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心机》 第一章 李渊不理她时,总会有各种理由。不然是她没能早些给皇额娘请安,再不然,就是疏于料理门廊里的花草........总之,一切零星的琐事,都可能成为一场冷落的开端。 起初,苏秦还知道主动搭几句话,可后来见不着效果,也就渐渐不去碰壁了。如此一折腾,李渊更是冷落了她,十天半个月也不来一趟。 说实话,苏秦闹不懂这个太子爷的性格,太冷,太难以琢磨。 上次他发脾气,就是在这张床上。当时他紧压着她,浑身上下都是汗。他狠狠抓着她的手腕,身体剧烈地扭动,动作粗鲁又强悍。粗喘声不断,温热的气息也在口鼻间蔓延,连皮肤都滚烫滚烫的。她本以为他很快乐,可当他意气风发的时刻,她却突然问起了周施迟,周施迟是他们小时候的伙伴,后来封了将军,带着十万大兵攻守边疆,转眼三年过去,周施迟可是立了汗马功劳,也正准备班师回朝。 儿时的玩伴,分离久了,也必然挂着思念。她本以为李渊会和她一样的欣喜,也本以为李渊会在这个话题上和她讨论一番。但总会有出乎意料的事情,好比她会拘泥在这皇宫里,好比她会嫁给李渊。这些,她都没想过。 听到周施迟的名字,他冷峻的脸庞上多了一股寒气,立刻翻身坐起,白色的烛光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洒了一层油油的亮,他狠狠瞪着她,眼神里像要兴起一场风暴。她委实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躺在床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僵持了许久,他终于生气地“哼”了一声,裹起袍子便下了床。 他都没有回头,毅然决然地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不敢阻留,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些冷,也有些孤独。 门廊里的花草开了又落,每次都是她一个人欣赏,看着娇艳的花朵一朵一朵凋零,苏秦总是顾影自怜。 云芝倒是经常在一旁劝导,“太子妃呀,奴婢也是为了您好,您要是肯放下架子,心平气和地跟太子爷谈谈,咱们的日子也不至于这么不好过。” 这倒是提点了她,取暖的炭也快用光了,上次她遣云芝去宦官那里取些炭火来时,那些人可没少欺负她们。那些狗仗人势的奴才倒也会见风使舵,一见徐良娣近来备受太子爷的宠爱,就屁颠屁颠主动送过去。但到了太子妃来讨,却是半天也要不出来。 这可是气坏了云芝,当场就骂他们墙头草,可墙头草就是墙头草,他们不恼不怒,反而振振有词:“有本事叫你家主子把太子爷的心给收回去呀。” 云芝自然是没能讨得便宜,只能咽下了亏,但又不好禀告苏秦。苏秦怎么着也是太子妃,是李渊明媒正娶的正妻,倘若要她知道自己这么不受待见,太子妃的尊严该放哪里呢? 伸手扶在镂刻的木窗上,寒风透过薄薄糊纸上的缝隙漏了进来,打在手面上,冰凉冰凉的。 仔细算算,距离上次李渊前来,也有七八天了。 抚摸着窗木上的纹理,粗糙的质感从指尖传来,她倒想起来以前的事。 以前,李渊对她很好,周施迟也是,他们三个总能玩到一块。虽说女子是不兴学教,但为了太子能勤于学业,皇上还是特地批准苏秦和周施迟每天陪读。 对于这项差事,苏秦只觉得新鲜好玩,毕竟是孩子,玩心重,新鲜感也强。苏秦不顾阿爹的阻拦,硬是每天准时进宫上课,准时下学。阿爹是一品御史,在朝廷中算得上头目,品行也够端庄,他一生只娶了一个女人,生下了一个女儿,自然要把苏秦视作掌上明珠。 以前,苏秦真觉得阿爹是个好男人,不像旁人,三妻四妾,子孙满堂。但这种自以为是的信任,仅仅维持到她十五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出现了另一个女人,她叫苏玉贞,她自称是阿爹的私生女,这给苏秦来了当头一棒,她始终不相信爹爹能做出逾矩的事来,但对于这样的事实,任何的抗辩都那么苍白无力。 那个苏玉贞长得很秀气,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脸蛋白的像初春的雪,仿佛一触摸就会融化。尽管她知道她们将会成为姐妹,但心底里总会存在着隔膜,她不想接受她,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天性,对能够威胁到她的事物的一种天生的抵触感。那时候开始,她就隐隐觉得,她们之间,必然要兴起一场风浪。 只是这场风浪还没来得及酝酿,一系列变故便接踵而至,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当然这些变故,她还不愿提及,一旦提及,便要触碰到心底里那些疼痛的地方。 一时间她清醒了,从回忆里挣扎出来。她也不知道,为何今天回忆起这么多的往事,从李渊到阿爹再到苏玉贞,这些事情好久都没有回忆,这下子想起来,真像是发生在前世。内心里的纠结和辛酸一股脑翻涌上来,像是喝了一杯极浓烈的酒,卡在嗓子里,灼烧着她的喉咙和胸腔。 紧紧攥住窗子上的木撅,她转身唤来云芝,云芝给她取了一碗汤药,她仰头灌了下去,手指仍紧紧捏着白皙透亮的瓷碗,力道很大,连手指的关节都透出一股苍白。 中药味苦,在喉咙里纠结了一阵子。苦涩和灼烧一混合,倒冲淡了不少积郁,她放下瓷碗,顺手抚着胸前,眼神里仍旧没有光彩。 御医前些时日给她探过病,说她心郁成疾,要注意调理,这说病也不是病,完全看在个人的心态,保持乐观,对生活多一些盼头,不用药也可慢慢康复。但临走时,御医还是留下了一张药单子,那是云芝苦苦哀求,御医这才给开了几副药方,也无非只是些调理的补药,管不管用还得另说。 御医走的时候,云芝送出门外,千恩万谢的把人送走。 苏秦不自觉得有些好笑,身为太子妃,竟然还需要一个奴婢帮自己说话。想想也的确愧疚,云芝跟了自己,自己没能庇护到她不说,反而还需要她来庇护自己,自己这个太子妃做的也真是荒唐。 倘若要周施迟知道现自己的现状,他会作何感想呢?是嘲笑她的窝囊,还是可怜她?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云芝接过去她手里的药碗,紧接着又端来一盏清水给她漱口,水温刚好,不冷也不烫。苏秦把茶盏凑近嘴边,温水顺着喉咙滑了下去,一股温热便在她的胸腔里蔓延开来。 阳光打在这层糊纸上,整个窗子显得明晃晃的,屋子里倒也亮堂了许多,白色的茶盏闪着幽幽的亮光,苏秦一抬手,就把茶盏搁在了窗台上。 “那周将军过几日便会回朝,听说周将军可是器宇非凡,在战场上杀敌无数,这下子立了功,倒成了不少人钦羡的对象。”云芝说着拿起来窗台上的茶盏,顺手搁到了松木的桌面上,眼神里的光亮还没有散去。 苏秦愣了一下,犹犹豫豫地问道:“是吗?” 云芝这下子来了精神,“那可不是?周将军忙于征战,至今还没有一个妻妾,这可是让宫女们满心欢喜了老一阵子,就等他回朝的时候,一睹他的雄姿。说不定一不小心,再被将军看上,宫女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说着,云芝就忍不住偷笑起来,一张脸蛋红扑扑的,像是柿子。 看着她一心愉悦的样子,苏秦倒也露出丁点的笑容。“如此说来,云芝还是看上周将军了?”她一脸打趣地调戏到,眼神里积满了笑意,像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云芝立刻大叫起来,“主子,你可就别戏弄小的了,我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能这般想想就满足了。今后我还要一心伺候太子妃,什么将军夫人的,我才不想要呢!” 苏秦莞尔一笑,抓起来云芝的手。这屋子大,炭火又不够,屋子里冷冷清清,连这手,都暖和不过来。两双冰冷的手握在一块,相互摩挲着取暖。苏秦觉得自己愧对云芝,跟着自己吃苦受累,连幸福的生活,都不敢奢求。 她定定的说道:“有朝一日,我定然会将你送出宫外,给你找个好的归宿,再不用跟着我吃苦了。” 听了这话,云芝扑通跪在了地上,“主子要是觉得奴婢做的不好,指出来便是,千万不要赶走奴婢呀,我伺候过这么多主子,就太子妃对奴婢最好,虽说经常受到其他奴才的欺负,可太子妃对小的,却从来没有体罚过啊。奴婢早就想好了,这辈子跟定太子妃了。” 苏秦一时间有些感动,急忙拉起来云芝,替她擦干眼角的泪,紧紧抓着她的双手,半天都没有说话。 云芝接着说道:“太子妃大可不必难过,依奴婢看来,太子爷对主子还是念及旧情的,虽说太子爷性格诡异,但只要太子妃能多在太子爷身上多花些心思,多下些功夫,总会收到成效的。” 苏秦无奈地望了一眼窗外,心底里立刻翻起来一股子惆怅。自己能和李渊心平气和的时候,也只能是年少时无忧无虑的那段时光,后来长大了,许多事都变化了,连当初的感情,都变得这般难以琢磨。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冲着云芝说道:“我会试试。” 第二章 苏秦觉得,当个太子很舒服,最起码比太子妃强多了,整个东宫都是他的地盘,他想封哪个做良媛哪个做良娣的,都是一句话的事,就算自己是太子妃,也从没听他找她商量过一句。 在这之前,对于李渊喜欢谁不喜欢谁,苏秦也懒得去搭理,反正他俩之间也没什么情义可言,何况他认定了的事,她没法子干预,只能心灰意冷的过自己的日子。 她若想起来去奉承他,必然也是遇到了棘手的问题。想起来那些时日云芝生了病,躺在床上都到了昏迷的地步,这东宫的太医并不待见她,反正她只是这东宫里的一个装饰品,说好听是太子妃,可实际上太子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没把东宫大小事务交给她处理不说,还时常冷落羞辱她,这让东宫的下人们看出来一点门道,认定太子妃被废是一个迟早的事。 太医不待见她,她自然也不能从太医那里讨出来治病的良药,眼看云芝一点一点意志不清,她倒想起来去太子那里讨点法子。她也是没有办法了,没有办法的时候,总去李渊那里,低三下四的说几声好话,顺从他,奉承他,没准他一高兴,事情就轻易解决。 有时候可以说轻易,有时候又并不轻易,云芝医治的事情,就是她牺牲色相才换来,她出卖色相的时候,他总是兴奋地接受,把她反复羞辱很多次才肯放她离开。每当这时候,她就好像砧板上的肉,一刀一刀任由砍剁,直到伤痕累累,直到皮开肉绽,她也不能挣扎一次。血液流不出来,眼泪也流不出来,它们都流到心里。 以前,她是很软弱,但又是一个相当自尊的人,像如今的处境,如今的事情,她可是万万想不到的。要是以前,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因为廉耻而自寻短见,但现在,已经心灰意冷了,所以感情也没有了。 人总会变。 今日皇后娘娘召见东宫里的嫔妃,但实际上就她和徐良娣两个人,李渊虽然平时暴戾,但生性不怎么风流,少来拈花惹草。苏秦倒希望他能风流起来,最好是纳上一屋子的后宫,整天沉醉在寻花问柳中,对自己不闻不问,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徐良娣是李渊亲自选上来的,当时她还只是东宫里的侍女,苏秦刚入住进东宫的时候,都是她在端茶送水的,当时她并不是专门伺候苏秦,苏秦也完全没有印象。直到徐良娣被晋封的第二天,李渊亲自陪着她前来佳宁宫,并告诉苏秦,这是个之前端茶水的侍女,问她有没有印象。 她至今还记得他那时的表情,满是春光得意。 徐良娣的确是个美人,并深受李渊宠爱,短短一年,就已经挤到了良娣的位子。这样的女人也工于心计,苏秦一直不喜欢这样的人,但难得李渊喜欢,这让苏秦觉得复杂起来,要是徐良娣真的能讨好太子,让太子一门心思的沉浸在她那里,她倒也成了自己的恩人,这样子算下来,讨厌她似乎并不划算。 这边云芝已经开始帮她打扮起来,她一边拿着一只金色的珠钗,一边说着:“今早下了雪,估计路上又不好走,这个时候还把人儿召进皇宫里?” 苏秦莞尔一笑:“算一算,这也好些时日没去皇宫了,皇后娘娘召见,肯定又要想唠叨些琐事了,我这双耳朵,怕是又要受折磨了。”说完,她笑了起来,连带着云芝,也笑了起来。 笑完,云芝帮她插上最后一只钗子,双手扶在她的肩头,“太子妃天生丽质,不打扮还好,一打扮,简直要勾人心魄,我若是男人,定要被太子妃深深吸引住了。” 苏秦这才站起身来。 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她欣赏一番,粉嫩的肌肤吹弹可破,擦上胭脂,更是多了一层羞红。身材虽有些单薄,但窈窕多姿另有一番韵味。 转而握住云芝搭在肩头的双手,苏秦倒有些羞赧起来,“到时候,我非你不嫁!” 噗嗤,云芝笑了起来。 ............. 云芝取出来一只貂皮的披风,披风好些年了,色泽也不如起先时候的鲜亮。她记得那是他们刚成婚时,李渊送她的礼物,当时她穿在身上,李渊还夸赞过好看,只是这样的夸赞,到了如今竟成了一种奢侈。 窗子开了点缝,透进来几片晶莹的雪花,一落地,便融化开来,化成一滩小小的水渍。苏秦看着,倒也有些感慨,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眼看隆冬就要过去,也只是下了这么一次。 “待我们回来时,顺便欣赏一下御花园的雪景吧。” 云芝应了一声,顺手帮她整理着领口的貂毛。貂毛有些发黄,透着一点黑色,毛茸茸的,尤其是领口的那块,像是一整个貂围起来的,紧贴在她的脸颊上,暖哄哄的,像沐浴着太阳。 东宫的佳宁宫到皇宫的乾清宫,算不上多长的路程,红色的小轿子晃晃悠悠的在雪地上前进,苏秦坐在里面,一会晃荡过来,一会晃荡过去,都有些头晕乏力了。虽然李渊平时懒得在她身上花功夫,也很少插足她的生活,但惟独出宫这件事,倒是把关格外紧。 每次她要去皇宫了,都要得到李渊的批准,然后再由李渊亲自分派轿子,这才能顺顺利利的走出东宫的大门。她也知道,李渊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不想让她有机会和家人接触,李渊那么恨他们,他做的出来。 到达乾清宫,内殿里的熏香就迎面扑来,皇后是个懂得生活的人,殿里的摆设和物品也自然弄得很精巧。她上前拜了一拜,就听皇后讲:“今日雪下得大,太子妃能不顾伤病,来陪哀家,也是劳顿了。” “赐座。” 小太监搬来一只紫檀木椅,云芝帮她把披风一揭,她就坐了下去。木椅的后背很凉,就像躺在冰地里,她冷冷打了个寒战,却看见徐良娣早已经到来,她坐在西侧,翘着兰花指,端着一盏茶,嘴巴轻轻一泯,小巧可人。 皇后东扯西扯,绕来绕去,始终旁敲侧打的围绕着一个话题。苏秦也反应过来,皇后娘娘翻过来覆过去的,无非也就是皇家子嗣的问题。对于她,这个话题倒有些棘手。皇后娘娘也说了,太子马上就二十岁了,也娶了两个后宫,可这子嗣的事情,却那么久都没动静? 苏秦知道,皇后门面上没说,却也暗暗地埋怨她们的肚子不争气。可这种事情,她只能指望徐良娣加把劲了,她和李渊的这层关系,实在不适合要一个孩子,不然生下来,也只能跟着自己受苦,作为一个额娘,连自己的安定都确保不了,还有什么能力去保护孩子呢? 皇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徐良娣一眼,“听说,太子最近常去你那儿?趁着还受宠,抓住这个机会,这女人啊,不是青春永驻的。老了之后还得靠着孩子,不然,哪里还有着落呢?” 徐良娣笑靥如花,像是十分赞同。 但苏秦听着,那话倒像是讲给自己的,也许她们说得对,以后的生活,若她仍旧安于这个样子,只怕会一天比一天艰难,云芝已经跟着受了这么多苦,她可不想再让她跟着受苦了。 沉思间,一声通报:“太子殿下驾到。” 苏秦一时间有些紧张,好些时日没见他,心里想想,总有些别扭。这几日,他一直避着她,她出现的时候,他都不在,没想今日倒落了巧,能见他一次,不知道心里该不该高兴。 李渊穿了一件绛色长袍,走进来时,带出了一阵风。巨大的袖子拍打着,发出几声脆响。他给母后请完安,便退居到一旁。他坐得端正,脸上仍是一副摸不透的表情,说不上阴森,也说不上耿直。 苏秦抬眼看他的时候,恰巧他也在看苏秦,她猛然一慌乱,低下头去,心底里翻山蹈海起来。李渊的眼神仍旧没有离开,这让她有些窘迫,脸蛋也瞬间发热。 是皇后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她对李渊说:“难得见一次雪景,难得你又有闲空。倒不如好好陪陪几位夫人。” 皇后说得轻巧,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 “陪美人,赏美景,这倒是一件快活的事,儿臣只好照办。” 见李渊没拒绝,众人皆是好奇。若以往,皇后要这般撮合他和谁谁谁,他必然一口拒绝,打着繁忙、没有精力的幌子,一次次拂了皇后的心意。 但今天这番乖巧,令皇后格外兴奋。 “那好,你们快些去吧,母后这里也不需人陪,只要你们玩的高兴,那就成!” “但是,要和哪位夫人去呢?” 李渊说话,总有这股子邪魅,阴森不定的,听了怪不舒服。 “你自己选吧,若是我强加于你,你心底里可是要怨恨我的,今天随你兴,和谁一起是你的事,我干涉不着。” “那儿臣先谢过母后的恩准。” 三三两两的对话,已经让徐良娣乐开了花,一只手抚着发髻,另一只手又赶去插紧簪子,眼睛弯成了月牙。 苏秦有些忐忑不安,那夜里惹怒了他,今天倒觉得消了气。但他的心思,苏秦还是摸不透,他这般看自己,想必自己今天确实有些不一样,但这能引来好感吗?她不知道。 大殿里寂静下来,谁都想看看这场角逐,究竟鹿死谁手。 徐良娣近来倒挺受宠,但谁都知道,这样的恩宠只不过一时半会,这太子的性格古怪,不会专情于一人,不过一时新鲜,他太难讨好,也太难揣测。 李渊将眼神在两位夫人间来回的游荡,他看着苏秦,又看了徐良娣,强装出一副难以抉择的样儿。尽管苏秦揣摩不透他,但也晓得他是佯装出来,平日里那么果断的他,定不会在这番小事情上犹豫不决,他定然已经在心底里做好了选择。但他要佯装给谁看?她不懂。 终于下定了决心,李渊舒了一口气。“那就陪.....徐良娣吧。” 说完,他还朝着苏秦这边看了几眼,苏秦这次倒没怎么闪躲,直直地看着他。 皇后先是兴奋了一阵,紧接着看着苏秦,说道:“太子妃今天也没什么事,不如....你们一同前去吧。” 听着皇后这般解围,苏秦的心里有些不自在,事先说好是选择一位佳人的,再平添一个又是什么道理。 况且见到徐良娣这般怨恨的表情,她站了起来,“臣妾身子本就抱恙,怕是不适合同去了,今日汤药还没服用,臣妾还得赶着回去服些汤药。也不便扰乱太子的闲情雅致。” 皇后应了她,嘱托她好好调理。 她起身告退,无意间瞥向李渊。此刻,却瞧见他正狠狠瞪着自己,她有些惊怕,唤着云芝,就匆匆离开了。 第三章 出了乾清宫,两人一路上走得艰难,这路滑,几番都要倒进雪窝里。 但云芝拉得紧,好几次把快要倒地的苏秦拖起来,才免于她狼狈的境地。但云芝自个呢,倒摔了好多次,一摔倒,她就笑呵呵地给苏秦说:“没事,不疼。” 苏秦也忍不住笑起来:“当真?” 云芝俏皮地点了点头,把苏秦拉得更紧了。云芝比苏秦小两岁,但苏秦总觉得她要比自个还大。很多事情,都是云芝照顾她,包括提醒她哪天需要干什么事啦,哪个场合该说些什么啦。这些东西,苏秦刚来东宫时,并不是很清楚。 以前,李渊和周施迟都喊她野丫头,就是因为她好多礼节都不懂,包括男女授受不亲啊,男女有别啊。那时候她还不觉得尴尬,不懂就不懂呗,反正阿爹也没逼她学,反正周施迟也没嫌弃过他。她自我感觉良好,觉得就算学了,也没多大用处。 正想着这些,两人脚下一滑,纷纷倒进路边的雪窝里。一身子压下去,雪层吱吱响了几声,苏秦惊喜地叫起来:“果然不疼,你没骗我。” 说完拉着云芝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很久没这般欢快了。云芝听起来,都有些心酸,但也高兴,陪着苏秦在雪窝里一起笑起来。 而这些场景,都被跟在身后的李渊看进了眼里。在乾清宫,苏秦前脚一走,李渊便拉着徐良娣跟了出来。他鞋底软,踩在冰面上,不觉得打滑。可一旁的徐良娣,可就栽了殃,她每走一步,身体都要晃动好几下,这一路走得,那叫一个胆战心惊。 她想要跟上李渊的步伐,可脚下又不敢走快,一旁的奴婢扶着,她也只能干着急,一张花容月貌的脸蛋,就这样急成了一团粥。 “太子爷,等等我呀!” 李渊回头看了一眼,一脸不耐烦地模样。 “这幅样子,还怎么欣赏雪景,把徐良娣贸然邀出来,怕是让你遭罪了。” 徐良娣刚想说“没关系”。就听李渊吩咐一旁的奴婢说:“徐良娣不适应这样子的环境,快些把你们主子扶回去,好生歇着吧。” 众人“诺”了一声,便架着徐良娣调转了头。徐良娣还没来得及露出一副纠结的嘴脸,就被拉得走远了。 徐良娣当然困惑,选择她的人是太子,现在又要把她送回去,怎么想,这都不合情理。他闹不懂太子爷的心思,就像传闻里的一样,也许不只是她闹不懂,所有人都一样。 这样一想,她反倒有些心安了。 苏秦和云芝在雪窝里折腾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站起来。 碎雪粘在脖颈上,一遇热,就融化开来,又凉又痒,让两个人直叫。 “我们是回寝宫,还是要继续欣赏雪景啊。” 云芝腆着脸问到,今早的时候,苏秦说要在回来时欣赏雪景的,没想路这么滑,不知道太子妃还有没有这个兴致。 苏秦想了一会,说道:“罢了,倘若要继续欣赏雪景,难免会遇到太子和徐良娣,说好赶回去喝汤药,到时候教我多尴尬,还是回去的好。” 话一说完,就听到远处传来声音:“遇到我又怎么样,难不成,还吃了你?” 转眼瞧去,却瞧见了太子爷,云芝不由心里一惊,急忙行礼,“太子爷吉祥。” 李渊手一摆,眼神却始终在苏秦这里。轻笑几声,白色的雾气从嘴里冒出来,在天寒地冻里,缓缓蔓延。 “听说太子妃身体不适,不知,是为何?” 苏秦愣愣地看着,手指不自觉抓下来几根披风的貂毛,“也没什么大不了,天冷了,身子本来就弱,生个病,也不是奇怪的事。” 李渊又笑了几声,笑得苏秦有些发冷。 “有点失望,还以为太子妃思念成疾,对夫君万般牵挂,这才病起来。倘若如我所说,我倒是能帮个忙,举手之劳嘛。” 他的语气又变得邪魅起来,苏秦听着,不舒服。 她使劲喘了口气,话题一转,问道:“太子爷不是要陪徐良娣?这下子只见了太子爷,却怎么没瞧见徐妹妹呢?” “徐良娣身体欠佳,先行回去了,本想着邀她去凉亭,欣赏下雪后的湖景呢。不想徐良娣这般拂了我的心意,可真是遗憾呢。” “今早,我看徐妹妹的精神气色还不错呢,要是徐妹妹这样子拒绝你,必然是太子冒犯了徐妹妹,虽然我不甚清楚是在哪方面的冒犯,但依我瞧,太子爷还是前去谢礼赔罪为好。” 苏秦说得倒也镇定,黑色的眼球很有精神,倒像是一块黑色的曜石,濯濯发亮。 一阵沉默,两人心里都打起了鼓,虽说各自都编造着理由,但这场男人和女人间的战争,总归还是有一方先要服软。 “恩,若把她得罪了,本太子自会赔礼。但我俩之间,谁把谁得罪了,谁又该道歉,太子妃就没考虑过吗?” 一阵胡思乱想,苏秦有些懵了,太子爷性情古怪,自己又怎么知道如何把他得罪的。她每天都去请安,门廊里的花草照料得也不错,没抱怨过他,也没拒绝过他。她着实考虑不清楚。 “太子爷也知道,我本来就笨,简单的事情都能把我搞晕,更别说太子爷的这种问题了。什么事,太子爷点明就好,您指出来哪里做的不对,我再改便是。倘若都像太子爷一般的猜字谜,恐怕我就别想好好过日子了。” 李渊目不转睛地瞪着她,眼神里透出来的凶狠,令人害怕。 “好,需要我指点?那今晚,就让我好好指点你。做好侍寝的准备,今夜,有劳太子妃了。” 话一说完,李渊便转头离开,绛色的长袍翻打出剧烈的声响,如同那一晚,一样的决然。 云芝对于这事,倒是格外兴奋。回到东宫,就开始张罗起来,先是准备了果盘和糕点,紧接着又要给苏秦沐浴。 这大冷天的,站在屋里都冷,何况还要脱下衣服。苏秦不乐意了,她怏怏地说道,“有必要这般准备吗?以前他来,也不曾这番费心思啊。” 她说的是实话。以前,李渊来的时候,都没有半点征兆,没有事先打好招呼,也没有嘱托过什么。时常是半夜三更的来,那时候苏秦睡得正香,突然就被一股蛮力惊醒。眼前晃过一个人影,紧接着就有重物压在她的身上,连喘气都觉得困难。 想到这里,她有些害羞。 “太子妃呀,这可是是一个好机会,你要能精心准备一番,把太子爷哄开心了,太子爷一句话,就没人敢欺负咱了。”云芝脸上满是兴奋。 苏秦倒没再回答,呆坐在一边。 镂刻的窗花,在傍晚的余辉里镀上一层绯红,就连窗外面的雪,都有一股子红意。她静静看着,总觉得不舒心,要她这般恭维他,倒像是,做了亏心事。 以前,他同样是太子,跟他一起玩,苏秦完全不必这般揪心。那时候,他们是伙伴,而不是夫妻,不用看谁脸色,也不用苦心揣摩谁得心思。哪像现在,不仅要小心翼翼的违和他,还要竭力掩盖自己的想法。 她不怎么欢喜。 夜色在云芝忙忙碌碌的筹备里降临。 坐在绣墩上,苏秦等了好些时辰,心里面惴惴不安。连时间都慢了下来,在内心的纠结里一点一点耗着。云芝点了几支蜡烛,白色的火焰着了起来,屋子里倒亮了许多。 大概戌时,李渊才赶来。 松木的桌面冷幽幽的,透着寒气。桌上摆了几碟子菜,又蹲了一壶酒,酒壶是铜质的,碰在酒杯上,都能发出一阵震动的嗡响。 李渊坐下来,紧挨着苏秦,却是一句话都没说。他招呼云芝出去,云芝就真的傻乎乎的出去了,还不忘关紧门,门一闭合,发出一阵皱响,屋子里就真的静了下来。烛火摇曳着,发髻上的玉簪清亮通透,就连那张施了粉的小脸,都在烛光下楚楚动人。 “这番打扮,真的是给我看?” 李渊一时间来了兴致,捏住她的下巴问到。 “难道,我还是给云芝看的?” 苏秦没想着挣脱,任由他捏着,力道虽大,却并不怎么痛。若他开心,就由他了,倘若自己挣开,惹恼了他,就真的没有好果子吃了。他不理她的时候,就连下人也敢欺负她,若是再节外生枝,云芝和她的生活,就真的没保障了。 “那咱们,快些就寝吧。”她被他捏着,连句话都说不舒服,但语气里,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僵硬。 这下子,李渊有些吃惊了,也略带惊喜,只是惊喜压在心里,没太表露出来。 “这么快就等不及了?还真是罕见呢。” 他勾起一抹笑,温柔的烛光洒在脸上,从没有过的静谧。 站起身,苏秦牵引着他,一步一步走到那架贵妃床前,她娇媚得触摸上他的嘴唇,手指传来他身子的温度,眼神里却是碧波犹存。直到最后,她还不忘吹灭了蜡烛。 蜡烛吹灭的那一刻,两人的衣服也被缓缓揭开。只见得两具身子,在夜色里纠缠...... 第四章 喘息声,肌肤的摩擦声,不绝于耳。 躺在柔软的床上,意识里一片温热,苏秦只觉得身子上麻酥酥得,她闭上眼睛,尽量配合他的一举一动。 李渊这次很温柔,不像平时,他总喜欢粗暴地把她征服,力道大,怨气也大,就像她欠了他什么。苏秦不怎么喜欢粗鲁,就像是街市上的铁匠,只会用蛮力。 他也说不清楚李渊什么时候变了,以前,他很贴心,给她扎风筝,还给她捉蝴蝶,那是一个温柔的孩子,虽然有些调皮,有些捣蛋,但总体上,还是符合好男人的称谓。 她走神了,可他们还没结束,李渊的力气一下比一下大。她习惯性地在这种时刻想些别的事情,比如阿爹锒铛入狱,阿爹多么高傲的一个人啊,到最后,竟那般狼狈。还有苏玉贞,爹爹那般疼她,照顾她,但在关键的时刻,她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还想重温些别的事情,但来不及了。 回忆是被李渊拉回来,那时候他已经气喘吁吁地躺在她身旁。松软的棉被搭在身上,露出来肩膀,棉被是海棠花纹案,边缘处绣了几丝金线,手指摸上去,都有清晰的触感。她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他们会安安静静地睡到天亮,他不理她,她也不主动说话,像往常一样。 可他这次却忍不住了,“怎么,你就这般讨厌我。和我一起时,都在想着那个男人?”他的语气很轻,像是乏了,少了力气。 苏秦惊了一下,狠狠抓着被角,呼吸都有些错乱。她知道他指的是周施迟,可自己又不敢冒然提出来他的名字,倘若自己说了,又中了他的道,免不了又要发脾气,她可不想和他折腾下去。 “你都是在想些什么?我嫁的是你,怎还敢想着其他人。你若是这般不信任我,当初又何必答应娶我。”她尽量撑足了底气,免得他又要说她心虚。他的脾气怪乎得很,就连一个眼神都要小心翼翼,对此,她可是心有余悸。 她还记得当初徐良娣称赞周施迟时,她只不过露出一个赞赏的眼神,便被李渊冷落了足足一个月。这事可是让她琢磨了好一阵子,直到最后,她才晓得是那个眼神惹的祸。从此,便更小心翼翼起来。 轻轻翻了一个身子,她把手搭在他的胸膛,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却还能感触到胸腹的起伏。李渊并不喜欢别人接触他的身子,尤其是做完事后,苏秦并不是不知道这点,但现在,她只是想让他知道,她可没有想其他人,心里面可全都是他。 李渊这次并没有拒绝她,反而转过身子,将她圈进了怀里。身子的余热还没消退完,此刻,又重新燃了起来。 她一转头,看见了李渊肩胛处的一抹疤痕,眼神瞬间有些呆滞。 李渊靠近她的耳朵,轻轻喊了一声“秦儿”。两个字很轻,又伴着轻微的喘息,就更是不怎么清楚了。 可苏秦听进了心里。 这个名字,好久都没有人唤过了,此刻听起来,竟有些遥远和陌生。 她想起来阿爹给她取的名字,在旁人听来,都以为是男孩子,起初,她还不怎么在意,但后来,当别人都喜滋滋地喊她假小子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个名字不好,容易误解。可又能怎么办? 幸好是李渊,去除了她的姓,又加了一个“儿”,这样子秦儿秦儿的叫着,才让她少了一些尴尬。 再后来,连她都不清楚什么时候了,别说是“秦儿”,就连“苏秦”这个名字,李渊也很少喊过了。两人间的对话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都是怄气和冷战,就算李渊半夜突然来访,也是一晚上不说一句话。她大概可以理解到,男人都该这幅样子,拜堂前一个模样,成亲后又另一个模样。 她有些心灰意冷。 躺在他的怀里,她竟然又想到了周施迟,当初,倘若不是李渊在中间搅局,或许睡在身边的就不会是当今太子,自己也不会拘泥在这个皇宫里,也许那时候她会和周施迟一起逃走,也或许会和爹娘一起被诛杀........但这个故事又该从哪里回忆好呢?是周施迟去了边疆?是阿爹谋反? 想着想着,困意升腾起来。 她觉得自己没有力气再去想了,躺在他温暖的怀里,一点一点睡了下去。 ...... 第二天醒来,李渊早已不知去向,身边的被褥里没有了余温,应该是很早就起床走了。 云芝伺候她更了衣,打了一盆热水放在木桌上,袅袅的白汽从铜黄色的脸盆里升腾出来,妖娆成各种样子的形状,再一转眼就在半空里消失了。 她穿了一件浅红色的褂袍,袖口处绣了一圈暗色的花纹,倒很是合身。从床上起来了一阵后,她才突然察觉到今天屋子里倒有些暖和,她正纳闷,云芝就开口说道:“太子妃就是厉害,太子爷这么难伺候的人物都能搞定,以后咱们日子可算舒坦些了。太子妃瞧,太子爷今早就吩咐下面的人送来了木炭,这木炭真好,烧起来都不冒烟,这下子,屋里总算暖和起来。” 苏秦虚虚地把手探进水盆里,却有些心不在焉,云芝的话,多少令她觉得疑惑,李渊到底有没有这么容易讨好,她心底里也不甚清楚,眼下他率先主动了一回,这倒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走对了一步,但接下来呢? 她又不清楚了。 李渊一早便去上朝,他起身的时候,苏秦还没有醒过来。 他倒有些舒坦,好久都没睡得这般安稳了,而且在夜里,他可是做足了好梦。 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缓缓把她的头移到睡枕上。这让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他不是个温柔体贴的人,这他自己知道。可这会儿,他却不忍心吵醒睡梦里的苏秦。 等他走下来床榻,这才察觉到,太子妃屋里有些冷清,这不像母后屋里,也不像徐良娣屋里,没有那般暖和,倒像是冷宫。 他没有吩咐人伺候他更衣,倒是自己穿了起来,还是昨日的行头,绛色的长袍,裹着锦织的内衫,他穿了好一阵,才勉强穿着得体。 整理妥当,他轻轻唤了声候在门外的云芝。 云芝听到召唤,本以为是要伺候太子更衣,可推门而入的时候,却发现太子爷早已打点好自己的一切,她有些疑惑,却又不好贸然询问。等了好一会儿,却听到太子爷嘱托她多取些炭火来,她摸不着头脑,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 但云芝又想起来上次讨木炭的事端,把自己的苦衷告诉给太子爷。太子爷一听,先是疑惑,后来就果断说道:“这事你先不用管了,我自会处理。” 云芝这下子有了底,倒有些庆幸起来。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那些欺负过他们的奴才便来了,穿了一身湛蓝色长衫,走起来竟有些瑟瑟发抖,他们抬着一大担子木炭,晃晃悠悠来到云芝身边,还说尽了好话,硬是要云芝收下。 云芝没好气得瞧着他们,却没有收下的意思,他们是又求又拜的,脸蛋在寒风里冻得通红,摆足了一副可怜人的模样。直到最后,觉得腻歪了,云芝才假装着勉为其难的收了下来。 搬着这些木炭,云芝不自觉的有些乐。 她取了一小铲木炭,扔进火炉里,火焰就熊熊燃烧起来。北方的冬天格外冷,雪大时,能有一条腿的深度,在这样寒冷的季节,每个殿里都只能通过烧炭取暖,做好一个火盆子,再往里面填火填炭,屋里的温度便上来了。 炭的质量越好,便越耐烧。好的炭,能烧好些时候,都不带烟。 云芝心满意足地添完木炭,又打了一盆热水,放在屋子里。直到苏秦醒来,云芝又伺候好她穿衣洗脸,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苏秦拿了一只牛角的梳子,小心翼翼地梳理着胸前的头发,头发又光又顺,摸在手里,滑溜溜的。云芝问道:“今天太子妃想要做些什么,倒不如去外头赏赏景,散散心,这雪还没来得及化开,昨日里留下的遗憾,今日倒有时间补回来,太子妃觉得如何?” 云芝一边说着,一边给她挽起一个复杂的发髻,又插了几只朱钗,倒不像平日里的风格。 见苏秦迟迟也没回答,云芝有些纳闷。 皇后那边已经许她歇息两天,她病了,也暂时不用去请安,这倒省了不少精力。本以为这很好,但此刻,却又觉得闲起来,她狠狠攥着手里的梳子,温度在梳子上蔓延开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苏秦说道:“我们,出宫去如何?” 声音斩钉截铁。 云芝却愣了一下,手里的珠钗一下子掉到了地上,砰得发出一声脆响,钗上的珠子便顺势摔裂开来,在地面上跳了好几下,终于落入平静。 “这是为何?” 云芝的声音有些颤抖,脸色也瞬间不安起来,她看着铜镜里的太子妃,竟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第5章 出宫 云芝拗不过苏秦,就算说了不少阻留的话,却愣是没把苏秦说服留下,她了解这太子妃的脾气,一旦自己认定了的事情,就一意孤行到底,拴上十匹马,怕是也拉不回这主子的心。 云芝找来两件太监的衣服,已经是最小号了,可穿在她俩身上,仍是虚虚的撑不起来。以前,她们倒是有过潜出宫外的经历,但那都是贪慕宫外欢庆热闹的节日,而当下并没有值得冒险外出的庙会,这让云芝觉得,太子妃这次出宫的打算,并没有那么简单。 苏秦收拾了一袋银子,又随身带了一把匕首,匕首柄上刻了金色的鱼鳞纹,但因为抚摸的时间久了,倒没有那么光滑透亮了,呈现出一种粗糙陈旧的手感,她狠狠握在手心里,然后又别在腰处,冰凉的触感在腰腹处蔓延开来。 照以往的经历,她们只需要跟着出宫采购的奴才们混成一起,大抵就能蒙混过关了,到时候出了宫门,再把奴才装一脱,就很难再有人能认出自己。这些经历,苏秦还是跟着李渊学来的,那时候,李渊一想跑出宫去玩,就想起来这套把戏,倒也屡试不爽,真真让苏秦给看去学会了。 但要说到这次出宫,苏秦其实还是想确认一些事情,当初她嫁给李渊,是以苏家人的性命为条件,只要太子肯求情放过自己一家上下,自己就心甘情愿嫁给他。 当然,她也知道,李渊肯同意娶她,无非就是像现在一样可以尽情羞辱她。若在之前,李渊说是因为喜欢她才娶她,她还勉强能相信,但自从那一系列变故之后,好像任何的感情,都变得不那么真实了,她越来也不肯相信别人,尤其是一个男人轻易许下的诺言,这让她觉得,这些东西,虚假的很。 晌午时,日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朦朦胧胧的光晕,阴冷阴冷的。 她们尾随着一群小黄门到了宫门,由于事前云芝已经和其中一个内侍官打好了招呼,这样子偷偷摸摸的事情,那内侍官倒也能包庇上几回,但这样子的包庇,只能是不惊动到大人物的前提下。那人儿苏秦也见过几次,曾经李渊来给她送南方供奉过来的水果时,好几次都是由这个内侍官亲自端过来,见上了两三次,也不自觉地有些眼熟起来,但也仅仅是瞧在眼里,若是要放到嘴边,名字却愣是叫不出来。 一路顺着青石板铺成的大道走去,几行人走得也有些焦急,据说太子最近准备要大开宴席,不仅要犒劳朝堂中各位大臣,更重要的是为周将军接风洗尘,这样子大的宴席可是好久没见过了,除了盛大的节日外,如此大费周章的设宴,可见得太子对这位青年将军的厚爱。 守门的羽林郎正在远处踱着,闪着寒光的刀剑跨在腰旁,尽管刚下过雪,但天气还有些干冷。 等到达宫门,羽林郎却并没有把他们放出去。 苏秦困惑,抬眼看去,却惊讶地看到了李渊,他穿了羽林郎军的衣服,站在一群羽林郎里。她这才意识到,感情李渊早就料到这些事情,他等在这里,是要和自己玩守株待兔的游戏。 但他又是怎么得知自己出宫的事情?这件事情,除了自己知道,从没给外人提起呀,这让她分外困惑。 周遭的一行人都已经跪了下去,谁也闹不懂这太子爷光临此地的意图,但既然能惊动到太子,必然也不是什么小事情。前些时日宫里闹了刺客,正是眼下比较敏感的话题,太子这一来,竟让不少人觉得这事和刺客的出没有关,这一想,不少人都暗暗惊忧起来,和刺客摊上关系,怎么说都不是件小事,顿时间人心惶惶。 “太子爷,奴才们只是奉命出宫采购些食材,不晓得是哪方面触犯着了您的威严,竟然劳烦太子殿下如此大费周章。”那个为首的小黄门叩拜在太子爷面前,嘴里像是吃了蜜糖,苏秦听着很不舒服。 李渊眼睛里仍旧一副冷峻的神色,冷冷的透着寒意,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像不是。他只顾着放眼在搜索着什么,犀利的眼神像极了一只鹰隼,眉头紧蹙,威严而英气。 苏秦低头,妄图躲过他的眼睛。 但当一双高帮黑靴出现在苏秦的视线里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妄想终归只是妄想。黑色的靴子裹着细密的毛绒,被垂下的几片长袍褂盖住了半边,但漆黑的布棉没有沾上半点灰土,利落严谨,黑黑亮亮得像极了这太子爷的性格。 苏秦终究还是抬起了头,一脸忧虑的望着面前的人影。当那双黑色的不近人情的眼球再次出现在视线时,苏秦并没有想象中的慌张,也许从一开始准备要出宫时,她就已经做好了这种最坏的打算,就算他要杀了她,她也绝不会求饶一句,这她做得来。 “真想知道太子妃这样费尽苦心的乔装打扮,究竟是要去做什么呢?你夫君还真是好奇呢?”他的语气阴晴不定,说这话都要拐上三个调,但显而易见的凶狠却是在每一个字词里都流露出来。 看样子他是真的生气了,他生气起来很可怕,苏秦不是不知道,但她也知道,这时候就算自己做什么说什么,这顿气,他是很难消去了。与其自己绞尽脑计想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还不如任由他自己发泄,这时候的他,怎么想怎么做,任谁都是干预不了的,他脾气就这样,她了解。 所以她看着他,没去辩解,也没去求饶,就只是看着,连眼神都是有力无气的,虚虚得像罩了一层薄纱。她能清楚的倾听到自己鼻息间的呼吸,也不断去猜测李渊接下来的举动:他会给自己禁足?或者剥去这太子妃的头衔?反正徐良娣近来挺受宠,那这会不会成为她取代自己的一个契机,照李渊的性子,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他想做什么就会顺着自己的心意,所以她自己才会这么没有安全感。 李渊并没有继续刁难,转而道:“来人,押送太子妃回去!”他眼神一转,瞪着为首的小黄门,嘴角噙着一丝怒气,终究还是没再说话。 两双大手瞬间扑过来,紧捏住她的肩膀,连骨头都像要碎掉了。她吃痛冷哼一声,僵直的站起来身子,紧随在太子身后,伴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向前走去,尽管不甘愿,却也无计可施,满心的怨恨像是熏炉的熊熊的火焰,炙烤着身体里的五脏六腑。 ........ 回到佳宁宫,李渊没有着急离开,反而在一边冷眼看着。两个身高体胖的侍卫把她拉进宫内,相互抬头看了一眼,又紧接着瞧了李渊的眼神,这才敢在手臂上加了几分力气,他们双手一掷,苏秦就被狠狠抛在冰凉的地面上。 李渊半蹲在她的身前,面对如此狼狈的她,他像是没有半点怜悯,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问道:“你都听说了些什么?竟然这么着急的跑去宫外!到底听说了什么?嗯?” 他眼神里带着杀气,语气也急促起来。 苏秦冷冷看着他,始终不说一句话,脸色煞白,没有一丝血润。 李渊继续说:“难道那个刺客,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哼哼....就算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你终究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不信,你就试试。” 她狠狠回瞪着他,“怎么试?难道你要杀掉我?哼哼.....反正我也不打算活多久了,要杀要剐,太子殿下您请便吧。” 苏秦学着他阴冷的眼神,连语气都学着刻薄起来。但这时候,她才真正察觉到一丝快感,像是聚积在心里的积郁,一股脑的将要爆发出来。她端紧了腰腹处的鱼鳞匕首,此刻的她,像只垂死挣扎的野鹿,妄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与凶狠的猎人来个鱼死网破。这些后果,她都不怕。 李渊猜的没错,在那之前,确实有刺客闯进过她的寝殿,如果不是那个刺客,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可能生活在李渊的谎言里。李渊承诺过,只要她嫁给他,他就能保证不杀她一家人,可那日的刺客,却说苏大人死了,并且和李渊脱不了干系。 苏秦听她说这话时,只觉得喉咙干干的,她妄图把当年那个父亲的模样在脑海里重新勾勒出来,细致到每条皱纹。但她终归没有轻易相信,因为这只是个刺客,虽然她知道些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但她说这个秘密的时候,就这么简单明了的一句话,苏秦想要问得详细些,她却不肯再多说,这稍稍有点困惑。 还有这个刺客,始终不肯露脸,苏秦确定是个相识的人,但为什么不肯和自己坦诚相见,这里面的端倪,苏秦总觉得像是个阴谋。 事情一旦扎上了根,就在心底里胡乱的蔓延,刺客来无影去无踪,把一大团困惑丢给了苏秦,她总觉得光靠猜测和一面之词解决不了什么,是时候,尝试些什么了。所以她才妄想瞒天过海的去宫外瞧瞧,看看一家老小过得好吗? 却不想,陷入这种境地。 第六章 佳宁宫里燃着熏香,白色的烟缕从铜黄色的熏炉里冒出来,氤熏着偌大的宫殿。这香味李渊熟悉,是西域进贡上来的一种上好的熏香,李渊喜欢,分给了苏秦和徐良娣各一些。 当香味弥漫的时候,李渊仍紧捏着苏秦的下巴,手指的关节用了力气,显得发白。 “你最好别惹怒我,在这宫里,要和我做对,我总有一万种方法让你不好过,不信你试试。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他们呢?” 李渊的语气很古怪,不像平时那般单纯的暴戾,在暴戾中又有几分轻蔑,像一种极端的对她的践踏。 说完,他还在她耳边蹭了蹭,从耳垂一直到脖颈,她露出来的皮肤,他都用嘴唇蹭着。刚刚还一阵剧痛,转眼间又□□起来,敏感的触觉在她脖颈里轮回的变化。 她扭转身子,和他隔开距离。若是平常,她这般拒绝他,必然遭到一顿冷落,若是平常,她也不敢拒绝他。但今天的事情,两人都敞开了心去说,倒像是坦诚相见,没有带着平日里虚伪讨好的面具,让这场情感来的格外真实。 李渊丝毫没有止住的意图,顺势把她压倒在地。冰凉的地面,紧紧贴在后背,凉意瞬间窜遍整个身体。李渊妄图抓住她的手腕,他总有这个习惯,喜欢把别人牢牢的控制,越是挣扎,抓的就越紧,欢喜在内心里沸腾。 但料想不到,一阵挣扎,腰腹处的匕首掉了出来,金属跟地面一碰撞,声响在空寂的大殿里回荡起来。声响很大,让忙着的李渊也停了下来,看着这鱼鳞纹匕首,他眼神明显变化了,像是突然灌进去了一层铅,深幽而漆黑。 看着李渊停下来,苏秦也忙坐起来身子,她看着李渊的眼神,伸手去抓身旁的匕首。她没抓到,李渊把匕首抢了过来,他呆呆看着这匕首,迟疑了几秒,终于大笑起来:“原来,你早就想要杀掉我了。当年是你爹,如今又是你,你们苏家还真是和我有不浅的缘分啊!” 他细细抚摸了一遍花纹,“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周施迟给的吧,真可惜,你嫁给了我,没办法和他长相厮守了。你说上天会不会惩罚我呢?拆散了这么一对鸳鸯,你应该很记恨我吧?恨不得把我杀掉吧?啊?” 李渊的面目有些狰狞,眼眶睁得极大。跟他呆着这么久,苏秦还没见过他这幅样子,平时觉得他很古怪,但今天着实有些可怕。 她双手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向后退去。 李渊并没有因此罢休,一把抓住苏秦的脚踝,他的力道很大,长年习武,又善于拉弓射箭,他的力气,苏秦很清楚。 她又挣扎不开,顺势就被拉到他的身子下面,苏秦动用了所有能活动的地方,指甲掐,脚踢....但不管怎么着,却仍旧撼动不了李渊压在自己身子上的身躯。 末了,她累了,放弃了挣扎的机会,随李渊去了。他想要,就让他要好了,反正也不在乎多这一次。 ...... 一阵翻云覆雨之后,她累得躺在地上,一折腾,身子都冒了一层汗,浸湿了身下的一小片地毯。地毯毛茸茸的,缝合着羊绒,在她脊背上搔得发痒。 李渊仍压在她的身上,筋疲力尽地把头埋进了她肩膀后的黑发,一喘气,热气喷薄出来,全喷在她的脖子里,暖烘烘的。 他问她,“如果我说,我没有杀死你爹,你信不信我?” 他的声音有了某些松动,听起来多么动容,好像被融化过后的冰一样。 苏秦的胸腔剧烈起伏,喘息一次,都十分用力。承担着一个男人的重量,心脏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她竟觉得此刻的处境和自己的生活极其相像,同样在这个男人的压迫下,像盖上了石板,坠在身上沉甸甸的,几乎都像是垂死挣扎的地步,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如果有一天,自己能挣脱他的魔爪,会不会就像脱绳的僵马,天涯海角,自由驰骋。 这般美好的想象,苏秦觉得这辈子都只能是幻想了。尽管以前,自己是那般的热爱自由,但拘泥在这样的境地里,往事都好像越飞越远的风筝,直到最后,连轮廓都看不清楚了。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已经明确划分好了分割线,和自己是那么毫无关联。 想着想着,她就忘记了身边的李渊,连他的话都没怎么听清楚,她迟疑了一下,勉强哼了一声,露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他又重申了一遍:“我没有杀死你爹,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 苏秦这才把话听清,她身子立刻颤抖了一下,觉得眼眶有些酸酸的,像有什么东西直往外钻。她使劲憋着,控制眼泪不流出来。这是有多久了,她没再哭过,好像自从三年前那场事端后,她都没有哭过,尽管李渊时常冷落讽刺甚至羞辱她,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也许在别人看来,这算得上坚韧,其实她自己知道,连她自己都不对自己抱希望了,就不需要眼泪来埋怨了,心灰意冷到极致,什么情感都觉察不到了。 ........ 那天,她趴在黄色的地毯上,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毯的绒毛里,地毯色泽明亮,浸湿的地方格外明显。 连李渊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都不知道。 一直趴到傍晚,当夜色渐渐降临的时候,云芝才从门外赶进来,她扶起苏秦,拿手帕擦干她眼角的泪花,这手帕的布料不怎么细腻,擦在脸颊上,有一丝生疼。 “小姐,我们再也不可做这种事了。惹怒了太子爷,对谁也不好,太子爷下令禁足您一个月,趁这段时间,您还是好好养伤吧。” 苏秦拂开她递在眼前的手帕,问道:“他没为难你们吧。” 其实,苏秦一开始担心的,是云芝他们。自己就这副样子了,再怎么被羞辱折磨,也无非是这个程度,而他们就不一样了,本来就和这件事情没有关联,是自己一时任性才连累到他们,所以总有一股子愧疚。 云芝替她整理了被扯乱的衣领,含糊不清的说道:“我是没有事......” 又想了一会儿,云芝继续说道:“小姐不必担心我们,若是您能真正想开了,我们都不重要。”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来从御医那里讨来的创伤药,“小姐,您脖子都流血了,一定很疼吧,快抹上些这个,绝对不会留下疤痕。” 苏秦没有理会云芝手里的药,转身坐在一张色泽发亮的黑色木椅上,她呆呆看着云芝:“我这辈子,算是完了。把自己搭上不说,连你们,都要跟着我受苦,要是有这个机会,我一定会把你送出宫外,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小姐,您又来了。我早就说过我不想出宫,反正您身边有没有伴,我也不怕委屈。” 苏秦接过她手里的手帕,转而替她抹了眼角的泪水,“可我什么本事都没有,除了整天惹怒他,逼他冲我们发脾气外,其他的我真做不来。连我自己都对自己的未来不抱希望,我是怕委屈了你。” “我都说了我不怕委屈。” 苏秦点了点头,“我会尽量冷静的,今后。” 说完,牵上了云芝的手。 ....... 那夜里,苏秦很晚才要睡觉。 入睡前,云芝帮她把被角掖好,这时刻的冬季,夜晚比白天还要凉许多。云芝一只手掖着绣着花纹的被褥,一只手在她胸前轻拍了几下,“小姐,不要想太多,该睡的时候好好睡,做一个美梦。” 苏秦缩在被褥里,认真的点了点头,随后眼珠子一转,又道:“明日,你来教我绣锦囊如何?” 云芝不解的问道:“锦囊?小姐怎么又想起来绣锦囊,虽然说这不像是坏事,但您这么心血来潮,确定吗?平常,你可是连针线都不碰的呢?” 苏秦微微一笑,露出来两个浅浅的酒窝。她点了点头,“我当真想学,你明天准备来教我吧。” 云芝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她在这个夜晚想了许多,包括周施迟和李渊,反正过几日李渊便会回来,要是自己能抽空和他见一面,很多事情都能问清楚。尽管目前她还不清楚周施迟是站在哪一边,但如果不试一试,什么线索都没有。 以前,她和周施迟很要好,有段时间,她甚至都以为那是爱情,尽管最后这段自以为是的爱情没有修成正果,但那份独特的感情还是挺深刻,时常让她想起来,不能自拔。 但那场风波之后,不仅是和李渊,就连和周施迟的关系,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起来。当阿爹成为公敌,当再也没有一个人愿站出来为阿爹说话时,她就觉得,他们都虚伪极了。有些人会是你的朋友,但转眼间,就成为敌人,这真是一个可悲的现象。 想了许久,她还是没能从回忆里挣脱出来,带着往事,陷入了梦境。在这个梦里,有周施迟,有李渊,他们还是以前的样子,还是以前那样温柔。他们玩的很开心,开心得让苏秦手舞足蹈,那时候,她问李渊:“我打算送你个东西,喜欢什么,快说吧。” 李渊想了一会儿,说:“送我个荷包吧。” ....... 第七章 自苏秦禁足以来,李渊没有来过一次。在这几天里,苏秦难得享受了几分清闲。 云芝手把手地教她刺绣,上午学了,下午就要操练。她准备了一团团五颜六色的丝线,尽管绣起来并不是很熟悉,但绣了几日下来,也有了不小的成果。如果不是这针线活,她不知道这无聊的时光该怎么熬过去,没有任何指望。 禁足的第九日时,周将军回朝的消息传了过来。当时她已经修到了第二个荷包,就差最后一点收工,云芝忙忙碌碌地赶过来,把这难得的稀罕事讲给她,她心里一紧,针尖刺破了皮肉,冒起一团血珠。 云芝惊叫着帮她包扎了伤口,又不停说着周将军怎么怎么样。苏秦一边任由云芝摆弄着伤口,一边又耐心听着她激动起来的表述,她妄图探出三年前那个周施迟,是不是仍旧那副样子,没曾长大,也没曾变模样。 想了一会儿,她傻笑起来,觉得自己天真得不可思议。李渊和自己都变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周施迟又怎么可能一成不变呢?三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个人成长起来,成熟起来,但周施迟究竟是朝着哪方面成长呢?她完全没有任何的想法。 困匿在这样的局势里,自己动弹不得,可眼下格外揪心。她终于再一次体会到李渊的狡诈,自己这般惹怒了他,虽然看样子他并没有对自己施多大的惩罚,可他像是早就料到这样的局面,越是令自己纠结,他便越是兴奋。他早就想让自己用一个失宠的太子妃的身份来面对此时此刻的周施迟,自己摆脱不了禁足的束缚,又没有颜面和他再见,这可真是为难的事情。 她只是听说,听云芝说,皇帝设了一桌大宴犒赏周将军,邀请了文武百官,还包括太子殿下。此刻,宴席已经进行到一半,一开始时丫鬟们都挺忙碌的,忙着端酒上菜,连云芝,都被使唤去了。 寻了个间隙,云芝跑了回来,她告诉苏秦,那个周将军果然器宇非凡,浓利的眉毛像把匕首,小麦色的皮肤闪着亮。她还说,“在宴席上,周将军和太子殿下都喝了不少酒,那酒刚酿出来的,烈的很,可周将军和太子爷对着喝,一杯一杯灌下肚,一口气一碗,都不带喘气的。连奴婢看着都难受。” 苏秦“哦”了一声,像是没听见云芝讲的什么。紧接着又陷入了沉思,像回忆起什么似得,眼珠子都呆滞起来。 云芝没察觉到主子的变化,更加津津乐道起来,“在宴席上,周将军可真是出尽了风头,连皇帝都敬他酒,接着文武百官们轮流敬他,可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愣是一个人喝了数十碗酒。难能可贵的是,他竟然还没事,果然是个真汉子。” 苏秦摸着指尖的伤口,却不觉得痛,她记得周施迟不怎么会喝酒,记得有一次,他们偷喝御膳房里的桂花酒,那桂花酒可真香,有一股淡淡的花粉味。她和李渊喝了一碗,还想喝,可周施迟只喝了一口,就晕的不行了,倚在苏秦身上,半天也站不稳。到最后,还是她和李渊,一下一下把他拉出来厨房。 如今只过了几年,不仅是她和李渊,连周施迟的变化都是有目共睹的,曾经那么不会喝酒,那么弱不禁风的一个人,三年后竟然成了保家护国的大将军,这是她之前不敢想象的。她不晓得是什么力量能让人变化这么多,从滴酒不沾到举碗下肚,这可以见证一个怎样的蜕变? 想完,她重新拾起荷包,在边缘处缝合了一道丝线,算是最后的完工。 紧紧捏着红黄相间的荷包,她的思绪总是一断一续的。云芝还在一旁滔滔不绝,无非还是围绕着周施迟,只是这些表述太过简略,她听了一会儿,探查不出有用的线索,索性就没再仔细听着。 是啊,曾经他一心想着这个人,好像自己全部的希望,都托靠在他的身上。她想过,也许有一天,他会带自己离开,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逍遥自在,过一辈子。 这样子美好的想象,是在那场事故发生之前她所有的寄托,可事情的变化,总是措手不及,在她最危难的时刻,在她家族最危难的时刻,他并没有为自己站出来,而是出征边关,逃离这充满是非的地方,将一切情爱恩怨抛之脑后。她不明白他的做法,也许不过是个明哲保身的普通人,仅仅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才把他看得那样完美无瑕。 云芝从她手里拿过那只荷包,上面绣了两只歪歪扭扭的家禽,云芝看了半天才晓得那是两只鸳鸯,可这两只鸳鸯,实在不怎么生动,本来拍翅欢愉的动作,绣得是格外僵硬,她呆呆看着,问道:“这是要给太子殿下的?” 苏秦轻轻点了点头,拉回了思绪,“你也觉得,拿不出台面?” 云芝笑了几声:“心意到了就好,如果您真的拿出来栩栩如生的鸳鸯,太子爷也不见得会相信是你亲手绣得,太子爷了解您。” 最后一句话让苏秦胆战心惊,她这才有所发觉,是啊,就是因为他了解她,所以他才能断定她会在这深宫里顺从他一辈子,她太在乎家人的安危,她太能委屈自己,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牢牢把握住了局势。她没有办法。 半夜里,偌大的宫殿静悄悄的。 苏秦躺在宽大的床铺上,温软的棉被紧贴着脸颊,毛茸茸的很暖和。殿里还燃着一盆炭火,炭火燃到最后,只剩了点腥红的火苗,几近覆灭了。 她还在睡梦的边缘,几次都要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可突然房门被推开,冷风立刻钻了进来,她一激灵,冻得完全清醒过来。紧接着一阵酒气趁虚而入,她一蹙眉,立刻用手掩住了鼻子。 李渊踉跄了几步,最终还是扑了过来。他一靠近,酒气更浓,他大口喘气,辛辣的气息在她脸庞周围,水泄不通。他是喜欢喝酒,而且酒量还不错,可像今天这样的程度,苏秦的确很少见到。 她嗔怒:“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他只顾着手底下的动作,对于苏秦的质问,没有回答的打算。 苏秦推搡了几下,虽然李渊醉了,可力气却没有折耗半点,苏秦鼓足了力气,也没有推开一点,她喘着粗气道:“别发疯了,都醉到这个地步了,就老老实实歇着吧。” 李渊动作慢了下来,“我告诉你,就算我喝得烂醉如泥,我照样还可以羞辱你。”他腆起脸,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动作有些僵硬和呆滞。 苏秦冷静下来,望着他的眼睛,这样子近距离的对视,真像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此刻看起来,真觉得陌生和不安。 她冷冷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 “我乐意!”李渊有些神智不清,乐呵呵地笑起来。 苏秦真觉得今天的李渊不同寻常,和平日里那个高冷到深不可测的太子相比较,今天的他,一反常态。她实在想象不出什么事情,能够这样刺激到他,让他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能力。 “你别以为我醉了,就可以从我嘴里套出来话,我...” 剩下的话,他终究没有讲出来,是啊,他本来就该这样,时时刻刻都保有一颗警惕的心,不该相信任何人,这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该做的事情,反正他也擅长这些事情。 一时间有些情难自控,她竟然伸手触摸了他的脸庞,手刚碰到脸颊的那一刻,就像一股电流流窜过身体,她一瞬间松开手,竟觉得自己不可思议起来,她为自己的举动感到惶恐,就像做错事情的小孩子,连眼神里都闪烁着不安。 李渊瞪着猩红的双眼,紧紧和她凝视起来,他眼色里的冷漠,好像又重新回归,白色的眼球寒光凛凛。这像极了一种警告,对她愚蠢无知的举动的一种警示,提醒着她,她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镇定下来的他,脸色重新归于平静,仿佛一瞬间判若两人,把刚刚那个醉气熏熏的他,完完全全遏制在了身体里,此刻他看起来认真极了,连嘴角的一丝抽搐,都很认真。 苏秦呆滞了几秒,“不早了,快些睡去吧!” 李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我说,那个刺客,被捕了!” 他一字一句的说到,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很吃力的模样。末了,他眼皮一沉,硬硬地砸在苏秦的怀里,再没了动静。 只是这一砸,连胸口都震动的疼痛起来,苏秦说不清楚此刻的感受,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李渊砸痛了,所以心口才会这般纠结。她想起来那日的刺客,是不是当她以蒙面盗贼的身份闯进来皇宫时,就已经做好了被抓捕的准备,她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会知道她的结局,可那天她告诉她,她爹被李渊害死的事情时,苏秦就有了这么一种感觉,她们之间,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今她被抓,生死未卜,用死亡的风险传递来了消息,苏秦不晓得,这是不是值得。 第八章 夜里很冷,尤其当那盆炭火熄灭之后。这种阴冷会持续到第二天清晨,当第二天的炭火燃烧起来,熊熊的火焰才会驱散之前的冷寂,而在那之前,通常是在漫无边际的梦境里。 李渊喝醉了才会赖床,以前经常这样,每次这种情况发生,他都不去早朝。因为喝醉时,大多在是皇帝在场的大型筵席上,所以对于太子的这种习性,皇帝也是放之任之,不管不顾了。 李渊平时不懒,可一懒起来,就要睡到午时了。苏秦知道他这样,却也不喜欢他这样,以前她讨厌他的时候,恨不得他能早早爬起来离去,省得碍在彼此眼前,任谁也不舒服。 今天起来,腿脚都酸拧疼痛,她使劲舒展着肢体,一股疲乏从身体伸出抽离出来。定然是李渊昨晚睡姿不好,才让她睡起来扭扭捏捏的,他醉倒了什么姿势都摆得出来,不是脚就是手,在这张床铺上肆意伸展。 她无奈地看着趴在身旁的李渊,醉酒引起的潮红已经在他脸上褪下去了,脸面朝下,束起的发髻早就弄得凌乱,虚虚掩掩遮住了半边脸。她不敢吵醒他,尤其在这种时候,他说他想睡觉,她只能由着他睡觉,尽管前些日子闹翻了脸,尽管她下定决心和他决裂,但她的打算,况且依目前的局势,还没成熟到足够让她肆意妄为的地步。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动作很轻,她很确定发出的声响吵醒不了他,所以她才敢走去梳妆镜前,但万万没想到,刚刚迈出两步,一股冰冷的声音冒了出来:“你总是记不住。”语气很僵硬,很冷烈,跟昨晚他胡言胡语的时候,完全是两个身份。 她一惊,急忙转过身子,她知道他指什么:如果他还在睡觉的时候,不喜欢任何人在眼前晃,连细微的声音都不行。他叮嘱过她好多次,所以以前,每次都要等到李渊睡够了,她才能陪着他一起起床。 他一定是个有洁癖的人。 ..... 她眼眶微红,像是哭过,呈现一种病态的美。 定定看着他,她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但语气还能控制在一个正常的状态。 “我有样东西,想献给太子。” 她时常这样觉得,和李渊对话,不仅需要出色的演技,还需要强大的抗压能力,每次面对他,都觉得有种庞大的压迫感窒息着她,她总要在心底里酝酿好一会儿,才能把语气维持在一种不冷不热,不硬不软的状态,也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出一种既不抗拒又不谄媚的态度。 这些,她锻炼了许久。 李渊听她这么一说,倒是从被褥里坐了起来,被褥上的海棠花图案落在他的腿上,他腿一弓,那朵巨大的花蕊就完全铺展开来。苏秦一时间有些眼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看他,还是该看那朵图腾。 李渊腔调一转:“不知道太子妃玩什么花招,这下,我还真是有几分好奇呢?” 苏秦的视线最终还是定格在他的肩胛,一抹发亮的伤疤安静地趴在他臂膀处光洁的皮肤上,有几分显眼。她看了一眼,匆匆转头,走去了那架梨木的梳妆台,心底里却莫名有些不自在。 她去取锦囊,她也并不确定李渊会收下它,但收不收下也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让他看到自己正努力改过,让他知道自己没再和他怄气较真,目的就算达到了。她现在需要的不是保持距离,而是他放下警惕。 况且她还记得年少时李渊说过的那句话,他想要荷包,给他便是了,反正这比要星星月亮容易得多。 她的手指修长纤细,在梨木梳妆台下的第二个抽屉里摸索着,抽屉很深。很快,整个手腕都没了进去。前后摸索了一会儿,当玉手再次抽回来时,就带出来一只荷包。 荷包是浅浅的黄色,绣鸳鸯的地方加重了红色的丝线,她初学,也掌控不好色泽的过渡变化,看起来单调而古板。 “臣妾闲来没事,就学着绣了个荷包,虽然不够雅致,但也是臣妾的一番心意,望太子收下。” 她端平着身子,这会儿倒学起了徐良娣的腔调,她没怎么用这幅调子同李渊讲过话,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虚与委蛇了。以前她可讨厌这样腔调的女人了,像是极尽奉承之意,可不想,今儿自个也不得不学着说了,为了讨好一个男人,她也算动了心思。 李渊仍坐在床上,没有更衣的意思,只不过双腿又换了个姿势,这下,那被褥在他双腿间陷了下去,叠出几道沟壑,海棠花的图纹也模糊混乱了。 他眼缝一眯,倒有些调侃起来,“禁足了几日,就是见效果,太子妃能这样心平气和的讲话,真是难得!” 跟他讲话,苏秦习惯性用“我”而不是“臣妾”,这是从过去到现在唯一没怎么改变的地方,但今天这么一变,确实让李渊听了诧异。 苏秦将荷包递给了他,自己也顺着爬上了床榻,她紧坐在他身边,替他揉了揉肩膀,“太子昨日喝得大醉,不知道今天感觉如何,要是还头痛,我这就唤云芝煮碗解酒汤如何?” 李渊没搭腔,手指熟练地翻弄着荷包,眼神慵懒的注视在上面,表情却也是懒懒的没什么变化。 苏秦在手上加了把力道,见他不说话,咽下了口口水,“臣妾一向知道太子殿下酒量极好,为何昨日喝那么些酒,把自己都灌醉了,臣妾真是疑惑为何?听说周将军也喝了不少酒,不晓得他情况会如何呢?” 李渊任由她捏着,手指却停下来:“这荷包绣得还真差!”他声音很低沉,倒像是憋着一口气。 这样淡淡的一句话,立刻让苏秦察觉出什么。李渊发脾气,有时候是没来由的突然发作,也有时候是先来一点很冷谈的征兆,就像今天。虽然有时候她不知道缘由,但就是能察觉到一场暴风雨式的躁动,仅从某些话的语气里,就可以窥探。 她手上的力道放缓,随之陷入了沉默。 气氛有些尴尬 “怎么,怎么不接着说了?”李渊又滑起了腔。“有时候觉得太子妃很笨,有时候有觉得你还挺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得承认,你还挺了解我,恩?你倒是只知道什么时候闭嘴,为什么就不知道什么话不该讲呢?跟了我这么久,你会不知道?” 苏秦一下子愣住了,他说她了解他,她可真觉得可笑。他的心思那么难懂,真正能了解他的,能有几个?他是太子,城府自然要高出旁人好多,要说以前那个李渊,她还能勉强说出他丁点的心里话,可自从嫁给了他,她却倒退到一无所知了,人若变了,一切就都变了。 她一时间有些愣神,沉浸在想象里不能自拔。 李渊又跳跃到之前的话茬上,他滑着腔,“这荷包,不够细致不说,色彩也不华丽,堂堂太子,可不想佩戴这东西,免得丢人。倒是太子妃,忙活来忙活去成了一场空,不晓得会不会很失落?若果真是拂了太子妃的心意,你就多担待,欸!你夫君就这个脾性,你也知道!” 李渊把荷包往床边一扔,抖开了苏秦靠在肩膀上的双手,他抽出窝在被里的双腿,他的腿很长,一下子就触到了地面,紧接着往床榻边一坐,用讥诮的眼神瞪着苏秦,“你夫君要穿衣,太子妃怎么还傻愣着呀?” 苏秦紧跟着下了床榻,裹了一身素色的衣襟,眼神里却有了几分明朗:“我也是刚学,做的不好也无可厚非,本来就不指望太子爷能瞧上。就是辛苦了我这双手,等过几日,我再重弄一个,到时候再给太子爷瞧瞧。” 李渊反应过来她还停在上一个话茬,也就随意点了点头。 她一边帮他裹着内衫,一边唉声叹气地说道:“眼下就要打春了,听云芝说,御花园里的桃树都冒出红色的花骨泡,娇娇嫩嫩的很可爱,听说,连徐良娣今天都去转了两遭。哎,可怜我这深宫老妪,拘泥在这么个环境里,连这眼福,都享用不了。” 李渊拢了拢袖口处的皱纹,点了点头。“也是,算一算,太子妃都已经拘禁了九天了吧?” 说他精明还真不错,那天他发脾气的时候,还真以为他到了不闻不问的地步,没想到这么多天过去,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楚是几天几日了,他却还记得清楚。他这么精明,要和他斗,看来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李渊见她沉思,问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本太子做的太过分了?是不是觉得本太子应该立刻给太子妃解除禁足?我的好夫人呀,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跑来跟我撒娇?恩?” 苏秦听他语气一变,又意识到暴风雨来临了。整个身子突然像个泄了气的布袋,瘪瘪的,明明自己都这么努力去讨好他了,为什么还是一样的结果,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驯服这个桀骜的狮子,哪怕一次。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还你自由?是不是方便你去见你的小情郎,他现在可是风光无限呢,就你这幅样子,看不看得上你还说不定呢!”他的语气恶毒,字字见血,到底是带着多大的恨呢? 一股股凉意直袭苏秦的胸口。 第九章 李渊真发起脾气来,比谁都凶狠。凡是手边能碰到的东西,他都砸,嫁给他三年,她就只见过那么一次,虽然有经常性的冷落和讽刺,但跟他砸起东西来的时候相比,都只算是不痛不痒的小闹。 上次他砸东西,是她喝了打胎药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刚成婚一年,本以为他不知道自己怀孕的事,她便自作主张拿掉了这个孩子,反正怀孕的事就没人知道,连御医都不知道,打掉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她是嘱咐云芝偷偷拿来的药,当时云芝在一边劝了她好多次,说孩子不是轻易就有的,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能保佑她在宫里平平安安过一辈子。要换到旁的嫔妃,都巴不得生一大堆呢,好母凭子贵,有依有靠。 云芝啰啰嗦嗦的说了一派,但苏秦早就下定决心,这孩子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自己要真把他生下来,免不了又跟着自己受苦。想想自己在这宫里的处境,她可没有那么神通广大的能力来保护他。于是她真的狠下心,怀着十分沉痛的心情结束了这个还没出世的生命。 她还记得那汤药的味道,苦涩的,好像是这世界上最苦的东西,每喝一口,舌头都在麻木中挣扎着,苦涩灼烧着她的喉咙。喝完后,她就静静坐在那,像是等待宣判死亡的囚犯。 这事情终归还是被李渊知道了,连她也闹不清楚李渊为什么会知道。他知道的后果就是这么可怕,砸东西摔瓷瓶,几近要了她的性命,有时候苏秦就困惑,李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一成亲他就明确说过了,他娶她,就是为了折磨她。既然他把自己当成敌人,又何必为了为了这个不该出世的生命而恼怒呢?他可真是个奇怪的人。 那天,李渊砸光了屋里所有的东西,瓷瓶的碎裂声,木板地撞击声,回荡在她的耳旁,仿佛那么多年过去,这声音一直没断。她只能愣在一旁,想着酸楚的事情:也许这一辈子,自己真的是完了。 思绪拉扯着,像是被扯着线的风筝,那些在风里飘着的往事,一幕一幕擦身而过,再细细咀嚼,竟越发有一股子涩涩的苦味。李渊像是扯着线的人,他一句话就把苏秦拉了回来,无论她再怎么挣扎,终究还是要回到这现实的生活里。 “见完你的周施迟呢?是不是又要来和我质问刺客的事情?这么多事情你不知道,你舍得放过这个机会吗?” 李渊瞪着她,眉毛锋利的像是一把匕首。这种时刻,她竟然又走神了,是呀,他的眉毛,多么像一把匕首啊,和周施迟送给自己的那把一模一样。她真恨不得把匕首取出来,狠狠捅进心窝子里,就算捅不到他的,捅自己也行啊,只要忍那么一下,就一下,然后就真的解脱了,再也不用管谁死谁活的事情了。 她想:想必李渊到时候一定会气得直跳吧,当初,自己犯了那么罪恶滔天的过错,就算把自己后半生都搭上,也未必能弥补。而且李渊还没羞辱够自己,要是真的撒手而去,他所遭受的痛苦,谁又该补偿呢? 那会是她的家人吗?当初自己那么争取着要嫁给他,就是为了能让家人逃过这些是是非非,苏家人已经沦为了百姓,尽管再没有之前的风光,但到底还是保住了性命,只要她能在这皇宫里忍气吞声一辈子,最起码,他们的平安,能有保障。 李渊仍在发脾气。 他一生气,推到了桌上面的茶壶瓷器,只听见哔哩哔哩的碎裂声,无数碎落的瓷面挣扎着跳了出去,有些打到苏秦的手腕上,立刻划出来一道血口。 云芝听到声响,立刻推开门,瞧见地面上湿漉漉的碎瓷断片,知道又是一场风雨。 “滚。”李渊冲着房门一喊,声音很响。 云芝吓了一跳,险些跌倒在地。只能愣愣关上门,像是什么都不知晓。 苏秦理亏,因为她的意图被李渊猜的正中,一旦被他猜中,她就好像失败者一样没有底气,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勇气。 她只能一边呆呆的收拾着被李渊砸坏的东西,那个锦盒,是盛放她出嫁首饰的盒子,她一直珍藏,不想今天摔了个粉粹。还有那只玉簪,是李渊送她的第一件礼物,那时候他们才十五岁,但如今断成了三截.....她每拾起一件东西,都要认真回忆一下它的历史,因为在此之后,这些东西,就真的没有了。 她觉得难受,眼泪又不断涌出来,她不知道最近眼泪为什么总是泛滥,一难受起来就停不下来,以前她再难受,也没有哭过。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他回来了,眼泪也回来了,但真可惜,这不是为他流的,今后,也不应该为他流。 周施迟的回来,总会潜移默化的改变了些什么,就好比她此刻的立场,以前她就认命了在这宫里呆一辈子,但现在呢?她竟想通过周施迟找到蛛丝马迹,那刺客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有那个刺客,到底是谁? 虽然在李渊身上,同样可以找到这些答案,而且比从周施迟身上更直接的多。但今天她这样的尝试,就显然尝到了苦果,她不敢再从李渊身上继续了。他是太子,就算她有十个脑袋,也知道自己惹不起他了。 真可怕。 李渊终于在砸光了所有的物品后离开,他一走,屋子里就冷清下来,望着满地的狼藉,就像她的心境一样零零乱乱的。 李渊最讨厌她在应付他的时候走神,哪怕只是敷衍,最起码她的注意力还在自己身上,可她总是走神,不管干什么和自己有关的事情,她总要回忆过去,眼神不在自己这里,连思绪也不在,这让李渊越来越恼火,所以他的脾气一起来,总是没有尽头。 徐良娣倒很会做个小女人,知道时时刻刻都围绕着他,顺着他的心意。他从苏秦那里吃了瘪,只能去徐良娣那里找安慰,男人就是这样的动物,他喜欢女人小鸟依人的靠着他,把他当成栖息的大树,但偏偏,苏秦不是这样的女人,也许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 真遗憾。 ........... 云芝把一整屋子东西收拾干净,屋子里就更显得空落落了,苏秦坐在床头,抚摸着那把匕首。 有时候她真觉难受了,就把周施迟送的匕首放身边,反复抚摸着细纹,就像是抚摸着自己的皮肤,一下一下,沁入肌理。倘若有一天,苏家再也受不到李渊的威胁,自己也不用拘泥在这样的境地,那一切会不会好很多。 她反复想过这个问题,但越来越觉得不切实际,李渊是未来的皇帝,他的权威不可动摇,只要他有这个权威,那对苏家的威胁便不可能解除。而且就算有一天他厌烦了自己,自己摆脱了这个尴尬的处境,那一切就真的美好如初吗? 不见得,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就算这一切威胁的要素都不存在了,可记忆不可能磨灭。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小女孩了,不经世事的一面,也只能停留在那个年纪,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经历了这么多曲折,她再也不可能有任何的选择了。 若是以前,她大可以大胆追求自己的爱情,就像当时向周施迟表白一样,但如今呢?她委屈求全,出卖色相,这样的女人,如何能追求自由和爱情? 周施迟说的没错,有时候,我们都身不由己。 当初周施迟临走的时候,就曾经告诉她这句话,但她以为他就是懦弱,不敢带自己离开。直到现在,她才发觉,原来她所认为的爱情,她所崇拜过得自由,都只不过是一场年少轻狂的梦想。 ...... 云芝收拾完最后一片碎片,蹲到了苏秦的身前,云芝替她擦拭着手腕上的血迹,血液很久了,在手臂上发干,云芝拿了沾着水的毛巾,才勉强才擦去了一丁点。 看着苏秦无精打采的眼神,云芝忍不住叹气:“主子,为什么总要惹怒不该惹怒的人呢?您总说知道该怎么做了,可到头来还是做不好,难道主子真的不知道太子爷想要什么吗?” 苏秦低声道:“可我,明明已经努力了。” “主子,奴婢再傻也看出来了,太子爷想要的只是您的一个态度,只要您真心实意的对他一次,不掺杂任何企图,不涉及任何虚伪,我想太子爷早就不会这样对您啦。” 苏秦摇了摇头:“你不懂的,我和他之间的恩怨,是你理解不了的,要是你知道我曾经犯过怎样的过错,这些话,你也就不会这么说了。” 没错,她和李渊的恩怨,云芝不知道,就连其他很多人都不知道。当初他娶她,是她以另一个苏家千金的身份嫁给他的。她的爹是罪臣,罪臣的女儿怎么可以嫁给太子,这些,李渊都有办法,他想娶她,就一定可以找出各种法子娶她,李渊真的很有能耐。 第十章 李渊亲自下令,解除太子妃的禁足。 他给她重新置办了一套起居用具,小到金银首饰,大到桌椅床被,统统焕然一新。 她不晓得他的意图,但他本来就是个捉摸不透的人,再神秘莫测的举动,倒也不见得多么怪乎。她心安理得的接受了暴风雨后的一切,好像那场风雨,洗涤了她痴心妄想过的一切。 她重新过上了平静的日子,李渊不轻易来,她也不轻易去搭讪。禁足已经解除,院子里的樱花也渐渐开起来,起初只是小小的白色的骨朵,到现在也已经开到繁盛。她总折几枝子下来,插在崭新的瓷瓶里,放在茶桌上,放在梳妆台上,白花花的有些虚假。 花枝一被折断,就只能等待枯萎,没有树梢那些惹人怜爱,苏秦总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折断的花枝,从向往自由美好的年华里被硬生生折断,插在这精雕细琢的东宫里,结局还不是一样。 徐良娣仍旧受宠,时不时跟李渊撒娇,要吃这个要吃那个,她把女人的角色诠释的极好,所以才抓住了李渊的心。几日前他们刚去了踏青,去了东宫外那热闹自由的世界,那里有吐露新芽的嫩柳,有人头攒动的街市,可惜他们去只是他们去,从来和苏秦沾不上关系。 他们去的那几日,东宫里才算真正安静下来,好像一时间没有那么拥挤了,连内心都这么觉得,李渊去了,徐良娣也去了,连周施迟也被叫了去。那些和自己最能沾上关联的人都走了,没有人能再影响到自己情绪,自己独居在偌大的东宫里,却只觉得凄婉。 周施迟倒成为最低调的人,自他回来的那日起,苏秦也没见过他一次。她倒听说了不少和他有关的事,最开始是他和李渊喝醉的事情,那些云芝也讲过,说他酒量极好,那他应该变了不少吧。 她还听说皇帝要把建安公主许配给他,建安公主她见过,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为人单纯而善良,和周施迟最为相配。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周施迟成了风光无限的人物,到哪里都有人奉承几句,连公主都对他倾心。是啊,他本来就是个很好的人,他应该这样生活。 她无奈地感叹着其他人的生活,却迟迟不敢设想自己,他们都有幸福的日子可以过,过得舒心,过得踏实。唯独自己,或许最幸福的时候就是这样清清冷冷的过,别再去设想什么自由,设想什么阴谋,设想怎么怎么逃脱和欺骗,她所有赖以寄托的,只能是那些曾经的记忆。倦了,累了,就去回忆几下,那曾经的美好,就像一块饴糖,穿越时空滋润到内心里。 今日太子他们回宫,赶着马车,带着羽林郎。云芝劝她,“去宫门处迎接太子殿下吧。您要去了,说明您大度,太子爷一个男人,是不会再和您计较之前的事情,况且他还解除了您的禁足,这足以证明,太子还是个念及旧情的人哇。这时候您该做的,是要感怀太子爷的恩情,男人需要女人百依百顺,您服个软,很多事都能过去。” 苏秦端着铜壶,正在给窗台上的一株月季花烧水,很小的株棵,裹着湿乎乎的黑色外皮。整个冬天里,它都这个状态,死气沉沉的。苏秦本以为它死了,活不了了,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却不想打春的时候,黑色的外皮里竟然冒出了一丁点发红的嫩芽。 冬天一过,就该更换新的模样,院子里姿态各异的植株,都展现出勃勃膨胀的生命力,可她的生活呢?并没有像回暖的天气欢闹起来,反而沉浸在了死气沉沉的湖水里,压抑窒息。 她听云芝这么说来,倒也把手里的铜壶放到一边。她有时候觉得云芝说得不错,很在理,她不确定李渊对她玩的什么把戏,但只要她能奉承谄媚他几次,大多数都是能收到成效的。 但问题有时候出在自己身上,她可没有把握,也没有兴致奉承谄媚他一辈子,要不是遇到的棘手问题,很多时候她都不喜欢纠缠他。他爱做什么都是他的事,她从来没把他们当做一起来看待,他是他,自己是自己,两个人本来就不应该存在其他任何的关系。 云芝替她收拾起来那只铜壶,转身走去门外,但很明显,她想再说些什么,只不过碍于苏秦抑郁的表情,没再继续说下去了,说多了,就像是在逼她。苏秦已经很可怜了,李渊逼她,她可不想再逼她了。她只希望她能开窍,能懂得把握住女人的幸福。 苏秦终归还是听了云芝的话,她打扮了一番,换上一身新衣裳。早早去了宫门处等待着,云芝庆幸太子妃照做了,却也不敢表现面上,苏秦总能把好好地事情搞糟,让云芝心里不由得提了几分精神。 她觉得自己要长点心思,一瞧见太子妃不对劲了,就得好好提点下她,省的又把这样好的机会浪费掉了。 周施迟走在最前面,骑着棕色的骏马,马很精神,尤其一双大眼睛,黑啾啾的。苏秦一下子便愣在那里,她果然忘了,这里面,还有一个周施迟,她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呢?她现在这幅样子,实在是没脸再见他了,可他偏偏又出现在她狼狈的时候,李渊不待见她,连踏青都不肯带她,这是被冷落到什么程度呢? 她不知道周施迟是怎么想,也许内心嘲笑她窝囊吧,也许真的觉得她可怜,但无论如何,他能表现出来的感情,她都不想再猜测了。李渊心思缜密,想要瞒过他太难了,只有自己真的什么都不去想,不去做,才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况且周施迟注定是个当驸马的人,他的行为举止必然影响着他的前途,他有前程似锦的明天,有如花似玉的妻子,有无尽的荣誉等待着他。他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周施迟翻身下马,一身湛蓝色的袍褂整齐干净。他向前一恭,“末将拜见太子妃。” 苏秦一时间竟觉得搞笑,是啊,这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实在太难以置信了。她万万想不到,当三年后再见时,竟然是这样的开始。谁也没想过以后的日子,竟然要硬生生扣上了这样一层等级的关系,真可笑。 她望着他,压制住内心一切的感情,波澜不惊的道:“一路上有劳周将军了。”声音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李渊从马车里跳了出来,也许是这次踏青真的很有趣,也或许是他很满意刚刚发生的事情,总之他心情看起来不错,难得有这样笑眯眯的时候。 苏秦总觉得李渊像个笑面虎,平时不怎么笑得太子,今天倒笑得格外欢。也许他很得意她和周施迟之间的关系。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想不尴尬确实并不可能。他这是在看笑话,看曾经那么亲密的两个人,是怎么用另一种陌生的口气交谈,装着冷谈,装着毫不在乎,这可比唱戏都有看头。 “今晚我想设宴,留下周将军喝几杯酒,上次是犒劳他的丰功伟绩,而今天,我倒想和他叙叙旧。太子妃也来吧,要说到叙旧,可少不了你,以前,咱们仨,可是形影不离呢?” 苏秦听她这样毫无忌讳的挑起来往事,心里闷闷的有些不舒服。“我身子有些不适,怕是不能再喝酒了,您和周将军喝吧,若我去了,其他的都做不了,只会扫兴。” 李渊的语气仍旧笑眯眯的,“身体不适就请御医啊,难道你这是在说本太子待你不周吗?” 苏秦揣摩着他的语气,她觉得李渊应该很在意她和周施迟的关系,若自己说去了,免不了又惹他不高兴。她该做的,就是保持和周施迟的距离,最好当做陌生人来看。李渊希望她本分些,能不掺手的就不掺,能不过问的就不问,否则就没好果子吃。 “臣妾实在不适合去了。”她坚定了自己最后的看法,像是在做一场赌博,赌李渊真实的想法。 云芝在一旁拉扯着她的衣袖,像是在提点,不应该这么使性子。很显然,云芝都比她了解李渊,所以这场赌局,她还是输了,输了的后果就是被羞辱,大庭广众下被李渊狠狠打了一个耳光。 这个耳光很响,她只觉得耳边嗡嗡的飞着几只蜜蜂,脸蛋一阵毒辣的疼痛,她终于还是没站稳,瘫倒在地,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撑着地。 她隐隐约约听李渊说些什么,但这一巴掌太狠了,让她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模模糊糊听他讲,大概意思就是她不识抬举,好声好气的话不听,非得见点血,才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 她竟然没觉得伤心,尽管李渊打了她,尽管周施迟没前来安慰她,她反而有些庆幸,幸好周施迟没来扶起她,不然暴风雨是绝对不会停下来。她只能靠在云芝的怀里,听她凄楚无助的哭声,看样子,云芝伤心极了。 她心想:自己又一次辜负了云芝,自己可真笨,笨死算了。 第十一章 自李渊上次大发雷霆之后,苏秦就觉得他变了一丁点,每次对她发完脾气后,都会懂得补偿一点,上次是一套崭新的房内用具,而这次,给她请来了一个御医。 苏秦终究也没和他们一起叙旧,而李渊和周施迟也没有,自己没有是因为在云芝怀里晕了过去,而他俩没有却有些奇怪,苏秦想了半天也想不透,反倒是头有些痛起来。 那一巴掌可真狠,到现在还有轻微的感觉,以至于思考些复杂的问题时,头都痛起来。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打坏了,还是臆想症害的,总之就是觉得痛,连这颗心都冷冷的痛。 御医前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云芝给她端来几碟小菜,就着一碗荷叶粥。她勉强吃了几口粥,而那些小菜,却是一点没动。 云芝劝她多吃点,补充体力,可她实在没食欲,而且胸闷,想吐。 御医用沾了冷水的毛巾敷在她肿起来的脸颊上,说可以祛肿,好得快。处理完脸上,御医又给她把脉,她上次说自己身体不适,本来是一个推脱的借口,没想李渊却当成了真。她静静躺在床榻上,任由御医给他诊断。 那御医长了一把白胡子,一边诊脉一边捋胡子,沉思好长一时间后才发话。 “太子妃最近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比如乌梅,杏子?” 乌梅和杏子都是极酸的食物,御医这么一问,苏秦就算再笨也察觉出一点诡异,“我怀孕了?”她愣愣的。 御医点头,“恭喜太子妃了,老臣会尽快通知太子殿下,您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可以和太子说。” 苏秦一瞬间像是清醒了,头也不痛了,反倒有些犯起楞来,“能不能.....不要通知太子?” 御医有些困惑:“太子妃怀孕,这是件好事情,太子要知道了,对待太子妃的态度也会不一样了,老臣实在不懂太子妃的心思。况且这种欺君之罪,老臣承担不起呀,太子妃早些歇着吧,尽量安心养伤,对胎儿也好。” 御医走后,苏秦有些忐忑起来,倒在床上,坐立难安。 她委实不想要这个孩子,李渊只会冷落她,若这个孩子生下来,只会跟着自己一起被冷落,自己被他们欺负也就罢了,但孩子不行,他不应该跟着自己过这样的生活,没有指待,没有尽头。 李渊来的时候,云芝正陪着她刺绣,一针一针,一线一线,手指绕着圈子来回穿梭。 他伸手把她手里的活计扔到一边,摸了摸她的脸颊,半边脸红彤彤的,还微微肿胀。上午的冷敷起了作用,肿胀消了不少,但被他一摸,还有些微微的刺痛。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的脸,轻轻翻动着看,诡异极了。 云芝怕再闹出事端,自作主张的说:“太子妃有了身孕,想吃些酸的,可这季节找不到酸的水果,这可是急坏奴婢了。” 其实苏秦并没说过想吃酸的,只不过云芝想提醒太子爷,太子妃有了身孕,不再适合大吵大闹了,她无非就是想恳求太子爷看在孩子的份上,对太子妃好一些,哪怕只是平心静气的说说话。 他对云芝说:“你先下去吧,我想好好和太子妃说几句话。” 云芝有些不放心,却也不敢违抗太子爷的旨意,只能悻悻出了门。 他的手从脸上落下来,移到她的双手,缓缓说道:“你的脸好些了吗?”他的语气不轻不重,有些僵硬,也听不出感情,这样的语气苏秦很少听过,听着听着,竟有些荒唐。 她点点头,却没吭声。 “我打你,我羞辱你,那是我的错,但孩子是无辜的,他是我的骨肉,也是你的骨肉,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都牵扯不到孩子身上。今后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好好的行吗?” 苏秦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脸上一阵白一阵青,纠结的厉害。男人花言巧语都会说,说起来一套一套,她可不想在这时候动容,若她当真,她就输了,他可是把她当敌人呢,对待敌人,怎么可能会心软? 她冷冷问道:“这个孩子,非要不可吗?” 李渊明显控制住了怒气:“你有身孕,我不和你发火,但这个孩子是我的,你没资格决定他的生死。” 苏秦把头埋进被褥里,“你也知道我们俩的关系,你不屑理我,我也不想巴结你,你恨我,恨我们全家。有时候我就纠结,我们之间到底适合有一个孩子吗?生下来就带着仇恨,跟我一起过苦日子,看别人脸色,受他人冷落,这样的日子不好受,真的。我这么过,是我罪有应得,我认了,可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和我一样,承受他不该承受的痛苦,他是无辜的。所以,求你了,这个孩子我们不该要,不要让他出世好吗?” 李渊攥她的手,不自觉加了几分力气,但他仍在控制着自己,现在不同往日,她有了孩子,这是她的砝码,可以让他恣意妄为的砝码,对此他没有办法。他只能压着怒火,重申着自己的立场。 “这个孩子是我的,关系皇家的血脉,这不是能让你由着性子决定的事,要不要还是我说了算。而且在这之前,你最好好好保护他,别让他饿着,也别让他冻着,万一出了什么闪失,我要你全家陪葬!” 话一出口,他松开她的双手,冷冷的从床前站起来,“有什么需要尽管提,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对你的,也会好好对待我们的孩子。” 李渊走后,云芝才从门外钻进来,她拿着手绢,替苏秦擦拭着泪水,反倒自己忍不住哭了起来:“主子呀,你醒醒好吧,小皇子是无辜的,您不可以说刚才的那些话呀,他是您亲生骨肉,虎毒还不食子,您可不能这么狠心呀!” 她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油脂麻花的脸蛋通红通红。 苏秦紧紧攥着她的手,但眼泪停不下来,不管云芝怎么拿手绢擦,眼泪还是哗哗的从眼皮子里冒出来,像温泉似得源源不断。 她想,如果这孩子真的出世,跟着自己过苦日子,将来孩子可要怨恨自己的,他们的婚姻本来就是个错误,在错误的基础上就不该继续错下去了,早一步纠正过来,或许对彼此,都是好的。 云芝仍旧哭着说:“孩子才是您的保障啊,你有了小皇子,太子殿下才会对您高看一眼。说不定以后,太子殿下看在小皇子的份上,发现您的好,好好待您。您一定会幸福,一定能摆脱现在的处境。刚刚太子殿下还嘱托我照顾好您,一切吃穿用度都有得保障,太子殿下对您的态度已经变了啊,你可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哇,不能做傻事的。” 云芝呜呜的哭,眼泪都流到了脖子里。 刚刚在门外,她听到了苏秦和太子的对话,她庆幸太子能心平气和不发脾气,却也无奈苏秦不明事理,这孩子的出现明明是个好事,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及时,为什么她死活不喜欢呢? 下午的时候,苏秦在床上眯了一会儿,这几天很累,身子出奇的沉重。她一闭眼,就睡着了,一直睡到快日落。 只睡了这么一会儿,却觉得昏昏沉沉的,就像天旋地转了似得。她做了许多梦,支离破碎的,醒来后却又十分可怕。她梦见孩子没有了,而李渊又拿着那把鱼鳞匕首抵在她的下巴上,恶狠狠地问:“你说,这个孩子是我的吗?”她觉得好可怕,却又张不开嘴,幸好周施迟来了,拉住她的胳膊,冲着她喊快跑,他的声音应该很大,可她不管怎么去听,都听不到他的声音,她只能看见他卖力的大喊着,凭着他的口型判断他的意思。 再后来,她就醒了,从脖颈到后背都是一层冷汗。 等回过神,却发现李渊坐在床前,她吓了一跳,紧接着大喊了一声。李渊大概是被她莫名其妙的举动困惑到了,“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 她确定李渊手里并没有什么匕首后,才如梦初醒似得点了点头。 李渊把她揽进怀里,安慰道:“别怕,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 靠在他坚实的胸膛里,像是做梦一样。她觉得李渊可真会玩把戏,之前对她一个样子,现在对她又是一个样子,他到底在盘算些什么呢?要想折磨她,大可对她不管不顾,像这样冷一会热一会的,真不是滋味。 她轻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她可不想沉浸在他的糖衣炮弹里,他宠徐良娣的时候肯定也这样,关怀备至的,难怪徐良娣会不可自拔,感情都是被男人惯出来的。 她知道徐良娣真的很喜欢太子,有一次竟然都闹到了自己宫里,那时候太子爷谁都不搭理,既没有去徐良娣那里,也没来苏秦这里,可徐良娣不知道,硬说是苏秦使了妖魅之术蛊惑太子,离间他们的感情。苏秦当时只觉得搞笑,她是不知道他们两个间的深仇大恨,要她一清二楚的话,肯定不会这么说。 那件事终归还是以徐良娣和太子重归旧好而结束,苏秦真搞不明白,李渊心思那么深,心肠那么坏,为什么偏偏还有女人喜欢呢?难道真的是‘太子’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头衔? 当时她想不明白,但现在或许明白一点了,李渊太懂别人的心思了,知道对女人要用甜言蜜语,是啊,哪个女人能经得起他的宠溺呢? 第十二章 李渊偏要留下陪她,说是把之前欠她的都补回来。苏秦想不通,他到底是想要补什么呢?他对她不好,是她罪有应得,反正她也不会因此而感激他,这样子的坚持不见得好,只会让她尴尬。 可李渊不介意,他说要陪着她一起用过饭再去书房。她想,以前他可是不屑和她一起呢,两人呆一起不到半刻,就必然会冒出来火星子,更别提一起好好吃顿饭了。他的脾气总很暴躁,再加上自己对他也不上心,这让两人间本来就危机四伏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云芝端来好几样菜,都是些清淡点的,还配了两碗稀粥。她对李渊说:“娘娘最近就爱喝粥,油腻的东西都吃不下,还爱吃些酸梅,我猜肯定是一位小皇子,一定很可爱。” 李渊难得笑了笑,道:“那就让御膳房多煮一些,再放些红枣。也要适当给太子妃补补身子,不妨煮两只鲤鱼,做清谈一点,不油腻。” 云芝难得见太子对娘娘这样,真觉得两人有夫妻相,她不想破坏这么温馨的一刻,乖乖出去了。 苏秦拿着汤匙舀了一匙粥,轻轻在嘴边吹着,粥有点烫,也有点黏,热气也不容易散去。李渊很耐心,接过她手里的汤匙,放自己嘴边吹了又吹,等确认温了之后,才缓缓递到苏秦嘴边,他示意她,可以喝了。 苏秦迟迟没有张嘴,李渊的手在半空里僵持了好一会,直到他脸上的笑意慢慢退去,翻起来一抹阴云。 苏秦重重叹了一口气:“太子这样子,我还真不习惯,我们之间,可并不是这种能谈得上这种你侬我侬的关系,冷落我的是太子,宠惯我的还是太子,这是你的真心吗?” 窗子镀上一层橘红色的光辉,将整个房间里笼罩在了一片昏黄里,李渊的表情在这样的光线里捉摸不定,像是想发怒,又像是在克制,错综复杂的让人觉得不真切。 “我关心的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你要真以为我对你动了感情,那你可就错了。这是我的孩子,是未来的王,我必须确保他能健康成长。” 苏秦冷笑几声,“好,既然这样,我也想通了,反正这也是我的骨肉,我决定把他生下来了,不过,你要记得是你欠我的,既然这次算我帮你,你也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你说。” “放心,不算过分,但我还没想清楚,等日后我想到了,就会向你要回这个权利,你要记得!” 李渊点头:“君无戏言。” 李渊去了书房,佳宁宫里才算平静下来。苏秦靠着床榻,抚摸着还不算凸起的小腹,凄婉的说道:“如果额娘利用了你,你会怪额娘吗?” 回答当然是一片死寂。 她又觉得累了,这几天总觉得累,可能是怀孕引起来的吧,御医说她有孕一个月了,在之前的一个月里,她还在和李渊斗得不可开交,被李渊禁足,被李渊打耳光,还不得不承受他的坏脾气,这哪里是一个孕妇能受得了的。 在那之前一直是撑着,等确诊有喜之后,就觉得撑不住了,一系列反应都跟着来了,胸闷,想吐,乏力,没食欲.....齐刷刷的都到了苏秦眼前,这让她的体力吃不消了,越来越觉得怀孕不是件好事。 她揭开被子睡了进去,头刚接触倒枕头,就又睡过去了。这个梦境倒有些甜蜜,她梦到周施迟,他站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紫色的像喇叭的花朵从他身边飞快的落下来,她好奇为什么花朵落得那么快,就像下雨似得,周施迟没回答她,却拉着她跑了,两个人跑的很快,很快很快,好像她从没有跑得那么快过。他们顺着一片大草地不停地跑,她一边跑还一边问他跑什么,他的表情有些焦急,却不回答他,好像哑巴了一样什么都不说。她终于不想跟着跑了,甩开他的手坐了下来,她还示意让他也坐下来陪她,可他坐下来后,她却发现变成了李渊,怎么会这么奇怪? 她再抬眼看去的时候,草地的尽头竟然是关口,周施迟站在那里朝他挥手,示意她快过去,过了关口就是塞外了,就没人能管得了她了,她兴奋起来,拉着年少的李渊一起过去,李渊摇了摇头却不说话,这梦里谁都不说话,真奇怪。周施迟还在招手,李渊也在摇头,她一直犹豫,到底过不过去呢? 梦境没有了后文,她还没醒过来。她真正醒过来的时候是半夜了,一阵轻微的开门声惊动了她。白天睡了不少时间,吃过饭又接着睡,像把好几天的觉都睡了,虽然还是有些乏力,但已经没有白天那么困乏了,所以夜晚睡得很轻,连最轻微的声响都能吵醒她。 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口过来,一直到内殿,她睡在宽大的床铺上一动不动。她本能的机警起来,又一想,她觉得像是李渊,以前,李渊经常三更半夜过来,她一次也没察觉到过,但今天睡得轻,倒头一次发现李渊的动静。 以前他来的时候,总喜欢把她弄醒,一把抱住她的腰,把她从美梦里给捞回来,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件袍子似得。再然后就像对袍子一样对待她,又拧又压,好像要把身体里的水分都挤干出来,他完全压制性的把她控制,不给她反抗挣扎的机会。也不是不完全给,就是那种能让她在怀里挣扎却死活逃脱不掉的那种,像禽兽。 苏秦想起来就觉得暴躁,她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陪他过了三年,不吭不声的忍过来,好像自己心都死了。她折磨她的时候,她只能受着,任由他开心,她一直等待他烦躁的一天,所以她不主动理他,也不刻意拒绝他,她这样不冷不谈的表现好像真的奏效。 在那之前,李渊几乎每天都要到她寝宫里,折磨她,羞辱她。但后来,她一直觉得是自己的方法奏效,所以他才提拔了徐良娣,渐渐少来佳宁宫,再到后来,他更是少来了,经常性的冷落讽刺她,一冷落就是十天半个月。 她倒觉得清闲了,可整个东宫里的人都知道她不受太子的待见,在这东宫里,不受太子待见就不受所有人待见,人人都会落井下石,争先恐后的爬到她头上,这个踩一下,那个跺一脚,这样子不痛不痒的欺负了她大半年。 李渊爬上她床榻的时候,她仍在机警的等待着什么,以前她都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他搞醒,但今天她清醒着,反倒觉得有些别扭了。像是明知道有一只箭要射到自己身上,自己准备好被射和自己没意识的被射是不一样的。 他身体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像一种树的叶子,可她就是想不起来什么树,她本来就知道的不多,小时候又不喜欢多学,不清楚很正常。 那架她再熟悉不过的身躯从她身边动了又动,但每一次都很小心,难怪之前她一直没察觉到过,感情他也有这么小心翼翼的时候,他这么谨慎,自己睡的有那么沉,能察觉才真是怪事。 更奇怪的是,他翻动了几下后就没了动静,就像身边躺了一具尸体,连呼吸声都轻微到若有似无。她有些好奇,稍稍偏转了一下身子,一转身,胳膊便扶到了他的腰上,他没更衣,躺在被褥之外。 她惊得抖了一下,这一抖像是被他感应到了,接着就有一只大手覆上她的手背上,手掌的温度有些熟悉,手掌的细纹也有些熟悉,味道有些熟悉,连身影的轮廓都有些熟悉。她不自觉的有些想入非非了。 夜静的可怕,窗台上零零星星洒下几抹星光,在寂静的环境里,她不知道该不该把手收回来,她不动,还可以继续假装睡着,要她动了,免不了暴露自己没睡着的事实。一时间她犹豫了,可那旁也迟迟没有动静,他只是握着她的手,连被褥都没钻进来。 “我知道你没睡着,要是无聊,我倒可以陪你说说话,白天睡了那么久,晚上睡得着才怪!” 他的声音突兀的出现在夜色里,语气很轻,但还是把她惊了一身汗。 她知道自己被他看破了,也就不好继续装下去了,他总是很精明,一眼看穿她的把戏。被他看穿的时候,戏也没必要继续了,他揭穿她,意思就是不想和她演下去,若真想陪她演下去,他也不会主动开口讲话。 “为什么你总能看穿我,我所有的小心思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他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肚皮上,顺势钻进了被褥,语气很轻,跟一圈薄薄的烟雾似得,“因为,我了解你。” 苏秦觉得这话太熟悉了,好像从哪听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这句话不停从她脑海里缠绕,像生了根的藤蔓,一股一股爬满她的心脏,紧压着她的呼吸。 她总算想起来,仿佛云芝也这么说过。 李渊轻轻叹气,“我们从小玩到大,你的举动,我总觉得我能猜个大概,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哼哼!李渊也会说笑? 可为什么一点也不好笑。 第十三章 那夜里他说了许多,大多是围绕着儿时候的故事,讲他们怎么一起爬树啦,采花啦,捉蝴蝶放风筝啦。 讲放风筝的时候,李渊特意好好回忆了一番,因为他儿时候做的风筝相当绝妙。他给苏秦做了好多只,都很讨喜,因为他做的风筝都能飞的很高很稳,样子也精美的没话说。 他做风筝的本事是跟着宫里的手艺人学的,那是一个老太监,伺候了父皇一辈子,后来老了,手脚不麻利了,就从御前退了下来。李渊学做风筝的时候,那老太监手把手教了他一个上午,包括裁纸片,扎竹条,和浆糊,李渊小时候聪明,看着老太监示范给他一遍,心里也就有个大概了,他照着老太监的样子亲手又做了一遍,没想竟很顺利,当一只只精美的风筝被扎出来,很是有成就感。 与其说今晚上是他俩畅聊往事,倒不如说是李渊一个人的回忆史。 苏秦只是躺一边,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讲述,她却不怎么插嘴,那样子他真像一个很有故事的老头。小时候,他们也经常听其他老人讲故事,那故事总是很奇妙,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力,类似会飞的龙,吃人的妖怪,总之那些玄乎其玄的诡谈和凶神恶煞的妖精,总能引起他们一点兴趣。 她从没听过李渊讲那么多话,自从嫁给他来,他今晚的话比要他对她说过的一年的话都多。但他说的都是些开心的事,能引起人美好遐想的往事,虽然苏秦并不接话,却总是在他讲述的时候尝试回忆一遍,这些故事她回忆过好多遍,她只是在证明他们对这件事情的记忆是否是一致的。 有时候两人的故事稍有出入,她也提出自己的看法,她这么做纯属是让他知道,她一直在认真的听,虽然她不怎么说,也没什么反应,但她要表现出一副很认真对待他的样子,没有忽视他,也没有冷落他,这是习惯。 每次她一插嘴,他总是很兴奋,像是自己做的功课得到了太傅们的赏识和肯定,兴奋起来时,就稍微在手上加点力道,整条胳膊圈在她的腰上,轻轻摩挲着,拉拢着两个人的距离。 她觉得有些别扭,尤其面对这时候的李渊,他的性情果真是大起大落,讨厌的时候狠劲的折磨你,现在又是温柔的过分。 冷落她的时候,她可以不言不语不挣扎不反抗,反正早就习惯那样了。 但现在这般温柔,她反倒是不知道怎么应对了。 虽然李渊讲了不少,但都是避开了那些不好的记忆,他讲这些,是为了让她舒心,倘若让她回忆起那些纠结痛苦的事情,就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这不划算,对肚子里的胎儿也不好。 苏秦不知怎么的快要睡过去了,耳边是他迷迷蒙蒙的声音,像透着一层水雾,溅起来不少细微的水珠子,让她听得恍恍惚惚的。 朦胧的意识里,她好像又听到李渊在喊她“秦儿”,她不吱声,任他喊着,好像有风轻轻吹打着窗户。 “这个孩子,我们一定得生下来。” 她本来已经困得不行了,可他的声音还在,话题也慢慢转向孩子身上,她提起了精神,慢慢把身子转向他。 黑暗里谁的面孔都看不清楚,只有一团团轻喘的气息,有时候喷在脸颊上,微微发热,有时候又喷在额头上。 他继续说:“上个孩子我已经失去他了,这个孩子,我真的想让他平平安安的长大,我知道,你一直不屑和我生这个孩子,但既然他都来了,就是天意,上天让我们有这个孩子,我们谁也改变不了。” “可是你真的觉得,他的出生对他是件幸运的事吗?” “他是我的孩子,我定然会好好保护他。” 苏秦犹豫了,“可我,不信任你!”她没顾虑到会惹怒他,只是想把自己担忧的事情说给他听,就算改变不了他的决定,但也要提醒他:既然你坚持,就要对自己的决定负责到底。 李渊听出她的意图,轻叹一口气:“你还是这样傻,难道你就没发现我冷落你的缘由吗?上次是你杀了孩子,当时我真的很透你了,恨不得把你立刻杀掉,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折磨你,但我真以为因为这个孩子,你会改变对我的态度。我发誓,就算你因为孩子而想真心想和我过日子,我定然不会这般对待你,但可惜,你太狠心。” “我不指望能和你恩恩爱爱,况且我知道你也不会原谅我,我说过我会把他生下来就一定把他生下来,不用你花言巧语,我也会说到做到。所以你不必担心,也不用想着花样说这些不切实际的谎话。” 她想,李渊一定又生气了。 “睡吧,也许今晚,我就不适合提起这个话题!” 他的声音又冷漠起来。 第二天,苏秦起床后就接近中午了,李渊昨晚讲了太多,她不敢冒然睡去,只得陪着他好好熬着,好不容易等他发话说睡吧,可她又被他的话题整的来了精神,左思右想了好多才昏昏睡去,睡得时候不早了,再加上近几日身子疲乏,就睡过头了。 李渊每次在这种时候都会提前离去,不告知她一声,醒来就瞧见没了踪影。 她也渐渐习惯了。 刚刚洗漱完毕,云芝就从门外闯了进来,她一边跑进来一边说:“娘娘,娘娘,听说翠宁宫那边出事了。” 翠宁宫是徐良娣的寝宫,李渊宠幸她的时候,经常在那边留宿,所以经常听宫人说:太子今夜又在翠宁宫留下了? 苏秦听云芝这么说着,倒也生了几分疑虑:“出了什么事?” 云芝原原本本的将故事告诉给了苏秦,原来李渊从这边走后,就去了徐良娣那边,算下来,自从苏秦怀孕后,太子应该好长时间没去过翠宁宫了。那徐良娣一见这边受了宠幸,哪还受得了,非哭着嚷着说太子不爱她了,也是,她才做了几年的良娣,还没完全摸透这太子爷的性格,要是苏秦,哪敢这般跟他耍脾气呀!于是,李渊果然在那边发了脾气,甩手给了徐良娣一巴掌,徐良娣尝到了苦头,也不敢再任性了,只是趴在地上不停的哭。 云芝说的时候,还带了幸灾乐祸的口气,好像这件事情的发生,是一件多大的好事似得。 苏秦却没见得多么兴奋,她知道,李渊是昨晚在这边受了气,这才跑去那边撒气的,要不是自己肚子里有这个孩子,怕昨晚他可是要爬起来发脾气的,看来他有一点没有说假,他果然很在乎这个孩子,要不是孩子,她估计早就成了他的出气筒了。 可这个男人真可怕,只会找女人出气。 李渊下午有政务处理,在书房窝了半天,一直没见着他的影子。现在,苏秦倒也习惯见着他了,这和以前不一样,以前见他一面,非得等个三两天的才有机会,而现在,几乎每天都到身边来晃悠。 她起初不满意,但后来又觉得没什么了。反正现在他也不怎么羞辱她讽刺她,在他身边,压力自然也不比以前了。其实他不发脾气的时候还是很不错的,关心她体贴她,尽管是在有这个孩子的前提下。 她真觉得他就像一只披着人皮的狼,有需要从这边索取的,他把你当菩萨一样供着,没利用价值的,就踩在脚下折磨出气。 幸好他目前还用得到自己,倒过上了几天高枕无忧的日子,不必像以前那般惴惴不安,也不用再看其他人的脸色。从这种生活中最尝到甜头的就是云芝了,她现在去厨房讨些什么吃的喝的,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艰难了,以前只会吃那些人的气,现在,倒也没人敢敷衍她了,她要什么,那些人也自是不敢怠慢。 下午的时候,云芝刚从御膳房里端来一碗燕窝,燕窝又香又稠,还冒着滚滚的热气,她刚放桌上没一会儿,正准备招呼苏秦过来尝尝,却不想徐良娣竟然来了。 这可是位稀客,比李渊还稀。除了成婚第二日李渊带她来过佳宁宫,好像还有一次她来这里质问苏秦,在之后的时日里,就再没来过,显然她对这里的环境还是陌生。她来这里像带了满肚子怨火,直到苏秦从内殿走出来,她就直接上前问起苏秦来,一双眼睛恨恨的,濯濯发亮。 云芝倒是想阻拦她一下,但被苏秦一个眼神支使到一边。 徐良娣问道:“不要以为你怀孕了,就可以在太子耳边扇风。拿孩子要挟男人,这可不是一个好女人该做的。” 她总是这么一套思想,哪天李渊不理她了,总是别人在李渊耳边说三道四,为何她就没想想自己,想想李渊的原因。上次她倒是和李渊重归旧好了,想必吃到了那样一种甜头,所以就想来再试试吧。 “徐妹妹,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陪了太子这么久,你会不了解他?你觉得他会是那种爱听枕边话的人吗?要他真能听进去我的话,估计他也就不叫李渊了。” 第十四章 徐良娣听着像是有道理,但又不敢轻易相信,她的意图本来就不是讨个说法,而是为了引起太子的注意。 看来李渊果真是冷落了她,连徐良娣想见他一面,都必须闹到苏秦这里。 徐良娣道,“你倒是真有心机,平时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看着与世无争,不争不抢,没想大招,都是放在后面呢!” 她以前的确没什么心思,那时候,李渊也不像现在这样往这边跑,以前没怎么受过宠的女人反倒一时间风光无限,这让平时那些受宠的人觉得有些不自在了,怎么看都像是她抢了她的东西。 苏秦把目光转向窗外,“你与其来我这里大吵大闹,倒不如花些心思在太子那里,他亲近我是因为我有了身孕,可傻子都知道,如果不是这个孩子,恐怕我还生活在被他羞辱折磨的生活里。如果你担心我抢了你的男人,那大可不必,等着孩子生出来,估计他又会去徐妹妹那里吧。毕竟你和他,才像真正的夫妻,我可比不了,你说呢?” 徐良娣很生气,可苏秦把话说得这么漂亮,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纠缠下去,太子妃都肯放低架子,她要再无理取闹,那就是她的过错了。她还不傻。 徐良娣稍假辞色,“我知道这固然不是姐姐的错,但现在这种情况,我也不好向太子殿下挑明来说,想必你也听说了,太子殿下甩了我一巴掌,他在气头上,我又不知好歹的招惹他,我算是吃到苦头了。可我不想就这么被太子遗忘掉,我总觉得我应该主动跟太子服软,但问题是我又见不着他,所以我想请姐姐,能帮我说说好话。” 苏秦想:这女人的态度果然是来个大转变,刚刚还一副气势汹汹讨伐她的模样,一转眼又成了低三下四求她的处境。不过她也还算聪明,知道跟李渊不能硬着来,有时候顺从他奉承他,总能收到好的成效。徐良娣倒也能摸准这一点,但关键还是李渊那里。 徐良娣又从苏秦那里坐了一会儿,迟迟没见太子殿下来,到最后也有些心灰意冷了。她是来碰运气的,运气好了,碰到太子,那必然是好事,但今天貌似没那么好运,太子不来,她的心就定不下,连和苏秦交谈起来,都显得心事重重地。 徐良娣走后,云芝把那碗凉了的燕窝撤了下去,又转头对娘娘说:“娘娘,这个徐良娣,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以前咱受冷落的时候,她可干了不少落井下石的事情,你可千万别对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心软。你心软了,可就是让她得了机会,改天她一威风起来,铁定又要骑咱头顶上,她可不会像咱们这么心软。” 苏秦笑笑,意思是她懂。苏秦和李渊处了三年,李渊身边勾心斗角的事情也不少,她也看在眼里。 但她现在只想好好生下这个孩子,李渊答应过,只要她生下这个孩子,他就会答应她一个要求,但究竟什么要求呢?实话说她自己也没想好,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大不了到时候让他放她出宫,这也不失是一个好主意。 徐良娣倒也经常过来坐坐,每次一过来,云芝都紧紧跟在苏秦身边,照云芝的话讲,这恶毒的女人见不得别人好,云芝要不留神,这女人就将魔爪就会对准苏秦的肚子。 这个孩子好不容易来的,云芝可不能这么大意。 结果好些天下来,什么事倒也没发生。李渊像料到徐良娣什么时候来,他来的时候,她都不在。这可真是巧。 那天,徐良娣对苏秦说了,眼下春正浓,南苑那边的杏花开了一树,白里透红,煞是好看。她还邀请苏秦前去看看,眼下也没要紧的事,也正有些烦心,苏秦就应了她。 第二天早,云芝就陪着苏秦去那边散心了,好些时日没出来,一直都是在殿里养胎休息,这会出来,真觉得变化极大。尤其是一树姹紫嫣红的花叶,看着都觉得舒服。 自有了身孕,苏秦总觉得睡不够,身子又乏又累,可夜里又睡不踏实。御医瞧了好些次,说她之前抑郁成疾,得好生调理。最好能多想些开心的事,多散心,多沐浴阳光,不适宜受到刺激,不宜情感变化无常。 李渊这几日挺忙,说是南方发生旱灾,挺少有空再陪她了。她也乐得清闲。 她去南苑的杏树林,叶子没长,徒生了一树拥簇的花团,一枝枝,一簇簇,美艳无比。她从其间漫步,沁香就从鼻息间钻了进去,像一只手,挠着她的鼻腔有些痒。 难怪徐良娣请她来,也许她早该料到她的意图,太子身边的女人哪会想的那么简单,若不是有利可图,她哪能想得请她去观花呢?她看到周施迟的时候,正漫步在林子的深处,稀疏的阳光透过花枝,懒散的洒在他的身上,像镀上一层白色的灰尘,氤熏的,温暖的。 她和他四目相对,心底里越来越发怵,她知道,这定然是徐良娣设计好的事情,既然上了当,徐良娣也必然有把握能让太子知道这一切,要这时候再去避嫌,怕也是自作心虚的表现。 周施迟先开口了:“娘娘怎么会来这里?” “是徐良娣邀我来的,不知将军呢?” 他们的语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陌生了,还以为有些东西怎么也不会改变,可今天看来,那些自以为是的坚信竟然这么容易就被这种陌生的口吻击了个粉粹,究竟还有什么值得相信。 “哦?徐良娣今天好雅兴,不仅邀了你,还邀了我。” “不过主角却没来。” 两人陷入了沉默。 这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上次见面到现在,也有半个多月了。这半个月,发生了不少的事情,她的生活又发生了改变,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倒有些想要逃走的冲动。 “看来今天要被她放了鸽子,我觉得也没意思待下去了,也怕给将军惹来非议,那我就先行离开了。”苏秦道。 她转身要离开,周施迟发话:“反正都已经见过了,就算想去避嫌,怕也是来不及了,既然中了圈套,不妨就将计就计,反正结果都差不多,你还想和我谈谈吗?” 他的语气倒变化一些,和几年前一样柔情似玉,他的眉眼倒变化不大,只是比以前更刚毅一些,连下巴的轮廓都格外分明。她呆呆看他:“好!” 云芝早就被差遣下去,此刻这片寂静的美丽的花林里,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站的不远不近,依稀有阳光在他俩身上流转着,像罩在一层明亮的梦境里。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静听鸟语,静享花香。 “想想那些年,再看看你现在,我还真不敢相信。你现在成了将军,威风八面,让我看了还真羡慕。”无非是些缓解尴尬的废话。 “我知道你应该恨我吧!” 没想他这么直接,省去不必要的纠缠。 苏秦冷冷的看着他,“我想你也知道,我现在正在过什么样的生活,我不指待能有什么好结果,我也认了。现在再说恨你也晚了,也许我该庆幸,幸好当初你没带我走,不然我的家人就真的活不成了。当时我太傻了,我只顾着自己的幸福,却完全没有顾及到家人的安慰,如果当时我跟你走了,我的家人都死掉了,我觉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也许这就是命,是我最好的结果了。” “你变了。”周施迟迟疑了好久才蹦出这俩字。 苏秦抿着嘴:“你同样变了。” 周施迟冷笑几声:“我以为你会恨我,如果真的那样就好了,最起码我可以心甘情愿让你打一顿,是我欠你的。” “没必要恨谁爱谁了,就像我以为我恨李渊会恨之入骨,没想到最后,我还是要给他生一个孩子,这可真是好笑。” “伴君如伴虎,你要讨好的是李渊。” “那好,如果你真觉得亏欠我,那就告诉我,我爹到底还活着吗,到底和李渊有没有关系?” “恕我无从奉告,但你需要警惕的,不只是徐良娣,你真正的敌人,还没出场。当然那个云芝,你也要当心,我能透露的只有这么多。” 周施迟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下一树的杏花,在清风的吹拂下,缓缓落下,将她的脸,映衬在一片桃红中。 她望着他的背影,从没这么纠结困惑过,他的话让她心煞的凉了下来。他的意思,她不明白,为什么是云芝?为什么敌人会在暗处?到底还要经历什么?到底这是场什么戏码? 她失魂落魄的回到佳宁宫,云芝紧跟其后。她一边走一边问:“娘娘,你到底和周将军什么关系?不过他真的好帅,难道你们真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当然她也困惑,娘娘是去赏杏花散心的,为什么反倒更不开心,还有她见得那个周施迟,为什么从没听娘娘讲过他俩相识呢? 第十五章 以前,她尽可以信赖周施迟,因为在那时候,他可是她的依靠,她一直把他当做某种意义的靠山,这和阿爹不一样,阿爹的依靠是自始至终的,而周施迟却是一种崭新像是心血来潮的,像极了青春澎湃的那段年纪。 她终归还是动摇了,她听信了周施迟的话。她以为云芝有什么是瞒着自己的,因为她也想到了一些蹊跷的事情,比如当初自己出宫的事情,这件事只有她和云芝晓得,只要云芝不说,这事情算是天衣无缝,但为什么太子会知道?还有当初她打掉那个孩子的时候,连御医都不知道,太子又从何而知呢?这些个困惑,无疑都把矛头指向了云芝。 她一边剪着瓷瓶里的花枝,别有用心地道:“太子近日没怎么来了。”说完,轻轻摇了摇头,“到底还是把我给忘了。” 云芝道:“不会的,太子最近忙于政务,还得应付那个难缠的徐良娣,等一抽空,就会来看娘娘了。” “哦?你怎么知道?你怎么对太子的行踪比我还了解?” 云芝一时间有些哑言,“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哦”苏秦点了点头,把剪花的剪刀搁在桌子上。 云芝有些惊怕,“娘娘,你昨天和周将军见面的事情,都被太子殿下知道了,我觉得你还是做好解释的准备。” “我为什么要解释,清者自清,除非有人恶意诬陷。” 她也闹不清楚把这事捅给太子的到底是云芝还是徐良娣,她只能凭着感觉一点一点寻根摸底。 云芝说:“徐良娣那样的嘴脸,娘娘真不担心她会无中生有,她现在失宠,最有可能发起疯来,您不可不防啊。” 苏秦意味深长的望着云芝:“你说得对,有些人看不到内心,不可不防啊。” 李渊来的时候,她已经做好准备,她有孩子,所以断定他也不敢乱来。 “我昨日见到了周将军,在南苑的杏树林里,他还是那样,很喜欢赏花,可那段年纪,我们是再也回不去了。”她故作忧伤的感叹。 她率先主动的提出来,她知道,如果这时候坦诚一点,效果往往会好许多。 李渊看着她,没见怒气:“你要真想和他叙旧,倒不如把他叫来书房,我们三个人一起,岂不是更有味道?” “叙旧就没有必要了,我也只是偶然遇见他,听他说了不少边塞的事情。我还听说父皇要把建宁公主许配给他,建宁公主也是美人一个,而周施迟最近也风头正盛,细细一想倒也算门当户对,可是一门好亲事。” 李渊像是很满意她的回答:“你长进了不少。” 他接着说道:“那亲事我也觉得不错,建宁公主可是父皇的宝贝,她肯嫁给周施迟,也是便宜那小子了。” 苏秦笑了笑,抚摸着小腹。已经俩月了,小腹还没怎么凸起,所以走路睡觉的,她倒也没觉得不方便。李渊也顺势抚摸着胎儿,道:“你说这孩子生出来,到底是像你还是像我呢?” 苏秦不回答,一直微笑,笑得脸蛋都有些发红,羞羞涩涩的像是红色的果子,又酸又甜的那种。 李渊让云芝给她端来一盘酸酸的果子,苏秦捡起一颗放到嘴里,一咬下去,浓浓的汁液很有口感。她说不上来这果子的名字,只觉得味道不错,吃着也有食欲,倒禁不住多吃了两颗。 李渊道:“这是从西域进来的果子,我吃着好生酸涩,就想太子妃应该喜欢。” 苏秦莞尔一笑:“你可真了解孕妇。” 李渊也咯咯笑了起来。 他想,他等了三年,那个曾近的苏秦总算有了一点影子,以前,他喜欢她,那是个不言而喻的事实,他每天缠着她,要和她一起玩,他本以为自己太子的身份能牢牢把她拴住,却不想,苏秦并非他想象中那样的女孩子,她好像更倾向于周施迟。 以前,她可是个天真活泼的好姑娘,又乐观又开朗,好像整个夏天的阳光都播撒在她的心田上,他的笑容可真迷人,一笑起来就有酒窝,在她脸颊上荡漾着,看着都有去捏的冲动。 可后来她变了,对他的态度也变了,她没以前乐观了,整天心事重重得和他过日子,敷衍塞责,虚与委蛇,她的改变让他陌生。他也知道,这种改变在所难免,只是他喜欢她,他不想让她从他身边消失,就算她再恨他,他也要把她留住,哪怕只是留住她的人。 “我这几天挺忙,把你忽视了是我的错,如果想让我弥补你,有什么要求你就说吧。” “那你去看看徐妹妹吧,这几天她老往这边跑,傻子都看出来,她是在等你啊,希望能和你见上一面。想想你也真够薄情,之前宠人家,现在又把人家丢一边不闻不问了,这女人哪受得了你这样的忽冷忽热啊?” 李渊面色平静:“感情你是吃醋了,之前我亲近她,你不乐意了?现在旁敲侧打的表示你的不满,我只能这么理解了。” 苏秦笑了。 李渊道:“那好,明日我自会去看看她的。” 夜晚,李渊躺在她身边,伸手摸在她的小腹上。现在,他总有这个习惯,一靠近苏秦,就忍不住抚摸她的肚子。 “现在你有身孕,我要去别的女人那里偷腥,你真的不介意?”李渊问到。 苏秦整迷糊着,被他一说吓了一跳。 “以前我没怀孕,你也整天在别的女人那里,那时候我都没说什么,要现在再表示我不高兴的话,你不觉得我很矫情吗?” 李渊笑着:“不觉得。” “可我觉得。况且你是太子,后宫本就不少,要是每天都吃这个的醋,吃那个的醋,那我过得多可怜啊。而且她们,都一心盼着太子能去,这后宫的女人啊,本来就命苦,全都指望着这么一个男人。” 李渊轻轻吻了她的脖子:“可我没有多少后宫啊。” 他继续吻她,吻她吻得面红耳赤,呼吸都有些错乱了,她扶住他的脸:“不行,现在不方便。” “我又没说做其他的,我只想亲你一下都不行吗?” 苏秦笑了:“不行,我怕我把持不住。” 这么撩人的话,李渊自然心花怒放,他使劲调整了呼吸,再次问道:“真的不行吗?我也可以很温柔。” 苏秦转过身,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真的不行,老实点。” 李渊哀嚎了一声,钻进了被子里。 李渊醒的早,醒了也不起床,一直静静看着她。她没醒,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贴合在眼皮子上,多好看呐。 她轻轻翻身,就撞到了李渊怀里,李渊自然是来着不拒,轻轻搂住她,这一搂,苏秦就醒了。“你怎么醒的这么早?” “谁说我醒得早?要不是你翻身撞我怀里,我哪能醒过来?” 苏秦睡眼惺忪,“那这是我的错啦,那你要罚我啦。” 李渊想了一会儿:“不然你就再亲我一下吧!昨晚你亲我的寓意,我到现在都没搞清楚。” 苏秦笑着,却不去亲他,“昨晚是让你老实点,没别的寓意,你可别多想。” “你凭什么说我多想了,我还觉得是你多想呢?” 李渊虽然话不多,可是个能说的主,说一句他还一句,让苏秦似乎看到三年前那个李渊了。是啊,那时候他应该是这样的,这么多话,这么会开玩笑,这么能逗人欢喜。 两个人在床上腻歪了很久才起床,云芝帮他们打了水,又端了早饭。李渊难得在这里吃早饭,他吃的津津有味,并不停叮嘱苏秦多吃一些,“反正这饭不花钱,能多吃就多吃,吃多了也不浪费,多余的你肚子里那个帮你解决掉。” 他这么幽默风趣的一面,云芝可是从没见过,她眼睛都亮了,暗想这两人的关系在短短几日内竟发展这么快?有个孩子就是吃香,连平日里那么高深的太子殿下都被娘娘驯服的服服帖帖,孩子的力量真伟大。 苏秦难得胃口也好,喝了一碗粥,又吃了一个花卷吃了点小菜。李渊见她胃口好,心情自然不错,临走时,他乐呵呵的嘱托云芝,“好生照顾你们家主子,千万别有任何闪失。” 云芝答应。 趁着云芝去端安胎药的间空,苏秦又去了南苑的杏林里。她总觉得周施迟还在那里,她的预感总错不了,尤其和周施迟相关的。 她问:“周将军为何总能出现在东宫?” 周施迟看着她,又看着满树的杏花:“我奉命安保东宫的安危,太子殿下看太子妃有孕在身,更想确保这里的安全,太子妃果然深受殿下宠爱。” 满树的杏花开得很灿,她说:“我也不想跟你绕弯子了,你说的我有些相信了,我已经尽力在讨太子的欢心,效果看来也不错。但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周施迟道:“之前是我对不起你,现在看你在这里受苦,我也于心不忍,我只想你能过得好点,就这样。” 苏秦笑了:“这些话我可不信,也罢了,你不想说,我也没办法,但我觉得我们的目的大概不会存在分歧,怎么着都能互帮互助的,你说对吗?” 周施迟道:“末将不明白娘娘什么意思。” 苏秦不想纠缠,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记忆却像断缺了一般,他变了,不是以前那个他了,她要认清楚,倘若有一天真的能从这里逃开,她要离这些人越远越好,最好永不相见。 第十六章 云芝每天都给她端来汤药,那药又苦又涩,她闻一下,就立马蹙起鼻子,说:“这药能不喝了吗?太苦了。” 云芝不乐意了,苦口婆心的对她讲:“这是安胎药,有利于安胎,你多喝点对身体没坏处。” 苏秦实在不想喝,这快成了一个药罐子,什么药都往肚子里灌。可没办法,她只能捏着鼻子,一股脑的吞了下去。云芝紧忙拿来一碟子甜食,给她压一压舌根子里的苦涩。 云芝讲:“徐良娣那里果然如秋后的花朵,才被太子宠了多久,就这么衰败下去了,照这样子,她再也没希望了。” 李渊果真是冷落了徐良娣,自苏秦这边怀孕以来,李渊去了那边才一次,那还是苏秦在他耳边念叨着徐良娣怎么怎么着,他才勉强去的。他这几日陪着苏秦,叮嘱她吃药,叮嘱她照看好肚子。 云芝以为,苏秦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才让李渊对她死灰复燃。她认为男人总归还是顾及着孩子,所以就算以前再怎么样,有了个孩子,照样还是能有出头之日。 她对苏秦说:“娘娘,你要把握好现在的机会。” 苏秦点点头,却没说话。 吃过午饭,苏秦想吃些酸果子,她让云芝取些来,云芝刚去了一会,就端来一盘梅子,这梅子又大又酸,口味真不错,她一口气吃了五个。 刚过半个时辰,苏秦觉得有些头晕乏力,腹部有些微微疼痛。她只以为是孕妇正常的反应,就没多么在意,心想,挺一会儿,就能过去的。她让云芝把她扶上床,说:“我想休息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云芝没多想,合上门走了。 可苏秦这边非但没有平复下去,小腹的疼痛反而是越加厉害了。这种锥心的疼痛让她察觉到一点熟悉感,上次她打掉孩子的时候,肚子也是这么疼痛,疼得她都像被针扎似得。 她有点慌神了,可疼痛加上乏力,她一声也喊不出来,只觉得有好多虫子在肚子里来回穿梭,撕咬着他的肠子,扯裂她的皮肤。她一挣扎,就从床上跌倒地上,顺着地面往门口爬去。 疼痛让她忘却了一切思考的能力,她没功夫去想谁能救她,也没工夫去想是谁害她,她只觉得自己这次是完了,在还怀着这么一个孩子的时候完了,她的意识开始跳跃,突然想起来自己绣的那个荷包,突然想起来李元给他的风筝,又突然想起来周施迟给的那把匕首。 她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孩子,她什么也没为他做呢,就这样让他死了? 不甘心。 她还没搞清楚自己父亲的死活,还没见到自己的亲人,还没来得及考虑李渊答应自己的那个请求。想着想着,她觉得再也撑不住了,在冰凉的地面上晕了过去,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一片朦胧,最后的意识里,是一声撞门的声音,那究竟是谁撞得呢?可真响,门不会坏了吧。 ....... 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这个梦里面飞满了风筝,有红的,蓝的,还有花的。风筝飞得高高的,她伸手够不着,可又找不到拉着的线。她又看到一座桥,很古老的那种,桥上长满的黑色枯萎的藤蔓,有人站在上面,她看不见他的脸,太远了,视线又不够明朗,只看见白色的破袍子飞舞着,可不见有风,真奇怪。 神秘的力量催促着她上桥,她的步子不受控制的挪动过去,她看着天上的风筝,风筝却突然变成像着了火的树叶,熊熊大火燃烧着,把她的眼睛映得通红,她有些怕了,可不能控制自己。 终于接近了,她看到桥上的人影竟然是爹,他看上去沧桑了不少,摆着手对她说:“回去吧,别来找我了,快回去吧。”他刚说完,那些藤蔓就着起火来,整座桥浴在火里,火光冲天。 她一下子就吓醒过来,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浑身满是汗,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御医在一旁高兴的喊:“娘娘,娘娘,你醒了,还难受吗?” 她这才觉得自己累极了,虚脱了一样,浑身都痛。额头上盖着湿热的毛巾,房间里的大幅拿捏着她的脉搏,她像是从地狱转了一遭,再次睁开眼时,觉得太不真实了。她本以为自己要死了,死了也好,不用在乎那么多活着时候才要担心的事情。 李渊挤掉了一旁的太医,问她:“秦儿,还好吗?” 她有些难受,说话也不舒服,但还是用嘴唇挤出话来:“孩子....孩子,还..还有吗?” 李渊攥着她的手,说:“我会彻查这件事情的,你放心,我会还你一个公道。” 苏秦有力无气的笑了,她的嘴唇又干又裂,笑起来真难看。“到底...还是没了,这就是...我的..命啊。” 李渊让她别再说了,她的身体状况还不好,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他让她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其他事情什么也别管,什么也别想,他会处理好这件事,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她本来也不想再说话了,心里面空落落的,就像梦里面那场大火,烧光了她心里面所有的东西,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等醒过来,身体就不痛了,一切都会好的。 她在这样半睡半醒的状态下睡了三天,期间来过许多御医,帮她把脉,又给她灌了不少的药,那些药真难喝,比云芝端来的药还难喝,可她已经没力气去拒绝了,药被罐进口里,她就只剩下几声咳嗽了,苟延残喘。 李渊好像真的认真处理那件事了,可他要怎么处理呢?他没精力去想了。 她不知道是谁害她,可能是徐良娣,她的嫌疑性最大了。可她觉得徐良娣不会这么傻,她害她,可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她不应该干出这么两败俱伤的事情。那会是谁呢?真的是云芝吗?她还是不相信。她对云芝这么好,云芝平时有那么忠心,周施迟凭什么怀疑她? 她想着想着就觉得疼了,从脑袋里面往外疼,疼的时候还嗡嗡响,像是被东西捶打着。她艰难地翻了个身,把自己冷静下里。 李渊期间也来过几次,她都是在迷迷糊糊的睡眠中,她听他轻轻说着什么,语气太轻了,她意识里想去听可又在朦胧的状态下集中不起来,只是在她头脑里有了个印象,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想不起来。 她觉得,他一定是在埋怨自己,埋怨自己没保护好孩子,埋怨自己把云芝给支出去,要是她能再谨慎哪怕一点点,或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么惨痛的教训,他一定想让自己深刻反省一番,但仅仅反省真的有用吗?孩子都已经没了,她觉得自己的日子也快到了尽头。 后来,周施迟竟然也来了,她可是万万没有想到。 她可没有更多力气和他装模作样了,她就冷冷的把他晾在一边。他告诉苏秦,太子很重视这件事情,这她当然知道,像李渊那种性格,谁若敢害他的孩子,他定然不会放过。她想起来自己第一次打掉孩子的事情,可是被他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好像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越来越冷落自己,想想那时候,就像发生在昨天,同样都失去了孩子。 周施迟还说,李渊已经把徐良娣和云芝都抓了起来。 苏秦显然有些激动,接连咳了好几声,周施迟急忙扶着她,告诉她别太激动。他说李渊不会对云芝做什么的,他还告诉苏秦一个秘密,他说云芝是太子放在她身边的耳线,比如苏秦和谁见了面,吃了什么,包括上次打掉孩子还有出宫之类的事情,都是云芝告诉太子的。所以他断定就算云芝有这样的嫌疑,太子应该也会看在她有功劳的份上,饶过她。 苏秦觉得有些难过,这些事情她也想过,但这样被别人说出来,她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她不相信那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能有这样的心机,也不相信对自己最好的人竟然会陷害自己。 她说:“我不相信是云芝害我。” 周施迟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别以为你和她处的久了,就以为了解的透彻。” 苏秦还是不信,她问:“你确定,云芝不会有危险吗?” 周施迟以为苏秦妄想救她,说:“如果不是云芝做的,太子定然不会对她做什么,你不要妄想动摇太子的决心,如果你意气用事,怕李渊到最后也会追究到你的头上,就算你现在这副病样子他也不会放过。所以,安安心心养你的病,安安心心做你的娘娘,什么都别管,也别掺手。” 以前的周施迟大概不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善良的他总会想着救人的性命,她觉得现在周施迟不应该再叫周施迟了,他和李渊越来越像了,以前是不像的,可现在像了,某一方面相像。 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和他争执这个话题了,她现在连自己的安危都顾不上,就连说句话都觉得胸腔疼。她不再奢求周施迟能帮自己救出云芝。她说:“你走吧,我累了,想一个人好好休息。” 第十八章 近来发生了好多事,每一件都让她措手不及,她不知道这些事是不是早就有征兆,不然怎么来的这般突然。像是一场很猛烈的洪水,席卷着一切,让她觉得自己竟然被冲垮得七零八落。 皇上最终也没有熬过去,子时就已经驾鹤西去,顺理成章,李渊要登上皇位。她从东宫迁去皇宫的时候,是周施迟护送她过去的,她坐在轿子里摇头晃脑的,而周施迟骑马走在最前面,上马之前,他说:“以后,您就是皇后娘娘了。” 苏秦听了这话,倒觉得有些冷淡淡的,什么东西在她眼里皆不过浮云,她只是被动的听从这安排,做不了主,也违抗不成命令。也罢了,她也习惯了,只觉得惆怅。 皇帝去世了,周施迟也拒绝了皇帝御赐的亲事,按日子,亲事本该就在这两天,但皇帝这一驾崩,好多事情都乱了套。这早就像好了一场预谋,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周施迟主动提出来,他说他仍想建功立业,谈婚论嫁尚可太早,先皇刚刚驾崩,他不想在这样一个守丧的日子填上喜庆。 事情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过去,除了建安公主每天以泪洗面,其他人都没再说些什么,苏秦说不清楚,像建安公主那样的美人,周施迟为何还是抗拒,也许正如他说的那样吧,他觉得愧对自己。 先皇的事情大于一切,连一向镇定自若的李渊都在这时候忙没了身影,她不知道在这时候太子需要做什么,这里面的仪式和程序都太复杂,苏秦从来不知道,也想不清楚。自她进了皇宫里,就在一处宫苑里定居下来,自己一个人住着,倒也清闲,没太有人来打搅她,也没人找她麻烦。 她一个人在这样的清闲中过了好多天,连她都说不清楚多少天了,每天几乎都是一样的生活,睡觉,吃饭,闲坐。没有了云芝,生活总是没了情趣,但她根本没机会见到她,李渊不理她,周施迟也不肯告诉她,她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她懂得实在太少,什么也不会做,只知道坐等着灾难的来临。 大概是很久了,在这样的日子里过得都乏味了,连她都觉得是恍若隔世。突然有一天李渊来了,上次见他,已经说不清楚日子了,他的变化可真大,他瘦了,一脸疲惫不堪的样子。 她问他事情都处理的怎么样了。 他淡淡的说:“你不用管。” 苏秦本来就没想管,只是她见不到认识的人,心里面有些落寞和无助。 他说:“我只想问问你,你到底还想当这个皇后吗?” 苏秦脸色有点变化,说:“难道,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李渊淡淡的说:“没有,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苏秦心情很复杂,她最关心的可不是谁当皇后的问题,她更想了解的是云芝的安危。 她说:“我想见见云芝,她突然不在了,我很不适应,我想她。” 李渊的眼色转到了窗户的另一边,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又低沉又抑郁:“她死了。” 苏秦有些难以置信,她才不相信李渊在这种时候还会抽出精力管那边的事情,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是出了问题,她宁愿自己是聋了,也不想听到这么令她惊恐地消息。 她说:“我不信,云芝是你的眼线,是你的人,我不信你会杀掉她。” 李渊的语气又变得油滑起来,他以前经常这种语气,但好久她都没听到过了,他说:“你怎么知道云芝是我的人的?我以为你会傻到连自己身边的人都分不出来呢,没想你还聪明了这么一次呢?” 其实苏秦并不确定云芝是不是他的人,但她被他逼得有些急了,才试探性的逼问他一句,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易就承认了。她觉得有些胸闷难受,恨不得狠狠摔倒地面上。 他继续说:“就算她是我的人,要是害了我的孩子,我照杀无误!” 他说得凶狠极了,眼睛像快要瞪出来,眼神凶狠发亮,像一只发起脾气来的豹子。 苏秦的眼泪不自觉流了出来:“不,我不信她害了我的孩子,她一直那么劝我生下孩子,她一直希望我和你和好。我打掉上个孩子的时候他都那么阻碍我,我不信,你一定是骗我。” 李渊冷笑一声:“我不管她到底有没有做,反正她有嫌疑,我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贱婢,死不足惜,我就算杀了一皇宫的奴婢,你敢和我拼命吗?” 苏秦觉得自己要控制不住了,她伸手去打他,狠狠打他一巴掌耳光,可她身体太虚弱了,手刚伸出去一半,就被李渊一把攥住了腕子,他狠狠一甩,苏秦就这样摔倒在地上。真的很痛,骨头都像散架了,要是能这样死掉可真好。 他凑近了她的耳边,“我知道,一定是周施迟把这一切都告诉你的,你还是和他扯不断联系啊,这可真让我失望,我本来觉得我可以装作毫不知情,让你平平静静登上皇后之位,是你自毁前程,这可怨不得我了。” 苏秦不想理他,他就喜欢这么猜忌,整天猜来猜去,到底多会算计? 他还在说:“难怪他要拒绝父皇的赐婚,都到这个节骨眼了,我实在捉摸不透他,哼,原来他这么做,都是为了这里的人啊。瞧瞧你长得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啊,多少男人为你心碎了,你都这般境地了,人家还是对你念念不忘,你心里一定很快活吧。” 苏秦仍旧不吭声,恨恨的看着他。 他说:“还有孩子的事情,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徐良娣可不会傻到这样的境地,云芝有嫌疑你也不相信。我到现在才觉出来一点,感情你都是骗我的,说什么给我生一个孩子,我看你是胡扯吧,你才是真正的凶手。到底是不是你那周将军在你耳边蛊惑了什么,所以你才狠心自己打掉了孩子,然后再栽赃到徐良娣身上,为了这么一盘好棋,你可是经营了多久了。亏你还一直问心无愧的好好生活着,你杀了自己的骨肉,你配活下去吗?我真恨不得立刻把你杀个痛快,苏秦啊苏秦,那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杀他的时候,难道没有一点点愧疚和恻隐之心吗?” 苏秦觉得泪都流光了,为什么他会这么想?自己在他眼里真的就这么不堪吗?这样的猜忌让她觉得无话可说,他自己认定的事情,她一点都改变不了,她再怎么解释,他都不肯相信。那段幸福日子的时候,她本以为他是有点变化的,可到最后还是自己错了。 李渊调侃的说:“既然你不想当皇后,我也不会勉强你,皇后的位置我自有人选,登基大典那天,也用不着你出场,我会牵着她的手登基。但我也不能就这样让你这么一死了之,我更不会把你打入冷宫,你就当你的贵妃吧,到时候不管我再怎么羞辱你你也得受着,别抱怨什么,这是你欠我的,欠我的孩子的。” 苏秦冷冷的说:“我现在是不是该叫你一声皇上呢?以前你是太子的时候,我都不敢多说,你想做什么,我奈何不了。现在你要当皇帝了,我就更不敢说话了,你下的旨意,我都遵从。” 李渊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看来我俩真的不适合过那种恩爱平静的日子,像最开始时候的那样,我觉得才适合。” 苏秦的语气模糊不清:“可我觉得咱俩什么都不适合,我适合自己一个人过日子,你当你的皇帝,我们俩,有多远躲多远,我可不想再见到你。要不然你就杀了我,不然就算我和周将军死灰复燃,我也绝不想和你牵扯到一丁点,你可真让人掉胃口。” 李渊怒了:“你终于说实话了是吧?恩?”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扯苏秦的衣裳,她的衣裳很松,轻轻一扯就掉了下来。他说道:“你不是不想吗?我偏要你想。” 苏秦使劲挣扎着,她狠狠咬住了他的肩膀,紧致光滑的皮肤上流淌下来血腥。她的嘴里也是一股浓重的铁屑味。苏秦只觉得这一咬太过瘾了,就像把自己一辈子的积怨都发泄出来,她可不想松口,就想使劲咬他,听着他不停吃痛的叫喊声,真过瘾。 李渊尽管吃痛,却也不挣扎,肩胛处的伤疤被猩红的鲜血染上了,显得油油发亮,那红色太显眼了,就像一匹鲜艳的绫罗绸缎,在他的眼睛里化成一团燃烧的火焰。 苏秦终于咬够了,她一松口,嘴角的血就流了出来,她也懒得去擦。她看着李渊,道:“我有弑君之罪,难道你不杀了我?” 她笑起来:“我还杀了你的孩子,你能放过我吗?云芝都死了,徐良娣也逃不过吧,最后就剩下我了,你倒是把我杀了啊,不然你能解气吗?您是皇上,我要是气坏了皇上的身子,那我岂不是千古罪人了?” 她讥讽起来丝毫不比李渊差,看着李渊越来越阴沉的脸庞,她说什么也不会怕了,就算立刻被五马分尸,被乱刀砍死,她也不会怕了,死就是疼一下子的事,忍一下,准过去。 她安慰自己。 第十七章 一连几天里,她都是病倒在床上,虽然御医说她没有了生命危险,可加上之前的心郁成疾,身体还些承受不住。 云芝不在身边,她总觉得有些不太适应,以前她伺候自己,尽心尽力,关怀备至。可她突然不见了,倒觉得心里空缺了什么。李渊派了其他的丫头来她身边,这丫头是好,长得是水灵,可跟自己习惯了的人比起来,感觉上还是差了些什么。她觉得有些难受。 今早李渊来了,他这几天不仅要帮着父皇处理朝堂的事情,又要调查这边的事情,他精力再怎么充沛,也有些面容乏倦了。她知道,他肯定是为孩子的事,忧愁满面,抑郁不振。他真的是很在乎这个孩子,之前她才察觉,原来他不像她想的那样冷酷无情。 上次她打掉孩子的事情,都让他恼火了许久,几乎要了她的命,恐怕他这次还是不愿善罢甘休。 她问:“你想怎么处理徐良娣。” 他说这话,纯粹是试探,徐良娣怎么着也是个良娣,是他之前宠爱过的女人,要说到这个层面上的话,他应该不会要了她的命。可她又知道他的脾气,那样变化无常,那么容易暴躁如雷,她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想怎么处理这件事。 她想试探完徐良娣,就继而打探云芝的情况。虽然周施迟那么讲云芝的不好,可她终归还是不愿相信,她想:云芝只是一个下人,她的处境貌似比徐良娣更要艰难吧,只要太子的一句话,她的命运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了,任别人宰割。 她想云芝绝对不会害自己,云芝那么想让自己和李渊和好,那么想要自己生下这个孩子,周施迟没理由这么诬陷她。 李渊半响没有动静,他是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说实话,他至今还想不出是谁残害他的孩子,他当然怀疑徐良娣,也怀疑云芝,但这里面的事情,总觉得是有些蹊跷的,他当然不会放过凶手,杀了他也难解他心头之恨,可目前的证据太少,而且都是指向徐良娣和云芝的,他不知道如何下手。徐良娣不可能这么傻,这么明目张胆的下毒,可是完全暴露自己的嫌疑啊。云芝也没有动机,她有什么可以图的呢?但目前除了她们两个,其他人都没有直接的作案时间。 苏秦使劲咳了几声,才把李渊的心虚拉了回来。 她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想怎么处置她们?” 李渊看着她憔悴的面庞,两颊深深凹陷下去,脸蛋惨白,没有一丝雪润。他说:“这事交给我吧。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也很难受,这件事情我会彻查到底,你只管等我消息。” 她看得出他压制下去的情绪,他和上次相比,又变了一丁点,以前他的情绪可不会这么压制下去,说爆发就爆发,丝毫不会考虑到她的感受。可现在,她看得出他把难过放在心里,虽然看着镇定,可他内心里定然焦灼,定然因为这个孩子的夭折备受煎熬,他是孩子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哪个父母能真正好受一丁点呢?连她都觉得难过。 她最后看了一眼他有些沧桑的面庞,道:“我答应你的事情,会做到的。” 李渊的眼睛亮了一下,他不解,问道:“什么事?” “我说过会帮你生一个孩子,就一定会做到。” 李渊看着她,看不出喜怒,表情都是淡淡的:“先把身体养好吧,我先回去了,什么事情身体好了再说。” 他走后,屋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她觉得身体很痛,心里也很痛,事情走到这个地步,是她完全想象不到的。但也许他说得对,得先把身体养好,只有康复了,才能接下来做其他的。 周施迟给她送来过一碗药,说:“娘娘身体不适,若想尽快好起来,就喝下我送的药吧。” 苏秦很怕喝药了,尽管那场事故过去了五天,尽管她的身体好了一些,可一见到药碗,总是觉得莫名其妙的恐惧,也许这真的应了一句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她本能的抗拒着,可周施迟坚持说:“你若不喝药早些好起来,只怕云芝没机会活命了,她需要你去救她。” 周施迟还是了解她,知道她就算不担心自己,也会在乎别人的安危。以前苏秦也这样,当初那个苏玉贞,她总喜欢把她自己闯的祸栽赃到苏秦头上,苏秦尽管不喜欢她,却也不在意她这么污蔑自己。她说:“她污蔑就让她污蔑吧,我才不在乎和她这种人计较呢?” 过了这么多年,在残酷的宫廷里生存了这么久,难得她这点还是没曾变过。 她看着他,像是从深水中挣扎出来,眼神里有种警觉的怨气。 “你不是说过,李渊不会伤害云芝?” 周施迟并不慌乱:“你知道,太子的心思谁也猜不中,你和她处了三年都拿捏不透,我又何尝不是呢?猜测只是猜测,当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你要认清楚认识,有时候靠运气不如靠自己。” 苏秦喝了那碗药,说,“你是真想救云芝?还是只想让我乖乖喝药?” 他轻轻摇了摇头:“都不是,现在太子殿下提拔我,重用我。我只想替他解决一些小事,像娘娘这边,怕也是太子殿下头痛的地方吧,我了解娘娘,若是您从心底里不想康复起来,就算拿了天山雪莲,怕也难以让娘娘容光焕发吧,所以末将这么做,望娘娘理解。” 苏秦把药碗递回他手里,语气有些讥讽:“周将军真是会替太子分忧,改天我一定在太子面前替你美言几句,要不然,也对不起你的良苦用心了。” 周施迟微微一笑:“末将不敢。” 白色的瓷碗亮晃晃的,在他手里攥的真紧。 苏秦的身体真正康复起来的时候,屋外的杏花已经开败了。她能在院子里走走了,也能正常吃饭了,整日喝药整日卧床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李渊好些时日没来了,她躺着的这段日子,几乎没听到过任何的消息,可她一直担心着云芝,她不时问问伺候她的那个小婢女,可她支支吾吾的什么也不肯说。她可真讨厌。 李渊不来,周施迟也没怎么来过了。是啊,她觉得自己本来就应该过这样的日子,自己陪自己说话,自己陪自己吃饭,多清闲。李渊来,是因为她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可现在没了,他为什么要来? 可现在她却很想见到李渊,问问他云芝的情况,她知道,在这宫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云芝的结果,到底还是李渊说了算,只要他能稍微宽松一点,保住性命不是难事。 她想来想去觉得不妥,是不是应该亲自找到李渊求个情,再向他服个软,奉承他,就算出卖色相也可以,如果这样真的保住云芝的性命,算下来也未尝不可。她想着云芝的好,想着云芝为她做的一切,竟觉得自己内心很受鼓舞,就像一股股血流从身体里不停流窜,让她大脑喷发,血脉活通。她觉得自己有些意气澎湃起来,像是义气豪情,滚滚的热血让她想留眼泪。 但她的身体经不住李渊的折腾了,他一兴奋起来,可是使起劲来的整她,不把她弄到筋疲力尽,身心俱疲,他就绝不罢休。虽然他好久没这样对自己了,那也是有了身孕之后,可现在她没了孩子,他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这么折腾自己了呢?她猜不透他的想法,所以她还是觉得可怕。 纠结了好久,她还是下定决心去找李渊。 去他书房的时候,李渊不在。那个经常跟在他身边的小黄门说太子殿下近来都在皇宫里。 苏秦问:“出什么事了吗?” 那个小黄门哭哭咧咧地说:“娘娘是身体不适,所以才没听到外面的消息,皇上最近身染恶疾,病的很重,太子最近都在皇宫里陪着皇上呢?” 苏秦觉得不可思议,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这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完,那边又有更重要的冒了出来,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让人没有喘息的机会。 难怪好些时日没有见过太子了,难怪连周施迟也没怎么见了,皇上生了重病,那可是牵扯到国家的大事情,她当然知道,这里面关乎到的事情,跟李渊可是密切相关,皇帝一定拟好诏书,倘若他真的撒手人寰,李渊便可名正言顺的登基,在这样危急关头的时刻,任何风吹草动都是惊心动魄的。 苏秦一时间感概万千,她知道现在任何的事情,都比不过皇宫里的事情了,她觉得云芝这边,倒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他的精力是有限的,他应该不会再分心处理这边了,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那她接下来该怎么做呢?要不要进宫,皇帝生病自己有必要去看看,但李渊会同意吗?那她是不是还得偷偷去见见云芝,这么久没见过云芝了,云芝最近还好吗? 她有些犹豫,没有主见。 第十九章 李渊走了,把她丢在深冷的宫苑里。 巨大的木窗晃着明色的光晕,给殿里的铜质熏炉镀上一层冷色的光调,她一动不动的呆了许久,才终于缓缓站起来身子。殿里的一切装饰都和以前不一样了,时局变了,情谊变了,连自己的心绪都跟着变化起来。 她觉得自己活得窝囊,比任何时候都窝囊,自己的命运都要掌握在别人的手里,太被动。以前,她可不会屈服于这样的处境,她一直可是个倔强的女孩子,曾经公然和阿爹顶嘴,曾经又和苏玉贞对峙,那时候的她,活得是有多潇洒啊。 可惜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有些事情说变就变了。 她还记得阿爹要把她嫁给七皇子的时候,她使着劲得和她爹抗争。七皇子是很好,可她一点也不喜欢,她不想这样被阿爹牵着鼻子走,自己嫁给谁,应该自己说了算,和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她可不乐意。 后来这事终于尘埃落定,她为自己的抗争感到满意,她没有嫁给七皇子,当时她还觉得庆幸,可这种情形庆幸只是一时的,到现在她才发现,如果当初嫁给了七皇子,说不定比现在好得多。 他又想起来那个恐怖的夜晚,她亲眼看见阿爹把一把剑刺进了李渊的肩胛,那把剑可真长,上面沾满了鲜红的血液,看得她有些眼晕。她觉得大事不妙,看到自己亲近的人互相残杀,那种滋味真是不好受,现在想起来还是不好受。她想阻止阿爹,可阿爹却喝令让她站在那里别动,她看着血液一点一点从李渊的身体里流出来,她吓得快要哭掉了。 李渊最后看了她一眼,紧接着躺在了血泊里,他昏迷过去了。苏秦哭着喊:“爹,你到底在做什么,不要杀人,不要杀他好吗。” 阿爹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神里有液体在涌动,镀上夜色里的月光,像霜降一般的透彻。他说:“秦儿,爹也想保护你。” 说完,爹就哭了。苏秦从没见过一个大人哭得这般狼狈,他不相信阿爹能有这般无助的时候,他平时是那么威风八面,好多人都来巴结他,奉承他,说不少的好话。可现在呢?这个可敬威严的阿爹竟然在自己女儿面前哭了,哭得这般声嘶力竭。苏秦怎么也理解不了当时这种奇怪的场面。 她问阿爹为什么要杀他。 阿爹只说不想让她牵涉进事情中来,他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护他们一家的性命。 苏秦看着一动不动的李渊,觉得他应该是死了,他怎么能死呢?他还没做完那个风筝,也没有和她一起去放风筝,他这时候不应该死掉。 很久以后,她才终于理清这个故事的大概。可他理清楚的时候,她已经救活了李渊,她在他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把他从死亡线拉了回来。她把他拉进了山洞里,躲过了阿爹的眼线,所有人都以为李渊死了,七皇子顺利当了太子,一切都像没曾发生。 可只有苏秦藏了这么一个秘密,她每天给他灌米汤,熬汤药,把他隐匿在荒无人烟的野外山洞。李渊到底是身子骨强壮,那么深的伤口也只是昏迷过去,既不醒过来也不死透彻,苏秦前前后后在他身上折腾了好大的功夫,她一度都到了绝望的境地,她不想李渊死掉,她这时候才觉得李渊的好,她不想阿爹成为杀人犯,也不想失去这个伙伴。 这样的日子熬了好几日。 终于有一天,她惊恐地发现了阿爹早就预谋好了的一切,阿爹是在谋反,而且是被七皇子拉上了贼船,他掌握了阿爹的秘密,并以此要挟他,如果他想保住家人的性命,就要跟同他一起谋反。七皇子想做的是皇上,这个朝代的王,他是多么痴心妄想。 阿爹无奈只能与他狼狈为奸,他们逼死了李渊的母后,七皇子也顺利成为太子。当苏秦从阿爹那里知道这些事实的时候,她觉得有些可怕,可怕之余,她竟觉得对不起李渊。她的父亲要杀害他,还逼死了他的母后,而他如今在山洞里昏迷不醒,他不知道发生的一切。 她觉得自己再也没脸见他了。 她把李渊的下落告诉了他的一个下人,并告诉他,千万不要告诉李渊是她救了他,她觉得愧对他,怎么都弥补不了。 可她想不到,她救了一个,势必就要害死另一个,这个故事里,无论她怎么做,都无法两全。 李渊的报复就是这样。 从那时候起,他变了,从一个单纯善良的男孩子变成了如今的帝王,残暴成性,变化无常。 她一直忍受着他,是她欠他的,到底该怎么偿还? 只是李渊还不知道,当初那个把他从地狱门口拉回来,一口水一口饭灌回来的人,会是她。这个故事需要一个秘密,只需要一个人知道,如果她不说,就没有人能解开这层面纱了,这该是多么纠结的事啊。 她也只能这么过下去,如果李渊不能解恨,她只能这么悲惨的生活,她父亲做错的事情,她可能需要一辈子的时间偿还,他杀了她也好,羞辱她也罢,这就是她的命。 当初她还可笑到想要逃避这一切,把所有的事情抛到脑后,什么也别去顾及了,什么也别去考虑了,能逃多远就算多远。为此,她还可笑得跑去周施迟那里,天真的以为他可以带自己离开,就算天涯海角,粗茶淡饭的生活,她也丝毫不会介意。 可惜一切都不是她想的那样,周施迟到底还是家族的支柱,他不能因为她的一句话就把家族丢掷一旁,他可没有那种魄力,家族指望他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他承担了太多的家族压力,他也开不得玩笑。 再然后,她就嫁给了李渊,他羞辱她,折磨她,所有一切,都应该朝着一个公平的方向发展,她欠他的,他要一点一点索取回来,这便是残酷的事实,她自认为抗争不得。 故事到了这里,就像预设的一样发展。 如今三年过去,她觉得自己承受的够了,就算自己欠他,她受到的羞辱也算偿还了,何况她还救了他,他不应该继续赎罪了。 她真想从明天开始,回到最初的样子,她还是那样天真活泼,不软弱,不屈服,活得坦坦荡荡。 ....... 这种思想一旦扎上了根,就像蜿蜒的藤蔓一样肆意生长起来,慢慢地裹住她的心,缠住她的骨,一发不可收拾。 她要学着再次抗争一下,就像当初对抗苏玉贞,对抗阿爹那样。她要弄清楚阿爹到底有没有被他害死,之前她是一直相信他的,在她的印象里,李渊一向说到做到,他说能保住阿爹的命,那她就得相信,除此之外,她还能相信谁呢? 但现在看来却不是了,他简直像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杀了云芝,又杀了徐良娣,凡是让他不好过的人,他统统都杀掉。亏得当初他那么喜欢徐良娣,整天都到她的寝宫里去,可到现在呢,说翻脸就翻脸,完全顾及不到当初的情谊。她觉得自己也快要到头了,她也没有让他好过,他甚至还怀疑是她害了自己的孩子,他也要杀掉自己吗? 她又想起来阿爹,阿爹当初可是想要他性命的人啊,他能这么轻易放过他吗?而且阿爹还害死了他的母后,这种深仇大恨,他真的愿意放过她的家人而让她用一生来偿还吗? 她越想越觉得不靠谱。 夜里,她身上的疼痛还是没有消下去,白天肩膀处碰到了坚硬的地面,撞得一阵酸痛,她一翻身,就压到疼痛的地方,折磨的睡不着。她的身体和心都已经伤痕累累了,像是被狠狠虐待的奴隶,他一向只是把她当奴隶看待的,不然哪里会这样对她? 这里的宫殿住的很不舒服,夜里的风从窗户缝里都能漏进来,一下一下得吹着她,味道有些难闻。她知道,这里只是一个很偏僻的殿,平时都是给那些不受宠的妃子住的,现在他给她住,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份。 他说过他俩还是适合过以前那种日子,说她根本不适合被宠被爱。他这么说,也真的就这么做了。夜里他来了,和以前一样,他总是这么悄无声息的来,连句话都不说。 他一下子压到她的身上,容不得她说句话,就把她狠狠的控制住。她动一下,他就加上一份力气,捏得她的脖子和肩膀格外疼痛。 他认真做起来自己想做的事情,他的呼吸很急促,力道也很大,他动一下,她身体上就像被撕碎了一般。可他却不留任何情面,好像她越是难受他就越开心,这就是惩罚吗? 她喘着粗气说:“快停下吧,我不想在这么和你过下去了。” 他不听她的话,还是继续自己的事。 他说:“难道你想违抗我?我已经杀了不少人了,再杀了你也不怕多一个。我现在是在给你机会,看你到底要不要把握,你把我哄开心了,我说不定就会饶了你,趁着我还对你有点兴趣,好好利用自己的身体吧。” 苏秦使足了劲,一把把他推开,她像是用上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以此来宣告她的意图,她说:“我难受,身体也不舒服,以后我想怎么做我自己说了算,我再也不想任由你羞辱了。” 她说完,捂着胸口粗喘了几声,对太子下达逐客令。 第二十章 李渊坐在床榻上冷冷看着她,像是饶有味道的看着一场好戏,他穿的衣衫不整,白色的衣襟在领口处半开着,露出来一片古铜色的肌肤。他先是一句话不说,中指和食指不停蹭着下巴,眼神里像是讥讽。 苏秦站到了床榻下面,离着他越远越好。她的眼睛在夜色里有细碎的光,像是星星。 李渊道:“你不是说过要给我生一个孩子吗?你都这样下达逐客令了,到底要怎么给我生呢?难道从石头里面蹦出来?我可不相信你有那种本事。” 苏秦不理他,只是恨恨的看着他,眼神里有种愠怒,像是一只被逼急了的小鹿。 李渊慢慢朝她靠近,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你要是乖乖服从我,我至少可以轻点,让你少受点苦,可你要是这么不识抬举,可别怪我不跟你讲情分,你说过的话,你得做到,我毫不理亏。” 苏秦冲他说:“你别想再拿那些事压着我,我欠你的,这三年来都还够了,到现在我想过我自己的生活,你要杀我也好,放我走也罢,我都不会怨恨你或是感激你,何况我父亲的死活我都不不晓得,你说你没杀他,为什么还怕让我和他们见面,是你心里有鬼吧。我可不想再相信你一句话。” 李渊顺势把她摁在床榻上,他眼睛里有一股怒火,熊熊燃烧,快要喷到她的脸颊上,她本能的逃避他的眼睛,怕灼伤她的目光。 他像是吼出来,“是啊,就算你父亲死了又怎么样,你还能杀了我?就算我杀了他他也是死有余辜,我能放你一条性命已经是我宽宏大量了,怎么?你也想和他们一样去死啊,我可不会便宜你,你们死了一了百了,可我的仇恨找谁报复去呢?别做梦了!” 苏秦听到了她最不想听到的结局,他到底是没能放过她的爹娘,他们死了,难怪他一直不让自己见到他们,人都死了,去哪里见呢? 她悲痛欲绝,眼泪停不下来,像是一口火焰山,炽热的液体顺着眼睛留到脸颊,最后渗透进红色的被褥里。 她这次终于甩了他一巴掌,她是艰难的腾出手臂甩的,她用了吃奶的力气,把手掌都震得发麻发疼,可她还觉得不够,这哪能熄灭她内心愤怒的火焰了,她只想杀了他,让他下地狱。 可她哪是李渊的对手,下一刻,李渊就攥住了她的手腕,又制服住她的身体。她哭喊着挣扎着,可无论如何,李渊都不理她,他一边在她身上蹭着一边说:“你倒是挣扎呀,你恨不得杀了我吧......” 又是一阵翻云覆雨,李渊心满意足,他说:“我不拿你爹压你了,但现在还有周施迟,你要是敢自寻短见,我就会拿周施迟出气的,谁让你在乎他呢?” 苏秦终于是想通了,如果她想和李渊斗,就必须改头换面,再这样畏畏缩缩的一点也不好,反正她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怎么样的结局都能接受。 她说:“我爹也死了,我也不是那种清纯的人了,我还在乎什么呢?看来你真的很吃周将军的醋呀,那这就好办多了,改天我要给您戴顶绿帽子,你可千万别跟我急呀,我的脾性,您了解,别跟我一般见识,我的皇上呀。” 李渊捏着她的下巴,狠狠的说道:“你敢!” “皇上您连我爹都敢杀,我能有什么不敢的,大不了就死呗,到时候您要再杀了周将军,我也就不孤单了,做个亡命鸳鸯也不错,黄泉路上也有陪着的,那还得多谢皇上您了。” 李渊说:“你别给我耍花招,你的心思我能看不出来?我的好秦儿啊,你可真会善变啊。” 苏秦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怎么着,善变的女人不好么,那你还这么喜欢我,不杀我,每天晚上都来吃腥。我算是想通了,趁着我还年轻,我可要好好争取一下,争取不到皇后就罢了,争取个将军夫人什么的,也是够我吃喝不愁了,您说呢?皇上。” 李渊终于一巴掌打了过去,打得她的脸都肿了。 她捂着脸笑了:“皇上啊,人家周将军可比你会怜香惜玉多了,人家最起码不会打女人,皇上您呢?就知道打我,您打坏了我的脸,我以后该怎么伺候您呢,您要权衡好利弊,免得后悔。” 李渊虽然喜欢油着腔调给人讲话,可被别人油着腔调讲话,却是一点都不自在。他看着苏秦,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喷张,他眼睛里的阴云越来越厚,几乎到了电闪雷鸣的境地。 他一把上前抓起她的领子。苏秦穿的领口很松,被他一拽,斜斜歪歪的露出来洁白的肌肤,她懒得去顾及这些了。以无所谓的的神色看着他,他越生气,她便越开心,被他杀头才好呢? 他狠狠瞪着她,眼睛间的距离很小很小,她脸上的神色越来越轻浮,就像升在空中的云朵一样,懒洋洋的,又毫不在意的。他想干什么就让他干,她才不怕得罪他呢? 他和她紧紧瞪了好一会后,两个人都没说话,周围的气氛安静到极点,就像是昏睡或死去的寂静,但这片寂静了,浓浓的火药味道四处弥漫,只怕擦出一点星火,就能燃起这庞大的战争。 到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又把她狠狠丢在了地上。地面可真冷,就像是结了冰一样,也很疼,就像被冰锥刺痛了皮肤。 李渊走了,临走时,他说:“你不要太嚣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走着瞧!” 苏秦笑了,冲着他的背影喊道:“记得常来这里坐坐呀,臣妾可是会想您的。” 殿里又陷入了沉静,她呆呆坐在那里,始终不愿起来,她觉得自己做得对,只有这样才能气到他,最好把他惹到暴跳如雷,想想也不错。 李渊给她的那个宫女名□□儿,苏秦一点也不喜欢她,她一定是李渊的眼线,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告诉给他。 她对春儿说:“你回去吧,给你的皇上说,把我打入冷宫好了,我不需要任何人伺候。” 春儿显然不吃她这一套,或者说李渊早就对她有过吩咐。无论苏秦怎么给她说,她就是呆在苏秦身边,半步也不远离开。苏秦觉得她就像个跟屁虫,她去外面走走,春儿要跟着,她回房间,春儿还跟着。 终于有一天,苏秦跟春儿说:“我想去见周将军,你要觉得必要,就去跟你的皇上去说吧。” 春儿听了很为难,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春儿就这样,苏秦无论怎么问她,她都不愿多说一句。上次苏秦问她到底是不是李渊派你来的,她就这样左躲右闪的不说话。她以为这样能逃避什么吗?恰好默认了苏秦的猜测。 春儿终于开口了,她说:“皇上最近要准备登基大典,娘娘您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添乱。” 苏秦问:“我哪里添乱了?难道连自己的朋友都见不得吗?” 春儿答:“娘娘,奴婢劝您还是好好对待殿下吧,您上次把他惹恼了,他已经选了另外一位皇后。但这皇后的位子本来应该是您的,就是因为您惹他不高兴,才受了这苦。” 苏秦不在意皇后的位子,她说:“他选谁我才不在意。” 春儿又不说话了。 过了几日,李渊正式登基,他选了一位倾国倾城的皇后,这事闹的挺大,连他的母后都觉得李渊做得欠妥。 可李渊不在意。 苏秦没见登基典礼,自然也没瞧见过那皇后,等李渊亲自带着皇后来苏秦这里时,她万万没想到皇后竟然是她。 那天她还在逗着笼子里的鹦鹉,给它喂了一颗松子,还逼着它说话。这深宫里有趣的事情太少,委实找不到解闷的。她上次找周施迟,便想要他给找点有趣的东西来玩。周施迟了解苏秦,以前她最讨厌一个人没事做了,就给她弄了一只鹦鹉,羽毛是绿色黄色的,样子很可爱。 那天,这鹦鹉什么话也没说。倒是有人喊了一声“皇上驾到”,她听到这话也当没听到,继续拨弄她的鹦鹉玩。 李渊走进来时,显然很生气。他说:“我来了,难道还比不得你那只宝贝的鹦鹉吗?” 苏秦看着他,稍稍欠了欠身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李渊没搭理她刻薄的语气,说:“我把我心爱的皇后给你瞧瞧,怎么算都是故人了,说不定你俩还有得聊是吧。” 苏秦可不清楚他卖什么关子,只是静静等着。 当苏玉贞从门口进来的时候,苏秦显然吃了一惊,她万万没想到,李渊所说的故人,会是她。最后见她的时候,是李渊倒在血泊的时候,那时候她们都还小。那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才一步一步踏入这皇宫,又是怎么一步一步得到李渊的信任?真难解。这世间世事变化太多了,谁也料想不到。也许这才叫命运吧,把两个注定有着牵连的人,冥冥之中,放到一起。 最后,还是李渊道:“怎么,是不是觉得太亲切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没关系,来日方长,你们想聊什么就好好聊。反正都住在这皇宫里,反正都伺候同一个男人,机会,多得是。” 李渊的笑声可真刺耳。 第二十一章 苏玉贞那天自始至终没说过话,她本来就漂亮,不说话的时候,真像是从画里面走出来。 眼前的两个人,都和苏秦没有半点情谊。 她心里乱糟糟的,看见苏玉贞,就像看到了阿爹,当时阿爹还总是担心苏秦欺负她,就对苏秦说:“这是你姐姐,你要好好对她。” 苏秦不以为然,只能撇撇嘴。 当初她失踪的时候,连句话都没留下,凭空消失。她可真够狠心。 她呆呆看着她,两人的眼神在某一个瞬间无比相似。苏秦想起来以前,那时候苏玉贞可喜欢李渊了,每次他们一起玩,苏玉贞总要□□来,阿爹又不让苏秦欺负她,苏秦就只能不情愿的带着她玩,李渊给她做的风筝苏玉贞总要抢过去,她说她也喜欢放风筝。 她带着苏玉贞玩的时候,总觉得不舒坦,因为苏玉贞总挤兑她,李渊一说她好啦,苏玉贞就把她的糗事公之于众,惹得周施迟都哈哈大笑。 她还没来得及想其他事,李渊就拉着他的皇后走掉了,他说:“以后日子多的是,不怕没机会见面。到那时候,再好好叙个旧吧。” 他们来得快,走得也快,走马观花。李渊带她来,无非就是让她知道,他对付她的法子多得是。 偌大的寝宫冷清清的,苏秦待了一会儿,就耐不住性子了,她考虑了很久,都觉得苏玉贞像是空穴来风,她在这个节骨眼的出现像是个阴谋,可她又想不透。 窗边的鹦鹉一直叫个不停,春儿捏了一把粮食给它,鹦鹉弯着钩子嘴叼了一粒,衔在嘴里许久才吞下去。苏秦索性不去想了,又重新逗起鹦鹉来。她小时候一直喜欢周施迟家里的鹦鹉,它还会讲话,人一来,它就吱呀吱呀个不停,逗得人们心里乐。 可后来那鹦鹉死了,这让苏秦觉得惋惜。 她和鹦鹉玩起来的时候,把苏玉贞的事情忘个干净,她可不介意李渊和苏玉贞的关系,他喜欢她是他的事,他俩想玩到什么程度就让他们玩好了。 不管李渊是做给自己看也好,还是真想弄出来气候也罢,反正她不想陪他们玩了。她又抓起来一把米,递到鹦鹉胸前,它的羽毛乱糟糟的,看着她就像看着不怀好意的贼,它闪着亮啾啾的眼睛,一偏头,就再不理她了,就算她手里拿着山珍海味,也不理她了。 苏秦有些生气,连这鹦鹉也不肯给她好脸色。 她放下手里的粮食,转头看了看春儿,“你去端碗粥来吧,我饿了。” 春儿穿着湖蓝色的宫装,一双眼睛又大又精神,她说:“娘娘逗这鹦鹉,得耐心点,一莽撞起来,鹦鹉也害怕。” 她说完就去端粥了,大辫子在背后一甩一甩。 苏秦趁她出去的片刻,从鹦鹉腿上解下来一张纸条,纸条捆得又细又紧,藏在一半的羽毛里,谁也看不见。当时他找周施迟的时候,春儿也跟着,她看出来周施迟有什么话讲不方便,就示意这只鹦鹉。 当时她不太明白他的意图,等今天看到苏玉贞的时候,她才蓦地想起来周施迟今天怪异的神色。好像这一切稀奇古怪的事情,总要有一条绳线的牵连,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御膳房离得远,春儿回来还有段时间。 苏秦急忙摊开纸条,纸条被卷出几道深深的痕印,再加上她手上的汗渍,字体有些模糊了,但还能看得出他想说的内容。 看完这些,苏秦才明白过来,原来当日的刺客,便是苏玉贞。她费尽心机的进来皇宫,告诉自己阿爹被杀害的事实。如此说来,她还是放不下李渊。她借此离间两人的感情,却阴差阳错被侍卫抓到。李渊一直对她保密,所以她什么都不晓得,但他们玩得把戏,太难懂。 春儿很快端来一碗糯米稀粥,就着一盘酱菜,这里的生活要比东宫容易,连上饭都这么有效率。 她装模作样的把纸条掖好,又装模作样吃了几口,说这菜咸那饭淡的,就是不挑好话。 春儿无奈的站在一旁,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末了,苏秦说:“我想见皇上。”她把手里的汤匙一扔,就站起身来,“我该去哪找他呢?” 春儿又说:“娘娘不必这么急,皇上最近脾气不好,你也是知道的,这时候您去找他,怕是讨不到好。” 春儿和云芝就是不一样,云芝可是巴不得她靠近李渊呢。 苏秦说见就要见,几步就跑出门外,春儿跟着她出去,但一转眼就跑没了影,她有些焦急,四处查看,都没娘娘的影子。 她一时间慌了神。 苏秦从春儿那里跑走后,并没有直接去找皇上。她拐了个弯去了御花园,周施迟在那里。他站在万花点缀的丛叶里,几束阳光透过前额的碎发,洒在洁白无瑕的脸上,一瞬间恍若隔世。 曾有这么个印象,他也是这个姿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背着手,看着远方,目光里衔着察觉不到的哀伤和无奈。她想不起来他那天有没有带笛子,但他带了匕首,他递给她,说了一句她印象深刻的话:“我们,有时候都身不由己。” 第二天他就西征了,带了十万大军,在边疆镇守,风吹日晒,风餐露宿。时间这样一晃,就是三年。 眼泪有些情不自禁,但她还是控制好自己情绪,往事是断了线的风筝,就让它飞走吧,执拗着不撒手,那可是件悲哀的事。 她走到他身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施迟说:“建安公主心情烦闷,皇上令我来看看她。” 苏秦揪下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花,说:“你放心不下她,当初又何必毁掉婚约。若不是你固执,建安公主也不至于这样,心碎了你又来安慰,我看不懂你的居心。” 周施迟看着她:“我们都应该懂,有些姻缘,明知道不合适,却强行扯成一起,这就像这斑斓的花朵,有些注定只能被别人观赏,却结不出果实,就算结出果实,苦涩得不堪入口。” 苏秦手里的花蹭到了鼻息间,说道:“这些花朵种下来,就是拿来观赏的,没人指望着能做其他。十全十美的东西太少,有的话,我们也得不到。” 周施迟已经拿走了她手里的花,他的眼神里有一丝星光,卓卓发亮,“但我们可以自己选择,若下定决心在这宫里,人也会随着等待枯萎,若心还是活的,天涯海角,哪里会没有一点土壤生根?那不像宫里,婚姻的关系不是做给别人看,也不是为了政治或家族的关系,喜欢了,才在一起,没有别的原因。” 他的话像是风铃,又像是笛声,轻悠悠的飘在耳边,真的好听。她多惊讶,今天,周施迟一点也不一样了,这些话他从来不说,说的不矫情,也不过分煽情。她意识到了,他是在诱她。 “周将军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他轻轻靠近他,把花朵夹在她的耳边,人像俯冲过来。 “我以为自己没做过后悔的事情,但我错了,当初幸福离我很近,就在我眼前,可我没胆量去握紧它。现在我觉得它越来越远了,当初的擦肩而过,到如今咫尺天涯,换来我三年时光的戎马生涯,我光宗耀祖了,我平步青云了,可我不幸福,是不是真奇怪。” 苏秦笑着笑着就哭了,她眼角的泪像颗晶莹的珍珠,光和影盘旋着。 她的笑容有些难看,是真难看,不假。“为什么我们的想法不一样,害死云芝,我很愧疚了。若那时候我只顾及了自己,我跟你去,你随我走,那死掉的人可不止这些。我本来犯了错,不幸福正常,但周施迟你,不应该和我一样,你要好好活,建功立业,驰骋沙场,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风吹过,裙裾边的花有些摇曳,晃着脑袋,若有所思? 周施迟觉察到自己犯错,他轻轻哼笑了一声,“是我痴心妄想了,你怨恨我吧,恨我当初抛下了你,恨我对你不管不顾。反正我们三个,从来都是这样,纠缠在一个圈子里,你绊着我,我缠着你,谁也逃脱不掉。就让我们纠缠吧,缠到最后,看谁窒息。” 苏秦翻起来惆怅,“也许现在,不只是三个,而是四个,缠起来太乱了,乱得看不着内心,我被搞累了,很累。” “若你想远离是是非非,从此逍遥自在,你肯找我,我必然带你离开,去哪都行,我放弃我的功业,你放弃你的身份,像三年前那般,再有一次机会,我不会再错过你。” 苏秦苦笑。“你不必自责,我没有怪谁,也没怨恨谁,我看开了,是我的命,我注定要受着。虽然不知道你的真心,你能这样说,我已经很开心了。” 周施迟无奈的叹息,“你还是不不信我。” 艳阳消逝,残阳隐退到山边,留下一圈余红,将云层涂染得层次分明,再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晚霞了,还是在这种心情下。想想,还不算太差。 第二十二章 周施迟的背影很落寞,在残阳的铺展下,沾染西域的荒凉。雄浑的号角似在吹起,风都像带了黄沙,他的衣袍像旌旗,把旌旗披在身上,在裹着黄沙的烈风里翻打。他是将军,保家卫国,这一切,才是他的价值。 她看他离去,像去塞外,一去几载,战不胜不归。儿女情长,不应成为他的牵绊。 她转身离开,两个背道而驰的人,若不曾有过交集,那该多好。只可惜不是,交集密布,像是盘错的根系缠绕在彼此的心里,一蒿起来,痛的锥心刺骨。 苏秦回到寝宫,才意识到初衷。她应该去找李渊,到头来,却见了周施迟。她为自己的愚笨感到可笑,幸好春儿没跟着,她不晓得这事,李渊是不是也不晓得?有这个可能。 李渊就算知道也无所谓,她想要征服他,就得先见得到他人,好几天他都不来,若不见面,就不可能征服得了他。哪怕是让他生气,哪怕是让他发恼,先得引起他的注意。 她坐在绣墩上,翻弄之前绣的荷包,她随身带来皇宫了,反正不是多沉。 那时候绣得真糟,歪歪扭扭的鸳鸯,可真难看,一点看不出鸳鸯的样子。她拿了一只,另一只丢了。当时绣的俩,一个在抽屉里,另一个在李渊发脾气的时候没了影。他砸碎了那么多东西,混在杂乱的物什里,找不到也正常。 倒了一杯茶,袅袅的热气冒出来,她不懂得品茶,喝不出碧螺春和铁观音的差别,有点苦涩,喝起来也并不难喝。 春儿还是告诉他了,春儿的效率还真不错,这边的动静,在那边都能及时反映。李渊过来了,他不愠怒,也没发脾气,坐下来陪她一起喝茶。 苏秦说:“你很能瞒得过事实,这多少起事情,我都不晓得。” 李渊心平气和,他端起来茶盏,茶盖搅了搅茶水,放嘴边一泯,“朕不知道你说什么。” 殿里的光线真暗,燃起蜡烛,灌不满这空旷的夜色。她反倒不说话,看他脸,光线涂涂抹抹,将他脸勾勒起几分明暗,眼神似明厉,似精气,掺杂几多疲倦。 她轻轻颔首:“你又喝酒了?” 他撇开话题:“今日,你可曾找朕?” 苏秦重酌了一盏茶,拂了拂热气,“找了,没找着。” 李渊不怒反笑:“那,你找到了什么?” 她翻起来手里的荷包,说:“我找到了它,当时绣了俩,丢了一个,我还在考虑要不要把它送给周将军呢?周将军器宇非凡,立了功劳。曾经的知己,怎么说也得送点薄礼。可我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宝贝,自想是以巧取胜,虽做工不佳,但也是我亲手之作,殿下觉得周将军嫌不嫌弃呢?” 李渊不说话,但也不生气,他眉宇里的神色,比以前温和了不少。若说以前,他可要发大脾气。 他弹了弹长袖的灰土,瞥了一眼荷包,“你家周将军和我不一样,我看不上,他可宝贝着呢?只是这么贵重的礼物,他敢收吗?” 苏秦颇为不满,没气恼他,她扯开话题:“不知道殿下,又为何而来呢?” 李渊神清气爽,潇洒从绣墩上站起身,一挥衣袖,颇有王的气势。他说:“你是朕的贵妃,贵妃的寝宫,朕就不能来吗?” 说完,他两手一抬,玄色的长袍顺展开。“来替朕更衣。” 他的语气总这番轻蔑,像是一切都理所当然。 苏秦不抗拒也不谄媚,她凑过去扶上他腰腹,说:“苏皇后刚来皇宫,殿下第一日就冷落美人?” “这你错了,皇后怎么可能是第一日?而且,朕,还能两边兼顾。” 苏秦脸色有些不好,她轻轻解开他的束带,在他身前蹭了一会儿说:“今日殿下喝了酒,你也知道,我最不喜酒味了。您还是去苏皇后那边,她和我不一样,我不喜欢,她可宝贝着!” 苏秦在他身边蹭着,他才刚被她带起来情趣,怎么肯听她这么说,他显然几分生气,就一把她抱在怀里,吻着她的脸颊。他的胡子没刮干净,留着坚硬的刺,吻一下,就扎一下,把她脸刺得生疼。她缩着脸颊躲着他的吻,那可吻像雨点般铺天盖地的落下来,越挣扎,就扎得越痛。 她索性不反抗了,任由他去吻。偶尔娇嗔的哼几声,更是让他觉得欢快。 他问:“你怎么不反抗了?” 苏秦趁着他愣神的间隙抽出来身子,她手里的荷包也在挣扎中落下地,下意识低头搜索了几番,均无果。她有些心不在焉,一边应付李渊,一边还要寻着锦囊,神情显些轻浮。 她没答话,看他一副颇为不满的样子,就觉得发麻。她到底是和他生着隔膜,不想对他亲近一分。 李渊收敛起色样,端端看着她,“怎么,给周将军的东西就这般重要,丢一下都觉得不安呀,周将军可有能耐,建安公主被他哄得乖巧可人不说,连朕爱妃都要步入后尘。也不对,以前爱妃对周将军不也情有独钟吗,这就不叫步入后尘了,我嘴拙。” 他伸手举着那个锦囊,摊在手掌看,“和上次那只如出一撤,丑的没法看。爱妃真该好好学学女红了,改日我让绣娘教教你,免得被人说不够贤德,连坐皇妃都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苏秦应他,“皇上说得极是,可荷包这东西难说,我一针一线去赶制,凝聚了心血,有些人不懂珍惜,可不代表别人也不懂。哪怕就有一人可着劲的想要,我这心血也没白费。” 李渊阴笑,一双眼尽是狡黠,他降了声调,说:“朕也可着劲的想要你另外的东西呢。” 苏秦不理他,可李渊伸手把荷包递与她,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李渊见她犹豫,说:“难道你还想送与我,不给你周将军了?只是我不喜这般难看之物,你自己留着吧。” 苏秦生气,妄图伸手去接,慌忙间碰翻了桌沿边的茶盏,滚烫的茶水倾泻出来,将要泼去苏秦的手腕。李渊手疾眼快,冲上前去,他只是将她转身抱着,那碗热茶,全落了他的后背。 他不吭声,好像隔着袍子,不见得多烫。苏秦却惊甫未定,瞪着眼睛望他,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嘴唇抖着:“我...我去找些药。” 他没松手,紧紧搂着她,她挣扎不开,再忽然,他将她横身抱起,大步流星走向床榻。 她一边还在惊恐,一边被他突兀举动大为恼火。 他将她扔在床榻上,然后压上去吻她,她这次没反抗,冷静的说:“你受伤了,先处理伤口吧。” 他又吻了一会儿,狠狠咬住她脖子,含糊不清说:“我也可着劲的想要呢,我可不想停下来,否则下次哪还有机会?” 她任他咬着,说:“为什么?” 他松开口,唇齿离开他的脖颈,眼神迷离,他伏在她身上,说:“我救了你,你这算是报答我。你要再因此对我有了好感,就更好玩了,我本就打算从此冷落你了,再也不来了,你再爱上我,那我岂不是很爽快,到时候你跟着我,缠着我,我都不正眼看你一眼,你觉得好不好玩?” 苏秦说:“那你会放我出宫吗?” 李渊:“不会。” 苏秦:“为什么?” 李渊懒懒叹口气:“这边还没解决完,你报答我今日救你之事还没结束,我不该停下来,你也不该打断我。” 说完,他又重新俯下头去。 静躺在锦被里,暖烘烘的热气往外涌着。李渊闭合双眼,眉宇几分愁容,睫毛又长又密,紧紧阖在两侧,苏秦闭上眼都觉到他的目光,深渊般的深邃。 她妄想翻身,从锦被里抽出来双手。不知道他伤势如何,灼烧后他没吭声,是不是表明不痛,可亲眼见了一碗热水豁到他身上,不痛怎么可能,他极擅长隐忍,是否连疼痛都这般隐忍着。 苏秦不再想了,想着头有些痛,翻身背对他。 轻微一动,连着他俩的锦被也动了,这头的动静,在那头得到反映。他轻轻一扯,棉被就被他撤走一半,他声音闷闷的:“不想睡就别睡,别占用棉被。” 她一半的身体露了出来,她羞了,急忙躲进去。只是锦被都在他那边,她就不得不靠近他,他的身体很热,平常也这样。她悻悻靠过去,伸手扶在他的肩膀,问他:“你的伤,还好吗?” 他一直侧着身子,对她的热情,不给与回应,也不回话。他睡在那里,很困很困的样子,好像昨晚折腾了一晚上。但事实没有,昨晚很快就睡了,他不理她,她也不理他,两人回到了一开始那样冷战的日子。 只是这不说话的感觉,在苏秦心里是不一样的,她有时候还想着他背上的伤,这样睡一晚上,不做处理,是不是真的可以。她怀着纠结复杂的心绪和他不说话,也许他要想说话,她也不拒绝,像有孕那段时间一样。 第二十三章 苏秦在他身边呆了一会,身上捂得很热。 她重新闭上眼睛,想着很多事。昨晚李渊说的话,她是听进去了,他说他想冷落苏秦了,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是不是和苏玉贞有关。 虽然被李渊冷落的次数不少,但哪次也没有这次这般正式的提出来,他不理她了,根本不需要打声招呼。若这次明面上提出来,是不是真的就是他的决心了,不晓得是不是好事。 一想到苏玉贞,她倒是说不出来的烦恼。以前阿爹可不许她欺负她,可她总觉得自己一直被她欺负。苏玉贞喜欢李渊,那可是不争的事实,一天到晚缠着他,还时不时的和苏秦耀武宣战。这时候想想,苏玉贞还真幼稚,她不惜把阿爹搬出来要求苏秦和李渊保持距离,那时候,阿爹的确不喜欢苏秦和李渊耍。 苏玉贞是漂亮,可生了一副小人性情,又狡猾又卑鄙,苏秦讨厌她。可她在异性那里很吃香,那些调皮叫苏秦“假小子”的家伙,在苏玉贞那里却很听话,争着抢着和她玩。 不过幸好还有周施迟,他可是站在苏秦这边。苏秦那时候唯一感到欣慰的,就是周施迟和其他人可不一样,那些人只会奉承皮囊好看的苏玉贞,可周施迟才懂得欣赏内在的美。这么想是不是很自恋。 她想了一会儿,直到李渊动了一下身子,被褥随着揭开缝隙,灌进去一股凉风,有些舒坦。他紧紧靠着她,睡眼惺忪,发髻有些凌乱了,丝锦的领口也凌乱着,露出来几抹肌肤,光滑饱满。 他把被褥占据了大半,苏秦只能紧靠着他,她的头紧靠在他肩膀处,此时他一杵,她就远离了他。 李渊漫不经心打了个哈欠,不甚明了的几丝光线落在他的脸颊上。由于靠的不远,苏秦特意抬眼看了几番,也是突然才觉得,此时慵懒起来的李渊样貌也是不差的,和周施迟不相上下。 她以前专注过周施迟的面容,次数也不少,有时候专注他的眉眼,有时候鼻梁和嘴唇,觉得真好看。可对于李渊,她觉得这种行为有些陌生,这该怎么理解呢?他在李渊身边的日子,比在周施迟身边的日子多了去,可他竟没怎么那番专注过,她之前只觉得他长相是不差,可自己的感觉不对头,不觉得他有多么好看,尤其和周施迟比较。 呆了一会,意识就模糊了。今天状态不佳,连思维都跟着莫名其妙了。 她困惑了。 李渊不愿醒来,眯起来眼缝里的光泽不很清晰,他懒懒把锦被往上一揪,正好遮住露出来的胸肌。很冷静看向苏秦,苏秦还在走神,她的视线一直是在李渊的胸襟处,这下被他一盖,她如梦初醒的抖了一下,迎着他的眼神,一身上下都不自在。 他说:“我有你家周将军好看吗?你这么看我,我会误以为你爱上我的。” 苏秦把锦被也拉拢上来一点,两人有点远,锦被又不大,扯扯拽拽的锦被有些发紧。她把锦被盖住肩膀,露出来光滑顺亮的臂肘。 她换了副神采,嘴角翘翘的。 “皇上老是拿周将军来压我,我笨,所以会认为是皇上吃醋的。” 李渊笑起来,胸腔处的被褥也跟着浮动几下,他弯起嘴角,说:“朕都有苏玉贞了,还犯得着吃你的醋吗,反正都是苏家的女人,哪个不一样?” “若真一样,当初为何皇上对姐姐不闻不问,反倒非要挟我呢?” 苏秦说起来当初的事情,倒有些底气了。当时苏玉贞失踪的事儿,李渊真的是没过问,她奇怪,依李渊的为人,怎甘心这么善罢甘休。苏家激起他的怒火,他照理要诛杀她一家,可无故疏漏了一个苏玉贞,她闹不清楚。 事端的猜测是有两种,她想过的,不晓得哪种更可靠。 一是,他也喜欢苏玉贞的好皮囊,面对美人,总下不去狠心。二来,也许苏玉贞是他的眼线,似云芝一样。她能给李渊报信,李渊自然要保她周全。 总之,不管哪种可能,对于苏玉贞能讨好李渊这件事,苏秦倒觉得把握很大。 这时候,苏秦说不来自己的心境,若苏玉贞能在这讨好他,那他会不会厌恶了自己,冷落自然又要成为家常便饭。 觉得有些欣喜,又有些难安。 李渊坐起来身子,海棠花纹的锦被顺势落在腿上,露出来完美的锁骨。他说:“朕放过她,你还不乐意了?”他的语气清清淡淡,像是蜻蜓点水般。 苏秦木讷了一会儿,她可不是不乐意,准是她太敏感,尤其两个不喜欢的人一起,意识里是别扭的,想想也不对,要一个喜欢一个不喜欢,岂不是更别扭?算了,不想了,由着他。 她不说话,就揪着被褥。这下被褥宽松了,李渊不和她扯过来扯过去,她能独占一床了,她像是等着他离开,他不起床,苏秦也习惯了不起,吵到他的清梦,她也是有所领教了。 佯装她要再眯一会儿,就转过头朝向里侧,墙侧挂的是字画,她欣赏不来,背面坐的又是李渊,她不想搭理。就这样苦苦熬着。 半晌,李渊都没有动静,像座木头蹲在那里,不行动,也不出声。搞得人心里发瘆。 许久,他说:“朕说过会渐渐冷落你,你可曾有怨?” 想了会儿,她说:“皇上说什么,我哪敢不从,你要真嫌弃我,倒不如早早打发我去宫外,反正宫里的日子我过不舒心,您见了我也不舒坦,还妨碍你和皇后的情谊,多不划算。” 李渊又靠了过来,动作轻得很。她转着头,瞧不见他的人,却听得到他起身过来的轻微动静,紧接着他身体的气息就弥漫过来,她很熟悉。耳边回荡着哈出来的热气,一呼一吸,全喷在她的脖颈里。 他说:“你这么想出宫,想逃离我身边呀?可我不傻,你这么费尽心机想做的事,我才不轻易让你得逞呢?你没和你周将军长相厮守的命,就别想那个打算。就算你敢,他敢吗?” 苏秦不理他,任由他热烘烘的气往脖子里喷。 反正她想通了,李渊是不想让她好过的,她向往自由美好又怎么可能。她琢磨起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周施迟对她讲过的,是万万不能对李渊提起的,他生性多疑,又嫉恶如仇,他总有办法治理得你服服帖帖。 李渊见她不理他,倒不似平常那般发火。他也沉默起来,不起开,也不说话,弄的气氛都尴尬的要死。 苏秦还是躺在内侧,别着脸,僵着身子,一动都不想动。 最后还是她忍不住了:“皇上今日不上早朝?” 李渊冷冷哼了一声,“你管的可真多,苏皇后都没说话呢?你就要兴师问罪了?” 苏秦又道:“刚刚皇上说冷落我,不晓得是何种的冷落,难道还要像以前那样,十天半月来一遭?” 李渊看着墙壁挂着字画,白晃晃的宣纸,写着几个苍劲的大字。 “皇后刚册立,朕当然要多陪陪皇后,至于你,朕已经觉得没救了,朕想有想过把你打入冷宫,自生自灭。但又一想,你不最爱清净了吗?你打了朕孩子,不令朕愉悦,朕又怎么能让你好过?”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你不最不喜欢春儿伺候你吗?这点,我成全你,你就不用被人伺候了。你也不是不想做什么贵妃了吗?朕这点也成全你,从今日起,你就不用住这殿了。那这样吧,你去浣衣局当差吧,那里清净,可没这些烦心的事。” 苏秦当然知道浣衣局是做粗活的地方,从那里出来的宫女,每天要洗好几桶衣物,包括各宫嫔妃和皇帝的衣物,都由她们来洗。从小到大,苏秦没做过些粗活,一听起来,觉得苦不堪言。 她委实觉得不快,又不轻易向他求情。 她说:“皇上这样对我,我觉得委屈。皇后来了,难道皇上就要做那个喜新厌旧的人了,你可以处处偏袒苏皇后,可对于你的糟糠之妻,你也真下得去手。皇上不愧是皇上,果然心狠手辣。我知道自己再怎么说也躲不了了,我不挣扎了,整个皇宫都是我的噩梦,去哪都一样。只是,皇上日后若再找我,我可不想再见您了,地位悬殊,奴婢高攀不起。” 李渊冷笑:“这整个皇宫的女人都是朕的,到时候可由不得你。何况,伺候皇上可是你们的幸运,你不想来,想来的人排着队呢。” 苏秦扳回身子,蹭在他胸前,“她们排队就让她们去排吧,我知道,皇上身边可不缺女人,所以我可不想碰一鼻子灰。你喜欢谁是你的事,我干涉不着,我会尽快搬去浣衣局,您把这殿留给美人吧。” 说完她就起身往床边靠去,她可不在乎李渊这时候怎么想怎么说,起身的片刻,李渊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说:“这么生气?我会认为这是你在吃醋。” 苏秦不理他,挣开他的手下了床,连装束都没穿好,就要匆匆整理起东西,看样子,她是当真了。 第二十四章 浣衣局,名义上是为皇室洗晒衣被之所,实质上更有触犯宫规服刑的意思,这里的宫女,大多顶撞了主子,或是冒冒失失做错事。才被下放到这里做苦力。 春儿果然第二天收拾了东西,她临走前,还恋恋不舍的对苏秦说:“娘娘,云芝姐姐本来托我好生照顾着您,看来我是做不到了,皇上的心思,您应该多揣摩着点,要不然也弄不了这个结局。” 苏秦对她淡淡一笑,“果然,云芝还是念着我的好的。只是我不晓得你是她的姐妹,不然,我也会求李渊帮你找个好点的主子。” 春儿帮着苏秦最后打点了行李,她一双小手红哧哧的,又胖又软,她狠狠抓着替苏秦收拾好的行李,狠狠贴在胸前。她说:“娘娘,您都这番地步了,就不要挂念着别人了,浣衣局那地方不是人能呆的,我觉得娘娘还是趁早和皇上求求情,尽早从那里解脱出来吧。” 苏秦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很有弹性,跟握着云芝的手,感觉真像。 她眼睛红红的,说:“云芝是我对不起她,跟了我这么一个没用的主子,到头来,也没什么好的结果。” 春儿低下头,安慰她:“真的,云芝姐姐说她不怪您,她觉得跟了您,是她的幸运,她希望娘娘能好好活日子。” 说完她将行李塞进苏秦的手里,“我给您塞了些银子,又把您的首饰都塞在里面,浣衣局不比外头,好些人轮流欺负新人,你多拿些钱财,也好打点一下他们,谋个平平安安的生活。” 苏秦呆呆看着她,她和云芝真像,一样不忘为自己打点好一切。只是自己觉悟的太晚了,不然定会好好犒赏她。 她从行礼里掏出些金银首饰,塞进春儿手里,说:“我也没什么可照顾你的,我知道做宫女都辛苦,这些东西你就拿着吧,权当是我愧对云芝的报答。你收下吧,不然,我不安心。” 推推挡挡之后,苏秦执拗的让春儿收下,她说:“如果有机会熬出头来,我会跟李渊来要了你去,到时候我好好待你。” 春儿哭着说:“好,我等娘娘回来,您一定,一定要熬出来。” 最后,春儿递给苏秦一折信封,说:“这是云芝姐姐留下的,她托我交给您,可我又怕皇上发现,说娘娘跟云芝姐姐有牵连,就迟迟没敢交给您,现在的地步,我觉得是时候给您了。” 苏秦接了过来,表情很平静。她从容地把信封塞进碎花的包袱里,然后说:“春儿,我们后会有期。” 说这话的时候,她可真像个女侠,威风凛凛的。 春儿眼泪又泛滥了,“恩,您会东山再起的。” 东山再起?苏秦竟然想笑。这时候心情可真奇怪,不倒是那么伤感,倒有些心情愉快起来。管它前面什么豺狼虎豹,走吧,事情总能解决,就算在那鬼地方窝一辈子,也比陪着禽兽皇帝强得多。 她最后走的这段路,是要到达浣衣局。路上铺着小块的青砖,时间久了,到处都是破碎的坑洼,时而冒出来几株草,被脚踩得顺着石砖缝隙生长。 前面带路的是个老公公,语气阴阳怪调,穿着很宽很松的麒麟袍,拿着一只雪白的拂子。他走一会儿,回头看几眼,显然怕苏秦给走丢了。 她手里紧紧拽着包袱,一边尽量加快脚步,可在这坑坑洼洼的砖石路上,很是走不习惯。 张公公早就发话了,“走这么慢,你是想走到天黑吧。还有这么一大堆衣服没洗,你是想偷懒了还是不想吃饭了?” 苏秦只好紧紧跟着,默不吱声。眼前的景物慢慢陌生起来,果真是没来过,走着都没了方向。她问:“公公在那里管事吗?”问完,他想掏出来点翡翠贿赂一下。 公公一见她这样,急忙打住,“我只是把你领到你姑姑那里去,我是皇上身边的人,我可不敢受你的贿赂,你这些东西,还是留给你的姑姑们吧,她们可比我想要,到时候恐怕你不给,也由不得你了。” 苏秦的动作僵硬在那里,还以为有钱能使鬼推磨,但看来,也并不是事事都能行得通,也不是人人都能攀得上的。 张公公是先皇身边的红人,先皇去世后,又成了李渊身边的人儿。若没两把刷子,怎么又能讨得这些皇帝的欢心。看来在这一点上,张公公就比苏秦高明了不少。 苏秦见他的时候,大概是几年前和李渊一起拜见皇上的时候,那时候宫里的宴会,邀请了不少人来。苏秦坐在李渊身边,倒也对张公公有个印象。 张公公倒也不是不认得苏秦,但皇帝有令,又不准给她半点特权,硬是要她在浣衣局里好好反省。张公公能听得出话来,知道苏秦是惹恼了皇上,连冷宫都不给去,直接发配到这里干粗活。想来也是相当恼怒。 他说:“不好好伺候皇上,就只能来这种地方熬日子,活多,身体吃不消,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哇。” 苏秦仔细观察着脚下的碎石,也一边仔细听着张公公的话儿。没办法,做主子的时候,就一直被奴才们欺负,现在成了奴才,会不会更被欺负呢?说不出来,想象不到,真混乱。 ..... 浣衣局就是落着的几排大房子,大院里又有石头垒起的水池子和井。这头有人洗衣,那头也有人支架子晾衣服。 这不大不小的院子里,衣服堆起来的可真高,一件罗着一件,堆在池子边。一波波宫女无精打采的洗涮着衣物,在池子边的石阶上又揉又砸,抡起来的木头棒子又大又夯实。 整日洗衣的疲倦,磨灭完了脸蛋上的光彩,一副老妪气衰的模样。一瞧见来了人,懒散的神色立马醒了过来,带着劲地干起来,争先恐后的像是表现自己的能耐。张公公晓得,这么表现自己,都盼着早点熬出这苦日子,毕竟这苦力的工作,是远远比不上伺候主子来的轻松,哪个又乐意留在这鬼地方。 张公公来了,本来在屋子里的几个姑姑也跟了出来,其中一个老奸巨猾的老宫女,一见张公公就笑靥如花地问:“张公公又给送人来了。这边正愁着人手不够呢,您来的可真及时。” 说完,她瞧了瞧苏秦:“哟,这丫头长得真不错,能当金丝雀被养在笼子里的了,这又是犯了哪茬子事,给送了这里来。” 她随说随上下打量着苏秦,眼神贼得很。 张公公点点头,“她呢,就放你们这里了,随你们安排事给她干吧,怎么安排我管不着,但记住,别把人给我弄没了就行!否则,有你们受的。” 张公公说完,诡异得看了她们几眼,眼神里泛着油光似得。再然后,有甩了甩拂子,才转身离开。离开前,他对苏秦说:“在这里好好干着,说不定有一天,还有出头之日。” 苏秦攥着包袱,在院里有些发愣,微风吹起了她新换的湖绿色宫装,穿起来真像个朴实的小宫女。她想,今天张公公和春儿说得真像,难道对每个进来浣衣局的人儿来说,都要讲这么一句安慰别人的话吗?这样别有用心地提点,越是安慰,却越觉得不安。 看着张公公离开的背影,苏秦才真正感触到一种惆怅的孤独感。之前这感觉还小些,察觉不出什么,只是这么突然一下,就好像心里被掏空了。她果然是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了。 围着的几个姑姑们又滋事发牢骚:“整天一个一个往里送,也不见把我们这几个从这儿调出去几个,熬了这些年,没盼头。”说完仔细的打量了苏秦一番,继续道:“这里可不比外头,不管以前你是什么身份,既然来了这儿,就别指望有好日子过了,这里的人多,活也多,你倒不用愁时间没处打发,死命在这儿干活吧,要是活干不利索,就别想着有饭吃了。” 苏秦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那个高些的姑姑叫做玉锦,平时干活的人儿都唤她锦姑姑,相对于那些姑姑来说,倒像是个好说话的人儿。她说:“别傻愣着了,拿好你的东西,跟我走吧,我带你找个住处,早些安顿下来也好早些干活。” 苏秦从这群人的目光里挣脱出来,她紧紧拉着肩膀上挂的包袱,一抖一惊地跟在玉锦姑姑的身后。锦姑的个人高些,比一般宫女高出半头,但身子也显得单薄,一走起来就要被风刮倒似得。 她跟着锦姑走进了一所大房子,房子的采光不好,整个门廊里光线都不清晰,破破旧旧的残砖烂瓦,有些都冒出来青苔。她随着进去门口,屋子里暗,又没有开油灯照亮,嘘嘘晃晃看不清晰。但一踏进去,就有一股刺鼻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腐了,变味了,闻着不舒服。 她稍稍捏紧鼻子,就瞧见锦姑指着一张床榻说,“你就在这里睡下吧。” 这里的床榻有好些个,一个紧挨着一个,密密麻麻挤了六七张铺子。看着简陋的器具,和以前比,可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可她没啥怨言,就点头道:“谢姑姑,我会好好干活。” 锦姑显然有些纳闷,问道:“看你模样,不像是普通的宫女,既然犯了错,就好好反省,别妄想着什么投机取巧的事情,这里从来不兴变凤凰的把戏,你也老老实实做好本分。不然就没好日子过的。” 苏秦又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锦姑说:“快点收拾好东西,就早早干活去吧,今天的活儿多着哩,早点干完了,也就能早点吃饭。” 说完她也走了,留下苏秦在这间漆黑的屋子里,她适应着这昏昏暗暗的环境,心境里升起一股荒凉。她觉得有些冷,也有些落寞。 第二十五章 苏秦觉得自己适应能力不错,前前后后洗涮了两桶衣物,蹲得要发酸,腿也麻。以前没干过粗活,以为自己承受不住,没想干着干着,就洗完了不少。她弯腰在池子边拧着,哗啦啦的水流挤出来,落在池子里,溅得她一腿的湿漉。 旁边不停有小丫头跟她搭话,问她这问她那的。那丫头可真伶俐,一张小嘴可甜着呢!她说:“你之前在哪当差,犯了啥事才来的这里。” 苏秦笑笑,不好回答:“我之前伺候皇后,可皇后脾气大着呢。我不就打碎了一个瓷碗,就被带来了这里,想想,我还真委屈。” 一听她伺候过皇后,那小丫头眼睛就大了,说:“既然伺候过皇后,那你肯定见过皇上了,据说皇上长得威风凛凛,一副好模样。”说完又叹口气。“哎,被困在这里,连皇上都没机会见到。” 说完她就自作伤感的抱怨了一会儿,直到管事的姑姑凑到她面前,笑眯眯的问道:“哎呦,小妮子这是在想什么呀?这么入神,我看今晚,你可以不用吃饭啦,光想就能喂饱肚子。” 说完那姑姑脸色一变,从身后抽出一根掸子,狠狠在那小丫头腿肚子上一抽,骂道:“死丫头,让你不好好干活,活腻了你。” 丫头委屈的噙着眼泪,只好低下头继续洗衣服,她抡起来大木头棒子,一下一下砸着衣服。待那凶神恶煞的管事姑姑走后,她又嘀咕起来,“母夜叉,看我不砸死你。”她砸一下木头棒子,嘴里嘀咕一句,诅咒没完没了。 苏秦听她嘀咕了一会儿,说:“你叫什么?” 那丫头这才停住诅咒,偷偷和她说话,“丽珠。”她俩说话的时候都低着头,不看对方,也不四处乱看。咋一看去,都像在专心致志洗衣服的模样。 姑姑果然也没来滋事。 丽珠又问她:“你呢,叫什么?” 苏秦想了一会,说:“秦儿。” 她俏皮的吐出这俩字儿,好像好久都没说过自己是秦儿了。 “刚刚那个姑姑这么凶?这里人都这样吗?” 丽珠说:“刚刚那个姑姑是个出名的母夜叉,脾气暴躁的很,和怨妇似的。大家明面上客客气气的唤她容姑姑,暗地里都叫她母夜叉。还有这里面的人的确不怎么好,好多管事的姑姑啦,想尽办法欺负手底下的人,简直丧心病狂,像我们这样的人,也只能受着,谁让咱们没她们权力大呢!” 苏秦又问她:“她这么嚣张,再上一级没有人管吗?” 丽珠看着她,一脸无奈的样子,“都到这地方来了,还指望别人谁帮你打抱不平?咱们只是下人,在别人眼里,咱的命都根本不值得一提,少一个多一个谁又在乎?所以最好还是别得罪她们,尤其那个整天监督我们干活的母夜叉,她不开心了,都到我们身上出气,你得注意。” 苏秦料到过会有这般阴暗的管理方式,听起来也没有想象的那样惊讶。不管什么样了,只要谨慎做好自己的活儿,勤快点,利索点,必要的时候再掏出点小钱意思意思,问题不算太大。 两人在水池边蹲了一下午,不断有人把衣服送来,送来的衣服堆在一侧,足足有几张桌子的高度。衣服一送来,丽珠就忍不住的叹几口气,鼻孔张得和牛鼻子似得。 两个人不停在抡划着大木棒,你敲一下,我砸一锤,好生无聊。 洗了半天,衣服还不见少下去,丽珠又抱怨起来:“今天,咱算是倒霉了,有人成心想整我们。” 苏秦疑惑的抬头望了望,问道:“谁想整我们那?” 丽珠撅着嘴,点化着那堆衣服,“以前尽管洗得也不少,可哪有今天这么多呀。你看咱俩,越洗越多,不是别人成心整我们又是什么?” 看着那些衣服,苏秦也无奈摇摇头,“那能怎么办?是不是有人想要欺负我,第一天来,什么也不懂,所以被她们欺负。而你和我挨着近,所以才受到了牵连,怎么说,都是我害了你。” 丽珠不生气了,转头和她说:“谁说一定是针对你,或许是我刚刚惹母夜叉生气了,才捉弄我,说不准还是我连累了你。” 两个人说了一会又继续洗起来衣服,若要再继续聊下去,被母夜叉发现不说,就是洗不完衣服,也是没饭吃的。晚饭可是她们一下午连续不断干活儿的动力,要是忙了一天都没饭吃,哪还有力气继续干活呢? 想完只能继续拼命干了。 两人殚精竭虑的洗,终于还是在夜色降临前洗完了衣服,她们看着拧干后一盆一盆的衣物,疲劳从骨子里往外冒。手都麻了,胳膊也酸了,两人直接累倒在池子边的台阶上起不来,湿漉漉的水沾着身上的宫装,整个腿都是粘滑的。 两人坐了好一会儿才起来去吃饭,这时候她俩饿得前肚皮贴后肚皮,微微颤颤的相互搀扶着走去吃饭。 丽珠问她:“你现在最想吃什么?” 苏秦在脑海里把以前吃过的美食都回忆了一遍。她说:“我想吃.....吃东坡肉,苏州扒肘,铁锅烧鸡,芙蓉丸子,红烧狮子头,京酱鸭脯肉.......”说着说着,她自己就流口水了。 她从来没体会过这种时候的幸福,饿着肚子找饭吃。以前,可都是云芝求着她吃,给她端来各种样式的菜,她那时候都不想动筷子,三三两两的夹上两口,算是敷衍完事了。这时想起来,还真纳闷为什么放着那么好吃的东西不吃,暴殄天物啊。 她一边后悔一边流口水,一边还在幻想着她的烧鸡猪蹄。 两人悄悄从厨房后门溜进去,因为这时候,早过了吃饭的点,那些青菜虽然不沾油水,可早就别那么多张口吃得精光了。她们现在只能找些吃剩下的,虽然味道不好,可也能填饱肚子。 玉珠说:“咱们就在这里找些吃的吧,你的烧鸡狮子头就别想了,能有窝头吃就不错了,真是饿坏我了。” 苏秦紧跟着点头,示意她也饿坏了。 两个人从厨房里着了好一会儿,却什么也没找着。玉珠哭丧着脸,倚着墙壁坐了下来,“秦儿,看来我们今晚注定要饿肚子了。今晚饿肚子,明天也没力气干活,又不给饭吃,是个恶性循环呀!” 苏秦也饿得蹲了下来,不过她趴到玉珠那里,说:“那可不妙啊,要不咱再起来找找,就算是残羹冷粥,咱也得填填肚子呀。” 玉珠表情更纠结了,她咧着嘴:“可我没力气啦,再花力气去找吃的,明天我会不会饿死呀?我还没吃过你说的铁锅烧鸡,也没吃过芙蓉丸子呢!我可不能饿死呀!” 苏秦无语地看她,真拿她没办法。 夜色渐渐暗下来,玉珠还不停哀嚎着自己多饿多饿,就像一辈子没吃饭,要当个饿死鬼似得。苏秦只能再找找有什么遗漏的食物吗?可惜又找了半天,还是什么也没有。 厨房外明显有人听到动静,一只红色的熏炉探了进来,紧接着又进来一个人影,模模糊糊的夜色里看不清晰,熏炉的火光也不够通彻。苏秦和玉珠都傻傻看着,都忘了继续哀嚎了。 “是谁大半夜的在这里乱叫,还想好好在这过吗?” 玉珠立刻认出来,那是锦姑姑。锦姑姑是个容易说话的人,在这浣衣局里就她算正常,有点人情味又不欺负下人。 玉珠说:“锦姑姑,我和秦儿干了一天活了,到最后连饭都没得吃,肯定有人成心欺负我们,给我们洗了那么多衣物。” 锦姑姑拿着熏炉在她俩脸上照了一照,说:“你今天不偷懒,容儿能惩罚你?” 玉珠撅起嘴:“可我俩真的好饿啊。” 锦姑没在说完,从袖子里掏出来俩馒头,馒头好些时候了,有些发硬。苏秦拿在手里,看得只咽口水。虽然又硬又干,可两人还是很快的解决了馒头,玉珠一吃完,站起身来走到锦姑身边,挽着她的胳膊。“还是锦姑最好,知道疼人,可不像那些人,哼!” 锦姑没理她,反而看着刚吃完馒头的苏秦。隔着昏暗的光线,苏秦不能清晰的看到她的目光,只觉得有些和蔼温情。 她站起身,说:“多些锦姑姑帮我俩,不然我们真得饿肚子了,如果有机会,秦儿一定好好报答你。” 锦姑轻轻笑了,说:“不用想着报答我,好好保护好自己,在这浣衣局处处都是暗斗和算计,一点也不输给后宫的嫔妃,你要多长点心眼,毕竟是新人,难免会被她们看不顺眼。” 苏秦愣愣点头,很是受教得模样。 到最后的时候,锦姑问苏秦:“来这里,你到底后不后悔,你还有选择的机会,你和她们不一样,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的身份。如果你打算离开,只要你想,无论什么人用什么办法,你总有这个机会出去,哪怕是出去宫外,过一辈子逍遥自在的生活。” 当然这话并没有当着玉珠面前说,锦姑必然想办法支开她了。 苏秦听完,就萌发一些不算条理清晰的想法了,锦姑会是和谁有关联呢?是苏玉贞?李渊?还是周施迟? 谁都有这可能,暂无法排除。 第二十六章 玉珠在锦姑走后回到厨房里,看着锦姑提着熏炉一步一步离开,玉珠真是好奇她跟苏秦讲什么悄悄话。 她问:“锦姑人不错,她和你到底有什么好说的,你也不是刚来吗?” 苏秦点点头,“锦姑的确很不错,所以她才叮嘱我老老实实干活,别太纠缠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尤其还让我叮嘱你,千万不要粗心马虎,别大大咧咧,以免吃了那些人的亏。” 玉珠咧咧嘴,显然一个馒头已经够她撑一晚上了。吃饱了,喝足了,又开始古灵精怪起来。 她急忙扯开话题,“那咱们早点休息去吧,明早还有一大堆东西等着我们去洗呢?只要太阳继续东升西落,我们就有干不完的活,当初我为什么那么傻就冲撞了主子呢,不然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说完她打了一个哈欠,扶在苏秦肩膀上,向外边走去。 走了一半,她才问道:“秦儿啊,你住哪屋子呢?说不定咱俩还挨着睡,谁让咱俩那么有缘,今天就一起吃苦,明天享福也要一起哈。” 苏秦轻轻笑了笑,声音若有似无。她是没怎么有力气了,没干过这么多活,一下子干起来,身子就是难受,肩膀处酸捏难受,整个身子的骨架都想要散落开似得。 她撑着最后的力气来到住的地方,还真真教玉珠给说对了,她俩果然是挨着睡在一起,她无奈的感叹道:原来这才叫命运。 玉珠还在为自己神奇的预测而沾沾自喜,甚至大放豪言说以后出宫去算命,比神仙算的都准。倒时候就不用愁吃喝问题了,说不定还能名震天下,富甲一方。 苏秦看着这傻丫头无休止的幻想,倒也不忍心打击到她,只能笑着说:“玉珠半仙,既然你这么厉害,就快来算算明天咱们吃什么吧,能吃到烧鸡吗,什么日子才能吃到?” 一听这个,玉珠立马泄气了,瘪了瘪嘴说:“现在就能吃到。” 苏秦纳闷,“怎么吃?” 玉珠铺好床铺,转眼就钻进被子里,最后蒙住头说:“今晚,我们在梦里吃。想吃多少吃多少。” 噗嗤,苏秦笑了起来,惹得一旁人都笑了。 玉珠大仙人说得话可不准,苏秦昨晚上压根就没梦到与吃相关的东西,她倒是梦到了李渊。李渊抱着一个孩子在寝宫里走过来走过去,一副极其宠溺的样子。她好奇想看那孩子的样貌,可不管怎么去看,都看的模糊。 最后她忍不住了,问他:“那孩子是哪来的?” 李渊在梦境里的声音是朦朦胧胧的,他说:“这是我的孩子呀!” 他的眼睛睁得可真大,像一对铜铃铛似得,炯炯有神,又有几分恐惧。 她说:“我不信,你哪里有孩子?” 李渊连脚步声都没有,轻轻地,一步一步向她靠过来,说:“这可是我们的孩子呀!你看,你看他的眼睛多像你啊,还有他的下巴,也像极了你的模样,你不信就快来看看。” 苏秦不信,看着李渊向他走过来,可手里哪里有孩子,分明就是拿了一把匕首,正是那把鱼鳞匕首,他面目狰狞的走过来,“我想杀了你,让你害死我的孩子,我要你偿命!!” 苏秦害怕极了,拼命否认。可李渊不肯停下来,也不肯听她说一句,张着双手就朝她扑过来........ ................. 她猛然从睡梦里醒过来,惊得一身冷汗,连身上的白色衣衫,都汗津津得湿了一层。她一做噩梦,总习惯性地出一身汗,弄的身上黏糊糊的,浑身不怎么自在。 窗台上落了一层皎洁的月光,月光又顺势而下,再有几片落在被褥上,洒了明晃晃一层白色,霜似得。她紧接着喘了几口粗气,手掌捂住胸口,想要咳出来点东西。但最终什么也没咳出来,弄得整个人心惊胆战。 玉珠显然被她吵醒了,她翻开睡眼惺忪的眼,问:“秦儿,怎么了?做恶梦了吗?慢慢来,刚来这里肯定不适应,会好起来的。” 说完她又合上眼睛,像是说了句梦话,一时间苏秦有些想笑。 她重新钻到被褥里,缠绵悱恻,睡得极不踏实。想来玉珠果然说得没错,她不适应这里的日子,简陋的床铺,简单的装饰,还有极不丰盛的伙食,和寝宫里的日子,相去甚远。 她又想到了云芝,想念她做的八宝饭,荷叶粥,黏黏稠稠的,喝在嘴里多有味道。哪怕只是配上几碟子酱菜,她也能吃下好几碗。可现在哪里有云芝?哪里有八宝饭?只剩下这寂寂寥寥的夜色,和被风吹过的月光,朦胧唏嘘。 迷迷糊糊睡过去许久,便又要起床了。这里的日子还真不好过,饭吃不饱,觉睡不够,活那么多,真是折磨煞人。 清早就有人轰着她们起床了,母夜叉一边扯着嗓子大喊,一边又指手画脚指唤着。玉珠急忙摇醒苏秦,说:“快起来吧,晚了又要挨罚了,早饭不然都没得吃。” 苏秦早就饿了,咕噜噜的肚子驱使她迅速穿好衣服,衣服本来就没脱掉多少,穿起来很迅速。不一会儿,所有女眷们都穿戴好了一切。 幸好是先吃早饭,不然空着肚子干活,真不知道会不会晕倒在水池子里,到时候再没人搭把手,连溺死的可能都有。 早饭自然是没法和寝宫时候的比,一碗混混沌沌的粥,就着硬馒头,连碟咸菜都舍不得给。没办法,饿了什么都得吃,若是饿死的话,这里可没人同情你,甚至连坑都不给挖,直接卷席子里扔去荒郊野外,指不定什么豺狼野兽正等着这顿大餐呢! 玉珠早就开始吃起来,苏秦也不甘落后,麻麻利利地解决了早饭。 自然又是堆积成山的衣服等着,这宮嫔妃的,那宫嫔妃的,她们可真爱干净,恨不得衣服每天洗一次。玉珠说,皇上昨日新纳了三后宫,所以衣服才这么多,皇上给她们赐了好多的绸缎,做成新衣,然后可就苦了我们浣衣局的人了。 苏秦来这里才两天,那边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咧咧嘴说:“那皇上可真是风流极了,纳这么多后宫,也真够禽兽的。” 玉珠不明白她为何这样说,“皇上本来就应该后宫佳丽三千的,才纳了三个而已,为什么就禽兽了?”她一边忙着手下的活儿,又继续说道:“皇上是太子的时候,据说只有两个妻妾,登基之后,又成了一个。我怎么都觉得皇上是个专情的好男子呢?我觉得他肯定特别特别爱皇后。连这三个后宫,说不定都是太后强迫给他的!” 苏秦不和她争辩了,转而认真洗起来衣服。她觉得,李渊给了太多人一种假象,如果不是在他身边,和他朝夕相处的话,谁都不能真正了解他。就算她在他身边呆了那么多时日,还不能完全揣摩好他,玉珠又哪里会知道他的为人呢?可真是深不可测。 容姑在一边监督着她们,她手里的掸子一摇一晃。玉珠又说:“今天母夜叉心情看起来不错,准没干什么好事,在那里偷着乐呢。” 苏秦转头看了一眼,就没敢再看她了,她手里的掸子可真长,抽一下肯定不轻快,她可不想挨打。 玉珠还在说:“保准有人贿赂她了,不然今天怎么没看她找谁茬呢?要以前,她肯定鸡蛋里挑骨头似得找这个麻烦,找那个麻烦了。她可不像是能老老实实呆在那的人儿。” 苏秦悄悄说:“管谁贿赂她呢?只要不找咱们的事儿,就算阎王老子贿赂她,也跟咱没半点关系,咱还乐呢!” 玉珠也跟着笑起来。 容姑果然还是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她一步一摇的走了过来,玉珠都吓坏了,刚刚还庆幸着,这会儿气氛突然就变了。看着她手里的掸子,心都拔凉拔凉的,若是再被抽一顿,若是再不给饭吃,那还了得? 但出乎意料的是,容姑并没抽打她俩,也没说不给饭吃,就在那站了一会儿,她说:“秦儿啊,要是累了就去里面歇一会儿,里面有茶有点心,等歇够了再回来干,干不完也没啥,大不了让其他人给你干,这里缺啥都不缺人手,可别累坏了你身子啊!!” 玉珠和苏秦同时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她俩相互看了一会儿,谁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伪善还是真善,这样大改风格得热情体贴,苏秦从内而外的冒鸡起来皮疙瘩,她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在那里,连手底下的活儿都忘了干。 玉珠赶忙挤了挤她的肩膀,示意她快去歇着吧,这么难得的机会,别人可是想都没想过,这下子让苏秦给摊上了,玉珠也是既惊讶又高兴,她说:“容姑这是体谅新人,知道秦儿你一时间还不适应高强度的活动,先让你一点一点的适应,既然容姑这么关心你,就快点去吧。” 玉珠也是担心这母夜叉翻脸跟翻书一样,过一会儿又变了主意,所以就紧忙催促苏秦去,别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苏秦看着容姑,呆呆的问:“那我,可以和玉珠一起去休息吗。我俩昨天干了那么多活,真的,都很累!” 容姑想了一会,点了点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玉珠可真是纳了闷。但她心情也爽快极了,能休息,而且是被母夜叉点头同意,并且母夜叉态度还这么恭敬,这可真是一桩奇闻轶事啊。 第二十七章 玉珠拉着苏秦,欢蹦乱跳去了屋里,桌子上放了些桂花糕,甜品的样式不算美,可对于玉珠,欢喜得不得了。 她拉着苏秦坐下,就拿了一块糕点放嘴里,她问:“秦儿秦儿,到底怎么回事,那母夜叉见了你,可真是和蔼可亲,还让我们吃糕点,不会是下毒了吧!”想到这里,她脸色一变,赶忙把桂花糕扔到桌上,连嘴里的都吐了出来:“我就知道母夜叉不会这么好心,肯定是想害我们!” 苏秦叹了口气,把她扔到木桌上的糕点拾起来,说:“放心吧,她们还不敢害死我们,别浪费,这种好东西,去哪里才吃得到。” 玉珠还是不放心,“难道秦儿你背后有人?既然有人,怎么不早早把你调出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省得在这里遭罪。” 她胡乱猜测,连自己都不知道那种可能才准确。 苏秦拿起一只糕,咬了很大的一口,她觉得,能这么替她安排好的,可能只有周施迟了。他那天说了那样一番话,如今她又落了难,他定然是要帮助她的,只是她有些担心,若李渊晓得他这么做,到底又该怎么发恼发怒呢?他要是真的对付起周施迟来,周施迟就算立了再大的功劳,也不会斗得过李渊的,他是皇上,皇上可不怕任何人。 这块糕点她吃得百无聊赖,口里都没有滋味。玉珠看她吃了,也不顾□□的吃起来,只是一边吃,一边纳闷苏秦在想什么。她问:“秦儿,你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苏秦笑笑,又咬了一大口糕点。 容姑这时候来了,她的掸子不见了,她笑嘻嘻的走进来,问:“秦儿姑娘,糕点可合你口味啊。” 苏秦站起来,觉得自己始终都要贿赂着她点,于是掏出来一只翠玉的簪子,说:“多谢容姑体贴,秦儿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只簪子,还希望容姑能收下,若是以后我和玉珠犯了什么事儿,还指望着容姑手下留情呢。” 容姑连忙陪着笑,但还是伸手接下了玉簪,说:“哪里哪里,秦儿姑娘本来就和她们不一样,格外照顾点也是应该的,只是老身疑惑,秦儿姑娘和周将军又是怎么相识的呢?” 苏秦的猜测不错,果然是周施迟打点了一切。 她说:“我曾帮周将军包扎过刀伤,也没什么,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可周将军却非得说是救命之恩,所以这会儿见我落了难,想来帮几把手吧,还真是劳烦了周将军,若有机会,秦儿定好好答谢周将军。” 容姑听得用心,笑着脸说道:“周将军果然知恩图报,秦儿姑娘也有福气,还能劳驾到周将军,你的日子会好过的,说不定赶明儿,周将军就将秦儿姑娘讨了去,还洗什么衣服,直接当将军夫人的才像话。” 说完她就咯咯的笑起来。 苏秦听她像只老母鸡似得笑声,心里自然不自在。 她说:“容姑可别乱讲话,这话咱们听了行,要被那些不安好心的人听去了,可是大事哟!” 托了苏秦的关系,玉珠一天没干啥活,她可乐得清闲了,走哪都跟人炫耀,说自己怎么怎么轻快啦,吃了什么什么糕点了。当然她也知道了一个秘密,凭自己猜测得来的,那就是周将军喜欢秦儿,而秦儿呢,也爱慕周将军。她可是最能胡扯的人儿,胡思乱想,东拼西揍,终于把这个故事拼凑完整了。 她跟人讲,苏秦可是御前侍女,之前随着皇帝和周将军外出狩猎,因为周将军追捕的猎物凶猛暴躁,不慎受伤,恰好被苏秦给瞧见,苏秦可有妙手回春之术,(玉珠在这个故事里把苏秦描绘的医术高超,可比华佗。)她见周将军受伤,轻而易举把他救了回来。周将军是知恩图报的好人,一直念及着苏秦的好,可又无以为报。后来皇后见周将军对苏秦倾心,看苏秦果然长得也不错,皇后可害怕她把皇帝都勾了去,所以就把她赶到浣衣局来了。就算来了这里,周将军一直暗中保护着她,两人暗生情愫,就差双宿双栖了。 别人听了玉珠的故事,都觉得苏秦是个传奇性宫女,可以成为她们的榜样了。其中更知道了苏秦擅长医术,又有什么擦皮刮伤了的,都跑去苏秦那里,让她帮自己瞧瞧。 苏秦倒也无奈,她可从来不知道自己医术了得,更纳闷这些人为何都找她探病,真真是找不出头绪。 这样的日子过了许久,宫女们也渐渐不来找她探病了,因为她一再强调自己可不懂医术,教那些宫女们失望了好多。但容姑和锦姑依旧对她体贴有加,不是劝她歇着,就是劝她多吃点饭,她可从没觉得被人特殊对待的感觉,竟然有这般好。 这天,她端着木盆正从池子边起身,就瞧见院落的木门处有个熟悉的人影。 她探着头打量了许久,可门影遮住了大半的身躯,脸也隐在门隙的阴影里,怎么看都看不真切。 末了,她打算把最后一盆子衣服晒完再睡个午觉,就没再搭理这事了。可当她在在竹竿支起来的支架上搭晾着衣服的时候,看到青色布幔的后面,有个虚虚的人影,布幔被吹得晃晃悠悠,人影也在布幔的翻打中影影绰绰。她以为是玉珠在那边古灵精怪,也就没打算搭理。 可当她又晾出来一件蓝色的布幔时,人影也跟着动了起来。苏秦这才觉得奇怪,透过布幔,什么也看不清晰,只有模模糊糊的光线透过针线缝制的细小孔洞照射过来。 她意识到一点蹊跷,就拨开了眼前的布幔,这一瞧,就看到了周施迟,他站在和她十步开外的地方,阳光在他白色的锦袍上落着层层光晕,他眼神里有几分笑意,看起来天真烂漫。 他说:“没想到,秦儿你最后竟然是到了这里。我还以为,不管你做了什么,他都对你百般容忍呢?” 她一不留神,手里的布幔滑到地上,沾上不少泥土。 蹲下身去捡,绾起来的头发却突然滑落了,柔顺地躺在她的肩膀上。她又想伸手抓起来布幔,又想出手扎好头发,一时间,手忙脚乱。 周施迟已经蹲下神子,他身量很高,蹲下来也比她高出一截。他帮她把头发撩起来,给她绾成一个简单的发样。她脸红了,一直红到耳朵根子,像是火红的石榴花。 看向他的眼睛,他眉眼可真好看,像是天上的星星,星光源自瞳孔里,看起来深不可测。她说:“周将军可别这样,我只是一下人的身份,别过度亲近得好。” 周施迟笑了笑:“你都这种地步了,还要和我保持距离吗?以前你是太子妃,我以为你在他身边会有安全感,我不敢过度亲近你。可后来,我知道生活的不幸福,再到如今,他把你放到这里,你们之间,可不再是夫妻关系了。对于自己存在好感的人,这样的举动算过分吗?” 风一吹,布幔微微抖动,将两人的身影围在朦胧中。 苏秦匆匆甩掉她的双手,站起来就想逃跑。 他道:“你逃吧,这里的人可都知道是我在关照着你,你怎么也逃不掉的。” “你怎么这么傻,不怕被李渊知道吗?他现在恨我,你要和我沾上关联,怎么样的后果你知道吗?” 他笑道:“既然你也知道,我这么做会有多严重的后果,不如跟我逃走吧,你只管跟我走,一切都由我来打点,我们一走了之,任谁也找不到,我们还和以前一样,过平平静静的日子,什么功名利禄也不要了。” “不行。” 周施迟问:“为什么?反正你也恨他,你也不喜欢他,跟我一走了之是最好的结果,难道你还喜欢上了他?” 苏秦争辩:“你不懂,你不知道他的心思有多细腻,你以为我们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吗?他恨我入骨,就算用尽一切方法,他都能找到我们的。施迟,我会连累你,我们斗不过他。” 苏秦听他这么说,也为周施迟考虑起来。她觉得自己以前够坏了,曾经,她还妄图利用周施迟惹怒李渊,当时她可没考虑到周施迟的安危。但现在呢?她竟然觉得会连累他!这可真奇怪。 周施迟说:“咱们始终在这地方纠结着,谁都不肯让一步,哪怕只是一个人的改变,都能让这场虐站画上一个符号。倘若李渊能放下仇恨,或是你能跟我走,再或者我能释怀对你的愧疚。这一切的一切,或许都不会这么纠结。” 苏秦的眼睛有些湿润,“我也想能够放下一切,可我爹死了,我家人也没有音讯,他们可能也死了,或者活着。但我是他们的女儿,有时候,我真想替他们报仇。可我梦见我爹,他要我好好活着。我知道我懦弱,我知道我连累了好多人,云芝因为我死了,你也因为我遭到李渊排斥,我觉得我不该这么祸害其他人了,这最好的办法,或许就是安安静静老死在深宫里,在他眼皮子下面凄惨的活着,也许,就能减轻他心里的仇恨......” 第二十九章 苏秦心不在焉的重洗了一遍衣物,那沾上的泥土怎么也搓不下来。玉珠见她这般费神,就赶来说:“秦儿,我来帮你吧。” 苏秦又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把手里的东西都交给了玉珠。 玉珠说:“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就去屋里歇着吧!” 苏秦点点头,“那我就先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从见了周施迟,她感觉自己像是丢失了七魂六魄。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想了许多,周施迟的真心真如他所说那样?或者他只是看自己可怜而怜悯自己,再或者是他始终对自己愧疚,放不下心底里的那个结? 但不管如何,她都觉得周施迟对自己很好了,就算他是对自己愧疚,可自己从没怨恨他,他这样的做法多此一举,他太善良。 她走去屋里,半路上遇见了锦姑,锦姑为人和善,面相很有福分。锦姑说:“秦儿,作为一个外人,有些事或许我不该掺手。可锦姑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劝你有些事情还是想开得好,锦姑虽然不知道你之前的事情,但有时候锦姑的眼力很好,知道哪些人心好,哪些人心怀。” 她顿了一口气,继续说:“这种地方,终究不适合人呆,锦姑老了,没啥怕盼头了,所以安于这副样子了。可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而且明明有人想保你离开这鬼地方,你为什么不乐意?就算你们之间闹了矛盾也好,生了间隙也罢,但锦姑看得出来,周将军是为了你好,你只是一个小丫头,如果连将军都拒于千里之外,你还想怎么样呢?刚刚你和周将军在院子里,我站在远处都看到了,他既然还有心,你就随他去,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有时候做个女人,就得看开点,别老想着和他对着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尝不是好事。” 苏秦听着锦姑的劝告,虽然和她的处境牛马不相及,但的确也是有一番道理。苏秦之前是和李渊相处过的,也正是凭着这样,才在后宫呆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和他撕破脸皮,他还不见得把她打到这种地方来。 她呆呆地说:“锦姑,您说的道理,我也懂。可我和周将军,并不是那种简简单单你情我愿的关系,如果我真的清清白白,什么事情上都沾不上牵连,我当然不愿放过这么好的男人,只是,我也有我的苦衷。” 锦姑笑了,她说:“只要你有心就好,周将军让我们劝劝你,前前后后也有不少次数了,现在我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你不是不喜欢他,只是中间隔着很多的障碍。但你要知道,如果真的相爱,是不怕任何艰难险阻的,只要你喜欢他,再多的困难都成不了气候。如果周将军能确认这点,今天我这卧底的任务就算做的不错了。你害羞,但我会转告周将军,定让你早日脱离苦海。” 苏秦真是佩服锦姑的执着,她说:“锦姑,您说过,这里可不兴变凤凰的把戏,我也没想着那些事情,我只希望能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安静得在宫中老死。” 锦姑伸手抚摸着她的脸蛋,她的手有些粗糙,摸在脸颊上,很温暖的摩擦。 她说:“你和周将军是在进入浣衣局前的事儿,那叫姻缘,要我妨碍你们了,那就是棒打鸳鸯的戏了,我可不想拆毁一段好姻缘。我所指的是有些人老是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想方设法去见皇上,可那是妄想,不切实际。” 苏秦点点头,可心里百味交集,若锦姑知道自己和皇上的牵连,这边又跟将军扯上关系,她一定看不起自己吧。 想到这里,她有些悲伤。 她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眯着眼睛,脑海里却是周施迟的影子。 实在是有些头痛,她站起身,解开了自己的包裹,除了那些首饰和平常穿的衣服,就剩下那封信躺在包袱里,信有些折了,折印处残破了一些。自从春儿给她这信,她却没曾打开看过。 她想了想,这是云芝对她说得最后的话,她顿时有些难受,眼睛里胀满了酸涩的液体。 他小心翼翼拆开,将信摊平开来。只见上面写道。 “娘娘,你别为我伤心难过,云芝跟了娘娘您,也算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就算死了,也毫无怨言。奴婢知道娘娘不喜欢太子殿下,可太子殿下对娘娘一片痴心,虽然我是太子身边的人,可云芝也是摸着良心说的这话。但就算这样,奴婢还是希望娘娘能幸福,奴婢在这里劝告娘娘一句,若是娘娘对太子还存在感情,不妨就好好对待太子,眼睛里只有他,不要虚伪敷衍太子殿下,太子是精明的人,娘娘的态度太子殿下看在眼里,您根本就瞒不过他。若娘娘对太子殿下没有半点感情,奴婢希望娘娘趁早找机会逃出去宫外,走的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要被太子找到。奴婢知道太子殿下无论如何都不会杀掉娘娘的,如果他想,娘娘您早就死过好几次了,所以奴婢才敢那样推测。所以奴婢希望娘娘能逃出去,找到自己的幸福,与其在这宫里半死不活的煎熬着,真不如像您想象的那样自由自在过得快活,您是一个值得拥有自由和幸福的女人,你一定会比我们所有人活得更洒脱,更坦荡。不要挂念着奴婢,下辈子,希望还能伺候您。” 苏秦的眼泪终于留了出来,她终于知道云芝的一切,就算她是眼线,可她还是念着自己的好,为自己着想,她觉得对不起她,倘若当时她能再努把力,苦苦哀求李渊,说不定,云芝也不至于死掉。 第二天,苏秦正在晾晒龙袍的时候,玉珠在紧跟在她的后面,她同样晾晒皇上的衣服。她小心翼翼的凑在苏秦一侧,说:“我有皇宫里的重大情报,你要不要听?” 苏秦没兴趣,摇了摇头。 玉珠可不死心,她说:“你知道吗,皇后有了龙种啦。” 苏秦猛然一惊,问道:“当真?” 玉珠可着劲的点头,“我的消息,还能有假!” 苏秦觉得最近发生的事情可真多,这边周施迟和她示爱,那边李渊和苏玉贞也搞着情媚。她有些莫名其妙,连晾衣服的心情都没有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还在走神,玉珠就说:“秦儿啊秦儿,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不会是被周将军抛弃了吧,怎么一天到晚这个样子,你要振作啊,别想不开呀!” 苏秦恨不得拿个馒头,将玉珠这张吧唧吧唧都不停下的小嘴严严实实给堵住,奈何馒头太稀缺,她还下不得这个狠心,只能拿来塞自己嘴里了。“这馒头可真好吃!”她只能这么自我安慰了。 玉珠看她吃的这么开心,把自己的半块也掰给她,说:“你觉得好吃,就多吃点吧,我无所谓,吃半个就成了!” 看她一脸天真的样子,苏秦的确怀疑过玉珠的智商。可怎么说玉珠都是苏秦在这里最好的朋友了,只能假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玉珠半仙,你对我真好。” ....... 吃过午饭,苏秦打算小憩一会儿。可突然锦姑来了,她急急忙忙地说:“秦儿,周将军现在有了危险,他说,你是唯一能救他的人。” 锦姑还说,今天皇上大发雷霆,随便安了个罪名就要杀掉周将军,周将军倒也不狡辩,就支使他的下人来了锦姑这里,要锦姑在转告苏秦,锦姑没敢耽搁,一听这话就立马跑来告诉了苏秦。 苏秦几下穿好了鞋子,头也不回地跑出去门口。 她意识到,自己最怕的东西,终究还是来了。如果李渊只是针对她自己,她倒也没什么可怕的,可她应该早就想到,若是周施迟也掺进来,势必会被李渊针锋相对。李渊狡诈极了,什么手段都能想出来,况且他还是皇帝,他想问谁治罪,那都是他随心所欲的事情,朝堂的大臣也无可奈何。 就算周施迟立过功劳,他到底也是个将军,将军和皇帝斗起来,自然占不了上风。 她一路顺着青砖铺的石路奔跑过去,坑坑洼洼的缺口不时绊倒她,她一头跌下去,膝盖和手掌全流了血,哗哗的淌个不停。可她不觉得痛,好像全身都麻木起来,连痛感都不觉得了。 她累得气喘吁吁,只觉得这条路怎么变得这么长,跑了许久都不见尽头,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难道自己根本就不该和周施迟见面?或许当初根本就不该嫁给李渊? 她想起来云芝的死,想起来阿爹的死,又想起来徐良娣的死。他们可都是死在李渊手里啊,他可真是个大魔头,害死了那么多人,现在又想害死周施迟吗?她想要阻止他,就算他要杀她,她也要拼命地阻止他,这可不是为了证明她多喜欢那个周施迟,只是因为,她不想有人再因为自己而失去性命了。 这像是,她的原则。 第三十章 那天,玉珠一直在门廊里,她可好奇他们究竟在笑什么?她想,一个人都受伤喝草药了,而且还是皇上把他打伤的,这真的有那么荣幸吗?以前她倒是听过皇帝御赐的什么上方宝剑,什么免死金牌或者黄马褂之类的,那可是皇帝给的荣誉啊,难道现在连被皇上打一拳踢一脚,都成了一种可以护身的荣誉? 这么一想,她也有了去被皇帝胖揍一顿的冲动。 苏秦和周施迟那天聊了许久,三年来,她可没曾这么和别人欢快的聊天了。周施迟的变化让她有些欣慰,虽然皇帝记恨着,而且也不知道李渊接下来会拿出什么手段,但目前她和周施迟都很愉快,这就足够了。 那天周施迟说:“秦儿,你能去找我,我真的很高兴,发自内心的高兴。” 苏秦笑着说:“我不找你,难道还看你去死啊!” 周施迟摸了摸脑袋,“我本来打算被李渊一剑捅死算了,但后来我看到你来了,我突然觉得心情很好,突然又不想死了,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苏秦又不知道怎么说了:“谁想死啊,想死的人才奇怪吧。” 周施迟点了点头,有点沮丧的说:“哦,原来我不奇怪呀!” ........ 许久,苏秦才郑重的问起,说:“施迟,如果你这样和他斗,总觉得不是好计策,他比你狠,比你毒辣,你没想过后果吗?” 周施迟在一边玩着她的锦囊,他翘着腿,仰在床榻上,说:“这肯定是你绣的,这么难看,怕很难出自其他人手里吧,哎,为什么一点也没长进呢?以前你就绣得差,我记得你娘教你绣锦囊的时候,老说你笨、不中用,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真的一点没有变化呢!” 苏秦使劲夺过来他手里的锦囊,说:“我问你正事呢?” 周施迟没反抗,也没起身,只是呆在那里看着她,他的目光可真凝重,想染了风霜似得,一时间变化了不少。他说:“我也不知道,现在这个样了,说不定我一回去他就要杀了我,可我又能怎么办,我就算打得过他也不能还手。既然都这样了,不如咱们一起跑掉吧,反正咱俩都把他给得罪了,以后指定都没好日子过了,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私奔吧!” 说到私奔,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像只蜡烛似得,在这昏暗的光线里也亮得惊人。 苏秦知道他又在扯皮,他变化的可真自然,以前,她以为这样的油嘴滑舌,周施迟是万万做不来的,可不想几日不见,他就这样俏皮起来。可她又不觉得突兀,小时候她一直希望他能变成这样,处处逗她开心,然而那时候李渊都比他会说话,那时候周施迟可像个木头了。 她想要他变化的时候他倒没变,现在不想要他变化的时候,他却又变了,可真是造化弄人啊。 她轻轻缕着锦囊上的一根丝线,说:“你就别调皮了,现在该想的,是怎么应付李渊。你却对另一个问题上这么用心,到时候连怎么丢了性命都不知道,到时候可着劲的后悔去吧。” 李渊单手撑着头,笑眯眯的看着她:“我这不是在考虑对策了吗,我说的那个,绝对是最好的办法,有什么能比一走了之更简单粗暴的呢?” 苏秦又不说话了。 ...... 锦姑在门廊里过来的时候,玉珠还在偷听着什么,隔着这么远,她可什么也听不到。锦姑一把拍在她的肩膀上,她就猛地一哆嗦,肩膀收缩起来,吓了一跳。 她一转头,瞧见了锦姑,立马捂着胸口直舒气。她一只手捂着胸口,另只手还不忘凑在嘴边,示意锦姑小点声,千万别被里面发现。 锦姑生气地看着玉珠,却又不好声张虚势。示意玉珠赶紧退下去,玉珠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走掉了。 她吭了一声,直到苏秦意识到她来了,锦姑才从门口踏进去。她说:“秦儿,我带了点药。” 苏秦接过药的时候,周施迟也从床榻上起身了,刚刚两人聊得还挺带劲,这会倒有些羞羞掩掩了。 锦姑说:“周将军何等身份,在这简陋的地方可不行,秦儿还是赶快送将军回府吧。儿女情长的事情,以后机会多得是,万万不能在这种时候,被人抓住把柄啊,不仅对秦儿你不利,对周将军也是负担啊。” 苏秦呆呆点了点头,道:“恩。我会尽快劝周将军回去的。” 锦姑走后,周施迟在一旁不高兴起来,他问:“秦儿,你当真要赶我走?” 苏秦说:“我不赶你走,我是请你走。反正你也没多严重,赖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早点回去吧。” 屋外阳光明媚,阵阵花香随清风四处弥散。 周施迟站在她身后,说:“谁说我不严重,现在心还扑通扑通的跳,肯定是刚刚受到惊吓了。这样吧,你瞧外面的风景也不错,你随我去散散心吧,有利于疗伤。” 周施迟把疗伤两个字强调的格外清楚,好像时时刻刻都在炫耀自己是伤员,需要被特殊对待,急需要呵护,需要别人依他。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可耻。 苏秦嘟起嘴来,“那可不行,我现在手头还有一大堆活要做,我要洗袍服,洗床褥.....”她一张嘴就嘟嘟了一大堆的东西,想着各种借口赶他走,她可想声明,自己可是个大忙人,没空陪他瞎胡闹。 周施迟立马不乐意,他说:“我明明告诉她们,你什么也不用做的,难道她们还逼你做这些事吗?” 苏秦一想也是,明明是他打点好她的事情,他能不晓得她的行程。只能嘟着嘴不说话,最后还是周施迟,死皮赖脸的拉着她出门去了...... 被明媚的阳光一晒,整个人都显得有精神,周施迟的皮肤黑了许多,在塞外打仗,免不了风吹日晒,再好的皮肤也经不得这样的折腾。她倒是喜欢这样健康的肤色,比李渊还有气魄。 周施迟倒也不介意自己肤色,只是觉得很享受,他举起来胳膊,在空中使劲摇晃着,又扭扭腰,又转转脖子的,可真滑稽。 她问:“难道攻守边疆的三年里,你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周施迟微微一转眼,耷拉着眼皮子看她,问:“哪副样子?” 苏秦立刻意识到说错了话,“就是,很善变的那种。以前,你可不这样,本本分分,诚诚恳恳。才不会像现在这样耍赖皮。” 周施迟又问:“难道那时候的我,比这时候的我,更让你喜欢?” 苏秦一听又觉得被他带偏了,就别过脸说:“你可真是跟着你的下属们学坏了,我爹曾经说,在军营里,那些大老爷们一有空了就开始吹牛皮,谈女人,你准是跟着他们学坏的。” 周施迟微微一笑,竟然轻轻搂住她的肩膀,他说:“我没有学坏,在军营的那三年里,我几乎都是借酒消愁,我曾经那么不会喝酒,最后都练成了这样,你觉得我是因为学坏才练出来酒量的吗?” 苏秦不说话,但觉得脸上有些烧热,她想挣开他的双手,可她一用力,周施迟就叫唤他受伤了,他胸口疼,他就想要靠一下下都不成吗? 周施迟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借酒消愁吗?我总觉得当时辜负了你,而且我很后悔。但你成了太子妃,和我的距离那么远,我心里难受,可又无处发泄,只能喝酒了。我一直说服自己,你和我不是一路上的人了,我应该释怀点,何况以前,李渊那么喜欢你,他肯定不会让你受委屈,就算他多么恨你,也肯定给你幸福。” 苏秦转头看了他一眼,他还靠在自己肩膀上,阳光在他的脸颊上洒下了一片光晕,有一种神奇的感受,像是被风吹着,把花都吹落在心田。 周施迟继续,“所以当我刚回朝的时候,我就刻意和你保持距离,我以为只要我靠近你,就会引起太子的反感,他会对付你,也会对付我,我们都不好受。若是我始终保持冷漠,或许你还可以幸福着,甚至我还劝你讨好太子。但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不管我们怎么保持距离,李渊的心思都猜不透,他恨你,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你好过。我这才知道,你这三年是怎么度过的,受了多少委屈。这本就是我欠你的,我都要偿还你。” 苏秦觉得很酸,眼泪快要控制不住了。 她勉强笑着,说:“周施迟啊,你可真是小看了我,我早就心灰意冷了,他对我做什么,我都无所谓。反倒是你,不该掺进来这趟浑水,你有很好的未来,你可以继续建功立业,可以光耀名门,偏偏不该这样子。” 周施迟语气一转,说:“谁让你不早说,反正我都掺进来了,你要对我负责。” 苏秦叹了口气,“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趁她不注意,周施迟偷偷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说:“来不及了,我亲了你,你就是我的人了,退出也不管用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苏秦一时间有些晃了神,呆呆的,想起小时候,她在梨花树旁坐着,那时候,她有多么想吻坐在身边的周施迟啊。 第三十一章 一下午,苏秦都闷闷不乐的。周施迟走了,一切也恢复了平静,该开心的该恼怒的也体会过了,不晓得又在惆怅的什么。 她马马虎虎的洗好了几件衣服,正准备撘晾起来。可突然来了几个丫鬟,那些丫鬟是在前宫里伺候主子的,每个人都端来了一大盆衣服,看得苏秦有些困惑。迈着大步子,她们径直来到苏秦身边。 “皇上说了,最近总缺衣服穿,你快点把这些都给洗了,一定得洗得干干净净,找不到丁点的灰尘,不然,你就等着受罚吧。”领头的那个宫女,一口嚣张的语气,完全没把她放眼里。 她们说完,把衣服丢下就走了。 苏秦很生气,她捡起来地上的衣服,李渊肯定又是故意找茬,这些衣服本就没有洗得必要,兴许还没穿过。她嘟起嘴来,真想狠狠踩上几脚衣服,可又不敢这么招摇。 容姑慢悠悠走了过来,托周施迟的福,容姑这几天对她还算客气,对玉珠也还行。今天她倒一反常态,问道:“秦儿啊,这可是皇上想和你作对。我还真是纳了闷,区区一个宫女,这边讨了将军的欢心,那边又得罪了皇上,我看你还真是不知孰重孰轻。不过你也挺有能耐的嘛,还敢掺手将军和皇上间的事情,但现在不是我不肯帮你,我可得罪不起皇上呐!” 衣服不少,两只手都拿不过来,她只能抱在怀里。李渊身上的气味立刻蔓延过来,让她有些头晕眼花,这气味可真熟悉,好久好久没有嗅到过了。 容姑站在一旁,摇着一根掸子,说:“既然皇上抬举你,要你亲自洗这些衣服,你也就别耽搁了,把这些衣服统统洗完吧,洗不完,不准吃饭!”她又不消停起来。 玉珠也刚刚洗完她的衣服,凑过来说:“秦儿,我来帮你吧,我的反正也洗完了。” 容姑的掸子一下子敲在玉珠头顶上,说:“谁说你洗完了,没看那边还一堆要洗的么,快去干你的活,没事别瞎凑热闹。这可不是你能有福气干的事,当然还得让她自己干。”容姑的语气刁钻极了,像是吃了火药似得。 玉珠本来得意了几天,这下子又被打回了原形。她想:这几天不一直好好的吗,母夜叉都不找她们事了,今天又犯了哪门子病啊!捉摸不透。 她撇着嘴,看了看容姑,又看了看苏秦,很委屈。 苏秦说:“不用管我了,我能解决,不就几件衣服吗,我连周将军的命都能救回来,这点事算什么。”她安慰着玉珠,很豪气。 容姑冷眼旁观,嘀咕说:“还救他,没把人家害死就不错了。” 说完,她摇着掸子走掉了,随走随提醒说:“活儿,一定得给我干完!” .... 在洗衣服的间空里,她又想起来周施迟,不晓得他的伤势如何,当时他还能开些玩笑,那就并无大碍吧。 可他变化太大了,前些时日还拒她千里之外,现在又要劝她和他逃走,一向理智的他,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呢?她把自己想糊涂了,索性不去想了,认认真真洗起来衣服。 衣服并不脏,洗起来也不算费力,她用清水来回涮了几次,也没拿棒槌费劲去砸,衣服虽然多,也花了不少力气,可最起码给洗完了。当她精疲力尽的把所有衣服都洗好后,太阳都已经下山了,玉珠她们都去吃饭,整个庭院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凉风瑟瑟的吹打着她的后脑勺,她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偷窥,她有些纳闷,转过脸来,四处查看了一番,空荡荡的院子里空无一人。 莫名其妙。她继续收拾衣服,玉珠一会儿跑了出来,她袖子里塞了东西,硬邦邦的,苏秦自然晓得,玉珠待她可真好,连伙食都给她打点好了。 她一靠近,就问:“秦儿,你饿吗?” 苏秦停下手里的东西,愣愣的点头。 玉珠掏出来一个雪白的大馒头,说:“这可是我偷偷留下的,不然你今天晚上别想着吃东西了。” 苏秦笑了,抱住了她的肩膀,撒娇似得说:“玉珠,你对我真好。我要是个男的,我一定会娶你!” 玉珠赶忙打住她:“你可别,你要是娶我,周将军非杀了我不可,我才不招惹红颜祸水呢?只怕有命观赏,无命享受啊!” 苏秦笑得更欢了。 玉珠挣开她,说:“走,咱去屋里吃吧,外面怪凉的,你刚沾了水,别病了身子,咱快进去吧!”说完她拉着苏秦跑去屋里。 苏秦手真凉,被玉珠一拉,觉得浑身暖哄哄的。她跟着她跑去,转头的瞬间,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玄色的长袍,站在院门的后面,可真隐蔽,他会是谁呢?这个时候还在这里,真奇怪。 第二天,有宫女说在浣衣局见到了皇上,他只带着一个小太监,说是在赏花,可这附近哪有什么好的景致,不过是些破砖烂瓦罢了。 这事情被传得越来越玄乎,有人说,皇后娘娘有孕,皇上这是在物色的新宫女呢?说不定当晚就有被临幸的了,宫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戏码也距离不远了。也有人说皇上这是想整治那个宫女,前几天不谣传皇帝和周将军的事吗,有宫女不知死活的想在中间掺和一脚,一掺和不要紧,准是惹怒了皇帝,都说过这皇帝脾气不好,怕是这宫女,没命了吧。 玉珠一早就把这事给苏秦详细说了一番,加上自己的理解和推断,她前前后后罗列了一堆自己主观臆想的铺垫,直到最后,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推测不太可能。 她问:“秦儿,昨天你在院子里呆了那么久,你难道没看到皇上?” 苏秦摇摇头,“我只顾着洗衣服,哪还有心情管其他的。” 苏秦有些心虚,昨晚那人影看着眼熟,说不准,正是皇上。他来这里,是为了看看自己生活的多惨吗?她给他搬了这么多衣服要洗,他肯定是想看她被他整的狼狈样子吧。 她不去想了,端起来茶杯喝了口茶,茶水淡淡的,喝着没滋没味。 周施迟来的时候,玉珠就悄悄没了踪影,她可真是古灵精怪,知道什么时候该在,什么时候不该在。 周施迟坐在那里,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显然他也知道了皇上来这里的事情。他喝了一口茶,就说:“秦儿,这时候,要坚定住自己的立场,万不可轻易动摇。不管他说什么,都有他的目的。” 苏秦不说话,只顾着喝茶。 周施迟又说:“你再忍耐两天,我已经打点好了,到时候我会偷偷把你转移到宫外,到时候,我们和他,就再也没有关联了。我们逃到西域,我作战的时候,在那边结识了不少兄弟,我们逃去,肯定有人会接济我们。吃饭穿衣自然是不必愁的。” 苏秦很想逃出这皇宫,但此时也是犹豫不决,她不知道,自己跟着周施迟,到底是不是一种正确的决定。她可是曾经下定决心不和他再有牵连的,但为什么事情的发展,总要这么忤逆着曾经。 她有些烦恼。 周施迟倒也不逼她,在这方面,他的确比李渊好太多了,当然她也不是喜欢李渊,连周施迟也算不上,她只是跟着命运的齿轮一步步迈进,它转到哪里,她只能移步跟上。 她说:“我们一定要这样吗?我不想.....” 她的感觉她说不出来,就好像他说不出来喝下的茶水,不苦不涩的,什么感触都察觉不清,但这不是说没有,只是太多,多得让她混淆了。 周施迟冷冷看着她,眼神有一瞬间有些凝重,他的眉毛拧起来,意犹未尽的对苏秦说:“我们,别无选择。我不想你这样凄凄惨惨的过一生,我也不想再次错过你。走吧,跟我一起。” 苏秦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其实点头也不代表她是真的面面俱到的分析好,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而只是一种随机的反应。她承受不了周施迟沉重的目光,像是所有的决定环节都在苏秦身上。她害怕这样的重担,压垮了她,令她窒息。 周施迟显然露出几分欣喜的眼光,在眸子里,像流动的光圈。 他对她说:“秦儿,相信我。” 苏秦还是愣愣的点了点头,好像这一切的决定,都是她的身体驱动着思想,不想了,能先出宫就最好不过了,别管李渊怎么报复她了。 第三十二章 周施迟要带走她,时日不确定,她等着,像等待一场风雨的洗礼。 这些时日里不算平静,容姑这边加压,那宫里的奴婢们也找她麻烦。她们总能扒出来一堆的衣服要洗,不分配给旁人,就只给苏秦,还不许别人帮忙。锦姑安慰她,别抵触了,这定然是皇帝的意思,想来是那天周将军的事,皇帝与你结了怨。但好在他并没有害你性命,说明他还不想对你怎么样,只要老老实实把手下的事情做好,就不用担心。 玉珠也是纳闷,前几日还风光无限的秦儿,为何转眼间就风雨飘零了,她到底得罪了谁,连周将军都压不过去。 ..... 苏秦听锦姑话,不该说的不说,该做的就做,倒也渐渐得心应手起来,洗过那么多衣服,干了那么多活计,手底下早就熟络起来。 她还是偶尔见到周施迟,但不频繁了,她知道他要准备的事情还很多,难得再有空余时间,她倒觉得很惬意,尽管有大堆的衣物要洗,可从没过得这般心安理得,就好像心底里有了一些盼头,朝着这样的盼头去生活,的确很舒心。 容姑还是那个样子,拿着掸子张牙舞爪的,像跳舞似得。看谁不顺眼了,就拿着掸子狠狠抽她一顿,那得意的样子简直和唱戏的一样。苏秦认真干活,倒也不经常被容姑抓到把柄,只是这样子被她盯着,心里还是不得劲。 玉珠也消停了不少,偶尔还是会俏皮几句,但自从被容姑抓紧了后,就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洗衣服的时候不敢明目张胆的说话了。 虽然容姑抓的紧,但被惩饿肚子的情况很少了,手脚都麻利起来,一般都能按时完工,按时吃饭。饭样虽没怎么变化,可胃口是一贯得好,给多少吃多少,从不浪费。 李渊最新没什么动静,在朝堂里据说是生龙活虎,把几个手握要权的大臣们治理的服服帖帖,他本来就善于揣摩人心,也善于整规秩序,朝堂里的阴谋算计对他来说肯定不在话下。所以对于这些说法,苏秦倒也是深信不疑,她觉得李渊是有两下子。 但惟独没怎么探听到的,就是苏玉贞了,半月的时间,苏秦也没有见过她一次,只是早前听说她怀了孕,那李渊自然待她不薄吧。李渊那么想要一个孩子,他曾经那么认真,想来他也会把这位皇后当成宝贝一样来供着吧。 是啊,转眼就已经半个月了。 今早的宫娥又送来几套衣服,青色的丝绸料子,绘着鲜艳的牡丹。往常这样的衣服,都是分配给另外的人洗,因为光皇上的衣服就已经令她够受得了,皇上早就习惯了一日一洗的穿衣习惯,当然会把她累得不行。 但今天那宫娥说这是苏皇后的衣服,皇上硬要苏秦来洗。 苏秦虽然生气,但也不得抵抗,她接下宫娥手里的衣物,说道:“请皇后娘娘放心,我会洗得干干净净。” 那丫头一瞧她这样恭敬,倒也洋洋得意起来,说:“据说你也曾是贵妃,今天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真是造化弄人啊,这就是命,有些人就是干粗活的,怎么着也当不了凤凰。” 说完,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走开了。 她万万想不到,在这种时候,苏玉贞竟然亲自找到了她。或许她们总归还是要见面的,彼此避着多少有些不妥,她们可曾是姐妹呢?连姐妹都要形同陌路的话,真是不晓得什么东西正常。 苏玉贞来的时候,她还在洗衣服。手在池子里里跑了半天,都白白的起了层皮,她洗着的时候,就看到倒影里的人影,只是水被拨打的厉害,荡起一圈一圈波纹,影子是看不清楚的了。 她猛然抬起头,就看到笑靥如花的苏玉贞了,她擦了淡淡的胭脂,脸色还是那般雪白,像遭着病一样。 一时间她不晓得说什么,机械的继续手里的活计。 苏玉贞倒也不尴尬,她轻轻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她本来就很漂亮,是那种病怏怏的柔弱美,此刻迎着阳光,那张脸更是白里透红,美艳无比。 她说:“秦儿,我总想寻个机会来找你的,可无奈我有了身孕,皇上又不放心我到处走,我就这么一直熬着,这才寻了空来看你。” 苏秦很想笑,可皮肤像是被凛冽寒风吹得麻木一般,连笑容都做得不自然。 苏秦说:“是啊,你现在可是皇后,你尊贵的地位可不适合来这里呀。” 苏玉贞不在乎她的语气,“我只是来看看你,过得还好吗?以前是我不好,做了不少错事,但现在在这宫里,除了你,我还真没有其他亲近的人了。” 她说得可真虚假,和以前一样,连语气都一模一样。苏秦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女人,她低下头,继续洗着衣服。 许久,苏秦说:“我知道,有什么事情就说吧,拐弯抹角不见得多好。况且你亲自埋了这么好的伏笔,你可不会是那种无功而返的人啊。” 苏玉贞笑了笑:“秦儿,你总是这样怀疑我,以前是,现在还是,哪怕曾经你肯真正相信我一次,我也不至于在你们危难的时候弃你们而去。你信不过我的真心,我不怪你,那你肯相信李渊的真心吗?” 苏秦使劲摔着手里的衣服,前打一下后打一下,溅出来不少的水珠子,朝四面喷射。 苏秦摇摇头,说:“我谁都不信,你说什么,我不懂,也不稀罕懂。” 风一吹,支架上的衣服干透了,随风飘荡起来。 苏玉贞顿了顿,“我知道你恨李渊,我也乐得顺水推舟。如果你想离开他,我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想离开皇宫,或是其他别的,只要你跟我开口,以我们的血脉关系,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苏秦冷笑着,说:“我的好姐姐,我知道你喜欢李渊,可也没必要这么处心积虑的斩断我俩的联系吧。他可是皇上,就算我走了,后宫佳丽三千,不也是一个接一个的住进来吗?你赶走了我,难道以后还要再赶走其他人嘛?” 苏秦顿了顿,接着说:“何况我都这个地步了,想见皇上一面都难,你又何必担心我抢走你夫呢?” 苏玉贞还是很淡定,她一直这样淡定,以前她诬赖苏秦的时候也这样,所以那些人才宁可相信苏玉贞也不相信她。 她说:“你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我怎么可能担心这个呢?我担心的,当然是你和周施迟的事啊,你说我这么想发给设法地撮合你俩,为什么有些人不领情呢?何况我现在有了身孕,皇上也那么宠我,我难道害怕你来搅局不成,真是笑话!” 在听到周施迟的那一刻,她刚刚的怒火突然就没了,她委实想不透,苏秦这时候提出来的这些,真的是一种巧合吗?还是她本来就知道周施迟要带她逃走的事情。 苏玉贞见她有些发呆,笑得更自在了。 她临走时说:“衣服帮我洗干净点,当然,你也再考虑一下,别一棍子打死,到时候连自己都后悔!” 苏玉贞走后,她洗得更是心不在焉了。 但事情好像并没有完,今天注定要发生不少的事情,连人都轮流得见。 不过一会儿,张公公又来了,上次是她把苏秦带了进来,这次他来,又是想带着她出去一趟。他一来,就说:“本想着你能在这里老老实实给我干活,但你就是不安分啊,连衣服都洗不干净,现在皇帝发怒了,非得要拿你是问。赶快找个人替下你手里的活,跟我走吧。” 苏秦问:“去哪?” 张公公的拂子甩了一下,说道:“去见皇上呗!” 她紧紧随着张公公,心里面忐忑不安,她本想是老老实实地等待周施迟的消息的,却不想刚过一天,就发生了不少的大事,苏玉贞和李渊轮流见她,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皇上见她真是因为衣服洗不干净吗?连她自己也不愿意相信,苏玉贞刚刚已经提醒她了某些东西,她匆匆赶来见她的原因,是不是就是和李渊召见她有关,如果是这样,那李渊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张公公带着她转了好几个弯,终于在书房前面停了下来,他转头说:“皇上就在里面呢?你去吧,他骂你什么就受着,别顶嘴了,身份都不一样了,再顶嘴可是会杀人的。” 张公公吓唬着她,却一点也不可怕。 苏秦此刻觉得很纠结,这个禽/兽皇帝的举动她貌似能猜个大概。衣服的事情只能算是个□□,他召她前来的目的无非就是关于周施迟或者苏玉贞的,可不管哪个,她都不想和他交涉。 书房里面静静地,燃着安眠香,她看到李渊的身影正伏在桌子上,胸前堆积了大本大本的奏折,有些看过了,批过了,就放在一边,另外一些没看过的堆在另一边。她轻手轻脚地踏进去,转身合上了门,然后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书房里更静了。 但一种奇怪的氛围萦绕,像是被巨大的水压压迫。 她觉得,真难受。 第三十三章 书房里的光线真好,柔和的阳光透过窗缝,在李渊的脸颊上勾勒出来。他似乎沧桑了不少,皮肤也不似以前那样有弹性,倒像是缩了水。 他在看奏折,专心致志的,她进来的一切动静,他都像没听到,任她站在那里,不闻不问。他食指抚摸在下巴上,下巴冒了青色的胡茬,他可真是成熟了不少,像是历经过风雨的人。 要知道,处理惯了朝堂的事情,在处理方式和思维习惯上总会不一样,就算只做了几个月的皇帝,可他也明显变化了。 她就站在书房中间,有时候打量一下他,有时候观察观察书房的装饰,说实话,她还没来过李渊的书房,对环境自然也陌生。一张一人多长的檀木桌子,摆了几盆花草,也算得上别致清新。 她就这样耗着,他不说话,她也不答话理他,这样少惹他生气,是最保险的办法。反正她也等着周施迟带她离开,在离开前,最好老老实实的,不要闹出任何的乱子,否则就得不偿失了。 就这样子过了一个时辰,房间里还是静悄悄的,门外不住传来几声鸟鸣,她又想起来以前的鸟,周施迟给她的鹦鹉她到底是给忘了,也不知道春儿弄去了哪里。 正想着这些,李渊合上了最后一本奏折,伸手揉着太阳穴,鼓鼓的,有些吓人。他叹息般的轻吟了几声,像是从这枯燥的生活里解脱出来。 他抬起眼,目光里掺杂着朦胧的倦意,说:“呵,连奴才都敢擅闯皇上的书房?” 苏秦收敛着裙裾,弱弱的答道:“张公公说,皇上您找我,我才跟着来的。” 李渊摆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他更使劲的揉了揉脑袋,说:“人老了,记性就是差,连朕召了谁都给忘了,糊涂了。”他的话带着笑意,像是一种轻蔑。 “皇上都不记得召见我,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吧,既然这样,那奴婢就先告退了,打扰您可不好。” 说完,苏秦转身欲要离去。 转身的那一片刻,李渊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站住。” 声音很冰冷,淡淡的。 苏秦料到他会这样,稍稍回过身,隔着帘子望着他,眼神并不是直接的碰撞。 李渊说:“朕想起来了,朕总觉得朕的衣服洗得不够干净,穿在朝廷大臣面前不够威严。你到底都怎么干活儿,难道管事的姑姑没好好教你吗?她要是教不好,朕倒可以好好教教。” 苏秦道:“皇上您是嫌弃衣服不够威严,自应找女红做几件威严衣服来,犯不着找浣衣局的错,您要是嫌麻烦,奴婢亲自去转告,等几日,他们自然便会送来新衣,给您试穿。” 她说得小心翼翼,语气温柔极了,因为她不想惹出事端。 李渊坐在那里,看着她,不说话,像一幅画似得。 苏秦眼看要尴尬,轻轻道:“那奴婢就先告退,新衣的事,过几日便会有消息,您耐心等待。” “等等。”还没等她转身,李渊脱口而出。 他说:“朕又想起来,朕之前被茶水烫伤,本以为无碍,也就没怎么管它。可今天,却突然觉得隐隐疼痛。” 苏秦接着话:“奴婢医术不精,皇上的伤拖了一个月了,奴婢自然不懂得如何是好。可要是皇上不介意,奴婢倒可以转告御医,御医医术精湛,想来治这些伤痛,自然不在话下。” 苏秦总想着推诿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见招拆招得躲着一切,可她也知道,倘若李渊当真,就算她再怎么推,最后终究也是挡不过的。 恰巧今天的李渊,貌似当真了。 他又说:“朕可是为了你才受的伤,你不一直知恩图报?虽算不得救命之恩,可朕也确实为你挡了一次,女人要是被烫伤,花了容颜,那可是比死还难受的事呢,难道你就不兴再感激我一次?” 苏秦没料到他能这般无赖,倒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又说:“我又没逼你做什么,恰巧你来了,我这里就有些痛了,你就帮我撩开衣服瞧瞧,到底是化了脓,还是落了疤?” ...... 他站起身,摊开双手,说:“你先来替朕宽衣吧,不然哪里瞧得见呢?” 苏秦低着头,默默走上前,和他距离这么近,真的是好久之前了。 他身上的清香依旧没变,像一种树叶,清清淡淡很好闻。他的身子似乎又瘦了,身材修长,看着很精气。 她轻轻将手拢在他的腰上,缓缓解开束带,束带一松,真个腰身都松垮了一样,衣服脱离开来。她不抬头看他,却一直觉得他的目光紧盯着自己,她觉得尴尬了,手里怎么也利索不起来。 她越紧张,手里越乱,直到他提醒了一句:“慢慢来,我不急。” 他的声音可真冷静,像是一股清凉的风,在他的皮肤上狠狠的刮过去。 许久,她才将他紧裹着的锦袍松开。她道:“皇上您转过身子去吧,受伤的是您的腰,你转过身子,奴婢才方便去看。” 李渊不吱声,但照做了。 隔着白色的内袍,他的肌肉线条有些模糊。她的手渐渐扶在他的腰上,似乎还在颤抖。 他问:“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苏秦颤抖的更厉害了,呼呼的喘着气,像是受到惊吓。 “只是,只是皇上,您是九五之尊,您的玉体,奴婢碰不得!” 李渊深深叹了口气,“难道,你真的喜欢做奴婢,宁愿做再累的活,也不肯留在我身边。”他的语气有了松动,像是被融化了得冰。 苏秦搞不透他,明明是他赶自己离开,这时候凭什么说是她自愿的呢?他可真奇怪,许多事情都奇怪。 ...... 苏秦终究是撩开了他的衣服,古铜色的皮肤露出来,但并没有一丝伤疤。 她奇怪,说:“没有留疤,也没有化脓,皇上不必担心。您只......” 话还没说完,李渊的一双大手已经覆盖住了她的手,整个手面扣在他火热的肌肤上,像是一团火焰。她猛地一惊,妄想撤回手掌,可李渊使劲控制着,李渊的力气大,任苏秦怎么挣扎,却愣是没有离开半分。 她急促的喊道:“李渊,这就是你的错了,我现在可不想和你再有牵连,你凭什么。” 李渊不理她,转过身子抱住她,她再怎么挣扎,他还是不放手,就是死命把她勒住,他的手臂像是绳子,死死把她捆在怀抱里,那么用力,像是使劲了他所有的力气。 她的头埋进他的胸口,更浓烈的气味钻进鼻孔,她只觉得难受,喘不过气,可浑身那么温暖,真奇怪。 他拥抱了她许久,才说:“只要你肯发话,我立刻让你离开浣衣局,过你从前吃喝不愁的日子,还有人伺候。” 苏秦不说话,挣扎的累了,从他怀里也就渐渐没了动静,就算她不挣扎,李渊还是不放手。他穿着白色的内衫,很单薄,贴在他身上,就像贴在皮肤上差不多,连他身上的温度都能感受得清晰。 他还在说:“只要你肯服软,回来好好做你的贵妃,我可以既往不咎,不追究周施迟,也不会追究你了。你想找谁伺候你都行,我也不会那样待你了,我们好好的,我原谅你,你也原谅我好吗?” 苏秦的确是吃惊了,她呆呆的抬起脸,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她试图找出他说谎的痕迹,如果他说谎,从他的面部表情里,应该很容易看出来吧。就算他掩盖的天衣无缝,但不真实的东西,总能有半点的破绽,她深信不疑。 她看他的时候,他眼睛里亮晶晶的,像闪烁着水滴,真的好奇怪,他究竟有在玩什么把戏,为什么她什么也看不出来呢?是他掩饰的太好了吗,还是她根本就看不穿任何一个人。 李渊的脸渐渐靠下来,他以为苏秦这么看她,是饱含着对他的情感。他一时间情难自禁,忍不住想吻她,这样的想法,他忍了好久,好久见不到她,他的心里总是空缺着,他多想念她的怀抱,想念她的吻,像在梦里一样。 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很温柔,像是温水灼着皮肤,酥酥\痒痒的,她竟然忘了反抗,任由他亲着,两张点燃的嘴唇,纠缠在一起,像蜷曲的花瓣,彼此交合着,相互渗透。 ...... 等她清醒过来时,就匆忙收住了情感,她可不想沉沦在他的温柔乡里,他的真面目,她可说不清楚,万一再被花言巧语欺骗,那定然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本来嫁给他就已经是个错误,爱上他就更是大错特错了。 她在他忘情的时刻退后几步,远远站在他够不到的地方,她的手指摸着自己的嘴唇,好像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说:“不要这样骗我了,让我走吧。” 李渊明显没能享受够她的嘴唇,想要靠近一步,可他一靠近,她就后退,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瞳孔里满是惊吓和不安。 他说:“我没骗你。” 他的语气可真有感觉,像是喝了陈年的老酒,带着陈旧的酒香,稍不留神就会麻醉了意识,催眠了感情。她觉得不能继续呆下去了,她要冷静,要理智,要先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第三十四章 李渊站得不远不近,氤熏的烟香刺得鼻子发酸,他的脸红彤彤的,像喝了酒似得。 苏秦离得书房门槛近,她只要狠下心来,逃出去外面,李渊是拦不住她的。她瞅着李渊,又瞅着门口,不停算计着这样的利害得失,尽管不想惹出事端,但也不想就这样束手就擒。他想诱.惑她,她可不想上当,譬如姜太公钓鱼的故事,愿者上钩。 她不情愿,尽管情愿的人不少,好比徐良娣,好比苏玉贞。想着这些,她警惕起来的眼神格外犀利。 李渊脸色平静,显然刚刚那样的举动他还适应不来,她不依他,就像是吃了大大的亏,心里憋屈难受。为什么,就算自己成为一国之君,就算自己妥协,她还是不肯依他。 她说:“我得走了,希望皇上别再找我麻烦,习惯了浣衣局的生活,娘娘的命,我委实是过不来的,就这样,很好。” 她欠了欠身,妄图逃脱。 可一转身,李渊的身体就冲了过来。他从后面抱着她,嘴唇狠狠贴在她的脖颈上,他说:“朕还没发话,你就不许走。” 他身上的气味真浓,让她呼吸都眩晕。 “皇上有了皇后,自应全心全意爱她,皇后那般美丽,又怀了龙种,倘若知道皇上在这里偷腥,怕会伤心,伤了胎儿可不好。” 李渊的头埋在她的秀发里,他不松手,她也移不开步子,两人僵持着。 “这你也知道了?是在吃醋吗?你吃苏皇后的醋,朕也吃周将军的醋,咱们算不算扯平呢。” 苏秦说:“我可不想听你说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喜欢是你的事,我是我的事,我既然不干涉你,恳请您也别干涉我。” 李渊的手稍稍放松,说:“皇宫的女人都归朕所有,说严重了,周将军可是犯了死罪。你不想他死,就离他远点。我知道,你一定求他带你离开是吧,不然一向循规蹈矩的将军怎会这般胡闹,是你引.诱他,反而害了他,你这么有心计,咱们才是一路人。” 苏秦不言语了,李渊的话多多少少到了她心里,既然他都讲明了周将军的事情,那周施迟必然存有危险了,是她害了他,这好像不假,可为什么是她有心计,她明明没有引.诱他。 末了,李渊最后问她,“你究竟想不想他死掉!” 苏秦摇头,“不想。” 他说:“那就离他远点,别和他见面,别和他对话,就连想都不要想他。” “皇上您管得真宽,就算我爹,也管不着我和谁见面聊天的事情。他那么反对我和您玩,我不照样和您一起玩的欢吗?您要这么对我,我自然是不干的。” 他放缓了双手,“你要听我的话,对你有好处的。” 苏秦趁机摆脱他的怀抱,说:“奴婢先行告退。”话语冷冷的,像带着一股寒气。 李渊狠狠喊道:“站住,朕什么都没说完,你说走就走吗,凭什么你这么大胆,你就这么断定我不会杀了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听我好好说,为什么死心塌地对着周施迟不放手,他到底哪里好?朕始终弄不明白。” 他的声音可真大,连门口的侍卫都忍不住微微一颤。 说完拉住她的手,说:“你就不能再陪我一次吗?我怕在这之后,就再没有这个机会了,我已经知道了一些事,但我真的好怕都是事实。” 苏秦困惑的看着他,眼神里相风暴一样的浑浊。 “皇上,奴婢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渊又不说话了,眼神复杂起来,像是从醉酒中清醒过来,脸色像纸一样煞白。 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把她揽入怀里,说:“周施迟,今晚会带你离开,这我知道。所以你要敢随他逃走,朕会格杀勿论,你只要拒绝他,我就会保他将军的位置,也不会害他半分,倘若你随着他,我真的不能保证你们谁能活下来,我会安排好侍卫,做好埋伏,等你们。” 苏秦说:“您可真多心,我承认是想离开这里,把我囚困了这么多年,但我就算要逃走,也定不会这么这么招摇到让您知道,我会选个合适的时机,悄悄逃走,谁也不能知晓。” 李渊也不生气,道:“在你逃走之前,先回到我身边吧。我想过了,我之前对你不好,还怀疑你打掉孩子,我错了。孩子是可以再有的,你也答应帮我生一个孩子,那就现在吧,等你生完了,我自然放你出宫。” 苏秦有些无话可说了。 从书房回去的路上,张公公说:“皇上准予免除您的惩戒,即可回到凌淑殿吧。” 凌淑殿就是她之前住过的宫殿,自她去了浣衣局后,便空了下来,许久也没有人搬进去,倒也经常派人打扫,所以不算乱。 她说:“我在浣衣局的事情还没照料完,自然不能速速住进去,等我把那边的是料理好了,再做好这些打算吧。” 她还是听了李渊的话,她知道,她和周施迟的约定,李渊必然晓得了,他今天做一提醒,必然是念及童年时期的情谊,他不想她害了周施迟,她就真的怕他害了周施迟了,所以跟随他潜逃皇宫的事情,她终归还是觉得不妥。就算周施迟再厉害,他能厉害得过皇上吗? 张公公这次毕恭毕敬,他亲自把她送去浣衣局,又打点容姑和锦姑好生照料着她,然后才离去。 容姑和锦姑包括玉珠皆是疑惑,这又是发生了哪门子蹊跷事情,去见了皇上,难道果真上演了变凤凰的把戏?其中玉珠最为困惑,她一连串发问了好多问题,苏秦皆是笑而不语。 可这笑容有些疲倦,倒不像是真心有感而发。 玉珠帮她把行李收拾好了,便一边傻呵呵的看着她,许久,玉珠才说:“秦儿,既然你成了妃子,必然需要有人伺候吧,恩....你看我,我也比较了解你,你也对我这么放心,怎么样,你就捎带上我吧,我可不想呆这儿洗衣服了,再洗,我就快淹死在水池子里了。带上我吧,皇上肯定听你的话。” 苏秦想了想,李渊说过,她想找谁伺候都行,是不是就默认了玉珠呢? 她点点头,说:“有福同享嘛!” 玉珠乐得跳起来。 下午,锦姑和容姑都来了,容姑一个劲的说苏秦一看就是享福的命啊,什么又是她有眼无珠啦,反正乱七八糟一大堆,她全当成过耳云烟,听了一遍,就在也记不住了。 待她说完,锦姑支使她出去门外,说自己要和苏秦单独说两句,容姑话才到兴头,无奈苏秦也赞同锦姑,于是便一脸委屈的走掉了。 锦姑这才坐下来,握着她的手说:“秦儿啊,虽然我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情,但我早就觉得你不简单了,但如今你却跟了皇上,我不知道是不是该为你庆幸,可这边还有周将军,我看得出,周将军对你可是一片痴心,倘若你不喜欢他,就早早断了他的念想,省的他再跟皇上闹翻了脸。” 苏秦觉得锦姑所言极是,便说:“找机会,我定会好好跟周将军解释一番,这事情是我对不起他,但我也有苦衷,我怕他会随着我一起吃苦,得罪皇上毕竟不是小事情,跟性命比起来,爱情又算得了什么?” 锦姑欲言又止,握着她的手安慰了许久,就告辞离开了。 随后来的周施迟,显然是很落寞的,他那股俏皮的劲此刻不见了踪影,像失了魂一般的看着她。 她不晓得怎么安慰人,以前也没安慰过他,一直是他安慰自己。 他说:“秦儿,我本来打算今晚带你离开的,所有一切我都准备好了。” 苏秦道:“我大概知道了,李渊不傻,他会有眼线,你做的一切都会在他眼皮子底下,这皇宫说到底都是他的地盘,在他的地盘上搞小动作,只能是自己晦气。都别纠结了,我都答应他回去了,起码能保住我们的性命,待我生了一个孩子,他大概也会放我出宫吧!” 周施迟顿了顿,说:“你真的相信他吗?” “可我也没有办法了,不从他,我们都危险。” 他穿的衣服宽松,突然觉得他身体瘦削起来,好像连阵风,都能把此刻的他吹倒在地。 他说:“还会有办法的,如果今晚还有机会,就果断的跟我走吧,我会再好好斟酌一番,断能想个两全其美之策。” 苏秦无意识的点了点头,算是对他最后的安慰。 第三十五章 夜色来得很快,在这样的等待里没有尽头,她不晓得周施迟做怎样的决断。 张公公接她回去时,她把玉珠也带走了,临走时,她还不忘跟锦姑道别,她有些难过,在这日子里过久了,离开竟也是一种伤感的。虽然这生活有多累,有多难,但也是过惯了。 她把带来的首饰分给了浣衣局的宫女们,本以为有用到钱财的地方,到头来还是没用到。 张公公甩着拂子,一声声催促着,示意要赶忙回去,要皇上等急了可不是好事,何况这才第一天。 她收拾好就走了,也没说乘个轿子类的,就由玉珠在一旁跟着,一步一步走回去。这一路上走的太熟悉了,几个月前,她由这条路通到这里,带着行李,从华丽的宫殿里迁过来,从事苦力,习惯温饱。现在又要从这简陋的衣局里走出去,归回曾经的日子,锦衣玉食,却不觉庆幸。 一路畅通,不几时就回到宫殿,张公公打点了几个宫女给她,在殿里静候着她们。玉珠把行李搁下,就凑到苏秦耳边,说:“真体面,能有这么多人伺候你,我可真羡慕!” 苏秦莞尔一笑,道:“其实,我并不想她们伺候的。” 说完,她又对张公公说:“这些人都罢了,就让春儿过来吧,许久没见她,我倒是很思念她。” 张公公有些为难,说:“春儿,早就去了皇后那里,您要是想要人,怕是得和皇上说几句,他点头了,都好说。” 苏秦不说话了。 李渊上完早朝,先是在皇后那里呆了一会儿,苏秦听说苏玉贞这个人,一直在皇宫里都是个神秘的身份,李渊不轻易带她出来,大伙儿当她是有身孕,行动也不方便。 可皇上也很是重视她,曾因为她,都得罪了太后,尽管太后并非李渊的亲生母亲,可待李渊也很好,李渊向来尊敬她,很少忤逆她。可当他要娶苏玉贞做皇后时,太后很是反对,对于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怎么担当一国之母的位子,委实不妥。 但最后,苏玉贞还是成了皇后,任何人的反对都没奏效。 苏秦也困惑,到底苏玉贞是玩了什么把戏?让李渊这种性格的人都对她服服帖帖。 ..... 李渊来苏秦这儿的时候,玉珠正摆弄着几盆花草,花草是张公公新来添置的,以前她也养过一些,一般都由云芝打点,可如今,云芝走了,玉珠来了。玉珠洗衣服洗得还可以,不晓得花草打点的如何? 饭菜都已经弄好,玉珠早端来了饭桌上,苏秦只是没胃口,说待会吃,无奈玉珠只能咽了咽口水,等着她开饭,可玉珠也知道,现在秦儿成了娘娘,还能不能同她一道吃饭都是个问题。 李渊来时,身穿玄色长袍,绣了金色的长龙,苏秦暗暗寻思着自己究竟洗过多少次这件袍子的时候,玉珠就傻呵呵的谄媚起来,“皇上吉祥!这袍子真是合身呐!亏秦儿洗过那么多次。” 玉珠可真花痴。 李渊坐下来看她,说:“你就是和秦儿私交甚好的宫女?看来的确是,她在哪都能找几个谈心的伙伴,这点朕倒是很欣慰。” 玉珠受宠若惊,“哪里,一直都是我缠着秦儿姐姐,她也一直照料着我,姐姐可真是个好人。”她说着就忍不住靠近了李渊,在浣衣局呆了许久,从没见过皇上,一见就格外激动,她也从来都是这么无拘无束,所以总觉得是任性。 李渊轻轻咳了几声,说:“尊卑有序,以后你不应该叫秦儿,而应以娘娘相称。” 玉珠嘟了嘟嘴,说:“奴婢知道了。” 说完又一边悻悻地料理花草去了。 李渊瞧着桌子上的饭菜,问苏秦:“怎么,不合你胃口?” “刚回来,还没适应过来,连着脾胃,也跟着叼了起来,确是没胃口。” 他说:“爱妃多少也得吃点,身子需要快些调理回来。” 她看着精致的菜样,以前在浣衣局,不都是做梦都想吃的,可现在却没食欲,不晓得其理。 他又说:“恰好朕也没用过晚膳,不妨将就着陪朕吃点,恰巧朕也饿了。” 她说:“我是想陪着你吃点,奈何这饭菜不多,皇上说饿了,怕在这里吃,委屈皇上了,所以皇上还是回去好好备一桌子酒菜吧!” 他说:“爱妃这是要赶朕走吧,哎,这个皇帝当得真窝囊,在朝堂征服不得众臣,在后宫又不得爱妃的待见,有这么窝囊的皇帝吗?” 玉珠倒也觉得蹊跷起来,抬头看着两人间微妙的关系,不禁摸起脑门来。 苏秦提醒说:“您还有皇后呀。” 李渊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在吃醋?” 苏秦花了好长时间重新认识这个皇上,跟以前比,脸皮厚了,会说俏皮话了,还能死皮赖脸的纠缠。这种变化有一点点熟悉,周施迟也差不多的变化。她绕着梨木的桌子转了几遭,一脸心知肚明的样子。 李渊被她瞧得不自在了,问:“为何盯着朕看?” 苏秦摇了摇头:“就觉得皇上又变得陌生了,在浣衣局呆了这么久,好多事情都觉得意外。” 李渊拿着筷子,轻轻夹了几筷子小菜,又重新搁在桌子上。他看向玉珠,说:“你先下去吧,我和你主子有话要讲!” 玉珠放下手里的花洒,疑神疑鬼的退出去,尽管她有颗好奇心,也古怪精灵,可也知道,这皇帝不是好惹的主儿,她听闻过皇上的怪脾气。 她走出去,轻轻带上门,恍惚间,屋子里就安静下来。 苏秦转了几圈,终于坐了下来,轻轻捻着轻薄的褂袖,十根手指纤细柔嫩。轻轻一笑,说道:“在浣衣局吃了不少苦,再见到这般美食,自然也是嘴馋得很,既然皇上不嫌弃我这低微的身份,我再抗拒就是不识抬举了!” 李渊的眼神始终没好过,他说:“周将军不就这么死皮赖脸的缠着你么,怎么到我这里,就不兴这一套了?” 本以为女人才是最吃醋的动物,男人不也一样。 她惶恐了,道:“皇上您整天张口一个周将军,闭口一个周将军,妾身听着都烦了,你要喜欢周将军,您就找他去。您喜欢谁,怎么对待谁,不都是您由着性子决定的么。跟臣妾说来说去的,我自然是理解不透,您眼拙了。” 李渊又重新拾起来筷子,轻轻夹了一口塞进嘴里,咀嚼起来,慢慢的,像是吞咽一口清水。 她看李渊不说话,也拿起来勺子,撇了一勺子稀粥,放在唇边吹了一口。就是此刻,李渊把头也凑上来,轻轻帮她吹了一口,继而神秘兮兮的说道:“今晚,周施迟可是等你呢?” 苏秦浑身一震,心头什么东西堕落了一下,震得五脏六腑有些疼痛。 她僵在那里,拿勺子的动作也固定了。李渊又轻轻说道:“别急呀,勺子都快掉了。” 说完,他一口喝掉了她手里的粥,吧唧着嘴说:“今天熬得粥,还真不错,你也尝尝?” 苏秦可没有心情尝了,她觉得李渊说得这些,都像是个阴谋。既然周施迟说过会想办法,就绝不会轻易辜负她,倘若他真的还抱着带她逃走的想法,那就真的危险了。李渊既然知道了这一切,他玩的把戏不就是瓮中捉鳖吗? 想来想去都心事忡忡,吃饭的心思没了。可李渊有,吃的美滋滋的,脸色都显得轻浮畅快。 她终于开口问了:“皇上不是说过,放过他,也放过我吗?” “可他不识抬举,朕都这般忍让了。你觉得一个帝王的底线会是什么?” 她握住他的手,脸色镇定的说:“他是受了我的蛊惑,我要他带我走,他只觉得亏欠我,所以答应了。你晓得周将军的为人,若不是有人非要煽风点火,他可不会做这样的事?” 李渊又放下了筷子:“那照爱妃说得,你才是罪魁祸首了?” 苏秦笑了:“可我觉得皇上不会太过惩罚我,您之前禁过我足,又把我发落到浣衣局,到最后,我不照样回来了。我也想过了,我能这么在您手掌里蹦跶,不然您就是真的爱上我了,再不然就觉得我还有利用的价值,我也不想考虑那么多了,不管是哪个,都可以让我好好活着。” 李渊使劲闭上眼睛,像是听她讲故事一般。 他说:“你想的还挺多,可你也要知道,万一真跟着他逃走了。你这两个猜测,可都是致命的啊,你人都不在了,我还有什么好眷恋的呢?是生是死都无所谓了。” 苏秦轻轻点头,说:“那现在,能不能让我劝劝周将军,这样的傻事,可做不得。” 李渊摇了摇头:“用不着你劝了,朕倒想看看,他能玩出什么把戏。朕保证不害他性命,前提是你的心不在他那里,今夜,朕会等着他,和他好好较量一番,你也看看好戏吧?好久都没有这么精彩的戏份了。” 他的笑容很冰冷。 她的笑容却很僵硬。 第三十六章 殿里的窗户都大开着,青色的纱幔被风一吹,纷纷扬洒起来。 玉珠不知道苏秦愁苦的什么,自己也没从新奇的兴奋里苏醒过来,她一边倒着茶,自顾自得喝着,一边又乐滋滋的尝着桂花糕。 她知道,苏秦肯定是包容她的,在苏秦面前,这样没规没据倒也算不了什么,反正以前两人这样也惯了。可她也知道,倘若是皇帝或皇后到来这里的时候,她必须得尊规尊矩了,闹不清楚那些人的性格,万一冒犯了,可又是回去浣衣局洗衣服的命了。 她过惯了这里舒坦的日子,真不想回到那累人累心的地方,活多不说,还经常体罚吃不到饭,想想可真苦。 想起来这些,她又转头看着苏秦。 苏秦对着窗外,眼神里捉摸不透,黑漆漆的夜色漫上她的瞳孔,发梢也被风轻轻吹打起来。她有心事,玉珠都看得出来。 锦姑匆匆赶来,穿了黑色的外袍,头顶也遮了一块黑色的纱巾。她敲门的时候,玉珠还真没认出来,她只是瞧着这人手里提的宫灯,嘟起嘴想问是谁呢?可锦姑一说话,玉珠就傻了。问道:“锦姑?怎么....” 锦姑稍稍撩了撩额前的纱巾,对她说:“快要我进去。” 见她匆匆忙忙的身影,玉珠也知道事发生了事情,她靠边上一站空出来一个很大的空隙,身子缩的紧紧的。 锦姑钻了进来,见到苏秦,就急忙迎上前,连请安都给忘了,便急忙说道:“秦儿,周将军怕是有危险了。” 苏秦安慰她:“我知道皇上也知道了这些事情,放心吧,应该不会有危险,只要他自如的应对几番。” 锦姑摇了摇头,双手使劲的抓着她的袖子,她一使劲,眼眶就随着睁大几分,显得黑色的眼球格外小巧。她说:“周将军托我告诉你,今晚的事情败露,可能再没有和你见面的机会了。皇上对你说什么我不晓得,但你真觉得他会饶恕周将军吗?周将军爱慕的可是皇上的女人,哪个男人能忍受这样的屈辱,你不能片面相信皇上啊。” 苏秦虽然也担心今晚的事情,但在锦姑来之前,绝不是这样的揪心,她只知道李渊答应她了,但他的话真的可信吗?他还曾经说过不再纠缠她,可最后哪次都是他食言了。 她脑袋里飞速转了几个圈,左右权衡了一下。锦姑向来稳重,如果不是觉得这事情能闹得大,她肯定也不会冒着这样的风险来通风报信。她果然还是倾向于周施迟。李渊尽管和周施迟算得上有些交情,可时过境迁,那些懵懂年纪里的感情,是不会随着时间渗透在君臣关系里,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怎么理解都不觉得过分。 她看着锦姑的面容,脸色终于由桃红变成煞白,按捺了下自己的情感,她对自己说:这时候要保持冷静。她又转脸看向玉珠,说:“帮我准备那件红色的披风。” 玉珠还听着两人的稀奇古怪的对话,没从两人烘托的气氛里挣脱出来,觉得困惑顿生。她稍稍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什么得好,随机点点头,说道:“好。” 等玉珠翻出来长袍的时候,锦姑和苏秦还在说着这事,从他们的交谈里,她总算明白了一点,也大概了解清楚了这个事情的大概。她当初还奇怪,为什么秦儿前两天还和周将军好好地,转眼又成了皇上的女人,原来都是这么一回事。 苏秦裹上长袍,袍子是红色的,像是一朵鲜红的花朵,她裹在身上,多少有些宽松,最近身体消瘦了不少,以前穿上正好的衣服,现在都统统宽上了一圈。但并不影响美感,反倒俊隽。 她匆匆出了门,锦姑告诉她,周将军本打算的是在正玄门和她相约,此刻闹到皇上那里,不晓得地点有没有变更。但苏秦也不管了,先去到正玄门再说。锦姑还说,她是要在宫里留下的,就不适合陪她一起去了,要是被皇帝知道了,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但她希望苏秦能幸福,找到一个爱她的人,好早早脱离这宫墙的束缚。 玉珠紧随着她的步伐,她走得可真快,披风都被打的抖起来。她一步也不敢拉远,今天的苏秦,显得太过莽撞冲动,完全不像照料着她的那个苏秦了。而玉珠负责照顾她,就应该确保她的安危,她真怕她会惹怒殿下,到头来不仅害了周将军,还害了她自己。 她跑了几步,跟上去,对苏秦说:“秦儿,陛下怕是会不高兴,你要考虑清楚呀,别害了自己。” 苏秦说:“我自有分寸。” 两人一路来到正玄门,正玄门下的白色石阶,在月光的笼罩下撒了一层白色的朦胧,黑色的竹影在风吹下瑟瑟发抖。但真奇怪,今夜,正玄门竟无人值守,只留了一片空荡荡的寂静。 她向前走了几步,脚下硬邦邦的,能清楚的听到自己脚步声,影子隐隐约约的拉长,像被风吹的模糊不清起来。 过了几时,她觉得蹊跷,今晚明明要热闹起来的地方,反倒是冷冷清清。她想,会不会自己已经来晚了,可这里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不像是因为来晚的缘故。那会不会是周施迟投降,若是这样,倒也觉得欣慰一点,最起码,这样才不会惹怒李渊。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黑暗中突然出来个人影。人影站的远远地,只有模糊的轮廓,她不晓得那会是谁,但心底里猜测大概会是周施迟。周施迟说过会在这里等她,那他一定会。 她想靠近一些,玉珠稍稍拉了拉她的袖子,惊恐的说道:“秦儿,我怕,那到底是人是鬼?为何这么鬼鬼祟祟?” 苏秦不理她,继续向前迈了几步,透过稀稀疏疏的夜色,她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那不是周施迟,是.....李渊,她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向前迈动的双脚不自然的停了下来。 李渊冲他笑了,可笑容不是那么阴冷了,反倒是有些阳光起来,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尽管隔得不远,可到底还是有夜色的阻隔,她看着一切都是嘘嘘晃晃的。 李渊开口了,他说:“周施迟没有来,我本来以为他会不动声色的藏在这里呢?可我等了这么久,只有你来了。我还在想是不是你给他通风报信了,可看来不是,你要是告诉他了,你也就不会来了。” 苏秦松了一口气,她觉得他没来,可能是最好的结局了,倘若他被抓起来,自己可是要内疚一辈子的。 他悄悄靠近她,抬起手臂,指着正玄门说道:“宫门就在这里,想走你就走吧,我不再勉强你了,也不为难你了。但别奢望我能答应你和周施迟一起逃走,你要知道,我还恨你,不可能希望你过得好。我本来希望通过浣衣局的苦差事,让你知道我才是让你衣食无忧的可靠,可惜你不是我想得那样,你对我冷淡,对我傲慢,我完全可以杀了你的,但为什么我狠不下心来,你完全没有考虑过,或者说你不屑考虑,既然你不信任我,我也不想再苦苦纠缠了,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最好让我一辈子别再看见你。” 看着正玄门巨大的雕木,她真觉得有一种解脱的感受,她终于听他说了这句话。她等了三年,等得自己都麻木了,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感觉自己和囚徒差不了多少。 泪眼婆娑,她觉得自己此刻不应该哭呀,自己想要的就在眼前,自己有理由笑着走出去。可这眼泪代表着什么呢?难道她还在意周施迟没能守约的事情?难道她会舍不得李渊? 她轻轻擦拭着眼泪,笑着哭着,说不清楚。 “你没有耍我吧?”他的声音带了哭腔。 李渊面色平静,直摇头,却不说话。 她又说:“我真怕,这是你的一个圈套,你把周施迟早就抓起来了,此刻又费尽心机让愚弄我,谁也不知道,说不定我走出去宫门,就有一大队侍卫等着我,不是拿箭射我,就是把我抓回来。” 他语气淡淡的:“难道在你心里,我真的这么不堪吗?” 苏秦又抹了一把眼泪,说:“好!我信你,就算外面等待我的是条死路,我也死而无憾。” 她说完,就要转身走出去,但就是这个刹那,李渊突然一把抱住她,并把她扑倒在地。她只听到嗖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划破夜空,紧接着就是一声结结实实的刺穿声。 她有点傻了,双手在李渊背后摸到的,是一阵粘稠的液体,可真温暖,像是温泉一样不断的涌出来,全喷在她的手指缝里,无论她怎么去堵,都堵不住。她觉得不妙了,六神无主起来,她大声喊着他名字,不停抖着他的身体,可他真会装蒜,半点的反应都不肯给她。 她终于嚎啕大哭起来,到底哭什么自己也奇怪,她不是一直希望他死,一直希望报仇吗?可为什么这么难过。 她大喊着,喊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了,她隐约喊起了云芝,喊起了御医,可谁也不在身边。她不经意间瞭望的城楼,恍惚间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她太熟悉了,可为什么是他? 她越来越想不明白了,只能不停地捂着他的伤口,不停地哭泣,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留到冰凉的地板上。她还在被他压着,不敢挪动,只是紧紧抱着他,捂着他的伤口,再多的血流出来,她也绝不放手。 四周也渐渐起来了动静,张着弓箭的弩兵,举着火把的侍卫,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在呢?他们大喊着什么,捉刺客吗?苏秦再也没精力关心这些了,她只知道李渊在流血,他快要死了,和三年前一样快要死了,当时她救过他一次,而这次呢?他又救了她。 命运可真是个有趣的东西。 第三十七章 李渊中了箭,正中要害。箭头卯足了力气,刺穿了半个身体。 那支箭又小又巧,还带着倒刺,嗖得钻进了皮肉里。 将李渊送回去后,御医们就忙了起来,一盆一盆的血水,一块一块的血布,看得苏秦有些惊怕。玉珠在一边搀扶着她,玉珠的脸色也不好,当时她在远处,就瞧见李渊将苏秦扑倒在地,紧接着他就昏迷不醒了。 她问苏秦:“娘娘,皇上会不会出事呀?要是您也牵扯进来.....” 苏秦的精力可没在这边,玉珠说了半晌也没觉得苏秦真正听进去什么,就干脆闭嘴不说话了,她就这样扶着她,看着忙忙碌碌的宫娥们,这鲜红的颜色可真吓人。 苏玉贞来的时候,苏秦还站在寝殿的中间,她帮不上忙,又怕凑过去添乱,只能焦急的站在一旁等待着。她狠狠攥着玉珠的手,手心里冒出来一层冷汗。她说不出来这时候的感受,明明是她要出宫的机会,到头来却又闹出这么一个幺蛾子。 尽管对他没有好感,可他今夜里确实救了她的性命,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亏欠他什么。倘若她这时候还能名正言顺的走出去,怕是自己也会良心不安,她此刻多么希望他能醒过来,听到御医跟她讲他没大碍,休息几天便会恢复。可一直没瞧见他醒过来,紧闭着眼睛,睫毛长长的翘起来,额头不了一层细密的汗,连额前的头发都被蘸得湿漉起来。 他越是这般安详,她心里也是不安,像无数只虫子啃食着她的心肺。 等她见了苏玉贞的时候,便觉得自己未免有些担心多余。皇后还在这里,何况还有身孕,她该比自己更揪心的才是。 上次浣衣局见面后,两人没再见过,时间过去了很久,苏玉贞到没什么变化,她的身材保持得还好,没有因为身孕显得臃肿。她穿了一件蓝缎子绸袍,腰身处收拢起来,身姿窈窕,一副典型的贤淑风派。 她问御医,语气很不淡定,她想打探皇帝的伤势如何,可御医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只得禀报说皇帝吉人自有天相,要能熬过这几天,定能安然无恙。 苏玉贞当然晓得御医的意思,御医这么说,就是挑明自己医术有限,何况皇帝伤势严重,自己没把握把陛下救活回来。很多时候还得看造化,倘若命大,能自己凭借意识里求生的本能活过来,要是运气不佳,怕是华佗在世,也难以起死回生了。 她把目光转到苏秦这里,眼神里流露着一丝厌恶。她大概也知道,陛下是因为救她,才落了这样的下场,为何苏秦就是这么可恶呢?苏玉贞喜欢李渊,可不想苏秦在中间搅局,可现在她不仅搅局,还要葬送李渊的性命。 她想,既然讨厌她,李渊就不该救她,反正他也答应让她出宫,反正他们即将不再有关联,可偏偏这时候又出了这样的状况。她觉得可恨。 苏秦想逃过她的目光,看得她有些不舒服,她转身抓着玉珠的袖子,颤颤巍巍地说道:“我们,我们去外面透透气吧!” 玉珠当然也想离开这里,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出去,走路的时候,她的身子都在打颤,像被冷风冻着,浑身不舒服。觉得下一刻就要摔倒在地了。 待他们走出去门外,一棵巨大的松树在月光里洒下阴影,她看着这棵松树,觉得内心像被这针叶刺扎着,穿透了每个毛孔,痛的受不了。她现在觉得,宁愿方才是自己受了那一箭,也好过现在的处境,最起码不觉得亏欠他,心里也犯不着这么不舒服。 她又想起来城墙上的黑影,他为什么要射杀自己,自己到底得罪了谁?可为什么他的身影那么熟悉,明明,明明像周施迟,可周施迟说过带自己离开,他没有理由杀了自己。这些疑团都像是被阴云笼罩的的夜空,怎么想都隔着东西,想不透彻,看不清楚。 苏玉贞正守在李渊的床前,她不停帮着他擦拭着额头,她以前就这样,每当他们玩的满头大汗时,她经常性帮他擦汗递毛巾啦。 李渊还没有醒过来的意识,他的衣服被剥去,露出来结实的肌肉,伤口处捆着厚厚的纱布。他趴在床上,脸露出来,表情有些古怪。 御医给他拔箭的时候,伤口可真深,擦着心脏的边缘,幸好是偏差了毫厘,不然当场就要毙命了。御医小心翼翼的我在箭柄上,使劲一拔,干脆利落,只听见噌的一声,伤口处就带出了几股血水。倒刺挂着血肉,模模糊糊的渗着血珠,一滴一滴落到了地上。 宫娥赶忙端来热水,由御医给他止血,包扎。 拔箭的时候,苏玉贞能勉强听到他的一声哀嚎,满是痛苦,听得她都要流泪了。是啊,喜欢一个人,是最看不得他受苦的,这种疼痛虽然不能在身体上与他感同身受,但在心理的煎熬上,却差不了太多。 忙了一会儿,伤口才算是处理好了,但从现在开始,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倘若能醒过来,便自然是好事,倘若醒不过来,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苏秦在门外吸了几口凉风,昏昏胀胀的脑袋算是平复了一点。苏玉贞也很快走出来。 她问:“你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苏秦被她问得不知所以,只能无奈的摇着头。 “我明明说过,我可以帮你逃走,但为什么就算走,你也非要闹出点事端。或许我看错了,你压根就不想离开,你是舍不得李渊还是想留下来报仇,这些我都不感兴趣了,我只知道你就是有心机,说什么不爱他,说什么想要出宫,可我为什么看不到一丁点你想要走的意思呢?到头来不还是留了下来。” 苏秦向来就看不惯她,从来都是这个女人耍心机,凭什么她又要指责别人有心机。 苏秦狠狠的回复她:“你才没资格这么说我,当初你凭什么无故消失,凭什么又突然出现成了皇后,你以为我就不知道你耍什么心机吗?有时候我都不想和你计较了,你做你的皇后,跟我无关,但凭什么你又一而再再而三的来蛊惑我,难道我离开他,真的对你那么有利吗?” 苏玉贞没想到她会拿这件事情来反击,自己也有些心虚了。“这是两件牛马不相及的事情,你没资格拿来说。” 苏秦不示弱,她倒也不怕与她结下梁子了,以前是有阿爹压她,现在阿爹不在了,她没理由在和她兴平气和的相处了,自己本来就讨厌她,就算令她再怎么讨厌自己,也是无所谓的了。 她说:“我知道你怕李渊会变心,就算他爱上我了,舍不得我了,你又能怎么样。现在是他用生命救了我,而不是你,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分量了吧,是他不想我走,并不是我不想走。” 玉珠从一旁听着,她可见不得苏秦跟他们斗,她们都是狠角色,一不留神就会被陷害。秦儿是个老实人,不会主动欺负别人,只会被别人欺负。她揪了揪她的衣袖,说:“娘娘,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赶明日,再来看望陛下,说不定明天就能醒了呢?” 苏玉贞的口才一向不好,她只适合说几句风凉话,可一旦斗起嘴来,都要落了下风。她不言语了,只是狠狠看着苏秦,最后才说:“好,就算你说的对,现在皇上可是为了你受伤,倘若他要醒不过来,你就等着陪葬吧。你倒是好好去烧香保佑陛下能康复起来吧,自求多福。” 夜里,苏秦从梦里醒过来,她又做了噩梦,胆战心惊。 他梦见李渊一身是血的站在她的床前,不停问她为什么要害他,他的脸色可真可怕,苍白的吓人。她说她没害他,可李渊说是她和周施迟串通好害了他。 她又想起了周施迟,昨晚上他托锦姑找了自己,可到头来,她并没有见到周施迟,可他究竟去了哪里,还有那个城楼上的黑衣人,到底是不是他,凭什么他会带了弓箭,又凭什么害她? 她想着想着就觉得口渴了,起身想去内殿里了一杯茶水,茶水隔了夜,有些凉。整个大殿里黑魆魆的,看不清窗外的景物,她一步一摸索,缓缓向着内殿走去。 可当她走了一半时,却忽然觉得蹊跷,肯定是哪里不对劲,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直有人默默盯着自己,那眼神肯定犀利,不然不会把人看得浑身发凉。她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无奈太暗,发现不了任何东西。 她有些犹豫,在原地站了半天,喘息声都粗重起来。她想喊玉珠,可这时候她肯定睡下了,她睡得那么香,自己能把她喊醒吗?这又让她困惑起来。 终于,她看到放着茶盏的桌子旁坐了一个人影,她熟悉的不得了,随机喊了一声:“周施迟?” 那人影显然有了反应,慢慢站了起来,一步一步靠近她,她终于看清楚了,没错!是周施迟,他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之前的疑团加上现在疑团,一股脑的在她脑海里翻涌起来,让她有了一问究竟的冲动。 她问:“怎么,你会在这里?” 他轻轻说道:“我来,是带你走的啊!以前一直有人阻隔着,现在他没了,不正是最好的时机吗?” 她有些颤抖起来:“那个人影,果真是你?” 他的头还在黑暗里,轻轻点了点,不说话。 第三十八章 夜色里,什么东西都看不清,眼前是周施迟模模糊糊的身影。大概是他眼睛里细碎的星光,她才勉强看住他的位置。 这内殿里的摆设很普通,就放了一张小巧的松木桌子,倒也空旷的很。有时候她夜里爬起来,不是碰倒花瓶就是撞到屏风,后来她干脆就把这些都撤掉了。她睡不着了,都得爬起来喝上一杯水,不然喉咙干干的,第二天说话都不舒服。 她看着他,两人的眼神里都发着亮。 周施迟缓缓把手放在苏秦的肩膀上,苏秦一抖身子,他的手就掉了下来。他显然吃了一惊,却还是镇定的说道:“咱们走吧,趁着夜色。” 苏秦好久都不吭声,周施迟也看不到她的脸色。 他又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轻轻晃了晃。“我之所以把箭头针对你,是我料到李渊会为你挡那一箭,我要不这样,依李渊的身手,躲开这只箭易如反掌,我并没有伤害你的意图。” 苏秦还是不说话。 她觉得周施迟的做法有点可恨,可他却说,如果他不这样做,只怕他们是没有命出去的。 她摇了摇头,说:“不,以前你根本舍不得我冒险,那时候上树掏小鸟的时候,每次你都拦着我,说树高,怕我受伤。现在你那我来做诱饵,还想杀了李渊,你.....” 她缓缓倒退了几步,渐渐远离他,她越后退,心里就越颤抖,直到周施迟的影子与夜色混为一体,她看不见了,反倒有些心安。 隔着空气,她冲着他的位置喊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说完爬上了床榻,用被褥蒙住了头。她是不想再看到曾经的伙伴手足相残,她曾经担心的是李渊会要了周施迟的命,可不想事实总是和想像存在差距,李渊每次都说,可他并没有真正拿周施迟怎么样。这会儿,反倒是周施迟先下手为强。她接受不了,周施迟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夜里的大殿冷冷清清,窗子都关严了,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靠了过来,苏秦又吼道:“你快走吧!” 但脚步声并没有停下来,而是一直走到床前。 周施迟伸手要拉开她的被褥,他的力气很大,苏秦想和他相持一会儿,就死死拉着被子不松,可就僵持了一下就再也撑不住了。撑不住就不撑,她理直气壮地坐起来身子,占据着床的正中间,她狠狠瞪着他,眼神里的光芒有些发亮。 她还穿着白色的内衣,松垮垮的。她说:“我不想再做任何事了,李渊快死了,是因为我。你要是了解我,应该知道我会内疚,他是我们的伙伴,你怎么忍心杀了他?” 周施迟叹了口气,说:“你应该恨他才对的。” 苏秦摇了摇头,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他想杀你,你早就没命了,你能活到今天,是他对你的容忍了。” 苏秦闹不清楚自己的立场了,之前还是站在周施迟的一边,难道仅仅因为李渊救了她,她就自然而然转变了立场吗?她只觉得该站在正确一方,尽管两个人的做事方法上都不是完美,可现在的确是李渊奄奄一息。 周施迟伏下来身子,换了一副腔调,温柔问道:“那好,我知道你心软,我也不想真伤害他。我们现在就走吧,再也不管他的事了,他会好起来,会继续做他的皇帝,之后,他就再也想不起我们,我们走得远远的,远离他的视线,他会忘掉我们的。” 苏秦最终也没有离开,她不想再听周施迟的解释了。很多事情真的很奇怪,明明讨厌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却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发生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然后所有的曾经认为理所当然的东西,完全颠倒了一个顺序。 她坐在床榻上,很难过,夜色的寂静里,晕染了些清冷。 周施迟不说话了,坐在床边看着她,他的眼神看不清晰,但肯定也是落寞。他做了一件错事,就必须为自己的过错负责。 最后,他说:“秦儿,我会去负荆请罪,我知道,谋杀皇上,可是要诛灭九族的,可谁让我一时间冲昏了头脑,既然我做了,我得去承担。” 他的语气很镇定,尤其面对死亡时的这种镇定,真的特别奇妙。苏秦哭了,她说:“你会死的,你还是快走吧,没人知道是你刺杀他。我不会说,如果他能醒过来,我会帮你敷衍过去,如果他醒不过来,你就永远都别回来了。” 周施迟不肯,“你不走,我也不会走的,我做的事情我来承担,我知道他对你不好,你留下来,肯定会遭殃的。” 他说这些,是想鼓动苏秦的心,可苏秦决定留下来了,所以不管他怎么说,她都要等着李渊醒过来。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苏秦早早醒过来,寂静的光线透过窗子,斜斜洒下来一片光辉。 她想知道李渊最近的情况如何,可这事情谁也不清楚,问玉珠,她当然不知道。因为皇后在李渊那里的话,苏秦也不好贸然前去,一时半刻也探视不了李渊的病情。 最近皇帝受了伤,朝廷里是群龙无首,很多大臣统统做好了自己的打算,倘若李渊真醒不过来,怕是又要闹起党派纠纷。她想了一会儿,始终觉得一个国家的皇帝,是万万不能受伤的。倘若被邻国知道的话,可是危在旦夕的事情。 她推翻自己先前的思想斗争,拉着玉珠去了李渊的殿里。 想想也是凑巧,苏玉贞前脚刚走,苏秦就来了。那个伺候李渊的宫娥给苏秦让出一个空,她说:“皇上状况基本稳定,夜里也说过梦话,说什么奴婢听不清楚,可他却还没醒来过。御医说了,只要这两天皇帝能醒过来一次,基本上就可以性命无忧了。太后也来看过,次数不少,皇后也是整天往这边跑,一天都不落下。” 苏秦应了一声,说:“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那个宫娥退下后,玉珠也跟着退下去了。 李渊的面色还是那么平静,像是睡着了一般。黄色的被褥上印了几条龙,她呆呆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心酸。她看着他,眼神有些惆怅,她觉得自己的心境真是变化了不少,她同情起他来。 怎么说他也救了她,可能是抱着这样一种态度,她对他任何的感情,都像是一种合情合理的宣泄。她静静坐在床前,期待着他能醒过来。 是啊,只要他能醒过来,这一切才算有个交代。她觉得她已经不在乎能不能出去宫外,就算一辈子留在宫里,也不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情,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再恨他,就算他不知道他冤枉了她多少次,不知道她委屈了多少次。但现在,只要他能醒过来,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她在床头捂着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尽管盖了这么多的被子,还是有一种投入心扉的凉意。她知道生命垂危的人都有他现在的情况,他很危险,随时可能丢掉生命。 这该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呢?你平时最熟悉的人,突然有一天不见了,你怎么着也找不着,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消失,像水蒸气一般。 她在他身边呆了一上午,不时的给他嘴里喂上几口清水。常说清水能解百毒,喝水多了,是不是也能保住他的命? 可能是她的付出感动了他,在她守护了他四个时辰后,李渊终于醒过来了。可他还很虚弱,干裂的嘴唇有些发白。 他虚软的睁着眼睛,说:“你,没走?” 她想他应该是个问句,可惜他体力不好,连语调都把握不清楚了。 她激动地握着他的手,狠狠的点头,想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应该快点告诉御医,她想站起身来,尽管通知到门口候着的宫娥。可李渊在手上加了把力气,说:“不用,不用告诉,他们。我没事了,只要让我,在好好睡上一觉,基本上,就可以康复了。” 一句话被他断开成好多词语,可他实在是精力有限,能完整表达一句话的能力都没有了。可他还在强撑着,试探性的又问了一句:“你,真的,不打算,走了。那天,你明明有机会走的。” 苏秦本来就泪眼婆娑着了,此刻听他一说,眼泪更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说:“等你好起来的时候,我们再讨论这个话题吧!” 她又重新帮他掖好被角,就像当初云芝一样。她渐渐发现,自从没了云芝,好多需要打点的事情,她自己倒也可以做的出来。以前不懂得,不会的,现在都开始步入正轨了。 可能她的确是适应了这样的深宫生活,所以此刻在面对去留的问题,比以前更犹豫的多了,她正在经历一个从过去到未来的转变,而这个转变的契机,可能会是云芝的走,也可能是浣衣局的生活,当然也不能排除是李渊受伤的这件事。她又六神无主了。 第三十九章 柔和的光线透进来,在她脸上渲染了几分宁静。她的意识是涣散的,也像集中的。她只晓得握着他的手,手很大,握在手里汗津津的,手不算热,这种清冷让她觉得很清醒。 她坐在床头,看着他的脸面,像镀上一层洁白的尘埃,拂不去,也抹不掉。徒增一丝冷峻,却也说不上是冷峻,尤其当一股柔和的光线照射上来时,都像在熠熠生辉。 她曲着膝盖,手被他抓的很用力气,他的样子很没安全感,仿佛他要不用上力气,他会丢掉很多东西,是不是包括了那些友情。 他只醒了一会儿,又昏昏睡过去,可显然情况好的多了,他知道握住东西了,也能勉强喝下粥了,到底还是身体够健壮。 她被他抓着,也不好抽回手来,只能老老实实顺从他。从床边坐了一会,觉得不舒服,又换了个姿势蹲着,到最后又跪下了,换来换去都支撑不一会儿,手臂就酸酸的脚底也发麻。 幸好是春儿给她找来一个低矮的绣墩,她一边被他抓着,一边坐在绣墩上,起初还在打量着他的眉眼,后来就越来越困,昏昏睡过去了。 等她醒来,李渊也醒过来了,他眼神很迷离,却带着笑意看着他。她知道也许是自己睡得太狼狈了头发压乱了,也或许是哈喇子流出嘴角,可不管怎么样,看到他有精神,她倒不觉得尴尬和羞涩,只是有点兴奋。 他醒了,没事了,压在心头的结算是解开了,不用背负着对他的愧疚,也不用整日在担心他的安危。几日下来压在心头的重担终于卸了下来,一时间轻快了不少。 他说:“你怎么在这里就睡着了?” 她看着还在被他握着的手说:“手都被你握麻了,不想在这里睡也摆脱不了啊。” 他笑了,“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小时候照顾我的阿么,她看我肚子饿,给了我一个又大又松的桂花糕,我把桂花糕狠狠攥在手里,舍不得吃掉,我就想着如果看到了你,就给你吃呢!结果我怎么也找不找你,我只能死死抓着糕点,我怕它丢了,又怕它凉了,好纠结就醒了。” 他自然而热的微笑,像是嘴角轻轻勾起来的阳光,从没觉得他笑容这么温暖。虽然脸色惨白,可这一切,和曾经的他无比接近。 她呆呆想着他曾经的样子,又突然觉得自己被他调戏了,只能不悦的回答:“你嫌我手肉多,胖啊!你嫌弃就嫌弃呗,犯不着这么旁敲侧打的损我。” 她假装嗔怒的表情,在他眼里不过是另一种娇羞的反抗。 他笑得很乐,心里更乐。其实能发现,如果想要得到一个人的真心,不需要你费尽心机将她扣留在哪里,只是在最关键时刻的抉择,你若真心为她,不求别的,好好守护她,尊重她,和她平起平坐的开玩笑,而不是上级下级的施压冷落。得到一个人真情的对待,并不难。 他还是不肯放开她的手,果真像是梦境里说得桂花糕一样。 她说:“别再握了,我的手臂快要酸死了。” 他这才轻轻松开,换了一副嫌弃的表情,说:“我只是好久没吃桂花糕了,想想就激动。” 苏秦无语,站起身来,扭了扭身子。说:“你是好了,我腰酸腿疼的,得落下病根了,你先歇着,我也去歇着了。”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刚迈出几步,又想起来床榻边放的一碗粥,说:“你起来喝掉吧,刚刚云芝拿来给我喝的,我现在不需要了,趁着没冷,你填填肚子吧。改天再吃你的桂花糕。” 李渊没好气地看了看粥,又看了看她,不说话。 苏秦以为他是嫌弃她,又加重语气的说:“我一点也没碰,一口也没喝。” 他一看,有点泄气,就气鼓鼓的说:“我才刚好,身子还这么虚弱,是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了,你有没有良心,竟然还让我自己吃饭,万一伤情再加重,怎么得了。你是没关系啊,凡人一个,我是一国之君,伤了我,可是关系天下大事啊,你真是无药可救了。”他一边说一边摇着头,这样的示意未免太明显了吧。 苏秦只顾着他那滑稽的语腔,忍不住偷笑起来。 她说:“那好,我这就让你的贴身丫鬟来伺候你,喂你吃饭,喂你灌药,你衣服也好久没换了,再帮你换身衣服吧!”她的眼睛瞬间亮了。 刚刚还一脸神气的李渊立马又不高兴了,黑着脸闭着嘴,好像别人欠他银子一样。想了许久,他才想起来说:“苏秦,你平时的为人也就算了,我都不计较了,可现在你是在面对你的救命恩人啊,我本来不想提醒你的,说多了怕你怀疑我多心,可真的,对待救命恩人应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你不读书,不知道这些我不怪你,可现在有人跟你提出来,你就得虚心接受别人的建议了,我可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想教你做人的原则而已,你要是非得误会我,我也就没办法,毕竟我真没其他意思,清者自清。” 一说完,他就将身子撇向一边,眼神里的神气还没有散去。这样的形容或许真不适合用在李渊身上,但又按耐不住,因为此刻的他,真的像只威武神气的小狮子,伶牙俐齿的。 说不让怀疑他,可为什么偏偏这么想让别人怀疑。苏秦撇了撇嘴,说:“是,陛下说得都对,是我无知,蠢、傻、笨。好吧,你想让我喂你是不,行,反正我都陪你一天了,再多陪一会也不碍事。” 说着他就转回去,端起来粥就坐他身边。 她喂一口,他张一口,配合的天衣无缝。 苏玉贞过来的时候,那碗稀粥已经喝下去大半了。李渊昏迷的一日多,都是在不昏不睡的状态下度过的,虽喝了不少的水,可食物没吃多少。所以醒来后,倒也有几分饿意,再加上苏秦这么尽心尽力的喂养,他的胃口真算是不错。 那扇门被推开,几抹强光涌了进来,迎着明朗的阳光,苏玉贞的面容不甚清晰。苏秦看着她,倒觉得有几分寒意,她的脸庞始终都会有一种冷意,一眼看上去,倒觉得冷冰冰的。 在看到李渊醒来的第二眼后,苏玉贞的冷静化成一片兴奋,笑容绽放出来,眼睛里露着喜色。她叫起来:“皇上醒过来了,皇上醒了,太好了。” 激动过后,她眼角的泪水还未来及擦干,便将端着粥碗的苏秦挤到一边,她的兴奋未免过头,一时间觉得失态。她趴在窗前,握着李渊的手,说:“皇上,您害妾身担心死了。” 这时候的气氛明显尴尬,这种尴尬在苏秦脸上的反应罪过明显,都不知道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只知道愣愣的抓着瓷碗。看着苏玉贞,他的面部表情可真丰富啊,她觉得讨厌,可又奈何不得。 李渊轻轻安慰:“我没事,皇后大可放心。” 此刻的李渊,表情很冷峻,和刚刚天壤之别。无论如何,作为一个王的尊严,苏秦想,他是不会丢掉吧,他面对自己的皇后,就会摆出一个男人的样子,在对方心里有一股力量的支撑,告诉彼此,是一种精神的支柱。 她又胡思乱想起来,因为不想听着苏玉贞矫情的哭诉,她将粥碗放回去,悄无声息的溜出去门外。 李渊也因为苏玉贞的举动惶恐不已,他总不时去看苏秦的眼神和表情,这是他察言观色的方法,他装着很镇定,既能一边安抚着哭成泪花的皇后,还能抽出精力观察着苏秦,他想,也许这样的情况很不爽。 他吃了一半,本来还能吃,可经这么一搅合,就觉得吃不下了。他本来很有兴致,可也经这一搅合,就没了兴致。可毕竟是个经历风雨的人,该给皇后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他装出来的耐心,和对待苏秦时候的冷漠,完全不是一个样子。这让苏秦困惑,可他自己清楚。 这又是一个故事,故事的起源,其实还可以往前追究,但既然作为这么一个故事,多多少少还需要留点秘密,这个秘密不是不说,只是现在不合适。也许有一天等这些秘密揭开,两个人的纠结抚平,那就会是一个幸福的结局了,但现在,还只是向着这样的结局发展而已。 玉珠瞧她出来,低头羞愧,她说:“我本来想通知秦儿的,可皇后娘娘不让我通报,她听说你在这里,显然有点生气,虽然玉珠不知道她为何生气,但玉珠觉得,秦儿还是不要多和她打交道,更不要得罪她。” 苏秦摇了摇头,说:“恐怕,就算我不想招惹她,她也会主动招惹我了。她显然把我当做最大的对手,可我不介意。以前我就觉得,我和她之间,必然会兴起来一场风浪,无论怎么挣扎,怕都很难躲过去了。” 说完这些,她脸上明显多了忧虑,像是悬在眉宇间的雾气,冷冷清清。 第四十章 冤家无处不碰头,躲不得,逃不掉。 在苏秦看来,李渊和苏玉贞倒真是有些般配,心机都重,都喜欢算计别人。难得李渊与她相敬如宾,对其他人可都不是这个样子,所以直觉里想到的:李渊真的喜欢苏玉贞。 李渊的心越来越难揣测,既然救了自己,说明对自己是存在感情的。这几天她想通了一些,大概李渊还是念及旧情,只不过碍于曾经的仇恨,他才在感情问题上不清不楚,时好时坏。喜欢苏玉贞,又放不下自己,到底还是个多情的男人。 回到宫殿,她觉得有些饿了,那碗粥都给了李渊,她自己一天没吃点东西,肚子里空荡荡的。玉珠准备饭菜的时候,她又觉得困倦,勉强撑着脑袋等着。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玉珠,苏玉贞倒是过来了。 红黄相间的袍褂里,像在展示着苏玉贞作为一个帝后的威严,轻迈几步,倒是憋不住话了,“秦儿,你可真有心机,不管你是怎么吸引起李渊的眼球,我不是很关心了。如今我有身孕,男人也难免都会在外面偷吃,我想你能了解,李渊对你真实的感情,你比我们清楚得多。” 苏秦懒得理她,在一旁又逗起来鹦鹉,那只鹦鹉被春儿转托到一个公公那里,如今真正的主子回来了,那太监也知道拿着回来领赏了。苏秦赏了他一笔钱财,但也没觉得多高兴,鹦鹉还是花里胡哨的,羽毛也柔顺自然,可她心情的怪异说不上来。 苏玉贞走过来,捏了一把粮食也逗着鸟儿,鸟儿被驯服得听话了不少,她捏着粮食在鹦鹉眼前打转,鹦鹉就跟着她摇晃起脑袋来,两只黑溜溜的小眼睛可好玩了。末了,苏玉贞抱着纯粹玩闹的意思,并没给被她耍的晕头转向的鸟儿一点好处,一撮粮食被她丢回去,鸟儿被无趣的耍了一番,有些灰头丧气起来。 耍完鸟儿,苏玉贞脸上泛起来一股红晕,像旗开得胜般的傲气。 她偏转了一下身子,从苏秦身边轻轻擦过,两人的裙裾在一瞬间碰撞了一番,像要擦出火光电石。 苏秦又给鸟儿填了一点水,转过来身子:“你倒真是有空闲,不想着去讨好你家皇上,倒在我身上下起来功夫,我真不知道你居心如何呢?” 苏玉贞笑容都是若有似无,两颊露出羞红,未曾散去。 她说:“妹妹重回后宫,姐姐自得好好祝贺妹妹一番,特此送来一对玉如意,本来时皇上赐给我的,可我觉得和妹妹更为相配,特此送来,望妹妹不要嫌弃。” 说完,她喊了一声:“呈上来!”语气简短干脆。 只见门外晃进来一个绿色的身影,手里端着红色的木盘,一对晶莹剔透的玉如意整齐的摆在上面,还泛着光亮。但引起眼球的并非这对完璧无瑕的如意,而是端着这宝贝的丫鬟。没错,是春儿。 好些时日不见,春儿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内心冒出来一股心酸,苏秦妄想抓紧其手,可无奈碍着这些人,感情也不好发作起来。 苏玉贞瞧她的眼神,便说:“这丫鬟当初跟了我,做的不错,又乖巧又有眼神,我当真很喜欢。” 苏秦说:“难得姐姐也会看中人呢?当初,你可看谁都不顺眼那。” 苏玉贞笑了起来,袖子轻轻遮住嘴巴,好一个温婉。 “妹妹好提那些作甚,陈年往事,早就放下了。倒是你,那时如何风光,周将军和太子都整天围着哄着的,如今不也就这个地步吗?” 苏秦不想和她啰嗦下去,说:“姐姐的礼物,妹妹当真很喜欢,而且这丫鬟,我也瞧着顺眼,倒不如转给我,我这边刚来,人手也不够。有劳姐姐多费心了。况且姐姐也不缺这一个丫头。” 她说得够婉转了,要是直接,就恨不得去抢了。 苏玉贞自然不是吃素的角儿,“姐姐送了你如意也就罢了,妹妹连人都要与我争,难得这个我能看在眼里,你却不依不饶。教姐姐可是为难死了。” “那姐姐开个条件吧,姐姐这么费尽心机和我盘旋,到头来是想要妹妹奉献点什么呢?你说出来,才有商量的余地嘛。” “妹妹果然懂我!我最喜欢直接的人了。” 她示意其他人都下去,她要亲自和苏秦说些悄悄话。她的话没人不听,屋子里也安静下来,暗色的光调在横木的纹理上撒上冷幽幽的光,像镀上一层冷霜。 她悄悄靠近苏秦,凑在她耳边,用十分轻柔的声音讲:“我希望,以前的事,你都不要再和李渊提,包括你救他,包括我害你。” 苏玉贞走时,春儿留了下来。 她穿着湖蓝色的宫装,衣服虚虚得撑不起来。 苏玉贞前脚一走,她就忍不住嘤嘤哭起来。玉珠是个好姑娘,就算不熟络,也是忍不住上前帮她怕打着后背,说着安慰她的话。据春儿讲,她在苏玉贞那里吃尽了苦头,她手底下的下人轮流欺负她,让她干粗活,吃剩饭。 玉珠听她这么讲,倒也忍不住同情起来,看来并不是只有浣衣局的生活才糟糕。跟错了主子,更是糟糕透了。 苏秦也在安慰她:“好了,现在跟了我,我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看着苏秦的笑容,春儿忍不出得流眼泪。她说:“娘娘,您果然还是熬出来了,这是您的命,您不信不行,您注定和皇上有着莫大的缘分,这无从更改。” 苏秦只是握着她的手,对她的话,却是没有反应。 ...... 近来李渊身体康复很快,已经勉强能下床走动了,苏玉贞还是无微不至的关心着她,花了大半的时间和精力。尽管有身孕,可她义无反顾,她的爱,有时候真的很执着。 苏秦只是偶尔去一趟,大多数还是李渊想见她,遣了身边的贴身太监来通知她,她也不着急,也没太多打扮,就这样干净利落的跟着走了。 李渊说他经常没胃口,自己吃不下。他一说这些,苏秦就猜到后文了。她说:“甭再把知恩图报那套大道理搬出来了,想要我喂你就直说嘛,你说出来我又不见得敢拒绝。” 李渊使劲咳嗽几声,示意身边的丫鬟太监们都出去,能关上门的关门,能关窗户的关窗户,什么也不能干的就跑得远远的,站在这里可碍事了。 他还是配合,她喂一口,他喝一口,胃口好极了,每次都能吃下去不少。他说:“如果如果有天你吃不下饭了,我也这样喂你,好否?” 苏秦不知所以的笑了起来,脸颊的酒窝淡淡的绽放。 “我可没这面子,让皇上亲自喂我,不敢想。” 他说:“我这是在报恩,既然过去的事情过去了,你现在做的事我要记在心里,你喂过我几次,我日后好好补偿你,不然说不过去呀!” “那皇上是不是在提醒我,你救了我的命,是不是日后我也得然后还回去呢?九五之尊的命啊,我死一百次都还不起。” “那你就重新爱上我吧,把你的一切都交给我,真心实意做我的人,那就是你最好的回报了。” 苏秦觉得这玩笑话说的伤情,脸蛋鼓鼓的有些发凉。 李渊欢快的笑了起来,接着说:“我都没嫌弃过你呢,浣衣局出身,跟着我过日子,那里亏了你了?对于这样的美事,竟然还会犹豫,别人可都是争着抢着也得不到的呢?” 苏秦眼眸低垂,锦色的的衣袖撩起来,露出洁白的手腕。捏着碧瓷的汤匙,竟心不在焉的晃了起来。 想转换一个话题,该说什么好呢? “皇上调查遇刺的事情没?这事虽过去了不少时日,您也没太大动静。但觉得您不会善罢甘休,我有些后怕,才要打探这些事情。” 李渊咽下一口稀粥,说:“如果我说那是周施迟,你会怎么想?认为我冤枉他吗?” 苏秦哑口无言,心不在焉地晃脑袋,发髻插得玉簪泛着亮。 他又说:“我也不打算追究了,他害你还是害我,你都看得到了,如果这样你还选择相信他,我也无话可说。本来我是放你走了,是他的策划才让你又留下来,算是天意吧,我觉得这一箭,很值!” 她看着他发亮的眼睛,宛若明月,“这当真是您的真心?” 李渊点点头,“以前你就该发现,不论怎样,我都是和你最亲近的,不管是你做了错事,还是任性调皮。若不是那些悲剧的发生,你会是我最好的选择,你平时对我不上心,又挂念着其他的男人,我恼怒,我发疯,都是因为你对我不冷不热的态度,徐良娣便是我俩战争的牺牲品,有时候我也想,其实我俩之间,不必隔着这么多的人影,你纠结,我也纠结。缠绕在这么一个混沌的圈子了,非得你死我活的对抗着。这不好,对你对我,都不好。我想的通了。” 苏秦想了一会儿,问道:“那苏玉贞呢?她的存在让这一切都不合理,我想相信你,可她太显眼了,我不知所措。” 一句话,房间里又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