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之女权之路》 1、痛苦与回忆 又是一个破晓,西方是昏沉沉的一片黑,东方泛起了微微的白意。静寂无声的天穹里,平铺着弥漫的云气,云朵们拥着挤着,熙熙攘攘的在我的脚下,仿佛一群裹着肥厚皮袄的绵羊,一只只,一团团,相依相偎地步向远方。 我独自呆在无尽的雾霭冥朦,静静地看着,正如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那样,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洗去了如诗的夜色,唤醒了沉睡的苍穹。头戴星冠的乌拉诺斯,又换上了蔚蓝的袍服,洁白的兽群染上了华彩,荡起了涛澜。 时序女神编织着锦缎,那瑰丽的色彩浸透了整个东方,灿烂的金霞同我喜爱的雀屏一样华美。可惜,我叹了口气,谁能想到,这样美丽的景象伴随着是可怕的折磨呢? 哒哒,哒哒,哒哒,马蹄声越来越响亮,透露出充沛精力和深深恶意的嘶鸣声也越来越清楚,我的心也不在不断的下坠。来了,来了,越来越近,我认命般的合上双眼,咬紧下唇,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沉重打击。 果然,这该死的车驾在他居心叵测的主人指引下,又从我头顶呼啸而过。带翼的光明神驹,灼热的呼吸在空气中喷出火花。炙热的花瓣四散飘落,落到了我的头顶。头发燃烧的滋滋作响声,空气中的火焦味不断冲击着我的感官。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应有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 忍不住了,我缓缓睁开眼,谁知这一眼几乎都要将我的魂都骇飞。金色的神火如雨纷纷扬扬,前所未有的密集,散布在我的四周。我大惊失色,拼命扭动身躯躲避着,可牢牢扣住我的金手镯甚至让我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可怕的烈焰吞噬我浓密的秀发,焚尽我的衣服,灼痛我的肌肤。 “混账!”我疼的咬牙切齿,“你这个卑贱,无礼的混账,无处容身的低微野种,你和你母亲一样阴险狡诈,破坏我家庭的刽子手,等着吧,你会为今天的无礼付出代价,我指着冥河为誓,会让你们付出无比惨痛的代价!” 我搜肠刮肚,以能想到的所有恶毒的语言大声咒骂那个可鄙的卑劣之徒,仿佛这样就能够出一口心头的恶气,减轻肉体上的痛苦一般。直到口干舌燥,我才渐渐找回了理智。太阳的火焰早就不见踪影,留下的只有一切焚烧殆尽后的黑烟。我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金色的太阳马车已经到达了天之绝顶,而回应我的,不过是一声被风捎来的,极尽嘲讽的嗤笑。 我张口结舌,所有的言辞在这一刹那都失去了色彩,怒火像遇到了冰水一样,噗地一声,熄灭了。我胸口发凉,悲哀和无奈如同熄灭火堆上的烟尘,散溢到我的四肢百骸。太阳神火不止烧着了我的头发,它们似乎也落进了我的心里,我仅剩的那一点点可怜的自尊在烈焰中扭曲挣扎,慢慢成灰。 这可真是有趣,我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却笑出了满眼水花。牛眼睛的天国王后,居然已经沦落到了不被放在眼里的程度!我痴呆呆地站着,心里上上下下翻滚折腾,五脏六腑都仿佛挪动了位置。 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样一个地步?被自己的丈夫用金手镯拷住手腕,吊在空中被恶意羞辱。我是克洛诺斯之女,白臂女神赫拉。可这时候我引以为傲的洁白手臂却因为无数次徒劳的挣扎而布满了浓重的淤青,这一切只是因为我无法忍受我的丈夫——众神之王的不忠。 我早就厌倦了,睁开双眼对着的永远是早已冰冷的枕头,每日能做的就是在世界漫无目的行走,一次又一次地找他,一次又一次地失去他。我曾对他承诺永远爱他,可再多的爱,也经不起形形□□的情人,无数私生子女的践踏。 我的儿女,我的姐妹,甚至我的母亲都在劝我,他们说:“赫拉,大敌当前,大局为重,不必在乎小节,你需要忍耐。你的丈夫是尊贵的神王,风云雷电的执掌者,你只能顺从。” 可为什么我要顺从,我有什么理由要顺从,泰坦神族已经走向没落,战争的结果早就注定,况且这与宙斯拈花惹草又有什么相干?至于身份,我也是克洛若斯之女,我身上流着与他同样尊贵的血液,他有什么资格来羞辱我的尊严,我的爱情?我以绝对的忠贞来对待我的丈夫,我当然有理由要求他以同等的忠贞来回报我。 我开始奋起反抗,一开始,我竟然真的成功了。美貌是我无敌的利器,我那花心好色的丈夫是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美人芳唇送酒的诱惑,一杯又一杯,大量致人晕眩的神药被他喝下肚。我用牛皮带子打了一个又一个的死结。他惊醒时的眼神,可真让我痛快,那是惊讶,疑惑和无边的怒火。 宙斯,强大的众神之王,竟然真的被我制伏,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一样,不停的无助扭动,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束缚。可当我正在准备迫使宙斯传位给我的阿瑞斯时,事态突然发生了难以预料的逆转。我没想到,他的神力竟然已经强大到了如此地步,即使被牢牢绑住,也可以轻易制服我。我无力地瘫倒在地,拖着虚弱的喘息,无力的双手支撑沉重的躯体刚刚起来一点,又重重的摔了下去。 肉体的虚弱带来是心灵的极度惶恐不安。我颤抖着嘴唇,看着浓重的黑色雷云笼罩了整个奥林匹斯,无数电光在乌云中翻滚,巨大的闪电劈下,将我精心构建的束缚劈的粉碎。我根本连拿出时间沙漏的机会都没有,一双精致的克莱佩斯就进入我的视线,我合上双眼,凄声道:“我只恨没有在酒中直接放毒。” 话音未落,一股大力将我重重摔向雕满花纹和人像的墙壁,强烈的冲击力让我的五脏六腑似乎绞作一团,后背火辣辣的疼了起来,我看着金色的灵液奔涌而出,迅速浸透我雪白的裙摆。可宙斯的愤怒还没有结束。他拖着我的头发,强迫我站起来,那双在无数日日夜夜里与我十指相扣的手立刻如铁钳一般扼住我的咽喉。 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脑海中闪过我漫长生涯的点点滴滴,最后定格为一张苍白而自信的面孔——墨提斯!这可真是讽刺,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心心念念的居然是我最大的仇人。聪慧女神墨提斯,我厌恶她甚至超过勒托。勒托不过是为宙斯生了一对儿女,可墨提斯却是真正威胁到我天后地位的人。 我和她整整斗了几百年,我幻想过她的无数种死法,被克洛若斯杀死,被我派去的怪兽吞食,甚至是被独眼巨人分尸,可我从未想到,她竟是因为一条神谕,在大腹便便之际死在我们最爱的丈夫手里。我用最刻薄的言辞嘲讽她即将到来的灭亡,可她的灰眼珠里却依旧爆发出自信到狂妄的神采:“今天的我,就是明天的你,他拥有我们无法匹敌的神力,你除了以永恒的生命来饮下当初酿造的苦酒,也无能为力。而我,牺牲是必要的,收获迟早会到来。” 她预言实现了,我突然消失的神力让我无法反抗,我甚至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我以为我的命运之线马上就要断裂,可宙斯居然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收了手。 他像扔垃圾一样将我扔到地上,居高临下的俯视我,浓眉下闪射出凶狠的目光:“你这个愚蠢的疯女人,是谁给你这狂妄勇气,竟敢背叛你的丈夫,奥林匹斯的主人?我确信,这场狠毒的诡计将使你受到无尽的惩罚——我将把你挂在半空,用挣不断的金链捆住你的双手,让你遭受风吹雨淋,日光曝晒,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将你放下。我要你记住这一切,以便打消你那可怕的念头,忏悔你邪恶的罪过!” 我毫不客气的回敬他:“我有什么罪过,伟大的神王,是你违背了你对我的承诺,是你不忠于我们的爱情,是你用一个一个的情人,无数卑贱的私生子来践踏我的尊严!!我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需要忏悔?冷酷的王者,现在就将我打入塔尔塔罗斯吧,否则我一旦重获自由,仍然要将你打落神座,让你为你的背叛付出比鲜血还惨痛的代价!” 他益发恼怒了起来,于是立刻将我悬在云层间,晴亮的气空里,并用鞭子狠狠地将我抽打了一顿。我竭力咬着牙,不肯露出一丝怯懦,尽管身体上的痛苦已经让我濒临崩溃,可是比起他在我心灵里增添的苦楚,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宁愿在这里度过我的余生,也不愿意再一次忍受他无耻的背叛! 我开始了与宙斯漫长的无声对峙。在我遭受惩罚的期间,诸神没有一个敢过来探望,我年幼的狄斯科尔狄娅被他强行关在神殿,不准出来半步。而我可怜的儿子阿瑞斯,竟被他派去同凶残的提坦旧部战斗,仅仅能在空余时间带着满身的血污躲在一旁偷偷的望我几眼,小心翼翼的传来一些讯息。 对儿女的担忧像锥子一样,时时刺痛我的心,可是若让我卑微的向宙斯乞怜,这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一面是母爱,一面是自尊,我在摇摆中痛苦,在痛苦中挣扎。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每天除了用神力及时变出新的衣物包裹受伤的躯体,独自舔舐伤口外,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 2、试探与真相 我就这样无所事事的度日。 太阳神车再一次越过了天之中点,沿着急转直下的道路俯冲下去,我没有一日不祈祷让他从天空掉入万丈海底,可是,每一次都如今天一样,太阳帽拖曳着万丈光芒划过天际,四匹暴躁的火马撒着欢儿,在陡峻的路上奔跑前行,山峦河流上空薄薄的雾气消散,草木果实在金色的阳光下自由生长。 阿波罗在今天还是能平安地到达俄刻阿诺斯彼岸,在乘坐神钵悠闲地返回奥林匹斯。我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勒托所生的孽种神力日益壮大,操控桀骜不驯的太阳神车完全不在话下,早已不输于阿瑞斯,而且他还是宙斯的长子! 他的孪生姐姐,阿尔忒弥斯,在福柏和宙斯的支持下,早就成为奥林匹斯新生代女神中的第一人,这让我的女儿往哪儿搁?!宙斯与正义女神忒弥斯生下时序三女神和命运三女神,又跟海洋女神欧律诺墨生下美惠三女神,他甚至连记忆女神摩涅莫绪涅都不肯放过,居然一口气生下九缪斯。照这样下去,他还会和越来越多的女神生下更多强大的子嗣,这让我的孩子们该怎么办?最糟糕的是我的反抗如今已然失败了,对他们的地位只怕更是雪上加霜。 宙斯无耻的背叛,让我和儿女们,都沦落到了悲惨的境界。我满怀怨恨,忧心忡忡却无计可施,我几乎是在一刻一刻计算时光的流转,等待着与阿瑞斯的会面,多多获得外界讯息,比在此处独自胡思乱想要好得多。 终于,橘色的光辉飞出奥林匹斯圣山,那是黄昏女神赫斯珀瑞斯,她手握缰绳,驾驶着青铜战车,驰向西方环世之河的岸边,长长的金发在风中飘荡,拂上过往的云朵,缤纷的色彩立刻在天际渲染开来,于是这世上,便有了晚霞。我的目光转向东方,阿尔忒弥斯已经驾驶月亮神车去往极东之地,银白色的月辉在东方山谷中闪耀。太阳已经落下,月亮还未升起,白昼正在逝去,夜幕还未降临。只有四位神明交接之时,天空的防守才是最薄弱的,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的阿瑞斯才能骑着疾驰的骏马来探望他可怜的母亲。 我一边殷切地盼望阿瑞斯的到来,一边又警惕地打量四周,虽说没有神明敢靠近附近,但是总得以防万一。我焦心不已,稠匝浓密的黑雾终于飘荡在我眼前,我欣喜地叫道:“阿瑞斯!” 阿瑞斯默不作声,与往日不同,即便是到了我的眼前,深沉的黑暗还是将他紧紧包裹。难道是受伤了?我有些着急,正打算追问,他突然开口了,发出一声格外夸张的叹息:“我的妹妹,你做了怎样的错事,竟使你受到这样残酷的惩罚?” 不是阿瑞斯的声音!我瞳孔微缩,身躯立刻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我仔细打量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浓重的墨色遮蔽了我探索的炯炯目光,究竟是谁? 我冷声冷气地开口道:“既然冒着风险来看我,至少应让我知晓谁是我该感激的对象。” “呵,亲爱的妹妹,没想到此刻的你,还有闲心风趣。”冰冷的雾气逐渐散去,露出了这位冒失访客的真实面目。我心里不可谓不吃惊,居然是他——哈迪斯。强大的众客之主手持权杖,坐在黑色骏马所拉着的金色战车里,长期住在塔耳塔罗斯幽深处的他,有着异常白皙的面颊,衬着他的黑发如夜。与其他男神不同,他的气质格外沉静,正如他的圣花水仙,宁谧而又安详。 他仿佛看着什么新奇事物一样打量着我,虚情假意地感叹道:“赫拉,你又做了什么,怎么会沦落这般地步?” 我就知道,英俊的外貌下是一颗冷酷的内心,红润的嘴唇里吐露的只会是无情的话语。他的明知故问让我清晰的感知到了他的幸灾乐祸。我强忍下即将冲出口的怒骂,指甲深深的扣进掌心,因为我深知这正是验证我的一个猜想的好机会。 我报之冷冷一笑:“哈迪斯,别做出这幅虚伪的样子,神明和凡人中再没有比你更清楚事情经过的了。” 他似乎惊讶于我的回答,满面错愕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无辜的好似纯洁羔羊:“亲爱的妹妹,我长期停留在幽浑、黑暗的冥府,怎会知晓你的不幸遭遇,你的回应实在太没有道理。” 表情生动,语句真诚,可惜我依旧一个字都不信。 我冷笑了一声:“提及冥府,慷慨的兄长,感谢你赠与,不知修普诺斯幽深洞穴前的罂粟是否还有剩余?” 我一直心存疑惑,我在阿尔戈斯附近的树林里发现了那种能致神昏睡的神奇魔药,兴奋之余我一度以为是命运的馈赠,可当我失败之后遭受惩罚时,我才开始意识到这件礼物来的太未免过蹊跷。如此高超的魔药制作技术,又带有强大到能迷晕一个主神的魔力,这一切都只指向一个地方,那就是魔法的发源地——冥府。 果然,听到我的质问,冷酷的冥王依旧面色如常,可他黝黑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紧绷的嘴唇彰显出他的内心并不像他外表那般平静。不过他又迅速淡定了下来,神色变换之快的差点让我以为刚刚的都是幻觉。 重新换上一副完美无缺的他,迷茫地反问:“什么罂粟?美丽的赫拉,我实在难以理解你的心意,你似乎对我的探望充满怀疑与敌意,为何要因为宙斯的不忠,而对一切失去信任呢?” 该死的哈迪斯,他似乎打定主意不肯承认,竟一面摆出一副伪善的面孔,一面刺激我的痛处!我真是一刻钟都不想再看到他,更何况阿瑞斯马上就要到来,不能让他直面这个居心叵测的东西。 一想到这里,我立刻失去了继续同他周旋的耐心,直接了当的戳破他虚伪的面具:“我一直疑虑寻找制服宙斯的办法,可在一片小树林里竟然得到了无比珍贵的魔药,它的药效甚至可以使一位主神迷醉。” 我斜了他一眼,“珀耳塞斯之女具有高超的魔药制作技术,睡神幽深的洞穴旁生长着大量的原料,日日在丰腴的大地上收割生命的死神则可以将魔药轻易的送到我的手里。你拙劣的谎言在事实面前不堪一击,坦率的吐露你的意图吧,你究竟想做什么,哈迪斯?” 这一下,我心机深沉的兄长终于无法保持镇定了,他的脸色不断变换,最终却定格于一个古怪的笑容,说道:“亲爱的赫拉,我本以为你的脑袋已经完全被嫉妒与怨恨占据,没想到,这里面居然还有一点残留的智慧之光,这可真让我惊讶。” 果然是他!被利用的恼怒和遭受嘲笑的羞恼在我心中炸开,怒火如同地心炙热的岩浆翻腾,我大吼道:“与嘲讽之神的相处倒是让你拥有了一副灵便的口齿,我本以为这一天永不会到来!哈迪斯,若你是来讽刺我的,那么你现在可以滚回你阴暗的坟墓了。” 死者的统治者眉头轻蹙,摊开双手,说道:“赫拉,我怎会如此残忍,来加重你的痛苦,相反我更钦佩你无边的勇气。只因你,竟敢独自挑战驱云的宙斯。可仅靠勇气,就如无知的飞蛾,冲进火焰却只能换来灭亡。美丽的赫拉,你更需要一个坚强的依靠。” 我撇了撇嘴:“哈迪斯,收起你的花言巧语吧。才刚刚将泰坦关进深渊,你就按捺不住野心。奥林匹斯的王座才是你的目的吧。作为你的姊妹,我给予你最后的忠告:不要贪念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因为等待你的将是灭亡的命运!”真是痴心妄想,神王的位置只会是我儿子的。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喃喃重复到,脸上的笑容如同遇到太阳的冰雪一样迅速消失,他的声音比最凛冽的寒风还要冷漠,冻得我打了一个寒颤。 “什么叫做不属于我的东西?!”他就像受到刺激一样,毫无征兆的拔高声音,几乎是在咆哮。 “你似乎忘了,我才是长子!在与克洛诺斯的战斗中,是我戴着隐身头盔冲锋陷阵,若不是我提前重创了他,宙斯怎么会一击成功!” 他益发的恼怒了起来:“宙斯得到了光辉的天宇,就连波塞冬都获得了广阔的大海。只有我!作为克洛诺斯最年长的儿子,本应获得最好的战利品,却被迫沉入幽暗的地府,与狰狞的怪物和幽灵为伍!奥林匹斯的王座本就是我的,我只是拿回本应归属我的荣耀!” 我呆呆的望着他,被他这一番怨恨和不甘的话语吓了一跳。 哈迪斯,我沉默寡言的兄长,冷酷的外表下隐藏的是比波塞冬还要炽烈的野心,他甚至比波塞冬更可怕。波塞冬是明着违抗宙斯的命令,而他却如同一条潜藏的毒蛇,等待着时机给予整个奥林匹斯沉重的一击。他如同一个精明的渔夫,正在布下他致密的网络。赠与我魔药,只是为了凭借我的双手制服宙斯,若我成功了,那么浩浩荡荡的冥府大军就会瞬间踏平整个奥林匹斯。我如坠冰窟,我真蠢,他冒着风险来到宙斯的领地,怎会是为了无聊的嘲弄?打探宙斯的真实实力恐怕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然后,他会再次酝酿一个更加完备的阴谋,利用我们击溃泰坦,之后趁机发动神战,占领整个奥林匹斯!我的心跳得像是要裂成两半儿似的。 3、纠结与暗算 我开始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试图打消他可怕的念头,我劝说道:“亲爱的兄长,我深知你的愤怒,因为我也一样,被迫雌伏于宙斯的权势。可当初你分的冥府,是抓阄的结果,命运的启示,是命运决定了宙斯成为神王。哥哥,我们无法违抗命运。即便你如何谋划,等待你的将是比我如今还悲惨的结局。” 回答我的是哈迪斯辛辣的讽刺:“命运,可笑的命运!赫拉,既然你如此敬畏命运,为何要作出无谓的抗争,使自己沦落到如此凄凉的境地?” 我一时语塞,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是因为不甘心!为什么等待我们的是这样的命运,为什么我们只能接受不公正的待遇,为什么我们不能反抗?” 他犀利的反驳如同急促的鼓点,连番敲打着我的心扉。当我独自一人躺在神殿华美大床上辗转反侧时,当我在大地上疯狂追寻宙斯的踪迹时,当我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野种堂而皇之的登上奥林匹斯神圣的殿堂,占据主神的高位时,我也曾一次一次的问我自己,为什么等待我的是这样的命运,为什么我只能接受不公正的待遇,为什么我的所有亲人朋友都告知我,我没有反抗的权利? 哈迪斯的话语比塞壬的歌声还要惑人:“白臂的赫拉,投入我的羽翼之下吧,鲁莽的阿瑞斯不能胜任神王之位,你应该很清楚,他心中只有战争,统治世界可不能只靠武力。况且单论武力,他也绝不会是我的对手。” 我当然知道阿瑞斯不适合当神王,可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让他上位,难道还要便宜那些野种吗?不过,波塞冬一个已经很难对付,再加上哈迪斯,扶持阿瑞斯登上王座,就需要从长计议了。 “可我不一样,我拥有无数阴灵作为军队,尼克斯的孩子是我的属神,你只需提供你力所能及的微小帮助,就可以永远摆脱好色的宙斯,我凭神誓的见证者起誓,无论神王如何变更,金座的主人永远只有你一人。” 我的灵魂仿佛被劈成两半,一半在呐喊:“答应他,答应他!风流花心的宙斯再也没有伤害我的机会,换一个丈夫,生活说不定会更美好,我可以重新获得家庭的幸福与欢乐!” 另一半却在迟疑:“哈迪斯一定会杀了他的,他一定会遭受最残酷的折磨,肉体上的疼痛加上被折辱的羞耻,他是那么的骄傲。”我感到心中一阵酸涩,我颓唐地叹了一口气。我下不了手,真的,真的,下不了手,即使他如此残酷的对待我,我也不愿他失去尊严,痛苦的死去。还有我的孩子们,将由神王之子沦为罪神的后裔,他们将会处于一个无比尴尬的地位。想到这个,我仿佛找到了一根主心骨,对,为了孩子,就算为了孩子,我也绝不能这样做!” 斗争的结果出来了,作为妻子和母亲的那一面获胜,我回答道:“胸怀广阔的哈迪斯,感谢你的承诺,可惜我只能拒绝,我无法铁石心肠到杀死我的丈夫,损害我孩子的地位,再来共享你的荣光。不过,亲爱的哥哥,敬请放心,奔腾不息的斯提克斯河是我的见证,我发誓永远不会讲你的野望泄露给任何一位神明。”立下这样的誓言,应该不会被灭口了吧,我有些忐忑。 听罢,哈迪斯用看着怪物的眼神注视着我,灼灼目光让我感到十分的不适。他感叹道:“你可真是一个怪胎,神族的异类,自私的诸神从不会因为旁人而损害自己,即使那些旁人是丈夫或子女。那么,你发起叛乱的目的,就只是为了囚禁宙斯罗?” 我点点头,我只是想,让他没有再伤害我的能力。 他突然诡秘一笑:“不过,高贵的赫拉,你的儿女地位在他们父亲的手中已经受到了损害,由于他们有一个被神王厌弃的母亲。”听到这里,我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的捏了一把,疼的我神色不著。“或许我们可以做另一笔交易,我可以立刻助你获得宙斯的原谅作为代价,换取你未来对我的一次协助。” 我就知道他还没有死心!然而,对孩子的担忧使我心中的天平轻易倾斜,明知是被他利用,却依旧傻傻的送上门去。短暂的考虑后,我果断点了点头:“以冥河为誓。”哈迪斯露出满意的笑容:“以冥河为誓。” 话音刚落,一股庞大的神力如汹涌的河流一般涌入我的腹部,我惊恐的瞪大双眼:“你……”他笑得温和,与之相反的是手中持续加大的磅礴力量:“过度的神力流逝真是降低了你的感知,亲爱的妹妹,恭喜你,又一位神子由你孕育。” 我整个人都蒙了,慌乱地垂下头看着我平坦的腹部,哈迪斯所说的每一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到底说了些什么,我却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我,怀孕了?我本该惊喜,可在这样的境况下,我已经欢喜不起来了。仿佛有无数把尖锐的刀子,捅进了我的腹部,我汗如雨下,凄凄惶惶,痛的脑子里一片混沌。我的双手死死抠住金链,红润饱满的指甲齐齐折断,可我却丝毫没有感觉,因为这同我腹部的疼痛来讲,又算得了什么呢?我眼里燃烧着刻骨的仇恨,恨不得用视线在哈迪斯身上戳出两个洞来。 哈迪斯注意到我的视线,他对着我微微一笑,弯弯的眼睛好似两勾新月:“别心急,我的妹妹,我的侄子马上就要出世了。” 轰的一声,心中最后一点理智与冷静消耗殆尽,我颤抖着问道:“你……在用神力……催长……我的孩子?!” 我想破口大骂,却被一阵猛烈的疼痛扼住咽喉,孩子在飞快的生长,我的盆腔被强行撑大,我清晰的听到骨骼在咔咔作响。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扭曲到了极点,我竭力从牙缝里挤出话语:“为……嘶——”孩子的一脚让我倒抽一口冷气,“为什么?” 他适时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一个具有主神潜质的神子,可正是你求得王者宙斯谅解的最好礼物。” 主神潜质?一个依靠外力强行催长的孩子怎么可能成为主神!他势必会孱弱的超出想象!我早该明白,哈迪斯一定会竭尽全力来削弱宙斯的实力,又怎么会看着宙斯再添一个强大神明的助力!而我可怜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就已经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我感觉一股血直冲到头上,脑袋嗡嗡地响起来,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一股大力,我犹如一只愤怒的母狮,用我唯一自由的双腿疯狂地挣扎着。 狡诈的冥王及时躲过袭击,他嘴角勾勒出一个诡秘的弧度,说道:“妹妹,请接受我真诚的建议,与其无谓的消耗力气,你不如大声呼唤你丈夫的神名。”亡灵的统治者身形模糊,如太阳下的晨雾一般,迅速消散在空气之中。 只剩下我,孤零零的吊在空中,孩子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大,剧烈的阵痛已经开始。我终于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宙斯!宙斯!宙斯!!!” 我撕心裂肺的哭号响彻了整个奥林匹斯,我忠实的侍者伊里斯,她敏捷的双脚迅速跨越天空来到我的身边,可她的神力太微弱了,完全打不开克洛诺斯之子牢固的金链。我的女儿狄斯科尔狄娅也从封闭神殿中跑出来竭力用抚慰神力安抚她即将降世的弟妹,可这一切完全不起作用。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双眼,巨大的疼痛让我的头脑都开始眩晕,仿佛有无数把尖刀在我肚子里绞动。我清楚的听到,一声沉闷的撕裂声从我身体里传出,我的骨骼已经一节一节的断裂,这个成长迅速的孩子迫不及待的想要撕裂我的腹部,看到这个世界! 巨大的痛苦让我只能靠在伊里斯怀里不住的抽搐,我的身体被一片金色包裹,那是我不断流出的灵液。大量灵液的流失让我已经快要失去知觉,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我使劲撕咬着下唇,拼命保持清醒,宙斯,宙斯,你快来,你快来啊,我从未这么迫切的希望,他此刻能在我的身边,他是那么的强大,一定能像阳光一样,驱走我生命的阴霾。可我已经喊的声嘶力竭,他却依旧不见踪影。随着时间流逝而加重的失望,难产的恐惧,在我心中搅成一团。 耳边突然传来狄斯科尔狄娅的一声尖叫:“父神!” 就像溺水的行人终于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就像在水上漂泊的旅客终于踏上地面,我猛地挣扎着直立身体,看到远处那个模糊的高大身影飞奔过来,已经干涸的眼泪如像小河一样汹涌流下。我突然发现,只要有他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他终于来到我面前,焦急的大吼了一声:“妈妈,怎么会这样?” 我愕然抬起了头,一股从灵魂里散发出悲凉冻的我瑟瑟发抖,不是宙斯…… 我孔武有力的儿子有着和他父亲一样伟岸的身躯,他挥动着铜矛,大力的击打金链。终于,金链被截断了。阿瑞斯一把抱住我,开始撒腿狂奔,我听着他身上的铜甲碰出激烈的声响,终于疲惫的坠入黑沉沉的梦乡。 4、梦境与争执 “赫拉,赫拉,你在做什么?” 我诧异的转过头,赫斯提亚正微笑着向我走来。我依恋的看着她坐在我的身旁,习惯性的埋进她的怀里蹭了蹭。 她像往常一样,温柔的抚着我的背,用她特有的奇异温柔语调问我:“我的妹妹,是什么让你如此忧郁?” 难以言喻的苦闷堵塞住了我的喉咙,我几次欲言又止,终于难以容忍。 我猛的抬起头,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刚刚诞生就失去希望,囚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没有出路,忧郁早已与我相伴一生了。” 赫斯提亚鲜活的笑脸刹那间褪去明丽的色彩,她搂住我,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残酷的父神为了捍卫地位将我们吞入腹中,用自己的神体铸成坚不可摧的牢笼。可妈妈依旧爱着我们,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将我们救出去的!” 我嗤之以鼻:“妈妈如果对我们有一丝一毫的在意,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一个接着一个被吞下去。她爱的只有她的神后宝座。从你到得墨忒耳,姐姐,你还不明白吗?我们谁都无法相信,也无法依赖!” 她似乎惊讶于我的冷漠:“亲爱的赫拉,可我们又能怎样呢?别让忧愁与愤怒蒙蔽你的心灵,要学会谅解你的亲人,一时的权益之计并不代表她不爱我们。” 她明亮的双眸里闪烁着两簇暗红的火焰,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清晰的倒映出我桀骜又带着不屑的面容,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又把我揽进她的怀里,“相信我,母神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的。” 话音还未落,异变就发生了!脚下居然开始了剧烈的震荡,我们惊慌的站起来。波塞冬拽着得墨忒耳飞奔过来,我冲动而暴躁的兄弟此刻满面凝重,而我可怜的二姐,我一眼就看出她吓坏了,不仅是因为她惨白的脸颊和同凋零花瓣一样失色的嘴唇,还有平时对波塞冬避之不及的她居然能忍受他一直牢牢抓住她的手腕。我在心里暗暗发笑。 赫斯提亚急切的询问终于拉回了我的思绪:“发生了什么?!” “空间在崩溃。”黑暗中出现了哈迪斯冷峻的面孔。 坏脾气的波塞冬立刻粗声粗气的反驳:“不可能!这里是空间之神的腹中……”一阵更加剧烈的震荡成功让他闭上了嘴。 一道灵光闪现,我听到我声音都在颤抖:“是妈妈,妈妈来救我们了,我们可以出去了,对不对?” 我们面面相觑,就连素来沉着脸的哈迪斯,都流露难以遏制的笑意。我们手拉着手,静静的看着这个禁锢了我们长达数百年的监牢一点一点的破碎,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上方传来。等视力再一次恢复,我已经站在一个光明的殿堂,脚下冰冷的青铜地板闪烁着寒光,我呆呆的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世界,心中一片茫然。突然,一双强健有力的大手紧紧箍住我的腰,我吓的尖叫一声,开始拼命的挣扎。 那双手的主人轻笑一声,炙热的呼吸烫的我耳朵发热:“不要怕,姐姐,我是宙斯。” 宙斯!!!我突然惊醒,原来是一场梦,我怎么会梦到那段日子!激动的心绪使我的胸口不断的起伏。我环顾周围熟悉的陈设,我在自己的宫殿里。昏迷前的记忆渐渐回复,我急忙低头查看自己的腹部,原本的鼓起不见了,孩子呢,孩子呢,我的孩子呢!!!又一波恐慌袭来,我急急忙忙地起身。 “孩子在摇篮里。”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一只同梦中一般强健有力的手臂紧紧环住我的腰,我怔住了,立刻变成了一块僵硬的石头。他掌心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沁透了我的肌肤,我却被冷的打了一个寒颤。我深吸一口气,将已经漫出眼眶的眼泪逼回去,再狠狠地打落他的手。 我奔向摇篮,轻轻的把孩子抱起来,开始细细的用神力查探他的身体。他是一个虚弱的男孩,骨骼脆弱,这没什么要紧的,他的四肢健全,这就足够了,奥林匹斯有无数的仙馔密酒可以让我的儿子强壮起来,他还是可以健康的成长。我如释重负似的松了一口气了。 可明显,我放心的太早了。 “我牛眼睛的王后,看来你并未从惩罚中吸取足够的教训,对于照顾了你数日的丈夫,你就是这样冷漠相对的吗?”宙斯的声音潜藏的压抑的怒气。 我抽他的那一下明显冒犯了永生神灵中最荣耀、最光辉者的威严了,可惜,更冒犯的还在后头呢!如果不是他,我的孩子,又怎么会这样,我背对着他,泪意在眼中翻滚,他根本就不在意我,即使我在哭着喊着央求他来救我,他一样熟视无睹,不会有一丝丝的怜惜与后悔。赫拉,死心吧,何必抱有无谓的希望呢? 我回过头,挂上了一副谦卑的神情,嘴里说的却是无情的讥讽:“尊贵的王者,耽误了您的寻欢作乐,真是我的罪过。” 这一下,乌云之神的脸似乎也被乌云笼罩了,他有心要发怒,却强行将火气压下去:“蛮不讲理的赫拉,我命令阿波罗治愈了你伤口,然后亲自照料直到你醒来,可这一切并非为换来你的无礼与刻薄!” 我这才发现,撕裂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体内的神力充盈,他甚至还给我换了件光洁、平展的长裙。他心里还是有我的,我默默的想到,意识到这个事实让我的心变得有一刻的柔软,可那些痛苦的回忆瞬间将这片刻的柔情吞噬,重新为我铸就了一副铁石心肠。我清楚的认识到,我们之间的裂痕早已无法弥补,再也回不到当初了。而有些话,有些事,也是时候说清楚了。 我唤来伊里斯把孩子带出神殿。望着伊里斯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叹了口气,转过身说道:“去找你的情人吧,宙斯,我已经不再需要你施舍关爱了 ” 他愣了一下,似乎不能相信我竟然说出这样的话,然后就是勃然大怒:“得寸进尺可不是一个妻子应有的美德!由于我的惩罚使你身陷险境,因而我暂时宽恕了你的罪过。而你,别拿我的宽容当作你狂妄的资本!别忘了,是你先发动叛乱……” “背叛了你是吗!”我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伟大的众神之王,你神圣的冠冕上似乎还需要一个神职,无耻之神的称号简直是为您量身打造,需要我将您所有情人和私生子的名字登记造册,以此来提醒你早已背弃我们爱情的这个事实吗?” 他眼睛里闪过刀锋似的寒光,忽的冷笑起来:“爱情,你确信我们之间存在爱情?” 我像被当头打了一棒似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宙斯冷哼了一声:“我的夫人,对于我们之间所谓的爱情,你不是最清楚明白的吗?” 仿佛一个霹雳在我头顶炸响,一幕幕背叛的情形在我眼前闪过,我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你不爱我?你根本不爱我是不是?!” 宙斯如同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起来,只是他的眼神,却比高山上的冰雪还要无情。他回答道:“我若不爱你,便不会不顾身份疯狂地追逐你,也不会化作巨蟒同母神抗衡只为娶到你,更加不会与你共享神力和权位以助长你贪得无厌的野心!” 我捏紧拳头,还未完全长好的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既然他爱我,那么又为什么要做出那些事,还说这些话来伤我的心?忧伤和疑惑此刻在我的心底搅成一团。 我质问道:“既然你心里有我的位置,又为何要轻视我们的婚盟,将我的真心践踏到比尘土还要低微?” 宙斯愣了一下,英俊的面庞上瞬间满是厌恶:“赫拉,没心肝的女子,铁石心肠的谎话精,到了如今,你还要说些沾满□□的蜜语蒙蔽我的内心吗?” 我更加莫名其妙起来,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没心肝,铁石心肠?我强压下火气,质问道:“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宙斯扬起乌黑的浓眉冷嘲道:“你说我践踏你的真心?!赫拉,是怎么样的厚颜无耻才能说出这样的斥责。在我们的婚姻中,你何曾付出半点真情实意?你因为渴望天后的尊荣才成为我的妻子,虚情假意只为众神之母的宝座,我同你共享我的一切权力和力量,赋予你生灵万物之主的地位,可就这样也难填你的欲壑,你竟丧心病狂到要推翻我夺取权势!是你,在践踏我的真心!” “我没有半点真心实意?”我呐呐重复道。空荡荡的神殿里,回声一次一次的响起。我感觉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一缕缕腥甜泛上了我的喉咙。 我来回踱步妄想镇定下来,然而他的无情的话语让我比生吞了只苍蝇还要恶心。我想,我快要炸了!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爪揪住他的衣襟扯下,生生将他高贵的头颅压下来,另一手高高扬起,几乎要挠在他的脸上。宙斯脸上的冷意尚未消退,又染上了激烈的怒火。生气又如何,我应该使他明白,该发火的是我! 我大声呵斥道:“我将我所有少女时代的爱寄托在你身上,为你管理繁杂的内务,生儿育女,你却在外面寻欢作乐,现在反倒指责我没有付出半点真心?!那么你的情深似海,柔情蜜意呢,就是通过把我丢在神殿,乔装去大地寻欢作乐表达的吗?!” 宙斯的脸色瞬间铁青,他愤怒的拍开我的手,大吼道:“我是有苦衷的!” 有苦衷,去他的苦衷!我直接翻了个白眼作为回应。宙斯怒不可遏,他大力箍住我的肩膀,我一时吃痛,更是丝毫不顾及形象。 我先是一阵猛烈的拳打脚踢,打累了便接着破口大骂:“何必找出冠冕堂皇的借口,你的卑劣无耻我早已领教,不会因此惊讶万分的!”明明是他背弃婚盟,现在倒想将错误都推在我身上,休想! 宙斯双眼冒火,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我毫不畏惧与他对视僵持。他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我的耐心终于被他的敷衍消耗殆尽。我在他的脚上用力碾压,开启另一轮激烈的挣扎。 宙斯被我扰的烦不胜烦,他大喝一声:“好了,你闹够了没有!” 我璀璨一笑,用更大的声音吼回去:“没有!” 5、誓言与质问 他被震得呆在当场。他这样无耻的事都做的出,还不准我反抗吗? 今天我就要挠花他这张虚伪的脸!我将手背在身后,积蓄神力,指甲即刻暴涨三寸,幽蓝的电火花缠绕指尖,劈啪作响。宙斯听见动静,警觉地看向我。我挤出一个纯良无辜的表情,耸肩的同时,瞬间暴起动手。锋利的指甲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闪亮的弧线,敏捷的动作让留在眼前的只是残影。近了,近了,就要碰到他那张勾引万千女神的风骚面孔了,我的心底燃起了报复的快感。 宙斯轻蔑一笑,点点金芒在他指尖吞吐。我心底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微弱的金光在我眨眼的瞬间疾射而出。我连忙收手挡在胸前,却被这金光所化的重重锁链捆的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我又不死心挣了几下,完全没用,我索性放开来,没办法用手撕开那张虚伪的面皮,那就骂到他自己挂不住脸! 我咯咯直笑:“怎么,伟大的宙斯神,您的谎言被戳破,诡计被揭穿,终于恼羞成怒了吗?是怎样的黑心肝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语,指责恪尽职守的妻配没有真情,花心好色的你反而是容忍包容,一往情深?我只恨当初沉湎于你的甜言蜜语,空头许诺,结果反倒毁了自己的一生!” 说到这里,反倒真的心有戚戚起来,本想恶语伤人,结果这把双刃剑,伤人的同时也伤了我自己。 怒气和犹疑在宙斯的面孔上交替闪过,他额头上的青筋爆起,眼内的怒火,比炉中的火焰更旺。我对他无上威严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显然已经让这位独断专行的王者愤怒到达临界点了。可没想到,向来专横跋扈的宙斯突然变的格外有耐心,我看着他胸口不断起伏,却迟迟没动手,真的有些诧异了。 宙斯紧攥着的拳头缓缓松开,语调平静犹如暴风雨前的海洋:“黑夜所生的一大批恶神是哈迪斯的左膀右臂,波塞冬娶得涅柔斯之女而得到彭透斯一系的支持,而我呢,天空的王者,众神的主宰,本可以娶得一位高贵的泰坦女神,使我的统治稳定如山。可我却为了你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女子,放弃一段美好姻缘,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落到腹背受敌的境界。” 我怎么也没想到,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我凄然道:“所以你后悔了是吗,后悔娶了我这么一个不能给你带来丝毫助力的女神,因此要用一次一次的背叛来报复我是吗?” 宙斯恨的咬牙切齿,他攥住我的下颌,锋利的目光如同刀片,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都剖开。 他说道:“是的,我是后悔,为了不动摇你的地位,我并未给过任何女神合法名分,只是通过他们创造新神族,成为与泰坦神联系或抗衡的重要工具。可就算如此,你仍感受到地位受到威胁,因而我任你在那些无辜女子的身上发泄怒火。可我万万没想到,就连这样也止不住你野心的膨胀!” 他在说些什么?我瞪大了双眼,说不出一句话来。 宙斯轻蔑一笑:“何必作出这幅无辜的样子,你处心积虑的谋反,不就是嫌弃我这个通往权势的阶梯不再合脚,所以扶持你的儿子在替换我不是吗?!” 我懵住了,终于意识到,他不是在为背叛找借口,也不是为抛弃我做铺垫,他是真真切切的认为,我不爱他,只是将他作为谋□□力的工具。他居然是真的这样想。 不,不,这不可能!他在撒谎,他又在骗我,我绝不相信,这太滑稽了。对,照他的说法,他日日寻欢作乐,还是为了我着想?还有比这更冠冕堂皇的出轨借口吗?! 我当即讥笑道:“中天炸雷的宙斯,您神圣头脑里所得出的主意,真是精妙绝伦,披着庄严的皮,明目张胆地做一些龌龊的事!” 他眼里的火光仿佛要我把活活烧死当场。 我毫不在意,已经死过一次的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明明白白说出我的心声:“找不出话来说了?也对,再动听的谎言在事实面前,也不堪一击!” 宙斯愤怒的脸立刻扭曲成了暴怒的狮子,无数光弧在房间里闪烁,将所有秀巧可爱的彩陶打的粉碎。我被骇的一哆嗦,却依旧鼓起勇气用眼睛鄙视他的无耻。 突然,他开口了,以长了翅膀的话语:“让大地和辽阔的天空为我作证,还有斯提克斯河的河水——幸福的神祗誓约,以此最为庄重,最具可怕的威慑。只要我收获到了神力强大的神子,我绝不会再碰她们其中任何一个。现在,你满意了吗?!” 这句意料之外的誓约来的太突然了,我俨然变成一块木头,愣愣地树立在那里,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我的越来越急促的心跳,砰砰砰的响起,在格外清晰,过去了好一会儿,我终于找回了我的语言:“你,你真的没有骗我?” 宙斯勾了勾嘴角,目光如炬:“轮到你了。” 我有些茫然:“轮到我什么?” 宙斯讥诮地眨眨眼,一挥手解去我的重重束缚。 他讽刺道:“我已经向你证明了我的情意,忠贞的赫拉,现在是你的时间了。你敢对着冥河立誓,证明你嫁给我,无关权势、无关神力、无关地位,完完全全是出自你对我的爱吗?!” 我从未见过宙斯这样的眼神。他湛蓝的眼睛,此刻更是闪得发亮,如同夜空的星星,那里面有期待,有惶恐,更多的却是自嘲和无奈。我呆呆地望着他,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想开口,却觉得莫名的心虚,可我明明对他,是有感情的啊。还没等我思索出结论,星星就黯淡了,强大的众神之王已经收敛了这难得的脆弱,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冷言冷语。 他开口道:“我怎能期望,坚冰能被捂化,顽石能自行开窍呢?” 呵,我几乎要被他气乐了。 直勾勾地望着他,我斩钉截铁地发下誓约:“让大地和辽阔的天空为我作证,还有斯提克斯河的河水——幸福的神祗誓约,以此最为庄重,最具可怕的威慑。我……唔,唔唔唔!” 宙斯一步跨到我面前,紧紧捂住我的嘴,我皱紧眉头,狠命去掰他的手,可他的大手就像长在我嘴上一样,我气的捶了他一下,逼我发誓的是他,现在不让我发誓的也是他,这是在发些什么疯? 宙斯缓缓松开他厚实的大掌,狰狞如同清晨薄薄的雾气,在他的脸上消逝的无影无踪,换上的是复杂与无奈。 他定定地看着我,语气里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颓然:“我虽然是神王,也没有将背约神明拖出斯提克斯的神力。赫拉,不需这样卖力表演,你一样可以永享金座,你不是早就知晓这点,因而才来一次一次挑战我的底线?狄斯科尔狄娅可以重新履行神职,我也会将阿瑞斯调离战场。事实上没有我的允许,你真以为他能够逃脱战争的硝烟?” 我的大脑已经更不上事态发展,刚刚他还咄咄逼人,如同凶残的狮子,现在又和气起来,千依百顺,宛若温顺的绵羊,我感觉,我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可宙斯丝毫不在意,他一手越过我的腋下,一手绕过我的膝窝,将我打横抱起,放回床上。 “睡吧,你还需要休息,这段时间,你不准踏出奥林匹斯一步。”他冷淡地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因这句话终于捡起了惊掉的下巴,我大喝道:“站住!”事情还没说清楚,他以为就可以这样一走了之了吗? 宙斯的脚步顿了顿,最终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我的心里仿佛是有一把火在烧,我的直觉告诉我,若是此时放他离去,也许有些东西就在不能挽回了。我重重地捶了一把床,起身瞬移到他面前,堵住门口。 “我说站住,你是聋了吗?!”一字一句仿佛是从我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宙斯抬了抬眼:“让开。” 我揪住他柔滑如水的衫衣,直到让它泛起层层涟漪,我锁住他的视线:“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 宙斯拂开我的手,目光森寒,冻的我全身一个哆嗦。我强压下心头的不适,毫不畏惧地反瞪回去。 他皱皱眉道:“你究竟还要些什么?” 要些什么?我什么也不要,我只是想将事情说清楚,什么叫我只看重权力,什么叫我根本不在乎他。 我感觉脸上发烫,还是一本正经地开口道:“我是出于爱才嫁给你的,从你将我从克洛诺斯深不见底的腹中救出时,我就对你……”那个梦昭示了我的心声。 宙斯挑了挑眉,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既然那时你就有所心动,那么为什么,只有当我打败克洛诺斯成为众神之王后,你才答应我的求婚?” 我愕然抬起了头,心中的热情被一盆冰水熄灭的干干净净,一时竟无言以对。 宙斯冷哼一声,如有实质的目光逼的我冷汗连连。我心底莫名的发慌,解释道:“那是因为,因为,当我对你有所心动时,你并未达到我的期望……”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想嫁给举世无双的大英雄,我当然也不能免俗。 “期望?”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我从未在一个男子面前谈自己少女时代的想法,即使这个男子是我的丈夫。这样的初次体验让我感到莫名的羞涩,这种感觉之强烈,甚至让我摆不出那张冷脸。 我慌乱地点点头,轻声道:“我希望嫁给世间最伟力的男神。” 再也没有比你更符合我梦想的男神了,我们也曾度过一段幸福时光,可这幸福,却被你亲手打破,原本的甜蜜也变成了苦涩…… 他忽的面色柔和起来,宛若晴空的眼睛里闪烁着温柔的光彩。他是明白了吗?我期待的望着他。 宙斯温柔道:“亲爱的赫拉,若要你失去了天后的位置,你还会守在我身边吗?” “这怎么可以?!”我脱口而出,面色不善。 我是他的姐姐,克洛诺斯之女,怎么可能处于跟勒托和忒弥斯一样的地位,他怎么无端问这种话,难道他是要抛弃我,真的要去娶一位泰坦女神?我立刻戒备起来,警惕地望着他。 “我从未像此刻一样明白。”宙斯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把心中的郁气全部挤出胸腔,“你的情动仅仅因为权势,无论谁坐上众神之王的宝座,你也会欢欢喜喜做他的新娘。而我,一旦损伤你的地位,你便会毫不犹豫的背弃我,正如你曾经所做的那样。” “不,不是的,不是的!”我急促地反驳着,他怎么还会这么想,“无论是不朽的女神和脆弱的凡人,没有一个不想嫁给一个英俊伟岸的丈夫。我是世界最美丽的女神,当然也只有世间最英俊强大的男神才能配的上我!” 那就是你啊,我在心底呐喊着。 “若我不是世间最强大的男神呢,若我同我们父亲的兄弟一般,功败垂成,被打入塔耳塔洛斯凄苦一生呢,你,还会嫁给我吗?” 我从未见过宙斯这样的神情,几缕的棕色卷发柔软地覆在他宽阔的额头上,如扇般的睫毛低垂,遮挡了双眼,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却觉得无比的忧伤。可我却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泰坦巨神要在塔耳塔洛斯关到地老天荒,墨提斯也已经被他杀死,他的王位稳如山岳,他为什么总想着自己会失去一切呢?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想说些什么。他却摆摆手,大步越过我,跨出了我们的家园。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伫立在神圣的门槛旁,陷入到了最深刻的迷茫。 他怎么会觉得看重另一半的地位是种罪恶呢?女子成婚,寻找另一半的标准,无非就是外貌实力,他拥有这些,所以我愿意嫁给他,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为什么要给我出一些永远不会发生的选择题呢? 7、误会与解释 又是一觉醒来,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了,我躺在床上,紧紧搂住松软的毯子,却觉得无比空旷。神的肉体青春永驻,可我们的内心却早已千疮百孔。我叹了口气,颓唐地转过身,差点惊叫起来,因为他,居然还敢留在了这里!我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时恼怒地恨不得给他一个耳光,手高高的扬起,却无论如何无法落下。“为什么要拒绝我呢,我现在仍是神王啊。”他的委屈话语犹然在耳,我怅惘不已,轻轻收回手,那样傲慢无情的他,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呢? 我疑惑不已,支起胳膊来观察着这张我久违的脸。他曲卷的发绺,像风信子的花朵,从头顶垂泻,散落了一个枕头。闭上眼睛了的他,少了几分威严,添了几分稚气,这样的他,就和我们初见时一模一样,那个坐在的雄鹰背上,痴痴地追逐我的少年。我仿佛被什么引诱了一般,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触到他肌肤的温度,摸一摸那双美丽的眼睛。然而,这双美丽的眼睛却在这时霍然睁开了。那是是极北之地永恒不化的冰洋,冷酷纯净到了极致的蓝色。雷霆在我们之间豁然炸响,闪电迸裂开来,如同陨落的星辰,划破尘埃,冲进了我的眼睛。滴答,滴答,滴答,手指有些刺痛,我在一片漆黑中,听到了血液凝结滴落的声音。 他要杀我,他要杀我,他要杀我!刚刚还同床共枕,恩爱缠绵,转眼间,就刀兵相向,要致我于死地。他究竟要做什么,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一会儿比火还热,一会儿比冰还要冷。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动静成为打破一室寂静的咒语。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却扑了一个空。眼前一片黑暗,我挥挥手,重重帷幕拉开的声音清晰传来,可四周,依旧是黑暗。我慌乱的缩回手,死命揉着眼睛。看不见,看不见,我手上动作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大,还是看不见! 忽然间,双手被紧紧握住,我愕然地抬起头,对面传来宙斯平静无波的声音:“只是轻微炫目灼伤,班都西亚之泉会让你重见光明。” 只是轻微炫目灼伤?我做了什么让你要用闪电灼瞎我的眼睛?!我重重甩开他的手,怒火中烧,千百句质问斥责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了沉甸甸的三个字:“为什么?” “这就是你偷袭我的下场。” “我给予你小小的惩戒以示警告,若你再敢冒犯我的神威,我会让你后悔莫及。” “诸神的宴会即将开始,我不愿同一个瞎子共享金座,现在就去准备吧!” “老实呆在这里,我再次告诫你,不要踏出奥林匹斯一步,伊里斯会为你打理好一切。” 耳边再次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在披衣起身,稳健有力的步伐渐行渐远。我却仿佛被一盆冰水迎头泼下僵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居然以为,我是在偷袭他? 我心里从来没有这么乱过。微凉的泉水浸透了我的肌肤,却不能让我的心灵获得片刻的宁静。宙斯的怀疑让我痛心,眼前的黑暗更是让我糟心。好在,海神陶玛斯之女伊里斯,用她灵巧的双手将清透的水波织成丝巾,蒙住了我的眼睛。泉水的治愈之力在慢慢沁入。一层一层的凉意渗透了我的双眸,凉凉的,很舒服。我清楚地感知到,炙热闪电造成的伤害在柔软水流的抚慰下慢慢痊愈。我加速自身神力的运转,霍然睁开双眼,水蓝色的丝巾化作珍珠雨散落,世界又明亮了起来。我正依靠在池壁边,眼前是白银砌成的浴池。一道彩虹引着白而发亮的班都西亚之泉注入池中。晶莹的泉水落下,溅起落花微雨似的水滴和荡漾的层层涟漪。紫色的睡莲盛开在水池中央,迷醉的香氛充盈了整个浴室,却搅得我更加心烦意乱。我记得,勒托似乎最喜欢的就是睡莲?我挑挑眉,一道道水箭射出,将它刺得七零八落,再唤来一股旋风,将这恶心的花瓣和香味统统带走。看着干干净净的浴池,我终于舒坦了一些了,接下来就该安心来想事情了。 我和宙斯之间的确存在着很多的误会。我凌空虚点,开始冷静地一条条统计。第一,认为他变心,其实不是,他只是在创造新神族,他还是爱我。第二,他却认为我不爱他,我的反抗被他解读为抛弃,我的爱抚被他解读为偷袭。第三,我对他的误会已经消除,但他对我的排斥依旧存在。那么问题的症结是?纤细的手指划过碎星般的轨迹,我摆摆手,空中只留下了一个字——爱。是的,我觉得我很爱他,但是他认为我不爱他。他认为的爱究竟是什么,他英俊又强大,因而我享受同他生活的时光,不乐意有旁人来分割,这不就是爱吗?他过去英勇无敌,日后会更加英勇无敌,只要他别让第三者再来插足我们的生活,我当然愿意和他永远在一起。他为什么要时刻怀疑我会背弃他呢?不对,他不明白,他不明白我的反抗是因为厌恶第三者!没错,我欣喜若狂,从未有过女神要求伴侣肉体的忠诚,宙斯一定不明白这对我有多重要,毕竟在男子的世界里,只有圣山的王座值得去厮杀,他们怎么会知道,女子为了独占丈夫一样可以不择手段呢?我要和他沟通清楚。对,只要我和他说清楚,他需要强大的神子,我也可以帮他生啊。这样我们就又可以回到从前!在阿尔戈斯的树林漫步,在伊达山顶上恩爱。 心头大石的落下让我兴奋不已,我欢快地步出浴池,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开始宴会前的梳妆打扮。伊里斯在我□□的身体上涂满神界舒软的橄榄油,我另一位心灵手巧的女仆——卡利斯,正细致地在我的金发上涂抹香膏,从头顶到发梢都细细地养护,我长长的金发被梳理的井然有序,她用灵巧的双手在颈后挽成发髻,再为我戴上天后华丽的冠冕。奥雅丝最知道我的心意,她取来一件精致华美的礼服,上面用金线绣织着满天星斗的图文。我对她赞许一笑,她兴奋地取来一根宝石的饰针替我别在胸前,然后俯下身子为我扎上飘悬着一百条流苏的腰带。三位机灵的侍从垂手而立,我看向镜中的自己,似乎还缺一点什么。噢,还差一副小巧的耳饰。我戴上光亮的宝石耳坠,系上舒适的条鞋。终于,一切穿戴完毕,镜中的女神娇丽妩媚。现在,可以去参加众神又一次庆祝胜利的饮宴了。宴会一结束,不,我等不及了,只要一见到他,我就要和他好好谈谈。 我骄傲的扬起下颌缓缓步入黄金宝殿。诸神看到我到来,纷纷起身行礼。我颔首示意,尽情享受着这一刻权力带给我快感。而我的丈夫,众神之王,正高高的坐在宝座上俯瞰众生。我对他妩媚一笑,上前坐在他的身旁。宙斯面色平静,一方面沉默寡言,一个人喝着闷酒,但另一方面他又罕见地取出丰饶之角来提供源源不断的美食,还亲口应允诸神开怀畅饮。这下,连我也不明白,他此刻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几次给他递眼色,他一律视而不见。我有些恼怒,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只得耐着性子等宴会结束。我轻轻地抚弄着从王冠下边泻出的秀美卷发,开始观察我那些情敌和她们卑微后裔的神色。 暗夜女神勒托坐在宙斯左侧,今天她明显认真打扮过了。一身银灰色亚麻长袍上罕见的装点上了日月的纹饰,栗色的卷发被细细打理,在粉紫色的睡莲花冠下自然垂下,脖颈上更是戴了一条淡紫的蔷薇辉石项链。只可惜,我恶意想到,日月纹饰怎么比的上我的满天星斗,睡莲花冠较天后冠冕来说不值一提,那条项链,哼,上面最大的宝石还不如我的饰针呢!我奚弄的目光射的勒托脸色苍白,畏惧地垂下了头,阿波罗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恨,轻拍勒托的肩膀以示安慰,而紧挨着她弟弟的阿尔忒弥斯,可怜的裙子,她指节发白又粗糙双手都快把裙摆捏的变形了。我垂眸冷笑,落难时的羞辱之仇毕生难忘,我的报复还没开始,他们的愤怒是否来的过早了?勒托母子三人,还有哈迪斯,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而另一侧,海洋女神欧律诺墨正在搔首弄姿,紧身的胸衣,低垂的领口让白皙的胸脯显得更加饱满。草绿色的褶皱裙摆勾勒出了丰盈的臀部曲线。真是低俗,她以为她弄成这个样子,她那三个毫无战斗力的女儿就能提升神位吗?真是白日做梦。主神宙斯有无数女儿,然而只能履行最低微的神职。我略一抬眼,果然看到谟涅摩叙涅那九个蠢女儿正和时序三女神在那里嘀嘀咕咕,我眼风一扫,她们立刻像被吓坏了鹌鹑似的,强忍着唠叨的欲望,缩在那里一动不动。无用又胆怯,连战场都没上过,难怪明明都是宙斯的孩子,却只能去给阿波罗当属神。 俯视了一会儿这一群或认命或妄想撼动大树的蚂蚁们,我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权力的滋味比最好的美酒还要动人,而我,奥林匹斯的天后,女性权力的化身,注定要永恒享用这样的美好。 8、落差与揪心 我端起镶满璀璨宝石的金杯,一饮而尽,尽情享受宴饮的乐趣。 我的儿女们坐在一起。英武的大儿子阿瑞斯难得脱下了坚硬的铁甲,换上了紫铜色的袍衫,他高声谈笑,大口吞咽金黄的烤猪肉,直接举起银酒壶,将里面葡萄美酒倒进了他的大嘴里。紫红色的液体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流下打湿了衣襟,他便毫不在意地撕碎布料,露出健壮的胸廓,引得一群仙女尖叫。我骄傲又无奈地撇撇嘴。 而我的小女儿狄斯科尔狄娅,作为生产女神,她从来一身洁白,今天也不例外。式样简单的白色褶皱裙衬托的她纯美又清新,她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捧着酒杯小口小口地抿着,同时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她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朝着我灿烂一笑。我赞许地点点头,不愧是我一手□□出来的姑娘,她已经长大成一位高贵文雅的女神了。 我愉悦地将目光转向她的身侧,不由得愕然瞪大双眼。映入我眼帘的,竟然是一个空荡荡的席位,桌上的珍馐佳肴因无人享用显得分外拥挤。我的小儿子——赫菲斯托斯,到底去了哪里?我利箭般的目光迅速扫视过整个会场,门槛处那个畏畏缩缩,探头探脑的身影一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噢——我无奈地扶额叹息。他在门口干什么?! 在之前,因为宙斯那碰过无数情妇的肮脏肉体让我恶心,我并没有和他同房。赫菲斯托斯,是我独自在愤怒中孕育的。也就是说,他只遗传到了我的微弱神力,再加上哈迪斯那个混账!我的小儿子,无比的孱弱。他既没有他父兄的强大武力,也没继承到我的美貌,他虚弱而又长相平庸。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他不仅羸弱、丑陋,而且……单纯,愚钝!不管多少仙馔密酒,都不能让他开窍,我真不能相信,我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孩子。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在他的性格缺陷里又添了一条,畏缩不自信。很明显,他感知到我愤怒的目光了,将自己本来就瘦小的身躯更加缩了缩,蜷在门边不敢动弹。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胆怯的姿态,看着我心中很不是滋味。无论如何,他也是我的孩子,况且,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他也不会……我是他的母亲,无论如何,我都得试试改变我的孩子,如果连我都放弃他了,那么我真的不能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等待着他。 我尽量温柔地叫道:“赫菲,赫菲,到妈妈这儿来。”赫菲斯托斯惊愕地抬起头,他怔怔地望着我,我点点头,张开双臂,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到妈妈这儿来。”他犹犹豫豫地站起身,这仿佛姑娘一样的动作看着我一阵腻味。想必我的脸上也反映出了此刻阴郁的心情,因为我那磨磨蹭蹭的儿子一看我的表情,就立刻奔了过来。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金座旁,我俯下身子,安慰地理了理他的头发。他偷偷地抬起头,瞟了我一眼,又立刻垂了下去。我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我拿起金杯,倒满了鲜红的葡萄酒,递给了他,我鼓励道:“赫菲,抬起头来,作为神王与天后的孩子,你应该高昂着头颅俯视一切!去,端着这杯美酒,向你的父亲,伟大的宙斯祝酒,愿他的光辉永远普照奥林匹斯。”宙斯在外一向会维护我的体面,只要他当众夸奖赫菲几句,不仅会提升这孩子的地位,更会让他稍微自信一点吧。 赫菲斯托斯明显有些害怕了,他僵硬地接过酒杯,望着他神色深沉的父亲一阵犹豫,立刻回头求助似的看着我。我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又勉励了他几句,可是看来并没有什么用。我从来不是一个好脾气,有耐心的女神。我深知这一点,也从未掩饰,从不压抑,此刻当然也不例外。我当即压低声音咆哮道:“立刻,马上,去!” 赫菲被我吓的倒退了一步,红彤彤的果酒打翻撒得满身都是。我一把将他拉近前来了,不动声色地掩盖了这丢脸的一切,然后把他往前一推。捧着重新斟满的酒杯,穿着簇新松软的袍衫,我的儿子终于迈开了第一步。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来到了宙斯高高地王座旁。可明显,自酌自饮的宙斯丝毫没有注意他。赫菲尴尬地站在那里,时不时回头望着我。我的双目射出凛冽的寒光,传达的只有一个讯息:快去!!! 他终于开口了,我看着他几个深呼吸起伏后,鼓起勇气大声说道:“父神,您卑微的儿子正站在你的金座之下,祝您的荣光永远普照奥林匹斯!”我有些诧异地挑挑眉,表现的还不错。可没想到,更让我诧异的是宙斯的回应,他醉眼惺忪地扫了赫菲一眼,勉强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就像赶苍蝇一样摆摆手!没有赞美,没有鼓励,只有这么一句话:“回去吧,回到你母亲身边拉着她的裙子吧。” 赫菲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他本来已经有些挺拔的身姿立刻又低垂了下去。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直到下面传来低低的嘲笑时,我才如梦初醒!凌厉的眼风如同刀子一样刮过那群胆敢以下犯上的蠢货,成功让他们噤声之后,我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我担忧地望着我沮丧的儿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母亲再怎样努力,也无法消除父亲对孩子的影响。我暗暗下定决心,孩子的教育也必须得纳入沟通的议程! 我同宙斯已经经历过一次争论。自从那次事件以后,阿瑞斯曾向我抱怨,宙斯对待他无比的冷漠,连带赫菲斯托斯也不曾得到奥林匹斯大神的一个好脸色。后来,当他发现我们的小儿子如此的无用之后,态度更加恶劣。在宙斯来探望我之际,我恼怒地质问他原因,却被雷霆之神以更加恶劣的态度驳斥。他说:“地母盖亚扶植我们的父亲对抗头戴星冠的乌拉诺斯,温柔的瑞亚也支持我打击时空之父克洛诺斯。赫拉,我牛眼睛的王后,我一直心怀恐惧,那就是终有一日你也会将孩子当做武器来伤害我。这种恐惧终于被你变成现实,你还指望我以怎样亲切和蔼的态度对待未来可能杀死我的武器呢?” 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我确实是这样的做的,宙斯的背叛让我伤透了心,因此,我想要报复,夺走他的王座不仅是为解除我的耻辱,而且我同我的儿女们都可以从中获得好处。可是复仇却失败了,那么一切就得另当别论了。我可以和他冷战,但是我的儿女不能受到父亲的冷待,特别是在当他们的父亲还是神王的前提下。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我犹豫再三,终于放下身段,旁敲侧击地恳求他不要这样对待我们的儿女。而他是怎么回应的?他头也不回漠然道:“你放心,他们毕竟是我的血脉,巍峨的奥林匹斯上总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现在看来,还真的只是一席之地!他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难道还要我的儿子屈居在勒托的儿子之下吗?!绝不可能。 这场糟糕的宴会还没结束,我就拉着赫菲回到我的神殿。我把他抱在怀里,喂他吃了一些食物。可怜的孩子,在宴席上,羞愧和怯弱压的他都抬不起头来,哪里还有空去品尝食物的鲜美呢?我叫过卡莉丝,说道:“去,将我的意愿传达给宙斯,请奥林匹斯的大神闲暇之际,来到这里,我有重要的事情,必须同他商议。”社交女神屈膝行礼,奔出神殿,去传达我的意志。 我低下头,赫菲正惊讶的看着我。我抚摸着他的脊背,感觉到他僵硬的身躯慢慢放松,重新恢复柔软之后,才开口道:“宝贝儿,你生来就带有火焰的神职,你拥有巨大的潜力。妈妈会要求你的父神,强大的神主宙斯,亲自传授你精湛的武技。你会成为一名同你兄长一样勇武的战士,凭借自己的力量受到崇拜。赫菲,告诉妈妈,你会努力学习,让你的父神对你刮目相看,对吗?” 赫菲在我殷切的目光下,勉强点了点头,然而,这样不积极的态度显然无法让我满意,他到底在害怕着什么?我耐着性子诱哄他说出答案。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赫菲终于开口了:“妈妈,我对武技毫无兴趣,学习那些闪光长矛与盾牌的使用方法让我厌倦。”他小心翼翼的观察我的脸色,似乎打算一有不对就夺门而出一样。我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来维持面部表情的柔和。我点点头,鼓励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那傻儿子一下子就放下心来,开始喋喋不休的说起他练武时的苦楚。 “妈妈,我无论如何也学不会长矛的投掷,越过一条小溪已经是的我极限,而阿瑞斯却可以越过巍峨的高山。” “妈妈,我无法躲避对手的进攻,他们总是可以找到缝隙攻击我的双腿把我绊倒。” “妈妈,我缺乏武技上的天赋,也没有兴趣,我想放弃……” 放弃?!这个词一下点燃了□□,我的脑袋”嗡”的一声,毫无意外的爆发了。我将这个坏小子推下膝盖,怒斥道:“赫菲斯托斯,这就是你的愿望,成为一个怯弱的胆小鬼,一个受诸神嘲笑的可怜虫?!你可真让我感到羞耻!要么,你就认真练习,成为让你的母亲骄傲的孩子,要么,你就滚下圣山,永远不要告诉一切神明与凡人,你是牛眼女神赫拉的孩子!” 赫菲斯托斯被我严厉的话语吓傻了,他愣愣的看着我,眼中含着不知何时沁出的泪水,嘴唇苍白的颤动着。我有些心软,可想到他的将来,立刻硬下心肠。母亲如果不在孩子未成年的时候狠下心来管教,帮助他获得足够的力量和技能独立,日后就只能获得一个为懒惰无能的后嗣担忧操劳一生的命运。作为一位男神,他只能选择勇武,或者是被遗弃乃至灭亡。 “选择你的命运吧,赫菲斯托斯!”我硬着声气说道。 我的儿子扑倒在我的脚下,痛哭流涕:“我会认真练习的,母亲,我保证!求求您,求您,别抛弃我,别把我赶走。” “那么,就像一个男子汉一样,勇敢的站起来,不要像个只会哭泣的丫头!” 他抽抽噎噎地站起身来,再也不敢近我的身前,只是杵在金座旁一动不动。我叹息着,为这重新降到冰点的母子关系,可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我是为他着想。 9、阴魂不散的预言 我们就这样沉默相对,等待着宙斯的到来。然而,直到风雨女神迈亚的身影到达俄刻阿诺斯彼岸,尼克斯的神力覆盖东方的天空时。宙斯,神和凡人的父亲,依旧忙于关怀其他人,却无心来照看他自己的儿子!我愤愤的想到。我叫来伊里斯,让她同卡莉丝一起去寻找宙斯的踪迹。不久,两个女神皆面带沮丧,无功而返。她们回禀到:“高贵的白臂神,尊敬的王后,我们找遍整个奥林匹斯,并未搜寻到您的丈夫,伟大的众神之王的踪迹。” 我气怒交加,我等到了白昼耗尽,夜幕降临,他居然还没有回来。宴会早已结束,他不在奥林匹斯,那么就只可能去了大地或者海界。我心念一动,一种不详的预感在我心中升腾而起。我大步跨出神殿,步上天穹,开始寻找宙斯的踪影。下方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黑色的夜晚正在吞噬着白昼。这样找简直是大海捞针,我思索着,突然灵机一动。在浩瀚的天宇上,我掷下闪电,那宛若火蛇一样的光芒立刻追寻它最初的主人。不过一会儿,我就看到宙斯气冲冲地奔回奥林匹斯。 我施施然一笑,连忙步回神殿,准备一场严肃的谈话。 因为走的太急,宙斯涨红着脸,披着凌乱的袍衫如同一阵旋风一般卷进神殿。他一看到我的那刹那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恼火,愤怒,厌倦不断在他蔚蓝的眼睛里交织,他就这样瞪着我,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 他这般安静,我反倒心下胆怯起来,但还是硬撑着开口,不过语气就莫名其妙的软了下来:“你去哪儿了,我,我想和你谈谈……” 我一时张口结舌起来,本来在心里转了千百遍的解释,此刻反倒一句都说不出口,我急得眼珠直转,一下就瞥到了杵在一旁赫菲。仿佛苦思冥想的诗人终于捕捉到了灵感似的,我松了一口气,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有必要和你谈谈孩子的事!” 我越说越顺畅:“孩子需要父亲的关爱,宙斯,而在这一点上,你明显做的不足。因而,我希望你,在厄俄斯站在奥利匹斯的山巅之际,教导我们的儿子——赫菲斯托斯,使他成为一名真正的勇士!除此之外,你应该提升我们孩子的地位……” 宙斯依然默不作声,可他深蓝的瞳孔里蕴含的风暴足以将我接下来的一套说辞搅的粉碎。我突然不敢做声了,他今天的反应太不同寻常了,他不是应该在骂我几句再答应我的要求吗,怎么会像今天这样,一言不发,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宙斯奇异的反应让我不由自主的住了嘴。我们就这样沉默相望。我是说不下去,而他,却像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样。心中的不祥预感愈来愈强烈,我真的做的很过分吗?不应该啊,不就是用雷霆闪电叫了他一下吗,比这更出格的事,我都做过百遍,也不见他有这么大的反应。 自从他对着冥河立誓之后,与他相处,我总觉气短一截。他是为了维护我们的地位才去和那些女神虚以委蛇,而我,作为他保护的对象,反倒在他身后捅刀子……明明以前寻常的事,现在做起来却这么别扭……我终于忍不住了,我拉起赫菲的手,大步迈向大门,大不了,不让他教了还不成吗,我去找阿瑞斯! 刚刚走了几步,一股大力阻碍了我们前进的步伐。只听宙斯暴喝了一声:“滚!”大殿中的侍女像是被猛兽追击的兔子一般,片刻间慌慌张张跑的无影无踪。我又惊又怒,他居然这样对我说话,仅剩的那几分歉疚,也被这一个滚字激的无影无踪了,这是什么态度?!若不是因为他贪花好色,我又何至于费尽心机同他刀兵相向,况且我至始至终,从未想过要害他性命,就连哈迪斯的拉拢我都严词拒绝。若是当初我因他的出轨伤心欲绝时,他稍稍解释一下,我们之间又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我的小儿子,也不会成为一个废物……现在不过是要他略略补偿我们的孩子,他就做出这幅丑态,当真是让人作呕! 我猛地转过身,眯起大眼挑衅地看着他:“宙斯,恕我冒犯,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赫拉,我警告过你,一步也不能离开奥林匹斯!还有,你是否真的以为,我对你的耐心漫无边际,因而你才来一次又一次提出过分至极的要求?” “过分至极?宙斯,别忘了,这是你的儿子,我不过是要求你,稍稍履行你从未践行的责任!” 宙斯如同受伤狮子般咆哮:“你我都明白,他们不是我的孩子,而是你登向高位的阶梯,是你伤害我的武器,是谋夺我王位的窃贼!” 我瞬间暴躁了起来:“登上高位?我早应告诉你,我当初那样对你,只是因为希望不再遭遇背叛,是你内心只有对权势的欲望,不要将旁人设想的同你一样龌龊!” 宙斯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谁会相信你,这样一个满口谎言的女子,当我一无所有时,对你千依百顺,换不来婚盟的应允,而当我登上王座,许诺与你共享力量,你却即刻答应我的求婚!” 他轻蔑地看向我,嘟囔道:“幸好报应已经到来。” “我说过不止一次,那是因为,你当时还未达到我期望!”我激烈反驳道。 “恐怕神王才能达到你的期望,才能满足你没有止境的虚荣和贪婪!不要以为盖亚的预言一定准确,没有人可以打败我!别再那么愚蠢,妄想扶持你所生的废物来推翻我了!”宙斯一步跨到我的眼前,铁钳一般的大手紧紧攥住我的手腕。 “我的儿子不是废物!”我怒不可遏,下意识的反驳道,他怎么可以这样说话,还是当着孩子的面。然后,没有然后了,我全身血液在一刹那凝固,眼前一阵发黑,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脑海中反复只回荡着一句话,盖亚的预言,盖亚的预言…… 10、濒临崩溃的赫拉 我怎么会忘记,那杀死我死敌的飞来之剑,天父与地母的预言,最具智慧的女神墨提斯和最具力量的男神宙斯将生下强于宙斯的儿子,奥林匹斯的新主人。可墨提斯早就死在宙斯腹中,这个预言根本不可能实现,再说就算这个预言实现,又与我的儿子有什么相关。我不知不觉大声说出内心的想法。 宙斯讥讽着笑道:“怎么,你亲爱的哈迪斯哥哥在与你合谋时没告诉你吗?摩伊拉手中关于那个孩子的线根本都没有被剪断,也就是说,那个孩子,依然活在世界上!” “这,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我歇斯底里地反驳道。墨提斯明明死在我的眼前,就死在我的眼前!这个消息太震撼了,震撼到我几乎无暇去关注他误以为我同哈迪斯合谋,我一定得先弄清楚,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墨提斯的孩子没死,又同我的儿子有什么相关? 宙斯英俊的面孔此刻无比狰狞,他缓缓吐露魔鬼般的邪恶又惑人的声音:“墨提斯的智慧无人可及,孩子于她胜过生命,她不可能逆来顺受,看着那个孩子死去,她一定留下了后招。也许是提前挖出他的心脏,保留心智,然后在放进一位女神腹中,这样她的儿子就可以复活,来获得天地间的一切!” 我被骇的倒退一步,隐隐的猜想越来越明晰,我的眼皮砰砰直跳,手脚发冷,止不住的哆嗦,无尽的恐慌简直要将我完全吞没,而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在宙斯问出下一句话来是涨到了前所未有的最高点。 他说:“你猜,墨提斯会将心脏放到谁的腹中呢?”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我语无伦次,我几乎是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将早就吓的瘫倒在地的赫菲拖过来。 我竭力和宙斯解释道:“你看,你看,这孩子生的这么像我,他不可能是墨提斯的孩子,不可能是的,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啊!” 宙斯冷冷地掰过我的下颌,他一只手压下我的头,强迫我看向赫菲,再贴近我的耳朵,用情人般的呢喃,说出了最残酷的真相:“那段时间,我并未与你同房,你却怀孕生子,这就是最无可辩驳的铁证。这个孩子,如此的丑陋平庸,他根本就不可能是你我的孩子。” “不,不是的,他本应是一个健康的,具有主神实力的孩子,是哈迪斯,是哈迪斯……” 宙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此刻异乎寻常的冷静,他温柔地笑道:“我知道,是哈迪斯用神力强行催长了他。” 仿佛是一盆冰水迎头泼下,我心中乱七八糟的心绪被冲洗的无影无踪,我缓缓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个和我同床共枕几百年的神主,突然发现,他是无比的陌生。我感觉脚发软,踏在坚硬的青铜地板上,居然有种行走在云端的感觉。 “你说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哈迪斯来算计我,你知道哈迪斯要来要了我的命?!”我凄厉地尖叫道。 宙斯笑着点了点,就像承认他偷偷喝了几杯葡萄酒一样轻松。 他补充道:“事实上,是我亲眼看到。” 这几个字如同几块巨石,重重击在我的心口。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氤氲在眼前的水雾终于凝结成泪水啪嗒啪嗒的流下,我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力气,直起身来一把揪住宙斯的领口,句句血泪:“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这是为什么?!” 他轻易拂开我的鼓起青筋的惨白双手,开口道:“那段时间,我整日整夜在外寻找那个孩子的踪迹,而你,我的爱妻,给予我的不是支持与鼓励,而是无尽的怀疑与猜忌,你认为我正在损害你的地位,所以你要反抗,要换一个通向权势的阶梯。为此,你不惜抛弃我!亲爱的,说实话,那时你伤透了我的心。可我依旧舍不得杀死你,于是我将你吊在天地间自行忏悔。没有想到,就是这样,反而找到了那个孩子的踪迹。真不愧是生死领域的主宰,哈迪斯敏锐感知到了生命的存在,他帮助我让这个可能夺取我王座的小偷成为一个废物。我为什么要阻止呢?” 他继续说道:“我本想让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女子,同那个孽种一起化为尘埃。可听到你在血泊里呼喊我的名字,我终究还是忍不住出来,唤来阿波罗替你治愈伤口。” 宙斯突然出手,一道闪电疾射而出,化作绳索将赫菲捆的结结实实,他猛地用劲将赫菲拖向他,一脚踩在他的背心。赫菲如同一只被按住壳的乌龟,四肢无助的挣扎,他哭喊着:“妈妈,妈妈,您救我,妈妈求您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我的耳朵嗡嗡直响,赫菲凄惨的嚎叫,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我茫然地看向宙斯,他那双蔚蓝的眼睛此刻蒙上一层阴影,变成沉郁的幽蓝,在空荡荡的神殿里,发出诡异的光芒。他的视线仿佛射进了我的心底,我像是被滚烫的烈火灼伤一般,我如梦初醒,扑倒在宙斯脚下,我哭喊道:“求你,求求你,放过他吧,你也知道,他是一个废物,他只有一点点神力,他不可能对你造成任何威胁的。”我满怀希冀望着他,苦苦哀求着。 宙斯瞳孔微缩,他冷笑道:“不能造成任何威胁?这一切最隐秘的秘密,在他面前被完全披露,你认为,他还有活着走出这门槛的机会吗?” 我嘴里仿佛被塞了一大块锈铁,又沉又苦,口不择言道:“你既然想杀了他,为什么不在我怀孕的时候让他无声无息的死去,为什么让我把他生下来,费劲千辛万苦养活他时,又在我的面前将他硬生生地夺走,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宙斯脚下使劲,赫菲如遭重击,噗的吐出一口鲜血,金黄的灵液溅的我满脸都是,那一片血色遮蔽了我的视线,这是我儿子的血,这是我儿子的血!我踉踉跄跄地膝行过去,揪起裙摆疯狂擦拭他嘴边的血迹,灵液仿佛火山喷泉一波一波地涌现,我越来越慌乱,为什么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宙斯攥住我的头发拖起我,残酷地笑道:“我是克洛诺斯之子,诸神中的最强者,奥林匹斯永远的主人,就算是命运,也无法夺走我的王位,我留下他,就是为了证明这个。可明显,他已经是一个废物了,而你还为了这个废物不时同我纠缠,我为什么还要让这个破坏我们感情的麻烦活在世上呢,这也是我从你身上借鉴得出的,婚姻中的障碍,就应该毫不留情的除去。” 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的眼珠里清晰地倒映出了我的影像,一个头发凌乱满脸鲜血的疯狂女神。是的,我是疯了,被他逼疯的。 11、杀子 “你是要杀了他,也杀了我吗?”我喃喃问道。 “怎么会,赫拉,我的爱妻,我无法离开你,我可以给予你想要的一切,除了强大的子嗣和过度的权力。”宙斯松开了手,半搂半抱地将我拥进怀里,他身上原本的松木香气夹杂着浓郁香甜的麦穗味儿,不仅不再同以前一样让我安心,反而让我冷汗连连。 “什么叫做除了强大的子嗣?”我霍然抬起了头,他是要杀了我所有的孩子吗! 宙斯微微一笑:“就是,我不仅会杀掉赫菲斯托斯,削弱阿瑞斯,日后也永远不会同你生下一个健康的儿子。”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里一片麻木,原来心痛到极致的时候,是所有知觉都被冻结。嘴巴似乎是不自觉地一张一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这具躯体中传出,平淡的可怕:“你不是希望有强大的神子来巩固地位吗,我是你的姐姐,同你一样,拥有最强大的血脉。” 宙斯哈哈大笑起来:“亲爱的,你还是那么天真,我的姐姐可不止你一个。” 对啊,他的姐姐不止我一个,此刻他身上萦绕的麦穗香仿佛就正在嘲笑我的无知。我下意识间深深吸了一口气,浓郁的麦穗香,成熟而又饱满,与沉稳的松木气息早已经交融在了一起,就像他们的主人一样,得墨忒耳,我的亲姐姐,早就和我的丈夫一起,背叛了我。 我脑海里蓦然浮现出宙斯对我起誓时的场景,当时觉得感动和愧疚,现在想起来却感到无比的恶心。难怪,他会如此豪爽,许下生育神子后,就不会再碰她们。区区几位提坦之女算什么,还有无数娇美的女神和宁芙等着他去采撷。我就像是一个傻瓜,被他愚弄。被愚弄不要紧,可我不能让他毁了我一个儿子,再去毁另一个儿子和女儿。今天不论是为了我自己还是我的孩子们,我都必须得,打倒他! 我仰起头,悄悄将右手背在身后,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儿,我最后问了一句:“你非得要这样吗?”非得要杀死我的儿子,毁掉我的生活吗? 宙斯仰头大笑,说道:“当然,甜心,如果你以后能收敛一点,我或许会让他死的……” 宙斯洪亮的声音戛然而止,这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任谁被雷霆闪电指住脖子,也会说不出一句话来。右手手腕翻转,手中电光被我化成最锋利的短剑,一剑死死抵住他的咽喉。 我举着轻便的短剑,但仿佛重如大山,我紧咬着下唇,颤颤巍巍地举着利刃指着他。这一刻,我们都愣住了。这短短几秒,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我冷冷地开口:“放开赫菲。” 宙斯一动不动,讥诮地看着我。我只有犹豫了片刻,就将短剑往前送了一分。雷霆之主血流如注,终于抬起脚来。我死死盯住宙斯,不敢稍稍移开视线去看我受伤的儿子。赫菲在地上艰难爬行着,无力的双腿在冰冷的青铜地板上摩擦,受了重伤的躯壳让他甚至爬不完两步就得停下休息,虚弱的喘息,声声钻进了我的耳朵。我面露不忍,顾不得宙斯可能趁此偷袭,开口道:“打开我梳妆台下第二个抽屉里的金匣子,吃掉里面的金苹果。” 赫菲的声音短促无力,他艰难回答道:“妈妈,我,我还撑得住。” 我堪堪松了一口气,又陷入到纠结,一心想要制伏宙斯,可现在已经制伏了他,接下来又该怎么办?殿内只有我们三个人。我不能动,赫菲没有能力动,谁可以在躲避所有神明的耳目下召唤阿瑞斯和大洋神夫妇前来?他们来了又该怎么办?我们不可能杀了宙斯,将他关起来更是无稽之谈,目前看来只能僵持下去。可时间一久,势必会被圣山上其他神明察觉。如果哈迪斯,波塞冬甚至泰坦残部再来插一脚,后果不堪设想。时间沙漏此刻还在卧房橡木柜的最底层,我无力的瞥了一眼,为什么上一次认真准备遭遇失败,这次被逼出手反而成功了?我益发恼怒起来。 宙斯忽然开口道:“怎么,不动手杀了我吗?” 我眉头紧锁,牙齿咬得咔咔作响:“你不要逼我。” 宙斯挑挑眉,说道:“我给过你杀我的机会,既然你错过了,那么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我”字的声音还未落下,眼前的宙斯就只剩下了残影,我心里咯噔一下,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我立即瞬移赫菲身前,高举着短剑,四处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大殿里静的可怕,只有我越来越急促的心跳,砰砰砰的响起,仿佛要跳出胸膛。空气中传来一声嗤笑,我紧紧握在手中的利刃立即如清晨的露水一样瞬间蒸发的干干净净。我惊讶地看着自己握空的双手还未缓过神来,身后就传来赫菲尖利的惨叫。 我大惊失色,猛地回过身去。无数电光因宙斯的愤怒在空气中炸响,宙斯粗大有力的右手,像拎着鸡仔一样毫不费力地拽住我虚弱的儿子。我扑上前去,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声音因这可怕的局面颤抖起来:“你要做什么?” 宙斯轻蔑地扫了赫菲一眼,虚弱的男孩在他父亲手里正煞白着脸,看的我心疼不已。我横下心来,重新凝结的闪电重重捅进了宙斯的腹部。神王痛苦的惨叫如同几百个勇士的呼唤,他回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忍着钻心的疼痛拔出闪电,一挥手将我打倒在地。深邃的伤口开始自动愈合,仅仅撒落的几滴灵液落在青铜铺地的家居。宙斯突然咧嘴笑了起来,那是他惯有的爽朗笑容,说出让我心惊胆战的话语:“认真看好,这就是你冒犯神王的代价。” 代价,什么代价?我瞪大眼睛,惊慌失措地望着他,接着就看到让我心胆欲裂的情景。宙斯一手抓着赫菲的脚,扔了出去。 “不!!!”我哭号着追上去,结果连孩子的衣角都没碰到,眼睁睁地看着他如一颗流星一般飞快的逝去。 12、女王的气势 我无力的瘫软在地,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宙斯将我拖起来,露出了一个残酷的微笑:“现在轮到你了,我牛眼睛的王后。” 慌乱又被怒火燃尽,我抬起头来,双眼喷火,扬手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我尖叫道:“哪怕星辰陨落,海水干枯,我也绝不会原谅你!” “你竟然为了一个孽种这样对我?!”他如同一只发狂的野兽,我吓得一颤。然而伤痛到了极致的时候,全身反而爆发无穷力量。我大喝一声:“时之沙!”我们的母亲,浓发瑞亚的宝器出现在我们眼前,澄黄的沙粒飘扬成细细的丝线,冻结这狭窄空间的时间,张牙舞爪的宙斯在绝对静止中凝固成了一座雕像,趁此机会,我奋力挣开宙斯铁铸的胳膊冲向门口,头也不回的奔下山去。 不多时,身后便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我从未跑的这么快过,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无数彩绘木柱从我身旁闪过,我曾经无比珍爱我长满奇花异草的花园,现在却不得不从上面践踏过去。我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慌乱,心头像有一把火在烧,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逃出去,逃出去,逃出去追上我的儿子,只要追上去接住他,就还有一线生机! 我直直地奔向赫菲去的方向,可不论我怎么跑,我和他的距离非但没有缩小,反而越拉越远,我渐渐地居然看不清赫菲的身影了,惶恐像密密麻麻的虫豸一点点吞噬我本来就为数不多的信心。宙斯力大无穷,又是在暴怒的状态下把他扔出去,我根本就……不,不,我不能这样想,事情总会有转机的,我的儿子不该遭受这样悲惨的命运,不会的,不会的,只要我跑的快一点,再快一点,总会有希望的,我无声的哽咽着,泪水随着风迅速的流到身后。 前方是一座巍峨壮丽的大门,这是奥林匹斯与人间的交接点,我毫不留恋的抛弃光明,纵身一跃,跳进了漆黑的人间。看到这黑暗静谧的大地,我不由得咒骂了一声,该死的,为什么这个时候偏偏是晚上!我在崇山峻岭中奔跑,一刻都不敢低下头,透过尼克斯的神力笼罩追逐赫菲的踪迹。我冲过幽深的山谷,越过耸立的山巅,不知不觉间进入茂密的丛林。奇形怪状的树枝遮天蔽日,腐烂的树叶密密麻麻的铺了一层,粗壮的藤蔓如巨蟒一般缠绕大地母亲的身躯。无数阻碍让我不得不分神关注地面,浓密的树荫遮蔽了我的视线,赫菲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终于当我再一次摔倒在地时,我彻底失去了他的踪迹。我心里涌现出极致的悲凉,腐烂的叶子掩盖了我的身躯,这不老不死的躯壳仿佛也会化为尘土。我一跃而起,召唤出我的圣鸟,孔雀拖曳着它华丽的绿裙飞来,我翻身坐上它宽广的脊背,朝着我也不知道的方向追去。 月出东天时,晚风还是丝丝缕缕,带着几分温柔,到后来便愈发迅猛强劲起来,拧着劲的风势,几乎有着野牛一样的凶蛮,在气空中漫卷着,奔突着,我就这样逆着风势前行,心急如焚,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未知的前路,手下却一刻不停的催赶着这只大鸟。我不是没有试图命令这狂野的风停下来,可他们似乎不属于任何一路风神的管辖,只会不住的嘶吼嚎叫,在我身旁形成一个又一个漩涡,这明显是暗算!我此刻不由觉得有些悔恨,如果我平时收敛一点,不要那么任性,不要那么张狂,就不会在这危急关头,没有一个朋友来相助,反而有无数仇敌来阻挡。 孔雀渐渐支撑不住了,头顶高高耸立着的羽冠低垂,犹如金绿色丝绒的尾羽一片片散落,它回过头来看向我,明亮修长的眼睛里滚落大滴大滴的泪水,接着这只忠心的鸟儿就如同一颗星星般陨落。我心生哀戚,不仅是为我死去的伙伴,更是为了我的爱子。我站在半空中,茫然恐慌地如同刚出生的婴儿,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我几乎是不可遏止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已经这么努力,可为什么还是做不到?一股一股的寒气从脚底透遍了我的全身,我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绝望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撕扯着我的心脏。我想大声呐喊,喉咙却痛的仿佛被荆棘贯穿只能无力的张合,我想流泪,眼睛却干涩如同枯竭的井水只能呆呆的望着远方。苍白的月亮出来了,我无意识地伸出手,捧起一汪银光,这是死亡的白纱吗? 而这月光的主人,我的死敌之一,想必此刻正为我的悲惨幸灾乐祸吧,恭喜他们,他们终于成功了!我失去了丈夫,没有了儿子。 “你们满意了吗!”我仰天大喊,一想到阿尔忒弥斯就在上空讥笑我的落魄,我就后悔当初在提洛岛时,为什么没亲自掐死她!等等,我脑海中突然灵感一闪,手心的银辉柔软而服帖,谁能想到这样柔光,却有洞察夜间万物的神力呢?她一定知道赫菲的下落!我举目而望,银光闪烁的月亮车正悄悄穿过浩瀚无垠的天际。 我驾着云彩疾冲过去,有着银色犄角的牡鹿受到惊吓慌张地鸣叫着,步伐凌乱,加快速度往前逃命,我直接掷下一道闪电,挡住了月亮车前行的轨道,鹿群被吓的倒退,整辆车开始在空中颠簸摇晃。阿尔忒弥斯不敢置信地望着我,正打算开口,又被这晃动的车架颠得一惊,她急忙抓住缰绳大声呵斥着鹿群,将月亮车稳定下来。我嗤笑一声,一跃而下,一把夺过缰绳,揪住阿尔忒弥斯绿色披巾将她拖到面前,直奔主题:“我的儿子在哪里?” “尊贵的天后,你未免太过分了……” 我可没有心情听她的怨言,我掐出她的脖子:“我的儿子在哪里?!” 阿尔忒弥斯瞪着我,大声说道:“我不……” 我加重力道,为什么总是不能学聪明一点呢?我有些不解。阿尔忒弥斯艰难喘息着,眼中满是仇恨。我冷笑一声,慢慢将她提起,她死命挣扎着,双脚在空中不断扑腾,当然是无济于事。宙斯娇生惯养的小女儿,也只能去捕猎野兽了。 我开口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我的儿子在哪里!” 13、瘸腿神的诞生 她突然沉默起来,不时闪过银光的浅棕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露出幸灾乐祸的讥诮。幸灾乐祸?一个阶下囚也好意思幸灾乐祸,我加重手中的力道,阿尔忒弥斯如白天鹅般柔软修长的脖颈泛起了浓重的淤青。 “还不说实话?!”我声色俱厉。 阿尔忒弥斯扑腾地更加猛烈,眸光却依旧冷硬如刀。这不对劲!我渐渐警惕了起来,是什么给她作为依仗,使她在生死关头,仍敢与我硬碰硬?我仔细观察她的神色,视线,对,她的视线投射的可不是我……我凝神感知,遥远的飓风挟带着寒气直扑我光裸的背颈,蕴含森森的恶意。我满心讥讽,真是一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蠢货。身后的利矢来的飞快,我微微一笑,直接转身,将阿尔忒弥斯拽到我的身前。 泛着金光的利箭劈裂云层而来,给四散奔走的乌云都镀上了一层金边。银弓之王阿波罗,哼,一箭射死自己亲姐姐的感觉如何? 这突然的变故让阿尔忒弥斯一愣,而当她直面那致命的武器时,呆滞就立刻变成恐惧了,她吓的浑身发抖,大喊道:“福波斯,福波斯,快停下!” 我饶有兴味看着这幕好戏。这姐弟两个,一个背着弯弓和箭壶,从奥林匹斯山巅直奔而下,慌慌张张,一路疾行。另一个无助的站在车轼上凄凉地惨叫。夜幕也开始变化,夜色像被扔进重物的湖水一样泛起涟漪,色彩的浓淡开始紊乱。我放眼望去,阿斯忒瑞亚和勒托两姐妹也在匆匆往这边赶来。连履行神职都顾不上了,还真是爱女情深。 眼看着金箭越来越近,利箭所带来的飓风刮我的裙摆猎猎作响,我大发慈悲开口道:“怎么,这个时候还不愿改变主意吗?” 阿尔忒弥斯如梦初醒,哀求道:“强有力的克洛诺斯之女,我愿意告诉你赫菲斯托斯的下落,求您……”她持续哽咽着,“求您宽恕我!” 我翻了个白眼:“早些合作,也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了,你说是吗?”一道闪电从我指尖发出,瞬间就将金光吞没。 阿尔忒弥斯如释重负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我将她一把拎起:“现在,践行你的诺言吧,月亮女神!” 她惊叫了一声,犹豫着说道:“我只看到,您可怜的儿子被抛出神圣的门槛,气息奄奄,朝着东方飞去,正在飘落之下。” 赫菲还没有坠地!我满心喜悦,随手将阿尔忒弥斯丢在一旁。正准备离开时,恰好和匆匆赶来的勒托对视,我嗤笑一声,她惊恐地躲避我的视线,我毫不在意,回首对着阿尔忒弥斯笑道:“你真的同你母亲一样,同样懦弱,同样无能!” 无视这母女二人惨白的脸色,我朝着东方疾驰而去。 星星散布在空中,扭曲成各种形状,夜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我满怀希望地冲向东方。可是,我从夜幕降临时开始,一刻不停地追寻到第二天破晓,依旧没有发现我儿子的踪迹。东方露出了一抹朝霞。星星一颗颗的隐没,就连阿尔忒弥斯的月亮神车都到达终点。随着黎明的脚步,我的心里越来越慌乱,阿尔忒弥斯难道是在骗我,我的儿子或许根本就不在东方!还是夜晚遮蔽了我的视线,我又走错了方向?我一下子停住脚下的云彩,开始迟疑。不如再等一会儿,白昼马上就要到来,我登上天穹的最高处,更可能搜寻到赫菲的坠落地。我思索着,终于做下决定。我朝着上空飞去,站在天之绝顶,这时厄俄斯的神力已经驱走黑暗,我俯视下面,看到辽阔的大地和海洋在我的眼前无边无际地展开。我忍着心惊胆战一边在不断旋转的天空中保持平衡,一边凝视着东方广袤的海域。 蔚蓝色的大海里,无数岛屿星罗棋布,每一个看起来都是一个小点,我看的眼花缭乱,烦躁、焦急一起涌上心来。我深吸一口气,开始从东到西,一个一个的觅迹寻踪。突然,一道金色的反光射进了我的双眼。身体已经先意识做出了反应,我如同一颗流星,急速出发,从气空中直冲而下。 锯齿状的黑色峭壁紧贴着洁白浪花,仿佛是被斧劈剑凿一样,笔直高高地矗立在蔚蓝色的海边,从最高处的岬角到鳞次栉比的悬崖断层,都有斑驳的金光闪烁……我心胆欲裂,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一滩,两滩,三滩……我几乎能够想象,熬过了漫长的黑夜,气息奄奄的赫菲是怎样重重的摔落在这锋利的岬角上,再从顶端沿着断崖一层一层的滚落。泪水顺着面颊簌簌的流下,我沿着血迹望去,金色的灵液消失在了水岸相接处。他这是落进了海里! 我毫不犹豫地扑进了清澈的碧波,正如我的儿子那样。海洋是黑发的波塞冬的领地,我同这位专横跋扈的兄弟素来关系一般,因而也从未踏足过他的领地。可是现在,顾不得想那么多了。我沿着海边的峭壁下沉,水底的山峰甚至比水面的悬崖还要高大,明亮的海水渐渐变得晦暗,最终深沉如夜。然而对于神来说,这并非什么艰难的窘境,因为即使是在漆黑的水底,我们一样可以看的一清二楚。现在,我就清晰地看到崖地是一个幽深的洞穴,怪异嶙峋的岩石形成了整个它的墙壁,无数墨绿的水草从缝里钻出。当我靠近洞口时,清楚听到洞里传来凄苦的□□,被回环曲折的通道无限放大,我又惊又喜,如同一只离弦的利箭,射进了洞中。 洞里的光线依旧暗淡,空荡荡的洞穴里只有中间的一个简陋石床,而我的儿子赫菲斯托斯此刻正躺在石床上哀嚎。我像一只母鸟,张开双翅拥住我离巢的孩子。赫菲憔悴了许多,本就平庸的面容,此刻更是缺少生机与活力。我搂着他嚎啕大哭,他依偎在我怀里,也开始默默地流泪。我一行哭,一行检查他的身体。撩起他肮脏的袍衫,整只手臂全是碰撞出的青青紫紫,我心如刀绞,不敢再看第二眼。可这并非是他最可怕的伤痕,最严重的伤疤在左腿,锐利的岩石穿透了他的膝盖骨,金色的血液已经凝固。我颤抖地抚触这狰狞的伤疤,刚刚碰到,赫菲便倒抽了一口冷气。我可怜的孩子挤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他安抚道:“妈妈,没事的,别担心。”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即将漫出的滔天泪水忍回去,我挂上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别害怕,别害怕,妈妈一定能治好你的腿!一定可以的!” 14、海的女儿 “现在,就让我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请等一下,妈妈,忒提斯女神刚刚离去,出于礼节,我们至少应该等她回来。”赫菲柔和却坚定地拒绝了我。 忒提斯?那个与宙斯和波塞冬搅在一起的海洋女神,我喝道:“她在这里做什么?!” “我愿亲自为您解答,尊贵的白臂天后赫拉。”身后响起泉水叮咚般悦耳的声音,我回过身,女神婀娜的身姿在黑暗中渐渐显现,灿烂的金发闪烁着华彩,明亮的双眸温和而又沉静。涅柔斯女儿中的最贤惠者,波塞冬和宙斯的追逐对象,果然有几分姿色。 赫菲扯住我的衣摆,焦急地解释道:“我的妈妈,我从黄昏到白昼,飘落之下,跌撞在莱姆诺斯岛上,生命垂危,是这位高贵善良的女神,迈出海面趋身救护,照料您落难的儿子。” 哼,没想到,这么快的功夫连我的儿子也迷惑成功了。我看着她的眼神益发不善,赫菲颤巍巍地再次扯动我的衣摆,算了,我倨傲地扬起头:“这是你的荣幸,等我返回……”奥林匹斯……我突然说不下去了。在我同宙斯决裂之后,我此生大概都回不了奥林匹斯了。就算回去,也是以被捕囚徒的身份。宙斯肯定在四处追捕我。天空是宙斯的领地,而阳光所照射的地方都逃不脱太阳神的眼睛。天空和大地,我从前生活过的地域,现在都回不去了……我能去的地方,唯有冥界和深海。哈迪斯的阴暗冥土我是绝对不会踏足的,反而是各方海神割据的海界,更有利于我和赫菲藏身。可是,赫菲的伤……我担忧的望着我儿子的左腿,再不及时治疗,我不知道将面临怎样的可怕后果。可就算我回去对着宙斯摇尾乞怜,冷血无情的克洛诺斯之子也绝不会因此心慈手软。那么,波塞冬?我思索着,不行,野心勃勃的波塞冬一心想要夺取宙斯的权柄,若我去向他寻求庇护,那么,不出一会儿,满世界都会知道主神宙斯的妻儿居然来向他这位七海之主寻求庇护,我和赫菲会沦为波塞冬向奥林匹斯宣战的旗帜!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只能被困在这个深海的洞穴里吗?!我烦躁不堪,不对,我灵光乍现,还有一个地方,绝对的安全,绝对的温暖,在那里,谁也无法伤害我们…… “赫拉?”忒提斯歪着头疑惑地打量着我。 我的思绪被打断了,恼怒地皱皱眉,居然忘了还是一个碍事的,在我们出发之前,必须让所有可能泄露秘密的对象,都闭嘴呢。 我亲切地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果然,海洋生灵的智慧普遍缺乏,比如儒艮,比如海豹,再比如面前这位天真而不谙世事的女神。忒提斯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过来,顺从地站在我面前。我赞许地点点头,绽放出一个恶毒的微笑,猛地提脚一下子踹到她胸口,娇滴滴的涅柔斯之女轻易被我踹翻在地。我蹲下身,伸手拽了她头发,压着她的脑袋:“说,还有谁知道我们的行踪?” 或许是我的动作太过迅速,过了好一阵,身边这两个才回过神来。赫菲哀求地叫道:“妈妈!”我斜了他一眼:“闭嘴!”现在可不是怜悯的时候,任何一点不慎都会害掉我们母子的性命。 忒提斯愣了片刻,随即受伤地望着我,湿漉漉的眼睛就像受伤的小鹿。我可不是怜香惜玉的宙斯,我手上加倍用劲:“说!” 她突然眨眨眼狡黠一笑,瞬间,我手中紧紧揪住的发丝空无一物。一道激流从我身边涌过停到洞口,水波环绕之中,忒提斯的身形重新显现。 我有些讶异,随即冷笑一声:“涅柔斯的变形术,果然名不虚传。” “陛下的博学多才也让我惊讶。”忒提斯眉眼弯弯。 “其实您无需如此担忧,火神殿下的下落除了我同莱姆诺斯岛的主人之外,并没有第三位神明知晓,而我们都不喜欢饶舌。”忒提斯不满地皱皱鼻子。 这座岛屿居然是莱姆诺斯岛,它的主人是……我仔细回想,呵,原来是睡神修普诺斯,哈迪斯的走狗,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离开了奥林匹斯的赫拉,毫无用处。不过,面前这位狡黠的女神,我目光如电牢牢地锁住她,却是值得怀疑的。 我妩媚一笑:“狼子野心的波塞冬,没有一日不想成为奥林匹斯的主人,可他至今不敢轻举妄动,你知道为什么吗?” 忒提斯疑惑地看着我,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话题会突然转向波塞冬。 我自信地挑挑眉:“因为他深深的明白,雷电的威力在水中将被无限放大,强大的电流会将触及的一切都融为焦炭。” 我把玩着手中金色的闪电,斜睨着她:“现在,我认为你需要尝试一下呢。” 忒提斯有些惊讶,她摇摇头笑道:“您果真同传言一样呢,多疑的赫拉,我并无恶意,只是对一个遭遇不幸的孩子,存着些许恻隐之心。况且,相信我,在势力分割的海域行走,一个可靠的向导十分必须。” 她俯下身子谦卑地行礼。赫菲也目露恳求地看着我。而我,却关注到了“势力分割”。忒提斯的话再次点醒了我,为了不让海界神明察觉外来者,我只能选择几大海域的边界线通过,这种方法非常冒险,毕竟这方世界,我只在时序女神的口中了解过。可如果有忒提斯帮助,就完全不一样了,我们可以大摇大摆通过她父亲海洋长者涅柔斯的领域,安全迅速到达外洋。况且,我打量了一会儿忒提斯,她被我炙热的目光盯的手足无措。不过是一位娇娇怯怯的海仙女,量她也耍不什么花样。 我故作勉强地开了口:“既然如此,备好你的战车吧,忒提斯,我要立刻出发,去俄刻阿诺斯和忒苏丝的领地——外海之洋!” 15、缤纷下的危机 忒提斯兴高采烈地跑出去了,说实话,对她这种反应我有些惊奇。这份惊奇在看到她所谓的战车时彻底化作了惊吓。一个圆柱形的金灿灿罐子,上面嵌满了幼稚而花哨的贝壳,罐子下方有着两个粗糙笨拙的大轮子,而拉车的不是别的,居然是两只五光十色的大海马! “这就是你的战车?”我咬牙。 “抱歉,为了避免引起姐妹们的注意……”忒提斯有些赧然。 无奈扶额,算了,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重点。我抱着赫菲抢先一步艰难地挤进罐子里,忒提斯左顾右盼,最后,只能站在光秃秃的车辕上。就这样,我们一行向着外洋进发。 忒提斯紧握着缰绳驾车前行,两只海马虽然长的蠢蠢呆呆,但在水底行动却异常灵活。平滑的水流轻抚着我们的发丝,一群群斑斓的鱼儿从我们身旁挤挤拥拥的游过。平坦的沙地上,巨大的蚌壳一张一合,珍珠淡淡的荧光也随着一明一暗。赫菲兴奋的握住我的手指指点点,我看着他纯真的笑颜,才渐渐意识到,我的儿子,还只是一个孩子啊,过去,我是否对他太过严苛了……忒提斯突然回头得意地笑道:“圣山的神明们,请尽情欣赏,将要展现在你们面前的,是比银河更绚烂的美景!” 比银河还绚烂,哼,还真会胡说八道,我不屑地撇撇嘴。 绕过茂密的海带与水藻,猛烈的银光简直要晃花我的双眼。等我适应了这炫目的光辉时,一条宽阔的银沙大道已经铺设在我眼前,蜿蜒着延续到远方。晶莹的沙粒闪烁着夺目的光芒,甚至照亮了道路两旁的植物。红的,绿的,黄的,褐的,一丛丛,一簇簇,它们长着奇形怪状的的小片在路旁花枝招展着。而在它们湿润阴影的下面,遍生着真正娇艳的花朵。我定睛一看,是珊瑚,这里的珊瑚生的很矮小,有的是明润的红色,有的却是暗淡的黑色,甚至莹莹的碧色。而头顶,闪烁着朝霞般斑斓色彩的水母一个个衔接起来,点明了上方的水空。 赫菲惊讶地张大嘴,我摸了摸他的头,心里一片柔软。 这方梦幻般的仙境延续了很长的时间,不过还是中止了。因为,马上接近大洋的边缘。地势在下陷,道路的坡度越来越大,海马车的速度也越来越不受控制,明亮的海水变得漆黑一片,在一片浓重的黑暗里,我袍衫上的满天星斗一一点亮,金色的光辉照亮四周,我清楚地看到我们正处于一个十分狭窄的峡谷。虽然我从未经由海界进入外洋,不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从一个峡谷进入外洋吧!怀疑的种子一经种下,就无法拔出。新的闪电在手中成形,我紧紧的扣住这锋利的武器,随时准备着致命的一击。 忽然,前方的海马慌张的嘶叫,忒提斯大力收紧缰绳,车里一阵颠簸,我紧紧护住赫菲,警惕地看着前方。终于,车停下了,紧挨着峭壁。忒提斯回头无辜地望着我:“车上不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紧蹙着眉头。 忒提斯伸出手指了指上面:“外洋就在上方,可小花们没力气了。” 上面?!我仰起头,漆黑的峭壁不知伸展到了怎样的高度,光秃秃的连一根水草也没有。而在高耸的顶端,似乎有一点蓝色的星星在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那就是外洋吗? 我瞟了瞟正在气喘吁吁的海马,果然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我冷静下了估计高度,如果只有我和忒提斯两个,上去当然不是问题,问题是现在还有赫菲。他腿上的伤口让他在平躺时都是痛不欲生,怎么能让他动用神力。 我直接俯下身子:“上来,我的儿子,妈妈带你上去。” 身后一片寂静,我等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回过身去,我的傻儿子呆呆地盯着我,一动不动。我感觉青筋暴跳了几下,算了,我直接靠过去,俯身将他抱起。他才如梦初醒般惊叫了一声,紧紧攥住我的衣襟,我安抚性地吻了吻他的额头,对忒提斯道:“出发吧!” 忒提斯担忧地看着我:“当心,赫拉。” 我抿抿嘴:“你还是将多余的忧心留给自己吧,我可不是柔弱的海洋仙女。” 我向着崖顶出发,摆动双腿往上游去。可越往上游,越发现不对劲。呼吸变的困难,喉咙仿佛被什么扼住,四肢越来越沉重,仿佛有一座大山压在我的身上,手中的赫菲也变得同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一般。我惊疑不定地望向忒提斯,发现就连一位海洋女神居然也在这水中喘不过气来。这未免太古怪了,必须赶快进入外洋!我鼓足气力往上冲去,赫菲突然发出一阵压抑的惨叫。巨大的压力让这孩子几乎张不开口,只能如同受伤的小兽一般艰难地呜咽着。我心疼不已,这才发现,他腿上的伤口居然开始迸裂,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左腿裂开一个巨大的伤口,金色的灵液如同喷泉一样涌出。 我大惊失色,手慢脚乱想去捂住伤口,却差点被水压击下去。一双嫩白修长的手出现,利落地用布条裹住伤口。忒提斯与我对视一眼,我们难得默契地手拉手将赫菲托着,卯足了劲向那渺远的蓝色进发。 情况越来越糟,我感觉我的心肺都要被揉碎了,仿佛不是在水里,而是在粘稠的太阳神火里游走,浑身都是火辣辣地痛感。眼前一阵儿恍惚,我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游上去,一定要游上去!忽然间,身上的重量减轻了许多,我大喜过望,低头鼓励我的儿子在坚持一下。可是,我的手里,是空落落的……我混沌的头脑突然惊醒,往下望去,忒提斯已经昏迷坠入万丈深渊,而我的儿子,已经脱离了我的双手,双目紧闭,只留下一条血带萦绕在我手心,缓缓的晕开。 “不!!!”我嘶嚎着,我直冲下去。可一切都是徒劳的,我感觉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沉重,而在双眼完全合上的前夕,我看见我的孩子在浓重的黑暗中渐渐消失了踪影…… 16、不是怪物,是爸爸 很温暖,很舒适,我一直在想,神死了之后,会去到哪里。克洛诺斯所创的人类从大地上消失之后,可以升腾到云雾中成为惩恶扬善的保护神,那么原本就生活在云雾中的神死了之后,又会遵循谁的意志去往何方呢?我缓缓睁开眼,蓝色,无边无际的蓝色,滉漾着紧贴我的肌肤,我的身体仿佛被最柔软的亚麻裹住,我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消失了。死亡之后居然还可以动手指?!我脑袋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来。赫菲面色红润地躺在我的左侧,腿上的伤口上裹着一层晶亮的水带,正在渐渐愈合。另一侧,本该沉入崖地忒提斯正在呼呼大睡。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下子瘫倒到软软的地面上。竟然都还活着,我兴奋的躺在地上来回打滚。可滚着滚着,我发现不对,我不可控制的向中间滑去,最终砰的一声,坠落到沟壑中,我这才发现,这块陆地并非完全平整,而是四周高耸中间凹陷。我抱膝坐在地上,获救的喜悦消失的无影无踪,早该浮上心头的疑问又重新被我想起,我们这是在哪里?我直起身来,顺着陡峭的山坡往上攀爬,这里土壤十分奇特,上面有细细的纹路,按压下去触觉柔软而坚韧,就像活物的肌理……我不由得为自己这个猜想毛骨悚然。我奋力冲上顶去,眼前的奇景更让我心慌意乱,巨大的瀑布在我面前如雄鹰般俯身冲下,湿润的水雾打湿了我的头发。 “我的女儿,是什么让你如此慌张,顶着我的身躯逆流而上?” 突然响起这个洪亮到可怕的声音,身下的土地也开始上升,我慌忙稳住身体,惊愕莫名,四处张望,结果却发现,这片大地的下方居然就是刚刚那个可怕的峡谷。我倒吸一口冷气,愕然抬起头,一双硕大的蓝眼出现我的面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吓的倒退几步,栽倒在地上,又重新滚回我将将爬出的山谷。这是什么怪物? 蓝眼睛的主人同样满面惊恐,几乎是回应般地吼叫起来。我刚刚头晕目眩地稳住身形,手中电光闪烁,正准备给这怪物迎头痛击时,又被这惊恐的喊叫震的耳朵发疼。我抬起头来,对上了一双同样慌张的老脸。那张巨大而满是皱纹的脸,乱蓬蓬的胡须下面奔泻出银白色的巨浪,形成了我所见的雄伟瀑布。而我们,居然在他的巨大手掌上,难怪地是软的…… “噢,爸爸,您这是在做什么?!”我简直气急败坏。原来是我的养父——育神的巨河俄刻阿诺斯。我放眼一望,湛蓝的水幕笼罩环形的外洋世界,而水势森鸿的俄刻阿诺斯,本应在外洋内部安静的环流,维持那一个超脱水世界的运转与安全。可是现在,他居然擅自把自己的身体移出外洋,直接置放在普通海洋同外洋的交界处,难怪我们会觉得压力如此巨大,无论如何也游不上去,就是力大无穷的宙斯也不可能顶起环世之河吧! 听了我的话,他的脸瞬间皱成了一团,满脸的皱纹变的更加深刻,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我再三追问下,才磕磕巴巴地回答道:“我……我……我是出来……散步的!对,对,狭窄环绕大地的河道常年束缚着我的身躯,我是渴望自由出来散心的!”他还理智气壮了起来。这种拙劣的谎言,如果他不是一边渴往地盯着外洋边界,一边心不在焉地同我聊天的话,还有一点点说服力! “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是妈妈……”我追问道。 “不,不,当然不是!”他急急忙忙地打断我。 到底不是什么?我长吁一口气,完全不明白。 “倒是你,赫拉,为何会带着一个海洋女神和一个深受重伤的孩子跋涉到外洋?”俄刻阿诺斯那张如发霉橘子一样的脸舒展开来,严肃认真地盯着我发问。 现在轮到我被哽住了。来的时候,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当我真的看见爸爸担忧和疑惑的脸时,听着他关切的声音时,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啪嗒,啪嗒,我低垂着头,眼泪哗哗地落下。我的父亲又慌张起来,他焦急地开口道:“别哭啊,甜心,快别哭,噢——”不知怎么得,越听到他笨拙的安慰,眼泪反而越流越多,由低声的呜咽,变成了嚎啕大哭,我毫不顾忌形象趴在他宽厚的手掌上,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流眼泪。头顶传来湿润的触觉,爸爸用他巨大的蓝色手指轻轻地点着我的头顶,泪眼模糊中我看着他那张又皱成发霉橘子的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管怎样,终于到家了,不是吗? 正在我和我实诚的父亲僵持的时候,外洋的大门打开了。湛蓝的水幕裂开长长的缝隙,蓝发的欧克亚妮斯成群结队地扭动着曼妙的身躯走过来,她们推推攘攘嘻嘻哈哈地来到我们面前,对着我们共同的父亲——伟岸的俄刻阿诺斯神屈膝行礼,笑道:“尊敬的父神,我们奉母神的命令,迎接赫拉姐姐。”话音未落,这一群爱笑的妹妹就飞快拽着我进入外洋。 “呃,等等!”我急忙转过身,海豚鸣叫着驮着至今昏迷不醒的赫菲和忒提斯紧跟着我们。我放松下来,歉意地望了被丢在外面可怜的爸爸,他正凄凄惨惨地蹲在外面,尴尬又忧伤。我心底暗暗发笑,顺从地被一群热情水之神女带进外洋。 17、忒苏丝妈妈 外洋还老样子。这里从来不似繁华的大地,也不像绚烂的海洋,这里,从来都是寂寞的,寂寞的一片蓝。浩瀚无边的湛蓝海洋,波涛汹涌不断涌来,撞击在岩石上,发出了天崩地裂的吼声,喷溅着雪白的泡沫。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个声音。但海洋的女儿们,却毫不在意嘶吼的浪潮,她们轻移步伐,海浪便如同驯服的马儿,迅速退让开来,于是在这广阔洋面上迅速成型了一座长长的水桥。她们引着我慢慢走过。我的母亲,创世之初就存在的大神,还是更安心于存在于远古时期的风貌呢。但这里对当初的我来讲,也许真的太过单调乏味,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那么轻易的被宙斯拐骗吧,想到这里,心里的涩意又开始一重重地泛起。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那座我熟悉的神殿。这里是水幕的最高处,流动的水层里泻出了一抹明澈的天光,柔和的照在这座洁白的大理石宫殿上。镶嵌在大理石表面成千上万的蓝色宝石正在熠熠生辉。一路叽叽喳喳的宁芙仙女们此刻缄默无声。为首身材最高大的一位轻声对我说道:“请您独自进去吧,母神正在等待您。” 我点点头,指了指赫菲和忒提斯,微笑道:“麻烦将她们送到我以前的房间休息吧。” 温柔的海之宁芙们点头允诺,迈着沉静的步子迅速离开。 只剩我一个了,独自站在这巍峨壮丽的神殿外徘徊。从心底里来说,我不敢进去,不敢告诉我强大的母亲,我——这个被她悉心教导的女儿,居然一点也没汲取她的智慧,反而愚钝到无法想象。正在纠结时,冷漠的女声突然响起:“你还要在外面杵多久,赫拉?” 我浑身一个激灵,终于鼓足勇气走进去。神殿里没有多余的摆设,可无论是墙壁、地板还是高高的穹顶上,都装饰着大量繁复的图画。我脚下透明的水晶地板上,就用五光十色的宝石镶嵌了犹如满天繁星一样数不胜数的海洋生灵,现在它们正在上面激动地迎着我的脚步游来游去。小时候,母亲曾抱着我一个个的辨认,据说海中的每一种动物,在这里都会留下形象。而在周围的银质墙壁上,雕刻着我的母亲统治海洋的情景:最古老的海神——忒苏丝身披坚甲,驾着金色战车占据浪花的最顶端,三千河流之神与无数海洋仙女环绕在她的四周,而在浪底,无数海洋神明和生物跪拜在她的脚下;整个宫殿的穹顶则被我自恋的父亲占据,可即使是这样也无法完全展示出大洋河流之神庞大的本体,以及他环绕宇宙转动的壮观景象。一切还是老样子,时光仿佛在此地静止。我的父亲、欧克亚妮斯们都保持着原样。只有我,早已在生活的风霜里,千疮百孔。 头顶传来一声熟悉的冷哼。我仰起头,在神殿的中央,我的母亲——忒苏丝女神正端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她只穿着一件普通的白缎子曳地长裙,蓬松的蓝色秀发映衬她修长如天鹅般的脖颈光洁细腻,秀美白皙的手臂上带着她从不离身的金臂环,上面的海洋之心,璀璨夺目。她只是寻常打扮,却依然威严端庄。 我深吸一口气,俯身行礼:“好久不见,亲爱的妈妈。” 三千河流之母微微一笑:“是的,我的心肝儿。不过在我们互诉思念之前,我还是想先和你探讨,探讨你是如何从奥林匹斯的天后沦落成这幅样子!” 母亲秀美的眉毛早已蹙起,红润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这恰恰与她波涛汹涌的心情形成鲜明对比。她重重一挥手,地板上仿佛有浪花翻滚,水流喷出地面,凝固成了一座巨大的水镜,正对着我的方向。 日夜不停的流亡几天几夜,这还是我第一次注意自己的形象。整整齐齐的头发此刻乱蓬蓬犹如鸟巢,姣好的面容上仍有血迹斑斑,我最喜欢的礼服,缀有满天星斗的裙子,被我自己撕的七零八落,永不受损的布料,都仿佛沾满了尘土。狼狈落魄到了可怕的地步,我从未像此刻一样明白,我再也不是那个高居于奥林匹斯的众神之母,我遭遇到了世间最可耻的背叛,从此一无所有…… 我死死咬住下唇,也难以压抑胸腔里的积郁。我牢牢盯着地面,仿佛地上的鱼儿咬住了我的视线。渐渐地,那鱼儿也变得模糊起来。我还是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哭了出来:“妈妈,他是个混蛋,他真的是个混蛋!他眼里只有权势和力量,为此他什么都可以牺牲,包括我!包括我们的孩子!他甚至要杀掉赫菲,他还说永远不会和我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 我心痛得无以复加:“我还被他欺骗定下永恒的婚约,现在我被他害得一无所有了也无法摆脱,妈妈,我的一生都被毁了,被毁了!” 积压了几百年的情绪爆发,我捂着脸瘫倒在地,泪如雨下。有多久,有多久没有这样恣意的哭过了?我还以为,我的心是石头做的呢。几百年的苦,几百年的恨,几百年的怨,在这一刻,化作源源不断的河水从我眼中流淌。 一声沉重的叹息幽幽响起,脚步声渐渐接近,忒苏丝妈妈蹲下来拥住我,轻柔地用丝绢擦拭着我的泪水,冰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丝温柔:“究竟怎么回事,慢慢说。” 我依偎在这个久违的温暖怀抱,说出了早该吐露的一切,包括墨提斯的死亡……我在同墨提斯争风吃醋时从未想到,她也是大洋神女之一,俄刻阿诺斯和忒苏丝的亲生女儿,我名义上的姐姐。 我哽咽道:“因为盖亚曾预言,墨提斯作为神和人中最聪慧者,将生下强于宙斯的儿子,成为天国之王。由于惧怕这事的发生,所以宙斯把她吞进了肚里,连带着那个孩子。宙斯怀疑墨提斯留下后招,提前将孩子的心脏放入我的腹中重生,于是要杀掉我的儿子赫菲斯托斯,可怜的赫菲被他活生生丢出奥林匹斯的大门,飘荡了漫长的夜晚,跌撞在莱姆诺斯岛上,气息奄奄。我走投无路,只得来恳求您,求您替墨提斯报仇雪恨,帮我夺得我应有的权益!” 18、愤怒的母亲 我感到有些羞惭,不过我别无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我的养母我与墨提斯水火不容的事实也无济于事,让她把所有的账都记在宙斯身上,反而更有利我们报仇雪恨。想到这里,我将头深深埋进她的怀抱,遮挡住脸上心虚惶恐的神色,以颤抖的声音继续痛哭流涕地陈述宙斯的种种恶行。 哭了半晌,不见搂着我的慈母有动静,我收敛好表情一抬头,不由得愣住了。忒苏丝妈妈的脸色一片雪白,仿佛一座洁白的大理石雕像,冰冷而僵硬。她往日炯炯有神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只是死死地盯住一个角落,我扭过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光洁的银壁上墨提斯站在华丽的金轭架旁,明眸浅笑,栩栩如生。 我打击情敌不择手段,就算是与我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得墨忒耳,我日后也绝不会放过她,可如今却为着她的死亡心生哀戚。她或许早就明白宙斯的真面目,我就算杀了世上所有女子也无济于事,因为他根本谁都不爱,他只爱他自己……而我,却为了这么一个男人,欺瞒忒苏丝妈妈,伤害她的女儿。我嗫嚅着,心中仿佛有无数个小人在呐喊:告诉她,告诉她事实,你已经做错那么多,不能一错再错了!可到了最后,我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我从未受过一点儿磋磨,就算是在克洛诺斯的腹中,也有赫斯提亚无微不至的照顾。获救之后,更是享受大洋神夫妇的千娇百宠。而嫁给宙斯,我达到了一个女神所能到达顶点,我甚至超过我的母亲,前任神后瑞亚,因为宙斯不仅允诺我为唯一的正妻,还愿意与我共享一切力量尊荣。 我永远高高在上,因此无法忍受,被打落尘埃。这两天的逃亡,已经足够了,我真的不能在经历一次长到无穷无尽的逃犯之旅。所以,我选择卑劣地隐瞒一切,我或许真的同宙斯一样,一样的自私自利,不择手段。难怪他会一次次地问我,他失去权位我还会不会爱他?当我真的面临相似情景时,我才意识到,再多的相处、再深的情谊也比不过骨子里的冷血。在紧要关头,我们的选择永远只会偏向自己,不会是亲人,更加不会是爱人。更何况,我早就做出选择了…… 我看着母亲的眼角晶莹的泪花滚落,依旧缄默无语,任由她眸光冷硬如刀,穿透盈盈碧波和重重云层,直冲巍巍的奥林匹斯山。好半晌,忒苏丝妈妈深深吐出一口气,红着眼圈问我:“她,死时境况如何?”我心底平静地如同夜晚的大海,适时摆出一副忧伤的神情,语带伤感地回道:“宙斯体贴地拥着她进入内室,从此,她便再也没出来……我刚刚所述的一切,都是宙斯在杀我们母子灭口前,亲口所说的。”指尖一分一分陷入手心,我依旧无动于衷,只憋住一口气说下去,只是那一连串恳求母亲帮我们报仇的话,如同一团棉花哽在喉头,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脸说下去了。 “宙斯!宙斯!!宙斯!!!”忒苏丝妈妈愤怒地起身,来回踱着步,咚咚咚咚,脚步声似乎敲进了我的心里。就像积蓄多年力量的火山终于爆发了一样,她也彻底爆发了。 “我要杀了那个混账,我要将他碎尸万段!”强大的海洋女神始祖,脱去了舒适的裙袍,扣上了自己的铠甲,右手执寒光湛湛的巨矛,挎上了飘扬穗带青铜盾牌,杀气腾腾,整个外洋也为之战栗,海浪奔涌嘶吼,宫殿的地基都被撼动,不住地颤抖。英武的女神舞动长矛,蔚蓝色的结界被硬生生劈开,她腾身而起,就要杀去奥林匹斯,灭掉那个害死她女儿与外孙的混账。我心愿得偿,情绪却依旧低落,抱着未知的想法,急急忙忙地追上,可还未到达外洋边界,一股滔天水浪就将我们母女二人一齐裹挟卷落。 “都给我站住!”俄刻阿诺斯怒气冲冲地吼叫道。浩浩荡荡的巨河冲入外洋,腾空而下,落入翻滚的波涛,溅起千堆雪浪。擎天巨人踏海而出,他身穿深蓝袍服,面容苍老而沉稳,常年笑眯眯的眼睛射出锐利的寒光。暴怒的忒苏丝此刻已经失去理智,恐怕在她眼中,面前的这个男子,不是丈夫,不是她孩子的父亲,只是一个阻拦她去给女儿报仇的碍眼的挡路石。她上前一步跨出,掷出锋利的铜矛,大喝道:“给我滚开!” 幸好,俄刻阿诺斯神的四肢仍同当年一样灵活健壮,他抬手幻化出浑圆的大盾,铜矛被盾牌顶弯,无力的坠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我的养父眼含歉疚,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开始劝慰我失去理智的母亲:“外洋中的每一滴水都是我的耳目,我已经知道了一切,可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能再失去更多了。我们是天父与地母的族裔,一切水源的始祖,无论谁坐上奥林匹斯的王座,都无法撼动我们的地位,但我们的儿女不一样!” 忒苏丝妈妈茫然地看着她仿佛沧桑了许多的丈夫,俄刻阿诺斯掀开波浪,露出了水底正慌慌张张想要冲上来的俄刻阿尼得斯们,苦口婆心地劝道:“宙斯害了我两个女儿,我比谁都想要杀了他,可你别忘了,我们还有另外三千个儿子和两千九十九个女儿!生活在大地和海洋中的他们,都可以轻易被工于心计的克洛诺斯之子斩杀,你护得住哪一个?!除非找到墨提斯真正的儿子,否则,我们就只能忍下去!” “难道赫菲斯托斯不是墨提斯的儿子吗?!”忒苏丝妈妈瞪大了双眼。 “不是,我已经检查过了,这孩子身上没有一点与我同源的神力,不可能是我的后裔。” 尽管与目的相悖,我还是舒了一口气,如果赫菲真是墨提斯的儿子,我还真不知道要怎样面对他。 忒苏丝妈妈着看着水波里慌乱的女儿们,眼里满是挣扎,她们正迷茫地看着我们,胆子小的姑娘甚至咬着下唇抽抽噎噎地哭泣。她的身上的杀气渐渐散去,留下的只有凄然与无奈。就是这样一位强大的女神,在面对现实时,也只能收敛自己的骄傲与怒火,忍气吞声,搂着我流着在她看来最是无用的泪水。 她哀恸地朝着她的丈夫哭喊道:“就算是这样,那就可以让我眼睁睁看着一个女儿死去,另一个女儿无家可归吗?!” 俄刻阿诺斯耷拉着头,愧疚地瞄了我一眼,期期艾艾地挤出一句:“赫拉可以安心呆在外洋,在这里,谁也无法伤害你。” “谁也无法伤害她?你简直是在胡说八道!”忒苏丝妈妈的情绪更加激动,“泰坦神族尚未完全没落,宙斯就敢杀死我的女儿丝毫不顾及我的存在。如果我们再不选择支持的对象,将来只会连容身之处都失去,我要和兄弟们一起战斗,我要让宙斯给我的女儿赔命!” 19、无路可走的僵局 我有些讶异,她原来还不知道,泰坦巨神已经全部被关进塔耳塔洛斯,宙斯与深渊之主制定了十万年的刑期,估计她这一生都没机会和他们并肩作战了。 俄刻阿诺斯雪白的眉毛簇起了疙瘩,他摊开手,无奈中带着压抑的怒火:“我警告过你,我们必须和他们划清关系。实话告诉你吧,泰坦已经只剩残部,他们都被关进深渊,你已经没有支持的对象了!” “他们都被关进了塔耳塔洛斯?!”忒苏丝妈妈神情恍惚,悲从中来,踉踉跄跄后退一步。我和俄刻阿诺斯急忙上前来扶住她的手臂。忒苏丝看了她的丈夫一眼,勃然大怒,她抹掉眼泪,直起身来,厉声斥责道:“我为何会嫁给你这样一个没有担当的丈夫,其他兄弟都为荣耀奋战,只有你蜗居在这样方寸之地,丝毫不敢踏上大地,胆怯不已畏首畏尾,弟兄们都失去自由,新生的神明已经欺上门来,你居然还要我忍让,一味妥协与忍让,换来的就是泰坦神族的彻底灭亡!” 我一向温和父亲此刻脸色铁青:“你安安分分地呆在这里,泰坦就不会灭亡!时机还没有到来,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刻……” 忒苏丝妈妈厌恶地摆摆手:“我没有耐心听你的托辞,时机就现在!” 俄刻阿诺斯沉沉叹了一口气:“你总是如此固执,不肯体谅我的苦心,之前因为我不肯去救许珀里翁就将我赶出家门,现在也不听劝告去一意孤行,既然如此,我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你还是老实呆在这里!”话音刚落,他就化作万丈真身——巨大的河流,将他毫无防备的妻子卷起,冲进了外洋的最底层。外洋底面是一层银色的沙漠,上面空无一物,我看见女神错愕的看着他的丈夫,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受伤神情。最是柔软的水波,现在却成为坚硬的钢牢,不可见的牢房锁住了唯一肯为我出头的亲人。忒苏丝妈妈手持巨盾,情绪激动,剧烈地砸动透明的墙壁,可除了引起波涛涌动之外,不能造成任何影响。 我坚定的父亲沉默地望了我们一眼,转身离去。我如梦初醒,纵身跃进水里,和同我一样愁苦的母亲,相顾无言,泪落千行。 这突如起来事件的让我猝不及防,我在算计忒苏丝时早已设想到了结果,脾气火爆又一心维护泰坦的忒苏丝一定会同宙斯成为死敌,成为我保命的强大助力。然而,我万万没想到,一向对忒苏丝千依百顺的俄刻阿诺斯居然会这么坚定,对沦为阶下囚的同胞兄弟不管不顾,甚至连有异心的妻子都关押起来,难道宙斯真的已经强大到了这个地步,连十二泰坦之首的大洋神都无力抗衡吗? 不,这不可能,一定有别的什么原因。我躺在银色的沙滩上,看着阳光在清透的海水中折射出缤纷的色彩,思绪烦杂。这一切不幸中的万幸就是我的儿子赫菲斯托斯并未受这一场大变故的影响,他在海仙女们的悉心照料下安心静养,只是皮肉上的伤口早已痊愈,可断裂的腿骨却迟迟不能愈合,只能慢慢的疗养。而忒提斯,涅柔斯得知他的女儿私自来到外洋后,早就派了人鱼军队将她紧密看守带回领地。 至于我,俄刻阿诺斯连自己的亲生女儿的死亡都可以置之不理,更不要提我这个养女了,我的到来打破了他与忒苏丝之间的平衡,他们之间长期由于意见不合积累的矛盾找到了一个爆发点,只要我还在外洋一天,忒苏丝就不可能忘记她女儿的死亡向俄刻阿诺斯妥协。所以,我首先需要做的,就是防止俄刻阿诺斯像遣送忒提斯那样,偷偷将我送出外洋。因而,自从忒苏丝妈妈被困在这里之后,就连更换衣物时,我没有离开她的视线半步。而下一步要怎么走,在这样的困局下,我也是无计可施。 每日一度砰砰訇訇声又如约响起,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回头一看,我心情烦躁的母亲正来回在狭窄的监牢里踱着步,一脚踹翻了几个克里斯莫斯,将所有贝壳摆设打的粉碎。她不知疲倦地举起铜剑重重地劈向水幕,水幕柔软,轻易的被这锋利的神兵划开裂缝,可几乎是同时发生,这看似脆弱的牢壁又马上合拢,就如同被阿波罗的灵药迅速治愈,不留一点点疤痕。 我叹了一口气,起身走过去,劝慰道:“我可怜的妈妈,我不应该到这里来,将我婚姻的不幸带给你,我这就离开这里,茫茫的海洋广阔的大地,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忒苏丝妈妈的动作戛然而止,她无力地丢下巨大的铜剑,任由它湮没在银沙中,发出嗡嗡的鸣响。她依靠在墙壁上,忧伤地望着我,斥责道:“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宙斯视你和赫菲为眼中钉,你一旦走出我的庇佑,迎接你的就是死亡。” 她接着哀叹道:“若我有母亲的伟力,总会遭受到这样的苦楚,无法保护自己的女儿,还要遭受这样的耻辱。” 我有些难受,又有些感动,她这么拼命,不止是为了墨提斯,多多少少也有我的原因。如果不是我硬要拉她进入纷争,她本可以安心享受儿女绕膝的生活。更重要的是,这样无止境的僵局,必须要打破,我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我下定决心开口道:“妈妈,你就让我试试救救您吧。” 忒苏丝一如既往地果断拒绝:“不可以,你的神力不足,不但不可以救我出来,还会彻底得罪……” “我可以的,我身上有宙斯与我共享的神力!”我辩驳道,我必须得拼一拼,不过暴露实力罢了,她们迟早也会知道,但这或许是仅有的一个试试宙斯与俄刻阿诺斯究竟孰强孰弱的好机会。况且只有忒苏丝掌控外洋,我才能和赫菲安心呆在这里。 “你说什么?!”忒苏丝妈妈怒不可遏,她双眼喷火,大骂道:“你还是这么做了,我不止一次告诫过你!你居然把我的箴言当做比这海面的波纹还不值得关注的东西!你这个不听劝告固执的死丫头!” 我一下子愣住了,忒苏丝一直反对我嫁给宙斯,更加不同意让我接受宙斯分享给我的神力,当时我一直以为她是怕我威胁墨提斯的地位,所以一意孤行。可现在看来,似乎原因不止一个,墨提斯已经死去,拥有强大神力的我不应该成为她脱困的助力吗?她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质问道。 我连忙解释道:“我本以为爸爸会尽快放您出来,没想到……”总不能让她知道我一直在观望思考,所以无心救她吧。 “我不是问这个!算了,早告诉我又怎样,从你与克洛诺斯那个奸猾的小儿子达成协议时,事实就已经无法挽回了!” 忒苏丝妈妈此刻痛心疾首。 我心里咯噔一下,她的反应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我不明白她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急急追问道:“什么叫做事实无法挽回?” 20、一切的真相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烈。难道是因为我和宙斯婚姻的破裂会影响我的神力,不可能啊,我们之间的契约得到天地认证,牢不可破。 “一会儿你就可以得到答案了。”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但现在,展示给我看看吧,展示神明最重要的神力,从你诞生之日起,属于你的本来神力。”忒苏丝妈妈以一种让我心惊胆战的目光看着我,她光彩照人的面容如同蒙上了一层黑纱,突然黯淡了起来。 我强忍下心底的不适,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时隔多年,您还是要考校我吗?”我舒展双臂,神力在我的血液里流淌,身体里的能量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庞大,我暗暗一喜,凝聚起它们,使之在我的头顶显现本质。 成功了,我得意地眯了眯眼:“现在您可以放心让我来救您了吧?” 然而,我却看到,忒苏丝妈妈的神情与赞许相差太远,她的脸色从未这么难看过,我相信就算乌拉诺斯出现在她的面前,她都不会震惊慌乱到这个地步。她惨白的嘴唇嗫嚅着,一只手颤抖地指着我的头顶。我急忙仰起头,不是我的婚礼火炬,而是一道正在旋转的电光。 我舒了一口气:“噢,这是宙斯同我共享的神力。”我挥挥手摇散这闪亮的图景,奇怪,怎么会显现宙斯的象征?我沉下心来,重新凝聚我的神力,在我的指尖。我缓缓睁开眼,白嫩细长的指尖上,仍然停驻的是一道小小的闪电…… 我的耳朵里哄了一声,像是有谁在我耳畔擂响重锤似的。我哆嗦了一下,慌乱地挤出一个笑容:“我再试一次,再试一次……” 闪电,闪电,还是闪电!怎么会这样?!我颤抖地举起双手。 “不用再试了!”忒苏丝妈妈脸沉如水,我看见她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细长的指甲深深刺进了细嫩的手心,金色的灵液一滴一滴落入洁白的银沙,煞是好看。可她似乎没意识到,也丝毫没察觉到疼痛。 “你的神力,已经消失了。”她凝视着我,眼里滑过银光。 我直瞪瞪地看着她的脸,怎么也不明白,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啊?!这怎么可能,一定是为了惩罚我,惩罚我跑来挑拨他们的夫妻感情,所以吓吓我是吧,一定是的,一定是!我大声质问起她来。 砰的一声,忒苏丝妈妈重重捶了一下牢壁,我听见她的声音都在颤抖:“醒醒吧,赫拉,一个神躯里,怎么可能容纳两种属性不同的神力呢?!” 惊惧像疯狂的利箭一样袭击着我,我好像麻木了一般,说不出一句话,也使不上力量,只能愣着眼睛发痴似的瞅着我的母亲。 而她失望痛心的眼神似乎射进我的心底:“这就是你贪慕虚荣,胡乱攀附的代价!” 我艰难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涌进我的胸腔,心脏急促的痉挛着。原本毫不在意的一句话突然浮现在脑海,宙斯的声音在我耳边不住的回荡:“幸好报应已经到来,幸好报应已经到来,幸好报应已经到来……”我尖叫一声捂住耳朵,惊惶地看着四周的一切。天旋地转,我感觉头晕目眩,过去谜团到现在都有了解释,为什么在制服宙斯的时候神力会突然消失,为什么他从来无所顾忌不在意我的想法。因为他毫不信任我,所以早早在我身上埋下后手,工于心计的克洛诺斯之子,他早就知道,他一定早就知道,不同属性的神力无法共存一个神躯,弱的那一方不是被赶走,就是被吞噬……冷,冷,怎么会怎么冷,我紧紧抱住双膝,把头埋进腿里,仿佛这样就可以获得片刻的安宁。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一声比一声高,我合上双眼,泪珠儿滚滚落下,像是在问奥林匹斯山上的那个男子,又像是在问我自己。 “我警告过你的,赫拉,我不止一次这样对你告诫!而你,把我的箴言当做比这海面的波纹还不值得关注的东西!用你的婚姻作为不劳而获的工具,异常的轻松,异常的容易,可现在,恭喜你,我的女儿,你终于品尝到这无尽的苦果了!”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我也是克洛诺斯之女,主神之一,神议的参加者,享有崇高的地位,我需要不劳而获些什么?我拥有我想要的一切!”我愤怒地反驳道,流落在外的狼狈和失去神力的恐惧终于找到了一个着力点,那就是反驳她,竭尽全力地反驳她,我不能连最后的尊严都失去。 “没有?赫拉,认真拷问你的心,真切的抚着它!神后的宝座,强大的神力,没有一件不是你想要的!如果宙斯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成为神王,你长在头顶的眼睛里会有他的位置吗,野心勃勃的赫拉?!” “但是,我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才嫁给他的!我……”我突然感觉有些气短。 “那就够了,赫拉。”忒苏丝妈妈直勾勾地看着我,“那就足够摧毁你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僵硬的像海底坚硬的岩石。 “他是你荣耀的来源,心灵的依托,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架空一位女子?你已经沦为宙斯的附庸了,就如同寄生在雄鹰身上的羽虱,你怎么能指望猛禽平等的对待虫豸呢?” “唯有强大的实力才是尊严的支撑,才可以在婚姻中获得平等的地位!我嫁给你的父亲,不是因为他能给我带来什么,而是世上只有最大的河流才能配得上海洋的主人!你呢,你和墨提斯,除了无用的美貌和微末的智慧之外,一无所有,却妄想凭借一桩婚事作为登上高位的捷径,所以你们才都沦落到任人欺凌的下场啊!”忒苏丝老泪纵横。 我无力地瘫倒在地,真的是这样吗,真的是我自作自受吗? 我大声呐喊着:“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生来就只有微弱的神力……时序女神传授给我有关宇宙万物的一切奥秘,过多的知识点燃了我血脉里流淌的野心。我不甘心一生被困在宁静的外洋,我不甘心只知道生灵万物的一切,我还想要掌控他们。我要成为神和人的主宰!可我生来就是这样,我只能更改自己的梦想。既然成为神王已是遥不可及,那就让我成为神王的妻子吧。正好神王喜欢我,我也看中了他,这样又有什么错?!” 忒苏丝妈妈冷笑着摇摇头:“既然没有错,你又为何到这里来?夫妻双方实力天差地别注定给弱的一方带来苦果。神力的缺乏可以用精准的武技弥补,势力的短缺可以依靠卓越的智慧建立,可你却选择最错误的捷径……孕育万物的地母盖亚,亮眼的欧律法厄萨,是何等的强横,远古的女神只靠自己,从来不需仰人鼻息!而你们这些无法自立,缺乏斗志的新生一代,懒惰迷惑了你们的心智,一味将压力转嫁给丈夫,不劳而获短期看上去是幸福,长远却将女性地位拉低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忒苏丝冰冷冷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地击在我的心上。自尊与骄傲让我不愿意承认,让我怨恨般敌视她锋利的舌头。可在内心深处,有一道细细小小的声音却在说道:“她说的是对的,赫拉,你确实如此……” 长久以来我怨恨宙斯,我怨恨他背叛我,我怨恨他没有平等回报我的爱情,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平等的对待我,我是他的附庸,我的一切来源于他,连神力都是他送给我的,没有他,我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女神都算不上!我抬起头,忒苏丝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如同上岸的鱼儿渴求水般焦急,无非是说些这里永远是你的庇护所,你可以安心呆在这里之类的废话。 我沦落到了这种地步,我怎么有脸面去见亲朋好友,哪里来的勇气接受你们的指指点点? 21、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毫不理会身后忒苏丝的喊叫,在将试图拦住我的海之宁芙甩到一旁,如同一阵旋风刮到外洋的边界。我双眼喷火,变幻出沉重、硕大的长剑,如同一只翱翔在苍空中的雄鹰,穿过厚厚的乌云,向平原快速地俯冲下去,我向着外洋的结界迎面劈下。蔚蓝色的牢固屏障在金色的光芒中不住地颤抖,发出咯吱咯吱的哀声,仿佛在悲叹自己即将到来的惨恸结局。我昂首挺胸向前迈步,华丽的水幕如同不小心脱手的水晶,顷刻之间碎成千万片。外洋,这个超脱的水世界,被我拉入了世俗的洋流。无穷无尽的海水沿着四面八方倾泻而下,犹如凶残的巨兽,嘶嚎着将下方的一切吞噬。俄刻阿诺斯急急忙忙冲出宫殿,用自己宽阔的身躯铸成坚不可摧的堤坝,才堪堪拦住了四散奔腾的水流。 不过,这一切已经与我无关,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漫无目的的一路横冲直撞,只有手心的长剑,见着什么,就杀掉什么。我就这样不知疲倦的游荡,不知过去了多久,等我清醒过来时,已经一片陌生的海域。握剑的手臂已经被震的发麻,锋利的剑刃,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在咸涩的海水中一圈一圈晕开,眼前只剩下一片血红。我就像海底的礁石一样久久地伫立着。贪婪的鲨鱼嗅着腥味而来,试探地游到我的身边,紧密地环绕却丝毫不敢冒犯。可即便如此,那一张张满是利齿的血盆大口仍然使我糟糕的心情更加烦躁,我横剑一挥,死亡的电光瞬间席卷整片海域,把这一切化作焦炭。我呆呆地站在一片枯槁之中,整个身心也仿佛也随之凋零。 我憔悴如同枯萎的花朵,零落的枯叶,凄然飘落,无法抵挡心如死灰的命运。我伸开双臂向后倒去,湮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变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在寂寂无声的海底,流着永远也流不尽的泪水…… 沉眠吧,沉眠吧,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留念,我或许是一个悲剧,但更多,应该是一个笑话。我自嘲地笑了笑,忘记吧,忘记吧,遗忘一切,就再也不会痛苦,不会心碎了。 时光从来不会因任何一个人的幸福而停滞,更不会因任何一个人的悲惨而加快。即便是时间与空间之女,我一直同大地上的所有生物在这点上享有同等的待遇。可是这一刻,我的想法被彻底颠覆,当我发觉自己独自躺在广阔无垠的大地上时。 整片大地上,没有山川,没有河流,没有草木,没有动物,只有浩瀚无边的沃土。而天空中,没有日月更替,无数星辰不分昼夜的照耀。天空没有日月交替,山脉河流还未诞生,这里是黄金时代? 乌拉诺斯的出现使我更加确定,我真的,回溯了时光。我最初不敢作声,乌拉诺斯要杀死我,可是毫不费力。可我渐渐发现不对,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无论是他还是我脚下的地母盖亚,居然都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仿佛我只是一个幻影,不对,更准确来说,只是一个历史的看客。历史?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九缪斯中克利俄不是正专司历史吗?我咬牙,又是阿波罗,最灵敏的猎犬,万里迢迢来追赶落难的猎物,可他又能拿我怎样呢? 我好整以暇,观赏这场由太阳神筹备的大戏。繁星似锦的天宇,覆盖在大地身上,他与她大小一样,周加衔接。大地和广天的结合,生了涡流深深的俄刻阿诺斯、科俄斯、克利俄斯、许珀里翁、伊阿佩托斯、忒亚、瑞亚、忒弥斯、谟涅摩绪涅以及金冠福柏和可爱的忒修斯。他们之后,狡猾多计的克洛诺斯降生,他是大地该亚所有子女中最小但最可怕的一个,也是我的父亲。 但此刻,威风凛凛的泰坦神族都被禁锢在母亲的宫房中。贪念权力的乌拉诺斯担心孩子们会威胁他的地位,强迫盖亚不准将孩子生下来。盖亚怀着众多子嗣,腹痛不止,可乌拉诺斯还在对她不停地施暴……这般残酷的虐待,同为女神,我不由得心有戚戚。宙斯永远不会这么对我的,我心头闪现这样的念头,突如其来却无比笃定。我眉头紧锁,我怎么,还在想着他…… 可怜的盖亚,在这样的折磨中□□哀嚎,乌拉诺斯血脉的种子又在她体内生根发芽,新生的众多孩子更是挤占盖亚腹中的空间。这时,时钟的指针仿佛又被谁拨快一样,我看着盖亚浸透汗水的面颊上,由隐忍变成愤怒,最后定格为刻骨的仇恨。在乌拉诺斯难得从她的肚皮爬下来时,她便立刻抓住了机会。 地母即刻创造了一种灰色燧石,用它做成一把巨大的镰刀,她开口道:“我的孩子,你们有一位罪恶的父亲,如果你们愿意听我的话,让我们去惩罚你们父亲的无耻行径吧!是他最先想出作起无耻之事的。” 盖亚硕大的腹部因她的话不住蠕动,可没有一个胆敢做声,盖亚秀丽苍白的面孔不由得浮现出失望恼怒的神色,她再三开口,终于有一个孩子鼓起勇气回答了亲爱的母亲:“妈妈,我答应你做这个事情,因为我看不起臭名昭著的父亲,是他最先做出无耻之事的。” 这声音让我心惊胆战,我上次听见,还是他厉声斥责瑞亚时,他说:“我一定得吞掉她,哪怕她是个无用的女孩!” 盖亚把弑神的镰刀放在克洛诺斯的手中,我狡猾的父亲就躲在她的肚子里,在乌拉诺斯和她交合的地方,埋伏、窥伺着机会。不久,广大的天神乌拉诺斯就迫不及待的落下,他拥抱着大地该亚,展开肢体覆盖了大地。此时,克洛诺斯从埋伏处伸出左手,右手握着那把有锯齿的大镰刀,飞快地割下了正陶醉在□□中天父的生殖器,让它越过盖亚的身躯落进翻腾的大海,在波涛中飘荡。被阉割的天父大声哀嚎,在地母的怀抱中翻滚挣扎,可如今,迎接他的再也不是顺从和懦弱了。 盖亚一跃而起,劈手夺过刀刃,下手无比干净利落,一刀□□他胸口,她冷笑着对乌拉诺斯说道:“当你那样对我时,从来没想过今天吧?” 22、蛇蝎美人 乌拉诺斯面色惨白,冷汗淋漓,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剧痛扼住了咽喉,他抬手想要拔出镰刀。盖亚妩媚一笑,双手握住刀柄,重重往下一拉,竟然硬生生剖开了他的腹腔。我倒吸一口凉气,这和流传的历史完全不一样!阿波罗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 盖亚雪白的脸颊溅上了鲜血,显得更加狰狞妖娆。但此刻,她的报复还没有结束。盖亚挺着高耸的腹部,当着自己所有孩子的面,挖出了他们父亲的心脏。 那是一颗纯金的心,还在她纤白的手心中不住的跳动,乌拉诺斯此刻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可他还是艰难地爬向地母,伸出手来无声地请求她把心还给他。 盖亚置若罔闻,她低垂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掩住了那双褐色眼睛里的所有情绪。不过我清楚地看到,她的嘴角勾出一个诡秘的弧度,随着收紧了五指,砰的一声,心脏被捏爆了,浓稠的灵液顺着细嫩修长的指尖一滴滴滑落。 我捂住了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当真是一位蛇蝎美人。一颗金色的星星从破碎的心脏中飞出,被盖亚一把攥住。 她笑得温婉,对着悲愤欲绝的乌拉诺斯悠悠说道:“你的荣耀自我指尖而始,至我指尖而终,我可以将希望给你,现在也可以将希望收回!”软和的声音在尾音凌厉,犹如多年未拔出的兵刃乍现锋芒。 随后,盖亚生下被囚禁的孩子,他们联手将奄奄一息的天空之神固定在宇宙的最高处,与天空融为一体,从此永生永世不得自由。 这就是盖亚的报复,乌拉诺斯所爱的,无非是□□和权力,可现在她把这两样都毁了,还让他苟延馋喘活着世上,让一个骄傲的神明承受无期的折磨,还让他亲眼看着她生下众多强大的孩子,从此作为众神之母,成为所有神灵中德高望重的显赫之神。 看完这一切,我心里五味陈杂,同是女神,盖亚生来就拥有强大的神力,还有众多强大的儿女。而我呢,神力微弱,两个儿子,一个鲁莽,一个懦弱。她获得最后的胜利,而我却失去神力,流离失所!嫉妒像毒蛇一样撕咬着我的心,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为什么要遭受这样这样的待遇?! 嫉妒和怨望在我心底交织,野心几乎都要将我的身心焚烧殆尽,但周遭的幻境时刻提醒我保持内心最后一丝清明。 我狠狠咬了一口舌尖,疼痛唤回了我的些许理智。这不对劲,阿波罗给我看这些做什么?他不是应该盼着我心灰意冷、失去斗志,怎么会来唤起我的野心与不甘?而且这些夺位阴私连我都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就算克利俄是历史女神,可历史本身就是任由胜利者书写的谎言。盖亚至今维持着仁慈善良的形象,那就说明知道这一切的,就只有在场者…… 我的心底一阵一阵的发凉,是泰坦残部?还是我的一直流亡在外的父神——克洛诺斯? 我死死咬住下唇,泛着芳香的灵液萦绕在我齿间,强迫自己平复紊乱的心绪。如果是泰坦残部,凭借宙斯的神力我还有一战之力;如果是克洛诺斯,我长吁一口气,他用一根手指就可以碾死我。他们要动手,完全可以趁我沉溺幻境,心神动荡之际偷袭我,若是这样,我此刻早就尸骨无存了。他们既然没有杀我,那么说明留着我比弄死我更有用。我应该安静的呆在原地,既然躲不过,就安心看他们耍什么花样。 果然,不多时,眼前的影像就静止了下来,仿佛一幅逼真的画卷,渐渐地,浓重的色彩变轻变淡,最终化作尘土,散落在地上。眼前霍然一亮,我才发现,既不是在阴暗的深海,也不是在广阔的原野,而是来到一座明亮的殿堂。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我无暇胡思乱想,抓紧时间打量着这陌生的地方,或许还能逃将出去。这宫殿很大,它没有厚及脚踝的地毯,反倒朴实的让人吃惊,黄褐色的泥土平整松软。墙壁上以鲜艳的笔触在黑色大理石上绘出刚刚我所见的一幕幕场景,巨细无遗,十分逼真,乌拉诺斯的心脏仍在跳动,而盖亚的眼睛正与我对视。 饶是我素来胆大,也不由得头皮发麻。然而就在此刻,我的肩膀一重,一条丰腴、白皙的手臂贴着我脖颈伸出。紧接着,耳际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你想成为我这样吗?” 我如同受惊的雀鸟,尖叫一声,汲汲皇皇退转开来。出乎意料的是,身后者并不可怕,反而端庄美丽异常。她着一袭绣满银丝的浅黄罗裙,左肩上一个与裙子同样颜色的花结,托着乌拉诺斯心脏里的希望之星,闪闪发亮。来的原来不是泰坦,而是泰坦的母亲。我心绪翻腾,视线下移,这才注意到她高耸的腹部,当即倒抽一口冷气。 “谁是孩子的父亲?”我张口便问。泰坦刚刚穷途末路,盖亚就在此刻怀孕,她的居心,人尽皆知。难怪,她任由儿女被关进无尽深渊,原来是再生一个来拯救他们,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勾唇一笑,爽快答道:“是我敬爱的兄长,塔耳塔洛斯。” “这不可能,深渊之主从不干涉世事!”我大声戳破她的谎言。 “我从未期望他干涉世事,我只是在厄洛斯帮助下,请求他给我一个孩子。”盖亚淡淡地挑挑眉。 “你以为,就凭一个新生神明,就可以灭掉青铜神代,让你的儿女免除牢狱?改变命运,呵,等待你的只会是失败!”我轻蔑地看着她,我们这代神族注定统治世界,这点谁也无法改变。 盖亚笑得高深莫测,轻飘飘地抛下一个炸雷:“单凭一个新生神明当然不可能,不过不是还有你吗?我从不违逆命运,相反,我只会顺从它的安排。” 我挑挑眉,冷斥道:“我同宙斯之间的恩怨,不足以让我将世界拱手让给泰坦。” 难怪我一出外洋就被带到这里观赏第一代神后的篡位史,原来是挑拨离间,拉拢同盟。只可惜,她打错了主意!我可以鼓动忒苏丝打上奥林匹斯,那是因为她没有统治世界的野心,也没有让泰坦从深渊脱困的能力。她帮我打败宙斯之后,自然会将权柄交给我。但盖亚不一样,她是和塔耳塔洛斯有□□的泰坦之母。她会不惜一切把泰坦放出来,那时,我们整个第三代神明都完了。 “我说过,我只会顺从命运的安排。我的儿女不能统治世界,我从未为此反抗,我甚至还帮助你们拉拢百臂巨人打败泰坦。但战败之后,他们也该享受尊荣安居一方,而不是被赶尽杀绝,打入塔耳塔洛斯!” “我们不可能任由威胁存在世上。”我凉凉地打破她无谓的幻想。 “这只是你们认为,所以我得推动命运的进程。赫拉,难道你愿意一生受残暴不仁的丈夫虐待吗?难道你不想自己掌权吗?神王的母亲可比神王的妻子,尊贵自由的多!”她顿了顿,打量着我的表情,我却疑惑不解,她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