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聊斋修仙》 第1章 婴宁 第一章 张瑾初入此地,遭逢大变。虽名姓身体都换了,里面装的却还是那个张瑾。自然是叫她跪不跪,叫她哭不哭,叫她点个灶火也把厨房给烧了。这新买来的奴才却是有如茅坑的石头,又损了家财,再宽恕不得,打得她皮开肉绽关进柴房饿了三天。 正当张瑾饿的是白眼直翻,灶房里的烧火丫头揣着馒头来劝她了。 张瑾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优雅,只把馒头塞进嗓子往肚里咽,等吃了大半个肚子有了着落,才分神听见旁边烧火丫头的好心“劝导”: “要我说你也是不知好歹,夫人花钱把你买下就是要你当奴才侍候人的,谁知道却碰见你这个赔钱货,年纪不大气性不小,空长了个头,连个烧火都不会。要是我,早就羞愧得要投井了。”说着一手扇到张瑾的后脑勺,打得这个病号眼冒金星。 张瑾心里暗骂,不过看在手里的馒头份儿上,她忍下火气,偷偷把剩下的馒头顺着衣领塞进怀里。想着等找机会逃出去,可以做路上的干粮。妈的,老娘岂会乖乖受你们这些人磋磨。 那丫头嘴上不停:“要不是少爷劝着,你早就叫扔到乱坟岗上了。我看你该受了教训,过一会儿跟我去前头给夫人少爷磕几个头,算是把这事儿揭过去。” 张瑾一声不吭,表面木讷呆滞,心里却想:‘你们当然舍不得打死我,更是舍不得那花出去的一两银子。要我找到机会……’ 丫头看张瑾如此听话,想是懂事了,有如摸狗一样摸了她的头,轻声说:“这样才好,等我叫人来扶你。” 张瑾忍着恶心叫她摸了,思量着要先恢复了体力才能跑。心中对过一会儿可以预见的修罗场头痛不已,犹豫着是不是先虚以为蛇,待熟了再趁机溜出去。可是又心知自己脾性,跪天跪地跪父母都不曾有过,这时叫她跪一个死老太太,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想在以前,有谁敢这么为难她。顿时心中哀痛,骂老天骂撞自己的那个贱人。她不是怨天尤人之辈,骂几句之后就冥思苦想,怎么把这一关给过了。 张瑾还没想出什么好办法,便有一个富态的婆子跟着烧火丫头走了进来,那婆子笑眯眯地说:“瞧这可怜的,等会儿在夫人面前认个错儿,就有好吃的好穿的。夫人一向仁慈,若非是气得很了,哪里会下此重手。”说着一只胳膊把张瑾整个人架起来,“哎呦呦可真轻的像个纸扎的,谁能想到有这样大的气性呢。” 那丫头在张瑾另一侧扶着,笑:“夫人说,想是曾经在家里识过字,懂得些不得为奴的大道理。” “那可不得了,竟然识字呢。”那婆子啧啧称奇,“可有那闲钱识字,又怎么会把自己亲骨肉卖了?” “这可说不得准。”那烧火丫头眼神在张瑾脸上扫了又扫,颇有羞辱之意。 张瑾眼观鼻,鼻观心,心道这会儿可不是逞强的时候。先歇歇恢复体力,等见了老太婆才是一场硬仗。只要不是存心作践她,她自然好好行事。 可惜这场仗实在是没有悬殊之争,张瑾几句话就把老太婆气得七窍生烟,脸脚抽搐,实是中风之兆。那自负风流的少爷没了怜香惜玉的心情,摆摆手让人把她拖下去,忙着请大夫了。 这户人家计较不得一两银子,直把张瑾打得昏死过去。张瑾神志不清,只感觉后背屁股想是被打烂了,疼得脸、手都是麻的。 她再倔,这会儿也挤出了两滴泪来,只恨老天不要脸,竟然把她送到这个落后愚昧之地,受这样的苦。她也想着缓缓再想办法逃出去,可一见到那老太婆看她如牲畜般的目光,她就折不了这脊梁,弯不下那膝盖。万恶的奴隶制啊……死了也干脆。好想喝杯热牛奶…… 张瑾在梦里浮浮沉沉,犹如黑暗里坐了一条船,晃悠悠,晃悠悠。这船越走越晃,越走越晃,好像下一个浪头要把她打到河里去。她想抓住船边,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心中一惊,张瑾猛得醒来,她感觉嘴边湿漉漉暖烘烘的,想是梦寐以求的热牛奶,以为是回了家,猛地抱住喝起来,却怎么也吸不出东西。突听一声尖叫,脸上吃痛,张瑾努力睁开眼睛,看见毛绒绒的像是一条金毛蹿了出去,附近都是绿色的杂草,不见马路。张瑾高兴地要翻身,突然被身后的疼痛搞得呲牙咧嘴。 不会还是在那里吧?不不,也可能是带着身体回来了,既然之前的事都发生了,也不会没有更离谱的,再说古代怎会有金毛?啊哈哈老天爷问候你祖宗,叫老娘受这等罪! “我……”张瑾目瞪口呆地骂了一句,因为她看见一个穿着窄袖罗裙的姑娘走了过来。她被这变故惊得一乍,忍不住哭了出来。 “哎呀你怎么哭了,我不是故意抓你的,谁叫你……”她想着刚才张瑾抱着她猛亲的情形,娇羞一瞪,看见她的伤势,又心软了,摸着她的脸,“这可怎么办才好,姑娘家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张瑾本要躲,行动间牵扯到伤口疼得嗷嗷叫,问:“我没死?”那时确实是往死里打的。 “你都被扔到这里了,怎么会没死?”那姑娘秀眉一挑,搀着张瑾起来,让她看到芳草萋萋中的座座坟堆。 “难道我变成了鬼?”张瑾糊涂了,看着天上的大太阳。 “嘻嘻,你本来要成了鬼的,可是碰到了我,你就变不成啦。”有她施展法术,自然是万分妥当的。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飞来一片红霞,显得娇俏可人。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张瑾心中存疑,在这女子搀扶下起来。她虽是硬骨头,但也知晓好歹,心念遇到了好心人,等伤好了必然报答她。只是自家伤势自家知,除非是过了半月,否则怎么能走了? 那姑娘自称小荣:“遇到我算你走运。这里方圆几十里只有我们一家,偏是偏了些,衣食药品不缺,等婆婆见了你,就在住下吧,正好我在这里只有小姐一个玩伴,你就陪我吧。” 这姑娘看起来有十四五了,却单纯犹如幼童,毫无戒心,张瑾想着是接触的人不多家里又护的太好,再说要是有戒心,她可不就等死了么?张瑾自嘲一笑,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心中只是逃脱升天的轻松感。再差也不会比生生打死还差了吧。便和小荣聊起来,不经意套出许多东西。 这里算是郊区,附近只有这一家人口,家中有婆婆、小姐宁姑和仆从,人口简单,生活也和乐,过着避世的生活。 才问了几句,就看见一座大宅子,宅子花木环绕、疏影横斜,颇有些武陵人遇见的桃花源之感。张瑾心中暗笑,只是有些奇怪,谁会把家安在乱坟岗边,这么一想,那些欢喜也淡了几分,只希望不要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还好。 有小荣提醒,进了门没看见人张瑾并没有太过奇怪。说是婆婆和宁姑今日出门访客,家里的仆从也跟去服侍了。进了小荣的房间,张瑾没有推辞,迫不及待裹着被子休息起来,闻着窗外传来的花香,她沉沉进入梦乡。 待醒来,窗外月上梢头。小荣坐在床边,已换了一身衣裙,笑嘻嘻望着她:“你终于醒了,婆婆看过你了,说是养两个月就好了。” “有多久了,我还是要拜会你的婆婆。”张瑾对着一张笑脸也不好绷着,微笑说。 “哎呀,你个半大孩子做什么正经,婆婆早就睡了。你等着,我给你端饭。”小荣蹦蹦跳跳出了门。 张瑾一愣,是了,她这会儿才大约十岁而已,想必因此这家人才会怜惜她收留她吧。 她环顾四周,不动声色地给自己把脉,脸色骤变。观院外景色,草木茂盛,白天是鸟语花香,晚上却阴森可怖。心如乱麻,伤又未好,张瑾惊得身体僵硬,再不敢抬头。 她心中害怕,既怕这宅子又怕自己。怕这宅中的人到底是对自己有何可图,想她肩不能抗,手不能抬,又是种地人家出身,若说图色,那小荣岂不是年岁正好?何必劳心费力把自己救来,这伤才过半天就好的七七八八,就算是放在以前,那也是要在医院趴一两个月的。这家人看起来雅致是有,大富却不可能。 更怕自己,怕自己已是死了却不晓得,这会儿回想起来便头痛欲裂,只记得是被打的昏死过去,在醒来之前,也没有任何记忆。可若是鬼,又怎么不怕太阳?可谁又说得准鬼怕太阳,连吸血鬼都有不怕的呢。她没成鬼的经验,当了几十年的无神论者,只恨当初没有收集一下神鬼之类的传说,也好比对一下,参照来做鬼,也比现在一无所知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轻来得强。 正当张瑾胡思乱想之际,小荣端着一碗粥来了。她看着魂不守舍的张瑾,坐她旁边奇怪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 张瑾赶紧握住小荣的手,感受到对方的温度,轻声问:“小荣,你看我身上凉不凉?” “你冷吗?”小荣把手伸进她的被窝里,眉头舒展,“这不是暖的好好的,哎呀呀,是饿了吧,喝了粥就没事了。” 张瑾谨慎地抿了一口,除了大米的香味并无其他,顿时狼吞虎咽,一碗饭落肚,精神也放松下来。她心中自嘲,受了惊吓遭了罪,竟会相信神鬼之说,就算身有奇遇,怎会次次有?许是真的遇到贵人了。 她亲昵地握住小荣的手:“多谢你了,我刚刚竟然会觉得自己是鬼。是了,这世上哪里会有鬼神。” 小荣笑容一顿,呵呵笑:“你不信?你不拜菩萨道士的么?” “哎呀,都是骗人的啦。”张瑾想到古人的风俗,改口道,“不过宁信其有吧……你家里拜菩萨吗?” 小荣眼神漂移,心虚道:“这……婆婆以前拜过的。” 又说了会儿玩笑话,小荣看张瑾困了,便帮她掖了被角离去了。张瑾心中有了着落,很快睡着了。 第2章 狐狸 第二章 一夜无梦,许是不熟悉的关系,张瑾早早醒了。她抬眼瞧,窗纸透着灰蒙蒙的光,只听见鸟儿热闹地唧唧喳喳。过了半个时辰,天透亮,渐渐有人的脚步声传来。她双手撑起,因伤势的关系,一直趴着睡的。双腿一动,忽觉有热乎乎的东西趴在脚边,吓得疼都忘了。眼前一晃,一条金色的身影略过,从门缝钻了出去。 张瑾眼前一亮,是之前的金毛。她欢喜地笑了,肯定是小荣养的,狗没长大,毛倒是不短。果然没会儿,小荣端着水来了。 张瑾瞧她后面,疑惑问:“狗呢?” 小荣笑容一僵:“什么狗?” 张瑾奇怪:“哎?莫不是你养的金毛?我见它两次了,喜欢得紧。”说着脸一白,捂住嘴,“不会是……黄鼠狼吧。” 小荣这才嘻嘻笑了:“黄鼠狼怎敢来?是了,算是……狗儿吧,自己玩去了,你喜欢吗?” “我以前养过,太喜欢了,可恨被偷了。”张瑾不欲多说,转而问起小荣她婆婆的行踪,“你看,我不请自来实在不妥。希望能见一面,道个谢也好。” “你太客气了。”小荣帮张瑾擦脸洗漱,端着盆说,“那好吧,你先歇着,等我去叫婆婆。” 张瑾看着小荣离去,笑意淡去。不亲自看看主人家实在不安心。她望着风吹得颤悠悠的窗纸,陷入沉思。 这一月的经历简直犹如一场噩梦。 张瑾刚来时,惊慌之下很是腼腆乖巧。乡下生活新奇有趣,不喜欢也只能忍着,到底是亲生子女,虽少不了粗茶淡饭,也不至于动辄打骂。谁知,谁知啊……待她一觉醒来,便成了货物,任由挑拣。人牙子欺张瑾年岁小,把她往青楼楚馆塞,不成又许一子孙满堂的糟老头子作干女儿,她通通以死相逼化解了。只是得罪了人牙子,这一路上越走越远,绝了回家路,最后到了这步田地。 张瑾天生一副驴脾气,软硬不吃,空长了乖巧可爱的面孔。那户人家也是看她柔弱标致,调|教些方日作于那家少爷的通房妾室之流,不然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丫头,怎会要得一两银子。想着那人牙子临走时得意洋洋的样子,张瑾咬牙切齿。恐怕她也明白这家人是如何作风,要把她往死里逼。她先前痛恨绝望,心存死志。这次重新活过来也明白了,若她死了岂不是便宜她狠心的爹娘、人牙子与那自诩仁善的夫人少爷? 正想着,门帘一动,一位穿着粉衫粉裙的姑娘走了进来,她笑嘻嘻的,目光与张瑾相遇,更是乐不可支。若是个普通人如此,张瑾便以为这人有些傻气。可是她却眼神灵动,笑靥迷人,倒让张瑾不好意思。听着这笑,张瑾郁气顿消,也不由得跟着笑了。 “婴宁这孩子有些娇憨,平生只爱笑。”一位白眉白发的老婆婆跟随其后,她对着张瑾点头,慈爱地拍拍婴宁的肩膀。 “还没谢过您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张瑾抱拳,无奈一笑。 “这没什么,小荣喜欢你。”老婆婆打量她一番,“不知你想说什么?” “请问临江县距此多远?” “坐车二十天,步行两月。你想回家吗?待伤势完好,我可派人送你回去。”老婆婆挥挥手让婴宁出去,她轻声笑着,转身走了。 “买卖骨肉,待之如猪狗,这样的父母我却是不敢认了。只求婆婆收留我两月,到那时我定会报答您的。”张瑾郑重道,脸上火辣辣的。 “这好说。”婆婆笑了笑,“安心养病。”说完离去,干脆利落。 张瑾奇怪,想是隐居多年不喜见人所致,要是太热情,她又要起疑心了。见了主人,除了疑虑,她才安下心。只是念叨着“婴宁、婴宁”,总觉得在哪里听过。问小荣,小荣奇道:“难道你也认识叫婴宁的人?”她这才罢休,觉得应是如此。 养病无聊之际,一条金色长毛狗踱了进来。张瑾一见这狗毛光水滑,机灵可人,便喜欢得不得了,一把捞起放在枕边。使劲浑身解数,把这狗逗得露出肚皮。她一把抓住狗嘴,奇怪道:“这嘴怎么这么长?看着倒像是狐狸。”说着抓住尾巴一捋,本来想要翻身跑的狗浑身一颤,乖乖又躺了下来。 只是这狗每到饭点必走,张瑾直叹乖巧。小荣却越发和张瑾黏糊了,甚至眼神都透着绵绵情意。让张瑾这直女都有些招架不住。直到月末,她身体初愈,晚上便有美人入梦。 美人看不见真容,身上衣衫半开,红唇微启,靠着张瑾,呵气如兰。张瑾一把推开,四处寻摸,问:“我的狗呢?” 那美人跌入花丛中,嘤咛道:“扶我起来嘛~” 张瑾只记得是追着金毛狗来的,颇为烦躁:“滚!” 美人眼看张瑾走远,无法,咬唇一变,成了一条金色长毛狐狸,对着张瑾“唧唧”叫。 张瑾听见声音惊喜一笑,抱住“金毛狗”说:“别乱跑了,今天你可要和我一起吃饭。”说着好一顿揉搓。 狐狸直气张瑾眼瞎,可又抵挡不住她的好手段,软在张瑾怀里,和她玩了一夜。 第二天,张瑾便给狐狸梳毛,边说:“昨晚梦见你不乖了,今天可要跟我好好学,狗可不是这么叫的。”狐狸慵懒地躺在她怀里享受服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后几日,张瑾接连受到色|诱,可惜狗奴之心甚为坚韧,逼得狐狸都是变成原型和她玩儿。狐狸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七日之后,张瑾病倒。她裹了两床被子,抖抖索索,看着外面的大好春光,沮丧至极:“怎会突然风寒?”摸了脉,确实虚浮无力。小荣殷勤至极,直让张瑾对她刮目相看,想不到竟锲而不舍,只是拒绝不得,颇为烦恼。 待病好后,张瑾幡然醒悟,拍头道:“我竟是被金毛引得忘了轻重缓急。”对着缠着她打滚的狐狸笑,“哎,等我办了正事再陪你。想不到一条狗,也有当狐狸精的潜质。”本是笑言,却吓得狐狸好几日不敢近身。 狐狸盘着尾巴呆在婆婆身边,委屈地唧唧叫。 婆婆帮张瑾开的药方,自然是知晓的,她大笑:“小荣啊小荣,你可遇到了克星啊。”不过吸人精气终不知正道,她嘱咐道,“你没成功,却也令她病了几日。你不知人事,我真要好好教你,阴阳调和,人妖之别。”暗自庆幸张瑾年幼,没被引诱到歪路。 张瑾自然是不知这些的。她筹谋许久,叹年岁不够,做工也没人招。只能借了主人家纸笔,默了一篇为人熟知的文章送去书店。掌柜顾虑她住处太远,年岁又小,没同意。张瑾一咬牙,向婆婆写了借条买下笔墨纸砚,才千求万求得了抄书的活计。 张瑾寄人篱下,绝不是不知人情之辈,虽主人家不讲规矩,也每日晨起向婆婆问安,与婴宁谈笑,早饭后便铺纸抄书,午饭是小荣端来匆匆吃下,又忙碌至灯华初上。每日如此,从不间断。如此半月,张瑾走了半天路赶至书店,奉上五本书。 掌柜也不是拘泥之辈,他欣赏张瑾的书法,点头微笑,爽快付账。 铜板握在手中,张瑾喜得眉开眼笑。她抄的快,质量又上乘,报酬实在可观。补了用尽的纸张和新书,便匆匆归去。她买了些吃食带着,绕了路,远远看见那座让她恨得日思夜想的宅子。没有白联,便知那死老太婆没有死。张瑾心中冷笑,便宜他们了,她定要那些人生不如死! 如是想着,干劲更足。白驹过隙,两月过去。这一日,婆婆早早把张瑾叫来,犹豫片刻,斟酌道:“事情有变,好叫你知道,我也不是那恶人。你也见了,我唯一的牵挂便是我的婴宁,她今岁十六了,也该为她寻觅良配。待她走了,我也可以闭眼了。早些告知你,是让你有个准备。” 相处两月,也有了感情,张瑾不是那不识好歹之人,便问道:“不知婆婆可有那人选?婴宁就如姐姐般待我,我也想为她出分力。” 婆婆一笑,拂过张瑾的小脑袋,轻若春风:“好孩子,你是知恩图报的。我也不瞒你,我家有一门亲,是婴宁的姨母,小荣打探过了,她家有一儿子尚未婚配,文采斐然,是为良配。” 张瑾拧眉:“小荣她犹如幼童,哪里会打探到什么消息,怕是人云亦云,谁知那表面光彩,内里却有许多肮脏呢。” 婆婆心道有了你之前那一出,小荣早被我好好调|教过了。却也受了张瑾的好意,怕她心中不安,便道:“如此,那边拜托你了,你识文断字,又与许多文人有点头之交,想是比小荣打探的多些。” 张瑾这才轻松一笑,抱拳施礼:“那婆婆等我的消息吧。”求了这担子,若干不好怎对得起婆婆婴宁她们的帮助。何况这一家全是女流之辈,住在郊外,想是便被人排挤逼迫而来的。有了她在,定要把那书生扒的干干净净。她一鼓作气,收拾好已完成的书稿,向那集市赶去。 第3章 精怪 第三章 到了书店,掌柜有些惊奇:“今日怎么就来了?”要知道张瑾可是每月掐的很准,想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果然张瑾大方一笑,向掌柜交付书稿,说:“却是有些事问您。” 掌柜仔细欣赏一遍张瑾的书法,满意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瑾环顾四周,见没有旁人,便道:“你也知我家中情况。昨日我祖母突然想起,我那去世的父亲曾向一位王姓好友借了一吊钱为母亲买药,之后的事你也晓得。我祖母教我,现在家中尚能保证温饱,我也可养活一家两口。不知道还好,这记起来了,需得把钱还了,在父亲坟前把借条烧了,免得让我父亲在下面不得安宁啊……”张瑾想起那便宜老爹,却只愿他死了也不得安宁呢,因此言辞颇为恳切。 掌柜点头:“你祖母可是信人哪。那王家有何特征?” 张瑾装作思索一番,便回道:“我记得有个比我大六七岁的大哥哥曾与我玩耍,却是没有其他兄弟似乎。那大哥哥的父亲身体也不好,不知是否健在。” 掌柜皱眉:“确实有一家,那王家公子十四岁进了学宫,由孤母抚养大。” 张瑾心中却不以为然,却面露惊喜,羞怯一笑:“不知……不知那王家家风如何。贸然上门,唯恐被当做那攀附讨好之辈。” “你这孩子,做那女儿之态作甚?”掌柜哈哈大笑,“惊我一跳,还以为你两家有婚约之说。王家平日不显山露水,王公子也少有出门,具体却是不知道的。不必露怯,你是信义之人,若是传出去,也是一番佳话,谁会将你阻拦?” “相差太大,不敢肖想。”张瑾推脱道。 “不必妄自菲薄。”掌柜以为戳了张瑾短处,“我虽读过几本圣贤书,说到底还是商人。你小小年纪,书法自成一体,风流之态尽显。你若为男子,假以时日勤练不辍,可成大家。”言辞之中尽是惜才遗憾之意。 张瑾呵呵一笑,自嘲道:“是了,恨不能生为男子。也好延续我张家香火,读书卖于帝王家,光宗耀祖。”在这里生为女子颇为不便,不然哪需烦恼报仇之事?读几年书夺得功名,还愁治不了那几个恶人? 掌柜见有客来,不欲多说:“你出门往城东走,沿街问那货郎便知。” 张瑾行礼告退,心中思量,这王生不爱外出,只能引他出来,再做计较。不算一无所获,兴致勃勃买了布匹与易克化的点心,悠悠哉哉走回去,途中遇到赶牛出城的老头,推却不过他的一腔热心,于是早了平日一个时辰到家。 她已有主意,兴高采烈提着东西,直冲婆婆的屋子,大喊:“婆婆!我打听了些,倒要看那王生人品如何,要配得婴宁姐姐……”张瑾呆呆立在原地,说不出去话,喃喃道,“我这是做了白日梦?”不然婆婆怎会成了一位陌生的貌美少女揽镜自赏? 她拍拍自己的脸,轻声说:“是了,想是那老头趁我不备灌了迷魂汤。”这么想,她顿时怒气汹汹,大喊,“呔!贼老汉,看我劈死你!” 张瑾抄起板凳,犹如一颗小炮弹砸到少女怀里,口里大喊:“快给我解药,不然我张瑾可不是好惹的!我就知怎会有此等好心人?”挥着板凳,却如砸到了风,更是肯定,中的药物致人无力,心中气恼,小口一张,欲使出那“疯狗咬人”一招。 “哎呦的我小祖宗,你可饶了我吧。”少女颇为无奈,她长袖一挥,张瑾便不由自主被吹到了坐榻上,“我就知道瞒不住的。”她慢条斯理抚平衣物褶皱,继而扶着额头叹气。 “这是怎的?东西落了一地。”这时小荣闻声进来,看着点心和布匹都沾了土,可惜道,“布拍拍就好,吃的可怎么办?” “风一吹不就好了。”那少女举起芊芊玉指,轻描淡写弹了一下,似有一道清风裹着点心飞起,稳当当落在盘中,码的整整齐齐。 张瑾目瞪口呆,愣在当场,继而急躁不安。难道是江湖人士,会易容之术?可这并非要紧之事,无需隐瞒。这戏法似的作风,倒有些像邪教……她听说过邪教恐怖之处,洗脑犹如换魂;又想以前传销赫赫之名,打个冷战。张瑾故作镇定,对那少女说:“你们头儿是谁?”想着先拖着,找到机会再逃出贼窝。 婆婆哼一声,眼神阻了小荣的话。 “你是啊……”张瑾瞟一眼婆婆,自然是认不出,“那婴宁呢?” “宁姑在后院玩耍呢。”小荣回答,却见张瑾对她避如蛇蝎,心中沮丧。 都是一伙的!张瑾心中抽自己耳光,俩月都没发现,这是有多心大?她咬牙,壮胆子问:“你们怎么才能让我走?” 婆婆不在意道:“你可以走,只不过……”她知道会有这一天,却突然舍不得。 张瑾猛地站起来,大声保证:“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她这黑户报官可是自投罗网,只想快快离去。她冲向门口,小荣拦住她。 婆婆接着说:“你不想和婴宁道别吗?”婴宁怕要伤心。 张瑾摇头,坚决道:“不了。”她怕自己走不掉,瞪一眼小荣,“快让开!” 小荣哭丧脸:“你真的要走吗?”想起曾害她生病,不舍又愧。 张瑾受不得柔情攻势,不死心地问她:“你若当我是姐妹,便放我走。”心想等她逃出去,便报官来救小荣,她这黑户也顾不得牢狱之灾。谁知小荣只哭着,她醒悟过来,明白邪教人脑子早教驴踢傻了,狠力推她,谁知小荣一动不动。张瑾大惊,难道今天走不了了? 婆婆见小荣泪水涟涟,想今日是她疏忽导致,叹气:“不然你用过饭,明日再走不急。走时赠你些财物,以全两月之谊。” 一计不成,又生拖延之法?张瑾冷笑,撕破脸大骂:“言而无信,无耻之尤!”她心中悲痛,怕是不能善了。邪教心狠手辣,吾命休矣! 果然婆婆大怒:“竟敢骂我?” 利诱之后,便是威逼。事到如今,张瑾只能恨自己轻信于人,害怕地痛哭流涕,又想这些时日相处,实在不敢置信。小荣过来安慰,张瑾握住她的手说:“你们是与我开玩笑的对吧?小荣,我把你当亲姐妹看得,你若改邪归正,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小荣也跟着哭起来,她摇摇头,心想生来便是狐狸,怎么变成人,她心软了,拽着婆婆的衣服,求道:“婆婆,让她走吧。” 婆婆摇头,只叹果然是人鬼、妖殊途,张瑾心中害怕也是情有可原。 小荣走来把她搀起来,柔声说:“走吧,去收拾东西。”说着嘤嘤又哭了。 张瑾大喜,见未遭阻止,留小荣于门外伤心,充耳不闻,收拾细软,脚边突然多了几块金元宝。她像见了狗屎,不愿多看一眼。走至宅门口,却见门槛上蹲着一条金灿灿长毛狗。她惊喜地揉搓几把,喜欢地不行。四顾周围未见有人,抄起狗便塞进包袱里,只是藏了头就露了尾巴,只好托着包袱放在胸前挡着。 脚下不停,走了几步却见婴宁拦在前面,她眯眼嘻嘻笑:“走了也不叫我。”声音婉转清亮。 张瑾认定她是邪教人士,口中敷衍:“太过匆忙,见谅见谅。”心中为婴宁可惜,这等人才,怎会迷了心窍。 “只是走了,却要把小荣留下。”婴宁歪头,盯着张瑾怀里。 “小荣?”张瑾本是心虚的不行,也愣了一愣,她把装死的金毛狗掏出来放脚边,不顾它跳起来唧唧叫,“我太喜欢贵府的狗了,见谅。只是小荣却与我没什么牵扯。” “哦?装模作样!”婴宁啼笑皆非,秀眉一挑,“小荣,还不出来说个清楚!” 张瑾心道不好,后悔起了贪念,准备逃跑,却见小荣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脸委屈。她眨眼,心想邪教也会移形换影?心底忐忑难安。 “你明明不怕我,为何要走?”小荣哀怨道。 “什么……”张瑾找了一圈,没看见金毛狗,她心脏砰砰直跳,糊涂极了,“你要如何?” “你知我是狐狸精,为何带我走?若不怕我,又为何要走?” “你疯了?”张瑾瞪大眼睛,忍住笑,“勿要轻贱?改日你改邪归正,自可来找我。”她到底心软了。 “什么邪?我生为精怪,没有害过人。”小荣懵懂道。 “精怪?精怪……婴宁……”张瑾喃喃自语,心脏忽的一跳,深吸口气,“聊斋?荒唐!” 张瑾目光炯炯盯住小荣,说:“你道你是狐狸精?那你变个我看看。” 于是在张瑾的眼皮子底下,小荣“嘭”变成了金毛狗。她哈哈大笑:“你是狐狸,怎么变成狗?是了是了,狗的嘴怎会这么尖?是我眼瞎,是我眼瞎啊。”她转而看向婴宁,问,“婴宁,婴宁,你是不是……”她突地住了口,又大笑,“那婆婆,是不是鬼?” 婴宁和狐狸齐点头。 张瑾笑了哭,哭了笑,一翻白眼,昏了过去,口中喃喃道:“救命有鬼啊……” 小荣变回人形接住张瑾,和婴宁面面相觑。她呆了一瞬,才问:“她怎么好似才知道咱们不是人?” 婴宁笑:“我如何知道?” 婆婆听了经过,摇摇头,看着不知所措的小荣,吩咐道:“那你安排她睡下吧。闹腾了半天,还不是要拖到明日么。”语中讥笑之意甚浓。 小荣开心极了,她把张瑾抱回屋里,喃喃自语:“那你到底是怕还是不怕呢?” 张瑾却是不知道的。她那一吓,吓得灵魂出窍,只是三魂六魄不全,记不得事。 她见天晚了,急着找落脚地,乘风飞起,却不自知。忽见有一户人家,灯火明亮,她停下,看见自己身处一间大堂。大堂中央桌子上,玉盘珍馐不外如是,可坐着吃饭的只有两人。一人老态龙钟满头珠翠,一人年轻俊俏玉冠锦衣。一旁围了一群年轻貌美的丫鬟,端水奉巾的,举杯劝饮的,布菜喂饭的,唱曲助兴的,摇扇捶背的,各司其职,温言细语。 张瑾拍手笑:“好大的排场,我倒要看看你们受得不受得。”已是心中有了主意。 第4章 仙道 第四章 张瑾掀了勺子,戳中筷子,令那老太婆呛咳不止,那公子卡得奄奄一息。丫鬟们齐上阵使浑身解数,救得主人性命。张瑾如看猴戏,喝彩助威,大声呐喊,笑声穿透石墙,飞往城外。 待她回神,面前已立着一位陌生道士。这道士声音凛冽冰冷,淡淡道:“你们有仇?” 张瑾迟疑片刻,抿嘴窃笑:“自是如此,难道竟有杀人为乐之人么?”她说着,手下不停,勒住老太婆的脖子。 道士挥手,一道白光袭来,张瑾向后躲避,飘上房梁。她怒道:“你这道士好不讲理!难道我有仇报仇碍着你了?” 他冷哼:“我这是救你,你若下手,可就没有回转余地了。”那轻轻一声有如实质,震得张瑾头晕目眩。 张瑾悠悠落下,拽住道士衣袍,愤愤道:“藏头露尾,我看你也不是什么真君子。我忘了自己何名何姓,却也清楚,万家灯火,独独这一盏落入我眼中;仆从若干,独独他们激得我满腔恨意,不是他们害得我,是谁?”话未落,便有万鬼嚎哭,“可怜我的父母,定要肝肠寸断,无人奉养。”她望着自己透明的手,潸然泪下。 “你境界太低,自然看不出我的真容。我惜你年幼,有些天赋,助你魂魄归位。他日来我仙山求道,可别忘了我啊。”那道士语含戏谑,驱散张瑾招来的怨气,未看清用了什么手法,便将她送出了城门。 张瑾悠悠转醒,已是正午。她下床转了几圈,脚踏实地,颇为欣喜,却不知喜从何处。这时,小荣进来瞧见,喜极而泣:“你醒啦?若你再不醒,婆婆就亲自来了。” 张瑾不以为然,心想要靠她们早就迟了,又疑惑道:“什么迟了?”她让小荣搅得心烦意乱,挥手说,“小荣,把你的尾巴收起来。” 说完两人皆是一愣。 张瑾噗嗤一笑:“小荣,你道行不够啊。” 小荣目瞪口呆,她回头,奇怪道:“没有啊……你是诈我的吧。”她眨眨眼,凑过来问,“你不怕啦。” 张瑾只觉好玩,一手抓住小荣摇个不停的尾巴,说:“我也不知怎的,突然不怕了。”她哎呀一声,想不到手感如此之好,爱不释手。这可是活生生的狐狸精啊,逗得嘻嘻笑起来。 小荣嘤咛一声,满脸通红,瞪她:“之前是我不对,不晓得男女之分误了你。你也莫再如此了。”她在张瑾手中的尾巴挣扎片刻,却又放弃了。 张瑾听懂了,连忙放手,心道好险好险,万一道心不稳,合了百合之道,可就无法回头了。“道心?”她正疑惑着,听见小荣喊: “婆婆你来啦!” 张瑾望去,捂嘴偷笑:“婆婆我错了。”盯着婆婆头顶,笑得满脸通红。 婆婆眉头舒展,呵呵笑了:“你无事便好,这会儿可是不怕了?”她温声细语,恢复了往日的慈眉善目。 张瑾忙不迭点头,清清嗓子:“我想明白啦,要害我,你们哪会等到今日。”她想到小荣刚才的反应,认定这是意外得来的天赋,决定对此守口如瓶。 婆婆嘱咐一通,颤巍巍拄着拐杖告辞了。她头上,立着一只圆胖胖幽灵,这会儿正呼呼大睡。 张瑾问小荣:“婆婆一夜未见,怎得苍老许多?” “哎,婆婆本不该留于阳间,若不是为了宁姑……她已露老态,现在每过两季,失一观感,婆婆已经尝不出味道啦。”小荣长吁短叹,反而安慰张瑾,“莫要担心,只等那王生出门,寻机相遇,待宁姑事了,婆婆就可以回去了。” 张瑾见话题太过沉重,转移话题:“没想到啊……想当初我还与你说,不信鬼神呢?现在我却与你相谈甚欢啊。”脸皮火辣,甚是难堪。 却说张瑾记不得魂灵出窍之事,只是忧愁婴宁婚事。她预知婴宁与王生在年后上元节相遇,之后幸福美满。舍不得婆婆受煎熬之苦,眼看那幽灵越发瘦小,便与婴宁商量是否主动出击。 婴宁虽爱玩爱笑,却非不知世事之辈。她拈一朵荷花花瓣,言笑晏晏:“着急也无法,鬼母抚养我长大,恩同再造,我为她好,便乖乖受此安排,那王生必逃不了。你可保证你的计划万无一失?” 张瑾哑口无言,她深知男女之事,最讲缘分,一步走错,天差地别。况且她自己也受年龄所限,无法施展,并不能保证毫无纰漏。遂叹气,只得做回原来的张瑾,毕竟一年之后,她也需为自己另寻出路。 于是一人一鬼一妖一半妖,便一起呆在乱坟岗的宅子里过小日子。 张瑾不知为何,书法越发飘逸风流,戳中掌柜的胃口,所得加倍。她以为是因鬼神之说重塑三观,高兴之余更勤耕不辍,希望能得一技之长,以作糊口只用。只是快要入秋的某一日,正要出城,却忽见行人议论纷纷,听清原委,连忙回头寻那是非之地。 待她站在那大宅之前,果然有一群人披麻戴孝,却鸦雀无声,无一人哭灵。张瑾见那人人面露惊恐,颤栗不已,想其中定有内情。未见熟人面孔,趁着来往之际,寻机进入。去往路上地面湿润,透着腥气。她皱眉思索,想是有人用水清洗地面,细查一番,果见遗漏之处,一根柱子贴着墙角那面有血迹残留。 灵堂设在了大厅里,张瑾莫名觉得熟悉。当初并未来过此地。她细细端详两扇棺材前的牌位,确实是那两个仇人。顿时,心中压抑的恨意消散,可惜未能亲自手刃仇人。这么想着,再听见身边人窃窃思语,摇摇头离开了。 想是那一家作恶多端,害了许多人命,竟在一夜之间满门被屠。只是,有人会把整个宅子都凃满鲜血吗?她分明看见那柱子上有着清晰的手指印……县令自然是查了又查,只查出这家人牵扯的命案,任由成了悬案,民间谣传的鬼魂索命之说顿时甚嚣尘上。 张瑾有些信了,有狐妖、鬼母相伴,厉鬼也是可以有的……归去后,张瑾将此事告知婆婆,婆婆摆摆手:“我自顾不暇,不再过问其他。只是你近日勿要去那城里了。”张瑾喏喏应了。 大仇得报,张瑾整个人也轻松了,平日越加活泼,看在别人眼里,则是更加符合小孩子的性格了。 除了练字读书之外,小荣常带她去山里,只是野狐不愿近人,张瑾失望之余,转而呆花园里陪婴宁种花,张瑾偶尔和小荣出去,见到不知名的野花也会移回来。只是随着天气变冷,小荣越发不见影子。 婴宁见此笑道:“小荣也有心仪的公狐狸了。” 张瑾好奇问:“小荣有几岁了?” 婴宁掐指一算:“五岁了。小荣一直不知世事,这回终于开窍了。”她握住张瑾的手,诚恳道,“这事还要谢谢你呢。” 张瑾想起以前的糗事,忙摆手:“别,想起来就尴尬。”她竟然勾得一只母狐狸!且还被狐狸缠着入梦…… 婴宁见她的表情,笑得开心。 入冬下了场雪,张瑾不愿出门。她拉着婴宁在房里,与她学习女红。婆婆很高兴,觉得她懂事长大了。张瑾只做兴趣学着,心道婆婆真是为她好。若她是土生土长的女子,学得此技也算加分项目。她边学边想,不知有何出路。 在此地,她过四、五年需得婚配。有道是入乡随俗,若不遵从恐怕麻烦多多,不说官府有可能介入,便是书铺掌柜,自持长辈身份,也总是催促与她;若是遵从了,那她这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孤女,在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地方,恐怕举步维艰。即使真遇上有情郎,也要沦为妾侍之流。她可不是那相信真爱无价的人,不然,她还需大费周章从那主人家里逃出来么? 要她低人一等,也要看她愿意不愿意。 婴宁幸好有那一家亲戚,知根知底,不会轻贱于她。再说了,婴宁可不是喜欢委屈自己的人。 这么想着,张瑾似乎只有回家这条路可走。想想也可行,她回去之后,先寻得那些仇人杀了,除了此地的父母,便无人知道她是原来的人。恢复本名,做家里远房的表小姐,或者扮作婆家死光的寡妇,也是条路子。 她将自己的打算说与婴宁:“待你嫁出去,婆婆走了,小荣也要嫁人,我也是要回去的。” 婴宁不愿:“若你是被拐,婆婆早就亲自送你回去。没有天灾人祸,可见你那父母是卖女求荣之辈,有一便有二。我又怎能眼睁睁见你受苦?” 张瑾问她有什么法子。 婴宁轻笑:“这要看你愿不愿意了。你可谎称我的表妹妹,随我嫁去,王家家财颇丰,且你书法自成一家,想那读书人家,定会尊敬爱重你的。王家人口简单,做个轻松自在的小姐,难道不比你家里强?” 张瑾也跟着笑了。 第5章 行医 第五章 年关将近,张瑾与小荣结伴同行,去往城里。 雪厚三寸,道路泥泞,幸有木屐才得以出行。张瑾最爱踩那雪白无人踏的地方,脚下咯吱作响,甚是有趣。 小荣哈着雾气,笑:“你怎么像是没见过雪的?” 张瑾头顶兔帽,手裹兔绒,圆润可人。她略有伤感,回道:“在我家很少见过了。” “说大话,再远也差不了,”小荣捏她的小脸,“胖了不少,看着喜人。待我再捉几窝兔子,为你做个披肩。” 张瑾汗颜:“你莫不是把方圆十里的兔子一扫而光了吧?” 小荣俏皮眨眼:“那也没见你不吃肉。” 张瑾自知理亏,收起同情心。狐狸捕兔,本是天性,再说过冬的兔子,个个吃的肥嘟嘟。她摸自己的脸,都补自己身上了。 行至正午,背透薄汗,才见城门。 两人找了一家歇息,两杯热茶下肚,疲乏顿解。街上行人众多,来来往往,甚少出门的小荣看得目不转睛,赞叹:“原来城中这么多人!” 张瑾擦掉脸上的汗珠,免得冷风一吹落了风寒,她微笑:“咱们赶巧,碰上集市的日子。正好你那一窝雪兔不愁卖。” 原来小荣听张瑾描述城中繁荣,便吵着要跟着,尝尝“俗物”的甜头。这么说起,小荣急忙揭开背篓的盖子,见那一窝老老小小白团子眯眼打呼,喜不自胜。 两人说说笑笑,正要离去,突被一男子阻了前路。那人徐徐一拜,风度翩翩:“不知姑娘能否割爱?”他打量面前美人娇俏可人,浑不似普通闺秀,不忍用俗物污了美人耳朵,转而又道,“徐某幼妹近日生病,想买来哄她开心。” 张瑾暗骂道貌岸然,对小荣脆生生道:“姐姐他骗我们呢!竟想让我们把兔子白白送他,想不到看着是读书人,却异想天开,张口就来。”她人小声音尖,一句话,全把茶馆人都吸引来。 徐生才发现个头矮小的张瑾,众目睽睽之下被这番抢白,顿时急忙解释:“不,姑娘误会了。” 小荣津津有味地看着,全没有当事人的自觉。这会儿她比照着听过的话本,问:“那你是要以身相许?”她啧啧两声,对徐生似乎颇为不满。 徐生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似乎不知话题怎得变成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他受不住众人眼光,灰溜溜逃了。 张瑾见机也拉着小荣走了。小荣得意洋洋,似是打了胜仗,她忍不住问:“你怎么那么说?” 小荣奇怪:“难道话本不是如此说的?无非是穷苦书生,得一佳人,获财产万贯,红袖添香,金榜题名时,再娶金枝玉叶,贤妻美妾,岂不美哉?”她掰着指头,“我家虽有山头,却无金银财宝,也不识字,族中更无三妻四妾之风,那我只能当那穷苦书生,占大便宜啦。” 张瑾嘿嘿直笑,小荣追问哪里不妥,她摇摇头偷乐。只是可怜那书生,被狐狸调戏。 随后去书铺一趟,与掌柜辞行,道祖母得伤寒去世,远房表姐来寻,待她年后嫁娶,便跟着求得依附,总好过孤苦伶仃。掌柜长吁短叹,嘱她书法勿要荒废。 张瑾出来,刚刚虽是说谎,想着婆婆近日耳力衰退,却未免触动。 小荣抓着张瑾,兴高采烈买些幼童喜爱的吃食玩具。他人只以为是给张瑾买的,并无奇异之意。张瑾吃着小荣分享的糕点包子,想着正餐看来是可以免了。两人从城西逛到城东,累了,便将背篓置于路边打开,兜售兔子。 冰天雪地,活兔实在是难得。张瑾看小荣坐不住的样子,便放她去玩儿,把价钱调高,慢慢来。果然问价不少,都因为价钱放弃了。有一妇人想是欺张瑾年幼,纠缠不清。她慢条斯理把吃的包好,拿出帕子擦嘴擦手,好言相劝:“大娘,你莫再如此。我知兔肉价钱,可我这卖的又不是肉。活生生的雪兔,还是一家子,老的带着小的,便是冬日也好养活。” 那妇人皱眉:“冬天没菜没果,谁会养这畜生?” 张瑾拍手笑:“您说得对,我便是要卖给养来玩的贵人的。” 妇人啐道:“你这丫头是疯了吧。”骂骂咧咧走了。 张瑾冷哼。妇人还没走远,便见一中年男子直直走来,他逗那小兔儿,小兔儿翻身蹬他一脚。他呵呵笑:“好啊,这一脚有劲儿。”他没问价,掏出白亮的银子,说,“一两银子带篓子,成不?” 张瑾站起来,笑眯眯道:“您痛快。”她把小荣准备的袋子递过去,“这是洗过晾干的嫩叶子,喂小兔儿正好。大的喂些粗粮麸子即可,温水调和。” 中年男子意外地看一眼张瑾,称赞道:“心细如发,周全有礼,这一两给你不亏。”他提着篓子慢悠悠走了。 来时匆匆,这会儿不着急了?正好小荣回来,她把银子丢过去,说:“卖出去了。”她挤挤眼,“你错怪那书生了,他确实有个妹妹生病了。”不然大费周章,吩咐下人寻来。那一两银子中想是有赔罪之意。 小荣眉头一挑:“那我倒要去看看。”她也机灵,为防被偷,在篓子里留下记号,吸吸鼻子,脚下轻快,左转右转没影了。 张瑾哑然失笑,想她狐狸精应是没有微笑,背手溜达着。正围观耍猴的,小荣回来了,她悄无声到来,吓到讨赏钱的猴子,铜锣掉在地上咣咣当当,众人哈哈大笑。张瑾无奈,给了五个铜板,那猴子赶紧作揖,挠头躲过耍猴人的敲打。 小荣拉住张瑾,小声说:“他那妹妹,我看是阳寿不长了。” 张瑾笑意尽退,叹息:“可怜呐。” “可是我看她并非早夭之相。”小荣紧紧盯住张瑾,问,“你可能帮忙?” 张瑾心道小荣没心没肺,实则聪慧无比。应是被她瞧见她捏穴把脉,只好回答:“我试试吧,可徐家定是请有大夫。” 谁知小荣嘻嘻笑:“没关系,我和那书生说过了。” 张瑾云里雾里不知所云,正待问清,却已被小荣带到。她脚步还飘着,硬着头皮,对徐府主人家行礼。 中年男子原来是徐府管家,他面容肃穆,说:“少爷,你说的名医可是这垂髫稚童?”徐生结结巴巴,面色通红。 张瑾尴尬中瞪了小荣一眼,问:“贵府请的大夫可查明病因?” 一贵妇坐于堂前,面容憔悴:“大夫只说是年幼体弱,胎中不足所致。” 张瑾又问:“请夫人谅解,治病需得望闻问切,少一步不可。” 贵妇身边富商打扮的男子摆手:“这原是应该的。小荣姑娘武功高强,她推荐的人我徐府也当以礼相待。”原来他们把小荣当做江湖人士了。也是,小荣大胆直爽,与寻常话本中藏头露尾鬼魅不同。 管家听了,才躬身说:“请姑娘见我家小姐。” 张瑾坦然受礼,见徐府后院处处透着精致,倒似南方风格。道路迂回辗转,终于到了。她见小姑娘大约六七岁,娇娇弱弱,说话也是有气无力,躺在床上,两眼只盯着窗边桌上的小兔儿。她笑问:“怎么不叫你家小姐抱抱?” 管家迟疑道:“这……夫人怕兔子脏。” “小荣每日悉心照料,不必担心。”张瑾保证道。 果然小姑娘细瘦的指头小心翼翼捧着小兔儿,高兴地两眼放光。 张瑾细细询问,管家见她问的有理有据,心中已是放心,有问必答。直到问及家族中可有类似情况,他才迟疑,抱拳道:“待老奴询问老爷。” 张瑾点头,等他退下,与小姑娘说养兔子事宜。小姑娘听得很仔细,她不动声色摸着小胳膊,把脉,触及脏腑问询,小姑娘抱着兔子很是配合。张瑾轻声细语夸赞她一番,讲了几个故事,引导她说话。 等管家回来,张瑾已心中有数。她得了回答,便让管家带路,回了大堂。 她坐下,喝一口热茶,驱散寒意,才道:“贵府小姐有宠物陪伴,可熬过这个冬天。”言下之意却是明年不好了。 贵妇顿时哀哀戚戚,细声哭泣起来。 徐老爷脸色灰败:“多谢先生,多谢……我原以为女儿过不得上元节了。”他手抖着,隐含哀痛。 张瑾观察后,才说:“贵府小姐年幼时身体康健,一年前,突得药石无医,老爷不曾怀疑过么?”她漫不经心地说着,看徐生一边安慰母亲,眼圈通红。 “怎么没有?我甚至不顾犬子阻拦,寻那江湖道士驱邪,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徐老爷又叹,“我中年得此一女,爱若珍宝,一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痛彻心扉啊。” 张瑾这才放下茶盏,说:“这就奇怪了,贵府小姐年纪轻轻,怎会心存死志?” 轻描淡写一句话,震惊四座。 贵妇止住哭泣,她追问道:“先生可是认真?”她喃喃自语,“是了,若自己不想活,谁也拦不住的。不孝女!”说着又哭起来。她边哭边打,打她身边的丈夫,全然没了贵妇风范:“定是你,叫我的骨肉受了委屈!这是要挖我的心哪!” 徐老爷抓住夫人的手,吩咐立在一旁的管家:“叫小姐的丫鬟都过来!” 张瑾微微一笑,站起来说:“心病若解,无病自愈。小姐只是体虚,重在食补,想贵府是有法子的。天色已晚,这便告辞了。” 徐老爷皱眉:“先生家住哪里?若是……我也好登门拜访,少不得叨扰。” 张瑾推辞说:“非是我不愿出手,贵府私事,我不好掺和啊。”语中意味深长。 徐老爷品出其意,脸色更差,只能恭敬送客。 回去的路上,小荣一直追问,到家也是殷勤备至,张瑾有心教训她,笑而不答。 第6章 钟情 第六章 经此事,张瑾觉得小荣太过莽撞,她虽出自好心,做事却不周全。 万幸徐家爱女心切,才罔顾两人缺漏之处。 若他们看出端倪识破小荣狐妖之身,真寻到法子制住打死,婆婆法力衰微,谁都救不得她!自己也性命难保。就算没看出来,徐家小姐若真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她张瑾定要实话实说,失望之下,徐家认定他们是江湖骗子扭送官府,好啊,两个无户籍说不清来历的人,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次徐家事了,定会看出他们两人不合常理之处。反正她是不敢再去城里了。徐生好忽悠,徐老爷却不是易于之辈。 直磨了小荣十日,张瑾才提示她说:“你脚程快,去那徐府周围打听,近日惩戒何人,那人便是罪魁祸首。”小荣得了消息,当即变作原型跑了。 张瑾摇摇头,对身边刺绣的婴宁说:“小荣天真烂漫,许是大多妖怪通性?” 婴宁轻笑:“人妖初心大多如此。有好人坏人,也有好妖坏妖,有什么区别呢?” “是我拘泥了。”张瑾一愣,对婴宁道谢,“多谢你点醒我。想不到我思想也如此迂腐,无论是抬高哪方,或是贬低,都有害无益。” 她郑重地言行令婴宁止了笑,她捏把张瑾的圆脸,说:“人便是爱胡思乱想,及时行乐,方是大道。” 张瑾喷笑,取笑她:“我竟没听错,婴宁也讲大道。哎呀羞不羞。”两人嬉笑闹作一团。 过了几日,便到了除夕。可惜鬼妖们都没什么兴趣。 张瑾只好自己写了一副对联,桃符鉴于自家情况没敢买。她为三人都做了一件简单的披风,兔毛滚边,盛在意趣。待子时放了爆竹,才算过了此地的第一个新年,如此冷清。回屋里,便见婆婆倚靠在床榻上睡着了。她正要与婴宁说话,听见婴宁说:“婆婆听不见了。”却见她脸上无悲无喜。 小荣回狐狸窝了。张瑾独坐房中,顿感落寞。她睡不着觉,钻入厨房,用炭火未息的小炉煮酒。张瑾眼巴巴看着,香气刚起,便倒一杯喝了,温酒入喉,滋味不够;水沸,又倒一杯,醇厚清香,回味绵长;待酒热好了,张瑾已醉了。 她手上不稳,碰到炉子,烫的猛吸气,一晃神,便有人立在一侧,替她倒酒。一杯满,张瑾莞尔:“你倒识趣,坐吧,我请你喝酒。” 那人诧异道:“你认得我?”却依言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 张瑾脑中混混沌沌:“好似见过。”她想不出,便不想了,一杯酒下肚,热流席卷全身,她舒服地喟叹,“果然还是烫的好喝。” 那人听前一句愣了一愣,又听后一句,笑骂:“酒鬼!”他不客气,一饮而尽,只觉没滋没味,停了酒杯评价,“难喝。” 张瑾瞪大眼睛,趴在他面前看了看,却看不清:“曾经沧海难为水,想必你这道士喝过琼浆玉液了。” 道士开怀大笑:“也差不多。” “这年头道士的待遇便如此之好?不知收女徒弟么?”张瑾摇头晃脑,猛地磕在石桌上,疼得呲牙咧嘴。 道士无奈地伸手,为她揉着伤口,呼吸之间愈合了。 张瑾似有所感,她紧紧抓住道士的手,问:“既然拜师,为何没有礼物?” 道士一惊,复又摇头:“你醉了。” 张瑾紧紧盯着他,嘻嘻笑:“道士,没想到你如此年轻俊俏,做我的压寨夫人可好?”说完一头栽桌子上睡着了。 道士认定她胡说八道,送人回房休息。 他有事路过此地,本想点化她,谁想正主烂醉如泥,定是心有郁气,若是强行点醒,怕是不美。 待张瑾第二日醒来,回想自己的醉态,头疼不已,谁知她会记得醉酒之事?她思来想去,断定这道士不是第一次来,且也不是最后一次。难道要她做崂山道士,抓鬼除妖?张瑾啧啧摇头,她可没有行侠仗义的念头。 上元节这天,日丽风和,正是郊游的好时候。婴宁、小荣带着张瑾外出游玩,路上游人如织,待到了山脚下,有梅花满山,次第开放,香气扑鼻,张瑾兴奋地拿出准备好的风筝,跃跃欲试。听了嘱咐,便找些空旷之地,不一会儿,风筝飞到半山腰高了。正要喊小荣,却见一书生目光灼灼盯着笑靥如花的婴宁,说不出话。她急忙将筝线绑在一株梅花上,偷偷跑了过去。 那书生身形欣长,面容尚可,书生打扮,文质彬彬。却像只呆头鹅,愣是盯得婴宁害羞,丢下梅花离去。他这才反应过来,找寻不到佳人,拾起梅花,陷入沉思。张瑾摇头,想着这回一见钟情,王生就该魂牵梦绕。她回去找风筝,却见一小童抓住她的风筝正玩得高兴。 张瑾皱眉,准备过去要,谁知那小童扭头看见他,忽然大喊:“大姐!” 张瑾心道不好,回头就跑,本就腿短,再加上惊慌失措,不负众望摔倒了。还未站起,被踩中脑袋,狠狠碾着:“死丫头,见了父母不来拜见,还敢跑?” 她脸栽进泥里,摸上那人脚踝,死命抠抓,那人受不住,张瑾泥鳅般爬起,却被踹上后背,整个摔了出去。她瞅见前面的人,喊:“王生,姓王的!”鲜血咳出,胸口作痛。 王生皱眉回头,想谁人无礼,忽的吓住,一满脸鲜血的女童向他求救。事急从权,顾不得风范,王生急忙扶起,质问来人:“光天化日之下,怎敢行恶!” 年轻男子挥手:“教管奴婢,尔敢插手?” 王生一听,怒不可遏:“胡说八道!我倒是不知哪家道理,奴婢穿的比主人尊贵?” 张瑾头脑嗡嗡,口中腥咸,心中恶心,自顾不暇,便道:“送我去梅林亭中,家人等我。”说完昏迷不醒。 却说年轻男子被骂的哑口无言,正待动手,一对夫妻赶来,劝道:“乖仔,莫要动手。” 王生见对手众多,大声喊:“白日行凶,可有王法!”他一身正气,震得这家人不敢上前。 游人听了,远远走来,问:“书生,可要报官?”顿时聚了不少人,围了过来。 中年男子笑眯眯说:“误会,我家伢子摔了跤,他大哥来扶,这位公子见了便误会了。”说着点头哈腰,唯恐惹了众怒。 王生大骂:“无耻之尤!刚才她这大哥,还讲她是婢子,骂我多管闲事。” 妇人走上前,说:“这真是我的伢子,看着她长大,多日不见,生疏也是有的。”她作势要抱。 众人一拥而上,护住王生和张瑾,大骂:“我认得王生,他十四岁进学宫,县令都爱其才,他怎会撒谎?”又一人喊:“你们三人,各持所言,真做骗子,也要提前串通好了呀。”“是了是了,都当我们是傻子么?”说着都哈哈大笑起来。 张家几人脸色铁青,哑口无言。 王生一一拜过,感谢道:“多谢乡亲们,这孩子昏睡前与我交代,麻烦你们将这些歹人送往官府。” 这时有一大汉站出来:“我正要回去,将他们交给我吧。”就有认识的人喊:“许捕头也来踏青?”那汉子摸摸头:“凑个热闹,没甚耍的,不如回去。”他爽朗一笑,“有马车,这一家也尽够了。” 王生好声道谢,怕张瑾病重,脚下匆匆,足足一炷香才到,他气喘吁吁踏进亭子,瞬间眼都直了,心想好人有好报,竟又遇佳人。 婴宁与小荣等候多时,心急火燎,看见张瑾如此模样,惊怒道:“发生何事?” 王生细细说来,最后又保证道:“官府必定严惩他们,小姐不必忧虑。” 婴宁哪里顾得招呼他,匆匆归去。 王生回味着佳人生气的模样,觉得明艳动人。待回家,才醒悟:“怎忘了询问佳人姓名?”懊悔不已。 婴宁回去后,婆婆将其唤醒,问清原委,自是义愤填膺,咬牙切齿。张瑾反而不急不躁,她安抚道:“莫要着急,我有办法治他们。定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张瑾一连两日呕吐不止,滴水未进,昏昏沉沉,忽见熟人不请自来,她问:“可有办法救我?” 道士取出一支玉瓶,喂她喝了一口,说:“如何?谁伤的你?” 张瑾才将液体咽下,病痛便减轻大半,神志清醒,赞叹:“神仙手法。”她诚恳道,“若我跟你学,可能报仇雪恨?” 道士轻笑:“你若愿意,我现在便带你去手刃仇人。” 张瑾摆手:“不,我要自己亲自来。” 道士问:“你可想好了?舍弃俗世,抛下一切,寻求大道。” 张瑾低头思索,笑:“生死别离不外如是。”她在此地确实无甚留恋,“可需苦修?不得婚嫁?” 道士抚掌大笑:“大道之行,只求长生。” 张瑾以为是崂山道士一流,笑而不语,心想狗屁长生! 忽然看见道士的脸,她目露痴迷之色,心中笑骂,这道士早把脸露出来,还怕她不屈服,哪用大费周章。 第7章 木剑 第七章 张瑾观其行事,本认为是个而立之年,以长辈相称不无不可。谁知却是个风度翩翩的弱冠少年,他身穿蓝色道袍,腰佩利剑,温文尔雅。赏心悦目得令张瑾扼腕,她踌躇许久,一口“师傅”停于舌间,说不是,不说也不是。 少年微微一笑:“平辈论处即可,我道号子玄,俗家姓周。” 短短一句,张瑾如沐春风,她晃神,大惊:“你不愿收我为徒么?” 周子玄摇头,脑后束发纹丝不乱:“我……法力低微,当不得长辈。待你可飞剑而行,我带你回宗门,拜我师兄即可。” 张瑾心生反意,却不动声色,只催促道:“何时教我?” 周子玄转身走出房门,说:“随我来。” 张瑾身着里衣,不畏春寒,她心赞妙药,脚下不停,望着周子玄身前的桃树。 周子玄手抚桃枝,那桃树有如生了神智,自损一枝纤长粗壮的,两枝捧着,恭恭敬敬送与他手中。他将桃枝递给目瞪口呆地张瑾,笑:“暂作飞剑,剑法为先。拜师后,师兄会送你把好的。” 张瑾哼哼,喜滋滋接来,到了手中,桃枝变成木剑,样式古朴,手握之处还发了芽。她看着有趣,问:“子玄,它还会开花么?” 周子玄听着她语中的亲昵,微微一愣,复又温声回答:“你养些时日,与你通了心意,自然是你想怎样便怎样。” 张瑾听得新奇,正要缠他学剑法,忽而想起,懊恼道:“哎呀,我怎么忘了,你来了这里,婆婆会不会生气?”她想着道士定与鬼怪势不两立,求道,“你莫要伤了他们。” 周子玄好笑,敲她的头:“我来之前拜访过了,岂有做客不见主人之理?” 张瑾眉头一挑,执木剑刺去,大喊:“看招!”见被他轻易躲过,急急砍去。周子玄无奈地捏住她的剑尖,道:“剑怎能用砍?”她手上用力,木剑却纹丝不动,才知道厉害,说:“我错了,我错了。” 周子玄这才放手,面色严肃说:“事不宜迟,这便教你剑的基础招式。”说着抽出自己的剑,稍作师范。 张瑾不敢不从,耐着性子把前七式“劈、刺、点、崩、击、提、挑”一一学过,她兴奋的眼睛发亮,不见苦闷,一口气每式练了百遍,待最后融会贯通,已过了午时。她气喘吁吁,得意地问:“我是不是天资聪颖,可谓百年难得良材美玉。” 周子玄冷言冷语:“寻常人这时已把剑法基础二十八式学会。” 张瑾大惊失色,沮丧道:“难道做了无用功?可你也不拦我。” 周子玄大笑:“骗你的,寻常人粗略学会,可也要一月时间融会贯通。看你的速度,五天足矣。”他思索一番,问,“你为何一式练百遍?” 张瑾狡黠一笑:“我听话本中,有一剑客,每式每天练百遍千遍,最后成了剑神啦。”她心想,原来看小说也是有用处的。 周子玄一本正经道:“我当年学剑,三遍已摸到精髓,你大可不必费此周章,不过勤练不辍,有意外收获也未可知。”说着挤挤眼,颇有嘲弄之意。 张瑾没好气道:“你就爱逗我!”她心中不忿,说,“我就爱练百遍,以后也要千遍,剑法大成后你可不要求我教你!” 周子玄忍笑:“好的好的。” 谈笑一番,周子玄随她去用饭,回去的路上,张瑾想这半天相处,心中熨帖,因剑术之事,受其传授,更是又敬又爱。她对拜师一事不再抵触。 活动半日,张瑾早就饥肠辘辘。她埋头苦吃,周子玄在一旁替她夹菜,并端来汤,说:“慢些,别噎着。” 张瑾奇怪,问:“你到底年岁如何?”她想话本中也有鹤发童颜之说,这道士年纪轻轻,却如此体贴入微,不可谓不怪。 周子玄反问:“你是问此时?” 张瑾放下碗,歪头打量他:“不是此时,还有何时?” 周子玄神秘一笑:“那边是二十有二,可我心中已有百年。” 张瑾嗤笑,不甘示弱道:“那我年有十岁,心理大你一岁。”心想他说的好生奇怪,难道道门也有心理年龄的说法。 周子玄无奈一笑,无论张瑾再追问,也闭口不言。 张瑾不满,又无办法,把饭扒干净,说:“带我出去玩!” 周子玄依言而行,有施法相助,原来三个时辰的脚程半个时辰便到了,他步入城门,皱眉道:“好大的怨气。” 张瑾抓住他的袍子,转眼即到,她讶然:“这不是徐府么?” 周子玄皱眉问:“你认得?” “是的,年前我来赶集市,被请来为他家小姐治病,”她嘿嘿一笑,“我自知医术粗浅,非是要骗人,只是阴阳巧合之下才有这一出。按理来说,他家事了,怎会如此?”她打量着府前作丧事打扮,心道不好。 果然周子玄掐指一算,叹道:“你牵扯了因果,不管是不行了。”他回头看张瑾,问,“你可看出什么?” 张瑾自知理亏:“进去才知道。” 门前无人守着,两人径自走进,到了大堂,才见徐府的管家,他变化甚大,鬓发皆白,憔悴尽显,好似老了十岁,正倚靠于座椅上,默默垂泪。 张瑾上前,问:“管家,府上发生何事了?” 管家连忙拭泪,见到张瑾,摆摆手:“原来是先生,承您恩德,您还是快快离去吧。” 张瑾拧眉,问:“你家小姐如何,贵府怎会如此寥落,连个下人都没?” 管家瞟见她身后的周子玄,精神一震:“这位道长……可能看出什么?”他眼含期待,见周子玄犹豫,颓丧叹息,“是了,到如此地步,徐府也是咎由自取,不可连累他人。”他站起来,正要送客。 周子玄被看轻,也不恼怒,他问:“可是怨鬼作乱?” 管家大喜:“道长看出了!求您救命啊,我家老爷夫人未曾作恶,平日行善积德,求您了。”他说着,作势要跪下。 周子玄侧身躲过,不见他多余动作,那管家却发现跪不下去,他喜中又忧,难道这道长不肯出手? 张瑾收到周子玄的眼神,硬着头皮上前,说:“管家还是先道明来龙去脉,我们再看过事发之地,才能定夺。” 管家得了信,心下稍安,连连点头:“是了,是老奴失礼了,容我一一道来。” 原来张瑾离去后,徐家夫妇细细盘查女儿的丫鬟,果然揪出慌张失措之人。屏退他人后,那婢子交代,她本是贴身服侍的,一年前徐小姐突然病重,每日郁郁,不复往日活泼,她心中存疑,晚间值夜时,突发内急,小姐生病不敢怠慢,便交代姐妹替她一替。谁知匆匆归来,那姐妹却摇不醒,她心道不好,冲入内屋,却见一婴孩立于小姐床前,拍手嬉笑。那婴孩回头,顿时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婴孩瘦骨嶙峋,几可见骨,两眼处空洞无物,小嘴红的滴血,此情此景,甚是骇人。她大喊,嗓子嘶哑难鸣,怕得胆裂魂飞之际,却听得一声: “童儿,不可伤人。”声音却是她家小姐的。 张瑾与周子玄对视,她问:“可是你家小姐……”后面的话却是说不出。 “不错,是我徐府咎由自取,却独独害得小姐受那鬼婴怨恨。”管家说到此处,神情痛苦,“府中曾有一丫鬟,与人私通,暗结珠胎,事情败露,夫人问她奸夫,她却咬死不应,放她归家,第二日在府中自缢而亡。夫人无法,只好将那丫鬟好生安葬。谁知那婴孩未曾出生,生怨气,寻来复仇。”说着摇头,似是悔恨。 张瑾见管家悲痛是真,却又含自责,疑惑问:“此事贵府夫人处理得当,并无不妥,怎回来寻仇?” 管家叹气:“这便是说的咎由自取啊。我家老爷于府中宴客,夜深酒醉,那侍酒的丫鬟便被……侮辱了,非是她不说奸夫姓名,是她自己也不知是谁。此事只有我与老爷知晓,赔以重金,想等些时日配人出去。” “神不知鬼不觉,从此无人晓得你们所做的恶事!谁知那丫鬟却怀胎三月,显了怀!育有一子一女的夫人怎会看不出来,便有后来的事。”张瑾怒极反笑,她闭眼,仿佛看得见那丫鬟的绝望,“可你们眼见丫鬟名声尽毁活不成了,却袖手旁观,累得无辜的小姐替你们赎罪!” “是我们错了,可小姐是无辜的!夫人闻及此事,于前日自缢了……请您看在她一番慈母心肠,救了我家小姐吧。”管家苦苦哀求。 张瑾挥手道:“你自离去,我不想见你。”待管家磕头致谢,退了下去,才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 周子玄盯着她,问:“可要我帮忙?” 张瑾勉强一笑:“若连此都受不得,还怎么求仙问道?” 周子玄赞许地点头:“你手中桃木剑,本就是避邪驱鬼利器,去吧,我于此地等你。” 张瑾执剑,走向后院。看在周子玄眼里,徐府上空暮天黑雾丝丝缕缕源源不断流入她的体内,如若修厉鬼道,易如反掌啊。 第8章 鬼婴 第八章 张瑾越往里走,步伐越轻巧,黑色怨气附于脚底,加于木剑,令她行动轻松流畅,心情激荡。 到了闺房前,从窗户看去,果然有一婴儿模样的影子立于床前,又蹦又跳,好似顽童嬉闹,入耳的却是凄厉刺耳的婴儿啼叫,鬼哭狼嚎。张瑾精神一晃,挥着木剑刺穿呼啸而来的黑烟,大喊:“徐小姐,你听得见吗?” 徐小姐没应,倒引来数只浑身青紫的小鬼,它们哭号着,流下红色血泪向张瑾身上扑。她急忙后退,先挥剑解决一只,再反跳,一剑刺进小鬼后背。这平日普通的桃木剑,遇到了怨鬼之物,犹如开刃利剑,一往无前。张瑾见此信心倍增,想那道士定是在剑上施了法术,才有此奇效,于是且战且走,不知不觉使出才学的招式,终于挑掉最后一只,因害怕小鬼近身,小心为上,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张瑾不见徐小姐应答,便放弃呼喊,一头栽进涌动着浓稠黑气的房门。她一脚踏进,仿佛进了另一个世界,脚下血水翻涌,头顶万鬼作乐,呼吸间,张瑾举于胸前的木剑撞入鬼婴的体内,发出一阵牙酸的声音。额头见汗,心想若不是防备开门杀,怕是要着了道。 鬼婴被刺,哭声震天,血水沸腾,一个浪拍来,打的张瑾晕头转向,满身粘稠的血。抹一把脸,闻着腥腻的味道,几欲作呕。她似有所感,忽然转身,果见黑化的鬼婴偷袭,行动缓慢的张瑾勉强格挡,她连连后退几步,心中叫苦,正欲逃跑,鬼婴截住去路,它的脸变得血肉模糊,下巴裂开一条缝,扑咬而来。 张瑾惊叫,果断向后逃,脚腕突得疼痛欲裂,她痛的大喊,恨怒交加,顿时顾不得逃命,高高举起木剑,就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那条腿已是没了知觉。张瑾白着脸,手上不停,奋力一剑刺下,只听见背后传来徐小姐的声音:“住手!” 木剑刺入肉中,她咬牙闷哼,血水从下巴滴下,复又笑道:“徐小姐来的可真是及时。” 徐小姐身穿一身白裙,未染一滴鲜血,小脸苍白瘦弱。她默默流着泪走来,声音稚嫩:“姐姐饶它吧。” 张瑾充耳不闻,她打量着串在木剑上奄奄一息的鬼婴,又摸了摸剑刺入腿里相交的位置,嘴里丝丝叫着。心一横,脚踩在伤腿上,缓力拔了出来,做完这些,她生生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恨极,张瑾一把将鬼婴甩出去。眼前一亮,回到了原来闺房的样子。 眼看鬼婴贴着墙缓缓下落,张瑾扶着墙,抓住从身边经过的徐小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的小脑袋往墙上撞,对着晕倒的小姑娘说:“不听你问及去世的母亲,也不关心父亲兄长去向,不论你多大年岁,与鬼婴狼狈为奸,可见是忘恩负义、心狠手辣之辈。”她冷哼,拖着小姑娘,剑扎着鬼婴,一瘸一拐走了出去。想是因为闹鬼,路上不见一个下人,张瑾耐着性子,把鬼婴摔摔打打几遍解恨,才到了大堂里。 管家老泪纵横,远远迎上前来,抱住小姑娘,说:“多谢先生多谢,您救了我们徐府啊,敢问先生名姓,徐府必定奉上长生牌,日日拜您恩德啊。” 张瑾不搭理管家,径自坐进椅子里,舒坦地叹气。她眯着眼,问:“这个怎么处置?” 周子玄遥遥一指,那鬼婴不见了踪影。他走来打量张瑾,关切地问:“腿怎么了?”说着不容她拒绝,揭开裤腿,露出细嫩的小腿,没有一丝伤口疤痕。 张瑾细细与他讲述之前的事,拽住他的袖子问:“你把鬼婴收起来了?” 周子玄听过之后,皱眉道:“想是幻境之法,一年的鬼婴,怎会有本领。”转而回答她的问话,“自然是魂飞魄散,消散于天地间了。我留着有何用,又不是鬼修。” 张瑾正欲辩解,却见那徐家小姐醒了过来,哭喊道:“你为何害它!它身世可怜,不曾伤我,作恶也是无奈,你还我!”说着哭闹着要来打她。 周子玄怒道:“放肆!”话音未落,腰间的剑自行出鞘,横在张瑾身前。 “徐府好教养,莫丢了你母亲的脸面!”张瑾讽刺得管家老脸通红,顿感索然无味,“鬼婴没伤你,它便是个好的,那你府中枉死的下人呢?小小年纪,不把人命看在眼里。且你母亲不是因此而死?可怜她一心寻死,想消了鬼婴怨气救得你。你这边却……”她摇摇头,扯着周子玄的袖子,转眼出了城门。 回去的路上,张瑾唉声叹气,控诉不公:“那徐夫人有什么错呢?不过是发现了丫鬟的丑事,秉公办理,将她赶出,死去后也吩咐人好生安葬。惟一的错事……”她顿了顿,道,“便是不教之过了。” 周子玄看着她愁眉苦脸,劝道:“她自己恐怕也明白,只是一生为善,突然发现枕边人行禽兽之事沾了人命,心中绝望吧。不过你不用担心,徐夫人下辈子定会一生平顺,幸福美满。” 张瑾念叨:“下辈子下辈子……天道好轮回?我却是不信的。有仇有恩这辈子赶紧报了,难道还要老天为你做主?” “这……轮回之事我没见过,只是有‘人’要见你罢了。”周子玄回答说。 张瑾闻言抬头,迎面而来一只鬼,她条件反射执起木剑。那鬼二八年纪模样,姿容甚美,苍白的脸色添了柔弱之感。她盈盈一拜,道:“多谢道长帮我的孩子解脱,救了徐府。” “你的孩子……”张瑾不可置信道,“你不是死了一年了?” 女鬼捂嘴笑,不见哀怨:“道长想是见的鬼少了。我去年于枉死城受刑,忽听鬼差告知,我的孩儿流连人间不肯转世。也是我的错,可脱身不得,就在前日才求得鬼差放行,谁知它已酿下大错,眼见夫人因此自缢,我心中愧疚难当,愿为夫人受刑,并停留阴间劳役百年,求得夫人转世一生圆满。”她语气平和,表情轻快。 张瑾啧啧称奇:“你不恨么?” 女鬼眼波流转,对着张瑾娇嗔:“道长说笑了。我那未出生的孩儿为我恨,却失了转世的机会,也是孽债。”她叹口气,“世间人哪,谁不要来阴间走一遭呢?到时你是男是女,是富是穷,是高官还是乞丐,是皇帝还是妓子,扒了皮囊,一世作为,清清楚楚。” 周子玄见张瑾盯着她,连忙道:“我辈本是逆天而行,不归阴间管的。”张瑾闻言这才放过他。 女鬼又是一拜:“道长,奴家告退了。”她后退一步,消失了。 张瑾大叹神奇,她到了家门,还自言自语,神神叨叨。 周子玄摸她的脑袋,说:“你回去吧,我有事离去,三日后再回。”说完不等她反应,也走了。 张瑾生气,鼓着脸嘟嘟囔囔回屋,听见婴宁问:“这是怎么了,出去耍了一天还未尽兴?” 张瑾正要说话,抬头看见一个书生坐在那里,她奇道:“稀奇,这书生我好像见过。” 小荣大笑,她把菜端上来,说:“连救命恩人都不认得了?” 张瑾只好去王生面前乖乖行礼,还收了见面礼,顿时高兴了:“我就不计较你在我家用晚饭的事了。”王生一听颇为尴尬。 婴宁嘻嘻笑着,拧她的脸:“伶牙利嘴。” 张瑾挤挤眼,将玉佩收在怀里,正要调笑,突听王生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我听说你日日练字,颇有成效?” 她虽然奇怪,看在见面礼的份儿上呈上了平日习作。 王生连连赞叹,他看得入迷,一番指点,竟连饭也忘记吃了。 婴宁不以为怪,她仍是笑着,离去了。 待他回神,佳人已去。王生黯然失色,只好与张瑾一起用了晚饭。他回房,念叨着小荣与他说的话。“怜惜妹妹,不忍离去……”他平生耿直,想了半夜才想通。 张瑾一天见了好几只鬼,后怕得不得了,拽着小荣的尾巴一起睡了。谁知第二天,天色尚暗,她就醒了,全身不见困乏,神清气爽。她拿着桃木剑,跑到花园空地上练剑,七式翻来覆去,遵循她曾说的,一式练百遍才罢休。回到房中,小荣悠悠转醒:“天还没亮,起得这么早?”身后的尾巴慵懒地摇晃着。 张瑾却如清心寡欲的和尚视而不见,摆手道:“睡不着。” 她去厨房端来热水,叫小荣一起洗了,这时天色大亮。闲来无事,又练了几幅字。磨磨蹭蹭,到了用早饭的时候。平日张瑾都是在屋里自己用的,今日婆婆差小荣来叫,不得不去。 用饭的时候,张瑾魂不守舍,坐立不安。果然饭后,婆婆与王生商量,允他带着婴宁与张瑾回家,妥善安置,见过长辈,再拜托他为两女安排婚事。她拍拍王生的手:“我是信得过你的。” 王生一一允诺。 张瑾闻言,第一个反对道:“我不走!”婆婆耳朵背,却也猜得出她说的什么,怒骂:“胡闹。” 张瑾握着婆婆的手,忍不住落下了泪。她又不是真的十岁,和婆婆亲昵一番才走了。途中王生还安慰她:“去我家里玩两天,还可以再回来呢。”她冷哼,心道婆婆走了宅子自然也没了。 婴宁还是爱笑的模样,她平日少有出门,见了城里的一草一木都眉开眼笑。 到了王家,仆从三四个,人口简单。几日不见的儿子突然领来个貌美如花的闺秀,又称是表亲,自然是高兴的。她见张瑾小小年纪背着把木剑,喜欢道:“女儿家怎得喜欢舞枪弄棒?” 张瑾恭敬一拜,规规矩矩道:“我拜了道门门下,过两日师兄会来接我哒。” 王夫人见她玉雪可爱,规矩懂礼,心疼道:“这么小就要离家修行。”抱了又亲,直恨不得是亲闺女。 用过饭后张瑾回房,松了口气,这王夫人也太过热情。寄人篱下,不好推辞,真是愁也。她心中开始想念一日不见的周道士了。 第9章 出窍 第九章 张瑾为躲妇人们的调笑,托言疲累,待丫鬟铺好床,她躺进去装睡,谁知饱腹后困意袭来,真的睡了。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模模糊糊,感到谁为她盖被子。 那人压低声音,她听出是王夫人:“听我儿说今日走了三十里,这孩子真是累坏了。”有温热细滑的手抚摸她的脸颊,张瑾吓得一动不动,彻底醒了。 “姑母心善。”一年轻男子的声音又起,害的她只好装睡。 “你吩咐的婆子可回来了?”王夫人轻轻拍张瑾的背。 “那婆子找寻许久,子服所说的房子确实是不见了,只有满地的落花。”男子回答说。 王夫人缓缓站起,踱了几步,才说:“我那姐姐早早去世,怎会留有侄女?” 男子咳嗽一声,说:“还请姑母出去细说。”听得张瑾心中一颤,难道被发现了? 王夫人回答道:“有什么好怕的,这孩子作道士打扮,难道鬼魅以此消遣我?”话是这么说的,却慢慢走了出去。 “好叫姑母知道,秦姑姑去世后,姑丈被狐狸纠缠,后来病死了,狐狸产下一女婴抱走,那女婴取名婴宁。”男子在窗户下说着,张瑾听得清清楚楚。 “哎,难道婴宁是鬼?可她性子如此娇憨,街坊的女子都喜欢她,哪里会是害人性命的样子。若把她赶走,让她一个弱女子去哪里落脚呢?”王夫人听语气颇为苦恼。 男子顿时沉默了。 “好吧,天色晚了,你回去吧。”王夫人唉声叹气,“我自有定论。” 那男子听了,如蒙大赦,急急走了。 王夫人进了房中,坐在床前不言不语。张瑾不知她要做什么,紧张的不得了。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听见王夫人幽幽一叹:“若我最小的女儿长大,也是这般可爱乖巧吧。”张瑾恍然大悟,又听她说,“我儿说,这孩子每日早起舞剑练字,勤勉聪颖。这样人家养出的,哪里会是鬼魅冒充了的。”说着,离去了。 张瑾等听不见脚步声,长出口气。她半靠在床头,心想恐怕王夫人也是打心眼里喜欢婴宁,不然怎会找这么多借口。才要下床,就有丫鬟来:“姑娘起了,夫人等你用饭呢。”她依言漱口擦脸,正要出门,惊喜大喊:“周……师兄,你来啦!” 周子玄闻言挑眉:“师妹好生有礼,我来接你走。” 丫鬟突见一人神出鬼没,吓得要喊人,听张小姐是旧人,打量过去,便红了脸。她结结巴巴,好容易说出口:“道长莫急,天色已暗,等用过饭歇息一晚,再走也不迟。”说着移开视线,羞怯忐忑。 张瑾拉他的袖子,说:“与主人家打个招呼,明日再走吧。” 周子玄闻言点头,言简意赅道:“可。” 张瑾笑盈盈问:“你这两天去何处了?”走时那般急匆匆的。 周子玄看着她的笑脸,心中一暖:“给你找了好东西。”不论张瑾如何追问,也不回答了。 王夫人见到道士打扮的周子玄,心下大定,连忙吩咐仆人。她看周子玄未动碗筷,颇为不安:“道长可是不合口味?” 张瑾咽下鱼肉,笑嘻嘻回答说:“我师兄不吃饭的。” 服侍的仆人更是毕恭毕敬,不敢怠慢。王夫人斟酌道:“道长高人,敢问仙山何处?” 周子玄淡淡一笑:“崂山之上箜篌峰。” 王夫人细细思索,只听说过崂山道士,箜篌峰又是哪里?崂山之上是天……这么一想,越发觉得这道士高深莫测。她望着吃得腮帮鼓囊囊的张瑾,心想:“若是强留,只怕耽搁了她。”一顿饭张瑾吃得开开心心,王夫人心事重重。 她在房中等到三更,周子玄进来了,他瞧着张瑾整装待发的样子,奇怪:“这是作何?” 张瑾疑惑道:“难道不是要走吗?” 周子玄微笑:“还有东西给你。” 张瑾闻言,兴奋地接来,谁知却是一个黑乎乎的药丸子,她苦着脸,说:“这么大,怎么吃下去?”没问功效,想周子玄大费周折寻来,必然是好东西。 周子玄温言哄道:“送水吞服即可。” 张瑾无法,猛灌了几杯茶水才囫囵咽下,苦涩之味甚浓。正要再喝一杯,周子玄把她提到床上,说:“盘腿坐下,抱元守一,闭眼。” 张瑾摆好姿势,偷眼瞧他,问:“什么是抱守元一?” 周子玄无奈道:“保持心神清净,排除杂念。” 张瑾依言而行,吸吐五息之后,腹中燥热起来。这时周子玄的话宛如青烟钻入她的耳中,一字一句都听不明白,却不由自主随着运气,暗合章法。不知什么时候,周子玄不再言语,只有她自己犹如灵魂出窍,内视自己体内的变化。她看见自己口中念着什么,俨然是之前听的一段话,来来去去,一遍又一遍,字字印在她的脑里,身形也稳固下来。她猛然一惊,发现自己离体而出,只留下还在打坐的身体念叨着。她急切地冲过去,毫无作用,转而飞向周子玄,却见他闭眼坐着,纹丝不动,想是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张瑾害怕过后,看见两人安然无恙,平静下来。没有肉身拖累,自身轻盈无比,随心所欲,她欣喜地飞天遁地,在院中桃树枝上舞剑,全然没有平日的滞涩之感。心中大定,她飞往婴宁的屋子,见她与王夫人小女儿睡在一起,婴宁即便是睡梦中,嘴边也噙着笑。她看得直乐,转了几个屋子,突听震耳欲聋一声:“回!”一睁眼,周子玄坐在她面前 张瑾抬胳膊伸腿,颇觉笨重,道:“还是刚才的舒服。” 周子玄欣慰道:“进展喜人,修行求得终点便是不被肉身所累,随心所欲。” 张瑾跳下床,感觉与平日不同,身子似乎轻松许多。她迫不及待到了院中,用木剑舞了一遍剑法,虽然不如出窍的效果,但也比往日进步许多。正待请教,周子玄却提着她的衣领,说:“走了。”转眼便到了野外。 张瑾皱皱鼻子,抱怨说:“我还没与婴宁道别。” “鬼妖之流本就不拘泥此,她不会在意的。”周子玄不等她反驳,说,“天亮了。”一抬头,空旷的野外一览无余,果然橘红的太阳从地平线下跳出来,身周瞬间明亮起来,她深深吸气:“早。”她起身一跳,足足一丈之高。 周子玄看她蹦蹦跳跳,解释道:“你需勤练剑术,打坐静心,待与自己的剑通了心意,习得飞剑之术,可随我去往师门。” 张瑾摆摆手:“你说过啦,我晓得。”她扭头,俏皮一笑,“不如你现在就教我吧,已耽搁了两日了。” 周子玄缓缓抽出长剑,耐心教导。本就是基础剑法,张瑾没有执拗地非要一招练百遍,等过了一个时辰,二十八招都学会了。她试着从头到尾舞了一遍,挽了个剑花收手道:“我饿了。” 张瑾兴奋地用木剑杀了两只灰兔,交给周子玄处理,他熟门熟路找了一条河,在一边点火剥皮。她看得有趣,问:“你怎会这些?” 周子玄好笑:“我修行之前也需吃东西,宗门没有食物,只有下山自己解决,便学会了。” “惭愧惭愧,我连烧火都不会。”她见兔肉烤的流油,口水泛滥,“快熟了吧。” “没盐,见谅。”周子玄把兔肉递过去。 张瑾急切地咬了一口,尝到味道,她艰涩地咬着,看周子玄期待地盯着她,问:“你有多久没做过了?” “二十年了吧。”周子玄奇怪,“不好吃么?” 张瑾笑起来:“好吃,这么多年手艺不减。”心中想着再也不吃野味了。她勉强全都塞肚里,把骨头扔进灰烬里,问,“我们去哪里?” 周子玄反问:“你想去哪里?” 张瑾思量,猛地拍手道:“差点忘了,小荣近日要成亲,曾邀我去玩呢。” 周子玄掐指一算,笑:“凑巧,明日晴中有雨,且宜嫁娶,应该是了。” 张瑾懊恼道:“怕是还要回城,买些礼物。” 周子玄向远方一指:“前方有一村落依山而居,可去买些野味皮毛,作贺礼之用。” 张瑾想狐妖习俗不同常人,送些金银珠宝怕是不喜,便听从他的主意,结伴而行。两人走到山下,见依稀有十几户人家坐落于此,一棵大树下,几个孩童正在玩耍。她走过去,问:“你们家大人可在?” 一六七岁男童见她身后的周子玄,问:“你们来化缘的吗?我家有窝头赠与你。”说着撒腿就跑。 张瑾就要追去,被两个幼童抱住腿,问:“你会打虎捉妖吗?”她见无人敢纠缠周子玄,心想一群欺软怕硬的小毛头!她只好哄着说:“快快松开,我与你们讲捉狐妖的故事。”得了解脱,她脚底抹油跑了。 到了第一户人家,正好见刚才的男童端着碗出来,对她说:“道长,给你吃。” 她哭笑不得地把发黄的窝头递回去,说:“快放回去,你家大人知道要教训你的。”她知晓这时的百姓生活不易,这一碗恐怕是一家的两天口粮。 话音刚落,一个粗布短衣的妇人追出来,骂着:“兔崽子,竟敢偷吃!”她转眼瞧见两人,局促地擦手,陪着笑脸问,“两位道长有礼了。”犹豫着,抢回儿子手里的碗,恭敬地双手奉上。 张瑾推辞道:“这位……婶娘误会了,我非为化缘。请问你家可有野味?我要送人,好的尽管送来。”她想想自己的小金库,信心满满。 妇人闻言,尴尬道:“我家勉强温饱,男人也病了,没有。” 张瑾追问:“其他人家可有?” 妇人摆摆手:“不瞒道长,我们村靠山吃山,原是不缺的,可这个冬天太冷,男人都病了,谁家都没的。” 张瑾回头,见周子玄点头,明白此中定有蹊跷。她复又一笑:“我有些累了,可否讨碗水喝。” 夫人急忙道:“有的,有的。”说着迎着两人进来。 进去张瑾才知妇人说只够温饱怕是实话。家徒四壁,一只家畜也没,房间里只得一桌一椅,破旧却干干净净。妇人去盛水了。未免怪异,张瑾让周子玄坐了,她四处瞧瞧,问那巴巴看着的小童:“你父亲病了多久了。” 小童看向一侧挂着草帘的门,说:“过年前就病了。” 怕是有一个月了。她问:“为何不请大夫来?”说着掏出一块剩的兔肉递给他。 小童闻闻,笑了:“村里没大夫,只能去城里抓药。”他看着兔肉咽了咽口水,小心地舔了一口。腥味太冲的兔肉在他眼里俨然是难得的美食。 张瑾听见隐隐约约的咳嗽声,正要说,却见妇人端水过来了,她歉意地说:“家里椅子只有一个,怠慢道长了。”看见儿子手里的肉,想要感谢,又不知怎么说。 张瑾为免误会,端着缺口的瓷碗喝了半碗,说:“多谢了。”她放下,径直走向那间屋子,说:“我略通医理,可为你家人诊治。” 妇人慌张地阻止:“道长,我家出不起诊金啊。” 张瑾说:“无妨,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需诊金。”边拿出桃木剑快速走去,挑起草帘,果然一条白色的东西正往窗外逃窜。她提气,猛地跳去,剑尖刺中妖物的尾巴,那东西“唧唧”大叫,掉了下来。 背后有人惊呼:“莫要伤了狐仙!” 张瑾置若罔闻,她走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黄鼠狼,不知为何是白色的,它吃痛,在地上滚着,白色的皮毛慢慢成了黄色……她无语片刻,提着它的尾巴说:“哪里的狐仙,分明是黄鼠狼!” 妇人瞠目结舌。 “道长饶命,我并未害人,反而是来救命的。”那黄鼠狼两爪抱拳,求道,声音却是成年男子。 张瑾把它丢了,背靠窗户,说:“胡说八道,村子的男人都病了,哪里是救人?” 黄鼠狼跌落地上,恭敬地拜倒:“村中之人皆是被一条白狐妖所惑,失了精气,自然是病了。我不敌,想他们修养时日便好,谁知狐妖走了之后,这些人却痴痴迷迷,失了神智,长此以往,性命不保。因此幻化成狐妖的模样,为他们念咒,勉强续得生机罢了。” 周子玄闻言道:“不错。”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白果子,扔给它。 黄鼠狼跳起来接住嗅了嗅,大喜,磕头说:“多谢道长!” 周子玄对张瑾说:“他秉性不错,你可收了做一个助力。” 张瑾看看蹿过来磕头的黄鼠狼,又看看周子玄,心想,谁要收一个黄鼠狼做小弟啦。 第10章 造化 第十章 不过在周子玄似笑非笑的注视中,张瑾并不敢反对,她只好对黄鼠狼说:“好啦,你别磕了,起来吧。”她心想有周子玄首肯应是不错的,不平压下,微笑道:“说起来是我错怪你了。” 黄鼠狼两爪攥着果子,作揖说:“不碍的。我受了村中人的香火,本就职责所在。可我实力不济,毫无章法,往日幻形吓退老虎本就勉强,如今救人,实在……”他叹气,两只耳朵也垂下贴着脑袋。 “狐大仙!果真是狐大仙显灵,谢您老人家救命之恩哪。”原来是一旁的妇人,她带着小童跪下对黄鼠狼磕头,激动道,“当年那头大虫下山,若不是您显灵,我一家都要被叼走吃了。如今,您还回来救我家男人,可恨我无知愚钝,竟没认出您的真身。” 黄鼠狼腰杆一挺,踱着步子慢慢走过去,郑重道:“吃了你家供奉,理所应当,快快起来吧。”颇有些官老爷的架势,只是尾巴轻轻扫着,显然心情颇好,“你要拜,便拜道长,他们法力高强,定能救得你们的性命。”说着,扭头对两人讨好地笑。 妇人又要拜,张瑾急忙拦下,说:“莫慌,待救了人再拜也不迟。”她见黄鼠狼体型小巧,这时还没过正月,尾毛长而蓬松,笑着憨态可掬,心中好感顿起。她走到床边,观躺着闭眼沉睡的男子脸色苍白,牙关紧闭,脉象似有似无,药石无医之兆。她回头看周子玄,他接触到她求救的目光岿然不动,只鼓励地望着她,顿时烦恼起来。只好细细问妇人发病时日、特征与近况,转而问黄鼠狼:“你是怎么救他的?” 黄鼠狼嘿嘿一笑:“念清心咒。狐妖用的是魅惑之术,我只有这个可以对付些。” 张瑾灵机一动,她只有那段修炼之法,定是不可念的,但她可以试试运功。这么想着,握住病人的手腕,回忆昨晚的方法,缓缓调动起来。她谨慎地尝试了一点点,从接触的皮肤送入病人体内,没想到男子脸色明显红润起来。她激动之余,小心控制着丝丝缕缕真气,过了约莫半柱香时辰,身后传来周子玄的声音:“可。”她依言停下,刚站起,男子醒了。 妇人高兴地扑上去,问:“感觉如何?” 男子望了一圈,目光停在周子玄身上,说:“想是道长救了我,莫要怠慢了救命恩人。”他说话有条有理,看起来大好,“我腹中饥饿难忍,快快取来吃的。”却是没看见站在地上的“狐大仙”。话音刚落,站在一边的小童冲了出去,喊着:“爹我给你窝头!” 妇人转头过来,满脸泪水,她微微弯腰,想是想起两人不喜跪拜,改做了个万福,说:“道长之恩,铭记于心。”又对黄鼠狼说,“多谢狐大仙救命,我定日日参拜,感您恩德。”妇人欲留饭,两人称还有村民要救辞行,妇人服侍久病初愈的丈夫不好离身,便嘱咐儿子给两位道长带路。 质朴的村民见了一派正气的周子玄不敢质疑,皆恭敬地迎了进去,让张瑾直叹道士地位高超。她装模作样地一一问询病人情况,病人都是壮年男子,脉象却各有不同,过了一把名医的瘾,才开始调用真气治疗。足足忙了一天,真气也用光了,张瑾打着哈欠,靠着周子玄喊饿。周子玄本就不耐与他人接触,抱起她飞走了,留村人在原地磕头涕泗横流:“神仙慈悲。” 等身子落地,张瑾睁开眼,看见黄鼠狼立在火边,架着对他来说颇为巨大的肉串烤着,他胡子翘着,好不神气:“道长莫急,很快就好了。”说着毛爪子抓一把红色的果子捏碎,洒在肉上,顿时散出一阵清香。 张瑾吸吸鼻子,坐在一旁感动道:“终于有好吃的了,只是这也太少了,一串哪里够吃。” 黄鼠狼嘿笑:“是周道长吩咐我找些吃食,正好我别的不会,烤肉在行。”他递给张瑾一串生肉,“道长若急,自己动手别有一番风味。” 张瑾瞥一眼周子玄,心虚了。她呵呵一笑,问:“你既然愿跟着我,总要有个称呼,莫要道长来道长去。”她学着黄鼠狼,用浆果凃肉,慢慢烤着。 “那我称您师傅吧,我什么也不会,还要师傅教我。”黄鼠狼不好意思地挠头,短耳朵扑棱扑棱,“师傅不嫌我根脚,有此造化实乃难得,那我以后就叫造化了。” “造化,造化……”张瑾念了一通,颇觉有趣,又道,“你会不会变人?” “是了,那果子你怎么不吃?”一直沉默的周子玄插话。 造化对着周子玄,总觉得没有底气,他恭敬回答:“没道长首肯,不敢享用。” “吃了就可成人,我们不通俗物,你随行打点。”周子玄冷冷说道。 造化喏喏应了,他扛起肉串,摇摇摆摆送到张瑾面前,说:“师傅请用。” 张瑾看得好笑,急忙说:“小心,莫沾到皮毛。”接来,又问,“你吃了不曾?” 造化回道:“师傅先用,我一块就够了。” 张瑾把他搂过来,摸一把毛,舒服一叹:“一起吃。”她取下一块递给他,师徒便低头啃食起来,尝了滋味,赞叹:“人间美味。”比之以前吃的快餐不遑多让。 吃罢后,造化吞了果子吸收,张瑾也盘腿坐着,默默吞吐,修练真气。有周子玄守着,一夜相安无事。张瑾睁眼,看见周子玄的侧影,他站在一块巨石上,看不清神情,道袍瑟瑟摆动,仙风道骨。 周子玄似有所感,他回头,飘飘飞下,说:“礼物来了。” 张瑾闻言抽剑,踢醒睡在一旁的少年,说:“造化醒来。” 造化悠悠转醒,张瑾才发现他有一双滴溜溜的杏眼,唇红齿白,纯良无害,实在难以想象他趾气高扬受村民跪拜的样子。他一拍脑袋,说:“睡过头了。”声音却沧桑醇厚。他蹦起来,遥遥看过去,说:“师傅,是那头我吓走的老虎,它又来了。” 周子玄示意,张瑾微微一笑:“随师傅来,与那老虎斗上一斗。”一晚上打坐,真气充沛,想是不难。她引气入剑,只听木剑滋滋作响,剑刃透亮,信心倍增,挥着剑便冲了上去。 造化心中害怕,只能咬牙跟着,他见老虎大吼着扑上来,“噗”得变成原形抖抖索索钻进石缝里。张瑾大笑,她一剑刺向虎眼,被躲过后,翻身反扑过去,抓住老虎的毛击中它的颈部。老虎吃痛,发力将身上的张瑾甩下,它后退几步与张瑾对峙。僵持之下,造化听动静钻出来,他见老虎手上,得意地扔石头过去:“畜生,叫你嚣张!” 张瑾心想他可是把他自己也骂了,好笑之际,忽见一块石头砸中了老虎伤口。老虎发怒,张着血盆大口追去,她趁机迎上。老虎腰身一扭,正对张瑾,原来是佯攻,她躲闪不及,被老虎爪子抓中肩部。“好生狡猾。”张瑾全力调动真气,速度加快,反攻上去,眨眼伤了老虎几处。老虎不敌,扭头一窜,张瑾哪里给它机会,飞身而起击穿虎头。她见虎不动了,才感受到伤口的疼痛,喊:“造化,来拖虎!”随即运真气往肩膀方向,谁知仍是火辣辣的。 造化赶来,嬉皮笑脸:“师傅厉害!师傅歇着,我来处理这为祸一方的老虎。”说着不知从何掏出一些物什,原地剥皮放血处理起来。 张瑾叫苦,脚下缓一缓才走动,原来最后一击将力气用尽了。她走回周子玄身边,委屈道:“我受伤了。” 周子玄应道:“洗洗敷上此药。”递来一青色玉瓶。他飞剑而起,说,“我去寻清水来。” 张瑾拿着药,一脸奇怪:“难道要我自己来?”她撕开衣服,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见没沾上不洁之物,微微安心。 没一会儿,周子玄端来一竹筒的水。张瑾动手惯了,不以为意,她将衣服缺口撕大,露出腋下,才用水慢慢冲洗,等血冲净了,撒上药粉准备让周子玄帮忙,才见他背身站着,说:“我一只手怎么包扎,来帮忙。” 谁知周子玄动也不动,说:“你叫造化来帮你。” 张瑾心想难道是介意男女之别?之前两人相处,她都是穿着得当没有发现,这几日在野外也没有宽衣解带。她有心逗逗他,埋怨道:“你不肯帮我?” 周子玄叹:“男女授受不亲,不可不可。” 张瑾疑惑问:“造化不是男的?” 周子玄回道:“你们师徒出门在外,不必讲究。” 难道她这新认的徒弟还比不过朝夕相处之情?张瑾不懂他的脑回路,又问:“那我拜你为师不就可以了?” 周子玄急忙道:“不可,我收不得徒弟的。” 张瑾见他推脱,不耐烦了,转身大喊造化。造化赶回,替张瑾包扎,可笨手笨脚,弄得她苦不堪言。终于包扎好,张瑾又要换衣服。周子玄准备的有,可他说什么也不让造化帮忙了。她说:“那你来。”他摇头叹气不肯。 张瑾见他耳根都红了,气也生不起来。嘟囔着“老古板”慢腾腾穿好了,周子玄帮她束发。造化笑嘻嘻道:“师傅,你这一看就是周道长师妹啊。”她低头看,道袍确实与周子玄那身颜色花边一样,与情侣装有异曲同工之妙。她敲造化的脑袋,说:“快收拾了,我们去赴宴。” 第11章 梅女 第十一章 因怕擅自去见小荣有麻烦,张瑾吩咐造化带着礼物先去狐山上,两人于山脚等候。想是今日有喜事的缘故,不合时令的花草赏脸,漫山遍野开满了花,簇簇红的粉的挨挤着,颇为热闹。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妙龄少女随着造化下山,她见到周子玄,害怕地躲避,转而对着张瑾说:“你是小荣的朋友吧,她早早就惦记着你呢。”她笑起来娇媚无比,“幸好事先备的有衣服,套上遮了人气儿。”说着递来一件宽松的粉色罗裙。 张瑾穿上转了个圈,裙摆上绣的蝴蝶仿佛活了起来。狐女见她喜欢,说:“你要喜欢,我再给你绣。”她说着拉张瑾的手要上山,张瑾迟疑地停下,回头看周子玄。 周子玄摆手:“我在山下等你。” 狐女这才重又开心起来,她拉着张瑾絮絮叨叨说:“遇上别的狐狸,莫要多话。问你哪里的,就说是小荣的朋友来玩儿的。这条黄鼠狼……”她嫌弃地抽抽鼻子,“有他伺候你也好。”狐女步伐灵妙,体态轻盈,张瑾勉强才能跟上。造化只好变回原形站她的肩头,闻言“哼”了一声。 山路迂回曲折,到了半腰,路被鲜花埋没,一路上芳香扑鼻,让人不忍踩踏。张瑾提着裙子轻手轻脚,接着看到有白色、红色、金色、棕色狐狸叼着包袱、信件从脚边不时窜过,再往前走,就有与狐女一样的人形,男女皆有,个个样貌上佳,堪称绝色。 等踏入一片花海,张瑾抬头便瞧见一座美轮美奂的宅子,肩头的造化与她一起仰头惊叹。房子皆是用红木所做,古朴美观;每个屋檐分别垂坠着三盏或长或短青色藤条编织的花球,细细看去,里面竟然盛着一只小巧滚球样的白色小鸟,叫声清脆婉转,风一吹,花球摇晃,听着就像一串串银铃敲响。 狐女牵着张瑾走进宅子,里面竟是一片湖泊,静影沉璧,正对着门的同样是红木造就的桥,延伸至湖中小屋。到此,狐女道:“你进去吧。”她笑笑,走了。 张瑾缓缓走去,看见屋里一位身穿红色长裙的美人对镜梳妆,那美人抬头看见她,惊喜道:“你来啦。”小荣颠颠儿跑出来,裙摆拖在地上,“我漂亮不?” 张瑾点头,连连赞叹:“漂亮漂亮!”小荣未染脂粉,只描了眉,头发梳上去露出狭长灵动的狐狸眼,与线条优美的脖颈。乌发红衣白肤,浑然天成一副美人图。 小荣见到好友,笑得眉眼弯弯:“正午就会下雨,到时候就开始了。”张瑾瞧见外面阳光明媚的天色,问是哪条狐狸如此幸运。小荣一听,面含羞意:“是对面山上的一条白毛,从小就爱跟着我。”她话语一转,意有所指地盯着她,“他变了人形,面若好女,比我还漂亮呢。”张瑾尴尬,心想之前是把她当做那条白毛狐狸了? 两人说说笑笑,之前那个狐女走来,催促:“小荣,对面的来啦。”她对张瑾笑笑,递给她一把纸伞,说,“一会儿宴席不合口味与我说。”张瑾应了,脚刚踏出宅门,雨淅淅沥沥下起来。她惊讶地看着天上的太阳,打开伞。 花海对面来了一群打着伞的人,各色伞面上还有毛绒绒的小狐狸跳来跳去。领头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打着伞走来,小荣在原地笑着等他,鸟叫声“叮叮当当”和着雨声,悦耳又宁静。待他慢慢走来,张瑾看清他的脸,果然是倾国倾城之色。她偷笑,等两人牵手齐肩向外走,才跟上去。 人群散开一条路,小狐狸们在新人身侧跟着跳来跳去,兴奋地唧唧叫。这时,雨忽然大了,有人唱起歌来,张瑾开始没注意,还以为是远山传来的歌声。男声轻柔,女声婉转,一人唱,一人和,渐渐有更多声音加进来,成了全体的狂欢。她不知歌词,跟着哼起来,直到傍晚下山,她还醉醺醺缠着周子玄哼给他听。 晚上休息,造化偷偷爬到她耳边,悄悄说:“师傅,那是狐族的求爱歌。”张瑾抓住他的尾巴把他揍了。 造化哭哭啼啼,委屈地说:“师傅,我是怕坏了您的好事。”然后又挨了一顿。他决定不跟醉鬼讲道理。 第二日,张瑾想起昨晚的糗事头疼不已。她见周子玄自然地问她要去哪里,怕是想多了,便含糊道:“去北面吧。” 两人一妖晃晃悠悠到了太行地界,这里的府城颇为繁华,没见识的师徒逛了一天,晚上宿于旅店,并决定多停留些时日。张瑾修炼时五感灵敏,于是发现了奇怪之处。她总听见隔壁旅客叩墙,并喊:“壶卢子。”之后便有女声传来,谈笑声通宵达旦。此事封五感便可,但之后她的木剑震颤,似是发现了什么。 第二天她欲向掌柜打听,谁知早饭时便有好事者谈论这件事。原来隔壁是个姓封的书生,前日妻子去世了,来府城散心。谁知每晚竟有艳鬼相陪,红袖添香,好不快活,那人羡慕非常。 有人问他怎么不去享受一番,那人说:“艳福也要有命享啊。”众人哈哈笑了。 原来隔壁是有鬼,想来她的桃木剑是感受到了鬼气。周子玄不爱生人,在房里用的饭,因此只有造化在一旁。他也听了,问:“师傅,你要收鬼吗?” 张瑾笑骂:“你师傅我难道看起来像多管闲事之辈吗?” 造化吃得满嘴油光,嘿嘿笑:“师傅出手,必定手到擒来。” 张瑾未免麻烦,穿的都是狐女赠与她的罗裙。她正要说话,就听众人谈笑声小了,有人悄声说:“封生来了。” 张瑾看去,传闻中的封书生相貌堂堂,一身华服,想来家境不错,一脸春风得意。她看不出什么不妥,碰碰造化,问:“你看他可是阴鬼缠身之相?” 造化摇摇头:“阳气尚足。” 张瑾心道奇怪,造化欲言又止,他吃完饭,拉张瑾回房,说:“师傅,我曾承村民求情,去往阴间探过。有那女鬼生前或是家人欠了命债,除了做苦役之外,还有个不出力的好方法。”他看看周围,似乎颇为忌惮,耳语道,“有那女鬼,卖身于阴间的青楼楚馆,寻富家公子陪酒赚钱。” 张瑾皱眉:“阴间也有如此糟污之事?” 造化摆摆手,不以为奇:“人多了,哪里都不是净地。想是有什么秘法,这些女鬼与人过夜,不曾伤了他们的身体,又赚得银钱还债,恐怕还要感恩戴德。” 张瑾问:“那你是觉得这封书生遇到的便是这种?” 造化回答道:“如若不是,难道封书生还会在房中自练口技,彻夜不眠吗?”他说着偷笑起来。 张瑾羞窘地敲他:“大胆,竟敢取笑你的师傅!” 造化连连求饶。 师徒商定今晚一起探探,看看那女鬼到底是什么样的。晚上张瑾留了门,造化从门缝里溜进来,见她穿着道袍端坐着,讶道:“师傅,你真要打鬼啊,我们是不是先叫周道长来?” 张瑾斜睨他:“先震住那女鬼,她才好好说话。我要问问,阴间是否也有逼良为娼之事。你是信不过你师傅吗?” 造化眼睛滴溜溜转,回道:“师傅英明,师傅是大善人啊。”他却打定主意,一有不测立刻跑路找周子玄。上次张瑾打虎受伤,他可是在周道长身上吃了不少苦哇。 却说夜深了,造化等的打瞌睡,张瑾打坐修炼,突得怀里木剑震颤,她睁开眼,把徒弟叫醒,示意跟上。 她趴在门上,听男女说说笑笑,渐入佳境,猛地冲进去,制住欲大喊的封生,看向吓得跌在墙角的女鬼,冷哼,剑指她的脖子,威胁道:“看是你跑得快,还是我的剑快。” 女鬼颤抖着,明显感受到剑刃的灼烧感,哭诉道:“道长饶命。”心中明了,怕是一剑下去,她就魂飞魄散了。 掩门的造化跟来,帮忙踩住挣扎的封生,说:“小子老实点,你家道爷就是问点话。” 封生正气凛然:“爱卿只是陪我下棋,未曾害人命。你们道士莫不是清白不分之人!” 张瑾不理他,收剑把女鬼扶起来,打量她。爱卿大约30岁,风流标致,这时害怕地瑟瑟发抖,惹人怜爱。她闻言道:“抱歉,若不是吓你一吓,怕你跑了。” 爱卿顺着她的手势坐下,捂着胸口道:“这位小道长,你要问什么?” 张瑾问:“你为何而死?” 爱卿奇怪地看她一眼,回答说:“不幸染病。” 张瑾又问:“为何不投胎?” 爱卿闻言,面露凄苦之色,她回头看一眼封书生,叹道:“有债未还。我生前也是良家女子,若不是无奈,哪里做这等事。”她抽出手帕掩面。 张瑾见美人落泪,只好安抚道:“莫怕,我不会害你的。你是为病逝,又怎会背债?” 爱卿哭了一会儿,缓过劲儿来,才回答说:“我生前的夫君贪图银钱,作恶太多。公婆怕他阴德有损,把我卖了替他还债。” 张瑾大怒:“你夫君作恶,竟要你卖身还债,是何道理!” 封书生闻言,也骂道:“阳间卖妻为奴是要判刑的,人死了却管不了了?”他回头,安慰说,“爱卿,我不知你的来历也罢了,你把你夫君的名姓告诉我,我定要去教训他,解救你。” 爱卿大哭,摇头道:“不可,我葬在夫家祖坟,公婆有命,哪敢不从。”哭着一头扑向墙角,消失了。 张瑾看封书生,他解释说:“爱卿走了。”他摇头一叹,“红颜薄命。” 张瑾却觉得他虚情假意,冷冷一哼,走了。 造化跟着,问:“哎,师傅,问也问了,你为何不高兴?” 张瑾把桃木剑放桌上,喝一口凉茶,说:“只恨救不了那女鬼。” 造化叹气:“师傅你这是何苦?人还兼顾不得,又哪里管得了鬼的事情。” 张瑾瞪他:“你是说我多管闲事了?” 造化含含糊糊,没有说话。 张瑾怒极反笑:“是了,想必不只你,恐怕谁看见了,都要说我莽撞,关你屁事。”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要是我被车撞的时候,有人多管闲事也不至于死了。要是我被卖的时候,有人多管闲事也不会差点被打死。就是小荣多管闲事,我才捡了一条命。周子玄多管闲事,帮我回魂,才有了机缘。” 她猛地回头,质问造化:“你说,是不是我与子玄多管闲事,才会遇见你,收你为徒?” 造化见她表情凌厉,惧怕地退后一步。他恭敬一拜,不敢轻视,像是才认识张瑾一般:“徒儿受教。”他想了想,笑,“师傅又偷喝酒了吧,您怎么会死呢?” 张瑾静静坐着,等造化退去,才长长一叹。这么长时间了,她还是放不下啊。她有时候也会想,若是没了小荣救她,是不是就成了厉鬼? 怨气横生,不甘不愿,不得善终。她平日行事,想来也是为了救当初的张瑾吧。周子玄是不是也察觉到了,才任她胡闹? 第12章 骨笛 第十二章 昨晚那一番闹腾,张瑾觉得对不住封生与爱卿,她实在莽撞太过。打坐之后,趁着众人还未起,悄悄下楼去旅馆后院练剑。张瑾于这一项无心藏私,总让造化在一旁侍候。谁知他跟了几次,颇觉苦闷,等她收剑回神,造化已不见了踪影。 张瑾苦笑,不知这徒弟去了哪里。有昨日那几句言谈,她也清楚造化当日只是摄于周子玄的深不可测,顺水推舟再寻些好处。但周子玄看不上他,平日除了张瑾的事甚少出手。 她叹了一声,天色渐渐明亮,于是急匆匆上楼,谁知却正好碰见了熟人。却见封书生看见她,脸色骤变,一副肝胆俱裂的样子,当即一头栽倒。张瑾好笑,伸手一捞,把他拽起来。谁知封书生连连摆手,直向后退,一个不小心踩空,犹如那圆滚的西瓜,扑通扑通滚下楼。 楼梯不长,却也有十阶。封书生只觉得全身都是疼的,“哎呦哎呦”叫着,暗道晦气,碰上道士就没好事!原来他自张瑾走后,胆战心惊跳上床蒙头装睡,直至过了三更,才敢敲墙唤爱卿,想问她如何了,谁知爱卿毫无音讯。他急的睡不着,却毫无办法。又唤梅女,也无音讯。思来想去,害怕那道士再回来找他的麻烦,若是以他性命相逼两鬼女现身,可如何是好。 封书生决定第二天就走,免得拖累她们。想着想着便睡着了,一睁眼天都快亮了。万万没想到,这道士竟然在此守株待兔!他咬牙切齿,道:“你莫不是还要害她们?” 张瑾汗颜,心想封生把她想成什么样的恶人了。她用一只手,轻松松将封生扶起,说:“吓到你是我的过错,昨晚也对不住,惊扰了你与爱卿。” 封生见她言辞恳切,想她不过是个稚童,虽身有道法,应是能听进人言的。他唉声叹气:“你知道便好了。我本与我的鬼友过的好好的,却半路杀出你这个煞星。” 张瑾呐呐不语,好不害臊。 封生怜惜弱小,不忍欺负一个孩子,这时忘了整夜的不安,反而安慰她说:“你也不必自责,本是出于好心。哎,说起来,若没有你这一出,我竟不知道爱卿还有那么可怜的身世。可恨我身无长物,不能为爱卿出一份力。”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问,“你是有本事的,不知你可有帮爱卿解脱的办法?” 张瑾想了想,看天色大亮,人多口杂,提议:“不如回房一叙。” 于是两人回了封生的屋子。张瑾告诉他造化所说之事,封生长吁短叹。之后两人商量待爱卿下次来了,详细询问她家在何处,有无可能帮她迁坟,并帮忙偿还债务,送她入轮回。 张瑾斟酌良久,才说:“好叫你知道,这事不一定成。我之前也是见过鬼的,前事一言难尽,她专门来谢我。我从她只字片语中推测出的阴间,却与这回爱卿说的不一样。” 封生追问:“如何不同?” 张瑾皱了皱眉,回答说:“那女鬼所说,阴间讲究善恶有报,生前种种荣华富贵皆如眼前云烟。可爱卿之事显然并非如此。” 封生点头:“想来其中定有隐情。走一步算一步吧。” 商定之后,张瑾才有空暇打量封生的屋子,与她住的并无两样,除了桌子上多了两盏杯具与棋盘。她心道想必是为那两个女鬼备着的。她抬头,无意瞥见,奇怪道:“你这房梁好似是新的。” 封生陷入回忆,温柔一笑:“这话还要从头说起。”原来封生当初刚住进这里,白日见鬼,还是一只面容可怖的吊死鬼,“她便是梅女了,我虽害怕,却也壮着胆子问她有何冤屈,可有效力之处。” 张瑾听的有趣,笑问:“梅女定要惊诧了。” “是的,她求我换了她当日上吊自尽的梁木,免受常年自缢之苦。我向掌柜如实相告,并倾囊相助才解了她的困境。”封生话锋一转,笑意尽去,“谁知掌柜的,却告知我一件天大冤案。” 原来梅女曾经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藏于深闺。是夜梅府抓住一个盗贼送与官府,谁知那典史收取贿赂反诬梅女与人通奸。梅女为保清白自尽了,这所旅店便是原来的梅府。 “恨不能以身替之。”封生摇头。 张瑾见他一脸惆怅,心想他定是对梅女心生爱慕了。她笑笑,转而问:“那爱卿是什么状况?” “梅女是阴鬼,近不得身。她领来爱卿,说是浙江妓子,陪我过夜。有时她会缺席,问起梅女她只说有其他应酬。”封生回答说。 张瑾心生厌恶,在她看来,封生对梅女有情意,怎会接受妓子相陪,且梅女也乐意之至。但见封生神色坦荡,想是这里世俗风情本是如此。她只好道:“你莫走,今晚再试着唤两女来,问清原委,再作打算。” 封生毫无所觉,一本正经道:“原该如此。” 张瑾摇摇头走了。她心情沮丧,顾不得还闹着别扭,敲周子玄的房门,听见里面的应答,才进去。 周子玄端坐在桌边,身上还是平日的道袍。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是一幅丹青,五官轻描淡写,却忽略不得。张瑾紧挨着他坐了,心中烦恼,又不知从何说起。 周子玄见她不做声,低头看她:“怎么了?” 张瑾看进他的眸子里,呆呆地说:“若是觉得与身边格格不入,你待如何?” 周子玄拂开她额头的碎发,轻声说:“不合心意了,就改变他们;若暂时做不到,就变强再去改变。” 张瑾听厌了心灵鸡汤,猛一听这个言论,颇觉顺耳。她趴在桌子上,正待要问,突然感觉到手下质感不同,起身一看:“你在写什么?”竟还要遮掩,装作他什么都没做。 周子玄快速抽出,不动声色:“没什么。”他动作极快,一眨眼不知把纸张装在什么地方。 张瑾极少见他慌张地样子,她偷笑:“我不追究,但你要陪我今晚寻女鬼。” 周子玄闻言唇角上扬,说:“我若是去了,怕那些鬼吓得魂飞魄散。” 见识过她威慑力的张瑾哑口无言,她抱住他的一条胳膊,耍赖道:“我不管,这件事相当棘手,就算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再说那条黄鼠狼太不乖了,但是告状也有些没品。 周子玄看够了她的撒娇,才轻笑说:“无妨,有这个便可化解。”他说着,拿出一枚玉佩,“我温养过了,可以寄存魂魄,对它的修行也有好处。” 张瑾接过来,疑惑道:“难道我还要收鬼吗?”周子玄但笑不语,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这枚玉佩还是当初王子服做见面礼送她的,她跟了周子玄出来,什么都交给他了。张瑾细看玉佩,莹润透亮,相比以往好看多了,她没有这方面的研究,看看就放下了。她见周子玄桌子上的文房四宝,心道前几日在野外,耽搁了练字,近日有些心浮气躁。于是毫不见外地占据了周子玄的地盘,练起字来。 周子玄在一边含笑看着,目光意味深长。沉浸其中的张瑾并没有注意,她酐畅淋漓地练了三十张,周子玄喊了停才住手。她练完只觉心境开阔,再无烦恼。坦然一笑,不经意对上他的眼神,点点头。心中却想,周子玄像是有心事啊。 张瑾陪着周子玄一天,连晚饭都是在他房中用的。掌灯了造化才寻来,他嘿嘿笑着,提着一篮子果子,弯腰说:“些许野果孝敬师傅。”想是怕张瑾恼怒。 她瞪他一眼,问:“这是什么果子?”她捏起一个红彤彤的,比樱桃还小的圆果子问。周子玄在一边喝茶,纹丝未动。 造化熟知周子玄是懒得理他,不敢放肆,乖乖回道:“这果子没名字,酸甜可口,师傅当做零嘴儿吃吧。” 果子小,量也不多。她尝了尝,果然不错。遂把篮子往周子玄那里推,说:“挺不错的,你尝尝。”她拨弄着颗粒饱满的送过去,看见篮底有一只奶白色骨头,掂在手中,轻巧中空,应是鸟骨头。骨头竖直,还钻了几个孔,不由笑了:“这莫不是还能吹出响?”她想起以前,好像见过有人用鸟骨做风铃,色泽漂亮,声音也清脆,比买来的有趣。 造化回答说:“师傅猜得对,乡间野趣,吹来耍耍。”只不过他没说是那小孩子最爱玩的。 张瑾颇觉有趣,放进嘴里猛地一吹,什么声音也没。 造化正要教她,周子玄却拿来骨笛吹,这骨笛只有三四个音,在他手下却是成了一段清扬婉转的小调。张瑾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说:“你还有什么不会的?”他音调一转,曲子突得低沉起来,张瑾正待细细欣赏,想是用力过猛,骨笛在他手里碎成一片片。周子玄叹:“扫兴。” 张瑾吃光果子,默默拿小篮子捡进碎骨片。 造化要帮忙也被她拦了,他以为是惹到了张瑾,保证道:“师傅,我明日再给你寻,鸟骨头还会少吗?” 张瑾摆摆手,心道这怎么一样,不过也说:“他日寻来些漂亮的鸟骨。”见周子玄心情失落,两人快速退去,等到了自己房中,张瑾才深吸口气,红了脸。她郑重地把小篮子放在床头,想着总有一天把它重新拼好。 正在此时,走廊上忽然传来哄闹声,张瑾听出其中有封书生的声音,拿着木剑,便冲了出去。 争执得脸红脖子粗的封生看见她,大喊:“道长救命!” 第13章 爱卿 第十三章 一边冷眼旁观的男子看见拿着木剑的小童冲来,哈哈大笑:“封书生啊封书生,不说我是好好与你商量的;就算你要人帮忙,怎么指望一个小孩子呢?” 张瑾冷眼扫去,却见那是个一脸憨厚相的中年胖子,他脚踩官靴,分明是官府之人。擒贼先擒王,她不耐费口舌之争,木剑脱手,向那胖子直直飞去。胖子被木剑逼到墙角,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才躲了木剑的追击。他的仆人见此,急忙把胖子扶起,大骂:“大胆狂徒,竟敢伤我家大人,你可知道我家大人是何人吗?” 张瑾嗤笑,道:“我不知道,但却明白你家大人赚了不少银子。”他身上的绫罗绸缎,脖子手腕上的菩萨玉石,可都不是凡品。 那胖子瞥见头顶入木三分的桃木剑,咽了咽口水,说:“道长手下留情,我管教不严,冒犯了您。”他心中叫苦,本想一个区区书生,好声劝说便可会一会他那鬼友,谁知竟碰上了这个道士,本事却不小。 张瑾仰头,那木剑“咻”地飞回来,插回腰间的剑鞘。她表面装得高深莫测,其实内心长长舒了口气。本是昨日才掌握的要领,万一一时不灵,可就丢面子丢大了。 众人一见,顿时纷纷告饶。一开始隔岸观火的围观人士也默默逃了,生怕殃及池鱼。 封书生弹弹衣袍,冷冷地“哼”了声。他走过来,对张瑾抱拳,说:“这人好生无礼,一来便要见她们。我说她们这两日恐怕不会现身,劝他归去,谁知一言不合,就让他的仆人纠缠于我,若你不来,恐怕少不了一顿打。”语中气愤非常。想他家中殷实,不缺功名,哪里受过这等闲气。今日可真是秀才遇上兵了。 张瑾收到他飞过来的眼神,心中明了。刚要张口逐“客”,那胖子忽然哭了起来,他生催泪下:“求道长成全哪!亡妻年纪轻轻便去世了,留我日日孤枕难眠。我听说这位封兄弟有鬼友夜夜相伴,想打听下我亡妻的状况,不知她在阴间过得好不好。”张瑾从不知道,一个大老爷们也这么能哭,他用袖子沾泪,停了一下,向封书生告罪,“封兄弟对不住了,是我思妻心切,冒犯了你。不如这样,今晚我请你喝酒赔罪一番。” 封书生皱眉,他正要开口拒绝,却被张瑾叫住了,她说:“那就吩咐掌柜备菜吧,不过我们爱清静,只许你一人来。” 胖子连连点头:“好说,好说。”他招手唤仆从,细语交代。 封生不解,他瞥见张瑾眼色,只得抛下不情愿,把胖子请进屋内。封生本就是洒脱之人,不一会儿便将心存不满的“典史大人”哄得高高兴兴,称兄道弟起来。华灯初上,灌了不少酒水的典史去如厕,张瑾见机进去。封生神情焦躁,问:“你是如何打算的?爱卿的事本就一团乱麻,怎又招个外人来?” 张瑾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说:“你想想,若我不在,你可会与这典史大人起争端?” 封书生莫名其妙,但还是想了想,叹:“他人多势众,又身有官职,我哪里敢得罪他呢?” “这就是了,你与两鬼夜夜笙歌传的全城人尽皆知,这人因此被引来,说到底,有因必有果。”张瑾想,若没有她之前那一闹,恐怕两女已经与这典史碰面。那梅女遇难的罪魁祸首,可不也是个典史? 封生也想到了,他大惊:“难道他是害梅女的真凶!”神色愤愤然。 张瑾将站起来的他按下,说:“如何,你难道想与他斗上一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梅女想想,她不是还等你救她呢?” 闻言封生冷静下来,他捏着酒杯,手指发白:“恶人在此,我如何忍得下去?” 张瑾喝了一口酒,眯起眼细品:“你以为他的仆人都走了?只要他一声令下,必片刻将你的头砍下,治个谋害官员之罪。再说了,若只是巧合,你岂不是滥杀无辜,错怪好人?如此纠结,还不如等时机成熟,叫两女出来对峙,便真相大白!” 封生闭眼,吐一口浊气,苦笑:“道长你交代的早啦,我却是不知如何面对这位典史大人了。” 张瑾斜眼瞪他:“只管喝酒灌他酒便好。做的不做的?” 封生这才复又笑了:“做的做的。”他眼含忧郁,喝了一口闷酒。 张瑾拉住他:“莫要自己先喝醉当误了正事。” “是啦,喝醉了俺可就白跑一趟了。”那典史回来,听见张瑾的话,笑着说。他眯着眼,对张瑾敬酒说:“道长高人,我先干为敬赔罪了。” 张瑾依言,抿了一口。她嘴里顿时没滋没味,扔了酒杯,说:“封书生,快快把爱卿叫来!” 封生回头看她一眼,一饮而尽,自言自语:“不知爱卿来不来。”他心中忐忑不安,是希望爱卿不来的。 他走到北墙,边敲边唤:“壶卢子。”连唤三声,只见那面墙凭空踏出一位美人,正是昨晚见到的爱卿,她瞟见张瑾,脸上似有惧意,目光扫到典史那里,大惊失色,扭头就走。 张瑾长剑一挡,拦下向爱卿飞去的瓷碗,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眯眼瞧着胖子,懒懒道:“典史大人这是为何?” 那典史脸色涨红,破口大骂:“这荡|妇,她是我前不久死去的妻子顾氏啊,我原以为她在阴间受苦,谁知却水性杨花,死了竟做了妓子。我要打死你!”他说着,肥胖的身躯朝爱卿猛地扑了上去。 张瑾轻笑,口中说着:“典史大人,一日夫妻百日恩,怎可动粗。”她用剑背轻轻一打,打在他的脊背上。胖子吃痛,摔在地上鬼哭狼嚎。她作惊讶状,道:“地上凉,典史大人怎么在地上打滚,毫无风范呢?” 那边封生早早拦住欲要逃走的爱卿,说:“爱卿,留在这里把话说清吧。有道长在,什么冤屈都能帮你报了。” 爱卿见张瑾轻松几下就把典史制住了,遂放下心。她坐的远远的,哭啼啼道:“甚么冤屈,说起来不过是被卖了帮他赎罪罢了,夫债妻偿。” 封生劝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子债父偿我是听过的,哪里有夫债妻偿?他若有错,他的父母为何不亲自帮他赎罪呢?你不过是嫁他家一月而已,你若怕无人供奉,我就去找你的娘家与他们说了。亲生父母哪里会让自己的孩儿受这等苦呢?” 爱卿听得感动,哭得更凶了,她擦着泪,却越擦越多。她握着封生的手,说:“你与道长的恩情,我无以为报啊。” 张瑾将发疯的典史制住,说:“听见没,你这缺德的东西,怕你为官不仁到阴间受苦,你父母把你的老婆卖了陪人喝酒,这边还骂她荡|妇。哦,是她愿意的吗?我看你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时间,整间屋子里只有爱卿的低泣与典史的呼痛呻|吟。 他“哎呦哎呦”叫着,求饶:“道长,有话好好说。” “道长,莫要打他了。”那爱卿止住哭声,说。 张瑾听正主发话,也只好放了他,将这胖子掂进椅子里,笑道:“他把你害成这样,你还为他求饶?” 爱卿看了鼻青脸肿的典史一眼,目光又快速移开,说:“打的是痛快了,可到时候追究,封公子与您麻烦不小。” 听了这话,张瑾哈哈大笑。见爱卿瑟缩了一下,踢了胖子一脚:“你给我老实点,免得受皮肉之苦。”这反应令张瑾起疑,难道顾氏不是病死是被打死的? 正待问话,却见爱卿来的北墙上,又来了一位美人,她二八年纪,身段窈窕,看着也是个可人的姑娘。她用帕子捂着嘴,轻轻笑着:“今日怎么这么热闹。”瞥见典史的脸,脸色惨白,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扑来就刺,典史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了一下。 张瑾握住梅女细弱的手腕,说:“小心些,若是杀了他,让封书生抵命吗?” 梅女握着发簪手上发颤,她咬牙切齿,几番犹豫,才甩开张瑾:“这恶人,正是这恶人,收了窃贼贿赂污我清白!你为何拦我!”她说着大哭起来,忽的止住了,擦掉脸上的泪,对那将昏未昏的典史说,“为了封郎,我就留你一天的性命!” 张瑾闻言笑了,手一松,典史掉在地上。她见他惊惧的样子,说:“还不走?” 典史猛地大叫,连滚带爬跑了。张瑾跟下楼,看他与他的随从走了,才返回来。 封书生正搂着梅女安慰:“莫要伤心了,眼看大仇得报……是了,你只叫我等一等,快快告诉我,怎么叫你变成活人呢?” 梅女睫上沾泪,楚楚动人,她对着封生问:“你当初说情愿倾家荡产救我,现在可还算数?” 封书生急忙回道:“我心如磐石无转移。” 梅女娇媚一笑,正要说话,见张瑾到了,从封书生怀里站起来,盈盈一拜:“多谢道长了。” 张瑾挤挤眼:“我可没出什么力呀。” “今日若没有道长你,我可差点酿成大祸。我与爱卿相交一场,您愿意帮她,也是要谢您的。”梅女羞涩道。 “说来爱卿此事……能为她赎身么?”张瑾问。 梅女迟疑道:“这事,想必还要请婆婆来。” 原来梅女所说的婆婆,是管着爱卿的老鸨,她对爱卿一向疼爱,也很好说话。张瑾心道,就怕那老鸨把爱卿当做摇钱树,不肯放手。封生闻言,只说明晚收拾了,摆一桌酒菜请那婆婆来此一述。 梅女听了,嘻嘻笑道:“封郎莫不是糊涂了,我们做鬼的可怎么吃喝呢?你备上些香烛美酒即可。” 商量妥当,梅女牵着爱卿,回了北墙走了。 张瑾回房修炼,想着今日所得,心中舒畅。一夜过去,她惊讶地发现这一晚的收获竟然比得上往常一月之多。 第14章 铃铛 第十四章 张瑾试了试将真气输入桃木剑中,引它在房中飞来飞去,得心应手。她兴奋地下楼练剑,觉得身轻如燕。舞到往日觉得晦涩之处,木剑脱手而出,她未动用真气,镇定自若摆出下一招式,果然木剑恰巧飞回手中,将上下招式完美衔接,天衣无缝。 她解了疑惑,自觉比往日问周子玄,脑中更加明晰透彻。回神要走,却见方圆一丈内,花草树木全都被削平了。正奇怪着,听见周子玄在背后说:“大有长进。” 她回头,看周子玄一脸欣慰的样子,奇怪地问:“我没用真气,怎会如此?”这一片狼藉残花败柳之相,实在非她所愿。 周子玄抽出她手里的木剑,说:“桃木有灵,与你心意相通,想必是你心情激荡,引得它锋芒毕露。这些花草自然是敌不过的。”他手指抚过长剑,忽然血流了出来。 张瑾心疼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她撕掉裙摆,缠着裹了一圈又一圈。她骂那木剑,“才说有灵,就伤了你,我看也不是什么好剑。”那木剑闻言嗡嗡作响,似是抗议。 周子玄轻笑,说:“木剑沾了我的血,勉强可以在你去宗门后用上一段时间。到时候慢慢找寻趁手的长剑。”他挡下张瑾的手,说,“这点小伤已经好了。” 刚才头脑一热,张瑾哪里想的起来。她呐呐道:“是我想岔了。”周子玄这等神仙人物,怎会被一把木剑伤了。她仰头,用目光细细描摹他的脸,问:“我用着这把便趁手,一定要换吗?” 周子玄摸摸她的发顶:“想不到你还是念旧的。这把剑还可以用作寻我啊。”发丝柔软纤细,果然是心软之辈。瞧见张瑾喜笑颜开,心中哀叹。若去了宗门,这性格可是要吃苦的。罢了罢了,到时候护她一护,只愿别误了她的心性。 张瑾回房擦剑,她听说这块桃木有灵,拿出当年爱狗的架势来。又是擦又是亲,还决定每晚抱着睡。说不定木剑一感动就开花了呢,那才漂亮呢。她抚着剑柄的嫩芽,又想到可以以此寻周子玄,更是欣喜。 如此这般与木剑腻歪了半天,等造化瞧门提醒吃饭,她才出来,却改了主意要出去看看。造化已叫了菜,于是她独自出门。张瑾因专心修炼,刚来又撞见梅女的事,反而出来的不多。她瞧着街边叫卖,转了一圈,才停在一家摊位前,那妇人手指纷飞,编出了一只同心结串在一枚玉上。那玉成色不好,但配着青色的结,反而添了光彩。 妇人问张瑾:“姑娘可有瞧中的?”她一抬头,张瑾才发现她最多只有双十年纪,梳着妇人髻。 张瑾早就瞧了一遍,问:“可以现编吗?” 妇人笑:“可以的,姑娘做什么用的?” 张瑾想到自己的桃木剑,仿佛还缺了剑穗,于是道:“做剑穗,要漂亮些,可有桃花的样式?” 妇人翻出一把墨绿色的线,说:“男子用的哪能那么花哨,简单为好,你看这颜色如何?” 张瑾怕麻烦,穿着一套水蓝色的罗裙出来的。她见妇人误会,心想周子玄好像也没,便挑了绿竹的颜色让她编了,又要了个正红的剑穗。本想着正红压邪,配上桃木相得益彰。谁知拿到手里,竟然像是一对。她微红了脸,心想自己心胸坦荡,哪里有什么歪心思了? 转了一会儿饿了,张瑾在馄饨摊坐下要了一碗。馅儿是虾肉掺香葱,鲜香味美。吃完到隔壁买了一个烧饼,烧饼是刚出炉的,沾着白芝麻,吃起来又焦又脆,还有浓浓的麦香味儿。张瑾吃着走着,竟然吃了一路。她摸着饱胀的肚子,异常满足。许久没这么放松了,她索性回房睡了个午觉。 醒来时天色阴沉,窗外哗啦哗啦下着雨。张瑾恍惚想起下午还有课,她猛地坐起,手指摩挲,锦被上绣着牡丹花开蝶舞图,缎面清凉,顿时睡意全消。是了,她已经不在家了。不知梦到了什么,这会儿头昏脑涨、浑身酸痛。 张瑾暗道晦气,她推窗,冷风裹挟着湿气吹来。街上行人稀少,行色匆匆,寥寥几扇伞面点缀着街景。掬了一把雨水扑在脸上,总算舒服多了。她心情不佳,总想找些酒喝,抬脚去寻隔壁封书生,他正与梅女下棋。 张瑾见两人其乐融融,说:“我来讨些酒喝,你们继续。”她倒是不客气,自斟自饮。 初来的惶恐、伪装的乖巧、醒悟的恼怒、绝望的怨毒、得救的欣慰……往日种种历历在目。想到初次见到周子玄真容时的惊艳痴迷,她自嘲地笑了笑,连亦师亦友的人都蒙骗,看来她还真是长进不少。若有以前的好友看见,恐怕要认不出她了吧。 张瑾喝闷酒,旁的两人自然做不到熟视无睹。两人推脱良久,梅女才凑过来,问:“眼看事成,道长有何心事?” 她已有些醉醺醺了,脑子却还是清楚,上下打量梅女一番,反问:“阴雨天也可以出来吗?”这衣饰、音容笑貌仿佛与常人并无不同。 梅女羞怯一笑:“眼看细雨绵绵是要下到晚上的,没有打雷,便对我这鬼身并无太大影响。” 张瑾应了声,想了一会儿,才说:“你何时报仇?” “今夜便夺那狗贼性命。”梅女说起这事,越发笑得欢畅。 张瑾凉酒入喉,叹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可我却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啊。”她胡说了一通,从怀里掏出玉佩拍在桌上,对梅女说,“唤爱卿来。” 梅女看她醉醺醺的,小心问:“道长叫爱卿是为何?”她害怕这小道长酒劲儿上来六亲不认把爱卿砍了。 张瑾回答说:“我晕了,心里还清楚。你叫爱卿来,我有好事叫她。” 梅女看她说话有条有理,与封书生对视摇头,才唤了爱卿来。 爱卿见张瑾这幅模样,惊讶道:“道长这……”她瞥见桌上的玉佩,似有所感,伸手要去碰。 张瑾拦住她,迷瞪着眼说:“这是……这是为你备下的,你是愿意投胎,还是跟了我?” 爱卿闻言皱眉,回道:“婆婆只说过两日,想是等梅女报了仇,我就可以重获天日,投胎转世了。”她说完盈盈一拜,“多谢道长好意,我也知跟随了道长,定可像道长一样法力无边,斩妖除魔。只是我本就是个弱女子,没那大志向。这回遇人不淑,只愿下辈子安安稳稳平平安安。” “你只道你遇人不淑,却不知这根由为何。不说你为何而死的,就说你公婆将你卖了赎罪一事。我问你,他们凭什么卖你,又凭什么让你来当这替罪羊?他们心疼儿子,为何不自己亲自来?不过是看你可欺,以辈分压人,你就屈从了。”张瑾把徐府丫鬟的事说了一遍,“你看,她是感念徐夫人恩德,甘愿受苦赎罪。你知不知道,还有这等方法?” 爱卿摇头,回答道:“我不知……我将将死去人生地不熟,公婆便来寻我,领我到了婆婆那里。” “是了,他们定是以孝道压人,若你不愿,便是不孝。他们定还说,若你不听话,必要向你的父母托梦。是也不是?”张瑾冷笑道。 爱卿眼泪簌簌落下,我见犹怜:“是,是!” “那你可知,托梦一事我都不敢尝试,莫说他们那普通的鬼了。除非这鬼身有功德,不怕耗损自身。”张瑾唉声叹气,只要她开口拒绝,那公婆奈何得了她吗? 爱卿红着眼圈抬头,说:“多谢道长解惑。我明白道长的意思,若是自己不立起来,哪里有理由怨别人踩你呢?” 爱卿啊,她更想说的是女子生在这个地方,就会有这样无穷无尽的悲剧。张瑾摆摆手,说:“我言尽于此。你想通了来找我,我们三日就走了。今晚见婆婆一事,就免了吧。”她站起来,踉踉跄跄回房。 张瑾猛地扑进锦被中,闭上眼,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是她强人所难了,谁不想重新开始呢?除了她这个无家可归的,谁愿意背井离乡?她果然变得多管闲事又啰嗦。懊恼地哼了哼,张瑾翻了个身。可如果跟了她,到时候于宗门寻一门鬼修法术,爱卿自然是随心所欲,再不被人、被礼教摆布了。 她只觉得自我矛盾,翻来覆去想不通。等酒劲儿过了,却再也睡不着了。干瞪着眼望着床帐,上面点缀着简单的花草。 这会儿人们已经睡了,外面的雨也停了。似乎窗户没关,股股凉风吹来,她钻进锦被里,懒得下床。静谧的夜里,不管是什么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张瑾模模糊糊间,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犹在耳畔,她下意识握住枕头下的木剑,一动不动。 屏息片刻,铃声幽幽响起,她这才听清,似乎是在楼下发出的。旅馆中客人不多,像她这样出门在外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两鬼女也没佩戴过铃铛。这么晚了,她十分应景地想起来曾经看过的影片,顿时全身的毛发似乎都竖起来。 张瑾不怕鬼,但就怕长得丑吓死人不偿命的鬼。 第15章 凶铃 第十五章 张瑾按住嗡嗡作响的木剑,横在身前,踮着脚尖贴门细听。这会儿不知为何,却是一声也听不到了。难道是错觉?但木剑的动静可是没停下来过。她手扶上门,正要推开,忽然一声呼唤,惊得她差点魂飞魄散。 封书生还算镇定,他推开脖子上的木剑,低声说:“道长先让我进去。”他默默关上门。 不待张瑾起疑,对方抖如筛糠的手抓住她,颤抖道:“道长,有恶鬼啊!”他撩开袍子,露出里面的玉佩,“梅女说只要有吃人的鬼,我这传家宝就有警示。” 张瑾望着亮如夜明珠的玉佩,小声喊:“快快遮住,不怕那鬼察觉?”谁知话音刚落,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叮叮当当”响了起来,正是在她的门外。平日本是悦耳的声音,在两人耳中却犹如催命符。张瑾紧紧捂住封书生的嘴,摇头。不知黑灯瞎火的封书生看到没,她松开手,握着剑的手发冷汗。 要说对付鬼怪一类,她也算有经验,当初解决那只鬼婴时候,是有周子玄提前交代过。早先是被吓昏了头,这会儿冷静下来,她只思量着不论那鬼有多可怕,这剑挥下去一定不能迟疑。别的却是再不敢胡思乱想了。 张瑾正要交代封书生避一避,谁知脖颈后突得一凉,她想都没想一个前滚翻躲了,后面传来封书生的惨叫,叫的她头皮发麻。她咬咬牙,回头一剑刺去,桃木剑早就等不及了,这一剑有如神助,一息已击中了仿佛软泥的东西。她看不见,却能感到近在咫尺的面前有一张脸呼着冷气扑来,片刻一股寒意从头顶窜到全身。惧意达到顶峰,她张口大喊,喉咙却仿佛被冰冻住了,只发出“嗬嗬”犹如知天命的老者重病的呼吸声,原来那寒意不经意间制住了她的全身! 电光火石之间,动弹不得的张瑾被人扯住衣衫,整个人不由自主往窗户飞去。封书生紧随其后,撞上张瑾两人一起从窗户滚落。这么大的动静本该吵醒许多人,谁知封书生把好像刚从冰库里爬出来的张瑾扶起,整个旅店还是寂静无人,连一声虫鸣也没。 封书生贴着张瑾,冻得脸色发青。他拾起木剑塞进她冻僵的手里,说:“道长如何?我可是全靠你了。”他扫一眼脚边的碎片,刚才掉下来硬抗一击,玉佩已经碎了。心中唤梅女,又怕她来了受害。 张瑾重重地吐气,一口冰凌掉下来,她现在连眉毛上都结了一层霜。只是唯一的人显然无心嘲笑。她握着剑,一股暖意从剑柄传来,总算右手能活动了。挽了个剑花,她屏息,听见身后传来的铃铛声。她大喝一声,冲上去一剑刺中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果然寒冰从剑身蔓延到手上。她急急后退,护住身后的书生,心想这鬼物行动缓慢,但是万万不可触碰。 心念间,调动腹中的真气,指挥木剑缠上去,她拽着书生往回跑。这里是她平日练剑的后院,一草一木熟悉得很,即使没有月光,她也走的轻车熟路。封书生见回到了客栈里,崩溃道:“为什么不逃走,等一会儿那鬼又会追回来了!”说完一声惨叫,他吓得跌在楼梯口,说不出话。原来一楼的房门都开着,最近的一扇门,门槛上竟有一只白生生的断手,断面露着血肉与中间的白骨,血已经凝固了。 张瑾心道不好,竟然是食人血肉的恶鬼。她略略一扫,一楼没活物了,拉着封书生往二楼奔去,一头冲进周子玄的房里,却是空无一人!再想跑,那鬼已是追来了。封书生听着渐渐靠近的铃声,焦急道:“道长,你倒是想办法呀。”抹一把脸上的冷汗,推窗而望,却见后院那团黑东西还在与木剑缠斗着。眼见铃声到了门口,她将剑唤回,入手冰冷。 铃声停了,只有封书生急促的呼吸声在旁边。张瑾回头一看,黑东西正慢慢向这边的窗户蠕动。前后夹击,她握紧长剑,正要主动出击,面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不只是什么白色的东西像纸一样顺着门缝挤进来,两人仔细一看,封生替张瑾“啊啊”大叫起来。那白纸的竟是一张人脸,双眼红肿眼球暴突,好似随时会掉出来,大嘴里是尖利的牙齿。纸片人晃悠悠整个人钻进来,发出纸张独有的“飒飒”声响,它一抖,整个头膨胀开来,张着大嘴扑来。 正是这个时候!张瑾运着真气,一剑刺穿它的脑袋,却毫无影响,那一嘴尖牙张张合合,似乎想要咬住她近在咫尺的手。她回头,见那团黑东西爬上来,大喊:“快跑,去我房里等我!”说着拔出剑,攻击它的牙齿。 封书生得了命令,撒腿就跑。他与纸片人贴身而过,一股寒气上身,冻得他牙齿打颤。他知道没了护身玉佩,只能当拖累,于是跑的极快,谁知走过两个房间,又瞧见了张瑾! 张瑾见他又回来了,头疼不已:“快回去,关上门等我。” 封书生知道走不了了,崩溃道:“我遇到了鬼打墙!” 张瑾只能道:“站远些。”手起剑落挑了纸片人的脑袋,只留着纸片身子原地摇摇欲坠。她回头一挡,抵住了黑团的偷袭,眼见那颗血淋淋的脑袋要跳回来,她顺手将滚圆的脑袋砍成两半,抓着封书生的袍子往外冲。 想是纸片人受伤,这回没遇上鬼打墙。两人气喘吁吁逃回张瑾房里,她关上门,正待动手,谁知两鬼追来,破了房门,她无法,只能一边应付,一边喊:“别跑出去,等我将这鬼怪引开,你把房门关住,再从里面向外面打开,就有救了!”却说纸片人脑袋被砍了两半,许是急着吃张瑾,它这会儿脑袋从中间分开,尤为可怖,嘴巴也是一分为二,一张一合却更加凶狠,逮着机会便把张瑾咬住。 张瑾左肩吃痛,这两瓣尖牙紧紧咬合,却是怎么甩也挣不脱。她痛极,连同纸片人往墙上撞,纸片人脑浆迸开,再一撞,已是血肉模糊,拼也拼不起来了。只有那尖牙留在肩膀,因刺入肉里,难以根除。她索性不管,专心对付黑团。 这黑团形状怪异,无声无息,缠斗许久,张瑾房中已是寒冬景象。她只专心用真气护住右手,跳来跳去引它到了窗户边。 封书生等张瑾解决了纸片人,才找到机会来了门边。他推着半开的房门,却是冻上了。欲哭无泪,好容易把桌边小凳从坚冰里踢出来,便挥着砸房门。他回头看,张瑾已被黑团逼到了窗户边,心中发狠,两手用力一遍遍砸。他不知破烂的房门可还有效果,只关了门,喊张瑾:“快来!” 张瑾闻声意动,速速退去,她扒住窗口,回头瞟一眼黑团,纵身跳下,手却抓住窗棂悬挂在半空。果然,那黑团乘胜追击跳下来,眼见与张瑾擦肩而过。张瑾大笑,抓住封书生的手被他拉了上去。刚才与黑团的碰触,她全身都冻成冰了,肩膀的伤口反而不痛。 废话不多说,张瑾吐出一口冰,命封书生抱着她,一头撞向屋外。两人摔在走廊,欣喜地发现有房门亮着灯!狼狈的两人躲进封书生的房里,等油灯点着了,两人对视许久,才松口气。 张瑾闭上眼一句话也不想说,封生对着北墙唤了一声,梅女立即回来了。她本是高兴报仇之事,却见两人狼狈,大惊失色:“你们是怎么了?”她忽然扭头,看向门外,说,“今晚旅店人怎么少了一大半?哎呀呀,楼下全空了。” 封生默不作声,张瑾睁开眼,疲惫地说:“封书生的玉佩碎了。”她的房间现在是不想回去了,肩膀的鬼牙不见了,伤口流血不止。她叹口气,不知剩下那只鬼是否还会回来。周子玄定是出去了,不然怎会容得鬼怪撒野。她睁着眼不敢睡着,就怕一闭眼进了鬼的肚子。 梅女去楼下晃了一圈,旅客连同掌柜、伙计都没气了,足足一十二口人,一夜之间……两人生生熬到鸡鸣,梅女离开,才沉沉睡去。二楼的旅客们发现、报官,一番慌乱也没吵醒两人,直到周子玄回来。 张瑾抹把脸,任由周子玄给她上药、把脉,肩膀那处伤好容易止住血,却听他说:“怕是要留疤。”她闻言笑了笑,不甚在意。 周子玄见她反应冷淡,皱了皱眉,正要说话,一群官差走进来,肆无忌惮查看一番,领头的问:“这位……道长昨晚可听见什么声音?”他瞧见床边的血迹,问,“小姐受伤了?”显然是起了疑心。 张瑾正要说话,却见那捕头身后有人与他说了几句,捕头态度一变,点头哈腰道:“道长见谅,今日有人报案,这楼下数人不论男女都死了,无打斗也没血迹,皆面带惊恐,仵作查是吓死的。这……实在蹊跷,乃人力所不能及,不知道长可看出什么?” 周子玄点头,语气冷冰冰的:“有恶鬼作祟。” 捕头等他下文,见他不耐烦的样子,连忙道:“道长见谅,我们这便走。” 张瑾抬头,只看见周子玄的下巴。他低下头,瞧着眼巴巴看着的张瑾,心中一软:“别担心,我饶不了它。” 第16章 伺机 第十六章 张瑾乖巧地点头应答,心中不屑一顾。这周子玄说得好听,每每到关键时刻总不见人影。她可不是秉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古人,想想当日周子玄拒绝当她师傅,应是怕担了她这个责任便脱不了手。 她心中不爽,自然也看不得别人好过。她扭头,作小心翼翼状,问:“你昨晚去哪儿了?” 周子玄脚步一顿,对她微笑道:“你那桃木剑不堪大用,我为你寻来柄好剑。”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把,剑柄毫无装饰,一看就是周子玄的风格。 张瑾接来,细细打量,嘴上不饶人:“哦?走之前也不跟我说一声,不过这剑好像刻有你的名字。”这怕是他一直收藏的,这会儿倒舍得拿出来收买她。 周子玄不动声色:“哪里会有,莫要胡说。” 张瑾握上剑柄,缓缓抽出,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剑身耀耀生光。她运起真气,这剑顿时发出万丈光芒,可与日月争辉。至刚至阳,哪里是女子用的剑,冷哼一声:“这剑还你,我不夺人所爱。”她向来不识好歹,却也不屑抢别人的宝贝。 周子玄默不作声接来,他低头看了看,抬头说:“我昨晚……” 张瑾摆摆手:“我累了。”说着作势要脱衣服。 周子玄急忙退下,听见他关上房门,张瑾松口气。她闭上眼,回想对方惭愧的表情,瞬间觉得往日的谦谦君子索然无味。畏畏缩缩、别有用心,纵有芝兰玉树的风采,也欣赏不来了。 张瑾的经历不由得她不把人往坏处想,回想以往的话本,心想莫不是要她当那炉鼎?还是把她培养好了,回师门有奖励?再想得坏一点,专门捉了恶鬼吃她,得来的是难得的好东西,用来巩固提升他的修为?前两个尚有命在,最后一个却是危险了。 她身心疲惫,这会儿翻来覆去睡不着。要只是第二个,那就可以讽刺她庸人自扰、自不量力。她本就脸皮厚被人嘲笑惯了,可有性命之忧的是她,哪里管别人想法。周子玄不止一次说等她可御剑风行,想必是个分水岭。 张瑾正想着,有人推门而入。她定睛一瞧,原来是造化。他把篮子递来,惊喜道:“师傅没睡,快来尝尝我给您摘的果子。”她坐起半靠在床头,篮子里还是上次的红色小果,她没拒绝,捏一个放在嘴里。她品尝着嘴里酸甜的味道,对一边的造化微微一笑。 造化脸色苍白,袖子也特地扯着。她视若无睹,轻声吩咐:“下去吧。”造化战战兢兢走了,张瑾这才冷下脸来。想必是周子玄因他擅离职守罚了他,只是不知是专门给她看的,还是真为她着想。周子玄的算盘可打错了,造化不仅没受了教训,对她反而颇有怨恨呢。 张瑾有了打算,更不愿四面受敌,只想着什么时候把这个便宜徒弟除掉了。这么一圈下来,她竟然成了孤家寡人。唯一把她放心里的婴宁与小荣都是普通妖怪,恐怕抗不过周子玄一击。她捻着果子,汁水染红了手指,滴滴落入篮子里的鸟骨上,红的似血,白若人骨。 她沉沉睡去,梦见自己好似踏入一处山里。她穿着软鞋,感受到脚下踩断了枯枝与花瓣,走一步,眼前变幻一景,一条路看尽了四季。张瑾停在一棵落英缤纷的桃花树下,似有所感,折下挡在身前的枝条,含苞待放的一串瞬间绽放。她笑吟吟的,感受到了手里花朵的欢喜。 张瑾在梦里练剑,一遍又一遍,落在她头上肩上的桃花儿越积越多,一个飞起身上犹似下了桃花雨。她看不见桃树,也感受不到手里的桃枝,眼里只有剑法招式。她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岁月,等她醒来,天已大亮。 张瑾习惯性地抬手,桃木剑“嗖”地飞到她手里。她回想剑招,手上毫无滞涩之感,竟是事半功倍。细细打量手里的木剑,剑柄处的嫩芽已结了花苞。她百思不解,周子玄也没提过桃木剑的神通,想必是不知晓的。没想到这平平无奇的剑竟能引主入梦,开辟一方小天地。 她独自换了药,肩上的伤口不见好转。张瑾叹口气,心绪不佳,想出去练剑,谁知被周子玄在门口堵住了。张瑾愣了片刻,急忙将周子玄请进来。两人坐在桌前,一时无话。她心念电转,方端着乖巧的笑容,问:“可是那些鬼怪有了下落?” 周子玄这才回神,他歉意一笑,道:“我不小心将那鬼怪杀了。” 张瑾惊喜道:“这不好吗,你可为我出了口恶气了。”可她的伤怎么还没好。 周子玄打量她许久,才放心下来,说:“是我失误,不然可以帮你疗伤的。你伤口如何?” 张瑾不由自主摸在肩头,摇头说:“尚未愈合。”原来如此。 周子玄见她黯然神伤,伸手要摸她的头,被躲了过去,尴尬道:“待我为你寻药。”说完欲走。 张瑾拽住他的袖子,低头作羞怯状:“我无碍的,这本就不怪你。你……还是快快教我剑术,等回了宗门拜师就有伤药啦。”快教了她,到时候你死我活各安天命! 这显然也是周子玄心病,他连连点头:“既然如此,你再休息一日,明早后院等我。” 张瑾紧紧盯住他的眼睛,说:“现在就教我吧,练剑右手即可。” 周子玄看她坚持,也答应了。 张瑾再学,心中无关风月,自然是学得又好又快。她缠着周子玄粗略学完了一整套的剑法,又追问御剑飞行的要点。周子玄见她如此上进,不禁心情愉悦:“莫要着急,循序渐进。” 她只好停手,心中牢记周子玄的指导。托言劳累回房,她忽的沉下脸,咬牙切齿。她往日被那张脸迷住,今日做旁观者,看得一清二楚。周子玄教她剑法期间,温言软语,握手扶腰,毫无男女之防,可遇上她受伤换药事宜,又判若两人,想必是瞧她年幼,一面扮作正人君子,一面练剑时出了纰漏。 张瑾自此抓住机会,坚持晨练,午睡、晚上在梦中加训,一时瞒天过海,进展迅速。周子玄只奇怪她平日精神不济,为她提供“寻来”的好药,她都坦然接受。这番埋头苦练,不问世事,倒急坏了封书生一行人。终于在她晨练回来,封书生拦住她。 封书生瞧她这几日行色匆匆,问:“道长何时要走?” 张瑾被他问糊涂了,反问:“谁要走?” 封书生说:“道长当日留给爱卿的话,不是只等三日吗?” 张瑾掐指一算,十日已过,她猛地拍头,说:“计划有变,我在此地再住些时日。”因那场命案,旅馆只剩下她一行人了。旁人只道这两位道长是在捉鬼,并不知那吃人的鬼怪被除之事。 封书生也是不知道的,他哀声一叹:“那日之后,我竟只能白天沾一会儿枕头,晚上心惊胆战,再也睡不着了。” 张瑾观他一脸憔悴,道歉道:“封生勿怪,我忘了告知你,那鬼已被我……师兄除去了。” 封书生惊喜道:“如此甚好,甚好。”他揉揉脑袋,又问,“不知道长当日所言可还算数?” 张瑾急着回去练剑,颇有些不耐烦:“何事快快说来。” 封书生奇怪地看她一眼:“爱卿改了主意,想要拜入道长门下。” 张瑾也意识到她的态度有误,道歉道:“封生勿怪,实在是一言难尽,我被那鬼咬了一口,现在伤口还没好。”她随口讲了托词,又想起那个风流窈窕的倩影,说,“我已知晓,你叫她今晚来寻我。” 封书生闻言,急切道:“道长可需什么药材,我定竭尽全力为你找来。” 张瑾摆手:“非是人力所能及。”她说完一拜,“多谢封生惦记,你与梅女如何了?” 封书生说到这里,不由得笑了:“梅女原来早就投生到一举人家,大仇得报后我帮她招魂。现在已成了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日子平淡和美。贱内还托我为你送来礼物。”说着递来一枚铜钱大小的玉扣,“我见道长喜欢玉,就寻来一块成色好的,万望你喜欢。” 张瑾拿在手里看看,手下道:“叫你破费了,你们无事便好。” 封书生察言观色,见她神情烦躁,定是有事,于是道:“那我这就回去,后会有期。” 张瑾笑了笑:“后会有期。” 她目送封书生走了,才一步步踏上楼梯。这家旅店除了他们三人,已是没了活物。死寂中回荡着她的脚步声,略显惊悚。周子玄也提过搬走,张瑾拒绝了,只道费事且清净。脚踏此地,便忘不了当日性命不保的恐惧绝望。她想“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在奢望他人的帮助。 张瑾勤耕不辍,终于在一晚梦中,掌握了御剑飞行的技巧。她不动声色,依旧坚持晨起练剑,这天练完,推门便见一女子端着热水等候。她放松下来,将水扑在脸上,听爱卿汇报:“昨晚师傅睡下,周道长就不见了,今日未归。师兄于三更时离开了,第一遍鸡鸣时回来,带着野物与吃食,像是供品。” “他是‘狐大仙’出身,自是不差这些的。”张瑾拿来毛巾擦脸,她回头,问,“你剑法练得如何了?” 爱卿恭敬地回答了进展,并道出疑惑,张瑾拿起剑,一一为她纠正。爱卿认真地比划一番,眉开眼笑地一拜,回了张瑾腰间的玉佩里。 原来那日封书生走后,张瑾自省平日态度,惊得一身冷汗。若不是周子玄好似被要事缠身,恐怕早就发现她的不对劲。当晚喝了爱卿的茶,便做起了正经的师傅。她每日谨言慎行,与那周子玄周旋,回来就唤爱卿出来,教她练剑。想是爱卿不同她一样还有杂事纷扰,练剑进展极快,这令她惊喜不已,更是倾囊相授,只愿日后能帮她一帮。 第17章 飞天 第十七章 爱卿修炼些时日魂体稳固,白日也可出来了,只要不受太阳直射便可。她揽了贴身服侍的活,细心妥帖侍奉左右,晚上就回玉佩里温养。周子玄两人的动静自有爱卿观察着,如此种种,张瑾得以全力以赴。 等周子玄召张瑾去询问功课,她已有把握可一剑斩杀造化。造化虽是个根脚不太好的精怪,却经受过香火熏燎,因此开化神智并行善一方,走的是神道的路子,颇有些能耐。张瑾对他有好感,但拿不定主意到时候撕破脸造化会站在哪边。且造化最识时务,思来想去只能忍痛舍弃了。 张瑾回周子玄的问话,看起来低眉顺眼乖巧无比:“回师兄的话,我昨日练剑,仿佛触到了御剑风行的门路。”修炼已到瓶颈,只能快刀斩乱麻主动出击了。 周子玄漫不经心的表情瞬间变了,他挑眉道:“你来给我示范一遍。” 张瑾慢慢踱步到窗户下,晨光沐浴下,看不清她的面容。周子玄目不转睛望着她的招式,品了品,点头道:“是有些了。”他几步上前,扣住她的脉门查探。她惊慌中不由得运起了真气,把周子玄的冲了出去。 周子玄后退一步,微笑道:“近日进步不少。”他握住张瑾细嫩的手腕,安抚道,“莫要害怕,我不会伤你的。”说着再次探入张瑾体内,没有受到阻拦。 张瑾早就趁机将真气抽取,全数送到了左手握的木剑里。充沛的丹田瞬间枯涸,空荡荡无以为继。她微微皱眉,感到丹田处隐隐作痛。若非之前尝试过几次,此刻恐怕已露了行迹。 周子玄在张瑾体内扫查一遍,奇怪道:“真气怎会如此之少?” 张瑾脸色瞬间变了,豆大的汗滴下来。 周子玄察觉不对,厉声问:“快说!”一手扶在腰间。 她低下头,犹犹豫豫道:“自从那日被鬼怪伤了之后,我的丹田聚不了真气,无论打坐多久,丹田都是空空如也。”她咬着唇,一脸倔强,“子玄,我莫不是……废了吧。”她紧紧盯着他,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周子玄叹了又叹,走来走去,似乎颇为懊恼:“你怎么不早与我说呢,”说完看见她下巴滴下泪,连忙安慰,“莫要伤心,我这就帮你寻些良方好药。” 张瑾被他捏住下巴缓缓抬起小脸,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心中拼命回想着差点丢了性命的事,悲从中来,猛地扑到周子玄怀里,大哭起来:“我是不是成不了仙人了?” 周子玄神色不耐,只默默拍她的背:“有我在,定有办法的。”说完丢下伤心的张瑾,吩咐造化看顾着她,甩袖离去。 张瑾发火将造化赶出去关上窗。爱卿钻出玉来,柔声道:“师傅莫哭了,擦擦脸。”好一番安慰,门外的造化听着无聊,晃荡着离开了,一人一鬼才停了下来。 “师傅,你这般说,那回宗门的方法可有计较?”爱卿一脸愁绪,她本就是个以夫为天遵循三从四德的古人,让她一时想出来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确实不太现实。 张瑾摆手:“周子玄定是不甘心的,之后要应付他的再三查探与‘灵丹妙药’。借口丹药的效果,勉强存些真气不无不可。”她笑吟吟的,躺在爱卿的腿上,舒服地闭上眼睛。 爱卿应了一声,为她解开束高的长发,用一块桃木梳一下下梳着。 张瑾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沉沉入梦练起飞剑。 果然如张瑾所说,周子玄几日后总是在他们谈笑间、练剑中甚至喝酒的时候试探一二,她都机敏地躲过去,且只要聚起一定真气便全数纳入木剑。之后丹田处疼痛加剧,她只能默不作声地忍受。 七日后,周子玄想必是认了命,他于是塞给张瑾各种各样的药,当面看她吃完才罢休。第一次张瑾想撒娇耍痴躲过去,谁知周子玄一记阴狠的目光,让她急忙吞了。想是张瑾这块玉已经毁了,周子玄待她越来越不耐烦,一日她因周子玄冷落哭闹时猝不及防受了一巴掌。 张瑾连最后一丝愧疚也消了,她吐出一口血,捂着脸回了房中。爱卿为她擦消肿的药,她忽的抓住爱卿的手,低声说:“三日后我命休矣。” 爱卿愣在当场,流下一行清泪。她点点头,说:“全听师傅吩咐。” 张瑾得了爱卿的保证,心中安稳许多,拿出木剑去楼下练了整整一天。到了掌灯的时候,周子玄背对她站在一旁,杀机尽现。张瑾心道不好,翻了个跟头,跳在半空,她大喊:“我练成了!”说着踏着飞剑在半空摇摇晃晃飞了一圈,撞进周子玄怀里,笑嘻嘻道,“我会了,会了!” 周子玄望着落在泥土里的桃木剑,也笑了:“如此便好,想来是那些药的功效。再给你三天时间,我便带你回去。”他得出了结论,倒省了张瑾撒谎的功夫。她蹦蹦跳跳练了几次,在周子玄的催促中回了旅店。心想多了一天活命的时间,甚好甚好。 她不再修炼,只盯着爱卿练剑,偶尔出门飞一圈再回来,周子玄对她回到了往日温柔绻缱的态度,百依百顺。三日后,爱卿勉强剑术大成,师徒两人皆松口气,张瑾只求不要腹背受敌,有爱卿帮她拖住造化便可。 第一遍鸡鸣,周子玄来敲门了。张瑾一夜未睡,她打开门,毅然决然地随他走了。两人乘风而行,等太阳出来已过了两个城镇。接着御剑飞行,张瑾拼足全力勉强跟上,穿梭在云层间摇摇欲坠。她以袖遮脸,风声烈烈,低头只看见云雾渺渺,凡间的景象已是看不见了。不知飞了多久,丹田又开始痛起来,张瑾咬牙,若不是她年岁不到,还以为是亲戚造访。这疼痛也太恼人,隐隐约约,连绵不断,折磨人的很。 张瑾提心吊胆,取巧跟在周子玄斜后方免去强风的阻拦,才又坚持了一炷香。眼见力竭,周子玄袍袖一卷,一股风托着张瑾缓缓下落,拨云散雾后,脚下竟踩在一处岩石上。 “歇歇脚吧,一盏茶后继续。”周子玄似乎笃定张瑾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不耐烦的摆手,在一旁等着。 张瑾低声称是,盘腿打坐恢复真气。将将聚了一些,周子玄忽然把她捞起来,说:“快走,不然赶不上了。”他把张瑾抛上去,自己先飞了。 张瑾不明所以急忙跟上。她心惊肉跳,不知为何身体颤抖起来。难道是周子玄起了杀心?可他还在前方御剑,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不管是仇家还是野兽,她碰上也定是没命。如此看来,周子玄反而是她的屏障。 不知是不是该庆幸她对周子玄还有用处。张瑾使了个剑诀,加速跟上,问:“师兄,后面可是有追兵?” 周子玄冷冷道:“这去往蓬莱界的附近,总有些人或是野兽伺机而动,此行甚是消耗真气,我也帮不上你。”言下之意便是让张瑾自求多福。 她惊讶道:“怪不得师兄你让我学会御剑飞行才带我去宗门。” 周子玄冷哼,道:“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此行谁都帮不上你,你过得去,便是仙,过不去,就是死。”他见张瑾脸色变了,又换了张脸,柔声道,“师兄我定是不会眼看你陨落的,有追兵师兄会帮你除去。我待你可是一片真心。” 若是普通女子,这一吓一安抚,一颗心都要交了去。张瑾作羞怯状:“我不会忘了的。”她心骂这人卑鄙无耻,到这步田地,谁敢说一句不是就要被喂了野兽。 周子玄叹:“别怪之前师兄待你冷淡,你要是学不会御剑飞行,那就是凡人。几十年的寿命,到时候红颜枯骨,师兄可是不忍心啊。” 张瑾听他一咏三叹,提醒道:“再不快点,后面可要追上了。”身后声如雷震的咆哮越来越近,震得她耳朵疼。 周子玄闻言,“嗖”地一声飞得差点没影。张瑾再次加速,穿过层层云雾。飞了不知多久,有木剑传来的真气,她好险没跟丢。毫无征兆的,张瑾一头栽进一朵云里,眼前豁然开朗,她呆呆地撞到周子玄背上,望着眼前的长河。 这里恍惚让人觉得是金乌的落脚处,巨大的金色太阳占据了整个天空,憋得人喘不过气来。停在她面前的,就是一条宽阔无边的长河。河流自下往上,缓缓流入天上,河面上映着金色的鳞片,好似一条条金龙在里面翻涌。受到蛊惑,她一步踏进了河里。 没有触碰到水的实质,身体猛地下坠。张瑾还没反应过来,剑已经冲下托住了她的身体。感知到情况的爱卿钻出来,她悬在半空,扶起说道:“到了这步了,师傅怎要轻生。”她摇摇头,似是受不了金光钻了回去。 张瑾清醒过来,使剑诀一飞冲天,站在“河面”上才看清原来是云,根本没什么河。也是,怎会有河逆流而上呢。她拨开飞舞在眼前的头发,迎着眼前的太阳,感到炙烤难忍,嘴唇干裂。不敢往上飞去,只顺着云层缓缓向前,飞了片刻,眼睛被强光刺激地视野内发黑发暗。原本赏心悦目的金龙似乎变成金针,道道刺入她的眼里。她只好闭眼,豆大的汗顺着眼角流下,脸色猩红,显然是晒伤了。 她心急如焚,顾不得丹田的抗议,全速向前,鼻尖一股烟熏火燎,怕是头发着了。脚下也是发烫的厉害,若是木剑烧了,她可就没命了。心中叫苦,小心睁开眼,调动真气往上飞,快了,快了! 浑身着火的张瑾一头撞进云层里,掉进一片池子里。她浮上来,摸一把脸,搓下一层皮。她望着手里完整的一张皮惊得眼皮一跳,默默拆开头发看看还剩多少。爱卿本想帮她,谁知只稍稍一碰,手上就烧的发黑,她不怕反笑:“师傅得了一身的阳刚之气,神鬼近不得身了。”她是真为张瑾高兴。 张瑾略略露出个笑,打理一番换身衣服。这池水似含有灵气,泡了一会儿真气全回来了,她叫爱卿也泡着,握着木剑,爬上蒙着一层雾气的岸边。 出乎她的意料,岸上站了数人,形形色|色,每两三个衣饰相同的人聚在一起,似是同门,有垂髫儿童,也有二八少女,衣带飘飘,端是不凡。她大略扫了一圈,目光定在远远望着她的周子玄身上。似她一般湿淋淋刚出来的还有一男一女,两人仿佛是认识靠在一起。他们瞟了张瑾一眼,见她孩童模样,站的远了一些。 张瑾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回头看一眼乖乖跟着的爱卿,沉默不语。 第18章 斗法 第十八章 张瑾迟疑之际,前面那对男女有了动作。他们双双上前几步,对面前的众位仙人恭敬一拜,齐齐道:“我与师妹(师兄)机缘巧合下寻得机缘,来此仙山。不知各位仙人如何才能收下我们?” 其中一位童颜鹤发的老者笑呵呵道:“你们拜了哪家?” 左边的男子道:“仙长误会,我与师妹拾得一本先人留下的典籍,内含御剑飞升的妙法,一起修炼。彼此称呼罢了,却未曾拜师。”言辞不卑不亢,老者听得满意极了。 他点点头:“我观你阳元尚在,可修炼我派剑法,至刚至阳,威力无穷。”老者说完,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背后的长剑铮然出窍,一剑刺向池边的巨石。那巨石也算个小山头,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齑粉。 风一吹,粉末扑了张瑾一身,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顿时惹来几道目光的注视。果然,下一个仙人就叫住了她:“你叫什么,可有师傅教导?” 这位仙人穿着一身白色纱裙,面容冷淡,眼神温柔,言辞中似是把她当做了小孩子。她拽开垂坠的湿袖子,说:“回禀仙子,我名叫张瑾,师从……”她眼光扫过周子玄,见他仍是不动声色,于是咬唇说,“没有拜师,他不肯收我,只教了我剑术。” “哦?”这白衣仙子浑不在意,只问,“那你可愿随我学琴?剑术虽好,却锋芒太露,伤人伤己。我修琴多年,救人无数,你若是做我的弟子,我便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没等张瑾回话,旁边有人打断了她:“琴仙子也太心急了。你一介散修,跟了没得委屈了良材美玉。”言语讽刺,却说得让人如沐春风。一男子走出来,对张瑾微笑,“小姑娘可愿拜我门下,习剑术学琴吹笛都随你,我派道法众多,规矩也少,灵石丹药随你享用。” 张瑾望着这个面如冠玉的美男子,心生警惕。太像了,这笑容,这做派,简直仿佛是第二个周子玄。她瞟眼周子玄,见他嘴唇微勾,心中警铃大作。 男子敏感地回头,又笑了:“小姑娘可是认识我师弟?这样好,原来是一家人!” 张瑾抢了先前那人师妹的风头,他心中不喜,于是对那老者道:“不知仙人……可愿收我师妹为徒?” 老者皱眉,反问道:“怎么,你是不愿了?我派剑法只有男子可习得。” 乖乖站在一旁的女子闻言,急忙道:“仙人误会了,我师兄愿意的,他只是太重情义。不知仙人可愿指点一番,小女子寻得留身之所,师兄自然就安心了。”她一句话说的满脸通红,磕磕绊绊。 老者看着不喜,他又舍不得难得的好苗子,只好道:“罢了罢了,你先住在外门,若你确实有些本事,再为你找好师傅。” 女子欢喜极了。她自知法力低微,若没有师兄,她定是来不了此地的。有了落脚处能与师兄在一起,那真是别无所求了。 两人得偿所愿,张瑾这边却是不太乐观。她在那周子玄师兄的逼问下,正要说个一二三来,没想到原先的琴仙子插手了::“你们莫要欺她年小,云渺宗哪里是小姑娘去的地方?”她一面说着,手已抚在琴上,蓄势待发,“我好容易看上一个,你们偏要与我抢。我的琴,可不只是用来救人的。” 云渺宗的男子似乎颇为忌惮,苦笑道:“琴仙子,您是长辈,我哪敢不尊敬您呢。”好像之前说的话都是放屁,“哎,您一向与人为善,我也卖您个面子可好。”这小姑娘资质再好,也不至于让他们撕破脸。 琴仙子笑吟吟道:“如此便好。”她细声细气的样子,很难让人想象刚才与人据理力争的是她。 张瑾顿生好感,她正要走过去,猛地看见周子玄缓缓走来,她停住脚步,抽出了剑。 周子玄弯下腰,对张瑾说:“师妹可是认不得我了?难道你的这身剑法不是我教的?这把剑不是我赠予你的?”说着握住了剑身。 “这把剑?确实不是你的。”张瑾冷笑,使了剑诀挣脱对方的桎梏,欣赏完他手染鲜血诧异的样子,哈哈大笑,“我张瑾也不是你的!” 她趁乱后退,跑到琴仙子身边,她问:“仙子,我看只有你不怕他们。可否告诉我,周子玄是正派人士吗?”童音尖细,透着一股天真无邪的味道。 琴仙子虽不是心软之辈,但她却乐意看云渺宗的笑话。她笑道:“小姑娘,他们云渺宗不论男女,皆擅于魅惑之术,行双修采补道,这是我为何不让你去的缘由。” 张瑾天真一笑,问周子玄:“你可是要把我当炉鼎来培养的?”她木剑滴着鲜血,一步步走去,“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我张瑾走到这里不容易,也最爱自讨苦吃。你说,我是与你恩断义绝的好,还是不死不休?” 看着不到腰部的小姑娘,周子玄不由得退后一步。他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待你不薄,从未伤你害你,你却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 张瑾见他这样子,心中佩服极了:“看来要修魅惑术,不仅要有张好脸,还得越厚越好。”她踱了几步,打量对方,似是才认识一般,“我捡了一条流浪狗,给它吃点剩饭,它就高兴地摇尾巴,跟随左右。那你说,我要是取它的命,这狗是跑,还是不跑?” 周子玄被刺了几句,心中不快,也懒得再伪装,道:“既然被你知道了,你要如何?”他瞧跃跃欲试的张瑾,大惊,“你要与我斗法?”他没怎么样,身边的师兄哈哈大笑。 张瑾掂了掂手里的木剑,说:“就怕你们师门情深。” 周子玄的师兄笑个不停,道:“好好,我退下。若两人打你个新来的小姑娘,我云渺宗岂不是威风扫地。”说着边笑边摇头走了。 张瑾正色道:“周子玄,我要你知道……”没说完,猛地执剑刺去,用的便是剑法最强的一招。 周子玄不屑抽剑,他以剑鞘直直挡了去。 谁知张瑾剑法一变,一个鬼魂呼啸而出,顺着剑尖扑到周子玄脸上。她反而刺向下路,一招即离。旁人分明看见,同时有两个身影一同出剑,周子玄躲了面部的攻击,大腿却被割破见了血。 周子玄欲擒住那魂体,谁知她一击脱离,毫不恋战,转瞬间回到张瑾身边。他看向那女鬼,冷笑:“鬼蜮伎俩。” 张瑾对爱卿点头,轻飘飘说:“比不过你。”一人一鬼一左一右,向周子玄包抄。他吃了痛,遂把剑拔出,他眼睛只盯着爱卿,在她再次扑来时催动真气,誓要把这女鬼打得魂飞魄散! 爱卿虚晃一枪,留下飘渺的笑声。周子玄暗叫不好,果然背后一痛,他灵机一动,使个法诀瞬移形体,抓住了张瑾的手。他怒气冲冲,一剑刺进她的腹中,搅了搅,满意地看见她脸色灰败,明显是活不成了。 鲜血积了一滩,他正要心痛好不容易得来的炉鼎材料,背后却传来一道笑声,分明是张瑾的声音。周子玄抽剑,将手里的张瑾扔在地上,暗叫大意,原来是他早早安排好,伺机偷袭张瑾的造化。黄鼠狼捂着血肉模糊的肚子,他浑身抽搐着,吐出血块。 张瑾暗恨,心道若不除掉周子玄,总有一天这就是她的下场。 周子玄抖掉剑上的血,问:“你怎会我门的魅惑之术?”虽不高明,却一时瞒过了他。 张瑾见他不痛快,心中就痛快无比。她畅快大笑:“周子玄,你也有今天。你一介修士,天天对我这凡人用惑术,不嫌大材小用吗?可惜了,百密一疏,我自发现你的真面目,天天用你练习,竟然无师自通了!”她本就不是浮于皮相之人,怎会一见面就对周子玄那么痴迷?若不是进入桃木剑的小世界平心静气,每日自省,恐怕现在就稀里糊涂拜入了云渺宗了。至于学惑术,哪有她说的那么简单。 周子玄脸色骤变,看得她心中一动,幸灾乐祸道:“泄露宗门法术,看来你回去可是要挨罚了。”不等对方回答,他那师兄立刻跳出来,落井下石:“周师弟啊周师弟,你也有今天。我定要向掌门如实禀报。”说的周子玄眼皮一跳。 张瑾更高兴了,她对爱卿使个眼色,趁机全力攻击。周子玄魂不守舍,吃了不少亏。但功法修为所限,张瑾渐渐力不从心,大叫一声,被周子玄的飞剑钉在地上。爱卿受不住对方剑上的光芒,早就回玉佩中去了。她握住身前的剑,欲要拔出,手上传来刺痛,血顺着剑身流到青色罗裙上。她看着眼前绿的红的,伤口痛的脑中轰然一炸。 她索性躺在地上,望着天空,心想这就是仙界么,看起来也不过如此。不知等她死了,会不会回去。若是回不去,那就千万死了吧,一了百了。 昏昏沉沉之际,头上忽然听见了琴仙子的声音:“胜负已定,莫要再斗了。你云渺宗难道还要在我面前杀人么?”她大喜,看来赌对了。 身上的剑拔|出|来,张瑾痛的弹跳起来。琴仙子扶着她,道:“你呀你,小小年纪逞凶斗狠,看来不是我的机缘。”她喂了张瑾一枚丹药,“你跟我来吧,我师兄定是喜欢你的。” 张瑾吞了药,伤痛瞬间消了,她欲要站起,被琴仙子拦住了:“还需静养一个时辰。”她正要问起,睡意突得击中她,眨眼便睡去了。 琴仙子对闻讯出来的爱卿说:“你护法左右,随我来。” 第19章 黑鹰 第十九章 有琴仙子护持,此行并无波澜。爱卿抱着昏睡的张瑾,不时给她擦汗,似是药效起了,才干没多久的衣裙又是湿漉漉的,腹中伤口以肉眼可见愈合了,爱卿直叹仙人手法。她为张瑾挡着风,颇有些不安地捋起飞乱的长发。 一时来到仙界,分不清是何时了,阳光挥挥洒洒落在身下的羽毛上,晕出色彩斑斓的光。他们坐的是琴仙子的一把簪子,簪尾似是用孔雀毛做的,宽阔挡风还干燥,爱卿开始一心放在张瑾身上,没有震惊多少。被闪的几乎睁不开眼,下面也看不清到了何处,勉强瞟到前方的琴仙子,对方稳坐在簪子头处,盘腿坐于碧玉之上,悠然自得地弹琴。她心叹,看来琴仙子少与人同乘啊,这簪子美则美矣…… 她见张瑾无碍了,干脆闭上眼睛,一时间耳边只剩琴仙子的琴声。爱卿待字闺中时,也学过一些。她听着琴声不成调,仿似琴师百无聊赖弹来的,但一声声入耳、过了脑,就变了曲调,再仔细听,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而刚才听得什么就完全不记得了。 爱卿睁开眼,望着光晕中琴仙子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惶恐又崇敬。是她浅薄无知,才会有那么不恭敬的念头。这簪子定是有些门道,琴仙子随手而弹,便让她受用不尽,恐怕还是沾了师傅的光。她盘腿而坐,随着琴音打坐入定。 张瑾一个时辰后准时醒来,暗自查看,浑身真气充沛,连有损的丹田也恢复如初。她惊喜一笑,睁开眼,猝不及防受了孔雀毛闪亮一击,然而也仅仅是一下。琴仙子似有所感,手上停下,回头问:“感觉如何?” 张瑾站起来,恭敬一拜,道:“多谢师傅相救。” 琴仙子温婉一笑:“这师傅可不能乱叫。”她打量张瑾一番,问,“你可愿拜我师兄为师?” 张瑾意外之下踌躇道:“琴仙子不是散修吗?” “散修也是有师傅才能修炼的,”琴仙子见张瑾羞红了脸,颇为好笑,“家师只收了我与师兄两人,到了你这辈,你正是第一个。我师兄那里你不必客气,法宝秘籍任你挑选。” 张瑾心中宽慰,她瞥一眼打坐的爱卿,不欲打搅,慢慢向琴仙子那里走去,道:“琴仙子……您不问我与那周子玄的事么?他们可不是良善之辈。”她心中忐忑,但也知此事不说清,便无宁日。 琴仙子拨了一下琴,道:“我既然救下你,断没有怕他们的道理。” “不是……”张瑾正欲解释,冷不防一脚踩到玉上,差点滑倒,她站直了,却看见下面的光景,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一屁股坐下,结巴道,“这……这是哪里?”原来她只顾着与琴仙子交谈,竟没察觉到三人还在路上。 琴仙子好容易忍住,她眼带戏谑:“自然是在回去的路上。” 张瑾扒住边缘的孔雀毛往下看,惊鸿一瞥中的大鹰似乎飞走了,她望着下面急速略过的怪模怪样的飞禽与不尽相同的山峰,惊叹不已。她看得目不暇接,却也没忘了正事,心中大呼扫兴,按捺住道:“仙子失礼了,我的意思是仙子放心我么?”她想了想,说,“周子玄于我有恩,我今日所行之事,似乎于道义有损。” 琴仙子正色道:“道义?修仙本就是逆天改命,艰难险阻不谈,杀烧抢掠哪个敢说自己没做过,若真要算起来,岂不是个个都要自刎谢罪?你能站在这里,心思定是通透的,只不过有些糊涂。” 张瑾站起来,深深一拜:“多谢仙子指点。” 琴仙子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又笑了:“你今日做的很好,日后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她向张瑾伸手,道,“过来。” 张瑾把小手交到她手里,感受到暖心的温度。心想她算是苦尽甘来了,这琴仙子脾气温和,体贴周到,她经了周子玄一劫,心知人心难测。周子玄说过,她张瑾资质好,但不是百年难遇的英才。这琴仙子虽许了好处,但并不咄咄逼人,言语坦荡,毫无遮掩。 琴仙子牵着她走到簪子前,立于碧玉之上。没了孔雀毛的遮挡,风声烈烈,割得脸疼。张瑾边走,努力忽略高空与高速带来的眩晕感。她面对着天边的落日,听琴仙子娓娓道来:“修仙一道容不得妇人之仁,只论问心无愧。我修行五十载,幸得师傅庇佑。云渺宗那一句说的没错,我们散修与宗门是比不得的,师门人才寥落,法宝道法也少,只是你放心,那些宗门弟子该有的,定不短缺。” 张瑾嘻嘻笑了:“仙子,我不怕日子清苦,就怕暗箭难防。” 琴仙子听得心疼,她故作愠怒道:“还不叫我师叔?” 张瑾偷笑:“师叔也太心急了,还没拜师呢。” 两人说说笑笑,眼看天黑了,张瑾口舌干燥,问:“师叔,还有多久?”她瞥一眼入定中的爱卿,心中焦急。 “算算时间,你师父也快到了。”她哪里看不见张瑾的小动作,安慰道,“这是她的机缘,莫要担心。”话音刚落,一只黑羽红爪的大鸟挥着巨大的翅膀铺天盖地而来,张瑾见那大爪子尖的锋利,毫不怀疑一下就能让她吃够苦头。她来不及反应,师叔已揽住她,道:“莫怕,这是你师傅。” “哈?”这大鸟是师傅?张瑾脑子转过弯来,才面无表情望着鸟慢慢靠近落下,露出背上的师傅……这位仙人看起来与琴仙子年龄相当,二十五左右的样子,但她一想师叔自诉她修仙五十载,就不敢妄加猜测了。 琴仙子见到来人颇为欣喜,她扶了扶耳边发髻,道:“师兄,你来得这么快?” “师妹给我收了徒弟,怎敢不来?”这男子绷着脸,普通一句话说的仿似带着冰碴子,简直如丧考妣,张瑾不恭敬地想。 琴仙子像是习惯了,仍旧温柔道:“师兄定是高兴的,不然平时一日的路程怎得现在就接到我了。”又对张瑾说,“你莫要被他这张脸骗了。”说着让她行礼。 张瑾面色如常,笑吟吟道:“拜见师傅。”却没拜下去,她盯着面前的男子,不知状况。 这男子冷冷道:“到洞府再说,你们来我坐骑上,这簪子也太慢。” 琴仙子收了琴,调笑道:“师兄难得心急,我们就依了他吧。”她扶住张瑾,轻盈盈一跳落到鸟背上,脚下温软厚实,如同踩着地毯。琴仙子手一挥,簪子就慢慢变小飞到她的手中,上面好似镶着与爱卿一模一样的小人,她对担忧的张瑾道:“无事,等她醒来便会回你的玉佩里。” 张瑾随着两人坐下,舒服地想要打滚。这鸟甚为巨大,鸟背竟足足有篮球场大小。她摸着泛着青色的羽毛,光泽漂亮,喜欢得不得了,一看就知这鸟养得极好,对这位新认的师傅好感顿生。她摸了又摸,屁股下的鸟唳声阵阵,等觉得不对劲,师傅师叔已齐齐望着她了。 她不好意思地抬手,却听见师傅问:“你带了什么?”言语咄咄。 张瑾惊慌无措,道:“什么?”心想她这一摸相比这巨大的鸟根本是蜉蝣撼树,怎么就惹到了这祖宗了。 琴仙子温言道:“你身上带了什么,这鹰闹脾气呢,她怀有身孕,近日焦躁无比。” 张瑾默然无语,心想鸟不都是生蛋的么。她摸不着头脑,背过身从裙底掏出一个包袱,绕了腰几圈才解下摊开,说:“我东西不多,就带了这些。”她看了看,从果子里拣出一个白色风铃,奇怪道,“爱卿怎么把这个也带来了?想必是这个了。”之前她用鸟骨串了个简易风铃,这会儿掂起来,叮叮当当清脆极了。 便宜师傅接过,严肃道:“这虽是普通的鸟骨,气味却与鹰儿的天敌有些类似。”他一翻手风铃就不见了,对张瑾道,“回去还你。” 张瑾已知晓这师傅是面冷心热的人,嘻嘻笑:“听师傅的。”不知这师傅用了什么法子,黑鹰总算安生了,果然比琴仙子的簪子快了不止一倍,等目的地到达,已是皓月当空。 说是洞府,这儿却是一座海中小岛,张瑾脚踏在地上,几乎感动地落泪,坐了整整一天双腿发软。琴仙子牵着她走了两步,道:“你随我师兄去吧,我要走了。”说着将头上的簪子拔出,青丝倾泻而下,递给她,“这簪子你拿着玩儿,等拜了师我再备礼。” 张瑾不收簪子,抓住她的手问:“这么晚了,师叔不在此留一晚吗?” 琴仙子微笑:“我的洞府又不远,你若想我了来就好。”她说着硬把簪子塞她手里,召出琴,“好生学着,师叔我可要考察你的。”说着琴忽的变大,踏上迎着月亮飞走了。 张瑾怔怔望着她月下飞行的样子,长发飘飘白衣若仙。她自嘲一笑,师叔可本就是仙哪。她摇摇头,跟上远去的师傅的背影,看来仙界行事,还要适应一段。这岛上似乎是人烟稀少,脚踩的是厚厚的青草与落叶,只有两边伫立着的灯笼,指引去往洞府的路。灯笼个个圆滚滚,里面不是烛火,反而是一群萤火虫,赏心悦目别有意境。 她一路走去,听着海浪拍岸的声音,如同置身幻境。等灯笼没了,已是到了。张瑾停住脚步,久久不能言语。 第20章 驭兽 第二十章 映着月光,可以看见前面竟然有一泉眼,翻滚着雪花似的水流,泉水清澈见底,周边有奇形怪状的石头围住,水里鱼儿游来游去。这并不出奇,出奇的是泉水由内向外流去,只要碰到石头,便好似喷泉一样翻涌而上,半空中汇聚,纷纷向天冲去,远远看去好似一条瀑布。 泉水自成一条天河,潺潺流入悬浮在空中的小山峰。山峰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皆有,张瑾看得目不暇接,她向泉边的师傅那里走去,问:“师傅,这儿是自然天成的奇观吗?” “这水逆流而上,扭转天地法则,哪里会是。”男子低头看她,语气缓和道,“你可喜欢?” 那就是他一手建造的,张瑾还真没想到外表冷酷的男人竟然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她想着不由得乐了,连连道:“喜欢喜欢。” 他瞥了张瑾一眼,道:“跟我来。”说着转身踏入泉水,鞋袜未湿,反而踩着水流一步步悬空走了上去,看得张瑾目瞪口呆,原来此中另有玄机。 张瑾小心翼翼踏着师傅的脚印上去,脚下似乎踩到实物。她仔细看去,原来水中竟然有粗壮缠绕的藤条攀岩而上,恍然大悟。这藤条沾了水,本该滑腻,此时走着却如履平地,一盏茶的功夫,终于踏到土地上,她回头,整个小岛的面貌尽入眼底。萤火虫光星星点点,四面八方都是一望无际的海面,看得人豪气万丈。 这才是山脚下而已。 穿过一条黑暗的隧道,眼前豁然开朗,竟然是一片山谷,似是峰顶悬崖的底部,头上树根盘曲纵结,枝繁叶茂,密密层层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太阳照不到底,山谷里自然是凉至阴寒。张瑾边走边瞧,心想有机会定要去上面看一看,不知是何光景。正想着,前面的师傅停住脚步,说:“休息吧。”惜字如金。 张瑾诧异地望着眼前的木屋,道:“师傅,那我睡哪里?” 师傅身形顿住,衣袖迎风摆动,良久,他才道:“你先在屋里休息,明日再说。” 张瑾正要拒绝,触及到他的眼神,连忙乖乖回答:“是的,师傅。”话音刚落,男子径直飞向头顶,穿过层层枝叶不见了踪影。想来是峰顶有修炼的地方,她打了个哈欠,这两日连连奔走,她早就累了,推开门,屋里干干净净,只有一个修炼用的蒲团,哀叹一声,蜷缩在蒲团上凑合一夜。 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她朦胧间听见叽叽喳喳的鸟叫,猛地坐起来,外面天色大亮。她心道糟糕,给这位师傅留下懒惰的印象可不好,正要冲出去,谁知爱卿推门进来了。 她仍是温温柔柔的,说:“累坏了吧,师祖吩咐下午再去寻他,你莫要慌张。”她递来一杯茶,冒着热气。 一杯热茶下肚,张瑾只觉得通体舒畅,她见爱卿也喝了一杯,惊喜道:“你可以进食了?”她回味着刚才的热茶,笑了笑,“想必也会推演之法了。” 爱卿替她解开散乱的发髻,一边说:“是了,我这次顿悟后,感觉魂体凝实不少,可从饭食中吸取精气。冥冥中也会感觉到师傅的动向。” 张瑾欣喜不已:“这样便好,看来仙界有鬼修之法的。待我问过师傅,看有没有什么典籍。” 爱卿替她换了一身干净罗裙,道:“师傅,我们初来乍到,还是稳妥为好。不知师祖的脾性,你可要谨言慎行,等稳妥后再问也不迟。” “你多虑了。”张瑾摆弄着腰间的坠子,“师傅面冷心热,与那周子玄动机不纯者不同。” “我是没你聪明,师傅莫要任性便好。”爱卿想起昨日张瑾差点没命的样子,仍有些戚戚焉。 张瑾很享受爱卿的唠叨,想是她生前的经历所致,对年幼的张瑾颇多照顾,这让如同浮萍的她很是受用。她想了想,拽下腰间的玉佩,说:“这玉佩给你,栖身之所还是自己拿着舒服。” 爱卿皱眉道:“师傅可是不认我这个徒弟了?”她不由分说地把玉佩重新挂回她的腰里,“这话莫要再说,不然我可生气了。” 张瑾无可奈何,只好罢休。她用过饭,练了五遍剑法,已到了正午。她望着山谷上茂密的枝叶,不敢冒险,转而出了隧道从小路走。拾阶而上,不时有鸟儿飞过,甚至还有一只胆大的趴在她头上啄了两口。张瑾哭笑不得,行至半山腰处,压力顿生,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把她重重往下压。吃力地站起来,豆大的汗顺着脸流下,她抬头望着峰顶,似乎触手可及。 她心知考验到了,不敢松懈,弯着腰一步步往上爬。实在不敌,用真气抗衡,行走稍加轻松,谁知越到后来抗力越大,甚至一阵劲风吹来,把张瑾翻了个跟头。她眼疾手快扒住台阶旁的杂草,后怕不已。回头望了一眼,头晕目眩。她趴在台阶上喘着气,慢慢镇定下来。 张瑾有些奇怪,用真气不行,不用也不行,难道是要她从谷底飞上去吗?她摇头,除非她是一只鸟。 想到鸟,原来那只啄她的鸟又飞来,扑棱着翅膀落在她面前唧唧叫。这鸟吃的圆滚滚,细腿在台阶上跳来跳去引张瑾抓它。她见小鸟身形矫捷,心想这无形的压力只对她一人起作用。如果她不是人呢? 她灵机一动,引真气出来,果然刚有动作,张瑾就被掀翻倒地。她趴在地上不动,小心翼翼将少量真气调出,因太过稀少,微弱无害,片刻就消散了。她闭上眼,平心静气,缓缓将真气引出,弃了杀伐之气,将真气变得平和,犹如那只小鸟散发的。 张瑾站起来,竟有微风推着她的小腿往上走,于是她追着那只飞得摇摇晃晃的肥鸟一路跑到峰顶。 她见到看起来等候许久的男子,整理衣物,恭敬一拜:“见过师傅。” 男子转过身来,他肩头停着那只灰扑扑的小鸟,唧唧叫着似乎在告状。他点头,道:“这是我那头坐骑的幼崽,淘气了些。” 张瑾笑着,睁眼说瞎话:“小鹰活泼可爱,有其母之风。”心想若是师傅不说,她还以为是只麻雀。 男子坐下,说:“你也坐吧。” 张瑾依言坐了,静默许久,道:“不知什么时候拜师?”她想起琴仙子临走的话,心说难道还有举行个仪式么。 男子道:“既然已叫了,拜师不拜师有什么。”他语中不屑,配着冷冰冰的语气听得她心惊胆战,不知哪里惹了他。谁知下一句又说,“不知你要以何入道?我见你带着剑,舞一遍我看看。” 张瑾对她的剑法还是很有自信的,认真练了一套下来,她期待地望着师傅。 男子冷哼一声:“剑术平平,无出彩之处。” 这一盆冷水浇的她透心凉,她虽练剑时间不长,但每日勤耕不辍未曾停歇,本以为她说不上顶尖,还算优秀的。张瑾思量一番,诚恳道:“不知师傅有何指点,我是换门功法,还是……” 男子直接打断她的话:“再练也是浪费,难有建树。”他摆摆手,“我听闻是云渺宗的弟子教你的,那派人士行事拐弯抹角心机颇多,剑为君子之道,他们学的剑法自然是上不得台面。” 张瑾点头,问:“不知师傅练的是什么?” 男子挥了挥手,召出几只动物,道:“我是驭兽入道。” 张瑾愣愣地看着,他左肩停只肥鸟,右肩卧着只花猫,膝上趴着垂耳兔,心中犹如五雷轰顶。那猫亲昵地蹭蹭师傅冷冰冰的脸,反差如此之大,让她迟迟反应不过来。她结结巴巴道:“我还以为师傅是剑修。” 有师傅解说,她才知道这肥鸟长大后一爪就能刺穿几个她,日行千里;花猫可入梦食修士精魄;兔子则是寻宝好手,上天下地无所不能。 张瑾咳嗽一声,期待地问:“师傅,我可随您修炼么?” 男子瞥她一眼,说:“它们都不喜欢你,你无缘于此。” 张瑾也没抱多大期望,毕竟她看见兔子就流口水。她叹一声,又问:“那师傅你看我可修哪道?” “师傅修为浅薄,看是看不出来的。”他掐指算了算,说,“师傅不擅推演之法。” 张瑾心说不擅长那他算个甚,按捺住道:“那我学师叔的琴法可好?” “你师叔把你送我这儿,就是看不上你。” 张瑾算是了解了,这师傅是面冷心热不错,可也毒舌啊……她本人不是薄脸皮的,片刻恢复,泰然自若道:“那师傅可否教我些别的剑法,我练了多日,不愿弃了,勤能补拙也未尝不可。”她笑靥如花,讨好道,“我往日也练得一手好字,多年所得,不知可有此中道法?” 如此这般胡搅蛮缠,张瑾得了一本剑谱,一本心法。“你师祖便是剑修,成名多年难有敌手,我与你师叔没有天赋,你若学得其中精髓,我便带你去请他教你。本门心法虽不是上乘,但以温养为主,可与其他心法一起练。至于书法道,听闻有一门派有门典籍,只是无人修炼,搁置多年。等哪一日借来看看。”师傅少有长篇大论,说完便只盯着她,闭口不言。 张瑾心中熨帖,真心实意地一拜:“多谢师傅,我定勤学苦练,不敢松懈。”她眉开眼笑地抱住两本书,“不知师傅可要徒弟侍候左右?” 见师傅摆手,她喏喏退下。临走时忽然想起来时之事,问:“师傅,我上山时遇上的考验,不知有何深意。既然练剑,定要杀伐果断,一往无前。请师傅指点。” “愚钝,以杀止杀不是上道。”师傅似是不欲多说,挥一下衣袖,顿时狂风大作,张瑾躲闪不及片刻被吹到了山脚下。她走进隧道里,心想昨日师叔还劝她切勿妇人之仁,今日师傅又斥责她太过杀戮。 她摸摸鼻子,想不通便放下了。摸着怀里的两本典籍,兴奋不已。 第21章 反杀 第二十二章 张瑾回了山谷先拿出心法,之前一味练剑,从未接触过此类。往日总听闻心法是修炼基础,专修体内真气,今天倒要见识见识真正的心法是何模样。她甫一翻开,暗暗叫苦,原来第一页竟描绘着一幅八卦图,再往后翻,与第一页不尽相同,在她眼里却都如天书一般。 难道还要重新学八卦推演? 她重翻开剑谱,看到白纸黑字先松了口气。第一页只有寥寥几段文字,这似是口诀,朗朗上口,大略看上两遍,已熟记于心。张瑾默念几遍,翻页,赫然是白纸一张,翻来覆去查看,这本半指宽的剑谱竟只有第一页有字! 张瑾不由得望向头顶,不知她怨念的目光师傅能否收到,简直匪夷所思!她重又拾起心法,企图从那黑白图里寻找出规律或者诀窍,谁想越看越烦,心中焦躁不安,惹得她一把将书扔了。 刚打开门的爱卿脚步一顿,捡起书,拍拍上面的土,柔声劝道:“莫要着急,不然先用过饭再说吧。” 张瑾泄气地应了。她本就不是容易认输的性子,晚上继续打坐,许是木剑随身带着的缘故,无意间被带入那一方小世界。 梦中无事,她执起木剑练剑,在洋洋洒洒的花瓣中轻车熟路。她不知疲惫,口中念念有词,口诀声声入耳,仿佛一个个放大的字体印入她的脑海中,不知不觉,竟渐入佳境。等实在精神不济气喘吁吁停下,才意识到刚才练了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剑法。 凭着记忆,她慢慢按照刚才的剑法练了一遍,只有九式,却灵活流畅,每变幻个动作,就是个新的套路,如此说起,此剑法竟是招招式式无穷尽也。张瑾猛地睁大眼,重新练习,不敢贪多,只按照最基本的剑法一遍遍练习,等到第十遍,举手投足间已可击花穿叶裹挟一片桃花雨。 她停住手,闭眼体会那种曼妙的感觉,这一入定,再睁眼,已是七天之后。 张瑾还未来得及欣喜,身体就先倒了,陪护左右的爱卿立刻喂她一枚丹药,一口咽下,才感觉重新活了。她被爱卿扶到一边的木床上,问:“爱卿,我这是怎么了?”嗓子喑哑无比。 爱卿喂她喝水,甘甜的泉水入口,竟似滋润心肺。爱卿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道:“一打坐便是七日,不饿死算你好的!你还未到辟谷的时候,如何敢如此突然,徒徒叫我们伤心。”她说着,竟然哭了起来,梨花带雨怜人极了。 张瑾顿时慌了,她说不出话来,只好一手拍爱卿的后背,一手用衣袖替她擦泪。 爱卿被她手忙脚乱的样子逗笑了,却还是嘴硬道:“你这穿了七天的袖子脏死了,莫要碰我。”她拂开张瑾的小手,掏出帕子擦了,似是难为情,急匆匆走了,丢下一句,“我为你端饭来。” 爱卿刚给她塞的似乎是辟谷丹,张瑾摸着饱胀的肚子苦笑。她想着刚才爱卿失态的样子,心中惶然。正七上八下着,师傅进来了。 他打量张瑾一番,蹙着眉,厉声道:“怎可如此胡闹,若是再晚半天,我便要强制将你唤醒,伤了丹田总比丢了性命强!”劈头盖脸一顿教训,想是气狠了。 张瑾被骂的懵了,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初到仙界,见识了仙人风姿,艳羡不已,竟是忘了分寸,若是因修炼事宜丢了性命,岂不是本末倒置。她哆嗦着嘴唇,一头拜倒。 “循序渐进,你爬山时也没有如此急切,我一时疏忽你就如此行事。”他叹了口气,室内顿时鸦雀无声。来回踱了两步,语气软下来,“罢了,也是我没有做师傅的经验,你起来吧。”男子仍是冷若冰霜,紧紧盯着抬头的张瑾。 他耐着性子,交代道:“先练心法,待练到第二层,再学剑谱。” 张瑾小心翼翼道:“师傅,我看不懂心法。” 如此这般,师徒两人交谈许久,张瑾解了疑惑,这做了师傅的也明白过来为师之道。 张瑾恭敬一拜,师傅转眼就飞了。到了山顶,心中五味陈杂,想起他当年拜师,也只是得了两本书,独自揣摩。他从小生于仙界,当时也到了弱冠年纪,这徒弟太小,与他当年甚是不同。思索片刻,捏住落到身边的一片叶子,将今日所想写下,送到师妹那处。 这边的张瑾长长舒口气,她这七日以来沉浸在剑法中沉沉浮浮如痴如醉,现在想起还是跃跃欲试。勉强按捺住,她笑着喝了爱卿端来的甜汤,心道今日定要把心法给练了,不然今晚再无意顿悟,这死法却是委屈。 当晚入梦,张瑾索性来一个踏春之行。她得了这小世界时性命不保,每日来此便是修炼,说起来竟没见过这里的全貌。说是踏春,其实四季皆有,且每处景色随心所欲,并不受她控制。本就是梦中,不知疲倦,她走了许久,慢慢的,觉得有些熟悉。 张瑾停住脚步,捡起路边的藤球,藤球是用春藤缠绕编织而成,里面装着各色各样的鲜花,红红艳艳挤作一团,摇一摇,芬芳的香味扑鼻。她想起来了,这藤球是小荣曾经送她作熏香,这样独具一格的熏香她还是第一次见,因此用了好久,花枯完了也舍不得丢。 看来这小世界虽不受她控制,却是从她记忆力抽取构成的。此番想清,张瑾望着远方空中呼啸而过的飞龙,皱起了眉。她想起了一种可能,急急向飞龙那处走去。 果然,张瑾恨恨地注视着躺在湖中的周子玄,拿起了剑。她踩入水中,湖水冰冷无比,她轻手轻脚,唯恐惊醒了他。虽不是实体,但每次修炼都大有进益,想必受创也会加倍于肉体上。她紧紧盯着周子玄的睡颜,高高抬起木剑,正要一剑刺下,忽听一声:“醒来!” 她懊恼地猛地坐起,扶着额头。 爱卿关切地望着她,问:“可是睡得不舒服?”不顾张瑾的反应,哀叹道,“师傅,你且忍忍,等修炼成了仙人,有自己的洞府,想睡什么便是什么。”她扫一眼除了蒲团无一物的屋子,摇摇头。 张瑾因昨晚的事,一天心神不宁。她略略练了几遍心法,苦苦挨到晚上爱卿回了玉里,迫不及待入了梦。她甫一现身,整个掉入湖里,湖水冻彻心扉,她哆哆嗦嗦站起来,视线落到那个人身上,顿时什么都不顾了。她发疯地冲过去,一剑刺穿那人的胸口。殷红的血染湿了白色的上衣,张瑾放声大笑,她笑够了,再将剑缓慢地拔|出|来,满意地看见昏睡的周子玄蹙起了眉毛,冷汗滚落在湖水里,激不起一丝波澜。 发泄一番,她才重新审视这为人鱼肉的仇人。之前张瑾想到木剑曾吸取了周子玄的一滴血,后来虽被她尽力掩去,只是影响还在。她本以为周子玄此中模样,是她灵力压制导致的,只是细细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周子玄只着一层白色里衣,细嫩的脖子露出几道鞭痕。他皱眉,英俊的脸上表情很是痛苦。这湖水又黑又冷,衬得他的脸越发苍白无色。 望着她身上的罗裙,满意一笑,此时身穿的衣服便是现实带来的,看来周子玄在门派中过得并不好,这她就安心了。若是不在梦中,她面对这样子的周子玄,不介意落井下石手刃仇人。只是此时此地,不知会伤他到何地步,想起这小世界事半功倍的离奇效果,只愿不要帮了他才好。 她每每见到周子玄痛苦蹙眉的模样,就心情舒畅。干脆盘坐于湖边,练的心情烦躁,便观赏一番,后继续修炼。心法练起来甚是艰难,如此一夜,张瑾硬是坚持下来。等第二天听到谷中的鸟鸣,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如此过了半月,张瑾修为大涨,她心想天道轮回,果然不假。这晚,张瑾依旧入梦修炼,面对周子玄修身养性多日,她已掌握了心法奥妙,不需第一次的连番刺激。谁知练到半途,似有所感,她猛地睁开眼,望着挣扎的周子玄,笑道:“你终于醒了。” 周子玄努力挣着身上的树藤,他闻言弯腰半起,看见张瑾,大惊失色:“你好大的本事,竟然偷入云渺宗!” 张瑾拍手嘻嘻笑:“你醒了,我正好练了多日,这就拿你练练手。”说着抽出桃木剑,缓缓走去。 周子玄感觉身上疼痛难忍,料想这丫头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段,急忙道:“住手,且住手……你莫要怨我,我云渺宗一向如此行事,你也是我第一个看中的,你……说起来,你来了仙界也有我一番功劳。”他口不择言,勉强露出一个笑,衬着一身伤与脸色竟有楚楚之色。 张瑾存心要逗得他不死不活,于是低头思索了一番,抬起头道:“不对,你说的不对。” “哦?哪里不对?”周子玄自以为说动了小姑娘,一面应付一面腾出手解缠身的枝条。 “明知云渺宗乌烟瘴气之地,你入了,便是同流合污,骗了我,今日有此就是罪有应得。有因有果,你动了色心,就拿命来偿还。”张瑾笑得温柔,她说着已走到了湖边,飞剑冲去,将挣开跳起的周子玄钉在了地上。 张瑾啧啧道:“周子玄,你看看,你这幅样子是不是就是当日的我。我不杀你,我要让你尝够你给予我的所有!” 第22章 入魔 第二十三章 周子玄惨叫一声,委顿于地,他觉得即使是当日跪在杀父仇人面前磕头讨饶也没有如此狼狈。那时是憋着一腔恨意伺机东山再起,这会儿却真是终日打雁倒叫雁啄了眼,若是死了,岂不是不明不白。他手筋脚筋全被挑了,软绵绵瘫在地上动弹不得,温热的血缓缓流来,沾湿了他的睫毛。周子玄眨眨眼,眼下顿时染红一片,他漠然地听着张瑾的笑声,心想,这丫头疯了。 张瑾确实疯了,她早在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发现她换了身体年龄与家人,就疯了。她看不惯这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方,这轻贱女子的地方,这逼良为娼为奴的地方!她要毁天灭地,杀了所有恶人!在她被打得半死拖到乱坟岗的时候,怨气横生,引得鬼哭狼嚎,眼见就要成个嗜人血肉的厉鬼,闻声而来的妖狐却救了她。不仅救了她,也收留了她。 她见这女子真心待她,诚惶诚恐,却忍不住抓得更紧。后来误认为他们是臭名昭著的邪教人士,又被这鬼狐的真相吓得魂魄离体,无意识间便作了那索命的怨鬼,要将那一家杀了。第二个变数就是周子玄,他阻止了她的恶行,并帮她魂魄归位,收为仙道修士。 只是别有用心的周子玄也疏忽了,竟让她正面对上鬼婴。那鬼婴怨气重重,一开始就让张瑾吸收大半,全滋补了桃木剑,这正是张瑾脱离他掌控的开始。张瑾每到一个地方,就不由自主被此处的鬼物吸引,不是杀人,便是无意识食之。谁知道,封书生与她那晚遇到的厉鬼,是不是张瑾心中的鬼呢? 她仰天大笑,疯疯癫癫,过往一幕幕略过眼前,拾起木剑,想要一剑结果了这人,却怎么也下不去手。不是她不忍心,是这手下似有万丈深渊,一剑下去便是万劫不复。 张瑾毛骨悚然之下,冷静了些,闭闭眼,眼中的癫狂褪去。再看周子玄,实在是惨不忍睹,他全身冷冰冰的,皮肤上泛着青紫,犹如尸斑,仿佛已死去多时。她喉头动了动,摸向这人的颈下,感受到似有若无的跳动,她松口气,将他伤口包扎好,抱于胸前暖着。这情形实在有些怪异,一个长手长脚气若游丝的男人,竟然被一个只及他腰部的小姑娘抱着,这小姑娘眼神呆滞,好似不晓得漂亮的罗裙染了一片片血红。 这不愧为桃木剑所有的小世界,实在不能以常事论之。周子玄伤口包好,被张瑾抱着暖了一个时辰,竟然慢慢醒了,呼吸粗重,但也算活了回来。 周子玄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一脸乖巧的张瑾,身上发冷。他压着嗓子,惊魂未定道:“我小看你了。”原以为是只小兔子,谁想竟是个狼崽子。 张瑾漠然道:“可恨杀不了你。” 周子玄一愣,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微微一笑,竟似梨花微颤:“是了,你杀不了我的。”他似是被自己的话逗笑了,继而笑得前仰后合,摔倒了地上。 张瑾整理裙摆,淡淡道:“既然醒了,就别劳烦我抱你了,羞也不羞。” 周子玄听这煞神逗趣,身上又是一颤。这几句话的时间,体力已恢复大半,他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土,问:“这是哪里?”既然张瑾救了她,想必一时性命无忧,只是性命捏在她的手里,总得找些把柄。 张瑾抬抬下巴,道:“你给我的剑。” 周子玄看了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长。他手脚使不上力气,干脆躺在草丛上,长发沾了些草屑,竟有些俏皮的味道。他缓缓道:“若不是我在师门受刑,你怎会得了手。”他看似云淡风轻,眼角却随时注意着张瑾,只等她一个不对劲,便使出秘技逃跑。 张瑾歪了歪头,眼神活了起来,道:“看你过得不好,我也就安心了。” 周子玄暗暗咬牙,他到底是干得惑人心的勾当,转眼变了脸色,笑嘻嘻道:“是我罪有应得,师妹可莫要再生气了。” 张瑾斜睨他一眼,神智情绪回笼,她不欲多留此地,转身便走。 周子玄急忙道:“师妹,你出了气,可是原谅师兄了?”话音未落,张瑾已是不见了踪影,他正着急,神识一晃,身影也消失了。 张瑾半途退出,天还是黑的。她不耐烦睡眠,又害怕回了小世界修炼再“走火入魔”,是了,她以为刚才是走火入魔所致。不好打搅桌上玉佩中的爱卿,便消无声息走出木屋,在门口盘腿干坐了一夜。她亲眼看着草叶上的露珠在太阳面前消亡,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别样感受,就是她当时若亲手杀了周子玄,将要面临的后果。 阻她杀人的,竟然是天道! 张瑾哑然失笑,她何德何能,杀个仇人竟然要劳动天道出手,那周子玄值得一提就是他那个皮囊,肚里全是算计。这样的小人,为何连天都要助他! 她正愤恨着,突得听见爱卿的惊呼:“师傅,你怎么坐这里,身上都叫露水沾湿了。”张瑾抬头,露出个灿烂的笑脸,叫爱卿心中一软,“快些进来,我给你换件衣裳。”却是不知,在她手里乖乖巧巧如鹌鹑的,却是个错走一步就会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主。 张瑾想不通根底,用过早饭就去拜访师傅,这一次爬山,竟然爬了七天。她默不作声任爱卿擦药,听着她埋怨:“师祖也太过严苛了。”心中惶惶然,想着说不定错怪了师傅。 被念叨了一整天的师傅亲自下山,他所有疑难,在看见张瑾的时候,一切都解了。头疼地传书给师傅求助,一面对张瑾安抚道:“不必担心,你近日莫要修炼,想是出了岔子,不过这剑法师傅也没练过,等你师祖来了再问他。” 张瑾坐立不安,小心翼翼地问:“会不会太麻烦师祖?” 师傅看着张瑾的样子,一面心疼,一面又期待是他看错了,言语越发温和:“不麻烦,你是师傅的弟子,哪能委屈你了。”冷峻的脸上露出个勉强的笑。 张瑾唉声叹气,道:“师傅,那我这些日子什么都不能做了?” 师傅怕她偷偷修炼,瞟了一圈,说:“那你帮师傅喂养灵兽吧。”便将新捉来的灵兽忍痛让给了徒弟。 这是只豌豆大的短尾巴鸟,说是短尾巴,其实跟没有差不多。它点漆似的圆眼瞪着她,小翅膀扑棱扑棱,当然,不管怎么扑棱,也是飞不起来的。这种鸟不会飞,最爱钻树下的空心烂枝与腐叶,找寻埋在阴暗处的松露,这种松露是仙界独有的、做驻颜丹的首要药材之一,因此这鸟颇受修士喜爱。 张瑾虚握着拳头,从指缝里看小鸟蓬松的羽毛,心中喜欢。又见它羽毛布满着鳞状的花纹,于是取名叫“小鱼”。名字不怎么样,小鸟却是很喜欢,每听到名字,就唧唧地回应一声,就是不知是真喜欢,还是为了张瑾手里的灵米。 有了事做,张瑾也不忙修炼了。她按着师傅说的要点,每日在太阳刚升起后的一刻钟内,采集海棠花瓣上的露珠,这就是小鱼一天的用水。然后是山下小岛上泉眼里的鱼,取鱼尾处鳞片反光的一尾,割开这鱼的尾巴取出三滴血,这就是小鱼一天的口粮。当然,还有灵米作零食。 张瑾忙得不亦乐乎,桃木剑也被爱卿高高悬挂于木屋的墙壁上,不让她碰。这边张瑾快活了,周子玄却心急如焚。 他当日回过神来,还是在受罚的悬崖边。这里是云渺宗处罚弟子的地方,因周子玄泄露本门的秘法,被师兄揭发,受了一百鞭子,鞭子曾于极寒之地养过许久,因此鞭伤带着寒气,久久未愈合。他精神恍惚之下,竟然破了张瑾的屏障,进了桃木剑的小世界,于黑湖中浸泡许久,伤口快速愈合。 这一切,周子玄都不知道。他只可恨张瑾趁虚而入,差点叫她夺了身家性命。伤重醒来,竟然是动弹不得,比先前伤势更加严重。禁闭结束,弟子奉命将他带回去,见他伤还未好,本要落井下石,禀报门派周子玄废了。谁知门派瞧得其中蹊跷,认定这弟子暗中做鬼,竟将他当场击杀,揭发他的师兄也受了牵连半死不活。 大门派中规矩森严,最忌讳同门相残,云渺宗更是发现就有重罚。可得了便宜的周子玄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一身好似残废,若是有师兄在,为了长久折磨他,还会施舍些丹药,这会儿师兄也重伤在身,如此看来,他师傅一脉竟是要绝了。若是绝了,可就……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日他师叔的两位女徒弟,甜腻腻地喊着他“师兄”,就欺身过来要吸他的修为。 往日周子玄与他师兄得的那便宜师傅的独门绝密,地位卓越,春风得意,修的道法讲究你情我愿,平日看同门派整日缠着他们双修师妹们就不免有些不屑。在师妹们看来,却是师兄眼高于顶,自命清高,都是云渺宗一派,谁都高尚不过谁,今日一见这两朵高岭之花落了尘,心中窃喜,到底忍耐不住,谁都想得第一口。 催动诱术,一件件纱衣随风落下,露出白花花的皮肉。重伤动弹不得,元阳恐有被夺去的风险,一向淡定的周子玄也不免露出惊慌失措的情绪。这些眼神尖利的师妹们自然注意到了,她们笑嘻嘻的,互相磨蹭着,先给他表演了一出春光乍泄,一面道:“看来周师兄竟是元阳仍在呢,等你动了情,自己爬来问我们要,看周师兄还清高不得了。”一派鸯鸯相抱、百合摇曳之景。 周子玄眼睛闭不得,看得气喘吁吁,心道这下完了,再听见对面师兄的惊叫声,心如死灰。 第23章 涣散 第二十四章 双修一词,《仙家百闻》有过注解,这个说法起源于千年前的双修派,此派讲究“神形兼修”,心神全面修炼,因此简称双修。只是年代久远,当年的道法学说都已失传,但双修之说不灭,更是篡改本意,多以女鼎为器,投注丹药精力,待时机成熟便尽数取之,修为大涨。因此法如登捷径,且不禁鱼水之欢,屡禁不止。云渺宗便是在近百年内崛起的大门派,因派内规矩森严,炉鼎多以从小收弟子、侍妾养之,你情我愿,正派也无可奈何。 说起来,云渺宗讲的“双修”,其实说采补更贴切些。 周子玄听着窗外传来的师兄的惨叫,冷汗津津。其实若是正经双修,他也就顺水推舟了,只是今日房里这么多的师妹,怕是不能善了了。顿时悲从中来,正要唤出本命法宝挣个鱼死网破,忽然半空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大笑,周子玄闻声大喜,喊:“师傅!”也是他第一次真情实意如此呼唤。 那些正待动手的师妹们听他喊话,都是一惊,反应快的来不及捡衣服就捂着胸口奔逃出去,还未跑出远门,惨叫一声扑倒在地,竟是一动不动了。反应慢的一个个小脸惨白,她们抖若筛糠,勉强拿着纱衣裹住身子,跪在门口向外面磕头,求饶道:“师叔饶命,饶了奴婢吧。”泪如雨下,却是一声也不敢哭,她们自是听说过这师叔的恶名,一嗓子嚎出来就顷刻没命。 到了这一步,谁还不清楚,她们是被自家师傅给害惨了。这师叔多年未归,早有风言风语说这位怕不是陨落了吧,余威尚在还好,这次两人都折了,到了嘴里的肥肉不吃可惜,就算真碰上了也是她们这些人死。 周子玄咳嗽两声,有清风从窗外吹来,身上与脸上的热度慢慢退去,动弹不得,只听着对面早就没声了,不知这位师兄可还有命在。正想着,下一个呼吸,风里就夹带出了腥味,一味求饶的师妹们哪里闻得出来,其实也不用她们察觉,因为周子玄还未开口,他屋里的莺莺燕燕就身死道消了。 望着床前横七竖八的尸体,他皱了皱眉,正要处理,耳边传来一声:“过来。”身下一松,已是被带到了外面,身上的伤也好了。对着面前摇曳生姿的女子,周子玄一拜到底,恭恭敬敬道:“弟子给师傅丢脸了。” “你知道就好,我让你去找机缘,竟是给找到了这些杂碎床上。”女子轻声细语地说着,周子玄听得额角见汗,他知道师傅是气到极致了,急忙解释,毫不含糊:“弟子听从师傅的指引下界寻找,确实是遇见了个炉鼎的好材料,只是弟子今日境遇,却也是那炉鼎所致。” 这女子大约三十岁年纪,肤若凝脂,面容普通,投手举足间却有说不出的风范与韵味。周子玄直挺挺跪着,眼睛盯着这位师傅的裙裾,听着声音却不由得意乱神迷,可见功力修炼到如何地步。 “蠢货。”女子掐指算了一下,略略了解了两人的恩怨,“我传音叫你带她来,可是要你骗她?骗人也骗不好,简直愚钝之极。”她训了两句,本不是为此而来,略略教导几句,“去寻她,无论如何要求得她的芳心,这可是你的天大机缘,若是到不了手,师傅也帮不了你。” 说完便抛开了,又道:“你去将你师兄抬出来。” 周子玄心里咯噔一声,看来这师兄怕是不能好了。两人关系不算好,偶尔还互相算计挖苦,但说起来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若是师兄死了,怕是少了个臂膀。他走进去,闻见一屋子腥膻之气,踩着尸体走进去,果然看见疑似师兄的人躺在床帐里。胡乱用锦被纱衣把脏污的抹了,再用床帐裹住,扛着气息奄奄的师兄人干快步走了出来。 把师兄扔到师傅脚下,周子玄移开眼,不忍直视。他低头,听见师傅恨铁不成钢地训斥:“我怎会有你们这样的徒弟,简直丢我的脸!”她说的气愤非常,声音却婉转娇嗔,好似与情郎调笑的少女,“罢罢罢,我本就是来处理后事的,你们快些走吧,免得污了我的眼。” 师兄似是还有意识,干瘪的脸裂出个小口一开一合,好似要说什么。女子挥一下手,他终于说出来,只是声音犹如木头相磨,嘶哑难听:“师傅,救我……” 周子玄顾不得其他,忙问道:“师傅可是碰见了什么难事,怎至于要赶我们出师门?”他虽然能走能跳,一身修为还是暂时恢复不了,若要带着被吸成人干的师兄,岂不是难上加难。 女子只叮嘱周子玄:“你师傅我惹上了不得了的人,回来就是专门给宗门那几个老不死添麻烦的,你们速速离去,还有一线生机。至于你师兄,万望你多加照拂。切记切记,莫要离了你那机缘,不然大祸将至。”说完袖子一挥,两人已置身千里之外。 周子玄没顾上躺地上喊救命的师兄,他走到停在一边的白鹤身边,从它脖子上拿出一个储物袋,里面其中竟然有师傅一直用的若水剑,名字是娘气了些,剑却是好剑,他眼馋许久了。正待好好观摩着名剑,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吓得周子玄猛地抱住白鹤的脖子催它飞。白鹤扑棱了下翅膀,淡定地低头饮水。 他回头,竟然是师兄发出的……周子玄一脚踹上去,取出几枚滋补的丹药塞他嘴里,扛到白鹤身上,等两人都坐上了,白鹤才慢悠悠挥着翅膀飞起来。周子玄心骂一声,看来在去找张瑾之前,都摆脱不了师兄这个累赘了。 见两个徒弟走了,便有个俊美的男子忽然从他们师傅的背后走出来,竟看不出是原来那里就有个人藏着,或是本就从女子身体里出来的。男子问:“性命难保,竟还顾得上你这便宜徒弟?” “你不知道。”女子摇摇头,不欲多说,“我做事自有一番道理。”她转而拥住男子,默默垂泪。 男子默然无语,只替她擦了泪,温存片刻,就有黑云密布,将整个云渺宗围起来,里面传出一声呼唤:“我的好仙子,你怎么就跑到这儿了?快些回来吧,去陪我那孩儿喝酒。”只不过两句话,已有两道雷落在两人周边的房屋上,片刻成了齑粉。 这时,闻讯赶来的云渺宗掌门向那黑云一拜,正待说话,又是一道雷劈下,威慑众多弟子的掌门就化成了灰烬。那黑云又道:“莫要磨蹭,你来还是不来?” 女子闻言笑出了声,她大声道:“我本就是赚了几百年的光景,如今除了未来为祸仙界的魔头,有什么可怕的,”她对男子点头,两人一齐冲了上去。 两道雷分别劈下,眼见避无可避,女子硬扛下来,她皮肉翻裂,摇摇晃晃一头扎进黑云里。男子受了雷击,似是毫发无伤,身影却暗淡多了,黑云中“咦”了一声,来不及落雷,男子也随女子冲进去。 云渺宗人心惶惶,眼看掌门一招不敌就陨落了,这回谁也不肯出头,整个宗门在黑云笼罩下鸦雀无声,生怕得罪了这个连面都没见到的煞神。见这位师叔迎难而上,不知有多少人掂量着自己的能耐。 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黑云裹挟着嚣张的大笑缓缓散去。直到了半日,才有人探头出来,发现事发之地方圆百里被夷为平地,风中吹着黑色的粉末,不知是木头的灰烬,还是人的。 却说周子玄一行,张瑾手里有他做的桃木剑,自从他进入木剑中的小世界,竟然能知晓木剑的方位。他催促着白鹤跋山涉水,只是白鹤好吃懒做,见到好水肥鱼就飞不动。师兄也不安生,时不时惨叫一声吓得周子玄一激灵,见他半死不活也只有给他塞些丹药聊胜于无。他们门派讲究双修采补之法,却没说过被采补的要怎么救,只等到时候回门派寻些典籍参考一下。此时的周子玄不知道,偌大的云渺宗历经一劫,竟人心涣散跑的一个不剩。 第24章 师祖 远在小岛上的张瑾倒是早早收到了这个消息,她听到时正给短尾巴鸟敲核桃,石头一不留神砸到了手上。爱卿心疼地给她吹着,短尾巴鸟好没良心,啄张瑾的头发催促别短了它的零嘴儿。 “什么,云渺宗没了?”张瑾不可置信道。 爱卿看她的小指头没事,才放心下来,接着话头说:“可不是吗,原来那么威风的一个大门派,说是惹了不得了的人物,屠了大半的弟子,连掌门也没幸免呢。”她欲要帮张瑾,伸手去够那石头,“不过要我说,那些歪门邪道,倒了才好。”说着,手上却没搬动。 张瑾笑出声,忙拦住爱卿,道:“这可是不一般的石头,你搬不动的。”应了爱卿的叮嘱,一面欢声笑语送她上山,脸色黑沉。 这事儿不由得她不多想,是否与她伤了周子玄有关。就算无关,活该周子玄倒霉,那万一他没逃出去,把他的死赖到她身上岂不是冤死。想到那时的感觉,张瑾不由得浑身一颤,她实在升不起与天道抗衡的勇气,更别提再尝试一次了。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师傅表面像是接受了她“走火入魔”的说法,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不然一向严厉的师傅怎会让她空耗光阴来照顾一只贪嘴的飞都不会的鸟。她也是过了好几天,才想起那晚差点将周子玄击杀的事。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张瑾在短尾巴鸟的再三催促下才一把将核桃砸开,用力太大整个儿碎成了末。这鸟愤怒地唧唧两声,终是不舍得那味道,跳下来在碎片里挑拣核桃沫。她摇摇头,决定过一会儿就向师傅禀明此事,不论如何,师傅总是会护着她的。不然就冲她前几日杀气冲天的气势,早就结果了她。 她双手捧起这块其貌不扬的石头,走到泉眼边把缺口堵上。泉水先前顺着缺口溢出来些,沾湿土壤片刻就钻出好几簇鲜花,异香扑鼻。张瑾拍拍手,慢条斯理踩上逆流的泉水往上走,那小鸟见她走了,急忙跳几步一口叼住她的袖子不松口。她暗笑,一只手虚握着把她送到胸前,这鸟机灵极了,小腿儿一蹬,跳到她的头上卧着不动了。 张瑾上山见师傅,他正捏着一片树叶皱眉听着,见她上来了,冷冷道:“你来做什么?”目光落到她头上做窝的小鸟,脸色稍显缓和。 “师傅,我想起前几日的事了。”她低着头,脚碾着地上的青石,颇有些不安。 师傅将树叶收到袖里,盘腿坐下,道:“坐吧,你师祖不日便到。” 张瑾少见他如此好说话,心下稍安,道:“我非是有意隐瞒,实在是当时已记不得了。师傅想必也知道,我那把随身带的桃木剑,是当日那云渺宗的……周子玄所赠,上面留有他的精血。也不知为何,这桃木剑有一日竟然自行幻化出一方小世界,在其中修炼剑法,事半功倍,因此常常入内练剑,甚至只是呆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也有心旷神怡之感。”她说到这里,内心忐忑,作势喝了一口面前的热茶,稍作休息。 师傅听了,不动声色地瞟了她一眼,说:“这也没什么稀奇,修炼途中,总会有些奇遇机缘的。你这么说,想必是与那周子玄有关了?” 张瑾点头,道:“是的。我当日修炼不得法,心烦气躁,因此决定散散心,走了许久,竟在一处遇见了周子玄。他当日狼狈不堪,昏迷不醒,我……是我太鲁莽,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差点杀了他。之后我出来,就是师傅所见了。” “就算是师傅,骤见仇人在前,恐怕也与你一样。”师傅摇摇头,目光如电,紧紧盯住她,“只是你没杀了他,可是关键所在?” 张瑾在这样的目光下似乎无处遁形,她迎上对方的目光,说:“师傅,我当时只要一剑下去,心结便解,恐怕还会于修炼上有所帮助。但是当时有个声音告诉我,只要杀了那人,我就会万劫不复。” 师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哦?” 张瑾期待地与他对视,问:“师傅?” 师傅掐指算了算,道:“还是等你师祖回来再说吧。” “……”张瑾只好乖乖退下。她下了山,回到屋里不由得望向墙上高高悬挂的木剑,只要轻轻一跳,就可到手。 张瑾闭闭眼,终究没敢再去尝试。 这晚,山上的师傅悄无声息迎来了张瑾未曾谋面的师祖。两人点着灯笼在月下喝酒,师祖看起来竟是个垂髫小童,声音稚嫩,身后背着比他高一头的长剑。 师傅抚着膝前的白兔,喝了一杯,道:“师祖对我那徒弟,可有什么说法?” 小童喝了一杯,又是一杯,说:“入了我门,就是我的人,那里有什么说法?” “这就好,那这教导之事,师傅义不容辞。我一驭兽的,实在教不了什么打打杀杀。”师傅摆摆手,此时的面容才像是活了,再无拒人千里之感。 “总揽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小童翻了个白眼,“云渺宗才没了,你这徒弟前几日就与那内门弟子有牵扯。看着吧,过几日就有客人要来。” 师傅给自己斟了杯酒,冷哼:“我的洞府可不是想来就能来的。” “说好了,我只负责教授剑法,其余一概不管。”小童眯着眼,掐指算了约有一炷香的时辰,才嘿嘿道,“竟与你当年差不多。” 两人对视,久久无言。直到兔子打盹翻了个身,师傅如梦初醒,道:“可还记得当年那位仙子说的话?” 小童漫不经心地扣扣脸,说:“想必谁都忘不了,她竟然说老道收徒会招来杀身之祸,简直可笑。”他嗤笑两声,“再怎么信誓旦旦,不也没留住自己的命么。” 师傅轻声说,似是怕惊扰了爱宠:“她说弟子的那些,可都是应验了,就连我多年足不出户、不见外人,这徒弟不还是送上门来了。” “罢罢罢,你这心魔已起,老道只有舍命相陪了。我却是不信,这小丫头还能翻出什么大浪?”小童打开酒盅全倒进嘴里,挥挥手,道,“酒完了,老道也该走喽。”说完一跳,竟整个人从山顶直直往下落,须臾间,卷入海中不见了踪影。 师傅抱着垂耳兔起身,挥袖将灯吹灭了。 两人所说,原是一百年前的旧事。当日张瑾的师傅刚刚从池子里爬上来,与他同列的还有二十人,这一年仙界来的新人之多,令各家门派起了心思。这小童当年还是这般模样,一眼挑中了张瑾的师傅,要他随他走,旁人见他这个出头鸟没甚名气,讽刺耻笑,谁知小童一言不合,人头已落地。同门派的人自是不依,待要混战,一位仙子翩然而至。 她非是什么美貌之人,修为也不高,只不过那柔柔的嗓音传来,众人都偃旗息鼓,巴巴望着她了。仙子一口将小童的来历修为说得一清二楚,并警告他若是收徒会有杀身之祸。小童哪会被这三言两语吓退,剑回鞘就收割了几人的性命。仙子转而劝初来乍到的师傅,说了几句就被小童打断,拐了新徒弟走了。 小童不在意,师傅却放在了心上,因为这仙子在他临走前传音入耳,将他的身世扒的一清二楚,听得他咬牙切齿。她不是说他剑法杀气过重,有违天和,就改修了驭兽之法;她不是说他师徒二人先后死绝,他就千方百计寻得了师妹这等良才纳入师门。 终于走到这一步,就让他师徒看看天道是否不可违。 睡梦中的张瑾自是不晓得她这位师傅是如何辗转难眠的,她一觉好眠,第二天就见到了比她还矮还嫩的师祖。 张瑾目瞪口呆之后,毕恭毕敬地将桃木剑奉上。她偷眼看师祖唇红齿白,清秀可人的模样,心想若是爱卿见了,怕要喜欢的不得了。 小童翻来覆去看了看,问道:“这把剑可碰过冤魂野鬼之流?” 张瑾乖乖回答:“是的。我曾用此剑斩过一只。”心中佩服不已。 小童皱眉,道:“怕不只一只。”他围着张瑾走了一圈,问,“你当日走火入魔只有云渺宗那弟子在?” 张瑾点头称是。 他问了名姓,掐指一算,眉头舒展道:“不急,不日便到了。”他说着,摇头晃脑地走回去,将木剑丢给她,吩咐,“练一遍给我看看。” 张瑾心有顾虑,问:“是不是要换一柄?” 小童不耐烦,厉声道:“磨蹭!是你心不端,怎还赖到剑上,莫让它晓得你的心思,不然还怎得练剑!” 张瑾唯唯称是,她被骂了一通,才意识到对方可是师祖。顿时老老实实将以往所学练了一遍。 小童看了,更是怒上加怒:“蠢货,愚不可及!就算是给你根树枝,也是辱没了它!你师父怎会让你修剑道!”他焦躁地走来走去,一脚将她手中的木剑踢飞,落到手里掂量着,“握不住剑,还谈什么练剑?再来。”说着又将剑扔了回去。 张瑾将将接住木剑,就见小童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