伤,但做母亲的毕竟焦虑,还是仔细检查一番的好。 安抚下了朝歌,众人似乎这才想起同样险些受伤的樊稚,樊夫人回过身来,心疼地摸了摸樊稚的脸,安慰道:“稚儿受惊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樊稚已经自己起了身,只是方才于惊险之中,况且樊稚长那么大,是第一次眼睁睁看到有人就在自己视线之内被开膛破图杀死……尽管,尽管死的是奴隶,或许邺康的贵族见到奴隶被杀死并不稀罕,但樊稚从前远在岭南,却是从未见过的……自然也是身形狼狈,神情恍惚。 樊稚狼狈地稍稍理了理自己的衣容,低下头来:“姑母别担心,稚儿无事……” 纵然有那一句樊夫人的关心,但樊稚心中却难掩失落,尤其是……那生死一瞬,自己面前的朝歌有兄长以性命相护,所有人第一时间紧张她关心她,而她樊稚,却一个人狼狈地跌坐在地上,独自狼狈地起身,狼狈地收拾自己的衣容,狼狈地…… ------题外话------ 卫衍:就知道你要给我找事……你还想好好活着吗? 乌鸦:居然敢威胁我!下一章就写“讨厌卫衍”,朝歌说的,哼!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28 讨厌卫衍 除了灰头土脸,沾了些泥,朝歌并没有受伤,毕竟当时怀之和明之都在她身边,以他们的本事,护得朝歌周全不在话下。 太医署来的大夫仔细地给朝歌把了脉,做了检查,确认她没有受伤后才离去,贵妈妈和婢女伺候朝歌将身上沾了泥的衣衫换了,又梳洗了一番,只好错过了祭龙仪式的时辰,贵妈妈正弯着身子帮朝歌穿小靴,朝歌一手扶在贵妈妈的肩膀上,边侧着脑袋看着站在她身侧的樊稚,小脸上露出了笑:“大夫也给稚姐姐看过了吗?” 樊稚也和朝歌一样受了惊,便留了下来陪朝歌,见朝歌问起,樊雉这才微微一笑:“看过了,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 朝歌反倒安慰樊雉道:“稚姐姐不怕,怀之哥哥和二哥在,会保护歌儿和稚姐姐。” 樊雉微微一怔,垂下眼帘来,没有多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朝歌!”就在此时,帐帘被掀开,一道明媚的紫色钻进了帐子中,后头慌慌张张跟着随行的下人,被卫芙娇俏地瞪了眼,留在了外头。 “长公主。”贵妈妈等人一见是卫芙来了,忙起身稍稍休整了仪容向卫芙行礼。 卫芙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朝歌身上,见朝歌好端端地坐在那,卫芙这才松了口气,疾步上前拉起了朝歌的手,拍着胸脯,飞扬的凤眸没好气地瞪了眼朝歌,用手指指着她的小脑袋,怨道:“你这小丫头,可把我们吓死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朝歌也是一愣,呆呆地看着赶来的卫芙:“芙姐姐怎么来了?” “还说呢!”卫芙顺手一挥让其他人都免礼起身,全部的注意力却在朝歌这儿,拉着她细细说道:“底下的人来报,说是一车的奴隶暴动,差点伤了你,好在怀之哥哥和明之出手,否则就要出大事了!皇祖母听说了这事,担心得不得了,樊夫人正陪着她老人家呢,这不,祭龙仪式一结束,皇祖母就差我来打探情况了,若是你有一星半点的事,她老人家可得不顾劝阻亲自来你这儿寻你了。” 正说着,卫芙忽然瞥到樊雉也在这里,她当然认得樊雉,那日朝歌生辰,她与樊雉一同看着朝歌落水的,卫芙性情娇蛮,但爱恨分明,敢做敢当,樊雉则不同,柔柔弱弱,一声不吭地便住进了国师府,她打什么主意,卫芙不用多想也知道,自然不喜欢她,卫芙只拉着朝歌,却连看也未多看樊雉一眼,见朝歌没事,便拉着她急急忙忙往外走:“朝歌妹妹,刚刚祭龙仪式你没在场,很是可惜,那车奴隶惊了贵人,定是要追究的,按刑法,奴隶惊了主人,是要分尸喂野兽的……” 贵妈妈等人和樊雉对看了一眼,卫芙长公主她们自是不敢拦着,可把朝歌带走了她们也不敢不管,只好急忙追着出了帐子,不远不近的跟着两人。 “啊……”朝歌被卫芙急匆匆拉着往帐外疾走,不知道卫芙是急着将她带到哪去,还没来得及问呢,就冷不丁被一句“分尸喂野兽”给惊到了,朝歌捂着嘴,黑白分明的眼眸闪过惊愕,脑海中又不受控制地浮现那一双血红的眼睛,热烈、绝望又带着讽笑……那个人,还有他的同伴,都要被野兽吃掉吗? 卫芙脚下不敢放慢速度,一大一小牵着手疾走,朝歌小胳膊小腿的跟得吃力,后头丫头妈妈又急急跟着一大片,凡她们二人走过之处,都难免惹人侧目,但卫芙和朝歌的身份大家都是知道的,尤其是长公主卫芙的脾气,可没人敢招惹她二人,自然都远远躲着。 “朝歌妹妹别担心……”卫芙边拉着朝歌疾走,边解释刚才祭龙仪式上发生的事:“按刑法,他们都是要死的,但怀之哥哥不忍,便与明之取了箭矢往那观刑台去了,那些奴隶和豺狼虎豹放在一块,定是要被吃掉的,怀之哥哥是要猎杀豺狼虎豹,从它们口中救下那些奴隶的性命,世家公子们有样学样,也都去帮忙了。” 提及怀之时,卫芙口中满是倾慕,奴隶的性命在他们这些贵族眼中自然不值一提,况且那些奴隶还是犯了错了,是刑司下令处以极刑的。但今日的日子毕竟特殊,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慈悲,又有怀之开口,且还能一睹如今北周青年才俊的身手,世家长辈们反倒将此事当作一件取乐的事来看待,那观刑台俨然成了观赏台了,挤满了人。 不少世家公子同怀之一道去猎兽,但真心想要救人的,恐怕就云怀之几人,其他人都是凑热闹去的,可别帮倒忙的好! 朝歌一时没听明白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事,卫芙“哎”了一声,只说去了便知道。 观刑台为圆弧状,底下挖了个大碗一般的地下牢笼,上方挤满了前来凑热闹的北周贵族,已经有奴隶被放了上来,瑟瑟索索地挨在一起,精神恐惧而又紧绷,随时警惕着要被放出来的豺狼虎豹。 观刑台上皆是一片欢呼雀跃的声音,这场刑罚,俨然成了贵族眼中玩乐的事。 卫芙和朝歌赶得及时,刑罚还没开始,那些野兽还没放出来呢,卫芙的视线焦急地四下张望,是在寻云怀之他们的身影,嘴里向朝歌解释道:“还没开始,还没开始,今日这特赦是皇兄允许的,若是怀之哥哥他们能凭实力救下这些奴隶,这些奴隶就能免于一死了。如果运气好,说不定他们其中还有人能摆脱奴籍呢。” “他们为什么要摆脱奴籍,谁给他们的奴籍?”朝歌只觉视觉和听觉都受到了重大冲击,怀之哥哥分明说,这些奴隶和她是一样的,只是当下时运不如人……为什么,大家却像看热闹一样,看着他们瑟瑟索索地挨在一起,随时要被放出来的野兽吃掉? 卫芙嘴里回应道:“他们都是罪臣之后,或是亡国子民,陛下留他们性命,他们自然是奴籍,若想拜托奴籍,除非他们能建功立业,或被贵人看上。” 被卫衍赐罪,或国家覆灭于卫衍手中,皆是他们祖上无能。这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人与人如此,诸国之间也是如此,能留着性命,已经是仁慈了。 “陛下……”朝歌忽然鼓起了嘴,气恼道:“是卫衍让他们变成这样的吗?歌儿讨厌卫衍!” “朝歌!”卫芙吓了一跳,冷不丁听到朝歌冒出这一句,忙伸手捂住了朝歌的嘴,压低了声音,确认了四周因为吵闹,没有人注意到朝歌方才的话后,才松了口气,紧张地劝告道:“朝歌妹妹,不能直呼陛下的名讳,刚才的话,更不能说……” ------题外话------ 来了来了,乌鸦沉迷于看小说,忘记爬上来更新了哈哈!反正你们也没人催我。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29 奴隶少年 那刑场之上,十几个奴隶缩成了一团,背靠着背,大些的在外圈,将小些的同伴保护在内圈,他们警惕地绷着身子,做出小野兽一般的攻击状态,尽管如此,他们眼底深深的恐惧,还是让人连半点期待也没有,谁会期待,这些手无寸铁的奴隶,能够凭着自己的力量,从虎口逃生呢? 那最中间那圈皆是年纪小些的,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甚至还有些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张望着,观刑台上的贵族妇人中,也有些不忍心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直叹气。 刑场角落里推出了笼子,笼子上方盖着布,就如同先前关着这些奴隶的笼子一般,人们看不到里面关的是什么,直到有人将笼子上方的布扯去,突如其来的光亮让里面关着的豺狼虎豹受到了刺激,炸开了毛发身体弓起,发出了吼声! 观刑台上的贵族皆吓了一跳,随即着响亮的哗然声和喧闹声又再一次将那些笼子里的畜牲惊得焦躁不安,直要撞击笼子,那刑场中央的孩子们互相挨得更紧了一些,仍是有人忍不住发出了呜呜咽咽的哭声。 “是他……”朝歌扒在护栏上,见到了那个孩子,只见他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笼子里的野兽,在他脏得看不清模样的脸上,似乎没有恐惧,他在竭尽所能地反抗,手里拿着地上唯一能找到的武器——石头,嗜血的眼睛展现了杀机……此时此刻,他似乎成了同伴之中的精神支柱,仿佛他们这些血肉之躯,真的能够凭借那稚嫩的赤手空拳,同那些北周的大将们都未必能有把握通过肉搏战胜的豺狼虎豹们对峙着。 “他是谁?”卫芙顺着朝歌的目光望去,眼中含了困惑,不知朝歌为何从这么多人之中唯独注意到了那个孩子,但尽管如此,卫芙还是忍不住为那场中央的奴隶们捏了把汗,既然怀之开口求了这个恩典,那她就不希望这些奴隶真的死光在畜牲口中,卫芙也有些急躁了:“怎么怀之哥哥他们还不来……” “准备,行刑!”那是有人发出了信号,命令刑场中的看守将笼子里的东西放出来,观刑台上的北周贵族们又一次发出了哗然声,也不知是不忍心,还是兴奋…… “芙姐姐……”朝歌的目光看着那个不服输的孩子,又看向那即将打开的笼子,朝歌的思绪乱得很,急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开始探着小脑袋焦急地环顾观刑台四周,期望能搜寻到一星半点能够为这个局面带来转机的身影。 没有太皇太后的身影,没有父亲母亲的身影,甚至连怀之哥哥和二哥的影子也没有看到……就连身边唯一能够寄以希望的卫芙长公主,似乎也无能为力…… “笼子开了!” 不知是谁忽然大声呼出了声,那四个角落里的笼子果然被拉开了闸,有的笼子里关了两三只狼,有的只有一只大虎,一时间场上多了七八只野兽!每一只的个头都比那些场上最高大的孩子要大,那十几个奴隶,几乎毫无悬念地要被分食而光! 但好在这些被放出笼子的畜牲似乎并没有对他们马上发动攻击,对于聚拢在一块的孩子,它们还是有些忌惮,忽然有一只瘦狼发出了试探性的攻击,直面那个方向攻击的,是一个女童,瘦小的胳膊拿着石头还在发抖…… “啊!”聚拢在一块的孩子们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忽然有一道身影快速地扑了过去,用石头狠狠地砸到了第一个扑过来的瘦狼,就砸在那狼的眼睛上,那个奴隶整个人跳到了狼背上…… 这场掠食的较量就这样开始了……第一个孩子被狼扯掉了一只手臂,第二个孩子直接被拖进了三只狼聚拢的地盘,几乎要被分食……场面开始失控,变得血腥…… “怀之哥哥!”朝歌的情绪几乎要崩溃,小小年纪的她是第一次直面这样残酷的画面,比起那宫里被活生生烧死的女人,眼前的画面给朝歌带来了更加恐怖的视觉冲击,她几乎尖叫出声…… 咻! 破风的声音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传来,就在那场上的某一个孩子即将要被拖进狼口里的一刹那,那破风的箭矢准确无误地射中的那只狼的脖子,但那只狼并没有立刻咽气,只是吃疼地松开了嘴里的猎物,开始四处乱窜。 “怀之!”卫芙也是大喜过望,连忙拉起了朝歌的手,激动得寻着箭矢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云怀之长身坐在骏马之上,朝这里疾驰而来,那一箭射出时,他几乎尚未勒马停下,直到此刻,那抹耀眼的白色才从马背上跳下来,观刑台上的人马上自觉地给他让出了道,怀之几乎没有时间朝卫芙和朝歌她们这里看过来,搭箭上弓,毫无空隙,一气呵成地就发出了第二箭,第三箭…… 那些奴隶立即找准时机将自己受伤的同伴拉了回来,圈在了中间保护着。 和云怀之一同赶来的还有云明之,还有些朝歌不认识的世家公子,一时间这刑场上的局面发生了变化,已经有两三头野兽被怀之和明之接连的箭猎杀了,那场上的野兽们忌惮着箭矢,一时间竟不敢再发动攻击…… 那红眼的奴隶蓦地抬起了头,他脏得发黑的面容之上重新染上了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同伴的,抑或是那些猛兽的,那染血的面容上,那双嗜血的红眸竟是异常的触目惊心,竟毫无预兆地准确无比地朝朝歌看了过来…… 那神情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也没有感激,也没有愤恨,但那双眼睛,却分明知道,他视线里那几乎要崩溃的女孩,她漂亮的眼睛里夹杂着比他还要精彩的情绪,愤怒、恐惧、焦急、惊喜,她紧紧地攥紧了小拳头,他知道,是她的缘故,所以那些贵族之中,有人站了出来,要保他们性命,也是他的缘故,也许仅仅是为了讨她的欢心,但因为她,他们迎来了生机。 咻! 忽然有一支箭矢猝不及防地射偏了,竟直直射中了场上的一名奴隶,此时无论场上场下都有些慌了,那些奴隶以为等来了要救他们的人,但却又有箭矢伤害了他们…… 云怀之那样温润如玉的一个人,也在此时此刻蓦然皱起了眉头,这些世家公子,真心诚意要救那些奴隶性命的人不知有几个,凑热闹的又有几个,但总归有人的箭术不精,开始帮倒忙。 云怀之的箭矢更快了,指尖几乎开始出血,但他的速度没有丝毫停滞下来,只有尽快将场上所有的畜牲都猎杀了,这场杀戮才会结束…… 而那红眼的奴隶,神色也瞬间冷了下来,他终于是知道的,靠别人,远不如靠自己…… 那箭矢如雨,场上的野兽死伤殆尽,而那些围成一圈又一圈的奴隶,似乎也损伤惨重,最外头一圈的孩子倒下了,立刻有同伴自发站到了外头来,将受伤的同伴拉到了中间,就这样……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站着的人越来越少…… 朝歌的心几乎都要揪到了一块,那赤红双眸的少年依旧伤痕累累地站着,不肯倒下,他血红的眼睛染了杀戮,在他面前也有一只狼倒下了,身上插了无数只箭矢,但最致命的那一只……还是那个奴隶少年从狼身上拔下来,又徒手从狼的喉咙中刺进去的…… ------题外话------ 乌鸦:哎呀卫衍可惨了,媳妇喜欢公陵哥哥不说,还有俩妹控哥哥守着。虽说偷偷摸摸睡了两晚,可是还没怎么着,媳妇就讨厌你了,这会还冒出了个帅帅哒奴隶小少年…… 卫衍:你还好意思说(暴躁脸)! ps。妹子们白色情人节快乐。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30 我想要他 朝歌的小拳头在胸襟前攥得紧紧的,指关节处泛白,屏息看着那从云怀之手中破风而出的最后一箭……咻!射中了大虎的腹部,那最后一只还站着的大虎像庞然大物一样倒下了! 观刑台上有一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强烈的欢呼喝彩声,云怀之的箭术太精彩了,那个温润如玉的书生,握箭在弦,每一箭都是要害。 仍然在恐惧中的奴隶们得救了,但他们依旧无法高兴起来,他们的同伴死伤惨重,幸存的奴隶们无一不是伤痕累累,刚刚从一场可怕的死亡游戏中捡回了一条命,但作为奴隶,他们不会得到救治,甚至连一盆干净的水都没有。 云怀之的手受了伤,那弓箭上染的都是他的血,下人们接过了世家公子手中的弓箭,又有人递上干净的巾布给云怀之擦拭手上的血迹。 卫芙远远地看着那抹耀眼的白色,他博学、温润,正义又身手不凡,云怀之这样的男子,无疑是令世间女子倾慕的,即便是身为尊贵的长公主,在面对云怀之这样云淡风轻却心地慈悲的男子,竟也是自愧不能比肩,卫芙发自肺腑地叹了一句:“朝歌妹妹,将来什么样的女子,才有资格令你唤一声长嫂呢……” 没有得到朝歌的回应,卫芙自云怀之那收回了视线,低头看着身边的小朝歌。只见朝歌依旧维持着扒在护栏的姿势,两只小手攥在胸前,稚嫩的面庞上,每一处脸部线条竟都绷得紧紧的,小嘴紧抿,视线寸步不离地紧紧地盯凝着刑场中央,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肃穆…… 卫芙愣了一愣,随着朝歌的视线望了过去,只见那是一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奴隶少年,所有小奴隶都在劫后余生后如被抽光了力气一般依偎在一起,互相依靠着,对于生存下去却是绝望得让人感受不到一星半点的生机,唯有那个少年,沉默地从被猎杀的兽类身上拔下了箭矢,用锋利的箭头划破了牲畜的皮肉,剐出血淋淋的生肉塞入自己的嘴里,狼吞虎咽…… 长久以来,这似乎是那个少年早已娴熟的动作,唯有不折手段的话下去,才有可能从下一场杀戮中存活下来……即便今天他们不是面临着这沦为野兽食物的刑罚,也会是受到这样或那样的凌辱,唯有苟延残喘着,才有可能逃生。 就在所有人都懈怠下来的时候,一只原本倒地的狡猾的狼摇摇晃晃地挣了两下,然后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就在那食生肉的嗜血少年身后,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卫芙吓得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朝歌此刻也是一惊,急忙朝她的两位兄长所在的方向看过去,那闪烁的黑眸颤动着不安和急迫,但很显然,云怀之也见到了场上的意外,没有死绝的狼又探出了獠牙,作最后的搏斗,但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即便是云怀之,也无法无所不能到能够在这转瞬之间,完成重新接过弓,搭上箭,准确无误猎杀那头狼这样的一系列动作。 怀之皱了眉,好在尚未放下弓箭的云明之眼疾手快已经搭箭上弓,但以明之此刻的方向及能力,他也没能有把握能够在这样短的时间瞄准…… 咻! 一只黑色的箭羽从怀之和明之的后方破风而出,干净利落,果决而丝毫不拖泥带水,一声闷响,准确无误地将那重新爬起的狼射了个穿…… 明之全然愣住了,直到确信自己的箭仍在弓上未发,他才不得不承认,刚才那人的身手,在他之上,但最难能可贵的,是那果决刚毅,自负无比的霸气…… “公陵兄!”云怀之笑了,看向那个仍旧坐在马背上,面无表情收了弓的男子,除了赵公陵,还有谁呢?云怀之朗笑着拍了拍明之的肩膀,是要他承认,比起魄力和果决的霸气,赵公陵远在明之之上,也怪不得歌儿会那样欣赏赵公陵。 “朝歌妹妹,你快看,是赵公陵猎杀了最后一只狼。”卫芙大约是爱屋及乌,云怀之欣赏之人,必不会差,更何况才子公陵早已盛名在邺康,没有人不知道他。 可就在此时,一向乖巧可爱的朝歌却十分反常地任性起来,竟然毫无预兆地转身就钻了出去,那小小的身影很容易便从卫芙的眼皮底下溜了出去,卫芙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朝歌是她带出来的,若有个闪失,她难免要担责,可卫芙毕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此时此刻比不得朝歌小小的身影能够迅速地从人群中钻出去,卫芙此刻也是急得不行。 眼见着朝歌小小的身影固执地跑下了观刑台,从护栏中间钻了进去,又径直从守刑场的侍卫腰间跑了过去,从来没有哪个贵族会冷不丁跑到那个鬼地方去,守刑场的人从来也只守着以防里面的奴隶想要跑出去,却怎么想也不会想到会有一个小朝歌突然从外头往里面钻,等到他们回过神来,早已让朝歌跑进了刑场。 朝歌眼见着就要跑进去了,腰间却忽然被一捞,往后带起,直接被人给抱了起来,朝歌一惊,回过头来,却见是紧赶而来的怀之,还有二哥明之和赵公陵,朝歌愣了一愣,好脾气的她竟突然开始挣扎着要从怀之那下来:“怀之哥哥……” 云怀之虽然一贯宠朝歌,可涉及朝歌的安危,云怀之却不原意纵容,只皱着眉头,温声轻责了几句:“歌儿,你这般胡闹,母亲会担心你。况且……” 那些奴隶虽可怜,但毕竟都是几经生死与杀戮,身上都带着戾气,更何况朝歌单纯稚嫩,若是奴隶发起狂来,朝歌将会陷入险境。 “歌儿,听大哥的话,人已经救了,我们能做的都做了,未来的路如何走,都看他们自己。即便我们能救他们一次,不可能救第二次,第三次。”云明之也跟着劝说朝歌,这天底下的奴隶太多了,这世界也远比朝歌知道的要残酷多了,歌儿心性善良,但他们一己之力,能救得了一人两人,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 这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若不想为人鱼肉,只能变强,谁也帮助不了他们。 “我想要他们。”朝歌小小年纪,心理哪里能够在这样短的时间消化今日受到的所有震撼?但朝歌却莫名的能感受到,这些奴隶能够有生存下来的机会,全因为怀之哥哥的一句话,而怀之哥哥能够开口为他们讨得特赦,也全因为这是她的意愿。 “让朝歌去吧。”赵公陵的眉宇微凝,幽深的瞳仁里片刻的失神,随即拍了拍云怀之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担心刑场里会有危险:“这个特赦是陛下与太皇太后允诺你的,如今你留下了这些奴隶的性命,按律法,你可以拥有这些奴隶的所有权。” 野兽已经全部死绝了,不会再发生刚才那样的事,而那些奴隶……总归都是些孩子,他们在这里,谁又能伤得了朝歌。朝歌今日受到的震撼太多,并不是谁都能毫无排斥地全部接受,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是不一样的,而她所拥有的特权,至少是可以改变眼前她不喜欢的形势,仅此而已。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31 歌儿生病 奴隶就像物品,贵族可以拥有奴隶的所有权。 云怀之略作犹豫,还是放下了朝歌,朝歌一落地便往前跑,尽管朝歌这样娇小,但那些瑟缩在一团的奴隶仍是对身为官家小姐的朝歌有本能的恐惧,但凡朝歌靠近,他们都会如躲避洪水猛兽一般往后缩,朝歌伸出了友善的手,却落了个空,难免有些失望。 唯独那个险些挟持了朝歌的少年并不畏惧她,少年比朝歌长两三岁的模样,也比朝歌高出一个头,朝歌站在他面前,需得仰头看他,少年的嘴上和脸上皆是血迹,有些是他的,有些是那些牲畜的,他浑身是伤,身上泥土混着血结成了块,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唯独那双眼睛,依旧像小野兽一般猩红,时刻保持着敌意和警惕,冷冷地盯着眼前这个金贵的官家小姐。 “疼?”朝歌看着少年面容上从眼角往下划出的一道深可见血肉的伤,那是狼爪划开的,仍在淌血,若是再偏一点,少年的这只眼睛怕就要废了。 朝歌忍不住抬起手,却在还未触及少年之时,那双猩红的眼睛冷冷一敛,浮现危险的警觉,少年几乎本能地做出防守,抬手挥开了朝歌的小手,朝歌猝不及防,被那股力道带开,整个小小的身影站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喂你这个奴隶!”明之护短心切,当即心生愠怒,立刻拦在了朝歌面前,将她护在了自己身后,抬手一震,要把少年隔绝得离他的小歌儿远一点。 少年的身量和身手都比不得明之,明之是有名师指点的武学高手,而少年只有和野兽肉搏的一身蛮力,被明之这样一挥,立刻被伤到心脉,被往后震得狼狈跌坐在地,嘴里迅速吐出一大口血来,惊得那少年奴隶的同伴们纷纷变了脸色…… “明之。”云怀之及时扶起了朝歌,朝歌只是力气不及人,被那甩开的力道推倒在地,并没有受伤,云怀之看了眼被明之重伤的少年,微微皱眉,对云明之道:“就听歌儿的,将他们带回去,如何安置,待我与父亲商议后再定。” 那少年一言不发,只捂着心口,抬起眼,充满戾气地敌视着云明之。 云明之的本意是不同意的,且不说这些奴隶浑身戾气,便说今日这奴隶不知好歹这样对待朝歌,云明之便一万个不同意,但云怀之开口了,明之自然无权质疑长兄的决断,只好不情不愿地叹了口气。小朝歌心善,大哥一向疼爱朝歌,自然不会拒绝朝歌的任何要求,只是这个奴隶,显然不是温顺的,往后朝歌若惦记着,他们这些做兄长的只怕也得看紧一些,省得似刚才那般被区区小奴隶给伤了。 …… 当晚,朝歌便病倒了,也不知是这北郊太荒冷,朝歌受了凉,还是因为受了惊吓的缘故,或是奔波一日太过劳累,晚上朝歌吃得不多,无论贵妈妈怎么哄,朝歌的胃口都不太好,精神恹恹的,早早着便说要睡。 起先贵妈妈也并不多心,直到要替朝歌脱鞋的时候,才发觉朝歌的小脚烫烫的,一探额头,才发觉她浑身都热得不行,贵妈妈这才慌了,连忙请了北郊行宫夜里当值的太医署大夫前来替朝歌问诊,这一诊,才知道是染了风寒发热症了,整个人才精神不振,好在并不严重,年纪小的孩子身子比不得大人,受凉发热也是常有的事,更何况青龙节这样的大事,太医署自然考虑周到,贵人们养尊处优,极少如今日这般奔波在外,就这一夜已不止朝歌一人受凉了,太医署那自然一切皆有应对,喝幅药便好了。 出门在外,府里带的人手并不多,上上下下均由随行的宫里人打点,再加上长公主和太皇太后那都对朝歌上心,伺候的人少更是个个能干,贵妈妈想着此时夜已深,朝歌这头也好不容易哄着喝了药睡下了,便也擅自作主没有报国师和樊夫人。 贵妈妈守着朝歌至她睡下,已是乏累,就连外头伺候的丫头都换了班,也怪不得贵妈妈坐在床头做针线时连连打呵欠,就在贵妈妈眼皮沉得不行的时候,太皇太后身边的兰玉姑姑忽然来了,贵妈妈又惊又喜,不敢怠慢,轻手轻脚地放下了手里的活起身迎兰玉姑姑:“姑姑怎么来了,夜已深,还劳累姑姑跑一趟。” 兰玉姑姑是太皇太后身边信赖的人,身份不比常人,贵妈妈自然不敢怠慢,但那兰玉姑姑也是个好人,瞧了眼帐子后面安睡的小人儿,冲贵妈妈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把那些虚头巴脑的礼都免了,压低了声音劝贵妈妈道:“老太太那记挂着云小姐,命老奴亲自来照料,这也是老太太的心意。一会还得哄小姐起夜喝第二剂药,我瞧你累得不行,这里不如就放心交给老奴,歇去吧,明日还有一整天,有你累的。” 贵妈妈虽擅自作主没有报朝歌生病的事,想必是先前给朝歌诊脉的太医署大人去报了太皇太后,这才遣了兰玉姑姑亲自跑一趟,贵妈妈也不多推辞,也不敢推辞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心意,便对兰玉姑姑再三感谢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兰玉姑姑是心底没来由地觉得云三小姐亲切,便是没有太皇太后的吩咐,也是对朝歌尽心尽力的照顾,朝歌先前喝了第一剂药,药效发挥后便开始发汗,兰玉姑姑唯恐朝歌发出汗又反复着凉,时不时的便要替朝歌擦拭捂出的汗,夜里又哄着朝歌起来喝了第二幅药才又让她睡去,兰玉姑姑正忙着替朝歌掖被角,忽然听得屋外头守夜的丫头轻手轻脚跪下,却毕恭毕敬地轻声道:“陛下。” 守夜的丫头是太皇太后指来照料朝歌的,自然训练有素,不同于寻常宫婢,见了卫衍,心中虽有畏惧,却是能维持镇定。 陛下……怎么来了? 兰玉姑姑一惊,连帐帘都来不及放下,疾步行至门口迎那年轻的北周帝:“陛下,您来了。” ------题外话------ 卫衍来干嘛?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32 睡时可爱 卫衍狭长的凤眸染着不耐,他的身上带着不太愉悦的气息,一个掠扫过的烦躁眼神都足以令人胆战心惊,即便是那些太皇太后指来的宫婢再训练有素,竟也是如冰在喉,空气中似乎都夹杂着令人畏惧的寒意。 兰玉姑姑抬头看了眼年轻的北周帝卫衍,夜色浓烈,卫衍却比那夜色更让人觉得危险,如履薄冰,但兰玉姑姑毕竟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处事宠辱不惊,更何况太皇太后又早有交待,兰玉姑姑只是下意识担忧地回头看了眼那帐子后头熟睡的小小身影,最终还是向底下伺候的人使了个眼神,伺候着卫衍褪下了沾染了寒气的披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卫衍近日国事繁忙,前些日子卫勋擅自在封地内私建城军,卫衍念及卫勋毕竟是有爵位并掌封地的北周皇室,未祸延其子嗣,一人做事一人担,只命人在卫勋额头上刻了个“奸”字,发配其镇守北周北境,但不料卫勋不但不顾及其妻儿子嗣的安危,甚至不顾及封地子民的境遇,在这皇室宗庙最重视的青龙节的节骨眼上,于北境起兵造反了。 这原本也是小事,卫衍登基七载,杀伐决断,区区卫勋还入不得卫衍的眼。 卫衍虽丝毫不将这小小兵变放在眼里,却因为此事被太史令终古等一众老臣吵得心烦,吵吵闹闹了一整天,无暇问及她的事,如今听说了这小丫头倒好,听说今日救下了那些奴隶的性命还不够,甚至央着云里雾到他这儿要人,有精神关心别人的生死,自己却病得一塌糊涂。 外头夜深露重,屋里却暖和得很,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药汤味,想必是底下的人刚伺候云朝歌用了药,此刻好不容易才又睡着,寝屋里静悄悄的,就连卫衍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唯恐惊醒了她。 卫衍忍不住吸了口气,这空气间,似乎都残留着这小丫头的气息,比明下月的宁神香管用,烦躁与不悦也随之一扫而光,瞬间令他安静了下来,甚至察觉到了些许的疲惫……她什么也不必做,就这样轻而易举令人人畏惧的暴躁雄狮安抚了下来,变得温顺无比。 朝歌许是被捂得热了,小手便压到了被子外头,她的呼吸很轻,睡得不太安稳,大约是发噩梦了,那秀气的眉间轻轻地蹙起…… 卫衍好笑地摇了摇头,将这小丫头的手拎起来,重新塞回被子里,等他的视线重新从她的被角收回时,不经意间便扫到了她刚刚醒来,有些迷糊又有些茫然地盯着他看的视线,卫衍微微一愣,没料到这丫头悄无声息地就睁开眼睛盯着他看,他反倒好整以暇地静悄悄看着她,不言一语。 这让朝歌不得不呆住了,小脸上满满的都是困惑,唯独没有丝毫恐惧。 她不怕他,也不知是胆子大于常人,还是性情呆于常人?见到不速之客,不怕他便算了,竟连半点该有的反应也没有?譬如质问一句,或是惊声尖叫?这丫头怎么半点警觉性也没有,先前两次见她,不是凶得很? 朝歌本还有些怕他,可他帮她掖被角,按理说应当不是坏人,可此刻又这般取笑她的神情兴味地看着她,好像在等着瞧她的反应,朝歌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莫不是自己睡糊涂了,做梦了?朝歌反复闭上了眼睛,又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人还在,一点儿也没变…… 看来发梦的不是自己,是眼前人的脸皮太厚,分明是他三更半夜盯着她瞧,反倒像看呆头呆脑的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就连朝歌也分辨不出,自己没有惊声尖叫,眼前这人不暗自庆幸,怎么反倒理直气壮地冲她摇头,慢悠悠地数落她:“半点警觉也无,让人头疼……” 看着她又闭眼睛又睁眼睛的,小脸上满满的不确定,卫衍幽深的双眸微微一眯,那波光潋滟,美得令人脸红心跳,他嘴角慵懒地向上轻轻勾起,果真厚着脸皮堂而皇之地往她的榻上一坐,修长的双腿抬起靠上,懒洋洋地将身子往后一靠,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若说高兴,同榻共枕两个日夜,这丫头似乎对他半点印象也无,难不成真的以为都是一场梦?若说不高兴,这丫头对他没有警觉性,可见本能地便也知晓他的气息是安全的,总还不至于是个没半点良心的小白眼狼。 果然,先前他站在那,朝歌因刚刚醒来,还有些糊涂,此刻他突然堂而皇之地鸠占鹊巢,朝歌终于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躲得他远远的,缩在角落里,憋了半天,终于小脸微窘地瞪着他,奶声奶气质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听着口气,似乎是记得他?也似乎是不记得他? “先前听说你病了,看样子,太医署的药确实管用。”卫衍上上下下将朝歌打量了一番,刚才那躲着他的动作一气呵成,麻利得很,看起来不那么昏昏沉沉了,卫衍眯着眼睛刻意凑近了她,看着她往后躲的样子,半真半假道:“夜半来你这,自然是关心你。” 朝歌憋了半天,他的模样本来就生得俊,将寻常小姑娘迷得神魂颠倒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朝歌毕竟还小,丝毫不觉脸红心跳,只有夜半里床榻被鸠占去了的不知所措:“那……那你也不能在我这睡。母亲知道了,该责罚我了。” 朝歌虽小,但毕竟是世家小姐,尤其这大半年来朝歌懂事了许多,心智也成长了许多,樊夫人开始慢慢地教导她男女之别,因而她那两位兄长虽疼爱她,朝歌也知道兄长们即便关心她,也是绝对不会像这样旁若无人地来她的榻上看望她的,这,这该怎么办…… 朝歌的顾虑顿时让卫衍不得不沉思,这顾虑是对的,在这方面,总不能带偏了她,否则吃果子的该是自己。可这丫头说傻不傻,说聪明也不聪明,竟真让卫衍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看来这丫头,还是睡着时可爱些…… ------题外话------ 今天更晚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33 陛下挺好 卫衍一时还真想不到词来忽悠她,见他不说话,朝歌犹豫了一下,稍稍凑近他,有一件事情在她心里悬了很久了,一直不得机会说:“那日在宫里,你怎么没参加上元宴?我父亲知道你帮了我,定会重赏你。” 朝歌说着,小脸还有些红扑扑,想起自己那次在宫里,因为目睹火刑一事,受了惊,后来昏昏沉沉不太记事,却也有印象似乎还吐了他一身秽物…… 她的小脸忽然凑近,许是因为惭愧,那小脸红红的似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两抹嫣红,却让卫衍蓦地一怔,她的气息也随着她靠近的小动作而凑了过来,卫衍竟破天荒地有些无措,向来是他逗弄这丫头,怎突然之间却好像被她反客为主了一般。 卫衍抬手,指尖往朝歌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一点,没好气地将这丫头凑过来的脑袋给推了回去,朝歌眨巴眨巴着眼睛,眼神明亮坦荡,卫衍好像忽然有些占了下风。 朝歌退了回去,卫衍才好了些,他的姿态优雅,闲闲含笑,那优雅中却又生出几分散漫:“你这丫头原来还是有些良心。” 那日朝歌在宫中见他,想必是将他看作了在赴宴名单内的世家之子,这才敢说她父亲“重赏”他的话,卫衍也不点破,既然云朝歌开了这口,他日云里雾欠他的这一“重赏”始终要还的。 提起那日上元宴的事,朝歌有好消息要和卫衍分享:“雀来姐姐现在不在宫里当差了,也不用被皇帝陛下杀死了。” 这丫头大约是真的病好了,精神好得很,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哦?”卫衍懒洋洋地敷衍她,不忘给自己贴金:“那是皇帝陛下开恩,放了罪奴一条生路。” 朝歌这小家伙变脸丝毫不比变天慢,小脸忽然气呼呼地鼓成了小包子,不满地纠正道:“才不是皇帝陛下开恩,是公陵哥哥救了雀来姐姐,我也不必像你说的那样向那个臭陛下坏陛下下跪磕头!” 朝歌的口气满满都是对赵公陵的崇拜和肯定,满满都是对北周皇帝陛下的不满和埋怨。 卫衍微微皱眉,但那不悦只是在他眼中一闪而逝,卫衍看着小朝歌气呼呼的模样,自己倒是被气笑了,又好气又好笑地纠正她:“其实皇帝陛下挺好。” “不好不好,皇帝陛下一点也不好!”朝歌心中是一万个不喜欢皇帝陛下,她不知道眼前的卫衍看起来这样聪明睿智的一个人,怎么脑子这么不好使,竟连好坏也不会分:“皇帝陛下动不动就把人烧死,还差点要杀了雀来姐姐,就连今天,他差点又要杀死好多人!歌儿不喜欢皇帝陛下,歌儿讨厌皇帝陛下!” 讨厌? 卫衍缓缓眯起眼睛,他的凤眸狭长,潋滟时如蛊惑人心波光,危险时如阎罗地狱的森寒,朝歌并未察觉到他的变化,只听得他不紧不慢地幽幽问道:“倘若你见到他了呢?” “歌儿不理他!”朝歌的立场坚定,斩钉截铁。 卫衍的双眸蓦地一敛,似有些不悦,这丫头不明所以,卫衍没好气地摇了摇头,起身挥袖,忽然变得有些烦闷:“睡吧睡吧,如此良辰美景,你还是睡吧!” 果不其然,这丫头还是老老实实睡着时可爱些…… …… 天未亮,北郊别宫尚在沉睡,只有太皇太后所居的寝殿已经亮起了灯,身边伺候的下人进进出出地伺候老太太醒来。 兰玉姑姑因照顾朝歌到深夜,如今天又还未大亮,刚歇下不久便起了身伺候太皇太后,老太太看她的样子憔悴,便知道是一宿没睡,哭笑不得地指责道:“你也是的,昨夜我让你去照料歌儿那丫头,今日你就不必来我这伺候着了。年纪也不小了,还当是年轻那会儿呢,身子可不是铁做了,也不心疼着自个一点。”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睡眠少了,天不亮就会醒来,再也睡不着,虽说兰玉是她贴心的人,但此后她起来这种事,一天两天的也不是非兰玉亲自伺候不可,交代底下的婢子便是了。 “老太太,昨夜陛下去了云三小姐那……”兰玉姑姑也不避讳,将自己之所以一宿不睡的顾虑向太皇太后说了。 三小姐虽懂事可爱,但难免是个小孩子,若是没轻没重的惹了陛下不快…… 太皇太后听说了卫衍竟然亲自去了朝歌那,似乎也并不惊诧,兰玉担忧朝歌小孩子心性惹恼了卫衍也不奇怪,老太太面相慈祥和蔼,但这和蔼间,却沉淀着常人所没有的睿智和清明,太皇太后年纪虽大了,时常也犯糊涂,但看人的眼光却不会错,她老人家甚至是一如既往的眼光毒辣:“别担心,这丫头特别。” 就这一句“这丫头特别”,便是满含深意。那日上元节,她派人从卫衍那将小朝歌完好无损地带了回来,难道还看不出什么端倪吗? “可三小姐毕竟还小,不知轻重……”兰玉姑姑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况且近日,听闻勋王……” 说道卫勋于北境起兵造反的事,太皇太后不得不叹了口气,但一把年纪了,什么风风雨雨没有经历过,皇室手足在权位之途每多血流成河,太皇太后心有惋惜,但也知道这便是卫勋的命,自个选的命:“卫勋造反,以陛下的脾气定是不会再留他,先前令卫勋远居封地为王,已是陛下顾念了先帝后的体面,卫勋私建城军,陛下不过发配其永守北疆,罪不及妻儿,已是又顾念了手足的情谊。如今陛下眼底容不得造反叛乱之事,上下臣子却念及卫勋乃已故太后的嫡子,为他求情。陛下为了此事,烦得很……” “是了,听下人报,陛下这些日子夜不能眠,是头疾又犯了,难免心情烦闷。明下月的安神香似乎也不管用了。”兰玉自然不敢说卫衍近日暴躁易怒。 “我这还指望着他去见那丫头舒舒心呢,你呀,就别操心了。”太皇太后点头,能令卫衍安静下来的,不是那安神香,而是另有其人,明下月跟了卫衍那么多年,却不如她这个老太太知晓他。 ------题外话------ 近期潇湘的各种推荐制度和生存制度都处于变革中,乌鸦好忧心。好在这里有姑娘们的支持和nice的责编大人,乌鸦只能埋头写文了,写得好不好也期待姑娘们给些反馈,如果写得好,也期待姑娘们大力支持。希望《暴君》能存活下来,赢得更多推荐,乌鸦构思了很长一段时间,越往后越精彩呢,无论如何都会好好写下去哒。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34 商量对策 一大早,云里雾和樊氏夫妇就愁眉不展,今日文武百官和世家贵族将遵循青龙节的习俗亲自农耕牧猎,意喻着为子民表率,开启新一年的勤劳耕作,盼风调雨顺能获丰收,云里雾为国师,位与三公齐列,且又为邺康首贵,自然需得在那开垦耕桑之列,因而今日云里雾未着官服,只如寻常农夫一般身穿长裤短打,脚纳草鞋,以便一会的劳作。 时辰还早,樊夫人替云里雾打理着衣衫,但樊夫人明显是有心事,夫妇二人一早起来,虽各自忙碌着,却一句话也未说,云里雾几次试图哄自家夫人宽心,都被樊夫人没好气地瞪了回去。 实在受不得夫人这般冷遇,云里雾终于硬着头皮开口了:“夫人,许是你将事情想得太严重了,不过都是小事罢了……” “小事?那老爷以为什么样的事才称得上大事?”樊夫人索性丢下了云里雾,自己走到一侧的茶座上坐下,侧着身子叹气:“那兰玉姑姑看在素日与我私交尚可的份上,才好心提点了我一句,若不是人家好心,我这个做母亲的,尚蒙在鼓里!” 今早兰玉姑姑托人带来了口信,将昨夜北周帝卫衍亲自来探朝歌的事告诉了云里雾夫妇,兰玉姑姑也是好心,毕竟朝歌年纪小,若是惹恼了陛下,只怕要吃亏,他们夫妇俩得知了消息,连忙遣了贵妈妈来问话,得知朝歌无事,已经起床了,兴致也好得很,身子也好多了,而贵妈妈只提了昨夜兰玉姑姑亲自来照料的事,似乎并不知道北周帝曾经来过,夫妇二人才算暂且将提到嗓子眼的心兜了回去。 “歌儿不是没事嘛。”云里雾嬉皮笑脸地凑上去哄自家夫人:“况且歌儿身子不爽利,陛下许是偶然得知,恰巧去探望罢了。我瞧着陛下与我们歌儿是好意,歌儿若真受了什么委屈,早来与你这个做母亲的撒娇了,你瞧那丫头今早精神头好得很呢!” 偶然,恰巧,哪那么多偶然! 樊夫人又躲开了身子不去理他:“你我做爹娘的,连歌儿昨夜里发热不舒服也不知道。今日是没什么事,可那也是我们歌儿福大命大。但你说,卫衍他为何好端端地留意起我们歌儿来了?我们歌儿与他素日不曾打过交道,怎么好端端地关心起我们歌儿来了呢?莫不是,莫不是因为……” “嘘!”云里雾知道自家夫人要说什么,忙使了眼色令她噤了声:“陛下的名讳岂能随意呼唤。况且那年之事,我不是与你说过了,没有人知晓。” 朝歌不足三周岁那年有大劫,一病不起,险些就去了,后来虽挺过去了,但也留下了病根,令朝歌的身子比别人要弱一些。那年朝歌重病,天象异动,有天牙星陨落,恰巧不偏不倚砸在了国师府花园中,云里雾在观星台上问了一卦,却问出了令他夫妇二人心惊的卦象。 朝歌为凤命,得之如印,可造帝中王的凤命。 彼时观星台上只云里雾一人,流星砸在国师府花园中的时辰也是无人知晓的深夜,云里雾有意隐瞒,应当是无人知晓的! 这么些年,樊夫人疼爱朝歌,唯恐她受半点委屈,将来朝歌大了,樊夫人也只愿朝歌嫁个富贵人家,愿那夫君仪表堂堂,人品宽厚,能够如他们一般将朝歌捧在手心里,不让朝歌受半点委屈,而那所谓凤命,通通都是胡话,皇族中人绝非良婿,更何况那北周帝卫衍的名声…… “夫人杞人忧天,杞人忧天。”云里雾心中没有底气,自家夫人尚且只是得知卫衍探望了病中的朝歌便心慌成这样,他更不敢将曾在朝歌的闺房里发现了一条赤金腰带的事告诉夫人。 如今云里雾嘴里安慰着夫人,心情却越发沉重起来,当年之事,他确信无人知晓,朝歌如今也还小,卫衍十五岁即位,杀伐决断,虽为政严苛残暴,却也与寻常男子无异,看中的也该是姿容绝佳的女子,怎么会偏偏留意起尚还稚嫩的朝歌…… 况且就如樊夫人所说,朝歌与他素日不曾有交集,连见也未见过,为何朝歌的闺房里,好端端的却出现了一条赤金腰带?如今卫衍探望了朝歌一事,更是令他不敢再自己搪塞了自己,心存侥幸。 “稚姐姐,你怎么在这?” 夫妇二人正唉声叹息着,忽然听到朝歌稚嫩的声音,夫妇二人对视了一眼,只听得外头传来了樊稚回答朝歌的声音,不慌不忙,倒也听不出端倪:“我也是刚到,想来与姑母姑父请晨安。真巧,朝歌妹妹你们也来了。” 云里雾夫妇二人来不及多想,忙将方才心烦意乱和愁眉不展的情绪收敛了起来,站起身脸上露出了笑,不敢让朝歌兄妹三人看出半点端倪来。 朝歌是同云怀之和云明之一同来向云里雾和樊夫人请晨安的,此时一同来的还有樊雉。 “父亲,母亲。” “姑父,姑母。” 三个大的站在那,朝他们问安,朝歌则耍小孩子脾气,往樊夫人怀里一抱,不肯好好请安,只撒娇道:“母亲,贵妈妈说母亲要来同歌儿一同用早膳,歌儿等了许久,母亲怎么没来?” 朝歌小小的身子钻进自己怀里,那稚嫩的声音柔柔的,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樊夫人顿时只觉得心都化了,恨不得什么都依了小朝歌,此番朝歌粉雕玉琢,如此可爱,又想到那北周帝卫衍忽然间对小朝歌留意起来的事,顿时只觉得心中更加忧虑不舍,唯恐朝歌有半点不如意。 云里雾见云怀之和云明之兄弟二人也皆一身布衣短打的打扮,但他二人本就仪表出众,气质高雅,即便是这一身布衣短打,竟也是俊朗不凡得很,又见樊雉今日也是素净打扮,举止得体,不禁笑着对樊夫人道:“今日天气这样好,孩子们也都准备好了,夫人。” 这是在提醒樊夫人,不如暂且将烦心事放一放,省得孩子们看出什么来,跟着操心。 ------题外话------ 未来老丈人和丈母娘好像不太待见卫衍阿哈哈哈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35 不许见面 碍于云怀之兄弟俩和樊雉也在,樊夫人不好细问朝歌昨夜发生的事,此事左右是不能声张,樊夫人低下身子替朝歌将歪歪扭扭的披风给扶正,系紧了些,摸了摸她红扑扑的小脸,疼惜地笑道:“可别再着凉了,今日你哥哥们要随你父亲耕作农桑,你就不许去了。” 朝歌一听,小嘴便嘟起了,怀之哥哥和明之都去,就连稚姐姐都能跟着哥哥们去体验农桑,唯独她不行。 “母亲,歌儿早前就念叨着要骑小马同我们一道往邱田。”云怀之见朝歌一脸失望,忍不住帮着朝歌说话:“我们会照料好歌儿的,邱田不比猎场,不会出什么事。” “是啊,母亲,还有我呢。就是为了小妹着想,我才舍了猎场往邱田……”云明之也是急得很,比起邱田,向云明之这样潇洒不羁的性子,肯定更向往在猎场上与世家公子一试高低,但想到歌儿要去邱田,他又不怎么舍得和歌儿背道而驰了。 “夫人,我瞧着歌儿的兴致颇高……”云里雾笑眯眯地想要替朝歌说话,却被樊夫人没好气地瞪了眼,硬生生将那句没说完的“你就别扫歌儿的兴”给咽了回去。 樊夫人实在是气得不行,可又不好发作,在她两个儿子看来,许是她这个母亲太过严苛了,可云里雾这个老不正经的,分明是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怎么也跟着孩子们瞎起哄。 看朝歌的样子,是不知道卫衍的身份的。今日世家子弟前往邱田农耕,前往猎场牧猎,北周帝卫衍遵循北周习俗与宗室典仪,定是要亲自往邱田率领文武百官开垦农桑的,樊夫人心中千万个不愿意,不愿意自家小朝歌和卫衍有丝毫交集,卫衍今日会去那,因而邱田她定不允许朝歌去了,那猎场更是不必说,朝歌这么小,绝对不能去。 樊夫人也知道云里雾不比她细心,他就是看不得朝歌皱一下眉头,便毫无原则地什么都要依着朝歌,可樊夫人又不好明着向他们父子说出自己的顾虑,沉吟片刻,樊夫人刻意板着脸,全然不容许再商量的态度说道:“骑小马什么时候不能骑,改日让你大哥二哥亲自教你。母亲答应你,回府后就为你寻一匹好马,你亲自喂养着长大,可好?” “母亲……”朝歌还想再争取一下。 “好了,不必再说了,就这么定下了。”樊夫人唯恐自己也受不了朝歌皱眉头的委屈样子,怕自己心软,便起了身不再看着朝歌:“母亲这么做也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昨日刚受了寒,吃了苦头这么快就忘了?今日你便乖乖留在这,若实在闷了,在附近逛逛就是了。贵妈妈陪着你!” “歌儿,你母亲也是为你着想。听话。”云里雾见自家夫人的口气完全不容商量,也不好再多替朝歌说话,只好转念去劝这个小祖宗听话了。 “姑母,那稚儿也不去了,稚儿留下来陪朝歌妹妹。”樊稚虽已一切就绪,但见朝歌不能去,自己也总不能丢下她一人在这别宫,但樊稚是个自小心思缜密,八面玲珑的人,自然不想朝歌以为自己是为了她才留下来,忙补充道:“稚儿远在岭南,认识的人不多……” 也是了,樊稚虽是樊府嫡小姐,可先前连宫宴也没资格参加,她又远在岭南,和这邺康城中的王公贵胄子弟自然不相识,去了也是难免寂寞。 樊夫人心中对樊稚越发满意,只觉没有白疼了这姑娘,况且有她在这陪着歌儿,歌儿也有个伴,自己也会放心下,樊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对朝歌道:“瞧,你稚姐姐都愿意留下陪你了,可不许再闹脾气。” 朝歌性子温顺,自己昨日又确实着了凉染了病,今日虽说是神清气爽了,但母亲以这个缘由说服她,倒也有理有据,朝歌辩驳不得,只得乖乖地点了点头,委屈道:“是,歌儿不去了。” 瞧她这小小的脸上满满的委屈,樊夫人别提有多心疼,可有什么办法,与其让朝歌好端端地再碰上了卫衍,她宁可让朝歌怨她这个做母亲的太过严苛。 送别了父母与兄长,朝歌的兴致仍是提不起来,他们这一日往邱田,定时要到了傍晚时分才能回来,樊稚看朝歌情绪不高,怎么哄也没用,一时竟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在贵妈妈摸得透朝歌的小脾气,便哄道:“老爷夫人要到傍晚才能回来,趁着这空档,小姐何不去看看昨日小姐非缠着大公子要救下的奴隶?听说那个红眼睛的男孩伤得最重,没有药可如何是好……” 朝歌愣了愣,果然欣喜得不行:“怀之哥哥果真依了歌儿,让父亲去皇帝陛下那讨了人回来?” 见朝歌果然不再情绪低落,贵妈妈心中也跟着高兴,大公子果然神机妙算,想得周到,他便料到樊夫人或许会将三小姐留下,三小姐定会为此不高兴,而那小奴隶伤得最重,就算戾气还在也难以伤人,况且大公子说了,那小奴隶是个有心的可怜人,分得清善恶与恩仇,只要贵妈妈稍稍看着,便不会出大事。 虽说人是已经讨要来了,云府拥有了那些奴隶的所有权,但这里毕竟还不是云府,这些奴隶还不能算是云府的人,这里的看守绝对不会给奴隶送药,就算那些奴隶运气好,被云府的主子看上了,可奴隶到底还是奴隶,若是任其自生自灭,就算死在笼中,也与那些看守无关,不至于得罪了云府。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36 墨族之诺 囚室幽暗潮湿,常年见不到太阳,空气中都带着难闻的腐朽味,这里关着那日从刑场中死里逃生的奴隶。囚室的看守并不太尽职尽责,除了记起时往囚室里丢些冷硬发臭的干粮食物,大多时候,他们会连送食物的事也一并忘记了,只顾着喝酒聊荤。 别宫的囚室很少派上用场,若不是每年青龙盛会,邺康里的王公贵族会聚于此地,大多时候也是冷清得很,因而这囚室更是无人打理,如今若不是暂且关着这些奴隶,甚至连看守都不会有。因而今日竟然破天荒地迎来了国师府年幼的三小姐,当值的看守侍卫很是惊惶,甚至连一地的酒坛子都来不及藏,忙歪歪扭扭地从地上爬起来向朝歌行礼:“小姐怎…怎么来了,这种地方,您怎么亲自来了……” 朝歌靠近了这囚室,除了那久不见太阳的潮湿腐朽味,还有那三两个看守侍卫身上浓得发臭的酒味,朝歌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往贵妈妈身上挨了挨,贵妈妈知道朝歌不喜欢这味道,便代朝歌训斥了两句:“小姐心善,我们带了些吃食和伤药来。我瞧着你们喝得不少,怕是早忘了给里面的人送吃食。” 那守卫被贵妈妈说得面红耳赤,忙点头称是,不敢辩驳,樊雉见朝歌不喜欢这臭烘烘的酒气,自己也厌恶得很,便开口催促道:“朝歌妹妹,贵妈妈,我们进去吧,别耽误了时辰,一会姑父姑母回来了见不着我们,可要担心了。” 朝歌听到贵妈妈方才说“早忘了给里面的人送吃食”,便也不敢耽搁,那守卫更是问也不敢多问一句,三人走进了有一小段距离,甚至还听到外头的守卫小声地嘀咕了句:“嘿,这几个贱奴还真是走了运,遇到个好哄骗的小贵人。” 这囚室很大,但也荒废了许久,因而里面的味道的确不好闻,贵妈妈原还担心朝歌受不了,但朝歌一心一意都在寻着关押着那些小奴隶的囚室,竟连半句苦也没叫。 “朝歌妹妹,在这。”樊稚眼力好,先发现了关押小奴隶的囚室,樊雉举着火把照了照,那里头一颗颗蓬头垢面的头颅下是一双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因为久不见光亮,樊雉的火光扫到之处,皆让他们纷纷躲闪,不敢睁眼直视。 “造孽哟!”贵妈妈忍不住叹了一句,瞧瞧这里,连滴水也没有,看守自然没将这些小奴隶当人看,贵妈妈装着食物的包袱才刚一抖开,这些恐惧中的孩子们难敌腹中几日几夜不曾进食的饥肠辘辘,竟都如小兽一般疯抢而来,惹得贵妈妈连连叹息。 樊雉手上带了一个包袱的伤药,这些小奴隶们起先还不太敢靠近,但见贵妈妈分了食物给他们,便也大胆地从樊雉那接过伤药和水,这于他们,可是救命之物。 “墨耽,有药了!”这昏暗潮湿中,有孩子从樊稚那获得了伤药,忙拿给最角落里一直靠着墙角勉强坐在那的少年。 这里的孩子,似乎都很敬重和依赖那个叫墨耽的少年,即便是有了伤药和水,也是第一个想到他。 尽管这里能够照明的东西只有樊稚带进来的一个火把,视线昏暗,气味又不太好闻,但朝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叫墨耽的少年,他在刑场上以血肉之躯和猛兽徒手搏斗的勇气让朝歌印象深刻,这里所有的孩子都依赖着他,他就像是这些孩子的精神领袖。 朝歌手中紧紧攥着伤药,亲自往那叫墨耽的少年走去,这里的小奴隶们心中明白得很,全靠这个贵族小姐的一句话,便能让他们很快从这里离开,他们本能地对一切充满警惕,但朝歌所经之处,孩子们竟也是自发地给她让开了道,直到朝歌来到那气息微弱的少年面前…… 少年的伤很重,身上是泥土混着血块,让人看不清模样,他的肋骨似乎断了,因而直不起身子来,只能依靠着那墙角勉强维持坐着的姿势,他还受了内伤,因而呼吸都会带来强烈的痛苦,但从头到尾,朝歌却连吭都不曾听他吭过一声。 “有药了,你们会好起来的,不怕,不怕。”除此之外,少年身上还有很多皮外伤,那些伤深可露骨,朝歌小小的手忽然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干净的帕子,沾了水和药,嘴里像哄小孩一样地哄着那少年,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小手凑近了少年面上那从眼角划下的伤。 那柔软的温度触上自己的脸,意识本还有些模糊的少年忽然怔了怔,抬起了眼,幽暗中,那双眼如血,戒备又骄傲,自我防备的本能让他忽然推开了朝歌凑上来的小手,因为这一动作,牵扯到了他的内伤,令他忍不住低低地咳了起来,又有血腥味从嘴角漫出:“走开,咳咳咳……” “墨耽……”周遭的孩子都不敢说话,他们都有些畏惧这个叫墨耽的孩子,尽管他们都知道,墨耽这样拒绝贵人小姐的好意似乎不太好…… 这是朝歌第二次被他推开,屁股着地时,朝歌下意识地用手往后撑地,却不知道是碰到了哪颗锋利的小石子,一阵刺痛后,朝歌抬起小手,竟是流了血。 贵妈妈和樊稚都很紧张,可贵妈妈是了解朝歌的性子的,硬是按耐了下来,心中止不住地烦忧待樊夫人回来了,该怎么向他们交待。 “你叫墨耽?”朝歌平日里娇气得很,磕磕碰碰便会青一块紫一块,如今手心都流血了,竟连哭也不哭,仿佛根本顾不得自己的手,仍是固执地爬起来凑了上去:“墨耽,你需要药,不然会死的。你不要怕,你和你的同伴都会没事,怀之哥哥和父亲已经答应我带你们回府了。如果你们不喜欢邺康,我们在乡下也有别庄,在那里可以耕作,读书,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们,真的!” 如今的朝歌,似乎已经知道“死”是什么。她惟恐墨耽他们不信她,那一句“真的”显得格外真切。 那温暖的小手还是固执地凑了上来,墨耽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她手心温热的鲜血甚至沾湿了少年的脸,墨耽怔了怔,眼神有一瞬的复杂和迟疑,半晌,他忽然抬起了手,扣住了朝歌细细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低喘着息问她:“你一直这么蠢吗?” “嗯?”朝歌轻轻糯糯的声音响起,显然没听清少年的话。 少年垂下眼帘,神情依旧冷漠骄傲,看也未看朝歌,从她手中接过了那干净的帕子,沉默地捧着朝歌的手,细细的,慢慢地,擦拭她手上的血,又忍着身上一举一动便牵扯来的疼痛,将那帕子缠绕上她的手心…… 朝歌明显有些愣住了,不明白少年的意思。 那少年并未抬头,语气依旧不屑,甚至还有些傲慢,但他低着头,垂着眼帘,令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只听到他的声音充满了轻蔑的嗤笑,却又格外的认真,复杂:“墨族人不喜欢欠人恩情。今日你救我们于危难,尽管你愚蠢,除了被所有人捧在手心外皆是一无是处,但……墨耽许诺,护你一生……” “嗯?”朝歌还是有些不解,护你一生…… 少年似乎被朝歌这一声糯糯的“嗯”给气到了,低低地咳嗽了起来,半晌,才冷哼了一声:“墨族人,不喜欢欠人恩情,我不过是……还你今日之恩,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他知道,即便他不需要,他的同伴们,都需要这些食物和水,还有伤药。 ------题外话------ 反正我很喜欢嘴硬心软的墨耽,嘿嘿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37 何谓墨族 叫墨耽的少年捧着朝歌流血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用那块干净的帕子,一下,一下,缠绕在她的手心,他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但那一下一下缠绕的动作,却无比专注,甚至连稍稍用重了力也不敢,将帕子打了个结固定,墨耽便立刻松了手,一刻也不敢多触碰朝歌,唯恐亵渎了她。 这便是墨族人的承诺,重于泰山。而那些落入窘况的孩子们也都知道,方才墨耽那一句“护你一生”,便是他们墨族人永远不会背弃的承诺,墨族人会像敬重墨耽一样,永远守护着朝歌,用生命守护。 墨耽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墨族人从不轻易许诺,墨族人各个风骨极傲,但朝歌却是在他们墨族人最落魄,最黑暗的时光里,用一双稚嫩的双手,伸向了他们,给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她的鲜血染了墨耽的脸颊,温温的,甜甜的,就如同用它与墨族人签订了守护的契约。 朝歌呆呆地看着自己被帕子包扎好的小手,她并不知道墨族之诺意味着什么,但那一句“护你一生”,却是这两个孩子给对方的最纯洁无瑕的信号,朝歌有些欣喜,墨耽不再像充满戒备的小兽一样推开她排斥她,那是不是意味着……朝歌小嘴上扬,轻轻笑道:“那我们就是朋友了,对吗?” 明显就是个不知好歹的小孩子,不知墨族之诺的珍贵。 “蠢。”墨耽愣了愣,然后偏过了头,半晌,有些别扭地冷哼了声:“别笑了,丑得很……咳,咳咳……” 因太过用力,墨耽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断裂的肋骨处传来钻心的痛楚,他的额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一声重咳,竟是将满腔的血给吐了出来。 “墨耽,墨耽你没事吧!”孩子们吓坏了,纷纷跪着向朝歌和贵妈妈她们使劲磕头,求她们救救墨耽,墨耽受了重伤,比他们谁都重,即便有药也救不了墨耽,再这样下去,墨耽会死的! 墨耽缓缓闭上了眼睛,身形晃了晃,竟是连坐也坐不住了,直直地倒向了前方,朝歌也吓了一跳,直到墨耽的身子几乎大半压倒在自己身上,朝歌站也站不起来,只觉得沉得很,呼吸间满满是浓烈的血腥味,朝歌这才慌了:“贵妈妈,贵妈妈!” 贵妈妈也是一慌,和樊雉忙一起上前帮忙,贵妈妈力气大,将墨耽平放在了地上,一检查,墨耽不仅外伤严重,骨头还断了,再这样下去的确不行,可贵妈妈也很为难,来送一趟食物和伤药已是不容易,但随行别宫的太医署的大人本就人手不多,给贵人看病还来不及,哪有功夫来看一个奴隶? “贵妈妈,墨耽会死的,把墨耽送到歌儿那去,怀之哥哥会帮歌儿请大夫的!”朝歌温顺归温顺,但心地善良,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墨耽重伤而死,她固执的时候又犟得连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贵妈妈拿她没办法,大公子他们想必也拿三小姐没办法,说不准还真会因为三小姐的央求,将太医署的大人给请来,但将这小奴隶带去朝歌那可不行,贵妈妈想了想,拿捏了个折中的办法:“小姐,人是要救的,但安置在您那可不行,让人知道,辱了您的名声。您眼下待在这也不好,不若先和樊雉小姐回去,老奴保证遣人将这墨……墨耽从这里带出去,等大公子回来了,回禀了大公子,这墨耽就有救了。” “可……”朝歌还有些不依,倒不是她信不过贵妈妈,可墨耽眼下都昏厥过去了,等怀之哥哥回来了,得等到傍晚呢。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就听贵妈妈的一句劝吧。”贵妈妈实在拿朝歌没辙,只得再三保证,并拿话说服她:“这墨耽浑身上下皆是伤,有些伤都化脓了,一会就这样脏兮兮的,大夫也瞧不来,况且咱们几个也背不动他啊,若是磕了碰了伤得更重可就糟了。老奴还得遣粗役的阿德阿顺来帮忙抬人呢,再说了,清洗伤口的事,小姐也不便待着,男女有别……” 朝歌犹豫了一下,最近樊夫人教得严,朝歌一时也觉得贵妈妈说得在理,无法辩驳。 “朝歌妹妹,咱们先回去,你就听贵妈妈的。”樊雉也帮着劝,一来贵妈妈说得在理,二来,她也实在不愿意在这又脏又闷的地方在多待。 朝歌只好听了贵妈妈的话,先随着樊稚回去了,一路上樊稚见朝歌不说话,知道她担心着墨耽的情况,便找了话题逗她笑:“朝歌妹妹为何独独对那个叫墨耽的奴隶如此上心?莫不是妹妹这么小,便懂得对那墨耽另眼相待了吧。不过嘛……那墨耽的眉眼倒是俊俏,兴许把脸洗干净了,也不差,昨日在和猛兽搏斗时,利害得很,可以留在妹妹身边做个随从保护妹妹也好。” “才不是。”朝歌小脸一红,虽然不太明白樊稚在取笑她什么,但隐约也觉得是件不好意思的事,顿了顿,朝歌忽然问道:“稚姐姐,墨耽他们为什么被人关起来,还要被扔去喂老虎和狼?” 这个问题她也问过怀之哥哥,但怀之哥哥似乎把问题给带过了,并没有真的答她。 樊稚想了想,也皱着眉头答道:“方才听到他提及墨族。我倒是听闻勋王在北境造反,北方墨族一支因受牵连,被陛下治了罪,满门抄斩,成年的都死了,只尚余未成年的墨族人留下了性命,沦为奴籍。” “墨族?”朝歌歪着头,她还是头回听说墨族:“稚姐姐,什么是墨族?为什么勋王造反,墨族要被满门抄斩?” “这,我也不太清楚。”樊稚想了想,摇头,她只知道,墨族之术,犹如一身无坚不摧的盔甲,若善于任用,便犹如平地起城池,轻羽化利剑,化腐朽为神奇,便是木石之鸟在墨族人手中飞上天也不稀奇。墨族人曾游走诸国,族中先辈留下的机关阵法,至今无人破解,墨族多生智慧之辈,自古有传言,得墨族者,犹如得利剑傍身。 但历经数代,墨族分支无数,传正宗者却寥寥无几,昔日的墨族传言,早已如风归去,像那能留下无人能化解的机关阵法般的墨族之人,近百年来,竟是一次也不曾再出现过,为此此时便是墨耽的一句“墨族”,在樊稚她们听来,竟也没能引起丝毫震撼,只当他们是墨族分支中落魄了的一族罢了。 ------题外话------ 乌鸦:嘿嘿,墨耽同学洗白白也是帅帅哒 卫衍:寡人沐浴完也很帅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38 太液池约 太医署的王大人曾经给朝歌诊过脉,此次也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卖了好大一个人情给小朝歌,还是贵妈妈来给朝歌禀报墨耽的伤势时,朝歌才知道太医署的王大人竟然亲自走了一趟,贵妈妈直说:“那王大人是个心善的,老奴前脚刚让阿德阿顺将人抬回来,王大人便得了消息赶来了,帮了咱们好大的忙。” “王大人?”朝歌尚有些迷糊。 “便是昨日小姐发热,来给小姐瞧病的太医署王大人,王安然。王大人医术了得,且与大公子是故交,如今年纪轻轻在太医署已是医判大人了。”贵妈妈知道朝歌记不得,便解释道:“那王大人为人宽厚,难为他不计较身份,原以为得请大公子出面,墨耽才有的救,不曾想这王大人医德甚高,也亏了王大人来得及时,方才听说若是再晚些,那墨耽怕是回天乏术了。” “改日歌儿要亲自谢他。”朝歌听说了那王安然救回了墨耽,心中对他自然是感激,樊夫人出门前给朝歌安排了读书写字的任务,朝歌因心思皆另在其处,心不在焉地歪歪扭扭写了大半,此时听说了墨耽捡回了一条命,自然再也按耐不住了,下榻便要穿鞋,贵妈妈自然不敢拦她。 奴隶本就如同物件,运气差的没有主人庇护,颠沛流离,受百般苦楚,多凄惨而死。运气好的便如同那墨耽,有了朝歌的庇护,便是身份卑微,都有院判大人看在奴隶主人的面子上亲自救回了他一条命。 谁都知道,如今朝歌对这些奴隶上心得很,看在朝歌的面子上,也有人将墨耽等人照料得极好,犯不着事事都得朝歌亲自出马,贵妈妈虽不敢拦她,但也得劝道:“小姐的字还没写完了,仔细夫人回来要检查。” 这下朝歌也有些犯难了,樊稚原先是陪着朝歌读书写字,见朝歌犯难,樊稚便笑了,停下磨墨的动作,向朝歌眨了眨眼睛,难得露出了些狡黠来:“朝歌妹妹且放心去吧,剩下的稚儿帮你写,只是这欠下的字,回府后妹妹得补上。这样,咱们就不算欺瞒姑母了。” 朝歌一听,小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拉着樊稚的手,眼睛如月牙般弯了起来:“稚姐姐真好,歌儿喜欢稚姐姐。” 二哥向来喜欢逗弄朝歌,怀之哥哥虽疼爱她,但有时也是严格得很,绝不可能帮她打马虎眼,朝歌这才体会到,姊妹不同于兄长,有稚姐姐这般陪她保守小秘密,竟是贴心得很。 樊稚任朝歌拉着她的手,嘴角含笑,眼神也是温温柔柔,直到樊稚目送着朝歌同贵妈妈出去了,方才眼神微闪,似有心事般坐了下来,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抬起,捂在了自己心口,只听得胸腔里扑通,扑通,跳得快了,藏了一天的心事,终于慢慢地似要随着那心脏跳出喉咙口。 抬手时,樊稚袖中似有块帛布落了下来,樊稚心中一惊,忙将那帛布拾起,塞回了自己的袖子。 那帛布,是今日一早陛下身边的大监明下月遣人送来的口信,上书太液池三字。那太液池乃陛下在这别宫中沐浴歇息之处,今日陛下率百官亲耕狩猎后回别宫,定是要在那太液池逗留,明下月的橄榄枝突然伸向了她,又留下这般意味深长的指示,究竟是什么意思…… 樊稚心中扑通扑通直跳,她今日寻了借口留在了别宫之中,便是收到了明下月的口信和帛布的缘故,那明下月是北周帝卫衍身边最受宠的宦官,在朝堂之上也有臣子因忌惮明下月的权势,百般巴结,因而这明下月一届宦官,能有今日之地位,定是因为他伺候陛下最久,最摸得轻陛下的脾性和意思。 樊稚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神情怔忡,她自信以自己的姿容,在贵族女子中相比,定也是不逊色,而那明下月伸出的橄榄枝,犹如在她面前摆了一道巨大的火沟,又犹如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令她摇摆不定。她在邺康处处小心谨慎,在云府篱下亦是处处讨好卖乖,为的便是他日扬眉吐气的一日,而北周帝卫衍,对她而言如同从天砸下的好机会,令她一步登天,令岭南樊府再不敢小觑于她,她也不必在人篱下战战兢兢讨好卖乖。 可那北周帝卫衍,性情暴虐,她也从未得机会目睹圣颜……可明下月乃陛下的心腹,也断然不会无缘无故便给了自己这样讳莫如深的提点…… …… 贵妈妈领着朝歌去了安置墨耽之处,而其他奴隶虽暂且仍在牢笼之中,但今日上午朝歌和贵妈妈等人走了那一趟,那里的看守自然再也不敢怠慢那些孩子,能够遇到朝歌这般心善的贵人,也是这些墨家孩子的运数。 朝歌来的时候,墨耽尚在昏迷之中,朝歌看着榻上之人,竟险些认不出他来。只见那榻上的少年面色苍白,许是久不见太阳,又重伤在身,那苍白失去了血色,竟是白得可怕,他身上的血和泥已经清洗干净,伤口也被处理过,那身上裹伤的包扎布上,仍可见还有血水渗透,少年的面色是前所未有的疲倦,疲倦得连皱眉头的力气也无,他生得很清俊,清俊得让人几乎难以将他与那凶戾狼狈地奴隶联想至一块,唯独那左脸上从眼角直往下划出的那道尚未愈合的狼爪伤,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39 伺候沐浴 樊稚这趟出门,身边伺候的人统共就小娟丫头一个,喜妈妈留在了府里帮着打点上下,这也算樊夫人对娘家人的信任,也是给樊稚长脸。 小娟先前被贵妈妈借去跑了一趟腿,替那叫墨耽的奴隶取药煎熬,此时忙完了刚好回来伺候樊稚,小娟丫头年纪尚小,比十五岁的樊稚还小三岁,也正是淘气的时候,难免行事莽撞些,一回来便急急忙忙地聒噪了起来:“小姐小姐,有人……说是大监派来的人,来接小姐了!” “来就来了,慌慌张张做什么。”樊稚从梳妆镜前起身,回过身子来,故做震惊地轻斥了小娟几句。小娟口中的大监,正是如今北周人无人不知的当红宦官明下月,权势极大的一个人。 “哇!小姐真好看!”小娟顿时惊喜得合不拢嘴,她见自家小姐换下了早上那身素净的衣裙,穿了色泽明亮又不显俗气的对襟绿萝色的袄子,浮花粉底的缎裙,很是清新娴静,但樊稚生了张秀气的圆脸,不施粉黛时仍显得年纪尚小,有些稚嫩,此时却是抹了些许淡淡的胭脂,耳朵上戴了一对月白的珍珠耳环,少女的发髻上还捻了根白玉兰嵌红玉石的簪子,原就有些内双单凤的眼睛描了些妆,显得波光潋滟又勾人眼神,唇上点了红,整个人竟完全不同。 樊稚红了脸,但心中却也因为小娟的夸赞而稍稍松了口气,若是连同为女子的人都觉得你好看,那在男子眼中更是不会差。 “小姐这是要打扮给大公子看吗?”小娟想象着大公子云怀之回来以后,若是见到自家小姐精心打扮过的模样,定会对小姐另眼相待,小娟捂着嘴便嘻嘻笑了:“大公子肯定会喜欢咱们小姐。” 樊稚忽然愣了愣,心中的思绪的确在小娟的几句话间七上八下的百转千回,数月前,她只身离开岭南樊府,正是为了孤注一掷地搏怀之哥哥青睐,若有云府为靠山,她后生无忧,也能在娘家樊府立足,替备受欺凌的病故亡母讨一个公道。况且,云怀之才华卓绝,相貌俊朗,品行上乘,也是多少女子心之所向…… 但就连长公主那般身世容貌皆在她之上的女子,尚且不能俘获怀之青睐,而这段时间她居于云府之中,除却待客之礼外,怀之却根本丝毫不曾对她有半点不同。而今,另一条平步青云却也极其风险的路摆在了她的面前,若搏之,或许摔得粉身碎骨,却也或许就此飞上枝头变凤凰……左右不过是以色事人,更何况如今向她抛出这千载难逢的橄榄枝的人……可是大监明下月! 都说君心莫测……明下月能有今天的滔天权势,正是因为他离得莫测君心最近,断不可能无缘无故偏偏向她抛出这橄榄枝。 “小姐,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樊稚忙回过神来,小娟还小,怕管不严嘴,虽是樊稚的心腹,但樊雉仍不便与她明说,便打发道:“你方才说大监那的人来了?” “是的。”小娟挠了挠脑袋,不明所以:“他们来找小姐做什么?小姐认识大监?” “算是吧……”樊稚敷衍了几句,打发道:“他们是来寻我的,你不必在我这伺候了,玩去吧。” 樊稚说着,提了裙角便往外走,在住处约摸两三个回廊的地方,樊雉见到了明下月派来的人,是个小太监,只负责领路,这别宫极其奢华,宫与宫之间需有车辇代劳才行,好在太液池离这不远,樊雉用步行却也用了一盏茶的时间,一路上樊稚连头也不敢多抬,心中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既期待,又恐惧,却又无法抑制地猜想这,等在她面前的,会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不知是走了多久,樊雉的额头上都浮现了些细细的汗,那领路的小太监才停了下来,说了声:“大监。” “嗯……”前方传来了明下月的声音,他上上下下地将眼前的樊稚打量了一遍,模样确实出挑,少女的身段也是清丽脱俗,明下月笑了,对樊稚极为客气地拱手作了个揖:“如今见了小姐,不枉费下月专程派人请小姐赴今日的太液池约。” 樊稚抬起头来,见到了明下月,确实久久地怔住了,眼前的少年约十七八岁模样,却是肤若凝脂,眼含桃花,一颦一笑一个眼神竟都美得令人雌雄莫辨,樊雉顿时只觉自己这般精心打扮,在一个阉人面前,竟瞬间黯然失色,好半晌,只听明下月又含笑着意味深长地唤了她两声,樊雉方才仓惶回过神来,竟有些狼狈:“明,明公公……” 明下月对樊雉这样的眼神和反应早已习以为常,他对樊雉仍然是客气得很,笑眯眯地提点道:“小姐是个聪明人。陛下今日回来后,是要先往太液池沐浴的,往日在宫里有专程的宫女伺候,如今毕竟出行在外,谁伺候不是伺候,小姐只需按着太液池宫人的提点做好本分的事,不愁日后没有好日子……” 陛下……沐,沐浴…… 樊雉再八面玲珑,胆大心细,但到底还是个不经人事的小姑娘,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乍一听闻明下月这么说,仍是面色充血般通红,明下月却是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睛,这樊小姐倒是个顶聪明的人儿。 ------题外话------ 哎哟我天,明下月你做了什么?也不怕小朝歌知道了让你家陛下跪搓衣板?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40 会错了意 太液池引得天独厚的地底温泉,池殿的地砖是冰凉的理石,但因地底有热泉引入,因此赤脚踏在这原本该冰凉的理石地砖时,脚心的温度竟然是令人舒服的温热,池殿内格局迥异,有大约数十步的长曲小道,里面又是别有洞天,屏风相隔,纱幔微微拂动,过了那小道,竟是个能赏天地月华的后庭,夜有微风,但温泉地脉丰富,竟丝毫让人不觉冷。 一路上,樊稚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太液池的掌殿宫女所交待的话,竟也是思绪混混难以听清,等到樊稚恍惚回神的时候,自己竟已经踏在了太液池温热的理石地砖之上,殿中小径只有短短数十步,当值的宫婢跪候在两侧,约十步一人,左右两侧各四名,她们手中掌灯,低着头一动不动,训练有素,犹如铜人像一般。 樊稚赤足,白皙的足见踏在理石上,脚心传来温温的热流,未及内殿后庭,便已是温热的水气氤氲,如白雾一般缓缓飘摇,将那掌灯发出的光亮曲折得越发朦胧,仿佛仙境,水气打湿了樊稚的眼睫,热气令她白肌染红,那原本略略打了一些的胭脂,仿佛也更明艳了,隐隐约约的流水声传来,令樊稚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心跳又狂肆地乱跳起来,脑中无法抑制地浮现着里面的情形。 进了后庭,樊稚的视线便更模糊了一些,有屏风和纱帐相隔,又有水气白雾形成天然的阻隔,哗啦啦的水声从原来的隐约顿时变得无比清晰,樊稚稍稍适应了这里的雾气,视野便变得清晰了些,樊稚的脑海里响起了明下月先前提点的话,隐约又记起了来时掌殿宫人交待的事。 她自小比别人聪慧,母亲懦弱,她身为嫡女,早早摸透人心弯绕,也早早替母亲分担持家,心思玲珑。她很清楚当今陛下即便再至高无上,再杀伐决断,再如世人口中残酷狠戾,但终究是男子,但凡是男子,没有对女色不动心的,而她对自己的姿容自信得很,虽不是妖艳魅惑,却能惹人怜爱,而那明下月此番独独提点了她,也定是摸准了陛下的心思。 如此一想,樊稚便定下了心来,尽管她的脸色还是红透得仿佛要滴血,她脚下却坚定大胆了许多,绕过了面前的那帐屏风,顿时热气扑面,空气中是淡淡的浴盐的味道…… “过来。”男子慵懒暗哑的声音蓦地响起。 樊稚定下的心仍是忍不住随着这暗哑磁性的声音而涟漪连连,她的脸色不禁更红了,慌忙地想起了掌殿宫人的话,从手边捧上了擦拭的浴布,抬起头时,不禁整个人猛地怔在了原地…… 只见那水气缭绕之中,圆弧形的浴池仍在冒着雾气,男子墨发披散,一半在水中如墨进水酝酿开来,一半因沾湿而略粘在肩背之上,而那肩背宽厚,晶莹的流水顺着那性感分明的肌理线条缓缓向下滑落,樊稚从未目睹圣颜,只知当今陛下十五岁即位,杀伐无数,甚至亲率雄兵覆灭大梁,而樊稚目光所及之处,卫衍身上却半点伤痕也无,每一处肌理都仿佛是一尊雕刻无暇的雕塑。 樊稚小步上前,跪在池沿伺候,而卫衍靠在池沿,似也懒散得很,樊稚小心翼翼地双手执着巾布轻轻地擦拭卫衍肩上的水气,她的目光飘忽,只匆匆瞥了眼那水气氤氲中神色慵懒而闭目养神的男子,他眉鬓狭长,侧面的鼻梁高挺,唇薄而性感……樊稚几乎连看也不敢再多看一眼,在强烈的震惊之中,也唯恐自己被摄去了魂夺去了魄…… 从未目睹圣颜的她,竟不知当今陛下,竟是这样令女子神魂颠倒的俊美男子…… 心慌意乱的樊稚似乎忘了掌殿宫人嘱咐的禁忌之事,她手中一慌,柔软的小指肌肤竟已触上了卫衍光洁的肩背! 那原本闭目眼神的狭长凤眸便缓缓地睁开,那眼中清明,慵懒中似有一股危险的光芒闪现,下一秒,樊稚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白袍一扫,那从半空中掠起的袍子甚至还从她怔忡的面上拂了过去,鼻端嗅到了淡淡的熏衣的味道。 待樊稚回过神来之时,卫衍竟已是从水中站起,身上披了方才那件白袍,懒懒地搭在身上,衣襟并未系得太紧:“是个生面孔。” “陛,陛下……”樊稚惊诧地抬起了头,对上了那一张俊美得无可挑剔的容颜,他狭长的凤眸似含了危险的笑,樊稚原本替她擦拭身子的手也猛然落入了卫衍手中,樊稚的身子一僵,顿时丝毫不敢动。 眼前的女子的确可人,也是个聪明的,但毕竟年纪小,眼中的野心还是藏不住,卫衍毫无意外地又从樊稚这张脸上看到了惊艳,女子,冒性命之险,无非为了权财,也无非为了他这张不赖的皮囊,卫衍墨发仍滴水披散,身子忽然稍稍低伏了下来,将樊稚吓了一跳,看着她的脸色越发通红起来,卫衍的嘴角却蓦地上扬,勾勒出了一道冷冽的嗤笑:“你的手……” 他的声音尚且算温柔惑人,就连樊稚的猝不及防,可就在他的嘴角分明还含着笑得时候,樊稚突然听到了咔嚓一声,剧烈的痛楚猛然袭来,樊稚原本娇美的面容霎时间疼得扭曲了起来,痛苦无比:“陛,陛下……” 樊稚的手毫无预兆地在卫衍手中生生被卸了下来,骨头脱臼,不能动弹,她痛苦地扭曲在地,眼中除却满满的屈辱和不甘,还有数不尽的不可思议,怎么会这样…… 而此时卫衍却已起身丢下了她,眼眸冷冽,甚至还带了些嫌恶不屑,冷得可怕:“让明下月滚进来。” 卫衍那句话,是对候在殿外伺候的人说的,而早早收到消息的明下月却也是同样的惊讶与不解,陛下两次去云府,又在这别宫之中去过国师府女眷所居的宫落,而那国师府女眷之中,姿色尚可又处妙龄的,唯有这位樊小姐,自己怎么会会错了意呢……难道是另一位小姐?那年幼的国师府三小姐?! 明下月的思路也难得地混乱得很,百思不得其解,听得陛下召唤,也知是闯了大祸,虽尚来不及想透其中的问题,也只能匆忙嘱咐自己底下的小太监去搬救兵来,否则那位樊小姐恐怕性命不保了:“快,快去请云三小姐来!” ------题外话------ 所以朝歌要是来了,发现卫衍居然就是讨厌的皇帝陛下怎么破。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41 小姐救命 云里雾父子几人尚未归来,但估摸着他们回来的时间,贵妈妈这儿已经让人开始备膳,朝歌因为墨耽捡回了一条命的事,心情极好,央着贵妈妈做那最拿手的骨汤包,捧在手里吃的时候,只要稍稍一咬破,便吱溜吱溜地吸了满口浓香的汤汁,墨耽当前还起不了身,连喂食都极难,这骨汤包对他养骨伤好,且又便于喂食,朝歌自己也想吃,便非要跟着贵妈妈去小厨房。 贵妈妈拿她没办法,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贪玩,只能让她跟着,丢了些面坨子给她捏着玩,贵妈妈忙和了会,偏过头来看她的时候,忍不住便笑了,小朝歌站在小凳子上才勉强够得着台面,她的袖子挽得高高的,小手有模有样地学着贵妈妈的样子捏了一团面,那小脸上东一块面粉,西一块面粉的,连鼻尖上都染了白色的粉末,别提多可爱。 可就在此时,原本应该在樊稚那伺候的小娟丫头却慌慌张张地跑来,气喘吁吁难以完整地说出话来,见到了朝歌和贵妈妈二人,当即红着眼睛便哭了:“朝,朝歌小姐……不好了,不好了,我家小姐她,她被陛下抓去了!” “什么跟什么!”贵妈妈忍不住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会抓人,还抓了稚姑娘?” “真,真的!”小娟急得直抹眼泪,可怎么也解释不清楚。 朝歌亦是听得一愣,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呆呆地抬起眼,满脸的困惑,皇帝陛下……为什么要抓稚姐姐? …… 那樊小姐的身份不比邺康里的王公贵胄,又是个落魄的小姐,且她自个儿也是有那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野心,明下月猜想她是个聪明的人,才做了这个顺水人情。没料到竟然给他捅出了大麻烦,这烫手山芋是自己招惹的,不管不顾那樊小姐的死活也不行,虽说是落魄的小姐,但好歹也是岭南樊府正儿八经的嫡小姐,又是国师夫人的内侄女,明下月心下觉得晦气,但还是让人替这樊小姐请个救兵来。 云三小姐那是一个招,可明下月在樊稚这儿栽了个大跟头,不得不多留个心眼,万一又错了,可就错上加错,临走前,还嘱咐自己手底下的人去长公主那走一趟,长公主喜欢云大公子,这个能令樊夫人感恩戴德的人情她还是愿意做的。 明下月滚进内殿的时候,卫衍已在下人的伺候下更了衣,擦干的墨发未束,肆意披散着,他懒洋洋地倚靠在殿中软塌上,狭长的凤眸闭着的,修长的指节弯起,支着头,月白对襟的云纹袍子穿在身上,膝上还盖了一件狐毛披子,那发如墨缎,那衣如月白,黑白分明中那勾魂摄魄的慵懒蛊惑竟比方才在太液池中时更甚了。 “陛下……”明下月毕竟跟在卫衍身边有些年岁,虽然因为自己的自作主张捅了大篓子,但此时此刻还算镇静,他那双眼睛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这殿内的情形。 伺候的宫人屏息跪立两侧,皆是各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一个,而那大殿正中间,来时娇态可人的樊稚却是身形狼狈地被丢在了冰冷的殿石上,她的一只手呈现奇怪的扭曲形状,就连衣袖也遮挡不住这扭曲,悉心打扮过的发髻此刻也松散地掉了下来,混着汗水粘在身上,脸色更是因为疼痛而扭曲丑陋,若不是她的身体还有呼吸起伏,明下月简直以为这位樊小姐已经死了。 明下月收回了目光,眼底有一阵的嫌恶,但当务之急还是先向陛下请罪,他相当有眼力见地跪了下来,悄悄抬眼看向卫衍,只见卫衍身形慵懒,双眸垂闭,并没有搭理他,明下月硬着头皮又试探了句:“陛下,奴才滚进来了……” 终于,卫衍支着头侧躺着的身影微微有了动静,他垂闭的狭长眼睛不紧不慢地睁开来,那眼长而幽深,眼尾略向上勾起,眼神并不分明,却似醉非醉叫人心神荡漾,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明下月身上,令明下月猛然觉得双肩沉甸,硬着头皮低下了头来,开口道:“奴才以为,陛下近日夜间头疾犯得少了,夜间能寐,许是与那‘凝神香’有关……” 他倒是知道了此“凝神香”非彼“凝神香”,只可惜猜偏了。 卫衍起了身,那披在身上的狐裘子便随着下滑,旁边伺候的宫人忙低着头恭敬地在那狐裘滑下的一瞬接过,侧到了一旁。 卫衍从那大殿之上下来,明下月顿时觉得额头直冒冷汗,耳朵紧随着卫衍的每一步,心下却越发的欲哭无泪,低着头闭上了嘴,不敢再狡辩。 “懂得揣度君心,不是坏事……太液池的宫婢,也素来没有这般‘标致’的,难为你的苦心。”卫衍听不出喜怒的声音缓缓响起,明下月才刚刚稍稍松了口气,便又听到卫衍似笑非笑道:“既然近日,你双眼睛却越发不行了,索性剐了如何?” “陛,陛下……”明下月心头一惊,连忙磕头,心中却越发嫌恶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樊稚来,本以为她是个聪明人,便是不能讨得陛下欢心,循规蹈矩些也不至于出错,可偏偏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竟将他千叮咛万嘱咐的太液池的规矩完全抛之脑后,犯了陛下的忌讳,此时还留有一条命,已是便宜了她! 拿她的脏手触碰了陛下,仅仅是卸下了她一只手,陛下素来没有这么仁慈…… “陛下,奴才眼拙,挖了也不可惜。只是这位小姐,虽不太懂规矩,却也并无大错,请陛下开恩……”尽管自己还没安然走出这大殿,但明下月还是硬着头皮给那樊稚求情,估摸着时间,救兵也该到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42他是陛下 “陛下,长公主求见,云三小姐求见。” 就在明下月的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时候,卫芙和云朝歌到了,两尊菩萨还是一同到的,明下月终于暗暗松了口气,脑袋却仍旧低得紧贴地面,丝毫不敢抬起,额头滑落下来的冷汗径直滴落在了那冰凉的地砖之上。 云朝歌? 卫衍双眸缓缓眯起,眼中讳莫如深,他的唇角蓦地勾起,不冷不热地扫了那跪在地上低着头的明下月一眼,冷笑道:“明下月,你越发出息了。” 明下月于卫衍而言,不仅仅是北周帝跟前最受宠的大监,卫衍十五岁登基,明下月便已伺候在身边,明下月手握重权,更是深得卫衍信赖,线网铺天盖地覆于邺康之上,而那牵线之人恰恰就是这个年仅十七八岁的宦官明下月,他有杰出的洞察力和敏锐的嗅觉,因而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够摸清卫衍的脾气,只是这份聪明,近来总是操心在无关紧要的地方。 卫衍回至软塌上坐下,不耐的一抬手:“起来吧,跪在那碍寡人的眼。” “是。”明下月哪里敢耽搁,看如今这情形,菩萨似乎是请对了,只是不知是其中哪一尊菩萨起了效果。 卫芙与朝歌经过通传后入殿,看卫芙风尘仆仆,定是还未来得及沐浴更衣便急匆匆往这来了,眼见着殿侧宫婢皆小心翼翼地跪了一地,就连明下月这一贯恃宠而骄的家伙今日也老老实实地立在殿侧不敢吭声,而那大殿之上,还有一道女子的身影昏昏沉沉被丢在了那。 卫芙毕竟是在深宫中长大的皇族,又是卫衍一母同胞的姊妹,最是了解卫衍的规矩,而来的路上她也匆匆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定是那樊稚野心勃勃,咎由自取,坏了皇兄的规矩,方才自取灭亡。 卫芙是和朝歌一起来的,此时的朝歌也是一路紧赶慢赶,因而小脸涨红,竟还跑出了些汗,就连她手上挽起的袖子都尚未来得及放下,露出了白皙纤细的手腕来,那双小手甚至还沾着白色的粉末未来得及擦拭,就连小脸上都东一块白西一块白的。 卫芙率先跪了下来向卫衍行礼,今日也是看在朝歌妹妹的面子上,卫芙才走了这一趟,她的目光从樊稚身上收回,垂下眼帘来不敢多看卫衍的脸:“陛下,太皇太后那儿听说今日有人惹了陛下不快,特让皇妹来瞧瞧,将那不知好歹的人带回去好好训斥,省得教陛下不悦。” “嗯……”头顶传来卫衍漫不经心的回应,除此之外,却并没有得到更多的回应。 卫芙愣了愣,抬起头来,却只见自己身边的小朝歌竟仍像个小木头人一般杵在那,站得直直的,竟也不下跪行礼,卫芙体谅朝歌或许从未见过圣颜,年纪又尚且稚嫩,不懂得这面君的礼数,方才一路赶得匆忙,她也来不及教导朝歌,此时卫芙只得瞧瞧用手拉了拉朝歌的衣角,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朝歌妹妹,快向陛下行礼。” 云朝歌一向乖巧,脾气一向温顺,但今日不知是怎的,竟固执得很,卫芙心生了困惑,抬起头来,只见小朝歌就那么直直站着不肯跪,她垂在两侧的小手不知何时竟攥成了小拳头不肯松开,那张沾了面粉的小脸鼓成了小包子模样,她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直直盯着那至高无上的男子,似相当惊愕,以至于惊讶到久久呆立在那,像个小木头。 可不知怎的,朝歌好端端的,竟好似突然生气了,且还是怒气冲冲地盯着卫衍去的…… 这般凶巴巴的小眼神,倒像是那回他初次见她发脾气时的模样,卫衍似笑非笑地顺着朝歌的视线扫来,嘴角微微勾起,到有些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模样。 “朝歌妹妹?”卫芙又提醒了一声。 朝歌猛然回过神来,她自踏入这大殿,见到卫衍的一刻起,便觉得自己仿佛受骗了一般,他竟然……竟然就是皇帝陛下!那个无缘无故就把人活生生烧死,动不动就要杀人的皇帝陛下,竟然就是他! 如今他还将稚姐姐抓到这里,欺负了稚姐姐。 半晌,朝歌终于气恼得涨红了小脸,气呼呼地质问道:“皇帝陛下为什么要抓稚姐姐,还欺负稚姐姐!” 那尚且稚气的声音却是底气十足,这个温顺乖巧的小丫头,脾气上来了,竟丝毫不畏惧她,还这般理直气壮地冲他发起脾气来,怨他“抓”了她的稚姐姐,他还“欺负”了她的稚姐姐? 卫衍凤眸微眯,好笑的摇了摇头:“你这丫头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你不怕寡人摘了你的脑袋?” 他,他竟然吓唬她……朝歌怔了怔,似真的有些被卫衍唬住了。 “陛下……”卫芙没能听出卫衍口中玩味的意味,况且卫衍素来喜怒无常,卫芙唯恐小朝歌又要开口说什么惹恼了卫衍的话,若是有个好歹,她可不好像樊夫人和云怀之交待,卫芙忙接过话题道:“那冲撞了陛下的小姐乃岭南樊府嫡小姐,国师夫人的内侄女,稚妹妹尚年少,没有歹心,恳求陛下宽恕。” “罢了罢了。”卫衍不耐地起了身,明下月那家伙擅作主张将云朝歌给招惹来了,这丫头此刻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又被他方才一句“摘了脑袋”吓唬得敢怒而不敢言,看着他便心烦意乱,头疼得很,索性起了身,明下月连忙心虚地跟了上去。 ------题外话------ 我是主人的存稿君,北鼻们热情的留言,如果四肢不勤的主人能顺利从黄山上爬下来,一定猛烈更新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43 倍感屈辱 卫衍一走,整个大殿那稀薄的空气仿佛又回来了,直让人如释重负,卫芙连忙起了身,拉起还在发愣的小朝歌,吓得直拍自己的胸脯:“朝歌妹妹,你今日是怎么了,好在陛下没有怪罪,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事实上卫芙也是极怕卫衍的,今日若不是因为看在朝歌的面子上,她断不可能硬着头皮来卫衍这自讨没趣,况且……樊稚若不是心术不正,妄想一步登天,今日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便是卫衍真的赐刑于樊稚,也是她咎由自取。 一个大家闺秀……好歹是诺大的岭南世家樊府的嫡女,竟做出这般不知羞耻的事! 卫芙私心里对樊稚极为不齿,不愿为她多费唇舌,且卫衍向来是个刑法严苛的君主,卫芙并无把握能够保樊稚全身而退,今日卫芙说的每一句话,也硬是将太皇太后搬出来才足够壮胆,加上方才那平日里一向好脾气的小朝歌竟也像突然魔怔了一般,竟敢那样对卫衍说话,着实将卫芙惊出了一身冷汗。 “芙姐姐,稚姐姐她……”朝歌此时哪有卫芙那般思虑得多,她神色焦急着看着樊稚衣容凌乱的狼狈模样,更可怕的是,那只手还以极其奇怪的形状扭曲着,樊稚早已疼得昏厥过去,可朝歌不知她的境况,她急得几乎要哭了。 “昏过去恰好,反而少受些苦。”卫芙毕竟要比朝歌要镇静些,她稍稍看了樊稚的情况,便知道她仅仅是疼晕了过去,卫芙看了眼殿侧的小太监:“你来。” “是。”那小太监正是明下月手下的人,略懂些接骨之术,朝歌还小,此事自然依赖卫芙,小朝歌紧张地看着那小太监一手按住樊稚的肩膀,一手扣住樊稚扭曲的手臂,咔嚓一声,似有骨头入位的声音响起,昏厥的樊稚再次被疼醒,整张脸扭曲成了一团,痛苦地叫出了声…… “稚姐姐,稚姐姐。”朝歌见樊稚醒了,那扭曲的手臂似也被掰了回来,朝歌紧张地凑了过去,唯恐樊稚再一次昏厥过去。 “朝,朝歌妹妹……”樊稚语气虚弱,刚接回去的手仍不能动弹,她睁开了眼,视野模糊之中,隐约看清了朝歌一脸紧张和关心地看着她,和朝歌在一起的,还有长公主卫芙。 樊稚怔了怔,咬了牙,自己这般最狼狈最丑陋的模样,就这样毫无掩饰地暴露在了云朝歌和卫芙的面前,连半块遮羞布也没有,赤裸裸地将她所有的不堪全盘托出,樊稚只觉心中极度的羞愤,恨不得自己就那样死去,不必醒来,或是当即寻个地缝钻进去,将自己掩藏起来…… 今日樊稚做的都是不要名声的事,女子的名声大过天,樊稚铤而走险,亦是弃名声于不顾,此事不宜声张,自然不敢明目张胆请太医署的人来,只好让她自作自受这苦。樊稚心中也很清楚,卫芙让一个略懂接骨之术的小太监给她接正手骨,并非全然在作践她,亦是万全之策。 尽管很不情愿,但樊稚还是咬着牙,喘着息,依靠着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撑起身子,比起风尘仆仆的卫芙,甚至比起满脸沾满了面粉的云朝歌,樊稚都显得更加的狼狈不堪,但她心里很清楚,今日她终归是欠了卫芙:“公主,今日之事,樊稚铭记在心……” “不必谢我。”卫芙对她的所作所为依旧不齿,况且长公主卫芙的性子本就和樊稚不同,樊稚自小八面玲珑,一言一行皆思虑三分,心思深沉得非寻常同龄的女子可比,自然,也有被野心蒙蔽了眼睛做出如此令人不齿之事的时候,而卫芙自小身份尊贵,刁蛮任性了些,却是个直肠子,从不拐弯抹角,即便她不喜欢樊稚,亦是如此刻这般直言不讳:“我并不喜欢你,今日会助你一次,不过是看在了朝歌妹妹的面子上,朝歌妹妹可怜你罢了。” “可怜”么…… 樊稚愣了一愣,那“可怜”二字忽然如烙铁一般狠狠地烙在了她的身上,显得格外的讽刺,让她显得格外的不堪,樊稚眼神忽闪,黯淡了下来,紧紧地咬住了唇…… “稚姐姐,我们回去吧,皇帝陛下欺负你,我们告诉父亲和母亲去,还有怀之哥哥和二哥。”朝歌见樊稚虚弱,情绪低落,便故意拿话哄她开心:“贵妈妈和我做了很好吃的骨汤包哦。” “别,不要告诉他们……”樊稚却是一惊,如遇救命稻草一般慌忙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握住了朝歌的一只小手,她的模样本就生得不差,此刻虽形容狼狈,但那虚弱而又恳求的模样仍是让人心疼:“朝歌妹妹,不要,不要告诉他们。求求你……” …… 今日从邱田归来,云里雾夫妇与小辈们一同用膳,但朝歌看上去却兴致不高,就连明之特意将今日见闻说给朝歌听,她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两句,好似丝毫没听进去。 “怪了,这丫头今日怎的这般烦闷?”樊夫人拿话打趣她:“莫不是还在生母亲的气?母亲念及你昨日才染了风寒,身子还未大好,想要骑马,改日让你大哥亲自教你,今日你大哥特意挑了匹小马,你亲自喂养如何?” 尽管樊夫人这般哄她,朝歌仍是兴致缺缺,樊夫人也只当她闹的是小孩子脾气,并未太上心,只是转念问了一句一旁伺候的贵妈妈:“怎么稚儿不来与我们一同用膳?” “稚姑娘她……”贵妈妈也是为难,不知该从何说起。 朝歌想起先前樊稚拉着自己的手恳求自己不要将今日之事告知母亲他们,便红着脸脱口而出道:“稚,稚姐姐她……染了风寒,在屋里歇着呢……” 樊夫人愣了愣,皱了眉头,也并没有多疑,只是摇了摇头说了一句:“怎么稚儿也染了风寒,定是歌儿你过了病给你稚姐姐。”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44 卫衍之危 朝歌生平第一次对母亲撒谎,难免面红耳赤,好在樊夫人等人不曾察觉,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朝歌扒了几口饭就不肯吃了,樊夫人也只能随她去。 夜里朝歌翻来覆去难以睡着,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到那日坐在椅子上边拨弄着茶盏,边含笑抬头看她的卫衍,可下一秒,温柔俊美的卫衍就忽然间化身成青面獠牙的魔鬼,一把火把宫女雀来覆在柱子上烧了,又让人把墨耽他们通通关在笼子里喂野兽,他还欺负了樊稚姐姐…… 朝歌半梦半醒间被惊醒,也分不清刚才自己是睡着了发梦,还是没睡着胡思乱想的,贵妈妈知道朝歌今天不安稳,也没敢走开,她一醒来,贵妈妈就连忙给她端水安抚她:“小姐这是怎么了,一整夜不踏实,做噩梦了?” 朝歌小小年纪,哪懂得世间残酷,就单单一个卫衍,就仿佛震撼了她原本的世界观,贵妈妈喂她喝水,朝歌也不肯喝,只问道:“稚姐姐好些了吗?” “稚姑娘已经歇下了,先前夫人听说稚姑娘病了,还特意去看望过。”贵妈妈看朝歌有些紧张,便心领神会地告诉她:“夫人没瞧出什么不妥,只是……毕竟是得罪了陛下的事,纸包不住火,怕也是迟早会知道的。” “如果知道了……会怎样?”朝歌虽然不明白樊稚为什么哀求自己不要告诉别人,但隐隐约约觉得如果被母亲他们知道了,会大事不好。 贵妈妈叹息道:“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毕竟是自家人。只是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女儿家的名节大过天,稚姑娘也恰到了嫁娶的年纪……只怕,会毁了原本的好姻缘。” 贵妈妈说得也算留有余地,且不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然企图以色事人,这是风尘女子才会干的事,哪里像个大家闺秀?况且当今陛下并不领情,被陛下嫌恶的女子,名声又差了,有哪个好人家愿意要她?到时候,就算樊夫人再心疼她,也会怕她连累了自家女儿,云府是断不会再留她。 朝歌不肯喝水,贵妈妈只好起身将水杯放回去,嘴里无意地感叹:“听说稚姑娘回来后滴水未进,也是个可怜人,作孽……” 朝歌和樊稚的厢房就挨在一块,听说了樊稚从回来后滴水未进,朝歌心中着急,便下榻要穿鞋,嘱咐贵妈妈热些食物送过去,贵妈妈也知道自家小姐关心樊稚,况且就在隔壁,又有喜妈妈和小娟看着,便也从了她,只转身给朝歌拿了件厚厚的披风才去忙和。 朝歌出了房门,正要往樊稚那去,谁知夜风吹得有些猛烈,将她没系紧的披风给吹落了,朝歌只好弯下身子去捡,待她起身时,却恰好看到那浓郁静谧的夜色之中,寒风瑟瑟,似有一道单薄的身影只着了白色的里衣,披散着长发,晃晃悠悠地往湖边的方向去。 朝歌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揉了揉眼睛,那道白色身影的个头不高,倒看起来和樊稚一般,娇娇小小的,且她的身形踉跄,看起来身体十分虚弱,其中一只手还按着另一只手……分明就是樊稚无疑,这个时候稚姐姐怎么不在屋子里休息,且喜妈妈和小娟都不跟着?她正要去的方向是…… 朝歌想到这,忽然变了小脸,脑海里想到贵妈妈说的话,又想到樊稚正往湖泊的方向去,莫不是要想不开…… “贵妈妈,贵妈妈!”朝歌着急地喊了两声贵妈妈,贵妈妈没有应答,朝歌又惟恐跟丢了樊稚,犹豫了一瞬,朝歌不敢再耽搁,连忙追了上去,因为跑得太急,朝歌的小脸跑得通红,气喘吁吁呼着白气,那件披风太长,朝歌脚下一踩,便将自己给绊倒了,披风也松落在地,但朝歌半点疼也不觉得,爬起来甚至来不及去管那落地的披风。 只顾着追樊雉,朝歌起身后一时间竟有些懵了,视野里既没了樊稚的身影,夜里黑漆漆的,视觉不比白天,更何况朝歌是第一次来别宫,她小脸茫然地四下看了看,竟连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了。 她把稚姐姐跟丢了! “昔日你背了那莫须有的通敌卖国的罪名,今日何不坐实了?你儿子那副模样,也只有我家主人有办法救他。”低沉的声音显得悠闲,似乎丝毫不介意对方的反应是否是自己想要的。 朝歌呆了一呆,她的个头不高,面前又是一片丛生,因而若不出声,竟还真难以让人发觉她,朝歌顺着那声音看去,只见这朦胧的黑夜中,月色并不清明,只能隐约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环手背靠着树上,那人侧对着朝歌,又有竹编的斗笠遮挡,朝歌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但站在那黑衣人面前的,朝歌却似乎认得,那人和她父亲同朝为官,琳琅公萧辨,朝歌在上元宫宴时见过。 萧辨的儿子怎么了,和他说话的是谁? 朝歌面露了困惑,只见萧辨丝毫不语,苍老的面容上有犹豫,但袖子里的手却隐隐有些颤抖,似对黑衣人说的话有些动心…… 黑衣人见他这副模样,便满含深意地笑了,压低声音,慢悠悠道:“怎么,你儿子的命不想要了?还是你窝囊到,愿意舍弃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卫勋在北地造反,以卫衍那目中无人的行事作风,连弑父杀君的事都能做了,一个异母手足的性命算得了什么,此次定会借此名目在北地斩草除根。只要卫衍踏上北地……” 朝歌睁大了眼睛,那卫勋竟不是单纯的造反,而是勾结了北越人,北越人竟要利用一个卫勋,诱卫衍北上平叛,北地险峻,若是北周人与北越人暗度陈仓,便是要就地诛杀卫衍…… 就在朝歌几乎要呼出声时,一只大手及时捂住了朝歌的嘴,朝歌已经被冻得发冷发僵的身子,顷刻间被带入了一个温暖的怀…… ------题外话------ 北鼻们,昨晚乌鸦太晚到家了,来不及传文。今天开会开了一整天,趁着下班前偷偷传一下。抱歉更晚啦,以后正常更新时间都在上午哦~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45 牵绊之缘 朝歌惊了惊,回过身来,待看到来人时,朝歌的心底才真真正正地卸下了紧张防备来,这两日发生的事情接二连三,朝歌小小年纪哪里能承受得了,此时有了依靠,才发觉自己已经被冻得四肢僵冷,朝歌向那令她安心的温暖怀里缩去,整个人瘫软下来,小手搂着赵公陵的脖子,吸着鼻子,把冷冰冰的脸颊挨在赵公陵的颈间取暖,看来被冻得不行:“公陵哥哥……” 赵公陵于朝歌,就像怀之明之于朝歌一般,是朝歌愿意依赖信任的兄长,在他们面前,朝歌便难免格外的娇气,她又尚且年幼,樊夫人对她教导的男女之别也只是初见成效,此时此刻她又冷又累,疲乏得站也站不住,自然对赵公陵不设防。 赵公陵微微一愣,才发觉这小小的身子被冻得发冷,赵公陵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披风往朝歌背后一裹,令她整个人被裹在了这温暖的披风之中。 朝歌这小小的动静显然是惊动了那两人,戴着斗笠的黑衣男子意味深长地朝萧辨看了一眼,随即覆手而去,一跃上了屋檐,那黑色身影很快便隐入了夜色之中,显而易见是要萧辨自己收拾残局。 萧辨苍老的面容上顿时起了杀机,虽说自己不曾说出半句不该说的话,但私下与那人相见,已足以惹祸上身,而那黑衣人分明是要置身事外,留他一人收拾残局,萧辨泛着杀机的目光朝那密丛看去,袖中已有短剑滑出,待他对上了一双冷肃威严的眼睛时,却是顿时楞住了,赵…赵公陵…… 只见赵公陵抬头扫了他一眼,那眼中含着警告,而他面前拱起的披风中,分明是个小人儿站着的轮廓,那女娃娃是背对着萧辨的,此时又整个人依靠在赵公陵身上,因而不曾察觉萧辨的杀机,而赵公陵不动声色,也分明是不想惊动了那小家伙。 萧辨愣了一愣,脸上有一瞬的慌张闪过,今日他擅作主张,是未曾向赵公陵禀报,但那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足以听明白方才的对话,若是不除,便是一颗随时引爆的大患,但赵公陵眼含警告,萧辨不敢贸然与赵公陵产生分歧,犹豫了片刻,只好默不作声地将短剑收入袖中,背道离去。 朝歌显然是未察觉方才那乍起的杀机,她被赵公陵护在怀里,身子也稍稍暖和了些,这才忽然想起自己之所以追到这里而迷了路的事,朝歌吸着鼻子将已经暖和了些的小脸从赵公陵的颈间抬起,向赵公陵求助道:“公陵哥哥,稚姐姐往湖边去了,歌儿怕她有危险。” 赵公陵微微皱眉,那樊雉他也见过,是个有些城府野心的女子,太液池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太久,那樊雉自尊心极强,生出自决之心也不是不可能,但那样有野心的人,在踏出第一步时,就应该想到,越是诱人的东西,就越会让自己万劫不复,跌入万丈深渊,今日又怎么会甘心成为湖上浮尸,永世为人笑柄? 便是她真心寻死,今日能救得下一时,也救不了她一世。 赵公陵的眼神深邃难测,朝歌与他们这些人都不同,朝歌生性单纯善良,是这世间难得的一片无邪,但无论如何,人都会无可避免地长大的,就如同如今的朝歌,正在逐渐见识到这世间残酷的一面,她会随之改变,以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中生存,只是在那“无可避免”到来之前,这些道理赵公陵却不愿意与朝歌明说。 “回去吧,其他事情我会处理好,别担心。”赵公陵抬起手,落在朝歌的头顶时,却有一瞬的怔忡,但在那一瞬的怔忡后,赵公陵仍是轻轻地搭在了她的头顶,揉了揉,眼神也不自觉地放得温柔。 “真的?”朝歌的眼神一亮,有赵公陵的一句话,朝歌心中便无理由地相信,仿佛这世上之事,只要赵公陵开口了,就一定会做到。 赵公陵笑了笑,点头:“真的。” 他与这丫头不过数面之缘,但冥冥之中,似有什么东西牵绊住了他,那奇妙的感觉是赵公陵这般睿智的人也无法弄清缘由的,只知这孩子的一颦一笑,自有一股令人无法抵挡的力量,融化了铁石心肠,柔软了岩石铜骨,令他不自觉地卸下了冷硬,放柔了语气,愿意守她,护住她。 …… 夜色正浓,今夜的夜风格外的肆虐,比起邺康,这里要冷得多。 宫楼之上,卫衍却丝毫不为这肆虐的寒风所动,他半依靠在在横栏之上,姿态慵懒,神情却是讳莫如深…… 明下月忙将披风覆在了卫衍身上,讪笑道:“陛下,夜里冷。” 从他们此时的视角,能看到那夜色朦胧中,一大一小的身影慢慢地往厢房而去,云朝歌的披风在来的路上丢了,因而身上的衣服不足以抵挡寒风,赵公陵便将自己的披风给朝歌围上,因为拖得太长,朝歌不得不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披风角,因而走得格外小心,赵公陵则牵就她的速度,始终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样即便朝歌一不小心被自己绊住了脚,赵公陵也能伸手扶住她。 朝歌时不时抬头朝赵公陵看去,小脸含了笑,眼神明亮,赵公陵则低头,对她有问必答,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向上弯起,神色温柔。 卫衍睨了眼讪讪的明下月,语气莫测,却听得明下月莫名地汗毛竖起:“既然冷,为何都不在住处老实待着。”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46 岭南来信 明下月轻咳了两声,摸了摸鼻子,不明所以地低下了头,不知陛下刚才的不悦究竟是因何而起,那句“既然冷,为何都不在住处老实待着”,似乎是在嫌他多嘴惹陛下不耐,又似乎说的,并不是他…… 夜风肆虐的时候,似乎并不畏惧那令诸国忌惮,令臣民恐惧的年轻统治者,依旧刮得他墨发扬起,宽袖猎猎翻飞,卫衍缓缓地眯起了眼睛,良久,方才慢悠悠地从云朝歌那收回了视线,起了身,冷不丁丢下了句:“盯紧樊家小姐,别让她死了。” “是……”明下月本能地应了声,慌忙接过卫衍丢过来的披风紧随其后,待回味过来卫衍方才说的是“樊家小姐”四字,明下月这才一脸错愕地抬起了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樊,樊家小姐?莫不是奴才听错了?” 卫衍漫不经心地扫了明下月一眼:“多嘴。” 明下月证实了并非自己耳钝,那张俊俏得雌雄莫辨的精致面庞上是一脸精彩的好表情,心存侥幸地笑道:“陛下,莫不是回心转意了?” 因而才觉得那樊家小姐的模样还算标致? 若说陛下看得上那樊家小姐吧,今日在太液池里也不至于那样给她难堪,可若说看不上吧,陛下又怎么会特意提点他看住一个区区樊稚是死是活? 卫衍没好气地扫了明下月一眼,冷笑了声:“你干的好事,晚些再算。至于那樊家小姐,留着自然有留着的用处。” …… 樊稚醒来的时候,贵妈妈恰好将热腾腾的粥汤端了进来,见樊稚醒了,立即欣喜地放下了食物,上前将樊稚扶起,又拿了两块靠枕垫在她腰后,见坐在床尾伺候的小娟还在打瞌睡,贵妈妈没好气地点了点小娟的额头,训斥道:“你这小蹄子,你家小姐都醒了,你倒还在偷懒。” “小,小姐醒了?”小娟猛然惊醒,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惊喜地站了起来,凑了上去:“太好了太好了,小姐今日的气色比昨日要好得多!” 樊稚茫然地转头看了看窗外,今日天气极好,出了太阳,方才贵妈妈进来忘记了关门,整个屋子反而亮堂了许多,她又转头看向伺候自己的贵妈妈和小娟,她们的精神看上去也极好……樊稚恍惚间以为是自己做梦了,昨夜她分明在心灰意冷之下投了湖,怎么一觉醒来,自己竟好端端地躺在床榻上,看喜妈妈和小娟的样子,似乎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名声受损而受到连累。 樊稚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的左臂仍是不能用力,直到此刻,她方才醒悟,这不是梦,已发生的事仍真真切切的发生了,这只手就是证据,可她依旧不能明白,自己已经投湖寻死,为何此刻却安然无恙。 “稚姐姐,稚姐姐,我和母亲来看你了!”就在此时,朝歌和樊夫人来了,云朝歌拉着樊夫人的手,整个人精神抖擞,粉雕玉琢,竟比樊夫人走得还快,樊夫人跟在后头也是哭笑不得,直喊着让朝歌慢点,慢点,仔细摔了。 小娟和贵妈妈连忙起身去迎,樊稚也撑着手臂要起来,最后还是被樊夫人给轻轻按了回去,樊夫人坐在榻前,拉着樊稚的手,瞧她一脸憔悴的样子,也是心疼得不行:“瞧瞧,都怪歌儿过了病气给你,看这小脸憔悴得,真可怜。今日可好些了?” 过了病气…… 樊稚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议地看这樊夫人对自己满是关怀疼惜的模样,又看向樊夫人身边天真烂漫的朝歌,她的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忐忑地回应了句:“姑母,稚儿……没事了。” 她原本以为,今日有关她的传言必是沸沸扬扬地传遍了,因此昨夜才生出了寻死的决心,但看今日樊夫人和喜妈妈她们的模样,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若樊夫人真的知道了些什么……此刻断然不会再留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樊夫人笑道:“若是身子还是不舒服,可不许瞒着姑母,等稚儿养好了病,我们再启程也不迟。” “启程?” “稚姐姐还不知道吗?”朝歌扬着脑袋,眼神晶亮,含着笑意:“今日一早,外祖那派人来信了,要迎稚姐姐回去呢。舅舅那里更是亲自附了信,稚姐姐受了委屈,舅舅定会好好待稚姐姐。” 朝歌的心情自然是好,昨夜赵公陵答应了她定会好好处理剩下的事,今日便见樊稚好好地待在屋里,赵公陵果然说到做到了,朝歌心中欣喜,觉得这是自己与樊稚还有赵公陵之间的秘密,自是没有向樊夫人提及。且今日一早还收到了外祖的信,朝歌既替樊稚高兴,自己也十分期待能随着母亲回岭南樊府见到外祖和舅舅。 都说外祖十分疼爱她,前几年朝歌身子不好,一直没能随母亲回去给外祖贺寿,好不容易今年母亲松口了,朝歌能不高兴吗? “你姑父和怀之表哥今日也要启程回邺康,邺康中还有些事要处理,过两日他们便会打道往岭南去,追上我们的行程。你我与歌儿,还有明之则先行启程回岭南,此次虽说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才带你回府,但有父亲发话,哥哥想必也会辨得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会再委屈了你,也算安了我的心。况且过些时日,父亲的寿辰也要到了,歌儿也有好些年不曾见到她外祖,难得今年歌儿的身子比往年要好,便带她回岭南樊府去看一看。”樊夫人接过朝歌的话,将自己的打算说与樊稚听。 樊老太爷下月做寿,就算这次没有亲自让人带信过来,樊夫人也是要带朝歌他们兄妹三人回娘家给老太爷贺寿的。先前樊老太爷在乡下别府调养身子,久不在樊府,在才纵容了樊稚的父亲宠妾灭妻,委屈了樊稚这个正儿八经的嫡小姐。 如今有了樊老太爷发话,樊夫人自然要给兄长这个台阶下,使樊稚和她父亲重归于好。况且樊稚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总归是要回了樊府再议的。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47 公陵宠她 云里雾和云怀之一早就起程了,那些小奴隶也都在国师府回邺康的人马中,云怀之一向重诺,答应了朝歌的事自然会办到,更何况,他似乎对那个叫墨耽的墨族小子很是感兴趣。 女眷起程的时间要晚一些,用过了午膳才出发,此去往岭南,车马需走数日,由于樊稚“大病初愈”,车马尚需多备些伺候的人手,人一多,需要准备的东西便也多了,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朝歌同樊夫人坐在马车里,贵妈妈伺候着,樊稚在后头的马车,云府南下的车马也算浩浩荡荡,马车缓缓地出了别宫,转向南下的官道,朝歌一上马车就昏昏欲睡,挨在樊夫人怀里直点头,连樊夫人看了都忍不住向同车伺候的贵妈妈打趣她道:“瞧见没,这丫头起先还精神得很,跑得比我还快,这一上了马车,就跟蔫了似的。就这样,年年还跟我闹着要去岭南呢。” “可不是。”贵妈妈跟着笑道:“咱们姑娘身子弱,比不得旁人,舟车劳顿可不是说笑的。后头还有数日的行程,有的受呢。” 外头的云明之刻意骑马跟在了母女二人的车旁缓步前行,听得马车里取笑朝歌的声音,明之忍不住跟着插嘴道:“母亲,我瞧着这样挺好,等到了岭南,歌儿还得缓好几日才能神气过来呢,咱们也不必担心她再悄无声息爬上外祖的书架上去了。” 朝歌知道云明之是在嘲笑她小时候爬到外祖三层书架上睡着了,累得全府上下找她找得着急的事,朝歌强打着精神,撩起马车一侧的帘子,冲着外头潇潇洒洒御马而行的俊俏少年撅嘴道:“二哥才要缓好几日才神气过来,歌儿一点也不累!” 听着朝歌童言童语地与她二哥斗嘴,樊夫人只觉得今日天色正好,听着他们闹,自己的心情竟也格外明朗。 就在此时,刚刚驶上官道的车马忽然停了下来,云明之驾马而行,自然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他下了马,并向车内的樊夫人禀报道:“母亲,是卢阳公赵公陵。” 卢阳公为世袭公爵,赵公陵作为卢阳公赵家的独子,此次返回邺康,于前不久在赵族中行过及冠礼,自然按礼法承袭了其父的爵位,即为明之如今口中称的“卢阳公赵公陵”。 明之虽与赵公陵不睦,但按礼制是要下马给赵公陵致礼的,樊夫人为国师夫人,有品阶的诰命夫人,又是赵公陵的长辈,自然无需下马车,但朝歌听说是赵公陵来了,那小脑袋早已探了出来,稚气的小脸上扬起了明媚的笑,精神正是顿时间好得不行,钻出了樊夫人的怀里就要跳下马车,将樊夫人逗得哭笑不得,直说她这只蔫了的小猫突然蹿成了小猴儿,抓都抓不到。 赵公陵是给他们送行的,还牵了一匹小马驹来,朝歌一看便喜欢,凑了上去:“公陵哥哥,这是给我的?” 赵公陵长身而立,他面貌英俊深邃,犹如刀削,藏青色的衣袍衬得他伟岸而清冷,即便在这暖洋洋的太阳下,身上带着的清寒疏离的冷漠都依旧让人觉得遥远不可及,但偏偏朝歌不畏惧他,一上来便围着那小马驹转了两圈,然后两只小手握住赵公陵垂在身侧的一只手,高兴地拽了拽道:“公陵哥哥,它长得真好。” 赵公陵只觉得朝歌的小手软软的,暖暖的,在他手中,他甚至连稍稍用力都不敢,唯恐弄伤了她,见朝歌喜欢那小马驹,赵公陵方才淡淡一笑,他的眼睛看着她,那清冷的双眸中难得地浮现了一丝柔和:“这是昨日你大哥向我讨要的,你想骑马,可以让寻风陪你。” 寻风便是那匹小马驹的名字,虽是小马驹,但却血统高贵,是纯正的战马之子,极具灵性。 朝歌一听便更加喜欢寻风,小马驹的颜色极其漂亮,黑得耀眼,那黑溜溜的眼睛更是傲气得很,朝歌抬起了小手便要抚摸那黑得发亮的鬃毛,谁知寻风的脾气却极烈,鼻子呼哧一声,竟侧了个身子,用尾巴将朝歌给扇倒了。 朝歌踉跄了一下,险些往后摔去,赵公陵忙探手扶了朝歌一把,语气是不自觉地流露出了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腻:“小心些,寻风有脾气。” 朝歌拍了拍胸口,虽然喜欢寻风,却也不敢随意摸它了,转而央求赵公陵道:“公陵哥哥,你同我一起去岭南吗?” 这样就能帮她驯服寻风了。 朝歌童言童语,却把赵公陵问得一愣,毕竟开口邀约他去她外祖家,该是极其亲密的行为。 “歌儿胡闹,公陵兄忙得很,哪有功夫陪你胡闹。”被晾了许久的明之脸色不太好看,见朝歌和赵公陵你来我往别提多熟捻,明之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在这丫头眼里,赵公陵竟比他这个二哥更重要。 “族中确实有要事需处理,不能陪你往岭南,待你回来,我再教你驯服寻风的法子,这段时间,你可以与它成为朋友。”赵公陵笑了一笑,动作温和地揉了揉朝歌的小脑袋,方才向樊夫人和明之寒暄了几句,送他们至官道上走了一小段才离去。 朝歌在马车里极不安分,时不时便要探出脑袋去看那匹赵公陵送她的小马驹,明之知道朝歌喜欢得紧,也不敢怠慢,让人专程伺候着那匹马。 朝歌看得累了,才老老实实地放下帘子坐了回来,樊夫人却是若有所思道:“那赵公陵到是一表人才,品行为人皆不可挑剔,如今又承了卢阳公的爵位,听闻赵公陵尚未娶妻……再过六七年,歌儿及笄……” “母亲,您在说什么,歌儿还小!”外头突然传来明之莫名气急败坏的声音,小朝歌离及笄还远着呢,母亲这就打量起那赵公陵了?赵公陵好是好,可在明之眼里,却似没有哪个男子能轻易配得上自家小妹的:“将来便是歌儿要许配人家,也该是个家世一流,人品一流,不得纳妾室欺侮了歌儿。再过个六七年,保不齐他赵公陵的子嗣都能骑马了!况且那赵公陵早与梁国公主有婚约……” ------题外话------ 话说赵公陵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和小朝歌究竟是个什么关系,有木有人看懂了呢?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48 一念成私 家世一流,人品一流,不得纳妾室欺侮歌儿…… 樊雉坐在马车里,明之的话她这儿却能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心下凄凉,脸色也越发难看起来……她是嫉恨朝歌的,同是嫡女,她比朝歌早慧,模样也比朝歌出挑,但她却颠沛流离,寄人篱下,如今还遭那个人这般难堪,令她颜面尽失,而朝歌这般稀里糊涂的人,却能得百般宠爱庇护,她不需要懂人情世故,不需要看人脸色,而所有人都觉得,普天之下最美好的东西,都应该归属朝歌。 “小姐,您怎么了?”小娟似隐约察觉自家小姐心中的不痛快,小心翼翼地安慰道:“这次老太爷发话了,老爷不会再委屈了小姐和康少爷,听樊夫人说,此番回去,就是要商议小姐的婚事呢,许配的定是个顶好的人家。就像二公子方才说的那样,家世一流,人品一流……” 樊康比樊雉小两岁,是樊府嫡公子,母亲亡故,父亲宠妾灭妻,就连康儿这个嫡公子也受到了冷落,更别提在府中时樊雉所受的委屈,樊雉先前所做的一切,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康儿谋出路。 小娟以为樊雉如今的不痛快,皆是因想起了他们姐弟二人昔日在府中所受的委屈,却不知樊雉如今的如履薄冰。那日她在太液池所受的屈辱,似一场梦一般悄无声息地被压了下去,她原本以为此事传出来,她定是要声名败尽,却不知为何竟就这样云淡风轻地翻了篇。 越是这样,樊雉心中就越寝食难安,这件事,始终像一把刀悬在她的头顶,她无时无刻不得提心吊胆,如今她哪敢奢望什么家世一流,人品一流的亲事,若是就这样一辈子提心吊胆,嫁个寻常人家,有朝一日不会东窗事发,她便足矣…… …… 一行人在路上花了足有小半月才抵达了岭南州境内,远远的还未入城,樊府老爷樊清朗便带人来迎此番回娘家的樊夫人,樊夫人与自家哥哥感情深厚,虽说樊清朗也做了些糊涂事,但家和万事兴,总要给樊清朗这个台阶下。 樊夫人领着孩子们下马车,嘱咐明之和朝歌喊人,朝歌看着面前那微胖的樊老爷,脆生生地喊了声:“舅舅!” “好好好!”樊清朗笑了,看得出来对好几年不见的小朝歌很是喜欢,与他们道:“明之真是越发俊气了,小歌儿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舅舅上一次见你,你连路都走不稳呢……噢对了,还爬上了你外祖的三层书架,至今府里的人都在猜想,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朝歌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樊清朗又问道:“怎么不见妹夫和怀之?” “里雾和怀之先行回了趟邺康,父亲大寿,他们备着寿礼想来路上要多花两日。”说着,樊夫人特意将樊雉推了上去,打圆场道:“父女俩有什么误会说不开,雉儿,向你父亲问安。” “父亲。”樊雉虽是特意打扮过了,但还是难免面露憔悴,她顺从地向樊清朗行了礼,见樊清朗此次只带了樊康和家中随从出来,没有带上那刚刚被扶正的夫人,也知道他是不想给自己难堪。 樊清朗身边十三岁的嫡公子樊康一见到樊雉,便欣喜地跑了上去,孩子气地拥住了形容憔悴的樊雉:“姐姐,康儿想你!姐姐总算回家了!” 樊康今年十三岁,个头却比樊雉还高一些,一见到自己弟弟精神气足,便知因为老太爷和姑母的面子上,父亲和那继母并不太敢苛待他,樊雉心中便也一软:“康儿又长高了些。” “康表哥都快和明之哥哥一样高了!”朝歌童言童语,又将明之气得不行,樊康哪里和他一般高了,分明还矮了他大半个头,况且他这几年还在长高呢! 见孩子们相处融洽,樊夫人也笑了,问道:“父亲在府里了吧?” 这一问,可把樊清朗问住了,表情颇有些讪讪:“父亲他……还在别庄呢,妹妹别担心,凤儿陪着老爷子呢。” “哦……”樊夫人何等聪慧,也听出了樊清朗的为难,老太爷不肯回府,想必是在和樊清朗置气,责怪他干的糊涂事,气走了嫡孙女,樊夫人善解人意地解围道:“别庄就在城北数里,也不远,就让孩子们去迎父亲回府吧。” “我不去我不去。”明之一听那樊凤也在老太爷那,说什么也不肯去了,有那个花痴表妹在老太爷那,他去了还不得连骨头都不剩?一想到那胖丫头回回对着自己流口水的模样,明之就浑身毛骨悚然。 樊夫人没好气地瞪了明之一眼,但还是饶过了他,作主道:“那就让歌儿陪着雉儿、康儿去吧。别庄离这也不远,多派些人陪着,路上不许贪玩,别吓坏了乡里乡亲。” “保证完成任务!”樊康笑嘻嘻地应下:“康儿会照顾好姐姐和朝歌妹妹的。祖父的别庄那儿开了片花田,朝歌妹妹肯定喜欢。” 朝歌听着樊康描述别庄的样子,也是兴致满满:“歌儿保证将外祖哄回家!” “这丫头……”樊夫人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朝歌的话让樊清朗也红着老脸跟着笑了。 路上樊府派了些人手护送朝歌表兄妹三人,只是岭南民风淳朴,别庄又都是些乡里乡亲,离城中不远,因此派的人手也不太多,路上经过了樊康所说的那片花田,几个年纪都不大的孩子便也贪玩起来,樊康领着朝歌跑下了花田,樊雉因身子还虚,便在马车边上等着,看着他二人在花田中跑来跑去玩闹着,那些伺候的下人自然也不敢催促,天色还早,到别庄也就是几里路的距离。 “小姐!保护少爷、小姐!” 可就在此时,乡道上忽然尘土乍起,嘈杂的马蹄声噔噔噔朝这而来,刀光倒映在樊雉脸上,鲜血忽然从仆从的脖子动脉喷射而出,樊雉惊住了,甚至都顾不得去看这伙来人到底是谁,在家仆的保护下,樊稚不及多想,立即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花海中,慌忙将樊康的手拉住:“康儿,快,快跑!” “姐姐,朝歌妹妹还在里面……”樊康也是惊慌不已,那些人是谁,为什么要对他们下狠手,朝歌还在花海里…… 樊雉犹豫了一瞬,心中似有什么不好的私念一闪而过,就连她自己也不曾捋清,只沉下脸,狠下心来,拉着樊康道:“来不及了,顾不得那么多,快跑!”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49 朝歌被俘 樊雉和樊康都吓坏了,顺着那乡道没命地跑,他们姐弟二人在农户的牛棚里一直躲到了深夜,樊康吓得整个人都没了主意,被吓得魂不附体,在岭南这种民风淳朴的小地方,他何曾见过有人那样凶恶,害了他们樊府好几条家仆的性命,樊康六神无主之下只能任由樊雉将他拉进牛棚里躲藏着。 樊雉一面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护着樊康,一面却心烦意乱地不断回想着之前的情形,她不断地在想,那些人是谁,目的是要财,还是要命,云朝歌呢,她怎么样了,樊雉承认她是嫉恨朝歌的,可她绝没有想过要害她,她不应该被嫉恨迷失了本性,丢下朝歌一个人遇险,她应该带着朝歌一同走的,不,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的情形根本容不得她多思考,她是迫不得已的,并不是她不想救朝歌……不是的…… 黑夜中,无数火把的火光将这个位于岭南城北的小村庄照得晃如白昼,有人在呼唤他们的名字,由远及近,俩姐弟皆受了巨大的惊吓,直到那牛棚前的草垛被掀开,火把的光亮刺痛了他们的眼睛,樊康吓得躲在樊雉身后瑟瑟发抖,有人当即向不远处的同伴惊呼道:“在这里,在这里,少爷小姐在这里!” 不多时,急促而又慌忙的脚步声都朝这聚拢而来,樊老太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赶上来,樊清朗亲自上前查探,将这两个吓坏了的姐弟从牛棚里拉了出来,见他二人身上染了血迹,但却并无受伤,樊清朗和樊老太爷均舒了口气,转念追问道:“歌儿呢,歌儿哪去了?” “我们本是要带朝歌妹妹一起走的,可姐姐她……”樊康被一喝,更是吓得哆嗦。 “可是当时的情况危急,我和康儿与朝歌妹妹在逃离的途中走散了!”樊雉打断了樊康的话,慌忙拉着弟弟跪了下来,眼眶也是陡地红了:“祖父,父亲,朝歌妹妹呢?那伙人到底是谁,朝歌妹妹是不是落到他们手里了!” 樊康被樊雉狠狠地捏了一下手,顿时吓得噤了声,眼睛直直的,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歌儿……”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樊夫人恰巧听到樊雉的话,顿时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昏厥了过去。 “母亲,母亲!”明之得知朝歌失去下落的消息,双目顿时怒如充血,恨不得将那伙害人性命的贼人碎尸万段,更恨不得将岭南翻个底朝天,也要把朝歌找回来,可此时樊夫人受惊昏厥,明之不得不慌忙搀扶住樊夫人,唤人来将樊夫人扶回去。 父亲和大哥尚未抵达岭南,如今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朝歌失去了下落,樊夫人又受惊昏厥,此时此刻明之更不能慌乱,当机立断道:“舅舅,你与外祖和母亲先行回府,康儿雉儿也受了惊吓,家中还得舅舅坐阵,郡守那里也得舅舅派人通传今日之事。来的路上我已向州尉报了案,封了城门和要道,派人送了信给兄长,我再带人连夜搜索这一代找寻歌儿的下落。” 樊府和别庄那儿久不见樊雉等人的消息,派人查探,才发现派去的家仆全都死伤殆尽,在途中遇了害,但尸体之中唯独没有樊雉三人的身影,如今樊雉和樊康找到了,朝歌一定也无事…… …… 岭南以北,几匹马正散放在山林间喝水食草,河岸上,一道身影正坐在石头上,头戴斗笠,双腿随意盘起,一手执着树枝做的粗制鱼竿于夜间垂钓,一手托腮一本正经地等着鱼儿上钩,而那鱼钩之上却是空空如也,连个鱼饵也没有。 夜风吹拂,月色清幽,男子斗笠之下长发披散,看不清模样。 “殿下。”那男子身后之人低声开口,有些为难地看着被安置在地上昏睡不醒的女娃,那女娃被用了药,估摸着是怕她挣扎吵闹,因而才用这下三滥的手段令其昏睡不醒,老老实实地被带到了这里,只是殿下看起来……却不似太领情。 想了想,那随从模样的中年男人还是把自己的外披子给脱了下来,给那被晾在一旁无辜的女娃娃盖上,这夜深露中,深山老林的,冷得很。 那被唤作殿下的戴斗笠垂钓的男子正是北越出了名的游手好闲的三殿下,更有许多关于他的荒唐事迹流传于诸国之间,传闻北越三皇子闻人叹,出身卑微,生母在北越后宫中不过是一个浣衣婢女,因为生得妖娆,备受北越国君宠爱,这才有了三皇子闻人叹,只可惜这闻人叹除了样貌出奇妖艳之外,却是个不学无术,行事荒唐的,专爱幼女便是他荒唐名声之一。 “殿下……” “少儒,你将我的鱼全吓跑了。”良久,那北越三殿下终于丢下了鱼竿,起了身,压低的斗笠遮住了他的模样,只隐约看到那薄唇微微向上翘起,他从石头上走了下来,视线落在地上睡得不省人事的小家伙,啧啧了两声:“倒是少见的粉嫩。” “殿下……”被唤作少儒的中年男人头疼地扶了扶额头,他家殿下再不正经些,这事没法解决了。 “是卫勋的人给弄来的?”闻人叹仍是吊儿郎当地开口问道,走至那小家伙身边时蹲了下来,抬起手,用食指轻轻戳了戳那小家伙的脸蛋,瞧这细皮嫩肉的,衣着用料上看,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闻人叹收回手:“你方才说,卫勋的人把谁家孩子给掳来了?” “哪是谁家孩子,这是北周国师的女儿云小姐!”少儒急得都快哭了,看着他家殿下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散漫模样,少儒恨不得变成鱼从河里溜走得了:“这卫勋也真是胆大妄为,知道陛下的‘喜好’,竟然带这样的见面礼来了。” “国师府的小姐怎么跑岭南来了?模样还不错……”闻人叹这才恍然大悟,斗笠之下,一只手仍托着腮,保持着那个蹲着的动作,半点优雅之态也无:“卫勋这草包这样讨好我,所为何事?” “北周帝卫衍北上平叛,大概是那卫勋收到了消息,怕了,正求您呢!”少儒说得口干舌燥,今晚这话他都说第十遍了。 “求我?”闻人叹惊讶得不行:“他自己要造反,好歹是个皇室子孙,造个反多不容易,卫衍自然要给这个面子,亲自北上收拾他。这时候求我有何用?” “不是您自己许诺人家的?北越与那卫勋共谋,就地正法了卫衍,扶那卫勋称帝?”少儒挠了挠头,一头的冷汗,自家殿下说的话,也就卫勋那草包敢信了! “哦……是有这回事。”闻人叹起了身,拍了拍手:“既然卫勋都写信向本殿下求援了,怎能失信于人家,走。” “那,那这丫头怎么办……”少儒一个头两个大,他家殿下什么时候还怕失信于人家了? “自然是带上。”闻人叹坐在马背上,斗笠之下,一双惊世骇俗的妖冶眸子含着笑意,瞥了憨厚的少儒一眼,一本正经胡说八道道:“毕竟是北周国师府的三小姐,你敢随意丢下?万一被豺狼虎豹吞了可了得,本殿舍不得,舍不得……” ------题外话------ 卫衍快来救我们的小宝贝儿~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50 英雄救美 朝歌醒来的时候都已经是好几天后了,把朝歌掳来的人实在是草包,下药也不看看对方是谁,同样的剂量,能将常人放倒个三两天,但是朝歌还那么小,身子骨又比旁人娇弱,这一副药下去,差点要了她的命,那口口声声说怜香惜玉的三皇子闻人叹却是个游手好闲的,将朝歌丢给了少儒了事,自己连问都不多问一句。 好在憨厚的少儒是个老实人,自家殿下非要把人云小姐带上,带上就带上了,竟连问都不多问一句,叫他一个大老爷们照料一个比玉还易摔坏的嫩娃娃,这可愁死了少儒,好在一路上有少儒不断给朝歌灌水灌食物,否则这丫头不省人事,不等药效退了就要饿死了。 更让少儒发愁的是,毕竟在人家北周境内,还拐了北周国师的小女儿,自家殿下不但不收敛着点,竟反而跟没事人似的。少儒一路提心吊胆,又担心朝歌的身份被人认出来,偏他家殿下又是个吃不得苦的,每行个一两日路,就非要在驿站里落脚,沐浴更衣饱餐一顿,累得少儒拼命打掩护,为了不让朝歌的身份被人发现,老实巴交的他不知道为此撒了多少个谎,好在驿站里的女官同情,他一大老爷们照料女娃娃多有不便,也有那被忽悠得同情心泛滥的女官搭手帮着照料朝歌。 眼下倒还好,等那小丫头恢复意识了,会哭哭闹闹了,他可就瞒不住了,跟着这般不按常理出牌的殿下,真是愁白了少儒的头发。 路上少儒不断叫苦,拐了别人的女儿,就不该堂而皇之地住驿站,谁知他家殿下却厚着脸皮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谁会在拐了国师之女后还厚颜无耻地行走官道,居住驿站呢?” 少儒忍不住擦汗,他家殿下也知道是“厚颜无耻”,可少儒不敢吭声,只得把气撒在了自作主张拐了这扔不得怠慢不得的小祖宗的草包卫勋身上:“那卫勋从哪得知的我们殿下‘喜爱幼女’?简直无中生有!拐个国师之女,他也不怕惹大麻烦!这蠢货,怎么跟卫衍斗!” “你以为他卫勋真的傻?”闻人叹一本正经道:“若这丫头真在我们手上出了差池,北越能逃脱得了干系?他这是怕本殿出尔反尔,阴咱们呢。” “您既然知道,怎么不把人家云小姐还回去!”少儒叫苦不迭。 “那丫头这般模样可人,本殿舍不得……”闻人叹笑眯眯地瞧了气急败坏的少儒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 朝歌是在马背上醒来的,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虽说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但闻人叹是个不管事儿的,少儒是个老实巴交的,自然不好和这丫头共乘一骑,便将朝歌背朝上脸朝下地横挂在马背上,又怕她冷不丁掉了,少儒特意用腰带将朝歌缚在了那上头。 一路上,朝歌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了位,腹部被颠得难受,她刚刚醒来,还虚弱得很,脑袋也浑浑噩噩,加之以这个姿势被马儿驮着,朝歌的脑袋更是发晕,一片天旋地转辨不清南北。 只听得前方骑马的少儒对那戴着斗笠披散着头发十分懒散的男子道:“殿下,翻过了前面两座山就是北地了,过了关就是卫勋的封地。” “夜已深了,翻不过那两座山,万一碰到卫衍的行军,岂不是要让他以为本殿与那卫勋勾结,要打得本殿满地打滚?”闻人叹思虑十分“周全”,笑眯眯道:“今夜就在这野地露宿,天亮了再翻山。本殿可是持着通关文书,本可以大摇大摆地入官,若是大半夜的要入关,指不定被人误解。” “殿下何苦将‘怕死’俩字解释得这般冠冕堂皇。”少儒小声地嘀咕着,反正他家殿下也听不见,少儒上前将昏昏沉沉的朝歌从马背上卸了下来,用衣料给她搭了个简易的帐子防风,又在她周遭起了三两处火堆,以防夜里豺狼虎豹吞了这小丫头。 此地恰巧有河流,闻人叹反正是个不管事儿的,折了一处长枝便往河边垂钓,留下少儒一人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安顿好了朝歌这小祖宗,又得忙着趁夜在山林中打两只野兔温饱,他家殿下不肯搭把手,少儒只好一面操心着朝歌别被豺狼虎豹给吃了,一面操心着上哪打两只野兔给殿下填肚子。 这哪是俘了人,简直是背了个扔也仍不得的小祖宗啊! 朝歌迷迷糊糊中,已恢复了些许意识,只是身子的药效还有余威,令她手脚发软,身子发虚,她能隐约听清那闻人叹和少儒说话的声音,只是脑子混沌,却猜不出他们到底是谁,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稚姐姐和康儿表哥哪去了? 就在此时,少儒给朝歌搭的简易帐子被顶开了,一股热气呼哧呼哧地往朝歌脸上喷洒,一颗脑袋在不断地拱着朝歌的身子,企图将她弄醒,朝歌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界,黑漆漆之中,马儿的身影完全挡住了外头的火光,但朝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双黑溜溜的傲慢的眼睛:“寻,寻风……” 公陵哥哥送她的小马儿寻风! 回岭南的路上,寻风一直不肯搭理她,此时却是如何跟上了这里?寻风聪明得很,极通人性,竟也知道趁着人都不在,悄悄地跟上来唤醒朝歌。 朝歌的眼睛一亮,寻风却傲慢得很,从鼻孔里呼哧了一口热气喷洒在了朝歌的脸上,甩着尾巴,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模样,但身子却又放得极地,前腿曲了下来,用脑袋拱着朝歌,是要把朝歌拱到自己背上去。 朝歌身子虚弱,勉强用力,寻风将她拱到自己背上,稍微颠了颠,将她驮稳后,这一人一马便在这漆黑的夜色中悄悄地溜远了,直到距离得他们极远,寻风脚下才提了速度,在山林间极其矫健地翻越。 高地之上,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凝,似发现了寻风在这山坳间漆黑矫健的身影,而那背上似还驮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的眼中闪过了一瞬的诧异,不紧不慢地唤了一声:“明下月。” “陛下?”明下月自然也看到了那一人一马,心中正是惊讶。 “将寡人的马牵来。”卫衍缓缓眯起双眸,慢悠悠道:“寡人天亮便会归来,你就不必跟着了。” “这……”明下月哪里敢放心,这可是卫勋的封地,那勋王造反,怎能让陛下单独离营。 “让你去就去,管好你的嘴。”卫衍轻飘飘瞥了明下月一眼,令他噤了声。 ------题外话------ 卫衍:寡人还没出手,担不得英雄之名(羞涩脸)。 乌鸦:这英雄我指的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寻风,哈哈哈哈。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51 别走我怕 山脚下有官道,行人入关过界均行官道,很少有人会抄近道翻山,听说这山坳间地势险峻,尤其在深夜里,豺狼虎豹过了冬季,都渐渐开始频繁出没猎食,危险得很。但寻风的血统纯正,极通人性,是一等一的战马之后,它尚未被完全驯化,野性傲气十足,一进入这深山老林自然就像回了家似的,并不畏惧这深山中时不时传来的狼啸猿啼。 寻风这般烈性十足的马儿自然有它的霸气在,就算寻风还是匹还未成年的小马儿,寻常畜牲也并不敢招惹它,可问题就出在从前它在林间潇洒自在,从未被人束缚,就连驮人也是头一遭,加上朝歌又从未骑过马儿,这一人一马均是生手,朝歌既不会指挥寻风,寻风也不懂得如何听命,一人一马配合得毫无默契…… 朝歌手软身子软,几乎连抱都抱不紧寻风的脖子,寻风嗅到了夜狼的气味,察觉到危险,脚下没个轻重,好几次都险些把朝歌给甩下了背,寻风也极聪明,知道自己驮着个小拖油瓶,定不是夜狼的对手,因此专往地势险峻刁钻的地方跑。 “啊!”马蹄得得,伴随着这一声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寻风黑如闪电,速度极快,可前方突然出现断壁,寻风矫健地侧身调转方向,却不料背上的朝歌没抓稳,整个人都被寻风给侧甩了出去,那一瞬间,毫无被驾驭经验的寻风黑溜溜的眼睛里似乎写着大大的无辜……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紧随着追上寻风,下一秒,赤墨色的身影从马背上腾起,朝歌只觉得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袭来,有什么东西快速地在她小小细细的腰间缠了上来,随着那一股向上的力道,她被带进了一个夹杂着冷冽露气的披风之中。 朝歌的眼前一黑,整个人被厚重的披风给覆在了下面,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在披风之下固定住了她的身子,将她按进了那熟悉怀里,另一只大手似在外面按住了她的头以作保护,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迷迷糊糊中再次醒来的时候,朝歌只觉得身下暖暖的,那只修长有力的大手仍环在她的腰间,只是那原来裹住她的披风早已散开了,抬头便是树木和山壁,夜色浓重,依旧时不时从上方传来狼啸猿啼声。 “醒了?” 朝歌本就虚弱,那药效还未全退,因此整个人也是软绵绵的,脑袋混沌,一时也是一脸的茫然和不知所措,乍一听到头顶处那声低沉悦耳的声音,她也是吓了一跳,似乎这才意识到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一人。 朝歌猛然起身抬头,便撞见了一双潋滟狭长的凤眸,她小小的身子此时甚至还骑在卫衍腰间,卫衍就任她骑着,躺在地上不起,朝歌倒是被护在披风之下没有受伤,但卫衍却显得有些狼狈,身上的衣衫在滚落下来的途中被锋利的石子和树枝划破了许多处,发冠不知何时也掉了,此时墨发全然披散了下来,他俊美的面容之上,甚至还有一道被树枝擦破的伤。 尽管这样狼狈,可他这样任由朝歌骑在腰间躺在地上的模样,姿态竟仍然是优雅散漫,似乎根本不急着起来。 朝歌愣了愣,认出了卫衍来,她本是茫然的小脸上有了情绪的变化,看得出来对卫衍还是颇为排斥的,这种时候竟然鼓起小脸来满是不情愿:“是你!” 这丫头闹脾气还真会挑时间,还记恨着他呢…… 卫衍见朝歌小小的身子仍旧坐在自己腰腹之上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他也不急,就这么躺着,任自己衣衫褴褛,长发披散,身形狼狈,他就这样面不改色地躺着,啧啧了两声:“你这丫头,好没良心,便是这么对救命恩人的?” 朝歌被说得一愣,小脸以肉眼可见的方式慢慢地涨红,她也听得懂道理,若不是卫衍,自己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的确是要缺胳膊断腿的,她的视线有落在了卫衍俊容之上那被擦破皮的地方还渗出了血,他的袖子被锋利的小石子划破了一个大大的口子,手似乎也受伤了,朝歌有些慌了,一时也忘了和他置气:“你,你受伤了,是不是很疼……” “嗯……”卫衍凤眸缓缓眯起,浮现一道意味深长,转瞬,他便将目光一敛,似笑非笑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是挺疼的……” 朝歌哪里听得出卫衍口气里好笑的意味,只见了卫衍流血,朝歌既害怕又紧张,在她看来,流了血便是很严重的事,很可能会死,朝歌紧张地爬起来,跪在卫衍身边,小脸紧张地凑了过去,忧心忡忡道:“歌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会死吗?” 见她一本正经地担心自己会不会死掉,卫衍冷不丁轻咳了几声,顺着她的话道:“我已动弹不得,看来伤得颇重……” 朝歌一听,更加紧张,这可还了得,卫衍虽讨厌,但毕竟是皇帝陛下,朝歌就算还小,也知道皇帝陛下若死了,就要大乱了,更何况卫衍是为了救自己才这样的,朝歌不希望他有事:“你别怕,别怕……我去找你的同伴,皇帝陛下身边都有很多人。” 朝歌说着便要起身,可她的身子软绵绵的,还没起来就险些被自己绊倒,卫衍惊了一惊,差点就要破功起身扶她,好在朝歌自己晃了两下站稳了,见她果真要跑,卫衍一脸又好气又好笑地抬手及时抓住了她的小手,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给拽了回来,一本正经道:“这月黑风高的,还有野兽出没……” 卫衍这话才刚一说完,山林之间果然应景地接连响起了几声狼嚎。 朝歌果然被唬住了,缩了缩小脑袋,看得出来有些怕,卫衍这才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你将我一人丢在这,万一我被豺狼虎豹吃掉了该如何是好?” 卫衍看了眼细皮嫩肉的朝歌,只差没说她“笨”,让她瞎跑,他还担心她先被豺狼虎豹给吃了。 “可是……”朝歌也很为难,卫衍又不能动,她也不去叫人,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别去,我怕……”卫衍面不改色地看着朝歌,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你得留下来保护我。”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52 所谓保护 朝歌怯生生地问了句:“那……我该如何保护你?” 卫衍双眸一眯,懒洋洋地抬起修长的手臂,那骨节分明的好看的手慢慢地覆在了小朝歌的脑袋上,感受到她细细软软的头发和那明显一缩的脖子。 朝歌只觉脑袋一沉,他的大手便覆了上来,她也是显然一懵,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一大一小在深山老林中挨得极近,看着她细皮嫩肉的可爱模样,卫衍眼底有浅浅的温柔,但只是转瞬就被他敛了下去,换上了一幅戏谑的笑意,毫不客气地使唤道:“扶我起来,才能仔细检查伤口。若是骨头断了,五脏损了,是要出人命的。” 他说得这么严重……朝歌如愿以偿变了脸色,丝毫不敢怠慢,小胳膊小腿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搀扶了好几次都没搀扶动卫衍。 卫衍看她跪在自己身边,一只小手揪着他的衣襟,一只小手抱着自己的手臂,努力想要将他从荒冷的地上拽起,卫衍就那样大赤赤地躺在那,任她拽了好几次都没拽动,直到看她筋疲力尽得不行了,卫衍才好笑地稍稍使了力,被她“搀扶”了起来。 “扶起来了!”朝歌因用力而红通通的小脸上顷刻间绽放出了笑意来,那欣喜的神色毫无掩饰地在她明媚得比月华还皎洁的双眸中雀跃而起,便是卫衍都看得有一瞬的失神。 朝歌气喘吁吁地抬起小脸看他,见他的目光柔和地落在自己的面上,朝歌歪着小脑袋,单纯又不解地回视她,目光坦率毫无畏惧:“你不疼了?” 卫衍轻咳了两声,没好气地敲了敲她的脑袋,命令道:“疼!谁说不疼!你这丫头好没良心,快将我扶到那树下靠着……” 朝歌小嘴一鼓,委屈得很,谁说她好没良心了,若她真的没良心,才不愿意管他呢,但委屈归委屈,朝歌还是照卫衍说的做,将他‘搀扶’到树下靠着,自己也累得不行,和卫衍一并跌坐在地上喘着气,稚气的小脸上竟然还冒出汗了。 卫衍凤眸微抬,睨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道:“豺狼虎豹畏火,你得先将火堆生起来。” 朝歌顺着卫衍的眼神飘去的方向看去,只见他们周遭果然有些枯枝干柴可以捡,但朝歌也是被娇生惯养来的,何曾做过这样的事,一时也有些为难:“走不动了……” 走不动了…… 这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自己,一脸的委屈和祈求,倒像在撒娇…… 卫衍很是受用,只是难得朝歌服软,这小妞脾气大得很,若不是念在他受了伤,这丫头恐怕未必会给他好脸色,卫衍含笑看着她,丝毫不为所动,正儿八经与她说起倘若不生火的下场。 此地有血腥味,豺狼虎豹难免寻着这血腥味而来,他又受了伤,卫衍叹息道:“只怕我这血肉之躯还能抵挡一时,但却护不住你,你可要跑快些。” “我不跑,说好了要保护你。”朝歌咬了咬唇,权衡了一下,还是乖乖起身将周遭的干柴枯枝捡来。 卫衍满意地笑了,只是她的个头小,抱不动太沉的干柴,便来来回回跑了不知多少趟,卫衍才大发慈悲地说了一句“够了”。 堆来了干柴枯枝,卫衍又指使朝歌生火,朝歌哪里会生什么火,笨手笨脚不说,那原本白皙的小脸上也一块灰一块土的,生不起火,朝歌自己都着急得不行,唯恐豺狼虎豹寻了过来,偏卫衍不急不慢,时不时说两句风凉话,在这小丫头不知所措的时候又随意地提点了两句。 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忙里忙外的样子,卫衍则显得清闲得很,只是偶尔动动嘴皮子,他闲闲地坐在那,目光流转含着隐隐的笑意,但脸上的表情却是正经得很,朝歌向他看过来的时候,他还得时不时轻咳几声以示自己伤得的确很重。 “火,有火!”朝歌手中的火石突然冒出了火星子,沾着易燃的枯草就点着了,着实将朝歌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方才那光亮是自己生出的火后,朝歌仰起小脸邀功一般对卫衍笑了,那眼神晶亮,透露出小小的得意:“豺狼虎豹不会来吃我们了,你不要再怕了!” 卫衍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上绽放出的明快笑容,这黑夜都仿佛掩盖不住她耀眼的华光,卫衍性感的薄唇微微地向上勾起,眼底噙着笑意,顺着她那满满期待的神情点了点头:“嗯……多亏了有你的保护。” 朝歌被折腾得已是精疲力竭,挨着那暖暖的火光,许是怕还有豺狼虎豹趁夜偷袭她和卫衍,她就连睡着时怀里都不忘抱着一根木棍防御,但那睡着的小脸上分明因为卫衍的那句轻飘飘的称赞而浮现了笑意,火光映着她稚气的童颜,真是很好哄的孩子,这样便能让她感到满足。 夜又一次寂静了下来,唯有火堆里蹿出的火苗不断发出噼哩啪啦的声音。 卫衍看了眼天色,起身将累得熟睡的朝歌抱了起来,回营的时候,明下月正来回在帐口来回踱步着,一看见卫衍的身影,明下月连忙迎了上去,此时东方刚刚发白。 北伐叛王卫勋虽不是件棘手的事,以卫勋的能耐,翻不出一个跟头,但毕竟是迫近了卫勋的封地,难保卫勋那草包会不会狗急跳墙,因而陛下不在营中之事明下月丝毫不敢声张,唯恐让那位勋钻了空子。 此时明下月见到卫衍回来,先是松了口气,待看到卫衍身上的衣袍被划破了多处口子,发冠也掉了,身上似乎还有伤,明下月当即又提了一口气,顾不得去注意那被卫衍抱着回来的朝歌,迎上前紧张道:“陛下您受伤了?” 先前明下月顾忌卫衍的命令不敢跟上,这一宿他连眼睛都不敢阖,唯恐出个好歹,此时见卫衍受伤,明下月自然不敢疏忽,卫衍没有答他,明下月仍厚着脸皮追了上去:“陛下,是谁伤了您?奴才必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备些吃食来。”卫衍漫不经心地扫了明下月一眼,敷衍了过去。 除了他自己,还能有谁? 明下月冷不丁被卫衍扫了一眼,竟冒出了冷汗来,陛下那意思,明显是不想多说,明下月讪讪地闭上了嘴,脚下不敢停歇,连忙去备吃食。 ------题外话------ 文文正在首页推荐pk中,新来的姑娘们看到了别忘了高抬贵手收藏一个哦。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053 撞个正着 卫衍沐浴更衣后,明下月跪在一侧为卫衍处理伤口,虽未至于伤筋动骨,但明下月丝毫不敢大意,尤其卫衍的俊容上还有一处擦伤,若是让臣子部下看到了,也是够引起一阵骚乱的,因而在卫衍的授意之下,明下月连随行军医都不敢召唤! 明下月看着卫衍那张俊美得令人失魂的面容上突然多出了一道擦伤,虽是小伤,但明下月竟觉得心中莫名的恐慌,就连陛下十五岁那年在千军万马中穿行而过,在那腥风血雨杀伐年岁里,都不曾有一星半点的血腥胆敢沾染陛下的衣角,那年陛下踏着尸体缓缓而来,身上的衣袍依旧洁净如初,迎风的雪雨浮动陛下的衣袂,竟丝毫不曾令衣袂沾湿,犹如神邸临世…… 如今竟然为了一个小丫头负了伤……明下月竟不知这是好是坏,心下隐隐忧心。 此时卫衍正坐着,里衣松松垮垮地搭了一半在身上,一侧的肩膀受了伤,此刻半边身子未着寸缕,隐隐约约露出线条好看的肌理,明下月在卫衍的肩膀上敷了两圈纱布,方才开始收拾瓶瓶罐罐的伤药。 卫衍漫不经心地将自己的衣衫拉上,明下月跪在一侧,请示道:“陛下,那位云小姐……” 卫衍缓缓抬眸,起身,看似随口问了句:“那丫头醒了?” “倒是没醒。”明下月不敢怠慢,连忙起身伺候卫衍更衣,嘴里答道:“陛下的探月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匹黑马,那小马驹的脾气挺大,赖着不肯走。” “倒是一匹通人性的好马。”卫衍含笑的眼神犹如春风,他的探月也是有傲性的,在马中也是上上品,如今竟连一匹小马驹都甩不掉:“那小马驹想必是跟着那丫头来的,随它去吧。” 见明下月并不退下,卫衍慢悠悠地睨了他一眼:“还有事?” “陛下,那位云小姐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要派人送个信儿给云里雾?”明下月边察言观色,边硬着头皮“提醒”卫衍。 “哦……”卫衍面上的表情不变,也让人猜不出喜怒,在明下月的“提醒”下方才一本正经地回应道:“是该派人送个信,办去吧。” “是,是……”明下月尴尬地笑了笑,他伺候了卫衍多年,自卫衍还是皇子时就已伴在卫衍身侧,哪能摸不清卫衍的脾气?陛下显然并不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若是送了信给云里雾,那云三小姐势必也是要及早送回的……但明下月只能硬着头皮“提醒”陛下此事,毕竟那云小姐会出现在这儿,肯定不是偶然,只怕云里雾那儿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还有一事……” “你今日的事情倒是挺多。”卫衍没好气地扫了明下月一眼,此时天已经亮了,卫衍踏出帐子外,丝毫没有要等明下月开口的意思。 明下月讪讪地追了上去,明知卫衍失了耐心,明下月仍厚着脸皮禀报道:“勋王的姬妾逃出了城,说是有要事禀报,求见陛下。” 那勋王虽是个草包,却也是个风流的,娇妻美妾无数,身边还圈养了不少姿色上乘的女奴,得他宠幸的,则翻身逃脱奴籍成了卫勋的姬妾,只是卫勋身边的女人多半也是图富贵,卫勋又是个好色的,在床榻之上透露了些不该透露的,也是有的。 如今卫勋造反,那些女人不愿意和他一起死,这从床上得来的“机密”便成了戴罪立功的砝码,只是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面见天子之颜,明下月如今竟向他禀报一个区区姬妾的事,可见此事应事关重大。 卫衍淡淡扫了明下月一眼,似笑非笑地抬起了唇,那眼底却是华光乍现,威严骇然:“带路吧。” “是……”明下月低下了头,他在陛下回来前,便已擅作主张将那女人安顿在了营中,只等着陛下召见,如今他先是提了那云三小姐的事,云三小姐好端端的在北地遇险,若非陛下及时出手相救,此时只怕早就出事了,明下月之所以将卫勋的女人留在了营中并禀报了陛下,正是怀疑此事和卫勋有关,而今看陛下竟是要亲自去见那女人,想来是和明下月猜想到了一块。 明下月将那女奴安置在一处帐中,外头有人看守,见卫衍和明下月竟然亲自来了,那外头的士兵皆是一惊,连忙卸下武器退跪至一侧行礼。明下月侧身掀开了帘子,低头道:“陛下,就在里面。” 那帐中的女奴因心中恐惧,缩在帐子的角落里不敢走动丝毫,此时那帐子被掀开,那女奴更是犹如惊弓之鸟,惊诧地抬起了头,突如其来的光亮晃了女奴的眼,那本能地女奴抬起一只手遮挡在眼前,视线一时也有些模糊,只隐约看到一道伟岸修长的身影正缓缓踏入…… 那女奴虽境况狼狈,但竟然能被卫勋那好色之徒看上,也是姿色不凡的,她长发呈两股辫垂在胸前,额间有银饰,身上的衣衫是异族打扮,包裹得身段越发玲珑有致,尤其是那瑟瑟缩缩的畏惧模样,竟还多了几分让男子垂怜的意味。 “就是你要求见寡人?” 低沉优雅的声音响起,那女奴明显怔了怔,睁开了眼,竟顿时呆住了,眼前的北周皇帝长身而立,他垂眸看她时,那狭长的凤眸隐隐含笑,像是拥有一股邪肆的蛊惑人心之力,令人挪不开眼睛……她从未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 卫衍双眸微眯,似乎对这样痴迷的目光早已习以为常,便是前些日子豪门贵胄出身的樊稚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卑贱的女奴,卫衍缓缓走近,那女奴的心也仿佛顿时被揪了起来,随着跪起了身,卫衍的嘴角蓦地浮现一抹讽笑,但那女奴却因为他嘴角泛起的笑意,而更加心猿意马…… 卫衍低头,蓦地抬手轻轻地勾起了这女奴的下巴,眼底的莫测笑意更甚,那揪动人心的优雅声音轻轻地追问了一句:“嗯?” 那一声“嗯”,绵绵长长,带着戏谑,仿佛往人的心里洒入了无数令人发痒的蚂蚁,那女奴被抬起了下巴看向了他……顿时面上泛起了红,痴痴如醉…… 就在此时,他们身后的帐子忽然被掀开,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那,呆呆地睁大了眼睛…… ------题外话------ 还有11个收破四百呢,闹心~北鼻们收藏起来哈!么么哒! 054 你骗了我 卫衍的双眸瞬间一敛,不紧不慢地收回手起了身,一个轻飘飘的视线向朝歌扫去,只见这孩子直愣愣地站在那,看来是睡醒了也恢复了体力,此刻正睁着她那双晶亮的眼睛一会儿看看那跪坐在地上的女奴,一会儿又不可思议地看一看卫衍,下一秒,他便从这丫头的小脸上看到了极其精彩的表情。 朝歌先是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待意识到卫衍一手挑起那女奴的下巴,态度极其暧昧,以至于那女奴的神情皆是媚态,且那女奴身上的布料少得很,身段是凹凸有致,像白萝卜一般的大腿处在裙摆下又是若隐若现,朝歌还不知道羞耻,但已是本能地小脸一红,觉得自己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只见她的小手急急忙忙遮住了眼睛,耳根处竟也悄然爬上了嫣红。 刚遮上眼睛,朝歌似乎又聪明地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她忙放下手来,小眼神果然正在仔细打量着卫衍的手,昨夜里还说受了伤不能动弹,今天就用那只“受伤”的手挑逗那女奴,朝歌似意识到了自己被卫衍逗弄了,顿时小脸涨红,气呼呼地瞪着卫衍:“你……你骗我!” “陛,陛下……”明下月没料到这小丫头竟然直接钻了进来,忙跟在这小祖宗身后向卫衍请罪:“云小姐她……” 云朝歌乃贵客,底下的人不敢刁难她不说,连大声呵斥也不敢,先前这小丫头睡醒了,见陛下不在,寻到了这儿来,嘴里一直念叨着陛下被豺狼吃了,明下月越听越糊涂,也就是一个恍神的功夫,就让这小祖宗给钻进来了。 若是旁人,明下月一个袖下飞针就让对方悄无声息地跪倒在帐前,哪里还容对方靠近,但面对云朝歌这细皮嫩肉的小祖宗,明下月可就束手无策了。 卫衍目光不耐地扫了明下月一眼,暗含警告,是在责怪明下月连这点事都办不好,明下月后头还未说完的话就硬生生被吞了回去,真是有苦说不出。 那女奴不知道朝歌的身份,也不知这孩子为何敢这般无礼地对北周皇帝闹脾气,她只觉得自卫衍的手收回去,不再看她以后,她整个心都被掏空了,怅然若失…… “你为什么骗我!”朝歌的眼眶竟然突然红了,只觉得委屈得很,吸着鼻子冲卫衍发火:“我,我还以为你被豺狼吃掉了!” 她一整夜都在发噩梦,梦到豺狼将卫衍吃掉了,以至于没睡几个时辰便惊醒过来,到处找卫衍。 卫衍何时见过朝歌红了眼,顿时也皱起了眉来,像朝歌这般脆生生地指责他,倒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卫衍却莫名地不曾感到丝毫不悦,只是看着她红红的眼睛有些不舍,但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朝歌又哪里看得出他的不舍呢? 在朝歌眼里,她只看到卫衍依旧含笑着看着她,眼神平静,闲雅散漫,对她道:“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办的可是正经事,此事关乎朝歌安危,甚至关乎那卫勋的死活,自然不是朝歌该来的地方,这丫头好不容易消了气,这下似乎对他更加敌视,这可麻烦了呢:“明下月,带云小姐回去。” 朝歌没有察觉到这帐子里的气氛霎时间冷了下来,此时的卫衍丝毫没有昨夜的狼狈和温和,甚至还有一丝朝歌从未见过的威严,不等明下月来哄她回去,朝歌便已气呼呼地自己转身走了出去。 还闹脾气呢…… 朝歌走后,卫衍方才的好脾气也霎时全无,他自帐中的椅座上坐了下来,看着那跪坐在地上仍然有些失神的女奴,慢悠悠问道:“听说,你有话要对寡人说?” 听到卫衍的声音,那失了魂的女奴似乎才稍稍回过神来,一抬头对上卫衍那潋滟的幽深凤眸,又霎时间红着脸避了开来,开口道:“皇帝陛下,勋王此次造反,并不是单纯欲拥兵自立于北地,而是勾结了北越人,企图诱您北上平叛,联合北越人将您诛杀北地,而后在邺康中登基继位。” 这女奴口齿清晰,思路明确,这话恐怕已在心中默念数遍。 卫勋欲在封地内拥兵自立已是天大的野心,如今他的野心竟然不止于在封地内拥兵自立,而是勾结了北越人,企图取卫衍而代之……那女奴必然知道北周皇帝未必会信她的口说无凭,忙磕头继续道:“陛下您若不信,可封锁入关之道,必能拦截正要北上归国的北越三皇子闻人叹。” 看来这女奴是在卫勋那颇为得宠,竟连卫勋与北越三皇子的往来也能了然于心。 那女奴原以为自己捅出了这样天大的秘密,卫衍必然会有所反应,但等了半晌,却不见卫衍有任何动静,女奴壮着胆子抬头去看卫衍,只见卫衍神情平静,丝毫不曾有半点诧异之色,似乎对于这样的消息并不感到惊讶,就在女奴心中惊诧不已之时,卫衍方才缓缓地勾起了唇角,漫不经心地依靠在身侧的扶手上,一手支着头,意味深长道:“闻人叹……” 北越三皇子闻人叹,游手好闲的皇子,手中并无半点实权,数年来游历诸国,荒唐的行径却遍布诸国……卫勋能有胆子与北越勾结,想来是这闻人叹的主意。 他这位皇兄啊……信谁不好,偏要信这闻人叹呢? 那闻人叹行径荒唐,虚虚实实,几分真几分假,凭卫勋那草包是分辨不出的,只怕朝歌会被掳于北地,也是因为卫勋听闻了闻人叹“喜爱幼女”这一说,掳了朝歌来讨好了闻人叹,只是卫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动的小妞是国师府的三小姐,这还另说。 但闻人叹好端端的将朝歌带了来,也不知是真的荒唐无畏,还是在玩弄卫勋?将国师府都给得罪了,卫勋真的在邺康站稳了脚跟,云里雾那家伙可没那么好对付。 “陛下……”那女奴心中忐忑,卫衍何其莫测,她善于揣度人心,哄得那卫勋俯首帖耳,如今竟连卫衍的半点心思也猜不着:“您可会……杀了勋王?” 卫衍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你是希望寡人杀了他,还是不希望?” 女奴一愣,低下头来,竟连和卫衍飘来的视线对上了也不敢,只觉得心猿意马,心慌意乱:“自然是……诛杀叛王。” 她今日捅出了这样天大的秘密,若是卫勋不死,她又岂能有好活路?而她看了卫衍第一眼,就知道卫勋为何比不上卫衍了,像北周皇帝这样的男子,草包王爷卫勋甚至比不上他万分之一。 ------题外话------ 还记得乌鸦曾经追文追到忘记爬上来更新吗? 哈哈,向大家推荐好友北方佳人的文文《农女俏掌家》,喜欢种田文的妹子可以去瞅瞅哦。 求天赐我一枚像林暮一样的高冷暖男哈哈哈!(或者赐我一枚卫衍也可以,哈哈!) 055 治她法子 朝歌夜里不肯进食,明下月送进去的食物都原封不动地送了出来,卫衍扫了眼明下月端出来的食物,眼底明显浮现了一层不悦,明下月知道陛下看重里头的那位小祖宗,自然也不敢怠慢,虽说军中的膳食不比在邺康里,但已是尽可能地按照朝歌的喜好去做,如今朝歌并不领情,明下月也十分为难:“陛下……” 明下月哪里敢说,那小祖宗似乎是因为生陛下的气,所以不愿意吃陛下命人送来的东西。 卫衍冷笑了一声:“这丫头脾气还挺大。” 正在明下月发怔之时,卫衍便已抬起一只手从明下月手中接过了膳食,阔步掀开朝歌休息的帐子走了进去。 朝歌抬头,见来的人是卫衍,小嘴顿时一嘟,别过了身子侧对着卫衍,明显在闹脾气,这丫头被娇宠坏了,云府里从上到下哪个不是对她百依百顺,虽说平日里脾气倒挺好,但闹起来也是不饶人,卫衍又好气又好笑地将膳食放下,于朝歌对面的软榻上坐下,身子舒舒服服的一靠,似乎也不着急着劝她。 朝歌本以为卫衍进来必是要说些什么的,可他就这么坐在那,也不理她,也不说话,也不出去,半晌,还是朝歌忍不住悄悄拿眼睛去看他,只见他正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一手支着头,另一只手已经自顾自地拿起了餐盘上的果子啃了一口,神情惬意,哪里有在看她! 朝歌气得不行,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哪里有卫衍那样的耐性,还是朝歌忍不住先开口对他说话:“你,你不许在我这儿吃果子!” 卫衍好笑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噙着几分戏谑:“你不肯吃,也不容许他人吃,好霸道的小丫头。” “谁说我不吃!”朝歌气呼呼地从自己的榻上下来,在卫衍的对面一坐,将整个餐盘拖了过来,拿起小包子往嘴里用力一咬。 卫衍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嘴角,放下了手中的果子,状似随意地从一侧执起了帕子擦自己的手,这才适时地说几句软话哄她:“你气恼便气恼,不吃东西算哪门子的脾气,若是饿死了,你父亲便只能看到一具尸体。” 父亲…… 朝歌的嘴里还塞着食物,卫衍的话提醒了她,先前她只顾着闹脾气,却忘了问起家里的事:“稚姐姐和康表哥呢,他们回家了吗?” 见这丫头不担心自己,竟还替别人担心,卫衍慢悠悠地讽笑道:“他们好得很。” 朝歌没听出卫衍话里的嘲弄,听说了樊稚和樊康的安全,朝歌便松了口气,这才问起自己的事:“歌儿要回家,父亲母亲还有哥哥看不见歌儿,该着急了!” 朝歌先前还怕卫衍怕得不行,虽不喜欢他,却也碍于他是个暴戾的皇帝陛下而不敢招惹他,如今这小丫头不仅敢生他的气了,连命令他也命令得极其顺手,卫衍反倒不恼,只好笑地看着她:“已经命人送信予云里雾。你若着急,明日便骑着你的小马驹回岭南,那小马驹性子虽野了些,倒是匹好马,有了上次的经验,不至于再将你摔下。” 朝歌蹙了眉,这分明是在为难她……这里离岭南那么远,朝歌连远门都是第一次出,哪里有办法一个人回去。而卫衍这么说,分明是让朝歌意识到她此时此刻只能赖着他,有求于他,还不能甩脸色给他看。 朝歌可怜兮兮地瞪着卫衍,觉得他又将自己欺负了。 卫衍的眼底噙着笑意,如春风和煦,俊容之上却是倘然得很,似乎丝毫不因朝歌这可怜兮兮的目光而感到丝毫不妥,缓缓笑着提议第二个办法:“若是不急,你便在这安心待两日,待我办妥了这边的事,便会带你回家。” 那言下之意,剩下的两日,她不许像今日这般闹脾气,不肯吃不肯喝。 朝歌也没有说“不”的余地,小孩子心性,且她也不畏惧他的皇帝权威,卫衍总不好拿对付旁人那套对付朝歌,只得这般威逼利诱地哄着她。若是一味顺着她,只怕脾气只会越来越大,到头来吃苦头的还是她自己。 “陛下……”就在此时,帐外的明下月忽然出声请示。 这种时候,凭明下月这种人精,若不是急要之事,断不可能自讨没趣讨卫衍的嫌。卫衍缓缓扫了已经被安哄下来的朝歌一眼,起了身,见卫衍出来了,明下月方才禀报道:“陛下,方才关前来了信,发现了北越人的踪影。” 明下月手中所持关符正是从城关处送来的,此关符所封守的城关正是通往卫勋封地的唯一关卡,卫勋如今于关界出森严戒备,垂死抵抗,唯恐卫衍带人入城平叛,但卫衍的人马却不急不慢地在城关外驻扎下来了,也不做出丝毫动静,这才让卫勋更加慌了神,猜不透卫衍的心思,就犹如被人放在笼子里逗弄的猎物,谁知道捕猎者什么时候会突然将他吞食干净。 急不可耐的卫勋在这时候放北越人入关……看来,那女奴说的,倒都是实情。 “勋王竟这般堂而皇之地与北越人勾结到了一块。”明下月啧啧了两声,请示道:“陛下,咱们是否在城关处截下那北越三皇子?” 谁料卫衍却是不以为然地睨了明下月一眼,他举止优雅肆意,丝毫没有半点要行军平叛的样子,反而悠哉得好似在闲庭散步一般,听了明下月的话,也只是闲闲地丢下了一句:“随他去吧。” 这明显是不将卫勋和北越人勾结的事放在心上。 “就这么让勋王被那北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明下月丝毫不担心那勋王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只是北越人一贯狡猾,那北越三皇子闻人叹明显是在玩卫勋呢,若是卫勋那草包做出了什么蠢事,丢的是北周的颜面,陛下就这么放纵那卫勋在外丢人现眼? “你倒是了解卫勋的能耐。”卫衍破天荒地大发慈悲地夸了明下月一句,方才缓缓开口道:“自家兄弟,寡人岂能容他人玩弄?” 再蠢,也总是要自己收拾的。 056 脸皮太厚 嵩州城乃卫勋在北方封地的政权中心,数月之前卫勋因私建城军而被卫衍降罪,削他王爵,还要将他打发到北境苦寒之地替他卫衍守边疆,卫勋心有不甘,被卫衍如此羞辱,便是要在北境了却一生,与其如此,倒不如背水一战,反了卫衍! 卫衍起先不将他造反之事当一回事,卫勋倒是雄赳赳气昂昂,如今卫衍真的北上平叛了,卫勋便顿时慌了,关门布兵严加戒备,唯恐卫衍踏入城中,甚至与北周三皇子闻人叹勾结到了一起。 数日来,眼看着卫衍的人马在他的地盘上扎营下来,却又不动声色,丝毫没有要入城的迹象,卫勋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仿佛是被那昏君掐在手里,透不过气来! 此时的卫勋已是阴沉着脸,几乎每个时辰都要底下的人禀报城关的动向,夜不能寐,寝食难安,这两日的脸色已是越发难看,铁青铁青的,竟憔悴得不成人形,卫勋的姬妾皆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讨好道:“王爷,吃点东西吧。” “吃吃吃,这时候哪有心情吃!”卫勋心情烦躁,将气撒在了自己的姬妾身上,起身怒斥着部下道:“花颜那女人跑了,还没找到?!” “区区一个女人跑了,何至于勋王如此大动干戈?”带笑的声音响起,昨夜里顺利进城的闻人叹得到卫勋厚待,下人服侍得相当周到,以至于闻人叹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此刻就算来了,也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打着呵欠径直走到了上座坐下,带着泪花的惊艳眸子飘向卫勋,双腿也随之架了上来:“一大早的,勋王好大的脾气,看把小美人们吓的。” 闻人叹模样俊美惊人,那眼含桃花,此刻没有了那斗笠遮挡,更是美得惊心动魄,抬眼看向卫勋时,那眼角一滴殷红的泪痣便仿佛活过来一般,卫勋一贯好色,如今看到了北越三皇子闻人叹,心下竟然痒了! 都说北周大监明下月美得雌雄莫辨,但见了这闻人叹,卫勋方才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便是美艳的女子见了他,都要黯然失色,怕是明下月都要被他比了下去……闻人叹之惊艳,并不让人觉得像女子,他身形修长,五官也俊朗,只是那双桃花眼轻轻一瞥,真仿佛要将人的魂魄摄去了一般。 少儒站在自己殿下身后,自然看得清那草包勋王看自家殿下的眼神十分不正,顿时心生不悦。 那闻人叹的脾气似乎却比少儒好的多,他双眸一眯,那滴泪痣便显得越发妖艳,但那眸光潋滟之间,便迸发出危险的警告之意。 卫勋慌忙回过神来,眼下他是万万不敢得罪闻人叹的,闻人叹不仅是他的靠山,还是他的救命稻草,卫勋不得不收敛脾气,好言好语讨好道:“殿下有所不知,花颜是一介卑贱女奴不假,但床第欢好之间……本王难免有失言的时候……我是怕这贱人吃里耙外,做出什么不利于你我的事。卫衍那混账驻军在外,我城中这样多的机要密道……” 你我? 闻人叹哪里会听不出卫勋的意思,这是在提醒他,如今他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那北周帝卫衍分明是没将他放在眼里,卫勋嘴里怕得要命的“卫衍大军”,不过是支两千人的亲卫队罢了,来收拾一个卫勋绰绰有余,而卫勋守个城都守得这样底气不足,亏他手底下还是数万人的城军呢。 闻人叹笑了,安慰道:“就算那女奴出卖了你又如何?你我有盟约在先,那卫衍就算率‘大军’入城,也有勋王的万人大军在前方挡着,再不济,你也该信你的盟友,你的身后是我北越,我早已命人按先前的约定布署了人马,只管教他卫衍有来无回!” 听闻人叹说得这般慷慨激昂,一旁的少儒几乎连看也不敢多看自家殿下一眼,自家主子的脸皮未免也太厚了一些……他们昨夜才匆匆入城,哪来的功夫布署人马?再说了……他们北越的皇帝陛下才不会容许三皇子这般胡闹,好端端的来坏卫衍的事。 卫衍那厮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像当年他十五岁登基极为,雷霆手段,令至今诸国闻其名仍有几分忌惮。 那卫勋虽蠢,好歹是个勋王,自家殿下方才的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胡说八道,卫勋不至于会听信…… 少儒心中才这么想着,便听到那卫勋情绪高昂地对闻人叹道:“太好了,太好了!有三殿下在此,本王悬着的一颗心也算安了。只是,三殿下方才说的布署人马?是何时的事,本王如何不知?” 少儒本还对自家殿下捏了一把汗,看他这下怎么圆,下一秒,便听得闻人叹面不改色地胡诌道:“我北越精锐,勋王应当有所耳闻,踏雪寻梅而不露痕,若是让勋王轻易察觉了,岂不是要让你觉得本殿信口雌黄,勋王又如何放心与本王合作呢?” 卫勋稍稍迟疑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说的是,说的是!多亏了有三殿下,此次我们定是胜券在握。卫衍无德,大兴土木,苛待子民,亲小人而远贤臣,他为人暴戾,大肆兴战,还对那西梁旧臣赶尽杀绝,如此对内不仁对外不德的昏君,就是父皇在九泉之下,也会同意本王替天行道,就地正法了他!” “王爷,不,不好了!”就在此时,那殿外忽然有兵士踉跄着冲撞而入:“陛下,陛下他……他们进城了!” “什么!”卫勋顿时一僵,方才还慷慨激昂欲就地正法了卫衍,如今蓦然听说卫衍带兵进了城关,卫勋顿时变了脸色:“怎么可能……” 他布了重兵镇守城关,整个嵩州城犹如铜墙铁壁,他每个时辰皆要询问城关的动向,他卫衍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地就突然带兵进了城?! 便是他的万人城军再不济,不至于连区区一个时辰都抵挡不了! 卫勋本能地想要逃避,闻人叹却在此时适时地搀住了身形踉跄几乎欲倒的卫勋,鼓舞道:“勋王何必怕他卫衍?卫衍不过两千人马,勋王城中有三万人,还怕他卫衍不成?况且你现在便逃了,只怕要成后世笑柄,不若阵前与那卫衍对仗去,勋王莫忘了,你的身后,可是我北越盟军,便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也不能容忍那暴君横行霸道,勋王一令之下,本殿与所布人马,必定倾巢而出,护勋王周全,拿下这一仗!” 闻人叹身后的少儒一直没敢说话,如今听了闻人叹这番慷慨激昂的话,竟忍不住想要扶额,殿下啊,胡说八道时可敢不那么底气十足吗? 057 就要坑害 卫勋被闻人叹说动了心,鼓舞了士气,他此番若是畏惧了卫衍,依旧受辱于卫衍,横竖都是要与卫衍较量一番。 卫勋的那几个姬妾听闻大战在即,皆是恐慌尖叫,乱成了一锅粥,卫勋听着便烦,冷哼了一声,披上铠甲取了自己的佩剑便走出了大殿,带领着驻守王府的亲兵前往关前与卫衍较量。 见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了府门,憋了许久的少儒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自家主子道:“殿下,这勋王……可是在何年何月得罪了您?” 若不是那勋王得罪了殿下,为何闻人叹要这般随口哄骗他?若不是因为闻人叹的那一句盟约之诺,凭卫勋的胆子,也只有老死北境的份,哪里敢生起这样大的野心? “不曾得罪本殿,本殿就不能坑害他?”闻人叹不以为然地瞥了憨厚的少儒一眼,复又取了自己的斗笠戴上,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哪里有半点北越皇子的架势?简直就是一介江湖骗子…… 卫衍是什么人,闻人叹早有耳闻,诸国之间虽然避讳,可不是没人私下议论卫衍弑君杀父夺权的陈年秘事,卫衍登基那年才十五,心狠手辣之境已是闻人叹望闻莫及,那草包卫勋能苟且活到今日,想必也是因为太蠢之故,卫衍扔了一处沃土予他做封地,老老实实倒也能得个善终,偏偏这草包卫勋打量起了建城军的主意。 卫衍最忌讳臣子沾染兵权,就是闻人叹今日不捣乱,卫衍也是要收拾那草包的,凭卫衍的手段,断不会念及手足之情。今日闻人叹这般坑害卫勋,倒是想看看那卫衍是否果真不在乎沾上那暴戾无道、赶尽杀绝北周先皇后唯一嫡子的名声。 看热闹,总是不嫌事儿大的。 少儒见闻人叹披上了斗笠,急了:“殿下这不是要去看热闹吧?” 这时候还不趁乱越过嵩州往北,回北越去? “何以偷偷摸摸?”闻人叹摊了摊手,似笑非笑道:“本殿手持过关文书游历此地,一没与那叛王卫勋勾结,二没多带一兵一卒,只带了个憨厚的粗人,看看热闹,并不犯了北周律例?” 这么一说……倒也没错……少儒一时竟无言以对。 “可那卫勋毕竟有城军三万人,北周皇帝只领了两千人。陛下何以觉得,今日卫勋一定会败阵?”少儒挠了挠头,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兵马的悬殊可不是儿戏。 “本殿猜想,卫衍今日收拾那草包,必定不用一兵一卒……”闻人叹眯了眼,悠悠道:“那三万城军皆是新兵,且卫勋顶着个造反的帽子,师出明不正言不顺……” …… 卫勋率领王府亲兵前往城关,却见城门依旧紧闭,守城兵将轮值换守,一切井然有序,哪里有半点被卫衍攻破的迹象? “王爷,这……”卫勋的部将也是不明所以,按理说城关戒备森严,便是有人欲攻入城,也不可能这样迅速,且不闹出半点动静? “不好!”卫勋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立马调马往王府疾返。 王府之中有秘道,通往嵩城外,恰恰便是卫勋为自己的身家性命留的一条后路,当日凡知晓秘道存在的工匠均已灭口,应当无人知道,可他前些日子醉酒于床第之间,只知自己在欢好之时,或许口无遮拦说了些不该说的机密,到底说了些什么,自己却也记不清了。 适逢这几日那最受他宠爱的女奴花颜失去了下落,若是花颜出卖了他……那个吃里耙外的贱人! 卫勋一刻也不敢耽误,脸色早已青紫得难看,他率亲卫返回勋王府时,却见自己的王府早已被重兵重重包围,而在他的府门前,明下月那阉人正含笑看着他,笑道:“勋王回来了,让奴才好等。” 卫勋只觉得顷刻间手脚冰凉,身子一晃,竟要从马背上跌下来,所幸他的部将在他坠下之时及时搀扶住了他,才令他不至于太过狼狈。 “你们!你们怎么会……”卫勋的脑袋忽然轰的一下炸开来,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凝固成冰,四肢发凉无力。 “陛下……” 那将他的府邸重重困住的兵将忽然从中间让出了一条道来,卫勋眼睁睁看着那令他夜夜发噩梦的男人缓缓走出,他一身月白的袍子,不着寸甲,连个佩剑都不曾放在身上,甚至连赤金帝袍与玄龙帝冠都不曾佩戴,他长袖猎猎,狭长的凤眸淡淡地看向他,比起一身战甲此刻却狼狈地被部将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稳的自己,卫勋只觉得卫衍还未开口,自己便已被羞辱了一番。 待卫勋看到卫衍身后那明显目光躲闪不敢看她的女奴时,卫勋顿时火冒三丈,不顾部下的劝阻拔了自己的佩剑便要冲过去,明下月和随行的将士皆是一惊,当即便要做出反应,便是只凭明下月一人,袖下飞针便能顷刻间结果了卫勋! 但卫衍的目光却是轻描淡写地一扫,令明下月和众将士皆克制住了自己,任由那卫勋拔剑发疯了一般将那叫做花颜的女奴从卫衍身后拽了出来:“你这贱人!本王要死,也会先送你这贱人上路!” 花颜吓得失声尖叫,见陛下与明下月等人皆没有丝毫动作,顿时慌了,不断想要往卫衍脚下爬过去:“陛下,陛下您救救花颜,花……” 花颜的话未说完,那疯魔了一般的卫勋便一手拖拽着花颜在地上,一手举剑从她的头顶刺了下去……霎时间,血溅三尺,炙热猩红的血液噗的一下喷洒在卫勋的脸上,触目惊心!而那女奴花颜的面目扭曲,到死都是满满的不可思议,她立了这样一个大功,而那被她视为天神的尊贵男子,竟是连看都不曾多看她一眼…… “可惜……”卫衍狭长的凤眸淡淡含笑,哪里有半分觉得可惜,只闲闲瞥了面目可怖的卫勋一眼:“这般绝世美人,皇兄倒是不心疼。” 也不知那卫勋是不是失了心疯,他抬起染了血的脸,看着前方那依旧一身白袍,优雅而又莫测的君主,卫勋面露了诡异的笑,身形踉跄犹如醉酒:“卫衍,你少在我这假惺惺!你残暴无道,北周迟早要亡在你手里!你以为今天你踩在本王的封地上,就能安然无恙回去吗?来人!” 这是他卫勋的地盘,且又有闻人叹的精锐伏兵,今日定要让他卫衍覆灭于他的狂妄和自大之中,于黄泉路上悔恨一生! ------题外话------ 这两章解决勋王先,大家忍耐一下哈。马上就要让卫衍和老丈人过招抢老婆入宫啦 058 好不要脸 卫衍覆手而立,薄唇微微向上弯起,显得极其有耐性。 卫勋怔了怔,又唤了一声:“来人!” 依旧是一片寂静…… 直到此时此刻,卫勋似乎才悟了,他上当了,他上当了,北越人说的话,根本就是假的,没有伏兵,什么都没有!就连卫勋带来的部将,此刻竟也全都一个个跪在地上伏着身子,向那卫衍俯首称臣!都是怕死的废物,都是废物! 直到此时此刻,卫衍方才大发慈悲地扫了卫勋一眼,摇了摇头,似是悲悯,又似是嘲讽:“临死之前,皇兄可有良言要劝谏寡人?” 卫勋颓然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那嘴角淡笑,犹如恶魔一般的男人,认命一般,可仍旧心存侥幸:“卫衍,罪不及妻儿……” “寡人并非不曾厚待你。”卫衍凤眸幽深,那始终莫测的笑意从未到达眼底,只余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危险气息伴随着他脚下一下,又一下优雅而又漫不经心的动作,朝他而来,卫勋只听得那并无情绪波澜的声音仿佛在与他闲谈风月一般,缓缓道来:“造反,祸及妻儿,你应当知道。黄泉路上,代寡人向父皇问安。” “卫衍你……你不怕天打雷劈!”卫勋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始终从未输过的男人缓步停在他的面前,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搭在那柄还插在女奴花颜头颅上的佩剑,指间微用了力,拔起,那恶魔一般的男人俊美的面容上勾起了淡淡的笑,锋利的剑刃轻轻地抹上了卫勋的脖子动脉处,下一秒,他只觉得呼吸一滞,似有什么东西喷涌了出来…… 到死,卫勋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满满的不甘与不可思议。 “陛下……”明下月手捧一块洁白的帕子上前,要伺候卫衍擦手。 卫衍淡淡松了手,任由那柄刚刚抹了勋王脖子的佩剑哐当一声坠落在地上,他接过明下月呈上来的帕子,在那双修长好看不曾沾染半点血迹的双手间漫不经心地缓缓擦拭…… “这就结束了?”一道既吃惊又有些惋惜的声音蓦地响起,有些突兀。 “殿下,小声些……”少儒头疼的声音紧跟着响起,还不断地“嘘”了好几声。 只见那姗姗来迟的闻人叹一声青色布衣,头戴着斗笠,慢悠悠地驾马赶来,却见到一地的狼狈,统共就死了两个人,一个女奴,一个勋王,但是场面却搞得有些吓人,这平叛对卫衍来说就跟捏死一只苍蝇似的,不费吹灰之力。 但看到好端端的一场叛乱,竟然真的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地就结束了,闻人叹还是不免有些失望,他原以为好歹能在城关那看到卫勋英勇的男子气概的一面,这才不辞辛劳地与少儒奔波一趟,谁知去了,却是什么也没瞧见,等他返程想要看个热闹时,就看到卫勋那草包就这样冷不丁死了? 好歹也该反抗一下啊…… 少儒跟在自家殿下身后,也有幸见到了那位传闻中杀伐决断却心狠手辣的年轻的北周帝卫衍,只见那帝王一身优雅的白袍,一举一动都仿佛春风化人,这哪里是来平叛的,连个护甲都不穿戴,简直就如同在自家后院闲庭散步一般! 卫衍淡笑着抬头,目光亦从手中的帕子中抬起,扫了眼那堂而皇之在嵩城中进进出出的闻人叹,他的嘴角勾起,似笑非笑,似乎根本就不诧异他二人此时会出现在这。 凭少儒这般随着闻人叹走南闯北,亦是见识过北越无数皇权中心的当权者的人,见到了卫衍,心下仍是不住地欲折服于卫衍那与身俱来尊贵和高雅莫测的气质,少儒率先下马,向卫衍行君臣之礼:“北周皇帝陛下莫怪,臣下与殿下今日原打算出关,只是这勋王伏法了,出关文书一时也不知该呈予何人,方才折道返回。” “北周皇帝陛下,你就这么杀了这勋王?”闻人叹不嫌事大,慢悠悠从自己的马背上翻了下来,也不脱斗笠,就这样大赤赤在卫勋的尸体前蹲了下来,啧啧了两声:“你也不怕别人说你残害手足?” 就算卫勋造反,毕竟是皇室子弟,又是北周先皇后的嫡长子,卫衍就算要宰了他,好歹也要走个过场,将人送到刑司问罪,该杀该宰也得给个体面不是。 “北周皇帝陛下,我家殿下他,他……”少儒北自家殿下的一番话急得脸红脖子粗,殿下不说话他已是谢天谢地了,这不是添乱吗?还想不想安然无恙从卫衍手里离开,回北越去了? “三皇子游历诸国,不巧在这里让你碰上了这样的事,倒是让三皇子见笑了。”卫衍却不怒反笑,那凤眸微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身侧的明下月,吩咐道:“传寡人的令,让人为三皇子验了那过关文书,送三皇子上路。” 那一句“送三皇子上路”听得少儒出了一身冷汗,心中盘算着若是不能安然无恙护送着三殿下回北越,自己该选择什么样的方式自我了断,既能体面些,又能咽气咽得痛快些。 “是。”明下月自然不敢怠慢,陛下若想为难这闻人叹,他早就在入城的时候就被截下了,何至于这时候再阻他回北越? 那头戴斗笠的闻人叹起了身,终于规规矩矩地朝卫衍行了个北越之礼,但那斗笠下的一双桃花眼却是微微地流转,眼角的那一点泪痣便显得越发妖冶,对于卫衍竟然这样好脾气,闻人叹那精明却又懒散的眼底,难得地泛起了一丝耐人寻味的意思…… 有了卫衍的特赦,闻人叹出关的事并没有受到勋王造反的事的影响,官道上亦是一路的畅行无阻,若说有什么遗憾的……闻人叹在北上的途中,莫名其妙地弄丢了那小妞,至今不曾找回来,闻人叹隐约觉得似有什么落空之处呢…… 凭卫衍的手段,不可能不知道他耍弄了卫勋一番的事,更不可能查不到那国师府的小丫头在他这儿弄丢的事,凭卫衍对那北周国师云里雾的器重,怎会不与他追究,就让他返北越了呢? 行了两日,将要出两国之界,闻人叹吃不得苦,受不得累,眼看着就要安然无恙地离开北周了,胜利在望的时候,闻人叹非要在驿站住两日歇脚,这可将少儒急得够呛,好不容易将闻人叹劝服,同意动身继续赶路,少儒少不得要打点一番,却听到了了不得的消息:“殿下,赶紧赶路吧,再不赶路,咱们就麻烦了……” “麻烦了?”饶是少儒急得不行,闻人叹仍是不紧不慢地问道。 少儒只得将那消息告诉闻人叹,如今这驿站里已经有人在议论北越三皇子与叛王卫勋勾结,两人狼狈为奸,不料二人却起了异心,闻人叹诛杀了卫勋,两败俱伤,匆匆逃回了北越…… 闻人叹愣了一愣,那一口还未咽下去的水愣是呛到了自己,咳了出来,好半晌,才哭笑不得地憋出了一句:“这卫衍……真真是,好不要脸……” 他卫衍倒是免了邺康城里那些顽固不化的老臣吵得他耳朵疼,而闻人叹这趟回了北越,少不得又要被北越里那些啰嗦严肃的臣子说教一番…… 这叛王肯定是要宰的,卫衍亲手宰了便也罢了,还得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将这黑锅让他给背了。闻人叹亦是有苦说不出……卫勋造反是事实,他与卫勋勾结嘛……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059 歌儿回家 岭南樊府。 原本云里雾夫妇这次来岭南,是为了樊老太爷做寿的事,谁知中途却出现了朝歌被掳的事,老太爷自然没有心思过寿,还累得思女心切的樊夫人大病了一场,好在峰回路转,北方传来了信,说是朝歌找到了,樊夫人这才又回过劲来。 朝歌的消息是卫衍身边的人派人送来的,云里雾夫妇二人先是高兴了一番,复又仔细思忖起来,樊夫人忧心忡忡道:“这天南地北的,歌儿怎么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害了府里家丁性命,掳了咱们歌儿的人,州尉也不曾给咱们一个交代,就拿了几个毛贼来搪塞我们!你说,若是掳了咱们歌儿的真的只是区区几个毛贼,怎么这次送信来的……会是那位底下的人?歌儿怎么会在那位手上?” 这天底下,真有那么巧的事? 云里雾嬉皮笑脸地安慰道:“夫人大病初愈,就别思虑这些,歌儿没事不是就好了?再说了,信里说了,算算日子,歌儿这几日也该回岭南了,夫人应当好好养好身子,让歌儿瞧见了夫人这般憔悴,不是惹她忧心?” “就你心大!什么叫歌儿没事就好,歌儿这次就是出事了!”樊夫人一听,联想到先前歌儿刚出事的那大半个月,自己每日所受的煎熬,不禁便又红了眼眶,忙拿起帕子抹眼泪。 见樊夫人红了眼眶,云里雾也慌手慌脚又是一顿好哄:“夫人思虑的,为夫哪里不曾仔细想过?那州尉必定也是听命办事,不敢往深了查,北方近来发生了大事,夫人在娘家或许不曾听闻,邺康里却是人心惶惶,歌儿的事兴许和北越人有关,就连勋王造反的事,也许也是和北越人有关。只是眼下陛下的意思还尚不清楚,州尉哪敢轻易往下查。” “什么北越不北越的,我一介妇人也管不着,可我们歌儿受了委屈,不能说算就算了。”樊夫人一想到这大半个月歌儿在外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不禁又要心疼得抹眼泪:“若不是陛下那儿找到了歌儿,是不是咱们歌儿就要被北越人掳走了?北越人这般混账,在我们北周这般无法无天,陛下为什么不踏平了他们北越?” 云里雾知道自家夫人是气不过歌儿受了委屈,可一听樊夫人说的话,云里雾也是哭笑不得:“夫人,战事岂能说发难就发难?动辄要损社稷气数,更何况那两国百姓该如何面对战事?到时候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流血成河……” 在卫衍登基前,九洲大陆南北分治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政权,国与国常年发生战争,直至北周帝卫衍十五岁登基,率兵覆灭南北十国,北周才有如今强盛令诸国忌惮三分的国势。如今北周、北越、冉魏国,东胡、南姜,五国分庭抗礼,互相谁不是虎视眈眈,轻易不敢发难,一不小心,可要重蹈了昔日西梁的覆辙。 “你说的那些我不懂。”樊夫人哪里听得进去云里雾的这些政治道理,她只是气恼云里雾在这节骨眼上,歌儿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还成日想着社稷不社稷的,樊夫人责怪道:“你不心疼歌儿,我自个儿心疼!” 云里雾大呼冤枉:“我怎么会不心疼歌儿!歌儿没事,才是万幸!此事咱们多少欠了陛下一个大人情……” 朝歌的命格始终是云里雾忌讳的事,如今朝歌与陛下的接触越多,云里雾心中就越烦忧,只盼着此次朝歌归来后,能够平安长大,顺顺利利嫁个好人家,看着她成婚生子,不要再遭这份罪,也盼着朝歌那贵不可言的命格,永远不要为他人知晓…… “好了好了,夫人就莫伤心了,待歌儿回来了,咱们再好好给孩子压压惊。还有岳父那边,老爷子这些日子也跟着吃不下饭睡不下觉,苦了他老人家,如今既然歌儿没事了,也该让歌儿好好给她外祖敬个茶,我瞧着老爷子寿辰的事,该操办还得操办,也算是一桩喜事。”云里雾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分散了樊夫人的注意力。 “你说得是。”樊夫人果真止了泪:“连我都病倒了,父亲那身子骨更是被折腾坏了……歌儿这次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往后这样晦气的事可不能再发生了,父亲的寿该做还得做,也算用这喜事,给歌儿去去惊。” 夫妇二人正商量着,贵妈妈忽然喜冲冲地来报二人:“老爷,夫人!好事,天大的好事,咱们姑娘回来了!不出半个时辰就该到府了!” 自打收到信以后,樊府日夜都派了人去官道上接应,唯恐错过了一星半点和朝歌有关的消息。 云里雾与樊夫人愣了一愣,待听明白了贵妈妈的话,二人顿时欣喜地要起身去迎,尤其是樊夫人,因为起得太急,险些踉跄到了呢。 喜妈妈欣喜地劝道:“夫人不急,不急,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到呢,大公子和二公子那已经派人知会去了,樊老爷和老太爷那也有人报去了,奴婢这下还要去禀稚姑娘和康少爷呢。” 樊夫人住的是她出嫁前的院子,和樊稚他们几个公子小姐的住的内院都挨在一块,因而贵妈妈才顺道一块报这好消息去。 “去吧去吧,大家伙都记挂着歌儿,该让他们知道。快去,快去。”樊夫人高兴得整个人一扫病容,就连说话的中气都足了许多。 贵妈妈丝毫不敢慢,这头儿报了云里雾夫妇二人,脚下当即就赶去了樊稚他们那,见了小娟丫头在外头伺候着,贵妈妈忙把这好消息与小娟说了一遍,便又急匆匆赶去樊康那了。 小娟一听朝歌要回来了,也是高兴得不行,当即便扎咋呼呼地进了屋:“小姐,小姐!好事,太好了!” 樊稚一袭素雅的淡青色衣裙,也不施粉黛,整个人素净得很,此时正在缝制福袋子,里边放着从庙里求来的平安符,是给朝歌做的,自打那件事之后……樊稚便一直心事重重,浓浓的不安和谴责日夜纠缠着她,而这个秘密,她更是谁也不敢说,她甚至要日夜唯恐康儿口无遮拦,说了不该说的…… 见小娟忽然莽莽撞撞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樊稚没有抬头,只斥责了一句:“有话慢慢说,慌慌张张的,没的让人笑话。” “是,是小姐……”小娟缓了一口气,方才笑道:“方才贵妈妈来传话,说是有消息了,三小姐要回来了!老太爷他们那儿想来也收到消息了,大伙都要迎去呢,小姐您也快梳梳妆吧!” 云朝歌她……回来了…… “嘶……”樊稚眼中一怔神,手中的针便扎歪了,刺到了自己的手,樊稚吃疼,顿时抽出了扎伤的手,那白皙的食指处已经有小血珠冒了出来,樊稚忙把扎伤的手指含进了自己的嘴里,顿时只觉得舌尖似也尝到了一抹淡淡的腥甜味…… “小姐,您怎么了?”小娟天真无邪地问道,只觉得自家小姐也和自己一样太过吃惊,也太过惊喜,方才失了神。 樊稚摇了摇头,眼神忽闪,掩下了那一闪而逝的复杂,她放下了手中做了一半的针线,擦了擦手,起了身:“没,没什么……不必梳妆了,就这样罢,叫上康儿,我们一道迎朝歌妹妹回府……” 樊稚也不知道自己听闻朝歌回来的消息,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先前樊府收到过信,朝歌迟早要回来她是知道的,如今真的等到她回来了,樊稚方知这心情和先前还是不一样的。 她应该是欣喜的,毕竟朝歌若是出事了,她将一辈子受这良心的谴责,就算朝歌此次出事不应怪她,要怪只能怪那掳了朝歌的恶人,但她没有像待康儿那样及时带着朝歌逃跑,那一瞬间的私心仍是让樊稚意识到,自己心里那不为人知的秘密……可那私心仍是时不时都要作祟一番,她甚至有好几次闪过那样的念头,朝歌若是真的回不来了,是不是也挺好呢…… 如今她回来了,若是祖父他们问起,他们是不是就会知道那日她说了谎……她和康儿并不是在逃难的途中和朝歌走散的,而是她根本就不曾带着康儿去找过当时正在花田中的朝歌…… 060一尊大佛 朝歌回岭南,是卫衍亲自送回来的,身边除了明下月随行,并没有带多的人,这事明下月自然不敢多嘴,陛下这趟显然是微服私访,他也便不曾再派人送信给樊清朗和云里雾命其接驾。 岭南樊府的人何曾有机会面见圣颜,自然认不出卫衍和明下月的身份来,只知贵人气质尊贵,必是怠慢不得,因而在回禀樊府的时候,也只说是有贵人送三小姐回府了。云里雾等人也只猜想是陛下身边的近臣卖了这份人情给他们,亲自送朝歌归来,也算是对朝歌遇险之事的安抚,但谁曾想到,这贵人……当真是贵不可言…… 朝歌在卫衍的调教下勉勉强强学会了骑马,寻风是个傲脾气的,却极其通人性,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日将朝歌甩了下去的缘故,寻风也知道心虚,因而这些日子朝歌骑在它背上的时候,倒是配合得很。 当然,朝歌毕竟是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让她骑在寻风背上也只是给她过过瘾,大多数时候,朝歌还是和卫衍同乘一马,探月跑得更稳,脚力更是胜于还未成年的小马驹寻风,因此颠簸不着朝歌,朝歌时常就这么在马背上睡了过去。 抵达岭南樊府的时候,因为有下人早早地就通报了樊府上下,因而迎接朝歌的阵势可大着了,樊老太爷和樊清朗领着府里大大小小没敢怠慢,本来朝歌在他们府上出事就是理亏,现在更是要把态度摆出来。云里雾夫妇和怀之、明之二人更是早早就候着了,心中牵挂着朝歌,恨不得即刻就见到她。 朝歌从来没有离开家这么久,尤其从未离开樊夫人身边这么久,一见到父母与兄长,朝歌刚才还蔫蔫的,顷刻间来了精神,挣扎着要下马,明下月刚把她抱下了地,朝歌就飞快地奔进了樊夫人怀里,稚气的声音毫不掩饰地撒娇:“母亲,歌儿想你!歌儿也想父亲,想怀之哥哥,想二哥,想外祖,想舅舅,想……” “好了好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怀里的朝歌身子软软的,热热的,又听着她轻声细语地将一个个人都想了过去,樊夫人的心都要化了,别提有多心疼,搂着朝歌自己倒先哽咽了:“歌儿瘦了。” 事实上朝歌这些日子被卫衍的一番威逼利诱下,能吃又能睡,不见得瘦了,只是天下父母心,看孩子难免都是一样的。 “陛……”云里雾不像妇人,眼里除了歌儿便谁都看不到了,只是在这里看到卫衍着实让云里雾吃了一惊,心中一面是欣喜朝歌归来,一面却又惊悸,岭南的樊老太爷和樊清朗大约还没认出卫衍的身份,但云里雾哪里敢装作不认识?这岂止是惊喜,简直是惊吓…… 云里雾和怀之、明之三人皆是认出卫衍身份的,但卫衍却在他们开口之前,笑意温和地抬手不轻不重地在云里雾地手肘处扶了一下,阻了云里雾先前要屈身行礼的动作,顺道着打断了云里雾未出口的话,意味深长地落了一句:“借国师的老丈人家清静清静,国师大人不会要开口逐客吧?” 云里雾惊讶地抬头看卫衍,卫衍嘴角含着笑意,眼神温润柔和,他年轻的面庞上一副亲切无害,高贵优雅的气质中,又如春风和煦圣洁得让人无法拒绝……云里雾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心里却越发虚得慌,卫衍的笑意越柔和,他就越仿佛受到了更大的惊吓,就算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得很,眼前这尊大佛可是北周帝王,心思讳莫如深令人琢磨不透的危险人物…… 一个暴戾的人,展现出的这面越温柔无害,云里雾便觉得越发瘆得慌。 云怀之和云明之自然也是认出卫衍身份的,怀之还好,心思毕竟要比明之和云里雾要更缜密些,面上倒不露丝毫不应露出的情绪,卫衍看似漫不经心扶了一下云里雾阻了他的动作,怀之也看在眼里,因此在云里雾没有开口说话之前,怀之也不曾点破卫衍的身份。 但明之却不如怀之那般沉得住气,他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就连脸色都沉重了起来…… “您……”云里雾不敢称陛下,犹豫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句:“您打算住几日?” 叛王卫勋刚刚伏法,朝中必然沸沸扬扬,陛下嫌邺康城中的老臣让人心烦,云里雾自然是听明白了卫衍话中“清静清静”的含义,回了那道宫门,太史令终古那般老臣必然要将卫衍烦死的。云里雾虽不敢点破卫衍的身份,但对卫衍要在这住下,是又不敢拒绝,又战战兢兢实在是不愿意。 “听闻樊老太爷即将过寿,不若等寿辰过了再走……”卫衍嘴角弯起,慢条斯理地看着云里雾这张老脸上精彩得不行的情绪变化,悠悠说道,末了,又故意善解人意地反问了句:“莫不是有什么不方便之处?” “哪,哪里有不方便之处……”云里雾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明知道卫衍在作弄自己,但他哪里真敢说有什么不方便之处? “妹夫,这两位是?”樊清朗心思大,若是聪敏些的人,光是从卫衍的气度和云里雾那别扭又小心的态度看,许是就能猜出卫衍的身份了,毕竟云里雾贵为国师,当今这北周上下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能让云里雾这般小心翼翼的?但南方不比邺康,离得政治权力中心远,民风淳朴,就连樊清朗都不免要憨厚迟钝些。 “这位是……”云里雾尴尬地笑了笑,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介绍卫衍,若是实话实说了,此刻还能谈笑风生的樊清朗只怕要吓得直接跪了下来,可若不能实话实说,他也不敢贸贸然地介绍卫衍…… “樊老太爷,樊老爷,我们公子受嘱托送云小姐回来,从前在朝中与国师大人也算是挚友,听闻老太爷大寿将至,特意备了些薄礼,也不知道有没有幸能给老太爷贺个寿。”明下月笑眯眯地接过话。 “自然,那是自然,若公子不嫌弃,还望能在岭南多住些日子。”樊老太爷毕竟是见过风浪的,也知道卫衍的身份必然贵不可言,只是尚未往那方面猜罢了,便是如此,樊老太爷也知道这贵人于情于理樊府都是要好好招待的。 “稚儿,康儿,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贵人行礼。”樊清朗见自己的一对嫡子嫡女傻愣愣的也不知道给贵人行个礼,怎么说他二人也尚且年少,算是晚辈。 樊稚此刻的脸色早已是苍白,就连樊清朗的话似乎也无法听进去,她整个人恍恍惚惚,咬着唇吭不出一句话,直到卫衍含笑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往这轻飘飘扫来,樊稚的身形一颤,脸色仿佛更苍白了一些…… ------题外话------ 哎哟卫衍,这是跟着未来老婆回家见家长啊!人家长愿意见你吗…… 061 关于后位 晚上樊府设宴招待了卫衍,樊老太爷和云里雾等人作陪。女眷则单独用了膳,朝歌路途奔波累得不行,用膳的时候都是昏昏欲睡,早早地便歇了,樊稚更是一整晚心不在焉似有心事,樊夫人一面哄了朝歌用膳就寝,心里也在不住地忧虑,陛下无缘无故对歌儿这样上心,她这个做母亲的,难免忧心…… 本想用过了膳,母女俩好好谈谈心,她也能问问歌儿在外的这大半个月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卫衍会和她在一起,但看朝歌累得直打瞌睡,樊夫人想到朝歌在外面受的苦,一定累坏了,便也心下不忍,此事就也作罢了。 用过了膳,云里雾陪卫衍对弈了几局,说实在的,卫衍的棋艺不佳,几局下来,皆是云里雾占了上风,卫衍今日倒是好脾气,他背靠着座椅,身子懒懒地斜于一侧,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托着茶盏,一手有一下没一下漫不经心地用杯盖拨弄着杯中的浮茶,对棋局亦是随意,并没有太强的胜负心。 卫衍还是皇子时,云里雾便是位高权重的国师,因而也是亲眼看着那自小便棋艺不佳的卫衍却在皇权游戏中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成为最后的赢家……卫衍并非胜不了眼前的棋局,而是不上心。 他的博弈之术,又怎么会真的屈于云里雾之下呢? 云里雾的棋面虽占了上风,却也不敢真的不给卫衍留一丝翻盘的余地,卫衍看出了云里雾每一步均留有余地,不禁笑了:“国师果真是宽厚之人,与你今夜对弈,倒是令寡人心境平和了不少。” 云里雾为人潇洒,行事皆留有余地,也是最懂得明哲保身之道的人,否则也不会历经两朝,位居国师之位,清清闲闲地过着日子。国师地位虽尊,但不比文臣太史令身负辅国之任,也不比谏相李宗手握六部之权,他一贯最善于保全,于朝中也是左右逢源。 “陛下仁德,臣子劝谏,也是食君之禄为君谋事,有些老臣脾气耿直,会惹陛下心烦也是难免,但这样的老臣却犹如海中针,难寻也,难能可贵。”云里雾知道在平叛一事上,诸多臣子念及勋王乃先皇后嫡子,皆主张不杀,卫衍行事作风果决强势,容不得异心,勋王企图染指兵权,又与北越人勾结,卫衍断不会留他性命,此番卫勋死了,如何处置卫勋一脉,如何处置勾结北越一事,朝中必然少不得要令卫衍烦心。 “令寡人烦心的,却不只这一件。”卫衍狭长的凤眸似笑非笑地抬起。 对上卫衍满含深意的目光,云里雾愣了一愣:“还有令陛下烦心的事?” “寡人登基七载,后位空悬……”卫衍明显看到云里雾的脸色变了一变,似隐约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卫衍却不紧不慢地顿了顿,似笑非笑地拨了两下茶盏送到嘴边,这才又慢悠悠地继续说道:“近日寡人收到的奏章中,十卷有八卷是催促着寡人立后一事……” “陛下……可有想法?”云里雾的额头蓦地冒出了汗,却又不能令卫衍觉察到自己的异样,只得小心翼翼地追问道:“王公贵胄之中,也有妙龄的小姐,陛下可是……看中意了?六宫之主,少不得要品行端庄,贤良淑德……什么样的女子,能入陛下之眼,在那择后之列?” “寡人的皇后,必然是出身世家,品性端正,令寡人欢心。”卫衍嘴角含笑,可话题又在他嘴里跑偏了,冷不丁突然又问了云里雾一句:“在国师看来,什么样的男子能入国师之眼,在那择婿之列?” 这这这……怎么好端端地问起他择婿的标准了? 卫衍这看似漫不经心的话锋一转,却着实意味深长,生生将云里雾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的脸色也变得越发古怪起来:“陛下……怎么问起这个,歌儿尚且年幼,择婿也还远着,臣与夫人……倒是从未想过。” 这老狐狸,倒是打得一手好太极。 卫衍微眯了眼,那凤眸狭长而潋滟,却无端端让人看得越发胆战心惊,只觉得被他轻轻一瞥,便无处遁形一般,卫衍看得一笑:“是从未想过,还是不敢想?” 云里雾猛地咳了几声,只觉得这闲谈的话题竟比朝政更让他不敢掉以轻心,那棋局之上,分明是他占了上风,可眼下卫衍随手落了一子,云里雾竟出奇的荒乱得连下一步自己该走哪也看不清了。 “寡人瞧着朝歌那丫头挺讨人喜欢。” 卫衍看似随意地又丢下了这一句,惊得云里雾手中的黑子连拿都拿不稳,哐当一声掉落在了棋盘之上,不偏不倚,刚刚好落在了卫衍所布的局中,好端端的一局棋,云里雾在上风,就因为这一子的误落,似乎局面一下子颠倒了过来…… “陛下的皇后,必然是天生凤命,歌儿怎么能……”云里雾说到这,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天生凤命吗?”卫衍漫不经心地低吟了一句,随即吧嗒一声落了最后一子,起身,懒懒地抬起双手垂下了自己的袖子,笑道:“看来国师已经知道如何择婿了。” 云里雾心下一沉,今夜卫衍状似漫不经心地一席闲谈,却让他的心情七上八下不得安宁,今夜陛下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已经知道如何择婿了,卫衍的态度令人琢磨不透,什么都点一下,可又偏偏都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并不点破…… “陛下……”此时明下月取了披风为卫衍披上,末了,还在卫衍耳边低语了几句。 云里雾今夜被卫衍折腾得心事重重,卫衍听罢明下月的话,似意有所指地看了云里雾一眼,然后笑道:“寡人明日回邺康,樊老太爷那,寡人过意不去,有劳国师替寡人向老人家道个不是。” 云里雾愣了愣,抬起头来,只见卫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好似,往日他教训朝歌时,总会再给个甜头安抚朝歌,卫衍当然知道终于送走这尊大佛对此可相当忧愁的云里雾来说,可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甜头了…… ------题外话------ 卫衍同学,有你脸皮这么厚,这样问你老丈人择婿标准的吗?! 062 樊稚婚事 樊老太爷的寿辰当天,还发生了件喜事,可谓是双喜临门。早在樊稚回府前,樊老太爷就做主给嫡孙女樊稚谈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岭南书香世家柳家,柳家的门楣虽比不上樊府,但那柳大公子有出息,是去年科考的状元郎,且那柳老爷是樊老太爷的故交,这柳家在岭南也配得上樊府,那柳公子更是后生可畏,前途无量。 这些日子樊稚也收了心,有樊老太爷的器重,继母在嫁妆上并不敢动手脚,但樊稚心里清楚,过往她和康儿姐弟二人与母亲在府中的境况,祖父不是不知道,过去他老人家不愿意管这些家长里短的龌龊事,父亲樊清朗也是个耳根子软的糊涂人,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而她如今在樊府中能有今天,仰仗的是樊夫人的怜惜。 樊夫人在府上,她的继母乃侧室扶正,连与樊夫人和樊稚他们同席的资格也没有,樊夫人也是嫡小姐,她在云府里更是明媒正娶的正室,最恨那些不安分的。 樊府上上下下,便是他那父亲樊清朗,都对身为国师夫人的妹妹言听计从,对云府的人更是不敢怠慢,真正让樊老太爷在意的,并不是她这个嫡孙女的身份,而是樊夫人的面子。 正出神间,朝歌的小脑袋忽然凑了过来,盯着樊稚手里精致的针线活叹为观止,那绣着的鸳鸯好像要活过来似的,朝哥弯着嫣红的唇,眼神笑得晶亮:“稚姐姐绣得真好。” 樊稚愣了一愣,随即低下头来,红了脸,抿着嘴温婉地笑了:“朝歌妹妹以后一定比稚儿绣得更好。” 今日樊夫人来帮樊稚做针线,女子成婚,这当嫁妆的被褥是要自己亲手做的,母亲帮着打下手,那上头的鸳鸯肯定要新人自己绣,樊稚的母亲不在了,樊夫人又把她当自己闺女一样疼惜,樊稚的婚事定下了,樊夫人自然是高兴,但心中又有些不舍,仿佛眨眼间,她的小歌儿便要长大嫁人。 樊稚今年夏天才及笄,婚事就定在及笄后的第二个月,因而距离出家还有四五个月,嫁妆是要提早这么久准备的,尤其那些绣活更是慢工才精细。 朝歌看着自己的母亲与樊稚皆忙于绣活,而自己尚未学过,自然是帮不上忙,便东张西望,有时会盯着樊稚的彩礼单子和嫁妆单子看大半天,也不知是看懂了还是没看懂,看得累了,便挨到母亲身边来,看到樊稚已经绣出了一只小鸳鸯,只是在帕子上试着绣一只,便已生动得仿佛会游出来,这要真的绣到那红色喜洋洋的被褥上,不知该有多好看。 朝歌心中十分替樊稚高兴,但樊稚说日后她会比稚姐姐绣得更好,朝歌便有些犯难了,回过头来对樊夫人撒娇道:“母亲,歌儿长大了也要绣吗?能让稚姐姐帮歌儿绣鸳鸯吗,稚姐姐的手真巧。” 樊夫人被朝歌这天真的话逗得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没好气道:“你这丫头,就会偷懒,女儿家成婚,这新床上的嫁妆都是要亲手绣的,你还想推给你稚姐姐啊?稚儿才不帮你呢!” 说着说着,樊夫人忽然有些伤神,想起前些日子那尊来了又去的大佛,云里雾虽没有将那日与卫衍对弈的谈话透露半分给樊夫人,但樊夫人与云里雾成亲这么多年,云里雾抬一抬眉毛她都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越是神神秘秘的,樊夫人就越发慌,此时更是神神叨叨地冒出了一句:“我们歌儿要嫁,就嫁个寻常人家,不必位高权重,只须性情温和,疼惜歌儿,便是家境贫寒也无碍,母亲养着你。到时候你真不爱做针线,不做就不做,歌儿活得自在,想怎么着母亲都许你。” 朝歌听不太明白,看那一脸懵懂的无邪模样,樊夫人也被自己给说笑了,回过神来自责:“瞧我,都在说些什么,歌儿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母亲的心意了。往后稚儿也会有子嗣,稚儿也会明白当母亲的总是希望儿女过得好。” 樊稚心里不是不羡慕,但此刻更是更多的释然,她微笑着看着挨在樊夫人身边的懵懂的朝歌,又看了看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心事重重的樊夫人,她哪能不知道的,当母亲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好,若是她的母亲还在,也必会为了今日的安稳而欣慰…… 不争了,不妒了,她与朝歌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朝歌的父母兄长将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疼惜着,而她唯有依靠自己,因为种种的苦难和惶恐不安,她时常羡慕朝歌,羡慕得嫉妒,也会有失了本性的时候……如今所幸朝歌安然无恙,而她又有什么干奢望的呢…… 樊稚如履薄冰,而今的结局,于她而言已是最好的,便这样等到及笄,等到出嫁,她不再异想天开,不再做无谓的嫉恨,这才是最好的…… “稚姐姐出嫁了,歌儿是不是就不能和稚姐姐住在一块了?”朝歌听说了这次樊稚不再和他们一起回邺康,心中十分不舍,软软的小手握着樊稚的手,单纯又真挚。 樊稚心下不由得一暖,反手轻轻地握住了朝歌的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看到朝歌懵懵懂懂反而无忧无虑的模样,樊稚不禁笑了:“以往姐姐做得不对的地方,希望歌儿原谅我。从前在邺康全倚赖姑母和歌儿的照顾,稚儿铭记在心,等到了夏天……希望歌儿妹妹能和表哥、姑父姑母回来,喝一杯酒。” ------题外话------ 存稿君有话说:乃们以为生活会这么温顺,在你悬崖勒马的时候就让你幸福美满地退场吗? 樊稚:神马意思? 存稿君:嘿嘿~ 063 恭喜个屁 在岭南又小住了几日,云里雾和妻儿便动身回邺康,云里雾毕竟是官职在身,告假月余,已不能再多待,可怜朝歌在外祖家玩得开心,一度还不舍得回去,气得明之恨不得将朝歌敲晕了捞上马车偷偷带回去得了,再在外祖府上多待几日,明之都快被那疯疯癫癫的缠人精樊凤表妹给缠疯了。 最后还是怀之凑在朝歌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朝歌眨了眨眼睛,便乖乖地上了马车,一路上不吵不闹,还眼巴巴着询问着还要多久才到邺康。 明之别扭了几天,终于脸皮微红凑近怀之虚心请教道:“大哥,你都使了什么法子,歌儿这丫头被宠坏了,只听你的话。就是赵公陵……他说话都比我管用!” 明之的话里有几分羡慕,又有几分苦恼,怀之驾马悠悠地随行在马车边,他俊朗的面容上浮现了笑意,偏过头来便看到明之俊气的少年面容上微微有些发红,怀之笑了:“你疼歌儿,歌儿哪能不知道,从前我外出游历多年,不在府上,歌儿与我难免生疏些,又见我年长她十来岁,不免将我当半个长辈,在我这儿才格外乖巧听话些。” “可我也年长她十岁,怎么在我这儿总是对着干?”明之挠了挠头,相当不解,他哪里听不出来大哥是在安慰他? 怀之忍俊不禁,没好气地数落道:“你的年纪尚轻,性情不定,比歌儿还能闹腾,哪里像是个兄长的样子?况且你自小就是这个脾气,上蹿下跳没个安份,性情又顽劣了些,总是作弄歌儿,还不许歌儿对你‘另眼相待’?” 明之讪讪笑了笑,没敢辩驳。论处事,他率性潇洒,仅凭我心,和怀之的缜密心思,温润如玉不同,论学识,他快意恩仇,喜好风花雪月,自然也和才华横溢的怀之不能比,他疼爱朝歌是真的,可疼爱的方式和大哥怀之也有些不同,他总是喜欢逗弄朝歌,看到她气呼呼地模样才开心…… 怀之见明之颇为沮丧,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歌儿愿意跟你闹,正是因为与你亲近,你疼歌儿的心思,那丫头怎么会不知道呢?” 朝歌在马车里隐隐约约听到外头怀之和明之的谈话,她的小脸埋在樊夫人怀里,也是红红的,是羞愧。 那日明之好说歹说地哄着她上马车,朝歌因为舍不得外祖和稚姐姐他们,就是不肯上马车,将明之气得不行,后来还是怀之在朝歌耳边低语了一句:“小坏蛋,你将墨耽带回了家,就不肯关心他了?也不问起墨耽的伤好了没好,难道也不想回府看看吗?” 朝歌被怀之哥哥这么一嘲笑,也觉得羞愧不已,她信誓旦旦地告诉墨耽会保护他们,可是自从离开家后,她便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全部推给了怀之哥哥照料,这般言而无信,墨耽该不会生她的气吧…… 怀之没有告诉明之,大约也是保全了朝歌的颜面,省得日后明之又拿此事来笑话朝歌,捉弄她。 前方便是邺康都城守门,因是都城,入城须得验车验马,出示名卷,因而那入城的百姓排着队等待验身,队伍已经很长了。 怀之和云里雾低语了几句,云里雾的意思是按规矩办事,和那些百姓一样排队入城,但一行人的车马还未进入队伍,便有人从城门里驾马出来迎他们,云里雾见了来人即刻下马,对方也做出了勒马的动作,下来与云里雾寒暄道:“云老弟怎么在这里排着,邺康城谁能不识得您?” 谏相李宗,武将出身,因而身子骨硬朗得很,便是如今这般年纪,却丝毫看不出疲态来,精神抖擞得很。谏相李宗与已故的卢阳公赵大人、太史令终古,均为卫衍登基时的辅政大臣,如今卢阳公已故,老臣中当属李宗和终古的辈分最高,只是这两个老头在政见上不对盘,互看不惯彼此。 怀之和明之见了李宗,也随即翻身下马,作揖道:“李大人。” 李宗见云里雾的这两位公子皆是一表人才,言行举止皆和别人不一样,便不吝笑道:“世侄太客气了,两家皆是世交,这里并非朝堂,唤老朽一声李伯伯便是了,什么大人不大人。” “李兄这是?”云里雾心中也奇得很,因李宗和终古两位老臣在朝堂上可谓是针锋相对,互看不顺眼,云里雾又是个处事圆滑的,和这两位三朝老臣皆是点头之交,谁也不偏,今日李宗竟亲自来迎他回邺康,从交情上也说不过去。 李宗见云里雾面上一片茫然,表情也有了变化,原是喜上眉梢精神十足,此时却是七分疑惑三分不明:“怎么老弟还不知道?” 云里雾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怀之和明之,心中竟蓦地一虚,不好的预感腾腾地浮现。 “老弟离开月余,不知宫里的事也情有可原。”说着,李宗又瞧了眼父子三人身后的马车,便知是府上女眷在上头,李宗凑近了一些,放低了声音,倒多了几分神神秘秘:“后位高悬多年,这几年朝堂之上不太平,就连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被吵得头疼,如今陛下的意思的,及早定了,臣子们的心也就定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云里雾的面色一变,此时此刻却是连头也不敢回了,生怕李宗的话让车里的夫人听到了。 李宗啧了两声,将云里雾的心虚看成了心领神会,继续道:“这皇后是太皇太后钦点的,但想必也是陛下的意思……你家丫头,一向得太皇太后青睐。” 云里雾顷刻间只觉得轰的一声,脑中一阵空白,就连面色也变得铁青,半晌,才艰难地翘动自己的唇:“圣旨……已拟了?” 李宗深思了片刻,捻了捻下巴短短的胡子,摇头:“倒是未曾听说这两日有圣旨,只是太皇太后那已经有了口谕,**不离十。总而言之……恭喜老弟了!” 云里雾心中憋了一口气,恭喜……个屁…… ------题外话------ 卫衍:岳父大人是不是很开心 云里雾:开心……个屁! 064 不要进宫! 云府的气氛相当压抑。 朝歌在马车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还是怀之将她给抱进府门的,就连到了用晚膳的时间,都只有贵妈妈陪在她身边,朝歌迷迷糊糊醒来,要找母亲,贵妈妈却一脸愁容地拉住了朝歌,哄道:“小姐,今日就在屋子里用膳吧?” “可母亲说了今日要陪歌儿用膳。”朝歌不明白贵妈妈为什么神神秘秘欲言又止,且自己醒来,母亲没有在身边,朝歌已经有些不开心:“母亲从不食言。” 贵妈妈一脸为难,外头的气氛沉重压抑得可怕,这屋里头这位小祖宗又闹起脾气不肯罢休,朝歌平日里虽乖巧,但那也是在所有人都依着她的情况下,贵妈妈一向拿朝歌没辙,此刻偏偏朝歌又依偎在贵妈妈怀里撒娇道:“贵妈妈,你就带我去找母亲吧,歌儿有话要对母亲说。” 看着朝歌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她黑珍珠般璀璨的双眸天真又无邪,是这世间少有的纯净,光是一眼,就让人的心境明朗,随着变得温柔起来,她的年纪虽小,可这模样却是越发的无可挑剔,尤其撒娇的时候,那小小的委屈和殷切更是让人无法拒绝,将她那小小的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贵妈妈无声地叹了口气,心中很是怜惜,怪不得……那位,那位至高无上的当权者,会看上她。即便朝歌还那么小,还不懂得人情世故,可她就像一块生来就精妙的璞玉,吸引力无关乎年龄,生来便令人趋之若鹜。 可那位当权者却绝非良配,朝歌这般天真无邪,是全府上上下下多年来不敢有一丝怠慢呵护的宝,那深宫之中……怎能让朝歌快乐? 贵妈妈愁眉苦脸,朝歌目光懵懂,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覆住了贵妈妈的眼睛,脆生生道:“贵妈妈为何这样看朝歌,歌儿看着伤心……” 贵妈妈一听,愣了,朝歌虽小,可心眼如何的澄净透彻,比大人还更容易察觉他人眼中的情绪,贵妈妈忙收敛了心神,轻轻地拉下朝歌的小手,笑道:“小姐说什么傻话呢,什么伤心不伤心,小姐应该快快乐乐的,无论在哪都要快快乐乐。” 朝歌听不明白,贵妈妈今日为何车轱辘话来回说,只顺着贵妈妈的话真诚地答道:“歌儿很快乐,父亲母亲疼歌儿,怀之哥哥教歌儿读书写字,二哥陪歌儿玩,贵妈妈待歌儿好,歌儿天天都很快乐,歌儿喜欢和你们在一块。” 贵妈妈听得心里越发难受,仿佛那圣旨已经下来了似的,可……圣旨来不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太皇太后都已经开口了…… 贵妈妈不敢再想,忙牵起朝歌的手:“小姐不是要找夫人一起用膳?夫人和老爷都在前院呢,大公子和二公子也在。” 贵妈妈领着朝歌去前院的时候,樊夫人正在和云里雾怄气,恼云里雾将他们一家人蒙在鼓里,云里雾陪着笑脸哄妻子道:“夫人冤枉,事关重大,我哪敢瞒着夫人,陛下尚未拟旨,兴许……兴许只是太皇太后一时兴起……” “太皇太后若是一时兴起,谏相今日何至于亲自来恭喜你。昔日青龙节,那位偏生对歌儿留意起来,我与你商量,你说我多心。如今他甚至亲自将歌儿护送回岭南,你仍不上心,现在你仍是无谓地拿‘兴许’哄我,太皇太后都开口了,这事还有假吗?”樊夫人偏过了身子,用帕子抹了抹眼泪,她的小歌儿天性纯真无邪,去了那吃人的深宫可怎么办…… 她早就说过,宁可歌儿许个寻常人家,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但那位绝非歌儿的良人。 云里雾看了眼明之,分明是向他求援,明之平日里最会说,常能将他母亲哄开怀,可此刻明之的脸色难看,显然和他母亲一样对云里雾心中有怨。云里雾苦着老脸又去看怀之,此刻就连怀之也是眉宇紧锁,沉默了半晌,怀之终于还是轻叹了口气,安慰双亲道:“父亲母亲此番相互怄气亦是徒劳,凭歌儿的性子,想必也是不喜深宫的拘束,更何况高处不胜寒,伴君如伴虎……但歌儿如今尚且年少,便是待歌儿及笄还有数年……几年之间,什么变故不会发生?” 朝歌听得不明所以,只知道怀之哥哥说了一句“深宫的拘束”便将朝歌吓到,她松开贵妈妈的手,当即跑向樊夫人,紧张地抬起小脸向樊夫人撒娇,生怕母亲将自己送进宫:“母亲,歌儿不要进宫!宫里……宫里会吃人……歌儿害怕……” 那皇宫于歌儿而言简直就是噩梦,她回想起那皇宫,便不由得想起那将人活生生烧死的画面,仿佛空气中便又嗅到了那股酸酸的烧焦味,上次上元宴从宫中回来后,朝歌连着发了好几夜噩梦,如今一听到“皇宫”二字便要害怕。 朝歌的小脸顿时吓得苍白,便是一想到进宫便有这样大的反应,若是要她久居深宫,这还了得…… 众人没有料到朝歌会冲出来,皆吓了一跳,又见到朝歌可怜兮兮地抱着樊夫人的手哀求着不要进宫,樊夫人更是心疼得不行:“不进不进,歌儿不想去就不要去,莫怕莫怕!” 065 皆馊主意 看着樊夫人安抚着怀中的朝歌,众人皆跟着沉默了,只听得樊夫人的声音重复说着“歌儿不想去就不要去”。 “歌儿如今尚小,还有六七年才及笄,如今说进宫,未免太早了些。”怀之蓦然开口,尽管此刻云府上上下下均愁眉苦脸,但怀之却一如既往的冷静和温柔,他笑了笑,探手揉了揉朝歌的小脑袋,眼神宠腻,又有几分无奈:“歌儿长大了。” 怀之这话似乎有矛盾,既说朝歌还小,如今又说朝歌长大了,但朝歌却听得懂,怀之哥哥说她还小,指的是她年纪尚轻,如今说她长大了,却是在说她心智成长了许多,从前的朝歌乖巧可爱,但却心思稚嫩,从来不曾对爹娘与兄长说过一句“不”,便是明之从前作弄她也总是容易得逞。但如今的歌儿却清楚地明白,在家中父母兄长疼爱她,她方能放肆撒娇闹闹小脾气,但那皇宫……却是个危险的地方,朝歌不喜欢那里。 怀之看似无心的一句话似乎提醒了云里雾,看着小朝歌这般无邪率真的模样,云里雾魂不守舍地冒出了一句:“是啊,还有六七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万事皆有变故……倘然歌儿果真不愿意,便是拼死,爹爹也要保全歌儿的心意,便是改名换姓做个寻常人家,也好过要爹爹亲眼看着你跳入火坑。” “父亲?”怀之也是一愣,没有料到这话是从自己父亲口中说出的。 云里雾贵为国师,历经两朝,虽无重权,却能悠然自得在朝中得以保全,左右逢源,可见云里雾为人的智慧是缜密的心思,看似潇洒风流,却做事滴水不漏。真正爱慕权势的父亲,只怕恨不得女儿能居高位,而如今这样大胆的话从云里雾的口中说出,可见他真心疼爱歌儿。 改名换姓做个寻常人家……这是要朝歌彻底放弃国师千金的身份,但云府毕竟是邺康首贵,两朝元老,一举一动皆惹人注目,谈何容易。 “除非万不得已,方能用此下策。”云里雾叹了口气:“金蟾脱壳之计,令世上再无云府三小姐,也不算是违抗了圣旨。” 这是要……诈死? 怀之疼爱朝歌心切,但毕竟理智尚存,父亲所说的下策的确是下下策,卫衍并非如此容易欺瞒的,更何况倘若事败,那便是株连九族的欺君之罪,莫说金蟾脱壳了,只怕连朝歌的性命都要不保,怀之遥了摇头,缓缓道来:“倘若真的无计可施,倒不如效仿惠仁大师,或许可保歌儿与族人性命万全。” 当今太皇太后并非太祖年轻时的首位皇后,太祖登基时曾下旨立后,只是未等典仪结束,便天降祥瑞,那位皇后顿悟空门,入了佛,便是后来佛法精深的惠仁大师,享年八十岁方才坐化莲台,如今惠仁大师的金身还在当年大师皈依的大堪寺中供奉着。当今太皇太后很是信奉佛法,至今逢惠仁法师大乘日仍会亲**香礼拜。 怀之的意思是,倘若真的无计可施,未必是真入了空门,却也是一处清净地,可避一时。而那后位,却断不会一直空悬…… “不行不行,歌儿当了半个小尼姑,往后谁还敢娶歌儿?”明之黑着脸,那卫衍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盯上了他们的小歌儿,况且待歌儿及笄还有六七年的光景,他可不相信当今陛下会无缘无故为了立朝歌为后,使那后位再悬七年,定是父亲有什么事情瞒了他们,既然他们要的皇后非朝歌不可,明之突然站起来冷不丁道:“他们要朝歌,可谁是朝歌,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况且等过了那六七年,就是太皇太后也认不出咱们歌儿了。” 父子三人皆默了一默,也知道他们今夜是急昏了头,云里雾方才叹气道:“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 今日月色尚可,天气倒是一日比一日热起来,只是还未真正入夏,这时候最易着凉,明下月的手上披了一件薄薄的衣衫,轻声上前,两侧的掌灯宫女低下了头,灯盏之上折射出的光芒恰恰好将卫衍面前的棋局照亮,那上头黑白纵横交错,局面倒是有意思得很,恰恰就是那日在岭南和云里雾下了一半的残局。 云里雾的棋艺高超,那日的局面更是对卫衍的白棋极其不利,若非后来云里雾心不在焉慌了神,倒不至于让他颠倒了乾坤,如今看来,云里雾倒是布了一局好棋,可惜了…… 那案前,卫衍穿得单薄,此时正懒洋洋地只手支着头,一只手随意的把玩着一颗迟迟没有落下的白棋,明下月轻声上前,将手上的衣衫披在了卫衍的肩上,方才恭敬道:“陛下,切莫贪凉,还未入夏呢。” 卫衍今日倒是好脾气,他的目光甚至没有抬起,只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今日云里雾回府,寡人听说,谏相迎了去。” “是,这些日子朝中上下皆在议论立后一事。”明下月答道:“太皇太后前几日说起云小姐,陛下未否定,臣子们自然以为,太皇太后说的正是陛下的意思。” “这的确是寡人的意思。”卫衍的手上忽然啪嗒落下了一子白棋,方才起身,似笑非笑地扫了明下月一眼:“谏相既然亲自迎了云里雾,想必云里雾也清楚了这两日邺康上下议论之事。” “是。”明下月凑近了两步,在卫衍身边低语了些什么。 “呵……”卫衍缓缓地眯起了眼睛,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一道弧度,冷笑了声:“他们倒是出了不少馊主意,这倒是提醒了寡人……” 六七年,夜长梦太多…… 066 谁家少年 朝歌生辰的时候曾经意外从那金鱼暖台上落水,且那暖台也有些年了,因而他们启程去岭南之前,金鱼台就开始动工重建了,墨耽的伤势好转之后便不再躺着,但因为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还不能像其他下人一样在乡下别府耕农,便在云府中暂且留了下来,在金鱼台帮着监工。 朝歌本是回府第一天便急着要看望墨耽,但入宫的事着实让朝歌困扰了好些天,直到回府第三天才想起要见墨耽,听说墨耽在金鱼台那帮着监工,金鱼台离得朝歌住处急近,贵妈妈也就由得朝歌去了。 经过翻修,金鱼台焕然一新,因为地底下引了一股细细的温泉,因而金鱼台四季如春,就是寒冬那鱼池也不结冰,只是一年四起皆有湿气,那暖台的木材极易受损,每隔几年都要翻修一次,这回贵妈妈说那墨耽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说是暖台再也不会受水气所扰,旁人听了都不信,但怀之却毫不吝啬地夸赞了墨耽一番,大公子必不会无缘无故夸赞那奴隶,众人才信了那奴隶确实有几分本事。 朝歌去暖台的时候,工事基本已经完成,只留了些工匠修饰细节,一道清瘦的身影站在金鱼台前,他所站的位置恰恰就是当初朝歌滚落池中的地方,那人身形虽清瘦,但却背脊挺拔,他的墨发束起,不知是不是劳累了一个上午,因而额前有几缕头发垂了下来,他身上穿着灰色布衣短打,是寻常家奴打扮,但却莫名的有一股少年英气。 朝歌呆了一呆,一时还认不出他,只觉得少年的侧面极好看,他眉峰俊气,眉眼深邃,鼻梁俊挺,紧抿的唇有些冷傲固执,不易亲近,但他肤色白皙,是常人所没有的苍白,这不可亲近的傲气与他所穿的灰衣短打似乎格格不入,气质出众得很,让朝歌想起了一个词……公子如玉,二哥时常这么夸耀他自己,而朝歌如今才觉得,眼前的人比二哥更适合这个词。 少年似乎察觉到了朝歌**裸的端详目光,他转过了头来,眉眼间的冷傲和难以亲近犹在,却在对上朝歌那毫不避讳的痴痴欣赏的目光时,蓦地一愣,原本就比常人要苍白的肤色以更加明显的速度爬上了不自在的红。 朝歌也跟着愣了一愣,方才她只觉得少年好看得很,那张俊朗的面庞在转过来看她的一瞬,她才看清了他右边脸颊从眼尾直延伸到嘴角的一道疤痕,分明狰狞得很,却出现在这一张几乎毫无瑕疵的少年面容之上,竟让人无端的生不出半点恐惧,唯有不尽的惋惜和心疼,朝歌也借由着这一道伤疤,确信了眼前之人就是那奴隶少年,朝歌的眼中有欣喜:“墨耽,你的伤好了?” 她看人的目光那样**裸,一点也不知这样打量着一个男子有多羞耻,但她的目光又那样干净,纯粹得反倒让被她看的人不自在地红了脸,墨耽本以为自己这模样会吓坏了她,可朝歌眼底没有半点恐惧,那毫不掩饰的欣喜让墨耽愣了一愣,最终还是面对着朝歌,脸却别扭地别了过去:“小姐。” 少年的口气是那样骄傲,但却像别的下人一样在朝歌面前低下了骄傲的头。 朝歌哪里会想那么多,她欣喜地凑了上去,那双小手毫不避讳地在墨耽身上东摸西摸,又在他原先受伤的胸腹下方仔仔细细地摸了一番,确信墨耽真的好了,朝歌方才扬起大大的笑脸:“墨耽,你真的好了!” “你,你的手老实些!”墨耽被朝歌这双小手上上下下地摸了一通,那张本就泛红的俊气脸盘上似乎越发别扭地红了一些,可却丝毫不敢再像上回一样推开朝歌,他虽瘦弱,却毕竟曾是能徒手杀死猛兽的奴隶,在黑暗中他的身手比刀刃还锋利,便是轻轻的一个动作都能伤了细皮嫩肉的朝歌,因此墨耽此时在她面前,是半点阻拦她的法子也没有。 这才是他,气急败坏的语气,骄傲别扭的性子,朝歌忍不住笑了,又痴痴的说了一句:“墨耽,你真好看。” 朝歌哪里懂得作弄调戏是什么意思,她的目光坦荡澄澈得很,看到墨耽的脸色更红了一些,朝歌似还诧异得很,不解地关心了一句:“墨耽,你怎么了?为什么脸色红红的,是不是发烧了?” 就好像她生病的时候,也总是发热,脸色也是红红的。 墨耽抬头扫了周遭忙碌的工匠一眼,自然有人正在偷偷地笑话,墨耽往后退了一步,连猛兽都不怕的他,此时竟好像被一个小小的朝歌吃得死死的,别过了脸,连看都不敢看朝歌:“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你啊。”朝歌笑着弯起了眼睛,想起贵妈妈在来的路上不断地夸墨耽聪明,朝歌也夸道:“贵妈妈说金鱼台的翻修就要完工了,真漂亮,都是墨耽的功劳!” 离得朝歌远了一些,墨耽的脸上的那一阵不自然的红方才慢慢地褪了下来,恢复了一贯的冷清和拒人一千里之外的傲气:“你若喜欢这里,以后可以常来,不会再掉下池中,这台子也不需要经常翻修,永远可以看到最好的景致。” 永远…… 不知怎的,朝歌竟变了脸色,情绪低落了下来,小脸看着有点委屈,尤其那小嘴一嘟,直让人心疼:“歌儿想要永远待在这,不想走……” 想到宫中没有金鱼台子,却有那可怕的噩梦,朝歌便有些伤心。 墨耽愣了一愣,看着朝歌脸上灿烂澄澈的笑颜不在,墨耽只觉得心中一沉,那薄唇复又紧抿了起来,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半晌,才低低地重复了昔日曾在朝歌面前说过的话:“墨族之诺,无论如何都会护你一生……” 她不愿意的事,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护她。 067 燕归楼主 赵公陵夜宿驿站,尚未返回邺康,便听得近日国师府接了两道旨。一道是北周皇帝圣旨,立国师之女云朝歌为后,及笄之日大婚。一道是太皇太后懿旨,宣国师之女云朝歌入宫受训,于陛下与太皇太后膝下教导。 赵公陵怔了一怔,眉宇紧凝,他这趟返邺康,不想竟已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昔日他赠朝歌寻风,便是看出朝歌的性子纯真率性,虽出身娇贵,却与人无争,就如同昔年的云怀之,云淡风轻,坦荡无拘,因而他日也只有寻风能通朝歌的心意,伴着她阅尽云林,淌尽山河,无拘无束,他始终没有想到,有一日小朝歌这般单纯无争的孩子,会和那至高无上的后位牵扯在一起。 “公子的茶水就要漫出来了。” 赵公陵的眼中神情一敛,手上的动作也顺势一停,很自然地将手中的茶壶放置在桌上,收手,从神态到手上的动作,皆平静得半点有过晃神的意味都没有,若不是那桌案上的茶盏分明满得几乎要溢出来,赵公陵面前的青衣童子简直要以为自己方才是误会了赵公陵。 赵公陵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青衣童子,他的面前本无人,那青衣童子想必是在他方才有片刻失神的空档来的,他竟半点察觉也没有,但此刻赵公陵的神色仍是平静得很,对于这青衣童子贸然与他同桌入座并没有流露出半点诧异之色,只是淡淡地在那童子面前也置了一杯茶盏,面色平静道:“我们大约是在哪里见过。只是不知童子为何会在此处。” 那青衣童子的心中不禁对赵公陵更敬重了几分,他的气度不凡,从容不迫,且对一面之缘的小小童子竟尚且记得一清二楚,青衣童子笑了笑,谢过了赵公陵的茶,方才道:“昔日小人曾代我家主人赠公子香囊,今日有缘在此又遇见公子,公子尚且记得小人,实在令小人受宠若惊。” 是了,燕归楼的那位青衣童子…… 见赵公陵不语,那童子倒也不畏生,自顾自道:“方才公子听闻了国师府云小姐为后入宫一事,倒是让小人想起了昔日在燕归楼中,公子与同行的贵人都曾一试我家主人的宝贝定纲珠……” 乾坤朗朗,纲正天定,那定纲珠剔透无暇,美不胜收,来燕归楼的客人都能肆意观赏,只是燕归楼曾放话,那小小珠子,世间却无人能撼得动它,无数能人异士皆为了这一句厥词而一睹那定纲珠真容,却果真如燕归楼所言,没有人能撼得动它。 便是当日怀之和明之亲自试了,都不曾撼动分毫。 青衣童子看了眼赵公陵的神情,察言观色了一番,只见他神情淡淡,但并未开口中断,童子方才继续道:“那日与公子同行的三位贵人皆有缘一试,只可惜,那两位公子都不能撼动珠子分毫,除了……那位小姐……” 果不其然,赵公陵的神色有了变化,若果真那日朝歌曾经撼动了那珠子,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家主人早就知道,那位能够令定纲珠臣服的云小姐,实在是贵不可言……”青衣童子笑道:“因而今日听闻北周皇帝陛下立后一事,也早在我家主人的意料之中。只是可惜,那日公子不曾与您的朋友一道试一试那定纲珠。或许……公子亦是贵不可言也说不定呢,您说呢?” “看来你我今日在这驿站之中,并非偶遇了。”赵公陵蓦地笑了。 赵公陵为人清冷,寡言得很,如今这一笑,倒是将那青衣童子笑得不再敢故弄玄虚,当即起了身,正了色,恭恭敬敬地朝赵公陵作了个揖,低声道:“我家主人请公子一见,就在公子预订的厢房之中,还请公子一叙。” 那青衣童子不等赵公陵回答,便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赵公陵默不作声地起身,在桌上留下了茶钱,方才从驿臣那接过门房号往厢房的方向去,因为时辰尚早,入宿的人并不多,赵公陵在自己的厢房前停住了脚,抬起的手尚未触及那已经是虚掩的房门,他的目光微凝,嘴角隐约有了些弧度,推门阔步走了进去。 “公子回来了。”一头银白的头发用了一根短木枝歪歪扭扭地束在脑后,宽袖红袍,便是这样艳丽的颜色穿在身上,那人的面容却极其寡淡,依旧平平无奇,倒像个文弱书生:“在下燕归楼,小店以己命名,想必公子不曾听说过鄙人,也去过小店。” 此时那正旁若无人地鸠占鹊巢的男子正一手提着茶壶哗啦哗啦往杯中倒水,一手挽着自己的宽袖以免沾湿,嘴里正儿八经的介绍自己。 这便是青衣童子口中的燕归楼主人,在近几年于邺康城中突然大势壮大,那颇有脾气的燕归楼,从侍者童子到主人,皆是性情古怪,而眼前满头白发却面容年轻的怪异男子,就是那怪异的燕归楼的主人? 赵公陵性情淡漠,此时眼中却难得地有了几分兴味,他在燕归楼递茶给他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拂过那人的腕间,脉象与他的面容一样平平无奇,甚至步履虚浮,没有半点内力外劲,果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当日楼主不曾现身,只请了童子派人送了一香囊予我。”赵公陵不曾饮茶,只是端在手中,目光幽深并没有错过燕归楼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今日楼主现身,是为了什么?” 那燕归楼的脸色也如同他的发色一般异常苍白,此时却是笑了,这一笑,不知为何便又莫名地咳了起来,身子竟虚得很,赵公陵将那杯水递还给了燕归楼,看来更需要这杯水的,反而是他自己。 燕归楼仓促间坐了下来饮了水才缓和了一些,向赵公陵道了谢,方才毫不避讳地说了一句:“公子乃西梁遗脉,我知道公子以‘赵家嫡子与梁国公主指腹为婚’为名寻了令妹多年,可便是寻到了,公子又凭什么护公主周全?” 要知道,北周皇帝卫衍,对西梁的皇室与子民,可从来不仁慈。 赵公陵的眼中瞬间冷了下来,那燕归楼却不畏惧,反而赞叹赵公陵沉得住气,只淡淡笑道:“那日云家小姐拿起了我的定纲珠,她是贵不可言的凤命,因而那卫衍方才对她如此上心,甚至下旨纳后。只可惜那日公子不曾一试,而公子之命,却更是贵不可言……” 燕归楼忽然起身,朝赵公陵作揖道:“公子有此意也好,无此意也好,那梁国公主尚存于世,公子要护她周全,除非能有与卫衍相抗的本事。而燕某人……却是能助公子光复西梁,重登西梁帝位之人……” 尚存于人世…… ------题外话------ 乌鸦埋一下剧情线哈,别急别急,马上让朝歌入宫。 ps,看到这里,还有人没看懂赵公陵才是朝歌亲哥哥的话,要打屁股了哦 068 离家出走 哐当一声,碗盆落地的声音响起,赵公陵与燕归楼齐齐往虚掩的房门方向看去,只见原本盛在木碗中的清粥小菜洒了一地,而呆滞而立的婢女雀来却忘了低身收拾残局,她的脸色苍白,眼神惊颤,微张的朱唇因为太过惊讶而久久不能合上…… 西梁遗脉……光复西梁……公子……她都听到了些什么…… 燕归楼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几声,收回了目光,事不关己地耸了耸肩,朝赵公陵作揖道:“燕某人方才说的话,公子有忧虑也是人之常情,过些时日,燕某人自会证实今日并非我大言不惭口出诳语。我那童子想必肚子饿了,那燕某人就先告,告辞了……” 燕归楼察觉到气氛不对,自然是寻了个由头就向赵公陵告辞,临出门时,那呆滞的婢女还傻僵在原地不懂得避让,燕归楼无奈地叹了口气,侧了身子才从边上钻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俯身替那婢女将地上的残局略略收拾了一番,重新将托盘与碗具塞到雀来手里,微微低头示意便转身离去了。 雀来呆呆地看着那白发红袍却步履虚浮身形清瘦的男子将碗具塞到她手中,略一低头后自她身侧离去,直到燕归来走得有些远了,如梦初醒的雀来方才猛然找回了目光焦距,向前了几步,扑通一声在赵公陵面前跪了下来:“公,公子……” 帐帘后,一道略微有些佝偻的苍老身影缓缓地走了上来,自雀来身后将门给紧紧带上,方才回过身来,老者面目苍老憔悴了不少,但眼神却越发锋利如鹰準,对赵公陵道:“公子,这丫头撞见了不该撞见的,请公子当机立断,切勿节外生枝。” 这是要……灭口的意思。 “雀来惶恐,雀来确听见了那人与公子说的话,但雀来誓死不会背叛公子,请公子信雀来一次!”雀来立刻变了脸色,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眼眶却瞬间通红,不断地朝赵公陵磕头,用力得仿佛根本不知道疼痛,也不知道额头有滚烫的热血溢出:“请公子信雀来一次!” 她向他磕头,不是为了她自己求情,却只是要他信她必不会背叛他…… 赵公陵的面色冷漠,眼眸深邃漆黑得根本不见底,他眼睁睁看着雀来的额头淌血,却没有出声阻止,也没有顺了萧辨的意思要她性命。 萧辨见赵公陵并没有半点要了那丫头命的意思,当即更进一步劝道:“公子,大业未成,便是您弃西梁子民于不顾,也要看重您自己的安危!卫衍残暴不仁,诡计多端,您不要忘了,这个婢女就是卫衍赐的!谁知道这丫头是不是藏了祸心,倘若风声走漏……” “公子要奴婢的性命,奴婢不敢争辩。”雀来直起身子来,直挺挺地看着赵公陵,神色视死如归,不惜壮着胆子打断萧辨的话:“雀来的命都是公子的,若非公子仁慈,雀来早就命丧黄泉,今日雀来不畏死,只求公子信雀来,纵然是死,雀来也不敢忘恩负义!” “公子,一念之仁祸及西梁子民……”萧辨的老脸难看,唯恐雀来巧言令色、以退为进令赵公陵动摇。 “好了。”赵公陵的一句话令他二人皆噤了声,他也知道萧辨必然不会同意,便道:“雀来的确是卫衍‘赐’的,但开口要她的,是我。” “公子!” 萧辨还欲争辩,赵公陵却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面色淡漠,却不容拒绝:“倘若我因此而随意杀戮,又与卫衍的铁石心肠有何分别,你又何苦劝我为西梁子民而忧……” “公子……”雀来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虽一贯淡漠寡言,但那片刻的轻叹,却让她看到了赵公陵无比仁慈的一面,她的心头甚至冒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即便公子真的是西梁遗脉,也一定是个好皇帝…… 此刻萧辨也默了,他心里清楚得很,赵公陵如今这么说了,他便是再多劝也无济于事。 …… 邺康,国师府。 距离北周皇帝陛下和太皇太后相继赐旨于国师府已有两日,府中上上下下无不是唉声叹气,卫衍的圣旨在云里雾手中犹如烫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原先说的那些主意,便是再嗖,此刻却是连用也用不上了。 太皇太后选了下月初三的日子让朝歌入宫,因老人家喜欢朝歌,原先卫衍要将公主殿比邻的雨露宫赐给朝歌居住,太皇太后没有同意,作主让朝歌居在老太太宫中,方便照料不说,也省得让宫里人吵得朝歌不高兴。虽说卫衍登基数年,宫里就一个有份位的宁夫人,还被卫衍给活活烧死了,但后宫女人多,那些个太妃,太太妃的,也都不是省油的灯,朝歌还小,太皇太后不愿意让她去应付那些人。 这太皇太后的情,云里雾也不敢不领啊。 府中上上下下都不敢告诉朝歌入宫的事,便是明之那般不按常理出牌的,这次也破天荒地保持了缄默,大约都是不知该如何哄朝歌。 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府中下人愁眉苦脸偶尔凑在一块还会说漏了嘴,朝歌性子这么乖巧的一个小人儿,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哄着,小小年纪竟要往那深宫去…… 下人们凑在一块便嚼嚼舌根,虽说后位至高无上,宫里又有太皇太后照应着,那长公子卫芙待朝歌也极好,可皇帝陛下性情阴晴不定,要让小朝歌入宫,还不如离家出走更自在…… 这两日朝歌也不是傻的,隐隐约约也听到了些,可更让朝歌生气的是,母亲分明说了都依她,父亲也总是哄着她,便是怀之哥哥和二哥以往也是对她言听计从,如今却一个也不帮她,朝歌一想到卫衍能将活人烧死便害怕得不行,她夜里又发了噩梦醒来,焦躁得不行,鬼使神差的竟寻到了墨耽那儿。 墨耽这两日修缮金鱼台,皆在府中与下人同吃住,但府上的人也都是人精,墨耽伤势未痊愈,且又深得大公子与朝歌另眼相看,府里人自然不敢太过怠慢这个被大公子从外面带回来的奴隶,令墨耽独自一人居住在清静的房屋中。 墨耽尚未就寝,只脱了外衫,便看到朝歌来了,墨耽慌忙将自己脱下的外衫又穿了回去,只见朝歌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委屈,墨但仓惶后退了数步都没有避开朝歌,她的个头只到墨耽胸前,两只小手搂着墨耽的腰,拽着墨耽腰侧的衣衫,急切道:“歌儿不要进宫,母亲说谎,父亲不听歌儿的,就连怀之哥哥和二歌都不帮我。墨耽,我们离家出走吧!” 朝歌是仗着年纪小,不知轻重,墨耽却看着朝歌急切又委屈的模样,不忍拒绝,脑门一热,应了她:“好……” 069 卫衍愠怒 邺康是北周政治中心,除非重大节日,夜间亥时至次日卯时皆为宵禁,都城中有金吾卫巡夜,城关闭合,但也有些特殊行业的百姓可持匠人牌出入。 此时朝歌身下骑着的小马驹,墨耽碍于自己和朝歌的身份不能与她并骑,便在前侧牵着马。夜里格外寂静,打更人在不久前才刚刚打了三更锣,城中黑漆漆的一片,惟有寻风不仅老老实实地任朝歌骑着,还安分地任墨耽牵着,那黑溜溜的眼睛精神抖擞,竟还隐隐有些兴奋和雀跃。 寻风性子野,被云府的下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却早已被闷坏了,此时哪管朝歌要骑它还是要奴役它,只要不老老实实待在云府马厩中就好。 朝歌也极少出门,便是出门也大多在马车里待着,便是对邺康城竟也不熟悉得很,只能任由着墨耽牵着她和寻风缓缓踱步在这寂静的夜色中,距离朝歌和墨耽离府大约已有两三个时辰,此时天色竟隐隐约约透露出些许的深蓝色,朝歌终于有些倦了,偏过脑袋低头看身侧的少年:“墨耽,我们离家很远了吗?” 墨耽沉默地走在马侧,虽说天气渐渐热了,但夜里还是有些凉意,墨耽伤势还未痊愈,身上穿得又少,肩头还有晨露沾湿了他的衣衫,走了一夜,他的面色有些倦意,却在朝歌问起的时候,抬起头看着马上的她,嘴角微微露出了笑意,点头:“嗯,离家很远了。” 朝歌心中有些复杂的情绪,听到墨耽说离家很远了,她既为自己不用进宫而有些小小雀跃,就好象乖巧的朝歌第一次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难免和寻风一样有些小兴奋,可朝歌毕竟本性温顺,此时想到远离父母兄长,心中也是感伤。 可就在此时,身穿护甲腰佩大刀的巡夜金吾卫忽然将朝歌和墨耽两人一马给拦截了下来,朝歌慌忙地看着墨耽突然之间被两个金吾卫毫不客气地擒押在地上,他们往墨耽的后膝踢了一脚,迫使墨耽跪了下来,而后又束了墨耽的双手在后背,按着他的脑袋紧紧贴在了地上,朝歌气得尖叫出来:“你们不许欺负墨耽!” 墨耽没有丝毫反抗,朝歌更是着急,但这些金吾卫却似早就知道了朝歌的身份,他们毫不客气地对待墨耽,但是对朝歌却恭敬小心得很,赶来的金吾卫长连忙对朝歌客气道:“云小姐,这奴隶不知好歹犯下滔天大罪,竟敢虏了您,您怎么还为他求情?所幸尚未出邺康城!” 尚未出邺康城…… 朝歌原本恼怒的小脸立刻浮上了一层迷茫,方才墨耽分明告诉她,他们离家很远了…… 那金吾卫长命人将寻到云小姐的消息通知云府和宫里,又对朝歌毕恭毕敬道:“小姐,请随我们回去吧,您的家人与陛下都很担心您。” 朝歌不肯,急急忙忙让人将她扶下马去拉墨耽:“墨耽没有虏我,你们不许欺负墨耽!” “若不是掳了您,莫不是要深夜出城?云小姐,邺康戒备森严,插翅难飞,您还是不要再闹脾气了。”那金吾卫怎么会不知道这邺康上下传得沸沸扬扬的事?云小姐毕竟年少不懂事,被这奴隶哄骗了也不是不可能。 但墨耽只是淡淡地看着朝歌,看着朝歌茫然又焦急的模样,少年清瘦的面容上浮上微微的笑意,他怎么会不知道邺康戒备森严,除非有宫里的令牌或是匠人牌,宵禁时分根本无法越过金吾卫顺利出城,但是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她呢…… …… 朝歌出城被金吾卫截下,金吾卫并没有第一时间将朝歌送回国师府,而是将朝歌送进了宫。 “小姐用些早膳吧,都是刚做的,好吃得很。” “若是小姐不肯吃……小姐一夜未眠,形容憔悴,再睡一会醒来再吃也好。” 宫婢不敢怠慢朝歌,千哄万哄,朝歌仍是不肯吃不肯睡,只纠缠着要他们将墨耽还给她,也不知道那些凶恶的金吾卫将墨耽带到哪里去了,此时朝歌周身只有宫婢伺候着她,就连父亲母亲和兄长都不能见到。 正在宫婢们束手无策之时,殿外有守值太监报了卫衍下朝往这来的消息,宫婢们慌忙为朝歌梳洗了一番,远远的至殿外迎接,她们也不敢招惹这个正在闹脾气的小祖宗,只留了朝歌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卫衍刚从早朝下来,身着玄衣纁裳,墨黑冕服,殿内的人早已退下,就连大监明下月都退至殿外带上了门。 朝歌抬头看他,却见卫衍的面上竟是难得的严肃,半点笑意也没有。朝歌以往虽惧怕“北周皇帝陛下”,但卫衍在她面前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威严冷肃过,朝歌看他不苟言笑,这才完完全全将眼前的卫衍和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暴君联系到了一块。 卫衍冷冷地扫了眼明显面露了畏惧的朝歌,这丫头方才脾气还挺大,此刻倒也知道怕了。 “我不要看到你!”朝歌虽然心里没底气,但嘴上还是不肯认输,分明是卫衍最可恶:“我不要嫁给皇帝陛下!” 此时卫衍也分辨不清,这丫头厌恶的是他卫衍,还是厌恶这个北周的皇帝陛下,只是看她全然理直气壮的模样,卫衍倒是耐着性子冷笑道:“那你想嫁给谁?” ------题外话------ 小姑奶奶,你讨厌的是卫衍同学的,还是北周皇帝陛下呢? 070威逼利诱 那你想嫁给谁…… 朝歌看着卫衍,思绪乱得很,她年纪不大,但确实被国师府上上下下守护得太好,人人将她捧在手心中,对她百依百顺,朝歌的性情乖巧,固执的时候又固执得很,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像卫衍这般并不让着她,反而让她感到惧怕的人。 但若仔细回想,卫衍似乎从未为难过她,待她甚至算得上和颜悦色,即便此时朝歌竟然违抗圣旨出逃,犯了这样足以株连九族的大罪,卫衍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只是此时待她分明严厉了许多。 他既问了,朝歌的小脾气上来了,自然不能不答,她思来想去,赌气道:“我要嫁给怀之哥哥!” “云里雾就是这么教你的?”卫衍本还有些不耐,此时却是被她惹得哭笑不得,到底还是个孩子,她甚至不清楚“嫁”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嫁了谁,就要和他永远生活在一块。 朝歌似乎也听出了卫衍话中嘲讽的意味,她紧抿了小嘴,半晌,又道:“我要嫁给公陵哥哥!” “哦?”卫衍微眯了凤眸,眼中讳莫如深,意味不明。 “公陵哥哥比你好!”今日的朝歌或许不知,她能在卫衍面前肆无忌惮的挑衅,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或许是,年少的她尚且不知道自己的优势,但早已会使用,就像云府上下没有人不依着她,就连卫衍待她,也和待别人不同。 要嫁给赵公陵,不要嫁给卫衍么? 卫衍意味深长地笑了,嘴角噙着一抹戏谑:“你倒是嫁个看看。” 朝歌一愣,听不明白卫衍话中的含义,就在此时,明下月在殿外忽然禀报下了早朝的国师云里雾匆匆求见陛下,大约是收到了消息,知道朝歌被金吾卫找到了,送进了宫,此时正在卫衍这儿。云里雾看着洒脱,并不热衷于朝权,却是个十足十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凡事他都能把透卫衍的心思,唯独在朝歌这件事上,云里雾摸不清卫衍的意思。 北周在卫衍手中疆域最广,兵马最盛,卫衍太年轻了,但却什么风风雨雨都见识过,后位空悬多年或许有卫衍的用意,如今冷不丁又对朝歌如此上心,必然也是有他的用意,但无论是何种用意,云里雾都清楚,绝不可能是因为男女之情。 纵然朝歌的确讨人喜欢,但卫衍这般的帝王,绝不可能有情,尤其朝歌还是个孩子…… 云里雾这是担心朝歌这次做的事得罪了卫衍,惹卫衍不快,就是看在国师的面子上不至于深究,但云里雾难免担忧,这才忙不迭就赶来认罪求情了。 “让未来国丈好生等着。”卫衍面上的神情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缓缓丢下了一句,便似要留下朝歌一人在这里要走。 “父亲!我也要去!”朝歌听说了云里雾来了,便闹着要寻父亲,也不愿意待在这。 卫衍倒是好脾气,只冷不丁扫了朝歌一眼,那一眼说温和也温和,说威严却也威严得令人瑟缩,将这丫头威慑得有了几分忌惮,只瞪着他乖乖等他首肯,卫衍这才漫不经心地道:“在这乖乖待着,往后便在宫里住下,你既然深夜离家迫不及待要‘入宫’,也不必等到下月初三了。当然,你也可以不顺从寡人的吩咐……” 见这丫头不肯乖乖接受,卫衍自然知道她不会如此轻易顺从,便给了她一丝希望,就在朝歌要张口的时候,卫衍便似笑非笑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不在意那奴隶……墨耽的死活。” 朝歌果然一怔,面色露出了犹豫,她看着卫衍看起来脸色比刚进来的时候好了一些,便轻轻簇着眉头,咬着小嘴,为难着委屈着,最终还是小心地追问了句:“你真的……不会烧死墨耽?” 这丫头……他在她眼里,就是这么动不动就要把人烧死的? 卫衍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但在威逼之后,还是适时地给了些甜头利诱,安抚道:“你若乖乖听话,寡人自然可以考虑看在你的面子上从轻发落……” 说罢,卫衍便留下了朝歌一人转身离去,明下月急忙跟上,见自家主子的脸色尚可,似乎并没有因昨夜的事发怒,那里头的那位小祖宗也破天荒地没有和陛下吵闹着要见云里雾,明下月心中纳闷着,却也暗暗松了口气,今日早朝开始,他可是揣着一颗心一直没敢放下,唯恐那位小祖宗没有眼力见再惹了陛下不快自讨苦吃,如今也不知怎竟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了,明下月心中也算舒了口气,小心问道:“陛下仁慈,看在国师的面上,不与年幼不懂事的云小姐计较。待会奴才是不是派人将云小姐送回去,国师夫人那儿想必也担忧坏了……” 卫衍眼也没抬:“派人去祖母那儿通报一声,那丫头今日便去她那住着,请老人家多担待着点,照料着。” 明下月愣了一愣,太皇太后那儿不是定了日子下月初三?但明下月哪敢多问,倒也不动声色:“那云小姐的衣物首饰……平日里喜爱把玩的物件,奴才派人去国师府取一趟?这一时半会的,宫中匠人备衣物也需几日……” “你看着办吧。”卫衍随口敷衍道,他哪里会不知道明下月这人精儿,想着方去云府报信,便也懒得管他:“那叫墨耽的奴隶……” “陛下?” 卫衍缓缓勾起嘴角笑了:“那小子交给你了,好好调教,他有墨族人的样子。” ------题外话------ 朝歌正式入宫,开始和卫衍欢快的同居生活了(咦,我在说什么?咳咳),开始欢快的养成生活啦! 这本书呢时运不是太妙,所以数据也不是太妙,不过乌鸦对文的质量很自信,自己的心态也很好。明天文文上架了,不出意外日更伍千,心情特别好的时候冲下万更。追不追文你们看着办吧~反正错过这么好的文吃亏的是不看的妹子,哈哈! 哎呀明天发工资,乌鸦要去大吃一顿了! 071 宫规面前是学渣 云里雾来回踱步于陶然殿中,这是卫衍为太子时习政之处,彼时还在世的卢阳公赵太傅和国师云里雾等老臣便是在这里给卫衍和诸皇子与伴读的世家公子授课的,只是如今卫衍登基后并无子嗣,这陶然殿便空置了多年,云里雾求见卫衍,却被带到这里等候陛下,心中也是十为不解。 云里雾在此候了许久,卫衍方才缓缓而至,云里雾忙上前寻君臣之礼,卫衍却是极其好脾气地在云里雾的手肘处一托,免了他的礼,笑道:“国师与寡人曾为师徒,今为君臣,他日为岳婿,皆不是外人,这些虚礼就免了吧,毕竟不是在政殿之上。” 卫衍说免,云里雾哪敢真的免了,还是一本正经地行了君臣之礼,卫衍也不搭理他,自昔日习政之处坐下,似有些怀缅,随手翻了翻卷在案上的书简,叹息道:“寡人少年时,常在此处虚心受教,从前国师也曾在此处教授寡人宗庙典仪与问卜之卦,多年不曾来了,倒甚为怀念。” “陛下……”云里雾心思圆滑,最会把持人心,此时卫衍看起来情绪倒不差,云里雾心下也知道卫衍是没有要追究昨夜朝歌胡闹的事,卫衍不提,云里雾自然不会自找没趣,便顺着卫衍的话道:“昔日陛下在诸皇子与公子中最是聪敏,臣惭愧,不能授陛下丝毫所长。” “国师此言太过谦虚,不免让人觉得见外。”卫衍抬起头,一只手慵懒地支着下巴,另一只手仍是随意地执着那卷摊开一半的书简,他抬眼看向云里雾,狭长的凤眸似笑非笑,说话的口气却颇有几分诚恳问道的意思:“寡人今日请国师在这里等候,确实是像当年一样,有些不明朗的困惑,希望国师能为学生解惑。” “这……”云雾里讪讪的笑了笑,他此番是为朝歌求情来的,但卫衍对朝歌离府抗旨的事却只字不提,对云府的罪过亦是只字不提,却好似闲谈一般将他召来了这里,卫衍根本没给他机会提起要接朝歌回去的事,此时也只能连忙应道:“臣子为君上解忧乃本分之事,陛下尽管吩咐。” 卫衍双眸微眯,似在回想着什么,那俊美的容颜竟破天荒地当真流露出了几分困惑,半晌,他优雅好听的声音方才慢慢地响起,虚心请教道:“你说,云朝歌那丫头,怎就这样厌恶寡人?” “陛下说得是……陛,陛下?”云里雾低头作揖,待回味过来卫衍方才问的问题,云里雾当即一愣,面色也跟着变了,变得相当古怪,从前的卫衍杀伐决断,阴晴不定,他今日若是真有什么要问云里雾的,也必然不会是像这样无关紧要的事,云里雾一时脸色变化精彩得很,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看云里雾亦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卫衍这才又好气又好笑地勾起了嘴角:“你是那丫头的父亲,也不能解得了这个问题不曾?” “是不是歌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云里雾的额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这问题卫衍问得漫不经心,却是听得云里雾浑身发冷汗,丝毫不敢懈怠。 见云里雾这老狐狸一脸胆战心惊的模样,卫衍便也懒得再问了,起了身,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云里雾:“今日你下了朝不回府,想必是想问寡人,后位空悬了多年,为何偏偏属意了那丫头。” 云里雾心中咯噔一声,今日他一直不得机会开口,难得卫衍提起了,云里雾忙垂死挣扎道:“歌儿自小娇生惯养,脾气性子也皆是安逸娇惯,臣虽为国师,位列三公,却也不过是一虚名,这些……陛下是知道的,歌儿生于我家,除却富贵,臣什么也不能给她,这皇后,歌儿当不好,且这孩子心思单纯,不善揣度人心,若有不高兴的,只怕也是全在言语上,难免惹陛下不快,歌儿命格亦是寻常,担不了大任,臣只求歌儿如命格那般寻寻常常……” 这言下之意,国师府虽富贵,但并无实权,朝歌不像其他朝臣之女,可为卫衍的政治带来任何助力。况且朝歌命格寻常,这后位,无论是朝歌自己,还是云府,都高攀不起…… “寡人为什么选她……”卫衍蓦地冷笑:“你知道为什么。” 命格寻常么……云里雾这老狐狸,可越发会睁眼说瞎话了。 “陛下……”云里雾愣了一愣,只觉得卫衍那凤眸威光,似要将他看穿了一般。 “罢了,这样的话,往后就不必再提了。”卫衍淡淡地看了云里雾一眼,那幽深的凤眸中深不见底,却蕴含深意:“大风起兮,你护不得她,便交还于寡人吧。” 大风起兮,你护不得她,便交还于寡人吧…… “陛下……”云里雾心中莫名一怔,在卫衍那轻飘飘的叹息中,似有什么东西令他心中被猛烈的震撼了一番,但那强烈的思绪只转瞬即逝,待云里雾想要细细揣度的时候,脑海之中却是久久的空白,什么也捉不住…… …… 朝歌进宫已经有三天了,她住在太皇太后宫中,太皇太后十分喜欢朝歌,甚至连朝歌的衣食起居都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兰玉姑姑亲自照料着,只是这几日太皇太后闭关念佛,需还得几日才能出关,朝歌见不到她老人家,因而在宫中,这最大的靠山竟一时半会也发不上力了。 按照规矩,朝歌入宫是需要学宫规的,因她的衣食住行与公主一般论处,这规矩,自然也得像自小在宫中长大的公主那般严加管教,如今朝歌已经七岁,此时 今朝歌已经七岁,此时开始学已经是晚了,那皇家仪度都是自小培育的。 朝歌是教养在太皇太后宫中的,这待遇又比其他公主要好些,若是太皇太后还有精神,自然是太皇太后亲自教导,太皇太后那般和颜悦色,慈祥和蔼,又是这后宫之中最地位尊崇的人,若不是太皇太后亲自开口要朝歌教养于她的宫中,这寻常公主,是未必有像朝歌这般幸运的。 只是如今太皇太后身子不好,又闭关吃斋念佛,教导朝歌宫规的事就交给了最得太皇太后信赖的黄仁太妃,那黄仁太妃出身高贵,自小研习女戒女德,为人刻板严苛,先帝在时便不得先帝喜欢,但这位黄仁太妃却深得太皇太后信赖,太皇太后自己不得空,她那般疼爱朝歌,自然是要将教导朝歌的事交给自己最信赖的黄仁太妃。 可朝歌从前在云府里可从来不曾被这般严厉对待过,便是读书习字也是这次怀之游历归来后亲自教导她,怀之的脾气极好,总是温和耐心地一字一句教导朝歌,知道朝歌年纪尚小难免贪玩,说到枯燥的地方,朝歌难免不爱听,但怀之总有办法变着花样吸引朝歌的注意力。但这位黄仁太妃却脾气古怪,性格刁钻得很,待朝歌严厉得不行,总是动不动就呵斥朝歌,朝歌成天不曾见她笑过…… “凡宫中女子,行规蹈距,言不可高声,坐不可曲身,行不可轻浮……”朝歌被黄仁太妃折磨了两日,已是沮丧得不行,眼看着那黄仁太妃手持着戒尺在她面前来回踱步,嘴里说着宫中女子的德行典范与严苛节律,那语调平平,就像和尚念经一般,朝歌无论如何也无法听进去,听着听着,便不自觉地慢慢地小手交叠在案几上,小脑袋一靠,手中有模有持着的毛笔便往自己那白皙的小脸上招呼过去了…… “云小姐!”黄仁太妃手中的戒尺忽然啪的一声敲打在了朝歌面前的案几上,这年约四十的雍容华贵的太妃眉宇紧拧,她本是生得好看的,但面上总是太过严肃,以至于竟比其他太妃要老态许多,此时这一声喝斥不高不低,却将险些睡着的朝歌给吓得立即挺直了腰杆坐正。 这一坐正了,那小脸压到笔墨印出来的印记便赫然清晰的出现在那白嫩的脸颊之上,黄仁太妃看着朝歌眼皮沉重却又神情茫然的模样,气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到底不是自小在宫中长大的皇家公主,懒散涣散得很,此时学习已是晚了,却又不肯用功,黄仁太妃皱着眉头看着朝歌,冷哼了声:“照云小姐这样的态度,不肯好学,他日怎么母仪天下,令人信服?” “歌儿不要别人信服……”朝歌看着黄仁太妃严肃苛刻的脸,既有些畏惧,可心中却又十分不解,她不明白了,为什么她偏偏要别人信服她才可以?便是真的要别人信服她,是不是真的照着太妃说的那样做了就可以了呢?可怀之哥哥说的就和太妃说的不一样…… “太妃娘娘!”就在黄仁太妃又要斥责朝歌的时候,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只见卫芙一身紫红的罗纱,青白的裙裾缓缓而来,数月不见,她似比上次相见还出落得越发清丽窈窕了许多,那珠钗在髻上垂下了些流珠,走动时,裙裾微微飘动,但那发髻上的流珠却几乎丝毫不动…… 从前朝歌不曾注意卫芙的一举一动,如今也不知是不是被黄仁太妃念叨了两日,朝歌看见卫芙时,竟觉得她走路的姿势好看极了,举止宠辱不惊,步履优雅高贵,便是黄仁太妃这样苛刻的人见到了卫芙,那严肃的脸上也难得的流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神色。 卫芙与黄仁太妃交谈了几句,只见她轻轻地握住黄仁太妃的手似在撒娇,黄仁太妃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嘱咐了她几句,这才回过头来严厉地看了朝歌一眼,方才离去,留下了她二人。 朝歌见到了卫芙别提多开心了,卫芙待那黄仁太妃一走,当即变了个人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忙向朝歌这赶来,急急忙忙关切道:“朝歌妹妹,你没事吧?” “芙姐姐……”朝歌委屈地撅起了小嘴:“那黄仁太妃好凶啊……歌儿不想学规矩。” 见朝歌那粉雕玉琢的可爱小脸上竟生生地沾了两道浓黑的墨汁,卫芙愣了愣,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哪里有刚才在黄仁太妃面前的端庄优雅的模样:“朝歌妹妹,你……你,哈哈,怪不得黄仁太妃要斥责你呢,你这样,她看了不气恼才怪。” “歌儿不想学了!”朝歌本就沮丧,如今还被卫芙给笑了,更是态度消极,心中越发气恼起卫衍来,都是他,不允许她回家,否则她才不要留在这里被那太妃吹眉瞪眼的教训,若不是卫衍拿墨耽威胁她……她才不愿意待在这…… 见朝歌情绪郁闷,卫芙轻咳了几声,正了色,不敢再笑话朝歌,这才安慰她道:“好了好了,朝歌妹妹别生气了,姐姐不笑你就是了。你啊,姑且再忍忍,黄仁太妃的脾气就是这么刁钻严苛,大大小小的公主们都吃过她的苦头。别说是你了,就是现在,我见了太妃还得绕道走。今日若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硬着头皮来这里呢,还得装模作样地应对着,生怕她见了我也要大发雷霆。” “在宫里一定要学规矩吗?”朝歌十分困惑,学了这个就不会被烧死吗? “这……”这问题倒是把卫芙也问住了,她生来就是公主,生来就要学这些东西,自然从来不曾想过为什么要学,学 么要学,学了有何用,不学又如何。 “歌儿想回家了……为什么母亲还不来看望歌儿?”朝歌的心情十分沮丧,如今更是越发想母亲了。 “这……”卫芙有些犹豫,思虑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朝歌,但朝歌一再追问为什么樊夫人不曾进宫看望她,卫芙不善扯谎,只得实话实说:“这几日你在宫中,或许不知道……岭南你外祖樊家出事了,樊夫人这两日既想进宫探望你,又得照料樊府的事,实在是分身乏术……” 樊府嫡小姐樊稚,原来是许配了岭南柳府的新科状元郎,两家婚事都谈妥了,那樊稚与柳状元的婚事近了,不知为何,却在这节骨眼上,传出了昔日樊稚在太液池做的下作事,这事突然之间在岭南传得沸沸扬扬,樊稚的名声一夜之间犹如地上之泥,那柳状元自然不可能继续这桩婚事,便亲自上门退亲了。 那樊稚羞愤之下竟做了糊涂事,寻死去了……如今是生是死尚不得知! “怎么会这样……”朝歌不可思议地看着卫芙,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变故:“稚姐姐她……她怎么会寻死……柳状元为什么不要稚姐姐……” 朝歌自然是不知道女儿嫁的名声大过天,就算那柳状元重情重义,能接受这流言蜚语之下娶了樊稚这般名声的人做自己的夫人,但樊稚昔日妄图勾引的可是当今陛下!就算陛下看在樊稚是樊夫人内侄女的份上留了她一条命,但那柳状元得有多大的胆子还敢再娶这样的夫人? 只是令卫芙同样想不通的事,这事在当初被悄无声息地压了下去,半点风声也没有走漏,这一夜之间,怎么会突然传得沸沸扬扬……且那太液池的事,更是被传得有板有眼…… 那樊稚的为人,卫芙并不喜欢,今日的结局也是她咎由自取,卫芙并不同情。 正思虑着,卫芙一时走了神,待回过神来,朝歌早已不在位置上,卫芙忙跟着起身要追:“歌儿,你要去哪……” 只见那小小的身影急急忙忙地跑出了殿,只慌张地丢下了句“要去寻卫衍”,这一句“要去寻卫衍”,可把卫芙为难得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朝歌这一着急,没头没脑地就跑,一头就撞上了一道高大的人墙,受着那冲撞力,朝歌一屁股就往后跌坐在了地上,她身后是急急忙忙赶着追上来的兰玉姑姑和宫婢,一见了来人,慌忙向他行礼:“陛下……” 朝歌这两日被黄仁太妃折磨得有些食欲不振,加之初入宫中十分不习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身体发虚得很,此前又跑得太匆忙,这一撞一跌,竟有些头晕眼花,只听得身后有人行礼的声音,朝歌茫然地抬起头来,因为脑袋发晕,视线还有些模糊,但隐约之间,也可见到那一张熟悉的英俊而又危险的面容,此时正低下头了,俯视着她…… 卫衍这两日很忙,但明下月偶尔还是会来报朝歌的学习情况,黄仁太妃很严苛,这是没办法的事,便是朝歌的身份再特殊,在黄仁太妃那也是一视同仁,听说这丫头学得不太上心,没少惹太妃生气,自然也没少吃苦头…… 今日好不容易抽出些时间来看她,却又撞上这丫头没头没脑疯跑的样子,卫衍看她小脸之上还有两道墨印,头发更是经一阵疯跑之后有些凌乱,此刻又这样狼狈地跌坐在地,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也不扶她起来,意味深长地戏谑道:“怎么这样疯,你这样,太妃不罚你?” “卫衍……”朝歌鼓着小嘴,那轻声细语的,还有些责备卫衍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意思。 分明不是在撒娇,甚至还是在埋怨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只因方才那一撞而头晕眼花才显得格外虚弱,但这柔柔和和的声音,听着让人的心都化了…… 072你需得慢慢长大 “陛下恕罪……”兰玉姑姑毕竟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心思剔透得很,从前她会担忧朝歌童言童语惹卫衍不快,毕竟卫衍的情绪阴晴不定,上至朝堂臣子,下至宫中婢奴,稍有差池丧命者不计其数,但如今便是兰玉姑姑也看得出来,卫衍待朝歌是不同的,此时这一声“陛下恕罪”,兰玉姑姑的心里倒平静得很,不担忧卫衍真的会怪罪:“云小姐这两日学得累了,难得黄仁太妃娘娘今日下学得早,方才长公主又来了一会,小姐一时欢喜,便也不知道看路,冲撞了陛下。” 兰玉姑姑说着话,便不动声色地将朝歌扶起,双手温柔地替朝歌将凌乱的发髻稍稍捋了捋,又自自己怀中取出帕子轻轻地擦拭朝歌小脸上的墨迹,这仪态不整面圣是要被问罪的,就算陛下不会怪罪,让旁人看了去,难免落人口舌,尤其宫中人多嘴杂,那些个太妃太夫人的,又最是喜欢嚼舌根,朝歌是未来的皇后,这礼仪是不得不学的。 朝歌乖巧地站在那任由兰玉姑姑为她整理衣衫髻子,但脸上的墨迹却是一时半会擦拭不掉,竟也可爱得很,卫衍微眯了眼,嘴角的笑意温和:“罢了,今日让这丫头就这样陪寡人用膳吧。” “陛下?”侍立在身后的明下月有些没有听清。 卫衍倒是意味深长地补充了句:“就顶着……这张脏兮兮的脸陪寡人用膳,倒也风景独特。” 风景独特……他并没有说风景秀美。 朝歌的头不怎么晕了,兰玉姑姑的手十分温柔,就像母亲的手一样,朝歌原先在兰玉姑姑跟前还乖巧得跟个小猫似的,听到卫衍说要一道用膳,朝歌便皱起了小脸,想要拒绝…… 她依旧有些怕卫衍,只因如今的卫衍,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卫衍。他不再是那日晕头转向之时用温柔的手覆住了她的眼,将她带离火烧生人现场的卫衍;不再是那日她迷迷糊糊醒来,含着笑意抬头看她,那一度俊美得令朝歌都觉得神魂颠倒的卫衍;也不再是那日她病的昏昏沉沉,他用微凉的手抚摸她滚烫额头时,让朝歌觉得温润柔和的卫衍。 卫衍是北周最尊贵的皇帝陛下,人人都要在皇帝陛下面前循规蹈矩……黄仁太妃这两日总是这样提醒她,朝歌有些怕他。 朝歌的小脸上才刚刚有了表情,便听到明下月在卫衍身侧提醒道:“陛下,今日的晚膳,太妃娘娘那似要教导小姐膳食典仪……” 比起卫衍……此时此刻对朝歌来说,黄仁太妃更可怕。 朝歌脸上的表情有了更大的变化,和成天板着脸的黄仁太妃一道用膳?朝歌只怕要茶不思饭不想了!便是走路,黄仁太妃都能在朝歌身上挑出一千个错了,朝歌才不愿意连用膳都要对着黄仁太妃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呢!那还不如和卫衍一道用膳呢! 朝歌生怕卫衍要收回刚才的话,小动作极其精明的上前,抬起一只小手轻轻地握住了卫衍袖下微凉的大手,立场坚定道:“歌儿要和皇帝陛下用膳!” 她细嫩的小手握住了他的,似还怕卫衍会反悔,朝歌的小手用了力,紧紧地握住了卫衍,摇了摇,板着一张小脸,抬起头冲着卫衍进一步确认道:“皇帝陛下是不会出尔反尔的,对吧?” 卫衍有指尖一刹那的微僵,但随即微微柔和了下来,任由朝歌将他当挡箭牌一般拉住了他的手,躲到了他的身边,仿佛离明下月越远,就越不必和黄仁太妃在一块。 这丫头的孩子心性,总能令她不知好歹地在他这儿闹脾气,却也总能像此刻这般,流露出了生动稚气……让人的心情跟着柔软的模样。 “陛下……”明下月向卫衍请示,黄仁太妃的脾气可硬得很,若是陛下太过偏爱了朝歌,就算躲过了今日,他日黄仁太妃对朝歌的管教只会越发严苛。 毕竟越是得到陛下宠爱的人,就越应该懂得规矩,识得大体。这小祖宗以为躲得了今日,就能躲得了永远不成?今日拿陛下当挡箭牌,对她自己而言,可未必是件好事。 “罢了,凡事不可一蹴而就,今日就让她歇一歇。”卫衍淡淡地扫了眼明下月,眼波流转之间,却并没有丝毫要提醒朝歌的意思。 在黄仁太妃管教朝歌的这件事上,卫衍丝毫没有过多关照朝歌的意思。太皇太后是极其喜欢朝歌的,黄仁太妃为人虽严苛,但太皇太后能如此信赖她,可见为人正派,且又是宫里的老人了,有她的教导,对朝歌只会有利无弊。 今日姑且让她歇一歇,黄仁太妃对朝歌的严厉管教,卫衍是从不过多过问的。 “我不要他跟着!”朝歌忽然朝明下月发脾气,实在让明下月冤枉得很,从来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小祖宗。 朝歌这是为了樊稚出事迁怒明下月,自打入了宫,朝歌才知道明下月是贴身伺候卫衍的大监,宫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归明下月管,就是那日樊雉能去太液池,都是明下月的疏忽,朝歌偏信自己人,不曾想若是樊雉没有不本分的野心,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反而将一切皆怪罪在了明下月身上。 看朝歌这两日心情烦闷,脾气也大了不少,卫衍也知道这丫头有火气不敢往自己身上发,是拿明下月撒气,见她这两日在宫中倒也乖巧老实,卫衍好笑地摇了摇头,依了她,命人都退下,明下月满腹委屈道:“陛下,不允奴才伴驾,也让奴才指几个得力的 也让奴才指几个得力的恭候差遣?” “你让人跟着,这丫头看着要更气恼。”卫衍似笑非笑道:“罢了,今日寡人权当舒舒心,领这丫头往御湖逛逛,晚膳便传到湖心亭,你的人皆退下吧,不必伺候了,让兰玉姑姑随行就是。” “是……”明下月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陛下这是宁可顺着那小祖宗无理取闹,可怜了自己莫名被她给记恨上了。 一路上朝歌也不肯说话,卫衍的耐心却比朝歌要好,也不搭理她,直到晚膳传到了湖心亭,卫衍也是自顾自地用膳,兰玉姑姑弯着腰在朝歌身侧替她布菜,朝歌闷声心不在焉地执箸进食,时不时用眼睛偷瞄卫衍,却见卫衍从头到尾半倚着身子,对桌上的食物倒不太流连,只偶尔执着个酒樽饮着,动作优雅,根本好似没有看到朝歌时不时偷看他的模样似的。 终于还是朝歌自己没忍住,她既拉不下面子向卫衍讨饶,可又清楚得很这宫中谁都得听卫衍的,犹豫了一顿晚膳的时间,朝歌终于小声地抱怨道:“我不想在宫里……” 卫衍好似什么也没听到,他的袖下修长好看的手指正懒洋洋地勾起了酒樽底座,稍稍晃了晃,便有琼浆玉液的香味飘散了出来,朝歌见他不搭理她,也有些生气,便直起了身子从卫衍手中夺过了酒樽,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这闹脾气的动作快得就连兰玉姑姑都没来得及阻止,而卫衍更是不拦着她,只缓缓地眯起了眼睛,看着自己被夺空了的手,又见这丫头赌气一般将他的杯樽一饮而尽,卫衍这才大发慈悲地搭理了他,慢悠悠问道:“好喝?” 这尾音慵懒含笑,微微上扬,似有些调笑的意味。 “不,不好喝……”朝歌喝得猛了,都没尝出味道,只觉得小脸刷地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白皙转红,那味道这才慢慢地在唇齿间回味,朝歌只觉得这滋味似曾相识,就好像是……前些年二歌哄着她喝了些水,喝完了二哥的水,朝歌便觉得天旋地转,晕晕乎乎,后来迷迷糊糊大睡了三天…… 此时眼前的情形就仿佛是那时候一模一样,朝歌打了个隔,眼神迷离了,脑袋发晕了,眼前的膳食全都模模糊糊的看也看不清楚,桌子在旋转,地板在旋转,这个亭子在旋转,就连眼前那夺人心魄的好看的脸都变得忽远忽近,他嘴角的笑意似就在眼前,又似突然飘到了很远…… 朝歌摇了摇脑袋,试图把眼前的景象看清楚,可这一摇,自己的身子都坐不稳了,一歪,便从椅子上掉了下来,朝歌吓得闭上了眼睛,却感觉自己的身子轻飘飘地被人一捞,等她睁开眼时,眼前便是那张俊美得人神共愤的脸,熏衣的淡淡香味钻进了鼻息中,似有些陌生,又似有些熟悉…… “知道什么东西能夺人所好,什么东西不能夺了?”那听似在训斥她的声音却分明低沉而温柔,好听得很。 “是你不听我说话……”朝歌迷迷糊糊地靠着本能往那好闻的衣襟前挨了过去,耳边似听到了温润的有力的令人舒服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朝歌的小脸在那温暖的热源上蹭了蹭,嘴里有些埋怨地嘟囔着:“你总不听我说话,歌儿气恼……” 他这么温柔,朝歌根本不怕他…… “你想说什么,我听着。”好笑的声音响起,似在敷衍她,又似在安抚她,那声音悦耳好听,让朝歌都分不清,是发生在梦境里,还是沉浸在徐徐夜风中…… 湖面上吹来的风,隐隐夹杂着凉气,这日渐有些闷热的初夏,悄无声息地来了。 夜色清幽,月华淡淡,似有碎银般的倒影在波光潋滟中飘荡开来,一阵夜风吹来,湖心亭上的纱幔被翻飞而起,这亭中,不知何时,只剩下那道优雅的身影自地上半捞起那红着脸沉醉的小人儿…… “我想让你不得不听我说话。”朝歌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只睁着迷离的双眸,那眼中有醉意,细嫩光滑的脸颊上染着绯红,憨态可掬,眼中倒映着卫衍微微的笑,似比那酒意更醉人…… 朝歌这般没头没脑的醉话,卫衍却听懂了,顺着她的意思好笑地问道:“若你能得到黄仁太妃的一个夸赞,我便许你一个奖励,如何?” “奖励……”朝歌伸出小手,拽着卫衍的衣襟,小脸挨着他的心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他不会突然松开手把她丢下来,她的小脑袋在他怀中蹭了蹭,似想了许久,才憨憨道:“你不许骗我,若我……若无得到了太妃的夸赞,你就奖励我,奖励我……” “奖励你什么?”半晌,他才慢悠悠地补充道:“除了不愿意在宫中待着。” “奖励我……”朝歌轻轻地簇了眉,他好似会读心似的,将她想说的话都抢白了,但朝歌不愿错过这个好机会,便退而求其次道:“我要贵妈妈陪我,想母亲了,歌儿就能和贵妈妈说说……我要怀之哥哥教我功课,怀之哥哥说的比谁都好……若是学好了,你还要允许我回家小住……反正我会,我会回来的……还有墨耽,你答应我了,不许欺负他,我想让墨耽陪我玩……” 这丫头倒是会得寸进尺……这是“一”个奖励? 卫衍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没有说不可以,朝歌只听得那低而温柔的声音,如这夜风一般,轻飘飘地飘进了耳朵中…… “要想得到了太妃的夸赞可不容易,歌儿……” 歌儿……” 这是答应了的意思吧? 朝歌的脑袋轻轻地动了动,呼吸均匀,竟已是睡着了。 “这些年,你需得慢慢长大。”一声轻叹,卫衍的声音低沉,缥缈,伴随着那一声叹息,似发生了,却又似只是错觉,飘散在这夜色中…… “歌儿,再慢一些……” …… 岭南遇川。 岭南有一个传说,遇川是连接前尘往事的净地,常有失意之人从这一跃而下,前尘罪孽便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而人的灵魂,便会便得清透,空灵,带着这无牵无挂的轻盈,进入下一个轮回。 樊稚两个字,是岭南最大的笑柄,是她最沉重的枷锁,而从遇川之上一跃而下……便能摆脱所有的恶意、讽刺、嘲笑和不屑了吧? 她并不是生来野心勃勃,但母亲病故,父亲宠妾灭妻,她与康儿举步维艰,因而她嫉妒轻而易举便能得到所有人庇护和宠爱的朝歌,她以为觊觎了那权势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便能改变自己和康儿的命运,太液池之事是她被炙手可热的权位冲昏了头脑,不自量力生出了妄想,愚蠢至极踏错了一步…… 太液池,是她一生的噩梦,无时无刻不像一把刀刃悬在她的头顶,令她如履薄冰,而这把刀,悬了那么久……终于落下来了! 它像致命的瘟疫在岭南蔓延开,令她一夜之间贱如草芥,成人人口中的笑柄,樊府更因为她颜面扫地,柳府退亲,浪荡之名,低贱之身,将她所有平平淡淡度过此生的念想粉碎得丝毫不剩,在这遇川一跃而下……这一切便能结束了吧? 冷水淹没了她的身体,沉沉浮浮,五脏六腑都被冲撞得似要错了位,是要死了,没错吧? “就这么寻死,你可甘心?”好听的声音像是伴随着前所未有的蛊惑,一道艳丽的红色身影涉水而来,冰冷的遇川水浸湿了他的衣袍,他似有银白的长发,但樊稚眼中含血,却看不清他的模样,红衣白发,是恶鬼,还是神…… 一声叹息,似有一只手将她从遇川水中捞了起来,冰冷的指尖顺势将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嘴里,顷刻间便将那苦涩化了开来,刺激着整个口腔。 但樊稚丝毫没有求生的意志,为什么要救她,她已是命贱如草芥,成所有人口中的笑柄,便是樊府都不会再愿意接纳一个令门第颜面无光的轻贱之人,此生无望,为何要救她…… “你若有求生的意志……”那勾人心魄的声音,带着巨大的诱惑,循循善诱道:“从前不敢奢望的,你都能得到,从前你所羡艳的,你都会触手可及……” “你是谁……”血腥味夹杂着那苦涩的味道,樊稚一开口,便有鲜血从口腔中涌了出来,甚至让她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强用力想要睁开淌血的眼睛,却仍旧看不清眼前的人的模样,只隐约看清,那红袍白发,模糊而又儒雅的面庞…… “你不必在意我是谁,只需要知道……”那声音带着笑意,又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强烈蛊惑:“你不再是樊稚,而是尊贵无比的人,只要你愿意,我能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作为交换,我也会从你这儿,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果然是魔鬼么,可她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和魔鬼交换呢? 樊稚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那被塞入她口中顷刻间便化去的那颗药丸起了效,还是那人循循善诱的话语在她心中种下了不可自拔的根,五脏六腑绞痛的痛楚终于回来了,她的身体不再轻盈,而是沉重,那活生生的沉重感,回来了…… 樊稚猛然睁开了眼睛,魔怔了一般:“我要,我要……我要活着!” “这就对了。”她仿佛听到了那人满意的声音,带着些许赞赏的意味。 073 一个破鼎一件往事 重创的身体之中,似有生气缓缓地顺着血液的流淌注入了体内,混沌的大脑充斥着这一生紊乱的记忆,樊稚不到十五岁,这短短的人生却是大起大落,樊府是岭南世家,自姑母嫁入邺康城国师府,樊府更是显贵。樊稚的母亲是嫡妻,年轻时美貌不凡,樊稚作为父母第一个孩子,又是樊府嫡小姐,曾也是万千宠爱于一生。 但色衰则爱驰,父亲宠信侧室,母亲温顺懦弱,侧室夺了家权,吞了母亲的嫁妆,母亲郁结而终,父亲扶了侧室为正,她与康儿在樊府中举步维艰,眼见着要到论嫁的年纪,樊稚不愿听天由命,草草此生,只带了乳娘和一起长大的侍女娟儿便启程往邺康云府投靠姑母。她曾嫉恨轻而易举便能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中的朝歌,她曾鬼迷了心窍以为可以一步登天,飞上枝头变凤凰…… 她在卫衍那摔了个大跟头,也摔醒了。终日如履薄冰,提心吊胆,她以为当她认了命,议了一门相当的亲事,便能安然度过此生……但转瞬间,她便沦为地上泥,为草芥,被人人所不齿,成为岭南最大的笑柄! 现在就好了吧,没有什么事是不能一死就能拜托的,再多的嘲讽和不屑,一个已死了的人是听不到的,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覆在她的额头,樊稚的身体猛然怔了怔,飘浮的思绪仿佛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回了她的身体,轻飘飘的愉悦感消失得一干二净,她感觉到了身体沉重的负担,巨大的痛苦,掺杂血腥味的呼吸…… 她,没死么? “难道主人的回生丹也救不回来?”耳畔模模糊糊的传来童子的声音,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 樊稚无法睁开眼睛,但听觉却是最先回来的,是在做梦吗?抑或是,从前的过往才是梦,一个很长很长,满是不堪的梦。 “好孩子,回生丹极为珍贵,你可别枉费了我一番苦心。”温柔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那只覆在她额头的手轻轻的收回,樊稚的心里甚至有一瞬的沉,是对那手中温柔的贪恋和不舍。 是他吗……那从遇川冰冷的水中将她救起的男子,她很想睁开眼看看,是不是他。 樊稚看不到,却听得到身边的人起了身,声音也慢慢地离得远了,房门被轻轻的带上,声音也被隔绝在了门外头,更模糊,更遥远,她却分明听清他轻轻嘱咐了那童子一句:“看好她,若能撑过今晚,她便重生了。” 重生……她真的能,摒弃过往,迎来新生,重新开始吗? “可若熬不过呢?”童子有些心疼:“主人,回生丹只剩下一颗了……您可别……” “若熬不过,就喂了她剩下一颗吧。你若心疼最后一颗,那之前用掉的那颗,才叫真正的浪费了。”他的一句话云淡风轻,似乎丝毫不把那珍贵的回生丹看在眼里,堵得那童子心服口服,不再申辩。 青衣童子随行在燕归楼身后,忽然一只信鸽在上方盘旋,童子吹了一声口哨,那信鸽方才扑腾扑腾着翅膀落了下来,踩在童子曲起的手指之上。 童子取了信鸽脚下的信,那娟布被卷成了一小卷,童子放走了信鸽,方才将这信呈给燕归楼:“主人,赵公子回信了。” 燕归楼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步履轻浮,昨天被那遇川的水浸湿了衣袍,今日更是有些受寒而气色不佳,因他一贯气色不好,面色偏白,又天生长发银白,因而燕归楼才最喜爱红袍,总能衬得他有一些精神,此时他的面上倒是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接过那信一看,便赞赏地笑了:“聪明,果然聪明!辅佐聪明人,总是让人舒心许多。” 童子一脸莫名,接过燕归楼的手信一看,那上面赵公陵只落了匆匆几笔,但却一言便说穿了他家主人意图。能在一夜之间令整个岭南将太液池一事传得沸沸扬扬,致使那樊小姐轻生的,背后操纵之人,除了他家主人,还能有谁? 只是赵公陵猜中了燕归楼的动作,却猜不中他此举的目的,燕归楼这样有手段的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去为难一个小姑娘的……但这也正是说明,燕归楼是一个真正的谋士,而不是一个慈悲的慈善家。 在他眼中,只有可用,和不可用之分。 “我既许诺了助他赵公陵,自然要拿出自己的诚意,他倒质问起我伤及无辜了。”燕归楼话是这么说,却半点恼意也无,赵公陵和卫衍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赵公陵是个面冷心慈的人,而今日若是换了卫衍,千万人的死活他眼也不会眨,更何况乎一个小丫头? 但这也是燕归楼最看重赵公陵的地方,这才有……辅佐的意义…… “主人是否要回公子信?”童子从衣兜中掏出了一小截崭新的娟布和一只碳笔,随时准备记录燕归楼的话。 “不必了,他会明白我的。”燕归楼笑了,这才缓缓道:“毕竟,我救了她,给她新生,许她想要的权势富贵,互惠互利,又怎么算伤及无辜呢……” 她感谢他还来不及呢。 这仅仅是……他要证明给赵公陵看的第一样东西,来日方长,赵公陵这样的人,很清楚什么是他要的,什么不是。 …… 朝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分明和卫衍对坐着用膳,怎么就突然睡着了呢? 朝歌虽迷糊,但却隐约记得卫衍曾经答应过她,倘若她能得 答应过她,倘若她能得到那个挑剔的黄仁太妃的赞赏,卫衍就许她奖励! 带着这个残留的记忆,朝歌的心情极好,那美酒作用下,似乎让人完全轻飘飘了起来,朝歌这回饮的酒并不多,因而倒不至于像前两年那样被明之捉弄得大醉三天三夜才醒来,但就那小小一杯,却也足够让朝歌到了第二日中午仍是如何也醒不过来,黄仁太妃来了又走,走了要来,软的硬的都用了,朝歌仍是酣然大睡,没有半点要被唤醒的迹象。 朝歌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沉浸于美梦之中的时候,不仅没有得到黄仁太妃的夸赞,还把严厉的太妃给气走了…… 朝歌的确做了一个长长的美梦,在梦里,她感到自己身处一个奢靡异常的琼室,通往那琼室的路上,是一条长长的象廊,而那琼室里,有瑶台,还有剔透无暇的白玉床,朝歌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可却好似自己曾经来过一般,她甚至知道这象廊有一个雕桩,雕桩上面有什么样的图纹,长长的象廊一侧,哪个才是最大的琼室,而那琼室里,哪里放着瑶台,她的玉床又安置在哪儿…… 这富丽堂皇的地方,似居住着身份最尊贵的人,住在这里的女子地位高贵,这里这样美,可依旧冷清得很,到了后来,朝歌也辨不清,这是不是美梦了,若说不是,可这里的一物一台阶都精致美丽得不可言喻,可若说是,她走进了这里,怎么一点开心的感觉也没有呢…… “小姐,云小姐?”兰玉姑姑的声音满是关切。 “歌儿怎么醉成这样了?这一天都要过去了,还睡不醒,解酒汤液不管用。”太皇太后尚未出关,可听说了朝歌一睡不醒,还道是出了什么大事,这才破例亲自来看望她,得知这丫头竟然是饮了酒,大醉酩酊,这才让老太太哭笑不得,忙让人煮了解酒汤给朝歌灌了下去。 可这解酒汤是灌下去了,朝歌却半点要醒来的迹象也没有。 “太皇太后,云小姐毕竟年纪小,只怕是从未饮过酒,比旁人要易醉。这一时半会,怕也醒不过来呢。”兰玉姑姑解释着。 “陛下也真是的……”太皇太后又好笑,又心疼朝歌:“知道歌儿还小,怎么给她喂这种东西。吃坏了身子可还了得。” “就饮了一小杯呢,一口就醉了,奴婢拦都没拦住,怪不得陛下。”兰玉姑姑笑着说着。 “你瞧瞧歌儿,在做什么梦呢,一会笑,一会又皱着眉头。”太皇太后被朝歌酣睡的模样给逗笑了,一边慈爱地伸手抚平朝歌眉间轻轻的簇起,但看着朝歌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了笑,自己的心情便也跟着柔软起来。 刚说着呢,朝歌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一见太皇太后和兰玉姑姑都在,朝歌的小脸茫然了许久,大约是还没完全清醒,好半晌,才轻轻地将太皇太后慈祥温柔的手握在了自己的小手之中,声音糯糯的撒娇道:“奶奶,歌儿想您了,姑姑说,您在闭关。” “兰玉阿,你瞧你瞧,这丫头这般模样,能不讨人喜欢吗!”太皇太后果然被朝歌的一声“奶奶”给取悦了,笑了出来,又将朝歌搂进了自己怀里,真如寻常祖孙那般慈爱地教训朝歌道:“下次可不许胡闹了,小小年纪饮酒,万一吃坏了身子,奶奶可真伤心咯。” 饮酒?朝歌依旧有些茫然,可她心里惦记着卫衍答应她的事,又看外头天色都到正午时分了,这两日黄仁太妃总是要求朝歌一早就要起来梳洗得体,黄仁太妃每天都会来检查,若朝歌仍赖着不肯起来,黄仁太妃还会吹眉瞪眼,此时都这样晚了,朝歌急忙问道:“太妃,太妃娘娘来了吗?” “来?仁妃都来了两趟了,见你不肯醒,被气走了。”太皇太后倒是不大放在心上,黄仁太妃的脾气她是知道的,正直较真,但是打心眼里为朝歌好,否则也不会这般严厉要求她,正是因为这样,太皇太后才放心让黄仁太妃来教导朝歌。 一听黄仁太妃来了两趟,还被自己气走了,朝歌的小脸当即变了色,缩了缩脖子,怯生生问道:“太妃娘娘……此刻在哪呢?” 看朝歌的样子,是被黄仁太妃给吓得不轻,太皇太后笑了:“听说今日她原是要教导你北周国史,此刻正在宗庙呢。” “歌儿要去给太妃娘娘道歉!”朝歌说着便要下榻,她心里惦记着卫衍答应她的事,自然是干劲十足,她要快些得到黄仁太妃的夸赞才可以! “小姐宿醉刚醒,太妃娘娘也是知道的,今日要不就再歇一日吧?”兰玉有些心疼,旁人宿醉还不得头疼得很,朝歌的身子比不上大人,定是更加难受:“奴婢差人去禀报太妃一声吧?” “你就让她去吧!”太皇太后笑呵呵地摆了摆手,意味深长道:“你没瞧见,歌儿今日干劲得很!也不知道陛下是使了什么法子,能让这丫头即使怕仁妃怕得要命,也不肯落下这课。难得歌儿肯学,你就别总护着她,还怕仁妃吃了这丫头不成?” “是……倒是奴婢见识浅薄了。”兰玉姑姑也跟着笑了。 朝歌匆匆梳洗了一番,因为怕耽误了时间更惹黄仁太妃生气,几乎连兰玉姑姑要喂她喝一碗小粥也不肯,兰玉姑姑没辙,便使辇子送朝歌去了宗庙,朝歌是一人进入宗庙列殿的,路上听兰玉姑姑说,这列殿如今并不供奉皇室牌位,但里面似有一件老古董,至今仍是有职守的人看着,能 人看着,能进入这列颠的,除却职守打扫的人,便只有皇室中人可进入。而朝歌为未来北周皇后,自然是能进入的,只是兰玉姑姑和一干伺候的宫婢都停在了列殿外头便止步了。 朝歌进了那列殿,顿时感到一阵冷风扑面,这初夏的午后已是有些闷热了,进了这里,却莫名地感到寒意,朝歌的小脸上满是困惑,待见到那大殿中的黄仁太妃时,朝歌立即忘了这扑面而来的冷风。 她本还有些怕黄仁太妃数落她今天上午的事,可黄仁太妃只是看了她一眼,破天荒地并没有生气,只是今日的黄仁太妃似与往日有些不同,朝歌顺着太妃的视线看去,只见这列殿之中,陈置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鼎,那青铜鼎便是成人都不如其高,对朝歌而言,更是巨大无比。 只是这青铜鼎似有些年岁了,锈迹斑斑,在这古老的列殿之中,散发出沉重的锈味儿,朝歌曾听兰玉姑姑说,这列殿每日都有人打扫,可为何任由这尊大鼎锈迹斑斑歪歪斜斜地弃置在那儿呢? 是的……弃置,这大鼎不仅锈迹斑斑,歪歪斜斜的置放,甚至还残破得很,侧身都被砸出了个大洞,鼎脚还断了一只……鼎口上方,似还有早已生锈的金属链锁悬挂在半空中央。 “这破鼎是……” 朝歌的话才刚一出口,就觉察自己说错了话,她机灵地抬眼偷偷观察太妃的反应,黄仁太妃却并没有半点要训斥的意思,反而顺着她的话,似有些出神:“这破鼎的年岁,得有上千年。” “上千年……”朝歌捂住了自己的嘴,更是觉得自己方才说它是破鼎简直是得罪了它。 “传说这鼎又名镇煞鼎,它的底下是煞口,周国大盛时期,这煞口就出现在周国古都之中,由历代周帝守护……” 太妃的声音娓娓道来,她说的是故事,也是北周久远的历史,朝歌却莫名地感到异样,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破鼎,小手下意识地抬起,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扑通,扑通……似有些疼…… “都说着镇煞鼎裂,这苦厄便从煞口钻出,为世间带来灾难,病痛,战事……如今这世上,正是乱世……”太妃轻叹了口气。 “难道就没有法子了吗……”朝歌的心情仿佛也跟着黄仁太妃的故事而起伏不定。 “曾有护鼎的一族,世代为此殉身,族人中,帝祖的皇后是最后一个为此鼎殉身的人……都说殉鼎之人,永世受烈火煎熬,直至完全为镇煞鼎炼化,从这世上彻底的消失,不再轮回……” “后来呢!”朝歌的心口突突的乱跳,一阵慌乱,一阵莫名的心痛,令她变了脸色。 “后来,它就成了现在这样子。史书中再也没有记载帝祖皇后殉身后的事,再次有记载起,这鼎便是残破不堪。都说是帝祖毁了它,自此以后周国盛世不在,世间战乱不休,周国的九州分裂四散,分治大大小小几十国……直至如今的皇帝陛下十五岁登基那年,大兴战事,并吞诸国,才有了如今的北周之势。而如今的九州,能与北周相抗的,只有北越、冉魏,东胡、南姜四国,与我国分庭抗礼。” 黄仁太妃收回了目光,似想起了一件往事,又道:“陛下少年时,先帝曾问陛下,拯救苍生,汝当如何?我记得很清楚,陛下的答案是……” 毁之。 朝歌只觉得心口闷得很,仿佛有一只手无形地揪着她,扼着她的咽喉,令她无法呼吸,无穷无尽的苦涩淹没了她,朝歌抬起头来,看着黄仁太妃,似急切地要说什么,却偏偏什么也说不出来,这列殿冷得很,仿佛是地狱,而朝歌在这样冷的地方,偏生冒出了满头的汗。 “太妃……”朝歌的声音很小,几乎话音未落,便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猛然回过神来的黄仁太妃一惊,忙蹲下身子将朝歌抱托着,大呼:“来人!” ------题外话------ 所以卫衍是记得前尘往事,还是不记得呢~嘿嘿,乌鸦也不知道。 074 这黑锅歌儿不背 朝歌这次昏厥得莫名,太医署来人仔细验了脉,也没验出个所以然来,就连朝歌自己也是迷迷糊糊,朝歌毕竟是在黄仁太妃那儿昏倒的,太妃自然是关切,太医见她眉宇紧锁,神情担忧,方才宽慰道:“太妃娘娘不必担忧,云小姐昨夜饮了酒,宿醉最是伤身,何况小姐年少,季节更替最易体质虚弱,今日小姐也正是体虚方才如此,休养两日便无大碍。” 太医走前开了两剂方子,都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调养身子的,兰玉姑姑亲自送了太医一小段路才回来,命底下的人去太医署抓药去了。 兰玉姑姑醒来的时候,朝歌刚刚醒来,见自己好端端的竟又回到寝殿榻上了,朝歌自己也纳闷得很,黄仁太妃就坐在朝歌榻前的椅子上,本还替朝歌掖掖被角,见这丫头醒了,太妃当即又板了脸,皱着眉头严厉训斥道:“小姐该学会的一样未学会,倒会学着贪酒了!这般举止无度,不知节制,终有一日会害了你自己!” “是卫衍……” “放肆!”朝歌刚想辩解两句,黄仁太妃便严厉地打断她的话:“陛下名讳,小姐不可随意称呼。在宫中,需得事事小心,处处谨慎,严于律己,否则放浪形骸,别人不害你,最终也会玩火**。愚钝!” 朝歌颇为委屈,不过是饮了一小口酒的小事,况且她此刻脑袋也有些晕晕乎乎的,可怜得紧,若是在家里,母亲和贵妈妈早心疼坏了,哄着还来不及呢,朝歌何时被这样严厉训斥过? 见朝歌面露委屈,却丝毫没有半点听进她苦口良言的意思,黄仁太妃叹了口气,不耐起身:“小姐好生歇着吧,这两日好好自醒着,我也少气两日。” 兰玉姑姑也是知道黄仁太妃的脾气的,太妃训斥朝歌的时候,兰玉姑姑也不开口相劝,只怕仁太妃会气恼众人护着朝歌只会越发害了她而更加雷霆大怒,省得朝歌更加遭罪,待太妃走了,兰玉姑姑方才哄着颇为委屈的朝歌:“小姐莫气馁,太妃娘娘素来刀子嘴豆腐心,今日良言或许严苛了一些,却是一心为了小姐好。太妃娘娘正是喜欢小姐,才盼着小姐能多学一些,去一去娇气呢。” “太妃真的喜欢歌儿吗?”朝歌明亮的水眸黑白分明,氤氲着雾气,满是委屈的瞧向兰玉姑姑时,直让人的心肠都忍不住软了下来。 兰玉姑姑抬手温柔地抚了抚朝歌的小脸,笑着安抚道:“可不是喜欢小姐?方才小姐在宗庙列殿昏倒,太妃娘娘着急得不行,列殿伺候的素来人少,仁太妃如此克己重礼的人,却为小姐失了态。方才小姐尚未醒来,太妃娘娘更是满面忧心,就差眉头打一个结了呢。” 朝歌信了兰玉姑姑的话,小脸上终于破涕为笑,可爱得紧:“就似二哥那般,虽总是戏弄歌儿,可歌儿知道二哥疼我。” “说得对了,小姐聪明伶俐,一说便都明白了!”兰玉姑姑见朝歌笑了,自己的心境自然也跟着明朗许多,笑道:“太妃娘娘同小姐的二哥一样,皆是疼惜小姐的,只是个人有个人表达的法子,不尽相同。有人心肠软,对小姐百依百顺,就像小姐的母亲樊夫人。有人性情如此,越是疼爱你,便越盼着你好,因而对小姐才越发严苛,仁太妃就是这样的人,她啊,心里是疼小姐的。” “懂了,歌儿懂了!”朝歌的心情豁然开朗,此时她的眼角分明还挂着雾气,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吸着鼻子,可那明媚灿烂的笑意早已蔓延至眼底,长长密密的漂亮睫毛跟着月牙一般眼睛弯了起来,啪嗒,便又小泪珠跟着滴落了下来。 兰玉姑姑的眼底亦是宠腻温柔的笑意,朝歌的眼睛澄澈无邪,没有一丝藏污纳垢,被这样一双明快透彻的眼睛看着,便令人的心境也仿佛瞬间被明媚的阳光照耀着……这样的朝歌,谁能不喜欢呢? 便是她在上元宫宴中第一次见到朝歌,便没来由的喜欢她呢! 兰玉姑姑问起朝歌在列殿的经历,朝歌倒是记不太清了,太妃娘娘给她讲述了北周的国史,只是当时朝歌难受得紧,却是忘了个大半。兰玉姑姑又问起早些时候,朝歌在睡梦里又是笑又是皱眉头的,是做了什么梦,朝歌倒是有些印象,便仔细的与兰玉姑姑说了,末了,还天真无比的问了句:“姑姑,歌儿还想瞧瞧那琼室里头还有什么东西,还没瞧呢,歌儿就醒了。姑姑知道那里头还有什么吗?” 朝歌这么一问,不止兰玉姑姑笑了,便是寝殿里伺候的婢女们也跟着笑了,只觉得云小姐可爱得紧,她自己梦里的东西,自己尚且不知道,姑姑怎么会知道? 二人说了好一会话,先前太医开的方子已经熬好了,熬起来倒是不太费时的方子,兰玉姑姑本就是想着分散朝歌的注意力,好让她乖乖把药喝了,谁知朝歌才喝了第一口,就因为药太苦悉数吐了出来,吐了自己一身都是,哀求兰玉姑姑道:“姑姑,太苦了,歌儿不想喝。” 兰玉姑姑也是没辙,这朝歌的衣衫湿了,若是不及时更换,怕是要着凉,这种时候,最是易生病,兰玉姑姑便作主让人把药汁温着,顺道去取些甜甜的蜜饯来,便命人备汤水要伺候朝歌沐浴更衣。 沐浴时朝歌倒是乖巧,兰玉姑姑让人把沐浴汤水掺好了,又用自己的手试了试温度,觉得善可,方才伺候朝歌脱衣,从前朝歌沐浴只让贵妈妈伺候着,贵妈妈一人便能照看得过来,可见朝歌有多乖巧。 此时朝歌正举着两只手臂任由兰玉姑姑为她宽衣,兰玉姑姑替朝歌脱了春夏的薄坎肩,又脱了外衫,脱了中裙,又解了贴身的内衫…… 可待朝歌的内衫被解了系带,微微拉开,露出了如白玉豆腐般白嫩的肌肤时,兰玉姑姑手上的动作明显的一怔,整个人仿佛被猛烈重击了一般僵直呆愣在原地,她的双手保持着微微掀开朝歌已松了系子的内衫的动作,视线惊然落在朝歌心口处妖冶的红色印子上…… 兰玉姑姑的脸色瞬间变了,一阵苍白,却又一阵的涨红,她手上的动作开始微微有了颤动,甚至于,她整个背脊都隐隐有些颤抖,她眼中像一道道惊雷一般闪过无数种精彩的情绪,震惊、怀疑、狂喜、难以置信,到压抑克制,无数种截然不同的情绪迅速在她眼中闪烁着,交织着,杂糅着! 妖冶的红色,符印的形状,心口的位置…… 错不了,错不了的!心口如印,着打娘胎里带来的胎记是错不了的!这独一无二的印记,便是她忘记了一切,也不会忘记那世间独一无二的印记! 是她!是她寻了这么多年的小公主!是王后娘娘用性命护下的小公主!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 “公……”兰玉姑姑听到自己的声线都是颤抖的,但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硬生生地将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可这仍是无法让她压抑住心中的狂喜和纷繁复杂的情绪,一向从容有度兰玉姑姑顷刻间红了眼眶:“小姐,是您……错不了的,是您!” 可,怎么会呢……眼前的云朝歌,是北周上上下下都知道的国师府三小姐,邺康首贵的嫡小姐,也是唯一的嫡小姐,自小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着! 兰玉姑姑的思绪太乱了,这其中,有太多的秘密!这云府,必定有她无法料想到的秘密!国师云里雾,和云府上上下下,知道多少,又不知道多少?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的眼神太过浓烈,太过炙热,将朝歌给吓到了,不解地呼唤了两声:“姑姑?姑姑,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小姐,该沐浴了。”兰玉姑姑愣了一愣,猛然回过神来,强制压抑自己的心情,但伺候朝歌脱下那最后一件里衣时,兰玉姑姑的指尖仍是无法控制的颤抖。 “姑姑,你是不是太累了?”朝歌虽然年幼,却也觉察得出方才兰玉姑姑的反应不对劲,但朝歌想不出是为什么,只当是兰玉姑姑无处不悉心照料着自己,定是太劳累了,朝歌抬起小手轻轻的捧住了兰玉姑姑颤抖的手,吹了吹气,心疼道:“姑姑待歌儿这般好,歌儿喜欢姑姑,歌儿长大了,会保护姑姑。姑姑是不是手疼了,姑姑歇息着吧?” 就好像……明之时常对朝歌说,喜欢她,就要护她周全。只是明之还说了一句,要欺负歌儿,只能明之一人欺负。 像二哥那般要欺负人的话,朝歌左右是说不出来的。 朝歌柔软细嫩的小手包覆住自己指尖的那一刻,兰玉姑姑的眼眶无可抑制地蹿红,却是极力的掩饰去,勉强笑道:“奴婢不累,奴婢怎么会累呢,奴婢能伺候小姐,高兴还来不及……” …… “她去了列殿?” 卫衍头也未抬,勤政殿之中是堆积如山的奏折,明下月用车运来的,竹简一捆一捆的堆叠在那,明下月经过的时候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一碰就倒了。 卫衍一手执着摊开一半的奏折,看得有些漫不经心,有的甚至他看也未看就丢在了一旁,明下月奉了新茶,恭声道:“是,昨夜醉了酒,今日该难受得很,醒来后却说什么也不肯歇息,迫不及待地寻仁太妃去了,没待一会就昏了过去……” 卫衍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却并没有开口,也并没有抬头,继续在那奏折之上批复了两字,明下月何等精明,不动声色继续道:“倒也没什么大碍,太医看过,只说是体虚所致,开了两幅调养的方子。” “你倒是关心那头的事。”卫衍似笑非笑地扫了明下月一眼,明下月的本事了得,深得卫衍信赖,如今他成日关心着那边的动向,也不怕大材小用。 明下月面色倘然,脸不红面不躁,笑道:“为陛下分忧,是奴才分内事,小姐的事就是天下之母的事,便是陛下的事,便是关乎北周国运之事……” 卫衍抬头看了明下月一眼,明下月识相地噤了声,半晌,才又恭敬道:“奴才听说,云小姐昨夜做了个梦,倒也玄乎。” “噩梦?”卫衍并不太上心,只随口问道。 “倒也不是。”明下月仔细将朝歌梦里的东西复述了一遍,有些朝歌说不清楚的地方,明下月甚至还细细解释了几句,末了,才又说道:“云小姐说起这事,有鼻子有眼,就连那象廊有多长,雕刻了什么,皆记得一清二楚,就好似真的去过那地方似的。” 梦到了那富丽堂皇的琼室、象廊、瑶台和玉床么…… “与陛下……”明下月悄然抬眼观察卫衍的神情,方才道:“与陛下前日命人做的琼殿工图,竟几乎无异。” 卫衍愣了愣,竟微微有些失神,便是明下月后头说的那番话,竟也不曾听见,半晌,方才缓缓地收回了目光,嘴角微微勾起,不再谈起朝歌,转而说道:“说到琼殿,今日的奏折,倒是吵得厉害。” “太史令终古与谏相李宗素来不和,这次恐怕是吵得最厉害的。”明下月倒是半点也不意外,今日的奏折比以往要格外多,一车都拉不完,可见朝臣吵得有多厉害。 卫衍欲大兴土木建造琼殿,占地约一百零八亩,国库需要掏出个大洞才足以应对,而人丁劳务方面更是一个严峻问题,北周上下曾有传言,卫衍的奢华行宫,便是凝聚了无数冤魂与血液建造而成,如今这琼殿的奢靡与过去有过之而无不及! 以北周的国力,国库充盈,周人好奢,便是卫衍要如何大兴土木,亦不成问题,但北周素来重兵将与攻防,北周雄兵犹如铁蹄,多年来令诸国忌惮三分,军工支出便占据国库半数财力,谏相李宗一派臣子素来顺从卫衍的意思,主张便是不削军工,以国库的财力也足以应对土木兴建。 太史令终古怒斥卫衍奢侈无度,不顾天下子民安危,国库充盈,才足以应对天灾**,倘若为卫衍与皇室一己之私,一旦发生天灾,国将毁矣!纵使北周雄兵再所向披靡,纵使北周城池宫殿再富丽堂皇,民为根本,民不聊生,亡国不远! “既然不削军工,又防天灾,国库不能动根本。”明下月笑眯眯道:“陛下,李宗大人倒是举荐了一个法子,革新赋税度,加重赋税,增苦役,岂不两全其美?” “陛下!”勤政殿之外,太史令终古冒死不顾阻拦,非要求见卫衍,终古毕竟是年已花甲的老臣子,身子骨更是经不得推搡,且辈分摆在那,这老家伙又固执得很,没有卫衍的命令,一时竟也没人能拦他。 卫衍抬眼,默许了终古晋见。 “终大人,请吧。”明下月笑吟吟地请终古入殿。 “呸!”但终古却对明下月颇为不屑,愤恨地往明下月身上吐了口唾沫,那口唾沫直沾在明下月的脸上,不等明下月变脸,终古便老泪纵横地冲入殿中跪在卫衍面前,哭斥道:“陛下如此无道,重用佞臣,宠信阉人,不顾天下子民,如何对得起先人,如何对得起臣民!陛下三思!” “无道?佞臣?”卫衍看着跪在殿中痛哭的终古,他身形骨瘦如柴,便是那一身朝服穿在身上,竟也仿似空架子一般,满是皱纹沟壑的老脸上憔悴无比,老泪纵横,发冠更是凌乱,花白的胡子粘着泥泞,似在来的路上摔了一跤,卫衍并未唤他起身,只玩味的重复着那两个词,蓦地冷笑:“终大人果真以为,寡人不会处置你?” 终古今日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朝堂之众,以谏相李宗为首,皆无耻无度,一昧顺从陛下,罔顾百姓福祉,国运兴衰,为大逆不道之佞臣!内宫之中,以明下月这奸人为首,无耻无能,煽风点火!如此佞臣阉人,是北周之蛀虫! “陛下要杀要剐,臣不敢求饶!若老臣一死,能令陛下幡然悔悟,臣虽死犹生!”终古虽瘦弱,可声音铿锵有力,直要怒掀殿梁:“陛下欲兴建琼殿,劳民伤财,只为博红颜一笑!实乃陛下昏庸,红颜妖祸,不配为后!望陛下痛改前非,为民谋福祉!” 劳民伤财,博红颜一笑?这琼殿是为皇后所建,但那丫头委实冤枉了,这终老头一怒之下,倒是伤及无辜了。 “有意思。”卫衍不怒反笑,他凤眸狭长,讳莫如深,缓缓地溢出了笑意:“终大人以为,先帝勤政,恭俭爱民,在位三十年,北周比之今日,如何?” 终古一愣,哭道:“陛下登基以来,北周强盛,令诸国忌惮。但陛下不仁,暴政荒诞,今日北周之强盛,他日便只余疮痍满目!陛下既有帝王之能,何不远小人,亲贤臣,勤政爱民,摒弃奢度,北周定能如昔日辉煌,问鼎九州!” ------题外话------ 歌儿表示:不背不背,这黑锅我不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