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剑录》 第1章 夕照旌旗风卷沙,雷雨风云列武林 北宋太平兴国四年,太宗皇帝赵光义一统中原。 时江湖局势纷乱,乡绅豪杰画地立门,前朝散勇据山为王,甚有纵横不法者,漠视朝廷号令。 大乱初平,各地厢军军仪不整,军备不齐,以至于不敌绿林侠士,州府衙门无力管束。江湖群侠听命于乡绅豪杰,乃罔顾王法,江湖之中规章五花八门。 太宗皇帝为防秦汉之民乱,肃清北伐顾虑,听从帐下幕僚建议,铸“天地人”三枚金字令投于武林,并以重金收庐山洪武会为朝廷爪牙,每八年于庐山香炉峰举办洪武剑会,甄选三名武德出众者赐予金字令,是为“武林盟主”。三人既受金字令,便是受朝廷之命行事于江湖者。 其帐下幕僚又密招武艺卓绝者数百余为鹰犬,组建杀手组织,名曰“阎罗衙”,其暗杀目标从朝廷大臣到乡间匹夫,是为太宗皇帝肃清质疑帝威者。 同年五月,太宗皇帝为收复燕云十六州,率军北伐,与辽争地二十余年,各有胜负。 至真宗景德元年,大辽皇帝耶律隆绪与萧太后御驾亲征,领数十万大军直入宋境。 辽军大将,兰陵郡王萧挞凛先破遂城,生擒宋将王先知,后拔定州,俘虏云州观察使王继忠。宋军闻辽军丧胆,各城城守坚壁清野,退居高城,向朝廷求援。 前线军报传至京师,朝野震动。皇帝几欲迁都南逃,唯幸宰相寇准力排众议,劝谏皇帝御驾亲征。 澶州城下,漫天乌云与密密麻麻的辽军使得不安的情绪像魔鬼般蔓延至整个澶州城。高筑的城墙像要被压得倾塌一般。 城门外,辽军铁骑陷阵穿杀,步步紧逼。宋军在辽军连续攻城拔寨后如惊弓之鸟,士气低迷,虽背城而战,却已心生退意。 突然,一声龙吟响彻天际——澶州城头突现一杆黄龙旗,皇帝如天神下凡般亲临前线督战,出鞘的龙尊剑气荡乾坤,一时乌云溃散,阳光破开阴霾普照沙场,引渡那血海中的怨灵。 “守我大宋河山,护我千秋霸业。众将士,随我上阵杀敌。”澶州城门下,突现重甲精骑万余随着龙吟声冲杀敌阵。 宋军兵将望那澶州城头如日中天的龙尊剑灼灼生威,皆呼“万岁”,声如洪钟延绵百里。 顿时士气大振,宋军愤怒的嘶吼响彻澶州。 宋家精骑左突右杀,□□似飞龙出海,血花在银光间肆乱飞舞。 萧挞凛未料大宋皇帝竟有胆亲临战场,而时辽军长驱百里,本是强弩之末,力有不逮。他只得暗下撤军之令,率领亲卫八百前往截击。 勇冠三军的萧挞凛策马冲阵,刺宋骑兵将领于万众之中,八百亲军固如坚壁,为大军撤退争取时间。 宋军兵将将萧挞凛八百亲军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任萧挞凛武艺高强,可宋军盾墙固若金汤,突围不得。 残阳夕照时,八百亲军已死伤过半,残骑裂甲犹作困兽之斗。 血染征袍的萧挞凛横枪立杀一名宋军的闯阵骁将时,枪杆也已断裂,悲鸣大呼道,“愿为大辽马革裹尸,效死沙场。败军之将,虽死何憾。” “大王为契丹之剑,国之屏障。胜败乃兵家常事,怎因小败而口出此言,轻生死志。”亲兵长为振士气,大声呼道,“我等愿拼死为大王杀出血路。” 酐畅淋漓的战吼后,他们便如飞蛾扑火般策马撞上宋军的盾阵。 战马的悲鸣声和军士的嘶吼正为这一场战争划下句号,萧挞凛手执断枪,心生悲戚,解下腰间酒袋自饮一口,然后浇淋大地,“愿我的孩儿们死后,英灵能回到大契丹国,庇护年迈的父母,心爱的娇妻,和年幼的孩子……” 远处,蛰伏久时的宋军大将张环触动劲弩,疾驰呼啸的利箭刺穿了萧挞凛的眉心。 萧挞凛的断枪落插在地,挑起酒壶,遮掩落入山际的夕阳…… 澶州之战后,辽军痛失主帅,萧太后闻讯恸哭,缀朝五日。大军失倚,无可再战,议和始定。真宗皇帝在恐辽情绪的作祟下,以“寸地不让,不惜财帛”与契丹于澶渊议和。 澶渊之盟让宋辽两家偃息二十余年的干戈。在动荡年代转向和平年代后,中原地方经济文化等迅速发展,大宋内崛起各个新兴的武林门派。其中以“雷雨风云”四大世家为主。其传闻四位老家主是出生入死的结义兄弟,曾为边塞百夫长。盟约之后,因再无战事而退伍回家做起了生意,后开门立派,扬名武林。 其权势最大者为雷家,家居河南府。其老家主早年迎娶了名相寇准族妹,门荫得宠。膝下独子得天之慧,进士出身而任两府,与宰相丁谓乃一时国中双柱,权倾朝野。雷家在河南府有小衙门之称,百姓中有蒙受不白之冤者多找雷家,江湖中有为忠义而逆法者,雷家也暗中给予庇护。虽一时得势,但老家主为人谦逊,不好争名,将一生心血灌注于经营自家的酒栈,松鹤楼。 其年长者为雨老家主,亦是武林中威望最大者。其在兵营中为人宽厚大方,善待子兵,深得兄弟信任,誓死追随。其武门出身,枪拳横扫武林。因急公好义,结交朝野权势,讨得输运军备辎重的好活计,并受朝廷御赐“威远镖局”金匾,号令一方江湖,莫敢不从。 云老家主是为老三,其与兄弟们分离后回无锡老家,先与妻子还有几个兵营里的部下贩卖私盐获利后,通过雨家在江南做起了丝绸,玉石等生意。因经营得益,开了江南第一钱庄——鸣凤银庄。云老家主自家财万贯后,向朝廷权贵缴纳了大笔金银以洗掉了贩盐罪名。云老家主为人慷慨,仗义疏财,在江湖亦夺得一席之地。 风老家主是为幼弟,其人不通经贸,不善言辞。据传其偶得春秋铸剑名师欧冶子的铸剑术,天下独绝。故风老家主向雨老家主借资回湖州老家的莫干山建起了铸剑山庄。一时武林求剑者踏破山门。山庄中最杰出的铸剑师,江湖人称“欧冶子”。一开始,风家为利益而贩卖兵器,到了如今武林求剑者只有钱想要获得风家的武器是远远不够的,要么关系了得或有威望权势,要么必需在苏州水月山庄每年的水月大会中连胜两场,方可从铸剑山庄中求得一把称手的兵器。 因有一次水月大会中,有一些外族的武林名宿士参与,风老家主以“愿天下再无兵戈,折戟沉沙”盟约,在大会上“折剑为誓”。故之后将“铸剑山庄”改名为“折剑山庄”。 风无心永远不会忘记,那相传于市集的说书人口中,爷爷与叔公的传奇故事: 芝兰玉树的四大世家,其第二任传人,以风老家主的两位儿子风吹雪和风飞雪最为豪杰。 风家兄弟于天禧年间的洪武剑会上,双剑合璧,以一招“狂风吹雪”剑法冰封香炉峰千丈飞瀑。风吹雪一举夺得“人字令”,成为武林盟主,天下英雄无人敢挫其锋。 折剑山庄因以号令江湖,威名之下,莫敢不从。 时十八岁的风飞雪已任折剑山庄“欧冶子”,剑术造诣更是无人能及。其父风老家主与兄长风吹雪都无法在他剑下走过二十招。 因没有家族生意缠身,风飞雪十九岁便出外闯荡江湖,求遍天下武学。 据关外客商传闻,风飞雪前往西域武林高手聚集之地品武阁求习武艺。于阁中,以凡铁铸剑,剑成之后,立败西域高手十数名。败者手中兵刃不乏神兵利器者,皆断为两节。风飞雪将手中铁剑插在品武阁门前,只身远走。 此一战使得大辽王庭震动,暗中遣人入宋境寻找铸剑之术,折剑山庄门庭若市。 然而风飞雪如遁世隐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出现一次,都以匪夷所思的高超剑术击败享誉盛名已久的武林高手。其以剑术之诡谲,器术之高超而成为武林神话。 仙剑客俞少秋独闯第一届洪武剑会,以不知名的“织天剑阵”挫败天下英豪,击碎“天子令”已是数十年前,纵然被写成书,也将压作箱底。之后俞少秋远走关外,隐匿无踪。而二十年前,蓝玄云与风飞雪于长白山一战,自此消失。关于那一战谁胜谁负,风飞雪三缄其口,无人敢揣度其中因由。 风飞雪最后一次出手是在兄长莫名死去的前一年,于少林寺大雄宝殿前,风飞雪以一招剑诀逼得使出“龙吟水上”的丐帮帮主连退两步,又接下出关的少林老方丈玄苦禅师一掌面不改色。 风飞雪声势威震华夏,名成“天剑客”,与“仙剑客”俞少秋,“飞剑客”蓝玄云并称为“天仙飞剑”。 此后风飞雪回到折剑山庄,以倾己身武学创下“飞雪剑”,收录“踏雪寻梅”、“饮风醉月”和“吹花落雪”三招剑诀。 折剑山庄一时门徒大增,爪牙遍布中原。 风无心刚出生时,风飞雪正值三十岁,武学之巅峰。折剑山庄于武林中的威望势压雷雨两家,门徒已上万众,遍布中原。风吹雪以《道德经》中的“圣人恒无心,以百姓心为心”为孙儿取名。然而爷爷的慈容,他仅能在山庄年老的剑师口中听闻——那是天圣四年,一个凄风呼啸的黄昏: 庄主风吹雪突然横死,折剑山庄上下缟素,其弟“天剑客”风飞雪亦杳无踪迹。折剑山庄树倒猢狲散。 老年丧子的祖爷爷身心俱碎,一病不起。而年仅二十岁的父亲,风渊成了折剑山庄庄主。 风家兄弟常会出现在茶馆酒楼之中,成为闲客和说书人的谈资。这些性情中人总会轻易暴露他们对折剑山庄和风家兄弟的惋惜,进而成为风渊心中疙瘩。因为他知道,自己再如何努力,折剑山庄也不可能重现父亲在手中时的辉煌。 人们谈论风家过往的辉煌时,听得风渊双耳生茧,家族复兴之重担全落在这刚褪去青涩不久的少年,日夜的操劳染白了他的双鬓。 每当风无心持着心疼的拨浪鼓出现在他的视线时,风渊总会暗下决心不让心爱的儿子承受这份非常人可以担下的重任和煎熬,“他应该得到快乐的生活。” 可在风无心眼里,风渊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因为他曾为了家业,试图将自己和母亲推入万丈深渊。而母亲为了保护自己遭歹人毒手,死不瞑目…… 枫林剑心少年郎,水月山庄会四家 庆历二年,秋八月。为了迎接今年九月的水月大会,折剑山庄里外正忙得焦头烂额。虽然水月大会的武器和铸剑材料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但还有请柬的发放和各门各派的门客接应,已使得山庄内外忙作热锅上的蚂蚁。 然而距折剑山庄不过两里的枫溪林,正值十八岁的风家少主风无心却心无旁骛地练剑。山庄的诸多繁事好似与他无关一般。 八月时节,林里火红的枫叶已在地上铺满了一层。深秋里漫天飞舞的红枫,和微风拂起挂满树的占风铎“铃铃铃”作响,是风无心爱上这里的原因。林中少年身披枣红色的长袍,腰别红锦带,挂纹龙白玉,剑眉星目,细腻的高鼻在削尖的脸上显得特别匀称。 风无心闭目伫立冥想着,四周除风吹叶落铃音外别无其他。他身周插着六把宝剑。风吹起他的衣袂和披肩黑发。 突然,他双掌微举,六把宝剑蠢蠢欲动。 “唦唦唦”,有一道人影渐是靠近。风无心眼皮一跳,掌风催动内力,六把剑竟是飞起刺向那道人影。 “少主是我!”只听那人大喊,然后抱头蹲下,躲过掠过他头顶的飞剑。 风无心缓缓走来,冷冷地看着他,开口道,“又是我爹叫我去招呼那些人吗?”声音清朗俊秀,还有一丝青涩。 “不去!”决绝如铁。 来者是吴长兴,风无心的剑奴,即为仆从。 “不是,是威远镖局的大弟子姜离来山庄了呢。姬儿正在招待他。”吴长兴抬头望了一眼风无心,剑眉一皱而高挑,披散黑发半遮掩着他那清秀俊朗的脸,要不是冰冷眼神中的刚毅,还有那高大的身材,还以为是一位姑娘呢。 “哦!”风无心一听是姜离,话不多说便往折剑山庄的方向去了。吴长兴站起来拍落沾满身的枫叶和土尘,箭步追上风无心。 “按秦汉时人的说法,少主也有八尺有余了吧!又高又瘦的,跟姜镖师那壮实的身板一比……”吴长兴望着风无心的背影,心里琢磨着,亦不忘加快脚步。 秀绿的竹林旁,折剑山庄朱红色的高墙和崭新的屋瓦已映入眼帘。风无心疲于应付来往的客人,和吴长兴从侧门进入山庄,直接往后院荷花池长廊。 风无心刚到时,姜离正在门前看赏着慢慢枯败的荷花。池上的莲花虽不如盛夏那般俏丽,却也如半老徐娘,尚存一缕风韵。 只见姜离身长与风无心相仿,可其双肩壮实,膂力过人。浓眉粗厚,双目有神,颇有一丝草原大汉的味道。 姜离身着一袭黑色的束身武袍,腰间蹀躞排有稀疏的几支飞镖,高束的发冠看起来相当严谨。常年走镖的他比起在家里玩剑弄墨的风无心,肤色要黑上一层。 因威远镖局的武器全是折剑山庄采购的,而且水月大会上所需要的武器材料也一直是威远镖局负责承包运输的,一直来往甚密。所以姜离和风无心从小结识,互为玩伴。两人虽不时常见面,但彼此皆视如兄弟。姜离大风无心六岁,风无心称他为兄。但在外人面前,姜离名分上毕竟是雨家门下之人,对风无心还是拘礼地称呼为“风少主”。 “姬儿已为少主和姜镖师备好了酒席。”姬儿是风无心的剑侍,即为贴身丫鬟。她和吴长兴从小便一起照顾风无心,深知这位不苟言笑的少主面冷心热,不待外人,熟络之人却可随意与之玩笑。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两人也不会过于拘束,风无心也乐于他们如此,多了两个说话之人。 姬儿知道姜离是个好酒之人,而风无心娇生惯养的肠胃进不了一滴酒,当然,一壶好茶也没有那个荣幸。一杯白水,就足以让他撑过所有纸醉金迷的酒宴。 正当姜离准备饮第八杯酒时,忽然一道寒意逼近,扫了他的酒兴——只见一人执剑刺来,被风无心横剑挡下。风无心的敏锐让那人始料不及,刚想闪躲,风无心的剑已经按住了他的肩,“嘿嘿,无心,是二叔,你小子出息了啊。” “二叔。”风无心定睛一看,偷袭之人竟是欧冶子风淬。 姬儿捂嘴笑道,“欧冶子可别在这般调皮,若是刚刚少主下手急了着,可会在欧冶子身上捅个窟窿啊。” 风淬尴尬一笑道,“唉。平日里忙于摆弄那堆破铜烂铁,武艺都生疏了。嘿,两年未见,姜贤侄生得这般英俊魁梧,看来雨大哥是捡到宝了。找媳妇了吗?” 微醉的姜离竖起的手指摇摇摆摆,念着“娶妻当如……”却没有往下念,嘿嘿笑道,“不告诉你们。” “哟哟哟!想也知道你惦记着谁。”风渊笑道,转头教训风无心,“无心也十八了,早该找媳妇了。你爹十八岁就生了你这个混小子了。你可得抓紧啊。” 风无心端起盛着白水的茶杯呷了一口,微微一笑道,“二叔过来不只是为了打趣我们吧。” 风淬对姜离使了一个坏笑,“当然不是,大哥正在列剑大厅召见威远镖局的镖师安排任务,却没有见着姜贤侄。想是姜贤侄为人一向谨慎,估计他是来找你叙旧给忘了时间了。” “哎呀,我怎么把正事给忘了呢?”姜离拍了一下脑门,放下酒杯,匆匆忙忙往列剑大厅赶去。 列检大厅在山庄前院,折剑山庄后院廊道的兜兜转转快让姜离快跑断了腿。 列剑大厅正上有“奉天营武”四字大匾,其下风渊俨然而立。当他的视线内出现风无心时,不刻意地想要回避,转而又严肃地训道,“无心,还不向诸位叔伯问好。” 风无心向列剑大厅内所有的人施了一个笼统的抱拳礼,依旧缄默不语。僵硬的父子关系使得现场的气氛有些尴尬。 风渊刻意咳了几声,继续吩咐道,“姜贤侄,我已命人为你备好了第一批货,你明天就可以出发了。”然后转头督促风无心道,“无心,你明日一起启程往苏州水月山庄。这是你第一次参加水月大会,正逢你雨世伯新任武林盟主,可别失了礼数。” “谨遵庄主吩咐。”姜离恭敬地作揖道。风无心只是随口应付“知道”。 枫林小筑是风无心的心窝。红木高筑于横贯这莫干山腰的红枫溪上,每一处楼角飞檐,都挂有一串长长的占风铎。这习习晨风和清灵的铃音,比五更的鸡鸣还管用。 煮一壶温酒,相伴这落叶繁盛的仲秋。姜离每年都会来这儿,景色未变,而眼前都风无心,也没有变。 “无心,你怎么对风庄主还有那么大的成见,他毕竟是你父亲。”姜离刚说完就后悔了,一提到风渊,席间的气氛一下因风无心淡漠冷了几许。姜离看着风无心的表情,就如同这秋里纷飞落下的红枫一般,总带有一丝愁苦——从他十年前认识风无心开始就这样了。 “我不知道。”风无心把嘴里那块生硬的牛肉嚼烂才回答姜离的话。他好像不太喜欢谈风渊,也试图在回避。 姜离也将话连同热酒一同吞进肚子里。月未近中天,他们已熄火而眠。 次日卯时,天初破晓,慵懒的马匹在一片氤氲晨雾中被拉出温暖的马厩。 折剑山庄大门口,风无心刚跃上马仆拉来的坐骑,只见一名年已及笄的少女穿着不合身的儒裙,蹑手蹑脚地跑到风无心跟前来,闪烁的目光让人不胜怜爱,“哥哥要出门玩吗?带上紫霜好不好。” 风无心疼爱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小堂妹,“小霜,哥哥是出去办事的。等等哥哥回来带你去湖州城玩。” 风紫霜拉扯着被迫穿上的儒裙,跺脚撒娇道,“啊,不嘛,就现在,就现在。”她突然狡黠一笑,“哥哥,我刚刚倒掉了爹爹的酒,我得在他没发现时……” “臭丫头,你是不是又倒了你爹的陈年杜康,看我待会逮住不打死你。”时风淬已经拿着戒尺追到大门口,气得脸颊通红。 “不好,被老头子发现了。哥哥,记得给我买好吃好玩的。”风紫霜听到父亲的呵斥撒腿就跑,还不忘回头顶嘴,“我也是为了你好,娘说你浑身酒臭。” 镖队沿着蜿蜒的青竹山道而下,直到山脚处的枫溪村。 “你们先行一步,我随后赶到。”风无心话落便掉转马头往枫溪村深处去了。姜离抬手示意镖队原地休息,也追了进去。 到了红枫溪旁的一家铁匠铺,只见风无心正与一个右半脸带着铁面具,高大雄壮的中年人交谈。 “那么雪叔,我先走了。”姜离刚靠近不远,风无心便向那半脸男告辞,上马赶来。那人也向风无心挥手示意。姜离知道这个中年人是折剑山庄的剑师,也是风无心最尊崇之人。 风无心抚着挂在马背上的佩剑,说道,“在我十五岁那年,雪叔离开折剑山庄,搬到了枫溪村。姜大哥也知道,雪叔从小指点我武功,还安排长兴和姬儿在身边照顾我。” “雪叔年不及半百,正值壮实,铸剑之术已然成熟,为何不在山庄效率于铸剑阁呢?”姜离始终不解,“他是风家之人吗?为何他会熟识‘飞雪剑’?” 风无心努力去挖掘一些幼时的回忆,“雪叔的剑术造诣远高于父亲”,在风无心的印象中,风渊出手的次数寥寥无几,“寻常人需要借助兵刃之利才能发出剑气。可雪叔却能凭空化气成剑。是不是风家人我不知道,但太爷爷很不喜欢他,总是叫他滚出折剑山庄。” 风无心沉默了一会,继续说道,“我总是问雪叔为什么不摘下面具,他跟我说,‘因为这里有一道心伤’。” “右半脸上有一道心伤?”姜离也大为疑惑,心伤竟是挂在脸上,“他武功如此之高,定是老庄主那一代之人……” “爷爷?”风无心摇了摇头苦笑道——那个男人还在的时候,也是折剑山庄最辉煌的时刻。 时间和镖队一样,慢慢地前行。湖州到苏州有太湖之隔,这繁重的镖队也就两三天的水程。因为姜离镖队是第一批出发的,并不着急赶路。到了第四天辰时左右才赶到苏州城。 往水月山庄还有一程水路,姜离得独自去联系慕容家的船只。 一到苏州,姜离掏出两锭银子给自己的师弟,“雁城,顺义,你们俩打着威远镖局的旗号,带着兄弟们将货物运到码头去。到时候自然有雷云两家的兄弟来接应你们。这些银子就和兄弟们打酒去吧。” 赵雁城接过银子,在衣服蹭了蹭,痛快地答应道,“大师兄,我们办事你放心。” 看着远去的镖队,姜离拍了一下风无心的肩膀,“其他两家的少主都到了,就等你呢。”风无心是第一次参加水月大会,这让他有点惶然。 姜离带着风无心来到水月山庄,慕容家的客船。 临水而行的楼船足有两丈之高,站在甲板处恰能览尽金鸡湖半数风景。十八年来,风无心没有出过湖州半步,对于即将谋面的世兄世妹,竟是有点无措。 火亮黄昏走遍天际,楼船渐行,如镜面的湖水忽然凌波泛滥,风无心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带他坐过的乌篷船,可恨这楼船太高,双脚不能凫水玩耍。 “姜大哥。”恰逢此时,二男一女亦来到甲板,向姜离作抱拳礼。 风无心见为首那名男子,身长七尺,身着冰蓝色锦缎长袍,眉如长剑,双颊饱满,书生气重,此人正是年方二一的河南雷家少主,雷少云。 其后一男一女,男者为云家少主云子傲,年方二十,身长七尺五寸,俊秀的眉目饱满英气而不曾迷离,一身灰色锦袍,手上宝刀之鞘上镶满宝钻,神情略是高傲。 再看那少女,正是云家大小姐云曦,年仅十六,螓首蛾眉中皓齿明眸。其领如蝤蛴,肤如凝脂,青绿色的褙子里,裹着雪白的素衣不掩其倾城之色。近七尺的身长勾勒出惹眼的身线,手持宝剑的护手上镶有一颗光华流转的七彩宝石——这是风无心见过最美妙的女子,因为他已经忘记了母亲的样子。 姜离介绍雷少云和云子傲时,风无心只是随手作揖,而目光却停留在云曦手中的剑上,显得有些无礼。 云曦倒是大方,横剑而举,递到风无心的面前,“这把剑叫‘炼心’。”当云曦抽出彩羽剑时,七彩流光的剑刃令人叹为观止。 此时风无心抽出所佩之剑“囚情”,亦是七彩的剑刃,“这是一对鸳鸯剑。我二叔为何会送你这把剑?” 说道此处,云曦的双颊生红,用夹带羞涩的嗔怒回道,“这你不用管。” 她如银铃般的声音像枫溪林里微风吹拂的占风铎一样的动听,风无心久久亦不能忘怀。 “曦儿已经订婚了,而这个幸运的男人就是水月山庄的少主慕容一鸣。”风无心不经意从姜离那边得到这个消息,“炼心剑是慕容一鸣到折剑山庄所求,送与云曦的生辰礼物。” 风无心绞尽脑汁在回忆母亲的样子,“她……很像我的母亲。” 谁知姜离扑哧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因为风庄主和云庄主同娶了无锡林家的族中姐妹,曦儿与你母亲相像,倒也不是不可能。” 当客船和货船都抵达了水月山庄的码头。慕容一鸣早早就带着仆从在码头等待。不单单是为了帮忙,还为看云曦一眼。 “一鸣哥哥。”云曦站在楼船高处向岸边的慕容一鸣挥手,天色再暗她也能辨出自己未婚夫的轮廓。 “曦儿。”慕容一鸣也试图挤出人潮,走向慢慢靠岸的楼船。 “鸣儿,几位少主远道而来,这就是我们慕容家的待客之道吗?”这时,庄主慕容望也到了。父亲严苛的目光使得慕容一鸣停住脚步。 慕容一鸣明白父亲的意思,神情失落道,“我明白了,父亲。”然后向着四大世家的人作揖道,“各位少主光临鄙山庄,一鸣有失远迎。一鸣已备好酒席为各位少主接风洗尘。”他吩咐对丫鬟们待客后,便去忙水月大会的事宜。云曦望着远去的慕容一鸣失落得□□自己的衣袖。 酒席对风无心总是折磨,因为他必须面对满室的酒臭。少经世事的他总是做在姜离的身边,独自端着一杯白水。 席间,慕容父子只出现一会便又去忙其他事情。云曦挨在云子傲的身边,神情郁闷地玩转着酒杯。当她的目光扫到风无心时,不由对这位折剑山庄的少主感到好奇,她感觉到滴酒不沾的风无心总处于沉默的自卫状态,好似你的一举一动都能被他洞察——果然,风无心正与她四目相对。 当云曦害羞的转过头去后,再回看时,风无心仍旧看着她。“这人怎如此无礼?”云曦不再回避,以愤怒的目光相逼。风无心方知道自己行为的不当,抿嘴一笑,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投向远处沉浸于夜色的甬道。 “他并没有喝酒。”云曦心中念道,“男人总要醉得七荤八素方才叫痛快,可是他为何滴酒不沾,时刻保持警戒。” 第3章 水月大会锋芒露,月光剑影纹金菊 四大家主和欧冶子在八月末如期抵达水月山庄。 水月大会也在九月一日如期举行。一至五日是为示剑会,折剑山庄有展出各式各样的武器供来往的江湖侠士和武林侠客购买,自是不菲的价格总是让人望而却步。 风无心总会默默地跟在三家少主身后,对于折剑山庄的刀枪剑戟他一点都提不起兴趣,这些武器再精美也都是为了杀人制造出来了——风无心曾经将这样的疑惑提给雪叔时,他是这样回答,“因为正以需要用胜利来支撑,而盛世,也要用血肉来堆积……你总会有不得已而拔剑的时候。” “无心。”雷少云唤醒了沉思中的风无心,将一块羊脂白玉坠递到他的手上,“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块玉无论是色泽,还是质地皆是上等,就赠与无心吧。” 风无心接受了这个和善书生的好意,而此时,四大家主正朝着他们走来,雨承,雷龙,云影和风渊。 风无心生硬地施礼让风渊非常失望。作为武林盟主的雨承却格外的和善,他轻拍风无心的肩膀,“都是自己人,无需太拘礼。无心,第一次参加水月大会吧,可别让雨世伯失望啊。” “爷爷曾经也是武林盟主,他是可以比肩爷爷的人。”风无心对于雨承的好感至小就有,一部分来自于姜离,一部分来自于父亲口中“多亏了雨大哥帮忙。” 初六到十五是论剑会,中原数十个门派的弟子将在这里角逐,多年以来成为各门各派争名逐利之地,尽失四大世家设立的初衷。论剑大会上各有胜负,成王败寇在此地被诠释得淋漓尽致。 初九午时,姜离已在台上连胜两场,此时又枪挑场一名雁荡山的弟子,下一片欢呼声汹涌澎湃。场下的雨承身为新任武林盟主,爱徒总会给自己攒够足够的面子。 坐在雨承身旁的雷龙表情却阴晴不定,想想前几届的水月大会上,姜离都是连胜五场,使得雨承威望大增,又想起洪武剑会上自己败在雨承枪下的场景,心里好似起了疙瘩一般。 “雨大哥,就让犬子与你的高徒比试比试,如何?”雷龙心里着实不是滋味,想想儿子武艺应不再姜离之下,即便输了也不丢人,便硬着头皮问道。 “爹。”站守一旁的雷少云表示不愿意,毕竟四家同气连枝,四大世家的弟子很少会在如此公开场合争锋相对。 雨承在一瞬间的蹙眉之后从容道,“雷二弟有意那再好不过了,毕竟也是给他们年轻一辈锻炼的机会。” 雷龙轻拍雷少云背,“少云,去让你姜大哥指点指点。” “可是……”雷少云欲想推辞,可雷龙一个“去”字虽是不恼不怒,却不容抗拒。 “是。”雷少云有点尴尬地走上擂台。台下的戛然而止,姜离只是微微一笑,从容地从武器架上抽了一把剑丢给雷少云,自己也取了一杆红缨枪,“少云,切磋罢了。来,让姜大哥试一试你的武艺。” 雷少云见姜离已经横枪拉开架势,亦作抱拳礼,“姜大哥,得罪了。” 在风无心眼里,雷少云的剑法着实不堪,那凌厉在宝剑在他手中宛如滑溜的鱼儿,每一刺戳和每一次扫劈都拉得过长,足以留下无法挽回的破绽。姜离左手执枪,只是一边招架一边退,并不反击。 而此时,场下的雷龙急得额头都渗出汗珠,心里大急道,“唉,少云啊,他只是在试探你的招式啊。” 雷少云已出二十招有余,见姜离只是招架,他自己倒有点恼了。 “雁荡金阳”,雷少云使出雷家剑诀,舞起长剑,剑气化成一只只火雁冲向姜离。姜离不敢马虎,双手执枪一一招架。待这招雁荡金阳落下,雷少云露出收势的破绽,姜离左手执枪下劈,迫使雷少云举剑格挡,露出胸前的空隙。就在这个时候,姜离右手为拳,以八成功力打出雨家拳法,“蟠龙布雨”,掌劲化成黑龙冲向雷少云的胸前。雷少云避无可避,只得用左掌硬接下这记“蟠龙布雨”,无疑是内伤,连连踉跄后退。姜离并没有试图再追击。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跳上擂台扶住雷少云。他定睛一看,竟是云子傲。 “多谢子傲。”“多谢姜大哥手下留情。”雷少云对两人作揖道。 “少云你没什么大碍吧。你武功不比我差,只是缺乏对敌的经验罢了。”姜离刻意放大声说话,其实他并不想和雷少云动手的。 “小伤无足挂齿。”雷少云下擂台时刻意躲开父亲愤怒和指责的目光。而台上的云子傲并没有下台的意思,渐渐走向擂台中央,对姜离作揖,示意请教。 “胡闹!子傲,赶紧下来。”云影突然站起来对云子傲呵斥道,可云子傲没有打算理会他,再做抱拳礼,“请赐教。” “哥哥。”云曦知道云子傲的争强好胜——因为在大多数人眼中,姜离是四大世家甚至可能是天下武林中年轻一辈的至强代表。 “逆子啊。”云影没有办法,急向雨承赔罪道,“雨大哥,小弟管教不严……犬子实在太不懂礼数了,雨大哥原谅则个。” 雨承还没说话,雷龙便接话道,“诶,云三弟何须如此。年轻人嘛,就该让他们多历练历练。” 雨承倒也从容大方,“无妨,雷二弟所言极是。年轻人自己有想法再好不过。”而此时的风渊看着身侧纹丝不动的风无心,暗叹了一声。 “得罪了。”云子傲说完便抽刀,姜离也只是作揖,一声“得罪!”后横枪而立。 此刻的姜离,一改上一场被动的作风,挥起红缨枪直取敌人要害。云子傲刀法娴熟,招架之余,奈何刀短,只得回身逼近。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姜离总是把云子傲逼出一定的距离外,使得自己的红缨□□得到对手,而对手的刀却挥砍不到他。 三十招余,云子傲突然使出云家刀法,“云龙三折”,烈烈刀风。姜离执枪扫,劈,挑一气呵成,打散刀光。趁他收枪之际,云子傲趁机取得一个近身的机会,一记重刀劈向姜离。然而没有想到姜离的身法如此之快,一个后撤又拉开了距离,留下一道残影避开了致命一刀。 姜离一枪上挑未收,一个转身回马刺来,云子傲一记重刀劈空身形已是不稳,急忙用刀挡住刺来的枪,被击退。而姜离并没有停下攻势,红缨枪化作疾影,若是寻常的练枪草人早就被迅疾的枪影捅出百八个窟窿。 云子傲刚着地又急忙举刀格挡,然身形未稳便被冲击力击飞了出去。 “糟糕!哥哥要掉到擂台下去了。”云曦心中大急道。 姜离见云子傲似乎没了知觉要跌出场下,欲跑去拉住他。然而就在此时,空中的云子傲左手伸入腰内掏出数十枚铜镖,向着毫无防备的姜离射去。 “逆子!”场外的云影突然喊道,早就发现了云子傲的伎俩。云影两手泛起五彩光芒,打出六七个手印,掌风化成一片五彩的云霞击落那些铜镖。好一招“云蒸霞蔚”,来得恰到好处,颇显得云影的武学造诣高深。 一个铜镖飞过刮落姜离的几根长发,他才发现云子傲并没有失去知觉。而云子傲一个跟斗轻松的落在擂台边缘上。 笔录之人早已呆若木鸡,这是算谁胜谁负呢?刚刚云子傲明明已落下风,被打得翻飞出去了,谁曾想他只是一个翻身后退罢了。 “得罪。”云子傲作揖道,姜离还了礼。 “这场算平手。各位同道以为如何啊?”这时雨承站起来化解矛盾,论剑会笔录之人见武林盟主都这般发话了,一阵犹豫后点头赞成,并行笔录。 这场比武刚落幕,风淬就凑到风无心旁边,用肘蹭他的左肋,“臭小子,身为折剑山庄少主,可被输场啊。上去露两手,快点。” 听到这番话,风无心突然望向父亲,而风渊也正看着他,那期盼的眼神使得他心一酸。转而轻功一跃便到了台上。 “那是折剑山庄的少主,风无心。”“据说他今年都十八岁,才第一次参加授剑大会。”“不会是武艺不行,不敢过来吧?”“你们衡山的人要不要上去试一试这位少主的本领?”风无心将这些话置若罔闻,双臂将剑环抱胸前,专心等待上场挑战之人。 看到风无心上台,场下的慕容望对慕容一鸣暗声道,“这个风少主估计武艺平平,不然也不会缺席上几届的水月大会。鸣儿你上去试试他,今天四大世家都自己打起来了,我们上去也不算失礼。赢了的话,打败折剑山庄是大有面子的事,让他们知道我们水月山庄不是当摆场的。就算是输了,败给四大世家也不丢人。快!可别让别人抢了风头。” 慕容一鸣赢得云曦的芳心,江湖上不服之声已是此起彼伏。若不是当年云曦执拗,这亲怕早已被雷家抢去了——云曦象征着一大笔嫁妆。他正想有一次立威的机会,便应承下来,一跃上了擂台。 “一鸣哥哥!”云曦见未婚夫上台,急忙向他挥手,在她心中,慕容一鸣自然会更胜一筹。云影气得狠狠地拍了一下她的手,“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早该把你关在家里。” 每一次云曦向他做嘟嘴委屈的样子时,云影总会无条件的原谅她,任她继续胡作非为。 场下折剑山庄的弟子们的欢呼声接踵而来。当风无心与父亲四目相对时,心头一酸,紧握剑柄的手略微发抖。 “请赐教。”慕容一鸣拔剑之声,清脆悦耳。可风无心并没有在意,只是轻声一句“请”字——他在缓解自己的情绪,在排斥一切无关于战斗的声音。 慕容一鸣也不多虑,挥剑直取风无心,然而风无心没有反击的意思,只是左闪右避,身法灵逸。 一炷香已过,慕容一鸣已出三十招,风无心也闪过了三十招。慕容一鸣挥剑的手已渐渐力虚,每一声微微细喘都传进了风无心的耳朵里。 “这小子搞什么鬼?”慕容一鸣剑起一波气浪。就在此刻,“踏柳寻梅!”风无心剑眉微蹙,怒声一喝,逆势拔剑。剑刃充斥着雪白的光耀盖过七彩的流光。 风无心忽化成一道白色的闪电穿破剑浪,刺向慕容一鸣,寒气向四方振开。临近擂台的人的头发上还有几缕白霜。而慕容一鸣的脖子上已有一层霜雪,因为此刻风无心的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寒光逼人。 “这……一招定胜负。”“飞雪剑中的‘踏柳寻梅’!”众人不知慕容一鸣的痛苦,冰寒的剑气已经侵入了他的筋脉。 然而弹指之后,慕容一鸣吐血弹出两丈多,跌到台下。 “鸣儿!”慕容望和云曦急忙跑过来,扶起慕容一鸣,急忙运功把他驱除体内的寒气。 云曦箭步冲到擂台之上,抽出炼心剑指着风无心的咽喉,怒目相视,“风无心你!” 风无心沿着七彩的剑刃看着云曦的双目,不曾回避,冷声道,“我本无意伤人,只是剑已出鞘,再难收势。” “若是一鸣哥哥有个好歹,看我……”风无心毫无顾忌地直盯着她,让云曦下不得狠话,执剑微微颤抖。 “曦儿胡闹!”云影急忙将云曦拉下来。 风渊亦急忙过来向慕容望和慕容一鸣赔罪道,“无心初习剑法,未参透精髓。下手不知轻而伤了公子,望慕容庄主海涵。” “风庄主,我已无大碍。风少主刚刚已是手下留情。”慕容一鸣除了脸色苍白些外,内伤已无大碍。他踉跄站起,向云曦投去一个微笑,安慰眼圈红红的未婚妻,“曦儿,我没事,不要为难无心兄弟了。” 场下的云子傲早已摩拳擦掌,打心底瞧不起慕容一鸣的他欲上台和风无心一争高低。若不是云影拉住他,怕又起争执。云子傲觉得自己对武学过于痴狂,却执迷不悟。父亲也常劝他,自己亦是思量过,但依然无法放下对武技的执念,一心只想挑战更强大的对手,无论得罪人否。 是夜,深秋的寒风将庭树的枝叶吹落,铺满庭院。风无心脚在这些枯叶上,咯吱作响。风无心看似无意思地徘徊,可当他刻意抬头一看,已经来到了慕容一鸣的住处。 那一道银铃般的嗓音随着零星的烛火一同穿过窗棂,到达风无心耳里和眼中。 风无心的目光随着身体前移而穿过屋墙的阻碍——屋内的烛火新上,云曦正为脸上苍白的慕容一鸣加上一件御寒的外披,而一旁的姜离独坐。云曦怕一人独来惹人闲话,便邀姜离一同前来。 “慕容少主。”风无心刚踏过门槛,目光就落在慕容一鸣的身上,“今日在下误伤了慕容少主……” “风少主无需如此。论剑台上刀剑无眼。在下技不如人,心服口服。”慕容一鸣并不介怀,而是欲请风无心入座。 “男子汉大丈夫,一点伤算什么。”姜离重重地拍了几下慕容一鸣的肩膀,让他抖掉了送到嘴边的茶杯。云曦怒瞪姜离一眼,“姜大哥,你拍疼一鸣哥哥了。” 姜离打趣道,“哟哟哟,不是还没过门吗!” 风无心缓缓走近,不时瞄了一眼云曦,然后将手中的剑放在桌上,“这把剑送给你,她名曰‘囚情’,与‘炼心’是为对剑。希望你能保护好所爱之人。” “谢谢风少主赠剑……”风无心没有听完他的道谢,转身离开。 云曦看着风无心的背影,忽想起之前对他甚是无礼,便向慕容一鸣施了礼,箭步跟上风无心。 那深秋之中的庭院被风卷起一重重枯叶,飞旋在月色。云曦箭步跟上眼前那道高大的身影,试图伸手拉住他的衣袂——她做到了。 风无心驻足转身,目光又一次直勾勾地盯着云曦的脸庞。 “无心哥哥,对不起,今天我……”云曦回避他的目光,低头道歉道。夜色轻掩着她的脸,雪白的衣袖遮掩着迷人的冰姿玉态。又有月光映衬着他的脸,撩人的红唇若隐若现。顿时他的心如似沉进了云里雾里,生起了一丝怜惜和心疼。 “无恙。”风无心听完她模糊的道歉之后,应之一笑,随口说出压在心底的话,“你和我的母亲一样的漂亮。” “是,是吗。”面对风无心突然凭空无由的赞美,云曦不由脸颊微红,往后倒退一步。说时迟,那时快,风无心抽出云曦手中的炼心剑,转到她身后,长剑一挥,拨落刺她后心的三枚飞镖。 “啊,谁啊!”突然,有人按出云曦的左肩。风无心眉头微蹙,回身一剑,只见一道血光倾洒在月色中,随之一声惨叫,地上出现一条血淋淋的臂膀。 庭院四处闪动着诡异的人影。胆小的云曦急忙抱住风无心的左臂,“无心哥哥,他们是什么人?” “有两个人!”风无心警戒道,炼心剑七彩的剑光照亮潜藏在黑暗角落的杀手。等那杀手反应过来时,风无心的剑已经刺穿了他的膝盖——杀手知退无可退,便举刀自刎。 另一名被斩断臂膀的杀手从侧面袭来,直取云曦。 一杆枪穿云逐日而来,刺穿了那名杀手的腹部,将他钉入墙壁。 “曦儿,无心,你们有没有事?”那一杆枪正是雨承掷来,恰巧他与几名弟子在检查威远镖局的马匹,听闻此处有打闹声便赶来。 “无碍。”风无心将炼心剑掷入云曦手中的剑鞘,而明亮的月光之下,他清晰地看到那名杀手手中的短刃之上,纹刻着数枚金菊。 第4章 昨夜忽梦故情悲,倚红偎翠轻浮名 随着水月剑会的落幕,当风无心回到折剑山庄,长辈口中的兄弟情谊为剩雷少云所赠的羊脂白玉坠和云曦慌忙时留在自己肩头的发香。 风无心坚持每天到枫溪林练剑,只是心神难定,剑锋震颤。 那是一个大雨瓢泼的三更夜,风无心梦到了母亲,揭起了那陈疾旧痛——在风无心模糊的记忆中,母亲是死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夜里,又或许是,他的每一次噩梦都惊醒在江南的潇潇雨夜之中: 十三年前,几名遮面高手突袭折剑山庄,鸦飞鹊乱之中,风渊只顾着家传铸剑术《引灵开刃》,第一时间赶往铸剑阁。而那时母亲林氏正督促风无心写字。 门突然被踢开,几名黑衣人挟持着他和母亲来到铸剑阁前。雪叔当时还是住在山庄内,和一个杀手头领打得难解难分,而另一个首领则要求风渊交出《引灵开刃》。然而风渊不为所动,下令弟子们攻击杀手,以至于刺客首领恼羞成怒,将一枚红梅毒镖打来,林氏为了保护风无心,用身子护住他,身中毒镖。她被蚀骨之毒折磨一个时辰后,在痛苦不堪中毙命。 “娘!”风无心又一次惊醒,满头大汗。仇恨已没办法让他有所平静。 “此人身份特殊,不可查也。”风无心偷听到武林中卖消息的郎生对风渊说道,“令正所中之毒镖为‘销骨梅心’,这毒乃是大内之禁忌。小的最多也只能办到这了,劝庄主还是息事宁人吧。”据后几次接纳一些神秘人后,风渊就很少提报仇之事。就算有时风无心提到,风渊也只会呵斥他,这件事也就成了风无心和其父亲风渊最大的隔阂。 母亲死在风无心的面前如梦魇缠绕着他十数年。母亲那痛苦万分的表情,他这辈子都无法忘却。他隐隐约约看到杀手狰狞不甘的目光,和山庄内几乎所有人眼里的泪光和哭泣而不省人事。 “不报此不共戴天大仇,誓不为人!”剑吟横清雨,月光迷云雾。 晨曦刚透过茂密的红枫叶,倾洒在风无心手中满是露珠的剑刃上,波光粼粼。 “执念太深。本以为往事早已如烟而去,却搁浅在心头。”红枫树粗壮的树干上,坐着一个身背红色的锦剑盒的雄壮中年人。风无心定睛再看,半脸铁面——竟是雪叔。 “雪叔……我没办法放下。我不知道父亲为何如此懦弱……”风无心此时若不是因为男人那该死的尊严,眼泪早已夺眶而出。 铁面人一声叹笑,“我明白。生命苦短,昨日之事,恍在眼前,何谈忘记,何谈放下?人生若梦,为欢几何。我的故事好像也似近在眼前。” 风无心有点茫然地看着铁面人,平时还算乐观的雪叔,今日却有一丝说不出的伤感。 “无心,你太过偏执于仇恨了。修剑,即是修心。你什么时候能放下自己的武器,割舍掉这份执念,将仇恨归于平常。” “大丈夫在世,怎可将杀母之仇置若罔闻,让母亲于九泉之下如何瞑目?”雨水顺着被淋湿的长发一滴滴落地,如同眼泪一般。 “剑者,恨也。你可以尝试着放下。” 风无心将手中长剑指向铁面人,“没有剑,我用什么刺穿仇人的心脏。” 铁面人苦笑摇头道,“呵,果然如我一般偏执。”他从锦盒里拿出一把全身金铜色的剑,是以汉剑为模铸造的古剑,“这把剑,叫‘瑕’。既是无瑕,亦是瑕疵。就如同人生般,最完美的人生,也有不可忽视的遗憾。” “你看好了,这招,叫荡剑回枫。”风无心看着铁面人从树上一跃而下,剑刺大地,又盘旋而起,周身带起无数枫叶。他纵剑前刺,剑气发成一道旋风卷起枫红漫天。 风平浪静之后,铁面人一手覆在风无心的头上,眼中“荡剑回枫”的剑招虚影射入他的眼中,把招式和心法传授予他,然后把瑕剑插在地上,飘然而去。 “雪叔,你要去哪儿?”风无心呼喊时,铁面人的身影已出现在数丈之外。 “三山五岳,无所不能去也。你有你的故事,我有我的结局。我们会再见面的。”虚空中传来一道声音,铁面人已然远去。风无心拔起瑕剑摩挲着,却发现剑刃中端处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痕。风无心心生疑惑,认为雪叔不会这么大意,难道是故意而为之? 风无心随性舞起,瑕剑轻盈而吹毛断发,剑卷枫红,渐入佳境…… 庆历二年,西夏和大宋爆发了定川寨之战,宋军战败。宋夏签订了庆历合约,西夏向大宋称臣,大宋向西夏岁纳贡币。 而中原也爆发了一件轰动武林和官府的事。慕容望因窝藏西夏间谍,水月山庄惨遭朝廷抄家灭门。慕容望只身逃脱,暂不知所踪。朝廷大内高手和江湖悬赏之士正在追杀他,就连慕容一鸣也死于非命,尸体满目苍夷。据传原来慕容山庄是十六国时期后燕的帝王后裔,扎根江南。慕容望时常跟外族和大宋权贵打交道,还和中原武林和四大世家交好,欲与其牟利,意图谋反复国。然而这一切均是流言蜚语,不知真假,毕竟后燕已葬送七百余年,帝王之梦过于虚幻,里面可能还有过于复杂的内情。云影因为人脉广络,四处打点,不然可能因与慕容家的姻缘而遭连坐。 消息很快便传到折剑山庄,风渊看着雨承传来的飞鸽传书,表情阴晴不定,对着风淬默念道,“当年,是慕容望将姜离送到雨大哥门下的。” 而此刻站守一旁的风无心心不在焉,想到母亲的死自然心情难以平复,想前去调查一番。风无心说要出门游历,风渊知道风无心的心思,怕他捅出什么篓子,便要求他随风淬去铸剑阁学习铸剑。 “拜访三山五岳,求武天下。”风无心是这样回答父亲。 “逆子,整天不思学习铸剑之术,却痴迷于武技。家族命运全系于你手,何当如此不孝。这些铸剑术是你娘用生命留下来的,见你如此,你娘如何在九泉之下瞑目啊。”风渊气血顿时涌上来,搬出林氏——风无心自那件事后便与他有了隔阂。 风无心一沉默,想起十三年前的悲剧,心顿时觉得一酸,倔强的眼眶拦住已噙满的泪水,“那是你的铸剑术,对我来说,它们没有比娘重要。”说完,风无心转身欲走。而风渊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沉,眼神恍惚,竟抿出了一口血。风无心竟有丝不忍和心痛,背着风渊突然驻足。 “大哥。”风淬急忙去扶住风渊,因为他知道风渊太多的不甘与辛酸。 这时,风渊右手一招,剑架上飞出一把剑落在他的手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如果你能赢我,如同你叔公战胜你爷爷和太爷爷一般,我便让你离去。”风渊话落便是一记“踏柳寻梅”直取风无心。 可当风渊看到风无心手中的瑕剑,竟然走神。风无心用剑拨开风渊刺来的寒气激射的剑,左手化掌打去。风渊走神来不及反应被风无心一掌打退落地。 落地的风渊看着风无心手中的瑕剑,心间有点乱,“罢了。” 风无心还不明白为何风渊会如此不堪一击,欲去扶他起来,却又不敢动,心情杂乱。 “你既然要出门,为父也知道你所想所思。去无锡云家,你云世伯江湖朝堂上人脉广泛,或许知道些许。”风渊有点无奈道。 风无心听到父亲这么一说,就不知道要怎么做,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嗯”便罢。 “哎,去吧。”风渊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从他的口气中就能感觉到他的疲惫。 风无心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了一些出门的东西银两之类和换洗的衣服。姬儿过来想拦住他,毕竟相处了那么多年。而吴长兴在水月大会之后便去铸剑阁帮忙了,将来很可能成为剑匠,甚至是剑师,风无心并不担心他的前途。倒是这位小姐姐让风无心比较心疼,都双十年华了,还没有找个好人家,一直伺候着他——风渊的意思,是让她做自己的侍妾。 “少主,此一去……您要好好照顾自己。”姬儿害怕孩子气的少主在外边会受到欺负。 “我会的,你也一样。”风无心不善于道别,所以走得仓促。 湖州城,这是两浙路较为繁华的州府,更因为折剑山庄而具盛名。风无心初次独自下山,先到客栈安身,招呼了一桌饭菜来慰藉咕噜咕噜叫的肚子。他夹着热腾腾的饭菜突然觉得迷惘,毫无头绪,“不然先由父亲说的,去无锡云家吧。” 当他生涩地招呼过于热情的小二时,得到了满意地答案,“客官放心,小的这就去为您吩咐明日湖州往无锡的客船。” 驻足的小二在得到足够的碎银子之后才心甘情愿地离去。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一口热汤刚下肚,邻桌一个年约五旬的书生趁酒兴吟词。小二赶紧去劝住他,叫他莫扰了其他客官。 那人并不买小二的帐,站起来摇摇晃晃,“你这小厮不识抬举,我白衣卿相在这边吟词以助其人酒兴。掌柜你不谢我便罢,为何还要阻我?让开。”此人轻轻一甩袖,小二便不知觉后退。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风无心听着他的词,忽觉凄凉心冷,引人心如入深秋离别之镜,一时恍然,如痴如醉。“让他唱,他的酒钱我出了。”风无心向掌柜和小二说道,便丢去一块碎银子。掌柜和小二见势,好声好气地退下了。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这时,那书生走来,望着风无心,“公子如此帮我,所谓……何求啊?” “听闻先生一曲,不胜伤感,一桌酒菜能买首好词自然也是值得的。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奉旨填词,柳三变。”书生一听风无心的话自然高兴,通了姓名,拿起新上的热酒自饮了起来。 “先生若是喜欢,在下再吩咐几色酒菜便是。但求先生赠予在下那首词。” 柳三变刻意看看了风无心,“好,好,好。公子如此喜欢,小生作予你便是了。”柳三变摇摇晃晃,对小二招呼道,“笔墨纸砚。”风无心也招呼了一些酒菜。不一会,小二和跑堂便安排了文房四宝和酒菜。柳三变左手拿酒,右手执笔,风无心在一旁帮他研墨。 “雨霖铃”,柳三变虽一幅书生相,字也算苍劲,“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风无心目光跟着字间走动,心间忽觉拥堵,再一看,却已闭目泪流满面。忽觉周身景色一遍,人如沉入心境般,神游枫溪林,落叶飘零,不胜伤感,“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不自觉舞起手中的剑…… “公子,公子。”风无心便忽然睁眼,却是小二在唤他,再看这柳三变老先生已经走了,只留下桌上的一纸《雨霖铃》。 “公子,你站着睡了半个多时辰了。”这是小二告知他道,风无心大惊,再看这篇《雨霖铃》,词句华美,凄凄切切,字间流转着浑厚的内力,不觉心神想遁入往尘。与其说是一首词,更不如说是一幅秋江别离图。他又想起自己在梦境中练剑,却觉得如此现实,剑法已然渐入佳境。然而他一转念,“如此高人,想必多少了解一些江湖尘事,何不去去打听打听‘销骨梅心’之事。”风无心收起这词赋,便出门寻那位老先生的踪迹去了。 风无心出门打听,没想到很快便打听到了,一位路边摆摊的老汉对风无心说道,“你说的柳三变啊,就是柳永吧。他改官失意,正混迹于青楼妓院中,为歌妓舞女写词。估计刚刚是在酒楼喝完酒,现在又回到花满楼去了吧。” 花满楼是为湖州最为著名的青楼。风无心以自己的身份觉得去青楼有所不妥,但心底思量权衡,还是决定前往花满楼一趟。 “公子,进来玩玩。”“公子,有什么吩咐吗?”“奴家有什么能为公子效劳吗?”花楼满果真是一处福地,女郎个个俊俏美丽,娇艳欲滴,扭摆的腰肢撩人心魂。高耸的酥胸及阴柔娇哼之声便可使男人入了魔镜一般。风无心竟有点动摇,毕竟十八年未曾触及过床笫之欢,难免有所好奇和悸动。 “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来我花满楼找乐子啊?”当风无心正在沉思间,一位三十余岁的中年妇女上来打招呼,这便是花满楼的老鸨徐娘。 风无心听过一些凡俗之事,对于这类人所求的无非就是金钱。他也不吝啬,立即拿出几两银子给了徐娘,“在下来花满楼,是为了找柳永柳先生的。” “公子原来是要找柳先生啊。”徐娘应道,见风无心出手如此阔绰,心中暗想,“莫非这贵家少爷也对柳先生淫词艳语感兴趣”,然后对舞台上弹琵琶的姑娘呼道,“嫣儿。”那美丽的女子便袅袅而来,作礼道,“徐妈妈。” “你带这位公子去后厅找柳先生。千万记住,可别怠慢了他。”后半句徐娘是在嫣儿的耳旁细说的。 “知道了。”嫣儿以甜美的笑容示人,“公子请。” 一路上,嫣儿笑语盈盈,偶尔调侃一下风无心,却也不显得浪荡。她还会对风无心勾肩搭背。廊道间百花流转,姑娘个个娇媚动人,风无心话不多也尴尬,腹中亦有欲|火,稍微咽了咽口水。 “公子,嫣儿虽轮落红尘,但亦是坚贞之人。公子待会可否赏脸坐上,听嫣儿弹上一曲琵琶。”想是嫣儿对自己的琴技相当自信。 风无心自然是先应承,要给几两银子充作“买曲之资”。然而嫣儿却不接钱,一脸委屈道,“公子不要把嫣儿当作贪财之人。公子若是没空,下次再来便罢,无需留什么买曲钱敷衍人家。” 风无心一听自然不好意思,向嫣儿赔罪。嫣儿倒是一笑,自当是玩笑。 转眼到了□□,未入大门,风无心便可听到里面歌妓娇笑连珠,偶有诗词唱起,不胜悠闲。穿堂进门,风无心见五六个□□围在酒桌前伺候着柳永。 风无心走近作揖道,“先生。” “是你这小公子啊”,柳永看了看风无心,“你帮我付了酒钱,我也赠你词赋,所来又有何事?” 风无心再作一揖“晚辈是来向先生请教一种暗器的。” “呵呵,小公子好有意思。”歌妓们笑道。 “哈哈哈,我一介书生,别人请教我诗词倒是常事,向我请教暗器?这倒是头一回。” 风无心也不介意他调侃,恭敬地请教道,“先生可听过‘销骨梅心’这种暗器?” 柳永一听“销骨梅心”四字,脸色顿时一阴,欲盖弥彰道,“没听过,没听过。” 风无心作揖深鞠躬道,“先生!” “你自是寻死便罢,何需拖累于我,我说没听过,就是没听过。你,你且回吧。”柳永既不理风无心,自是与歌妓饮酒作词,那些娼妓也没有给他好眼色。 “那么,晚辈告辞了。”风无心不喜强求于人,行礼退下。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哎。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房内传出柳永的吟词,风无心渐渐走远。 入夜戌时。 听闻有人叩门,风无心起身把盏,见门外站着一位身着黑袍之人。待那人掀开头罩,竟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定睛再看,竟是嫣儿。 “姐姐所来何事?”风无心试图挤出一个微笑,但他失败了。 嫣儿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给风无心,“公子,这是柳先生嘱咐我给你的。只是叫你不要让外人见了可好。”说完她便走了。 风无心合上房门,再点起一盏烛火。映入眼帘正是“风少主启”四字。风无心大惊道,“柳先生怎么知道是我。” 信中写道:某观公子十□□岁,服锦华贵,衣冠楚楚,气质非凡。想湖州能有如此人者,唯折剑山庄少庄主风无心而再无第二人者也。 只是年轻人过于浮躁冲动,不知江湖之险恶。 风少主所打听的“销骨梅心”可不得随便张扬。这物乃是二十年前,京西南路唐州韩家的闺阁秘宝,凡中此暗器者,皆受蚀骨之毒折磨致死。 二十年前,皇太后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建立“影衣卫”取代没落的“阎罗衙”,并以“谋反”的罪名派出影衣卫将韩家抄家灭门。全家唯独少公子韩子愈逃出生天,其余七十余口人均被斩杀。据说是韩子愈握有外戚刘家的把柄,皇太后才欲灭口。 据说韩子愈是被皇脉一族保下。之后不过半年,国舅刘知国竟死于韩家的“销骨梅心”! 皇太后大怒,重下杀手,排除异己,一时朝堂内外,血流成河,人心惶惶。并下通缉令搜捕韩家亡命之徒。一时间天下人不敢妄提“销骨梅心”。皇太后死后,皇帝亲政,此事终是平息。 然而之后,多少死于“影衣卫”之下的不法之徒的身上,竟发现有“销骨梅心”的痕迹,着实令人匪夷所思……销骨梅心逐成禁忌。 但某等凡人,怎知皇帝或诸等朝堂权贵高高在上之宏伟霸图。某与令叔公有一面之缘,承蒙其旧恩,故报恩于阁下。尔等年轻人自有高飞宏图之业,而吾等却已作残阳夕照,望公子观后焚之,且为某留一条生路,了作残生罢。 青山依旧,绿水长流。 风无心看后心情冗杂,用烛火点了信纸,挑灯看剑。 第5章 暗云诡谲影衣名,封情泪洗多情剑 慕容家被灭门的消息不胫而走。云家发出声名与慕容家断绝关系,并解除云曦与慕容一鸣的婚约。不久之后,一张云家的招亲贴传遍江湖。 风无心刚踏出折剑山庄一步,云家的招亲贴就进了折剑山庄。 消息一出,江湖中求婚者踏破云家门槛,然而云影却一口否决招亲贴云家没有任何关系,云府闭门拒不见客。 当风无心到了无锡,繁华之相出乎其意料,汇集四海豪杰,客栈酒楼均人满为患。 风无心到了云府,通了姓名,自然有人接待。云府坐于无锡中心,朱红色的墙垣延绵几里。其中阁楼宫阙,廊桥石山应之无数。抬眼而绿荫遮目,低首而鱼影飞桥。 “无心,嘿嘿,你小子总算到了。”风无心突然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唤他,回首一看,竟是二叔风淬,惊讶问道,“二叔你怎么来了。” 风淬嘿嘿一笑,“我是来为你讨个媳妇的。” 风无心眉头微蹙道,“二叔到这边能求到什么媳妇……” “云家大小姐啊,这事你小子不知?慕容家因窝藏西夏奸细被一夜灭门,慕容一鸣身死,云曦成了望门寡了。”风淬再向风无心说道招亲贴的事,“也不知道是谁来玩这一遭,聚集四海豪杰于无锡到底为了什么。” “二叔先去凑凑热闹,顺便帮你把正事办了。要是娶了云曦做风家媳妇,嘿,这嫁妆……”风淬打趣道,拍了拍风无心的肩膀,“不用谢我,这是二叔应该做的。” 风无心彷徨在这偌大的云府,看那庭院中苦心孤诣的好山好水沉沦在一片阴影之中。而他的目光穿过前方的月洞门,一道娇声如泣如诉。 风无心穿门而过,那哭泣之人正是徘徊在他脑海中那人的模样,“曦儿。” “无心哥哥。”披麻戴孝的云曦泪如雨下,将一张张纸钱投于火盆之中,奢望这能为九泉之下的未婚夫提供一点帮助。风无心心中不由一阵酸楚——母亲死时,他只会一味的哭泣,挣扎和哀求。 风无心将本已出口的“节哀”又咽回肚子里,因为这对哀恸之人于事无补,只是陪坐在她身边,将飞飘在外的纸钱拾入火盆。 “一鸣哥哥……”云曦沦陷于甜美的往事中,当风无心坐在她身边,她就试图将这一份珍贵的回忆于他分享: 十八岁,女人只有一次的十八岁。云曦憧憬着这美丽的十八岁,只因为慕容一鸣说过,等她十八岁,他就会来娶她。他送她的炼心剑总是闪着七彩的光芒,在这样的美梦里更显得格外的漂亮。 九年前,云曦七岁,慕容一鸣十二岁。 “曦儿不要哭了,哥哥请你吃桂花糕。” “呜呜呜……” “怎么了?你不是最喜欢吃吗?” “一鸣哥哥有新娘子吗?你让曦儿做你的新娘子吧。”七岁的小女孩,天真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好啊!一鸣哥哥最疼曦儿了,不过要等你十八岁哦!不要哭了。”十二岁的大哥哥怜爱地摩挲着小女孩的头发。 “拉钩……嘻嘻……”撒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此后每年,慕容一鸣都会送云曦一件东西,到了云曦及笄之年,慕容望正式向云影定下婚亲。炼心剑便是云曦十五岁收到的生日礼物,也是定情之物,闪着七彩光芒的剑身在空气中划过,划出一道彩虹,慕容一鸣说,“那是曦儿翅膀上的光环”,承诺等到云曦十八岁便来云府娶她。本来慕容家也算是江南望族,两家也一直有生意来往,云家人很赞成这一桩婚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云曦对慕容一鸣更是情深意笃。如今,十六岁的云曦没等到十八岁,却等到了慕容一鸣的死讯。 炼心剑还能划出七彩的光环,云曦的翅膀,却断了。 风无心没有因云曦娓娓道来的爱情故事而动容,却因为她的情真意切而动心。他羡慕甚至是嫉妒这样的感情和慕容一鸣拥有她——而自从母亲死后,他的剑就已经失去了保护的目标,而如今云曦楚楚可怜的模样已住进了他的心里。 风无心没等到睡意将他笼罩,东边天涯已是晨光点点…… 卯时刚去,那些来往于云府“求亲”的江湖人士开始聚集在云府大门前讨说法,甚至有一些激动者,开始要闯入云府。云影闻讯无奈,迅速赶往大门处。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云影焦头烂额,一张嘴压根抵不过在场的千百张。 “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一亲云家大小姐云曦的芳泽啊,哈哈……”一个大汉话还没说完,突现运营身边的云子傲的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云家公子这是何意。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一位道士话刚落,云子傲已经一刀剁下大汉的三根手指头,又一掌打伤这出言挑衅的道士,厉声道,“我妹妹岂是尔等鼠辈所能窥觑。” 人群一片哗然,皆扬言要打进云府。 “子傲,退下。”云影急忙在出头的云子傲拉到身后,拄刀立于大门之前,“各位若是有胆,可再向前一步!”其身后,突然出现数十名武备齐全的云家弟子。 人群在武力的威慑下平稳下来,无人敢做出头鸟。 “诸位,云某已经多次强调,这招亲贴并非云府所发,不知是某位不轨之徒所为,欲让云某面子上难看。再说,曦儿的亲事也只能她自己做主,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是没法决定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云家主自可安排自己儿女的亲事,既招我们来,又何必这般诓骗我等?”人群中一个大汉说道,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后悔,云子傲已一刀劈向他的手臂,顿时血流如注。云影虽然表面客客气气,但这位少主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不好。 “我云家何等身份,何必诓骗你这等无名小辈。还不快滚。”云子傲完全不把这些“下人”放在眼里,“就算我妹妹要嫁,也轮不到你们。” “子傲,休得无礼。”云影对于云子傲过重的戾气感到头疼。 “我等远来,就算是一场误会,云家少主也不是这般待客之道。云家主何必惺惺作态,想必也是你暗许儿子这么做的吧。”突然,人群中闪出一道人影,竟是青城派弃徒司长风。 “云家主教子无方,如此这般,是何道理?”蜀中绝刀门门主林义全也向前逼问。 司长风和林义全在江湖上素来名声狼藉,如此搅浑水估计是有人从中摆布或是想捞得一点好处。 “哼,两位老贼。”如果此时云子傲没有出手,那便不是云子傲了。他一记刀风扫向两人。只见司长风一挥袖,刀气便消散,二话不说,便一掌直取云子傲。这时,云影身影一闪,挡在云子傲的面前接下这一掌。 “司马兄若是有意讨教,在下奉陪便是,何需为难小辈。”云影也不再示弱,给云子傲一个眼神示意,便和司长风战了起来。 “林贼,接我一刀。”云子傲得到父亲的意思,便举刀直取林义全。林义全一笑,“小辈如此无礼,那么我就代你父亲教训你。”绝刀门的“绝”字可不是子虚乌有,一套“三十二路红莲刀”享誉江湖数十年。 林义全年已不惑,内功修为凌驾于云子傲之上,然而却只能逼退云子傲两三步,着实是奇耻大辱,不觉火气上涌。云子傲平时虽冲动,但武斗时却不是像那暴脾气那般直来直往,自知修为不如对手,便避其锋芒。 一旁的云影和司长风更是打得难解难分,“云蒸霞蔚”五彩光芒缠着“青阳烈火”掌的青色内力气劲。两人从辇道一直打到飞檐之上 林义全已和云子傲过了三十余招,当他识破云子傲的一个破绽时,一记扫刀将云子傲的刀拨开,便是一记重劈。林义全竟毫无收手的意思,刀身上血光大盛。 一旁的风淬欲动,却已经被风无心抢先了。风无心掷出手中瑕剑,击开林义全劈下的刀。云子傲见势,一刀上撩,在林义全的右手臂上划开了一个大口,要不是林义全内功修为了得,这条手臂便是废了。 “哼!”林义全恶狠狠地看了风无心一眼,顾忌他会发难便悻悻地退走了。云子傲冷冷地向风无心作揖表示感谢。 墙垣之上,云影以一招险胜,一掌打中司长风前心,司长风负伤遁走。 见到两个出头鸟如此下场,大门前的侠客顿时鸦雀无声,无人再敢放肆声张。 “各位同道,刚才两位门主出言不逊,为保云家乃至四大世家的名誉,我父子二人才无奈出手,各位看在眼里自然心里有数。”云影向侠士们作揖道,身为四大世家的家主这着实是一个大礼,“关于招亲之事,各位……” “停!”突然一声娇喝传来,打断了云影的话。风无心望着那美丽而熟悉的身影径直而来。 “云曦!”“云家大小姐终于露脸了,哈哈,不枉此行啊!”这窈窕的云府千金如画中美人,到哪儿都是一个焦点。 此时的云曦,早已敛起在闺房中的悲伤,眼光在众人身上均是扫了一遍,然后抽出炼心剑。泛起的七彩虹光虽是美丽迷离,但又怎及云曦俏姿。 “炼心剑在此,剑断情断!各位请回吧。”说罢,云曦绝然收剑,转身进云府,空留一道美丽的霞虹和满场的唏嘘声。 “这……”“云曦怎么会对慕容一鸣那小子如此一往情深。”“哎……” 人群不欢而散。 当夜,风无心去找云曦时,看到她正在坐落在那里,痴痴地看着那把封情之剑。 “钢铁之剑,又怎会无故折断?就像心死不能复生……”风无心心情有点杂乱,看着痴愣的云曦。他不知道怎么抓住或诉说这种感觉,从了对母亲的眷恋——以前从未有过,真真切切! 风无心轻声唤道,“曦儿。” “啊!”云曦突然一惊,回首望向风无心,脸上却有一丝失望之色。然而这一切自然逃不过风无心的眼睛。 “他永远不会再出现了。”风无心对云曦说出这句话时,无措的少女泪流如注,倾靠在风无心的怀中,“曦儿知道,曦儿都知道。” 风无心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夜浸湿自己胸襟,云曦的泪水…… 本来以为这场“求亲”会就此落下帷幕,却不料有了更大的风波。当天晚上,林义全和司长风暴毙于客栈,皆死于“血影勾魂”之下。一向为人友善、沉稳的云影被指为杀人凶手。 这“血影勾魂”乃扎根于中原的契丹邪教,毒龙教,教主血手的镇教绝学。十余年前,血手率领百余毒龙教徒血洗中原大大小小十数派,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此后每两年,中原诸门都会在沧州聚义庄开展屠龙大会,一为互通有无,二为商讨对付毒龙教之法。 两人之死把云家推上浪尖,江湖群侠纷纷指责云家勾结毒龙教,欲为害中原武林,借势抢夺武林盟主之位。更有不法之人把云曦和慕容一鸣的婚事拿出来说事,说云家和慕容家一般,与外族勾结。 云家一时风雨飘摇。 待到云影再次出现在云曦和风无心面前时,已是十日之后。虽然云影在外处理事务忙得焦头烂额,但在云曦面前还是一脸慈父相,面露疲倦的微笑。 云影看着日益憔悴的女儿,心疼道,“曦儿,爹这阵子会比较忙,无暇照顾你……爹怕有一些不轨之徒会试图伤害你,你先前往开封你雨世伯那避上一阵子。前些日子我已经吩咐你雨世伯派人来接你。今日中午,你姜大哥便会到家里,你随他前往开封吧。” “不,爹,我不要离开这里,我不要离开你。”十六岁小姑娘的眼泪总是会令人心生怜惜。 “曦儿,听话。”这时,云影将一封信交到风无心的手中,“风世侄,欧冶子都跟世叔说了。详细的世叔也写在这信里,你与曦儿一同前往开封吧,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你雨世伯也会帮你。曦儿,就劳烦你帮忙照顾了。” 风无心作揖道,“谨遵世伯嘱咐!” 午时初刻,姜离带着镖队路过,便带上风无心和云曦启程前往开封,并不敢稍作停留,怕是夜长梦多。 云曦泪眼婆娑地看着越来越远的云府大门,在爱情的死去和家族遭逢大难的双重打击下,她眼神便直接透露出对世事的疲倦。一旁的风无心也不知道用什么话安慰,他苦笑地责备自己的无用,心中又在烦劳那些零零碎碎的细节。 “曦儿,一定会没事的!放心吧,云世伯会处理好这些事的。”姜离的安慰丝毫不起作用,他看风无心也那般心事重重,不觉长叹,“哎,这日子不过转眼,这两个最不愁的弟弟妹妹如今却是这副模样。” 山道绵长中,无锡城已渐行渐远。 天色渐暗,余晖散飞,撒入姜离去组织车队事务。马车上,睡梦中的云曦还在流泪。风无心坐在云曦的身侧,将云影的信拿出拆开: 风世侄,欧冶子已经告诉老夫了。云府最近事务较多,且有可怕的高手窥觑,老夫怕隔墙有耳,故写信告之。 十三年前,你的母亲林氏是死于“影衣卫”之手。世侄当知,“影衣卫”是取代“阎罗衙”的朝廷暗杀组织。他们受命于权倾朝野的大臣,接受他们的任务。 十四年前死在域外的知枢密院事庞先,七年前被指谋反的中书门下的参政知事赵质,还有勾结域外的慕容家等等,皆为影衣卫所为。 再者,天下谁不觊觎折剑山庄的铸剑术?十三年前,正是影衣卫想偷取折剑山庄的《引灵开刃》向朝廷邀功,逐闯折剑山庄。 影衣卫和洪武会一样,不同于一般的武林门派,是根植于江湖的朝廷爪牙,实力深不可测。而据老夫调查,十三年前的影衣卫总督,是唐州韩家幸免于难的少公子,韩子愈。 …… 风无心拿捏着“韩子愈”的名字,已失去了之前的从容。在信尾,对于云影的嘱托让他惶恐和不安,他生怕自己的无能会使云曦受了委屈。 镖队慢慢前行,车轱辘在泥土地上碾出一条长长的痕迹。云曦像变了个人似的,总是看着窗外飞云树影,渐渐少了言语。每当风无心将饭菜端到她面前时,云曦也只是对他报以一丝微笑。但这样至少让风无心觉得放心,让他觉得,她正在慢慢的放下。 云曦手中一直紧握着那把封情之剑,甚至是睡觉的时候。这让风无心觉到难过,每次他试图想拿开那把剑,让她安心休息,可云曦总是甩开他的手,那红红的眼圈让风无心没办法再为难她。 夜里子时,风无心独自爬上马车顶,望着星辰斑斓。 “可能是那把剑,是她唯一的寄托吧。至少最心爱的人都不在身边,唯有这把多情的剑。”看着云曦以泪洗剑,风无心想起了母亲死后的自己,固执地守着母亲留下的东西,可终是于事无补。 第6章 飘雪月夜暗香动,红梅飞影旧恨稠 镖队悠悠荡荡着走了几日,时间是最好的解药。一路的走走停停给了云曦足够的时间去缓解心中的痛苦。 “好多了嘛?哈哈哈,不然到了开封见了师傅还是那张苦瓜脸。那师傅可会怪罪我照顾不周啊。”姜离骑着马和他们的马车并行着。 “让姜大哥见笑了。”云曦别开窗帘布,面容虽是憔悴,脸上也多了几许笑意。 “哈哈哈,能见着你的笑脸,怕是无心的心也放下些许了吧。”姜离笑呵呵地戏谑道。 驾驶马车的风无心不知无措的表情惹得姜离和云曦也笑了。从昨天开始,风无心便吩咐马夫去帮其他忙,由自己驾车。他心里想的,无非就是想这样带着云曦一直走吧,如果可以走遍天涯海角,忘却那些尘俗烦扰。 “无心哥哥你在想什么啊?”云曦看着风无心表情有点痴,嘻笑地问道。 “啊,没有,只是觉得,如果我们这样一起出去浪迹江湖也不错。”风无心随口一答,想不到云曦却是拍手叫好,过惯了大小姐拘束而锦衣玉食的生活却痴迷于一些游侠的浪迹天涯。风无心的笑总是有点尴尬,可能他并不擅长这样的表情。但想想那样的生活,可能真的不远了,或许现在就是了,自己出于冲动和偏执而离开折剑山庄,没有一点成就,怕再也不敢回去了。 马车“吱拗吱拗”地走着,就如同时光从车轮间转过一般。 太阳东升西落,几天之后,刺眼的阳光和开封府的城门同时到达眼前。 刚到京畿时,繁华之像便跃然于眼前,更别说京城了。开封府的繁华和文化同两折路截然不同,开封府的繁华大多体现在红尘世俗般,路边多是大商贾,路上也多是马车或货车扬起的尘烟,各形各色的人,甚至还有一些外域人和西方人。两浙路多烟雨花柳,山嫩水娇,路边多有小摊贩卖糖人胭脂油纸伞之类,大商贾也是聚在一条有好水的河的河畔上。虽然两浙路的经济不比开封府差,但开封府更是各族贸易的大都市,而两浙路更多是国内的营生用品。总得来说,开封府更像是一个在外工作的健硕大汉,而两浙路,则是在家里主持柴米油盐的美|少|妇。 开封府的路宽敞得多,像威远镖局这么大的镖队在城内也不会妨碍到两边商家的生意。这里的人好像看惯了似的,也不怎么关注这支庞大的镖队。在马车上的风无心好像想到了什么,催促另一个马夫前来驾车,而自己跟云曦打个招呼便消失在繁华的闹市中。 “无心哥哥。”云曦掀开布帘喊道,但风无心早已隐没在喧哗的人群中。约是过了两刻,风无心才急匆匆地回到了马车上。 “无心哥哥你刚刚去哪了。”云曦的目光停留在风无心手中捧着的小包裹。 风无心将包裹递给云曦,“给你,你喜欢的。” 云曦将包裹捧在手中,风无心解开系结后布条敞开,一块块晶莹剔透桂花糕映入眼帘。 风无心接过马缰,说道,“京城‘素香斋’的桂花糕,你说过你最喜欢了。” 云曦眼圈红红的,或许是思绪多了吧,轻轻地说了句,“谢谢。”便一口一口的品尝,脸上有淡淡微笑。 姜离拍了一下风无心的肩膀,附耳调侃道,“你小子倒是有心了啊。” 威远镖局在开封是大户人家。门宅虽不比云府豪华,气势却更加雄浑,门口的两尊石狮子足高九尺。大门为漆过红铜色的椿木,辇道只有矮矮的三级,方便货物进出。 “大师兄回来了!快过来帮忙卸货。”门口两个小弟子见到镖队,向镖局内喊道。 姜离命令镖队停下,并吩咐镖师们开始卸货。风无心也停下马车,将云曦从车辕上扶下来,云曦身线轻细,面容憔悴,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不一会,镖局里边出来许多伙计帮忙装货卸货,很多人都会时不时瞄一眼云曦这个美丽的小姑娘,这是男人的本性。 人群之中,有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和一名落落大方的妙龄少女。这个中年人身材与姜离相仿,浓眉大眼,相貌英朗。身皮灰貂大衣袍,腰挂龙首镶玉剑,器宇轩昂,这个人正是当今的武林盟主,雨承。紧挨在雨承的身边的妙龄少女,端庄大方,儒裙素衣外披着御寒的貂毛坎肩,她正是雨承的独女,雨萱。 “风世侄,曦儿。怎么样,开封比起你们那江南如何?”雨承嗓音浑厚。风无心三人向其作揖行礼。 “大师兄,一路辛苦了。”雨萱轻声细语道,两腮有一丝微红。 “哎呦,我的曦儿,怎么?哭啦?是不是你姜大哥没有照顾好你啊?”雨承最疼的,一若说是雨萱,那么第二一定是云曦了。从小因为两家生意关系,云曦偶有蹭镖来开封同雨萱玩耍。 “只是舟车劳顿,难免有些疲劳罢了。谢谢雨世伯关心。”此时云曦下车腿脚无力,微微欠身行礼。风无心见她有些踉跄,急忙靠过去扶她,只是碍于世俗礼法,云曦总会将他推开。 “哎呦呦,心疼死你雨世伯了。离儿,萱儿,快带你两位弟弟妹妹去休息。”雨承习惯地拿些银两给雨萱,让她去招呼。自己则留下来看镖。 “无心,这是萱儿。萱儿她身娇体弱,所以师傅没有让她练功。”姜离向这差不多与世隔绝的风无心介绍他们四大世家的“长女”,毕竟这是他们俩第一次相见。 “萱姐姐。”风无心颔首微笑道。雨萱大方地还了礼,笑道,“大师兄经常跟我说起你呢了,风世伯也常说‘我那不成器的孩子’。嘻嘻,我爹常说无心你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呢。” “雨世伯抬爱了!”风无心还是不习惯世俗中彼此“谦虚”地还礼。 “曦儿,你脸色好像不太好。”雨萱拨开云曦遮遮掩掩的长发,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不由心疼道。 “萱姐姐,我没事的。”云曦轻声说道,憔悴的笑容更是惹人怜惜。 雨萱将自己的貂毛坎肩给云曦披上,笑说道,“我已经吩咐喜儿去‘素香斋’买了糕点,姐姐知道你喜欢吃那里的糕点,特别是那桂花糕。你小时候经常闹着要去呢。” “哎呀,无心哥哥都给我买了。”云曦说着,拿出袖里的裹着桂花糕的布帕。 “无心还真有心了。”雨萱微微笑道,也看了一眼姜离,姜离温柔地报以微笑。 此时夕阳西陲,温柔的残照映着他们四人的半身,慢慢地走回房间。 京城的月亮也不及家乡的美,云曦是这样想的。可风无心却无心眷恋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他更在意的是人,是曾经陪在他身边,也早已逝去的母亲,还有现在暂时在身边的云曦。因为风无心对她们的感情,有一点是一样的,就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依赖和来不及的保护欲。 开封今年的大雪来得早,零星的雪花点缀于庭树的每一条枝干。月亮穿行暗云之中,一步一步爬上中天。 而风无心看着庭院中央,云曦执剑独立寒雪之中,被月光镀成银色的笨重棉袍裹住她消瘦的身板,飘摇欲倒。 “曦儿。”半个时辰之后,风无心忍不住唤她一声。云曦侧身回首,夹杂在细雪中的泪花挂在她的脸庞,“无心哥哥。” 风无心最受不了她的黯然伤神,和日益憔悴的脸色,“这样会着凉的,雨世伯说过要我好好照顾你……”风无心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言语卡在咽喉之间。 云曦低头磋磨着衣袖,嗫嚅道,“我没办法不想他。” 风无心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跑过去将云曦拥入怀中,“曦儿,你大声哭出来,哭出来好吗?”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云曦一下子从寒冬中解脱,她贪恋这样的温柔却没办法光明正大的接受,欲推开风无心,可奈何使不上力气,轻声道,“无心哥哥不要这样。” 云曦紧张地细喘回荡在风无心的耳边,他紧紧拥住她就是不肯松手,而心中酝酿着难以启齿的话。 “无心哥哥。”云曦再次轻声地哀求,可风无心依旧无动于衷,他用脖颈和下颚像猎物一样锁住云曦稚嫩的肩膀,而瞳仁中满是纷飞大雪,和一道凌厉的光芒! “曦儿小心。”待到那光芒离他们不过三尺时,风无心已经挥动瑕剑将它拨落,“谁?” 月光下突然出现六名黑衣人将他们两人围在中央。 “不要离开我的身边!”风无心的话刚落,六名杀手突然齐放飞刀。“荡剑回枫”,风无心纵剑前刺,一道剑气旋风回绕在他的身边,扫掉所有的飞刀。 “想死的一起上!”风无心凝目横剑,面对六名杀手毫无忌惮。那六把漆黑的刀刃一同劈来时,瑕剑在月光上起舞,如银龙冲阵,立马刺穿了三名杀手的咽喉。风无心再回身而去,光影交错间,锋利的瑕剑立刻斩断他们利刀。 失去武器的杀手已不足为惧,正当他们想要趁着夜色逃走中。黑暗中,传来一阵低沉的怒吼,“一群废物,任务失败还想活着?” 下一秒,三把飞刀就洞穿了杀手们的心脏。 风无心只见月光之下,出现一名紫色夜行衣的杀手,他右手持着一把三尺长的纹菊刀,目光狰狞,“我只要云家大小姐跟我走。” 风无心冷“哼”一声,锋利的剑锋指着紫衣杀手,“卸下你的伪装。” “那得看你的本事!”紫衣杀手厉声道,刀刃上的金菊反射着银白色的月光,变得格外耀眼。 当风无心从美丽的金菊中回神,紫衣杀手的刀刃已经近在咫尺。他瑕剑直刺,冰寒的剑气穿过他的纹菊刀直达他的身体,让紫衣杀手不由而颤,“是飞雪剑!” 每一次瑕剑触碰到纹菊刀时,紫衣杀手只觉身体更冰冷了一分,僵硬的双手力不从心,“该死的东西!” 见紫衣杀手正要退去之时,风无心侧旋舞剑,“饮风醉月”,霜刃划作满月般皎洁,瞬间砍击纹菊刀数十次,直至斩断! 随着断刀“铿锵”的落地声,紫衣杀手已慌忙弃刀而退。他看着地上纹菊刀崩碎的精美纹路而汗流浃背——若不是刚刚退的及时,怕已血溅寒雪。 风无心见紫衣杀手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那一片片硕大的雪花之后,执剑追上。 这一刻,月光聚焦在紫衣杀手的右手指尖那一枚红梅飞镖——销骨梅心! 风无心嗔目欲裂,那红梅飞镖击打在瑕剑上,弹开掠过他的耳旁,割落他几根发丝,“你……” 风无心的话还没说完,另一枚雪花般的暗器打入他的腰间,顿时内力回退,浑身无力,“这是什么?” 紫衣杀手并不打算取风无心性命,径直走向云曦,“跟我走,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在风无心昏死之前,他模糊的视线中,云曦变得更加娇小和胆怯,因惶恐而踉跄坐倒。她用哀求和期盼地眼神看着风无心,希望他能站起来——他的力不从心唤醒了那年少的梦魇,折磨着他的心智…… 风无心醒来时已经黄昏,残阳正好照到他的床边,一半光明,一半灰暗。风无心缓缓起身,而云曦正趴在床沿睡觉的。风无心抚着云曦的长发,看着一缕缕发丝和阳光在指缝间流过,指责着自己的无能。 风无心凝望着云曦的脸庞,正巧她醒来,轻揉朦胧睡眼,“无心哥哥你起来啦。” 听云曦说,是姜离恰好路过,赶跑了那名杀手,“嘿,姜大哥突然出现,挥起红缨枪打中那杀手的胸脯,惊得那杀手急忙翻墙而走。” 风无心将云曦栩栩如生的描述置若罔闻,他无法用侥幸当借口来原谅自己的无能,“若当时姜大哥没有出现,若曦儿出了什么事……” “无心,你醒了啊,哎呀,你若是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跟四弟交代啊。”雨承的到来惊扰了深陷自责的风无心,“雨世伯,他们是谁?” 雨承的神情忧心忡忡,好似有意掩藏,却经不住风无心热切的目光。此时,姜离从腰间掏出那把断刀,金菊犹在,璀璨纹生。 “他们是影衣卫。”雨承的语重心长让风无心不寒而栗,“作为朝廷的江湖执行者,近年来已不再受人控制。而普通的影衣卫是身着黑色夜行衣,而离儿所说的紫衣杀手,应该是总督级别。” “他们在哪?”风无心横眉怒目,“为何要伤害曦儿,还有……” “他们无处不在!”雨承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每一个江湖门派都害怕与他们打交道。每一次影衣卫的出现都代表着屠杀和灭门,他们代表着最高的权力而先斩后奏。不知为何这次会对曦儿动手……”雨承突然按住风无心的肩膀,“无心,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相信雨世伯,这一件事世伯一定会处理好。” “可是销骨梅心,我看到了销骨梅心。”风无心疯狂地嘶吼道,“十三年前,就是那红梅飞镖杀了我的母亲,我一定要把那个杀人凶手找出来。” “找出来有什么用?他们代表朝廷!”雨承双手按住风无心的肩膀,“无心,你冷静一下。” 风无心的目光突然充斥着杀意,“我一定会杀了他!” 雨承不知道该佩服他的无所畏惧,还是他的年少轻狂,只是作微笑应之,劝慰道,“无心,事情总能想出办法的,不是吗?你好好休息吧。” 当雨承和姜离离去时,云曦泪眼婆娑地看着风无心,这个大男孩正给自己同父亲一般的安全感。她想起了风无心口中“与我母亲一样漂亮的”伤感,又哪能怪罪昨夜他那最深情的拥抱? “母亲是在生曦儿时难产死的。”云曦试图用自己的不幸来安慰风无心,但这并没有取到很好的效果,风无心痴痴的目光越过千山万水,直达天际的落日。 晚霞亦爬上窗台,拉长了两人的影子…… 风无心收到父亲的信时,已是十一月初。 风渊信中所提,是让风无心代行庄主之职,十一日往松鹤楼参与四家聚会,清算四大世家一年来的账目。 当云曦问及家里的事情时,雨承一口应承说没事,“江南成千上万的百姓将半生积蓄都放在鸣凤银庄,根基之稳,曦儿你也知道。”雨承温柔的承诺让云曦放下心来。 雨承组织前往河南府的镖队的那段时间,云曦试图了解任性而倔强风无心,每当见他凌晨于雪中练剑,便不由心疼,“复仇的执念愈深,他就愈痛苦。” 云曦不能感同身受是因为她没有经历过,那残忍的画面总是无端出现在梦中,而仇人似乎近在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 也时从那以后,风无心就更少露出那珍贵的笑容,而他倾尽一切的拥抱,总会出现在云曦的梦里。 第7章 松鹤楼上醉谪仙,有间客栈一醉酿 镖队启程时,雨萱被带有私心的姜离安排在云曦的马车上,由风无心来驾车。姜离作为威远镖局的第一镖师,则骑着马来回巡视,偶尔路过风无心的马车,雨萱会从卷起车窗帘,拿一块糕点予他吃。 一天行程路罢,太阳西垂,镖队仍在漫长的山林道,望不见炊烟。姜离安排镖队原地驻扎休息,天明继续赶路。姜离和风无心要去寻最近的河流打一些水,拗不过云曦的撒娇只得带她一起出去。 “你们休想把我丢下。”云曦故意用炼心剑的剑鞘拍一下风无心的马背,惊得他的马乱呼叫。 “曦儿别闹。”风无心用力拉住缰绳,让受疼的马儿尽量安稳下来。 冬日的树林山道上非常安静,连寻常的鸟虫叫声都没有,而此时,夕阳也没入西山,余晖散尽。 “好美好静的树林啊,要是能这样一直走该多好。”云曦一直想着说书人口中的江湖,两侧密密麻麻的树影不断后退。 风无心突然勒马停下,姜离看着他警戒的眼神,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对,太静了。” “快走!”风无心突然喊道,手已经按在瑕的剑柄上了。云曦则骑马在他两中间,左顾右盼。姜离横枪催马前行。 “嗖!嗖!嗖!”三支暗箭对准三人飞来,姜离挥枪连挑落两把,风无心则用手接了一把丢回去。 “注意,前面三个人,后面两个人!”风无心轻声说道,“我对付后面两个人还有保护曦儿。” 此时姜离已经催马在前,“嗯,小心点。” 这时,云曦抽出炼心剑,嘟嘴不满道,“我能保护好自己。”七彩的虹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耀眼。 “小心!”风无心向着云曦喊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嗖嗖嗖!”约摸有十几把暗器飞向炼心剑的方向。风无心一踩马镫跃起,一招“踏柳寻梅”,剑刃刺向那些暗器,振开的寒气将暗器击落。他落在云曦的马背上,将她的炼心剑按入剑鞘。 “现在夜色已晚,敌我两方视线都不好。千万不要暴露准确位置。”风无心对着云曦的后脑轻声说道。云曦害怕地蜷缩着身体靠向风无心的胸膛。 两道旁的树中有身影闪来闪去,忽明忽暗。风无心谨慎地看着四周,突然故意抽出云曦的炼心剑,便惹来一支暗箭。风无心盘旋舞剑,“荡剑回枫”,剑气旋风往暗箭的声源处冲去,“啊!”一会就传来一声惨叫。 姜离看了一眼夜空,明月渐渐从乌云中出来。“招!”姜离一声怒喝,红缨枪凌空刺向左边暴露在月光下的蒙面人。一枪正中前心,蒙面人掉到地上,满脸不甘心的死去。 “走!”姜离向风无心他们喊道,催马便走。 三人在树林道里,后面三道黑影借着树串来串去,轻功了得。月荧渐渐散开,银光在勾勒每一颗数的轮廓。月下的画面被分成半边绿茵和半边黄土,没有过度的景色显得很唐突,却也很有色彩感。 到了黄土坡道上,三个蒙面人没了林木的掩护,在月光下暴露了出来。“嗖嗖嗖!”又是几支暗箭。最后的风无心回马挥剑拨下。这时,姜离也突然杀个回马枪,最前面的蒙面人迎面撞向枪头,立刻就没了气。 云曦抽出炼心剑,映出的七彩虹光。她竟将剑将刀使,舞起炼心剑,“云龙三折”刀法的招式映出三条七彩剑气,打向第二名蒙面人。那蒙面人举纹菊刀格挡,被剑气冲击力击落在地,姜离策马一枪,便将他钉死在地上。风无心三人立马看着最后那名蒙面人,但他好像无所畏惧,身法轻盈地落在了地上。 “身手不错啊!”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竟是那夜潜入威远镖局的紫衣杀手。 “是你?”风无心一怒,欲策马冲向前去。姜离左手一伸,将他挡在身后,“不要冲动!” “嘿嘿!”紫衣杀手不多话,双手一闪,数枚红梅飞镖在银光之下模糊不定,忽现忽灭。 “小心!”风无心跃起纵剑前刺,剑气旋风将红梅飞镖淹没。 “哼!交出云家大小姐,否则你们得都死在这儿!”紫衣杀手高举新铸的纹菊刀,他的身周突然出现十数道漆黑的人影。 待杀手们刚要出手,虚空中突然传来一声轻蔑地怒喝,浑厚的嗓音咬着生涩的汉字,“狗东西,你说谁会死在这儿?” 凭空出现一道人影双掌推出一条火龙,盘旋在月光下,冲向紫衣杀手。紫衣杀手大惊,慌忙而退,想要逼开着毁天灭地的火龙掌力。可那掌劲已成排山倒海之势,将紫衣杀手震出内伤,“该死!” 高大的神秘人落站在姜离的面前,黑袍遮身,对紫衣杀手怒喝道,“哼,丧家犬,快给我滚!” 身受重伤的紫衣杀手与手下狼狈而退。 “多谢前辈。”姜离作揖道谢。待神秘人转身,发现他带着一个铁面罩,不已真面目示人。 神秘人的目光将马背上的云曦上下扫了一遍,然而对姜离道,“我只是你师傅的一位故友。”他又寻思道,“看离儿这身手,雨承那老狐狸果真留了一手。” “你们两个,先走吧。”神秘人用手指指着风无心和云曦说道,“我跟离儿有话要说。” 姜离将两人护在身后,说道,“前辈,这二人不是外人……” “我叫他们走他们就得走。”神秘人不耐烦道,又将目光紧紧盯着姜离。 “哦……好,好!”姜离好像觉得这个人对他来说有一种特别的威严,转身对风无心和云曦道,“无心,曦儿,你们先走一步吧。” “姜大哥,你小心点。我们回来到这里和你碰面。曦儿,走吧。”风无心和云曦渐行渐远,三步一回头地看着神秘人和姜离一起消失在视线之内。 “前辈。”姜离对神秘人恭敬作揖道。 “呵呵,你都长这么大了。”神秘人轻叹了一句,“离儿……” “是,前辈!”两个人相对无言站了良久,姜离慌乱的样子显得十分尴尬。 “哎,罢了。”神秘人挥一挥手,本试图跟小辈聊上几句,却搭不上话,“让我传你一套掌法,至少让你以后不会再如此狼狈。” “家师所传枪法掌法均精妙无比,只是晚辈愚钝,未能参悟透……” “少给我放屁!”神秘人不客气地打断,姜离顿时没了话。神秘人原地演示出一套掌法只见两条水龙盘转在自己的身周。姜离正看着入迷,神秘人一掌覆在他的神庭上,将武功心法传授于他,再看神秘人的瞳仁中,好似有一个小人在演示着一套精妙绝伦的掌法。 “有了这套掌法,独步江湖不成难事。我教你武功之事,不要跟任何人说,特别是你师傅。”姜离正在神游状态,神秘人的一句话传进他的脑海,“这套掌法,叫做‘龙吟水上’。” 待姜离从神游状态中醒来,发现神秘人已经不在,又好像觉得这套掌法自己已经融会贯通,每每小试,便觉威力惊人。 “谢前辈!”姜离对着虚空中喊道,已听不见回声。 十一月初七,镖队到了河南府时,雷少云早就安排雷家弟子在城外等候迎接,帮忙镖队处理货物。 在河南府,雷家是第一名门望族,雷府便是建在府衙的对面,有“小府衙”之称。江湖上人都称雷龙为“知府大人”。而家主雷龙的父亲是为当朝太尉,进士及第,曾任两府。江湖上人人都传雷家只是不争夺武林盟主而已,不然自是唾手可夺,但只有雷龙知道一切并不是这么简单的,雨承的势力也不是简简单单的在武林中有众多拥护者而已,那“威远镖局”金匾,正为皇帝御墨。 雷少云并没有把风无心四人带回雷府,而是带他们去中原第一楼,雷家经营的“松鹤楼”。松鹤楼在河南府城东的集市之中,其型为五层六角塔楼,拔高十余丈,塔基为石台,塔身都是用漆上棕红色的上等云杉建造。 松鹤楼第一层和第二层相连,为楼中楼构造,挑高约三丈余。一楼是酒厅大堂,用于酒菜招待,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四方台子,用于侠士切磋或者献歌载舞。二楼是向东面的客房,向西面一小部分的一些是酒楼伙计女仆和雇来的歌妓等入住的。三楼是上等客房,四楼更是上上等,房内焚香乃是上等沉香,只有一些名门望族或是朝廷权贵才能入住的。五楼则是观景台,和四楼相连,只有住四楼的房客才可以在上面喝酒赏乐。 而且松鹤楼也有一个不成名的规矩,来客吃酒则罢,若要住入客房,必须要接下客栈第一伙计草上飞一掌,毫无内伤者方可进入,或另出“买招钱”一百两,投入店内著有“取财有道”的钱箱便可以入住松鹤楼。若是投入黄金百两者,便可名列书榜,入住客栈四楼,享尽王侯之福。 话说这个草上飞,身法极快,掌法诡谲。中其掌法者,或飘飘欲仙,或欲生欲死,或哭笑不得,或生无可恋,然后身受冰火两重内伤。店内还有一个说书人,名为百晓生。听闻其江湖上下事,千年历史,江河名川,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据雷少云介绍说,这个草上飞的身份连他父亲都不知晓,家里人都尊称他“草叔”,也从来不把他当下人看。但草飞人本人却很热爱“下人”这个身份,对客人也是礼貌周到,热情十分。而百晓生,为人极其傲慢,买条小道消息便要十余两银子,但其消息渠道均是来源于雷家权势。这个百晓生不通武功,但文采斐然,是真宗皇帝时期贡士。本应东华唱名,但皇帝不喜欢其一句“澶渊皇天威,燕云盼良人”,认为他是在讽刺自己不收复燕云十六州,其实他只是想称赞一下皇帝御驾亲征的神威。如此便失落于江湖。从此,他便郁郁不得志,自叹“怀才不遇”。来到了松鹤楼做个说书人,总是叹道,“说书不爱倾城老,英雄难堪宝剑锈。” 风无心一路上听得入了迷,而云曦,姜离和雨萱之前便知道些许。到了大门,要上那松鹤楼的石阶便有高高的十八阶。下面则是一圆排的马厩。 “哎耶,少爷回来了。还有几名贵客呢。”刚到松鹤楼门前,便有一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二迎了上来,约是……那满容笑脸使他看起来更年轻,竟让风无心摸不透他的年龄。 “草叔,这是我的四个朋友,也是四大世家的人,您得赶紧吩咐掌柜的准备上几间上等客房。过两天四家清算,怕又要让草叔忙上一阵了。” “好嘞,老爷早就吩咐了,奴才安排的那定是天字第一号啊。”草上飞应和道,一转身便消失了。 “好快!”云曦惊叹道,这人的身法的确过于诡异。 风无心走进松鹤楼时,红厅满座。大厅上分了四个阶层,每层都有木栏相隔,高低不同。最低处有一个四方台子,一个约摸五十岁的文人在那边说书。 “话说赵子龙抱起阿斗,推倒石墙掩盖主母尸身后,尔等猜怎着?”那文人拍案道。 “怎着了?”酒客听众们配合道。 “赵子龙拿下护心镜,将阿斗绑在胸前。催着他那夜照玉狮子,竟是直直杀入八十万曹军阵中,那环环相扣的八门金锁阵经不住赵子龙一杆银枪,寒光四射。阿瞒手下那五子良将不能挫其锋芒,胆寒退却。赵子龙是如入无人之境啊……” “好!好!继续!”台下的人拍掌叫好,一块一块的碎银子往台上扔,而旁边有一小童正在那边乐滋滋地收捡银子。 松鹤楼内的人各有不同,有名门望族,有达官权贵,有娼妓草芥,有豪门商贾,他们都在这里扮演各式各样的角色在明争暗斗,趋炎附势。 “这便是江湖吧!”风无心轻轻说道。 风无心等人来到五楼,雷少云叫人安排了酒席。松鹤楼五楼只有向北的一面墙罢了,从这里能览尽大半个河南府的风光。而这面墙上有一幅图镶在琉璃之后,刻画有大宋西夏山河大势,只是到了雁门关和太行山以上就没有了。画是水墨为底,气势磅礴,标注有几多旧时的兵家险地。 “哇!这幅画,真是……”姜离和风无心同时叹道,因为他们了解,如果这幅图落在外族手里,大宋的地形大势将会暴露,时将有更多胡虏窥觑大宋的大好山河。 “关于吴道子,很多人都只知道他所著的《送子天王图》和《明皇受篆图》。其实,还有这一幅是最为著名的《山河社稷图》。时正值安史之乱爆发,汾阳郡王郭子仪拜求‘画圣’吴道子用笔勾出山河大势,吴道子花了几年和弟子们勘察地形地势,再用两年画出这幅《山河社稷图》,方助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而吴道子则在那不久,积劳成疾而死。这幅《山河社稷图》便成了他的绝作。” “可是,我怎么觉得画被人撕走了一半呢?”风无心看着这幅画琢磨道。 “唐灭后,《山河社稷图》流落于民间,辗转落入一个商贾中。逐利的商贾为了将它卖个好价钱,逐将这《山河社稷图》撕为两份,分为大宋和契丹两部分,分别卖给两族人。两族人怕外族得到会对自己不利,纷纷出大价钱买下。后来,我爷爷得到大宋这一部分,便把这半幅画安放在这边。为了防止被人临摹,能到松鹤楼四楼到五楼的客人皆为中原望族,也不许携带笔墨之类。除非是皇帝钦点过来的官员。” 姜离将手放在那层透白的琉璃上可以感受到里面那副《山河社稷图》的磅礴大势。 “那另外一半呢?”云曦问道。 “另外一半的《山河社稷图》则在雁门关外有间客栈老板娘玉生烟的手里。”雨萱常年读书,打理镖局事务,自然见多识广。 云曦扑哧一笑道,“有间客栈……有一间客栈,嘻嘻,好名字。” “有间客栈?好像听雪叔提起过。”风无心眉头微蹙道。 “这个有间客栈在域外享有盛名,与我们雷家松鹤楼齐名。江湖人有歌谣传道,‘不到京畿到河南,松鹤楼上醉谪仙。客到雁门思乡沉,有间客栈一醉酿’。雁门关外有各族侠客商贾来往,有实力的没实力的均在有间客栈落脚。在这种看似和平却兵荒马乱的年代,人人都以为这间在刀刃上赚钱的客栈会在风雨飘摇中很快倒下,然而它却在风雨中屹立至今。凡是在有间客栈闹事的皆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就连契丹官兵在有间客栈也不敢干赊账这种混蛋事。”雷少云虽轻声轻语地说道,却令在场很多人咋舌。 “大漠中的江湖!”姜离淡淡地说道,这是江湖人中对有间客栈的赞誉。风无心心中暗叹这江湖之间的卧虎藏龙之地,寻思着“定是要去走一着。” 十一月初九,雨承也到了河南府。风渊因为事务繁忙,只有风淬总督清算之事。云影迟迟没有露面,云曦心中非常焦急。到了十日黄昏,云子傲才赶到说是“代父前来”。 “爹怎么没来。哥,你跟我说清楚啊。”云曦拉着云子傲的手腕哭求道。 “我不是跟你说了很多次了吗?爹身体有恙。”云子傲不耐烦地应道。 “爹到底怎么了,以前不管他老人家怎样,他都会来的啊!哥,你快告诉我。”云曦一直纠缠着云子傲,谁知云子傲一甩手,云曦一个踉跄跌坐地上,“哭哭啼啼做什么?爹好着呢!” “子傲你做什么?”一旁的姜离向云子傲喝道,风无心跑上来扶住云曦。 “我要回无锡去找爹爹!”云曦哽咽道。 “随便你。”云子傲回了一句,板着脸走开了。 这一夜,河南突然下起了大雪。 跟到河南府的云家老管家云仆在风雪的掩护下,偷偷拿了一封信和一个冷龙翡翠给云曦,告诉云曦说,云影自从云曦走后三天便消失了,云子傲为了顾全大局,便对外宣称云影病了。这封信和玉佩是云影走前吩咐云仆“不要让子傲发现,千万要交到小姐手里”。云曦看到信封上写有“云曦亲启”,无疑是云影亲笔写的。云曦哀声道,“管家爷爷,我爹到底怎么了?他去哪了你知道吗?” “老爷没说,但他说他会主动找你的,叫你不要‘轻举妄动’,他说‘这个翡翠是关乎云家性命之物’。小姐,你万事要小心啊,老奴先告辞了。” 云曦觉得很无助,好像突然间就发生了很多她接受不了的事,身体酥软,头也发懵。她抬头看了看月亮,“也不知道爹现在如何了,是不是也在看着这个大千世界无二的月亮。” 她擦了擦眼泪,穿过一夜的大雪去找风无心和姜离,或许现在,也只有他们是值得相信了吧。 等云曦到了风无心的房间,发现姜离正一个人在摆棋,而风无心在桌案上写字。风无心看到门口满脸憔悴的云曦,赶紧过去。云曦一看到风无心和姜离,委屈的泪水不断往外冒。 云影的信中这般写道: 曦儿,这段时间让你受委屈了。千万不要再回到云府了,沉寂多年的影衣卫已经重出江湖,那块冷龙翡翠关乎到云家上下的性命,一定要妥善保管好。莫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子傲! 你拿着这个冷龙翡翠,去河南少林寺找玄苦禅师,他跟爹是至交好友,爹已经将很多重要的东西都交给了他,并与他约定,“把东西交给执翡翠者”。 走吧,要么回到折剑山庄去,那里有一个可以保护你们的人。要么走得越远越好。相信爹,早晚会处理好这些事去找你的。 待众人看完之后,急忙将信焚毁,云曦气愤道,“影衣卫到底要做什么?” “那里有一个可以保护你们的人”,风无心第一个想到便是铁面人雪叔。 “无心哥哥,姜大哥。我该怎么办。”云曦泪眼婆娑,现今她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两个人了。 “先听你爹的,我们寻个时间一起到少林寺去。不要怕,我和无心都会保护你的。”姜离怜惜地看着云曦,他觉得这些时日,她经历了太多事,一个娇弱的姑娘家怎可独自承受? “曦儿,至少你现在知道你爹没事,不是吗?”风无心换个角度安慰云曦,“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照顾你的。” “嗯!”云曦试图擦了擦眼泪。 因为云曦害怕,不敢回房间自己一个人睡。姜离便叫雨萱过来陪云曦在风无心的房里睡,而风无心和姜离则在房间内打了地铺。 这一晚,他们好像突然觉得很压抑,好像有一场巨大而又危险的阴谋在他们身边策划。不知道与他们这些小辈相关与否,但却是实实在在在伤害他们。 月上中天,窗外的风雪渐渐睡了,云曦也在眼泪流完后进入那未知的梦乡…… 第8章 飞龙铁骑下南朝,焚龙灭世惊天下 十一月十一日,连日来的大雪将河南府的生机掩藏。一枚硕大的雪花落在观景台的阑干台上,被棉袄裹得圆滚滚的云曦用纤细的手指在雪沙中写写画画。 一旁圆桌,风无心呷了一口开水,鸣凤银装的云正将核算了几个日夜的账簿拿上圆桌,供其他三家家主查验。 风无心急忙将位置让给风淬,让二叔全权处理。可当他转身时,看到雷少云正殷勤地将一碗红糖汤圆递给了看雪景的云曦,“曦儿,天气冷,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风无心对文绉绉的雷少云有一定的好感,出于他和善的微笑与侠义的情怀,且他与姜离亦亲如兄弟。 纷飞的雪花遮掩着他们远眺的视线,云曦将一颗汤圆递到风无心的嘴边,看着滚烫的汤圆在风无心嘴里翻滚,她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寒冬的飘雪中。 “曦儿!”正在清算账目的云正突然板着脸,回头瞪了一眼云曦,厌恶她的喜形于色,“注意自己的身份和礼节。” “是,叔叔。”云曦急忙收敛笑容,将委屈咽进肚子里,是啊,现在的她正应该为死去的夫君守节,怎可以与另一个男子嬉闹? “云叔,是我让曦儿喂我的,你又何必为难她?”风无心将不满对着云正直接吐出来,可谁知竟迎来了云子傲的刀锋,“这是我云家的家事,你一个外人还敢指责我叔叔?” 风无心冷漠的目光顺着云子傲的刀刃直达他的心中,“放下你的刀!” “子傲,无心只是心直口快,你莫要怪他。”雷少云急忙按下云子傲的刀,从中调节,“无心你也真是,云叔毕竟是长辈。” 正当气氛尴尬之际,草上飞匆忙跑上观景台,就一份驿马急报送到圆桌之上: 原来,大契丹国兰陵郡王,南京统军使萧洪明以江湖侠客的身份发下比武贴,要在河南府白马寺大会中原乃至天下武林人士。 这张贴在十月下旬就已经发出,而萧洪明此时正在开封府公干,十五日将会到达白马寺。 雷龙拍案怒道,“大哥,此人如此嚣张跋扈,藐视我中原武林英雄,是可忍孰不可忍!” 雨承将头缩在蓬松的冬衣内,吐出的热气化成一缕青烟,而手边刚热好的酒已然冰冷,“这个萧洪明口气如此之大,定是有备而来。可现在三弟四弟都不在,不可轻举妄动。”然后他将目光从桌面上的香炉转向云子傲横举的刀,“子傲,先把刀收起来,四家应同仇敌忾,怎么自己打起来了?” 风淬过来劝道,“无心,莫要伤了四家和气,好不向云叔叔道歉。”风无心不予理会,攥紧云曦的手腕,往楼下而去。惹得风淬有点尴尬,急忙向众人赔罪。 云曦只知道随着风无心踉踉跄跄地跑着,现在也只有这个任性的男孩才能护她周全。每当她想起不知所踪的父亲和罹难身死的未婚夫而落泪时,都会莫名其妙地想起风无心坚毅而温柔的目光…… 十五日,雪后初晴的白马寺在晨曦中醒来,几个值日的小沙弥正在扫开门前积雪。 威远镖局飘扬的旗帜和四大世家浩浩荡荡的队伍是同朝阳一同出现在小沙弥们的视线中,他们仰望着为首那匹踏雪乌骓上的高大人影,和那杆与日同辉的银雪洗雨枪。 “雨盟主,您来了啊。”白马寺住持空觉大师慌忙出迎,紧随其后是少林寺的玄苦禅师与他的弟子本尘和本念。看玄苦禅师年过古稀,但隐约能感受到龙虎之息,面向慈悲,沟壑纵横的脸额更显其盖世修为。其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掌刀间却蕴含恐怖的威力。本念和本尘两位大师站在玄苦禅师身后,双掌谦恭地藏于袖中。 玄苦禅师德隆望尊,雨承见其亦慌忙下马向前相扶。 跟随于玄苦禅师之后的,是丐帮帮主刘国能协帮众前来助阵。丐帮本于江湖声名狼藉,苟且于市井,多行不法。幸于新任帮主刘国能立规成矩,行侠仗义,方让丐帮于江湖有一席之地。 “萧洪明所来仓促,仅有京畿之地的江湖门派方能赶至。”雨承策马行于山门后偌大的广场上,向中原江湖诸众作抱拳礼,“雨某谢过各位江湖同道……” 立于四大世家阵中的风无心并没有将雨承客套而励士的演讲听进去,他将目光流连于众多陌生的面孔间,却在一个人的身上停留的久一点,就是华山悬空寺掌门向凌天,作为雨承的至交好友,独身前来的他坐于威远镖局阵中。风无心更在意他腰间缠绕的那把名曰“道明”的长剑,剑刃竟软如蛇身。 晨雾还未完全散去,寺外山门突然传来一阵骏马奔腾之声,地上的每一颗尘土都躁动不安。 雨承策马回首,只见为首一骑身长近九尺,黄面浓眉,身披金线龙虎袍,后挂白虎披风。其双瞳重如浓墨,透出生死予夺的杀意。胯|下|卷毛赤兔马,随身龙舌射雕弓,一壶金翎穿云箭,腰别龙首镶玉剑,手持定国神戟。 此人二话不说,飞马直取雨承,定国神戟势如破竹而来。雨承急忙横枪上挡,那可怖的力气压得胯|下战马竟是四蹄半蹲! “哈!”雨承拉起马缰,踏雪乌骓高跃而起,银雪洗雨枪如银龙冲阵,两人两骑在广场中央厮斗,枪光戟影如狂狮斗龙,一时难解难分。 风无心突然望见萧洪明向雨承诡谲一笑,而当雨承听到他口中的“雨盟主,好久不见”立刻炸了毛,银雪枪飞刺逼开神戟,前蹄高跃的战马将萧洪明逼出一丈远。 山门前泛起尘烟,十余铁骑出现在萧洪明身后,盔甲明亮,刀枪林立。待那尘烟散去,四骑从铁骑中行到萧洪明身侧。 “哈哈哈,雨盟主果然好武艺!中原乃是天下武功的发源地。本王所立拜帖,无非是想与各位参研武艺,互通有无。”萧洪明将定国神戟立于原地,“而本王身侧四人皆是我王域之下的武林泰斗,”萧洪明逐一介绍道,西域行者端木炎,昆仑司空玄,五台山空明上人,长白山道门玄清子。 雨承于高马上作揖回礼,其身后旌旗猎猎,声阵浩大,似在向域外侠客示威。 四大世家阵中,姜离看着威风凛凛的萧洪明却有一股似曾相似的感觉,他看似可憎的面容于他却是如此和善,特别是那那口生疏的中原话…… 风无心寻来一块座椅让久站的云曦歇一歇,而那阵阵擂鼓听得他不胜烦扰。 广场中央,端木炎已首先出阵,其曾游学天下名刹,以掌为刀,偷习得两套佛家刀法,与欲中原正统的少林一争高下。 “这贼和尚内功果然深厚!”风无心看少林中出阵的本念大师不过十余合已处于下风,端木炎一套刀法或善或恶,或快或慢,只求制敌,不求杀敌,将本念的刀死死压制! “竟是少林的菩提刀法。”云曦的话刚落,端木炎突然变招,刀刀蕴含杀机,“破戒刀法!”端木炎寻得本念大师的一个破绽,一记掌刀正中其胸脯。 座上的玄苦禅师见弟子落败,一记龙爪将按住本念的肩膀,将他往回拉。而端木炎狰狞一笑,双手合掌,“无相金光刀”,一声大喝,双手打出五六个佛印,两掌刀凌空劈出无数金色气刀,直取本念大师要害! 雨承凝目而视,银雪枪一晃将漫天的金光刀压下,一拳打向端木炎,逼得他连退几步,“哼,行者欲下杀手?” 在风无心眼中,端木炎眉目之间戾气甚重,心中好似住着一头贪婪的饕餮。见他悻悻下场,中原武林已败一阵。 第二阵是清凉寺的明神上人和悬空寺的向凌天。 身为佛门中人,明神上人所仰仗的是他那出身入化的达摩剑法。向凌天则是一套自创的“剑载无量”剑法。 向凌天剑如长鞭,无量剑气刃中自生,两人斗了数十招,明神上人已渐渐招架不住。 “一苇渡江!”,这是达摩剑法中最强的一剑,明神上人手上的剑刃凝成的剑气如像绘出一支支绿花,杀气凌人,而向凌天则轻点一剑,剑刃如毒蛇吐信正刺中明神上人的右手腕,却没刺出血。他手腕生疼,剑便落了地,败了此阵。 “剑载无量果然名不虚传。贫道欲请教,可不知能否赏脸啊。”仙风道骨的玄清子,风无心曾于雪叔中的口中听说过,他是飞剑客蓝玄云的大徒弟,四十五岁时拜二十岁的蓝玄云为师,时已白发苍苍。 “前辈欲请教,晚辈自然不能失礼!”向凌天总觉得玄清子有一股别样的和善,恭敬地鞠躬道。见向凌天答应,玄清子横拿太玄剑,“那就请挪一步!”,说罢,一展轻功出了白马寺,向凌天也施展轻功跟上,去寻一处无人之地切磋。 萧洪明看着雨承暗暗发笑,早已坐定不住,右手扬起斗篷,“本王听闻丐帮的飞龙掌诀天下无双。本王斗胆,想向刘帮主和姚副帮主讨教一二。”不由分说便是朝两人打出两道掌风。二人见势,慌忙轻功跃起,座椅被打碎四散。 刘国能和姚剑秋哪受得这种侮辱,两人双掌朝着萧洪明拍来。萧洪明亦是跃起,硬接下两人合击。然而丐帮二人以二敌一却被逼退几步,“不可能,此人年不过五十,竟有如此浑厚的内力!” “群龙翔舞!”姚剑秋的拳掌化作疾风卷雨,频频出击。刘国能一招“炎龙入海”,右掌化成火龙直取萧洪明。 面对两人强攻,萧洪明浑然不惧,“逆煞风雷劲”,双拳唤来的龙火化作龙卷气流掩盖长空,将三人淹没在漩涡之中。 只见风暴内雷鸣电闪,瞧不见三人身影!待那风暴散去,刘国能和姚剑秋已然重伤倒地,而萧洪明依旧安然无恙。 “哈哈哈!”萧洪明露出狰狞而可怖的笑容,竟不收手,右手化爪,直取座上的玄苦禅师,“高人既然在场,何故不出手赐教?”玄苦禅师见萧洪明来势汹汹,不慌不忙,右手化掌刀一挥,一记“慈悲刀法”化成一道金色刀气劈向萧洪明,萧洪明左手化掌刀将刀气砍散。玄苦禅师也不再客气,双手运气,飘然而起,瞬间出掌十数次,“如来千手掌!” 萧洪明双掌合十,掌心之中生出一条火龙缠绕在他的身上,竟是化掉玄苦禅师的掌力。见那火龙在内力的滋养下化作炎炎烈日,“焚龙灭世!” 萧洪明双掌一推,那恶龙如修罗降世,横扫而来。玄苦禅师大惊,抽出披身袈裟掷出,欲将火龙降伏。 “是袈裟伏魔功!”本念知晓这袈裟伏魔功乃玄苦禅师一大绝技,若非迫不得已,绝不施展。 玄苦禅师在经受火龙掌力时,皱眉运力,正当他与萧洪明双目对视之时,却惊讶闷声道,“是你!” “嘿嘿,是我!”萧洪明阴邪一笑,丹田中的内力源源不绝,火龙终是焚毁袈裟。玄苦禅师重伤,吐出一口鲜血。 “中原武林,不够如此!”萧洪明仰天大呼道,运起一掌,欲取玄苦禅师性命。雨承策马急来,一枪抵住萧洪明举起的拳头,“大王想要作甚?” “杀了他!”萧洪明斜眼睥睨,雨承怒瞪着他,浑身因愤怒而颤抖,咬牙笑道,“你试试!” “有何不敢!”萧洪明一拳欲出,雨承跃下战马,守在玄苦禅师身前。他已不再保留,枪影千重——那是一套连姜离都未曾看过的枪法。 就在两阵骚乱之际! 忽有一青一红两道真气分别冲向云子傲和云曦。云子傲轻蔑一笑,抽出覆云刀极速砍在那道青光上。那青光一定,竟是前番闹事,死于无锡的司长风的儿子司寒锦,他用两掌合住云子傲的刀,表情十分吃力。云子傲“哼”的一声,反拿覆云刀,一刀上撩,直接将司寒锦的右臂砍了下来。 “啊……”司寒锦苦痛地喊了一声,翻飞出去。司寒锦表情痛苦地点了自己的穴而封住血流,狼狈地施展轻功夺路而走。云子傲看都不看他,将刀收进刀鞘,“丧家犬!” 风无心则一记“踏柳寻梅”出现在云曦身前,瑕剑刺向那道红光,振开的寒气将红光封住。那红色身影一稳,是绝刀门门主林义全的儿子,林雄。而此时瑕剑已经刺进他的右肩,他的右半身被寒冰封住,脸色平静,好似完全没有痛楚。 “手下留情!”是天剑门门主林忠全,他急忙过来向风无心求情,“风少主,还请您手下留情啊,放过小侄一命啊。” 风无心抽出瑕剑,林雄的右肩血流如注。云曦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到,躲在风无心的背后,紧抓着他的手臂。 雨承和萧洪明见势停下打斗,各回其阵。 “哈哈哈哈!南朝狗竟然自己打起来了。”“哈哈哈,继续啊,怎么不打了。”契丹武士们不会放开任何嘲笑宋人的机会。 林忠全很是诚恳,一门之主竟是向几名晚辈鞠躬致歉。 “哼!大伯,你不要求他们。云影杀了我父亲,既然杀不了大的,那就杀小的。”林雄口中不饶人。林忠全闻声狠狠地抽了林雄一巴掌,“放肆”的一声呵斥,便叫女儿林英来将他带下去。 萧洪明并不在意对方阵中的骚动,而是将目光停留在云曦的身上。不一会,身边侍卫来报,“大王,的确没有发现云影。” “他到底跑哪去了呢?那天翻遍云府也没能找到那本书。”萧洪明的焦躁使得使得□□战马躁动不安,“如若不然,趁乱将他的女儿拿下,不怕他不现身!” 正当萧洪明策马向前一步时,一道无声无息的剑气划过的面前,割落他一撮发丝。萧洪明大惊道,“他也在!走!不要在这浪费时间。” 风无心也感受到了那一道似曾相似的剑气,他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南方天空时,那道模糊而熟悉的身影已经悄然而逝。 那是白马寺之战后的第二个晚上,库房内的雷龙突然接到一支带信的飞镖。等他看完信之后却狂笑不已,随后披着夜色赶回雷府。 松鹤楼,已近亥时,酒客都已散去。 草上飞哼着小曲擦着桌子,当他起身伸伸懒腰,目光对着琉璃玉璧时,头上突然冒出冷汗——围栏上竟站着一个黑衣人看着《山河社稷图》。草上飞放下手中的活,好声好气地说道,“客官,我们打烊了。您要是想住店,可以去一楼那边找掌柜的。” 那黑衣人看向草上飞,竟二话不说,一掌打向他。草上飞运气一掌接下。两人皆是一惊,同时出口道,“是你!” 两人在松鹤楼五楼上对掌。斗了一刻多钟,黑衣人欲脱身飞走,草上飞一阵轻功跟上,想摘下他的面罩。两人在空中缠斗,黑衣人竟然甩不开草上飞一丈远。 两人在夜里的民房上飞檐走壁,越打越远…… 第9章 枯灯照尽江湖路,烟柳画桥雨潇潇 入夜的河南府变得感性而多情,化雪之后的青石板变得泥泞湿滑,雷龙手中攥着被捏皱的信条,脸上复杂的笑容始终没有散去。 雷龙始终记得身为当朝太尉的父亲一直这样叮嘱他“龙儿,莫要和风云雨三家争夺江湖上那些蝇头小利。四家同气连枝,不要因此伤了和气,让他人趁虚而入。”但他怎能平静得了,自己科举无名,混迹江湖却成雨承衬托,岂能不恨? 正值多事之秋,仆从丫鬟多去了松鹤楼帮手,过分安静的雷府沉沦于黑夜之中。雷龙拿着一盏油水将尽的灯笼,在似乎没有尽头的廊道中兜兜转转,目光可及处永远是前方被黑暗淹没的栏杆。 “啊……嗯……”是一个女子轻声地呻|吟。纵然声音是极力克制的着,还隔着房门,还是被雷龙捕捉到了。 雷龙向声源处看去,竟是自己侍妾杨小真的房间。雷龙怒火瞬间顶到了脑门。他慢慢靠近窗台,透过窗纸可以看到房内烛火映着两人交融缠绵的影子。雷龙用内力轻轻化开一个小洞,看着房内杨小真和一个中年男子裸着身体在床上合为一体。 “嗯……啊……”杨小真呻|吟越发大声,伴着那中年男子颤抖地低吼。那中年男子两手发着血光,抚着蔡氏的屁股,用力地抓啊揉啊。嘴唇也咬着蔡氏的嘴唇。交欢慢慢地到了高|潮,两人的下|体也动的越发得快,杨小真的呻|吟声越来越急促。一蓝一火两条气息围绕在两人的下|体之间。 就在交换到达巅峰时,雷龙突然破门而入,大喝一声,“奸夫淫|妇,受死吧。” 杨小真看到雷龙,吓得与中年男子分开,裸着身体蹲在床边颤抖。而那中年男子竟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眼神惶恐地看着雷龙,咬牙切齿道,“你!” “司空玄,为了修炼冰火脉,连我的女人都敢睡……味道如何啊?”雷龙将青锋剑藏于身后,慢慢走向床沿,似笑非笑道,“三年前,是你灭了荆州叶家满门吧?” “叶小云不是叶千愁的女儿,而是我的女儿。呵,你竟然杀了他们全家。”雷龙已将剑鞘丢下,剑锋的利光令人胆颤。 司空玄面目变得极度狰狞,“嘿嘿,我早就知道了。当初小珊没有跟我一起走就是个错误,她压根就不爱叶千愁,只是那纸婚约毁了她。然而这臭婊|子后面竟然爱上了身为叶千愁兄弟的你。当初……当初我以为她会一直爱着我,可当我无可救药地上了她,她却这样对我。哈哈哈,想不到你这个伪君子看上了自己兄弟的女人。每次你和她在叶府后花园偷情,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在你走后,我把这臭婊|子先奸后杀,然后杀蔡家和叶家满门。当然,我也不忘蹂|躏只有十五岁的叶小云,哈哈哈。要不是你总是龟缩在河南府,我早就杀了你了……你知道吗?我讨厌别人背叛我,第二次,这是第二次!” 两人所提之人正是杨小真的姐姐,杨小珊。当年在昆仑,杨家还是一个望族。司空玄因练邪功走火入魔,欲|火焚身,跌入昆仑池,被路过的杨小珊救起。那时,司空玄全身欲|火还未褪去,若不发泄便会焚心而死。他便强行要了杨小珊的身体。后来,相爱的他们,经常在昆仑池边上幽会以至于让司空玄快要忘记心中的旧伤。但杨小珊早就和荆州叶千愁有婚约,婚期一到,杨小珊便远嫁荆南。 可恶情|欲作祟,司空玄远赴荆州找到杨小珊时,她已经爱上了早年丧妻的雷龙。雷龙因碍于兄弟情分,露水之情之后便与杨小珊断绝来往。当雷龙得知杨小珊还有一个妹妹,便要娶杨小真过门来弥补对杨小珊的爱。杨员外因为忌惮雷龙的权势,亦是无奈将小女嫁出。但杨小真还是没办法替代杨小珊在雷龙心中的位置,做了多年的空闺怨妇。后来,司空玄因爱生恨,将叶家和杨家灭门。司空玄为了报复雷龙,偷偷潜入雷府,和杨小真勾搭成奸已有多时。他们常在雷龙不在时偷偷幽会。 冰火脉乃□□之功,若是在修炼之中被打断,如困于茧中的蝴蝶,自斩手脚。司空玄每次强行运功,可干涸的丹田毫无响应,“该死!你这个伪君子,叶千愁是你的兄弟,你不也睡了他的女人?” 雷龙剑掌并用,两人斗不过二十合,司空玄已经被雷龙擒下。雷龙唤来两三个守夜家丁,将司空玄五花大绑起来。 “要杀便杀,伪君子。”司空玄大骂雷龙时,他已经把家丁吩咐走了。 “杀你?哼!我女儿的死不是你死就能偿还的!”雷龙因心中复杂的愤恨而恼羞成怒,“我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嘿,你不是很喜欢女人吗?那么我要你一辈子碰不得女人。”锋利的剑尖指向司空玄的下|体。 “不要!不要!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司空玄嗔目欲裂,恐惧的目光直勾勾盯着逼向他下|体的剑,闪避不得。 雷龙阴笑,手腕一转,剑刃划出一道弧光,血光溅起之间将司空玄去势。 “啊!不!”司空玄撕心裂肺地大喊,剧痛的下|体流出滚烫的液体,嗡鸣的脑袋向他述说这世间所有的丑恶,几欲昏厥,眼前的人影飘飘荡荡,恍恍惚惚…… 草上飞已经追了黑衣人半座城,年迈的他体力终究是赶不上。正当他想回了松鹤楼时,突然听一到撕心裂肺的惨叫。再一看,原来已经到了雷府。 草上飞循着声迹进了雷府。当他看到司空玄被绑在木桩上,下身挂满血流时,双目氤氲道,“孩子。” “是……是……是你!”快断气的司空玄可以依稀辨得草上飞的轮廓,顿时火气上脑,大骂道,“滚,从我面前消失,要么杀了我!” 草上飞看着司空玄的模样,不由心头酸楚,对雷龙说道,“老爷,放了他吧。”然后输出一道真气为司空玄疗伤。 “不用你假惺惺。快滚!”司空玄有气无力地说道,但随之那股同宗的真气入体,他神智渐清,精美的月色重入他的瞳仁——但这无疑是残忍的。 “这!”雷龙虽是犹豫,但草叔是父亲收于松鹤楼的隐世高人,就连位高权重的叔叔也非常敬重,“一切全听草叔的意思。但……小侄害怕他会回来报复。” 草上飞苦笑地摇了摇头,心疼地看着司空玄,“你去了他的势,那是引情|欲修炼冰火脉的根基。如果他不自废武功,就会欲|火焚身而亡。” 当草上飞解开绳索时,司空玄怒得想要打他一拳,却无力可用,只得大吼道,“滚,给我滚!假惺惺作戏……我不要你可怜我,我今天这样,全部都是你造成的。” 草上飞看着司空玄离去的背影,不用热泪盈眶,“孩子,玉儿葬在少林寺的连天峰上。” 那是雷龙第一次看到草上飞泪茫茫的双眼,他现在不懂这样的感情。只记得别人的辜负和自己的作茧自缚。 河南府迎来阴雨绵绵的冬日,如江南般的潮湿,又被北风吹成冰花。使得威远镖局的镖队迟迟不能动身。在雨承回开封时,姜离获准随行保护云曦,待屠龙大会后再回威远镖局。 白马寺之战后,少林寺三位高僧受邀移步松鹤楼。而云曦裹着御寒的棉袄,已在他们的房门外站了一刻钟。当风无心等不及想要推门而进时,房门竟然自己开了,“来者是客,进来吧。” 阴暗的房间内支起的火炉跳动着殷红的红星,云曦面对着床沿前的玄苦禅师始终不敢先说话,只是傻愣愣地将冷龙翡翠递到他瘦如干柴的手上——此时的玄苦禅师裹着一层棉被,脸色苍白。 “本尘、本念,你们先出去吧。”玄苦禅师吩咐伺候身边的两人出去,他的语气听起来略是憔悴。 “大师您……”在风无心心目中,玄苦禅师的修为已臻化境,此时坐于前沿竟如同稚儿般无力,“您怎么伤得这么重?” 古稀之年的老僧人亮出发黄的牙齿,吱吱笑道,“白马寺之战前夕,血手率毒龙教徒偷袭少林寺,老衲寡不敌众,所幸有一名神秘剑客出手相救。” 姜离恍然大悟道,“若禅师没有在白马寺之战现身的话……” “没错,那群异端之徒将会肆无忌惮地入侵少林寺。”天真乐观的老僧人是笑着说完姜离的猜测的,随后将目光凝聚在云曦愁苦的脸色,“他们都是为了你爹爹留在少林寺的那些东西。” “大师,我爹爹到底在你那边留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云曦的追问被玄苦禅师“嘘”地一声止住,随后压声道,“隔墙有耳,莫要声张。这些时日,毒龙教已在少林寺外围部下天罗地网,你们莫要以身涉险。待屠龙大会,中原英雄聚集之时,他们自会散去。” “大师,我想知道我父亲怎么样了?”云曦再次追问时,玄苦禅师只是微笑摇头,“无恙,无恙”,摆手示意几人离去。 他们走出玄苦禅师的房间时,正好撞上了雷少云。这位风度翩翩的大少爷总是试图融入他们的队伍中,可总被风无心的冷漠和云曦的悲伤拒之于外。 雷少云的笑容和揖礼总是过于将就,“呵,爹爹可吩咐我要好好招待你们呢,看曦儿好似心情欠佳。正好,楼下有掌柜正请来一些舞姬,若不然一起去看舞如何?” 雷少云的殷勤总是恰好及时,当他们下楼来时,却是打斗声取代了歌舞声。 “客官,不要为难小人啊。您这酒钱,可是不能赊账的啊。”大厅之上,草上飞跟一个老书生在打斗,两人在酒桌间飘来飘去,掌风指力行于觥筹交错之间,却丝毫不影响酒客们的饮酒作乐,百晓生也在台上的书案上讲着唐太宗的“玄武门之变”。酒客们还以为是松鹤楼特地安排的表演,鼓掌叫好。 风无心定睛一看,那书生竟是柳永。他刚想下去打招呼,想不到柳永已经被草上飞打落,掉到他身前的楼梯阶上。 “哎呦喂。不就是几两酒钱吗?我拿几幅字词抵押不行吗。”柳永摸了摸屁股。草上飞依旧面带微笑,客客气气道,“客官,我们松鹤楼从来是不能赊账的。如果您真没钱,可以在这里做做打杂来还钱。” “啊呸!在下是逢皇帝之命,下乡填词的……”柳永起身回头,正见风无心,大笑道,“哎呀,活菩萨来了,得救了!风大少爷,快点,快帮小生垫了这些酒钱。” “哎呀,想这位秀才竟是风少主的朋友。得罪得罪!”草上飞连忙向柳永赔罪,柳永一听“秀才”二字,指着草上飞的鼻子怒道,“谁是秀才?我可是进士好吗?” “是是是!失礼,失礼!”草上飞都躬身成九十度了。雷少云见柳永不依不饶,急忙向前扶起草上飞,“草叔,您在观景台安排一桌酒菜,就当是给这位前辈赔罪了。” 草上飞应了几句“是”便慌忙脱身。 观景台上,柳永卧于软塌之中,入口的琼浆流过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顿时两靥生红,见云曦如没于云里雾里,起兴吟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常听闻白衣相卿之名,果善于艳曲淫词。”雷少云端起一杯热茶,轻呷一口,没想柳永却说道,“这江湖之地,皆红尘之中,以真性情,方见其心。人生于世,追名逐利便是本心,惺惺作态以迎合世曲,又是何苦。看那点头哈腰的年老的小二,武学造诣天下无双者,却甘于做下下之人……” 柳永再一杯罢,随将目光投向云曦,“姑娘,一看就是一位有心事之人啊!且让小生猜上一猜……”柳永搓挪着手指,闭目作细思状,“姑娘命犯煞星,注定失亲失爱,唯有自强重生,方是逢凶化吉之术。” 云曦还没来得及追问,柳永已经一掌覆在她的神庭之上。一套剑招心法没入云曦的脑海,云曦一阵恍惚,“这套剑法叫‘烟柳画桥’,是在下倾尽平生所学所悟所创。” 片刻之后,柳永收势,醉醺醺道,“这套剑法本就是女子剑法,且心伤越重的女子,所发挥的威力越大。在下也只能帮你到这了。”说罢,右手一壶酒,左手一只鸭腿,双臂一展,飞出观景天,消失在雨后的雾海之中。 云曦恍如遁入梦间,在一个山水恰好的竹林间,好似有个女子在舞剑。那女子,倾城之颜,心如明镜,眼中不染尘埃,然而却是一名娼妓,已是残花败柳之身。一生侍奉过太多的男人,却只对一个男人倾心,不再回问凡尘。剑招缓慢有序,剑路在虚空中留下一笔笔浓墨,像是在书画这女人一生的辛酸和哀愁,为了生存而辗转堕入红尘是非,直到那个男人出现在他身边,用一词一句填补她精神上无垠的空虚…… 云曦醒了过来,发现柳永已经不在,想着刚才那女子哀伤却幸福的眼神,心中揣摩着柳永口中的“失亲失爱”,不由泛起泪花,将慕容家的罹难和父亲的不知所踪归咎于自己的无能。 风无心突然抽出瑕剑,璀璨如镜的剑刃映出云曦的泪光,他冷漠而温暖的声音回荡于她的耳际,“我从不信命数,那是弱者的托辞……” 风无心看着瑕剑,“她的锋利,足以帮我为你除去所有的阻碍……纵然是神明。” 云曦突然扑哧一笑,看着这远没有慕容一鸣成熟的男孩,“谢谢你,无心哥哥。” 云曦最后一次见到云子傲时,是和风无心在雷府的马厩里。 “将云仆给你的东西交出来。”云曦第一次从云子傲的口气中感受到了逼人的杀意比这腊月天还阴冷。 “爹爹让我不要交给你……”云曦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云子傲粗暴地打断,“如果你想死的话,就自己留着。交给我,马上!” 风无心挡在云曦身前时,云子傲的覆云刀已经出鞘架在他的肩上,“哼,风无心你为何总是缠着我妹妹,其心不轨……她现在应该跟我回云家,披麻戴孝守在亡夫的灵前,而不是凭借自己的美貌招摇过市,来骗取无知男人的同情和爱慕!” 风无心脸色骤变,手中的剑已经出鞘在他的胸脯上留下一条冰霜的痕路。他冷漠无情的双眸足以让寻常人退避三舍。 云子傲看着冰霜滚滚的剑锋,心跳急剧加速,想回避风无心的锋芒,却又期待胜负,他用冷僵的右手握紧刀柄,嘴角微微翘起,“飞雪剑吗?我倒是要看看如何神乎其技。” 破云刀法的刀气卷起云海,覆云刀化成云中飞龙,几番闪现。云中之龙撕咬轰击着瑕剑时,风无心双眸早已洞察因虚心而隐藏自己的云子傲,左手一掌正中其左肩。 云子傲只觉一阵痛感,恍惚之中见一轮清辉喷涌的圆月突现眼前,“饮风醉月”,手中的覆云刀霎那间几处卷刃,脱出手去。 下一秒,风消云散,而瑕剑已经离他的咽喉不够半寸! 云子傲用似笑非笑的复杂眼神看着风无心,拍掉他的剑刃,“甚好,这次我记住了!”说罢,他拾起地上的覆云刀,独自远去。 第10章 温情吻月夜风雪,山雨欲来风满楼 风无心几人收到屠龙贴时,已近腊月。 风无心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到父亲了,有一种难过的想念。此时的折剑山庄,枫溪林内已枯叶满地。那些光秃秃的树干不再遮天蔽日,也没办法将土地染成殷红,任由温暖的阳光流遍大地。 现在的风无心,希望在屠龙大会上能见到父亲一面,就迫不及待地想往沧州去。 “我爹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终日不见人影。我就留书与他告别,我们一同往沧州去吧”,当他们从雷府出来时,看到大路对门府衙的门吏正劝说一位伛偻的老妪离开。雷少云难得见一次门吏对寻常百姓这般轻言轻语,顿觉有些蹊跷。 “孔老太,这……我们真做不了主,知府大人不想见您。”纵然门吏极力压低声音,还是被雷少云听到了。 “我明白了,不为难你们了。”老妪的表情非常难堪,仍是一直站在门口不肯离去。门吏也不去搭理她。 “老婆婆,您站在这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不白的冤屈?”雷少云继承了雷家行侠仗义的风骨。 “哪有什么冤屈啊!我儿子做了大官,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老妪挤出一个笑容对付雷少云,尴尬地左右踱步,“我得去找他……” 雷少云看着老妪闪躲的目光,小心翼翼地问道,“刚刚我听闻,他们叫你‘孔老太’?难道您是孔知府的……” 老妪突然双眼泛起泪花,点头小声道,“我的确是孝文的娘。” 雷少云义愤填膺,怒道,“您都到州府衙了,他怎么不出来迎接您啊。还不让您进去。我去找他。” “别……”老婆婆还没来得及拦住他,雷少云已经冲上府衙的辇道。 “雷公子,您这是?”门吏恭敬地问道。 “我要找知府大人。”雷少云说完径直走入州府,门吏也不敢拦他。老人看着雷少云心中忐忑,生怕血气方刚的少年惹出什么事端来。 熟门熟路的雷少云径直到了府衙大厅,却见孔孝文正专心批阅公文,不由怒斥道,“知府大人,您的母亲都到州府了,您不去接她就算了。怎么还不让她老人家进来呢?” 孔孝文又抬头看着雷少云良久,脸上有一丝说不出的哀痛,然而很快有恢复平静,低头继续批改公文,淡淡地说道,“我母亲早就过世了。她……她不是我的母亲。” “过世了?”雷少云心慌道,“莫非是那个老太诓我?”正不知该如何收场时,孔孝文突然将桌案旁的一只香囊丢给他,“把这个还给她,让她不要再来了。本官有公务在身,公子请回吧。” 雷少云看着这香气已经散尽的香囊,又对孔孝文作揖,转身走出州府。 州府大门,雷少云看着一脸期待的老妪,将手中香囊递到她手上,问道,“老婆婆,您是不是搞错了。知府大人说他母亲很早就过世了……” 想不到雷少云还没有说完,老太太的眼泪已经不自觉的流了下来,“他果然不认我了,也罢。”然后看着雷少云微笑道,“谢谢你,好孩子。” 雷少云焦心地问道,“老婆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住在河南府辖治的孔家庄里。他出生不到一个月,他爹就跟别的女人跑了。公公婆婆死得早,当时我抱着襁褓中的他,投奔娘家,却被娘家人又把我赶了出来。为了养活他,我只好去做了娼妓,花钱给他请老师,供他读书……”哽咽的老妪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别人总骂他世代娼妓,说他混迹于肮脏的女人之中。小的时候,他总会在我面前哭诉,可我没有其他本领……后来他登科及第,我们整个村子的人都在狭隘的山道上等他,可是他没有回来……也再也没有回来。他经常给我寄很多银子,可……做娘的,只是想看儿子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这个香囊,是他进京赶考时我特意给他缝制的。想必是他嫌弃我的出身……如今……如今,也罢。”老人慢慢收住了眼泪转为微笑。 “这畜生!”雷少云握紧拳头,想要冲进州府,却被老妪拉住了,“我求你,不要再去找他了。只要他过得好,做个好父母官,我也就知足了。”老妪连续说了好几次“我求你”,雷少云才作罢,点头答应她。 待到那老妪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大道的尽头时,雷少云才从恍惚中回过神——因为他嫉妒这样的慈爱,家教甚严的他终日面对父亲严厉而胆颤。听父亲说,母亲是一名大夫,悬壶济世的她死于瘟疫。 姜离是个孤儿,他不知道被母亲疼爱的滋味,却满足于师傅的教诲和师兄弟们的相伴。而云曦,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而死,所以她只会记得父亲和善慈爱的笑容。 唯有风无心怀念并依赖母亲的慈爱,多少次于寒夜为他捡起滚落在地的棉被……那刻骨铭心的伤痛折磨了他十余年,经年的积怨成了他的梦魇。 松鹤楼的马厩内,窝在草堆里取暖的马儿不情愿地被拉出冰寒的天地中。他们驱马走在冷清的城道上。 已是寒冬腊月,人和马儿都添了上一层衣裳。 北城门持戟的门卫用棉条裹住脖子,将脸面藏在大毡帽下,整个人缩在笨重,被雪花缀满的蓑衣内。 云曦蜷缩在阴暗而温暖的车厢内,偶有风雪穿进微动的门帘进到里面来。从窗帘布的缝隙中,见那天光从白转暗,而周边也没了脚商的叫卖声。颠颠晃晃的暖被中,云曦慵懒地睡去…… 行到戌时,天色已晚,雪如细小星辰纷纷坠落。马上的姜离眺望着山道绵长,树影茫茫,想已来不及到下一村镇投诉,就索性找个地方落脚休息。风寒露重,马儿也会受不了。 姜离拾一些干柴生了火,便与雷少云出去找草料,在用麻布搭一个简陋的暖窝。而风无心则在原地守着云曦和财物。 待两人走远,风无心爬上马车,见到云曦正在躺靠在车内休憩。狭小的车厢内,弥漫着云曦温热的发香。 她的容颜始终烙印在风无心的心中,两枚星目隐藏在流苏般的长发后。风无心看着她蜷缩的模样,怕她着了凉,脱下自己的枣红色的锦袍想披在她的身上。云曦闻有动静便醒了,坐了起来揉眼睛。风无心坐在她的身边,将锦袍披在她的身上。睡意朦胧的云曦将头靠在风无心的肩窝上。风无心装起胆子,慢慢地用右手勾抱着她的肩。 “可能是冷了吧”。风无心这么想着,手稍微用力,将她搂紧一点。 风无心低头看着云曦,她那微乱的发梢半遮掩着美丽的脸庞。风无心看了车窗外的雪,渐渐大了。他放下卷帘,车内一片灰暗,只有少许的火光透过布帘的细缝进入车内,映着云曦迷人的身线。风无心只觉心中燥热,心跳加速,参杂着幸福和犹豫。他渐渐低下头,左右拨开云曦的刘海,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云曦没有反抗,只是嘴唇微动,依然安睡。风无心又渐渐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左眼睑,她感觉到云曦闭着的眼睛微微一动。风无心又慢慢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左脸,渐渐往云曦的嘴角挪动,右手也渐渐地下移到云曦的腰上。 当风无心的嘴移到云曦的嘴旁,云曦突然伸起右掌立放在自己的嘴角,挡着风无心的嘴唇。左手去拍了一下风无心在她腰窝的右手。风无心才安分下来,却将她抱得更紧,生怕她逃跑一般。 “无心,无心……”突然,风无心听到姜离的声音,“那臭小子不是叫他好好在这边吗看着曦儿吗?难道他们两人都跑了?” 云曦睁开眼睛,一把将风无心推开,慌忙理了理衣服和头发。刚要出去时,姜离已掀开了门帘。 “曦儿,他没有欺负你啊?”姜离看着风无心坏笑道,将手中的木枝捅了几下风无心,“你臭小子安分点。” “没有……”云曦摇头轻声道,稍微看了一眼风无心,火光映着这大男孩的侧脸,秀气却令人心安。 “给,曦儿。”雷少云表情有点僵硬,拿着一块面饼给云曦,顺手丢了一块给风无心。娇生惯养的公子爷哪这么风餐露宿过,寒风在他脸上吹出一层灰白的死皮。 “谢谢雷二哥。”云曦蹲在火堆旁取暖,一口口咬着干硬的面饼,而火堆上正煮着姜离拿手的肉汤。 四人席地而坐,风无心刻意挨着云曦。有了麻布的遮掩,火气被留在这半开放的布帐之中,足以御寒。 “想想也很久没回家了。屠龙大会之后,就差不多该回家过年了吧。”风无心用木头捣弄着火堆,使它更旺盛一点。 “都要过年了,都不知道爹去了哪儿……如果他不回家,我该回哪儿去?”云曦将头埋在棉袄内,每一次说话口气都化成一缕缕青烟。 “去我家!”风无心和雷少云同时说道,然后相互看了对方一眼,雷少云看着风无心有点奇怪的眼神,顿时有点尴尬,急忙转移话题,“折剑山庄我倒是没去过。” “我也没去过,无心哥哥到时候如果要麻烦你。”云曦将盛着肉汤的碗捧在手中,浓稠的汤汁甘甜味美。 “哎呦,我看无心这小混蛋还求之不得呢,哈哈哈。”姜离将随身携带的黄酒烧热之后,一饮而空,“唉,明日得再去打点酒吃。” “过年开封府和河南府一定很热闹吧,毕竟都是京城之地。折剑山庄也是那般模样,一年四季是枫溪林里凋零的红枫树和那日晷,让我知道岁月是怎样悄悄流走的。”风无心依旧捣着火堆。 “过年啊,的确。开封各处张灯结彩,还有庙会,灯会,还能去猜灯谜。除夕那天会比较忙。到了除夕夜,沈娘会从西川回来,和萱儿一起包水饺等着我和师傅回去吃饭,到了大年初一,我就带着萱儿去逛庙会,猜灯谜。”姜离满脸洋溢着幸福和期待,将手中的肉汤囫囵吞进——常年的走镖的他,这肉汤也吃得腻了。 雷少云的脸庞被火光照亮,两靥灰白色的死皮渐渐脱落,“河南府还好。除夕夜我爹会办一场大宴,邀请松鹤楼全体伙计还有他的朋友……说实话,我也从来没有和爹一起单独吃过饭,最疼我的爷爷在开封府很少回家。”雷少云苦笑了一下,侧脸看着漆黑的树林,“过年也就那样吧,也很少有期待的东西了,也不知道……” “听姜大哥这么一说,好像开封比较好玩耶。无心哥哥,雷大哥,不然我们‘四兄弟’今年过年就去开封玩好不好……反正我已经不能回家了。”云曦之前说得挺开心,说到后半句时,口气中显出一点失落。 “一言为定!”这是一个轻松的许诺。 抬望眼,那漆黑的树影和天空并成一色,周边布满了雪光如夏日的萤火虫。 姜离拿出看家本领,将枯草和麻布弄成简易却绵软的床,四人席地而眠。风无心紧依在在云曦旁边。 冬夜的树林安静得只有火苗跳动的声音,闭上眼,全世界都昏黄色的光芒…… 夜半,风无心听到云曦轻微的啜泣声。他将手放在云曦的手臂上时,云曦也渐渐转过来。风无心用袖口擦了擦她的眼泪,然后一把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将她的被子和自己的弄在一起。他透过云曦的衣服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的温度和绵软的身体。 梦中的云曦,也在轻声啜泣。风无心慢慢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她还是忘不了慕容一鸣,还有不知所踪的父亲。风无心静静地抱着他,随着她轻微的啜泣声渐渐睡去…… 十二月十号,风无心一行人到了沧州。 再过两天便是屠龙大会了,但沧州的气氛如同漫天的阴云般诡异。姜离四处打听,威远镖局的镖队因风雪重重而耽误了行程,没能及时达到聚义庄。 奇怪的是,雷家在沧州宅邸门庭若市。折剑山庄风渊还是没有出现,依旧让风淬代表。而云府,则直接不参加,只是派鸣凤银庄几个管事的过来有账算账,不管江湖中事。 雷家的宅邸位于城东,络绎不绝的车马拥堵在朱门前。 雷少云几人刚到门前,李管家早就匆匆而来,神秘地拉住雷少云暗声道,“老爷知道您和姜离走到一起非常生气。少爷您赶紧进去赔罪吧。老爷还说,今天有事不接客。您叫他们先回客栈吧。” 雷少云听了李管家的话,脸上泛起难色,“他们都不是外人。李叔,你帮他们安排一下客房啊,我去见父亲。” “少爷,不是的。是今日客人太多,雷府的客房已经满了。”李管家故意放大声让风无心他们听到,惹得雷少云下不来台阶。 “没事啦,我们回客栈住也是一样的。少云,你先进去找你爹吧。两天后见。”姜离总能感受到李管家恶意的目光和不友善,转身离去。 “姜大哥,你等等。”雷少云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咬牙瞪着李管家,“这是我们雷府的待客之道吗?”害得李管家害怕地低着头,絮叨道,“都是老爷吩咐的。” 雷少云径直冲入雷府大厅,对着衣着严谨的雷龙告状,“爹,你知道刚才李叔是多么没礼貌吗?竟然把姜大哥他们赶走。”李管家瑟瑟发抖地跟在他的后面,寻思着,“雷家上下一向惯着这小少爷,如今得罪了他……” 雷龙用目光示意李管家退下,用温和且不可抗拒的口气对雷少云说道,“以后爹爹不许你跟姜离和云曦混在一块。” “爹,姜大哥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情如兄弟。曦儿亦是世妹。”雷少云犹豫了一下,咽了咽口水道,“请恕孩儿不能答应。” 雷少云一向温尔儒雅,克己礼让,熟读圣贤之书。雷龙见雷少云竟为此二人驳自己话,勃然大怒,呵斥道,“你知道云曦做了什么事吗?你知道姜离的身份吗?逆子,你用什么口气跟爹说话!” “抱歉,爹,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雷少云对父亲的感情已从敬重转为害怕。 雷龙看着独子委屈的模样,心中顿时一阵酸楚,急忙降低自己的姿态,轻声道,“少云,你先下去休息吧。有些事,你之后就会知道了。” 雷少云作揖退下。 “这孩子从小就没了母亲,总是这么乖巧听话……放心,爹一定会让你万众瞩目。”雷龙寻思着。大门前,洪武会的使者已经到来,他紧紧攥住袖中的信条,“大哥,你终于有把柄落在弟弟手里了。不是弟弟狠心,弟弟也很尊重你。只是这武林盟主之位,弟弟是非坐不可。” 夜半之时,客栈内,本已就寝的姜离突然惊醒。一种奇怪的感觉侵袭他的脑海——好像什么都在他的身边,却又好像都要离他而去。 一缕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房间,零星的飘雪渐渐止住。 姜离披上厚重的棉衣,来到房间外廊的美人靠,飕飕寒风刮擦着他粗糙的脸庞。 黑暗的街道上还有些许人流,有把火游街的更夫,和一些为了生计挑灯卖货的小贩。客栈大门依有灯火,还有一桌客人正在吃酒。 他的目光从天上到地下,在从地下到两侧——原来云曦和风无心也在廊上。 云曦的房间在二人中间,三人相视而笑,又相顾无言。 三人望着月亮在云中穿梭,想必没有云衣,月亮也会冷吧,像是迫不及待地往下一朵云里窜。 “好像有点冷。我累了,进去休息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记得是更夫再一次敲锣时,云曦首先打破了沉默,将衣领竖起拉紧,转身进了房间。风无心和姜离也相视一笑,随之合门就寝。 心中潜藏的不安让姜离迟迟难以入睡,辗转反侧而出汗,“如果可以,什么事都冲着我来吧。不要伤害我身边的朋友,师傅和萱儿。” 月亮刻意躲着寒风进了云内,大地失去了那件银裳。 窗外的风呼呼作响,但已和屋内无关。那点着炭火的炉子能为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提供温暖…… 第11章 屠龙刀起雷雨来,血影弥天风云变 到了十二日,屠龙大会召开在即,姜离依旧没有威远镖局镖队的消息。他们混迹于街道上鱼龙混杂的人群中,逆着人流寻找每一个熟识的面孔——可依旧一无所获。 这日的凌晨,太阳未从东边的山际升起,东城郊的聚义庄的牛皮堂鼓已经响起。一片漆黑的沧州街道上,四处响起似打更的铜锣声,催促着中原各地的侠客。 两侧民居的屋檐上挂着警戒的夜灯,照亮昏暗的街道。熙熙攮攮的人流中,风无心紧攥着云曦的手,跟在高大的姜离身后。 狭长的街道如同黄泉路,一具具无意识的灵魂正通往阴曹地府。姜离好似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让他不要再继续走下去,“大师兄,大师兄,回头,不要去聚义庄。”可他不予理会,继续往前走。 聚义庄大门前,第一缕晨曦刚好穿过山顶浓厚的愁云照在风无心的剑上。跟随在他们身边的那群行尸走肉在阳光下灵魂附体,变得狂热而躁动。 屠龙大会每两年一届,只为根除那扎根于中原的外族邪教毒龙教。其教主血手武学造诣登峰造极,“血影勾魂”和“镇狱破天劲”天下难有敌手,作恶于中原各地,擅杀中原名士,钦差命官,朝野上下难觅其踪,无能为力。一长老五行者为其爪牙,八百教徒于其部署。 姜离几人刚到聚义庄,就有一名雷家弟子为几人带路,“姜少侠,这边。” 他们随着人流拥入聚义庄大门,过穿堂,就到了青石板砌成的演武场。就在这时,姜离看到了坐在演武场正中央的雨承正用惶恐和不安的目光盯着他,沉默的嘴型念出“走”字。 四周被人流围堵,没有方向。姜离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不知道何处,雷少云大喊道,“姜大哥快走!” “把他们围起来。”站在高台上的雷龙一声令下,数十名雷家弟子纷纷亮剑,将姜离,风无心,云曦三人围在中央。 “雨大哥,看来是要我这个做弟弟来为你清理门户了!”雷龙缓缓走到演武场中央,指着风无心说道,“无心,这里没有你什么事,退下。” 风无心不为所动,以冷漠的语气相对,“雷世伯,不知需姜大哥和曦儿所犯何事?” “所犯何事?哈哈哈,这个问题问得好。”雷龙指着姜离说道,“他,姜离,乃是毒龙教教主血手的儿子”,随后又指着云曦,“而她,云曦,与姜离串通外族,欲下毒谋害父亲,夺取族中宝物时,被云三弟的贴身丫鬟发现,慌忙逃窜于武林。” 风无心顿时而怒,大声驳斥道,“胡说八道!” “你不行?”雷龙阴沉的笑容让姜离不寒而栗,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这封信,是已失踪的水月山庄慕容望写给毒龙教主血手的。信中慕容望向说道,他已经将血手的儿子安排给威远镖局的雨承抚养,目的是要插耳目在四大世家之中,待长大之后认亲,便可以从中做大手脚。因为威远镖局与风云雷三家来往最是密切,可以更快了解到四大世家的底细,从而分化中原武林。” 雷龙将信拿给少林的本初方丈,方丈一口咬定是慕容望之笔迹,随之传阅众人。 雷龙看着雨承问道,“雨大哥。姜离是你从慕容望那边抱养的没错吧。这些年来,你因为没有儿子,将姜离视如己出,委以重任……养虎为患!” 威远镖局其下数十上百弟子更是咬牙切齿,他们当年皆是被毒龙教灭门被雨承救出收到麾下。而现在,要他们承认他们最敬爱的大师兄会是他们灭门仇人的儿子。 雨承无力地瘫坐在太师椅上,弱声道,“是,没错。但离儿并没有做错什么,他……” “是的。他现在不会做错事,但以后呢?”雷龙立刻抢断了雨承的话,随后看着缩在风无心身后的云曦,“曦儿,世伯知道你是受人蛊惑,只要你到你父亲病榻前探望……” “满嘴胡言,是我陪曦儿走出云家,那几日我正和她在一起!再说……”风无心突然止住,因为冷龙翡翠之事“关乎云家存亡”,不可与外人说。 “再说什么?这些事都是子傲告诉我的,如今云家的人都来作证了。他们要拿云曦回云家问罪!”雷龙指着鸣凤银庄的几名管家,几人皆战战兢兢地点头称是。 雷龙随之抽出青锋剑指着风无心说道,“无心,这里没有你的事,退下。” 风无心依旧不为所动,横剑将云曦守在身后。 “大哥!你说,怎么办。”雷龙阴笑着问雨承道。雨承握紧拳头,脸上的愤怒已不言而喻,“四家同气连枝,如今你做出此等事来……” “先把他们押入聚义庄牢内,日后再做定夺吧。”聚义庄主庄雄平有意化解雨承的尴尬,可场内的武林侠客却沸腾起来,“云家之事,我们不管。但姜离今天一定得死在这儿。”“我要为我死去的爷爷报仇。”“毒龙之子,今日必死于屠龙大会。” 十余年前,毒龙教横扫中原数十派,已是不共戴天之深仇。 从始至终,姜离皆在恍惚之中,承受着那自己无能为力,却也洗不清的不白之冤。若说“无罪”,众责之罪;若说“有罪”,心难甘服。 “今日少林受毒龙之围。众位武林同道,一举姜离拿下!”雷龙的佩剑暴露在阳光之下。武林群侠正要一哄而上时,一道血光自天穹落下,击断了雷龙的剑。 只见空中血光汹涌,渐渐凝聚成一道人影——那一双血红色的双手出现在多少个孤儿遗子的噩梦中,他们愤怒、嘶吼、咆哮却无能为力,害怕又颤抖着。 “雷龙,你倒是有趣,我怎么凭空都了一个儿子……我介意的,倒是云家的族中宝物!”血手一身黑袍遮身,不见他的容颜,双手套着血丝掌套。姜离一听声音,便认识是那一夜教他武功的中年人。 “血手!”雷龙用惊恐的目光直盯着如天神下凡般的异域男子,浑厚的内力化作丝丝血光萦绕在他的身躯,“大家助我拿下这个魔头!” 只见血手合掌,血光凝聚在他的胸前化作一颗熊熊燃烧的血球,推向雷龙。 雷龙哪能受住这一掌,所幸向凌天,刘国能几人前来相助。众人接下这一掌时皆踉跄后退。 “武林盟主!”中原群侠一同叫唤高座之上纹丝不动的雨承。他坚硬的表情一阵青一阵紫,缓缓站起接受众人瞻仰的目光,无奈掏出怀中人字令,大呼道“号令武林,莫敢不从。众江湖兄弟,与我并肩作战吧。” 江湖群侠见人字令不从者,如藐视太宗皇帝,视为抗旨不尊。 “人字令?哈哈哈,虾兵蟹将,如同草芥!”血手双掌如孔雀开屏展开,血光遮天蔽日,阴云密布,将整个聚义庄笼罩。 “血影勾魂”,只听血手一声大吼,一道道血色的闪电从天而降,索取着侠客们的性命——屠龙大会成了炼狱之场,“孩儿们,出来吧。” 四处的屋檐上,十数个黑衣杀手在阴云的掩护下,窜入人群之中,一把把银亮的刀刃刺穿无知者的心脏。 粘稠的血液汇成一条条细小的涓流趟过慌乱的演武场,穿过每一个人的双脚下。 姜离立于演武场的中央,如观众看着这一场杀戮盛宴的上演。他所厌恶的血液的腥臭在鼻孔中萦绕不去,他的世界天旋地转…… 此时血手被雨承,向凌天,刘国能,庄雄平等高手合围。江湖群侠则以门派为点固守,形势明朗之后,毒龙教徒终是暴露。厮杀混战中,雷龙领着几名雷家弟子直取姜离,大呼道,“莫要走了姜离和云曦。” “站在我身后!”姜离将风无心和云曦挡在身后,挥枪挡下雷龙的剑。姜离已将雨家枪法融会贯通,枪如游龙,穿行于几人之间,借力打力。数合之间,数名雷家弟子已经倒于枪杆的抽打。 雷龙哪能任由他人欺辱自己的犊子,“碧落九重剑”,剑起云飞,内力聚于刃间化成一条条闪电,竟是将姜离的长□□断。 姜离慌忙闪过雷龙刺来的一剑,弃了断枪,合掌唤出两条水龙盘旋在自己的身周,“龙吟水上”,吸收雷龙所有的剑气凝聚成水龙掌劲反打,将雷龙击出内伤。 丐帮之人见此一幕无不大惊,“竟是我帮绝学‘飞龙掌诀’中的‘龙吟水上’。” 正当风无心寻得聚义庄大门方向,却被丐帮副帮主姚剑秋挡下,他阴诡的笑容中好像在期待着什么,飞掌直取云曦。 瑕剑的利光让姚剑秋不得不停下,他的目光顺着细长的剑刃达到风无心的脸上,冷笑道,“风少主,刀剑无眼,小孩子可玩不得。” 风无心并不答话,剑刃拍在他袭来的拳头上,随之一剑刺向他的咽喉。姚剑秋轻松闪过他的剑,随后双爪拉开架势如织好网的蜘蛛,欲用“擒龙摘珠”手将靠近的风无心拿下。 “无心,莫要与他纠缠。”此时,姜离甩开雷龙,一拳将等待猎物上网的要姚剑秋逼退。 待三人僵持之际,潜伏在角落里的本初方丈以全身之力聚起大金刚掌力。那可怕而恐怖的金色掌风穿过一波波人海,一层层刀光剑影,径直朝着云曦轰去。云曦反应过来时,慌忙用炼心剑格挡。 金刚掌力竟是击断炼心剑,残留的余力仍是将云曦打成重伤。云曦瘫软倒地之时,目光游离在断剑和风无心之间,始终都不知道刚停留在何处…… “曦儿!”风无心看着远处稽首作礼,念着“阿弥陀佛”的本初方丈,怒骂道,“老秃驴,我杀了你。” 姜离慌忙拉住风无心,“照看曦儿要紧。” 就在此时,一辆雷家的豪华驷车冲入战场。高跃的战马的嘶鸣声响彻,众人定睛望去,驾车的竟是雷少云,“姜大哥,无心,赶紧上车。” 风无心慌忙抱起昏死的云曦,和姜离一同跃上雷家的马车。 “驾!”雷少云熟悉地催促着四匹战马在战场上绕一圈,调转马头径直往冲出大门,所挡者皆披靡侧倒。 雷龙和雷少云四目相望时,见儿子一向柔弱的目光中,充满了果敢和刚毅,卡在咽喉的“逆子”迟迟没有出口。 很快,驷车已经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酣斗之中,血手寡不敌众,已然乏力。他朝着庄雄平虚晃一招,借其阙口遁走,留下一句“哼,看来好东西的确不在那云大小姐身上”。其随从十余教徒皆死于聚义庄。 各个门派清点人马,共折损人员近百。 演武场上,每一块青石板缝隙都淌着愁浓的血流,在寒冷的北风下迅速结痂。愤怒的雨承擦净银雪洗雨枪上的血迹,将沾满污渍的布巾丢到雷龙身前。 疲倦的雷龙呆坐在地,抬头看着雨承,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雨大哥。” “你得到了什么?高兴了吧。”雨承冷哼一声,不管在场之人,跨上乌云踏雪,率领威远镖局众弟子径直出了聚义庄。 姜离背坐在疾驰的驷车顶上,四野旷远。他远眺的聚义庄在视线中越来越小,渐行渐远。狂跳的心脏让他有抵御寒风的热量,“此一去,可有归期?师傅,萱儿。” “连累你们了。”姜离拿下腰间的酒袋,将这掺着泪水的苦酒饮尽。他像被赶出家门的弃儿,试图麻醉心中的徘徊,决然离去——成为世界的囚徒。 姜离的话被风吹散,雷少云并没有听清,只是心含愧疚,“姜大哥莫要灰心,这定是一场误会。我爹他……” “吁!”雷少云突然发现,前面出现一队数十人的骑兵,打着“威远镖局”的旗号。为首那人,是威远镖局二弟子,赵雁城,“大师兄。” 姜离回过身,看着赵雁城,哽咽道,“雁城,你……” “大师兄,师傅叫我们在此地接应你,你快走。”所有的雨家弟子双目都噙满泪水。 “师傅叫你不要呆在京畿之地,往南走。”赵雁城已看到十余名不速之客,他们皆身着黑衣,手中反拿着一把纹着金菊的短刃,以极快的身法靠近疾驰的驷车。他策马冲锋,□□一招,刺进为首影衣卫的心脏,“师弟们,为大师兄挡下追兵。” 驷车飞奔于苍茫大地上,扬起的风尘慢慢遮掩住了师弟们的身影。 旷阔的车厢内,昏死中的云曦额头上不断冒出热汗,口中一直呢喃着,“炼心剑。”她的右手紧紧攥着断掉的封情之剑。 “剑断情断。”风无心攥紧云曦稚嫩的手,抚过她汗水淌湿的脸庞。耳旁回荡着疾风的呼啸声和云曦急促的呼吸声。 那窗布被刮得猎猎作响,黄昏的余晖灌进车厢,风无心清晰地看见云曦脸上的两行清泪流过素腕纤指,滴滴挂在断剑的截口上。 幽夜的丛林之中,篝火拉长塔松的影子,型如一个个令人胆颤的杀手,将火堆旁的几位年轻人困守。 火上的兔肉羹没了油盐,已经失去了该有的美味,还有一丝令人厌恶的腥臭。 姜离目光浮游,用临时削成的木筷搅弄已经稀烂的兔肉,他亦无心去经营纷乱的感情,空旷的脑袋内只游荡着雨萱的模样,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举手投足。 云曦醒在黎明的曙光照进树林的那一刻,风无心就蜷缩在她的身侧,天外明光,渐渐普照。 昨夜之时,云曦感觉体内有一股刚烈劲流乱冲横行,如烈火之上的羔羊,煎熬难忍。今晨醒来,只觉神清气爽,瞳眸浓重,握拳之力道更增八分。 “曦儿,你没事吧。”风无心醒来时,云曦正用那双神采非凡的明目凝视着他,心中的感激已道寻常。 姜离早就将清澈的溪水煮开,风无心用瓷碗盛满,自己轻呷了一口,随后送到云曦的嘴边。 云曦咕噜噜地喝下,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小心!”突然,风无心听到车外的姜离一声大喝,随之一把飞刀穿过布帘,刺破了他手中的瓷碗。 “哼,害我们找得好苦。”在林中每一处阳光没能照到的角落,都被黑色的身影占据。 “驾!”雷少云挥起马鞭重重打在战马的身上,四匹战马同时疾驰而去。剧烈摇晃的车厢内,风无心紧紧将云曦抱在怀中,没有给她任何拒绝和挣脱的机会。 云曦能听到她和风无心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还有车厢外飞驰的箭羽声。 第12章 一抹烟霞暮黄柳,风雨同舟续尘缘 矫健的战马一夜休息之后,腿脚更加有力,迅疾地奔驰在塔松星罗棋布的绿野中。 驾车的雷少云每次都能惊险地晃过一颗颗迎面撞来的高树,一步步将借着树干施展诡异身法的影衣卫甩在身后。 姜离立于车顶,以敏捷的拳掌击落将要命中目标的羽箭和飞刀。当他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时,那名紫衣杀手化做地狱索命的厉鬼,用足以穿过鬼门关的速度出现在眼前,举起的纹菊短刃如同死神的钩镰刺向他的咽喉,“鬼影斩!” 说时迟那时快,姜离双掌盘于身前,“龙吟水上”,两条水龙掌劲凝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冰墙。 只听“铿锵”一声,纹菊刀并不能突破冰墙,而雷少云驱策着战马冲出了树林,到了旷野之中。 十数名影衣卫只能站在高高的树干上望洋兴叹。 “铭记于心,少年人,金菊刀影无处不在。”紫衣杀手幽怨沉重的告诫回荡在少年们的耳际。 因为在他们的潜意识中,江湖之大,犹是他们的掌中玩物。 坦荡的大道通往“五鹿城”大名府,人杰地灵的大宋陪都繁荣非常,集市摊点直通城关之外。从小贩的叫卖声,便可感受到富足的生活使得他们对未来更具信心。 姜离以斗笠遮脸,坐在车辕之上。当驷车穿过繁华的闹市时,除了妇人与小贩的讨价还价,还有令姜离敏感的衙门巡捕的责令声。 南城处较为安静的迎宾楼上。 二楼雅阁,姜离让小二将自己的酒袋灌满,饮几杯烈酒解渴之后,用手按住额头拄于桌上整理紊乱的思绪。 风无心的眼前,一杯开水已经冰凉,四周酒客的觥筹交错声嘈杂喧闹,令人烦躁。 “抱歉,姜大哥,我爹他……”雷少云将抱歉的话搁到一半,疲倦的姜离只是摇了摇头,说了声,“没事,我没有怪罪别人的意思。” “沧州的消息没有这么快传到这。我们可以在这休息几天,顺便打听一下消息。”雷少云应道,唤来小二,吩咐撤换掉已经冰凉的菜。 直到第三天,聚义庄屠龙会的消息才传到大名府——那一场大战之后,天下武林皆相信血手并非凭空出现,姜离定与其有一定瓜葛。洪武会签发江湖通缉令,以白银千两缉拿姜离。并出榜指责武林盟主雨承为师不察。 雨承抗令不遵,并誓死维护大弟子清白。而雷龙所期望的,让洪武会将洪武剑会提前,以罢免雨承武林盟主的位置没能实现,不仅是雨承麾下武林势力已如日中天,更让雷龙想不到的是自己的父亲雷文兴从中作梗。 河南雷府,大厅之上,昏暗的灯火照亮座上雷文兴因愤怒而扭曲的脸面。雷龙战战兢兢地为父亲奉茶。 雷文兴看着低首沉默的雷龙,差点一巴掌甩在这不争气的儿子脸上,“没用的东西,你被利用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和风云雨三家争夺江湖上那些蝇头小利。四家同气连枝,各有经营,又各自牵绊,才能如一个大网将朝廷江湖之利好尽收于囊中。而你倒好,咳咳咳,经为了一个形同虚设的武林盟主之位去给威远镖局来个釜底抽薪。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呸!” “本来已经天衣无缝的江湖局势让你痛了一个大窟窿,好让他人进来分一杯羹。”雷文兴用虎头拐支起略有富态的身体,走进后堂,“不孝的东西,待我死后,怎么跟老兄弟们交代啊。” “契丹走狗,毒龙之子。倒是挺有意思的。”姜离站在人流聚集的城门口,看了通缉令上画着与自己气质完全不符的模样,刻意压低了帽檐。 此时的云曦冠起乌黑的长发,一身素白直裾,腰间系绿丝绦,长眉入鬓,丹唇皓齿。她虽是身着男装,但凡人细看其白皙玉颈,钟天地灵秀之双眸,必知其为女儿之身。 风无心见云曦手中拿着炼心剑,入鞘之后,不见断剑之身,就犹如潜藏于心的悲伤,冷暖唯自知。 “一切都不重要了,至少我们还活着,不是吗?”女扮男装的云曦刻意压低银铃般的嗓音。 “呵,是啊,活下去最重要。”姜离几番停顿后才说完一句话,昨夜他已用利刃将自己杂乱的络腮刮干净,恢复了二十余岁的青年模样。他掀起斗笠的盖纱,看着刺眼的东阳,“未来该会怎样呢?” “未来吗?继续往前走,就是了。”风无心用手指着前方说道。 世界已成灰白。于熙熙攮攮的市井之中,他们逆着人流,感受着千人万象,那嘈杂之音仿似隔在另一个世界。他们的目光穿过拥挤的人群,街角巷尾,看过每个人的喜怒哀乐。而这一切,与色彩鲜明的他们无关。 他们清晰地看见黄昏的暮色将春天的岸柳染成昏黄,随之迎冬飘落。风雨之中,他们将同舟共济穿过这人情冷漠的孤城。 第二天的酉时,昨夜的大雪已经停了。隆冬的太阳落得比较早,此时大名府已经被夜色掩住了一半。马儿被拉出温暖的马厩时,用低声的悲鸣表示不满。 那满地的积雪已经让商贩早早收摊回家,钻进心爱的妻子暖好的被窝。四匹战马被迫分成两批,分拉两座新买的车厢。一座为云曦的“寝宫”,一座为运载行装。 风无心和姜离走在暮□□临的康庄大道上,每一户人家的墙角边都堆着未化掉的积雪,阴冷的天气将匆促的行人们呼吁的热气化作青烟。 不远处,高大的城楼上举起了火把,似遥遥在望的星辰。几摊为讨生活的点心摊设立在城门旁,热腾腾的吃食引来搓手颤抖的官兵。云曦打了碗热汤,装了一袋热乎乎的肉包,窝在温暖的车厢内。 市侩之声已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树叶的窸窣声。前方火把所照亮的,是一条狭窄而阴森的山道,两车并行之间仅有三尺的距离。 云曦跑到车辕上,此时的她身着碎花大红袍。披头散发的她全然忘记父亲所教导的端庄。 她靠坐在风无心的身边,掰了一块肉包子给风无心吃。 此时太阳已经沉入西山,圆月皎洁明亮。灭了火光,依稀可以看到前面的土路和渐是稀疏的树影。 “无心哥哥……你怎么嘴上油怎么这么多啊。”云曦用手帕帮风无心擦掉嘴边的油渍,而风无心则注视着云曦的秋水双瞳。 “哈哈哈,那不是油,是口水!”姜离大笑道,“这臭小子想必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哎,真是好生羡慕啊!” “姜大哥,都等让你猜到了。”风无心只是微微一笑,看得云曦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浸过皂角的发香如长夜中令人迷恋不醒的美梦。风无心不知哪来的勇气,猝不及防地吻了一下云曦的侧脸。 突来起来的柔软触感让云曦愣住,对旧人的思念和对情感的负责在她心中所徘徊。 回忆之前种种,风无心对自己的保护所要的回报,就是自己吧。云曦用绢布擦掉风无心的吻痕,将尴尬的表情转为嗔怒,抱怨道,“混蛋,满嘴都是油。不理你了!” “哈哈哈!”姜离笑道,用马鞭轻轻抽了一下马背,对它们喝道,“禽兽,不许看!”两匹马“吁”得一声,表达委屈。 “姜大哥你也是个坏人!”云曦拿起肉包往姜离那边便砸去,此时睡了一觉的雷少云正好走出车厢,被肉包刚好糊在脸上。云曦在抱歉写在脸上,仍不忘狡辩,“雷二哥,人家只是想把肉包扔给你吃而已。人家一介弱女子怕风大把包子刮走了,就稍微用了点力。” 雷少云扣去脸上的肉末和面渣,应之一笑道,“这力道也叫稍微一点,包子砸在我脸上都糊了。” 云曦倒是理直气壮了,“平常接暗器都那么顺手,怎么一个包子都接不住!你还好意思。” “有理!”姜离将挂在肩头的布递给雷少云。 雷少云沾了些酒,将脸擦干净,看了皎月轻声道,“哎,我的要求不多,只想睡个好觉后,再吃上一个热腾腾的肉包!” 云曦扑哧一笑,将躺在布袋里的最后一个肉包扔给他,“满足你!” 雷少云双手捧着肉包取暖,凭着记忆和皎月的圆缺算着日子,“今天十七了。再过十几天,就要过年了。” 姜离将辛苦讨得的陈年梅子酒饮了三分之一,“是啊!想念萱儿和沈娘做的饺子。” 是啊,变故之前,本想着“四兄弟”一起到开封过年,赏灯会,如今却成了流落江湖的亡人。 “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三山五岳,亦是吾乡。”吟风弄月的雷少云将麻布衣穿出了锦衣绸缎的感觉,他临风而立于摇摆的车辕上,摇着折扇,眺着远方,“此一去千山万水,遥看鸿雁盼尺书。” 风无心清晰地看见,姜离的眼角在月光的反射下有一丝晶莹的光点。 云曦因思念父亲而黯然,急忙抢话道,“苏州也很好玩啊。开封有的,苏州都有。看烟火,吃船点。姜大哥,到时候,到时候我包饺子给你们吃!” 姜离转而一笑,用嫌弃地眼神看着云曦,“我若是指望你这云家大小姐能成事,干吗想着萱儿呢?哈哈哈。” “哼,不理你了!”云曦嘟着嘴,转身钻进了车厢。 不远处的一片青翠的竹林中,炊烟灯火遥遥在望。 这是姜离走镖时常常会投宿的客栈,四周被竹林环围。常人只能看得炊烟,却寻不见人家。 到达竹林小道外的红灯笼高柱下时,风无心便可以看到那飘扬的酒旗,可在黑暗中看不清上面的字眼。 推开半掩的大门,迎面而来正是浓厚的酒臭。十余名酒客拥堵在被烛火铺亮的五十平不到的大厅。柜台前老板已经满脸疲态,懒于招待,只是简单地说道,“已经没有四间房了,只有四床的房间,四位兄弟能将就一下吗?”——若是之前,姜离达到,老板别说有多热情,可他现在带着斗笠,不能以面示人。 雷少云经得女扮男装的云曦同意,吩咐掌柜准备房间,并准备一桌酒菜送到房间。 姜离清晰地听到,偶有酒客在谈论着屠龙大会之事,唏嘘“天下一辈姜离”的身世和云曦的歹毒,这种流言蜚语传到此地已经失去了真实性,任由多事之人编造传谣。 “这里的厨娘虽是三十出头,风韵有余。若是平时带着兄弟们过来,她还总是对我们挤眉弄眼呢。”酒足饭饱的姜离疲倦地躺在床上,无意地调侃一句。他上铺的雷少云已经昏头大睡。 云曦吩咐小二备了热水。烛火将她卸下衣裳的影子映在屏风上,风无心总是做不经意状一直转头看向屏风。姜离摇晃着酒杯中已凉烧酒,指着风无心道,“不怕色狼使坏,就怕色狼惦记!” 这话风无心没怎在意,却让云曦听着了。她急忙抱胸缩进浴桶中,用圆勺捣水泼向屏风外的风无心,“无心哥哥不许看!” 一曲悠扬的笛声响在夜半丑时,渗进睡梦之人的心境,如潺潺溪流汇入脑海。 “好悠扬别样的箫声!听着好似吹箫者的心境平和一般,那种意境令人神往迷离。但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忧伤!”初醒的风无心意乱神迷,沉醉在这令人回忆过往的笛声中。 外廊的美人靠上,姜离以栏吹箫,月光倒映这他的身影拉长至在房间的墙上,还有被风吹得微微摇动的竹影。风无心也没有去打扰他,只是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他知道姜离心中所牵所挂,是心爱的雨萱,敬重的雨承,还有那些一起走过千山万水的兄弟们。 通晓音律的云曦更是泪如雨下,慕容一鸣的疼爱,父亲的和蔼慈祥,无不重现于眼前。她甚至憎恨姜离粗糙的技艺,让她在半睡半醒中饱受折磨。 风吹林动,远芳摇曳。 “兄台的箫声真是令人神往迷离,夹杂着一种说不出的忧伤!”姜离早就注意到离自己三四丈外的青竹上站着一名青年。月光也照不清他的容颜,白袍玉带与摇曳的竹枝共舞而起,如梦如幻之象。姜离不想停着,对方好像也很乐意听。 “敢问兄台,这首曲子叫什么?”他出于礼貌地询问,姜离从他的声音中听出是一名男子。 “‘清风令’。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师承何方?”姜离竟不知江湖中有此人中龙凤,遗世独立于青竹之上,恍若飞仙。 “洛水剑派,凌虚子。‘清风令’,果真宛若清风徐来。兄台如何称呼?”青年的声音透露出一丝不谙世事的迟钝,却傲气凌人。 “洛水剑派?听师傅说过是一名隐世的剑仙在西川所创。”姜离寻思着,轻声回道,“在下,姜离。” “果然是你。”凌虚子将本已激起的杀气压制,转而一笑道,“不过兄台一曲音令倒是在下茅舍顿开,今日无兴,来日定将再会!” 说罢,他的身影渐渐虚化,在月光中凭空消失。 “来者不善!”姜离回头,发现风无心已经将瑕剑握在手中。 “我知道!”姜离淡淡一笑,将木笛收进怀中。 当姜离关上房门时,月光被驱赶至屋外。一缕缕地往木门上攀爬后,又慢慢退去,直到被天际昏暗的光亮取代。 第13章 湖心水影入红尘,一曲离殇意断肠 晨曦透过木窗上因腐朽陈旧而破洞的窗纱,照在云曦的脸上。云曦揉了揉眼睛,用力伸着懒腰欲把前日的疲倦扫出身体。 云曦用那件碎花大红袍裹住瘦弱的身子,推开廊道的门,迎面正是温和的阳光。对面壁崖翠竹叶上的雪已化成一滴一滴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中忽闪忽闪。她低头一看,马厩里雷少云正为马儿的食槽内添上草料。 远方的青竹林内,风无心横剑在手,饮露听风——晨起练剑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纵然阴雨无日,他亦会挑灯看剑。 待风无心回来时,云曦正坐在梳妆台前,青丝披散。风无心凑上前来,拿起桌案上的牛角梳帮她梳着头发,“以前为了哄小霜帮她梳过头的。” 云曦莞尔一笑,脸有红晕。风无心生疏的技艺每次梳到发结都小心翼翼,云曦亦是忍住疼痛,只言不发。 或是对于发香的沉溺,等到云曦夺过自己的长发时,风无心不得已松开手中的流苏。 “无心哥哥你出去,曦儿要换衣服了!”云曦嘟哝着,将风无心推出房门。 出了那谷地之中的青竹林,树林重现隆冬飘零的模样,那一根根干枯的树干如同恶魔柔软的肢体,在向他们伸张。 这是一段漫长的旅行,天穹降下绵绵阴雨,风无心和姜离皆以蓑衣驾车,云曦蜷缩在温和的车厢中酣睡,梦中全是雨滴击打车盖的泠泠声。 或在这一刻,风无心心中的仇恨已经淡了些许,不管是不是暂时的。但他很喜欢这样,无目的的远行,直到天涯。 两侧的风景逐是变化,于风无心的眼中,那一支支干枯的树干如同新生,渐渐被披上新绿的衣裳——那江南湿润的水气已经迎面扑来。 到苏州城外时,已经腊月二十五日的黄昏。 江岸旁的客栈在新年将至时酒客伶仃,那飘扬的“水云间”酒旗刚被小二收起。与往日不同,再从临江的窗口远眺,对岸的水月山庄已经没有之前那般繁华了,成了罕有人烟的孤岛,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云曦轻轻念叨,两颊挂的清泪如细流,此时的她已经换上了女装。风无心缓缓走了过来,用袖口帮她擦了擦眼泪。云曦抿嘴笑道,“往事,欲散不散,搁浅在心头!” “苏州有什么好玩的?曦儿带我出去玩玩好不好。”风无心在云曦的耳边轻声说道。 “嗯,让曦儿想想。”云曦虽还有泪痕,却是笑得更灿烂了,“现在天色还不算晚,我们去吃船点吧,很好吃的。以前一鸣哥哥经常带我去吃。” “好,我们去吃!”风无心微微一笑,桌案上的书卷被窗外的寒风吹得一页页翻过。 苏州是繁华的。可能是大年将近,夜幕刚落,苏州已是满城灯火。相比开封府、河南府无边的旷野,风无心和云曦更是喜欢苏州这样山壑纵横之中的烟水之地,。 行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堤岸,有心的苏州人在湖岸线拉了一排直抵夜色深处的红灯笼。风无心低头看了一眼云曦的脸,右手直接勾抱住云曦的臂膀。云曦已经习惯了他的任性,任由着他放肆。 远处的江心,零星有几只楼船,如幽夜之中耀眼的星光。云曦用手指着灯火已灭的江岸码头,“唉,无心哥哥,我们好像来晚了。” 风无心垫脚远眺江心,望那楼船是否可以归来。 “哥哥!哥哥救我。”突然,一句熟悉的声音自迷茫的夜色中传来。风无心举目四望,那声音在脑海中一回荡,“是紫霜的声音。” 果然,就在风无心回头之际,风紫霜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她慌忙失措地向风无心跑来。 随她而来的,是几把银光闪闪的飞刀。风无心护在风紫霜的身前,几把飞刀随着瑕剑的出鞘应声而落。 “这小姑娘真是狠毒,刀上竟然淬毒,害死了我几个兄弟。”几名黑衣人暴露在红色的灯火之中。他们凶恶的目光直盯着躲在风无心身后的风紫霜,刀刃上的金菊映进风无心的瞳仁。 “饮风醉月”,待那几名黑衣人动手时,充斥冰雪的瑕剑已将他们震慑,剑刃上的冰花合成圆月,每一道令人沉醉的月光都是凌厉的剑气。 月光剑气洞穿了他们的咽喉,疾射出的血流染红沙滩。 风无心由心厌恶那插在自己身前,染血的纹菊刀。曾几何时,母亲正因这把刀而死。 “霜儿,你不在折剑山庄,到苏州来做什么?”当风紫霜被风无心拖进客栈房门时,他这样问道。 风紫霜嘟着嘴,委屈地玩弄着手指。在沉默一刻钟后,她才选择说出真相:原来风紫霜在折剑山庄遭到风淬逼婚逃了出来。出逃时,她在莫干山腰被这群埋伏的影衣卫撞个正着,影衣卫欲要杀人灭口。风紫霜虽是武艺不敬,却精通旁门左道,学了一些炼器之术。 她将淬毒的刀刃藏于袖中,杀了几名为难的她的影衣卫,慌不择路地逃了。机灵的她躲在了一艘楼船上,一躲就是一天一夜,可最后还是被发现了。本以为小命要交代了时,遇到了风无心。 “爷爷保佑,爷爷保佑。”风紫霜合十对着天外的月亮鞠了几下躬,随后将桌案上的一个热馒头囫囵吞下,“唉唉唉,哥哥我噎着了,快给我水。” 再看瘦小的风紫霜,束着清爽的马尾辫,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点缀在饱满的脸颊上。遮身的暗紫色斗篷将她裹得严严实实,里面干净利落的夜行装简直就是为逃跑特意准备的。风无心撩开她的斗篷,腰间竟挂着一排暗器,两腕有袖箭,就连小腿上也绑着匕首。“紫霜”之意,本出自《滕王阁序》的“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 风紫霜看着几人惊异的目光,急忙又拉拢自己的斗篷,嗤之以鼻道,“看什么?没见过大家闺秀啊。” “没见过装备这么齐全的大家闺秀啊!不过这些玩意倒是稀奇。”姜离想把手探向风紫霜的腰间,被她手拍了一下,顺带骂了一句“流氓”。 “小霜,那你不回家了吗?”风无心皱着眉头道,这姑娘不管在哪儿都是一个大麻烦。 风紫霜嘟着嘴道,“不回去!你们在外面玩得开心却要赶我回去。哥哥,我要跟你们一起玩。回去一直被焚月瞧不起。我这弟弟才十四岁,铸剑之术竟是要与老头子并驾齐驱了。” “除非哥哥跟我一起回去。”风紫霜的提问让风无心非常为难,现在他们身份特殊,姜离背负江湖通缉令,回去只会给折剑山庄添麻烦。 麻烦的小姑娘执意要跟着风无心,因连日奔逃而疲倦的她窝在云曦的被窝中呼呼大睡,没有等到风无心趁夜出去买的热汤。 腊月二十八日,是苏州的小年。 太阳蹭在山头,晨光照在荒城般的水月山庄,还有云曦的脸庞。 正值小年夜的烟火大会,风无心几人决定乘船到江心看烟火,顺便去水月山庄看看,晚上就在那边住下了。 风紫霜是第一次在没有风淬的陪伴下跑出来玩的,没有约束的她在楼船的甲板活蹦乱跳。云曦好不容易将她的长发盘好,她却嫌弃头重脚轻,调皮地拔下发簪。 江风吹拂起她凌乱的散发,她张开双臂想抱住旷阔的天地。 工艺的船点吸引着少女的目光,风紫霜将各种模样的船点玩弄于掌心,这些过于腻田的东西她吃了几个就烦了。 客船渐渐行了江心,夕阳的余晖和倒映在湖面的天空相互映衬。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去,苏州城中的达官显贵们为了相互显摆,已经吩咐一些烟火商人开始准备小年烟火大会。想必日落之后,苏州更是另一番不夜天地。 停留在江心的楼船在轻微的波浪中摇摆,风无心和云曦在船板上看着夕阳照水,半江瑟瑟半江红。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啊!”雷少云摇着折扇叹道,那折扇上更是写有香山居士第三首《忆江南》。他情不自禁地咏叹道,“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雷哥哥你怎么说个话要怪腔怪调,摇头晃脑!”风紫霜的嘴里塞着一只“白天鹅”,吐字有点不清,“大冬天,摇扇子你也不嫌冷!” “风雅懂吗?”风无心敲了一下风紫霜的后脑勺,指着她卷起的裙摆,“小丫头片子你把裙裾理好,裤腿都出来了,像什么样子!” “哇哇哇,好痛!”风紫霜慌忙将掀起的裙裾,挨到云曦的身后,“云曦姐姐,你以后不要让哥哥进房门了!” “胡说!”云曦端起一杯热茶堵住她的嘴。 “水月山庄还有人在住吗?慕容家不是被抄家了?”风无心远眺江心岛的水月山庄,竟出现一支载货的牛车。 “还有一些生意人在。”姜离说道,“毕竟慕容家家大业大,一口气全废掉也不可能的。苏州州府也不会那么做。官府先让山庄几个老管事负责各项未断的生意,再由官府慢慢接手!” “因为州府考虑到慕容家之前对苏州的贡献,乡绅豪杰们为慕容一鸣举办了一场简单的葬礼。虽是被打得面目全非,但好歹也留了个全尸。”雷少云接话道,虽然不想提,但好歹也让云曦知道一下故人的下落,“他被安葬在水月山庄的后山的陵园里。几个留下的老管家还为慕容望立了衣冠冢,因为在几个老官事眼里,老爷已经死去了。” “一鸣哥哥,我想去给他上柱香!”云曦望着夜幕将落,一层层江水如波光击打着客船的侧板。 “我陪你去!”风无心说这句话时,目光始终都在云曦的脸上,恰好夜幕落下,遮掩了她眼角的泪光。 “啾……啪!”一道火光划破夜空,绽放出五彩的光芒。紧接着,无数的烟火陆续升空。 烟火大会开始了! 苏州的小年夜,沉溺在一片欢呼雀跃和绚丽的烟火中。 风无心他们走到甲板上。风紫霜更是舞起她那衣带,跳着毫无章法的舞蹈。不习惯穿着儒裙的她动作略是踉跄。整个苏州城在人群的喧闹和烟火的尖锐声中更显繁华。湖心也多了几艘客船,挂起灯火。红袖青丝,歌舞升平。其间有着本地的官商,或是外地的客商,在湖心游赏烟火或是舞姬身姿。远处苏州集市更是灯火通明,人潮涌动。或是年货采购,或是游玩嬉戏,更有回不到家乡的客人在酒楼上买醉喧哗。 “人生没有烟火这般绚丽,人才会如此热衷于追求这些五彩缤纷却又不切实际的东西!”云曦轻叹道,“这便是红尘世俗。” “这便是红尘世俗……”风无心心中复念道。 半时辰后,烟火渐渐少了,只是远方还有几处在争相夺艳。老船家挑着一盏油灯来到甲板,姜离吩咐他开往湖心岛水月山庄。 客船一路往水月山庄方向走去,那往日繁华的山庄如此却鲜有灯火。月光尽量地放大光芒,也没办法恢复它往日的神采,只是让它的皎洁的湖影中更显得暗淡。 客船泊岸,雷少云付了船家两份银两。船家则在水月山庄这岸边泊船就寝,等第二天再送他们回去。 本该立满绿荫的园林已成灰烬,几株枯萎的残花败柳宣誓着过往风华的一去不返。石板道不再清洁,那两道沾湿带泥的车辙正是刚刚牛车经过的证据。 水月山庄大门垂珠下的挂着烛火微明的红灯笼,云曦上前敲了敲已经褪去丹红的大门,发出沉闷的声响——慕容望本计划在新年前为大门重新上漆。 “谁啊?来啦!”大门内传来一道年迈又熟悉的声音。 响起门闩的起落声后,一名老伯吃力地拉开一扇门,姜离急忙上前帮忙。月光恰好照出一副老态龙钟的身躯。 “是你们!”在那暗淡的烛火中,风无心能感受到老伯吃惊的神情,“姜少侠,云大小姐……还有风少主和雷少主!” “梁伯!”云曦语气里带有几丝同情,哀伤和痛苦。这个老叟正是水月山庄的总管家,梁田,年近六旬。岁月并没有在他脸上刻下过深的沟壑,只是人情|世故变让他显得更加苍老,身影比以前更显伛偻。 “孩子们快进来,外面冷!”梁伯招呼他们进来,吩咐大厅内仅剩的几名仆从点了几支珍贵的蜡烛,又要招呼孙女梁青弄了一些点心,被姜离制止,“梁伯,我们已经吃饱了。” “曦儿啊!梁伯老了,但梁伯也听到一些传闻。也不相信你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做那样的事。”梁伯声音比得以前更显憔悴,云曦听得心痛,此情此景,何不令人潸然泪下。沧海桑田不过日月转瞬。 “梁伯!您……您不老!”云曦声音有点哽咽,尽力止住哭声。 “傻孩子,梁伯都这般年纪了,还不老吗?呵呵。”梁伯不含悲伤的苍老的音声说道。 “这里只剩一个大间客房可以住人了,青儿已经和下人们打扫好了。水月山庄已经比不上以前了,就将就着住吧。”梁伯笑呵呵地说道,“能再见到你们真好。对了,少爷就安葬在后山陵园。曦儿有空,可以去看看他。” 梁青见到梁伯站起来,赶紧过来扶着他。 “人老了就该早点休息。呵呵,你们也去睡吧,孩子们。”梁伯说罢吃力地站起,梁青慌忙在旁伺候,一步一步地把他扶回房间。 大厅的墙上烛影晃动。晦暗的烛火下,还是能看清梁伯伛偻的身子,步履蹒跚地下了阶梯,渐渐走远。云曦的眼泪止不住,风无心用袖口帮他擦了擦,轻声说了一句,“有我在。” 云曦抿嘴强笑,点了点头。 平日里调皮捣蛋的风紫霜懂得分寸。这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目睹此情此景,自会黯然伤神。她不自觉地抓着风无心的手臂,像抓住依靠一般,大眼珠子水汪汪地转。 “如今这般情况,并不是偶然。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我定要把他揪出来。”姜离心有怒火。他捏紧拳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自从水月山庄被抄后,奇怪的事情便不断发生。 姜离是这些伙伴中的“大哥”。他从来不敢在他们面前露出无助或是悲伤的情态。因为他知道,他是他们的顶梁柱,如果他都没有办法,那么只会让这些弟弟妹妹们更加惶恐和无助。怕他们对自己失去信心。 如今的水月山庄已满目苍夷。刀光剑影后的废墟总是一切如故,不像被岁月尘封的旧屋,没有腐朽的气味,满墙角的蜘蛛网和生出青苔的石板缝,只有刀剑砍过平整的截口,和隐藏在残垣断壁中,令人厌恶的腥臭。 “今天的月亮很圆,也不会很冷。是吧,无心哥哥!”云曦倚在美人靠上,对风无心笑呵呵地说道。 都丑时了,其他人都睡了。云曦睡不着,唤醒风无心起来跟她一起在廊栏上看月亮。 “……”望月无言。 在这个廊栏上,可以看到江面上倒映着的圆月,还有后山那气氛诡异的陵园。对岸的苏州集市还是灯火通明,可能是商贩们因生意兴隆不肯罢市。酒楼明盛的灯火中也能感受到饮酒行令间的欢呼声。他们好像很快乐,可能是因为在醉里梦中忘掉了所有的烦扰,或者说,是装出来的罢。 月光中云曦抱着一张琴筝。这张琴在夜色中看不清它的模样,是刚才梁青交给她的。云曦一见,便止不住那不争气的泪水,梨花带雨。 这把琴唤作“绿绮”,正是继彩羽剑后,慕容一鸣送云曦的第二份定情之物。只是说待到他迎娶云曦之时,“书琴交酒罢离殇,幽窗红烛动月影”。可如今,一切皆成虚妄。 这琴乃是慕容望拖求名士琴师义海所作,以上佳桐木为琴身,十三根冰蚕丝为琴弦,琴音曼妙,冠绝古今。琴内刻有琴铭“云水遮曦”,意为云曦如初晨湖上,云雾山岚遮蔽晨曦那般美丽。“绿绮”乃是司马相如的传世名琴。到了如今,慕容一鸣本作梁王对司马相如的欣赏和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爱情佳话之意命名。可见慕容一鸣对云曦用情至深。 若不是云曦拨弄琴筝,风无心还不知道云曦竟是如此精通琴技。 银光披洒在廊道上,云曦将“绿绮”放美人靠旁的桌案上,玉指轻轻拨弄丝弦,琴音青翠欲滴,更是令人魂牵梦绕。云曦轻弹轻唱,竟是一曲《长恨歌》。 湖心波光粼粼,不知是微风凫水月,还是琴音冷长河。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云曦情到深处,更是潸然泪下,“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屋内的诸人,听着云曦的琴音歌声,已是泪湿床枕,梦回往尘。他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因为安全感的作祟而蜷缩在被窝里。 风无心静静地站在云曦的身侧,这样的女孩,让他更是心生怜惜,神魂颠倒。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琴歌舞罢箫声绝。云曦泪珠已一颗颗落在琴弦上,小声啜泣。风无心一把拥住她,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如此凄怨的哭声。风无心强强忍住眼中的泪水,下定决心,要永远照顾着她! 云曦在他怀里哭罢便沉沉睡去了。风无心将她抱上床休息。他再回到廊栏,用袖口拭去“绿绮”上云曦的泪水…… 第14章 天涯逢故一曲醉,风与岁月铸情劫 黎明将至,雾霭聚于江天,环绕水月山庄,而一道晨曦破开层层白雾,穿过阁楼的门缝,照在云曦泪迹已干的脸颊,温柔地将她唤醒。 这是一个美好的清晨,姜离准备在水月山庄过新年,去码头遣回船家。云曦见水月山庄诸人日子如此清贫艰辛,年老的梁伯一个人要苦苦撑着这已残败的家业,养活这么一些下人,便将兜里全部的银两都给了他——前日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的银令已然能在任何一个鸣凤银庄支取银两。 后山陵园,是云曦一夜念念,心之所向的地方。 水月山庄后山陵园,这片安详的土地早已经人□□得荒败,一座座破土的丘陵下沉睡着不肯瞑目的怨灵。 这里本是水月山庄最神圣庄严的祖地。水月山庄被抄家没落后,习武弟子皆死。短短几个月,陪葬的奇珍异宝惨遭匪徒之首。祠堂也是被破坏了,四处狼藉。梁伯一个平凡的老头带着一群下人也做不了什么。如今只有陵园左边两处新的墓碑还算完整,是慕容一鸣的坟墓和慕容望的衣冠冢,因为已经没有珍奇下葬,自然也鲜有人问津。 “慕容一鸣之墓。”鼓起的土包前的墓碑上仅有寥寥几字。梁伯他们没有足够的财力去装饰这鬼人的玩意。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云曦轻叹道,波光流转的美目看着慕容一鸣的墓碑,心境已无多余的悲伤,反而变得平淡了。 恍若隔世之感。 “一鸣哥哥,不知道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我过得很好,有无心哥哥,姜大哥,少云哥哥他们照顾我。”云曦焚香三支,三拜后插在坟前的香炉上,双掌合十再三拜。 “说不想你,那是骗人的。曦儿以为,一鸣哥哥会来娶曦儿……”哽咽的云曦已无法再说下去,她回头看了看在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等待着她的人儿,喃喃自语道,“曦儿很喜欢那把绿绮,可惜的是一鸣哥哥不能亲自送给曦儿……炼心剑断了。” “望乡台前残雪冷,黄泉路旁闻泣声。” “天涯逢故一曲醉,风与岁月铸情劫。” 突然,一道吟唱声打断了思绪中的云曦。风无心只觉这嗓音熟悉,不觉举目望去陵园高处,山头上未曾苏醒的晨雾之中,隐隐约约有着一道高大的人影,白袂飘飘,恍若飞仙。 那道身影突然幻灭,又瞬间出现在慕容一鸣墓后方的那块巨石上。那高大男子右半脸带着铁面具,一身白袍,背后青色剑匣,手中握有一把断剑——正是风无心赠与慕容一鸣的囚情剑。看那断掉的痕迹和半段剑刃上的诸多缺口,可想而知,它断掉之前经历过多么激烈的战斗。 “是那个怪叔叔!”风紫霜拉着风无心的衣袖,指着铁面人兴奋地叫道。风无心也已认出了他,只是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悲伤,又转瞬即逝,“雪叔。” “……雪叔?”然而雷少云看着武韵天成的铁面人,早已猜出了他的身份,在迟疑片刻后惊呼道,“天剑客风飞雪!” 风飞雪摘在右半脸的铁面具,年近半百的他脸上少有皱纹,深邃双眸镶嵌其上。风无心可以看到他的右眼的下角有一道略深的剑痕,自是寻思道,“这就是叔公所说的心伤?” “小姑娘,昨天那首《长恨歌》竟如醍醐灌顶,让我过了十几年过不去的坎儿。哈哈,连我这老头子都想开了,想必姑娘也不会再苦苦纠缠往事了吧。”风飞雪抚着手中的断剑,叹道,“这是一把好剑啊。可惜为人所弃,剑魂已散。” 风飞雪右手一招,云曦手中断剑飞出剑鞘,落在风飞雪的手上。 “这两把剑,皆是淬儿的得心之作。就这么毁了,岂不可惜。”风飞雪看着双剑之刃,忽然跃起,背上的剑匣随之飞出。风飞雪双手在虚空中打出数道手印,往剑匣内注入真气之火。 风紫霜看着剑匣内火光充斥,大惊道,“这剑匣竟成了一个铸剑炉!” 风飞雪将囚情剑和炼心剑插入剑匣,随后盘坐运气,持续往其注入真气之火。一刻左右,剑匣内发出爆裂之声。风飞雪右手化掌,用内力将里面的铁水引出。铁水竟是化成七彩虹光浮游在他两掌之中。风飞雪又用掌拍了剑匣几下,只听咯吱咯吱响,剑匣里的构造正在发生了变化。 “又变成剑的模具了!” 风飞雪将七彩虹光又注入剑匣中,反复用掌拍击剑匣的各个位置。足有半个时辰,火候方足。 风飞雪汲取陵园旁的泉水,念道,“此情此景,此水再适合不过。”说罢,便引出剑匣中的剑身。新剑的模样与炼心剑一般无二。风飞雪将真气凝成一把锻锤,在虚空中用陵园泉水淬炼新剑。 “得罪!”风飞雪对云曦说道,凭空出现一道剑气在云曦的手指上划出一个小口,流出一滴鲜红的血精。 风飞雪引来血精,注入剑刃,顿时那剑身光华大盛,如那九天降下的雷光,洗礼这七彩之剑——剑魂再生。 “引灵开刃!”风紫霜知晓这种引用灵物为新剑开锋正是折剑山庄引以为豪的铸剑之术。人血亦是一种灵物,引入剑刃,为其开锋。 剑成之时,风飞雪手一招,宝剑直接没入云曦剑鞘,“此剑,就当是听曲之资吧。” “谢前辈。”云曦能见识风飞雪鬼斧神工的铸剑之术已是万幸,此剑已获之有愧,“那么……请前辈为这把剑取个名字吧。” “小姑娘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我这不成器的侄孙对姑娘也是一往情深。”风飞雪嘴角微翘,看着天外的云雾渐渐散去,思量道,“感情和岁月都难逃劫数,就叫作‘劫’吧。” “劫……”云曦慢慢抽出那把剑,七彩的流光随着出鞘的剑刃泄出。待光华散尽,如镜面的剑面上慢慢浮出一行剑铭,“情不避劫”。 “叔公,您这么厉害,也帮我铸一把这么漂亮的武器好不好?”风紫霜将手指放在嘴唇边,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风飞雪说道。 风飞雪露出坏笑,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小丫头片子,不知道这铸一把剑得耗费多少力气?这样,你伺候叔公洗几次脚,叔公再考虑考虑。” 风紫霜一下子拍掉他的手,嘟着嘴气道,“哼,和爹爹一样的坏老头。”说罢,转身跑掉。风飞雪都来不及挽回。 “叔公您是因为什么假扮成雪叔,隐瞒我们这么多年。”风无心顾不得理会生气跑走的风紫霜,用夹杂着责备的口气追问道。 “大哥,是我最敬重的人。他的死,让我这十几年以来……”风飞雪眼神忽然变得空洞,他正尝试着挖出藏在心底最黑暗角落的记忆: 十八年前,风飞雪和逍遥派的掌门铁掌龙王养女飞烟相爱,决定封剑归隐。当他带着飞烟回折剑山庄时,风老家主因为飞烟是域外人,一直不同意这门亲事。 风飞雪执意要娶飞烟,长跪老父亲门前三天三夜,终不能如愿。时为家主的风吹雪心疼年少的弟弟,同意他们的婚事,并主持他俩拜堂。可得不到风老家主的赞同,依然名不正言不顺。 所有的事故都发生在十六年前。逍遥派的品剑阁阁主长空因深爱着飞烟,痛苦挣扎后决定报复两人。长空负龙王之托,将飞烟的嫁妆送往折剑山庄。他以求剑为名,要求风飞雪铸一把剑,送予他这个“小舅子”。飞烟以为长空已经放下了,风飞雪自然不会推却。 淬炼到成剑之际,是整把剑最关键的时刻,也是风飞雪精神最集中的时候。剑成之时,长空突然凌空夺剑,刺向风飞雪的喉咙。千钧一发之际,风吹雪推开风飞雪。削铁如泥的长剑贯穿风吹雪的身体,划过风飞雪的右眼角。风飞雪大怒,将长剑打飞,以无数的剑气将长空穿成肉泥。 但一切为时已晚。 长空死前撕心裂肺的狂笑已然回荡在风飞雪的耳际,他不能原谅自己,飞烟也因此耿耿于怀,独身远走关外。风老家主因老年丧子,抱着风吹雪的遗体痛哭流涕,怒斥风飞雪“滚出折剑山庄,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 风老家主将时年仅二十岁的风渊扶上家主之位,几年后,便郁郁而终。那几年之间,风无心偶尔听到风老家主骂风飞雪是“西域人”之类的话,闭着眼睛还是止不住眼泪。思念日益深切而成疾。或许风老家主的死,才是他自己得到解脱吧。 从此之后,风飞雪再无脸面对风家人,带起了半脸面具,遮住那道剑伤。他隐姓埋名在折剑山庄中,传授风渊和风无心剑法,教授风淬铸剑之术。 “那把剑……”风无心抽出瑕剑,剑刃五分处的裂痕历久弥新。 “没错,那把以大哥之血引灵开刃的剑,正是‘瑕’。上面的剑痕也是我打出来的!”风飞雪露出一个难堪的微笑,欲将所有的悲伤咽回心中。 “难怪当时父亲看到这把剑会是如此惊讶。”风无心回想起父亲第一眼见到瑕剑时的模样,才会轻易败于他的手下。 风飞雪已整理好情绪,摆了摆手笑道,“罢了罢了,往事已如风而去。”他又摸了摸自己咕噜叫的肚子,尴尬问道,“肚子饿了。哈哈哈,有酒有肉吗?” 说到酒姜离倒是乐了,急忙招呼道,“前辈跟我来,这相聚之时,怎可没了酒这好东西。” “哈哈哈,姜世侄果然是性情中人。”风无心竟想不到,心目中如天神的叔公竟也有如此纨绔之时,他搭肩于姜离大步往水月山庄而去,像极了父亲口中“游手好闲”的模样。 腊月二十九晚,戌时,风飞雪已是几杯热酒下肚,进门倚栏扶门,醉山颓倒。 “那人叫韩子愈,是影衣卫总督。”早在房中等候的风无心听到风飞雪谈起十三年前突袭折剑山庄的那伙黑衣杀手,“朝廷一直窥觑折剑山庄的铸剑之术,韩子愈的行动可能是受命于朝廷,又或者是自作主张。” “那‘销骨梅心’传说是西川唐门秘宝。韩家被抄家之后,韩子愈可能躲入西川,暂逃一劫。此朝中要事,可询问雷家松鹤楼中的百晓生,必要时走一趟西川。” “无锡十月之时,影衣卫制造求亲贴,并蛊惑绝刀门和司长风上门闹事。是夜血手到达无锡,逼杀两人却问不出所以然,正待他要对云影下手时,被我出手救下。其中缘由我亦是不知,怕是影衣卫和血手都要从云影那边得到什么重要的东西。”话说到此,风飞雪已经酒醒一半,“雷龙受人蛊惑,正面攻击雨承,破坏了四家同气连枝的状态,使得武林出现缺口……而接下来,从中开山劈石,一举而出的获利之人,便是整个局的操控者。” 风飞雪讨厌这种半醉半醒的感觉,于是又闷了一大口烈酒,问道,“无心,你会不会觉得叔公很懦弱?遇到事情就消极地逃避?” “有点。”风无心看着摇摆的烛火,用调侃的语气回道,“叔公口中所说,‘你本身就是一把最强的剑’是何意?” “哈哈哈,你这臭小子!这些事情先不要跟他们两个说太多,你也解释不来,反受其乱,懂吗?” 风飞雪目光突变凌厉,两颊的红云退散,右掌心剑气喷张,顿时凝成一把冰晶之剑,“世人谓我天剑客,此剑之道,便曰‘天剑’,是以无剑而能破有剑者。”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把剑。”风飞雪端看那剑面如镜的真气之剑良久,右手一招,那剑在虚空中消散无影,“怎样淬炼开锋,就看你本身心境的素养。聚气成刃,凝聚大乘‘饮风醉月’之术,即成‘吹花落雪’之诀。” “吹花落雪,是怎样的剑法?”风无心问出这句话时,风飞雪已将准备好的答案告诉他,“这你就要问你自己了,等到你能施展出‘吹花落雪’,你便知道了。”话落,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囊给风无心,“无心,如果你们有去关外的话,将这个包囊交给有间客栈老板娘吧,她就是烟儿!” “婶婆?”风飞雪是塞到他的手上的,风无心没办法拒绝。 “哈哈哈,真想看看她听见有人叫她婶婆的样子。这里面是冰蚕丝,烟儿说要做一把好琴,我就给她找了。可还来不及交给她……烟儿和云小姑娘一样,弹得一手好琴。”风飞雪双目之中满是氤氲的月光,“子时的月亮,想起我和烟儿大婚那晚……” 雁门关外黄沙葬,有间客栈三楼。 飞烟披着羊毛大衣袍,倚着走廊的木栏。胭脂眉黛,已是洗卸。远处的黄沙被朔风吹起成墙,遮掩行人商客的身影。黄沙中的灯火摇摇晃晃,朦朦胧胧。但沙墙还是没办法遮住天上的明月。 “掌柜的,都子时了,您还不休息呢。剩下的客人,我们会伺候的。”为房里客人端上酒菜的丫鬟怜情看到走廊的飞烟,关心地问道。 “嗯,没事。你去忙吧。”飞烟轻轻说了一句,那嗓音如昙花正欲鼎盛时,成熟却带有一份天真。纵是皎洁的明月也看不清卸下轻纱面罩的飞烟的面容。 “好嘞!”怜情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下楼去伺候那群不及回乡的酒客,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明天就是大年夜了,不知道今年掌柜的又会发多少银子,嘻嘻。” “时间走得有点急了!”飞烟心中起了涟漪,眼光投向雁门关处,“最近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飞烟抬头看着月亮,或许是想起往事,莞尔一笑…… 庆历二年,大年三十。 昨天夜里,突然大雪纷飞。就连江边凝起一层薄冰,一片银装素裹的水月山庄沉溺难醒,戚戚无声。 清晨之时,几名家仆在山庄门前扫雪,贴起春联。梁青带着梁伯早早就去苏州集市采购蔬果酒肉,他们拗不过风紫霜的哭求,也带着她一起去了。 云曦披着那碎花大红袍,身前环抱着那把劫剑和绿绮,静立在结冻的落满白雪的山坡上,任由星雨般的雪花落洒在她的身上,“江南难得一见的大雪,好美!” “再美,又怎及你美的十分之一。”风无心站在她身后,忘情地说道。他以为自己说得很小声,却让云曦听到了。小姑娘的脸上涌起一片红晕。 “哈哈哈,你这臭小子讨媳妇的眼光可比你那死板的爹好得多了!”衣着单薄的风飞雪坐于飞檐之上喝完酒袋内酒后,轻功一跃,落到风无心的身边,调侃道,“找媳妇眼光是不错,就是不知道剑法如何了?来,我们比划比划。” 风无心听罢蹙眉道,“叔公休要取笑我!” “我只单纯用剑招对付你。如果我动用内力或是你伤到我分毫,就算我输了!”风飞雪左手负后,右手一招。云曦的劫剑顺势出鞘飞到他的手上。 剑锋直指风无心。 “前辈,剑断了你可要赔我。”云曦嘟着嘴道,抱着绿绮琴退了几步。 “哈哈哈!好好好,云小姑娘,可否弹一曲助兴。”风飞雪将沉重的剑匣丢在雪地上,是为云曦充作椅子。 云曦莞尔一笑应心爱,盘腿坐下,将已有温度的绿绮倚在腿上放平。指尖轻动间,一曲《落霞秋韵》,音符轻挑着浓厚的雪花,恍若残霞与雪花共舞,秋韵与冬寒交融。 风飞雪闭目感受着低沉绵长的音律,“这曲子……恰是刚好。” “那么……叔公,得罪了。”风无心并非拖泥带水之人,瑕剑的出鞘带起一道凌厉的剑气。风飞雪手腕微动,劫剑一晃弹碎那道寒冰剑气。风无心一招“踏柳寻梅”刺向风飞雪,风飞雪向后飘了一步,长剑直刺。两把剑尖正是相抵。风无心竟不能前进分毫。 在这片严寒充斥的天地间,冰冷的剑气更多了几分刺骨的杀意。云曦的曲子没有峰回路转,只是幽柔如平湖薄冰般。 风飞雪身影疾驰,轻轻一剑点在瑕剑的剑面上,风无心竟觉得有一个奇怪的推力让自己不由自主的后退。 风飞雪站在原地,横举着劫剑,端看这剑刃的纹痕,赞了一声“好剑”,完全无视风无心。 风无心不恼不怒,长剑盘旋舞起,“荡剑回枫”,一道夹带着漫天飞雪的剑气旋风压向风飞雪。 云曦的音符依如平缓,不惊不慌。 “这套剑法已经是到了这番境地了,不错。”风飞雪轻描淡写,一边后退,一边螺旋舞起劫剑。那剑气旋风竟是被风飞雪引导,回旋在劫剑的剑刃上。风飞雪的剑往风无心一招,那剑气旋风回头冲向风无心。风无心一惊,再一招“荡剑回枫”。两道剑气旋风爆炸发起的真气爆炸,雪雾朦胧。琴音开始有了起伏,如归雁过长空,阵阵低唳。 风飞雪发现雪雾中一道人影,正是风无心执剑凌空刺来。风飞雪一步向前,劫剑剑刃正拍在风无心执剑之手,然后一腿扫向风无心的下盘。风无心右手受疼,剑被打落。再被风飞雪一腿扫倒。 渔舟唱晚,将士卸甲。云曦手慢慢地停了下来,这曲尽余音也是令人回味。 风无心侧倒落地之际,运起“饮风醉月”剑诀,右掌张开,指尖冲出三道剑气。风飞雪急忙扭头闪过,那三道剑气正削下他几根发丝。 待那几根发丝落地和风无心重重地侧倒在地,余音也刚好散去。是一阵良久的寂静。风飞雪用剑轻划冰河,那几根发丝正附在剑刃上。回味着这场剑斗和那散尽的曲子。 “好剑法!”姜离站在雪坡的高处,自是目睹了这场比试,待那余音散尽,不觉鼓掌称道。 “好剑法,姜大哥说的无心哥哥还是飞雪前辈?”云曦琴罢,刚想支起身子,可恨这不争气的腿脚发酸,对着姜离道,“姜大哥,快点拉我起来。” 风无心拍落了自己身上的碎冰和雪,笑道,“看来我也能伤叔公分毫啊。” “臭小子,防不胜防啊。看来我也该剪头发了!”风飞雪抓起自己一撮头发往后一洒,将劫剑丢进云曦的剑鞘。劫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七彩的虹光,转瞬便消失了,“‘饮风醉月’是为剑客对剑气的运用,剑气心生,或成圆月,或成繁星。”他张开手掌,掌心中出现一把旋转的三尺凝霜剑,他合起手掌,剑气消散,“珍惜你每一次出剑的机会。如果你一剑没有刺中对手,那么就已经浪费了一分体力,一分思路和一分信心,也让对手也多了一分胜机。” “江湖远非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你们以为这般一走了之,逃亡天涯就能远离吗?”风飞雪双手负于后腰,看着远方天穹上浓厚的乌云渐渐散开,“处处皆是江湖。你们唯有对面他,战胜他,方能重新站在这片群雄逐鹿的大地上。” 雪开始渐渐停了。 不远处,梁青扶着梁伯,还有蹦蹦跳跳的风紫霜和几个下人也从集市采购完了东西回来了。河冰倒映着他们的样子,夕阳渐渐拉长他们的影子…… 第15章 少年不惜醉浮名,笑傲寒春饮江湖 大年夜,阴凉的夜色被一片烟尘遮掩而不见星辰。远方的苏州城内,漫肆烟火五彩绚烂。山庄在一闪一灭的烟火中开始盛宴。 梁伯在破败的大院上摆上几桌酒席,嗜酒的姜离秉烛游于几桌酒席之间,没了以往的心念之人,而只要有酒,就已足够。 风无心依旧坐在云曦的身旁,身前那杯白水柔和如镜,将烛光与月亮收于水面,轻轻摇晃。雷少云则经不住姜离的怂恿,卷起衣袖,硬着头皮,与他行酒于各桌之间。 小酌几杯后的风飞雪看似更加年轻,脸上的皱纹因放松而舒展开来。历经多年的情感折磨,他已经失去了当年的锐气,目光变得和蔼。让风紫霜生气的是,他那双粗糙的手总是爱摩挲她的脑勺,手掌心的茧非常刮人。 “都快五十岁的人了,比我家老头子年纪还大了,少喝点吧。”风紫霜嫌弃的口气中透露出不耐烦的关心。 “叔公也才四十八,过了这个年也才四十九。诶,我说你这个臭丫头,没大没小跟谁学的啊?”风飞雪将醉眼定向鼓起脸蛋的风紫霜,捏了她一下脸蛋。 这小丫头倒是不干了,直接要咬风飞雪的手。可是风飞雪收得太快,风紫霜两排牙齿对撞发出“哧”的声音,惹笑了众人。委屈得这小丫头哭说风飞雪,“总是欺负小孩子,为老不尊的臭老头。” 烟火结束了,酒宴还没结束,那群蒙受家道中落之苦的仆从们喝得很欢,行酒令的喧闹声胜过之前的烟火声。姜离已显醉态,脚踩在长条椅上,转眼间已经下肚三杯。家仆们皆鼓掌称道,“姜少侠的本事江湖人人皆知,从不居高自傲,会和我们这些下人喝酒啊。” “说那什么话,四海之内……皆兄弟啊,哈哈,来,继续喝!”姜离已经失去了之前的稳重,刚毅目光变得温和而明亮,映着心中之人的模样。 云曦初次试酒,只见她轻呷一口后,那突如其来的刺激逼出了她的眼泪,一直“呸呸呸”想要吐掉黏在喉咙中的辛辣。风无心将白水予她,云曦急忙咕噜咕噜地喝下。 此时的雷少云已是烂醉,站在长条椅上泪流满面,摇扇作了一首《蝶恋花》: “昨夜星辰旧日人。小楼微风,檐宇卧双燕。冰肌玉姿月犹怜,床枕两情御清秋。曾记红妆初相宜。梦忆佳人,风露立中宵。谁凭少年系浮名,惹得摧花折碧树。” 雷少云念到“冰肌玉姿月犹怜,床枕两情御清秋。”姜离大笑,指着雷少云说道,“哈哈哈,少云你枉为世家大子,竟吟出此等淫诗。” “这雷小子年纪轻轻,也是有故事的人啊。”风飞雪打趣道,到他这等年纪,情仇生死经历过太多了。 想不到平时斯文拘束的雷少云竟是忘情般,将他两年前和一个青楼女子的凄美爱情故事娓娓道来“她叫青苑”: 这个青苑是雷少云的红颜知己,时雷少云才十六岁,青苑比他大两岁。她是一名河南的青楼女子。一个女孩从小便经历过这般摧花折柳的红尘乱世,若没有自甘堕落,那定是别有风情。这女子,歌舞诗词,琴棋书画,无所不绝。雷少云这等身份看上她,她自然也得委身相许。但一次后,却让雷少云更无法自拔,自是频频吟风弄月,枕臂而眠。那时的雷少云不敢跟父亲说这些事,更别说许下什么诺言了。 河南府会试,自有傲骨的雷家不会动用朝廷势力让自己的子弟位列朝班。雷少云会以常人的方式,用真才实学来取得殿试的资格。可考试时,雷少云作文缺乏严谨的行文作风,虽是治国之理面面俱到,但语言却如烟花柳巷的文人诗词般。那时考官畏惧雷龙权势不敢做主,把文章拿给知府。孔孝文看了一下,直接把雷少云的名字划掉,然后把文章拿给雷龙,讽刺道,“知府大人自己掂量掂量”。雷龙看后大怒,雷少云惧怕父亲,竟是把青苑招了出来。雷龙溺爱儿子,在雷家长辈面前把责任推给青苑。红尘女子,命本不值钱,生与死又有谁会关心呢?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死前的眼神,我知道她不恨我,但我却永远不会原谅自己。”雷少云哭道,不知道他是原谅不了自己的懦弱,还是怨恨雷龙的无情。 “少云,大丈夫要放得下!从此我们兄弟几人,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姜离抱过雷少云的肩膀,“来,继续喝酒。” 那年少轻狂的情谊在风飞雪眼中已成远方,对着云曦唏嘘道,“云小丫头,我跟你说,风家的男人都不能信。说要与子偕臧,携手共赏韶光。唉,可恨玉殒琼碎,各走天涯。” 风飞雪呼出一热口气,被凛冽如刀的北风雕成一蓑长烟。他将最后一杯温热的白酒洒向大地,心中念道“大哥,新年如意”,随后将拖落在地的裤腿卷起,离席回房。 风无心看到叔公的背影,已步过沧海桑田之久远,如今的剑已不是他的唯一,却成了他的羁绊。 子时三刻。 辗转难眠的风无心点了烛火,打开窗户。看着院落的酒鬼们也喝得差不多了,剩姜离和一两个家仆在收拾。雷少云已是烂醉地躺在长条椅上酣睡,姜离不得不为他盖上衣袍。 “曦儿也还没睡。”云曦住在风无心正对面,此时的她也正趴在窗台上。偶尔看看月亮,或看看院落里那群酒鬼。他们都发现彼此,相视而笑。 院落里的酒桌剩饭也清理好了,姜离背起雷少云,准备回房间。姜离早已发现窗台的风无心,开口问道,“无心,你有没有想下来帮我的意思?” “很遗憾!没有!”风无心抓紧衣领,寒风长袍阻隔在外。 “嘻嘻,谁叫你喝那么多酒。活该!”云曦插话道。山庄的夜里非常寂静,就算小声也能听得很清楚。 “算你狠。”姜离背着雷少云开始往大厅的楼梯走。风无心和云曦彼此相视,微笑相待。 “咚咚咚!”是姜离背着雷少云沉重的上楼声。此时月光皎洁,风无心依稀可以看到三丈开外云曦绝美的容颜。 风无心听到了姜离在楼道上的声音,他们三个男的房间是同一边,所以他听得很清楚,“我想少云一定很重,姜大哥背得很辛苦呢。”风无心话刚落,门外楼道便传来姜离的抱怨声,“臭小子,你知道竟然还不来帮我。” “嘻嘻嘻!我听到了耶。”云曦捂嘴笑道。 “啪!”萧将离厚重的关门声。此时天开始下起了小雪,云曦把双手探出窗外,试图去接那些雪花。 “天冷了,夜深了!”风无心小声地说道,“新年如意,曦儿。” “无心哥哥,新年如意!”风无心和云曦都开始慢慢地合窗户。两人都留着一个缝隙看对方,看着看着两人都笑了。烛光从细缝中泄出,而雪花却从细缝中飘入…… 待姜离打开窗户,发现两人都关窗休息了,“哎!这扫兴的。” 姜离酒劲上头,鼓足力气大喊道“新年如意”,便匆匆关上窗户了。只留下窗外一些初醒人的喊骂声。 这个新年夜,真是聒噪。 大年初一,风无心一大早就被爆竹声吵醒。他起床更衣,开了窗户,那和煦的阳光攀到他的脸上,屋檐和地上都有一层薄雪在化水。 院落里,云曦,姜离和雷少云正喝着热茶,吃着早心。有的家仆在门外点爆竹,有的家仆在半开的主厅上摆桌祭祀迎新。 “无心哥哥,下来吃点东西吧!”云曦眯着笑眼,向窗台的风无心招呼道。 以往总是侃侃而谈的姜离变得有些沉默,看着发亮的枪尖,掂量着自己的实力。雷少云不得已,便提起昨夜之事,以化解这尴尬的气氛,“小霜喝那么一点就醉了啊?小丫头片子就是小丫头片子。”话刚落,他就感受到一阵寒意,急忙跑开,紧接着一盆温水就刚好泼在他原来的地方——正是在窗台梳洗的风紫霜泼下来的。 “背后说人家坏话小心嘴巴会烂掉。”风紫霜漱着口,话语不清。 “我没有在你背后说,我在你前面说的。”雷少云因夺过攻击而自鸣得意,风紫霜却抿着嘴,说道雷少云昨夜所作淫诗,“‘冰肌玉姿月犹怜,床枕两情御清秋’,想不到雷哥哥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心中所念,犹如禽兽!” 这倒说得雷少云哑口无言,面带难色地摇起折扇,“爷爷常说喝酒误事,今天真应验了。得,我理亏,不跟你闹了。” 风无心看着姜离对枪无言已有一刻。 突然,姜离的眼中寒光充斥,瑕剑的剑刃正横在他的眼前。只听风无心说道,“与其对枪独思,倒不如让我来掂量掂量它的分量。” “好。”姜离决然站起,熟练地盘转起手中的□□,指着风无心道,“无心,来!” 一阵寒风吹过,夹带着几片枯叶遮掩风无心的视线。“一道寒意!”一瞬间,枯叶刚闪过,姜离的枪已经近在咫尺。风无心甩其瑕剑,剑鞘直接飞向姜离。姜离红缨枪一振,将剑鞘拍飞。飞驰的剑鞘直接□□院围的石墙内。 都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巧,果真如此。风无心在身法速度上胜姜离一筹,但姜离距离拿捏刚刚好,手中的红缨枪宛如游龙,兼顾头尾。风无心神乎其技的剑法,剑光已经割落姜离数片衣角,可奈何伤不及他要害之处。 “哥哥这臭流氓。”于窗台看比试的风紫霜见姜离已是衣衫褴褛,大笑调侃道。 风无心哪能让姜离逍遥于枪长之外,一招“饮风醉月”,剑旋如圆月。姜离横枪上档,瑕剑无数次砍击在枪杆之上,片刻之后,红缨枪断作两截。风无心并没有打算停手,纵剑前刺,剑气旋风冲向手无寸铁的姜离。 姜离弃枪后退,马步稳扎,左手为掌,右手为拳,“龙吟水上”。两条水龙自拳掌而生,盘舞于他的周身,将剑气旋风压缩在双掌心成一道清澈的内力,化作掌力回打风无心。 风无心划剑为圆,剑气如镜。只见姜离一掌拍中剑气凝成的镜面,相撞的真气化作层层波涛,将两人逼退,激起烟尘阵阵。 待那烟尘散去,两人皆半跪在地,气喘吁吁,又相视而笑道,“算是平局吧,如何?” 风无心点了点头,支起身子,收剑回鞘。 “飞龙掌诀!”上空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姜离抬头时,风飞雪手中的凝霜之剑已经架在他的脖颈。姜离警戒的神情让风飞雪一览无遗,寻思着“果然是他的孩子”。风飞雪右手张开,剑气涣散。 姜离惊恐地看着风飞雪,刚刚他已露出杀意,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天剑客前辈?” 风飞雪背过身去,语重心长地问道,“忠、孝、义在你眼中,孰轻孰重?” “恪守孝道,不负忠义。”姜离回答的,是雨承口中的教条,也是烙印在他心中的原则。 “世间安得双全之策?倘若有一天,孝义不能两全,你又作何选择?”风飞雪微笑地摇了摇头,“也罢,何去何从,全由你心,但愿你做出一生无悔的抉择。” 姜离对风飞雪的肃然起敬感到惶恐,鞠躬作揖,“晚辈铭记于心”他经不住内心的纠结,小心翼翼地询问道,“莫非,前辈知晓晚辈的身世?” 风飞雪回过头,嘴唇欲动不动,目光迟疑而犹豫,“时间一到,你自然知晓。” 风飞雪离去之时,江岸冰化,云开天晴。 “我要回一趟中原,去松鹤楼询问百晓生关乎‘唐门’与‘韩子愈’的关系。”在昏暗的房间内,他们正为何去何从而筹谋时,风无心这般说道,“‘销骨梅心’乃唐门之物,为何让影衣卫所有……我必须知道!” 折剑山庄十三年前的惨案,他们皆有耳闻,而那根植在心仇恨绵绵难绝。 “我跟你去。”云曦说道。 “那就走吧。”姜离用棉布将自己的手掌裹住,为长时间驾车做准备。 那嫩芽已经在水月山庄的墙角钻出,战马因日子过于慵懒而髀肉复生。姜离和雷少云废了好大劲才将它们从马厩中拉出来。而马车已经被热心的仆从们洗了几遍。 梁伯拄拐送江岸码头,他伛偻着身子,以手遮眼眺望那渐行渐远的客船于波浪中颠簸,那些少年人的身影已模糊在泪眼之中。 第16章 万里皇图逐鹿地,流风回雪剑轻吟 开封府,皇城内的垂拱殿被夜幕遮掩,月光普照大地,唯独不敢落到此地。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桌案上三盏灯火照亮繁乱的未批示的公文,和皇帝那张思绪不宁的脸庞,他手上的笔墨汁也干得差不多了。两个侍女微微弯身,把盏在他左右。 “官家,臣来了!”一个文官打扮的中年人匆匆跑到御前。皇帝一恼,竟是把手中的毛笔给折断了。吓得这个中年人赶紧跪下去,“官家息怒!” “子愈啊,你说朕遣富弼去和契丹人谈和值不值得。澶渊之盟犹在,如今那群夷族张口欲要关南之地。还聚兵幽燕,声言南下。”皇帝尽量保持着平和地口吻,但语气间已有少许因愤怒的颤抖,“可恨我泱泱大国,被三十万铁骑逼入进退维谷的尴尬之地。” “官家,官家!”韩子愈跪走近了皇帝一步,“官家千万不要莽撞行事。边关数百万将士和百姓的性命就在官家的一言一令之间啊。” “哎,他们都是我的子民,我何尝不疼惜他们?”皇帝叹息道,“燕云十六州。自从前朝失了这块战略要塞,我大宋战马无外族之矫健,步兵失去城垒,不得不在广阔的平原上遭受契丹胡人残暴铁骑的冲击!” 皇帝颤颤巍巍站起,粗大的手抚着墙壁上被侍女孤灯照亮的地图上的燕州云州长叹一声,“哎,燕云十六州啊。” “官家,澶渊之盟后,想必契丹方面也不会有过分的要求。耶律宗真也知道我们是不会让出一分土地的。为今之计,是先安抚契丹。我大宋民多地广。休养改革几年。待到国力鼎盛,拜将举师,北伐胡虏。定是能收复失地,光复中华。”韩子愈再叩首作揖。 皇帝的容颜被昏黄的灯光照映,显得很疲倦,“我大宋官员冗多,政效低下。加之恩荫子孙,袭紫成林。民间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有力者无田可种,有田者无力可耕。军营之中百万之兵,费用繁重,战力却不达人意……朝廷急需推陈革新,一改当前境遇。” 皇帝左右踱步,似有忧虑,“可是贾相等重臣想必……” 韩子愈见皇帝陷入深思,向前跪走几步,俯首在地道,“臣定会为官家分忧。臣欲重回江湖,收拢武林权势,将民间一些独大的势力归入朝廷,让他们的利益与朝廷利益结合在一起。官家在外多了一份力量,对付那些倚老卖老的旧臣势力也会游刃有余。” 皇帝看着战战兢兢的韩子愈,一口应下,“嗯,按你说的办。起来说话吧。” “是,谢主隆恩。”韩子愈站起之时,脸色变得阴沉,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官家,影衣卫那些旧臣,他们毕竟知道得太多了,倒不如……”韩子愈还没说完,皇帝摆手说道,“他们好歹为朝廷效过死力,韩卿莫要再提生杀之事,且退下吧。” 韩子愈不敢再说,回礼后,悻悻退下。 此时的姜离拨开眼前斗笠的黑纱布,抬头看着河南府高大的城门,他们身居嘈杂之中,同寻常客商一般隐藏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 道路两侧摊贩的叫卖声从城门外直到城内的街尾,此时的春风仍是刺骨,却吹出了青石路缝的新草。 自作主张的雷少云早已飞书报予草上飞,让他清出几间客房,“我们先去松鹤楼住下。放心,我爹爹现在在开封。” 行马到了洛阳集市中,云曦站在车辕上,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她发现各家各门都挂起了一排排红灯笼,“嘿,明天就是上元节了。” “河南的上元节可了热闹,很好玩的。”雷少云在松鹤楼的大门前跳下马车,几名仆从见少主回来,不敢耽误,急忙从姜离和风无心的手上接过马缰。 姜离抬头上望,松鹤楼还是那般壮丽宏伟,只是多了一种威严感。在他看来,犹像一个禁锢飞鸟的华丽囚笼。 姜离拾级而上,草上飞站在松鹤楼大门前望见雷少云的身影,匆匆步下石阶迎接他们。 与姜离迎面撞上的草上飞,他因极力压力声音而面相扭曲,“你们怎么真回来了,快走!” 松鹤楼酒客往来,那些醉醺醺的过客根本记不住草上飞着急的模样。雷少云故作冷静,挡在姜离的面前,“草叔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萧少侠。松鹤楼的贵客,赶紧去准备一间上房。” 不管草上飞如何的挤眉弄眼,雷少云已经淡笑如常,无奈招呼道,“萧少侠,里面请。” 草上飞带着几人穿过大厅拥挤的人群时,额头因紧张而出汗,不断再加快步伐。直到四楼的厢房内,老头子气喘吁吁地看着几名少年人,还没说话,雷少云就已经露出儿时来松鹤楼讨吃的调皮模样,他摸了摸肚皮,眨眼笑道,“草叔,走了那么多天实在是饿了。您赶紧给我们弄几色酒菜。顺便将百先生唤上来,我们想打听些事。” “臭小子,我都还没说话呢,你倒先抢话了!”令雷少云意外的是,草上飞总把担忧的目光投向姜离,“你们不能待在河南,必须得走。” 雷少云赶到一阵莫名奇妙,“天色都晚了……”他还没说完,草上飞已经转身下楼去,不予他反驳的机会。 百晓生是随着几名送菜的小二一齐到达四楼厢房的。他用怪异的眼神盯着黑幔斗笠后的姜离,随后恭恭敬敬地向雷少云行了个礼,“少主,您回来啦。” 风无心将一杯酒推到百晓生面前,久经世面的老书生因风无心严肃的神情而惶恐,“风少主有何赐教?” 风无心作一揖,“先生,晚辈想向您请教……韩子愈和唐门是何关系?又与影衣卫是何关系?” 百晓生听得此问,脸上阴晴难定,将实情逼到嘴边,又咽回肚子里,徘徊一刻钟有余。 “先生?”风无心看着百晓生因惊愕而呆滞,叫他唤醒。百晓生看了看雷少云,像是寻求同意,“少主,这?” “先生若是知道当直说,就算麻烦落到你头上,本少爷也会帮你扛下来。”雷少云的话让百晓生好歹有了一丝底气,逐将所知之事一并吐出: 二十年前,韩家灭门惨案只因韩家主知道了一件不该知道的事——国舅刘知国意欲谋国篡位。 皇太后刘氏英明,自然不会让弟弟行此大逆之举,却也不想此事泄露而毁了刘家。所以皇太后下令影衣卫将韩家灭门。皇脉一族为了从外戚手中夺得大权,暗中告知韩子愈影衣卫的行动让他逃过一劫。 当年皇太后只手遮天,韩子愈慌不择路地出逃到西川,隐姓埋名入赘唐门。 皇太后薨逝后,蛰伏于唐门的韩子愈受朝中重臣信任,出任影衣卫总督。 百晓生呷了一口酒,稳住激动的情绪,“据说韩子愈与唐门大小姐育有一子,其在完成影衣卫的任务后,总会回到西川。” “据我所知,小生曾受托翻阅影衣卫的宗卷,并没有‘突袭折剑山庄’这个任务。”百晓生继续说道,“但小生所知道的这些事……已过十余年。不知时过境迁,这些鲜为人知的历史是否真实。如今的影衣卫已一改当年诡谲且仗义的作风,变得张扬而阴险。代表荣誉的纹菊刀成了装饰,他们不再精通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影杀诀’刀法,而是研究袖中藏毒的暗器。唐门素来以暗器闻名天下,深居简出的他们偏居一隅,不入世流。但数年前,唐门掌门唐昆独子唐杰突然当上成都府捕头,此事着实令人费解。” “当年韩子愈入侵折剑山庄时,有一名黑衣人与叔公打得难解难分……难道影衣卫内有如此武艺者?”风无心的话让百晓生的神情从惊愕到沉思,喃喃自语道,“时天剑客武艺登峰造极,技已冠中原。怕……”百晓生犹豫了一阵,继续说道,“大宋之内已无人是其对手。” 夜风灌进木窗的缝隙,扑朔迷离的烛火忽明忽暗。风无心凝视着瑕剑的轻微的断痕已沉思良久,“我决定,去西川唐门找韩子愈。” 此时,姜离用有力的大手握住风无心躁动不安的拳头,“我们陪你一起。” 河南府的上元节,在雷少云的口中是一个盛世。那如龙的红灯在第二日天明就已延绵几里,从长安街直到喧闹的集市之中。 风紫霜一早,便已经将闹市里所有的小吃尝了个遍,“街口的小贩有着各式各样有趣的泥人,对面老李家的银簪特别好看……”作为“深闺怨妇”的她惊奇于这些市井玩意的精致,她总是低弯着身子穿梭在人群之中,姜离和雷少云哪顾得住,这调皮的小姑娘一转眼间就已消失。 待太阳落下,万家灯火齐明,烛火透过各式各色的灯纸,映出的焰火照亮着纸醉金迷的夜。 “诶,美丽的姑娘,买点胭脂吧!”“各位父老乡亲,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热腾腾的羊肉包子。” 一句句吆喝穿过街头巷尾,萦绕在几名少年人的耳旁。 他们走到一条关门闭户的小巷,仅有一排长灯和几个卖花灯的小贩。空气中弥漫着火油的臭味。 淡白色的月光落照在湿答答的青石板上,风无心看着前方云曦单薄的背影在黑夜中摇摇摆摆,好似母亲穿过数十年的岁月,陪在他的身边。 “嘿,无心哥哥。”突然,一个鬼脸面具出现风无心的眼前,冷若冰霜的他并没有因此而吓一跳。云曦将手中的鬼面具拿开,看着风无心嘟嘴道,“不好玩儿。” 可谁知风无心看着云曦嘟嘴撒娇的脸庞,眼眶突然湿润。 “看,前面的桥上有人再放花灯。无心哥哥,我们也去吧。”云曦没有看到风无心感情的变化,拉起他的手腕,指着远处的拱桥。而眼前的河流,一朵朵七彩的荷花灯接踵而来,撞到河岸几经拨转,游到每一个虔诚许愿人的梦中远方。 云曦拉着风无心跑到花灯的小贩前,看着色彩斑斓的花灯而心花怒放。风无心却见那名小贩黑衣遮身,在夜中难寻他的踪迹。 “小心!”突然,远在风无心身后的姜离大吼道——一把飞驰的利箭割断灯笼的挂线,沾满火油的灯笼熊熊燃烧,形成一道火墙,将风无心和姜离几人分开。 那卖花灯在小贩露出袖口的利剑时,风无心的瑕剑已经穿进了他的喉咙。 喷涌的鲜血洒在花灯上,惊得云曦花容失色。风无心急忙搂住云曦的腰,带她退了几步。熊熊燃烧的火墙映红了云曦的惊恐的脸庞——因为她看到了火墙之后的云子傲,还有他手中那把父亲的宝刀,覆云刀,“哥哥,是你。” “曦儿,交出冷龙翡翠,让你平安离去。”云子傲将出鞘的覆云刀放在肩头,而他身后民居的屋檐上,出现十数个黑衣杀手。风无心清晰地看到他们手中的纹菊刀。 云子傲的话没能得到云曦的回应,风无心的剑已经达到他的面前。他不得不挡下这一招“踏柳寻梅”,本是洁白的刀刃裹上了一层银霜。 云子傲的目光划过刀刃,看着风无心刚毅不屈的眼睛,哼笑道,“今夜纵你插翅难飞。”覆云刀刮起一片氤氲的刀气,萦绕在他的周身。 每一次覆云刀击打在瑕剑上,风无心犹觉力道浑重,多了一分血腥的杀意,他不由寻思“这不是云家的心法”。 风无心渐渐的发现,云子傲周身的刀气从清白的氤氲渐渐凝成黏稠的血光。他每一次出刀,变得更加陶醉而忘我,空洞的眼神里只有敌人的映像。 “杀气更浓,力道更重!”风无心横剑挡下他数刀,右臂略是发麻,可云曦在他身后,退无可退。 火墙的另一边,姜离和雷少云将风紫霜护在心中并不轻松,十数个黑衣杀手向他们逼近。 一道黄色的刀影掠过夜空,直刺姜离。姜离合掌截住那把格外璀璨的纹菊刀——这个黑衣杀手戾气更重,头戴的黄色头巾的他在一群杀手中如鹤立鸡群。 “黄衣总督。”姜离听到别人这么称呼他。 黄衣的刀法并没有姜离想象的那般娴熟,若不是他浑身都藏着机关,怕不过十合就会被姜离拿下。 “着!”正当姜离寻到黄衣的破绽,掌刀砍下他的咽喉时,谁知黄衣一个后翻身,脚尖踢出三支飞箭,逼得姜离不得不后退。 一旁的雷少云横剑将风紫霜护在身后,疏于武艺的他足以对付这群束手束脚的黑衣杀手——他们好似忌惮雷少云的身份,不敢重下杀手。 “可恶。”风紫霜忽觉得有人抓住自己的肩膀,抽出藏在长靴内的利刃。虚空中划过一道银亮的刀痕,瞬间血光喷涌。 “啊!”一个黑衣人惨叫着,他的右手已经被利刃断筋。风紫霜看到屋檐上几名杀手已将飞镖捏在手中,只见她右手掷出一道蓝光,屋瓦上一人应声而落。左手袖子一招,飞出几把袖箭,又倒下两人,“嘿嘿,敢跟姑奶奶斗!” 影衣卫顿时脸色大变,“这丫头该不会是唐门人吧。” “唐门人?”虚空中,出现一个头裹青巾的蒙面人,他腰中那把纹菊刀细而长,在月光的照射下有着斑驳的纹痕。他以极快的速度出刀,雷少云挡下这一刀时,被冲击力逼退,踉跄坐在地上。 风紫霜暴露在青衣的刀长之内,就在他挥刀的一瞬间,黑夜中突然射出一道霸道无比的火焰掌力,将他手中的纹菊刀击断。 青衣顿时大惊,回头看不透幽夜的尽头是何物,“有绝世高手!若刚刚那一掌击中我,非死即伤。” 此时,风无心已经接住了云子傲第七刀,那浑厚的刀劲将他震出内伤,嘴角溢出鲜血。可云子傲的内息因狂暴而紊乱,刀法渐是生疏,失了章法。 “破绽!”风无心咬紧嘴唇,凝神一剑,刺中云子傲执刀的手腕,寻机拉起云曦靠向姜离。 姜离一声大喝,右掌击左掌,“龙吟水上”,双水龙自拳掌而生,相缠相绕而消融,化作狂风般的掌劲将逼近他们的黑衣杀手击退,“走!” 远处的屋顶上,站着两名黑衣人从一开始就出现的黑衣人。他们的目光中透露出历经沧桑的成熟。“他们突围了”,随着不慌不忙的口气,他们两被迫出手,竟是“炎龙入海”和“金刚掌力”! 姜离忽觉身后弥漫着恐怖的威压,回头一看,凌空冲来一条火龙和一道金色掌风。 “竟是丐帮的飞龙掌诀和少林的金刚掌力,完了!”姜离惊呼道。可就在一秒后,一道至坚至柔的气墙横亘在他们的身后,将这两招气盖山河的武功化作无形,天地顿时一片清朗。 “有高手,此人武功远在你我之上,内功造诣更是已臻化境。”两人大惊,不敢再作逗留,手将斗篷一招消失在原地。 风无心发现一道熟悉的人影在屋顶上消失了。 “是草叔!”雷少云说道,“赶紧离开河南府。草叔不想露面,想必这些人一定大有来头。” “走!”待他们跑到松鹤楼,大门前已经有他们的马车和行李在等他们了。他们没有犹豫,坐上马车往西城门处跑。 当他们狼狈地穿过拥挤的人群,达到松鹤楼大门前时,草上飞正守着他们的马车等着他们,“孩子们快走,不要在河南逗留。” 风无心将一口血闷在胸口,听着集市过分的喧嚣声。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和他们手中的灯笼,花灯舞狮、锣鼓丝竹变得波谲云诡,门户之间高悬的彩灯浮游着扑朔的刀影,也并非每一个人都是心地善良的迎灯人…… 在草上飞的保护下,姜离和雷少云驾车顺利冲出了城门,战马感受到主人们的紧张,疾驰在绵长的山坡上。云曦回头向河南府望去,盛火燃宵,这本是一个美丽的夜晚。 今夜的月亮如此皎洁,挂在前方的树梢上,普照前方的山道,甚至能让姜离看清每一块石粒——不,那不是月亮,是一个人,一个年轻人。 “姜兄弟,别来无恙啊!”那个人恍若飞仙,执剑虚立于细嫩的树枝上,雪白的衣袂飘飘。 “凌虚子!”姜离内心已经风起云涌,他便是那一夜听自己吹啸的少年,“你……” “如你所想,我是来杀你的!”凌虚子说出了姜离的猜测,他的话听起来好像已是成竹在胸了。 “哦!是吗?”风无心用瑕剑挑开马车的布帘,支起受伤的身子欲与凌虚子一争高下。他对这个傲慢的人非常反感。 “我不会滥杀无辜。会放你一条生路!”凌虚子并不把风无心当作一回事。 “可是我不打算放过你!”风无心怒发冲冠,瑕剑带起一片清辉,直取树枝上的凌虚子。可这高傲的少年并不打算闪躲,他手中长剑轻轻点在风无心的剑锋上,犹如一阵温和的风将力道卸走。 风无心清晰看到,那雪白的剑柄上镶着红色的宝珠,剑刃上有“凌虚”二字。 “踏柳寻梅!”风无心一声大喝,身体化作一道流星刺向凌虚子。凌虚子的神情如湖面泛起一丝涟漪,他的剑不能完全卸掉“踏柳寻梅”,可风无心却涌出一口鲜血,虚弱的身体往后飘去。 “无心哥哥。”云曦从马车中冲出,与姜离一起接住往下坠落的风无心。云曦的秋水双瞳映入凌虚子的眼中,他从未见过如此人间绝色——犹是那壁上的洛河女神,不觉吟唱道,“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高傲的心让凌虚子没办法趁人之危,他的目光从云曦移到风无心的身上,“负伤之人,不配败于我的凌虚剑之下。” 凌虚子化作一道清风消失在树枝之上。他永远不会忘记云曦那双善睐明眸,如在永恒的深渊中,照亮希望和前路的一盏明灯。 第17章 步云遥曾见海雾起,只影千杯江湖醉 河南府影衣卫据点内,几百名杀手保持着落针可闻的沉默。大殿中央的顶梁柱已经斑驳得不见原木色,多年的寂静让这蛰伏着无数杀手的房屋变得诡异阴沉。 “一群废物!”大殿上座,一名身着狻猊金线袍的中年人的怒吼声打破了沉默,震得横梁上响起了窸窣声。 台下十数名黑衣杀手战战栗栗地下跪,将象征荣耀的纹菊刀解下放于身前,不敢多作言语。 “松鹤楼的那个伙计出手了。”坐在执法者左侧的黑衣人说道,他惶恐的眼神看着自己犹有余热的手掌,“我的‘炎龙入海’掌和右护法的金刚掌力在瞬息之间被他化得消弭殆尽。此人武艺独步江湖,内功修为就算玄苦禅师也未必在他之上。” 执法者的担忧一闪即过,哼声道,“此人若没有什么手段,雷文兴会将代表雷家数十年基业的松鹤楼交给他吗?以后少惹他便是。” 云子傲站在下跪的黄衣旁边,他的手腕上缠着止血的抹布,“看来这‘血影勾魂’也不够如此,于你们合作好像亏了”,随后他将目光投向高高在上的执法者,冷笑道,“我爹放在玄苦禅师除了那些若有若无的武功秘籍外,还有什么好东西让你们这般煞费苦心。” “哼,这你无需知道。”执法者生冷的口气让云子傲转身甩袖就走。 “黄衣,你去雁门关外黄沙葬探一下毒龙教和有间客栈的虚实。切记不要起冲突!”唯一敢顶嘴的人出了大殿,执法者向黄衣命令道。 “是!” “两位护法飞马前往蜀川,相助刀剑门治一治唐门。最重要的,是要将《器毒百解》带回来。” 夜色已晚,战马疾驰于无人郊野,冲上陡峭的山坡,穿入沉浸在夜霾中的森林,到那树高林深的寸尺之地。 姜离让马儿们围成一个圈以御寒风,打燃篝火。火光之中,他们的脸色均苍白而疲惫。 风无心昏昏欲睡地躺在云曦的怀中,她已经第三次擦去风无心额头的冷汗。他发烫的脸颊和吃力粗喘让云曦不知所措。 医术粗鄙的姜离用随身的药材煎予风无心服用。所幸上苍保佑,一个时辰不到,他的烧渐渐退去,气息趋于稳定。 风紫霜喝着姜离煮出来的粗糙的肉汤而甘之若饴,平常肠胃金贵的小姐现在碗里连渣都不剩。 风无心看在眼里,忽觉辛酸,他没办法保证每一次都是险象环生,“小霜,不然哥哥送你回折剑山庄吧。” “不要,我不想回去。”风紫霜拾起衣角为擦嘴,倔强地说道,“小霜会保护好自己尽量不给哥哥添麻烦。”所谓的压力,正是因为源于自己所爱之人。 他们彼此簇拥着,噼里啪啦的火焰浮游飘荡在他们的视线中,从这里眺望,依旧可以看到几里外满城花雨的河南府。热烈的烟火灯光与柔和的月光还是有区别的。一个让人沉溺,一个让人沉醉。 初春夜空,星辰镶嵌进漫天的乌云,化作一颗颗雪花降临人间。 云曦就在风无心的身侧酣睡。万籁俱寂的雪夜,使得风无心能听得到云曦微小的呼吸声。他又看了看旁边的风紫霜,长发掩住她的面容——她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这段路很长!”姜离也没有睡,在他的梦中,雨萱总是如期光临,他们相拥良久,迟迟不舍分开,直到夜尽天明。 车队穿过“蜀之咽喉”的阳平关旧地,那稀疏的屋瓦早已沉沦在岁月的长河中。几经日夜,山道上的荒野与绿茵相互交替,渐渐看见汉中那高大的城关。 当马车从平软的土路到生硬的石板路上时,车轮咯吱作响的声音隐没在熙攘的人群中。汉中是位近西凉的鱼米之乡,多为西夏客商和关中人。若非书香世家,浓厚的口音着实难辨。 他们头上“汉中酒家”的酒旗正迎风飘扬,门店里鲜有酒客。姜离“吁”的一声停下马车,“这些日子赶路累得够呛,且在这里休息几天。过些日子过栈道,穿过剑门关,就直接进入蜀中了。” 常年走镖的姜离从未见过剑门关,每次入蜀,镖队都是借路荆州。 “你这瞎老头怎么还没死。” “臭乞丐,要死也是你比我死得早。这次你要输了,就给我出了这顿酒钱。” 风无心几人进了门店未落座,就发现有两个老头在争执。经一看,竟是柳永,他正和一名老乞丐隔着酒桌斗拳。 “柳先生!”云曦惊呼道,这邋遢的好酒老头勉强来说也算是她的师傅。 “嘿,云小姑娘。哟,还有几位少主。”柳永叫那乞丐停下斗拳,“臭乞丐别闹了,付钱的人来了。” “柳先生,你怎么在这?”风无心几人寻了位置坐下吩咐了一些酒菜,为给这两名老头寒酸的桌上加了几色菜。 “这个……说来话长,就不说了。”柳永喝了几口烧酒,问云曦道,“云小姑娘,那套‘烟柳画桥’剑法悟得如何?” 云曦回道,“前辈的剑法过于玄妙,晚辈愚钝,未能参悟。” “就你臭老头这两下子还教人家剑法,害不害臊?来来来,老乞儿传你一招掌法。”这老乞丐来头不小,是乃丐帮长老马天仇。 “老头我剑法怎着?还治不了你?”柳永将放在条椅上的佩剑摆到桌案上,刚要与马天仇再争时,风无心急忙转开话题,“柳先生剑术超绝,能与我叔公比肩吗?” 柳永一听倒是有些尴尬了,干咳了几声说道,“萤火,怎敢与皓月争辉?普天之下能与天剑客剑术比肩者,怕只有蓝玄云和俞少秋了。” “传说中的‘天仙飞剑’?还请前辈细说。”在姜离的印象中,此天下三剑背负这传奇,出现在街头巷尾的说书人口中。 “你们这群小子阅历还浅啊,哈哈哈。”柳永饮尽了坛中的酒,说道,“武林中有‘天仙飞剑’之说,分别是‘天剑客’风飞雪,‘仙剑客’俞少秋和‘飞剑客’蓝玄云。” “天剑客风飞雪我自不再述说。”柳永借箸代筹,说道,“说起这‘仙剑客’俞少秋,乃是一期颐老道。他老人家怒闯第一届洪武剑会,以‘织天剑阵’横扫中原武林,并击碎三令之首的‘天字令’后,远走域外。于贺兰山创下逍遥派。三十年前,已销声匿迹。听闻其气韵天成,仙风道骨之形,故后人加誉,名曰‘仙剑客’。” “蓝玄云十五岁剑法无敌于北荒,十八岁于长白山开创道门,所创一套‘玄云剑法’,奇快无比。往往看似蓝玄云还没出剑,其实对手已经死了。传闻其最强一剑‘沉虹剑影’已经是天下无敌的剑法。只有剑影,而无剑招。人于其十丈之内,断无生机。二十年前,域外长白山天池,风飞雪和蓝玄云曾有一战,此战不知胜负。此后,蓝玄云将掌门之位传给大弟子玄清子……然二十个春秋已过,江湖再无他的消息。” 此时,正好有一支商队进店打尖,姜离生怕他们认出,急忙用别过脸去。马天仇却笑道,“哈哈哈,这里并非中原,姜少侠无需担心。再说,洪武会的江湖通缉令已经形同虚设。人字令在你师傅手上,他抗令不遵,江湖武林谁敢逮你?” “前辈所说,天字令被仙剑客击碎,人字令在雨世伯手上。地字令呢?”风无心问出这句话时,马天仇拍了几下大腿,“这故事说来可费口舌了,唉,这……” 通晓人情世故的姜离扑哧一笑,招呼小二道,“小二,上酒。” 小二刚将开封的酒抬上来,马天仇已经连喝三大碗,酒劲上头的他连咳了几声,缓缓说道,“在四大世家之前,中原江湖以洪武会和阎罗衙独大。” 那是太过遥远的从前,在俞少秋击碎天字令后,洪武会与阎罗衙利欲熏心,逐背弃维护武林之指责,皆倾尽全力于泰山之巅爆发一场大战,欲争夺地字令。那一战大战因过于血腥,在今后几十年被朝廷从历史中强行抹去。 那一战后,阎罗衙和洪武会两败俱伤,随后四大世家便从石缝中劈山开石而出,伫立于武林巅峰。洪武会自那场大战损兵折将,地位一落千丈,自此之后除了开办洪武剑会的虚职外,别无其他。阎罗衙更因滥用职权而门户中落,甚至被皇太后所建立的影衣卫而取代。 “那一场大战,近千条人命倒在刀光剑影之中,血染昂头天外的泰山之巅。”马天仇手舞足蹈地讲述那场大战的惨烈,随后他的情绪变得激进,大呼道,“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阎罗衙第一高手烈刀率本部弟子来援,拉回徘徊在失败边缘的阎罗衙,险胜洪武会……可两道最亮的星辰终究是要离开美丽的夜空,坠落深渊。” “此后江湖群星璀璨,多少英雄自此而生。”老乞儿眠花醉柳,双目影影绰绰,“武林盟主风吹雪,与其弟双剑合璧,冰封千丈飞瀑;契丹兰陵郡王萧洪明,焚龙灭世,威震天下;毒龙教主血手,血影勾魂,天下难敌;有间客栈老板娘玉生烟,琴功掌法,傲视江湖;少林玄苦禅师,佛家武学,登峰造极;威远镖局雨承,一杆寒枪,忠肝义胆;道门掌门玄清子,‘飞剑客’嫡传弟子;终南山胧月真人……” 马天仇在呢喃中醉倒。风无心几人从故事中醒来时,柳永已经将老乞儿架起,两名醉鬼相互搀扶,蹒跚出了酒家,“步云曾见海雾起,只影千杯江湖醉。” 他们在客栈休息了两天,直到第三天的午时。 客栈门厅,风无心几人正在商量着进川事宜。这时,有四名佩刀的大汉也进到客栈来寻了位置坐下。 风无心注意到,这四名大汉总将目光聚焦在角落里专心吃饭的一个少年人。再看少年人,红色短发披散到耳下,一身粗陋的麻布衣,身材瘦小。他一脚跨在椅上,看似桀骜不驯的模样。 果然。不一会,其中一个大汉便去到那红发少年那桌寻事。不一刻,两人便起了冲突。红发少年踹了大汉一脚,使他踉跄后退。 “我们一起上!”那名大汉退了几步,唤起同伴操起倚在门口的棍棒,往红发少年就是招呼。红发少年手无寸铁,一时招架不过来,狠狠挨了几下。但他的腿却也灵活,左弹右踢,为自己争取了一点躲闪的空间。风无心注意到他双手常常要往袖子里探东西,而大汉好似也知道,操起棒子打向他的手腕,疼痛不已。 “那小子好像是要出暗器之类的东西,如果是唐门人再好不过,可以打听点消息。那几个大汉估计也知道他的底细,不然怎么会每次都打他的手。我们要不要帮帮他?”风无心对姜离小声说道。 姜离本是嫉恶如仇,二话不说,将饭桌旁的长棍一丢把其中一个大汉的腿给弹跪下了,“几个大人欺负一个小孩,不好吧!” “说谁是小孩呢?我应付得来。不用你多管闲事!”那红发少年身上已有几处淤青,仍是不领姜离的情。那几个大汉看姜离姿容魁伟,和风无心放在桌案上的瑕剑,相互劝道,“这几人定是不好惹,速度点,把这小子绑回去就完事了。” “这是我们的事,尔等不要多管闲事得好。”其中一个大汉对姜离说道。姜离只是一笑,将手中的碗丢去。砸到那大汉的手,他疼得放下手中的大棒,“臭小子,你……” 他的话还没说话,姜离一个闪身近到他身前,右腿上鞭,正砸他的左脸颊上,直接被踢倒。 “妈的,上!”大汉们被惹怒了,丢了那红发少年,直接朝姜离打来。姜离捡起地上的长棍当枪使,一挑一扫一刺,瞬息之间,几名大汉的大棒都给打落,手背上均是淤青。 “该死的,走,你们给我走着瞧。”大汉按住生疼的手背,慌忙夺门而逃。本欲往报官的掌柜见滋事之人已走,松了一口气,几是对姜离感恩戴德。 姜离踢开脚边横竖乱到的椅子,走到角落将红发少年拉起来,“没事吧!” “没事,你……你武功倒是不错。”红发少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浑身的皮开肉绽让他的动作看起来吃力而尴尬。姜离微微一笑,将随身的金创药丢给他,“用酒洗一洗伤口,再将要敷上。明天就不会这么痛了。” 小二已经将饭菜摆上桌面。 这名少年看模样约在十七八岁,风无心看着红发少年尴尬地站着,笑着说道,“不介意的话,过来一起吃点吧。” “哇!”少年坐在时,受伤的手肘磕到桌面,疼得叫了一声,惹得风紫霜哈哈大笑道,“看来这小哥哥腿脚功夫不过硬啊。” 红发少年尴尬一笑,说道,“在下唐飞,多谢几位少侠搭救。” 几人相互通了姓名,风无心打量了一下唐飞,问道,“唐兄弟,我见你刚才手一直探向腰间,是要使什么暗器吧?” “嘿,看来我这小把戏都瞒不住人啊。”唐飞照着姜离说的,扒下外衣,用烈酒洗了洗伤口。 “唐兄弟莫不是唐门中人?”风无心的疑问让唐飞一下警觉起来,但瞧着见这群人并非鸡鸣狗盗之徒,在犹豫了半响后才点头称是。 “尔门中可有一名韩姓之人?”风无心的情绪变得激动,紧紧按住桌案旁的瑕剑。 唐飞只是摇了摇头,“呵,风兄弟倒是爱说笑。” 姜离急忙按住风无心的肩膀,代他问道,“唐兄弟可知你们唐门‘销骨梅心’这种暗器的来历?” “两位哥哥倒是把我问糊涂了。”唐飞敷完药后,舒展了一下酸疼的肌肉,“成都府唐杰就是我的父亲,作为唐门的大少爷,我连‘销骨梅心’这名字都没听过,又怎知道它的来历?几位哥哥莫非来自中原?这以讹传讹的东西怎牢哥哥们远途跋涉到川中。” 唐飞蹙起眉头,寻思一番道,“韩姓之人?若我记得不错,我姑父便是姓韩。” “敢问唐兄弟的姑父名讳?”风无心这次的提问也让唐飞为难,他挠了挠后脑勺,“我这姑父自我姑姑死后就不在唐门了”他作寻思状,“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吧。” 风无心面露杀意的瞬间,桌前的水杯突然泛起一丝涟漪。 唐飞没去在意,只是继续说道,“说来奇怪,自从天剑门和绝刀门合并成刀剑门后,就一直寻我们的麻烦。而且还有一群通晓唐门暗器的黑衣杀手在帮助他们。” “哦?刀剑门合并了?”姜离想起这师傅曾经说过刀剑门的辉煌,其祖师林天英在世时,武学造诣敢与仙剑客并驾齐驱。江湖上本无天剑门和绝刀门,只是上一辈为争夺门主不合,逐分为刀剑两门,刀剑门也就没落了。 自绝刀门林义全死后,其堂兄林忠全得到影衣卫和侄子林雄的支持,收绝刀门合为刀剑门。并将女儿林英许配与侄子。据说如若两人修成刀剑两门的最高境界且意气相投,可成“双影刀箭璧”,可挡天下至利,可破天下至坚。 “这天下武学说得都玄乎,怕是没我风家‘飞雪三剑’来得厉害。”风紫霜嘟起嘴道。唐飞看着她可爱的样子忍俊不禁。 雷少云看着风无心忧心忡忡的样子,对他摇了摇头道,“事情已有进展,莫要沮丧。”随后,又对唐飞说道,“唐兄弟,这些黑衣杀手亦是我们的大敌。我们正合计着要去哪里躲一躲呢,只是不知唐门接不接待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呢?” 唐飞急忙摆笑道,“几位兄弟若是想往唐门,倒不如随我一同进川。近日来,刀剑门那些家伙总是寻我们麻烦,怕会扰了几位哥哥的兴致。” “那正好练练手,哈哈哈。”姜离将酒杯摆到唐飞面前。想不到这红发小个子也是个好酒之人。 风无心只是摩挲着瑕剑剑鞘上的纹路,独自沉思。 第17章 步云遥见海雾起,只影千杯江湖醉 河南府影衣卫据点内,几百名杀手保持着落针可闻的沉默。大殿中央的顶梁柱已经斑驳得不见原木色,多年的寂静让这蛰伏着无数杀手的房屋变得诡异阴沉。 “一群废物!”大殿上座,一名身着狻猊金线袍的中年人的怒吼声打破了沉默,震得横梁上响起了窸窣声。 台下十数名黑衣杀手战战栗栗地下跪,将象征荣耀的纹菊刀解下放于身前,不敢多作言语。 “松鹤楼的那个伙计出手了。”坐在执法者左侧的黑衣人说道,他惶恐的眼神看着自己犹有余热的手掌,“我的‘炎龙入海’掌和右护法的金刚掌力在瞬息之间被他化得消弭殆尽。此人武艺独步江湖,内功修为就算玄苦禅师也未必在他之上。” 执法者的担忧一闪即过,哼声道,“此人若没有什么手段,雷文兴会将代表雷家数十年基业的松鹤楼交给他吗?以后少惹他便是。” 云子傲站在下跪的黄衣旁边,他的手腕上缠着止血的抹布,“看来这‘血影勾魂’也不够如此,于你们合作好像亏了”,随后他将目光投向高高在上的执法者,冷笑道,“我爹放在玄苦禅师除了那些若有若无的武功秘籍外,还有什么好东西让你们这般煞费苦心。” “哼,这你无需知道。”执法者生冷的口气让云子傲转身甩袖就走。 “黄衣,你去雁门关外黄沙葬探一下毒龙教和有间客栈的虚实。切记不要起冲突!”唯一敢顶嘴的人出了大殿,执法者向黄衣命令道。 “是!” “两位护法飞马前往蜀川,相助刀剑门治一治唐门。最重要的,是要将《器毒百解》带回来。” 夜色已晚,战马疾驰于无人郊野,冲上陡峭的山坡,穿入沉浸在夜霾中的森林,到那树高林深的寸尺之地。 姜离让马儿们围成一个圈以御寒风,打燃篝火。火光之中,他们的脸色均苍白而疲惫。 风无心昏昏欲睡地躺在云曦的怀中,她已经第三次擦去风无心额头的冷汗。他发烫的脸颊和吃力粗喘让云曦不知所措。 医术粗鄙的姜离用随身的药材煎予风无心服用。所幸上苍保佑,一个时辰不到,他的烧渐渐退去,气息趋于稳定。 风紫霜喝着姜离煮出来的粗糙的肉汤而甘之若饴,平常肠胃金贵的小姐现在碗里连渣都不剩。 风无心看在眼里,忽觉辛酸,他没办法保证每一次都是险象环生,“小霜,不然哥哥送你回折剑山庄吧。” “不要,我不想回去。”风紫霜拾起衣角为擦嘴,倔强地说道,“小霜会保护好自己尽量不给哥哥添麻烦。”所谓的压力,正是因为源于自己所爱之人。 他们彼此簇拥着,噼里啪啦的火焰浮游飘荡在他们的视线中,从这里眺望,依旧可以看到几里外满城花雨的河南府。热烈的烟火灯光与柔和的月光还是有区别的。一个让人沉溺,一个让人沉醉。 初春夜空,星辰镶嵌进漫天的乌云,化作一颗颗雪花降临人间。 云曦就在风无心的身侧酣睡。万籁俱寂的雪夜,使得风无心能听得到云曦微小的呼吸声。他又看了看旁边的风紫霜,长发掩住她的面容——她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这段路很长!”姜离也没有睡,在他的梦中,雨萱总是如期光临,他们相拥良久,迟迟不舍分开,直到夜尽天明。 车队穿过“蜀之咽喉”的阳平关旧地,那稀疏的屋瓦早已沉沦在岁月的长河中。几经日夜,山道上的荒野与绿茵相互交替,渐渐看见汉中那高大的城关。 当马车从平软的土路到生硬的石板路上时,车轮咯吱作响的声音隐没在熙攘的人群中。汉中是位近西凉的鱼米之乡,多为西夏客商和关中人。若非书香世家,浓厚的口音着实难辨。 他们头上“汉中酒家”的酒旗正迎风飘扬,门店里鲜有酒客。姜离“吁”的一声停下马车,“这些日子赶路累得够呛,且在这里休息几天。过些日子过栈道,穿过剑门关,就直接进入蜀中了。” 常年走镖的姜离从未见过剑门关,每次入蜀,镖队都是借路荆州。 “你这瞎老头怎么还没死。” “臭乞丐,要死也是你比我死得早。这次你要输了,就给我出了这顿酒钱。” 风无心几人进了门店未落座,就发现有两个老头在争执。经一看,竟是柳永,他正和一名老乞丐隔着酒桌斗拳。 “柳先生!”云曦惊呼道,这邋遢的好酒老头勉强来说也算是她的师傅。 “嘿,云小姑娘。哟,还有几位少主。”柳永叫那乞丐停下斗拳,“臭乞丐别闹了,付钱的人来了。” “柳先生,你怎么在这?”风无心几人寻了位置坐下吩咐了一些酒菜,为给这两名老头寒酸的桌上加了几色菜。 “这个……说来话长,就不说了。”柳永喝了几口烧酒,问云曦道,“云小姑娘,那套‘烟柳画桥’剑法悟得如何?” 云曦回道,“前辈的剑法过于玄妙,晚辈愚钝,未能参悟。” “就你臭老头这两下子还教人家剑法,害不害臊?来来来,老乞儿传你一招掌法。”这老乞丐来头不小,是乃丐帮长老马天仇。 “老头我剑法怎着?还治不了你?”柳永将放在条椅上的佩剑摆到桌案上,刚要与马天仇再争时,风无心急忙转开话题,“柳先生剑术超绝,能与我叔公比肩吗?” 柳永一听倒是有些尴尬了,干咳了几声说道,“萤火,怎敢与皓月争辉?普天之下能与天剑客剑术比肩者,怕只有蓝玄云和俞少秋了。” “传说中的‘天仙飞剑’?还请前辈细说。”在姜离的印象中,此天下三剑背负这传奇,出现在街头巷尾的说书人口中。 “你们这群小子阅历还浅啊,哈哈哈。”柳永饮尽了坛中的酒,说道,“武林中有‘天仙飞剑’之说,分别是‘天剑客’风飞雪,‘仙剑客’俞少秋和‘飞剑客’蓝玄云。” “天剑客风飞雪我自不再述说。”柳永借箸代筹,说道,“说起这‘仙剑客’俞少秋,乃是一期颐老道。他老人家怒闯第一届洪武剑会,以‘织天剑阵’横扫中原武林,并击碎三令之首的‘天字令’后,远走域外。于贺兰山创下逍遥派。三十年前,已销声匿迹。听闻其气韵天成,仙风道骨之形,故后人加誉,名曰‘仙剑客’。” “蓝玄云十五岁剑法无敌于北荒,十八岁于长白山开创道门,所创一套‘玄云剑法’,奇快无比。往往看似蓝玄云还没出剑,其实对手已经死了。传闻其最强一剑‘沉虹剑影’已经是天下无敌的剑法。只有剑影,而无剑招。人于其十丈之内,断无生机。二十年前,域外长白山天池,风飞雪和蓝玄云曾有一战,此战不知胜负。此后,蓝玄云将掌门之位传给大弟子玄清子……然二十个春秋已过,江湖再无他的消息。” 此时,正好有一支商队进店打尖,姜离生怕他们认出,急忙用别过脸去。马天仇却笑道,“哈哈哈,这里并非中原,姜少侠无需担心。再说,洪武会的江湖通缉令已经形同虚设。人字令在你师傅手上,他抗令不遵,江湖武林谁敢逮你?” “前辈所说,天字令被仙剑客击碎,人字令在雨世伯手上。地字令呢?”风无心问出这句话时,马天仇拍了几下大腿,“这故事说来可费口舌了,唉,这……” 通晓人情世故的姜离扑哧一笑,招呼小二道,“小二,上酒。” 小二刚将开封的酒抬上来,马天仇已经连喝三大碗,酒劲上头的他连咳了几声,缓缓说道,“在四大世家之前,中原江湖以洪武会和阎罗衙独大。” 那是太过遥远的从前,在俞少秋击碎天字令后,洪武会与阎罗衙利欲熏心,逐背弃维护武林之指责,皆倾尽全力于泰山之巅爆发一场大战,欲争夺地字令。那一战大战因过于血腥,在今后几十年被朝廷从历史中强行抹去。 那一战后,阎罗衙和洪武会两败俱伤,随后四大世家便从石缝中劈山开石而出,伫立于武林巅峰。洪武会自那场大战损兵折将,地位一落千丈,自此之后除了开办洪武剑会的虚职外,别无其他。阎罗衙更因滥用职权而门户中落,甚至被皇太后所建立的影衣卫而取代。 “那一场大战,近千条人命倒在刀光剑影之中,血染昂头天外的泰山之巅。”马天仇手舞足蹈地讲述那场大战的惨烈,随后他的情绪变得激进,大呼道,“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阎罗衙第一高手烈刀率本部弟子来援,拉回徘徊在失败边缘的阎罗衙,险胜洪武会……可两道最亮的星辰终究是要离开美丽的夜空,坠落深渊。” “此后江湖群星璀璨,多少英雄自此而生。”老乞儿眠花醉柳,双目影影绰绰,“武林盟主风吹雪,与其弟双剑合璧,冰封千丈飞瀑;契丹兰陵郡王萧洪明,焚龙灭世,威震天下;毒龙教主血手,血影勾魂,天下难敌;有间客栈老板娘玉生烟,琴功掌法,傲视江湖;少林玄苦禅师,佛家武学,登峰造极;威远镖局雨承,一杆寒枪,忠肝义胆;道门掌门玄清子,‘飞剑客’嫡传弟子;终南山胧月真人……” 马天仇在呢喃中醉倒。风无心几人从故事中醒来时,柳永已经将老乞儿架起,两名醉鬼相互搀扶,蹒跚出了酒家,“步云曾见海雾起,只影千杯江湖醉。” 他们在客栈休息了两天,直到第三天的午时。 客栈门厅,风无心几人正在商量着进川事宜。这时,有四名佩刀的大汉也进到客栈来寻了位置坐下。 风无心注意到,这四名大汉总将目光聚焦在角落里专心吃饭的一个少年人。再看少年人,红色短发披散到耳下,一身粗陋的麻布衣,身材瘦小。他一脚跨在椅上,看似桀骜不驯的模样。 果然。不一会,其中一个大汉便去到那红发少年那桌寻事。不一刻,两人便起了冲突。红发少年踹了大汉一脚,使他踉跄后退。 “我们一起上!”那名大汉退了几步,唤起同伴操起倚在门口的棍棒,往红发少年就是招呼。红发少年手无寸铁,一时招架不过来,狠狠挨了几下。但他的腿却也灵活,左弹右踢,为自己争取了一点躲闪的空间。风无心注意到他双手常常要往袖子里探东西,而大汉好似也知道,操起棒子打向他的手腕,疼痛不已。 “那小子好像是要出暗器之类的东西,如果是唐门人再好不过,可以打听点消息。那几个大汉估计也知道他的底细,不然怎么会每次都打他的手。我们要不要帮帮他?”风无心对姜离小声说道。 姜离本是嫉恶如仇,二话不说,将饭桌旁的长棍一丢把其中一个大汉的腿给弹跪下了,“几个大人欺负一个小孩,不好吧!” “说谁是小孩呢?我应付得来。不用你多管闲事!”那红发少年身上已有几处淤青,仍是不领姜离的情。那几个大汉看姜离姿容魁伟,和风无心放在桌案上的瑕剑,相互劝道,“这几人定是不好惹,速度点,把这小子绑回去就完事了。” “这是我们的事,尔等不要多管闲事得好。”其中一个大汉对姜离说道。姜离只是一笑,将手中的碗丢去。砸到那大汉的手,他疼得放下手中的大棒,“臭小子,你……” 他的话还没说话,姜离一个闪身近到他身前,右腿上鞭,正砸他的左脸颊上,直接被踢倒。 “妈的,上!”大汉们被惹怒了,丢了那红发少年,直接朝姜离打来。姜离捡起地上的长棍当枪使,一挑一扫一刺,瞬息之间,几名大汉的大棒都给打落,手背上均是淤青。 “该死的,走,你们给我走着瞧。”大汉按住生疼的手背,慌忙夺门而逃。本欲往报官的掌柜见滋事之人已走,松了一口气,几是对姜离感恩戴德。 姜离踢开脚边横竖乱到的椅子,走到角落将红发少年拉起来,“没事吧!” “没事,你……你武功倒是不错。”红发少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浑身的皮开肉绽让他的动作看起来吃力而尴尬。姜离微微一笑,将随身的金创药丢给他,“用酒洗一洗伤口,再将要敷上。明天就不会这么痛了。” 小二已经将饭菜摆上桌面。 这名少年看模样约在十七八岁,风无心看着红发少年尴尬地站着,笑着说道,“不介意的话,过来一起吃点吧。” “哇!”少年坐在时,受伤的手肘磕到桌面,疼得叫了一声,惹得风紫霜哈哈大笑道,“看来这小哥哥腿脚功夫不过硬啊。” 红发少年尴尬一笑,说道,“在下唐飞,多谢几位少侠搭救。” 几人相互通了姓名,风无心打量了一下唐飞,问道,“唐兄弟,我见你刚才手一直探向腰间,是要使什么暗器吧?” “嘿,看来我这小把戏都瞒不住人啊。”唐飞照着姜离说的,扒下外衣,用烈酒洗了洗伤口。 “唐兄弟莫不是唐门中人?”风无心的疑问让唐飞一下警觉起来,但瞧着见这群人并非鸡鸣狗盗之徒,在犹豫了半响后才点头称是。 “尔门中可有一名韩姓之人?”风无心的情绪变得激动,紧紧按住桌案旁的瑕剑。 唐飞只是摇了摇头,“呵,风兄弟倒是爱说笑。” 姜离急忙按住风无心的肩膀,代他问道,“唐兄弟可知你们唐门‘销骨梅心’这种暗器的来历?” “两位哥哥倒是把我问糊涂了。”唐飞敷完药后,舒展了一下酸疼的肌肉,“成都府唐杰就是我的父亲,作为唐门的大少爷,我连‘销骨梅心’这名字都没听过,又怎知道它的来历?几位哥哥莫非来自中原?这以讹传讹的东西怎牢哥哥们远途跋涉到川中。” 唐飞蹙起眉头,寻思一番道,“韩姓之人?若我记得不错,我姑父便是姓韩。” “敢问唐兄弟的姑父名讳?”风无心这次的提问也让唐飞为难,他挠了挠后脑勺,“我这姑父自我姑姑死后就不在唐门了”他作寻思状,“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吧。” 风无心面露杀意的瞬间,桌前的水杯突然泛起一丝涟漪。 唐飞没去在意,只是继续说道,“说来奇怪,自从天剑门和绝刀门合并成刀剑门后,就一直寻我们的麻烦。而且还有一群通晓唐门暗器的黑衣杀手在帮助他们。” “哦?刀剑门合并了?”姜离想起这师傅曾经说过刀剑门的辉煌,其祖师林天英在世时,武学造诣敢与仙剑客并驾齐驱。江湖上本无天剑门和绝刀门,只是上一辈为争夺门主不合,逐分为刀剑两门,刀剑门也就没落了。 自绝刀门林义全死后,其堂兄林忠全得到影衣卫和侄子林雄的支持,收绝刀门合为刀剑门。并将女儿林英许配与侄子。据说如若两人修成刀剑两门的最高境界且意气相投,可成“双影刀箭璧”,可挡天下至利,可破天下至坚。 “这天下武学说得都玄乎,怕是没我风家‘飞雪三剑’来得厉害。”风紫霜嘟起嘴道。唐飞看着她可爱的样子忍俊不禁。 雷少云看着风无心忧心忡忡的样子,对他摇了摇头道,“事情已有进展,莫要沮丧。”随后,又对唐飞说道,“唐兄弟,这些黑衣杀手亦是我们的大敌。我们正合计着要去哪里躲一躲呢,只是不知唐门接不接待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呢?” 唐飞急忙摆笑道,“几位兄弟若是想往唐门,倒不如随我一同进川。近日来,刀剑门那些家伙总是寻我们麻烦,怕会扰了几位哥哥的兴致。” “那正好练练手,哈哈哈。”姜离将酒杯摆到唐飞面前。想不到这红发小个子也是个好酒之人。 风无心只是摩挲着瑕剑剑鞘上的纹路,独自沉思。 第18章 剑门绝壁天下险,南山北武暗流涌 河南府影衣卫据点。 “哥哥!难道你就不恨吗?”紫衣杀手走到执法者的身后。 “恨什么?然道我们现在拥有得还不够多吗?”指挥使转身对紫衣人说道。 紫衣人捏着拳头,现在的他是影衣卫的紫旗总督,要单纯的荣华富贵自然简单,“我们的父母都是死于这群刽子手……那皇太后不是什么好人。那群皇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救了你也是想利用你。你看现在,他们不是跟我们反目成仇了?哥哥,你说那狗皇帝重视你,可他还是不能为我们沉冤昭雪……” “闭嘴!”执法者韩子愈一巴掌朝紫衣杀手韩子昱打过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的确,可能皇太后在私人利益上有过错。但她毕竟对国家做了这么多……我不怨她。” “官家为了弥补太后的过错,已经为我们做过多了。他是一国之君啊。”韩子愈望着夜空说道,“弟弟,仇恨只会让你盲目……跟着哥哥。我们兄弟联手,好吗?官家把这片天地交给我们打理,还不够信任我们吗?” 韩子昱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还在惦念那毫无用处的情感吗?”韩子愈按住韩子昱的肩膀,将一块令牌塞到他的手中,“去西川,了解这段该死的情感,将《器毒百解》带回来。你知道的,我手中的兄弟多是靠你带回来的唐门暗器得到现在的地位的。逢场作戏罢了,莫要妇人之仁。” 韩子昱艰难地接过令牌,又问道,“哥哥,你之前一直叫我拿住云家大小姐是何用意?” 韩子愈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蹙眉道,“这件事,你就不要问了……” 剑门关已遥遥在望,两岸青山石壁没入云海之中,犹是支天之柱。 其栈道挂在绝壁上,姜离不得不牵马而行,“难怪青莲居士会在此长叹,‘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登天石梯有近百级,当他们攀到剑门关前时,那高大的城关以万夫莫开之势,足以将百万雄师拒于西川之外,雷少云不仅抚手叹道,“剑门天下险,川中有卧龙。西川咽喉之地也。” 唐飞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跟在他们的身后,回头指着该死的栈道骂道,“嘿,你们倒是好兴致。可不知这鬼东西每次老子经过,双腿都是抖过来的。这剑门关倒不如改鬼门关算了。” “嘿,小哥哥你胆儿倒是跟你人儿一样小。”唐飞完全没有想到,刚刚过那绝壁栈道时,这小丫头竟是蹦蹦跳跳地过来的。 “哥哥人儿是小,可这心却是……诶,你们等等我啊。”唐飞小跑过了剑门关,前方的道路已是康庄大道。正当他要上前与风紫霜搭讪时,只听到前方传来一声熟悉的招呼,“嘿,唐小子。” 唐飞垫脚望去,是父亲带着十余名唐门兄弟来接应他了,“嘿,爹爹,二弟。” 一支人马朝着他们走来,为首是一人高马大的少年,坐在高马上的他用不友好的目光扫视着风无心几人,说道,“大哥我们还以为你被刀剑门的逮了呢。我们唐门可没有什么家当可以把你赎回来。” “你给我闭嘴!”一名中年人挤出队伍,对那少年怒喝道,问唐飞道,“小子,你没事吧?” “诶,挨了几棍子。若不是这位兄弟出手相帮,怕小子我就见不到爹爹了。”唐飞向唐杰介绍了风无心几人,细说了来龙去脉。 捕快装扮的唐杰按住佩刀,向风无心几人作揖道,“多谢几位少侠出手相救,请随唐某往唐门一叙。” 姜离的“请”字刚出口时,风无心慌忙按住他的手腕,说道,“不对,有杀气!” 突然,两道黑色的身影从天而降——是那一夜突袭他们的两大高手。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睥睨天下的杀意! 那左护法使出一招“群龙翔舞”,化作虚影的拳掌瞬间将数名唐门弟子击飞。姜离以“龙吟水上”方能勉强接下他的攻势。他的目光中带着鄙夷的笑意,姜离由此看出他是一名中年人。 唐杰还来不及拔刀,右护法的龙爪已经探来。唐杰敌不过他三招,便被逼退。他因敌手高超而武艺而震撼,“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为何下此杀手?” “交出《器毒百解》!”他的嗓音听起来与他的武功一般,苍老而浑厚。 “又是你!”风无心一剑刺去,右护法合掌接住。纵然他的双掌被冰寒的剑气覆盖,可他的双目依然炯炯有神。 “风少主,久违了!”那右护法已掌握风无心的死门,欲要一指刺向他的咽喉时,一阵强风袭来,吹得他的身躯颠颠颤颤。 一道火龙掌风和一道至柔的剑气分别袭向两名黑衣高手。那左护法大惊道,“‘炎龙入海’和‘雨恨云愁’!” 虚空中出现两道熟悉的身影,风无心定睛一看,竟是柳永和马天仇,“两位前辈!” 马天仇看着左护法施展出丐帮的“飞龙掌诀”时,已然猜出他的身份,“果真是你!” “是我!”左护法干冷地应道,他双掌向上平举,一道火龙掌力孕育而生。 “且战且退!”任由右护法掌劲如何霸道,柳永如水的剑势已经有办法将他的力道卸掉。 “走。”两名黑衣高手随处上风,但风无心几人若是见缝插针,怕形势不容乐观,只得夺路而走。马天仇和柳永不肯落下,四人沿着绝壁越大越远。 石壁上的草丛窸窣作响,数名潜伏的刺客突然杀出,他们的手中散出无数淬毒飞刀,织成漫天的罗网。 “这……”正在唐杰惊讶之余,风无心回旋舞剑,“饮风醉月”,寒月剑气如旋风刮起冰封所有的飞刀。 “好剑法!”唐杰由心赞道,他双手上举,袖中飞出无数火星,化成一颗颗流星砸向每一个刺客,进而爆炸。 唯独幸免的那人还是逃不过死神制裁——姜离掷出马背上的□□,将那名刺客钉在石壁之上。 风紫霜抱拳于脸前,用羡慕地眼光看着唐杰,“哇,唐叔叔刚刚那是……火器?” 唐杰用劫后余生的苦笑回应“诶,雕虫小技”,随后向风无心作揖,“刚刚若不是风少侠名满天下的‘飞雪剑’,怕唐某再有花招也使不出来了。” “嘻,无心哥哥以后可是要超越天剑客的。”躲在风无心的身后的云曦打趣道。唐杰再作揖,“呵,我们唐门弟子总是热衷于炼器制毒,久而久之,这刀剑腿脚自然就逊色于人。小飞还望几位少侠多多提点。” “这些少年岂非池中之物……”远处的唐山用怨恨地眼神看着唐飞,寻思着,“你终究不是唐门之人,别想和我争夺唐门之主!” 河南府,那是城南终年荒无人烟的街道上,一座早年慌败的府邸突然变得金碧辉煌。大门的两侧出现了持戟卫士,沉静的门厅因而森严。 第二天,这里已然聚集了众多围观者,只见正门之上又多了一个金色牌匾,上书“南山府”三字。一名洪武会的使者为其张榜告示,原是一名曰“韩一守”的武师开门立派,并谴责雨承抗令不遵。令众人惊讶的是,江南云家,少林寺,丐帮,刀剑门,洛水剑派等均为其名下,鞍前马后为其爪牙。 在这些寻常百姓的议论中,谁又得知这韩一守实为影衣卫的执法者,韩子愈。他利用雷龙破开四大世家一统江湖的局面,进而插足江湖中事。 日入西山,南山府内。 “弟弟,飞儿……怎么办?”韩子愈看着刚要出发的韩子昱,“他毕竟是你的儿子,我的亲侄儿。” “我已经安排唐山将他排斥,争夺掌门之位。”韩子昱抬头看着天空,“我答应他娘,要好好照顾他的。可是我却没做到。希望他不要被卷入纷争。唐杰还是不肯交出《器毒百解》的话,那也没办法了……” “那封伪造雷太尉笔迹的书信已经发出去了。”韩子愈继续说道,“弟弟,你要知道,《器毒百解》乃我影衣卫生存之根本。若是落入旁人之手,我影衣卫将如技穷之黔驴。” “我知道。”韩子昱已经套上那紫色的夜行衣,用冷冷的话语回应韩子愈的话,转眼消失在夜色之中。 南山府成立不过三日,雨承在开封府大会天下武林人士,以威远镖局为首,成立北武盟,收纳天山派,天凌宫,悬空寺等门派于麾下,欲和南山府抗衡。 雨承挑起向朝廷门派宣战的大旗——如若任由南山府合并江湖门派,那么这人字令建立的江湖秩序和武林盟主便成虚幻。 东京太尉府。 雷龙战战兢兢地伺候着太师椅上慵懒的父亲。 “这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南山府你听说了吧。”雷文兴不愠不怒地说着,“这就是你捅的大娄子,却要雨家的人帮你揽着,你害不害臊?这武林盟主之位,不是谁都能当的,起码你就不行。此时朝中改革之风糜行,少云又殿试在即,你应该关心该关心的事情……哼,当年你自己考不上,偏在这江湖上混,如今混个人模狗样来了?” 太尉的话刚落,只见一人如幽灵般出现在门口,他的影子从门槛拉长到太尉的脚边,“你来啦?” “大人若是要教训不肖子孙的话,我可以等等再来。”嗓音略微沙哑的中年人,他的背后背着一把五尺长的刀,上面纹有一条腾飞的龙——还有几枚闪耀的金菊。 “影衣卫的人?”雷太尉更正了雷龙的疑问,“他是阎罗衙的人,名作邪刃。” 这名唤作邪刃的中年人并没有试图反驳两人的话,只是沉默地等待命令。 “邪刃,老夫你要前往西川保护好四大四家的孩子们,并且杀了前去执行任务的韩子愈。”雷文兴的话刚落,谁知邪刃冷冷一笑道,“想必太尉您是老糊涂了吧。韩一守就是韩子愈,去西川执行任务的是他的弟弟,韩子昱。” “休得无礼!”雷龙刚想拔剑,被太尉拦下,问道,“嗯……老夫是有点老糊涂了,你且说来。” 原来,这韩子愈还有一名弟弟,名作韩子昱,从小被送往西川学艺。韩家灭门时,入赘躲入唐门之中的正是韩子昱,后被细作谣传。而韩子愈,一直潜藏在宫廷之中,未曾离开过。 “哦?倒有这等缘由。”雷文兴抚着白须道。 邪刃只是冷冷问道,“那么大人……这人,还杀不杀?” “杀!” 雷龙挑起车窗帘,看着眼前高悬在眼前大门上“威远镖局”牌匾,心中五味陈杂。 “雷世叔您来啦,爹爹正在大厅等您呢。”雷龙刚掀起车门帘,雨萱就出门来迎接。 “诶。”雷龙单单一字,尴尬得手都不知往哪儿放,“萱儿,我认路,我自己进去便是。” “雷世叔请!” 威远镖局的大厅内,雨承已经就热茶摆好。雷龙远远望见,故意将目光投向甬道两侧的花草——若不是父亲硬是自己前来赔罪,让两家重归于好,自己定不会做这种打自己脸的事情来。 在雷龙的印象中,雨大哥总是面露和善的微笑,这次也不例外。“这就是武林盟主该有的大肚吧”,雷龙这样寻思着。 雨承并没有试图为难他,他们从往事开始聊起。雷龙已不记得内容,至少他们相谈甚欢。 话末,雷龙将之前的疑问吐出,“大哥,你告诉我,姜离真的是血手的儿子吗?” 雨承陷入了一片沉默,随后说道,“是不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离儿的确是个人才。不是吗?” “不重要吗?血手的儿子……” “不重要!”雨承再次回答这个问题时,刚毅的目光如利箭穿透雷龙的心——这便是他抗令不遵的资本,也是为什么自己要屈于人下,“我已经吩咐凌天和雄平进川保护离儿他们。” 大宋境内,毒龙教总舵。 “教主,南山府一行人正往西川,不知道要争什么东西。”一个探子禀报道。 血手背对着探子,他背影散发着诡异的气息令人头皮发麻,“我只想知道,云家的秘宝到底在谁的身上。屠龙大会上,雷龙说云曦窃取秘宝失败而出逃,到底是真是假?” 探子伏跪在地,颤声道,“属下……办事不利,仍未探知。” 血手手中捏搓着一颗粉尘,随意洒落在地,“罢了,这条狗敢对离儿出手,看来我得走一趟西川,去将他们杀个干净。这暗流涌动的江湖,终将浮于水面。” 第19章 影衣藏刀布杀局,月明天晓情几重 唐门位于成都府西郊,那经年失修的墙瓦变得斑驳陈旧,那顶梁的老柱被人轻轻一晃,便会洒下腐朽的粉尘。 “诶,这老房子挺有趣的。”风紫霜刻意拍了拍几条老柱子,房顶传来“嗡嗡”的异响。唐飞见状急忙制止她,“哎哟喂,我的姑奶奶啊,它可经不起你的折腾。” 风无心想寻唐杰问清楚那“韩姓”之人,可奈何刚到家门,衙门的小厮便来唤走唐杰,“唐捕头,那个知府大人叫您过去一趟。” 唐杰作为成都府捕头,和知府何清私交甚好。这个何清也是大有来头,听说其乃雷太尉的学生,品学兼优,方被遣到成都任知府。 唐飞不理解风无心如此迫切的心,但仍旧带他们到天玑阁去——唐门暗器坊。 出于不知名的信任,唐飞在这灰暗的小屋内敲打着暗格,取出一本蒙尘近乎发霉的小册子。当唐飞拍去书上的粉尘时,借着挤进窗缝的光仍可以看到发黄的《器毒百解》几字。 “我们唐门所载的暗器都在这本《器毒百解》上。”唐飞翻起这本书时,飞扬尘埃让他干咳了几声,“但上面所载,并没有‘销骨梅心’……诶?”唐飞突然停下,因为他发现这《器毒百解》被撕去了几页,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哎呀,爹爹说是我小时候调皮干的。” “不对。”风无心将按着那些被撕去的纹路,是如此的光洁平整,“你觉得小孩能撕得这般干净?” “咦?说得对哦。”唐飞作沉思状,“以前我还听爹爹说过有一伙黑衣人潜入天玑阁,偷偷抄录一些部分《器毒百解》,怕就是那些人撕去的。” “哇,这东西!”风紫霜突然从木柜上拿下一个盒子,里面摆着三寸微蓝的银针。如若眼不尖点,还真看不到这些银丝,“诶,这东西看是好看,怕扎人不疼吧。” “这是暴雨梨花针!”唐飞看着风紫霜想拿起暴雨梨花针,急忙止住她,“不要碰,上面有剧毒。” 唐飞小心翼翼地从针头拿起,丹砂毒液所提炼的剧毒水银。银针是用特殊的银金所铸造,可以汲取水银上的毒,所以上面才会有微微的蓝色,“这针扎人不疼,却是要命啊!这剧毒可会化血蚀骨。要不我扎你一下试试?” “嘁,小哥哥讨厌。”风紫霜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银针,随后像寻宝的贼人晃荡在这暗窄的小屋内,翻箱倒柜。 “哎呀,姑奶奶,可乱翻不得,等等要是不小心伤着了那可得了。”唐飞屁颠屁颠地跟在风紫霜身后,将她捣乱的东西重新摆好。 姜离看着陷入沉思的风无心,微微一笑道,“无心莫要着急,至少有了一些眉头了。等唐前辈回来再细问也不迟。” “也只能如此了。” 成都府衙。 “何知府,您找在下何事?”唐杰熟门熟路地进了府衙,却看何清正背着他瘫坐在摇椅上,看他的背影就知道他心情非常烦躁。 “知府大人!”唐杰见何清没有反应,又一次作揖敬礼。 “你来啦?”何清转过身来,缓缓地说道,然后把手上的信条丢在桌上,“你自己看吧。” 唐杰拿起信展开,只见目光扫过信纸时,眉宇间的惊恐暴露无遗,“怎,怎么会?太尉要我们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恩师他老人家要我们解决掉正往成都府来的钦差,御史台的钟平。”何清指着唐杰说道,“这件事,恩师他老人家指定你去办。你们唐门之前不是都擅长这手段吗?” “这可是不赦大罪啊。再说了,我唐门早已没落多时……”唐杰额头上冷汗不止。 “如果不去,太尉他老人家怪罪下来,我们也是活不了的。所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悄悄地去。凭你们唐门的暗器的杀人手法,定是手到擒来。”何清阴沉沉地说道,“这件事如果暴露了,我们两个人都得死。到时候,钟大人是在我们成都府管辖内死的。由我们调查,我们可以随便抓个替罪羊,不是吗?” “……”唐杰低头沉默着。 “唐捕头,做好这件事。我们两人的仕途自然是平步青云,不用想了。”何清这时也站了起来,“成都府本来就是恩师他老人家的地盘,我们有今天全是拖他老人家的福。谁叫这个钟大人是新政派的人,御史台来这边监察定会坏了我们很多大事。你说对不对啊,唐捕头。你在这里收了那么多钱……” “小的……小的……”唐杰将发抖的手按住刀柄,寻思着,“如果杀了御史台的人,那至少是诛灭三族之不赦大罪。可如今事都找上门来了,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 何知府一脸难色,拍了几下唐杰的肩膀,“唐捕头,不要犹豫了。你这不也是让我为难吗。我们俩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你这事办不妥,太尉他老人家要治我们,证据还是手到擒来的东西?” 唐杰咬了咬牙,拱手作揖道,“小的遵命。这个钟大人,现在到哪了?” “刚过涪水,你看……”何清慢慢地将字卷信烧掉,话说道一半便将目光投向唐杰,“小的,去去就来。” “我等你好消息。” 唐杰擦去脸上的汗渍,转身消失。 已是亥时,风无心独自一人坐在屋瓦之上,看着星辰明月依是旧时模样。 “无心哥哥。”云曦深受月神的眷恋,银光洒满全身。面容憔悴的她平伸双臂,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这屋顶的正脊上。 “嘿,无心哥哥快过来帮我。”云曦扑哧一笑,脚尖快站不稳时,风无心飞身而去,将她接抱在怀中。 “无心哥哥最近好像心事重重。”云曦将从厨房偷来的糕点放到风无心嘴边时,他并没有张口迎接。 “嗯。”风无心挤出一个微笑,看了一眼云曦,这美好的人儿与月光就在身旁。他曾听起风飞雪说起那句刻骨铭心的话,“为何要将有限的生命,囿于无限的痛苦中?” “无心哥哥,你的梦想是什么?”云曦指着天上的星星问道,“我小时候,可笑地想追逐繁星。” “我的梦想……”风无心想起小时候父亲和二叔口中的爷爷,沉默了一会才回答道,“替爷爷完成《折剑录》,为天下英雄列名!” “挺好的……”云曦的话刚落,风无心突然又摇了摇头,深情凝望着她,“不……是与你长相厮守。” 风无心赌尽一切的勇气,得到的,是云曦一个会心的微笑。她看不见这迢迢年华如何老去,却能见感情的枝桠已经苏醒——就在刚刚风无心不在身侧,她已然觉得孤单。 就在那一霎那的沉默,空气好似在慢慢凝固,春寒褪去,变得暖和、暧昧。风无心的影子与月光一同靠向云曦。 这温柔而美妙的触感未曾有过。云曦选择服从,任由风无心贪婪地吸吮着她温软甘甜的嘴唇。 风无心的心如三月芳菲相竞盛开,贪婪成瘾…… 远处传来久违的鸡鸣声,山际的晨光渐渐钻开云层和阴霾照在屋顶上。蜷缩在风无心怀中的她揉了揉睡眼。 “你醒啦?”云曦一抬头,便看到与阳光相互辉映的,风无心淡淡的笑容。 云曦挣脱开他的怀抱,伸了个懒腰,迎接黎明。 “诶,哥哥,吃早点了。”此时,风紫霜站在阴凉的庭院之中向他们招手。她眯着眼睛的样子着实可爱,怪不得唐飞总爱粘着她。 这顿早饭的气氛并没有风无心想象中的愉快。当云曦将夹起一块豆腐放到他的碗里时,姜离开始诡笑的干咳。 唐飞调侃道,“哎,那盆豆腐的味道一定不错。可惜我都夹不到。”风紫霜忍不住扑哧一笑。随之她夹了一块放到唐飞的碗里,佯装生气道,“你就是坏!吃你的饭,哪来那么多废话。敢坏了我风家传宗接代的大事,本姑娘第一个饶不了你。” “小霜你又胡说!”云曦低着头吃饭,不搭理他们。 雷少云拿起瓷碗遮住自己的眼睛说道,“其实我什么都没看到!”然后他也往风无心碗里加了一块豆腐,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吃饭了啊?”风无心气笑道,看着自己碗里多了那么多块豆腐,想挑出云曦的都困难了。 “对啊,大清早这么腻歪。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吃饭了?”姜离憋住笑说道。 风无心憋屈无处诉说,硬着头皮吃了下去,“行!我吃!” 正当他们调侃之时,穿堂前出现一男一女,他们用疲倦地口气愤懑道,“唉,看来这批货又得延迟了。” “喂,三弟,四妹。”唐飞向这两人招呼道。此两人正是三公子唐风和四小姐唐丽英。 “大哥,你可算回来了。这城西的周铁匠越来越过分,这批武器如是延期的话,这生意不做不说,和刀剑门的决斗该如何是好?”唐风抱怨之时,唐丽英用手肘顶了顶他,“诶,三哥别说了,有客人在呢。” “与刀剑门的决斗?”姜离问道时,唐飞面有难色地说道,“刀剑门总是欺负到门前。前些日子他们还下了拜帖,约我们于凌云大佛决斗……便是十日之后。” “我们唐门早已成了暗器制造坊,不问江湖纷争,弟子不过百余。他们要这《器毒百解》问他们拿钱就是,干嘛还要争这口气呢?”唐风将沾满铁锈的手套摘下,随意一丢,“听说这几日又有几名中原高手相助刀剑门了,叫什么云子傲和凌虚子……” “哥哥?”云曦惊讶道。 “嘿,唐兄弟,看来这热闹可少不了我们一份了。”姜离苦笑道,今晨中原江湖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他的耳内。而这刀剑门所加入的南山府,无疑是韩子愈的影衣卫,“哥几个跟你们走一遭,看这群人到底想使什么花样。” 唐飞的感激溢于言表,夹起一块焖肉送到姜离碗中,“得,姜大哥真是够义气。小弟先干为敬。”随后扒干了碗中的粥。 “嘻,姜大哥是可怜你这瘦猴子,就你这腿脚功夫,去了还不得被人当箭靶使。”风紫霜无情的嘲笑让唐飞气不打一处来,怒拍了一下桌案,“嘁,我唐大侠这暗器手法谁敢小觑……” 就在风紫霜挥起筷子要朝唐飞打去时,风尘仆仆的唐杰突然出现在门前。 “爹,您昨天去哪儿了?我还有事要问您呢。”唐飞的话没能得到回答,因为府衙的人后脚跟上,招呼唐杰说“知府有事找唐捕头。” 唐杰喘着粗气,看似很着急地点了点头,然后跟府衙的人走了。 今日并非休日,府衙却关门闭户,不纳百姓的诉状,不予问政。 唐杰随着府衙的小厮从侧门而入,径直到大堂。 唐杰突然发现除何清外,还有另一个身着狴犴乌金袍的刀卫。唐杰看着他的装束大惊道,“怎么会是藏刀卫。” 这藏刀卫乃是各州通判名录下的监察小吏,实为影衣卫爪牙。 何清见到唐杰,恐惧的表情松懈下,赶紧赶过去,附耳低声道,“这是藏刀卫……惨了,他刚好在成都府旁执行任务,会参与这次的调查!你好生糊涂,怎用唐门的暴雨梨花针杀钟大人呢?” “什么!我只是用普通的短弩而已啊!”唐杰大惊,作揖见过藏刀卫。 这个藏刀卫不说话,只是将一块裹着什么东西的布拿给唐杰。唐杰慢慢拆开看,果真是暴雨梨花针,吓得大惊,冷汗直流,“这……这……” “唐捕头!”藏刀卫的声音有点哑,惜字如金的威严让唐杰不敢抬头,“这可是你们唐门的暴雨梨花针?” “我一定会尽力彻查此事,如是唐门人所为,定决不姑息!若是误会,我……我也会抓出凶手的!”唐杰作揖鞠躬。 “三天,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如若三天内没有查出凶手,那么休怪封抄唐门以作查证之用。”藏刀卫说完,不作逗留,化成一道幻影消失在府衙中。 知府书房。 “你,你,你怎么这么糊涂……你这是要害死我啊!”何清气急败坏,坐在太师椅上,仰天长叹。 唐杰用力地摩挲着自己的双手,“我,我这次行动压根没有任何的唐门暗器,只是用普通的短弩射杀钟平大人的!怎么会?” “你问我?我问谁?”何清气得踢了记下桌脚,“这次好了,你们唐门脱不了干系了……如果你被抓了,你会把我供出来吗?” “知府大人,唐杰绝对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徒。”唐杰急忙单膝下跪,对何清拱手道,“唐杰和唐门都是托何大人照料,唐杰断不会做出恩将仇报之举。” “罢了罢了!”何清平稳一下心情,甩了几下袖子,“这藏刀卫也不过是个小吏,只要你找个替死鬼,再拿出说得过去的证据,我就有办法糊弄他们。” “是!”唐杰缓缓起身,然后走出府衙。 “不,不行!”何清依是对唐杰不放心,唤来一个武功较好的家奴吩咐道,“你暗中跟着唐杰。如果他有什么不对的举动,或者被抓了。立马过来跟我说。” “是!” 赵雁城在黄昏时出现在唐门完全出乎姜离的意料。快马加鞭的他只为了将雨萱的一份信带给姜离。 “大师兄!”这熟悉的声音和面容让姜离不禁哽咽,他冲上来一把抱住赵雁城,“你这臭小怎么来了?” “喂喂喂,大师兄,你抱得我快喘不过气了。”矮姜离半个头的赵雁城一把挣脱出他的怀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囊交给姜离,“这是萱师妹托付我要交到你手上。”他微微一笑道,又轻声说道,“师傅说了,不敢你是什么身份,威远镖局永远是你的家,欢迎你回来。” “师傅,萱儿。”姜离已经忍不住那殷勤的热泪,滚滚而落。 赵雁城是连夜走的,没能和姜离喝上一顿酒,再说上一些镖局的事儿。 第20章 凌云血佛渡幽魂,黑龙刀影退群英 当刀剑门的战贴第二次出现时,已离约定的日子不足五日了。 林忠全嚣张跋扈的口吻让风无心嗤之以鼻。风无心见过他拙劣而不值一提的剑法,“这人倒是有趣,口气倒比本领大。” “这世道什么人都有。”雷少云抹茶,得空还打趣道,“这小姑娘整天炼制一些□□暗器的,竟然也有人要……不过也对,臭味相投吗!” 风紫霜一听这话,脸颊生红,两耳发热,“雷哥哥讨厌啊,”转后转向唐飞,“是不是你这乌鸦嘴又乱说什么了?” 唐飞先是一愣,随后说道,“在桃花林约会的事儿我可没说。” “诶,这事倒新鲜了。”姜离将咽到一半热茶又吐出了出来。 “你!”风紫霜气不打一处来,踩了一下唐飞的脚,“你们都是混蛋”,小姑娘带着她的控诉跑掉了。 唐飞哪有法子,唯有拔腿跟上了。 “无心,你说唐飞喜欢小霜什么了?”姜离磕着葵瓜子问道。 “人家小霜伶俐活泼,聪明可爱。怎么不招人喜欢了?”云曦试图为风紫霜打抱不平。谁知姜离嗤声一笑,“伶俐活泼说得上,这聪明可爱吗……我姜离去折剑山庄那么多次,每次都能听到欧冶子的喊骂声。无心,你是做哥哥的,怎么看?” 风无心干笑着,“我能怎么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难道你让我明着眼跟唐前辈说小霜在折剑山庄的时候徒手把二叔的研究了二十多年的剑匣给拆了吗?那人家现在是炼器买卖,仓库里那么多东西,肯定不干。” 风紫霜若是知晓自己于他们眼中是如此不堪,那定是要引发一场口角。 第二日凌晨,风无心原来以为赴约的队伍将会浩浩荡荡,可奈何是百余名面带倦意的唐门弟子,甚至有的人为了养家糊口而彻夜赶工——原本的武林世家,如今只为五斗米而卖出自引为傲的暗器。 姜离好不容易将本已失去光泽的红缨枪磨亮,如今斗志已失一半,“我说唐飞,这阵仗……我看他们走个路都费劲,还怎么打啊。” 唐飞迎着朝阳伸了伸懒腰,“这仗是我爹跟林忠全打,我们就是去助助阵。”姜离被他的天真折服,试图劝说道,“这影衣卫阴谋诡计多得很,要是到时候他们动起来手来怎么办?” “这能有什么办法?不说影衣卫,光刀剑门就有弟子五百余,怎么打?”唐飞无奈道,“本来也是叫我老头儿收点钱,卖人家暗器倒算了。可我老头儿不知是吃错药了怎地,偏是倔强,这不……把我们也搭上了。” 风无心看着策马当前的唐杰目光之中充满了期待和愤懑,只有风无心知道他的坚决为求什么。因为在昨夜,他说过,“我有预感,这次一定会遇到他。” 这支颓丧的队伍恍恍惚惚赶了几天的路。姜离在这该死的氛围中亦是变得昏昏欲睡——只有风无心从始至终都保持清醒。 在达到凌云大佛的前一夜,在那客栈的倚栏上,唐飞曾问风无心道,“中原江湖,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风无心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他指着月亮说道,“就算我不知道明月之上究竟有何物一般。只有你身临其境,方能知晓。” “那小霜爱这样的地方吗?”唐飞又问道。 风无心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你得问她。你好像很在意我的看法?你是要和小霜在一起,又不是我。只要她愿意,整个折剑山庄都尊重她。” 唐飞陷入了沉默,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唐杰率领百余弟子到达凌云大佛山脚时,天色才是幽暗昏黄。一路上,唐杰在佩刀的腰带拉紧了一次又一次,生怕它脱落。 岷江的波涛汹涌,拍击石岸“哗啦啦”响着。风无心抬首望去,那大佛身体的每一处都参差着生命力过于旺盛的青苔,江风刮动崖壁上的绿枝窸窣作响。 风无心手中的瑕剑几番出鞘,又几番入鞘,这晶莹多姿的剑刃犹如一名柔情如水的女子,可奈何剑刃中间多了一道碍眼的裂痕。 东方的天际绽放出金黄色的佛光时,风无心清晰地看到二公子唐山满脸的焦躁而不安,他四处眺看,好像在期待什么东西。 不远处的山道上,林忠全与刀剑门五百弟子趁着黎明而来。他们口中呼喊什么嘈杂的口号风无心早已不记得——一群鼓足勇气的虾兵蟹将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林忠全按剑而来,唐杰的目光沿着石壁寻找可疑的踪迹,全然不在这对手身上。 “爹。”唐飞看着林忠全手中的那口宝剑何其璀璨,寻思着,“莫非那就是名曰‘明魄’的宝剑?父亲十余年来虽勤加练习刀法,可我唐门并无名扬江湖的秘籍……” “唐杰。”林忠全喝道,“若此战你败了,务必要交出《器毒百解》。” “你赢了再说吧。”唐杰将刀一横,“请!”说罢,唐杰施展出唐门引以为傲的轻功,蜻蜓点水般攀上凌云大佛的膝盖,林忠全不肯落下,亦随之跟上。 姜离看着刀剑门弟子们多了一分不该有的懈怠,好似已经胜券在握,甚至有些弟子的武器已经脱手,“不对,他们为什么这种放心?” “我们这边不也差不多。”风无心苦笑一声,指着身后几名靠在石壁小憩的弟子,他们因彻夜的劳作而困倦。 “不,唐门的兄弟们是因为疲倦,而对面的。好似已经胜券在握,怕这暗中……”雷少云猜测道,“影衣卫和云子傲都没有出现,若不是暗中埋伏,怕是要后发制人。” “小心便是。”风无心早已注意到离开阵仗的唐山,他抬头时,眼睛被晨曦刺痛——他发现大佛头顶的树荫中有一道人影…… 凌云大佛上,唐杰和林忠全刀剑来回铿击,闪烁不定的刀光剑影扫落少许石木。林忠全所使“天门剑璧”,剑光萦绕身周凝成一道若有若无的屏障。在武学上,唐杰的确处于下风,但浑身皆是杀器的他让林义全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 大佛上的凌云寺,紫衣身后随着云子傲,凌虚子和那两名不露面的黑衣高手。 唐山气喘吁吁地跑到紫衣面前,作揖道,“紫衣大人,那几名四大世家的人也随着我们一起来了。” “意料之中。”紫衣寻思着,说道,“那风无心和姜离的武艺足以独步天下,本想拿下唐飞,取了《器毒百解》便好。如今他们一起送上门来,那么,顺便夺了云曦的‘冷龙翡翠’。” “云子傲,凌虚子,尔等两人协助埋伏的影衣卫拿下唐飞,夺取冷龙翡翠……切记,莫要伤了他。”对于紫衣的命令,两名高傲少年只是拱手便走。 “左右护法,你们立于绝壁之上,守住壶口,断了他们的退路。”两名黑衣高手自是领命而去。 “紫衣大人。”唐山见几人走了,小心翼翼道,“上次那根‘暴雨梨花针’我没能嫁祸到唐飞身上……大人,唐山若真为唐门之主,必将率领唐门,归降南山府。” “你爹若有这样的觉悟,又何须闹到今天这个地步?”紫衣对他微微笑道,唐山毕竟是他的外甥,他不想过于苛刻,“走吧,去看看你爹这十几年来长了几分本领。” 凌云大佛上的两人仍是势均力敌。在风无心眼中,瑕剑可以刺穿林忠全的“天门剑璧”,可奈何唐杰的刀钝。 “唐前辈故意露了一个破绽。”风无心看到唐杰一刀砍偏,林义全以为得了便宜,一剑刺向唐杰的胸口。想不到唐杰一个后翻身,袖间射出一片雪花,正中林忠全小腹。 林忠全突觉丹田内力回流,剑气消散,大惊道,“竟是葬魂雪!” 葬魂雪是唐门独门暗器,用毒液凝成雪花状。中其毒者,内力被冻在丹田内,身冷力虚。只得盘坐运功慢慢调息,以图尽快恢复。 林忠全话刚落,一股寒冰之力便从小腹散开,直逼丹田。他急忙盘坐运气,欲驱散毒力。可唐杰持刀一步一步逼近自己,“真是失策,早该知晓你们唐门善使这些诡计。” “爹。”大佛之下的林雄见岳父遭了暗手,正想上去相帮,可谁知一道魁梧的身影挡在他的面前,一杆□□按住他的刀鞘让他动弹不得,“两人前辈单打独斗,你这样不好吧。” “你!”姜离的枪尖离自己的胸口不足一寸,随时可以取自己的性命。他额头上已经渗出冷汗,不敢出言不逊。 “姜大哥,莫要恃武欺人。”云子傲从绝壁上跃下,发出一刀凌厉的刀气将姜离逼退。 “子傲,南山府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姜离愤愤地问道。乖张的云子傲只是嘴角微翘,“不是南山府需要我,而是我需要南山府。” 云子傲的刀法多了一份戾气和杀伐,失去了云家心法的稳重。氤氲的刀光渐渐凝成血稠,力道更加浑重,姜离每一次横枪挡下他的刀时,都觉虎口震得生疼。 一阵冰寒刺骨的疾风拂过战场,风无心抬头看去,凌虚剑正反射近午热烈的阳光,刺痛他的眼睛。 “这一剑,你能接住吗?”凌虚子傲慢而清扬的嗓音和他的剑同时达到风无心的身前。剑势似无孔不入的徐徐清风,扰乱风无心的剑招。 风无心只觉有一股奇怪的力气将自己往后推。凌虚子每次收剑回招,风无心便觉这道力道又消失了。 “流风回雪。”凌虚子剑的目标是风无心,而瞳仁中全是云曦的影子。情之所至,凌虚子回旋扫去,一股至轻至柔的剑风穿过风无心的身体。风无心顿时乏力,溢出一口鲜血。 “不过尔尔!”风无心将嘴角的血迹擦去,盘旋舞剑,一招“荡剑回枫”回敬凌虚子。凌虚子侧身躲过疾驰的剑气旋风,可发冠却被割落,“哼,没有让我失望。” 唐杰身在高处,狂风刮起他的衣角猎猎作响。他踏过新生的枝桠,刀锋朝向盘坐运功的林忠全,“怎么?相助你的影衣卫呢?” “咻!”一把飞刀插在唐杰的脚前,止住他的前行。紫衣飞身而来,挡在林忠全身前。 林忠全一见紫衣出现,呼道,“紫衣大人救我。” 唐杰怔怔地看着紫衣良久,叹笑地说一句,“果真是你”,他没法问出早已准备好的问题,“当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紫衣见到唐杰,收敛凌厉如鹰隼般眼神,被愧疚和久违取而代之,“韩家需要我……不得已而为之。” “那你想过爹爹,雪柔……还有我,对你的信任吗?”当唐杰一提到唐雪柔,紫衣按住剧痛的胸口,“我……对不起你们。我想来接走飞儿……” “痴心妄想!”唐杰厉声打断紫衣,“飞儿现在是我的儿子!你利用山儿的野心,使用暴雨梨花针就是想嫁祸飞儿,随之将他带走,对吧。” 唐杰的猜测是准确的,紫衣已经不准备为过去的事伤神和浪费时间,他抽出腰间的纹菊刀,“交出《器毒百解》,我保唐门无事!” “你休……”唐杰的“想”字还没有出口,一把淬毒的飞剑从紫衣身后而来,正中他的肩窝——正是林忠全出手。 “你在做什么!”韩子昱转身对林忠全大吼道。林忠全咬牙忍住因强行运功,内力反噬的疼痛,“紫衣大人,此人一除,唐门群龙无首……” 唐飞早就见得大佛膝上,对方多了一人,父亲遭了他们暗算,急忙施展轻功而上。当他见着父亲中刀时,心中大怒,朝着力虚的林忠全射出藏在袖中的暴雨梨花针。 林忠全发现眼前那微不可见的蓝光时,已经来不及了。 “啊!”暴雨梨花针刺进他的身体时,林忠全浑身犹似被烈焰灼烧,发出痛苦的嘶吼,滚地挣扎,皮肉从伤处开始腐烂。 唐飞看了一眼紫衣,并没有被他伤感的眼神所迷惑,带着脸色发青的唐杰离开大佛膝盖。 林忠全挣扎不过半刻,忍不住剧痛从大佛膝上滚落,只听“砰”地一声,他摔入刀剑门阵中,尸裂暴毙! “爹!”林雄绝望地呼喊着,不忍看面目全非的岳父,心中怒火万丈而起,“兄弟们,上,为掌门报仇。” “为掌门报仇!”五百余名刀剑门弟子挥舞兵器,如浪潮般涌了过来。 “嘿!看来事情越来越好玩了。”云子傲笑道,他和姜离已过四十余招,仍是不分胜负。 五百余人在这狭窄的江岸上实在放不开手脚,百余名唐门弟子能勉强挡下他们的进攻。 唐飞扶住气息越来越紊乱的唐杰,当他扒下那把淬毒的飞剑细看时,不用绝望地叹道,“不好,竟是见血封喉。” 唐杰已知自己必死无疑,推开唐飞,掏出怀中的掌门令牌塞到他手上,“唐门不能葬送在这里,带着他们先走!” “不,爹,要走一起走。”唐飞忍不住眼中的泪水,想要在纷乱中抓住父亲的手。可奈何父亲决绝离去,冲入刀剑门阵中,大呼道,“唐门弟子听令,跟随唐飞撤退。” 唐杰的声音随着涛声回荡在众人耳际,只见他掏出袖中十余颗火雷挡在两阵之中。 “爹,不!”唐飞大呼着,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唐杰怎能挡住数百名刀剑门弟子的怒火,当第一刀砍在他的胸口时,他将火雷掷出。 随着尖锐的爆裂声和惨叫声后,迸裂的火花和血光凝成一道烟雾屏障。 “爹,不,呜呜呜!”唐飞嘶吼着,哭泣着,想要冲进战阵寻找已经死去的父亲。姜离慌忙用掌刀将他打晕。 姜离右手横枪,左手将瘦小的姜离抗在肩上,大呼道,“诸位唐门兄弟,随我撤出战场。莫要让唐前辈白白牺牲。” “你们以为你们走的掉吗?”风无心逼开凌虚剑后,听到身影已隐没在烟雾中的凌虚子这么说道。 风无心怎没有看到绝壁上那两道熟悉的身影,但他已经看清楚了山顶树荫下的那个人,他手上那把黑龙之刀反射着金菊零碎的光影,让大佛膝盖上的紫衣为之震恐而不敢轻举妄动。 第20章 卷帘锦屏画鸳鸯,万重烟水隔君远 雁门关外,有间客栈。 “该死的,外面风沙这么大,只能在这里暂时连落脚了!”黄衣一行十人骂骂咧咧地踏进嘈杂喧闹的有间客栈。当他们推开大门,金黄明亮的灯火与门外的黑暗世界迥然不同。 “哎哟,客官,里面请!”小二铁牛见到有客人到,恭恭敬敬地前来迎接。 黄衣几人此次扮成客商出行,是为了探有间客栈和毒龙教的虚实。 “这□□大的地方,探个鬼啊。”黄衣心中怒骂着,可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错了,这人满为患的有间客栈乃是卧虎藏龙之地,但是这面带和善的铁牛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黄衣拍了拍身上的粉尘,“给我们准备四间上房,放好热水,大爷们要泡个澡。” “好咧!”铁牛话里带着讥讽,大声吩咐在酒桌前与客人赌骰子的贪狼,“喂,色痞子,让惜月不用再为我暖床了,还有几位大爷要伺候呢。” “哟,大爷们。”铁牛这么一喊话,客栈内顿时喧哗起来,酒客们用装模作样的口气嘲笑着黄衣几人。 黄衣不敢发作,灰头土脸地急忙往楼上客房去。 看着伺候茶水的漂亮姑娘离去,黄衣气氛地将佩刀摔在桌上,怒骂道,“这群狗娘样东西!若是在这过上几天,可得养出孬脾气。” “大人可得收住那刀啊。前些日子在黄沙葬遇上毒龙教的人,我们的命都差点交代在这儿。这三国交界之地卧虎藏龙,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一位影衣卫说道。作为杀手,他们对危险的嗅觉极其敏锐。 “哼!外面风沙这么大,我们也走不了。”黄衣将布满沙粒的蓑衣脱下,抖了抖身子,对着另外一个影衣卫说道,“前几天被那萧老头追杀得紧。不行,等等得好好滋养身子,下去吃肉喝酒,听听小曲儿,再美美睡上一觉这才够。” “嘿嘿,我们哥几个随大人倒是有了福分。在这有间客栈,只要我们不闹事,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伤不得咱们。” “不说了,赶紧洗个热水澡,下楼吃肉。” 有间客栈大厅。 黄衣几人换上干净的衣服俨然有了些人模狗样,他们的桌上摆满了好酒好菜。伙计铁牛来往穿梭,轻功了得。 “你们说此人和松鹤楼的草上飞相比如何?”席间酒肉满足的他们,开始闲谈起来。 “不如草上飞吧……”黄衣突然警戒起来,“别乱说话,乖乖吃饭!” 这时,那通往黑暗世界的大门又开了,进来一支小商队。黄衣感受到一股寒意,由肤体直达到心脏。 “糟了,是他们,他们追上来了。”一个影衣卫瞄了那群人一眼,脸色煞白。 铁牛赶紧去招呼来客,亦是十个人。来客的头是一个五旬年纪左右的老头,他缓缓顾了顾四周,“小二,一斤一醉酿,十斤烤牛肉,四间上房。”口气听起来好像是常客。 “好咧,客官请!”铁牛如此热心肠是因为刚刚那老头塞了一块碎银子给他。 “萧老爷子,是他们!”一个刀卫示意性看向黄衣他们,对那老头说道。这时,黄衣也刚好转过头来,四目相对。黄衣一个冷颤,急忙回过头,“惨了!” 萧老爷子发现那刀卫的手已经放在刀柄上了,对他摇摇头,“别冲动,静观其变。” 萧老爷子几人坐在黄衣他们的旁桌,顿时他们之间的空气已经火药味十足,哪怕只是一丝火星都会引起大战。 就算天塌下来,忙得焦头烂额的铁牛也顾不上。 此时的客栈老板娘玉生烟站在二楼,凭栏看着一楼那四桌二十名客人剑拔弩张的情势。 “不好,那个老头叫萧范,是毒龙教二把手。若是在这里闹事,还真得谨慎处理。你去打个圆场。他们要打让他们出去打,坏了我们客栈规矩可不好。”玉生烟对着身侧的跑堂七杀说道,随后缓缓下楼。 七杀按照玉生烟的意思,端汤送菜,周旋于两阵之间。 萧伯和黄衣他们也注意到了慢慢走下来的玉生烟。顿时迷恋上玉生烟那谙熟世道的微笑。 莞尔一笑之间,气质已倾倒天下。 再看玉生烟,虽是三十余岁之人,但姣好的面容依如双十年华的少女。妆颜恰好,唇红淡雅,身姿曼妙修长,一袭鲜红广袖长裙拖在一层层阶梯上。她的身周好似有氤氲,仙云萦绕。玉生烟右手轻轻拨高她那令人神魂颠倒的及腰黑发,就算萧范这样五十几岁的老男人都快把持不住了。若不是心有忌讳,酒客们早就掀起她的长裙,将她抱上床了,肆意宣泄自己的□□了。如今唯有在脑海中自我徜徉了。 “小女子献丑了。”玉生烟轻轻半蹲,欠身裣衽做礼。嗓音如银铃天籁,余音锁耳。 玉生烟慢慢走进大厅中央的台上。台上四周被从房梁上垂下的一层层彩色丝绦遮掩。她拨开薄纱,走了进去,坐于琴台前。 玉生烟只是拨了几下琴弦,酒客们的心都提了起来。如此美妙的女子,琴艺更是令人称道。 琴音袅袅作伴,唱起一曲自作的《良人》: 眉黛如月刚初好,纨素薄纱,一倾天下。 小楼醉远望,不知明月入床榻,可恨那,草侵庭院思量深。 角徵清商,谁家抚曲唱西厢。天涯相峙,望君策马望关山。 卷帘锦屏画鸳鸯,万重烟水隔君远。 江河依旧,关山重重,一身戎装重。闻君醉笑卧沙场,断枪悬酒遮斜阳。 一曲《良人》刚唱毕,诸多酒客已是泪洒满衫,或是低头思量,或是梦回故乡。 “闻君醉笑卧沙场,断枪悬酒遮斜阳。”萧范闭着眼睛沉醉地琢磨着,“好,好,好啊!” “诸位若是想听曲小酌,那么小店自然是很是荣幸。但若是想在我有间客栈闹事,那也休怪小女子我出手无情了!”玉生烟妙眼睥睨,音调慢慢调高,威严杀气凛然。但依然面带令人沉醉的微笑。 “老大!”一位影衣卫低声对黄衣说道,“我们的刀竟然在颤抖。” 黄衣顿时大惊,将不安的利刃强行按回刀鞘之中。 玉生烟看着那硝烟弥散,用令人无法抗拒的微笑回应,随之说道,“诸位大人看得起小女子,令小女子好生欢喜。那小女子就再弹一曲,以助各位爷酒兴如何!” “好,好!”全场酒客欢呼道。铁牛更是“啧”声嗤笑,“能让老板娘放下架子连奏二曲,那已是世间罕有的奇迹。” 桌前一醉酿,台上美人琴,岂非人间胜景? 姜离选择在夜深之时拆开那带着故乡清香的布囊,是一封信和一把玉梳。 姜离将涌到喉间的泪水又咽了回去,他明白这女子送梳子便是表白心意,所谓“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雨萱信中所写更是让姜离肝肠寸断: “萱儿与大师兄相别,已近三个月。想想那时折败的花儿,现在都已长出新嫩的枝丫。也不知道大师兄过得如何。穿得暖否?吃得饱否?又想萱儿了吗…… 萱儿的情意,大师兄应是知晓。萱儿不介意大师兄是汉人,还是契丹人。我喜欢的,只是单纯你,单纯的姜离。 千言万语,已是哽咽。妾身未明,望待君来。” 姜离生怕信儿皱了,折好之后不断用桌上的砚台压平。 让他彻夜难眠的,是折磨着他的思念和美好的爱情,“萱儿一介女子,都能如此勇敢。而我……姜离啊姜离。” “三天,三天……已经过了一天。”唐杰嘴里不停叨念着,在演武场内左右踱步。当他看到远处的唐飞追逐那名叫风紫霜的小姑娘时,急忙收敛焦躁的神情。 “小霜,你看看!”唐飞拿出一朵自己雕刻的铁花,本来脑海里想着风紫霜会很高兴地说道,“哇,好漂亮。唐飞哥哥你好棒!” 可没想风紫霜只是看一下,淡淡地说了一句,“唐哥哥你是不是很无聊啊?”然后专心把玩着手中的银针。 “你炼成啦?”唐飞看着风紫霜手中的银针,竟是暴雨梨花针。 “唐大哥你看下!”风紫霜眯着眼睛,拿给唐飞。 唐飞刻意“嗯”的一声,将银针对准阳光,装深沉地点了点头,“不错。如果以外行人的眼光来看的话。” 暴雨梨花针的精髓,是淬于其上,化血蚀骨的毒液。 “你怎么不去死啊?”风紫霜一把抢过暴雨梨花针,嗔怒道。随后暴雨梨花针一射,竟是往唐杰的方向去了。 “爹,小心!” 唐杰毕竟是暗器高手,手一招,将银针收进手掌。唐杰仔细看了看这根银针,已是形似暴雨梨花针。与外家来说,几无区别。 “这……这……”唐杰站了起来,看着银针大惊道。风紫霜慌忙赶去道歉,“叔叔,对不起!” “这根银针……”唐杰用复杂的目光盯着风紫霜。没想到小丫头到底挺直了腰杆,抢了唐杰的话,“没错,是我炼制的!” “好,好,好!”唐杰高兴地站起来,心中突然生起一股邪念。 “小霜,如果不介意,我可以指导你的!”唐飞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风紫霜的身后,试图博得少女的好感。 “唐哥哥总是骗人,你总跟着我会妨碍我去天玑阁偷艺。”风紫霜故意甩起长发,打在唐飞的脸上,却让他乐此不疲。 “不跟着你我去哪?不用偷了,从了我,整个唐门都给你!”唐飞嘿嘿笑道。 “这破房子我才不要!”风紫霜作出嗔怒状,握紧拳头打向唐飞,不巧被他闪过,“嘿,你打不着。” 唐杰看着他们,虽心有不忍,但还是停不住自己的脚步,往府衙的方向去了。 何知府慵懒地躺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唐杰在他面前一言不发的左右踱步,急得他双眼都快产生的幻觉了。 “唐捕头?”何清已经失去了耐性,这该死的捕快在他面前转悠了足有半个时辰,“唐捕头,你到底有什么事?” “这”,唐杰还在犹豫,“这个……” “你有事说事啊,你要急死我吗?” “大人!”唐杰吞吞吐吐的把风紫霜会炼制暴雨梨花针的事说了出来,“大人,你说这……” 何清一听这“嫁祸”之事有了眉头,立马笑开了花,说道,“诶,你怎么不早说啊。得了,背黑锅的找到了,我马上去糊弄那狐假虎威的藏刀卫。你我都不用担心了。” “这……这不好吧。何大人,那这事推给一个小女孩……”唐杰表情看起来很是为难,但心中却有点窃喜。 “唐捕头,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做好人?”何清走到唐杰面前,鄙视地看着他,“你跟我说这件事也无非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唐杰无言以对,思虑一会,说道,“全依何大人的意思!” 风无心再见到唐杰是和云曦在唐门大门前,他匆匆走过。 “唐前辈。”风无心叫住唐杰。风无心看他似心神不宁,目光浮游,不敢直视风无心。 风无心将唐杰潜藏于眼底的惶恐看穿,唐杰试图回避风无心如利剑的目光,可终究不得以尴尬的微笑回应,“诶,风少侠啊,找唐某何事呢?” “晚辈想向您请教一人一物?”风无心的话刚出口,唐杰心中的不安便已经堵在他的咽喉,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何人?何物?” “‘销骨梅心’和‘韩子愈’。”风无心的话如同晴天霹雳般让唐杰不禁摇晃,他的双手紧握拳头在颤抖,视线如雾里看花般模糊。 唐杰的状态已经隐藏不住真相,风无心逼问道,“请您务必告诉我!” “无心哥哥,你太无礼了。”云曦急忙拉住激进的风无心。 唐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 一阵春末的凉风扫过这少人问津的道路,对比于远远望去繁华的成都,唐杰不禁潸然泪下: 在唐杰的印象,韩子昱是他的妹夫和至交好友。在遇到他之前,唐杰都不相信这世间有高山流水,管鲍之交这样的情谊。 少年唐杰第一次与韩子昱的相遇是在成都的酒馆里,仗义的韩子昱出手帮他打退了滋事的流氓。 相见如故的他们总会彻夜不眠地坐而论道。父亲唐昆将妹妹许配给韩子昱时,他高兴得大醉三天。 接任唐门之主的他,亦将唐门八百名弟子交予他。 一切的突变,发生在韩子昱拥有那一把纹着金色菊影的第二天。他带领七百弟子叛离唐门,并带走父亲临终留下的秘宝“销骨梅心”。 从此唐门一蹶不振,妹妹因羞愧含恨而终…… “‘暴雨梨花针’上的毒液就是‘销骨梅心’的‘腐蚀毒’。如今炼制腐蚀毒和销骨梅心的秘方已流入影衣卫,而世间,再无唐门。我入仕为官,就是想有朝一日能遇到韩子昱……这些年来,他过得如何?”唐杰看着风无心的目光中蕴含着与他一样的悲伤,不觉揭开掩藏心底近二十年的创伤,“你们跟我来。” 唐门的后山是一片终年无人问津的桃林,也是当年韩子昱和妹妹唐雪柔亲手植下。随着物换星移,如今已是落英缤纷的花海,荫荫成林。才二月末,可这里的桃花却开得过于茂盛,以至于多余的花儿被排挤,弄舞春风。 昨夜的一场春雨,使得这土地淤泥遍地,风无心和云曦小心翼翼地跟随在唐杰身后,随着他转过一颗颗缤纷盛放的桃树。 待到树影疏开,眼前出现一片黄土的空地。空地的中央有着一座墓,和两道人影。 “是唐飞和小霜。”风无心轻声说道,三人急忙躲在树影之后,生怕被他们发现。 “嘿,唐哥哥又骗人,不是说要带人家玩吗?”风紫霜抱怨着,打了一个冷颤。这都得怪家里那臭老头,总是拿妖魔鬼怪来吓她。 “这是我姑姑的坟墓。”唐飞脸上已经没了之前的顽劣,而是多了一点悲伤,“我小时候,姑姑最疼我了。在我依稀的印象中,姑姑总是这般呢喃道‘诶,飞儿若是找到了心仪的姑娘可得带给姑姑看呢’,‘唉,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飞儿娶媳妇的那一刻’。” “那唐哥哥有没有找到心仪的姑娘孝敬姑姑呢?”风紫霜看不见唐飞眼中打滚的泪珠,调侃地问道。 “谁叫你来得这么晚呢?”唐飞话锋一转,深情地看着风紫霜。可风紫霜从小在铸剑炉旁长大,不谙情愫,只是嘟起嘴道,“嘁,唐哥哥少拿人家寻开心。” “因为遇见你。我才觉得,老天其实并没有亏待我!”唐飞饱含深情的目光让风紫霜的脸颊上升起一片红晕,产生一阵莫名的眩晕——她第一次不敢理直气壮地与一名男子四目相对。 她还没有经历过爱情,也不打算接受这个东西,便鼓起勇气顶嘴道,“哼,这就是哥哥说过的‘调戏’吧?人家不理你了。”说罢,风紫霜一跺脚,转身就跑了。 “哎呀,小霜,你唐哥哥不是那种登徒子。”唐飞哪知这小姑娘的反应,拔腿便跟上。 待两人走后,风无心遥遥看见墓碑上的铭文:“韩子昱之妻,唐雪柔之墓”。 风无心突然皱起眉头,“韩子昱,还是韩子愈?莫非是化名?”等当风无心回首时却不见唐杰,云曦说他早已泪流满面地离去。 而此时的云曦,桃花已落满她的肩头,在风无心眼中,那盛绽的昙花和浓妆艳抹的牡丹都不能形容她的美,唯独这桃花,淡雅初好。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风无心终于理解,诗句中所描写的绝世而独立的美。 风无心的身体不自觉地随着桃花飘舞的轨迹倾斜…… 唐杰站在府衙大门前,已经将过盛的悲伤敛于心底。他的眼神是如少年时的那般骄傲不屈。他径直而入何清的书房,瞧见他正敲着二郎腿坐在摇椅上,品着苏州老友刚送来的龙井春茶。 “大人,我后悔了。我们不能拿那小姑娘做替死鬼,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了!”唐杰说完时,已经做好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 “什么,你疯啦?”何清用力将茶杯拍在桌上,溅出来的热茶水烫到他,“哎呦!”他一扫兴,直接将茶杯给摔到地上,“你现在跟我说这话有什么用,我都跟藏刀卫禀报了。你你你,到底想怎样?” “这个小姑娘,我保定了!”唐杰咬着嘴唇,冷静地说道。 何清用恶狠狠地目光直盯着他,“有用吗?只要藏刀卫一出手……”他突然脸色大变,“你想抗令?你有胆了,你该不会也想把我供出来吧?” “唐某深受知府大恩,怎会如此,只是这小姑娘……不能有事。”唐杰拱手深鞠一躬,口气变得坚决。 “好,你行,你有种。这事你去解决,我不管你了!”何清大怒,一拳打在放着茶杯的桌子,一会儿又平静下来,“唐捕头,你说这事……这事你在想想,对我们都有好处!哎,你回去再想想吧。” 唐杰深鞠一躬,转身退下。如今的他,只想在死后对妹妹有一个好的交代。 第21章 凌云血佛渡幽魂,黑龙刀影退群英 当刀剑门的战贴第二次出现时,已离约定的日子不足五日了。 林忠全嚣张跋扈的口吻让风无心嗤之以鼻。风无心见过他拙劣而不值一提的剑法,“这人倒是有趣,口气倒比本领大。” “这世道什么人都有。”雷少云抹茶,得空还打趣道,“这小姑娘整天炼制一些□□暗器的,竟然也有人要……不过也对,臭味相投吗!” 风紫霜一听这话,脸颊生红,两耳发热,“雷哥哥讨厌啊,”转后转向唐飞,“是不是你这乌鸦嘴又乱说什么了?” 唐飞先是一愣,随后说道,“在桃花林约会的事儿我可没说。” “诶,这事倒新鲜了。”姜离将咽到一半热茶又吐出了出来。 “你!”风紫霜气不打一处来,踩了一下唐飞的脚,“你们都是混蛋”,小姑娘带着她的控诉跑掉了。 唐飞哪有法子,唯有拔腿跟上了。 “无心,你说唐飞喜欢小霜什么了?”姜离磕着葵瓜子问道。 “人家小霜伶俐活泼,聪明可爱。怎么不招人喜欢了?”云曦试图为风紫霜打抱不平。谁知姜离嗤声一笑,“伶俐活泼说得上,这聪明可爱吗……我姜离去折剑山庄那么多次,每次都能听到欧冶子的喊骂声。无心,你是做哥哥的,怎么看?” 风无心干笑着,“我能怎么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难道你让我明着眼跟唐前辈说小霜在折剑山庄的时候徒手把二叔的研究了二十多年的剑匣给拆了吗?那人家现在是炼器买卖,仓库里那么多东西,肯定不干。” 风紫霜若是知晓自己于他们眼中是如此不堪,那定是要引发一场口角。 第二日凌晨,风无心原来以为赴约的队伍将会浩浩荡荡,可奈何是百余名面带倦意的唐门弟子,甚至有的人为了养家糊口而彻夜赶工——原本的武林世家,如今只为五斗米而卖出自引为傲的暗器。 姜离好不容易将本已失去光泽的红缨枪磨亮,如今斗志已失一半,“我说唐飞,这阵仗……我看他们走个路都费劲,还怎么打啊。” 唐飞迎着朝阳伸了伸懒腰,“这仗是我爹跟林忠全打,我们就是去助助阵。”姜离被他的天真折服,试图劝说道,“这影衣卫阴谋诡计多得很,要是到时候他们动起来手来怎么办?” “这能有什么办法?不说影衣卫,光刀剑门就有弟子五百余,怎么打?”唐飞无奈道,“本来也是叫我老头儿收点钱,卖人家暗器倒算了。可我老头儿不知是吃错药了怎地,偏是倔强,这不……把我们也搭上了。” 风无心看着策马当前的唐杰目光之中充满了期待和愤懑,只有风无心知道他的坚决为求什么。因为在昨夜,他说过,“我有预感,这次一定会遇到他。” 这支颓丧的队伍恍恍惚惚赶了几天的路。姜离在这该死的氛围中亦是变得昏昏欲睡——只有风无心从始至终都保持清醒。 在达到凌云大佛的前一夜,在那客栈的倚栏上,唐飞曾问风无心道,“中原江湖,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风无心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他指着月亮说道,“就算我不知道明月之上究竟有何物一般。只有你身临其境,方能知晓。” “那小霜爱这样的地方吗?”唐飞又问道。 风无心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你得问她。你好像很在意我的看法?你是要和小霜在一起,又不是我。只要她愿意,整个折剑山庄都尊重她。” 唐飞陷入了沉默,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唐杰率领百余弟子到达凌云大佛山脚时,天色才是幽暗昏黄。一路上,唐杰在佩刀的腰带拉紧了一次又一次,生怕它脱落。 岷江的波涛汹涌,拍击石岸“哗啦啦”响着。风无心抬首望去,那大佛身体的每一处都参差着生命力过于旺盛的青苔,江风刮动崖壁上的绿枝窸窣作响。 风无心手中的瑕剑几番出鞘,又几番入鞘,这晶莹多姿的剑刃犹如一名柔情如水的女子,可奈何剑刃中间多了一道碍眼的裂痕。 东方的天际绽放出金黄色的佛光时,风无心清晰地看到二公子唐山满脸的焦躁而不安,他四处眺看,好像在期待什么东西。 不远处的山道上,林忠全与刀剑门五百弟子趁着黎明而来。他们口中呼喊什么嘈杂的口号风无心早已不记得——一群鼓足勇气的虾兵蟹将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林忠全按剑而来,唐杰的目光沿着石壁寻找可疑的踪迹,全然不在这对手身上。 “爹。”唐飞看着林忠全手中的那口宝剑何其璀璨,寻思着,“莫非那就是名曰‘明魄’的宝剑?父亲十余年来虽勤加练习刀法,可我唐门并无名扬江湖的秘籍……” “唐杰。”林忠全喝道,“若此战你败了,务必要交出《器毒百解》。” “你赢了再说吧。”唐杰将刀一横,“请!”说罢,唐杰施展出唐门引以为傲的轻功,蜻蜓点水般攀上凌云大佛的膝盖,林忠全不肯落下,亦随之跟上。 姜离看着刀剑门弟子们多了一分不该有的懈怠,好似已经胜券在握,甚至有些弟子的武器已经脱手,“不对,他们为什么这种放心?” “我们这边不也差不多。”风无心苦笑一声,指着身后几名靠在石壁小憩的弟子,他们因彻夜的劳作而困倦。 “不,唐门的兄弟们是因为疲倦,而对面的。好似已经胜券在握,怕这暗中……”雷少云猜测道,“影衣卫和云子傲都没有出现,若不是暗中埋伏,怕是要后发制人。” “小心便是。”风无心早已注意到离开阵仗的唐山,他抬头时,眼睛被晨曦刺痛——他发现大佛头顶的树荫中有一道人影…… 凌云大佛上,唐杰和林忠全刀剑来回铿击,闪烁不定的刀光剑影扫落少许石木。林忠全所使“天门剑璧”,剑光萦绕身周凝成一道若有若无的屏障。在武学上,唐杰的确处于下风,但浑身皆是杀器的他让林义全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 大佛上的凌云寺,紫衣身后随着云子傲,凌虚子和那两名不露面的黑衣高手。 唐山气喘吁吁地跑到紫衣面前,作揖道,“紫衣大人,那几名四大世家的人也随着我们一起来了。” “意料之中。”紫衣寻思着,说道,“那风无心和姜离的武艺足以独步天下,本想拿下唐飞,取了《器毒百解》便好。如今他们一起送上门来,那么,顺便夺了云曦的‘冷龙翡翠’。” “云子傲,凌虚子,尔等两人协助埋伏的影衣卫拿下唐飞,夺取冷龙翡翠……切记,莫要伤了他。”对于紫衣的命令,两名高傲少年只是拱手便走。 “左右护法,你们立于绝壁之上,守住壶口,断了他们的退路。”两名黑衣高手自是领命而去。 “紫衣大人。”唐山见几人走了,小心翼翼道,“上次那根‘暴雨梨花针’我没能嫁祸到唐飞身上……大人,唐山若真为唐门之主,必将率领唐门,归降南山府。” “你爹若有这样的觉悟,又何须闹到今天这个地步?”紫衣对他微微笑道,唐山毕竟是他的外甥,他不想过于苛刻,“走吧,去看看你爹这十几年来长了几分本领。” 凌云大佛上的两人仍是势均力敌。在风无心眼中,瑕剑可以刺穿林忠全的“天门剑璧”,可奈何唐杰的刀钝。 “唐前辈故意露了一个破绽。”风无心看到唐杰一刀砍偏,林义全以为得了便宜,一剑刺向唐杰的胸口。想不到唐杰一个后翻身,袖间射出一片雪花,正中林忠全小腹。 林忠全突觉丹田内力回流,剑气消散,大惊道,“竟是葬魂雪!” 葬魂雪是唐门独门暗器,用毒液凝成雪花状。中其毒者,内力被冻在丹田内,身冷力虚。只得盘坐运功慢慢调息,以图尽快恢复。 林忠全话刚落,一股寒冰之力便从小腹散开,直逼丹田。他急忙盘坐运气,欲驱散毒力。可唐杰持刀一步一步逼近自己,“真是失策,早该知晓你们唐门善使这些诡计。” “爹。”大佛之下的林雄见岳父遭了暗手,正想上去相帮,可谁知一道魁梧的身影挡在他的面前,一杆□□按住他的刀鞘让他动弹不得,“两人前辈单打独斗,你这样不好吧。” “你!”姜离的枪尖离自己的胸口不足一寸,随时可以取自己的性命。他额头上已经渗出冷汗,不敢出言不逊。 “姜大哥,莫要恃武欺人。”云子傲从绝壁上跃下,发出一刀凌厉的刀气将姜离逼退。 “子傲,南山府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姜离愤愤地问道。乖张的云子傲只是嘴角微翘,“不是南山府需要我,而是我需要南山府。” 云子傲的刀法多了一份戾气和杀伐,失去了云家心法的稳重。氤氲的刀光渐渐凝成血稠,力道更加浑重,姜离每一次横枪挡下他的刀时,都觉虎口震得生疼。 一阵冰寒刺骨的疾风拂过战场,风无心抬头看去,凌虚剑正反射近午热烈的阳光,刺痛他的眼睛。 “这一剑,你能接住吗?”凌虚子傲慢而清扬的嗓音和他的剑同时达到风无心的身前。剑势似无孔不入的徐徐清风,扰乱风无心的剑招。 风无心只觉有一股奇怪的力气将自己往后推。凌虚子每次收剑回招,风无心便觉这道力道又消失了。 “流风回雪。”凌虚子剑的目标是风无心,而瞳仁中全是云曦的影子。情之所至,凌虚子回旋扫去,一股至轻至柔的剑风穿过风无心的身体。风无心顿时乏力,溢出一口鲜血。 “不过尔尔!”风无心将嘴角的血迹擦去,盘旋舞剑,一招“荡剑回枫”回敬凌虚子。凌虚子侧身躲过疾驰的剑气旋风,可发冠却被割落,“哼,没有让我失望。” 唐杰身在高处,狂风刮起他的衣角猎猎作响。他踏过新生的枝桠,刀锋朝向盘坐运功的林忠全,“怎么?相助你的影衣卫呢?” “咻!”一把飞刀插在唐杰的脚前,止住他的前行。紫衣飞身而来,挡在林忠全身前。 林忠全一见紫衣出现,呼道,“紫衣大人救我。” 唐杰怔怔地看着紫衣良久,叹笑地说一句,“果真是你”,他没法问出早已准备好的问题,“当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紫衣见到唐杰,收敛凌厉如鹰隼般眼神,被愧疚和久违取而代之,“韩家需要我……不得已而为之。” “那你想过爹爹,雪柔……还有我,对你的信任吗?”当唐杰一提到唐雪柔,紫衣按住剧痛的胸口,“我……对不起你们。我想来接走飞儿……” “痴心妄想!”唐杰厉声打断紫衣,“飞儿现在是我的儿子!你利用山儿的野心,使用暴雨梨花针就是想嫁祸飞儿,随之将他带走,对吧。” 唐杰的猜测是准确的,紫衣已经不准备为过去的事伤神和浪费时间,他抽出腰间的纹菊刀,“交出《器毒百解》,我保唐门无事!” “你休……”唐杰的“想”字还没有出口,一把淬毒的飞剑从紫衣身后而来,正中他的肩窝——正是林忠全出手。 “你在做什么!”韩子昱转身对林忠全大吼道。林忠全咬牙忍住因强行运功,内力反噬的疼痛,“紫衣大人,此人一除,唐门群龙无首……” 唐飞早就见得大佛膝上,对方多了一人,父亲遭了他们暗算,急忙施展轻功而上。当他见着父亲中刀时,心中大怒,朝着力虚的林忠全射出藏在袖中的暴雨梨花针。 林忠全发现眼前那微不可见的蓝光时,已经来不及了。 “啊!”暴雨梨花针刺进他的身体时,林忠全浑身犹似被烈焰灼烧,发出痛苦的嘶吼,滚地挣扎,皮肉从伤处开始腐烂。 唐飞看了一眼紫衣,并没有被他伤感的眼神所迷惑,带着脸色发青的唐杰离开大佛膝盖。 林忠全挣扎不过半刻,忍不住剧痛从大佛膝上滚落,只听“砰”地一声,他摔入刀剑门阵中,尸裂暴毙! “爹!”林雄绝望地呼喊着,不忍看面目全非的岳父,心中怒火万丈而起,“兄弟们,上,为掌门报仇。” “为掌门报仇!”五百余名刀剑门弟子挥舞兵器,如浪潮般涌了过来。 “嘿!看来事情越来越好玩了。”云子傲笑道,他和姜离已过四十余招,仍是不分胜负。 五百余人在这狭窄的江岸上实在放不开手脚,百余名唐门弟子能勉强挡下他们的进攻。 唐飞扶住气息越来越紊乱的唐杰,当他扒下那把淬毒的飞剑细看时,不用绝望地叹道,“不好,竟是见血封喉。” 唐杰已知自己必死无疑,推开唐飞,掏出怀中的掌门令牌塞到他手上,“唐门不能葬送在这里,带着他们先走!” “不,爹,要走一起走。”唐飞忍不住眼中的泪水,想要在纷乱中抓住父亲的手。可奈何父亲决绝离去,冲入刀剑门阵中,大呼道,“唐门弟子听令,跟随唐飞撤退。” 唐杰的声音随着涛声回荡在众人耳际,只见他掏出袖中十余颗火雷挡在两阵之中。 “爹,不!”唐飞大呼着,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唐杰怎能挡住数百名刀剑门弟子的怒火,当第一刀砍在他的胸口时,他将火雷掷出。 随着尖锐的爆裂声和惨叫声后,迸裂的火花和血光凝成一道烟雾屏障。 “爹,不,呜呜呜!”唐飞嘶吼着,哭泣着,想要冲进战阵寻找已经死去的父亲。姜离慌忙用掌刀将他打晕。 姜离右手横枪,左手将瘦小的姜离抗在肩上,大呼道,“诸位唐门兄弟,随我撤出战场。莫要让唐前辈白白牺牲。” “你们以为你们走的掉吗?”风无心逼开凌虚剑后,听到身影已隐没在烟雾中的凌虚子这么说道。 风无心怎没有看到绝壁上那两道熟悉的身影,但他已经看清楚了山顶树荫下的那个人,他手上那把黑龙之刀反射着金菊零碎的光影,让大佛膝盖上的紫衣为之震恐而不敢轻举妄动。 第22章 明镜无尘铸心剑,风卷雨花宴凉夜 紫衣看着唐门百余人顺利地逃出壶口,好似松了一口气般长叹一声。两位黑衣高手并没有如约出手,因为一名红衣女子和一名白衣男子拦住他们的去路。 紫衣看着那名手持纹菊黑龙刀的男子乘风而来,刀尖直取他的心脏。紫衣挡下这一刀已是受了内伤,他翻身跃下大佛,退入刀剑门阵中,“是你……” “好自为之,后来者,你的生命时刻都悬在我的刀上。”邪刃的口气让紫衣不寒而栗,当他试图要措辞回应时,邪刃三人的身影已然消失。良久之后,他才喃喃自语道,“此地不宜久留。” “爹……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唐山抱着唐杰的尸体,啜泣着。 “唐门的狗,还我爹爹命来。”林雄抄起宝刀,欲要杀了唐山,被紫衣拦下,“林雄,你要做什么?” 林雄拍开紫衣的手,恨声道,“哼,紫衣大人,刚刚您也在大佛之上,为何不救我爹爹?” “我……”紫衣一时语噎。 两名黑衣护法此时已落到紫衣身边,只听那左护法说道,“紫衣大人,今日没有抓到唐飞,那么等他一回到唐门便是唐门之主,这小子也没用,又知道我们一些底细,若是他临阵反戈的话……” 唐山听得他们要杀自己,哪顾得上已经死去的父亲,连滚带爬到紫衣脚下,“紫衣大人,饶……”可他的话还没有得到紫衣的回应,右护法已经出手,打出一道金色的掌风正中他的胸口,将唐山击落岷江。 “有什么好犹豫的,杀了干净。”估计是刚刚那名白衣男子偷袭,割伤了他的肩膀,才让右护法如此愤懑。 “你!”紫衣眼看自己的外甥被杀却不敢发作,将怨气咽了回去,“且先回刀剑门。” 凌云山脚,一处隐秘的山洞。 黄昏的光辉流到山洞内姜离的脚边,这里四处弥漫着绝望而无助的气息,百余名唐门弟子皆有或重或轻的负伤,他们哀嚎的,求助着和叹息着。 唐杰死后,群龙无首的唐门又该何去何从,他们那些令人头疼的本领或许再无用武之国。 唐飞醒来时,眼泪已淌湿了他的衣领,“爹爹,爹爹,我要回去救爹爹。” “唐前辈已经死了。”姜离的大手按住他,“为了你,和整个唐门。” “该死的影衣卫,我要回去杀了紫衣,我要为我爹报仇!”唐飞无济于事地嘶吼着,风紫霜擦掉残留在脸颊的泪水,冷冷地问道,“你用什么杀他?” “我……”唐飞和其他无助的唐门弟子一样沉默了,久久才呢喃一句,“是啊,我用什么杀他?” 此时,掌门令牌从唐飞宽松的衣领中落下,姜离拾起举到唐飞的面前,“现在的你是唐门之主。先将仇怨放下,扛起起整个唐门吧。” 唐飞的目光扫过阴湿的山洞,每个人的目光都是晦暗的,绝望的气氛让他沮丧。当他没见到唐山的身影时,惊呼道,“二弟,二弟呢?” 姜离只是冷冷一笑道,“他已经背叛唐门了。” 天外,星辰闪烁,明月皎洁。 风无心和云曦坐在山腰的巨石上,看着那点点星辰布满夜空。清凉的山风掠过,云曦不由拉紧衣领,挨着风无心取暖。 唐飞的痛苦风无心能理解,他不敢呆在那山洞中,怕触情伤感。 “无心哥哥,我有点想无锡了。”云曦详细端看着冷龙翡翠,细细摩挲,“若不是父亲嘱托,曦儿才不想要这破东西。” “无心哥哥你说,爹爹在玄苦禅师那边到底暗藏了什么宝贝……为什么我们一拿到这玩意,倒霉的事情就不断在发生。” “玄苦禅师那有什么我不在意。我怕云家最大的宝贝,就是你了吧。”风无心突如其来的神情让云曦两颊生红,“无心哥哥是不是跟姜大哥学得,嘴越来越甜了。” 一阵阴风吹来,夹带着几缕经年发臭的檀香。 “咦?这荒山野地,也会有这味道?”风无心往阴风吹来的方向看去,是一面披满荆条的墙壁,“不,那是一个山洞!” 一声剑吟,瑕剑带起一片青光剑气,斩落一层层荆条,那山洞终于重见天日。 “诶,无心哥哥,那山洞阴森森的,我们就不要进去了吧。” 风无心握紧云曦的手腕,笑道,“不要怕,有我在。”他吹亮火折子,徇着石壁而进。 从石洞深处飘来因岁月沉淀的暗香,火折子明亮的火焰总是拂过轻微的灰尘。 “这是一个石室。”风无心将火折子高举,光亮照亮整个石洞,只见左边的石壁上有一枚丹红的“剑”字,而右边则为“刀”字。 “对了,唐飞曾说过刀剑门祖师林天英曾在此处悟道化境,开创刀剑门。莫非此处……‘剑’下面有一行字。”风无心将火折子靠向左边的石壁。 “是一行剑诀。”风无心轻声念道,“明镜无尘,心台承剑。天人相应,算无遗策。” 风无心念完之时,犹如陷入一种明媚的境地,周围的空气变得沉静而缓慢,就连云曦眼眸中的波光都徐徐流动,“这是……心意剑诀。” 云曦不知道这一刻风无心发生了什么,但从此之后,他的目光中多了一分冷静和深邃,好似世间风云在他的瞳仁中渐渐沉淀。 剑未出鞘,风无心已散发出洞穿一切虚妄的剑意。 “‘刀’下边的字被划掉了。”云曦发现“刀”字有一行粗糙的划痕,像是被利器割刮而成的。但风无心能感受,这“刀”散发出一股凶煞之气,能侵蚀人的心神。 “这石头倒是有趣,看久了竟让人有点不舒服。”云曦摇了摇头,拉着风无心的衣角,“无心哥哥我们回去吧,这里太阴森了,曦儿怕。” “走吧。”风无心微微一笑,他不再习惯性地拉起她的手腕,而是选择牵她的手。云曦能感受到,风无心的手掌因常年执剑,触感粗糙而湿热。 姜离和雷少云负责勘察敌人的埋伏,所幸的是自那把黑龙之刀出现后,影衣卫的人都已经散去。他们挑着暗灯行走在江岸上,夜里的寒风放肆吹卷,汹涌的浪流直逼突如其来,浸湿了雷少云的长靴。 雷少云驻足而望,江山晦暗,星月无光,“什么时候了,江湖已是这般纷乱。” “是啊。”姜离将脚边的碎石踢入江中,他怀念以前那无忧无虑押镖的时刻。至少回到镖局,还能喝上一杯雨萱亲手奉上的热茶。 “我很羡慕无心的果敢,偏执和任性。他从不会顾忌世俗的目光,至少对曦儿的时候。曦儿是望门寡,父亲忌讳这一点,所以我便不能对曦儿付出不亚于无心的好意。”雷少云理好被江风吹乱的长发,“从小我就在位列三公的公爷的恩荫中长大……姜大哥知道我过得何其辛苦吗?感情不能自专,方向唯有入仕。世人都以为已铺好的路才好走,却不知……如天梯般陡峭。” 雷少云低着头继续说道,“兴平天下之志何其艰苦决绝?” “兴平天下,我不懂。因为我只负责身边的人儿,他们的快乐,他们的幸福……这才是师傅所教我的人生。”姜离说完这些话时,乌云笼月,阴风吹拂,“看着天色,要下雨了,赶紧回去吧。” 雷少云看着挑灯疾行的姜离,不由伤感长叹,“我连自己的快乐幸福都没办法负责,又谈何为他人?” 夜半之时,果然风雨疾驰,吹得唐门后山的桃树枝枝弯腰,飞花成灾。 韩子昱站在唐雪柔的坟前已经两个多时辰了,花雨沾满他的衣袍。 而现在,唐雪柔坟旁又多了一座新坟,墓碑上书:唐门掌门,唐杰之墓。 “雪柔……我……”欲言又止的韩子昱吞吐几字。漫天飞舞的桃花,就如同这份悲伤,如此盛密。 晚春的大雨卷起一场花雨共舞的盛宴,而唯一的观众,他的心并不在这场盛宴中。 韩子昱任由大雨淋湿他心中希望的火苗,“飞儿,雪柔,唐杰……啊啊啊!”犹如月下凄苦的狼嗷,“这并不是我的无奈,而是我的无能和自私!” 月光和剑吟。那把皇帝御赐的纹菊宝剑在他手中如游龙般倾泻着明亮的银光。 也正是因为这把剑,他放弃了一切。宝剑所过之处,所有的雨滴和花瓣皆成两段。就如同他和唐飞的亲情般,如今的的确确已成两半,“杀父大仇……呵呵,飞儿你却不知,我才是你的父亲!” 风无心四人乘雨而归时,山洞内已经点燃了取暖的篝火。 硕大的雨滴击打在石块上的声音非常清晰,明月躲在云衣之后,世无清光。 风无心看到唐飞被篝火照亮的脸,他已擦干泪水,敛去悲伤的面容,取而代之的,是握紧藏在怀中的利刃。 百余沮丧的唐门弟子也从深渊中爬回,开始聊起以后的生活,“不涉江湖,继续以贩卖暗器营生。” 这是大部分人的意见,也是唐门唯一的退路。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唐飞苦笑道,“这要窝囊到什么时候?” 天明之时,唐飞不止一次对姜离说道,“我要跟你们一起到中原去,我要变得更强,去杀了紫衣,为我爹报仇!” “唐门怎么办?”姜离注视着唐飞的眼睛,“林雄自丧父之痛后,必将倾起刀剑门之力与唐门不死不休。你想怎么一走了之吗?” “那有什么办法吗?”唐飞试图向稳重的姜离寻求答案。姜离用一个残忍的笑容回应,“有,灭了刀剑门!” “呵,是个办法。”唐飞只做苦笑。 待他们达到成都西郊时,却发现唐门外停留一支人马。而为首两人,正是北武盟的向凌天和庄雄平。 “向叔,庄叔。”姜离兴奋地策马加鞭,冲向那队人马。 “大师兄。”人群中挤出张顺义和数十名威远镖局的弟子。 “顺义!”姜离慌忙滚落下马,一把将张顺义抱住,“你小子多时没见,倒是养膘了啊。” 张顺义一把推开姜离,愤声道,“哪有,自大师兄走后,我独自带了两趟镖,可别提有多苦了。这扯犊子的客人见大师兄没在,都没舍得拿好酒好菜出来招待。” “是啊大师兄,没了你大弟子的旗号,客人们佣金都給得少,榨不出油水来。这过年都没钱给俺媳妇和女儿买花衣服了。”一名镖局弟子刚说完,另一人挤到姜离面前,露出肩膀上的伤口,“这是上个月在江南接了生意遭山贼砍的,所幸兄弟们齐心,才没能丢货。若是大师兄在,这群山贼哪敢取我们觊觎我们镖队的货,这该死的,都没受过这等委屈。” “啥别说,大师兄不在,我们兄弟几个都没敢去青楼。怕出了事没人兜着。” “嘿,没了你们这群臭小子,这个把月来喝酒都不是味道。”姜离将感动的泪水拦在眼眶之后,将几个围上来的兄弟紧紧抱住,“师傅怎么样了?” “唉,还真别提。”张顺义挥了挥手,叹道,“师傅这些日子来都和南山府在斡旋。大师兄你可不知,这狗娘养的韩一守,成立一个什么向龙镖局,一直压价抢我们的生意。还和洪武会联合谴责师傅抗令不遵,忒恶心了。” 一边是师兄弟重逢的欢喜,而一边是丧父之痛。 当唐风和唐丽英听闻父亲的死讯和二哥的背叛时,一度因悲伤和愤怒而昏厥。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借酒浇愁成为唐飞现在能做的事,强烈的酒劲可以让他暂时忘却悲伤。 苦中作乐并不是他的强项,浇肠的烈酒让他的悲伤更加浓烈,以至于他流着眼泪呕吐。 “我们可以帮助你铲除刀剑门。”庄雄平将一碗姜汤端到唐飞面前时,他瞬间就清醒,“庄前辈,您说真的吗?” “是,但我们有一个条件……” 唐飞将姜汤囫囵喝下,抓紧庄雄平的手,急促道,“您说,就算唐飞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庄雄平徐徐说来,“唐掌门你是知道的,这群南山府的部从擅长你们唐门的暗器手段。若是唐掌门能提供向我们北武盟提供一些暗器的信息和破解的手段,我们就愿意帮这个忙。” “好!” 庄雄平是个买卖人,这借助复仇之名铲除刀剑门,能顺理成章地削弱南山府的力量,又能得到唐门的帮助,击中南山府的软肋,何乐而不为呢? 而此时的绵州刀剑门上下缟素。 林英万万不会想到,本是一场君子之约的决斗却成了永诀。披麻戴孝的她守在父亲的灵堂前啜泣。 林雄持刀拦住前往灵堂祭拜的南山府一行人,漠视这群不速之客。他冷声对紫衣道,“不知紫衣大人愿不愿意帮刀剑门这个忙,灭唐门,雪父仇!” 可紫衣仍对那把黑龙之刀心有余悸,更何况唐门与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贤侄,令尊的死,我也很遗憾。但唐门根基深厚,岂可轻说灭门之语。但思量……” “紫衣大人!”林雄狠狠地打断了紫衣的话,愤声道,“哼,唐门早已没落多时,门中全是愚蠢的铁匠和图利的商客,若不是紫衣大人计划中多余的决斗,说要擒拿唐飞为质……” “放肆,怎么跟总督大人说话的?”紫衣的护卫喝止林雄的话。 “哼!你们南山府不帮,又何须编出这套说辞。”林雄将刀一横,“你们不去,我刀剑门五百弟子亦能将唐门铲平!各位请回吧,刀剑门不欢迎你们。” “你……”紫衣拦住了冲动的护卫,对林雄说道,“贤侄的悲痛,紫衣感同身受。刀剑门亦是南山府名下之盟,何又不帮之理。南山府的援兵十日内便会达到,请贤侄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就再相信你们一次。”林雄敛去不快的神色,让紫衣众人进灵堂祭拜。 可紫衣自是知晓,哪有什么南山府的援兵——他只是在拖延时间,这是他这个父亲唯一能为唐门做的一件事。 第23章 双眸曾窥故人影,绵州雨夜无长安 雁门关外。 玉生烟静立于有间客栈的屋顶上。不知道是她的轻功过于了得,还是纤薄的身子过于轻盈,她脚下的砖瓦完好无损。 一层又一层的沙墙阻碍她眺望远方的视线,狂风吹卷起她艳红的广袖长裙,衣袂飘飘。但这些在凡世沉浸过久的沙尘不敢侵犯她美丽的容颜和光鲜亮丽的衣裙,都远远地避开这睥睨天下的神女。 玉生烟已经在屋顶凝望了两个时辰,只因为她感受到到那个男人的气息,甚至是看到了他那魁梧的背影。 “烟儿,有他的消息了。”是客栈伙计铁牛。玉生烟自然知道这个“他”指谁,她压制心中狂妄的欢喜,淡淡地说道,“我说过,叫我老板娘。” “老板娘。”铁牛暗叹了一口气,说道,“天剑客已经重出江湖了!” 玉生烟深吸一口气,问道,“他在哪?” 铁牛呵呵一笑,“刚刚有一名魁梧的中年人在客栈打了一斤一醉酿就匆匆出门了……” “我问他在哪!”玉生烟再次厉声问道时,铁牛的目光变得幽怨,“他刚刚走出有间客栈!” 玉生烟的表情突然变得僵硬,进而哀怨,“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直到他出门时,我才认出他……”铁牛并不擅长说谎,飞烟只是冷冷呵断他,“滚。” 铁牛静立原地,突来的风沙声打破这悲伤的沉默。 “你还要等他多久?”铁牛这般问道,玉生烟慢慢闭上眼睛,将泪水卡在眼缝,“一生一世。” “我明白了!”铁囚低头苦笑一声,拱手道,“那老板娘……我下去伺候客人了!” 玉生烟独立于屋顶之上,不同的是,她脚下那块砖瓦竟然出现一丝裂痕。而远方的故人之影已经渐渐淹没在风沙中。 良久…… 风无心第一次看清楚那把黑龙之刀是达到唐门的第二天晚上,邪刃,红衣女子和白衣男子虚立于唐门的屋顶之上,好似潜伏的幽鬼。 当风无心出现在邪刃的视线内,他不由惊叹这名少年的敏锐,“你竟然能发现我们。” 风无心看到他那把黑龙刀上纹着闪烁的金菊,蹙眉问道,“你们是影衣卫的人?” “哼,你口中的影衣卫不是我们心中的影衣卫。”邪刃挥刀指着风无心,可他发现这名少年完全不惧。风无心的身上多了一种常人难以察觉的剑意——可对手一旦察觉,便会心中恐惧,“这是?” 邪刃身后的那名红衣女子站了出来,“哟,风少主生得真是俊俏。要不要陪老娘……呸呸呸,瞧瞧奴家这张嘴。”她娇滴滴的声音带有几分邪魅,风无心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公子与奴家如此有缘,何不一同往奴家的红榻上一叙?” “哼,这天下的俊生美男哪个不是与你有缘?”那名白衣男子出口时,月光正好照在他的身上,让风无心得以看清这名俊俏的青年人。 “你们为什么要出手相救?所谓何求?”风无心看着离自己不过三寸的刀锋,冷声问道。 “哼,我们只接受任务,不回答问题!”邪刃收刀的瞬间,浑身被黑袍遮掩,“快滚吧,聊天可不是我们的任务。” 待风无心消失后,红衣女子笑道,“诶,老大,此一别不过几日,这小公子的剑法已经更让人胆寒了?” 邪刃只是冷冷一笑,嗤声道,“死婆娘,就你这鬼样子,还想讨乘龙婿?” 红衣女子“嘁”地一声,几人亦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深夜的唐门响起霍霍的磨刀声。每一位唐门弟子都在为几日后的复仇之战而准备着。 当向凌天敲开雷少云的房门时,恰逢姜离也在。“雷少主,这是雷知府吩咐我带给你的信。”向凌天将信交给雷少云后,便借事离开了。 雷少云借着烛火读完父亲的来信,沉思了足有一刻钟。 姜离摇了一下他的胳膊将他唤醒,“少云。” “啊?那个……”雷少云微微一笑,缓缓说道,“呵,马上就要殿试了,我爹叫我回去一趟。他希望我和爷爷一样位列朝班,光耀门楣。他还说……江湖不是我呆的地方。” 姜离听罢大笑道,“嘿,少云以后你当了大官,姜大哥可得仰仗你提拔呢,哈哈哈。” 雷少云稍作犹豫,苦笑说道,“可是,我们不是还要一起……浪迹江湖。” “事情分轻重缓急,不是吗?”姜离开始有点严肃,“你不是有兴平天下之志愿吗?” “兴平天下。”雷少云抬头长叹道,“这是爷爷从小教我的,而我自己的愿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真的很喜欢和你们在一起,就这样颠簸地活下去。”雷少云不敢想象他入仕的场景,那是另一片尔虞我诈的战场,却无法与所仰赖的朋友并肩作战。 “你恨我爹吗?”雷少云突然这般问道时,姜离只充作一笑,“不恨,虽说有一点怨气,但这不会影响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桃花丘,那个胜似人间仙境的葬魂之地。 唐飞归来时,发现姑姑的旁边多了一座新坟,“唐杰之墓”。 “会是何人所做?”唐飞正思索着,身后便穿来风紫霜的抱怨声,“诶,唐哥哥,你也不等等人家。” 风紫霜看着唐飞的愁容亦是沮丧,什么时候,唐飞的顽劣已经成为他的优点,并烙印在她的心。 “那个,给。”风紫霜掏出一把一尺余长的匕首塞给唐飞,“唐哥哥以后要跟我们混,身上没点利器可靠不住。” 唐飞将匕首拔出细看,那波光粼粼的刀刃找照出他的脸庞,不由赞叹道,“这就是折剑山庄令人称道的铸剑之术”,他一扫悲伤神色,盯着风紫霜笑道,“小霜,这莫非就是江湖中所流传的……定情之物?” “嘁,唐哥哥少拿人家寻开心,你不喜欢还我。”风紫霜探手要去抓时,谁知唐飞侧身闪过,嬉笑道,“情妹妹所送,唐哥哥怎能不喜欢呢?” “唐飞,你在开这样的玩意我要生气了!”风紫霜抿嘴撒气的模样让唐飞好生喜欢,“嘿,我不闹了。这把匕首,我们就叫它‘飞霜’,如何?” “哼,你的东西你自己决定。”不谙男女之事的风紫霜并不能将对唐飞那种特别的感觉联系到男女之情上。 经历生死之间,唐飞已经对下半生的生命作出最坚决和最正确的决定,“小霜,我……那个。”唐飞刚想表白心迹,可一番思索后,将话又咽了回去。他心满意足地看着风紫霜在飞花中舞蹈,不能自拔。 这一夜,绵州突然大雨瓢泼,更夫依旧挑着油灯打更。近日来,绵州不甚太平,兵士们没敢松懈,依旧披着蓑衣,提着油纸灯笼在巡夜。 紫衣站在刀剑门大厅的屋檐下,望着门外街道来往的卫队,心中思虑着该如何对林雄圆谎,让唐飞平安无事。 “又在想你那笨儿子?”出现在走廊转角的左护法毫不留情地嘲笑紫衣,“这林雄也是蠢,南山府远在中原,怎么可能有援兵呢?” 紫衣没有回答他的话,他不知道哥哥从哪儿召来这个两个武功远在他们兄弟之上的护法,但两人早已染上令人厌恶的傲慢。 “你若是还犹豫下去,怕这唐门就要打上来了。”左护法说道,远方那本清晰可见的青山淹没在雨帘中,就如同这望不穿的夜霾。 “哼,就唐门那些人还怕他们打上来?你没看到吗,这一个时辰不到,巡夜的卫队已经经过了大门口十余次了……”紫衣话说到此,突然脸色大变,这卫队再是勤快也不可能如此频繁地巡逻。 此时,恰有一名影衣卫奉上一份密报,上书曰:北武盟的向凌天和庄雄平已到西川,“糟了!” 紫衣话刚落,便有一把飞刀刺穿那封密保,刺向他的咽喉。所幸被左护法轻松接下。 就在此时,蛰伏在墙头的唐门弟子已经触动劲弩,一支支疾驰的短矢射向没有防备的刀剑门弟子。 哀嚎,悲鸣,哭泣和愤怒充斥着整个刀剑门。当利箭刺穿皮肉,喷涌而出的血流和雨水交融,淌入刀剑门的青石地板,一直流到灵堂前。 “杀呀!”一声怒吼响彻,一群身披蓑衣的北武盟弟子翻过围墙,肆意屠杀慌乱的刀剑门弟子。 风无心站在远处,看着这场屠戮的盛宴,始终都没敢拔剑,沉吟道,“这并非为侠之道。”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站在他身后的唐飞向前一步,跨过淌来的血流,“但我必须这样做才能心安。”话刚落,他的飞霜已经出鞘,终结了两名已经奄奄一息的敌人。 左护法刚想跃上墙头屠杀这种偷袭的小辈,向凌天的道明剑已经刺来,与他缠斗。向凌天的剑刮起一层层雨花,化作无量剑气。左护法不得不施展出得意绝学,“群龙翔舞”,拳脚如狂风袭来,令向凌天难以招架。随之黑衣高手右腿后旋扫来,正中向凌天左肩,让他扑哧摔在积水的地上。 向凌天拄剑半跪于地,擦掉嘴角的血迹,笑道,“天下也只有一人能从这招‘群龙翔舞’中悟出‘神龙摆尾’了。姚副帮主,没想到竟是你。” 姚剑秋摘下伪装的面罩,嘿嘿笑道,“不错,是我。向凌天,你们这般作为,实在是让姚某刮目相看啊。” 紫衣绝望地四处端看,正巧此时庄雄平率领数十名持刀侠客杀进大门来,右护法拦在发呆的紫衣身前,挡下庄雄平的攻势,“嘿,紫衣大人,分心可是个陋习。” 紫衣还未回应,却听见一声怒喝,“紫衣,还我爹爹命来!” 紫衣看着怒发冲冠的唐飞持刀穿过一层层雨帘向他冲来,他心中千百万次想象到这样的画面——是一个父子相认的拥抱…… 在他出神时,唐飞的刀已经刺进了他的左臂,他心中苦笑着“飞儿,我是你爹爹啊。” 当唐飞注意到紫衣痛苦和煎熬的眼神时,竟有些于心不忍,“你为什么不还手?” “还手?”现在的紫衣,哪有战斗的心思。他按住手上的臂膀,以诡异的身法消失在夜色之中。 风雨渐渐小了,淅淅沥沥。 雨滴砸在凌虚剑上发出的声音让凌虚子非常烦躁,他万万没有想到,再一次见到风无心时,风无心已能轻松接住他的剑。 凌虚子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变得清晰而缓慢。凌虚子咬紧牙关,回身一招“流风回雪”,剑风卷起满地积水,分割凌乱的战场。 他站在离风无心三尺远的湿地上,能感受到风无心浑身所散发出的剑意,“这是……怎样的剑法?” 灵堂内,林英怀抱着父亲生前喜爱的宝剑,听着震耳欲聋的杀喊声。林雄横刀守在灵堂前,对林英说道,“英儿快走,这里有我挡着”。 此时雨帘中出现那身披蓑衣,矮小的身躯——唐飞。 “哼,行此暗袭手段,小人行径!”林雄冲入雨帘之中,刀锋直取唐飞的心口。 唐飞用匕首扛下几招,刀劲震得他右手发麻,嘴角微翘道,“嘿,我们唐门本就是狗盗鸡鸣之辈。” “唐狗,接我一记红莲刀。”林雄看穿唐飞左手袖中的利光,“三十三路红莲刀”直逼唐飞左身,打得毫无还手余地,“嘿,这毛头小子果然是天真。” 正当唐飞被林雄一记重刀压跪在地时,林雄回身一刀上撩,准备结束唐飞的性命时,唐飞突然诡异一笑,一枚雪花自他右手袖中射出,正中林雄的小腹。 “你……”林雄忽觉内力回流,使不上力气,唐飞忽然跃起,利刃刺穿了林雄的喉咙。 “啊。”随着这沉闷无力的吼声,肮脏的血流喷洒到唐飞的脸上。 唐飞拔出利刃,任林雄捂住自己血流不止的脖颈渐渐倒下,“天真的是你!”随后,他不顾林英痛苦愤怒地诟骂,转身杀向如惊弓之鸟的刀剑门弟子。 刀剑门后山那条阴暗的小道上,云子傲出现在紫衣的身侧,笑道,“哼,竟想不到唐门也会先发制人……好好安慰你那群没用的手下吧,他们那些偷鸡摸狗的手段即将在北武盟面前失去效用。” 随着月亮慢慢穿梭在乌云之间,紫衣身边狼狈的影衣卫渐渐多了,面目沮丧的他们各有负伤。 姚剑秋幸灾乐祸道,“林雄和林忠全都死了,《器毒百解》也没能拿到。紫衣大人,这回怎么跟执法者大人交代呢?” 紫衣“哼”地一声道,“左护法放心,紫衣自会担下全部责任。” “走吧,别在这边浪费时间了。刀剑门算是完了。”右护法依旧不肯摘下遮面黑纱,挥了挥手走出刀剑门后门。 他们的身后,屠戮的盛宴随着雨声落幕,那鲜红的积水反射着月光的清辉,波光粼粼的残忍。 唐飞坐在湿答答的地板上,接过姜离的酒袋,随后洗净刀刃上的血。他看着满地的尸体淌在雨水中,问姜离道,“杀人痛快吗?” “看杀怎样的人了。”姜离从唐飞的眼中看出了惊恐和惧怕。 满身淌血的张顺义看着唐飞持刀的手微微颤抖,笑道,“这个江湖,比这样血腥残忍的,还多着呢!你一旦立起门号,就已经参与了这场永不休止的戮宴之中了。”他回忆起当年毒龙教突进家门的场景,眼光闪烁,“纷乱之世,又有多少个太平长安之夜?” 第24章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 紫衣诸人策马从东城门出,雨后的官道,四处的坑洼均有积水。血红色的圆月照亮稀疏的森林,光影浮游。 不,那是一双血红色的手! “吁!”南山府众人急忙勒住坐骑。紫衣定睛再看,那高树之上站落一人,身材高大而魁梧,月光照映他英武的脸庞。 “是血手!”紫衣惊呼道,突然,身后传来部下的尖叫。他回头只见几道刀影闪烁,几名影衣卫身死落马,他心中大骇,“传闻这毒龙教内教徒各个武艺高强……今日若非是要死在这儿了?” “哼,小小南山府,也敢陷杀我儿。孩儿们,莫要客气,撕咬他们的皮肉吧。”血手狂妄大笑着,那些潜藏于树荫后的寒光又如迅雷般而来,袭杀数名影衣卫。 紫衣分神之际,血手已经出现在他眼前,他的右手泛起猩红色的掌光,朝着他喉咙袭来。所幸姚剑秋飞身前来,帮他挡下这一招,却被逼得往后踉跄几步,“右护法,还不快来助我!” 他的话刚落,一记金刚掌力拍来,挡住血手的第二掌。 “拖延时间!”血手双掌并起,浑厚妖诡的红色掌风弥漫□□,忽而化作一道道利刃刺来。 姚剑秋和右护法的四掌朝着血手的双掌对去,红蓝黄三色掌劲相互排挤。 “嘿,敢跟我决掌拼内力?寻路吗?”血手笑道,果然,下一秒姚剑秋和右护法的嘴角已经溢出鲜血。 姚剑秋死撑不敢让真气逆流,大惊道,“你年纪不过与我相平,内力之深厚竟能敌我二人?” 此时血手的脸上亦出现一丝难色,但仍挂着清晰可见的笑容,“嘿,武功或许尔等两人还能与我一敌,可内力嘛……” 突然,天空闪过一道白光,将黑夜照成白昼。一把飞剑凌空射来,破开三人的决掌。 只见一仙风道骨的白袍老道凭空现身,观其年岁,已过古稀。来人正是洛水剑派第四十三任掌门,张道涵。 “师傅!”凌虚子的剑刚刺穿一名毒龙教徒的心口,见师傅到来急忙作揖行礼。 “尔等且先离去,这里我来应付。”张道涵手握一柄太极剑,干瘪瘪的声音却如洪钟般有力。 “多谢真人相助。”紫衣向张道涵作揖道,与十余人策马离去。 “不要过分相信自己的实力,这会让你失去安享晚年的资格。”血手将一口淤血压在胸中,右掌泛起血光。他心中寻思道,“哼,怪这该死的伪装让本座不得全力以赴。” 张道涵的剑带起一片清光,风卷残云,天光破晓…… 江风吹干凄凄诉别的眼泪。老船家看过太多离别,早已麻木。岁月就如同这疾驰的水流,剥夺了他太多的东西。 “哥哥,到了中原要好好照顾自己。”唐丽英将一包蜜饯送到唐飞的手上,“唐门的事你不用操心,有三哥和丽英在呢。” 唐飞接过那包蜜饯,一把将妹妹拥入怀中,“放心,大哥一定会变得更强回来的。” 唐丽英流着泪调侃道,“嘿,大哥,你强不强我们不介意,可得把掌门夫人和小少主给带回来!” “嘿嘿,大哥努力!”唐飞笑得很没有良心。 “风来啦!”甲板上,老船家的白须被江风刮得遮住了自己的嘴,他挥手向江岸的人们招呼,“客官们,要起帆了。”他声调如临江低飞的鸿雁展翅高起。 “哥哥,你要保重啊。”唐丽英流着泪挥手致别,直到孤帆远影消失于视线之中。 客船与流风并行,随着湍流疾驰,颠簸于碧水蜿蜒的巫峡中,绝壁高崖,重山叠嶂,其中有凄凄猿啼。 当耳边还回荡些许那催人泪下的猿啼声时,客船已飘过三峡。 云曦听着猿啼声,心中怅然。她不禁忆起了往事,心中凄苦,便独坐在船尾,抚起绿绮唱一曲《胡笳十八拍》歌声应着猿啼,凄凄惨惨戚戚,“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 长歌当哭之音,离家多时的老船家不禁潸然泪下,感叹道,“朝如青丝暮成雪。想是当年初掌舵时,也才十□□岁,如今也已老态龙钟。家中妻儿,也盼着我能带着些许银子,才能揭得开锅啊。啊呜……” 那一夜的屠杀让瑕剑上的寒光变得暗淡,风无心急忙用剑油轻轻擦拭,“我要陪曦儿回一趟江南,就不陪你们在江陵下船了。” “嘿,那我倒想看一看名扬天下的折剑山庄呢。”唐飞说道,却惹得风紫霜一脸不痛快,“唐哥哥,要去你自己去,我想和雷大哥到中原去玩儿,不想回到那破地。嘿,我家老头说过,这恶人的皮骨可是铸剑的好材料呢。” 唐飞眼咕噜一转,“小霜你可别吓唬人啊,好好好,我就陪你一同到中原去儿。” “无心,我们时候才能再见面呢?”姜离问道时,风无心笑道,“很快的姜大哥,我不还得陪曦儿去一趟少林寺呢。” 雷少云摇起折扇说道,“说真的呢,到时候雷哥哥可要名题金榜,飞跃龙门。这人场你可得来帮我捧着呢!再说了,我也想看看怎样的东西,能让影衣卫的人如此不择手段地想要拿取。” “好说。” 轻舟飘过万重山,第三日辰时,便到了江陵府码头。风无心和云曦挥手与众人告别,他们将顺着水路回到江南。 雷少云跟着队伍的后面,几次回首看那波流中的船舟。云曦不在身边,心中也少了一份牵挂。他知道,风无心一定会好好照顾她,豁然开朗地笑了,“如果忘不掉,那就好好藏在心里吧。” “雷公子,走啦。”庄雄平招呼着驻足发呆的雷少云,让他催着马儿跟上队伍。 “姜大哥,你一定很想萱姐姐吧。”雷少云策马与姜离并行,看到他手中摩挲的那把梳子,“这想必就是萱姐姐的定情之物吧。” 姜离叹笑一声,说道,“是啊,离开镖局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萱儿过得好不好。” “少云,原来你是在取笑我。”姜离突然反应过来,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臭小子,马上就是礼部的考试了,没问题吧?一路来都没见吟着四书五经是怎么回事。” “我雷少云是什么人?”雷少云又摇起他的折扇,充满自信地回应道,“那些东西本公子早已烂熟于胸了。” “真的吗?”姜离笑了笑,提起雷少云不堪的往事,“若是在皇帝面前作起淫诗,那脸可就丢大咯。” 老掉牙的这糗事已让姜离搬出几回了,他红着脸急道,“哎呀我说姜大哥,都是陈年老事,莫要再取笑我了。” “是是是,我们的雷大官人。” 风无心他们到达无锡已经是五天后的事了。一路的车马颠簸,让风无心他们多少有些疲惫。 看着无锡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几个月前的事恍若是在眼前。风无心和云曦立于熙熙攘攘的闹事中远眺云府,那宏伟森严的门墙遮掩住他们的视线。 经过四处打听,现在的鸣凤银庄是由位高权重的云府总管家云正来打理。云子傲对生意买卖没有感兴趣。他在意的,可能也只有武林上的虚名了。 云曦想起幼时云影一直教导云子傲的话,“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云家虽然财力显赫,但云影为人低调沉稳,克己勤俭。但云曦和云子傲都知道父亲的野心,或者说只是他不敢。从云老家主开始,云家就明里暗里在收集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学名典。云影总是说这只是兴趣。但云曦知道,这样的“兴趣”要是被外界知道,无非是引火上身。以父亲的智慧,是不会干这单纯的傻事。 云影的“兴趣”却被云子傲好加利用。他从小便对武学非常有干劲,一窝在武学名典里就是个把月。云影很乐意云子傲有这样的干劲,希望他能继承父辈祖辈未完成的心愿,夺得盟主,统领江湖。 “子傲”之名,也从此而来。 但很快,云影就发现一件令他绝望的事——云子傲并无武学天分。纵然是他对武学的兴趣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但他的进步却非常的慢。在修炼过程中,云子傲总会遇到瓶颈,寸步难进。云影嘴里不说,但他的眼神已经将这沮丧的信息透露给儿女。 云子傲不相信父亲的判断,所以他总是喜欢和其他高手比试,他不想输,他不想被否认。当云影知道儿子的心境已经走火入魔时,云子傲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云影的懦弱和优柔寡断让他对云子傲放任不管,“要他自己想明白才有用!”每次云正这样劝云影管管儿子,他总是如此推卸。 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要如何管教这个儿子了。这是云子傲的罪,更是做父亲的不对。 “哥哥对武学已经到了一个癫狂的境界。”云曦闭着眼睛说道,“哥哥他……以前我们有一位奶娘,叫李婶。爹爹没有时间管我们,哥哥从来只听李婶的。那时,李婶的地位甚至和副管家许计叔平起平坐。当哥哥在阅读武学名典入迷时,要么忘了吃饭,要么忘了天寒添衣物。李婶总是在一旁伺候着,估计也只有李婶可以了。 后来李婶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死了,哥哥从那时开始就很少和人说话……躲在房里书里,就算有时饥寒交迫,他也不会吭半句。” “哥哥很倔强……或许所有的事,都不是哥哥的错。只是有人利用他罢了。”云曦话语有点哽咽。 风无心温柔地看着她,这样的目光足以让云曦展开笑容。 “无心哥哥,晚上……我们潜进去怎么样?嘻嘻。”云曦嘻嘻笑道。风无心忍俊不禁接道,“好啊,我倒是很愿意做一回飞贼。” “嘻嘻,无心哥哥你真坏!” 集市小贩熟悉的吆喝声让云曦意醉神迷,她想起了小时候,不禁笑了起来,“小时候爹爹总逼着曦儿练剑,曦儿总是偷懒躲了起来。虽然爹爹很少教曦儿女子的礼教常纲,但还是不允许曦儿出来抛头露面。然后哥哥总会跑出来给曦儿买桂花糕。” 恰巧此时他们经过了方记桂花糕。 这家摊子已经营了十余年,那老花眼的方伯没能认出老主顾云曦的模样,还找了招手问道,“诶,小姑娘要不要尝一下我们方记桂花糕啊?可甜了呢。” 云曦调皮道,“嘿,无心哥哥,我要吃桂花糕。” 风无心温柔地一个“好”字让云曦感到无比的幸福。她捧着温热的桂花糕时,心中起了涟漪,轻咬一口,那旧日的故事浮现在眼前——曾经最关心她的人,爹,哥哥,一鸣哥哥都给她买过,如今,风无心也是如此。 那时候,她体会到的,是美味。而现在,她体味到的,是爱情。 夕阳西陲,有些摊贩开始收拾回家了,方伯的桂花糕也卖完了。 城南荒凉的街道,萧索的寒风灌进南山府阴森的门庭。 这阴暗的大厅下,韩一守几次心神不宁,他愤怒地将西川飞鸽传来的战报捏在手中,大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转而寻思一番,心又软了,“唉,这不怪他,我那命苦的弟弟啊。” 此时,独臂的司寒锦带着端木炎和蓬头垢面的司空玄到韩一守座下,“义父,孩儿您为带来了两名高手。” 韩一守匆忙回过神来“嗯”了一声,随之向两人作揖道,“原来西域行者端木大师和昆仑的司空大侠。韩某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执法者大人!”两人回礼道。经司寒锦一番周旋,原两人是要来加入南山府麾下,“两位大侠若能加入,那我南山府更是如虎添翼。不知两位壮士,所谓何求?” “本座自是看不惯四大世家欺人太甚。”司空玄一想往事,恨得咬牙切齿,定是要寻寻一大树,寻机报复雷龙和姜离。端木炎则小心说道,“听闻这云影在玄苦禅师那边所寄,乃是天下武林秘籍,若是执法者有幸得之,可否让小僧观上三日。” 韩一守眼咕噜一转,心中一轻,“那是自然,这战利品当有大师的一份。” “义父,这次的生意,折剑山庄答应了,只是这个价格……会高了一点。”司寒锦将折剑山庄的报价递到韩一守,他只是呵呵一笑,“折剑山庄能答应那是最好,生意人无非是求点财帛,给他就是了。” “这次的武林纷争折剑山庄选择明哲保身是最好,就是怕他们那个少主对这杀母之仇而忌恨南山府,加之这冷龙翡翠之事……”韩一守寻思着,心中念道,“不,就算官家吩咐的事情没做好,那本账簿也不能落入外人之手!” “端木大师和司空大侠,韩某有个不情之请。” “在下已是南山府中人,愿为执法者效犬马之劳。” 韩一守作揖鞠躬道,“请两位立刻前往湖州,定要拦住风无心上折剑山庄我。我怕那任性的小子会破坏了我们的计划。” “是。” 第25章 故里深闺见烛火,迷梦江湖看归客 翻墙这种事,对于风无心和云曦这样的身手,简直轻而易举。当然,城墙另当别论。 云府的灯火胜过远在天际的月光,说璀璨,倒不如说是令故人神迷。 云曦推开自己的房间。在自己的印象里,这里已经数个月没人住了,怕该成为蛛虫飞蛾的天堂了吧,或者已经成了柴房了。 但事实并没有,房内光华如旧,还是同她走前那般干净和整洁。 就算风无心提醒了,云曦还是执意要点燃灯火。她走向梳妆台,那面铜镜被人擦得晶亮,映着她美丽的模样。桌上摆着走时忘记插上的彩羽金簪,云曦跟风无心说道,“这是一鸣哥哥送的!” 云曦的床是父亲特意寻来上等沉香木做的,那股芳香是她一直喜欢的。 “这里没有变!”云曦欣慰地笑道,用手轻轻地抚着那床榻。 “那正好,我们晚上就在这里过夜算了。”风无心说道,云曦则是撇嘴反驳道,“那也是我,什么叫我们。无心哥哥你得睡庭院。” “这样……”风无心话还完,就有一个浓眉大眼的壮实老头走了进来。很显然,他是看到一直没人住的房间里有了烛火,就算是下人打扫,也不是这个时候。 “正叔!”云曦惊喊道。来人正是云正,云府总管家。但他的表情并不惊讶,只是欣慰地笑了,“大小姐,您可以总算是露面了。老奴还担心您的安危呢。” 云曦突然想起当时给她送信,被云子傲审问的云仆,就问道,“哥哥有没有为难云仆啊?” “呵,云仆没事。少爷不会为难他的。唉,少爷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坏!” “呵呵,有些事啊,你们还不知道。”云正借着烛火走到一块椅子旁边,缓缓坐下,说起云曦走后的一些事。 血手知道云子傲对武学的癫狂,传授他“血影勾魂”心法欲利用他。可云子傲心性依旧坚毅,正当血手要出手杀云影抢夺冷龙翡翠时,天剑客前来相救。后来云影授意云子傲诬陷云曦,让江湖中人皆知“云曦抢夺秘宝失败”,来保护云曦的安全。 “原来哥哥……”云曦拿出冷龙翡翠看了看,“这东西爹爹为什么不自己拿着呢?” “老爷身处险境,若是让这些东西落入他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云正抚须笑道,“呵呵,况且大小姐身边有风少主保护,他相信你一定会没事的。” “爹爹他怎么了?”云曦听闻父亲身处险境,自然担心挂念。 “呵呵,没事没事。”云正安慰云曦道,“老爷前些日子还留信给老头子呢,一切平安,一切平安啊!” 老管家突然变得语重心长起来,“老爷嘱咐老奴告诉小姐,要尽快往少林寺找玄苦禅师拿到那些东西,然后出关外,到有间客栈去躲一阵子。现在江湖朝廷上都不安宁。大变革在即,权贵相争,若是不早一点,玄苦禅师未必也保得住那些东西,再者,少林之中还有人窥觑。” “那爹爹有说他在哪吗?” “这老爷倒是没说,只是……”云正的话还没完,一个熟悉的人影突然出现在门口,竟是云子傲。风无心凝目而望,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你回来啦!”云子傲表情依旧那般冷淡,他冷冷地说道,“既然回来了,就先住下吧。” “对了,折剑山庄你们最好先别去。不然惹了麻烦可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们。”风无心刚想问折剑山庄发生什么了,云子傲已经走掉了。 “风少主莫要担心,现在折剑山庄只参与生意,不参与纷争,施行明哲保身之举。云家碍于毒龙教的窥觑,跟南山府合作,但也是为了让少爷去探探虚实。”云正笑了笑,站了起来,准备离开,“时间也不早了,大小姐和风少主你们早点休息吧。” “嗯!正叔您也好好休息吧。” “老奴告退!”云正的身影渐渐淹没在长廊尽头的夜色中。 云曦自然不会让风无心睡庭外。因为云子傲的现身,风无心执意要在房内保护云曦。云曦拗不过他,只好如此,“我想去和哥哥说说话。” “可是……”面对风无心的犹豫,云曦只是用食指按住他的嘴唇,笑道,“没事啦。” 庭院内,云子傲正擦拭着覆云刀的刀刃,那透亮的刀面映着他冷漠的神情。 云曦蹑手蹑脚地走到云子傲身后,轻声地唤道,“哥哥。” “拿去。”云子傲将一颗凤头发簪递到云曦手上,“这东西我在柴房里找的,以后东西可不要乱丢。” 云曦仔细一看,原是自己去年不小丢失的发簪,当时还哭闹着要丫鬟们找呢。她将冷龙翡翠捏在手中,“哥哥真的会为了这个鬼东西杀了曦儿吗?” “……”云子傲眼光从刀移到夜空上,嗤声一笑,“如果那臭小子不能好好保护你,那么我第一个杀的人,是他!” 云子傲沉默了一会,心中一直犹豫,但最后还是从怀中拿出一块桂花糕,交到云曦手上,“这是方伯留给你的!饿了的话,厨房那边有饭菜。热好了。”云子傲说完,转头刚要走,却发现风无心还在云曦房内,蹙眉道,“我说……你晚上不会决定跟那臭小子同睡一起吧?你们是不是?” 云曦顿时满脸殷红,嘟嘴道,“哥哥你可别胡思乱想。我们,我们还没有……无心哥哥只是想保护我。” “罢了。反正也不关我事。”云子傲淡淡一句,就转身离去。 云曦静静地站在原地,轻轻地咬了几口桂花糕,“这种感觉真好!”这时,风无心从后面拿了一件披风为她加上,“天冷了,回房吧!” 云曦房内,两人都略显尴尬。 风无心已将床被铺好,“曦儿你早点休息吧,我趴在桌上也能睡得着的。” 云曦心中踌躇,脸上布满红云。她不敢正眼看风无心,鼓起勇气说道,“无心哥哥你睡外边,曦儿睡里边。”说罢,她便已爬上床,躲在床角里。 风无心得到云曦的允诺,尴尬地坐在床头脱了靴子。 “那我先睡了!”云曦说了一声,转过身背对着风无心。她的发饰早已卸下,青丝披散在床枕上。 风无心看着云曦的背,不知哪来的胆子,一把将她抱过来。云曦惊得面红耳赤,忍住没敢叫出声来,若是别人闯进来看到,自己的清白可就…… 云曦没想到,她会枕着风无心的手臂睡上一个安心的好觉。 风无心静静地看着云曦依偎在他肩窝上怜人的样子,静静地听着她轻微的鼻呼声。直到夜深月中天,他才沉沉地睡去。 莫干山青竹林后,折剑山庄的大门前依旧车马林立,几名小厮正擦拭着光鲜亮丽的新墙。 此时,一名折剑山庄的弟子策马于蜿蜒的山道,径入大门直到列剑大厅,“报告二庄主,云家的人传来线报,少主已经到了无锡。” “奉天营武”四字下,风淬皱了一下眉头,挥手让弟子退下,“知道了。”他心神不宁的模样让身旁的风焚月略感忧虑。 风焚月说道,“爹爹,大哥一向一意孤行,如果他知道我们接南山府的生意一定会大怒雷霆的。” “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风淬摇头叹息道,“无心过于刚直不阿。南山府出身朝廷,我折剑山庄无力与之抗争,唯有自保……或许是,我们过于软弱。风云将起,也不知,这折剑山庄是否真能全身而退。” “爹!”风焚月看着父亲长吁短叹的模样,心中甚苦,“父亲,还在还不能让大哥回来。” “可无心那脾气你也是知道的……”风淬突然眼前一亮,“对了,姬儿照顾无心那么多年,她定是知道无心的心性,让姬儿去劝说他。” 初春的晨曦映着太湖,湖面昏黄闪烁。偶有微风拂过,镜湖微皱。 风无心立于船头,极目远眺,可终是看不见那莫干山。 “客观,湖州码头要到了。”等了一个时辰才听到船家招呼。 “小伙子们,过来卸货啦。”码头的货商招呼着小厮在卸货,湖州如旧的繁华景象。那密密麻麻的人流中,风无心紧攥住云曦的手,穿梭于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地界。 “少主,少主。”风无心突然听到熟悉地呼喊声,他举目四望,终于看清那淹没在人群的姬儿,“诶,姬儿。” 高大的风无心如破浪般穿过人群,将快被挤倒的姬儿护在身下,“姬儿你怎么来了。”姬儿是风无心青梅竹马的剑侍,云曦从她的眼神看出了超越主仆情谊的关心——这是女子所具备的敏锐。 他们寻了个少人的茶亭,姬儿喝一下一口热茶,咽了咽口水,“少主,您要回折剑山庄吗?” “嗯,”风无心看了云曦一眼,微笑应道,“是带曦儿回去看看。” “这山庄您是万万不能回去。”姬儿说道,“庄主腿疾复发了,在枫林小筑修养呢,山庄上下全由而庄主打点。他是忙得焦头烂额,您这一回去怕就出不来了。” “爹爹他……”风无心皱了皱眉头,几年前父亲从马上跌下来摔断了腿。那时他不顾伤病,日夜操劳,导致落下病根,每隔一段时间多会复发一次。他心中忧虑,寻思着,“唉,爹爹也老了,我是不是得回去帮忙打点一下山庄的事务呢?” 姬儿不知道这几个月任性的少主经历了什么,但她从风无心的神情中看出了前所未有的成熟。 姬儿一转劝诫的态度,转而变得忧虑,说道,“唉,庄主总说这中原的纷争天高地远,折剑山庄只要顾好本分便是,无需与人争利,”她看了一眼云曦继续说道,“庄主现在受云家主所托保护云大小姐,得赶紧去少林寺取了那些东西,可不能将时间再耽误在这些繁琐的事务上了。” “现在局势风云诡谲,少主可不能辜负了云家主的期望啊。”云曦从姬儿殷殷劝导的模样,竟然有几分姜离的影子,她看着剑侍对风无心如此关切竟升起一丝醋意。 “爹爹真的没事吗?”风无心的问话让姬儿扑哧一笑,“嘁,第一次见到少主对庄主如此关心。庄主没事,这腿疾您也知道,等这春暖花开,自然就好了。少主您有任务在身,不可耽误了行程,老庄主还指望着少主去有间客栈把老夫人给拐回来呢。” 风无心不知江湖人称赞玉生烟是怎样的美丽,但在他心目中,能想到最美的模样就是云曦了。他沉思了一会,说道,“好吧,那我们先到河南府去与少云他们汇合吧。” 姬儿心疼地看着风无心,“少主,这几个月奔波在外的,您都瘦了。让姬儿跟在您的身边伺候您吧。”姬儿摸着风无心手心的茧子,“少主您也是,每次练完剑这手啊都要用温水浸泡,再抹上药膏。您看看,现在又生了很多粗糙的茧子。” 不知是不是云曦过于敏感,竟觉得她的真诚有几分指桑骂槐的意思。可她所有的醋意在当夜就已烟消云散。 客船朝着苏州的方向而去,月光铺满泛起涟漪的湖面,还有云曦冷清的琴音。 “姬儿知道,少主对云大小姐是一往情深的。”姬儿在云曦的身后已听了半个时辰的琴音,“云大小姐和少主才是门当户对,姬儿只是一个下人,对于少主的情感是不辞辛劳的左右伺候。只是云大小姐不该误会才是……” 云曦停下抚琴,微微站起,在柔和的月色中如冯虚御风之态。江南的骨子里是女子的魂,所以她总能将无关风月的场景变得暧昧。“姬儿姐姐,曦儿没有多想什么,”云曦试图掩盖自己的情绪,“只是近乡情怯罢了。” 姬儿微微一笑,羡慕地说道,“姬儿不知道云大小姐身上有什么魔力,能让少主变得如此有责任心。少主是个可怜的孩子,母亲遭妖人暗算死在他的面前,庄主又忙于生意无暇照顾他……” “那你呢?”云曦转过身来,遗世独立的美让姬儿不由惭愧,“姬儿是被遗弃的孩子,从小没了父母,也没有这层挂念。所幸在山庄里有少主在,也没人敢欺负到姬儿头上来。姬儿能做少主的剑侍,这一生已是无憾。” 云曦没敢正眼看她,将目光投向月光琉璃的湖面,不知从何时开始,风无心给她一种没有人能代替的安全感,她开始依赖和在乎这个稚气尚未褪去的少年。 当云曦再一次踏足水月山庄时,它已经有了一丝起色,来往的客商也多了。梁伯也让人为补建了残破的墙垣,抹上鲜艳的红漆。 有心的仆从为老主人的墓多添了一些花样,祭品也不再穷酸。云曦不再执着于那份情感和悲伤,焕然一新的她早已决定追逐新的生活。 一刻钟,三柱香,她便转身回到风无心的身边。 “一鸣哥哥已投胎去了,也听不大曦儿的祝福了。”云曦用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眺望崭新的天空,“一鸣哥哥这么好,一定会投胎做个好人的。” 江面上,有很多像风无心他们这样的客人。 四月的风,冷暖刚好。在风无心感受来,就像云曦的手一般,软软的,暖暖的。 第26章 屠龙刀伏皇城宫,公子名响东华门 崇政殿上,历经国子监和礼部考试后,百余名新科举人分列其下。雷少云自属其中, 皇帝高坐九天,珠缨轻摇。举人唯唯诺诺不敢抬头一视。 时皇帝对问,门生们皆对答如流。雷少云姿势如履薄冰,对自己的信心早已打折。当他接到皇帝的问卷时,上书:军力疲敝,国费冗多,当以何计? 雷少云抬头见龙颜隐于冕旒之后,他又环望四周,考生们皆抓耳挠腮状。而他的思绪渐渐展开,提笔行书:抑制门荫,整饬吏治。革新军制,文武相合。三十年,大宋兵甲,可平天下…… 皇城之外的雷龙并没有比雷少云轻松,他踱步于太尉府庭院里,额头渗出冷汗,时常想起父亲所说的话,“时状元及第,虽将兵十万,收复燕云,驱逐僵虏于大漠,凯歌劳还,献捷太庙,其荣亦不可及也。” 长叹短嘘的雷龙几次差点下跪,向上天祈愿,“雷家的列祖列宗啊。” 皇帝临轩启封,钦定三甲。待张榜之时,举子唱名之日,雷家的仆从从东华门回到太尉府时,一路高叫欢呼。 “如何?” “恭喜老爷,少爷高中一甲左榜眼,名仅在杨、王之后。”仆从说完后,雷龙长舒一口气,好似将憋屈十数年的怨气全部放出来般,“你马上回到松鹤楼让草叔准备一下,等我回到河南,我雷家要大宴三日。” “好咧。” “左榜眼,请。”内侍太监曹公公挑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在国子监读书的雷少云忽得皇帝深夜召见,赶往垂拱殿。 话说这皇城之内守卫之森严超乎雷少云所想,那高城上的每一盏灯火都是一名百步穿杨的神箭手,每行百步,便有一队巡逻的禁军。 此时的垂拱殿。 “微臣叩见官家,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范仲淹,富弼向皇帝行礼,又对一旁的晏殊行礼,“学生见过老师。” 皇帝将雷少云的答卷递给范仲淹,八分的满意,“范卿来,看看这份卷子。朕已召太尉的孙子入宫,估计半个时辰不到,他便到了。” 范仲淹看罢笑道,“恭贺官家得人,这位雷家公子年纪轻轻,虽材质中上,然他的成熟稳重和卓远政见甚高于从政多年的老臣。从他的文章中,似乎挺支持新政改革。” 富弼点头赞道,“这位左榜眼是太尉的亲孙,深得雷家上下的宠爱,却毫无纨绔之气,政识上有独立的真知灼见。虽非当世大才,却是可用之人。” “没错,雷公子的文章与欧阳先生相比,虽少了三分文采,却无他那般锋芒显露,而是藏剑于鞘,伺机待发。”晏殊继续说道,“新政要裁汰冗员,抑制门荫。不说贾相,单说这太尉乃两朝元老,德隆望尊,门下学生以千计,位列政要者便有百人。他老人家心软,若是那些旧臣苟合太尉,那么这新政便难以进行。而如今他的孙儿有这样的政见,正好可以让他去做说客。朝廷陈弊积久,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当循序渐进,切莫急躁。” 此时,殿前太监跪礼道,“官家,左榜眼已在殿外等候!” “宣。” 雷少云低首蹑脚进了大殿,未敢只看圣颜,下跪叩首,“学生雷少云叩见官家,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亲自上前将他扶起,“雷卿快快平身。” 皇帝将雷少云的文章摆在桌案上,“雷家一门多豪杰,皆以学入仕,不寻门荫。雷卿此文正合朕意,只是这好事多磨难。如今我大宋官员冗多,素餐尸位者十之七八,养官之费,日以千金,实乃朕之心患矣。” 雷少云再拜,“袭紫成林,人浮于事乃恩荫任子,勘察无尺所致。我大宋厚养士大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无才者亦能寻路而仕,滥竽充数之人数不胜数。” 范仲淹作揖道,“左榜眼所言及是,若放任恩荫自由,士人子弟充塞铨曹,与贫苦孤寒争路。但若要行此新政,朝中旧臣成势……单是太尉门下门徒千众,其子弟更是数不胜数,若是他们联合太尉,那么新政便会寸步难行。” “范将军所言,少云明白。”雷少云作揖回礼,“诸人大人放心,少云此回太尉府,定全力游说。爷爷通明事理,亦是以国为计,改革之举,势在必行。” “左榜眼果是深明大义,范某佩服。”范仲淹再拜,雷少云慌忙回礼,“范将军不必如此,学生惶恐。” “朕心甚悦”皇帝大喜,擢拔雷少云,迁天章阁直学士。当他想让雷少云留朝任事时,雷少云叩首推辞,“微臣阅历不足,恐无能力为事新政,且臣纨绔娇宠,不安朝中规矩。愿官家三思,让微臣巡游民间,探访百姓疾苦,再回报官家之隆恩。” “如此甚好!”皇帝说道,手一招,“众位爱卿,早些回去休息吧。” “臣等告退!”几人回礼,背走退出垂拱殿。 此时,大内皇宫的屋檐上,一男一女以鬼魅般的身法穿过层层哨卫的监视。他们的身影与夜色同化,匍匐在城楼之上。 “此时的皇帝该在垂拱殿批阅公文。”从这个男人的声音来判断,他应已年过不惑,“你真的如此执于未知的仇恨吗?皇帝死了,这天下就……” “你犹豫了?还是怕死?”这是一名妙龄女子。她用幽怨的目光责备地看着黑衣男子,“如果你不去,我自己去。” “你去,我就去。”男子暗叹了一句,冲在女子前面,飞落在甬道上。 垂拱殿内,韩子愈从屏风中转出,“官家,微臣办事不利,未能将东西带回来。只是这旧时影衣卫那几人……”他突然听到皇帝落笔的声音,不敢再说,只听皇帝说道,“子愈啊,朕却从别处听闻你挑起武林的纷争,拉帮结派并许予功名……可别忘了本分啊,南山府的成立是为了代替没用的洪武会。” 韩子愈听得冷汗直流,滚爬下跪,“官家,您是知道,南山府根本无力与四大世家争锋,唯有打破江湖局势,方能立足。强大了,才能制定规则……谁!”突然,一道刀影投射在窗纸上,韩子愈急忙护在皇帝身前。 “被发现了,动手!”黑衣男子惊呼道,鞘中刀出鞘,刺穿窗纸而攻向韩子愈。蒙面女子则拔剑印上。 韩子愈抽出腰间武器。左刀右剑,格挡住两人进攻。没曾想,这女子一个利落的转身,从背后抽出一把短剑射向皇帝。韩子愈冷汗都出来了,“要是皇帝死在我的面前……” 皇帝一笑,掷出手中毛笔,将飞剑击落在地。 “这个交给我!”蒙面男子意指韩子愈,他从背后抽出一把唐刀,韩子愈凝目一看,上面竟纹有金色的菊花,“你是何人?” 皇帝站起身来,大喝道,“两位若现在放下武器,朕可饶尔等不死!”语气中蕴含不可抗拒的威严。 “哼,狗皇帝,纳命来。”女子飞身夺取那把短剑,直取皇帝。子母剑一长一短,取巧补强,取强补巧。加之这女子乃剑术好手,纷纷剑影竟是让人看不清。 可皇帝并不慌张,微微一笑,拿起桌案剑台上的龙尊剑。龙尊剑出鞘之时,浩荡皇威已让蒙面女子的动作缓了下来。她看着皇帝自信的笑容,心中大叫不好,“莫非这狗皇帝还会几分武艺?” “糟了!”然而蒙面男子看到皇帝出剑之势,心中已然大惊,“是皇龙剑气!” 那金黄色的剑气横亘在蒙面女子与皇帝之间,犹如天堑,使得蒙面女子不得再进分毫。蒙面男子怕女子稍有不慎便死于这肆意横流的皇龙剑气下,施展出一招“墨龙斩”。 韩子愈大惊之余,慌忙用刀剑合并挡下这道黑龙刀气,“墨龙斩!是你,双刀贺云刃,十三年前因罪入狱的影衣卫黑旗总督。” “哼,你还有脸回来?”皇帝冷冷哼道。一向仁慈的他不再留情,龙尊剑再转,金黄色的龙形剑气横扫而去,将蒙面女子的双剑击飞,扫倒在地。 皇帝飞身一剑。 充满金色光芒的龙尊剑已到眼前,千钧一发之际,皇帝并没有伤她性命,只是用剑尖将她的面罩给挑飞。 就在面罩挑飞的那一瞬间,头罩也落了下来,一头茂盛如瀑布的黑发滚落而下。皇帝顿时惊愣,此女子竟是一个美颜如玉的佳人。她眉目间的英气夹杂着一缕无法言说的悲伤,仿佛诉说着这些年来艰苦决绝的经历。 皇帝竟一时入了神,忘记了这美丽的人儿是来索取他的性命的。 女子被挑开面罩时,稍微低头,又羞又怒。她突然和皇帝四眼相对。看到皇帝那眼神竟是无限的温柔与暧昧。她射出一支袖箭将皇帝逼退。 然而皇帝却生不起气来,心中反而痒痒的。 韩子愈见女子如此偷袭手段,将剑收进剑鞘内,转身射出一把黑缨飞刀。 “啊!”飞刀在女子的左肩背划出一条血口。 “你!”皇帝为韩子愈卑鄙的手段而震怒。 “双儿。”贺云刃见女子受伤,甩开韩子愈,退到女子身边。他收起双刀,将女子扛到肩上,身影消失在月色未能眷顾的大殿角落。 “朕要活的!”皇帝见两人得脱,看着韩子愈冷冷地说道,“毫发无伤的!” “是!”韩子愈从皇帝期盼的目光中已知晓他的意思,他慌忙组织影衣卫和巡夜禁军去捕猎,下令道,“那个女子,要活的。” “是!”宫墙之间,是列队整体的禁卫军。宫墙之上,是黑影闪动的影衣卫——天罗地网之势。 “放我下来,好难受。”在一处阴暗的高墙下,女子从贺云刃肩上滚落而下。看着她发青的脸色,很显然,飞刀上了一种令人乏力的毒液。 女子一把殷勤的贺云刃推开,“你快走,不然我们两谁都逃不掉。”她每一次张口,胸口都会传来焦灼的疼痛。 那杀喊声渐是迫近,热烈的火光照耀皇城的上空。 “我贺云刃绝非苟且偷生之辈。”贺云刃将一道真气注入女子体内,帮她压制住毒性,“我去引开卫兵,你先走。我的身份已暴露,这里已经呆不下去了。我们在河南府松鹤楼碰面,然后一起去关外的有间客栈躲一阵子!” 女子支起虚弱的肢体,右手按住左肩膀上的伤口,“要走一起走!我不要……” 女子话还没说完,贺云刃只是微微一笑,丢下一句“放心,他们奈何不了我”,便抽出双刀,杀入刚出现在转角的巡夜禁军中。 “来人啊,发现刺客,在这里!”禁卫军头领刚喊完话,头颅已经被纹菊刀砍了下来,滚落在地。 “皇上口谕,抓活的,不得伤那女子一根毫毛!”宫墙上影衣卫带着皇帝口谕杀到。 贺云刃被刀阵围在中心,双刀交舞,禁军有了顾忌,不敢展开手脚,也不敢过于靠近。这贺云刃的刀法着实精湛,片刻之间,巡夜的禁军已倒下数人,“抓活的。” 女子狠下心,吃力地施展轻功往皇城外围出去。她已顾不得身后的杀喊声如何尖锐,禁军们的面容如何狰狞…… 不到片刻,伤上的毒又开始发作了,她只觉头重脚轻,身体失稳。女子踉跄落地,眼神恍惚却不知前面有辆马车。 她的突然出现,惊得马儿前脚腾空跃起,嘶叫连连。女子的意识到自己已无力再往前走一步,慢慢跪了下去,苦笑呢喃道“云刃,对不起,原谅我没办法全身而退。”随后晕倒在地。 这辆马车正是新任天章阁直学士雷少云的座驾。 “大……大人。”马夫安抚好马儿,在夜色中认清女子的轮廓,“是,是个人!” 马儿的异状让车内的雷少云赶紧出来探个究竟,“你不会是撞到人了吧?” “少爷,没有,是这个女子突然出现,惊了马儿。”马夫急口辩解道,这能在皇宫的人,身份自然不容小觑,“少爷,您知道小的一向谨慎,您可得帮我作证啊。” “待我下去看看。”雷少云跃下马车,当他看到这女子的容颜时,心中一惊,“这少女的气质,竟和曦儿有几分相似。” “她身上有刀伤”,当他发现她的伤口时,或是同情心,或是私心,雷少云将她抱上马车内,催促马夫回太尉府,找大夫帮她疗伤。 “是”,马夫来,心中一松,“还好与小的无关,这马总不能撞出个刀痕来吧。” 当要出宫门时,一列的禁军将雷少云的座驾拦了下来。持戟门卫询问道,“不知道大人有没有看见一名黑衣女子?她潜进宫来行刺官家的刺客。” 此时马车内,女子于在雷少云的怀中醒来,她轻轻地说了句“不要”随后紧紧地抱着雷少云的腰,将头埋进他的怀里。 门帘并没有掀开,雷少云端坐在车厢内,冷冷说了一句,“我们没见过。我爷爷急着唤我,望将军放我等过去。” “是是是,大人请,让路。”持戟门卫一听雷太尉之名,急忙让门吏让出一条大道。在这些门吏的形象中,读书人总是如光鲜亮丽的。 出了皇城,雷少云告诫马夫说道,“此事,你定要守口如瓶。” “嘿小少爷,这您给小人一千个胆子,小人也不敢说啊。”马夫提心吊胆道,他,害怕说书人口中的杀人灭口会在他身上重演。 雷少云听出他颤抖的口气,丢了一锭银子给他,“你不必害怕,在我雷家做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谢少爷,谢大人!”马儿将银子揣在怀中,这可不知道得抵他多少年岁的薪资。 在雷少云怀中的女子神识迷糊,她不知道雷少云为什么要这样帮助她,待她这么好,心中一声长叹,“或许爹爹说得没错,这世间还是好人多一些!” 皇宫内城,那群不学无术的禁军压根挡不住贺云刃的双刀。 血染衣衫的贺云刃已乏力不堪,幸得他已甩开禁军,拖着卷刃的刀跃上城楼的屋顶。 “好久不见,云刃。”韩子愈突然出现在贺云刃身前,拄剑而立。 “你这样孤身出现在我的面前,不怕死在我的刀下?”贺云刃冷冷问道,“十三年前,是你诬陷我杀害庞先,又将我的兄弟们驱出影衣卫。如今你平步青云,将本就分离的影衣卫四旗统一麾下……你好狠。” “云刃,庞先死于‘暗剑绝魂’。而这世间会这一招暗影杀诀,怕也只有你了吧。”韩子愈表现出一副惭愧和求贤若渴的模样,“你是明白的,做我们这勾当的总要一个替死鬼。但十年前的大赦不是也把你放了吗?云刃,来我南山府,我保证你会与我平起平坐,共掌影衣卫。” “哼,我十五岁就加入了影衣卫,兢兢业业,为了皇亲权贵效尽死力。而我入狱后,庞先的爪牙杀了我全家,你跟我承诺说,要好好保护他们的。可如今你的承诺呢?” “这……”韩子愈随知这贺云刃耗尽真力,但仍不敢轻易靠近他刀锋的范围内,“云刃,当时我无能为力,但现在我……” “闭嘴!”黑龙再起,转而盈满血色刀芒。 “‘血刃断空斩’!传说要刀染千人之血才能领悟的刀法。你……”韩子愈大惊地连退几步。贺云刃已经力虚,骗得韩子愈后,他一转身消失在无尽的黑夜中。 第27章 曾寄相思予明月,可恨明月不识君 太尉府立于皇城之东的街道尽头,远在几条街外,雷少云都能听到府里觥筹交错的饮酒声。 果然,雷少云达到府中已经子时三刻,醉醺醺的雷龙站在大门前送走最后一批客人。 “爹,你怎么又喝成这样?”雷龙一听是雷少云的声音,兴奋地拍手大叫道,“哎哟,我的大学士您回来啦。”当他看到雷少云怀中昏睡的姑娘时,误以为是云曦,指着雷少云说道,“少云,你现在已是进士及第,云曦是个寡妇,怎能配上你的身份。你等等,过些日子,登门的媒人可要从开封御道排到我们河南府呢。” “爹你莫要乱说。”雷少云抱着女子径直往客房而去。 柔软的床榻中,女子因天生的自卫意识而蜷缩身体。昏睡的她一直拉着雷少云的衣角,呢喃着,“不要离开我。” “这里是太尉府,没人敢进来伤害你的。”雷少云温柔地将她的手放进被子中。他唤来侍女莺儿,“莺儿,给这姑娘换套干净的衣裳,随后让医娘给她上点药。” “是。”莺儿裣衽道,“大老爷正在大厅等您呢。” “我知道了。” 大厅之上,笑呵呵的雷文兴将笨重的身躯搁在太师椅上,“唉,当年爷爷也只是混了个进士出身而已,现在头重眼花,哪能写出什么好的文章来。呵呵,少云出息了啊。” “爷爷乃两朝元老,曾任两府,少云怎敢与您比肩呢?”雷少云接过老人家特意为他准备的参茶呷了一口,“爷爷,听闻这朝中改革之风糜行……”他没说下去,刻意留点话尾。 雷文兴抚了抚白须笑道,“唉,少云,你的政治立场呢,爷爷既不反对,也不支持。毕竟你还年轻,你的未来呢,爷爷是看不到了……只是这皇帝耳根子软,较为优柔寡断,我估计这场闹剧也演不了多久。我人老了,是不会参加的,你也别过于入戏。” “就是爷爷不反对咯?”雷少云兴奋道,再作揖道,“这新政……” 雷文兴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什么新政爷爷可听不下去,只要别叨扰我逗鸟下棋便好了。幸亏你不像你那不中用的父亲,连省试都没能考过,江湖上也没混出什么模样来,倒是会败坏祖辈内留下的财产。” “人老了,不中用啦,唉,睡觉去了。”年近古稀的雷文兴叹息道,两侧的侍女急忙将他扶起。雷少云亦过去帮把手,“爷爷我扶您。” “诶,孝顺的孩子。” 雷少云听到第一声鸡鸣便从暖塌中醒来,那名女子正披着那美丽的衣裳,背着他立于长亭之内。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是孩童时,家中也是这般豪奢,他总会牵着父亲的手,奔走在倚水的石廊桥上。 “你为什么我救我?”她的话幽怨绵长。 “举手之劳。”雷少云说得很轻松,可女子却不想接受他的好意,她突然转身定睛看着雷少云,“你明明知道我是来杀皇帝的。我不想连累你,我不想连累任何一个好人。” 雷少云从她的目光感受到了真诚,低头笑道,“呵,就凭你还连累不了我。”雷少云的自大让女子不再仔细端详这个人——一名衣冠楚楚的俊朗公子,笑容中蕴含常人难以企及睿智,并非她担心中的那种淫人。 “对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雷少云微笑的问候和阳光一同到来,常年未曾展现笑靥的女子用一个抿嘴代替,“慕无双”。她沉溺于雷少云的自大的溺爱中,变得懦弱而依恋。 在她的记忆中,自己从来没有跟贺云刃这么温柔地说过话,她跟着他,只是为了报仇而已。她的剑,也从来不对任何人留情。 跟着贺云刃终年风餐露宿。犹记得她曾对贺云刃的承诺,“若有一天你帮我报仇了,我就嫁给你!” “好!”贺云刃也从此没有再碰过她。 慕无双喝完医娘备好的药汤和咸粥已是晌午,自己的双手已经乏力而没办法握剑。 庭院内,慕无双望着正坐在石桌上练笔的雷少云,“太尉的孙子,四大世家少主,当朝学士”。很显然,她被雷少云过于显赫的身世所震惊,邪念一动,“如果利用他,或许他能帮我报仇……” 慕无双走到雷少云身边,发现他正在临摹一首词,“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雷少云将笔一搁,对着慕无双说道,“你能想到我们的宰相晏大人会写出这样的闺思佳词。” “你就不想问我为什么行刺皇帝吗?”慕无双无心看词,她只想知道雷少云为何会如此信任她。 雷少云淡然说道,“你想说就说吧。” “我爹叫赵质!”慕无双的话并没有引起雷少云多大的反应,“是八年前被指谋反的参政知事?” 当年赵家被灭门,实因拥护外戚,卷入皇权纷争,以至于被影衣卫以“谋逆犯上,负隅顽抗”的罪名而屠尽满门。事后不到三个月,皇帝心生怜悯,赦免了赵质一家,收敛尸身,好生安葬。 慕无双的双目波光流转,“当年影衣卫杀入家门时,母亲带着年幼的弟弟独自逃离。而父亲为了保护我,丢了自己的性命。皇帝的影衣卫杀了我全家二十四口人。后来,后来……”欲泣不能语,“我过发誓,一定会杀了这个狗皇帝,为爹妈报仇!” “你什么都跟我说,这么信任我?”雷少云头不抬,继续临摹着他的字。他心中有苦,这位女子的气质甚至是容貌的确和云曦有些许相似,但她多年沉积的仇恨,敌人还是皇帝。 “因为你救了我,我不想瞒你,我怕我的身世会连累你。”慕无双压住嗓子眼的泪水,“我该走了。” “可是她的心,和曦儿一样善良!”雷少云心中一叹,开口挽留她,“你还能去哪里?我救了你,你就这样走了,连一句谢谢都不说?” “我哪里可以去?”慕无双抬头轻声道,“我朋友在松鹤楼等我!” “我朋友也在松鹤楼等我。跟我一起走吧。少你一份危险。”雷少云继续临摹他的字,刚刚写到“望尽天涯路”,“我已经吩咐丫鬟将饭菜送到房里了,饿了就吃点吧。” “……”慕无双回头看着这个专心致志的男人,她的确不想就这样走。如果这个男人没有开口挽留她,那么她会更憎恨这个薄情的世界。 “谢谢!”她没有拒绝。 雨萱站在向南的窗口,眺望那街道尽头,可恨三日终不见情郎的身影。 夕阳满天,她已经看腻了院里开得灿烂的牡丹花,正想合上窗叶之时,远方出现了那道熟悉而期待的身影。 雨萱挤过门口驻足远眺的师兄弟们,终于看见那高马的姜离,欲语泪先流,“曾寄相思予明月,可恨明月不识君。” 姜离滚落下马,冲上前来一把将雨萱抱住,享受那柔软的触感,呢喃着日夜思念的名字,“萱儿。” 雨承心中虽是欣慰,但同时觉得一块大石头正压在自己身前。 在众人眼里,姜离早已是威远镖局的第二任掌门,出现那种无关痛痒的事故并不能影响他们之间的兄弟情感。雨承从小都教育这群弟子,义字当头。就算姜离走后,他们也不敢奢想总镖头的位置——这是雨承最大的成功,也是他最大的失败。 “大师兄。”赵雁城带着众多兄弟上前将姜离围住,“唉呀,这些日子你游山玩水倒是快活,可苦了兄弟们了啊。” “哈哈哈,你们这些臭小子鬼灵精得很,能吃亏吗?”姜离开怀大笑道。雨萱依偎在他的肩窝,展现出最自信的笑容。 为父二十余年,雨承当然知道女儿的心意。一直以来,他早已将这引以为傲的弟子当作是自己的儿子。二十余年,他对姜离所花的心血已不亚于自己的亲生女儿。 可现实总是残忍的,姜离的确是那个男人的儿子。 寒月当空,徒弟们的欢畅的饮酒声在后院响起。雨承独自踱步在残花满地的院落里。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曾经道貌岸然,机关算尽而得到现在的一切。可到头来,却囿于自己的情感。 “怎么了?我的武林盟主!”上空传来一道略微沙哑的声音。雨承抬头看去,不知何时出现的血手正坐在屋檐上。 血手大小道,“嘿,本座很愿意和你做亲家,哈哈哈!” “哼,离儿是我的徒弟,也是我未来的女婿。”雨承怒目盯着血手,“你休想从我身边抢走他。” “你别忘了,离儿是我的儿子……还有,你这个武林盟主是怎么当上去”血手阴邪大笑道,“老搭档,你的那些愚蠢的徒弟们应该不知道他的们的师傅是怎么卑鄙的人儿吧?” “住嘴,”雨承手一招,将银雪洗雨枪横在手中,“血手,你想让我把你的身份抖出来吗?相比于你,我更适合做离儿的父亲,他也愿意!” “不!你不适合。你必须清楚地明白,离儿早晚会离开你,甚至是你的女儿,也会离开你!”血手阴笑,他抬起掌刀已经准备出手了,“你们南朝人都一样,道貌岸然,过河拆桥,太不值得人家为你掏心掏肺了。嘿,我有时候真欣赏李元昊的胆识,虽然他没什么本事!” 这就是雨承的心疾,他知道,他最引以为傲的弟子终有一天会离开他。从他勾结血手在江湖上得风得雨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或许,还有带走他的一切…… “闭嘴!”雨承因烦躁而怒火上涌,跃上屋顶,挥起□□直取血手。 那浑厚的枪劲携带风雷而来,血手出掌接下时,只觉掌心烈疼。身子好似被巨石撞到一般踉跄后退。 血手见雨承趁势而来,哪敢疏忽,左掌打出一道至阴至柔的冰蓝色掌风,“很好,吃我一掌‘镇狱破天劲’!” 那掌力如水流淌过枪杆,朝着雨承袭去。雨承不得停下攻势,抖枪震碎掌力,“好一招阴毒的掌法,怕是中此寒毒者得歇上百天吧。” “嘿,就比如玄苦那老头。”血手用尖舌添了一下上唇。雨承嗤之一笑,“哼,原是你的白马寺之前偷袭了玄苦禅师……” 此时,后院的阁楼上传来一曲“春江花月夜”,那轻灵忧伤的箜篌声伴旋歌声,“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嘿,亲家你听,如此郎情妾意。”血手放声大笑,指着雨承说道,“怎样?我的武林盟主,想不想与我再携手,共图一番霸业?” 雨承心火澎湃,“你闭嘴!”他不想再提起阴暗不堪的过往,握紧枪杆的右手竟裂出一丝血花! 血手凝目看着雨承轻微的变化,那时间变得缓慢,雨承的身影变得模糊,“你果然暗藏一手!” 血手的话刚落,雨承身影一化三十六,三十六杆枪影如疾风向他扫来,避无可避,“三十六路长恨枪!”每一片无意路过的落叶在枪锋之下皆化作齑粉。 那枪光达到血手身前时,他不得不后退以避其锋芒。那枪劲震伤了他的筋脉,“嘿,怪这该死的伪装让我不能一尽全力,我的盟主,后会有期!” 血手在枪锋之下,化作一道血光消失在夜色之中。 雨承拄枪临风而立。“春江花月夜”仍在继续,这首恋曲吹到雨承心里的,让他心生忧愁。他知道,女儿已无法从这段感情中全身而退——要么得偿所愿,要么粉身碎骨。 雨承在沉思中转身,却看到了藏于穿堂梁柱之后的张顺义,大惊道,“顺义你怎么在这?” 半醉半醒地张顺义颠走过来,扑通跪在雨承的身前,“师傅,大师兄真的是血手的儿子吗?” “你莫要胡思乱想。”雨承苦笑了一声,伸手要张顺义扶起。可这小子就是挣扎不起,哭闹着抓住雨承的双腕,“师傅,您说,您和血手到底有没有关心。顺义在外面听到了一些风声,这顺义不相信,师傅是那样的人。” 雨承顿时脸色大变,责问道,“什么风声?” 张顺义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雨承,“这些前些日子,一个黑衣人告诉顺义,十余年前,毒龙教横扫武林是因为和师傅里应外合,得到所有精准的情报……顺义不相信,不相信。” “傻孩子,师傅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快点站起来,可别着凉了。”雨承故作镇定,扶起张顺义,“醉人说醉话,赶紧去休息吧,明日还有事情呢。” “嗯,顺义相信师傅。”张顺义破涕为笑,迷迷糊糊的他理了理衣摆,颠三倒四地进了后院,还大呼道,“诶,喝酒咯。” 当张顺义走后,雨承惶恐不安的表情暴露无遗,他用几次深呼吸来压制杀心,可终究没办法逃过心魔作祟,“顺义,莫要怪师傅狠心。” 第28章 清风秋月吹入堂,旖旎□□盈满室 灯火萧索的南山府。 韩子愈端着饭菜推开一道虚掩的房门。 灰暗的房间里,韩子昱浑身疲惫地瘫在躺椅上,而那把御赐的宝剑被他随意丢弃在角落。 韩子愈将饭菜放在桌案上,试图安慰这个弟弟,可事实上他难以启齿,“多少吃点吧。飞儿只是不知道你是他的父亲,他也不知道你是为了保护他。” “哥哥,你总是说以国为先。可如今,我得到了你们口中的荣耀,却感受不到你口中任何自豪?”这是自从韩子昱回来后,跟哥哥说的第一句话。 “很多得到的东西是无形,而失去却是摆在台面上的。你所做的一切都在潜移默化地在改变即将发生的结局。”韩子愈按着弟弟的肩膀安慰道,“振作起来。” 韩子昱用无限悲伤的目光盯着韩子愈,“哥哥,我开始不理解……于你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最重要的是你的和飞儿,仅此而已!我没有再多的亲人!因为他们都死光了!难道……罢了,我以为你会明白!”身居此位,韩子愈明白自己不能动情。 韩子昱低头苦笑道,“我明白,我怎么会不明白?” 月光穿过横竖纵横的窗棂照在韩子昱苍白的脸上,“最重要的东西……飞儿是我的亲儿子,而我却是他的杀父仇人,天下竟有如此滑稽之事。哥哥,这次我没能完成任务,你会怪我吗?” “怎么会,你是我弟弟。”韩子愈微笑道,“我们最重要的任务是那块冷龙翡翠。” “哥哥,你告诉我,云影到底在玄苦禅师那藏了什么东西?要劳我们如此兴师动众?”韩子昱急切地问道。 韩子愈用目光将昏暗的房间环扫一遍,“你知道曾学士和丁公前两年集天下军事大成者和翻阅历史兵书所编著的一卷军事大作吗?” 韩子昱眼咕噜一转,忽然大惊道,“哥哥是说《武经总要》?” “没错,此书中集着华夏几千年军事之大成,还有火药的用法。”韩子愈表情变得扭曲,“云影在玄苦禅师那边所存,乃八十一卷天下武林秘籍和《武经总要》的抄录本。” 韩子愈作凝思状说道,“曾听闻云影和这两位先生交好。两位先生防止日后此书因种种原因而灭失,便抄录一份让云影帮忙保管一份。但此书若是落于外族之手,后果不堪设想。血手之所以向云家下手,估计也是为此书而来。” “既然云曦手中的冷龙翡翠拿不到,那我们只能上少林走一趟了。”韩子愈屈指算着,“哼,总得找点手段……弟弟,这松鹤楼的琼林宴就得劳你走一趟了。” “雷家已加入北武盟,然后哥哥还收到了雷龙的请帖了不成?”韩子昱问道,谁知韩子愈揶揄一笑,“嘿,叫你去可不是让你去吃东西的,而是让雷龙加入南山府!” 韩子昱听罢大惊,“什么?哥哥竟有手段让雷龙加入南山府?” “你不想想,雷龙的父亲是当朝太尉,而如今他儿子又高中榜眼。”韩子愈阴险地笑道,“钱财于雷龙如是粪土,当年他科举无名。混迹江湖,名实在三家之后,他岂能不忿?故急功近利者最能间之,上一次我利用雷龙打破四家垄断江湖的局面,这一次……嘿,我要让他与四家反目成仇!” “哥哥许以合利?” “许以南山府半壁江山,影衣卫黄、红二旗。”韩子愈走到角落将宝剑拾起,“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你觉得傲骨自生的雷龙会加入南山府吗?” 韩子昱看着韩子愈,不解地说道,“哥哥,难道一个雷家就值得你付出两旗八百兄弟吗?” “雷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口头上的承诺能让四家反目成仇。”韩子愈的毒计让弟弟打了一个冷颤,“交易总是如此,或得或失,只要得到的比失去的更多就可以了。” “交易?”韩子昱接过寒光闪闪的宝剑收入鞘中,细细品着这个词。 桌案的饭菜已经凉了。 春风掠吹威远镖局的阁楼,一颗颗嫩芽破开土层慢慢滋长,如同两心相愿的情愫,愈缠绕愈汹涌澎湃。 今晚的雨萱,穿着一套紫红色的曲裾,裹着素白的里衣。初夏这样简单的衣物最好,既能抵御刚去没多久的春寒,又不会过于闷热。就是不能裹住这躁动且欢喜的心情。 她没有像平常一般盘起长发,而是任由它倾泻而下,发香袭人。 姜离从怀里揣出那把玉梳——他一直将它放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他捧起雨萱的长发,一梳到底。暧昧的动作惹得雨萱两颊微红。 月亮果然不解人意,月满人缺,月缺人满。因月老的恩赐,残缺的月牙和满天的星光将阁楼照得通亮。 一曲《春江花月夜》刚过,未绝的歌声萦绕在星月之间,窥笑着这对欢喜的恋人。 雨萱看着平时豪迈英雄的姜离,如今作羞涩态,目光温柔如水。他沉溺于儿女情长的样子,让雨萱觉得心满意足。 此时光阴恰好,痴男怨女,若不是陈旧俗套的规矩,早就已彼此相融。 姜离抑不住心中火热,轻轻捧起雨萱那美丽的脸庞,仅是片刻迟疑,便撞在她的双唇上。两人相互吸允着。雨萱挪移位置,正坐在姜离的腿上,双手环抱在他的脖子上。 足有两刻钟,喘着粗气的姜离用火热的眼神凝望着雨萱。他在得到了雨萱眼神的认可后,将她抱起走进屋内。 月光穿过窗台照在屋内的床榻内,被褥微蓝。 雨萱双腿夹在姜离的腰上,被缓缓放在床褥上。姜离弯下身去,双唇依然不舍得分离。 雨萱的身体陷进柔软的床被内,银光倾洒。姜离能清晰地看到雨萱那意情神迷的双眸和绯红的脸颊。姜离的嘴开始转移阵地,轻轻咬着雨萱的耳朵和脖颈。 “嗯!”雨萱娇嫩的细喘让姜离没有犹豫。他左手拨开雨萱的裙衣,右手慢慢蹭进去,轻抚她腰上软软的肌肤。可能是因为紧张,雨萱的肌肤渗出一颗颗黏黏的汗水。 姜离的左手已经扯开了雨萱的腰间的丝绦,曲裾散开在床上,现出那素白里衣和那雪白的玉肩。姜离顷刻扯开自己的衣裳,露出宽装的胸膛。他努力踢开靴子,爬上床,用温热的身体覆在雨萱的身体上,嘴唇慢慢移向她的双肩。 姜离呼吸加速,拨开姑娘里衣,又迅速扯开一层之隔的胸衣。“啊”雨萱因私密领地的暴露而羞涩,姜离的右手开始不安分起来,肆意揉捏香软的双峰。心情欢愉的雨萱闭着眼睛,仰着头享受这前所未有的快感,呼吸变得急促而不均匀。 姜离再也忍不住了,他那粗大有力的手撕扯开两人仅剩的衣物。在月光的指引下,姜离能看到一具完美的玉体横陈在他的身下。 “啊!”随着雨萱剧烈地颤抖,姜离迫不及待地侵占女人最美丽的秘境。两人交缠的影子投射在西墙上,此起彼伏。雨萱表情略有痛苦,伴着轻微的呻|吟声让姜离更加狂放不羁。 七尺床笫,鱼水交欢。 随着姜离的一声低吼,汗水淋漓,床枕湿透。他用双臂雄壮肌肉裹抱住雨萱,两人亲密地在耳际喃喃细语着此后的未来。 残钩跃上中天,月光也退到床沿,不想过多地打扰这对情侣。雨萱裸着身体在姜离的怀中睡得很香。 春风秋月吹入堂,旖旎春|色盈满室。 姜离,得到了全天下。 当阳光洒在姜离的脸上,雨萱不情愿地睁开双眼,凝望着渐渐苏醒的姜离。 “离哥哥。”雨萱将身子蜷缩进的姜离怀中,“你不要再离开萱儿了。” 姜离轻抚着爱人的秀发,“萱儿,我要去跟师傅提亲。” “嗯。”雨萱微笑地点了点头,“爹爹一定会答应的。” 直到了辰时,两人依依不舍地起床。雨萱红着脸将沾有“落红”的纯白色床单收起。因为破身之痛尚余,雨萱走路有点踉跄。姜离一把将她抱起,肆无忌惮地穿过威远镖局的每一条路。 他们接受师弟们“讥笑”和起哄,将这些祝福收于心中,径直往雨承的房间而去。 此时的雨承正在庭院内练枪,他所能看到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唯独是他眼前这两个最重要的人,可能将在不久后离开他——每思及此,痛心疾首。他假装入神于毫无章法的枪法中,可焦躁的心欲盖弥彰。 雨承不在意姜离庄重的提亲和宣誓,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想要,自己的一切都是他的。雨承停下枪招,微笑道,“离儿,从一开始,我就把你当成是自己的儿子了。这份事业将来都是你的,包括我最心爱的萱儿。” “爹,你答应了?”雨萱听到雨承的应承喜极而泣,一把将姜离抱紧,“离哥哥,爹爹他答应了。” “呵,真是女大不中留啊。”雨承佯装埋怨道。他望着站在自己的眼前两人,心中凄苦,“萱儿如同她娘一样的美丽。可离儿却不像我,他如此英雄,光明磊落……幸亏他不像我。” 张顺义不清楚师傅为什么会深夜召他。若是平常发布任务都是在大厅上的。 房内点起两盏灯火,雨承阴晴不定的表情被照亮,他左右踱步在茶几前,手中捏着潜伏在雷家的细作发来的密信,“诶,这个雷龙还真想背叛我加入影衣卫?哼,我绝对不会让他全身而退,正好,让顺义去,来个借刀杀人。” “师傅。”张顺义进门时,雨承急忙敛去满面愁容,拍着三徒弟的肩膀道,“顺义,师傅已经找到了那个挑拨我师徒情感之人了。” “师傅,弟子一直相信您。”张顺义看着雨承一脸难色,问道,“难道此人来头……” 雨承佯装寻思状,摇头道,“唉,这人便是师傅的二弟,雷龙。” “怎么可能?师傅,雷知府不是加入北武盟了吗,为什么还要……” 烛火为微风中飘飘摇摇,雨承理了理思绪,“雷龙要背叛北武盟,投向南山府了……他要加入影衣卫!” “顺义,我要你扮作离儿的侍从,随他一同往松鹤楼琼林宴,阻止雷龙加入影衣卫。”雨承将计划说出,“你只要按照计划行事便可。” “师傅之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镖师的寻常辞令,张顺义转身欲走,却听到雨承不忍和担忧地嘱咐,“顺义,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知道了师傅。” 张顺义走不到两刻钟,庄雄平便匆匆而来,询问雨承道,“盟主,顺义可是跟了二十年了啊,您就忍心……” “唉,不知是谁从中作梗,将我们当年那些事说予他听。”雨承坐在檀木椅上,将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此时,雨萱已将父亲的衣服叠好,正要给他送来,走到房门前正听到庄雄平叹息道,“是啊盟主,那些手段的确是……但如果我们没有和毒龙教合作,也拿不到人字令啊。” “与毒龙教合作?”雨萱慌忙驻足,继续窥听。 “对,张顺义不能留,若是他成为敌人的缺口……我们将万劫不复。”庄雄平变得激动,他夸张的举止投映在窗纸上,雨萱看得一清二楚,“盟主,我们该怎么办?” “雄平,你往松鹤楼去埋伏,见机行事。”雨承做出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庄雄平心领神会地退去。 门外的雨萱强压住心中的愤懑,挤出笑颜大声道,“爹爹,萱儿已经将您的衣服叠好了。” 雨承一听女儿的声音,亦是微笑以对,“萱儿你来啦?爹爹正和你庄伯伯在谈论镖局的生意呢。” “那么盟主,我先告退了。”庄雄平向雨承投了一个眼神,鞠躬退下。 “咚!咚!”此时正响起墙垣外更夫的铜锣声,二更天。 雨萱走到雨承的卧榻,将他的衣服叠好收起,“爹爹,听闻少云高中榜眼,过些日子,他在松鹤楼举办琼林宴,萱儿要和离哥哥一起呢。” “萱儿你也要去?”雨承眼咕噜一转,正想办法挽留住女儿。可雨萱先前抢话道,“离哥哥要去,萱儿这个做嫂嫂的怎么可以不去呢?少云他们可会怪罪的。” 雨萱从小被惯到大,雨承拿她没法子,只得嘱咐道,“那你得小心点。” “嘿,只是吃顿饭也要小心吗?”雨萱反问道,雨承竟是一惊,尴尬地笑了笑,“爹爹只是叫你好好照顾自己呢。” “爹爹早点歇息,萱儿退下了。”雨萱没敢暴露出悲伤的情绪,整理完雨承的床褥后,便走了,独留雨承一人痛苦地沉思,“诶,萱儿,你若是知道爹爹以前卑鄙的行径,还会不会……” 次日,姜离和张顺义坐在镖局大门前的石阶上聊上这次的任务。 对于雷龙要加入南山府的事,姜离只是仰天沉思。 张顺义试图从大师兄身上寻求帮助,“雷知府行事如此卑鄙,竟然诬陷师傅……” “南山府和影衣卫。”姜离在寻思着这一层关系,“莫非那个韩一守就是韩子愈?若是无心知道杀母仇人就在河南府……” “大师兄,你在想什么呢?”张顺义唤醒沉思中的姜离,打趣道,“嘿,你什么时候和萱姐姐完婚啊?” 姜离笑骂道,“诶,你小子藏了那么多年的老婆本,怎么?城东那郑家的姑娘成了吗?” “嘿嘿,师傅托人登门说亲,能不成吗?我和二师兄偷偷去看了几眼,那姑娘可水灵了。”张顺义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说来惭愧,这些年来走镖的钱都拿去赌钱喝酒了,彩礼钱还得师傅出呢。” “你小子没钱跟大师兄说啊。”姜离将腰间的银袋丢给张顺义,“你小子到时可别连买首饰的钱都没,丢我们镖局的脸。成了家可别再去赌钱了,你手气太臭了。” 张顺义掂量一下钱袋,笑呵呵道,“嘿嘿,就知道大师兄仗义。以后大师兄继承师傅的衣钵当上总镖头,多派点事儿让我做便好。顺义不怕吃苦,就怕这腰间没点钱儿在兄弟们面前撑面子。” 姜离看了看天色,车马行礼也都准备好了,“哈哈哈,臭小子走啦,可别耽误了行程。” 张顺义拍了拍裤摆上的灰尘,大笑道,“好咧,早点回来早点娶媳妇。” 第29章 一粒尘埃三千界,黄沙寸地品江湖 当三个带着头纱斗笠的江湖人踏进有间客栈时,铁囚就察觉到他们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气息。出于小二习性,他恭恭敬敬地上前迎接。 左边的那名大汉呼道,“小二,八两酒,四色菜,快点,我们赶路!” “好咧客官,里面请。” “六两酒?本姑娘我可不沾酒!喝这么多可会耽了行程,误了事。”其中那名女子说道,从声音来判断,年龄估摸在二十五六。 这女子艳红的衣裙散发出一股迷人的香泽,让铁囚提不起敌意。 “老大放心,一人就三两,我们扛得住。”铁囚从他粗糙的嗓音听出约莫是而立之人,却还叫这年轻女子老大,心中不由洒笑,打趣道,“客官,我们有间客栈的一醉酿可是出了名的酒劲大。所谓一两打醉拳,二两梦回乡,三两魂魄散。您老若是赶路的话,小的还是建议您一人一两,恰是刚好。” “嘿,你这小二好好生意的不做?是瞧不起大爷还是怎地?我说八两就八两。” “老娘就是瞧不起你怎地?”女子愤怒地用剑柄那大汉的嘴,喝道,然后对铁囚说道,“四两,我说四两就四两,不能再多了。” “诶,客官稍等。”铁囚得了令,便转身往厨房准备酒菜。 右边那名大汉抱怨道,“我说老大,这四两酒哪够劲……” “闭嘴!”女子冷哼一声,“不够劲就别喝,到中原再喝。” “哦!” 两个大老粗竟被一女子管得服服帖帖的,惹得旁边有的酒客大笑,逼得大汉的半把刀身出鞘,喝了一声,“笑什么笑,想吃刀子不成?” 玉生烟倚在二楼木栏上看着这一切。很显然,那女子也注意到了玉生烟才让两名大汉收敛。她看不清玉生烟的深浅,只觉她的双目黑暗而空洞,令人深陷不能自拔。 “此三人皆是毒龙五行者。那个女子叫涯火,两名男子是腐木和乐土,皆乃毒龙教内的绝顶高手。”玉生烟缓缓地跟铁囚说道,“刚才我已经警告过那个女子了,尽量不要让他们生事。那两个莽汉可是出了名的冲动,你可得兜着。” “老板娘,那几个人可不好伺候啊!”铁囚挠了挠脸颊抱怨道。 “阿喜比较面善,你就叫他去呗!”玉生烟轻言轻语,蛾眉微动,已是让铁囚神魂颠倒。 “好的!”铁囚傻愣了一会,痴痴地看着玉生烟,当他发现玉生烟眉宇间的投来的杀气,立马走开了。 “诶,客官,让您久等了!”阿喜是一个年仅二十二岁的小伙子,瘦骨如柴,颇为老实。他刚来到有间客栈时,才十四岁,是个孤儿。他脑子有些问题,不记得以前的事了。玉生烟在大漠黄沙葬中发现他躺在黄沙里,就把他捡了回来。可能是营养不足的关系,身材矮小,面黄肌瘦。 跟他相反的,就是胖子厨师,面瘫脸。面瘫脸除了吃饭说话时嘴会动,睡觉时眼睛会闭,寻常时连表情多没有。三十岁出头的他又肥又圆,总是被掌柜张老头训斥“抢阿喜的饭吃。” 掌柜张老头已年过六旬,是一名精通医术的老大夫,眼神相当的好,总能看清丫头们穿得肚兜是什么颜色的。幸亏他的妙手回春,阿喜的智力才能回到常人水平,就是想不起以前的事,但他也不在意,他觉得现在很快乐。 用铁囚的话说就是,“过往这东西,屁大点的事,要不要没差。” 用玉生烟的话说就是,“往事若能如烟散去,应当知足了。” 那失忆,岂不是上天的眷顾! 有间客栈还有两个女丫鬟,怜情和惜月,“杀破狼”三名伙计。怜情和惜月是两名双十年华的小丫头。惜月乖巧可爱,怜情却泼辣凶悍。从她们懂事起,玉生烟就照顾她们了。她们两个不常在大厅做跑堂,而是给房客整理房间,端茶送水的丫鬟。 言归正传。 那两名大汉果然不能接受这区区四两酒,这八钱的大酒杯一人也就那么两杯半,当然不够爽快。那叫乐土的大汉,两杯下肚就已开始叫唤了。涯火不得不再叫二两酒来。 可好景不长,二两酒可安抚不了他们的酒肠子。一醉酿酒劲一上涌,两人又开始嚷嚷。 旁边就酒客觉得聒噪,便说了他一两句。谁知乐土大汉瞪了一眼,酒劲涌到肝胆,拿起旁边的凳子便往那酒客砸去。涯火想拦也拦不住。 说时迟那时快,幸得铁囚飞身而来挡在那酒客身前,接在那块凳子,但被那可怕的力道逼退两三步。铁囚浑身杀气腾腾,冷冷道,“客官难道不知道有间客栈的规矩吗?” “规矩?我手中的刀就是规矩!”乐土刚想抽出雁翎刀,被涯火用剑柄又打回刀鞘。 此时,腐木轰然站起,拎起腰间流星锤,向前跨一大步,大吼道,“老大,怕他们作甚,还敢动了老子不成!” “你们给我坐下!”涯火站起横剑拦住二人,心中大骂道,“早知道就不带这两个蠢货,喝了酒就坏事。萧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惹这间客栈的人,这下倒好了。” 涯火向铁囚道歉道,“我这两位弟弟冒犯了,做姐姐的代他们陪个不是!” “老大,你个小姑娘什么时候成了我们的姐姐了?胸脯上的肉都没我们多,怎么说话这么不害臊。”乐土虽是脾气火爆,对涯火倒是恭敬。 “他们,他们坏了有间客栈的规矩……”那酒客有点抖索,指着出手的乐土对铁囚说道。 “聒噪。”腐木早已不耐烦,挥起手中流星锤便砸向那名酒客。 “哼。”铁囚不再客气,左掌为冰,右掌为火,盘成太极气璧,挡下腐木的流星锤。腐木有点醉酒,被这可怕的冰火之力逼退,一个踉跄坐到地上。但那流星锤大开大合,震伤了那名酒客。 当涯火看到那名酒客嘴角溢出鲜血,她就知道势再难回了。 四周火药味十足,气氛变得凝重严肃。就连在柜台低头算账的张老头身上都透出一股可怕的杀气。 红绫纱衣飞舞,玉生烟就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睥睨着她们。她看了一眼受伤的酒客,对着阿喜轻声一句,“阿喜,带那名客官下去疗伤。” 跌倒的腐木滚爬而起,对着铁囚大吼道,“啊,老子跟你们拼了!” “来者是客。几位客官何必扰了人家的酒兴,坏我有间客栈的名声!”玉生烟微笑的言语间渗出令人胆寒的杀气,令腐木不敢再进半步。 “是,是他先出言不逊的!”乐土因这杀气退去了一半的醉意。涯火心中不由大惊,平日里目中无人的两人都对玉生烟起了敬畏,“这女人,很可怕!” “那你们打伤了那名客官,是不是该给人家道个歉啊?”玉生烟想要和平的结束,可乐土似乎不买账,誓要保住男人的尊严,“不,不可能。我从来没有给人家道过歉。” “不会?不会就学嘛!”玉生烟轻盈跃起,飞身而来。细长的红绫在她身后飘舞,若是神女下凡。 腐木见飞烟飘忽而来,随手丢出流星锤。可谁知玉生烟右手袖中射出一道红绫将流星锤弹飞。左手化掌,吹一道阴寒冰冷的掌风,令三人手脚生冷,提不起内力。 “是逍遥派的‘九重寒冰’掌力。”涯火将乐土推开,抽出火麟剑。剑刃上火光粼粼,那灼热剑风将玄冰之力驱散,“快走!我们不是她的对手。” “老大你先走。”乐土抽出雁翎刀,却被铁囚拦在身前。铁囚轻轻一笑,双掌再起。乐土酒劲未退,被铁囚打得踉跄后退,巨大的身体跌跌撞撞。 玉生烟右手化掌刀,一阵阵灼热的刀风劈向涯火。 “这次换成了‘无极天火’掌力。”涯火挥起火麟剑,一道火莲剑气自剑刃迸发,与玉生烟掌刀发出的火焰刀气相互抵散。 玉生烟一个后翻身,落在中央台的琴前,赞叹道,“不错,《北佛剑经》中的‘夜照春江’剑法。”她盘腿坐在琴前,轻抚琴筝,音波化作一道道冰寒凌厉的剑气冲向涯火。 涯火勉强抗住几波剑气,看着一旁的乐土与腐木已被铁囚打得找不着北了。 “燃灯剑气”,涯火转起手中剑,剑气化作一枚枚金黄色的梵文织成气墙,挡在玉生烟的音波剑。 涯火飞身一剑逼开铁囚,对两人喝道,“快走。” “呵,想走?”玉生烟淡然一笑,纤指忽然急行于琴弦之间,竟是“饮风醉月”剑法。绕梁琴音忽如水般柔和,蔚蓝色的光芒充斥整个有间客栈。 瞬息之间,剑气梵墙破碎。 当涯火感受到那可怕的剑意时已经来不及了,千万道月光如流星穿过她的身体。玉生烟可怕的内劲之力让涯火重伤半跪,吐出一口鲜血。 “老大!”乐土见涯火受伤,醉意已然全退,他用硕大的身躯挡在涯火面前,“老板娘,你要杀的话杀我,不要伤害我们老大。” “没想到这死胖子还挺有义气的!”铁囚走向琴台,对着玉生烟轻声调侃道。 涯火慢慢用剑支起身体,缓缓站了起来,“哼,萧老爷子早说了喝酒会误事,你们还不听劝?” “老大,我带你走。”腐木刚想要抱起涯火。谁知涯火拍掉他的手,怒骂道,“混帐东西滚开,少占我便宜!”随之她苦笑一声道,“罢了,如今你我三人也算生死与共了。” 乐土对玉生烟说道,“老板娘,事情是我乐土造成的,人是腐木伤的。你要杀便杀我两,放我们老大走。” 面色难看的腐木咬出一句话来,“算是我们求你了。” 玉生烟发现涯火的嘴角有一丝欣慰的微笑。此时阿喜过来跟玉生烟耳语了几句。 玉生烟叹笑一声道,“那位受伤的客官愿意原谅你们。念你们只是酒醉无心,这件事就这么罢了。”她向张老头一个眼神示意。 “哎呀,又得我老头来善后。”张老头委屈地摆了摆手。乐土都没看清张老头是如何突然出现在涯火的身边。常年练剑让涯火的掌心略施粗糙,老头为他把了把脉,让阿喜拿了几帖药给她,随后督促道,“唉,小姑娘你还年轻,可别过于痴迷于武艺,小心这小身板生不出娃娃来。” 张老头话还没说完,一道红绫便抽在他的后脑勺上。只见玉生烟阴狠狠地瞪着他,“臭老头你嘴巴给我干净点儿。” 看着涯火痛苦的神色舒展开来,玉生烟把玩着细长的指甲,说道,“你们坏了我客栈规矩,而我打伤了你们,也算是恩怨相抵。若下次再来,我有间客栈还是欢迎你们这些客官的。”玉生烟抿嘴一笑,她的微笑有治愈男性心疾的能力,让铁囚神魂颠倒。 乐土对玉生烟做了个抱拳礼,扶起负伤的涯火走出有间客栈。 四处狼藉的大堂和铁囚色迷迷的目光让玉生烟没办法高兴起来,她瞪着铁囚喝道,“愣着干吗,赶紧收拾收拾!”随后双脚轻踏跃上二楼,转身消失在楼梯尽头的拐角。 “唉,无福消受啊。”铁囚摆手抱怨道,厉声对阿喜道,“愣着干吗,赶紧收拾收拾!” “哦。”阿喜赶紧过来搬桌弄椅。老实的阿喜在有间客栈总是会成为酒客和伙计们的调侃对象,但他从来不会介意,脸上总是挂着傻呵呵的笑容。 客栈依旧平静。 不平静的,只有那明争暗斗的江湖。 历经数日的颠簸,风无心终于望见河南府高大的城关。雷少云金榜题名,就连持戟门卫都满面欢喜——因为过几日,他们都能在高不可攀的松鹤楼饮酒作欢。 相见之时,雷少云一把将风无心和姜离都拥入怀中,“姜大哥,无心,可想死你们了。” 或许是风紫霜这日子玩得野了,已不知岁月过得如此之快,一见风无心就抱怨道,“唉,哥哥他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呢?” 云曦对着依偎在姜离怀中的雨萱,笑嘻嘻道,“曦儿见过嫂嫂。” 雨萱红着脸轻拍了一下云曦的肩膀,“曦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对于别开生面的慕无双,雷少云只是简单一句,“慕无双,我朋友。” 雨萱笑呵呵地打趣道,“呵,细一看到和曦儿有几分想象。” 慕无双将目光停留在云曦的身上,肌肤白皙,身线修长,笑靥如花——她很难把肤色泛黄,四肢健硕的自己与这天仙般的姑娘相比。她突然觉得所有的对比都是恶意的嘲讽,气得脸颊殷红。 “这是一把好剑。”这是风无心独自一人在后院练剑时,慕无双和他搭讪的话。她的声音听起来略微沙哑而憔悴。 风无心再仔细打量着这姑娘,她深邃的眼神中满含的沧桑和悲凉是要经历多年岁月的磨砺才能造就。她的神经总是绷紧地,青筋暴起的手腕紧握一鞘两剑的子母剑。 当慕无双听闻风无心是“飞雪剑”的传人后,便想从他那学到什么东西。她用学习多年仍旧生疏的媚笑,温柔地唤了一声,“风少主?” 风无心只是感觉慕无双身上有云曦的影子,对她的温柔早就习以为常,“何求?” “小女子剑法拙劣,还请少主赐教几招。”当慕无双“请”字出口时,风无心便知道没办法再拒绝。 慕无双的剑法几家参杂,三分刀法,七分剑法。风无心没有拔剑,只以剑鞘压制住她的手腕,让没法施展全力。 “道门的玄云剑法?”慕无双出剑速度极快,有几分道门剑法的味道。 慕无双纠缠了十余合,发现根本近不得风无心身。他干净利落的动作总能准确地打击自己的手腕处——如今自己双腕淤青生疼,可恨这小子不懂得怜香惜玉。 “你为什么不出剑?瞧不起我吗?”慕无双已额上生汗。 此女子求胜心切,剑光之中戾气甚重! 风无心突然抽剑上撩,寒光一闪,女子手中双剑具被打飞。慕无双失了平衡,一把扑在风无心怀里。 正好此时,云曦端了一些点心过来,想让练剑的风无心解解馋,可谁知正撞见这一幕,醋坛子一下子打翻了,嗔怒道,“无心哥哥,你在做什么呢?” 风无心正想解释,谁知云曦“哼”的一声,将点心搁在一旁,转身就走了。奈何慕无双赖在风无心的怀中哭了起来,那滚滚而落的泪花如是将多年的委屈一股脑儿宣泄出来。 风无心任由她的泪水淌湿了自己的衣襟,不敢妄动。 足有一刻钟,慕无双才离开风无心,站稳了身子。她擦了擦眼泪,看着尴尬的风无心扑哧一笑道,“哼,愣着干啥?还不去找你的心上人儿。” 第30章 莫逆于心琴瑟情,高朋满座会琼林 风无心并没能取得云曦的原谅,姑娘将自己锁在门内,委屈道,“没想到无心哥哥是这等轻薄之人。” 云曦倚在门上责问道,“人家为什么在你怀里哭?” “我怎么知道她突然哭了……”风无心欲辩无词。 “是你怎么了人家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抱着人家都舍不得松手。”隔着门板,风无心都能感受到云曦的怒意。 这是风无心第一次见着云曦发怒,他静立于房门不知所措。 房内的云曦用手指刮划着门板,那咝咝声如同自己不争气的泪水。她仿佛又回到半年前无助,空无一物的自己——而望门寡的身份更煎熬着她的心。 云曦强忍住啜泣声,轻声道,“无心哥哥,让曦儿一个人静静吧。” 风无心在楼梯的转角处碰到了慕无双,她倚在墙上在看他的笑话,“怎么?小两口因为我吵架了?晚上该不会不让你进门吧?” 对于这来者不善的女子,风无心的表情上并没有多少好感。他别过脸去,目光透过红木窗棂看着沉阳在地平线徘徊,不肯落下。 慕无双挑弄着手指,打趣道,“刚才剑法如此干净利落,怎么面对心爱的姑娘就慌了手脚?” 风无心不想回答这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只是冷冷问道,“你刚才为什么哭了?” “跟我喝一杯怎么样?”她的悲伤如此真切,“跟我喝一杯我就告诉你。” “我不喝酒。”风无心的回答并没能有效地拒绝,慕无双淡淡一笑道,“我喝。” 春风微凉,五楼的观景台已摆上一壶温热的酒,余晖照得酒杯银光闪闪。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慕无双斜坐靠上风无心的肩膀,将银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你一姑娘家,何来如此感慨?”慕无双蹭在风无心的肩头,将泛着酒香的银杯举到他的鼻子前,“小女子怎了?风少主是世家大子,就没听过‘巾帼不让须眉’之说吗?小女子我可没有匡扶天下之志,却有灭门杀父之仇!” 余晖照映着风无心冷俊的面孔,他锐利的目光让慕无双为之一颤,“所以你才会试探我的武艺,是想从我这边学点什么?” “我说,你总是保持着十分的警戒不累吗?”慕无双因被戳破意图而眼圈微红,她将手中那杯发凉的酒饮尽,“我可没奢求过你来帮忙,只是你这样说倒是很没有礼貌。” 风无心沉默了。 慕无双有强大的心理自愈功能,她很快就抛开了一些不愉快,“你很喜欢云姑娘?” “嗯。”风无心回答得有些犹豫,对于云曦的感情,从一开始……他扪心自问,如果现在失去了她,自己的路将会走得很艰难,“我好像没办法离开她。” “在我失去父亲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已经是姑娘饮下的第十杯酒了,风无心不忍劝道,“你不要再喝了。” “那风少主你说,是我漂亮,还是云姑娘漂亮?”慕无双佯醉,在风无心的耳旁呼了一口气。 风无心身体一凉,回头打量了这个姑娘,她眉目间的英气为她平添几分姿色,更加饱满的身材恰适合在这春寒中取暖。 “如果云姑娘不让你进房间,你可以来我房间啊。”慕无双的试探并没有让风无心动心,她在风无心拒绝前推开他,笑道,“我当然只是开玩笑的!” 灿烂的笑容和调皮的风紫霜有点相似。 慕无双离开坐位,回之一笑,“想当年,姑娘我的身世可不比你们差上几分,云姑娘会弹琴,姑娘我也会琵琶呢。” 风无心看着姑娘拿起琵琶,倚栏而坐,余晖照亮了她的半个身子,如是出塞的昭君,美丽动人又幽怨绵长。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琵琶之音随着春风施恩于黄昏中的的河南,在安详之中透露出难以诉说的悲凉。 就在那平顺的黄昏变得波折时,一缕柔和的琴音传来,安抚躁动的灵魂。 “是曦儿。”云曦的琴音中有着数不尽的爱意绵绵,渐渐弥散,所有不安和悲伤的情绪终是平息。 半响之后,月升之时。 慕无双终于放下琵琶,随之长叹一声,“唉,这是一个有心的小姑娘。” “曦儿跟你说什么了?”风无心不懂音律,只懂得弹琴之人的心情。 清澈的月光犹如慕无双眼中的珠玑,她将琵琶放下,背对着风无心道,“她微不足道的不幸和你无微不至的照顾。” “女人是爱与计较的,你的好就算一分一点,她都会记得清清楚楚。”慕无双看着风无心娇叱道,“你还坐着作甚?还不赶快下去找你的小美人。” 风无心走后,整个河南府的气氛都萧索了一分。木栏上布满了银霜,好似在哭诉慕无双计划的崩盘。她挂着泪光的双眼没能寻到贺云刃的身影,这让她又沮丧又欣慰。 “这个风少主直觉过于敏锐,看来也只有这雷少爷能利用了。”泪水趟过她微笑的嘴角,苦咸的滋味让她欲罢不能。 当风无心推开虚掩着房门时,云曦正坐在窗下琴台前。她用一块棉布将绿绮盖住,生怕它挨了尘,“佳人身侧斟酒,好不快活啊。” 风无心走近窗台,双手按在云曦的肩膀上,“曦儿,你可别误会……”谁知云曦一把抢断了他的话,“哼,无双姐姐那么可怜,你还欺负人家。” “反正怎样都是我的不是。”风无心嘿嘿一笑,他不打算说出慕无双心机,用手捧起云曦的脸颊。 就在风无心想要索吻时,一名酒楼小厮突然上来说道,“风少主,宴会都开始好久了,少爷让我来催您下去。” 小厮见两人如此动作,气氛由暧昧转向尴尬。他急忙双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大呼道,“小的没看到,打扰了。”说罢,他便匆匆跑出了客房。 云曦羞得一把推开风无心,“无心哥哥赶紧下去吧,可别让少云等急了。曦儿梳理一下妆容便会下去。” 高朋满座之所,四溢的酒香和纷乱的恭贺早已飘入风无心的鼻耳之中。他身着母亲为他缝制的枣红色长袍出现在楼道的转角,百晓生在擂台摆上长桌,手执惊堂木,讲着秦赵的长平之战,四十万降秦赵兵被白起坑杀,惨烈的场面犹是在眼前。 只听惊堂木一响,百晓生唏嘘道,“母亲没了儿子,妇人没了丈夫,女儿没了父亲。良人魂骨铺作黄泉路。” “无心你小子倒是清闲。”姜离已经醉了三分,他拿着酒杯在风无心面前晃悠,“少云那群朋友都是读书人,跟他们我可待不住。唉,可惜我镖局的兄弟没能来。” “雷家子弟多为入仕,或许要淡出武林了吧。”风无心看过这次的宴请名单,纵然是风云雨三家也没能在邀请之列。风无心几名小辈还是雷少云执笔添上的。 “我说你这群下人不千里逢迎便罢,还敢拦我?”大门外,熟客柳永正与几名小厮推搡,“算辈分,小生还在雷榜眼之上呢。” 正招呼朋友的雷少云急忙让小厮们让开,恭敬道,“柳先生登科已是十年前了,算起来也是小生的前辈,快请快请。” “嘿嘿嘿,还是雷小哥你明事理。”柳永总是那副醉态,混迹于红香绿玉之中。风无心不解,此人才情诗意举世无双,凡市井红尘中必有其诗词传诵,却因其词多有犯上,圣恩不加。 “我说老头,这宴会名单上好像没有你的名字吧。”沮丧的风无心对柳永很不客气。刚刚明明可以跟美人温存一番,谁想一下就被拉到这个扫兴的地方,和这扫兴的人坐在一起。 柳永斟了一杯美酒,畅快下肚,“松鹤楼这高贵之所,小生平日怎喝得起呢?若是风少主赏识,再收柳某几幅字画?” 正好此时,云曦携着慕无双一同下楼来。常人一看,还以为是一双姐妹花。她们的裙摆于酒客们的目光中流转。 或是酒劲相助,一向斯文的雷少云看着身着长裙的慕无双竟失了神,口中轻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云曦让慕无双插坐在她和风无心之间,指着风无心轻声道,“无双姐姐,这个人总是欺负曦儿。” 慕无双看着风无心扑哧一笑,抚着云曦的手背,“以后姐姐一定帮你好好教训他。” 风无心想不到这两坏胚子还真“一曲定情”,成了莫逆之交。 等姜离几人落座,唯独不见姬儿。 当风无心询问时,雷少云摊手无奈,“这丫头总不安分,总在厨房打帮手,瞧瞧你眼前那道肉末,就是她亲手为你做的。” 风无心挑眉一看,捞了一口肉末送进嘴里,“姬儿的厨艺总是令人赞不绝口。” 此时的柳永已显醉态,他指着那盘肉末嗤笑道,“风少主你是没见过世面,这河南府怜花楼里的那个春杏小丫头,不仅身姿姣好,那厨艺也是……哈哈,妙不可言啊。什么时候我们再走一趟?” 听到“再”字,云曦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风无心,“哼,没想到无心哥哥是这等轻浮之徒。” 风无心面相窘迫,逼骂道,“臭老头,你莫要坏我名声!” 柳永按着风无心的肩膀,用充满暧昧的口气说道,“小生我哪有瞎说,湖州花满楼那次,你不就万花丛中过……” 云曦怒得将茶水泼向风无心,“哼”地一声,离座而去。 “无心,姜大哥对你刮目相看啊。”姜离用不可思议的目光将风无心浑身上下扫了一遍,他想不到缄默少语的风无心竟也会流连于烟花巷子。 “柳,先,生。”风无心没来得及擦去身上的茶水,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出来。 柳永清晰地看到,风无心的瞳仁变得清澈,不再像以前那般疾世愤俗。桌上那把淡泊无名的瑕剑已经和主人的气质相去甚远,现在的风无心已是渐渐抬头的潜渊之龙,即将重临苍穹。 “我说你……”柳永吊着众人的胃口,姜离几人多摒住了呼吸。他又喝了一杯酒才缓缓说道,“那些美丽的尤物就在你的身侧,你就没有好好珍惜,转身就走了。” “嘁!”众人异口同声道,随之向风无心投去同情的目光。 “那你得跟我一起去向曦儿解释。”风无心拉起柳永袖子说道。 “你现在去不是解释,而是去吃苦头。”柳永甩开风无心的手,以过来的人的身份劝道,“女人在气头上,你磕一百个头都没用。眼光的杀气就足以要了你几条命了。我建议你明天再去解释。来来来,继续喝酒!” 风无心咬牙一句,“哼,曦儿可跟你认识的那些庸脂俗粉不同。” 只要有酒,柳永就顾不得与他人争论。他对着穿梭于人群中的风无心喊一句,“别说我没提醒你啊小伙子,生命诚可贵啊。” 姜离几人以目光相示,尾随其后是要去看风无心出糗。急躁的风无心奔走在楼梯上的声音淹没在嘈杂声中。 “曦儿,你听我解释。”风无心在云曦关门前终于追上了她,“我是去过花满楼,却是为我的寻杀害我母亲的凶手。” “真的吗?”女孩总是愿意相信心爱之人的话。云曦将头倚在他的胸前,那莫名的委屈使得她泪水滚滚而下,“无心哥哥,不知道为什么,曦儿总是很害怕。” 女人是敏感的,风无心不得不将云曦紧紧抱在怀中,现在的他已经能肆无忌惮地向她索取温暖,“有我在。” “哎呀,唐哥哥你踩到我了。”楼梯拐角处突然响起风紫霜的抱怨声,原是那些人在看他们笑话。 风无心机灵一动,对着云曦说道,“前两天,姜大哥说了庆祝少云高中榜眼,还要带我们去喝花酒呢。他们四人都去了,我这不留下来陪你了吗。” “哼,离哥哥,难怪你那天撇下我。三师兄也真是,竟然帮你瞒着我。”雨萱的一声责问后,传来姜离苦苦的解释,“萱儿,我们那天只是喝酒听曲而已,并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嘿,莫要解释,男人都是这副德行。”久经世事的慕无双说出自己的结论时,姜离挽留哀求已是无用。 风无心眼神示意云曦,她立刻心领神会,气也笑散了。她刻意忍住笑大声说道,“你们男人都一样。难怪他们那天回来鬼鬼祟祟的。” “嘻嘻,无心哥哥你真坏!”云曦撅嘴笑的模样让风无心心底瘙痒。他想起刚刚未完成的事儿,就抱起云曦走进房内,“我还能更坏呢。” “无心哥哥你放开我。”云曦轻捶风无心的胸膛,她害怕失节的流言会伤害到风云两家。风无心知道她的顾忌,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只要你愿意,我风无心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你共厮守。” 云曦忍住心中狂放的激动,用手指轻按他的嘴唇,“夜色不早了,无心哥哥你该回去了!”她试图想推开风无心,可是徒劳无功。 “要是我说,我今晚不走了呢?” 第31章 旧一章,无关剧情可跳过 夕照旌旗风卷 北宋太平兴国四年,太宗皇帝赵光义一统中原。 时江湖局势纷乱,乡绅豪杰画地立门,前朝散勇据山为王,甚有纵横不法者,漠视朝廷号令。 大乱初平,各地厢军军仪不整,军备不齐,以至于不敌绿林侠士,州府衙门无力管束。江湖群侠听命于乡绅豪杰,乃罔顾王法,江湖之中规章五花八门。 太宗皇帝为防秦汉之民乱,肃清北伐顾虑,听从帐下幕僚建议,铸“天地人”三枚金字令投于武林,并以重金收庐山洪武会为朝廷爪牙,每八年于庐山香炉峰举办洪武剑会,甄选三名武德出众者赐予金字令,是为“武林盟主”。三人既受金字令,便是受朝廷之命行事于江湖者。 其帐下幕僚又密招武艺卓绝者数百余为鹰犬,组建杀手组织,名曰“阎罗衙”,其暗杀目标从朝廷大臣到乡间匹夫,是为太宗皇帝肃清质疑帝威者。 同年五月,太宗皇帝为收复燕云十六州,率军北伐,与辽争地二十余年,各有胜负。 至真宗景德元年,大辽皇帝耶律隆绪与萧太后御驾亲征,领数十万大军直入宋境。 辽军大将,兰陵郡王萧挞凛先破遂城,生擒宋将王先知,后拔定州,俘虏云州观察使王继忠。宋军闻辽军丧胆,各城城守坚壁清野,退居高城,向朝廷求援。 前线军报传至京师,朝野震动。皇帝几欲迁都南逃,唯幸宰相寇准力排众议,劝谏皇帝御驾亲征。 澶州城下,漫天乌云与密密麻麻的辽军使得不安的情绪像魔鬼般蔓延至整个澶州城。高筑的城墙像要被压得倾塌一般。 城门外,辽军铁骑陷阵穿杀,步步紧逼。宋军在辽军连续攻城拔寨后如惊弓之鸟,士气低迷,虽背城而战,却已心生退意。 突然,一声龙吟响彻天际——澶州城头突现一杆黄龙旗,皇帝如天神下凡般亲临前线督战,出鞘的龙尊剑气荡乾坤,一时乌云溃散,阳光破开阴霾普照沙场,引渡那血海中的怨灵。 “守我大宋河山,护我千秋霸业。众将士,随我上阵杀敌。”澶州城门下,突现重甲精骑万余随着龙吟声冲杀敌阵。 宋军兵将望那澶州城头如日中天的龙尊剑灼灼生威,皆呼“万岁”,声如洪钟延绵百里。 顿时士气大振,宋军愤怒的嘶吼响彻澶州。 宋家精骑左突右杀,□□似飞龙出海,血花在银光间肆乱飞舞。 萧挞凛未料大宋皇帝竟有胆亲临战场,而时辽军长驱百里,本是强弩之末,力有不逮。他只得暗下撤军之令,率领亲卫八百前往截击。 勇冠三军的萧挞凛策马冲阵,刺宋骑兵将领于万众之中,八百亲军固如坚壁,为大军撤退争取时间。 宋军兵将将萧挞凛八百亲军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任萧挞凛武艺高强,可宋军盾墙固若金汤,突围不得。 残阳夕照时,八百亲军已死伤过半,残骑裂甲犹作困兽之斗。 血染征袍的萧挞凛横枪立杀一名宋军的闯阵骁将时,枪杆也已断裂,悲鸣大呼道,“愿为大辽马革裹尸,效死沙场。败军之将,虽死何憾。” “大王为契丹之剑,国之屏障。胜败乃兵家常事,怎因小败而口出此言,轻生死志。”亲兵长为振士气,大声呼道,“我等愿拼死为大王杀出血路。” 酐畅淋漓的战吼后,他们便如飞蛾扑火般策马撞上宋军的盾阵。 战马的悲鸣声和军士的嘶吼正为这一场战争划下句号,萧挞凛手执断枪,心生悲戚,解下腰间酒袋自饮一口,然后浇淋大地,“愿我的孩儿们死后,英灵能回到大契丹国,庇护年迈的父母,心爱的娇妻,和年幼的孩子……” 远处,蛰伏久时的宋军大将张环触动劲弩,疾驰呼啸的利箭刺穿了萧挞凛的眉心。 萧挞凛的断枪落插在地,挑起酒壶,遮掩落入山际的夕阳…… 澶州之战后,辽军痛失主帅,萧太后闻讯恸哭,缀朝五日。大军失倚,无可再战,议和始定。真宗皇帝在恐辽情绪的作祟下,以“寸地不让,不惜财帛”与契丹于澶渊议和。 澶渊之盟让宋辽两家偃息二十余年的干戈。在动荡年代转向和平年代后,中原地方经济文化等迅速发展,大宋内崛起各个新兴的武林门派。其中以“雷雨风云”四大世家为主。其传闻四位老家主是出生入死的结义兄弟,曾为边塞百夫长。盟约之后,因再无战事而退伍回家做起了生意,后开门立派,扬名武林。 其权势最大者为雷家,家居河南府。其老家主早年迎娶了名相寇准族妹,门荫得宠。膝下独子得天之慧,进士出身而任两府,与宰相丁谓乃一时国中双柱,权倾朝野。雷家在河南府有小衙门之称,百姓中有蒙受不白之冤者多找雷家,江湖中有为忠义而逆法者,雷家也暗中给予庇护。虽一时得势,但老家主为人谦逊,不好争名,将一生心血灌注于经营自家的酒栈,松鹤楼。 其年长者为雨老家主,亦是武林中威望最大者。其在兵营中为人宽厚大方,善待子兵,深得兄弟信任,誓死追随。其武门出身,枪拳横扫武林。因急公好义,结交朝野权势,讨得输运军备辎重的好活计,并受朝廷御赐“威远镖局”金匾,号令一方江湖,莫敢不从。 云老家主是为老三,其与兄弟们分离后回无锡老家,先与妻子还有几个兵营里的部下贩卖私盐获利后,通过雨家在江南做起了丝绸,玉石等生意。因经营得益,开了江南第一钱庄——鸣凤银庄。云老家主自家财万贯后,向朝廷权贵缴纳了大笔金银以洗掉了贩盐罪名。云老家主为人慷慨,仗义疏财,在江湖亦夺得一席之地。 风老家主是为幼弟,其人不通经贸,不善言辞。据传其偶得春秋铸剑名师欧冶子的铸剑术,天下独绝。故风老家主向雨老家主借资回湖州老家的莫干山建起了铸剑山庄。一时武林求剑者踏破山门。山庄中最杰出的铸剑师,江湖人称“欧冶子”。一开始,风家为利益而贩卖兵器,到了如今武林求剑者只有钱想要获得风家的武器是远远不够的,要么关系了得或有威望权势,要么必需在苏州水月山庄每年的水月大会中连胜两场,方可从铸剑山庄中求得一把称手的兵器。 因有一次水月大会中,有一些外族的武林名宿士参与,风老家主以“愿天下再无兵戈,折戟沉沙”盟约,在大会上“折剑为誓”。故之后将“铸剑山庄”改名为“折剑山庄”。 风无心永远不会忘记,那相传于市集的说书人口中,爷爷与叔公的传奇故事: 芝兰玉树的四大世家,其第二任传人,以风老家主的两位儿子风吹雪和风飞雪最为豪杰。 风家兄弟于天禧年间的洪武剑会上,双剑合璧,以一招“狂风吹雪”剑法冰封香炉峰千丈飞瀑。风吹雪一举夺得“人字令”,成为武林盟主,天下英雄无人敢挫其锋。 折剑山庄因以号令江湖,威名之下,莫敢不从。 时十八岁的风飞雪已任折剑山庄“欧冶子”,剑术造诣更是无人能及。其父风老家主与兄长风吹雪都无法在他剑下走过二十招。 因没有家族生意缠身,风飞雪十九岁便出外闯荡江湖,求遍天下武学。 据关外客商传闻,风飞雪前往西域武林高手聚集之地品武阁求习武艺。于阁中,以凡铁铸剑,剑成之后,立败西域高手十数名。败者手中兵刃不乏神兵利器者,皆断为两节。风飞雪将手中铁剑插在品武阁门前,只身远走。 此一战使得大辽王庭震动,暗中遣人入宋境寻找铸剑之术,折剑山庄门庭若市。 然而风飞雪如遁世隐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出现一次,都以匪夷所思的高超剑术击败享誉盛名已久的武林高手。其以剑术之诡谲,器术之高超而成为武林神话。 仙剑客俞少秋独闯第一届洪武剑会,以不知名的“织天剑阵”挫败天下英豪,击碎“天子令”已是数十年前,纵然被写成书,也将压作箱底。之后俞少秋远走关外,隐匿无踪。而二十年前,蓝玄云与风飞雪于长白山一战,自此消失。关于那一战谁胜谁负,风飞雪三缄其口,无人敢揣度其中因由。 风飞雪最后一次出手是在兄长莫名死去的前一年,于少林寺大雄宝殿前,风飞雪以一招剑诀逼得使出“龙吟水上”的丐帮帮主连退两步,又接下出关的少林老方丈玄苦禅师一掌面不改色。 风飞雪声势威震华夏,名成“天剑客”,与“仙剑客”俞少秋,“飞剑客”蓝玄云并称为“天仙飞剑”。 此后风飞雪回到折剑山庄,以倾己身武学创下“飞雪剑”,收录“踏雪寻梅”、“饮风醉月”和“吹花落雪”三招剑诀。 折剑山庄一时门徒大增,爪牙遍布中原。 风无心刚出生时,风飞雪正值三十岁,武学之巅峰。折剑山庄于武林中的威望势压雷雨两家,门徒已上万众,遍布中原。风吹雪以《道德经》中的“圣人恒无心,以百姓心为心”为孙儿取名。然而爷爷的慈容,他仅能在山庄年老的剑师口中听闻——那是天圣四年,一个凄风呼啸的黄昏: 庄主风吹雪突然横死,折剑山庄上下缟素,其弟“天剑客”风飞雪亦杳无踪迹。折剑山庄树倒猢狲散。 老年丧子的祖爷爷身心俱碎,一病不起。而年仅二十岁的父亲,风渊成了折剑山庄庄主。 风家兄弟常会出现在茶馆酒楼之中,成为闲客和说书人的谈资。这些性情中人总会轻易暴露他们对折剑山庄和风家兄弟的惋惜,进而成为风渊心中疙瘩。因为他知道,自己再如何努力,折剑山庄也不可能重现父亲在手中时的辉煌。 人们谈论风家过往的辉煌时,听得风渊双耳生茧,家族复兴之重担全落在这刚褪去青涩不久的少年,日夜的操劳染白了他的双鬓。 每当风无心持着心疼的拨浪鼓出现在他的视线时,风渊总会暗下决心不让心爱的儿子承受这份非常人可以担下的重任和煎熬,“他应该得到快乐的生活。” 可在风无心眼里,风渊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因为他曾为了家业,试图将自己和母亲推入万丈深渊。而母亲为了保护自己遭歹人毒手,死不瞑目…… 第31章 悲歌引月入危楼,桃林深处衣袂红 爱这个东西不难定义,只要两情相悦便可。但云曦无法接受自己感情的变迁,当风无心拥住她时。她喜悦的,可这让她感到羞耻。 云曦已经忘记了这是她第几次接受风无心的吻,我行我素的性格让他的爱从不拖泥带水。 月光从床榻缩到窗台,风无心与云曦额头相对,他不安分的双手搂住云曦的后腰,用身体将她推向阴暗的床榻。 云曦并没能说服自己交出女人所有的秘密,她用手抚着风无心的胸脯,用沉默和回避他的目光来拒绝他的爱意。 风无心得偿所愿,和月光一同留下。云曦和衣蜷缩在他的怀中,安心地度过了一夜。 二更下的河南府万家灯火,街道之上挑灯的人们犹如萤火虫群,从城墙上下望如一条星光流淌的银河。 三道身影稳健地落在东城墙上,在他们的眼中,屹立于银河中心的松鹤楼如是高耸入云的塔松。此三人正是涯火,腐木和乐土。 涯火将藏在袖中的字条拆开,蹙眉道,“据‘龙爪’探知,雷龙即将要加入影衣卫。关键的是少主也卷入了这场合纵之策。此次我们奉萧老爷子之命来到中原保护少主,莫要让教主先取得少主的信任。” 腐木显得有些为难,叹息道,“唉,萧老爷子是铁了心和教主干起来了,若不是有小叶在,我们哪是教主和芒金的对手。” “你怕啦?”乐土这个憨厚的胖子总是痴迷涯火的模样,“反正在这毒龙教,我只听老大的。” “……”腐木咧嘴一笑,挠了挠后脑勺,“我也听老大的。” “嘁,还是姑奶奶我用俸禄供你们两祖宗吃好喝好?”涯火嗤之一笑,她警惕的目光游走在松鹤楼前的萤火虫群中,试图找出一两个可疑的人。 “嘿,我说这对小情人也真是的。上床比划拳脚时也不关窗户,不也盖被子!”腐木看到的正是没有关窗户的风无心和云曦,今夜月圆天清,腐木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切,“一男一女还穿着衣服睡觉,扫兴。我说这男的也真是窝囊废!” “人家只是两个小孩子。”涯火的目光是停留在桌上的两把剑,“你们看那两把剑。虽未出鞘,却散发出凛冽的剑意!” 腐木尴尬一笑,无奈道,“老大,我更喜欢和你讨论床上那个姑娘脸蛋和身材如何。” “老大,剑是好剑,可萧老爷子可不允许我们偷东西。”乐土从袖中掏出一只鸡腿啃了起来,满嘴的油腥味让涯火非常反感,“混账滚开,弄伤了姑奶奶的衣裳,罚你三天没酒喝。” 正当乐土被吓得后退几步时,腐木却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老大,乐土,快看二楼外廊。” 那张所谓熟悉的面孔,指的是姜离。此时的他正和张顺义于二楼的外廊交谈。 “是世……是少主,这模样和身板与教主有几分相像。”腐木一眼就认出了姜离,随后对着涯火坏笑道,“嘿,老大,这少主比教主俊的可不是一两点啊。看来这萧老爷子也是别有美意啊。” 乐土一旁插话道,“老大,虽然我也很喜欢你,但我还是觉得你跟少主比较般配。郎才女貌,不不不,是女才郎貌。”胖子说得很艰难,好似忍痛割爱一般。 涯火阴沉着脸,火麟剑已是半出鞘,灼热的剑光映红了两人的惊愕的表情,“信不信我的剑能将你们的嘴给烧糊了?” “老大莫要冲动,我们信!” 远处的松鹤楼外廊,姜离将一些酒肉塞到早已垂涎多时的张顺义手中。 “嘿,每次跟着大师兄都有好吃好喝的。”张顺义和赵雁城从小跟着姜离走镖。或是师傅的偏爱,或是大师兄的本领高强,他的薪资总是高他们几倍,还有很多私底下的收入。但他们两也不嫉妒,姜离待他们很好,有姜离一份,就有他们一份的。 张顺义将手上的油渍随意擦拭在衣服上,嘿嘿笑道,“这次任务一完成,我张顺义可就要回东京娶老婆了。”他不解,自从来到河南后,雨萱总是多余地戒备,她多次叮嘱张顺义“小心”已让他不胜烦扰,“大师兄,你说这雷龙要加入南山府是图什么?他雷家要势有势,要权有权的,干嘛和影衣卫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啊。” 姜离没办法回答他这个问题,他更担心的是若风家知道雷龙与影衣卫合作,会不会因世仇而翻脸? 不一会,腐木也认出了张顺义,“少主身边的那人好像是前些日子‘龙爪’想要笼络培养的内奸。可恨这雨承的弟子各个都对他忠心耿耿。” “这就是武林盟主该有的手段。”涯火对于两个白痴嗤之以鼻,“谁向你们只会以喝酒吃肉为乐?” “这松鹤楼内熟人真多。”腐木嘿嘿一笑,指着五楼观景台,倚在栏杆上的慕无双说道,“老大,看那个姑娘。前些年,我在黄沙葬遇见她正和一个配双刀的男人在一起,现在怎么就勾搭上小白脸了。当时我看这小姑娘生得实在俊俏,想讨回家做老婆,可谁知那拿双刀的男人武功过于厉害,差点没砍了我,只得作罢。” “那位公子乃是雷家少主,太尉雷文兴的亲孙,天章阁直学士,家世相当显赫。这女的叫慕无双,她的出现很偶然,教内龙爪也没有打听到她的底细。”涯火口中所谓的龙爪,正是毒龙教内探听消息的细作。 松鹤楼观景台上。 “无双姑娘刚刚那琵琶曲子少云也听到了,就如同姑娘的名字一般,无双之音。”这是雷少云第三次发现慕无双独自一人在观景台上眺望迷茫的远方,“姑娘有心事?” “呵,无双就无双,平添姑娘两字多生分。少云想听,无双再弹一首便是。”慕无双再次抬起冰冷的琵琶,那淡淡的音色直入听客的灵魂深处。幽怨哀伤的琵琶声仿佛在诉说她多年不幸的经历:岁月如何荒诞,人情如何冷漠。 一曲奏罢,万籁俱寂,只余曲声回荡于心间…… “世间万般凄苦,我想多尽在曲子里。无双有什么往事会如此深刻?”醉里的雷少云对于音律理解入骨三分。月下的慕无双显得格外消瘦,她放下琵琶,泪眼迷离地望着天上的星辰,“少云你看,才十三,月亮都已是这般圆了。可是……” “可是什么?”雷少云走到她的身边,温柔地询问道。 “可是自古月圆多人缺。”慕无双瞄了一眼醉眼朦胧的雷少云。这个男人的善良已经出乎她的意料,就算不利用她拙劣的媚术,慕无双也有把握用苦肉计将雷少云玩弄于鼓掌之中。 “可是爹爹,无双不想利用任何的好人。”慕无双望着天穹寻思道。雷少云或许知道她的想法,尝试着询问道,“仇恨重要吗?” “重不重要我不知道。”慕无双的目光从忧伤变得坚决,“只是我没办法忘记爹爹死时的模样,从而心安理得地活下去。他是那么的爱我……” “就只有他爱你吗?你这样是不是对其他爱你的人不公平?”醉里的雷少云已经忘了当初为什么这么问了。 “其他爱我的人吗?”慕无双叹息道,“当时娘只顾着我弟弟……他们现在在哪,我都不知道呢。” 雷少云应之一笑,“不知道在哪就去找啊。” 慕无双掏空脑海,试图寻找一些关于分别后的事,“前些年,我遇到和我娘一起逃亡的家仆,听他说,娘带着弟弟逃往雁门关外去了。毕竟那里较无战事,也相对和平。” “关外啊,我们可以去找不是吗?”雷少云用真挚的眼神看着慕无双。 “你说……”慕无双迟钝了一下,“我们?” “对啊,我们。无心,姜大哥,曦儿,唐飞。”雷少云眯着眼睛笑道,“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我们?”慕无双细细拿捏着这个陌生的词眼,用一个会心的微笑回应。 姜离第一次看到雷龙的身影是在第二天的琼林宴上。 他举起酒杯接受所有人的道贺,随后又从松鹤楼消失。对于父亲的“忙碌”,雷少云早已习以为常。扮成侍从的张顺义蛰伏于松鹤楼内,监视每一个新出现的面孔。 雷少云好不容易将姬儿请到桌上,奈何这厨娘腼腆挨在风无心的身侧,害羞得连菜都不敢吃一口。 “嘻嘻,平日里,姬儿姐姐在山庄都有小喝几杯的习惯。”风紫霜眼咕噜一转,“雷哥哥,看你这松鹤楼乃红尘之地,折剑山庄和姬儿姐姐都是世外之人,自然不肯下箸了。” 姬儿红着脸道,“二小姐莫要胡说,毕竟身份有别,姬儿只是一个下人。” “好姐姐,您现在可是我们雷家的座上宾呢,怎是个下人呢?”雷少云灵机一动,“正好,在这嘈杂之地,琼浆玉液也索然无味。这城西郊的桃林中有一处酒家,时四月,正值桃花盛放之际,好景佳酿,岂不快哉?” 城西郊的桃林,落英缤纷成一道道花墙,遮掩日落西山的余晖。 风紫霜张开双臂拥抱这些挽留不住美景,穿着长裙兜转在弯弯转转的林间小径中。当他们看到桃林深处那处酒家时,小二正扛着门板准备打烊呢。 “嘿,小哥,这天暗下才是生意兴旺之时,怎要关店了呢?”姜离的询问让小二一点无奈,“几位客官,这雷家少爷高中,松鹤楼正施恩于游侠客商们,我们这荒郊野岭的哪会有什么生意?” 雷少云洒笑着将一锭银子塞到小二手中,“这生意不是上门了吗?” 小二掂量着银子的分量,立刻笑开了花,慌忙点头道,“嘿,客官,您等前去桃林内一坐,小的立马将厨人唤醒。” 那烦人的落花总是落入酒杯,小二急忙为他们支起简陋的布蓬,赔笑道,“这落红虽是好景,却煞了酒味。” 席间,姬儿在雷少云百般请求下才拿起酒杯呷了一口。 “无心,你看姬儿都喝了,你要不要尝一尝这酒的味道?”微醉的雷少云拍了拍酒坛问道。 风无心总是执爱酒的清香,因为每一次酒香溢满时,身边的人儿都挂着笑容。但他不明白,为何如此清澈的水流味道却是辛辣浓烈,令人神魂颠倒,失了本性。 “我不喝酒。”风无心淡淡的微笑成为拒绝的武器,雷少云不再催他,只是将话锋转向云曦,“曦儿呢?” 云曦看着已经三四杯下肚的慕无双,心疼她的悲情,“多少日夜,唯有这酒水,方能麻醉揪扯心头的血海深仇。”她将酒杯举到慕无双的眼前,微微一笑道,“无双姐姐,曦儿和你喝一杯。” 浓烈的酒劲一下子就涌上了头,热流在她的肠肚中化开,一点点侵占她的神经。眼前的景色变得模糊,漫天飞舞的花朵不再清晰,变得稀疏的流光。可是风无心的目光依旧坚定和明亮,犹如黑夜中指引她前行的皓月。 在离他们十丈远的地方,小二招呼新来的三名客官,一女二男。 他们借着稀松的桃林可以清晰看到姜离抬起一坛烈酒一饮而尽。 当酒肉上桌时,那两个大汉哪顾得姜离的动向,将一只烤鸡作两三口吃掉。涯火喝着一口热水,她的目光总是锁住姜离几人。 “嗯?”涯火再一次侧目时正与风无心四目相对,他深邃而敏锐的视线使得她浑身一颤,急忙正身,夹了一口菜以掩盖自己心中的不安,“为何他的目光中散发出凌厉的剑意,令人心惊而失去战意。” 涯火按住自己的狂跳的心脏,谁想这乐土随口调侃一句,“老大你胸脯那么小,按了也不会大起来的。” 涯火心中的无名火无处发泄,挥起火麟剑狠狠打在乐土的屁股上,“吃完了吗?该走啦。” 当腐木还啃咬着已经烤鸡的骨架时,涯火提起他的衣领往桃林外走去,“别吃了,该赶路了。” “可这肉和酒都还有一半呢?”乐土又挨了涯火一记打,才咽下委屈随着她离开这些美丽的食物。 在那桃林的出口,他们却遇到了一名身着血红色霓裳的女子。 “哟,是毒龙教的朋友们啊。”她血红色而诡异的长发落到腰间,妖媚的嗓音使人的皮骨酥软,纵然是胭脂粉黛也掩不住脸上岁月的刻痕。 “你是……赤练?”涯火艰难地从这女人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气息,赤练步履于满地落叶之上,竟毫无声响。 “呵,没想到年纪轻轻的涯火大人还知道小女子的名头。荣幸至极啊。”赤练拍落肩头该死的桃花,用和善的微笑扫看几人。 “诶,老大,赤练是什么人啊?”憨厚的乐土问道。腐木急忙应道,“笨蛋,赤练是当年影衣卫的血旗总督……” 涯火提起十分的警戒,想起萧老爷子提起当年影衣卫的传奇:每一名杀手都能在黑夜之中辨清目标的心脏和咽喉,从而一刀毙命。只要金菊出现在你的瞳仁内,那么你的一生也已经结束。 “毫无痛感的死去,是对敌人最大的恩赐。”这是萧老爷子的原话。当年影衣卫四旗分别为:黑旗贺云刃;白旗雪鹰;血旗赤练;死旗邪刃。可如今影衣卫早已不复当年,四旗归于韩子愈麾下。纹菊刀的神话被雪藏,成为身份和荣耀的象征,而闻名天下的“鬼影杀诀”刀法也不再重现人间。 “消失十数年的他们重新出现,到底是为什么什么?”涯火蹙眉看着这个可怕的女人。 “我这腰啊,太多年没动都有些僵硬了。”赤练轻摆着细腰,暧昧渴求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乐土。 不解风情的乐土并不吃年老女人的媚术,嗤笑道,“你这个老女人,敢在我们老大面前摆弄姿色,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 赤练听着“老女人”三字,脸色微微一变。但岁月给予她成熟的韵味赤练是感激,“呵,你这胖子倒是不会说话。若不多练练口舌,可讨不到媳妇的。” “我不喜欢别人叫我胖子!”乐土怒得抽出佩刀指着赤练。 “怎么?你舍得吗对我这样的大美人出手?”赤练的嗲声嗲气让乐土浑身鸡皮疙瘩。待他发作前,涯火急忙拦在他的身前,示意他不要冲动——赤练腰间的短刃已经半出鞘,无华的刀刃却潜藏着一股巨大的杀机。 此时,一只雪白的燕隼落在赤练的肩头,她抚着燕隼的小脑袋笑道,“诶,小东西,是老大让你来叫我回去吗?” “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涯火朝着赤练远去的背影追问道。 赤练驻足回头,微微一笑道,“为寻一故人。” 第32章 旧一章,无关剧情可跳过 夕照旌旗风卷 北宋太平兴国四年,太宗皇帝赵光义一统中原。 时江湖局势纷乱,乡绅豪杰画地立门,前朝散勇据山为王,甚有纵横不法者,漠视朝廷号令。 大乱初平,各地厢军军仪不整,军备不齐,以至于不敌绿林侠士,州府衙门无力管束。江湖群侠听命于乡绅豪杰,乃罔顾王法,江湖之中规章五花八门。 太宗皇帝为防秦汉之民乱,肃清北伐顾虑,听从帐下幕僚建议,铸“天地人”三枚金字令投于武林,并以重金收庐山洪武会为朝廷爪牙,每八年于庐山香炉峰举办洪武剑会,甄选三名武德出众者赐予金字令,是为“武林盟主”。三人既受金字令,便是受朝廷之命行事于江湖者。 其帐下幕僚又密招武艺卓绝者数百余为鹰犬,组建杀手组织,名曰“阎罗衙”,其暗杀目标从朝廷大臣到乡间匹夫,是为太宗皇帝肃清质疑帝威者。 同年五月,太宗皇帝为收复燕云十六州,率军北伐,与辽争地二十余年,各有胜负。 至真宗景德元年,大辽皇帝耶律隆绪与萧太后御驾亲征,领数十万大军直入宋境。 辽军大将,兰陵郡王萧挞凛先破遂城,生擒宋将王先知,后拔定州,俘虏云州观察使王继忠。宋军闻辽军丧胆,各城城守坚壁清野,退居高城,向朝廷求援。 前线军报传至京师,朝野震动。皇帝几欲迁都南逃,唯幸宰相寇准力排众议,劝谏皇帝御驾亲征。 澶州城下,漫天乌云与密密麻麻的辽军使得不安的情绪像魔鬼般蔓延至整个澶州城。高筑的城墙像要被压得倾塌一般。 城门外,辽军铁骑陷阵穿杀,步步紧逼。宋军在辽军连续攻城拔寨后如惊弓之鸟,士气低迷,虽背城而战,却已心生退意。 突然,一声龙吟响彻天际——澶州城头突现一杆黄龙旗,皇帝如天神下凡般亲临前线督战,出鞘的龙尊剑气荡乾坤,一时乌云溃散,阳光破开阴霾普照沙场,引渡那血海中的怨灵。 “守我大宋河山,护我千秋霸业。众将士,随我上阵杀敌。”澶州城门下,突现重甲精骑万余随着龙吟声冲杀敌阵。 宋军兵将望那澶州城头如日中天的龙尊剑灼灼生威,皆呼“万岁”,声如洪钟延绵百里。 顿时士气大振,宋军愤怒的嘶吼响彻澶州。 宋家精骑左突右杀,□□似飞龙出海,血花在银光间肆乱飞舞。 萧挞凛未料大宋皇帝竟有胆亲临战场,而时辽军长驱百里,本是强弩之末,力有不逮。他只得暗下撤军之令,率领亲卫八百前往截击。 勇冠三军的萧挞凛策马冲阵,刺宋骑兵将领于万众之中,八百亲军固如坚壁,为大军撤退争取时间。 宋军兵将将萧挞凛八百亲军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任萧挞凛武艺高强,可宋军盾墙固若金汤,突围不得。 残阳夕照时,八百亲军已死伤过半,残骑裂甲犹作困兽之斗。 血染征袍的萧挞凛横枪立杀一名宋军的闯阵骁将时,枪杆也已断裂,悲鸣大呼道,“愿为大辽马革裹尸,效死沙场。败军之将,虽死何憾。” “大王为契丹之剑,国之屏障。胜败乃兵家常事,怎因小败而口出此言,轻生死志。”亲兵长为振士气,大声呼道,“我等愿拼死为大王杀出血路。” 酐畅淋漓的战吼后,他们便如飞蛾扑火般策马撞上宋军的盾阵。 战马的悲鸣声和军士的嘶吼正为这一场战争划下句号,萧挞凛手执断枪,心生悲戚,解下腰间酒袋自饮一口,然后浇淋大地,“愿我的孩儿们死后,英灵能回到大契丹国,庇护年迈的父母,心爱的娇妻,和年幼的孩子……” 远处,蛰伏久时的宋军大将张环触动劲弩,疾驰呼啸的利箭刺穿了萧挞凛的眉心。 萧挞凛的断枪落插在地,挑起酒壶,遮掩落入山际的夕阳…… 澶州之战后,辽军痛失主帅,萧太后闻讯恸哭,缀朝五日。大军失倚,无可再战,议和始定。真宗皇帝在恐辽情绪的作祟下,以“寸地不让,不惜财帛”与契丹于澶渊议和。 澶渊之盟让宋辽两家偃息二十余年的干戈。在动荡年代转向和平年代后,中原地方经济文化等迅速发展,大宋内崛起各个新兴的武林门派。其中以“雷雨风云”四大世家为主。其传闻四位老家主是出生入死的结义兄弟,曾为边塞百夫长。盟约之后,因再无战事而退伍回家做起了生意,后开门立派,扬名武林。 其权势最大者为雷家,家居河南府。其老家主早年迎娶了名相寇准族妹,门荫得宠。膝下独子得天之慧,进士出身而任两府,与宰相丁谓乃一时国中双柱,权倾朝野。雷家在河南府有小衙门之称,百姓中有蒙受不白之冤者多找雷家,江湖中有为忠义而逆法者,雷家也暗中给予庇护。虽一时得势,但老家主为人谦逊,不好争名,将一生心血灌注于经营自家的酒栈,松鹤楼。 其年长者为雨老家主,亦是武林中威望最大者。其在兵营中为人宽厚大方,善待子兵,深得兄弟信任,誓死追随。其武门出身,枪拳横扫武林。因急公好义,结交朝野权势,讨得输运军备辎重的好活计,并受朝廷御赐“威远镖局”金匾,号令一方江湖,莫敢不从。 云老家主是为老三,其与兄弟们分离后回无锡老家,先与妻子还有几个兵营里的部下贩卖私盐获利后,通过雨家在江南做起了丝绸,玉石等生意。因经营得益,开了江南第一钱庄——鸣凤银庄。云老家主自家财万贯后,向朝廷权贵缴纳了大笔金银以洗掉了贩盐罪名。云老家主为人慷慨,仗义疏财,在江湖亦夺得一席之地。 风老家主是为幼弟,其人不通经贸,不善言辞。据传其偶得春秋铸剑名师欧冶子的铸剑术,天下独绝。故风老家主向雨老家主借资回湖州老家的莫干山建起了铸剑山庄。一时武林求剑者踏破山门。山庄中最杰出的铸剑师,江湖人称“欧冶子”。一开始,风家为利益而贩卖兵器,到了如今武林求剑者只有钱想要获得风家的武器是远远不够的,要么关系了得或有威望权势,要么必需在苏州水月山庄每年的水月大会中连胜两场,方可从铸剑山庄中求得一把称手的兵器。 因有一次水月大会中,有一些外族的武林名宿士参与,风老家主以“愿天下再无兵戈,折戟沉沙”盟约,在大会上“折剑为誓”。故之后将“铸剑山庄”改名为“折剑山庄”。 风无心永远不会忘记,那相传于市集的说书人口中,爷爷与叔公的传奇故事: 芝兰玉树的四大世家,其第二任传人,以风老家主的两位儿子风吹雪和风飞雪最为豪杰。 风家兄弟于天禧年间的洪武剑会上,双剑合璧,以一招“狂风吹雪”剑法冰封香炉峰千丈飞瀑。风吹雪一举夺得“人字令”,成为武林盟主,天下英雄无人敢挫其锋。 折剑山庄因以号令江湖,威名之下,莫敢不从。 时十八岁的风飞雪已任折剑山庄“欧冶子”,剑术造诣更是无人能及。其父风老家主与兄长风吹雪都无法在他剑下走过二十招。 因没有家族生意缠身,风飞雪十九岁便出外闯荡江湖,求遍天下武学。 据关外客商传闻,风飞雪前往西域武林高手聚集之地品武阁求习武艺。于阁中,以凡铁铸剑,剑成之后,立败西域高手十数名。败者手中兵刃不乏神兵利器者,皆断为两节。风飞雪将手中铁剑插在品武阁门前,只身远走。 此一战使得大辽王庭震动,暗中遣人入宋境寻找铸剑之术,折剑山庄门庭若市。 然而风飞雪如遁世隐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出现一次,都以匪夷所思的高超剑术击败享誉盛名已久的武林高手。其以剑术之诡谲,器术之高超而成为武林神话。 仙剑客俞少秋独闯第一届洪武剑会,以不知名的“织天剑阵”挫败天下英豪,击碎“天子令”已是数十年前,纵然被写成书,也将压作箱底。之后俞少秋远走关外,隐匿无踪。而二十年前,蓝玄云与风飞雪于长白山一战,自此消失。关于那一战谁胜谁负,风飞雪三缄其口,无人敢揣度其中因由。 风飞雪最后一次出手是在兄长莫名死去的前一年,于少林寺大雄宝殿前,风飞雪以一招剑诀逼得使出“龙吟水上”的丐帮帮主连退两步,又接下出关的少林老方丈玄苦禅师一掌面不改色。 风飞雪声势威震华夏,名成“天剑客”,与“仙剑客”俞少秋,“飞剑客”蓝玄云并称为“天仙飞剑”。 此后风飞雪回到折剑山庄,以倾己身武学创下“飞雪剑”,收录“踏雪寻梅”、“饮风醉月”和“吹花落雪”三招剑诀。 折剑山庄一时门徒大增,爪牙遍布中原。 风无心刚出生时,风飞雪正值三十岁,武学之巅峰。折剑山庄于武林中的威望势压雷雨两家,门徒已上万众,遍布中原。风吹雪以《道德经》中的“圣人恒无心,以百姓心为心”为孙儿取名。然而爷爷的慈容,他仅能在山庄年老的剑师口中听闻——那是天圣四年,一个凄风呼啸的黄昏: 庄主风吹雪突然横死,折剑山庄上下缟素,其弟“天剑客”风飞雪亦杳无踪迹。折剑山庄树倒猢狲散。 老年丧子的祖爷爷身心俱碎,一病不起。而年仅二十岁的父亲,风渊成了折剑山庄庄主。 风家兄弟常会出现在茶馆酒楼之中,成为闲客和说书人的谈资。这些性情中人总会轻易暴露他们对折剑山庄和风家兄弟的惋惜,进而成为风渊心中疙瘩。因为他知道,自己再如何努力,折剑山庄也不可能重现父亲在手中时的辉煌。 人们谈论风家过往的辉煌时,听得风渊双耳生茧,家族复兴之重担全落在这刚褪去青涩不久的少年,日夜的操劳染白了他的双鬓。 每当风无心持着心疼的拨浪鼓出现在他的视线时,风渊总会暗下决心不让心爱的儿子承受这份非常人可以担下的重任和煎熬,“他应该得到快乐的生活。” 可在风无心眼里,风渊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因为他曾为了家业,试图将自己和母亲推入万丈深渊。而母亲为了保护自己遭歹人毒手,死不瞑目…… 第32章 桃李芬香枕醉间,岁月无痕过隙流 云曦醉卧于风无心的怀中,用手指轻抚着他的嘴唇,念叨着“无心哥哥真不害臊,总是占人家便宜。” 风无心看着云曦的嫩唇微动,不胜酒力的她刚是几杯,脑子已经晕乎乎了。 月光初好。 云曦乍得跳起,挥起瑕剑,七彩的光辉映着云曦微红的脸颊,纷飞的桃花顿时黯然失色。 云曦飘然跃起,“烟柳画桥”,轻柔的剑式游过花海。他们欣赏的不是剑法,而是这倾倒天下的佳人和身若飞燕的舞姿,使得月光与桃花渐失颜色。 “云妹妹一人舞剑多没意思,不如姐姐陪你吧!”慕无双挑起双剑,两人的身影被月光投射在林荫中。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雷少云用折扇拨开遮掩视线的落花,迫不及待地想要观赏两人的舞姿,长吟道,“花飞酒浓不醉人,月中双舞天下枕。” “人生天地间,如白马过隙,忽然而已。”无痕岁月匆匆而过,唯有似桃李芬香的情谊沉淀而下。风无心横剑而看,几近完美无瑕的剑刃败于那道裂痕。“我愿意用不起眼的一生来守护这段情感。” 香汗淋漓的云曦忽然扑进风无心的怀中,烈酒让她的感情和依赖变得真切,那些虚无缥缈的过往已成飞灰。风无心小心翼翼地擦去她额头汗水,用外披为她取暖,生怕她着了凉。 姬儿对于风无心的心意已然昭彰,但身份有别让她将多年酿成的爱变成全心全意的照顾。微醉的她看到,原来平日里任性妄为的少主此时竟也会照顾人了——不知是该欣慰,还是伤心。 这一场盛宴没有因月上中天而落幕,风无心在浑浑噩噩中睡去。 当风无心被阳光唤醒时,云曦安睡在他的怀中,一夜宿醉的伙伴们横七竖八地卧睡在简陋的地铺上。幸得有雨萱和姬儿照应,从店家那借来毛毯为他们该上。 “少主,你醒啦!”风无心睁开眼睛时,正觉肚中空荡,□□。正好姬儿捧来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肉羹,给他当点心。 只有姬儿最懂他,少主最喜欢在清晨醒来时喝上一碗豆腐肉羹。可奈何云曦抓住风无心的右臂,姬儿知他为难,用汤匙一口一口地喂他。 风无心享受着姬儿的温柔,直到云曦醒来。 华灯初上,在琼林宴的第三天,蛰伏于松鹤楼二楼的张顺义终于等到了南山府的人,十余人身披黑色的斗篷穿过拥挤的人群。训练有素的影衣卫们低头缓行,目不敢斜视。 可斗篷扬起,腰间那把纹菊刀已经出卖了他们的身份。 张顺义打了一个响指,纵然在喧闹的人群中,姜离也能清晰地捕捉到。 果然,当他们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大堂,往松鹤楼直上时,大门口出现了雷龙的身影,宾客们的喧闹掩住了他的急躁。 姜离和张顺义蹑手蹑脚地跟在雷龙的身后。雷龙和南山府的人一步三回首,姜离与他们在狭窄的楼道间玩起了捉迷藏。 在四楼的环道上,十余影衣卫和雷龙躲进了房间内。随着灯火亮起,他们相互言语的影子投映在窗纸上,不知计划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下流勾当。 姜离和张顺义隐伏在隔房,将耳朵附在墙壁上听得一清二楚。 “知府大人。”黄衣和红衣掀下兜帽,向雷龙行了个拱手礼。随后黄衣将一份名录册送到雷龙的身前,“我等奉执法者之命,将黄、红两旗八百余人交割予知府大人。” 昏黄的烛火中,雷少云随意翻看着沉甸甸的名册,它的分量和影衣卫们的恭敬足以填满他心中所有的虚荣感。 黄衣敛藏阴笑,将一份契约摆到桌面上来,“知府大人也是知晓,若是要收受这份名册,还请在这份契约上画押。” 欢喜之中的雷龙一下子跌入了低谷,昏暗的房间内,他吃力地看着密密麻麻的契约而犹豫了。大抵的意思就是让雷家的名字出现在南山府的名录上,可当他看到后面时,忽然脸色大变,“执法者要在松鹤楼安排人手,参与经营?这万万不可能,松鹤楼掌握在我父亲的手上,他让草叔全全经营,连我都没法过问。” 黄衣蹙眉,小心翼翼地说道,“松鹤楼乃雷家基业,南山府自不敢以为营生。执法者只是想在松鹤楼内安插一些细作,毕竟这贵族之地,来往之人莫非富裕商贾,便是名载吏部,其中定有文章可做。” 雷龙犹豫了,他开始权衡此举的得失。从此之后,雷家脱离四大世家的队列,成为南山府的爪牙,父亲更可能因为此事与自己反目。但得到的,是八百名训练有素的杀手,受人尊崇。“哼,我想要的,是取代南山府的执法者,进而打败雨大哥的北武盟,成为武林盟主。”雷龙寻思着,徜徉于幻想的快感让他心旷神怡。 “知府大人?”黄衣再鞠躬,轻声轻语将雷龙唤醒。雷龙手中的契约已经皱了一角,黄衣生怕它被雷龙撕掉,“若是您想通了,可否在这契约上画押?” 雷龙哼笑一声,点了点头。红衣慌忙献上笔墨,雷龙提袖执笔,行云流水写下一个“雷”字。 “知府大人果然深明大义。”红衣嘿嘿笑道,打开随身带来的锦盒,只见光华绽放,一把被帛布包裹,四尺长的唐刀躺在其中,“请知府大人收下此纹菊刀,统领黄红两旗!” 雷龙的双目被刀鞘上华丽的珠宝所迷离,当他握起象征权力的纹菊刀时,十余名影衣卫一同向他下跪,齐声道,“拜见知府大人。” 兴奋和作呕的情绪在他的心中交融,继而迸发。颤抖的雷龙将黄衣和红衣扶起,“快快请起。” 他们所有的话语随着墙缝传到姜离和张顺义的耳中,他们因屏住呼吸而双脸涨红。姜离心中思忖着,“雷家在武林威望早已力盖三家,为何要行此不仁不义之举?” 张顺义借着月光向姜离比了比手势,示意道,“师傅要我阻止雷知府加入南山府。”他握紧佩刀,准备冲进去。 姜离拦住他,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知府大人,我们是不是该给执法者送一份大礼呢?”红衣的目光对准雷龙的纹菊刀,“在我们来之前,执法者已经对红黄两旗下了命令,要我们夺得云曦手中的冷龙翡翠。” 雷龙的脸顿时变得阴沉,无暇欣赏做工精细的纹菊刀,愤道,“云曦乃我世侄,请恕雷某不能答应。” 红衣隐晦一笑,低首作揖道,“知府大人可以抗令不遵。但若是执法者怪罪下来,知府大人位高权重无事,属下们可是会遭殃的。再说知府大人新领两旗,更该做一些树立威信的事儿来,而不是让兄弟们为难啊。” 烛火照亮雷龙咬牙切齿的表情,他本以为统领两旗后可以自专独行,谁知还要受执法者命令的控制。 雷龙看着桌面上那张已经画押了的契约沉默了。曾经那些家族为他争取的所有的荣耀即将变质,从此以后他将与一群危险的陌生人为伍,开创自己幻想中的盛世——异想天开。 “好,此时云曦就在松鹤楼,等等我让少云支开风无心几人,你们下手夺取冷龙翡翠便是。记住,千万不要伤她性命,否则……”雷龙将纹菊刀按在红衣的肩头,天生的威严使得他瑟瑟发抖。 “小的明白,知府大人要相信属下们的能力啊。”红衣的话刚落,只听墙壁“咯咚”一声,随之一把利刃和一道身影突破木墙,刺向红衣。 “哈,南山府的人,你们中计了!”红衣听到张顺义的吼声,顿时脸色大变,直盯着雷龙怒道,“原来雷知府是在玩弄我们!” 八面玲珑的雷龙见威远镖局的弟子出现,抽出佩剑将桌案连契约砍作两半,冷笑回应道,“哼,你以为就你们这点伎俩能让我雷某背弃四大世家的盟约?” “呵,没想到竟被你摆了一道。”黄衣向着姜离阴笑道,“此时松鹤楼外皆是我影衣卫的兄弟,而那几个姑娘正在集市内游逛,看来……” “萱儿!”姜离目光急骤,顾不得张顺义,慌忙跑下松鹤楼。 “顺义让开,这里有我在。”雷龙横剑拦在张顺义的身前,这狼藉而狭窄的房间内,十余名影衣卫在明亮的烛火中无所遁形。 雷龙对着黄衣冷冷笑道,“你们不知我松鹤楼内……” “你说草上飞是吧?”黄衣冷冷一笑,“那名伙计在我们上楼前,已经伪造你的口信,将他骗去雷府了。”他的话刚落,雷龙便听到了刀刃出鞘声——十余把纹菊刀潜伏黑夜之中,伺机待发。 雷龙额上渗出汗水,咬牙道,“无名小卒,也敢欺我?”他的剑携带雷光,照亮每一个角落。每一名杀手的表情都是冷漠的,他们只是一把奉命行事的刀。 “杀!”黄衣一声令下,刀影闪现。 这群影衣卫刀法不再为人称道,他们的突袭被雷龙和张顺义联手瓦解。 十余合下来,两人终是寡不敌众,被十余把刀围在中间不得突围。气喘吁吁的雷龙怒视黄衣,手中的宝剑已有几处凿痕。 “哼,知府大人,不是小的坏您好事。只是师傅不想让您误入歧途。看看这群学艺不精的蠢货哪能跟雷府中的武丁相比?”张顺义幸灾乐祸道,他可不惧这些窝囊废,“嘿,只要我们在坚持会……只要草上飞发现受骗从雷府回来,你们这些蠢猪等着引颈受戮吧。” “该死的。”每一刻时间的流逝都让黄衣惶恐不已,他寻思着准备让手下退走。就在他动念的这一刻,窗台上突然出现一个蒙面黑衣人,他的身影被月光拉长到张顺义的脚边。 张顺义回头一看,眼珠子放出兴奋的神采,“庄……” 他的“庄”字刚出口,黑衣人袖中射出一把飞刀贯穿了他的咽喉。松懈防备的张顺义哪了得黑衣人会突然出手,他的不解只有到阎罗寻求答案。 雷龙看到那似曾相似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正当他回头之时,黄衣射出一枚雪花没入他的腰间,突然内力回流,浑身乏力。 “你敢杀我吗?”雷龙拄剑跪地,对着黄衣怒吼道。 黄衣将闪闪发亮的短刃在他的咽喉间比划,阴笑道,“知府大人怎么可以走了神呢?我最讨厌你这副高人一等的嘴脸了,我是不敢杀你,可如今你这四大世家的家主却跪在我这蝼蚁的面前……哈哈哈。” “你!”雷龙力不能支,他厌恶自己十分的野心,却不足一分的能力,“或许我永远都是,父亲口中不争气的儿子!” 这些碍眼的人儿终于消失了,尘埃的颗粒在月光中清晰可见,死去的张顺义依旧带着惶恐的眼神。 第33章 旧一章,无关剧情可跳过 夕照旌旗风卷 北宋太平兴国四年,太宗皇帝赵光义一统中原。 时江湖局势纷乱,乡绅豪杰画地立门,前朝散勇据山为王,甚有纵横不法者,漠视朝廷号令。 大乱初平,各地厢军军仪不整,军备不齐,以至于不敌绿林侠士,州府衙门无力管束。江湖群侠听命于乡绅豪杰,乃罔顾王法,江湖之中规章五花八门。 太宗皇帝为防秦汉之民乱,肃清北伐顾虑,听从帐下幕僚建议,铸“天地人”三枚金字令投于武林,并以重金收庐山洪武会为朝廷爪牙,每八年于庐山香炉峰举办洪武剑会,甄选三名武德出众者赐予金字令,是为“武林盟主”。三人既受金字令,便是受朝廷之命行事于江湖者。 其帐下幕僚又密招武艺卓绝者数百余为鹰犬,组建杀手组织,名曰“阎罗衙”,其暗杀目标从朝廷大臣到乡间匹夫,是为太宗皇帝肃清质疑帝威者。 同年五月,太宗皇帝为收复燕云十六州,率军北伐,与辽争地二十余年,各有胜负。 至真宗景德元年,大辽皇帝耶律隆绪与萧太后御驾亲征,领数十万大军直入宋境。 辽军大将,兰陵郡王萧挞凛先破遂城,生擒宋将王先知,后拔定州,俘虏云州观察使王继忠。宋军闻辽军丧胆,各城城守坚壁清野,退居高城,向朝廷求援。 前线军报传至京师,朝野震动。皇帝几欲迁都南逃,唯幸宰相寇准力排众议,劝谏皇帝御驾亲征。 澶州城下,漫天乌云与密密麻麻的辽军使得不安的情绪像魔鬼般蔓延至整个澶州城。高筑的城墙像要被压得倾塌一般。 城门外,辽军铁骑陷阵穿杀,步步紧逼。宋军在辽军连续攻城拔寨后如惊弓之鸟,士气低迷,虽背城而战,却已心生退意。 突然,一声龙吟响彻天际——澶州城头突现一杆黄龙旗,皇帝如天神下凡般亲临前线督战,出鞘的龙尊剑气荡乾坤,一时乌云溃散,阳光破开阴霾普照沙场,引渡那血海中的怨灵。 “守我大宋河山,护我千秋霸业。众将士,随我上阵杀敌。”澶州城门下,突现重甲精骑万余随着龙吟声冲杀敌阵。 宋军兵将望那澶州城头如日中天的龙尊剑灼灼生威,皆呼“万岁”,声如洪钟延绵百里。 顿时士气大振,宋军愤怒的嘶吼响彻澶州。 宋家精骑左突右杀,□□似飞龙出海,血花在银光间肆乱飞舞。 萧挞凛未料大宋皇帝竟有胆亲临战场,而时辽军长驱百里,本是强弩之末,力有不逮。他只得暗下撤军之令,率领亲卫八百前往截击。 勇冠三军的萧挞凛策马冲阵,刺宋骑兵将领于万众之中,八百亲军固如坚壁,为大军撤退争取时间。 宋军兵将将萧挞凛八百亲军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任萧挞凛武艺高强,可宋军盾墙固若金汤,突围不得。 残阳夕照时,八百亲军已死伤过半,残骑裂甲犹作困兽之斗。 血染征袍的萧挞凛横枪立杀一名宋军的闯阵骁将时,枪杆也已断裂,悲鸣大呼道,“愿为大辽马革裹尸,效死沙场。败军之将,虽死何憾。” “大王为契丹之剑,国之屏障。胜败乃兵家常事,怎因小败而口出此言,轻生死志。”亲兵长为振士气,大声呼道,“我等愿拼死为大王杀出血路。” 酐畅淋漓的战吼后,他们便如飞蛾扑火般策马撞上宋军的盾阵。 战马的悲鸣声和军士的嘶吼正为这一场战争划下句号,萧挞凛手执断枪,心生悲戚,解下腰间酒袋自饮一口,然后浇淋大地,“愿我的孩儿们死后,英灵能回到大契丹国,庇护年迈的父母,心爱的娇妻,和年幼的孩子……” 远处,蛰伏久时的宋军大将张环触动劲弩,疾驰呼啸的利箭刺穿了萧挞凛的眉心。 萧挞凛的断枪落插在地,挑起酒壶,遮掩落入山际的夕阳…… 澶州之战后,辽军痛失主帅,萧太后闻讯恸哭,缀朝五日。大军失倚,无可再战,议和始定。真宗皇帝在恐辽情绪的作祟下,以“寸地不让,不惜财帛”与契丹于澶渊议和。 澶渊之盟让宋辽两家偃息二十余年的干戈。在动荡年代转向和平年代后,中原地方经济文化等迅速发展,大宋内崛起各个新兴的武林门派。其中以“雷雨风云”四大世家为主。其传闻四位老家主是出生入死的结义兄弟,曾为边塞百夫长。盟约之后,因再无战事而退伍回家做起了生意,后开门立派,扬名武林。 其权势最大者为雷家,家居河南府。其老家主早年迎娶了名相寇准族妹,门荫得宠。膝下独子得天之慧,进士出身而任两府,与宰相丁谓乃一时国中双柱,权倾朝野。雷家在河南府有小衙门之称,百姓中有蒙受不白之冤者多找雷家,江湖中有为忠义而逆法者,雷家也暗中给予庇护。虽一时得势,但老家主为人谦逊,不好争名,将一生心血灌注于经营自家的酒栈,松鹤楼。 其年长者为雨老家主,亦是武林中威望最大者。其在兵营中为人宽厚大方,善待子兵,深得兄弟信任,誓死追随。其武门出身,枪拳横扫武林。因急公好义,结交朝野权势,讨得输运军备辎重的好活计,并受朝廷御赐“威远镖局”金匾,号令一方江湖,莫敢不从。 云老家主是为老三,其与兄弟们分离后回无锡老家,先与妻子还有几个兵营里的部下贩卖私盐获利后,通过雨家在江南做起了丝绸,玉石等生意。因经营得益,开了江南第一钱庄——鸣凤银庄。云老家主自家财万贯后,向朝廷权贵缴纳了大笔金银以洗掉了贩盐罪名。云老家主为人慷慨,仗义疏财,在江湖亦夺得一席之地。 风老家主是为幼弟,其人不通经贸,不善言辞。据传其偶得春秋铸剑名师欧冶子的铸剑术,天下独绝。故风老家主向雨老家主借资回湖州老家的莫干山建起了铸剑山庄。一时武林求剑者踏破山门。山庄中最杰出的铸剑师,江湖人称“欧冶子”。一开始,风家为利益而贩卖兵器,到了如今武林求剑者只有钱想要获得风家的武器是远远不够的,要么关系了得或有威望权势,要么必需在苏州水月山庄每年的水月大会中连胜两场,方可从铸剑山庄中求得一把称手的兵器。 因有一次水月大会中,有一些外族的武林名宿士参与,风老家主以“愿天下再无兵戈,折戟沉沙”盟约,在大会上“折剑为誓”。故之后将“铸剑山庄”改名为“折剑山庄”。 风无心永远不会忘记,那相传于市集的说书人口中,爷爷与叔公的传奇故事: 芝兰玉树的四大世家,其第二任传人,以风老家主的两位儿子风吹雪和风飞雪最为豪杰。 风家兄弟于天禧年间的洪武剑会上,双剑合璧,以一招“狂风吹雪”剑法冰封香炉峰千丈飞瀑。风吹雪一举夺得“人字令”,成为武林盟主,天下英雄无人敢挫其锋。 折剑山庄因以号令江湖,威名之下,莫敢不从。 时十八岁的风飞雪已任折剑山庄“欧冶子”,剑术造诣更是无人能及。其父风老家主与兄长风吹雪都无法在他剑下走过二十招。 因没有家族生意缠身,风飞雪十九岁便出外闯荡江湖,求遍天下武学。 据关外客商传闻,风飞雪前往西域武林高手聚集之地品武阁求习武艺。于阁中,以凡铁铸剑,剑成之后,立败西域高手十数名。败者手中兵刃不乏神兵利器者,皆断为两节。风飞雪将手中铁剑插在品武阁门前,只身远走。 此一战使得大辽王庭震动,暗中遣人入宋境寻找铸剑之术,折剑山庄门庭若市。 然而风飞雪如遁世隐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出现一次,都以匪夷所思的高超剑术击败享誉盛名已久的武林高手。其以剑术之诡谲,器术之高超而成为武林神话。 仙剑客俞少秋独闯第一届洪武剑会,以不知名的“织天剑阵”挫败天下英豪,击碎“天子令”已是数十年前,纵然被写成书,也将压作箱底。之后俞少秋远走关外,隐匿无踪。而二十年前,蓝玄云与风飞雪于长白山一战,自此消失。关于那一战谁胜谁负,风飞雪三缄其口,无人敢揣度其中因由。 风飞雪最后一次出手是在兄长莫名死去的前一年,于少林寺大雄宝殿前,风飞雪以一招剑诀逼得使出“龙吟水上”的丐帮帮主连退两步,又接下出关的少林老方丈玄苦禅师一掌面不改色。 风飞雪声势威震华夏,名成“天剑客”,与“仙剑客”俞少秋,“飞剑客”蓝玄云并称为“天仙飞剑”。 此后风飞雪回到折剑山庄,以倾己身武学创下“飞雪剑”,收录“踏雪寻梅”、“饮风醉月”和“吹花落雪”三招剑诀。 折剑山庄一时门徒大增,爪牙遍布中原。 风无心刚出生时,风飞雪正值三十岁,武学之巅峰。折剑山庄于武林中的威望势压雷雨两家,门徒已上万众,遍布中原。风吹雪以《道德经》中的“圣人恒无心,以百姓心为心”为孙儿取名。然而爷爷的慈容,他仅能在山庄年老的剑师口中听闻——那是天圣四年,一个凄风呼啸的黄昏: 庄主风吹雪突然横死,折剑山庄上下缟素,其弟“天剑客”风飞雪亦杳无踪迹。折剑山庄树倒猢狲散。 老年丧子的祖爷爷身心俱碎,一病不起。而年仅二十岁的父亲,风渊成了折剑山庄庄主。 风家兄弟常会出现在茶馆酒楼之中,成为闲客和说书人的谈资。这些性情中人总会轻易暴露他们对折剑山庄和风家兄弟的惋惜,进而成为风渊心中疙瘩。因为他知道,自己再如何努力,折剑山庄也不可能重现父亲在手中时的辉煌。 人们谈论风家过往的辉煌时,听得风渊双耳生茧,家族复兴之重担全落在这刚褪去青涩不久的少年,日夜的操劳染白了他的双鬓。 每当风无心持着心疼的拨浪鼓出现在他的视线时,风渊总会暗下决心不让心爱的儿子承受这份非常人可以担下的重任和煎熬,“他应该得到快乐的生活。” 可在风无心眼里,风渊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因为他曾为了家业,试图将自己和母亲推入万丈深渊。而母亲为了保护自己遭歹人毒手,死不瞑目…… 第34章 辞春寒雨浇洛阳,西城月影照黑刀 从河南城西的向城东望去,松鹤楼如一盏缀满星光和琉璃的宝塔。 这权衡人之贵贱的无常世道,让百姓望而兴叹。一缕缕炊烟飘动在屋檐上,如同一道道人影。 北方的春末不像江南那般粘人,淅沥沥的雨儿不再缠绵,在山际转瞬而逝。 一路上,他们听着雨萱口中的“离哥哥”,其中的暧昧与幸福自不必多说,在她的一颦一笑间已然彰显。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雷少云长叹一声,微醉的他指着百姓门前的两盏相伴长夜的红灯,“就连灯笼亦是出对入双。看那满座青楼,灯红酒绿,无一佳人与我翘首相望……” 连日醉饮,弄得雷少云皮骨酥酸,已失常态。在他的视线内,总能浮现出倾国倾城的女子来。 “死到临头还有吟诗作对的闲情雅致?”几人抬头望去,见青衣坐在屋瓦上,手持纹菊刀横在腰前,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笑容。 青衣的话刚落,四处的屋瓦上出现了五道身影:左护法,右护法,端木炎,司空玄和紫衣。 “今日若不交出冷龙翡翠,定叫尔等死在此地!”青衣话刚落,空气中传来可怕的波动,风无心慌忙后撤一步。下一秒,姚剑秋的左掌飘过他的眼前。 “啧啧啧,怕再过几日,老朽都不是风少主的对手了。”风无心轻易闪过他的掌刀让姚剑秋非常惊讶。“炎龙入海”,姚剑秋右手化拳打来。风无心一剑刺去,冰雪剑气将炎龙封于他的拳中。 “麻烦。”右护法一记掌光拍来,内力之醇厚将风无心打出内伤,连连逼退。 “唐飞,你护着少云和姑娘们先走,这里我来应付。”风无心横剑驻足,刚刚右护法那一掌已经让他双腿发虚。 “老和尚,你想杀了他吗?天剑客已重出江湖,若是你杀了山庄的继承人,怕你逃不过他的剑。”姚剑秋幸灾乐祸道,“这河南府真是热闹,除了我们,还有另外两拨人呢。” “所以要速战速决,几个懦夫不敢动,我们来。”右护法左掌间泛起金色的掌光,一步步走向风无心。 “无心哥哥。”云曦看见风无心横剑独立于这雨后的长街,幼稚消瘦的身躯不敌夜色的汹涌。 远处的高楼上,邪刃横刀而看。 “老大难道要帮那风少主不成?”他的身后传来赤练娇媚的声音,“我们不是来寻贺大哥的吗?” “阎罗衙可没有给我们保护这群公子爷的命令啊。”邪刃身后的那名白衣男子叫雪鹰,他挑逗着肩头上那只燕隼。但他知道,若刀已出鞘,必染血而归。 离他们十丈远的另一处高楼上,涯火三人观望着战局。只见风无心长剑划出如镜圆月,挡下姚剑秋和右护法联手一击。 “嘿,这一掌我怕风少主够呛。老大,萧老爷子要我们拉拢少主,不能让他的伙伴们出事。”腐木看着风无心踉跄几步,拄剑跪地。 “他来了。”涯火说道,姜离正策马穿梭夜色而来。 姚剑秋只听身后传来“嘀嗒”的马蹄声。 “招!”姜离一声怒吼声,跃马□□。姚剑秋一个侧身,枪刃划破了他的衣裳了。 “姜大哥,你来啦?”风无心擦掉嘴角的血迹,看着姜离横枪立马于身前,心中突然有了底气。 “无心,对不住了,我来完了。”姜离将目光投向身后不远处的雨萱。她浮游的目光等待着另一个身影的出现,心中默念着,“顺义,你一定要平安啊。” “少云,唐飞,护送萱儿她们往西门先走,这里有我和无心。”姜离大喊道,他的□□在黑夜中发出银白色的光芒。在雨萱的眼中,犹如父亲坚不可摧的身影。 唐飞瘦小的身躯推着微醉的雷少云,“少云走啊。” “尔等贱民,敢伤我尔?”雷少云踉跄几步,醇厚的酒劲在他的脑袋上乱冲乱撞,“待我成帝王之师,哼,还不教你影衣卫万劫不复。” “我的学士大人,圣贤书满纸就教你口出狂言,傲世轻物吗?”端木炎合掌一击,十数道金光刀气飞斩而来。 “闪开。”唐飞推开雷少云,他拙劣的武艺不足以挡下这一招,被刀气震飞一丈余。狼狈翻滚在地。 “该死的!”唐飞怒骂一句。他抬头之时,端木炎飞身一掌追打而来。在掌光到达他脸面之际,一记刀影袭来,将端木炎击退。 唐飞定睛看去,竟是紫衣出手相救,“是你,你杀了我的父亲!” 紫衣看着愤怒不已的端木炎说道,“端木大师且退下,紫衣在西川让这小子逃脱升天。现在,我要重拾那份荣耀。” 紫衣持刀走向唐飞,这稚气的少年是他的所牵所挂。他的手在颤抖,刀刃失去了之前的光华。 “紫衣大人,您不舍得动手吗?”青衣嘿嘿问道,将刀指来,“您若不动手,我可来了。” 紫衣厌恶地看一眼青衣,慢慢地举到刀,对着唐飞挤出一句话,“来吧,为你父亲报仇吧。” 唐飞抽出飞霜,压身摆出架势,如蓄势待发的豺狼。 唐飞出刀时,被紫衣轻松挡下。紫衣看着儿子认真的模样,不由辛酸。 “你是在过家家吗?”青衣看着云曦,而风无心和姜离在左右护法下已快喘不过气来,“不要浪费时间,一起上,拿下唐飞。我们的任务是拿到冷龙翡翠。” “啰嗦。”司空玄的目标是雷少云,衣袖中的利刃已经磨亮,“让开!”他突然袭来,左掌泛起了炙热的火焰,打中唐飞的胸口。 “滚!”紫衣见翻滚出去的儿子,怒得一刀劈向司空玄。司空玄慌忙躲闪,刀刃划破了他的衣襟。 司空玄哪料得这一刀,怒不可遏的他忌惮紫衣的身份不敢发作。 “嘿,可别伤了和气。”端木炎可不能落下,他想要夺得头功好在执法者面前领赏。前方已无碍眼之人,“无相金光刀”,端木炎立起掌刀直取云曦。 正当云曦惊愕无意回避之时,天空降下一道火焰剑气照亮夏夜,如同□□展翅的凤凰,将所有的金光刀气燃烧殆尽。 持剑的女子出现在云曦身前时,她惊讶这名女子冷漠肃俊的脸庞,火麟剑和她飘扬的红袍都如一簇狂欢蹿跳的火焰。 端木炎慌忙连退几步,看着持剑女子大惊道,“南山府与毒龙教素无瓜葛,涯火大人为何出手为难贫僧?” “嘿,你这和尚说话倒是奇怪。你可以出手为难云大小姐,为何姑奶奶就不可以出手为难你?”冷漠女子的话如同凛冬般刺骨。她回头用小指挑起云曦的下巴,“哟,小姑娘长得这般俊俏可得跑快点,不然那一道道无情的刀影可会刮花你美丽的脸蛋呢。” 云曦接受了涯火善意的目光,轻声念叨,“谢谢姐姐相救。” “司空老贼,不要轻举妄动。”腐木见司空玄袖中的利刃开始不安分,掷出盘在腰间的流星锤,逼得他急忙用利刃格挡。凡兵在铁锤一击下化作齑粉。司空玄被震出内伤,溢出一口血来。 腐木嘿嘿笑道,“你这老东西怎越发没用了?” 面对腐木的讥讽,司空玄哪敢说出自己的窘迫,硬撑着身子与他周旋。 紫衣更是无暇顾念儿子的上,乐土的雁翎刀径直砍来,挨这天生神力的胖子一刀就如同被巨石撞到一般难受。 “你不要色迷迷地看着我家老大,她是我们的。我看你这小身板都吃不了我几刀。”乐土使刀朝着紫衣的眼睛挥起。紫衣咬牙应道,“你这胖子话还真多,有点蛮力就这么自大了?” 乐土一听胖子两字,气得涨红了脸,“我讨厌别人叫我胖子。”毫无疑问,紫衣只得接下这胖子狂风暴雨般的刀势。 风无心接下姚剑秋第十掌时,已压不住胸口的闷痛,踉跄半跪,一口鲜血吐洒在地。 “怎么?我们的风少主不行了吗?”当姚剑秋欲甩开风无心寻云曦去时,倔强的风无心强忍内伤,横剑拦住他。 “再逞强你可会死的,用冷龙翡翠来换命不是很值吗?”风无心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缠。姚剑秋再送出一至刚至柔的掌力拍在风无心的剑面上,让他跌退几步。 姜离与右护法酣斗虽处于下风,右护法的束手束脚让姜离有了喘息的机会,且战且退。 “这右护法不敢展开手脚,怕暴露了身份,真是窝囊。”潜藏在按出的青衣嗤笑道,风无心的狼狈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他的手一直在刀柄上,准备给风无心致命一击! 天空有下起细雨,感性的夜色将点点滴滴的雨丝笼罩,落在青石路上滴答作响。 幽深的黑夜中,青衣的刀刃终于出鞘,雨滴不敢逗留在磨亮的刀刃上,滑落在地。 “风少主,我不想杀你。”姚剑秋看着风无心刚毅不屈的目光退让了,他不想妄下杀手而与折剑山庄落下不解之仇,“看看你的身后,有那群窝囊废在,你如何逃脱?” “对的,你们逃不掉的。”青衣阴险的话语萦绕在风无心的耳畔,疾驰的纹菊刀径直往风无心的后心刺去。 当风无心发觉到那道刀锋时已经来不及了,青衣狰狞的面容如同地狱索命的恶鬼。 千钧一发之际。 “真是会给人添麻烦!”黑暗中传来一句冷冷的话语,黑龙之影掠过,邪刃和他的黑刀凭空而现,顷刻间斩断青衣的刀。下一转念,黑龙刀锋已离青衣的咽喉不到一寸。 瞬息之间,风雨急骤又天朗气清。 青衣的目光沿着漆黑的刀刃走到黑衣男子的脸上,雨滴又随着刀面流淌他的脖颈。 “愣着做什么,想和我叙旧吗?还不快滚。”邪刃冷生生地对风无心说道。风无心将刚到喉间的道谢又咽了回去。他狼狈爬起,跑向云曦。 风无心看过那把黑龙刀:通体墨黑刀刃长有五尺余。刀面上纹有一条飞龙,龙爪之间点缀着一朵朵璀璨的金菊。 邪刃抬起头,恰逢月光照在他的脸庞上。青衣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继而深陷恐惧的情绪,“邪刃大人!” 邪刃之名念出,如一阵阴霾笼罩着所有影衣卫的。他们因陷于过往而失去战斗力。 涯火挥手看被杀气所萦绕的男子,他的确拥有令人退却的威慑力。 “嗨呀呀,老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管闲事了?”随着赤练娇媚声音而来的,是数十雪白的羽刃,逼退蠢蠢欲动的左右护法。 雪鹰和赤练出现在邪刃的身后,红衣女子向风无心抛了一个媚眼,“哎呀,风少主这么俊他们也舍得打。别见怪,我们老大那么热心肠。” “你不配死在我的刀上,快滚!”邪刃对青衣冷冷一喝,青衣连滚带爬地离开他三丈远。 对于突然出现的六名不速之客令南山府诸人无能为力,姚剑秋不甘心地下了撤退的命令,“走!” 漆黑的屋檐上,墙角落——所有月光不能触及处,十余道潜藏的黑影渐渐退却。 “真是令‘影衣卫’三个字蒙羞。”雪鹰嘴角微翘道,“若是我们出手,怕你们活不过一炷香。” 风无心按住发疼的心痛,问邪刃道,“你为什么救我们?” 当邪刃回头时,他的空洞的双眸中有着一丝难以诉说的悲伤。“我很期待你的表现。”邪刃收刀入鞘,转身没入黑夜中。 “后会有期,少主。”当姜离跑向雨萱时,涯火经过他的身边轻轻丢下一句,随之与两名大汉消失在雨后的长街中。 “他们是谁,为何出手相助?”唐飞用雨水洗掉脸上血迹,“哎呀呀,好痛,这群狗蛋子。” 一阵初夏的温风吹过,风无心眼前的云曦摇摇晃晃,幻影重重。他的脑袋嗡嗡作响,胸口的闷痛渐渐扩散到全身,随之一道内劲冲上脑门…… “无心哥哥。”风无心单薄的身子如同摇摆风中的残烛,云曦一把冲过去抱住他。在风无心昏死前,他看到云曦挂着泪水的双眸如同蓝天般清澈。 “离哥哥,顺义呢?”雨萱的询问让姜离惊醒,当他再回到松鹤楼时,那个曾经绕于他身边最好的兄弟已经与世长辞。 姜离抱着张顺义不能瞑目的尸体,独自潸然泪下。 “一个黑衣人突然闯进来,杀了张顺义。”雷龙的解释是如此的苍白无力。雨萱看着姜离远去的背影,心中是多么的自责与愧疚。或许她早该知道这一切的发生,只是她的懦弱不允许她出卖自己的父亲——其所作所为,是那么的令人不齿。 马车疾行于细雨濛濛的官道上。姜离身披蓑衣,有气无力地挥舞马鞭,他双眼溢出的泪水随风飘远。他时不时回头看看车厢内,被草席裹着的张顺义。 雷少云驾车紧随其后,雨萱坐在车辕上泪如雨下,曾经那无忧无虑的欢乐已向她挥手告别。 车厢内,云曦已经为风无心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无心哥哥,你要快点好起来。曦儿不能没有你。”云曦将头靠在他的胸口,聆听他心脏的搏动声,一声一响都是自己的所牵所挂。 唐飞拨开布帘,丝丝雨滴吹打在他的脸颊。他本来想着到中原历练可以使自己更强,可如今这卧虎藏龙之地给他太多的打击。他无奈的承认,成为唐门之主的自己连邪刃一刀都没办法挡下。 唐飞已经失去了原本的自信,他辜负了所有人的期盼。什么时候,他才能安稳地坐上唐门之主的位置? 变强,本来是一种期望,如今却成了执念,成了心魔。 第35章 一卷风云朝野动,两道暗流江湖行 南山府,当韩一守看着一群乌鸦落在墙头“呀呀”叫时,青衣一群人正狼狈地跑进南山府,“真是晦气。” 青衣几人滚跪在地,他的眼神瞄了一旁愁容满面的黄衣和红衣,慌忙拱手拜道,“属下办事不利,请执法者降罪。” “哼,一群没用的东西。”韩一守本以为一箭双雕之计已然成功,“雷府之内定有北武盟的细作,让雨承摆了一道。”他指着青衣道,“这次又怎么了?怎不见紫衣总督人呢?” “嘿,紫衣总督仗着有您撑腰,这次失败他居功至伟啊。”韩一守不听姚剑秋的冷嘲热讽,听颤抖将三个名字念出,“邪刃,赤练和雪鹰……原影衣卫的三旗总督出手救下风无心。” 韩一守皱了皱眉头,“他们还是出现了……” “合纵之计失败,雨承定会诬陷我南山府杀害他的弟子。”韩一守左右踱步道,愁容满面的他不知何计,“雨承手执人字令,北武盟乃是武林正统,麾下门派数十。我南山府……” “容本座再寻思一番,尔等退下吧。”韩一守挥了挥手,示意几人退下。可青衣依然跪在原地,不肯离去,见他再一拜,“紫衣大人的事,我不知当不当说。” 韩一守看着他犹豫的表情,不耐烦道,“青衣总督,有话直说吧。” 青衣匍匐向前,“紫衣大人因私人亲缘而罔顾军令,在我影衣卫乃不赦死罪!”他幽怨地说道,“当初,我加入影衣卫的时候。我爹是一名县丞,他偷盗银库二万钱,您就叫我把他杀了!” 青衣抬起头,抽出纹菊刀,“我用您赐予的这把刀割下我父亲的首级。从始至终,我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 “身为朝廷命官,百姓的父母官。在他拿取百姓所缴的税赋时,他就辜负了整个天下对他的期望了。他一人之错,使得地方百姓加重了对朝廷的误解,使得地方百姓对朝廷的信心更减了一分。”韩一守走下台阶将青衣扶起,“你身为影衣卫四总督之首,紫衣也在你的监督之下。你可以在他妨碍任务之时,先斩后奏!” 韩一守的话变得铿锵有力,“纵然是皇亲国戚犯了死罪,只要你这把纹菊刀还在你的手上,你也可以将他一把擒拿……这,就是影衣卫的职责所在。” “属下明白了。”青衣将刀收起,转身退下。 韩一守摇了摇头,转身往韩子昱的房间去。 四下无人的庭院中,韩一守推开房门,借着月色他能看到韩子昱垂头丧气地躺在摇椅上。 韩一守掏出几支竹片砸在桌案上,他已经失去了之前的从容,“这是我刚从‘举罪箱’中取出的,共八支竹令,全是对你的弹劾和不满。” “哼,南山府虽是江湖门派,可我影衣卫仍受两府管束。那些人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的,我们是杀手,不是士大夫!若是这些竹令上到朝廷,你死罪难逃。”韩子愈拍案怒道,“西川之事,你不当的命令和犹豫让南山府损失了刀剑门一大助力和十数名影衣卫的兄弟。当时我见你为情所困,拦住了青衣几人的诉状。你倒好,屡教不改。” “就在刚刚,若是你等几人迅速一点,冷龙翡翠早就收到南山府里了。”韩一守指着一言不发的韩子昱骂道,“真是气煞我也。” 就在此时,韩一守看到韩子昱手臂上的剑伤,叹了一口气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无碍。”韩子昱知道哥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毕竟他的身份和地位,容不得他有过多的偏袒…… 颠簸几日,当姜离看见开封府高大的城门时,本已干涸的泪水又泪如泉涌。 当姜离驾车穿过熙熙攘攘的集市,车厢内散发出剧烈的腐臭味,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威远镖局的门口挤满了捂着鼻子谩骂的人,他们的抱怨传满了大街小巷。 雨承早带领着弟子们在门前等候,没有人敢相信,相伴多年的三师兄没有死在山贼土匪的刀下,而是死于一次阴谋。 当姜离看到大门前的兄弟们时,滚落下车,跪爬到雨承的眼前,痛哭流涕道,“师傅,弟子不孝,没能好好保护好师弟,让他遭受歹人的毒手。” 尸体腐烂的臭味传到雨承的鼻子里,他自觉眩晕而作呕。他厌恶自己的虚伪,装模作样地问道,“离儿,到底怎么了?” 威远镖局大堂,姜离看着“义薄云天”四字牌匾泪流满面,不断磕头道,“离儿愧对师傅二十余年的教诲,不该抛下顺义让他独自一人……” 不仁不义之举,逐出师门之大罪。 雨承头痛欲裂,教训道,“离儿,你身为师兄没能保护好师弟,其咎难辞……”他右手挥起的戒鞭迟迟不舍得打下。雨承看着爱徒身上的伤痕,终是摇头叹息道,“唉,雁城,先离儿下去疗伤。” “是,师傅。”赵雁城拉起双腿乏力的姜离,“大师兄,你身上还有伤,不要再跪了,赶紧起来吧。” 姜离因愧疚和痛苦连日未眠,在他精神放松之时终于昏倒在地。几名师弟将他抬起,送往医房。 “南山府杀我威远镖局弟子,此仇不共戴天。”雨承将人字令举起,所有弟子皆跪地听令,“本盟主发出武林帖,责令众弟子北武盟名下所有门派聚集开封,讨伐南山府。” “是!”弟子们皆领命退去。 昏暗的大堂内,雨承的神色阴晴不定,愧疚绞痛他的心。当他目光转向雨萱时,发现女儿泪眼汪汪,眼神中充满着哀求和不接受,“难道萱儿知道了?” 尴尬的沉默让雨承双手颤抖。他不惧怕任何强大的敌人,却害怕女儿的眼泪。 雨承走近女儿,试图地问道,“萱儿,你……” 未等雨萱说完,雨萱已经崩溃,掩面哭泣道,“爹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您为什么要让庄叔叔去杀顺义。” 雨承一把将雨萱拥入怀中,寻不到出口的话语。 “爹爹,您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什么?”雨萱躲在父亲的怀中啜泣,“当年,父亲到底和毒龙教做了什么样的交易?” “萱儿,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情。”雨承抓住雨萱的双臂,感受着她颤抖的心,“你只要相信爹爹就可以了……顺义他唯一做错的,就是掀开这些旧事,因为离儿的的确确是血手的儿子。” 雨萱恐慌的眼神一闪而过,“萱儿不在意离哥哥的身份,想必离哥哥也不会背叛威远镖局和爹爹的。” “这一切我知道。”雨承抓住雨萱说道,“可萱儿,你觉得血手会善罢甘休吗?他一定会把离儿带走。顺义就是他的棋子……所以北武盟必须除掉他,借此来打击南山府。” 雨萱沉默了,她没办法恨自己的父亲,“可是爹爹,您为什么让这一切都让离哥哥来承担?” 雨承没有回答女儿的提问,而是看着窗外新月的光芒,“离儿早晚会和血手相认。毒龙教内分作两派,爹爹已和萧范取得联系,万万不能让血手取得离儿的信任……过些日子,你就和离儿一起走吧。” 雨萱转身默然离去,她的心是苦的,“爹,您倒是说我怎么跟离哥哥走?难道您要我瞒着他所有的事实,再跟他生活一辈子吗?呜呜呜……” 雷少云没有在威远镖局逗留,往太尉府来。 “少爷您回来啦?”守门的小厮见得雷少云欢欣不已,挑灯引雷少云往庭院去。 庭院的长亭,雷文兴点起几盏明灯在摆棋。太尉好棋艺,一旦棋兴来了,纵然天黑月高也要下完。 雷文兴看着一脸倦态的雷少云,蹙眉道,“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在松鹤楼招待朋友吗,怎么有空到开封来?” 雷少云瘫坐在椅子上,提起茶壶一饮而尽。雷文兴见孙儿此态,问道,“我们家的直学士好像很不开心,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雷少云叹了一口气,将事情原委说来,“爷爷,你说爹是图什么呢?” “哼,这蠢东西就是急功近利。真是让我雷家颜面扫地。”雷文兴气得将整个棋盘扫落在地,侍女见状,战战兢兢地前来打理。 太尉收敛怒意,捡起一颗黑子,“这南山府倒是有两把刷子,龙儿这蠢东西被人当棋子使。”他长叹一声,扬了扬手道,“江湖中事,随他去吧。” “今日朝中得报,官家擢拔范仲淹,富弼为枢密副使,韩琦也被召入朝中,共为辅政大臣。羽翼四人欧阳修、余靖、王素和蔡襄为谏官。官家锐意进取,决心掀起改革大潮,看来我也得寻一个地儿,避一避这场风暴了。”雷文兴用棋子敲了敲棋盘,继续说道,“天章阁已开,到时候官家再寻个借口,将怕老婆的王举正给下了,在让范仲淹坐上参知政事,提领天章阁,这场好戏就开始了!” 雷少云看着爷爷投来的眼神,为难的神色显露无疑。他拱手作揖,“爷爷,少云心性不定,恐怕难有作为,暂时还不想登上朝堂。”他犹记得予慕无双的承诺,“少云想和朋友们去关外玩玩,回来之后,一切都听爷爷的。” 太尉看了看眼前这个稚气尚未退去,雷家唯一接班人,叹道,“也罢,随你吧。” 太尉掏出一个腰牌递给雷少云。古朴的木牌看起来有一定的年岁了,其上纹有一枚“雷”字。 “最近外面不太太平,你既然要出关外就尽量从雁门关走吧。”太尉溺爱地看着孙儿说道,“雁门守将王冲是我的学生,有了什么麻烦事,他自会助你。” “饿了吧?”太尉笑了笑,“爷爷已让厨儿做了你最好吃的点心。来,让爷爷看看你的棋艺有没有进步。” 雷少云摇头一笑,对侍女唤道,“再添两盏灯。不然怕爷爷寻‘天暗见不得’的借口来悔棋。” 雷文兴抚须笑道,“哈哈,你这臭小子,本是没长,嘴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第36章 心台承剑修神念,黄龙出海欲天翔 风无心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黄昏染红窗台,云曦捧起一碗热药汤站在他的旁边。 云曦坐在床畔喂风无心药吃。风无心看着她略带一点愁怨的温柔脸颊,不由想起多年后儿孙绕膝的景象。 看着他嘴角泛起的微笑,云曦嘟哝道,“无心哥哥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他微笑地摇了摇头,将苦甜交融的药汤一饮而尽。 风无心挑剑而看,瑕剑的裂痕长了一分,光华也淡了一分。 “可惜了,这是一把好剑。”云曦叹了一声,风无心只是摇了摇头,“这是爷爷的宿命。” 姚剑秋和那少林歹人残留在他体内的劲力被“心意剑诀”剿散。风无心仿似能感受到心台之上,凝铸一把清澈透亮的剑气。 “‘吹花落雪’,是飞雪剑中的至强之剑。”风无心张开右掌,一点点零星的剑气渐渐聚集,一把剑的轮廓已经显现。 他的目光凝视着掌心,可他的脑海中却浮现出过往一幕幕景象,扰乱的他心神。就在他精神涣散之时,凝成的剑气随之崩溃,“还是不行。” 云曦帮他擦去额头的汗水,心疼道,“无心哥哥,不要勉强,你早晚会超越你叔公的。” “早晚……”风无心对于这个词没有好感。卧躺了一日的身躯慵懒而无力,风无心用力伸了个懒腰。 “无心哥哥,我们一起去看看姜大哥吧。”云曦扶起风无心,侍候他穿上外披和鞋子,帮他整理好衣领——女人该有的细心。 威远镖局相较几日来得冷清,仅有几名雇来的伙夫在帮忙运货。弟子们大多已往驿站分发武林大会帖。 风无心听得几名客商闲谈,威远镖局开张三十余年来从未有过丢镖之事。威远镖局的金牌匾是用实力实实在在打下来的,“威远镖局素来以信义彪炳于江湖,如今南山府杀了威远镖局弟子,怕这事那个叫韩一守掩不过去了。” 风无心和云曦绕过嘈杂的大院,径过穿堂到了□□院里来。沿着青石路拾级而上,苏州园林的建筑——听闻姜离说,雨萱的母亲是苏州人。她的心中除了雨承,还经营起了一片山水。可惜这片园林还没建成,她在随雨承走镖的劳途中因病而逝。 蜿蜒的小路穿于林中,绿荫遮掩前路。河池上荷莲含苞待放,半羞半开。 柳暗花明之处,只见一处亭子。雨萱端坐在石椅上痴望着池面上点水的蜻蜓,一层一波的涟漪微微荡漾。 云曦嘻嘻一笑,蹑手蹑脚地走到雨萱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萱姐姐,你在看什么呢?” 出神的雨萱一怔,回身望着甜蜜如旧的二人,“吓我一跳,原来是你们啊。无心,伤好点了没有。” “这小伤已是无恙。”风无心摆了摆手臂,示意没事。他看到雨萱眼神中蕴含了两层悲伤,“萱姐姐,姜大哥还好吗?我去看看他。” “离哥哥他……”雨萱露出忧伤的神情,“离哥哥不能再呆在威远镖局了,萱儿不想他在这儿。无心,你们带离哥哥走吧。” 风无心没有询问理由,因为雨萱双目中透露出对世事的疲惫。 月上眉梢,雨萱将风无心与云曦带往自己的住处,将计划悉数说与他们听,“你们带着离哥哥远离这是非之地吧,我不想再看到现在这副模样。” “谁!”风无心感受到门廊外一股陌生而熟悉的气息,寒光一闪,瑕剑穿破窗纸正抵在那人的喉咙上。 “呵,这都能让你发现。”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她推开门,人未露面,红色的衣角已经流进了门缝间。 “是你!”风无心一惊,月光中的这名女子正是上次相助自己的涯火。这女剑客有着一双冷如冰刃的眼眸,身着艳红的霓裳纱衣,露出雪白的双腿,红黑相间的长发落于胸前。 涯火对于风无心的敏锐感到可怕,她缓缓走进房内,目光从上到下地打量着雨萱,这位他们未来的“少夫人”,随后端起桌上的茶杯叹一声道,“唉,这茶水都凉了!” 雨萱对出手相助的女子裣衽道,“义士稍等,萱儿马上唤人为您换上热茶。” 涯火淡然一笑,“好啊,反正本姑娘也不急着走。” 待家仆换了热茶和一些甜点,涯火倒是不客气地接受他们的侍候。她对这甜糕好评有加,“你们南朝人还真是有福。” 这女子所来,竟是何事? “前辈……”风无心刚想出口询问,可这称呼惹怒了涯火,对风无心怒目相视,“你唤我前辈?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 “嘻嘻,无心哥哥你真不会讨女孩子欢心。”云曦慌忙将这呆木头拦下,对涯火裣衽道道,“姐姐好!” 涯火笑靥展开,疼爱地回应道,“嗯,好姑娘!” 云曦笑道,“好姐姐,你莫要跟无心哥哥计较。这呆头呆脑不懂得说话。曦儿多谢前日姐姐出手相救。” 涯火看着云曦,越发喜欢这小姑娘,将她唤到身边来坐,对着风无心说道,“本姑娘也不想跋山涉水来这破地方遭你唇舌,只是受你们雨盟主受托,来带我们少主一道走。” 涯火将茶杯安放,道出姜离的身份,“本姑娘此来,可相助你们往少林取得宝物,莫要让它落入血手之手。到了有间客栈,你们便知少主身世了。” “只是……”涯火犹豫了一下,看着雨萱说道,“诶,说那么多,肚子都饿了。” 雨萱裣衽退下,“萱儿这就是去帮姑娘准备些充饥的饭菜。” 看着少夫人去了,涯火继续说道,“只是少主是个重情之人,怕他离不开养育他二十多年的地儿……和人儿。所以说,少夫人的计划,可以一试。只要将少主骗出威远镖局,那么他便不会触景生情……至少他不会拒绝去知道他的身世。” 涯火的目光是真诚而无欺瞒的,风无心没有否定她的话。 “这云家宝物我没兴趣,但能让教主和影衣卫窥觑的,定非凡物。只要我们一到有间客栈,这千军万马到了黄沙葬都得止步。”涯火话落,抬起右手拂去落在肩上的桃花瓣,“这个季节的桃花就惹人厌,落得满身都是。” 正是桃花盛放的季节,庭院内的落花被风带到她的肩上来。 “姐姐不觉得这花儿很漂亮吗?”云曦捡起被拍落的花瓣,“粉嫩娇弱,惹人怜惜。” “妹妹就是这样一个人。”涯火莞尔一笑,然后将目光投向风无心,“但怕是花凋之时,曾经怜花之人是否还能否朝夕相伴?” 云曦只是抿嘴一笑,凝望着风无心,深情道,“无心哥哥护曦儿于风云变幻之中,如是患难能相依取暖,足矣。” 当夜,雷少云从太尉府回到威远镖局,看着一群人围坐在圆桌前。慕无双看着他笑道,“哟,我们雷大官人倒是晓得回来。” 风无心说着今后的去向,等待着雷少云的回应。他转头对慕无双说道,“我答应你要随你往关外寻找失散的亲人,难道你要这么丢下我?” “我怕你这读书人经不起风餐露宿。”得了雷少云的答案,慕无双是心满意足的。 “你们还不知‘怀璧之罪’吗?当过家家呢?”涯火拍案怒道,“曦儿身上怀有重宝,此行定是艰险。我可不希望有一些拖后腿的人参与少林一行。” “明日待我们将少主赚出城去,我们分作两道。”涯火目光环扫,“我,风少主,少云和曦儿一同往少林寺。读书郎,唐小子带着几名姑娘在雁门关等我们。” 涯火的计划是合理的,所有人都以沉默来接受。慕无双皱起眉头,寻思了一番打破了沉默,“我也要往少林一趟,我能保护好自己。” “是吗?”涯火听罢,冷声一笑,“前日怎不见你能保护自己了?是太紧张了吗?” “你!”慕无双咬牙“哼”了一声,甩袖而去。雷少云能看到她目光中的痛苦,这个姑娘是该有多坚强,才能将多年的委屈和仇怨咽进肚子里。他不忍她的独自哭泣,拔腿跟上,“双儿。” 涯火是一名南朝姑娘,但她却见不惯这矫情扭捏的南朝人。从小生于契丹的她,总是率性而行。若是自己这幅露腿的打扮落在繁文缛节之地,怕要遭人说骂。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每当自己调皮闹事时,萧老爷子就说要把她嫁到南朝来…… 皇城,垂拱殿。 韩子愈奉召匆匆而来,一进殿门便看见皇帝正着一幅丹青,几手诗字。 韩子愈再细看那幅画字,画中女子竟是慕无双,一旁还赋一首李延年的诗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韩子愈慌忙伏跪劝道,“天下女子千万,官家又何须执意于此人?” 皇帝并没有在意他的话,将笔一搁,拂袖问道,“这姑娘找到了吗?” 韩子愈低首不敢直视圣颜,吞吐道,“没找到。” 皇帝冷冷哼道,“你怎么连说谎都不会?这可是欺君之罪。” “圣上,这姑娘曾刺杀过您呀……”韩子愈还未说完,皇帝拂袖打断了他,“这不消你来提醒,朕只是问你找到了吗。” 韩子愈往后跪一步,叩首道,“这名女子名曰慕无双。她好像和四大世家走得很近,估计那一夜就是被雷学士带出去的。” “无双,好名字!这四大世家……”皇帝对四大世家好像没有什么好感,毕竟他们在江湖上的声势过于大了,百姓会慢慢淡忘他这个帝国真正的统治者。 “对了,我吩咐你办的事还没办好吗?那云家的家主叫什么来着?人脉挺广的啊。曾、丁这两个老头也真是老糊涂了。”皇帝指的是《武经总要》的事。 “微臣所来,正为此事。”韩子愈再次叩首作揖,“前日我南山府即将拿下云曦,取得冷龙翡翠。可谁知邪刃、赤练和雪鹰三人突然出现,打伤微臣的部众。而今,北武盟诬陷南山府杀其弟子,发出武林帖与南山府不死不休。微臣现在是进退两难啊……” 皇帝并不打算听韩子愈的抱怨,“东西在玄苦禅师那儿,你就不会自己去拿吗?” “玄苦禅师德隆望尊,乃今武林第一长者。如若公然去抢,怕是得不着便宜,还会惹来非议。”韩子愈瞧瞧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再拜道,“圣上,微臣自传令与雨承,将武林大会于河南少林寺召开。微臣表面敷衍北武盟,然后来一招暗度陈仓,直取玄苦禅师的云中阁,逼他交出《武经总要》……只是望圣上下一道旨令,让邪刃三人相助微臣。” “这样啊……”皇帝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什么所谓的江湖道义,嘴上都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仁礼道德,其实压根就完全不将王法放在眼里,还知法犯法。特别河南府雷家总是窝藏护佑一些作奸犯科的江湖人士。气煞朕也! “你不是鬼点子挺多,到了如今才要行此偷鸡摸狗之法?”皇帝已无心于公文,摆手让他韩子愈退下,“朕允你了,立即下令让他们相助于你。” “多谢圣上成全。”韩子愈叩首,随后缓缓退去。 皇帝刚拿起笔,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有趣的主意,会心一笑,唤了一声,“曹公公。” “诶,老奴来了。”夜色中,一个身材伛偻的老太监战战兢兢地走进垂拱殿,俯首跪在皇帝的面前…… 第37章 夏柳蒙荫成秋离,定允佳期不负卿 这一夜,两人依旧欢愉,雨萱轻微的□□声让姜离暂时放下连日来的愧疚,倒头昏昏大睡。 雨萱着一身轻薄的睡袍,彻夜未眠。 不知是过了多久,只知道是月光从床沿退到窗下的时候。雨萱披上了衣裳走到外廊上,那肆乱纷飞的花儿就如同往昔岁月分飞,也如同她复杂的心情一般。她没办法和姜离一起走,从父亲伤害姜离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勇气在欺骗姜离的同时和他在一起生活。她知道,她定会爱上那和心爱的男子相濡以沫的生活,若是当时没听到父亲和庄叔叔谈话,该有多好。 雨萱伸手接住落下的花瓣,“呵,记得小时候,离哥哥爬上这颗桃树为我摘桃子吃呢。”好像是她十一岁的那个深秋吧。 如果从小时候回忆起,那估计该需要很久的时间来完成吧。但这段时间里,都是幸福的…… 长发垂到她的肩上,十分的美丽。 “南朝的姑娘都这样吗?”未眠的涯火看着雨萱的身影,那该死的惆怅一点点侵蚀着她的理智,发掘她内心深处的情感。 涯火长叹一声,走到她身前调侃道,“姜小哥是要多爱你,才能把你抱得这么紧!” 雨萱听她这么一说,脸颊绯红,“姐姐怎么……” “我可没偷看,你们的影子被月光投到我房间的窗纸上了。”涯火看着雨萱害羞的样子忍俊不禁,“呵,我开玩笑的啦。” 雨萱含羞一笑,抬头望着夜空,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涯火望着西去的月亮说道,“快要卯时了吧,时间差不多了。” “哦,时间差不多了啊。”雨萱失落地复念一遍。 看着这惆怅的姑娘,涯火竟有一丝难过,“你不进去再陪他一会?” “不了。走吧!”雨萱强颜笑道,一个多么坚强的女子。 走吧,涯火用连自己都快听不到的声音说道。 太阳才微微露出山头,风无心闯进昏黄的房间,将姜离唤醒,“姜大哥,不好了,萱姐姐出事了!” 他的演技果然有待进步。 姜离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说道,“无心怎么了?”他习惯性地将手向身侧一探,发现雨萱不见踪影,急问道,“萱儿怎么了?” “你说萱儿怎么了?”姜离转头一看,见门外的云曦泪眼彷徨,只听她轻声念叨,“北城郊外长亭,萱姐姐在那儿等你。” 姜离慌忙套上睡衣,跨上战马疾奔出城。 北城郊外,姜离远远看见雨萱落站于长亭之内,柳荫之中。她的身侧还有一名红衣飘扬的执剑女子。雷少云驾车于一旁等候。 “萱儿,你是怎么了?”姜离见雨萱安然独立,一身白衫裙疑似九天而来的仙女。两人相离有近百步,姜离看不清她淡妆的容颜。 姜离穿着洁白的睡衣,骑着马儿慢慢靠近她。他突然觉得,如果越慢,他们相处的时间就会越长。 当姜离策马而近,雨萱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的脸庞,“离哥哥,走吧。”天刚刚破晓,第一缕晨曦和雨萱的诀别同时到达姜离的耳里,“你寻找属于你的东西。” “萱儿,你要赶我走吗?你不是说要嫁给我吗?”师傅说过,人生于世,信义为重,所谓舍生而取义者也。姜离滚落下马,捧住雨萱的双手,“我知道,现在的我没有资格娶你。是师傅要你赶我走的,是吗?” “不是的,离哥哥,爹爹是那么的爱你。”雨萱一把抱住姜离,她不敢说出事实的真相,“离哥哥,萱儿不想让你呆在这伤神之地,去寻回属于你的一切吧。” “我的一切,就是你和师傅……还有威远镖局的所有的兄弟。只是……”姜离忽然跪倒在地,泪流如注地连连叩首,“师傅,离儿愧对您的教诲啊,没能保护好顺义。” “离哥哥,你不要这样。”雨萱将姜离扶起,擦去他满脸泪水,心疼道,“不要愧疚,这是顺义的宿命……” 姜离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久久不舍放开,“萱儿,你等着,我一定会为顺义报仇,然后光明正大地回到威远镖局,风风光光地迎娶你的。” 云曦端坐在亭间,摆琴抚之。悠扬的曲声,在这恰是离别之际,委婉刚好,凄凄如诉。她虽是抿嘴笑着,两眼却噙满了泪水,眼前一片氤氲,已看不清依靠在姜离身前的雨萱。如今她以乱了方寸,不知要奏何曲子,只是有感而发。 姜离已经失去了之前的从容大度,他开始觉得惶恐无措,哽咽啜泣。 “‘离’字是多么令人伤怀和凄凉,可你却以她作名。”雨萱已是失声,她劝不了姜离快走点,自己迷恋这样的距离和温度,“或是你不得已,但我会永远等着你,直到你回来!” “萱儿……”姜离颤声哽咽,难以续说。 涯火哪知有这一朝,自己会因煽情的儿女情长而撑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她上前一步,拉起姜离的衣领,“你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做什么?别人不想要你,就要走得干脆一点。” 姜离终是被拉上马车。他趴在后窗,可是疾驰的马车扬起的尘烟遮掩了归途,让他看不到心爱的人儿。 雨萱一直记得这一天,庆历三年四月五日,姜离二十五岁,她二十岁。 雨萱独立长亭,望着姜离远去的方向,默默念道,“只要你平平安安,便是我期盼的一生一世。” “萱儿。”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已经站在他的身后。雨萱见了父亲,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泣不成声,“呜呜呜……” “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走!”雨承将女儿抱在怀中,问道。 雨萱用近乎哀求地口吻道,“爹,你倒是说我怎么跟离哥哥走。难道你要我瞒着他您骗他的事再跟他生活一辈子吗?呜呜呜……” 雨承悲恸,将“对不起”咽进肚子里。 雨萱哭睡在父亲怀中前,用疲惫地口吻说出最后一句话,“萱儿是您唯一的女儿。若是萱儿走了,您怎么办?” 自此之后的每个深夜,雨承都会想起女儿的责备而辗辗反侧。一切自己不该染指的东西,强行得到果然是会遭到报应的。 但如今事已成定局,再难挽回,只有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了。 涯火看着车厢里姜离的背影,纵然雨萱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了,他还是固执得不肯回头。“我知道你会对离哥哥好的。不管怎样,我只求你能帮我好好照顾好他。”雨萱那傻姑娘就这样将心爱的男人托付给别人的女人,还给涯火一把精致的竹箫。 “关我什么事,真是可笑。”涯火心中嗤笑道,随后摇头叹道,“真是傻姑娘。” 直到夜幕降临,诸人于临溪边扎营,围坐在篝火前。涯火和慕无双自有本事,从溪里捉来几条鱼儿烤。慕无双还一边对着雷少云“嘁”一声道,“要是等你这大少爷啊,怕我们早就饿死了。” 涯火将目光投向车厢内,黯然伤神的姜离,心中骂道,“倒霉的,谁叫我比较善良,人家要嘱托我。”她拿了一条烤好的鱼给姜离送到嘴边,“给!” 见姜离没有回应,涯火倒是火了,指着他骂道,“哼,就这点出息?想到以后要伺候你这少主人,真是窝囊。” “吃不吃,不吃我可把这竹笛个折了。”涯火拿出竹笛示威,姜离才接过咬了一口,酥软的肉质如蜡般无味。 “没本事还想耍脾气,你这少主真难伺候。”涯火摇头一探,掀帘而走。 篝火勾勒出倩影姗姗,云曦伤情之时,总会拨动琴弦,无词之曲唱出“多情自古伤离别”,音曲之力,足以洞穿众人空虚的内心。 曲罢人歇,余音尚在林野萦绕,引得这这空山归鸟,阵阵低唳。甚有游弋的鱼儿翩跹于水面,翕动的蝴蝶,落于云曦肩上和琴上。云曦都舍不得动了,怕一有动静,扰了这些美丽的精灵四散而去。 涯火几番细观云曦,这名少女武技生疏,可内功天赋过人,不由叹道,“可纵然你内功修为惊天盖世,不懂施展亦是无用。” 琴音落罢,姜离正从马车内出来。落寞痴人的神情已一扫而去,脸上泛起尴尬的微笑。 “看我话多屁多,竟不敌一首曲子。”涯火将剑插于地上,讥讽姜离一句,“少主倒是恢复得很快,忘情负义之人。” 姜离只是挠头一笑,举起烛火走到溪边,将那几条痴迷于琴曲而靠岸的鱼儿弄来烤了吃。 “姜大哥倒是俗人,怎杀害这些可爱且同人意的小精灵。”云曦捂嘴俏皮一笑,说姜离道,“鱼儿们不知,还以为听的是《往生咒》呢。” “是啊,姜大哥是俗人,只要吃饱睡暖便够了。”烤鱼可是一门技术活,姜离终于展现了老练的手法。 涯火就坐在他的身边,迅速抢了一只来,撅嘴道,“刚刚你吃了我那条,你得赔我。” 姜离的话变少了,他开始努力回忆着过去的种种,去收集梦中关于雨萱的一切,因为他必须对苍白的承诺负责。他犹记得雨萱依偎在他胸前的样子,就算他的心是千年的玄冰也会被那最暖人的温情所化开。 “我们四人明天卯时便出发往少林寺。我们在雁门关接头。”涯火对雷少云和唐飞说道,“两个大男人,这几姑娘你俩可得照料好。” 随着月高天寒,诸人席地而睡。只是夜深人静心不静,慕无双辗转难眠,寻思着多年未给父亲上一炷香。长夜总是和感性勾搭成奸,惹得慕无双眼泪不禁一直往外流。 南山府门前那条本已荒芜的街道,已有上百家摊贩在此扎根。驿站的信使策马穿过川流不息的人海,将武林帖送到南山府的门卫手上。 大殿高座上,韩一守身着狻猊金线袍,将武林帖弃之一旁。他紧捏太阳穴,压制发作的头痛。 “有了邪刃相助,武林大会上我们也会轻松很多。”韩一守寻思着,向部下下令道,“此次,朝廷将有一位权贵赵六爷将会出席武林大会,千千万万要保他无恙!就算赔上整个南山府的一切,也不得有差池!” “遵命。”众人猜想,“赵”姓的权贵定是哪位皇亲国戚。 南山府接下北武盟的武林帖,韩一守提笔在回帖道,“相会四月十五,于少室山。” 待众人散去,韩一守回到房内,陈设在桌案石台上的一刀一剑被他反复探看——这正是南山府成立时,刀剑门林忠全送来的“入盟礼”。 剑曰明魄,刀曰沉魂。 此对刀剑虽是尊贵无双,可奈何经历流年,光华淡去了一份。握柄中央有一处嵌孔,上面的宝石早已遗失。 此时,青衣受韩一守密召,到了日落西山,独自进了韩一守房内。 “姚剑秋已从威远镖局内的细作处得知,姜离诸人已经离开威远镖局。风无心和雷少云将分两路。雷少云和唐飞将带着几名姑娘独自前往雁门关。”韩一守邀请青衣平坐于茶几旁,表情变成凝重,“我要你,姚剑秋和宋希平三人轻装尾随,迅疾出手,杀了慕无双。这个祸国殃民的女人不能留,若是她真入了宫,得了圣上恩宠,我等定死无生……记住,她一定要死!” “如若唐飞阻拦,该是如何?”青衣蹙眉问道。唐飞是韩一守的亲侄子,他不得不开口询问。 “格杀勿论!”韩一守斩钉截铁道,将一枚令牌交到青衣手上,“执此令,姚剑秋和宋希平就会听你号令。” “是!”青衣作揖而退。 韩一守没办法气定神闲,不但是惧怕雨承的□□和谋略,还有这个女子。若是她成了皇帝的枕边人,那么…… 韩子愈清清楚楚地记得,赵质那颗人头就是他送到皇帝面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