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臣》 第1章 状元郎 四月的时节,将要入夏,天儿也热了起来。 上京无处不有美景,花开不尽。诸色斜倚阡陌,堆堆叠叠,密密织织,留白一角,绣出寸寸锦绣匹缎。 现如今的大庄朝,比太上皇庄穆帝在位时期,更富庶强大了些,上京尤显。又因女学盛行,风气开放,世家或端美或灵秀之女子于风景秀美处常可见,更添鲜活动人之意,饱游人之眼福。 只今有一事,乃上京众人皆瞩望之。原是皇榜将放,不知那经历了殿试的三百进士,何人是状元、何人是榜眼、何人又是那品貌极佳的探花郎。有富商贵胄等着拿个一等良婿的,有平民随着欢喝凑份热闹的,闹得家家皆是节庆一般。 眼见着日头悬过了院墙,余热慢消。一院墙内梧桐花粉密轻摇,泼出清香阵阵。这树下正坐一妇人,窄袖轻衫翠罗裙,腰间系一罗带,随风轻荡。脑后发髻高耸,旁侧插些花纹银簪。面容瞧着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色见不出多糙,举手投足间却有股子乡土之气,不似京城大家里的奴仆。 此会儿这妇人正坐在梧桐树下的杌子上做针线,身边儿矮桌上放着针线匾箩,颜色鲜嫩参差,原做的都是小孩儿夏日里的衣衫鞋袜。 妇人旁边又有俩垂髫小儿,一男一女,扯了大把的草枝儿在那乌旧的云纹黑毡上斗草玩。忽扯断了草枝儿,仰身打个滚,翻得一身细灰泥,只是笑闹。 妇人见得两人浑身裹泥,稍停了手上动作冲女孩儿嗔道:“晴姐儿,说过多少回,可不能带着井哥儿这般淘气,泥猴一样。” 说着把手里正滚边儿的鞋面放到匾箩里,起身拉起男孩儿一阵拍背掸腰,尘土乱飞。拍罢男孩儿又去拍女孩儿,俩小的还在互做鬼脸笑。 妇人帮两人拍了泥尘,朝外头探了探头,嘀咕道:“怎的还不回来?可是什么结果呢?真是着急,倒不如我自个儿去看得痛快!” 嘀咕罢了又对女孩儿说:“晴姐儿别玩了,出去瞧瞧,你爹怎的还不回来?” “诶。”女孩儿乖巧应了,松了手里的草枝儿,看着男孩儿道:“井哥哥去不去?” 男孩儿也把手里的草杆儿一丢:“走,一起去。” 于是两人胖手拉胖手,说着就往头跑去。跑出了大门,便站在门槛外伸着头往胡同里望。望了两眼,没见得女孩儿她爹,女孩儿便道:“还没回来呢,回去告诉我娘。” “咱们往胡同外看看去,没有再回去告诉妈妈。”男孩儿道,说着拉了女孩儿又往那胡同外走。 这一路上随处遇上个人,无不上来寒暄,满脸堆笑道:“井哥儿有福啦,青老爷是个出息的。” 两人年岁小,都是懵懵懂懂的,也搭不上话,只是往外走。到了胡同口,便是大路,站着又瞧了一阵。 这寒暄人口中的青老爷,便是这男孩儿的亲爹,叫青瞳的。青姓在京城少见,这梧桐弄里也只此一家,还是年前刚刚搬来的。 起先搬来的时候,鳏寡之人,谁也不放在眼里。京城人本就自傲,谁又稀得瞧这外来带子的鳏夫?不难为便是心慈,再没有别的的。 而后过了个年,朝中举行了春闱,忽地这鳏夫就中了进士,叫人吃鸡蛋塞了嘴般惊愕难消。继而这门可罗雀的青家,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送礼的说媒的,来者种种不一。 青瞳既是个鳏夫,家里自没什么人口。膝下有一子,如今三周岁多,取名叫青冽,乳名一个“井”字。一岁时找了个乳母,夫家姓何,男人叫何盛,遂叫何妈妈。何盛两口子又有一闺女,叫何碧晴,与青冽同岁,只小了月份。 何盛一家一直跟着青瞳伺候,忠心不二。因为要照顾青冽和何碧晴,这么些年也没再生个小子。甚至跟随青瞳奔波至京城,不念乡音。如今也算是熬出了头,有了头脸,十分高兴。 此前不久朝中三百进士参加了殿试,今日便是殿试放皇榜的日子。何盛赶去等着放皇榜,家里便只留了何妈妈、青冽、何碧晴,还有一个厨房里忙活的厨娘。 青家除了何家一家,到京城后也就多请了这么个厨娘,再没有找别的下人。原是手里的钱花一分少一分,没有进账,总该要算着过的。 老爷青瞳常年枯灯旁苦读,家里一应大小事务都是何盛和何妈妈在打理。于青瞳而言,能找到何家这么一家子,简直是三生修来的,省了他多少事啊。 却说何妈妈做着青冽和何碧晴的鞋袜时已是沉不下心,便叫青冽和何碧晴去外头瞧瞧,她男人何盛怎么还不回来。甭管中了三甲没有,总得得到个信儿心里才踏实的。 青冽和何碧晴两小孩儿跑到大道上也没见到何盛,何碧晴又问青冽:“井哥哥,等不等呢?” 青冽正要说话,忽见得远处那风风火火地驾马来了个人。他也是眼尖,瞧出是何碧晴的爹,忙道:“这不来了嘛。” 俩小不点迎上去,何盛到了两人跟前拉了马嚼子,从马上下来,喘着大气说:“井哥儿晴姐儿,快回去报喜去,老爷中头名状元啦!” 再小的人也知道头名状元是什么,那可是天大的荣耀。常听何妈妈说,若是中了状元,得十分威武地游街呢,要受万人景仰。 青冽和何碧晴一听这话都十分欢喜,拉了小手便跑进了胡同里,一边跑还一边叫着:“妈妈&娘,我爹&老爷中状元啦!” 一路喊到家,那街坊四邻也就都听到了,一时间梧桐弄里便炸开了锅。 何妈妈听了这话,当即放下针线,笑得嘴巴快咧到了耳根,拍了拍手道:“皇榜都放了,那老爷也该快回来了。我往厨房去,你们自己玩着。” 两小家伙看何妈妈忙去了,又回头去迎何盛。何盛把马栓在马厩里,一直也是脸上喜洋洋的。 青冽和碧晴扑上来,一边抱一个问:“我爹真中状元了?”、“中状元要骑马游街罢?”、“老爷要当大官了吗?”、“会不会给井哥哥找后娘呢?上回中了进士就有那么多人来给井哥哥找后娘。” 何盛笑着道:“中了状元势必是要做大官的,那后娘的事,还得看老爷自个儿。井哥儿啊,确实得需个后娘。” “我娘也是娘。”碧晴道。 何盛摸了摸她的脸:“你娘怎跟老爷娶的人比?那得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碧晴想了想,看向青冽问:“你要个大家闺秀的娘吗?” “我不要!”青冽当即道:“我有何妈妈。” 何盛扒开这两娃,让他们自己玩去,自己便往厨房去,找了何妈妈一通大说特说,唾沫星子横飞。那厨娘在一旁,也是听得欢天喜地一脸红光。 +++ 庄和帝三年,也就是太上皇退位,许璟做了皇帝的第三年。 与许璟再相逢早在青瞳的预料之中,预料之中的许璟自然也没有其他角色,只能是帝王霸主。夫妻成双琴瑟和鸣有那么几个瞬间是过青瞳的人生所愿,但怎奈许璟不会是那个人,于是她的所有心思还都是前途之上。 穿越一回,真就找个凡夫俗子种田养花,终老一生?答案自然是no! 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努力读书为什么?工作拼命为什么?人活着,有追求有梦想活得有声有色,于青瞳看来方叫人生。 终老临去时,她方不悔。 若是能够成为人中龙凤,又何必屈于清波不见亦不会有浪的泥潭里?前世今生,世人万千,又有哪个是真愿意屈于人下,过着枯乏无味的日子的? 若是过了,也不是愿意,只是吞了年轻时曾有的抱负,只好安于现状而已。 而不管是大庆殿里的殿试,还是今日的提名放榜,青瞳都没有抬眼看龙椅上的人一眼。四年多了,她快有些记不真切他的长相了,心里也没那么想去看。 枯灯黄卷,苦读四年,又生了个娃,她也早不是四年前的青瞳。而他,已做帝王三年,想来自然也不是四年前的许璟了。 而往后,便也只是——君君、臣臣。 他是当朝皇帝,有后有妃有皇子,她是当朝状元青瞳,有子有家有官途。互不相欠,不提过往,只谈前程。 心头虽有些许的心事,心事盖不过喜事。青瞳回来时,便一脸喜滋滋的笑意,昂首挺胸,拉着缰绳并不打马,在路上故意走得慢。这还没到梧桐弄就被前来道喜的人围成了团,于是她只好下马,被拱着往胡同里去。 何盛早迎了过来,牵了马,跟在人群里。不能与青瞳讲上话的,那便都跟何盛讲,反正能攀一枝子是一枝子。 一伙人入了胡同到了青家进了门,何妈妈和厨娘端些茶水点心来,余下皆是听各人送礼寒暄,奉承之言滔滔不绝。好似之前那个不被人待见的外来户,并不是青家一样。又有谁,还提之前的事去?不打自己脸么? 第2章 旧友念 邻里间送的都是小物件,聊表心意,攀点交情。青瞳不好不收,只叫何盛收下时一笔笔都记下来。遇事能还的,自当都要还掉,此之谓来往,而非捏人之手的把柄。 那边何妈妈与厨娘上了茶点就去忙活起了晚饭,嘴里絮叨的,自然是“人皆都是踩低捧高的”之类。中进士前的情形与现在相比,那邻里间的态度简直天上地下。 这会儿看人都来巴结,何妈妈必然要冷哼,说道:“先前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邻里间借个东西都是咱们舔着脸,爱答不理的。谁家还没个短东西的时候?帮个忙倒好像能掉块肉似的!这会儿倒好,自个儿送来了,谁又稀罕!” 厨娘这会儿也是觉得十分硬气,腰杆子直,也道:“就是,咱们做奴才的便罢了,他们又什么时候真正瞧过咱们老爷?这下,可得自戳双目骂自己不识人了。” “就是就是。”何妈妈越说越兴奋:“打咱们老爷考了进士起,他们也不说咱们老爷是个鳏夫了,上赶着要把闺女都塞过来。好笑,咱们老爷那是不想娶,想娶什么样儿的娶不到?” 每每同仇敌忾又扬眉吐气的时候,话都堆在嘴边,怎么也是说不尽的。何妈妈和厨娘十分意气相投,直说到把饭做好。 何妈妈瞧着满意,方住了嘴,对厨娘道:“估摸人也都走了,我去老爷那瞧瞧,你且歇会吧。若是要吃饭的,我来叫你,你准备着就是。” “诶,你去吧。”婆子应了,坐下找了些东了西吃。 何妈妈一路去至青瞳院里,见来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方上去问:“老爷饿了没?可要吃饭?都做好了。” 青瞳喝了口茶,忙忙碌碌一天,也觉出饿了,便道:“端了来,确实饿了。” 何妈妈听话便去和厨娘一起拿了菜,在桌上布了,又去叫青冽来。罢了拉了何碧晴,回去自与自己男人何盛吃饭。 走前又问青瞳:“明儿可要做什么,老爷告诉我,我准备着。” 青瞳从炕床上下来,往桌边坐了,卷了卷袖子道:“明儿有游街之行,晚上皇上赐宴琼林苑,倒也没什么事。” 何妈妈听了道:“金明池可也是在那里?屋子建在水中央呢,稀奇得紧。但听说都是皇家园林,咱们进不去。明晚参加这宴席,不知道老爷能不能进去瞧瞧。又有,那皇上可也是去的?” “是了。”青瞳拿了筷子道。 何妈妈两眼放光:“那岂不是能与当今圣上说话,与圣上共宴?” 青瞳笑了一下:“皇上也是人,需不着这么欢欣。” “老爷是个见过世面的,不比咱们。咱们可是巴着皇上出行呢,瞧瞧仪仗队都成。”何妈妈说着话,见青冽进来,扶了他坐到桌边:“咱们若是能见皇上一面,这辈子也没算白来这一遭。” 青瞳仍是笑着:“荣耀确是无人能比,往后你们跟着我,不会再让你们受了辛苦。” “老爷拿咱们当自己人,咱们这辈子就跟着老爷!老爷和井哥儿吃饭,待会我便过来收拾。”何妈妈说着就去了。 青冽坐下后趴在桌边,拿起筷子,看着青瞳奶声奶气问:“爹明儿去跟皇上吃饭?” 四下无人,青瞳面对自己这小不点儿子,也不端当爹的架子了——原就不是爹嘛。她抬手在青冽的脑门上弹了一下,不正经道:“叫爸爸。” 青冽身子巨抖了一下,往后挪了挪屁股,一对眼珠子忽闪地转,默默摇了摇头。他知道的,叫爸爸准没好事。每次他亲爹要打他时,总会说到“爸爸”这俩字。 比如,他拿了鸡蛋放到屁股底下孵小鸡,压了一瘫蛋白蛋黄在床上时,他亲爹拎着他的耳朵说的就是:“你告诉爸爸,你特么是母鸡么?!还孵小鸡!你有蛋么?!” 他手指裤裆,怯怯回了句:“我有啊……爹你没有吗?” …… 结果就是一顿胖揍! 再比如,他把小树苗爬折摔下来差点把何碧晴压成脑残的时候,他亲爹说的也是:“来来来,你告诉爸爸,你咋不上天呢?!” 他怯怯回问了句:“我……没有翅膀?” …… 结果又是一顿胖揍! 储如此类,数不胜数。 …… 青瞳看熊儿子青冽往后蹭屁股,也不难为他,又问:“你知道皇上是谁吗?” 青冽又缩着脖子摇了摇头。 青瞳定住眼睛看着他道,片刻道:“也是你爸爸。” “骨碌——”“嘭——” 青冽屁股挪得落空,空翻一圈,栽在了地上。 +++ 每回皇榜放后的状元□□都是件顶大的事情,整个京城的人无不挤在御道边看热闹,瞧一瞧当朝新状元的品貌。便是那瘸子麻脸的,一旦成了状元,路人间也无人会说出不好来。此等荣耀,唯状元可得。 青瞳生得样貌端正俊秀,面有英气,称其为美男子实在不为过。这一日更是头戴金花乌纱,身穿大红蟒袍,脚跨金鞍骏马,英俊潇洒到叫人望而生口水。 路人间好话如炮珠子,轰得青瞳那是满脸红光,喜气盖天。多有未出闺阁的女子,瞧着瞧着便暗暗把芳心许了。 对于此等阵仗荣耀,青瞳觉得那是十分受用的。毕竟自己苦读多年,总算有了应有的回报。她要的,可不就是这般光彩照世,不必再过那啃野果吃野菜的日子。有了这般,她那熊儿子青冽也才真正能过上高人一等的好日子,有更光明的前途。 而这会儿青瞳那熊儿子青冽也正跟着何盛和何妈妈挤在路边看自己亲爹,青瞳在马上那器宇轩昂的模样,让何妈妈都直了眼,直说:“咱老爷可真是人中龙凤呀!” 青冽看到自己亲爹威风也欢喜,骑在何盛脖子上拍手道:“好看好看!” “赶明儿井哥儿长大了,要比老爷更威风才是。”何盛笑着接话。 本来还笑得欢喜得青冽听了这话,小脑袋瓜子一想——要威风得考状元,考状元得见皇上,皇上是“爸爸”,于是他把嘴角一收,道:“咱家有我爹,那就够了!” 何妈妈转头看他,伸手戳了一下他的小脑袋瓜子,道:“没出息!” 何碧晴笑着也学着来戳他一下:“井哥哥没出息!” 青冽把脸一捂,无比感伤:“唉~做男人好累。” 何盛&何妈妈&何碧晴&厨娘:→_→ +++ 青瞳骑在马上,端坐轻笑,时而挥手与群众互动,走排场这种事,还是挺累人的。 路旁全是陌生脸孔,青瞳想,大概也有认识她的。那时他们在监学读书,她中途因孕悄悄离开了京城,无人知她去向,如今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能记得她。 只是,不管旁人还记不记得,当朝的逸王妃顾长生是不会忘了她的。若论知己挚友,只此一人耳。 她回来已快半年,没有联络一个人,默默在京城读书考试。这会儿名扬了出去,顾长生想必是知道她回来了。当时不告而别,不知道顾长生有没有怪她。而顾长生人身在逸王府,在这人群中,想来也见不到这样的人物。 过往许许,青瞳想着便有些怅然。但也只是舒了口气,复又扯起嘴角,拉着缰绳随着马背上上下下,缓慢而行。心里再想着,过了今日就该抽个时间到逸王府上走一趟了。 +++ 那身居逸王府的逸王妃,又如何能不知青瞳回来了。只那会儿青瞳刚中了进士,顾长生就知道了。不过是堵着一口气,憋着狠劲儿没来找她——悄没声儿地走了又悄没声儿地回来,谁人也不知会一声儿,可见是不把人放心上的,该怨! 可就算是生她的气,顾长生还是着人把青瞳到京城后的一切情况都打听了一番。今儿状元游街,自己不往那御街边去,也仍是差了自己的大丫鬟丝琴去瞧,瞧了回来告诉她。 丝琴在人堆里瞧见了青瞳威武,比此前在京城那会儿更见沉稳,心里也有见故人衣锦还乡的欢喜。看罢出了人群,携小丫鬟回王府,便是眉眼生彩地大肆说了一番,只说:“状元郎有派头。”、“少了以前的生嫩。”、“格外威武。”、“面色也是极佳。”等话。 顾长生此时一袭嫩紫的短襦长裙外罩子素色大衫,臂间挂着轻纱披帛,发髻之间珠饰衬得粉雕玉琢的脸庞明艳不已。她撑靠在炕桌上,手里拿着书,听丝琴说后面上仍是淡淡,语气却极酸:“如此便算她还有些可取之处。” 丝琴笑道:“这若只算是些许可取之处,那旁人可该不活了。王妃不知,只这一遭,不知多少闺阁女儿家,都想做个继室后母呢。” 顾长生把书搁下,直起身来,鬓侧玉花步摇晃了几晃,满满的仙雅贵气带着慵懒直扑人面,嘴上说:“继室难做,后母更是难为,京城里万千女子,怕是没人有这个命。” 丝琴起身给顾长生斟了杯茶,复又在脚踏上坐下,仰头道:“王妃何出此言?那状元郎难不成一生不娶,也让他那小子一生没娘?” 顾长生嘴角含笑:“娶了又如何?搁在房里,当花赏?白白耽误了人家闺女。” 第3章 琼林宴 丝琴不懂,想了一下道:“王妃说得我越发糊涂了,若是真能嫁给状元郎,人人称羡,何来耽误一说?” 顾长生嘴角笑意更浓了些,说道:“咱们但看她娶还是不娶。” 丝琴狐疑地看了顾长生一阵,复又开口道:“王妃倒像是看热闹,青三爷虽是老爷认的义子,但与你和王爷从前最是亲厚,你不为他忧着些,怎么还看戏呢?” “我们忧着她,她可记得过我们呢?我们当她一家人,她拿我们当过什么?”顾长生说起这个就有气,罢了又说:“我只做看热闹已是极克制了,若是要给她添恼,定给她牵这红绳去。” “牵个好人家的姑娘,才貌俱全的,又能添份势力,算不得添恼,青三爷还得感谢您呢。”丝琴笑着道:“既都回来了,还堵着这口气作甚?要我说,王妃就拿说亲这由头,跟王爷一起,与他来往便是了。” 顾长生看了看丝琴,欲说话,张了嘴又止了,稍显没趣儿道:“罢了,我也不去做这讨臊的事儿。左右我不去都有旁人要拿他做女婿,可有她推的。她若是还记得王爷和我,主动上门负荆请罪来,兴许我还能原谅她。” 丝琴听得还是糊涂,但见顾长生不再想说的样子,也就住了口不再争论。余下便说了些“时节将要入夏,给家里三位小主子准备些什么样衣裳”、“京城今年流行的头面首饰、衣饰花型如何如何”等话,不过都是妇人家爱关心的那些。 +++ 傍晚间,最不急终生大事的状元郎青瞳已游完了街,又与三百进士一行人往城西琼林苑去。入琼林苑赴宴之前,诸人先入位于琼林苑北面的金明池玩了些许时候。沿桥进入湖心殿,吃茶看景,亦或于殿宇周围的水面上泛舟,都是文人雅士所喜。 青瞳居在人群中间,旁侧跟着榜眼、探花,以及其他进士。兴致到浓处,自是一番吟诗作赋互捧寒暄。瞧着是酸,但出口的必然是赞风雅的。真风雅假风雅,各自心中明白,亦不会拆穿。 却说此届中了榜眼的是京城赵家公子,叫赵衍,生得高大清俊,风度翩翩。他曾与青瞳同窗过一阵,算是旧相识,所以两人说的话也多些。 赵衍问她当初何故不告而别离开京城,青瞳解释几句,总归都是敷衍搪塞的话。而青瞳问他的,不过是怎么这会儿才参加春闱。赵衍笑,只说自己学问不好,多苦读了几年。至于他学问好不好,青瞳当真想不起来。 当初在监学,青瞳交好的也就是顾长生、许琰和许璟。那时还是三皇子的许璟还老欺负她,把她当个小跟班。她在监学里算是最没家底地位的,所以也没交上什么其他朋友。倒是那些女学生看她生得清瘦弱小,常与她说话,与她八卦各种事情,从没防备之心。 再说回来,这一届的探花郎是个年岁偏小的,亦是京城贵胄子弟,名唤颜青。这颜青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实在是连诸多女子容貌也不及其三分,探花郎是当之无愧的。只是因年岁小,嫩生生规规矩矩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到处瞅,话却不多。那规矩模样不知是生装出来的,还是表里如一。 众人游玩一番结束,自按规矩礼制入琼林苑。这一日琼林苑布置十分喜庆,灯笼彩缎招展,皇上和官中位高者皆在,都是官服加身,直立迎进士入苑。 进士成列入琼林苑,尤状元、榜眼、探花在前,人人皆行注目之礼。便是上座帝王,也起身注目相迎。 青瞳面上十分坦然自若地走在人群的目光中,不徐不缓。说不紧张是假的,手心儿都出汗了。她当真不是个见过什么大世面的人,这么大的阵仗,自然有些局促。况且,那上座的皇上,与她之间曾有过千丝万缕的联系。那眼光落在身上,究竟与别人不同。 青瞳按着礼制与其他进士一起向皇上行礼,跪于殿中,俯首低眉。 许璟却并未叫平身,在龙椅上坐了许久,然后从座后绕出来,慢着步子一脚慢过一脚地踩着阶矶下来。 青瞳尽量让自己面色沉静,不能乱了礼制分寸。再是旧相识,如今这人也只是皇上。不尊也得尊着,权当是荣华富贵锦绣前程的踏脚石了。 曾经青瞳与顾长生、许璟、许琰有约,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暴露了她的女儿身。她想以男人的样子,自给自足地活下去。此番回来,许璟没拆穿她的秘密,还让她中了状元,必然还是尊着以前的约定的。 一直等许璟下完阶矶走到她面前,青瞳心里想的也还是这些,越想越发坦然。直到黄袍一角跳进视线里,青瞳的心才又不规律颤了几颤。她低眉颔首,轻吸了口气,绷住身子和原有的意志。 视线里的黄袍不动,只听得他声音威严有力,比当年更显从容霸气:“状元青瞳,平身抬头。” 青瞳有些微的怔,但还是瞬即反应过来,应了声“是”,便起身抬头。目光上移,碰上许璟那万年冷沉的眸光,心头继续微颤,又下落,停在他的下巴上。 有些人,只消望一眼,曾经一度蒙上灰尘的记忆,都会抖落尘埃,毫发毕现,让你想模糊一秒也不成。他进入过你的生活,一度融过在血液里,那是一辈子的稀释不了的印记。 青瞳知道许璟的目光在她脸上,没有丝毫温度,冷得几乎生出了触感。她自然也不再去看他的眼睛,只遵旨行事。这场面上,不出差错就成。 “都平身吧。”许璟最终也是什么都没说,连对进士的训诫之言也无,便甩袖回了龙椅之上。余下皆由官员安排入席,酒肉齐,歌舞起。 青瞳坐在龙椅阶矶下的右下手座位上,闷头喝了几口酒,把心头的沉闷驱散了,便与一旁的赵衍时而说句话,品评的都是歌舞宴席之类。 隔了中庭在青瞳对面坐着的,是逸王许琰。他还是当年的模样,无人能比的俊逸翩然,不染尘俗的气质好似不是朝中人。与顾长生,那也是天生的一对璧人。 偶与青瞳目光相触,许琰端杯示意,两人各喝一盅。搁下杯子后起身离席,并不多言语。 青瞳也把手里的杯子搁下,犹疑片刻,以方便之名出了大殿。在月光下寻了回廊里的月白色的身影,走近了道一声:“王爷。” 许琰回身,看了她一眼,开口道:“王妃念你念得紧,何时得空去府上走走。还有你干爹,都该见上一见。” 提起这话题青瞳自觉理亏,扯了下嘴角道:“当年不告而别,这会儿回来也没先去各家府上,都是我的不是。等明儿得了空,必一一上门请罪。” 许琰点头,又道:“孩子也有四岁了罢?” “对……还有几月便到生辰了……”青瞳回答得声音有些弱:“快四周岁了,若论虚岁,便是快五岁了。” 许琰站直了身形,看向她:“以后的路怎么走可都想好了?” “嗯。”青瞳声音平和地点头,原早就是心里一直的规划,不需要费力表示。 许琰听罢微微点头,再没有别的话,侧身入了横向回廊,往来时的路回去了。 青瞳站于原地,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圆月,面色平静,片刻,也抬了步子转身回大殿去了。 歌舞升平,举杯对饮,直至席散,再没有其他什么事,一切都有它该有的样子。不论是皇上还是王爷还是高官进士,各在其为,各说其话。 +++ 散了宴席回到家时,已是后半夜。月亮藏了半截在云里,月光疏密不一。吵醒了何盛和何妈妈,何妈妈便去兑了热水在青瞳房间里,给她梳洗。 兑罢热水,何妈妈便说了句:“老爷,您不要我伺候您,也该找两个丫鬟,凡事都方便些。以后您忙起来了,可不见得照看得过来自己。” 青瞳累得眼眯眯的,说:“我就不必了,本就不习惯让人服侍。倒是井哥儿那边,找几个也好。你帮看着,觉得合适的就留下,也不需多机灵聪慧,老实就成。常与晴姐儿一块儿玩,晴姐儿也得趣。” “诶,那我便各处瞧瞧。”何妈妈欢喜应了。她让青瞳买些下人,一来也是觉得自家的老爷和少爷该有人照顾着。二来,先前是没钱要省着过,这会儿不比以前,家里找些下人也可以充充面子,总归是好事。 当然青瞳不爱管这些琐事,便都交由何妈妈和何盛去张罗。她要忙的却还有很多事,在上任之前,总该把该走的人家都走一遍。若再冷落着,也活该自己在这京城无依无靠的了。 原本就诸事繁累,又吃了酒,青瞳以为搁下头便能睡的。结果躺下后,脑子里却无端冒出今日许璟与她相触的那个冰冷眼神,反反复复。虽不能多思,却也赶不走那张冷沉的脸。直到公鸡打起了鸣,她方才撑不住,有了迷糊睡意。 却又是将将有些要睡着,迷糊中似乎听到窗格响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睁开眼睛,便见床前已站了一人。月光清凉发白,那人的眼神在暗夜中更是冰凉如漫身的山泉水。 睡意即刻消散得一干二净,青瞳忙掀了被子起身,压低了声儿犹疑说了句:“皇上……” 第4章 熊儿子 两人相对而立,在清淡的月光能稍稍看清对象的脸,但青瞳也不抬头看他。许璟眼神虽冷,却是片刻没离开过青瞳。 他从得知进士名单后知道她回来的,忍了两个月,日日夜夜数日子。殿试一场,后又放榜诸事过来,她甚至没有抬头看自己一眼。晚间的琼林宴,若不是他要求,怕仍是一个眼神也无的相见。 多么熟悉的人,但外人看着,却又是多么陌生,好似从未有过相识一般。也便是此般改变,才叫人心里生出许多疼痛。曾经的亲密入骨髓,现今的君臣如陌路,反差在心里豁出一道口子,咸风吹着让你疼。 还能摸她头发吗?还能抱她吗?还能说一句想她吗?能说再也不要离开了吗? 许璟捏得自己指节发白,微微抬起手到青瞳头边的时候,青瞳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尴尬伤情得整屋气氛都凝住了。 其实他明白的,从四年多以前她选择一个人离开时,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跟着他。现在回来入了官场,更是不会与他再续旧情。 只是他忍不住,他忍不住罢了。 总想私下来见一面,其实又有什么好见的? 纵是如这般见了面,连话从哪里说起都不知道了。若是换了寻常旧人,那促膝夜谈细说往事肯定是不在话下的吧。然而现在,他连“这几年去了哪”、“过得怎么样”这样的话都没立场问了。更没立场,心疼她吃了多少苦。 半空的拳头又紧了几分,许璟倒是没有收回来。而是一把擒了青瞳的肩头,把她按进了自己怀里。 青瞳被他的举动吓得一阵慌乱,扑在他怀里半天才反应过来,忙挣了一下。偏又不敢声张,只好小声道:“你干什么?!” 许璟胳膊力道大,箍得青瞳难受。她挣脱不开,索性抬起膝盖直接顶了上去,恰好击中要害,逼得许璟松开了手。 许璟后退一步,生吸了口气:“你疯了?!” “你大半夜跑我这里来你才疯了!”青瞳道:“我只是不想五年前的事情再发生,再从京城消失一遍!你赶紧走!” 卧槽,堂堂当朝皇帝被人撵了?被人当成禽/兽了?真好! 许璟还能说什么呢?不走等着被人拿锅铲打死在这里么? 他也没别的话,转身便走,却是两步又停住,说了句:“好好照顾井哥儿,若有难处,我必相帮。毕竟,我是他爹,亲的。” “劳烦皇上费心,我才是井哥儿亲爹,他有我照顾便足够了。宫中有皇后、孔贵妃和大皇子等着您关心,您不必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精力,他原也不是您的。”青瞳接话道。 许璟不理会她的话,只暗自勾了一下嘴角,是略带满足的笑意。继而轻身出了门,反手合上,消失在夜色中。 青瞳回到床边坐下,长长呼了口气。目光移向窗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 几乎一夜未合眼,青瞳第二天却仍起得早。洗漱吃罢早饭就去了城里的西大街,买了些能拿出手的珠玉香扇等珍品。携了,往顾家——莱国府去。 先下的拜帖,后青瞳带青冽一起登的顾家门。任光阴变迁,人非物是,莱国府大体上还是原来的模样。若硬要细说出哪里变的,必是些角处景致,或有些门窗花屏做了翻新,空落处添了新景。但那回廊院落,何处走何处进,却是一样儿也没变的。 跨进顾家大门,青瞳心里那是感慨万千,只道旧时光里的温情都在这深墙大院里。但那旁边跟着的小不点青冽,所见所感所外现的与他亲爹便是万分不一样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儿样,眼珠子滴溜溜转。 青瞳看他缩着脑袋跟个贼似的,一巴掌暗拍在他脑后,小声道:“何故这般猥琐?” 青冽把脖子伸直了些,仰头看他爹:“比吴知县家的宅子还气派,爹可是拜错门了?” 青瞳偏头看他:“来京城也有些时候了,怎么还这般眼界?何妈妈没带你去大内外瞧过?要是带你进了宫,你还走不动道了。” 青冽懵懵懂懂的,但感觉自己亲爹现在的样子十分高大牛逼,便把腰又挺直了几分。跟着青瞳再进去,便见一形容颇为秀气样貌极好的男子相接。男子带着笑迎上来,开口便说:“三弟,你总算是回来了。” 青瞳也笑,作揖行礼道:“劳烦二哥等人挂念。” “生分!”清秀男子扶起青瞳,说:老爷和大哥等人都在正堂,我现便带你过去。”说罢看到旁边的小不点,才又问:“这是……” 青瞳一笑:“犬子井哥儿。” “也竟有这么大的孩子了?!”清秀男子惊喜,又过来与青冽多说了几句话,问些小儿能答的问题——不过是今年几岁,可有上学之类。 寒暄一阵,互相欢喜,清秀男子才带了青瞳和青冽往正堂去。青冽虽是个熊孩子,但心里约莫知道在这里不能熊,所以甚是乖巧。 但说这来门上迎了青瞳的是顾府的二爷顾名弘,博学多才,样貌俊美,当年及探花入的仕途。妻子乃是平王府的沛馨郡主,现膝下有一女一子。 一路来至正堂,那正堂里坐的便是顾家老爷顾国坤,也就是青瞳的干爹。顾家倒是有个大爷顾名扬,现却不在府上,余下的便是些门上清客。 青瞳带着青冽给顾国坤行礼,又与诸位清客礼见罢,方才落座。 青冽毕竟人小,尚是个孩子,顾国坤怕留他在正堂怕拘束了他,便叫来家中婆子领去了顾夫人蒋氏的院里,叫蒋氏先为照看着。 青瞳倒也放心,只在正堂与顾国坤、顾名弘以及众清客探讨些政道。说起为官之道,青瞳虽有了解,但切身体会毕竟没有,还有许多东西是需要他人提点。顾国坤找了这么多人在此,也是此番用意,在上任前给他突击一堂政治课。 青瞳与大家相聊甚欢,自觉收获也是不小的。甭管诸人嘴里说的是否是大道理,总归都有些道理。一直等人都散去了,青瞳仍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顾国坤便单独留了她。叫丫鬟再上两盏茶,仍旧坐下。 此番没有其他人,青瞳掏肺腑地感谢了一番顾国坤。若不是他这干爹,未必有他今天。当年他离开京城,也是顾国坤支持的,给了足够的盘缠银两,让她不至穷苦无依地活了这么多年。 顾国坤一直不拿青瞳当外人,听罢此言道:“这些话以后大可不必再说了,你与名扬、名弘无异,家中奴仆见了仍叫你一声三爷。” 青瞳又谢,顾国坤无法,便受了,才又说:“留你下来,自然有些话要与你说。我且问你,你对当今朝廷知之几分?” 青瞳想了下道:“大体官制知道,各司其职,那职为何也知道。从上到下,品级大小,所属权责,都能记得。只是,现今圣上好像又改了不少。” “难为你有心。”顾国坤道:“自古来,光宗耀祖无外乎上任为官。若是得了至高无上的地位,那便是千秋外代,世世荣耀。只是,这路却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走。” 青瞳听着顾国坤的话音,知道他接下来要跟自己说的,不是刚才与那些清客探讨那些冠冕堂皇的为官之道。想来,是要给她些干货了。 果不其然,在青瞳问了“如何难走?”之后,顾国坤便道:“即便你学会了做一个好官,但未必能做一个高官。其中门道,听旁人说必不能尽知。你只要明白,现实与心中所想,差之千里。不是踏实做事,便能得人赏识。不是不作奸犯科,那些污名就到不了你身上。官官之间必有许多如你这般新人见了要愤慨之事,万不能头热莽撞,得罪了人。万事不要看表面,得往心里去。若想不通,便先搁在心里,总有通的时候。” “既进了这道,就先沉着。先时虽生疏,但要能做到做事不留把柄,保得自身便好。往后见得多了,经历得多了,没有练不出的手段。等你稳了,成为重臣,那也就不怕得罪谁了,多是还要巴结你的人。” 顾国坤说着喝了口茶,看向青瞳又说:“除去那些纨绔之人,每个人为官之前,心中多是拥有一腔热血,为民也好,为国也罢。但你都得记着,只有你活着,站在位子上,才能真正做你想做的,你可明白?” 青瞳慢慢点了下头,她从没觉得官场是个多简单的地方。但这些话,确实是她想听的。她还想知道,到底如何才能稳稳站在位子上。她费那么多心力考个状元,不是去走个过场,玩玩而已。既入了官门,就没有稳步不前的道理。 顾国坤看了看她的脸,继续说:“若说方法,一万种方法也没有把皇上哄好了来得实际。除了皇位,只要龙椅上的那位愿意,他可以给你一切。”说到这顾国坤自顾摇了摇头,又说:“当今这位不是个好糊弄的,你与他有的那点同窗之谊,怕是也顶不上什么用。太上皇在位时有许多高官,位高却无实权,那些官职在这几年间都被现今圣上废了。如今我也只是顶个爵位,那三公之位,早就不复存在了。原先许多虚设官职,现今也都不再任人。他做事果敢狠辣,倒是连太上皇都比之不及。” 青瞳默默吸了口气:“我倒是也没指望这份同窗之谊,想来还是得自己摸索着来。皇上不管脾性如何,只要是位开明之君,便算是好事了。我还想问义父,您可知道现今朝中局势?” “具体我也说不尽。”顾国坤对青瞳倒是真没藏奸,仍旧知无不言道:“只知如今朝中势力最大的是孙家,孙家老爷任着宰相一职。孙家乃是嫡皇太后和皇后两位的娘家,权力自不可能小了去。余下诸位亲王虽身份显贵,但无实权,私下与官员相勾的自然也有。结党营私这种事,历朝历代从未少过。你入了朝,隔些日子便可看得清楚。你乃为新人,人不能得罪,但也有一点同样重要,不能初入官场就站错了队。最好是,就别站队。” 青瞳明白,又与顾国坤说了许多,心里有了些微底气,把这位义父又谢了再谢,方才离了正堂,往蒋氏院里去了。 +++ 青冽被几个丫鬟婆子领着往蒋氏院里去的时候,一路上尽是偷摸摸看那些砖瓦窗栏了。未进京之前,青冽见过的最大宅子是旧居地连阳县吴知县家的宅子,但也是外头瞧着,根本没进去过。这会儿入了顾家,心里的好奇那是压不住的。 丫鬟们看他四处兜望,只觉好笑,便问他:“哥儿瞧什么呢?” 青冽收了眼神,看向两个丫鬟道:“我有点晕,记路呢。这里忒大,我怕我爹找不见我了。” 两个丫鬟仍笑:“不怕不怕,咱们领着你呢。你爹吃了茶,自会来找你了。” 青冽也不疑惑,跟着丫鬟继续往里。说了几句话觉得亲切,又问人家:“两位姐姐带我去哪里?” “去太太院里,见了要叫祖母的,可明白?” 青冽想了想,着实不明白,嘴上却说了句:“明白。” 说着话这便也到了蒋氏院子里,听着丫鬟通传,青冽便被带进了正房。进了门只见一贵妇人坐在炕上,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比这些丫鬟们好十倍,珠宝宝气的。青冽吞了吞口水,有点木,见妇人招手叫他过去,才抬步过去。 “这便是井哥儿了罢?”蒋氏把青冽揽进怀里,拿了炕桌上的果子给他吃。青冽接了果子,抬眼看了看着妇人,脸上除了木,倒是没有怯,只道了声:“谢祖母。” 咬了一口果子,再看周围,也有几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小孩,都穿得十分贵气。他不知道是谁,只是啃果子。 旁边蒋氏拉他上炕,在自己旁边坐了,才说:“这些都是你大叔二叔家的,你且与他们说说话,看谁大些谁又小些。” 顾家这些娃也知道今天来客人,瞧着青冽虽小,穿得也普通,但胜在样貌好,便也欢喜,上前道:“祖母,让我们带着他出去玩玩。” 蒋氏看了看青冽,柔声问他:“去不去?” 青冽想着跟小孩子玩当然好啊,当下点头便跳下了炕。 蒋氏又吩咐了丫鬟婆子们看着,小心别磕着碰着。等一拨子人出了房门,蒋氏往炕上略歪了,跟旁边的婆子又说说话。这般过了一阵,便听得青瞳来了,忙又直起身来。 见青瞳进了屋,受了他的拜,方笑着说:“这么多年不见,如今大出息了。” “还得谢老爷太太当年的教导栽培。”青瞳回话道,话音刚落腿上一重,被一进来的熊孩子扑过来抱了大腿。 青瞳回头微斥:“规矩些。” 青冽忙地又放开他的腿,把身子站直了。蒋氏觉得甚是有趣,只说“不打紧”,叫青瞳和青冽在旁侧的炕上坐了说话。 青瞳刚坐下,蒋氏便道:“想来这么些年也是吃了不少苦,都怎么样呢?” 青瞳挑挑拣拣把这几年的事情都说了,说起来倒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平常人家的日子。 蒋氏听着点头:“井哥儿的娘是何时去的?” 青瞳道:“生时难产去的。” 蒋氏点头,又问:“这么多年也没再续一个?” 青瞳说:“又哪里有那心思,读书辛苦,倒不如清净些。” “说得也是。”蒋氏让丫鬟给青瞳斟了茶,自己也接了杯,继续道:“只是现今不比从前,该考虑这事了。你做了官,朝中事情必然有许多。你顾着任上的事,那家里就得有别人管着。你在这世上也没亲人,只剩我与你干爹。这事情,咱们得给你定了,免你后顾之忧。” 青冽笑了笑:“劳太太费心,只是现今才刚入了官,尚且不愿考虑这事。” “知道你忙,所以我给你做主。有我在,你放一百个心,保准只好不差。”终生大事,从来都是父母做主,蒋氏抱着的也是一片好心,脸上笑意横生问:“你且与我说说,有什么条件没有?” 青瞳想了想措辞,正要再辞,忽听得旁边青冽说:“必要胸大腰细的。” 众人皆默,唯有青冽一脸在说军国大事般的认真…… 然后他博认同地看向他爹,结果却在他爹眼里看到了暴风雨将至的前潮…… 默默低下头抠手指——他好像……又要挨揍了……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 好委屈…… 宝宝心里苦…… 宝宝不说…… 第5章 生嫌隙 好尴尬…… 青瞳抬手摸了摸额头,正不知怎么开口说话,忽又听丫鬟通传:“太太,王妃来了。”真是来得恰是时候。 蒋氏倒是绷得住,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正头起了身。将要迎出去,顾长生已经到了门口,跨了步子就进来。 青瞳带着青冽站在蒋氏身后,再旁侧又有丫鬟婆子,全部向顾长生行礼。青瞳恍惚,心头有愧,眼神却柔得几乎生出了湿意。 顾长生却当不见她一般,扶了蒋氏往炕边去,相对坐下。蒋氏怪她来家里不先招呼一声,弄得她们措手不及,顾长生却说:“不过是普通回娘家,有什么排场好讲,倒是拘束了,生出许多不自在。” 蒋氏与她来回说了几句,她才似刚瞧见了人一般,装模作样道:“呀?太太,这是哪一个,瞧着面熟得很呢!” 蒋氏嗔她一眼:“装得什么鬼?” 这会儿青瞳更尴尬了,知道顾长生故意酸她,也还是又行礼道:“王妃不记得青瞳了?” “青瞳?”顾长生想了想:“你不说我倒真也对不上号,贵人多忘事嘛。我还有印象,你是从寿山来的?据说今年还中了状元?” 青瞳略微清了清嗓子:“是了。” 顾长生吃了口茶,看向青瞳,又看向青冽:“这个呢?” “我儿青冽。”青瞳回道。 顾长生放下茶杯,与蒋氏对了个眼。蒋氏伸手捏了她肩头一下,她忍了笑,才又说:“既是旧相识,也该叙叙旧。想来太太招待你也乏了,咱们便往后头园子里去。这时候,各色花也开了不少。” 青瞳自不推辞,仍是把青冽托付给蒋氏,自己跟顾长生往后头去。走前蒋氏叫住她,半天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孩子得有娘,无人管教……就坏了……现在还小……尚且来得及……” 顾长生狐疑地瞅了青瞳一眼,青瞳恭敬道:“回去我必好好管教!” 说完那些话,两人便出了蒋氏的院子,一起往后面的园子里去。身后远远跟了一拨丫鬟婆子,并不往前去。 顾长生身子端得极正,步子走得也稳稳当当的,脸上并无笑意,开口道:“说吧。” 青瞳忙道:“当年不辞而别……” “我不想听!”顾长生很是干脆地打断了青瞳的话。 青瞳:…… “当年的事与我有什么干系?”顾长生看向她:“今儿我来,一来是免你再往王府上去,麻烦我招待你。二来,跟你做笔生意。” 顾长生处处刻薄,青瞳倒也无话可说,只能接话:“什么生意?” 顾长生也不拖泥带水,直接从袖子掏出一沓纸来,送到她面前。青瞳疑疑惑惑地接了,打开一张张看了看,其中有房契与卖身契。 她略疑惑地抬头,顾长生便傲娇地微抬了下巴道:“一处离大内近的宅子,并丫鬟婆子几人。宅子是打理好的,丫鬟婆子也是□□过的,懂规矩知礼数,老实可靠。” 青瞳自然明白了顾长生的用意,也明白了这刻薄的表象下其实还是一颗火热的心。她面带笑意,正要开口,却又是刚张了嘴就被顾长生堵了话头。 “不用高兴这么早。”顾长生说。 说完从袖子里又掏出一张纸来,理开送到青瞳面前,原是张打好的欠条。青瞳看到上面数字的瞬间就傻眼了,一脸震惊。 一万两?! 黄金?! 想想各大卖场首饰店里的黄金,咱就按300一克来算…… 一万两等于多少克…… 一两等于30克?50克? 算了,数学不好,还是想想上了任一个月拿多少工资吧…… 一年能拿到100两白银吗…… 眼泪能抵钱吗?我给你一百万两!t^t +++ 微晃的马车车厢放佛摇晃了一整个世界,一脸生无可恋表情的青瞳旁边坐着一脸战战兢兢的青冽——各有心事的“父”子俩。 气氛十分怪异,青冽只怕自己亲爹在心里记着自己的错处,酝酿着要揍他,所以忐忑不安。不安了半晌,才鼓起勇气说:“爹……你咋的了?” 青瞳身子随着马车摇晃,欲哭无泪道:“得见至交,她(qiang)甚(mai)助(qiang)我(mai),感动(心绞痛)……得见干娘,欲为我寻贤妻,亦是感动(心绞痛)……” 青冽听言,从怀里抽出张素色帕子来,送到青瞳面前,极认真道:“那您哭会儿吧。” 青瞳接了帕子,盖了脸——熊儿子懂事了一回。 +++ 青瞳回去后把带来的丫鬟婆子都交由了何妈妈,又找了何盛到书房,商量了一下搬家诸事。欠条都被逼着画了押,这房子便是不住白不住,下人不使白不使。 本来何妈妈就要买些下人来的,也算是省了她的事。毕竟她没入过真正富贵人家的府邸,对于规矩礼数知之甚少,□□人的手段也有限,或者说根本无从□□起。 一不做二不休,次日青瞳便让何盛找了些人手来,搬了新家。 顾长生给的宅子离大内很近,挨着潘楼。旁有乾明寺,各大小巷子街道,地处繁华。宅子是两个两进院落并着,以穿堂拱门相通,正门朝西。院里假山堆叠,屏风添景,处处都显雅致。 花草树木都是植好了的,南侧第二进院里正房前还挂了个鸟笼,里面养了只画眉和金丝雀。青瞳甚是喜欢,自住这个院子,青冽则住了北边靠西的院子。 何盛与何妈妈住在前院,于东南角处的一间房。刚来的丫鬟婆子,除下安排到主子身边的,其他也都住在前院里。 虽青瞳不要丫鬟婆子照顾,何妈妈还是给她分了两个丫鬟。瞧着干净利索,平日里帮着打打水铺铺被子倒倒茶,扫扫地喂喂鸟浇浇花也是好的。如此这般,青瞳也就应下了,给两个丫鬟说了些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的话。 余下两个丫鬟,自然安排到青冽房里,跟着何碧晴一起照顾青冽。这会儿说起来,何碧晴也就不算真正的丫鬟了。即便挂着丫鬟名,那也是分文事不做的,都叫别个服侍。 万事妥当,青瞳也算松了口气,自己又把书房整了整,便算安定了下来。 又闲了几日,熟悉了一下地理环境,与周围邻居也都热络了一下。心里一直惦记着顾夫人蒋氏说要给他说亲的事情,这几日倒是没什么动静,索性也就不惦记了。 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有人不要硬往人门里塞的媳妇? +++ 这一日何妈妈正站着与家里后来的四个丫鬟说话,持的是管家婆娘的姿态。毕竟这家里除了青瞳和青冽,就是她何家,她也是有这个资本的。 但树样子立威信是要能服人的,偏何妈妈没见过世面,许多事情上都不如新进来的丫鬟婆子明白。人家受过严格□□,常居王府,什么没见过?又有什么不懂?总有一些事情论起来,会失了何妈妈的面子。因而,互相之间相处并不愉悦。 何妈妈还是爱跟厨娘一起,闲说些家常,偶尔背地里贬一贬王府里来的丫鬟婆子,语气那都是酸的。在何家抢她风头,她自然不高兴。若是能抓到错处,何妈妈必要抓了严训,其实就是逞自己威风。 多有被训得没头没脸的丫鬟婆子,几番下来也就打心里不服何妈妈了,也就生出了嫌隙,多在暗地里贬损取笑她。但因知道何妈妈在青家的功劳,倒是没人敢明着跟她对着干。即便被拉了说话,也是皮笑肉不笑附和的。除了附和,偶尔也说两句何妈妈不懂的话语来当面暗臊她,她们只是自己笑。 这一日话说了一阵,四个丫鬟互递眼色,多有鄙夷不屑在其中。何妈妈说的什么话,她们也只是佯作听着,哪里用心。 正说着,绿衫丫鬟突捂了肚子道:“哎呀,妈妈我肚子痛。” 旁边紫衫的见状忙也捂了肚子道:“哎呀妈妈,许是今晌午吃错东西了,咱们去去就回。” 说话间两人便捂着肚子跑了。 到了茅房,绿衫丫鬟才小声道:“瞧她那傻样,真拿自己当主子了,三天两日的唠叨,咱们需要她教什么?嗤……” “就是,忒烦人,傻得冒泡……” “啊!”两人说着话进茅房,正与出来的何碧晴撞了个正面,惊得俱是一叫。 第6章 翰林官 何碧晴被尖叫吓得愣愣的,眨巴了两下眼睛道:“两位姐姐说谁傻得冒泡呢?” “哦……”紫衫丫鬟忙笑了一下:“说街上那条大黄狗呢,直追着尾巴跑,傻得冒泡。” “有吗?在哪里?我去看看。”何碧晴人小,也不追问,倒是信了。原她也就听到了后头几句,不过接话茬问问。 两个丫鬟又忙瞎指了路,把她打发了。 何碧晴念着追尾巴的大黄狗,一溜烟跑去小书房找青冽。见他一脸愁苦地拿着毛笔写字,直冲上来道:“绿影姐姐和紫素姐姐说外头街上有条追着尾巴跑的大黄狗,井哥哥去看么?” 青冽两眼放光,果断丢下毛笔拉着何碧晴冲出宅子去了。一路欢声笑语,到了街上却并不见有大黄狗。 何碧晴挠头:“莫不是已经跑远了?” “没事儿,咱们再瞧瞧别的。”青冽道,反正他不想写字儿。 两人不再找大黄狗,就在街上捡些泥巴石子之类的瞎玩玩。玩得正高兴,只见不远处敲锣打鼓来了一群人。瞧着穿着打扮和这等排场,也不是一般人。 “井哥哥,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何碧晴奶声奶气问。 青冽拉了她:“咱们跟过去看看。” 到近前又问了人,原来是宫里的太监出来传旨的。人也不知是传的什么旨,都在路侧挤着看热闹。青冽拉着何碧晴也跟着看热闹,一直跟到自己家门前,才知道原来是到自己家传旨的。 那边青瞳正在书房里,听说宫中来人传旨,忙叫何盛在正堂前摆了香案,阖家出来跪拜接旨。 圣旨主要是受职,与以往无异,状元受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榜眼和探花授正七品编修,都是品秩不高的职位,但到底,算是直接入了翰林,做了官。余下进士,又经了一次考试挑选,挑选出来的人入翰林做吉庶士,没有品秩。 吉庶士在翰林学习三年,再考试任职。优秀者可直接留翰林,次者分配京官或地方官职,品秩都不会太低,最低者也是知府之职。是那些未进翰林就被先任了官的,做了些地方芝麻小官的不能比的。 却说青瞳此番接了圣旨又给传旨太监塞了辛苦银两,请吃了茶,为官也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余下无甚烦忧,且看入了翰林再如何行事。 自从青瞳考了进士以来,欢喜的劲头一层盖过一层。至此,算是尘埃落定。晚间何妈妈与厨娘一道去市集买了许多菜,忙活了许久做了晚饭。像涉及银两这些事,何妈妈都是不让新进的那些下人沾手的,防着呢。 饭做好让青瞳房里的绿影和紫素来拿了,布上桌服侍青瞳和青冽吃饭。吃饭前何妈妈都来瞧一遭,没什么不妥才会回去与何盛何碧晴一道吃饭。 一家人吃饭也没甚拘束,饭桌上都随便说些见闻。何碧晴人小,但也爱没事插个嘴。吃着饭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今日丫鬟绿影说的大黄狗,便问何盛和何妈妈:“爹娘今天在街上看到追着自己尾巴跑的大黄狗没?” 何妈妈瞧了她一眼:“又谁跟你浑说了些什么?何时有过什么大黄狗?” “绿影姐姐和紫素姐姐上茅房的时候跟我讲的,说是傻得冒泡,我要去瞧瞧,但没找见。”何碧晴解释道。 何妈妈整个放慢了自己吃饭的动作,想了想道:“是宫里来传旨前那会儿?” “是了。”何碧晴道:“我拉了井哥哥出去看黄狗,刚巧碰上了宫里的太监,来给咱们家老爷传旨。” 何妈妈看着何碧晴动着小嘴说话,又想着今日的事情,再看到自己穿的黄色褙子,心头一阵急怒,“啪!”一下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吓得何盛和何碧晴俱是一愣。 “这是作甚?”何盛不解问。 何妈妈吸了几口气,真想起身立马去抽那两个贱坯一巴掌,看究竟谁傻得冒泡! 但这时青瞳在家,那两个丫鬟必在院里服侍着,她不能当着自家老爷的面闹事。又想了想,只好先把气给吞了,拿筷子道:“没事儿,吃饭!” 吃了饭梳洗罢,心头的气仍是忍着。晚间躺在床上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琢磨着这事情。想着这些丫鬟背地里不知道说了她多少坏话,即便她是乡下来的,没在大户人家待过,她也万不能受了这口气! 再怎么说,在青家,她也高了她们一等。让她们当成个傻子议论,岂不没了身份?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治治那起子没眼色的!再细想,这事还得从细处着手,叫那些自认金贵的丫鬟知道自己也不过就是卖了身的奴才! +++ 青瞳一心仕途,常在书房,正院里的事情多半不插手。她也是撒手惯了的,不爱管那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自然也不知道何家连带厨娘和新进来的丫鬟婆子间产生了隔阂。次日赴任入翰林院,不在话下。 新入翰林者都在这一日准时到任,拜过翰林院掌院学士、侍读学士、侍讲学士等各类资深前辈。继而被领着穿堂入殿,了解翰林院里的史册典籍,耐心记下自己接下来所要做的所有事情。 不过就是,读史编史,著书立传,熟悉各类诏书圣旨的写法,都有资深翰林官指导。史书得看得懂,也有自己见解,需措辞精当。各类公文格式,那也是要熟记于心的。再讲究言辞氛围,句句妥当。 说白了,就是搞文学研究的高级秘书。认真计较起实权来,其实并没有。 虽说入翰林有学习之意,但却与学堂听学又不同。自古来有为人师表一说,教学讲求有教无类。而这翰林院,却是正儿八经的政治机构,与学堂不同。能学到多少能学到什么,又能得谁青眼,能给自己将来的官途垫多少基石,全看各人谋计。 富贵侯爵之家的,机会和出路永远比穷僻处来的人多很多。又因从小见识不同,待人处事差异巨大,最后命运也是多可预见的。 当然,命运从来都会眷顾真正有实力的人。 一番游看解说下来,大家都听得十分认真仔细,把对自己有用的信息默默记在心里。 青瞳与榜眼赵衍熟,自然还是与他常并肩,那探花颜青也爱跟过来,三人瞧着倒是比别人亲近些。 院中树荫下休息时,仍是各位交换想法,互相探讨。青瞳与赵衍、颜青站一处,亦是说的任上之事。 说不几句,又从旁侧过来三两个人,都是同期的庶吉士。其中带头是当朝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叫周睿,生得仪表堂堂,瞧着却不是善茬。旁边又跟着两人,一人叫吴英俊,却长得真不英俊,也是户部一位官老爷家的儿子。一人叫李厚德,父亲是一方县令。 三人到了青瞳三人近前,那周睿作揖道:“三位乃名列前茅之人,怎好偷偷在此论学,而不叫我们听听?” 赵衍笑了一下,道:“我们一没藏着二没躲着,如何叫偷偷?论学不问名次,世人皆可论之。” 周睿样做满意点头,“那就请罢。” 几人围成一圈,便说将起来了。 一直到昏时散去,大家对自己所要做之事也都了解了大概。 青瞳收拾了一番欲出宫回家,被赵衍跟了后,要一道出宫。又有颜青跟上来,也说一起出宫。三人正要走时,又被周睿截了道,说:“别慌走,今日初次上任,哪有不庆贺的道理。今儿我置酒,在玉仙楼,诸位同我前去才成。” 青瞳看了看他,“只请咱们三个?” “人多岂不拘束?”周睿嘴角染着笑意道。 青瞳也笑了笑,道:“在下今晚还有要事,怕是不能吃这酒。不如这样,等明儿我定下阁间来,请大伙一道去,如何?” 周睿还是笑着:“吃酒能要多大时候?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 “确实为难。”青瞳道:“还望周兄今儿放我一马,让我先处理家事。” 周睿见他确实是为难的要死的表情,只好说:“那便这么说定了,我等着。” “好好好。”青瞳应下,与三人一道出宫。 现今的饭局,怕是与以往亲朋聚、吃喝玩的饭局再不同了。周睿单请他们三人,必然是为了结伙。若是去了,吃了酒,往后怕是有更多的事。他爹是户部尚书,面上是给自己寻了个“靠山”,实则是给别人留了自己的把柄。在未看清形势之前,岂能随便交了把柄给别人? +++ 青瞳回去后,吃了饭到书房把今日之事都做了总结。又看了些书,才往院里去。到了屋前逗了两回鸟,便进了屋。 绿影和紫素见他忙完回来,便打了水来,一边铺了床。 往常准备好东西两人都会出去,留青瞳自己梳洗。今日却都站着,并没有要出去的样子。 青瞳拿了巾子要洗脸,但看两人不走,便问:“还有何事?” 绿影和紫素都有些欲语还休的模样,互看两眼,终是绿影开了口说:“咱们服侍老爷时间不长,但知道老爷的为人。有些事想说给老爷听,老爷能为咱们做个主才好。若不能,咱们也只好委屈着。” 第7章 起纷争 青瞳一听说有委屈,那肯定是要听的了。她把巾子浸入水中,开口说道:“说来听听,有什么委屈?” 绿影暗下小动作扯了一下紫素的袖子,紫素才说话道:“老爷,是这样儿的。咱们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何妈妈,她这一□□着咱们干了许多粗活累活,一日也未歇过一刻。清早起收拾了老爷的院子,后便被拉去洗了一家上下的衣裳,后又是除草打理花草,又是摘菜烧火,再就是擦地除尘……这几个院子,都得擦……” 紫素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绿影忙又接话道:“这些事原本都是有其他嬷嬷分着做的,不该咱们干。咱们体力不够,做了一天,已是不能再伺候老爷了。全家上下衣服有多少,这各院里的地又有多大,那花草又有几分,还有别的,老爷随意算一算。” 顾长生给找的这几个丫鬟年龄都不大,平日里做事倒是十分勤快妥当。青瞳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原来她就一心事业,没把心思往家里琐事上放,全还像从前一样一股脑儿交给何妈妈。如今看来,事情没顺当。 青瞳把巾子挂在脸盆沿儿上,还没说话,又听绿影说:“咱们知道老爷任上辛苦,但实在是受不住,才跟老爷您讲的。” 青瞳点头,只好道:“我明白,既这样,你们给我叫一下厨房的王妈妈来。” “诶。”绿影和紫素得了话,便出了正房,去前院寻王厨娘。 两人出了院子,紫素便担心小声道:“不知道老爷能不能为咱们做主,若是不能,怕是有的苦吃了。再怎么说,老爷也是跟何妈妈亲的。” “我看老爷是个公正的。”绿影道:“只是这何妈妈可恶。我到底没想明白,咱们怎么得罪了她。之前她爱不懂瞎指挥,偏还不听人言就够人厌的。这会儿,越发不叫人看得起了。” “快别说了。”紫素还是担心:“许就是这些叫她知道了,才针对的我们呢!” “怕甚?”绿影不服气:“咱们做错过什么?尽心尽力服侍老爷,也没闹什么事。她却逞主子威风,不把咱们当人看。便是在王府,又有谁平日里时时给咱们脸子看,逞主子威风?她一个下人,该知道咱们的难处,偏还踩咱们。若不是她先叫人生厌,咱们背地里取笑她做什么?” 紫素叹了口气:“你还是小点声儿……” “不怕,老爷若是不管。逼急了,咱们与她闹去。都是奴才,有什么两样?闹散了,老爷要把咱们打死还是撵了,我都认!横竖受不来这罪,死了也罢了。” “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两人一路小声嘀咕到前院,敲了王厨娘的门,把王厨娘叫了,才又一起往青瞳的院里去。 王厨娘不知这大晚上的找她何事,便多问了几句。绿影、紫素知道她与何妈妈最是亲近,所以也不多说,只道:“老爷找您问些话罢。” “哦……”问不出所以然来,王厨娘也就不问了。 等进了青瞳的屋,往里头站了,才说:“老爷找我什么事呢?” 青瞳让绿影和紫素出去,才开口道:“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且问你,何家的与我屋里的两个丫头究竟怎么了?” 这事王厨娘是知道的,她自是站在何妈妈那边。也知道谁与自家老爷更亲近,便也不藏着掖着,开口道:“老爷不知,这两个丫鬟可恶,背地里嚼些舌根子,骂何妹子是傻货,乡下来的土包子,没见过世面。这话叫人听了,谁能不气?何妹子倒没敞开了说这话,不过是罚她们多做了事,有何不可?” “那平日里,你与何家的跟这些新进来的丫鬟婆子,相处如何?”青瞳又问。 王厨娘摇了下头道:“不好,她们虽嘴上不说,但我们都瞧得出,她们是不服何妹子管家的。平日里还总爱挑刺,说这不妥当,那没章法。叫我说,低人一等,就该把嘴闭严实了,何故那么多见解,旁人叫你干什么干便是了。” 青瞳微出了口气,大体上明白了这其中的曲折。她看着王厨娘,又慢声问:“那你说,何家的管家到底如何。叫她们做的事,可都有道理?” “那自然是好的。”王厨娘毫不犹豫道:“从前家里一应事情都是何妹子,没出过差错,井哥儿也好。” 问话至此,青瞳没有别的话再说。她叫了绿影和紫素进屋,吩咐道:“去家里大小丫鬟婆子都叫来。” 绿影和紫素应了,自又去挨个叫人。把人都叫到了青瞳屋里,靠边儿站了。 青瞳起身坐去炕上,瞧了瞧站着的各位。她先喝了盅茶,然后道:“今晚叫你们来,没什么要紧事。家里的事一贯我都不插手,今儿想说叨两句。我一边顾着外头,若还要把家里的杂事面面俱到,那定是不成的。你们既进了这个家,怎么说都是一份子,得为着这个家好才成。这才几日,若就闹出纷争来,白叫人看了笑话。” 听青瞳这么说,婆子丫鬟们都互相看看,估摸也都猜到了自家老爷知道下人间相处得不好。但至于老爷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无人猜得到,遂都不敢轻举妄动,不该说的话那也都得掖着,此时也都没什么言语。 只有何妈妈,听了开口道:“老爷任上繁忙,哪里还能再抽出心思来管家里的事。家里有我,您就大可放心了。” “我知道何嫂子一心为我着想。”青瞳道:“此前也是我粗心,把家中的摊子撩了给你就没管过,全忘了你也劳累。今儿我想了一番,叫吴嬷嬷协着你。你们一处参详,定些个规矩,不可太严苛也不可太松了,叫大伙儿心里有个谱。若是谁犯了错,知错者小错可免,实在不能免的,再惩处。凡事讲规矩,再讲个情,讲个理,让大伙儿心在一处,一家方可兴盛。” 何妈妈一听青瞳说要把管家的事让点给吴婆子,自然不愿意,忙又说:“老爷体谅我是我的福气,只是并不需吴嬷嬷助我。家里人数也算不上多的,我一人管着,足了。” 青瞳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看着何妈妈微出了口气。这事难得很微妙,那个点把握得不好,或许就叫人看成了忘恩负义卸磨杀驴。她正想着如何说,便听绿影开口说:“老爷,奴才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且说来听听。”青瞳放下按着太阳穴的手,看向绿影。 绿影站姿恭敬,微颔首道:“既咱们已是青家的人,就不提那王府的事了,今儿只说咱们家中的事情。才刚老爷说让吴妈妈帮着理事,奴才是一百个赞成。理由也有几个,老爷让我说,我便说。” “说!”青瞳道。 绿影视线微扫了一下何妈妈,便稍微抬起了头,看向青瞳道:“不是咱们不服何妈妈管家,只有些事,确实不是谁人都做得来的。何妈妈一家跟随老爷多年,期间吃了多少辛苦咱们不知,但也敬着这份同甘共苦的情谊,不敢造次。但妈妈毕竟不懂许多规矩礼数,无从告知我们。如此倒也无妨,总该听听其他妈妈的。” “咱们做丫鬟的尚小,但咱们王府出来的妈妈们,能是差的么?从始至终,何妈妈竟是一句也不听旁人的。甭管谁提出意见来,都成了没肚量的刁难和嫉妒。咱们若是嫉妒,早该只言片语也没有,只看笑话便是了。” “今儿我既这么说了,也就不打那些虚言了。虽然咱们到府上时日不多,与何妈妈之间却是有了不少矛盾。结了私愤,何妈妈平日里难免不放在脸上,处事也就失了公正。我今儿也在这里承认,背后多少确实说了些何妈妈的闲话。但是,妈妈没想过人为何都在私下里怨您么?今儿您若还是独揽了家中大权,一意孤行,赏罚全凭自己欢喜,这家中不宁,老爷怕是也不能专心任上之事。” 绿影一番言论说完,当场一阵安静。王府里来的丫鬟婆子都站着,只面上有了些情绪变化。这边何妈妈一时生气,冲了脑子,往后踉跄了两步,被王厨娘给扶住了。 扶稳了何妈妈,王厨娘心中不愤,开口就骂道:“贱坯!你倒是巧言善辩推得一身干净,若不是你们……” “住口!”青瞳沉声一呵,打断了王厨娘的骂语,也让屋里气氛瞬间凝结了起来。 第8章 被相亲 屋里半晌无人言,绿影话说完了,也默默往后站了一步,不再言语。青瞳瞧了瞧在场各位,最后把目光落在何妈妈的脸上。聚气片刻,字字铿锵道:“我既交了管事给何妈妈,要打要罚她都有这个权力。以前如此,以后亦如此,你们都该敬她重她。世上无完人,她亦如此。今后便让吴妈妈帮着她,立些规矩,赏罚分明。只一点,任谁也不能以一己之私与好恶来做事!” 当何妈妈气还没消的时候,吴婆子已经领了命说:“是,老爷,奴才定尽心尽力。” “甚好。”青瞳声音放柔了些:“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与我说便是。” “是。”吴婆子又应了声。 事情定了,青瞳也不再说,叫大伙儿散了去,只留下何妈妈一人。何妈妈刚才心里的气未能发出去,此时还是心气不顺的样子,心里恨着绿影。刚才那番话,是在家里所有人面前打她的脸啊! 青瞳看何妈妈表情气愤委屈,心里也大概猜到了她的想法。只自己斟了杯茶,往她手里送了,道:“喝两口,顺顺气。” “劳烦老爷。”何妈妈接了茶,猛喝了两口,胸口又起伏了一阵,方才住。 等气顺得差不多了,何妈妈也没说什么话,只道:“那我先回去了,老爷早点歇着吧。” “不急。”青瞳道:“我知道你对这事心气不顺,留你下来,是想跟你说些体己话。拿你当一家人,有些话我便直说了。你若想得明白,那最好不过。” 何妈妈其实不太想听,但自家老爷要说,又岂能不听,只好道:“老爷您讲。” 青瞳看着她,开口道:“我既拿你和何大哥以及碧晴当做一家人,自然希望我们一家子长久好下去。我看重你们,也相信家里,家里一切都交给你们。越是这样,你们便越与她们不同。心里总该想着,家和万事兴才是。你们从没进过大户人家,许多规矩礼数不懂,原不是错处,但何故因为自己不懂,就不叫人提点,封死了别人的口呢?你懂得多了,手段多了,凡事都叫她们挑不出一点毛病,她们怎么敢造次?若想叫人服,不是他人给你些权力就够了。你还得明白,叫人服,那是从心底里。” 何妈妈听不大明白,也不想明白。她从刚才的不顺气,到青瞳说完这些话,心底剩下的就是心凉。之前丫鬟婆子们瞧不起她,她不认,非强给她们看。但现在,是她家老爷在批评她啊!说得她全身都是错处,再没有可取的。 果然,她是乡下来的罢…… 青瞳是掏心窝子和何妈妈说这话的,却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见她神情落落,只当疲了,便也不再留她,温声说:“回去歇着吧,凡事多跟吴妈妈商量。” “老爷也早些歇下,免得熬夜伤神,任上无力。”何妈妈话说得却是很无力,转身出了屋子,关上房门去了。 回去后,何盛问老爷叫了大伙儿何事。何妈妈卧在床上,有气无力道:“你说等哪一日咱们老爷真做了大官,还会记得咱们,这家里还有咱们的位子么?” “好端端的为何这么说?”何盛问。 何妈妈把今日的事都跟何盛说了,又强调了一番自己担心的事情。何盛眉头皱了皱,方道:“我瞧着是你多心,老爷这分明不是在怪你,也没有要剥你权的意思。他不把咱们放在心上,为何还叫她们敬你重你?你自己也该知道,许多东西不懂,无处上手,是该有个人教教。就这一点,老爷做得没错。” 何妈妈实在不想听这话,拉了被子蒙了头,隔着被子抱怨道:“我只后悔,没先老爷一步把丫鬟买了,自己调/教出来的,必不是这个样子!” 何盛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吹了灯便上床睡了。 屋外月光皎洁,树下树影斑驳。 +++ 次日青瞳仍旧早起去任上,家中之事往脑后抛了。 到了任上与大伙见,互相道个早,便开始了一日的工作。这一日掌院学士给各人分了典籍,让各自细读,发现其中有不妥之处便做编纂修改。若遇到拿不准的,找人探讨,或叫资深前辈指导。 这算是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大家做得也都格外用心。颜青做了一阵呼累,便拉了青瞳和赵衍一起出去。 到院中小站片刻,那颜青从腰里拿出快玉佩来,问青瞳和赵衍:“李厚德送的见面礼,说是他家乡特产的美玉,你们都得了什么?” 青瞳拿过去瞧了瞧,抬头看向颜青道:“我又没当大官的爹,自然没有见面礼。” “那你呢?”颜青又问赵衍。 赵衍道:“一样的,但是我没收。” “为何不收?”颜青又问。 赵衍看着他“你觉得呢?” 颜青想了想,忙把玉佩拿了回去,看着青瞳道:“你们没有,那我也不能要。拿人家的手短,是不是?” 说罢也不再站着,忙找李厚德还玉去了。 颜青一走,赵衍就说:“谁送谁不送,这李厚德倒是分得清楚。” 青瞳耸了下肩:“他爹是县官,在京中没什么势力,若是想留在翰林或是留在京中,自然只能靠自己。” “说起来,你怎么不送?你若是送的话,十万黄金我也拿。”赵衍玩笑道。 青瞳睁大了眼睛看向他:“什么意思?我没亲爹,但我有干爹好么!我干爹是国公,好么!你送我十万黄金,我也拿!” 赵衍又笑了笑,道:“玩笑罢了,莫要当真。” “怎么不当真,你就是嘲讽我出身贫贱!”青瞳说着就往殿里去,赵衍只好追上去赔不是,还说:“男子汉大丈夫,这般小气可不成。” “科科,我还就是这般小气!你能耐我何?” 青瞳不过也是与赵衍开玩笑,到了殿中依旧安心看书编史。除了出恭和吃饭的功夫,其他时候都在殿中做事。 许是赵衍和颜青都没收李厚德东西的缘故,李厚德倒也没与两人再套近乎,而是成了周睿的跟班。周睿又想往青瞳三人圈子里钻,面上瞧着,大家还是一团和气,不分你我。 到了傍晚要散时分,有人来找青瞳,说是礼部来的顾大人。青瞳出去见了,是顾家二爷顾名弘。他找自己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说:“老爷在家置了酒戏,今晚让你过去。井哥儿已经在府上了,待会你与我一同走。” 既是这样,那便拒不了了,青瞳又多问了句:“二哥哥容我多问一句,除了吃酒看戏,可还有别的事没有?” 顾名弘笑道:“喜事,原是太太帮你物色好了人选,借着今晚,刚好见上一见。好与不好,便也可定下了。” 青瞳:…… 相亲?逼婚? 第9章 想你了 莱国府,万星楼。 酒戏已好,宾客俱至。楼角瓦檐下的灯笼里亮着泛黄白光,屋中亦几步设一灯珠,上面点了无数蜡烛,亦或罩了各色灯罩的油灯,照得楼里通如白昼。 青瞳带着青冽落座时已在顾国坤顾名弘等人的介绍下,见过了家中各位与已来宾客。来的宾客不是陌生人家的,乃是礼部尚书封家老爷和夫人,以及封家小女封羽。就这么瞧下来,蒋氏看好的无外乎就是这个封羽了。 封羽是封家最小的女儿,却不是嫡女。只因生时亲娘去了,便养在了封夫人的院子里,遂是封夫人亲手带大的,与嫡女倒无异。说起来,这身份上配青瞳那是绰绰有余。 再者,这封羽生得一副温婉模样,瞧着就是个贤妻良母的料,遂得了蒋氏喜欢。蒋氏念青瞳身形偏瘦弱,不能找个性子硬的媳妇,免压不住。便是依着小鸟依人的标准找的,也就看上了封羽。怎么看,这封羽配青瞳,都是良配。 蒋氏与封夫人又是旧交,这事说起来也是轻松,不需费什么周折。这不说定了,便置了这酒戏,把青瞳拉来,好叫两人看看。 在座者心里都明白,自然也各有盘算。 那封羽与青瞳礼见时,脸上就带着娇羞之意。状元郎的威名,她不可能不知道。闺中姐妹又都讨论过,从外貌到才学此类,她也是听了不少。今儿见了,不敢直视,都是暗瞥。只见青瞳果如她们所说,样貌好又彬彬有礼。身上英气不逼人,恰到好处,还兼着些温柔的味道,正合她意。 而青瞳呢,也不是没瞧封羽长什么样。只是她不多在意罢了,便是天仙下凡,圣母在世,总归是她也不会娶回家当媳妇。她来吃这酒,不过是给蒋氏面子。来都来了,吃好喝好方为上,其他且往后再说。 便是这般与在座者都吃过一回酒,青瞳举手投间的洒脱气韵更是入了封羽的眼和心。因吃酒吃得有些闷,青瞳便借故出去走走。那青冽不愿自己呆着,遂也起了身跟去。 青瞳牵着青冽在下头走了一阵,青冽要出恭,青瞳又带他去茅房。到了茅房,自己并不进去,只在外头守着。等青冽出来,稍嫌无趣,便笑嘻嘻说:“爸爸问你,你瞧着那粉衣白裙的姑娘如何?” 青冽一听,忙眼睛发亮说:“她手好白啊……” 青瞳:…… “还有呢?” 青冽道:“脸也白,我猜身上也很白……” 青瞳:…… 青瞳从来都猜不透自己儿子对事物的关注点,又问他:“看你这么欢喜,是想要这个后娘了?” 青冽一听“后娘”俩字就两眼不放光了,说:“我才不要后娘,何妈妈说了,后娘都是阴毒的,害人呢。” “何妈妈是怎么跟你说的?” “嗯……”青冽想了想,道:“何妈妈说,如果我有了后娘,后娘肯定天天在我吃的饭里掺泥巴。给我穿破衣服,还要打我,拿针扎我呢!” 青瞳蹙了蹙眉:“她还跟你说了什么别的没有?” “说这世上只有爹、何妈妈、晴妹妹对我是真的好,叫我对晴妹妹也好。将来啊,娶晴妹妹做媳妇儿。其他女孩家都是贱坯,不能多看一眼。” 青瞳略吸了口气:“骂人的话你就别学着了,你倒是怎么想的?” 青冽抬起头看青瞳,说了句:“我不懂啊,为啥要娶媳妇?爹不是也没娶吗?我也不娶!” 青瞳:噗…… 两人总归私下里没什么正形,青瞳这个当爹的与其他当爹的也确实不一样。两人又混扯了几句,过了个小桥头,忽见封羽迎面走了过来,身后跟了俩丫鬟。 走到青瞳近前,封羽声音软细地给青瞳行了礼,道:“楼中人多嫌闹,想着出来走会儿,竟遇到三爷。” “甚巧。”青瞳笑得有礼,客气回道。却是话音刚落,只见青冽已经过去拉了封羽的手说:“姐姐,你手好白啊……” 封羽:羞羞的 青瞳:== 封羽被青冽说得不好意思,微红着脸,却也没把手抽出去,而是反牵了青冽,说:“那你便牵着姐姐,姐姐带你玩玩。” “好啊。” 然后,青冽就这么跟着封羽走了…… 青瞳眨巴了两下眼睛,刚才说不要后娘的和现在跟人走了的……是一个人?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自己生的这儿子到底是什么鬼? +++ 在顾家吃完酒席,晚间各家各自散去。青瞳与诸位告别,带了青冽上马车,还见那小子跟封羽多说了几句话。上了马车没一会,青冽突然神神秘秘说:“爹爹,我跟你说个秘密。” “什么秘密?”青瞳把脑袋往他面前凑了。 青冽伏到青瞳耳边,还拿小肉手挡了,说:“那位姐姐是个胸大腰细的……” 青瞳一口血哽在喉咙里…… 青冽看着青瞳脸上的表情,麻利地往车厢一角一缩,抱起双腿做防卫状态——死了,他又说错话了,今天肯定是要挨揍的了! 回到家后,青瞳就追着青冽满院子杀猪似地奔跑嚎叫。抓到了拎在手里,盯着他问:“上回我倒是忘了,这回你又提起来,说!谁教你的?!” 青冽小心翼翼指了指他,小声道:“上回你在书房里写字儿,我给你磨墨,看见了一副仕女图,就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说……胸大腰细的……” 青冽很是委屈地把那四个字说得很小声含糊,青瞳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他专心写着文章,并没很在意这熊孩子问了自己什么……脱口而出的好像…… 好尴尬…… 自然,青瞳也没有再揍青冽的理由,只好放了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襟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准学,明白没?” 青冽见自己不用挨揍了,忙点头:“明白了明白了。”然后就一溜烟跑了。 青冽想:大人的世界真是太复杂了,他以后要加倍小心!何妈妈骂人的话不能学,亲爹“胸大腰细”的话也不能学。 +++ 青瞳追完儿子回到自己屋的时候,绿影和紫素已经兑好了洗澡水,准备好了寝衣毛巾等一切物件。青瞳多问了两人几句这日家里如何的话,两人都笑着说甚好,她便也没再问。然后打发了绿影和紫素,关了门开始脱衣服洗澡。 每天也就是晚上这段时间,能痛痛快快地吞吐呼吸。胸上不用再裹着收胸布,浸到热水里,扎在被窝里,一切都自在得很美妙。 在热水里泡了一阵,又抚弄肌肤,洗了身上尘垢,青瞳才出浴穿衣。套上寝衣,又撩起长发,压在寝衣之上。 青瞳一边系着寝衣带子一边转身,却是刚转过身,就被惊得一脸慌措,言语不利索道:“皇……你什么时候来的?!” 总是半夜翻墙进她房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许璟,五年前是,现在仍是! 许璟倒是十分淡定,看着她道:“在你洗澡之前,一直在房梁上。” “你……”青瞳怒视。 许璟却面色沉静道:“不必惊慌,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说罢不让青瞳有反应时间,已经伸手一把捞了她抱去了床上。 青瞳慌得抓着自己胸口衣物,不至春/光外泄,惊道:“你干嘛?!” 许璟把她放在床上,俯身撑在她身上,眼睛里柔情寸寸,说:“我想你了。” 这句话说得青瞳怔怔的,心头猛地一跳继而停了两秒。她也看着许璟,只听许璟又说:“试了很多方法,还是想,像中了毒一样……” 唇瓣压上她的唇,落到耳边便成了催人昏醉的呢喃耳语,有如□□。 青瞳大脑空白,心间一把火,被他撩得几乎就要烧起来了,却还是在他要拉开自己寝衣的紧要关头抽出了理智,然后伸手摸了枕下的匕首,架在了他脖子上。 第10章 恩义断 脖底冰冷坚硬的触感迫使许璟停下了动作,他努力压了气息,埋进了青瞳发间。许久,他方说出一句话来,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回去吧……” 青瞳抽回匕首,无力地搁下手腕子。她躺着,直直看着花窗顶上蒙的帐幔,纯素色,灰白搅弄在一起,很感伤的样子。 “别再来了……” 没有结果的事情,又何必徒劳无功地反复尝试。 许璟却仍埋在她的发间,许久不动,又问出一句:“你当真要与我形同陌路?君臣相待?” “何时不曾是陌路?从最开始,就是错的。” 许璟不再捏手指,只是声音无力,带着浅浅淡淡的伤情。他也不抬头,仍是问:“这五年,你有没有想过我?哪怕……只是片刻……” “没有。”青瞳纹丝不动,连眸子也不晃一下,如死了一般盯着帐顶。 “那……心里可曾有过我?”此时许璟声音里已经没了伤情,剩下的只是平淡。 青瞳却仍是那副样子,斩钉截铁道:“没有。” 许璟埋着脸不再出声,青瞳又说:“你该知道,从来都是你强迫我的。” 话不该再问,也不该再听了。许璟轻吸了口气,恢复往常的冷沉模样。他翻身起来,坐在床沿儿上整衣服。此时的他,看起来不再是多年前青瞳认识的许璟,而是当朝皇上。 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整罢衣服,背对着青瞳说了句:“你要的,朕都给你。” 说罢起身,像前一次一样,消失在这暗夜里。 青瞳一直躺在床上没动,那匕首还躺在她手心里。她只是直直地盯着帐顶,等门窗再无响动,等一切归于平静,她才慢慢合上眼睛。而整个身子,也便随着不受控地抖了起来,剧烈得几乎快散了架。 +++ 次日去任上,青瞳眼窝深黑。惹得颜青盯着她看了很多,好奇问她:“不过是相个亲,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好吓人。” 青瞳也不看他,有气无力道:“你没被家里人逼婚吗?” 颜青摇了摇头,认真道:“我还小。” 青瞳瞪了他一眼:“我老吗?” “比起赵衍来,算年轻的。”颜青认真笑着道。 赵衍又瞪了他一眼。 颜青看向赵衍,又说:“赵衍哥,你是不是每日都被家里催着生孩子?” 赵衍又瞪向他,见他还要说话,只好搓了团纸,过去塞进了他嘴里。 颜青愣愣的,把纸吐出来,还是不安生道:“出恭去不去?” 赵衍头也不抬道:“不去!” “青瞳哥呢?”颜青又笑着问青瞳。 “我去过了。”青瞳看他一眼——还真有喜欢勾搭人一块儿上茅房的男人? “你每次都偷偷去!”颜青说着直接去到青瞳桌边,拉了她道:“去过也再陪我去一遍。” 青瞳:…… 没办法,青瞳还是被他拉了去茅房。 到茅房解了手,颜青从里面出来,又和青瞳往回走。走了两步,他看向青瞳道:“大家都暗下里给前辈们送礼,你知道吗?” 青瞳看向他:“知道又如何?” “那咱们也得送啊,还有掌院学士。据说,谁能面见皇上,谈经讲学、拟写诏书,都由他来安排的。这其中不就有个先后?除了先后,怎知没有埋没一事?”颜青拿起腰上的荷包甩着道。 青瞳仍是看他,笑出来:“你这么小,就有这些心思,难得难得。” “哼!我才不小!”颜青不服道:“我主要是为你着想,咱们家里都有打点,少费许多心。倒是你,虽有个干爹,但毕竟你也另立了门户。干爹不比亲爹,况且莱国公现也没实职,他家的兄弟,与你是兄弟么?能帮你么?” 青瞳笑了笑,没说话。 颜青说得没错,许多事情,确实得他自己上心。顾国坤虽对他好,但早已不算朝中人,能给她的有限。而顾名扬和顾名弘,不过算是有些情分罢了。 又有,顾名扬是她亲爹这事,她打算这辈子烂在肚子里,遂也不打算与顾名扬有什么交集。怕是有了交集,难免不露出破绽,再闹出事来。 凡事独立自强,能走多远走多远。也只有如此,每一步才能走得扎实。虽然,也辛苦许多。 就这翰林院的事,青瞳暗下里也不是没打点过。但做得十分恰到好处,既不巴结,又不怠慢,更不叫人都知道。她不过是想混个脸熟,其他倒没指望能派上什么用场。若真送礼有了大用处,也不见得是好事。 +++ 因着这一阵子事情颇多,傍晚时分青瞳依旧没有和别人去吃酒玩乐。她从任上回家,刚进了门便听何盛说:“老爷,官媒来了。” 青瞳直往屋里去,问了句:“谁家请的官媒?” 何盛道:“说是尚书老爷封家请来的。” “哦……”青瞳明白,径直去找媒婆。 这官媒到的早,却不是何妈妈在招待,而是刚得了青瞳委派帮着管家的吴婆子。两人在正堂前坐着,吃些茶果说话,见青瞳回来,忙起了身行礼。 “嬷嬷不必多礼,屋里请吧。”青瞳领了媒婆进屋,又让吴婆子弄些茶果来。 两人分上下而坐,青瞳笑着道:“才刚结束了任上的事,让嬷嬷久等了。” “大人任上繁忙,我这老婆子多等几刻也无妨。”媒婆也是笑着,脸上脂粉抹得极厚,遮着眼角各处皱纹。 “嬷嬷有什么事不妨直说。”青瞳也不与她绕弯子,直奔主题道。 媒婆直了直身子,往青瞳面前凑了些,说:“封家是看好这门婚事的,顾夫人也满意。今儿我来找青大人,一是问您意愿,二是告知您,顾府那边儿把聘礼等物,已备好了。只等下了聘,定下日子娶了新媳妇儿。” 青瞳手指在杯沿儿口蹭了一圈,放下杯子道:“劳烦嬷嬷费心,只是这趟怕是叫嬷嬷白跑了。这门婚事,我自个儿是不应的。若说缘由,这天下姻缘的事,嬷嬷懂得应是不少。” 说罢见这媒婆脸色难看,又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金元宝来,往媒婆面前放了,说:“嬷嬷帮我辞了便是。” 媒婆一见金子又欢喜了,忙把元宝藏进了袖子里,满脸堆笑道:“青大人既这么说,我去回了便是。” “谢谢嬷嬷。”青瞳称谢,再没有别的话,便叫吴婆子送了媒婆出门。 等吴婆子送了媒婆去了,青瞳才找了绿影问:“何妈妈呢?怎么不见人?” “哦,说是身子不适,正吃着药,无力家中琐事,都叫吴妈妈先看着。”绿影道。 “病得重不重?可有大碍?”青瞳又问。 绿影道:“咱们都去瞧过,没什么事,可能是……有点儿心病……” 青瞳一听这话就明白了,想着这时候她再找何妈妈说些什么也是不合适。不管说什么,良药苦口,估摸着她都不会听进去。那就让她清静两日,自己也好想想明白。 这边打发了媒婆,青瞳就回了自己的院子。叫绿影布了菜,带着青冽一道吃了晚饭,便又往前院书房去。去书房也不放过青冽,也是一起拉了去,教他识字儿写字儿。 青瞳原是个刻苦好学的,不知怎么生的这儿子却尤其厌烦读书。这会儿不过是将将叫他识字,他就每日间厌烦成那样。 但不读书,没有大出息,这字儿还得写,还得认! 于是,前院书房,青瞳一本黄卷坐在灯下慢读。而青冽,则是顶着一张苦瓜脸,踩着小板凳,手执毛笔在宣纸上歪歪扭扭地写字儿。 窗下灯烛晃,窗上人影大小一双。 +++ 只说青瞳推了婚事,虽媒婆说得天下乱坠,但蒋氏与封夫人仍都不大高兴。推都推了,至于理由是什么,又有什么分别? 原蒋氏和封夫人都觉得两人是良配,怎知青瞳不愿意。偏封姑娘又一心定了要嫁给他,听说他不娶自己,一时气急,竟病了起来。 躺在病床上还呜呜地哭,跟封夫人说:“此生我便非他不嫁了!” 封夫人严词骂了两句“没骨气的混账”、“可不要脸面”等语,也没办法。自己家里的是闺女,总不能不要脸面到贴着往人家房里塞,叫人看笑话。 封羽躺了两日,一直恹恹。忽一日,听身边儿丫鬟说了两句“病在这里算什么,那姓青的也瞧不见?”“姑娘多出去走走,比他好的男儿多了去呢。”“他还有个儿子,原也配不上姑娘……” 听完这话,封羽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再不要躺着,拽着丫鬟起身来,要梳妆打扮了出去。 丫鬟见她有了活气,很是欢喜,一边帮她梳头一边说:“姑娘这样儿就对了,早该精神些。等梳妆好了,姑娘去哪里?” 封羽认真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道:“妆化细些,把病容遮住,我要去青家。” 丫鬟:…… 第11章 生意外 梳妆打扮妥当,封羽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甚是满意,便带了丫鬟出门去。丫鬟不支持封羽去青家,在一旁苦劝无果,只好叹了口气不再做声。 封羽也不说话,只听着那马车轱辘声儿。等车夫说青家到了,方回了神下车。丫鬟先下车扶了她,一起往青家门上去。 敲了门,见一绛色衫衣的妇人来开门。两下都没见过,并不知该怎么礼见。绛色衫衣妇人乃青家另一位嬷嬷,只开口问:“姑娘您找谁?” “原是找的你家老爷,恐你家老爷去了任上不在,便找你家的大爷。”封羽说话柔声细语的。 这嬷嬷也不知真假,正巧那青冽从里头探出头来。瞧见是那日在顾家吃酒见过的姐姐,忙欢喜道:“封家姐姐,你怎么找我家来了?” 封羽见了青冽也欢喜,笑着道:“那一日与你相处甚欢,今日可不就是来找你玩的。我想往那城南去,那边儿园子可多,你去不去?” 青冽就是一心惦记着玩的熊孩子,听这话自然高兴,两眼放光道:“去去去,自然要去。” “井哥哥带我么?”说话间,又从里面探出个女娃娃。 青冽看着女娃娃何碧晴一笑:“咱们一起去。” 封羽也不介意多带个孩子,她想法倒是简单。既抓不住青瞳的心,那就抓他儿子的心。头一次见面这孩子就喜欢她,想来也该不难。如若把孩子都拿下了,当爹的能不给儿子找这个后娘? 但青冽和何碧晴要走,这绛色衫衣的婆子自然不敢放走。她叫两人等,忙去找了何盛和何妈妈来。 何盛和何妈妈到这边儿,瞧了封羽两眼,知道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但也就因为看着过于娇气富贵,她更打心里不喜,拉了青冽和何碧晴道:“老爷不在,谁允你们乱跑?晴姐儿带井哥儿回去,老爷交代的字都写完了么?” 青冽一听写字儿脑仁就疼,龇牙咧嘴又是踢又是挠地挣开了何妈妈的手,叫嚷道:“我就要出去!偏要出去!不要妈妈管我!” 何盛和何妈妈又不敢打青冽,只好哄道:“咱们回去,你认识这人是谁呢?就要跟人走。若是出点什么事,可怎么是好?” “我认识的。”青冽鼓着腮帮子,“她是封尚书家的姐姐,对我可好。她带我出去玩,不会出事的。我爹常不在家,你们都不带我出去玩,也不让我自个儿出去。这会儿好容易有个人,你们还不让。都说京城大,我都没看过!” 何碧晴在一旁不敢出声,只是呆看着。她也想出去玩,哪个孩子不想玩。但她不敢像青冽那么闹腾,这边儿是她亲爹亲娘,要听话的。 这样正闹着,封羽拉了青冽护在怀里,看向何妈妈道:“嬷嬷的担心我明白,只是你放心,到了晚间,我自会把井哥儿安然无恙送回来。你若不放心,叫两个丫鬟跟着便是了。” 何妈妈看了看封羽,并不想跟她讲话,又转头看了看青冽,半晌略无力道:“井哥儿现在也不听妈妈的话了?” “让我好好玩儿,都听妈妈的。”青冽看着何妈妈道。 何妈妈叹了口气,叫旁边婆子叫了青冽房里的两个丫鬟来,又跟何碧晴说:“跟着井哥儿,看紧了,有事赶紧回来找你爹。” 何碧晴乖巧地点了点头:“好的,娘。” 两个孩子得了准,跟着封羽去了,都很满意。唯有何妈妈,心里又失落了几分——怎么家大了,日子一天天好了,心里却越发不踏实了。老爷不如从前信她了,哥儿也不像从前那样儿听她话了。 +++ 封羽人长得纤弱俊俏,说话也总是柔声细语的,对孩子更是。与她在一起,青冽和何碧晴都不拘束,倒是在马车里就玩闹得很开心。封羽看着青冽的眉眼笑脸,心里也乐,也不觉烦。 马车一路往南,出了南熏门,到城外。城南各类园子颇多,最大的要数玉津园。另外零零散散有些庵庙佛园,还有些其他小的园林。京城多有达官显贵之家眷,常到城南踏青。 封羽带着青冽和何碧晴一边看园子,一边吹湖风,一边儿吃点好吃的。不管做的什么,都先问青冽喜欢不喜欢。这小半日下来,倒是把青冽的心收了个七七八八。 何碧晴跟着玩得也开心,一个劲儿跟封羽说谢谢,早把家中亲爹亲娘忘了个大半。两人玩得高兴,在一处笑闹。也不知何碧晴怎么就想起了后娘的话,便跟青冽说:“井哥哥,你若是得这样儿的后娘,我也欢喜。” 青冽想了想:“也是呢,不过何妈妈说后娘都是恶毒的,那这又怎么说呢?” 何碧晴挠了挠头:“那我也不懂,娘总该是不会骗咱们的。” 旁边封羽听了两个小家伙说话,只是笑,这会儿便插了话道:“何妈妈是井哥儿奶娘罢?她说得不过是听来的。这世上后娘千千万万,也有如亲娘一般的。恶毒的有,却不是后娘皆恶毒。这叫,一棒子打死一船人。” 青冽抬头看了看封羽,又看了看何碧晴,然后说:“那姐姐做不做我后娘?” 封羽听了这话有些羞涩,只道:“这你得回家问你爹去。” 青冽不害臊地扑到封羽身上,笑着说:“反正我要。” 封羽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 唯有她身边儿的丫鬟,不知自家小姐到底吃了什么迷魂药了,只是默默摇头。 这般带着两个孩子在城南玩到傍晚,一行人才又坐马车回城。进城后封羽也没直接送青冽回家,又带着到州桥那边儿玩了玩。夜色漫上来,州桥夜市也是顶好玩的。 青冽也玩不累,乐意再逛。到了州桥吃了许多小吃,又在桥上瞧着下面水上的船只。船只往来,有运货的,大多也还是做生意的,靠着岸,卖些东西。 这边儿封羽陪玩累了一天,步伐便有些跟不上,偶尔还要丫鬟扶一扶。那青冽跑得快,拉着何碧晴,身后跟着两个家里的丫鬟。 他从桥上跑下去,在岸边去看每个船里的东西。玩两下,胆子玩得也大,要到那船上走走。 何碧晴拉了他道:“井哥哥,咱别上去,这船小,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呢。” “怕什么。”青冽拨开她的手,“你在岸上瞧着,我上去走走。他们能坐着卖东西,我如何坐不得?” 说话间便上了船,要卖货的人拉了,从船板上走过去,进船舱那坐着。因都是小货船,一半盖了板放东西,下面放些储货,另一半便空着,可坐人。 青冽坐了一阵,过了新鲜劲儿,就要到岸上去。那船上的商贩又恰在卖东西,也没时间拉扶,却是正挑拣拿货,听着岸上的人说:“诶诶诶,小心别碰着孩子。”那手肘却已经不知捣一什么东西上去了,再回头,只听“扑通”一声,哪还有孩子。 岸上何碧晴和俩丫鬟就吓傻了,慌了忙叫救人,见无人动,那俩丫鬟便又哭着道:“我家老爷是当朝状元青瞳,谁救了的……”下头的话还没说完,不知从哪急蹿出个人,像是着急赶来的,一股脑儿便扎进了水里。旁人见有人跳水,忙也三三两两有能耐地往里跳。 这会儿何碧晴也吓傻了,她倒还记得自己亲娘的话,若是有什么事,赶紧回去找她爹。州桥离青家不远,何碧晴缩出人群后就是一边哭一边跑。 一直跑到了家,又是哽咽又是喘,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只含糊道:“井哥哥掉水里了……” 何盛一听糟糕,忙问了地点又去找书房的青瞳。 青瞳从任上回到家就听说青冽被封羽带出去玩了,也没通信工具问一下去了哪,只好在家里等着。这会儿听到这样的事,心头大颤,忙把手上书卷扔了,与何盛一道往州桥边去。 到了那边儿,只见人都还围着。有些是了衣衫的男人从河里爬出来,喘着粗气。在人群中找到封羽,青瞳挤过去,扯了封羽袖子就严声问:“井哥儿呢?” 封羽这会儿只是哭,靠在自己丫鬟怀里,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青瞳松开封羽的衣袖子,眼底,她又问青冽的两个丫鬟。那两个丫鬟战战兢兢的,自己的主子落水了,下落不明,想来是死定了。却还能出声说话,便抽抽噎噎说:“大伙儿下去都没捞到,不知飘哪里去了。还有人说,瞧见被人救上来,但抱走了。咱们都没瞧见,老爷责罚。” 说罢两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副领死的模样。 青瞳不信,慌忙又找了下水的人问,都说没捞到。再找人问,确实有那么两个,说看到被人捞上来抱走了。但也没看真切,谁捞的就更不知道了。再问确定不确定被人捞了上来,又都摇头说不敢确定。 青瞳没办法,只好勒紧了腰带,自己又跳进水里。何盛看她跳,也跟着跳。两回游了两趟,一无所获。 第12章 寻亲子 又是来回几趟也寻无踪迹,青瞳只好死了心上岸。心头压着一块石头,脸便冷得像块冰。她也顾不及拧身上的水,见家里大小下人都来了,只说:“分头再找找,各处也问问,兴许真被人救了。” 下人们得了令都四散找开去。青瞳见家里人手不多,又多是女眷,便想叫人往顾家跑一趟,叫些人手来。但又想着顾家在旧城外,来回也得要些时候,不如找人直接去逸王府。心里想着让原从王府里出来的人去,但那些丫鬟婆子早都散开了,不见在何处。 青瞳自己也心急再找青冽,不愿浪费一丝一毫时间,瞧见何妈妈还在近前,便叫了何妈妈说:“何嫂子你往逸王府去,找逸王爷,让他带些人来。” 何妈妈对逸王府是有心理芥蒂的,因为家里后进的丫鬟婆子都是逸王府的。但这会儿也顾不得那么多,虽心里有些局促,何妈妈还是应了话,转身就去了。 何碧晴不想一个人落单站着,便跟着何妈妈跑了去。 何妈妈撵她不回去,只好牵了她的手,快步往逸王府去。走在路上,何妈妈便是满心满脸的着急,心里嘴里念得都是:“观世音菩萨保佑,保井哥儿平安无恙。只要井哥儿好好的,你收了我这条命去,我替哥儿……” 旁边何碧晴瞧着河边一团乱像,又看自己亲娘这般祈祷,心里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抬头擦着眼泪道:“娘,井哥哥是不是被淹死了?” “别混说!”何妈妈厉声斥道:“咱们哥儿是福大命大的,一定会没事。” 何碧晴被斥得不敢再吱声,只是默默地跟着何妈妈。她又擦眼泪,也学着何妈妈念起来:“观世音菩萨保佑井哥哥没事……” 两人着急忙慌地赶到逸王府,也不敢去那正门,只到角门上,对看门的小厮说:“我是青瞳青老爷家的奴才,我家哥儿出了事,老爷叫我来找王爷,麻烦您传个话儿。” 这小厮把何妈妈和何碧晴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便只当没听见没看见。何妈妈心急,一把拉了那小厮的褂角儿就跪了下去,苦求道:“您就帮我传个话儿吧,我家哥儿不见了,需要王爷的帮忙。” 那小厮甩开何妈妈,只说了一句:“你可看清楚了,这里是王府!” “我知道这里是逸王府,我家老爷就是来叫我找的逸王爷,没有错啊。”何妈妈仍旧求道,心里着急得几乎无望。 小厮颇有些不耐烦,若是随便来个什么人就能见着王爷,那王府成什么了?来府上的,少有穿成这样儿的,也自然多是先下了拜帖的。于是他把何妈妈拦在门外,不通传,也不让进。 何妈妈便是瘫坐在地上,又是哭又是求,最后还磕起了头。何碧晴在一旁不忍看下去,自己也跪下来,仰头道:“求你了,大爷。” 小厮还是视而不见,何碧晴便学着何妈妈的样子,也磕下头道:“求你帮我们通传一声,求你了……” +++ 何妈妈和何碧晴委屈求人无甚效用,出事的河边儿现也仍是一团糟,封羽看这么久没找着青冽,心下觉得没了希望,只暗自满脸眼泪地跟在青瞳旁边。见青瞳一直往下游去,走得又急,只好捏了他袖子,抽抽搭搭道:“青大哥……对不起……我只是想带井哥儿出来玩玩,没想到……” 青瞳甩开她,看也不多看一眼,冷声道:“你回去吧。” 封羽吸了吸鼻子:“我叫彩叶回家找人了,马上便到,会帮着你一起找井哥儿的。” “封姑娘还是回去吧。”青瞳没有上去掐死她,已经很克制了。 偏封羽不依,又拉了青瞳袖子道:“青大哥,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青瞳怒气冲脑,一把掀开她,险些把她搡进河里。恰时出了手,抓了她的肩膀,才稳在了河边。青瞳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赶紧消失。若再跟着我,保不齐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险些落水吓得封羽有点傻,再看着青瞳寒气森森的目光和听着寒气森森的语气,整个儿就抖了一下身子。青瞳拉了她一把,不至让她落水,然后便松开手往前走,眼睛随时盯着河里——即便死了,也得把尸体带回去! 封羽被丢在后面嘤嘤哭了一阵,然后还是跟上去,一边哭一边说:“青大哥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要是心里不痛快,你杀了我吧。总之闹到这样儿,我也不愿活着了。” “别再跟着我!”青瞳回身怒吼,眼睛瞪大得几乎裂开,眸子里全是愤怒。 封羽被她吓得停住步子,哭也稍压了压,仍是小声说:“你不要这么生气,你要我怎样都可以……” “滚!”青瞳怒火不消,“要是想死,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死!” 封羽还是抽抽搭搭地哭,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难受。再听青瞳说了这么多伤自己心的话,心里又寒,便赌了口气觉得自己活着没趣儿,转身真就往那河里跳了。 “扑通”一声,水面溅起巨大水花。 青瞳的烦躁怒火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见封羽这般作为,当真觉得这人死了不可惜,转身便走。走出数步,又生出些理智来拉着她。回了身要去救人,忽见不远奔过来一人,跳了水便把封羽捞了上来。 等青瞳再看,封夫人也赶到了这里。等封羽被救起,压出胸腔里呛的几口水,她一巴掌就抽了上去:“混账!” 封羽哭着嘟哝一句:“太太……” 封夫人气得大气起伏,转身看向青瞳道:“你当真看着她去死都不救一下!” 青瞳作了个揖,“夫人没什么事的话,我急着去找小儿,告辞。” 封夫人被驳了面子,面上更是不悦,却没有说什么——难道拦着人家找儿子? 青瞳是真懒得再与她们费一句口舌,再也不给这封夫人的面子,转身就走。她得去找青冽,不管是活人还是死尸,都得找回来。 封夫人看青瞳直接走掉的背影,面上便一点点冷下去。心头不悦,却还是问了身边丫鬟道:“带来的家丁护院找得如何?见着尸首没有?” 旁边丫鬟道:“还未找到。” “继续找。”封夫人道。 这边交代下去,又拉了封羽往河岸上去。到了岸边柳树下,封夫人又是一巴掌掴在封羽脸上,看着她道:“你满意了?” 封羽捂住脸:“但凭太太责罚。” 封夫人笑:“我责罚你什么?只此一晚,你怕是在京城出名了,想嫁个好人家做正妻,也怕是没人娶了。” 封羽吸了吸鼻子,犟道:“那我便削发出家当尼姑去。” “你最好是出家去!”封夫人也是生气,原就不是亲生的,还这么不省心。丢了封家的脸,丢了她这个做娘的脸——自己教出来的闺女,干的就是这样儿的事! +++ 也正如封夫人所料,这事儿不过一会儿就口口相传,添头加尾被圆成了人人皆知的事情。 人都说封家欲嫁女儿封羽给当朝状元青瞳,怎奈青瞳没瞧上。这封羽被拒后脸上无光,在家病了几日。因着心中郁气难平,遂今日趁青瞳不在家,哄骗了青瞳儿子青冽出来,行坑害之事。害了青冽之后,又装着无辜,哭哭啼啼,可见心机之深。 大家也都知道孩子找了许久没找到,也便觉得,这孩子没得活了。等到集市散时,各自散回家去。不是自己家的事,除了看个热闹,扒些个八卦,又有谁会多在意。孩子是死是活,与他们是没有关系的。 这边封夫人,撑了些许时候也没了耐心,便叫家中婆子硬押了封羽,一起回了家中。留了家丁与护院在河边,继续帮着找人。他们家惹出来的事,总不能一点儿不插手管,怕是更落人口舌。至于这孩子是死是活,她也真是不关心。 +++ 却说青瞳自个儿沿河又找了许久,找到身心俱是无力,便摸了块石头,又是踢又是砸,发泄一阵方坐下。她也不知自己找到了哪里,也懒怠抬头看四周景物。湿衣裹着身子被风吹得一阵阵发寒,没有眼泪,什么都没有。 以前没有儿子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心里志向高远,想着即便一生无儿无女也自觉可活得满足。不为别人,为自己呗。然而,现在不是从前了,她有了青冽这个朝夕相处看着从肉团长成五岁娃娃的儿子,这个儿子意味着一份心思和牵挂,意味着近四年的付出。其实,也早成了她奋斗的一个动力。 青冽若是没了…… 青瞳把手指抠进掌心里,头埋在臂弯间。如果他没了,此时带走的便是她的整个世界。 愤恼冲头,青瞳一把抓住自己的头,几乎要把自己的脑子抠出来。心里又是疼又是急,然后起身就骂:“你个王八犊子小混蛋!爸爸告诉你,你今儿就是死了!我也要把你从地狱里拉出来!我是你爹,你死在我前头是大不孝!” 骂得一脸眼泪,忽听一人轻轻咳嗽一声,说:“他是王八犊子,那你岂不是大王八?” 第13章 青衣男 青瞳闻言转身,只见一青衣男人站在夜色里。身姿笔直,双眸明亮,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意。 青瞳又眯起眸子多看了两眼,确定不是自己认识的人,才问了句:“阁下是谁?” “跟我走吧,你儿子没事。”青衣男人不回话也不废话,说罢转身便走。 青瞳听此言,哪还顾得上认识不认识,连忙就跟了上去。青衣男人一直带她到一处客栈,又领进了一间屋,方算停。 青瞳进了门,打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青冽。那熊孩子这会儿正合着眼,一动不动。她紧张地扑过去,拍了拍青冽的脸,一把抱进怀里。心里又想哭又想笑,也不抹眼泪了,面上便是哭笑不定,嘴里说:“吓死你爹了!” 那青衣男子站在后面抽了下嘴角——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情绪化的爹。 他正看着青瞳,旁边又过来一人,开口道:“让他睡吧,大夫来看过了,已经没事了。落水时间有点长,呛得水也多,着急让孩子看大夫,便没能及时通知你。” 声音飘进青瞳耳朵里,青瞳便定了动作。然后她放下青冽,让他躺好,自己拿袖子胡乱擦了眼泪,回身行大礼道:“谢皇上救命之恩。” “在外头就免了罢。”皇上道。 青瞳将将站起来,许璟旁边的青衣男子又笑着说:“我说,床上躺那……王八犊子,是你跟谁生的?怎么也没人管?一个小孩儿在河边儿玩,多危险啊。” 青瞳许璟:→_→ 青衣男子稍碰了下青瞳和许璟的目光,清了下嗓子道:“你们有话讲,我先出去。”说罢十分郑重有礼地出去了,出门的时候还在嘴里嘀咕了一句:“整得跟你俩生的似的……” 等青衣男子出去后,许璟从身上掏出帕子来。送到青瞳手里,又解了身上黑布斗篷,给她披上,说:“眼泪擦擦干,去叫人来把冽儿带回去,他浑身衣服都换过了,没大碍。你得赶紧回去换了,免得生病。” “斗篷就不用……”青瞳开口道,话没说完,许璟已经把斗篷系好,退了一步。 青瞳不知道该说什么,便说了句:“谢谢你,真的。” 许璟道:“冽儿是我的儿子,只要有我在一天,他就不会有事。” 说完搁了一阵又说:“他需要个娘。” 这话说得低沉,带着感慨和语重心长的味道。余下再无他话,转身便出了房门。 等人关门走了,青瞳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帕子。青冽确实需要个娘,可是,他亲娘现在当着爹,没办法再给他找个娘。 青瞳把帕子塞进怀里,也不多耽搁,忙出去找人。到州桥那边儿,见着何盛一家正在一处,便忙叫了跟自己去接青冽,让别的下人也都先回去。一时心急,青瞳也就忘了叫何妈妈去王府找人的事。何妈妈听说青冽好好的,自然也没那心情提,忙就跟青瞳去接人。 几个人到了客栈,青冽正醒了,从床上下来。见自己亲爹和何盛、何妈妈、何碧晴进了房,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扑到何妈妈怀里。 差点被淹死,能不害怕么?现在见到家里人,便是恍如隔世,哭得那叫一个面红耳赤声嘶力竭。 何盛和何妈妈见到青冽都松了口气,何妈妈更是一直摸着青冽的头,眼泪啪啪掉,说:“哥儿吓坏我了,以后再不许淘气了。” 青冽看何妈妈哭自己又不哭了,抬了手帮何妈妈擦眼泪。擦了去到他爹面前,低着头道:“爹我错了,我再也不乱淘气了。你要是还生气,你揍我吧。” 青瞳也是忍着满眼的泪花儿,伸手把他抱起来,一边出去一边说:“不急,回家慢慢揍,咱们有的是时间。” 青冽看向何盛和何妈妈——突然很后悔说那句话怎么办? 因着太晚了,又折腾了一天,两个孩子还没到家就睡着了过去。到家后也不吵醒了,放下让他们继续睡。 绿影和紫素早回来兑好了热水,让青瞳洗了热水澡换上干衣服。在青瞳洗澡的时候,青冽房里的两个丫鬟就一直弟妹颔首弓腰守在门外。 青瞳洗了澡擦干头发,胡乱绑了下,出来要叫绿影和紫素泼了洗澡水,却见这两个丫鬟。两个丫鬟见青瞳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齐声道:“二爷落水是咱们的失职,老爷责罚。” 青瞳实在是乏了,略抬了一下手道:“罚一个月月钱,回去罢。” 两个丫鬟仍是不肯起,要知道,就在不久之前,他们小主子差点就没了命啊。而身边儿带着的就是她们俩,即便打了她们撵出去也不为过。 青瞳见她们不起,只好说:“你们先帮我泼了洗澡水,其他明日再说。” “诶。”两个丫鬟只好应了声,帮青瞳把洗澡水泼了,方才回去。 两人一走,青瞳插上门,倒到床上不一会儿便睡着了过去。身上重得很,眼皮更是重,再没有心思想别的。 +++ 清晨的太阳于东方冒出头来,银盘一般,清清冷冷的。花草树叶间,新鲜的空气往人心肺里钻。浣衣摘菜,赶集上市,一座老城在静谧中生出喧嚣,也就醒了。 逸王府的下人各自忙碌开,手脚繁忙中,总要用嘴巴来打发安静的时间。昨儿青家儿子落了水,原都以为是没得救了,哪知后来竟找着了,还好好的。 “你听说了吗?昨晚青家有奴仆来咱们府上,要找王爷带人去帮忙,结果硬是被拦在门外没让进来。”一个丫鬟洗着衣服,小声道。 另一个看了她一眼,也同样小声:“你听谁说的?” “前院知道的小厮不少,正传呢。有人说,那奴仆许就是青家大爷的奶娘。” “这也知道?” “谁知道呢,咱们王府里的人哪个认识她们?昨晚咱们府上看门的不让她进来,那也是情有可原。余下不过都是人猜的罢了,因那奴仆还带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遂人才猜是奶娘……” “那青家老爷从没到咱们府上拜见过王爷王妃,为难关头倒是敢用人?还是叫的家中奴仆来找咱们王爷,也是胆大。” “随他去了,又不是多要紧的关系,咱们王爷王妃管他这个干什么……嗤……” 这话说着也就断断续续传到了别的下人耳朵里,再传到白凤阁中,一个丫鬟随意叨上两句,总会有几句飘进丝琴耳朵里。 世事变迁将近五年,逸王府很多下人都是新的,真正知道当年许琰、顾长生与青瞳关系的人并不多。知道最清楚的,怕就是丝琴。 丝琴听了私下的这些言语就知不好,昨晚她们都在府中,哄着家中哥儿姐儿的,并不知州桥那边儿有人落水。现在知道了,又听说青瞳找了人上王府求助,结果被拦在门外,便把眉头锁了起来。 丝琴去找了顾长生,悄悄跟她说了句:“王妃,昨晚青家大爷在州桥那块儿落水了,闹得可凶。” 顾长生猛地抬起头来:“当真?” “我出去打听过了,确有其事。”丝琴道。 顾长生忙放下手里的书,又问:“那井哥儿如何?” “听说被人救了,也被找着了,没大碍。” 顾长生松了口气,起身道:“给我更衣,我要往青家去看看,王爷呢?” 丝琴犹疑片刻,到底没把青冽奶娘被拦在王府门外的事说出口。找了许琰,陪着顾长生一起,往青府去了。 到了青家,先叫了门,何盛来开门。见门外站着的人衣着华丽,夺目异常,一时竟有些不知怎么开口说话。倒是顾长生先开了口,问他:“你家老爷可在?” 何盛结巴回了句:“在……在……生了病……请了假……” “你去通传一声,就说是逸王府的王爷王妃来看她。”顾长生继续说。 听到王爷王妃,何盛又是一阵局促,半晌没开得了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就在这当口儿,何碧晴突然跑了过来,脑门顶着红包,张开双手拦住门,满眼小孩子家的怨愤道:“不通传!不准你们来我家!” 何妈妈在后面追也不及,没拦住。何碧晴本来就是没学过规矩的小娃娃,只记得昨晚她和亲娘受了委屈,她一心想救井哥哥,哪知王府的人那样儿坏!坏到家了! 昨晚不让进门,不帮救人,今天竟然来她家。说进门就进门,说见人就见人,凭什么! 何盛和何妈妈自然知道权贵为何物,不敢造次,忙一把抓了何碧晴往回一拉,笑着道:“王爷王妃恕罪,姐儿还小,说话不知深浅。” 顾长生看了看何妈妈,又看了看何碧晴,两人脑门上都有一块青紫,她试探性问何碧晴:“为什么不让我们来你家?” 何碧晴被何妈妈抓在怀里,也没张牙舞爪的,只是仰头看着顾长生道:“你们是坏人!昨晚我和我娘在你家门前把头都磕破了……” 何妈妈一把捂了何碧晴的嘴——眼前这两人她们得罪得起么? 第14章 生大病 只听了小丫头何碧晴的半截话,细处虽不能补全,但大概发生了何事,听者都能会意。 何妈妈不让何碧晴再有说话的机会,只赔笑着说:“奴才进去通传一声,老爷怕是睡着,不便这么见王爷和王妃。”然后便捂着何碧晴的嘴把她拉走了。 顾长生和许琰互视一眼,没多的话,只随着何盛往青家正堂去。到了正堂坐下,被何盛叫来的丫鬟捧茶伺候着,并吃些茶点。 青瞳被何妈妈叫醒了来,听说许琰和顾长生上门来了,忙打发了何妈妈,自己揉了眼起来更衣。穿戴一番,径直往正堂去。 青瞳原是昨晚间湿了衣衫,被冷风吹得寒了身子,今日才病起来的。她本来还想去任上,只因实在头昏,浑身发烫,没办法才叫何盛去赵家让赵衍带了假。她素来也是不爱看大夫的,这回发烧也不过就是煎了点药喝,然后睡着,承望一觉醒来驱了体内寒气,病好起来。 却是正睡在酣处,被何妈妈叫醒,浑身更是乏力得厉害。身上高热未褪,脸颊红得不自然,轻咳两声,还是端着身子在正堂里见了许琰和顾长生。 旧人见面,不必要下人在旁边,便都打发了。顾长生瞧着青瞳脸颊嫣红,关切问了句:“病得可严重?要不还是回房躺着,咱们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听说井哥儿昨晚落水了,今天来看看。” 青瞳到椅子上坐下,让顾长生和许琰也坐下,声音喑哑道:“我没事儿,不是什么金贵的身子,不必惯着。井哥儿也没事,不过多呛了两口水,看了大夫全好了。” 顾长生放心,看了看青瞳,又看了看许琰,半晌开口问:“昨晚你差井哥儿奶娘往王府上去了?” 顾长生不提这茬青瞳倒真是一时把这事儿给忘了,她看着顾长生点了下头,眉心微动,这才想起何妈妈和何碧晴脑门上的青紫来。还有,昨天晚上王府并没有来帮忙。 因为找到了青冽兴奋,又兼身上太累,青瞳遂也一直没注意到这事儿。顾长生这番提起来,她就不得不在意了。 顾长生不知青瞳在想什么,只看着她清了下嗓子又说:“应是昨晚看门守夜的小厮没眼色,我也是才刚从井哥儿奶娘家的丫头嘴里得知的。” 青瞳很快就会意过来顾长生话里的意思,于是干笑了一下:“也是我急中生乱,原不该叫何嫂子去。” “我知道何家一家与你最是亲近,你心里若是不痛快,我叫昨晚那小厮来给他们磕头认错。便是把脑门磕裂,也是理所应当的。”顾长生道。 青瞳看着顾长生,强撑着身子,目光试探。分开快五年的时间,有些东西还是变了,不是心,具体是什么却也说不清。 看了半晌,青瞳方松了口气,说:“罢了,错不在那小厮一人。他毕竟也是王府的下人,怎好这般。”丢的可是整个王府的面子。 若顺着话打官腔,那便不如不说。顾长生看向许琰,许琰这边便开口转了话题道:“与封家的事怕是不好,往后如何,可有想过?” 青瞳还是笑得无力,病容甚浓,声音喑哑:“若是风雨,想办法挡着便是了。若挡不住,便受着。风吹雨打,人生历练而已。” “你心甚宽。”许琰道:“若需要帮助,必得让我知道。昨晚乃是意外,绝不会再有。” 青瞳起身施礼:“谢王爷,王妃。” +++ 送客至大门外,身体扛不住,便是一顿饭也不便留。顾长生和许琰走后,青瞳就叫了何妈妈和何碧晴到自己面前。看到两人脑门上的青紫伤痕,心头一阵酸。她拉了何碧晴的手,拉到面前小心碰了碰她脑门上的伤,柔声问了句:“疼吗?” 何碧晴摇了摇头:“有老爷关心,就不疼了。井哥哥也帮我吹过了,现在一点都不疼。” 青瞳暖心一笑,又看向何妈妈,十分愧疚道:“是我拖累了何嫂子,原不该受昨晚这样的委屈。” 何妈妈也笑着道:“为哥儿做这点事算什么,就是要了我这颗脑袋,我也不皱一下眉头。” 虽这么说,青瞳还是觉得愧疚,叫了绿影进来去请大夫。绿影应声去了,又携了紫素一起。 何妈妈以为青瞳是要自己看大夫,却不成想她摸了些碎银子送到自己手里说:“待会儿给大夫瞧瞧,开些好的祛瘀消疤的药。晴姐儿还小,不能留了疤下来。” 何妈妈也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心酸,手里捧着那碎银子就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虽说是为了井哥儿,虽说她们都是乡下土包子,没什么大本事,但到底老实本分,一直也从未真正受过旁人什么欺侮。之前还有些拿权,颇有点一朝跟着青瞳得势的感觉。她想拿些架子,却也不过拿了几天。 而昨晚的事,直接粗暴地扎进了她心底。人能如何卑贱,怕是有给人磕头哀求更卑贱的姿态。昨晚头磕下去磕到无望的时候,何妈妈才知道,卑贱为何意,而这卑贱在她骨头,剔不出去了。还有她的闺女,也是这样的命罢。 青瞳想说些什么最终也没说,她伸手按在何妈妈的肩膀上,开口道:“嫂子别哭了,带姐儿下去罢,让我再睡会儿。” 何妈妈是心疼青瞳,忙就打住了掉眼泪,拉了何碧晴出去。走到门边儿时,她又停下步子,回身道:“想跟老爷请个准,家里的事往后我都不管了,只想照看着井哥儿和晴姐儿长大,也落得自在。” 青瞳看着何妈妈没了往日神色的面庞和眼神,半晌点了头。除了点头,她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若是她觉得这样儿好,那便这样儿吧。 +++ 何妈妈带着何碧晴下去后,青瞳就裹了被子继续睡觉。滚烫的体温蒸着被子,自己全浑身冷得无力。稍灌进一丁点儿的风,就要轻抖一下。 刚睡着了没一会儿,却又被人给叫醒。青瞳拧死眉心,不悦地一脚蹬出去——阿西吧……睡个觉都不让人踏实! 听说是礼部尚书封大人上门,青瞳只好又穿戴一番,强打了打精神去正堂。礼见一番,那封大人黑着一张脸,喝了数口茶后开口说:“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再顾及颜面如何。今儿我来,目的很简单,只想问你,你究竟娶我闺女不娶?”若是娶了,结个好亲家,谁都不吃亏。 青瞳哪里不知道这封尚书的想法,若她不娶封羽,封羽就砸家里了。要么远嫁,要么下嫁,要么给京城正儿八经高官大户家做个小。被人称一声姨娘,总归脸上是不光彩的。 虽说娶了最好,但青瞳毕竟做不到,只好态度坚决道:“大人恕罪,在下与封姑娘无缘,实在不愿勉强。” 狗屁的有缘无缘,封尚书盯着青瞳,一字一句道:“你想明白了,娶了羽儿,你的亲家公是礼部尚书。不娶,你得罪了一员当朝重臣。即便有莱国公那份干亲情谊在,我也是不念的。朝堂之上,你我永不为友。” 面对这样的威胁,青瞳也没办法动摇,仍说:“大人恕罪。” 听此言,封尚书的脸又黑了几分。见过不识趣的,青瞳这般不卑不亢的不识趣法还是头一次见。原就没什么靠山,倒还要得罪他这个礼部尚书。既如此,何苦考这个功名来? 白费了。 封尚书再不给自己找难看,留下“好自为之”四个字拂袖而去。这样儿的人,别说是旧交莱国公顾国坤的义子。便是亲子,他也绝不念一分与他爹的情谊而手软。若是利益相冲,必掐至断气,让其永不得翻身! 青瞳也知道这些事情的发生都意味着什么,但她的选择很唯一。如果还想在朝中混下去,这个封羽必然不能娶。娶了,才是真的没戏了。 送走封尚书,她回去自己的院子,耷拉着眼皮看着廊檐下的鸟儿,有气无力地吹了下口哨,然后果断滚床上睡觉去了。 什么王爷王妃什么封羽尚书,她现在只想睡觉。她快累瘫了,浑身滚烫,四肢无力,内心深处往外冒寒气! 就是天王老子再来了,也让他候着! 青瞳这回睡得沉,睡得时间也足够长。晚饭没吃,吩咐了绿影紫素谁也不准进屋扰了她,然后一直睡下去。偶尔有些清醒之意,却又感觉有人在给她换头上的巾子。她身上热得很,巾子上的凉水蒸得快,每次换上新的都会产生一阵舒服的凉意。 青瞳满足,也不睁眼,睡得极香。忽又有人拍了拍她的脸,低着声音在她耳边说:“起来喝了药再睡,病好得快些。这么硬扛着,怕扛坏了身子。” 青瞳在迷迷糊糊中倒是听话得很,就着那人的手挪起身子,软绵绵地靠在床头,只是没有力气睁眼睛。那人把汤匙送到她嘴边,她就张开了嘴喝下去。 药很苦,迷迷糊糊中却觉得,喂药人身上的气息很好闻,很安心。 也很熟悉。 第15章 新姻缘 迷迷糊糊中吃罢了药,又漱了口,青瞳依旧滑进被窝里继续睡觉。等完全进入睡眠时,便是不知周围人周围事。大凡有点意识,都是模糊的。 如这般,青瞳一直睡到后半夜高烧才退尽,靠在床头的人伸手拿了她头上的巾子,覆手上去试了温度,确定不再发热,才起身收拾屋中零杂物件,悄没声又去了。 +++ 打更的梆子声和鸡鸣进入耳朵,青瞳蹙着眉醒来。浑身的疲软消了,掀了被子下床,推开门闻到一阵新鲜空气的味道,伴着檐下的低低鸟语,只觉精神抖擞。 在院中走了两圈,西厢房开了门,绿影和紫素出来,忙过来请安道:“老爷身子可大好了?” “好多了。”青瞳笑了笑,“打些水来,我要洗漱一番往宫里去。” “诶。”绿影和紫素欢喜应了,忙去打水,收拾房间,一并把檐下的鸟儿给喂了。 青瞳把巾子浸入温水里,手指碰到水面,忽想起一夜好似都有人在照顾自己。换额上湿巾也罢,喂药也罢,她都还有点意识。 用温水洗了脸,擦干了,坐到镜子前去。绿影跟过去,拿了梳子帮她梳头,笑着道:“老爷昨儿睡了一天,今早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青瞳脸上也带着笑意,现今的状态与病着时候的状态比起来实在是好,自然心情舒畅。她瞧着镜中的绿影给自己梳头束发,便试探性问了一句:“昨儿有人照看我么?” 绿影忙道:“咱们倒是想,只是老爷不让。偏自个儿躲在房里,拿被子捂了一天一夜。老爷也是,不看大夫也不让咱们照顾,万一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青瞳脸上笑意挂着:“能有什么闪失?是你们多虑了。对了,你待会且把吴妈妈叫来,我有事要交代。往后这个家,怕是都要劳烦她管着了。人多些,没人管也不成话。” “怎么?何妈妈呢?”绿影慢声问,拿了虾须白玉冠给青瞳戴上。 头发梳好,青瞳起身掸了掸衣服:“让她歇歇,许是累了。” 家里丫鬟婆子都是知道找青冽那晚,何妈妈在王府遭遇的事情的。绿影看了看青瞳,没再问别的,只说:“我叫紫素去叫吴妈妈来,我往厨房去给老爷拿些吃的。” 青瞳边吃着早饭,便就把家里杂事琐事的管理权交给了吴婆子。吴婆子欢喜,应声谢了恩,自思忖着如何管事,不在话下。 等吃罢早饭,青瞳也不再多留,套上官服便往任上去了。她未去这一天,却不知道翰林院里如何。想来,若能与以往无异,那是最好不过的。然而,往往总是事与愿违。 青瞳一到任上就碰上了好些奇怪的目光,等她迎上去时,那目光又早收了,只当不见她一般。迎面走来周睿和李厚德,她施礼道声早,面前两人只看小丑般地笑了两声,不情不愿说了声“早”,便去了。 青瞳约莫能猜到大伙儿这样是为什么,自然心里也就没多么不能接受。她照旧见人便道早,不卑不亢,到了自己桌边,搁下东西继续工作。或翻些典籍,或写写画画,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看得入神,身边儿多出两道身影儿。青瞳抬起头来,见是赵衍和颜青,便搁下手中的书笔,起身道:“你们……” 话没说下去,颜青盯着她,不遮不掩开口问:“听说你把封家得罪了?还害了人家姑娘闺誉?” 青瞳抿了一下唇,无话。 赵衍看着她:“六部中,与翰林院最是相关的就是礼部,你怎么想的?据我所知,封家姑娘并没有传言中说得那般不堪,娶了又如何?” 青瞳无奈笑了笑,耸了下肩,还是无话可说。 赵衍多看了她两眼,“有什么难言之隐?” 颜青手摸下巴:“你不举?” 青瞳:== 两人乱猜一番,青瞳只道:“无缘罢了。” 赵衍和颜青俱睨了她一眼,对这样的敷衍之词明显不满意。神色带着不满,两人转身就走。青瞳眼疾手快地一手抓了一人袖子,看着两人道:“你们也不理我了?那我岂不是……” 赵衍和颜青拉出自己的袖子,齐声道:“好自为之吧!”然后扬长而去。 青瞳站在原地又耸了耸肩,没办法,只好坐下继续工作。她大概也明白了,在她得罪了封家以后,在翰林院她算是被孤立了。谁又有那心神精力,浪费在她一个得罪了礼部尚书人的身上,只当不见便好。 青瞳想得明白,心里也就十分坦然。事情总归会有一个样子,抱怨如何都解决不了问题,唯有接受罢了。再者说,事情总不能一直坏下去。 正所谓,物极必反的嘛。 青瞳刚这么自我安慰完……更坏的事情就又发生了…… 她使劲揉着太阳穴,压着想骂娘的心情,盯着眼前的黄布卷抽一字一字地看了许久——原来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嘛! 而事情是这样的—— 对于翰林院里的人对青瞳的冷漠甚至于暗嘲的态度,青瞳是不放在心上的。到了傍晚间,快要结束任上之事时,她便找了周睿,提起之前答应的请大伙儿吃饭的事。 青瞳心里知道大伙儿对自己的态度,但凡事不能坐以待毙。自己先认了输,那才是真输了。便是自讨难看,也总归比自我郁郁在一角落有效用。你做了,总该有事情会发生,若不做,便什么都不会发生。 而话刚说完,也正如青瞳所料,周睿便忍不住笑出了声儿,几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罢了搁下手里的书,起身看着青瞳,佯作认真开口道:“你是认真的么……还是傻?” 停顿半晌后接上来的三个字,让在场的人都笑出声,都说:“怕是傻得八九不离十。” 青瞳脸上仍旧挂着淡定的笑意,又听周睿跟班李厚德开口说:“你是状元又如何?你入了翰林又如何?你根本没有靠山,偏还假清高。这会儿倒好,脑子也不好使,这才上任几天啊,把礼部尚书都得罪了。自古以来,那埋没了的状元还少吗?怕是没有比青大人更……” “蠢”字在李厚德嘴上化成无声口型,这个县令家的儿子,这会儿倒也懂欺负人了。蠢字比完,他又忙换了表情,大声道:“牛!服气!” 众人大笑。 人群外颜青看不过,要挤进去,赵衍拉了他,示意他不要掺和。颜青回头,一脸疑惑:“咱们不该这样儿势利,至少,也好过一场。” 赵衍松开他:“谁叫你势利来着,他对咱们一句真心话都没有,咱们就傻子做冤大头?单我瞧着,他倒不很苦恼担忧,否则何故还开得了请大伙儿吃饭的口,不是送来给人嘲笑的么?能有这般心胸和沉稳,需要咱们什么帮助?” 颜青想了想,放弃了挤进去挡唇舌枪箭的念头。 一群人正吵着,忽听得外头有太监来宣旨,唬得众人忙散了。扬声一句“翰林院修纂青瞳接旨……”又让大伙儿心里揣测了一把。直到圣旨读完,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儿的心情又涨了几分,互相讨论许久时间。 原这圣旨不是加官进爵,不是封赏等等,而是一道赐婚圣旨。在青瞳拒绝了封家并把封家得罪后,又得了另一门亲事。这个婚事较起前者完全无可比之处,却不可能推得掉。知道那圣旨上提到的“宫秋”的人都知道,这是个根本无人愿意提起的人,更别说娶。与宫秋相比,能娶到封羽,简直是十八世修来的。 青瞳并不知道这个宫秋是谁,领了旨后便拧眉一直盯着圣旨看,仿佛要把圣旨看穿。其他人也都在传旨太监走后,各种议论纷纷。 这事情太容易联想,青瞳得罪了封尚书,让封家闺女受辱,封家为了报复,让他娶一个名节性情一无是处的女子,恰好圆得上。 怕青瞳还不知道这宫秋是谁,人都讨论了个底朝天后,那李厚德便十分“好心”地来找青瞳。伸头看了看圣旨上的字,出声道:“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拟一道旨出来。” 青瞳思想得入神,被他声音吓了一跳,忙抬起头来。李厚德往她旁边又去了去,拉了椅子来坐下,看着她道:“你可知道这宫秋是谁?” 青瞳卷起圣旨,看向李厚德:“想必你是知道了?” 李厚德颇有些得意,往青瞳面前凑了凑,佯作要说,然后又陡然改口:“岂有白告诉你的道理?” 青瞳笑了笑:“如何才算不白告诉?” 李厚德看着她:“你不是要请人吃酒么,大家不吃我吃,你请我便是。现在我与周睿交好,情同兄弟。你若与我好,凭我跟周睿的关系……你明白的。就那赵衍和颜青,你也看到了,遇事明哲保身的小人罢了。” 青瞳确实明白,这李厚德不过是当了人的狗腿心有不适,想再给自己找个狗腿。青瞳笑着,与李厚德互视,表情诚恳道:“许是我真不适合这道儿,这才几天,就遭遇这些事。还是你周全,连周睿这样儿身份的人都能交心而处,佩服。” 李厚德对这话颇为满意,换了换姿势道:“罢了,我便告诉你那宫秋的事情。不过你得做足心理准备,若郁结昏死过去,我可不抬你看大夫去。” 第16章 分尊卑 青瞳深吸了口气,看向李厚德,郑重道:“你说吧。” 李厚德清了清嗓子:“宫家老爷在太上皇为政时,是朝中太傅,乃三公之一,你应该知道。听说莱国公是你干爹,他可比你干爹厉害得多,被皇上去了太傅虚职后,现在担任朝中参知政事,仅次宰相。原先参知政事是莫家老爷,这莫家与你干爹顾家也有姻亲,不是家中女儿莫绮烟嫁给了顾家大爷顾名扬么?这你都该知道。” 这其中弯弯绕绕的关系,青瞳还真不是特别清楚。她听得仔细,并附和着开口问:“然后呢?” 李厚德看吊起了青瞳的胃口,十分得意,笑了一下道:“走吧,请我吃酒,我慢慢说给你听。” 这私下里吃酒玩乐,只要不过分,都算小事,青瞳自然愿意请。李厚德也高兴,又去找周睿,说:“状元郎请咱们吃酒,去不去?” 现在的青瞳于周睿来说是完全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况且青瞳也没自己巴结过来。现在他还主动费心思笼络青瞳的话,那当真是吃饱了撑的。 周睿看也不看李厚德,只说:“你想找个趣儿我理解,自己玩儿去吧。” 李厚德见周睿不反对,便转身找青瞳去了。两人会面,青瞳问:“李兄想去哪里吃酒?” 李厚德想也不想:“自然是玉仙楼。人都说那里酒菜好,碗筷碟壶都真金白银。”自打到京城尽是听说,根本没去过,自然要去。 玉仙楼随便吃了一顿也得好几十两银子,若是开阁间,必要准备上百两银子才好。说起来也吃不到什么东西,就是上好的酒水和一些特色小菜。 李厚德想去见识见识,青瞳也不好说不去,便道:“都听李兄的。” 到了玉仙楼,按着李厚德的要求,要了个小阁间。两人落座,等了片刻,便上了酒菜来。李厚德瞧着碟中小菜精致,忙拿了筷子夹了一点尝了,说:“果然不错。” 青瞳笑:“李兄喜欢就好。” 李厚德满意了,与青瞳吃了两杯酒,才又说:“继续跟你讲你那未过门媳妇的事儿,原也都是我听来的了,若有出入,你就当听了个故事。” “我明白。”青瞳道。 李厚德又倒了杯酒吃,吃罢开口说:“宫家和莫家是死对头,斗得也狠。皇上即位后,各方势力洗牌。你应该发现了,你干爹即便有太皇上做倚靠,还是被撤了官职。为什么?因为他女婿是逸王!莫家为何,莫家与顾家是姻亲旧交。又兼被宫家抓到了把柄,才倒了霉的。” “那封家与顾家也交好,怎么没有……”青瞳问出来就觉得自己岔了话题了,忙又说:“还是说宫秋的事吧。” 李厚德却拍了一下桌子:“这个问得好!封家为什么还在礼部独大,那是因为封家老爷封致文是个厉害角色,无人不知。他与顾家好,又与谁家不好了?” 青瞳点头:“说宫秋吧。” 李厚德笑:“你对她这么感兴趣,甚好甚好。”吃了杯酒又说:“宫秋总归嫁过两个男人,第一个是莫家公子,成婚后的第二天,莫家出事的。第二个是一个普通人家,结果成婚第二天就被人休了送回了娘家。现在据说住在宫家西北角一处绣楼里,就一个丫鬟服侍,基本不出屋。而且,宫秋虽还是宫家的闺女。养着她,不过是宫家怕被人说话。据说她与宫家的关系……”李厚德可劲摇了摇头,“这样的女人,你敢娶么?” 青瞳听到宫秋这样的遭遇,倒安心了些。娶不娶的她做不了主,倒是对这故事来了极大兴趣,给李厚德斟了酒说:“既然宫家和莫家是死对头,为何又要把女儿嫁过去?既嫁过去了,那不就是姻亲,何故还要置对方于死地?” 李厚德想了一下,摇头道:“这其中之事我就不知了,只知道宫秋与莫家公子情投意合,郎才女貌。可惜了一对好姻缘,也可惜了一个好姑娘。现在那宫秋,都不知什么样子呢。就你倒霉,得罪封致文。肯定是他联合了宫家,求了皇上,给你赐的这门婚事。你娶了她,那宫家也只能算名义上的娘家,帮不到你半分。宫家巴不得,与那宫秋断干净了。” “罢了。”青瞳道。 李厚德看着她:“这你倒认?早知今日,不如当初娶了封家姑娘。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不要,非给自己磨了个这样儿的,服了你了。” “罢罢罢。”青瞳端起酒杯:“不说这茬了,咱们吃酒。” 李厚德知道的说尽了,也不再提这话。专心品酒尝菜,又与青瞳聊起人生理想来了。诸如“你不行,你在朝中怕是混不出名堂。”、“你不如早想好别的出路。”、“或着一辈子呆在翰林院,也算金贵了,讲讲经传传道著著书。”…… 李厚德说啥青瞳都应着,总之不会掉块肉,与他争论什么呢。凡事争出来的结果不算,做出来的结果才算。 吃罢了酒,两人各自回家。青瞳酒量算是大的,每次都会留量,很少醉酒。趁着夜色回家,被风吹一吹,也就醒了个大概。 +++ 青家前院,书房前。 青冽和何碧晴正蹲着玩翻绳儿,玩得正高兴,忽听得大门上有动静,青冽一怔:“我爹回来了!” 于是两人忙抽回手收了绳子,钻书房里去了。 青瞳到书房前打开门的时候,青冽正站在小板凳上写字儿,而何碧晴也在一旁站着小板凳,帮他磨墨。瞧着甚是刻苦,青瞳满意,进了屋道:“今日在家学得如何?” “老爷。”何碧晴从小板凳上下来,叫了一声,但并不会行礼。 青瞳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到青冽旁边,看了看他写的字儿,开口道:“不错,天儿也晚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去歇着。” “诶。”青冽欢喜地从小板凳上下来,拉着何碧晴就要跑。 “冽儿。”青瞳突然出声,又把青冽叫住了。 青冽停住步子回身,看着青瞳:“爹,怎么了?” 半晌,青瞳开口道:“爹要给你找个后娘,已经找好了。” 青冽一怔,松开何碧晴的手,走去青瞳面前:“是封家姐姐?” “你喜欢她?”青瞳问。 青冽老实地点了点头:“晴妹妹也喜欢,她人很好。” 青瞳伸手摸了摸青冽的脸蛋,又搓了搓耳垂,半晌道:“不是她,是个新的。” 一听这话,青冽就不大乐意了,仰头道:“谁?比封家姐姐还好吗?” 怕是与封羽是完全两种人,阴沉得吓人吧。青瞳不说,只道:“到时候你便知道了,去玩吧,困了就早些回去睡觉。” “哦……”青冽有点失望,走了两步又回身,不死心问:“为什么不是封家姐姐呢?” “爹不喜欢她。”青瞳道。 “那爹喜欢这个?”青冽问。 青瞳点了点头,认真道:“嗯,比封家小姐还胸大腰细。” “好吧。”青冽没辙了,“爹也早点回房睡。” “嗯。”青瞳点头,看着两个小家伙出去。 青冽出去也没回自己院子,倒是跟着何碧晴去何妈妈那里。他拉着何碧晴的手,仍是不解道:“为什么我爹喜欢胸大腰细的呢?” 何碧晴挺了挺自己的胸:“不知道呢,胸大好看吗,感觉鼓起来很丑呀。” “我也觉得是。”青冽实在不能理解,到了何妈妈那里,又问何妈妈。 何妈妈脸上一阵臊,拉了何碧晴过去,看着青冽道:“小孩子家胡说什么?哪有说这些话的!” 青冽又想起上次爱追着揍就是因为学他爹说“胸大腰细”的话,忙把嘴一捂,道:“以后再也不说了。” 何妈妈又看向怀里的何碧晴,“你更不能浑说,知道么?女孩子家,不知羞不知臊。” 何碧晴对了对指,略委屈:“哦……” 何妈妈又把青冽拉到自己怀里,一边一个。她看着青冽,慢声道:“后娘入了门,哥儿自己多小心。旁的不怕,就怕她是个阴毒的,叫哥儿受罪。若是受了委屈,告诉我也没用,必得告诉老爷,知道么?” 青冽点头,何妈妈又对何碧晴说:“姐儿记住了,在这个家里,你就是个丫鬟。往后别再井哥哥井哥哥地叫,旁人叫二爷,你也叫二爷,知道么?家中其他丫鬟做事,多看多学些,别莽撞做错了事,叫人罚了。” 何碧晴不明白:“为什么要叫二爷?” “哥儿是主子,你是奴才,你记住了?”何妈妈又重复了一遍。 何碧晴抿着唇,半天不说话。她看着青冽,青冽方开口道:“妈妈,还叫哥哥才好。晴妹妹叫我二爷,我不习惯咧。” “总要习惯的。”何妈妈道。 何碧晴却汪了一眼泪花儿,扣着手指委屈嘟哝:“我不是奴才……井哥哥还要娶我呢……” 何妈妈把她嘴一捂:“再别说这样的话了!以前都是我说的混账话,你们都忘了才好!晴姐儿你要是不听话,我也不管你死活!” 第17章 疑真身 何碧晴被何妈妈捂了嘴,只剩下一对眼睛,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何妈妈看她不说话了,才松开了手,又重复一遍:“记住没?” “嗯。”何碧晴点头,声音小得如蝇子:“我记住了,娘。” 青冽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些,也插不上话,只是在心里觉得,这后娘进门不是好事。他伸手拉了何碧晴的手,然后松开,突然从何妈妈怀里挣出去一溜烟跑了。 +++ 却说青瞳在书房也没呆多少时候,在青冽和何碧晴走后没一会自己也回房去了。到了房中简单梳洗,往床上躺了,双手交叠压在脑下。 从李厚德那里她大概也知道了这宫秋的来历,心里也就更放心了些。圣旨是从许璟那颁的,不管其中有什么曲折,青瞳都觉得他不会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再者说……昨天晚上照顾了她一整夜的人……难道不是他么? 青瞳正想得入神,忽听有人拍门。回了神,就听屋外站着的青冽说:“爹,睡了没?” “还没。”青瞳从床上起来,开了门让青冽进来。 青冽进了屋,有些忸怩。 青瞳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是有事,一脚踢了下他屁股道:“娘们儿似的做什么?” 青冽把屁股一捂,抬头看向青瞳:“我不想要后娘,爹能不娶吗?” “不能。”青瞳十分干脆答道,说着坐去炕上。 青冽也跟过去,爬上炕,要了盅茶吃,说:“咱家现在这样挺好,有了后娘,怕就不好了。” “怎么不好呢?”青瞳看着他。 青冽想了想,半晌道:“爹时常不在家,难道不怕她虐待于我?何妈妈也说了,若是后娘对我不好,她都帮不了我。才刚还骂了晴妹妹,叫她往后管我叫二爷,再不准叫哥哥了。” 青瞳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没说话。自从何妈妈在王府前磕完头后,心理发生了巨大变化。以前家里人少,从不在乎的尊卑有序、规矩礼数,这会儿她都惦记了起来。原来她还要个强,这会儿什么都不要了。 茶杯一直呷在唇间,青冽见她发怔,又问:“爹,娶还是不娶呢?我心里怕怕的,咱不娶可好?” 青瞳放下杯子,看向青冽道:“不必担心,有爹在,没人欺负得了你。这婚事是皇上赐的,若是不从,就是抗旨,是要全家杀头的。” 青冽一听说要全家杀头,眼睛一瞪。他摸起茶杯又吸溜两口茶,半晌看向青瞳道:“那爹还是娶了吧。” 青瞳笑:“许正与你投缘呢。” “但愿吧。”青冽蹭下炕:“爹我回去了,你早些歇着。” 青瞳也不留他,送他到门口。 +++ 次日到任上,青瞳还是不顾旁人眼光,亦不自怨自怜。平日里是什么样子,这会儿还是什么样子,倒是弄得那些想嘲弄她的人十分没趣儿。你便是笑话了,人家不往心里去,也是白费了那口舌。 晌午间,青瞳正在书架间找典籍。不知道李厚德什么时候到了她身边儿,拍了一下她的肩道:“你倒是沉得住气嘿。” 青瞳把脸从书里抬起来,看向他道:“沉不住气又能如何?” 李厚德也佯作找书,从书架间随便抽出一本来,继续说:“念在你昨晚请我吃酒的份儿上,不能让你白花了酒钱,我又给你扒听些事来。” 青瞳把手里的书合起来,看着他:“你说。” 李厚德清了下嗓子,小声道:“起初宫家确实是反对宫秋嫁进莫家的,莫家当时形势不对,倒是愿意结这门亲事。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宫家又同意了。昨晚跟你说了,成婚后第二天莫家就出事了。这宫秋心里有心结,嫁的第二个,洞房花烛夜袖子里藏了把刀,险些就让人断子绝孙了,第二天就被休了。宫家不敢让她再嫁,才搁家里养着的。我就好心提醒你,别轻举妄动被废了就成。你还是机灵点,洞房花烛夜啥也别做,婚后分院过,明白吗?” 青瞳慢慢点着头,李厚德话说完了,整了整自己面前的书,道:“酒钱还了啊,别的我也帮不上。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就是了,我给你拿主意。你这傻不拉几的,到底怎么考的状元?” 青瞳笑了一下,忙作揖行礼:“谢过李兄。” “得。”李厚德道:“你可是从六品呢。” 青瞳也不在意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只觉得这李厚德虽算不得什么君子,但到底也没坏哪去。说他多聪明奸诈就更没有了,受些小恩小惠,也还能掏出些真心来。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传来一声清嗓子的声音。青瞳和李厚德都回过头去,只见赵衍和颜青站在不远处。李厚德回过头来,说了句:“你们有话说。”就走了。 李厚德一走,赵衍和颜青就到了青瞳近前。两人看着青瞳,颜青脸上神色不悦,开口道:“你真跟李厚德搅一起去了?他脑子里有多少歪心思,你不知道吗?” “嗯。”青瞳看向颜青:“但我也没什么值得他坑害的。”不过是巴结人多了,想在自己面前逞个势。 “得罪了礼部尚书,如今想通过李厚德,抱户部尚书那棵大树,你是这么想的?”赵衍倒是平静,看不出喜怒来。 青瞳裂开笑,看着赵衍:“你是这么想我的?” 赵衍看她笑得这么轻松温暖,莫名想撸起袖子上去抽她。克制了一下,然后上去一脚踹在她屁股上,骂道:“糊涂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青瞳被他踹得往前扑了几步,还好扶住了书架子没摔着。她震惊地回头,正了正头上的官帽道:“你娘!你踹我作甚?!我从六品,你才正七品!” “我有爹你有吗?”赵衍又伸了伸手:“我还想抽你呢!” 青瞳跐溜躲到颜青后面,开口道:“完了完了,你在我心里的印象彻底完了。” “咋?”颜青稍回头看了青瞳一眼。 青瞳还是躲着,说:“原本以为赵大哥是文雅读书人,哪知竟是个粗鲁莽夫。白长了一副清俊样貌,可惜可惜。” 赵衍听了这话气结,半晌没憋住又笑出来,满脸的无奈笑意都在说——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颜青也被青瞳逗乐了,一把拉了她出来,推向赵衍道:“赵大哥,撕他的嘴!” 青瞳没控制住身子,直接撞到了赵衍身上。赵衍伸手利索地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襟,脸上的玩闹笑意突然滞了一下——刚才撞上来的瞬间,有哪里不对。 青瞳也意识到了,忙挣脱开赵衍的手,道:“快别闹了,叫别人看见了不成体统。” “不闹也成。”颜青在旁边开口道:“晚上请咱们吃酒,把你和封家姑娘的事给咱们说清楚,就饶你这一回。” 那边赵衍也回了身,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笑着起哄:“咱们要玉仙楼最好的阁间,最好的酒水。” 青瞳脸一拉——这是要破产的节奏! 傍晚间青瞳确实也能没跑掉,被赵衍和颜青架到玉仙楼。青瞳真是恨死这个地方了,银子烧得跟冥币似的! 三人找了阁间坐下,颜青就把心里的不满都说了出来。说什么青瞳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不把他们当自己人。敷衍他们不说,在他们不理她之后居然不求和,而是跟李厚德吃酒去了,简直没良心! 等颜青一件件一桩桩地数落完,青瞳只好端起酒来赔罪。赵衍倒没说什么,直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杯中酒喝罢,颜青又看着青瞳问:“还是那件事,你为何不娶封羽,让自己落得如今的下场?” 青瞳垂了下头,然后抬起来看着颜青,声色沉沉道:“有些事情说起来很复杂,并不是我不愿与你们坦诚相待。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罢了。” 赵衍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等她说完了,颜青还是不满意,哼道:“还是你没把咱们当朋友!” 颜青毕竟年岁小,青瞳尽量还是说服。那边儿赵衍笑了一下,这才开腔道:“颜青你就别难为他了,真有不得已的苦衷,倒显得咱们不通人情。” 颜青想了想,还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最终也没问下去。尔后岔了话题,说些开心的,颜青便把这事儿就忘了。三人闲聊,只当与先前无异。 赵衍和颜青又看青瞳并不为娶宫秋这事烦心,自也没处可劝,这话题说也不长,便都算过去。当事人自己都心宽,旁观者看着再憋屈,那也是假憋屈。 一直到酒水吃尽,三人尽兴,外头夜色已浓,才散了回家。 出了玉仙楼,颜青飘着步子,显是吃多了。只等家中小厮上来扶了,与赵衍和青瞳辞过,便去了。青瞳身边没什么仆人,正要辞,便听赵衍开口说:“我送你回去吧。” 青瞳愣了一下,忙道:“不必,我还没醉,找得到回去的路。” 青瞳推辞也无用,赵衍已经叫来了家中车夫。他用毫无商量余地的态度让青瞳上车,青瞳没法只好上了。 爬上车到车厢里坐下,大吐一口气。赵衍跟在她后面上来,打了帘子就挨着她坐下。挨得过近,青瞳有些不自在,便往里面挪了挪。才刚挪了两下,腰间突然多了一只手。 青瞳身子瞬间僵硬,转头看向赵衍。赵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猛地收了一下放在青瞳腰间手上的力道,开口道:“我想证实一件事情,你不介意罢?” 第18章 提亲事 青瞳还没来得及反应,赵衍已经向她脖下伸出了手。手掐在她脖间,没有力道。青瞳这时才反应过来,抬手一把把他的手抱住了,气息不稳道:“你想干嘛?” 赵衍只当不见她的紧张,仔细看了看她的脖子,闲闲开口道:“没有喉结。”说着那手就要往下。 青瞳死死抱住他的手,攥紧了,眼睛睁得老大,凝声道:“不准动!放开我!” 赵衍看了她一眼,并不当回事,然后那被青瞳抱着的手突然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按在车厢壁上,盯着她道:“你自己承认,还是我摸下去确认?” 青瞳被迫微仰着头,回盯着赵衍。心里是慌的,面上却努力保持着镇定,但也压不住不稳的呼吸。赵衍笑了一下,放在她腰间的手往上去了去。 青瞳身子一紧:“住手!” 赵衍果停了动作,仍旧看着她:“你是女人?” 青瞳越发沉稳不起来了,面上现出些慌乱。在这个小小车厢里,在力气上,她是丝毫不占优势的。 赵衍看她不出声,那只手又往上移了移。不过就是再移稍许,就能覆到胸了。青瞳能感觉到他手指上的力量,在他最后一步动作之前,咬牙闭眼说了句:“我承认!” 赵衍还是盯着她,青瞳没法又咬牙补了句:“你说得对,我不是男人。” 如此,赵衍才停了手,并把手缩了回来。但掐着青瞳脖子那只,并没有收回的意思。他仍是看着青瞳,慢慢开口说:“你根本没把我和颜青当朋友,在你眼里,我和颜青跟李厚德在你眼里,根本没有本质区别,对不对?利益左右而已。” 青瞳呼吸稍缓了些许,盯着赵衍:“你想怎么样?” 明明已经是惊慌失措,但仍能表现出淡定来,确实也不能与一般女子相提并论。赵衍笑了一下,放开她:“以后就是朋友了。” 得了自由,青瞳摸了摸脖子,轻咳了两声:“什么?” “看你怎么理解。”赵衍坐到对面去,一副与往日无异的模样。 青瞳多看了他两眼,这会儿才觉得,这个面上瞧着清俊潇洒、风度翩翩的人,明显不是那么回事。她手指还是挡在喉咙处,倒是怕赵衍再看自己没有喉结的脖子。其实不仔细观察,谁平日里又注意这些个。即便喉结小点,那也是有的。 再说他那个话怎么理解,青瞳只知道自己把把柄落他手里了。好好坏坏、生生死死,这大哥对她的人生也有了一份干涉权。要怪只能怪,自己今儿走了天大的霉运了。平日里都正正经经的,偏今日闹腾什么。 一直到青府,青瞳准备起身下车,赵衍又说了句:“于我无益的事情我不会做,你且把心放肚子里。就是颜青,我也不会说。” “谢谢。”青瞳打了帘子,头也不回便下了车。 到了家仍是心神不宁,也没那心思问青瞳的作业。直接回到自己房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焦躁异常。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又不能杀赵衍灭口,甚至不能跟任何人说,真是只能干着急上火。 她与赵衍交情甚浅,虽面上走得近,但若论其情分来,有没有都难说。这会儿被他抓了把柄,便陷入了极其被动的境地。 青瞳喝了两壶茶,挠了几回头,最后“大”字躺开在床上,哀怨道:“罢了,先为他做牛做马罢。” 这边青瞳刚把自己安抚好,那边家里的吴婆子就来说事了。她起身整了整衣服,坐去炕上静了气,才叫吴婆子进屋。 吴婆子进屋先请了安,便说:“莱国府派人送来了许多东西,说是为老爷准备的聘礼等物。来人说,顾老爷和顾夫人不能亲自为老爷操持,只能尽力帮着这些。” 青瞳听罢应了,也不去揣测其他。因为封家的事情,她和莱国府怕是也不比从前了。不管比不比,自己的事情还是得自己张罗。顾家帮的所有,她都记在心里,余下,她便跟吴婆子说:“明儿你找官媒来,我得往宫家提亲去了。” 吴婆子应了,自下去。青瞳梳洗一番,又焦躁了一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大半夜方睡着。 次日又是顶了对熊猫眼去任上,到了任上见谁也不打招呼,只是埋着头。迎面被赵衍堵了,心虚不已,不得已招呼了一声,待颜青要说话,人早一溜烟没了。 颜青眨巴眨巴了眼睛:“咋?” 赵衍无话,自忙自的。颜青见没人理自己,只好也做事去了。 青瞳一路来至掌院学士殿中,找了掌院学士请假。 皇上亲赐的婚事,婚假总是要给的,否则怎么把人家姑娘娶过门?也刚好不用来任上,借着这机会避一避赵衍。避过了一阵,再说别的话。 掌院学士准了假,青瞳也不在院里多留。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觉得这回不打招呼不好,便说了句:“大家来吃我喜酒。”就去了。 赵衍低语:“当真是门好亲事啊。” 颜青不懂:“咋好?” 赵衍仍旧不语,高深不已。 +++ 宫家,西北角的绣楼。 门窗雕栏,红漆斑驳。轻风过,门窗便吱呀响,细细碎碎的声音,衬得绣楼所在的整个院子都慌得很。 明明到处是青葱之色,粉花紫朵的也密密挨着,偏就生不出一丝活气来。绣楼上绸缎四垂,风一过就荡出缥缈的缎影来。 那绸缎间,却不是哪家小姐低头拿着绣绷子绣花的场景。倒是有一丫鬟蹲在角落了,安心打着络子。身上衣衫皆是旧布,瞧不出新意来。在绣楼中间,却是一舞剑的小姐,练得一副好身手,步法稳手法顺,行云流水一般。 原这舞剑的就是宫秋,而那丫鬟便是在她身边服侍的,叫轻匀。两人在这宫家,也算是相依为命了。 那宫秋练了一阵剑停了,轻匀便忙撩了手上的络子,去案边斟茶。 宫秋去到案边坐下,端起茶来喝下去,消了暑气,便随口问了句:“听说那姓青的待会上门提亲?” “嗯。”轻匀点头道:“老爷早答应过不再给姑娘婚配人家,这回不知又怎么……” “随他们去吧。”宫秋重重搁下手中茶杯:“既敢娶,总该是打听过的。” 说罢起了身,又耍起招式来了,再不想提这事儿,她不关心。这世上还能让她关心的很少了,随性而已。 轻匀见她这般,只暗自叹了口气,没别的话,自又回去打络子。 打了一阵,想出去走走,便跟宫秋说:“姑娘,我往前头看看去。若是有什么事,回来告诉您。” “去吧。”宫秋应声,不悲不喜,自练自己的剑。 轻匀得言,放下手里的活计,掸了掸裙子,便往楼下去了。到楼下看了几眼院子里的花草,再出院子,穿巷过堂往前头去。 因着服侍的人的问题,轻匀在宫家算是最底层的。时常能与她说话的,并没有几人。就是这般出来,都要小心翼翼。碍了谁的眼,也要挨顿骂呢。 她小着心到了前头,才知上门提亲的青老爷已经来了,正在正堂与家中老爷夫人说话。她虽好奇,却不敢进那正堂去,便远远躲着,承望那青家老爷出来,自己好能瞧上一眼回去跟她姑娘说。 +++ 正堂中,青瞳早与宫老爷和宫夫人寒暄了几个回合。 因礼数周全,宫家没什么话可说。再者说,即便青瞳有礼数不周全的地方,宫家也不会说话。现今还有人肯娶他家这闺女已是不易,其他还有什么要求?宫秋留在家中一天,都是他宫家脸面上最难看的一道疤。 一番谈说下来,两下都很满意。面上和气得很,处处礼让客气。宫家收下青瞳带来的聘礼,只问青瞳的意思:“婚礼是从简了办还是铺张些?” 青瞳对这些没有太多想法,自然尊重宫家的意思,只道:“但凭老爷太太做主。” 宫老爷满意,只道:“毕竟都不是头婚,咱们中规中矩便是了,铺张了恐遭人口舌。” 青瞳明白,也应下。这样一来,也算是省了她不少事。婚礼诸事繁琐,宴请宾客,她家里又没个掌事的,实在麻烦。 商妥罢,青瞳自不多留,与宫老爷宫夫人辞过。路上又与官媒商讨,接下来有多少程序要走,怎么个走法。 媒婆一一都说了,又道:“回去我与老爷仔细商讨下,拿笔记了,一件件来才好。” “嗯。”青瞳应了声,一个转头忽瞄进一个猫在绿景后的丫鬟。只瞄了一眼,也未多留意,便去了。 而躲着的轻匀瞧见了青瞳,也不在前头再呆着,忙悄没声又往回去。尽是挑拣些人少的地儿走,一路来至西北角绣楼。进了院子关上门,一步步地也不急,再往楼上去。 楼上的宫秋已经不再舞剑了,只坐在案边歇息。 轻匀走到案边去,坐下倒了杯茶送到宫秋面前,开口道:“偏文弱些,架势不大,家里来的人也不多,只是不知为人如何。若是不错,姑娘也可以放宽了心,给自己……” 宫秋冷笑了一声,打断了轻匀的话,也再没有其他的话。 第19章 下马威 六月时节,暑气渐重起来。晌午日头明亮,带着些微的毒辣触感。京城各家院落间的花草早又换了一遍,败了的,新开的,数不胜数。唯有鲜绿,越发茂密起来。鲜绿枝叶间渐次响起蝉鸣,远远近近地响成一片。 宫家和青家的婚事虽是从简了办,但三媒六聘之礼不能少。只是成婚当日,宴请的宾客寥寥,都是极为亲近的人。宫家更是一人也未请,只稍在家中西北绣楼里挂了些红花红缎,简单布置,给宫秋上了妆,找了轿,扛了嫁妆,让她去了。 除了一些嫁妆而外,随宫秋嫁到青家的,也只有轻匀一人,再无其他。没有欢天喜地,没有不舍别离。见宫秋上了轿,轿子出了宫家大门,宫夫人才松了口气。一口气没松尽,又提起心来,说:“这回,不会再叫人休了罢?” 宫老爷背手站得挺拔,声音铿锵道:“皇上赐的婚,谅他不会。” “那就成。”宫夫人抚了抚胸口,总算是有些安心了。 +++ 宫秋坐在轿里,大红的嫁衣她第三次穿了,头上红穗压边儿的盖头也是第三次盖了。粉牡丹、粉莲瓣、彩鸳鸯……曾经在眼里瞧着皆是欢喜憧憬的东西,这会儿看起来真是艳俗极了。 三次穿嫁衣,跟穿丧衣还有区别么? 宫秋滑出袖子间藏的匕首,放在手里转了转,又细细擦过刀刃。轿子外阳光漏进来,在刀面上闪了道光,最后定在刀尖儿上,格外刺眼。 刀锋隐于袖,宫秋端直了身子,稍闭了眼。 一直到了青家,轿子停下,有媒婆上来打了轿帘来牵宫秋。余下诸多繁琐礼仪,宫秋皆了然于心,也是顺当。一直进到正堂,拜了堂,给青瞳干爹干娘敬了茶,便送入了洞房,于洞房中等着。 青家此番也不很热闹,不过是稍微收拾了一番,挂了些红花彩缎。又请了顾家老爷夫人过来,走了些该走的程序。直到凡事妥当,也没有大宴宾客欢闹洞房等事,诸人散去,青瞳于繁星缀天的时候,往新房里去了。 新房只有宫秋一人,鲜红的一身嫁衣,端坐在钩挂起的同样红色的纱幔下。她打发了青瞳的丫鬟,也打发了轻匀,谁都不让在屋内。 青瞳进了屋,也不叫丫鬟,自拿了喜秤,把宫秋头上盖头挑了。烛影之下,是一张艳丽无双的脸庞,许是妆浓了,僵着面,丝毫不见柔和之感。 两人都不说话,青瞳显得十分自然镇定。她放下喜秤,又去桌上倒了两杯酒来,一杯自己拿着一杯送到宫秋面前。 宫秋抬眼看了看他,不知道他如此镇定的模样是装的还是如何,心里倒生出好奇。她伸手接了杯子,青瞳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要与她交杯。 宫秋只是看着她,两人无话,气氛安静。她并不伸手,青瞳只好说:“喝了这杯酒,我们就是夫妻了。” 宫秋面无表情,伸出手去。青瞳把胳膊绕过来,却是刚要喝的时候,一把匕首顶在了她腰间。青瞳停了一下动作,到底没声张,只当没感觉,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先干为敬。” 罢了收回自己的胳膊起身,到桌边放下酒杯道:“我住正堂后面的院子,若有事,找我便是。” 宫秋手里的酒杯和匕首都落了空,在这样儿的气氛下显得十分突兀。她垂首,浓密乌黑的睫羽扑闪几下,把左手中的匕首收了,然后把右手中的酒喝了。 胭脂在杯口留下一抿嫣红,杯底余下的一点酒,印着她的脸,荡了又荡。 青瞳没有再说什么,也不打算与这宫秋促膝长谈,同床共枕。见她定了心神,自己便推门回了自己的院子。叫绿影和紫素打了水来,自己梳洗一番,只管躺下睡觉。 把宫秋娶进门,也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 自青瞳走后,宫秋倒是满心的意外。一来,这人没有因为她的过去不待见她,凡事走得礼数周全,皆十分到位。二来,想也是打听好的,给两人都留了台阶下。 她把玩把玩了手里的匕首,最后扔到枕头边,叫了轻匀进来,说:“打水让我洗漱吧。” “姑爷呢……”轻匀小声问了句。 宫秋去做妆台边坐下,一件件地拿头上的饰物,说:“回去睡了,咱们也洗洗睡吧。” 轻匀再没别的话,自去打水。没闹出纷争来,已是不易了。今儿不管是青家老爷不给她家姑娘好脸子瞧,还是要强行与她同房,都不会有好下场。 看来,这回倒是嫁对了。 只是分院睡这事……不知道外头又要怎么说…… 但再一想,这点事放在一身黑的宫秋身上来说,也就算不得事了。 轻匀打了水进屋,服侍宫秋卸了妆,除了宽大外衣,净面洗澡,服侍完了方自己回去收拾睡觉。 宫秋住的这个院子,在青冽住的院子的正后方。院子里如今也就宫秋和轻匀,再没有其他人。此时夜深,一切也都安静了下来。 宫秋等轻匀走了,自己便上了床。略思想片刻,想着不知这家是什么样儿的,却也是一会儿,便合了眼睛要睡。 睡意还没上来,忽听得外头有悉悉索索的响声。再细听,还有人压着声音说话的响动。宫秋蹭地睁开眼,稍微偏了一下头。 外头的人在门外站着磨蹭了一阵,然后才慢慢推开她的房门。等房门被推开半尺的缝儿,宫秋警惕地摸了枕头下的匕首,顺手一推就扔了过来。 “嘭”地一声,那匕首就扎在了门框上。 匕首飞出到宫秋起身移至门边根本没用多少时间,当她想拿下门外的人时,才发现是两个小不点。而匕首,正插在其中一个女孩儿扶门框的指缝间。 青冽见自己和何碧晴被发现了,忙把手里的小篮子一扔,拔腿就要跑。但拉着的何碧晴,却死活不动。还没等他说话,何碧晴就爆发出了惨哭声。 一声惨哭惊醒一家人,原本已经静下来的青府一下子又闹腾了起来。 宫秋显是防备习惯了,想着夜晚上门的不是贼人还能有什么。哪知道,会是家中的孩子。她也不慌措,干脆利索地拔了门上的匕首,见轻匀已经到了眼前,又十分镇定地说:“找根布条来,去请大夫。” 轻匀找了布条过来,慌忙把何碧晴被刀扎了的手包上,然后又慌忙去前院找官家何盛。 青瞳离宫秋的院子近,很快地到了这边。借着宫秋房里的灯烛,能看到何碧晴手上白布里殷出来的斑斑鲜血。 “怎么回事?!”青瞳拧眉。 青冽往后缩了缩,倒是宫秋开口说:“我以为是外入贼子,失手伤了。” “青冽!你和晴姐儿怎么会在这里?!”青瞳压着心底的愤怒,盯着青冽。 青冽又往后缩了缩,宫秋却已经把他刚才扔掉的篮子拿了来。那篮子里,有蚯蚓,有蚂蚱,还有活蹦乱跳的癞□□,突着眼珠子,鼓着白白的腮帮子…… “许是想放进我房里。”宫秋仍旧语气清冷道。 青瞳气得脑子发涨,却又不好在宫秋的房里就发作。她正忍着,前院何妈妈赶了来,也忘了请安,上来就问何碧晴:“晴姐儿怎么了?” 何碧晴哭成了泪人,声音也哑了,直看着自己的手。何妈妈见状也哭起来,只说:“我儿命苦”等等。 宫秋听着闹心,便开口道:“扎在了指缝间,虽破了手指皮肉,但伤得不重。” “她才多大,哪受得住这些啊……”何妈妈还是哭。 青瞳有些尴尬起来,忙去拉了何妈妈,劝道:“何嫂子别哭了,带晴姐儿到井哥儿院里去,我随后就来。” 何妈妈忽想起了今儿家里新进了主子,而自己现在这是在谁的院子里,她忙擦了眼泪,也不闹了,抱起何碧晴就走。 青冽也不敢再呆着,跟着何妈妈就跑了。一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人一走,只剩下青瞳和宫秋。青瞳实在不好意思,忙致了几句歉。宫秋却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来,拿了刚才的匕首来擦,慢声道:“今儿算我出手重了,往后我会注意。我也不打算讨你儿子的好,相安无事便可。但若家中奴才都想欺负到我头上,自然是不成的。该有的尊卑礼数,都该有,不是么?” 青瞳明白她是在说何妈妈,才刚过来直接进了屋,一声招呼都没打,哭闹抱怨一阵,然后又是一声招呼都没打,直接抱着何碧晴走了。从头到尾,都没把宫秋放在眼里过。 青瞳是想得明白的,何妈妈虽有心注意这些。但情急之下,便一股脑儿忘了,都是能理解的。她代何妈妈向宫秋赔了不是,才往青冽院子里去。 青瞳前脚刚走,后脚轻匀便回了宫秋的院子。她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往宫秋房里去了,关了门小声说:“姑娘,他们这是在拿孩子当枪头,给咱们下马威么?原以为是一家子好相处的……” 第20章 早请安 宫秋把擦好的匕首照旧塞进枕头下,淡声道:“怎么就看出一家子好相处的了?即便是血缘至亲,又哪个是好相处的?” 轻匀站着不再说话,宫秋又道:“回去睡吧。” 轻匀欲走,回身又问了句:“不去看看那受伤的丫头么?” “需着咱们去看么?”宫秋看向她,眸子沉静。 轻匀明白,微欠了下身子,只好关门去了。 房门一关,宫秋便吹了屋里烛火,拉了被子睡下了。 +++ 青冽院中。 家里四个丫鬟都在,吴婆子也被吵了起来,都聚在一起。何盛去找的大夫,大夫来瞧过了,说是皮外伤,伤口有些深,但没伤到骨头,便止了血,开了些药膏,嘱咐别碰水等等,然后去了。 余下家中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惊气。 刚进门,还没过个夜呢,就发生这样儿的事情,谁心里不怵得慌?若是不小心惹到了,岂不都得断腿断胳膊? 家中见伤见血,这还是头一遭。 青瞳坐在炕上,按了按跳突的太阳穴,终于开口道:“没事了,都下去吧,何嫂子留下。青冽,你到门外站着,思过!” 众人听言,都悄悄散去,青冽也默默去到门口,站直了,低着头。 等门关上,青瞳就让何妈妈坐到抗下的椅子上,捏了半晌眉心才开口说:“是嫂子教井哥儿和晴姐儿把那些脏东西往人屋里扔的吗?” 何妈妈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反问道:“老爷认为是我教的?” 青瞳只觉头疼,又按了按太阳穴,说:“嫂子在井哥儿和晴姐儿面前说了太多后娘的坏处,多是挑拨之语,往后再也不要说了。” 听此言,何妈妈心头泛起委屈,拧起眉,不一阵眼眶就湿了,然后哽着声音道:“老爷以为我是故意害哥儿呢?” “我知道你是为他好,怕他受委屈,但是……”青瞳抬起头来看她,见她双眼已是湿了,便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她收了语,忽又放缓了声音道:“多教他们些好的为人处世法子,而不是尽对人持偏见,闯出祸来。” 何妈妈垂了首,双手交叠在腿上,再不说话。青瞳看她又犟起来,深吸口气道:“嫂子知道我不会拿你如何,所以你跟我怄气。但嫂子要知道,后头那位,少惹为好。叫别人拿住了理,我想偏袒也是不能的。” 何妈妈吸了吸鼻子,鼻音极重:“我没惹她,今儿没有,往后也不会。咱们这样儿的人,不该也不敢惹了她们。顶多往后我在那前院里,再不进二门来,就是了。” 青瞳拿她没法子,半句话也说不到一起去。她又吸了数口气,叫何妈妈回去。何妈妈一走,自己又扬声叫青冽进来。 青冽早就被那把匕首吓到了,若那匕首今晚是扎在了何碧晴的手背上,又会如何?他听青瞳叫自己,沉重地挪了步子进屋去。到了炕前,二话不说,往青瞳面前一跪,说:“爹,对不起,我错了。” 青瞳也不叫他起来,盯着他道:“谁教你的?” 青冽低着头,使劲抠手指。只觉得自己亲爹的眼神在他头顶上烧,才松了口道:“是厨房的王妈妈。” “怎么教的?”青瞳又问。 青冽嘟哝着,慢慢道:“她们都说要进门的后娘不好,嫁过了两家了,是个恶妇。何妈妈也说了,叫我分外小心。我不想要她做我后娘,是王妈妈教我拿癞□□去放到她屋里的,把她恶心走。” “嘭!”青瞳猛地拍了一下炕桌。 青冽被吓得一跳,缩着身子不敢再动,也不敢出声说话。半晌,青瞳便叫了青冽房中的两个丫鬟,让把王厨娘找来。 丫鬟应声去了,青瞳还是看着青冽。两人上下对峙,青瞳气不过开口道:“今晚那刀要是扎在你的脑门上,我看怎么办?!” 青冽一听这话就更怕了,眼泪掉出来,只是说:“爹,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招惹后娘了。” 青瞳还在气头上,继续说:“你也五岁了,你在家都学了些什么?!还要淘气到几时?!上回落水那事,还没吃够教训是吗?!” 青冽又是后怕又是委屈,余下便只是哭。青瞳看他也是被吓着了,十分可怜,倒也不舍得再揍他。这边哭哭啼啼一阵,王厨娘便到了门外。 丫鬟通传了一声,青瞳便稍压了情绪,道:“进来吧。” 王厨娘进屋,笑着请了安,便问:“老爷找我什么事?” 青瞳看了看她,道:“今儿我也不错冤你,是你教井哥儿拿那些脏东西往夫人房里放的吧?” 听到这话,王厨娘陡然不笑了,快速地瞥了一眼青冽,忙又看着青瞳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哪知哥儿真去做了。” 青瞳吸了口气,动作僵滞,惹得王厨娘很是焦急。好半晌,她方开口道:“明儿去何盛那里把余下的工钱结了,另谋出路吧。” 王厨娘一听青瞳这是要撵自己走,慌得扑通跪了下来,磕头道:“老爷息怒,原不过是玩笑话,哪知哥儿当了真。老爷饶我这次,再没有下次的。” 青瞳使劲拍了几下炕桌,狠声道:“好好的孩子,都叫你们这起子恶心眼的婆娘给教坏了!” 王厨娘还要再求,青瞳已经不想再听,叫了丫鬟进来把人拖走了。余下诸事交给何盛处理,自己也懒得再理会。 青瞳心头气难消,却伸不出巴掌打青冽。她看他许久,最后道:“今晚别睡了,跪在床上思过!”说罢便去了,叫丫鬟看好青冽。 自己回房后仍是一肚子气,吃了好几盅茶,才上床睡下。睡了一会儿,心里不踏实,半梦半醒中听见鸡打了鸣,又套了衣服起身去看青冽。见他还在床上跪着,心里又心疼起来,暗叫了丫鬟道:“劝劝让他睡下,恐跪坏了。” 丫鬟应了去劝,哪知青冽只是摇头,死也不睡——犟起来的时候,倒是跟青瞳一个样。 就这样一直跪到天亮,乖乖起来洗漱了,又乖乖往青瞳房里去请安。 青瞳见他跪了一夜,这会儿又是如此乖巧,哪里还有什么气能存着。温声教育了几句,又跟他说:“往你后娘房里去,给她也请个安。” 听到要给后娘也请安,青冽脸上表情倏地一变。他往后躲了两步,明显是不愿意,半晌道:“我害怕,不敢。” “没事儿的,她不会吃了你。”青瞳笑道。 “可是……”青冽还是担心。 “那这样……”青瞳站起身来,“爹带你去,你当着爹的面给她请安,行吧?” 青冽想了想,这样倒是行的,便点了头。人就一点点,跟在青瞳身后,出了青瞳的院子,又去宫秋的院子。 青瞳嘱咐:“要叫太太,不要叫后娘,知道么?” 青冽点头:“知道了。”在她后面踱着小碎步。 此时宫秋也早起了,正在院中练剑。上无长辈,她和青瞳都需要再行一些琐屑繁礼,也省了麻烦。 青冽跟着青瞳进了宫秋的院子,一见她手里拿的剑比昨晚那匕首长了数倍,吓得忙又往青瞳后面缩了缩。 宫秋也看到了两人,停下动作来,把剑交给轻匀,过来道:“给老爷请安。” 青瞳笑了笑,一把扯出身后的青冽来。青冽被吓得瑟瑟抖,把腰一弯,十分紧张道:“给太太请安!” 宫秋看了看青瞳,又看了看青冽,最后伸手扶了一下青冽。哪知还没碰上,青冽就自动往后退了一步。 手指尴尬僵在半空,宫秋嘴角呷出一丝冷笑,自收回了手去。 两下礼见完,青瞳也不闲站着,又问了归宁诸事如何。宫秋看着她,声音清冷道:“不必费心了,我没有娘家。” 青瞳仍旧笑了笑,再无别的话,便带着青冽又走了。 宫秋看着青瞳离去的身影,眼神凝成一团乌黑——这个男人,倒真是奇怪得很。 第21章 补喜宴 因为嫁娶两人皆是特殊的,婚礼当日后,余下没有再多要处理的事情,便算闲了下来。青瞳于书房中坐了半日,放空了下身心,又想了想自己和宫秋之间。 既然嫁过来,虽说各有心思,但总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在一起。瞧着主子不是主子,怕是家中又要乱上一层。 想了许久,青瞳方才从书房出去,往宫秋院子里去。 正是傍晚间,西边儿晚霞嫣红。轻匀正在院子里浇花,见得青瞳敲门,忙行了礼,又去屋里通传:“太太,老爷来了。” 宫秋也未迎出来,只等青瞳进了屋,她方起身行了礼,然后迎了青瞳往炕上坐。等青瞳坐下,她便倒了两杯茶,送到青瞳面前,也坐下道:“老爷过来有什么事?” 青瞳笑了笑,端杯抿了一口,说:“有些事想与你商量。” 宫秋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但说无妨。” 青瞳放下杯子,道:“夫人是我三媒六聘之礼娶回来的,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当家太太……” 宫秋眸子乌黑,探究地盯着青瞳。心里百般思绪滑过去,又听她说:“我尊重夫人的一切意愿,也望夫人能真心做好青家的太太,别无其他。” 宫秋嘴角闪过一丝笑,仍是盯着青瞳,开口道:“如我这般劣迹满满的人,你倒敢信敢用?不怕我,毁了你这个家,还有你的宝贝儿子。” 青瞳面色沉稳:“敢。” 宫秋终于把嘴角勾了起来,然后起身去拿了笔墨纸砚,回来依旧坐下,亲自伸手磨了几下墨,沾笔写下一行字来,送到青瞳面前。 青瞳看到“永不同房”四字,接了笔,在下一行写道:“宫氏全负管家之责。” 宫秋看了,又写:“宫氏不伺候青瞳衣食起居,隐私之事。” “貌合夫妻……” “不虐待我儿……” “出行自由……” 条款一一列出,再捋一遍,稍做添加修改,青瞳又亲自誊抄了两份,两人全部画押签字,便算定下了契来。契约一人那里留了一份,各自收了。 契约签罢,宫秋对青瞳的好感又多了几分,也在举手投足间。她又为青瞳倒了杯茶,开口道:“别的也没什么再要细说的,只是何家,我瞧着不同。” 观察敏锐,青瞳暗自一笑,抬头便收了表情,道:“何家从我未入仕之前就跟着我,照顾我和井哥儿,已有三年了。同甘共苦的情谊,所以较别个不同。” 宫秋会意,却说:“虽如此,有些话我还是要说。你既让我做个真正的青家太太,那我便是家中主子。何家以前如何我不管,往后总有我自己对待的法子。” 青瞳想起昨晚她说的礼数周全的话来,看了看她:“此话何意?” “你放心,既签了契,没有还欺负你的人的道理。不过是,各有所长,物尽其用。不亏待他们,也不会,难为了他们。对事……不对人……” 青瞳稍思片刻,也没有别的话,宫秋又说:“你儿子与我怕是往后水火难容,我避着他便是。但若过分,我也不是死的。” “若他实在过分,你教训他便是。”青瞳这倒放得宽心,说罢又问宫秋:“还有什么?” 宫秋道:“暂时没有。” 两下商量妥当,余下无其他事,只互为利益关系,互不相欠。 青瞳出了宫秋院子,把何盛和何妈妈找到一处,与两人又说了一番知心话。不过是讲讲如何处事,不要去惹宫秋等话。 何盛满口答应,何妈妈也应着,却是恭敬不已的态度。因着王厨娘被撵的事,她心里何时就痛快了,正呕着呢。这家里除了王厨娘,也没人能与她说说体己话了。 把话说过,青瞳自去了,仍回书房。一边拉了青冽来认字儿读书,一边自己也看起书来。再休息两日,总要往任上去的。 +++ 休息了几日,家中事情交代妥帖,青瞳便安心往任上去了。 婚后初到任上,自是要散喜糖的。青瞳乐呵呵地给各人那都散了一些,在那些想瞧热闹人眼里,倒觉得她是个神经病了。娶了那样儿的媳妇,听说还分院睡,居然喜成这样儿,跟真喜事似的。 人接喜糖,互递眼神交头接耳,只说这青瞳不是个面上瞧着那般简单的人。这般欢喜,只能是装的,能装得如此高深,凡事都不往心里去,不是傻子就是心有大城府。 青瞳散着喜糖到周睿和李厚德面前,李厚德挑眉问了句:“怎么样?” 青瞳笑:“有李兄提点,自然顺利。” “亏我罢。”李厚德邀功,“请不请吃喜酒?” 青瞳想了想,道:“倒是想把大伙儿都请上的,只怕有些人不给面子,不愿吃我青瞳的喜酒。” 李厚德转头看了看周睿,周睿飘了青瞳两眼,冷笑道:“说给我听的?今儿我没事,要请今晚就请,爷才能去。” “那你就今晚请吧。”李厚德看向青瞳。 青瞳笑了一下:“容我安排安排。” 周睿又冷笑:“请不起就不请,别打肿脸充胖子。” 青瞳不与他争论,又往别处散喜糖去了。 散到赵衍和颜青面前,青瞳碰上赵衍的眼睛,突然想起婚礼前的事情,一阵局促。她装着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到两人前清了下嗓子,道:“吃些喜糖。” 颜青伸手接了,玩笑着道:“新嫂子如何?” 青瞳头也不抬:“甚美。” 赵衍也挂着满脸的轻笑,道:“看来甚合青大人的心意。” 青瞳又清了下嗓子,也不接赵衍的话,只说:“晚上补请大伙儿吃喜酒,去不去?” “这当然得去!”颜青十分高兴道:“赵衍哥自然也是去的。” “我倒希望他不去呢……”青瞳低声嘀咕了一句。 赵衍嘴角笑意深了深:“那更要去了。” 颜青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两人,抖了下身子——好诡异,怎么回事? 片刻,管他呢,晚上有酒吃! 一边散着喜糖一边邀请,也算把翰林院的人邀请了大概。总有其他事要处理不来的,零零散散算了一下,然后青瞳又找了处价格合理的酒楼定了宴席。 只等到晚上,大家从任上散了,三五成群,说说笑笑,直接往酒楼去。 青瞳先到酒楼待客,迎了各人进去。掐算着人都到齐了,便要转身进去,却被人从身后按了肩膀。 青瞳回过身,便见一白衣男子,脸上笑意灿灿,却显阴柔,十分俊美。青瞳只觉面前的人眼熟得很,但是谁,一时没想起来。 看她发怔,白衣男子笑了一下,开口道:“州桥我救你儿子一命,你竟不记得我了?” 这么一说,那就想起来了,是那晚从河边把她带去客栈的青衣男子。但是青瞳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忙道:“原是阁下,失敬。” “我叫刑远,不必客气,请我吃酒就成。听说今日,你在这里摆喜宴。”白衣男子道。 青瞳抬头看了看他,到底没下逐客令,而是有礼道:“里面请。” 刑远满意地进了酒楼,青瞳紧随他身后,跟着也要进去,却没走两步,又被人叫住。 来人唤:“青大哥。” 这声音亦是熟悉的,并叫人预感不好。青瞳慢回过身去,便见封羽站在不远处。素衣素服,走到青瞳面前,行了下礼道:“听说青大人今日在此设宴,此前未能参加青大哥的婚礼,实在遗憾,今日来给青大哥道喜。” 青瞳可记着自己和封羽以及封家的恩怨,心中有芥蒂,嘴上回了谢,又说:“心意我收下了,你快回去罢。”再闹出事来,不知又要如何收场。 封羽站着不动,半晌道:“我想吃青大哥的喜酒,难道青大哥不准么?” 青瞳眉心微蹙,道:“怕是不合适,只你一位女子,如何能进去吃我喜酒?我请之人,全是任上兄弟,都是男子,大有不便。” 封羽道:“我朝哪里生分这些,我有心给青大哥道喜,望你能遂了我的愿,我也死心了。即便你今日绑我走,我也是要回来的。”说着再不管青瞳,径直就进了酒楼。到了厅中,自找了座位坐下,全然不顾旁人目光。 青瞳总不好当着众人面动手拖她走,只好任由她坐着,自己自去主桌坐下。刚一坐下,旁边的赵衍就笑着道:“青大人艳福不浅,没想到封姑娘对你如此情有独钟。” 青瞳抿了抿唇,没说话。桌上的周睿、李厚德、颜青等人都看了看封羽,那周睿道:“叫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作甚?既都来了,拉来喝酒,一起高兴!” “罢了。”青瞳忙阻止,“让她坐那里吧。” 周睿哪里听她的话,冲封羽就打了个响指,高声道:“封妹妹坐那里作甚?一人岂不没趣?过来一起喝酒!” 此言一出,人都看向封羽,除了角落里坐着的刑远,自顾自正斟酒自饮。 人都猜封羽会不会过去,就见封羽起了身,端着步子往主桌上去了…… 第22章 下大牢 赵衍对青瞳的目光只当不见,移开眸子去,自然换了话题道:“吃些什么呢?” “王家烧饼吧。”青瞳道。 两人无再多深入交流,找了街边王家烧饼坐了,吃了烧饼稀饭,然后一块儿往大内去了。 一入翰林院,气氛凝重,较之别日郁郁沉沉。只有颜青迎过来,小声问了句:“听说封姑娘出事了?” 赵衍点头,只是一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样子,拿了书,并无他话。颜青又转头看青瞳,问道:“周睿他们干的?” 青瞳不语,颜青自顾深吸了口气,拧眉吐气片刻,也不问了。 于这边儿,遥遥看着周睿几人,倒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说笑不多,但仍旧是衣冠齐整,风度不凡,做着手头上的事儿。 赵衍把青瞳手里的书抽走,又换了一本给她,说:“别看了,你弄不死他。” 青瞳目光不收,便见得李厚德慢慢朝这边儿走过来。走到青瞳旁边,稍清了下嗓子道:“青大人,借一步说话。” 青瞳不言不语,压了手上的书起身,跟着李厚德到院子中。一直走到僻静墙角处,李厚德才停下步子来,吞吞吐吐嗯嗯啊啊半晌没说出什么来。 青瞳没什么情绪也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十分清冷:“有什么就直接说吧。” 李厚德干笑了两声儿,忽说:“傍晚间于任上散了,我请你吃酒。” “不必了。”青瞳道:“想来李兄该知道,我等不到那时候。” 李厚德收了干笑,“那晌午间我请你吃饭。” “也不必,你心里若是觉得愧疚,也不该是对我的。”青瞳说罢便去了,留李厚德一人尴尬站在原地。再怎么说,李厚德怕是也没干过这样的坏事。在那兴头上拱着干了,事后心里自然全是后怕。即便周睿保得住他,万一天降惊雷劈了他呢? 青瞳回到殿中,于赵衍旁边坐了,小声道:“如你所说,我怕是要下大牢了。” “要我做什么?”赵衍倒是镇定得很。 青瞳道:“想着法儿透消息给周家,在我喜宴上,有銮卫司的人。” 听到“銮卫司”三字,赵衍忽不那么镇定了。他偏头看向青瞳,眼睛有惊异,却也是片刻就消了去。 青瞳并不在意他的脸色,只道:“既然你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就该想得明白这事儿。” “可我没想到你对他来说那么重要。”赵衍道。 青瞳笑了一下,似自嘲。 此话说罢,也不过就是晌午没到的时间,青瞳就被刑部的人拿了去,押进了大牢。 赵衍按照青瞳所说,状似无意把消息散了出去。消息你传我我传你,自然就传到了周睿的耳朵里。周睿又着人禀报他亲爹周清修,周清修得到这消息的瞬间便僵了面。 +++ 得到这样的消息前—— 在周清修得知周睿犯下事情后,主动先找的封家。那时候封家老爷封致文正在怒火头上,要把封羽给打死以绝后患,保住自己仅剩的脸面。在周清修的劝说和承诺让周睿纳了封羽的情况下,才作罢了。 封羽的事情外面传得盛,老百姓许猜不出事情头尾,但在官宦之家中,事实真相也并没那么难知。各人心知肚明,但以封致文的性子,绝不会与周家为敌。周家且先示好,又愿意纳了封羽,他更不可能因为这么个闺女和周家敌对起来。但总得有个人要为封家失掉的脸面付出代价,而这个人很自然的就是封致文原本就记恨在心里的青瞳。 青瞳如今只是从六品修纂,无权无势,更是只身一人在京城,背后的顾国坤起不到半分作用。再者与之有点旧交的逸王,从来不问朝中之事,亦不可能掺和到这样儿的事情当中。拿下青瞳,甚至让他全家为此付出代价,封致文那是势在必行。 这样儿的小角色,一根肉刺儿一样,分分钟也就铲了。平了心头恨,就是动一动手指头的事情。 两家商量好,也没什么大周章,周清修便找了刑部的人,拿了青瞳。 等青瞳下了狱,封致文便又动用自家人手,直接去到青家,要绑了宫秋和青冽。旁人他不管,这两人必是要拿下一起出恨的。等青瞳判了罪,家中的人贱卖成奴籍,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一拨人直冲入门的时候,宫秋和青冽都正在午睡。青冽院子在前头,先传出了响动,惊醒了宫秋。预感不好,她提剑就去了青冽的院子,便见青冽小小一只已经被绑了。 宫秋拧眉:“你们什么人?哪里来的胆子私闯民宅?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来者废话不多,上来就要捉了她。 好在宫秋不是一般人家的弱女子,提剑就迎了上去。几番下来,来者伤了数人,全数不是宫秋的对手。 其中那领头的见势头不妙,拉了青冽过来,把刀往他脖子上一架,盯着宫秋道:“再动我就杀了他。” 宫秋冷笑:“又不是我的儿子,杀了又如何?” 话音刚落,毫不拖泥带水地一剑刺在那人手腕间。对方刀落,她又速度极快地拉了青冽过来,后退数步,凝声道:“再上前一步,休怪我一个活口不留!” 来者伤了数人,交锋这么久,也都知道不是宫秋的对手。互递了个眼色,只好闪身撤了去。人刚一走,宫秋就冲躲在院子外的下人道:“何盛,你出去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事,其他人把大门二门全数关上,插上门栓。” 家里的人还都在惊吓中未回神,见宫秋如此镇定,也都稍稍缓了过来。何盛忙出去打听事情,其他人便去关门上栓。 青冽还在宫秋手里发怔,一副被吓傻的模样。刚才那人的刀刃,也不小心在他脖间碰到了皮肉,正在流血。 宫秋帮他解了绑,二话不说抱了他到自己的房中,拿了药粉出来给他敷了,又让轻匀用白布裹上,罢了声音不惊不喜淡淡问:“疼吗?” 青冽压着惊恐,也不敢哭,下意识点了点头,忙又摇了摇头。 宫秋道:“男子汉大丈夫,疼也忍着。” 青冽本来就怕宫秋,才刚又被吓着了,这会儿只是不敢说话,呆坐着。正坐了没一会儿,忽听门外有人说:“太太,我能进去一下吗?” 宫秋也不往外瞧,开口道:“进来吧。” 话音落下,门外进来何妈妈和何碧晴。她略不安地给宫秋请了安,忙就过去看青冽,心疼道:“可是惊着了?” 青冽摇了摇头,往她怀里靠了,就是不哭。 何妈妈拍了拍他的背,“别怕啊,有妈妈在呢。” 宫秋对这种温情戏码没什么感触,只开口道:“没什么大碍,带回去哄着罢。这药拿着,晚上再上一次,别碰着水。” “诶。”何妈妈回过身,手颤颤地接了药,半晌说:“谢谢太太。” 宫秋无话,便让他们出去了。 在院中等了些许时候,何盛便带了消息回来:“太太,老爷被刑部押进大牢了。” “是因为封家姑娘的事情?”宫秋十分平静道。 何盛点头:“正是了,才刚那些人,是封家派来的。” 宫秋不再言语,然后说:“看好门墙,等老爷回来。” “是。”何盛应声下去,心头不安。 +++ 却说周家和封家一番事做下来,本就是为封家解个恨。谁想一个时辰未到,周清修就听到了“銮卫司有人赴青瞳喜宴”的消息。他僵了面黑了脸,问:“此话当真?” “不假,昨日喜宴上有一白衣人,腰间配符,正是銮卫司的。” 周清修拧死了眉,没想到自己一时不慎,走错了棋。原是为了不得罪封家,结果怕是要得罪更可怕的人。 如此,心生不安,又找了数位门客谋士,商议一番,只好先做个试探。若是判断无误,那只好临时翻脸,找个替罪羊,然后把封家推出去了。 商议妥当,周清修便去文德殿求见皇上。 进了文德殿,先行大礼,罢了启奏道:“皇上,臣今遇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许璟抬眼看了看他,丢下手里的奏折,道:“说罢。” 周清修双手握在身前,微弓着腰:“听说当朝状元青瞳犯了奸辱良家女子之事,已被刑部押入了大牢。”周清修所谓的试探,不过就是试探皇帝。銮卫司代表的就是皇帝,如果青瞳喜宴上真的出现了銮卫司的人,那青瞳必是皇上的人。现不能确定,只好试探。 许璟听言,眸子凝了凝,刑远那厮又不知做什么去了,发生这样儿大的事都没有及时告诉他。他也不耽搁,对旁边的首领太监道:“冯佐,把李兴武叫来。” 首领太监冯佐领了命,忙往刑部去了。 周清修一看许璟直接找刑部尚书李兴武过来,心里就更确定了几分。他低头暗思,许璟心里自然也有自己的思量。 稍等了些许时候,李兴武进殿行了礼,就听许璟问:“翰林院青瞳,犯了什么事?” 第22章 喜生乱 封羽到了主桌,在人的起哄中往周睿旁边坐了,又引起一阵哄声。 周睿十分满意,开口道:“大伙儿放开了吃菜吃酒。” 人又笑闹一阵,便又吃起酒来了。男人们在一处,又是窗栏隔出来的空间,很多话也就不那么避讳,总有不堪言辞。说得倒不是封羽,但女孩子在其中,便单听这些话也显得极为轻浮。 青瞳不过是等封羽坐下没一会,就借故出去找了何盛,让他往封家去,告知封家封羽在何处。封羽只身前来,一个丫鬟也没带,想来是瞒着家里的,她房中的婆子丫鬟指不定正怎么着急忙慌地找人呢。 何盛听言去了,到封家传了消息,说了酒楼名称,也不多做逗留,打马就去了。封家看门的往里头递了消息,果有婆子丫鬟出来,急急忙忙就往酒楼去。 等几个下人到了酒楼时,酒已过两巡,各人都有了些微的醉意。几个人开门打眼瞧见自己小姐坐在男人中间,还被人搂了腰,活脱脱一个陪酒的,跺脚暗骂了声“造孽”,忙就进去拉人。 封羽瞧是自己的奶娘和房子的其他婆子并两个丫鬟,也不愿起来,酒气满满道:“妈妈来做什么,我不过是来吃个喜酒,你们就找来了。” 奶娘气急,拧眉急色道:“姑娘快跟我回去罢,可不能再吃了。” “又有什么不能?”封羽不依,甩开奶娘的手,转身端了杯子敬青瞳,开口说:“青大哥今儿真不跟我喝一杯么?” 青瞳并不看她,而是看向封羽的奶娘,示意赶紧把她弄走。奶娘忙又上去拉人,没成想封羽把手里的杯子一摔,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然后从怀里摸出剪刀来,指着奶娘道:“妈妈别动,叫我喝完这杯酒再走!” 如此,奶娘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旁人却全都面带笑容看热闹。这样子的戏码,还真是没见过。这封家姑娘也真个是性情中人,这样的事儿都做得出来。再联系此前京中流言,叫人不得不揣着看戏的心情看这出闹剧。 没法,青瞳只好端起酒杯,却只是抬起一寸,周睿突然起身,拉了封羽道:“妹妹如此作甚?非要跟青大人喝酒不成,他不跟你喝,我陪你就是。别说一般的酒,就是那交杯,我也喝得!” 封羽转身看着他,又看向青瞳,开口道:“瞧见没?想与我喝酒的人可多,你算个什么东西呢?总给你面儿,你却不识好歹。我比那宫秋,好上多少,偏你瞎了眼!” 青瞳无声地又把酒杯搁到了桌面儿上,她也不出声,只见封羽又端了酒杯起来,跟周睿说:“周大哥,咱们喝交杯,喝给他看!” 周睿嘴角挂笑,伸手捏了拿了酒杯,真要与封羽喝交杯。封家来的下人可慌了,那奶娘忙就上来抢封羽手里的酒杯,嘴里直说:“姑娘使不得,使不得啊!” 封羽带着醉意,搡开奶娘,手里的剪刀乱挥了挥:“妈妈走远点,小心伤了你。” 奶娘再要上去,她已经跟周睿勾了胳膊了。把酒喝下去,旁人起哄,封家几个下人的脸都绿了。封羽只是笑,靠在周睿身上。 周睿放下酒杯,扶了她一扶,在她耳边低声道:“妹妹兴致颇高,不如咱们换处地方喝酒。这里人多,吵得头疼。” 封羽靠在他身上点了点头,然后直起身子:“咱们走。” 周睿也不与旁人辞过,带了封羽就往外走,嘴里说:“你们喝着,我送封妹妹回家。李厚德、吴英俊,还不快点,杵着做什么?!” 李厚德和吴英俊几个常与周睿后面混的,自不坐着,起身便跟周睿走了。封家下人亦跟上去,直冲到外面,就见周睿拉了封羽上了周家的马车。 奶娘跟了两步,回身对其他婆子道:“那周家大爷当真是送咱们姑娘回府的?” “快跟上去瞧瞧吧。”有婆子道,说罢几人又跟马车去了。但因是步行出来的,又哪里跟得上,没跟几步就累得直喘气儿。但看马车走的方向,并不是去封家的。 奶娘觉得不好,砸了下手道:“快回家禀告太太去吧!” 几人只好又调了头,急忙回家禀明封夫人。封夫人一听这事,登时瞪大了眼,急怒冲脑,扶了下额道:“看清楚往哪里去了没?” 奶娘说了马车大体去向,封夫人立马又吩咐了人出去找。 +++ 酒楼那边儿,喜宴正进行到一半。周睿带着封羽去了后,青瞳总不踏实。她与众人又喝了几杯,终是按捺不住,托词有事要出去看看。赵衍跟她一起出了酒楼,问她:“你担心封姑娘会出事?” 青瞳回头看他一眼:“你觉得呢?” 赵衍没言语,只说:“走吧,我陪你找找。” 里面颜青贪酒,便代替青瞳招待大家,仍是一片热闹。 青瞳和赵衍骑车走过几条街,看到封家仆人也在找封羽的时候,眉头便锁了起来。如此一来,就说明青瞳的担心是对的,周睿并不是把封羽带回了封家。 +++ 封羽喝得醉意浓浓,周睿也是微醺,心里一时起了念想,便把她带出了喜宴酒楼。和李厚德、吴英俊几个,另找了处僻静的酒馆,要了阁间,带着封羽又喝起酒来了。 时常逛窑子,妓/女见过不少,但谁被规规矩矩大户人家的姑娘陪过酒的?甚是欣喜,又是刺激。 先时李厚德几人还有些拘束,但瞧封羽自己并不矜持,不一会儿便和周睿一样放得极开。喝酒吃菜开黄/腔,总之有个周睿顶着,心里也是十分放心。再者说,这封家姑娘名声也本来就不好,谁知道跟别人有没有这么玩儿过呢。瞧这样儿,八成不是个雏儿。 酒越喝越多,封羽的醉意越来越重,那拉拉扯扯的动作也就自然多了起来。先时她还知道推搡两下,后来便没那力气了,只是任人摆布。 忽而有些意识,在周睿怀里哼道:“周家哥哥,我难受得紧,你送我回家罢?” 周睿的手在她背上抚着,她外衫早被褪了两件了,只留下身上的齐胸襦裙,胸口春/光大展,叫人不得不坏了心思。 周睿感受着她的柔软,在她耳边道:“回家作甚?与咱们一处玩,岂不快活。” “又要玩什么呢?”封羽抬起头来看着他嘟哝。 周睿一笑,“玩大家都喜欢的。”说着就拽了她身上襦裙的系带,整个人压了上去。 李厚德、吴英俊几人在旁助兴,亦动起手来。三五个人,畜/生一般,把那娇小的女子弄得残破不堪。 惨叫声在酒馆响了一两个时辰,最后歇得无声无迹。 夜间酒醒,周睿几人忽意识到自己醉中做出了什么事来。心头不免有点慌乱,却仍是压了压,当做什么事没有一样悄悄去了,只丢了封羽在酒馆。 +++ 却说封家下人和青瞳赵衍两人都没寻得封羽和周睿几人的去向,最后只好作罢,趁夜回家。甭管发生了什么,即便是再坏的事情,也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了。 到家时已是很晚,睡了不过将将一会儿,听到打梆的声音,青瞳就起了身。也不过就是天麻麻亮,外面便闹了起来。 青瞳往外走了,稍打听两句,就听说是有个姑娘疯了。衣不蔽体地在大街上游荡,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疯疯癫癫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再打听,便有人说认出来了,是封家姑娘封羽。 青瞳按着人说的找过去,正见封家来了人,把封羽押了回去。那样儿的封羽,确实是疯了,不过是空披了一件外衫,里面什么都没穿,脚也是赤着的。头发乱成一堆,挡住了脸。而那露出来的脖子胸口,都是大片青紫。 青瞳锁着眉头,转身回去。刚刚走了两步,旁边来了个人,说:“一起去任上吧,刚好一起吃个早饭。” 青瞳听出来是赵衍,也不偏头看他,只小声说:“你说昨晚发生了什么?” 赵衍道:“何故明知故问。” “轮……”青瞳话止在一半,抬头看赵衍。 赵衍也看着她,因为知道她是女的,所以心里更柔软一些罢,开口道:“官宦子弟,好之不出两成,那封家姑娘也该明白,她把自己轻贱了。” 青瞳咬了咬牙,“不管轻贱不轻贱,做出这样的事人就该死!”死一千一万回也不足惜!千刀万剐也不能解恨! 赵衍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背,仍是面色淡淡道:“这话在我面前说说没什么,我自然懂你。但你也要知道,你想的人必不会死,封家也必不会再留着那样儿的污点。该死的人,怕是已经疯了的人。” 青瞳看向他,冷笑。 赵衍并不在意青瞳的目光,看着她又说:“我想你心里也是明白的,这事必会有个说法。要为这事付出代价的,不是你就是李厚德,因为你们最没势力。可能,李厚德现在还觉得自己是绝对安全的,因为他有带他犯事的周睿,而你只有一个空壳干爹。周睿可以通过他户部尚书的老爹,轻松把罪责压到你的头上。事情是在你喜宴上生的,封家又与你本就有仇,你是怎么都脱不了干系的。” “但是他们都不知道……你背后的人才是……” “王。”字在赵衍嘴里化成口型,没发出声儿来。 “所以,要为此事担下所有罪责的,只能是李厚德。”赵衍说完,面色十分平淡。 青瞳眸子深下去,嘴角的冷笑一丝丝消尽,只是盯着他。 第23章 下大牢 赵衍对青瞳的目光只当不见,移开眸子去,自然换了话题道:“吃些什么呢?” “王家烧饼吧。”青瞳道。 两人无再多深入交流,找了街边王家烧饼坐了,吃了烧饼稀饭,然后一块儿往大内去了。 一入翰林院,气氛凝重,较之别日郁郁沉沉。只有颜青迎过来,小声问了句:“听说封姑娘出事了?” 赵衍点头,只是一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样子,拿了书,并无他话。颜青又转头看青瞳,问道:“周睿他们干的?” 青瞳不语,颜青自顾深吸了口气,拧眉吐气片刻,也不问了。 于这边儿,遥遥看着周睿几人,倒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说笑不多,但仍旧是衣冠齐整,风度不凡,做着手头上的事儿。 赵衍把青瞳手里的书抽走,又换了一本给她,说:“别看了,你弄不死他。” 青瞳目光不收,便见得李厚德慢慢朝这边儿走过来。走到青瞳旁边,稍清了下嗓子道:“青大人,借一步说话。” 青瞳不言不语,压了手上的书起身,跟着李厚德到院子中。一直走到僻静墙角处,李厚德才停下步子来,吞吞吐吐嗯嗯啊啊半晌没说出什么来。 青瞳没什么情绪也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十分清冷:“有什么就直接说吧。” 李厚德干笑了两声儿,忽说:“傍晚间于任上散了,我请你吃酒。” “不必了。”青瞳道:“想来李兄该知道,我等不到那时候。” 李厚德收了干笑,“那晌午间我请你吃饭。” “也不必,你心里若是觉得愧疚,也不该是对我的。”青瞳说罢便去了,留李厚德一人尴尬站在原地。再怎么说,李厚德怕是也没干过这样的坏事。在那兴头上拱着干了,事后心里自然全是后怕。即便周睿保得住他,万一天降惊雷劈了他呢? 青瞳回到殿中,于赵衍旁边坐了,小声道:“如你所说,我怕是要下大牢了。” “要我做什么?”赵衍倒是镇定得很。 青瞳道:“想着法儿透消息给周家,在我喜宴上,有銮卫司的人。” 听到“銮卫司”三字,赵衍忽不那么镇定了。他偏头看向青瞳,眼睛有惊异,却也是片刻就消了去。 青瞳并不在意他的脸色,只道:“既然你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就该想得明白这事儿。” “可我没想到你对他来说那么重要。”赵衍道。 青瞳笑了一下,似自嘲。 此话说罢,也不过就是晌午没到的时间,青瞳就被刑部的人拿了去,押进了大牢。 赵衍按照青瞳所说,状似无意把消息散了出去。消息你传我我传你,自然就传到了周睿的耳朵里。周睿又着人禀报他亲爹周清修,周清修得到这消息的瞬间便僵了面。 +++ 得到这样的消息前—— 在周清修得知周睿犯下事情后,主动先找的封家。那时候封家老爷封致文正在怒火头上,要把封羽给打死以绝后患,保住自己仅剩的脸面。在周清修的劝说和承诺让周睿纳了封羽的情况下,才作罢了。 封羽的事情外面传得盛,老百姓许猜不出事情头尾,但在官宦之家中,事实真相也并没那么难知。各人心知肚明,但以封致文的性子,绝不会与周家为敌。周家且先示好,又愿意纳了封羽,他更不可能因为这么个闺女和周家敌对起来。但总得有个人要为封家失掉的脸面付出代价,而这个人很自然的就是封致文原本就记恨在心里的青瞳。 青瞳如今只是从六品修纂,无权无势,更是只身一人在京城,背后的顾国坤起不到半分作用。再者与之有点旧交的逸王,从来不问朝中之事,亦不可能掺和到这样儿的事情当中。拿下青瞳,甚至让他全家为此付出代价,封致文那是势在必行。 这样儿的小角色,一根肉刺儿一样,分分钟也就铲了。平了心头恨,就是动一动手指头的事情。 两家商量好,也没什么大周章,周清修便找了刑部的人,拿了青瞳。 等青瞳下了狱,封致文便又动用自家人手,直接去到青家,要绑了宫秋和青冽。旁人他不管,这两人必是要拿下一起出恨的。等青瞳判了罪,家中的人贱卖成奴籍,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一拨人直冲入门的时候,宫秋和青冽都正在午睡。青冽院子在前头,先传出了响动,惊醒了宫秋。预感不好,她提剑就去了青冽的院子,便见青冽小小一只已经被绑了。 宫秋拧眉:“你们什么人?哪里来的胆子私闯民宅?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来者废话不多,上来就要捉了她。 好在宫秋不是一般人家的弱女子,提剑就迎了上去。几番下来,来者伤了数人,全数不是宫秋的对手。 其中那领头的见势头不妙,拉了青冽过来,把刀往他脖子上一架,盯着宫秋道:“再动我就杀了他。” 宫秋冷笑:“又不是我的儿子,杀了又如何?” 话音刚落,毫不拖泥带水地一剑刺在那人手腕间。对方刀落,她又速度极快地拉了青冽过来,后退数步,凝声道:“再上前一步,休怪我一个活口不留!” 来者伤了数人,交锋这么久,也都知道不是宫秋的对手。互递了个眼色,只好闪身撤了去。人刚一走,宫秋就冲躲在院子外的下人道:“何盛,你出去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事,其他人把大门二门全数关上,插上门栓。” 家里的人还都在惊吓中未回神,见宫秋如此镇定,也都稍稍缓了过来。何盛忙出去打听事情,其他人便去关门上栓。 青冽还在宫秋手里发怔,一副被吓傻的模样。刚才那人的刀刃,也不小心在他脖间碰到了皮肉,正在流血。 宫秋帮他解了绑,二话不说抱了他到自己的房中,拿了药粉出来给他敷了,又让轻匀用白布裹上,罢了声音不惊不喜淡淡问:“疼吗?” 青冽压着惊恐,也不敢哭,下意识点了点头,忙又摇了摇头。 宫秋道:“男子汉大丈夫,疼也忍着。” 青冽本来就怕宫秋,才刚又被吓着了,这会儿只是不敢说话,呆坐着。正坐了没一会儿,忽听门外有人说:“太太,我能进去一下吗?” 宫秋也不往外瞧,开口道:“进来吧。” 话音落下,门外进来何妈妈和何碧晴。她略不安地给宫秋请了安,忙就过去看青冽,心疼道:“可是惊着了?” 青冽摇了摇头,往她怀里靠了,就是不哭。 何妈妈拍了拍他的背,“别怕啊,有妈妈在呢。” 宫秋对这种温情戏码没什么感触,只开口道:“没什么大碍,带回去哄着罢。这药拿着,晚上再上一次,别碰着水。” “诶。”何妈妈回过身,手颤颤地接了药,半晌说:“谢谢太太。” 宫秋无话,便让他们出去了。 在院中等了些许时候,何盛便带了消息回来:“太太,老爷被刑部押进大牢了。” “是因为封家姑娘的事情?”宫秋十分平静道。 何盛点头:“正是了,才刚那些人,是封家派来的。” 宫秋不再言语,然后说:“看好门墙,等老爷回来。” “是。”何盛应声下去,心头不安。 +++ 却说周家和封家一番事做下来,本就是为封家解个恨。谁想一个时辰未到,周清修就听到了“銮卫司有人赴青瞳喜宴”的消息。他僵了面黑了脸,问:“此话当真?” “不假,昨日喜宴上有一白衣人,腰间配符,正是銮卫司的。” 周清修拧死了眉,没想到自己一时不慎,走错了棋。原是为了不得罪封家,结果怕是要得罪更可怕的人。 如此,心生不安,又找了数位门客谋士,商议一番,只好先做个试探。若是判断无误,那只好临时翻脸,找个替罪羊,然后把封家推出去了。 商议妥当,周清修便去文德殿求见皇上。 进了文德殿,先行大礼,罢了启奏道:“皇上,臣今遇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许璟抬眼看了看他,丢下手里的奏折,道:“说罢。” 周清修双手握在身前,微弓着腰:“听说当朝状元青瞳犯了奸辱良家女子之事,已被刑部押入了大牢。”周清修所谓的试探,不过就是试探皇帝。銮卫司代表的就是皇帝,如果青瞳喜宴上真的出现了銮卫司的人,那青瞳必是皇上的人。现不能确定,只好试探。 许璟听言,眸子凝了凝,刑远那厮又不知做什么去了,发生这样儿大的事都没有及时告诉他。他也不耽搁,对旁边的首领太监道:“冯佐,把李兴武叫来。” 首领太监冯佐领了命,忙往刑部去了。 周清修一看许璟直接找刑部尚书李兴武过来,心里就更确定了几分。他低头暗思,许璟心里自然也有自己的思量。 稍等了些许时候,李兴武进殿行了礼,就听许璟问:“翰林院青瞳,犯了什么事?” 第24章 剖心迹 在来的路上李兴武就听首领太监冯佐说了大概事情经过,心里一直犯嘀咕。要把青瞳抓起来,是周清修的意思,现在跑去皇上这告状也是他。再者说,这么小的一点事情,至于闹到皇上这里么?原都不是他这个刑部尚书着手管的。 这会儿站在殿中听皇上问话,李兴武只好谁也不得罪,自认倒霉道:“翰林院青瞳以喜宴为幌,奸辱良家女子封氏,遂押入大牢审问。” 上座的皇帝拍了下案面,不轻不重,开口道:“限你今日之内查清案情,若有错冤,自来领罪!” “臣领命。”李兴武忙又行了礼,心中已经大概有了数。 用余光稍瞥了周清修一眼,自退下去了。 李兴武一走,许璟又问周清修:“还有什么事?” 周清修现在心里也把事情看明朗了,在许璟问话李兴武的时候,心里又思量了一番,这会儿便道:“因着这事儿,礼部尚书封大人派人私闯民宅……打到青家,欲绑了青家老小……” 许璟看了看周清修,道了一句:“朕知道了,退下吧。” “是,皇上。”听此言,周清修只好躬身退出文德殿。 周清修一走,许璟就起了身,问冯佐:“如何不见刑远?” 冯佐道:“刑首领向来来无影去不踪,见首不见尾,奴才也不知呀。” 许璟正要怒,刑远适时出现了,进殿行了礼道:“这才几天没见啊……” 冯佐自觉地退出殿中,只留下两个人。 许璟复又在案后坐下,看着刑远问:“说罢,究竟发生了何事?” 刑远自斟了杯茶吃,慢声道:“青大人办喜宴,那封氏去闹场,结果被周清修儿子周睿钻了空子带走了。说是送她回去,不知带去了哪里,并着成日里混的三个人,把封氏奸污了。想来也是酒意助胆,一时兴起,松了纲线。” 许璟看着刑远,刑远又继续说:“封致文那人皇上该了解些,利益为首,奸滑狡诈。周家掌着户部,又主动示好,要周睿纳了他闺女,他自然在面上不会与周家敌对。要找个人出气,挽留颜面,那就是青瞳了。这青大人也有趣,竟猜得出我是銮卫司的人,放了消息出去,传到周家耳朵里。周清修不安,前来试探皇上。如我没猜错,他已经把封家给卖了。” “确实已经卖了。”许璟道:“周睿奸污封氏,面上再怎么为着利益和气,总归是结着仇的。周清修见我袒护青瞳,他自然要借力把封家除了。也恰好,朕也想除了封家。” “就因为那青瞳?”刑远八卦一脸,看着许璟:“你们究竟……” “你不及时来跟朕汇报情况,这段时间去哪了?”许璟干脆利落地打断刑远的话。 刑远也不粘着,自转了话题道:“封家派人杀到了青家,我在那瞧着,怕宫秋敌不住。说起来,宫秋还不知道是你故意要把她安排到青瞳身边的吧?可怜的姑娘,一直还当自己又一次被家里撵了。” 许璟不言语,刑远自个儿话多,又转了话题说:“虽说封家不是个好的,除了活该。但这周家也实在恶极,皇上倒要留着?” 许璟翻了奏折,头也不抬道:“就此事,若根查,怕牵涉太多,时候还没到,且再看看吧。” 刑远没有别的话,又吃了盅茶便辞了。 +++ 却说刑部尚书李兴武出文德殿后走得极慢,故意等了一等周清修。两人碰上,仍是挺直了腰杆子往前走。 李兴武此时已大概明白了周清修此番行事,只道:“那青瞳是皇上的人?” “瞧着正是了。”周清修道:“好在咱们没动了手,若是动了,怕是难办。” “那现今如何办?”李兴武偏头看向周清修——拿了你儿子判罪行刑吗? 周清修淡定得很:“与睿儿一同犯案者还有三人,其中一人父为地方县令,于京中无权无势,拿他一人顶下便是。” 李兴武明白,又问:“那封家那边如何?” “封家动错了人,咱们也不好插手了,全看皇上的意思。” 李兴武大概明白周清修反坑了封家,想着这事儿棘手,自己要脱手才好,也不再多问。 回去刑部,着人绑了李厚德来,又于牢中装模作样审问了青瞳几句,便把青瞳放了。 青瞳与李厚德迎面而过,停了步子,青瞳只说了句:“李兄说我傍晚间散时请我吃酒,换我明日请周兄吧。”然后擦肩过去。 出了大牢,青瞳也没回任上,而是直接回了家。牢房暗湿,便是只呆了这一下午,也想回去梳洗一把换身衣裳。 却没想到,一回到家就见家门上锁,一人也不见。青瞳抬手拍了好一阵门,里面方传出何盛的声音:“来者何人?” “是我,你家老爷。”青瞳高声道。 何盛听出是青瞳的声音,忙把门栓除了,拉开门来,欣喜道:“老爷您总算是回来了。” “家里出了什么事?为何这般?”青瞳一边进门一边问。 何盛跟着她,把来龙去脉跟她说了。青瞳听完一阵愤怒,把她抓进牢里也就算了,岂有再动她家中老小的道理?! 怒着眸子一路去到青冽院中,见何碧晴正在陪青冽玩,不见太紧张的气氛,青瞳才松了口气。进屋也不叫旁人行礼,上去就问青冽:“伤得如何?疼不疼?” 青冽摇了摇头:“不疼了,我们都在等爹回来。” 青瞳把青冽往怀里揽了揽,然后松开,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灌下去,又往宫秋的院子里去。 刚走到院门口,正见何妈妈端着食盘进去了。青瞳顿了一下步子,还是跟了进去,到了正房门边,也未立即进去,只是站着。 何妈妈端着食盘进了正房,仍是笑得局促,语气小心道:“不知太太爱吃什么,我随意熬了碗粥。原是乡下的法子,太太应没吃过,给太太压压惊。” 宫秋抬头看了她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只道:“放下吧。” 何妈妈笑着把粥放下,宫秋淡淡说:“不必这么拘谨,我虽瞧着面冷,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这是示好来了,我看得出来。” 宫秋直剌剌地把话这么一说,何妈妈脸上局促的笑就慢慢消了下去。她把食盘放下,退了两步,才又开口道:“今儿见太太英勇,护咱们全家安全,心里甚是感激。也是鼓足了勇气,才敢给太太做了碗粥。奴才不是大户人家出身,总有许多礼数不懂,但一心想老爷和二爷好。之前若是此前哪里冲撞了太太,也不是有心的,望太太……” 宫秋不是很习惯别人跟自己剖白心迹,那意味着自己也要同样回应,因而她开口打断了何妈妈的话说:“为何你们都管青冽叫二爷?他有个夭了的哥哥?” 何妈妈一愣,忙又回道:“这倒没有,老爷就生出了井哥儿这么一个,先太太难产时去的,咱们也没见过。因着井哥儿的乳名那个‘井’,老爷说横竖都是二,遂就二爷二爷地叫习惯了。入了家的明白不明白的,也就都跟着叫了。” 宫秋觉得有趣,嘴角呷了一丝笑,端了那碗粥吃了两口,开口道:“手艺不错。” 何妈妈看她吃了自己做的粥,心头高兴,忙笑着道:“别的不会,就会做些吃的穿的,养着哥儿。” “这也便够了。”宫秋道:“能把一孩子养好,也没那么容易。往后也不叫你操别的心,你就养着哥儿,我给你再涨些月钱。你闲下来,再给自家添个小子,也是好事。” 一听这话,何妈妈忙就要下跪磕头。别的礼不懂,下跪磕头什么的倒是做得顺当。宫秋看她要行大礼的样子,伸手忙虚扶了:“不必如此,我不过是按着规矩来。” 何妈妈没跪得下去,总之心头欢喜。瞧着这新太太一脸冷气不像个活人,没想到竟是个十分讲道理的。满心欢喜地退到门口,猛瞧见了青瞳,便又学着人传话的样子,往里面说:“太太,老爷来了。” 青瞳脸上带着淡笑,抬步进去。在门外把宫秋和何妈妈的对话都听了,这会儿自己倒没话说了。不过是感谢的话又说了几回,稍显干巴,被宫秋冷不丁丁一句“老爷有事忙去吧,我乏了”轰出来了。 青瞳也不闲着,回自己院里让绿影紫素打水梳洗了,又吃了些东西。去到前院书房,心里琢磨着种种事情。 正想着,何盛来传话,说是有人上门求见。见了是赵衍,两人也不留在青家,一起又往外头去,找了家酒馆坐下。 “听说封家派了人去你家,家里如何?”坐下倒了酒,赵衍就开口问。 提起这桩事儿,青瞳还是心头压抑的。她吃下一杯酒,出口气道:“被宫秋挡下了,没什么大事。” 赵衍又端起酒杯来与她碰杯,说:“事情过去了大半,现已没事了,你为何还如此郁郁寡欢?请你吃这顿酒,该是庆贺的。” 青瞳把酒灌下去,低着头,慢声道:“从被押进大牢那一刻我就在反思,一直想到现在,还是没有头绪。” “说来听听。”赵衍道。 青瞳又猛喝了两杯酒,长叹了口气,慢声道:“说实话我不很喜欢封羽的性子,任性不懂事公主病,但这种不喜欢顶多就是希望她离我远点,不要跟我扯上关系。每次她靠近我,我都会觉得她会闹出什么事来,之前是我儿子落水,之后不知道又会是什么,叫人头大。昨天也是,我撵她她不走,我心里烦,便不想再管……我想一个女孩子……一堆男人叫你来喝酒你就来?层出不穷,耍酒疯、掏剪刀逼奶娘……” 青瞳说到这里捂住脸,不再往下说。 “你觉得这件事情你有责任?”赵衍看着她,十分平静:“你又想为自己开脱。” 青瞳移开手指抬起头,看着赵衍不说话,眸子里一片空洞。 赵衍递了杯酒到她面前:“没有任何人怪你,封家也不过是不敢动周家,只好拿你出气。喝吧,喝醉了我扛你回去,酒醒后想做什么我帮你,只要你心里舒服点。” “我确实有错……”青瞳喝下酒,摆了摆手:“不过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份心安,我也要这么做。周睿或许我还动不了,但以后有的是机会。李厚德没救了,剩下的吴英俊和赵城,我要他们为此事付出代价……” “行,我帮你。”赵衍陪她喝下一杯酒。 青瞳喝得多了,脸蛋红红的,掏心窝子的话也就开始越说越多。其实自从被赵衍发现真实身份后,她在赵衍面前的秘密也就没什么了。当年同窗,再加上考上进士后共事,很多事情只要赵衍稍微一串,都能猜出些因果来。 青瞳端着酒杯子,说话开始舌头打结,她问赵衍:“我想问你……你……考功名做官,是为什么?” 赵衍反问:“还有什么别的路可走么?” 青瞳自嘲一般笑了笑,说:“我跟你说!我就是为了荣华富贵锦绣前程!什么国家大计,什么民生百姓,关我屁事?!我就是想当大官,赚大钱,过上等人的日子!不让人瞧不起!” “可是现在我发现……”青瞳眯了眯眸子,显是喝多了,嘟哝道:“或许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做官……” 第25章 伺候人 “你想要荣华富贵,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赵衍声音也是低低的。 青瞳摇了摇头:“你不懂……”然后酒劲上头,把脑袋往桌面上一搁,又嘟哝了句:“不想做金丝雀……” 赵衍看着她,自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他还清醒得很。 确定青瞳是不能再喝了,赵衍便结了账,扛了青瞳上马车,把她送回家。一路上青瞳没有再说话,只是靠着车厢闭眼凝神。她还知道不能喝得直接没了意识,到底她的身份让她不能那么毫无顾忌。 等到了家,一个激灵睁开眼,忙跟赵衍道谢,歪歪扭扭要下车。赵衍伸手拦了她一把,自己先下车,然后反身过来伸手接她。 “我自己可以的。”青瞳摆了摆手,却还是被赵衍抓了手腕子,扶下了车。 赵衍一路又把青瞳扶进家门,一直扶到房中。绿影和紫素见自家老爷醉得不轻,忙去打了水来。青瞳不要她们伺候洗漱,赵衍便留下又笨手笨脚地伺候她一番,最后把她放到床上,才安心去了。 走时看了看自己的金贵双手——真没想到自己也有伺候女人的一天。 赵衍走后,青瞳自己又强撑着翻身起来,把房门上了栓,才回去安心继续睡起来。睡了没一会儿,听到窗子吱呀响动,好像有人进了屋。 青瞳翻过身来,想要集中精神看来人是谁,这一集中意念,突然酒意上涌,胃里的东西翻上来,呕吐感直接到了嗓门。 来人倒也机敏,忙顺手拿了个盆到床边放了,伸手帮青瞳拍背。 青瞳再忍不住,“哇”地一口就吐了出来,酒气冲天。 来者皱眉,抬手挡了一下鼻尖,直拍到青瞳吐完,忙又去倒了茶水来给她漱口。漱了口扶她躺下,自己实在看不下去那盆里的东西,摸索着就找了件瞧着旧旧的衣裳出来,往盆里扔了,盖上,又往旁边踢了踢。 一切安静下来,等青瞳再度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来人才松了口气,往床沿儿上坐了。正看着床上的人,只见她忽地睁开了眼睛,跟诈尸一样,开口道:“你是谁?” 许璟:_||| 青瞳的眼睛适应了暗色,模模糊糊中认出是认识的人,又把睁大了的眼睛放松了,眨巴了两下道:“是你啊……” 又睡了…… 睡了没一会儿,忽又挪了挪身子,嘟哝道:“这么晚了,坐那干嘛?快睡啊……” 许璟一时没听清,确定性地问了句:“你说什么?” “睡觉……”青瞳很没力气。 “一起?” “你也可以去炕上窝着……” “那还是在床上吧。”恭敬不如从命,许璟二话不说就脱了靴子,又把外袍解了,躺到青瞳旁边。 躺下没一会儿,青瞳翻过身来,把他拦腰一抱,继续睡。许璟见如此,那就更放得开了,索性把自己胳膊伸到她头上,上面的手一拦,直接圈进了怀里。 除了一身酒气…… 一切都还是蛮好的…… 许璟正在自我满足中,趴在他胸口的人拱了拱头,哼哼了两声。 “怎么了?”许璟低头,看了看她,一只手捋了捋她的头发。 青瞳深吸了口气,说:“想吐……”然后往他胸口又是一趴。 好在许璟反应的及时,下床趿鞋踢过盆子来一气呵成,没让惨剧发生。 青瞳趴在床沿儿又吐了一遍,许璟心悸,端了凉茶给她漱口,试探性问了句:“确定吐完了吗?” 青瞳漱了口,又趴了一会儿,也没回答许璟的问题,倒回床上又睡了。 确定青瞳又睡了,许璟只好又去衣柜子里找了件旧衣裳,往盆里扔了,然后上床。这回他学聪明了,睡到了床的里面,盆子也没有踢开了去。如果青瞳再吐,他不需要手忙脚乱,只要帮着拍背,然后下床倒水就成了。 伺候人真是件苦差事…… 好在青瞳接下来也没再吐,许璟半睡半醒到后半夜,看她没事,也就悄悄爬窗又去了。 +++ 一清早檐下的鸟儿就叫个不停,绿影来喂了些食儿,几番不见正房的房门开。又有青瞳平日里的交代,不得允不准进屋,犹疑再三,见青冽上门来请安,只好去敲了门,放了声问:“老爷还睡着么?可还去任上?二爷来给您请安了。” 里头青瞳睡得正好,被入屋的阳光刺了两回,都是翻身继续睡。这会儿被绿影一叫,忽想起自己还是公务员呢,还得上班呢,忙地就睁开了眼。 阳光猛地刺进眼窝子,刺得眼睛生疼,把眼一闭,那脑袋又像被人敲了一锤子灌了铅一样,也是疼得生猛。 适应了许久,青瞳开口道:“这就起了,你们打水来吧。”那鼻音重得几乎都快听不出原音色了。 绿影在外头应了,携了紫素去打水。青冽在外头等着,忽被屋内一声暴吼吓着了。他呆呆的,往正房的门上瞧。那门忽地开了,又把青冽吓一跳。然后就见自己亲爹冲出来暴吼问:“谁把我衣服扔洗脚盆里的?!谁拿我洗脚盆……” 青冽眨巴着眼睛看青瞳把话哽在喉咙里,还没反应过来,“嘭”地一声门一关,人又进去了。 刚打了水的绿影和紫素回来,不明所以看着青冽问了句:“咋了?” 青冽呆呆地摇了摇头,看向绿影和紫素:“二位姐姐,我还需要进去给爹请安么?” 绿影往屋里看了看:“要不……今儿就免了?” “嗯!”青冽使劲点了下头,撒腿就跑了。 玩回去玩了会儿,忽想起自己昨天那英勇的后娘来了,便住了玩的心思,深吸了好几口气,踩着棉花一样往宫秋院里去了。 +++ 此时,宫秋早起了练罢了剑,梳洗干净,在院子里吃早茶了。轻匀给她端了早点过去,她放下茶杯,突然问轻匀:“夜间好似有人翻墙过院进了门,你可知道?” 轻匀把食盒里的早点拿出来摆了,道:“我没有太太这样儿的本事,自然不知道。但许是太太多心了,若是进了人,今早如何能太平。” 轻匀话音刚落,院墙六边形花窗外就多出来个鬼鬼祟祟的人头。宫秋是个机警的人,一打眼就瞧见了,不过清了下嗓子道:“躲着做什么?有事进来说。” 青冽见被逮着了,也不再躲着藏着,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畏畏缩缩,进了到宫秋面前就行了礼道:“给太太请安。” “起来吧。”宫秋道。 青冽听话起来了,却没话说。宫秋看了他一眼,想着这小家伙不会真的就是特意来给她请安吧,还真有点承受不起,因又道:“还有什么事?” 青冽确实就是单纯来请安的,这会儿局促,胡扯了话道:“爹院子里不太平。” “怎么了?”宫秋抬眼问他。 青冽站得笔直的,说:“谁把他衣服扔洗脚盆里了,又说谁动了他的洗脚盆。后来没说下去,不知道咋了。” 听罢,轻匀看向宫秋:“要不奴才去打听打听?” 宫秋阻止她:“打听这个作甚?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如此,轻匀也就没多管这闲事。 宫秋看青冽站着还不走,只好又问了句:“房里丫鬟没给你拿早饭?” “哈?”青冽没明白过来,说:“去拿了,还没拿回来,我来给太太请个安。” “这会儿估计拿回来了,回去吃饭吧。”宫秋冷冷清清道。 青冽这会儿好像有点明白什么了,“哦”了一声就退出去了。 青冽一走,轻匀就跟宫秋说:“二爷来给您请安,您何不借机拉拢了关系,留他吃口粥也好。” “昨儿我救了她们,她们才感激我,都是有因有果的。再者说,我是那喜欢拉拢关系的人么?我不犯人人不犯我,就成了。我管着家,她们守着规矩。至于这儿子,我可不认,与我有什么干系,我要在他身上费心思?” 轻匀深知自家主子的性子,也不再劝,自坐下陪着吃了几口,罢了收拾碗筷往厨房送去了。 +++ 青瞳陷在自己毁了两件衣服和一个洗脚盆的事情里不能自拔——一针一线一块布一个瓷盆星儿,那都是他赚来的好不? 不能自拔也要洗干净吃饱了去任上——不奋斗连件好绸缎的新衣服都买不起! 一到任上,赵衍就过来问:“昨晚睡得如何?” “很好。”青瞳回道,又想起昨晚他把自己送到家的事情,忙又补了句:“麻烦赵兄了。” 赵衍表示对这样的客气话接受。 一旁的颜青看两人说话不一般,凑过来问:“昨晚瞒着我干嘛去了?” 青瞳和赵衍都知道不能提吃酒玩乐的事,否则颜青肯定不高兴,于是说:“吟诗作对……” 颜青狐疑地看着两人,不相信也不好的样子。 提起吃酒的事情,青瞳自然就想起了身在大牢里的李厚德。昨儿个出大牢的时候,她可承诺过要陪他喝酒的。就算今日不能再喝,也该带点好酒好菜去看看他。他虽罪有应得,但到底和青瞳算是有过一些交集,也是掏过真心的。 第26章 自思量 到了晌午间,青瞳吃罢午饭,便拎了一小坛子的酒去了刑部大牢。原是昨儿个混过脸熟的,今儿人见着也客气,让她进去见人,并不二话。 到底李厚德在京中没什么亲戚朋友,周睿这会儿要在明面儿上撇清关系,和余下那两个一同作案的,自然都不来看他,空落了他一人在这牢中自悔。 青瞳拎了酒被领到关着李厚德的监牢前,放下酒来,转身问狱吏要了两个碗。 李厚德早见了她来,已是起了身到了牢门边上。青瞳拿了碗便过去,打开酒坛倒了酒,送了一碗进去。 李厚德只是看着青瞳,并不伸手接。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才接了酒,解恨般地仰头一口闷了,又把碗送到青瞳面前。 青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犹疑片刻,也把自己碗里的喝了。喝完直接抬袖擦了擦嘴,半晌也没说出话,转身就要走。 却在走出两步后,李厚德开了口:“等等。” 青瞳住了步子,转过身去,看着他。其实她不过就是想来看看,请他吃碗酒,就够了。不讲什么意义,不谈什么虚话。 李厚德手扶上牢房的栏杆,看着青瞳道:“我想知道,你是自己救了自己,还是身后有人。” 青瞳目光不移,简单道:“两者都有。” 李厚德听罢笑了一下,他就知道青瞳背后有人,否则现在在这大牢里关着不知生死的人不会是他。他一早就知道,京城这地方,没有势力站不住脚。但他还是天真了,也失算了。 收掉苦笑,李厚德往后退了退,往那墙角一坐,再不说话了。青瞳又站了片刻,方缓声道:“即使背后人的势力再大,也不该做出这样儿的事。你们的行为,和畜/生有什么两样儿?” 李厚德坐着不动,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在那样儿的情况下也未必不会做畜生。你走吧,谢你的酒。” 青瞳也不想再说什么,调头转身就走了。 兴许到了这个时候,李厚德都不觉得自己跟着周睿做出的事情有什么不妥。他只在心里怨恨,周睿没保得住他,没人可保他。甚至,他可能还是在心里怪本该被拉去判刑的青瞳。 没什么悬念,李厚德顶了罪责后,不出几日就判刑死了。他奸污的是封家的姑娘,又是周家想让他顶包,他自然有九条命这回也活不成。 李厚德死后,这事儿算告下一个段落。封羽没被封致文弄死,而是悄悄塞进了周家,成了周睿的一房姨娘,也是当初周睿答应了封致文的。一房疯傻的姨娘,养着就是了。 而也就是在这事结束不久,当朝皇上就直接追究了礼部尚书封致文私闯民宅,并动用武力一事。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扣个滥用职权伤害良民的罪名。但皇上直接追究起来,那就是再说小也小不了了。 封致文被下旨革职,封家一时显赫,也不过就错了这小小一招,就歇了。 封致文心里恨极,却不得不接旨脱官服官帽。却有周清修来安慰他,只说他们也算是亲家了,叫封致文赋闲一阵也无妨,总归有他在一日,总会帮着想法子的。 封致文不甘,只问周清修:“何故突然生了变故?症结可是在刑部那里?” 封致文如今对周清修也构不成什么威胁,周清修不过是想哄着,别让他把之前的事再闹出来。只要面上平了,又没有非要闹这事要个公道,就不会再有事。自然,他也不可能再帮封家东山再起的。 对于这事儿,周清修也早想好了说辞,不过说:“原怪不得李大人,要怪也怪咱们后知后觉没有调查清楚。那青瞳,是皇上的人,她下了大牢后就有人把消息告诉了皇上。是皇上亲自下的令,叫刑部放人。” “这不可能!”封致文瞪大了眼睛。 周清修幽幽看向封致文:“若不是关系厉害之人,何故因如此小的事情皇上就撤了封大人的职?” 封致文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愣着。 这么说起来,这事儿只能是他认了。 +++ 夏日里日长,傍晚间从任上散的时候日头还未偏得太西,天儿也是没有一丝要暗的意思。 青瞳和赵衍再一次成功甩掉了颜青,两人找了处地方,商量之前酒中约好,现今也已经进行了不小程度的事情。 在赵衍的帮助下,青瞳摸清了余下两人吴英俊和赵城的两家关系。原两人也都是京城官宦子弟,家中亲爹官职虽没有周睿家的大,但也都不是普通的主儿。 吴英俊的亲爹是个武官,乃与顾家大爷顾名扬齐肩,三殿之一,统领朝中一部分禁军。赵城的亲爹则是个文官,亦是在户部,任着员外郎。 这些一打听就知的家世等等,自然是容易弄来的。但若是想叫这两人伏法,受到惩罚,自然不能就靠了这些消息。 赵衍如今也不过就是在翰林院任着正七品的编修,家中的一些事情常有参与。但若想完全动用家中力量,也是不大可能的。毕竟赵家当家的是他爹,不能由着他胡来。所以,他能帮到青瞳的地方,也实在有限。 两人商讨这事之后,便散了各回各家。 青瞳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事儿,自己如今势单力薄,要眼线没眼线,要花大钱请人办事没钱。她又想,这默默打抱不平的事该不该做。毕竟现在封羽都成了周家的人,人家都不在意受了伤害,还能结做亲家,她跟着较什么劲? 官场上的水有多浑,她没法想象,想着以自己的微薄之力,也是不可能让水变清了。许璟都不能,她怎么能? 这是件很无力的事情,她也不是个被梦想热血冲脑子的人,她比较现实。 但后又想,不为别的吧,就当练了手段,再弥补下自己的良心。总归这事因她而起,即便封羽疯了,不记得她了。即便旁人都知道她背后势力强大,不怪她分毫。她至少,要自己良心上安了才好。 这么想着到了家,走路都是心不在焉的。抬了步子要进门的时候,忽又被人从后面按了肩膀。 青瞳一回身,这回记得他叫什么了,于是道了句:“刑远?” 第27章 男主外 “正是在下。”刑远道,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意。 对于这个刑远,青瞳是知之甚少的。不过因为那次青冽落水,他与许璟一块儿出现,既知道许璟是皇上,又能在皇上面前呈现出那么轻松的状态,青瞳才猜了他是銮卫司的人。 说起这个銮卫司,朝中之人无人不知这个机构的存在。但却要人说出这个机构的具体结构与运作,或有多少人,那便无人知晓了。人只知道,銮卫司的人皆是皇上心腹,个个都是顶尖儿的高手。不论是情报还是武学,都没有其他人能比。 銮卫司的人又都有一个腰符,黄金雕蟒。这腰符也是常不得见,不过是有人见过,一传十十传百人才知道具体样子。 对于銮卫司刑远的神出鬼没,以及许璟每在她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就出现在她房里,青瞳断定——她绝壁是被跟踪监视了,虽然不知道是哪一种监视程度。换个好听的说法,她被某人暗中保护了。 青瞳看着刑远的笑脸,最终以客上门不拒之礼,把刑远请了进去。 刑远跟着青瞳进了屋,倒是一点也不生疏。走哪停哪都十分自然,一路跟着青瞳就到了大书房。 青瞳吩咐何盛去沏壶茶来,便邀了刑远于太师椅上坐下。 等茶上了,门再度关上,青瞳亲自为刑远倒了杯茶,送到他面前,笑着道:“阁下对我家很熟?” “不过是二进的院子,京城多是这样儿的房子。”刑远接了茶,这么回道。 青瞳被噎了一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问:“不知您上门有何事?” 刑远吹了吹茶杯里的浮沫,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听说你在翻查吴家和赵家的底细。” 青瞳茶杯送到嘴边,又慢慢拿开了,放到桌子上。想来在这刑远面前,事情想瞒也是没得瞒的,只好坦诚道:“是了。” “可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刑远又问。 青瞳摇了摇头:“尚且没有。” 刑远笑了笑:“你们这过家家的法子,能掀出什么大风大浪来?周家也不敢动,吴家和赵家,又岂是你一个翰林院修纂能扳得倒的?我劝你一句,做好任上的事,别的事不要瞎掺和。封家失了势,今后朝中大概也没什么人给你使绊子,多是光明大道,悠闲着走就是了。吟诗作赋,著书立说,多是有意义的事,何必掺和这些?” 青瞳盯着他:“是他的意思?” “谁的意思?”刑远故意不明所以地反问,又道:“谁的意思也不是,我不过是前些时候见了你,觉得有缘,便想多结识结识,没有其他。” “不是许璟叫你盯着我的?”青瞳开门见山道。 刑远一口茶没咽尽差点呛死,咳了好几声儿才说出了话:“要死了要死了,怎么直呼起名讳来了?叫别人听见了,奏上去,砍你一百个头都不为过。” “那叫他砍啊……”青瞳耸耸肩。 刑远:…… 提起这事儿,刑远就又来了兴致,伸了伸头到青瞳面前:“来讲讲,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他为何如此重视你?” 青瞳笑了笑:“你猜。” 刑远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道:“自从孔贵妃生了大皇子以后,皇上就再没碰过女人。宫里也不过就是皇后和孔贵妃两位,常年守着活寡。大家都存着疑心,觉得皇上是个不爱女色之人。但我试过,他也没对我也没多大兴趣啊……” 青瞳一口茶没咽尽,也差点呛死了过去。 刑远自然地上来给她拍了拍背,继续说:“后来就是你的事,如此我猜,皇上确实是个断袖,且只对你。早些年在监学那会儿,你们就较别个亲近。皇上是个冷硬的性子,怎么就爱亲近你?如此不够,这会儿回来了,还对你这么照顾……” 青瞳也没再听刑远接下来乱七八糟地说了些什么,只是咳完放下茶杯,看向刑远问:“你是怎么试皇上的?” 刑远住了话,很是坦然道:“这还能有什么?不过是露肉。” 青瞳清了下嗓子:“没被打死吗?” “差一点。”刑远道。 青瞳又清了下嗓子,觉得好尴尬。 刑远又问:“那你和皇上每次都是怎么做的?他在上面还是你在上面?用他的还是用你的?” 青瞳脸上蒸得滚烫,清了下嗓子把刑远轰出了门。 站在门外,刑远还说:“我不是断袖,我若是,必没你什么事了,瞧着你也没我长得标致。” 青瞳打开门又踹了他一脚:“滚!” 神经病啊! 刑远轻松躲开,忽想起什么,又说:“险些忘了,那事只劝你别掺和。若你实在是个爱多管闲事的,我也不管你。” “要你管!”青瞳合手把门一关。 刑远站门外耸了下肩:“大老爷们说这些事不正常?娘们儿叽叽的。” 青瞳又把门一开:“你长得标致,你娘们儿叽叽的!” 刑远翻了个白眼…… +++ 轰走了刑远,青瞳在书房歇了一会儿,便去了青冽的小书房。 青冽自从那次被宫秋从封家人刀下救出来后,就真的乖巧了很多。这会儿正在书房中练写字儿,没有贪玩的样子。 青瞳进了屋,他便起了身,有模有样地上来请安。 青瞳拉了他的手,往书桌边儿去了,一边道:“越发像样了,谁教你的?” “我让嬷嬷们教的,怕去给太太请安失礼,晴妹妹也学了许多。”青冽道。 “是吗?”青瞳看了看他:“哥儿长大了呀。” 青冽有点不好意思:“是我以前他不懂事了,太太是个好人,只是……” “只是什么?”青瞳拿了他写的字在眼前看。 青冽道:“她还是对咱们冷冰冰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始我和晴妹妹往她房里放了癞蛤/蟆的事情,她还讨厌我们呢?” 青瞳放下手中的宣纸,看向青冽:“你想跟后娘亲近?” “嗯。”青冽点了点头:“何妈妈也说后娘是个好人,但是何妈妈也说,后娘好像心里还有脾气,对咱们生分得很。” 青瞳微吸了口气,这事儿说起来就有些难办了。若是一般的姑娘,真心换真心,或许就换到了。但这宫秋不比别人,心大概早硬得跟金刚石一般了,如何能说感化就感化了?她跟自己签的是契,从开始就摆明了,没有感情可言。 青冽和何妈妈大概是都做了一些示好的事情,宫秋也接受,但把话说得也明,最后呈现出的也是两不相欠的状态。那也便是,青冽和何妈妈小心翼翼付出的感情,其实是没有得到回应的。只怕,接下来也不会得到回应。 青瞳微微出了口气,把青冽拉到怀里,慢声道:“你知道后娘不是个坏人就行了,其他的咱们且不管。先前别人也在你面前说过,你后娘是嫁了三家的人,在人眼中不详,从来也就没有对她好的人。她常年那般,如何懂得与人亲近?你们也别灰心,或再生其他心思,该做什么做什么,礼节上咱不亏就行了,懂不懂?” 青冽听不大懂,只看着青瞳小声道:“我不爱读书写字儿,想跟后娘学习练武……” 青瞳一头黑线——原来这小子存着这样儿的心思呢! 没法,青瞳又安慰:“这个且不急,你听爹的话,在家好好自己先学着写字儿。等过些时候,爹做得好了,官位稳了,手头宽裕,就给你请两个先生,一个叫你读书识字,一个叫你习武练剑,如何?” 青冽怯生生地看向青瞳:“必须要读书识字儿么?” 青瞳点头,不容置疑:“必须要!” “那好吧……”青冽戳了戳手指。 商议完,青瞳便带了青冽一起回正院,上了饭菜开始吃饭。绿影和紫素服侍在旁,偶尔盛碗饭,偶尔盛碗汤。 青瞳吃了一会儿,忽觉得过了这么一段日子,家中好像与之前有什么不同。她一直忙活任上的事情,又跟赵衍暗下里找那些情报,便一直没把心思往家里放。这会儿想起好像不对,便放慢了筷子的动作,看向绿影问了句:“最近家中是不是多了些人?” “是了。”绿影道:“太太新请了位管家,又找了几个看家护院的小厮,在大门和二门上看着。” “那何管家呢?”青瞳又问。 这些事情契中说好了全权交由宫秋管,宫秋又是不喜麻烦的性子,从来都没跟她打招呼,也算是让她少操心不少吧。 绿影又说:“何管家不管家了,他现在只是跟着老爷服侍,前后跑腿,牵马拉车的,老爷不知道么?” 青瞳微蹙了一下眉,最近好像何盛是在她眼前出现得多了,只要需要人的时候,他基本都在。只是,何盛也并没有跟她提起这样儿的事情。 青瞳还没说话,绿影又笑着说:“何妈妈最近有身子了,老爷怕是也不知道吧?” 青瞳眼珠子一木——看来她真的快成主外男了,家里大小事情竟都不知道了。 第28章 御书房 “这我还真不知道。”青瞳笑了笑,又问:“那最近家中没什么不太平的吧?” “自从太太管家之后,家里太平得很呢。”绿影面上喜笑颜开的:“上回她把那么一拨子人给赶了出去,咱们就都敬重她。她管家也是按着规矩礼数,公正得很,不叫人有说处。就何管家的事,他都是服的,并没二话。” “甚好甚好。”青瞳听绿影这么说,心里就放心了不少,慢点着头:“那我得好好努力了,让大家过上好日子才是。” 这一家老小安稳了,她在外头也少些挂心的,做事也专心踏实些。 吃罢晚饭,青瞳带着青冽又去书房习了一会儿字。自己这儿子熊,且十分讨厌读书,她是知道的。但是她也不能时时刻刻在家看着,有一点时间算一点时间吧。等青冽再大些,他俸禄拿稳了,手头宽裕些,再给他请两个好些的先生。 家中没什么烦心的事情,晚上洗漱完躺在床上,青瞳想的便都是任上的事情。此时烦忧思索的倒不是任上事情难做,只不过还是封羽那件事儿。 刑远来跟她说那样儿的话,她在心里是断定了,那就是许璟的意思。她也猜测了一下许璟不让她插手这事的原因,大约只能是不想她卷进各种纷争中,安安心心做个身份显贵的富贵官就行了。 但是呢,人的心理都这样儿,越是不让你窥探碰触的东西,就越是有好奇心。猫爪子在心里挠一般,总想试试。 一直想到睡着,次日仍旧听着梆子声早起去任上。因为家宅离大内较近,青瞳多是走着去宫里的,时常也会在路上遇到同样清早步行于花林鸟道上的赵衍。每日之景大致相似,见了招呼一声,商量吃什么去,便直奔铺子而去。 今儿青瞳和赵衍吃的是烫面蒸饺,卖家捏出一撮白白的面筋来,拿沸水烫了,加上作料,撒上葱花香菜,再给上两笼蒸饺,便齐了。 青瞳吃得额头微微出汗,赵衍给她递了帕子。她并不伸手接,就听赵衍说:“跟你说一事儿。” “我自己带了。”青瞳从衣襟里掏出帕子来,擦了擦额头,看着他问:“什么事儿?” “昨晚我爹找我,让我不要再掺和那事。说事情过了,那就翻篇儿了,做好自己任上之事最要紧。你也知道的,这事不是平民百姓之间打官司。再者说,封家都不追究了,咱们不该再揪着不放。”赵衍道,搁了一会儿又说:“还有,大凡是做了官的,没有谁是真的两袖清风。若挑罪责,谁家身后都有一堆。只是怕,牵扯出别的事情,那便没法收场了。” 青瞳把帕子放到桌上,微微吸了口气,筷子上夹着面,说:“他也让我就此收手。” 赵衍知道每次单单提到的这个“他”字必是指当朝的皇上,自不多问,只说:“那你如何想?” 青瞳低下头,几口把碗里的面吃完了,又夹了个蒸饺吃下去,饭饱后才满足道:“不着急,且先看看吧,若是莽撞出了差错,完蛋的可能是咱们。” “正是这道理。”赵衍和青瞳一起放下筷子。 吃完早饭,商妥这些事情,两人便不再提,依旧进宫往翰林院去。青瞳心里也知道,赵衍那边帮不上什么忙,许璟这边再搅和,她肯定是做不成任何事的。既如此,不如先按下心来,瞧瞧再说。等她在官场混得久了,必是能看出其中门道的。 +++ 稍搁下这话不再提,李厚德像是没在翰林院存在过一般,没人再提起,自然也没人再提起封家那姑娘的事,一切如常起来。 如今青瞳在翰林院早已不是之前被嘲讽孤立的态势。人都摸不清她的真正底细,但都知道她是皇上亲自庇护的人,没谁还再眼瞎地给她脸子瞧。就是那周睿,也一改之前的态度,亲兄弟一般地称呼起来了。 对于这样的“兄弟”,青瞳心里虽恶心,但到底面上还装着无事。都不是小孩子了,哪能有什么都表现在脸上。甭管是真亲近还是假和谐,那面儿上的功夫,任谁都得会。 这般数月下来,翰林院新进的这批进士们,算是把大致事情都学了个七七八八。不管是编纂书籍也好,还是攥写诏书等也罢,都记住了其间规制。至于参悟学说,论经讲学之事,这就全看个人本事了。讲得好的得皇上赏识,封赏少不了,讲不好,引起龙颜不悦也是有可能的。说白了,但看你会不会揣摩皇上的口味,把那同样的东西,说到皇上心坎儿里。 掌院学士瞧着大伙儿学得差不多了,便开始把真正的事情安排到各人手上。先前诸事都是练习教导,这会儿要做的,那都是正儿八经的。 又有每年秋天,宫中都会举办经筵典礼,在御前设讲席,选派学士在皇上面前研经论史,各抒学术观点。虽说新进进士很难被选参加,但也不乏才学过人的凤毛麟角者。即便不能参加,能得以观场也是极为难得的机会。 但甭管是参加其中,还是在侧观场,那都不能是什么都不懂的,先前便要从旁学些经论史的规矩。平日里学者私下而论,与在圣人面前而论,那又不一样,需自悟自学者甚多。因而,新进进士先时总要跟着资深翰林官入值侍班,随皇上传唤,以备顾问,解皇上所惑。 解惑是资深翰林官的事,而跟着的新人,多是从旁做些杂事,以学习。 但轮班值宿又是件苦差事,值班为整夜,无事不可离了值房。不知皇上何时传唤,便也不得睡,若是迷糊中被传唤,没驱走睡意,那可是大不敬。再有,也不是进了值房的人总能被皇上传唤。皇上夜间读书或批折又能有惑的,算起来也是寥寥。 能面见皇上自然大好事,但若次次扑空,那再多的热情也给扑灭了。 这般轮班一月下来,诸人都在私下有了讨论。交头接耳时,不过都是问:“你见着皇上几次?” “一次也无,运气差得很。” “我也是,竟是连龙炮角也没见过。这差事苦,还不得好。说是叫咱们从旁学习,哪知竟是干熬通眼。” 这些人当中,唯一因传唤见到了皇上的,那只有赵衍一人。起初人都以为不是周睿那就是青瞳会是被传唤的,结果哪知是赵衍,意外得紧。 据听说,皇上期间还把带着赵衍的翰林官叫出了御书房,单留了赵衍论史,足足说了半柱香的时间。 赵衍值完班休息一日,次日到翰林院,便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皇上与你都论了些什么?” “可有经验相授?” “怎么叫皇上独留你论史的呢?难道前辈不如你?” “还是皇上瞧上了你?” …… 对于“皇上是不是瞧上你了?”这种问题,还是不突兀的。朝中上下,多有人猜皇上许璟乃不喜女色之人,只爱男色。听说銮卫司的首领,就常与他私下一处,亲密无间。赵衍长得高大清俊,潇洒不已,被看上也是情有可原。 青瞳远远坐在案边翻书吃茶,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是差点没憋住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其实她刚回来的时候心里对许璟一直有成见,这种成见不为别的,就是后宫的皇后和孔贵妃,以及孔贵妃生的大皇子。会有这种成见,说白了就是自己心里其实还有他,没有完全放得下,只不过不提不承认罢了。 如今已是过了小半年,许璟时常会翻墙越窗去她家照顾她,而且朝中上下皆传皇上不近女色。她心里虽还为那个大皇子的存在有着疙瘩,但已经没起初那么强烈了。 她没指望再和许璟有什么瓜葛,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立场可以膈应许璟有多少女人这件事情。但心里感性的想法,其实是自己都不能控制的,她确实在意。她能控制的,唯有行为罢了。 那边儿赵衍好容易敷衍了大家五花八门的问题,从人堆里逃了出来。他到青瞳的案前,伸手扣了一下青瞳的书案,说:“跟我出来一下。” “哦。”青瞳合起书,跟他出去,嘴上还挂着笑。 到了院子里,赵衍带着她找了处僻静处,四下看了看没人,才说:“他想干什么呀?” “他”是赵衍和青瞳之间对许璟的默认称呼,不需要多问。 青瞳耸耸肩,依旧笑着道:“兴许真是看上你了,前些时候那个刑远找过我,说他现在是个gay。” “刑远?gay” 青瞳清了下嗓子,小声道:“刑远就是銮卫司的老大,gay是我自己造的词,就是断袖。” 赵衍:_||| 赵衍看她笑得兴高采烈的,伸手到她脖子虚空试了试:“真想掐死你。” “说吧,他跟你说什么了?”青瞳把他的手打下来。 赵衍把手收了,才说:“说谢谢我。” 青瞳:== “还有呢?”青瞳这会儿不笑了,无语的,也是不知道这是唱哪出。依许璟的性子,难道不是威胁一番,威胁不行直接揍吗? 赵衍又说:“要给我升官,不必留在翰林院做编修了。” 青瞳又愣了愣,然后伸手在赵衍肩上拍了拍:“我这是……要恭喜你了?” 才入翰林几个月就得皇上召见,继而升官,简直是开挂一般的人生。虽然,原因有点…… 赵衍想了想,把自己是手拍向自己的肩,覆到青瞳的手上,半天说:“是的,恭喜我吧。” “铺着道儿,哥们儿以后还要靠你呢。”青瞳笑了笑。 赵衍白了她一眼:“是我靠你,我爹都没你靠得来。” 两人正说笑着,颜青不知从哪冒出了头来,鬼鬼祟祟出声道:“谁靠谁?你们躲这摸脸亲手的,做什么呢?” 青瞳忙把拍在赵衍肩头的手收回来,抬脚踹了颜青一下:“胡说什么呢?” 颜青躲了一下,叫道:“我早发现你俩不正常了,今儿被我抓到了,看你俩还有什么话说……” 赵衍不让他再咋呼,一巴掌捂了他的嘴,给拖走了。 颜青是不爽两人常暗下私会,把他丢开的。青瞳和赵衍答应请他吃三顿酒菜,他才消停下来,既往不咎。 对于赵衍要升官的事情,当然也还是没有告诉他。圣旨一天未下,这事儿都不是个定数。谁知道那夜皇上是不是闲得,随口说来玩的。 但也不过就两日,圣旨就到了翰林院,证明许璟说那话是认真的。因翰林院与礼部关系最为密切,且礼部之前进行了大洗牌,正缺人手,赵衍就被塞去了礼部。从此,再不是翰林官了。 对于这事儿,人羡慕有之,嫉妒有之,但最后都是一张笑脸恭贺。 赵衍尽数收下,欢喜的的笑容一点儿也不掺假。 +++ 送走了赵衍,翰林院便又恢复往日平静。因着赵衍升官,各位的热情又被点了起来,巴巴儿地幻想着自己也能被皇上召去说话。兴许也能如赵衍那般,得了官位就走了,不必这么熬三年。 但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很骨感。接下来的日子里,皇上依旧不召见什么人。大半月一月地下来,无一人见到过皇上真容。那些资本翰林院都习以为常,只有这些新人,情绪起伏不定,一会儿亢奋,一会儿蔫吧。 青瞳对这事儿也放得宽心,许璟没有特殊照顾她,她心里也觉得自在。凡事靠本事,都能把腰杆子挺直一些。她平日里还是认真做着任上的事情,因赵衍走了,她与其他人关系也都变得更近了些,尤其是周睿、吴英俊和赵城。当然,颜青那一直是个跟屁虫。 赵衍也知道,许璟把他调离翰林院不是因为才学之类,不过是瞧着他和青瞳走得过近了。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他平时也不刻意怎么样,免得让人瞧着奇怪。无事不找青瞳闲叙,私下不约见,如有其他人一起,那都无碍。早上若遇着了,还是一样一起吃个早饭,互相问好,闲说些废话。 却说时日一长,得见皇上之人实在少之又少,新人们又是恢复了蔫了吧唧的状态。甚至有不愿吃苦的,竟还想着如何躲了这值班去。这样的人里,周睿就是领头的,那吴英俊和赵城,也没好到哪里去。 周睿觉得实在辛苦,轮到他值宿之日,便口齿生苦味,一天不是滋味。装出病来,又从家里拿了些上好的珠玉来,叫掌院学士给他轮空这趟值宿,他好养养身子。 掌院学士不好不批,问他:“可有人自愿顶替?” “有。”周睿道:“青瞳愿代我今晚值宿。” “那好,便是青瞳吧。” 周睿也是和青瞳商量好了这事儿去请假的,他混得熟得几人,现也只有青瞳能吃苦耐劳了,其他都是享福的命。原青瞳也不愿意,但周睿说:“咱这不算人情,顶替一晚值宿多少钱,你开个价,咱这算买卖。我出钱你赚,事后我也不请你吃酒,如何?” 青瞳想了想,这倒不是不可以。于是执笔写下契来,双方不反悔,就当买卖了。本来她俸禄就不多,多赚一点是一点。反正是辛苦换来的,不算见不得人。 这般商妥,周睿才去掌院学士那边儿告的假。到傍晚时分,他自带了颜青、吴英俊、赵城出宫,脱下官服,混去了。 青瞳与一前辈留于任上,那前辈并不与她为伍,她便自个儿出宫在附近找地方吃些东西,顺便告诉何盛,让他回家报个信儿,说她今晚在宫里值宿。 何盛得言去了,她就到那吃喝的巷子里,走走瞧瞧,买些酱鸭,买些小菜,坐到粥铺里要碗素粥,也就这么吃起来了。 吃饱了又是自个儿回到翰林院,稍收拾了些东西,自去值房。值房无人,她便静下心来看书,书中有他人批注,她都仔细读一遍。采他们之法为自己所用,也是学习的一种方式。 直看到天色暗下来,前辈才来。青瞳起身迎了,两人坐下,稍打些官腔,余下不多话。这前辈原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瞧着又有点自负的样子,青瞳也懒得笑脸往上凑,自看自己书罢了。没的凑上不得回应,还惹自己面上难看。 看书看得累了,青瞳就会手托腮稍眯一下眼。那前辈也不瞧她,倒让她落得自在。眯会儿便又睁开,想继续看书的时候,发现那前辈自己点了点脑袋,趴桌案上去了。 青瞳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皮子,也不管他,继续低头看自己的书。正看得出神,忽听值房门响。青瞳伸头瞧了,是个太监模样的人。 青瞳忙起身,去把那睡着的前辈叫醒了。那前辈被叫醒倒还一阵恼怒,见得皇上身边的首领太监来了,才慌不迭行礼。青瞳见了,忙也跟上去行礼。 冯佐看也不看他,只道:“好睡啊,今晚你便不必往御书房去了,自行悔过。就你,你一个人跟我来。”伸手指了指青瞳。 “公公,这事怕是不妥。”那前辈出声阻止。 “住口!”冯佐慢声道:“妥不妥我自有分寸,倒是你,值宿的时候睡着,可妥?皇上都没睡呢,你倒先睡了,好福气。” 被冯佐堵得说不出话,这翰林官只好认了,看着冯佐把青瞳带走,而后起身一阵暴躁甩袖——得见皇上的机会多么难得,就这么被他浪费了! 那边儿青瞳跟了冯佐出去,只稍跟在他身后,并不说话。冯佐也不说话,身前有掌灯太监,都是默默踩着步子,一直这样到御书房。 到了御书房前,那冯佐停了,才开口道:“皇上在里面等着呢,青大人进去吧。” “谢谢冯公公。”青瞳回道。 冯佐点了下头,推开御书房的门,自己留在门口并不进去。 青瞳微吸了口气,抬步跨过门槛,心里突突地跳。这么清醒的状态下,独自一人见许璟,这可是第一次。 门被冯佐关上后,青瞳每一步走得都很慢。这屋里连个御前服侍的宫女都没有,安安静静的,稍显空落。她也不敢乱看,不过余光瞧见书案后坐着那人,便跪了行礼道:“微臣给皇上请安。” 第29章 乱谈心 “平身吧。”许璟目光仍在手中的奏折上,语气平平道,也未抬头多看,又说:“小案上有几份诏书需拟一下,已列在纸上,你先各拟一份出来,待会我看看。” “谢皇上。”青瞳起了身,刚才进门时的局促一下子一扫而光。她往许璟所坐的桌案前的小案边席地盘腿坐了,伸手磨着墨,眼睛盯着要拟的诏书大概内容上,有封管的有赐赏的有发布政令的,她便把诏书格式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又想了想怎么措辞把内容套进去。 想好了,手下停了磨墨,从笔架上挑出支笔来,先吸满清水挤掉,再沾上那磨好的墨。下笔前又琢磨一阵,唇间不出声地念着什么,然后才下了笔写起来。 许璟在她开始认真磨墨的时候就把目光移了,手上的奏折按在案面上,眼睛只是盯着她看。那写字儿的模样落在眼里太过认真,也就莫名地生出更多的魅力来,叫他定睛不转。 青瞳也着实认真,根本没感受到主案上投过来的热切目光。她挺直了腰,微低着头,脑子里回顾往日所学,只是认真写着诏书。 许璟盯着看了一阵,喉间发干,便道:“斟茶。” 青瞳听言稍愣了一下,停了笔看向他,四目相触,才觉出不对来。自己又有些呆意,不利索道:“哦……是,皇上。” 说罢起了身,到一旁桌上倒了杯茶,递送到许璟面前的桌案上,又毕恭毕敬回到自己的小案后。 许璟动也不动,只是低了下眼睑,看了下那杯茶,呼了下气,自伸手端了吃。 青瞳坐下后写了没两个字,觉得有些不对,便又抬起头,说:“原没伺候过人,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皇上见谅。” 许璟搁下茶杯,仍旧看着她:“朕今有一惑,需爱卿你给我朕解一解。” “微臣才疏学浅……”青瞳说到一半打住,又转了话:“皇上请讲,若有说得不好之处,还请皇上恕罪。” “你我不必拘束,耗子见着猫一样,朕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你我仍是好友。” “是。” 许璟想了想,直起身子,开口问:“念一人五年,日日茶饭难思,舌尖生苦,是何道理?” 青瞳道:“想是皇上心生幻思,微臣见皇上并未消瘦。” 许璟抿了抿唇,看着青瞳的眸子深了一下,一副“朕想弄死你”的样子。 青瞳清了清嗓子,又道:“忧思伤神,皇上应顾念龙体。” 许璟出了口气,又问:“今那人已回,养有朕一龙子,朕当如何?” “妻本不是其妻,子亦不是其子,原就非亲非故,不该再生纠缠。” “朕跟她有夫妻之实。”许璟现在倒是沉得住气,语气声调都操得极稳。 青瞳也是不紧不慢的,不带情绪:“有夫妻之实就是夫妻了?往前推一千年,往后推一千年,那有夫妻之实的人海了去了,多数的也不过就是对□□。” “何为□□?”许璟动了动身子,表情认真地看着青瞳,好似真的在谈论多么高深的理论一样。 青瞳又清了下嗓子:“纯……性/伙伴。” 许璟气结,眸子深下去,抄起桌案上的茶杯就要往青瞳那边扔去。青瞳下意识地抬手一挡,他又把茶杯放下去了,恶声说了句:“快点拟诏书!” 青瞳把手放下来,也不跟他废话了,忙又埋头写起来。 耐心地写完诏书,几张纸摞在一起,往许璟面前呈了。许璟面上还是气哼的,伸手接了纸,放在桌案上,出声道:“过来!” “嗯?”青瞳不明所以。 “难道还要朕亲手替你改不成?” 青瞳会意,只好绕到桌案后。自然是不敢坐下,便拿了笔站在一旁。 许璟站在她旁边,眼睛扫过诏书,哪里不妥当的,便让青瞳改。他又是个大爷的模样,手背在身后,只是动嘴。有地方说得不清不楚,青瞳半天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里,便心生烦躁——玩自己呢? 许璟看她这样,微叹口气略表无奈,抬起宽大袖手,把她直接包进了怀里,右手握了她的手,在诏书上写写画画。 手背上的触感以及许璟靠过来在耳侧的呼吸,让青瞳浑身一麻,忙地把手往回缩了一下。哪知许璟跟预计好了一般,恰好使力握住了,然后握着就把一整张诏书上他觉得不妥的都改了,改完翻到下一张,继续改下去。 他又在青瞳耳边说话,气息直扑上来,问她:“在翰林院就学的这样?” “嗯。”青瞳默默吸了口气,脸蛋涨红。她后背又贴着许璟的前胸,十分敏感,只好尽力拉开些距离。 偏许璟没有一点想占她便宜的样子,倒叫她不好开口说话,半晌想了措辞要开口,他改完了。 许璟自然地放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说:“拿过去自己看看。” “是。”青瞳如同得救了一般,暗暗地大呼了口气,把笔放下,赶紧拿了几张纸去到自己的小案边。脸上和整个身子还是热的,心也扑通扑通地跳。但为了不让许璟看出来,她也只好都忍着。 许璟看着她坐到小案边,出声问了句:“脸红了?” 青瞳干笑了一下:“这屋有点热。 “那让冯佐再加些冰块进来?” “也好。”青瞳又笑了笑,有人来闹一下,也好过她自己在这里尴尬。 如此,许璟便叫守在外头的冯佐进来,吩咐他去再加快冰块进屋来降暑,又吩咐:“看看有没有什么降暑气的吃的,也一并拿些来。” “是,皇上。”冯佐应声去了,余光扫了下青瞳红得发紫的脸蛋,嘴角呷着意味很深的笑意。 冯佐一走,青瞳就忙拿了小案上的薄书册给自己扇了扇,又出了几口气方才好些。许璟盯着她看了半晌,说:“你想不该想的事情了?” “什么?”青瞳看向他。 “没什么,你要是想了就跟我说,别随便找什么人做□□……” 青瞳:==! 冯佐去了没一会就带着手下的小太监端了冰来,换了刚才屋里的冰碟,又上了两盘冰镇西瓜和两碗绿豆冰沙。见许璟没有其他吩咐,便带着小太监出去了。 “吃完再看吧。”许璟跟青瞳说。 皇上说得话就是圣旨,青瞳也不客气,自拿了自己案上的西瓜吃起来。她也不再与许璟讲话,免得他在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好生尴尬。 许璟本来没什么食欲,但看她吃得香,自己也便伸了拿了西瓜啃了。他吃东西跟青瞳又不一样了,一举一动都透着贵族范儿。 许璟啃了几口,看着她又问:“那姓赵的要跟你一起吃早饭,是不是因为跟你在一起吃得多?” 青瞳:==!“什么意思?” 许璟又慢条斯理咬了一口西瓜,嚼着咽下去,说:“你吃东西时候的样子,让人看着很有食欲。” 青瞳把自己啃干净的西瓜皮放下:“我打下生下来就穷,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哪里吃过什么?后来终于能吃到些好吃的了,自然喜欢。跟你们不一样,你们从来都没挨饿过。” “你除了跟那赵衍吃早上一起吃饭、任上一起厮混、晚上一起吃酒,还干过什么?”许璟不管她说的话,继续把话题扯到赵衍身上。 青瞳又拿起一块西瓜,看向许璟:“刑远没告诉你?” “你说。”许璟脸上神色忽没刚才瞧着轻松,青瞳也不想跟他瞎贫,只道:“也没有其他的了。” “他知道你是女儿身?”许璟放下手中啃了半块的西瓜,拿了帕子擦手。 “嗯。”青瞳点头。 “要不要我废了他?” “不用。”青瞳直截了当道:“他没对我造成什么威胁,相反,一直在帮我。” “凡事多想一点,万一哪天利益对垒了呢?” “那等这个万一发生了再说吧。” 许璟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说。等她吃了西瓜,绿豆冰沙是不能再吃了,晚上吃这么多凉的,难保肚子能受得了,又等她看了修改的诏书,便对她说:“今晚就到这里,朕要休息了,你也回去吧。不必在值房守着,回家休息吧。” “微臣谢皇上。”青瞳忙起来行礼。 “礼数都免了。”许璟说着站起身子,又叫冯佐进来:“送青大人回值房,朕要歇下了,也不必让她在值房守着,放回家去。” “是,皇上。”冯佐应了,又领青瞳出去:“走吧,青大人。” “劳烦冯公公。”青瞳仍是毕恭毕敬的模样,随着冯佐一路到值房。 值房里。 刚才的翰林官仍在,见冯佐带着青瞳回来,忙给冯佐行了礼。冯佐到底是皇上面前有头脸的人,不把官位小的放在眼里,只说:“免了罢,罚你一月俸禄。皇上也有令,不必在这儿守着了,回家去吧。” “谢公公!” 把冯佐一送走,那翰林官就又气哼哼起来。嘴上不说什么,那面上都是话。青瞳也懒得惹他,自己收拾了东西,又等他收拾了,便跟着他一道出宫。 走到路上这翰林官连步子里都带着气,实在气不过,忽停了步子,回身道:“为何不早些叫醒我?如此说来,岂不算你阴我?” “大人息怒。”青瞳忙陪不是,“原是不敢打搅了大人休息,哪知冯公公今晚会上门叫人。若有下次,我必扒着您的眼皮儿,不叫您再睡着咯。” 翰林官又哼了一下,转身甩袖走了。青瞳这回也不再跟上去,自个儿出了宫,摸着黑路往家赶。 路都是走熟了的,脚下再快些,很快就能到家。青瞳到了家后也没把绿影紫素吵起来,自己打了水梳洗了,倒下便睡。 因值宿,次日不需去任上,她便一觉睡到了近晌午。也没人来院子里吵她,这一觉睡得颇为踏实。等醒了,伸个懒腰起来,浑身没个毛孔都发出舒服的信号。也不知道多少日月了,她从来没睡得这么好过。一直以来,不是苦读书就是忙任上的事情,基本不得闲。 青瞳在家落得轻松自在一日,看着青冽读书写字,闲了喂喂鸟儿,却不知那任上已经闹开了。要说谁最后悔,不是那昨夜里被罚了的资深前辈儿,而是周家大爷周睿! 周睿一到任上听说青瞳替他顶班,被皇上传唤了,还那么巧遇到了前辈睡着被逮一事,亲自面见了皇上。听完他眼睛都直了,悔得肠子也青了。千算万算没算到,他把这么好一机会给让给青瞳了。他还傻呢,给青瞳赚了十两银子! 第30章 乡巴佬 傍晚间任上一散,周睿就与颜青、吴英俊和赵城,脱了官袍官帽,直接杀到了青瞳家里。 待青瞳把人接见到书房中,周睿往太师椅上坐了,挺着腰就说:“青大人怎么着也该谢我一谢吧。” 青瞳可是明白他的意思的,笑着道:“请诸位吃酒,玉仙楼那样儿的地方就别难为我了,咱们找个平价的酒馆如何?” “上道。”周睿吃了口茶起身,“那就走着吧。” 交狐朋狗友这种事情,其实从来都不是穷人能做的事情。穷人的狐朋狗友,怕只能一起田地里偷番薯的命。 走到门口的时候,颜青又想起来,说:“赵衍兄家是不是离这儿颇近,不如叫上他,更热闹些。” “有的都叫上。”周睿豪气道。 颜青转身就去吩咐自家小厮叫赵衍。 不一阵功夫,人聚了齐,便在街巷中寻寻觅觅一阵,找了家周睿看着还满意的酒楼坐下。阁间开在二楼,临窗的地方。往下瞧了,入眼的是隔壁的妓馆,这会儿天还没黑尽,等天黑尽了,那妓馆院里院外点了五色灯火,再有穿着各色彩衫的妓/女出来拉客,也是十分养眼。 周睿满意这里,也多半是因为这里春/色撩人,等会儿酒吃过两巡,天黑下来,往隔壁妓馆里叫些姑娘来,唱小唱拉丝琴亦或陪喝□□讲讲荤段子,都是“美事”一桩。 原大伙儿都是爷们在一处,时常干的也就是这些事。若无这些,又哪有其他乐子可寻。 却说找了酒楼坐下后,点酒上菜,各自拿起筷子也就开了席。赵衍坐在青瞳旁边,一边伸手夹菜,一边小声嘀咕:“这会儿是瞧着富裕了?” “是运气差。”青瞳道。她见许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原本赚了十两银子还只得高兴的,这会儿算是还要倒赔。 赵衍笑了笑:“这顿我请罢。” “不必,哪就请客吃饭都不能了。”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周睿看两人低声私语,看着两人道。 旁边颜青端起酒杯来要跟周睿喝酒,说:“周兄甭管他们,他们就是这样的,时常我瞧着都起鸡皮疙瘩。大老爷们,悄悄话忒多。” 周睿端起酒来跟颜青喝酒,但仍看着青瞳和赵衍,说:“我知道,你们八成是在那聊得见皇上的事情。” 赵衍笑了笑:“大伙儿都有机会,不过咱们得了先罢了。” “这我可不认。”周睿放下酒杯:“原昨晚那机会就是我的,哪知我傻,让青瞳占了。” “我倒不想占呢,没见有什么好的。”青瞳道。 “诶诶诶?”周睿不乐意了,伸手指着青瞳:“得了便宜还卖乖,罚酒罚酒!” “罚!”吴英俊、颜青和赵城齐声起哄。 赵衍看了青瞳一眼:“要不要我代了。” “没你什么事儿!”周睿冲赵衍挥了挥手。 青瞳笑了笑,“一杯。”端起杯子喝了下去。 罚了酒,这面见皇上的话题就开了。其他四个没见过的,都问两人面见皇上时是如何情形,要注意什么等等。虽说资深前辈平日里都有教导,但那说得都是死东西,规矩礼制,自然没有说具体情况来得明白。 青瞳和赵衍因情况特殊,那特殊的自然不能说,便是藏掖一部分,把能说的添油加醋,给说了出来。那渲染的,都是许璟如何冷沉吓人,句句都得如何小心,吓得几人到不那么想面圣了。 青瞳面色认真:“没见有什么好的,我说的那可是实话,你们还罚我酒,现在都自罚!” “不罚不罚。”周睿也是面色认真,略思考着说:“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咱们都知道,那就照你们所说,不多言语就成了?” “说错了话,比没说话,周兄认为哪个更好些?”赵衍问。 周睿点头:“后者。” “明白了,吃酒吧。”周睿也不想再提这话,便吃酒翻了过去,再说的那都些不着边际的浑话。 吃了一阵酒,见窗外天色黑透了,他果开口说:“今儿的东家青老弟,你不觉得,咱们这桌子上缺些人?” 也是任上混了这么久的人,京城大凡风俗事物都看透得差不多了,青瞳自然明白周睿的意思,只说:“我下去请些上来。” “不必!”周睿冲她伸出手,“让赵城,你找来的,我不放心。” 青瞳看着周睿,只好坐着不动,又听他对赵城说:“你眼光独到些,挑些好的上来,别的不管,嘴上功夫要好。” 赵城应声,笑眯眯去了。 青瞳坐着咽了口气,自端起一杯酒来闷了下去。 赵城下去后,那余下桌上说得就全是女人的事情。床上如何床下怎样,说得天花乱坠。桌上唯有颜青一人未成婚,但也不是未经事的小伙子,也有自己的一番理论。青瞳只是在一旁听着,半句不插。赵衍自然也不说话,只是默声陪着。 这般说了一阵,赵城带了六个姑娘上来,笑眯眯开了门引进来。瞧着个个涂脂抹粉,美艳无双,眉眼勾人。 周睿看着满意,只说:“桌上坐了坐了,随便坐。” “我不用。”姑娘要上桌的时候,她往赵衍身边挪近了些,十分严肃道。 这姑娘陪酒,碰碰摸摸都是正常的事情。恶心她且先不说,身份穿了帮才是大事。便是把刀架脖子上,她也不能要人坐在自己旁边陪。 青瞳这脸色和这声色,弄得大伙儿一阵尴尬,乐趣都减了些。 “这样吧,青大人的那个也给我,算我今儿占个便宜。”赵衍忙打圆场。 周睿那边不买账,看着青瞳问:“爷们一处,还拘这个?” “我厌女色。”青瞳直接了当道。 周睿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又问:“别跟我说你那儿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酒后乱性。”青瞳说的全是短而干脆,一点余地不留。 周睿也不想与她争这个败了兴致,也懒得管她了,道:“那你自个儿杵着,那姑娘也我的。” 如此,皆大欢喜。 娘们上了桌,声色较之之前那就浓了许多。斟酒喂酒,附言啼笑都有了人。揽揽腰摸个屁/股按下胸,那都是最基础的事情。唯有赵衍,恪守君子之礼,不占旁边姑娘一点便宜。 “不用顾忌我,想玩就玩。”青瞳看了看他,直接说。 赵衍笑了一下:“只许你不爱女色,不许我是个君子?” 青瞳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嘴角含笑:“好,你是个君子。” 喝随意喝了一阵,那妓馆里的姑娘学的可是十八般陪酒的把式,又出了许多行酒令的法子。周睿允许青瞳不要姑娘,但是不允许她不喝酒,酒令还是要跟着一起玩的。那惩罚的游戏也是五花八门,但怎么都离不开“恶俗”两字。 青瞳原以为自己也是个见惯了世俗百态的人了,但今儿个心里还是直犯恶心。虽说从古至今,这样的事情从来就没少过,不管谈生意也好,狐朋狗友乱聚也罢,少不了这些助兴的。但是,真的还是忍不住的恶心。 青瞳多喝了几盅,便有些现真性情。把在桌个个人的嘴脸看在眼里,心里不爽,忽拍了一下桌子道:“有话跟哥几个探讨探讨。” 难得她一直不说话这会儿要探讨问题,旁人都停下玩闹,看着青瞳道:“说!” 青瞳又把在座的都扫了一遍,问:“在你们眼里,女人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这问题问得好。”周睿道:“那看你问的是什么样的女人了。若说那深墙大院中的,大户人家闺阁女子,那只能远观,不尊也得尊着,那可是菩萨一样的人。” “还有呢?”青瞳跟着问。 周睿笑:“还有就是桌上这样儿的,你且问问她们自个儿,觉得自个儿都是些什么东西。”说完大伙儿都笑。 姑娘也笑,周睿旁边的道:“咱们还有什么可提的,给官爷凑些乐子,不得了的事情了。” “下贱!”青瞳突然咬牙恶狠狠地吐出这两个字。 一旁赵衍看情况不对,忙在桌下踢了一下她的脚,提醒她别再说下去了。 青瞳只当没感觉一般,又问:“那你们说,封羽呢?封羽算什么?” 吴英俊没感受到气氛,还呵呵一句:“还不如这些个姑娘……死鱼一条,就会惨叫……” 周睿底下猛地踢了他一脚,他忙闭了嘴。 周睿看着青瞳,脸上挂笑道:“封羽算什么,怎么问到咱们哥几个了?青大人该去问李厚德才是。” 青瞳笑出来,笑了一阵方停了,看着周睿:“大家心知肚明,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摊开说,有何不可?你就说,这会儿她在你院里,算个什么东西!” 周睿勾了下嘴角,喝了盅酒道:“真没瞧出来,青大人还惦记着她。她这会儿算我周睿一房姨娘,那也是提不上台面的货色。哥几个谁若喜欢,我叫出来陪陪,都在情理之中。送到你青大人府上,不收你分文。” “畜生”两字在青瞳舌尖上打了个转没吐出来,大腿上一阵吃痛,被赵衍掐了一把。青瞳也大概知道再说下去要闹事,只好装醉道:“甚好,那周兄就把她让给我罢。” 周睿笑:“没想到厌女色的青大人还真是有情有义,只是瞧着你府上无根无基,只靠你一人俸禄撑着,还养得起么?” “养个姨娘要什么钱?”青瞳装着醉眼迷离看他:“你给我就是!” “如此甚好,明儿就送到你府上。” “那就高兴了,喝喝喝。”青瞳端起酒杯,去敬周睿。 甩开封羽这个麻烦,周睿倒还高兴呢。他不过当青瞳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揣着一颗所谓的良心瞎矫情,也不多想,余下又是开开心心喝酒。 而青瞳装醉,趴在桌边又装起睡来。看她睡了,赵城道:“没见过世面,该多带出来乐乐。我开始也磨不开面儿,心里膈应。几次下来,那就是享受了。” “随他,他矫情他的,咱乐咱们的。兴许在咱们面前装着这样,背后不知怎么个手法呢。不管不管,来喝喝喝。”周睿道,说罢又看向赵衍说:“赵老弟你可不能学他,土乡巴佬一个,咱可都是见过世面的。” 赵衍笑:“喝酒吧。” 酒又喝了一阵,又没青瞳这伪君子打扰,几个人便越玩越放得开。姑娘们衣衫不整,身子香软,有一个已经被周睿抱着到一旁炕上压了。 青瞳听到淫/靡之声,实在耐不住心里的恶心,胃里的东西直往上翻,捂着嘴就冲出了阁间。 别人还在兴致头上,没人管她。只有赵衍皱眉,推开身边还在往自己身上贴的姑娘,起身就跟了出去。 第31章 老地方 青瞳抠着嗓子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赵衍在她身后拍着背又帮顺气。一直等她吐完了,又递了一杯茶水上来:“来,漱漱口。” 青瞳又等了一阵,确定实在是吐不出东西了,才直起身子接了茶水,漱了口大喘了几口气。吐的过程极其痛苦,但这会儿吐完就轻松多了。 赵衍接了她的漱口水,又递上帕子去,给她擦脸,问了句:“是不是喝多了?” 青瞳一边接了帕子擦眼角的泪花子,一边摇头道:“虽喝不少,还不至醉吐了。留着量呢,不过是没抗住恶心。” 赵衍看了看她,到底没把话接下来,他又问青瞳:“那把封羽要到你府上,也不算是酒后醉话了?” 青瞳吸了口气,继续平复心情,看着他说:“要了就要了吧,封家失了势,以她这会儿的身份和神智,闹不出其他的,养着也无妨。留在周家府上,想来也过不上什么日子。” “你想清楚了就行。”赵衍不再多话。 吐完收拾干净,青瞳和赵衍又到二楼外头吹了阵风,解解酒意。青瞳是不打算再回阁间去了,那里面的景象实在让人看着受不了。她从腰里摸出银子来,塞到赵衍手里:“劳烦赵兄走时帮我结了账,我想先回去歇着,实在头疼得紧,怕是去了又要吐。” “成,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赵衍知道推辞那银子的事无用,只好接了,塞进袖中。 “不必了,下头有人在等我。”青瞳看着下面街道边的一个巷口说,她也不过是说话间看到的人。 赵衍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便看到了一辆马车。稍染过去一点灯笼的光影中,能隐约看到那马车上坐着的赶车人,一脸冷样。 “是他?”赵衍试探性问了一句。 “嗯。”青瞳道:“我认识那车夫。” 既如此,赵衍也没有什么再需要说的,与青瞳施礼告辞,回了阁间。 阁间内一派荒/淫景象,以前瞧着是再正常不过的,这会儿不知怎么看怎么也觉出恶心来。起初他在诸多方面不能理解青瞳,身为女儿家,要跟着男人厮混各处,见了多少不干净的东西啊,真的不为自己考虑。可是没想到,她心干净。瞧着也是装得糙糙的爷们儿,这会儿倒生生有了出淤泥而不染的感觉。 赵衍坐到桌边喝了口闷酒,有姑娘贴过来,撩着他胸前的衣襟挑/逗:“爷不玩玩吗?” 赵衍坐着不动,抬手挡了一下那姑娘的手,那姑娘倒识趣,自走开去了。不过在心里暗暗抱怨,今晚赚得钱怕是没其他人多了。 +++ 青瞳出了酒楼,迎着风走了没两步,就有许璟出现在了眼前。许璟逆风站在街道上,黑袍袍角曳动。两人隔了段距离,互相对视。青瞳眯了眯眼,虽脑子昏沉,但到底还知道不能行礼,便也只好站着不动。 借着还没消尽的酒意,青瞳也不像平常那般拘束,脑子好使。这会儿她看许璟只是看着不动,自己便晃着步子去到他面前,笑着道:“您怎么出来了?” “来看你怎么醉生梦死。”许璟面无表情道。 青瞳又笑了笑,身子还是摇晃的,往楼上指了指:“要不一起上去乐乐?” “你请就去。”许璟还是没什么表情,声音微沉。 青瞳翻了个白眼,绕过他就走:“我没钱,你自己乐吧,我回家了。” 结果没走两步,就被许璟从后面擒了脖子,像拎小鸡仔一样把她拎到巷口,塞马车里去了。 烂醉是装的,但酒确实喝了不少。才刚又吐过,胃不是很舒服,再这么被许璟拎过来,青瞳又感觉出要吐,便一把捂了嘴。 “要吐?”许璟刚坐下,看到她这样,忙又打了帘子。 青瞳冲她摆了摆手,深呼吸好几口气,总算平静了下来。没了恶心感,她才把手放下,然后长长吐了口气,大爷一般靠着车厢坐着,眯了眼说:“送我回家吧。” “走吧。”许璟对车夫施令,手缩回来,车帘垂了下去。 风从窗子里吹进来,一阵阵扑在青瞳脸上,舒服得很。马车走得不快,也没晃着她,她坐着不一会儿便睡着了过去。 许璟坐在对面只是看着她,脸色黑得都快融入了夜色中。看她睡着睡着就歪了身子,只好自己也坐过去,把肩膀杵在那给她靠。 青瞳倒是不客气,靠着靠着砸吧了下嘴,直接抬手把他胳膊也抱怀里了。迷迷糊糊的,还说了句:“许璟,到家叫我啊。” 许璟没答话——真想把她脑袋敲碎看看她为什么与别人不一样。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很久,青瞳亦是睡了很久。许是潜意识里信任许璟,便也未多想,上了车就任自己睡着了过去。因为不满足于许璟的肩膀,慢慢就把身子挪了下来,寻着舒服的地方,直接趴在他腿上,十分满意。一边趴着睡,一边还不时伸手瞎挠挠,某人那里慢慢就鼓起了个包。 许璟低头看她,鬼使神差地把脸往下凑。说实话这浑身的酒气真的让人烦躁,想干什么都是干不了的。他把脸低下去,也不过就是靠在青瞳的脸蛋上,亲了一下。 亲完直起身子来,面不改色——心里好像还是十分满足的。 青瞳挠了挠被他亲过的脸蛋,有了些意识,出声问:“到了吗?” “还没。”许璟道,丝毫没有做贼心虚的样子。 青瞳打算继续再睡,但打算完之后就隐隐约约觉出了不对劲。她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许璟腿上,忙地直起身来:“没流口水吧?” “没有。” 青瞳还是抬袖胡乱擦了擦嘴角,脑袋瓜子不是很清醒,但该有的判断都有。她自觉往对面坐去了,打了车窗帘子往外看。不看还好,一看傻眼。这哪里是在城中,又哪里是去她家,这会儿已经出了外城城门了! “这不是去我家吧?”青瞳放下车窗帘,回头看着许璟,脑子还是沉。 许璟看着她,倒是不否认:“确实不是。” “你想干嘛?”青瞳这会儿算是真的清醒了,强打起精神来,警惕地看着许璟。 许璟不慌不忙道:“瞧不过你醉生梦死的样子,带你出来醒醒酒。” “这有什么要紧?放我回家,睡上一觉就醒了。”青瞳微皱起眉,又小声道:“送我回去。” “以后你醉生梦死一回,我便带你出来一回。”许璟忽略她的话,语气也不威胁。可这明明是威胁,青瞳坐好了,看着他道:“你该知道,这是男人间应有的应酬,再正常不过。” 许璟面色无异,并不说话。青瞳不想跟他闹不愉快,也不扯了,又小声说:“送我回去,行不行?” “君无戏言。”许璟冷冷的。 青瞳再要说话,发现马车停了下来。她分了心思,不再回许璟的话,只伸手打了帘子,发现车夫已经不见了。再往外瞧,眼前景致颇为眼熟。再想想,浑身毛孔都张开了——这是她和许璟发生关系,并后来时常幽会的地方。 脸上一阵涨热,她立马又把目光转向许璟,没想到许璟只是淡淡道:“下去洗洗,一身酒气。” 第32章 知真相 青瞳愣愣的,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半晌说出话来,仍旧推辞:“我还是回家洗好了。” “等你酒醒了我会送你回去。”许璟的语气不容分说,明显是不会送她回去了。他看着青瞳脸色不安,便又说:“在你不愿意的情况下,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君无戏言。” 抿了下唇,青瞳把脸转向外面又看了看,她知道这里离城很远,自己是不可能回去的。即便她有那个心想走回去,其实也不知道回去的路。这地方是许璟找的,十分隐蔽。五年前,她每次跟许璟来这里坐的都是马车,根本没有辨过方向路线。 青瞳微吐了口气,身上的酒味也实在是重。她也需要清水拍拍脸,好再清醒清醒。于是不再争论,在车上拿了个水囊就下了车。 到外面瞧了瞧,四处景色大体上是没变,但比以前瞧着更干净了些,像是休整过的。瞧着旧地方,心头难免没有些感触,会想起些以往的事情来。 她回头看了眼马车,见许璟在里面没动静,便安下心来往潭边去。潭边有山石,几丛水流挂下来,流进潭里,再分成几股溪水。潭中的水仍旧清澈得能见潭底碎石,许是太清了,也不见小鱼小虾的东西。 青瞳站在潭边用水囊里的水漱了口,然后把衣袖卷起来。本来只想洗个脸洗个胳膊再洗个脸就罢了,结果脸刚洗完衣服就淋湿了不少,却比直接跳进去洗还麻烦。 心生麻烦之感,青瞳又回头看了看暗处的马车,想着许璟应该不会下来了,索性便把衣服都脱了,只留一件极薄的亵衣。亵衣原是长衫,她便把下面裤子都脱了,又扯了里面的缠胸布。亵衣轻薄,下了水好洗,也能稍微遮点,不至全光。再者,湿了也是很快就能晾干。 东瞧西瞧地脱完衣服,青瞳把脱下的衣服都在草堆上放好了,便伸着脚慢慢往潭水里趟。虽是暑气仍重的时节,这潭水还是很凉的。先放进去时稍微不适,但慢慢却也就适应了下来。就这样,青瞳把整个身子都浸了进去,又拆了冠发,长呼一口气,身心俱畅。脚底下石头光滑,按摩脚底,也舒服得很。 泡得高兴,酒意又在脑子里搅和,青瞳一时间就把那还在马车里的许璟忘了,只顾自己愉快。却正愉快着,忽有人从背后抱了她,臂弯温柔。 青瞳一个激灵醒神,两片唇瓣便在她耳后贴了下来,伴着熟悉的气息,撩起一片滚烫。 青瞳紧了一下身子,那唇瓣便离了她耳后肌肤,在她耳边低声问:“洗好了吗?” 为了不让气息入耳更多,青瞳忙把头歪了一下,躲避他口齿间的温度,晕晕乎乎道:“好……好了,我现在就上去……你……” 话没说完整,许璟就一把抱了她,直接上岸沿山绕了一些,然后进了一个山洞。 酒精确实让人神经迟钝,等青瞳彻底缓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被许璟放在了一张大床上,而他正压在她身上,把吻落在她脖间,一阵亲热。 青瞳使劲找了找理智,然后伸手去捂住了许璟的嘴。这么一捂,许璟倒真不动了,拿开她的手,看着她问:“脱成这样儿,难道不是在故意勾引我?” “不是。”青瞳呼了口气,不想跟他说这个,免得撩人,便扯了话题问:“哪来的床?” 转头再一看:“还有这风情的围帐?那彩色珠帘……” “还有桌椅?茶具?” “我的天……”应有尽有的样子。 青瞳直接推开许璟,把自己身上湿得根本没穿一样的亵衣衣襟又合了合,下去整个把山洞看了一遍,甚至每个东西都摸了一下。 许璟:“……” “连潭底的石头都换过了,没感觉出来吗?”许璟终于出了声。 青瞳回头看了他一眼:“原来做皇上这么闲?” 许璟坐在床上,深呼吸了几口,然后利索下床,一把又把青瞳拎回了床上。正俯身压下来的时候,青瞳伸手撑在他胸前,把他拦住了,说:“君无戏言。” 这话可是才刚他自己在马车上说的,许璟没了辙,总不能真来硬的。他看了看青瞳的身子,硬是把热起来的欲/望给浇灭了。松了身上的劲,往旁边一躺。 青瞳看着头顶的石头块,这会儿不想把他当皇上,只是当做自己最熟悉的那个人,想问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 话出了口,是一阵沉默,然后听许璟调匀了呼吸说:“想你一辈子在我身边,在一起一辈子。” “地下情人?”折腾这么久,青瞳这会儿算是真的清醒了:“你知道,我不会进宫做你妃子的。” “我许璟这辈子唯一的女人,不管是后宫还是前朝,我无所谓你在哪里。”许璟想是很少剖心迹地说话,这会儿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他一直是,想做什么该做什么,做就是了。煽情的,自己无感,怕别人也不接受。 即便如此,青瞳也还是不以为意,并不心动,男人想哄一个女人上床的时候,话多是不能信的。她侧过身子,看着他道:“我可以相信你没有碰过孙皇后,可是孔贵妃呢?她有大皇子。” 许璟偏了偏头,回看她的眼睛:“有些事情你知道了未必对你有利。” “呵……”青瞳冷笑,收回目光,躺平了说:“还说什么我是你许璟这辈子唯一的女人……” 许璟把手枕到头下,目光仍旧放在她脸上,表情严肃:“条件,说了你主动亲我一下?” “说罢。”青瞳并不觉得他能说出什么让自己舒服的事来。 许璟想了想,面色沉静,开口的语气已经变得极为认真,他说:“如果真是我们之间最后的误会,我不想瞒你。但是你得答应我,当做不知道。你既然有你想走的路想做的事,就去做,别的不要管。我想要的,我能给的,都会给你。” “我想凭本事,你说吧,我这人自私,不会做对自己没利的事。”青瞳也认真了起来,她从床上坐起身子,低眉看着许璟。 许璟也慢坐起身子,看着她,半晌开口道:“大皇子不是我的,接孔戴进宫的时候她已经怀了孩子。我利用孔黛安抚住了太上皇和太后,不让他们多在子孙的事情上折腾。这事只有我和孔黛知道,没有第三人知。” 听完这话,青瞳的脸色已经黑了大半,然后半晌拧眉出声,几乎是吼出来:“你有病吧?!还是你疯了?!” “我只想要你。”许璟道,语气坚定。 青瞳不想再跟他说话,起身下了床就往山洞外去。迎面吹来凉风,吹得身上凉凉的。她到潭边,捡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穿上,脸色黑到不行。 许璟跟出来,脸上也是沉得发黑。他不说话,走到青瞳面前,开口问:“生什么气?” 青瞳冷着脸:“不敢,皇上是明君,微臣怎敢造次。” “我对你真心真意,日思夜念等了你五年,坚守自己认为的内心一方净土,何错之有?这五年,谁管过我的死活,考虑过我的感受?!” 青瞳把衣服穿好,又抬手把头发竖起来,戴上玉冠。她看了许璟一眼,冷言道:“皇上连龙嗣之事都能轻易儿戏,微臣怎么敢信您对我就不是儿戏?微臣酒醒彻底了,求皇上送微臣回去。” 许璟脸色凝成了冰,出声问:“所以你更能接受的是,我跟孔黛有夫妻之实,大皇子是我亲子嗣?” “是。”青瞳想也不想道:“至少合情合理不荒唐……” 青瞳哪里在许璟面前这么熊气过,出口指责皇上,又岂是一般人能做的。她收了回话,放缓了语气道:“皇上恕罪,微臣不懂规矩,说得话还请您不要往心里去。” 许璟伸出手去,一把掐在了青瞳的脖子上,眼神冰冷。到底也只是使了一点力气,没掐得下去。他松口自己的手,拂袖去往马车边。一阵嘹亮的口号飘出去,青瞳深深吸了口气,去到马车边,不声不响地上马车。 车夫隔了一阵便到了,驾起马车回城,没有半句言辞。这回车走得快,摇得青瞳身子直晃。青瞳低着头,不看许璟也不说话。许璟亦是闭目养神,车厢内空气凝结成冰。 到了青瞳家门口,车马停下。青瞳恭敬施礼,谢了许璟一回,许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自顾下了马车,直直拍门去了。车夫也不耽搁,抽鞭就赶着马车走了。 开门进了屋,青瞳也没再往正院去。她直接去了自己的大书房,脱掉靴袜,往里间的床榻上躺了,睁着眼睛滴溜溜地转。 活得坚韧坚强,所以现实,所以心中也有抹不掉的自卑。从小到大,青瞳没穿过美艳动人的女装,甚至不知道自己上妆换装之后究竟能美到什么程度。她活得斤斤计较,活得辛苦踏实,她不相信爱情能战胜一切,她更不相信,有人能为了她而在那么紧要的事情上荒唐。 而细细想想,其实这又是她内心深处最想要的,不过也是最不敢接受的。她心里有他,有所期望,却又必须不能有,矛盾重重。 她又想,如果许璟真的和孔黛发生过关系并生了这么个孩子,她是否真的能接受?或许是不管能接受不能接受,她都能赚个踏实。总之与她无关,她问心无愧,然后可以继续走自己规划好的路,不用有任何负担,甚至把许璟当成踏脚石也可以心安理得。 可如今事情真相却是那般,她到底是在怒许璟的荒唐,继而觉得这个男人完全不可靠,还是自己在逃避,不想承担这份过于沉重的感情,她也分辨不清。 她带着孩子回来,走上官途,这原本就是一件十分冒险的事情。这会儿,心里已然是更不踏实了。早知道,不该因为心里的一个疙瘩而要去知道真相,真相往往都是叫人难以承受的。 一牵涉感情,许多事情就没原本那么简单,人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心无旁骛了。 青瞳抄起本书盖住脸,烦躁地蹬了一下腿——不想了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第33章 新姨娘 青瞳并不踏实地睡了一觉,早上醒后也未往正院里去。在书房直接洗漱了,也不耽搁,换上官服就去任上。心头还塞着海绵一般的东西,呼吸也不那么畅快,这京城的大街小巷晨景也便都入不了眼了。 忽又想起一事来,跟何盛说:“今儿周家打发人送个人到咱府上,你与太太打声招呼,叫管家安置下来。” “是,老爷,不过是何人?奴才好跟太太说清楚了。”何盛问。 青瞳道:“你们全认识的,封家姑娘。留在府上,算一房姨娘。” 何盛犹疑:“这纳妾的事儿,老爷可跟太太打过招呼?” 青瞳不以为意:“添一房的事儿,她必是没意见的。” 如此,何盛无他话,只得记下。想着把青瞳送到宫中,自己再回去禀报了这事情。 交代了封羽的事情,青瞳碰上赵衍,因而又一起吃着早饭,只是那眉头还是微微锁着的,不见舒服之色。赵衍自然看得出她脸色不对,有心问了句:“有心事?” 青瞳咬着包子,一直嚼的稀碎,咽下了才说:“没事。”感情上的事,还夹杂着那么机密的事情,任谁问了也是没法说的。 赵衍看了看她,见她不想说,也便没再穷问。 两人之间话不多,一直走到大内左掖门,青瞳忽才停下步子说了句话:“你觉得皇上如何?” 赵衍也早猜到青瞳面色不是因为昨晚的酒席,而是因为后来见的人。他也不多问,不过道:“勤勉,登基短短几年,政绩非凡,是位明君。” 青瞳点了点头,没别的话,抬了步子往里走。走了两步,又问:“就后宫嫔妃过少,子嗣单薄一事,你又如何看?” 赵衍道:“此乃人之心性,自古来人有好色者,亦有钟情者,全看个人罢了。但若论帝王,子嗣非同小可,自然要比咱们普通人更为慎重。关系家国大业,马虎不得。” “正是。”青瞳又点了点头,辞过赵衍,两人分了方向去了。 到了任上,青瞳掩了脸上难看神色,只如往常一样。歇了一天,这会儿来任上,人都上来招呼她。她是翰林院新人中第二个见到皇上的,而且是单独面见,自然要被拥簇着。又有周睿仍是上来说些话打闹,忽又提起封羽,便说:“昨晚我便交代了,今儿就送到你府上,可不能后悔。念青大人心慈,我还送了一名丫鬟。” 人一听是封家姑娘的事,都不解问:“此前那般生拒,怎么这会儿疯了的人倒又要接过去?” 青瞳捂住脸,佯作极度后悔状:“酒后失言误事。” 周睿得意:“生瓜蛋子,还得好生练着,否则往后怎么吃得开?” “是啊……”青瞳应着,“总该有周兄半分样子才好。” 胡扯一阵,直等人兴致都过了,才散了去做事。 +++ 却说何盛把青瞳送到大内,自己在外头呆了一阵,与别家的奴才吹嘘几句,又花钱吃了点东西,才回了家中。倒也是不紧不慢的,去与宫秋说了封羽的事情。 宫秋听了话有些压抑,面上不显,只问:“怎么突然又要接了她来?” “奴才也不知,老爷吩咐了,叫奴才告知太太一声儿,好有个准备。”何盛恭敬道。 宫秋明白了,也不再问,便让何盛退了下去。 何盛一走,她又叫轻匀叫了管家来。宫秋新找的这管家姓于,家里都称于管家。原就是有经验的主儿,请了来也省事。宫秋是按着自己物色人的眼光挑的人,多半都还是可靠的。即便不可靠,也没人敢在她这个舞刀弄剑的人手下瞎折腾。 于管家到了,宫秋便与他商量封羽进门的事情。周家的人送过来,又是做一房姨娘,自然不需要其他程序。不过,这住哪里,又要怎么安排,还是先商妥为好。她知道青瞳和封羽有过节,但到底她不像别人,真就信了传言。如今青瞳把她要到府上,便说明了关系不一般。虽是个姨娘,宫秋想着也不能太苛待了。先安置下来,等青瞳回来自己处理吧,她不多碰这样儿复杂的事情。 一番商量下来,宫秋便让封羽住自己院子,住在东边儿厢房里。不知道那封羽自个儿有没有丫鬟,姨娘原也不该配丫鬟,自个儿就是伺候别人的命。但这封羽如今是疯的,这事儿也就不得不考虑了。宫秋倒也没立即下了决定,只说:“其他等人进了门再看吧,看究竟疯到了何种程度。” 于管家应了话,便下去吩咐了家中大小婆子,把宫秋东厢房收拾了一番。原都是没人进去的,搬家的时候稍打扫过,这会儿早就落了满屋子的灰尘。再有被褥茶具坐垫此类,都要从库房里找了新的来添上。那窗纱上也尽是灰,都要拆了拿出新的来糊。 忙活大半日,又通了风,瞧着简单干净,没什么装饰的物件,但好歹住人不成问题。住封羽那样儿身份的人,足够了。 青冽看家中人忙活了半日,也不知怎么的,又不敢去宫秋那里询问。到底天天早上请安,也没让这后娘跟自己亲近起来。他跑到前院去找何妈妈,问何妈妈:“这是怎么了,家里折腾什么呢?” 何妈妈怀着身子,一直在家中静养,许多事情都不大插手了。她也希望这胎生个小子,好有依靠,其他也不愿多掺和。再说这家里有了个拿得住场的太太,还有他们下人什么好操心的事么? 见青冽来问,她不过说:“老爷纳了妾,要有姨娘进门啦!” “姨娘?是谁呢?”青冽往她面前站了站,疑惑地看着她。 何妈妈翻着手里的花肚兜,上面正绣着喜鹊登枝,说:“哥儿也认识的,就是之前带你和晴姐儿出去玩的,那姓封的姑娘。” “封家姐姐?” “正是了。”何妈妈道:“你不是还很喜欢她?只不过这会儿不比从前啦,她进了门,你多少避着些。” “这又是为何呢?”青冽不懂。 何妈妈长叹了口气:“她也是个命苦的,也是在老爷酒席上出的事儿,据说是疯了,不知现在如何呢。若是见着你疯性大发,可不危险?避着些就是了。太太有本事,让她跟太太一院子住,甚好。” 青冽听得似懂非懂,又问:“怎么疯了的?” 何妈妈看了看他,这话怎么跟他讲?到底没说,哄了几句,又叫他回自己的小书房写字儿去。青冽不想去,赖着何妈妈,又问她:“妈妈这肚兜可是给我绣的?” 何妈妈笑了笑,道:“不是刚给你绣过一个新的?这个啊,是妈妈给肚子里的宝宝准备的。” 青冽看了看何妈妈好没变化的肚子,不悦道:“妈妈骗我,何曾有什么东西?等过些日子就是我生日了,妈妈也不给我礼物么?” 何妈妈把绣的肚兜往一旁放了,拉了青冽到怀里,捏了捏他的脖子道:“哥儿说想要什么,我给你弄去。” 青冽想了想:“要把宝剑!” “唉哟……这东西我可弄不来,太太那里八成不少,你问她要去。” “我不敢……” 青冽赖着何妈妈撒娇,七扯八扯的不走。直等听到外头人说:“新姨娘进门了。”他才和何妈妈一块儿起身,牵着何妈妈的手忙出来瞧。 原是有过过节,何碧晴从院里出来,也不往封羽那边儿靠,而是挤到何妈妈青冽这里。那一晚青冽落水,所有的事情还记在何碧晴的脑袋瓜子里。别人都怪封羽,她人小,自然相信大多数人说的。 周家来的轿子从角门进来,到了二门上便停了。于管家与吴婆子几个站着接人,何妈妈牵着青冽和何碧晴远远瞧着热闹。 等轿子停稳了,吴婆子上去打起轿子的帘,说:“姑娘,到啦!” 第34章 男闺蜜 稍等一阵,并不见轿子内有动静。吴婆子脸上笑意有点僵,稍往里头瞧了瞧,又道了句:“姑娘?” 那封羽坐在轿子里痴痴呆呆的,也不知那打了轿帘子的人是在叫自己。只等那婆子往自己面前伸了手,仍旧笑着说:“姑娘,下来吧,到家啦。”她才把手伸了出去,让那婆子捏着。 吴婆子捏了封羽的手,心里也不甚踏实。她虽与这姑娘没什么接触,但以往的事家里人都知道。再者说,这封姑娘如今真是让人瞧不上眼的货色,却不知自家老爷又发的什么疯,偏接到家里来。当家太太没二话,她们也只好笑脸相迎着。 封羽跟着吴婆子出了轿,打眼四处看了看,只问了句:“这又是哪里?” 人都知道这姑娘疯了,不过吴婆子又回句:“新家,往后您就住这儿了。” 封羽似是到了新环境不踏实,忙转身找人。她那随身服侍到大的丫鬟瞧了,忙跟过来扶了她的胳膊,安抚道:“姑娘莫怕,奴才在呢。” 封羽这才安心,随着这丫鬟牵了,跟着于管家吴婆子等人往正院里去。 一路领着到宫秋的院子,先给宫秋行了礼,礼见过,也没有其他的,就让带进了刚收拾好的厢房中。轻匀煮好了茶,往房里搁了,问封羽:“姨娘还要什么?” 封羽无话,只她的丫鬟说:“现是没什么的,谢姐姐张罗。” 没有别的事,人自然也都不呆着,各自散去。出了院子,不过小声嘀咕,说些闲话,再没有别的。 那边儿何妈妈带着青冽和何碧晴看过封羽,并未往正院里去,悄悄又回了自己的房间。俩孩子跟在后头一并过去,那青冽又问何妈妈:“封姐姐真个疯了?” “瞧着不是疯也是傻,咱们且先不管。”何妈妈道。 何碧晴也在旁边说:“那时二爷落水都怪她,我可不去看她呢。她跟咱们有仇,怕是要闹呢。” 何妈妈摸了摸何碧晴的头:“你也看着哥儿些,别叫他去招惹了新姨娘。”说着又看向青冽:“哥儿也记着,往后再不要姐姐姐姐地叫,叫姨娘知道不?” “省得。”青冽应声,又说:“我这会儿也懂事许多了,再不莽撞行事的。妈妈莫要担心我,我自不会去招惹姨娘。我还记着她的好呢,她若不疯了,咱们还能一处玩儿。” 何妈妈笑了笑,也伸手摸了摸青冽的头。 +++ 青瞳在任上呆了一日,除了手头上要做的事,并未生其他变故。因着被皇上召见,人都猜测她会不会也有赵衍那般好命,不几日就得皇上赏识给升官拎出翰林院。虽说翰林院不是一般人能进,但如今的翰林院不过就是个基层踏脚石,要当官,还得分出去。翰林院的官,没有半点实权,整日与书本著作打交道。或与皇上皇子论史谈经,只面上瞧着好看。 青瞳自己倒也想了这个事,经昨晚一事,她别说是升官了,接下来怕是见许璟都难了。这会儿想起来又觉得自己愚蠢可笑了——她这身份怎可教训皇上? 许璟这块踏脚石,怕是没那么好使了。不过也罢了,倒让自己落得心安呢。凡此种种,都是自我安慰的话,不管是否有矛盾,只图一时心里安宁。 晚上到了家,不提任上之事,只是放松了心神。与青冽一起吃晚饭,又教他识些新字儿。 青冽总有些心不在焉,青瞳便搁了笔问:“想什么呢?” 青冽看了看青瞳,吱呜道:“封姐……新姨娘进门,爹不去看看么?” 青瞳一捂脑门儿,她倒是把这事儿又忘了。总归平日里要烦的事情太多,不能每一件都放心上记着。既青冽提了起来,她自然要去宫秋那里,便忙起了身说:“我这会儿过去瞧瞧,你呆着自己练练。” “我能跟着去么?”青冽也从自己的板凳上站起来。 青瞳道:“不能,你呆着学习。” 青冽微撅了一下嘴,只好老实呆着。 青瞳往宫秋院子里去,倒没有去看封羽。轻匀通传了一声儿,她便进了宫秋的正房,于炕上坐了,说:“封姨娘都安置好了?” “妥当了。”宫秋道:“等着老爷下一步指示呢,这样儿的人,我可不敢擅自做主了。” 青瞳想了想:“我目前不便见她,怕她见了我受到刺激,闹出事来。就全权交于你,月钱等等,你看着给就是了。也不必怎么伺候着,她不是自带了个丫鬟么,交于那丫鬟便是。咱们不苛待她,只当养个闲人,如此便好。” 宫秋了然,也没八卦其他的兴趣,只道:“这家里每月的花销不小,老爷心里要有个数。” 青瞳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余下没什么其他可说的,青瞳便辞了宫秋,又回了前院。家里的人越来越多,顶梁柱就她一个,说没压力是假的。她若顶不住了,整个家都得垮。不管怎么着,她首要的事情,还是要把任上的事做好,多争取些机会,升官也好得赏也罢,总归要多弄些银子。 嘤~到底是不应该把许璟给骂了! +++ 接下来一段日子,家里家外,都是平静无波,各人间相安无事的状态。青冽听话,没有去招惹过封羽,每日早上去给宫秋请安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碰上封羽,再刺激她疯起来,要扑过来撕了他。 封羽在青家自然比在周家日子好过,不必看人脸色,不必像条狗一样不招人待见。虽说青家也没人待见她,但到底人也不不待见她,只当个闲人罢了。 于任上,自那次青瞳顶了周睿一次班被召见后,之后再也没被召见过。然后皇上对翰林院的学士也并不是很看重,没有什么逼得不已的时候,根本不召见翰林院的人。再者说了,这平时又能有什么逼不得已的时候?皇上若有事情想不明白,那满朝文武,还找不到个商量说话的?再有,皇上虽重文人,但到底自己不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翰林院的人能见皇上者,就更是寥寥了。 对于值宿这事儿,新人一众全部认清了现实,再也不抱希望了。此前有过的种种幻想,那都成了泡影,只当自个儿当时太天真。又有人羡慕嫉妒恨赵衍,这众人中,唯有他脱身了,可不是走了运了么?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青瞳倒是淡定,总归大伙儿都是一样的,谁也得不了好去。她又琢磨起顶班的事来,能赚一笔是一笔嘛。起初没人愿意,万一再出现顶班被召见的呢?后来大伙儿认清现实以后,大有人想躲这个懒,就自个儿搞定掌院学士去,然后拉青瞳做这个替班的。青瞳替得高兴,她早把一晚的银子提到二十两了。 掌院学士这会儿也一心跟着礼部众人筹备经筵典礼的事情,并无心管这些。再说这种值宿小事,他拿些好处,行别人方便,也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今日,掌院学士坐于自己案前,正思考经筵典礼要选派哪几个人方不丢翰林院的面子。一方面,一定要有拔尖儿的,证明翰林院不是庸才一堆。余下倒是可以随意些,仗着赚些好处,都不是不可以,所以,新人就有了机会。 拔尖儿的几位尚好选拔,这新人纯粹是卖人情面子。此拨新人里,他需要卖面子的人,自然是户部尚书周清修。那周睿,自然要想着理由拟在名单里了。 正思考着,忽听有人求见,竟是青瞳。他把面前宣纸卷了,盖住自己写的人名儿,打起了精神。等青瞳行了礼,方道:“何事?” 青瞳一贯不来找他的,因为别人告假顶替的人每回都是她。难道是太累了,也要告值宿的假?却听青瞳说:“经筵典礼将近了,下官想打听一下,大人可定好咱们翰林院的人选了?” 掌院学士倒没想到她是来问这个,听了更是觉得好笑,怎个她都能来问这种事了,不过冷笑道:“此事你不必知道,且做好任上之事便可。” 青瞳不理会他的态度,继续说:“单值宿告假的事,他们送了多少礼给大人我都是知道的。若再论其他,怕是不小一笔数目。” 这话说得忒没水平,掌院学士很是生气,皱眉道:“滚出去!” “大人不怕我告你么?”青瞳步子不动,笑着出声。 掌院学士实在要怒,抬起头来盯着她。看着她笑得风轻云淡的,忽想起什么事来,压了压气焰道:“你到底有何事?” “很简单,这回参加经筵典礼的人选里有我就成。大人若是心有不定,可以寻求户部尚书周清修周大人的意思看看。不知道大人是不是比前礼部尚书封家更有实力些……” 掌院学士看着青瞳恭敬有礼的样子,胸口的气直往上顶。到底不知道这青瞳是突然吃错什么药了,来给他演这么一出。但这些话都叫他想起了之前的事情,銮卫司,封家倒台,都说青瞳是皇上的人,周清修也私下里让她三分。虽说平日里没什么可显的,这到关键时刻,还真不得不往心里去。 万一…… “罢了,名单还在拟写中,等敲定必逐个通知。”掌院学士压了烦躁道。 青瞳满意了,道了谢便退了出去。 出了门外,青瞳就大舒了口气。这事儿她琢磨好几日了,也在早上遇上赵衍的时候跟他商讨过。顶班值宿只能赚点小钱,她必须得抓住一切可以露脸出头的机会,不能就这么闷待下去,否则真个发霉了。所有的事情,还得自己帮自己。 威胁掌院学士的事情她想了许久,到底是没做过这种事,心里一直不踏实。找赵衍问的时候,也是含含糊糊。倒是赵衍痛快,直接说:“此计可行,只是……你想参加经筵典礼,那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么?” 青瞳耸了耸肩,“自从那晚之后,你听说翰林院有人在值宿的时候被召见了?” 赵衍笑:“吵架了?” “吵架?还冷战呢……”青瞳笑了一下,只当玩笑:“我没打算跟他再怎么样,但也不想没想把关系闹僵,做不成那啥,还是君臣朋友嘛不是,不过那晚我把话说重了。” “你说什么了?”赵衍好奇。 青瞳清了清嗓子,往赵衍面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我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有病吧?你疯了吗?你简直荒唐!” 赵衍呆得直了眼,然后慢慢咳嗽起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即便那人不是皇上,就是平常的男人,怕也是没人受得了这么伤自尊的指责法。再者说,哪有女人敢这么对男人的?更何况,这人是九五之尊,天下都是他的,人人伴君如伴虎,捧都怕捧歪了,拍马屁都怕拍错了的皇上啊! 赵衍摆了摆手:“救不了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是吧?”青瞳有些泄气:“我也觉得太不应该了。” 赵衍又轻咳了几声:“那你找他道歉呗。” “道什么歉?”青瞳看着赵衍:“我没错!” “为了前程,好么?” 青瞳目光放在赵衍脸上不动,想了又想。半晌,她清了下嗓子,直起了腰,扭捏道:“跟你聊点限制级的行不行?” “噗……”赵衍抬手挡了一下嘴:“说来听听。” 青瞳又扭捏了一阵,没想到自己这会儿能说体己话的人居然是个男人。罢了,反正都是成年人,还能从他这里深入了解下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她又不是教条束身的封建女子,有什么不能说的。 又狠狠清了下嗓子,青瞳才道:“说实话吧,我心里有他,我承认。但是我的志向不是做一只金丝雀,被他养在后宫里。跟一群女人耍奸逗狠,就为了他这个男人……” “嗯。”赵衍点头:“继续。” 青瞳喝了口水:“他说他守身如玉地等了我五年,想跟我在一起一辈子,不管我是后妃还是朝臣。可是,君与臣,可以吗?为什么不能,相安无事各谋其位呢?是我想得太简单,还是他私心太重?” “你们……”赵衍清了下嗓子:“回来后发生关系了吗?” “没有。”青瞳连忙摇头。 赵衍想了想:“他是真的心疼你,把你捧在手心里。以他的身份,要了你又如何?强带进后宫又如何?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有什么是他不能要的?你觉得是私心,我倒觉得是真心。” 青瞳缩了缩身子,腰杆挺得没那么直起来,她看着赵衍,半晌道:“怎么办?” “他想成全你想要的一切,他也想要你,这都没有错。你想他能给你行一切方便,但又压抑自己的情感,什么都不要?凭什么呢?” “你怕自己陷入险境,不想承担一切与之有关的压力责任。但是你没想过,他包庇你女扮男装,甚至可能还隐藏了其他事情,暗下里处处给你行方便,他已经把自己置于了麻烦与危险之中。如果事情败露,产生影响的会是皇位,甚至是天下,黎民苍生。他扛着所有的这些,尽自己所能在护你。而你,在尽自己所能想撇清关系,只顾自己前程,你……心里真的有他?” 第35章 生日宴 赵衍的话还有最后一问,在青瞳心里划拉出一道口子,让她缩了身子,飘了他两眼,抿着唇没说出话来。 赵衍也没有再说这话题,忽又扯了过去,只当没讲过一般,跟她说起了开始说的经筵典礼的事情。青瞳颇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搭得上话。两下又商妥一番,便定了私下去威胁那掌院学士一威胁。 青瞳暂且放了许璟的事情,到底她从没想过直接让许璟保自己官途,而多是想自己能给自己出力,使些点子罢了。这回便是唬了掌院学士,瞧掌院学士后来那神态脸色,想来那参加经筵典礼的事儿,基本就成了。青瞳心里踏实,只等过些日子掌院学士定了人选通知罢了。 晚间照旧回到家,浑身是了了一桩事的轻松,对青冽也便亲和了许多。心情好,便也让他今晚少练了些字。 青冽高兴,咧着嘴问青瞳:“等过几日就是我生辰了,爹记得么?” 青瞳抬手抚了抚脑子,自然不能说忙忘了,忙思想了一阵说:“记着呢,爹给你办个螃蟹宴如何?” “甚好甚好!”青冽拍了两下巴掌,又问:“那礼物呢?” 青瞳看着他:“你想要什么?” 青冽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小声道:“宝剑!” 能文善武方为全才,青瞳对于青冽一心想练武这事儿不反对,自然是答应。上好的找不来,找铁匠打个像点样的还是成的。总归是小孩子,耍得不喜欢了就丢了。 而青冽见青瞳也答应了,越发是高兴,对青瞳说了一大堆好话方才去了。 青冽走后,青瞳也没有回到正院里去。他理了理衣衫,从青冽的小书房去到自己的大书房,翻了几下书,心头又记起许璟的事,索性丢了书,往榻上躺着去了。 又是好些日子不见,这会儿已是到了秋日。暑气消了不少,只晌午那阵还是很热,树梢间有秋蝉“知了”“知了”地叫。晚间的风吹在身上,便是些阴阴的凉,衣服总要添上一两件儿的。 青瞳记着赵衍跟自己说的话,后几日每闲下来的时候也是思想许多。她确实是想撇清一切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危险的事情,但自己却一直在给许璟制造危险麻烦。不管许璟是自愿也好,还是无奈也罢,其实她和许璟之间,早在她进入官场那一刻就分不开了。即便话说得再绝再狠,总归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在这条船上,一般只有两种情形——许璟把她推下船、许璟陪她一起翻船。 她不知道事情如果真的败露,许璟会选哪一种。其实她一直不愿意去思考事情败露这件事,因为总觉得不会败露。 然而,她已经把把柄留在了赵衍手里。 想了多了,青瞳也便没那么烦躁了。她显然不会后悔自己选的这条路,不过就是在想,如何在这条路上找平衡罢了。有些事情看明白了,后果想清楚了,也就坦然了。 如果已经有一个人为她豁出去了,她还有什么不能为自己豁出去的呢?又或者说,既然已经选择了一条不寻常的大胆之路,又为何要给自己和他留遗憾呢? 既然他都不怕,连龙嗣都敢作假,不怕事情一朝败露朝廷动荡,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天塌了,难道不是他先扛着?扛不住了,不过就是一起翻船。 以前是不太确定他的真心,难道现在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么? 青瞳手指在卧榻的木头边缘轻敲,盯着书房上方的红色房梁,眼珠子直转。敲了一阵,她忽从榻上翻身起来,清了下嗓子。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稍扬声儿叫了一句:“刑远?” 无人应,青瞳也不失望。刑远不可能寸步不离跟着他,如今也不知道有没有被许璟给叫回去了。她不抱啥希望了,往榻上一趟,又有气无力随口叫了一句:“刑远大哥……” 叫完闭了眼睛,想着还是睡了吧。明儿还要早起,到任上装淡定面对各位同僚和掌院学士。眼睛闭了一阵,睡意不是很浓,便翻了个身。一翻却好像不对劲,便睁了眼来看。眼睛一睁,却正是与刚才她叫的人面对着面,鼻尖距离只有几毫米,脸蛋放在在眼前。 青瞳惊得一骨碌翻坐起来,压了半天的神,方才出声:“你干什么呢?!” 刑远闲闲地把手枕到头下,瞥眼看她道:“不是你叫我的么?”罢了又低声说了句:“还是娘们儿唧唧的……” 青瞳把捂着胸口压惊的手放下,又吸了口气,才看着他道:“起来!” “怎的?”刑远不起,“我说了我不是断袖,对你没兴趣。” “不是断袖也起来!”青瞳也不伸手拉他,有过赵衍那次的经验教训,她可是时刻与人保持身体距离,就怕一个不小心再被另一个人识破了。 刑远吐了口气,无奈地榻上坐起身来,十分无语地看着她:“叫我做什么?” “我就是瞎叫叫。”青瞳道:“你不是真的天天都在跟踪我吧?” “想得美!”刑远飘了她一眼,“没事我就回去了,以后没事别瞎叫。” 青瞳看他起身撩了脑后头发要走,又把他叫住了。 刑远回头:“咋?” 青瞳想了半天,才出口道:“我想见皇上,可以吗?” “不可以!”刑远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总归是浪惯了的人,啥事在他嘴里都不算事。 “为什么?”青瞳也下了榻,在他面前站着。 “你自己去问他呗。”刑远道:“他已经好久不问你的情况和消息了,我也觉得奇怪。你们怎么了?吵架了?” 青瞳伸手抚了抚额头,不知道说啥,又听刑远问:“还是他厌倦你了?” 青瞳清了下嗓子,半晌从嗓子里挤出三个字:“吵架了……” 刑远一副八卦的样子,拉了青瞳就往卧榻上坐了,说:“怎么吵的?你骂他没有?他那身份,从来没有人敢骂他,我一直很期待能看到有人冲他凶的时候他是一副什么模样,来讲讲。或者,你下次等我在场的时候凶,让我瞧瞧。” “我可不敢。”青瞳嘀咕一句,又清了下嗓子,飘忽着目光道:“既然他不想见我就算了吧,你走吧。” “可是你还没讲你们是怎么吵架的!”刑远一副你不讲我就不走的架势。 青瞳捂了捂脸,拉着他到书房门口,抬脚就踹:“滚!娘们儿唧唧的!” 刑远轻松躲开,在书房门关上后,抬手指了指自己……他娘?的! +++ 青冽的生辰是八月十四,生在了中秋前一日。 关于过生辰的事,青瞳早与宫秋商量过了。因着青冽人小,又不是数整的生辰,从外头买些螃蟹,蒸了,提前一天赏花赏月,一家子一处热闹一下便可。 宫秋应下来,便和于管家吴婆子商议起了这事儿。她自己又想,作为后娘,又是头一回给青冽过生辰,礼物也是要备下的。想来想去,把四书五经买了整套,装得十分漂亮,便做生辰之礼。 再说经筵典礼的开始时间,那是八月十五中秋那一日。礼部各方要安排好了程式,几时讲经,几时辩学,几时又是歇息吃茶点,都已列好。到了晚间,御设中秋宴,文人学士一堂,吃酒赏月,吟诗作对,也都列在其中。 而参加经筵典礼的人选早定了下来。那些学儒大士暂自不必说,翰林院拔尖儿的人自然也逃不了。除此之外,翰林院新人里,参加此届经筵典礼的人,只有周睿和青瞳。原是预料之中,青瞳不当惊喜。倒是别人,私下里又嘀咕议论好几回,青瞳也不放在心上。 青瞳把家里的事交由宫秋打理,自己便整日准备经筵典礼的事情。许璟不愿见她无妨,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好。在学术研究造诣上,青瞳比不得那些大家,论史论文,可不能拿学识底蕴来拼,她就一俗人,于是自个儿逼着翻新意。 别的她不成,文词典故的新意理解她那里是有的。毕竟是二十一世纪上过学的人,见过的东西也多些,脑子里的开化思想比这些古人多得多。只要控制在人能接受的范围,或稍稍超出接受范围,都无伤大雅。要的,那是让人听了耳目一新的效果,语出惊人,但又合情合理。 没日没夜地准备了许多时候,到了八月十四青瞳方才停下手中之事。白日里仍旧在任上,到了傍晚间散时,自去铁匠铺拿剑去。那剑不长,小孩儿耍正合适。瞧着不能太过低廉朴素,青瞳便让师傅在剑鞘上镶了排蓝宝石一样的假珠子,又挂了个红穗子,方才拿回家去。 到了家中,已是热闹一片,螃蟹都蒸好了,在厨房里备着。因着家中没有戏楼酒楼,不过是在正堂前的院子里摆上了桌椅。院子里有桂花树,香气浓郁,一派好风景。 青冽和何碧晴在桌椅间玩闹,见青瞳回来了,忙奔上来请安。青冽笑着,伸手就问:“礼物呢?” 青瞳把剑往他手里放了,问:“喜欢不喜欢?” 青冽也不是个用过多少好东西的人,识货更是谈不上了,看了剑就是一阵欢喜,抽出鞘来看到白光,直点头道:“喜欢喜欢!” 吴婆子并家里的下人正在布置烛台,天黑下来好点烛火。轻匀也跟着忙碌些,看见青冽把青瞳送的剑宝贝,便过来说了句:“二爷原来喜欢这个,太太那里多呢,早知会一声儿,拿一把来玩便是了。太太也不知道,送了二爷一摞子的书,难怪二爷笑得那么难看。” 青瞳嘴角呷着笑意,道:“礼物是心意,不看是什么。” “是礼数。”轻匀还没出声,便听到冷冰冰的一句。青瞳和轻匀都转头,是宫秋。她住了步子,身姿挺直站着,又说:“去帮着忙吧,轻匀。” “诶。”轻匀应声去了。 宫秋走到青瞳面前,开口道:“封姨娘还留在房里,不叫出来?” 青瞳看了看封羽那房的位置,并不见什么,不过问:“她近来如何?” “一直呆呆的,偶有几回看到青冽,激动一阵。” 青瞳吸了口气,“不叫了罢,送点到房里就行了。怕是闹出事,扫大家兴。” 对于封羽的事,家里无人不有疑惑,但终究没有一个人问青瞳的想法。宫秋不关心,更是不问,只道:“听老爷的。” 忙活结束时,青冽已是拿着那把自认为的宝剑玩得满头是汗了。天色已暗,下人们把蜡烛灯笼都点亮了,上了螃蟹香醋,又有酒水点心之类,然后热热闹闹入座。主座坐着青瞳、宫秋、青冽自不必说,其他的人都各按身份坐下,只等着开席吃螃蟹。 青瞳看着气氛热闹和谐,心头也是欢喜,只叫大家随意,不必拘着。又有得宫秋言,便真都不拘着了,笑闹之声渐起。多有人不知那螃蟹怎么吃,旁人再来教着,十分融洽。就连往常容易自卑的何妈妈,这会儿心里也是舒坦的。 只说吃了一阵,忽听吴婆子“唉哟”一声,打了何妈妈的手道:“妹子,人都说有身子的人不能吃螃蟹哪!” 何妈妈从小到大别说没吃过,见都少见这些东西,又哪里知道这个。她顿了动作,看着吴婆子道:“为何?” 吴婆子把她手里吃了一半的螃蟹收了,说道:“极寒之物,那孩子岂是受得了的?你快别吃了,顾着身子要紧。” 何妈妈好容易吃一次这东西,嘴馋得紧,也不知道吴婆子说得真的假的。旁的婆子也插了嘴,说这螃蟹不能吃,你一言我一语的,何妈妈只好不吃了。即便嘴馋,那也只能吃点心忍着。 东北院里,厢房中。 封羽正坐在炕上发呆,烛影下一张脸清瘦不已,目光无神。手里倒还拿着花绷子,白丝布上绣出的半朵粉莲栩栩如生。螃蟹搁在一旁,一直无人动。 封羽的丫鬟听家里热闹,到正堂的院中外偷看了些许时候,心里感慨,才又回来。虽说比在周家的时候日子不知好了多少,但她心里总还不是滋味儿。这一家子的热闹,竟与她和她家姑娘都是没关的。 回到厢房中,看封羽面前的螃蟹还没动。她只好在炕上坐了,拿剪子剪了绳儿,耐着性子把肉都剔出来,蘸了醋喂给封羽吃。 封羽吃了两口,放下手里的花绷子,看着丫鬟道:“铃儿,外头听着好生热闹,怎么了?” 这铃儿埋头挑着蟹肉,一会儿给封羽喂一筷子,道:“家中二爷过生辰,外头正设宴,热闹呢。” “哪个二爷?”封羽目光茫然,她大概知道自己又换了地方的,但到底不知道换了之后她这是在哪里。 铃儿想着她也是神志不清,许多事情分不清,便也不瞒着,直接说:“老爷的儿子呗,井哥儿。早前跟您玩得可好呢,这会儿进了门,却是一眼没来瞧过您。老爷也是,连门都不上,真不知要了咱们来是为的什么?” 封羽的表情懵懵的,半晌道:“井哥儿?” 铃儿把蟹肉喂到她嘴里:“您是不记得了,也不必记着。总归这会儿是他们养着咱们,也算是恩德了。” “既设宴,为何咱们不能去?”封羽想了半天,问了这么个问题。 “姑娘不同往日了,这会儿就是个姨娘,上不得台面儿。人说不能上桌,那就不能上桌,可没说处。”铃儿知道封羽许多话听不太懂,所以她从来也不必假哄她什么,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她倒还想呢,若是她家姑娘受受什么刺激,再醒过来,那才好! 封羽闭口不吃铃儿送上来的蟹肉了,又想了一阵,出声道:“那咱们过去瞧瞧,总该成的。老爷长什么样儿,二爷长什么样儿,我都没见过呢。” 到底是家里从来没人跟铃儿说过青瞳和青冽为什么一次也不见封羽,在她心里,来见才是应该的。说到底,她在心里觉得,她家姑娘会沦落至此,青瞳有责任。她只当青瞳是更加嫌弃她家姑娘了,所以百般冷落。 这会儿她家姑娘想去瞧瞧,又有什么不能的,她便应了声儿道:“诶,奴才带姑娘过去瞧瞧。” 第36章 疯姨娘 铃儿一路就领着封羽到了正堂的院子外,两人也未直接到大门前就进去,而是扒拉着窗子往里面瞧了一阵。院子里灯火通明,气氛热闹,俨然是一家子,有说有笑。便是奴仆,也在桌上坐着,各自围成一圈,一边吃酒吃螃蟹,一边互相逗笑取乐。主桌上虽清净了些,到底有个小孩儿,一会儿钻过来一会儿钻过去,不显冷清。 封羽在窗外瞧着瞧着就皱起了眉,别人且不说,只那主桌上的男人和小孩儿,她该是认识的。心头一阵急切,一时间也顾不得其他,抬了步子就急急往院子里去了。一路扑到主桌边儿,确定这两人自己确实认识,便是瞪大了眼睛。她又一时间对不上号去,只得又回头看铃儿,寻求答案。 封羽既进了院子,到了桌边,在座的自然也都看到了她,顿时院子内变得鸦雀无声。人都互相看了看,把手里的剪刀、小锤、螃蟹、筷子一应有的,全部放回了桌面儿上,只不出声。 青瞳的眉心也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忙站起来,绕过桌子,看着铃儿道:“可有什么事?” “姨娘一定要来瞧瞧,奴才便带来了。莫不是……扫了大家的兴?”铃儿窃窃道,原本她对青瞳的印象就不好,心里是有芥蒂的。要不是她当初拒婚,又搞得她家小姐神魂颠倒做出那些糊涂事来,她和她家小姐何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青瞳也不能说不高兴,她把目光转到封羽身上,确认她是否正常。若是正常,留下来坐到桌上,一桌吃饭。若不正常,还是及早带回去得好,免得生事。 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一阵,只见那封羽只是瞪大了眼睛,一脸慌措。到底不知有毛病没毛病,青瞳便说:“你牵你家姑娘坐下,好生看着。” “诶。”铃儿得令,还是小心翼翼的,拉了封羽到仆人桌上。绿影和紫素眼活,忙去搬了两把椅子来,让两人坐下。 宫秋不过是站起来一会儿,随后也就坐下了,并不上心这事儿。等青瞳在她身边儿再坐好,复又吃喝起来。 青瞳心里不踏实,一直吊着一颗心。旁边的青冽懵懂,但好像感受得到气氛不对,手里抓着个螃蟹脚,不时回头看封羽。见没人说话,他也不敢贸然出声。 倒是吴婆子先开了口,在邻桌笑道:“姨娘想是也没吃饱,再多吃些。”说着就把螃蟹往盘子里夹了,又送到封羽面前。 封羽慌慌错错的,直接上手就抓了螃蟹,掰了一只最大的螃蟹腿直往嘴里塞。铃儿惊神,一把制住她的手,拧眉道:“姨娘不必这么急,等我剔了肉出来再吃。” 封羽哪里管她,还是直接往嘴里塞,塞进去便咯咯吱吱嚼起来。在场人都有些尴尬,还是吴婆子仍挂着笑,说:“姨娘慢些吃,笼里还多着哪。” 封羽仍是不管,明显是精神不对。人也都瞧得出来,不过是强笑着撑气氛,不至冷了场子。 青冽在旁边咬了半截螃蟹腿,跟着宫秋和青瞳沉默。把余下半截咬了,他回头又看封羽,心里总觉得闷闷的。他吸了口气,爬下椅子去,从怀里掏出帕子,往封羽旁边站了,送到她眼前,支吾道:“姨娘擦擦嘴,慢些吃。” 封羽终于停了手上的动作,把手里的螃蟹扔在盘子里,转头直直盯着青冽看。青冽被她看得十分不自在,却还是说:“姨娘擦擦吧。” 封羽僵得很,倒是青瞳闷声说了一句:“井哥儿回来。” 青冽还没来得及回头,面前的封羽便疯性大发起来,一把掀了自己面前的盘子,然后掐住青冽的脖子,瞪大了眼睛嘴里碎碎道:“是你害的我是你害的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青冽被吓傻了,连同桌的其他奴才也被吓住了。倒是青瞳反应快,蹭地站起身子,但也不及宫秋,一出手就把青冽从封羽手里拉了出来,再反手一把制住封羽,冷声道:“拿绳子来!” 封羽又嘶吼了几声,嘴里碎碎叨叨咒骂的都是青冽。等宫秋拿绳子捆了她的双手,也未消停。那铃儿醒过神来,忙求饶道:“太太恕罪,姨娘不是故意,太太饶过姨娘吧。” 宫秋哪里管她说什么,冲于管家道:“关回屋里,好生看着。” “是,太太。”于管家应声,忙又叫上吴婆子,并其他两个婆子一起,把人给架回了东北院厢房里。 等封羽走掉,院里才算太平。宫秋洗了把手,这才想起青瞳还在。她往青瞳面前去了,开口道:“刚才情急,一时没问老爷的意思……” “关着吧。”青瞳不等宫秋说下去,便打断了她的话。 宫秋会意,便也不再说下去。只这生辰宴席被这么一闹,是难以再其乐融融了。青冽一直缩在青瞳怀里,还惊着神呢。好在人也都吃了个七八分饱,青瞳也没有再继续的心思,便说:“今儿就到这吧,谁若是还没尽兴,在这里吃着就是。” 说罢不等别人出声,拉着青冽就往前院去了。 青冽稍缓了神,半天才嘟囔出一句话来,竟是:“爹,我又错了,我不该……” “你没错。”青瞳干脆地打断他的话,如果小孩子心地善良都是错误,都要教训,那还有什么行为不是错误的? 青冽不知道青瞳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踟蹰了半天才问:“真的?” “嗯。”青瞳点头,忽又停下来,蹲下身子,看着青冽道:“爹今儿求你一事,成不成?” “嗯,爹只管说就是了。”青冽心里满满的,一种被肯定的感觉。 青瞳想了想,方道:“你每日抽出点时间来,往封姨娘房外的窗户边站了,与她说上几句话,可敢?” 想想刚才封羽发疯的模样,青冽心有余悸,抬手摸了摸自己头,实诚道:“不太敢……” “那这样。”青瞳道:“你去求太太去,每次你往窗外站的时候,都叫太太站你后头,这就不必怕了。” “可是……”青冽还是犹疑,在青瞳疑问的目光,把话接下去:“太太并不喜欢我,怕是不会答应。” 青瞳鼓励地拍了拍他的头:“不去试怎么知道?她若真不答应,爹就不要你办这事儿。” 青冽想了想这样儿倒是成的,忙点了头。小脑袋转了转,又问:“爹为何要我每日去跟姨娘说话呢?” 青瞳站起身来,不再拉着青冽往书房去,而是牵着回他的院里,一边扶着他的后脑袋说:“她瞧见你有反应,你发现没?兴许刺激刺激,病便好了也未可知。” “那更坏了也未可知。”青冽抬头。 青瞳出了口气:“又能再坏到哪里去?死马当活马医了。” “若是封姐姐能好,我被她骂骂也成……” +++ 正堂院里。 青瞳带着青冽走后,宫秋也未做多留,带着轻匀便回了自己的院子。留下家中奴才,收拾的收拾,没吃尽兴的继续吃一阵。人都知道何妈妈有身子,自然不劳累她,早早就让她回去了,余下的人也未太晚,便把院子里收拾了干净,该搬回库房的东西也都搬回了库房。 众人皆是尽兴而归,晚间甭管是服侍人的,还是自个儿梳洗的,都十分有精神。封羽的事一阵儿就过去了,除了青瞳、青冽和后来又去青冽那问东问西的何碧晴,没有其他人记在心上。 梳洗完毕,除了上夜的丫鬟婆子小厮,其他一应上了床。还有精神头的,躺在床上又东扯西扯一阵。没有精神头的,说着话也睡着了。 那何妈妈躺在何盛旁边,翻来覆去数遍,没个消停。何盛便半起了身子,看着她问:“咋的了?哪里不舒服还是如何?” 何妈妈翻身坐起来,用手打了打他的胳膊:“把灯点起来,我这心里空得慌。” 何盛听言把油灯点了起来,心猜这何妈妈应是担心青冽,便说:“哥儿没事,太太出手及时,伤不到的。” “我却不是担心哥儿。”何妈妈这么一说,让何盛不解了,只好又问:“那空的什么?” 何妈妈踟蹰了半天,方才开口:“我说出来,你必不能笑我。再有,你得给我解决了。” “你快说了,天儿也不早了。老夫老妻的,我笑你做什么?” 何妈妈听此言,便压低了声儿道:“今晚我只吃了半只螃蟹,刚尝出味来,肚子里的馋虫勾着呢,睡不下去。你往厨房去,再给我拿几只来,我自个儿吃。” 何盛一想不对,只道:“那吴婆子都说了这个怀着身子不能吃,这如何使得?再有馋虫勾着,也要忍着的。” 何妈妈抬手打了他一下:“我就不信这理儿,好好的螃蟹为何不能吃?我这身子什么时候娇气过,还有什么不能吃的?兴许就是她虚大的呢。我少吃些,必不会有事。你今晚若不给我拿来,我这一夜也不必睡了。” 何盛一时为难,不知该怎么办。到底这螃蟹能吃不能吃,他也不知道。看着何妈妈嘴馋得紧,心里想着这吃食也不是有毒的,他们又是摔打惯了的,想来也不必太娇气。于是应了何妈妈的话,一个人暗暗往厨房去了,又扒拉了三四只螃蟹来。 第37章 办典礼 何妈妈见着螃蟹欢喜,起来到桌边儿坐下,在油灯光影里照着,咯咯吱吱就吃了起来。原也是头一次吃这种东西,馋得很,吃起来就没个尽兴。才刚桌子上又只吃了半只,到底怎么个吃法并没学得仔细。那心肠胃等极寒之物,也不知去尽了没有,就这么稀里糊涂吃了下去。 何盛在旁瞧着,不过劝两句,让少吃点,何妈妈只说:“吃完这只便罢。”如此就把四只吃个了精光,留下一桌子的稀碎蟹壳。 吃罢了仍有些意犹未尽,但到底心里舒服了,起身洗手洗漱,复又躺到床上睡觉。何盛瞧她也没什么异样,便也没多想,躺下自是睡了。 次日起来,他也不闹醒了何妈妈,自己起床出屋洗漱,服侍青瞳往大内去。 八月十五这一日,正是经筵典礼开始的日子,青瞳自然不敢怠慢。头一晚给青冽过了生辰,睡下得也是早,并未多烦忧其他事情,脑子里来来回回想的就是些文词论调。 这一日一早起,用凉水静了面,打起了十八分的精神,瞧着倍儿有派头。官服官帽往身上套了,细整一番,便出了家门。 路上遇到赵衍,不提皇上的事儿,两人只把经筵典礼的事情又讨论了一番。赵衍是不上场的,不过是为青瞳出谋划策。自己要了这参加的机会,若是表现出一个草包的特质,那就是打自己嘴巴子了。 青瞳自觉准备妥当,只把心态放平了,不多烦忧。到了任上,那周睿过来问:“准备得如何?” 青瞳笑了笑:“几斤几两就这样儿了,能如何准备?” “我原不想参加。”周睿道,看着青瞳:“咱是读过几年圣贤书,但那都是为了科考,总有些套路在里面,若真论起来,不知道要说什么呢。咱们学过的那些,他们又有谁没学过?” 青瞳想了想倒是这么回事,只好点着头拍了一下周睿的肩:“加油!” 周睿给她翻了个白眼。 经筵典礼设在大庆殿举行,皇上亲自主持,坐于上首听自己朝中学识渊博者谈史论经。仪式布置皆已妥当,只等诸人入席。从旁听观还是参与其中,身份如何,都有自个儿该有的位子。阵仗之大之严肃,叫人心生紧张之意。 青瞳和周睿两个最新的新人,自然是最架不住这种场子的,毕竟没上过。还没入席,手心儿里就全出了汗。别的倒不怕,就怕出了糗,得不到赏赐不说,若惹得龙颜不悦,就是罪过了。 进殿前,青瞳拿帕子细细把手心里的汗都擦干了。周睿倒是端着,在袖子里干蹭了一会儿,嘴上“哼”了一句:“原比我怂。” 青瞳也不理他,谁还没有紧张的时候?适度紧张,未必是坏事。 直到被宣进殿入席,青瞳又默默吐了口气,昂首挺胸就跟随人一行进了殿。殿中两侧坐席已摆好,最里面两排自然是参与者的。诸人先与上座皇上行了大礼,又按礼数一一按座次坐下。又有其他观看官员,也是按位落座,一切都井然有序。 等各方人员到齐,典礼开,程式起,按所安排好的,一一对论。论词新不新,好不好,够不够深入有学识有独到想法,且能不能辩得对方哑口无言甘拜下风,场上有明显结果,旁观者也都有判断,亦可私下讨论。 许璟坐在上首,对这文辞之事并不十分感兴趣。但君王事,不可马虎,那端着听的模样,还是极为认真的。若有疑问处,出口问上两句,且看被问者答不答得出。 经筵典礼明面儿是场口舌之战,比的是各方学识。但实际,不过是朝中尊崇文人学士,制造朝廷风气的手段罢了。朝廷重文,大庄朝风气如此,才能带动一大批人成为有识之士,为朝廷效力。 周睿和青瞳上场的时候已是接近典礼谈史论经部分的结束,掌院学士故意让两人对论,即便论不出高深的东西来,到底水平差不多,不会让其中一个非常跌面儿,让人瞧出端倪来。 两人去到殿中间,互相作揖礼拜,然后开始辩论。周睿按着死学的东西灵活来用,而青瞳自然也是按照自己的打算套路,以新为发力点。 先时两人话锋温和,后便慢慢对上了。青瞳精神得很,目光聚而有神,字字铿锵。周睿慢慢处于下风,最后被逼得额角密密是汗。周睿的论辞皆人所知,倒是青瞳的,引起在座观看者窃窃讨论。赞同者认为其想法十分新奇,不赞同者认为是荒唐哗众取宠,分歧较大。 许璟坐于龙椅之上,身子端得极直,只是瞧着眼前话锋凌厉的人。相隔短短的距离,却真的是君臣。听着青瞳新翻的言论,自己又兀自在心里冷笑。他做的那些事在她眼里就那么荒唐,自己今儿个说出来的哪一句又不是在挑战在座者的思维底线? 等两人论完,许璟也未置一词,倒是下面百官争得激烈。一直到换场休息,还有些人在争论的。 等辩论结束,青瞳出去透了口气。接下来应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了,不过是晚上摆一席中秋宴,诸人随意看歌舞,谈诗赋,且在规矩中随性而已。 青瞳正在殿外站着,看着这皇城之下的宏伟景象,心胸跟跟着敞亮起来。看了一阵,周睿到了她旁边,语气酸酸道:“哪里弄来的那些论调,倒不怕惊了圣驾,把你当场叉出来打死了。” 青瞳仍旧笑了笑,转头看着他道:“皇上听得气定神闲,亦有许多官员赞同,想来也不是多出格的。” 周睿面上不好看,整个辩论中他一直处于下风。他转头看向大庆殿以下,“哼”了一声。 这场经筵典礼,青瞳想露个脸,出个风头是真——你不往外冒,如何往上爬呢。余下那些附庸风雅的事情,她也参与其中,尽心尽力,但并不算喜欢。余下还有一事值得惦念,就是能不能得到赏赐。得到些皇宫里的好东西,家里底子也殷实些,不怕哪日就养不起那一大家子了。还有青冽,再过些时候也就该到花钱的时候了。 至于许璟,他不愿见她。即便今日得见,也是与对他人无异,青瞳遂也就不往心里去了,只做好自己臣子的角色。 晚间仍旧在大殿,看一场歌舞,众人又出来赏一回月,吃酒许许,直到尽兴,方散了各自回家。 青瞳没吃什么酒,回去的路上那心里琢磨的仍是论辞之事。典礼且不是这一天,余下还要论上一段日子,总不能到最后没了言语,被人敲死了,可见丢人。她满心满脑子这些事情,其他的事情也便想得少了。晚上躺在床上,脑海里不过闪了一下许璟今日坐于龙椅上的样子,再没其他的。至于家里的事情,更是没那心思分心过去。 次日起来,仍旧辛辛苦苦往任上去,继续经筵典礼之事。 数日辩下来,也是收获良多。观点胡碰相撞,且君子以文会,别人嘴里出来的东西,多是可以纳为己用的。越到最后,青瞳反而兴致越高,凡是辩论,她皆细细听下来,一一在心里揣测,化为己有。 却说经筵典礼足足设了半个月之久,到八月底方真正停了。其间种种不赘述,多是真才实学的较量。青瞳日日可见许璟,却也没有其他。偶有眼神相碰,许璟也是不落痕迹地移开,像对陌生人一般。每每这样,青瞳也是即刻就把注意力转回他人辩论上,不做任何纠缠。 等典礼结束,诸人皆得赏赐,只是丰厚不一。青瞳接到封赏,暗喜非常,悄悄看了,上一层皆是宝珠首饰香扇等物,再往下看竟赏了一层的金元宝,直要闪瞎了眼。 晚间下了任,到家后把赏赐摆出来,一件件细瞧了下。那金灿灿的元宝,数了下数,便找了地方收起来,并不多看。倒是那些首饰类的东西,左看看右看看,挑了几件,打算往宫秋的院子里送去。 这半个月下来,青瞳也是分毫没管家里的事情。每天从宫里回来,基本都是钻到书房,吃饭睡觉都在书房,早上直接就去了任上,根本都没往正院里去。落得绿影和紫素清闲,还被宫秋差去照看了一点何妈妈。 青瞳并不知家里有些什么事,只是心头欢喜。先叫绿影紫素打水梳洗一番,又叫她们去宫秋院子里传话,说晚饭一块儿吃。 宫秋这会儿早成了青家正儿八经的主子,她对青瞳也多是敬重。这会儿见青瞳要一起吃饭,自也不拒绝,一口便答应了下来,说:“待会儿便过去。” “诶。”绿影笑着应了,退出宫秋的房间。 出了走了两步,转头不经意间瞧见厢房前回廊边儿上坐着的封羽。一副娴静美好的模样,正低头耐心绣着手里的东西——这疯姨娘,好像真的不疯了。 回到青瞳的院子,紫素已经到厨房交代了一番。再等不多时候,晚饭便上了桌。宫秋来的正是时候,帮着布了菜,一桌子细致的餐点,瞧着就有食欲。期间又把青冽叫了来,算是一家三口齐了。 青瞳在桌边儿坐下,青冽自己爬上凳子,宫秋也坐了,伸手提了酒壶给青瞳斟酒。 青冽拿起筷子,眼珠子直转,忽问:“爹这些日子忙什么呢?难得见一面儿。” “忙宫里的事。”青瞳道:“你字儿识得如何了?” “还好……”青冽声音偏弱道。 “吃罢。”青瞳小声跟宫秋说,又看向青冽:“你别哄我,我不在家里就没人管你,任由你胡来。若将来是个没出息的,可怨不得我。” “怎就没出息?我剑耍得可好!”青冽争辩道。 青瞳看向他:“难不成将来上战场去?” “当将军又有什么不好?”青冽诚心问。 青瞳夹了筷子菜到他碗里,懒得跟他废话。宫秋在一旁静静吃菜,并不多言语。本与她无关,也是插不上话的。 青瞳看她还是一副冷冷的模样,叫了她来吃饭,总不能真的半句话不说,只道:“这些日子辛苦夫人了,任上实在是忙得紧。” “老爷是头一次参加经筵典礼,自然要多费心功夫。其他都是我本分,称不上辛苦不辛苦。”宫秋道。 “诶?”两人正客套着,青冽又一惊一乍出声,惹得两人看向他。 青瞳看他不规矩,瞪了他一眼:“咋地?” “怎么不叫姨娘一起来吃饭?”青冽看了看青瞳,又看了看宫秋。 青瞳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宫秋十分自然,说:“你若想叫,叫了来便是。这么些菜,也是吃不完的。” “太太既这么说,那我便叫去。”青冽说着便下了桌下,一溜烟跑了。 青瞳愣愣的,不明所以,半晌道:“封姨娘……” “大好了。”宫秋知道她要问什么,淡淡开口道:“青冽日日到她窗下说话,先时她还乱吼乱叫的,后来尽是哭。再后来,不哭也不闹了。” 青瞳搁下筷子,默默端起酒杯喝了口,小声重复:“好了?” “嗯。”宫秋没什么情绪:“瞧着是好了。” 青瞳没再说话,余下是沉默。 等了些许时候,青冽风风火火地回来,并没有带来封羽。他往桌边儿坐了,微喘着气儿道:“姨娘不来,说她自个儿吃就行了。” 青瞳与宫秋说不出知心话来,宫秋一向也是防备任何人的。她也不爱与人多交流,青瞳自然不再多问。这顿饭吃得颇为心事重重,只宫秋只当不见。 等吃完了饭,青瞳留下青冽,拉着问了几句。这才知道,封羽确实是好了。心里想着,她原来那疯癫样,想是下意识地不愿接受现实罢了。等现实赤/裸裸摆在眼前,避无可避,只能被逼着面对了。 只是封羽好了以后,仍旧是不与任何人说话。宫秋并不要她请安,见了也只是简单行了礼。一大家子,她只与自己的丫鬟铃儿和青冽说话。一个是自己的贴身丫鬟,一个是心如纯水的小孩子。 青瞳问清楚了事情,大概也知道封羽是不愿意见自己的。她心头有刺,且就让她自己先静着吧,她也不去扰她了。于是那在宫里得的东西,只叫绿影和紫素,各自拿了两件儿,一个往宫秋房里送,一个往封羽房里送。 送了回来,没有其他的话,绿影便问:“老爷还有事没有?若是没有,我和紫素往前院去,何妈妈那怕是要人瞧着。” 青瞳回神,倒不知这两个丫鬟还会去瞧何妈妈,不过问:“何嫂子又如何?怎么需要你们去瞧?” 绿影道:“老爷不知,二爷过生辰那一晚,散了后何妈妈暗下又多吃了螃蟹,第二天就见红了。咱们也不知,她任谁也没告诉,自个儿躺了四五日,还是不干净,才出去看大夫抓药吃。回来煎药被咱们撞见了,扒着问才问出来的,要不哪里知道。” 青瞳拧了拧眉:“那现在可要紧?” “吃药好些了,还得静养着。”绿影继续说:“瞧她一人辛苦,太太让咱们多照看着。这些日子,针线也不让她做了。都是一家人,谁也见不得谁不好不是?” “何大哥竟也不知?” 绿影摇了摇头:“何妈妈不让告诉。” 青瞳会意,只好让两人去了,又百般嘱咐照看好。女人一辈子,生孩子就是一趟鬼门关。怀的时候亦是痛苦,原不该有半分不小心的。 身为家中老爷,青瞳自己是不好关心这事儿的,只有交由绿影她们。 绿影和紫素先去厨房煎了药,然后拿着药去前院,何妈妈这会儿正在床上躺着。见绿影紫素来了,忙把何盛支出去。 绿影紫素进了屋,把药往她面前端了:“妈妈,起来吃药吧。” 何妈妈撑坐起身子,不好意思道:“麻烦你们了,原不该你们做这些事。” “不过是煎药,有什么麻烦的?”绿影道:“倒是妈妈你的身子,合该小心些。这会儿老爷不那么忙了,咱们也不能时时照看你,还得你自己小心。” 何妈妈把药喝下去,漱了口道:“我没事儿,怀晴姐儿那会儿,什么不是我自己?这又是二胎,不会有事的,我心里有数。” “妈妈这么说我们也放心。”紫素接了她手里的碗,“有什么事,只管跟我们说就是。” 何妈妈借着烛火的光看着这两个小姑娘,这会儿是怎么瞧怎么顺眼了。心头暖暖的,总想起那时刚搬来这新家里的日子,各人间还有矛盾隔阂,总是你看我不畅我看你不顺眼的样子,想争个高下。那时的自己,竟是那等的小心眼。 “真的谢谢你们呀。”何妈妈满怀情感地说。 绿影和紫素又笑,打趣她道:“可别再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咱们受不起。以前谁也跟谁都不熟,好好坏坏都过去了,说到底还是一家人。人人都有说话过分的时候,也有心气不顺的时候,夫妻还要拌嘴打架呢,咱们那时候也没少说妈妈的不是,背后话说得难听也是常有的,哪有人之间没矛盾的?这会儿熟了,摸透了脾性,自然好了。” 何妈妈笑:“正是这理儿。” 绿影和紫素给何妈妈喂了药,不再前院留着,自回青瞳的院子里去。何盛溜达一圈回来,总觉得有事,便问何妈妈:“怎么总见吃药?还有那两个丫头。” “说是安胎的药,对孩子好。人家对我好,我岂有不领情的?”何妈妈自然道。 如此,何盛也未多想。何妈妈又是生过一胎的,这事儿上,他对何妈妈也放心。毕竟他是男人,懂的也不多,帮不上什么。 第38章 我愿意 知道何妈妈有意瞒着何盛身子不好的事情,青瞳自然也不做那大嘴巴。早上一起出门时,不过状似无意地唠叨一句:“多关心何嫂子些,毕竟怀着孩子,身子不比往日刚强。” 何盛应下,只当青瞳关心他一家,也未多想了去。把青瞳送到大内门口,与平日里常见的别家奴仆聚了,闲说几句,便一块儿去了。各人在家中都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过三五成群,学着主子们的模样,于街巷间溜达。等到了晌午,找下饭馆子亦或酒馆子,坐下吃喝,倒是生出些交情来了。 青瞳去到任上,与众人寒暄一番。遇到掌院学士,行礼道好。掌院学士也十分客气,昨儿个刚出了风头,为翰林院新人挣足了面子,自然不能像从前一样儿对待。 周睿在众人中表现最为平弱,得的赏赐也是最少的,不过两三件香珠绣枕,这会儿来了任上正不是滋味儿。瞧见了青瞳,过去拦了挑眉道:“玉仙楼请咱们吃酒,这会儿还有什么说辞?” “倒没什么说辞。”青瞳慢声道:“只是今晚轮我值宿,改日吧。” “随便找一人顶了你去,有何不可?”周睿不依不饶。 青瞳抱拳道:“周兄不知咱们穷人的辛苦,我一家老小,全仗我一人,比不得周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若论起来,谁又不喜潇洒?望周兄体谅。” 周睿想想也是,她平日里还要顶别人的班,累得半死地赚那么点银子,怪可怜见的。心生不忍,也便没再缠她,只说:“那便改日,地儿仍是随你挑,也不为难你。” 青瞳谢他体谅,又施了一礼。 到晚间,众人皆从翰林院散了去。该回家的回家,不回家的找地方继续寻乐子,不耍到月上柳梢头都是不愿回的。 而青瞳早就习惯了值宿的日子,虽说辛苦一晚,但次日总能得一日清闲,也是不错的。皇上不常召见他们,他们不过是在值房继续做自己任上的事情。或看书、或修纂,或诗性大发作些诗作来。青瞳没那抒闲情的心境,自然是不喜赋诗的。 今晚与其他时候一样,到了值房坐下,与前辈一道儿说些话。有些前辈嘴巴大的,或者心思不那么重的,总会说些他们所经历而得出的门门道道,于后生来说,十分受用。说累了,便各自掌灯而坐,忙各自的事情。 等到夜深下来,四处便漫起了丝丝寒气。青瞳把备好的衣服套了一件在身上,正要专了心再看书,忽听得有人传唤。与前辈互看一眼,便见门外出现了太监。 两人反应过来,忙起身施礼。那太监不是冯佐,而是冯佐的徒弟,时常跑腿儿的。这会儿过来,自然是皇上要用人,唤了两人前去。青瞳和前辈领命,脱了外衣,稍整了身上官服,便随一行太监往御书房去了。 到了御书房,却与上次来的时候大为不同。御前服侍的宫女都在,一侧站着,随时服侍。许璟仍坐在书案后,专心看着手里的折子。旁边又放了一些书,半翻不翻。 青瞳跟着翰林院前辈一道行礼,听到“免礼,赐座”又跟在前辈身后落了座。每回值宿搭的前辈都是不同的,这回这个自然也不是上回打瞌睡被罚的那个。 落了座后,许璟随手拿了手边儿的书,让宫女送到翰林院前辈手中。前辈接了书,便听许璟道:“用笔画下的部位,作何解,细看看,道与朕听。” “是,皇上。”翰林院前辈应了声。 青瞳此回作为新人,跟随在前辈身后,是以学习之态,要做的事多半是打打下手。这涉及内容的事,她是不该贸然参与的,所以她便老实在旁坐着。因是无聊,便不时抬头看许璟。这样儿瞧着,这人正经,倒真的打算跟她再不认识一般。 看了数眼,忽碰到许璟抬起了头,两人目光相触。青瞳也不躲开,只是看着他,目光探究。许璟也没把眼神移开,一脸平静,装作全然看不懂,以作回应。 青瞳没趣儿,只好暗自清了下嗓子,把头低了下去。 旁边前辈不知两人互动,看了一阵手里的书,忽低声说:“磨些墨来。” “是。”青瞳应了,伸手去磨墨。磨了一阵,又听前辈说:“挑支最小的笔。” “是。”青瞳停了手里的动作,伸手在笔架上挑了只小笔,沾水泡开,又挤净,蘸了些墨,送到前辈面前。前辈伸手接了,执笔在安静的宣纸上写写记记。 倒是许璟,瞧完两个人的动作,眸子黑成一团,低头看奏折不语。 等前辈写好,禀了皇上一声儿,便把自己所思所想所理解的说与皇上听。许璟面上听得仔细,只一张脸冷得像块冰,没有一点儿表情。听罢了,道一句:“朕知道了,你们回去罢。” “是,皇上。”前辈忙起身到案前行礼,青瞳也便跟着过去,一道行礼。叩拜的时候却还是拿眼偷看许璟,见他仍是没反应,只好暗自吸了口气,跟着前辈回去。 走出御书房,青瞳便轻轻吐了口气,心里不可控地冒出些失落来。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桥归桥路归路,既如此,也算给了她起先就想要的状态,自我安慰道:“甚好。” 她好不容易鼓起与他承担一切的勇气和决心,这会儿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罢了罢了,回去睡觉吧,烦这么多作甚呢? 这么自我思忖着又走了两步,身后忽有人追上来:“青大人请留步。” 青瞳和前辈都停下步子,见是冯佐,忙行礼,问:“公公有何事?” 冯佐笑着道:“皇上说前儿听了青大人典礼辩论,多有要与您讨教之处,遂要再留您一阵。” “只留我一人还是……”青瞳犹疑问。 冯佐道:“就您一人。” 翰林院前辈听言,只好辞了去,留下青瞳与冯佐又回去。 往回的路程很近,冯佐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皇上多有时日不开心,大人何不尽尽心?” 青瞳也小声:“公公玩笑了,我尽什么心呢?” 冯佐笑而不语,他虽不知道许璟和青瞳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以他对许璟的了解,这青瞳绝非一般人。因而这话,说得不是没根没据的。 到了御书房前,冯佐通传了一声,然后十分明白许璟心思地把宫女都叫了出来,让青瞳进去。青瞳跨过门槛,攥死了手心,规规矩矩进去。到了案前便行礼,恭恭敬敬的。 许璟坐在案后,靠在椅子上,看她半跪着,只不说话。半晌,忽而开口道:“平身吧。” 青瞳站起来,颔首不语。不赐座她也不敢坐啊,只好杵着。 许璟在案后暗吸了口气,站起身绕到案前,到她面前站了,说:“才刚总是偷偷瞧我,难道不是有话要说?” “嗯……”青瞳出声。 “那说罢。” 原本许璟是打算好了再不与这女人有交集的,何苦热脸贴冷屁股还要遭到羞辱?他堂堂一国之君,颜面何存?威严何在?还能把姿态低到何种程度? 只没想到,这一日有事召见翰林学士,偏又遇上了。才刚她又一直瞧自己,那眼神表情往自己眼里心里钻,最后还是没忍住把她叫了回来。 而青瞳不知许璟所思所想,见他冷不丁丁在自己面前站着,说话直接,自己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了。有些话,那是到了嗓子眼,也得有气氛烘着才能说出来的。她慢抬起头来,看着许璟的眼睛,踟蹰半晌,才说:“皇上……最近好吗?” 许璟:…… 青瞳略感尴尬,忙低下头去,小声道:“对不起,之前是我狗咬吕洞宾……” “现在呢?”许璟见她说出这样儿的话,自己心也软了七分,目光和语气也不自禁变软了些。 青瞳抿了抿唇,还是低着头,小声道:“我跟你道歉,再不说那样儿话的。” “还有呢?”许璟继续追问。 青瞳吸了口气,终于把头抬了起来,坚定了眸子道:“不管是福是祸,我愿意跟你一起。” 许璟下垂的手指突然颤了一下,他压着心头悸动,看着眼前的人。原这是他一直等的话,这会儿明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该欢呼雀跃的,他竟是不知所措。 内心不知是狂喜还是慌措,或着是喜极生悲有点儿想哭了,所有的这些搅和在一起,让许璟面上显得更为沉静。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原就不是情场老手,当然无法游刃有余地反应,显出来就是别扭了。他转身就回了案后,坐下道:“坐吧。” 青瞳也没看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见他神色声音和冷沉得很,只好乖乖往小案后坐了。许璟不说话,气氛一时诡异得要命,青瞳浑身不舒服——这样儿的表现,是拒绝了? 她在案后坐了一阵,听着许璟把书翻得页页震响,也不敢抬头看他。 两人,傻子对傻子一般,愣是把该煽情美妙的事情,整成了奇怪不已的对词。 青瞳也不太明白情场上的事情,揣测更是离真实十万八千里。但她想着既然话都说了,那不如便试探到底。许璟如今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她总不能带着疑问回去,再揣测个三五月,简直要成心头病了。 如此想定,青瞳暗暗抬手把自己官服的上面扣子解开了几颗,还故意把领口拉开了些。然后她清了下嗓子,抬起头来,用自己最柔的声音唤了句:“皇上……” 许璟看向她,一阵憋笑。他抬手稍遮了嘴,方才把嘴角的笑意压下去,然后放下手道:“怎么?” 青瞳压着尴尬之意,那脸蛋已经是先红了。感觉再演不下去,忙抬手把扣子扣上了,狠清了下嗓子,直接了当道:“你到底愿意不愿意?不愿意我就走了。” “愿意就不走了?”许璟问。 青瞳意识到这话是个坑,忙说:“愿意也走。” 许璟低下头翻书:“那愿意与不愿意,又有什么区别?” “愿意的话,我把欠你的东西还你再走。”青瞳道。 许璟听言看向她,一时倒是想不起她欠了自己什么东西,便问:“什么东西?” 青瞳又哪里肯说,不过逼他:“愿意还是不愿意?” 许璟终于放下了书,开口说:“愿意。” 青瞳笑了一下,也不再顾着君臣规矩,总之这屋里没人。她起了身,往许璟那边儿去了,靠在桌沿儿上,正对着坐在椅子上的许璟,说了句:“你把眼睛闭上。” 许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只好把眼睛给闭上了。心里正揣度着她到底欠自己什么的时候,柔软的双唇已经压了上来,伴着烫热的气息。只稍一下,唇又离开了去。 蜻蜓点水一般,却让许璟想起来了——那天在郊外,他提起如果他说出真相,便让她主动亲他一下。 睁开眼睛,青瞳脸颊绯红。见她要走,许璟伸手便拉了她一把,直接拽进了怀里。 青瞳跌到他怀里,脸蛋更红了,问了句:“干嘛?” “不管是福是祸,真的愿意永远在一起?”许璟抱着她的腰,定定看着她。 青瞳点了点头:“愿意!” 许璟抬手放在她耳侧,摩挲两下,压下唇来。青瞳这回也不挣扎了,配合地闭上眼睛,微启朱唇,抬了手勾住他的脖子。 轻柔地吻了一阵,许璟放开她的唇,看着她道:“今晚别走了,嗯?” 青瞳眨巴眨巴了眼睛,找回神思,摇头道:“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许璟一把抱了她就往里间榻上去。 波折这么多年,难为两心相印,互许诺言。在这样的夜晚,怎么可能放她走?在往后的时光,怎么可能不珍惜每一分在一起的时间? 青瞳被许璟抱去了榻上,在他要亲上来的时候,还是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坚决摇头:“说不行就不行了,时间不对。” “什么时间不对?”许璟被她捂着嘴,闷闷发声。 “危险期,万一怀上了……”青瞳小声道:“再说这里……万一被人听去了……” 许璟看了看她,抬手拨开她的手,说了句:“你放心,我什么都不做。” “真的?” “君无戏言。” 第39章 纯伺候 青瞳想想他多回晚上潜进自己家里,照顾自己一整个晚上,都是什么事都没做。想来这话,也不是不能信的,因而便安了些心。 两人除了外衣躺下,许璟把青瞳抱进怀里,两人相对而卧。都是没什么睡意的,青瞳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问:“你现在什么感觉?” 许璟把她往自己怀里抱了抱,感慨道:“像在做梦,不知道天亮了梦是不是就会醒了。” 青瞳趴在他胸口,抿唇暗笑,又问:“真的这么喜欢我吗?” “喜欢啊。”许璟毫不犹豫道:“不可思议的喜欢。” 青瞳笑着抬起头来:“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像个爷们儿一样。” 青瞳:……给他翻了个白眼。 许璟笑出声,把她往怀里又抱紧了些。 周围环境安静下来,先时还是美好安静的氛围。到底两人纠葛那么多年,总算是放下了矫情的姿态,承认了对方,值得万分珍惜和感慨。 在这种柔情的氛围下,两人亲密无间地抱着躺了一阵,睡意没酝酿上来,倒是呼吸不可控地越来越重。而周围的空气,好像也跟着发起热来了。 许璟抱着青瞳的手动了一下,青瞳敏感地一把抓了,哑声道:“干嘛?” “不干嘛,你相信我。”许璟声音也早变得不那么清明了。 青瞳抬起头来看他,四目相对,狐疑一阵。心里还没确定好,手上劲儿还没松呢,许璟就直接亲了上来,不让她再有思考机会。 本来气氛就热,再加上这热切的亲吻,不一会就让青瞳乱了心思。她闭着眼睛,手上的劲儿不知不觉就松了。许璟根本不再让她有喘息的机会,而她手上欲拒还迎的动作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亵衣解带,胸布松口,最终散落成一摊布条,被扔下床榻,撩开一道轻缓的弧线。 许璟的吻落到青瞳耳侧,低声问一句:“想要吗?” 青瞳还存在的一丝理智就是自己不能再怀上孩子,这是天下的祸事。她记着自己的生理期,现在正处于排/卵期,太危险了。但耐不住身子被挑/逗得软成一摊春/水,好半晌才说出话来:“不要……太危险了……” “嗯。”许璟含含糊糊应了一句,动作却没停,把头往下埋了下去…… +++ 许璟一夜未睡,满足了青瞳之后,自己涨着欲/望不敢再轻举妄动,哪怕一根手指的蹭抚,都怕自己压不住。而青瞳被他折腾得一身疲软,最终却是睡了一会儿的。睡到后半夜,适时醒过来,只觉浑身酸软粘腻。 睁眼瞧着外头天色稍稍有了些亮意,她忙从许璟怀里钻了出去,找衣服套上,说:“我得走了,叫人看到了不好。” 许璟也坐起身来,看她把衣服穿好,说:“路上小心。” “嗯,你再睡会儿吧,你一夜没睡吧?”青瞳拉了拉袍角,拽直了袍子。 “罢了。”许璟也下了塌,“待会就要早朝了,也该起了。” 青瞳脸上挂着红意:“嗯,那我走了。” 许璟坐在床沿儿上,冲她招了招手。 青瞳不明所以地过去,便见许璟起了身,抬手捧着自己的脸,然后在自己额头亲了一下。幸福感和别扭羞怯感都往心尖儿上冒,青瞳压着要生出嘴角的笑意,又说了句:“那我走啦。” “嗯,去吧。”许璟点头。 青瞳转身走了两步,忽想起什么,又回身,瞥了一眼某人支起小帐篷的地方,小声说了句:“你自己解决解决吧。” 许璟:…… 青瞳出御书房的时候一脸正经,瞧着外面还未亮起来的天儿,又四处瞧瞧。只有守夜的太监,没有其他人,心里也算放心。他悄悄离了御书房,一路回到值房里。这会儿值房里空无一人,那个前辈想是早就被支回了家。青瞳也不多呆,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趁夜色便出了皇宫。 每回她值宿,都是不要何盛在宫外守着的。她自个儿步行回家,也要不了多少时候。这一路上走下来,周围安静,脑子里想些事情,也算惬意。 这会儿身上的酸散感还在,没走一步都好像在提醒她昨晚上的事情。原本也没想好就要表明心迹了,没计划生活也自有自己的变化。青瞳把手深深藏在袖子里,走得不是很快,却每想一点昨晚上的事,脸上就热上几分。 一直到家,叫门进了屋,才淡定地像个男人。因身子不便,这会儿也没再让绿影和紫素闲着,而是让她们起来兑好洗澡水。这一身黏黏的,不洗个澡怕是觉也补不好的。 绿影和紫素被叫醒,麻利地去打了洗澡水来,在屋里放好了。知道自家老爷洗澡洗漱从来不需要服侍,便说:“老爷快洗洗吧,洗好叫咱们。” “成。”青瞳应声便关了房门。 把门上了栓,青瞳去到桶边,一件件衣服脱下来放到屏风上。衣服每褪一件,身上青青紫紫的就看得更清楚一点。一直到脱完,青瞳连忙就下了水。身上的印记在清水里荡漾,暧昧不已。 绿影和紫素给青瞳打好了洗澡水,见天儿已是亮了起来,也未再回去歇着。不过是打水自己梳洗了,把院子里收拾一下,扫些落叶,浇些花草,又喂喂鸟。 这般忙活完,天色已是大亮,青瞳洗好了澡,叫两人去泼洗澡水。 绿影和紫素得言,泼了洗澡水,说:“老爷吃些东西再补觉吧,空着胃也不好。” 青瞳想想也是饿了,便道了“好”。等两人从厨房拿吃的回来,大口吃了,再不干别的,关了门一头就扎进了被子里。 昨晚的场景反反复复在青瞳脑子里晃,惹得她根本睡不下去。翻来覆去,想着要不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避孕的好法子。他能忍得了一回,难道回回都忍得了?再者说了,她都忍不了。 +++ 天色大亮,整座宅子也便慢慢热闹了起来。 青冽院中,小不点梳洗好了,正打算去宫秋院子里请安。每回他爹值宿彻夜不归,次日必是要补觉不能被打扰的,他也知道,这种时候从不过去请安。 青冽边跑边走地来到宫秋院子里,宫秋也早练完剑梳洗罢在等着吃早点了。他先照旧给宫秋请了安,知道自己多留不好,请完安就跑去了封羽的房里。 封羽这会儿也起了,坐在炕上正做针线。 青冽进了屋,往她对面炕上爬了坐下,看着封羽手里的东西道:“姨娘这双鞋快做好了罢?” 封羽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鞋底纳好了,正给鞋面滚边儿呢。你瞧瞧,喜欢不喜欢。”说着就把手里的东西往青冽面前送。 青冽瞧了瞧,欣喜笑着道:“喜欢喜欢,瞧着比何妈妈做得还好看呢。” 铃儿去拿早饭回来,正好听到一句,把食盘往炕桌上放了,开口道:“咱们姑娘的针线手艺是极好的,又会赶着时髦的样式做,哪里是何妈妈能比的?何妈妈这会儿不能做事了,咱们姨娘给二爷做,让二爷占大便宜了。在以前,咱们姨娘哪里给人做过鞋袜?不过平日里自己闲了,做些来玩的。” 青冽听言,更是欢喜,忙道:“往后我的衣服鞋袜都姨娘做,成不成?” 铃儿看向他:“你倒会讨巧,姨娘都没伺候老爷呢,倒伺候起二爷你来了。” 提到青瞳,封羽抬眼飘了一眼铃儿,铃儿忙闭口不说了。把饭菜放好,忙又转了话题道:“二爷今儿还在这吃早饭么?” “在这吃在这吃。”青冽仍旧欢喜:“我陪姨娘一起吃。” 铃儿看了他一眼:“那快吃吧。”又看向封羽:“姨娘你也别忙了,吃了饭再做。” “嗯。”封羽放下手里的针线,夹了个包子到青冽面前,说:“何妈妈身子不好,往后你的衣服我都帮你做。等何妈妈好了,再叫何妈妈帮你做。总之我也闲着,找些事来打发日子。” “封姐姐最好了,谢谢封姐姐!”青冽高兴地接下包子,一口咬了大半。 第40章 洗白白 青瞳只在床上躺了半日,稍稍睡了一会儿,便在晌午时分起了床。她还记着睡下前想的事情,因而随意吃了点饭,便去前院钻进了书房里。 在书籍中找了一阵,翻阅多本书册,也没在书籍里看到像样一点的避孕记载。没办法,只好把何盛叫了来,打听似的问他:“你那里有什么有效的法子,多年未见何嫂子怀上?” 何盛心想青瞳许是因着家里的太太或者姨娘问的,自然也不多想,不过说:“咱们倒是没什么法子,不过就是次数少些,多在月事之后行房事。其他法子,咱也没那么些银子弄那些稀奇东西来,自是没试过。不过我倒是听说,那用了药,即便再是贵的,多半都是损害身子的,生不生得了孩子且另说,对人也是不好的。那馆子里的姑娘,多是不能生的。” 青瞳想了想,让他出去了,自己又翻了一阵典籍。那些所用药避孕,确实多是不可逆的,有的怕是对身体也会造成极大伤害。不管是麝香还是藏红花还是水银,听着都是身上起疙瘩的药物。再有就是按摩或针灸等法子,在事后把精/液排出体外,这显然更不合适。再翻找下来,还有刺激穴位避孕的方法,都不知效果如何。 翻到最后,也没翻到什么正经靠谱又安全的方法。青瞳搁下书,只好出去走了一遭。在医馆里找了大夫,询问一番。主要是想问一下,有没有开的方子之类,吃了暂可避孕,又不伤及自身的。大夫听罢,笑言:“这事上可没这么方便讨巧的事。” 如此,青瞳只好作罢了。 问了几家药馆,皆没有安全不伤身的法子,青瞳便搁了这事儿回家。 到家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只见家门口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正与何盛站着说话。见她回来了,忙跟着何盛上来问安。青瞳瞧他面熟,还没问,便听他说:“咱家大爷已是定好了阁间,与诸位爷在一处,只等青大人过去呢。” 听这话,青瞳大概就想起这人应是周睿身后服侍的小厮。看了他两眼,青瞳清了下嗓子道:“容我回去换身衣裳,再与你一同过去。” “诶。”小厮应了,只在大门上等着。 对于这些吃喝玩乐的事情,青瞳倒真是没多少兴致。尤其次数多了,心底有时还生出些烦腻来,不知怎么那些人竟没个够。她回去后换了身衣裳,又在腰包里塞足了银子,便出来与那小厮一同往酒馆里去。 到了酒馆,诸人已是数杯酒下了肚了。瞧见青瞳来,周睿也不让她坐下,先罚酒三杯。青瞳笑着推辞,还是老实吃下三杯酒,方才得了座位。 这一坐下,就听周睿说:“听说昨儿个你又见着皇上了?” “也是碰着运气了。”青瞳笑着道。 “咱们怎么就没这样儿的运气。”颜青在一旁出声道。 赵衍向颜青端起酒杯:“迟早会有的,又有什么急的?” 颜青端起酒杯来吃酒:“你都去到礼部了,但看咱们苦熬着,你自然不急。” 赵衍笑,吃下杯中的酒。 一来二去,这桌上都是这些话。本来还有刚过的典礼可说,但周睿在典礼上实在表现平平,人也识趣半句不提。余下,那就是吃喝玩乐的事情。你得过什么好东西,见过什么稀奇女子,又在哪里听来什么趣闻轶事。 青瞳心不在焉的,听了一阵,又顺着话题,把那避孕的事情含蓄地提了出来。这话一出,人都瞧着她看。别人且都是好奇,只说青大人迂腐的青大人也开始讲这荤话了,只是笑了一阵。再有就是赵衍,望着她的眼神,心里揣的心思,与其他几个人又是不同的。 周睿笑了一阵,方停了,说:“听说封家那位到你家不疯了?怎么,难道还没圆房不是?你膝下刚有一子,何故不多要几个,又想这法子做什么?” “若再要,怕是真养不起了。”青瞳道。 听这话,人也不再逗她,不过是把自己知道的,看来的,滔滔不绝讲了个不停。避孕的事情讲完了,讲的又是那春宫。听来听去,这些狗嘴里,女人就不是当个人来讲的。 青瞳闷不吭声听着,至此把用药用其他方法避孕的念头彻底打消了。如此看来,也只能是算着安全期,在最安全的时候才能行房事。 别人讲得兴致盎然的,赵衍偏头看青瞳在那发呆,片刻清了下嗓子道:“打算圆房了?” 青瞳回了神,下意识答了一句:“是。”想着不对,赵衍问的必不是她和封羽,忙又说:“不是……”然后仍是不对,又改了:“是。” “什么是与不是的,都是糙老爷们,还有不要女人的?”周睿凑上来说话,又端起酒杯,带着大家一同吃酒。 吃得尽兴,周睿今晚也没有再找那些风尘里来的姑娘。众人散了席,到外头准备各自回家,却不见各家奴仆,只有赵城家的一个小厮在。 周睿一瞧不悦,竖眉道:“都死哪去了,还不快叫了回来!” 这小厮慌不迭去找人,一路跑着就进了家妓馆。再不一会儿,便带着各家奴仆出来了,一阵脚步凌乱。 这些奴仆显是没想到今晚散的这么快,都没算准时间。好在留了一个小厮在这里看着,也不算误了什么事。回来后,牵马的牵马,赶车的赶车,带各家主子回家。不过挨几句话,有的挨两下踹,都是小事。 青瞳上了马,便一直盯着牵马的何盛看。何盛自从妓馆出来后,就没敢看一下青瞳的脸。他一直埋着头,牵了马后也是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慢慢走着。他能感受到背后那对目光,却是怎么也不敢回头迎上去说半句话的。 走了大半个路程,青瞳实在没忍住,便开了口问:“何大哥去妓馆了?” 何盛身子一顿,连牵着马的手都抖了一下,没出声。青瞳酒喝不多,今晚不过就喝了几盅,这会儿可是清醒得很。她看着何盛敢做不敢当的懦弱样儿,气不打一处来,突然提高了嗓音又问:“何大哥去妓馆了?!” “是……是的……老爷……”何盛终于开了口,半晌又说:“老爷不要跟我家里的说,成……不成?” 青瞳抿了抿唇,直想上去踹他两脚。她咬了咬牙,压了气,又问:“第几回了?” “不多。”何盛道:“也就第三回。” 青瞳终于没忍住,脚踩了一下马镫子,借力一脚踹过去:“你还嫌少啊?!” 何盛被她踹了肩膀,到底在马上没什么力道,他也没管,只是不做声。 青瞳看他不说话,自己又道:“往后别去了,若是被我抓到,一次罚一个月月钱。” 对于这事儿,起初何盛确实是拒绝的。但三两次被带下来,初初得了其中趣味儿。心里又想,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们当主子的玩上天都是成,下人就不该得一点乐子么? 何盛心里生出些不甘,嘴上也不愿意,却还是应了句:“是,老爷。” “天地良心,何嫂子在家怀着身孕,你在外头寻花问柳,就不怕天降惊雷劈到你脑门上?”青瞳把脚放回马镫子上,絮絮叨叨说起来。 何盛在前头听了,这会儿倒不怕了,忽开口说:“这都是寻常事,怎么到了老爷嘴里,倒是伤天害理一样儿。京城多少这些地方,老爷不是换着地儿玩么?我家里的有了身子,自是要养着,也不能伺候我的。” “那你倒还是体谅何嫂子了?” 何盛道:“可不是么?” 青瞳气得一阵翻白眼:“被我抓着一次,罚两个月月钱!” 何盛:…… 青瞳一路气哼哼地到家,自然是不把这事儿跟在孕中的何妈妈说的。她也懒得看何盛,让他去马厩里栓马,自己便回了院子里让绿影紫素准备洗澡水。 等洗澡水准备好,她进屋脱衣洗澡,去掉身上沾染的酒味,不在话下。 心里又想着何盛的事情,于是决定,从明儿起,再拉着小厮随身服侍,刚好也帮她看着何盛。 一边想着事情,青瞳一边抄着水往身上泼,心不在焉的。却正出神,忽肩头一凉,有东西滑了上来,吓得她猛地回身,惊起水花四溅。 回过了身,正对上空抬着双手的许璟。青瞳眨巴了两下眼睛,四处看了看,一脸惊慌,半晌缓过来:“怎么来的?”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许璟的目光从她的脸上往下滑,然后定在她胸脯上。吞口水的动作非常细小,还是落在了青瞳的眼里。她脸上一热,忙地下坐让水漫过肩:“看什么看?” 许璟收回目光,也收回手放到腰带上,淡定道:“我帮你洗吧,或者一起洗。”然后就正儿八经地开始脱衣服。 青瞳窘迫,忙地立起身子勾了屏风上的寝衣,一边要往身上一边小声道:“那我不洗了。” 许璟扯了她手里的寝衣丢到一边,顺手把她按回桶里,然后自己脱了个精光,入了桶来,把她往怀里抱了说:“洗干净了再上去。” 第41章 危险期 虽然青瞳对男女之事不陌生,前世的也不是没看过片子之类,这一世甚至还生了个娃,但到底亲身实践经验不是很多。前前后后算起来,也就是五年前在京城和许璟的几次。那时候人又小,多半是任许璟摆布,这会儿也是记不起来什么真切的感觉了。 今再面临各种缠/绵恩爱,难免心里紧张,不大放得开。昨晚在御书房,灯烛在外,卧榻间暗色朦胧的,又有被子遮体,倒还能放松些。而这会儿,烛火摇曳下,两个人就这么□□相/拥,实在是不涨红了脸不屏住呼吸都呆不住。 许璟从背后拨顺她的长发,细细撩到一侧,每一下动作都缓慢磨人。青瞳暗吸了口气,才小声说出话来:“不是跟你说了时间不对,怎么又来了?” 许璟凑到她耳后:“我来又不是要做什么?” 青瞳耳后被他气息挠得痒,躲了一下道:“那现在是在做什么?” 许璟吻上她的耳垂,然后松开低声道:“帮你洗澡……” 说完水下的手就很敬业动了起来。 青瞳脸蛋越来越红,也不再压着,随着意志自由支配身体。在朦胧的热气中,她稍稍闭了眼,往许璟身上靠了。许璟伸手勾过她的下巴,抚上侧脸,便吻了上去。 …… +++ 许璟是后半夜走的,多年分别,两人如同初尝禁果的相恋少年少女一样,黏的基本不想分开一刻,对那事也是没个够。但碍于青瞳处于危险期的问题,两人也实质性做什么,不过还停留在爱抚互慰的阶段。最情动的时候,往往是青瞳败掉所有理智,这会儿倒是许璟像个男人一样,硬是把持住了。 望着窗外的朦胧夜色,青瞳想:五年的时间,这个男人到底是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那个许璟,何曾会考虑她的感受,会想到她有不便。他想你,就来找你。喜欢,就便要了。 听到外头响起鸡鸣狗吠,以及打梆子的声音,青瞳在床上翻了几个身,最终还是爬了起来,穿好衣衫。绿影和紫素如常来敲门,打好了水端进来,又是收拾床铺,又是服侍梳洗。 青瞳想起昨晚何盛混妓馆的事情,在绿影帮她梳好头戴玉冠的时候便随口问了句:“何嫂子近日可好些了?” “好多了。”绿影道:“再吃些日子药养养,应是能活动活动了。” “即便能活动了,也让多歇着,别累着身子。” 绿影笑着:“二爷有了封姨娘,早也不爱往前院跑了,何妈妈算是彻底清闲了,倒没什么事可累着。” “冽儿当真这么喜欢封姨娘?”青瞳从凳子上起来,理了理袍子。 “封姨娘针线好,做的东西好看,二爷喜欢。腰上挂的荷包香包,哪个不是封姨娘做的?封姨娘又丈了他的身子,给他做鞋袜,还要做冬衣呢!封姨娘也是,家里谁人也不理会,只跟二爷玩儿。老爷说,二爷能不喜欢么?” 青瞳想了想,嘴角染笑,只道:“如此甚好。”再没有别的话。 欲出门的时候,她又想起一事来,跟绿影说:“我今儿再带一个小厮出去,你见着太太,代我告诉她一声儿。” “诶。”绿影应了,送青瞳出院子。 青瞳到前院就又挑了一名小厮,带着一起出门。何盛见如此,心里终归有些不自在,但也没说什么。 等青瞳路上遇到了赵衍,两人找地儿去吃早餐,余下何盛带着这小厮便在路边买了些烧饼啃。何盛请他吃了块烧饼,看着他问:“老爷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这小厮摇头:“没有,只是让我跟着他服侍,不必在家守着了。” “哦。”何盛从腰包里掏出铜板来付账,又说:“那好说,往后你跟着我混。” “是。”小厮殷勤地应着,十分高兴。这出来跑跑路瞧瞧世面,总比整日在那院子里窝着要好的。 两人吃了烧饼,复又回去青瞳吃饭的馆子外,仍旧站着吹嘘一阵。 却说青瞳和赵衍进馆子落了座,赵衍看她的眼神就一直不对劲。青瞳也是探究性地回看他许久,没看出所以然来,便问了句:“看什么呢?” 赵衍不说话,忽伸手上来,轻拉了一把她的衣襟子。青瞳惊了一下,赵衍已经十分速度地把手缩了回去,像什么都没做过一样,清了下嗓子。 青瞳捂住脖子,把衣襟子,睁大了眼睛:“干什么呢?” 赵衍又生硬地清了下嗓子,不答反问:“找到好的避孕法子了?” 听了这问话,青瞳忽有些明白过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小心翼翼地用手扒拉开自己的一点衣襟子,就看到了紫色印记。看到印记后,她慌忙又把衣襟合好了,抬起头来也清了下嗓子,若无其事般道:“没有。” “那……”赵衍隔空指向青瞳胸口部位。 青瞳飘了赵衍一眼,又瞪了一眼。 赵衍笑笑,往后让了下身子,让店家放上早餐。伸手拿了筷子来,送一双到青瞳手里,等店家走了,才说:“我这是关心……” “是吗?”青瞳并不想答话茬地答着,接了筷子开始吃早餐。 “当然。”吃了好一阵,赵衍才开口应话:“你可是我生命中遇到的唯一一个意外啊……” 青瞳稍抬了下眼皮:“我怎么听出了看猴戏的味道……” 赵衍还是笑,看向她:“爱护好自己。” 青瞳被她看得愣了一下,愣着应了句:“哦……” 赵衍低下头,又说:“比比咱俩谁爬得高走得远。” 青瞳:“……” 第43章 逛夜市 青瞳一路上想的东西都不那么健康,有点小兴奋有点小期待,还有点天没黑就混想的小尴尬。冯佐领着她,后半段没有多的话,她也便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一句话不说。只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哪里,也是没个准的。 终于这么到了御书房,在冯佐的通传下进去。跨过门槛前,青瞳还是深呼吸了口气的。进去后小心翼翼的,到许璟面前去行礼。 “平身吧。”许璟抬头起身,去到炕上坐下,说:“还没吃晚膳呢吧?过来坐。” 青瞳略回身用余光往外头瞧了瞧,还没过去,就听许璟又说:“都是我的人,没什么可担心的。” “哦……”青瞳应了声,这才稍稍把不平静的一颗心放下,去到炕边坐了。 炕上摆着一些精致的点心,蝴蝶样儿花朵儿样,瞧着十分典雅。青瞳抬眼看了看他,开口道:“给我吃的?” “嗯。”许璟点头。 青瞳坐在那,并未伸手过去拿点心,只是看着许璟。许璟不明所以,便问了句:“怎么了?” “我不爱吃这些甜的。”青瞳挺直了腰:“要不咱们出去吃别的?” “出去吃?” “呕……”青瞳发出个很轻的气声儿:“你是皇上,不能随便出去。” “谁说的?”又是三字问。 青瞳看了看他,好像也不是,不是总神不知鬼不觉在宫外出现在她面前吗?看了一阵,她又说:“那就出去呗,逛逛夜市,也是极好的。” “你先说说,看我有没有兴趣。”许璟一副大爷的模样。 青瞳极尽所能在脑海里搜刮京城各处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又把信息整合一番,方才慢慢说起来:“先说州桥那里的夜市,是最为热闹的。街道两侧摆摊者甚多,卖些粥粉、水饭、干脯等吃食。当然也有酒楼饭馆,楼前还有卖野狐、肉脯、獾儿等肉食的。那些鹅鸭鸡兔、肚肺鳝鱼、包子鸡皮、腰肾杂碎,一份不过十五文。就你这一个糕点,多少钱啊?” “只记得吃的?”许璟看着她。 青瞳搓了下手:“当然不是,东大街西大街,两边开的都是上好的铺子。京城里富贵人家,首饰珠翠,多半在那两条街上挑选的。街上有唐家银匠铺等,手艺好得很。再说我住的潘楼附近,也多有出售珠宝、布匹、香料、药品的店铺。那里的东西,也是极贵。多有达成交易的,一笔就达上千万。那边还有潘楼酒店,楼下有集市。每天五更天起,就开市了。买卖衣物、古画、珍宝、古玩、犀角、玉器等物的。但是,到天亮的时候,羊头、肚肺、赤白腰子、螃蟹、蛤蜊之类吃的就收市了。想来,你也都没吃过。” “你跟赵衍吃过?”许璟不动声色,忽丢了这一句。 青瞳张着嘴结了舌,目光飘到他脸上:“你啥意思?” 许璟没什么异象表情,只说:“京城街巷甚多,真要你说完,怕是天儿都亮了,更是吃不到了。走吧,陪你出去逛夜市。” 青瞳不管许璟转移话题,看着他继续说:“你大概只记得保康门瓦子。” 许璟微愣,自然知道她在暗指当初他在保康门瓦子里结识孔黛的事情。嘴角呷了一丝看不出来的笑意,也坦荡地看着她:“嗯,那里酒水不错,尤其那里姑娘小唱都唱得极好。” “孔黛独一无二吧。”青瞳梗着脖子。 “能做到贵妃娘娘的位置,在那个瓦子里,确实独一无二。”许璟顺话说。 青瞳眸子里漫上不乐意,只是看着许璟,嘴也有点扁起来了。许璟暗笑在嘴角,伸手一把掐了她的后脖子:“出去逛街。”便拎走了。 走到门口又觉不对,只好放开她,说:“得换身衣服。” 青瞳看了看他,倒也是。虽是便服,在宫里穿的到底都是有帝王标志的衣服。 许璟伸手勾了她的后衣襟,把她又勾了回去。勾到里间,打开了衣柜子,说:“帮我看看,穿哪件?” 青瞳正整理自己被他拉扯乱了的衣服,整理好了,伸手就随便掏了一件,往他手里一放:“这件好了。” 许璟没二话,接了衣服又问:“会替人更衣吗?” “不会。”青瞳直接道,然后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官袍,也不能就这么出去。她和翰林院其他人一样,往常都是带便服的,免得下了任想去吃酒玩乐,还得回家换衣服。 许璟看她没领悟意思,只好自己脱了衣服再套上。在许璟换衣服的时候,青瞳出去把自己的便服拿进来,脱了官服外衣,也换上便服。她刚套上,许璟就往她面前杵了,说:“帮朕系腰带。” 没办法,青瞳只好暂时不管自己的外衣,伸手拿了腰带过来帮他绑上。双手环上他的腰,动作认真轻柔。正好系好的时候,自己腰上却多了道禁锢。 许璟抱着她的腰,低着看着她道:“要不咱们待会再出去。” 青瞳坚持把腰带系好了才抬起头,碰上他的眼睛随口问了句:“为什么?我饿了。” 许璟轻吸了口气,另一只手放到青瞳的屁股,往上一按,反问了句:“你说呢?” 青瞳被迫贴上许璟的身子,自然就感受出来他某个地方的变化。但她只当不明,干脆利落撂了一句:“不要。” “为什么?” 青瞳也不管他还抱着自己,一边把自己的衣襟交合起来,一边伸出手去拿腰带,说:“我小唱唱得可不好。”说完把腰带送到他手里:“你帮我系。” 许璟低头看着她好半晌,最终还是松开了自己的双手,接下腰带帮她绑上了。青瞳高兴,拉直了衣衫:“走吧。” 许璟出去后就叫冯佐去找了车马来,都是他常用的人。车夫还是那个脸上不见一丝明朗之色的车夫,马车倒是不时便换一辆。大概是许璟出宫的次数不少,所有并没有和冯佐交代什么。即便宫里有事,想来这冯佐也是能把这一时半刻应付过去的。 青瞳随许璟上了车,等马车动起来,她才问了句:“你常这样出宫,不怕遇上危险吗?” 许璟道:“能拿下我的人已属不多,再有罗忠在,不会出事。” “罗中?”青瞳疑声。 许璟指了下马车帘子,青瞳便会意了。罗忠,想来是这个车夫的名字。 许璟随着马车摇晃着身子,等马车出了宫,便伸手拉了青瞳与他并排坐在一起。抬手搭了青瞳的肩,问一句:“先去哪里?” 青瞳做惯了男人态,自然不会小鸟依人往人怀里钻。这么被许璟搂着,便像极了哥们俩。她抬手稍稍打起马车窗帘子,看外头天色已是很暗了,心下放下,便说:“别处倒不很熟,不如先去潘楼附近。州桥怕人多,认出了你当如何?” “也不会如何。”许璟道。 青瞳想了想也是,但还是决定了先去潘楼。 罗忠得命便赶着车往潘楼附近而去,到了地方,放两人下去,自己自找地方停车拴马。 许璟站在街道间,仰望两侧楼宇,再看看身边站着的人。多少年了,以前那个下学被他骑马追着跑的人,终于又站回了她身边。这会儿又以这样亲密的关系,来逛一逛夜市。 青瞳不知许璟所思所想,不过是瞧着两侧吃食,问许璟:“你想吃些什么?” “随意,按你的口味来便是了。”许璟道:“我吃过了。” “好的。”青瞳应了声,与许璟并肩而行,在路旁买了些野味鸭脖、螃蟹蛤蜊等吃的,最后到一面馆坐下。又要了两碗焖肉面,送了筷子到许璟面前,说:“吃吧。” 许璟当真没吃过这些小吃卤味,看着浇了汤的焖肉面,半晌才动筷子吃。 青瞳一边吃面一边抬眼看他,咽下了嘴里的东西道:“你嫌弃啊?” “不嫌弃。”许璟道:“只是这些东西,与我往常吃得,看起来不大一样。” “当然不一样。”青瞳夹了筷子面:“你吃的那些可金贵,旁的不说,一只烤鸭片多少片肉都是规定好的吧?” “那我就不知了。” 青瞳也不管他,总之他是在宫里吃过了的,只管自己饱就是了。自己埋头吃得尽兴,吃罢了放下筷子,看着许璟慢条斯理地吃面。上面那瞧着肥腻腻的肉他压根没动,青瞳只好说:“瞧着肥,并不腻的,你尝尝。” 许璟将信将疑地看她,挡不住她眼神盯着,只好夹起来咬了口气。倒是真如她所说,并不腻口,味道还不错,索性便把一整块焖肉都吃了。 青瞳一边看他吃饭,一边在对面感慨道:“门当户对果是千年真理,咱们若是一家,那日子八成过不起来。” “怎么说?”许璟放下筷子。 青瞳掰着手指头:“吃穿用度,每一样儿的标准都不一样。” 许璟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那还不容易?” 青瞳想了想,好像又是这么个道理。 两人吃饱喝足,从面馆里出来。此时天色已是黑透了,到处挂着灯笼烛火。两面的铺子,却开得比白天还要热闹。 青瞳带着许璟闲逛,却并没有买东西的意思。倒是许璟,拉着她进了水粉铺,挑着胭脂水粉就买了一堆。出了水粉铺,又去衣珠宝首饰。 青瞳突然有点反应了过来,只是小声问他:“你干什么呢?”这种铺子,她可是从来都没逛过的。 许璟不答,看着铺子里珠翠头钗,问青瞳:“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青瞳十分尴尬,自己一身男儿装,看这些东西作甚?却听店家说:“公子随意看,买给家中夫人,必是欢喜。” 青瞳抬手挠了挠自己的脖子,在许璟的目光中,只好去挑了一些。因是从小到大都没打扮过,也不知选些什么。拿了几样,许璟都要下了,又自己挑选了一些,全部包起来。 青瞳整个人都有点懵,看着自己手里的这些东西觉得怪怪的,于是出了店铺就拉了许璟道:“再不逛这种铺子的,咱们去看看古玩字画之类。” 许璟反手抓了她的手,不好长握着,又放开说:“再买两样,便去逛那些。” “又买什么?”青瞳跟在他身后,十分无力。 许璟也不回头:“衣裳鞋袜。” 青瞳直想捶地!早知道不来逛街了! 反抗无效,接下来许璟便带着青瞳又去了成衣店。店中衣裳众多,色彩纷呈,十分好看。又有些鞋袜摆在中间,件件都是做工精细的。 身为女孩子,又有谁是真的不喜欢这些的。青瞳站在店中,以破罐破摔的心态放松了心神,这会儿眼珠子就放光了。 许璟伸手接了她手里的东西,跟店家老板说:“我想给家中夫人置套衣裳,夫人不便出门,又怕买了不定合身。我这兄弟身量大小与我夫人相近,能否试一试?” 老板目光在许璟身上扫了扫,都是看惯了客人往来。有钱没钱,那就是扫两眼的事情。扫罢便殷勤笑着,说:“随意试,若见不出效果,我给公子拿两个苹果。” 青瞳:“……” 事已至此,青瞳也就不再束手束脚。总归也没人认识她,也难得她能身为女人逛一次街,便放开了。在衣服中挑了几套,问许璟的意思,只说:“嫂子是否会喜欢?” 许璟含笑:“试了才知合适不合适,你便都帮我试一下吧,少不了你的好处。” 青瞳绷着神经,一本正经的模样。最终拿了三套,一套一套便试了起来。进了里间换衣,心房便扑通扑通地跳,于是一直深呼吸。好容易一层层都穿上,系好腰带,提了裙摆不太习惯地从里面出来,满脸不好意思道:“如何?” 旁边老板眼睛一亮:“甚好,美得很!” 青瞳脸上越发尴尬了,许璟说:“再换下一套看看。” 青瞳回身拿了余下两套中的一套高腰襦裙,外罩罩衫的。进里面换了,出来时罩衫便把胸前挡得严严实实的,怕露了陷。 许璟兴致颇浓,又让青瞳换下一套。青瞳只好拿了衣服又进去,这一套倒也没露什么,对襟领口。但是整套衣服都是纤薄丝质,虽露不出肉来,但看着便是望着仙气诱人那方去的。双臂间又有丝质披帛,绊着宽大的裙摆纠纠缠缠在一起。 青瞳换了衣服就觉这套太女人了些,少了许多庄重,更多的是把女儿家的情态放大表现了出来。她心里喜欢,但又不好意思,犹犹豫豫半晌才出来。 只刚一出来,她红着脸欲问许璟如何,就恰好见一对男女进了店铺。目光相触,瞬间僵住,脸上倏地烧起一片火。愣了片刻,青瞳也没再问,忙地转身进去换了这身衣服。 而那刚进门的客人,却仍是原地愣着,只等旁边的人说了声:“二爷,熟人么?” 男子回了神,忙道:“认错人了,咱们去别家看看。” “可这家衣裳最是时新好看。”女子不愿意走,男子也只好留下。 青瞳进了里面手忙脚乱地换自己的便服,心跳几乎堵到了嗓子眼。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时候遇上赵衍。虽然他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但到底没见过她这样,真是太尴尬了。往常以男人样,以兄弟交,没什么好尴尬的,这会儿…… 越慌越乱,好容易把衣服换上。但听着赵衍在外面还是没走,青瞳也不好意思出去,只好在里面躲着。躲了一阵,忽有人进来,是许璟。 许璟进来没其他话,只道:“钱都付了,咱们走吧。” “我不出去!”青瞳一把抓住他。 许璟也没动,只是看着她,半晌道:“你脸红了。” 青瞳愣了愣,觉得许璟有点不正常。心里敏感的那根弦绷起来,转移了注意力,她突然不慌了。慢慢松开自己手上的力道,低声道:“走吧。” 出去后也不看赵衍,也不打招呼,径直就出了店铺。许璟在后头,拿了老板包起来的最后一套衣服,听着老板寒暄结束,才出来。 出来后找到青瞳,只说了句:“我们回去吧。” 被冷风吹了一阵,青瞳已经淡定了下来,跟上他的步子道:“不逛了吗?” “不逛了。”许璟硬邦邦道。 青瞳还是跟上去,问他:“怎么了?那是赵衍,你没发现吗?” “发现了。” “所以才生气的?” 许璟忽然停下步子来,站定了在青瞳面前。青瞳用探问的眼神看他,不是很明白,又问了句:“是吗?” 看他不出声,只好不是很肯定地解释:“我从来没有那个那个样子在他面前出现过,当然就很慌张啊……” 见她语无伦次的,许璟也不说话。知道自己可能有些无事生非,只好板着一张脸,一把把青瞳扛到了肩上,带回马车上去了。 他在气什么? 大概是在气那种小女儿羞涩可人情态落在了赵衍眼里,而赵衍那孙子还呆住了那么久都没回神! ... 第44章 生醋意 马车里气氛凝结,青瞳酝酿了好半晌才出了声,说了一句:“要不直接送我回家吧?” 许璟淡淡飘了她一眼,只当没听见。如此,青瞳也懒得理他了,自己坐直了身子,配合地不说话。一直等马车进了宫,到了御书房方停。青瞳仍旧跟着许璟下去,进御书房。 冯佐跟着进屋,听许璟吩咐。许璟往案边坐了,说:“乏了,打些水来服侍朕梳洗。” “是,皇上。”冯佐应声而去,吩咐手下小太监打水来。 青瞳站在一旁,颇有些无地自处。她又不知道许璟还把她带进宫来做什么,于是只好装个透明人一样在一旁站着。 等宫女太监打水进来,服侍许璟梳洗罢,她仍还在房中站着。 许璟起身,又吩咐冯佐道:“再打些水来,让青大人一并净面精神精神。还有许多事,要与青大人商讨。” “是,皇上。”冯佐得命又吩咐下去。 只是这回打来了水,并没要太监宫女服侍。青瞳自个儿梳洗了,才让奴才们进来泼了水去。 许璟梳洗后便一直坐于炕上,头上冠发已拆,随意披着,手里拿着几本奏折在看。 等青瞳梳洗完了,头也不太,只道了句:“过来坐。” “是,皇上。”青瞳在这气氛下,自动把自己放在臣子的位置,去到炕下椅子上坐下,等着他有什么事与自己商讨。 许璟这会儿抬手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到我这边坐。” “哦。”青瞳又起身,打算去他对面炕上坐下。却还没走过去,就被他一把拉上了炕,拖进了怀里。 青瞳根本来不及反应,许璟的吻就压了下来。她更是没有一点准备,就让他把手伸进了衣衫里。狂风暴雨般的一阵亲热,让青瞳软了大半,在他怀里扭着身子大喘气。 “赵衍喜欢你?”许璟手上动作不停,从青瞳的唇瓣啃到耳畔,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因为仰躺完全被动,青瞳只能反手抓着许璟的胳膊,看自己衣衫散落。白净的皮肤上渐渐泛出红意,让本就潮红的脸色更重了些。 听到许璟问赵衍,此刻不是很灵光的脑子反应了片刻,才咬了下下唇,然后开口说:“孙皇后和孔贵妃……喜欢你吗……” 许璟没想到她在这么迷乱的状态下还能反将自己一军,张嘴在她耳垂上轻咬了一下,再不说话,只把忍了二十多天的事情做了下去…… *息。 青瞳套起衣衫,坐在炕沿儿上拢头发。松松散散地拢了个马尾,找发带随意绑了。却刚绑上,就被一旁的许璟伸手拉了下来,散落下一头长发。 许璟仍旧把她揽进怀里,像抱一只小猫一样整个圈进臂弯间,自然在火灭后也没了刚回来时的情绪。他不说话,放佛在深深地回忆一些事情。 青瞳身子疲而酸软,靠在他怀里就眯了眼,平复激荡过后的身心。 这样的时刻,再提赵衍再提孔贵妃,显然就是破坏气氛了。赵衍抱了她一阵,仍是没什么话,忽地抱了她起来,下炕道:“睡觉吧。” 青瞳伸手勾了他的脖子,以平衡身体。眼睛盯着他看,一直等他把自己放床上,才开口道:“不生气了?”果然没有打炮解决不了的男女矛盾? 许璟到她旁边躺下,拉了被子,照例抱她怀里,闭了眼睛淡声道:“没有,睡醒了再计较。” 青瞳:…… 晚上逛了街,又回来了凶猛地折腾了一通,身子几乎散架,青瞳累得紧,睡得也沉。虽没想过要在这御书房赖个床,但也没想到还没睡到天色半亮,就被旁边的人啃醒了过来。朦胧睡意还压在眼皮上,脑子也是迷糊的,但身子却十分配合地异常敏感。 因是半迷糊状态,理智不掌控大脑,更是不掌控身子。又在暗色中,身体内的原始*被勾出得十分顺畅彻底。跟随本心,青瞳没有意识去掩饰一丝自己的需求和渴望,放松曼妙得让许璟根本没忍上几分钟,就直接入了正题。 两人又是*一番,忘情忘我,比昨晚更是和谐,一直攀至顶峰。 罢了相拥而卧,浑身是汗,喘着气红着脸说不出话来。许璟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不要再离开了。”一种恳求。 听言,青瞳慢睁开眼睛看他,等他也睁开眼睛看自己,方咬着唇闷声应了一句:“嗯。” 许璟眼睛里柔情许许,在她唇上印个纯粹的吻,然后抬手把贴在她脸上的凌乱发丝都拨开了去,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青瞳心里发甜,忍不住勾了嘴角笑。额头上的吻还没离开,嘴角的笑意正浓,却忽听外头冯佐出声道:“皇上,孔贵妃差人来传,大皇子夜半发起了高烧,让皇上过去瞧瞧。不知,皇上醒了吗?” 嘴角的笑意僵住,许璟也松了额上的吻。他捧着青瞳的脸蛋,手指摩挲,开口扬声道:“病了就找太医,朕过去又起什么作用?昨晚奏折批得甚晚,朕现已是睁不开眼了。” “奴才知道了。”冯佐应声,过去告诉那来传话的宫女,说:“皇上日理万机,操心劳神,你且让娘娘自己先照顾着。” “谢公公。”那宫女应声去了,不再逗留。 回到孔黛所在的紫宸殿,传话宫女把话照实了说给孔黛听。孔黛倒没什么脾气,一边照看着大皇子,一边应了声:“知道了。”再没别的话。 而御书房这边,青瞳在冯佐传了消息后,就要起床穿衣服。怎奈许璟一直抱着她,不让她起来。青瞳只好躺着不动,看了他半晌,忽说了句:“我们在偷/情。”没让许璟有反应的机会,她又跟着问了句:“皇上不早朝吗?” “今儿不早朝了。”许璟道。 “从此君王不早朝?”青瞳笑得极假:“要不皇上再大兴土木为我建座别宫好了。” “我愿意建,你愿意去么?” 青瞳收了笑,不再说话。她把头往许璟胸口里埋了,却不闭眼睛,目光空洞。 嘴上那么说着,但到底许璟做不到让大臣们早起来宫中白等一场。不过又躺了一阵,起来穿好衣服,仍做一夜未眠的样子。又有宫女打水来给许璟洗漱,青瞳仍旧是沾光净了把面。 想来是无事了,青瞳便告辞回任上。许璟并未多留,赏了她一些点心当早饭。青瞳接了点心,走前道了句:“皇上赶紧去看看大皇子吧。” 许璟听言一愣,只是看着她。 青瞳低着头,并不碰上他的目光,退身出了御书房。回去翰林院把点心搁了,还是自己出了宫去,找小馆子坐下吃一通。塞了一嘴的包子,嚼也困难。脑子里总是想起孔黛,想起大皇子,尝不出嘴里包子馅儿的滋味儿。 吃罢包子,肚子饱起来,也就不想了。结了账进宫,只管任上的事,再不提别的话。只上午忙碌了没一会儿,院里就来了传旨的太监。传旨对象自然是青瞳,也终于让人扎扎实实羡慕了一回——她升官了!从从六品翰林院修纂升到了从五品翰林院侍读,从此位置俸禄又较之前大不一样。 青瞳接了圣旨,心里是按捺不住的高兴。别人皆为羡慕,上来诚心或假意地贺喜,她全收了。轮到周睿,青瞳一推手,道:“周兄可别再叫我请吃酒了。” 周睿两眼一瞪似铜铃:“如此喜事,难道不该吃个酒庆祝一番?升了官还如此小气,怎么说得过去?你可记着,我送过你一个姨娘呢!” 青瞳不听他这话,坚持笑着说:“怎么说今儿也不请,让我回家去,与家中老小一共喜事。” “切~”周睿说她不过,便不阴不阳不情不愿地走了。 这一日下午许璟也没有来翰林院,青瞳一直沉浸在自己升官的喜悦中不能自拔。带了一早在御书房得的点心,又带了这样儿的好消息,喜滋滋地回家去。 随身服侍的小厮拉着马,何盛在一旁跟着。瞧着她红光满面只是乐,终忍不住问了句:“老爷笑得什么?” 青瞳也不收笑,挺直了腰,目光看着前方,说:“老爷我升官了。” 何盛一听这话眼睛蹭地一亮:“可喜可贺!” “你说怎么庆贺一番?”青瞳顺话就问。 何盛也笑着,想也不想道:“出去吃喝一顿,把玩一番。” 青瞳听这话不对,把目光投向了何盛,问了句:“你倒忘了家中还有妻儿?” 何盛见自己说错了话又被挑了出来,忙换了语气道:“跟老爷久了,说得都是老爷庆贺的法子。若说家中老小,那也就是换个地点,围起墙来在院子里,吃喝一顿,把玩一番。” 青瞳不理会他的话,端着老爷的架子,又问那牵马的小厮:“跟了出来也有些时候了,把平日里做的事情,都给我汇报一番。” 那小厮往回稍偏了一下头,听何盛清了一嗓子,便开口说:“倒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各处等着老爷。” “各处都是哪处?”青瞳又问。 小厮脑门上冒汗,嘴上却仍是稳着说:“老爷去吃饭吃酒,咱们守在馆子外头。若是进宫,便是守在宫外。就怕老爷有个什么事,找人找不到。” “就没有妓馆瓦子那样儿的地方?”青瞳说着伸脚踢了一下那小厮。 那小厮一慌,牵着马不说话。倒是何盛,忙接了话道:“老爷教训过,哪里还敢去那样儿的地方。” 青瞳飘了他一眼:“不敢是最好,你俩且都记住,若是有旁人再给我通了气儿,准叫你们没好果子吃。” 何盛和小厮都唯唯诺诺应了,不敢说别的话。 一路到了家中,青瞳去了青冽的小书房,何盛和小厮去马厩拴马,小厮才小声道:“老爷不像是玩笑话,若是被抓着,怕是真没好果子。起先他叫我跟着出门,其中之一就是督着大哥你,哪知我没定力……” “被我哄骗了?”何盛把马拴好,和他一同出马厩。 “倒不是哄骗。”小厮忙圆话:“大哥带我见了世面,感激还来不及。要不咱们往后别去了,安心服侍老爷便可。” 何盛道:“偏你老鼠一样的胆子,你只别告诉他咱去了就成。余下的,有我顶着你怕甚?服侍老爷是首要的,咱也没不服侍,不是处处到位么?你也瞧见别家有头脸的奴才了,哪个不是花天酒地的?咱们这样,顶多算个这!” 何盛冲小厮伸出一根小拇指,收了又继续说:“咱虽是奴才,但撇开主子不提,咱也是个男人不是?往那外头去了,怎么就不能偶尔像个男人一样?那妓/馆瓦子里,多少不是达官贵人?去吃个酒听个说书,还非得是有钱人了?他们只认银子,没有认身份的。” 小厮听着这话在理,想着他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花的也是每月辛苦得来的月钱。心下安心,便不提这话了。 青瞳此时在小书房,已经让青冽停了写字儿。她拿出在宫里带的点心,往桌上放了,说:“留几个,待会带回去给晴姐儿吃。” 青冽看着点心欢喜,忙拿了两个在手里,说:“我这去叫晴妹妹,叫她过来一并吃。这两个,我给姨娘带过去,成不成?” 青瞳看了她一眼,直起身子,好奇问:“当真这么喜欢姨娘哪?” “姨娘一向很好,打从第一面见了就喜欢。”青冽认真道。 青瞳抬手捏了一下他的小脸:“拿去吧,再给太太带个话,我歇过了去她房里。” “诶。”青冽欢喜应了,拿着那两个点心就跑了出去。 一路跑到宫秋的院子,往厢房里钻了,把点心直接送到封羽桌上的盘子里,又端到炕上,说:“姨娘歇会儿,看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封羽放下手里的活计,瞧了两眼点心,道:“这么金贵的东西,二爷自己吃就行了。” “我给自己留了,这是给姨娘的。姨娘快吃,我还有事先去了,明儿再来找姨娘玩儿。”说罢不等封羽说话,风风火火又跑了。 跑到了正房门前,伸头往里探了探,未进门先说了句:“太太,我能进去么?” 里面轻匀听到是青冽,忙出来迎了他进去。把他带到宫秋面前,他先行了礼道了安,便说:“爹让我传个话,待会儿他来找您。” “知道了。”宫秋看着规规矩矩的小人儿,也只是简单应了这么一声。 青冽把话带到,便告辞了去。他一走,轻匀回到屋里,便跟宫秋说:“太太不愿与人亲近奴才知道,只这二爷先前那般示好,不该拒了。” 宫秋原就不爱听这话,数落她不通人情?要人情又有什么用? 轻匀看她不出声,自知再说不好,却还是忍不住絮叨了一句:“不为旁的想,也该为咱正经主子的位置想想。难道太太,还想过在宫家那般,日日被孤着的日子么?现今封姨娘与二爷那般亲密,只快形同母子了。原又是与老爷有过旧情的,哪知没有死灰复燃的一天?太太又不与老爷圆房,总不会有孩子的,也算犯了七出了。若那姨娘有了,怎知不会母凭子贵……” 余下的话轻匀没再说下去,只看了宫秋一眼。见她低着眉,脸上并没有异象神色,也不知听没听,索性也便不说了。 出去在院子里瞎忙一阵,忽见青瞳进了院子来,忙迎上去,又通传:“太太,老爷来了。” 厢房里的封羽听了,只当没听到一半。倒是铃儿,到门口打起门上的珠帘子,偷偷瞧了一眼,又回去了,也不跟封羽说什么。 青瞳进了正房,与宫秋相对而坐,便说明了来意。原是自己升了官,想今晚热闹庆贺一下,就自家人,没有其他的。这事儿,还得宫秋张罗。 宫秋应下,不动声色,忽又问了句:“我与老爷签的契,可是终生有效?” 青瞳一愣,没明白她的意思。宫秋动了下身子,仍是淡定不已的模样,一字一句道:“总不会因着什么事,见我没了利用价值,就作废了?” 青瞳这会儿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她表面上再是坚不可摧强悍不已,心里却还是有着自己的不安全感。在这样儿的时代,女人多是依附男人而活。没了男人,便不知还有什么存在价值了。 青瞳看着宫秋的脸,不知那冷艳的表象下还有多少的不安心,只是承诺般地点了头:“终生有效,你永远是我青瞳的夫人。” 宫秋看向青瞳的脸,眸子突然晃了一下。只稍偏刻,便稳住了,移开道:“谢老爷。” 而这一晃,也彻底抹掉了青瞳晨间起的动摇心思。晨间在床上,在听到孔贵妃大皇子那一刻,她心里是冒酸水的,甚至还想到了要不要放弃现在所有,正大光明做他许璟的女人。 这会儿想想,还是不能的。 交代完,宫秋便去忙活起庆贺的事情。不过是多嘱咐厨房烧些菜,再布置一番。吃酒热闹的地方还是设在正堂的院子里,燃起灯烛。 正要开席的时候,前院守门的小厮忽来通传:“有两位爷上门,求见老爷,一位姓许,一位姓刑。” ... 第45章 亲儿子 听了通传,青瞳愣了动作。坐在椅子上,半晌才站起来。又有些不知所措,半晌问了句:“哪个许家哪个刑家?” 小厮抬了抬头:“并未说明,只说是老爷的老熟人。” 小厮所言与心里想的对上号,青瞳更是无措了。宫秋在一旁瞧出了端倪,却不知为什么,便上来问了句:“老爷怎么了?客人不请进来么?” 青瞳看了宫秋一眼,方才说:“你们且先吃着,我往前头去瞧瞧。” 等宫秋应了声,青瞳便只身一人往前院去。到了二门上,果见是许璟和刑远在等着。见了两人,青瞳只做好友态,上去行礼道:“有失远迎,不知二位上门有什么事么?” “听说你家中摆酒设宴,咱们来凑份热闹。”刑远开口道。 青瞳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许璟,小声说了句:“这不合适吧?” “又有什么不合适?”许璟回问。 青瞳有些为难,低头咬了几下嘴唇才说:“何故这般张扬?” 刑远在旁边笑得极欢,开口道:“不过上门吃顿酒,有什么张扬?你若真是怕张扬,也不会在御书房里过夜了。” 青瞳瞪了刑远一眼,又说几句,说他不过,只得把两人带了进去。 想着家中并没人识得皇上,心里倒也还算踏实。青瞳让于管家另添了一桌,又加了两把椅子,上了酒菜,让许璟和刑远单坐,自己方才坐下。 长吐一口气,她也不管许璟和刑远了,只对宫秋和青冽说:“咱们吃咱们的。” 青冽看了看那桌上的两人,又看了看青瞳,只好跟着拿起筷子吃饭。 原本是一家子的欢乐氛围,这会儿多了这两个人,总归让人难放得开。便是家中下人,因着这两个官爷一样的人在,也都是说话略压着声儿的。 青瞳不管他们,自己安心吃着菜,一边给青冽夹菜,又对宫秋说:“是熟人,不必拘着,且当不存在就是了。” 说完转了头,却发现宫秋拿着筷子一口菜也未吃。她面色冷得很,还没等青瞳问出话,她忽地站起来,端着身子就去了许璟那桌。到了桌边,话也没有,直接拖开椅子坐了。举动十分诡异,叫在座者都闭了口,只是暗暗瞧那边。 青瞳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只觉身为男人,自己要不过去问问,颇没有尊严。毕竟,往那两个男人面前坐了的,是自己的女人宫秋啊! 青瞳正要起身过去,便听宫秋开口说了句:“于管家,把酒菜收了,你们自个儿找地儿吃着喝着,别在这院里呆着了。” 于管家听言,忙应了话,叫婆子丫鬟小厮们各收了自己的桌。也不敢多吱声儿,便都退出了院子,只留下主子一家。 青冽感受到气氛不对,从椅子上挪下屁股来,抓了根鸡腿也打算撤。却见那桌青色衣衫的男人朝他走了来,弯腰就抱了他问:“你叫青冽?” “嗯。”青冽乖乖应了,眼睛看向自己手里的鸡腿。 “你住哪里?带我去你房里看看。” 青冽伸头看向青瞳,青瞳一会儿看宫秋那边,一会儿看青冽。一边儿是媳妇儿,一边儿是儿子,哪边都不能不管吧。 而许璟这会儿抱到了自己的亲儿子,死也是不想撒手的。更是没了心思的在别的上,便朝青瞳说了句:“你带我过去吧,这里的事你管不了。” 青瞳听不大明白,但大致明白自己在这里好像是管不了什么事。以宫秋的性子,不会要她插手,更不是把事情讲给她听。甚者,根本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她的事情,包括内心情绪的激荡。 稍为难一阵,青瞳便不呆着了,对许璟道:“房里有什么可看,往书房去吧,瞧瞧他写的字儿。” “好。”许璟答了话,一家三口便往前院去了,走前青瞳不忘交代:“有话好好说啊,别动手啊!” 三人刚一走,那刑远就夹了筷子兔肉放嘴里,一边嚼一边说:“你看他们像不像一家三口?就是男人生不出男人来,否则我必信了。” 宫秋眸子冷得凝冰,一直盯着刑远。刑远却十分无所谓,仍是该吃吃该喝喝,一边还给宫秋倒酒,送到她面前说:“别这样啦,没人男人会喜欢的。别说是青瞳这种断袖,就不是,人也不想睡你,瞧你这怨妇的脸。” 宫秋接了酒杯,杯口一倾就泼向了刑远。刑远倒是躲得极快,只被泼湿了发丝一缕。他停在桌边,宫秋已经抄了筷子插过来,他拿起盘子就是一挡,盘子里的花生米落了一地。宫秋又一把插过去,刑远伸手一抓,攥住了筷子,借着空隙道:“有话好好说。” 院子外原还有抓了把花生米躲在花窗下看热闹的人,看到两人打起来,惊声道:“哟!打起来了!老爷这客人是太太的仇人哪!” “会不会出人命的咯?” “老爷都能放手不管,想来是不会了。” “你瞧咱们太太赢,还是那位爷赢?” “我赌一颗花生米,咱们太太准赢!” …… 院外热闹,院里也热闹,宫秋和刑远打得不可开交,把那一桌子的菜拆得七零八碎。宫秋只不说话,面上一个表情也没有。倒是刑远,一边掌握出手的分寸,一边还要解释。 以宫秋的脑子,他和许璟出现在这里入席,她肯定就猜出大概原委了。再告诉她青瞳是个断袖,与皇上形似一家三口,她自然就明白透了。原自己这次不是被遭宫家嫌弃,借着封家对青瞳的打压,而把她撵出了家门,塞给青家。事实是,许璟和刑远把她当成了棋子,只为了给青瞳一个完整的家庭,甚至白给个打理内院又不要圆房和宠爱的当家太太。 刑远躲闪从容,偶尔出手制住宫秋,借机便说:“你呆在宫家那般惨状,倒不如呆在这里。没人逼得了你任何,且又做个正儿八经的主子,如何不好?” “为何不早与我商量?”宫秋反身挣脱,回踢一脚。 刑远挡住,抓着她的脚腕道:“如此岂不没趣儿?这家里如何,需你自己与人相处体会,方才能活得真心些。提早言明,你更是任务一般,活得岂不累?处出人情来,活得温情些,于你只有好处。” “我不需这样的好处!”宫秋把脚踹出去,回力甩开他的手,站定了道:“劳你和主子用心良苦,让你们失望了。” 看她不再打,刑远松了口气,往她面前走了两步,站着道:“宫秋,人生除了真相和仇恨,还有别的。不能因为一段过往,毁了自己一生。” 宫秋冷笑:“与一个断袖成夫妻,就不是毁了自己一生?” 刑远被她噎了话,还要再说什么,只听宫秋道:“拜了堂成了亲的事我认,被你们所用,也是我心甘情愿。但我希望你也记得当初对我的承诺,把我要的真相查明给我。否则,我杀他青瞳泄愤!”说罢不等刑远再开口,端直了身子往院子外去了。 刑远和宫秋的对话皆是压低了声儿的,院外那些看热闹的原听不清里面说的什么,只当是自家太太和这位爷有私仇,看个打架的热闹。现瞧见两人休战,忙把瓜果盘子往怀里一抱,一窝蜂跑了。 刑远站在原地,长吐了口气,看着宫秋走出去,自己拖了把椅子坐下,看着还没被毁的几道菜可惜,拿起筷子来又吃起来了。 青家小书房,青瞳把青冽此前写的一些字儿都拿出来给许璟看。 许璟一直把青冽拉在怀里,亲密得让青冽很是惶恐。毕竟这位叔叔,他是头一次见。不知与自家亲爹是什么关系,心里略略有些没底。但后看这叔叔对自己是真个儿喜爱,由衷夸奖,慢慢也就放开了。小孩子心性,你夸我对我好,两句话我就跟你亲。 许璟看青冽慢慢放松起来,心头也是欢喜。青冽被夸得快飞上了天,还兴致勃勃给许璟背了几首诗,又背了点千字文和三字经。他识得字还不是很多,这些都是青瞳往日里口头教背的,然后再是描红写字儿认字儿。 许璟听罢又是夸赞,从怀里摸出个红玉锁,往他脖子上挂了说:“这是送给冽儿的。” 青冽拿起胸前的红玉锁,抬头看向青瞳:“爹……” 青瞳知道他的意思,只道:“收下吧,是你许叔的心意。” 见自己亲爹如此说,青冽也就安心了,在许璟怀里高兴道:“谢谢许叔。” “还喜欢别的什么东西,告诉叔,下回来了都给你带。” 青冽倒也没多想,开口就说:“旁的倒没什么特别,就喜欢宝剑宝弓。” “我知道了。”许璟道:“等叔有了时间,带你出去,教你骑马射箭,如何?” 青冽听言欢喜:“甚好甚好。” 青瞳在一旁默默地翻白眼——她这个亲爹算是彻底没存在感了。 青瞳也没让许璟在这里多腻歪多久,便赶了他走。那边刑远也早过来了,等在外头。见三人出来,忙迎上来道:“走了吗?” “我还有两句话要跟他说。”青瞳开了口。 刑远会意,拉了青冽道:“走,把我送到大门上。” “好。”青冽应声,便跟刑远去了。 走在路上,好奇心重,便问刑远:“你们是什么人?” “普通人,你爹的好友。”刑远道,然后看到青冽脖子上出现的红玉,伸了捏过来看了一眼,啧了一下:“这么罕见的玩意儿,倒真舍得。” “是刚才的许叔送我的。”青冽出声。 “他好东西可多,不在乎这一两件儿。你想要什么,问他要就是了,应有尽有。” 青冽想了想:“不该老要别人的东西。” “他哪是别人,他是你爹的……” “什么?”青冽看着刑远,见他卡主了,只好问出来。 刑远把“老相好”三字咽下去,忙转了话:“好朋友。” “我爹好朋友可多了,好朋友的东西,也不能老要……”青冽自己嘀咕。 那边青瞳让刑远带走了青冽,又和许璟进了小书房。关了门,她便问许璟:“刑远和宫秋认识?” 许璟也不打算瞒她什么,干脆道:“宫秋也是銮卫司的人,是我故意安排她嫁给你的。” “不是封家从中捣的鬼?”青瞳震惊。 许璟摇头,然后说:“这事你不要管,她做你的夫人,管好家中琐事。你给她应有的地位和敬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她在宫家生活也难,在这里应是轻松很多。你们多照看她一些,她心里有结,不愿与人亲近,总归是个问题。若是能让她松开心房,不那么压抑自己,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许璟说得认真,青瞳也便认真看着他。等他说完,酸酸道:“没想到啊……这么会关心人……嚎……” 听着这语气,许璟忍不住勾起嘴角。把青瞳往怀里拽了,抱着说:“哪里是我关心,是刑远。” “刑远喜欢宫秋?”青瞳眼睛里闪着八卦的火星。 “那我就不知了。”许璟道,无心这话题,低下头去吻住青瞳。吻了一阵放开她,故意用气息撩/拨着道:“今晚不要我留下来?” “当然不要,叫人看着像什么?”青瞳躲了躲。 “你家夫人怕是已经知道我们是断袖了。”许璟把她的头转过来,没有想放过的意思,又说:“要不就在这里?” “当然不行,这里可是青冽是书房。”青瞳推了推他的胳膊。 “有什么……” 推拒没用,许璟在把她吻得神魂颠倒的时候,就一把拽了她袍子下的裤子。因时间地点问题,许璟自然不恋战,较为把控时间地结束了缠/绵。 青瞳脸蛋潮红,把身上凌乱的衣衫穿好,踹了许璟一脚,把小书房收拾好,恢复原来的样子。 两人出去后,仍是君子风。 刑远和青冽早在大门上等了许久了,见两人过来,刑远勾着嘴角道:“可还开心?” 青瞳和许璟当然听得出他说的是什么,只懒得理他,一起到大门外。把刑远和许璟送上马车,青瞳便拉着青冽回了家中。 上马车坐稳了,许璟便问了刑远宫秋的情况。 刑远把宫秋的状态详细说了,罢了道:“她还是想知道当年的事情,还说,若我不能把真相查明给她,她就杀了青瞳泄愤。” 许璟把目光放在刑远身上,刑远吸了口气道:“我了解她,她不会。” 许璟目光不移,刑远回看了他一眼,幽幽道:“所以你为什么要光明正大进青家?还敢入席……” 许璟终于把目光移开了,不再说话。他想见自己的亲儿子的心情,刑远不知道,当然更是不了解。 被许璟和刑远搅了家宴,青瞳根本就没吃东西。拉着青冽回去,叫下人再去厨房拿点吃的来,两人在小书房坐下。 青瞳一边和青冽吃饭,一边还会想起刚才在这书房里的荒唐事,脸蛋就有些红意,心里暗骂许璟禽/兽。 青冽咬着馒头,看着青瞳脸色变化,不解道:“爹你热么?” 青瞳装着淡定:“有一点。”罢了想转移话题,便说:“井哥儿,你也光只和封姨娘亲近,也多和太太亲近些。她一个人在我家,不孤零零的么?” 青冽像小大人般地吸了口气,道:“不成啊,太太不愿与人亲近呢,谁人都不成。” 青瞳看了看他:“当真这么难?” “嗯!”青冽使劲点了一下头,不用更多的话表达难度,当真就是这么难。 “罢了,先吃饭。” 吃了两口,青瞳又问青冽:“怎么也不大见你和晴姐儿一处玩了?” “怎么不玩?”青冽道:“只是晴妹妹总与我生分,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她又说她是下人,早就不叫我井哥哥了,只叫二爷。跟着彩萍、花竹学规矩,说是要学怎么伺候我,常粘着她们呢。” 彩萍和花竹便是青冽房里的两个丫鬟,带着何碧晴一起,照看青冽的日常起居。 青瞳听此言,只是点了点头,半晌又问:“冽儿对妻妾明白多少?” “咱们家,太太是爹的正妻,封姐姐是爹的妾室。妻只能有一个,妾还可再纳的。”青冽认真道。 “嗯。”青瞳点头,又问:“你想要几个妾室?” “嘿嘿,那得看我赶明儿有多少钱……” 青瞳:“……” 却说许璟回到皇宫后,仍是回到自己的书房。他每晚也没有翻牌子那些事儿,多是在这书房中看奏折处理国事。事务烦多,真的天天闲的时候不多。 回到御书房坐下不久,紫宸殿的宫女又来了,仍是说大皇子生病的事情。冯佐到许璟面前通传了,说:“皇上过去瞧瞧吧,说是更严重了。” 许璟还沉浸在见了青瞳和亲儿子的轻松喜悦中,这会儿心情好,也便好说话些。想着大皇子与青冽同岁,虽不是亲生,到底是喊着他“父皇”长大了。没有父子的血缘,但有父子的情分。 于是许璟起身掸了掸袍子,对冯佐说:“走吧,去瞧瞧。” ... 第46章 孙宝贞 许璟带着冯佐一路去至紫宸殿,路上稍问了大皇子的状态。樂文小说|那随行的宫女答了几句,只说:“大皇子高热不退,娘娘担心得紧。找太医瞧了,也开药吃了,却只是不见好。” 许璟了解了大致情况,便没再多问。 到了紫宸殿,一路有人行礼。正殿前,孔贵妃早已跪着了。行礼接了驾,把许璟迎进殿中,然后直接带去看大皇子。 那大皇子在榻上躺着,脸蛋烧红,嘴唇偏白,合眼不动。孔贵妃面上多有哀愁之色,说:“太医来瞧了,也吃了药,却不见效果。才刚迷迷糊糊的,只是叫父皇,好容易这才睡着了过去。” 许璟伸手上去试了试大皇子的额头,确实仍在发烧,不过问一句:“太医怎么说?什么病症?” “说是伤风,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还得看将养。臣妾别无他求,莫牵出别的病症便阿弥陀佛了。”孔黛哀哀道。 “好好养着,必不会的。”许璟道,又说:“既睡着了,就让他歇着,咱们也别在这打扰了他。” “皇上说得是。”孔黛应声,与许璟出了卧榻间。到了外头,怕许璟要走,便追着问了句:“皇上可用过晚膳了?” “还没有。”许璟道:“我回御书房自个儿吃点就成。” “那怎么成?”孔黛见有机会,忙道:“臣妾也还没吃,晚膳正做好了,已上了桌了。都是小厨房细心做的东西,味道较御厨做的又不一样了。皇上既来都来了,又岂有空腹就走的道理?” 许璟看了看孔黛,这张曾经看着与青瞳多少有些相似的脸,这会儿是完全看不出相像了。终归,是两个人。他也素来知道孔黛的性子,总有法子与你烦缠,不过道一句:“那便吃了再走吧。” 孔黛面露喜意,忙又服侍许璟到桌边儿吃饭。不过是两个人吃,却是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五花八门的。 到桌边儿坐下后,她给许璟盛了碗汤,送到许璟面前说:“饭前喝汤,养胃的。” 许璟不支声,吃了两勺,又拿起筷子来吃菜,并没有话要说。 孔黛也把筷子拿在手里,却迟迟不夹菜,只是干看着许璟吃。许璟也不管她吃还是不吃,也没那兴致问什么,只是吃自己的。饭菜的口味都不错,谁也都跟吃的没仇。 就这么半晌,孔黛才稍稍夹了一筷子茄子往嘴里送,慢慢细细嚼着,咽下去了才说:“皇上吃得还习惯?” “嗯。”许璟点头:“味道还不错。” 孔黛微微笑着,又说:“皇上往后若想吃了,来臣妾这里就成。若有什么特别想吃的,都可以告诉臣妾。” 许璟不与她分辨,只道:“好。” 这样的敷衍,任谁都看得出来。偏孔黛丝毫不往心里去,又找了许多话来与许璟说。许璟三两语的回答,她根本不往心里去。细细盯着许璟脸色揣摩,心里想着只要不招他厌烦就成了。虽说他不常往后宫中来,但来她这里的次数总比去皇后那里多。她今生唯一的希望都在这个男人身上,怎么说都是不能放弃的。 如有一日,皇上开始近女色了,她不一定不会让他先顾了孙皇后。如果皇上终生不近女色,那她也得捧好了这个人,让她生的唯一的大庄朝皇子稳登帝位。她不像孙皇后,完全没有希望,整日只能把大把时间堆放在经书佛典中。 用完晚膳,孔黛知趣没多留许璟。知道他不在后宫留宿,也知道强留只会引起反感,或生出更坏的事,所以只能送他出紫宸殿。 许璟出了紫宸殿,状似无心地问了冯佐一句:“大皇子当真是服了药的?” “这个……”冯佐瞬间反应过来,忙道:“贵妃娘娘说是用了,那必是用了的。” 许璟飘了他一眼,没再提这茬。心里又想着,后宫来都来了,不如再往皇后那里去瞧瞧,面子上的事稍做一下,总归不是坏事,如此便一路到了坤宁宫。 皇后孙宝贞早也用过晚膳了,正在屋里看书。听宫女通传皇上到了坤宁宫,也不慌措,施施然起身,到正殿外相迎。 孙宝贞与许璟本无感情,成此婚配,皆是长辈做的主。孙宝贞的显贵身份,让她成为了太子妃,继而顺理成章成了皇后。先时她也懵懂期待过,哪知自己嫁的竟是这样的男人。她也是心性极高的人,哪里拉的下脸求些情感施舍,更别提是床笫施舍。 后来宫里又入了孔黛,育有大皇子,他还是对自己这个皇后视而不见,只当摆设,孙宝贞慢慢也就想开了——凡事强求不得的,便也不必硬求了。 再往后来,许璟对孔黛也成了忽冷忽热的态度,慢慢连紫宸殿也去不多了。宫里又有传言,皇上与銮卫司首领走得极近。宫中知道銮卫司首领是谁的人寥寥无几,人只知道是个男子,长得俊美无比。于是,皇上乃为断袖的事情又零零散散传了出来。 孙宝贞暗下好笑,再不提许璟这人。即便“皇上”一词,若非请安,也必不会出现在她口中。不管是女妃还是男宠,自古来帝王者在这方面随性者居多。天下美男美女皆为自己所有,旁人又岂是管得了的?她孙宝贞,定入不了那人的眼了。 于此方面,许璟没有荒淫无度,朝中大臣多也是无处呈奏。唯有孙宰相,实在心疼自己闺女从太子妃做到皇后,端庄贤惠,却一直无所出,心头十分焦急。暗下找了住在别宫的太上皇与皇太后从中相劝,哪知并没什么用,遂后也不再管这事儿了。至此,朝中还管皇上后宫之私事的,更是没有了。 之前还有皇上生母——吴太后几度要为皇上选秀充实后宫,皆被皇上拒绝,未有一次得以顺利实施。到如今,那吴太后眼里心里只剩孔贵妃和大皇子,再没有别的事。 如此说起来,宫里宫外,孙宝贞最是显贵,身为国母,母仪天下。生父为当朝宰相,皇太后乃为她亲姨妈。但细想想,却又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许璟也知事态如何,对孙宝贞平时多为敬重,从不亏待。但位越是高,那心里的苦,却越是吐不出的。 今见许璟来了坤宁宫,与往前来的时候一样,施礼迎接。进了殿坐下,让宫女上茶水点心,自己却没有半分喜态,更不见一丝殷勤。她对许璟没有期待,大致心里也知道许璟不会亏待她,所以也便懒得曲意奉承,但该有的礼数自是不含糊。 许璟与她坐下,句句皆是寒暄,话说不多,便离了坤宁宫,回前朝去了。 回到御书房,心里有一方自己的温柔乡,自顾睡下,并不惦记后宫的事情。 清晨的梆子声准时响起,青瞳从榻上起来。呼吸口气,开始穿戴衣衫。直到鞋袜也穿好,才去开门。那边儿绿影和紫素也正好的时候从房门里出去,去打了水来。 趁这点空闲,青瞳便站在檐下,捏些鸟食儿喂喂鸟,逗上一番。等绿影和紫素端了水进屋,她放下鸟食,掸了掸手进去梳洗。 紫素去勾起帐幔,整理床铺。绿影等她洗好牙和脸,便到镜前给她梳头。两人今日皆是一副极为神清气爽的模样,眼珠子好似全是事。 给青瞳把散发梳上去,绿影才开口小心问:“老爷,昨晚来的两位爷是什么人啊?” 青瞳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怎么?有想法?” “老爷这是说的哪里话?”绿影忙否认,又说:“只是那人与咱们太太打得可凶了,莫不是仇人?既是仇人,怎么又与老爷交好?” 真话自然不能与她们说,青瞳便敷衍了两句,只说:“太太的旧相识也未可知?” “老爷也不知?” 青瞳笑笑:“要不你们问太太去,问清楚了给我也讲讲。” “那哪敢哪!” 青瞳梳洗好便出了门,与往常一样。寻思着吃些什么早点,在街巷里就碰上了熟人。 青瞳见是赵衍就要躲,却没想到还是被赵衍看到了,他回身就来抓她。青瞳不过跑几步,就被赵衍箍住了脖子,笑着问她:“跑什么?” 青瞳抬手死拍着他的手腕:“松开松开,勒死了!” “松什么松!”赵衍箍着她就走:“不是升官了么,请我吃早饭!” 青瞳一直被他拖进一家早餐店,才松开了。她夸张地咳嗽了两声,坐在椅子上偷看了赵衍两眼,起身就要跑,却又一把被按了回去。 “跑什么呀?青大人。”赵衍盯着她。 青瞳清清嗓子:“没什么。” “怎么?那样儿的衣服只能穿给他一个人看?”赵衍吃了口茶。 青瞳见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忙把目光飘向别的地方:“呀……这家店铺翻新了吗?” “翻你个头!”赵衍把手里的茶杯放下,忽然说:“挺好看的。” 青瞳愣了愣,终于把目光转了回来。她也不飘忽了,只看了赵衍一眼,突然问:“那是你媳妇儿?” “你看到了?”赵衍看向她点头:“是了。” “大美女一个嘛。”青瞳长起了兴致道。 “确实不错。”赵衍还是点头。 既然转了话题,青瞳当然是要抓着的,总比说起女装的事情让她心生尴尬好,因而便追着问:“怎么认识的?成婚多久了?有娃了没?” 赵衍白了她一眼,叉起包子开始吃。嘴里有东西的时候坚决不出声,让青瞳空等着。青瞳撇了下嘴,只好也叉起包子开始吃,又低头喝了口稀饭。 赵衍咽下了嘴里的包子,才说:“咱们普通人,哪比得了青大人之传奇。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共结连理,过日子。” 青瞳看了看他:“很好啊。” 赵衍笑了一下,没说话。 大凡普通正常的事情,好与不好,都没那么多争论,世人接受皆为最大的好。平凡朴实,踏踏实实一辈子,难说出不好来。 但不知从哪一日开始,赵衍常想,之于当朝皇上的那种奋不顾身,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他这一辈子,又会不会有普通可接受世事外的一场意外。 如遇这场意外,他又会做何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