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人生》 第1章 午夜惊魂 浓浓的夜幕在窗外青龙河中学校园那灯光闪烁着的树木参天绿荫匝地中徐徐落下。 在一间几乎全是摆满古今中外名著的书架的屋子里,悬挂着一盏2瓦的“益度照明”led灯,灯的下方摆放着一张新买的杉木电脑桌。刚刚退休不久看去好像还只有五十几岁的中学教师赵春晖关上电脑,又拿起一本厚厚的精装书。他目光如炬地在书页的一行行文字上掠过,随着那些文字内容的变化他的脸色也在阴晴不断地变化着。 “时间如白蚁过隙。”他的一生,大多在与学生一起的痛苦与快乐中度过。恢复高考那一年他以全县高考第二名的成绩进入录取线并且在上级部门的关怀下冲破重重阻力进入高校。毕业参加教学八年,在公元一千九百八十八年国家实行重新对中小学教师进行教师职称定级时,赵春晖通过上级规定的各项考核并且在学校教师无一票中反对成为中学一级教师。之后他执教三十几年,可谓桃李满天下。虽然职场也充满令他难忘的波诡云谲,然而至今最最让他难以忘怀的还是他在重回中学读书之后跟那个曾经成为他的未婚妻的校花美女高中毕业生冯丽娟之间的交往,与后来两人的离别。 中国著名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张闻天曾经说过一句名言:“生命如流水,只有在他的急流与奔向前去的时候,才美丽,才有意义。” 尽管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近半个世纪,如今虽然是还白发甚少,但赵春晖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曾经与自己热恋订婚四年并且与自己情深意浓的未婚妻冯丽娟当年为什么没有跟自己多说一点什么就离开家去了她的父亲那里,之后便杳无音讯。 就当时那种政治生态背景,赵春晖虽然为他与冯丽娟的不能完璧的感情惋惜,但他还是在心里为她庆幸,希望她能在她父亲所在的那个遥远异乡的林场里找到她喜欢的生活。 有道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弹指一挥间时空就过去了将近近半个世纪。那一天赵春晖回到母校参加他们前后几届同学的聚会之时,得到至今依然与冯丽娟有联系的一位他的同班女同学的联系电话。当他几次拨通那位同学的电话并与她通话之后得知冯丽娟如今的状况,赵春晖几乎是惊愕诧异。不禁又一字不漏的记起了四十年前那天傍晚冯丽娟让她的小弟给他送来的冯丽娟写的一封亲笔信。信上说—— “春晖: 请你原谅我不辞而别。我不是你理想中的好女孩。忘了我吧! 冯丽娟公元xxxx年5月20日” 赵春晖能忘得了冯丽娟吗?他和冯丽娟一起几年的始于纯真的同学友谊,彼此由相识相知到自然而然渐生渐长的情愫,到后来两人之间的心心相印,以及后来在双方父母首肯后成为未婚夫妻之后两人之间刻骨铭心的淳淳的情与爱! 冯丽娟是不是好女孩难道这么多年赵春晖与她冯丽娟心心相印的交往还要重新定位与认定? 回忆起自己与冯丽娟的交往,多少时日两人之间心与心的强烈碰撞,赵春晖怎么忘得了为了实现未来美丽梦想而与冯丽娟志同道合努力拼搏的那些甜蜜的岁月? 然而她,一向与自己情深意厚并且与自己一生相约的冯丽娟,如果不是遇到了她实在难以过去的坎,也决不会是那种见异思迁的女孩! 校园里响起了喧闹的下晚课的电铃,在一阵阵人声喧哗之后沉寂了下来。习习的凉风透过纱窗,带来沁人心脾的淡淡绿叶清香,也时不时带了遥远地方的柚子花开了的浓郁芳香袭来。两个小时后,赵春晖把还剩下厚厚一叠的朱光潜的《美学》读到了最后一页。放下书本,看看时间,已经快到了深夜零点。他踱步到窗前,伫立有倾。外面满是融融的月色,如水一般铺泻在树影婆娑的那边的青龙河中学的宽阔的体育运动场上。 正所谓“触景生情”,倏然之间,在那朦胧的月色的广场那边,走来一个穿着一袭洁白衣衫的身材妙曼的女郎。尽管是在月色之下,一看见那个熟悉窈窕绰约的身姿,马上就有一道强烈的电流激荡过了赵春晖的全身。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 自难忘。 千里孤坟, 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 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 正梳妆。 相顾无言, 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 明月夜, 短松冈。” 女孩一边向着赵春晖走来,一边口里吟着苏轼的《江城子》,那声音,玉润珠圆,似飞泉流响,又极有磁性地充满着吸引人的魅惑力。 赵春晖觉着自己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透窗而出,轻渺渺地迎着女孩飞了过去。 没有谁打扰他们,因为已经近于午夜,青龙河中学的师生们都睡熟了。 赵春晖陡然看见自己在头脑里思念了快半个世纪的恋人,情不自禁地伸开了双手。 那个女郎也一样情不自禁。她也张开双手迎了上来。 “美君,美君!”赵春晖口里轻轻的呼唤着女郎的小名。 “月哥,月哥!”女郎也呼唤着赵春晖的乳名。 一对从几岁时就青梅竹马又在高中三年就相识相知的恋人拥抱在了一起。 他们像在四十年前一样,脸贴紧脸。 赵春晖感觉到了女郎的全身的颤栗,也感觉到了自己全身的颤栗。 “美君,美君。”赵春晖依然呼唤着女郎的乳名。 “月哥,月哥。”女郎声音呢喃,轻柔而热烈的说,“离开你,我是赌气,可是,你不知道,这几十年我想你,就像度日如年呀!” 说着,她的眼睛里两行清泪噗噗噗地就流了下来。想到离开赵春晖后日子过的屈辱,她继而痛哭失声起来。 “好了,别哭了。”赵春晖安慰女郎,“这几十年,我也想你想得好苦。真的是食之无味,卧不安寐。” 两人渐渐地平静下来,手拉了手在中□□动场的跑道上徜徉。 “月哥,你真的那么想我吗?”女郎声音酸酸的问。 “真的。”赵春晖说,“从你妈妈把你许给我的那天起,我就渴望着和你做夫妻了。” “那时候,人家多少日子一个人去你家,深夜去,半夜回。你为什么就不要人家?”女郎娇嗔。 赵春晖沉默了,好久好久才说:“那时候还是在□□中,我没有出息。我不希望你跟着我做一个农民的妻子。” 沉默,两人往前走。又过了很久很久,赵春晖说:“美君,我要问你,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可是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女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月哥,你知道的,那时候是□□。我妈妈进了监狱,我爷爷的成分又变成了富农。我又多次试过让你要我,如果你我真有了干柴烈火一样的情,我就是被烧成了灰也不肯离开你。可是,我看见你总像心里有话不敢说出来的样子,我觉得我还是自己识趣一点好。” “傻女人!”赵春晖也长长的叹息一声:“我以为你最懂我的心。知心的人不要说得太明白,彼此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心里想的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我那时候也幻想着能够被推荐当上工农兵学员去上大学,那样我就能够在‘金榜题名时’与你‘洞房花烛夜’。可是,你知道吗,那些人用计,让我连推荐选拔的第一关都没有过。即使后来再没有希望,我也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弄一个窝让你过我家时有地方住。可是我又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就没有告诉你。” “傻哥哥,”女郎声音涩涩地,“如果妹妹有你聪明的一半,也许我们就不会分开了。” 赵春晖拉紧了女郎的手:“中国人在那场文化革命中失去的太多了。而且,那么多文件都对于□□做出了定性。我相信中国再也不会再搞什么文化革命了。” 然而,他的话语刚落,面前就突然有十几个人举起了高高的火把。那些人的打扮,草绿色的仿制军衣,腰里扎着宽宽的牛皮带,手臂上还戴着红红的袖套。为首的人正是那个当初代带着造反的曹新水。 “我们就是要给□□正名,就是要给□□平反!”曹新水大声地吼着,带着人冲到赵春晖身边,大声的说。“打啊!给我打!”那些人先抓住冯丽娟,一顿拳打脚踢,把冯丽娟打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紧接着,他们又叫嚣着挥舞着手里的木棒向赵春晖砸了下来。 第2章 遥远的岁月 “啊”一声长长的惊叫,赵春晖从梦里醒来,他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惊魂甫定,赵春晖再也无法入眠,只得疲软地躺靠在沙发之上,微微地闭上双眼。眼帘上,他与冯丽娟在一起度过的那些悠长而又悠长的岁月,就像长长的的电视连续剧,又在赵春晖的面前一场一场地播映开来。 刚刚跨入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那个湘南历史上奇寒严冬的一个早晨,茫茫大地冰封雪裹,昊昊高天寒流滚滚。 然而十七岁的赵春晖的梦里的却是一片春光一般的美丽浪漫: 蓝蓝的天空飘着雪白的一片片白云。春风轻悄悄的吹着,山坡上新长出的嫩草儿郁郁青青。矮矮的灌木丛中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各种山花。那个近来开始出现在他的梦里的美丽女孩冯丽娟,头上顺柔的一直披散到腰际以下的长长的马尾巴似的三千青丝在春风里微微飘动,那双黑葡萄般的双眸对他顾盼生情,那张红扑扑的靓丽苹果脸上焕发出青春的美丽光彩。情深之时她居然用她丰腴的红酥手拉起赵春晖男子汉健硕的手,与赵春晖一道手牵着手喁喁而谈,共同走在充满了无限诗意的家乡的田野小路上。 “喂,起床了!你小子还在梦里娶媳妇呀?” 是与他同睡一铺的生产队民兵排长吉顺一脚把还在美梦里的赵春晖蹬醒了。 赵春晖揉揉眼睛坐起来,耳朵里听着屋外青龙河谷里狂风的凌厉呼啸,还有那雪粒往屋瓦与杉树木皮盖着的木棚上撒的唰唰声响。似乎感觉到那乖张的严寒正张牙舞爪地用那风雪拧成的长鞭狂怒地抽打着自己身处的这个茫茫无际的世界。 在赵春晖感觉中,那呼啸的狂风轻易地撕开了微小的人力构筑起来的一点点可怜的屋瓦和杉树木皮的屏障,一阵又一阵地将屋外那个特殊时代特有的铿锵如钢铁般的起床的高音喇叭的高亢乐曲振荡进来灌入人耳。 屋子里没有灯,只听得见人们摸索着在昏黑不明之中穿衣服的悉悉索索,还有人们杂乱无章地谈论,不时还杂夹着不知是谁伤风感冒了发出的尖利而高亢的咳嗽和喷嚏声。当时才开始有了自己的青春幻想的燥热的梦的还只是一十七岁的赵春晖,也从他的不是很厚的棉被与草席下的既有晒干的稻草气息却又满屋子都是浓浓的人们穿汗了的臭烘烘的胶底鞋气味还有许多人呼吸的气息的人头挤人脚的世界中爬起来,穿上衣服摸着黑爬下那有着十二邆之高的木楼梯去洗脸吃饭。 “雎雎雎——!雎雎雎——!” 一阵阵尖利而急促的口哨遽然也同时撕破了黎明的帷幕,参加兴修湘南并被称为该省一号水利工程的地处湘南莽莽而神奇萌渚岭大瑶山北麓的青龙河水利枢纽工程的民工得早早的上工了。 天刚麻麻亮,走出屋子的赵春晖一眼就瞥见了从不同的房屋里走出来的修筑青龙河水利枢纽工程主干渠的民工。 那些民工们荷锄挑担,高声低声的说着话,还有的尖利而高亢地咳嗽和喷嚏着,急匆匆走出村庄,趟过曲曲弯弯的田埂小路,并且从高高低低的莽荒枯草里踩出的田埂和林间小路赶往工地,从他(她)们的口里鼻子里喷出来的是大团大团的白色热气。 那一天也许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最严寒的一天,时入三九,正是天气出奇严寒的“二九三九冰上走,小寒大寒冷水成团”季节。赵春晖耳朵里清晰地传来人们脚下发出的“咔喳咔喳”的脆响,眼睛里同时映入那些被人们踩碎了的直竖着有二寸高的被风雪严寒凝结成的像石膏一样的冰凌。 还有二百七十天才能进入一十八岁的赵春晖走在那民工的人流中,他感觉到透骨的严寒撕裂了自己脚上薄薄解放鞋那点屏障。 由于连走带跑,脚上发出的热力终于驱散了透骨的严寒撕裂开薄薄解放鞋带来的如剔骨尖刃般剜得双脚脚趾骨麻麻木木的疼痛。尽管那尖啸且夹着雪粒的寒风还在似刀子一般凌割着人的脸,充满着青春气息的赵春晖却还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和体验着“风头如刀面如割”与“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情与画意。 赵春晖记得,从公元一千九百六十八年七月,学校宣布他们已从当时那个“最好”时期那所“最好的大学”“毕业”了的时候起,他回乡参加生产劳动已有了一年又六个月的经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赵春晖发现以前活跃在农村舞台的戏剧,彩调,祁剧,还有各种演出都没有了。 那时能够在舞台上表演的,若大八亿人口的中国只有八个“革命样板戏”。 电影吧,放映于中国大地屏幕的只有人们嘲笑的所谓的“越南片子,飞机大炮;朝鲜片子,哭哭笑笑(代表作品:《卖花姑娘》);中国片子,新闻简报。” 因此,生产队开会时队长大钟叔动员来修青龙河水利枢纽工程主干渠,才一十七岁的赵春晖便积极踊跃的报名来到了工地。 他们的驻地叫肖家村,在莽莽神奇湘南大瑶山北簏西青龙河畔的东岸。隔着一条蓝晶晶的西青龙河的西岸,是从河西各个乡镇通往自唐时起到元明清时代都设置县城的湘省西南边陲的云溪县旧县城的官道。当时这里还没有通汽车的公路,更没有如今水泥大道上往来不绝的车水马龙和钢铁巨龙一般在铁道上奔驰的列车。 当时只有一条出没于松树油茶林之间的黄泥大路由北至南蜿蜒屈曲伸延,每隔七八里路就有一座从元明清时期传承下来的供挑夫路人歇脚和躲避风雨烈日的瘦骨铮铮的古代凉亭,于行走之中还可以走到一段一段完好的鹅卵石铺就的古代驿道。 赵春晖清楚地记得从家中来肖家村的时候,他们挑着铺盖徒步走过了四座古凉亭。老船夫用一只小船悠悠荡荡的把自己与一船人从青龙河的西岸摇到了东岸。从来没有离开过家的赵春晖开始了过另一种生活:在四面用土坯围起来只能遮到胸部的上面露着天的地方洗澡,在人头紧紧挤着人脚的地方睡觉。 到肖家村第二天,队长大钟叔叔便召集开会说: “我们是农民,在家里出一个集体工,就是值那两毛钱。所以我们没有伙食钱买柴,更没有钱买米和买菜。吃的米公家按每个人头每天补六两,自己出四两。另外,每个人每天凑半斤干红薯丝。吃不饱是跳不起泥巴上那个十几丈高的渠道上去的。菜就是扯公家田里种的萝卜。至于打牙祭,可能是十天或者半个月才能有一次的事情。” 大家都笑笑表示理解。因为一个生产队一年的收入就是卖下的交粮任务的那点钱。在这里都吃光了,到过年的年终结算就只能光光的左手拍拍右手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钟叔叔看了众人一眼,“今天我们要派人打灶,砌洗澡的围子,年轻一些的就跟我去西边的大岭上砍柴。” 大钟叔叔接着派工,最后他看着瘦瘦身材的赵春晖问: “你是在屋里帮着他们几个打灶砌洗澡的围子呢还是跟着我去西边的大岭上砍柴?” “我跟着你去大岭上砍柴。”赵春晖几乎没有思索就直接回答。 “我看你的身子骨,还是在屋里跟他们打灶的帮一下下手吧。”大钟叔叔有些迟疑的说。 然而,赵春晖还是坚定的说:“我去砍柴。” 赵春晖和十几个年轻人跟着大钟叔叔去砍柴。他们过了那条蓝晶晶的河,顺着肖家村对岸那座高高的叫做“鲤鱼朝天”的大山脚下走,然后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经过路上要途经的两个村庄拐子山与螃蟹河。 “拐子山的枣子,螃蟹河的石榴。”年长一些的大钟叔叔一边走一边讲着各种典故。 的确,赵春晖看见了拐子山那生长于田间地头和石头缝隙中的无数钢枝铁骨般的枣树,虽然此时已经是寒风萧萧,但略加遐想,一幅红枣沉甸甸挂满枝头的绚丽图景就在赵春晖眼前铺展开来。 还有螃蟹河的那些姿态婆娑的石榴树,此时在赵春晖的想象中似乎也挂满了香气扑鼻沁人心脾的涨红着脸笑裂了嘴巴的石榴。 他们一直行走了十七八里,赵春晖尽管觉得自己已经气喘吁吁和筋疲力尽了,他还是和他的大钟叔叔他们爬上了远离旧县城十几里的城西高高的那座叫做梁山顶的大山之上。 那年月,由于粮食少,人们基本上都是以熬粥度日,又加之大养特养其猪,山上的树木都被人们砍去做柴烧了。此时能够被砍到的只有那些一刀砍下去就淌出水来的水桐木了。 不过这水桐木也大多都是在被人们以前砍过的老树蔸上才长出来一二年的。赵春晖不费什么力气就砍下来一株直径在十五厘米那么大的,然后砍去枝卡与树顶,用肩膀试了一下,约有一百来斤,便背着放到方便再次上肩的地方,去山沟里喝了一些水回来坐在那里等大钟叔叔他们。 大钟叔叔来了。他用手掂量掂量赵春晖的那个木柴,斜眼看了赵春晖一眼,说: “十七八里路呢,我怕你背不起。” “我背得起。”赵春晖说。 其他一些人也来了,看着赵春晖那比自己的还要大的木柴,也说 “赵春晖,现在已经是午后了,就早上吃了那一碗红薯丝饭,你还有力气背这么大的一根木柴跑十七八里?” 吉顺开玩笑说:“赵春晖,你背怎么大的一根木柴回去,我保证我外家那个漂亮的堂妹会喜欢上你。” 赵春晖当然不认识吉顺的那个什么堂妹,只是他觉得他已经把这一根木柴给砍下来了,他再扔掉一些就怪可惜的。 一路上,赵春晖果然体会到了人们劝阻自己的理由。首先是下山时腿有点像筛糠,再走几里,肚子越来越饿。走了一半路的时候天上又下起了雨。在泥泞中跋涉了一段路后,赵春晖得拼足了力气才能跟上村上那些冒着雨往前赶路的人们。 一行人都淋得湿漉漉的跑了十七八里赶到河边渡口时,赵春晖几乎已经筋疲力尽了。然而,最叫人气断肠的是赵春晖看到他们冒着雨北着柴跑到那条宽宽的西青龙河边的那座荒凉破败的古凉亭边时,小船竟然在河的对岸悠悠飘荡。老船夫也不知去向何处。任凭他们跳手跳脚地喊得天塌地陷,也没有谁予以理会。 这时已经结婚了的吉顺笑着对赵春晖说: “不好好长,没个好的女人牵挂着你,死了做鬼都没人记挂!” 吉顺这一说,说得赵春晖的心里酸酸的。拿眼光往河的那边看,真希望近来在自己梦里经常出现的那个身材窈窕魅力无限的名叫冯丽娟的女孩马上出现在那里。她轻盈地跳上那只小船,头上长长的像马尾一样的三千青丝随风飘逸,一张阳光灿烂的苹果脸生气勃勃,双眸杏眼生春含着绵绵无尽的笑意地把那只小船摇过来。 下雨天不能出工的日子,赵春晖他们一群年轻的民工便和十几个当地十来岁的失学少年在一间土屋里面练摔跤。那十几个少年由于长期进行摔跤训练,很精,也很有几个高手。遇到个子高大的他们便上三个,遇上像赵春晖这样的他们便来两个。 印象中没有谁能赢过他们,唯一一次赢过他们的是龙年生人的赵春晖。他满脸含笑,总结了那些比他高大个子的同伴们失败遭人哄笑的教训,趁与他对阵的两个家伙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一矮身子一个扫堂腿勾倒一个,再一把捞住了另一个的头紧紧的抱住,轻而易举地就把那两个放倒在了地上。 摔完跤,赵春晖立即飞身出了门,往半里外的河湾里那有一个小销售店的村庄跑。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虽然那里是邻县来修青龙河水利枢纽工程主干渠渠道的民工的驻地,有许多许多靓丽标致苗条高挑的女孩,可是他却切切实实叫不出来她们之中的名字是谁谁谁呀! 三个月过去,尽管每天三顿吃的是掺有三分之二干红薯丝做出的饭,菜要十几天甚至二十天才能吃到一次猪肉,其余就是从生产队弄来的青菜萝卜和黄豆。 由于赵春晖想要长高,想要让那个美丽的女孩冯丽娟关注自己,每餐都特别打得粗,吃得快吃得饱。至于打牙祭吃猪肉,不论瘦肉肥肉,他都从来不加挑选。居然他发现自己的肩膀越来越能挑,脚板在那挑着土往上几乎五十度的斜坡上也越来越能跑。 也许正处在生命生长最旺盛的成长时期,赵岳铭不像村里去的那些女孩儿今天休息明天例假。他每天都不休息,也不觉得疲劳,更没有生过病,甚至冰雪严寒的三个月里连感冒都没有得过。 三个月过去,赵春晖的个子“噌噌噌”的长高了三寸,体重也由原来的七十七斤增加到一百一十斤。在同村人和那些常常见面的女孩们喜悦而欣赏的眼光里,赵春晖诱人的成为了一个人见人爱的帅帅的后生。 第3章 初生之犊 很多人说到农民在大集体时期的劳动态度是“出工不出力”。其实这种评价并不完全公平公正。连经常挂点在赵春晖他们大队这个片参加劳动的工程指挥长都夸奖赵春晖:“我就很少看见像你这样干起活来完全像是拼命三郎一样的人。” 在前往工地去的路上,赵春晖和吉顺他们几乎是连走带跑地快步趟过一片三四华里的松树油茶林。前面豁然开朗:到处是人山人海,到处是高音喇叭的热烈高亢的喧叫。这就是湘省除了欧阳海灌区之外的号称第一号湘江源头青龙河水利枢纽工程主干渠如火如荼的会战工地场面。 在这里,无数年轻男男女女民工都挑了满满的两畚箕泥土向着那几乎已经是五十度长达一里多的斜坡上奋力地奔跑。高音喇叭里“加油”“加油”的叫声喊声的声浪几乎像潮水一样一阵又一阵的震荡着周围长满松树油茶的山谷。 赵春晖他们跑进自己大队的取土的土坑,很快地拿起铁铲往畚箕里装满泥土,晃悠悠地挑在肩上,很快便融入到了那些青年男女民工们充满欢声笑语的在高音喇叭鼓动下的不断打冲锋的队伍之中。 轮到倒了泥土下来的时候,赵春晖他们不是在那向着下面的路上走,而是用手抓着畚箕顺着那斜斜的土坡往下飞快地跑。 这时候,在工地参加劳动的工程指挥长深怕他们会出安全事故,大声的对着赵春晖喊:“我就很少看见像你这样干起活来像拼命三郎一样的人。” 不过喊归喊,他的心里对于像赵春晖这样的人还是从心里充满了喜爱。 从小学时代起,赵春晖就有一个不论对什么事情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和思索的习惯。许多人看过什么就是什么,可是龙年生人赵春晖却在看过什么之后总还要去探究一下它到底是为什么。 没过多长一段时间赵春晖从指挥长的口里知道了自己参与兴修的这湘省第一号青龙河水利枢纽工程这一带的地势:从唐代著名文学家柳宗元笔下写过《永州八记》的湘南古城永州往上是浩浩汤汤的潇水,上溯其上的二牌县与d县县境而到达湘省西南边陲的全国最大的瑶族自治县云溪县。由于少数民族自治县是新中国成立以后设置的,县治并没有设置在有着一千多年历史的旧云溪县城旧址而是设在了莽莽苍苍萌渚岭的大瑶山腹地之中。 浩浩荡荡潇水上溯到达云溪县旧县城往上便是青龙河。这云溪县旧县城就座落在从大瑶山之中汹涌澎湃而来的东青龙河与来自繁花似锦的鱼米之乡的西青龙河的交汇之处。 赵春晖从小就生活在西青龙河河畔,他对西青龙河的熟悉几乎就像熟悉自己手掌上的生命线智慧线与感情线。 他生于斯长于斯的西青龙河河谷九曲十八弯地流径于高高萌渚岭以西无数延绵不断的丘陵石山与盆地之间,沿河孕育出一片片美丽的田园与无数炊烟袅袅的集镇与村庄。 那条南起广东湛江北至内蒙古高原的横贯南北的g207国道就像共和国的大动脉一样卧身于西青龙河畔的秀丽田园与绿水青山之间。 而东青龙河则像巨龙一样奔腾呼啸在莽莽神奇萌渚岭大山高高隆起起伏延绵浩瀚无际的崇山峻岭的原始森林之中。 赵春晖在工地上还特别注意收集那位经常来实地劳动的工程总指挥长发布的权威消息:地处莽莽湘南大瑶山萌渚岭北麓的青龙河水利枢纽工程,据说这一年就要开始蓄水发电。 为此,赵春晖和他的同伴们曾经在休息的日子跋涉数十里徒步走着去萌渚岭大瑶山之中的东青龙河上看过那钢筋水泥浇注的大坝,足足有二十余丈高! 听人说那水库能装数亿立方米的水。以前这东青龙河之水只是在碧绿的大山里年复一年地流淌。除了天青水静的时候供放簰工流放竹木,洪水泛滥的时候便吞噬庄稼田园为祸人间。大多日子,东青龙河就像一个文静的大姑娘,养在深闺人未识。 赵春晖还听总指挥权威地发布信息说:这青龙河水利枢纽工程在主干渠完成土石方后,还要在西青龙河畔的河面上架起一座十几米高一千多米长的钢筋混凝土大渡槽。届时只要工程指挥部一声令下宣布通水,马上就有十几个流量(一个流量是每秒一个立方米)的水在这主干渠中流过。 通水之后,这清亮静谧的萌渚岭大瑶山之水就能流出莽莽大瑶山,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流向湘南地区广袤无垠的乡村和田野。那时将有十几万亩农田能够一年插两季水稻而且水旱无忧。到那时,湘南的农民们就不用再担心生产出来的粮食连自己的肚子都吃不饱,而是卖了爱国粮超产粮之后农民们还可以白花花的米饭尽着肚皮装。 对于经历过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时吃过树皮野菜并且直到现在依然长年粮食不够吃的像赵春晖他们这一代年轻人,这是一幅多么富有魅力的诱人的蓝图! 赵春晖还听总指挥长说,参加青龙河水利枢纽工程主干渠会战这一段,是两条丘陵带之间的一条宽达一千五百多米的谷地,汇集了湘南六个县近六七万民工。 赵春晖亲眼看到,近六七万民工缠住这一千五百多米长的一段,挖土装土挑土,垫高六七十米才出渠底,光渠底就宽达一百四十多米。远远看上去,人往人来的工地上就像无数的蚂蚁在往来游动。 不论上午还是下午,中间都休息半个小时,老人们壮年人坐下来边抽旱烟边摆龙门阵。像赵春晖他们这些被老人们誉为“屁股上有三把火”的青年男女则在那时而悠扬且令人心旷神怡的高音喇叭的乐曲声里,三一群五一伙,从工地的这一头徜徉到工地的那一头,观赏有着自己的劳动汗水的日新月异的劳动成果。 在这么一小段地面上,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靓丽多姿的青年男女。男孩们用欣赏的目光打量那些衣着光鲜靓丽的女孩们,那些多情而衣着光鲜靓丽的女孩们也用欣喜的眼色回应赵春晖他们这些让她们欣赏的男孩们。 尽管也曾时不时有男欢女爱的风流韵事在人群中传播,但那在人们看来都是像花开花落一样自然而又平常的事情。 离过农历小年还有十天,主干渠基本完工,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民工都回家去了。喧闹的工地顿时寂静了下来。村里留下结过婚的民兵排长吉顺,赵春晖,还有一个与他一样不满十七周岁的青年做给新修的渠道挖花边种草的扫尾工作。 吉顺夜里偷偷回家去看他的老婆,却带来一个令人十分不愉快的消息:农村又开始了什么斗批改运动。他说这一次运动比以往任何时期都严酷:那些工作队像建国初期的土改工作队一样驻进到了村里,农民各家各户饲养超过了三只以上的鸡鸭和在自留地上种得好一些的蔬菜全都被当作资本主义的尾巴割到了不知道什么人的餐桌上。 每一个尽管是出生在贫下中农家庭的农村社员都要自动上台去“斗私批修”,并且要人人都脱胎换骨政治过关。连七老八十的农村老公公老婆婆们每天都要起早摸黑参加“早请示”“晚汇报”。 在阶级斗争严重扩大化的背景下,那些破旧的土屋墙上到处被涂刷上“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和“势将无产阶级□□进行到底”的标语。 一些被认为政治上有“污点”的人都要被弄到大队公社还有区的大会上去“批判斗争”。那些成分是地主富农的人除了劳动改造,被认为表现不好的还要戴上高高的用以前农民们放在水沟里装鱼虾的竹篾籇糊上白纸做的高帽子由民兵押解着游村游乡。 吉顺说,那个工作队长发了狠话:说在我们修渠道这里还有几个坏分子,他要抓回去“批判斗争”,表现不好的还要游村游乡。 赵春晖他们开始很恐惧,但过了一阵牛脾气上来了:反正自己这么年轻,又没干什么坏事,就不相信自己不能一身清清白白,你想怎么斗就怎么斗好了。 除夕前夕(湘南农村大多把这一天称为农历小年)那天,赵春晖他们做完了上面分配做的事情,挑上铺盖走了三十里路回村。刚走到村口,便看见据说是杀了自己家里七只老母鸡请那个斗批改工作队队长和大队几个领导人吃饭喝酒才漂白了身份过关并且当上了大队民兵副营长的曹新水送一个人出村。 吉顺神色慌张地对赵春晖说: “现在全大队最红的人要算这个曹新水了,他说你红你就红,他说你黑你就黑。跟他走在一起的那个人就是斗批改工作队的队长,讲了要抓我们回来批判斗争的就是他!另外,千万不要惹那个曹新水!” 看见吉顺的脸色都吓得有点青了,嘴也在哆嗦。赵春晖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胆量,竟然对吉顺说: “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不怕,我来走前面。” 说罢,赵春晖挑了铺盖昂首挺胸的走在前面,跟那斗批改工作队队长狭道相逢。只见那人尖嘴猴腮,一对三角眼里两道阴鸷的光向着自己刷过来。只是那充满无限威压的眼中寒光,就足足令自己这自认为什么都不怕的初生之犊全身不寒而栗。 由于没有退却的地方,赵春晖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前去。 第4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上 此时对于那个满脸阴鸷眼光如鹰隼的三角脸斗批改工作队队长,赵春晖其实心里有些鄙夷。他读过许多正面描写农村干部的书籍如《创业史》,还有看过反映农村生活的正面影片如《夺印》,他心中的干部起码不应该是像这个工作队队长一样,没有调查了解就信口开河地说吉顺和自己还有与自己一同在渠道工地上劳动的年轻人是坏分子,还要弄回来游村的。 然而赵春晖更鄙夷的是那个曹新水,虽然曹新水在工作队队长那里不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且还红得发紫。赵春晖对这个曹新水可是了解得就像自己有几个脚趾头一样清楚—— 开蒙读书比赵春晖大了三四岁的曹新水,听父亲说他的老子曹铁杆也不是什么正派人。在旧社会他的老子请了几个人干的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杀猪营生。由于口袋里有几个钱,此人不仅吃喝嫖赌,还极其无情。不论是结发妻子还是他后来再娶的女人,玩厌了或者玩腻了,就直接把她们像牲口一样卖掉。他的一生里卖了七个老婆到四十几岁才娶了一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漂亮女人生下了曹新水。 因为受他老子的影响,曹新水从小对于偷鸡摸狗耍弄女生之类的什么都能无师自通,却唯独对老师教过的文化知识就像是色盲对于颜色一样。因此每次考试成绩都是排在末尾,被人们戏称为年年都要留级的老“校长”。 等到他与赵春晖一起同窗的时候,依然没有任何进展,因此老师可怜他就让他离开了村小学进入青龙河完小。之后,他三天总有两天逃课在外面偷桃偷李,大到鸡鸭小到辣椒茄子无不顺手牵羊。再之后他只是每个学期到学校挂一个名,然后就像野狗一样四处游荡很少回到学校去被老师管束读书。 文化#革命中曹新水与他的“老庚”(湘南一带有出生同年认“老庚”的习惯)钟新拉起一批人在青龙河竖旗造反,成了称霸一方的造反派司令,干下了许多天理难容的事情。后来由于上边的狠力打压,他也受到了一些惩罚。 两年前曹新水看上了大队的那个用自流水推动的水轮机打米厂是一个既舒适快活又有外快可捞的处所,就杀了家里养着的两只五#六斤重的芦花大公鸡请大队那拨人喝了两夜酒。 在送那个喝酒喝得眼睛发红的大队支书赵春德回家的路上,曹新水悄悄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大黄鱼”塞到赵春德的手里,结果大队支书赵春德一句话,加上他手下的哼哈二将民兵营长盘柱儿与治保主任金固早就嫌原来管理大队水轮机打米厂的那个人没有请他们喝酒嘴巴干得出鸟,把原先管理大队打米厂的那个还算老实本分的人给撬了出去。 曹新水管理大队打米厂之后,先在打米厂的东方角上用红砖隔出一个小房间,布置了一副新做的结实的木架子床和几乎崭新的被子铺垫行头,就像要在那里安家落户一样。因为他仔细观察过了,那个位置的墙那边就是古老到几百年前架设的古石桥大激头,平时水流轰隆隆地笔直冲击下达到下面那个幽深的深潭,没有人站在墙外可以那里听到里面的任何声响。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农村里那些妇女女孩白天与男人们一样要出力出汗出工才能挣得那只值二角钱一个劳动日的八分工分。除了扣除口粮钱义务工,全家全是劳动力的家庭,每个人一年也难以挣到二十块钱。那时候的一个男孩子看上一个女孩子能够给女孩的定情信物也是十块钱。那时候的女孩子口袋里如果有十块钱,就可以做一身她们喜欢的任何样式的漂亮衣服了。 那时候的许多女孩媳妇是舍不得缺工的,她们挑了谷子到大队打米厂来打米,大多是中午时分许多人结伴而来。 可是也有极少是半上午或者半下午单个挑了谷子来打米的。遇上有美丽漂亮的女孩或年轻俊俏媳妇这个时候来打米时,曹新水一般是不会收取她们那打一担米的五角钱的(当然曹新水也不会收那些在册的大队干部们的家人的五角钱,五角钱那个时候可以买到一个普通人家一个月必不可少的三斤盐呢)。 第一次漂亮女孩或俊俏媳妇打完米临走时把钱递过去,曹新水顺手推了回来。二十几岁外表俊俏的男人的带着一股强烈的阳电的手触到美丽漂亮女孩或年轻俊俏媳妇的带了阴电的娇柔的手,那些美丽漂亮女孩或年轻俊俏媳妇脸上就会马上升腾起羞红的红云。 曹新水是一个堪比西门庆的角色,对于那些容易上手的美丽漂亮女孩或者年轻俊俏媳妇第二次单独来打米他也不收钱。他只要双眼去享受那些美丽漂亮女孩或年轻俊俏媳妇的可餐秀色,还有带着强烈触电感觉的肢体接触带来的美妙与浪漫。 到了第三次第四次,又是半上午半下午时光,农村的人们都在田地里劳动,没有其他人进来,只有孤男寡女两个人在其间。在言语与肢体的挑逗撩拨之下,在美丽漂亮女孩或年轻俊俏媳妇脸上红云飞腾情如烈火般热烈升腾与情不自禁之际,曹新水就把一个美丽漂亮的黄花闺女或者年轻俊俏媳妇弄到了手。 当然,从那之后,那些女人可以享受永远的打米免费。 赵春晖出工的时候经常听人们说这曹新水在大队那个打米厂里勾引上下几村的年轻俊俏媳妇和美丽漂亮黄花闺女,还弄大了有的女孩的肚子。现在听说这斗批改工作队队长那么信任曹新水,赵春晖心里只有鄙视和不屑。 曹新水从赵春晖脸上看出了赵春晖对自己的不屑与不敬,对着赵春晖只是轻蔑的一笑。 看着曹新水满脸谄媚讨好地陪着那个“一打□□”斗批改工作队队长喁喁而行,而那个队长对于满身逆迹的曹新水信任有加,赵春晖的喉咙里就像活活吞下了一只绿头的苍蝇,忍不住把由于厌恶而涌到喉咙里的一口痰“呸”地吐到了地上。 “站住!”从后面传来曹新水的一声沉喝。赵春晖他们三人都站住了。曹新水阴沉着脸走回来,突然出手“啪啪啪”地几个巴掌打在了由于挑着担子不便回手的赵春晖的脸上。 由于他的出手狠辣,马上赵春晖的嘴角涔涔地流出了鲜血。 初生牛犊不畏虎,更何况赵春晖是龙年生人,他身上也有不容他人践踏的骨气,心中的怒火令他怒发冲冠。赵春晖沉闷地发出一声吼: “你再打打试试!” 自恃有斗批改工作队队长撑腰,曹新水冷哼一声,再次跳将起来,抡圆了他的巴掌就往赵春晖的脸上打。 赵春晖见曹新水居然敢一再□□和践踏自己,把肩上挑的东西往地上奋力一甩,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吼: “老子也不是任你那么好欺侮的!” 先是两人巴掌与拳头接触的几声脆响,接着两个人便相抱着翻滚着搏斗在了地上。 那个工作队队长的三角脸变得铁青,眼睛里透出几乎要吃人一样的光。 吉顺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胆子,看着那个工作队队长说: “是曹新水先动手的,我不会说谎话。” 另一个与赵春晖一同回村的青年也说:“我也看见了是曹新水先动手打人。” 毕竟那是中国历史上法制什么都被搅乱了的文化革命时期,中国的国家主席和一大批老革命功臣都难幸免罹难,还有无数的正直正派的干部和知识分子都含恨九泉。 俗语说,人在屋里坐,祸从天上来。经常喜欢读书的赵春晖平时也是很有所顾忌的。因为他从一些书本上读到和在生活亲身体验到:在一些特殊时期,有些人手里有了哪怕是一丁点的权力,就可以将自己的对手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曹新水是一个什么人他知道:这个人不仅会溜须拍马玩弄权术欺男霸女,还从小就心狠手辣。早几年文化革命搞武斗的时候,别人看见有人搞武斗,唯恐躲避都来不及,可曹新水带着他的结拜兄弟钟新那批人,却像是嗜血成性的蚊子一样蜂拥而上。 而且就因为他表示他喜欢那个曾经被他带领造反队去供销社“破四旧”吓得几乎破了胆的漂亮临时工女营业员,他的几个拜把兄弟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把那个美丽漂亮的供销社临时工女营业员给他弄到了家里。 赵春晖也听说那个女人开始是不同意并且反抗,却不知道后来怎么竟被曹新水弄的服服帖帖了。 在赵春晖没有与冯丽娟产生情愫相恋以前,曾经认为那个供销社的临时工女营业员是青龙河区一带最美丽最漂亮而且性格也格外高傲的女人。可是曹新水却把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高傲女人给收服了。现在曹新水居然把那么美丽漂亮的女人弃之如弊履,而且又特别把那个工作队队长接到自己的家里住宿,他当然能在那个工作队队长面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当然,赵春晖也知道自己惹下大祸了,可是他又没有后悔药可以吃:谁叫自己才八岁时在村小学读书的时候就因为那个叫做冯丽娟的小女孩与曹新水结成了对头呢—— 那还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中国历史上极其困难的一个中午时分,大队民办小学校放学的钟声&当当当“敲响。只有八岁的小赵春晖和他的小伙伴们饥肠辘辘地从古老破旧的小学校里走出来,迈着艰难的脚步回家。 孩子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走路有气无力,没有一丝丝活气。他们沿着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走向那座桥下流水不多的古老石桥大激头。 那是一座悬挂在深深的水潭之上的有着两个高高的石墩架着三节长长的石板组成的古老石桥。石板桥下秋水如一道洁白的白练,长长的悬挂在高高的悬崖峭壁,反衬着峭壁下潭水的碧绿幽深。 石桥两端连接着的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田野里,到处茅封草长,一片荒芜。 走着走着,在离古老石桥不远,走在小赵春晖面前几步远一个小女孩晕倒了。 “冯丽娟,冯丽娟,你怎么了?”当时面容黑瘦的小赵春晖把那个小女孩搀扶起来,焦急地叫着她的名字。 小女孩慢慢睁开了眼,虽然她的外表看去目清眉秀,但喉结上上下下地抽搐了好一阵才有气无力低声对小赵春晖说: “赵春晖哥哥——,我——好—饿!” 当时还小的赵春晖看看周围,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充饥的东西。 然而在小赵春晖的面前,却再现出另一幅画面: 温暖的春天,石桥下的流水欢乐地喧嚣着沖泻下深潭,翻起那些白白的浪花像千堆白雪。水潭旁刚长出的草儿嫩嫩的生气欲滴。灌木丛中却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朵:黄黄而充满着温暖色采却形单影只的小白菜花,从草丛里顽强生长出来倔强开放的油菜花,紫红细碎地开在光光的枝头上却格外绚丽耀眼的马蹄花,还有许多他叫不上名儿。 “赵哥哥,我饿——”放学走在前面的小冯丽娟回过头对走在她后面的小赵春晖说。 赵春晖用他的黑葡萄似的眼睛在灌木丛中看了看,伸出小手折下一根刚长出不久的硕大的嫩嫩的大乌泡枝,轻轻地撕去皮,把嫩嫩的芯递给小冯丽娟:“吃吧。” 小冯丽娟犹豫地看着小赵春晖:“赵哥哥,这——,能吃吗?” 小赵春晖友好地笑了笑,对小冯丽娟说:“你吃吃不就知道了。” 小冯丽娟把那嫩绿的大乌泡枝条放到小嘴里,开始犹犹豫豫,咬了一节嚼嚼吞下后,接着迅速地把余下的狼吞虎咽般全部嚼碎吞了下去。 “好吃吗?”小赵春晖看着小冯丽娟,问。 “好吃!”小冯丽娟说,“赵哥哥,你也吃吧。” 说罢,小冯丽娟自己也折下一根嫩嫩的大乌泡枝条,自己撕去皮吃了起来。 “赵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小冯丽娟调皮地问。 “你是我们学校里最小的小妹妹呀!”小赵春晖眨了眨眼说。 然而,此时已经是秋季,放眼四看,什么可吃的东西也没有。 小赵春晖只得对小冯丽娟说:“现在什么吃的东西都找不到了。你坚持着,走回家就有吃的了。” 小冯丽娟可怜兮兮的说:“家里,家里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也没有。每餐能喝到的就那一碗喝到底才有几粒米的稀粥。” 小赵春晖搀扶着小冯丽娟上了桥,走过了那座看似摇摇欲坠却历经不知道多少沧桑岁月的古老石桥。临近分开的路口,小赵春晖怕她再次跌倒,对小冯丽娟说:“我送你回家吧?” 小冯丽娟有点十分不舍地说:“赵春晖哥哥,你自己回家吧。我不远,我自己能走。” 小赵春晖正要往前走,曹新水从一旁闪了出来,阻拦住小赵春晖,挥动着拳头:“她是我先看上的,就是我老婆。你要敢再和她一起,小心我的拳头!“ 小赵春晖嘲弄地笑一笑,根本不想理睬他,转过身去顺着曲曲弯弯的田间小路往前去追赶他的那些与他同村的小伙伴们了。 “看,那块田的花生挖完了!”一个眼尖的小伙伴尖声叫唤。一群小学生们几乎是欢呼雀跃,他们顿时都忘记了自己的饥肠辘辘,一窝蜂地向了那刚刚挖过了花生的田里跑。 进入田里,孩子们先是在那些青绿的花生稿上寻找那些嫩嫩白白而没有壮籽的花生水子。他们把那些花生水子捋下来,稍稍弄去上面的泥土,就塞进了稚嫩的小嘴巴里。 那年月,特别是公共食堂失败后公家能够分给人们的粮食极少:每一个成年人每餐还不到二两米(那时用的称是十六进制的,每两相当于现在的31.25克而不是现在每两的50克);而作为“半大孩子吃过老子”的十多岁小孩的口粮则只有大人们的一半。并且是每天按两顿的定量发给,还不知道可以发到哪一天。 由于挖花生时大队干部亲自背了□□瞪着两只眼睛像乌眼鸡那样在那里虎视眈眈地监督,农民们只要谁敢胆大包天到偷吃一个壮籽了的花生,就会遭到拳打脚踢。于是花生稿上那些稍稍大一些的花生水籽早被村上那些饥饿的大人们吃光了。轮到小赵春晖他们能弄到嘴巴里去的只是那些极小极小的还带了隐隐苦味的小水子花生了。 找了几圈,看看实在没有可以进得嘴巴的,他们便用小手在那些刚刚挖过的地里刨了起来。只要发现有一根往下扎的花生的根,他们便如获至宝,跑到有树枝的地方折来往下掘,掘到后高高兴兴地把它吃掉。虽然很久很久才可以掘到一个,那可是可以吃到嘴巴里的实实在在东西呀! 也不知道刨了多久,当赵春晖抬起头来看时,那些小伙伴们已经都走光了。虽然满嘴巴的泥土,他的裤兜兜里已经有了鼓鼓的两兜兜。 也许是农民们吃不饱力不足,那些隐藏在稍稍深一些的泥土中的花生都没有刨出来。小赵春晖手里拿了根木棍,看到有下扎的花生的根就往下撅。 由于没有粮食吃,母亲把自己的那一份口粮大都匀给了孩子们,长期的饥饿让她的脸已经浮肿,母亲的心口疼病越来越重了,除了常常吐心口水,严重时还疼得“哎哟哎哟”的一夜哼叫到鸡叫。 家庭的贫困境遇往往也让人早熟,八岁的小赵春晖每天都天没亮就起来熬全家人喝的一大鼎锅粥,然后自己喝了那清得可以照见自己人影的粥水早早地去学校读书。小赵春晖想,要是能够弄一些花生熬点汤让母亲喝了也许母亲的病会好起来。 小赵赵春晖刚要走出那块田,背后传来了一个男人恶狠狠的吼叫:“站住!谁让你偷公家的花生的?” “我没有偷。”小赵春晖不屈地回答。 “都弄了两口袋鼓鼓的,还说没偷?”对方满嘴的讥诮,脸上充满了嘲弄。 第5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下 小赵春晖抬起头,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很多很多的像一座山一样高大的叫做曹铁杆的人。他认识他,他是大队的什么干部,每天夜里都要去与自己家同住一间堂屋的那个大队秘书家里。他们对外说是开会,实际上每天夜里那些人都要从公家的仓库里弄了米和茶油去煮宵夜吃。 在小赵春晖饥肠辘辘的漫长长夜里,睡在冰冷冰冷的床上,辗转反侧地无法入睡。特别是当他的机灵的鼻子闻到从他家北面那边飘过来的放了茶油煮得喷喷香的白米饭味道,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吃到,还是情不自禁的偷偷爬起来,蹑手蹑足地移动着脚步,往靠近了的地方去闻闻。 一直等到那些人把饭吃光了,再也闻不着了,也听着那些人脚步杂乱地地走出去屋子里无声无息了,他才死心塌地的空着肚子回躺到床上。久久地听着屋外那狂怒的西北风把村庄后面的那些栗树松树吹刮得鬼哭狼嚎,赵春晖才沉沉的迷迷糊糊地睡去。 那年月,普通的老百姓结果饿得面黄肌瘦皮子包着骨头甚至还有人饿死,可一些手里只要掌握了一丁点权力的人却一个个都吃得红光满面。小赵春晖还看见甚至连他们的家人也都红光满面。 这年初春的一个寒夜,那些人吃了宵夜出去没有关门,夜里老虎进屋把当时公家唯一的一头母猪给咬死拖走了。天亮后小赵春晖和他的小伙伴们还看到村子中间那一条青石板路上很远很远都滴着血。 对于冯铁杆这样的人,小赵春晖心里只有鄙视。他倔强地说:“我是落(la)的,没有偷”。 “花生只有公家的地上才有,你从公家地上弄的,那就是公家的。也可以算是偷公家的!”曹铁杆口气里充满了恶恶的官味。 “花生是我在公家已经挖过了花生的泥巴里撬出来的,我又没有从公家的仓库里拿!”小赵春晖据理力争。 “小小个人,看你还犟嘴了!”曹铁杆几步追上小赵春晖,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摔倒在地上。接着曹铁杆把他的手伸到了小赵春晖的口袋里去掏。小赵春晖死命的捂住自己的两个裤兜兜,不让曹铁杆把自己的裤兜兜里那些花生弄出去。 毕竟才八岁的小赵春晖体力太小,曹铁杆解下自己的布腰带,把小赵春晖的双手捆缚了起来。接着用他的那有力的大手将小赵春晖小小口袋里宁愿饿着也舍不得吃一个的那些花生给一个一个掏了出去。 “你们欺侮人!” 是小冯丽娟从他们村里出来的田埂小路上向这里走来了,她的幼小的充满了同情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知道什么?”曹铁杆呵斥。 “你们就是欺侮人!”小冯丽娟说“人家明明是在已经挖过了花生的泥巴里落(la)的,你偏偏要说人家是偷了公家的!” “我跟你们说不清。”曹铁杆把小赵春晖里的花生掏完了,再从他的身上扯下那根腰带,一边用手剥着那些花生将花生米往嘴巴里扔,一边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小冯丽娟扶起了小赵春晖,问:“赵春晖哥哥,他伤着你哪里没有?” 小赵春晖看着曹铁杆远去的背影,恨恨地吐了一口: “呸!” 放晚学时分,夕阳西下。小赵春晖一个人从小学校走出向古桥上走,只见体壮身肥的曹新水在强抱着小冯丽娟亲嘴。 小冯丽娟泪流满面地挣扎抗拒。 小赵春晖过去,一把拖开那个曹新水,然后恚怒地质问:“你干什么?” 曹新水拍拍肚皮:“我干什么?老子叫曹新水,是她老公!” 小冯丽娟哭着说:“你胡说!” 小赵春晖嘲笑地看着曹新水说:“想老婆想疯了吧?” 曹新水捏捏拳头,扁扁嘴巴,猛地一拳砸向了小赵春晖。 赵哥哥小心!”小冯丽娟惊叫了起来。 “叭!”一拳头正砸在小赵春晖的脸上,血也从小赵春晖的嘴里流了出来。 然而,当曹新水第二拳再打过来的时候,小赵春晖当时不知道怎么来的那么大的勇气,居然毫不示弱,用他的小小的拳头接下一招。 曹新水嚷嚷道:“我说了她是我老婆她就是我老婆!你小子也跟我争老婆,我让你长长记性。” 曹新水一边嚷嚷着,一边双手握紧了拳头,没头没脑地砸向了小赵春晖。 小赵春晖一边跳着躲着避让,一边说:“你莫来。要不,我可要还手了!” 曹新水还是不停手,并且用了他的双拳不停地砸向小赵春晖。 看看已经无处可退,小赵春晖觑紧高自己半个头的曹新水那肉嘟嘟壮鼓鼓的脸,向着他的鼻子当面一拳。 “哇——”,曹新水用手一抹鼻子,发现了手掌上红红的鼻血,坐倒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小赵春晖拉过小冯丽娟的手说:“走,我们回家去!” 早上,阳光灿烂草木萋萋的田间小路上,小赵春晖一路小跑着去上学。远远看见小冯丽娟在两村相交的路口站着,她的身旁还有一个三十几岁的干部模样的男人。 等小赵春晖走拢了,小冯丽娟高声地叫着:“赵春晖哥哥,你上学去?” 小赵春晖看着小冯丽娟问:“你怎么不去学校?” 小冯丽娟连忙指着她身边的三十几岁男人对小赵春晖说:“赵哥哥,这是我爸爸!他回来接我到林场去,我要到林场去上学了。” 小赵春晖有几分不舍的问:“还回来吗?” 中年男人说:“不回来了。” 小冯丽娟也摇摇头:“不回来了。” 小赵春晖忙向着小冯丽娟挥挥手:“你走吧,我上学去了。”说罢,他迈开双腿登登登地继续往小学校的方向跑。 小赵春晖跑了一小段路,回头看见小冯丽娟还站在路上着看着自己没有走。 小赵春晖听见小冯丽娟的爸爸对她说:“宝贝,我们也走啊!” 小赵春晖这才看见小冯丽娟跟着她的爸爸往另一条田间的道路往前走。 小赵春晖跑上那座古老的石桥,站在下面是流水喧嚣的古老石桥之上,转眼看着小冯丽娟远去,直到她和她爸爸的身影在远处消失。 小赵春晖不论春夏秋冬每天上学放学都要走过村庄中间那座青砖风火墙的古老房屋,房屋前面有一个飞翘出来的屋檐,屋檐上高挂着一块古老的鎏金字体的“进士”匾牌。 匾牌的下面是村中的一条水沟,浅浅的流水沿着那些坚固的条石静静的流淌着。水沟旁,就是小赵春晖他们村庄中间的一条用几尺宽的青石板铺成的道路。 随着春天的到来,路边的那一两株桃树,枝头渐渐地绽出了红红的蓓蕾。 几天春风劲吹,一枝枝桃枝上,花开得格外热闹然。在晴天的阳光里,热闹地嗡嗡着采蜜的蜜蜂,翩迁起舞着美丽的蝴蝶。 村后高耸的青山像一道美丽的剪影,上面长满了青葱的松树,还有栗树新发嫩叶散发出的一片绒绒的嫩黄。 村旁田野里,田埂上草儿萌发出来,变成了青青的一片。 转眼就是满田野的禾苗青青郁郁。 又是稻谷黄熟,农民们抬着谷桶开始了收割。 时间一晃几年过去了。 十三岁的小赵春晖在青龙河完全小学“当当当”的钟声中从那所学校的大门里出来,他人长高了一些,也结实了一些。不过依然显得还是那么淳厚扑实。他走过一片田野之中的大路,走上了那座陡陡的悬挂在峭壁之上的三块长长的石板架起来的古老的石板桥大激头。 他没有去留意桥下那奔泻而下的流水,也没有去留意草丛里初长出来的绿绿的绿草。 他的身上穿了一件蓝色学生装,胳肢窝下夹着几本课本,尽管人还是很瘦很瘦,却变得有了书卷气。 在他偶尔转头去看看那奔泻而下的流水时,也许他的心里刹那间记起了曾经的那个小冯丽娟,脸上似乎若有所失。 之后,他快步地走过长着长草的田间小道,走到了他曾经与小冯丽娟离别的路口。 当年与冯丽娟离别的画面,似乎又在他的眼前定格。 从当年冯丽娟离开的那条路上,走来了几个挑着被窝铺盖的男女,在他们之中,走着同样也长高了的显得端庄秀气的女孩冯丽娟。只是近几年不见,两人彼此似乎谁也没有马上认出对方是谁。 “这是冯丽娟吗?”赵春晖一边走着一边在问自己。 “这个人我好像认识呀!可是我又不敢叫他,他是不是以前那个赵哥哥呢?”那个眉目秀气的冯丽娟这时在心中对自己说 学校大礼堂里,师生满座。一场文艺汇演正在进行。 大会的横幅用秀逸的字体写着:“青龙河完全小学1966届毕业典礼” 一个节目演完,报幕员报幕: “下面,由六年级乙班赵春晖领唱和他的合唱队表演合唱《我是一个小号兵》 赵春晖和他的身着绿色仿军衣的合唱队登场,开始了表演自己的节目。 赵春晖(领唱):我是一个小号兵, 众队员(齐唱):大的大大大的大。 赵春晖(领唱):金闪闪的号上挂红缨, 众队员(齐唱):金闪闪的号上挂红缨。 赵春晖(领唱):满天星星,爬上山, 众队员(齐唱):一直吹到太阳升,太阳升! 赵春晖(领唱)大的大大大的大! 众队员(合唱)大的大大大的大! 合唱按照学校指导老师的安排表演后来变成了两部轮唱。赵春晖觉得,这是自己在小学时期表演过的最有意义而且留下最深记忆的一场表演。他还看到,节目结束时,全场那么多师生热烈的拍手鼓掌。 “下一个节目,女声独唱。表演者:四年级甲班冯丽娟。” 当报幕员退下,舞台上走上来的是赵春晖几年不见的冯丽娟。 冯丽娟亭亭玉立,化妆后美丽窈窕,她唱的歌曲是当时校园中最流行的《公社是颗长青藤》。赵春晖觉得自己完全陶醉和溶解在了她那美丽清甜的歌声里。 古老的石板桥边,冯丽娟在那里踟蹰,她不时回头瞅瞅后面,因为是赵春晖跟在她的后面走来。 在冯丽娟慢慢走上石板桥之际,赵春晖也赶上了她。 冯丽娟脸红红的说: “祝贺你,表演非常成功!” 赵春晖也说:“我也祝贺你,你的独唱是我第一次听到的唱得最美的歌!” 然而,一个破锣似的嗓子从后面传了过来: &黄荆叶子薄又薄, 妹在沟里洗裹脚。 我想帮她洗一个, 别人说我两公婆。” 赵春晖看见冯丽娟的脸上由晴转阴,自己也不觉皱了皱眉。循着歌声看去,在田间一条岔路上,曹新水像贼一样跟了过来,他唱完,得意地喊了一声:“有喂——” 接着,是一声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唿律哨子。 冯丽娟很不高兴地说:”真是没脸没皮!” 赵春晖说:“我们没什么。不要理他!” 冯丽娟烦躁地说:“要脸皮的碰上没脸皮的。真烦!” 赵春晖不由问:“我好庆幸你躲开他了。不知道为什么你又回来了?” 冯丽娟叹息了一声:“除了我爸爸,我们一家全部都下放回农村来了。” 曹新水从后面追上来,对着赵春晖扬了扬拳头:“她是我老婆,因为我比你先看上她。你小子敢跟我争老婆吗?” 见赵春晖根本不理睬他,曹新水继而转身对着冯丽娟,满脸含笑:“老婆,你回来也不告诉我?我知道你心里是舍不得我的,是吗?” 冯丽娟哭笑不得地说:“曹新水呀曹新水,别那么老婆老婆的,难听死了。要我做你老婆,就凭你,有那个本事吗?” 曹新水对着赵春晖扬了扬拳头:“有不有本事走着瞧!记着,她是我老婆!本事是靠拳头打出来的。” “你别说了,曹新水!我冯丽娟这辈子就是嫁鸡嫁狗,也不可能嫁你这无脸无皮的曹新水。” 然而,曹新水却对着赵春晖挥着拳头狠狠地说:“跟我争老婆,看我不整死你!” 第6章 桃花运 这一年才一十七岁的赵春晖走上了桃花运。 他刚刚挑着被窝铺盖走进门,吉顺嫂子已经坐在了他家的堂屋里。她一看见赵春晖,就高兴的说:“赵春晖,你回来了?我表妹慧琳过来等你都等了几多天了。” 由于赵春晖对吉顺嫂子说的那个叫做慧琳的表妹并不认识,再加上刚才与曹新水的一场遭遇令他的心里十分不爽,反应也不热烈。 放下铺盖,赵春晖感到口渴,便到水缸里舀了些水喝。吉顺嫂子对着赵春晖睡的那间厢房里喊:“慧琳表妹,出来吧,你要找的人回来了。” 一个脸色白里透红,面目俊俏结实的高挑个子女孩从赵春晖的房间里笑盈盈的走了出来,站到了赵春晖的面前。赵春晖仔细一打量,这女孩差不多与自己平高平大,美丽漂亮的瓜子脸上,眉毛似两撇清丽的柳叶,下面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她即使什么也不说,那双美丽而流光溢彩的双眸已经把她对赵春晖的喜悦之情表达出来了。 赵春晖看着面前这个名字叫做慧琳的女孩,只见她衣着得体,让人看着也十分舒服。由于她的脸上血色充盈,肌肤细腻,整张脸是那样纯美而毫无瑕疵。再配上那细花的红色棉袄,把她的黄金比例的凸凹有致的身材衬托得成熟靓丽。 赵春晖平时接触女孩,大都只是用眼睛的余角瞄上一瞄。因为他觉得值得自己用正眼去看的女孩似乎还非常之少。至于经常在他的梦里出现的那个窈窕美丽且靓丽得叫他灵魂出窍的有着三千青丝的女孩冯晴芳,那更是像雾中的一朵鲜花。天下之大,她没有表示喜欢与愿意嫁给自己,那就根本不知道人家会花落谁家。 现在眼前这位名字叫做慧琳的女孩,虽然不及他的梦中那朵鲜花的十分之七八。但是人家明白地表明了喜欢自己而且人家都大胆地追自己都追到屋里来了。 赵春晖有些迷惘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努力在头脑里寻找,似乎觉得自己对这个女孩有些印象,然而又像是全然没有印象。 “你不认识我了?我叫慧琳,我们在工地时常见面的呀。”女孩很大方的对赵春晖作自我介绍。 赵春晖终于在头脑里找回来对面前这位自称是慧琳的女孩的一点印象:她之前在工地上休息时也常同她的几个女伴们到处走走的,跟自己见了面她也总要与自己相视微笑。她笑得很真诚,用她的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直接与赵春晖的双眼对视,颇流露出她对赵春晖的好感与喜欢。 赵春晖还在参加兴修青龙河水利枢纽工程主干渠时就听说,慧琳是她那个县的大红人,大队共青团的书记,铁姑娘队的队长。在工地,赵春晖看见她挑着挑着满满的两畚箕土飞一样跑向主干渠渠道的身影,自己就产生出一股自己这个男人一定要胜过这个女人的豪气。 不过他也明白,即使自己一天挑了比她还要多两倍的土,也难得有人会把自己拿去表扬。 而慧琳和她的铁姑娘队就不同,每天工地上那个高音喇叭都在表彰她们。 也许因为慧琳的父亲就是她们那个县最有名气的大队党支部书记。 赵春晖依稀记得好像在某本书里读到过这样一句话说,古时候那些官员的红顶子都是血染红起来的。 “也许慧琳的父亲的许多先进事迹也是靠卖过头的超产粮垒出来的吧?”赵春晖有时怀了不敬的心理这样想。 原因就是慧琳她们那里跟自己所在地生产队这里比起来来,号称湘南地区粮食产量最高的地方,人平均口粮每年却要少二百来斤。普通人家就是红薯丝的饭也没有办法保证吃饱。所以女孩慧琳并不十分留恋那个即使有着很有名气和亲亲的父亲与家庭的故乡,只想嫁到一个有杂粮饭能吃饱肚皮并且能跟自己喜欢的男人一块自由自在过日子的地方。 毕竟人的肚子不吃饱,又老是在那么一个环境里就像戴了面具似的跳舞,一天下来都很不好受。 因而吉顺嫂子回娘家对她们说过赵春晖他们这里好,姑娘便瞄上了她自己觉得十分阳光亮丽的男人赵春晖。 “既然你们认识,又在工地经常见面,那就是相互了解和有感情的了。自古男人追女人,如今太阳从西边出,我表妹追你都追到你屋里来了。”吉顺嫂子目光直视着赵春晖快人快语,“赵春晖,你表个态,愿不愿意要我表妹做老婆?” 赵春晖彼时感觉十分惶惑:一方面是喜,像慧琳这么一个在人群中也算超尘拔俗的美丽标致女子做自己的老婆,别说那红白俏丽的眉脸,那高高挺起的胸膛,就是慧琳那与自己在梦中梦到一样的一束马尾一样飘逸而活力无限的三千青丝,一同赶集走在街上都会把人艳羡死了。 赵春晖从十三岁那年秋天考进青龙河区附中读书后不久就开始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而正是那么一场浩劫让他与数以几千万计的同辈失去了正常的读书和接受正常中学教育的机会。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一直耿耿于怀。 毕竟聪颖且又知道通过努力刻苦小学时期学业一直不错的赵春晖,从他的老师那里看到了自己努力下去就能够实现愿望的未来五彩绚丽的天空。 他的班主任毛知春老师与师母吕文馨老师是一对甜蜜的伉俪,男才女貌,珠联璧合。看到他们走在街上那靓丽身影,谁都会羡慕他们。 因为他们用他们的努力读书证实了在中国流传了几千年的那个“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美丽的梦,看到了农家孩子改变命运的希望。 通过毛知春老师的教育和影响,赵春晖的学习成绩提高很快。赵春晖坚信只要自己付出了努力就一定可以像老师他们那样能够为本地这一代莘莘学子趟出一条“知识改变命运”的通道。 嘴里一直不敢明说,其实赵春晖在心里知道,正是这场所谓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让他们这一代人失去了学习文化科学的最佳机会。也打碎了他们这一代很多人的前途和梦想。 没有知识,没有文化,一介平平凡凡的农家子弟,空有一身力气,凭什么来改变命运?不能掌握文化知识,自己这一代人就只能再像祖祖辈辈世世代代没有文化的人一样无知愚昧,如何奢谈美好未来? 而且赵春晖也慢慢认识到了,没有文化,没有高考考上大学那么一个平台,作为一个农家穷小子的自己的这一代农村青年,永远都不可能像在自己心中羡慕的老师那样能够与一个标致靓丽如师母般的有文化素养的女子一辈子一路同行。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赵春晖也想像前苏联著名作家高尔基那样把社会生活当作自己的大学,靠自学成才。在参加农业生产劳动之余,他拼命的从各处搜集各种各样的书籍来阅读。 然而,尽管他饥不择食的把所有能搜到的书都拿来读了,头脑里根本不能具备系统的文化科学知识。现在的他,无异于走路迷失在了迷茫无际的沙漠里,四望茫茫,更不知道自己应该往何处去。 慧琳的出现,无异于让赵春晖在青春的荒漠里看到了一抹生命的绿。这一抹绿色似乎让他的生命注入了一线生机,似乎让他感悟到了一个美丽漂亮女人对一个男人一生的重要。 可是,在心灵的深处,凭着努力刻苦而学习成绩一直不错的赵春晖,哪怕残酷的现实已经把他对前途理想的美梦砸碎了一千遍一万遍,可在水利会战工地上看到那些工程技术人员扛着仪器的身影,他的灵魂就不安宁。 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在《赋得古草原送别》诗中,用了十个字来高度概括大自然的生命更换交替与万类生机更替的颠扑不破的真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在赵春晖力的心里,尽管烺烊不灭的文#革大火在他的心中燃烧了一千遍一万遍,但只要有一丝丝春风,那具有青春生命的青青野草就会茂密蓬勃的生长起来,就还时时地让他在睡梦里发出“我要读书”的呐喊。 更重要的是,赵春晖才一十七岁,才开始踏入人生之路,就这么娶个一个老婆生几个孩子终其一生,他的心里实在觉得不甘。 可是赵春晖什么都说不出来。 “赵春晖,你今年十七,我表妹二十。女大三,压金砖。今年你们结了婚,明年就可以抱儿子咧。”吉顺嫂子却兴趣正浓。 赵春晖的父亲从两里外的青龙河集市上赶集回来了,他听了吉顺嫂子的介绍,高兴的连连说: “有这样的好事,天下哪里去找?儿子快快答应啊。” 父亲见赵春晖对自己不理不睬不作声,脸阴阴一沉走了出去。 吉顺嫂子又对赵春晖说: “我表妹在屋里挣工分胜过男劳力,这些年她哪年都挣五千多分!这几年她攒钱自己买几床大棉絮,还买几套被褥铺盖。春晖,我表妹她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说结婚就马上结婚,不要你花一分钱,更不要费你一粒米。” 那年头,靠工分吃饭。能挣工分,就像如今能赚钱一样是硬本领,也就证明了女孩慧琳有结实的身体与充足的体力。赵春晖瞅瞅门外,看见自己的几个同龄姐妹正探头探脑的在外面偷听。一想到她们明天准会说,那么好的一床垫棉絮你都不要,赵春晖就觉得自己的脸面在发烫。 只要赵春晖他轻轻一点头,眼前这位叫做慧琳的漂亮标致的女孩就可以跟他同床共枕,满足他的生理需求。可是她即使有冰雪如玉般的肌肤又能抚平赵春晖那心灵的空荡荒漠吗? 于是,赵春晖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美丽的慧琳姑娘站在赵春晖的面前,那脸红是红白是白,于羞红之中越发千姣百媚。她在等待赵春晖过去拉起她的手,向她轻轻地说:“姐,我们结婚吧。” 时间在一秒一秒的流走,屋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赵春晖恨不能用自己的手撕开自己的难以表白的胸膛。说一句推辞的话语,他深怕自己会深深的伤害了女孩。要娶她自己却没有做好起码的心理准备。 母亲抽完一袋旱烟,拿眼神看看赵春晖,将铜烟斗在天井的条石上磕磕,说:“婚姻大事,事关你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你自己要拿定主意。我做娘的也不好怎么说。” 赵春晖知道,母亲在父亲面前从来不敢说二话,但她今天却在明显的支持着自己。 又过了好一会儿,慧琳姑娘自己冷静了下来。她走到母亲面前,拿桌上的旱烟给母亲装上,用一个优雅的动作划一根火柴帮母亲把烟点上了,说: “婶,要怪就怪我。都是我太性急了,没给弟弟一个心理上准备的时间。” 母亲说:“慧琳,你是个好女孩,好姐姐。弟弟他还太年轻不懂事。你大人放个大量,不要计较他。结不结婚,你让他考虑几天。听他给信给你。” 到了夜里,堂叔家小赵春晖一岁又早一年就出去了读高中的堂弟来到了赵春晖的家里,对赵春晖说: “哥,我还生怕你头脑一发热真的要结婚了呢。听我爸一说,我都好替你着急!哥,我知道你心里是有像雄鹰那样到蓝天中去展翅翱翔的梦的。现在高中里开的课本里就有《工业基础知识》,是为以后国家进入工业化时代做准备的,也是为我们国家和我们这一代人实现飞上蓝天的梦做准备的。 “如果你现在就结婚,等于你这一辈子就完全固定难以改变了。即使国家以后有了工业化时代,你也可能因为缺少知识而边缘化了。再说我吧,学校开始办高中那会,我就是做梦也梦不到我现在可以在县师训班读书,并且半年后就可以出来当老师的呀。” 说完,堂弟果真拿出那么一本小小的课本来给赵春晖看。 堂弟的一番话语,真真的令人振聋发聩。赵春晖一页一页地翻阅着,真的看得很细致也很认真。别只说它是那么一个小小粗糙的的课本,它在他的面前铺展开来的,却是一个让他感觉得到的可以获得新生的全新的新天地。 赵春晖在心里决定了:第二天他要去一趟毛知春老师的家里,问一问老师和师母,自己是该读书呢还是该娶老婆。 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赵春晖觉得自己知识与见解都不够,他需要一个比自己站得高也看得远的指路人。 第7章 桃花运 下 赵春晖知道在自己的家里,父亲赵文广有说一不二的权威,就连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例外。 因为在那个大集体几乎没有粮食可分而经常有人饿死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最初的那年冬天,为了一家的生计,父亲赵文广拖着吃芭蕉根吃得浮肿了的双脚,慢慢的挪动到已经不再是县城了的旧云溪县城,找到了那个已经七十岁了留着两鬓长长的络腮胡的卖香粉的马三泰老板。 许多人都总是说商人见利忘义,可是马老板见到饿得已经不成人形的父亲,当即就让父亲住到了他的家里,用好饭好菜款待父亲。三天之后父亲恢复了一些体力了,马老板安排人用独轮车推了做香用的原料把父亲送回了家。 听着父亲与来人的对话,赵春晖才知道父亲并没有钱,那些做香用的原料都是马老板赊给父亲的。 从此不论霜冻还是严寒冰雪,父亲都用了他的那双粗糙的大手日以继夜地搓神香,然后挑到集市去卖。赵春晖也跟着父亲去集市,饿了父亲就拿两角钱让赵春晖去买些山里人采来卖的毛栗或者乌芳籽(一种外形乌黑乌黑酸枣略带些许甜味的野果)充饥。 那时候粮食极为稀少,经济异常拮据的山里农民也买不起父亲的只要两角钱一捆的一百根的香。因此父亲的香,其实好多好多都是半卖半送,只能收回老板的一点本钱。因而父亲麦香那一点点微薄的收入也难以买到当时极其珍稀的粮食,一家人依然是食难果腹。 惊蛰之后不久的一天中午,尽管有太阳照着,可是青龙河水还十分寒凉。父亲赵文广带着九岁的赵春晖和十三岁的赵春晖的哥哥,来到流水汤汤的青龙河边。 父亲先是领着他和哥哥去捡来许多枯枝,用手捞了一些枯干的茅草和树叶,用火镰撞击火石崩出的火星燃起一堆火。然后父亲脱下身上补丁摞补丁的衣裤,只穿一条陈旧的短裤小心翼翼地进入那还寒凉着的青龙河水中,然后缓缓地把头也尒入水中在水里消失了。 流水汤汤的青龙河面上消失了父亲的身影之后,赵春晖和哥哥怅然若失,生怕他们的父亲对他们从此撒手不管。好久好久,父亲从那寒凉的水里冒了出来。可是赵春晖和他的哥哥失望地看到,父亲除了十分疲倦的喘气,一无所获。 看着父亲那瘦瘦的脸,赵春晖知道,他的父亲以前的日子不是这样的呀。他不想让父亲再冒险地进入那青龙河水中了。因为那样太让他牵肠挂肚和恐惧了。 赵春晖说:“爸爸,你上来吧。水里太危险了。” 哥哥也说:“爸爸,你上来吧,水里实在太危险了。我和弟弟去山上寻菌子,扯笋子。” 父亲摇了摇头:“寻菌子的人太多,笋子只怕是也还没有长出来,一家人没有东西下肚,只怕是一天也熬不下去啊。” 父亲在河边一边蹚着水一边仔细的观察着。走了好远好远的一段以后,父亲又潜入到了水中去。因为虽然下了一段时间的雨,但还没有发起春水。看着青龙河水缓缓流动,耳中听着青龙河水溅溅长鸣,赵春晖觉得,父亲进入河水中几乎像捱过了整整一个世纪。 好久好久,父亲的头终于从河水里冒了出来。 赵春晖和哥哥禁不住一阵惊喜,因为父亲的手里举着一个背壳一尺多大的团鱼。父亲踩着水,叫赵春晖和哥哥扯开他拿去的那个网兜,把那个甲鱼放进了网兜里。 为了不被大队那些干部看见没收,父亲把那个装了甲鱼的网兜放在他用锄头背着来的畚箕里,再弄一些柴草盖住,上面再装上一些柴草。烤了一阵火之后,父亲叫赵春晖和哥哥依然去学校,就口里吹着口哨,装着弄柴草回家然后再去出工。那一天的晚上,赵春晖他们一家喝到了味道鲜美的甲鱼汤。 以后隔三岔五,父亲都在艳阳高照的中午带了赵春晖和他的哥哥去青龙河里一回。 就是用这样的办法,父亲让自己的全家六口人存活了下来。 从人间孝道的角度,赵春晖十分感谢父亲生自己养自己的艰辛。因为赵春晖从一位远房伯伯那里听说了父亲十分艰难的生活历史: 父亲跟着苦命的祖父,在父亲只有三岁的时候,就家里一贫如洗。仅仅靠着租种的一点点土地,又没有一技之长。父亲才四岁那年,由于遭受天灾,三十几岁的祖父便去给一个戏班子当挑夫,一年下来才挣得一两块光洋。 第二年祖父的腿上长出两个很大很大的毒瘤,家里没有钱医治。父亲亲身感受了人体所不能承受的痛,亲眼目睹着他的父亲因为剧烈疼痛而承受受不了的生命之痛。他的父亲痛得用牙把木床的床板咬得稀烂,有时痛得在地上滚爬,牙齿咬得地上的石子“咯呲咯呲”响。 在一个夜静人深的冬天寒夜,他的父亲痛得没有办法,用一根长长的布腰带悬上楼梁,结束了自己三十几岁的生命。 从此父亲便失去了他自己的父亲,央求大叔大婶撬下屋里几块破旧的楼板合成一个匣子,就着那件破旧的棉袄,在一个冰天雪地的早晨草草地埋葬了他的父亲。 他的母亲即使是巧媳妇也做不了没有米的饭,改变不了寡母孤儿饥寒交迫的生活状况,唯一的选择只有出门改嫁。 母亲出门改嫁后,他的才只有六岁的父亲孤苦无依,实在饿得受不了,就背一把旧锄头去别人挖过了的番薯地里落(la)别人没有挖干净的番薯度日。春天五黄六月的日子,到山里捋些臭菜叶,用火烤烤,央求伯伯婶婶给几粒盐搓搓充饥。 后来是一位远房叔公看着实在不忍,就叫父亲跟着他生活。那位叔公自己也十分贫困,靠着搓神香勉强度日。 父亲长到八*九岁的时候,就能双手倒立着在村中有着“进士”匾牌的水沟以下的那个晒谷场上用手“走”两个来回。十二三岁就跟着那位远房叔公学会了潜入到深深的青龙河水中去捉团鱼。并且父亲从十二岁开始他就跟着那位远房叔公学搓神香,度过艰难的岁月。 到十五六岁的时候,父亲的搓香艺术已经少有成绩。他经常雄鸡刚刚报晓就起床吃了早饭在天不亮地无光的时候一个人沿着那条漫长的荒草莽莽的驿路古道走三十几里去古老的旧县城挑搓香用的香粉。由于父亲的诚实守信,香粉店的马老板也总是把最好的搓香原料按最低的价格卖给他,同时还给他提供许多新的技术信息与做香的诀窍。 那位远房叔公老了,香搓不动了,却又不帮父亲照管他夜以继日搓下来的那些神香,只顾自己每天约了几个老人在家里整天整天的喝酒。 于是赵春晖在五六岁时就听那位已经七十岁高龄的远房伯伯说父亲搓香搓得心慌,在那位远房叔公喝酒唠叨时顶嘴说:“我在这里没日没夜的搓搓搓,你在那里没日没夜的喝喝喝!” 父亲十七岁的那年,虽然是独子也被抽了壮丁。 两年后父亲回到家乡,远房叔公已经辞了人世,房屋崩塌。族里几位老人出面立下字据,由父亲付清安葬那位远房叔公欠下的债务,修缮崩塌的房屋,继续没日没夜地搓神香维持生计。 赵春晖听他的那位远房伯伯说,父亲直到二十九岁时才娶了他的刚刚满一十六岁的母亲成下了家。 父亲没有上学,却能在后来的日子里靠着自己的聪明琢磨着搓出当时唯一独创的能够连续燃点七七四十九天的寺庙里用来打醮用的盘龙大香,把他的劳动成果打人湘南以致广西贺州一带的市场,而且当时能够做出这种神香的人只有父亲一个。 父亲没有上过一天学堂,可是赵春晖长到六七岁时还听到父亲读和唱一大本一大本的故事书如《凤山遇母》《薛仁贵征东》。 不过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学校文化教育也局限了父亲。 父亲经常说,以前的时代读书有用,读好了书的人可以考秀才考顶子(指参加科举考试)做官,成为国家的栋梁。 “现在读书没得用了,你看看那些读了大学出来的老师干部,打倒的打倒,下放的下放。邻村有个人读了大学,是有了工作,可老婆孩子被下放回家,管不了老婆也管不了孩子。 老婆孩子是从来没有做过事的,手又不能提,肩也不能挑,多遭罪。” 父亲还对赵春晖说了这么一件事:有一次那个生产队分红薯,地在五六里之外,红薯就分在地上。那家人搬了三四天,脚都走红肿了,肩膀也磨出了血,活脱脱像以前的败兵粮子,才把那两百斤红薯弄回了家。 父亲说的那家人赵春晖知道,她家有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女孩就是那位冯丽娟。两年来赵春晖回乡务农,而冯丽娟还在继续读书。现在的冯丽娟已经长成一个窈窕高挑的女孩,一张青春朝气的脸,头上用红头绳系着一蓬长长的像马尾一样不断甩动的青丝。 不过现在冯丽娟的歌唱得比以前赵春晖在学校的时候还要好。 赵春晖还记得下放回来以后冯丽娟在小学的大礼堂以及以后她在全大队开会时唱歌时那美丽俊俏的苹果脸庞和她那嫩脆而又略带沙哑的歌声。 虽然冯丽娟的唱歌赵春晖十分欣赏,但冯丽娟的做事赵春晖却瞧不上。因为有一次赵春晖同他们村几个男孩经过冯丽娟她们村去大队小学那里玩,正遇到冯丽娟挑水。也许冯丽娟迎面看见他们这么多男孩面向她走过去她发了慌。赵春晖看见冯丽娟双手像老鹰张开翅膀那样平把在两端扁担上,紧张得要命的往前跑,桶里的水几乎全都泼洒在路上了。 那时赵春晖曾在心里嘲笑冯丽娟是资产阶级大小姐,如今听父亲这么一说,赵春晖反倒从心里同情起冯丽娟来。 要自己跟吉顺嫂子的表妹成亲,是父亲的决定,日子就选定在农历正月初八,据说有开年大发的意思。 赵春晖的年龄不到,不过吉顺嫂子说,有那证没那证没关系,反正是有鸡天也亮,无鸡天也明。等到了年龄再去补办一个就是了。 慧琳已铁定了心要跟赵春晖在一起,一直跟赵春晖住在一个房间里。 开始赵春晖犟着要搬出去住的,可是父亲避开慧琳给赵春晖的两个耳光打的他头冒金星天旋地转。他就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赵春晖是个见了女孩就要脸热心跳得要命的人,如果让他单独跟某个女孩呆在一起,他会颤抖得全身哆嗦,会赶紧找个理由逃开,如今他逃都没地方逃。 家里的习惯,每天都是男人先洗澡,男的洗完后再女的洗澡。 那几天赵春晖正好从毛知春老师处借到一本厚厚的长篇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洗过澡他就坐在书桌前昏黄的煤油灯下看那本厚厚的书。而且他每晚读书都得要读到快十一点钟再睡。 等慧琳洗了澡来叫自己睡觉,赵春晖就说你先睡。 也许慧琳是那种特别喜欢她的男人是爱读书的女人,她向赵春晖妩媚娇甜地一笑,便自己径直地去睡了。 到夜里快十一点,直到听到慧琳呼吸均匀的睡着了,赵春晖才爬到床上把背对着慧琳的背睡下。 那一天夜里,平时总是一觉睡到大天光的赵春晖睡醒了,感觉到慧琳也是醒的。 慧琳转过身来,伸长手臂搂住赵春晖的双臂,将她的脸紧贴在赵春晖的颈脖上。 一会儿,慧琳开始用她温润的嘴唇吻赵春晖的耳,吻赵春晖的脸腮,吻赵春晖的颈。 毕竟赵春晖不是圣人,而是已经十七八岁的精足血旺的后生。他感觉到有一道强劲的电流在自己的身体中颤动,一道生命的洪流将他的男人的雄性彻底唤醒了。 夏天的傍晚,青龙河谷的上空慢慢移动着两座乌黑的高高而巨大的云山。随着那两座云山的愈来愈近,突然“轰隆隆”一阵强烈的巨响,云层中的阴阳两极电流在夏的天空中遽然相遇,接着便摖出耀眼而璀璨的火花,紧接着便地动山摇,云缠雨绵。 不久,云销雨霁。雨后秀丽的两座青山之间飞架起一道奇美璀璨的七彩飞虹。 赵春晖在品尝了“鸾凤和鸣”的美妙之后,也体味到了“一夜夫妻百日恩”的广袤含义。 当阴阳两极电流再度碰撞摖出更壮丽的奇花和天宇间满是奇美彩霞万霭祥和的时候,赵春晖正努力地用自己的生命之犁开垦着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块美妙的处女地。 风停雨住,云销雨霁。 赵春晖按亮枕边的手电筒,发现了慧琳长长的眼睫上清亮的泪花。他拿手绢替她摖去了泪花,说:“慧琳,你这么爱我,我保证今生今世永远永远记住你对我的恩情,保证一生一世永永远远地对你好。” 慧琳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她的硕长的手臂把赵春晖拥得更紧更紧。 第8章 发难 上 第二天,赵春晖开始与慧琳一同出双入对地去生产队出集体工,又一块高高兴兴地收工回来。中午休息那么一点时间,还一同走着去两里外的区供销社买东西,言语举止都显得格外的默契。母亲看出两人之间微妙的变化,于一声轻轻的叹息之后,只频频的把旱烟抽的更多。 夜里,那位尖嘴猴腮的工作队队长不知道从那里闻到了气息,立即派两个民兵把赵春晖和慧琳叫到他的“斗批改”工作队办公室去。 以前赵春晖不怕他,是因为自己没有什么辫子被他抓住。现在不同了,赵春晖不到年龄结婚,这件事请是猪嘴捆得住人嘴捆不住。 赵春晖知道,三角脸尖嘴猴腮目光阴沉的工作队队长不仅可以让自己上台子去接受批判,还可以让自己敲着铜锣去游乡游村。 满脸阴沉的斗批改工作队队长嘴里叼着一根烟,那双阴鸷的眼睛里射出的光在赵春晖的脸上转来转去。他的手里捏着一支笔,随着他的脸色的阴暗不定的变化,那支笔在那个本子上敲得“得得得”地响。 “你现在还没有进入十八岁吧?离十八岁还有208天,就是到了十八岁也还不能打出结婚证呀!你真是胆大包天啊!”他说。 接着赵春晖瞥见他的目光射到了慧琳那娇艳细嫩的脸上又慢慢地移动到了慧琳那一个高挺而膨起的胸部之上。 赵春晖想到晚上在大队开会坐在火堆旁时这个尖嘴猴腮三角脸的斗批改工作队队长几乎无视人们的感受毫无忌惮地把他的一只腿挨着那个曹新水娇美的妻子脚的情景,真后悔不该让慧琳也跟着来。 “不具备法律手续就结婚,你知道那是违法的吗?”工作队队长那倍显阴鸷的双目射向赵春晖,语气像泰山压顶一样向着赵春晖压来。 “回去,马上写一份深刻的认检讨交到我这里来!”他对着赵春晖严厉的吼叫。 赵春晖看看慧琳想要说叫他让慧琳跟自己一块离开。 然而,那位工作队队长挥了挥手就让赵春晖马上离开,却把慧琳单独留了下来。 赵春晖要等着慧琳,而那位工作队队长却一再挥手叫他走。 斗批改工作队办公室就设在赵春晖他们原来生产队的仓库里,外面是一个大晒谷场,晒谷场的外面有围墙,仓库门正对着围墙门。 而且,围墙的两边各有一个从邻村派来的民兵,他们手里平端了上着刺刀的枪睁大了双眼正在金刚怒目地盯着赵春晖。 赵春晖就在那大谷场的门口徘徊,因为他实在放心不下像一朵刚刚开放的鲜花一样的慧琳。 然而,那两个平端了上着尖利的刺刀的枪的民兵却像如临大敌一样对他虎视眈眈,见他不肯离去,不时大声地呵斥他快点离开。 良久良久,大约过了半个钟头,慧琳才终于从里面出来了。 赵春晖发现她很有一点不对劲:他刚刚伸手一抓住慧琳的手,发现慧琳的手竟然颤抖得那么厉害;而且慧琳的牙齿居然也哆嗦得“哒哒哒”地敲响。 赵春晖想看看慧琳到底怎么了,可是由于天太黑什么都看不见。 赵春晖连忙问慧琳: “好好的你!到底怎么啦?” “没事,也许那个仓库里头太冷了。”好久好久,慧琳才幽幽的说。 赵春晖还要问,耳边传来了他的担任生产队长的大钟叔叔通知开会的喊声: “喂——,大家注意了!今天晚上各家各户,男男女女,都到人民公社时期做大食堂的地方开会,斗私批修呀!” 当大钟叔叔的声音从村庄的这头响到村庄的那头,慧琳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对赵春晖说:“不要多想,你也开会去吧。” 赵春晖一把拉住慧琳:“走,我们一起去开会去。” 可是,慧琳却犹豫了犹豫,对赵春晖说:“我感觉肚子有点隐隐的不舒服。娘在家里,我回去歇歇再去开会吧。” 赵春晖温存地对慧琳说:“我先送你回去。” “你去吧。去晚了要扣工分的。”慧琳却推了赵春晖一把,柔声的对赵春晖说。 赵春晖说:“慧琳,还是我送你回去再来吧。” 慧琳小鸟依人般柔声地对赵春晖说:“回家就这么几步,还有娘在家里呢。”说罢慧琳再次用手推了推赵春晖向那个开会的地方走,自己迈步向回赵春晖家里的那条巷道走。 在以前做过人民公社公共食堂的那座上下连着的两个大堂屋里,已经燃起了两大堆熊熊的火。白天刚刚才砍下来的栗树木柴,刚刚扔到那大火堆里,只是滋滋地几声轻响,稍许吐出几缕白烟,便接上了火熊熊的燃烧起来。 当赵春晖靠近火堆旁时,那热热的火苗竟然烤得他的脸庞有点辣辣的痛。 那些在人民公社时期大炼钢铁中没有被砍掉而侥幸存活下来的两三个人才能合抱过来的参天大栗树,在通宵达旦的漫长的斗私批修中,一点一点地燃烧殆尽,最后变成了一点点白色的灰烬,在长夜冷风的摇曳中像玉色的蝴蝶,轻轻的飘逸而去。 熬夜熬到赵春晖十分努力也很难很难地撑开他的难以再睁开的眼皮时,也许已经是到了下半夜的三点钟了的时候,赵春晖发现那个斗批改工作队队长的一双鹰隼一样阴狠的目光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他的声音也让人听起来全身都要打起鸡皮疙瘩: “在当前阶级斗争的社会里,每个人的身上都刻着阶级的烙印。别以为你是贫农的儿子,你就干干净净,像一颗洗得白白净净的白菜!要这样想,你就大错特错了!别以为你出身贫下中农家庭,我就剃不了你的那个头!还是那句老话:不听我的话,哪怕你担担能挑起一百八十八,我也要叫你的裤子打疙瘩!” “裤子打疙瘩”是这里的一句本地方言,意思是让你穷得吃不上也穿不上,裤子上补丁摞补丁,最后连补丁都无法再打,只能将那些破旧的地方结成疙瘩继续穿。之后他还说了一些什么,可赵春晖几乎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在赵春晖的耳际反反复复震动着他的耳膜的,就是那一句: “哪怕你担担能挑一百八十八,我也要叫你的裤子打疙瘩!” “哪怕你担担能挑一百八十八,我也要叫你的裤子打疙瘩!” “哪怕你担担能挑一百八十八,我也要叫你的裤子打疙瘩!” 那个时代,没有充足的肥料,又加之缺乏优良的品种,大集体生产的粮食极少。农民们吃不饱力不足,并且因为是出集体工,经常是“出工人等人,做事人看人.”,能够不吝惜力气,在集体生产中担担都挑一百八十八的人可以说是天下少有的大公无私的人了。 有力气肯为大集体出工出力本是一件好事,可是在那个斗批改工作队队长流露出来的意思里,不仅是非观被彻底扭曲,而且那种肯为集体出力的人就是一种十恶不赦。 快要散会的时候,那个工作队队长用了阴沉沉的声调宣布:鉴于赵春晖的不打结婚证就结婚,暂时让赵春晖到公社去学习锻炼五天,以观后效。 赵春晖的心里暗暗叫苦,谁都知道,去了公社不光要做苦力,生产队还不给记工分。如果长此以往,那他赵春晖就真真正正要裤子打疙瘩了。 散了会,雄鸡都已经叫过了一次,赵春晖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家躺到床上。慧琳长长叹息了一声,说:“弟弟,没有想到我爱你却害苦了你。你没有错,错的应该是我呀。” 赵春晖默不作声,只是用自己的手臂紧紧的揽住了慧琳。 慧琳还要说,赵春晖拦住了她:“天快亮了,睡一会吧。说不定那个家伙明天也会用什么法子来整你呢。” 赵春晖在朦胧中,感觉到慧琳在反反复复地亲吻着自己。又似乎她伏倒在了自己的身上,在几分睡意几分苏醒的状态里,赵春晖依稀地感觉到慧琳竟然爱自己爱的欲死欲生,似醉似仙,如痴如狂。仿佛以后两人会天各一方。 天麻麻亮,慧琳就起床,精心的梳妆打扮。然后,那个清秀成熟美丽,娇艳娇美的慧琳对赵春晖说: “我要回家去了。等过了这一阵风头,我还会回来的。” 赵春晖叹息了一声说: “你就是走了,那个工作队长也不会放过我!” 然而,慧琳对赵春晖说: “运动总不会长长久久地搞下去。我们已经是夫妻,以后有的是长长久久在一起的机会。春晖,我也知道年轻的夫妻隔不得夜!你舍不得离开我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可是,我不离开,那个人就绝对不会放过你。” 赵春晖叹息了一声,知道自己再坚持已无意义了。 慧琳走了,天才开始放亮。赵春晖要去送她,因为他不放心她独自一个人过那一条流水汤汤的青龙河。然而,慧琳不让,她说就是那个撑船的老人不给自己撑船,她一个人也能撑了船过那一条滔滔滚滚的青龙河去乘班车回到她的那个在几百里远的家里去。 好在是坐车,她来到这里不就是她单单独独一个人来的么? 然而在公社做了整整五天苦力捱过那漫长而又漫长的第五天天快黑的时候,赵春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搂着那一团简单的被窝回到了家里。他热切期盼着慧琳会像以前那样在自己的房门口迎着。可是房门口不再有慧琳的面容。 赵春晖问母亲:“慧琳人没有回来,有信来没有?” 母亲摇了摇头。 赵春晖心里一蹙,慧琳当天就能到家,五天她的人不能回来她的信应该到了的呀? 退一步赵春晖也想,慧琳是满怀喜欢而到自己的家里来,可是却扫兴而去。也许她此时满心思的烦恼,还根本没有兴致给自己写信。于是赵春晖便沉下心来慢慢的等。 。 十天过去了。 又五天过去了。可是赵春晖还是没有等来慧琳的信。 那些夜,赵春晖彻夜难眠,想不出为什么事情会这么样。 后来赵春晖的母亲埋怨他的父亲,父亲也后悔不迭。 再后来,赵春晖决计走上寻亲之路,同吉顺嫂子偷偷地向大钟叔请了假去了慧琳的家。 天黑了很久很久之后,慧琳的父亲回来了。听到赵春晖他们说找慧琳,他也是大吃一惊。他告诉赵春晖慧琳根本没有回过家。他还以为慧琳一定会在赵春晖的家里好好的过着日子呢。 是蜂蝶无意间骚扰了花月,抑或花月有意的引诱了蜂蝶? 赵春晖真的不知道怎么一个好好的慧琳怎么说没就没了。 再者,赵春晖一个原本无欲无念的童男子,无意中一场风花雪月,怎能不在他的心海中掀起无穷的烦恼之波?这烦恼足以令人朝来青丝暮成雪。 在漫长的一天又一天过去之后,赵春晖思念慧琳的心也日渐炽热。 要克制这种烦恼和欲念,赵春晖他必须寻求另一种新的生活。 第9章 “学者如禾如稻” 枝头上的桃花悄悄地开了,初春里阳光灿烂的日子,蜜蜂在落英缤纷的枝头上忙忙碌碌并且嗡嗡嘤嘤的闹着。 几场春雨过后,村子中间那挂着鎏金“进士”匾牌下面的青石条砌成的水沟之中,水流也开始汩汩地终日流响着。赵春晖向大钟叔叔请了假,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重新再回青龙河中学去读书。因为他在古书中读到“学者如禾如稻不学者如蒿如草”这句古训的时候,心中不仅打了一个激灵,还唤起了他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深层思考。 尽管一个人的一生有无限多个选择,但关键的时候只有那么几步。他知道他如果不读书,也许他的人生就只能永远那么灰色,甚至还会暗无天日。 吃过早饭,赵春晖脱下了那一身平时出工穿的破旧衣服,换上了那套头年夏天他的父亲用他在青龙河里捉的一只七八斤重的甲鱼按四毛钱一斤卖了给他买下的蓝色咔叽布学生装。 父亲也没有预料到儿子会在去青龙河水利枢纽工程修渠道的那短短三个月里一下子就长高三寸。虽然那时他把买的衣服尺寸加大了,可是现在赵春晖穿着只能勉勉强强还行。 这一天已经是青龙河中学开学报到的第二天,校园里人不多,然而当赵春晖去到那里,却没有能够报上名。 “你的大队证明呢?没有大队证明你报什么名?”一位坐在旧办公桌后面的老师,抬起他厚厚的眼镜,久久地打量着着赵春晖,有些冷漠地说。 “我已经跟毛知春老师说好了的。毛知春老师叫我来您这里报名。”赵春晖说。 “现在是斗批改阶段,你已经是回乡知识青年,属于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劳动改造的重点对象。按照规定是不能再回学校读书的。”那位老师的眼镜片又闪了闪,“你想读书,是好事。可是关键是你能不能从你们大队打来证明,还要有斗批改工作队签字盖章才行。” 赵春晖一下头都大了,他实在没有把握,因为他不知道那个曾经在大会上对他发狠的工作队队长会不会同意他再回学校来读书 赵春晖听到那位戴着厚厚的眼镜后来还成了自己的英语教师的那位老师那样说,知道自己怎么说都已经没有用。毛知春老师虽然在他的心里是他的人生的好老师。但毕竟自从那一场狂风暴雨似的文化革命大浩劫掀起的时候起,知识分子已经成了毫无政治地位可言的臭老九。在那被人们认为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年代,作为臭老九的像毛知春老师的知识分子,其地位只能置身在与流氓地痞地富反坏右的并列之列。 不过在赵春晖的心里,他绝不会同意那些人这样给他的老师定位。 在他的心中,毛知春这样的老师,真真正正的才是高尔基笔下描写的那个勇敢正直的青年先驱丹柯,在黑暗之中为了拯救人们脱离苦难用手撕开自己的胸膛,把自己的心掏出来高举在头上当作火炬,来给人们照亮前面的道路。 为什么会有那么一场给整个民族带来巨大灾难的十年大浩劫和那么一场导致整个民族倒退了很多年的大浩劫?在赵春晖看来就是因为它打破了长期以来存在于人们生活中的正常竞争规则,使许多东西不是靠努力奋斗而是可以用阴谋去攫取。 而这场民族大浩劫造成长期影响就是读书无用论,还有知识分子都是臭老九,它直接可以让整个民族的素质都变得浅薄和愚昧不堪。它的直接恶果就那些邪恶的别有用心的人,不仅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权力,拥有了利益,还可以在他们的权力范围任意地获取他们看中的包括美色在内的一切利益。 与毛知春老师他们这些正直正派的崇高品德的人们比,那些为了个人利益用阴谋攫取权力甚至是荒淫无耻的扰乱正常的社会秩序的人是多么可耻! 赵春晖在心里说:我读书绝不会像某些人那样为了利益为了个人私欲,而是要像毛知春老师那样,不仅仅为了自己生活质量好一些,还要为了整个国家民族的文明和进步。 这样想着,赵春晖走进了那个时下掌管着大队公章的大队副支书兼大队秘书曹铁杆的家。这是在绿树环绕溪水萦绕之中的一个很宽很宽的大院,门前有一个大门楼,门楼进去是一间足足六十平米的大堂屋,雪白的石灰粉刷过的墙壁,一张雕龙画凤的大八仙桌,周围排放着八张雕龙画凤的太师椅。 赵春晖不知道,这些都是曹铁杆在那个运动之中从一家地主成分的人的家里什么也没有用就弄到了手的。那精致的做工,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的现在,只怕每一张椅子没有两千块钱请人都做不出来。 曹铁杆坐在宽宽的堂屋之中的一张太师椅上,手里夹着一根香烟,用一双鼓鼓的金鱼眼的余光冷冷的斜觑着赵春晖。当他听完赵春晖来找他的原因之后,把烟从嘴里拿出来,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烟气,用微微有点结巴的嘴巴说: “知,知识青年到农村里来,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是时,时代发展的需要。你,你已经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对,对象,应,应该没有什么必要再,再回到学校去读,读,读书吧?” 赵春晖说:“书到用时方恨少。我觉得我现在没有知识没有能力,所以我想回到学校去再读书。” 曹铁杆口气很冷地说: “农,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我,我们农村就,就需要你这样有文化有知识的年轻人。在我,我们农村,需要的文化比,比如会计记账,保,保管员管理仓库,记,记工员记个工分,还,还有技术员杀虫配置药水。你,你的文化知识都已经绰,绰绰有余了。至于犁,犁田耙地,挑粪插秧干,干农活,你更是没,没有必要再去读书。书读多,多了,思想就会变,变复杂,对当今的社会有,有害无益。” 赵春晖没有想到曹铁杆居然用这些荒谬的理由来拒绝自己,心里很是不爽。然而,曹铁杆又接着说了下去: “资,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争夺下,下一代的斗争历来就是十,十分激烈的。我们大队支,支部历来就重视意识形态领域里的阶,阶级斗争。我,我们希望你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时候意,意志坚定,努力用自己劳动的汗水来洗,洗刷掉那些资,资产阶级教育带给你的影响。如,如果你还要再回到学校去,与上山下乡的方针政策不,不是完全背道而驰了吗?” 听到他用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敷衍自己,赵春晖在心里愤愤地说:“你们嘴巴上说的比唱的好听!我被你们弄到公社去劳动改造,在那里做苦力,受训斥。你们有谁说过我也曾经是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和培养对象?” 看见赵春晖站在面前不言不语不肯走,曹铁杆知道赵春晖的心里不服,脸一沉,黑着脸说: “我们大队支部不会同意让你再去读什么书!。我在这里可以告诉你,全大队哪一个都可以读书,就是你不能再读书!”说到这些的时候,也许这才是他的心声,所以他的嘴巴一点都不结巴了。 “为什么?”赵春晖反问曹铁杆说,“我为什么就不能够读书?就是地富反坏右的子女也应该有读书的权力吧?” “直娘的!我说了你不能再读书就不能再读书!告诉你,你就是说破大天,我也不会给你出介绍给你盖章!”曹铁杆看着赵春晖说。说罢,他撇下赵春晖,直起身子离开了那张八仙桌,走进了里面的房间去。 赵春晖只好离开曹铁杆的家。他想去找找那个斗批改工作队队长,明明知道他也不可能同意自己去读书,但他要去试试。 从曹铁杆家里出来,赵春晖走过田野里的小路直接找到自己所在生产队的那个大仓库的斗批改工作队办公室。然而,铁将军把门。 对于赵春晖要去读书,吉顺早就知道了,他看见赵春晖到了仓库却没有找到那个斗批改工作队队长,便悄悄告诉赵春晖: “你去那个曹新水家里一定能够找到他。他吃住都是在那个曹新水的家里。不过,你得防着碰上那个曹新水。” “曹新水不就是曹铁杆的儿子吗?”赵春晖问。 “曹新水是曹铁杆的儿子没错。不过人家是有钱的人,老子住一套大房子,儿子住另一套大房子。” 赵春晖出了自己居住的村庄,走过长长的田间小路和那座高挂在陡峭悬崖上的石板桥,再向人问过之后才找到了曹新水的家的新院子。院子里没有人,赵春晖走进去在里面站了很久,才听见一个男人在那里呼呼喘气用力发狠,同时也听见一个女人在里边发出愉悦的哼叫。 一会,只听见那个女人幽幽地问:“你们那天那么个黑早就把那个叫慧琳的女孩搞来睡了那么久,味道怎么样?” 赵春晖心一下被抓紧了,连忙屏住气息仔细听。 “满以为这么久把她养熟了。没想到煮熟的鸭子飞了。”是那个斗批改工作队队长的略带的像水鸭公一样的声音。 “那个女孩不会告发你们吧?”是曹新水的女人问。 “应该没有什么麻烦。”那个水鸭公嗓子说。 一会,水鸭公嗓子说; “你这个女人,人是你放走的吧?这么久没人弄你,你就痒的受不了啦!” “没有!”女人的声音继续说,“我只是想,你和曹新水捆绑着人家没日没夜地弄,还用手帕塞住人家的嘴巴,要出人命的。” 水鸭公嗓子说: “没有听见你男人说的话吗?她就是死了,夜里把她弄到青龙河那个深得下不到底的深水谭,往她的身上捆上石头往里一沉。就是包公再世也查不出来,何况,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包公。。” 女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好一会,水鸭公嗓子又说: “听说你当初是供销社最漂亮最高傲的营业员,应该有很多条件不错的年轻人追求你的,怎么会同意嫁给这么一个没多少文化没有背景的曹新水呢?” 赵春晖听见里面的人已经从床上起来,开始在窸窸窣窣地穿衣服。很久很久,曹新水的女人才幽幽的说: “你刚才不是说的明明白白了吗?” 赵春晖再也不想要那个什么斗批改工作队队长写什么条子了。他轻轻地退出了屋,接着他要马上就去邮局给慧琳打电话,他要弄清楚慧琳是不是真正脱离了虎口。 当听见赵春晖的声音的时候,那头的慧琳禁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赵春晖搭上了去慧琳那里的班车。太阳下山的时候,赵春晖在慧琳的家里见到了被折磨得几乎像一个木偶一样几乎不成人形的慧琳。天哪,她的额上脸上全是被打的伤疤。脸上没有了昔日含笑秀丽的容颜,只有饱含无限屈辱的印记。 尽管赵春晖当时对法律并不懂,但是他还是陪着慧琳一道走进了那边的派出所。 等到赵春晖从慧琳那里回来,气焰不可一世的那个斗批改工作队早已经销声匿迹地撤走了。赵春晖还从吉顺那里听说那个工作队队长已经被撤销了职务,弄到了县里去反省。在反省那个地方,他不仅交代了他怎么勾搭上曹新水老婆的问题,还交代了他如何包庇曹新水绑架慧琳的事情。 学校毛知春老师在赵春晖回到家那个夜晚来到了赵春晖的家里,他告诉赵春晖现在没有了什么人还说赵春晖去读书需要大队打证明,更没有必要还要那个什么斗批改工作队队长签什么字。 因为学校校长常润田听了毛知春老师的汇报,直接让毛知春老师来通知赵春晖回到中学去插入了相应班级上课。 第10章 雄关漫道真如铁 上 地处湘南又是湘省最南端与广东交界的青龙河畔,三月晴朗的日子,天蓝水碧。大瑶山昂起挺拔的脊梁,与四周的群山相比,是那样的魁梧与健硕。青龙河中学的四面原野,山花烂漫,草长莺飞。在一场场大雨饱饱的浸润之后,田野间到处都是流泉鸣响。 语文老师毛知春带领赵春晖插入班级的全体同学去那山花盛开阳光灿烂天青地绿的烟花三月的野外春游。 他要让学生通过观察那花红柳绿,蜂飞蝶舞,还有那当时农田种植的三月麦(俗称大麦,一种粗粮,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可以做粮食吃饱肚皮)在春风吹动下麦浪滚滚的图景,培养学生观察生活的能力,让他们在体验生活的诗情画意中学会感悟生活中的哲理,启迪学生感受生活和表现生活的能力。 回来后毛知春老师要求每个学生写一篇作文,题目是《春天,你好!》 春天,你好 赵春晖作 抖去那一身寒冬的冰雪,换上一身绿色的新衣。虽然姗姗来迟,可你还是来了。 春天,你好! 你来到山岗。山岗就成了花的海洋:黄橙红绿青蓝紫,你捧出了百花盛开,万紫千红。 你来到田野。田野里歌声如潮。万千人挥洒汗水。滚滚麦浪,抒写出人们对生活的希望与寄托。 在校园,那微微倾着苹果脸甜甜微笑的姑娘,两只浅浅的酒窝,斟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春天的希望! 下课时,赵春晖走到学校学生会主办的那块大黑板报前,突然惊呆了。 那位身材高挑的校花级别的冯丽娟正站在黑板报前欣赏那篇她自己和另外一位女生刚刚刊登上去的文章。她那披散在身后的三千青丝在微微的春风里飘动,她的靓丽的苹果脸上洋溢着因赞赏而发出的犹如彩霞般美丽的霞光。 看见赵春晖走过去,自从赵春晖插班来到青龙河中学就一直用冷漠的眼光看待赵春晖的冯丽娟回过头,用微笑着和带欣赏的目光与赵春晖对视了一眼,然后满脸含笑地离开。 赵春晖注视着黑板上冯丽娟她们刚刚刊登上去的那篇文章,原来竟然就是他自己写的那一篇作文。现在他的作文居然显眼的刊登在学校学生会的黑板报上面,而且还在文章中添加了精美的插图,周围加上了美丽的花边。 赵春晖一转头,发现他们所在的教室那一排砖柱走廊下和有着黑板报这一排苦楝树的下面竟然那么多的老师和男女学生的眼光都在似乎在注视着自己。 虽然回校插班读书才不长时间,赵春晖被人注视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第一次是在学校的开学典礼上,校长常润田用他那洪钟一样的嗓门,在他的开学报告里兴奋地对礼堂中的全体师生说: “全体教师和同学们,国家建设需要人才呀!古代圣贤都说,国之二宝,唯谷米与秀才。谷米是一个国家的人民生活中每天必不可少的东西。秀才就是指那些勤奋读书的读书人,国家的兴旺发达能够少得了勤奋读书的读书人吗?只有胸怀宽广志向远大的读书人才能不断接受新的科学知识和先进的思想,才能看得更远,才能通过刻苦学习学到更好的本领来报效我们的国家和建设好我们的家园! “有人说,现在读书没有用了。我要说,每一个能够成为国家建设人才的人,都离不开读书与学校教育。只有努力读书和接受到学校的系统知识教育,你才能够有本领去建设和报效国家!在这里我要表扬这样一个同学,他的名字叫做赵春晖,有一个跟他一样高大漂亮的女孩已经自己来到了他的家里,只要他同意,马上就跟他结婚。可是,赵春晖同学却选择了重新回到我们学校来读书!……” 从那以后,赵春晖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师生们的目光在注意着他。 毛知春老师告诉赵春晖,县文教科钟明杰科长陪同县委宣传部那位李开政部长来学校视察,看了他写的诗,也大为赞赏。赵春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写诗的。 “诗歌要有形象思维。”毛知春老师在作文讲评中对他的学生们说,“你们看看,你们从诗中看到赵春晖同学看到了什么,描绘了什么,感悟到了什么?” 这时,坐在赵春晖前面座位上的美女班长葛萍萍站了起来发言说:“老师,我读赵春晖同学这首诗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是那么一股浓浓的诗意在向着我们扑面而来。在诗的第一节中,写春的到来,一个‘抖’字再加上一个‘换’字,抖一抖衣服,换一身新衣,就运用拟人的修辞手法,把春天到来的形象写得栩栩如生。” 毛知春赏识地挥挥手让美女班长葛萍萍坐下,说:“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啊!‘姗姗来迟’,就像是一位漂亮极了的女孩在慢慢走来,多么符合我们湘南春天的特点!大家继续发言,看看你们还从中读到了什么。” 坐在赵春晖前面另一位置的那位具有十分秀气的瓜子脸儿的班上文娱委员吴亚文举起了手,在毛知春老师用手势示意她发言之后,苗条秀气的农村女孩吴亚文站起来发表自己的见解: “我认为,诗的第二节也写得好!诗人用海洋来形容春天花的多,令人浮想联翩:哇!春天是这么的美丽而充满着魅力,又是那么的充满着诗意和青春活力!寥寥数语,就描绘出春天的色彩斑斓和无限风光。形象鲜明而又言简意赅。” 吴亚文的发言也获得了毛知春老师的肯定。 美女班长葛萍萍又说: “春天的麦浪,在那轻轻拂面的春风里微微的蠕动,就像是人们在丰收之前在微微细语;有时风大了,却又似大海中的万顷波涛,汹涌激荡。如此丰收的美景不仅给人们带来的欢乐激情,还有心灵的满足。一静一动,相映成趣。正因为有了这滚滚麦浪,才使人倍感生活的充实与美好!” 毛知春老师为葛萍萍精彩的评语鼓起了掌,全班同学也热烈的鼓起掌来。 然而,有一个上学时总是与那位叫做冯丽娟的女孩走在一起的她们同村的男生站立起来,脸上带了一点阴沉,说: “我不觉得这首诗怎么好,特别是觉得他对人民公社社员劳动场景的描写。实际上那些人劳动时并没有那么热烈,我觉得这是作者的虚伪。” 他说完就坐下了。 “还有哪位同学要发表与这位同学一样的意见?”毛知春老师征询的问。 看到学生们都不再发表意见,毛知春老师说:“那天我们观察时走到那里的时候,那些农民正在休息。虽然我们没有看到人民公社社员热烈劳动的场景,但是我们不能认为赵春晖同学在他的诗里对农民劳动的热烈场面的描写就是虚伪!下面同学们再来看看,诗的最后一节,多么形象!” “冯丽娟,他写的是冯丽娟!”一个女同学小声嘀咕。 立刻,教室里到处都在窃窃私语。 赵春晖一转头,发现全班十几个女生的眼光都射向了自己。她们的目光有赞赏,也有嫉妒: “她就值得你那么欣赏?为什么你只是关注她,就不欣赏我们?” 赵春晖承认,自己的诗是化用了那位叫做冯丽娟的女孩的形象,不仅仅因为自己心里曾经对她印象不坏,而是靓丽脱俗的她在自己头脑里恰恰像晨雾朦胧中一眼看到的一朵鲜花。虽然朦胧得看不真切,却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超凡脱俗的清丽与奇美。因为就是那回到学校后看到她的第一眼时,有一道强烈的电流莫名地震撼和激荡过他的全身心。 也许赵春晖他真的需要在新的生活中发现一个新的形象来冲淡慧琳那难以褪去的形象和她留在自己心灵上的忧伤,走出她施与自己的足以让他这样一个年轻人一辈子也难以走出的情爱阴影。 赵春晖他须快刀斩乱麻亲手撕碎自己的心织的足以束缚自己此生重踏未来人生之路的藩篱与罗网。 重新读书,需要他赵春晖具有愚公一样每天挖山不止的钢铁意志。 重新读书,更需要他具备比别人更能吃苦的像古人一样的那种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 因为其他课程他尚且可以勉为其难,可数学英语却是横在赵春晖前面拦路的两座堪比愚公面前的太行和王屋一样的最大高山。 一九六六年赵春晖考入初中的时候他刚满十三岁。九月刚入学不久就读到了登载在权威的报纸上的足以震撼全国百姓心灵的大字报《炮打司令部》,遇上了中国历史上那一场堪称洪水猛兽的民族大浩劫。 之后教育教学秩序被完全打乱和彻底瘫痪,学生天天写大字报,停课闹革命。教师被推上舞台接受自己学生的口诛笔伐。大批判后才知道整个国家的教育都是修正主义的,文化课便完全停上了。 再后来是大一些的学长们开始了赴京串联,之后又是到全国去串连。他们回来后就是拉山头,搞帮派。再后来文攻武斗,同门师兄弟血溅当场。 最后是上山下乡,什么知识都没有学到,却大言不惭的说是什么从“□□的最好的大学毕业”了。虽然赵春晖看着文化革命初期学校发给自己的教材什么也弄不明白,却也只好回到了农村。 现在赵春晖能够回忆起来的英语除了开学那几天老师教他们读会的二十六个字母和几个简单犹如“钢笔”之类的单词,数学也同样是只在那几天老师教过的正数与负数。 现在老师在第一堂数学课上给赵春晖上的竟然是运用一元二次方程解应用题!这就好比一个人先只是站在地面,突然一下子就被要求要一步跨到楼顶上去! 还有当时那位教他们数学课的教师谭老师,他真不愧是启发式教学的大师! 他几乎根本什么课也没有讲,在黑板上写下一道应用题就叫赵春晖到黑板上去用一元二次方程求解! 赵春晖站在黑板前,除了脊背上自己感觉得到的汗水在淌,还更强烈的感觉到被大家盯着的脸上像有着很多蚂蚁在爬。 真的,对于这样一道数学题,他赵春晖就像狗咬刺猬无处下口。 老师脸上充满了讽刺意味,叫他下去。赵春晖放下手中的粉笔,无奈地往自己的座位走。赵春晖看见了美女班长葛萍萍和美女文娱委员吴亚文那几乎有点失望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位放学时总是与冯丽娟走在一起的名字叫做冯其正的她的堂兄偷偷的耻笑。 回坐到座位上,那位姓谭的教师才开始了讲课。然而,他讲的那些,对于只是在文化革命之初听老师教过正数与负数赵春晖听来,无异于难懂的天书! 第11章 雄关漫道真如铁 下 那是头年深秋的一天,赵春晖陪了久病病弱的母亲去旧县城附近的一个老中医家里看病,可是那时候没有返程的客车。母亲对赵春晖说: “崽,你陪了我慢慢走吧。娘想再看看娘以前走过的那些地方。” 实在拗不过母亲,赵春晖只好陪了母亲在青龙河西岸的那条黄土大路上慢吞吞的走。 赵春晖听见那些在路旁田里劳作的人议论说:“这个老人家你看那个颜色,是出来看看风景的人了。” 看风景,是湘南一带民间对即将不久于人世的老人或者病人的隐晦的说法。 那一天,赵春晖的心里也沉沉的,想到母亲对自己的恩情,赵春晖几次偷偷的擦去了滚到眼眶边的泪水。不是青龙河区医院没有医生,只是那些医生开的药方对母亲的病丝毫不起作用。赵春晖是听了许多人说旧县城那个中医医术高明,才抱了最后的希望说服了父亲哥哥动用了家里的一点钱陪了母亲来看病的。 然而,当母亲喝下那个老中医的三副药后,奇迹发生了。母亲的心口疼病一日比一日减轻,脸色也日渐好了起来。从知事的时候起,母亲就没有一天好过,天天都是那个病歪歪的样子。赵春晖从心里暗暗称赞那个老中医的看病开药在母亲身上发生的奇迹,也从那时候起在心中萌生了想再回到学校读书做一个有用的人的念头。 就在赵春晖真的要回青龙河中学的前一天,母亲与赵春晖进行一次长长的谈话。 “崽呵,开弓没有回头的箭!既然你要再回中学去读书,就要争得出一口硬气,读书莫要怕难,哪怕是一块铁也要把它啃下来。” 现在赵春晖真正体会到读书的艰难了。怎么办?上学后的第一堂数学课赵春晖是听了一场天书,但是他退不回去了。既然进来了学校读书,他绝对不会气馁,也绝对不会放弃。 好在学校就在第二天又调来了一个姓周的叫周水浒的老师,担任赵春晖他们班的班主任,上他们班还有冯丽娟那个班的数学。 周水浒老师上课的风格与那位姓谭的老师截然不同,尽管他是从县民族第二中学调来,可是对学生循循善诱,和蔼可亲,课堂上,只要他发现有学生不懂的地方,他都细致地讲解,因此即使是基础很差的赵春晖也听明白了他上的课。 下了上午第二节周水浒老师上的数学课之后的第三节课是自习课,其他同学都在做数学老师布置的作业:用一元二次方程的判别式求一元二次方程的根。 赵春晖由于还不会做,依然坐在座位上看着自己的课本,偶尔目光向周围扫上一眼,居然发现像自己一样不能下笔的人数也不少。而且,他的目光再一次遇上了那位是冯丽娟堂兄的冯其正眼中射向自己的冷漠寒芒。 赵春晖真有点纳闷,这位作为冯丽娟堂兄的同窗,自己虽然以前跟冯丽娟熟,毕竟自己在农村已经几年都没有与冯丽娟打过交道了,可是自己并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呀,为什么他老是对自己不阴不阳视自己为有仇一样呢 也许……?也许……? 想来想去都不能思索出结果,赵春晖于是干脆不再去想,把他的目光收回到他的课本上来。 赵春晖尽管在这一堂课中对老师讲的那些还不甚透彻,但是由于他整堂课都没有一点分心,可以说是高度集中了注意力目光灼灼地专注于老师的讲课与老师在黑板上的演示,并且他一边思考还一边把老师演讲过程中的很多重要内容都及时地记录到了他的书本上。 其实对于再次回到学校读书的他来说,一切都是新的,如开平方,移项,化简方程,不过凭着他的仔细思考,许多东西尽管开始一看起来不懂,但是开动了脑筋去想一想也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以前在学校只接触过正数与负数,现在老师写在黑板上的方程的移项,化简,还有去分母,他居然看明白了。还有开平方,他没有学过,可是看到老师在黑板上演示,他也看明白了。 只是现在别人在做作业,赵春晖还不敢贸然下笔。他先用了半节自习课反反复复地看他的课本和他在课堂上记下的记录,同时赵春晖的大脑也在高速度地运转。 坐在他的前面座位上的美女班长葛萍萍认认真真独立自主地把她的作业做好了。她合上作业本,然后回过头看了赵春晖一眼。 “要不要参考参考一下我的作业?”葛萍萍轻声地问,因为在作文课上自己力挺过赵春晖,葛萍萍自然对赵春晖是很关心的。 赵春晖摇了摇头,因为他知道,此时参考别人的作业,虽然快捷,但那无异于抄袭。那样做对于自己,有害无益。 又一会,坐在赵春晖的前面那位来自农村的漂亮女孩吴亚文也把作业做好了,她并没有合上她的作业本,就把她的作业本递到了赵春晖的桌子上,说: “其实用判别式求根公式做这个作业,难度并不大。你刚来,不熟悉,看看我怎么做的你应该很快就会了。” 随着吴亚文的语音落地,立刻就有许多眼睛刷了过来。 没有去看那些许多眼睛的表情,赵春晖伸手合上吴亚文的作业本,说:“万事开头难,你让我想想吧。” 说完,赵春晖的目光再次回到自己的课本和记录上,心里在想着: “一元二次方程的基本形式是:ax+bx+c=0(a≠0)a为二次项系数,b为一次项系数,c为常数项。” “其实你只要记作=b4ac的公式就行了!”他耳边此时又记起了周水浒老师强调过的原话。赵春晖继续在头脑里回忆着周水浒老师教过的知识要点: “还有就是如果△=b4ac>0,方程就有两个不相等的实数根。” “如果△=b4ac=0时,那么方程也有两个相等的实数根。” “只有△=b4ac<0时,方程才会没有实数根。” 赵春晖琢磨着,眼光落在了他记录下的今天周水浒老师推导了半天可以说是许多同学都没有弄明白的那个判别式的推导过程。 那个过程,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过程是怎么来,为什么又那么去,赵春晖现在可以说一点也没有看明白,因为那些,让他感觉就像是在大雾里行走,云天雾地,没办法弄清楚东西南北。 之后,赵春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个判别式也就是一元二次方程的求根公式上: x=[b±√(b4ac)]/(2a) 赵春晖的目光在一元二次方程的标准形式与判别式之间来回往返了三次,他终于才想明白了,这求根公式实际上就等于只是用来打开一元二次方程这一把锁的钥匙。 换一句话说,他不用去管锁有多么复杂,因为他现在的责任不是去修理锁,更不是去为锁配一把钥匙。而他现在要做的是只要用钥匙去插入锁然后再予以扭动,就马上可以达到把锁打开的目标。 这好像只要是三岁的小男孩都能够做到的事情。 在基本弄清楚这一堂课要达到的课时目标之后,赵春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了老师布置的作业题目上—— 用判别式求解下列方程的根。 (1)3x^2+4=7x; (2)2x^2+7/3x=1 虽然已经过了下课放午学一半的时间了,赵春晖的心里对此次的作业也渐渐地了然于胸起来。 现在,他终于想明白了:老师布置这两道作业的目的是要求学生学会运用将方程中的二次项的系数a还有一次项的系数b以及那个常数项c套入判别式,去求这些方程的根或者解。 而且解题时应先把一元二次方程化成一般形式, 然后再去计算判别式的值,当b^24ac≥0时,把各项系数的值代入判别式就可以求得方程的根或者解。 但要注意如果解题过程中,当把常数a,b,c代入b^24ac=0时,方程有两个相等的实数根;而b^24ac<0时,则方程无解。 因此,第(1)小题应该先移项化为一般式,再计算出判别式的值。 现在,赵春晖开始在他的作业本上做老师布置的两道作业题了。他开始了在作业本上书写与运算—— 解:(1)3x^2+4=7x, 他先按照老师演示的做法,把等号右边的一次项移动到左边并且改变了符号,变化为一般一元二次方程式: 3x^27x+4=0 然后他确定了其中的几个系数; a=3b=7c=4 接着赵春晖他求出俩判别式的值: b^24x3x4 =7x7–4x3x4 =4948 =1 代入求根公式,得:x1=1 x2=4/3 所以,方程的两个解是x1=1,x2=4/3 做出了第一道题,赵春晖于是开始了做第二道题: (2)2x^2+7/3x=1 先去分母,移项,化为一般一元二次方程式,得: 6x^2+7x3=0 求出判别式的值:b^24ac =81 所以方程的两个根是:x1=1/6x2=4/3。 做完了,赵春晖反反复复地检查了两遍,因为思考得很透切,他能够确定自己所做的结果准确无误。合上作业本。 赵春晖正要离开,作为在校住宿生的吴亚文吃过午饭来了。她其实饭都是囫囵吞枣地吃下去的,因为她记挂着与她一样来自农村的赵春晖的作业,想帮帮赵春晖。 看见赵春晖合上作业本走出了教室,吴亚文连忙拿过赵春晖的作业,打开来,她几乎愣住了:因为赵春晖的作业,不仅一招一式,一板一眼都是按照着老师讲的去做的,而且居然没有错误。 虽然赵春晖这些作业花费了别人三倍甚至四倍以上的时间与精力,但是吴亚文看得出来,赵春晖是一个聪明颖悟的人! 吴亚文走出教室,眼看着赵春晖走过长长的教室前面的走廊,走上了西边的那个小操场,她还站在那里,思考思绪着。 赵春晖走过了学校西边的那个完全是学生用锄头挖用肩膀挑弄出来的小操场,转入斜斜向下的小松树林中被学生们走出来的那条小道。现在他感觉到自己的肚子里已经饥肠辘辘的了,早饭喝的两碗稀粥,早被他的胃消化得几乎不存在什么东西了。 然而,走出小松树林,再经过一片油茶树,他便来到了一块地的地头,这里有一座很高很高而且墓碑也很高很高的坟墓。走过那座坟墓往西,是一块长长的长着青青的小麦的麦地。 赵春晖还知道,一直往西北走半里路,就是自己小时候经常和小伙伴们来玩耍时去过的那个缱绻谷。前面,吃过了午饭的冯丽娟和他的堂兄冯其正正谈笑着与他面对面地走了过来。 赵春晖看见冯其正见了自己就阴沉下了脸,流露出根本就没有把自己瞧在眼里的样子。而在冯丽娟的脸上,虽然洋溢着一层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笑,但是那脸色也颇流露出很看轻自己的讥诮的神色。 赵春晖什么也不用想,就明白自己那天在那个谭老师上的数学课上的一切都已经被冯丽娟知道了。虽然赵春晖不怎么在乎,但是他的心里也真有一点不舒服。虽然他与那个冯丽娟根本谈不上什么与什么,但是作为一个已经十七岁了快成年了的男生,他不希望自己被一个女生看不起。 因为从冯其正与冯丽娟的表情上他知道,那个冯其正一定把他在数学课上被老师嘲笑和责罚的事情告诉那个冯丽娟了,毕竟赵春晖也是一个男人,他有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看见两人那故意掩饰的充满嘲弄的脸色,赵春晖也不想与他们打招呼,低下头走自己的路。因为他现在需要迫切解决的是他的吃饭问题。 刚刚过去了几步,赵春晖耳中便传来冯其正那肆无忌惮的嘲笑声。赵春晖的脸上,涌上来一股令他感到羞愤的热热的血,热辣辣的。同时有一股不屈的战意在他的胸膛里激荡喧嚣。他真想直接进行反击,但是他却把那个念头压下了。 走了很远很远,赵春晖站定了,回过头去,在心里大声地说: “我不相信我就一定比不上你们!以后我就永远比你们差!” 走过了好远好远之后,赵春晖依然在心里倔强的说: “我们就来比一比吧。看看谁才是笑到了最后的那一个!” 第12章 英语课上的尴尬 赵春晖快步地从田野里的路上进入村庄,走过弯弯的长满了乌桕树的水塘边上,踏上石板路再走过村中那座飞檐高翘挂着的“进士”匾牌下,然后绕着村中小巷进了家门。 当时的农村,粮食不富裕。“忙时吃干,闲时吃稀。杂以青菜芋头萝卜之类。”有领袖的语录规范着,所以农民们农闲的日子,除了稀粥还是稀粥。 因为赵春晖回家吃午饭太晚,家里人都已经吃过了。赵春晖舀了稀粥便往喉咙里倒,没到五分钟,便已经腰圆肚满。吃过午饭赵春晖又急急忙忙往学校赶,从家里到学校也就是一公里多一点,只要了七八分钟,赵春晖就到了他们那排教室西边的小操场上。 这时,学校那个古老而洪亮的吊钟已经“当当当”地敲响了上课铃。赵春晖快步地跑过小操场,进入教室前面的走廊,紧走几步便到了他们学校最上面也是最后面一排教室的第二个教室的门口。 他看见那个名叫种昌泗的英语教师已经戴着厚厚的眼镜站在了他们班教室的门口。就在赵春晖走到教室门口要往里面跨的时候,上课的第二次钟声又“当当当”地敲了起来。 于是,英语老师种昌泗戴着厚厚的眼镜片从教室的前面走进,赵春晖便也急急忙忙从教室的后面跟着跑着进了教室。 “上课!”英语教师用英语说了一句,人已经到了教室中央的讲台前。 值周生用英语喊了一声;“起立!” 教师连忙用英语说:“坐下。” 就在全班同学齐刷刷地坐下的时候,赵春晖也快走到了自己的课桌前。然而,没有料到的是,在急急忙忙的快步走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脚被人绊了一下。 因为急急忙忙,他也没来得及搞清楚是谁绊了自己,随着身体的一下失去平衡,一个踉跄,赵春晖扑倒在课桌上,鼻子也正磕在课桌的角上,殷红的鲜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幸好赵春晖反应也还快捷,在脚被绊着的时候便伸展开了自己的双手撑住了两旁的桌面。否则如果直接倒下扑倒到地面,说不定会跌个嘴啃地。那时候的教室用的是三合土地面,由于教室是几年前砌的,地面早就开裂,值日生扫地时已经是全是黄土。 “谁这样阴毒啊!”美女班长葛萍萍看见赵春晖那一鼻子的血,当场就站起来叫嚷了起来。 “阴险!怎么会有人这么阴险呀!”作为班里的文娱委员的吴亚文也站了起来,嘴里说着,毫不犹豫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条刚买的崭新的手绢,为赵春晖捂住正在流血的鼻子。 英语老师种昌泗因为刚进教室就发生了这样突发的事情,也走过来帮助赵春晖手忙脚乱的止血。 赵春晖回过头去,只见同学们都在关切地看着自己,只有那个冯其正在那里一张脸显得极其不自然。赵春晖多么聪明的人呀,他一下子就明白是谁绊的自己了。可是他不想说出来,因为就是他说了出来,如果冯其正否认了谁也对他没办法。 “谁绊的?谁绊的自己站起来承认呀!”美女班长葛萍萍满脸严厉地问。真的,她觉得自己当班长,在班里有人这样做,不仅实实在在不像样子,而且简直就是在打自己的脸。作为班长,她不能容忍自己班上发生这样的事件。 吴亚文也看出是谁使的坏了,说: “世界虽然这么大,可是能够在一个班级里读书也是难得的缘分呀。我们一个年级两个班,为什么别的人不能同我们一个班呢?能够在一个班做同学,就是缘分呀。你做了这样的事情,你会一辈子为自己脸红的。” 她的话虽然没有点名是谁,可是她这种隔山打牛的的山里孩子常用的伎俩,竟然让那个是冯丽娟堂兄的冯其正一脸通红。直到看见英语老师回到讲台在黑板上写下了一行英语,吴亚文才情绪激动地在座位上坐了下来。 赵春晖用手绢压住正在流血的鼻子,看见那位英语教师种昌泗那对小小的眼睛在厚厚的眼镜片后面闪了闪,接着便对自己抬抬手指,便只得又站了起来。 “你来读读黑板上这一句英语。”种昌泗老师显得极其温和的说。 这是赵春晖重新回到中学读书上的第二堂英语课。由于当时还没有正式的英语教材,赵春晖老师要教的内容是什么一点也不了解。以前他只是学习过英文的二十六个字母,还有就是什么书包,钢笔之类的单词和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的简单问答。现在老师写在黑板上的,他的的确确读不出来。 “大家一起来教教他。”种昌泗老师十分不客气的说。 “longlivemao!”全班学生一起读了起来。 在种昌泗老师的教鞭指引下,全班学生又一起阅读了两次。 “这位赵春晖同学,你能说说这一句英语翻译成中文是什么意思吗?”种昌泗老师的眼镜片向着赵春晖闪了闪,穷追不舍的问。 “……”赵春晖没有学习过,虽然鼻子的流血已经止住了,但是既然没有学习过,他真的不能信口开河。他摇了摇头,对老师说:“老师,我实在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连这你都不知道,你还来读什么书?”种昌泗老师接着又十分光火的大声说,“学校是什么地方,你想进就进的吗?这里不是养牛坪!我看你也这么牛高马大的了,参加生产队出工还怕流血流汗?在生产队出一天工还可以分两毛钱,我只怕你在这里呆下去白白浪费了时间。像你这样留在这里也只能是擀面杖吹火,还是早点回到你的农村里去种你的田挣你的工分糊口才是正事!” 赵春晖被种昌泗老师一顿奚落,真真感觉到自己小而又小,实在没有面子。 “再给你一次机会,黑板上的英语翻译成中文是什么意思?”种昌泗老师声调提高了八度,教棍在黑板上重重的敲着。 赵春晖看见吴亚文用她的手掌在她的背后晃了晃,细细一看,她的手上用蓝墨水写了五个字: “□□万岁。” 因为想到种昌泗老师那不依不饶的态度,赵春晖只好照着吴亚文手上的意思回答。 不想种昌泗老师竟然非常激动,说: “同学们,我们当今的社会,是政治第一的社会!你们记住我的预言,说不定以后的哪一天,这一句就是你们进入大学的考题。” 学生们都不以为意的笑笑。 整个课堂气氛似乎便轻松了下来。其实,对于在农村干了两年农活的赵春晖来说,不管怎样他都感觉不轻松。 因为原来比赵春晖矮了一届的同学,比之于赵春晖他们要幸运得多:赵春晖他们进入初中部就开始搞□□,书没有读几天,却是中学生了,理所当然地被上山下乡了。而后面比赵春晖矮了一届的同学,是留校闹革命,而且当时也没有小学生就上山下乡的政策。留校两年便与后来四年级的冯丽娟所读的班级从一千九百六十八年秋季起自然而然地升入了初中,也开始陆陆续续的上了一些文化课。 尽管当时学校不是那么正规,但是好歹也是上了许多课了。因此,此时教室里坐着的其他同学已经比赵春晖多在初中读了两年。 初中前两年的那么多的课程他赵春晖必须都要从头来。最难的除了数学,还有英语呢,那可是要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积累的呀,赵春晖要跟上插入班级的初中毕业班的英语课程,其难度也不亚于再走一次二万五千里长征。 赵春晖知道,要想跟上他现在所在的班级,很多知识他只能从头来一次。可是他已经十七岁了,再从初中一年级读起对他已经不现实。 第二天,赵春晖发现,坐在自己前面位置的班长葛萍萍和文娱委员吴亚文的书桌里多了许多书。原来是班长葛萍萍和文娱委员吴亚文把她们初中前四个学期的英语数学课本都找来了。 美女班长葛萍萍对赵春晖说:“从读了你写的第一篇作文,我以我的眼光觉得你努力下去一定可以是一个有出息的人。不过,我听我爸爸说过,学习是一种经历,有些课程你没有学习过,留在你的经历中的只怕也是一片空白。所以,我和吴亚文为你找齐了这两年我们已经读过的这些书。你要读的时候就到我们书桌里来拿吧。” 文娱委员吴亚文也说:“你应该自己制定了一个规划。我们觉得你在初中最后这一年应该读完初中三年所有的课程。从现在起,你的目标应该是:学懂新课,补好旧课。前一个学期争取及格,后一个学期争取优秀。记住,我和班长随时都会帮助你。同时,我们也看好你期待你!” 赵春晖知道,自己如果想读书读出一定的水平,就必须把葛萍萍和吴亚文当作自己的小老师,必须把别人读过自己却没有读过的初中前两年的课程读好。而且自己想要用一年时间学习好初中三年的课程,自己必须一定要有古人那种悬梁刺股的毅力,别人学习自己要学习,别人休息自己还得学习。 好在美女班长葛萍萍和文娱委员吴亚文跟自己就是前后桌,赵春晖在心里就把她们当作自己的老师。而且葛萍萍和吴亚文几乎与他赵春晖情同兄妹,学习上只要他有求,她们就必有应。 特别是吴亚文,一有空,就回过头来,尽她的所能帮助他赵春晖。数学题像解不等式之类老师不会再教的而赵春晖又有疑惑的她就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演示给赵春晖看;英语有许多赵春晖不知道读的单词吴亚文也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教赵春晖读。 看到赵春晖几乎什么都不会,班里包括冯其正在内的一些人给了赵春晖无数的轻蔑与白眼。 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班里下发的作业本,赵春晖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自己的。结果却发现自己那几乎被老师划了许多红叉叉的作业本被人翻开了就摆在那些女同学的桌子上。 赵春晖始终能够坚持做到的,就是上课时自己丝毫也不敢分心,高度集中注意力,并且积极开动脑筋思考,把老师教的与自己理解到的知识融会贯通。因此他的作业本上出错的次数越来越少。 课余时间,别人休息他不休息,别人玩耍他不玩耍。 另外,他每天走在回家的路上和为家里担水的时候都在记忆那些英语单词,还有那些数学公式以及物理定理,再加上那些化学元素符号及分子量。 此外每天的夜里,赵春晖都要在家里的煤油灯下读葛萍萍和吴亚文为他预备的各种教材一直到深夜。 让赵春晖感到幸运的是,以前那位教他们数学的头发几乎花白了的谭老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证明一道几何题时总是证明来证明去结果把他自己都绕进去出不来。现在做周水浒老师的学生,他做的几何证明题,几乎天天老师都在批改后写上一个大大的“好”! 第13章 新官上任 教室外,一阵紧似一阵的春雨下落着。那些大滴大滴的雨水从那刚刚发出不久的嫩绿的苦楝树的枝叶里滑落到教室走廊那边的泥地上,溅起一个接一个的大大的水泡,带着黄黄的泥土。于是那一排黑板报的起支撑作用的杉树木料上便溅满了黄黄的泥浆。还有黑板报那边的苦楝树树干上也全被黄黄的泥土弄得面目全非。 赵春晖听他也曾经走南闯北的父亲说过,云溪县这杉树在整个华夏大地上可以说是一个奇迹般的神奇宝物:即便同是处于湘南几个县,周围那些县出产的杉树时日久了都会从内心里开始空心腐朽,而唯独这云溪县大瑶山特别是东青龙河谷出产的杉树,却很难腐朽。即便是十年二十年连续长时间的处于日晒雨淋的环境之中,外表看去很老很陈旧了,可是如果你用斧头劈开来,里面那红彤彤的树芯依然毫无伤损。所以云溪县瑶山人只用这云溪县大瑶山的杉树建屋,不仅仅是木料轻巧,直爽,韧性好,还几百年上千年都难于腐朽,也从来不会有虫蛀损伤。 赵春晖还听父亲是云溪县大瑶山里的许多树木都是宝: 瑶山的水桐木锯成薄薄的木板做成的衣柜,你把衣服放置其中,哪怕春天天天下雨云遮雾绕,一片树叶一捧水到处湿漉漉的,也不用担心衣物会发霉变坏;瑶山的各种楠木做成的衣箱,衣服放在里面,穿着会让人神清气爽,百病不生。…… “赵春晖你在想什么?上课可不能思想开小差啊!”美女班长葛萍萍回过头斜斜的看了赵春晖一眼,轻轻的提示赵春晖。 黑板上,因为周水浒老师外出学习,学校安排暂时代理上课的谭老师在证明一道难度较大的几何题。此时他似乎又进入了恶性循环,根本不热,他却自己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 赵春晖看着看着,觉得自己这个笨笨的笨学生都能够弄得明白应该怎样才能证明出来了,而谭老师还在那里挥汗如雨地证明了半天都绕不出来,心里唉声叹气地说:“唉,我们怎么又摊上这么一个数学教师啊!” 一节课下来,那些不用功也根本不想读书的学生觉得老师忙得满头大汗忙得喘不过气来就像耍猴一样好玩。 下课的钟声响过,许多想要读书的学生都唉声叹气有气无力地从教室里懒洋洋地往外走。 “喂,你感觉怎么样?”柳叶眉瓜子脸还两只眼睛会说话的吴亚文回过头看了赵春晖一眼,透着关切的口气问。 想到自己读书却绕不开这样一位老师,赵春晖无可奈何的轻轻叹息了一声。而与赵春晖同坐的那个当组长外号叫做呆霸王的却吼叫了起来: “我要上吊!我不活了!” 他是这个组名义上的组长,只是由于他的学习成绩太差,美女班长葛萍萍和文娱委员吴亚文觉得如果不安排他当一个组长,上课只会除了讲话就是捣乱。 教室里的课桌以前都是双人课桌。以前是他一个人坐一张课桌,只要他表现一出格美女班长葛萍萍和文娱委员吴亚文就可以用“你是组长你还捣什么乱”去敲打他。不过他也可以肆无忌惮地顺手牵羊就拿他前面的美女班长葛萍萍的作业或者是文娱委员吴亚文的作业来抄。 因为对于老师教过的知识,他实在什么都不知道,葛萍萍和吴亚文也不想管他。而现在有了赵春晖跟他坐在一起,他总觉得多了许多顾忌。可是他也很乖觉,觉得美女班长葛萍萍和美女文娱委员吴亚文在对待自己和对待赵春晖就是不一样。 “你坐到后面那张桌子去!”他借机发着无名之火,对着赵春晖吼,“我真的忍受不了你!” 赵春晖还不明白究竟他在发什么邪火,也懒得理睬他,走出教室去上厕所。等他回来时便看见自己的桌子里的课本东西全部都被搬到了全组最后面教室旮旯处的那张缺了一条腿的废旧课桌上。 赵春晖的这个位置是原来老班主任毛知春老师安排坐的,呆霸王可以对别人这样那样,可是对赵春晖不行。赵春晖他不是任由别人揉捏的软货,他把自己的课本东西搬回原处,可是那个呆霸王组长却又把赵春晖的课本东西强行弄走。 “老班主任毛知春老师安排赵春晖坐在这里,你为什么要把他的课本东西搬弄到那里?”美女班长葛萍萍看不过去了,提高了嗓门质问。 “我看不惯你们!”那个呆霸王组长说。 “你有什么看不惯的?”美女班长葛萍萍说,“我们都是为了搞好学习。做为一个学生,不能搞好学习,难道要做一个只知道天天混日子的人?” “混日子怎么了?”呆霸王组长蛮横地与美女班长葛萍萍抬起了杠,“我的日子我愿意怎么过就怎么过!” “你不要读书难道别人也不要读书?”美女班长葛萍萍声音再提高了八度,“赵春晖的座位是老班主任定的,你没有权力把他的座位搬到后面去!” “你们盼着他能够做相公,只怕他不能如你们的意。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他现在和我一样是半斤和八两!”呆霸王组长的丝毫不顾及赵春晖的面子。 “他不会像你,甘心情愿地做一个烂泥巴糊不上壁?”美女文娱委员吴亚文忍不住插上了嘴。 “谁是烂泥巴糊不上壁了?”呆霸王组长一下子站了起来,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吴亚文,“有种你再说一遍!” “难道你敢打我不成?”吴亚文有些不屑地看着蛮横的呆霸王组长,说。 “我就打你了!”呆霸王组长的一双眼睛瞪得像牛卵,十足就像一头时刻想要打架的公牛看见了另一头公牛,四肢蛮横地撑开,脸上布满了无知的霸气与戾气。 虽然他不敢对美女班长葛萍萍动粗,可是并不意味着他不敢对文娱委员吴亚文动手。接着他的一只巴掌狠狠的对着吴亚文扇了过去。 “啪!” 一声脆响!全班四十几个人都十分惊异地抬起了头!因为谁都不希望看到,呆霸王组长的巴掌会打到乖巧伶俐的全班同学都喜欢的文娱委员吴亚文的脸上。可是就是这个组长,全班要命的呆霸王,竟敢逆大家的众望。 这重重的一巴掌,那么响亮的一巴掌!吴亚文的不要说是一张秀气的瓜子脸脸就是一块坚硬的木板,都要被打烂了。 然而,人们更为吃惊的是,吴亚文的脸没有被打着!蛮横惯了的五大三粗的呆霸王组长的手掌居然被那个全班不怎么看好的插班进来的赵春晖的手掌紧紧的攥着了。那个呆霸王组长挣了几挣,他的手掌被赵春晖那只通过两年劳动锻炼得强壮有力的像钢筋铁骨一样的手掌攥着,动弹不了。 “放开!”呆霸王组长沉着嗓子喊。 “不放!”赵春晖沉稳的说。 “我说你到底放开还是不放开?”呆霸王组长满脸憋得通红。 “不放!”赵春晖把呆霸王组长的手掌攥得紧紧,让他使不出力气。 在两只手掌长长时间的角力与较量之中,人们看出了两人内力的悬殊。虽然呆霸王组长五大三粗有一股蛮力,但他的内力与赵春晖那强壮有力的经过近两年劳动锻炼的手掌相比,相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呆霸王组长吃惊了,他最看不起的人是赵春晖。因为赵春晖在他的眼里除了作文写得不错,其他的数理化都刚刚学步。他认为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拿下赵春晖,没想到现在他却骑虎难下了,因为赵春晖那一只手竟然那么孔武有力。 “赵春晖,你放开他吧。”美女班长葛萍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了赵春晖一眼,说。 赵春晖放开了呆霸王组长的手,坐了下去。呆霸王组长使劲地揉了揉被赵春晖的钢筋铁骨般的手掌攥痛了的手掌,也只能服从美女班长葛萍萍的调解,悻悻地坐下。 其实从那天他瞥见冯其正伸出脚绊了赵春晖一脚让赵春晖磕着课桌角上出了一鼻子血起,他就想要拿捏拿捏赵春晖了。 而且,这个赵春晖一来到这个班,就引起美女班长葛萍萍还有文娱委员吴亚文两个人那么大的兴趣,他心里早就不服气了。其实他不知道,赵春晖之所以对冯其正绊自己一脚忍了,那是因为冯其正是冯丽娟的堂兄的缘故。 而赵春晖之所以接下他的一掌,是因为不仅仅吴亚文经常在学习上帮助赵春晖,更是因为赵春晖不管在什么场合都忍受不了一个男同学去打一个女同学。而美女班长葛萍萍之所以欣赏赵春晖,也是因为赵春晖的作文被她力挺,还因为她欣赏赵春晖有一个男子汉的堂堂正气,觉得赵春晖是一个可塑之才。 几天之后,一个晴朗的中午。赵春晖做完作业走出教室走到走廊尽头就要跨出脚踏上学校西边的小操场要回家的时候,美女班长葛萍萍从那边的一条小路走了过来。她向赵春晖招了招手,让赵春晖等等她。 “我和吴亚文向几天回来的班主任周老师提了一个建议,让你担任我们组的组长!你觉得怎么样?”葛萍萍开门见山。 赵春晖心里有些反感地问:“是让我做呆霸王第二?” “不!”葛萍萍诚恳地说,“呆霸王当组长,班主任是为了给他戴上一个紧箍咒。你不同,我们希望的是,你能够当好一个正能量的组长。” 赵春晖抬起眼睛看着葛萍萍,发现葛萍萍的脸竟然先红了红。那一张脸上没有丝毫戏谑的成分,完全是一脸的正色。 赵春晖的人生里,不畏惧挑战。从十五岁回乡,就当过生产队的副保管员。红火日头的大热天,生产队打禾,他挑的箩筐里就多了一杆大称,还有记录毛谷数量的本子。不论晴天雨天,也不论哪一个田头旮旯,打下有谷子,他都要背上大杆秤去过秤,并且把数量如实地记录到生产队给他配备的本子上。 现在葛萍萍跟他说,要他当组长,而且听她的意思也是班主任安排的。虽然赵春晖思想的根源里,压根瞧不起那些见到利益就像逐血的苍蝇一样的人,还没有当官的意识,但是这是美女班长葛萍萍跟他说要他干的,他觉得自己不能拒绝。他没有想到,就是那么接了呆霸王一掌,接出了一个组长。 当上了组长,赵春晖才切切实实体会到,要管好一个组的纪律,学习,还有劳动,得处处带头,不费心不行。而他现在正在做的,以前也是美女班长每天都在做的工作的一部分。 不过,赵春晖心里知道,当好组长重要,搞好学习才是自己作为一个学生的最根本最重要的事情。 第14章 悠悠往事 上 其实赵春晖知道,自己是非常脆弱的。如果拿自己跟美女班长葛萍萍相比,差距不知道有多么巨大。 在赵春晖最最原始的记忆里,最初的一次是母亲背着自己渡过那条险恶的河流去一个异地居住了一夜他就哭了一夜的事情。 他无法记得那是何年何月,只记得那天似乎头顶上是一轮晃眼的太阳,自己被母亲用土布背带捆在她的背上。他看得见汗水从母亲那头发中不停地往下淌。 在母亲一步高一步低的行走过程里,前头走着挑了一担箩筐里面装了衣物和被窝的父亲,还有比他大了几岁的哥哥。 走过长长的田间小路,经过一个又一个村庄之后,他们进入了一片长长的油绿色的松树油茶林。随着母亲和父亲吃力地走上一个漫长的黄土高坡,前面出现了一条蓝色悠悠的大河。那河水滔滔地喧嚣奔流,流向无边无垠的远方。 在赵春晖幼稚的目光里,还第一次看见了在蓝悠悠的水面上浮着的一有人走过就不停摇晃动荡的用许多木船连接在一起的浮桥。 “崽,睡觉吧。”是母亲柔柔的声音。 接着母亲哼起了一条不知道是什么名目的山歌。那山歌很柔和也很好听,带着慈母的爱,和着那四周满目苍翠青脆欲滴的绿叶的韵味,还有那山崖上显目耀眼的牛耳朵花璀璨妖冶的颜色的芳美。 在优美的催眠曲一般的歌声里,赵春晖在即将入睡之时,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地看见当时母亲正背着自己在走过一座陡峭的大山。路的上方是山石嶙峋如刀削斧劈的高高的石壁高入云天,陡峭的山路下面,是令人看一眼就要头晕目眩的悬崖峭壁。不小心踩落一块石头,都会滚落到崖下那绿荫森森的深不见底的河水之中。 一阵浓烈的睡意扑来,赵春晖便彻彻底底地进入了梦乡。 等赵春晖睡醒睁开眼睛的时候,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已经站在了两座高高的大山峡谷间一条湍急喧嚣的大河边上,正在等着对面河的船上的那一个艄公把一渡船人撑过来。 那个艄公从对面的河边把渡船用竹篙往上游撑了很远很远,后来水深了竹篙撑不到底了就改用船桨摇着。在他改用船桨摇着过来的时候,水流太急,渡船被湍急的河水带着往下直泻,满船的人都惊叫起来。好在艄公熟悉水情,紧摇一阵,关键的时刻抄起竹篙往水中的石礁上迅速一点,那船只才被渐渐稳住。艄公又接连撑了无数篙之后,那船头才在众人的惊险的叫喊中缓缓地贴近了那些粘土被压得紧紧而滑腻的河岸。 已经被母亲背着上到了船上,赵春晖看着那些打着漩涡喧嚣着的河水,盯着那噼啪响着的河水直冲到渡船的船帮,大哭起来。艄公急了,脸色铁青,大声地吼: “快快把你小孩的嘴捂上。一船人的命呢!” 是父亲伸出他的宽大的手掌,在捂住赵春晖的嘴巴的同时也捂住了赵春晖的眼睛。只感觉到船只在激烈的动荡,船上的人们也在惊讶失声。最后船只终于到达了彼岸。 艄公在赵春晖母亲背着赵春晖下船后,说: “小祖宗,再哭,龙王爷就不会放过我们这一船人了。” 在青草绿树中的山路上一直走到夕阳衔山,在一处到处都是青砖高檐有着高高的风火墙的村落瓦房前,父亲放下肩上的担子,说: “到了。这就是土改分给表叔家里的房子。” 因为父亲的姑姑的三儿子在配合解放军剿灭土匪时英勇牺牲,所以人多田少的表叔家在土改中分到了这个大村镇里一处当土匪被镇压了的大地主家的青砖瓦房。因为表叔家里离这里也有七八里路,所以表叔家也还一直没有过来入住。 然而,那一夜,由于赵春晖一阵紧似一阵的不停的啼哭,令母亲一直没有敢熄灭那一盏在微风里摇晃摇曳细小如豆的桐油灯。尽管如此,可是赵春晖那一夜一直没有停止过对生疏环境和黑暗环境的恐惧。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父亲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表叔的心再好,表叔家里分到的屋再好,可惜我们没有福气住啊!”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多少年的一次,赵春晖对母亲说出这一件事。母亲惊得好久好久才说; “崽啊!那时候你还不满两岁呢。” “娘,我们那时候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去住?” 母亲抹了抹眼角的泪,对着赵春晖说起了心中那辛酸的往事: “那时候有人说你父亲是□□!还把他抓去青龙河镇那边的河洲上劳改,还有人说要枪毙他。” “我们家不是贫农吗?怎么成了□□了?还要劳改和枪毙?”赵春晖十分不解,不过,随着母亲幽幽的一句话,许多许多尘封了的往事就又在赵春晖的头脑里清晰了起来—— “他的老子被抓去坐牢咯!他的老子是□□,还要被枪毙哟!” 那一天,平时一直和小赵春晖玩得好好的几个小伙伴正在村中那个“进士”匾下高高兴兴地玩捉猫猫。同村同属赵姓家族中那个当过农会主席的赵志龙走了过来,他招招手把除了赵春晖以外的几个小伙伴叫到一边去,叽叽咕咕不知道对他们说了一些什么。那几个小伙伴回来突然一边嘴里叫喊着一边把小赵春晖推倒了在地上,而且他们还每个人都抓着小赵春晖的一只手或一只脚往那边空地上的一个覆着的石头门槛那边拖。 小赵春晖怎么也挣扎不脱,因为他们每一个人不是用双手捉住小赵春晖的一只手就是捉住了小赵春晖的一只脚。因为是七八月天气,衣服是敞开着的。在被拖过那个粗糙的覆着的石头门槛时,小赵春晖感觉到了肚皮和手脚被石头刮破皮的热辣辣的疼痛。 可是小赵春晖的嚎啕大哭并没有让那几个小伙伴住手,因为小赵春晖在双泪婆娑中依稀地看见了赵志龙在对着几个小伙伴伸出来不停晃动的赞赏的大拇指。 “你们这是搞什么?害人也不看看日子!”是与小赵春晖同住一屋的下堂屋住的堂叔大钟听见小赵春晖惨烈的哭声跑过来了。他愤怒地把那几个孩子的手拨开,抱起手脚和肚皮都被粗糙的石头刮得鲜血淋漓的小赵春晖,心疼地把小赵春晖抱回了家。 家里,母亲正在哭泣,因为她也听到有人风言风语,说是父亲在河洲那边坚持不交代自己是□□已经被用了重刑,手脚都已经被夹断了,而且,今天父亲就要在那边的河洲上被枪毙了。 “嫂嫂,你别怕!我这就去河洲那边找人,我可以证明我哥哥不是什么□□。” 小赵春晖看见大钟叔叔去了,背着他的枪,因为他是民兵。 小赵春晖是亲眼看见大钟叔叔背了他的枪蹬蹬登的大踏步地走出去的,他忘记了自己的疼,期望大钟叔叔能把父亲救出来。 不久,大钟叔叔回来了。他告诉母亲,父亲在那里没事,没有受到严刑,根本问都没有问父亲什么,更没有手脚都被打断和要被枪毙的事情。 母亲收住了泪,拿茶油帮小赵春晖把那些被石头刮破的地方涂上。 夜里,父亲回来了,真的,小赵春晖看见他的父亲是完好完好的。 不过,母亲生怕父亲再被那个农会主席赵志龙陷害,决定第二天全家都躲到青龙河那边大山里的姥姥家去。 姥姥家在石上村过了河那边的大山里,小地名叫做高山坳,听母亲说一起要走二十六七里,还要爬一座接近十里的高山。 雄鸡才叫过三遍,一家人就早早地吃过了饭上路。不过这一次是父亲把小赵春晖放在他肩头挑着的箩筐里,母亲一手拉着哥哥。在从曦微到明亮的变化中,坐在箩筐里的小赵春晖除了看见路边长得长长的青草向着与他要去的相反的地方退,还看见了在他的眼前向后面移动过去的无数青黑色的松树与油茶树。 走过了村东二里处的凉亭,走过了长长的长着高高的羽茅草的大塘坪。大塘坪的那头有一座张着巨大的口的山。母亲说: “崽,这个岭叫做燕子岩。从这个岩洞口里进去,一直走,走到那头的出口,就到了新屋地。听人说,走日本人的时候,有人就是从里面一直走,一直走,快到头的时候,真的听到了外面的鸡叫。他们从那边那座叫做豆腐渣山的洞口走出去,就到了离这里七八里远的新屋地了。” 看着燕子岩远远的往后面去了,看着前面迎来的茫茫无际的松树油茶林,还有那一轮慢慢升起来的红红的太阳,小赵春晖感觉到眼前的天地是那样高大,宇宙是那么的广袤。 新屋地是一个被密密的树林四面包围的村子,除了那高高挺拔而且上面有着巨大的喜鹊窝的松树,让当时只有三四岁的小赵春晖就记忆犹深的是那一株枝干虬曲盘旋的千年古樟。因为走到古樟下面的时候,父亲放下了肩头的箩筐,让小赵春晖从箩筐里出来坐到古樟下玩。 好大好大的古樟啊! 在赵春晖后来的记忆里,没有再看见比那株古樟更大更古老的古樟了。在他的记忆中,那古樟的树干不知道该多少个人拉起手来才能围住,站在古樟的一个侧面就像面对着一堵偌大的墙壁。 还有那古樟伸出去的树枝不仅浓荫了好宽好宽的一大片地方,还遮盖好几间房屋的屋顶。 枝叶婆娑的古樟下,是盘根错节的樟树根,凸出地面一尺甚至两尺,方便着南来北去走路辛苦了的行人。来往走路走热了的行人,趁机叫卖糖果的小贩,白发飘飘的老人,天真无邪的孩子,皆坐在那伸向四面八方的树根之上熙熙而乐。这是一条从乡村通往云溪县老县城的古道,人来人往,充满了一片恬静平和的景象。 出了新屋地半里,已经不再是林木阴翳,路的东边是一片开阔的田野,黄熟了的稻谷,黄澄澄的一片金色。 父亲叹了一口气,心中多少事,尽在不言中。 母亲安慰父亲说:“谷子黄是黄了。出门丢了千斤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然而,没走出多远,突然后面传来村农会主席赵志龙那令人心胆欲裂的一声大喝: “站住!看你们往哪里跑?” 回头看看,只见是那个农会主席赵志龙带着两个民兵提着□□追了上来。母亲将小赵春晖一把从箩筐里抱起来,把父亲往茂密的油茶树林中一推:“你不要管我们,快跑!” 第15章 悠悠往事 下 离开大路以西几丈开外都是大片大片繁茂密实的油茶树,高的丈许,矮的八尺,每一株都枝叶婆娑,盘开来一丈有余。湘南云溪县每年的降水量达到一千八百毫米,而降水量就是秋冬季节也雨量不少,而雨量大部分都集中在每年的春夏季节。此时正处处青山郁郁草木葱葱,那些油茶树更是绿油油的叶子绿得油黑。 一个人只要进了油茶树林,别说是人还隔开很远很远,就是只隔开三五株油茶树,对方不出声,你也绝对弄不清他在哪里。 “站住,不要跑!” “不要跑,站住!” “砰!” “砰!” “砰!” 几声凄厉的枪声,带着子弹划破上空的凌厉尖啸,震响在小赵春晖和他母亲的耳际。 首先是农会主席赵志龙手里的枪响了,紧接着另外两个民兵手里的枪也响了。 小赵春晖和他的哥哥两个人都不禁全身颤栗起来,紧紧地蜷缩在母亲的身边。 到了此时,母亲知道自己就是害怕也没有用,坚定地用自己的手护住自己的孩子。 父亲知道自己如果落在这个绝对阴狠的狠角色赵志龙手里,就好比雪白的豆腐跌在了灰堆里,怎么也说不清楚道不明白了。因为他在河洲那里明明是政府的人听了大钟叔叔的反映情况叫他回的家,而且自从赵志龙带人把他押解到青龙河镇关押坏人的河洲之后,那里的人也根本没有为难他,这摆明摆白就是赵志龙故意要寃害他。 此时父亲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落在那个阴狠狠毒的农会主席赵志龙手里了。 说起来其实父亲与赵志龙的恩怨大都也是一些小小的个人之间的恩怨,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当上了农会主席的赵志龙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说成是□□还要往死里整。 赵春晖父亲比那个赵志龙年纪小了七八岁。赵春晖父亲在他六岁时就遭遇了他的父亲去世,之后又遭遇了他的母亲因为家中贫穷无奈改嫁,只剩下自己孑然一身,孤苦无依。后来是好心的那位远房堂叔公收留了他。父亲十岁时父亲就开始跟着堂叔公在简单的木头案桌上用他的小手搓神香。而那时候赵志龙跟着他的父亲做神香已经很多年,而且他老子死后也当上了小小的老板。 到了父亲十四五岁的时候,在那位远房叔公的点拨下,父亲的香也已经搓得小有成就。由于父亲的手劲好,他的香搓得紧凑圆匀,外面的香粉也上得匀实无暇。所以父亲的香到了集市上,销得多,卖得好。而赵志龙的香却因为偷工减料松松垮垮,外面的粉也上得表不遮里而很少有人问津。 赵志龙因此十分嫉恨赵春晖的父亲,嗔怪他抢夺了自己的生意。不过他的两个眼睛一鼓,眉头一皱便心生一计。那天,父亲正在搓着香,赵志龙来了。赵志龙左看右看,对父亲说: “你的香搓这么圆匀紧凑,那得要多用多少胶粉原料?外面的黄粉盖这么匀,而这黄粉又那么贵,得多花多少银子?” 父亲心里想:“堂叔公讲过,做生意讲的是一分钱一分货。做生意不讲究本分,生意怎么会好呢?” 赵志龙见父亲不做声,又说:“我想我们联合起来,可以减少成本,又都可以增加利润。这样我们都可以挣得盆满钵盈。” 父亲心里说:“这青龙河集镇上搓香又不光是只有我们两个的生意,照你说的弄不好我也要跟着你喝西北风。” 因此不管赵志龙嘴里怎么讲的口吐莲花天花乱坠,父亲心里决定,还是本本分分做事,决不投机取巧。因为他知道,投机取巧只能是自己砸了自己的饭碗。 下一个集日,青龙河集镇上照样热热闹闹,父亲的生意依然红红火火。不到中午,父亲的香已经卖完,没有事情父亲就往集市里走走。通过拥挤的人们,父亲看见了赵志龙那个货摊上摆着的香。他发现那个赵志龙的香其实也改进了不少,只是因为他搓香的功夫不到火候,依旧生意惨淡。 赵志龙从人中瞧见了父亲,那脸上阴得出水。父亲还看见了赵志龙咬得凸出的牙巴骨。 之后有人告诉父亲,得防备防备赵志龙,因为他这个人一鼓眼睛就是心里一包坏水。他经常给当时的保长送礼,摆明他没安好心。 父亲依旧选择在青龙河不赶集的天晴日朗的日子,天不亮地无光就吃了早饭迈着双脚走过野草青青的古道沿着大塘坪去三十几里远的云溪县城挑回做香用的香粉,然后本本分分地做自己的神香,挑到青龙河集镇去卖,养活自己与年迈的远房叔公。 终于,在父亲进入十七岁那年的一天,父亲走着出去挑香粉时好多天都没有回来。后来有人发现了父亲平时挑香粉的箩筐被人踩烂了扔在大塘坪有着高高的斑麻草跟羽毛草的深沟里。再后来也渐渐有人告诉了年迈的远房叔公:父亲被抓了壮丁! 父亲一十七岁那一年是公元一千九百三十年,在被经过短短的两个月训练之后他们的部队就被派遣到了接近当时作为红色苏区的井冈山的湖南茶陵县一带驻防。从此便常常听见轰隆隆的枪炮声,不过那不是与红军作战而是拍电影,由他们的队伍中一部分人扮演红军与另一部分国民党的正规军作战。其结果自然是打扮成红军的那一部分被打败被俘,而国民党正规军高扬胜利凯旋的旗帜。 电影拍了一次又一次,真正的红军他们一次也没有遇上过,当时只有十七岁的父亲当然不明白即使是国民党军队的长官们在没有接到死命令的时候也是不愿意把自己的军队拉上去抵死的道理。 整日的无所事事,别人发了饷就去下馆子进赌场嫖婊x子。父亲不赌不嫖,便开始向认识字的教官问当时发给他们供拍摄的本子上的和自己在书摊上买来的唱本上的自己不认识的字,当然父亲有时也请请教官下下馆子。也许父亲的记忆力不错,二年下来,与学堂一直无缘的他居然能够自己读当时流行的《薛仁贵征东》,还有《薛刚反唐》,《凤山遇母》等大本大本的书籍与唱本。 两年半以后,那个身材单薄的父亲长成了一个壮实的军人。当他用一根薄薄的桑木扁担挑着他的退伍的物品回到故乡,站在已经倒塌了的故居前时,无言的秋风飘摇着从倒塌的废墟上长出的高昂着头颅的狗尾巴草,远处萧萧的秋风送来了片片枯黄了的栗树叶。 族中几个年长的老人否决了赵志龙要把父亲从村里赶出去的意见,统一意见后作出决议:由父亲还请远房叔公死后安葬时所借用族中的一切费用,继承远房叔公名下的五分水田和一份松树茶山;已经倒塌了的房屋也由父亲修缮居住。 父亲在外面虽然学会了一些字,但却不足以养生立命。远房叔公留下的五分水田也只能保住半年的饥荒。修缮房屋和偿还远房叔公安葬的费用加起来共拉下一百多块大洋债务。于是父亲便重操旧业,继续以做神香维持生计。 看到父亲重操旧业,赵志龙心中满怀敌意。他没有想到,父亲在军队里居然没有被枪子打死,现在又回到家里与自己竞争。青龙河集镇上,他那搓得三脚猫功夫的神香,永远无法与父亲那搓得圆润光洁的神香竞争。 五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父亲只是一心一意地搓他的神香。选择天晴日朗的日子,天不亮地无光就吃了早饭挑着箩筐沿着长满长长的青草与松树油茶的荒凉古道走过大塘坪去三十几里远的旧云溪县城挑回搓香的原料。每天雄鸡刚刚叫过二次就起床煮饭吃了开始搓香,直到夜深人静了才烧了水洗澡睡下。青龙河赶集的日子,父亲早早地来到集市,租下案板把自己的作品整理得整整齐齐,等待顾客的来临。 在父亲三十岁的那一年,由父亲的姑姑与姑父请人给父亲说下一门亲事。刚刚满一十六岁的母亲嫁给了父亲。母亲就是石上村过了河那边那个圆圆的叫做高山坳的大山窝里的人。母亲只有一个妹妹,跟着她的爹过着孤苦的日子,她的母亲在她三十岁的时候就疯了,死在了山里。在母亲出嫁的那天,外祖父送母亲送了很远很远,送出了大山,送过了那条青悠悠的河一直到了石上村的大鼓堂大门楼。 临别,外祖父对母亲说:“孩子,你的男人是一个经常出外做生意的人。田里地上你要吃得苦。男人不在家的日子,你要守得住,守住了你是好人,熬不住你是贱人!” 母亲泪光闪闪地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从此,田里地上的事情,都是母亲在操持。那些年,父亲依靠着自己的专研,做出了能够供大寺庙里为超度亡灵而做的大法事的打醮用的可以连续燃点四十九天的蟠龙大香。赵春晖曾经有一次听父亲说,那时候往寺庙里送货的不少,都说自己的香能够连续燃点七七四十九天。寺庙里的规定是:谁的货都不拒绝,燃点在打醮的地方,能够连续燃点七七四十九天的可以拿到钱,不能燃点到时间的分文不给。 父亲说,那可是像许多读书人考状元一样的大事情。熬过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时候,肩上挑的铜板比送香时的担子还要重。不过,从云溪县到广西的八步,得挑着担子来回走四百多里,到处都是高山大岭,还有深深的溪流河谷,还要经过“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从我地盘过,留下买路财”的土匪地盘。 赵志龙的耳朵尖,听说了父亲做的盘龙大香是在广西贺州打醮的长达七七四十九天大法事中唯一通过了七七四十九天燃点拿到了铜板的人。在父亲再一次给寺庙送货的时候,便悄悄的尾随于后。 后来土改中,赵志龙千方百计当上了农会主席。 就是这个赵志龙,在人前人后都说父亲通匪,并且向当时的政府告发说父亲是与土匪有勾结的□□。 第16章 进山 上 宁静的山区,原来一片和平祥和景象的田野,随着几声划破长空的凄厉枪响,正在田里打禾的人们立即骚乱起来,农民们吓得不要命地往松山茶树园里跑。 这里,过去曾经是广西粮子(乱兵)和土匪早晚出没与抢劫的地方,只有在解放军解放大瑶山之后才有这一年多来的安定祥和。 “谁在开枪?” “谁在开枪?” 从正在那一片黄澄澄的水稻田里打禾的人们中飞一般地跑过来几个人,他们一边跑一边喊。到了面前,其中那个年纪在三十几岁的面目英俊身材魁梧全身戎装的高大的人,盯着赵志龙手里提着的枪和与他同样手中提枪的两个民兵,脸上不怒而威,命令跟在他身后年轻的勤务兵: “把他们的枪下了。” 待到赵志龙和跟在他身边的两个民兵手里的枪被下了之后,脸上露着怒色的为首的军人面若寒霜的对赵志龙说: “你看看,你们这几枪一打,把田里打禾的老乡们都吓得往山里跑了。我们解放云溪县大瑶山的剿匪和土改都结束快两年了,现在是建设和平民主社会与发展生产的时期,你这么一开枪一咋呼,已经是严重扰乱了当前社会的和平与安定。” 赵志龙先也身子发抖,不过他很快稳定了自己的情绪,试探地看着一脸严厉的军人说:“方团长,我是村农会主席赵志龙。我们是在追捕□□呀。赵文广(赵春晖的父亲的书名)他昨天天黑时从劳改的河洲上逃跑出来,今天天不亮地没光就带着他的老婆逃跑。如果他再逃跑到大山里去,跟土匪们勾结起来,我们许多人就会又要人头落地了。” 跟在方团长身边的一个同样穿着戎装的干部立即训斥道:“你别胡说八道了!这两年来云溪县深山大岭上的一般散匪到目前都已经被肃清,就是盘踞在云溪县最大高山姑婆大山最高山峰九十九垴的土匪头子莫凤山的匪巢和他们自称是皇帝娘娘的土匪婆都被方团长带领解放军剿灭了。现在已经是和平时期,方团长现在已经正式被任命为云溪县的县长了。” 方县长皱着眉头看了部下一眼:“以前发给民兵枪支是为了剿匪和保护老百姓的需要。现在土匪已经剿灭快两年了,为了防止有人利用手里的枪支压迫百姓,扰乱社会治安,我看应该加强刀枪管理了。” 说完,方县长命令道:“查一查这个赵志龙有不有什么欺压百姓和什么不轨的行为,就是今天这种胡乱开枪的行为,就应该让他在河洲上反省。” 赵志龙连忙叫了起来:“方县长,我可是农会主席哦,他不跑,我怎么会带人追呢?” 方县长道:“你这纯属强词夺理!我们□□打天下,就是要为最广大的人民群众创造一个人人平等公平民主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平安稳定的新社会!人家什么时候走路,你都没有干涉的权利!” 待到方县长所指令的一个人带走赵志龙和那两个民兵以后,方县长看着深受惊恐的赵春晖兄弟和他们的母亲和善地说:“嫂子,你这是要带着孩子去什么地方?” 母亲虽然从小就生长的一个祖祖辈辈都没有文化的大山中的一个农民家庭里,可是她还是听明白了方县长的话,说: “方县长,我们这是在家中实在没有办法活了,想到孩子的姥姥家住一段日子。不过,我想对您方县长说,我的男人他是一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不是他们说的什么□□。” 停了停母亲又说:“方县长,我听我的男人说,□□对好人和对坏人不一样。他这几天虽然被那个农会主席带着民兵把他捆绑着押解到河洲上去了,可是他没有像那些坏人一样被审讯,每天吃了饭就是闲着。” 方县长和颜悦色地看着母亲问:“那你们怎么又觉得在家中活不下去了呢?” 母亲说:“这个赵志龙不是好人!就凭着他是家族里大房中的老大,讲话就他喊幺别人不能喊三。他和我的男人就因为生意上有些不和,他凭着他弟兄多人手强我男人人手单就处处欺压我们。早些年,我男人出外卖香,他就平白无故的诬陷我在家里勾搭野男人!把屎屎尿尿什么脏就什么往我的脑壳上倒!可是看见过我的崽和我男人的人没有一个人不说我的崽跟我的男人几乎完全是一个模样。” 方县长笑着说:“真金不怕烈火炼,身正不怕影子歪。一切谣言在事实和真理面前,都会烟消云散!” “可是——”母亲欲言又止。 “嫂子,我们□□人是最坦荡无私的,你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都可以在我们面前放心大胆的说出来。”方县长一脸的和善,没有任何的官架子。 母亲却脸上充满忧愁,两眼滴答的滚出来豆大的泪珠: “就因为那些年我的男人卖香转回时被土匪掳去人没有被杀死还回来了,人家赵志龙后来当上了农会主席,就说他勾结土匪,是反革命。你们哪里知道,他卖一担香的钱有一半都被土匪收了去!就是土匪也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把羊都杀光了,他到哪里去弄羊毛?可是早几天,赵志龙又无缘无故地把我男人抓到河洲那里去。他们在村里还散布说,我的男人曾经勾结土匪,是反革命,马上就要枪毙了!” 那位作为部下的干部听了赵春晖母亲的一席话,立即想起了什么,附在方县长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什么。 方县长看着母亲说:“嫂子,你去你的娘家小住几天,估计你的男人会在前面的路上等着你。放心吧,等你回来,我会派人帮你把问题解决好的。” 方县长带着人继续回到那边的黄澄澄的水稻田里打禾去了。母亲把父亲挑的一担箩筐挑起来对着儿子们说: “看,那边那座高高的挺拔秀丽的石山就是尖山。过了尖山走两里,就到了石上村。石上村的村边有一条蓝悠悠的河,河上有你七姥爷撑的船。我们再坐船过了河,爬上那座高高的圆圆的大山,就到了你们姥爷家了。” 母亲是在从小的劳作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又是在三十来岁的年龄,身架子骨结实。原来父亲挑着的那担箩筐在她的肩上,一头挑着小赵春晖,一头挑着一些要用的家什,晃悠晃悠地往前走,倒也脸不红气不喘。 大约走过那片三四里长长的松树与茶山,那座秀丽异常的母亲所说的尖山就高高的矗立在面前。在远近周围略显臃肿的石山群中,尖山别有一番的清癯秀丽,似一位得道高人般具有闲云野鹤般的仙风道骨。 父亲已经在尖山脚下的路边等着了,他接过母亲肩上的担子挑着继续往前走。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古老驿道在脚下延绵,那些风情无限姿态婆娑的垂柳枝条也在南风习习的河岸尽情地逍遥。 不久,一大片青砖高墙的大院子在他们的面前展现了出来。母亲告诉赵春晖和他的哥哥,前面就是石上村。母亲曾经的家乡石上村,在小小的赵春晖的印象里,是那样的充满着魅力:像无数的江南水乡一样,密密实实的青砖瓦房,线条均匀勾勒有致而又雪白得超尘脱俗的高耸着的像手指一样直指蓝天的扳爪的屋檐。 村头的犬吠声热烈地迎接着他们。一个肩上挑着一担谷子回村的青年见了母亲,一边喝止着那些高吠蹦跳着的狗群,一边亲热地对着母亲和父亲说: “是姑姑和姑爷回来了。进屋坐坐歇歇凉再走吧!” “不了,前面还有好远的山路要爬呢。”母亲说。 上了七姥爷撑着的渡船后,看着渡船在蓝悠悠的河水中被七姥爷摇向对岸。母亲让赵春晖和他的哥哥叫七姥爷,并且告诉他们,他们的姥爷原先也是住在这个很大很大村堂的石上村里,和这位七姥爷还有刚才叫姑姑姑爷的人是本家。 过河后,母亲父亲还亲热地与七姥爷道别,之后就开始了爬山。山路很陡,陡峭的石壁几乎伸手就可以摸到。嶙峋的山石之间,生长出一丛丛青翠的翠竹。从河面吹来的风,吹得青翠的竹叶发出像流泉一样的鸣响。 小赵春晖看到,父亲的衣服在慢慢的被汗水湿润,父亲粗重的喘息也越来越大。母亲右手牵着哥哥的手,左手搂着因为爬山太热脱下的外衣,她的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水完全渗透了。 几口人慢慢的爬上一个有三四里长的山坳,有一个供爬山爬累了的人们歇息的小小平地。母亲叫父亲放下肩上的担子,在一株水桶般粗抱围大的皂荚树下休息。 母亲把小赵春晖从箩筐里抱出来,一边用手掌给儿子扇着风,一边用手指着山下面的山川河流对儿子说: “儿子你看,河那边的大大的村堂就是石上村。娘小时候跟着你的姥爷在那里住过。那里有好长好长的村巷。沿着长长的村巷一直走,可以走到北面那个全村的大祠堂白虎堂。” 然而,父亲完全没有兴趣观看眼前的风景,只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谷子都黄透了!” 母亲全然理解父亲的心事,劝慰父亲说:“出门丢了千斤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父亲恨极的一声长啸:“这个赵志龙,害得我有家回不得啊!” 母亲连忙用手去捂父亲的嘴,说:“小心呀,岩洞里说话有麻拐听到,山里头说话有鸟崽听到!” 姥爷家就住在长满了青青翠竹的大山背着河的那一边。又走四五里爬上第二个山坳,父亲母亲都热得气喘呼呼大汗淋漓。站在山坳的垭口,可以看见那山岚袅袅的气色中,四围都是绿茸茸的竹山脚下,有一座一半盖着茅草一半盖着瓦的房屋,这是赵春晖的姥爷与他的弟弟也就是赵春晖堂姥爷的住处。房屋的前面下去约二十米处,还盖着一间不是很宽大的完全的茅草房,那里是两位姥爷家人烧火做饭的地方。 房屋往东是一片凹下去的低洼山地,山地里有几块栽种了作物的地块,远远的看不清是粟子还是花生,中间间夹着一些已经抽出了穗的高粱和出了天花的玉米。房屋往西约半里的地方,有几块水田,被割倒了禾苗的田里,有人正在用那个四四方方的木禾桶“哐哐哐”地打着禾。 父亲母亲带着赵春晖和他的哥哥到了一半盖着茅草一半盖着瓦的屋前,门是锁着的。母亲在屋前挂着几双草鞋的地方用手摸出一把长长的铜锁钥匙,打开了屋门上那把不知道用了几代人被人的手摸得溜滑闪亮的铜锁。 打开屋门进入屋里,母亲拉过哥哥的手,让他牵着赵春晖,说:“你就在屋里带着弟弟。我和你父亲去帮姥爷他们打禾,换你外婆回来给你们做饭。” 第17章 进山 下 在以后大约有三年时间,小赵春晖感受到的似乎很少有温暖的阳光灿烂,而大多是令人寒慄的阴冷。因为不开心,父亲甚至很少抱抱和亲亲自己。 因为那个作为父亲血表亲的亲姑姑儿子,当到县民兵总队长的表叔在配合解放军剿匪攻入姑婆大山九十九垴的土匪巢穴时被土匪头子开枪打死,父亲的心里充满了自责:如果不是他把自己从广西八步卖香转回被土匪掳上姑婆大山的土匪巢穴时所经历过的土匪盘踞那些地方的情况告诉当时已经是县民兵总队长的表叔,表叔就不会带领民兵配合解放军攻入姑婆大山的土匪巢穴,就不会被土匪开枪打死了。如果表叔不死,现在起码也是一个地位不低的干部,多少对人孤势单的自己在招人陷害时能有个人帮助自己说上几句话。 而如今,赵志龙势力强大,拿捏得自己就像他手里头的一团软泥巴:要你圆你就得圆要你扁你就得扁。 还有就是赵志龙因为那次擅自开枪被方县长派出的工作人员还查出贪墨了土改中从大地主家地窖里起出许多金银财宝中的几块金砖,还与地主家的小老婆长期保持着私通,被县政府派人抓去劳改了半年。可是半年的时间是那么短,赵志龙从劳改队回来后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村子里依然一样地称王称霸,欺压父亲,让父亲母亲感觉到在生活中实在难以抬起头来。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是农家开始忙活的日子。母亲开始了往离村庄三四里远的旧麦塘的地上挑猪栏粪和牛栏粪。在那树木丛中时时可以看见鲜红的杜鹃花开放还有油茶树上挂着一个个拳头大的茶泡的季节,天阴不阴阳不阳地时不时地下一点儿小雨,青悠悠的树叶和草叶上挂着湿湿的水珠。母亲打着赤脚,把裤脚扎到七八寸高,用父亲买来的绵木扁担挑着两箕畚猪牛栏粪在前面走,三岁左右的小赵春晖就光着一对赤脚跟在后面。 “这个小屁孩,前世没有走过路还是怎么的?怕你母亲被人偷了还是怎么的?” 有认识母亲的女人就和母亲开玩笑。 然而,小赵春晖不理睬她们那嘲弄嘲笑的语调和她们那嘲笑的目光,坚定地跟在母亲的后面走。 就这样,母亲一个上午挑上三四趟,小赵春晖也能跟着跑上三四趟。 下午,母亲为了心疼小儿子赵春晖,不得不在村边不远的菜地里锄草。 小赵春晖就这样,天天跟在母亲的身边,像一个小小的卫士。 “你去跟那些小孩子一起玩吧?”母亲说。 “不去。”小赵春晖摇了摇头。 “乖,你要和他们作伴玩耍的。”母亲真真切切的教导自己的儿子。 “我不去。”小赵春晖说,“他们会把我往那个门槛石上拖的。” 母亲听到儿子这样说,眼泪水几乎要流下来,她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发,默认地继续让儿子跟在自己身边玩。已经三岁了的儿子赵春晖,其实不仅乖乖听话,有时还能够当当母亲的帮手。如果母亲往地里种花生玉米绿豆凉薯之类的,小小的赵春晖已经可以帮助母亲端着那个葫芦瓜瓢点点种子了。 祖上除了给他们留下旧麦塘一块半亩大的不是很肥沃的旱地,还在走过长长的大塘坪的高高的蒿草那边的燕子岩北边留下祖宗分家时分到的一块一亩多的荒地。因为家里人口增加,粮食已经明显不够吃,父亲便把它拾掇出来,撒上了粟子,还在周围种上了高粱。 到了秋天,父亲母亲带着哥哥还有小赵春晖,赶着家里的那一条土改后买下的水牛,来到地里,把那些像狗尾巴一样粗大的弯弯的沉甸甸的黄熟了的粟子,还有父亲种植在周围地边上的红透了的高粱,割下来捆成一把一把的,驮到那条吃草吃得肚子圆滚滚的水牛的背上。 一直忙到黄昏之后天色开始黑下来,一家人才走在了大塘坪那长长的长着高高的蒿草的回家的路上。母亲牵着哥哥的手走在前面拉着牛,父亲把小赵春晖驮在自己的肩上走在后面赶着牛。 周围除了唧唧叫个不停的秋夜的虫儿,赵春晖还看见了父亲说的在远处松树油茶林间飘动的绿阴阴的磷火。由于家庭的屡受欺侮,小赵春晖本来就十分胆小,在如此幽静的夜里,只敢睁眼去看那西山头上天边的一湾细细如钩的新月。 “他家里解放前做香卖挣那么多钱,土改后又买了牛。土改中应该划富农!”在小小赵春晖的印象里,记得有一次村里开什么会,赵志龙捋衣扎袖,在会上唾沫横飞。几乎每一次运动,人势孤单的家庭,都面临着一场灾难。 母亲那么一个弱女子,自从一十六岁嫁给了父亲,能够用自身的纯洁来抗拒和承受那些污浊流言的脏水,已经是够坚强够坚强了。 但是她的那个柔弱的娇躯与内心,却怎么也承受不住来自社会的巨大的一次次对于家庭的冲击。 夜里,夜深人静,小赵春晖听到了母亲发出的十分痛苦的呻﹡吟。 “娘,你怎么了?”小赵春晖和他的哥哥不断地问。因为父亲被派到很远的地方做什么义务工去了,家里只有母子三个人。 “没什么!你们睡吧。”母亲用手替儿子们盖盖被子。 好久好久,小赵春晖又听到了母亲那难以抑制的痛苦的呻﹡吟。 哥哥起来划燃火柴点亮了那一盏放在床头那边桌子上的桐油灯。如豆的白色的灯光下,母亲双手按着胸口,咬着牙。她的脸色苍白,额上淌着一颗颗黄豆粒大的冷汗。母亲的胸口疼病越来越严重了。 看着母亲那因为痛苦而毫无血色的苍白的脸,哥哥和小赵春晖吓得哭了。 哥哥一边哭一边说:“娘,你别丢下我和弟弟不管呀?” 小赵春晖也呜呜地哭着说:“娘,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母亲挣扎着,把孩子拉进被窝,吹灭了灯,说:“你们睡吧,娘的心口不疼了。” 在一声长一声短的雄鸡报晓声里,小赵春晖没能睡着,他听见了母亲咬着牙拼力坚忍的牙齿格格声。 小赵春晖四岁了。父亲被派到一个很远的山区去修路,母亲只得把家里看牛的差事交给了他。从此,离村庄三四里地的那块大塘坪成了赵春晖和比他大十多岁的几位堂姐们常呆的地方。 堂姐们有了小赵春晖,把他当作小糖果,逗笑他,当然也“欺侮”他。开始,她们知道小赵春晖不认识自己家里的那条牛,所以无论谁的牛要走出大塘坪了,都要叫上小赵春晖作伴去赶牛: “春晖,你的牛又要走出大塘坪了。快些跟着我去赶牛!” 那些已经十六七岁了的堂姐们,对于那个高高的茅草里面的世界,她们也十分胆小害怕,每次都要叫上小赵春晖去壮胆。 不过,作为农村里出来的孩子,她们可“鬼”呢,她们轮流着去赶牛,可是每次都少不了小赵春晖陪着她们。 当然,小赵春晖也跑得勤快,她们只要走一半路,跑得快的小赵春晖已经远远的跑到前面远远的地方去把牛给赶回来了。不过,她们也不敢大意,因为小赵春晖虽然跑得快,可是那些高高的草里也有深深的沟,她们也得照看着小赵春晖不至于掉进深沟里爬不上来。 小赵春晖慢慢的也认识自己家里的那条牛了,不过他照样地勤快,不论是哪一个堂姐叫他去赶牛,并且是不是他家的牛,他都会高高兴兴快步地跑着前去把那条即将要走出大塘坪的牛赶回来。 不然,那些牛一旦出了大塘坪,就会钻到别人的庄稼地里去撒野祸害别人地上种植的庄稼了。 不去赶牛的时候,小赵春晖有时会痴痴地看着堂姐们用那永远也扯不完的拿纱搓成的绳子扎鞋底。有时也会躺倒在厚厚的茅草上用他的英俊的小脸蛋上的那双黑黑而明亮的眼睛看那流动在山尖与天边上的云,还有那只常常在天空中翱翔着有时却突然像箭一样快速的射到地面上迅速的抓起一条蛇或者一只野兔子的鹰。 在大塘坪靠近西山边的边沿上,还有另一条通往云溪县旧县城的古代驿道。常常也可以看见一些据堂姐们说是挑粮谷的劳改犯的人组成的长长的队伍,一个跟着一个的挑着箩筐,里面装着粮谷,慢腾腾地走。队伍中每隔开不远就有一个背着枪的人押送。 那几个大赵春晖十几岁的堂姐与赵春晖的母亲都十分和得来。她们常常来到赵春晖的家里,母亲给她们吃自己去青龙河镇上赶集时买回的杨梅毛栗葡萄等水果,没有那些的时候,母亲就是捧些花生也不让她们白来。母亲买的纱和布,也是她们只要用得着就拿去搓扎鞋底的纱索或剪了去包鞋底鞋面,从来不会斤斤计较。 一个傍晚赶牛回村,那个大赵春晖六七岁的赵志龙小儿子赵有本用一根竹棍压住赵春晖的脸,要赵春晖给他跪下。赵春晖不倔地扭开了脸,可是赵有本几拳就把赵春晖打倒在了地上。是几个堂姐赶来,用手里的赶牛棍把赵有本打跑。 堂姐们对赵春晖说:“那个劳改犯的儿子,就是敢欺侮赵春晖。春晖,你以后不要怕他。他打你也打,我们帮你。” 然而,从父亲受欺侮到自己也受欺侮的赵春晖,尽管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受欺侮,也开始知道自己受到欺侮就哭泣没有什么用,开始在心里慢慢的长出了受到压迫就要反抗的嫩芽。 第18章 人生最美好之初见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待到山花烂漫时,它在丛中笑。”这是赵春晖进入青龙河中学时最早背熟的一首伟人诗词。 整整一年,赵春晖食不甘味,卧不安寐,凭着顽强的毅力与像愚公一样挖山不止的意志拼搏学习。这一年,县教育科为了检测全县初中毕业班的教育教学情况,特别举行了一次初中毕业班学生参加的全县统考。 在这次全县统考中,赵春晖拿到了数学一百分,其余学科每门都九十五分以上的成绩,不仅名列青龙河两个毕业班的全校第一;而且,也成为全县教育教学中的一匹黑马。 放假那天,班主任周水浒老师把赵春晖叫到他的房间,把里面坐着的两人介绍给赵春晖。他们中一个是县委宣传部李部长,一个是县一中很有名气的数学教师。那位教师拉着赵春晖的手热情地说: “小伙子,不错哇!今年的数学题都是我出的,不仅知识面广,综合性强,而且考虑到人才选拔的需要,有些题目的难度也大。你能考一百分,我县一中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怎么样,愿不愿去一中?毕竟那里有更适合你将来发展的平台!” 考虑到家庭实在没有送自己读一中的能力,赵春晖摇了摇头。 由于赵春晖在班里各方面表现突出,再加上学习成绩优异,并且积极向团组织靠拢,毕业时赵春晖被批准加人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与赵春晖一同入团宣誓的,还有他们的美女班长葛萍萍。 农历年过去,不觉又是水绿山青,春满江南。青龙河中学的四面峦头,莺歌燕舞,繁花似锦。 美丽的青龙河畔,花红柳绿,农田里水波滟涟,犁走耙飞。 脱去了冬装,换上了春装。春风习习,阳光融融,令人格外惬意。再加上赵春晖的心情颇佳,由过去的让人鄙弃让人看不起的丑小鸭,通过一年刻苦奋斗变成了如今的令人仰视令人专注的美天鹅。 一天中午,赵春晖做好作业回家已经很不早了。他走出学校西面那个小操场转头向下走时,在前面黄土坡的小松林中一株青葱欲滴的小松树下,那位姣美娇艳俊美大方且充满青春活力四射的诗中人正在等着他。 “你今天能跟我聊聊吗?”看到赵春晖走近了,她问,脸上带着少女特有的羞赧。 赵春晖也很俏皮的说:“你能再为我唱一支歌吗?” “你听过我唱歌?”她有些受宠若惊,“说说,是什么歌?” “在大队开会,你唱《公社是棵常青藤》《戴花要戴大红花》,我印象都特别深。” “你要听什么?” “老歌。” “都老掉牙了!” “能老,才证明它有生命力。”我说。 “你有兴趣,我唱《众手浇开幸福花》给你听!”她说。 她清清嗓,一张苹果脸因害了羞而红扑扑的。但她还是用了那赵春晖十分喜欢听的甜美嫩脆而又略带一丝丝沙哑的嗓声唱到— “千朵花呀万朵花, 比不上那个公社幸啊福花。 千年万代哎开不败, 岁岁长来月月发, 月月发。 花香香在心里头, 花红红遍社员家。 □□栽花呀我们来浇水, 众手浇开幸福花。 □□栽花呀我们来浇水, 众手浇开幸福花! “千朵花呀万朵花, 比不上那个公社幸啊福花。 千年万代哎开不败, 岁岁长来月月发, 月月发。 花香香在心里头, 花红红遍社员家。 □□栽花呀我们来浇水, 众手浇开幸福花。 □□栽花呀我们来浇水, 众手浇开—— 幸——福——花——。” “谢谢你欣赏我唱的歌!”冯丽娟唱完,微微仰着的苹果脸因青春焕发而红扑扑的。她用美丽的双眸十分专注的看着赵春晖,两只浅浅的酒窝里斟满着笑。 “我要回去吃午饭了。”然而,饿得有点慌的肚子却让赵春晖不解风情,他说。 “这一年来我们是今天才第一次说话呢,”冯丽娟笑着说,然而她也不隐瞒自己的眼光,“我发现你好像不喜欢和我说话。” “哪里,”肚子的饿让赵春晖再次地蹙了蹙眉,他有点难为情地说,“我是真的饿了。” “同学,你是真的肚子饿了还是真的不喜欢和我说话呢?”冯丽娟的脸上透露出失意。 “不是的。”赵春晖连忙解释,他不希望自己肚子的饿造成美丽标致的冯丽娟的不高兴。 “那么,请你答应跟我聊聊。”冯丽娟用祈求的眼光看着赵春晖,“你知道,我找你说一次话,是下了多少次的决心吗?” “能换个时间吗?我的确饿了。”看到冯丽娟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赵春晖只能征求她的意见,说。 “看,我怎么忘了?”冯丽娟用她丰腴的红酥手拉过赵春晖的手,打开赵春晖的手掌,把洁净而有着淡淡清香的手绢抱着的一包食品塞到赵春晖的手里。接着冯丽娟的脸也变得红红的,说: “吃吧,我给你准备了。” 这就是冯丽娟,不仅人长得美丽大方,胆儿也大。她的脸上流露出真诚,不做作,不虚假。联想到以前还小的时候,赵春晖见了她脸颊就热,她也是脸耳红红的。 回到学校读书后,有一年的时间,他和她在同一条路上走,同行,相遇,她有好多好多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向,赵春晖都逃避了她,赵春晖实在不好意思吃她的东西。 冯丽娟从赵春晖的手里拿过包,解开手绢,里面是一个当时看起来很精致的纸包,上面印着“##麻烘糕”,一股强烈的芝麻香味扑入赵春晖的鼻子。 虽然时间过去了四十年,然而赵春晖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的情景。第一次自己接受一位每次见到她时自己都要脸热心跳的全校第一的美女校花这么珍贵的馈赠。 “吃吧。”冯丽娟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和甜美。 春日的艳阳是那么令人舒适惬意,柔柔软软地照着。赵春晖前前后后扫视了一下他们这条上学的路,已经没有了别的人来去。他便在青葱的小松树下蹲下来,冯丽娟也在赵春晖身旁蹲下来,几乎靠近着赵春晖。 冯丽娟拆开那包“##麻烘糕”,用她圆润丰腴的手指拿出一片放到赵春晖的嘴里。这是一种用糯米和芝麻做成的点心,薄薄的像稍厚的纸片,嚼在嘴里,满口生香。 赵春晖一边吃,冯丽娟就一边递到赵春晖的嘴边。 吃完了,冯丽娟问:“好吃吗?” 赵春晖说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因为在他印象中,除了逢年过节吃到自己的母亲自做的粑粑馃子外,其余就只吃过饼干而已。 冯丽娟告诉赵春晖说,这是她爸去省城开会时买回来的,很贵,妈给了她一包,她也舍不得吃,就给他留了下来。 赵春晖局促不安起来,说: “真不好意思。这么珍贵的东西,你都没吃,我把它吃光了。” 赵春晖又说:“你真好,爸当大干部。” 冯丽娟说:“也不是什么大干部,就是一个县级林场管技术的副场长。” 赵春晖又说:“你们国家干部家庭真好,跟我们农民家庭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既然冯丽娟诚意要跟赵春晖聊聊,赵春晖就给她说了一些自己小时候因家庭贫穷贫困而感受特别深刻难忘的故事—— “我是一个兄妹众多的家庭,小时候记忆里最深刻的就是困饥饿与屈辱。听我的母亲说,她先后共生下我们十三个兄弟姊妹。有的是因为那时医疗技术落后得了病无法治疗不在了,有的则是因为战争(日本人入侵和土匪扰民)而没有存活下来。解放前她共生下七个儿女,只存活下我的一个哥哥,其余我和我的两个兄弟还有两个妹妹都是解放后才生的。。 “农业集体化以后不许再做神香了,全家的生计便断了来源。那时候父亲每年要到过年的时候才能给我们兄妹每人买一双又薄又质量很差的小球鞋。即使是雨雪天气,我们也只能跟着村里大小的伙伴们在收割后的田地里跑,在村庄的路巷里跑,捉迷藏,藏猫猫,打土仗。大部分时间脚趾都□□在穿孔的鞋面外,不敢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会肌寒刺骨。 五六岁时我就到四五里外一个村庄去读民办小学,每天天没亮,村里的几位大姐姐就来叫我去那里。那时候吃公共食堂,不去在村里是没有饭吃的。严冬时节,霜雪遍地,白茫茫一片,十个脚趾痛得就像要被刀子割掉了。 公元一千九百五十八年中国的农村成立了人民公社,人民公社搞起了公共食堂,开始的时候把各家各户不知道经过多少年代才蓄积起来的一点一滴的米谷和家里养的鸡鸭猪羊都拿出来在一起吃,倒也过了几个月的好日子。但由于开始时没有进行过充分的论证,杀猪宰羊,大吃大喝。这里没了到那里去挑,最后挑到你没有我也没有了。随着我在七岁那年入冬的到来,开始了过苦日子,大人每餐只有二两米(那时用的是每斤一十六两进制的秤,一两折合起来是现在的33.3克),而小孩每餐只有一两米,倒到一大盆水里去蒸,清光光的照得见人影。喝到肚子里,走路肚子里都“哐哐哐”地响,从此我们再也走不动去那个民办小学了。 我的父亲从此再也不能买得起鞋给我和我的兄弟妹妹们穿。我和我的兄妹们就只好同村里小伙伴们一道钻进村后的山中去捡栗树籽(据说是用来酿酒),每斤可卖三分钱;捡栗树壳(名叫橡碗,不知做什么用),每斤可卖八分钱。到快过年时叫父母帮助弄去供销社卖了,买一双鞋穿着过冬。 最苦的是以后有好多年我们一直没有充饥的食物吃,整天肚子里饥肠辘辘,仿佛要伸出几只手来,能进嘴的东西什么都吃。春天,路边的荆条刚长出来,嫩嫩的折断,把皮撕去,放到嘴里有滋有味的嚼着。夏天桃子李子的果实还是清溜溜的,就早早的摘了嚼进了肚子里充饥。 中国的伟人们,流血牺牲能打下江山,却没有办法让他们的百姓不饿肚子。不,其实也有关心老百姓过日子的好官,在我遥远的记忆里,他们曾经尝试着搞过一次“包产到户”。那年冬天,家家户户都堆满了大堆小堆的红薯,虽然没有白白的米饭,但我们可以吃上烤得香喷喷的红薯。然而好景不常,据说那是搞资本主义。宁长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据说那是两个阶级两条路线斗争的大是大非问题。 苦日子只有继续往下过,我们吃过光皮树上褪下的皮,磨细了掺在稀粥里,喝在嘴里滑溜溜的,能感觉到的只是那涩涩的滋味。我们吃过苦菜公,鹅塘菜,嚼在嘴里如同嚼棉纱的芭蕉根。我们还吃过吃得进去拉不出来的还有重重的发霉气味的糠粑粑。我去亲戚家走亲,曾看见过他们村里一位七十二岁的老人被胀死在茅厕边。天亮的时候,他趴在茅厕边,裤子都没有拉上,嘴脸青黑,牙齿都咬碎了。 我的大弟弟吃了糠粑粑,拉不出屎,唉哟唉啊地惨叫。是我的父亲用铁丝做了个小铁钩,帮他把屁股里的糠屎一点一点的勾出来,才不致丢了命。我的大妹妹不敢吃糠粑粑,饿得皮包骨头,整天哭得天塌地陷。父亲没办法,只得去深山里摘回来一大口袋鸡血藤籽,让她整天在火塘边烧着吃。那鸡血藤籽十个中有六七个是极苦的,苦得能让人把肝胆肠子都吐出来。 这几年年成虽然好一点,可是由于没有好的品种,一亩田每季才能收三四百斤稻谷,粮食总是不够吃。每个人一年主粮(稻谷)和杂粮(红薯)加起来才四五百斤。尽管忙时吃干闲时吃稀,再杂以青菜芋头萝卜之类,肚子里除了饥饿还是饥饿的感觉。 由于吃不饱,农村的学生大都是面黄肌瘦嘴尖皮薄身材矮小。同年级中只有你和林慧文两个女生长得丰腴饱满。林慧文的父亲是县委干部,母亲是粮站干部;再一个就是我面前的你,你的父亲是干部,母亲虽然被下放回来了,可生活上没痨着,丰润丽质,韶华正茂。 也许冯丽娟她是蜜罐子里泡大的,也许冯丽娟她是第一次听到赵春晖说这些苦难残酷的生活,长长的睫毛上竟挂了一层晶莹的泪花。 “没想到—”。冯丽娟嘴里呢喃着,发出一声叹息。 尽管眼前这位女孩,在他们几年的认识和已经一年的共同读书中,赵春晖每次见到她都有脸热心跳的感觉,但他从来没有去想过自己跟冯丽娟会有什么关系。冯丽娟生活在她的天国里,赵春晖生活在自己的尘世中。尽管下放,像冯丽娟她们这些人也不过就像七仙女下凡到凡世间洗一个澡来玩玩而已。尽管她冯丽娟就在他赵春晖的面前,他的感觉就是冯丽娟在高高的天上可望而不可即,赵春晖在他自己的尘世里卑微而又卑微。 第19章 长发飘飘的女孩 冯丽娟是何等冰雪聪明而又心细如丝,她立刻就查觉到了赵春晖内心的谦卑。在生活中也许是受到了她的父母对她的良好影响,既然下定了决心要找赵春晖交往,她就不达目标决不干休,于是用她的明亮的丹凤眼看着赵春晖的眼睛说:“你愿意屈从命运,不想改变吗?” “我想,可是能够有用吗?这就像一个人想登天,可哪里有登天之路?”赵春晖有些无奈地说。 “路是有的。”冯丽娟嫣然一笑,依然用她的美丽漂亮苹果脸上那双大大的丹凤眼定定的看着赵春晖,说,“我爸说了,只要你聪明,只要你勤奋,只要你刻苦,你就能!我爸爸他不就也是从一个农民家庭的孩子通过努力刻苦读书从农村里走出去的吗?” “他们那时候是文化革命以前,读完高中就可以考大学,考进大学就改变命运了。可我们——”赵春晖一想到现状就很泄气,声音也低沉了下去,“从公元一千九百六十六年搞文化革命开始取消,到现在已经五年没有了招收大学生的高考了。没有了大学招生考试,我们这书是越读越没底了。” 然而,就像看到了目标绝对不会放松一样,赵春晖面前的女孩冯丽娟依然显得很有十足的信心: “我爸说了,他这次去省城,听到了许多好消息。我们国家许多老革命家,还有全国人民爱戴的□□总理,都站出来说话了。五年的文化革命不仅造成了工业农业还有国防的落后面貌,它的最大错误是把对国家民族有用的知识分子当作臭老九和敌人。甚至错误地认为年轻人学到了知识就会变成修正主义,五年的大学不招生已经耽误了大量的国家建设需要的高端人才的培养,不能再搞下去了。国家要发展强大,就必须靠人才和培养人才,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大学招生考试了。” 冯丽娟用她美丽的丹凤眼看着赵春晖,又说: “你是我见过的极少的最努力的男生之一。中国有一句名言说,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头脑。我希望你学习上不要放弃,要百尺竿头,再加一尺。当然我也一样。只要我们现在学习上不放弃努力刻苦,也许到高中毕业我们就都能够有机会参加高考考进大学深造,成为国家建设急需的有用之才。” 看见冯丽娟说得那么真诚自信且言之确切,赵春晖的心不能不为之所动。 看见赵春晖被自己的语言打动,美丽无忌的冯丽娟用她丰腴的手拉起赵春晖的手,兴奋地说: “为了未来的美好理想,让我们一起努力去成为那个有准备的头脑吧!” 赵春晖看着一脸朝气蓬勃的冯丽娟,她那美丽漂亮的苹果脸焕发出青春的光辉与灿烂,她那一双大大的丹凤眼清澈得像一湾明净的秋水,那里闪耀着睿智与聪慧。 赵春晖回校读书一年,也更认识和了解这个冯丽娟:这是一个强悍的女汉子似的人物,在自己没有成为学校的黑马出类拔萃而出以前,学校每次考试成绩张榜公布的时候,她的成绩也总是排列在前三名以内。 她,葛萍萍,吴亚文,每次都是她们三人在争夺年级的前一二三名而又经常在伯仲之间。学校的老师看不到有哪一个男生超越她们,甚至都叹息如今的青龙河中学已经进入了阴盛阳衰的时代。 冯丽娟的一番话,对于当时那一个时代的青年,不啻是一个遥远而又遥远的梦。 然而对于赵春晖,更不啻是他生命之中振聋发聩的一声惊雷。之前赵春晖之所以要回校读书要努力,是因为他对生命中的另一番天地有着朦胧憧憬和渴望,心里有一颗充满希望充满渴望发芽的种子。 现在有了这第一声春雷,后面难道还没有更多的阳光雨露和适合的气候吗?赵春晖心中这颗种子要在适合的阳光雨露与气候中萌发了。 冯丽娟看定赵春晖,征求意见似的说: “我们做朋友吧。做一对在学习上相互激励,相互帮助,相互促进的朋友。” 赵春晖十分高兴,朋友多了路好走,这毕竟这是一件天大的大好事。 冯晴芳就这样在不经意间闯入了赵春晖的生活。 她每天上学时总要早早地到赵春晖与她们两个村的相交的路口等赵春晖。然后他们一前一后相跟着一块走过乡村田野间一段直直的马路再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田埂小路走过一块长长而古老的石板桥。 之后他们一前一后相跟着走过那个青翠欲滴的小树林再穿越学校西面的小小运动场一块进入青龙河区中学的各自班级上课。放学时她总要在岀学校的西边那个小操场等着赵春晖一块回家。 在这来来回回的路上,他们可以讨论和切磋许多课堂上学习中遇到的问题。 不久赵春晖在班长葛萍萍大气尊贵而端庄的俊脸上和那一双清冽洁净的大眼睛里读到了惊讶,也在班里文娱委员吴亚文那张娟美秀丽的瓜子脸上和那一双清静如水的明眸中读到了诧异。 说不清冯丽娟为什么放弃了陪同她以前每天都要陪同上学回家的堂兄冯其正而怎么都要陪同赵春晖一块上学回家。 对于赵春晖而言,居然现在也习惯了与冯丽娟一块上学和回家。 对赵春晖最具吸引力的诱惑或者悸动是开始于冯丽娟那一头青丝长发吧?它也许是异性男女之间男孩对女孩产生喜悦与情愫的最初诱因。 冯丽娟是全校公认的最美校花,也是成长发育得令人瞠目的极品女孩。学习上她在她的班里每次总是考在第一名,穿着上她与那个跟她一样丰美靓丽的林慧文也总是各显春秋。 在由于文化革命只讲阶级斗争不注重生产而农村经济发展缓慢的湘南山区,农村中学生的衣着那时候还是非常朴素。只有冯丽娟与跟她要好的林慧文有几套像样一点的服装。虽然谈不上什么华贵,但在那些贫穷的山区出来读书的女孩子面前也算显山显水了。 不论什么衣服一穿在冯丽娟的身上,配上她的高挑身材稍稍开始膨起开始发育的前胸与那一张美丽俊俏的苹果脸都显得清丽清纯脱俗。赵春晖想,他此时如果想跟冯丽娟有那种男女之分,哪怕想一想都是罪过都是对人间最美女神的亵渎。但他可以在最近距离欣赏她。 一路同行,他们最多的是对当时课本上那些难题的探讨。有过只用一年就攻下初中三年课程又以优异成绩考取全校第一历史的赵春晖,进入高中那按部就班的上课就更加觉得头脑灵活思维慎密才思敏捷。 哪怕就算是课本上在许多同学看来很难很难的难题,在他来说都已经是顺风顺水小菜一碟了。 冯丽娟是个女孩,女孩在初中可以靠扎扎实实稳扎稳打保持名列前茅,因为那时尚不需要较为复杂的抽象思维。而一旦进入进入高中,特别是高中的数学需要更为复杂的抽象思维,她的优势就不如思维敏捷慎密而又勤学多思的像赵春晖一样的男孩了。 开学第一次月考,发现自己成绩下降了三个名次的冯丽娟,敏感的觉察到自己孤军奋斗已经难以达到学习上的目标,在她的爸爸妈妈的启示下主动要求与赵春晖结成了一对学习上的朋友。 群山之间空旷的田野的风有时也很猛烈的吹过,飘扬起冯丽娟那马尾一样长长齐腰的三千青丝。当那长发飞散,遮盖了她的美丽苹果脸而露出她那洁白的玉颈,赵春晖看到的几乎是那样的美丽无暇的美玉。 那黑黑的秀发与白白的玉颈,仿佛是在黑云罅隙间的一轮明月与乌云的缠绵,又仿佛是爱与美的纠缠。 在疾风将冯丽娟的长发掠起横飞时,赵春晖更可以欣赏到冯丽娟的丰满洁白的美腮与美胫如雪似玉。黑与白的颜色相称,黑的长发飞散如浓密的乌云,白的颈腮还有脸庞娇嫩如霜赛雪,状如凝脂。 那样的惊艳,让人看后只觉得惊心动魄,不得不赞叹上天对那些娟美的女孩儿的特别眷顾。 只是,赵春晖当时还不想努力去弄明白为什么美丽的女孩会致力去宝贝自己头上那诱人的三千青丝。 也许美丽而充满魅力的女孩头上那三千青丝对于喜欢她们的男孩而言是令人遐想的爱的广阔深远的蓝天与辽阔无际得像诗一样的草原。 当田野的风太猛烈吹得冯丽娟的一头秀发凌乱之时,她不得不在赵春晖的面前轻轻除去那束缚长发的丝带。于是她的那一头长发便如黑云飞散开来,又黑又亮的长发几乎就像要缠住赵春晖的心。 从读过的许多书籍里,赵春晖知道古往今来许多美丽高贵的女人都是喜欢为她钟情的男孩留一头秀美的长发,期盼那个钟爱她的那个男孩来欣赏她。 而且赵春晖知道,在那些悱恻缠绵的古戏里,在私定终身的后花园里,总可以看到痴情的女人剪下自己的一绺长发,然后用贴身的小衫子包裹了送给她心仪男人,那样的表达,甚至胜过现代许多信誓旦旦的海誓山盟。 在某种意义上,长发是和女人的痴情、生命紧紧连在一起的,血肉相连,无法割弃。 赵春晖也喜欢并欣赏冯丽娟的长发,觉得那就是一段迤逦与浪漫。他看得出在他们同一届高中的一百个男生中,至少有九十个是欣赏和喜欢冯丽娟那一头美丽飘逸的长发的。 至于那些不会欣赏的人,不是审美观点有问题,恐怕就是中某种毒太深。 田野的风,不断的飘扬起冯丽娟那头秀美的丝丝长发,那背影让赵春晖感觉到真有风情万种。况且他与冯丽娟有时走的近,那丝丝长发几乎被剧烈的山风飘逸过来轻拂着他的脸。 如果吹的是北风,他跟冯丽娟讨论着学习上的事情一块回家,冯丽娟走在前他走在后,那淡淡的肥皂香里还混合着她的少女的体香。任是金刚罗汉,偶尔也难免不有点心猿意马。 然而,既然选择了重回母校读书,且又一年初见成效,还有在小树林冯丽娟对自己的那些冀望,赵春晖就管得着自己心里开始的潜滋暗长而不是信马由缰。 看看又到了分别各自回村之处,冯丽娟回眸看着赵春晖,也转过来她那俏丽的苹果脸,对他挥了挥手,用了她那甜蜜的声音对赵春晖说: “goodbye!bye—bye!” “等等,”赵春晖说,“我想看看你第一次月考的试卷。” 马上,冯丽娟满脸娇红,嗫嗫地说:“第一次月考我失利了,总名次在班里掉到了第二名。” “能自己找到原因吗?”赵春晖问,“自己能纠正过来吗?” “没有。”冯丽娟声音很小也有点害臊地说,“这一段时间班里那些不想读书的人,到处递情书,弄得人心好乱!” 赵春晖不想便知道,冯丽娟或许就是她们班里收到情书最多的人。大山脚下的瑶族男女,十五六岁就会进入歌场对歌,表达对自己心仪之人的倾慕与爱意。美丽俊俏的校花,谁不想怜香惜玉携美而归呀! 看着冯丽娟一层红云的脸,赵春晖的嘴角止不住流露出一丝冷漠与讥诮: “在恋爱了?” 冯丽娟的脸更红,却又激烈反驳:“谁跟谁呀!只是人家费了心写了,我总得看看吧?要不人家不指责我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那些情书有些只怕语句都不通,还错别字占不少吧?”赵春晖没有想到冯丽娟是担心人家说她骄傲,抹不开面子。 “都回了人家信吗?”赵春晖问。 “哪里那么好回?”冯丽娟的脸已经绯红绯红。 “那就不必回了。”赵春晖说。 “同意不同意跟人家做朋友,总得有个答复吧。”冯丽娟说,“可是这种信也真不好回复。我今年才十七岁,根本不可能那么早就跟人谈情说爱。” “这不得了?”赵春晖说,“才一次月考,名次就全校掉了三名,四次月考不要掉下十几名!学习就不能分心,不要像我们以前读过的《小猫钓鱼》里那个小猫,又想捉蜻蜓,又想捉蝴蝶,误了学习的大事!” 赵春晖又看看冯丽娟那还红红的脸:“不好复信就干脆不复。回去都把它烧了吧!” 冯丽娟的俏脸平静了下来,用洁净的双眸看着赵春晖,说:“谢谢你!没有你的提醒,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 继而,冯丽娟用了探询的口气问:“只怕你也收到不少对你心仪的女孩给你的语短情长的情书吧?难怪你这么有经验。” 赵春晖冷冷看了冯丽娟一眼:“谁跟谁呀?还要不要看你的月考试卷了?” 第20章 烦恼人的三千青丝 对于赵春晖此时脸上流露的讥诮冷漠,冯丽娟瞬间在脸上也闪过一似不快。从来她就是百花丛中的牡丹,百鸟朝贡的凤凰。看她的男孩子从来就只有羡慕与仰视,就像蜜蜂彩蝶之对于对于最灿烂的花朵。 不过,她想她应该要完成自己心态的调整,能适应他的冷漠,谁让他在学校之中那样出类拔萃在她的心里优秀的难以企及? 冯丽娟不能不承认,在赵春晖来到这个年级之前,学校的状元榜眼探花历来就在她葛萍萍吴亚文三个之间像磨芯一样轮来轮去。 冯丽娟还知道,赵春晖高出她们几个的不是一点点,而是那么一大截。在将来的高考考场上,别说是相差几分十几分,哪怕是相差一分几厘,都会名落孙山。 冯丽娟抿了抿嘴,松开双手怀抱着的那个夹满了各种学习资料的大双层厚纸板夹。 “拿出你的数学卷子来!”赵春晖几乎是命令的口气。他知道在激烈的竞争中,每前进一个名次,都意味着极其残酷的厮杀与淘汰。 “为什么是数学而不是其它?冯丽娟极不明白也不情愿,因为这一科是她这次月考中考得最差的,只有七十四分。即便是女孩中骄傲的校花,谁能没有一些虚荣心? “傻瓜!”赵春晖的语气带着一股轻蔑却又充满了怜爱,“高中理科课程中你必须最重视的就是数学!它最能表现你的理科实力也最能培养你的抽象思维能力。它是一门学科但它又是学习好理科其它各门课程的工具和基础。” “听你的话我觉着你怎么那么像你的班主任周老师?”冯丽娟忍不住想要反唇相讥,但她还是笑着用有点揶揄的口气说。 “他不也是你的数学老师吗?”赵春晖冷冷地看了冯丽娟一眼,却又用充满启发与开导的语气说,“不重视数学,可以说你的理科根本上不去,考上大学只怕也是痴心妄想!” 冯丽娟只得将那份她极不情愿让赵春晖看见的试卷拿出来,用充满笑意的脸色对赵春晖说:“指点指点迷津就行!” “难道我还得包办替代?”赵春晖语气虽然已经没有了那么冷,却还是带着几分刺,“从来脚底下的路都得靠自己去走,别人想替代也替代不了。” 冯丽娟心里真有点气岔,甚至她怀疑自己找赵春晖做学习上的朋友是不是犯了一个错误,忍不住又想说点什么。她气气地看了赵春晖一眼,见赵春晖已经在认真地看她的试卷了,便压下快要到了舌头尖的话。 于是,就像是小学生对着她的严厉的老师,冯丽娟心里开始有点敬畏而忐忑不安起来。 赵春晖的脸开始是冷冷的,他的眼光在她的试卷上飞速的流动。一边看,他的嘴唇似乎也在随着他的思维微微的翕动着。其实他是在一边看一边思索,就像庖丁解牛,他要找出她的症结在哪里。 好一会,赵春晖终于看完了。抬起他的双眼,一展那双帅帅的剑眉,犀利的挑了冯丽娟一眼。 冯丽娟是女生,女生们曾经暗地里对赵春晖悄悄的进行过评价:英俊,帅,可不是那种“马屎面上光,肚里一包糠”的角色。 对于这个赵春晖,冯丽娟知道,女生们最感兴趣的是校长在赵春晖来学校插班时那次开学典礼报告上说的他“有那么美丽漂亮的女孩找上门要跟他结婚,可是他宁愿选择再回学校读书”。 而且,人家也是那么一个脑袋,只回到学校一年,就胜过那么多人在学校学习三年。 一匹多么富有发展潜力的诱人的黑骏马! 佳人从来就喜欢才子,美女都欣赏出类拔萃的俊男!冯丽娟也一样。不过,她更想看看这赵春晖究竟与一般人有些什么不同,是不是像有些人猜测的他真正有什么异能。于是她平静了心中涌动的涟漪,看着赵春晖笑着问: “别保守,指点指点迷津吧?” 赵春晖说:“用不着拍马屁!况且本人也不是马。不过我只想问问你,你在开学第二周是不是就开始陆续的收到了那些男生给你写的许多情书,而且上课之时都想着怎么去妥善的回复人家?” “又是这个!”冯丽娟憋的,心中气恨恨的,“你严肃点好不好?再说这个,我不准备回答你!我怎么看你也是那种心胸开阔的男孩,怎么还在为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纠缠不休!” 赵春晖的剑眉再一次扬起,不过这次他没有再用那种讥诮与冷漠的语调,而是用手轻轻点了点冯丽娟的鼻子,温和地说: “傻瓜!就是因为你的上课分心,没有把老师的课好好听懂。二次函数不比二次方程,一开始你就走了岔路了。” 冯丽娟真的傻蛋似的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看着赵春晖,那有点黑的脸刹那间有点泛红。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你别看上课时有些人那么热热闹闹,其实有些人并没有钻进去。” 赵春晖看了冯丽娟一眼,“高中数学一开始学习的是二次函数,可是很多同学由于没有听懂老师上的课,把它跟初中时期的一元二次方程给弄混淆了。” “唔……”冯丽娟似有所悟,确实,作为一个少女,刚刚开学几天就接到一些男生的情书,新鲜而又惴惴不安,惊奇而又诧异,上课之时也是满脑子浆糊。 尽管她也想压下那按下葫芦浮起瓢般的思绪,无奈就是她的那些分心让她无法集中精力去把握进入高中之后的最关键的一步。 赵春晖的话,如有一道电光石火,一语中的。冯丽娟心里也不由一震。 真的,冯丽娟此时面对试卷上的那些丢分的地方,尽管老师也讲解过,可有些至今仍是一片茫然。 赵春晖看了冯丽娟一眼:“我发觉你也同样在函数的概念上没有弄明白最重要的两点:(1)符号y=∫(x)为‘y是x的函数’的数学表示,它仅仅是函数符号,并不表示‘y等于∫与x的乘积。” 冯丽娟很惊讶,数学老师的那些表述明明也在课堂反复强调过,那时候自己也的确满脑子浆糊,居然没有当作一回事,不仅没能去细细地予以体会,反而把它忽视了。 冯丽娟还很惊奇,那么抽象的概念,书上又没有怎么写明白,赵春晖怎么就记得那么准确。她忍不住再扫视了眼前这个男孩那张英俊的眉脸一眼,心里升起来一种敬佩。 赵春晖看着冯丽娟的眼睛说: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2)符号∫(a)与∫(x)既有区别又有联系。∫(a)表示当自变量x=a时函数∫(x)的值是一个常量,而∫(x)是自变量x的函数。在一般情况下,∫(x)是一个变量,而∫(a)是∫(x)的一个特殊值。” 此时的冯丽娟,在心里暗暗记着了赵春晖讲的要点。 赵春晖指着冯丽娟试卷上的题目说:“其实老师讲过,不管求那种形式的定义域,都是求x的取值范围。” 然后赵春晖把自己的数学课本递给冯丽娟:“关于函数定义域的求法,我想你也许没有做记录。我的书上有,你拿去参考参考吧。” “嗯。”冯丽娟顺从地点头,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人家是怎么学习,自己是怎么学习。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她愉悦地把那张数学试卷收进自己的大资料夹,然后向赵春晖挥挥手: “byebye!” 赵春晖欣赏地看了一眼冯丽娟那美丽绰约的背影和那一头飘飘的三千青丝。暗暗赞叹: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才十七岁就那么丰姿绰约,叫他如何能不欣赏她啊?一个男孩如果对着一个欲说还休,欲拒还迎,让他为那一头青丝着了迷的女孩,怎不希望她能与自己一道比翼齐飞? 看着冯丽娟那三千青丝,赵春晖想,如果我是一个女孩,当我爱上一个男孩,我也会为他留一头长发。那个值得长发为他留的男孩在哪里? 赵春晖甚至想:女孩没了三千青丝,就没有了让男孩心动的资本。想古往今来女中豪杰的花木兰,如果没了那三千青丝,还能再“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还有那《西厢记》《牡丹亭》中的女主角,怎能再轻解罗衫,缓缓地让男人解开头上的凤钗,两个人再缠绵悱恻? 赵春晖禁不住遐想:与自己未来同行的那个女孩是长发飘飘的,他觉得女孩那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一定能让他赏心悦目,那是一种返璞归真,也是真正的艳而不俗。 文化革命时期好多年那些女孩都喜欢留短发,齐脖子剪断。而赵春晖偏偏欣赏冯丽娟那一头长发。他想,如果他将来谈一场恋爱,他能够接受和爱上的一定是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 他根本不会相信一个男孩先爱上的是一个女孩的灵魂而不是一个具体感人的形象。 第21章 青春的脚步 “同学们写春天的的作文,为什么总是千篇一律:春天来了,江河解冻了,花儿开鸟儿唱…….呵呵,你们眼睛里就没有看到一点跟别人不同一些的东西!?”作文讲评课上语文老师毛知春双眼炯炯有神,那双流露着聪颖的眼睛满含期待地看着大家。 “老师,我们眼里看得到的除了山欢水笑,鸟语花香,天青地绿,的确没什么更吸引人的东西了!”进入高中之后第一次月考跃入全班成绩第四的男生李春贤站起来毕恭毕敬的回答。 其实,他能冲到全班第四,主要靠理科的成绩。他以他所在那个远离青龙河区中学二十几里的更大大山里的片属学校毕业班全班第一的成绩从他所在的那个大山之中的初中考入青龙河区中学来读高中,主要靠的也是理科成绩。 他的作文写的并不出色,因为毛知春老师还没有发现他有可以拿来在作文课上赏析的作文,哪怕是片段也没有。 赵春晖看到班长葛萍萍扭过头来看他时那秀丽的脸上掠过淡淡的莞尔一笑。葛萍萍也是与冯丽娟一样是并列于全校校花无论相貌才智都难分伯仲的人物之一。 葛萍萍的作文写的也很精彩,作文课上毛知春老师拿来讲评的,除了赵春晖的作文就是葛萍萍的作文。进入高中,毛老师没有再继续担任他们这个班的班主任,赵春晖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有一天班长葛萍萍神神秘秘的在听到赵春晖的询问时挤挤眼悄悄对赵春晖说: “毛知春老师要高升了。” 赵春晖也替毛知春老师高兴,因为他觉得,毛知春老师也应该当个教导主任或者副校长什么的了。就凭他那学识,还有那善于启发学生的一双眼睛,还有那一副对待学生亲切关怀的笑容,还有他超凡脱俗的才能。 很久很久,可是赵春晖发现毛老师并没有高升。因为不论教导主任还是副校长都并没有换人。 当赵春晖把疑问的目光投向葛萍萍时时,葛萍萍淡淡地一笑,说“你太性急。” 班主任依然是周水浒老师。赵春晖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他插班回校读书差不多被那个谭老师气得几乎读不下去的时候,天降甘霖般就从县二中调来这位数学老师。 周水浒老师嗓门大,对学生要求严格。同时他人淳朴,诚恳,待学生亲如父母,对赵春晖也赏识有加。 开学一个月,他就撤销了那个以前的多次严重违纪的呆霸王组长。由贤能而又美丽的美女班长葛萍萍组织全组提议改选赵春晖当上组长。 后来又是周水浒老师提采纳美女班长葛萍萍的提议,由全班所有班干部和组长参加的会议表决通过撤销了那个在班上经常用拳头说话且将一个同学的胸肋骨都打断了的副班长,选举赵春晖当上班里的副班长。 进入高中,赵春晖在学校还被选上了学生会副主席,还有学校团委会的宣传部长。 “你小子官还升得蛮快!也干得像模像样嘛!”有一天葛萍萍用略带赞赏的口气笑着对赵春晖说。 “是人家不要干,才让我干的吧!”因为赵春晖也听说,葛萍萍的爸爸因为要升官调走,学校和班主任周老师权衡再三,才让自己担任了这些本该是葛萍萍担当的职务。 “别瞎说。”葛萍萍一脸正经,脸上升起一抹晕红,又悄悄对赵春晖说,“我看好你!” 高二班全班五十个人,座位是横着七排竖着八座,从老师面对赵春晖他们的左手数起,分别为一二三四组。在中间的二三组后面各是一个单座。 赵春晖的座位是:横坐标8,纵坐标4。班长葛萍萍的座位:横坐标7,纵坐标3。 如果以老师站在讲台中间的位置为原点设置一个坐标轴,那么赵春晖位置的坐标点是:x4,y4;而葛萍萍位置的坐标点为:x3,y3。 可以说这里是一个黄金坐标,上课时虽然不是直视前面,但老师在黑板上的任何演示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遮挡住赵春晖。 而且,赵春晖的全神贯注的视线恰恰经过班长葛萍萍那白皙的颈脖与洁白丰腴的脸腮的左边到达讲台。 葛萍萍这位同样是学校校花级别的美丽女孩,年龄与冯丽娟相仿。端庄秀丽,落落大方。与吴亚文的小家碧玉形女孩相比,她则是那种达观睿智的大家闺秀。 葛萍萍初中时就当了三年班长,进入高中又是全票当选。 “作文不仅仅要学会观察,还要学会有奇特的构思。”毛知春老师说,瞥了赵春晖一眼,“我们有一位同学,在这里的前身附中读六年级时写了一篇作文叫做《春天的田野》。在作文中,他描绘了一幅美丽朦胧而色彩斑斓的农村春天田野的图画。记得那时候我不仅仅在六年级作文作讲评,还拿到初三去讲评。” 聪明睿智的葛萍萍居然很快就猜到老师没有点出名字的是赵春晖,她稍稍偏过头,用她的大拇指恭维地向赵春晖晃了一晃。 这一年,开始开学时很温暖,可是后来却遇上倒春寒。湘南的气温比湘北还低,阳历四月天居然还要穿件薄薄的棉袄。下了课,学生们都按捺不住对春的渴望,跑出教室用心去感受那个几乎迟到的春: 眼前那树干笔直的苦楝树上大串大串的金黄色的苦楝子还没有完全掉落,虽然从枝头绽出了几许绿芽儿,但在那一阵阵萧萧的寒风里还是那么一股冷意。 遥看那雨雾中露出的青山一隅,那校园旁边草丛中凸现的一点儿嫣红的杜鹃花,还有那河滩上的巴掌大一块油菜花。呵呵,让这点滴的春意来温润着灰冷的心房……居然,会有着一份似偷来的快意! “你在想什么?”葛萍萍站在赵春晖的身边,问。 聪慧、开朗又耀眼的美女班长,除了聪明,她的开朗的个性还有她靓丽的容貌真的很吸引人。不过她的身上的狮座女孩特有的那股皇族般的大气,却真的会让很多仰慕者望之怯步。 事实上,她在熟识的朋友面前是非常随和而容易相与的。当你在她面前出现时,穿着得体,这里并没有说你非得穿得很讲究(虽然整洁的服装的确比较容易使她有好感),但至少你不要邋遢到让她觉得与你共同站在一起有些丢人的地步。 良好的家世、出生背景和学历固然是狮子座美女班长欣赏的条件,但她还是会以她犀利的眼光去发现和欣赏现实中出现在她的面前的聪明而优异得出类拔萃的男孩。 自从赵春晖来到这个班级,葛萍萍就以她的聪明颖悟敏感的感觉到,赵春晖的聪明不是那种小聪明,而是那种大智睿。 她从来就不嫉妒他,也从没有把他当作竞争对手,而是把他当作自己的亲亲的兄长,期望他能和自己一样在知识的蓝天里像雄鹰般展翅翱翔。 其实作为一个女孩,老是处在那种阴盛阳衰的学习环境,她觉得学校生活特别的没有意思,也特别期待身边出现一个哪怕胜过自己许多许多的出类拔萃的男孩。 就像那种出生在没有兄弟姐妹家庭的独生女孩,特别特别期待有一个宽厚仁慈的兄长。所以当葛萍萍身边真的出现了赵春晖这样一个在她看来是那样优秀而出类拔萃的男孩时,她就像花朵一样把赵春晖当成了自己的太阳。 然而,有将近一年时间赵春晖目不旁视,只是在那里默默地冲刺,哪怕对着美丽优秀的校花。直到他以特别优异的成绩考入高中,他的目光才来得及对身旁的校花略略的作一些欣赏。 喜欢接受欣赏是葛萍萍这类狮子座女孩共同的特点:她的外表高傲美丽得让人觉得难以企及,但和冯丽娟一样进入花样年华的十七岁的她也渴盼被人欣赏,特别是受到她欣赏的男孩的欣赏。 只要是赵春晖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她,葛萍萍就觉得是像春天里的百花被太阳光照耀着那样能让她舒舒服服的。 当然,班里外表风流倜傥的帅哥们中也不乏宁愿被她的刺刺伤也要往她身边贴的人。 葛萍萍特有的狮座女孩的外表看来总是比实际精明多了。甜言蜜语对她不会管用,她更不会接受粗俗的奉承。 赵春晖看到,有些男孩在对葛萍萍逢迎奉承时被她很委婉而分外得体地谢绝。 赵春晖记着孔夫子说过的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聪明的他才不会去做那种搬石头上山的费力而不讨好的事情。 第二节课是按毛知春老师的要求写作文。赵春晖才思敏捷,挥笔洋洋洒洒只用了大半节课就写下一篇七八百字的作文草稿。 葛萍萍自己也写,但看到赵春晖写完了草稿,便总是回头征询的看赵春晖一眼,得到赵春晖点头首肯后她便将赵春晖的那份作文草稿拿去。 看完之后,葛萍萍会微微一笑把赵春晖的作文草稿递还给他,用她的同样会说话的眼睛那么温情脉脉的对赵春晖莞尔一笑。然后她再默默地思索一阵去继续完成她自己的作文。 其实。赵春晖感觉自己在与葛萍萍的交往中也与跟冯丽娟的交往一样,脸上总有热热的血在涌动。不过,他在欣赏葛萍萍的达观大方时,总是一样想到冯丽娟那张调皮可爱的苹果脸。 第22章 狮子座的美女班长 也有人以为葛萍萍是在抄袭赵春晖的作文,当他们事后悄悄的将赵春晖的作文与葛萍萍的作文对比后才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了。 只有赵春晖知道,美女班长葛萍萍交上的是一份与自己的作文无论构思立意还是语言文字都完全截然不同的另一种风格的也叫语文老师拍案叫绝的好作文。 中华文化中有一种人,他们什么都觉得自己的好,别人什么都不行。但在赵春晖与葛萍萍之间,他们是相互欣赏,惺惺相惜。就像中国古代文人中的钟子期之与伯牙。 赵春晖知道,像葛萍萍那样的狮座女孩绝对不能忍受一个对她耳提面命的男孩。虽然不能说她是个大女人主义的女人,但她绝不会让一个大男子主义的男孩来伤害她的女性尊严。她喜欢的是你宠着她、顺着她。 赵春晖也尝试着那样做。因为他知道,只有当一个狮座女孩觉得自己受到公主一般礼遇的时侯,她才会是个最可爱、最善解人意的小女孩。这个时候她的温柔才会和盘托出。 当然,赵春晖更知道,葛萍萍也是那种绝顶聪明的女孩。她绝不会为了你对她的几句浅薄的夸奖就兴奋的脸灿莲花。 在班里,只要看见葛萍萍沉着脸皱着眉走进教室,哪怕班里平时有多么热闹,都会在刹那间寂静无声。现在已经调县一中了的教导主任张之桂说,葛萍萍的身上有那么一股杀气,班上每一个搞歪风邪气的人都怕她。 当美女校花冯丽娟收到一把一把的情书之时,青龙河中学却没有一个男生敢于向同样属于美女校花且又是重点班班长的葛萍萍投出试探性的一纸短信。 因为在许多男生的潜意识里,冯丽娟就是那山崖上极美极艳极诱人的一朵山花,只要自己愿意,随时都可以折来把玩,甚至可以一亲芳容。 而葛萍萍虽然一样的美一样的标致一样的艳丽动人,但却没有一个男生敢在潜意识里对她敢有半点的轻看,更不用说是对她一亲芳容。 她是一枝带刺的玫瑰,同时她又是那水中央令万人景仰的高洁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淸,亭亭净直,只可以远观而不可以亵玩焉”。她具有的极高的天分让那些远不如她的人自惭形愧,不敢自取其辱。 而她所具有的“不怒而威”的狮子座女性的压性及个性也令不如她的男生们几乎对她望而却步。 青龙河区中学的男生们百分之九十来自农村,这些来自农村的男生们很有自知之明。他们对于出生在公社党委书记家庭的成绩优秀优异的狮座女孩葛萍萍,从来都是用仰视的眼光,至少表面上都是用对待公主一般礼遇去对待她。 他们知道,只有那样她才会是一个最可爱、最善解人意的女孩。因此谁也不愿意拂逆了她,否则,她会变成一个蛮不讲理的女暴君,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赵春晖是趟过了一次女人河的男孩,虽然那嫣然娇美的校花随时都可能令他心动,但在书未读成时他警惕自己不要因为对女孩心动而毁了自己的学业。他要控制自己,不管哪个女孩对自己多么的好,都不能超越了同学的界限。 上课的预备铃响后,在一同往教室走的时候,葛萍萍忍不住对赵春晖说: “我觉得你的作文不仅构思奇特,而且语言也好。一些四字句,还有六字句,对偶,拟人,甚至排比……几乎运用了许多优秀的表现手法。” 赵春晖不得不承认:“我最喜欢读唐诗,宋词,还有唐代散文。” 葛萍萍说:“我也喜欢,比如初唐四杰,特别是读王勃写的《滕王阁序》。其中虽然是铺陈描写,却高度精炼。如‘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 赵春晖也忍不住接了上去:“‘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特别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多么优美的写景与白描!” “还有呢!”葛萍萍接着背诵,“‘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赵春晖笑笑:“看你美的!葛萍萍同学,我不知道你怎么对其中一些优美的句子记得这么熟,居然出口成章!” 葛萍萍听见赵春晖这么赞美自己,一张脸兴奋得发红:“你不知道,我爸最喜欢读这些了。我爸爸是五十年代初毕业的中文系大学生!耳濡目染,我也喜欢这些优美的古代骈散结合的诗词作品。” 赵春晖脸色却渐渐蒙上了一层灰暗:“我的父母都是农民。虽然我的母亲支持我出来读书,可我的父亲却不怎么支持。他说,我读一年书,家里就减少了几千分工分。” 葛萍萍有些吃惊:“我以为你们家里一定是书香门第!在一个普通农民之家,我没有想到你居然能把书读得这么好!” 赵春晖说:“我都是得益于毛知春老师的教育。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毛老师告诉我,他从小学起一直到大学,所有老师教过的课文他都一篇不拉的往下背。于是我也学他。那些好的古文都是我在借毛老师的古文书来读背的。还有回乡这两年,我从毛知春老师那里借了许多书去读。” 葛萍萍用她的美丽的大眼睛欣赏看着赵春晖。此时在她美丽的大眼睛里,无异于在大水涨过的乱石滩上发现了一块巨大而又有潜力的玉璞。虽然看去还只是一块不怎么起眼的与一般的石头相差无几。但她知道,只要假以时日,经过雕凿,这块普普通通的石头必成‘和氏璧’那样的大器。 她为自己能与赵春晖成为同学而兴奋,也为自己能与赵春晖同班在一起读书而高兴。因为从赵春晖插读到跟她同一个班,她就看着赵春晖身端影正地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向前走。 更重要的是,在那一届毕业生中,又是她和赵春晖一同被学校团组织一致讨论通过被吸收发展为共青团员。当她听到周老师说赵春晖有可能录取到县一中读书时,那一个假期葛萍萍曾经无数次地感觉的失落,她的心里曾经一次次地升起过莫名的惆怅。 当开学之后看到赵春晖依然和自己同在一个班级时,葛萍萍的心里是那样的惊喜。 葛萍萍欣赏赵春晖写的作文,因为不论他怎么写如何构思都是那么新颖,语言都是那么优美流畅。而且都能得到语文老师毛老师的赏识评价,就像千里马得遇伯乐。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赵春晖与冯丽娟一块来到学校。赵春晖刚刚走进教室,发现葛萍萍早就到了。葛萍萍的眼睛有些红红的,自己的座位边放了一块大大的镜屏。 赵春晖刚刚坐下,葛萍萍便转过头来,语气里含着万分不舍的说:“我们的语文老师毛知春老师马上要调到区政府了。你是我们班的大才子,班主任周老师叫你往镜屏写几句我们大家都想说的话,表达我们全班师生对毛知春老师的思念与念想。” 赵春晖觉得自己的脸热热的,似乎有一股热血在急速地涌过。对于毛知春老师,他有太多的感谢的心情,有太多的感激与敬仰。古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在心里怀着对老师甚至于超过了对自己的父亲一样的爱戴和敬意。 只用了几分钟思考,一首七言绝句便在他的腹中酝酿成熟。在班长葛萍萍的欣赏和惊异的时候,赵春晖掏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四行诗句: “教诲谆谆记在心, 善诱循循实甚钦。 丹心化作清泉水, 万紫千红满园春! ——青龙河中学高二班全体同学敬赠” “好!”葛萍萍从赵春晖手里接过那张纸条,细细读过,不禁心中叫绝,她马上拿着出了教室去找班主任周水浒老师。找到班主任周老师时,从县二中调来接任毛老师的语文老师李文凯也在那里。 班主任看过请新来的语文老师李文凯斧正。李文凯老师看过之后不禁动容而击案称赞: “‘教导谆谆记在心,循循善诱实甚钦。’这两行写出了老师教学的认真细致负责。‘丹心化作春泉水,万紫千红满园春!’这两行赞美了老师教育工作的意义与作用。好!有这样学生对教师的工作理解如此,教师就是像红烛一样完全燃烧了自己,也终身无憾!” 那一个难忘的傍晚,赵春晖和同学们兴奋地敲着鼓打着锣。美女班长葛萍萍兴奋得一张脸红扑扑地捧着那写上了全班同学一致通过的四行诗句的大镜屏,送毛知春老师去区公所。 在送行的队列里,有着班主任周老师,新来的语文老师李文凯,还有教导主任和学校老校长! 第23章 道路无处不坎坷 时刻关注赵春晖的还有班上的文娱委员吴亚文,这个家在十几里外青龙河畔的美丽朴实的小家碧玉。 帅帅的赵春晖初来乍到第一次对她说自己来这个班插班,有许多都不懂,请她多多关照。看着赵春晖那专重帅气的眉脸和几乎完全是谦谦君子的气质,吴亚文就心跳加速,一张秀丽的瓜子脸兴奋得晕红晕红的。 因为,赵春晖这样的男孩,似乎就像少女的她在夜梦里千百回遇到的那个男孩。只是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欢他。 有时吴亚文用她的秀气的大眼睛看一眼帅帅的赵春晖,想起自己曾经的夜里的那些梦,还有自己以前为了帮助赵春晖时常毫无顾忌的转过身子与赵春晖面对面地读英语和写作业,脸不由自主就会红红的。 赵春晖的学习成绩一跃成为全校第一。吴亚文觉得自己跟赵春晖的角色关系也改变着:那时候她是赵春晖的小老师,而现在她很有些难题都得向赵春晖请教。 进入高中的第一次月考,原来曾经是学校状元榜眼探花的她,还有葛萍萍冯丽娟,考分与赵春晖比,不是相差很少而是差了很大很大的一大截。不过,她的心里高兴,她早就希望赵春晖超越自己,超越葛萍萍,超越冯丽娟。 在吴亚文的心中,赵春晖就应当是那种强有力的可以令她吴亚文用崇拜的目光仰视的男生中的佼佼者。 现在不管是冯丽娟多么努力要与赵春晖接近,还是葛萍萍的与赵春晖多么惺惺相惜。吴亚文都看得出来,赵春晖是那种真正有着远大目标的优秀男孩,是那种一旦确立远大目标就会不达目标不罢休的男孩。 吴亚文凭自己的聪明直觉,看出赵春晖尽管每天都同冯丽娟同来同往地上学与回家,却不像有跟冯丽娟谈情说爱的意思。还有葛萍萍,尽管她同赵春晖有时很谈得来,也很亲密,可赵春晖从来也没有跟葛萍萍有任何超越同学界限的行为。赵春晖跟她们完全是学习上的交往,他跟自己也是君子之交。 从赵春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吴亚文知道,赵春晖不仅尊重自己,也特别珍惜自己。毕竟,自己一年的努力没有付之东流。她希望赵春晖能有所作为,也开始在她的少女的心中憧憬着自己能与赵春晖一样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这是一节自习课,每一个同学似乎都在忙着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连葛萍萍也不例外。吴亚文回过头,看了赵春晖一眼,用手指在赵春晖的桌子角上敲敲: “你说,毛老师是继续当老师教我们好呢,还是去区里当那么一个专干好?” 赵春晖笑笑:“这恐怕你要去问问毛老师。” 吴亚文又轻敲敲赵春晖的课桌:“你写的那四句话,代表了我们全班同学对毛老师的最高评价和信赖,按理毛老师应该感受到那是做一个老师的最大骄傲。可是今天中午我和葛萍萍去区里,却看见毛老师已经把那个大镜屏取了下来,并没有再挂在我们帮他挂好的那个地方了。” 赵春晖说:“也许,老师觉得那个挂在那里对他不适合吧毕竟,毛老师是一个知识分子,毕竟如今的知识分子地位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工人和农民啊!” 吴亚文说:“我也就不明白,为什么国家一方面要我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要我们学习好本领做无产阶级事业的接班人,一方面又把老师一类的知识分子搞得灰溜溜的抬不起头来。” 赵春晖说:“可是我相信毛老师周老师还有现在调来教我们语文的李文凯老师他们都是好人,他们就像是高尔基小说里描写的丹柯一样用自己的手挖出自己的心来在黑暗中照亮别人道路的人。” 吴亚文看着赵春晖,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 赵春晖想到这一学期才从县一中调来的物理教师季长明近来给班上同学上的物理课,虽然还只是第一二单元,讲的是运动力学,可是他那广博的专业知识,深刻而又透切,几乎把同学们都彻底征服了。又轻轻地对吴亚文说: “唐代诗人李商隐诗中赞美那种‘春蚕到死丝方尽,烛炬成灰泪始干。’我觉得可以用来赞美我们的老师,他们真正是那种在为了党和国家的教育事业奉献自己热血与青春的人!真的,我觉得我们应当珍惜我们的学习机会,扎扎实实地学习。” 赵春晖的话语也在吴亚文的心里引起了共鸣。 赵春晖葛萍萍还有冯丽娟吴亚文入读高中一年级,只想扎扎实实学习,好好读书,按老校长作报告的要求学好本领好将来报效国家。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时国家正处于无休无止的政治运动的多事之秋。 那时候五一国际劳动节不放假,由学校老师带着学生每天到农村插秧支农。到底已经在农村劳动了两三年,赵春晖那娴熟的插秧技术在班里美美地赢得了葛萍萍与吴亚文的欣赏。 吴亚文一直就是农村出生的女孩,跟着同村的人们插秧倒也插得像模像样。 倒是美女班长葛萍萍,毕竟是干部家庭出生的女孩儿,又没有谁正正经经地教过她。当那些农村出生的同学们都把各自的那一畦秧插到了田头,她还只是插到了长长的水田之中秧畦的一半儿呢。 去帮一个美丽漂亮的美女班长插秧,那些农村的男生们似乎心里都想,可是谁又都怕别人暗地里说些不痛不痒的风凉话儿,便没有人敢去帮助葛萍萍。 然而赵春晖却不顾忌什么,从容地走到葛萍萍正在插着秧的长长的秧畦中,飞快地插了起来。 当葛萍萍插到赵春晖接着的地方,走出大田时,赵春晖也刚好插到了田头。老师吹哨子回学校了,赵春晖正在洗脚,葛萍萍看着赵春晖插得整整齐齐的秧苗,心里不由地涌起一股甜甜的涟漪。 那一年(公元一千九百七十一年)的五月七日,这一天,学校锣鼓喧天,人们在热烈地庆祝伟人的“五七”指示发表。赵春晖在读的青龙河区中学也在这一天正式更名为“青龙河区五七中学”。 学校的白色石灰墙上,用大大的红漆字体刷着:“走五七指示道路,培养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的长幅标语。 之后接下来有半年时间,上课成了摆设,劳动成了家常便饭。 “学校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 不久,学校就办农场,办猪场,办工厂,办商店。 虽然不再把老师拉到台子上□□,但没完没了的批判资产阶级却有增无减。 到了秋冬,还要师生们自己烧砖建校。烧砖上级也不拨钱买煤,据说那样就不能体现五七指示精神。 秋季开学,三伏天还没有完结。秋老虎肆虐,骄阳似火。赵春晖和他的同学们在跟着学校从农村请来师傅学习砸砖(就是烧成商品用砖之前的土坯)。 在学校旁边的黄土岭上,赵春晖同男生们冒着炎热的阳光,刨下坚硬的黄土,葛萍萍吴亚文和那些女生们从田间的小河流打来清水。女生们用水瓢将清水泼到黄土上,男生们飞快地跳跃着将那些刨下的黄土踩成可以砸砖的预备材料。 然后,在女生们的睽睽注视之下,赵春晖他们扎起衣袖,露出被骄阳晒得黧黑黧黑的手臂,用双手抠起那踩得软了的黄土,在石板上整成方形,再用尽全力把它砸进那个砖斗里。 之后,男生们用绷在弯弓上的钢丝齐着砖斗割裂整齐,再把砖斗里的砖坯脱到小木板上。女生们再把那些砖坯捧着码到那些晾砖的砖行上去。 从烈日炎炎到满树黄叶飘飘,赵春晖他们用了近两个月,才完成了学校分配的二百万砸砖任务。 接下来就是割柴割草,没有柴草巧媳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学校分配给每个男生割五千八百斤,每个女生割四千三百斤柴草的任务。 那个时期,农村的男女老少全都在家里战天斗地修地球,生产出来的却是极少极少的一点粮食。农民们除了双抢大忙能吃上一段时间干饭,其余几乎大部分时间吃稀,还要大养特养其猪。 山上的柴草,既要熬粥养人,还要熬潲喂猪。离人驻地十里八里地的山上,柴草都被割了个精光。 赵春晖和他的同学们要到十五里外一个叫清江沅的地方才能砍到柴草。全校一千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前呼后拥,把当地百姓都吓坏了。他们惊叫着说,你们把柴草都砍走了,我们以后烧什么呀? 金风飒飒,山色苍茫。早晨,白霜遍地,他们进山了。入夜,冷月当头,他们有的同学还挑着柴草在山路上踟蹰。 赵春晖的手掌上满是血泡和一道道被荆棘剮破的血痕。他的肩上的血泡被千担磨破又变成了痂。同学们的衣裤划破了,活像芭蕾舞演员的道具。 十天半月下来连赵春晖吴亚文他(她)们这些土生土长的都吃不消,别说冯丽娟葛萍萍她们那样的干部子弟了。 人坐下去半天也不想站起来,两条腿沉重得像灌满了铅。学校宣布上一个星期文化课再去割柴草,可是到教室上课的人数不足三成。 学校不再像一个学校。有的学生被派到校办农场,一个二个月都不能回学校进课堂上课。有的学生到学校商店一站柜台就是十天半个月,也不能回教室上课。 学校的那个校办工厂,居然可笑地把那些从人民公社时期遗留下来的大饼大饼的废铁渣再弄到炉子里去重炼,结果炼出来更加什么也不是的东西。 更有甚者,学校晚上如军事重地,每二十个学生五个教师一班,每班三个小时,轮流巡逻守夜,通宵达旦。 尽管眼睛近视了的老校长极力反对,却自有年轻少壮的领导削尖了脑袋想着要往上爬的人乐意这样干。 其结果可想而知,学校教育稍稍有了的一点点起色就有如春天的秧苗遭遇了冰雹,只有死去没有活来的气。 社会上舆论大起。后来据说是国家总理亲自过问了教育,那股风气才得以遏制。一天学校召开大会,传达上级的有关精神。 会上,那位来传达上级指示精神的县领导厉言疾色,他作报告时有一段话令赵春晖历时四十多年年还记忆犹新: “的确,当前我们的教育的现状很不能令人满意。据说我们的一位中央领导同志让他的女儿到三线去锻炼。女儿去了三个月,给他写回来一封信。他十分高兴,可拆信一看,却令他脸色铁青勃然大怒。 “他当即向国家当时最高领导请假,令部下长途驱车一千多公里去到三线。回北京后他直接来到教育部将信往办公桌上一丢,巴掌一拍说:‘你们的教育是怎么搞的?像这样下去,中国就要亡党亡国了!’ “教育部部长看了信,也十分惭愧。后来,事情传了出来,原来那位中央领导同志的女儿的信是这样写的:‘爸爸,来到三线以后,这里的领导非常关心我。在领导的关心下,我原来的肚子很小,现在我的肚子慢慢变大了。’ “一个高中毕业生,‘胆子’的‘胆’都写不出来,写成了‘肚子’的‘肚’,你说是不是个大笑话? “领导何其英明,知微见著。不得了!真的不得了!教育的现状如果不改变,真的不得了! “我们国家将要面临亡党亡国的危险。这不是危言耸听!像目前这种情况,工业农业国防科技什么都落后。落后就说明我们的指导方针有问题!落后就要挨打!不要说敌人来打我们,只怕敌人还没有来打,我们自己先灭亡了。 “所以居安思危,重振教育,是国家民族生死存亡当务之急的头等大事!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不能再耽搁了。谁再耽搁,谁就是国家民族的历史罪人!” 谢天谢地,赵春晖他们终于又有了一个安心学习知识的机会。校园里又重新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课前的教室里也有了雄壮的歌声。 他们就像遇到了特赦。 第24章 共同搏动的心 尽管走起路来两条腿还有些疲疲倦倦的,肩膀上磨破的几个大泡正在愈合,身穿大红格子青年装的冯丽娟吃过早饭双手抱着她的书本夹走过她们村前那几棵巨大的古柏树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来了。 她与赵春晖照旧像以前那样一块上学一同回家。虽然与葛萍萍一样,冯丽娟也出生于干部家庭,但毕竟冯丽娟从随着母亲被下放回到农村品尝了农村农民生活的酸甜苦辣,也在参加农村的农业生产劳动中练出了一些意志与体力。 在面临像建校割柴这些无法回避的残酷苦辣时,往往也时常勾引起她对在林场机关温馨生活的回忆。但是她的妈妈告诉她,那些美丽的日子已经永远也不可能再返回来,如果命运里没有出现转机,她或许会面临更加残酷的生活。 除非她自己努力刻苦读书有机会考上高等学校,争取到一份属于她自己的美好未来。 残酷的生活使以前那个软软弱弱的冯丽娟个性开始变得倔强起来。虽然冯丽娟也反感赵春晖对她说话的那些冷嘲热讽,但聪慧睿智的冯丽娟也很有自知之明: 赵春晖嘲讽她的地方,恰恰也是她自己最不该出错的地方。况且,自从与赵春晖做了学习上的朋友之后,自己的确得益匪浅。 因为从那以后,她在她的那个班,考试大多时候都是稳居第一名。虽然不能跟赵春晖比,但她计算过,她的成绩与跟赵春晖同班的葛萍萍吴亚文相比还是基本持平。要知道,刚进入高中的第一次月考,可是把她吓的不轻。 冯丽娟也清楚的知道,葛萍萍吴亚文与赵春晖是邻桌。真正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她们与赵春晖就是一个学习小组。多亏了母亲和她爸爸的提醒,要不她现在还不知道要被葛萍萍吴亚文甩下多少个名次了呢! 吃过早饭早早来到交叉路口等待赵春晖一块上学的美女校花冯丽娟,在赵春晖还没有到来的时候,满脸矜持地站在走下去就是交叉路口的石板上。 看着田野里黄熟了的稻子和出早工收割的人们,冯丽娟娟秀的苹果脸上透露出甜甜的笑意。间或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她心灵深处那一根敏感的神经,让她的苹果脸上又泛起一阵阵红晕。 在赵春晖还没有到来的时间,冯丽娟抬起她的那一双大大而美丽的丹凤眼,扫描过她和赵春晖一同就读的青龙河区五七中学后山那黄土岭,移向东南方向那延绵起伏高高耸立的莽莽湘南大瑶山。 毕竟是充满青春梦想时期的花季少女,心里有事但脸上还是风轻云淡阳光明媚。 她觉得眼前的风景真美,田野里的空气也格外清新。 在这天气晴朗的早晨,姑娘冯丽娟向那大瑶山远眺,下面是延绵起伏龙腾虎跃的大山山脉,上面是七彩璀璨如锦似缎的灿烂云霞。 刚刚从东山梁上露出的那一轮鲜红鲜红太阳也像一个害了羞的大姑娘的脸,许久许久的就那么一直红红的红着。几分钟之后它突然一跃跃了起来,群山间绕缭的白云像白莲花般一朵朵升腾而起,轻盈柔和地漂浮上蓝晶晶的天空。 早晨要帮家里挑几担水浇浇菜地之后才从家里吃过早饭出来的赵春晖,走过露水清新的田间小路,脚步坚定有力地向着冯丽娟这边走过来了。他的脸上红扑扑的,浑身朝气勃勃充满着劲和力。 冯丽娟看见赵春晖到来,如白玉般嫣然的脸上满是春和日丽。然后冯丽娟美丽的丹凤眼里充满着笑。赵春晖那一双俊目便由冷变得柔和,接过冯丽娟递给他的资料,然后他们一边走一边交流那些学习资料上的问题,一块往学校走。 与大多数女生一样,冯丽娟的文科优秀,理科难度却越来越大。 当时刚刚探索编写的新高中数理化课本,几乎是一二个星期就由一个内容转到另一个内容。 数学从变量自变量的一次函数,到二次函数曲线及抛物线所在象限。物理由物体的即时速度到外力作用下的加速度,到牛顿运动第一定律第二定律到第三定律。化学由简单的化学原子量到分子式物质外层的电子排列顺序到它的运动规律。农村中学的女生们很多难以适应那样复杂快节奏的学习。 在田野里收割稻谷的人们,看着他们边走边说,有时还停下来在一起看那些资料,也许把他们当成了卿卿我我的恋情男女。 其实他们都真纯无邪,怀揣着一个美丽的梦。 他们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们也不用避讳什么。 冯丽娟提出她在学习上遇到的问题,赵春晖根据自己的理解说出自己的见解。有时冯丽娟还要再说出她的质疑,直到两人认识上取得一致。 一天,冯丽娟高兴的对赵春晖说,这样的学习方式很好,让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突飞猛进。 黄黄的二季稻谷收获过后,田野里山坡之上经霜的枫叶就浓浓的像喝醉了酒一般红。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高中阶段的学习压力越来越大。 数学进入三角函数还有三角方程数列极限,物理进入牛顿第三定律接之而来的是热电力学,还有化学上的日益深奥的知识。 文科重在理解和记忆,而理科却重在理解把握原理,培养自己抽象思维的能力及掌握公式并运用公式来准确解题。 随着时间的进入严冬,赵春晖他们高中的学习生活第一学年第二学期很快就过去了三分之二。由于学工学农学军耽搁的时间太多,学习压力也越来越大,很多来自农村的青年学生们都几乎坚持不下去了。 冯丽娟对赵春晖诉说,前面就是蜀道,学习上每进一步都无异于“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她感觉到了“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的攀登的艰难。 还有“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的觉得目标简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简直随时要放弃要崩溃的无奈。 赵春晖鼓励冯丽娟: “你别放弃,我们这是在科学的崎岖小道上最艰难的攀登。马克思说过,在科学的道路上是没有平坦的大道可走的。只有那些在崎岖小道的攀登上不畏劳苦的人,才有希望到达光辉的顶点。只要坚持住,我们就能一同达到光辉的顶点。” 看到她冯丽娟信服的频频点头,赵春晖又说: “你不放弃,我们就能扶着挽着搀着拉着,流几身汗,流几多血,咬着牙也要让你同大家一道登攀上去。你一放弃,就会功亏一篑,我就想帮你也无能为力了。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啊!” 冯丽娟看着赵春晖,激动了,长长的睫毛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美丽大眼睛燃起了希望。真的她从心里感激赵春晖,他就像她的亲亲的兄长一样关心着她这个几乎顽皮而有点任性的小妹妹。如果不是有这个兄长,她也许难以再坚持下去。 她看着赵春晖那英俊而又质朴的脸,说: “好吧,我听你的。” 赵春晖告诉冯丽娟,理解和记住原理,背下公式,这只是第一步。 学好理科最关键的是在于能掌握原理公式,培养自己抽象的逻辑思维能力,运用掌握的公式原理去准确地解题。 看着冯丽娟那美丽的大眼睛里闪出的坚定的光,赵春晖建议她每天加大解题量和解题难度。 冯丽娟对赵春晖信任的点了点头。 又是一个雪花飘飘的早晨,冯丽娟依然在路口等待赵春晖,她要让赵春晖看看她昨晚做的老师布置的两张她自己没有把握是不是作对了的数学和物理期末测试卷。 因为,根据学校安排,很快就要举行期末考试。冯丽娟自己也知道,要想期末考试考得好,就必须把一个学期学习的知识掌握和巩固好。用赵春晖对她的话说,就是: “你要想考上一百分,就必须保证平时每天作业和每次测试都有一百分。” 这虽然是一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话,冯丽娟却在长期与赵春晖的接触中品味到了一个深深的哲学原理。 赵春晖一脸阳光灿烂地迈着充满着青春活力的脚步走到了冯丽娟的面前。 冯丽娟拿出她头天晚上做的两张题递给赵春晖。赵春晖一边看一边告诉她,哪些步骤做得对,哪些地方需要改进。末了,赵春晖赞许地对冯丽娟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看你已经让我刮目相看了。” 要知道,关键时刻的一两句赞誉,可以推动一个人去苦苦奋斗,支撑稳她人生的精神支柱。冯丽娟的脸上露出娇羞的嫣红: “你就别笑人家了。” 赵春晖看到有一点红云从冯丽娟的耳根升起,慢慢的弥散到她整个脸庞,有如奇美的霞又似灿烂的花。 他觉得眼前的冯丽娟的确比以前勇敢而坚毅了许多。他由开始慢慢的看着冯丽娟顺眼发展到从心里欣赏冯丽娟了。 那天傍晚放学之后,赵春晖完成作业与冯丽娟一同从学校走出来,讨论着走过那片青葱欲滴的小松树林,走过了那座只有一块长长的青石板架起来的石板桥,又一起走过了一段曲曲弯弯的田埂路和一段直直的马路,来到了他们两个村的分路处。 他们第一次谈起了理想和人生。 面前是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夕阳西下,远山含黛,近处袅袅炊烟升腾而起的乡村风景名画。 风从远方来,萧萧地扫过收割后光光的田野,吹动着远远近近的田埂上那有些叶子变黄却也开放得如火如荼的洁白洁白的羽茅草花。 面前是一块很小很小的小田,大概面积不超过那么七八厘。 也许是种得迟了的缘故,大豆还叶色青青没有壮籽就枯萎了。 赵春晖和冯丽娟说得意犹未尽,他们便在那小小的小田边蹲了下来。各自看着对方脸色端庄凝重地听着对方述说着对未来人生向往与憧憬的表白。之后他们都进入了深沉的思考。 理想之梦啊!您把多少热血青年的心攒在了一起? 共和国诞生后五十年代之初才出生的赵春晖和冯丽娟他们这一代人,为了那一个热血沸腾的梦想,他们可以抛弃一切。他们立志和甘愿为那一个美丽沸腾的热烈之梦奉献出他们的一腔热血与青春! 赵春晖摘下一支长长的羽毛草花,把花梗放到嘴里咬碎,又吐到田里。 同读高中的几个同学抱着书本从他们身边默默地走过去了,又一群群赵春晖那个村的小学生也七嘴八舌地叫嚷着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赵春晖和冯丽娟都觉得自己的身子有点颤抖,可那不是因为太阳落山带来的寒冷与田野里呼啸着的山风。 共同的理想与人生奋斗目标拉近了他们彼此的距离。这是他们彼此心灵的第一次坦诚面对。 眼看着一轮血红的夕阳沉进了西山,天快要黑下来了。冯丽娟告诉赵春晖,她的妈妈让她叫他去她家吃晚饭。 “我想,你总不会封建到连去一个女同学家吃一顿晚饭都不敢吧?”看着赵春晖脸色上有点拒绝的意思,冯丽娟激将道。 “去!干嘛不去?”迎着冯丽娟的挑战说。 赵春晖跟着冯丽娟登上几级石阶,走过了一片荷叶塘。此时荷叶塘已经干涸,但赵春晖还记起夏秋间那田田的荷叶,记起他和他的伙伴们曾无数次的来这里看那美丽盛开的荷花和品尝那清香的莲子。 冯丽娟一家下放回来后,他们也曾多次在这里月夜相遇。那是冯丽娟和她的女伴们来这里赏月赏荷。那时她才十二三岁,清纯的脸模子比别的女孩俊。 引起赵春晖关注的是冯丽娟在大队会议上的唱歌。那略带沙哑的歌声至今还萦绕在他的心际: “戴花啊要戴大红花, 骑马啊要骑千里马。 唱歌要唱跃进歌, 听话啊要听党的话!” 尽管时过境迁,现在许多人已经难以被这样的歌唤起热血澎湃的激情,但在赵春晖与冯丽娟他们那一代人中的大多数人还在少年时期就唱着它并试着让它深入骨髓植根于灵魂。 尽管那唱歌的画面已经因时日的久远以至模糊淡去,可赵春晖最难忘记唱歌人嫩脆而又略带沙哑的甜甜歌声和那个微微倾着头笑着的有两只斟满幸福希望的小酒窝的苹果脸庞,和那从她的内心里发出的心声。 第25章 上美女校花家做客 赵春晖跟着冯丽娟顺着田间的小路迤逦而行,向前走了大约二百米,就来到了冯丽娟她们所住的村庄的村东头。 这里矗立着几株比水桶还要粗大的枝柯铮铮颜色苍翠的古柏。树下是一条六七尺宽的村路,不过并不像自己所居住的村庄那样铺着青石板,而是光光的泥土。赵春晖看见村路的那边,映入眼帘的,是一汪清澈见底滔滔歌唱着向前奔流的溪水。 跟着眼前纯洁无暇的美女校花冯丽娟,赵春晖心里不由地想:难怪得这个村庄能出冯丽娟这样美丽如水一样的女孩儿,也许就因了这围绕着村前的如玉带一样美丽的清清泉水吧? 赵春晖又不由地吧眼光移向村路的南边,是一平如镜的十几亩水田,水田的外围有一道青翠欲滴的糍竹似围墙一般环绕着村前那十几亩水田,就像一张弯弯的碧绿的玉弓。 那清清的流水声如鸣佩环一般泠泠作响,有如诗如歌般欢快的吟唱,也有如怨如诉的窃窃私语。但是它们到了最后一株古柏下的那一座小石桥边便欢叫着一头扎进了下面满是莽莽蓁蓁的粑粑叶丛中。 再望向小溪流去的远处,是古木苍翠之间一条蜿蜒的小路。 那里有古松参天,巨樟庞然。赵春晖深记得,那条蜿蜒的小路的深处,还有一株主干屈曲盘虬的五六个人合抱不过来的覆盖了几亩地宽的大榄揽籽树。 每年到了夏秋季节榄揽子成熟,树下便聚集了他们上下几村的青年男女来吃那又甜又酸的黄红相间的榄揽籽,来对那情意缠绵而又火辣辣的说爱燃情的山歌。 赵春晖的一位英俊潇洒的堂兄,就是与冯丽娟村里她的一位美丽标致的姑姑在这里盘歌盘了七七四十九天。 上至天文下至地理,远至盘古近至各门科学,无论姑姑的九千九百九十九问多么刁钻古怪,赵春晖那位堂兄始终风轻云淡从容儒雅作答。两情的相悦让他们走向了美丽的鹊桥。 她的那位刚出五服的姑姑没要一分钱彩礼也没要人陪送,自己一个人头戴一顶新买的白白的草帽走进了赵春晖的堂兄家去做了他们的靓靓的嫂子。 由于从来没有到过冯丽娟的家,赵春晖在冯丽娟的引导下第一次来到了冯丽娟的家门口。 走进冯丽娟家的时候,冯丽娟的母亲在大门口迎接了赵春晖。 这是一位从气质上看就不同于农村女人打扮的端庄标致高个子女人,身穿干部服,尽管脸色有点病态的白,但此时精神很好。她眉目含笑地迎接赵春晖和冯丽娟进了屋,便叫冯丽娟拿出事先买好的苹果和水果糖招待赵春晖。 上世纪七十年代区社一般的公职人员月工资才只拿三四十元,像冯丽娟她们班主任盛老师,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副团级转业,也不过五十几元。可那时拿着粮票到国家粮站买一斤米是八分钱,到屠宰生猪的食品站买一斤去骨去皮的猪肉也才八角二分钱,而商店里一斤苹果却要卖四元五角钱。 她们用赵春晖看来十分昂贵的苹果招待赵春晖,足见其情意之真诚。之后冯丽娟的母亲又叫赵春晖和冯丽娟到房间里的办公桌上去继续学习,她自己去弄晚饭。 赵春晖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冯丽娟她们居住的地方:这是一间靠东墙的房间,面积在四点五米乘以三米之间,是从中间用土坯把一间农村的三间堂的长房隔成了两半。 冯丽娟她们家住在南边的一半。头顶上没有楼板,只用报纸和少量木板盖住了木床之上的一少部分,再往上可以清晰看到四面都是砖缝的土坯砌的墙。 楼下的部分用泥浆粉刷过,还薄薄的粉了一层白色的石灰浆,看那颜色已经有了一些年头了。房间里靠近东北角是一张当时放着简单铺盖的木架子床,另外一个不大的古旧衣柜占去了房间的四分之一。 此外就是一张办公桌。办公桌已经老旧了,安放在不到一米宽一米高的南窗下。桌上放着冯丽娟的书籍资料,还有一盏大美孚灯。 由于办公桌与房门平齐,从打开的房门,赵春晖可以看见冯丽娟的母亲在堂屋的泥灶上烧火做饭。柴草还没有干透,烧起来烟很大。他看见冯丽娟的母亲曾几次用手去擦被那烟熏出来的眼泪。 还有那柴草中夹杂的荆棘太多,赵春晖看见冯丽娟的妈妈根本不敢用手去抓那柴草,于是就用一把小小的铁叉把那些柴草叉到那个小土炤里去。 赵春晖还看到,堂屋的中间也横着一道土坯墙,没有粉刷。 墙的那边也有人在烧火做饭。西屋的门关着,门板已经很破旧。见赵春晖在注意那边的人声,冯丽娟告诉他:住那边一半的是她的婶婶一家人,也是从机关下放回来的。 堂屋里的烟熏火燎终于息止,冯丽娟的妈妈便招呼赵春晖冯丽娟还有她的弟弟吃晚饭。 菜是一大碗猪肉炒白菜,还有一大碗葱花鸡蛋汤。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会嗤之以鼻,但那时,对于三月不知肉味的农村穷小子赵春晖,已经是天下最美的美食了。 冯丽娟有一个刚刚十岁的四年级小学生弟弟,人长得白肉细嫩且十分秀气,很文静地叫赵春晖哥。 冯丽娟把书籍资料拿开,铺一层旧报纸,把她妈妈做好的饭菜端上去,给赵春晖和她的妈妈弟弟各盛了一晚白白的大米饭,于是几个人就开始吃饭。 那时候农村农民一年分的粮食特别是大米很少。赵春晖知道,在家里只能吃上干红薯丝占了三分之二的杂粮饭。只有到了过年的除夕夜,许多农民家里才能吃上一碗白白的米饭。 于是,第一次赵春晖没有像在家里那样狼吞虎咽,而是陪着冯丽娟和她的母亲弟弟慢慢地吃。 冯丽娟的妈妈叫赵春晖不要拘束,不要斯文得像一个大小姐,惹得冯丽娟抗议了: “妈妈,看你说的,他像大小姐,我倒成了大小子啦。” “你本来就像大小子嘛。”冯丽娟的小弟弟说。 冯丽娟于是就笑着对赵春晖说:“你看看你多厉害,才第一次上我家,我的弟弟就背叛我成了你的帮手。” 惹得她的弟弟尖叫了起来::“姐,你也别说得那么难听!” 冯丽娟不知道是真的很喜欢赵春晖还是处于礼貌,在吃饭的过程中,自始至终她都不断用汤勺把好点的瘦肉很有那些白白的鸡蛋舀到赵春晖的饭碗中。 吃过饭,几个人坐下来聊天。其实他们两村只隔了半里路,冯丽娟的妈妈对赵春晖家的情况熟悉得很。她问了那个外县女孩来赵春晖家的情况,赵春晖回答了她。她问: “去年正月初八,你父亲不是要给你办酒的嘛,后来怎么不办了?” 赵春晖老老实实的回答:“她回家去调干部了,就在她们县的一个斗批改工作队。” 没想到冯丽娟插上了嘴:“你那都是老皇历了。人家现在都被保送去读上海医学院一年了。” 冯丽娟说的赵春晖并不知道,因为他与那个慧琳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联系。 然而,冯丽娟的妈妈又问赵春晖: “是你去问过你们老师该读书好还是讨老婆好?” 赵春晖把目光转向冯丽娟。冯丽娟笑盈盈的大眼睛看着赵春晖莞尔一笑。 “美伢子,”冯丽娟的妈妈唤着冯丽娟的乳名说,“你交赵春晖这样的学习上进的朋友我高兴,也同意你带其他更多的学习上进的朋友来我们家里玩。” 没想到冯丽娟撇撇嘴:“我要交往就交往那最优秀的,我还要慢慢开发他呢。那些不咸不淡的,别浪费了我的时间和精力。” 冯丽娟妈妈看着赵春晖问:“你真有她说的那么优秀?”作为母亲,她有点不放心。她爱女成凤,却不希望她出一点点差错。 “妈妈,”冯丽娟满脸虔诚地看了赵春晖一眼,一双纯净而又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崇拜,“你不知道啊,人家多厉害!每次考试出来,不等老师改卷,人家就知道自己是九十八,九十九,或者一百分!” “你真能有那么厉害?”冯丽娟妈妈探询的看着赵春晖问,赵春晖只能笑着不语。冯丽娟继续说: “妈妈你别小看了他的那个脑袋瓜。无论考什么,都是别人还没有做完一半他就考完出场了。教我们的数学老师看了他交上去的试卷,开始总是说他这里错,那里错。可是经过仔细做过之后,证明还是他全作对了。就我所知道的每一次考试,他考的都是一百分!” 说到这里,冯丽娟看看赵春晖,脸色在崇拜中透露出一份妩媚:“他做题,总是要求自己不能出一点差错。他要求自己十分严格,做起题来十分准确,十分严谨。读高中后这大半年时间我能有如此大的进步,也全拜托他!” “春晖,”冯丽娟妈妈用慈爱的眼光看着赵春晖说,“我们丽娟你别看她怎么调皮怎么活泼,其实她就是个实心眼!她愿意你将来能有出息,也希望她自己将来能有出息。你一定要好好待她!水向大海流,人往高处走。我希望你们都能通过读书努力刻苦,成为对国家有用的建设人才,都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赵春晖能理解冯丽娟妈妈的心愿,也能理解她对自己及冯丽娟的殷切希望。他觉得在上辈人中,像她这样有见识的人不多,可以算得上是凤毛麟角。于是赵春晖点点头答应了冯丽娟的妈妈。 夜深如水,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中时隐时现地穿行,赵春晖走在回家的路上。离开时那个还在莹莹的美孚灯下为了实现梦想而苦读奋斗并且面容坚定而姣好的女孩,倒成了赵春晖心头抹之不去的牵挂。 第26章 难忘的语文公开课 上 难忘的语文公开课(上) 翌日早上,冯丽娟同赵春晖走到教室门口,发现赵春晖所在的高二班教室后面摆满了凳子和椅子并且都坐满了人。 这是语文老师李文凯的一堂语文公开课,到场听课的除了学校校长教导处的主任副主任,还有学校的语文教师,此外还有各班的语文课代表。 冯丽娟是她那个班的语文课代表,由于到的比较晚,所有后面的座位都已经被来听课的领导老师与各班的课代表坐满,她只好把她的凳子摆在赵春晖前面一排桌子的吴亚文身边坐下来。 她转过头来了打量赵春晖一眼,还没有等她做好准备,教室里已经响起了全班同学集体朗读李文凯老师板书在黑板上内容的整齐而铿锵的声音: “《满江红》 岳飞 “怒发冲冠, 凭阑处、 潇潇雨歇。 抬望眼、 仰天长啸, 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 白了少年头, 空悲切。 “靖康耻, 犹未雪; 臣子恨, 何时灭。 驾长车、 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 收拾旧山河, 朝天阙。” 朗读结束,教室的空气里还洋溢着一种高亢与悲愤。因为整齐的朗读把同学们带到了民族英雄岳飞率领他的“岳家军”与敌人血战疆场的金戈铁马的情境之中。 李文凯老师扫视了在场的人们一眼,开始了上课: “读诗词,尤其是读一些古代英雄历史人物的诗词,总要联想到他写作的具体条件,如时间、地点、历史环境等,这样对该作品就能更好地理解与把握。今天我们学习南宋初年抗击金兵入侵中原的民族英雄岳飞的《满江红》一词,就是中国历史上影响最大的一首成功的壮烈之作。” “同学们,根据你们所学习过的历史或者自己查阅过的资料,有不有哪位同学能具体说说民族英雄岳飞撰写这首词的时间地点和历史背景?”李文凯老师那浓浓的卧蚕眉一扬,扫视了整个教室一圈,看见有几个学生举手,便指名道,“赵春晖,你能说说你的见解吗?” 赵春晖站立起来,一边思索一边作答说: “抗击金兵入侵中原时期,岳飞一生处境变化很大。要查到这首词的出处,很难找到确实的根据。只能根据词的内容,自己去揣测设想词人写作的具体环境。长篇历史小说《说岳全传》有一些推测,但那毕竟是小说,难以令人置信。” 李文凯老师指示赵春晖坐下,说: “我也仔细查阅过许多资料,毕竟历史史料浩如烟海,历史人物事件没有记载的我们不能凭空杜撰。因此我们只能在对这首词的阅读理解中,仔细揣摩探索寻求比较接近历史事实的答案。” 李文凯老师上课有一个特点,就是无论何时何地都把课堂交给他的学生:“下面我们就自己试着理解这首词的大意,请同学们自读理解的同时首先找出你们认为的作者表达主旨的句子来。”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有人小声读出来。 接着有更多人表示赞同。 李文凯老师指名冯丽娟说:“能把你对全词主旨句的理解和对写作背景的推测跟同学们说说吗?” 冯丽娟虽然没有在重点班上过课,但她还是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很从容地说: “我觉得,整首词都是阐释说‘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这一核心主旨句。因为它才是作者要表达的自勉也是勉励他人去取得事业成功的主旨句!因为这首词的作者是爱国诗人民族英雄岳飞,作者要阐明的是自己劝诫国人‘切莫虚度年华,如果等到苍白了少年的青春头发,就只能白白地悲伤痛苦’的文章主旨。” 冯丽娟说着,抬眼看了一眼李文凯老师,见李文凯老师正含笑地用鼓励的目光看着自己,又接着说: “我觉得这一句,不仅表达了作者的铁血壮志,还与后文的‘驾长车,踏破贺郎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的抗金宏伟目标相互呼应。因此,我觉得这首词极有可能写于词人带领千军万马誓师伐金之时。” 李文凯老师带着赏识的笑容示意冯丽娟坐下,这是李文凯老师的习惯,因此不论是谁都觉得李文凯老师具有特别的亲和力。 智慧秀丽的学者型美女校花葛萍萍在冯丽娟落座之后缓缓地举起了右手。 在李文凯老师挥手示意同意之后葛萍萍开始了站起来发言: “根据我查阅的资料与对全词的预习,我对于民族英雄岳飞写作这首词的历史背景的理解与冯丽娟同学不同。”葛萍萍开宗明义之后,以她聪营的学者型的睿智,用她的发言吸引了所有在场的人。 “我想,假使这首词像冯丽娟所说的作于词人领军抗金待发的誓师出兵之时:那么词中的‘怒’就只能是为词人闻知金兵□□国土残害百姓的暴行而‘怒’。试想当时,恰逢潇潇淫雨,既影响了军备,又阻挡了词人看向远方的视线,这就让词人分外着急,只能凭栏而望。 “而一旦当久雨初停,视线遥远时,词人立即壮怀激烈,收复被金兵□□的国土和解救被金兵残害的人民的重大责任让他不禁仰天长啸。作者想到要凭着自己三十的而立之年为国建功立业,奔赴前线,哪怕转战八千里,哪怕经年累月日月如梭,哪怕经历浴血厮杀的无数鏖战也在所不辞! “此时词人已经是心急如焚,因此自勉说‘莫(不能)虚度年华,等到苍白了少年青发,只能空悲切’了。这样理解,‘莫’句虽说可与上面的句子联系,但与下片的‘何时灭’句的意境就就不相符了,‘何时灭’表示的是词人的急于解救国土人民倒悬于水火的迫切之情。 “只是这样一来,‘三十’与‘八千’两句的意境就是一个没有具体内容的虚拟的境界,则激烈的壮怀多半是一种等待实现的决心,那么长啸的底韵就不足,因而‘怒’也就让人感到意不顺气不壮,这样,上片就全然没有了一个顶天立地的久经沙场鏖战疆场的岳家军统帅的气慨,倒有了点子书生意气!” 葛萍萍就是葛萍萍,不愧重点班的班长,思绪有条不紊: “再试想,假如此词作于岳飞抗金鏖战转战之后,岳家军被调往后方长期休整之时:那么‘怒’,‘长啸’,‘激烈’以及‘三十’与‘八千’等句,是不是都具有了丰富具体的内容?更能让人看到一个刚烈而具备雄才大略的儒雅而文武全才的将军和他统帅的部队正在积极备战的气氛(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和过去壮烈杀敌的情景(‘三十’与‘八千’句)彼此照应? “但,如果是这样,此时的作为’‘岳家军’三军统帅的岳飞就不可能有怠惰思想。在这里加上什么‘不要虚度年华,闲白了少年青发,空悲切!’的句子就显得唐突可笑。因此,‘莫’句在这里就应解为‘莫非要人等得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这样讲来,‘怒’字除了针对敌人,还有对南宋统治者迟迟不准发兵的愤慨。 “虽然这样讲比较合理,但此时的岳飞,作为一个统领几十万大军的‘岳家军’三军统帅,在与倾国而来的金兵金兀术大军作战之时,不可能不洞悉朝廷内部政治斗争的激烈,他不会凭白地授人以柄,因此,此时的他,绝不会写出得罪朝庭的诗句的。” 李文凯老师带头鼓掌。 同学们也都为美女校花班长的精彩发言而热烈鼓掌。 第27章 一堂难忘的语文公开课 下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葛萍萍的发言语惊四座,博得了全体听课师生们的满堂喝彩。她的发言停止后,不论原高二班的同学还是前来听课的师生们都觉得这是一堂不仅质量颇高也别开生面的语文公开课。 公元一千九百五十年代毕业于中国武汉大学中文系的李文凯老师情绪极其高涨,他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区一级的青龙河中学的班级的学生能够配合着他上出如此高水平的语文公开课。 他还要鼓励班长葛萍萍继续发言。 然而葛萍萍班长说:“以上也只是我们学习小组按照老师预习要求学习小组讨论结果的总结发言。老师,我们觉得您指导我们学习我国伟大民族英雄岳飞《满江红》这一首词一定有它的深刻意义。我们想听听您的。” 说完,葛萍萍带头鼓掌,全场也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李文凯老师高兴地扬扬双手,兴奋地说: “同学们的讨论能够达到这种水平,我很欣慰!同学们,我们读过北宋末年到南宋初年那一段历史的同学都知道,北宋末年凶恶狡诈的金兵统帅完颜兀术所率领的强大的骑兵入侵中原,残害百姓,如无人之境。尽管也有抗金将领李纲宗泽率领的抵抗,但由于当时皇帝的昏庸和佞臣当道,随之而来的依然是宋朝的山河破碎,军民被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并且金兵攻破京城,直接制造了掠走北宋徽宗和钦宗两位皇帝的‘靖康之耻’。 “岳飞在幼年时期就受到母亲的良好教育,并且在岳飞的手臂上刺下“精忠报国”四字。岳飞以“武举人”的身份参加过夺取“武状元”科举考试。岳飞投军到宗泽麾下抗金,他率领和组织的‘岳家军’对金兵进行了坚决抵抗,金兵被岳飞指挥的‘岳家军’杀得一次又一次丢盔弃甲。赵春晖,你来告诉同学们,岳家军后来遭遇了什么?” 李文凯老师改直接陈述为课堂互动,指名赵春晖起来陈述。 赵春晖回答: “岳飞率领的岳家军是正义之师,大家都同仇敌忾忠君报国,一意收复失地中原,取得了抗击金兵的一个又一个的巨大胜利,并且打到了离当时汴京只有四十五里的朱仙镇。正当他们要乘胜进军打破金兵完颜兀术的老巢黄龙府时,金兀术收买的南宋宰相秦桧连发一十二道金牌调回了岳飞的‘岳家军’,并且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了抗金民族英雄岳飞并且把岳飞害死在风波亭上。” 李文凯老师扫视了在场的所有听课者,语调铿锵的说: “如果我们试想此词写于岳飞被囚禁且受刑以后:此时,外寇国贼狰狞地一齐向他扑来,他的血肉之躯承受着巨大重压。当他艰难地直起身来站在囚笼前,久久地凝视着潇潇淫雨,皮肉钻心的痛,心里要炸裂的仇和恨,聚到一起,怒火中烧,无此愤慨,会不会一‘怒’冲天? “只有这‘怒’,才让人感到怒得自然,怒得应该:只有这‘怒’才能顶住当时那要塌下来的天;只有这‘怒’才能喝停那恼人的雨;也只有这‘怒’才能冲垮这阴森的牢!一个‘怒’字让全词词义及词人形象鲜明地呈现在我们面前。‘抬望眼’三字立即显出大英雄的本质和胸襟:身陷囹圄仍心系国难;身遭酷刑,仍惦念沦陷的国土和百姓。 “词人忠心不渝,壮志不移,报国心激烈涌动,借着怒气冲越牢栏,向长天呼啸,要唤起旧部,重整河山!此时,长久以来奋战疆场的历程,八千里转战的日日夜夜,一幕幕浮现眼前:刀光剑影,喊杀冲天,血肉模糊,尸横遍野,将士冒火的眼神,百姓号啕震天的哭声,…… “黄龙府啊,不捣毁你这敌巢我怎心甘!……一颗壮心激荡在无垠的天际,两行热泪横流在英雄刚毅的面颊……。 “待回过神来,面对粗大的牢栏,此时还能自勉勉人说什么‘切莫虚度年华,苍白了少年青发,空悲切!’吗?虚度年华已不是他自己能廻避的事。显然,此时的词人只能悲叹:‘莫!没奈何,只能在此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了!’ “一声叹息,一声无奈之后便进入无声的世界。‘此时无声胜有声’!这是对国贼最愤怒的控诉,对国运最深沉的悲哀,内里包含了对国贼扼杀抗金的多大愤慨,集聚了杀敌的多大内力!这才支持了开篇的冲天大‘怒’,才引出了下片对凶恶之敌吃肉喝血的狂怒臆想!这才是大英雄的性格。 “下片以二句幽思之语承接上片末句后的沉默,脉络清晰,隐隐轰鸣,犹如深层地震,滚滚而来,撼人灵魂。接下来几句宏愿则如火山爆发,汹涌熔浆灼焦万物,威猛声响崩天裂地,‘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何等悲壮,何等慷慨!激烈处,词人忘却了自己,爱国大义在狂怒中暴发,直抒英雄胸臆中展现猛将之虎威!最后,夙愿‘得偿’,尘埃落地,震响戛然沉寂,只见千军万马俯伏于地,英雄泪如雨下。……痛定思痛,四顾破碎山河,怎能不更强烈地‘怒发冲冠’! “如此的诗句,无论什么爱国将领,若非身遭冤狱之难,怎么能写得出?如此的诗句,若不理解为冤狱中猛将之绝笔,怎么能感受得到它的深蕴真情? “只有这样去理解它,才觉得全词一气呵成,义高词伟的句子是那么由衷,激越跌宕的感情是那么酣畅,悲壮的意境让人哽塞咽喉,铿锵的豪言让人心窝痛快,热血沸腾,义薄云天,不觉人人都成了英雄,人人都成了岳飞! “然而,按通常的词释去理解《满江红》词,内心就少了许多这种‘激烈’之感。就会觉得岳飞是岳飞,我们是我们。因此岳飞的词《满江红》应出于狱中。‘莫’句以‘莫’为领字,标点为‘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更好;下片的结句也应是‘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在全体听课者的一阵阵掌声中,李文凯老师结束了他的讲评。接下来,是对老师板书在黑板上的问题的讨论: 一.有人说岳飞的局限就是精忠报国,你怎么看待岳飞的“精忠报国”? 二.有人说岳飞把北方的少数民族也当作敌人‘饥餐渴饮,吃肉喝血’是一种错误,你怎么评价中国历史上的民族英雄岳飞? 课堂开始沉寂下来,毕竟学生们都是初生之犊不畏虎,由细细的议论变成了热烈的讨论。 在李文凯老师的同意后,赵春晖站起来发言: “我觉得就岳飞而言,‘精忠报国’是贯串他从习武到组织‘岳家军’抗金进而成为民族英雄始终的一根红线。从岳飞的母亲在岳飞的背上刺字,就承载着上一辈和一个民族对他的殷切希望。他的勤奋努力,都有一个明确的目标,那就是努力学习报效国家!正是由于他的勤奋努力,他才具备了报效国家的能力。正是由于没有辜负上一辈与整个民族的殷切期望,才有岳飞的为了国家民族血战疆场而舍生忘死。 “然而我之所以还觉得‘精忠报国’局限了岳飞,就是他不能审时度势明察世事,只知道一味地对封建王朝愚忠。皇帝赵构昏庸无道,不顾国家民族利益,重用从金国放回的被完颜兀术收买的秦桧做宰相,对秦桧一次又一次陷害岳飞和破坏抗金大业丝毫不察。而岳飞也没有对敌手引起丝毫警惕,不仅导致三十九岁正当英年的自己在风波亭被害,还影响了各地民众风起云涌的大好抗金事业。 “其实岳飞当时的情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像当时的大将韩世忠等一样,他不仅应该可以避免被害,还可以领导当时蓬勃兴起的全国人民的抗金事业。大家想,如同抗日战争时期,如果我们的中国共产x党人也像岳飞那样墨守成规一片愚忠,完全听从国民党反动派的调遣,能有中国人民伟大的抗战事业的辉煌胜利吗? “因此,我认为,岳飞即使受到了‘精忠报国’的局限。但本质上仍然不影响他是一员优秀的抗金民族英雄。” 赵春晖发言完毕,李文凯老师带头和全体师生们一道给与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冯丽娟也不示弱,她在之后站起来发表了自己对后一个问题的思考: “我觉得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岳飞奋起抗金代表了当时广大人民的愿望和利益。在国家遭受侵略山河破碎和人民遭受屠戮哀鸿遍野的时候能挺身而出抗击当时作为外来入侵的金兵的都是民族英雄。如果按某些人说的,胡虏,匈奴都是中国人,那么秦桧倒成了先知先觉大智大睿的博大胸怀的英雄了?” 冯丽娟的发言,也赢得了人们的一阵掌声。 第28章 情之惑 上 冬去春来,赵春晖与冯丽娟进入了他们高中阶段的最后一个学年。 这一天,青龙河畔,东风和煦,阳光明媚,百鸟啁啾,山明水秀。一转眼又到了遍地飞花繁花似锦四面峦头花海如潮的日子。 中午放学,走在教室西面小操坪上的冯丽娟远远地就笑吟吟地向着刚刚走出教室屋檐下的赵春晖招手。待赵春晖小跑着跑到冯丽娟的身边,冯丽娟脸红红地把一张信纸塞到赵春晖的手里,便情急惑乱的跑开了。 赵春晖展开来,便读到了下面这一首古诗。 “上耶,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衰绝。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在向以前的语文老师毛知春那里借阅的《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中,赵春晖早就读到了这首诗。 这是一首产生于中国两千多年前的乐府民歌中的古代言情诗,它表达了一位年轻的女子要与自己喜欢的男人相亲相爱到底的矢志不渝的决心。 把它译成现代文它的意思就是: “老天啊!我既然要选择你跟你相亲相爱,就永远也不会变心。 那要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变心呢? 那就是: 所有的高山全部变成了平地, 所有的江河全都干涸。 冬天天空中响起一阵又一阵轰轰隆隆的炸雷, 夏天下起铺天盖地的冰雪, 天和地都贴合到了一起。 (这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都发生了)。 我才会跟他断绝关系。 换一句话说,我就是至死也不会对你变心!” 这正如后人所说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一直相爱到白头! 以赵春晖跟冯丽娟的接触与交往,尽管他们也许心中都相互牵挂,眉眼间都透露出彼此相互之间的喜悦与欣赏,也许也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那种爱与恋的感觉。 但他们谁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那一种神秘而甜美的情感,绝不轻易地去捅破那一张薄薄的纸。由于彼此曾经有一个努力刻苦报效国家的约定,因此他们也绝对没有涉足谈情与说爱这个领域,更何况是这燃烧一般的火辣辣的情深意浓。 赵春晖不由得犹豫起来。他不知道冯丽娟给他看这个是心血来潮,还是梦寐求之。 赵春晖仔细看了看字迹,冯丽娟以前在作业上写的字是每个字都钢构铁架金画银钩,而这一张信纸上的每个字都倾斜不正柔若无骨。 赵春晖在心中惊呼一声:险些上当! 既然它不是冯丽娟亲手所写,那么,冯丽娟她将这个拿给自己看又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又有别的什么人向她骚情示爱?她要用这个挑起自己的男子汉的意气?让自己早早在爱情王国里拜倒在她校花女王的石榴裙之下? 抑或是冯丽娟要看着自己像猛虎夺食一样,让她冯丽娟觉得忒好玩?她来个坐山观虎斗? 总之,赵春晖琢磨不透冯丽娟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待到赵春晖想起要问问冯丽娟给自己这么一张字条是什么意思时,可是冯丽娟已经长发飘飘地走到她们住的那个村庄前的大柏树下了。 于是,赵春晖以最快的速度跑回自己家中,以最快的速度吃饱饭,然后又匆匆忙忙地来到两村相交的路口等冯丽娟。 很久很久,冯丽娟才姗姗来迟。首先冯丽娟惊异赵春晖的行动为何如此之快,大约是冯丽娟看到了赵春晖一脸的疑惑,她从赵春晖手里拿过那张信纸,笑了笑: “诗读过了?” 赵春晖点点头。 “写得如何?”冯丽娟双眼里透出一股绵绵的情意,却又装得轻描淡写地问。 赵春晖说:“自然是好吧。不然,怎么能几千年流传下来?” 冯丽娟欣赏的看着那纸上的诗,像着了魔一般,意暇甚,目似瞑,却狡黠的从目缝间偷偷打量着赵春晖,说: “鄙人领会水平有限,未能悟深悟透。想听听您的高见,这诗到底如何之好?” 看着冯丽娟那似乎像情窦初开的靓女美妙神态,可赵春晖知道冯丽娟的狡黠。开此类的玩笑,他这老实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只好顺着她的意思说: “高山变为平地,河水全部干涸,冬天雷声轰轰隆隆,夏天下起铺天盖地的冰雪。这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都发生了,她对她喜欢的男人才会变心。表明了女主人公坚定执著的爱情信念。” “我们今天的世界上你相信还会有人有这样坚定执着的爱情观念吗?”冯丽娟一双美目透露出满心的喜悦,目光灼灼而又像挑战似的梭了赵春晖一眼。 “应该有吧。”赵春晖说,但一想到自己跟慧琳,也曾相拥而眠,也曾恩爱有加以致如胶似漆,也曾信誓旦旦。可一纸调令,竟劳燕□□。赵春晖不觉在心里作出了否定。 “有人没有,但我相信将来我有。”冯丽娟坚定执着地说,“我要么不会那么轻易地就喜欢上一个人,如果一旦喜欢上了就会喜欢一辈子,哪怕山崩地裂海枯石烂,我也决不会变心!” 赵春晖看着冯丽娟那有着两个极细微的迷人小酒窝的充满了青春靓丽色彩的苹果脸,联想到慧琳那张也是娇艳娇美的瓜子型脸,还有古人所说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他不敢确定世界上会不会真有什么山崩地裂海枯石烂也要挚爱一辈子的爱情。 想到那个曾经挚爱过自己的慧琳在他赵春晖的生命过程中出现后就像一颗流星划过天际那样虽然耀眼却瞬间即逝,换了谁谁都不会相信爱情真的是会有海枯石烂一辈子不变心的。 即使有《孔雀东南飞》的焦仲卿与刘兰芝的“举身赴清池”和“自挂东南枝”,可文章中间不也有“磐石方且厚”“蒲韧一时间”吗? 冯丽娟走近赵春晖,一双大眼睛看着赵春晖,作为一个校花,她又矜持地要遮掩自己的失态,问赵春晖说: “你没多想吧?” “还好意思说呢,”赵春晖看着冯丽娟,“你今天没发高烧吧?” “这诗有问题?”冯丽娟挑战似的看了赵春晖一眼,“我认为情真意切。” “我是问你,是谁写了让你拿给我看的?”赵春晖俊目直视着冯丽娟。 “谁写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不有一点启蒙作用。”冯丽娟的眼光里含有挑衅。 赵春晖说:“你脑袋没烧糊涂吧?” 冯丽娟用丰腴的手掌拍拍赵春晖的手:“看你这认真样儿!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这是林慧文写来的信中的一页,她出大事了。” 他们的同学林慧文,就是那位跟冯晴芳一样长得丰腴丰满,天生丽质难自弃的风姿绰约的女孩,在青龙河区中学,她是跟冯晴芳最和得来的。 去年秋天,林慧文的妈妈因为工作调动到了县城,她们姐妹也随同一起到了无边无际莽莽苍苍绿浪重叠的大瑶山之中的那座小县城。 在青龙河区五七中学学习成绩还算平平的林慧文,进入县一中之后,名次便被排到了全班倒数几名。 或许是人地生疏,学习上的知音难觅;或许是她的生理发育过速,她觉得读书无味,便用了过剩的精力去暗恋上了也是从青龙河区中学调去县一中的化学老师张之桂,从而创下一段风流韵事。 张之桂以前在青龙河区五七中学,也算是漂亮英俊人才一表,当过教导主任,主管过学校集会和课间操纪律。一千多名学生站在学校大操坪上,只要他一声“立正”,全场立刻就肃静下来,寂然无声。 他能把站在大操坪上一千多人的学生队伍整的横看一条线,竖看一条线,斜着看也是一条线。 如果你的表现不能令他满意,他一声大吼再往你身边一站,准叫你全身发冷一阵哆嗦,让你胆儿都吓得从胸膛里跳出来。因此,不少学生见了他,避之若魔鬼。 在县一中这样的地方,最讲究的是成绩。成绩越好,越被人仰视,反之,则遭人蔑视。 林慧文成绩不好,人越长得丰美越被人视为“绣花枕头”。人越被人看不起,就越没有朋友,就越苦闷,越苦闷就越觉得读书没趣,心情烦恼。 自从暗恋上张之桂,林慧文就每天白天上课没精神,晚上的青春萌动又让她睡不着。 中秋节放假,张之桂因为和妻子感情不合闹离婚,就住在学校。林慧文那段时间天天到张之桂房间问作业,把情况摸索得一清二楚。 中秋节那天,林慧文白天歪在家里自己的床上睡了整整一天,晚上她却偷偷溜回了到处桂花香气浓郁扑鼻的学校。 才夜里九点多钟,学校已经很安静了。因为大部分学生和老师们都放假回家去过中秋节,没有了人声嘈杂,也没有了人来人往。除了那些路灯在黑色的夜里熠熠生辉,教室和许多教师的住房都上了锁。 林慧文蹑手蹑足的来到张之桂老师的住处,四处张望一会,见没有别的人注意,她便推了推张之桂老师的放慢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林慧文闪身进去。随即林慧文又警惕十足地回头向外看看,发现根本没有谁注意自己,便随手反锁上了房门。 第29章 情之惑 下 随着赵春晖接过冯丽娟递给他的几张洁白的信笺开始阅读,他心中那个曾经丰腴丰满而且自己一直认为是与冯丽娟葛萍萍一样生活在美丽天国里的美丽淑女一样的林慧文,还有她如西方文学作品里的夏娃那样与张之桂老师在一起的情景,在赵春晖的面前便一一清晰起来—— 中秋节当天,林慧文白天歪在家里自己的床上犹豫矛盾彷徨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她横下一条心偷偷溜回了学校。 才九点多钟,学校已经很安静了。没有了人声嘈杂,也没有了人来人往。除了那些路灯在黑色的夜里熠熠生辉,教室和许多教师的住房都上了锁。 当林慧文蹑手蹑足的进入张之桂老师的房间时,张之桂房间的小桌上还摆着简单的菜饭,一个酒瓶一只高脚酒杯。房间里弥散着一股浓浓的高度白酒香味。因为喝了些酒,再加之心情郁闷,张之桂已经四仰八叉的倒在床上睡着了,县水电站的电力因用电的人少而使得电灯泡雪亮。 看见张之桂光着身子只用条毛毯盖住身子仰身睡着,想到多少时日自己梦里与张之桂拥在一起的幻想,再看一眼张之桂英俊的眉脸,林慧文便心跳加速满脸娇红。 她先镇定了镇定自己,咽下了涌上喉咙的几口唾液,也拿起酒瓶往高脚杯里斟了些白酒仰脸喝了下去。然后她走到床边把张之桂床头的电灯拉灭,把自己剥了个精光,就爬到了张之桂的那张床上。 她用她的手轻轻的抚弄着张之桂那令她神魂激荡的身子,把他整个的也剥了一个干干净净,并用了她的从没有与任何男性接触过的娇嫩的双唇去与张之桂的双唇柔软地吻着。 张之桂醒了。他立刻热血激荡,一个是沙场健将,一个是雏凤初成。 宋代婉约派大词人秦观曾经有词描述这种异性强烈吸引的爱情是: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年轻英俊的化学教师张之桂因与妻子闹离婚,已数月未曾与异性接触,加之林慧文又是东吴小乔初长成,这一缠绵只使他觉得淋漓酣畅,似乎置身仙境乐土。 林慧文因为是与自己梦寐以求的男人初欢,虽然痛但心里却觉得很快乐。 她就是特别想要看看张之桂那张英俊的眉脸,尽管娇喘吁吁,还是摸索着“啪”地一声又开亮了电灯。 满脸潮红星眼乜斜的她此时看见张之桂仿佛像一只猛兽,要把她自己全部的全部和一切的一切都一口吞噬下去。 由于他的一次比一次有力,林慧文感觉到自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巅峰。 尽管张之桂那年轻英俊的脸庞有些可怕的扭曲和变形,然而林慧文还是满脸娇红意乱情迷狂蜂浪蝶般地满足着张之桂。 张之桂呢,一边忘情而有力的依偎着林慧文,一边用了贪婪的眼光去享受刚刚跨入一十八岁的高一女生林慧文那如花萼般的娇魇和玉颜,一边用他最敏感的神经去感受从林慧文那娇躯传递回来的极其美好的如花蕊粘着的微微露珠般的娇美,还有与花萼在微风轻抚下般的颤抖。 他们忘却了身外的世界,仿佛整个的世界就是他们两个人。 他们拥住对方,幸福的拥吻着,直到双方都精疲力竭,才一同进入梦乡。 不久,他们从梦乡里出来,依然如狂蜂浪蝶般缠绵在一起。 “我爱你,”林慧文给了张之桂一个甜蜜的吻,用她的娇甜的声音轻轻地震动着张之桂的耳膜,“只要你们一离婚,高中毕业,我马上跟你结婚。” 张之桂只是用他那男人强劲有力的双臂更紧的拥住她,什么也不说。 “平时我会尽量地满足你,我会在你需要我的时候随时出现在你这里。”林慧文忘情的说。 当第二天早晨林慧文出现在县委机关家属院自己家门口时,她的正要去上班的妈妈看见了她,几乎大吃了一惊。 她看着林慧文那被发育得极其丰满高挺的胸脯撑起的胸衣和似乎有些发青的脸眼,疑惑的问: “昨晚你都到哪去了?” “我和几个女同学去了一个女同学家,我们开了一个诗会,共同赏了一夜的月。”林慧文打着呵欠,“我困死了,我要睡去啦。” 第三天晚上,张之桂正在备课,房门被敲响。 “谁?什么事啊?” “我,林慧文。老师,我有一道化学题不会做。” 张之桂刚开门,林慧文就闪了进来。她的眼睛里闪着烈焰,用脚跟轻轻一下就把房门磕上了,然后一把搂住了张之桂。 她把她的舌头伸进他的嘴里,与他的舌头缠在一起。再然后他们就相互撕剥着对方,拉掉了电灯…… 当十几分钟后另两位学生来找张之桂问作业时,他们已度毕巫山,云销雨霁。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在讲解作业和听作业了。 不是真夫妻,过不了囫囵夜。强烈的欲念难以得到满足,促使他们三天一回,两天一次的会合。 前后近半年时间,他们没有被谁发现过。直到半个月前,由于他们不慎没有关紧房门,被两个前来询问作业的学生撞破云雨巫山。 学校征求家长意见,林慧文的父母要求采取保护措施。因此,两人明着有所收敛,暗中亦时时偷渡巫山,耕云播雨。 又是好多年之后国家终于恢复了高等学校招生考试,赵春晖考进了f大学中文系,在中国古代文学课中再次研读了《诗经》中的《氓》,才理解了这种男女为情所困之苦。那诗中写到: “———— 桑之未落, 其叶沃若。 于嗟鸠兮, 无食桑葚。 于嗟女兮, 无与士耽。 士之耽兮, 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 不可说也。” 这里“耽’”有“男女欢爱”的意思,“说”是“脱离”的意思。 这几行诗的意思是说: 桑叶在没有落下的时候,叶子是多么的光鲜美好(用以比喻女子在年轻美貌和男子情浓意厚之时的美妙)。 可叹的是树上的雎鸠鸟(用以比喻恋情之中的男女),不要再贪吃桑树上那红红的桑葚啦,那甜美的桑葚(喻男欢女爱)吃了就忘不了嘞。 可叹的是那些女孩子们,千万不要再贪图跟男孩子在一起的男女乐趣啦。 那些男人在男女欢爱之后很快就忘记了,他们可以很快离开你去找新的女孩子贪图新欢索求另类的爱。 而你们这些女孩子在得到男欢女爱之后,就一条心地只想要保持跟那个男人的关系。就是想要摆脱也不可能了。 赵春晖想,那林慧文抄写古诗《上邪》寄给冯丽娟看,无非是为了表白自己对选择的爱情的始终如一和不怨不悔吧? 其实林慧文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孟浪行为对他人对社会造成的危害。 而上级主管部门对于教师与学生发生的行为,处理历来是极其严厉的。不久,张之桂便被开除教师队伍下放到农场去劳动改造了。 其实对于林慧文,她正处于危险的年龄和渴望被爱的时期。而张之桂呢,作为一个教师他不仅忘记了自己的教师身份职责,同时他还存在着一种侥幸,以为自己聪明,自己所干的事情别人不知道。孰不知道中国自古有一句俗话说:“走多了夜路总要遇见鬼。” 直到公元二千零一十三年,赵春晖退休后去看望师母吕文馨。吕文馨告诉赵春晖:“你知道吗,张之桂风流成性一直没有改,七十岁了还与他的外甥女搞□□。最后两人发生矛盾,相互杀死在同一个房间里。” 比之于张之桂,赵春晖的另一位物理教师季长明可就惨多了。 季长明是赵春晖高中时期的物理教师,他教的牛顿运动第二定律和牛顿运动第三定律大家都觉得是精彩极了。 后来他也被调到县一中,由于他的课讲的精彩,总有女学生在下面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加上他一米七八的个头,谈笑风生而又天生的娃娃脸,虽然他已经三十几岁了,可还是迷倒了县政法委书记兼县公安局长的美艳千金李莹莹。 李莹莹也是天生丽质,高挑而袅袅婷婷的魔鬼身材,秀气而冰雕玉琢的瓜子脸。 同时她也聪明颖悟,别人举一反三,她却举一反十。什么东西只要老师一点就透。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季长明上她班的课时她总把持不住自己。只要有空,她就往季长明的房间跑。 无意中她知道了林慧文与张之桂的关系,便再也按捺不住那熊熊的烈焰**。 在一个秋深的放晚学前课外活动时间,她走进了季长明的房间。大胆而又热烈的她,将自己的老师推到在床上,然后自己仆了上去。 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那季长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女色入怀,便把持不住自己了。 后来季长明在县公安局被打得屎从嘴巴里出,还被踢断了脊梁骨,最终被以□□未成年女生罪投进了监狱。 赵春晖不知道冯丽娟心里在想什么,也没有去想她为什么把这些别人的隐私拿给自己。 然而赵春晖的心里却在惋惜,张之桂和季长明都是曾经教过自己而且自己觉得上课极其优秀的老师啊!可惜他们的一身就这么毁了。 好像一种疫苗接种到血液里,一旦激活便产生永生永世的免疫力。在从高等学校毕业以后几十年的教书生涯中,赵春晖一直保持高度警觉: ——千万不要去碰着那根永远永远也不能碰的高压线。 第30章 春游 上 因为林慧文同学与张之桂老师还有季长明老师的事儿,冯丽娟每每见了赵春晖她的那张娇魇总有点恨恨的颜色,燃烧着一股无名之火,令赵春晖觉得十分冤枉。 其实冯丽娟自己也知道是林慧文的不对,而且作为教师的张之桂和季长明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只是她的心里对男人的印象便从此一落千丈。 冯丽娟虽然暂时把赵春晖选定为她的学习上相互促进相互帮助的朋友,其实在她明镜般的心里还知道她的爸妈有着期待她能与赵春晖关系更进一步的考虑。 可赵春晖毕竟是一个男人,而且未来只要条件可能,他的优秀绝对不会逊色于张之桂与季长明。如果戴上是男人就会好色的有色眼镜去看待赵春晖,赵春晖自然也在她的冷落和痛恨之列。 这让赵春晖的老师和许多与赵春晖同班的男女同学都感觉到了。 冯丽娟的资料题目照做,照样拿给赵春晖看,只是不再在来回放学的路上跟赵春晖像从前那样摩肩接踵还有点温情脉脉地走,也不再和赵春晖进行亲密无间地讨论,甚至拿她做的资料题目给赵春晖看的时候也不愿意跟他多说话。 这样有好几天,赵春晖终于悟到了冯丽娟给自己看《上耶》的原因。虽然他们之间尚未发展到谈情说爱的地步,但冯丽娟的意思是她是用真情真心对赵春晖,也要求赵春晖以真情真心对她。 她不希望也不愿意赵春晖也变成像张之桂季长明那样的没有社会责任感的坏男人。 说到底,冯丽娟知道自己与赵春晖之间的交往,归根结底是一场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交往。 一个男人不会无缘无故无限投入地去讨好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女人,反过来,一个女人也不会无缘无故无限投入地去喜欢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男人。 更何况她冯丽娟是那种希望按她的目标来开发赵春晖的一个聪明绝顶的全校公认的绝色美女校花。 “冯丽娟,今天我们组织高二与你们高四两个班一起搞春游,去赵春晖他们那个地方,你觉得好吗?” 早晨,赵春晖刚走到教室门口,便听见他现在的语文老师李文凯在过去只有几米远的那个学校小会议室门口向走在他前面的冯丽娟问。 李文凯老师是公元一千九百五十七年从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高才生,知识渊博,坦荡豪爽。他曾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叶写成一部非常优美的描写少数民族生活的长篇神话叙事诗《九龙珠》,当他把写成的初稿投寄给出版社的时候,出版社也曾经准备要出版。 可是因为不久就开始了全国灾难性的无产阶级□□,出版的事情也就搁了下来。 李文凯老师曾在课堂上大段大段地给赵春晖他们朗诵他的写得极其优美动人的《九龙珠》,直听得学生们心旌摇摇,心驰神往。 学校指派他担任赵春晖他们所在的重点班高二班和冯丽娟她所在的高四班的语文任课教师,他也知道赵春晖和冯丽娟之间个人关系较为友好密切。 “好啊!”冯丽娟听到李文凯老师征求她的意见,欢欣鼓舞的说,她还不知道赵春晖此时就站在她的后面。 “他们村那离你们村那么近,你应该很了解吧?”李文凯老师问。 冯丽娟脸红扑扑的,回答李文凯老师说: “他们村后面有一座好美好美的后龙山,村前有一口好美好美的池塘,还有好神秘好神秘的古老文化传说。” “好!”李文凯老师情绪热烈地说,“今天我们两个班同去,你可要做好我们的导游啊。” “没问题!”冯丽娟很爽快的答应说,“虽然我也总没有去过他们村里,但我也一直想去看看。” 冯丽娟回过头,看见了赵春晖,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她还是用她那让赵春晖感觉到妩媚的眼睛回看了赵春晖一眼。 李文恺老师招手让赵春晖走到自己的前面说:“我担心她不去,现在没问题了。” 李老师不但知识渊博,还像在课堂上课一样特别有亲和力。在春游的路上,前面远远的走着唧唧咋咋的男生,一大群平时老死不相来往的两个班女生都围着他,唧唧喳喳像林子里的鸟儿般欢呼雀跃说过不停,而且那些女生还你攀着我的肩我牵着你的手显示出格外的友好与亲热。 作为学校重点班的美女校花级别的班长葛萍萍,美女文娱委员吴亚文与冯丽娟是平时不怎么来往的,此时她们却异常融洽的相处。 进入高中一年多,且又都跨进了二九年华的妙龄,她们都在变,一种女性因子使她们一个个都变成了娇艳标致的大美人。 冯丽娟那苹果型脸就像即将成熟的红苹果那样健美诱人。葛萍萍和吴亚文是瓜子型脸,优美线条的标致身材恰到好处地衬托着她们满脸的朝气与青春活力。随着体态的发育,更由于知识的润泽,使她们不仅日益丰美靓丽,而且大方睿智。 这三个人都对赵春晖特别好。你别看葛萍萍在班里一脸威严,是个典型的“男人婆”(同学们背后这样叫她),但她跟赵春晖私交时,却是极其温柔。她政治上比赵春晖成熟,去年冬天高一刚刚结束她就已经被学校党支部发成了□□预备党员。 在班里,葛萍萍也是个主持全面工作的好手,班主任周水浒老师什么也不用管,都放手交给她,她却能够把工作做得井井有条。 吴亚文不仅是学校文艺汇演靓丽登场展喉高歌的甜美女高音,而且是校团委的文娱部长,班上的文娱委员。不仅学校一切文艺方面的事都归她来管。而且她不仅歌儿唱得好,舞蹈也是一流水平。每次的文艺汇演都少不了她的甜美的独唱,也少不了她的翩翩起舞。 赵春晖知道,班里后墙上每年获得的全校乃至全青龙河区文艺汇演第一名的奖状,就证明了吴亚文和她的团队的实力。 赵春晖更知道,这吴亚文不仅人长得苗条美丽,她的字也写得好,端正刚毅,龙飞凤舞。她说话直率,却一语中的,令你不能不折服她的敏锐和聪颖。 “这是一个文化底蕴很足的地方啊。” 李文凯老师站立在离赵春晖他们住的村庄右侧前面有二百五十米左右远的地方,前后打量,左右端详,深有感悟对他的男女弟子说。 他告诉他的男女弟子们,村庄后面的碧绿青山,山势圆正,状若覆钟;村前碧水,清幽粼粼,如带如圭,还时有白鹭等水鸟在其中游弋,给村庄带来勃勃生气与瑞霭祥和。 总之,综合起来,绿水青山,是住人的好地方。 赵春晖总觉得李文凯老师有很多的话到嘴边留了几分。直到二十年后他也读过了一本名叫《中国风水研究》的著作,对中国传统的风水学文化知识有了一些了解,才知道李文凯老师没有说出来的那句话叫做“前朱雀,后玄武。” 而且赵春晖还知道中国古代大地理学家郭璞和刘伯温都阐述过这“前朱雀后玄武”的选择要义是—— “玄武伏头,朱雀翔舞。” “玄武伏头”。“玄武”是指地穴(中国古代的风水学中把人们居住的地方叫“阳穴”,安葬死者的地方叫“阴穴”,两者合起来统称“地穴”)后面的主山来龙,也是人们通俗说的后龙山。 意思是说,后龙山不管有多高多圆多威武,都要来龙长远像长江后浪推前浪那样层层推陈出新,然后在止息之处形成一个优美异常的所谓“龙头”。 至于“龙头”的“灵气”要高高低低旖旎而来,最好让那滋养人居或者利于被安葬死者的“生气”辞楼下殿,才能有利于居住的活人或安葬的死者。 只有这样,那“地穴”里的“生气”才能滋养人们世世代代绵延不断地繁衍生息,安居乐业。而那些入土者不仅能升上天堂还能庇荫他们的后人富贵双全人丁兴旺甚至人才辈出甚至长命富贵出将入相。 故中国古代最著名的地理学家郭璞在《葬经》中有“葬者,乘生气也”之说。 “朱雀翔舞”。是说“地穴”前面的水要生动有情,最好是宛如玉圭玉带,不仅要流动与波光粼粼,而且里面要不时有水鸟飞翔与栖止。 其实,要义就是郭璞说的一句话:“风水风水,‘得水而藏风也’归结起来就是,好的风水,不仅要利于逝者安息更要利于滋养活着的“生人”。 此外赵春晖还明白了彼时李文凯老师言而未尽的古人风水中选择阳宅与阴宅的上品,不仅要有“前朱雀,后玄武”。还要“左青龙,右白虎”。只有这样才能“四象俱全”,让生人和故去的人都能得到福泽滋养,发福长远。乃至后代真能出人头地,兴隆昌盛。 至于“青龙”,只要高度不超过主山来龙(即后龙山),就“青龙起舞长(高)万丈”为最佳。而“白虎”更要讲究,原则是“白虎威武镇四方”,诀窍在于“白虎不能压青龙”,哪怕高出一尺都会贻害无穷。 另外,青龙白虎还要对主山“环抱有力,回顾有情”。 这些,只有对于祖国传统文化有着深刻的了解与广博的知识,才能像东晋著名田园诗人陶渊明那样不是故弄玄虚,而是真正的明白“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形。” 李文凯老师带着男女弟子们先总体把握了村庄的地势,体味了这里自古以来源远流长的品味文化。然后李文凯老师才带了他的弟子们来看村前池塘,正是“风吹皱一池春水”的季节,绿波荡漾,波光粼粼,有几只白鹭正在戏水,悠然自在。见学生们不断增多,它们便轻盈起舞,飞翔而去。 池塘的岸堤成一道对外的弯弓,踏进去,古木葱茏,翠鸟啁啾。树上新芽绽吐,枝头花开烂漫,芳美宜人。在朝阳明媚的靓丽春光中,无数的蜂飞蝶舞,醉闹花丛,乐而忘反。 不远的村庄周围,枝头上百鸟啁啾,优雅悠长,除了此呼彼应,还嘤嘤成韵。 李文凯老师带领弟子们在弓中央的地方停下了。他们都驻足观看,这里耸立着一尊两人高的石人,昂首挺胸,目视着远方。石人的身上镌刻着五个遒劲的大字: “泰山石敢当。” 第31章 春游 中 李文凯老师告诉他的男女弟子们,五千年文明古国的中华民族文化源远流长,其中包含了各种不同的民族文化。“石敢当”属于一种玄文化。古代劳动人民主要用它来祈祷福祉和辟邪驱邪。 赵春晖和他的同学们看到,虽然只是具备简单的人一样形体的石敢当,却的确豪气干云。联想到它孤身一个不管是烈日炎天还是黑云压城都夜以继日数百年的矗立在这里,坦荡无私,毫不畏惧,真不愧是勇敢者和战斗者的化身。 冯丽娟止不住发问道: “李老师,离这里不远的那边凉亭上也有两个像人一样的李铁拐,跟这个姿势完全不一,他们有区别吗?” 李文凯老师说:“看看再说吧。” 于是师生们且走且看,潭水清清,整个池塘状如一块古代官员上朝时佩戴的玉圭。清粼粼的水面映照着状如覆钟般优美的青绿渺渺后山,映照出村里明清时代古建筑的巍巍高墙与青砖瓦舍,飘浮着澄洁的高高蓝天和缥缈的白白纤云。 师生们一行拥簇着李文凯老师且看且走,离开水潭,向东而望,只见左手那边一山状如脱缰之烈马,奋蹄扬鬃在雄健奔驰。它要跑去的地方,又一座山犹如一个优美的巨大笔架,成三叉挺立,形态逼俏。 移目西南,眼光越过大片丘陵地区的田园,只见三五里外一座大山犹如鲤鱼跃起,欲跳龙门。收目回看,从村前到远处,是绿色的大片农田,沃野万顷。离村庄约二里许,绿柳成荫,婀娜多姿,那是如玉带般环绕着村庄的青龙河。 随着向村东且行且看,李文凯老师与他的学生们观看了高高耸立的三个人拉了手才能环抱的巨如华盖的千年古松,欣赏了枝干虬曲覆盖数亩土地且要六七个人才能合抱过来的巨大古樟。 再走过一片片墨绿的油茶林约二里冯丽娟所说的那座古凉亭便如一个瘦骨铮铮的老人站立在了李文凯与他的男女弟子们面前。 赵春晖与同学们拥簇着李文凯老师来站到了地处松树林和油茶树林环抱的古凉亭下。那时候交通还不发达,那天又逢赶集,人来人往都是行脚走路和挑着箩筐担着东西的山里人,听说话口音,还有从几十里路远的邻县那边刚刚鸡叫就行脚过来赶集的人。 李文凯老师就带领学生们开始仰头观看那凉亭南北两头墙上的精美石刻和最上面的李铁拐石像。同学们都围了上来。李文凯老师问: “你们谁来说说你们知道的李铁拐故事?” 吴亚文毫不犹豫地挑战的瞥了冯丽娟与葛萍萍一眼,她决定要在赵春晖和同学们面前显山显水地占领战略高地,高声抢先说: “听我村里的老人们说,李铁拐其实根基很浅。他原本并不是什么神仙,只是一个讨饭的叫花子。是太上老君点化他,他才做了神仙。一天,太上老君对他说:李铁拐,你想做神仙吗?我可以告诉你一个能够成为神仙的办法,只是你必须先去南海观音那里学道。只是那里路途遥远,要走三百六十天才能走到。而且为了让你的凡体变为仙体,每天你只能吃一颗芝麻。 “每天只吃一粒芝麻的李铁拐风餐露宿,大腿走细了,全身差不多就只剩下一把骨头。可是为了能够成为神仙的欲望强烈的支撑着他。走到第三百五十七天,李铁拐早已经精疲力竭,倒在地上快要走不动了。他向路人打听还要多久才能到达南海。那人告诉李铁拐还要走三天。他李铁拐误听为还要再走三年,于是他就在路上生闷气把自己活活气死了。” “这是个民间传说版的李铁拐。”李文凯老师说,笑着又问:“谁能再说个其他版的?” 冯丽娟当然不愿意让吴亚文占尽了风头,特别是她觉得自己应该在赵春晖和同学们的前面强过吴亚文,于是她苹果脸上的梨涡璀璨地甜甜一笑,用她充满磁力而好听的语调说: “不过呢我从我妈那听到的故事却没有那么粗俗,而是非常的优美:李铁拐和许多乞丐一道讨饭。玉皇大帝要从他们之中选择一些能力强的人做神仙,然后让那些神仙帮他把长江以南陆地上的大大小小阻碍了他的石山都通通赶到南海里去。那时候一个凡人想要做神仙,首先必须得能走。 “李铁拐每天只吃一颗芝麻,起得早睡的晚,拿着玉皇大帝给他的赶山神鞭苦练赶山技术。到了玉皇大帝真正要他们赶山的那一夜,李铁拐披星戴月,赶着特别大的那一群大大小小的石山风雨兼程,丝毫也不敢懈怠。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鸡叫之前李铁拐赶着他的那一批大大小小的山最先到达南海,做成了神仙。在后来的赶山过程中,别的神仙才把山赶过南岭,李铁拐却都成功把山赶到了南海里去。” 李文凯老师沉吟了一会:“这倒是个新版,那你说说,李铁拐是个什么样的形象?” “意志坚定坚毅的长途跋涉者呗!”冯丽娟不假思索地回答,还用她的大大的丹凤眼深深的看了赵春晖一眼。 美女班长葛萍萍悠悠然地说道: “不可否认冯丽娟妈妈说这个故事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但我在书里查阅到的是—— “李铁拐本名叫李玄,由于他古道热肠,具有慧根,所以太上老君才点化他做神仙。有一次,太上老君让李铁拐用他的化身去办一件事,并且太上老君一再嘱咐李铁拐一定要在七天之内赶回,否则李铁拐的真身就会肉身腐烂而被烧化。 “在办完事返回的时候已经是第七天了。路上李铁拐看见一个穷人的母亲快死了,他就去救那穷人的母亲。等他赶回时,已经超过七天,他的肉身已经因为腐烂而被烧化。他情急之中,看见路边有一具刚死亡的跛足乞丐的尸体,赶忙附上去借尸还阳,结果变成了一个跛足的神仙。” 由于葛萍萍的故事是引经据典,让听故事的人感觉到真实性强,其次是神仙也有道,思想意义超出吴亚文和冯丽娟的故事许多。在大家心里自然是葛萍萍胜出。 太阳慢慢的升起来了,天气也热了起来。李文凯老师便与学生们进入凉亭,在石凳上坐下休息。 凉亭的南端有相连着的两个大石缸,缸里有人挑来了清凉的井水。走路口渴了的人在用口杯舀水喝。 凉亭里有卖油炸粑粑的,有卖青椒就白粥的。还有卖枇杷鲜果的。 抬头往上看,粗大的横梁上雕刻着浮云游龙,两道横梁之间,有木雕的母狮抱小狮,亲子之情,神态活现,栩栩如生。 李文凯老师先指着刻在粗大的巨石条石叠成的墙壁上的铭文,告诉弟子们,这铭文不仅交代了修筑凉亭的起因经过和组织者,还记载了凉亭的修建过程。 之后,李文凯老师又带着学生们观赏那凉亭石壁上的铭文和石柱上的楹联。一会,李老师问大家:“这两幅楹联各有什么作用?” 冯丽娟仰起苹果脸,读那南边的一幅: “东来西去勿悲失路,南辕北辙聊可当车。老师,我每次读,总感觉南辕北辙这个典故用得不是地方。” 李文凯老师指着石壁上的铭文,惊叫道:“哇,不简单!你们可知道这凉亭主题楹联是什么人所作?是前清的二甲进士呀!” 于是师生们都拥上前去观赏那铭文和楹联。 李文凯老师告诉大家: “大家的文章不是故作高深,而是语言看起来极其平淡自然,却又义理精深。 “这里南辕北辙并不是用典故。在凉亭这种环境,讲究的是平民化,就是要让所有老百姓都读得懂。 “为什么叫‘便宜亭’?就是要让东来西往北上南下的人都感到方便,如有到了家里一样方便的感觉。 “你们注意没有?东南西北四方路口都有小石碑,刻着东走哪里,西走哪里,南走哪里,北走哪里,到了这里还用为迷路而悲伤吗? “走路走得辛苦了,到这里坐坐,喝着甜甜的山泉水,买一点时鲜水果,或者吃一点喜欢的食物。不就像坐在车上一样惬意吗?” 人们接着欣赏下一幅楹联,那上面刻的是: “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且坐坐;劳力苦,劳心苦,苦中作乐暂哈哈。” 吴亚文尖声说道: “我都读懂了!上联的意思是说,为了名忙的也好,为了利忙的也好,再忙的人到了这里都会在这里忙里偷闲坐一会儿休息休息。下联的意思就是:不管你是搞体力劳动的,还是搞脑力劳动的,也不管你有多么辛苦,到了这儿都会放下一切,与周围的人们一样为快乐的人和事快快乐乐地开怀大笑。” 李老师告诉他的弟子们: 这是一幅深含哲理的名联。我国很多地方的凉亭中都有,它不光是讲凉亭这种地方的世态人情,更是讲作为社会的人如何与面前这个世界和谐相处。 建造凉亭这么浩大的工程不可能没有当时的官员参与其中,而安富恤贫是官员维持地方安定的主要措施。 他甚至还特别意味深长的告诫他的男女弟子们: 一个社会不可能只需要体力劳动者而不需要脑力劳动者,你们读了高中应该有体会,在当今的世界里,脑力劳动者也是推动社会进步的一支重要力量。 更重要的是,脑力劳动者的素质才决定了一个社会生产力水平的高低。 经过努力刻苦的学习把自己造就成为一个具有较高科学技术水平的脑力劳动者也是非常光荣的。 而且你们之中很多人将来要成为脑力劳动者,要承担起建设社会管理社会的重大责任。 不管是做官治国安民还是当医生当教师当作家当工程师从事科学技术的脑力劳动,都要把国家利益和人民利益放在首位。 听李文凯老师说这些的时候,赵春晖看了看冯丽娟,发现冯丽娟也在用水灵灵的双眸忘情地凝视着自己,她的神色是那样端庄和凝重。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一天,赵春晖要拿过冯丽娟的语文书看,冯丽娟抗拒着不肯给他。赵春晖愈发好奇地要看过明白,原来在冯丽娟的书的扉页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元好问的两句名词_ 问世间,情是何物, 直教生死相许? 第32章 春游 下 返回赵春晖居住的村庄后,李文凯老师问赵春晖村里还有不有什么值得看一看的有意义的文化古迹。赵春晖一时没想起来,便摇摇头。 冯丽娟扬扬脸甩了甩那马尾般飘扬的长发,插嘴说:“怎么没有?你们村里清朝时期不是出过两榜进士吗?据说我们县古往今来就很少有地方像你们村一样有此殊荣呢。” 接着冯丽娟调皮地嘲笑赵春晖说:“有一个成语叫做‘数典忘宗’,看来这个奇迹不会发生在我们的大秀才身上吧?” “我只是一时间没有想起来而已。”毕竟,村庄中间古老的清朝建筑之中悬挂的那一块“进士”匾牌,从来没有给赵春晖带来什么福利与殊荣。在冯丽娟这个聪明而又有点任性刁钻的女孩面前,赵春晖觉得自己除了读书做数理化题目方面比冯丽娟有优势,而在普普通通的生活当中,自己的聪明,自己的长处与冯丽娟相比,却总是不能彰显出来。 而她冯丽娟,生活方面的事情,总是那么聪明那么伶俐。因而赵春晖感觉到自己在她的面前,除了在理科的运算方面占优势,其他的方方面面,自己总是那么显得笨笨的,甚至是有点呆呆的。 “别总是那么咄咄逼人,”美女文娱委员吴亚文仿佛很不乐意地看着冯丽娟说,“也有一个成语叫‘大智若愚’,冯大校花那么聪明的人,总不该不知道吧?” 然而,学者型的美女校花班长葛萍萍也插话了,她说: “人家说人家的,你吴亚文狗拿耗子多管什么闲事?你忘记了还有一句俗话叫做‘打是爱骂是疼’吗?” 葛萍萍不说则已,一说倒把冯丽娟弄了个大红脸。 马上,冯丽娟反唇相讥说: “呦,还是人家重点班的大班长水平高,让你挨了板子还要让你为她拍巴掌叫好。” 是李文凯老师打断了她们的口水仗。李文凯老师问:“赵春晖,你们村里还有什么‘进士’的古迹吗?” “有。”赵春晖连忙回答说。 赵春晖带着李文凯老师和冯丽娟葛萍萍吴亚文她们来到村子中间。这里有一座高墙出檐的青堂瓦舍,前面是飞檐高挑的门楼,上面高嵌一块红底金字的匾。那匾上用阳文镌刻着很大的“进士”的繁体字,再看左下面,赫然刻着:“道光十六年御制”。 赵春晖从小就在这“进士”匾下玩,也从没有怎么去体味它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及对自己的生活有什么意义,更没有去体会它对他们整个大家族有什么荣耀。 赵春晖只知道这匾几年前就被红卫兵造反派弄下来过还要劈掉烧毁。那时是家族里一位智慧的长者去对那些红卫兵造反派说: “我们也知道这是四旧,早就想把它弄下来烧掉了。今天就不劳烦你们,留着让我老人做柴火煮几餐饭吧。” 那些红卫兵造反派也乐得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就把这匾送给了老人。老人说,这匾是村里风水的画龙点睛之笔,烧了就不得了啦。因此,去年就叫人把它又弄上去了。 李文凯老师看着匾,恭恭敬敬,那态度无异于鲁迅先生笔下的三味书屋先生之对着那刻了梅花鹿的匾。 看着李文凯老师毕恭毕敬的虔诚态度,不仅是赵春晖,还有冯丽娟葛萍萍吴亚文都大惑不解。 李文凯老师问赵春晖:“你从未听老人说过有关这皇匾的轶事?” 赵春晖这才回忆起来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给他讲过的关于这皇匾的轶事。 这皇匾是村里的祖先去京城考科举考回来的,皇帝差人送皇匾来的时候,连抚台衙门都来过官员相送,那知府知县衙门就更不用说了。 自从有了这皇匾,村前官道上不论是向南前往广东广西的贺州柳州连州赴任的官员,还是往北途经潇水湘水过长沙经岳阳楼回京城述职的官员,在离村庄半里就都自己自觉地下马下轿,牵马离轿而行。然后他们还会毕恭毕敬的来到村里拜谒过皇匾吃过简单的饭菜才离去。 “老师,怎么一块皇匾会有这么巨大的神奇力量?”冯丽娟仰着她的有着两只梨涡的美丽苹果脸,不解地问。 李文凯老师说:“自古以来,皇权的力量都是很大的。你们不是读过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的名言吗?皇匾就是皇帝的化身,见皇匾如同见皇帝。在《大清律》中规定,不敬皇帝的官员是要被革职拿办的。” “那么,进士到底是什么品级的官呢?”赵春晖,冯丽娟,葛萍萍,吴亚文几乎都不约而同的问他们的老师。 李文凯老师启发地说: “你们还记得我们学习过的课文《范进中举》吗?按照中国古代科举考试制度的规定,读书人只有通过了最基本的考试才称得上‘秀才’,有的人读了一辈子的书都无法考中‘秀才’,只能叫做‘童生’。 “取得了秀才资格的考生至少还要在省一级办的学堂里进修三年才能参加省一级部门举办的科举考试,考上了的就叫做‘举人’。‘举人’就有资格做知县一类的官,做了官就可以升迁。就是不做官,朝廷也会发给足够生活的费用,让他们可以继续读书考试为朝廷效力。所以那时范进才会喜极而狂。 “进士是考上了举人之后才有资格进入京城考试的考生在通过全国性的科举考试选拔,最后还要经过最高级别的皇帝亲自在金殿当面考试合格的人。你们想想,那进士是不是要比举人要难考多了?得到的朝廷的俸禄也不知道要比举人多多少倍了?” 接着,李文凯老师给他的那年弟子们讲述了中国古代科举考试的大致情况: 我国古代读书人的主要出路就是参加科举考试做官。明朝清朝的科举考试,它一共可以分为三级: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 科举考试的第一级是全省性选拔性质的考试,叫做“院试”。 院试之前还有县试和府试,这两级考试考合格的叫“童生”。“童生”才取得了参加科举考试的最低一级的资格。 “童生”通过几年的读书学习,再去参加全省举行的考试(院试)考合格的就叫“进学”,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中了秀才”。没有考上秀才的读书人,哪怕你七老八十,头发胡子都白了,都还是老“童生”。 科举考试正式选拔官员的第二级叫做“乡试”,这是由各省举行的三年一次的正式的科举考试,一般在秋天进行,所以也叫“秋闱”。 “乡试”是具备秀才资格的读书人才能参加的全省统一考试,它由朝廷派的主考官主持进行考试,一般要考三场,每场要考三天,一共要考九天。 从考试开始就把参加考试的考生锁在一个三四尺见方的小屋子里,九天后考完方可放出来。考中了的就叫“举人”,第一名就叫“解元”。 一个省能考上的就一百来人。这才是正式的科举考试,考上举人就可以做知县一类的官,吃皇粮,拿国家的俸禄,几年以后还可以升迁知府。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就是说,哪怕你是一个十分清廉的知府,三年的俸禄也有十万两白花花的银两。 范进的岳父胡屠户每天杀一条猪,卖了肉才能赚一钱银子,一年下来三百六十天不间断,也不过赚三十几两银子。在这一年才赚三十几两银子的胡屠夫眼里,看到的清知府的收入那简直就是一座金山银山那样的天文数字! 在范进中举之前,胡屠夫这个岳父对作为女婿的范进是张嘴就骂抬手就打,就是因为尽管范进中了秀才,但秀才不是官,还没有收入,家里还是穷得叮当响。 你看范进中举那天,老母亲饿得眼睛都昏花了,家里还没有早饭米。范进只好独自抱着家中那只老母鸡插了草标在那个集市上徘徊着等人来买。只有在买了那只母鸡之后家里才有钱买早饭米。你就可以看出考中举人对于范进这么一个读书几十年的人是一个什么概念? 经济地位决定政治地位!政治地位又反过来决定经济地位!这是古代中国的一个怪圈。 范进中举之后他的岳父之所以会赶来巴结讨好他,范进之所以喜极而狂,正是因为他终于通过科举考试从‘人下人’变成了‘人上人’,吃上了皇粮,拿到了国家发给的丰厚俸禄,终于完成了他一辈子苦读经书梦寐以求的由平民通向升官发财道路梦想的一个大跨越! 科举选拔人才的第三级考试叫“会试”和“殿试”,是在京城举行的全国性的考试。一般在乡试后的第二年春天举行,因此也叫“春闱”。 这是全国性的考上了举人的读书人才有资格参加的全国性的最高级别的考试,考试合格的叫“贡士”(俗称“贡生”),考中第一名的叫“会元”。 贡士还要参加复试,按成绩分出一二三等,再由皇帝按等级授以高官,而朝廷也据此发给丰厚的俸禄。 殿试是由封建王朝的最高统治者皇帝在金銮殿亲自主持的最高级别的考试,参加者是那些特别优秀的考生,考上的都叫“进士,”分为三等: 第一等,“赐进士及第”,也叫一甲进士。取考试成绩的前三名,第一名城为“状元“,第二名称为“榜眼”,第三名叫做“探花”。如果有人在“乡试”中考中“解元”,在“会试”中中了“会元”,又在“殿试”里中了“状元”,就叫做“连中三元”。 “状元”“榜眼”“探花”都是皇帝器重的股弘之臣,是皇帝委以重任授以重权的定国安邦的栋梁之才。 第二等,是为“赐进士出身”,又叫二甲进士,也只取若干名; 第三等,叫做“赐同进士出身”,就叫三甲进士,也只取若干名。 这些人也都是要在朝廷做高官和受到皇帝器重的国家栋梁。即使有人不在朝廷中做官,也拿着国家丰厚的俸禄,承担着帮助皇帝考察风土人情和考查地方官员履职情况并把情况及时上书给皇帝的职责。 第33章 春酒醇浓 听完李文凯老师的介绍,弟子们不禁也对这块皇匾肃然起敬。毕竟,一个人要能在全国性的科举考试中通过选拔且考到前十几名,那无异于唐代大诗人李白所慨叹的“噫吁嘘,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了。 小家碧玉的农家女孩吴亚文满怀深情地对赵春晖看了一眼,挑战似地说: “你们的祖先曾经那么优秀,你也应该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不能让我们大家失望噢。” 美女班长葛萍萍也激动的看着赵春晖说:“青出于蓝而青于蓝。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须努力。” 冯丽娟也看着赵春晖,一张俏丽的苹果脸因为激动而红扑扑的说: “努力!我们大家都要努力!” “对。”李文凯老师看着几个自己最器重的学生,语重心长地说: “赵春晖葛萍萍冯丽娟吴亚文,你们几个都是我们学校这一届高中毕业班中最优秀最有希望的佼佼者,学校也把发扬光大我们学校的希望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国家的富强,还有民族的强大,依靠的都是一代又一代的有志之才继往开来前仆后继的奋斗。可以说,对于你们来说,是任重而道远哪! 可是,你们知道,我们国家目前还是一个落后的农业国。工业,还有国防,科技,都处于世界的落后地位。党和国家已经看到了这种情况。国家民族要强大,首先就要培养大批的专业人才,而要培养人才必须先恢复当前的高等学校招生考试。因此对于你们,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更是曲折的。 “你们都要在科学的崎岖小路上不停止地登攀。大而言之,是为国家民族的崛起;小而言之,是为你们自己个人未来的美好前途。有一句俗话,叫做‘小河有水大河满,小河无水大河鹅干’。只有你们每个人都经过努力拼搏有了前途,国家才能有兴旺发达的希望啊!” 看完了两处“进士”遗迹,前来春游的学生都陆续地散了。因为回到中学也只有二里路,而又都在平坦的田野之中,而且也有许多学生分散着回各自的村庄,又加上那时候的学生也比较老实,所以也不必老师管着。 只有赵春晖,冯丽娟,葛萍萍,吴亚文几个人还默默地站立在那古老的匾牌下前,因为老师刚才的一席话,拨动了他们心里的那根沉重的弦。毕竟他们还剩下一个多学期就要高中毕业,如果下个学期国家能够确定恢复高考的策略,那么他们很快就要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了。 前一个多学期学工学农学军占去了一半多的学习时间,有很多的课程根本就没有时间上,他们能够顺利通过国家的挑选吗? 李文凯老师提议几个人一同到赵春晖家看看,吃顿便饭。葛萍萍首先表示赞同。吴亚文欢欣雀跃。 冯丽娟非常想到赵春晖家看看,但又有点情急惶乱。但她的双脚还是跟着大家迈上了去往赵春晖家的路。 当时的农村,赵春晖他们村子还算整齐:两横两竖一丈宽的村路中间都铺着四尺来宽的青石板,这是清朝时期祖先考取“进士”之后就已经铺就了的。走在上面鞋不沾泥土。 葛萍萍冯丽娟还有吴亚文她们与李文凯老师跟着赵春晖走进了他家住的那座古老的两进两重天井的深宅大院。 葛萍萍的父亲当时是公社书记,他们家住的也是这样的深宅大院而且似乎还要宽敞得多。那是土改时从青龙河镇被镇压了的欺压百姓无恶不作的最大的大恶霸地主家拿出来的。 葛萍萍不仅不奇,反倒是习惯得很。吴亚文很是调皮,还在第一重天井中的青石板上欢欢喜喜地跳了一段她自己独创的舞蹈。 这曾经产生过清朝进士的祖屋,还保留着前清古屋的风格。因为虽然是两重天井,却各不相同。 站在大门外的雨檐下,两边各是一个一尺五寸左右的整齐光洁的正方形青石石墩,连接两个石墩的是一道宽五尺高一尺宽八寸的青石大门檻。 跨进大门两边各是一间一丈左右的厢房。除了四周外墙用青砖结构,里面全部用直径一尺的圆柱与做工整洁的杉木板嵌合而成。 第一重天井讲究的是“凸”,即它四周是一道一尺宽一尺深的长方形的滴水沟。沟的两边都用整齐光洁棱角分明的青石条砌成。 天井宽一丈五尺,进深一丈,全用打磨得整齐平整的青石板铺着,与从大门进去的通道,两边的厢房,第一重正房保持平齐。 第一重正房的中间是一个宽一丈五尺深两丈的大堂屋,也是以前主要的会客之处。摆放着古式的八仙桌和椅子。 第一重正房与第二重天井正房之间有一道木板壁隔着,从左边的中门进去,便是第二个天井,也是宽一丈五尺深一丈。 这重天井讲究的是“凹”。四面用两层高宽各一尺且打磨光滑的青石条围着,里面是打磨整齐的青砖铺地。 从第一重正屋上一道八寸的石阶便是天井两边的走廊与厢房,古朴的杉木板壁上有着雕花镂空的窗户。因为读书写字需要光亮,赵春晖便告诉老师和同学们,自己就住在左边的一间厢房里。 从厢房前面的走廊还要再上一道八寸高的石阶才到了第二重堂屋和正房。都是用桐油石灰砂铺的地,橙黄透亮,光洁平整美观大方。靠近里边是全族人共用的神坛,供奉着许多祖先的牌位。 对于阳宅六事,阴阳配合的事赵春晖不甚了了,但这祖宅对整个族系的影响以及对前清两榜进士的产生,作用确实是不言而喻的。 冯丽娟家里居住的地方比较狭窄,而且她们村里以前的时代也没有产生过什么有文化的体面人物,整个村庄布局也杂乱无章。第一次见到这样讲究文化品位的大房子脸上很是兴奋,脸红扑扑的,更像一个成熟了的大苹果。 赵春晖的母亲见来了稀客,格外高兴。 她拿出珍藏的红枣板栗红瓜籽招待儿子的三位大美人同学和李文凯老师,还端了一大瓢花生出来几个人边聊边剥,剥了又拿到厨房去炒着。 母亲还吩咐赵春晖去将家里的一只美丽的大卢花公鸡杀了招待客人。 葛萍萍和吴亚文来帮赵春晖杀拔除鸡毛,冯丽娟就到厨房去协助赵春晖的母亲做饭炒菜,因为她在家里做惯了。她的母亲也是一千多里以外的外地人,对于许多本地的民俗如一个年轻女孩到了一个别人的家里去拿那个铁夹烧火炒菜就意味着自己同意给人家当媳妇的讲究根本不知道。 葛萍萍看着进入伙房的冯丽娟,对赵春晖意味深长的一笑。 吴亚文等着赵春晖杀了鸡就去帮忙拔鸡毛,她要用那卢花鸡美丽漂亮的羽毛做鸡毛犍。在班里学校里,她都是踢鸡毛犍的身子苗条灵活得像燕子一样的第一好手。 鸡杀好用热水烫之前,吴亚文一边用美丽的大眼睛看着赵春晖,一边用手去拔那卢花鸡美丽的羽毛。 其实在学校两年多的交往过程中,赵春晖最先熟悉的便是这吴亚文。他一进学校的这个班级,她跟赵春晖就是前后坐。而且开始的时候,赵春晖很多事都向她求教。因为他与吴亚文都是从农村来,中间自然隔阂少。 从赵春晖来到这个班级,除了有老师上课,其余时间看书做作业吴亚文都反转身子跟他赵春晖面对面坐着。 赵春晖有什么不知道的地方,都是吴亚文来指教他。 两年多的摩鬓厮守,赵春晖知道吴亚文也挺喜欢自己。只是吴亚文觉得自己各方面难以像冯丽娟那样突出自己的优势,因为冯丽娟比她“近水楼台先得月。” “哥—”分明地听到她在叫自己,但赵春晖以为自己听错了。 “哥—”吴亚文说,“是我在叫你呢。” 赵春晖吓了一跳,吴亚文这一改称谓,倒令他手足无措。葛萍萍也凑了过来。吴亚文自己脸先红了红,说: “我,葛萍萍,冯丽娟三个人,你觉得谁更优秀一些?” 赵春晖实打实地说:“你们三人都优秀,各有各的长处。” “那么,我们可不可以公平的竞争?”吴亚文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其实,我跟冯丽娟也是普通的同学。只是我们同村又同路,在学习方面我们交流得多一些。”赵春晖说。 “怎么我总觉得你特别青睐她?” “我们只是一对在学习上互相帮助相互激励互相促进的朋友。”赵春晖说。 在一边帮着拔鸡毛的葛萍萍听见赵春晖这样说,便问道:“我们四个一起做学习上互相激励互相促进互相帮助的朋友,好吗?” “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赵春晖很高兴的说,“朋友多了路好走,朋友多了事好办。” “你保证不偏心哪一个?”葛萍萍眼睛里目光透着犀利。 “我保证。”赵春晖说。 冯丽娟一直在伙房同赵春晖母亲一道做饭炒菜,动作麻利。且她能一边做,一边亲热的跟赵春晖母亲聊天,又大方又娴熟,只一次接触,就深得赵春晖母亲的喜爱。 不久,花生炒脆,鸡肉飘香。赵春晖的父亲兄妹也大集体收工从外面回来了。赵春晖母亲捧出一坛过年酿的“冬酒”,一开坛,满屋飘着甜香。 赵春晖的父亲兄妹都不会喝酒,只有他能少量喝一点儿。这“冬酒”是在头年冬至日精心挑选的糯米用甑蒸成糯米饭酿制成甜酒,然后倒入上等米酒泡制而成,时间越久越香醇。初入口甜醇清雅,但后劲十足。 先是大家同干一杯,接下来赵春晖葛萍萍吴亚文冯丽娟各敬李文凯老师一杯。然后,赵春晖再敬李文凯老师两杯。 李文凯老师说不胜酒力上了饭,而葛萍萍吴亚文又缠住冯丽娟 三杯两杯,葛萍萍脸上不见变色,吴亚文脸似火烧般红,冯丽娟则趴桌子上不能动了。 晚霞似火,花香袭人。赵春晖送冯丽娟回家。冯丽娟的酒劲还没有全过,脸色红艳,杏眼生春,娇媚动人。 两人沿着村中的青石板路,走到了檐角高翘的“进士”匾下时,冯丽娟年那满是期待的眼光看看那“进士”匾又看看赵春晖,似乎她的大眼睛里有无限深情的话要对赵春晖说。 一同走过村前春水碧绿的古圭型水潭,再走过一段田埂路,然后过一座小木桥,便到了冯丽娟她们村东的那片古树木林。 那边还有一片光秃秃的黄土岭,那里有冯丽娟家里因为下放回来没有种菜的自留地而开垦出来的一小块菜地。 这一段时间赵春晖总看见冯丽娟放学后常常挑了水来浇灌,那瘠薄的黄土地上倒长出了绿生生的生气欲滴的鲜嫩蔬菜。 第一次冯丽娟将她那丰腴的红酥手伸过来握住赵春晖的手,他们握手道别。 冯丽娟不好意思的笑笑:“今天你家里的酒太好了。你的母亲对我们那么热情,我想都没有想到她是那么善良慈祥。还有我们几个,环境氛围也好,我就多喝了两杯,你不会笑我吧?” “哪会呢!”赵春晖笑笑。他的眼里,冯丽娟那一张苹果脸,美丽得就像浪漫了的山坡上的无数娇艳花朵般姹紫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