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初情》 第1章 庄周梦蝶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沐初雪感到头沉闷的疼,胸口也似堵着什么,压抑的喘不上气,她费力的张开眼睛,入目却是一片藕荷色绣着绯色桃花的床帐。 沐初雪定了定神,费力的支起还有些虚弱的身体,静静的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顶古式的帐篷,周围摆设简单却颇为精致,衣柜与妆台等一应俱全,泛着古朴清雅的光泽,帐篷四角立着的彩绘莲花陶灯正发着清幽的光。 这个剧组还这是大手笔,道具竟仿得如此像真正的古董,沐初雪心中暗暗感慨了一番,却猛然想起,不对,她和男友也是同一部戏的男主角因赶拍外景的夜戏遇上了车祸,在猛烈撞击的眩晕之后她的记忆便是一片空白。 那么这是哪里,沐初雪下意识的攥紧滑落到腿上的被子,入手触感一片细腻光滑,低头仔细一看被子上的刺绣浮翠流丹栩栩如生,绝不是现代机械工艺的产物。沐初雪的心猛地一揪,恐惧和慌乱涌了上来,她下意识的想喊人,但却又不知道该喊谁,不知所措间帐篷门帘被掀开,两名梳着双丫髻的女孩绕过屏风出现在沐初雪的视线中。打头的是一个身材略高挑丹凤眼长相颇有古韵的十五六岁少女,看到沐初雪坐在床上望着她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跟在她身后的女孩身量还小,穿着圆领窄袖的小袄,提着一个食盒通红着小脸,看到她后神情掩饰不住的惊喜道:“小姐,您总算醒了!这两天您一直昏睡不醒,近一日便是唤您也没有反应,着实吓坏了奴婢们。” 沐初雪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但是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这两个少女应该是这个身体的侍女,但是她却不知道她们叫什么,更不知道这是哪里,唯一肯定的是原来的她应该是死了,然后她来到了这里,一个陌生的地方甚至是一个陌生的空间一个陌生的朝代。看到沐初雪神情发怔,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脸上隐隐有些担忧,她快步上前扶住了沐初雪柔声道:“小姐病了这些天一直昏睡着,奴婢现在去请大夫过来给您瞧瞧,您先略靠一靠罢。”说罢,扯过放在床里的引枕小心的扶着沐初雪靠在上面,随后又为她仔细掖好被子转身吩咐那个年龄小一点的女孩道:“碧彤,小姐醒了我要去告诉老爷和大爷一声,让他们请大夫过来给小姐瞧瞧,你先将提盒中煎好的药伺候小姐服下。”少女说罢转身又担忧的看了一眼沐初雪才匆匆向外走去。 被唤作碧彤的女孩得了少女的嘱咐不敢耽误,忙去食盒中取了煎好的药端到了沐初雪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碧彤知道这药苦,碧彤慢慢喂您吃可好。”说罢,有些怯怯的望着她,生怕她不应允一般。沐初雪有些好笑,看来这个身体的原主是个娇怯的,应该没少因为药苦而闹着不服药,本来沐初雪也不喜中药味苦,但是转念一想这个身体生了一场大病导致原主香消玉殒,虽然她借着这个身体穿越重生了但是却不能保证这个身体的病全好了,于是她轻轻的接过药碗说道:“我自己来吧。”沐初雪吹了吹还有些烫口的汤药,她可不忍心让这么一个小女孩喂她吃药。 当沐初雪小口小口喝着汤药的时候,帐篷的门帘再一次被掀开,屏风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雪儿,银朱说你醒了,我请了大夫过来。”银珠便是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了,沐初雪将药碗交给碧彤,接过银珠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按去嘴角的药渍,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鸦青色长衫三十多岁身材魁梧长相英朗的男子正看着他,神情间掩饰不住的关怀之色。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穿的牙白色长袍仅在袖口和衣领处绣着几枚青竹叶,因着正处于男孩向男人过渡的时期,清俊白皙的脸也颇显得棱角分明,莫名的让沐初雪有着微微的熟悉亲切之感。 “小姐,老爷和少爷听说您醒了,忙请了大夫过来看您。”银珠说着走上前将沐初雪床上的藕荷色花帐放下只露出她的一只手腕在外,然后转身对着屏风外脆声道“请孙太医移步。” 想必这男子和少年就是这个身体的父亲和兄弟了,沐初雪默默想着,雪儿……这个身体的名字难道也叫沐初雪么。望着帐外的影影绰绰的身影,沐初雪心中涌起了一阵悲凉,她穿越了不知道几百年几千年来到了古代,她原本的生活呢,仿佛曾经的一切正在层层破碎崩塌,独自抚养她长大的母亲,努力奋斗打拼出来的演艺事业,还有她准备相伴一生的爱人,原本熟悉的一切都没有了。沐初雪觉得她像被抛弃的孩子,孤独无助,面对这陌生的一切她几乎控制不住的想要大叫,但是她不能,如果被发现这身体已经换了一个灵魂她不敢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沐初雪拼命压抑着情绪和痛哭的冲动,哽到喉咙生疼浑身颤抖。 “将军放心,小姐的病已经大好了,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我这就开些调理的药方,照方子吃药很快便可痊愈……”为沐初雪诊完脉的大夫正向沐康平细细说着她的病情和后面需要调理的事情。 突然床帐被掀开了一角,露出了那个穿素色长袍少年白皙的脸庞,“雪儿,你可好些了?”少年的声音如山间的清风拂过涓流带起轻轻的湿气般清润温和。沐初雪望向关切的注视着她的少年,轻轻的点了点头,不知怎的心里一直对这个少年有着说不出的熟悉感,沐初雪不想开口,便索性装作一副不胜疲惫的样子,果然少年见她面露疲惫之色便连忙放下帐子,隔着帐子说道:“雪儿,你好好休息,等你调养好了我再带你出营看看。” 出营?什么出营?难道这里是军营?她一个姑娘家竟随着父兄身处军营之中?沐初雪来不及细细思考,便听到屏风外沐康平的声音传来。 “…小女不耐苦药,可否请先生开些养身调理的药膳以供小女平日饮食…” “哈哈…将军果然一片爱女之心啊…”大夫朗声笑道,“如此,老夫就开一些滋补的药膳给小姐日常饮食之用,效果也当得汤药,只是药膳力弱,还需小姐长吃才能达到养生强身之效。”…… 沐初雪听着他现在的父亲和大夫的对话,心里有些黯然,前世她是单亲家庭对父爱体会不深,但是现在的父亲应该是一位将军,身处军营却仍记挂着女儿的病情,连女儿不愿意喝苦药这样的小事也要和大夫细细讨论,这样细腻真挚的父爱让沐初雪不禁有些羡慕这个身体的原主。 送走大夫后,沐康平又细细吩咐银朱照顾沐初雪的一些事情后便带着沐鸿彦离开了。银珠因想着沐初雪接连几日昏睡不醒未进饮食便吩咐了碧彤留下照看着就自去为沐初雪准备膳食了。 待银朱走后,沐初雪便让碧彤扶着她下了床,她想看看穿过来的这具身体究竟是何模样。沐初雪坐在妆台前,呆呆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本是带着忐忑的心情以为会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孔,却不想雕着繁复花纹枝蔓妆镜中的少女,年纪只是十二三岁,一头乌黑长发浓密如瀑,白玉般的脸庞在烛光的照映下莹润剔透近乎透明,黑白分明的眸子泛着盈盈的水汽,嘴唇饱满微翘鲜艳娇嫩得如沾满晨露的玫瑰花瓣,这赫然便是她自己的模样,应该说是她少女时的模样,沐初雪恍如隔世般望着镜中的自己,却也恍然对那个清俊少年的熟悉之感,他二人兄妹至亲容貌相似,看见他便如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模样。 庄生晓梦迷蝴蝶,那么究竟是前世的她做了一场梦,还是现在的她从昨日的梦中醒来。 “小姐,银朱姐姐给您备了点香稻粥,让奴婢伺候您用点可好?”碧彤脆生生的嗓音打断了慕初雪的思绪,让她从纷乱中回过神来。 沐初雪穿来的这个身体刚生了一场大病,确是有些虚弱,得补充一些体力,沐初雪暗暗想到。于是她站起身来自己走到餐桌前坐好,淡淡道:“我自己吃就好。” 沐初雪看着面前摆着的青白釉双耳暖碗,里面的粥熬得极浓稠软烂,粥里并几枚红枣也熬得肉烂脱核,因是香稻米熬得的,浓郁的稻米香味夹杂着枣子的香甜气瞬间充满着整个帐篷。旁边搁着一碟鲜虾剥肉配群菜烩成的虾糜是给她佐粥的,慕初雪虽有些饿但并没有什么胃口,只是草草吃了两口便让银朱将东西撤了下去。 这一夜沐初雪睡得很不踏实,梦中前世生活的场景纷至沓来如电影片段一般破碎凌乱,恍惚中沐初雪以为她又回去了,半梦半醒间心中一阵惊喜。朦胧中张开眼睛,眼前却又是那些古代的摆设,角落的陶灯仍然散发着幽幽的光,沐初雪却觉得四周仿佛无比的黑暗,就像她此刻绝望的心情一样,她真的回不去了…… 第2章 往事 虽然已是暮春三月,但是边塞依然沙粒飞扬,风打在脸上微微的疼,银珠去厨房拿了早膳便一刻不敢耽误的往沐初雪的寝帐赶。帐外一个穿青色夹衣的嬷嬷正围着帐子洒水,这关外黄沙漫天若不勤洒扫,沐初雪的帐内必定要黄土漫漫了。看到银珠回来,洒扫的嬷嬷赶紧停下手中的活,抬头对她笑道:“银朱姑娘回来了,这关外风沙太大,这一趟却是辛苦。” 银朱是沐初雪跟前第一得脸的大丫鬟,也颇受夫人器重,她虽是主子跟前的红人却从不拿乔,难得的稳重谦逊。 “走这一趟算不得辛苦,只是这边塞简陋苦了小姐。”银朱轻声叹道。 张嬷嬷叹了口气,她家小姐侯府大房的嫡女,夫人心尖尖上的人,花儿一般的娇人却偏到这干燥清苦之地受磋磨,真是叫人不得不心疼。张嬷嬷一边帮银朱打起帐帘,一边轻声道:“姑娘快进去吧,小姐已经醒了有些时候了。” 银朱一边应着一边快步向帐内走去,这边碧彤看到银珠回来连忙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拿到一边准备伺候沐初雪用早饭。帐中还烧着炭盆,银珠呆了会儿方觉得被风吹的有些木了的脸颊缓和了些。 帐篷中也开了小窗,窗下摆了一张小榻,榻上铺了狐狸毛的小毯,中间摆了一个梅花洋漆的小几,几上搁着娇黄三彩的茶盅子,里面汪着一注胭脂色,是蔷薇膏子兑洋塘沏成的清露。沐初雪穿着一身家常衣裳斜靠在小榻上的洋红织金引枕上,虽然她此刻手中捧着一卷书,但心中却在慢慢梳理着这些日子从碧彤口中听到的只言片语。 自那日穿越过来后,沐初雪发现身边的两个丫鬟对她十分忠心,银朱沉稳内敛心思细腻若贸然从她口中打听消息势必会引起她的怀疑,沐初雪便只好趁着银朱出去的空档引着年龄尚小的碧彤说话,虽只是只言片语,但沐初雪前后联系起来也对身处的环境慢慢的有所了解。 果然这个身体的原主也叫沐初雪,是京都忠义侯府的大房嫡女,当年老候爷夫妇因膝下无子便从旁支过继了慕初雪的父亲沐康平以续香火。不料在过继了沐康平后侯爷夫人竟然有了身孕,转年便诞下了一对龙凤胎,本来人丁单薄的侯府竟一下子得了一双嫡子女。所以老侯爷去世后,沐康平虽是承恩侯府的长子,却未承袭爵位。忠义候的爵位便由侯府二房,老侯爷的嫡子沐康远继承。 未承爵位又是继子的沐康平虽为大房,却只能居侯府西院,身份颇为尴尬,但是沐康平为人正直豁达,且深感老侯爷的养育教导之恩,故而对承袭爵位之事并未耿耿于怀。 沐康平成年后娶翰林院大学士虞冠航之女虞氏为妻,婚后夫妻意趣相投伉俪情深。成婚不上一年,虞氏便诞下大房嫡长子沐鸿彦,此后夫妻恩爱更甚,三年后夫妻二人再得一女便是沐初雪了。沐康平因着妻子贤惠儿女双全,更添了想为妻儿挣下一份家业的雄心,故上书皇帝自请去边关驻守历练,多年下来颇受皇帝赏识,在朝中声誉威望日隆。 沐康平边关驻守后,虞氏在后宅中每日除去给老夫人晨昏定省,便是操持大房庶务抚育一双儿女,日子倒也平静。但随着沐康平朝中声望日起,大房隐隐有与二房并肩之势,二房便开始有意无意打压大房。后宅之中,由二房侯爷夫人张氏掌家,虽并未明着苛待大房,但是于暗处上没少怠慢大房,不是今儿个迟拨了四季衣裳就是明儿个短了屋里的炭火,好在虞氏颇有风骨见识,也有些嫁妆铺子,平日孝敬婆母并未丝毫慢怠,与张氏相处也不卑不亢,日常用度短缺了尚能用体己私房添补,依旧将大房庶务打理的井井有条。 只是随着大房嫡长子沐鸿彦长大,二房有意捧杀,安排着族中纨绔子弟成日里只一味引着他到处玩耍不加教导,更在沐鸿彦尚未请授业老师开蒙的情况下就将其送入家学中和族中其他子弟一起学习。上家学的均是族里家中落魄无力聘请西席的,不但学生良莠不齐,老师更是与世家大族为子弟单独聘请的老师有着天壤之别。沐鸿彦本就懵懂,在家学中自是跟不上,家学先生亦得了二房授意并无一人愿意悉心教导。虞氏眼看侯府大房嫡长子就要被二房带歪了,只好托娘家另请名师于外院教导长子,幸而沐鸿彦天资聪颖,再得老师点拨教导,几年下来诗书制艺在京中世家子弟中竟然颇有才名。但随着沐鸿彦愈年长,虞氏于后宅中对他的教养愈发不便,于是与沐康平商量后决定送其去他驻守之地磨砺一番,由沐康平带在身边教导。而沐初雪此时也已十三岁了,不耐每天后宅之中姐妹间虚情假意,处处小性使绊,明里暗里排挤大房,便也求了母亲要同哥哥一起去父亲那里。因沐初雪是女孩去军中多有不便恐落人口实,沐康平便上书皇帝以叙父女天伦之缘由请求接沐初雪去边关小住一段时日,皇帝感念沐康平长年驻守边关之苦欣然应允,安慰嘉奖了沐康平一番,竟还让皇后特别赏赐了沐初雪一些日常器具赏玩之物,这一番皇家恩泽自然又引得二房一阵暗恨…… 沐初雪将手中的书轻轻放在小几上叹了口气,沐康平夫妇恐怕想不到他们疼爱的女儿已经不胜病痛香消玉殒了。其实沐初雪心里还是对沐康平夫妇颇有好感的,先不说在这男子可以广纳姬妾的古代他夫妻二人能够恩爱相守,光是他二人处理身边诸多问题的方式就可以看出他们是正直善良的人。沐初雪随手捧了小几上的清露一边小口小口的啜着,一边想着:既然她和这个沐初雪名字相貌俱是相同,如此也许是她又回到了前世也未可知。清露的热气在慕初雪的眼前氤氲出一小片白雾,仿佛沐初雪未来的路一般迷茫而又未知…… 银朱帮着碧彤将早饭和一应餐具摆好后转身刚要叫她家小姐用早饭,便看到沐初雪对着小窗外又是叹气又是发呆,银朱心下便有些担心。她家小姐性子本就内敛,在侯府的时候,被老夫人忽视被二房姐妹挤兑也大都忍着不愿和夫人诉苦,这次沐初雪来边关不比平日出行,夫人不敢铺张,便只安排了平日里贴身伺候的银朱等丫鬟并几个洒扫采买粗使用的嬷嬷随行,因着她们本都是北方人初到边关守城时虽觉不如平日里在府中舒适精致,却也不觉难过。安顿下来还未几日,沐康平突然接到旨意,需出城几十里于边塞处巡视,彼时原来的沐初雪就因旅途劳累而生起了病,但她执意追随父亲,便强撑病体轻装简行,只带了银朱碧彤随身伺候和张嬷嬷李嬷嬷做粗使之用,不想到了边塞扎营处,沐初雪病情加重几近昏迷不治…..幸好天可怜见,小姐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病竟好了起来,现在银朱只盼着早日回边城去让小姐能好好将养身体。 “小姐病刚好些仔细风扑着。”银朱轻轻走到沐初雪身旁,“快用早膳吧,营中厨房远,这一路提来恐都不太热了。” 听银朱一说沐初雪觉得确实有点饿了,她附身拾起脚踏上的软底绣鞋,坐在踏上穿好方起身,“我看看今儿李嬷嬷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了?”沐初雪觉得无论现代还是古代,心情不好的时候食物是最能慰藉心灵的了。 “有鸡茸粥,小拌笋丝,酱茄子,一碟卷子并两个鸭蛋。”沐初雪自穿越过来思虑颇重所以饮食不佳,碧彤看沐初雪第一次问起早饭菜色赶忙答到,生怕回答晚了她家小姐又要少吃一口。 沐初雪看了一眼碧彤,这个小丫头因着年龄小眼睛圆圆的脸蛋也圆圆的,双颊泛着健康的红润,让人见了胃口也会不错。 沐初雪坐在餐桌前扫了一眼今天的早膳,鸡茸粥里的鸡丝熬的软烂与白米几乎融为一体,粥里还佐着甜香软糯的板栗;小拌笋丝里笋丝和辣椒红绿相映,只看着便觉得爽口香脆食欲大开;酱茄子掺了点细肉沫配着嫩葱白蒜,酱香浓郁;细磁碟上的小卷子蓬松柔软还微微散发着热气,鸭蛋从中对切蛋黄红纱流油让人看了食指大动。 看来沐初雪的母亲为她选的丫鬟嬷嬷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在军营这么简陋的环境下都能把简单的食材做的如此尽心,实属难得。沐初雪今天胃口颇佳,早饭用了大半,银朱看着也略放心了些,而碧彤还是小孩心性看到小姐今天吃了很多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比她自己吃了珍馐美味还要开心。 沐初雪一个现代人自是无法理解碧彤银朱以小姐为天的心情,但是却感动于她们对自己的照顾关心,侯府环境如此复杂,沐初雪觉得自己眼前要做的就是学着怎么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 第3章 父亲、兄长 窗下梅花洋漆小几上的梅子青三足香炉燃着清浅的宁神香饼,外面难得是个好天儿,漫天黄沙也息了,太阳暖暖的烘着。沐初雪几日来晚上睡得不甚安宁,吃过午饭精神便有些恹恹的,银朱见她精神不济要歇午觉,便找出安眠的香粉想要熏一熏。沐初雪本不喜浓香,又怕用了香劲太过使得白日睡得太沉晚上更加睡不踏实,便叫银朱换了宁神的来,这种香的味道浅一些安神之余又不会太过浓郁。 沐初雪这几日思虑过甚亦是累极,闻着宁神的清香不一会儿便昏昏睡去,银朱仔细为她掖好锦被放下帐子和碧彤自去外间守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帐子的门帘被一只大手掀开,沐康平脚步沉沉的缓缓踏进帐篷。银朱碧彤刚要福身请安,便被沐康平挥手制止了。沐初雪此时睡得昏昏沉沉并不十分安稳,一张桃心小脸惨白,因熏着香,面颊上浮着一抹病态的嫣红,秀美的眉毛微微蹙着,显然睡梦中并不开怀。沐康平轻轻坐到床边的绣墩上掀开帐子看了许久,只见沐初雪光洁的额头上微微渗着汗珠,几缕碎发润湿的贴在额头上。沐康平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伸出因长年行军操练而略有些粗糙的大手覆在沐初雪的额头上,仔细的将她几缕湿发拂开。 沐初雪犹在沉睡,身子似有所觉的动了动,沐康平怕吵醒她,连忙缩回手。远在京城的妻子知道沐初雪生了一场大病后,先是一日几封信的要他送女儿回去,后来又一日几封信的要赶过来照顾女儿,幸而他们的雪儿有惊无险身子渐渐好了起来,否则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向爱妻交代。沐康平半阖上眼,雪儿还有不到两年就要及笄议亲了,是该送女儿回京城家中了。 沐康平坐在绣墩上看了沐初雪许久,见她似是睡得踏实了,便轻轻放下床帐退了出去,叫过银朱细细询问过了沐初雪近日的饮食起居后复又仔细叮嘱了一番后便离开了。 随着帐帘开合的悉索声,睡在床上的沐初雪蝶翅似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徐徐张开了温润如云的眸子,她分明是早已醒了。 沐初雪望着藕荷色花帐上成片的桃花纹路,面色似明似暗。沐初雪忍不住想到,她的面貌与沐鸿彦如此相似那是不是她的父亲也应该是沐康平的模样。沐初雪努力地搜索着记忆中父亲的模样,却徒劳的发现她从小到大的生活中没有一丝半点父亲的影子,沐初雪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没有父亲的生活,然而沐康平的出现却勾起了她内心深处对父爱的那些许期盼和渴望,也许她一直都是在意的吧。沐初雪轻轻蜷缩起身子,眼眶莫名的有些发酸。沐初雪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毕竟她本来应该已经死去,但是她又以沐初雪的身份在这里重生,既然活着,沐初雪觉得她应该试着敞开心扉,做一个真正的沐初雪,做这里的沐初雪……这样想着沐初雪便释然了。 初春时节,偌大的边塞,西风卷动尘沙,打着卷儿的掠过干燥的地表。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士兵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是哄闹取笑,或是自开小灶打打牙祭,烘然的气氛衬得这荒凉的边塞也热闹了几分。 晚风夹杂着细沙,打在穿素色袍子少年白皙的脸颊上,那如玉般细嫩的面皮瞬间便起了一层艳红,沐鸿彦今天第一次随军中将士出营打猎便猎到了一只沙兔子,都说野味最是补身,想到沐初雪大病初愈,他便一心想着将这亲手猎的兔子留给妹妹吃。沐鸿彦毕竟还是少年心性,给妹妹的野味不愿意假手于人,竟一路亲自拎着兔子回了营。因着兴奋和一路疾走愈发显得他唇红齿白双眸黑亮,所以当沐鸿彦兴冲冲的踏进帐篷时,正靠在小榻上看书的沐初雪也有些看呆了,不禁想到这清秀俊朗的少年若是搁在娱乐圈好好培养几年必定前途无量。 “雪儿,我今儿第一次出营打猎便猎到了一只兔子。现正搁在厨下,一会儿你想怎么吃便吩咐李嬷嬷做了来。”沐鸿彦说完还未等沐初雪回答便又兴冲冲的接着说道,“那兔子的皮毛我也叫人收拾了出来,等回城里找个手艺好的皮毛裁缝给你做一套围脖手筒。” 那兔子总共才多大点子,还做一套围脖手筒……沐初雪看着沐鸿彦兴奋的样子实在不忍心打击他,况且这是他第一次打猎的收获,竟是满心满意的一心只捧了来给她,这份心意让她不得不感动。少时的第一次经历都是宝贵的,沐初雪觉得应该好好鼓励,于是她发挥了一个演员的专业素养,迅速酝酿感情摆出一副惊喜的样子连连赞叹,不露痕迹的表达了对沐鸿彦打猎时风姿的神往。在沐鸿彦向她讲述当时围猎场景的时候又适时的提出问题引导,进而充分满足了沐鸿彦倾诉的欲望。 沐初雪穿越的这个身体原主和沐鸿彦的兄妹感情本就深厚,因为沐初雪穿越过来后有意无意的疏远,兄妹二人的关系变得不似往日亲厚,这使得沐鸿彦一直有些郁郁。沐初雪把沐鸿彦对他的关心看在眼里,经过多日的辗转反思,她想了很多她想接受这个家,接受父亲、哥哥和等在家中为她担忧的母亲,想把他们当成真正的家人,所以她想弥补之前因疏远沐鸿彦而产生的隔阂。 不得不说沐初雪是个演技很好的女演员,她想哄着谁便能润物细无声的处处迎合着,加上她在娱乐圈淬炼多年应对各路媒体深谙聊天技巧,一场愉快的聊天下来,兄妹俩之间亲近了不少。要不是银朱在一旁提醒沐鸿彦回来后还未告知沐康平,沐鸿彦恐怕要一直拉着沐初雪说到晚饭。 看着和自己长得相似的少年因为怕父亲恼怒而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沐初雪仿佛看到了自己中二时期的样子,忍不住就勾了嘴角。一旁的碧彤看到沐初雪的浅笑,仿佛轻轻盛开的片片桃花,粉红粉红的,娇艳的仿佛能化成一汪春水,就这样一圈一圈的漾到人的心里面……沐初雪转头看到碧彤痴痴的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自己,笑着问道:“碧彤,你直直的只看着我做什么?”碧彤听着沐初雪问她,先是一怔,随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奴婢看着小姐笑得好看,说不出的好看。小姐生病以后就很少笑了,奴婢希望以后小姐能天天都笑着。”听了碧彤的回答,沐初雪扬着眉水眸中的笑意更浓,虽然外貌年龄尚小但是却已经隐隐透着美艳。 银朱见沐初雪笑得开心,心里也很是高兴,走到碧彤身前笑着戳了她额头一指头道:“死丫头就会胡言乱语,小姐病好了,以后自然每天都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说罢转身问沐初雪道:“方才少爷说打来的兔子还搁在厨下,不如奴婢现在就去让李嬷嬷做了来,不知小姐想怎么个吃法?” 沐初雪这几天因着病刚好饮食一直清淡,但她本身口味偏重,因此这些天清淡得她浑身跟少了什么似的别扭。前世她是个艺人为保持身材不能多吃,但她和同是艺人的男朋友都是天生的吃货,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没少研究怎么吃得精吃得细,故此几年下来她对于饮馔养生之道倒是颇为精通。 沐初雪仔细想了想便笑着说道:“兔子腿上的肉切细丝让鸡汤煨了,然后加黄酒、酱油、葱姜汁、花椒末、豆粉收汤,做一道麻辣兔丝,其他的便全上素菜便可。”转念一想,今晚能有这兔肉吃全是沐鸿彦的功劳,于是又吩咐道:“剩下的兔肉去骨切小块,用米泔浸掐洗净了,再用酒浸沥干佐以小茴、胡椒、葱花、酱油、酒和醋大火烧一道兔脯给老爷和少爷送过去。其余的尽着老爷和少爷平日爱吃的搭配,今儿个少爷出去跑了一天晚上莫要上酒,若要问起就说是我吩咐的。” 银朱一一记下后连忙赶去厨房将沐初雪要的菜色做法细细讲给了李嬷嬷,李嬷嬷听了沐初雪吩咐的菜品后不禁问道:“这都是小姐吩咐的?” “是啊,小姐病了这些日子,好了以后只一味的看书发呆,对什么都是淡淡的。今儿个少爷出去给小姐打了一只兔子,回来后忙特特的跑来告诉小姐,小姐听着有趣难得的高兴起来,总算有了点鲜活气儿。”银朱见沐初雪不但自己点了膳,还不忘安排了沐康平二人的饮食觉得小姐总算是慢慢恢复了过来,心里不免欢喜,脸上笑得也愈发灿烂。 李嬷嬷听了也面露欣慰,连忙指挥着伙头兵洗菜淘米,精细的烹调则由她自己亲自动手,老爷和夫人对待下人宽厚仁慈,她唯有照顾好少爷小姐的饮食起居才对得起他们,这次小姐生病她也是无比心焦,唯怕她伤了元气落下病根。这会子听慕初雪亲自点了两道菜,想着小姐既有了心思吃饭这身子应是大好了,不免也略放了心。 第4章 南北贸易 晚饭吃得心满意足,沐初雪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这些日子她一味躲避麻木还从未出去看看,只听银珠碧彤抱怨过这边塞常年狂风,黄沙漫天。前世的沐初雪常年在外拍戏去过的地方不少,西北戈壁也去过几次,当时就为那壮阔空寂的景色深深折服了,却不知古时的边塞风景是何模样,想到这里慕初雪唤过银朱,摆出一副惆怅可怜的样子对着银珠柔柔道:“银朱,我这几日病在帐中着实烦闷,如今我的病也大好了,明天我想出营走走...” 还未等银朱回答,一身软绸长衫的沐康平便稳步走了进来,他得知今天的晚膳是沐初雪亲自安排的后心下甚慰,所以安排了沐鸿彦的功课后忙赶过来看望慕初雪。只见女儿穿了身桃红色的广袖合欢襦裙,巴掌大的白玉小脸隐隐透着红晕,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沐康平撩袍坐在了老黄花梨玫瑰椅上笑着说道:“听李嬷嬷说今天的晚饭是雪儿亲自安排的,那道兔脯的做法是雪儿吩咐的?”沐康平浓眉虎目长相威武,久经沙场自有一种威严,但是面对沐初雪的时候总是说不出的慈爱温和。 沐初雪莲步轻移走到沐康平的面前,乖巧的说道:“那兔脯的做法是女儿偶尔在一部饮食杂谈上看到的,不过父亲恕女儿馋嘴,那最好的兔子腿上肉可都进了女儿肚子了。” “哈哈哈哈!只要是雪儿做的,哪怕是野菜为父也觉得美味无比!”沐康平被沐初雪的话逗得开心不已,觉得女儿比往日活泼了许多,看来病真是大好了,不禁更为开心。 凡父母宠爱子女的,无论子女做了什么在父母眼中皆是好的,今儿的兔脯慕初雪不过动了动嘴皮子沐康平就像吃了什么龙肝凤髓一般满足。沐初雪看着沐康平满足开怀的样子的,心下微微动容,接着凑趣说:“只是苦了那兔儿,总共那么点子大,祭了咱们一家三口的五脏庙不说,光是那身皮毛,哥哥还想着做一套的围脖手筒给雪儿呢,当记一大功。”说完沐初雪以袖掩口轻轻笑了起来,惹得沐康平又是一阵开怀大笑说道:“雪儿当真是个促狭的丫头。”父女二人笑语晏晏,愉快轻松的氛围引得银朱和碧彤二人都忍不住捂着嘴嘻嘻笑了起来。 “雪儿可是想出去走走?”沐康平端起银朱刚刚奉上的热茶喝了一口,随口问道。果然沐康平是听到了,沐初雪本来想就着玩笑将这事遮掩过去,她不知道这个朝代深闺女子能不能随意外出,既然不好回答沐初雪便索性缄默不语,只微微嘟着嘴用素白的手指绞着裙带,这副撒娇耍赖的娇俏样子任谁看了都不会深究其他。 沐康平看着女儿一副怯怯娇憨的神态不禁心下一软,本来世家贵女除了亲戚串门参加饮宴诗会以外平时也可以外出,只是次数不宜过多还要有随行的丫鬟婆子并护卫等,眼下身处军营有所不便,但是看着女儿成日闷在帐中沐康平也怕她又闷出病来,细细想了一下沐康平缓缓说道:“一会儿叫银朱取一套彦儿的男装来,你换作男儿装扮就在军营四周走走,不要走远。” 沐初雪本自心中忐忑,听沐康平这么一说差点欢呼一声跳起来。沐初雪压下心中的兴奋,脸上换了一副感动矜持的模样,连忙敛衽福身谢过沐康平,抬起头的时候美眸里恰到好处的蒙了一层湿气,就像林中迷途的小鹿一般无辜。沐康平被这副撒娇的小模样弄得差点父爱爆棚,深恨平日对沐初雪管教过于严苛,决定回去立刻就修书给夫人让雪儿回府以后多多外出散心,这样人也能变得更加活泼健康一些。见沐康平看着自己的目光愈发慈爱,沐初雪心中得意,姐的最佳女演员可不是白拿的。 父女二人又说了些家常闲话,沐初雪拿出前世对付记者的手腕巧妙的引着沐康平说了很多侯府的事情。父女二人不知不觉聊了许多,沐康平看天色已晚怕影响了沐初雪休息便离去了。和沐康平相处了一晚上,沐初雪感受到了沐康平深沉的父爱,她想既然已经是这个沐初雪了,那么何不好好的享受这前世从未有过的父爱呢。 “银朱,父亲准我出去了,你现在赶快去哥哥那里取一套他的衣服来,再晚些怕哥哥就要就寝了。”沐初雪想到明天可以出去见识一下古代的风光心里不禁有些兴奋,一双漂亮的眼睛眼波婉转神采奕奕。 银朱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拿回了沐鸿彦的一套素色绣墨兰的长袍来。“小姐您将这袍子穿上,奴婢看看怎么合着您的身量改改尺寸。”银朱边说着边将袍子捧到沐初雪跟前,碧彤赶忙过来帮着沐初雪将长袍换上。 沐鸿彦因年长且又是长个子的年纪,身量比沐初雪高出许多,沐初雪穿着沐鸿彦的长袍着实大了些。“哥哥的衣裳大出这许多,若要改的合身不知要等几日才穿得出去。。。。。。”沐初雪不懂古代的裁衣针线,有些泄气的说道。 “小姐莫急,碧彤的裁剪针线是咱们府中几个丫头中最好的,交给她来改,明天您一定穿得上。”银朱见她家小姐好不容易高兴一回,不愿她扫兴连忙说道。 沐初雪看了看一旁的碧彤,只见她还是一团孩气的小脸上满是自信又想着自己平日的衣物手帕都是出自碧彤之手,上面的鲜花翠鸟具是栩栩如生,不由得心中信服,难怪碧彤小小年纪就被沐初雪的母亲选在她身边做大丫鬟,应是因着她做得一手好针线的缘故。 第二天吃过早饭,沐初雪便迫不及待的换上了碧彤连夜改好的男装,碧彤的手艺果然精湛,昨天穿在身上还像个布袋样的长袍经她一改竟然无比的合身。沐初雪坐到妆台前让银朱将她的一头浓密青丝用一根青玉发簪束好,又用螺子黛将眉毛画成了男子的剑眉,这样一改原本明艳照人的美娇娥瞬间就变成了一位舒雅情俊的翩翩少年郎。 沐初雪心疼碧彤为她改衣服熬了一夜,便让碧彤留在帐篷里休息,而她则带了做书童装扮的银朱走了出去。 亲手掀开帐篷门帘的一瞬间沐初雪心情有些激动,她终于走了出去,尽管已经决定接受现实做好了面对未来的准备,但对陌生世界的未知沐初雪始终心怀忐忑,当她又重新见到蓝天白云的那一刻,沐初雪终于彻底放下了,放下无法回到的过去,放下无法再见的人。 边塞的风在平地卷起漫漫的黄沙,春意已浓,空气中也有了暖意。远处传来阵阵将士的操练声和队列行走间整齐的脚步声,沐初雪和银朱捡人少的路信步走着。 空气中飘来一股药香,沐初雪抬头一看发现她们不知不觉走到了军中的医庐前。医庐帐篷前的空地上竖着几个大的药材架,上面用大簸箕铺晒着各种药材,沐初雪掀开帘子走了进去,看到一个大夫正背对她们指挥着药童分拣药材。感觉到有人进来,大夫转过身只见眼前一个年纪不大风仪俊美的少年,少年旁边陪着一个清秀的书童看着有些眼熟。 银朱轻轻附在慕初雪耳边说道:“这就是为小姐您诊病的大夫,姓孙,随军多年颇有医德,大伙都尊称一声孙太医。”慕初雪听罢轻轻点头,上前一步按照拍古装正剧学到的礼仪拱手深深一揖,放沉声音说道:“多谢胡太医为学生诊病。”看孙太医一脸困惑,银朱走到孙太医身边压低声音道:“这是我家小姐。” 孙太医看看沐初雪又看看银朱恍然大悟,难怪觉得这个清秀书童眼熟,原来就是那几日奔走于医庐拿药的丫鬟。胡太医连忙虚扶一把说道:“不敢当公子一拜,说来惭愧,那几日公子的病情日益沉重老夫也有些束手无策,只能用些名贵药材吊着公子的性命,公子病情突然好转老夫现在也百思不得其解,实在不敢居功。”说完以后连连拱手一副愧不敢当的样子。 慕初雪见孙太医为人诚恳不说大话心中颇为敬重,又怕他对自己的病情深究下去,于是道:“许是孙太医的方子中的哪一味药起了作用也未可知,学生着实感激不尽。”孙太医听慕初雪这么说又见她面色红润病态全消心中也甚感安慰,又同她细细讲了些养生之道。 “师傅,这些虫草放到哪里?”分拣药材的小童拿着一个大大的簸箕,里面放着灰褐色弯曲呈棒状的虫草。竟然是冬虫夏草,沐初雪有些震惊,在现代好的冬虫夏草一克是同等重量黄金的好几倍,看药童拿着的这些虫草品相饱满一看就是上品。 “就放到上面的药柜里吧。”孙太医随手一指,一点也不在意的说道。 “等一下。”沐初雪觉得还是先确认一下比较好,于是她叫住转身欲走的小童,从簸箕里捏起几根问道:“孙太医,这些可是冬虫夏草?” 孙太医点点头,捋着胡子道:“正是冬虫夏草,此地处青海附近虫草乃是当地特产。当地人拿它食用为主,亦可入药。” 原来真是冬虫夏草,沐初雪眼前一亮,虫草生长环境特殊只产于高原附近所以注定了它有着一般草药不及的功效及价格。看孙太医的态度,似乎冬虫夏草还只限于当地人食用入药,沐初雪仿佛看到了一丝商机。 在古代交通不便消息闭塞,淘到第一桶金的商人往往都是利用地域差异囤积居奇。自从沐初雪知道他们大房在侯府的处境之后就觉得光靠虞氏的嫁妆添补总不是办法,节流不行总要开源,做南北贸易这法子可行,沐初雪心中暗暗计划了一番,有很多事情需要回去再细问一下银朱,于是沐初雪别过胡太医带着银朱回了她的寝帐。 第5章 贵人 一路走回寝帐沐初雪已经有点喘了,这个身体实在不够强健,沐初雪抹了抹额角的薄汗。碧彤见小姐回来赶忙起身迎了上去,只见沐初雪檀口微张气喘吁吁,一张小脸走得红扑扑的如同染了胭脂一般,已是累极的模样。碧彤忙转身从檀木方角柜中取出一个圆肚儿琉璃瓶,里面是去年九月间取霜后渐干而不落的杭菊拌洋糖熬成的秋菊膏子,碧彤取了铜钱大小一块用热水化了照旧拿了沐初雪常用的嫩黄三彩茶盅盛了。 沐初雪出去半日确实有点口渴,接过茶盅,只见茶色暗黄颇有秋韵,入口微苦回味甘甜比后世用干菊花沏成的菊花茶更加滋润适口。沐初雪走了一路也琢磨了一路,愈觉得南北货生意可行,一来边塞的特产新奇,沐康平驻守多年颇有人脉,采办货物方便许多,来往南北间的路线也熟悉;二来在边关开几个卖南货的铺子可以避开京中二房,但这北货南卖嘛……沐初雪记得碧彤说起过,她的母亲虞氏祖上是江南人士,虽然虞冠航在京任职但是大部分家产仍在江南,沐初雪撂下茶盅叫过银朱问道:“母亲可是在江南老宅那边有几间陪嫁铺子?” “夫人是有三间铺子在江南,还有些田产。”银朱边答边递了刚拧好的细棉帕子给沐初雪擦脸。 那卖北货的铺子就开在江南,江浙之地自古以来就富庶,对药材皮毛等北货的需求自是旺盛,想及此沐初雪觉得应该给母亲写封信让她派个铺面掌柜过来,毕竟她也只是出个主意,具体事宜却需要个行家帮衬。但是沐初雪悲催的发现自己的书法造诣也只停留在小学兴趣班的水平,好在她看过原主练过的字,水平也在中下,这倒让沐初雪有了借口。 当沐初雪一身男装出现在沐鸿彦面前的时候,沐鸿彦真有点照镜子的感觉,当沐初雪说明来意想请沐鸿彦帮她给母亲写封信后,沐鸿彦薄唇微扬戏谑的笑道:“雪儿怎么不亲自执笔给母亲写信?” 沐初雪看着沐鸿彦俊逸的脸庞上一脸的调侃就知道原主因为字丑也没少找沐鸿彦代笔。沐初雪有心逗逗这个拿妹子短处调侃的少年,便故意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转身就走,沐鸿彦看沐初雪恼了,连忙追了过去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的连连赔礼。沐初雪见沐鸿彦一副中二的样子,不禁有些羡慕他的少年心性。 “你若有心赔礼就将父亲给你的庙堂碑帖送与我。”沐初雪面带薄怒的说道。 那幅碑帖颇为珍贵,是沐康平寻来给沐鸿彦临摹的,沐鸿彦也一直珍爱有加,此时沐初雪向他讨要沐鸿彦一时有些不舍,但看沐初雪一副不给字帖就不原谅他的样子,只好咬咬牙说道:“好,一会儿我就取了来给你!”沐初雪看他一副为了妹妹忍痛割爱的样子,心下好笑却也感动,捂着嘴轻轻笑道:“我逗你的,庙堂碑帖笔势苍劲过于凌厉不适合女子临摹,我要了来也无用。你就找些适合女孩子临摹的字帖给我当赔礼罢。” 沐鸿彦笑着摇摇头,原来妹妹文静内敛不大爱说笑,自打病好了人也活泼了许多,愈发灵动可爱了。 沐初雪将做南北货生意的想法细细说给沐鸿彦,要他写到信中告知母亲,沐初雪口述,沐鸿彦执笔,等沐初雪说完沐鸿彦抬头望着沐初雪,心中惊讶,原来妹妹于后宅中只是读书女红,怎的于经商一事有如此见识…… 沐初雪感到沐鸿彦惊诧的目光并没有感到意外,世家贵女所受的培养皆与经商不沾边,沐鸿彦有此反应实属正常,但是沐初雪来找沐鸿彦之前就有了计较。只见慕初雪此刻一脸懵懂天真,用略带期盼的目光望着沐鸿彦道:“哥哥,不知雪儿的法子可行得通么?”说完仿佛害怕沐鸿彦否定一般低下了头,还未等沐鸿彦回答,沐初雪复又抬起头漂亮的眼睛里已有点点水光,低声道:“雪儿只是…只是不想母亲总是拿嫁妆添补…”话未说完泪珠已经滚了下来。有些话不用说完,留给沐鸿彦脑补就好… 沐鸿彦心猛的一揪,往日二房所做种种皆浮现眼前,对他放任自流不加教导,就连大房的吃穿用度也暗着克扣,姐妹们每季的衣裳料子分到雪儿这里的总是大房挑剩下的花色,供大房姐妹的钗环首饰尽是金银玉翠到了雪儿这里就成了素银琉璃……这几年父亲驻守边关,若不是母亲一直勉力支撑,大房在勋贵圈子里怕是早已寒酸得丢尽了颜面。 沐鸿彦捏紧拳头,又见沐初雪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心中恨意更深。雪儿小小年纪身份尊贵,却想着经商的法子添补家用……想及此处心中对沐初雪怜意更甚,柔声道:“雪儿的法子甚好,我已在信中详叙,只是女孩家不宜与商贾为伍,这法子假托为兄之名可好?” 沐鸿彦果然上道,本来沐初雪就不想显露自己,于是乖巧的点头道:“雪儿也是在孙太医那里看到许多京城不常见的药材想到的这门生意,具体事宜还需请母亲定夺。”沐鸿彦点点头,依言署上自己的名字。 沐初雪见说完了南北贸易之事,又请沐鸿彦给虞氏写了封家常书信,细细问了虞氏的身体是否安好又讲了些边塞的风土人情,最后说了自己的病已好了让她莫要担心,此时沐初雪心中想到了前世的妈妈,闲闲数语情真意切亦勾起了沐鸿彦的思家之情。 出了沐鸿彦的帐篷,沐初雪轻轻松了口气,许久不拍戏了这哭戏还是信手拈来,姐果然是实力派。 —————————————————————————————————————————— 这几日无事沐初雪便喜欢去孙太医的医庐那里和他聊些养生食疗之道,今天沐初雪见外面风沙不大便照例换了男装带上银朱向医庐走去。 还未走到医庐沐初雪就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呼痛声,待走近一看,医庐前面空地上三三两两聚着几十个大头兵,都不同程度的带着伤,受伤轻的还能犹自忍耐,受伤严重的整个人都成了个血葫芦,看得银朱一阵低呼。 孙太医正带着徒弟和药童奔波救治,忙得脚不沾地,沐初雪怕扰了孙太医救人,连忙带着银朱退到一边。细细弱弱的呼痛声传入沐初雪的耳朵,沐初雪环顾四周发现角落里还倒着一个身量不高的伤兵,走近一看竟是个十四五岁的娃娃兵,只见他小脸青一块紫一块还混着泥土说不出的狼狈可怜,沐初雪不禁心中一软便蹲下身子轻声问道:“你伤在哪儿了?伤得重不重?” 娃娃兵见眼前的少年面容精致如画言语可亲,不知怎的心中不想让他小瞧,便忍着疼痛故作轻松的说道:“胳膊让那蛮子砍了一刀,不碍事,多谢小公子关心。”说着还抬起胳膊向慕初雪拱了拱手,因扯到伤口使得小脸一阵扭曲,看得沐初雪忍俊不禁。 他这个年纪搁现代还是任性叛逆的中二时期,在古代却已经从军了,沐初雪看着他伤口疼痛还强自忍耐的样子心中不忍,转身吩咐银朱去取消毒用具来。银朱见自家小姐竟是想替这个娃娃兵清理伤口本想阻止,但当着一众男子又不好明说,纠结了半天只好依沐初雪的吩咐去医庐取了工具。 沐初雪先用剪刀将伤口附近的衣服剪开,然后用清水将伤口周围的血污清理干净,好在伤口不深:“银朱去取干净的细棉布来。”话音刚落沐初雪的面前便出现了一只手,这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上正拿着她要的细棉布。 “小公子可是要这个?”一道低沉的带着玉石温润之感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沐初雪忍不住抬起头,眼前的男子穿一身石青色的长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沐初雪在娱乐圈见过不少长相气质各异的美男子,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却给她一种说不出感觉,既有凛凛之威,又温润如玉,此时正俯身望着自己,清墨般的眼眸带着些许笑意。 沐初雪莫名有种被看穿的感觉,连忙接过细棉布道了声谢低头专心为娃娃兵包扎起来。 “我只是给你简单包扎了一下,待会儿等孙太医闲了你再找他给你细细看看。”沐初雪前世参加公益宣传时学过现代包扎因此手法熟练,看娃娃兵似乎不那么疼了,又忍不住叮嘱道:“这几日小心伤口不要碰水。” 娃娃兵听话的点点头,见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目光关切看着自己,竟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了头。 原来今日军中一队士兵出营狩猎与一股跑到两国边界出来抢掠的蛮子们碰上了,双方不免一场恶战,我方士兵虽打赢了但也有不少人受了伤,夏衡来军中已有几日,得到消息后便过来一看。夏衡见伤兵太多孙太医等人忙不过来便准备帮忙,刚取了棉布绷带就听到了沐初雪吩咐银朱,夏衡便将手中的细棉递了过去。只见眼前的小人年纪不大处理起伤口却很利索,又见他年纪比那个受伤的娃娃兵还小却以一副大人的口吻说话,夏衡觉得十分有趣。 等沐初雪走回寝帐已接近傍晚,天边已被斜阳染红,碧彤正一脸焦急的站在外面,见她回来连忙迎了上去道:“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老爷派人找您两次,说是近日军中来了贵人,要您过去一见。” “什么贵人?”若是原主熟人怎么办,沐初雪有点忐忑。 “老爷没说,只吩咐了等您回来去他那边一趟。”碧彤刚说完就见沐康平身边的管事匆匆走来。管事先向沐初雪施了一礼,缓了口气说道:“老爷请小姐现在过去,再晚些怕耽搁贵人用晚膳。”好吧,沐初雪来不及换下男装,只好拿碧彤递过的帕子胡乱擦了擦脸便跟着管事往沐康平帐中走去。 第6章 皇家 第五章皇家 沐康平主帐正中设以檀木青玉书案,案上磊着一摞书,后设檀木官帽椅,此时上面正坐着一个身穿杏黄色祥云纹绣的年轻人,只见他面容俊美,一双眼睛清亮有神,薄唇带笑,自有一股高贵气质。在年轻人下首一圈檀木玫瑰椅上分别坐着沐康平、沐鸿彦和一个身穿石青色绣金菊纹长袍的男子。当沐初雪一身男装走进帐篷的时候,众人便停下谈话一起望向她。 “沐将军,这位便是你的女儿么?”坐在青玉书案后的青年声音慵懒的问道。 沐康平连忙起身向那青年施了一礼缓缓说道:“回太子殿下,正是微臣之女。” 沐初雪见这个穿杏黄色长袍的青年坐在上首便想到他的身份必定高贵,却没料到竟是当今太子。沐初雪怔忪间听到沐康平向她说道:“雪儿还不行礼。”沐初雪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几步,因想到自己穿着男装便向太子施了男子行的大礼。 “哈哈......”太子抚掌大笑对沐康平说道:“沐将军,你这女儿当真有趣。”说罢,一双眼睛上下打量起沐初雪来。沐初雪此时低着头微微俯身却也感受到来自上首的目光,心中微微不喜,前世身处纸醉金迷的娱乐圈她自然知道这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太变态了,她现在的外貌只是个十三四岁的萝莉啊!沐初雪心中将太子鄙视了无数遍却也无可奈何,而一旁的沐康平与沐鸿彦更是焦急。半月前沐康平就接到皇帝派太子到边城巡视的消息,没想到太子只在边城稍作停留便来了边塞军中。太子聂修勇是帝后长子,生性好学,于诗书词赋之道颇为精通,个性宽厚温和且率真,只有一点,就是好美色,府中多有内宠。今天不知道怎的想起沐康平的女儿也在军中便提出要见一见,沐康平推脱不掉,只好派人去叫沐初雪......现在看太子一副对沐初雪感兴趣的样子,沐康平大为着急,恨不得此刻沐初雪直接凭空消失了才好。 “咳咳......&当沐初雪以为太子下一句就要说出八点档狗血宫廷戏的经典台词“抬起头来。”的时候,一阵轻咳打破了此时诡异的气氛,聂修勇收回目光,恍然想起,挑眉笑道:“沐家小姐,这位是孤的老师,太傅夏衡。”沐初雪抬起头,顺着聂修勇的目光望去,只见白天那个姿仪清雅的男子正坐在檀木椅上望着她。沐初雪来不及细想,忙侧身向他施了一礼。夏衡站起身走到沐初雪面前虚扶一把,状似无意的挡去聂修勇的目光,轻声说道:“小公子不必多礼。”玉石之声中似带着薄谑。沐初雪还未及分辨,便听他又说道:“博容,你女儿做木兰之姿,将来必像你,是个巾帼英雄。”博容乃是沐康平的字,夏衡以表字相称可见他和沐康平私下颇为熟稔。 “小女年幼,言行无状,失礼了失礼了。”沐康平见夏衡开口,便顺着他的话头接了下去。 夏衡转身向聂修勇说到:“沐家小姐年纪尚小,我看咱们就别将她拘在这了。”夏衡是当今文景帝亲自选到聂修勇身边的太傅,只三十岁便加封太子太师位列三公,聂修勇很是尊敬他,见夏衡如此说,便点点头。沐初雪松了口气,忙施礼退下。 ——————————————————————————————————————————————————————— 沐初雪一回到寝帐,银朱和碧彤赶忙迎了上来,沐初雪见她二人一脸担忧有些好笑的说道:“你们小姐我只是去了父亲那里,又不是和别人私奔,倒把你俩急的。”银朱见沐初雪说得有些孟浪俏脸一红语带埋怨的说道“小姐这又是从哪本书里看到的混话,以后切莫再说,否则夫人听见必要生气的。”沐初雪也知道自己一时说漏了嘴,刚想向银朱告饶,却见碧彤一脸懵懂说道:“小姐您刚走李嬷嬷就来了,说这几日太子殿下来了军中吃腻了这里的饭菜,所以过来问问小姐可还有什么菜谱没有?我和银朱才知道您被老爷叫去拜见了太子,这才有些担心。” “太子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俩有什么好担心的。”沐初雪在医庐待了半日就直接去拜见了太子,又累又渴,边说边端着茶盅歪在了榻上。 “奴婢在府中听嬷嬷们说当今太子十分好色,看到哪家小姐便要拉进府中......&还未等碧彤说完,银朱就回身拍了碧彤几下轻声斥道:“这又是从哪个疯婆子嘴里听来的混话,也好当着小姐面说么!若是夫人知道,仔细你的皮!”沐初雪听碧彤说完刚喝下的茶水差点没一口喷出来,看来这个太子聂修勇真是“色”名远播啊,坊间连强抢民女的版本都有了...... 沐初雪见碧彤红着眼圈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神情,忙轻声安慰道:“碧彤,你不要恼银朱,祸从口出,她是为你好。你看她拍你那几下根本是雷声大雨点小,比拍个蚊子也不如,可见她也舍不得真打你。”一番话逗得银朱和碧彤二人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沐初雪脱了男装换了身家常的藕荷色绣芙蓉团花纹的齐胸襦裙,想起碧彤说李嬷嬷问菜谱的事又想到边塞的羊肉此时正是肥美鲜嫩,便招手叫过银朱吩咐到:“让李嬷嬷做两道羊肉菜来。” 银朱听了便点头道:“这会子的羊肉确实鲜嫩好吃,小姐可有想吃的口味?”沐初雪想了想说道:“挑羊身上肥瘦相间的肉切成骰子大小用熬得浓香的鸡汤煨了再加火腿丁、春笋丁、香蕈丁、山药丁一同焖了便好。然后再取羊腿上的精肉切细条用酱和椒末伴了,用香油滚锅做一道小炒羊肉。”沐初雪从多宝格上随意抽了本书接着说道:“这两道菜可奉给太子,但切莫说是我的主意。”银朱慎重点头,忙转身自去厨下吩咐。 见银朱走了,沐初雪胡乱翻了两页书便问碧彤道:“碧彤你可还知道皇家的事么?”碧彤因着年纪小,府中婆子丫鬟说长道短皆不避讳她,天长日久碧彤倒攒了一肚子的坊间传闻,且她对沐初雪格外的实心眼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若换了银朱肯定要斟字酌句捡能说的说给她听,那八卦程度可就大打折扣了。 碧彤见沐初雪一脸好奇一双漆黑的眸子此时兴味浓浓,身体里的八卦之魂瞬间被点燃了,连忙把自己知道的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都告诉了沐初雪。 当今帝后皆是前朝贵族,皇后还有前朝皇室血统,前朝皇帝昏庸无道各地藩镇亲王举兵造反者不计其数导致整个国家战火连连民不聊生,当今皇帝联合世家勋贵平定叛乱统一了天下,前朝皇帝见大势已去便禅位于他。文景帝即位后,励精图治,开创了如今的辉煌盛世。皇帝和皇后共育有二子一女,皇长子聂修勇在文景帝即位后两年被封为太子,帝后第二子聂修悦排行第三生得仪容俊美能文善武最得皇后的宠爱。只是唯一的女儿兰陵公主红颜命薄,正当韶华便因病香消玉殒了。 “这兰陵公主也是可怜,花容月貌的年纪刚订了一门好亲未及成婚便殁了。听府中的嬷嬷们说,兰陵公主的驸马当年可是许多世家贵女名门闺秀梦中的人儿。皇上赐婚以后不知道多少闺秀晚上偷偷哭嘞,咱们二房的姑奶奶当年都伤心的好几天吃不下饭呢。”提起二房碧彤颇为不屑。 沐初雪看碧彤绘声绘色的样子心中默默感叹,果然八卦不分年龄,不过她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物那么受欢迎,于是连忙问道:“那个准驸马是怎么样的貌似潘安才比自建啊,弄得全京都的女子都这么魂牵梦萦的?” “就是现在太子的老师夏太傅,他出身高贵,夏家是绵延数百年的世家大族本不需要依附朝廷,但不知夏家先祖和聂家先祖有什么约定,每一代都要有一人出仕与聂家在朝廷上互相辅助。夏太傅是夏家长房嫡子排行第二,现在是聂家的天下,他便出仕做了太子的老师。”碧彤说起夏衡也有点神往,毕竟那可是名动京都的人物啊。 沐初雪眼前不禁浮现出那个气质清雅声如玉石的俊秀男子,原来是他啊...... “不过兰陵公主也很有福气,这个夏太傅虽未正式迎娶公主,却自公主去世后未再娶亲,最后连皇上皇后想给他说亲也被婉拒了,可见夏太傅对公主用情之深。”见碧彤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沐初雪忍不住打趣道:“等你议亲的时候我一定求了母亲给你招个对你用情至深的女婿。” “小姐......”饶是碧彤再懵懂也不禁红了脸。 听碧彤说完,沐初雪陷入了沉思,太子来军中一住数日似有笼络父亲之意,只是不知道父亲心意如何,还有那个夏太傅,今日在太子面前幸亏他为我解围,看着不像是个坏人...... 第7章 回京 时值春意浓郁,连边塞的风也带着暖意。帐篷中的少女穿着粉色底织紫荷色葡萄缠枝的曳地长裙,披着件烟霞弹墨绫的披帛,一头黑发只用了支珍珠簪子绾了,正静静立于书案前临着字帖,满室静谧无声却因着少女的存在而显得春光明媚。 帐篷的帘子被人掀开,卷进一阵风,似带着干净的檀木清香。沐初雪没有抬头,素白的手仍执着笔,因专注于临帖声音便有些淡淡的说道:“连着几日都吃羊肉,应换些素菜才好......”边说着笔下又写完了一个字,顿了顿,接着说道:“午膳就吃青菜烧杂果、荷瓣豆腐、清炒木耳、甜酱蘑菇这四样,不要米饭只上如意卷便好。”写下最后一笔,沐初雪对着自己写了一个时辰的作品默默审视了一遍,心中不禁泪目,怎么练了几日还是小学兴趣班的水平......也许比兴趣班水平强了点,沐初雪不甘心的又仔细审视了一遍。良久,沐初雪才发现怎么今天银朱得了吩咐也不回话,难道已经去厨下安排午膳了?沐初雪一脸茫然的抬起头,只见穿一身牙白色织锦袍子的夏衡负手站在书案前,深邃的眼睛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怎的这人进来也不出声,沐初雪心中腹诽却也忙收敛神色,嘴角立时含了一缕矜持的笑,向着夏衡敛衽福身轻声道:“见过夏太傅。” “沐家小姐不必多礼。”夏衡的声音似春日里的泉水,温暖却又冷润,“这是临得什么字帖?” “闲来无事写着顽的。”沐初雪语气甚是恭谨,随手拿过一本书盖在了那篇字上。因那日帐中太子之事,沐康平吩咐沐初雪这几日不要在军中随意走动,所以沐初雪近日无事便到沐鸿彦书房中找了字帖练字,不想今日竟遇上了夏太傅,只是不知夏太傅为何竟来了这里? “我受博容所托来为鸿彦授课。”似是看出沐初雪心中疑惑,夏衡缓声说道。 “既是这样,那我不便在这里打扰,先回去了。”沐初雪这几日也听银朱提起,夏衡自幼聪慧,年十岁余,便诵读诗、文、辞赋数十万言,出言为论,下笔成章,十七岁出仕便深受文景帝的宠信对他颇为倚重,三年前更是被皇帝委以太傅之职,已有让其辅佐下一代君王之意。能得他的教授,对沐鸿彦大有裨益,沐初雪自然也十分高兴。 “沐家小姐请自便。”夏衡见沐初雪一身家常衣裳随意中透着慵懒,与那日的男装不同,多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态。见她临帖也不忘吃食,想是把自己当成她的丫鬟了,想及此夏衡不禁薄唇微勾。 见夏衡如此说,沐初雪便屈身一福退了出去。望着沐初雪离去的背影,夏衡眸中笑意更深,转身走到书案后自书下抽出沐初雪写的那篇字,只见泛着淡金色的罗纹冷金笺上面写着两句卢纶的诗:家在梦中何日到,春生江上几时还。一片梦而不得的思乡之愁,看那丫头写完时蹙眉轻叹的样子应是想家了,只是这诗让十三岁的丫头写来不免孤寒沧桑了些。复又品鉴了一下沐初雪的书法,夏衡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这字却差了些...... 沐初雪刚走出书房没几步便遇上了匆匆赶来的沐鸿彦,少年只简单穿了件蜜色的圆领长衫,因走得急明净的额角微微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沐初雪停住脚步柔声对沐鸿彦说道:“夏太傅已等在里面了,你略站站缓口气再进去罢。”说罢又递了自己的一方绣幽兰的帕子过去。 沐鸿彦接过帕子略擦了下额角的汗,定了定神对沐初雪说道:“一直在父亲营中听他安排回边城的事宜这才有些晚了。” “我们要回边城了?”军中生活单调,沐初雪这几日又不能随意外出也着实待的腻烦了,听沐鸿彦这么说沐初雪连忙询问,语气中也不禁透出丝丝兴奋。沐鸿彦点点头接着说道:“父亲已经安排下来了,这次太子陛下带了圣上的旨意宣召父亲回京述职,我们先回边城稍作整顿,便可以回京了。”沐鸿彦想到父亲驻守边关数年终于可以回家与母亲团聚,心中也不免激动万分。父亲此次是奉旨回京,回京后官职也定能再进一进,有了父亲的庇护母亲和妹妹在侯府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这么快就要回京城了,想到侯府二房那一大家子极品,沐初雪不禁扶额,见沐鸿彦正看着自己,沐初雪连忙换上一副欣喜向往的神情,又催促道:“哥哥进去吧,莫让夏太傅等久了。”沐鸿彦见说忙向沐初雪道了声别,又整了整衣服便向书房走去了。 沐初雪回到寝帐时,银朱和碧彤已经在收拾她的行李了。只见地上堆了四五个樟木圆角箱子,银朱拿册子一一清点过了,再由碧彤装好落锁,看来随军即便是轻装简行沐初雪的吃穿用度也带了不少。银朱见她回来忙奉上热茶,待沐初雪坐定,忙说道:“今儿个小姐刚走,老爷身边的廖管事便过来传话说让收拾小姐的细软,过几日咱们就随着太子仪仗回边城。”沐初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想到不知回边城还能待几日再回京,母亲那边回信说已派了个陪房管事过来安排开铺子的事宜,不知是否能赶上。 银朱见沐初雪正捧着茶盅子发呆,想着小姐定是在军中久待闷坏了,好在马上就能回边城了虽也不比京中侯府,小姐也能少受些罪。心中边琢磨着边转身自檀木方角柜中取了红底墨漆缠枝纹的蜜饯盒子,捡了些紫苏梅、青脆梅、椒盐樱桃等用个白釉梅花纹的小碟盛了端到沐初雪面前说道:“小姐先吃点蜜饯解闷,这会子想必边城府里的杏花已经开了,过几日回边城就可以摘了给小姐插瓶顽了。”沐初雪伸手自小碟内取了几枚青梅吃了,点点头,脸上一派闺秀的优雅,似是对银朱的点子很是赞同一般。待银朱转身自去和碧彤接着收拾她的行李后,沐初雪不禁垮了小脸,心中无奈,姐娱乐圈的朋友们要是知道姐现在过着每日临帖赏花的日子定是要全体笑喷...... 夏衡给沐鸿彦授完课,又去了聂修勇处陪他用膳,刚进了太子寝帐便看到黄花梨雕鸟兽飞禽的餐桌上摆了一桌子的饭菜,荤素搭配颇为丰盛。聂修勇见他进来,忙招手唤他指着桌上的菜道:“沐将军随军的厨子不错,这几道素菜做得比太子府的厨子还好,太傅尝尝。”夏衡拱手谢过,见桌上素菜中便有几道今日沐初雪临帖时所说,夏衡举箸夹了块木耳,入口爽脆鲜滑,想来这几日的菜都是经那丫头安排的,倒是颇有巧思。 沐鸿彦陪聂修勇用完膳又略坐了坐便回了自己寝帐,静坐看了会书便准备更衣就寝,不想换衣时自袖中掉出一张浅金小笺。夏衡俯身拾起,是白日里沐初雪写的那副字,夏衡当时看完便随手收进了袖中。夏衡凝神注视,想到今日沐初雪恭谨文静的模样,干净修长的手指抵了艳色的唇轻笑了一声,那丫头倒是有一副温驯的外表...... ——————————————————————————————————————————————————————— 阳春时节的清晨还带着微微凉意,太阳远远的照着,沐初雪身上搭着毯子靠在红底彩蝶织金的引枕正随着马车的一摇一晃浅眠。碧彤伴在沐初雪身边低头做着手上的针线,时不时的抬起头看看沐初雪是否醒了。银朱正用小炉子热着牛乳,想着小姐要兑着杏酪喝,必要将牛乳热得滚滚的才好。沐初雪是被杏酪牛乳的香味弄醒的,她伸了伸懒腰,便忍不住一叠声的要银朱赶紧给她倒一碗,银朱笑着用青花纹白釉小碗盛了递给她。浓郁的奶香混着杏仁的香甜,一碗热热的杏乳下肚,沐初雪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一张粉面因着暖意染了一层胭脂色,愈发显得娇艳可爱了。 沐初雪轻轻挑开马车的窗帘,一股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沐初雪趴在窗棂上以手支腮望着高远的天空,偶尔掠过的飞鸟鸣叫着向远处飞去,沐初雪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也宽阔了许多,举目向车队的前方看去,只见一个身披散花锦鹤氅的男子身姿笔挺的骑在马上。原来夏太傅也会骑马啊,看来也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沐初雪望着夏衡的身影暗暗想到。此时骑于马上的夏衡似有所感,侧颈回望,正碰上沐初雪的目光。沐初雪见夏衡望了过来,脸上一热,忙撂了帘子缩回了车里。夏衡本自策马缓行,感到背后的目光下意识的回头寻找,不想看见沐家丫头红扑扑一张小脸于马车中向外张望,看见他回头竟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一下子便缩了回去。夏衡摸了摸鼻子无奈笑了笑,这丫头闷在马车上几日不见人影,才露了头倒被自己吓了回去。 第8章 边城 进了边城,沿途百业兴旺,多是商铺酒家,招揽客人的声音很是热闹。沐初雪在车里听着,忍不住挑起帘子看了看,她自穿越过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古时街道,虽不如现代城市发达,却也人流攒动很是热闹。一进边城,沐康平便伴着太子的銮驾去了行宫,只由沐鸿彦带着护卫护着沐初雪的马车先回沐康平于边城的府邸。马车又行了一个时辰,车外已渐无嘈杂之声,周围复又陷入了安静。 车队停在了一个敞开的朱门宅邸门口,沐鸿彦并未让沐初雪的马车停下而是指挥着马车径直走到了内院的垂花拱门处。那里已经有几个婆子在等着沐初雪了,银朱碧彤扶着沐初雪下了车,那几个婆子连忙迎了上来,一众人簇拥着沐初雪穿过抄手游廊来到了她住的小院。沐初雪从京城带来的丫鬟婆子都神色恭谨的候在院子里,银朱碧彤扶着沐初雪在正屋廊下站定,底下打首两个丫鬟连忙领着众人上前磕头请安。沐初雪不喜丫鬟婆子向她磕头,却也无可奈何,忙摆了手让众人起身。沐初雪放眼看去,站在前头的两个丫鬟,一个穿了件素净的暗纹通袖小袄下着暗紫色绣花裙,骨架宽大皮肤微黑眉眼平和,另一个丫鬟穿了件海棠红的妆花小袄只是那袖子收了几分把个腕子包的窄窄的,一双杏眼微微上挑望着沐初雪只是笑。什么叫妩媚天成,沐初雪想眼前这个丫鬟便是了,应是碧彤提起过叫香绯的,另一个便是青染了,都是沐初雪身边的大丫鬟。 “车上的箱子只挑放着我常用东西的搬下来,剩下的不用启封依旧放着便是。”沐初雪简单吩咐了一下,便转身回了屋,银朱便叫底下的丫鬟婆子散了。 “小姐病着就随军去了边塞,奴婢又不能跟着,每日里只盼着小姐回来。”香绯边说着边伺候沐初雪更了衣,又找了她平日常穿的荔枝红软底缎子鞋给她换上。青染也跟着进了屋,只安静垂手立在一边。 银朱安排好了一众人各自的活计,来到沐初雪跟前问道:“小姐怎的不让他们把行李箱子都搬下来。” “是我还未及跟你们说,这次回边城,只整顿几日便要启程回京,已收拾的箱子仍放着,现在院子里的东西你们这几日抓紧收拾起来。”沐初雪话音一落,四个丫鬟皆面露喜色,她们随沐初雪出来半年都有些想家了。“这几日也要将回京给老太君、婶娘及众姐妹们的礼物准备出来。”沐初雪又仔细想了想接着吩咐道:“这事香绯你去办吧,按着各人的喜好采买,再置办写当地的药材和皮子。” 香绯脆声应了,自去下面安排婆子们采办事宜。沐初雪见香绯容姿不俗又是个能言善道的,想是沐初雪母亲给她选来以备将来出嫁以后用来笼络丈夫做通房丫头的。世家贵女出嫁总是要挑些得力的丫鬟做陪嫁,哪怕以后给丈夫做房里人也是自己的丫鬟才好拿捏,就是那小门小户人家的闺女临出嫁也要花几个钱买个丫鬟陪着嫁进夫家。世家大族的奴才丫鬟大多是家生子,不止他们自己的身契连他们老子娘的身契都捏在主子手里,一身的性命前程都是主子的,比那些半路买的更加忠心。 虞氏给沐初雪挑的这几个丫鬟都是出挑的,银朱沉稳香绯伶俐,碧彤更不用说心里眼里只沐初雪一个,还做得一手好针线,只是这青染嘛......沐初雪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如泥塑木雕一般安静的丫鬟,不禁颇为费解。 “小姐,喝茶。”碧彤怕沐初雪一路劳累口渴,一进屋便去烧水煮茶,这会用个红漆木托盘捧给沐初雪。沐初雪因想着事情有些走神接茶时没有拿稳,碧彤的木托盘又撤得急些,眼见脱手的茶盅就要砸到沐初雪身上,此时站在沐初雪身后的青染一个箭步上前,只一瞬便稳稳的将那茶盅子接住了。沐初雪看得目瞪口呆,原来青染会武功啊...... 碧彤见茶盅脱手已是吓住又看自家小姐呆愣愣的只是不说话,心中又急又怕,竟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正在外间安排打点行装等事的银朱听见响动连忙进了内屋,见沐初雪的裙子上被热茶淋湿了一片,也不知烫着皮肉没有,一旁的碧彤又只是站在那里哭,而另一个青染又不是个惯会做细活的。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银朱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银朱也顾不上斥责碧彤,忙从方角柜中取了一条干净的裙子和一盒药膏。银朱先帮沐初雪脱了外裙又轻轻掀开里衣,果见沐初雪白腻的大腿上已被烫红了一片。银朱看了不禁心疼,小姐这么玉雪样的人若是留了疤可怎么好,遂忍不住回身对着碧彤斥道:“出去这几日心是野了,规矩全忘了么?一会儿自去找嬷嬷领罚!”碧彤见沐初雪被烫伤又是愧疚又是害怕,眼泪流的更凶了。 沐初雪平日对碧彤最是喜爱,一直将她当做妹妹看待,见她哭的愈发可怜,心中难受不忍,连忙对银朱说道:“是我走神没拿稳当,怨不得碧彤的,不必罚她。”接着又似是让她们安心,继续说道:“再说这茶水也不热,看着是烫红了,其实没多大事,也不疼的。”银朱知道沐初雪素日宠爱碧彤,只得无奈说道:“小姐只惯着碧彤这丫头罢。”见碧彤仍抽抽噎噎的,沐初雪又哄她说:“快别哭了,这边城风大再哭下去你这小脸就该皴了,你家小姐我还没哭呢!”碧彤被沐初雪这话逗得破涕为笑,一抽一抽的模样煞是可爱,就连银朱也被沐初雪逗的不禁掩口一笑,自家小姐愈发没个闺秀的样子了。沐初雪见她们不再哭哭啼啼柳眉倒竖的,心情不禁大好。姐的这手撩妹功夫,若是穿到个翩翩公子身上何愁凑不齐佳丽三千....... 而一旁的青染却觉得她家小姐随军回来后与从前有些不同,至于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只觉得原来的小姐样貌虽是侯府姑娘当中最美的,性格却有些木讷且因着二房挤兑,这性子慢慢就有些悲春伤秋起来。现在看小姐虽被烫着却也不恼,脸上还犹带着笑,性子倒是开朗了不少,青染觉得小姐这样也挺好的。 那边沐鸿彦安顿好一众事务,便有小人回禀说京城家中派了人来,已在府中候了几日。沐鸿彦听了连忙吩咐随侍将人请过来,一见来人果是母亲派来的陪房安管事,来边城筹办开铺子事情的。沐鸿彦和安管事暂定了些选铺面进货的时候,只等沐康平回来再详细筹备,又想到这开铺子的主意是沐初雪出的应该跟她说一声,便起身向沐初雪的院子走去。 沐鸿彦站在沐初雪的院子里,只听见妹妹的屋子里乱哄哄的,门口也没个守门的丫鬟。无人为他通传,沐鸿彦也不好进去,只得叫了个坐在廊下翻绳的刚留头的小丫头进屋传话。那小丫头年纪小还使不上,平日也不常进屋心中害怕,挨挨蹭蹭的挪进外间,怯怯的不敢乱闯。外间伺候的一个二等丫鬟叫月兰的见了,忙把她领到一边听她学了一遍话,知道沐鸿彦来了。月兰给小丫头抓了把糖打发了,转身走进里间。此时沐初雪已经上完了药又重新换过了衣裳,见进来个鹅蛋脸长相齐整穿花草纹样立领小袄的丫鬟,那丫鬟先屈身向她福了一福,落落大方的说:“小姐,少爷来了,在咱们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子了。”沐初雪见她说话干脆利落不免多留意了几眼才开口说道:“那快请哥哥进来。” 沐鸿彦在外间椅子坐了,就有丫头奉上热茶点心。见沐初雪出来就说道:“妹妹院子里的这些下人也该管管了,乱糟糟的没个规矩。”沐初雪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将细瓷碟里的点心向沐鸿彦手边推推说道:“哥哥也赶了一天路了,先吃块雪花酥垫垫。今日刚回来我急着让她们打点回京的行装难免忙乱了些,加上我刚才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了身上,银朱她们忙着照顾我,所以哥哥来了也没人通传,还请哥哥不要见怪。“ 沐鸿彦原本也没有生气,只是怕这帮奴才没了母亲敲打怠慢了沐初雪,又听沐初雪说洒了茶水,忙一脸关切的问道:“可让茶水烫着了?严不严重?”沐初雪见沐鸿彦神色间并未生气,也放了心,摇摇头说:“不打紧,只红了点皮。”怕沐鸿彦再问,忙转移话题问道:“哥哥来找雪儿,可是有什么事?” 沐鸿彦见问,忙将刚见了安管事安排开铺子的事说了。“虽我们就要回京了,但父亲在边城也有些朋友,因此开铺子的事情倒不用担心。江南那边的铺子本就是现成的,这边的北货采买好运过去就可以直接开张了。一旦这南北铺子衔接好,这生意就能运转开了。”沐初雪听了也不禁点点头,又听沐鸿彦说道:“若是这南北货生意顺利,咱们大房也能添些进项,再不必看公中脸色了。”看着眼前少年因充满希望而神采奕奕的眸子,沐初雪也做了一副少女无辜样说:“雪儿也能多添些衣服簪子了。”说完,兄妹俩相视一笑。 第9章 杏花 边城的春虽来得迟些,却绽放得格外明媚。朱红漆门粉墙环护,抽着嫩芽的柳枝随着暖风轻轻的摆着。一个身材颀长秀雅的男子穿过垂门沿着石子漫成的甬路缓步而行,他穿鸦青色的绸衫脸色很白,所以清雅的五官格外鲜明,眸中隐隐的骄傲透着让人不敢亲近的疏离,但是温玉似的唇偏又带着淡淡的笑,比这春日里的阳光还要舒适惬意。夏衡轻轻推开眼前的雕花木门,沐鸿彦见他来了,连忙起身施礼声音恭谨的道:“鸿彦见过夏太傅。”夏衡点点头,坐到了檀木官帽椅上,先是考问了沐鸿彦昨日的功课,又拿起沐鸿彦课后的文章审阅了一遍为其指点了不足,沐鸿彦一一虚心的记了。夏衡见沐鸿彦文章立意见解比初时更加清晰深刻,心中赞赏,又见他仍虚心向学不骄不躁,不禁更为满意。 随太子回边城的转一日,夏衡便继续登门为沐鸿彦授课,他行事严谨有始有终,既已答应沐康平为其子授课,他便制定好了授课的规程,多一日少一日都改变不得。况且沐鸿彦天资聪颖又踏实肯学,夏衡对这个学生颇为满意,又见他只十七岁却比那些同龄的世家子弟稳重老成的多,偶有急躁也不过是少年心性。侯府沐家大房二房间的矛盾,他也多有耳闻,连那丫头也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想来这兄妹二人怕是受尽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才养成了副少年老成的性子。 一日的课程已讲完,夏衡并未离开,师徒二人对坐了一会儿,似是都在等着什么。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叩门声,沐鸿彦叫进,门便被推开了。一个青衣小侍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小侍先将食盒放在书房一侧的雕花小几上,揭开食盒的盖子里面是两碟刚做好的点心,取出来时还能微微感受到热气。小侍分别取了小碟放到夏衡沐鸿彦的面前,便低头施礼退了出去。 夏衡扫了一眼,只见白釉梅花瓷碟上的点心精致可爱,颜色金黄做成了菊花状,外面的酥皮薄薄的隐隐透着里面的菊花碎瓣。夏衡取了一块放入口中,口感酥软带着菊花的微苦,待细细嚼了那淡淡的苦味却又被洋糖的香甜盖过了,甜腻中又带出点爽口的酸,里面应是加了梅卤。素白的手指捻起秋菊色的点心,优雅而矜贵,夏衡的吃相亦如他的人一般行云流水云淡风轻。 自夏衡来府里为沐鸿彦授课后,沐初雪总是在他们讲完课以后派人送些茶点吃食过来。最初几日,夏衡并未留下用这些点心小食,只是见那丫头日日送来的点心花样皆不相同,心中觉得很孩子气。有一日竟还送了兔儿模样的小馒头,夏衡那日原本已经准备走了,见那兔儿做得精致不知怎的复又重新坐下,将那兔儿馒头用了才走。从那以后便日日都要用过沐初雪上的茶点方才离开。 沐鸿彦见夏衡面前的点心很快就吃完了,心中也很是高兴,脱口说道:“雪儿那丫头最是喜欢摆弄这些吃食,在军中时我猎了一只兔子,雪儿让人做成兔脯给我和父亲,味道很好。”沐鸿彦说起兄妹间的趣事,一向恭谨持重的脸上不禁带了些孩子气,连不小心说了沐初雪的闺名都不知道。 夏衡见眼前少年和沐初雪相似的容貌,嘴角不觉也弯了起来,雪儿......那丫头确是玉雪可爱倒是人如其名。 夏衡起身准备告辞,余光扫到了沐鸿彦书案上堆着的几本药方杂论,怕他少年心性不定,主次颠倒荒废课业便缓声说道:“今年秋闱以你的才学和基础,可以下场一试。虽还有半年光景,只是学而不思则罔,一些闲书可以留待大考后聊以怡情。”沐鸿彦见夏衡注意到那几本医书,忙解释道:“鸿彦多谢夏太傅教诲,只是因为妹妹前几日烫伤了,所以我才找了几本药方医书来看,不会本末倒置的。”夏衡听后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 明天就是启程回京的日子了,沐初雪的院子里此时一片繁忙景象。银朱自不必说,封箱清点登记造册凡是重要的事情她都要一一过目;香绯指挥着粗使婆子们将采办回来的礼物特产分类装车,又要盯着她们将车上防雨的油毡铺好;青染功夫好力气大,哪个箱子抬不动了都要上去帮上一把;就连年纪最小的碧彤也四处奔走帮着众人做些力所能及的活。沐初雪看着屋里屋外来回穿梭的丫鬟们,有心想帮忙,但一走到那帮丫鬟身边她们便冲她福身施礼问她需要什么?是渴了还是饿了?如此几次,沐初雪只好郁郁的老实待在一边做她的富贵闲人。银朱见自家小姐呆呆的坐在湘妃小榻上,似是闷闷不乐的样子,连忙捧了瓶杏花过去,柔声哄道:“小姐若是闷得慌便赏花顽罢。”说完将花瓶放在榻上的梅花小几上便转身自去忙了,留下沐初雪对着瓶杏花哭笑不得。 甜白釉的细颈瓶中一支犹带晨露的杏花轻轻绽着。边城的府邸是个吕字形,内外院中间由一个小院相连,院中植了几株杏树,每年三四月份花开如海煞是好看。不如去看看,沐初雪想着便站起身慢慢踱出了屋,见众人依旧忙碌,银朱也正背对着她跟几个婆子站在那里清点箱笼,沐初雪乐得无人注意她,遂轻手轻脚溜出了她的院子。 阳春时节的杏花已是开得盛极,团团簇簇压满了枝头不留一点空隙。那粉白花海里,几只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雀儿,正在枝头嬉闹翻飞,一时落在树枝上一时又冲上天空,蹬落了许多花瓣,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好似下了一场杏花春雨一般。沐初雪盈盈立在花树间,仰头瞧着,不觉伸手去接那些花瓣,只觉得幽香疏远,便想起了前世十分喜欢的一首歌,不由得轻启朱唇,莺喉婉转的唱道:“桃李芳菲梨花笑,怎比我枝头春意闹。芍药婀娜李花俏,怎比我雨润红姿娇,雨润红姿娇。”唱到高兴处,沐初雪回身折了支杏花,轻轻舞了起来...... 夏衡授完半日课准备回去,他如往日一样穿过抄手游廊路过杏花小院,听到那歌声觉得词填的十分有趣,遂停下脚步侧颈望去: 只见杏花微雨中穿一身五色梅浅红色广袖软罗长裙的小人儿,腰肢轻折身姿曼妙,抬手间广袖轻轻滑落,露出一双藕白的皓腕,俯身间莲步轻转一对攒珠绣鞋于裙下若隐若现。一阵微风拂过,花瓣旋旋而落,打在沐初雪的衣袖间裙摆边,花雨中的人儿越舞越急衣袂翩飞,似是展翅的彩蝶就要翩然远去一般......夏衡只觉得自己唐突了,想要走开,却见那丫头已是看到了自己...... 沐初雪舞着舞着,蓦然回首看到垂花门处夏衡身姿如松正站在那里,猛然间瞧不清他脸上的神情。舞步戛然而止。 夏衡见沐初雪樱唇微张怔怔的看着自己,因刚刚舞得急,脸颊鼻尖具染了层胭脂色,轻喘吁吁恰如枝头轻颤的杏花。 丢脸,丢脸,太丢脸了,此时的沐初雪恨不得回到一刻钟前抽死那个想跳舞的自己。 见夏衡没说话,沐初雪只好秉承混娱乐圈时的原则,别人不提我也要选择性忽略。沐初雪缓了口气,轻轻走到夏衡面前福身施礼道:“见过夏太傅。”声音犹带着轻喘,听起来娇娇嫩嫩的。过了许久,才听到夏衡低缓的声音响起:“沐家小姐不必多礼。”沐初雪起身,花香涌动间似又闻道了一股好闻的檀木清香。二人面对面站着,一时静默无语。夏衡探手入怀摩挲着一个圆盖小盒,似是下了决心刚想开口,就听到沐初雪轻轻的声音飘入耳中:“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了,夏太傅还来给哥哥授课,实在辛苦。”这丫头明显的没话找话!夏衡淡淡的“嗯。”了一声,心中竟有些烦闷。 沐初雪见他似是无意与自己讲话也想快点离开,于是又盈盈一福,乖巧的说道:“出来的久了,我也该回去了。”说罢转身欲走。“沐家侄女,请等一等。”夏衡出声阻道。 不是沐家小姐么,怎的又成沐家侄女了,沐初雪心中奇怪,停住抬眸。只见夏衡伸手递过来一个墨玉的圆盒。 “昨日听鸿彦说你前几日烫伤了,这药膏于烫伤功效显著。”见沐初雪面露惊讶,夏衡屈起手指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接着说道:“只当我这做长辈的,答谢侄女这几天的糕点。”夏衡也不知自己今天出门为何要将这药膏揣了,听这丫头烫着了自己便找了药膏,真是孩子气,夏衡觉得自己着实有些可笑。 哦......沐初雪想古人做事大约都是要礼尚往来的。 “多谢夏太傅。”沐初雪笑着接了,又说道:“其实那烫伤并无大碍的。” “女孩子家留了疤终归不好。”夏衡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竟有些婆妈起来,既是送了药膏,自己也应该回去了才是。 沐初雪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夏太傅说出这话时脸上竟隐隐有些羞涩懊恼,待要细瞧,见他仍是一副淡远高洁的样子,想是自己看错了。 “那我先告辞了。”沐初雪觉得出来确实太久了,夏衡点点头,看着那丫头捧着药膏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刚刚心中那些烦乱懊恼尽皆消了,只余下一抹淡淡的欢喜。 第10章 京城侯府 大盛朝的皇城分为内外两城,内城除皇宫外,住的都是皇亲国戚、世家望族,外城挨着内城的一带住的便是本朝新贵和朝廷官员,再向外住的便是平民百姓了,且城南富庶,城北稍贫。沐家因沐康平的父亲有从龙之功,被文景帝封为忠义候乃是本朝新贵,到现在的沐康远还未及三代,根基尚浅,与夏氏这样的百年世家不可同日而语。且沐家祖上也只是书香世家走的是仕途科举之路,远不及现在的皇后娘家墨氏这样的前朝贵族,血统高贵。忠义侯府在这阀门遍地贵族如林的大盛皇都,却是再普通不过了。 沐康平一行的车队人马自边城启程便一直伴着太子行驾而行,直到京郊方才停下,等太子御驾入了城又等了半日方才缓缓向城内驶去。沐初雪透过纱窗看着这大盛朝的京都,其繁华鼎盛胜过那边城数倍。正午的太阳金灿灿的照着那阁楼飞檐红砖绿瓦,路上的行人或悠然缓行,或行色匆匆,或驻足徘徊,车马川流,人潮攒动,道路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沐初雪觉得犹如置身于一副浓墨重彩的盛世画卷中。 又行了一会儿,沐初雪一行的车马才驶入了长春巷,青油大门前早已候着几个管事和小厮,正门未开,只开了旁边的角门。沐康平见此,并未说什么依旧指挥着人马各自安顿。而沐初雪的马车则未停顿直接载着沐初雪从角门往后宅而去。银朱见了轻叹一声,二房做事眼皮子太浅,大房老爷回府便是做做样子也不该只开了角门,被巷子里其他的勋贵看见必又要传得满京都沸沸扬扬的了。 马车径直行到了西院,至一朱漆拱门处方才停下,众小侍退下,一众婆子忙上前打起马车帘子,银朱碧彤先下来复又转身将沐初雪扶了出来。沐初雪由银朱等人伴着,进了朱漆拱门穿堂正中是一溜雕了花卉飞鸟的影壁,两边是抄手游廊,绕过影壁是三间小厅,厅后面便是沐初雪母亲虞氏的正房秋梧院了。只见众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穿淡紫色刺绣镶边云锦绸衫的美貌妇人站在正屋廊下,此时那美妇人正一脸的期盼焦急向外望着,见沐初雪进来了,忙急急走下台阶一把揽了沐初雪不住的细细瞧着,沐初雪还未来得及开口泪珠便已滚了下来,此时她的心中又酸又痛,这虞氏的样貌分明是沐初雪前世的妈妈。沐初雪将头埋在虞氏怀中,双手紧紧揽了虞氏的腰生怕一撒手妈妈就不见了。虞氏见日思夜想的女儿哭得泪人一般,在外面定是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心中难过也哭了起来,一旁的丫鬟婆子见她母女二人如此具都滴下泪来。 当沐康平踏进秋梧院的时候,就见女儿妻子抱头哭作一团,心中也不免心疼难过。虞氏自幼的养娘杨嬷嬷见了沐康平,忙扯了虞氏的袖子提醒,虞氏抬起头见已有三年未见的丈夫此时正站在院中,高大的身躯更加魁梧了些只是脸晒得黑了,看着更有一种威严。虞氏忙拿帕子擦了眼泪,上前福身口中柔柔唤道:“老爷。”院中其他丫鬟婆子具跟在主母身后向沐康平磕头请安。沐康平连忙扶住虞氏手臂,看着爱妻柔弱身姿心中一片柔情涌动,不禁轻轻唤了声:“静晗。”虞氏见沐康平当着女儿和一院子里的下人口唤自己的闺名,不禁有些羞涩。沐康平遂执了爱妻的手唤过沐初雪,一家三口一起进了正屋。 沐初雪见沐康平和虞氏二人恩爱相待的样子,心中既羡慕又失落,前世她也幻想过别人家的父母是如何相处生活的,今天见了和自己母亲一般的虞氏幸福的模样心中也有了安慰。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懂得平淡相守才是最大的幸福呢? 虞氏见沐初雪坐在那里出神怕是一路劳顿累极了,心中疼惜忙又将女儿拉到身边搂在怀里不住的轻轻拍着,沐初雪闻着虞氏身上好闻的属于母亲的味道心中一片安宁。 “老爷,怎么没看见彦儿?”虞氏怀里搂着女儿也不忘关心儿子。 “我让他先自去安顿自己的一众事务,彦儿已十七岁了,不能一味只知读书也要多多历练。”沐康平对着沐初雪是个慈父,对沐鸿彦要求却格外严格,凡事都让沐鸿彦亲力亲为,也是为了培养他各方面的能力。 虞氏点点头,深以为然。儿子不比女儿,不能一味养在深宅,长于妇人之手只会养出脂粉堆里的英雄。一家三口正在一起叙天伦,杨嬷嬷进来回禀道:“老夫人派人传话来,说是咱们小姐去边城一去半年多甚是想念,让小姐现在就过去。”虞氏听了心中一紧,她的雪儿车马劳累刚到家,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被叫过去,那老夫人规矩极大,除了侯爷沐康远的嫡女沐初云得她宠爱以外,其余孙女到她屋里都要立规矩,一站就是大半天。 沐初雪听了马上站起身对虞氏说道:“母亲不用担心,女儿不累。女儿离家许久,是该马上给祖母请安才是。” 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虞氏幽怨的看了沐康平一眼,沐康平知道妻子儿女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但是老侯爷和老夫人对他有养育之恩,孝字当前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在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若有机会定求了皇帝恩典可以让他们一家开府单过。 沐初雪由银朱香绯伴着出了朱漆拱门一路往东院行去。主仆三人经过传堂,到了一个黑油大门前。眼前除了守门的婆子,并无一人迎接,沐初雪见银朱香绯并面上并无愤懑想来从前的沐初雪已经惯受这种待遇了。沐初雪进了大门,穿过三层仪门便是一个大院落,上首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耳房游廊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华丽是,他们大房所住西院尚不及其一二,这里便是侯府老夫人的荣寿院了。只见正房廊下站了个穿一身褐色袄裙的婆子,见沐初雪来了忙打起帘子。 沐初雪拾阶梯而上进了堂屋,刚一站定就听那个打帘的婆子对她说:“三小姐先在这站一站,老夫人午睡刚起正在梳头。”沐初雪虽是大房独女,但在侯府众姐妹中排行第三。 沐初雪点点头,淡淡说道:“劳烦嬷嬷了。”等那婆子下去,沐初雪转身细细打量起正屋的四周来。看了一圈后,沐初雪心中默默评价,一个字:俗!两个字:真俗!四个字:俗不可耐! 这老夫人屋里的摆设就差写上几个大字“我是侯府我有钱”了,这一屋子的金银玉器真是恨不得将这泼天的富贵都摆出来。 一旁的银朱见老夫人又要小姐站着等不禁微微皱眉,老夫人惯是喜欢用规矩折腾小姐,平日也就罢了,偏今日小姐舟车劳顿还未歇一歇就又把人给叫了过来......约过了半个时辰,里面走出一个穿素面杭绸衫头发梳得很是齐整的婆子,是老夫人身边的心腹陪嫁汪嬷嬷。她先向沐初雪施了一礼,见沐初雪侧身避开心中微微惊讶,原来的三小姐可不会这么做,看来出去一趟这三小姐也变了许多。 沐初雪随着汪嬷嬷进了正屋大厅,沐初雪抬眸一瞧差点没笑出声来,这老太太的打扮让她以为又回到了刚接戏那会接的劣质古装戏片场了,不,劣质古装戏也不会这么穿了,也就是劣质古装神话戏的水平。只见上首的金丝楠玫瑰椅上坐着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妇人,穿一身织金大寿字锦缎圆领衫子底下着万字不断头纹样的马面裙,头上插着支红宝石翡翠堆成的牡丹花簪子,腕子上带了对鎏金水波纹镯子,手上的金戒指上镶着一颗大大的珍珠......不过这也不能怪王氏,她出身一县富豪地主之家,乃是商户出身。因她父亲救了年轻时的老侯爷,见沐家书香传世老侯爷也是颇有造化前途的样子,便以救命之恩换了女儿的终身。后来老侯爷果然因从龙之功得封爵位,这王氏虽从地主之女变成了侯爷夫人,却也改不了这穿金戴银的性子...... 沐初雪强压下笑场的冲动,敛容上去磕头请安,动作优雅仪态端庄规矩丝毫不差,却看得坐在上面的王氏连连皱眉,怎的这丫头这番折腾行礼动作也不露一丝错处,倒叫人不好拿捏。王氏也不叫起,先端了茶盅饮了口茶,良久见沐初雪仍规规矩矩跪在那里,无奈只得说道:“起来吧。”沐初雪轻轻站了起来,心中得意,姐练瑜伽一个动作能摆半个小时。 王氏也不叫坐,见沐初雪神色恭谨的立在一旁,不由开口说道:“三丫头这趟出去,回来倒长进不少。” “都是平日里祖母教导的好。”沐初雪口中说道,心中却想天天被你磋磨是个木头都要开窍了。 “嗯......”这丫头倒是比从前会说话了,原来空有副好皮囊却如死灰木槁一样。王氏接着说道:“三丫头既懂事,自然知道有好东西应该分给家中姐妹同享才对。” 沐初雪没有说话,心想我能有什么好东西,侯爷夫人主持中馈明着暗着各种克扣我看原主用的穿的都很平常。 王氏见她又是一副不开窍的样子,心中不耐烦,语气不满道:“你去边城之前,皇后娘娘赏了你不少日常穿戴赏玩器皿,怎的不拿出来送给众姐妹?!” 沐初雪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看着王氏一脸你怎么这么不自觉还要让我说出来的表情,沐初雪觉得自己的三观都碎了......你都说了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我的了,我送不送人那是我的事,有强迫别人送礼的么?还送给众姐妹,大房就我一个,“众姐妹”全是二房的...... 第11章 姐妹 王氏说完等了一会儿,见沐初雪仍未回话,心中很是不满觉得这丫头简直不识抬举,但御赐之物不好用强,只好耐下性子遂又哄道:“你只捡了不喜欢的送给姐妹们,剩下的交由祖母帮你收着,以后仍给你做嫁妆。”沐初雪觉得自己的三观已经捡不起来了......原主从前是有多木讷,才让这王氏拿这种话来哄,堂堂侯府老夫人竟惦记孙女这点东西,眼皮子浅不说,她倒好意思! 其实别看这王氏虽然穿金戴银,但毕竟只是黄白之物,有钱就能买到。真正的好东西,必是世家大族累世累代搜罗积攒下来的,是世家底蕴的象征。王氏每每饮宴串门,见别家贵妇总有一两件传世的宝贝不免眼热,她近年岁数大了不常出门这些东西也用不上,但是她嫡亲的孙女沐初云的婚事却是被寄予了厚望的,即使没有传世的好东西,有那么一两件御赐的首饰器物佩在身上,出席饮宴诗会时身价自会不同。偏偏皇后赏赐的却是沐初雪这个木头,她的父亲沐康平若不是过继到了侯府还不知道在沐家旁支哪个小门小户里待着呢,哪有现在的富贵可享,大房一家竟不知道感恩,得了御赐之物不巴巴送过来,倒要自己亲自找这个丫头讨要! 若是搁在原来混娱乐圈的沐初雪身上,对这种双商全都下线的人沐初雪连理都不会理,因为这种人很快就会自取灭亡。但是现在......姐就勉强应付你一下吧! 沐初雪无辜的小脸挂上了得体的微笑,语气甚是恭谨:“祖母好意,初雪原不应辞。只是御赐之物乃是天家皇恩浩荡,见了那些御赐之物初雪就如见了皇上皇后一般,心中惶恐又感激。所以初雪心中并未将这些穿戴器玩当作物件,所以不好分送给众姐妹。又觉得天家赏赐便是天大的恩典,怎好轻易搁置展示,于是便叫人专门收拾了一件僻静房间,坐北朝南将那些御赐之物供了,每日焚香礼拜,日日感念皇恩,不劳祖母费心。”沐初雪说完,一双眸子带了些无辜与天真只看着王氏微笑。 只几句话就把个王氏气了个倒仰,偏又无可奈何,沐初雪一口一个如见皇上皇后感念皇恩,若是强行要来给沐初云用了,恐落了大房口实,落下个藐视皇恩的罪过可就得不偿失了。王氏心中郁卒,眼带怨恨的看向沐初雪,只见她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脸上一片平静,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怎的这个丫头竟变得如此精乖,定是那个虞氏事先教了。这个儿媳看着温顺谦和,却也是个表面忠厚内里藏奸的,与那张氏实属一路货色。 要说为何王氏如此不待见这两个儿媳,主要还是因为自己的出身。虽然沐家是新贵,但是老侯爷为人方正,立身处世颇为人称道,从他不忘救命之恩娶商户之女,显贵后也不弃糟糠就可窥见一二。所以他的儿女成年后,有意与其联姻的人家不少,故而三个儿女的亲事都不错,两个儿媳,张氏是北方望族虞氏是江南书香,出身都很好。所以这王氏便觉得这两个儿媳虽然表面恭敬,其实暗里都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对那张氏看在亲儿份上还略有几分薄面,对虞氏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使东使西唤如奴婢。可见这王氏不光眼皮子浅,作为老侯爷的夫人养尊处优几十年也改不了商户女的小家子气,心胸狭隘。 沐初雪见王氏一脸想发作又发作不了的表情正心中暗爽,就听见屋外传来一阵莺声燕语。随后就见帘子打起一个容色端肃的妇人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妇人妆扮的年轻女子和三个衣饰鲜亮的姑娘。那妇人先行上去向着王氏行礼请安,口称母亲,随后众女也纷纷给王氏磕头请安,一时屋中衣香鬓影,环佩叮当,好不热闹。原来是现在的侯爷夫人,候府的当家主母张氏,带着她的嫡女和大儿媳,还有两个庶女过来了。 沐初雪见她们各自给王氏请完安后,遂移步上去给张氏见礼口中恭谨道:“初雪见过婶娘。” 那张氏长相端庄秀美,只是神情肃静如那香案上供着的宝相庄严的菩萨一般不见一丝人情味,一双眼睛却凌厉如电看着沐初雪带着冷漠与审视,让沐初雪格外的不舒服。 “三妹妹一路远行,还是那么好气色!”声音如出谷的黄莺娇啼婉转却又透着骄傲矜贵。说话的少女正是二房嫡女,候府最是金尊玉贵的千金沐初云。只见她十五岁的年纪,白皙的小脸尖尖巧巧的下巴,明眸皓齿,身穿大红色折枝牡丹的华服,一条荔枝红的织金飞鸟染花罗裙逶迤在地,绾得极为别致的百合髻上插了支赤金红宝石蝴蝶步摇,更衬得她艳光潋潋,整个人如同一朵怒放的玫瑰般娇艳欲滴。沐初云一双杏子似的妙目在沐初雪身上发间溜了一圈,最后停在沐初雪的脸上。 沐初云自诩身份尊贵,只认自己是这候府唯一的嫡出贵女,无论才情性格都胜过那木头美人沐初雪,只在容貌上输那妮子几分。今日久别一见只觉得沐初雪虽衣着素净,但是一张桃心小脸莹润如玉,一双点了墨似的眼睛灵动带笑,流波转盼。虽粉黛未施,却娇腮染晕樱唇点朱,盈盈立在那里就似那明珠美玉,秀色照人。沐初云不禁心中暗恨,不是说这妮子在边城病得快要死了么,怎的不见一丝枯黄虚弱,反倒比去时更加丰润了。再看这气质神态也不似往日木讷怯懦,反倒娴静温雅一派淡然。 沐初雪见沐初云脸上带笑口中关切眼中却透着一股恨不得撕烂自己脸的神色,还真有点找回前世一众女星参加颁奖礼走红毯的感觉了。沐初雪忙换了副感激神情,上前挽着沐初云的胳膊语带娇憨的说:“还不是托了二姐姐的福。”装好姐妹谁不会啊,姐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了。 “是啊,三妹妹一去半年多,二妹妹口里心里一直惦记你,让我这做姐姐的好生嫉妒呢。”一个鹅蛋脸,身段窈窕颇为丰满的少女在一旁打趣道。是口里心里巴不得我永远别回来吧,沐初雪心中冷笑,这话说的圆滑周全,既捧了沐初云又显示了她们姐妹情深。沐初雪抬眸看去,这八面玲珑的少女便是侯爷的长女沐初霜了,只见她双目盈盈,樱唇含笑,右手腕上带了对碧玉镯子,抬手间叮当作响,真是娇艳姿媚,说不出得妩媚可喜。虽然沐初霜是长女,可惜是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但自幼养在张氏屋子里,侍奉嫡母一心一意,张氏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从不忤逆,温驯老实。沐初云虽比她小两岁,但平日里并不对她行妹妹之礼,她也丝毫不介意,仍事事以沐初云为先,沐初云在侯府骄纵任性无人敢说,但阖府上下却都赞一声大小姐疏朗大方。 即使你伏小做低事事退让又怎么样?沐初霜如今十七岁还未说亲,怕是想用她的亲事给沐初云做踏脚石,沐初雪心中不禁替沐初霜不值。 沐初雪对着沐初云、沐初霜两人热络寒暄上演了一幕姐妹情深后,复又转身向着立在一旁的年轻少妇福身施礼道:“初雪见过嫂子。” “三妹妹不必多礼。”声音很是温柔舒缓,这个年轻妇人便是二房嫡子沐鸿煊的妻子胡氏了。这胡氏秀眉秀眼面容精致,一派江南女子的娇柔,虽不久前刚产下一子身形却也不见臃肿,举手投足间均是大家闺秀的做派。胡氏的父亲原是沐初雪外祖虞冠航的学生,现也供职翰林院,胡氏出身大家平日里对二房的做派也是很看不上的,无奈她是二房的儿媳心自然也应该向着二房,所以平日有婆母在旁时对大房的态度也是淡淡的,但是私下里和虞氏的关系不错,姐妹间明争暗斗时对沐初雪也多有照拂。 沐初雪和胡氏这边刚见完礼,紧接着旁边一直未做声的女孩上去对着沐初雪轻轻一福道:“初雨见过三姐。”这便是沐康远的另一个庶女沐初雨了,因着她的生母白姨娘在沐康远后院最是得宠,便仗着沐康远的宠爱将沐初雨养在身边,却将个女儿养得畏畏缩缩一身的小家子气。沐初雪见她穿个雨丝锦圆领小袄,头上只佩了对珍珠发箍,虽比自己只小两个月却身量娇小,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极是不安分的样子,小小年纪却透着一股精明算计。 老夫人王氏坐在玫瑰椅上看着下面莺莺燕燕站了一屋,觉得除了沐初云没一个上得了台面。尤其那个沐初雪总是人群里头最出挑的,更是看得她脑仁疼,遂一挥手叫她们都坐下说话。沐初雪刚一坐定,就听张氏缓缓开口说:“三丫头,听说太子也去了边城,你可见到了?”张氏话音刚落,那王氏就来了精神一双眼睛盯着沐初雪直瞧,一脸就怕沐初雪说见过太子的表情。沐初雪倒觉得,比起屋里众人状似无意的样子,还是王氏直白得可爱。 “初雪只一无名小女子又怎么有幸得见太子。”沐初雪一脸无辜的说道。 那就好,那太子好美色,这三丫头虽给我家初云提鞋都不配,但却有几分颜色,若被那太子瞧见定会纳入府中,倒给大房添了助力,王氏暗暗撇了撇嘴。 “你们的车马不是伴着太子一起回来的么?”张氏又问道。 “这车马行程都是外院之事,具由父亲和哥哥安排。初雪一女子只安坐车内,别的一概不知。”沐初雪语气诚恳的说道。 听了沐初雪的回话,张氏不禁盯了沐初雪几眼,这丫头话中绵里藏针说了等于没说。张氏眼光微闪,心中暗付,这三丫头回来还真是变了许多。 第12章 堂兄 张氏问了两次均未从沐初雪口中问出什么,屋内一时静默无语,沐初雪正百无聊赖准备接受屋内众人的下一轮攻击的时候,就听见外面院子里丫鬟的通报声传来:“侯爷到!大老爷到!”站在王氏身边的汪嬷嬷连忙快步走到门口亲自打起帘子,屋内众人听到传报也都站了起来,齐齐凝神向门口的方向望去。 只见沐康平和侯爷沐康远二人一起大步走了进来,二人脸上均带着笑容携着手并驾齐驱的走了进来,一派兄弟和睦之象,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睦。沐康平进到正屋,紧走几步来到王氏面前撩袍跪倒,以头碰地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口中哽咽道:“儿子不孝,久守边关,未能于母亲面前尽孝。”说罢不禁泪流满面...... 沐康平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他过继之前的家只是沐家旁支的一户,家中兄妹众多生计十分艰难。他被过继到候府之后,老侯爷对他视如己出悉心教养,就算以后又添了一双嫡亲儿女也未改变对沐康平的态度,仍是十分尽心,吃穿教养与现在的侯爷沐康远一般无二。老侯爷对沐康平原来的家人亦十分照拂,出钱出力的帮衬着,几年下来,那本已破落的沐家旁支生计竟也渐渐有了起色,日子逐渐小康,使得沐康平对老侯爷更加感恩。因着老侯爷的缘故沐康平对王氏也十分孝顺,老侯爷去世以后,虽然王氏只一味偏心亲儿,但沐康平对王氏仍是一片孺慕之情,孝悌有加。 王氏坐在上面,看着身材魁梧的沐康平匍匐在她脚下磕头痛哭的样子心中颇为满意。王氏当初过继沐康平也是无奈之举,她自己婚后数年无孕,也不愿意让后院姨娘生下带着丈夫血统的子嗣,最后是沐家族长实在看不下去了,出面主持这才过继了沐康平。不曾想过继了沐康平以后不到一年她便有了身孕,转年竟产下了一对龙凤胎。从此以后王氏更是偏心的没边,眼中只有这一对亲生儿女,沐康平便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好在沐康平有老侯爷带在身边教养,成年以后也颇为争气,从军以后凭军功挣下了份前程,若不是沐康平身负官职颇受皇帝赏识,只怕大房一家在候府中的日子更加艰难。 然而在王氏心中,沐康平一家是受候府恩惠才能有今天的锦衣玉食高床暖枕,沐初雪那贱丫头刚刚竟在御赐物品上拂了她的面子。王氏此时心中有气,有心在沐康平身上找补,所以故意不叫沐康平起身,任他一个大男人当着一屋子女眷和丫鬟婆子跪在她面前,她要让大房知道她是候府的老夫人,是沐康平的母亲,孝字当前,任你是朝廷命官在她面前也要下跪磕头,任她拿捏。 沐初雪站在一旁也瞧出这王氏是借着身份孝道拿沐康平撒气,看周围的丫鬟婆子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再看沐初云那高傲得意斜睇着自己的神态,沐初雪就知道这是王氏惯使的手段。想着自己今天一来就被王氏晾在一边站了半个时辰,也能想到从前虞氏和沐鸿彦兄妹定也是没少被王氏用规矩孝道的名义磋磨。心中对这王氏的狭隘和二房的跋扈真是厌恶到极点!不过沐初雪虽然此时心中气愤却也知道在古代孝字当前,大房在这候府一天便要被这王氏拿捏,便要被二房压在头上欺辱!想及此,沐初雪心中便生出了想要分家的念头。沐初雪也知道想要从候府分出去,无异难于登天。但是事在人为,若是沐康平官职再进或是再获军功,求了皇上恩典开府单过也未为不可。沐初雪不知道此时她心中所想却正与沐康平不谋而合。 “母亲!”一道浑厚男声打破此刻有些僵持的气氛,又似在提醒王氏。沐初雪此时才不禁细细打量起这个忠义侯府的当家人沐康远。 沐康远三十多岁,头上束着金冠,身穿一件佛头青的锦袍,面容清朗,脸上始终带着和气的笑,身材与习武的沐康平比起来显得有些单薄,却自有一股文弱风流之态。 王氏见沐康远亲自出声提醒,不愿拂了亲儿面子只得道:“你的孝心我都知道,赶快起来吧,”话音刚落,沐康远连忙上前几步去扶跪在地上的沐康平,口中语气颇为关切道:“大哥赶快起来。” 好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沐初雪当然不相信这沐康远是什么良善之人,若是好人又怎么会容忍母亲纵容妻子让兄长的家眷在侯府缺衣少穿,逼得自己的嫂子拿嫁妆添补;若是好人怎么不替兄长照顾好一双儿女,反而让侄子七八岁还未开蒙便去家学和那些破落户的子弟一起读书,又怎么让侄女在后宅被磋磨挤兑得远去边城,从此一缕香魂飘在异乡,再也没能回来! 现在的沐初雪早已不是原来的沐初雪,绝不会任你们捏扁搓圆,任意践踏! 沐康平起身后,二房众人也纷纷上前跟他一一见礼。而沐初雪则走到沐康远的面前,屈膝福身无比恭敬的向沐康远行礼请安。沐康远见了连声叫起,夸奖了沐初雪几句,又问了问她一路是否辛苦,端的是一副疼爱侄女的好叔叔模样。沐康远见沐初雪的模样出落得愈发好了,又快到了及笄之龄。不知大哥会如何利用三丫头的婚事为仕途增益,想到这,沐康远不禁向沐康平的方向看了一眼。 待众人见礼完毕,又契阔了一番闲叙了一回,便到了用晚饭的时间了。一般男人们不是有应酬在外院吃就是回自己的正院和自己的妻子用。而这王氏爱摆婆婆的款,天天都要两个儿媳到她面前立规矩,吃饭时不是张氏捧饭便是虞氏安箸。哪怕张氏自己都有了儿媳,还要日日来这王氏面前受教。所以那沐康远不在外院便去姨娘院子里用饭,久而久之两夫妻反倒失了夫妻相处之乐,关系不免疏远。 见时间不早了,王氏也不愿意将儿子拘在她这里,边挥手向沐康远和沐康平说:“你们爷们自去乐吧,不用陪在我这老婆子这里。”沐康远和沐康平见说,复又施礼便各自退下自去忙了。 那王氏转头看那沐初雪想到这丫头今天伶牙俐齿,愈发来气,可惜眼下却无错处可拿捏,便有心让沐初雪没脸。于是对着二房众人说道:“云丫头你们姐三今儿都留在荣寿院里陪我用饭吧。”在大家族中,家中闺女能在老夫人这里留饭也是脸面,说出去便是在祖母跟前尽孝,深受祖母宠爱,那在外人看来必定是个乖巧懂事、贤惠听话的,这也是闺誉,于说亲时是十分重要的。所以沐初云她们听了都各自起身谢过,显得很是高兴的样子。那王氏看了一眼沐初雪淡淡道:“三丫头一路辛苦就先回去吧。”这是故意给沐初雪没脸了,若是换了原主,必定要伤心郁结。可惜现在的沐初雪刚才还在发愁一会对着王氏等人要如何吃得下饭了,一听王氏让她回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一看沐初云看着她一脸幸灾乐祸的得意神情,沐初雪才发现不能被留饭似乎是件打脸的事? 沐初雪一脸的失落难过,起身向王氏等人告辞,那副委屈可怜的样子还真让王氏等人体验了一把胜利者的满足。然后沐初雪转身,脚步轻快的离开了...... 等在外间的银朱香绯见沐初雪出来急忙跟在身后,主仆三人一起出了荣寿院往西院走去,刚走出几步,就看见远处迎面走来三个束冠华服的少年。那三个少年看见沐初雪便一起走了过来,沐初雪笑着先向年长的少年喊了声:“大哥。”那少年不到二十岁的样子,面如冠玉长相俊朗,只是脸色极为苍白,一双眼睛看人时有些空洞,眼下泛着一层淡淡的青影,似是休息得不好的样子,整个人显得优思重重的。这便是二房的嫡长子沐鸿煊了,也是胡氏的丈夫,将来可以袭忠义候爵位的人。沐鸿煊冲沐初雪点点头,嗓音暗哑略显疲惫道:“三妹妹回来了。” 和沐鸿煊打完招呼,沐初雪又转身分别向另外两个少年乖巧的喊道:“二哥!三哥!” “三妹妹!”抢着答应的是年龄最小的沐鸿克,同沐初雨具是白姨娘所出,被那张氏捧杀得平日里只知斗鸡走狗,养了一身纨绔子弟的习气,那挑眉扬唇的样子透着一股子轻佻气。 另一个没有说话的少年看着年龄和沐鸿彦相仿,具是十七岁的样子,穿着素白的袍子,袍子上绣着的兰花纹路栩栩如生,仿佛散发着幽幽的兰香。而眼前的少年长身玉立也似这兰花一般清幽高洁,气质翩翩。这少年也是张氏嫡出,是沐康远和张氏的第二个儿子沐鸿赫。 第13章 家人 沐鸿赫浓密的眉毛轻轻扬着,一双有点微带桃花的狭长眸子正专注的看着沐初雪,鲜艳的薄唇噙着一抹宠溺的笑。 沐鸿煊三人是赶在晚饭前来给王氏请安的,沐鸿煊、沐鸿克与沐初雪见完礼后便向荣寿院走去。沐鸿赫却留在原地没有动,待他二人走远几步后便向银朱香绯说:“我和三妹妹说说话。”银朱和香绯便退下几步,不远不近的守着,看得沐初雪暗暗惊讶。怎的银朱也对这沐鸿赫并无防备之意? 见沐初雪有些愣神,沐鸿赫轻笑了一声,声音优雅而又温柔的说道:“听说三妹妹在边城生了场病,现在可都好了?”少年深深的眸子带着殷殷的关切,沐初雪怎么看都不似掺假。少年见沐初雪直直的望着自己,心中欢喜,不禁涌起一股想要捏捏沐初雪那嫩白小脸的冲动。复又想到彼此都已长大了,再不能似小时候那样随意,心中喟然。 沐初雪见这芝兰玉树的少年似乎并无恶意,于是扬起小脸回了个甜甜的笑说道:“多谢二哥哥挂念,初雪的病都已好了。”沐初雪正说着,不妨眼前扬起一只白瓷似的手,只见沐鸿赫伸手探到自己的头顶,广袖带起一阵轻微的风,轻轻拂在脸上。沐初雪只觉少年的指腹带着温润的热落在自己的头皮上,若有似无的...... 见沐初雪圆睁了眼睛似个受了惊吓的猫儿,沐鸿赫笑着举起手中之物,说道:“三妹妹头上落了个花瓣。”声音轻柔得仿若羽毛飘落。 沐初雪抬眸看去,见少年狭长的眼睛弯如新月,双眸清澈,瞳孔里映着自己的身影......沐初雪总觉得沐鸿赫看自己的眼神过于专注,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干笑了两声。落在沐鸿赫眼中,却愈发觉得她无促的小模样可爱娇嗔。 沐鸿赫将那花瓣在修长的指间随意翻弄着,又说道:“三妹妹一路辛苦,快回去歇歇吧。” 沐初雪实在不惯和沐鸿赫之间诡异的气氛,听他这么说心中松了口气,点点头说道:“那初雪先回了,二哥也莫要让祖母久等了。”说罢唤过不远处的银朱香绯,转身离开了。 沐鸿赫望着沐初雪盈盈的背影,不觉间将手中的花瓣放于绯色的唇边,鼻间轻嗅似沾染了少女发间的馨香,丝丝缕缕绕进心里。沐鸿赫将指间的花瓣揉碎,艳色的花汁霎时染满了莹白的指间,一下子芬芳满溢,少年墨色的眸子深了深...... ——————————————————————————————————————————沐初雪先回了虞氏的秋梧院,杨嬷嬷告诉她虞氏已去了荣寿院伺候老夫人晚膳。杨嬷嬷心疼沐初雪一路劳累让她先回自己院子梳洗休息,晚点再过来。又叮嘱了银朱香绯让好生伺候着小姐,银朱香绯一一听了,扶着沐初雪回了自己的映雪阁。映雪阁就在虞氏的秋梧院后面,大房一家住的西院本就是侯府中偏僻一隅,映雪阁较之正院更是偏远。紧挨着映雪阁的原是个荒芜的园子,沐初雪出生那年沐康平带人亲自收拾了出来,更是亲手植了一园子的桃树,每年一到春天,满院子的桃花盛开,团团簇簇姹紫嫣红煞是好看,只推开窗子迎面扑来的风都着桃花温甜的熏香。 沐初雪一踏进映雪阁自有丫鬟过来迎接,见丫鬟婆子又要聚在院中给她磕头请安,沐初雪连忙叫过银朱吩咐道:“我乏了,那些俗礼也就免了罢。将从边城带来的特产小食给她们分一分,让她们也乐一乐。”银朱应了,自去下面安排,那些没跟着出去的小丫鬟得了沐初雪的礼物都各自欢喜雀跃,一时映雪阁的气氛倒是欢快了起来,一扫往日的冷清沉闷。 一路进了内间,沐初雪脑中绷了半日的弦总算松了下来,一时倦意袭来,倒真是有些累了,她身子一挨在暖榻上便不想动弹了,香绯忙上前替她除了鞋。碧彤见沐初雪回来早已备好了茶,这时连忙捧到她手边。沐初雪见这小妮子自从上次泼了茶以后做事时愈发小心翼翼,此时绷着一张小脸一副老成的样子惹得沐初雪忍俊不禁,接过茶以后顺手捏了捏碧彤的小脸。见碧彤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沐初雪笑得更是开心,说道:“碧彤,你还是做回你自己吧,这屋里有一个银朱就够了。”碧彤此时皱着一张小脸,心内纠结,不知道是该听教规矩的嬷嬷的话还是该听小姐的话。 香绯见了笑道:“小姐您就是喜欢逗碧彤。”说着俯身利索的替沐初雪换好了软底绣鞋,又接着说道:“李嬷嬷刚才遣人来问,不知小姐晚上想用点什么?” 沐初雪想着虞氏在王氏那伺候肯定也吃不上饭,今天他们一家好容易团聚,便对香绯说道:“去前院请老爷和少爷,就说我说的,等一会儿母亲回来我们一家四口都在秋梧院吃。”香绯应了,自去前院传话了。 沐初雪想了几个菜,刚想叫银朱去给李嬷嬷说一声,见她正在外间忙着安顿她的行李箱笼,又见身边碧彤太小,青染又不常做这些活计,想了想便让碧彤去叫那日在边城见过的一个二等丫鬟叫月兰的过来。 那月兰见沐初雪有事吩咐她,心里也十分高兴,连忙进了里间先给沐初雪请了安,然后垂手静立等着沐初雪的吩咐。沐初雪见她一如之前那么齐整利索,心里也很喜欢,对着她柔声说道:“你是叫月兰?这名字倒是好听。”月兰见沐初雪一脸温柔的跟她说话,心中欢喜,连忙回道:“小姐莫不是忘了?奴婢这名字还是东院的二爷和小姐一起给奴婢取得。” 哦?和沐鸿赫一起给她取得?沐初雪心中虽诧异却也不是十分意外,以今天遇到沐鸿赫的情形来看原主和他的关系应该很好。 月兰见沐初雪面露迷茫之色继续解释道:“小姐那时才八岁不记得了也是应该。原是那年中秋,二爷得了一盆兰花,拿来和小姐您一起赏玩。您们见奴婢穿了身绣兰草纹样的衣裳便给奴婢赏了这么个名字,说是月下兰花的意思。” 这沐鸿赫和原主倒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 沐初雪复又想起正事,对月兰说道:“我这想点几个菜,你去跟李嬷嬷说一声。” 月兰点点头说道:“小姐请说,奴婢记着就是。” “这时候江鲜最是肥美,让杨嬷嬷用鲜鲤鱼,取鱼肚上最肥厚的肉切成片,用甜酒、黄酒、橘皮、花椒和茴香擦透盛在盘子里,然后将那脂油倒在锅中烧热,待得那脂油滚起来整个淋在那鲜鱼片上便可。鱼身上剩下的嫩肉,攒成鱼丁配上火腿汁,里面加上笋丁、木耳做道羹,可以少少加一些豆粉。”既是吃江鲜又怎么能少得了虾,若是要鲜必是原汁原味才好,沐初雪又想了想,接着说道:“取鲜虾剥了壳的整肉,只加盐、酒、葱和脂油搁在大瓷碗里,隔水炖,虾肉一变色便要取出,才能保持鲜味。荤菜再做牛乳煨鸡、水晶肉、笋炒鸭片、粉蒸火腿这四样,其余的素菜让杨嬷嬷拿主意就好,只注意别上了相克的。“ 月兰一一记下,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见没有遗漏便自去厨下寻李嬷嬷了。 沐初雪伸了个懒腰,又让碧彤换了遍茶,见时辰差不多了,唤来香绯帮着她换了身水蓝色团花薄衫,底下也换了条轻便的绣竹梅兰纹的鹅黄底烟罗裙,又重新将头发梳了。收拾停当,沐初雪起身往秋梧院去了。 待沐初雪到了秋梧院,才发现沐康平与沐鸿彦早已经等在那里了。见沐初雪进来,沐鸿彦起身打趣道:“雪儿最是懒怠,每次总是先把我和爹爹叫来,自己却姗姗来迟。” 沐初雪见沐鸿彦揭自己的短一脸的不依,挨到沐康平身边撅着嘴委屈道:“爹爹~瞧哥哥总是欺负雪儿,一上来就是说我。” 沐康平最吃女儿撒娇这一套,见女儿愈发亭亭玉立像个大姑娘了可性子还是个依赖爹爹的小女孩,沐康平心中得意,大手轻抚沐初雪的头顶笑道:“雪儿莫要生气,看爹爹回去罚他!” “一定多安排几日功课给他!”沐初雪趁机落井下石,扬着小脸得意的看着沐鸿彦。 “爹爹最是偏心。”沐鸿彦一听要给他加功课急得直跺脚。 一家三口闹作一团,整个秋梧院都充斥着他们的笑声。一旁的杨嬷嬷见小小姐这次回来性子活泼了许多,再不像往日那样多愁善感了心里甚是安慰,想着小姐这回总算能一家人守在一起了,不禁也露出了笑容。 当虞氏回到秋梧院时,见到自己的丈夫、儿子、女儿都在门口迎着她,一时竟以为在梦中,等缓了缓神才想起丈夫、儿女都已经回来,他们一家人今天总算团聚了。一时间悲喜交加,虞氏的眼眶都红了。 沐初雪见了连忙扯了扯沐康平的袖子说道:“爹爹还不赶紧拉娘亲进屋。” 沐康平见妻子愣在那里红了眼睛,心里也是又愧又疼,经女儿一提醒连忙走到虞氏身边,执了妻子的手口中温柔道:“静晗今天咱们一家四口一起吃晚饭。今儿的菜色都是咱们雪儿安排的。”虞氏任丈夫执着自己的手,脸上微热,听着丈夫口中体贴,心下一片柔软。 一家四口团团圆圆聚在桌前一起吃饭,气氛其乐融融。沐初雪两世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一家人在一起的温馨,心中不禁想到,家人是这穿越后老天给自己的最珍贵美好的礼物了。 第14章 夏氏 过了寒食节,天气才算真正的热起来。柳芽抽新,桃花吐蕊,点染了繁华的大盛皇都,使这本就国泰民安的兴隆盛世更添了一抹盎然的生机。 天气晴朗温和,暖风熏面。大盛朝民风开放,只见这春日里男男女女,都换了轻薄的春衫,一时间,相偕出游的,往来行商的,车辆纷纷人马簇簇,皆徜徉在这大盛皇都繁华的街道上。若是此时有人登上附近的山顶向下俯瞰就会发现,皇都内城中皇宫的不远处有一片按八卦布置的呈千瓣莲花型的宅邸,这边是绵延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夏氏的宅子。 大盛的皇都经历了数百年的沧桑,也见证了数十个王朝的更迭。而夏氏的宅邸,似乎从有了这个皇都起就存在了。这座位于皇都的宅邸,主要住了夏氏现任的宗主一脉。 夏氏的宗主、老祖宗、族中有威望和议事权利的老太爷们的住处以及祠堂都位于莲花的中心位置。各房老爷和各房少爷的院子则是间隔环绕在主院呈外一层花瓣状而建。再外一层的院落则是旁系每年来祭祖时暂住或是招待贵客的,最后两层院落便是住着各院大管事,大夫,或是依附夏氏的幕僚谋士。 此时这座莲花状宅邸中心处的一间书房内,夏氏的现任宗主夏延端坐在黄花梨的官帽椅上。书房正中雕着飞禽走兽祥云纹样的三足黄铜鼎炉中焚着未经加工的沉香木块。 “看来沐康平也是站在太子这边了。”夏延已年近五十,虽然眼角眉梢已爬上了岁月的纹路,但是仍然精神矍铄,面色从容温文,自有一股醇厚威严的气度。 “博容为人正直朴重,有勇有谋。太子之位乃是正统,他自然不会弃主择次。”夏衡着一袭素白的长袍,更显得他容色淡漠。 夏延缓缓点头,略一沉思接着说道:“只是当今太子喜爱奢侈且好美色,为皇后所不喜啊。三皇子聂修悦作风简朴,不好声色,最受皇后宠爱。现今的皇后个性严正,于天下纷乱之时全力支持文景帝平复叛乱统一天下。文景帝对她又爱又敬,几乎言听计从。且皇后背后的娘家墨氏乃前朝贵族,于文景帝起兵时全力拥护,为文景帝夺取天下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如果皇后厌恶太子,执意改立三皇子的话,我想皇帝不免也会改变心意。” “太子个性率真不拘小节,所以才会有一两错处为人诟病,但是他敏而好学,个性敦厚,且当今帝后重视嫡长,应该不会轻易动摇太子之位。三皇子为人谦恭谨慎,礼贤下士,朝野上下多有赞誉,且后院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正妃元氏。一个如此完美之人,若不是无欲无求,那么就是所求甚大!”夏衡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说起如今朝野之事,帝位之争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若是三皇子所求乃是皇位,如今的韬光养晦当真是心思深沉,那此人真是不容小觑。”夏衡复又说道。 良久,只听上面的夏延长叹一声:“夏氏绵延数百年,本不欲参与朝堂之事,奈何先祖与聂氏有约在先。如今既是聂氏天下,你又为太子老师,想必想要辅佐之人也是属意太子的。既已如此,你就好好辅佐聂修勇登上皇位吧。” “是,父亲。”夏衡起身,向着夏延恭敬一礼,复又说道:“父亲若无事,夏衡便告退了。” 夏延似乎还想再和儿子说些什么,嗫嚅数次,终是什么也没说,只得点点头挥手让其下去了。 夏衡转身,声音淡远缥缈:“儿子自出仕以后,一言一行再无自己心意,只是夏氏履行前约之木偶,亦无属意之谈,唯皇命尔。” 开门处阳光照了进来,微风带起了夏衡素白的衣角,因背着光修长的身影一时间有些模糊。夏衡缓步走了出去,凛凛身姿晦暗不明。夏延望着夏衡的身影直到消失,面色黯然。 夏氏之所以绵延数百年,皆因族中子弟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所做之事,并不一味局于孔孟之道,走仕途经济。数百年下来,夏氏宗族兴旺,各支枝繁叶茂,子孙遍布各业各有所长,因着见识开阔族中子弟大多厌弃官场。只因祖先与聂氏的约定不可背弃,只好由宗主所在一房选出嫡子践行前约出仕朝堂之上。到了夏延为宗主这一代,只有长子夏幽与次子夏衡两个嫡子。长子夏幽先天不足,有气喘之症,这出仕之人夏延便只好选了夏衡。 夏衡自幼性格随性,喜欢寄情于山水书画之间,出仕为官就如同茧壳缚住了振翅的蝴蝶,他又如何快乐得起来。 作为宗主自然要担起整个夏氏家族的责任,作为父亲对孩子的亏欠夏延却不知该如何弥补。 —————————————————————————————————————————— 夏衡喜静,住的宁致苑所处清幽雅静,周围只遍植翠竹,苑中挖了一汪小池,未植荷花只漂着几片野萍。伺候的下人也不多,只那么几个,更显得院落清冷寥落。 夏衡外出或下朝回来总是先去外院的书房坐一坐。今日与父亲谈完事情,他也照例先回了书房,刚一坐定,一个身穿淡粉色撒花荷叶裙,头上插了支堆花玛瑙簪的娇俏丫鬟便捧着刚备好的热茶推门而入。 夏衡手中正拿了一个府中门客刚刚递来的贴子细细看着,听见响动也未抬头。那丫鬟见夏衡并未出声要茶,便将茶盅轻轻搁在他手边能拿到的位置。又见夏衡也未立刻让她退下,心中一喜,默默退至角落,一双眼睛只痴痴看着夏衡侧颜,眸中情意无限。 十年前,夏衡二十岁,少年英才被文景帝选为兰陵公主驸马,只是公主红颜薄命未及成婚便香消玉损。之后夏衡再未娶妻,如此过了三五年,夏衡的母亲见儿子身边连个伺候的人也无,便做主将身边的大丫鬟叫绘春的给了夏衡做通房。 绘春在得知自己被夫人给了二爷时,心中欣喜万分,不仅仅因为夏衡身份尊贵,更是因为他人才翩翩,少年时便是不少京都闺秀的梦中人。想到自己做了二爷的房里人,能日日夜夜伴在这样神仙般的人物身边,那一颗芳心早已都系在了夏衡身上,再容不下旁的。只是夏衡对她十分冷淡,即使夜里偶尔招她侍奉也无半点温存,仿佛她只是个物件,那墨玉似的眸子里尽是冷漠。绘春那初时的欢喜憧憬仿佛被兜头浇了盆冷水,心凉了大半。 如此过了大半年,绘春隐隐觉得二爷将她收了房也只是遵从夫人之命,二爷心中对自己无半点喜欢,更谈不上情意二字。恰逢一日她去夫人的院子里找旧日姐妹寻个花样,正好见到夏衡在夫人房中尽孝,她近前侧耳,听到夫人与二爷说起子嗣一事。果然到了晚间,夏衡便将她招了来,自此那心中的猜测也应了验。绘春心中不免伤心难过,但是转念一想,这院子里众多丫鬟只有自己做了二爷的近身人,若是拢不住心留住人也是好的,待生得一男半女,有了名分,总有一份荣华可享。只是又过了大半年夫人因病辞世,夏衡便似再不需要应付一般,再也没招她近身伺候,她也只做回一般大丫鬟的活计。 绘春虽长得身姿柔弱,楚楚可怜,但是生性好强。想着夏衡虽不再要她伺候,但是近几年也未再收别的通房,心中不免存了一分希望,又想着以后若娶了正房奶奶,那奶奶便是装着贤惠也要予自己一个名分。有此念头支撑,那挣荣之心半点未消,只是埋于心底静待时机罢了。 夏衡阅完手上贴子,察觉身后之人还未出去,不禁眉头微拧,正欲开口赶人,余光忽然瞥见书案上摆着的一碟糕点,方方正正几块摞得倒是齐整。夏衡长手一伸,取了上面一块拿到嘴边咬了一口,一股玫瑰浓香在口中散开。 玫瑰糕么?若是让那丫头做来,必是要做成花朵样式的,不觉又想起那孩子气的兔儿馒头,不禁唇角微扬。夏衡将口中糕点细细嚼了,觉得口感干散,香味也太过,遂将剩下的半块又放回了碟子。 身后的绘春见他拿起案上的糕点吃了,心中不免惊讶。夏衡个性随性,对吃穿用度不甚上心,旁人为他备了什么他便用什么,于吃上更是无过多喜好,平日里书房的糕点也只是应景的摆设,从未见他取用。今日夏衡取了糕点来吃,这情形绘春倒是头一回见。 “若无事,便出去吧。”夏衡又取了一个贴子准备详阅,他做事时不喜有旁人在侧,见绘春还未出去只好出声赶人。 绘春见夏衡问,倒是正好有一事要请示于他,便放软了声音,柔柔说说道:“前日老夫人路过咱们宁致苑,说太过素雅随意,便说要在您这书房的月洞窗下植几株树木花草点缀一下。现下已请了园丁花匠,只等问了您的意思再行事。不知二爷可有什么想赏顽的花草没有?” 一般这种事夏衡大多只回“随意”二字,不想夏衡思索了一下开口说道:“那就植几株杏树罢。” 未想到夏衡竟是喜欢这种花开娇艳的树,绘春低低应了声是,便转身下去安排了。 第15章 兰花 此时外面春光正好,一时书斋之中满室阳光,竹随风动,透过雕花的窗棂投在地上一片斑驳的影子。四周静默无声,唯闻远处传来几声高高低低的雀鸣。 夏衡看过几个帖子,此时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轮廓分明的脸上两道好看的浓眉微微拧着,似是有些疲惫的样子。 外面传来几声扣门声,夏衡缓缓睁开双眼,声音略显暗哑的道:“进来吧。” 一个长相俊朗的青衣男子自外门缓步走进,向着夏衡恭敬的施了一礼开口道:“二爷,忠义侯府的沐将军递了拜帖求见,此时正在二层院会客厅等候。”这青衣的男子是夏衡的随侍墨书。 夏衡似是料到沐康平父子会来,遂吩咐墨书将人请到书斋一叙。 沐康平随着墨书,穿过重重回廊层层甬道,进了宁致苑,见苑中景色寡淡索然一如往昔,不禁摇头失笑。因夏衡少年时曾经与沐康平的岳丈虞冠航学过几天丹青,所以二人颇为熟稔。沐康平不仅仰慕夏衡才华,也十分喜欢他随性风雅的个性,却也知道他自从出仕以后那性子就变得无欲无求,对周遭人事皆漠不关心,没想到连自己住的院子也是放任自流,一丝景致也无。 “子实,你这院子怎的还跟我走时一个样,一丝景致也无,真是寥落无味。”沐康平一踏进书斋,便忍不住打趣道。 夏衡见沐康平进来,连忙迎了上去,见他打趣,无奈回道:“平日忙碌也无暇顾及,便是有了景致也无时间赏顽。搁在这院子里,便是什么好景致也辜负了。” 沐康平知他心结,忙转过话题接着说道:“我今日来是多谢你写信举荐鸿彦入国子监学习的。”说罢对着夏衡郑重一揖。 夏衡连忙扶住沐康平说道:“我当是什么事情,也值得你跑这一趟。” 沐康平语带感激的说道:“我府中之事你也略知一二,我常年驻守边关不在府中,耽误了彦儿。彦儿今能得你举荐入国子监学习,得名师指点,实在受益无穷啊。” “鸿彦天资聪颖,为人又踏实肯学,以他的资质足以入国子监学习。我不过是写了封信而已,算不得什么。”夏衡对沐鸿彦的学问颇为肯定,不愿他明珠蒙尘,故写了封信将他举荐给了国子监。国子监的博士待考察了沐鸿彦的学问,发现沐鸿彦确实才思敏捷,文章锦绣,这才将他收入学中。 “我家那丫头听说她哥哥入了国子监很是高兴,特意亲手做了些吃食,让我给你拿来。”说到沐初雪,沐康平的脸上不觉就带了些许慈爱之色。 听到沐康平终是说到了那个小人儿,夏衡似是被戳中了心中某处,竟觉得四肢百骸都无所适从起来,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沐康平也未等夏衡回答,径自起身取了进门时搁在小几上的食盒递到夏衡面前说道:“你说我一个大男人拎着个食盒来找你,实在说不出的怪异,本不想拿来,但又架不住我家丫头耍赖撒娇的。” 夏衡接过食盒,顺着沐康平的话想着沐初雪的一颦一笑,一时之间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只听沐康平又接着说道:“我家丫头知道是你举荐了彦儿,说不能白受了你的恩惠,又说夏太傅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唯有亲手做点什么才能更显诚意。”其实沐康平知道夏衡为人,本不需如此,只是看着女儿做得高兴,他便顺着女儿心意并未说破。且自己女儿做得吃食确实美味,他倒是乐得跟老友显摆一番。这便是天下父母宠爱儿女的通病了。 “沐家侄女近日可好?”这句话在夏衡胸中喉间转了无数遍,终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挺好的,只是......”想到女儿每日都要去王氏面前尽孝,说是尽孝,无非就是用规矩拿捏沐初雪,沐康平不好与夏衡说起,只好又转了话锋:“还有月余我家丫头就满十四岁了,还有一年就要及笄了,一晃就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我不求她嫁得多么显赫富贵,只求对方家中人口简单,夫君疼她怜她也就够了。不要像我,一生光明磊落,唯一愧对家中妻儿。”沐康平说罢,不禁面色凄然。 夏衡见他如此,却也不好议论他的家事,唯有上前拍了拍沐康平的肩膀。沐康平也觉失态,忙收敛情绪,二人又闲叙了一回朝堂之事,沐康平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了沐康平,夏衡回到书斋,走到梨花小几前,揭开食盒盖子,只见里面整齐放了四个白瓷小罐,上面用梅花签子标了名,分别是:乌梅酱、蜜姜、千里脯、雪梨膏。 食盒底下又压了张浅金小笺,展开一看,上面用梅花小篆写道:天气渐热,于胃口不开时,佐饭之用。这字还是没怎么进步,夏衡素白的手指轻轻抚上那墨染的字迹。 点点笑意火星子似的渐渐燃满了夏衡墨色的眸子,一点吃的便想打发我么?这丫头惯是个狡黠的。 —————————————————————————————————————————— 映雪阁中,沐初雪散了头发歪在南窗下的湘妃榻上养神,乌黑的头发沿着暖榻边沿铺散开来,逶迤如瀑。今日王氏礼佛,叫了她过去抄经,沐初雪在东院小佛堂站着抄了半日,饶是耐力再好,这身子却实在有些累了。 碧彤见沐初雪双目微阖似是睡了的样子,怕她家小姐睡在窗下着了凉,忙转身自圆角檀木柜中取了薄毯。 碧彤蹑手蹑脚的走近,刚想将毯子为沐初雪盖上,不妨沐初雪蓦地张开眼睛,碧彤被唬了一跳,一只手捏了毯子,另一只手连连抚着胸口。沐初雪见碧彤一副小姐你肿么总是捉弄人家的可爱表情,忍不住就要伸手去捏她的脸蛋,碧彤跺脚急道:“小姐,碧彤不是小孩子了。最近跟着嬷嬷们也学了很多规矩,不要总是捏我的脸了。”沐初雪见碧彤一副小姐我是认真的表情,只好点点头,收回去捏碧彤脸蛋的手,转而捏了捏碧彤的小鼻子。 沐初雪见碧彤一副被小姐你打败了样子,被王氏折腾了一肚子的火瞬间散了大半,忍不住笑了起来。 沐鸿赫一踏进映雪阁,便听到了沐初雪咯咯的笑声,就似那一个个小小的银铃儿打在心上,说不出的酥痒。他听闻这几日,沐初雪在王氏处,不是给花儿剪枝,就是给鹦哥喂食,今日更是站着抄了半日的佛经,怕她心中抑塞,特意寻了一盆兰花送来给她解闷。 沐初雪听了香绯的通传,连忙起身,让银朱帮着将头发绾好。沐初雪选了根蜻蜓细银步摇,蜻蜓的眼睛分别用玛瑙圆珠镶了,十分灵动有趣。 不知沐鸿赫无事找她做什么? 沐鸿赫进了偏厅,见沐初雪盈盈立在那里,身姿出落得愈发高挑,一身桃色绣花裙外面披了件披湖碧色的撒花纱衣,愈发衬得她娇美动人。又见她脸上笑意嫣然,不见往日忧愁苦闷,也略略放了心。 “三妹妹穿艳色好看。”沐鸿赫一双桃花眸子溢满了笑意,心中溢满见到沐初雪的满足和欢喜。 “不知二哥找初雪何事?”沐初雪并未接话。 “我前几日得了一盆兰花,特意送来给三妹妹赏顽。”说着将手中的兰花,捡厅中南窗下的梨花木高几搁了,扭头跟沐初雪说道:“这春兰配着窗外的桃花倒也有些意趣,等开了花你叫银朱她们给你换了妃色的窗纱,更是好看。” 见眼前的少年狭长的眸子里一片清明,那神采奕奕的样子确是想讨她的欢心。伸手不打笑脸人,沐初雪也只好露出一副欢喜表情,装作很有兴味的样子,凑近那青花瓷盆细细打量起来。只见那兰花叶剑挺拔苍翠,姿态清幽脱俗,沐初雪瞧着瞧着倒也觉得有趣,一时间竟也看入了神。 一旁的沐鸿赫见窗下的少女引颈凝视,松松绾过的头发下露出脖颈处一抹如雪的白嫩肌肤,又见她粉黛未施却肤若凝脂,一双朱唇嫣然带笑。沐鸿赫目光一暗,那修长手指终是抚上了眼前人儿的脸,触手一片细腻娇嫩,叫他忍不住流连摩挲。 沐初雪身子一僵,抬眸望去,只见沐鸿赫神色坦然的收回手,笑着对她说:“三妹妹脸上染了墨迹,想是刚刚为祖母抄经时沾上的。” 沐初雪听罢,连忙拿出帕子擦了两下,不好意思的说道:“是么,真是让二哥笑话了。” “怎么三妹妹不用那条绣了幽兰的帕子了?”沐鸿赫状似无意的问道。 沐初雪略一沉吟:“那日不小心弄脏了,让银朱她们拿去洗了。”她对自己有什么手帕实在没什么印象。 沐鸿赫看了看沐初雪没有说话。那方帕子上的兰花,是以他们从小一起养的一盆剑兰为样子绣的,三妹妹最是喜欢常常带在身上。 但是那天他却在沐鸿彦那里看到了那方帕子,沐鸿彦说是雪儿给他擦汗用的。 那是他二人的回忆,怎可随意与了旁人。 看沐初雪的样子似乎连她自己都记不得了,沐鸿赫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郁。 沐初雪见沐鸿赫一直不说话,心中却也不想他再留在映雪阁,于是面露疲惫的说道:“二哥,初雪有些累了......” 沐鸿赫见沐初雪小脸确实有些苍白,连忙说道:“三妹妹歇着吧,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罢抬手止住欲送他出去的沐初雪,转身离开了。 待沐鸿赫身影消失在门外,沐初雪脸色一暗,沉声唤道:“银朱!” 第16章 禁忌 银朱听到沐初雪唤她,连忙进了偏厅,见沐初雪正站在窗下,因背着光面容模糊一时瞧不清神色。 “东院二爷来了,你们怎的都不跟前伺候?!”沐初雪因着心中猜测,语气不觉严厉起来。 沐初雪自穿越而来一直待银朱她们和气温柔,今日语气陡然凌厉,银朱不觉后背一凛,连忙跪下道:“是奴婢们失职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沐初雪觉得不是银朱失职了,而是她们都习惯了沐鸿赫与自己的单独相处。 “只是二爷自小便和小姐顽在一处,若是说东院二房对小姐真心好的人,那便只有二爷了。他从小就对小姐你照顾有加,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拿来给小姐,小姐在二房那里受欺负他也多有维护。小姐您自小和二爷志趣相投,二爷出入咱们映雪阁向来随意。这两年二爷已束冠,来咱们映雪阁时,奴婢们也想着要避嫌,便都在跟前伺候着,但是二爷嫌奴婢们不懂风雅,扰了清净,每每将奴婢们都喝退了,小姐也未说什么。”银朱不知沐鸿赫今日是否惹了沐初雪不快,但总觉得自边城回来后自家小姐对二爷不似往日亲厚了。 沐初雪心中冷笑,这原主以前就是个怯懦没主见的,沐鸿赫又是堂兄,稍微强势一点她当然不会说什么。这也确实怪不得银朱她们。 “起来吧。”沐初雪也没想到她只是语气严厉了些,银朱便跪下了。见银朱犹豫不敢,沐初雪上前欲扶,银朱哪敢让小姐来扶她,见状连忙起身。只听沐初雪又说道:“我也是想着我和二哥都一日大似一日了,以后二哥再来找我顽,你们便都在跟前伺候罢。” 银朱忙低低应了声“是”。 沐初雪看了看手里拿着的帕子,想到刚刚沐鸿赫抚摸自己脸颊的亲昵,无论他们血缘亲疏,怎么都是同姓兄妹。想及此沐初雪一阵恶心,拿起手帕将脸蹭了又蹭,然后将帕子掷到地上,语气冷冷的道:“将这帕子给我扔了!” 银朱见沐初雪面色不好赶紧俯身将那帕子拾了,转身欲拿出去丢掉,又被沐初雪叫住:“我那条绣幽兰的帕子你们可见了?” “可是按着您自小和二爷一起养的剑兰为样绣的那条?”银朱转身问道。 果然这帕子和沐鸿赫有关,沐初雪面色不变说道:“就是那条,我一直都很喜欢的。” “您之前是很喜欢,一直都带在身上。不过在边城时,有一日您回来,奴婢不见您的手帕问起时,您说给咱们少爷擦汗用了。”银朱仔细想了想回答道。 沐初雪听了,仔细回想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心中打定主意哪天找沐鸿彦把手帕要回来,和沐鸿赫有牵连的东西还是趁早毁了。 沐初雪不是原主那样的懵懂少女,她自然看得出,沐鸿赫对自己的心思绝不只是简单的兄妹之情! ——————————————————————————————————————————————————————— 君兰居,君子如兰,空谷幽香。 君兰居的院子里,择了最好的地方做了兰圃,兰圃中的兰花虽不至“滋兰九畹,树蕙百亩”,也有百余株,中间有那春兰大丛合抱,叶子比剑兰要挺阔柔软,分散而垂气势磅礴,叶子上已抽了花穗,花开累累,芳香盈满院子,置身其中就似到了那众香国中。 几个小侍正在花圃中浇水,除虫,旁边站了个穿着一身红的丫鬟,腰上的半月水波丝绦将个杨柳似的小腰束得紧紧的,梳得虚笼笼的云鬓上斜簪了个坠着流苏的银簪,正在那里做张做致的指东指西,将几个小侍指使得团团乱转,她却在一边掩着口一阵娇笑,那簪子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一阵轻颤,真是说不出的柔媚妖娆。 那丫鬟指挥了一阵便觉无趣,正想回屋理妆,一转身便看见沐鸿赫自外面回来,心中一喜,正想迎上去讨个乖,却见沐鸿赫薄唇紧抿隐有怒色,不禁止了脚步,心中略略思忖便调转脚步去了厨下。 沐鸿赫胸中气闷,一路疾走至内室方才停下。他斜靠在罗汉床上挥手赶走了屋内的丫鬟,自怀中取出一个绣了剑兰的锦缎荷包,这是沐鸿赫十六岁那年生辰沐初雪绣来送给他的,因着他时不时拿出来摩挲赏顽,那荷包面上都起了一层毛边。沐鸿赫的手轻轻拂过荷包那细软的缎面,思绪一路飘回他八岁那年。 小小的沐鸿赫拿着刚写好的一篇字兴冲冲的跑进沐康远的书房,见大哥也在,此刻正在窗下的书案上临着字帖。沐鸿赫漂亮的眼睛里兴奋更浓,将那篇字举给沐康远,扬起的小脸满是得意,他的夫子说他的字行云流水已颇具神韵。见沐康远也频频点头,沐鸿赫幼小的心灵充满被父亲表扬的期待,但是沐康远只是拍了拍他的头简单的夸奖了两句便丢下他,走去了沐鸿煊的身边。 因沐鸿煊是嫡长子,大盛朝重视嫡长,一出生沐康远便为他请封了世子,将来继承忠义候的爵位。所以沐鸿煊自小便被沐康远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沐康远夫妇对这个侯府将来的继承人给予了厚望。 一旁的沐鸿赫静静的站在那里,手里还捏着那张写满了字的纸。他看着父亲特意为沐鸿煊置的书案,上面磊满了古籍字帖,名师名作,而沐康远站在沐鸿煊的身边,从他的运笔到字的走势都一一指点。 沐鸿赫走了,与刚刚进来时的雀跃像比他走得很安静,因为无论他在不在那里,他的父亲也不会过多的关注他。 躲在假山上的沐鸿赫将手中那篇字狠狠的揉成一团远远的扔了出去。 那被团成团的纸在空中划了一道弧落在了地上,滚了几滚停在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脚边。那女娃穿了身桃粉色的衣衫,蹲下身子将那纸团捡了,抬头看见躲在假山上的沐鸿赫,带着婴儿肥的小脸露了一个甜甜的笑,迈着小腿有些费力的爬到了假山上,挨着沐鸿赫坐了。“二哥哥,雪儿请你吃糖。”沐初雪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了一块窝丝糖,递到了沐鸿赫面前。 沐鸿赫本不想理,但看着眼前的沐初雪,举着莲藕似的白嫩小手一双漂亮的眼睛满是期待,不知怎的就接过了那糖放进了嘴里。 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倒是挺甜的。 一旁的沐初雪展开了手上的纸团,瞧了瞧上面的字,稚声稚气的对沐鸿赫说:“二哥哥你的字写得真好,雪儿以后可以用你的字临帖么。” 沐鸿赫扭头看着面前的女娃白嫩红润的小脸,乌黑漆亮的眼睛里都是崇拜,不知怎的一颗心就柔软了起来,他轻声问道:“雪儿真的觉得我写的字好?” 年幼的沐初雪点点头,认真的想了想道:“雪儿觉得二哥哥字写得好,书也读得好。”沐鸿赫听了沐初雪的话又见她一副小大人的认真模样,不知怎的心情变得好了些。 转一日沐鸿赫还真将自己的字拿给了沐初雪,也许每个人年幼时都喜欢给比自己小的孩子当老师,自那日起沐鸿赫便将自己喜欢的书教了沐初雪背,将自己喜欢的词教了沐初雪读,连自己的喜欢的兰花也和沐初雪一起养。 那时也正是二房存了心思带歪沐鸿彦的时候,虞氏的精力大半都放在了沐鸿彦的身上,对沐初雪关心较少。因此沐初雪幼年时倒是有大半时间是黏着沐鸿赫的,沐鸿赫在幼年的沐初雪心中既是老师又是哥哥,让她又崇拜又依赖。 沐鸿赫起初教沐初雪读书养花也带着几分少年的玩心,但是看着这漂亮的女娃事事都按着他的喜好来做,以他为天的崇拜着他,沐鸿赫慢慢的觉得很有成就感。 随着沐初雪渐渐长大,出落得愈发美貌娇艳,沐鸿赫见着这美丽的少女樱唇中吟着他喜欢的词句,莹白如玉的手上仿着他的字迹,他的心便再也无法平静。 直到沐鸿赫十六岁那年,张氏给了他一个丫鬟为他暖床。沐鸿赫自诩兰花,性子很是骄傲,当他回房见着那个丫鬟本能的便觉得肮脏厌恶,刚要将人赶出去,不想抬头正对上那个丫鬟的眼睛,那是一双与沐初雪有几分神似的眼睛...... 沐鸿赫当晚便将那个丫鬟收用了,自此他便知道,自己对沐初雪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兄妹之情。 他喜欢沐初雪,喜欢这个按着他的意愿长大的少女,虽然他们是有着血缘的同姓兄妹,更是因着这份禁忌,沐鸿赫的这份感情就似黑暗中长出的藤蔓,将他的一颗心缠绕得酥痒难耐。 沐鸿赫攥紧手中的荷包。 他自小无论开蒙识字还是读书制艺都比沐鸿煊同龄时要优秀,只因他不是长子,他便不能承袭爵位,只因他不是长子,便只能做个富贵膏粱,空有天资却得不到父亲的重视。整个侯府也只有他的雪儿仰视自己的才华,只有他的雪儿崇拜他为天,只有他的雪儿不会无视他。 但是...... 他看得出今天沐初雪对他的敷衍,最后竟然假装疲惫也不愿意他多陪她一会儿,自从边城回来他的雪儿就有些变了...... 第17章 折枝 吱呀~木门的开合声,打断了沐鸿赫的思绪。只见刚刚那站在花圃旁的丫鬟,此时一双白净素手正托了个黑底红漆的托盘倚在门边,一双美眸望向沐鸿赫,含情带笑,这便是当初张氏予沐鸿赫暖床的通房玉容。 玉容见沐鸿赫只随意的斜靠在雕花罗汉床上,却仍是姿态闲闲,气质翩翩,那一颗芳心不禁为之一动。见沐鸿赫并未理她,她也不恼,反而款摆了腰肢迈进屋里,口中似娇似嗔:“我的爷,这又是从哪儿惹了一肚子火气,也不理人” 沐鸿赫将手中的荷包小心收入怀中,眼前的丫鬟虽然一双眼睛神似雪儿却终不是她。沐鸿赫想到此处心中低落,更加懒得敷衍玉容。 玉容似是习惯了沐鸿赫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倒也不十分在意,她只是个丫鬟,说出大天也只是沐鸿赫的一件玩意,她还能指望主子捧着自己如珠似宝么。玉容将手中的托盘搁在一边的磨朱香几上,挨到沐鸿赫身边,吐气如兰的说道:“小奴特意用罗汉果煨了梨片做了一盅汤水给爷,最是下火去燥。”边说着边将一只手随意的搭在了沐鸿赫的肩上,衣袖顺着动作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 玉容伴在沐鸿赫身边两年,又是不同于一般丫鬟的亲密,多少能看出他的几分心思,她倒是不甚在意,高门大户中龌龊事情多着呢,兄妹之间的那点情思却也算不得什么。她也摸清了沐鸿赫的软肋,只见她玉手搭在沐鸿赫肩上轻轻一旋身,面向着沐鸿赫,一双眼睛做了沐初雪的楚楚神态,染了玫瑰色口脂的朱唇微微一张:“我好狠心的爷,也不正眼看看奴家么?” 声音说不出的妩媚腻人,娇柔婉转,纵是铁心石肠也要被这腔柔情绕化了,沐鸿赫不禁抬头,见玉容一双眸子哀愁点点,欲说还羞的样子,恰似平日里沐初雪临窗支腮的清愁模样。沐鸿赫狭长的眼中眸色一暗,玉容见他已是意动,遂放软了身子投进沐鸿赫怀中,樱唇在他耳垂边轻轻摩挲,唤了声:“二哥哥......”娇声若有似无,带起阵阵口脂香气。 声音一落,沐鸿赫大手猛地一箍将怀中人儿拉起,一只手捏了玉容的下巴迫她抬头,一双桃花凤眼带了一丝轻佻,眼前那神似沐初雪的漂亮眼睛里已泛了一层水汽,似是燎原的火星,心中那点子燥热腾得一下便燎满了全身。 似是要发泄被沐初雪敷衍的闷气,沐鸿赫低低说了声:“闭眼!”,便狠狠吻上了那双睫毛轻颤的眸子...... 绣翠色兰花纹的绸绫薄纱床帐落下,遮住了床间一双纠缠的身影,那呢喃的一声雪儿,也淹没在炽热缠绵的唇齿之间。 —————————————————————————————————————————— 朝晖透过清晨的薄雾淡淡的照在映雪阁的飞檐上回廊间。 院中一角,青染刚刚打完一套拳,她抬头远望,缭绕的白云,疏薄的宿雾,在朝霞的衬映下具染了一层瑰丽的红艳。青染是映雪阁里起的最早的,随着她收拳的动作,映雪阁中的下人陆陆续续的开始起来。粗使的婆子开始清扫庭院,厨房的嬷嬷们亦掀开灶台,小丫鬟们三三两两忙进忙出,一切都仿佛刚刚从沉睡中醒来,带着些许慵懒,却又生机盎然。 垂着百蝶穿花床帐的雕花红木拔步床上,沐初雪轻轻的翻了个身张开了朦胧的睡眼。侯在外间的银朱听见响动,连忙轻轻走进里屋,刚一挨近沐初雪的床边,就听到里面幽幽的唤了一声:“银朱。”尾音犹带着呓语似的含混,听得银朱抿嘴一笑。 银朱上前挑起床帐,见沐初雪拥着锦被披散着头发坐在里面,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一脸的倦意,似是睡得不好的样子。银朱还未及开口询问,沐初雪就淡淡的说道:“将窗子打开透透气。”因一夜未睡好,声音都有些发涩。 银朱转身开窗的空档,香绯便捧着沐初雪的衣裙打头进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一个捧着净面的沐盆,一个手捧擦脸的巾帕。香绯将手中的衣裙搁在一旁的衣架上,近前扶着沐初雪起身坐到妆台前。沐初雪还带着朦胧困意,抬眸向镜中看去,见自己眼皮浮肿,气色暗沉。因为前世的艺人身份她最是爱惜容貌,自穿越来也日日坚持保养,怎的回到京都侯府后这气色反倒一日差似一日。 随着银朱将窗户打开,一股新鲜的空气涌入,沐初雪方觉胸内堵着的那一口闷气舒散了一些。香绯伸手试了试沐盆里的水温,见冷热刚好,转身替沐初雪挽好了袖子,又从一旁的小丫鬟手中接过一条大毛巾,小心的将沐初雪前面的衣襟遮好,沐初雪方伸手向面盆中将脸细细的洗了。 洗了脸,沐初雪接过香绯递上的细棉巾帕,也不擦只一下一下轻轻蘸着,由那棉帕将脸上的水珠吸干。抹干净脸,沐初雪又拿了苓香膏细细涂了脸,等着银朱给她梳头的间隙,沐初雪环顾四周,这映雪阁中,无论香几石案,还是桌上墙角,皆摆着兰花,此时花开成簇,浓香满室。 难怪最近总是睡不好。沐初雪不喜浓香,前世就连香水都不怎么用,这两天这香气袭人扰得她总是睡不沉稳。 沐初雪也未选那些攒花的金银头饰,只让银朱自院子里给她剪了两支沾着晨露的茉莉压在发间。 “将屋里这些兰花都挪到院子里去吧,找几个会养花的婆子照看着。”沐初雪抬手整了整发间,让那茉莉的花苞顺着发丝垂下几分,“嘱咐她们别养死了,有几盆品种也是难寻的。”沐初雪起身,由着香绯帮她换下寝衣。 卧房里放这么多植物,太不科学了。 因着连日睡得不好,沐初雪坐到餐桌前也没什么胃口,见面前摆着两个彩碟,一碟生肉笋包,一碟火腿糯米烧麦,旁边一碗用糯米并香稻米取了鸡汤煨烂的莲子熬成的粥。“取前几日刚制的青梅酱来,我要佐饭。”沐初雪举箸说道。 一会儿便有小丫头从厨下拿了一个白瓷小罐交给银朱,银朱怕青梅酱太酸吃多了伤胃,遂用小匙勺了一些搁在粉彩小碟里拿给沐初雪。 沐初雪见那青梅酱泛着嫩绿犹带糖渍,看着便觉酸脆爽口,这才有了点食欲。沐初雪举箸夹了个烧麦沾了青梅酱放入口中,那烧麦皮薄沾牙就破,里面的汤汁鲜香适口,糯米裹着火腿软烂弹嫩,就着酸甜的青梅酱却也不觉得油腻,沐初雪满足的眯了眯。旁边的银朱见了,忍不住笑着说道:“小姐,您啊,惯是喜欢这种古怪吃法。” 吃了几个烧麦,用了一个笋包,沐初雪正取了餐勺准备喝粥,就听见窗外一阵娇喝轻斥,似是从桃园那边传来。沐初雪凝神细听,像是大丫鬟正指挥着小丫鬟在折桃花,只听得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 “将上面那支开得最盛的折下来......” “......这支都开败了你折来作甚,还不扔了。” “将这几枝含苞未开的都折了,小姐最喜欢看花苞初绽的样子!” 见沐初雪面露疑惑,银朱忙解释道:“这是东院的二小姐使了她跟前的大丫鬟欢颜来咱们园子里折桃花。” 看这样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一大早便来糟蹋别人的园子,还大声嚷嚷,这侯府嫡女的修养也不过如此。 银朱见沐初雪面露不悦,忙招手叫过香绯嘱咐她继续伺候沐初雪用早饭,然后冲着沐初雪福身道:“小姐,奴婢这就带人去将园子收拾好。”见沐初雪点头,银朱转身出了屋子,叫了几个粗使婆子并两个小丫鬟,一行人自去了桃园收拾。 初雪低垂了眼帘,似是只专心的用勺子轻轻搅着眼前的莲子粥,待得粥冷热适口,沐初雪用牙箸挑破了笋包的肚儿,取了里面软糯的肉馅就着粥慢慢吃了。 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餐,倒吃得沐初雪发了一身汗。见香绯带着小丫鬟们开始收拾桌子,沐初雪缓缓踱到外间,叫过碧彤和青染,细细叮嘱了一番。 碧彤听完了沐初雪的话,圆圆的眼睛便是一亮,一张小脸满是一副小姐你好坏的表情。一旁的青染听了,古怪的看了沐初雪一眼,不过心中却对沐初雪的这个主意很是赞同。 沐初雪见碧彤青染二人对她的主意没有反驳,很是满意,扬手捏了捏碧彤圆润的小下巴笑着说道:“我的碧彤小乖乖,这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你可不能说漏了嘴。” “小姐,碧彤保证不会说给旁人知道。”碧彤举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娃娃小脸上一脸严肃。 沐初雪点点头,又看向青染说道:“你和碧彤每日捡晚饭的时间去做。” 青染低低应了声“是。”她是习武之人,喜欢果断干脆,有仇必报,小姐不再一味退让,倒是让她升起了几分赞赏。 第18章 长幼 忠义侯府东院最是打眼的建筑不是老夫人王氏那奢华富丽的荣寿院,而是那座平地而起周围花树翠竹环绕的二层绣楼。因是侯爷沐康远特意为自己唯一的嫡女沐初云所建,故名为出云楼,取了皎月出云,青云直上的好意头。 这时候,东面的那一轮红日早已升起多时,出云楼前一片新绿的杨树从中,露出一角雕花彩绘的小亭。亭前垂柳依依,而那湘帘半卷的朱漆栏杆上,一个梳着双丫髻的清秀少女正安闲的倚栏远望,白生生的小手执了一柄绘花鸟的轻罗团扇,轻摇慢曳的挥着。 那执扇的少女正自出神之际,另一个着粉衫的小女孩分柳而来,悄悄潜到她身后,轻轻举起一双小手,蓦地掩住了少女的双目,着实吓了她一跳。只听她口中嗔道:“哪个作死的丫头,悄没声儿的作弄人。” 粉衫的女子放了手,吃吃笑着说道:“喜眉姐姐,你倒自在,让我好找。” 喜眉回头一瞧道:“心怡丫头,可是小姐起来了?” 心怡自喜眉手中抢了团扇,一面拿在手中把玩一面冲着喜眉说道:“小姐起身了,这会子要梳个飞仙髻儿,让我来唤你。” 喜眉听了连忙起身,急道:“你这丫头,也不早说。惯会玩闹,去得迟了小姐必要呵斥的。”说罢,也不等那心怡丫头,自提着裙子飞也似地向着出云楼急急奔去。好在这亭子也在出云楼的院中,距离并不远,喜眉一路脚不沾地,倒也没耽误多少工夫,待她赶到楼下,站住脚定了一定神,才轻挪了莲步,走上楼去。有那守着门的小丫鬟见她来了,连忙打起琉璃珠帘。喜眉轻轻走进内室,见沐初云正端坐在妆台前,此时星眼微饧香腮带赤,说不出的千娇百媚。 沐初云似乎心情不错,见喜眉来迟也未斥责,只望着镜中自己的倩影说道:“你好好给我梳个飞仙髻,两个髻要绾的斜侧一些,才生动有致,似那画中仙子。”喜眉见沐初云未责她来迟,心中悄悄松了口气,又见她吩咐自己梳髻的样式,赶忙应道:“奴婢晓得。” 喜眉轻轻将沐初云的一头青丝解散了,小心翼翼地用了牛角梳子慢慢通着。沐初云美目微阖由着喜眉摆弄自己的头发,这时珠帘一阵响动,一个身穿茶绿绣花衣裙的丫鬟怀抱一捧桃花走了进来。 沐初云听到响动,抬眼看了一眼那捧桃花,懒懒的说道。“将那含苞未开的捡个花瓶盛了水养起来。” “是!”绿衣丫鬟脆声应了,这便是一大早奉命去沐初雪园子里折桃花的欢颜了。 这欢颜长得姿态飞扬,因着最得沐初云青眼,在出云楼的下人里面惯是骄横跋扈,和这沐初云倒是一对主仆。 这一个飞仙髻足足梳了半个多时辰,才得梳完。喜眉又回身捧了一个铺着锦布的托盘,上面摆了一溜儿的钗环首饰,沐初云染着大红蔻丹的纤手一指,选了个赤金飞凤衔珠的步摇。喜眉小心取了,给沐初云插在发间,那飞凤做工精致栩栩如生,配着那灵动有致的飞仙髻,愈发衬得那沐初云容光照人,神采飞扬。见沐初云梳好了头,欢颜上前伺候她换了一身绣了大朵簇锦芍药团花的衣裙。 沐初云看着镜中自己,头戴赤金,身穿织锦,恍若那神仙妃子,不禁唇角微勾,心中得意。 沐初雪那小贱人,纵有一身好皮囊又怎样,不过仰我二房鼻息过活,从来都是清汤寡水,穷酸之极。 沐初云一边想着,一边从首饰盒子里捡了个金戒指递给喜眉:“今儿个头发梳得很好,这金戒指赏你的。” 喜眉见那金戒指面上刻了梅花,样式娇俏,连忙跪下给沐初云磕头谢赏,双手接了,心中一阵欢喜。 一旁的欢颜看了,心中暗恨,自己一早跑去折桃花,劳心劳力,倒让喜眉这个贱皮子在小姐面前讨了巧,得了赏。 这时,着粉衫的心怡将那桃花配了个绘花鸟诗文的青釉花瓶插了捧到了沐初云跟前。沐初云看了看,觉得倒也相称,于是环顾屋内,想着将这花摆在哪里赏顽,就听到楼下一阵柔声软语:“二妹妹可起了?”随后有小丫鬟回道:“回大小姐,已起了。”接着就是一阵上楼的响动,随后沐初霜带着她的大丫鬟默语挑帘而入。 沐初云此时已懒懒倚在雕花窗下的罗汉床上,手中随意的摆弄着瓶里的桃花,见沐初霜进来也不起身,只淡淡道:“大姐姐来了。” “还怕来早了,扰了你。”沐初霜一面笑着说道,一面细细看了看沐初云的装扮,然后赞叹道:“妹妹这身打扮真是明艳照人,这飞仙髻也梳得灵动,想那画中的仙子也不过如此了。”沐初霜惯会说话,与人说话聊天时句句妥帖熨心,配上她那一脸真挚殷切,真是不得不让人对她生出十二分的好感。 果然沐初云听了沐初霜的赞美心中十分受用,她停了摆弄桃花的动作,抬头看着沐初霜笑了笑,指了一旁的绣墩道:“大姐姐坐罢。” 沐初霜走到沐初云脚底下的绣墩前坐了,神色如常的说道:“我今个儿是给妹妹送新制的迎蝶粉来的。”说着转身自默语手中取了个粉彩描金的粉盒,轻轻开了,递到沐初云面前接着说道:“我将那紫茉莉花仁蒸熟后细细研了加在里面,更能调得好颜色。” 沐初云垂眸一看,见那迎蝶粉粉质更细且泛着淡淡茉莉清香,心中满意,于是抬头示意欢颜。欢颜见了沐初云眼色,连忙上前自沐初霜手中接过那粉盒,轻轻盖好,转身收进柜中。 “这贴脸用的东西总是自家制的才好,外面的不是加了铅就是研得太粗,都用不得。”沐初云端起手边的墨彩茶盅,轻啜一口,复又说道:“多谢大姐姐了。”语气淡淡的。 沐初霜听她这么说,面露欣喜道:“自家姐妹哪用得着谢,妹妹不嫌我手艺粗糙就好。” 沐初云没有说话,只低了头转着腕子上的玫红碧玺香珠手串。沐初霜见了也不以为意,遂站起了身,笑着说道:“妹妹这么个娇人,听我这絮絮说了半日必定乏了,我这就回去了。” 沐初云听了,抬起头对欢颜说道:“还不送送大姐姐。” 欢颜听了,作势要送,那沐初霜连忙抬手止住道:“欢颜姑娘留步。”说罢带着默语转身下楼而去。 欢颜冲着沐初霜的背影冷哼一声,扭头觑着沐初云的脸色说道:“她也当得起小姐您的一声谢字,不过是个奴才生的,也好意思和小姐您姐姐妹妹的。” 沐初云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是阴郁。 这个沐初霜不过是个姨娘生的庶女,却占了个长女身份,生生在长幼上面灭过了自己去,让自己在外人面前还要以姐姐之礼待之,没得辱没了自己侯府嫡女的身份。 若不是看着她有这调脂弄粉的好手艺,凭那她身贱皮子又怎么配踏进我出云楼一步。 沐初云越想越气,抬手自花瓶中扯下一枝桃花,又将那花瓣想作沐初霜尽数碾碎,方觉解气。 ——————————————————————————————————————————— 此时的映雪阁中,沐初雪正靠在临窗的湘妃榻上细细看着手中的册子,上面列着她从边城带回来的礼物特产。 看了一会,沐初雪轻轻合上手中的小册,抬头看着香绯道:“老夫人、婶娘那里可都将礼物送过去了?还有各屋姐妹那里呢?” 香绯点头回道:“都送去了,没有遗漏,小姐放心” “嗯......”沐初雪轻轻应了声,想了想又说道:“我看这册子上二哥的东西与别的不同,我仔细想了想同是兄妹不应厚此薄彼,还是换了和二房诸位哥哥相同的罢。”沐鸿赫的礼物应是因为和沐初雪关系亲厚,香绯单独准备出来的。 香绯听了也未多嘴,忙点头应下了。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就见穿着缠枝花圆领薄衫的虞氏带着杨嬷嬷自屋外走了进来。 沐初雪见了虞氏,连忙起身,乳燕投林似的扎进虞氏怀里,那兴冲冲的劲头倒把虞氏撞得晃了一下。 虞氏笑着轻轻拍了沐初雪两下说道:“明年就要及笄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莽撞的。”说话间闻到了女儿发间一股茉莉清香,低头一看失声笑道:“你倒是辣手摧花,你外祖母总共就给我这么一盆宝珠茉莉,你倒用来簪发了。” 沐初雪扬起小脸耍赖道:“母亲既给了我就是我的了,怎的这会子倒小气起来了。”说着将虞氏拉到榻上坐好,自己也紧紧挨着坐了,两只手抱住虞氏的胳膊腻着声音撒娇道:“不然我叫银朱再剪两枝给母亲簪上,咱们二人做一对姐妹花。” 这话逗得屋内众人都笑了起来,虞氏更是笑得直拿手帕擦眼角,一旁的杨嬷嬷笑着凑趣道:“我们雪姐儿这次回来性子开通了许多,显得容色都添了几分娇俏。” 虞氏也正细细端详着沐初雪的容貌,见女儿已渐渐褪去青涩,出落得愈发窈窕聘婷,虽未插金玉不施粉黛,但是肤白赛雪,颜若朝华,恰似新月清晕,又如花树堆雪,已是一个活脱脱的小美人了。 第19章 外祖 “娘亲来找雪儿可是有什么事情?”沐初雪见虞氏只一脸慈爱的盯着她瞧便忍不住开口询问。 虞氏拍拍女儿的手柔声说道:“你外祖母前日谴人过来传话,说你一去边城大半年她甚是想念,又听说你在那边城生了场大病,更添挂念,让你这几日过去给她瞧瞧才放心。”说着又抬手给女儿理了理鬓边碎发,一副怎么也瞧不够的样子。 沐初雪的外祖家是江南的大族,书香传世,现居京都的只虞氏娘家这一脉。虞氏的父亲虞冠航供职于翰林院,门下学生众多,桃李满门,是一个颇有名望的人。虞氏上面有三个哥哥,虞冠航夫妇连生了三个男孩才得了这么个女儿,自是宠爱无比。当年老侯爷为沐康平求娶虞氏时,虞氏的母亲赵氏因为瞧不上王氏为人,对这婚事也是一口回绝。 只是姻缘天注定,那时天下初定,大盛皇都治安还有些动荡,一日虞氏陪母亲外出上香归家途中,被一小股流寇所扰,幸得沐康平出手才得平安。那虞氏躲在车上偷偷向外瞧,见那马上少年星眉剑目身姿如松,又听养娘丫鬟告知这便是前几日说亲时的人,虞氏那一颗芳心就暗暗许了沐康平。待到回家,虞氏就去求了母亲要许嫁沐康平,在儿女婚事上,大凡父母都是拗不过儿女的,且虞冠航也欣赏沐康平为人,赵氏只好厚备了嫁妆,将女儿嫁了过去。 这几年虞氏儿女双全,虽然夫妻常年分离,但是仍恩爱不减,赵氏见女儿虽受婆母刁难,但仍一副不改初衷的模样,倒不知道当年这婚事到底是对是错,又见女儿一家虽是家庭和睦,但是也要仰人鼻息,心中疼惜。女儿已嫁作人妇不能常常归宁,赵氏能做的便是时常将外孙女接到身边留住几日,也少受点那王氏的磋磨。 “哥哥可一起去?”沐初雪内里不是这个时代女子,所以不喜成日闷在家中,因此听了虞氏的话,心中倒是挺想去的。 虞氏想了想点点头道:“也让你哥哥跟着,不过他平日里要读书,不能住在你外祖那里,等你回来再让他去接你。” “嗯!”沐初雪高兴的应了,又兴致勃勃的跟虞氏献宝道:“女儿给外祖母带了好多礼物,她老人家见了一定高兴。” 虞氏见女儿懂事心中也很是高兴,虞氏做闺女时的性子其实和现在的沐初雪差不多,也是很跳脱活泼的,此时忍不住打趣道:“你见着你外祖母记得跟她讨红包,别忘记将母亲这份也一并要了来。”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沐初雪见虞氏心情好,也乐得让母亲开心,忙楼了虞氏脖子在她耳边作悄悄状:“那雪儿也将哥哥那份要了来,也帮父亲讨一份,到时候咱们俩人份。”虞氏见女儿虽是个大姑娘了,可还是这么娇憨可人,心中爱得不得了,遂搂了沐初雪,一时间两母女闹做一团。 沐初雪和虞氏笑闹了一阵,母女二人又说了些日常闲话。虞氏见已是快到午饭时间,于是叫过了银朱吩咐了沐初雪出行等事宜,便动身往荣寿院去伺候王氏用饭了。 因沐初雪明日就要动身,银朱不敢耽搁,忙过来问了沐初雪要带的日常衣物等,沐初雪也没特别要带的,就只吩咐银朱挑些素净的衣裙,其他的便由她拿主意就好。银朱应了,带了几个小丫头自去打点沐初雪的行装。 沐初雪拿起搁在小几上的册子提起笔又添了几项,然后叫过香绯将册子交给她说道:“明日去外祖那里的礼物我又添了几项,照着上面的去准备,仔细着别漏下什么。” “小姐放心,我亲自盯着他们准备,必不会漏下什么。”香绯答道。 香绯为人处事八面玲珑,这映雪阁中数她人缘最好,人情往来上想得周到,所以沐初雪将这些事交给她打理倒也放心,闻言点点头,让她下去好好准备。 一般去外祖家最是轻松不过,沐初雪又仔细想了想,左右也没什么要做的了,但是她走后有件事确是必须得做的,扭头看见了碧彤的小小身影,于是叫道:“碧彤!”见那小妮子听了她的声音转过身,沐初雪用手指了指外间说道:“去把青染叫来。”见碧彤应声去了又冲着她背影补充道:“你和她一起过来!” 不一会的功夫,碧彤和青染双双来到了沐初雪面前。 “明日我要去外祖家住几日,你们二人不必跟去了。”沐初雪刚一说完,就见碧彤小脸一垮,一脸被抛弃的委屈。 沐初雪见了连忙拉过碧彤的小肉手,又一手捏了捏小妮子的下巴柔声说道:“你难道忘了我交给你的事情了么?我让你和青染留下就是为了这事,你难道不想给你家小姐我出气么。”碧彤见沐初雪这么说,想想也是,脸色缓和了些。 “我给你带糖糕回来。”见碧彤还是撅着个小嘴,沐初雪又哄道。 人家不想要糖糕,只想陪在小姐身边。 不过碧彤转念一想,还是留下将小姐交代的事情办好,证明自己也能为小姐办事,不比银朱姐姐们差。于是碧彤乖巧的点了点,说道:“小姐放心,碧彤一定和青染姐姐将事情做好。”说完甜甜一笑,可爱的模样看得沐初雪心都化了。 沐初雪这边哄好了碧彤,又见青染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只好又问道:“青染你有什么事么?” “小姐外出,青染还是要跟在小姐身边保护。”青染老实回道。 没想到青染平时酷酷的,倒是挺关心自己的嘛。沐初雪暗暗想到。 “无事无事,去外祖家就一个时辰车程,再说还有哥哥送我呢。”沐初雪毫不在意的挥挥手,又说道:“桃树高处的地方碧彤够不到,还需要你的功夫呢。”沐初雪想到自己的计划,不禁朱唇一勾。 —————————————————————————————————————————— 也许是因为明日要外出串门,也许是没了兰花的浓香,这一夜沐初雪睡得格外沉稳香甜。 第二天一大早银朱将沐初雪唤醒,见自家小姐昨晚似是睡得不错的样子,一双大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透着一股兴奋劲。 沐初雪梳洗完毕,吃过早饭,沐鸿彦就过来映雪阁接她了。 见妹妹一早便收拾停当等着他了,沐鸿彦不禁笑道:“平日经常懒睡不起,今儿个倒起的早。” “你惯会夸张,我几时懒睡不起了。”沐初雪边说着边拿出了个梅竹金丝纹的荷包,是这她从边城时就开始跟碧彤学着绣的。沐初雪手倒是挺巧的,前世初中时劳技课上的刺绣便做得有模有样,这荷包她用心细细绣了一个月,上面的梅花竹叶虽说不上巧夺天工,但也淡雅生动颇为精致。 沐鸿彦很是惊喜,连忙接过来拿在手里,见那荷包绣工齐整配色也好,下面还缀了沐初雪的名字。 “你也是入国子监读书的人了,身上还能没一两件自家姐妹的针线。”沐初雪摆出一副夫子的口气说道。 沐鸿彦被她逗笑了,也感动妹妹的一番心意,连忙将那荷包挂在身上。 兄妹二人又一同去了虞氏的秋梧院,跟沐康平和虞氏请了安,便坐上马车往虞家去了。 正巧今日王氏起身,见院子里的草因着天暖长出了许多,便对身边汪嬷嬷说:“叫沐初雪那丫头过来将我这院子整整,这些草长得乱丛丛的,看着心烦。” 汪嬷嬷连忙回道:“今儿一早,守门的便回了说大房的三少爷和三小姐坐了马车去外祖家了。” 听了汪嬷嬷的回话,王氏一阵气结,沐鸿彦和沐初雪愈发不将她这个祖母放在眼中,出门也不跟她说一声! 其实虞氏昨天已跟她说了沐初雪要去外祖家几天,是她一见虞氏就横挑鼻子竖挑眼也没将虞氏的话放在心上。这会子她想起要拿捏沐初雪却找不到人,便只顾着生气,更想不起虞氏事先说过这事,只将沐初雪往坏处想。 等到同住长春巷的大理寺少卿常家和侍郎李家的太太媳妇们过来串门的时候,那王氏便在闲话间说起了沐初雪,语气颇有些惋惜心痛:“我们家那个三丫头出去了大半年,刚回家没几天又跑去了她外祖家。我本想着今天你们来,叫她过来也给你们瞧瞧。去请她的下人回来,我才知道那丫头一大早便走了。小孩子家家的贪玩,我也不怪她,只是这孩子从小就身子骨弱,在边城时就大病了一场差点就不好了,真是叫人担心。” 说罢,王氏还拿手帕擦了擦眼角,一副操心不已,怜惜孙女的模样。 会说不如会听,王氏这一番话听进那一屋子女眷的耳中,到了各自的心里便又有了各自的想法。 这大房的三姑娘性子可是够野的,闺中女儿哪有老往外跑的。大理寺少卿家的大太太端起茶盅押了口茶心中想道。 嚯,这三姑娘出去也不跟祖母说一声,真是够目无尊长的。李侍郎家的三夫人暗中撇了撇嘴。 身子骨这么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二十岁,更别提生养了。李侍郎家新进门的媳妇站在一旁扯着帕子默默想道。 闺中女儿的声誉大多都是靠夫人太太之间耳闻目见,口口相传的,王氏今日一番话处处暗示沐初雪不好,被众人这么一听一想,没几日这京都便传出了沐初雪不服管教,身体不好的流言蜚语。 第20章 遇见 虞家的宅子位于大盛皇都的内城,却也不是特别靠近中心位置,所以和沐家的宅子离得倒也不是很远,马车缓缓行来也只需一个时辰。 此时坐在马车里的沐初雪还不知道她这一走惹了王氏不快,因着没见过内城风景,此时正兴致勃勃的透过纱窗贪看着道路两旁的建筑风景,店铺商家。 一进到内城,道路就不似外城那么宽阔,但是街道却更加整齐肃静,两旁的建筑院落也更加古朴庄严,偶尔掠过的店铺酒楼,也都是红墙绿瓦阁楼飞檐,好不奢华大气。 “过了这个巷子再往前走一会儿就到了。”今天沐鸿彦骑马跟在沐初雪的马车旁,怕她闷得慌,便给她指指路说说话。 沐初雪点点头,正好她也直着身子看累了,便想要回身靠到引枕上歇一歇,却不想还未靠上,就感到身下的马车渐渐放缓了速度,不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原来沐初雪他们的马车行至一条窄巷,迎面遇上了从另一个巷子口驶进来的别家马车,两相碰见,因着巷子狭窄竟一时有些错不开,故而都停了下来。 骑在马上的沐鸿彦见对面的黑楠木的马车上刻着夏氏族徽,连忙翻身下马,行至车前。 —————————————————————————————————————————— 文景帝统一天下后,唯有偏安江陵一隅的陈氏自立的陈朝因着地势险要还未被剿灭。如今大盛朝平定战乱后修养生息,已是国泰民安,兵强马壮,文景帝便有意挥师南下将那陈朝剿灭。 现如今那陈朝兵力早已十分薄弱,只靠着地势苟延残喘,灭掉陈朝只是早晚之事。能剿灭陈朝便是大功一件,现如今太子和三皇子都想领兵攻打,文景帝为平衡皇子势力,打算将兵力一分为三,分别从南北两面和水路共同夹击,这三路军队分别由太子和三皇子各掌管一路,剩下一路皇帝属意交由母族势弱的二皇子和沐康平共同掌管。虽说是三路大军共同伐陈,但是谁能最早攻破陈朝首都便是首功一件。 现在战事尚在筹备之中,为助太子北路大军能够一路攻进陈朝皇都拔得头筹,夏衡不得不及早部署。夏氏在各地均有家族培养的探子,自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在内城三皇子和各路家族眼线众多,处理密信多有不便,夏衡此次出城便是要去他在郊外置的一处庄子住几日处理事务,为太子所带的北路大军提早布置作战策略。 夏衡因连日与太子研究分析此次战事未得休息,此时正在马车中靠着引枕阖目小憩。 见马车停了,墨书连忙掀了车帘查看,见车下正站着一个十几岁的俊朗少年,是自家主子的一个学生,忠义侯府沐家的少爷。 沐鸿彦见了墨书,认得他是夏衡身边的随侍,连忙拱手道:“学生沐鸿彦带着妹妹去外祖家,不想遇到了老师。”说着对着马车里隐隐的身影施了一礼。 听到沐鸿彦的声音夏衡缓缓张开了眼睛。 见夏衡要下车,沐鸿彦赶紧上前搀扶。 夏衡下了车,见眼前的少年数日不见个子又抽高了许多,穿着一身交织绫衣衫,腰间绑着一根佛头青戏童纹宽腰带,上面挂了一个绣了梅竹的金纹荷包,不起眼的地方缀了小小的“初雪”二字。绣工倒也精致。 “入国子监后一切可都习惯?”夏衡对沐鸿彦的课业十分挂心。 “负责教授鸿彦的安博士,学问渊博,见解独到深刻。鸿彦跟着他学习,眼光都开阔了许多。”沐鸿彦恭敬的答道。 “嗯。做学问不必拘于一家之言,反倒束了思想,应多读、多问、多看,自己有了想法也要大胆阐述,思路才会开阔,眼界也会长远。”夏衡很喜欢沐鸿彦的不骄不躁,见他入了国子监以后不但没有浮躁骄傲,反而愈发沉稳,心中更加赞赏。 二人正说话间,夏衡余光扫到那停在一旁的翠帷青绸车中人影晃动,车中之人似是要下车来。 这丫头素来胆大,这里虽处小巷但也有墨书和车夫在旁。 想及此,夏衡只好缓步上前,来到沐初雪的马车前,轻声唤道:“沐家侄女。” 沐初雪见马车停了,又听到了沐鸿彦说话的内容,知道遇上了夏太傅,想到夏太傅与自己家交情不错,对沐鸿彦又多有照顾,便想着要与夏太傅见礼。没想到刚要下车,就见夏太傅已来至车前,听到他唤她,沐初雪连忙伸手挑起车帘。 夏衡见车帘一晃,露出了一张莹白小脸,只见这丫头今日穿了身浅淡的橙色衣裙,梳了个双螺髻,上面围了一圈新摘的桃花,髻的两侧又分别压了堆珠的蝴蝶钿花,望着自己笑意盈盈的。 夏衡微一侧身将沐初雪露在车外的半边身影挡了,抬手止住她要下车的动作,沉声道:“沐家侄女不必下来了。” 沐初雪听夏衡这么说便也止了下车的动作,想到每次碰到夏太傅他都是这么清雅温和,又想到自己在边城时跳舞的幼稚模样被这么个从容沉着的人瞧见了,心中觉得好笑,不觉就抬眸向夏衡看去。 只见车下的男子穿了袭素面长袍,玄纹云袖,面庞苍白棱角分明,带了几分冷峻的味道,剑眉下一双眼睛眸色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整个人站在那里身姿凛凛,宛如坚玉,透着些许清冷,但是看着自己的目光却很和熙。 难怪皇帝挑中他当驸马,这样如谪仙般的人,若我是皇帝也要留给自己女儿,沐初雪这么一想,不禁莞尔一笑。 夏衡被沐初雪这么直白的盯着瞧了半天,手心早已薄薄出了一层汗,那无所适从之感又袭满了全身,就算在朝堂上,上面皇帝下对百官,他都从来没有这么窘迫紧张过。 见那丫头瞧完自己又扬唇一笑,夏衡心中暗道,莫非今日的衣服穿得不好么? 他平日于吃穿用度确实不甚在意。 “天气渐热,夏太傅要保重身体。”沐初雪见他面带疲倦,倒是出自真心叮嘱。 “最近确实饮食不佳。”夏衡轻咳一声,面色如常的说道:“佐着上次侄女送来的蜜姜,肉脯倒尚能下饭。” “既是如此,那我回去再做些给您送去。”沐初雪见夏衡喜欢自己的手艺倒是挺高兴的,于是又问了句:“您还有别的想吃的么?” “在边城的那些糕点也挺不错的。”夏衡忽然有种将雀儿诱进掌中啄食的感觉。 沐初雪点点头,神采婉转,语气也带了欢快:“好,等我从外祖家回来便做些给您送去。” 在庄子处理完事情这丫头也差不多回家了,夏衡心中默默计算了一下。 “那就谢谢沐家侄女了。”夏衡见沐初雪眼中笑意深深,面上也不带勉强,想来也是真心愿意为自己做吃的。想到这,夏衡心中就涌起一抹说不出的淡淡欢喜和满足。 夏衡抬头看了看天色已接近晌午,转身吩咐车夫道:“我们的车子往旁边靠一下,让他们的车子先过去。” 车夫依言将马车往一旁又赶了赶,留出了右侧一条通道,堪堪可通过一辆马车。 沐鸿彦见状,连忙向夏衡施礼谢道:“多谢老师了。” “无妨。”夏衡对沐鸿彦一摆手,又转身对沐初雪说:“天色不早了,快和你哥哥去罢,莫让虞大人他们等急了。” 见沐初雪乖巧的点头,夏衡亲手替她放下了车帘,载着沐初雪的青绸车便嘚嘚嘚的向前驶去。 沐鸿彦拜别了夏衡,转身上马,跟在了马车后面。 夏衡负手而立,目送着沐鸿彦一行消失在巷口,这才转身回了马车。墨书见自家主子回到马车上坐好,便吩咐车夫启程。黑楠木马车直奔城外而去,出了城,早有接应的人牵着马匹等在那里。夏衡和墨书又弃车换马,向郊外的庄子处飞奔而去。 ———————————————————————————— 沐初雪一行人又走了一会儿,马车便到了玉笛巷,整条巷子只住了虞冠航一家。马车一路行至内院,早有婆子们牵着辆青泥油壁车候在月牙门处,沐初雪刚踩着步踏下了自家的马车,便又被众婆子们扶着上了那油壁车。 “......来了来了,快去告诉老夫人!”沐初雪在车上就听到一阵丫鬟们的轻呼细语。 马车停下,银朱利落地下了车,放好踏步,在车门外站好等候。沐初雪微微弯了腰,轻挽了裙子,缓缓移向车门,香绯自后面轻轻挑开车帘,沐初雪将手搭在站在下面的银朱的手臂下,绣鞋轻轻踩在踏步上,动作优雅娴静地下了马车。 见沐初雪下了马车,那一众丫鬟婆子就围了上来,打头一个容长脸穿着蜜合色如意纹圆领窄袖衫子的丫鬟领着众人向沐初雪福身请安,笑着说道:“老夫人一早就盼着小姐呢,这半日工夫隔一会儿便催我们出去瞧瞧,这会子索性让我们在这候着,若您还不来我们可就没法回去了。” 这丫鬟说话风趣,声音清脆,是沐初雪外祖母身边的大丫鬟瑞珠。 沐初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有说话,一旁的沐鸿彦倒抢着说道:“外祖母最是偏心,只盼着你,却不盼着我来。” 一席话逗得周围丫鬟婆子都笑了起来,众人又将沐初雪兄妹拥在中间,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向外祖母的春晖院走去。 第21章 虞家 进了春晖院的耳门,迎面就是大大一个院落,院中堆就假山,丘壑玲珑。又植了几株碧梧,数竿翠竹。还有十几棵梅树、杏树、桃树、石榴树。此时已快到初夏,花台里面的芍药开得正盛,一丛丛,一球球,彤红的、绛紫的、米黄的、雪白的,很是烂漫可爱,引得沐初雪多看了几眼。 一行人穿过花厅,来到正屋,只见大厅中间六扇白粉屏门,摆列一张海梅香几,上面挂了一副意境悠远的山水画,两边接着一副泥金垂笺的对联。香几左边摆了一支碎瓷古瓶,瓶内插了十多枝五色虞美人,右边摆的是大理石插屏并一对金钩玉带围。 大厅左边摆了一溜的楠木桌椅和茶几,学士椅上铺着绿呢盘红辫的团寿字垫子,右边一张楠木八仙桌,上面摆了一个龙泉窑古瓶,紫檀座磨朱高几,瓶内插着刚从花台中剪下的白芍药。靠着厅后墙板摆了一张楠木罗汉床,一位身穿丁香色仙鹤纹散花锦衫的面色雍容的老妇人正端坐在上面,这便是沐初雪和沐鸿彦的外祖母赵氏了。 赵氏见到沐初雪兄妹进来,连忙招手唤道:“雪儿,彦儿快到外祖母跟前来,让我好好瞧瞧。” 沐初雪和沐鸿彦连忙急走几步,来到赵氏面前磕头请安,口中齐齐唤道:“给外祖母请安。” “好孩子,快起来!”赵氏话音刚落,一旁的嬷嬷丫鬟们便纷纷过去搀扶,又有那机灵的连忙将沐初雪拥到赵氏身边。 赵氏见了日思夜想的外孙女就在跟前,连忙拉了沐初雪搂在怀里,低头细细端详了许久,见沐初雪比半年前瘦了许多,又想到外孙女在边城大病了一场定是受了许多苦,心中疼惜,一边摩挲着沐初雪的脸,一边口中心肝肉的唤个不住。 沐初雪被赵氏搂在怀中,闻着外祖母身上因常年礼佛而沾染的檀香味道,复又想起了虞氏身上属于母亲的味道,都带着家人的安宁,心中一动,娇娇的唤了一声:“外祖母,雪儿好想您。” 这一声娇娇怯怯唤得赵氏心都化了,将沐初雪搂得愈发紧了,心中万分不想放外孙女再回那沐家受罪。 “我就说外祖母最是偏疼妹妹。”一旁的沐鸿彦怕外祖母太过伤心,连忙故意酸溜溜的插话道。 赵氏听到沐鸿彦的声音,抬头一看,不住的点头道:“彦儿长得真快,半年不见都这么高了。愈发像你父亲了,他年轻时也似你这般沉稳持重。” 沐鸿彦听了外祖母的夸奖很高兴,他也希望能像父亲一样为母亲妹妹撑起一片天。 正说话间,自外面走进一个穿一身茜色绣并蒂莲花衣裙的美貌妇人,这是赵氏长子的妻子宋氏,沐初雪的大舅母,娘家祖上是北省的望族。沐初雪的三个舅舅,只有大舅舅一家住在京都陪在虞冠航和赵氏身边,二舅舅无意仕途在江南祖家那边的一家书院执教,而三舅舅在外省做同知,家眷皆随他在任上。 沐初雪和沐鸿彦见了,连忙上去见礼。宋氏和沐初雪母亲在家时关系很好,见了沐初雪兄妹很是高兴,脸上笑得很开心,拉着沐初雪的手说道:“我们雪儿出落得愈发漂亮了,真是个倾国倾城的小美人。” 这话说得赵氏也很高兴,她待几个儿媳一向宽厚,见只宋氏一个人过来,又问道:“可去叫慕诗了?” 宋氏见婆婆问,连忙答道:“一听到雪儿和彦儿来了就去叫了。” 话音刚落,一个十七八岁身段窈窕,眉目如画的少女自外面走了进来,这便是沐初雪的大舅舅虞弘方和宋氏的嫡女虞慕诗了,今年已满十八岁,刚刚和定国公的嫡长子订了亲,嫁过去便是国公府的长房长媳,将来定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了。 沐初雪和沐鸿彦上前见礼,口称表姐。虞慕诗扶住沐初雪,声音温柔的说道:“听说雪儿妹妹在边城生了场病,现在可都好了?”那目中透着殷殷的关切之色,一副很是担忧的模样。 沐初雪见她举止落落大方,容色端庄,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好感,于是笑着回道:“多谢表姐关心,雪儿身体已都好了。” 虞慕诗听了略略放下心,因她是独女自小便没什么玩伴,所以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小表妹,每次沐初雪来都是她带着她顽,二人的关系就似亲姐妹一般。虞慕诗又悄悄对沐初雪说道:“这几日还跟我一起住好不好,我攒了好些好顽的给你。” 沐初雪见虞慕诗对自己一脸宠溺,心中一软,点头乖巧说道:“嗯,我也给姐姐带了许多好玩意。”然后扭头对赵氏说道:“外祖母,雪儿想跟表姐住。” 赵氏见她们姐俩还是那么要好,自然很是高兴,连连点头道:“慕诗自小便带着你,你也缠惯了她。她早几天就在她院子里给你布置好了房间。”沐初雪听了扭头看向虞慕诗,两人相视一笑,都分外欢喜。 赵氏见一屋子都是女人在闲话,沐鸿彦在一旁插不上嘴,于是说道:“彦儿不必拘在这里,去前院见你外祖父和表兄去罢。”又想了想道:“一会吃午饭,让他们也都过来,就在春晖院里摆饭,今天咱们一家人一起吃。” 沐鸿彦在这屋中正觉无聊,听了赵氏的话,连忙应了,又对着外祖母施了礼,便自去外院见外祖父和表兄们去了。 沐鸿彦走了,沐初雪和虞慕诗一左一右挨着赵氏坐了,沐初雪将从边城回来一路的见识趣闻说给赵氏听,因着沐初雪一向很会说话聊天,妙语连珠的,将赵氏等人逗得直笑,就连端庄的虞慕诗都不住的以袖掩口笑意晏晏的。 又说了一会家常闲话,沐初雪四下环顾,问赵氏道:“怎么没见大表嫂和侄儿,这次我来母亲还特意让我给侄儿带了一套长命金锁呢。”虞弘方和宋氏除了虞慕诗一个女儿还有两个嫡子,长子虞嘉霖去年刚娶了国子监祭酒景大人家的千金,今年便添了个小子,幼子虞嘉泽比虞慕诗小一岁,也到了说亲的年龄,只是赵氏一直压着这事,说是另有安排,故虞嘉泽的亲事一直没有着落。 宋氏见沐初雪问起自己的大儿媳,笑着说道:“你嫂子她娘家妹子出阁,这几天她带着麟哥儿回娘家了,今日就回来,下午便能见到了。” 沐初雪听了点点头,不好意思的说:“我去边城大半年,也没赶上侄儿的满月。我这回也给麟哥儿准备了一对金脚镯,在边城我也挑了几块上好的皮子,等入了秋给麟哥儿做几身小袄,保准又俏皮又暖和。” 宋氏见沐初雪想的周到,心中满意,婆婆这些年一直不给自己的嘉泽说亲,宋氏多少能猜到点婆婆的心思。她和沐初雪的母亲本就要好,自己的儿子娶了小姑子的女儿她倒也不反对,只是从前觉得沐初雪性子有点多愁善感,不太讨喜。这次见沐初雪自边城回来,不仅出落得愈发聘婷大方,这性子也愈发开朗活泼了,今儿和她说了这半日话,觉得这丫头心思细腻,言语也周全,以婆婆相媳妇的眼光真是越看越满意,心中也打定主意等沐初雪过了十四岁的生日,便和婆婆商量去沐家提亲。 一屋子女眷正笑语晏晏,就有婆子上来禀报,说是沐初雪的外祖父虞冠航带着虞嘉、霖虞嘉泽、沐鸿彦自外院往春晖院来了。众人听了连忙站起身,齐齐向外望着,不一会就见虞冠航打头带着三个少年穿过花厅,进了正屋。虞冠航虽年愈五十,但仍精神矍铄,步履稳健。他一进门,屋内众人皆上前给他见礼请安,虞冠航大手一挥:“这些虚礼能免就免了。”言语利落,丝毫不带文人的迂腐气。沐初雪觉得有这样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难怪自己的娘亲性子也格外随性。 沐初雪上前甜糯糯的唤了声:“外祖父!” “好,好!”虞冠航笑得合不拢嘴,因着家中男孩多,虞冠航就格外稀罕女孩,又因着女儿的关系对沐初雪分外怜惜。见沐初雪这次回来个子长高了不少,愈发像个大姑娘了,不禁感慨到:“我们雪儿都长这么高了,几年前还只有这么大点,我还能将你抱在膝上教你识字。”虞冠航比划了一下,又说道:“你惯是个淘气的,不肯好好识字,把那砚台都打翻了,弄脏了我的好些字帖。”说罢哈哈大笑,惹得一屋子的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沐初雪见虞冠航事隔多年对外孙女的幼年趣事仍是如数家珍,那眼中脸上全是一片疼爱之情,不禁想到了自己前世的外公,因为自己和妈妈生活的缘故,外公总是对自己格外的疼爱,沐初雪前世童年最温馨美好的回忆大多都是在外公外婆那里留下的。想到这里,沐初雪对虞冠航和赵氏生起了几分孺慕之情。 沐初雪又见沐鸿彦身边站了两个芝兰玉树的少年,心知是两位表哥,忙上前福身见礼口中轻轻喊道:“嘉霖表哥,嘉泽表哥。” 第22章 良人 虞嘉霖身材清瘦,两道浓眉下一双眼睛很有神采,浑身散发着文雅的书卷气,见沐初雪跟他见礼连忙笑着唤了一声:“表妹。” “听说大表哥已入了广文馆做了博士,当真是年轻有为,以后也要像外祖父一样桃李满园了。”沐初雪见外祖家的子弟都很有出息心中也很高兴,毕竟只有家中子孙都有本事,这个家族才能长盛不衰。虞嘉霖十七岁那年便中了进士,当真是年少有为,读过他文章的人都说其才思敏捷,颇有如今的太傅夏衡当年之风采。 “只是个从六品的小职位,原当不得什么的。”宋氏口中谦虚,心中却也为长子的优秀感到高兴,又见二儿子虞嘉泽似个木头,只呆呆站在一旁,也不会上前搭话,心中着急,连忙将二儿子推到沐初雪跟前说道:“今年秋闱,泽儿也要下场一试的。” 虞嘉泽长得和宋氏很像,面如傅粉,唇若施脂,是个清新俊逸的少年,被母亲推至沐初雪面前时面色一红,有些羞涩的喊了一声:“雪表妹。”沐初雪连忙冲他笑了笑,见他白瓷似的脸更红了,连眼角都染上了一抹红晕。沐初雪心道,还真是个腼腆的少年。 “我在国子监的安博士也经常夸奖嘉泽表哥,说表哥的文章文笔极佳又立意新颖。”沐鸿彦又向沐初雪补充道。虞嘉泽只比沐鸿彦大两个月,同在国子监读书,二人关系十分亲厚。 “那今年秋闱嘉泽表哥就能和哥哥一起了。”沐初雪对古代科举与文章不感兴趣,只是觉得沐鸿彦能有个谈得来的人作伴挺好。就像自己前世上学时,上课和考试总要几个朋友一起才不觉得孤单乏味。 虞冠航和赵氏见孙子、外孙热热闹闹站了一屋,都是乖巧懂事的孩子,心中甚感安慰,脸上不觉都带了慈祥的笑。一家子聚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赵氏见快到了午饭的时间,忙叫过她的心腹陪嫁秦嬷嬷,吩咐将午饭摆在春晖院。因沐初雪还未及笄也不需要分开用饭,将一张大大的楠木十仙桌摆在花厅,一家人团团围坐在一起,又亲热又温馨。 不一会传菜的丫鬟们纷纷将午膳端了上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沐初雪放眼看去,桌上足有八热炒,四大碗,四烧碟,两暖盘,两暖碗,还不算对拼的小食和饭后的汤羹,外祖母竟是为自己和哥哥备了个小席面。 只见那些菜色荤素搭配也非常丰富,松菌烩鸭块、水晶肉、鸡丁煨胡桃、鸽蛋烩菜心、鳝鱼海参......都是色香味俱全的样子。 “雪儿许久没来,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赵氏笑着指了几样菜说道。 “谢谢外祖母,让您费心了。”沐初雪看了看赵氏指的那几道菜,原主倒是和自己口味很像。 赵氏又指了沐鸿彦面前一道烧羊脯说:“我们彦儿最是喜欢吃羊肉,快尝尝今天这羊肉嫩不嫩。” “谢谢外祖母。”沐鸿彦觉得除了母亲便只有外祖母记得自己和妹妹爱吃什么,说着便举箸夹了一块羊肉放到嘴里,的确肥而不腻分外鲜嫩。 这一顿饭不止赵氏总是让站在一旁的宋氏给沐初雪布菜,连坐在沐初雪身边的虞慕诗也生怕她吃少了似的不停的往沐初雪碗里夹菜,到最后,沐初雪还真是有点吃撑了。 待席末又上陆续上了些拼盘果品,见沐初雪实在是吃不下了,赵氏又让秦嬷嬷捡了她爱吃的玫瑰片、樱桃糕、糖腌枇杷,用个红漆描金的小盒装了,说是给她下午饿了当零嘴。 沐初雪倒真找回点前世每次回外婆家都要狠狠吃几顿的感觉了。 吃过午饭,沐鸿彦与虞家兄弟都随虞冠航回了前院书房继续讨论八股制艺。赵氏要歇午觉,沐初雪便和虞慕诗一起扶着赵氏回了卧房,待服侍了赵氏睡下,她二人方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 沐初雪每次回外祖家都是住在虞慕诗的盈语院,知道她要来,早几日虞慕诗就亲自带人将沐初雪的屋子布置了出来。这盈语院内有着两层高的楼阁和水榭亭台,前院的花园花木葱笼,後院的小庭有幽竹红梅在水池边疏影横斜,沐初雪的住处便安置在水榭中,天气暖和的时候开着窗便可以听到水声潺潺,非常的雅致清幽,很合沐初雪的心意。 一到虞家,香绯便先一步到盈语院将沐初雪的衣服用具安置好了。因坐了半日马车又用了一顿午饭,这衣服不免沾了些烟火气,沐初雪让香绯给她找了身平日爱穿的淡藕荷色绣梅花的衣裙,又让银朱将她头发拆了只编成一条乌黑的辫子,辫尾处缀了一朵珠花。收拾好了,沐初雪便出了水榭往虞慕诗的屋子走去。 一踏进虞慕诗的屋子,就看到正中间摆着一个大大的绣架,旁边还放着绣了一半的大红嫁衣。虞慕诗正坐在一旁的绣凳上和丫鬟理绣线,见沐初雪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口中有点埋怨道:“你怎得不在屋里多歇一歇,就跑到我这来了。” 沐初雪和虞慕诗相处了这半日,发现虞慕诗对自己照顾得分外周到,单看为自己布置的屋子又舒适又精致,就知道虞慕诗十分用心。沐初雪仔细想想也多少明白些,自己比虞慕诗小了五岁,自小来外祖家就由她亲自带着看着,虞慕诗对自己既似长姐又似母亲,感情自是与别人不同。沐初雪倒是挺喜欢虞慕诗这种温婉贤淑的性子的,见虞慕诗一脸疼惜自己的神情,沐初雪调皮的一笑说道:“我不是惦记着姐姐给我留的好东西,才巴巴的过来了。” 虞慕诗笑着轻轻点了沐初雪额头一下说道:“从边城回来倒学得油嘴滑舌了。”边说着边将沐初雪拉到窗下的暖榻上坐好,自己又转身从檀木圆角柜中取出几个锦盒,捧到沐初雪面前。 “这一盒是母亲给我打首饰时也给你打出来的一套,你呀平时穿得太素净些,小小年纪应该穿得鲜艳些。”虞慕诗挨着沐初雪坐了,顺手拿起一个锦盒打开,递给沐初雪看。 只见里面都是些发簪,耳环之类的首饰,具是些颜色鲜艳的宝石镶嵌的,其中一支赤金累丝镶玫红碧玺的莲花步摇最是鲜亮夺目。见沐初雪盯着那支莲花步摇看,虞慕诗很开心地将步摇从盒子里取出来,一边在沐初雪的发间比了比,一边说道:“你不是最喜欢咱们府里那池莲花!这是我亲自画了图样让人打出来的。”那愉悦的语气,仿佛是自己得了什么好东西似的。 沐初雪忍不住看了看虞慕诗,见眼前端庄的少女对着自己一脸的宠溺,心中不禁微微动容。旋即,沐初雪脸上绽开了一抹明媚的笑容对虞慕诗说道:“姐姐费心了,雪儿很喜欢。” 虞慕诗见沐初雪喜欢不觉兴致更高,又拿起一个盒子打开给沐初雪看,接着说道:“这些是我给你绣的荷包和香袋,都是最近时兴的花样,你身上的小物件都是碧彤做的,偶尔也用用我的。”还没等沐初雪说话,虞慕诗又打开一个红绸布包,里面都是些贴身的衣物,还有一双绣着百蝶穿花的大红睡鞋。沐初雪用手一摸,只觉衣料轻薄柔软,再看上面的针脚也分外细腻均匀。沐初雪心中十分感动,前世身处娱乐圈真心的朋友不多,像虞慕诗这样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更是没有,穿越到了这侯府也只见识了沐初云这样目中无人的姐妹,所以沐初雪觉得能遇到虞慕诗这样善良温柔的人很是难得。 “姐姐的绣工和裁剪做得真好。”沐初雪真心称赞道,“一气给我做了这么多,也不怕费眼睛。” “你呀,自小皮肤最是娇嫩,针脚稍稍粗一点的衣物便不肯用,也只有碧彤和我的活计能入得了你的眼。不多做些出来,等我......”虞慕诗说到这里,面上一红,咬了咬嘴唇,便不再言语。 沐初雪看一眼那绣架旁的大红嫁衣,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两只手抱住虞慕诗的胳膊说:“等你嫁了人,有了夫君,便顾不得妹子了是不是。” 虞慕诗听沐初雪说得直白,心中羞意更甚,面上愈发红得厉害,索性扭了身子不让沐初雪看自己。沐初雪自诩自己的撩妹技能高于一般的风流公子,此时又怎么能放弃调戏古代小美人的大好机会。于是沐初雪两手并用,将虞慕诗的身子扳向自己,一脸的天真道:“姐姐跟雪儿说说,姐姐未来的夫君是个什么样儿?” 虞慕诗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又刚刚订了亲,正是对爱情充满憧憬的时候,因偌大个虞府没有一个姐妹,一些少女心事又不能跟母亲说,此刻见沐初雪问,她也只是沉默了一下,便跟沐初雪分享了自己的心事:“我也只是在一次诗会上见他过一次,那天我的手帕掉了,正低头寻找,忽然面前就出现了一只素白干净的手,手上正拿着我的帕子。”虞慕诗说着,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暖风微醺,空气中夹杂着醉人花香的春日午后,不觉神情就带了一丝迷离:“然后就听到他轻轻的对我:‘小姐,可是在找这个?’” 沐初雪看着眼前少女羞涩又心动的模样,听着她柔柔低诉着和心爱的人相遇的场景,沐初雪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日在边城时,她也是低着头向银朱要细棉帕子,结果递给自己帕子的却是他。他的那只手骨节修长,莹白如玉,难得男子有这么双好看的手。那温润如玉石般的声音也仿佛就在耳边:“小公子,你可是要这个?” 沐初雪不禁扬唇一笑,那时他一定看出来自己是女扮男装的吧,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沐初雪又想到自己在杏花中起舞被他瞧见时的情景,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是不是将自己犯傻的过程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不过自己选择忽略他也没再提起,倒是他送的那瓶药膏挺好用的,自己一直收在柜子里。毕竟他那么位高权重的一个人,拿出手的东西一定不会太差。 “雪儿可想过自己未来的良人是个什么样子?”沐初雪正想得出神,虞慕诗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第23章 变化 良人么? 沐初雪不禁想到了前世的男友陈悦,那是个很温暖的人啊,遇到他之前沐初雪总是一个人打拼,遇到他之后沐初雪才发现有个人可以依靠的感觉是那么好。 她和他一起遇到了车祸,结果她来到了这里,成了侯府的三小姐沐初雪,而他呢? 沐初雪希望他没事,毕竟前世他们那么相爱,她当然希望他平安。只是偶尔沐初雪也会想,陈悦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穿越到了这里,如果他也来了这里,沐初雪觉得也挺好的,这样她就不是一个人了,哪怕再也没机会相遇,但是只要知道他也在里,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陪着她,她便觉得很安心,这想法也许很自私。但是在这个时空这个朝代,她的确是个异类,怀揣着一个只能独自分享的秘密,天知道她有多么孤单和害怕。 “我心中的良人么,一定要疼我,爱我,护我一世,就像我爹爹和娘亲那样彼此相守,不能纳妾!”沐初雪内里就不是古人,又怎么能接受丈夫身边通房小妾一大堆呢,本来两个人的世界非要插~进第三个人,能忍受的那一方如果不是暗自伤心,那便一定是不再在乎了。 虞慕诗听了忍不住看向沐初雪,只见她说话时神色坚定,便知道不是戏言。哪个女子不盼望夫君只守着自己一个人,但谁又能似自己的姑姑这般有福气,就连自己的父亲这样端方的君子,屋里也是有一两个通房的。 婚后若是拢不住丈夫的心,为了保住正妻之位也只能给自己的丈夫选通房抬姨娘了,最好的人选便是从自己的陪嫁里挑。虞慕诗想着不禁看了一眼沐初雪身边的香绯,真是一个妩媚讨喜的标志人物。虞慕诗心中暗暗赞叹姑姑为沐初雪选的这几个丫鬟,具是各有所长,都很不错。 虞慕诗有心将从母亲那里学到的御夫之术讲给沐初雪,但见她脸上神情烂漫一派天真,又不忍心让自己从小带大,娇宠疼爱的妹妹过早知道这后宅之中的龌龊事情。 但愿雪儿能找到一个她口中这样的良人吧,她这么一个玉雪样的人,原本就是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珍重呵护的。虞慕诗想着便拉住了沐初雪的手说道:“好!一定会有这么个人待我们雪儿如珠如宝的。” 沐初雪似乎才知道害羞似的,头轻轻靠在虞慕诗肩上,将脸埋进她的颈窝,一副羞涩不已的模样。 如果没有这样的人,那姐宁可不嫁~ —————————————————————————————————————————— 此时,皇都郊外一座庄子里。 夏衡刚刚结束与谋士门客的议事,待众人散去,夏衡看向窗外,天色已近傍晚。 “墨书?”说了太久的话,嗓子都有些发干。 墨书听到夏衡唤他连忙走了进来,垂手而立等着自家主子的吩咐。 “用雪梨膏兑碗水来喝。”昨天翻了本饮馔类的书,雪梨润燥对嗓子好,夏衡随手从书案上取了本书。夏衡自小便饱读诗书策论,近日偶尔翻翻逸闻杂记,发现倒也有趣。 墨书低低应了声“是”便去准备了,当他发现自家主子最近总是自己拿些蜜姜,肉脯佐饭以后,墨书对主子要雪梨饮这事也见怪不怪了。 青瓷茶盅子里汪着一抹蜜色,夏衡伸手端起饮了一口,入口果然带了浓郁的雪梨清香,又混合了蜂蜜的甜润。夏衡将茶盅里的雪梨饮饮尽,起身走到窗前,春末的晚风已带了湿润的暖意,天边的落日将最后一点余辉洒向暮空,留下一抹浅淡的金黄。 待处理完事情回府后就能收到沐家丫头送来的东西了,那丫头惯是个调皮的,做的东西却是贴心......夏衡平生第一次为一个人的承诺而期待,对方竟还是个小丫头,夏衡觉得自己真是有些可笑...... 她还是太小了些,还不满十四岁,虽然叫初雪,却是生在夏天。想到沐初雪,夏衡嘴角已不自觉的带了笑。 *********************************** 沐初雪和虞慕诗赶在晚饭前一起去看了从娘家回来的景氏,沐初雪将给麟哥儿带的长命金锁、金脚镯和一些上好的皮子一一拿出,笑着说道:“麟哥儿出生时初雪尚在边城,不但没赶上麟哥儿的满月,连抓周也错过了,是我这个做姑姑的不是。这是母亲让我给麟哥儿带的长命金锁,这一对金脚镯是我这做姑姑的心意。这皮子是我在边城时特意给麟哥儿选的,皮毛都柔软暖和,最适合初生的小娃娃。” 景氏是个典型的温婉女子,因刚做了母亲,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母性光辉,更显得她容色照人,她见沐初雪准备的金锁、脚镯做工都十分精细,那皮子更是柔光水滑不见一丝杂色,心中暗赞沐初雪的周到和用心。 景氏将那些东西一一拿在手中看了,分外喜欢,笑着说:“多谢雪表妹,这些东西都是极好的,难为你想的周全。” 景氏说罢细细打量起沐初雪来,在娘家多是听说沐家的三小姐美貌娇艳,但性子却是木讷怯懦,悲春伤秋的,原先自己新进门接触不多,今日和沐初雪说了这半日话,见她笑容甜美,言语妥帖,真真是个明媚优雅的美人,想来这世间的传言大多都是不可信的。 姑嫂三人又闲坐了一会儿,景氏见快到了晚饭时间,便将麟哥儿交给乳母带着,和沐初雪、虞慕诗一起去了春晖院。赵氏这个做太婆婆的对自己的儿媳都很宽和,对她这个孙媳妇自然也从不用规矩拿捏,宋氏这个做婆婆的也是个好说话的,自景氏怀了身孕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只是景氏是个乖巧的,从不恃宠而骄,出了月子还一如往常去春晖院伺候,从不怠慢。阖府上下都交口陈赞景氏的贤惠柔顺,虞嘉霖对景氏也十分敬重,夫妇二人感情十分要好,确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璧人。 沐初雪在春晖院用了晚饭,又陪赵氏说了会子话,赵氏心疼沐初雪劳累了一天,再三催促她回盈语院休息。沐初雪见天色已晚,赵氏的精力也有些不济,便辞了赵氏同虞慕诗一起回了盈语院。 虞慕诗先随沐初雪去了水榭,见沐初雪一应事务都已安排妥帖,又将从盈语院中拨给沐初雪的丫鬟婆子们敲打了一番,见她们无一不低眉敛目态度恭顺,这才放心的别了沐初雪,径自回房歇息了。 沐初雪由着香绯帮她拆了头发换了外衣,见银朱用个镂空的香球给她熏被子,十分的新奇。 “这熏香的物件倒有趣。”沐初雪从银朱手中取过那个熏香的小球,拿在手中把玩。只见这熏香球是鎏金银质,原是两瓣合在一处便是个香囊,整体雕花镂空,可供香气溢出,当真是精妙无比。 “表小姐对小姐您一向大方,有什么好的物件都先紧着您用。”银朱将沐初雪递回给自己的熏香球小心收到了柜子中。 沐初雪点点头,虞慕诗对自己倒真是无一处不周到体贴,真是把自己当半个女儿似的娇养着。 沐初雪躺在雕着繁复花木的拔步床上,闭目轻嗅着帐中被底的丝丝甜香,只觉一阵倦意袭来,不及似往日再思虑一番,便沉沉睡去。 *************************** 第二天恰逢虞弘方休沐,昨日虞弘方下朝后便去了同僚处,至晚才归,沐初雪未得拜见。今日一大早,沐初雪去春晖院陪赵氏用过早饭,便由着一个赵氏身边的嬷嬷带着去了前院虞弘方的书房。 沐初雪踏进虞弘方书斋的时候他正坐在南窗下的檀木椅上看书,见沐初雪进来连忙站起身来。 “初雪迟了一日才来拜见舅舅,还望舅舅不要怪初雪。”沐初雪对着虞弘方屈膝福身,轻声说道。 虞弘方见沐初雪愈发像妹子少女时的样子,又想到昔日虞氏未出阁时也是被他们兄弟万般呵护宠爱的,心中不禁涌起一片柔情,口中说道:“大舅舅疼我们雪儿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快免了这些俗礼。”待沐初雪起身,虞弘方又说道:“雪儿真是越来越像你娘亲了。” “外甥似舅,外祖母她们都说雪儿越来越像大舅舅了。”沐初雪笑嘻嘻的说道。 “哈哈...哈哈!”这话说得虞弘方分外开怀,觉得这个外甥女真是嘴甜讨喜,心中愈发疼惜起沐初雪来。 虞弘方又问了问沐初雪家中情况,他近日出入朝堂倒能看到沐康平,只是挂心妹子的情况,故言谈间也多是询问虞氏的身体和情况。沐初雪知道虞弘方兄弟对母亲都很宠爱,于是将虞氏的身体和生活都捡好的讲给虞弘方听,至于王氏对她们娘俩的磋磨便都隐去了,沐初雪觉得虞弘方一个大男人也管不到别家内宅婆媳之间的事情,说了也是徒增他的担心而已。 二人又说了些家常闲话,虞弘方知道沐初雪在边城时生了场大病,于是又给沐初雪讲了些养生之道。虞弘方见沐初雪也来了大半日,一直乖巧的陪着自己说话,心中对沐初雪的娴静懂事分外满意。 “我家雪儿陪舅舅坐了大半日,快回去找慕诗顽吧。”虞弘方也怕外甥女拘在这里闷坏了。 “雪儿听了舅舅一席话,受益匪浅,回去自当珍重保养。”沐初雪起身轻轻一福。 虞弘方见沐初雪乖巧懂事连连点头,亲自将沐初雪送到院门处。沐初雪拜别虞弘方,跟着嬷嬷往回走。 第24章 三皇子 穿过游廊甬道,沐初雪远远看见一幽静院落,院中丛丛翠竹迎风摇曳。 翠竹掩映下只见一间大大的朝南正房,上面有一块桐木匾,上书“犹贤博远”。沐初雪不禁停下驻足,问身边的嬷嬷道:“这可是外祖父的书斋?” “回小姐,是老太爷的书斋。”引路嬷嬷垂首答道。 都说外祖父的藏书颇丰。 沐初雪有心了解所处环境的历史朝代,风土人情,于是对那引路嬷嬷说:“我想在书斋中看看书,劳烦嬷嬷回去告诉外祖母和慕诗表姐一声,我午饭前自会回去。” 沐初雪在虞家一向自由随意惯了,那引路的嬷嬷见沐初雪要留下看书也未多说什么,忙福身应下,便自去春晖院向赵氏回话去了。 沐初雪轻轻推开眼前的雕花木门,一股书墨香气便扑面而来。因是书斋,整间屋子采光很好,非常敞亮。屋子的左边,靠墙满满当当摆了五排书架,上面磊满了书。迎面的墙上挂了一副画,画中一丛墨竹,高低错落,浓淡枯荣.点染挥毫,无不精妙,画的右下角缀有一方小印,只有“子实”二字。 这竹子画的如此清劲秀美,超尘脱俗,这画竹者也一定是个俊逸孤傲,颇有风骨之人。 沐初雪欣赏了一会画中墨竹,转身走到书架前,取了一本游记,在靠墙的暖榻上坐了,认真看了起来。 这本游记记载了作者的旅途见闻和对自然风光之美的感受,沐初雪见上面对山川江河描写的分外磅礴优美,虽词语偶有艰涩难懂处,但读进去倒也觉得十分有趣。沐初雪正看得入迷,忽闻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又夹杂着说话声,仔细一听似是虞嘉霖和虞嘉泽兄弟二人,其中又有一男子的声音,舒缓沁心非常好听,而且隐隐有种熟悉之感。沐初雪走到门边想再仔细分辨,就听到脚步声与说话声越来越近,似是往书斋而来。 沐初雪怕被外男看到自己大大咧咧身处外院,多有失礼,忙开门准备出去,刚开了道缝就见虞嘉霖已打头出现在院子的月洞门处。沐初雪只好又退回屋中,四下环顾一番,见暖榻旁正好围了架紫檀座的四友五扇屏。 沐初雪来不及细想,连忙闪身躲了进去,里面空间堪堪容下少女的娇小身姿。 沐初雪刚一藏好,书斋的门便被推开了,一个穿着月白色圆领长袍的男子打头进来,身后跟着虞嘉霖和虞嘉泽两兄弟。 “都说虞大人藏书颇丰,今日一见果然是数量可观。”那长袍男子说着,又走到那副墨竹图下细细看了许久说道:“夏太傅这幅墨竹画得极有风骨,我一直想向夏太傅求一副丹青,只是一直未得机会。”那男子说话时,虞嘉霖兄弟二人一直默立静听神态甚是恭敬。 躲在屏风后面的沐初雪听着这男子说话的声音,似流水击石,清明婉扬,虽听起来有些年轻,但嗓音声调却是沐初雪再熟悉不过的。 沐初雪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她微微探身,从屏风的缝隙处向外看去。 却只瞧见了那说话的男子身姿挺直的背影,沐初雪心中焦急,却不想说话间那男子正好转过身,只见他微扬着头,墨色的头发用一支羊脂玉的发簪束起,最吸引人目光的不是他英俊深邃的五官,而是他周身散发的高贵清傲的气度,仿佛他只是姿态闲雅的站在那里,你便要甘愿为他倾己所有,奉献一切。 沐初雪看着那神明俊朗的男子,浑身颤抖得几乎站立不住,这眼前之人的容貌身姿便是自己前世的爱人陈悦!难道他也不能幸免于难,灵魂穿越千年和她一同来到了这里么?想及此,沐初雪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沐初雪高兴的是有了陈悦,在这里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人,悲伤的是陈悦若来了这里,那在现代的他必定也随着车祸丧生了。一时间沐初雪思绪纷乱,整个身子都靠着一双手撑在那屏风上...... “三殿下,请您上座,祖父和父亲......”那和沐初雪心念之人容貌相同的男子正是当今帝后最宠爱的三皇子聂修悦。虞嘉霖话还未说话,只听“嘭!”的一声。 屋内三人具吓了一跳,寻声望去,只见屋内一架紫檀座的五扇屏风应声而倒,竟从里面摔出一个穿着淡粉色衣裙的少女。 聂修悦起初被这屏风倒地的巨声吓了一跳,等缓过神来仔细一看,见那地上竟倒着一位美貌的少女。 聂修悦先是一怔,见那少女衣着打扮虽极其素淡,但却也不是丫鬟装扮,想来是虞冠航府上亲戚家的小姐。聂修悦本想回身退避,但目光又忍不住向那少女看去。只见那个少女韶华如花,应还未到及笄之年,却肤光如雪,娇腮欲晕,漆黑的长发随着她伏在地上的妙曼身形散了一地,一双深黑的眸子莹然有光,望着自己似哀怨似嗔喜,见过宫中民间无数美人的聂修悦也不得不暗自赞叹,这少女瑰姿艳逸,丽若春梅绽雪,不同于以往自己所见识的淑女佳丽,竟是别有一番绝俗风姿。 沐初雪见陈悦望着自己,眼中神色莫测,不知道是否也被自己的出现震住了,又见他身体动了动,却终是垂下了眼眸没有走过来,沐初雪怕自己此时年少模样陈悦不敢相认,心中一急“陈悦”二字便要脱口而出...... “雪表妹,摔疼了吧,快起来。”虞嘉泽此时已挡在沐初雪身前,俯身欲将表妹扶起,又想到彼此年纪已大,授受不亲,一时间动作便有些踟蹰。沐初雪见了,知道虞嘉泽的顾虑,连忙自己扶着旁边的暖榻站了起来。 “三殿下,这是忠义候府沐家的三小姐,下官的表妹。”一旁的虞嘉霖见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连忙开口引见。 聂修悦刚才被沐初雪容貌所慑,见她伏在地上身姿楚楚,一时意乱竟欲上前搀扶,忽而想到此时尚在虞家,他这几日有意交好虞冠航父子,故才来府上拜访。想到此处,聂修悦忙止住心头绮念,垂下眼眸。此时又听了虞嘉霖的引见,复又抬眸看向那少女,原来是沐康平的嫡女...... “表妹,这位便是三殿下。”虞嘉霖又向沐初雪说道。 沐初雪从碧彤那里听说过,知道当今皇帝有三位皇子,太子和三皇子都是帝后嫡出,三皇子勤勉谦和,最得皇后的宠爱。 “臣女见过三殿下。”沐初雪听了虞嘉霖的话连忙上去向聂修悦福身施礼,但一双眼睛却忍不住又向聂修悦看去,但碍于一旁的虞嘉霖、虞嘉泽二人,目光不敢流连,只匆匆一瞥便垂下了头。 聂修悦见沐初雪一双妙目不住向自己看来,似含了无限情意,但自己与这少女素不相识。聂修悦不禁想到京中盛传沐家大房在侯府之中过得甚是窘迫,看来沐康平虽无意效忠自己,但他的女儿却起了攀龙附凤之心,想通此处,聂修悦心中不免看轻了沐初雪几分,但他面上仍含了矜贵的微笑,声音似春日暖风般和熙的说道:“三小姐不必多礼,快起身”说着伸出手虚扶了一把。 沐初雪听着那往日在自己耳边低语呢喃的声音,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激动,连身子都晃了一晃。 恰巧此时,虞冠航和虞弘方父子推门而入,在场众人才没有注意到沐初雪的一再失态。 “臣虞冠航参见三殿下。” “臣虞弘方参见三殿下。” 虞冠航和虞弘方一进门便向着聂修悦恭敬施礼,聂修悦连忙上去亲自搀扶,态度谦逊,丝毫没有皇子的架子。 沐初雪和虞嘉霖兄弟也连忙上前和虞冠航和虞弘方见礼,沐初雪见外祖父和大舅舅看着自己,一脸你怎么也在的疑惑,连忙轻声解释:“初雪拜见大舅舅归来的途中,路过外祖父的书斋,想着外祖父藏书丰富便想着进来看看,不想遇到了三殿下和表哥们。”沐初雪也知道今日自己有些狼狈,很是失礼,但却也要解释清楚,以免对外祖家造成不好的影响。 “初雪在此看书,已让嬷嬷告知外祖母了。”沐初雪想了想又补充道,自己也着人禀告外祖母了,决不是肆意妄为。 虞冠航点点头,他对沐初雪在此看书并无不满,只是他于朝堂之上只效忠于皇帝,不愿参与到皇子之争中去。此刻见沐初雪在这,也不愿外孙女和三皇子有什么牵连,于是捻须说道:“刚刚来时看到了你外祖母身边的秦嬷嬷了,正是受你外祖母之命前来寻你的,此时正在院外等候,你快去吧,莫让你外祖母等急了。” 沐初雪正犹自思绪纷飞,想到自己身是侯府三小姐,而陈悦已成了皇家三皇子,二人身份之别,又碍着男女大防,此次一别恐怕再难相见......此刻又听到外祖父的话,知道自己不得不离开了。沐初雪无奈,只好向着屋内众人福身施礼,又碍着这许多人在场,终是不敢再看陈悦一眼,便转身出了书斋向院外走去。 第25章 莲花茶 沐初雪来虞家没有带碧彤和青染,银朱见近身伺候的人手不够,便禀了沐初雪提了月兰暂做一等丫鬟的使唤。月兰性子谦和稳重,行事做派倒颇有银朱的品格。沐初雪平日里交待月兰办事很是得力,又见她言语有度,心中也十分满意,于是便允了银朱的提议。 此时月兰正捧了新泡的莲花茶走至内室,见沐初雪靠在床上翠眉微锁似是不喜的样子,心中便想着引她说说话解闷,于是将那茶盅子捧至沐初雪的面前,笑着说道:“小姐您瞧,去年采这府中莲花制的莲花茶泡出来的水色竟是这样金灿灿的。” 沐初雪正自想着陈悦的事情,听月兰这么一说,抬眸向那茶盅里看去,只见一整朵小巧的莲花绽在碗底随水清漾,似是刚刚迎着朝阳晨露苏醒一般。细细一闻,扑鼻的莲花之香,浓郁清新,让人忍不住想起那一池莲花迎风娇艳的如画景致。 见沐初雪面露欢喜,月兰又说道:“去年这个时候,您和表小姐天未亮便起身,专等那太阳初升之时,让奴婢摇了小船载着您们到那莲池中心,选了那莲花蕊略绽的,拨开花瓣,又亲手将上好的茶叶填满蕊中,用麻丝扎了。过了一宿,次日才摘了晒干......” “你们在说什么?这样热闹!”还未等月兰说完,便被挑帘而入的虞慕诗打断了。 虞慕诗见沐初雪午饭用的不多又神情倦怠,想到她一向体弱,有些不放心,便过来看看。刚进水榭就听到月兰正跟沐初雪说话,一进到内室便看到沐初雪散着头发靠在床上,看着虽精神有些不济,但面上气色倒还可以。 “我和月兰正说着去年咱们制莲花茶的情形呢。”沐初雪见虞慕诗进来,便要起身。 “不要起来,还这么靠着。”虞慕诗将沐初雪重新按回床里,“我见你午饭时精神不大好,便过来看看。”虞慕诗说着,坐到沐初雪的床边,看见月兰手中的莲花茶笑道:“这莲花茶只可取睡莲中最小巧的才得制成,去年咱们几日未得好睡总共才得了这么两锡瓶。” 月兰见虞慕诗说起,早已又去泡了一杯。虞慕诗正说着,月兰便已将茶盅捧到了她面前。虞慕诗接过茶,觉得这婢子很有眼色不禁细细打量了一番,见不是沐初雪身边常使的那几个大丫鬟,却隐隐有些面熟。 “去年便是月兰给咱们摇船来着。”沐初雪在一旁笑着说道。 “难怪看着有些眼熟,你这柔柔弱弱的样貌竟会摇橹行船,倒是稀奇。”虞家虽是江南大族,但是虞慕诗生在北方,长在北方,对水性倒是不甚熟悉。 “奴婢自小生长在江边,对行船凫水最是熟悉。”月兰不是侯府的家生子,而是自小被买进府里签了死契的丫鬟。 虞慕诗点点头,端起手中的莲花茶轻啜了一口细细品去,入口先有一缕似人参茶般的甘苦,之后唇齿便是满满的芬芳。 “什么菊花茶、莲心茶,我觉得都不如这莲花茶风雅有禅韵。”观音,莲花,心似莲池可开出莲花灿烂。 “只可惜这一夏都要忙着绣活,再无时间亲手制这莲花茶了。”虞慕诗有些遗憾的说道。 沐初雪知道虞慕诗明年开春便要出嫁,这一年都要忙着绣嫁妆,虽有府中绣娘,但是大婚当天的嫁衣虞慕诗却不愿假手于人。 “姐姐难道忘了我这个富贵闲人了?”见虞慕诗分外喜欢这莲花茶,沐初雪有心为她炮制。 虞慕诗听了立即摇头道:“没有我跟着你可不许自己跑到那池子中去。”那莲花池虽是虞府花园一景但池水颇深,虞慕诗去年也是禁不住沐初雪的纠缠才带着她,若是让她单独行船池上她又怎么放心。 “那我让月兰和银朱去,我在岸上瞧着,等她们摘好了,我亲手晒干火烙,也算是贺你喜事的一件礼物。”沐初雪嘴上哄着虞慕诗,心中却打定主意要亲手试一试,。 古人制茶竟这么风雅有趣,姐不能只做个旁观的下里巴人。 虞慕诗听沐初雪提到了她的亲事,面上又是一红,想沐初雪只让丫鬟去做倒也可以,便点了点头,随后又不放心的嘱咐道:“你只在一旁看着,可不许下去。” 沐初雪见虞慕诗同意,心中欢呼,脸上却神情诚恳的说道:“那是自然,雪儿最听姐姐你的话了。”说着便挽住了虞慕诗的胳膊腻在了她的身上。 虞慕诗见沐初雪还是如小时候那样喜欢腻着她,心中柔软,笑着拍了拍她的脸,道:“你呀,惯会对我甜言蜜语的。” 见虞慕诗此时心情正好,沐初雪犹豫再三终是说道:“姐姐,可知道三皇子的事?”沐初雪急于确认三皇子是否就是陈悦,眼下能问的也只有虞慕诗了。 听沐初雪突然问起三皇子,虞慕诗一时有些惊讶,妹妹自小单纯懵懂,不像一些高门贵女为给自己谋个好终身,对这京都里的皇室子弟,名门公子都格外关注。 沐初雪见虞慕诗一时语塞又面露疑惑,便知道自己这话问得突兀,于是坦白道:“雪儿今日在外祖父的书斋中读书,不想表哥带了三皇子进来,正巧碰见。”既想多了解一些三皇子的事,不如大大方方将今日碰到他的事情告诉虞慕诗。 虞慕诗听了这才恍然,妹妹自小不爱应酬,见的外男也不多,难怪今日自外院回来神色就有些不寻常,又见沐初雪此时低垂着头似是有些害羞的模样,虞慕诗不禁掩唇一笑说道:“我对三皇子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为人谦恭对臣子很是和蔼可亲,而且他很是骁勇,今年初春南方有一小股前朝余党的□□,还是他带兵荡平的。三皇子作战时冲锋在前,和敌寇战至摔下马来,伤得不轻,如此拼命,皇上大为赞许呢。” 三皇子初春时受过重伤!她也正好是那时穿越过来的!沐初雪心中一动,那陈悦是不是也是那时就穿越到三皇子身上了!想及此,沐初雪心中一阵激动,面上也不禁露出几分。 “最难得的是,三皇子用情甚专,整个三皇子府只有一个正妃,三皇子妃虽近年一直缠绵病榻,但他仍只守着她一人,如此深情,在这皇室之中实属罕见,皇后娘娘对此很是赞许。”整个大盛朝众所周知,三皇子妃命不久矣,不少世家贵女都盯着。那正妃之位,只是虞慕诗不想自己自小捧在手心的沐初雪去趟这趟浑水,嫁入皇室不见得是天下第一得意之事。虞慕诗只希望沐初雪像那日所说的那样,有一个一心一意疼爱她的夫君,能幸福平安一生,若嫁给皇家那一身幸福多由不得自己了。 是啊,就算如今的三皇子是陈悦又怎么样,他已有了正妃,而自己只是个侯府的三小姐,根本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就算她和陈悦曾经相爱至深,那也都是前尘往事了,自穿越到了这里她便时时提醒自己努力忘掉过去,重新生活。无论陈悦如今在哪里,只要他平安快乐,她便安心了。 沐初雪默默想着心事,面上不免带了怅然之色。 虞慕诗见沐初雪一时激动,一时失落,怕是真对那三皇子动了心,有心规劝两句,又见沐初雪还小,虞慕诗不忍心破坏少女情窦初开的美好,一时间左右为难,手中的帕子都差点撕烂了。 沐初雪见虞慕诗看着自己一脸纠结,心知她误会自己对三皇子一见钟情了,但这种事越解释越像掩饰,沐初雪只好选择视而不见,拉着虞慕诗说起了制茶的事宜,渐渐将话题扯远。 *********************************************** 初夏的雨总是骤然而至,又蓦然而止。雨后的空气混合着花草的味道,带着一股清新润湿的甘甜。碧空如洗,水榭四面的窗具已打开,一阵阵风带着水的清凉穿堂而过甚是舒爽。 沐初雪想着虞冠航喜欢吃偏甜的面食,一早便用脂油和面,将笋衣剥碎混了鸡茸包了一碟油糖小酥饼。那酥饼做得金黄酥脆小巧精致,沐初雪用个青花团鹤圆碟盛了,放入食盒中,招手唤过香绯,道:“将这小酥饼趁热送到外院给外祖父尝尝。” 香绯接了,不敢耽误,旋即便出了水榭一路向外院走去。 此时虽然雨过天晴,但虞府的下人还未开始出来打扫,因此石子铺就的小路仍是滑泞难走,香绯一手拎着食盒,一手小心的提着裙子。 自那日沐初雪在虞冠航书斋跌倒,身上的摔伤虽用了自带的药膏,但是不知是药力不够,还是摔的有些重,那身上的淤青一直未消。沐初雪自己不甚在意,却急坏了银朱和香绯。 香绯一路走着,一路思索,一会见了老太爷是否将小姐摔伤的事情如实禀报,好让老太爷请个大夫来给小姐看看,如果淤青一直不散,这样耽搁下去,若是小姐真出了问题,那便是她们照顾不周,纵有小姐护着,夫人那里也免不了要重重责罚的。 香绯低头胡乱想着心事,拐进一个月形拱门,不想迎面撞上了个硬~邦邦的胸膛,香绯揉着鼻子抬眸一看,眼前一个清雅温润的男子从容不迫的站在那里,正是在边城一路和他们一起回京的夏太傅。 第25章 是耶? 沐初雪一路出了书斋的小院,也未见秦嬷嬷的身影,仔细一想便知道这是外祖父将她支开所找的借口。沐初雪身在侯府内宅也多有听说,当今皇后势强,颇能左右皇帝之意,个性端肃的皇后最宠爱简朴恭谨的三皇子,太子之位不是太稳,想来这三皇子此次拜访外祖父也多有拉拢之意。 如果三皇子就是陈悦,那他怎么会这么做?前世身处名利场一般的娱乐圈,陈悦都低调内敛,从不追名逐利。只踏踏实实演戏,几乎没有绯闻的陈悦,曾让刚认识他的沐初雪一度以为他是个gay。那么今天那个放低身段,登门拜访臣子一副礼贤下士之态的三皇子真的是陈悦么? 沐初雪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脚下步子未停。 穿过石子铺就的小径,沐初雪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虞府的花园,一阵带着水气的凉风迎面扑来,沐初雪抬眸看去,只见前面一池莲花挨挨挤挤,绿叶亭亭,清香宜人。莲池不远处,一座小巧精致的凉亭隐在婀娜的垂柳中,顶上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沐初雪拾阶而上,走到凉亭中轻轻坐下。满池的莲花嫩蕊凝珠,盈盈欲滴,沐初雪静静的坐了一会儿,一直繁芜无绪的心情才逐渐平静下来。 仔细回想刚刚书斋的情景,三皇子见到自己的神情姿态,他到底是不是陈悦,沐初雪一时又有些动摇。 “小姐?!”已近午饭时间,银朱还未见沐初雪归来,便出来寻找,远远的就看见自家小姐一个人孤身坐在莲池边的凉亭里。莲池上的水雾和亭周的垂柳掩映,衬得沐初雪周身似有烟霞轻笼,愈发显得她素雅的身姿淡远缥缈,仿佛那世外仙姝一般。 听到银朱的轻唤,沐初雪收回思绪冲着她轻轻一笑:“出来的久了,让你担心。” 沐初雪的声音轻柔淡远得仿佛天边的云,风一吹就散了。 银朱觉得自家小姐自病好后性子也变得比从前活泼讨喜得多,就像那原本蒙尘的明珠重新散发出莹莹的光彩,只是这样的小姐似乎连她的心也变得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虽然有时候小姐脸上笑着,但是银朱总觉得那笑容总是笼着层心事,让人看着特别的寂寥。 “虽然已入夏了,但是小姐也仔细坐久了风扑着,晚上又该头疼了。”银朱关切的说道。 沐初雪点点头,扶着银朱的手站起身来:“咱们回吧,再晚些,外祖母该担心了。” “这池莲花开得倒是娇艳,浓淡相宜煞是好看。”沐初雪似是有些不舍,又回首向身后看了一眼。 “是啊,小姐每年夏天总要来虞府看看这池莲花呢。”银朱小心的扶着沐初雪走在石子小路上,又说道:“都说小姐您出生那年的夏天,这池莲花开得格外繁盛呢。” 主仆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向春晖院走去。 **************** 赵氏和沐初雪的口味倒是很像,都喜欢味道偏重的菜色,按理说赵氏上了年纪饮食应以清淡为主,只是赵氏年纪越大性子越是像个小孩,每餐饭都要任着自己的性子点几道爱吃的重口菜色才肯好好用膳,若是哪天饭菜素净不合口味,赵氏便拗着性子一口也不肯多吃。 今日午饭,赵氏放眼看去,见餐桌上除了自己点的两道菜以外,皆是些素淡寡味的菜色,心下不乐,脸上的神色就有些恹恹的。一旁的沐初雪见了,掩口轻笑,给站在赵氏身后的秦嬷嬷递了个眼色。秦嬷嬷会意,连忙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就亲自捧了个青花瓷双耳暖碗进来。 秦嬷嬷将那暖碗一路捧至赵氏面前,轻轻揭了盖儿,只见里面盛着的粥泛着浓浓的奶~白色,上面还缀着几粒红艳艳的枸杞,虽说是粥但里面却不见一个米粒,已是熬得甚是浓稠软烂,仔细一闻米香中又带着点牛乳味,香气浓郁很是扑鼻,引得赵氏胃口大开,拿起手边的白瓷小勺盛了一勺待轻轻吹散了热气,便放入了口中。 这粥入口香糯软滑微微带丝甘甜,应是掺了山药加了洋塘,只是细细品来又带了一股豆香,的确非常好吃。 因着这碗粥吃得香甜,赵氏连带着桌上其他的菜也多吃了些,就连不太喜欢吃的清淡口味,佐着粥也都略略用了些。 “今日这道粥味道甚好,不像咱们府中厨娘的手艺。”一餐饭毕,赵氏用帕子擦了手,又就着秦嬷嬷递来的茶漱了口,笑着说道:“只是不知是慕诗的主意,还是雪丫头的主意。” 坐在赵氏右边的虞慕诗听了,轻轻一笑说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祖母,今天这道粥慕诗不敢居功,是雪儿的主意。” 赵氏听了脸上笑意连连,很是高兴,拉过坐在自己身边的沐初雪的手轻轻拍着:“我们雪儿从哪儿学了这么道美味的粥来?” 沐初雪见赵氏吃得甚好,脸上也不觉笑得开心,脆声答道:“这粥主料用的是糯米和香梗米,然后又将最好的淮山药,隔水蒸熟后和这两样米泡在一起。接着再取泡了一宿的黄豆,用小磨磨出浆~水来,取一小碗的量。等这些都备齐了,将那已入了米味的山药取出细细的捣成泥,拌上洋塘,和糯米、香梗米、豆浆一起慢慢熬了,待到熬成再稍稍兑些牛乳。这加牛乳的主意,还是我在边塞时见了那边人的吃法想到的。” 听了沐初雪说的做法,一旁的宋氏忍不住赞叹道:“难为你想得如此精细,这几样常见的材料竟能做成如此美味,我虽未吃到,只在一旁看着都快要流口水了。”说着还抽出帕子擦了擦嘴角。 “你们看看,她都是做祖母的人了,还这样油嘴滑舌的。”赵氏被宋氏逗得笑得直抚~胸~口,缓了口气道:“一会儿让秦嬷嬷赏你一碗可好?” “那我可谢谢老祖宗疼我了。”宋氏说着连忙福身,又是逗得赵氏一阵大笑,回身搂了虞慕诗道:“瞧瞧你母亲,可有一点当家主母的样子。” “爹爹和娘亲在祖母面前还都是孩子呢,自然都盼着您能多疼惜些呢。”虞慕诗自小便按着世家大族当家主母的标准来培养,自然很会说话。 果然赵氏听了这番话后,搂了虞慕诗笑得愈发开心。一旁的沐初雪被这热闹欢乐的气氛感染,也不禁弯了眉眼。 众人在春晖院热闹了一回便各自散了,沐初雪因着心中有事,午膳也未吃几口,又陪着赵氏说了半日话,回到水榭时便觉得有些疲累,上午摔在地上那一下也不轻,这时一放松那痛意便袭了上来。 香绯见沐初雪回来,连忙捧了衣裙来为沐初雪更衣。当她服侍沐初雪脱了外衣换到里衣时不禁唬了一跳,连忙用手捂了嘴才不至于惊呼出声,只见她家小姐小臂、腰间和膝盖处具是一片青紫,似是摔碰所致,因沐初雪皮肤白嫩,这些痕迹甚是刺目。 见香绯被自己的身上的摔伤吓了一跳,沐初雪倒安慰她道:“不打紧,上午在外祖父书斋看书时摔了一跤。” “这么多处都青紫了,必是摔得严重。”自家小姐白瓷似的人,这磕了碰了叫人好不心疼,香绯心中想着,口中说道:“奴婢见了都心疼得不得了,这回家要是让夫人见了怕是要心疼坏了。” 银朱正在外间整理衣物,听了她们的对话,急急走进里屋一看,心疼不已,口中急道:“这是哪里摔得?可摔到骨头了?!” 沐初雪见银朱一脸焦急,连忙摆手道:“无事无事,这只是看着严重,其实都是表面淤青。一会我用红花泡个澡,你再给我擦点活血化瘀的药膏就好。” 银朱见沐初雪一脸不甚在意的表情,心中无奈,想到在边城被热茶烫得那样还反过来安慰碧彤,要不是有夏太傅赠得药膏,说不定就要留疤,今日又摔成这样,也不知摔坏没有。 银朱又将沐初雪全身细细查看了一遍,看伤得都是柔软处,似是没有伤到筋骨,但还是不放心的说道:“不然奴婢回了老夫人,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沐初雪前世挺喜欢运动的,摔打惯了,哪有这么娇气,何况一请大夫,又要惊动赵氏和虞慕诗,没得让她们担心。 “不用了,摔得严不严重我自己知道的。”沐初雪实在嫌麻烦。 银朱见沐初雪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让香绯去带来的樟木箱子里翻出去淤消肿的药膏来,自己则带着小丫鬟准备热水红花给沐初雪沐浴之用。 沐初雪热气腾腾的泡了个澡,又由着银朱帮她上了药膏后,沐初雪便懒懒的靠在床里的引枕上,因刚沐过浴觉得有些微凉,沐初雪抬手扯过床边的锦被,轻轻盖在身上。 一时难得惬意放松,连身上摔得那几处似乎也不那么疼了,沐初雪望着眼前层层叠叠的绣花纱帐子出神,心中不禁又想到了陈悦。 自己是因为原主生病香消玉殒了,才穿越到古代沐初雪的身上,那么若陈悦也穿越到三皇子身上,是不是三皇子之前也出了一些致命的意外呢? 可惜现在碧彤不在身边,若是能知道三皇子是否在半年前出过意外,三皇子就是陈悦的可能性也大一些。 第26章 莲花茶 沐初雪来虞家没有带碧彤和青染,银朱见近身伺候的人手不够,便禀了沐初雪提了月兰暂做一等丫鬟的使唤。月兰性子谦和稳重,行事做派倒颇有银朱的品格。沐初雪平日里交待月兰办事很是得力,又见她言语有度,心中也十分满意,于是便允了银朱的提议。 此时月兰正捧了新泡的莲花茶走至内室,见沐初雪靠在床上翠眉微锁似是不喜的样子,心中便想着引她说说话解闷,于是将那茶盅子捧至沐初雪的面前,笑着说道:“小姐您瞧,去年采这府中莲花制的莲花茶泡出来的水色竟是这样金灿灿的。” 沐初雪正自想着陈悦的事情,听月兰这么一说,抬眸向那茶盅里看去,只见一整朵小巧的莲花绽在碗底随水清漾,似是刚刚迎着朝阳晨露苏醒一般。细细一闻,扑鼻的莲花之香,浓郁清新,让人忍不住想起那一池莲花迎风娇艳的如画景致。 见沐初雪面露欢喜,月兰又说道:“去年这个时候,您和表小姐天未亮便起身,专等那太阳初升之时,让奴婢摇了小船载着您们到那莲池中心,选了那莲花蕊略绽的,拨开花瓣,又亲手将上好的茶叶填满蕊中,用麻丝扎了。过了一宿,次日才摘了晒干......” “你们在说什么?这样热闹!”还未等月兰说完,便被挑帘而入的虞慕诗打断了。 虞慕诗见沐初雪午饭用的不多又神情倦怠,想到她一向体弱,有些不放心,便过来看看。刚进水榭就听到月兰正跟沐初雪说话,随后走到内室看到沐初雪散着头发靠在床上,看着虽精神有些不济,但面上气色倒还可以。 “我和月兰正说着去年咱们制莲花茶的情形呢。”沐初雪见虞慕诗进来,便要起身。 “不要起来,还这么靠着。”虞慕诗将沐初雪重新按回床里,“我见你午饭时精神不大好,便过来看看。”虞慕诗说着,坐到沐初雪的床边,看见月兰手中的莲花茶笑道:“这莲花茶只可取睡莲中最小巧的才得制成,去年咱们几日未得好睡总共才得了这么两锡瓶。” 月兰见虞慕诗说起,早已又去泡了一杯。虞慕诗正说着,月兰便已将茶盅捧到了她面前。虞慕诗接过茶,觉得这婢子很有眼色不禁细细打量了一番,见不是沐初雪身边常使的那几个大丫鬟,却隐隐有些面熟。 “去年便是月兰给咱们摇船来着。”沐初雪在一旁笑着说道。 “难怪看着有些眼熟,你这柔柔弱弱的样貌竟会摇橹行船,倒是稀奇。”虞家虽是江南大族,但是虞慕诗生在北方,长在北方,对水性倒是不甚熟悉。 “奴婢自小生长在江边,对行船凫水最是熟悉。”月兰不是侯府的家生子,而是自小被买进府里签了死契的丫鬟。 虞慕诗点点头,端起手中的莲花茶轻啜了一口细细品去,入口先有一缕似人参茶般的甘苦,之后唇齿便是满满的芬芳。 “什么菊花茶、莲心茶,我觉得都不如这莲花茶风雅有禅韵。”观音,莲花,心似莲池可开出莲花灿烂。 “只可惜这一夏都要忙着绣活,再无时间亲手制这莲花茶了。”虞慕诗有些遗憾的说道。 沐初雪知道虞慕诗明年开春便要出嫁,这一年都要忙着绣嫁妆,虽有府中绣娘,但是大婚当天的嫁衣虞慕诗却不愿假手于人。 “姐姐难道忘了我这个富贵闲人了?”见虞慕诗分外喜欢这莲花茶,沐初雪有心为她炮制。 虞慕诗听了立即摇头道:“没有我跟着你可不许自己跑到那池子中去。”那莲花池虽是虞府花园一景但池水颇深,虞慕诗去年也是禁不住沐初雪的纠缠才带着她,若是让她单独行船池上自己又怎么放心。 “那我让月兰和银朱去,我在岸上瞧着,等她们摘好了,我亲手晒干火烙,也算是贺你喜事的一件礼物。”沐初雪嘴上哄着虞慕诗,心中却打定主意要亲手试一试,。 古人制茶竟这么风雅有趣,姐不能只做个旁观的下里巴人。 虞慕诗听沐初雪提到了她的亲事,面上又是一红,想沐初雪只让丫鬟去做倒也可以,便点了点头,随后又不放心的嘱咐道:“你只在一旁看着,可不许下去。” 沐初雪见虞慕诗同意,心中欢呼,脸上却神情诚恳的说道:“那是自然,雪儿最听姐姐你的话了。”说着便挽住了虞慕诗的胳膊腻在了她的身上。 虞慕诗见沐初雪还是如小时候那样喜欢腻着她,心中柔软,笑着拍了拍她的脸,道:“你呀,惯会对我甜言蜜语的。” 见虞慕诗此时心情正好,沐初雪犹豫再三终是说道:“姐姐,可知道三皇子的事?”沐初雪急于确认三皇子是否就是陈悦,眼下能问的也只有虞慕诗了。 听沐初雪突然问起三皇子,虞慕诗一时有些惊讶,妹妹自小单纯懵懂,不像一些高门贵女为给自己谋个好终身,对这京都里的皇室子弟,名门公子都格外关注。 沐初雪见虞慕诗一时语塞又面露疑惑,便知道自己这话问得突兀,于是坦白道:“雪儿今日在外祖父的书斋中读书,不想表哥带了三皇子进来,正巧碰见。”既想多了解一些三皇子的事,不如大大方方将今日碰到他的事情告诉虞慕诗。 虞慕诗听了这才恍然,妹妹自小不爱应酬,见的外男也不多,难怪今日自外院回来神色就有些不寻常,又见沐初雪此时低垂着头似是有些害羞的模样,虞慕诗不禁掩唇一笑说道:“我对三皇子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为人谦恭对臣子很是和蔼可亲,而且他很是骁勇,今年初春南方有一小股前朝余党的暴~乱,还是他带兵扫平的。三皇子作战时冲锋在前,和敌寇战至摔下马来,伤得不轻,如此拼命,皇上大为赞许呢。” 三皇子初春时受过重伤!她也正好是那时穿越过来的!沐初雪心中一动,那陈悦是不是也是那时就穿越到三皇子身上了!想及此,沐初雪心中一阵激动,面上也不禁露出几分。 “最难得的是,三皇子用情甚专,整个三皇子府只有一个正妃,三皇子妃虽近年一直缠绵病榻,但他仍只守着她一人,如此深情,在这皇室之中实属罕见,皇后娘娘对此很是赞赏。”整个大盛朝众所周知,三皇子妃命不久矣,不少世家贵女都盯着那正妃之位,只是虞慕诗不想自己自小捧在手心的沐初雪去淌这趟浑水,嫁入皇室不见得是天下第一得意之事。虞慕诗只希望沐初雪像那日所说的那样,有一个一心一意疼爱她的夫君,能幸福平安一生,若嫁给皇家那一身苦乐多由不得自己了。 是啊,就算如今的三皇子是陈悦又怎么样,他已有了正妃,而自己只是个侯府的三小姐,根本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就算她和陈悦曾经相爱至深,那也都是前尘往事了,自穿越到了这里她便时时提醒自己努力忘掉过去,重新生活。无论陈悦如今在哪里,只要他平安快乐,她便安心了。 沐初雪默默想着心事,面上不免带了怅然之色。 虞慕诗见沐初雪一时激动,一时失落,怕是真对那三皇子动了心,有心规劝两句,又见沐初雪年纪还小,虞慕诗实不忍心破坏少女情窦初开的美好,一时间左右为难,手中的帕子都差点被她扯烂了。 沐初雪见虞慕诗看着自己一脸纠结,心知她误会自己对三皇子一见钟情了,但这种事越解释越像掩饰,沐初雪只好选择视而不见,拉着虞慕诗说起了制茶的事宜,渐渐将话题扯远。 *********************************************** 初夏的雨总是骤然而至,又蓦然而止。雨后的空气混合着花草的味道,带着一股清新润湿的甘甜。碧空如洗,水榭四面的窗具已打开,一阵阵风带着水的清凉穿堂而过甚是舒爽。 沐初雪想着虞冠航喜欢吃偏甜的面食,一早便用脂油和面,将笋衣剥碎混了鸡茸包了一碟油糖小酥饼。那酥饼做得金黄酥脆小巧精致,沐初雪用个青花团鹤圆碟盛了,放入食盒中,招手唤过香绯,道:“将这小酥饼趁热送到外院给外祖父尝尝。” 香绯接了,不敢耽误,旋即便出了水榭一路向外院走去。 此时虽然雨过天晴,但虞府的下人还未开始出来打扫,因此石子铺就的小路仍是滑泞难走,香绯一手拎着食盒,一手小心的提着裙子。 自那日沐初雪在虞冠航书斋跌倒,身上的摔伤虽用了自带的药膏,但是不知是药力不够,还是摔的有些重,那身上的淤青一直未消。沐初雪自己不甚在意,却急坏了银朱和香绯。 香绯一路走着,一路思索,一会见了老太爷是否将小姐摔伤的事情如实禀报,好让老太爷请个大夫来给小姐看看,倘若淤青一直不散,这样耽搁下去,小姐真出了问题,那便是她们照顾不周,纵有小姐护着,夫人那里也免不了要重重责罚的。 香绯低头胡乱想着心事,脚步未停,转身拐进一个月形拱门,不想迎面撞上了个硬~邦邦的胸膛,香绯揉着鼻子抬眸一看,眼前一个清雅温润的男子从容不迫的站在那里,正是在边城一路和他们一起回京的夏太傅。 第27章 看病 香绯见他薄唇微抿,一双眼睛冷淡清傲,眸色幽深,浑身散发着谪仙般的凉薄气息,让人不敢直视。香绯想着自己没头没脑竟冲撞了人家,不禁面上发烧,动作却不敢迟疑,马上福身施礼,声音轻柔道:“奴婢见过夏太傅,婢子走路太急冲撞了夏太傅,还请您责罚。”说罢愈加将身姿放低,一副怯怯惶恐的模样。 “无事。”夏衡淡淡说罢,便绕开香绯向前走去。 “夏太傅且慢走。”夏太傅同老爷交好,对自家少爷和小姐甚是照顾,上次小姐烫伤用的药膏还是夏太傅所赠,效果甚好。香绯如此想着,便出声唤住了夏衡。 夏衡听见身后的丫鬟叫他,只得停住脚步,有些疑惑的转过身。 香绯见夏衡停下,连忙上前几步又施了一礼才轻轻说道:“奴婢是沐家三小姐身边的丫鬟......”香绯刚刚也只是凭着一股莫名的勇气喊住了夏衡,此时见他神情淡漠的站在那里,自有一股凛凛气度,不禁有些胆怯。 听到是沐初雪丫鬟,夏衡眸色一深,沉声说道:“何事?” 见夏衡终是开了口,香绯心中一松,面上已是带了笑,说道:“我家小姐前几日不慎摔倒了,她不想惊动老夫人,只让奴婢们帮着擦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膏,但是擦了几日也未见好转......”夏衡虽是沐初雪长辈,但因伤得都是手臂腰间这些隐秘的地方,故香绯言语间便说得有些含糊。 那丫头真是胡闹,摔伤了怎得也不请大夫!夏衡浓眉微皱,语气不觉带了一丝焦急:“她伤到哪儿了?”话一出口,便觉有些唐突,既然眼前这丫鬟并未明说,那丫头伤得必然有些隐秘,夏衡有些微窘,却又实在担心,连忙问道:“可伤到骨头了?” “倒没伤到骨头,只是伤痕一直不见好转。奴婢想着小姐在边城时烫伤后,一直说您给的药膏好用。奴婢便斗胆想跟太傅您再求些治摔伤的药。全因小姐不想大张旗鼓,所以奴婢看到您才有此一想。” 想到沐初雪用了自己送的药膏,夏衡心中微微一喜,又想到这丫头在自己外祖家摔伤了都不想声张,定是平日里小心翼翼惯了,一时心中竟是说不出的怜惜难受。 见夏衡久未出声,香绯猜不准他心中所想,又不敢开口告退,只得提着食盒屏气敛声的站在一旁。 “我知道了。”夏衡说罢,径直向虞冠航的书斋走去。 香绯见夏衡说完便提步走了,看方向似是去老太爷的书斋,想到自己本是奉命去送糖油酥饼的,连忙也跟在夏衡身后向虞冠航的书斋而去。 书斋中虞冠航正自欣赏夏衡刚给他寻来的一副碑帖,一抬头却见他去而复返,于是笑着问道:“子实怎得又回来了?可是舍不得这碑帖,想要回去?”夏衡自少年时便跟着虞冠航学习丹青,很投虞冠航的脾气,二人既有师徒之份,又有朋友之谊,故虞冠航和夏衡说话不仅随意,偶尔还要打趣几句。 夏衡站定,向着虞冠航拱手施礼,才缓缓说道:“学生刚走出这院子便想起一事,胡太医和夫人进京省亲,这几日正在府中为学生的祖母诊脉。学生想着,不如也请她过来府上一趟?” 这胡太医乃是杏林圣手,医术了得,名满天下。年轻时曾是夏氏门客,得夏氏举荐才得入皇宫一展抱负,更难得的是他的夫人王氏也习得一手好医术,因是女医,常在后宫和世家后宅中走动,为皇室女眷和世家贵妇看病,也是妙手回春的名医。 胡太医前些年因年纪已大,告老还乡后便不常回京城走动,这次回京也只是为了省亲,还从未为人出诊,故知道的人不多。 虞冠航听了,面上一喜。虞冠航知道胡太医一家这几日一直住在京城,有心想让夏衡请人过来为自己的老妻诊脉,只是这胡太医是夏衡的父亲夏延的人,夏衡和夏延父子间有些别扭。让夏衡去请夏延的人,以夏衡的性子来说确实勉强。不想今日他竟主动提起,虞冠航倒有些喜出望外,捋着胡子笑道:“子实之意正和我心意,既然如此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说完,又见外孙女身边的一个丫鬟站在门外,遂又问道:“门外之人何事?” 香绯听见老太爷唤她,连忙提着食盒迈进屋内,福身施礼道:“小姐说这几日一直听您念叨着想吃甜味的面食,今日一大早便亲手做了一碟糖油小酥饼,让奴婢趁热给您送来尝一尝。” 虞冠航见沐初雪把自己的几句话如此放在心上,老怀大慰,笑着向夏衡道:“我这外孙女最是个贴心懂事的,我不过念叨几句,她便上了心。”语气中颇有些得意,转头便叫香绯将酥饼给他拿上来。 夏衡听了微微一笑,那丫头确是乖巧但也狡黠,像个小狐狸似的,若是靠近一步,她便要逃远两步。 虞冠航见那团鹤圆碟上的酥饼,不仅看着酥软可口,还腾着热气,微微散着一股糖香。虞冠航闻着这香气,倒真觉得有些饿了,伸手便取了一块,入口果然又酥又糯,咸甜适中。细细品了其中的馅料竟是做得极细腻的鸡茸,又混着点春笋的清香,很有南方风味。 “子实,你也尝尝我外孙女的手艺。”虞冠航说着,将那碟酥饼向前推了推。 夏衡心中惦记沐初雪的伤势,正想告辞回去,转念一想自己许久未尝这丫头做的面食了,于是上前几步于碟中取了一块酥饼慢慢吃了。 这丫头手艺又精进了,不知她许诺回家做给自己的吃食都是些什么。 虞冠航请夏衡吃酥饼本是客气,他深知夏衡的脾性其实很冷淡随性,在自己府上能用杯茶已是不错了,见夏衡今日竟被自己一让就真拿起那酥饼吃了,虞冠航实在是有些吃惊。 看着夏衡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将那小巧的酥饼送入口中,抬手间广袖舒展,姿态甚是闲适优雅,虞冠航心中暗道,往日不是在朝堂相见便是和他谈诗论画,却未注意这满朝文武皆敬畏的夏太傅倒是有一副丰神俊逸的好皮囊。 *********** 夏衡一回到府中,便直接去了夏延的书房。 今日不是他父子二人定下的议事之日,夏延见到夏衡出现在自己的书房中倒十分意外。待夏衡说明来意,夏延倒是微微有些惊喜,这还是夏衡第一次开口向他要人一用。 “你以后想要父亲的人为你办事,若是急事直接使人便是,无须先来请示,咱们父子之间不必这么客气。”夏延一直有意弥补和夏衡之间的隔阂,所以言语间很是温和,脸上也是一片慈爱之色,全不见夏氏宗主平日雷厉风行的凌厉之势。 “多谢父亲。”夏衡见父亲与自己说话时神情一片殷切,心中微动,想说点什么,却终是不惯这种场景,复又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了。 不一会一辆油壁车便驶出夏家大宅往玉笛巷虞府而去。 ********************************************************* 此时春晖院的正房中,缠枝纹的香炉中正燃着清浅的宁神香,混着磨朱高几上那一瓷瓶的芍药芬芳,一时满室雅韵,仿佛连投在春晖院中的阳光都染上了一层静谧悠远的意味。 瑞珠坐在罗汉床下的脚踏上,拿着美人拳正一下一下缓慢轻柔的给赵氏锤着腿。一旁的秦嬷嬷见院子里一个负责通传的丫鬟在屋门口探头探脑,随轻手轻脚出了屋子,将那丫鬟叫至廊下背阴处低声询问:“何事在门外张望,缩头缩脑的,好不小家子气。” 秦嬷嬷是赵氏的心腹陪嫁,二人相伴了四十多年,既是主仆又似姐妹,在这虞府下人之中最有身份。那负责通传的丫鬟梳了个俏皮的双环,被秦嬷嬷一说心中委屈,面上却丝毫不敢流露,低声答道:“胡太医的夫人来了府上,马车已到咱们内院了。” 秦嬷嬷听了不敢耽搁,赶紧叫了几个体面的嬷嬷丫鬟出去迎接,自己则转身回了正屋,见赵氏靠在雕着福绿寿纹样的花梨木罗汉床上,双目微阖似是睡熟的样子,秦嬷嬷倒有些为难了起来。 老太爷中午时刚说过请了胡太医的夫人来府中为老夫人请脉,却不想人竟然来得这样快。老夫人这几年上了年纪晚上睡得不好,经常头痛。下午好容易眠上一眠,这时候贸然叫醒她,这头疼病怕是又要犯了。 秦嬷嬷正踟蹰间,赵氏已是缓缓的张开了眼睛,声音略显疲惫的说道:“外面何事?” 听了秦嬷嬷的禀告,赵氏看向瑞珠道:“扶我起来。这胡太医的夫人医术了得,近几年已不在世家后宅中走动了,这次能请到她为我诊脉着实难得,不能怠慢了贵客。” 瑞珠连忙小心的扶着赵氏起身,又跪在脚踏上为她穿好鞋。此时秦嬷嬷早已带了小丫鬟捧了净面的热水,待服侍赵氏梳洗好又换了身见客的衣裳,早有下面的小丫鬟来回禀,王女医已到了春晖院。 第28章 中毒 王女医已年近七十,却精神矍铄,看上去不过五十来岁,穿一身绣葫芦双福纹样的衣裙,步履稳健,走得很快。 赵氏见她来了,忙起身迎了几步,笑吟吟的说道:“老姐姐,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容光焕发的。”胡太医未告老之前,王女医也经常往来虞府,和赵氏很是熟稔。 王女医紧走了几步,扶住赵氏的手又听她说道:“我却老得厉害,近几年都不大愿意出门了。”语气颇有些苍凉。 王女医细细瞧了瞧赵氏的气色,见她面上略带倦意,开口道:“可是那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赵氏笑了笑,携着王女医的手一同在榻上坐了,道:“年纪大了,晚上睡得不好,就愈发容易头疼。这么多年的老毛病了,倒也慢慢习惯了。” 王女医来了这许久,觉得这春晖院的正屋微微有些闷热,环顾四周,只见窗子紧闭,罗汉床旁边的香炉镂空中正腾着几缕白烟,仔细一闻是宁神的熏香。 “你这屋子应该多开窗通风,少燃些熏香。“王女医说着取出随身带着的脉垫小包放在暖榻正中的小几上,一旁的秦嬷嬷见了忙亲手为赵氏挽了袖子,轻扶着手臂,将腕子搁在上面。 “你这话说得倒是跟我那外孙女一模一样。只是越是睡不着越是想依靠这些熏香,长久下来倒有些离不开了。”雪儿那丫头一直跟她说屋里要多开窗通风,说是什么保持空气的流动。想着自己外孙女孝顺懂事,赵氏神色轻柔慈祥了许多。 王女医听了微微点头,也未说话,示意一旁的秦嬷嬷为赵氏换另一只手,复又搭指腕上细细诊了一会。 “你呀,还是改不了爱吃咸的毛病。”王女医收回手,笑着说道。 赵氏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眩晕、头疼这些老年人容易患的疾病,加上赵氏饮食口味略重,才会使得她心悸失眠之症愈发严重。 “这几日我外孙女在这里住着,变着花样给我做了几道菜,口味清淡却极好吃。”在昔日老姐妹面前,赵氏不免爱多说些孙子辈的事情。 “晗姐儿的这个闺女今年也有十三岁了吧。”王女医起身走到一旁的花梨案前,上面早已备好了笔墨。 “过了生日就十四岁了。”提起沐初雪,赵氏的语气永远是饱含着深深的宠溺。 王女医提笔写了一个药方,接着又换了张纸列了几道药膳,吹干墨迹交给了一旁的秦嬷嬷。 “你照着我的方子抓了药来吃,这几道药膳平日饮食也要加上。”王女医又重新坐回暖榻,接着说道:“这宁神的香若一时离不开,可配合着我的方子逐日减量。我家老头子的大徒弟现在夏家,为夏氏家仆,他的女儿做了宗主嫡长子的良妾,一身医术尽得我真传,以后你若身体有什么不适,大可派了人去请她过来。” 赵氏听了面露感激,拉着王女医的手说道:“难为你替我想得周全。那夏家大爷的身子还是这么不济事?” 王女医叹了口气道:“他是打娘胎里带的气喘之症,治是治不好的,只是经年累月用名贵药材吊着性命罢了。” 她二人说的便是夏衡的兄长,夏延的嫡长子夏幽,生下来便患有哮喘,身体十分虚弱。夏延嫡子只有两个,夏氏宗主之位到了夏延这里以后便要另选嫡支其他有能者居之了。 赵氏点点头,神情颇为惋惜。此时瑞珠正端了茶过来,赵氏自托盘中亲自取了一盏捧给王女医:“这夏太傅也是个有心的,上午刚跟我家老头子说了请你过来,你这下午就到了。” 王女医接过茶,想着夏衡要她过来的目的,面色如常的说道:“听说诗儿也定了亲?” “许了定国公家的嫡长子,明年便要出嫁了。”赵氏对虞慕诗的亲事十分满意。 “晗姐儿的闺女也在你这里住着,既然我都来了也替她们二人瞧瞧,可好?”王女医将茶盅放下,话锋一转。 外孙女一直体弱,而自己的孙女又即将出嫁,赵氏有心让王女医为她俩调理调理,此刻见她主动提起,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连忙道:“老姐姐有心了,她俩住在一处,我这就遣人叫她二人过来。” “不用,我过去便可。两个丫头尚未出阁,不好大大咧咧就这么让我给她俩诊脉。”王女医想着夏衡的叮嘱,知道沐初雪是摔伤不想让别人知道。 赵氏听了也觉有理,连忙让秦嬷嬷亲自带着王女医去了盈语院。因虞慕诗是主人,王女医便先去了她的屋子。虞慕诗面色红润,一看便是调理得当身体康健。因为她明年出嫁,王女医给她开了些益气补血的方子,又讲了些女子日常如何保养之道,便告辞出来,转身去了沐初雪住的水榭。 沐初雪正捧了本书钻研如何制莲花茶,听了银朱的禀报,忙起身迎了出去。王女医刚踏进水榭,迎面就看到一个美丽的少女笑盈盈的站在那里,气质清丽容色美艳,比这夏日的骄阳还要明媚。 “大热的天还劳烦您特意过来一趟。”沐初雪见外面日头正高,心中很过意不去,上前亲自扶了王女医一起走到内室。王女医见沐初雪很是懂事,全无一般世家女子的娇贵,心中先自喜欢了几分。 因着夏衡的吩咐,王女医并未直接问起沐初雪的摔伤,依旧拿出诊垫三指搭于她的手腕上,为她诊起脉来。细探之下,王女医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王女医的微妙神情只在脸上一闪而过,却还是被沐初雪捕捉到,但见王女医并未言语,沐初雪只好暂时按下心中疑惑。 “三小姐近日是否跌倒过?”王女医掩下心中的惊诧,说起了沐初雪的摔伤。 这古时医术竟只凭诊脉就能知道我跌倒过?沐初雪睁圆了一双美目,一脸的不可思议。 王女医见沐初雪一脸你怎么知道的娇憨可爱神情,呵呵笑了起来:“淤青的地方给我看看。” 一旁的银朱听了连忙挽起沐初雪的衣袖将手臂露出,王女医看一眼,点点头没说什么。银朱又轻轻掀起沐初雪的裙子,卷了白绸里衣露出摔得青紫的膝盖,王女医用手摸了摸确定骨头无事,道:“不碍事,只是摔了皮肉,你皮肤娇嫩,故淤青看起来很是严重的样子。”说着取出早已配好的药丸,道:“这药丸每日早晚各一次,用温水化了揉在青紫处,过几日便无事了。”说完,目光不着痕迹的落在沐初雪的脸上,转了一转。 银朱等人听了都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只沐初雪还在疑惑刚刚王女医脸上转瞬即逝的神色:惊诧中带了一丝凝重。不知是何缘故。 “三小姐这屋子布置得雅致。”王女医为沐初雪诊完脉,倒似对她的房间很感兴趣似的,站起身四处看了看。 “都是慕诗姐姐帮我布置的。”沐初雪陪着王女医转了一圈,又为她指了几件自己喜爱的摆设。 王女医似是很欣赏一般,都仔细品鉴了一番,抬头见天色不早了,想着夏衡还在等着她的回复,遂别了沐初雪,又去春晖院和赵氏说了一声,便乘着马车回了夏氏大宅。 送走王医女,沐初雪反身走回屋中,一路沉默,银朱等人见她虽神色平静,但眉眼间隐约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一时间都未敢搭话,屋内一时只余水榭中潺潺的水声。 “这王女医倒是来得突然。”沐初雪看向银朱。 “刚瑞珠带她来时说是夏太傅特意请来为老夫人诊脉的。”银朱答道。 沐初雪听了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随手拾起搁在小几上看了一半的书,翻了几页,却有些看不下去。 “那这药小姐还用么?”银朱何等乖觉,沐初雪的一言一行她都能揣摩出一二分意思。 “按着王女医的意思一日两次。”既是他请来的人,那便没有什么问题。 一旁的香绯抬起头想说些什么,朱唇翕动了几下,终是又垂下了头,染着淡粉色蔻丹的漂亮手指只随意的拨弄着腕子上刻着镂空桃花纹的扭丝银镯,只是白玉珠儿似的耳垂染上了点点绯红。 *********************** 宁致院的书房中,夏衡负手立在窗前。窗外春末刚种下的几株杏树,争相吐着嫩叶,展示着勃勃生机。 “沐三小姐身上的摔伤倒没什么大碍,也未伤到骨头。”王女医一脸恭敬的回着话,“只是......” 见夏衡久未出声,王女医抬起头觑了一眼,立在窗前的男子背对着自己,似是正在专心赏着外面的景致,一时瞧不清神色。 这夏氏宗主的嫡次子,虽表面看着温文尔雅,云淡风轻,却不是一个简单角色,其手腕心机只是不被外人所见而已。 只是王女医不知道夏衡为何对这么个小丫头如此上心,特意让自己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只为了给她瞧摔伤。 不过好巧不巧,却让自己发现了一件事。王女医心中犹在斟字酌句,却不想夏衡的声音突然响起,“只是什么?”语气沉沉听不出波澜,王女医却蓦地觉得四周空气冷了几分。 “沐三小姐脉象虚浮,气息浑浊,面色白中泛青,乃是中了毒。”王女医只觉得话一说完,屋子中的气氛陡然凌厉了起来,空气中似含了冰棱,寸寸的冷了下去。 第29章 心意 夏衡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佛被箍住了一般,紧得难受,平复了几息,方觉喉间不再艰涩,缓缓道:“可会伤及性命?” “我发现沐三小姐中毒后,又细细探了她的脉象,这毒不会立刻要了她的性命,只会慢慢让她身体虚弱缠绵病榻,更会伤及女子的根本,影响子嗣。就像她这几日的摔伤,淤血散得如此之慢,正是受了这毒的影响。”王女医只觉夏衡语气虽波澜不惊,但却是酝酿暴雨前的宁静。 “详细说来!”怒意似狂风中的海浪一波一波的卷上夏衡的心头,她还那么小,如此阴毒的手段竟用在她的身上!想到她在边城生得那场大病,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张白得有些病态的小脸,只是那丫头还浑然不知,依旧笑对众人,却不知道身边的人中早已有了害她之心。 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了上来,夏衡一时分不出来,自己到底是愤怒,怜惜,还是......心疼。 “这毒不是要命的毒~药,只是损伤身体根本,而且是经年累月的一点点自外渗透体内,若不是我祖上颇擅使毒,一般医者是不易查出的,只会认为三小姐是体弱不足之症。”王女医顿了顿,又说道:“我今日在她住的地方看了看,未有异常,而且这毒性有减弱之势,应是有大半年未接触了。” 那是因为她在边城呆了大半年。 夏衡望向远空,几只归巢的雀儿自外面飞回来,落在杏树那尚显细弱的枝桠上,鹅黄的小嘴一下一下啄了上面的嫩叶。 也不是在虞府,那只有在侯府的时候中的毒!夏衡眼中闪过一丝寒意,眸中已泛起了瑟瑟萧杀,“可有解毒的法子?” 王女医沉吟了一下,道:“只要远离源头,再配上解毒的药丸这毒便可清了,只是被毒长期浸袭的身体还需好生调理,方不影响以后的生儿育女和寿命。” “那你速去配了药丸,拟了调理的方子交予我!”夏衡沉声说完,室内一切又归于平静,仿佛刚才即将薄发的暗潮风浪全都不存在一般。 王女医低声应了,倒退着出了书房。站在暗红飞檐的廊下,王女医才发现自己的衣裳早已湿透,缓缓出了口气,才慢慢向院外走去。这个头发具已银白的老人,纵使之前出入宫闱,也从未感受过如此迫人的威压。 此时通向书房的游廊上,绘春正捧了个缠枝纹的瓷托子,上面盛着她精心制作的糕点,光是那面团她便揉了足足半个时辰,更别提里面的馅料和最后的烘烤,真是恨不得将自己的一颗心都填进点心里让二爷吃到肚中。 绘春自从发现夏衡开始对吃食上心后,自以为终于找到一个邀宠的机会,忙忙跟府上的厨子学了这手艺,今日第一次做得,不知道那心心念念之人吃了会不会怜惜自己一片柔情,重拾往日的恩爱。 绘春一路想着,已走到夏衡书房门外,她向来不扣门也不通报,直接轻推了朱红色的木门闪身而入。 一股浓烈的脂粉味混着糕点的甜腻直冲入夏衡鼻间,将他刚刚压下的怒意重又掀了起来,“出去。”似从喉间压抑了许久吐出的两个字,使得刚刚踏进书房的绘春呆愣当场。 绘春抬起头看向夏衡,他穿了身苍蓝色的织锦长袍,上面的鸟兽纹路栩栩如生,似要直扑上来噬掉自己一般。绘春心中畏惧,却又满心委屈,自己是已故老夫人予了二爷的,因着这份体面,纵使他平时不怎么拿正眼看自己,却也从未如此直接赶人。 绘春看了看手中精心准备的糕点,终是不甘,旋即仰起脸微启了朱唇,刚要温言软语一番,却见夏衡一双墨玉似的眼睛看着自己,里面已是卷起了滔天怒火。 在绘春的印象里,二爷永远是冷冷淡淡的一个人,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样子,让她觉得他天生便是个凉薄之人。 只是今日她从他的眼中看到的骇人怒意,让她深深恐惧的同时也不禁好奇: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让这个淡远高洁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夏太傅如此在意,以至于迁怒自己,连表面的客气疏离都不愿维持了。 绘春只是一心思慕夏衡,却不是个愚蠢之人,见夏衡面上似是已忍到极点,她立刻收了万般心思,转身退了出去,慌乱间连撞在敞开的朱门硬木上都不敢呼一声痛。 夏衡透过大开的房门,望着远处略显凌乱荒芜的院子。那摇曳的翠竹,池心的野萍,仿佛都在嘲笑着此时的他。 他久居朝堂极擅隐忍,今日却因着沐初雪的事,几欲失态。他是个聪明人,又怎会看不懂自己的心。 想自己十七岁之前,寄情于书画山水,何等畅意。十七岁奉父命出仕,违心做一个每日虚与委蛇的政客,早已沦为个无心无情的牵线木偶。本以为自己的一生都将为夏氏而活,却不想一个小丫头生生撞进自己的眼里,闯入自己的心里。 那样一个警觉的小狐狸,对着任何人都是笑意盈盈的,只是那笑永远未达眼底,透着疏离和戒备,让他看了忍不住的想要怜惜。 只是他想要呵护的人,却正过着风霜刀剑严相逼的日子,他的怒,是怒那些伤了她的人,是怒自己不能时时保护她,更是怒和她的长幼有别,竟相隔了十六寒暑! 夏日的傍晚,连风都是燥热的,吹得那敞开的朱门一阵吱呀呀的乱响,扰得院中的鸟雀纷纷尖鸣着冲上沉红的远空,朴落了一地的羽毛。 隐入夜色的宁致院复又归于静寂。 ************************************************************** 盛夏的天,连树枝上的蝉鸣声似乎都是温热的。莲池里,成群的鱼浮到莲叶的绿荫下纳凉。 池边朱顶绿柱的凉亭中,一袭月白衣裙的少女正兴味盎然的摆弄着手里扎了麻丝的小巧睡莲。 鹅黄色的睡莲被少女素白的手指翻弄着,浸了茶味的莲香染满了少女的双手,闻着清甜宜人仿佛连这暑热都能褪去几分。 “雪表妹这是在做什么?”温婉的女声刚落,又响起了咿咿呀呀的婴儿奶音。 沐初雪回头,见一身品竹色衣裙的景氏正温柔的看着自己,窈窕的身姿,恰似迎风弱摆的碧柳。 “我在制莲花茶,嫂子何时来的?”沐初雪说话间已站起身,向景氏福了一礼。复又看见站在一旁的乳母,怀中抱着只着了软绸肚兜的麟哥儿。沐初雪捏了捏麟哥儿的小手,轻轻道:“你也出来看莲花么?” 麟哥儿白藕似的小胖脚上套着沐初雪送的金脚镯,此时正拼命蹬着,似是想要脱了乳母的怀抱往沐初雪那里去。 “我也才来,远远的看见你坐在这凉亭中,伴着这绿水香莲的,倒似一副画一般。”景氏说着,回身轻轻拍了拍还在向沐初雪方向挣扎的麟哥儿,笑道:“瞧这孩子,十分喜欢你呢。” 沐初雪前世就十分有孩子缘,也很喜欢小孩,她一只手小心捉了麟哥儿的软胖手臂,轻轻晃着,哄得这个雪团似的娃娃咯咯笑个不停。 景氏翻看着沐初雪搁在石桌上的莲花,见个个都是小巧的睡莲,仔细的用丝麻扎着,“这莲花茶这样麻烦,难为你肯费这心思。” “左右闲来无事,慕诗姐姐又极喜欢这茶,做了送她最好不过了。”沐初雪从乳母怀中接过麟哥儿,抱着他坐在石凳上,捡了朵制茶时顺手采的莲花给他玩,“今年小巧的睡莲特别多,还有那边一片是我昨个新填了茶叶的,待明日再采。”说着指着池中心一小片莲花向景氏道。 景氏转头看了,笑着道:“你们姐妹俩都是对彼此有心的,真是叫人羡慕。”说着看了看四周,又道:“怎的这会你身边的丫鬟都没在旁伺候?” 沐初雪刚阻了麟哥儿将那莲花往嘴里塞,抬起头道:“再过两日就要回家了,我来时没带什么,不成想你们今日一件明日一样的送了我这许多礼物,竟是又能装下一辆马车的阵势,左右采了茶也无事,我就让她们先回去收拾行李去了。免得临时忙乱,落下东西。” “落下也不怕,保不齐以后你就长住我们家了。”景氏看着沐初雪笑意深深。 “你不知道我最是吝啬的么,可舍不得落下你们给我的好东西。”沐初雪垂下头,仿若听不出景氏话中所指。 二人又笑语了一会,景氏怕池边阴湿扑着麟哥儿,准备起身回去,谁知道乳母刚要从沐初雪怀中抱走麟哥儿,就听哇的一声,麟哥儿大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小手仍死死攥着沐初雪的衣襟。 沐初雪三人哄了半天,麟哥儿仍是一副死也不离开沐初雪怀抱的架势,见他哭的嗓子都哑了,沐初雪只得无奈向景氏道:“不然让乳母回去取了小毯过来,先给麟哥儿盖着,等我这莲花晒干这点水汽,咱们再一同回去?” 景氏见这莲花差不多只要半个时辰便能晒干表面水汽,遂点点头,转身吩咐了乳母回去取小毯过来。 麟哥儿见无人迫他离开这香软的怀抱,也不再哭闹,止了眼泪一抽一抽的偎在沐初雪怀里重新玩起手里的莲花。 景氏见了儿子这无赖小模样,笑骂道:“这小子也是个只喜欢美人的小坏蛋。” 只是又等了一会,也不见乳母回来,景氏便有些坐不住了,“雪表妹,你看好麟哥儿,我去迎迎那乳母,怎得取条毯子去了这么久。”说罢,便起身沿着石子小路向内院走去。 第30章 落水 一阵风穿过亭中,卷着莲香和水汽,带着薄薄的凉意。 沐初雪微侧了身,将麟哥儿又往怀中揽了揽,低下头又见他胖胖的嫩白小手举了莲花往嘴里送,“不可以吃哦。”沐初雪软软的轻斥,腾出一只手欲将那莲花拿走。 麟哥儿正是长牙的时候,喜欢将抓在手里的东西往嘴里塞,此时见能“磨牙”的东西就要被抢走,小嘴一撇,眼看又要大哭,“麟哥儿乖哦,这花送给小姑姑好不好?”沐初雪一边温言软语的哄着,一边轻轻摇着怀里仍抓着莲花想往嘴里送的麟哥儿,“小姑姑喜欢,送给小姑姑啊。”说着口中又哦哦的逗着他。 麟哥儿像是听懂了一般,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认真的看着沐初雪,慢慢松了手。沐初雪扬唇一笑,用自己的额头抵住麟哥儿的小脑门,腻声道:“我们麟哥儿真听话。” 麟哥儿仿佛很喜欢沐初雪这样的亲~昵,两只小手胡乱在沐初雪的脸颊上抓着,口中咿咿哦哦的,很是开心的样子。一大一小头抵头的玩闹了一会,沐初雪见麟哥儿的白嫩小脸胖嘟嘟红扑扑实在可爱,想到了不在身边的碧彤,一时手痒,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 果然更加柔软细嫩啊~ 麟哥儿此时抬起两只胖手,捉住眼前欺负自己脸蛋的莹白手指,一把就塞到自己嘴里咬了起来。沐初雪先是一愣,随即浅弯了眉眼笑了起来,“你这个小坏蛋,把小姑姑的手指当磨牙棒了么?”口上说着,却未缩回手指,任麟哥儿糊了自己一手的口水。 不远处的池边垂柳旁,一身水蓝色长袍的聂修悦正静静望着小亭中温暖安谧的一幕,他看得专注而温柔,嫣红的唇噙着一抹浅笑。 微风拂起他绣了玄鸟的袍角,聂修悦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大盛朝最尊贵的女人,皇后墨氏。聂修悦出生的时候父母还是前朝的贵族,儿时记忆中的母亲,永远高贵美丽,却遥远而冰冷。 母后对自己和哥哥,永远是教导的时候多,照顾的时候少。她是个坚韧而有智慧的女人,一路辅佐夫君,甚至可以说是和文景帝携手共创了大盛王朝。父皇敬她爱她,与她同居共寝、并辇上朝,除了迎娶她时一同纳的一位侧室,后宫再无佳丽。聂修悦钦佩自己的母亲,欣赏她不输男儿的魄力,但是他觉得她并不是一个好母亲。 成年后,自己和哥哥们随着父母征战沙场,最后终是聂氏做了这天下的主人,然而本就疏离的一家人变得更像君臣,谨守着上下尊卑。在这富贵锦绣林中,父子不像父子,母子不像母子,兄弟不像兄弟,为着这把权利的龙椅,他们都生生长成了面上若春花灿烂,却心底孤寒冷厉的人。 亭中白衣少女的笑颜,似投进幽暗寒冷心底的一抹暖阳,带着最熨帖的温度,化开了聂修悦沉在深渊中的心。 沐初雪终是察觉了那道遥遥的目光,抬首望去,垂柳依依中,记忆中的男子隐在一片阴晦暗影中。经历了初见时的震动,和这几日的辗转,沐初雪此时的心中一片平静。 从前倒是常见他的古装扮相,却不想此时年轻了几岁,更添了几分翩翩风华之味呢。 这几日沐初雪一直问自己再见到陈悦会怎样,想怎样,又应该怎样。 此时再见到他,沐初雪却释然了,前几日还和虞慕诗信誓旦旦的说绝不要第三个人介入自己的姻缘,而他现已有了正妃啊,自己又怎么能去做心中最不屑之事呢?!更何况前世难寻,早已是往事渺渺,既已重新活过,本就该放下过去。 沐初雪望着陈悦,一射的距离,却隔着两生两世古今乾坤那么遥远。 聂修悦见那沐家的三小姐缓缓起身,一双美眸遥遥的望向自己,忽而秀眉一挑展颜轻笑,恍若美玉莹光,让他移不开目光。 惟愿你今后称心平安,喜乐安康,沐初雪心中默道,亦是向曾经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决然挥别。 沐初雪将石桌上的莲花都收入紫藤小篮,一手抱牢麟哥儿,一手拎了提篮,转身向内院走去。 ***************************************** 红日初升,一只不知从哪飞来的绿羽画眉,落在水榭花厅南窗的雕花窗棂上,轻巧的吟鸣着。 “快去搓碎些点心喂它。”沐初雪正坐在花梨小桌旁将这两日晒好的莲花茶一一装进锡瓶。 银朱听了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至外间自雕麒麟纹样的点心盒子中取了块雪花酥,轻轻掀起一层酥皮细细搓碎,拿手帕托了,小心撒到窗台上。那画眉见了,扑腾着落到点心屑附近,轻轻啄食起来。 “这鸟儿不怕人,不知是哪个院子里养的,跑脱了飞到咱们这来了。”银朱帮沐初雪将最后几个莲花装进锡瓶。 沐初雪见这几日制成的莲花茶足足装了三瓶,心中满意,站起身走到窗下看着那鸟儿道:“这鸟儿倒是翠绿的可爱。”又看了一会,抬头望向窗外,见日头已高,转身叫月兰:“咱们该走了,还剩最后一小片莲花未采,只可惜明日要回去了,只能等回家晒好再给慕诗姐姐送过来了。” 月兰早已准备停当,听沐初雪唤她,连忙走了过来。 “小姐那日在表小姐面前答应得好好的,说什么只在一旁看着,这几日却一次不落的都跟着上了船。”银朱将沐初雪安危放在心中第一位,沐初雪每日出去,都要唠叨上一回。 “无事无事,我每次不都是好好的么。”沐初雪不甚在意的摆手。 “香绯,今日就烦劳你看着她们将箱笼装车,仔细着别让她们将东西磕碰了。”这几日香绯总是独自出神,银朱不放心的叮嘱道。 “银朱姐姐放心,我必在一旁好好盯着。”香绯宛然一笑,娇媚非常。 ****************************** 虞府书斋的院外,风吹落了树上的几片叶子。 聂修悦长身玉立,望着虞冠航离去的背影,神色阴晦不明。 聂修悦一向礼贤下士在超臣面前从不摆皇子的架子,只是没想到接连几日拜访虞冠航他都是客气有余,热络不足,每日将自己送至书斋外,自己稍加礼让他便不再多送转身就走,当真是风骨桀骜。 这老匹夫,还真是心向父皇,两不相帮。 聂修悦想罢刚一转身,却不想迎面一个素衣男子,淡若婉玉,缓缓走来。 “见过三殿下。”夏衡广袖缓舒,躬身行礼,姿态翩然不卑不亢。 “夏太傅不必多礼。”聂修悦连忙虚扶一把,他对夏衡的谋略心机很是欣赏,只恨他不为己用,他日免不了要锋芒直对。 二人立场不同,见面唯有客气寒暄,场面话说完,夏衡复施一礼,辞了聂修悦,向着“犹贤博远”走去。 聂修悦本欲直接回府,但昨日场景萦绕心头,挥之不去,那少女无论怀了何种心思却还是烙在了心底。 因皇后墨氏喜爱夫妻相守,从一而终,聂修悦为讨其欢心,故只守着正妃元氏一人,后院偶有暗宠也是欲~念所致,却从不放于明面。他从来只为皇位筹谋,殚精竭虑,对儿女情长倒不甚在意,想着终有一日登上大宝,便是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只是不想两次相见,自己竟对这个沐家少女倾了心,不但为着她美貌娇艳,瑰姿绝俗,更是因着那动人的温柔,贴心的暖意,似团团轻云软雾将自己一颗心笼在半空,再放不下来。 聂修悦本想隐忍克制,但是脚步来回轻踱徘徊许久,终是按捺不住,反身向着莲池方向走去。 碧莹莹的池面,盛开着成片成片的莲花,层层叠叠的荷叶掩映下,一叶彩绘的扁舟若隐若现。 月兰立于船头,轻执了船橹控制着小舟。沐初雪右手拿着一把小剪刀,左手捏着莲花的颈,咔嚓一剪,一朵扎着麻丝包着茶叶的小巧莲花翩然落入掌中。回身交给银朱,沐初雪又兴致勃勃的挪去另一边,依旧捏了花茎,上去一剪。 身后的银朱,一边接了沐初雪递来的莲花搁在篮中放好,一边又不放心的紧盯着沐初雪来来回回的挪动。因着沐初雪的动作,小舟一上一下的轻摆,银朱看着大半身子探在船外的沐初雪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有时候小姐性子太活泼了也不是件好事。 在终于剪下最后一个包着茶叶的莲花后,沐初雪满意的拍拍手,粗粗数一数,又可以装满两锡瓶,当真收获颇丰。 将剪子交给银朱后,沐初雪闲适的靠在船边懒懒的招呼月兰行船回岸。银朱见自家小姐终是安静的坐下了,一颗心才稍稍安定了些,随手将小篮放至膝上开始整理一篮子的莲花。 小舟在池上缓缓行着,两边的荷花繁茂成簇,仿若行在水上花丛中,沐初雪拨开打在自己身上的莲叶,见其上一朵大而饱满的莲花正摇曳生姿。 这朵漂亮摘回去给麟哥儿顽,沐初雪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去够,却不想花茎粗实,用手竟是折它不断。 沐初雪微微探身手上使力拽住,恰好此时月兰见船快靠岸便急划了两下,两边拉扯,只听扑通一声,沐初雪从船上载到了池子里。 银朱听见声音抬头一看,自家小姐身形一晃竟掉入水中,一时她肝胆俱裂,木着身子连呼救都忘了...... 第31章 生气 刚刚还在船上怡然采莲,笑若春花的少女,瞬间落入水中,激起水花四溅。远远瞧着的聂修悦先是一怔,来不及细想,拔足便向莲花池奔去。 见少女沉浮几下,就只余一缕黑发~漂在水上,聂修悦的心霎时仿若油煎,刚想跳下水救人,却终是有一丝犹豫。救了她那必要攀扯不清,若是她有心赖上定是要纳了她的,但自己的王妃沉疴日重,此时纳新人,母后那里必要不快。 转念一想,其父沐康平战功赫赫,此次讨伐陈朝其水上一路军队若是与自己合纵夹击,灭陈朝定是如探囊取物。更何况,如此让自己动心的小美人,在自己面前香魂陨落实在分外可惜。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在聂修悦的心间转过,最后终是打定主意,纵身一跃跳入池中,向着沐初雪的方向游去。 一头栽入水中的沐初雪呛了几口水,沉浮了几下才镇定下来。因快到岸边池水不深,沉入水中的沐初雪稍一调整便自己浮了上来。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才勉强张开眼睛,迷蒙间就看见池边的陈悦跳下莲池,向着自己游了过来。 不,不是陈悦,是三皇子!陈悦小时候因为误落河中差点溺亡,他是不会水的。凫水可以学,但是自小的心理恐惧是难以克服的,他原来不是陈悦。 沐初雪心中一阵荒谬,却又一阵难受和失落,虽已想好和他各为路人,但是物是人非事事休,自己终还是这天地间最孤独的一个人。 见三皇子离自己越来越近,若是救了自己必是要与他牵扯不清的。沐初雪复又潜入水中,腰肢一摆轻划两下便攀住了船帮。此时的银朱和月兰早已反应了过来,一个趴在船上向水中张望,一个丢了船桨刚要纵身入水,就听到:“银朱月兰,将我拉上来。” 见小姐竟自己浮出了水面攀住了船舷,银朱心中一松,连忙探出身子伸出两只手想将小姐拽上船来,却不想够了几下,不但没碰到小姐自己还差点栽下去,一时间银朱不知如何是好,急得泪珠狂坠,恨不得现在落入水中的是自己才好。 “这样不行,月兰去把船桨拿来让我拽住。”见一向沉稳的银朱失态大哭,沐初雪心中愧疚,又安慰道:“快别哭了,我没事的。”说话间月兰已递上船桨,待沐初雪一把拉住,便使力向上拉,一旁的银朱见了,与月兰一同握住船桨一端,二人一阵生拉硬拽,沐初雪自己也使劲撑着船舷借力上攀,终于挣脱了水面倒在了船上。 沐初雪浑身湿透,躺在船上,胸口起伏,已是累得不行。 聂修悦见她已经被丫鬟救上了船,心中竟是无比恼怒,不知是因为失却了一个交好沐康平的机会,还是因为没能英雄救美,失了一个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机会。 一时间兴味索然,聂修悦调转了头游回岸边,刚想攀着池壁上岸,不妨一只骨节分明的素白大手伸到自己的眼前。聂修悦抬头一看,夏衡清墨玉似的一双眼睛,正眸色深深的望着自己。 “多谢夏太傅。”聂修悦说着一手握住夏衡的手,另一只手抓住岸边一块大石,使力纵身便上得岸来。 聂修悦此时虽浑身衣衫皆尽湿透,却不见几分狼狈,仍是高贵不凡,气质优雅。 “我的马车就在外面,不如三殿下去车上将湿衣换下再回去罢。”夏衡缓缓开口,声音幽沉听不出喜怒。 聂修悦微微一笑,目视夏衡道:“我的马车上也有替换的衣物,夏太傅放心。”说完,回头看了一眼仍在池中停靠的小舟,见那两个丫鬟已将心中之人围住,窥不见那雨打梨花的春~色,聂修悦心中遗憾,转过头薄唇微扬,眸中流光一转:“那我就先回去了。”说着转身向外院走去,只余一路淋漓的水渍。 一叶小舟,缓缓靠了岸。 此时虽是炎夏,但沐初雪浑身湿透,坐在船上一直在打着哆嗦。随着船渐渐靠了岸,沐初雪逐渐看清那岸上负手而立直直的看着自己的人,竟是夏太傅! 想着又被他瞧见自己狼狈的样子,沐初雪只觉得好不丢脸,一时白瓷似的小脸涨得通红,下意识的又往银朱身后缩了缩。 她这是怕我?夏衡一阵气闷,本就因她落水又差点被聂修悦救了的乱麻似的心更是沉了又沉。 沐初雪见夏太傅紧抿了薄唇,僵着一张脸,隐有怒气的样子,不知道怎地就有点心虚,但人到了面前避无可避,只好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干着嗓子怯怯道:“夏太傅。” 见她跟个受惊的兔儿似的,从丫鬟身后探出个小脑袋,湿发胡乱贴在苍白小脸上,圆睁着一双大眼睛怯怯的看着自己,夏衡一颗心先自软了下来,又见她冷得直打摆子,可怜巴巴的,心中又涌上无限的疼惜。此时才知道,在意一个人的心竟是忽上忽下,又苦又甜。想自己活了三十个春秋竟被这么个小人儿折腾的心躁意乱的,当真是无可奈何却又甘之如饴。 “这园子北边一隅有个放杂物的小木屋,先去那里收拾一下。”说罢,夏衡转身率先引路而去。 月兰先行上岸,将小舟拴牢,复又转身递过双手,沐初雪就着月兰的手踏到岸上,一身湿哒哒的衣裙紧紧包在身上,将沐初雪杨柳细腰修长大~腿显露无遗。银朱和月兰一左一右扶着沐初雪向北边走去,湿衣沉重,三人走得很缓慢。 那小屋就在园子深处,杨柳掩映之下,很是僻静。 夏衡先到了小屋门前,伸手一推,那虚掩的木门应声而开,走进去见里面只堆了些花锄草篮等工具,中间摆了一桌四凳,上面落了薄薄的尘土。想着她一会怎么也要坐一坐挨一挨,夏衡从怀里取出手帕仔细将桌椅擦拭了一遍。 待收拾好了,夏衡出了小屋,见沐初雪施施而来,虽有个丫鬟在前面遮挡,但是那包着湿衣的身姿还是若隐若现,可以看到那细腰不盈一握,双腿笔直纤长,窈窕的身姿已逐渐褪去少女的青涩,渐渐显出了玲珑曲线......夏衡只觉得喉间灼热,生生迫自己收回了目光,转过身去。 沐初雪行到小屋前,见夏太傅背对着自己,那平日里挺拔的身姿略显僵硬,很是窘迫的样子,不厚道的笑了笑。 “让你的丫鬟悄悄取一套干净的衣裙来,切莫让外人知道你今日落水之事。”夏衡嗓音犹带一丝暗哑。 沐初雪听了,仔细一想不禁抬眸看了一眼夏衡。 今日三皇子浑身湿透大摇大摆的出了虞府,若是传出我落水的消息,那便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想通此处,沐初雪感激夏衡的思虑周全,语气不觉就轻柔了几分:“多谢夏太傅为我遮掩。”说罢转而吩咐银朱道:“按夏太傅说的,悄悄的回去。”银朱此时也想到内里关联,连忙慎重点头,转身捡了僻静的小径一路往水榭疾走而去。 “去把咱们落在舟上的东西都收拾了来,仔细着别落下什么。”沐初雪又向月兰道,“还有一路的水渍,也务必清理干净。” 月兰行事果断利落,听了沐初雪的吩咐后,马上去小屋中寻了把扫帚。刚要离开,又想到留沐初雪一人在此不免有些不放心,“不然等银朱姐姐回来奴婢再去?”说罢又看了一眼背对着他们的夏衡。 “无事,有夏太傅在这陪我呢。”沐初雪明知道月兰何意,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如此说,夏太傅会很高兴。 果然余光瞥去,那负手而立的如松身影微不可察的动了动。沐初雪樱唇一弯,心情忽然很好。 月兰见小姐明知自己担心何事,还如此回答,心知小姐的心思一向不好猜,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一边寻着一路行来的水渍一边用扫帚将其扫掉,渐渐走远。 一时间时光静谧,只余树间的蝉鸣。 沐初雪站久了觉得有些冷,“夏太傅,我去屋里等着。” “好。”夏衡怕她冷,正想开口让她回屋中等候。 沐初雪踏进小屋,迎面就闻到一股潮湿的木头霉味,环顾四周见墙角结了蛛网,杂物上也落满了尘土,屋中一桌四椅,走近用手轻拭,竟是纤尘不染。心知是夏太傅刚刚进来擦拭过了,沐初雪垂首轻笑,这夏太傅看着一副不理世俗的模样,没想到还挺细心的嘛。 一个人在屋外,一个人在屋内,偶尔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两人不约而同觉得此时光阴正好,竟是无比安宁舒心。 银朱动作麻利,不一会的功夫,就取了一套衣服回来。她服侍沐初雪换好衣裙,开了木门走到夏衡面前,恭敬福身,道:“夏太傅,我们小姐请您进去。” 夏衡点点头,缓步走进小屋。隐约可见沐初雪换了一身浅蓝纱衣站在桌旁,屋中狭小光线昏暗,一时瞧不清她的神色,只觉得彼此离得很近,鼻间充盈着丝丝缕缕的清甜莲香。 第32章 忘情 木门开合间,阳光打了进来,长身玉立的男子就这样在光晕间走到自己面前,沐初雪只觉得一个高大温暖的身影拢近自己,又闻到了那股好闻的檀木清香,知道这是他身上特有的气味,竟有些无促起来,只好对着夏衡盈盈下拜,郑重道:“多谢夏太傅解了我一时窘境。” “无事。”夏衡抬手虚扶,“也是虞大人告诉我你在园子里采莲制茶,只是他没说你也亲自上了船。”夏衡气她顽皮胡闹,她跌落水中时惊得自己一颗心几乎停止跳动。刚奔到莲池边,就见聂修悦已纵身入水,若是被聂修悦所救,男女授受不亲,处理不当她就得嫁给聂修悦,一想到她可能嫁给旁人,夏衡胸口就堵着一口怒气,声音不免带了些许恼怒的沉意。 听他语带微讽,沐初雪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生气,遂仰起头直视着眼前之人:“都是我不好。”虽口中认错,可小脸上却是翠眉微皱,一副气嘟嘟的模样。 落在夏衡眼中却是在这丫头脸上从未见过轻嗔薄怒,比起以往对自己的客气疏离,倒是如今的样子更加生动可爱,夏衡不觉就放软了语气:“以后万不可贪玩任性了。”随后取出一个黄釉小药瓶递给沐初雪,又问道:“摔伤可好些了?” 今日看聂修悦的情形,以他的行事绝不会临时起意下水救人,除非他已知道沐初雪的身份,或是存了别的什么心思。无论是哪种情况他二人也不会是第一次见面,夏衡隐隐觉得沐初雪的摔伤和聂修悦有关,想及此拿着药瓶的手不觉就紧了紧。 沐初雪见夏衡捏着药瓶的手骨节泛白似是很用力的样子,抬眸看去,唤道:“夏太傅!” 夏衡回神,见沐初雪伸着手一脸疑惑的盯着自己,笑了笑,“拿去!”说着,拿着瓷瓶的手又往前伸了伸。 沐初雪接了,老实答道:“用了王女医的药好多了,青紫也都褪了好些,想是再用几日便能全好了。” 夏衡点点头,面色稳然,又问道:“怎么摔得如此严重?”说罢低下头看向沐初雪。 沐初雪没想到他如此刨根问底,却也不想瞒他,抬眸望着夏衡幽深似墨的眸子道:“前几日去外祖父的书斋看书,不想遇上三皇子,想要避开已是来不及,我就躲到房中一架屏风后面,只是不想空间狭小一时错身不开撞倒了屏风,我也摔了出去。”至于将三皇子认成陈悦一时激动推倒屏风之事还是隐去的好。 果然他们之前见过,这一身伤还是因为聂修悦摔得,夏衡心中泛酸,想到此次来的目的,只好压下舌尖酸涩,道:“这药早晚一次,连服七日,方可解你身上之毒。” 什么?!沐初雪心中震惊,看向夏衡。 “王女医为你诊脉时发现你身中一种慢性的毒~药。”想到她身上的毒,夏衡又是一阵揪心。 沐初雪恍然,难怪那天王女医神情如此古怪,原来是发现自己中了毒。 见沐初雪一直沉默不语,夏衡只道她年纪小被吓着了,“这毒是经年日久浸入你体内的,不会即刻要了你性命,却会使你身体虚弱,还会.......”夏衡一顿,下面的话却有些不好与她说。 自己一直体质虚弱,走不了几步便气喘吁吁,晚上睡得也不甚安稳,原来只当是原主身体底子差又生过一场大病的原因,现在看来却是因为中毒。 见夏衡话只说了一半,沐初雪秀眉一扬,道:“还会怎样?” “还会影响你今后的子嗣。”夏衡的语气沉了沉,这下毒之人实在阴损,“你回家后还要仔细检查身边的所用之物,王女医说这毒是通过你日常所接触之物浸入你身体的。” 这便是要毁了自己!是谁这么咄咄相逼,不仅要自己今后缠绵病榻,还要绝了自己的生育,这无疑是要毁了一个女子的终生幸福。 沐初雪死死咬住嘴唇,浑身发冷,只觉得侯府中的危机诡计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可怕,那想要害她的人像蛰伏在暗处的野兽,只等她不备便要扑上来将她啃噬干净。 夏衡见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像一片云,投影在她白腻的小脸上,贝齿微露将那殷红的嘴唇咬得几乎滴出血。心中一疼,想也没想,长手一伸便扣住了眼前之人的下巴,拇指轻抚过她紧咬的朱唇,柔声道:“不怕,有我在,定会叫王女医将你医好。” 温润如玉的声音,带着让人莫名的心安,略带薄茧的拇指拂过自己的唇,整个身上都漾起了一层细密的颤栗。沐初雪抬起头看向眼前高大的男子,那双幽深如古潭的眼眸此时正专注的望着自己,里面涌动着无限的疼惜和若有似无的别样情愫。沐初雪心中一动,夏太傅似乎对自己也太关注了些。 夏衡见沐初雪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直看着自己,神情似笑非笑,突然惊醒般的缩回了手,指尖仿若仍留着那一丝滑腻温润。许是这屋子太小,离得她太近,竟是放出了自己心底的兽,一时忘情...... 夏衡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尴尬的咳嗽了一下,把手圈成圈,掩饰的放在嘴边。心中转过无数词句,终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多谢夏太傅。”沐初雪小心将那黄釉瓷瓶收好,又郑重一福,“出来的久了,若无事,我就先回去了。” 夏衡听不出沐初雪的喜怒,刚想瞧一瞧她的脸色,可她却一错身从自己身边翩然而过,只余阵阵莲香萦绕鼻间。 “好。”夏衡的话还未脱口,沐初雪人就已经走到了门口,见她只顿了顿,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夏衡心中一沉:她定是恼我了。 沐初雪和银朱缓缓的向水榭走去,银朱想着刚刚小屋中的一幕,自己只在一旁看着都觉脸热心跳的,怎的小姐倒像个没事人似的。 心中想着,银朱忍不住向沐初雪的樱唇看去,那夏太傅平日里看着冷淡漠然的,竟是对小姐起了别样的心思。若是他能取小姐做正妻那也是挺好的。能嫁入夏氏,这是多少京都贵女想都想不来的好事,夏太傅虽比小姐年长了十几岁,但是年龄大些多懂的心疼人哩,小姐嫁过去定不会受委屈。想罢又忍不住看向沐初雪,一时间银朱倒是为沐初雪的终身大事操了不少的心。 感受到银朱不停向自己嘴唇飘来的目光,沐初雪脸上一红,刚刚强自镇定的心又乱了起来,“今日夏太傅说我中毒的事情千万不要向旁人提起,就连母亲那里也不要说。”只好转移话题,让这妮子不要瞎想了。 听到沐初雪这么一说,银朱神色也凝重起来,究竟是谁使得如此阴毒手段,竟是要毁了小姐,“小姐,您说会不会是二小姐做的?” 沐初雪听了只摇摇头,不置可否。她也想了很多种可能,只是映雪阁上上下下丫鬟婆子都是虞氏精挑细选,自己身边的大丫鬟也都是忠心耿耿,究竟是谁如此心机手段,竟是把毒下在了自己随时能接触的地方,这么多年一直未被发现! 主仆二人满腹心事的走回了盈语院,刚踏进院门,就见虞嘉泽站在院中正好转过身来,看到沐初雪后,少年白皙的脸庞微微一红,唤道:“雪表妹!” “嘉泽表哥!”沐初雪脸上挂着客气的微笑,“是来找慕诗姐姐么?” “我养的一只画眉鸟今早丫鬟喂食时不小心跑脱了,我寻了一上午也未寻到,沿途有见过的说是往盈语院方向来了,所以过来看看。”虞嘉泽跑了一上午,此时脸上微微泛着红潮,愈发显得他面如敷粉,唇若施脂,很是俊逸。 “今早飞到我的水榭来了。”沐初雪一笑,向银朱扬了扬脸,银朱会意,转身回水榭将那已被捉进鸟笼的画眉拎了出来。 虞嘉泽见沐初雪站在日头底下,那阳光照得她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向着自己灿然一笑,明艳不可方物,不禁看得呆了。 直到银朱将那精致的鸟笼递到他跟前,才略略回了神。想着祖母和母亲平日里偶尔漏出的只言片语,虞嘉泽的脸愈发红了,犹豫了半天才道:“这鸟就送给表妹顽吧。” “我不会养这些活物,若养死,没得害了一条生命,还是归还表哥为好。”沐初雪客气说道,看了一眼银朱,银朱见了将手里的鸟笼又往前递了递,随着鸟笼轻晃,那翠羽画眉扑腾了两下翅膀,低鸣了几声。 你可以找个会养鸟的婆子帮你养着啊,虞嘉泽心中暗道,还欲再说,却见沐初雪的目光越过自己看向院外。 原来是去舟上取东西的月兰,返回小屋不见沐初雪,便自行回来了。 “月兰你可回来了,快咱们赶紧回屋将这莲花好好整理一番。”沐初雪似是等了很久一样惊喜的唤道,然后又冲虞嘉泽歉然道:“嘉泽表哥,趁着阳光正好我还要将这莲花茶晒一晒,就不陪你说话了。“ 虞嘉泽见她如此说,只好接了鸟笼,点点头:“那我也不打扰表妹你了。”说罢又看了沐初雪一眼,见她只是宛然笑着,有心再跟她说两句,此时竟嘴笨起来,停了半天终是无奈转身。走到了门口,想着明日她就要家去了,心中竟有些不舍起来,想要回头再瞧她一眼,又怕她冰雪聪明窥破自己的心思,只好脚步未停一路走远。 第33章 蛰伤 望着虞嘉泽略显失落的背影渐渐远去,沐初雪轻轻叹了口气,在外祖家住了这些日子,从外祖母和大舅母的言语间,她多少能猜出她们的意思。想着外祖母应是怕自己嫁到别家受委屈,才想让虞嘉泽娶了自己,将自己放到她眼皮子底下疼着宠着方才放心。 这些日子,大舅母宋氏对自己和颜悦色,照顾有加,想来也是十分赞同这件婚事的。若是原主能嫁入自己母亲的娘家,还是嫁给家中嫡次子,不需要主持中馈,劳心费力,只需安享富贵就行了,对她那怯懦绵软的性子来说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此沐初雪已非彼沐初雪,虽说姑表亲,亲上亲,但是在内里有着现代观念的沐初雪看来,嫁给自己的表哥无疑是近亲结婚,她是无论如何接受不了的。 虽身在古代,女子婚姻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沐初雪仍抱着一丝两心相悦的幻想,想到虞嘉泽情窦初开的样子,她不禁笑着摇了摇头,他一定也是看出了自己祖母和母亲的心思,少时的初恋很大一部分都是恋上了自己的幻想,将自己的千般绮思万般憧憬寄托于眼前一个还算不错的对象,可他对自己又有多少了解呢。 若自己只是表面温顺,实则内里叛逆,是个凶蛮的母夜叉呢,沐初雪轻笑一声,自己本就不是表面看着那样文静的人啊。忽而想到今日的狼狈,每次做回真正自己的时候总是能遇见夏太傅,当真丢脸,想着想着沐初雪不觉抚上自己的唇,似又感受到那若有似无的摩挲,只觉得唇瓣滚烫...... 沐初雪定了定神,扬声唤道:“银朱给我煮一杯莲心茶来了。” 银朱听了连忙将一篮子莲花交给月兰和香绯料理,自己则回身从带来的樟木箱中取了青花缠枝纹茶罐,又用砂壶煮了一壶滚水,将茶冲了复用微火略炖,待慢慢溢出了茶香方熄了火。 银朱怕莲心太苦,又在茶盅子里搁了块冰糖,用银匙轻轻舀化了,这才给沐初雪端过去。看着自家小姐被热茶蒸得绯红的脸蛋,银朱暗暗赞叹,自家小姐如此品貌就是称这大盛第一美人也不为过,只是生性不爱应酬,真是养在深闺人未识了。 如今夫人娘家的老夫人有意亲上加亲,看今日表少爷的情形怕是也有意于小姐的。若是小姐嫁到外祖家也是不错的,上面有嫡亲外祖母疼着护着,在这虞府之中怕是谁也不敢给小姐气受。 只是小姐对表少爷客气疏离,甚是无意的样子,但是......小姐对旁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永远笑意盈盈却不肯交心,就像将好好一个人分开两半似的,一半对着众人温婉驯良,另一半却是淡淡的漠然。 银朱眉心一蹙,小姐想是往日被二房欺负的狠了才转了性子,复又想到不知是谁竟给小姐下了毒,若是影响生育,以后没有子嗣傍身,在夫家又如何立足。 银朱一副心肠具放在沐初雪身上,想着小姐日渐大了,要操的心又比往日多了许多,只盼着小姐能早日说一门好亲事,脱了虎狼窝般的侯府才好。 沐初雪却不知道经了今日之事,银朱暗地里不知为她操碎了多少心,晚上依旧陪赵氏用了晚饭,又和虞慕诗絮絮的说了半宿悄悄话,说完了话沐初雪赖怠回去,直接和虞慕诗一床睡了,许是有人在旁睡得安心,沐初雪竟是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大早,沐鸿彦便过来接她,沐初雪拜别了赵氏等人,上了马车,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沐初雪一回到映雪阁,就见碧彤站在廊下伸长了脖子望着院门,一副眼巴巴的模样。见小姐终于回来了,碧彤圆圆小脸激动得通红,若不是怕银朱说她没规矩,碧彤真恨不得拉着小姐的手蹦几下。 银朱等人知道碧彤和沐初雪感情最好,这次没跟着出去,定是想念小姐想得紧,因此自回来也不叫碧彤做别的活计,只让她跟在沐初雪身边伺候。 沐初雪坐了半日马车甚觉疲惫,歇了午觉起来精神还有些懒懒的。夏日昼长夜短,此时虽近傍晚,窗外仍天色正明,沐初雪拉着碧彤,坐在花梨小桌旁翻看着虞氏给自己新裁的衣裳。 边城和江南的南北铺子开得不错,几个月下来颇有进项,只看这几身新制的衣裳,料子不是轻柔飘逸的软烟罗,就是熠熠生光的彩晕锦,领口衣领上的滚边,腰间裙身上的刺绣,浮翠流丹,均是精致华美,一看便知价格不凡。 碧彤站在沐初雪身边,正绘声绘色的描述着沐初云临窗赏花时如何被一只突然飞出的蜜蜂惊得花容失色,双手乱舞,终是激怒了那蜜蜂,在她额头上狠狠蛰了一下。 “......那二小姐平时不是最喜欢用迎蝶粉的么,这下子蝴蝶没迎来,倒是招了蜜蜂。”一想到出云楼那边这几日乱乱哄哄,人仰马翻,碧彤就止不住的得意,“本来被蜜蜂蛰了用点药,过几日便会消肿。只是二小姐那性子是最矫情不过的了,这点子苦都受不得,整日里歪在榻上做了那西子捧心状,又是要侯爷去请最好的太医,又是要最好的宫廷秘药,做张做致的,没成想被蛰的那地方非但没好,又起了一圈的水泡。”想到张扬跋扈的二小姐这几日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见人,碧彤捂着小嘴笑了起来。 沐初雪听了却只淡淡一笑,她临走前交待了碧彤和青染,每日以蜂蜜涂在那桃花蕊上,蜜蜂爱甜自然会寻味而至。偏那沐初云还喜欢摆弄含苞的桃花,那蜜蜂被蜜糖粘住翅膀卧在花间,不易被发现,被她一侍弄自然挣脱了束缚飞了出来。 沐初雪随手拿起衣服旁的一个花梨木的首饰盒,上面用各色碎宝石镶嵌了一副牡丹吐艳,泛着涟涟光彩,连那花蕊都做得十分细致,很是抢眼。 沐初雪也笃定了沐初云那娇气易怒的性子,必定会拿乔做致,用手去赶那蜜蜂,蜜蜂受到侵犯本能就会反击。不过沐初雪没想到那蜜蜂好巧不巧竟蛰伤了她额头正中,怕是有几日不能出来见人了。 不过用这种小手段整治沐初云也着实没劲,就当替那些被她糟蹋的桃花出出气好了。 拨开首饰盒上的铜扣,沐初雪眼前一晃,里面竟是一整套的头面首饰,簪钗、步摇、梳篦及金钿均用上好的红宝石镶嵌而成,这些红宝石质地剔透均是最上等的深红色,浓艳得如初升的朝霞。 沐初雪取了一支四蝶步摇,对着阳光细看,只见在光源的照耀下,那红宝石颜色愈发艳丽,反射出耀目的六射星光。 看来娘亲的铺子这几个月还真是没少赚,红宝石是沐初雪前世的诞生石,她格外钟爱。 沐初雪将手中的步摇插到云鬓上,问碧彤道:“好看吗?”她今日绾了个精致的垂云髻,斜插着步摇上的蝴蝶随着她说话时微微颤动,振翅欲飞,红宝石流光溢彩更是衬得她素肤若凝脂,艳艳如碧桃。 碧彤由衷赞叹道:“好看,小姐着艳色最是好看,若是带着这套头面去参加承恩公府的赏花会,小姐定会艳压群芳的。” 承恩公府墨氏是皇后的娘家,邀京都各世家公侯的公子小姐于府上游园赏花,时间正好定在七夕后的第三天。这件事在皇都勋贵后宅传遍了,她早在虞家便听说了,只是不感兴趣,也未加留意。 此时沐初雪心中正自琢磨着今早刚刚传来的消息,朝廷要在夏末秋初之际大举伐陈,势要攻破陈朝都城,彻底将这偏安江陵一隅的小朝廷归至大盛版图。 此次伐陈大军共分三路,父亲和二皇子共同指挥水路军队,虽说陈朝兵弱势微,但是战场上刀剑无眼,沐初雪还真是有些担心,不过若是此次得胜而归,父亲也算是大功一件,官职再晋怎么都能求了恩典开府单过了。 想到以后分家单过,母亲也可以不必日日去王氏面前立规矩,沐初雪兴致略高,随手自那一摞新衣服里点了件桃红的用金线绣并蒂莲花纹样的薄衫,又选了条鹅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向碧彤道:“不如试试这身衣裙?” 碧彤显然比沐初雪兴致更高,连连点头道:“小姐平日里穿得太素净了些,夫人眼光好,挑得件件都最衬您。”说着手脚麻利的取了衣裙替沐初雪换上,又转身自檀木四门柜中选了件淡黄芙蓉花薄烟纱衣披在了她身上。 碧彤退后几步摸着下巴一副欣赏不已的样子,沐初雪被她这副夸张的样子逗得一笑,却也是耐不住好奇走到穿衣镜前。 沐初雪生性喜爱艳色,只是回到侯府后只想低调做人谨慎行事,便一直穿得很是素净。新衣首饰,哪个女子不爱,沐初雪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也难得欢喜起来。 此时东院的出云楼中,沐初云也正揽镜自照,一双杏目盯着自己额头上的一片红斑,红斑四周还起了一圈细密的水泡,个个透明锃亮,里面的脓水隐约可见,真是令人作呕。若不是这水泡长在自己脸上,沐初云真恨不得立刻将其抓破。 还有半个月便是墨氏举行的游园会了,据说这次明是赏花游园,实则是皇后有心为三皇子选一位侧妃,谁都知道三皇子正妃命不久矣,这侧妃之位过不了多久便可扶正。 沐康远本就有意借沐初云的婚事攀上皇室,沐初云自己更是心高气傲,只觉这天下间只有皇室贵胄才配得上自己如此品貌。加上她于聚会饮宴多见过聂修悦,一颗芳心甚是属意那个丰神俊朗,身份高贵的皇子,尤其是他比太子更受帝后宠爱,若是有朝一日取太子而代之,他的正妃岂不就是皇后之尊。 想及此,那三皇子侧妃之位沐初云更是志在必得,只是转眼又瞥到镜中自己额头上的伤,那暗暗的淤红渗着黑色的脓血,生生刺进她的眼睛,沐初云抓起手边黄底五彩粉盒狠狠的向地上贯去。 第34章 试药 只听“砰”的一声,那精致华美的粉盒摔得粉碎,里面细白的香粉散了一地,屋中顿时腾起了阵阵浓香。 站在一旁的沐初霜连忙上前拉住沐初云的手,语气甚是心疼:“哎呦呦,我的好妹妹,你仔细碎瓷四溅伤着你。”说罢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沐初云,极为关心的模样。 沐初云没好气的抽回手,站起身直视着沐初霜,厉声道:“你不是最擅养颜护肤的么,你那商户舅舅不是经营着好大的药材行,最是精通医理的么?!怎的还找不到治好我这红肿的法子!”说罢,越想越气,回身将镶着玳瑁彩贝妆台上的妆盒首饰皆尽扫落在地,只听得乒乒乓乓又是一阵落地瓷碎之声。 一旁伺候的丫鬟们见此场景皆屏气敛声,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正在气头上的沐初云作了筏子,白担一顿打骂。 沐初霜仍是面色如常,眉眼间一片宽和温柔:“我这倒是有个方子,乃是江西那边蛮夷常用的法子,黄蜂尾上针最毒,被它蛰一下比这蜜蜂要厉害百倍,用了这方子都能很快见好。” 沐初云听了横了一眼沐初霜,不悦道:“那蛮夷使的方子也好用到我的身上么?” 其实沐初云这蛰伤不见好转,全因她自己被蛰了以后娇气怕疼,不让大夫触碰,那毒针拔的不及时,导致发炎得厉害才红肿一片,加上她乱用名贵之药,又不对症,红斑之外又被折腾出了一圈水泡。 被蜜蜂蛰了,许多民间土方就可以治好,偏沐初云觉得这民间方子不配用在她的身上,一来二去,这蛰伤不见好转反而有愈加严重之势。 沐初霜拢了拢手上的碧玉镯子,只笑笑也未多话,她深知沐初云的脾性,说好说坏都是不招待见,她又何必去触那霉头。 沐初云发了一通脾气,越觉得头上的伤口微微刺痛起来,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一双瞪圆的美目看向屋内众人。一屋子的丫鬟具领教过沐初云的刁钻心思,被她那森森目光扫过,心知必无好事,都将头压得低低的生怕露了脸被她点到。 “欢颜。”沐初云缓了缓气息,声音又回复了往日的高傲娇矜。 欢颜听沐初云叫到自己,背后一凛,又不敢不应,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小姐。”声音细如蚊音,微不可闻。 沐初云却没有生气,反而看着欢颜笑道:“可愿意为我试药么?”沐初云有心试试沐初霜的方子,又怕像前几次那样用了药非但没见好转反而愈发严重了,她的一张脸可再禁不起折腾了。 欢颜一时没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一脸茫然的望向看着自己笑意吟吟的沐初云。 沐初云懒得和她多说,回首看向自己的乳母苑嬷嬷,道:“嬷嬷,去寻几只黄蜂来,让欢颜帮我试药。”说罢又看向沐初霜:“姐姐说这方子连黄蜂的蛰伤都能治好?” 沐初霜看了一眼早已吓得面色苍白的欢颜,扬唇一笑:“自然。” 话音刚落,一旁的欢颜早已双膝一软跪倒在沐初云脚边,怕激怒她也不敢大哭,只死死攥了沐初云绣满了缠枝宝瓶纹的裙角,急急道:“小姐饶了奴婢吧,奴婢还要伺候小姐,若是满脸伤,没得污了您的眼。” 黄蜂俗称马蜂,毒性很大,被其蛰伤疼痛非常,严重时可造成皮肤坏死,更严重的还会导致被蛰之人死亡,与那蜜蜂蜇人根本是天壤之别。 欢颜见沐初云对自己的哀求无动于衷,丝毫不念平日的主仆之义,咬牙道:“大小姐!大小姐既有方子那便让她为您试药!她医得好自己自然医得好您!” 欢颜的话无疑是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沐初霜的脸上! 她纵使再不济也是侯府正经的小姐,竟被一个下贱的奴才拿来做挡箭牌!饶是沐初霜修炼的再好,此时眼中也闪过一丝阴鸷,她垂下眼帘看着一地斑斓的碎瓷,其中一个描着花鸟怡情图案的白釉瓷瓶碎的最是惨烈。 花鸟怡情,多么喜气祥和,与这侯府最尊贵的嫡女最是相称了,这天下间最好的东西都该是沐初云的,而自己,不过是个姨娘生的,连沐初云鞋底上的泥都不如。 “放肆!喜眉,给我重重的掌嘴!”沐初云就是再跋扈也不敢担一个残害长姐的名声,她此时深恶欢颜的不识抬举,百般推脱不算,还说出如此蠢话。 刚刚压下的火气此时又有重燃之势,沐初云半点不念欢颜往日的忠心侍奉,仰起脸示意一旁的喜眉赶快执行。 喜眉走到欢颜面前,见她一双眼睛狠狠瞪着自己,犹豫的扬起手,终是迫于身后沐初云的逼视,左右开弓重重打了下去。只听清脆的两声,欢颜白腻的双颊登时红肿了起来,似是被这两巴掌打醒一般,她也不再反抗,只怨毒的看了喜眉一眼,缓缓俯下身子,道:“奴婢愿意为小姐试药,只是奴婢皮肤粗糙,怕试不出功效。喜眉皮肤细嫩,不如让她一起为您试药。” 欢颜是沐初云身边最得脸的大丫鬟,今日当众被喜眉打了两巴掌,她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不敢怨沐初云,却恨毒了喜眉,此时新仇旧怨,她怎么也要拉上一个才划算! 沐初云听了欢颜的话,斜睇了一眼,从前倒没发现,喜眉这丫头倒是长了一身嫩皮子。 “喜眉你可愿意么?”多一个人试药更有保障,至于这些丫鬟的性命么......沐初云觉得能为自己尽忠那是她们的福气。 喜眉听了倒很是镇定,走到沐初云面前轻轻跪下,面色平静:“奴婢愿意。” 沐初云点点头,甚是满意她的驯从,此时正好有丫鬟过来禀报,苑嬷嬷已捉来了黄蜂正候在院子里。 “还不去?!”沐初云看着伏在自己脚下的两个丫鬟,语气极是温和。只是这温柔里透着冰冷的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欢颜如闻丧钟,木木的站起身来向楼梯走去,一时脚下脱力,身形猛地一踉跄几乎跌下楼去。喜眉倒很从容,只随在欢颜身后安静的走了下去。 沐初云转身重新坐回妆台前,望向镜中的伤口:“姐姐还不去准备准备为那两个丫头治伤?”说着,纤纤玉手轻轻一抬,拨下额上几缕碎发,堪堪挡住那刺目的红斑。再看着这恶心的伤口,她一定会忍不住发疯! 此时的沐初霜早已敛尽满腹愤懑,堆上了一脸的亲~热,缓步走到沐初云身后,抬手为她扶了扶发间的赤金点翠如意发簪,柔声道:“妹妹放心,我这就去准备,这方子必是万无一失的。” 沐初云从镜子中看着向沐初霜妩媚的凤目,真是秋水依依,极尽妖娆。 “姐姐的方子自是不会错的。”沐初云淡淡一笑,眼底一片冰寒。 沐初云拿身边大丫鬟试药的消息第二天才传到西院。沐初雪正陪在虞氏身边,看着她做针线。 秋梧院不大,采光却是极好,白天虞氏喜欢坐在葡萄架子下面给沐康平和一双儿女做些衣物。盛夏的葡萄藤蔓已长得极为茂盛,翠绿的叶子郁郁葱葱把个木架子遮得严严实实,正好挡去了毒辣的阳光,辟出了一片阴凉。 “云姐儿这性子也太狠辣了些,若不收敛,以后必要吃亏的。”虞氏手中正在为沐康平缝制一件赭色鹤氅,想着朝廷夏末便要出兵伐陈了,江上寒冷,这件大麾多少能为他挡些阴寒。想着沐康平披着这件鹤氅的挺拔身姿,虞氏浅浅一笑,手下做得愈发仔细。 虽然现在的朝堂兵强马壮,攻破陈朝易如反掌,但是盛世出征,虞氏不是不担心的,转而又想到沐康平拥着自己温柔的承诺:这次得胜归朝为夫定去求了皇上恩典,恩准咱们一家开府单过,旁的功名利禄为夫一概不要。 一想到沐康平望着自己郑重的神情,虞氏心中就止不住的甜蜜。自己果然没有选错,他并不是一味愚孝之人,他有着男人的担当,有着对妻儿隐忍的爱,他所受的行军之苦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妻儿离了这牢笼。 “二姐姐那是真性情,率真的可爱。”沐初雪实在懒得评论沐初云的性格,她看着为父亲缝制衣服的母亲,那一脸幸福的模样,手中的一针一线仿佛将整颗心都融了进去。 “娘亲最近的气色愈发好了。”沐初雪凑过去看虞氏绣在鹤氅上的祥云纹样,“定是每日有爹爹的陪伴,心情愉悦。” 虞氏听了面上一红,回身就去拧沐初雪的脸,嗔道:“这是从哪儿学的疯话?说出来也不嫌脸红!我这几日愈发管得你松了,竟纵得你无法无天。” 沐初雪轻巧躲过,跑远了些,笑嘻嘻说道:“母亲做了这半日针线,定是口渴了,我去给您端碗酸梅汤来。”说着转身去了秋梧院的小厨房,一进了盛夏沐初雪就吩咐厨下每日清晨熬好一小锅酸梅汤,用珊瑚红的小坛子盛了,搁在冰块堆里镇着,这样何时想喝,都是凉津津的,最解暑气。 沐初雪盛好酸梅汤,又捡了些蜜饯玫瑰并蜜饯桂花,这两样均是取了整朵的花,去蒂晒干后用蜂蜜浸了,待入得味了,再去汁拌上洋塘制成的。沐初雪分别用一对甜白釉的拼碟盛了,一碟嫣红一碟暖黄,看着既养眼又开胃。 虞氏见了一笑:“配得这样好看,我们雪儿最是灵慧巧思。”做母亲的永远觉得自己的儿女是最优秀的。 沐初雪得了夸奖冲虞氏甜甜一笑,拿起虞氏做了一半的活计顺着原先的针法绣了几针,她手上戴了一对银手镯下面坠着几个精巧的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铃铃的响,声音很是清脆。 “这是诗儿给你的?”虞氏随手拈了一朵蜜饯玫瑰搁到嘴里,见沐初雪点头,笑着道:“她倒真把你当个孩子,这铃铛手镯的声倒是好听。”这蜜饯的甜解了舌尖的酸,配着酸梅汤倒是相宜。 “我也喜欢这叮叮当当的脆声。”沐初雪说着晃了两下手腕,又是一阵叮当脆响。 虞氏看着沐初雪的目光满是爱怜,许久,开口问道:“和你嘉泽表哥顽的可好?” “挺好的,我回来的前一日嘉泽表哥要送我一只画眉鸟,我不喜欢活物,就没要。倒是嘉霖表哥送了我好些字帖,我很是喜欢。”沐初雪仍低头专心这手里针线。 看着女儿懵懂单纯的样子,虞氏想着一些事还是等她大些再说好了。 第35章 兴师问罪 博落回茎汁有剧毒,误食可致命。取鲜博落回茎折断,取流出的黄色汁液,涂抹被黄蜂蛰伤的部位,几日后即可痊愈。 出云楼中,欢颜小心的捧着一个小巧的绛彩描金莲花盆侍立在旁,喜眉取了一方细棉白帕蘸了盆里的淡黄汁水双手奉给坐在妆镜前的沐初云。 那日欢颜和喜眉被几个婆子押进柴房,苑嬷嬷亲自用大红芍药将黄蜂引至二人面前,待众人退出,由她二人用手挥赶那芍药上的黄蜂,被骚扰激怒的黄蜂围着二人一阵乱蛰,而欢颜本能的以手护头只被蛰了手臂,沐初云看了甚是不满,又叫人重新将她押了回去,必要蛰伤了脸才肯罢休。 黄蜂毒是碱性,沐初霜先用稀释了的食醋为二人洗敷被蜇处,然后取了鲜博落回茎折断后的汁液擦抹,第二日红肿就消了。又接连用了两日药,二人身上的伤口就渐渐好了起来。 那白细的帕子蘸了黏腻的汁液,又散发着阵阵腥味,看着很是腌臜,沐初云忍着心中恶心,将那帕子仔细敷在额头上,又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确认敷好了才慢慢站起身。 一旁的喜眉见了连忙扶着沐初云,慢慢走至内室的罗汉床边,这几日敷了药以后沐初云都要在罗汉床上歪一会儿。 沐初云起身时,欢颜正转身将莲花盆交给身后的小丫鬟,不想只一错身的功夫这近身伺候的活又被喜眉掐了尖。因试药之事欢颜失了沐初云的欢心,这几日正急着争宠,一有机会就凑到沐初云眼前卖乖讨巧。 欢颜见喜眉已扶着沐初云去了内室,连忙紧跟着过去,先狠狠横了一眼正跪在脚踏上给沐初云除鞋的喜眉,又伸手小心为沐初云拂好裙摆,见沐初云微阖了双目面色宁静,揣测着她的心情小心道:“大小姐的方子还真是灵验,奴婢瞧着小姐额头上的伤已是大好了。” 沐初云听了,长长的睫毛一抖,缓缓开张双目。用了这几日的药,她额头上的蛰伤确实已好的差不多了,现在只余一抹淡淡的粉红,红肿褪去的皮肤用了沐初霜新制的雪秀膏后愈发莹白细嫩,宛若新生。 欢颜见沐初云虽未说话,但神色间也透着一股愉悦,接着凑趣道:“再用几日药,小姐的皮肤必定恢复如初。不,不,奴婢瞧着这几日小姐的皮肤愈发白腻了,过几日的游园赏花,小姐定会艳压群芳。”欢颜不愧是往日最得沐初云欢心的丫鬟,对她的心思极为了解。欢颜的话刚一说完,沐初云的脸上果然带了笑容。 “只是奴婢心中一直疑惑。”欢颜顿了顿,觑了一眼沐初云。 “有话便说,你何时变得如此吞吞吐吐了?”沐初云闲闲的抚过手上的一枚翡翠戒指,浓浓的翠绿如一池春水汪在她手指间,愈发衬得一双手白的晃眼。 “往年从三小姐那里折的桃花都无事,偏那日的桃花里飞出一只蜜蜂。”见沐初云一下子沉了脸,欢颜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奴婢听说蜜蜂贪甜,也曾亲眼见过打翻的蜜糖瞬时就引了好多蜜蜂过来。”见沐初云的脸色已是阴沉的可怕,欢颜又加了一把火:“不过事有凑巧,若是三小姐有心在桃花上做了手脚,却也不能算准了那蜜蜂会蛰伤您的额头。幸好小姐您身份高贵自有满天神佛保佑,才不至于因这蛰伤误了承恩公府的游园会。” 沐初云之所以被蛰伤额头,全因她偶然听到丫鬟们私底下议论沐初雪用桃花簪发别有风韵,虽未佩金玉,却有出尘仙姿。她听了心中不服,又嫌桃花小家子气,遂绾了个高高的峨髻正中以一朵大红芍药作饰。偏那日花中飞出蜜蜂,沐初云用手去赶,被激怒的蜜蜂又被红花吸引,自然一下就蛰伤了她的额头。 这事本就有些东施效颦,沐初云心里憋屈早恨上了沐初雪,此时被欢颜稍一挑唆,那心中已是认定这桃花被沐初雪做了手脚。 沐初云本就跋扈霸道,这几年一直去折映雪阁的桃花,沐初雪从来逆来顺受,一声不吭。如今这木头样的人倒是学会耍心机,使手段,差点毁了自己的容貌,这口气她怎么咽的下?! “带上几个婆子,我要铲了那小贱人的桃园!”沐初云沉声说道,一双美目几欲喷火。 一旁的喜眉欲劝两句,却见对面的欢颜正虎视眈眈,只等着自己劝说的话一出口,便要拿自己的错处。喜眉无奈一叹,只得将已到喉间的话重又咽下,垂了眼帘,盯着自己的鞋尖。 欢颜见喜眉倒是畏惧自己,不禁得意一笑,转身下楼召集了几个身强力壮的粗使婆子。 沐初云带着人气势汹汹的来到映雪阁时,沐初雪正靠在暖榻上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碧彤做针线。这几日她陪着虞氏做活,对刺绣愈发感兴趣,便央了碧彤教她针法。 “你说我绣个鲤鱼跃龙门的荷包给哥哥好不好。”想着沐鸿赫下半年的秋试,沐初雪觉得这个意头最好。 “当然好。”碧彤将手里的小绷拿给沐初雪看,上面是鱼戏莲花的图案,“奴婢那里有好多的鲤鱼绣样,待会儿找出来,您选一个看着最喜庆热闹的。” 沐初雪拿过小绷,正想给那一丛荷花添个花苞,却不想迎面一阵香风扑来,抬头一看,一身华服满头珠翠的沐初云已径直走到她的面前。 “哟,今日二姐姐贵脚踏贱地,映雪阁真是蓬荜生辉啊!”沐初雪俯身穿好绣鞋,盈盈起身,含笑看向沐初云。 沐初雪这几日在自己的映雪阁时都换了虞氏给她新制的衣裳,今日所穿的衣裙上绣了大朵的牡丹团花,衣料更是鲜艳的彩晕锦,此时虽在屋中,却是正午阳光最好的时候,沐初雪一身炽艳立在正中,竟是不同往日的华贵浓艳,生生逼退了窗外艳阳,仿佛满室之中只她一人耀目生辉。 沐初云只觉得此时一身华衣的沐初雪比她额头上的红斑还要刺目,红斑只在表面可以消退,但沐初雪却似一个鲜红生硬的刺,深深扎进她的心里,戳破了她满身的骄傲。 沐初云抬眸看向沐初雪发间,乌黑的云鬓上插着一支红宝四蝶步摇,深红剔透,熠熠生光,比她的那支红宝彩蝶步摇质地更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见沐初云一直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的发间瞧,沐初雪心中冷笑,这沐初云和王氏倒是一个性子,眼里只有这黄白之物。 眼波一转,沐初雪看向沐初云的额头,那被蜜蜂蛰伤的地方只浅浅的一道红印,倒是好的差不多了。只是那旁边的两个丫鬟脸上也各顶一道红,和她们小姐倒真是一对主仆,相映成趣。 沐初雪没忍住,嗤的一笑。 沐初云见沐初雪目光停在自己额头许久,又面带讥笑,心中羞恼之极,怒道:“你在嘲笑我么?!” “不敢不敢,初雪只是赞叹二姐姐人面桃花,香娇玉嫩的,连那蜜蜂见了都想亲一亲芳泽呢!”沐初雪强忍住笑,一本正经得让旁人看了定会觉得她是真心赞美沐初云的美貌。 “你!”沐初云气得发怔,一时喉间发堵,竟是找不出反击的话来! 沐初雪前世于娱乐圈摸爬滚打,在媒体面前惯会这种明捧暗讽的场面话,沐初云又怎么是她的对手。 “那桃花中的蜜蜂可是你做的手脚?”见沐初云被气得胸口起伏,欢颜只觉此时正是显示自己忠心得力的时候,遂蛮腰一拧上前一步,目光直视沐初雪,无一丝礼敬。 “这话说的!”沐初雪淡淡一笑,理都未理欢颜的狐假虎威,只看向沐初云道:“可有证据么?” 这空有美貌没长大脑的沐初云明显是被人挑唆来的,若有证据以她那个爆碳似的跋扈性子又怎么会等到今日才来兴师问罪。 沐初云又是一噎,只觉得此时胸口梗得难受,偏又发作不了,恨得她狠狠瞪了欢颜一眼。 “三小姐您以蜜糖涂在桃花蕊上,引蜜蜂卧于花间蛰伤自己的二姐,几乎毁了她的容貌,当真是心思缜密,手段毒辣。”一直未出声的喜眉缓缓开口,只一句便为沐初雪定了罪名。 沐初雪赞赏的看了一眼面色沉静的喜眉,什么证不证据的,只需将这罪名定了按在自己的头上,再传扬出去,坏了自己的闺誉不就是沐初云兴师问罪的目的么,何苦在这里打嘴仗,这喜眉还真是个通透的人。 果然沐初云反应过来后,得意的看着沐初雪道:“这桃花是你院子里的,这事便是你做的。赖也赖不掉!”与家中姐妹不和,更使手段残害姐姐,我看你沐初雪还怎么在这皇都贵女中立足。 “哦?既是如此,那便如你们说的好了。”虽已按时服了王女医的解药,但是这身子到底是受了影响,站久了真是累得慌。沐初雪轻轻坐回了暖榻上,好整以暇的看着沐初云。 仿佛挥出拼尽全力的一拳,却打在软软的棉花上,沐初雪无所谓的态度,让沐初云扫兴得几乎呕出血来! 大盛朝女子最在乎的闺誉,却恰是沐初雪最不在意的,名声有损无非是不能说一门好亲,若是只凭流言蜚语便不愿娶自己,那沐初雪还真就一点不觉得可惜。 第36章 礼物 “去把映雪阁后面的桃树都给我连根铲了。”沐初云维持着面上的倨傲,向身后跟来的几个粗使婆子道。 沐初云已被沐初雪噎得羞恼不已,又见她姿态闲闲,一派云淡风轻的坐在那里,更是窝火。沐初云本就嫉恨沐初雪有这满院灼灼桃林,这几日更因这桃花受尽苦楚,此刻羞怒交加,心中已是打定主意,今日怎么也要将这桃林尽数毁了才能出了这口气! 一旁的喜眉神色一动,但自家小姐的话已脱口,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静观其变。 沐初雪本来不愿搭理沐初云,却没料到她竟蠢得厉害,竟自作了把柄送到她面前,自己若不拿捏一番倒真是对不起她! “碧彤快带几位嬷嬷过去,务必将那桃园砸个稀烂。”沐初雪面容和熙,看向碧彤。碧彤虽不明白二小姐如此咄咄逼人,小姐非但不生气,还反而让自己给这几个凶神恶煞的嬷嬷带路。但碧彤最是听沐初雪的话,见小姐吩咐,她乖乖应了,走到那沐初云带来的婆子面前,恭敬道:“几位嬷嬷,请!” 沐初雪的话音刚落,喜眉不禁抬眸向她看去,只见平日里不言不语的三小姐此时朱唇微扬,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一双剪水秋眸清澈透亮,极是无辜的样子。 沐初云只当沐初雪怕了自己,柳眉一扬,语气极为得意:“算你识相!”此时低头看向沐初雪,还真有一种压过她的快意。 “且慢!”喜眉扬声阻止,见沐初云眼风扫来,忙扭头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随着喜眉的低语,沐初云的脸色越来越青,最后由青转红,满脸涨紫,那脸色就似开了染坊一般,当真是精彩纷呈。 那几个拿着锄头、大锯膀大腰圆的婆子见沐初云只阴沉着脸不出声,一时不敢妄动,都僵在原地。 “怎么二姐姐还不下令,莫让这些嬷嬷们等久了。”沐初雪眼尾一扬,声音带了一丝慵懒。 沐初云狠狠的瞪向沐初雪,目光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沐初雪使手段用蜜蜂蛰伤自己,传扬出去也不过轻飘飘几句话而已。自己若是带人铲了她的桃树,毁了她的桃园,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那便是实打实的蛮横霸道,欺辱自家的姐妹。若是因沐初雪害自己在先,那自己的行为传扬出去也是个泼辣刁蛮的名声,没得与她两败俱伤。 不,若这么做了更会显得自己是个只凭蛮力的泼妇!阀门贵族的当家主母,哪怕选个有心机计谋,手段毒辣的,也不会选个一味蛮横无脑的! 喜眉见自家小姐虽面色不善,但终究未再下令让婆子们去铲桃树,心知自己的话她是听进去了,心下稍安,遂又附到沐初云耳边献上一计。短短几句下来,沐初云面色稍缓。 沐初雪见喜眉几句话就劝住了沐初云,心中暗自点头,这丫鬟聪慧机敏,更难得的是被沐初云拉去试药仍忠心不减,一心为她谋划,真是个妙人。 “你虽然手段毒辣,几乎毁我容貌,但我念着姐妹之情不与你计较。“沐初云一双杏目已是染了点点水汽,甚是楚楚可怜,“我只恨自己身为姐姐平日对你过于宠溺,才导致你今日恶行,重重罚你我于心不忍,只好剪你一树桃枝小惩大诫。”说着一个眼神丢过,早有两个机灵的婆子领命而去。 这样一来既坐实了沐初雪的罪名,又彰显了沐初云的大度。一棵桃树的枝叶而已,受了莫大的委屈还如此忍让,就算传扬出去,说不定还会有人赞沐初云一声善良大度呢。 沐初雪缓缓起身,向着沐初云盈盈一福:“二姐姐心胸宽广若浩瀚大海,妹妹自然是比不上的。妹妹年幼又无亲姐,只能将二姐姐作为妇德的表率,有样学样,只是学得不精终是东施效颦罢了。” 说罢沐初雪也懒得看沐初云又是怎样的脸色,只低头抚了抚裙上的褶皱,这彩晕锦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容易起皱,总要行坐端庄才穿得出它的华贵。 沐初云听出沐初雪语带双关,刚刚涌上的那点子得意立刻消失殆尽,心知这小贱人牙尖嘴利,自己嘴皮子上讨不到半点便宜,又想到自己怎么也剪了她的桃枝,损了她的名声,心中稍稍解气。 “妹妹还是好自为之吧!”沐初云说完冷哼一声,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二姐姐慢走,翠儿快送送二姐姐。”沐初雪冲着屋外扬声道。 一个在院子里伺候的刚留头的小丫鬟很快应了一声,沐初云脸色一僵.......竟然叫个不入流的小丫鬟送她! 沐初云心中有气,也不等那丫鬟为她引路,一路脚步不停,越走越快,直走到出云楼的院子里。终于,跟在身后的欢颜忍不住唤道:“小姐,歇歇脚吧,今日咱们出了气......”话未说完脸上已挨了沐初云一巴掌,欢颜登时呆住了。 沐初云站定,只觉得脚下酸软,胸中一口气堵得生疼,既咽不下又出不来。 出气?在映雪阁中自己气急败坏恼羞成怒,那沐初雪自始至终不惧不恼,从头到尾将自己讽刺了遍,到底是谁拿谁出气?! “你给我在院子里好好跪着,反省一下自己如何办事不利!”沐初云说完不再理一脸苍白的欢颜,转身上楼,不一会就听到出云楼上乒乒乓乓,又是一阵瓷器摔碎的声音。 *************************************************** 沐初雪有点苦夏,草草用了晚饭,正坐在南窗下就着未退的日光翻看着碧彤给她找来的绣花样子。 银朱还当沐初雪为了中午沐初云大闹一事心里不痛快,她有心宽慰两句,又怕再提起更添小姐的郁结,正心中犯愁,转头就见月兰走了进来,“何事?”银朱压低声音。 “东院的二少爷来了,此时正在院子里呢。”月兰看了一眼沐初雪道。自小姐从边城回来,东院二少爷每次来映雪阁都需通传后才能进屋。 “啪”的一声,沐初雪将绣花样子一掷,冷冷道:“请他去花厅。” 从外祖家回来后,沐鸿赫天天来映雪阁,均被自己找理由躲过了,却没想到他倒是好耐性,仍是点卯似的日日来缠。 此时沐鸿赫站在映雪阁的院子里,见往日送沐初雪的兰花均被挪出来搁在院子里,好看的桃花眼中眸色一暗,一抹阴晦闪过。 “二少爷,我们小姐请您进去。”月兰说话间已为沐鸿赫打好帘子。 沐鸿赫听了展颜一笑,微挑的桃花眼中满是欢喜。 沐初雪一身彩晕锦的衣裙,是当下最时兴的收腰款式,穿在身上愈发衬得她柳腰纤细,玲珑有致。看得沐鸿赫胸口一热,他的雪儿真是长大了。 沐初雪将沐鸿赫迎至花厅的花梨木官帽椅前,淡淡笑道:“二哥请坐!” 沐鸿赫坐定,余光瞥见沐初雪自边城初回时自己送的那盆兰花,仍好好的摆在南窗下的高几上,心中一喜。 “明日便是三妹妹的生辰,这礼物提前送你。”沐鸿赫从怀中取出一个缎面锦盒,想到往年沐初雪在生辰的前一日便迫不及待向自己讨要礼物的情形,一双狭长的桃花眼便是一弯。 沐初雪轻轻接过淡淡道了声谢,心中正思索着推却的理由,却听沐鸿赫催促道:“快打开瞧瞧,可喜欢么?” 沐初雪只好素手一翻轻轻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对普通的扭丝银脚镯,只一圈小巧镂空的铃铛看着格外精致,和自己那对手镯倒似一双。 站在沐初雪身后的香绯见那礼物竟是一对脚镯,不禁抬眸瞟了沐鸿赫一眼。 “前日三妹妹和伯娘在园子里赏月季,我远远瞧着妹妹腕子上戴了对缀了银铃的镯子。转日便在铺子里瞧见了这对脚镯,想着和妹妹的镯子倒像一套。”想着沐初雪纤细白腻的脚踝上戴上这对银镯,行走坐卧间玎珰作响真是窥不尽的旖旎,沐鸿赫心中一荡。 古时女子纤绣玉足最是隐秘视同贞洁,送女子脚镯极是暧昧,沐初雪自是丝毫不知,还在心中苦苦思索如何将礼物退还回去。本来她打定主意不管什么礼物都以太贵重为由不收,只是没想到沐鸿赫竟送了对再普通不过的银脚镯,若仍用这个理由,未免太牵强了些! “礼物既已送到我便先回去了。”沐鸿赫未给沐初雪开口的机会,便起身告辞。他与沐初雪是兄妹,对她的心思当真是日日想而不得,熬得他整颗心似放在炭火上灼烤一般难受。 沐鸿赫越是极力压抑着,越是是压不住心中的绮思欲~念,终是忍不住送了沐初雪脚镯,却也是欺她年幼想不通个中关巧。 沐鸿赫不甘心只做一个空享富贵的锦绣公子,他对侯府的爵位有野心,对沐初雪更有野心,若手握权力他大可以将沐初雪困在这侯府之中,囚为自己的禁~脔。 沐家三小姐体弱多病,于子嗣上十分艰难,说不上亲事,做哥哥的养她一辈子又何妨呢? 沐鸿赫艳丽的桃花眼微微眯着,竟是带上了一抹邪宁。 见沐鸿赫将礼物一送就走了,沐初雪倒有些愣住,看着手上的锦盒,只得无奈交给身后的香绯:“收起来吧。” 香绯接过锦盒,想着小姐毕竟堪堪十四岁,有些话也不太好说,若传到夫人耳朵里,倒怪自己没得教坏了小姐。思来想去,也不去找银朱登记造册,只转身寻了个放旧物的樟木箱子将这对脚镯收进了最底一层。 第37章 风雨欲来 沐鸿赫悠然走在游廊上,迎面看见正要往外院书房去的沐鸿煊。 “大哥!”沐鸿赫眉角轻轻一扬,笑着迎了上去。 “鸿赫!”沐鸿煊看到弟弟显然很高兴,紧抿的唇牵起一抹笑,苍白的脸上终是显了些明媚。 “又要回书房用功么?”和面上总是笼着一层忧色的沐鸿煊比起来,沐鸿赫显得恣意飞扬得多。 沐鸿煊刚去荣寿院给王氏请完安,一般没有别的事他都是回外院读书休息的。“父亲于课业上督促得紧,我一日不敢懈怠!”沐鸿煊的语气透着一丝畏怯,对于父亲沐康远他十分敬畏。 沐鸿赫艳丽的桃花眸闪了闪,语气带了一丝欢快:“我刚在母亲那里见到了锦哥儿,几日不见他又白胖了许多,已经会看着我叫叔叔了。” 听弟弟提起自己的爱子,沐鸿煊眉眼间不觉带了些许慈爱,他是家中嫡长子,将来要承袭爵位,沐康平对他寄予厚望,平日里管束十分严格。即便沐鸿煊成了亲,沐康平也怕他们少年夫妻,朝欢暮爱,荒废了学业,大多时间都将他拘在外院。沐鸿煊虽也舍不得娇妻爱子,但对父亲敬畏非常,不敢流连后院,他的妻子胡氏一年之中倒有大半时间见不到自己的夫君,只守着空落落的院子生活。 “大哥又有许久没回去看锦哥儿了吧?”沐鸿赫神色关切的看着沐鸿煊,“最近父亲总是提到大哥诗书制艺已十分出色,今年必能秋闱折桂,不如这几日就多回去看看锦哥儿吧!” 沐鸿煊心中一松,他资质平庸,每日倍加勤奋还不及已在国子监读书的沐鸿彦的一半。父亲对自己总是不假辞色,格外严厉,没想到私底下竟这样夸奖自己,沐鸿煊苍白的脸上慢慢爬上一丝红润,他看了一眼沐鸿赫,这样芝兰玉树的少年,面上永远带着暖人的笑,仿佛没有忧愁一般,他真的很羡慕。 “走吧!”沐鸿赫见沐鸿煊面上仍有一丝犹豫,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拽着他一起向内院走去。 夜,月亮最后升到冷清清的天空,白晃晃一片晶莹。 胡氏刚刚沐浴过,一张白莹莹的小脸泛着嫣红,正端坐妆台前由着大丫鬟掬惠拿了细棉帕子一下一下仔细的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奶~奶~的头发生得真好,又浓又密黑得发亮。”掬惠将胡氏头上上的水珠擦干,又自妆台上取了一把鎏金银梳轻轻的为她通着头发,小心的将那发结打开。 那银梳背上立着一对鸳鸯,是胡氏的嫁妆,随着梳子齿陷入黑发,只余那背上的鸳鸯随着掬惠的动作在如瀑的长发间一上一下的游动,胡氏捧了一缕落在胸前的湿发淡淡一笑。 胡氏的父亲不过是个翰林院的文官,能嫁入侯府又有嫡子傍身,她本应该是春风得意的。只是暖色的烛光下,胡氏一双美眸却带着淡淡的落寞。 老夫人王氏和侯夫人张氏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胡氏既是孙媳又是儿媳,每日在这两重婆婆面前立规矩,其辛苦劳心可见一斑。 胡氏自幼的乳母邱嬷嬷正带着小丫鬟拿了熏笼为她熏被褥,胡氏见了戚然一笑,纵使捂得再暖熏得再香,只盖着自己孤零零一个实在是辜负了! “有些冷了,嬷嬷帮我关上窗子吧。”胡氏说着缓缓起身,走到床前。明日还要陪着婆婆见管事,她准备早点休息。 邱嬷嬷听了连忙亲自走过去和上窗户,刚一转身,眼睛就是一亮,喜道:“姑爷!” 胡氏听了抬眸看去,一个清癯文秀的男子正立在帘下含笑看着自己,烛光斑驳的落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的脸色愈发温润。 “夫君!”胡氏没想到沐鸿煊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惊喜的站起来向前迎了几步,又觉自己太不矜持,不禁俏脸一红。 沐鸿煊见自己的爱妻纤姿楚楚,只着了轻~薄寝衣,脸含春~色的望着自己,忽觉这暑气灼人,连自己的呼吸都是热的。 沐鸿煊有大半个月没回来了,胡氏想着他必定想念儿子,于是吩咐掬惠道:“叫乳母把锦哥儿抱来。” “这么晚了,将他抱来顽精神了又该闹着不睡了。”沐鸿煊由着胡氏伺候着换了寝衣,“明日一早再抱过来吧。” 胡氏听了也觉有理,冲掬惠点点头,耳边又响起温柔的低语:“我这几日多回来,有的是时间陪你们母子。”胡氏惊喜抬头,就见自己日夜念着的夫君正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一张脸瞬时烧得厉害。 邱嬷嬷见了很是高兴,忙带着丫鬟们退下,只留了掬惠和掬琪在外守着,一时间屋中只剩下沐鸿煊和胡氏二人。 “可想我么?”沐鸿煊拥了胡氏坐在床边。 胡氏从小受的是大家闺秀的培养,行止很是矜重,此时听了沐鸿煊如此直白的话,内心虽极喜欢,面上却羞涩得不敢抬头。沐鸿煊见娇妻与自己成婚三年,却还是如初时那样娇羞可人,心中爱极,连忙捧起爱妻的小脸瞧个不住。胡氏眉目精致,温婉娇小,正是自己喜欢的那类女子。 压抑了大半月的欲~望似潮水般涌来,沐鸿煊小腹似火烧,低头急急的含~住了爱妻娇嫩嫣红的唇瓣。 许是太想他了,胡氏瞬间就软了身子,双手无力的搭在沐鸿煊的腰间,这副娇弱不胜的样子瞬间就给沐鸿煊又添了一把火,他几乎是低吼着压~了上去。 “琳儿,原来你这么想我。”沐鸿煊的声音暗哑温热,胡氏嘤咛一声想去捂他的嘴,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已是软得抬不起来。 一阵风吹过,床边的磨朱高几上,一对红烛的烛火闪了闪。 ************************* 夜,已深,宁致院静得似乎连虫鸣都被这浓浓的夜色掩住了。 夏衡将手上的字条凑近一旁燃着的青釉高足灯,火舌瞬间吞没那张轻薄的纸身,只余一缕黑烟腾起。 “没想到陈朝的小朝廷里竟然有三皇子的人。”醇厚的声音来自坐在书案后的夏延,他的探子得了消息,事关一个月后的伐陈之战,他便连夜来寻夏衡。 “应该说是墨氏的人。”夏衡望着眼前忽明忽暗的烛火,“墨氏乃前朝贵族,随前朝绵延百年,虽今日已大不如前,但其势力纵横交错不容小觑。”一只灰扑扑的蛾子向那烛火扑去,“嗞”的一声燃成灰烬。 “没想到皇后如此偏爱三皇子,竟动用墨氏的势力助他。”夏延觉得夏氏与朝廷的牵扯已越来越深,实在头疼,“听说前几日皇后偶染风寒,太子侍疾时礼数不周又惹了皇后不快。”夏延抬手捏了捏眉间,“当今皇上与皇后并辇上朝,并称“二圣”,若有一日皇后真要废了太子改立三皇子,怕是皇上也不会说什么。” 夏衡面容沉静如水,当年他受皇命辅佐太子,这几年下来却也觉得太子个性宽厚温和,颇有明君风范。 那三皇子骁勇好战,且不论他随帝后征讨天下之时总是纵容手下士兵抢掠百姓,就说年初剿灭前朝余党时,聂修悦为逼对方主将交出幼主,竟将其已归顺朝廷的兄长一家押于阵前,挨个屠戮,心思极是冷血残忍! 如今的天下战乱多年刚刚安定,需有一个宽容仁慈的帝王,百姓才会有太平盛世可享。 “我亲自安排人手去查,若不找出此人,任他与聂修悦里应外合破了陈朝皇都,那太子和沐康平的两路大军都要做了聂修悦的踏脚石。”夏衡眸色一沉,站起身叫过墨书,“准备一辆普通的马车我们去庄子。” 夏延见夏衡连夜出发,也不用夏氏自己的马车,不免担心起来,“夜深了,城门已关,明日再去不迟。” 夏衡见父亲眼含担忧的看着自己,烛光摇曳下两鬓已隐见白发,心中一软,“无事,城西的城门教尉是我的人。”顿了顿又向夏延道:“放心。” 夏延听了心中一暖,刚要再说些什么,就见墨书已来回报,马车已准备好了。 夏衡躬身向夏延施了一礼,便带着墨书匆匆离去。 夏延何尝不知潜于陈朝之人早一刻找出便多一分胜算,自己的这个二儿子心思细腻,沉稳果断,谋略权术不在自己之下,若不是出仕朝堂,自己这一房又何愁没有可以继任宗主之人。 幽幽的烛光下,夏延的面容已显了些老态,他长叹一声,有些沮丧的跌坐在椅子上。 此时的映雪阁,沐初雪趴在床上以手支腮,一双大眼睛亮亮的,显然还未有困意。 王女医的解药已服完了,可自己的身体还是虚弱,沐初雪有心找她再为自己瞧瞧,只是问了银朱才知道,这王女医随丈夫告老还乡已许多年不出诊了,谁也不知道她身处何方,看来想要请她,还得去找夏太傅。 手臂支久了有些发酸,沐初雪翻了个身,仰头看着银朱新换上的草绿色绣竹叶的纱帐,暗叹这身体素质比起前世差远了,心中更是打定主意一定要找王女医帮自己好好调理一下。 “银朱,咱们小厨房的李嬷嬷明日外出采买么?”睡在外间榻上守夜的银朱正半阖着眼,不妨里面传出了沐初雪的声音,心中无奈,怎的小姐还没睡。 “小厨房的嬷嬷每日都要出去的。”银朱轻轻走到沐初雪床前,见她果然还睁着一双大眼睛瞅着自己,“小姐早点休息吧。”银朱又为沐初雪仔细掖好床帐。 明日一早为夏太傅做些糕点,让李嬷嬷趁着采买的空送去夏家好了,沐初雪闭上眼睛,总是麻烦夏太傅也该还些人情,况且自己早答应了给他做吃食的,回家懒了这几日一直未兑现承诺,总不太好......想着想着,困意袭来,沐初雪沉沉睡去。 第38章 生日 沐初雪的生日刚好是七夕的前一天。 一大早映雪阁的小厨房就已经忙碌起来了,李嬷嬷带着众人起锅烧水,开始准备沐初雪一天的饮馔之用。 沐初雪踏进小厨房时,李嬷嬷正在翻检公中送来的份例,米面、白糖、猪肉、鸡鸭,分量虽够,只是米是陈的,面不够细,白糖成团,猪肉暗红,鸡太瘦鸭太柴,还有这应季的蔬菜瓜果都蔫巴巴的半点水灵劲也无,看得李嬷嬷直摇头。不过公中向来如此,小姐这边的份例一直是夫人拿嫁妆添补。李嬷嬷将一些尚能用的指了出来,自有小丫鬟拿下去收拾,心中默默盘算今个出去要采买的东西。 “李嬷嬷,我想做点东西不知道这会子方便么?”沐初雪见这小厨房虽不大,但是地上扫得干干净净,灶台也擦得光亮不见一丝油腻,这李嬷嬷干净爽利,对这灶上的事的确负责。 李嬷嬷听了连忙转身,见自家小姐穿了身极简便的衣裙,头发也只绾了个小髻,正弯了腰肢要掀那盛面粉的陶瓷缸子,“我的小祖宗,今个是您的生辰想吃什么只管说来,更苦又要自己动手。”李嬷嬷走过去,亲自掀了盖让沐初雪查看。 “笋片和香芃可还有么?”沐初雪见面还算精细,又走到放蔬菜的地方看了看。今日既是自己的生辰,干脆不做糕点,改做一碗五香八珍面给夏太傅好了。 “昨日新买的笋还剩一些,还算新鲜,香芃也有。小姐可是要做面条?”李嬷嬷见沐初雪看了面粉,想到今日是她的生日,小姐八成是想下面条。 沐初雪点点头,“想做五香八珍面。”说着,将自己需要用的材料一一指出来。 李嬷嬷指挥着小丫鬟将沐初雪点到的材料都捡出来,蔬菜就拿去洗,调料就用小碟子分别盛好。 烹饪是女子四德中妇功的一项,也是女子出嫁后夫家所要考察的。只是一般世家大族都有专门的大厨房和各自院子的小厨房,高门贵女也自持身份,无论是在家还是出嫁很少踏进烟熏火燎的厨房,偶尔若来了兴致想要亲自下厨,无非是动动嘴而已,自有丫鬟婆子为她做好,像沐初雪这样挽起袖子亲自动手的没有几个。 沐初雪取了一块发好的面团,和入鸡、语、虾三物之肉晒干,与笋片、芝麻、花椒、香芃四物共同磨成的细末,又兑入鲜汁,细细揉了。鲜汁也不取煮肉的汤水,而是用虾、芃、笋熬成的浓汁。沐初雪又将揉入了味的面擀薄切好,用这八物擀成的面条就是八珍。 何谓五香?将椒末、芝麻搁在青花缠枝小碗里,用酱、醋和鲜汁拌匀便是用来拌面的五香卤了。想着李嬷嬷怎么也要上午才能送到,沐初雪只将擀好的生面条和配好的酱卤用一对白鱼菊纹碗盛了放在食盒里,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冷金小笺,上面列好了煮面的方法,依旧压在碗下,叫过李嬷嬷道:“麻烦嬷嬷出去时顺便将这食盒送到内城夏家去,就说是沐家大房送来的。” 李嬷嬷小心接过,连连保证道:“小姐放心,老奴先去将这食盒送去,再去采买。”看着小姐大热的天在这狭小的厨房里忙活了一早上,白腻的小脸都出了层薄汗,几缕碎发贴在上面,李嬷嬷心疼她这一早上的辛苦,更是一刻不敢耽误,转身就开始收拾。 “中午也做这五香八珍面,送到秋梧院。”沐初雪接过银朱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又吩咐道:“哥哥不爱吃虾,将和面的虾粉换成鸡脯晒干磨成的鸡粉,酱卤里的虾肉换成鸡肉,要嫩一点的。”今日说好中午一家四口都在秋梧院吃,顺便给她过生辰。 李嬷嬷听了连忙吩咐小丫鬟照着沐初雪刚才做面的食材再收拾出来一份备好,只等她出门回来亲自做了,这厨上精细的活计她一向不假手于人的。 ******************************************* 老夫人王氏贪凉吃多了冰镇瓜果,伤了肠胃,这几日侯夫人张氏和虞氏都要在跟前侍疾,沐初雪等孙女辈的则是轮流过去。王氏生了病,性子愈发乖张,更难伺候。虞氏侍奉着王氏用了午饭,还要等着她睡下才能回来。 沐初雪窝在秋梧院给沐鸿彦绣了一上午的荷包,低头久了眼睛也胀胀得难受,搁下绣绷,沐初雪伸了个懒腰,站起身随意的在虞氏屋里溜达。 虞氏为沐康平做的鹤氅已大致完成,用个雕了如意云头的花梨木衣架架着,沐初雪走上前翻看着衣服上的绣纹,褐色菱锦面白狐狸皮底,上面绣了白鹤祥云,雅致吉祥,寓意很好,翻到里面贴心口的位置还缀了虞氏的闺名,像发现了个小秘密一般,沐初雪掩唇一笑。 “雪儿可饿了?”柔柔的声音自外面传来,沐初雪回头去寻,见虞氏安安闲闲的向自己走来,身后还跟着沐鸿彦。 “雪儿饿坏了,只是想着你们的礼物,尚能忍一忍。”沐初雪笑着迎了上去,挽着虞氏的胳膊就开始撒娇。 虞氏被沐初雪这财迷样逗得扑哧一笑,点着她的额头笑骂:“可还有点闺秀的模样么?怎的如此财迷!” 沐鸿赫则看到了沐初雪搁在小桌上的小绷,径直走过去拿起一看,见是绣了一半的鱼跃龙门,好看的薄唇一勾,扬着手里的小绷向沐初雪道:“可是绣给我的么?” 沐初雪急道:“不给你还能给谁,别给我弄乱,上面还别着针呢。”刚才随手一搁,针也未别好,连着绣线悬在下面正随着沐鸿彦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沐鸿彦听话将小绷放好,又道:“只别再将你的大名绣上了,还不如绣两句好词。” “切!爹爹娘亲给我取得名儿不比那诗词好听。”沐初雪小脸一扬,“我这绣名字的癖好,是跟母亲学的。”说着,向虞氏眨了眨眼。 后半句说得沐鸿赫一头雾水,虞氏却听懂了,脸上一热,伸手就去拧沐初雪的脸,低声道:“死丫头,又作怪。” 沐初雪笑着躲了,几步跳到沐鸿赫跟前伸手道:“我的礼物呢。” “一进门就交给银朱。”沐鸿赫向外一指。银朱听了连忙将手里的锦盒捧了过来,沐初雪打开见里面是一溜四个泥人,再看神态衣饰竟是他们一家四口,捏的惟妙惟肖,很是讨喜。 “这个好,母亲快来看!”沐初雪拍手笑道,随手拿起了一个沐鸿赫的泥人,看一眼手上的泥人,又看一眼沐鸿赫,笑道:“真像,你可是站在那让人现给捏的不成。” 虞氏听了也走过来看那泥人,拿起沐初雪的那个,转过头看看女儿,笑得温柔婉约:“这个没我们家雪儿漂亮。” “那是,我和母亲的美貌这泥人捏不出万一。”沐初雪一双眼睛晶亮,又伸手向虞氏,“母亲,您的礼物呢?” 一旁的沐鸿彦浓眉一挑,夸张笑道:“你刚拍了马屁就要礼物,当真现实!” 沐初雪冲他吐了吐舌头,就见虞氏自檀木四门柜里取了个四方锦盒并一个长方锦盒拿到她面前,“打开看看,可喜欢么?” 沐初雪先打开了四方锦盒,里面是一对碧莹莹的翡翠镯子,绿得浓艳均匀,翠水欲滴,质地细腻纯净无一丝绺裂,一看就是极品。“真好看。”沐初雪前世珠宝翡翠也见了不少,像这对镯子水头这么好的也是少见,她迫不及待的伸手取了,将镯子各戴在腕子上。 虞氏拉过沐初雪的手细细欣赏了一下,这翠绿的颜色衬得女儿的肤色更莹白了些,她满意的点点头,“这镯子是我送你的,另一个盒子里是你父亲送你的,还不看看。”说着,努努嘴,示意女儿将盒子打开。 长方锦盒里静静的躺着两支发簪,一支以碧玺为花,翡翠做叶,那碧玺颜色鲜艳配上翠绿的翡翠,苍翠流朱很是绚丽。另外一支则用整块翡翠雕成,簪头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翅膀打磨得极薄几可透光,这种趸簪雕工精湛,是翡翠簪子里面最贵重的那种。 “您和父亲对女儿真好。”沐初雪轻轻合上锦盒,交给一旁的银朱。最近自己院子里的吃穿用度越发精细了,再看今日的礼物和前几日的红宝头面,想来母亲的铺子应该开得极顺当。 虞氏听了一双美目笑意更浓,边城和江南的铺子生意极好,又避开了二房的眼线,这几日赚的银子竟比京中的铺子加起来还要多,不仅添补了公中份例的短缺,还能给儿女多置办些好东西,女儿明年就要及笄了,公中置办的嫁妆肯定不如人意,田庄店铺不说,头面首饰,四季衣料都要最好的,才不辱没自己女儿的身份,去到婆家底气也足些。 沐初雪收了礼物又开始拉着虞氏撒娇卖乖,沐鸿彦在一旁凑趣说笑,三人正说得热闹,沐康平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虞氏见他被晒得面颊发红,一头薄汗,连忙叫人端了酸梅汤来。 “若不是父亲回来,母亲还不舍得给我们上酸梅汤呢。”沐初雪捧着一碗掺了碎冰的酸梅汤小口啜着。酸酸甜甜又冰凉沁心,真是凉快。 虞氏斜睇了她一眼,向沐康平道:“你这闺女我愈发管不了了。” 沐康平哈哈大笑,将手中的酸梅汤一口喝尽:“好,闺女活泼点好,以后不吃亏。” 虞氏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起身吩咐摆饭,一家四口团团围坐,一起吃了沐初雪的寿面。 虽然侯府大房的嫡小姐过生日公中连提也不提,祖母王氏和一干姐妹更是连个体己的礼物也不送,沐初雪却觉得无所谓,她并不稀罕礼什么物,有家人陪伴,那就是最珍贵的礼物。 ************************ 李嬷嬷乘着青帷马车一路赶到夏家,门房的小厮很早之前就得了夏衡的吩咐,一听是沐家大房送来的东西丝毫不敢怠慢,连忙接了,又极客气的将李嬷嬷送上马车。 小厮站在大门外目送着李嬷嬷的马车走远,一回身就捧了食盒交给管事。管事的一见,心道终于送来了,这几日二爷总是亲自来问,每回听到没收到沐家的东西,那两道浓眉都皱得紧紧的,一脸不悦。二爷一向都淡淡的,没见他对什么事上过心,可见这沐家送来的东西对他极为重要,不然他怎么那么在意。 绘春见到外院管事交给自己的食盒,先是觉得奇怪,这不年不节的巴巴送个食盒过来做什么。仔细一想,似乎二爷之前也收过一个食盒,里面的东西她没见过,只是从那时候开始二爷对吃食什么的就格外上心。 耐不住心中好奇,绘春将食盒搁在梅花小几上,掀开盖子一瞧,原来是一碗生面条和一碗酱卤。绘春轻嗤一声,心道:我当是什么好东西,一碗面条也值得巴巴的送来。 余光一瞥,见碗下压着一张冷金小笺,抽出来一看,上面写着: 将面条下到滚水里,用笊篱时时搅动,待面滚透了,将锅盖了用小火再烧,略滚捞入碗中,拌上酱卤便可。 绘春不屑,一碗面条吃得这么矫情。又见小笺上没有落名,看字体却是女子用的梅花小篆。心先是一沉,随机又泛起一阵酸涩。不知是哪家女子,竟是入了我们二爷的眼。 隐隐又觉得那日夏衡的雷霆之怒也与这送面的女子有关,绘春虽心中嫉妒,但也不敢怠慢,将小笺重新压在碗下又将食盒盖好,只等着夏衡回来再回禀。 第39章 七夕 夏夜的天空,十分晴朗。满天的星斗,在黛蓝色的天幕上互相拥挤,眨着眼睛,好像在悄悄地议论着什么有趣的事儿。东院的初云楼此时灯火通明,笑语不断,那股子热闹欢快气恨不得和着这灼人的暑气直扑到映雪阁中来。 今日是七夕,也是闺中少女乞巧的日子。沐初云一早就请了皇都中与她交好的世家贵女,在出云楼中设了香案,摆了满满当当一案的瓜果、鲜花、酒水、巧果,直乐了一天至傍晚才散,送走了各家贵女,沐初云兴致不减,又叫了喜眉等大丫鬟陪着,鼓琴、抽花签,热闹得花团锦簇,愈发显得映雪阁这边冷寂萧条。 此时映雪阁中,沐初雪正用槿树叶揉碎的汁液洗头。 虞氏是江南人氏,相传,这天晚上织女会在银河洗发去会牛郎。织女对牛郎一年的相思之泪,都洒落在那槿树叶上,开出淡紫、粉红或洁白的花儿,七夕这天,江南一带的女子都要以槿树叶洗头发,不仅头发会变黑变亮,而且人也会变得漂亮。 每年的七夕前,虞氏都托人从江南捎回这一篮子的槿树叶,拿给沐初雪洗头,以图个好意头。 擦干了头发,沐初雪换了身桃红色的衣裙。 晚上乞巧用的东西也都准备好了。 月光下的桃园暗香浮动,清幽宁静,只有阶下的草虫树上的蝉,偶尔唧唧的鸣几声,打破了沉寂的空气。桃园正中摆了一个花梨雕花小桌,上面同样摆着鲜花、瓜果等乞巧所用之物,另还佐有莲蓬、白藕、红菱之类江南风俗的物品,当中一个青花山水的三足香炉,一缕缕香甜的白烟缓缓喷出。 自穿越而来,沐初雪心中慢慢开始敬畏鬼神,此时虔诚的跪在地上,心中默默祝祷:一愿远在时空另一头的母亲身体健康,平安幸福;二愿现时的父亲出征得胜,一家人永不分开;三愿哥哥沐鸿彦秋闱折桂,鱼跃龙门。 沐初雪望着阡陌的月亮,满天的星斗怔怔的出了会神。不知道这千年前的星空与千年后的有什么不同,前世的生活就像藏在心底的珍宝,偶尔拿出来擦拭凭吊一番,也终要放下回到眼前的生活。 跪得久了,膝盖开始酸痛起来,沐初雪扶着银朱的手缓缓起身,将她们捉来的蜘蛛放在鎏金的小银盒里盖好,不知道明天一早会结出怎样的网。 “将这桌子和东西都撤了吧。你们今日也不必拘着,都去乐一乐吧,左右夜深了,也没什么事要伺候的。”沐初雪看着众人轻轻道。 今日七夕,想必这一院子的大小丫鬟也有自己的心事想要祝祷一番或者找贴心的姐妹倾诉倾诉。都是花一般的年纪,却要日日被规矩拘束着,沐初雪不忍心,难得过节,让她们自由的顽一顽闹一闹好了。 话音刚落,早有年纪小的丫鬟忍不住轻轻欢呼起来,一旁的银朱怕她们不知轻重,上前一步叮嘱道:“小姐心疼你们,放你们乐一晚上,只注意着悄悄的,莫要沸反盈天的,没得给小姐惹祸。” 众人听了忙敛了神色,都乖巧点头,这侯府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们映雪阁,专等着拿小姐的错处,小姐平日里对她们很好,可不能给她惹祸。 银朱见这些丫头还算听话,也放了心,正要嘱咐抬桌子的青染小心点,耳边就响起了沐初雪轻柔的声音:“银朱,你收拾完了也歇歇,和香绯轮流守着屋子就行。我在桃园逛一会子就回去。”还未等她回答,又听沐初雪说;“碧彤你是要跟她们去顽,还是陪我逛逛园子?” 就听碧彤脆生生的答道:“碧彤自然跟着小姐。” 银朱听了一笑,连忙从一旁掌灯的小丫鬟手里将一柄八角红纱灯拿过来,塞到碧彤手里,不放心地叮嘱道:“给小姐小心照着脚下的路,莫要摔了。”又看向沐初雪,“夜深露重,小姐只逛一圈就回来。” 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均乖巧的向她点头,银朱这才放了心,目送着她们二人向桃林走去。 盛夏的夜晚虽闷热,但胜在植了这一园的桃树,倒比在屋里还凉快些。一朵云飘过,朦胧的月色消失了。沐初雪信步走着,琢磨着是否在园子里再种点别的花,她喜欢花开浓艳的,也喜欢香气疏远的....... 似有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沐初雪停住脚步细细分辨,周围却又归于静谧,转头见碧彤扬着头伸着耳朵的样子,问道:“碧彤你也听见了么?” “什么?”碧彤扭头看着沐初雪,一双圆圆的眼睛闪着晶亮的光彩,“小姐您听见牛郎和织女在说悄悄话了?” 沐初雪扶额,无奈道:“没有。” “哦。”碧彤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失落,但又有点不甘心,继续扬起了头仔细听了听,“嬷嬷们和香绯姐姐都跟我说过,七夕的夜晚,抬头可以看到牛郎织女的银河相会,在瓜果架下可偷听到两人在天上相会时讲的悄悄话。” “既是悄悄话,又怎么会让咱们听到。”沐初雪坏心的戳破碧彤幼小心灵中美好的幻想泡泡。 果然碧彤一楞,认真的想了会,觉得小姐说的似乎也没错。 “小姐你刚才祝祷时许了什么愿?”碧彤很快抛开了牛郎织女,转而八卦起自家小姐的事。她听嬷嬷们说过,各家小姐们七夕时都要向着女神祈求一段美满姻缘的。 “说出来就不灵了。”沐初雪拉着碧彤继续向前走。 “小姐您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祈求织女娘娘赐您美满的姻缘啊。”碧彤此时不光一双眼睛发光,整个人都燃烧着八卦之魂。 “还真不是。”沐初雪见碧彤一脸不信,又坏心的说道:“那织女和牛郎一年才得在今日见一次面,忙着和爱人互诉衷肠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听旁人祝祷。再说了,她自己的姻缘,一年才得见心爱之人一次,尚不算美满,哪有心思帮别人配就美满姻缘。” 碧彤再次一愣住了,怎的小姐和嬷嬷们说的都不一样,偏她就觉得小姐说的似乎有道理。 天空是浓烈的黑,静悄悄的桃园,响起了一声轻笑。 碧彤回身紧紧揽住沐初雪,抖着声音道:“小姐,可是织女娘娘在笑咱们?” 这静夜中斜刺里的一声笑,实在惊悚,沐初雪一颗心也吓得乱跳,但碧彤已怕得直抖,她不能再乱了阵脚,平复了几息,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却闻到前面飘来一股血腥味。 难道是闯进了受伤的小动物?沐初雪耐不住好奇,从碧彤手里拿过纱灯,“碧彤你站着不要乱动,我去看看。” “小姐别去!”碧彤死死攥着沐初雪的衣袖,一阵风吹过,四周的桃树一阵乱摇,投下斑驳的树影,似乱舞的鬼怪。 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烈了一些,沐初雪轻轻拂开碧彤的小手,壮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只见一棵桃树下朦朦胧胧一团黑影,“谁在那里?”虽已强自镇定了半天,说出的话仍是带着一丝颤抖。 万籁俱寂,只闻得风吹过树枝的沙沙声,半晌无一人回答。 沐初雪把心一横,又向着那棵桃树走了几步。“是我。”熟悉的如玉石般温润的声音,却带了一丝不易发觉隐忍的虚弱。 待走到桃树前,沐初雪才看清树下半倚半靠着一个束冠的身影,不是什么小动物,而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将手中的纱灯凑近一看,清雅的面孔此时苍白如纸,额头上细细秘密的渗着一层汗,“夏太傅!”沐初雪轻呼一声,蹲下身子,将手中的纱灯搁到地上,凑近查看,“受伤了么?伤到哪了?”这么重的血腥味,伤得一定不轻。 又是那股清香,和那日虞家小屋中闻到的一样,似莲香似幽兰。 查到潜伏陈朝之人的底细后连夜回府时,夏衡遇上墨氏死士的伏击,对方攻势猛烈,在他亮明身份后仍下死手。 他带的侍卫不是精锐,拼死护卫下,还是被刺了一剑。受伤后在墨书的掩护下突围而出,一路奔到长春巷翻进这桃园暂避,只是没想到这里竟是这丫头的地方。 原本打算休息一下在天亮之前离开,不妨听到这丫头言辞大胆,什么互诉衷肠、心爱之人张口就来,偏还信口扯了一通惹人发笑的歪理,他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没事。”夏衡尽量将声音放缓,这伤口虽未伤在要害,但是也血腥恐怖,他不想吓到她。 沐初雪又岂是乖乖听话的人,她拾起地上的纱灯从上到下一照,就见夏衡左肩膀一片殷红。天太黑看不清伤口,却能看见丝丝鲜血向往淌着。这可不是拍戏用的血浆,是真的鲜血,淌了这么多,人怎么受得了?沐初雪下意识的就去用手捂...... 夏衡只觉得一只冰凉的小手抚在自己左肩膀上,他身子一震,忽然就觉得这天闷热的难受。低头看去,只见她蹲在自己身侧,自己虽靠在树上矮了许多,但仍觉得她娇小的一团,今日倒难得穿了身艳色的衣裙,月光下一看倒真像一只小火狐。 “这伤得赶快止血。”沐初雪看捂了一会,那血还一个劲从自己的指缝里往外渗,“这园子是我的,屋子就在前面不远,得带您回去止血。”又向不远处的碧彤轻声道:“碧彤快来帮我一起扶夏太傅。” 在听到沐初雪说要扶他回屋止血的时候,夏衡本想开口拒绝,只是鬼使神差的他选择了闭嘴。 “您自己按一下伤口。”沐初雪见他一直不说话,怕是流血过多失了气力,顿了顿,柔声安慰道:“没事的,回去处理一下就好。” 这是把自己当孩子哄了?夏衡看这丫头一脸认真心中好笑,但还是乖乖的用手按住了左肩的伤口。其实在被她发现之前已用了夏氏秘制的伤药,药效发挥还需要时间,只是这会他却不想说。 第40章 受伤 碧彤听了自家小姐的招呼,快步走了过去,见靠在树下的是还算熟悉的夏太傅,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只不过刚听小姐说要扶夏太傅,想起平时嬷嬷们在耳边的教导,碧彤犹豫了一下,走到沐初雪身边贴着耳朵小声道:“小姐,夏太傅是外男,您不能扶他,还是我来吧。” 呃......看着碧彤一脸神秘又慎重的样子,沐初雪决定回去找机会一定得好好教导这小妮子,不要今天听了李嬷嬷的话,明天又受了张嬷嬷的训,乱七八糟听了一肚子的规矩,怕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 不过碧彤说得也对,夏太傅一个大男人,虽然是在她的园子里,也多有不便,“您能自己起来么?”沐初雪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土。 这是把自己当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了? 一路狂奔又带着伤,翻进桃园后夏衡确实有些脱力了,不过歇了这么久,也缓过来了。 他缓了缓刚想开口,就听沐初雪轻灵的声音又起,“碧彤,去扶一下夏太傅。”刚才的问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就是不能走,怕是被自己这么一问也要强撑着起来的。 碧彤听话的走到夏衡右侧,弯下腰就要扶他起来,只是她人小力弱,夏衡又因走神没有借力起身,这么一来倒是让碧彤脚下一滑,跌坐在地。 碧彤扁扁嘴有些委屈的看向沐初雪。 沐初雪只觉得头都大了,再这么耽搁下去,明日就该通知夏家来抬人了。叹了口气,走过去将碧彤拉起来,将手里的纱灯塞给她,“摔疼了没?你提着灯,在前面给我照亮。”说着蹲下身子,掏出手帕覆在伤口上,见血渗得不太厉害,这才拉起夏衡的右臂搭在自己的身上,一只手轻轻环住他的腰,扭头对他轻声道:“我数一二三,咱们起来啊。” 碧彤摇摇头刚想说不疼,就见自家小姐蹲下身子整个人都搂住了夏太傅,看得脸上发烧,刚想说点什么阻止,又见小姐脸上一片坦然,心中暗道,夏太傅是小姐的长辈,这样也不算越礼。这么想着碧彤也坦然了起来,赶紧拿好了手里的纱灯给小姐照路。 夏衡不妨沐初雪亲自来扶,只觉一具香软纤弱的身子贴近,自己的半边身子都被揽了过去,一只小手轻柔地环在自己的腰上,扭头去看,正碰上她开口说话,一缕香喷喷的如兰气息恰灼在了他的鼻嘴上,饶是他忍耐力再好,喉间都狠狠滚动了一下。 沐初雪却没注意到夏衡的异常,专心低声数道:“一~二~三!”怕压着她,夏衡忙使了巧劲站了起来,不过他毕竟身材高大,沐初雪站起来的时候还是晃了晃。 扶着夏衡走了几步,倒不觉吃力,沐初雪忍不住扭脸看了他一眼,他的侧脸清癯而又棱角分明,高挺的鼻子从侧面看去更显挺拔,好看的唇微微翘着。 沐初雪心里暗叹,果然英俊的侧颜才是最有杀伤力的。 夜色的掩映下,沐初雪没发现,夏衡的脸此时几乎红得滴血。 他是个古板严苛的人,沐初雪此时有些大胆的行为,他心中不但不反感,反而有着灼灼的欢喜。 感受到沐初雪打量自己的目光,夏衡勾起嘴角,因失血而显得苍白的脸上带了一抹浅笑,她好像挺喜欢看自己的。刚认识这丫头的时候她就像个炸了毛的小狐狸,警惕极了,还没等他靠近,她就转身跑掉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丫头在自己面前如此肆意了? 夏衡向沐初雪看去,只见她一张小脸神色坚定,细白的贝齿轻轻咬着下唇,有些吃力的样子,心中有些后悔,不该贪图此时紧紧相依的亲~昵,让弱小的她扶着自己。 幸好让院子里的丫鬟们都去过七夕了,沐初雪望着这一路的安静,心中松了口气,自己这番安排倒像特意为了他一样。心中暗笑,抬眸向夏衡看去,不想正碰上他看着自己的目光,虽然此时夜色正浓,但也能感受到他眸色的幽深。 沐初雪赶紧低下头,想是扶着他走了一路太累了,都能听到自己心如擂鼓,跳得厉害。 “小姐,把夏太傅安置在哪儿?”他们一路走到了桃园门口,前面就是映雪阁的正屋了。 “去倒座房吧。”倒座房是映雪阁最南端一侧的房子,与正屋相对,门朝南开,用来放皇后赏赐的那几箱东西。 那日沐初雪驳了王氏后,她回来就让银朱将倒座房收拾出一间,将这些御赐之物坐北朝南供了起来,不能在王氏那里落了把柄。 碧彤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先一步迈进去将灯点上。夏衡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屋子的北面设了一张香案供奉着香火,上面整齐摆放了三个描金的樟木箱子,箱子上雕绘有龙凤纹样,是御赐之物。 沐初雪小心地将夏衡扶到靠墙的雕荷罗汉床上坐好,转身轻声对碧彤道:“去烧热水来,准备绷带和细棉帕子,还有外用的伤药。然后去屋里看看是谁在守着,你二人一起准备,再悄悄过来。”碧彤太小,不能光靠她一个人,怎么也要叫上银朱或者香绯。 见碧彤走了,夏衡缓声问道:“这是何故?” 沐初雪抬头顺着夏衡的目光看去,恍然一笑,将王氏向自己讨要皇后赏赐物品之事和自己如何拒绝的向夏衡讲述了一遍,讲完后,沐初雪望着他,语气带了点自嘲:“是不是觉得我挺小气的?” 当然不是!夏衡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沐初雪,才十四岁的年纪,却总是面色沉静让人看不出喜怒,一张小脸永远挂着得体疏离的笑,想自己家中的姐妹在她这个年纪哪个不是张扬肆意的,她小小年纪经历了多少人情冷暖才养成这么一副缜密内敛的性子。 心涌上了说不出的细密的疼,只为眼前这么个小人儿,夏衡尽量将精力集中在左肩的伤口上,才堪堪平息了将沐初雪揽进怀里的冲动。 沐初雪见夏衡一直不说话,只当他伤口疼痛,于是轻轻走了过去,弯了腰凑近左肩仔细看了看。血似乎不流了,但是之前流过的血结了一片暗红的痂,很是刺目,想是血和衣服都粘在了一起。 转身从香案下取了一把剪刀,走回夏衡面前站定,看着他道:“先帮您将衣服剪开啊。”见他点头,沐初雪轻轻捉起肩头没有沾血的一角衣裳,小心剪开个口子,然后一路避开伤口剪了下去,好在结痂的时间不长,不然和皮肉粘的太紧,必定扯得伤口生疼。 此时夏衡坐在罗汉床边,沐初雪拢近他两步远,整个人几乎站在他怀里。这样的距离使得她盈盈的小腰就立在眼前,偏沐初雪晚上又刚洗了头,散发着淡淡的沐浴香气,也未梳髻,一头如瀑青丝只简单束了,愈发像个小娇妻的模样。 夏衡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冲动折磨得自己脑袋发蒙,只想着伸手掐了这丫头的曼腰,将她牢牢锁在自己的怀里。 沐初雪却浑然未觉,手下不停,沿着那伤口四周剪了一圈,然后咬咬牙狠心一扯,只听刺啦一声,黏着血痂的衣裳碎布被撕了下来,露出了夏衡瘦削的肩膀,只见那白皙的皮肤上一道狰狞的刀口,正向外翻着鲜红的皮肉,周围一片血污,看着就疼。 想看看伤口深不深,不觉又凑近了一些。 夏衡只觉得眼前这具香软的身子靠得越来越近,从她口鼻间喷出的灼热气息烫在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瘙得肩头立时起了一排细碎的小疙瘩,浑身说不出的麻麻热热,这天气也燥热得厉害,直逼得脑袋发昏,伸手就抓了横在眼前的手臂。 沐初雪瞧见伤口不深,微微松了口气,不妨手臂被人用力一钳,回眸看去,见夏衡清墨般的眼眸微微眯着,清俊的脸绷得紧紧的,很是严肃的样子,还当刚才扯疼了他的伤口,惹了他生气。心中不免有些委屈,自己已经很小心了,就算弄疼了他,也不能这般凶人,自己又不是故意的。 夏衡见沐初雪红唇微嘟,一对扇子似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看着自己,极是委屈的受不得的样子,心坎更是猛地一震,手下用力,一把将人扯进了怀里。 沐初雪猝不及防撞进夏衡的怀中,他衣裳上醇厚的檀木气味冲进她的口鼻,顿时就有些无促起来,只是身子发软,只好任他这么揽着自己。 见怀中的小人儿不挣扎不反抗,乖顺的像个猫儿,夏衡贪心更起,大手一扣箍牢了她的纤腰又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沐初雪此时心跳如擂,不同于沐鸿赫触碰自己时的厌恶恶心,也不同于见到聂修悦时的距离感,此刻待在夏衡的怀里,这种半陌生半熟悉的,心跳加速,仿若飘在云端的虚浮,分明就是心动的感觉。 脑海中浮现了和他往日的种种,无论是自己犯傻还是遇到了事情,都是他在自己的身边,那种安妥踏实的感觉,就像这具坚实的怀抱,给了自己最真实的依傍和靠持。 此时室内静谧,氛围好得不能再好,沐初雪萌生了这份心思,倒有些贪恋起夏衡的怀抱,又觉得自己太不矜持,索性将脸埋了做个鸵鸟,不妨耳边一道暗哑低沉的声音唤道:“雪儿。” 声音宛如火星子,崩落在身上,一寸寸地蔓延烧开。常被家人唤出的乳名,怎么由他口中唤来,竟如此让人脸红心跳。 看着怀里微微发抖的娇小身子,连那露出来的一抹白腻的脖子都染了一层绯色,夏衡眸色更深,俯下身子拢近那埋在自己怀里的小脑袋,吻在了那红得珊瑚珠似的耳垂上。 沐初雪只觉得柔软湿热的唇覆在自己的耳垂上,热得厉害,微微侧了脸,见他两只手还箍在自己的腰侧,虽隔着衣衫,却仍感受到那掌心的热度,沐初雪扬起脸,双目直视着眼前这个起来沉稳老实,实则坏透了的人,声音如银粒子落盘一般碎碎莹莹,“这算什么?” 第41章 表明心迹 夏衡被她问得一怔,看着扬起的这张小脸,水灵灵的眼底似掺了细碎的冰碴。怎的刚刚还似一只温驯听话的猫儿,这会儿却又冲自己亮起了爪子。 沐初雪见他只看着自己不说话,一阵气结,这一晚他话没几句倒占尽了自己的便宜,亏自己还对他动了心,没得成了他消遣的玩物。越想越气,心头又涌上了难言的委屈,只得粉拳一挥抵开他胸膛想要站起来。 见怀中的小人儿挣扎要起,夏衡却不想放人,手劲加重,又将人朝自己怀间挤压了两寸,将她直逼得贴近自己下颌脖颈,只是怀里的人又岂是乖乖听话的,这一番动作,惹得沐初雪挣扎得愈发厉害。 夏衡肩宽腿长,看着清雅文弱,实则壮健结实,此刻恰似一堵结结实实的塔墙将沐初雪罩得严实,见他愈发得寸进尺,心中气得狠了,粉拳使力推去,就听头顶传来一阵忍痛的闷哼,原来闹腾之间,一扭一动的,扯动了夏衡左肩的伤口。 沐初雪偷眼看去,见他一张俊脸微微扭曲,似是疼极的样子,心中不忍,只好压压火气耐住性子,冷声道:“放开我!” 夏衡却充耳不闻,将头一垂搁在沐初雪的头顶,不易察觉地轻微摩挲,离得愈近,那股子隐隐的甜香就愈发浓郁,深嗅一口,长叹一声:“雪儿不要闹。” 沐初雪觉出他的小动作,心中羞恼极了,又恨自己被他占了便宜还惦记他的伤,当真没出息,不知道该气他还是恨自己,一时只觉得看错了他的为人,内心无比委屈,竟哭了出来。 听到怀中传出的小声啜泣,夏衡心中一慌,那钳在蛮腰上的大手就是一松。沐初雪抬头狠狠瞪了那作怪之人,奋力一挣转身就走。见她泫然而泣,又怒又嗔的娇娇娆娆,竟又是从未见过的新鲜模样,夏衡顾不上她生气,只想再将她捉回怀中好好瞅瞅,霍地起身上前两步,抓住那小狐狸的爪子,拉了回来,这一扯他是故意用了十足力气,沐初雪不妨他这么无赖,当下又撞回他臂弯。 “你就知道欺辱我!”沐初雪虚空中握了粉拳,再不心疼,使足力气捶向那硬~邦邦的胸膛,“你是尚公主的人,却稀罕拿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女子解闷么?” 这话没头没脑的,夏衡任她捶打,那小拳头捣在身上,软软绵绵倒十分受用,只低下头问她:“这是吃哪门子醋?什么公主不公主的。” “我是什么身份,什么人,哪敢吃驸马爷的醋!”这人莫不是个呆子,竟半句蜜语甜言也不会讲。 夏衡听了哈哈大笑,原怪自己,一时意乱忘情,只顾着这温香软玉满怀的销~魂滋味,竟是让她误会了自己是个浪~荡轻~薄之人了。大手一下捉了扰得心头愈发酥~痒的小爪子,紧紧握了,手中一团软嫩柔腻,还带着微微的凉,怀里的小狐狸必是气狠了,她这小心思当真难猜。 “雪儿,原是我的不对。”夏衡低头看着她,只瞧见那小巧的鼻子,挺~翘可爱,下面隐约两瓣嫣红的唇,饱满润湿。生生移开了眼,怕再看下去,定会做出令她更恼的事来。 沐初雪听他认错,气消了一点,又等了半天不见下文,抬头看去,见他别着脸也不看自己,心火又起,冷哼了一声,怒道:“我是个丑八怪么?夏太傅连看都懒得看了?” 听她气哼哼的,夏衡暗笑她孩子气,却不敢不看着她,见她那引人遐思的两瓣樱唇都能挂个油瓶了,扬眉一笑:“雪儿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子,又怎么会丑。” “比兰陵公主还美么。”沐初雪低下头,声音闷闷的。饶是什么样的女子,动了心,用了情,都会变得患得患失,脆弱而敏感。 兰陵公主么?只记得刚刚出仕的时候,皇宫饮宴上遥遥见过,身影模糊容貌也不清晰,再后来皇上就赐婚了,圣旨不可违,他也没什么异议。自违心出仕后,便什么都不在意不上心了,娶不娶,娶什么人,于他来说都不重要,盲婚哑嫁的,很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后来公主尚未与他完婚,便香消玉殒了,对于这位称得上素未谋面的未婚妻,他连一点伤心都没有。再后来就更无心娶妻了,娶一个入不了自己心的女子,白白耽误人家终生,想来也是无趣的很。 现在家中那个暖床的婢女,当年也是迫于孝字当头,母亲沉疴日重,怎么也要了了她的心愿。 在遇到这只小狐狸之前,他竟不知这世间还有这么折磨人的滋味,见不着她的时候看见什么都能想起她,见着她时又顾虑重重,自己比她年长,与她父亲是同僚挚友,长辈的身份却起了觊觎侄女的心思...... 今日的几番搂抱,却是已豁了出去,爱她的心思再无什么好遮掩的,亦坚定了娶她回家好好宠她、疼她的决心。往日深埋心中说不出口的话,此时竟变得容易起来,“我与兰陵公主只远远见过一面,不知其相貌如何。我只知道眼前的这只小狐狸虽娇蛮狡黠,却是我此生心头挚爱,永远都割舍不下。” 醇厚的声音带着团团热气,蒸得沐初雪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却仍抓住了他的语病,“我怎么娇蛮?怎么狡黠了?”顿了顿,又蛮声道:“谁是狐狸了!” “现在不就是么。”腾出一只手捏住那尖巧巧的小下巴,令她抬头看自己,“雪儿,我不是有意言行轻~薄,只是情之所至,一时......” 话尚未说完,沐初雪就挣脱那捏着自己下巴的大手,气道:“不是有意的也轻~薄了,枉我当你是个端正规矩的君子。”说罢,犹不解气,照着那裸着的白皙左肩就是狠狠一口。 沐初雪这一口咬得用力,夏衡左肩蓦地一疼,转头看去,只见肩头两排细密的牙印,还留着她滑腻的香唾,又见她眼角微扬得意的看着自己,倒似足一只野蛮的小狐狸。 沐初雪却不知道,她这一咬,非但没让他吃疼,反倒将他心底更嚣张的邪兽给彻底引释出来。夏衡瞧着她俏生生的小嫩唇儿还带着一丝晶亮,想着刚才那一触而逝的软糯,若是含在嘴里品匝一番不知是何等甘甜。 也顾不上她恼不恼,夏衡用力拥紧怀中娇躯,低下头,那张日思夜念的小脸从未离得那么近,白腻得嫩豆腐似的。 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到,喷在脸上,那么急又那么热,沐初雪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心中骂他为老不尊,得寸进尺,身子却是软得不能再软,晕着一张脸,一双美眸已是漫上了一层水汽。 这幅任君采撷的诱人模样,看得夏衡喉间狠狠滚了一下,声音暗哑而干涩,“雪儿你这是在撩我。”语毕,再也忍耐不得,盯着那两瓣朱唇就要吻下去。 门外响起了断断续续低语交谈的声音,是碧彤回来了。 沐初雪猛地一惊,俩人这个样子,若是被看到,简直太丢脸了,双手抵上结实的胸膛,推拒着,口中急道:“快放开我,碧彤回来了!” 还差一点就能尝到那丝香甜,夏衡恼恨不已。 见他仍赖着不动,沐初雪又气又急,也顾不得他肩上的伤,奋力一推,离了他的钳制,又跑远了几步。 碧彤端着盆热水推门而入,身后跟着拿着绷带等物的香绯。 “小姐。”碧彤糯糯的唤了一声,觉得屋里的气氛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怪。看小姐此时红晕满腮,眼波似水的样子,竟是比平日还要好看。 沐初雪狠狠掐了自己的手心一下,一颗扑通扑通乱跳的心才定了定,缓了几息,才开口道:“碧彤,帮夏太傅清理一下伤口。” 刚坐回罗汉床上的夏衡听了一愣,抬起头不情愿的看向沐初雪。刚才还亲力亲为的,怎么这会子却交给丫鬟了? 瞧那一脸委屈,跟吃不到糖的孩子似的,沐初雪死死咬住了唇,才不至于笑出声音。 “小姐,奴婢来吧。”香绯上前一步,飞快的看了沐初雪一眼,“碧彤年纪小见了血会怕。” 碧彤冲着香绯感激一笑,夏太傅的伤口远远瞧着就狰狞可怕,她手都软了。 “你胆子倒是挺大。”沐初雪深深看了香绯一眼,点点头,“动作轻着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香绯轻声应了,忙用帕子蘸了热水,走到夏衡面前轻轻为他擦拭伤口四周的血污。醇厚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回想起那日在他胸膛上的一撞,硬~邦邦的似铜墙铁壁一般,脸上发热,心像被猫轻轻挠了一下,尽量放轻了的动作,却还是因为紧张碰到了那翻着的血肉。 香绯大着胆子偷看了夏衡一眼,见他面容清冷目视前方,未有半点责怪自己的意思,轻轻吁了一口气。 夏太傅位高权重,性子却极温和,当真是个翩翩君子。 第42章 承诺 夏衡哪里顾得上伤口疼与不疼,他的一颗心都在离自己几步远的那个小狐狸身上。 刚刚还对着自己娇蛮耍横的小人儿此时却瞥也不瞥自己一眼,仿佛那虚无的空气都比自己好看。 谁知这近在咫尺竟比平日想而不得更让人难受。 “嘶~!”夏衡两道浓黑的眉毛一皱,口中连连吸气。 香绯身子一僵,自己这会子手下很轻,再没有碰到夏太傅的伤口啊。 “婢子不是故意的,夏太傅恕罪。”香绯膝下一软,跪倒在夏衡脚边,仰起头,一双妩媚的眸子已含了一包眼泪,想哭又不敢哭的楚楚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大为怜惜。 只可惜夏衡看也不看,一双炯然的黑眸只盯牢了沐初雪的纤弱身姿,一副求关注的神情。 沐初雪横了他一眼,这人怎的如此无赖,这伤口一进门就不再淌血了,定是已用过伤药,现在还做出如此模样,还当他自己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君么?! “香绯,去小厨房熬点鸭丁粥,要晚米,用鸡汤煨。”沐初雪看了一眼伏在夏衡脚下的香绯,姿势婉转柔媚,本就是碧玉之年,出落得已似足熟的蜜桃一般。 香绯不敢耽搁,连忙起身应了,埋着头退了出去。 “可还需用别的药?”这人一副好皮囊,倒是招蜂引蝶。 “有自带的伤药。”夏衡料到她问,却不动手拿出。 夏氏的伤药定是好东西,比胡乱用旁的药要强百倍,沐初雪抬眸示意。 “伤得重,手抬不起来。”眉眼一垂,夏衡也不看她。 瞧他平日庄重,势头正派,谈吐处事一板一眼,任谁见了都赞一声谦谦君子,却不想今日百般无赖皆被自己领教了。 沐初雪轻笑,却怎么都恼不起来,俯下身子伸手探到他衣中故意摸索了半天,才拈出一个细颈瓷瓶儿。 一只绵软小手带着温热,只隔了一层中衣在自己胸前探来摸去,惹沸了全身血浆,却碍于她的婢女在旁,发作不得。 高挺的鼻子微微渗着汗珠,白俊的脸也染了一抹胭脂色。 沐初雪见了,皱了皱鼻子扬唇一笑,也不再逗他,柔声问道:“如何用?” “一丸,温水送服。”知道她是故意,但也欢喜。 “奴婢去拿水。”碧彤不等沐初雪吩咐就赶忙应下,本能就觉得自己杵在这里极是碍眼。 夏衡墨澈双眼里的笑意愈发浓重,起身走到沐初雪面前,捉了她尖尖嫩葱似的小手,“你的婢女倒是识相。” 沐初雪也不乱挣,由他握着,轻啐道:“你这样子当别人都是瞎子,看不出来么。” “看出来什么?”他语带薄谑,挑着眉看她。 见她晕着脸不说话,夏衡俯下身拢近她,几乎贴着耳朵沉声道:“看出来咱俩两心相悦么?” 吐息间,沐初雪只觉得那贴近的湿热直扑到自己的耳朵上,脸色不自觉又是一酡,喉咙卡得紧,却嘴硬道:“谁与你两心相悦了!” “就算我一厢情愿,你也只能嫁我。”低头瞥见她腰间的香袋,上面绣了成片红白相间的杏花,想起杏花微雨中她轻盈曼妙的舞姿。刹那的芳华绝艳,总是在以后无数个午夜梦回中折磨着他。 “只能跳舞给我一人看。”长指一翻,探到纤盈的腰间摘了那香袋收在掌中,夏衡仍贴着沐初雪耳朵轻喃,“今日先收了信物,省得你来日反悔。” 这人到底还是不是那个端正稳然的夏太傅,怎的倒似足了偷香的贼,沐初雪恨得牙痒痒。 将那香袋小心袖了,夏衡双手捧了眼前的白玉小脸,深深望了那双亮若星辰的眼眸,郑重道:“等伐陈归来,我便向博容提亲,求娶雪儿,可好?” 不妨他竟说出了求娶的话,沐初雪神色微怔,古人都是这么直接的么,刚刚定情便要定终身,他又怎知彼此一定合得来?转念一想,又笑自己多虑,在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代,有多少盲婚哑嫁,像他二人能互生好感,彼此喜欢的,又能有多少。 见她呆呆的不说话,倒褪了些往日的狡黠,多了些娇憨。刚在桃园拉着那小丫鬟倒发了一通大胆言辞,怎的到了自己面前,言语反而吝啬了起来。夏衡深幽的眼眸紧紧盯着沐初雪紧抿的樱唇,就是盼不来半句甜心的话。 见他一副小心企盼的神情,沐初雪心中暗笑,从旁人口中听了不少他的英名事迹,也是个叱咤朝堂,手段凌厉之人。谁又能想到这皇帝一手提拔,辅佐未来帝君的人,此刻在自己面前如此的温柔似水,小心翼翼,心中忽地一软,又涌上淡淡的满足。 沐初雪忆起那日在虞家与虞慕诗的闺话,心中的良人一定要疼自己,爱自己,护自己一世。 话虽如此说,心中却并未奢望。如今望着眼前之人,一颗心莫名踏实起来,没来由的就是相信他给得了自己这样的生活。 反手握住包着自己柔荑的大手,见他望着自己的眸光招摇炙热,沐初雪宛然一笑,“被你赖在我这院子里一晚,便注定以后也要受你欺辱了。” 夏衡见她双颊晕着两抹嫣红不胜娇羞的样子,却仍仰着小脸直望着自己,话虽说得含蓄,却比那直白之言更撩人心,又被她许了自己的欢喜一冲,心头的燥热又漫了上来。 喉间涌上了千言万语,却反而说不出来,只凝了她剪剪秋水一般的瞳波,凑了上去,那柔嫩嫣红的唇瓣就在眼前,不妨一根纤白手指抵住自己的唇。 “莫要得陇望蜀,碧彤她们该回来了。”沐初雪轻轻挣脱夏衡的怀抱,下巴冲罗汉床的方向一扬,“老实坐回去,一会吃了药,喝点粥早点休息。” 见她像个小管家婆似的,夏衡心中无比受用,努力抛了脑中那点绮思,依着她的话转身坐回床边。 “小姐,水来了。”没多久,碧彤托着个青花山水壶迈了进来。 沐初雪从细颈瓷瓶儿中倒出一丸药,托在掌中递到夏衡面前。 黑漆漆的药丸滚在那莹白如玉的手心,黑白分明,偏这手心之肉白腻中泛着淡淡的粉润,看起来柔嫩的紧,夏衡也不用手,头一低嘴直接含了手心上的药丸,又伸出舌尖一舔。 沐初雪只觉得手心一阵温热,又被他的舌尖一舐,心头掠过一丝说不出的痒。 这人服个药也不老实,沐初雪横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生气,就听那低缓的声音又道:“水。” 真是被他磨没了脾气!沐初雪转身亲自倒了水捧到夏衡面前,见他也不伸手来接,只得玉手举了杯喂到嘴边,让他就着自己的手喝了一口,将药送下。 “没有外敷的么?”沐初雪看了看那伤口,见确实没有再流血的迹象,微微放了心。 这伤着实不重,若不是她问,这丸药都不必吃,不过没想到还能得她亲手服侍自己一回,夏衡心情大好,面上却淡远无澜,好一会儿才闷闷说道:“怕疼。” 见他又耍上了无赖,沐初雪暗骂他装嫩装无辜,却也不忍心不管他。转身取了碧彤拿来的外用伤药,小心为他敷好,又动作轻柔的将伤口仔细包扎好。 想起和他第一次相遇,不正是自己在军营为娃娃兵包扎那次,沐初雪抿唇一笑,抬眸正碰上他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二人想到了一处,因着这份默契心头都泛起了一丝甜蜜。 碧彤在一旁瞧着,虽仍有些懵懂,但看着小姐和夏太傅两人的互动却觉得说不出的温馨和谐,想平日里嬷嬷们常说的两情相悦,就应是这样吧。正胡思乱想间,抬眼瞥见香绯捧着粥进来。 “香绯姐姐我来吧!”碧彤投桃报李,赶着要将粥接过去。 “给我吧!”既然已将终身托付,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从香绯手上拿过青花小碗,沐初雪走到罗汉床边的绣凳上坐,拈着调羹将粥搅了几下,舀了一勺轻轻吹着,见热气散了,方喂到夏衡嘴边,另一只素白小手在底下兜住,柔声道:“鸡汤煨的,尝尝。” 夏衡被她俨然娇妻的乖巧温顺熨得浑身和暖,心中喟叹,空活三十春秋,竟不知被心上之人喂一口粥也能快活至此,只盼时日快过,好早日将她娶回家中。 香绯情窦已开,见沐初雪如此行事,又见他二人眼底眉梢的情意,心中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一手拉了碧彤,小声说:“咱们去外面守着。”香绯深知夫人选她到小姐身边的用意,且心里也倾慕夏太傅,成全他们之心添了十足十。 碧彤听了懵懂的点点头,跟着香绯一前一后出了屋子,轻掩了门,在屋外小心守着。 又喂了一勺,碗已见底,沐初雪摸出袖中的手帕递给夏衡,“这伤是怎么回事?” 一碗香糯的鸭丁粥下肚,夏衡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不舒泰,接了沐初雪递过的帕子擦了嘴,也不还她,依旧仔细袖了,才将伐陈之事的干系和此次事情的经过详细的讲给沐初雪听。 也不顾上恼他又扣了自己的东西,沐初雪秀眉微蹙,捋了捋思绪,抬眸问道:“你既已亮明身份,他们仍向你下死手?” 墨色双眸染了一层寒霜,夏衡冷声道:“我这次行踪极隐蔽,连马车都只选了最普通的。可见三皇子的眼线时刻盯着我,夏氏宅子中定有他的人。”说到这个人,看向沐初雪的眼神都带了股酸气。 在知道三皇子不是陈悦以后,在沐初雪心中三皇子就只是三皇子而已,现在因着夏衡的原因,三皇子在沐初雪心中更是被划到对立的一面,若是夏衡知道此时沐初雪心中所想,怕是也不会泛酸了。 第43章 皇位之争 “看来皇后还真是一心要捧三皇子坐上太子之位了。”沐初雪面带疑惑,“只是太子和三皇子都是她亲儿,怎的如此偏心?” 夏衡笑着摇摇头,“倒不是她偏心,太子姬妾众多,冷落正妃才真正触了皇后的逆鳞。” 皇后贤德,却善妒,文景帝后宫中有名位的妃子只有一人,还是当年皇后陪嫁的墨氏族妹,于战乱时生下二皇子后血崩而死,文景帝得天下后被追封为妃。在二皇子生母逝后,皇后便要求文景帝遵守一夫一妻的誓言,不纳嫔妃,不充后宫。 皇后不仅反对皇帝纳妾,也反对大臣纳妾。这几年,皇后上了年纪,反对纳妾的思想发展到近乎偏执的地步,以至对太子产生成见,有意改立对正妃深情专一的三皇子。 “三皇子夫妇这份相濡以沫的真情倒是宣扬的大盛老幼皆知。”沐初雪冷笑一声,“妻子重病还被丈夫拿来当作夺嫡的筹码,元氏真是可怜,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不过皇后在以夫为天的大盛朝,还能力争做到与皇帝一夫一妻,这份魄力和决心,沐初雪十分欣赏和钦佩,只是过犹不及,自家的想法何必强加于人,更别说以这个标准来选储君了,皇后的强势可见一斑。 夏衡赞赏的看了沐初雪一眼,这丫头的聪明才智不输男子,见她言语间对三皇子行事颇为不屑,心中更是高兴。 “这三皇子真是不惧夏氏的雷霆之怒也要置我于死地啊。”夏衡捉了沐初雪的软嫩柔荑于掌中把玩摩挲,接着道:“只是这墨氏宗主也允了三皇子如此行事,当真糊涂透顶。”世家大族若想绵延恒久,最聪明的做法便是低调行事,远离皇位纷争。非要与皇室牵扯不清,莫不落得个“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结局。 修长的手指白皙干净,指腹却带着一层薄茧,缓缓摩挲轻抚,扰得沐初雪心头麻酥酥的,这人只正经一会儿便又不老实。 连瞪了夏衡好几眼,却不舍得将手抽回来,由他将自己的手捏了又松,沐初雪继续分析道:“墨氏宗主有野心,可惜太子身边已有了你,锦上添花也只是保持眼下富贵,若想重振家族辉煌不如另辟蹊径。” 夏衡握着沐初雪的手一紧,见她眉峰蹙起,又不自觉松弛了开去,开口赞道:“雪儿你若是男子,当可入仕,与我并肩朝堂,也是一件乐事。” “我才不稀罕!”沐初雪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又说道:“只是这墨氏也是当局者迷,皇上能容忍他外戚做大,无非是其嫡支子嗣不丰,几代单传,如今宗主唯一的嫡子又年幼体弱,给皇后几分薄面罢了。储君之位还是皇上说了算,太子纵使有诸多瑕疵,也没见皇上有改变心意的苗头。所以让我看啊,三皇子怕是要空欢喜一场了。” 夏衡幽深的眸子微闪,雪儿的想法倒是和自己不谋而合。 长臂一伸,一把将沐初雪捞到自己怀里,柔声道:“咱不说这个了,雪儿只需在家乖乖等着我来娶,前朝之事不需你费神。”见她分析的如此透彻,想必平日对朝堂之事多有关注,夏衡大为心疼,她如此殚精竭虑,无非是所处环境艰难。 沐初雪垂首而笑,这话她爱听,无论前世今生,她最大的心愿便是有个温馨美满的家庭,什么富贵权势都比不上平凡的幸福。 两人就这么安静的待了一会儿,见夜色更深,沐初雪起身,冲夏衡漾起一抹甜笑,“早点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虽不舍,但见她为自己忙碌了一夜,小脸隐隐透着苍白疲累,只得将她送至门口。 “可要留个丫鬟给您守夜?”沐初雪挑眉望着夏衡,面上似笑非笑。 夏衡倒未留意她的试探,只摇摇头,他生性好静,本就不喜欢旁人近身伺候,自母亲去世后,连绘春都打发去了外院做了打理笔墨的差事。沐初雪见他不似假意,心中怡然,软语叮咛了他莫要贪凉快不盖被子,小心伤口等琐事,又冲他温婉一笑,才转身出门而去。 守在门外的香绯和碧彤见小姐出来,忙跟在她后面。 “三日后的游园会我要穿戴皇后赏赐的衣服首饰,明天起这间屋子就由你们负责打扫。”沐初雪看了一眼伴在自己身侧的二人。 “是。”香绯会意,低声应了。一旁的碧彤也连忙点头,她自然什么都听小姐的 沐初雪三人刚一回到屋内,银朱就一脸焦急的迎了上来,先冲香绯道:“这是去哪儿了,我怕那帮丫头们得了一晚上空闲,得意忘形惹出祸来,才留了你守屋子,我去四下查看。回来后不见你人影,也不见小姐。既然是陪着小姐,怎么也不谴人和我说一声。”说完香绯,又向沐初雪道:“我着青染去桃园寻您,也未您和碧彤,这么晚了,着实吓坏了我!” “好姐姐,你别生气。”香绯看了一眼沐初雪,软声哄着银朱。今夜这事不知道小姐如何对银朱说,她还是不要随便出声的好。 映雪阁中最为沐初雪操心竭虑的就是银朱了,就像虞慕诗一样,对沐初雪的一颗心既像母亲又似长姐。 冲着银朱歉然一笑,沐初雪拉过她的手,将今晚之事缓缓道出。银朱对自己实心实意,又事必躬亲的,这事不需瞒她。 银朱听了先是一惊,没想到小姐乞巧竟然也能碰到翻墙而入的夏太傅!想到在虞家小姐落水那日,夏太傅流露出对小姐的心思,银朱又担心起来,小姐年纪尚幼接触的外男又不多,与他相处一晚,莫要被他诓骗了去。一双眼睛只把沐初雪里里外外瞧了个仔细,见沐初雪神情自若,一旁又有香绯和碧彤陪伴,料想也不会做出什么越礼之事,心下稍安。 沐初雪见银朱一脸紧张,定是想歪了,有心解释几句宽她的心,但被那坏人拉手揽腰的,却也是越礼,倒真无法坦然说出无事安慰之话。只好装作没看出银朱所想,满口喊累,嚷嚷着要安歇。 银朱见沐初雪面有倦色,只好按下一肚子的话,先服侍她更衣洗漱。 待沐初雪洗去一身疲惫出来时,香绯也熏好了被衾,又燃了驱蚊虫的香,屋子里腾起一股药草香,闻着清香舒心。沐初雪深吸一口,滚到床里,扯着被角,回忆今晚与夏衡的点点滴滴,脸上又滚烫起来,搁在前世需要反复考验思量的终身之事,在这古代短短几个时辰竟托付了出去,想来真觉不可思议。 看向正在理床帐的银朱,沐初雪艾艾道:“可过了子时?” “还有半个时辰。”银朱仔细为沐初雪理好床帐,轻声道:“时辰不早了,小姐早点休息。” 沐初雪听了,闭上眼睛,心中默默道:“织女娘娘,请您保佑我沐初雪今日所托之人与我永结同心,专情不渝。” **************** 这一觉沐初雪睡得格外沉,天色大亮,一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雀儿落在窗棂上低鸣轻叫都未将她唤醒。 今日轮到她去给王氏侍疾,银朱过来看了几次,见她难得睡得香甜,反而不忍心叫她起来。眼见日头越来越高,银朱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心头焦炙,若是去得迟了,那老夫人指不定又向外人怎么编排。 狠狠心,银朱挑开床帐摇了摇沐初雪的胳膊,轻声唤道:“小姐,醒醒啦。” 睡梦中一片静谧安宁,沐初雪有些舍不得醒来。耳中传来银朱的轻唤,长长密密的睫毛轻抖了一下,缓缓张开了眼睛,还带着困意,脑袋就有些迷糊。定了定神,想起了还在倒座房里的夏衡,沐初雪瞬间就清醒了。 惦记着他的伤势,沐初雪快速的穿好衣服洗漱一番,让银朱帮着梳了简单的髻,又随便选了个发饰,就匆匆向院子南面一排房子走去。 刚到门口就见香绯捧了净面的浴盆正从屋里出来,见了沐初雪连忙将浴盆放在地下,福了一副,柔柔唤道:“小姐。” 沐初雪也不看她,目光盯了那半掩的雕花木门,淡淡道:“一大早辛苦你了。” 香绯将头埋的更低,小心道:“小姐言重了,这是奴婢的本分。” 轻轻的嗯了一声,沐初雪越过香绯走了几步,声音似飘在空气中:“去厨房看看今日的早饭,端一份过来,再看看有什么瓜果切一盘过来!”说罢拾阶而上,直接推门而入。 夏衡站在窗前,早已听到了她的声音,此时正好转过身来,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熠熠生辉,虽然穿着的长袍肩膀处被沐初雪剪下一块,露着一抹被包扎着的惨白,却不显一丝狼狈,他疏远温润的站在那里,深邃的五官透着一抹清冷,仿若误落凡尘的谪仙。 见沐初雪站在门口看着自己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夏衡走过去想拉她的手温言几句,又碍于银朱在旁,怕她羞恼,只好柔声问道:“怎么一大早就气哼哼的,这钗也插歪了。”说着抬手至沐初雪鬓边,为她扶了扶发间的簇珠细银花钗。 “是我贪睡,起晚了,连钗也插不好。”沐初雪心头发酸,嗓子也堵得难受,哽着喉咙道:“反正左右有人伺候你洗漱,也不需要我!” 夏衡听了,长指一屈抵在唇上,嗤的一笑,“这是醋了?”说罢,也不管她恼不恼,伸手一揽便将人搂到了怀里。 第44章 归宁 不妨他当着银朱的面揽过自己,沐初雪一呆,倒忘了挣扎,身后的银朱看得心惊肉跳,连忙回身望了望外面,所幸此时院子里无人,松了口气,赶紧将门合上,却半步不敢离开,生怕小姐吃亏。 夏衡见这个丫鬟如此行事,心中暗自点头,是个稳重小心,知道护主的。轻轻搂了沐初雪在怀中,低头看着她柔声道:“你这丫鬟一早端了洗漱的物品来,我还当是你的意思。”见她一双大眼睛瞪的圆圆,含着千般委屈,夏衡无奈笑着又道:“我平日不惯人近身伺候,只让她将浴盆等物搁在一边,其余都是自己动手。” 夏衡说话时沐初雪一直盯着他眼睛,见他眸色清明不避不闪,心中那点子气闷倒去了大半。 夏衡不喜当着丫鬟这么搂着,见沐初雪放柔了神情,便松了手,将她身子板正扶好,只是望着她的墨色眸中犹带着一丝薄谑。 沐初雪也不管夏衡是否会笑她言辞大胆,正色道:“皇后娘娘的行事,我十分钦佩和赞同,话先说在前头,若是您要通房小妾一大堆,那现在趁早离了我这,省得日后我使手段闹起来,您再说我醋妒如虎,没得伤了彼此!” 这话掷地有声,连身后的银朱听了都心头大快,身为女子谁不希望夫君只守着自己一人,都说当今皇后娘娘善妒,但背地里那个女子不羡慕她既享受了夫君的敬重,还独占夫君的整个人,整颗心。 夏衡见她一副发威亮爪子的娇蛮样,薄唇一勾,沉声认真说道:“我有你一人便足够了,绝不会朝三暮四!” 话说完银朱倒是落了一颗心,这夏太傅身世显赫,位高权重,能如此看重小姐,郑重许诺,倒真是难得! 沐初雪不依不饶,挑眉又道:“日后您娶了我,彼此对着时日久了,看得腻烦了,也不许再找旁人!若有了别人,我定会走得远远的,再不会让你找到。” 真是个任性狡黠的小狐狸,当真是要把什么后路都堵死。夏衡眼中笑意更深,他活了三十载,只有这么一个小丫头入了自己的心,以后春兰秋菊,繁花似锦,他也不愿意多看一眼了。 “纵使梨白桃艳,乱花迷眼,我也只喜欢你这只小狐狸!”夏衡深情道。若是她离自己而去,光是想一想这滋味就剜心骨般的难受 沐初雪听了甚觉贴心,粲然一笑,一时满室生辉。二人正相对脉脉,门外传来香绯的细语,“小姐,早饭来了。”银朱连忙转身去开门,将她让了进来。 今日小厨房的早饭,主食备了豆糖粉饺、鸡肉烧麦、豆沙馒头,奶酥,又备了火腿粥、绿豆粥,另有酱笋干、腌芹菜、糟莴苣、糖茭白各一小碟用来佐粥,很是丰盛。一旁的黄釉盘子里盛的是切成小块的西瓜和苹果,配上这盘子上描的石榴蝴蝶,红白相间,煞是好看。 “小姐平日饭量不大,奴婢怕李嬷嬷疑心只拿了一人的份量,幸而今日早饭样式多,奴婢每样都取了些。”香绯捧着红漆托盘,垂了眼帘。 见香绯机灵,沐初雪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冲夏衡说道:“委屈您了。” 银朱和香绯二人利落的将早饭摆在屋子中间的花梨小桌上,沐初雪率先取了那盘水果。 “你这怪吃法,一大早就吃水果,也不怕伤胃。”夏衡举起牙箸夹了一个小巧的粉饺送至沐初雪嘴边。 沐初雪乖乖吃了,前世为了减肥天天吃水果都习惯了,她打定主意将早饭都让给夏衡吃。 夏衡自己吃一会儿,便要停下来,不是夹个烧麦,就是勺一口粥,喂到沐初雪嘴边。沐初雪却怕他吃不饱,便摇头嘟嘴的耍赖不吃,夏衡任凭她闹,只浅浅的笑着,等沐初雪妥协乖乖吃了,他墨澈双眸中笑意就深了些。 这一餐饭,他二人你喂我让的,相处得分外自然,倒是看得身后的两个丫鬟脸热不已。 **************************** 荣寿院的正屋,四角都放了冰,丝丝的散着凉气,人在屋里待着,沁凉如秋,额上不见一丝汗珠。 一个双眉修长,相貌甚美的妇人正坐在绣凳上,双手捧了个寿字玛瑙折腰碗,笑得很娇,柔声细语道:“娘亲,这盏金银燕窝可是女儿特意跟国公府里的老厨子学的,您快尝尝。” 这美貌妇人身上衣服的颜色很是素净,头上绾了个甚是慵懒的坠马髻,只插了素银的钿花和头钗,只是衣裙滚边处的绣花都十分繁复,发间银饰上的花样也十分精致,倒使得她整个人寡淡中透出一丝鲜亮。她的眉眼间依稀与沐康远甚是相似,尤其那一双眼睛带着三分冷厉,三分刻薄,似足了他二人的母亲王氏。 这美貌的妇人便是侯爷沐康远的孪生妹妹,王氏唯一的嫡女沐安乐,嫁给了延国公的嫡次子。延国公虽也是本朝的新贵,但是老国公爷的夫人却是北方门阀大姓崔氏的嫡女,很有身份,一开始很是看不上沐家的出身,只是老国公与老侯爷交好,龙凤胎又是十分吉祥的,崔氏才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 王氏由着沐安乐喂了一口燕窝粥,一直阴沉着的脸色才略微露了点笑容,“你的两个嫂子没一个孝顺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阳奉阴违,我病着她们伺候的也不尽心,一个个巴不得我死了。也只有你来了,我这心情才略好些。”说着,王氏拍了拍女儿的手。 “女儿自然是打心眼里孝顺您,只是......”沐安乐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哀戚道:“女儿命薄,不能常来看望娘亲。” 王氏眼圈一红,叹了口气道:“你嫁入国公府,又是嫁给家中嫡次子,既不需累心累力的主持中馈,又有富贵可享,本是个称心如意的婚事。只可惜你那夫君却是个短命的,成婚不到五年竟撒手去了。” 沐安乐触动心事,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滚了下来,那脸上本就施得极薄的脂粉,被这眼泪一冲更是散去不少,显得她面色十分憔悴。 举起手中素白的帕子抹了抹脸,沐安乐的眼中闪过一抹阴冷,啜泣道:“婆母本就嫌弃咱们沐家配不上她那崔氏大姓,又认定是女儿命硬克死了她儿子,也就是看在祥儿的份上尚能给女儿口饭吃,给件衣裳穿,这也是维持面子上的好看,背地里他们一家子连成一气,作践女儿。现如今女儿在国公府的日子还不如婆母身边的丫鬟!” 王氏听了心酸不已,这女儿未出嫁时自己捧在手心里如珠似宝,现如今却在夫家被人磋磨。伸手搂了沐安乐,王氏软语道:“咱们做女人的,一身苦乐不都由着他人。好在你有儿子傍身,好好将他养大了,也有你出头的日子。” 沐安乐冷笑连连,恨声道:“崔氏认为我不祥,早把我的祥哥儿接去她的身边教养,十天半月才许我见一见,孩子年幼,被那崔氏教唆得与我愈发疏远,任凭我怎么哄,都不肯与我亲近。”沐安心中恨极,连声婆母都不唤了。 见王氏只是搂着自己抹泪,沐安乐心中又是一阵冷笑,母亲出身商户,哪有什么大家主母的高明手段,就看她整治大房那母女两个,也只借了孝道规矩一味蛮干,虽心里痛快了,却动不了大房半点根基,当真愚蠢至极! 当闺女时从她这里半点心机手段也未学到,到了国公府,被婆母妯娌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才导致眼下的凄惨局面,纵使现在学聪明了,但乾坤已定,自己也扭转不了。 沐安乐死死咬了嘴唇,眼泪淌得更凶,“娘亲,女儿若是再待在那国公府里,定会被她们磋磨死的!”修了尖利指甲的手指猛的攥住王氏的衣袖,声音也沉了下来,“女儿求求您,帮女儿离了那虎狼窝。” 王氏被沐安乐那凄厉阴冷的神情吓了一跳,不觉问道:“你要为娘的怎么帮你?” 沐安乐决然道:“我朝世风开化,并不强要女子守贞,醇亲王的郡主与夫君和离再嫁,还是帝后保得媒。女儿有心再嫁,还请母亲成全。” “那崔氏如此强势,岂容你再嫁他人?”王氏摇头叹息。 沐安乐冷哼一声,唇边泛起一丝不屑,她最了解崔氏的为人,仗着自己出身门阀世家,眼高于顶,平日里饮宴串门对出身不高的女眷连理都不理,但是碰上同是出身大族的夫人小姐,可是亲切热络得很。若是对方出身更高,那崔氏的态度便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谦虚小意,处处礼让。 自少女时便深深刻在心头的身影又浮了上来,若是他来求娶,沐安乐相信那崔氏不但不敢反对,还会将私扣了自己的嫁妆全数奉还,亲送自己出门! “女儿心中已有了计较,只是需要大哥和母亲出面的时候,还望全力成全女儿。” 沐安乐望着自己一双莹白的素手,那么饱满柔嫩,却素净得可怕,她也想用各色的宝石和名贵的翡翠来装点,她不甘心! 就看自己的两个嫂嫂,一个掌着整个侯府的中馈,是身份尊贵的侯夫人;一个儿女双全,夫妻恩爱,相敬如宾,丈夫身边半个通房侍妾也无。 而她呢?她还年轻,还有花一般的容貌,不比旁人差,却还未曾好好绽放便要过早的枯萎!凭什么?凭什么! 王氏心疼女儿,心里已是认同女儿的想法,又怕女儿年轻,行事过激惹出祸来,待要细细问问,却听院子传来丫鬟婆子的请安声,不一会儿帘子打起,沐初雪纤盈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第45章 为难 “给祖母请安。”沐初雪的身段窈窕,她平时又很注重仪态和形体的修养,此时屈身一福,竟是说不出的婀娜聘婷,摇曳生姿。 王氏眼皮都没抬,淡淡“嗯”了一声,算是让沐初雪起身了。 沐初雪唇角噙着优雅的笑,又向沐安乐敛衽一福,“初雪见过姑母,给姑母请安。” “快起来吧。”沐安乐玉手一扬。 听说往日不言不语,唯唯诺诺的三丫头自边城回来变了许多。沐安乐眼波一转上下打量起沐初雪来,只见眼前的少女个子长高了不少,身段也丰盈了,脸上的皮肤莹白娇嫩,透出独属于青春少女的润泽,虽也只是薄施了脂粉,但却不是为了遮掩瑕疵,而是锦上添花得将少女装点得仿若一颗剔透莹润的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随意将手中的玛瑙碗搁在一旁的小几上,沐安乐用帕子擦了擦手,浅浅一笑,看向王氏道:“陪在母亲身边就是好,女儿一大早赶过来,一刻也不敢歇的炖好了燕窝,等捧到母亲跟前这日头都老高了,再陪母亲说不上几句话就该家去了。三丫头这时候不紧不慢的过来,却比女儿陪您的时间还长些。” 这是说自己来得晚咯?沐初雪唇边的笑意更深,目光淡淡的看向沐安乐,这个姑母虽是孀居,本该衣饰素淡,但看她衣裙的滚边、发间的银钗处处透着小心思,且三言两语就挑拨了是非,也是个不安分的。 王氏面露不悦,眼锋一扫,夹了沐初雪一眼,向沐安乐道:“这人啊,若是真心实意的,在我身边侍奉哪怕一刻钟,我心里也高兴!若是虚情假意,就算把我这荣寿院的地站穿了,我也不领她的情!” 沐初雪也不分辩,只静静的含笑听着,当然更不会向王氏请罪,她每次都掐着时间过来,比沐初云等人侍疾时早来一刻钟。这母女二人存心找茬,她又何必理会。 见沐初雪面容平静,既无羞窘也无不忿,沐安乐心中惊诧,这三丫头倒是修炼得愈发通透淡然了,转而心中又掠过一阵酸涩,当年自己若是有她这份淡定和心机,也不会将日子过成如今这副惨淡光景。 “母亲吃过早饭,也该服药了。”沐安乐唇边含笑,冷厉的眸子中却闪过一瞬阴狠。 “去小厨房看看,虞氏的药煎好了吗?”王氏扭头向汪嬷嬷道。 汪嬷嬷听了恭声应了,举步出了屋子往小厨房去了。不一会的功夫,虞氏便捧着红漆托盘缓步而入,见女儿也在,温润的脸上绽开一抹温柔的笑。 沐初雪也不等王氏吩咐,忙取了托盘上的药碗,屈了双膝,恭敬的双手捧到王氏面前。 浓浓的药味混着屋内冰块散发的凉气充斥着口鼻,王氏皱着眉,冲沐安乐厌道:“接连吃了这几日药,吃得衣裳都染了这股子苦药味。” 沐安乐挽了王氏的胳膊,笑着哄道:“良药苦口呢,您吃了药嘴里再含个蜜饯,便好些。”又向身边的丫鬟扬了扬脸,“去把我今日给母亲带来的蜜饯拿一些过来。” 王氏和沐安乐二人一唱一和,只顾着说话,谁也不伸手去接沐初雪手上捧着的药碗。 中药都是要趁热服用的,所以这药端来时温度不低,沐初雪捧着这一碗药在手里,起先还觉得指尖又热又痛,密密麻麻如小虫噬咬一般,渐渐的便被烫得麻木失了只觉,反而双腿因屈膝得久了,酸涩疼痛一阵又一阵的席卷而来。心知是她二人故意整治自己,沐初雪咬紧了牙,硬~挺着不让自己的身形有一丝晃动。 身后的虞氏看着女儿在自己面前受罪,一颗心似放在炭火上烤,熬得难受,又似投入油锅中煎,疼得抽搐。最折磨人的是,虞氏这个做母亲的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却束手无策。 “小姐,蜜饯。”着翠色衣裙的丫鬟柳儿捧了一碟蜜饯过来。沐安乐存了改嫁的心思后,私底下只让自己陪嫁的丫鬟们称呼她为小姐,再不愿听一声那刺耳的“二夫人”。 “母亲,女儿伺候您吃药。”沐安乐伸手去接,手指刚一碰到碗身,就听她“哎呦!”一声惊呼,一扬手就掀翻了药碗,那瓷碗连带着里面褐色的药汤结结实实砸在了沐初雪身上。 滚烫的药汤瞬间渗透了轻~薄的衣衫灼在了皮肤上,沐初雪身上先是一片火辣辣的疼,然后这疼便蜿蜒着淌到了身前的各处。虞氏叫了一声“我的雪儿!”,一把揽过沐初雪,哆嗦着手用帕子胡乱擦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莫要烫坏了我的女儿! 沐安乐扯了扯王氏的袖子,王氏会意,厉声道:“这么烫的药,也敢拿给我,你们母女二人到底存了什么心思!还不再煎一碗来,误了吃药的时辰,病死我这个老婆子,便称了你们的心,如了你们的意了!” 虞氏虽纤姿柔弱,却也不是个软柿子,只是心爱的女儿被这一碗滚烫的药一泼,整颗心都乱了,听了王氏的话竟是怔在当场。 反倒是沐初雪比较镇定,反握住虞氏的双手,轻声说道:“母亲,女儿无事,快去给祖母煎药吧。”若是再迟疑不去,王氏连虞氏的错处也要拿了! 虞氏也醒过神来,立刻转身去了厨下重新煎药,这一次用碗盛好药汤,又用小扇子扇了又扇,再三试过温度,才端了上来。 不过吃药的人有心刁难,这药再冷热适口,也合不了心意。沐安乐再一扬手,这药又尽数泼在了沐初雪的身上。 青瓷小碗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滴溜溜的转了个圈。虞氏在王氏尖利的催促下,红着眼圈转身去了小厨房。 沐初雪唇边泛起一丝冷笑,看来今日,在这荣寿院里,孝道之下,不好好折辱自己一番,这母女二人必不会罢休了。让母亲手熬了药,亲眼看着滚热药汤被泼在女儿身上,当真诛心啊!沐初雪看向正垂首用帕子擦去手上药渍的沐安乐,母女连心,她二人倒真有默契! 沐初雪捧过虞氏第三次端上的药,奉至王氏面前。沐安乐安安静静的接过,盛了一勺药汤放在唇边轻轻吹了,递到王氏嘴边,甜声道:“母亲,吃药。” 王氏点点头,就着她的手刚喝了一口,面色便骤然一变,一把从沐安乐手里夺过药碗,狠狠向沐初雪脚边砸去,“嘭”的瓷碎声伴着王氏的怒吼,格外刺耳,“这药凉成这样,变了药性,你们是要害死我么!”说罢,身子向身后的引枕上一倒,胸口起伏不定,已是气狠了的模样。 “母亲,莫要动怒,保重身体!”沐安乐回身替王氏抚~胸口顺气,又向沐初雪严声道:“三丫头,你是怎么侍疾的,看把母亲气的!”也不再遮掩,话中锋芒直指沐初雪! “出去!出去!”王氏面上神情似是厌恶到极点,看也不耐烦看一眼沐初雪,只用手指着门口一叠声让她出去。 为祖母侍疾不但把祖母气倒,更是被祖母当着一屋子的丫鬟婆子赶了出去,我看你三丫头背上这样的名声还怎么说亲!沐安乐心中畅快,不知怎的,看到这姿形秀丽,容光照人的少女,气就不打一出来。 沐初雪年轻美貌,也有着不低的出身,只凭着这些她便能说一门好亲,有着无限美好的未来,可以和夫君琴瑟和鸣,恩爱相伴。她立在那里,娇艳得犹如一株盈盈的碧桃,提醒着沐安乐曾经也有过这样美好的年华,也应该有比她好千倍万倍的未来,而不是像现在,在冷被孤衾中看着青春渐逝,年华不再! 沐初雪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是身为她母亲的虞氏却不行! 此时虞氏的身子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脸色惨白。沐初雪想握住虞氏的手,想轻轻安慰她,告诉她没关系沐安乐想怎么诋毁自己都不要紧,但还来不及做这些,就看到虞氏已软软的跪倒在地。 从来没发现身为江南女子的虞氏身姿竟然这么娇小,她跪在那里只有小小的一点,沐初雪弯下腰扶住虞氏的手臂,想把她馋起来。她不要自己的母亲向王氏和沐安乐下跪!她不要! 虞氏挥开沐初雪的手,膝行至王氏所在的罗汉床脚踏边,哑着声音道:“母亲,都是媳妇我的错,是我蠢笨,连个药也熬不好,不关雪儿的事!您要赶便赶了我出去!” 对于虞氏的哀求,王氏理也不理,只用手扶着额头,嚷着头疼。 “嫂子您教女无方,好好的侯府嫡女,被你给带歪了!”沐安乐冷冷的话语掷过去,打得虞氏眼前一黑。 母亲没教好,这比自己犯错还要严重!母亲对于女儿的教导十分重要,女子的四德皆从母训。沐安乐此话一出,便是要抹杀沐初雪作为一个闺秀的全部德行。 被药汤打湿的衣衫被屋子里的冷气一袭贴在身上愈发湿寒,沐初雪轻轻打了一个冷颤,外面艳阳高照,此时的荣寿院里却是人心如冰! 王氏俯视着跪在地上已经摇摇欲坠的虞氏,严声道:“还不将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带出去!”见虞氏只木呆呆的不理,向一旁的汪嬷嬷丢个眼色。 汪嬷嬷会意,上前几步拽住沐初雪的手臂,冷笑一声:“三小姐,老奴得罪了,既然您犯了错,咱们自然不能客客气气将您送出去。”说罢,手上使力扯了沐初雪就往外拉,那手上用了十分力道,几乎攥进沐初雪肉里。 “嫂子,您当面不遵婆母之命,当真忤逆!”沐安乐面上露出十分痛心之色。 这是要我的雪儿背上逆家女的名声!礼记有云,女有五不取。逆家子不取为首位! 虞氏只觉眼前一黑,纤薄的身子晃了几晃,幸而她及时扶住了罗汉床的床沿,才不致倒下。 望着虞氏哀泣颤抖的背影,沐初雪几乎把一口银牙咬碎,无论前世今生她最想保护的便是自己的母亲!但是现在,她的母亲却为了她跪在这帮人面前受尽委屈!她可以不在乎她的闺誉,她可以不在乎她会有什么样的未来,但她却在乎最爱的母亲此刻正被别人欺辱践踏! 狠狠一挣,沐初雪冷然,“不劳嬷嬷,我自己会走。”又看了虞氏一眼,心知没有王氏发话,怕是还要在荣寿院伺候。 压下心中滔天恨意,沐初雪缓步走了出去。屋里王氏与沐安乐闹腾的动静那么大,此时外面的院子里廊檐下,三三两两倒是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丫鬟婆子,见沐初雪一身狼狈的走了出来,便都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议论个不停。 等在屋外的银朱连忙紧紧随在沐初雪的身后,心中恨不得能用身体帮小姐挡去这院子里众人射来的如利箭般的目光。 沐初雪面色淡然,款步姗姗,顶着或鄙夷或嘲讽或怜悯的各色目光一路走回映雪阁。 第46章 怒意 待走回映雪阁,沐初雪只觉得精疲力竭,一阵倦意袭来,竟是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银朱吩咐一声,香绯和月兰便立刻上来,为沐初雪捏手臂揉腿。碧彤早已准备了热水,小心翼翼的端了过来,要给沐初雪烫手擦脸,银朱看了冲碧彤悄悄摇了摇头,低声道:“换冰水来吧。” 碧彤手脚麻利的重新换过水,银朱已经从檀木四门柜中的小抽屉里找出了夏衡赠的治烫伤的药膏,伺候着沐初雪浣了手,用银签子仔细挑了点透明晶莹的药膏出来,仔仔细细地抹在沐初雪葱白似的手指上。 此时沐初雪的十根手指头个个被烫得留着鲜红的印子,碧彤在一旁看得眼圈一红,轻轻拽了拽银朱的衣摆,小声问道:“银朱姐姐,小姐好好的去侍疾,怎么被烫成了这样?这身上也被淋了好些药汤!” 银朱冲碧彤轻轻一摆手,示意她不要多问,压下心中的难受,强撑了笑颜,对沐初雪柔声道:“这药膏效果好,幸而还剩了小半盒。奴婢伺候您换身衣裙,再将身上烫着的地方涂上一些,可好?” 涂了药膏的手指此时一片沁凉,倒是舒服多了。沐初雪点点头,站起身,由着银朱和香绯帮她脱下脏衣,又将药膏细细涂在身上被烫伤的地方。 收拾完毕,选了身水绿色绣白玉兰花的衣裙,又重新梳了头发簪了支白玉簪子。沐初雪对着镜子沉默了许久,待心情平复了,方抬起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才缓缓开口:“银朱,你去敲打敲打咱们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让她们不要乱嚼舌头,不许替我鸣不平。若是从咱们院子里传出三小姐受了委屈的话来,查明是哪个说的,也不必回我,你直接将人发卖了去!香绯,你去留意着荣寿院的动静,看看那边可有再问难母亲。”就着碧彤的手喝了口茶,方觉嗓子不再干涩,又向月兰道:“去看看小厨房今日准备了什么点心,端一份来。” 见沐初雪神情缓和了许多,碧彤低头看了看她的手指,糯糯的问:“小姐的手可还疼么?” 捏了捏碧彤肉嘟嘟的小脸蛋,沐初雪笑着说:“没事,涂了药便不疼了。”只是心中难受,虞氏跪在地上柔弱无助的样子深深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沐初雪的眼色蓦地一冷,既然一味隐忍退让换不来平安,那么就来斗一斗好了,她绝不会让沐家这帮人好过! “小姐。”月兰的一声轻唤打断了沐初雪的思绪,抬眸看去,见月兰手上的青花四季花盘子上摆着几块精致小巧的淡紫色软糕,是用新摘的葡萄拧出的汁子,洋塘和的粉,上锅蒸成的葡萄糕,此时吃来最是应季,也是沐初雪见秋梧院的葡萄累累成串,又甜又多汁的,才琢磨出了这么个吃法。 沐初雪接过盘子,吩咐月兰留下看屋子,便带着碧彤出了屋子向南门的倒座房走去。 当沐初雪一身狼狈的回来时,映雪阁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很是乱糟糟了一阵,夏衡待在屋中,虽听不清楚却也知道定是沐初雪出了事情。站在供奉着皇后赏赐物品的香案前,夏衡低头看着从香鼎中袅袅升起的白烟,此时他的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眸中只有深不见底的黑。 身后传来一声吱呀的木门开合声,空气中浮动着属于沐初雪的若有似无的清甜香气,夏衡的身子一动,却没有转身看她。 此刻他无比想要知道她好不好,却又怕看到她楚楚委屈的模样。他只会心疼,但却束手无策。沐家的后宅之事他一个外男如何插手,明知她每日身处风霜刀剑之中,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她娶回家中好好呵护,但最快也要等到她及笄。这一年多的日子里她还要继续被磋磨受委屈,他的心几乎发狂。 沐初雪轻轻走到夏衡身边,扭头去看,见他绷着脸微微眯着双眸,心知他在生气却也不问,轻笑一声,欢快了语气,道:“可饿了?瞧我给你拿什么来了。”说着将手中的青花瓷盘往夏衡眼前一推,笑盈盈的望着他。 沐初雪既不向他哭诉也不让他安慰,这更让夏衡揪心。 见夏衡呆呆的只管盯着自己瞧,沐初雪倒是真被他傻气的模样逗得扑哧一笑,“这可是李嬷嬷刚蒸好的,做法是我想出来的,赶紧趁热吃。”腾出一只小手拉过夏衡,俩人一前一后走到花梨小桌前坐了。 沐初雪拈起一块葡萄糕,递到夏衡面前,语带得意的说:“这糕可是兑了现摘的葡萄汁子做的,酸甜可口,最是开胃。” 夏衡伸手接了,不经意一瞥,却见沐初雪那白生生的手指肚上竟是一片刺目的鲜红。见夏衡眸色沉沉的盯着自己的手指,沐初雪连忙一缩,半路却被一只大手用力捉住。 面上一红,沐初雪嗔道:“做什么?这样用力!刚好好一会儿,便要没个正经么?”说罢,挣扎着想要抽回手,却被夏衡捏得愈紧,见挣不脱,沐初雪索性气鼓鼓的瞪着夏衡任他瞧个清楚。 早上还握在手中把玩摩挲的无暇玉手,此时尖细的手指个个都带了红肿的烫伤,夏衡凝神看了许久才哑声问道:“可用了我给你的药?” 沐初雪还是第一次从眼前这张清雅如玉的脸上看见如此凛冽阴沉的神情,点了点头,柔声道:“用了药觉得好多了,你莫要担心。” 夏衡紧抿了唇,她还那么小,只有十四岁而已,就算犯了错也不能如此惩罚!看向沐初雪平和浅笑的面容,心中更疼,哪怕她扑到自己怀里痛哭撒娇,都要比此时的懂事隐忍让自己好受一些。 “到底发生了何事?”夏衡将沐初雪柔润的小手小心的包在掌中,忍不住问道。 “都是我不好,惹了祖母生气。”沐初雪淡然一笑,不愿多说,转了话锋反问道:“你闷在这一上午,可是无聊?一会儿拿几本书给你看,你想看什么?” 料到她肯定不会对自己详述,夏衡也未追问,想到一件事,却也是重要,沉声道:“我从窗子里看去,你这一院子的兰花倒是品种繁盛,都是你寻来养的?”这丫头喜欢做美食,爱搜集字帖,倒从未觉得她喜爱侍弄花草。 沐初雪“哦”了一声,无谓道:“都是东院的二哥搜罗来送我的,我平日也不大会养,你若喜欢干脆都送你。” 看这丫头倒不十分懂兰,这院子里的兰花都名贵非常,有几个品种更是世间难寻。且兰花颇难伺候,移植过来适应了水土将其养活也很费心力,但见这些兰花被精养得株株生机勃勃,这丫头的二哥对她倒是十分尽心。 心中一动,夏衡又问道:“你身上中的毒是因为天长日久接触了毒物所致,可查出源头了?” 沐初雪一怔,都是他弄得自己心神不定,竟是差点把这事忘了。嗔了夏衡一眼,敛容道:“我让银朱她们将我的屋子和平日里所用的物品都一一仔细检查了,并未发现不妥。” 这也是令沐初雪疑惑的,既然身边所用所穿皆无问题,那自己又是怎么中毒的?!见夏衡神情严肃,沐初雪隐隐有感,吩咐碧彤道:“去院子里随便搬一盆兰花来。” 碧彤听了连忙转身出了屋子,从院子里搬了一个青花缠枝纹的花盆来,上面栽着的兰花玲珑洁雅,清幽非常。 夏衡却无半点惜花之意,伸手拔掉盆中的兰花,长指向泥土中一探,半晌夹出一颗黑漆漆的丸药来!因埋入土中日久,这药丸已被腐蚀挥发的斑驳残缺,凑近鼻间一嗅,泛着淡淡的药腥味。 沐初雪看了心中一沉,给自己下毒的人她想过很多,却没想到竟然是沐鸿赫! “再去搬几盆来!”夏衡直接对碧彤说道,语气冷然似掺了冰棱,脸色比之前还要阴沉可怖。 被这份气势一压碧彤脚都软了,怯怯的看向小姐,见她含笑对自己点点头,心里踏实了些,赶忙又连搬了几盆各色的兰花进来。 果不其然,每一盆土里都埋着一颗同样的漆黑药丸! 想着自己所中之毒的药性,又想到沐鸿赫对自己那不可言明的心思,沐初雪心下了然,却不禁暗骂沐鸿赫心灵扭曲,思想变~态!这厮竟是存了让自己缠绵病榻,不能生育,然后困于侯府,将自己囚成他的禁脔的心思! 余光瞥了夏衡一眼,见他清冷如月的眼眸中闪烁着冰冷的亮光,心知以他的聪明怕是也能猜出几分来。只是这事不好启齿,更不好解释,沐初雪索性缄默不语。 夏衡何止猜出几分,身为男人,沐鸿赫的这份心思在他翻出土中的毒~药之时就已经昭然若揭了。“出去守着。”薄唇微启,冷冷吐出的几个字,带了无尽寒意。碧彤虽害怕极了,却也不敢离开半步。 沐初雪见碧彤被夏衡生气的样子吓得直抖,摇头无奈一笑,冲碧彤扬扬脸,“去吧。”想是他要对自己说这毒~药之事,不好当着碧彤言明。 碧彤的身影随着木门的闭合消失在沐初雪的视线中,此时虽然阳光满室,屋内却安静的可怕,四周隐隐涌动的寒意与怒气让沐初雪有些后悔将碧彤遣出去了。 只觉面前突然掠过一股寒流,空气的温度骤然变得冰冷严峻。沐初雪抬头间,原本与她相对而坐的夏衡已缓缓起身来到面前,高大的身影似一张庞大的网,将她密密匝匝拢个结实。 望着那绷得紧紧的俊脸,仿若挟着闪电乌云的眼眸,沐初雪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她要马上逃走! 第47章 情切 念头闪过还未及行动,沐初雪就被夏衡一把拽进了怀里。猝不及防的对上那一双深沉如海的眼眸,沐初雪只觉呼吸一窒息,本能的别开了脸。 见沐初雪别转了小脸不看自己,夏衡心中那一团怒火更盛,一手箍牢了纤软的腰肢,一手扣住尖巧的下巴,扭着那一张白瓷小脸面对着自己。见那嫩豆腐似的白皙皮肤被瞬间就被捏出了一道红印,夏衡的眸色一暗,其实他也不知道究竟在气什么,只是看着在怀中瑟瑟直抖的小人儿那娇弱不堪怜的模样,胸口就似烧着什么,灼得他心头炽痛。 嫉妒的怒火包裹了独占的欲~望驱使着,夏衡俯下头,狠狠覆上眼前那两瓣红润饱满的樱唇。一股檀木的气息扑面而来,唇上忽然一热,沐初雪瞪大了眼睛。 摩挲着两瓣娇嫩柔软,想着那些对怀中小人儿觊觎之人,心中的火不消反增,哪怕是对她的肖想他都绝不容忍,更何况与她同处一宅的堂兄,竟为了得到她使出了如此卑劣的手段。夏衡吻得愈发急切而用力,沐初雪只觉得唇瓣微疼,二人间本该轻怜蜜爱的初次亲吻,却被他弄得粗鲁霸道。 心中委屈,沐初雪忍不住轻泣起来,这副羞恼不禁的模样不但没引起夏衡的怜惜,反而加深了他索求的欲~望,借了朱唇微启之际驱入檀口勾了香巧的舌头允~吸起来。感受到他的掠蛮,沐初雪摇头想躲,却换来捏在下巴上的大手用力一钳,小脸又抬起几分,润湿的唇瓣瞬时又被含入了许多。 “唔......”气闷眩晕的感觉让沐初雪使劲推着拢住自己的高大身躯,只是在这炽热缠绵之下,她的推拒显得如此无力。香津浓滑在缠绕的舌间摩挲流连,任脑中的思绪放空,沐初雪不再思考,顺从的闭上眼睛,放软身体任由夏衡紧紧拥着。 感受到她的温驯,望着那卷翘睫毛上轻悬未落的泪珠,夏衡心头一颤,放缓了动作,转而轻柔的攫取着她的莹润甘甜。浅尝深索了许久,夏衡又依依不舍的舔了舔那清甜的唇瓣,才像头饱食的兽一般,餍足的眯起了眼睛。 被他吻得几乎窒息,一被放开,沐初雪涨红着小脸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此时的她眼中含着星星点点的水光,娇嫩的唇微微红肿带了一抹不属于她往日的糜润魅惑,上下起伏的胸口似含足了露水的花苞。这幅雨打梨花娇无力的模样,看得夏衡眸色更暗,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涌上了一股难言的燥热。 上前紧紧拥住这具纤盈柔软的娇躯,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夏衡嗓音中带了一丝暗哑难耐,低低唤了声“雪儿。” 这一声轻唤甚是委屈,听得沐初雪哭笑不得,明明是他欺负了自己,怎么反倒一副求安慰的模样。这人空长了这么大年纪,无赖起来还真是个孩子。 沐初雪轻叹一声,抬手环住夏衡的腰,“我和二哥从小一起长大,他对我多有照顾。”顿了顿,“他的心思我也看出了一二,已经与他刻意保持了距离。我与他同姓至亲,只有兄妹之情!” “我知道......”闷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听得沐初雪朱唇一勾。 良久无声,沐初雪微红了脸庞,轻声问道:“那你...那你刚才又是做什么,凶凶的模样好吓人。” 夏衡大手抚上沐初雪浓密顺滑的青丝,一下一下顺着,“我不知道......”他若说只想狠狠欺负她心里才能踏实些,这小狐狸定是又要亮爪子气恼不已! 其实他也是有点吃醋,虽然明知道雪儿不会对那沐鸿赫有一丝喜欢,但是一想到他二人同处一个屋檐下,时时相见,而那厮还对她有男女之爱,他就止不住心头的怒火,雪儿只能是他的,旁人连想都不要想! 被他模棱两可的回答气得一窒,沐初雪照他的后腰使劲掐了一把,蛮声道:“以后再不许凶我!” “我怎么舍得凶你。”夏衡轻轻拍着沐初雪的背哄着,“明日就让王女医过来,住在你这,为你调理身体。”他一早就有此打算,这几日已安排妥当,寻了好些药材补品,正等着机会连人带药给沐初雪送过来。 沐初雪想了想,道:“就以王女医和外祖母交好的名义吧。”他二人的关系,暂时还是不要太高调,沐初雪隐隐觉得父母那里怕是不太容易同意比自己大了一辈的夏衡求娶自己。 今晚就要离开了,倒真舍不得怀里这个小人儿。夏衡淡淡“嗯。”了一声,拾了一缕沐初雪的秀发绕在长指上把玩,“不如我过几日便向博容提一下求娶雪儿的事?”他和沐康平是好友,求娶自己好友的女儿,怕是话一出口就要被一通好骂。 沐初雪抬起头直视着夏衡,道:“先不要提!”见他皱眉不悦,沐初雪又小声道:“还是等伐陈回来之后再和父亲说罢。”这事若是跟父亲挑明,怕是得让他头疼一阵,还是暂时不要让他分心吧。 夏衡眉峰微皱,勉强点点头。原本也是这样打算,只是如今这一个个都对她起了觊觎之心,他又怎能不急。 “伐陈之时,还望你与父亲合纵相助,共同御敌。”沐初雪踮起脚,捧起夏衡棱角分明的脸,“要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三皇子想要这皇位,便让给予他又如何。我只盼你二人平安归来。” 见她望着自己的一双眸子满含担忧,夏衡心头骤暖,握住覆在自己脸上的小手引着它在自己脸上缓缓摩挲,“我答应你。” ********************************* 沐初雪适疾被赶出来,虞氏不教女又忤逆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沐初云的耳朵里。 听了欢颜的禀报,沐初云快意一笑,拉着侯夫人张氏的衣袖,欢喜道:“还是姑母手段凌厉,怕是用不了几天,沐初雪逆家女的名声便是要传遍这大盛皇都了!” 张氏手上的紫毫笔在帐页上轻轻一勾,冷哼了一声。这小姑子未嫁之时只会一味的蛮横跋扈,横冲直撞,这嫁了人倒是学会使心机耍手段了,看来在婆家被婆母拿捏磋磨一番倒不是坏事。冷厉的凤眼扫了一眼旁边垂首侍立的儿媳胡氏,见她眼角眉梢的春~色眼都掩不住,心中没来由一阵厌恶。 张氏啪的一声合上了手中的账册,沉声道:“听说这几日煊儿日日都回你院子里安歇的?” 想到这几日的恩爱,胡氏面上微晕,心知婆母不喜他二人厮守太过,忙敛容恭敬答道:“是。”旁的也不敢多说。只是话音刚落,身上就是一痛,原是张氏手中厚厚的账册已是结结实实砸了过来。胡氏见婆母动怒,连忙跪地请罪。 “你做这狐媚样子给谁看!”张氏柳眉一竖,语气极为严厉。 沐初云娇艳的眸子闪着一抹兴奋,她最喜欢看她们二房中人拿旁人立威了,将跪在地上诺诺不安的胡氏想作沐初雪,心头更是畅快,那小贱人离这样的日子怕是也不远了。 “既然你要好好侍奉你的夫君无暇分心,那就把锦哥儿抱到我院子来吧。”张氏冷冷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胡氏,一副娆娆娇娇的模样,哪有一点大家主母的品格。 知道婆母这是恼了自己不规劝夫君上进,反而将人留在自己院子里,这才拿了锦哥儿做筏子。若是把心肝肉般的锦哥儿抱走,岂不是如同剜走自己的心一般,胡氏强忍着不敢大哭,哀声道:“秋闱在即,夫君已回前院专心备考。锦哥儿还小,夜里爱哭,没得扰了您休息。婆母放心,儿媳今后定会一心扑在锦哥儿身上。” 见胡氏还算识相,张氏凌厉的瞪了她一眼,未再说什么。她的嫡长子虽有爵位可以承袭,但那毕竟是祖上余荫空有富贵罢了,哪比得上登科及第,手握重权来得实际。少年夫妻本就容易贪欢无度,这胡氏又是一副小家狐媚样,一点没有身为正妻的庄重劲!离秋闱之日逾近,这胡氏愈发将人往屋里勾,荒废了沐鸿煊学业不说,若是亏了身子,又如何应对连日的大考! 见母亲没怎么为难胡氏,沐初云甚觉无趣,想起今日来的目的,眼波一转,盈盈站起身来,走到张氏身后动作轻柔的给张氏捏起了肩膀。 “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了?”张氏对沐初云永远是一副宠溺非常的语气。她只有这么一个嫡女,又生得花容月貌,平日里那是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珍贵,溺爱放纵,才养成沐初云这么个嚣张跋扈的性子。 “母亲这句话可真伤女儿的心。”沐初云玉手握拳轻轻捶了起来,“女儿见母亲看了大半日账本肩膀肯定酸痛,这才想着给您按摩按摩,让您松快松快。” 张氏听了甚觉熨心,笑着微阖了双眼。不过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任沐初云轻揉软捏了一会儿,张氏才缓缓开口问道:“两日后游园会的衣服首饰可准备好了。” “选来选去不过那几身衣裙和那一两套头面罢了。”沐初云微微嘟了嘴,不满道:“衣裙倒还罢了,主要是首饰。现在天气炎热,女儿最好的那套红宝头面戴出去看着未免燥热,再说上面的宝石总不及沐初雪那支步摇上镶嵌的看着剔透。母亲您是不知道,那支步摇上面的红宝石莹润耀目,成色极好,而且一看便是一套头面中的一支。” 哦?张氏缓缓张开眼睛,这几年大房光是支撑日常的吃穿用度已是勉强,怎的倒有钱给沐初雪置办红宝头面了? 见母亲未顺着自己的话头往下接,沐初云面露不喜,也不再卖力揉肩捶背,转而拉了张氏手臂,急道:“母亲,游园那天贵女众多,女儿若是被沐初雪比了下去,就是您和父亲脸上也无光。再说了,都说这次游园是皇后娘娘为了......为了......”沐初云毕竟是闺中女子,与母亲说到终身之事不免羞涩难当。 张氏微微一笑,拉住女儿的手,“皇后娘娘生性节俭,不喜奢华。你若是满头珠翠,遍身绫罗,传到她耳朵里,定会不喜。”见女儿愣了一愣,张氏心中叹息,自己的这个女儿人比花娇,聪明伶俐,却是尚欠些心机手段。拍了拍沐初云的手,张氏又道:“不过一味淡妆简饰不免显得不够重视,我看啊,翠玉最适合这盛夏里插戴,衣裙再选身颜色娇嫩的。千万记住,你的青春艳丽便是最好的本钱,珠玉穿戴都是鲜花着锦,切莫让这些喧宾夺主了。” 第48章 冰寒 沐初云喜欢贵重首饰这性子倒是随了老夫人王氏,她年轻靓丽倒也压得住这些珠光宝气,不过若是想要在这游园会中脱颖而出,却也不能落了俗套。今日听了母亲一番教诲,沐初云倒是开了窍,深觉并不是一味奢华繁丽才能鹤立鸡群。 “只是女儿那里也没什么好玉啊!”沐初云平日里没少嫌弃玉石单薄,颜色温吞。 张氏微微一笑,起身亲自从花梨小柜中取出一个紫檀雕西番莲纹的妆盒。沐初云见那盒身深紫如漆,色泽沉穆,一看便是珍品。光盒子便如此考究,内里的首饰一定珍贵非常,沐初云连忙接过,迫不及待的扭开鎏金锁扣掀开了盒盖,里面竟是一套羊脂玉的头面,均是由白玉中质纯色白的极品打造,以羊脂玉为主缀以繁复精巧的累丝工艺,将奢华与内敛融合得恰到好处,实在是匠心独运,颇有巧思。 “母亲竟藏得如此好玉!”沐初云赞叹连连,羊脂玉本来就极珍贵,这套头面上的羊脂玉,玉质温润坚密,莹透纯净,更是珍品中的珍品,就连一向不爱珠翠的胡氏都忍不住引颈贪看。 张氏面露一丝得意,她主持侯府中馈多年,攒了不少私房,这套羊脂玉的头面也是年初刚得的。“本来想留着给你做嫁妆。”张氏从羊脂玉头面中选出一对荷叶簪比对了一番,递给沐初云道:“这次游园会便戴这对簪子罢。” 沐初云自张氏手中接过,只见这对簪子由整块白玉雕成,簪头上荷叶的叶边、叶脉清晰可见,一对荷叶中各卧了只小巧的金蟾蜍,形态栩栩如生,仿佛马上就要从荷叶上一跃而出一般。将簪子对着洒进屋内的阳光轻轻转动,通体纯白如凝脂的玉簪竟是呈半透明状,带着粉粉的雾感,不见一丝杂质。 沐初云拿着簪子犹嫌不足,又低头翻检着紫檀妆盒,凝神看了半天才向张氏道:“会不会少了些,这头面里还有步摇,玉钗呢!” “你忘我刚刚同你讲过的话了?”张氏摇摇头,又仔细选了一支宝蝶赶花的挑心拿给沐初云,“再加一支这个便足够了。” 沐初云性喜奢华又爱张扬,如今得了这一套羊脂玉头面,只觉比沐初雪那套红宝头面更胜一筹,恨不得全插戴在头上好好炫耀一番,但是又觉张氏的话甚是在理,只好按下性子,点头道:“女儿都听母亲的。” 见沐初云听话张氏也十分高兴,亲手将荷叶簪插到女儿发间端详了许久,沐初云皮肤很白,如今配上这洁白无瑕的羊脂玉更显得她玉骨冰肌,皓如皎月。 “我的女儿这次游园会定艳压群芳的!”张氏含笑拉过沐初云的手拍了拍。 “母亲~”沐初云腻声轻唤,面上难得露出一抹娇憨羞涩。 “这几日你要好生养着,保养好皮肤。”张氏抬眸向沐初云额头看了看,点头道:“二丫头的方子倒好用,那蜜蜂蛰的地方一点痕迹也无,皮肤看着倒是更嫩了。” 提起这蛰伤,沐初云恨意难消,咬牙道:“女儿的蛰伤分明是沐初雪那小贱人使的手段,母亲一定要替女儿出了这口恶气!” 张氏眸色一闪,唇边凝了一抹浅笑,招手唤过自娘家带来的管事张娘子,道:“天家以勤俭治国,侯府当效仿,府中各房的份例都看着减一减。我看云儿去年做的衣裳还有许多没上过身的,年前公中也不必给她裁衣裳了,没得浪费了衣料针线。”说罢,挑眉看了一眼胡氏。 “儿媳的衣裳也尽够了,年前也不需要裁新衣了。”胡氏小心说道,又觑了一眼张氏,见她容色淡淡的也未说话,忙又接着说道:“既然云姐儿和儿媳都减了份例不裁新衣,府里其他姑娘也应该同行勤俭之事,一视同仁,都应减了份例停了新衣。” “既然如此,那便按你说的办。”张氏满意点头,端起青花茶盅慢慢品了起来。 今日沐安乐归宁,老夫人王氏又从账上支走五百两,定是私底下去贴补了这个孀居的小姑子。王氏爱金银讲排场花费已是巨大,再加上这小姑子每每归宁总要向王氏哭穷,王氏心疼女儿便从公中账上支银子贴补,如今更是养大了沐安乐的胃口,每次定要三五百两才肯罢休。侯府这几年表面看着花团锦簇,奢华大气,暗地里也不过是勉力支撑,甚是萧条。 越想越闹心,张氏轻叹了口气,附着张娘子耳边悄声吩咐了几句。 “母亲,公中也不必给女儿打新首饰了。”沐初云坐在张氏的妆台前,将紫檀妆盒中的首饰拿出来对着镜子一一试戴。她是张氏的掌上明珠,公中的份例她一向不看在眼里,张氏自有体己给她。但是沐初霜、沐初雨这些庶女若没了公中份例,便真要勤俭度日了,不过沐初云乐的看其他人寒酸,这样才能彰显她才是这侯府最金尊玉贵的嫡女。 沐初云取下刚簪的金镶玉牡丹孔雀挑心,又插了支白玉莲花头钗,这套头面首饰样样精致,件件珍贵,游园会只能插戴这么一两样,她真的有些遗憾呢。 张氏听了扭头问胡氏道:“你的意思呢?” 胡氏唇边泛起一抹苦笑,恭声道:“云姐儿懂事知礼,乃侯府女子中的表率,儿媳和其他姑娘自当倚为榜样。”胡氏又怎会不知张氏这一番冠冕堂皇,无非又是想断了大房的吃穿用度,而将这意思说出口的恶人自然由自己来做。 张氏抬手揉了揉眉心,甚是疲惫道:“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年前各房小姐那里也不必再打新首饰了。这些年我精力愈发不济,你要多看多学,以后少不了要掌管这一大家子的事情。” 胡氏心中知道这不过是张氏的一句空话,面上却也不得不做出一副谦逊惶恐的模样。 张氏看了冷冷一笑,命胡氏收了账本。今日沐安乐陪在荣寿院又有虞氏伺候,她不用去王氏面前立规矩,倒是能在自己院子里安安生生用顿午膳。 张娘子极有眼色,见张氏面色松弛,连忙下去安排众人摆饭。沐初云因着得了一套珍贵头面心中欢喜,自然留下陪张氏用饭。胡氏身为儿媳侍立一旁安箸捧饭,又被沐初云指使的团团转,心中不忿,但见张氏不加指责,也只好按下满心委屈,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这母女二人。 ************************************* 午后的阳光敛了锋芒,甚是慵懒。夏衡手上捧着一本游记靠在雕荷罗汉床上的秋香色引枕上,手边的小几上一盏冰杏茶散着微微清苦。沐初雪陪他吃了午饭,又留下几本从外祖那里拿回来的游记给他解闷后,刚刚离去。 “三妹妹!”院子里响起一道清扬温润的男声,听得夏衡眉头一皱。撂下手中的书,走到窗边微微开了一道缝,夏衡扬目向外看去。院子中一身白色锦衣的少年俊逸秀雅的立在当中,拦下了正要回屋的沐初雪。 “二哥。”沐初雪远远站定,语气甚是疏离。 沐鸿赫走近几步,狭长的眼眸蕴着无限温柔,“三妹妹。”微风骤起,带着炙热卷起沐初雪的一头长发。沐鸿赫看得心中难捺,想也未想,抬手便拢住那一头纷乱的青丝,触手一片顺滑轻逸,引得他不住摩挲了几下。 沐初雪强压下心中的厌恶,侧身一避,冷冷看向沐鸿赫,“二哥有事么?” 寒如冰棱的语气听得沐鸿赫心头一颤,不禁深深望向与自己刻意保持距离的沐初雪,只觉的她此时清冷如月,与往日的娇弱楚楚甚是不同,却又别有一番风姿。 “我听说了上午的事......”沐鸿赫看了一眼沐初雪的双手,“烫的可厉害?可涂了药膏?”沐初雪的闺誉越是不好,他越高兴,只是听说她又捧了热碗又被泼了药汤,不免心疼。 沐初雪淡淡道:“已涂了药膏。二哥若没什么事情,就请回吧。”一想到夏衡此时定在窗边瞧着,沐初雪就觉得头大,只想快些将沐鸿赫打发走。 “那就好。”沐鸿赫不理沐初雪的逐客令,自顾自说道:“若是影响了后天的游园会就不好了。” 沐初雪迎着沐鸿赫试探的目光冷冷一笑,语带期待的说道:“是啊!幸而无事,我盼这游园会盼了许久,还特意准备了身新衣裳呢。” 沐鸿赫眸色黯然,虽然他隐隐觉得雪儿一定会参加这次游园会,但听她满含期待的亲口说出,心中仍是止不住的难受起来。谁都知道这次游园会的明是赏花饮宴,暗是为三皇子选侧妃。雪儿如此期待,莫不是也存了想要嫁入皇室的心思。 “雪儿,我......”沐初雪越是疏远沐鸿赫,沐鸿赫心中的情思越是汹涌的厉害,此时越想越难受,只觉得自小养成的雪儿已是越来越脱离他的掌控,一时情切难耐,想要她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好在心中还有一丝清明,沐鸿赫生生止住了话头,垂了眼帘,不想沐初雪一双白生生的小手又闯入眼中,心中一动,伸手便要捉紧握牢...... 沐鸿赫一番动作丝毫不差全落在夏衡眼中,此时他扶着窗棂的手,指节泛白,黑曜石般的眼睛眸光闪动,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他真想立刻冲出去。 “二哥!”沐初雪察觉出沐鸿赫的小动作,后退了一步,声音已是冷厉非常,“如今你我都长大了,已与小时候不同。你又已经束冠,以后还是少在后宅姐妹这里走动,别人那里我倒是管不着,只是我这院子,以后二哥还是不要来的好!” 沐鸿赫一副深情难捺的模样看得沐初雪头皮发麻,话一说完,也不再理他,转身拔步就走。又想到沐鸿赫明知道他二人是同姓堂兄妹却对自己屡屡冒犯,沐初雪止不住的一阵恶心,离去的步子又加快了几分。 此时虽是炎夏,沐鸿赫却觉得犹如身处数九寒天,心头止不住的寒意翻涌,冰寒入骨。怔怔的望着沐初雪离去的背影许久,沐鸿赫的唇边泛起一抹邪笑。心中狠道:雪儿,无论你要逃得多远,你终将是我的人,也必须是我的人! 第49章 有孕 “小姐。”见沐初雪一脸不耐的回来,香绯忙小心翼翼的迎了上去,“奴婢一直守在荣寿院外,小姐走后老夫人未再为难夫人,只留了夫人伺候午饭。” 沐初雪听了神色一松,“那这会子母亲应该是回了秋梧院了?”说着,转身叫过银朱就要过去看看虞氏。 香绯自碧彤手中接过嫩黄三彩的茶盅奉到沐初雪面前,阻道:“夫人这会子正在听各铺子、田庄管事的回话。小姐莫要急着过去,先喝口茶。”艳艳嫩黄的茶盅子里盛着一盏芝麻茶,乃是用炒得香香的芝麻磨碎了,加水滤去渣,取汁煮熟,入洋糖,再用煎浓的普洱茶冲饮而成。 沐初雪微微凝神,今日是虞氏接见管事的日子,自己差点忘记了。坐回南窗下的小榻,捧起茶盅饮了一口,入口浓香,风味独具,确实令人回味无穷。 沐初雪将茶盅轻轻搁在梅花小几上,以手支腮望着窗外不远处的桃园出神。几支桃枝长出了院墙,露出几抹葱绿,隐隐可见其中结着几枚青青的小果儿。本是一副生机盎然的园景,沐初雪却是看得翠眉微锁,黑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 今日在荣寿院中,母亲的面色透着些许灰白,这会子还要接见管事处理庶务,不知这身子是否受得住,她真的很担心。 银朱站在一旁给沐初雪轻轻地打着扇子,心中默默盘算。这月公中拨下来的冰例还不足上月的一半,旁的份例欠缺倒还好说,只是这冰需要冰窖贮藏,从外面买回来也放不久,看来以后只能日日都让李嬷嬷出去采买来才能供应及时。 银朱垂眸,见沐初雪平日爱饮的芝麻茶还微微散着热气,仍是满满一盅被搁在小几上,又见沐初雪满脸优思愁容,不禁轻叹一声,小心问道:“可是这茶饮太热了?要不给小姐您换盏冰镇酸梅汤,或是用春日里煎的梨膏兑碗冰饮来?” 沐初雪回神,看了一眼小几上的嫩黄茶盅子,笑道:“这嫩黄嫩黄的茶盅子盛了乌沉沉的芝麻茶一时看着没胃口,怎的不用甜白釉的茶碗盛来?” 这茶是碧彤煮的,她年纪小又可爱,无论在沐初雪跟前还是在银朱她们那里一直被当作个小妹妹来哄疼,众人对她皆是和颜悦色。今日夏衡那怒意滔天的样子,碧彤却是从未见过,着实被吓坏了,此时仍有些战战兢兢,心神慌乱。她期期艾艾蹭到沐初雪跟前,软糯道:“小姐,是碧彤不好,弄错了茶盅子,奴婢这就再去给你重新换一盏。” 沐初雪见她那可怜的小模样,心知是被夏衡发怒的样子吓的.想着刚刚院子里的一幕必是被夏衡看去了,此时还不知怎么个模样呢,沐初雪缩了缩肩膀,端起茶盅几口饮尽,用帕子擦了擦嘴,向碧彤道:“碧彤煮的茶配什么茶盅我都爱喝。” 碧彤被沐初雪一哄,心底那抹惊惧被冲淡了不少,圆圆的小脸绽了抹甜笑,上前手脚麻利的收拾了茶盅等物。 银朱摇头叹道:“小姐最是偏心碧彤。” 沐初雪宛然一笑,“这映雪阁里我哪个都偏心。”说着起身缓步走回里屋,自多宝阁上抽了本食谱歪在红木拔步床上看了起来。 银朱忙吩咐月兰用冰盘盛了冰,放在离床几步远的花梨小桌上,又轻声向沐初雪道:“小姐昨日睡得晚,今儿又折腾了大半日,这会子不如眠一眠?” 沐初雪正看得入神,淡淡应了一声,过了会儿又道:“看累了就睡,不要燃香。” 月兰撂好蒙着素青色暗纹薄烟纱的纱窗,走到银朱身边悄声道:“银朱姐姐歇歇去吧,我留在这里守着。” 银朱最是忙碌惯了的,当下心领了月兰的好意,笑道:“你有心了,我哪有那么娇惯,不过我倒是不放心咱们院子里那帮小丫头,虽已敲打过了,但是她们毕竟年幼嘴不严,正好你在这里守着,我再去四下里看看。” 银朱在映雪阁下人中自有威信,她的话小丫头们最是信服。月兰点头道:“姐姐且放心去,我自在这里好好守着。”说罢,月兰亲送了银朱出去,返身回屋见沐初雪已撂了书,正靠着软枕微阖了双目养神。 月兰轻手轻脚走近,放下青竹纹床帐,轻声道:“小姐躺下睡会子罢。” 沐初雪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翻身滚到床里甜甜睡去。 月兰见小姐也不换衣裙,和衣蜷身像个孩子似的,不禁抿唇一笑,又去拿了自己的针线笸箩,坐在沐初雪床边的绣凳上做起了绣活。 沐初雪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金乌西斜,才醒了过来。 “什么时候了。”沐初雪素手挑起床帐,面容犹带一丝睡意。 月兰早已放下手中活计转身倒了杯清茶捧到床边,回道:“离晚饭还有一个时辰呢。” 沐初雪就着月兰的手喝了茶,俯身拾起攒珠绣鞋穿好,“我要给母亲做点吃的。”见一身衣裙因午睡被压得满身褶皱,又向月兰道:“先换身衣裙。” 月兰转身自四门柜中捧出套百蝶穿花纹散花锦的衣裙给沐初雪换上,笑着道:“奴婢陪您去。” 此时的小厨房已开始忙碌,沐初雪一进门便问李嬷嬷是否还有新炒的新鲜黑芝麻。李嬷嬷听了连忙捧出一个瓷罐,从里面倒出一些炒熟的黑芝麻给沐初雪看,“这是刚刚炒的,小姐看看可还用得?” 见那新炒的芝麻油润黑亮透着光泽,端起白瓷小碟凑近一闻,一股芝麻浓香扑鼻而来,沐初雪点点笑道:“李嬷嬷的手艺最好不过了,我想做些春~色糖饼给母亲,还得麻烦您将这些炒熟的芝麻杵烂。” 李嬷嬷见沐初雪说得客气,连连摆手,“看您说的,什么麻烦不麻烦,为您办事是老奴的分内之事。”说罢挽了袖子,取了捣杵和捣碗就开始捣起芝麻来。 沐初雪又选了鲜姜和紫苏,使了小丫鬟剥了核桃仁,去皮烘干炒香,依旧让李嬷嬷捣烂放在一旁备用。选好佐料,沐初雪又出了小厨房,去院子里亲摘了几片新鲜的薄荷叶和几朵玫瑰花。做点心用到薄荷的地方许多,沐初雪特意着人养了几盆,好方便她随时取用,而那几盆玫瑰也是沐初雪特意谴人寻来试养,打算来年春天载到桃园里面去。 鲜薄荷和玫瑰由沐初雪亲自捣烂去汁,加上去了皮挤去汁水的鲜姜捣在一起,再取来已捣好的黑芝麻、核桃仁、紫苏,一起拌上洋糖捣匀,和印成小巧的圆饼,用小火加热慢慢炕熟。 春~色糖饼是江南一带的小吃,甜香软糯,里面的馅料又红绿讨喜,是虞氏平日最喜欢的一道点心,今日沐初雪亲手做得分出两份,分别用一对描金八角小帐篮装好,沐初雪亲自提了一篮往虞氏的秋梧院去了,月兰则提了另一篮悄悄送去倒坐房给夏衡做晚饭。 夏衡亲眼见了院子里的一幕,虽然沐初雪言辞间已是拒人千里之外,但是夏衡深知沐鸿赫对沐初雪已是情深难耐,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 掷掉手中的书,夏衡起身在屋中踱步。捧了书枯坐一个下午,却是只字未看进去,盼着沐初雪能来瞧瞧自己,却苦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影,心知那小狐狸是怕了自己故意不现身,夏衡摇头失笑,一沾上这只小狐狸,自己的隐忍从容便全都消失不见,总是想狠狠欺负了她,心里才能踏实。 外面传来一阵轻轻扣门声,夏衡沉声叫进,只见一个提着帐篮的丫鬟低眉敛目的走了进来。 月兰先是恭谨的冲夏衡施了一礼,才稳声道:“这是小姐亲手做的糖饼,请夏太傅品尝。” 见夏衡淡淡点头,月兰连忙手脚麻利的将糖饼放到桌上,然后躬身退到一旁又道:“小姐先去了夫人那里,说晚点再过来看您。” 夏衡听了神色微松,坐到桌前伸手就取了一块小巧的糖饼放进嘴里,想着这糖饼是由沐初雪素白的小手亲手揉面填馅,夏衡的唇角就微微扬起一抹笑。 *********** 沐初雪一踏进秋梧院,就发现院子里洋溢着一股压抑的喜庆,再往正屋走,就见杨嬷嬷站在屋外指挥着一帮丫鬟婆子做事,众人穿来走去忙做一团。 见沐初雪来了,杨嬷嬷忙遣开众人,走下台阶迎了上去。只是杨嬷嬷一张脸上神色极为复杂,既有优思又有喜色,因着上午荣寿院之事想劝解一下沐初雪,但见她神色如常未见难过,一时又不好开口。有心将夫人的事说与她,又觉这事不应该由她一个奴才来说。杨嬷嬷纠结了半天,最后只干巴巴唤了一声“小姐。”,便垂着手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沐初雪被杨嬷嬷弄的一脸茫然,无奈问道:“母亲可在屋里?” 杨嬷嬷连声道:“在了,在了。”刚要再说什么,却见沐初雪一错身已往正屋走去。 见这秋梧院气氛诡异,沐初雪愈发有些担心虞氏,听了杨嬷嬷的回话,也顾不上让人通传,提着裙子拾阶而上,挑了帘子直走到内室。却不想抬眼就看见沐康平正坐在床边抬手为虞氏理着鬓边的碎发,见沐初雪大咧咧进来,二人拉在一起的手慌忙分开。 咬了嘴唇强忍着笑,沐初雪装作没看见,上前乖巧的给沐康平和虞氏请安。 被女儿撞见两人亲昵举动,沐康平老脸一红连连咳嗽了几声,虞氏则强板着脸,轻斥道:“你这丫头愈发没规矩了,进来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沐初雪冲虞氏挤眼一笑,道:“女儿知错,下回一定先通传再进来。” 见沐初雪眸中带着一丝薄谑,虞氏再也撑不住,白腻的脸上泛起了一抹嫣红。 见母亲害羞不已,沐初雪也不再逗她,阁下帐篮走到虞氏床边,关切道:“母亲这会子怎么歪在床上,可是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虞氏见沐初雪问,一张脸更是红得厉害,抬眸瞥了一眼沐康平,才细声道:“母亲无事,就是身子有些疲累。” 见虞氏脸色苍白,容色甚是倦怠,沐初雪倒认真起来,紧张道:“还是请太医来瞧瞧吧。” 这时沐康平缓缓开口,“雪儿不必担心,已请过太医了。你母亲她没什么大碍,只是......只是......” 见沐康平吞吞吐吐脸上却满是喜气,而虞氏又羞涩难耐,沐初雪隐隐感到了什么,只好装作一副焦急不已的样子,眼中染了几点水光,口中急道:“只是什么?!父亲快告诉女儿!” 虞氏见丈夫已是一副乐傻的模样,倒把女儿急得够呛,只好轻声安抚道:“母亲无事,只是过几个月你和彦儿就要有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雪儿可高兴?” 第50章 暂别 下午虞氏回到秋梧院,强撑着一股劲接见了各铺和田庄的管事,待众人散去后,虞氏独坐屋中,上午沐初雪侍疾被赶,自己又被说成忤逆等事又涌上了心头,想着女儿将来就要背上逆家女的名声,虞氏心绪难平,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竟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幸好守在一旁的杨嬷嬷处事冷静,一面领着小丫鬟将虞氏搀扶到床上,又派人去请太医,一面又谴人将沐康平叫了回来。好在有惊无险,太医一番诊治,虞氏只是一时气急攻心,血不归经导致的晕厥。 而太医说出的另一个消息却是意料之外的惊喜,虞氏怀孕了! 沐初雪打心眼里高兴,她与沐鸿彦虽是亲兄妹,但毕竟自穿越来相处时间不过半年,而虞氏现在孕育的这个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的新生命,才真正让沐初雪体会到了做姐姐的心情。 “我当然高兴!”沐初雪笑得眉眼弯弯,小心凑到虞氏跟前,伸出手摸了摸虞氏的小腹,抬头认真说道:“母亲,我想要个妹妹!” 虞氏轻柔的握住沐初雪抚在自己小腹上的手,见女儿一派天真烂漫,心中愈发难过起来,一双刚刚有了些神采的美眸竟是怔怔的落下泪来。 “娘亲!”沐初雪慌乱的伸手为虞氏拭泪。 “静晗!”沐康平一脸担忧,心中愧疚不已。上午荣寿院的事情他已听说,自然不相信妻女会做出传言中的忤逆之事,只是后宅之事他不便插手,此时见妻子怀着身孕还受了委屈,更加心疼起来。 “娘亲,保重身体。您若伤心,肚子里的妹妹出生以后也会是个爱哭的呢。”每个母亲最在乎的便是自己的儿女,沐初雪只好拿未出世的孩子来宽虞氏的心。 虞氏神情愈发黯然,她又怎么不知道怀孕最忌讳情绪悲伤,只是肚子里这个是她身上的肉,眼前这个她更是放在心尖尖上疼的宝贝,今日之事,她非但护不住她的女儿,更连累了女儿背上逆家女的名声,她一口气呕在胸中,几欲崩溃。 见妻子脸色愈发苍白,单薄娇小的身子微微颤抖,沐康平愈发无措,干着嗓子道:“静晗,你放心,此次出征为夫必定倾尽全力,若能得胜归朝,定求了皇上恩典,钦准我们开府单过,到时候有了恩典,雪儿的亲事旁人必不敢说三道四。” 听沐康平大大咧咧当着沐初雪的面就说起她的婚事,虞氏怪嗔的瞪了他一眼。不过听丈夫如此说,虞氏心中稍稍好过了些,其实她十分愿意将女儿嫁给自己大哥的嫡子,亲上加亲,有了这层关系,女儿必不会受委屈,而且大嫂宋氏为人她也了解,最是个心慈柔和之人,且看她对长媳景氏,便知是个从不拿捏儿媳的婆母。 虞氏不奢求女儿能攀上门阀世家,只求女儿下半生能幸福安乐,她便知足放心了。 沐初雪见父母说起自己的婚事,忙装作一副羞涩难当的模样转过身去,恰巧看到搁在桌上的八角帐篮,遂轻轻掀开盖子,取出还冒着微微热气的糖饼,捧到虞氏面前,献宝道:“娘亲,瞧瞧我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虞氏抬眸细瞧,欣慰一笑,“我的雪儿最是懂事贴心,大热天的还下厨给娘亲做了春~色糖饼来。”强打了精神,伸手取了一角尝了一口,点头赞道:“雪儿的手艺真好,这味道跟娘亲小时候在江南时吃得一模一样。” 沐初雪笑得愈发灿然,甜声道:“娘亲多吃些,也让肚子里的妹妹尝尝她姐姐的手艺。” 心知沐初雪这是卖力讨自己开心,虞氏不愿女儿担心,虽没什么胃口,却又勉力吃了几口。 伺候虞氏用了点糖饼,沐初雪又亲捧了热茶喂到虞氏嘴边,见她面色稍缓,比来时所见的灰白暗淡添了些血色,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 扶着虞氏靠回软枕上休息,沐初雪唤过杨嬷嬷,细细问过了太医诊脉后所嘱咐的事项,又依着前世看过的知识,沐初雪深知怀孕的头三个月是胚胎发育的重要时期,孕妇的营养要跟得上,更要多吃一些对怀胎有益的食物。 略一思忖,沐初雪禀了虞氏转身便去了秋梧院的小厨房,亲自安排了虞氏日常的饮食养胎之事。 望着女儿娉婷袅娜的身影,沐康平向虞氏感慨道:“咱们的雪儿真是长大了!” 虞氏软软一笑,责怪道:“那你还口无遮拦的当着女儿的面说什么亲事不亲事的。” 沐康平拍着脑门,赔笑哄道:“怪我!怪我!” 拢了拢盖在身上的蚕丝软被,虞氏敛容道:“雪儿的亲事,我心中一直有个打算。本来雪儿刚刚过了十四岁生日,我又想将她留在咱们身边多疼几年,提这个为时尚早,只是经了这许多事情,我是真不愿意让女儿留在这侯府里受委屈......” 替虞氏仔细掖了掖被角,沐康平深以为然,“不知夫人意欲和哪家结亲?” 略一沉吟,虞氏笑着看向沐康平,“我大哥的嫡次子,夫君觉得如何?” 沐康平略想了想就明白了妻子的用心,他常年在外驻守,回京次数不多,对这大盛皇都之中的世家子弟了解不多。而大舅子的这个嫡次子在他的印象里倒是个文雅知礼的翩翩少年。而且回皇都的这大半年,倒是偶尔从旁人的口中听到过一些对虞嘉泽的评价,都是赞誉有加,此时妻子提起,沐康平心中先满意了几分,点头道:“我记得这孩子是和彦儿一年生的?” 见丈夫并未反对,虞氏兴致渐浓,“比咱们的彦儿大两个月。这孩子生得也好,因着一直有意将他配给咱们雪儿,母亲和大嫂那里一直未给他安排房里人,屋里是极清净的。” 见虞家如此看重自己的女儿,尚未结亲就有如此安排,沐康平大感欣慰,大手握住虞氏的柔荑,软语道:“既然如此,那就等伐陈归来,便将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来,如何?” 说定女儿的亲事,虞氏的一颗心总算安稳了些,苍白的唇瓣逐渐有了些血色。轻轻靠在沐康平宽厚的肩膀上,虞氏安然一笑,“都听夫君的。” 屋外廊下,沐初雪凝神默默而立,不妨斜刺里伸出一只大手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吓得沐初雪猛地一回头,却惹来一阵哈哈大笑。只见沐鸿彦一身素色软缎长袍,剑眉朗目,笑意深深的站在那里。 “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沐初雪心中有事,无心与沐鸿彦笑闹,伸手挑了帘子,回头一笑,“没想什么,快去看看母亲罢。”说完,率先扭身进了屋子。 沐康平和虞氏见一双儿女来到跟前,便止了话头,一家人转而说起了即将诞生的新生命。沐初雪和沐鸿彦为了逗虞氏开心,你一言我一语的争着逗趣,一时间整个屋子笑语盈盈,将上午荣寿院之事所带来的愁绪冲淡了不少。 待沐初雪回到映雪阁,已是皓月当空,繁星满幕。 想着夏衡今夜就要离开,沐初雪也未回屋,轻移莲步,直接去了倒座房。随着雕花木门的开合,夜风带进一阵甜香,负手立在窗前的夏衡转身回眸,就见想了一天的小人儿正笑盈盈的立在屋中正中,夏衡温润如玉的俊脸慢慢漾起了一抹宠溺的笑。 “怎么走得这样急?”夏衡走到沐初雪面前抬手为她拭去额角的薄汗。 沐初雪心中默道,还不是怕回来的晚了,你便离开了。 见她微微轻喘不言不语,夏衡远山般的眉弓轻挑,漆黑明亮的眼眸一眯,笑道:“我怎会不等你回来便离开。”俯身凑近,贴着沐初雪白玉似的耳朵低语道:“不见你一面,我怎么舍得走?” 只觉夏衡呼出的热气灼得耳朵直痒,沐初雪敛气道:“可有人来接你?” 夏衡直起身子不再逗她,“自然有。”他一路留了记号,墨书怕是已守在附近一天了。 抬手捏了捏沐初雪尖巧的下巴,夏衡柔声道:“送送我罢。” 沐初雪轻轻“嗯。”了一声,心中不舍起来,她一向不惯这种分别场面,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好扭头看了银朱一眼。 银朱会意,上前几步,“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我都支开了。” “那便走罢。”广袖一垂,夏衡轻轻拉住沐初雪的小手。沐初雪抬眸向夏衡看去,见他神色如常,心中好气又好笑,却也不挣扎,任他一边紧紧握着她的手,还一边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瘙着她的手心。 银朱手执红纱六角灯走在前面小心照着路,沐初雪和夏衡在后面默默缓行,不一会儿便走到了昨日夏衡倚靠的那棵桃树下。 夏衡按下心中的不舍,将包在掌中的小手放在唇边轻轻啄了一下,“过两日游园会又能见着了。” 沐初雪讶异道:“您也会去么?” 夏衡点头,“我会陪太子过去,不过那日你需低调行事,这次的游园会不是如外界传言的那样。” 沐初雪秀眉微蹙,抬眸认真道:“我本来不太想去,只是不愿让旁人一直觉得沐家三小姐是个怯懦木讷之人。”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让王氏等人一直败坏自己的名声,就算她不在乎,但是她不希望这成为虞氏的负担。 墨澈双眼里温柔的笑意愈发浓重,夏衡温言,“多结识些朋友也是好的。” 若有可能夏衡真想将沐初雪藏起来,不让别人窥去她的丝毫风华,只是他的小狐狸是个极有主意的,他能做的便是看好她,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 夜色愈浓,夏衡抬手拢住沐初雪如瀑的长发,眸色一深,“回去给我好好洗头发。”抓起一缕凑近鼻端深嗅,“我喜欢茉莉清露的味道。” 沐初雪轻嗔了夏衡一眼,没好气道:“知道了。”这人果然还在介意沐鸿赫的事。 再待下去只会愈发不舍,因有银朱在场,夏衡忍下将沐初雪拥入怀中的冲动,只轻轻握了握她柔软娇嫩的小手,便纵身跃上了院墙,低头看去,白晃晃的月光下,沐初雪正扬着一张桃心小脸,一双美眸水光闪闪。 一阵风过,桃枝投在地上斑驳的影子一阵晃动,回想这一昼夜的缱绻相守,夏衡薄唇微勾,颇有种窃玉偷香的感觉。 第51章 涌动 夜半,月儿偏西,星斗列阵,万籁俱寂。 今日轮到月兰守夜,银朱陪着沐初雪回来直等到她睡下,这才叮嘱好月兰离开。 银朱轻步走在廊下,庭院里静悄悄的,仿佛听得见檐角下蜘蛛结网的细密声,风吹过一团云,半遮了皎洁的月,罩出一片青色的幽暗,银朱不觉加快了脚步,远处穿来几声不知名鸟儿的悲鸣,忽而眼前落下一个高大的黑影,银朱还不来及惊呼就被对方捂住了嘴巴,拽入了黝黝的角落。 宽厚的手掌带着一层润湿的薄汗,几乎拢住了银朱的大半张脸,陌生醇厚的男子气息充斥着口鼻。担心他会对屋中的沐初雪不利,银朱拼命挣扎,奈何身后之人仿若铜墙铁壁,将自己箍得半分动弹不得,徒劳半晌,银朱绝望的哭了起来,因被捂住了口鼻,只余呜呜之声低咽在这墨色夜幕中。 察觉手背一片湿凉,身后之人口中焦急道:“姑娘莫哭,我是夏太傅身边的随侍墨书,受太傅之命,前来问姑娘一件事情!” 听他如此说,银朱渐渐止了挣扎安静下来。 墨书见她不再反抗,低声道:“我这就放开姑娘,还请姑娘不要呼叫。夏太傅只想知道今日上午三小姐在荣寿院的事情。”停了停,又道:“还请姑娘点头示意。” 几乎被墨书整个揽在怀里,此时说话间的热气全数扑在耳后,银朱强忍住羞愤,使劲点了点头,捂在脸上的大手忽然一松,空气里暗夜的芳香重又回到鼻间,银朱深深吸了几口气,转过身抬眸向墨书看去。拢在月色清辉中的男子,身姿修长,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格外清亮。 第一次被陌生男子揽住,银朱觉得脸上热烘烘,手心里却透出一片冷汗。咬了咬嘴唇,银朱便将沐初雪侍疾之时王氏和沐安乐如何刁难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墨书。 安静听完,四周复又陷入寂静,良久,墨书才道:“多谢姑娘了。”说罢向银朱拱了拱手,脚步有些仓皇的隐入了漆黑夜色。 墨书看到夏衡留下的暗号守在桃园外一整日,刚一见到主人,便得了这样一个任务。他伏在屋顶上等了许久,才见到主人口中穿黛绿色衣裙的丫鬟,来不及细想只得一把捉了人再说,等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竟是把一个姑娘家揽在怀里许久,还捂了人家的脸,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幸而这位姑娘好性儿,并未为难自己,还将事情的始末细细告诉了自己。 墨书翻过院墙,不觉一笑,这姑娘的声音悠扬婉转,倒甚是悦耳。 银朱站在廊下,直叹自己今日遇到个二愣子,没头没脑吓了自己一跳不说,最后连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便走掉了。几只灰扑扑的蛾子直往檐下的纱灯上扑,银朱站着瞧了会儿,一颗扑通乱跳的心方才安定了些,仔细想想倒是不甚气恼,只是有些好笑。 摇了摇头,银朱举步往自己的屋中走去,这么晚了,碧彤怕是还给她留着灯呢。 ********************************** 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色,一缕金色的曙光照在绣着青色翠竹的床帐上发出潋滟的光彩。 枝头上鹊儿的清脆声儿传入耳中,沐初雪懒懒的翻了个身,混沌中想起今日是游园的日子,刚刚泛起的那股子贪睡的懒意瞬时消失殆尽。 由着香绯伺候着洗漱了一番,沐初雪命银朱将饭桌摆在了南窗下的小榻上。就着朝晖金色的光和草树碧玉的光,轻咬手中的冰糖琥珀糕,又闲闲的饮了口加了各色果品和杏仁红枣的果品粥,沐初雪满足的轻叹一口,眯了眯眼睛。 一旁的银朱掩口一笑,不忘催促道:“小姐莫要误了时辰。” 沐初雪淡淡一笑,望向窗外初升的朝阳,时值盛夏,清晨空气中已是一片灼人的暑气。如果这次游园会不是为三皇子选侧妃,那急巴巴赶在这闷热难耐的三伏天,墨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接过银朱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沐初雪走到妆台前坐好,吩咐道:“今日就梳个垂鬟分肖髻罢。”面前的妆镜是虞氏近日新给换的,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雕的是小荷初绽。沐初雪拈起一把绿檀的梳子递给银朱,“用茉莉花油。” 接过梳子,银朱小心的为沐初雪通了通头发,这绿檀虽普通,但胜在天生带香味,用其梳头,发间尾稍便带了股子不俗的木头清香。手上轻沾了点幽淡的茉莉花油,银朱将沐初雪浓密的乌发分股,于头顶结成双鬟。这双鬟特意结了一大一小,也不用托拄,使其自然垂下,并束结髾尾、垂在肩上,本就是未出室的少女发式,这么巧妙的改了改,更使沐初雪明艳若春华的容貌平添了几分娇俏 梳完髻,沐初雪选了生日那天得的碧玺翡翠簪,又沿着垂鬟钉了一溜小巧的翡翠编珠顶簪,排成了一弯新月,既显得大气又不失小女儿的娇娆。 收拾停当,留了香绯和碧彤看屋子,沐初雪只带着银朱和青染近身伺候,刚走到院子便停住脚步,今日出门最不放心的还是留在家中的虞氏。虽然虞氏怀了身孕,但王氏却无丝毫怜惜,依旧叫了虞氏在身边立规矩。 沐初雪唤来月兰,叮嘱道:“今日你就在母亲院子里伺候,若有什么事,一定速速着人去墨家通知我。” 月兰难得是个既沉稳又聪明的人,不是家生子却得了沐初雪的信任,被提拔成一等的大丫鬟。月兰心中一直十分感恩。见小姐将如此重要的事托付给自己,月兰郑重应下,送了沐初雪一行出了院子,便一刻不但耽误的去了秋梧院。 绕过影壁,东院的垂花拱门处已停着五辆翠帷马车,每辆车前都有个青衣婆子拉着缰绳。沐初霜远远的就笑着迎向沐初雪,曼声道:“三妹妹过来了!”说着,一双白腻玉手便拉住了沐初雪。 “大姐姐!”沐初雪客气应道,抬眸一笑。 沐初霜穿了一身品月色银挑线绣白玉兰的广袖长裙,莹莹皓腕上仍是那一对惯常戴着的碧玉镯子,她长得很是妩媚,一双眼睛似怨还嗔,天生就带着一汪水气,今日又绾了个斜斜若弯月的瑶台髻,精致的云鬓间插了支碧玉小凤钗,愈发显得风动杨摆,窈窕媚人。 “大姐姐的皮肤保养的真好,瞧这一双手,嫩的跟水葱似的。”沐初雪执起沐初霜的手夸道。她向来不吝赞美之言,尤其是在沐初霜这种隐忍功夫极到家的人面前。 沐初霜笑得明媚,刚要开口便被身后闪出来的沐初雨打断了。 “三姐姐的簪子真好看。”一身粉色满绣百蝶穿花衣裙的沐初雨,满脸羡慕的贪看着沐初雪发间那支莹润艳丽的碧玺翡翠簪。 沐初雨平日不大爱走动,只爱跟着白姨娘打转,沐初雪自刚回侯府见过她一面,还从未遇到过,今日见她穿了身绣满了彩蝶花卉的衣裙,却因着身量娇小瘦弱撑不起这一身艳色不说,配上那发间零星的珍珠发饰,反而愈发显出小家子气来。 “四妹妹不是身子不好么,我看今日就留在家中养病,不必去游园会了!”沐初云娇声莺语,跟在张氏身后款步珊珊,轻盈而至。 沐初雨听到了沐初云的声音,吓的一缩,心知是自己夸了沐初雪惹了沐初云不快,才被扣了生病的由头不让跟去。攥紧身边沐初霜的衣袖,沐初雨眼含哀求的看向自己的亲姐。 她们俩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沐初霜微微叹气,向张氏求情道:“母亲,四妹妹她今日身子好多了,就让她跟在二妹妹身边帮着喜眉、欢颜打打下手罢。”为今之计,也只好将姿态放到最低,低到让自己的妹妹如沐初云身边的丫鬟一般。 看着沐初霜这身清丽婉柔的打扮,沐初云甚觉刺目,冷冷一笑,“大姐姐标梅之年已到,今日游园会正是结识皇都贵子们的好机会,怎的穿得如此素净?!”回眸看向喜眉,“去把我那套赤金衔南珠凤钗拿来给大姐姐插上,这支小凤钗多无趣。” 被沐初云当着一众丫鬟婆子说到自己的亲事,沐初霜还来不及羞恼,就被强换上了一套赤金的头面。女子佩戴钗环首饰也要讲究季节,夏季本该是卸掉金银首饰,改佩珠玉的时候,今日若是戴着这一套赤金的头面出去,怕是要被整个大盛皇都的贵女耻笑死。 看着沐初云眼中的得色,沐初霜死死掐住手心,挤出一起浅笑,“多谢二妹妹,这凤钗上的南珠,圆润硕大,极是难得呢。” “你我姐妹,自然是要分享最好的东西了。”沐初云一个眼神示意,又有身后的婆子上前扭住沐初雨,拉扯着将她带了下去。 阳光更炙,就连高枝头上飘来的蝉鸣声都是温热的,沐初雪望着沐初霜陷进掌心的尖利指甲,心中替沐初云哀叹了一番,惹上这么个喜怒不形于色,当众受辱却能笑着道谢的女人,沐初云以后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52章 驻春园 白姨娘住的沁心阁虽是东院一隅,不甚宽敞,却胜在位置极佳,正处在外院和内宅相连的地方,比起张氏的祥逸院更靠近沐康远的书斋些。 今日不用上朝,沐康远比平时起得晚一些,此时刚刚用用过早膳,正斜靠在妆台一首的湘妃软榻上,目不转睛的瞧着正坐在绣凳上梳头的白姨娘。 天气闷热,白姨娘爱洁,早上也要沐浴一番。此时她新浴过后,一袭薄薄的绣着并蒂莲花的纱衣掩在曼妙玲珑的娇躯上,美眸向雕着鸳鸯戏水的妆镜看去,见身侧的沐康远正专注的望着自己,白姨娘莹白的脸上飞上一抹嫣红,樱唇一勾,笑道:“侯爷,这香山的水蜜桃是我兄长特意给您稍来的,肉质柔软,汁多味甜,用奴家院子里的井水镇了一晚上,此时吃来更是带了一股子沁凉,您快尝尝啊。” 白姨娘的院子里有口小井,井水出奇的清凉甘甜,夏日里若用这口井里的水来湃水果,湃出来的水果果肉更添一分清甜,口味奇佳。 沐康远依言取了一片桃瓣吃了,挑眉一笑,“再甜也甜不过你。”说着起身走到白姨娘身后,从丫鬟手中取过一支点翠花钗亲手插到白姨娘精致的云鬓中,俯下身凑近耳边低声调笑道:“看你梳头再得趣不过,哪有心情去尝那桃儿甜不甜。” 白姨娘听了斜睇了沐康远一眼,低垂了粉颈含羞不语,只轻抬了一只玉手捏了捏搭在自己肩上的大手。 白姨娘家世代做药材生意,到了她父亲这一代因惹上官司,不得不走了王氏娘家的门路,将嫡女送到侯府做妾,才得了沐康远的照拂,不仅免受了牢狱之苦,这生意还越做越大。白姨娘商户出身,生得美貌娇柔,极擅察言观色,非常会讨沐康远的欢心。据说白氏祖上传有残本的□□,白姨娘保养得法,竟如夏姬一般,虽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但仍容色照人,青春如二八处子,沐康远内宠虽多,但专宠数年的后宅之内也只有白姨娘一人。 见白氏羞涩若少女,不禁想起昨晚整夜的缱绻,沐康远忍不住将人搂在怀里,刚要轻怜蜜爱一番,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哭哭啼啼之声。白姨娘见沐康远面露不悦,忙向一旁垂手侍立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这丫鬟名叫怜翘,生得轻柔妩媚,高挑丰满,是白姨娘亲自挑来放在房里,专在不方便的时候代替自己伺候沐康远的。怜翘伶俐善媚,又极忠心,她主仆二人联手,将沐康远迷得一年里有大半时间留在沁心阁中,后院中旁的姬妾竟都成了摆设。 得了白姨娘的指示怜翘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查看,不一会儿,珠帘轻晃,怜翘回转而来,先悄悄向白姨娘递了个眼色,然后才抬起美眸看向沐康远,面露难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拥着白姨娘坐到湘妃榻上,被打断的火气尚未平息,沐康远沉声道:“什么事情?做出这么一副神态样子给谁看!” 像是被沐康远严肃的样子吓着了,怜翘楚楚道:“外面是四小姐在哭。” 听是庶女的事情,沐康远不耐的“哦”了一声,白姨娘见他失了追问的兴趣,心中虽急,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轻问道:“四小姐今日不是跟着夫人去赴墨氏的游园会了么,怎的又回来了?” 怜翘微微一叹,放软了腰身身姿愈低,回道:“夫人听说前几日四小姐身体微恙,怕小姐被暑气冲着,这才送四小姐回来休息。” 自己的女儿根本没生过病!定是不知道又怎么惹了那对母女不快,才被安了这么个借口遣了回来。 白姨娘眸光微闪,双手一伸揽住沐康远的一只胳膊在怀中,气若幽兰,“侯爷,四小姐身子已无恙,就让她跟着夫人出门见见世面可好?” 沐康远面露犹豫,他与张氏虽然相敬如冰,半点恩爱也无,但因着当今皇后的缘故,却也不敢宠妾灭妻。沐康远不愿因为这件小事拂了张氏的面子,刚要开口拒绝,白姨娘已是抢先哀求道:“侯爷,四小姐最是乖巧听话,您就让她跟在二小姐身后,多学学二小姐的行事做派也是好的。” 白姨娘的语调婉转哀怨,面容极尽哀楚,沐康远见爱妾说的可怜,心头已是微动。白姨娘早就摸准了沐康远的脉,此时水眸含媚,凑向他的耳畔,用小得几乎淹没在唇齿间的娇声轻道:“您若允了妾,妾今晚就和怜翘一起伺候您一回。”咬了咬唇,目光悠悠飘向身姿柔软的怜翘,“您不是一直想试试么?” 白姨娘说出的话仿若最好的媚~药,沐康远的目光早已落在怜翘丰盈的胸前和不堪一握的小腰上,终是止不住欲~念横生,点头吩咐道:“去准备一辆马车,送四小姐过去。选个好一点的车夫,加快点脚程,应该能追上夫人的马车。” 怜翘红晕满腮低声应诺,转身出去后,已是敛尽羞态,换上一副庄正之色。怜翘先是谴人去备马车,又亲自去了沐初雨的屋子为她重新梳妆。 爱怜的抚了抚沐初雨的头发,怜翘柔声叮嘱道:“这个机会是你姨娘好不容易求回来的,四小姐去了游园会一定要谨言慎行,跟在大小姐身边,不要抢了二小姐的风头,若您和大小姐都遇上了解决不了的事就去求三小姐,可知道了?” 沐初雨除了生母白姨娘,最信任的便是怜翘,此时听了她的话,虽不太明白为什么怜翘总是叮嘱自己遇事去找沐初雪,但她仍然乖巧的点头,小声道:“我记住了!” 见沐初雨听话,怜翘神色微松,拉起沐初雨娇小的手,一直将她送上了马车,才重新打起精神反身回了沁心阁。 ************************ 墨氏此次用来举办游园会的园子很是有名,该园位于大盛皇都近郊,占地百顷,依山而建。园中不但遍植奇花异树,更凿有东、西、南三大湖,兼有春夏秋冬四岛,夏日里环湖绿树成荫,湖面荷花吐艳,玉带碧水之间众岛与眺远亭遥相辉映,景色瑰丽。该园最妙之处是与后山相连,园子中的气候宜人,四季温和如春,又沿着山脉修了栈道,设有观景亭,游遍园中景色后,还可以登山俯瞰,不但可以览尽园中诸景,还可以遥望皇都。此园修好后,文景帝屡屡御驾游幸,常常流连园中景色而忘返,更是御笔钦赐“驻春园”,取景色常驻,四季如春之意,对这个园子的喜爱可见一斑。 驻春园的洛神庄中,陈郡谢氏的嫡长女,墨氏的当家主母正站在长廊的阴影下,她一身绛紫色华服,头梳高耸的凌云髻,插戴了一套玛瑙翡翠的头面,一双吊梢凤目十分凌厉。 大盛朝重科举选人才,门阀世族已呈现弱势,除了像夏氏这样绵延数百年的古老大姓尚能屹立不倒,谢氏这样盛于江南的世族,由于族中子弟不济,已开始走向没落。 谢氏面容矜贵而骄傲,静静听完管事袁嬷嬷的回话,她不屑勾唇,冷然道:“一听说皇后娘娘为三皇子选侧妃,这帮子高门贵女也抛了矜持,倒似一群嗅到了甜味的蜜蜂,全都涌到了咱们驻春园里来。” 袁嬷嬷习惯了主母目下无尘的高傲,听她如此贬损满皇都的贵女倒也未觉不妥,袁嬷嬷心中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此时忍不住忧心道:“咱们假借了皇后娘娘为三皇子选侧妃的名义举办这次游园会,如此大张旗鼓,会不会惹了皇后娘娘的不快啊?” 谢氏眼中闪过一抹怨恨,吐出的话语冷气逼人,“这是她欠我的!我怎么做都不为过!若不是她和她那妹子,我的君儿又怎么落下这怎么都治不好的毛病,一受刺激便要......”似是极难启齿,谢氏目光森森,语气不觉尖利起来,“一受刺激便要发疯!” 袁嬷嬷被谢氏的目光吓得一颤,心头却也是止不住的惋惜。 原来谢氏唯一的嫡子,也是墨氏嫡支唯一的男丁墨君,因为幼时目睹了归宁的皇后亲手替妹妹小墨氏处置房里怀有身孕的妾室血腥的一幕,受了刺激,落下了间歇发疯的毛病,虽然平时看着与正常人无异,但只要受到外界的刺激,便会控制不住的发狂。 骄傲如谢氏,又怎么能接受自己寄予无限希望的嫡子随时会变成一个疯子的现实,她心中既痛惜自己的孩子,又十分怨恨皇后,因而对皇后不甚恭敬,经常借着皇后的名义肆意妄为,以此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其实皇后因墨君之事一直心怀愧疚,这一次谢氏借了她的名义广邀皇都高门贵女和世家子弟,皇后是知道的,但却采取了默许的态度,未尝不是一种容忍补偿的态度。 第53章 夏家姐妹 参加游园会的女宾都被安排在园子东南面的碧波庄。 碧波庄被南湖所隔,自成一个小园子,园内建有亭台楼阁,殿宇和围墙多采用青砖灰瓦、原木本色,十分淡雅庄重。 张氏和沐初云一下马车,便被平日私交甚好的别家女眷围了去,此时正聚在南面的花厅饮茶闲聊。沐初霜向来是紧跟张氏和沐初云的,今日也是低眉顺目的随侍在侧,而沐初雨得了怜翘的嘱咐,更是一刻不离的黏在沐初霜的身边,只是不再轻易开口多说一句话。 沐初雪见张氏自动自觉的忽视了她,心中倒乐得清静,沐初雪不指望张氏能将她引荐到大盛的勋贵圈子,只盼张氏母女别来寻她的晦气就好。 缓缓走到院子入口处的影壁前,沐初雪细细端详起来,刚一进园子她便注意到这面十分有名的“百寿影壁了”,这上面的一百个寿字乃是文景亲自带领文武百官写来给墨氏的老太爷,也就是当今皇后的父亲贺寿的。墨氏为感天家隆恩,特意着人将这份恩典筑成影壁,立在了这碧波庄里。 中间那个字体最大,笔势凌厉的“寿”字定是当今皇帝所书了。 沐初雪目光轻转,轻轻落在紧绕在大寿字左上方的一个用行书写成的“寿”字上。这个“寿”字一笔而下,藏锋处微露锋芒,露锋处亦显含蓄,落笔如云烟,不燥不润。 眸光一柔,沐初雪伸手欲抚,却见旁边伸出一根葱白似的手指对着那“寿”字一指,一阵脆嫩娇矜的女声响起:“三姐姐这是四伯的字吧?” 沐初雪闻声扭头看去,身旁不知何时走近三位衣饰精美的姑娘,说话的女孩穿得最是娇艳,她年纪不过十四五岁,一身桃红衣裙,梳着娇俏的乌蛮髻,说话间耳珠上的南珠坠子微微一晃,白玉脸颊上一对梨涡若隐若现。 被那娇俏女孩笑望着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看年龄应是略大些,穿了条鹅黄十二幅的百合裙,最打眼的是腰间的粉蓝丝绦,上面的绣金孔雀花样用的是宫绣,这绣工是皇室绣娘才有的技艺,就是在世家中也是少见。 少女文静一笑,点头轻言,“是四伯的字呢,我常看见哥哥拿了四伯的字帖临摹。” 夏衡是大房的嫡次子,在整个夏氏却是排行第四。沐初雪心下了然,这应是夏家的女眷。 微一侧眸,就见站在说话的两位少女身后的女子正望着自己浅笑,沐初雪点头示意,含笑未语。 这女子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却是一副在室未嫁的装扮,衣裙虽精致,但是颜色极素淡,只绣了祥云纹样。女子的一头乌发生得极好,阳光的照射下光亮如缎,长及腰间,却梳成一个道士的发髻,又着了一顶玉冠,衬得女子通身气度缥缈出世,很是脱俗。 女子先开口道:“打扰这位姑娘了。”声音很是清冷。 沐初雪笑得舒朗大方,“哪来的打扰不打扰,都是被这百寿影壁吸引了。” “是我们失礼了,光顾着说话了。”这时那高挑的少女也看向沐初雪,先是面露歉意,继又屈身一福,“我是夏家四房的夏宁。”又分别拉着身旁的二人介绍,“这位是我的妹妹夏瑶,这位是我们的表姐,姓韦闺名习秋。”复又看向沐初雪问道:“这位姑娘看着眼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沐初雪福身还了一礼,温婉一笑,“我叫沐初雪,家中排行第三。” 三人听了皆微微一怔。 这皇都中姓沐的人家只有忠义侯府,这莫不就是传说中身体不好又不敬祖母的,沐家大房的三小姐?! 夏宁和韦习秋倒是很快收敛了神色,齐齐向沐初雪友善微笑。而年纪稍小的夏瑶则是上下打量了沐初雪一番,脱口道:“都说你病歪歪的身体不大好......” “夏瑶!”话还未说完便被夏宁疾声打断了。 见夏宁一脸尴尬,沐初雪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初春时倒是生了一场病,不过幸好遇到一位杏林圣手,吃了他的几副药,便好了。” 见沐初雪也不气恼,反而落落大方继续与她们笑言,夏宁和夏瑶心中皆对沐初雪升起了几分好感。 夏瑶轻移莲步,走到沐初雪跟前,“瞧你的气色也不像身体不好的样子。”说罢又细细瞧了瞧沐初雪的面容妆饰,赞道:“你生得真好,我见过的世家贵女中还没有一个比你漂亮的,你真应该多出来走动走动。” 夏瑶浅笑嫣嫣的时候两颊的梨涡很是可爱。 一旁的夏宁见妹子又这么口没遮拦心中大为着急,只是当着沐初雪的面不好一再呵斥夏瑶,只好一个劲的给她使眼色,让她注意收敛。 沐初雪听了却是以袖掩口娇笑了起来,前世今生见惯了太多的虚情假意,她反而更喜欢夏瑶这种直来直去的爽朗性子。 当下笑着说道:“多谢你夸奖,那我以后可不可以多和你走动走动呢?” 不妨沐初雪这么一问,夏瑶倒是害羞起来,抬头看去,见沐初雪一双艳丽的水眸正笑意深深的望着自己,面上一红,轻声道:“当然好了,这皇都中的贵女们都嫌我聒噪,找我顽过几次就都不爱理我了,你可不能跟她们一样。” 估计这夏瑶说话间没少得罪人,女孩子家小性,时间久了可不就都不爱和她顽了。 沐初雪笑得真诚,“其实私下里我也挺聒噪的,到时候没准你先不爱理我了呢。” 这话说得风趣又贴心,夏瑶的眼睛都亮了,只觉沐初雪亲切无比,当下就拉住她的手,“你这人真有趣,咱们说好了,等回家了我就下帖子请你,你可不能爽约。” 沐初雪爽快应道:“自然不会爽约。” 夏家的姐妹间一定很温馨和睦,才会养出夏瑶这副天真烂漫的性子。 夏宁走过来,笑着点点了夏瑶额头,“到时候你可要好好招待沐小姐,莫要怠慢了人家了。” “姐姐。”夏瑶扯了扯夏宁的衣袖示意她不要总是点她的额头,把她当个小孩子。 这边她们三人有说有笑,另一边的韦习秋却始终含着一抹淡远优雅的笑。沐初雪偷眼看去,只觉这位世外仙姝般的女子眼底眉梢笼着袅袅的清愁,很是忧伤的样子。 说话间自影壁外又转过一行人来,沐初雪仔细一瞧,打头的便是她的舅母宋氏,身后跟着表姐虞慕诗。 沐初雪向夏宁等人说了一声,便迎了上去,与宋氏和虞慕诗见礼。 虞慕诗见了沐初雪很是高兴,仔细画过的翠眉微微一扬,曼声道:“还怕你今日不来呢!多出来走动走动才是好的。” 沐初雪笑看着虞慕诗,“既然说了来,自然不会食言。”还未等再说两句,就被宋氏拉到一位服饰庄丽的妇人面前,沐初雪这才注意到和宋氏一起的还有另外一行人。 宋氏执着沐初雪的手介绍道:“这是静晗的女儿。” 那妇人听了面上十分欢喜,“这就是雪儿啊,一晃这么大了,你在襁褓中时我还抱过你了。” 见沐初雪有些茫然,宋氏连忙向她说道:“这是你大表嫂的母亲,也是你母亲闺中时的挚友呢。” 原来是国子监祭酒景大人的夫人,沐初雪连忙行礼问好。 景夫人笑着扶住沐初雪,又向她介绍了自己的小女儿,“这是我的三女景清韵。” 景清韵还是一团孩气,梳着俏皮的垂挂髻,髻上一左一右绑着如意吉祥结,下面各垂了一颗圆润晶莹的东珠。景夫人生了三个嫡女,这最小的景清韵是景大人夫妇人到中年得的,平日了爱得如珠似宝,娇宠的很。 “姐姐。”景清韵似模似样的给沐初雪福身施礼,声音奶声奶气的很是可爱。 沐初雪忍住去捏景清韵小脸蛋的冲动,笑着又将身后的夏家姐妹引荐给宋氏等人。 宋氏和景夫人一听是夏氏的女孩,都很热情。尤其是景夫人,她的嫡子尚未说亲,若是能求娶到夏氏的女儿,哪怕是庶女,她做梦都要笑醒了呢。 宋氏见夏宁和夏瑶模样可人,难得的举止高贵又不倨傲,心中不免就有些可惜。沐初雪虽好,但是沐康平不过是一介武将,哪比得上夏氏,绵延数百年,乃是一等一的门阀世家。 一行人站在影壁前客气寒暄了一番,便听墨氏的下人禀报,说是谢氏马上就要过来碧波庄了,还请大家都去大厅一聚。 宋氏和景夫人听了都暗暗的撇嘴。 这谢氏最喜欢摆谱,平日里在皇都贵妇圈子里也最是倨傲狂妄,总以谢氏嫡女自居。这次游园会,她身为主人家不早早的过来招待宾客,倒让一众人在这里等她。也不想想若不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谁会买她这个没落世家谢氏的帐! 就算心中不屑,众人还是依言都向大厅走去。这次的园游会,也是个变相的相亲会,各门阀世家也不单只盯着三皇子侧妃的位置,家中有适龄少女和公子的人家,也想借着这次机会相看一下,看看是否有合适的人选,可结秦晋之好。 大盛民风开放,借着饮宴游园的机会,不少贵女都会自己暗寻如意郎君,若是双方都中意,回到家中便会如实告知父母,若父母同意,两家也会依着儿女意愿商定亲事。大盛朝这样自由恋爱的很多,传出不少的佳话。 第54章 改观 碧波庄的浮翠堂临水而建,青砖灰瓦古朴而庄重。 沐初雪等人走到浮翠堂时,里面已聚了不少人,一时衣香鬓影,环佩玎珰很是热闹。 夏宁姐妹、韦习秋一进到浮翠堂便和沐初雪分开了,这次夏氏只有四房来参加了墨氏的游园会,带她们来的是四房大爷的正妻韦氏。 韦氏也是百年的勋贵之家,前朝还出过皇后,韦氏的女儿不仅姿色美艳,而且聪慧伶俐,皇都之中也颇有盛名。 沐初雪遥遥望去,只见韦氏身材修长,通身自有一股雍容华贵的气度。 夏氏的嫡支中,虽有四房,却是三兄弟。现任夏氏宗主的夏延,只有夏衡和夏幽两个嫡子,且夏幽体弱,夏衡无妻,具无子嗣,人丁单薄。二房的当家夏钧乃是夏延的堂兄,膝下只有一子。这二房的大爷更是个出尘的世外之人,常年游历在外,行踪不定,同样尚未娶妻。夏氏的三房四房是夏延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夏辽所出。虽然夏辽已于去年驾鹤西去,但是三房四房的人丁很是兴旺,且男子都很有才干,目前三房四房的大小事务皆有四房的大爷掌管,所以坊间传说四房的大爷是最有希望接任夏氏宗主的。 沐初雪凝神沉思间已被宋氏领着来到了一众皇都贵妇中。 “......内城落花巷的陈家大小姐私下里看上了常山伯的大公子,可惜这现在的常山伯得罪了墨氏,已被剥了实权,眼下不过是空有爵位罢了!”一位妆容精致,服色雅致的贵妇人说完,端起手边的青花茶盅轻饮了一口。 “难怪今日陈家那丫头没来这游园会,说什么身体不适,怕是此刻已被她母亲禁足了。她那个母亲心气高得很,绝不会同意将女儿嫁给常山伯家......”坐在她下首的一个年轻少妇接口说道。 “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宋氏拉着沐初雪亲热的走到这帮妆容服饰皆是高雅端庄的贵妇和闺秀面前来。 众人看见宋氏都停下了闲聊,先是笑着向宋氏点头示意,接着目光都齐刷刷的落在了沐初雪的身上。 “这是哪家的姑娘,生得竟是这样好!”刚还在闲话别家八卦的贵妇人率先站了起来走到沐初雪跟前细细打量起来。 这贵妇人李氏的夫君与沐初雪的大舅舅同在一处供职,因此与宋氏最是熟稔。 宋氏笑着向众人道:“这是我的外甥女,沐家的三小姐。” 沐初雪笑得温婉和熙,见宋氏已向众人介绍了自己,连忙上前盈盈一福,姿态优雅端庄的向大家见礼。 众人一听竟是名声十分不好的沐家三小姐,落在沐初雪身上的目光不由得愈发探究与好奇。但是见这位沐家三小姐姿容不俗,举止也是落落大方,优雅得体,与传闻中似乎不太一样。 片刻的安静后,便有擅交际的贵妇招呼宋氏等人一起落座。 沐初雪因不是与虞家一同来的,所以只陪坐在虞慕诗的下首。众人见了具暗自点头,都觉沐初雪进退得益,很是知礼。 “去看看我要的酸梅饮怎么还不上来。”刚刚与李氏说话的少妇扭身吩咐自己的丫鬟道。她腰肢丰腴,小腹微隆,已是有了身孕。 “你这样嗜酸,这胎怕又是个小子。”宋氏瞧了瞧少妇的肚子笑着说道。 少妇抿了抿朱唇,羞涩道:“这暑日炎炎,我本就没什么胃口,加上怀了身子,只想吃些酸溜溜甜津津的。可是这饭菜哪有这样两全的,只好每日里喝这酸梅饮解这胃中难受。” 话头一起,在座的众妇人都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些养胎禁忌,而像沐初雪这样的闺中女儿只好在一旁安静的听着。这些闺秀大多都已经及笄,有些已经定亲,在家中也没少被母亲教导,此时虽大多不耐这些絮语,但面上具是一派端庄娴静的神色。 见少妇一直嚷嚷着想吃酸甜菜色,沐初雪微微一笑,声音似溪流轻淌,轻灵而悠缓,“熬酸梅汤所用的冰糖可以换成红糖,再稍稍加些桂花,这样不仅补血,酸甜里还会带着股桂花的清甜。” 少妇听了眸色一亮,语调不觉轻扬,“这法子新鲜,我回家就去试试!” 沐初雪绽开一抹明媚的笑,接着说道:“若说到口味酸甜的菜,我倒是知道一道糖醋鱼。只选肉质细嫩鲜美的鲤鱼,先用白酒涂抹在鱼身上腌制一会儿去腥味,然后在鱼腹内填上油脂丁,再拌上洋塘和麻油放入油锅里面,待两面均炸得金黄软脆时拆碎去骨,最后淋上用酱油、陈醋、香葱姜蒜粒熬成的浓汁,味道酸甜可口甚是鲜美。而且这鲤鱼滋补健胃,最消孕妇妊娠时的水肿。” 这下不仅少妇听得津津有味,连周围众人都甚觉新鲜,只觉这道菜被沐初雪这么一描述,便觉得口舌生津甚是开胃。 李氏轻轻拍手,真诚夸赞,“难为你小小年纪,于饮馔之事竟这样精通,你母亲对你的妇功教导得真好。不过你又怎么知道这么多孕妇的事?” 沐初雪低头轻笑,语气很是谦逊,“您过奖了,我也是因为见母亲大热天怀着身孕胃口不佳才想到这么个菜,今日也是借花献佛了。” 在座的妇人大多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夫君早就不常来自己的房里了,此时一听沐初雪的母亲再有身孕,心中都分外羡慕,又见沐初雪言语得体,妇容妇功都很好,对母亲又很孝顺,竟是与外界的传闻大相径庭。 “这丫头最是细心,前几日住在我们府上时,恰逢她外祖母不思饮食,这丫头变着花样做了许多吃食。其中有一道粥最具巧思,我们老祖宗隔上几天便要厨房做来,还一直说不如她的雪儿做的好呢。”宋氏恰到好处的说起了沐初雪在虞家时为赵氏所做的事情。 此时众人连连点头,心中都对沐初雪大为改观,只觉传闻不可信,这样一个容色动人又十分贤惠孝顺的少女,怎么看都不像传言中那样身体虚弱,不敬长辈。 正谈笑间,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手捧托盘从外面走来,经过沐初雪身边时,许是被外面的日头照得眼花,竟是一个不稳,栽倒在地,那托盘上一碗褐色的酸梅汤尽数泼洒在沐初雪的衣裙上。 顾不得身上汁水淋漓,沐初雪连忙起身扶起那个倒在地上的丫鬟,抬眸细瞧,见她脸色通红眼色迷蒙,应是中了暑气。转身自高几上取了一盏菊花芽茶,沐初雪小心喂到了那丫鬟唇边。 几口清热解暑的菊花茶下肚,那丫鬟神色恢复了些清明,定睛细瞧,知道自己弄脏了贵女的衣裙,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娇小的身躯又摇摇欲坠起来。 淡然一笑,沐初雪柔声安慰道:“我带了替换的衣裙来,你莫要害怕。” 此时已有墨家随侍在侧的大丫鬟走了过来,见这小丫鬟惹了祸也变了脸色,刚要轻斥几句,就见那被弄脏衣裙的沐三小姐笑着站了起来。 “可否麻烦这位姐姐带我去换身衣裙?”这种皇亲贵胄家的丫鬟心气脾性也是不一般,沐初雪自然要事事客气,这样总没有坏处。 见这位贵女态度礼敬,那大丫鬟心中受用,面上的笑先轻柔了几分,“这小丫头做事毛毛躁躁的,弄脏了三小姐的衣裙,还请您责罚。” 沐初雪轻轻摇了摇头,“她也是因中了暑气才跌倒在地,无心之失,原怪不得她的。” 怎么能在做客的地方随意责罚主人家的丫鬟?沐初雪心知这是那大丫鬟的客套话,难免也是怕自己真个不知轻重责罚那丫鬟,让墨氏面上无光。 大丫鬟笑容愈深,福身一礼,又向那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小丫鬟严声道:“还不快谢谢三小姐。” 小丫鬟心中感激沐初雪,当下便向沐初雪重重磕头,语气十分真诚,“三小姐大度,小环谢过。”她打小在墨氏小公子墨君的院子里伺候,今日因宾客众多才被临时抽调做些端茶送水的活。平日里这小姐公子院子里的丫鬟养得比平常人家的小姐还要娇,哪做过重活,她本就体弱娇怯,在毒日头里奔走几个来回,终是受不了热浪袭人,这才中暑晕倒。 沐初雪将小环轻轻扶起,转身对宋氏说了一声,才唤过银朱和青染,跟着那大丫鬟下去换衣服。 待沐初雪走远几步,众贵妇中有人向宋氏打听道:“这沐家的三小姐与传闻中可是不大一样。”语气中带着几分探究。 如果说之前沐初雪的言谈举止甚为得体,不失名门贵女的风采的话,那刚刚应对这突发事情的进退得宜,足见十分涵养了。这瞬间突发的事情,都能做到不怒不急,不仅很好的显示了一派大家闺秀的恬淡,更显示了沐初雪本身的性子定是十分温婉宽和的。 宋氏对沐初雪的这份气度修养也十分赞许,用帕子掩嘴一笑,“沐家大房二房的事情你们也知道,初雪这丫头性子娴静,平日里也不爱出来走动......”话说了一半,宋氏的眼风若有似无的飘向张氏与沐初云的方向。 恰巧此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沐初云一身浅桃色衣裙站在一众贵女中,她本就个子高挑,今日更是精心装扮了一番,此时更如一只骄傲的孔雀一般,高贵而又娇艳,展示着自己绚丽的羽毛。 众人当下便了然,这沐家三小姐的名声怕是被有心之人故意损伤的! 虞慕诗娴淡的坐在宋氏的右手一侧,低头翻折着手中的香罗软帕子。 祖母临行前特意叮嘱母亲务必照拂雪儿,经过今日雪儿的名声怕是能回转不少,她真是打心眼里高兴。 第55章 难堪 沐初雪刚刚走到门口,就见一群丫鬟仆妇簇拥着一位盛装华服的美丽妇人迎面走来。沐初雪连忙侧身避让,转到门口一侧的廊下站定。 谢氏只淡淡扫了一眼沐初雪,便扬起玉手,轻轻拎起裙摆踏入了浮翠堂。沐初雪先是闻到一阵浓郁冷冽的香,眼前便闪过谢氏修得极精细的指甲上那大红色的蔻丹。 静静立了一会儿,沐初雪复又转身跟在那大丫鬟的身后,耳中却传来谢氏断断续续的声音...... “......东湖的水榭里请了戏班......” “柳园那边正在作诗......一会儿太子殿下和三皇子都会过去。” ************************************* 沐初雪被带到了碧波庄后东侧的一间厢房内,虽是厢房,但布置得也分外雅致,可见墨氏对这驻春园每一处都设计得格外精细。 “多谢这位姐姐了。”沐初雪福身一礼,谢过引路的大丫鬟。 那大丫鬟连忙侧身避开,摆手道:“这本就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哪当得起三小姐的谢字。” 话虽这么说,但沐初雪仍笑得温婉,语气更是客气,“想必这会子浮翠堂里更需人手,我就不耽搁姐姐的功夫了,换过衣服,我自己回去就好。” 这丫鬟也是个主事的,委实不敢离开太久,于是指了指一旁的小环,向沐初雪道:“就让小环留下伺候三小姐,可好?”若只将客人单独留下,也不是待客之道。 沐初雪自然知道主家不可能将她单独撇在这里,当下点头,“自然好,那就麻烦小环姑娘了。” 其实只留下一个小丫鬟也实在有些失礼,但见沐初雪倒也不计较,可见不是个小家子气的,那大丫鬟心中也暗赞沐初雪的大家风范,待回到浮翠堂又格外叫过几个小丫鬟去特别关照东厢房那边的茶水点心。 见小环虽疲累难受仍强打精神侍立在侧,沐初雪心中有些不忍,于是柔声叫她去内室休息一下。小环起初自然不肯,但沐初雪始终坚持,加上自己确实仍是心疼胸闷的难受,小环只好福身谢过,脚下虚浮的走进内室。 也不敢弄皱雕花跋步床上的软绸绫罗,小环只捡了靠墙的小榻,歪在上面微阖双目小憩起来。 银朱从马车上取回一套绣着浮云与白鸥的青碧色衣裙。伺候着沐初雪换好,银朱又为沐初雪整理了鬓发。 重新簪好碧玺翡翠簪,银朱不禁笑着问立在一旁的青染道:“你瞧瞧,咱们小姐换上这身衣裙,可是更似那凌波而至的碧波仙子了?” 青染平日里只知舞枪弄棒,于衣饰装扮方面不甚精通,听了银朱的话倒是认真打量了沐初雪一番,然后颔首赞同道:“小姐本就生得漂亮,这么打扮起来,倒像这碧波庄浮翠堂是特意为您设的仙居洞府一般。” 沐初雪没忍住扑哧一笑,什么仙居洞府的,怎么听着自己好像个女妖精似的?! 银朱听了也有些忍俊不禁,但碍于行止要端庄,终是死死咬住嘴唇没笑出声来。沐初雪深知青染粗枝大叶,这番比喻倒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越想越觉得好笑,最后主仆二人终是再也忍不住,相视一望后,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倒弄得青染摸摸后脑勺怎么也想不透小姐和银朱为何发笑。 二人正笑着,外面便传来轻轻的扣门声。沐初雪和银朱只好勉强敛住笑容,扬声叫进。 原来是得了吩咐的墨氏丫鬟来送茶水和糕点。 青釉点彩茶盅子里的是饯花茶,乃是用各季初开的整朵花用蜜浸泡制成,入口带花香又余蜜甜,最受闺中少女喜爱。 一旁的蓝底描金金蝶果纹碗里是掺着碎冰的酸梅汤,这烈日炎炎一路走来,细碎的冰凌仍是悬于碗内,碗口处甚至还微微散着丝丝凉气。 最后是用青花莲瓣纹盘子盛着的雪团子似的雪梨糖,这雪梨糖需取果肉洁白如玉,似雪如霜的雪花梨梨汁,用洋糖熬制,然后用茶匙挑入青石上,以冰块拔干。细瞧这一碟雪梨糖白润中隐隐透着一丝暗红,应是熬制时掺了红糖,这红糖于女子最是滋补,而雪花糖又多是女眷食用,可见这墨氏于一般的茶食上也是用心用足了的。 沐初雪道过谢后,坐到梨花小椅上轻轻取了一块雪梨糖吃了。果然入口化渣,甜而不腻,细细品去尚有一缕橘香,应是渗入了陈皮末。 见沐初雪用了两块梨糖便拿出帕子擦手,银朱忙从朱漆小几上取了酸梅汤细细舀了舀送到沐初雪手边。 沐初雪看了眼北面一角,轻轻推开,自取了饯花茶饮了一口。因配着雪梨糖送来,这饯花茶便调制得清淡了许多,沐初雪心中再次感叹了一番墨氏待客的细致。 顺着沐初雪的目光看去,银朱这才发现屋子的角落里都置了冰盘。小姐体弱自是不能太过贪凉,银朱暗暗警醒了自己的不够细心,却不免咋舌,“墨氏好大的手笔,这偌大的驻春园上百间的房舍,莫不是处处都置了冰不成?” 沐初雪淡淡一笑。何止是处处置冰,这恢弘繁丽的驻春园已是不输天家的气派了,这墨氏还真是仗着墨皇后在文景心中超然的地位,一点也不懂得收敛呢! 用了茶点略坐了坐,沐初雪便起身准备去逛逛,她暂时不想回浮翠堂,虽然驻春园处处显示着墨氏一族的张扬与显赫,但就景致而言,沐初雪是真心叹服。这一路行来的巧夺天工与独具匠心,已是目不暇接延缓缭乱,而这只不过是驻春园的一角而已。 银朱得了沐初雪的吩咐,走进内室,就看到年幼的小环双颊潮红只蜷在小榻一角。银朱心中也是不住的怜惜。 轻轻推醒犹带梦呓的小环,银朱语气甚柔,“小环姑娘,我们小姐嘱咐你只在这里歇着,待身体好转些再回浮翠堂伺候。”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小环此时觉得头疼好了些,听了银朱的话,心中更是十分感激沐初雪,忙要起身穿鞋跟去伺候。 银朱抬手止住,笑中带了几分怜惜,“你啊只管听我们小姐的话,好生歇着,若是病势加重,延医问药的岂不是更麻烦。”见小环神色微动,却仍有迟疑,银朱笑着指了指榻上的小几,“这酸梅汤最是消暑,小环姑娘一会儿喝了。我们小姐想去逛逛园子,暂时不回浮翠堂。” 最后一点顾虑也打消了,小环深感沐初雪的体贴,一下抓住银朱的手哽咽道:“还请姐姐替小环谢谢三小姐。” 墨氏自诩世家勋贵,对下人极为严苛,生怕管束不当在外人面前失了颜面。小环今日犯错,若不是沐初雪的宽和与息事宁人,这一顿责罚必是免不了的。她是在墨家小公子院子里伺候的,这是一份难得的美差,但是小公子身体不好,她若是病恹恹的回去,夫人定会怕她过了病气给小公子而将她发落到别处去的。 沐初雪这番安排正好解了小环的困境,她此时心中充满了感恩。 银朱轻轻拍了拍小环的手,“无事的,你好生歇着罢。”说罢又给小环理了理鬓发,才起身走了出去。 小环忍不住红了眼圈,心中暗暗决定,若是以后再有人诋毁沐家三小姐的名声,她一定要用今日亲身经历之事与那人理论。 ***************** 南湖晶莹如镜,水色碧绿,桥上用汉白玉垒成的三孔小桥倒映在水里如同一弯新月。骄阳照在湖面上,银光如锦,微风荡漾,湖水就似那起了皱的绸子,涟漪飘动煞是好看。 沐初雪青衣盈盈,缓步行在桥上,停驻在湖面上的绿头鸭见了人纷纷游向湖心。心态悠悠,闲看风景,沐初雪不觉走到一处茂盛的竹林外。眼前的翠竹杆杆苍翠挺拔,郁郁苍苍拢起一片浓郁的青纱。 刚行至竹林深处,就听到一声金器掷地的清脆声,沐初雪停住脚步凝神细听,一阵和风轻轻拂过,发出丝竹弦歌之音,其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女声,虽然声音刻意压得低低的,但沐初雪还是听了出来,这是沐初霜身边的大丫鬟默语在说话。 绕过重重叠叠的葱绿翠竹,就见沐初霜坐在竹林间的石凳上,脚边散落了一地的钗环,正是沐初云今早给她换上的那套赤金凤钗头面。 正在低声苦劝的默语一抬头正好看见了沐初雪了,霎时就是一怔,强挤出一丝笑容,唤了声“三小姐”。 沐初霜闻声抬头,一脸的羞恼与愤恨来不及掩饰,就这么被沐初雪看了个满眼。 沐初雪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心中倒是感慨,难得看见沐初霜如此真实的一面,饶是她修炼得通透似妖,也不过是十七岁的少女而已,今日这套赤金头面怕是在勋贵圈子里丢尽了颜面,哪个妙龄女子是不在乎自己形象的? 就连穿越重生的沐初雪也是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