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幽兰开》 第1章 序章 十里红妆 十里盛妆,红绸艳目。 锣鼓喧天,震耳欲聋。 一轮巨大的夕阳缓缓沉于“断肠崖”,残阳如血,晕染了整片天际,一时间,霞光万丈。 “吉时已到——”洪亮的声音传来,龙凤呈祥的乐声紧接着奏起。 新郎终于收起一直胶着在对面凤冠霞帔的女子身上的视线,一贯清冷的唇勾起,漾起愉悦的弧度。 红绸另一端,白皙纤长的素手紧了紧,那是既紧张又喜悦的颤抖。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二人缓缓行礼。 “夫妻对拜——” 新娘子捏紧了红绸,盖头下的嫣红菱唇绽放出一抹笑容。 “慢着!” 一声突兀出现的女声将原本的婚礼仪式打断,宾客都诧异地望向来人。 满堂的大红喜色映衬出堂外女子苍白的脸色,她眸中含泪,紧紧凝向身穿大红喜袍的新郎官。 新娘听到这声音,嘴角的笑容僵住,她倏然攥紧了手指。 新郎的脸色蓦然一沉,“你怎么来了?” 女子绝美的面庞勉强挤出一抹凄美的笑,她缓缓走进新郎,步步生莲,“你别忘了我跟你说的事了。” 新郎皱了皱眉,深邃的眉宇间拢上一层寒霜:“你说的我知道,但是现在我必须行完礼。”说罢,他看向司仪,冷冷道:“仪式继续。” “夫妻对拜——” 女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二人缓缓对拜。 仪式既成,便再没有回旋之地,女子眸中划过一丝黯然,随即决绝道:“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新郎抿紧了唇,握住新娘苍白的手,“你先回房。”说罢,对身边的丫鬟道,“扶夫人回去。” “我在房中等你!”新娘紧紧握住他的手。 “……”新郎抿了抿唇,只是道,“先回去。” 新娘坚持道:“我等你。” 新郎抿了抿唇,终于道,“好,等我,我会尽快赶回来。” 大红的衣角翻飞掠过,离开新娘盖头下的视线。 她收拢残留有余温的手,风过,一寸寸染上冰凉,直至彻骨。 大红喜烛燃烧了整整一夜,空荡荡的房间中只有床上那一抹火红。 她甚至不曾挪动过一寸,僵硬地似一座冰雕。 更漏声,一滴一滴敲打在她的心上。 每一声,都是煎熬,如无数只蚂蚁噬咬般,伴随着丝丝缕缕的疼痛,却深入骨髓。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惊动了守在外面的丫鬟喜婆,她们急急推开门,当看到眼前的场景时,顿时惊骇在地。 桌上的瓜果,喜饼等物尽数被摔落在地,大红的鸳鸯喜被被她扯了下来,绸缎一寸一寸碎裂在那双白皙的双手下,不断发出咔嚓声。 布帛撕裂声刺耳地响起,大红嫁衣和盖头飘落,下一瞬间,漫天的红帛飘扬在房间中,刺得人眼生疼,红帛渐渐落下,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 此时,她通红的眸中窜动着浓烈的杀气,宛如嗜血的修罗,如来自地狱般森然的话语随着艳红的菱唇吐出,令所有人打了个冷颤—— “你总是要我等!我已经等够了!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了!” 第2章 叔父这是何意? 天幕暗灰,铅云低垂。 滚滚乌云,笼罩在断肠崖上空,闷热压抑的空气令人喘不过气来。 天色渐沉,华灯初上,整个倾渊门霎时灯火通明。 大厅中,笙歌舞乐正浓,巨幅的海上旭日东升图盘旋在大厅最里处的墙壁上,在灯光的映照下,金碧辉煌。 壁前图案下,一人着黑底红衣坐于最高宝座上,衣襟处绣有倾渊门的独特标志——海上旭日东升。 此人便是倾渊门的少主——尹漠颜。 厅中两侧设有桌案,门中护法,堂主分坐于两侧。 左边首座上的人是左护法尹昶,尹昶端起手中的酒杯,望向台阶高座上的人。 半张嵌红宝石的面具遮住了容颜,只露出半边的鼻翼,微扬的菱唇。面具覆额处,镶刻有海上旭日东升图;两鬓处,艳红宝石雕成翎羽状,羽尾上扬斜飞入鬓角,纹理栩栩如生,似乎随时都会振翅飞翔。 面具底下是一双通透如水晶般的眸。 尹昶的眼睛眯了眯,随即举着酒杯走至台阶下,朝尹漠颜道:“今日是少主十七岁的生辰,叔父在此祝少主生辰愉快,希望少主的武功再进一步。” 尹漠颜一笑,急忙走下来,“多谢叔父。” 尹昶挥了挥手,侍女寻月立即献上一坛酒来,尹昶拍来泥封,将酒注入寻月端来的一盏细嘴银壶之中,道:“这是一坛十七年的‘梨花酿’,是在你出生不久后埋下的。那个时候,叔父一回到门中就急忙跑去看你,为了纪念你我叔侄的第一次见面,叔父特意埋了这坛酒,当时你父亲也在旁边呢!” 听到“父亲”两个字时,尹漠颜面具下菱唇的笑意僵了僵,转而岔开话题,“叔父当时不在门中?” 尹昶点点头,“当时武林中出了一件大事,叔父代你父亲前去处理……”尹昶似乎不愿多说,“好了,快来尝尝这酒。” 尹漠颜笑了笑,这时,窗外一道明烈的闪电忽闪下来,正好映照在那半张金色面具上,泛起诡异的冷光。 尹昶屏息以待,见尹漠颜的修长二指终于掐住银杯的小脚,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嘴角不动声色的勾起一个诡异的笑。 尹昶立即端起手中酒杯,与尹漠颜碰杯。 尹漠颜扫了一眼厅中,忽然道:“叔父稍等。”说罢,他转过身去,朝领头舞姬挥了挥手,舞姬见此,知他有话要说,纷纷识趣退出。 尹昶被他突然晾在一边,顿时他的脸色僵了僵,握住酒杯的手呈现用力的苍白。 “众位,”尹漠颜开口,厅中霎时安静了下来,他继续道:“今日是漠颜生辰,因漠颜不喜铺张,因此只是设了小宴款待两位护法和四位堂主,招待不周之处,还望众位原谅!” “少主说的哪里话?还拿不拿我们当兄弟了?”几位堂主纷纷说着。 尹漠颜笑了笑,“今日,除去宴请各位外,漠颜还有一件事情要宣布,这件事是漠颜考虑已久才决定的。” “少主请说……” “众位都知道,自门主离开后,我倾渊中门主之位一直空缺,虽然有漠颜这个少主,但漠颜当时毕竟还少不更事,这些年来,若非有叔父相助,倾渊门才能稳稳跻身于武林八大名派之中。”尹漠颜顿了顿,含笑望向有些怔愣的尹昶,“因此,漠颜一直都十分感激叔父,漠颜希望众位同我一起,共敬我叔父一杯。” 尹漠颜高举酒杯,朝向尹昶。 “敬左护法!”一时间,声音响彻在整个大厅。 尹昶神色复杂的注视着带着面具的人,酒杯中的琥珀色玉液不停晃荡着,一如此刻他的心情,他收拢了手,最终还是仰头喝下。 尹漠颜抬袖擦掉唇边酒渍,眼中闪过一丝坚决,“叔父为我倾渊门尽心尽力,虽然已居左护法之位,但漠颜始终觉得屈居了叔父,因此漠颜今日要宣布的事就是——漠颜提议另设一副门主之位给叔父,众位觉得如何?” 他说完这句话后,厅中突然沉寂下来。 “不可!”公孙右长老随即表示反对:“历来门主从无副门主这一职,况且历来能更改门规的只有门主!” 这句话,一针见血,提醒着所有人尹漠颜只是少主的身份。 尹漠颜脸色立即沉下,而竹堂堂主刘汾立即上前道:“公孙右长老此言差矣,门主已离开多年,不知何时能归来,如何能做决定?况且门主离开前曾交代过我们,门中一应事务皆交由少主裁决,所以少主有权做这个决定,况且尹左护法劳苦功高,要是……门主在,想必也会同……同意……” 刘汾艰难的说着话,话未说完,“砰”的一声,他手中的酒杯滑落在地,而他也软倒在地。 厅中众人惊慌上前查看,却都感觉浑身无力,相继软倒在地上。 “轰隆——”一记炸雷突然响彻在上空。 尹漠颜一惊,看着公孙长老和四位堂主都倒在地上,侍女们早就昏了过去,“怎么回事?” “软筋散!”地上的公孙右长老咬牙切齿道。 尹漠颜目光蓦地一凛,随即环视一眼四周,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 厅中所有的人都倒在了地上,而没有异样的就仅剩他和尹昶两人! 这时,从门外突然涌入一队人,立时将尹漠颜围住,狂风从门外猛蹿进来,强劲的力道吹灭了厅中的烛火,只剩四盏散发着暗红幽光的灯。 尹漠颜咬了咬牙,转身盯着目光沉沉的尹昶,目光如针尖,“叔父这是何意?” 第3章 魂断断肠 尹昶面无表情,只是眼中的情绪透着复杂,但最终归为决绝,“事情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他们都中了软筋散,而你,”尹昶看着尹漠颜右手合拢的姿势,阴鸷一笑,“没用的,你中了我好不容易弄来的奇门之药‘玄机’,丝毫使不出一丝内力来,若无解药,便一日没有内力!” 尹漠颜松开了手,冷冷看着他,“是那坛酒?那酒你也喝了!” “不妨告诉你吧,酒没下药,而银壶是双层的!” 尹漠颜冷冷扫了一眼昏倒的寻月,恨恨看向尹昶,“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尹昶冷笑:“为什么这样做?难道你猜不到?当然是为了我倾渊有一个贤主!尹旭已经离开了这么多年,何必要让这个位子一直空置?岂不是暴殄天物?” 尹漠颜冷哼:“我看是你狼子野心,妄想叛门夺位吧?” “你说的不错!”尹昶狠狠道:“今日,我就是要定了这门主之位!” 说罢,他走上台阶,往最高处宝座走去。 地上公孙长老目眦尽裂看着他的身影,“尹昶!你……这狗贼!” “爹!你怎么能这样?”松堂堂主尹子奇不可置信。 一步, 两步, …… 终于,尹昶坐上宝座。 他爱惜似的摩挲着扶手,目光痴迷而得瑟,“这椅子就是舒坦,早知老夫这些年来就不该犹豫不决。” 尹漠颜怒喝一声,“狗贼,我父亲才是门主!你别忘了,他可是你的族兄!” 尹昶嗤笑,“你父亲?是,他是老夫的堂兄,正因如此,老夫这个堂弟就不能看着倾渊门由一个无知小儿带领!”顿了顿,他面色鄙夷,讽刺道:“况且,漠颜侄儿,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你的父亲么?就由老夫这个亲如生父的叔父替你管理倾渊门不是更好?” “无耻!我与我父亲如何,还轮不到你置喙,你不过是一个叛门夺位的小人!” 尹昶面色一沉,“尹漠颜,老夫原本打算杀了你的,但你今日那番话着实让老夫感动了一下,所以老夫决定放了你,特意准你回你的‘颜疏阁’,那儿,可供你下半生休息!”说罢,他一挥手,立即有人上前按住尹漠颜。 “带下去,给我好好看着!” “是!” 他竟然要永远囚禁自己?尹漠颜恨不得杀了他,但周围的兵器都对准了他!他攥紧了拳头,忽然猛地挣开束缚,冷冷开口,“我自己会走!” 押住他的几人对他仍是有些畏惧,因此还是让开了路,他们看着眼前的少年。 天的一方被撕裂开来,青白色的电光映亮他的身姿,明灭电光照进面具下的眸,让人看清那里面燃烧的熊熊恨意。 他的脊背挺直,犹如万丈悬崖上的孤松,又像是破岩而出的劲竹。 尹漠颜与迎面而来的一个蒙面黑衣人错身而过,面具下的眸顿时眯了眯。 尹昶望着他离去,转而看向那个蒙面黑衣人,方才他满腹心思都沉浸在狂喜中,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个黑衣人的到来。 这人就像一个无声无息的影子,令他莫名警惕。 黑衣人道:“为什么不杀了他?” 尹昶眯了眯眼:“他毕竟是我侄子!” “但你违反了与我主子的约定!‘玄机’这药可不是想弄就弄得来的!” 尹昶面色不变,“回去禀告你家主子,尹漠颜毕竟是我侄儿,我不能做的太绝了!叫你主子开个价,就当我买了那药!” 黑衣人目中闪过一丝凌厉,“不除尹漠颜,必有后患!” “不必再说了,老夫决意已定。” 黑衣人冷扫他一眼,目光鄙夷,嘲讽。 这时,一人急匆匆来报:“主子,不好了,闵痕来了,带着尹漠颜跑了!” 尹昶猛地一惊,“不是说闵痕喝了软筋散吗?” “他确实喝了,属下亲眼所见,可就是不知为何没有丝毫异样……”见尹昶面色阴寒,他急忙惶恐道:“属下已派人将他们合围住,他们已无路可退,往‘断肠崖’那边去了!” “滚!”尹昶一把摔开那人,直奔涯边而去。 黑衣人冷冷一笑,立即跟上。 雷声轰炸在上空,闪电一道一道打下来,与燃起的数百火把一同照亮了倾渊门的后方之地。 闵痕不断挥动着手中的剑,保护着尹漠颜。 尹漠颜失了内力,但依旧凭着昔日所学的招式吃力应付着。 他们毕竟寡不敌众,不一会儿两人身上都受了伤,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 尹昶匆匆赶来,见两人渐渐退向崖边,身无退路,冷冷一笑,他对黑衣人道:“多亏你家主子派来的高手,替我转告一声,我尹昶多谢他!”他转而挥挥手,决然吩咐手下道:“上,给我杀了他们!” 数十人顷刻涌上,加入战圈。 闵痕费力应付着周围的人,眼见尹漠颜离他越来越远,他却无能为力! 尹漠颜手已酸软,浑身伤口火辣辣的疼痛,痛的已经麻木,此时的他已经精疲力竭,他扫了一眼身后的悬崖,下面漆黑一片,眼中划过一丝坚决。 一道青紫色电光劈过,闵痕侧眼看见,尹漠颜决然一纵,跳下了悬崖。 “漠颜——”闵痕嘶吼一声,鹰隼般的眸中一片惊痛,他双目猩红,全身霎时爆发出强烈的杀气,震开了周围的人,趁此间隙,他飞身跳下悬崖。 尹昶立即上前,火把围聚在深不见底,雾气滚滚的崖边,什么都看不到。 这时,天边发出一声闷雷,大雨突然冲刷下来,火把尽数扑灭,焦糊的浓烟直呛尹昶。 尹昶咒骂一声,他的手下道:“主子不必担心,尹漠颜已身受重伤,又身无内力,必然活不了,主要是闵痕!” “难说,下面毕竟是江水!” “水流这几日本就汹涌,若是再加上暴雨,必会涨潮……” “你带着人沿江搜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黑衣人见他的手下带人匆匆离去,也对自己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点点头立即带人跟去。 第4章 姑娘,我想你要节哀了 疾风骤雨侵袭的深夜,天地间唯有大雨冲刷万物的肆意之声和狂风怒吼的咆哮。 江水不断上涨,波滚浪翻,汹涌湍急。 岸边,碧绿通透的树叶经雨水的润洗愈发娇艳欲滴,在这浓黑如墨的夜中,它们欢快地挺直身姿接受天空的洗礼。 江水席卷着一抹苍白,那抹苍白竭力靠向遒劲的枝干,但最终由于筋疲力竭而错失了良机。 怒涛席卷而来,转眼淹没,带着湮灭一切的力量,奔腾着驰向远方。 这场春日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风渐靡,雨亦歇。 天际泛起鱼肚白,晨曦透出的光柔和了整个村镇。 一片静谧中,“噗簌,噗簌”的脚步声惊起几只鸟儿,腾飞窜动之声霎时惊醒万物。 放晴后,河水自然澄清,鱼儿因数日的饥饿亟待进食,此时正是垂钓的好时机! 天色尚早,此时颐水河边没有其他人。 白衣少年像往日一样拿出钓鱼的用具后又小心翼翼拿出一卷医书来。 他坐在一个小竹凳上,右手持着鱼竿,左手却还拿着一卷医书,正全神贯注看着书上的内容。 他常常因为过于专注于医书而错失了提竿的机会。 这时,鱼竿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右手用力握住,但视线仍然胶着在医书上,然而这次钓的鱼儿似乎特别沉重,他心中一喜,放下医书,缓缓提竿。 待看清水面上漂浮的那条“鱼”的样子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一把丢下竹竿,将医书放于凳子上。 他疾步入水中,将那人捞起来搁置于岸上,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少年面如白纸,唇无血色,双眸紧闭,身上冰凉得没有温度。 凝神号脉,仍有生命的搏动,虽微弱却已是万幸。 白衣少年虽身形瘦弱,然横抱一人,步伐却十分稳重,不一会儿便回到了他的屋舍。 他将那人轻放于床上,上前查看那少年的伤。 方才匆忙间并未注意,此时才发现那少年身着华服,虽然各处已残破,但能看出衣料之华贵不是寻常人家所有。 他迅速扯开少年腰带,拉开颈部,看到了一枚艳红的扳指,随后当看到最里面层层缠绕的横布时,伸出的手蓦地僵立。 这是——一个女子? 他的脑中嗡的一声,好大半晌后,他才醒过神来,继续着作为一名医者该处理伤口的动作,只是那指尖却在轻轻发颤,耳朵更是红得要滴血。 残痕遍布,那人身上已无一处完好,特别是肩胛骨处,一条长长的刀口从左肩膀处撕裂开,延伸至右手臂,肩胛处深可见骨,又在河水中浸泡了数日,此时已泡得发白肿胀,已有感染的迹象。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浑浑噩噩中,尹漠颜感到自己置身于一片混沌的世界中。 在天地没有分际之处,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沉浮于眼前。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她就是知道那是谁,“父亲。” 那人的面容渐渐清晰,却还是像昔日那般,神色冷淡疏离,冰寒刺骨,还有隐藏着的一丝厌恶。 身影渐渐散化开来,又拢聚成一个个熟悉的面孔。 那一瞬间,被往日至信之人背叛的震撼,怨愤,不甘等种种情绪霎时向她漫天席卷而来。 疼痛瞬间将她带离那片混沌,感官渐渐恢复,全身各处的痛处漫天袭来,肩膀处更是灼痛不已。 鼻尖到处充盈着淡淡的药香味…… 这是什么地方? 尹漠颜睁开双眸,映入眼前的是一片陌生的白色,粗布幔帐被两个小弯钩撩起。 “你醒了。” 清冷如珠玉的声音传来,尹漠颜霎时一凛,神智完全恢复清明。 这才注意到床边的桌案旁坐着一个年轻男子。 尹漠颜低头一看,自己已被换上干净的男子粗布衣衫,她顿时抬起头,针尖般的目光冷冷盯住对方。 少年明白她的意思,看到了尹漠颜眼中的杀意,他尽量平静开口:“姑娘不必如此,在下是一个医者。” 尹漠颜垂下眼睛,身上伤口仍旧疼痛,但确实感到被敷上了药草,鼻尖嗅到药草的清香味,身上涂上了药汁又用厚厚绷带包扎好了,左手五根手指也被细细包扎,掌心有糊的黑漆漆的药膏。 “这里是哪里?”方一开口,喉中一痛,声音也沙哑不已。 “这里是颐山颐水河一带。” 颐山颐水河! 尹漠颜惊讶了一下,回想当时自己跳下断肠崖,幸运的是随着江水漂流很久,醒来时似乎漫天都是冰冷的水,江水,雨水。 她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找到附近的人,她要活下去。 但由于筋疲力竭,又冷又累之下终于体力极度透支而晕厥,没想到漂到了颐水河一带。 再就是被眼前的少年所救,却没想到原来到了利州颐水一带。 想到这里,尹漠颜细细打量了身边人一眼。 少年二十左右的样子,皮肤白皙,面容清朗,眉目俊秀,却透着未染世事的稚嫩。 一双凤眸,清澈而潋滟,不染丝毫尘垢,像是山涧清冽的泉水,又像是晶莹剔透的冰雪。 他身着白色布衣长衫,头戴帻巾,脑后垂有两根长长的发带。 说是医者大夫,看起来却更像是一个书生。 “多谢。”尹漠颜语气稍缓,又转而问道,“你可知道最近江湖上有没有什么消息?”询问中想起身却无意牵动了胸前伤处,顿时“嘶”地一声倒抽了一口气,跌倒于床上。 凌澈淡淡看着她费力抬身,替她将枕头垫于脑后靠于床沿,拧眉想了想,沉吟道,“最近?好像没有,不过一个月前茶肆里到处在议论一件事。” “什么事?”尹漠颜也是随口一说,却听他说了一句“倾渊门”后神智蓦地一凛,急忙问道:“倾渊门一个月前发生了何事?” 凌澈拧眉想了想,“我不关心江湖之事,不过这件事确实比较轰动,据说是倾渊门发生了变乱,‘红羽金面’摔落山崖,新门主继位,只是江湖之人都为之不耻。” 尹漠颜一惊,“我昏迷了多久?” “恰巧也是一个月。”说完,凌澈猛地意识到什么,疑惑看向她,目中惊疑不定,“一个月前,我正好遇见了你,你当时作一身男装打扮,又是从河那边漂过来的,况且……身上到处都是伤痕,你不会是?” 尹漠颜心中一凛,立即道:“江湖之人,本就日日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对于我们这些女子,男装便于行走些。” 凌澈淡淡道:“是吗?” 那双澄澈的眸子分明透着质疑。 尹漠颜心知他已起疑,只能继续道:“我确实是倾渊门之人,当日门中出现了叛徒,少主被人暗算,我身为少主的侍从却未能保护好少主,惭愧于心,因此跟随少主一同跳下了悬崖。好了,我已经说了,你可以立即去举报,说不定重重有赏。” 凌澈面色闪过一丝尴尬,须臾一脸正色道,“姑娘,我想你要节哀了。” 尹漠颜抬起眼睛,心中疑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什么?” 第5章 怕是你家重男轻女 “你们少主已经不幸离世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尹漠颜及时住了嘴。 “尸体在半个月前漂浮在江面上,当时虽然面目已经泡得浮肿,浑身散发着臭气,但是他面上的面具还牢牢戴在脸上,虽然我不是江湖之人,但是‘红羽金面’我还是听说过的,所以一被发现就立即被确定为你们少主。” 尹漠颜眸子微微闪烁,轻声道:“竟是这样么?” 凌澈还以为她定然十分伤心,遂转移了话题,“在下凌澈,还未请教姑娘贵姓。” 尹漠颜移开视线,避开少年澄澈的眸瞳,淡淡道:“我叫——秦颜兮。” “哦。”凌澈愣了愣,他只是准备问姓,却没想到她会说名字。 “啊!”凌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脑袋,微笑起身道:“药快好了,我去厨房端来。” 尹漠颜看着男子这个幼稚的动作,不禁暗自好笑,真像是一个孩子。 她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己竟然昏迷了一个月。 也不知现在门中情况究竟如何,江湖上的情况又是怎样。 还有闵痕,他如何了?会不会已经……她不敢想。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蓦地扒开衣襟。 幸好,东西还在。 她取出脖颈上的银链子。 链上有一枚金色的哨子,还有一个另外挂上去的红宝石扳指。 那扳指上的红宝石,红地艳丽极致,璀璨通透,她轻轻地摩挲着,松了一口气,还好并无损坏。 这枚红宝石扳指是倾渊门门主的象征,是父亲离去后十六卫之首交给她的,说是若是遇到特殊的情况,可以用这枚扳指。 见扳指,如门主亲临。 这件事除了闵痕,其他的人并不知道。 在生辰宴之前,她特意带着这枚扳指,就是考虑着若是门中有人拒绝了她推荐尹昶作副门主的提议时,可以用到这枚扳指。 只是现下想来,真真是可笑。 不过,此刻她倒有些庆幸她带着这扳指,真是要多亏了尹昶了,她心中冷笑。 这时,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不顾身上的伤便要起身。 床边的桌子可以作为支撑物。 右手在跌落悬崖时因用力将匕首插入岩缝中脱力至此时仍未恢复,便只能用还能用力的左手撑起身子,费劲抬起脚下地。 “你要干什么?”凌澈刚端着药碗进入门口,却看到秦颜兮不顾身体奋力起身,顿时皱着眉头放下药碗,似笑非笑:“你要是想永远都下不了地就下来吧!” “什么意思?” 凌澈收了笑意,冷冷道:“这一个月以来,我可是花了不少力气救你,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就罢了,我可不想我之前的努力到最后功亏一篑!”顿了顿,他的目光变得冰寒,“你难道不知道若不是救治的及时,你很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吗?” 尹漠颜愣了愣,讪讪躺下,她根本没有想到她的伤会有那么严重。 “我的那套衣服呢?还有我的匕首呢?”尹漠颜抬头紧紧盯着他。 “那衣服挂破了,放在一边在,匕首——”凌澈指了指枕头下,“你当时一直握着,我觉得应该是你珍视之物,就放在你枕头底下。” 尹漠颜移开枕头,匕首确实还在,她吁出一口气,摔下山崖后,那把匕首被她紧紧握着,从未脱离过一刻。 她虽然想起身,但是从方才凌澈的话中得知这是最后一个关键的修养阶段了,只要熬过这个阶段,就会完全恢复。 “快,你快去把我的衣服拿过来给我。” 凌澈愣了愣,似乎不太明白她要衣服做什么,但没有说话,略点点头转身去拿衣服了。 看到衣服,尹漠颜心中才落了地,“帮我把这衣服都烧了吧,否则这衣服会引来杀身之祸。你救了我,我很感谢,但我等伤一好便会离开,不会拖累你。” 凌澈已经猜到了个大概,听此淡淡道:“你不必如此,我身为一名医者,就是希望能为病人尽绵薄之力,你也不用急着离开。” 他又拿过尹漠颜手中的衣服,道:“这衣服我会帮你烧掉的,现在你要趁热喝药。”说着便搅动汤勺,递于她。 尹漠颜左手接过药碗,然而左手有些虚软无力,一不小心,药碗就从手中滑了出去。 凌澈惋惜地看向地上的药汁,不得已又去熬了一碗,再回来时,他冷冷将药碗递过去,准备喂她。 尹漠颜侧过头,费力伸出手,一口灌了下去。 凌澈略为诧异,自她醒来后,怎么看她的举止都异常得“豪爽”,因此神色古怪:“江湖女子都像你这般么?” “不是,”想到自己从小就被父亲苛责夜以继日地练武,尹漠颜有些黯然,“我只是自幼被当男儿养,性子像男子罢了。” “怕是你家重男轻女。” 尹漠颜嗤笑一声,“或许吧。” 回想少时,自己每日练剑,每夜钻研武功招式,还有密室中那些重重的机关暗器,曾经多少次没有闯过机关阵险些丧命,现今回想起来虽然说是云淡风轻,但阴影却还是存在的。 “……”凌澈看着她的样子默然不语,起身准备离开。 “你去干什么?” 凌澈转头看向尹漠颜,微笑道:“你不饿吗?我做好了晚饭。” “等等。”尹漠颜解开脖子上的银链,将那枚小金哨从链上取下,斟酌了一下,还是将金哨递给他道:“若你有时间便帮我把这个拿去‘白云居’当掉,给我买两套女子衣衫,剩下的钱你拿着。” 看到少年不悦皱眉时,她淡淡笑了笑:“大夫照料病人这么长时间,病人总要给医药钱吧,况且买点好药我也好得快啊!记得一定要去‘白云居’!” 凌澈默默接过,仔细收好放于衣襟内,去厨房将晚饭端来。 白瓷碗里清晰可见几丝细细的裂纹,带着淡淡的黄色,想必一定是用了很长时间了。 这间不大的屋子里,陈设十分简单,仅有一床,一桌,一椅和一个放置东西的柜子,它们经过岁月的腐蚀变得斑驳陈旧。 墙壁是黄篱笆土墙,透过窗外可看到一个很宽敞的院子,而整个院子又被一圈土墙围着,紧留大门口那扇木门。 这少年医者怎么会过着啜菽饮水的生活?他方才出了大门,不会是去当那只金哨了吧,不是说了有时间再去么,外面天都已经黑了,他就出去了? 尹漠颜强咽下了最后一勺粥,这粥味道也实在是太淡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暮色四合,屋中没有烛火,房间里漆黑一片,偶有微风透过木窗,床幔微微晃动,尹漠颜的思绪渐渐缥缈…… 第6章 黄小姐? 天朗气清,阳光正盛。 远处的颐山巍峨雄卧盘旋,静静地遥望远方的天际,千百年不曾改变,颐水河环绕着流淌,默默地守护着山峦。 村中这处落脚独屋中,一缕炊烟从烟囱中冉冉升起。 透过木窗,尹漠颜一眼就看到院中正在忙碌的人。 宽敞的院中铺陈着几块竹席,上面铺陈着各种中药,他握着一根细长的竹管,轻轻拨弄着分散开。 他的动作轻柔而细致,以确保每一个都能被阳光晒到,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专注而认真。 床边桌上有一碗尚冒着热气的热粥,只是这一次里面加了几块红薯。 尹漠颜默默端过吃完,口舌间残存着淡淡的甜香味,她动了动身子,力沉丹田,试图运力,却仍然感觉空荡荡的。 难道“玄机”竟如此霸道,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天内力仍旧没有恢复? 一般的软筋散隔一日就能恢复,但这“玄机”却全然不同,似乎不能说是一种药,更像是一种积在体内的毒,只要一天没有解毒便一天没有内力。 尹昶竟然弄到了这种药来专门对付自己。 想到这里,滔天恨意瞬间席卷她的心头。 “你醒了?”就在尹漠颜兀自怔愣时,凌澈已经放下手中的活,端了一个小水缸和一个木盆进来了,他将木盆里的毛巾拧干递了过来,道:“洗漱一下吧!” 尹漠颜感谢于少年的心细,毕竟她的左手受了伤,接过毛巾细细擦了脸,又拿起小缸子“咕噜噜”漱了口,道了声谢。 尹漠颜在漱洗时,少年就在一旁一直看着,感到他探视的目光,尹漠颜蹙了蹙眉,道:“怎么?有问题么?” 凌澈略显尴尬,连说话都有些结巴,道:“不——不是,只是觉得你很豪爽。” 尹漠颜淡淡一笑,心想不就是想说我像男的么,还说的这么委婉,但还是开口道:“江湖上豪爽的女侠多得是。” “对了,你看看这些还行么?”凌澈打开一个包袱,慢慢展开,两套女子衣衫立即呈现在眼前。 两套女子长裙,做工虽然远远比不过自己那套衣服,对于这附近的村民已是很好了。 但是当看到那颜色时,尹漠颜神色十分古怪。 “怎么了?这已经是镇上最好的了,还是不好看?” “不,很好,只是——”,尹漠颜踌躇开口,“我以前从来没穿过裙子,而且还是颜色还这么鲜艳的。” 一套桃红色,裙摆一圈还绣有一朵朵深红的小花,另一套墨绿色,外层罩有一层薄薄的烟绿轻纱,如云似雾。 况且还有女子穿的鞋子…… 凌澈诧异不已,澄澈的双眸睁得大大的,“你是说你一直以来都扮男装?”他还陷于不可置信中,沉吟半响道:“为什么?” 尹漠颜垂眸不语,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她只是从小都被父亲灌输了一个观念—— 她就是一个男子。 十岁那年,教中曾有一位长老开玩笑说自己男生女相,父亲看着她的面容,神色复杂而古怪,而后便给了自己那副红羽金面具。 那位长老还一直为这件事愧疚不已,然而事实上是父亲被他的一句话提醒,担心随着自己日渐长大,迟早有一天女儿身会被暴露…… “都说了,我是少主身边的侍从。” “姑娘,我看你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不如趁这次机会可以穿着试一试。” “恩。”尹漠颜淡淡应了一声,又接着道:“以后你叫我名字吧,别一口一个姑娘的,听着难受,我叫秦颜兮。” “哦,秦颜兮!” 凌澈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笑意。 --------- 经过快半个月的调养,在换过好多次药草喝了无数次汤药后,肩上的伤终于愈合了,手上也已脱痂,长出新的粉嫩的肉,右臂恢复了力气。 尹漠颜终于能下地行走了。 因之前伤未好不方便,尹漠颜一直没有换上裙子,今天她终于退下男衫,穿上那套桃红的裙子。 这些日子,凌澈每日都会早起,背着药箱到镇上的医馆去为病人看病。 原本,她还以为他开了个医馆,后来询问才得知,他竟然是三个月前才开始为病人看病的,医馆的周大夫聘请了他。 好不容易能出去透透气,尹漠颜自然不想浪费这个机会,因此今日她非要跟着凌澈去医馆。 医馆的老大夫是一个富态的胖老头,一次出诊时恰巧遇到正在施手救人的凌澈,后来就有了聘凌澈作为医馆大夫这一出。 尹漠颜打量着这间不打不小的医馆,四扇大门完全敞开,临近门口处,设有一张坐诊的黑漆长桌,凌澈就坐在那后面。 药柜前有一名抓药的十二三岁的垂髫小童,年纪小小就能识清各味药,他是老大夫晚年得来的一子,老大夫有心磨砺他。 凌澈一手捋起宽袖,一手搭上脉,而后又细细询问病人的症状。 “厚朴半斤,枣十枚,生姜五两,甘草、大黄各三两……”凌澈捋起右边袖子,提笔写下药方,帻巾的一条布带垂落下来,搭在他的肩膀上。 门外的阳光投射进来,将地上他的影子拉了长长一条。 而他则笼罩在模糊的光晕之中,全身上下散发着柔和的金色光芒。 光晕中徐徐传出他温和的声音,“此乃‘厚朴七物汤’,回去后加水一培,煎成四升,温服八合,一日三次。” 小童一听“厚朴七物汤”心中便有数,但为了确定没有差错,他还是对照着方子看了一遍。 “多谢大夫!”病人谢过后离去。 凌澈搁了搁笔,活动了一下微有酸软的右手腕,抬起眸子,正巧对上看着他发呆的尹漠颜,他怔了怔,随即抿唇扬了扬。 唇角暖意渐渐阔染,比身后的煦日暖阳更加耀眼。 四周的景物渐渐模糊,外面的喧嚣声也似乎渐渐远去…… 尹漠颜怔怔看着,有一瞬间忘了呼吸。 “凌大夫。”突然而来的声音令她醒过神来,神智蓦地一凛。 这时,一个仆从打扮的男子找到凌澈。 “凌大夫,我家小姐现下身体不适,还请凌大夫随小奴走一趟。” 凌澈皱了皱眉,“可是黄小姐?她有何症状?” “正是我家小姐,症状么……这……”仆从想了想道:“凌大夫去了就知道了。” “在下受周大夫所聘,在这里坐诊,恐怕不能离开,你看能不能想办法让你家小姐过来一趟?” “胡说,以我家小姐的身份岂能公然出来看病?还请凌大夫同小奴走一趟。” 凌澈看向接连来的几位病人,沉吟一番道:“这样,你先等一等,我先去和周大夫商量一下。”说罢,他急急走至堂内一个侧门,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尹漠颜略微疑惑,看这仆从凌傲的态度以及他身上特有的服饰,似乎不是一般的人家,因此她问了出来。 仆从不禁挺了挺脊背,傲然道:“我家老爷就是这颐山首富,黄老爷,我家小姐么,自然是他的掌上明珠。” 尹漠颜点点头,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这颐山首富有些耳熟。 这时,凌澈同周大夫一起出来,他迅速背上药箱,“走吧,有周大夫暂且招呼着,还请这位小哥带路。” 第7章 “表哥”脸红了 仆从笑着点头,又疑惑地看着跟来的尹漠颜,“这位姑娘……” 凌澈道:“她是我的表妹,今日特意跟我一起来医馆的。” “哦,原来是凌公子的表妹,怪不得方才见姑娘偶尔搭把手呢!” 尹漠颜淡淡点头,她方才也不过是在人多的时候,递递单子,倒倒茶水罢了。 不一会儿,就到了镇中心的一处宅院。 宅院占地极大,比这附近一带的房屋都要气派。 仆从将他们引入一间小院,立即有一名婢女上前来,含笑道:“凌大夫到了?快进来给我家小姐看看吧。” 凌澈跟随着她的指引,到达了内室。 甫一进入,一阵清冽馥郁的冷香扑面而来,映入眼前的是一间华丽雅致的女子闺房,隔着层层帷幔,朦朦胧胧能看到床榻上躺着一个身影。 尹漠颜方才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跟去看看,她只是有些好奇这黄小姐到底怎么了。 婢女看到尹漠颜跟了进来,脸色变了变,“这位姑娘是?” 凌澈眼睛一转,道:“她是在下的表妹,可以帮在下搭把手。” 尹漠颜怔了怔,没想到这小子竟然骗起人来都不脸红。 “原来是凌大夫的表妹,怎么以前没见过呢?”婢女仔细打量了尹漠颜一番。 “小希,不得无礼。” 低微柔弱的声音从幔帐中传来,似乎是因为痛苦,她的声音带了一丝柔弱。 婢女小希应了声后,撩开第一道幔帐,凌澈背着药箱走进去,“不知黄姑娘有何不适?可有什么具体的症状?” “这……”女子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说出口,尹漠颜甚至能想象到她咬唇踌躇的样子,终于她开口道:“小女子一直腹痛得厉害。” “还请黄姑娘伸出一只手来,容在下把一把脉。” 床幔晃了晃,从里面伸出一只素白柔荑,一缕幽香霎时从间隙里冒了出来。 凌澈取出药箱中的一方丝帕垫在上面后,伸出三指搭上去。 他凝神把了把脉,须臾,眼睫颤了颤。 尹漠颜看见他的耳廓渐渐红了,直至延伸到整个面颊,他敛下凤眸,立即收了手,取下丝帕,抿了抿唇。 床幔里的女子收了手,柔柔道:“凌大夫怎么了?可是小女子病得很严重?” 凌澈摇摇头,“黄小姐并无大碍。” “可是小女子确实腹痛的厉害。” “……这是正常的现象,黄小姐忍个数日就好了,在下立即开个调理的方子,或许可以帮黄小姐减轻一下痛苦。”凌澈说罢,同小希要来笔墨。 尹漠颜在小希看方子的时候扫了一眼,愣了愣,看着神色古怪的凌澈,心中了然。 “好了,方子已开好,周大夫还等着在,在下同表妹还需立即赶回医馆。” “多谢凌大夫,小希,去送一送凌大夫。” “是,小姐。”小希取了一锭银子递给凌澈,“二位,请。” 床幔里的女子一直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待看不见几人时才撩开帘子,露出一张娇美的脸蛋。 “小姐。”小希笑眯眯地进来。 黄芷瞪了她一眼,“都怪你这死丫头,羞死人了。” 小希佯作正色道,“这有什么,小姐一直说肚子疼,奴婢不忍小姐如此痛苦,自然就要想法找治这痛的法子,这法子么就是医馆那个新大夫喽。” “你还嘴贫了,是不是?”黄芷恼怒看向她,面颊微微发红。 “好小姐,小希错了,不是有凌公子开的药方子么。方才小姐没看到,凌公子把玩脉之后脸就立即红了,奴婢刚才差点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哼,死丫头,下次再敢这样,看我不收拾你。” 凌澈步履匆匆地走在前面,尹漠颜好几次叫他慢点走都没用。 终于,尹漠颜走至他前面,挡住他的路。 凌澈突然意识到前方有个障碍物,愣了愣,一脸迷茫,“怎么了?” 尹漠颜打趣地看着他:“真是没想到啊!” “什么?” “刚才若是没看错,好像‘表哥’脸红了。” “……”凌澈一噎,瞪了她一眼。 尹漠颜“噗嗤”笑了。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凌澈没好气道。 尹漠颜是笑他瞪的那一眼,简直就像一个气呼呼的孩子,哪里像是一个及冠了的男子? 眸子转了转,道:“我想起你方才开的那张方子就好笑。” “你看见了?”凌澈的脸有些发热。 尹漠颜点头,“恩,什么忌生冷食物,什么不宜多走动……这些不都是女子……唔……”话还没说完,凌澈蓦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你小声一点,小心别人听到了!”凌澈气恼,顿了顿,突然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动作十分不妥,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双通透如水晶般的眸子,还有那纤长卷翘的睫毛,以及掌心下温热的触感,他像是触电般地收了手。 尹漠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凌澈瞥开视线,尴尬地咳了咳,“好了,我也是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的病人么。” 尹漠颜想了想,有些疑惑道,“一直没有问你,你的一身医术是从哪儿来的?” 凌澈抿了抿唇,目中划过一丝缅怀之色:“我小时候有过一位叔叔,教过我医术,后来他离开了,但是却给我留下了许多珍本医书,再就是我自己钻研那些医书了。” “原来如此。”心中暗暗赞赏,尹漠颜继续问道,“那你怎么前几个月才开始出诊?” “其实若不是周大夫找到我,我原是不准备行医济人的。” “为什么,那样岂不是枉费了你的一身医术?” 凌澈摇摇头,“我叔叔甚至都不希望我出家里那间屋子。” 尹漠颜诧异道:“怎么会?” 凌澈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含糊道,“或许他们是不希望我卷入江湖是非之中。” “啊?可是到处都是江湖,到处布满了江湖之人,这又如何能避免?而且你既救了我就已经卷入了是非中,何况——”尹漠颜想了想,“江湖多厮杀,你既是大夫,以后要医治的江湖之人数不胜数,从你做了大夫开始,你就注定脱离不了这些是非了。” 凌澈笑了笑:“你说的对,我也是想通了这一点才会做这个决定的。” 第8章 敲门的会是谁? 时值初夏,晴空蔚蓝。 白云絮絮,阳光正盛。 繁茂的竹叶荫蔽下,清凉幽寂。 这里虽临近颐山,准确来说是颐山旁的一个小镇,虽有山地却只是小山丘。 天气渐渐炎热,为了避热,尹漠颜在院墙旁边的竹林中央开辟了一块圆形空地,院中开有一个侧门,可以直接通向竹林。 竹叶青翠,郁郁芊芊。 最近有很多新长出的竹笋,透着淡淡的清香味。 尹漠颜挑了一根细长坚硬的竹管,试了试硬度,正好上手。 《轻云十式》是自己最初练习的招式,讲求步伐轻盈,剑式灵动,属基本剑法,即便是没有内力的习武者也能练精,主在强身健体,锻炼手脚灵活度。 尹漠颜将竹管一挑,手腕翻转,《轻云十式》一式一式挥洒于竹林中。 招式越后,脚踝旋动的速度便越快,四周渐渐形成一股气流,引起周围青竹簌簌摇动,落叶纷飞。 步伐所过之处,带动地上竹叶翻飞,宛如群蝶戏舞。 竹林中,墨绿长裙的女子,身姿轻盈灵动,那三千墨发流泻飘散,迷乱人眼。 尹漠颜最后挽了个剑花,借力收剑,那根被用作剑的竹管却突然瞬间碎成齑粉,从她修长纤细的指尖流泻于地上。 尹漠颜望着手指苦笑一声,暗道:果然还是需要一把真剑。 她起身,却看见一旁不知站了多久的凌澈。 尹漠颜笑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从医馆回来了?” 凌澈没回答,只是含笑问,“你刚才练得是什么剑法?” “唉,说了你也不知道!对了,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凌澈的脸僵了僵,也不回答,只是淡淡问,“你饿不饿?” 方才练了半个时辰的剑法,现在确实腹中空空的,尹漠颜点点头:“还真是饿了。” 凌澈淡淡道,“那就走吧。” 尹漠颜扫了扫他手中的袋子,里面有一大把青菜。 绿色的菜叶,有很长的梗,梗中是空心的,用手一捏会发出清脆的声音。 “咦?这是什么菜?” 凌澈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略微疑惑,“你没见过蕹菜?” 尹漠颜摇摇头,她从来都是吃刘嫂做好的,但是好像从来没见过这种菜。 突然,她心中凛了凛,难道这是很常见的菜?那么作为“少主的侍从”的她怎么会不知道? “我确实没见过,我们少主一向体贴属下,所以总是赏许多美味佳肴给我们,而我们都只知道品尝,哪会注意是什么菜?” 凌澈的手僵了僵,脸色白了白,须臾冷冷道,“这确实不是什么美味,怪不得你们这些富贵人不知道,这就是些山村野菜罢了。” 说罢,他将蕹菜丢在盆中清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平日里不太关注这些……我……”尹漠颜只觉得越解释越苍白,所以干脆不说了。 她只是不解,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怎么会被他这样曲解。 她看着面无表情的凌澈,道:“凌澈,你生气了?” 凌澈冷冷开口,“没有。” “我看明明就是!” “我说了没有!”他忽地站起身,疾步走进房中,将不明所以的尹漠颜晾在原地。 尹漠颜在原地站了半天,没见他出来,胸腔中一股压抑许久的释放不出的火焰腾的窜起,越想越觉得此人莫名其妙。 她看向西厢房的窗户,知道凌澈就在房间里面,扬声道:“凌澈,你什么意思?简直莫名其妙!” 说完,她有些后悔,毕竟自己是个不速之客,寄人篱下,那有对主人如此不恭敬的? 她叹了一口气,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第一次接触这些朴实的人,毕竟以前呼风唤雨惯了,现在的生活还真是有点难适应。 但转念一想,她又何必跟一个不懂事的少年发脾气? 罢了,她转身蹲下,学着凌澈的样子抠去蕹菜叶上的泥渍,将一些枯萎不要的叶子甩在一旁,涮洗了很多道后放于干净的筲箕中漏干水迹。 又将马铃薯放于水盆中,用手指刮去外层松松的一层皮,马铃薯上的泥土浑浊了一整盆水,纤细白皙的手上满是污浊,甚至莹白的指甲缝里也嵌有泥污。 厢房中,凌澈已经平静下来,他知道她说的一些话也是无心之语,只是总会让人觉得不舒坦。 刚开始的时候,她不是抱怨床太硬了,就是饭菜太清淡了,或是缺少一应用品,她就像是一个习惯支使别人的千金大小姐,总是一副凌傲的样子,而对于她来说,自己就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无知村夫。 看到院中独自忙碌的背影,他皱了皱眉,虽然她说她是个侍从,但看得出来,她也是身份尊贵的人。 她的手掌有长年练剑的薄茧,手背却白皙细嫩,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之人。 尹漠颜正闷闷的洗着马铃薯,手中的活却被突然夺走,凌澈没有说话,独自低头干着活,污浊的水衬得他的手越发白皙。 尹漠颜也没有理他,用清水洗了手,站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一直跟着他进入伙房,看着他点好火,烧好饭菜,自己并未帮着做些什么,事实上是也帮不上什么。 在此期间,他们两个人都一语不发,心思各异。 一块块的马铃薯炸得金黄焦脆,加入花椒后独具风味。 尹漠颜怔了怔,想起之前他一直是直接清炒马铃薯的,只是自己说了句油炸的更加美味后,他就总是做油淋的。 他不但救下自己、收留自己,还常常翻找医书,寻找为自己解毒的方法。她不禁有些后悔,虽然他有时候莫名其妙的,但是自己刚刚实在不该朝他发火! 可是看了看此刻神色冷淡的他,道歉的话她是怎么都说不出来,她是门中的少主,只有别人对她毕恭毕敬的,哪有自己主动低声下气地道歉? 一盘炸马铃薯,一盘炒蕹菜,一罐豆腐汤; 一张桌子,两幅碗筷,两个板凳,两个人。 尹漠颜和凌澈面对面而坐,各自默默吃饭,都不言语。 凌澈吃饭时很是儒雅,细嚼慢咽,举手投足,独具一副优雅姿态。 好几次她都嗫嚅着想道歉,但看到对面的少年垂眸凝神吃饭,根本不理会她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索性埋头狠狠扒了几口饭,却听到他突然开口—— “你刚才的那招式是《轻云十式》吧?!” 尹漠颜诧异抬眸,凌澈见此,皱了皱眉:“很奇怪我为何会知道?” 尹漠颜点点头,的确诧异,他不是不怎么关心江湖事么?却见凌澈兀自吃饭,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正待想细问一下,此时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砰——砰——砰” 这一室静谧被突兀的敲门声打破,尹漠颜心中一凛,自她来了这里,都没见凌澈家里来人过,他也只是前几月才出现在镇上,当了大夫,也就是说,之前的时候都是独来独往的,几乎都没有几个认识的人。 那么敲门的会是谁? 心中阵阵发紧,不知不觉地,她攥紧了手中的筷子,抬头看向凌澈。 凌澈也是满目疑惑,遂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起身迈步前去打开院门。 第9章 你不会是特意回来给我做饭的? 堂屋的大门一直开着,他们就在堂屋的桌上吃饭,正对着的院门处的情况一览无遗。 尹漠颜仍是不动声色继续吃着饭,心却是提了起来。 “淩公子,叨扰了,在下宁岸宇。”一道男子声音传来,尹漠颜抬头看去,院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男子,眉宇温润,身形颀长,二十多岁年纪,头束锦带,身穿暗红长衫,袖口衣襟处绣有玄黑暗纹,一看便知身份不普通。 “是你?”凌澈讶异了一下,侧身请陈岸宇进来。 “在下来此,是受家父所托,特来向凌公子致谢的,今早多亏了淩公子,家父才得以及时救治。”宁岸宇向凌澈抱拳一礼。 不是尹昶的人!尹漠颜暗中松了一口气。虽然她明知就算此刻尹昶在眼前,也不一定会认出自己,可是她自己总是忍不住惊疑。 “不必如此,我只是略懂医术,今早之事也只是顺手之举罢了。” “凌公子谦逊了,我听下人说家父犯病时,公子即刻疏散周围之人,将家父平置于地,又为他顺气,让他呼吸顺畅,并及时施展了一套针法,遣人去煎药,家中大夫说幸亏公子措施得当,不然家父如今……”宁岸宇叹了一口气,复又道:“家父刚清醒,就遣我过来,因此特备薄礼,以表谢意,还望凌公子笑纳。” 随即,两名小厮立即从院外进入,每人手中都提有一个礼盒。 凌澈看到后不悦地微皱眉,淡淡道:“宁公子,这礼品还请收回,在下作为一个大夫,行医救人是职责……” “诶,凌公子。”宁岸宇笑了笑打断凌澈的话道:“在下知道凌公子看似淡漠,实则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也知道凌公子时常无偿救治一些所遇突发疾病之人。” “在下知道凌公子对医术有异于常人的喜爱,便准备了一些药材,一套金针送给凌公子,一是略表谢意,二是希望凌公子医术精益求精,以后造福于附近之人,这也是附近百姓之福!” “况且实不相瞒,家父嘱托我定要请公子明日去家中为他再看看病的。” 尹漠颜听着那宁岸宇一番话说得条条是道,滴水不漏,不给人丝毫回旋余地,而且连凌澈的所行之事都调查的清清楚楚,暗道那宁岸宇必不是简单人物! 凌澈那闷呆子也不会说话,再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凌澈只能淡淡道:“如此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宁岸宇微微一笑,“家父的病,很多名医都表示从未遇到过,每次发病都只能束手无策,而今日却意外得凌公子相救,可见凌公子医术非凡。”转而对着两个小厮道,“去,快去把东西放好。” 宁岸宇看着小厮朝堂屋走去,才发现屋中的尹漠颜,诧异了一下,转而问道,“凌公子,不知这位是?” 凌澈望了尹漠颜一眼,道:“她是我表妹。” “哦?怎么没听说过?”宁岸宇挑眉。 “她是我一个远亲表妹,因家人离世,没有依靠,实在无处可去,就前来投奔于我。” 宁岸宇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尹漠颜一番,向尹漠颜微微颔首打招呼。 尹漠颜亦礼貌颔首一笑,“公子不如进来喝杯茶。” 落落大方,俨然一个主人邀请客人的情态。 宁岸宇抱拳一礼,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在下还有事,就不多叨扰了,明日还请凌公子一定要过来一趟。” 凌澈点点头,将三人送至院门口,目送三人远去后拴好门栓。 尹漠颜打开那两个礼盒,其中一个礼盒很大,里面是一个有背带的箱匣,分隔为许多格子,装有很多名贵药材,另一个礼盒较小,里面是一个木盒,打开一看,是一排排粗细长短各不一的银针,每种银针各五支,排列在木盒中的包布间隙中别住。 “你又救了谁?”虽然两人刚刚还在冷战,尹漠颜还是忍不住开口。 “他父亲——宁元启。” 尹漠颜似笑非笑,“哦?你怎么又救了涧西山庄的宁执事了?” “你知道那人?”凌澈诧异一瞬,转而想到她的身份,怎么可能不知,也就释然,他点点头,“我也是在救了他之后才知晓他的身份的。” “他早上在镇上突然发了病?” “并非如此,今早涧西山庄的弟子和别派的人发生争执,宁执事得知后前去调解,对方却丝毫不领情,双方动手打了起来,宁执事却突发心疾,正好被我碰到。” “涧西山庄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是七大门派之一,也会被挑衅?对方是哪一派?” 武林门派间除了焱蘅教是被公认为歪门邪派外,其余门派都是以和为贵,崇尚正道,门派间更不会轻易挑事结仇。 “倾渊门。” 尹漠颜一惊,“倾渊门?你怎么不早说?” “……”凌澈不语。 门中弟子从来都恪守本分,遵守规矩,向来都不会轻易惹事的,怎么会和涧西的人发生矛盾? “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澈仔细回想一番,沉吟道,“来人好像是你们门中的一个堂主,给人的感觉有些盛气凌人的,正好与涧西派弟子遇上了,然后涧西派弟子看他们不惯就发生了冲突,当时闹得很厉害,涧西山庄的宁执事听闻后立即赶了过去,谁知不知怎么了,他突发疾病,险些丧命,我回来的途中正好遇上了,所以就救了他。” “你知不知道是哪一位堂主?” 凌澈蹙了蹙眉,“听别人叫他刘堂主。” 尹漠颜攥紧了拳头,倾松堂堂主刘汾么?看样子,他是投靠了尹昶了。 凌澈道:“你认识那个刘堂主?” 尹漠颜点点头。 凌澈抿抿唇,“原本我不怎么关心这些事情的,只是你倒是让我好奇了,你们门中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 尹漠颜皱了皱眉,抬头凝视他的眼睛,认真道:“你还是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知道好一些,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我不想将你牵扯进来。” “秦颜兮!”凌澈的声音蓦地凌厉,令尹漠颜惊了一下。 他冷冷开口:“我知道你总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懂——”他的目光越来越冰冷,其中又似乎隐含了一丝黯然,直至形成一把锋利的剑,“我告诉你,江湖之事我虽不关注但也不是一无所知,而且别总把我当成一个单纯的少年,再过整整两个月我就二十一岁了!而你——你看着老成,却也不过十七八岁!” “……” “况且——秦颜兮!你不告诉我究竟是为了我好呢,还是为了想隐瞒什么?” “……”尹漠颜惊愣在地,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是的,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凌澈是个青涩的少年,他的脸庞透着年少的稚嫩,他的目光总是像纯真的孩童一般的澄澈分明,所以过早经历过许多风浪的自己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他没经历过那些苦难,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凌澈这个样子。 他,并非什么都不懂,他能看出她使出的招式,医术也自学成才! 他,也不是一个青涩的少年!虽然不谙世事,却也不是全然不懂人情世故! 他,甚至比自己还要大四岁,他已经是一个成年男子!只是稚嫩青涩的面孔给人一种错觉。 ——“秦颜兮,你不告诉我究竟是为了我好呢?还是为了想隐瞒什么?” 这句话就像一柄锋利的剑,狠狠地刺向她。 ——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本是倾渊门的少主,本马上会成为下一任门主的尹漠颜! ——我不告诉你,也是因为不希望你卷入我的纷争中,我还要复仇!虽然这段日子我待在这里,渐渐喜欢上这种没有血雨腥风,没有刀光剑影,没有阴谋算计,甚至可以让我暂时忘却仇恨,安于一隅的与世无争的生活!可是—— ——我是尹漠颜! ——我从一出生就肩负着责任!我的世界充满阴暗,充满鲜血!而你那么单纯,你心地善良,乐于助人,虽然也好心想要帮我,但我又怎能将干净的你带入泥沼中呢? 千言万语在九曲回肠中百转千回,却沉甸甸于心间一句也说不出! 尹漠颜心中纷乱一片,午后的太阳渐渐西移,她却仍怔怔立于桌旁,整个人仿佛僵硬的雕塑泥偶。 她也好像意识到前几次他为什么会生气了,她说话的语气总是无形中带着一些看不起他的意味…… 一旁的房间里,凌澈渐渐平息怒气,转身却看到堂屋中僵硬的女子,他袖中的双手捏成拳头又松开,半响他走过去,艰难道:“对不起——” 那声音生硬而局促。 尹漠颜回过神来,朝他扬起一个笑容,道:“你说的很对,可是,就目前来说我还是不能告诉你真相。” 她那一笑,宛如幽兰绽放,清丽妍姝。 一双眼眸格外璀璨,流光辗转,光华熠熠。 那是一双通透如水晶的眸。 凌澈怔了怔,呼吸有一瞬间凝滞,胸中最后一缕怒气也消失殆尽,但听到她的话后,仍有些黯然。 尹漠颜看到他失望的样子,故作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明天我想和你一起去宁家,去看看宁执事的病。” 凌澈压下心中的黯然,“我正有此意,方才宁岸宇分明是以审视的态度打量你,只怕我的说辞他一定不信,你不如索性大大方方的与我同去倒会显得坦坦荡荡一些。” 尹漠颜惊讶于他的细致精明,转念一想,自己以前确实看错了他,很多事情他其实都明白,也就微微一笑释然了。 凌澈站起身子,淡淡道:“好了,耽搁了这么久,我得去医馆了。” 尹漠颜讶异,“怎么一回来就要走?” 凌澈抿抿唇,垂下凤眸:“我就是回来看看。” 尹漠颜直觉不对,按理说他今日应该会在医馆待一天。 少顷,她有些迟疑道,“你……不会是特意回来给我做饭的?” 凌澈眼睛闪了闪,“谁说的?” “那你怎么能回来?” 凌澈瞥开视线,“周大夫前几日意识到我一个人还是不够的,因此又请了一个大夫。好了,我要走了。” 尹漠颜怀疑地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 第10章 如黄莺出谷的声音 第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尹漠颜就起了床。 四周很安静,尹漠颜轻悄悄的打开大门,见凌澈的房间没有动静,略微诧异,直至洗漱完毕后,凌澈房中仍然没有动静,她不免有些奇怪。 凌澈的房间一直都开着,尹漠颜先在门口轻轻敲了敲,“凌澈,天亮了,起床了。” 仍然安静一片,她凝神倾听后进入,见房间空荡荡的,人去哪儿了? 她随即走进厨房,厨房里灶台上白气氤氲,锅中腾腾冒着热气。 而凌澈就坐在柴门处拨弄柴火。火光照亮在他的面庞上,额际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清晰可见,那双凤眸映着摇曳的火光,给人以深邃的错感。 尹漠颜诧异地看着他,不知是自己失了内力听觉变差了,还是昨晚自己睡得太熟了,看起来凌澈已经起来很久了。 一声轻笑传来,将她惊醒:“秦颜兮,你是不是以为我还没起来?” 尹漠颜愣了愣,“恩,你怎么知道?” 凌澈促狭望着她,指了指身后的木窗,透过木窗格,院中的景像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从外面却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尹漠颜顿时明白过来,方才自己蹑手蹑脚的模样岂不都被看到了? 纵使她性格“豪爽”,此刻也不免窘迫,随即又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凌澈却忍不住轻笑出声,他的神情自然,笑容带着爽朗,就好像昨天的不愉快根本就没有发生似的。 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尹漠颜只能转移话题,“好香,锅里煮的什么?”灶台上的两个锅,平日里蒸饭的并没有用,另一个盖着冒着热气。 “面条!马上就好!吃完我们就走。”凌澈收了笑容,恢复往日模样,淡淡道。 “哦,今日还去医馆么?” “不用,今日有新来的大夫。对了,等会儿我们上山一趟,捡些松针松果烧柴。” 初夏的朝阳蒸干了山上的露水雾气。 一条羊肠小道上,凌澈和尹漠颜一前一后行走着。 颐山真是太大了,有无数座子峰,这个村镇只是在其中一座子峰脚下。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尹漠颜才隐约看到远方雾气缭绕的断魂涯。断魂涯与那座子峰相交措,下面是汹涌流淌的江水,而其中一条分支颐水河就在村镇那边,她大概知道自己跌落后的位置了。 “你救我的时候一定很费力吧,距离你家有些远!” “嗯,让我想一想,好像确实有些费力。”凌澈转了转眸,回头看着尹漠颜,一脸促狭:“但不是因为有点远,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尹漠颜认真想了想,方才道:“是不是因为山路不好走?” “……”凌澈叹了一口气,一本正经地看了她半响。 那表情十分严肃,看着尹漠颜感到莫名其妙,正忍不住询问时,他才开口道:“那是因为你太重。”说罢,轻轻勾起唇角。 意识到自己被他整了,尹漠颜忿忿道:“嘁,我看不是因为我重,而是你太弱了,没力气吧!” 本是玩笑打趣之语,却看到凌澈脸色一沉,正色道:“你别总是小瞧人!”,说完后他冷冷瞥了她一眼,转身继续前行。 怎么这么经不起开玩笑?尹漠颜心中嘀咕一声,讪讪不语。 小山坡上很是幽静,不知名的野花开满遍地,花海芬芳,十分壮丽。 树林丛丛,枝繁茂密。 天空如洗,蔚蓝纯净。 这种山间特有景观在繁华喧阗的衡州根本看不到。 只有在这大自然毓秀之地才能领略到。 “真美!”尹漠颜不禁赞叹,“云州樱花甲天下,樱花成林之壮观却不免掺杂有人为因素,这里纯净的山野之美倒别有韵味。” “……”凌澈点点头。 浅草没脚踝,细细密密的松针铺了一地,轻盈的松果散发着浓烈的味道,那是自然的味道。 凌澈拖着一把四齿钉钯,不一会儿就归拢了一大把可以当柴烧的枯叶松针。 “不早了,我们走吧。”凌澈提起装的满满的大竹笾。 “不是下山么?不是应该走那边吗?” 凌澈指了指前方,一间小茅草屋映入眼前,“那里可以放东西。” “那儿怎么会有个小屋?” “那是通用的,附近有很多猎人,偶尔他们也会在那里休憩一下。” 青石板的道路两侧摆满了摊贩,镇上的小贩不停吆喝着。 此时已近正午,镇上已是人流如织,车马喧阗,走在路上甚至有些拥挤。 尹漠颜四处看了看,前方有一群人甚是惹眼,他们身穿黑边蓝底衣,腰间佩剑,是涧西山庄的人! 还有青衣长衫,戴同色巾帽的溯溪阁之人,白衣飘飘的玉雪宫女弟子…… 似乎各大门派的都有! 身边的凌澈也奇怪的叹了一声:“近期出现了好多江湖门派的弟子,前几日还不太多,今日怎么似乎特别多。” 穿过镇子,远远便看到一座宏伟壮阔的山庄。 宽敞的青石板路大道直铺到朱漆大门前的阶梯。 尹漠颜抬头就看到“涧西山庄”四个大字,字体遒劲有力,和整个山庄给人的感觉一样的古朴肃穆。 然而此时门外停有一排排马车,宁岸宇正站在门口,倒像是在等候客人。 尹漠颜皱了皱眉,显然涧西山庄来了很多客人。 宁岸宇看到他们,立马拱了拱手,“凌公子,这位姑娘你们来了,家父已盼多时了。今日山庄客人太多,在下必需在门口恭候,不能亲自带二位进去,还请见谅。”他转而向身边一人吩咐道:“宁祥,这两位是执事的贵客,务必要好好招待。” “是。”一旁的中年宁祥面带微笑,一看便是懂得看眼色的世故圆滑之人。 凌澈朝他点了点头。此时,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客人陆续而来,不断地寒暄打招呼,宁岸宇也忙着迎接客人的到来,忙的不可开交。 两人被带到内院,一路上,婢女侍从身影忙碌,应是在准备宴席,皆默然不语,径自做事。 所过处,假山怪石,珍奇古木,无不透着庄严肃穆之感。 “凌公子。”这位叫做宁祥的中年人微笑,“执事对凌公子可是夸赞不已呢!” 尹漠颜暗暗观察这宁祥,他对人很恭敬客气,面上虽带着和蔼的笑容,内里却透着精明世故。 甫一进入“和轩阁”门内,就看到正对面坐着一个年约四旬的精瘦男子,他的脸上有浅浅的皱纹,虎目浓眉,本是凌厉之相,却被嘴角时时勾起的弧度所温和,正是涧西山庄的执事宁元启——涧西山庄庄主宁元达之弟。因庄主常年在外云游,便将庄上一切事物托于宁元启代管。 因此,一直以来,涧西山庄一切大事皆是他在处理。 他是涧西如今的管事人,而尹漠颜之前身为倾渊门少主,两人虽然打过交道,但是却并不是很熟。 宁元启“哈哈”一笑,站起身来,道:“阿澈来了。” 凌澈点点头:“宁执事看起来气色不错。” “多亏了你了,老夫没想到这次发病的情况比以前严重得多,只是每次若能挨过当时那一会儿就没事了。今日请你来其实是特地要跟你说一声谢的。”看到凌澈神色淡淡,他继续道:“阿澈,我犯过几次病,但却不知这病究竟是何病,请过很多大夫都说似心病但又不是,你可看得出来?”宁元启蹙紧了眉,神色略微愁苦,虎目灼灼地看着他。 凌澈眉头紧蹙,面带讶异道:“宁执事,实不相瞒,昨日我看你的样子,确实以为是心病,难道不是?”说完,凌澈向宁元启抱拳一礼,面带愧色:“在下学艺不精,倒是献丑了。” 宁元启叹了一口气,抬手拍拍凌澈的肩膀,压下面上黯然,微笑道:“诶,你无师自通已是难得,要是有精通之人指点,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名医的。” “……”凌澈点点头,不语。 尹漠颜瞥了瞥他,见他仍有愧色,撇了撇嘴,突然她感觉到有一道强烈的目光向自己直直射来,那目光令她隐隐有些不舒服,她抬眸看了看,却见宁元启颇为慈祥地看着她,道:“阿澈,这位是?” 凌澈立即上前道:“这是在下的远亲表妹,她姓秦,在下外出总是带着她,今日擅自将她带来,还请宁执事见谅。” “诶,哪里的话,来者皆是客,正好今日庄上有客,你们便一起留下吃个饭,秦姑娘不必局促,若……” “执事!”他话还没说完,一个身手敏捷的侍从匆匆进来,在宁元启耳边悄声几句,宁元启挑了挑眉,转头对凌澈和尹漠颜道:“阿澈,秦姑娘,实在抱歉,我有点急事要处理,得失陪一会儿了。宁祥,你带阿澈和秦姑娘去庄里逛一逛,记得备些茶点。等会一起来宴上吃饭。” “宁执事,今日我来只是为了来看看执事身体,并不欲多打扰,现下我们该告辞了。” 宁执事故作严肃的样子:“怎么,就不给老夫一次宴请的机会?不管怎样,我留你是留定了。” 宁祥立马上前:”凌公子,你就快别推辞了,我们执事最是好客,最是记得他人恩情,你们就留下来吃顿饭吧。现在就由小人带两位参观参观。” 宁元启在宁祥劝说时已经离开,凌澈无可奈何只能留下,不然显得不近人情了。 一路上,假山怪姿,林木葱葱,郁郁芊芊。 涧西山庄中的布局并无独特之处,然当穿过一个抄手走廊时,却传来流水淙淙之声,如环佩相撞,令人耳目一新。 宁祥见两人面露好奇之色,便领了两人过去。 九曲回桥卧于活水之上,四处石柱上有蟠龙张着龙口吐泉于湖中,冲刷在水面上时白浪翻飞,哗哗作响。 湖面水雾弥漫,似梦似幻,如笼云烟。 尹漠颜心中暗叹,之前涧西山庄其他之处皆是肃穆古朴,没想到还有如此美妙浪漫之处,不愧牌匾上的“烟笼园”三个字。 再看凌澈,凤眸中也不掩惊叹之色。 桥一头是一处阁楼,临湖而立,典型的水乡建筑风格,蓝色牌匾上嵌着“烟阁”两个金漆大字,只是门已落锁,似乎无人居住。 宁祥顺着尹漠颜的视线看去,“这里是一处空置的楼阁,庄主早年令人锁住,只每日清早打扫的丫鬟能进。” “这里看起来是一位女子的住处呢!”尹漠颜望着阁楼淡淡一笑,眼角扫向身侧的宁祥。 “许多年前,这里确实有人住。”宁祥望着那座阁楼,目中的神色有些恍惚。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女声,“祥叔,可是庄上的客人都到了?” 那声音如黄莺出谷,十分悦耳。 尹漠颜抬头看去,就看见亭中一个隐隐绰绰的婀娜身影。 第11章 如烟西子 九曲桥上,从中央处的亭子中,缓缓走来一名女子。 远远便见那一袭鹅黄长裙,身形纤瘦,姿态袅娜。 风吹起她的裙摆,撩起胸前一绺发丝,更显得整个人若柳扶风。 而走到近处时,却见远山黛眉,瑶鼻樱唇,肤白如玉,面色红润,端的是一个美人。 “祥叔,可是庄上的客人?” 尹漠颜暗叹一声,好一个美人,无论气质还是容貌都是绝佳。 宁祥向来人作了一揖,含笑道:“小姐,这就是昨日救了宁执事的凌公子!” 女子略微诧异,对凌澈微微一笑,那一瞬间,尹漠颜仿佛觉得空气中开遍了无数芳香的花,刹那芳华。 “原来是凌公子,叔叔的病多亏了凌公子了。”女子说罢向凌澈施了一礼。 凌澈愣了愣,略微局促道:“小姐不必客气。” “宁公子,秦小姐,这位是我们庄主的女儿,也就是含烟小姐。” 原来这女子就是江湖三大美人之一的“如烟西子”,涧西山庄的庄主宁元达的女儿宁含烟,果然有西施之姿! 她虽不似西子那样孱弱,但姿态袅娜,行动间若柳扶风。特别是那一双水眸妙目,似乎笼上了一层水雾,含着淡淡的愁绪。 如此美人,可以说是胜似西子。 “宁小姐。”尹漠颜向宁含烟点点头,宁含烟此刻才看到身边墨绿衣衫的尹漠颜,看到她的面容时,呼吸有一瞬间停滞,“这位是?” “宁小姐,我是他的表妹,我姓秦。” 宁含烟抿唇向她一笑,“两位,今日能结识两位是含烟之荣幸,含烟正准备去看看那些友人,不若趁时间尚早,由含烟作陪,介绍一些朋友给两位认识认识,如何?” 见凌澈正欲说什么,尹漠颜忙开口道:“如此就多谢宁小姐了。” 趁宁含烟转身给宁祥交代了几句什么,尹漠颜在凌澈耳边压低声音道:“去看看是些什么人。” 凌澈促狭一笑:“我刚刚还在想如何答应呢!你就帮我作答了。” 说罢,迈步跟上前方带路的宁含烟,留下微微有些诧异的人。 --------- 大厅里早已人声鼎沸。 一路上,宁含烟不断地向熟人打招呼。 她也不忘回头,招呼着两人,“凌公子,秦姑娘,这边来。” “含烟姐姐,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了你好久呢。” 一个盛装女子上前亲昵地挽着宁含烟的手臂,宁含烟笑着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那女子立马偏过头,撅起红唇嘟囔道:“我今日特意梳了个漂亮的发髻呢,一来就这个想揉揉,那个想揉揉,含烟姐姐你再揉就乱了。” 这番娇俏的小女孩情态和撒娇的话令旁边一圈的人都不禁笑了起来。 宁含烟也笑了笑:“今日为大家介绍两位新朋友,这位是凌公子,就是昨日街上那位大夫,这位是凌公子的表妹秦姑娘。” 那名娇俏女子对秦颜兮笑了笑,脸颊上的两个梨涡甚是动人,“好漂亮的美人姐姐!” 她含笑的双眼犹如两弯新月,“秦姐姐,凌公子,我是临天堡程紫衫,大家都叫我紫衫。” 尹漠颜挺喜欢这个可爱的女孩,因为她真挚而大方,于是展颜一笑:“紫衫。” 她们身后一名着蓝衣华服的男子一直都目光温和地看着程紫衫,此时也上前道:“在下衡罗派白仁寒,幸会。” 另一名年纪稍长一点的玄衣男子也抱拳道:“在下太宵派严立行,幸会。” 尹漠颜和凌澈与这些人一一见礼。 宁含烟扫了扫大厅,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雾眸中顿时划过一丝黯然。 只有桌边一人从一开始就一人独自饮着酒,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丝毫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那人广袍宽袖,紫衣华带,神色不羁。 二指掐着一只轻巧的白玉杯送于唇旁,轻轻嗅了嗅,轻抿一口后,蹙着眉,似乎是在细细品尝。 那个人,尹漠颜是见过的。 江湖上的“酒圣濮阳”——溯溪阁的少主濮阳染。 此人性格不羁,喜欢寄情山水,嗜好美酒,且千杯不醉。 曾有人慕名前去找他拼酒,结果十个酒鬼都拼不过一个濮阳染。 濮阳染不但爱喝酒,更擅长于品酒,据说他在总角之时就能品出酒的品种,成分,浓度,及质量优劣。 后来,甚至有酒商竞相出高价聘请他指引调酒,濮阳染一一拒绝了,后来为了不被打扰,他说了一段话:“相比被请去当调酒师,我何不自己开酒坊呢?每种酒都有其存在的价值,酒的价值也就在于有洌有浊,每个人的品位地位不同,爱好的酒也不同。人生如酒,醇香与否,需要自己亲自去品尝。如人饮酒,优劣自知。而我又怎能让世上的酒因我个人的口味而改变它原有的风味呢?” 当时,他的那番话震惊了整个武林,而他也开始在武林展露头角。 尹漠颜听了他的那番话后,对此人能看得如此通透也是十分赞赏。 但是他“酒圣”这一称号却并非只是因酒得名的,而是因两年前飒君的“青彦会”上,他的独门武功“醉翁九掌”,其威力震慑了全场,而他也成为又一新起之秀。 场中只有濮阳染一人独自饮酒,其他人都在交谈,欢声笑语一片。 尹漠颜也时不时回答一些程紫衫和另外几个女子的问题。 凌澈也被白仁寒,严立行拉到一边去侃侃而谈。 只是,尹漠颜有些心不在焉,她扫了扫大厅,八大派的主要人物基本上都到了,可是她却没有看到倾渊门的一个人影。 这确实有些奇怪。 更何况,她的心底还在期盼着一个人,她攥了攥拳,希望她的猜测是正确的,不然,那么她的一切打算恐怕都要付诸东流了。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 声音中气十足,足以穿透每个人的耳膜。 顿时,原本整个喧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人,除了仍旧旁若无人的濮阳染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人的到来。 第12章 喧阗中的惘然 只见门外缓缓走进三个人,逆光下,他们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 “爹爹!”程紫衫看到来人,立即跑过去,兴奋不已。 “程盟主,顾楼主,宁执事。” “顾叔叔,宁叔叔。”白仁寒,严立行等人纷纷见礼。 方才爽朗大笑之人原来就是临天堡堡主,当今武林盟主程昱。 程昱望着这些晚辈一个个英姿勃发的模样,不禁感叹,“数年未见,一个个都变化这么大了,看着他们,我不禁想起当年我们那会儿……” 他的神情渐渐有些恍惚,带着对年少的缅怀,“那时我们几个也是风华正茂,一个个都带着满腔热血,向往仗剑走天涯的生活。” “昱兄,我们都老了,现在正是这些孩子们的时代。” 说话的是另一位身穿青衫的儒雅男子,他含笑看着程昱,他的眉宇修长,面目儒雅,眼角有淡淡的细纹,周身的气度极其不凡。 程昱“哈哈”一笑:“确是老了,不然怎么总是回想些年轻时的事情啊!” “爹爹才不老呢。”程紫衫撅了撅嘴。 顾书原听到如此娇憋的话语,这才看到程紫衫,他嘴角的弧度渐渐扩大,脸上浸染上浓浓的笑意,“多年未见,衫丫头已经出落得这么俊俏了!” 程紫衫腼腆一笑,脸色微红,“顾叔叔还是那么绝代风华。”顿了顿,她咬了咬唇,道:“顾叔叔,瑾晗哥哥怎么还没来,大家都在等他呢?” 顾书原笑的越发欢畅,渐渐低低笑出了声音。 已是羞涩地低下了头的程紫衫,越加窘迫,双颊立即染上了烟霞,甚至红透了整个耳廓。 而一旁的白仁寒则垂下了黯然的双眸。 程昱听到女儿如此直白的话,略微尴尬,轻咳一声:“让你们见笑了,这丫头!” “我倒挺喜欢衫丫头这纯真的性格,再说这事确是瑾晗的错,他们也有好多年未见了吧,谁让他叫我们的衫丫头好等。”顾书原略带促狭地看着红的能滴出血来的衫丫头,看到她窘迫得不行,才收了打趣的话:“好了,好了,瑾晗有些事情要处理,会来得晚一点。” 一旁的宁元启突然想到了什么,笑道:“昱兄,年底衫丫头就及笄了吧?” “是啊,年底衫儿就及笄了。” 三人相对而笑,眼中意味深长。 白仁寒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看到娇羞不语的程紫衫,原本苍凉的脸霎时变得苍白。他动了动唇,却不能说什么。 一群人的对话尽数传入尹漠颜耳中。 原本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宴席,却不想武林巨擘程盟主,苍穹楼楼主顾书原也到了,且溯溪阁,衡罗派,太宵派都有人前来。 看来这宴会十分重大,涉及到武林之事。 蓦地,她脑中灵光一闪,难道—— 她突然勾起一抹浅笑,已是了然于心。 倒是从方才几人的对话来看,程紫衫年底要及笄,而及笄就涉及到婚事,再观几人的神色,显然程昱和顾书原都有意结亲。 程昱,顾书原,宁元启三人是多年旧交,而据说顾瑾晗与程紫衫少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然是十分般配的。 凌澈看到尹漠颜时而蹙眉,时而若有所思的样子,有点想笑,从方才与别人的交谈中,他已经知道了这次盛宴的目的,遂对她道:“这一届的英雄大会已经决定在颐山举行,由涧西山庄负责主办,中秋过后就会举行,而宴会是一个惯常形式,往年的举办方也会提前宴请各派人士,顺便商量相关事宜。” 见尹漠颜一副早就知晓的样子,他抿紧薄唇,自嘲地笑了笑。 小厮通报客人来临的声音间隔越来越久,直至消弭,基本上所有的客人都到了。 宁元启见凌澈和尹漠颜与宁含烟等人交谈地十分愉快,便将他们安排在了一处。 宴会在宁元启一番惯常的话后开始了。 女婢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食物诱人的香气四溢,濮阳染眸子一亮,轻轻嗅了嗅其中夹杂的醇酒芳香。 美味佳肴,笙歌欢语。然而,在这美好的氛围中,有一人却并无笑语,甚至神情惘然。 第13章 画中谪仙,玉面顾郎 “含烟小姐,怎么了?” 宁含烟的黛眉轻轻蹙起,笼起一层淡淡的愁雾,鬓间一缕孤单垂落的发显得她神情寥落,却更添一番风韵,也怪不得她被称为“如烟西子”。 宁含烟抬起凝着雾的双眸,嘴角牵起一抹笑容,只是那种笑容过于勉强,甚至是凄然。 她似乎也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强自打起精神:“秦姑娘别介意,含烟只是有些累罢了。” 尹漠颜听后嫣然一笑:“身体累了,休息能治;心累了,时间可以治愈。” 方才从几人的一番话后,尹漠颜就发现宁含烟和白仁寒都开始不对劲了,因此心中暗暗有个猜测。 “……”宁含烟呆呆地看着她的面庞。 肤白如玉,面容绝美。 眸如水晶剔透,通透璀璨。 不笑时,面目清冷,淡漠疏离;淡笑时,如碧水青莲,高洁脱俗;灿烂一笑间,若空谷幽兰,清丽妍姝,悠然独立,仿佛天地间万物都会为之失色。 容貌姣好的美人她见过很多,她自己也是江湖公认的三美之一,她的美不仅是因为容貌,还因为拥有西子之态。 与她齐名的玉雪宫白若灵飘然若仙,气质绝伦,而其心思更是玲珑剔透;岑奕妖媚冶艳,是出名的蛇蝎美人,武功高深,虽是绝情狠辣的焱衡邪教之人,但手段磊落。 还有程紫衫,虽然年纪小小,不在“三美”之中,但那是因为她很少在武林中抛头露面,她的五官还没长开,却十分精致,能看出日后定是位绝妙佳人。 而这个无名的秦姑娘,初见便觉容貌姣好,随着深入的观察,越觉惊为天人,特别是那一双水晶剔透的双眸,其中糅杂着清清淡淡,无悲无喜的神情,那种神情就像是在冷眼看着他人七情六欲,痛苦沉沦。 好半响,宁含烟才收起心思,道:“颜兮,多谢。”顿了顿:“不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宁含烟对于尹漠颜和凌澈的情况方才已经大致了解了,对她只有凌澈这一个远亲表哥可依靠的境地颇为同情,她觉得如此出众的一个女子不应该被埋没。 尹漠颜心念一动,嘴角微勾,看着大厅一处皆穿白衣的玉雪宫弟子:“不瞒你说,其实我一直都很向往那种仗剑江湖的生活。” 宁含烟朝她的视线看过去,那边有几个穿着白衣的玉雪宫女弟子,正在欣赏场中舞女跳舞。 而她的堂哥宁岸宇一直都在与两个女子交谈,宁岸宇方才是跟在宁元启身后一同进来的,他向几人说了一句后,就去招待其他的客人了。与他交谈的其中一个是玉雪宫首席弟子白若灵,“三美”中的“玉雪白仙”;而另一个不是玉雪宫的,却是颐山首富的千金,黄小姐。 那黄小姐时不时瞟向这边,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见桌边神色淡淡的凌澈。 她抿了抿唇,深深看了一眼宁岸宇后,收敛了情绪。 就在这时,大厅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门外小厮扯开嗓子报到:“苍穹楼顾公子到——倾渊门尹门主到——” 所有的人在听到后露出了期待的表情,都抬眸直直盯着门口。 有人呐呐道:“三年未见顾公子,今日终于能再睹‘玉面顾郎’的风采了。” 所有的舞姬早已停了下来,有的甚至已经激动地不知所措起来:“没想到我们竟然有幸能见到玉面顾郎了。” 而有人蹙眉道:“尹子奇来了?玉面顾郎怎么会和他这种无耻之人在一起?” “嘁,不过一叛门夺位的小人。” “那尹漠颜究竟如何了?” “不是说了都已经找到尸体了吗?当时好像已经面目无存了。” “是吗?红羽银面也是举世无双的人物啊,三年前的‘青彦会’上,我可是亲眼见了他的风采的,只可惜竟遭了亲信的背叛。” “嘘,来了来了!” 两人不负众望,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人缓缓而来,月白长衫,腰束锦带,黑底云靴。 眉目如画,皮肤白皙。 羽睫鸦黑如扇,眉如远山入鬓;桃花眼高挑,漆黑双瞳似能滴出墨来;薄唇轻勾,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的面容绝美,仿似画中走出的谪仙,气质出尘,华贵清雅。 场中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世上竟会有如此风华绝代的人! 所有的人都被顾瑾晗吸引住了,程紫衫理了理鬓发,眸中的激动、忐忑显而易见。 凌澈也惊叹不已,他转头看向尹漠颜,却见尹漠颜紧紧盯着前方,看的却并不是顾瑾晗,而是他身边的另一人。 此刻她的双拳紧紧攥着,水晶目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迸发出毫不掩饰的滔天恨意。 凌澈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个样子。 带着薄茧的手掌悄悄覆盖在尹漠颜的手上,一根一根掰开她攥着的手指,她的手心早已掐出了深深红痕。 尹漠颜霎时被惊醒,垂下双眸,掩盖住里面的情绪,她无法不怀疑尹子奇没有参与尹昶的事。 见她好像没有注意的样子,凌澈暗松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拿开手。 顾瑾晗走近后,含笑扫了一眼在场之人,开口道:“看来瑾晗还是来得迟了些。” 顾书原端正面容,道:“怎么耽搁了这么久,还不快向各位道歉。” 顾瑾晗执起身旁的酒壶,向杯中注满:“各位,今日瑾晗来迟,为表歉意,自请三杯,望各位见谅。” 广袖一扬,酒已喝尽,动作行云流水。 人群顿时迸发出欢呼声,舞姬则继续跳舞,时不时偷偷看他一眼,眉中含情。 程昱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程盟主,顾楼主,宁执事。”一道温和如清风拂过的声音打断了几人。 尹子奇自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忽视的彻底,只因和过于出尘的顾瑾晗在一起。 更大的原因是,武林各派认为他们父子叛门夺位,有违道义,对他们十分不耻。 程昱淡淡扫了他一眼:“原来是新任的尹门主。”语气淡淡,略带嘲讽。 尹子奇讪笑一声,不语。 “哼!”一声轻轻的冷哼声传来,虽然极其细微,但却被离声源很近的尹漠颜听到了。 尹漠颜扫了扫,那是白若灵,她看向尹子奇的目光,鄙夷,不屑,甚至有强烈的恨意,她微微疑惑,也不知这两人有什么瓜葛。 “尹门主请坐。”尹昶之前已经为两门上次的冲突之事特意向宁元启道歉,因此宁元启不计前嫌地打着圆场。 “瑾晗啊,方才衫儿还一直念叨着你怎么还没来,你们也有好几年未见了吧,衫儿——”话音一转,看向身后低着头的程紫衫道:“还不来见过你的瑾晗哥哥。” 程紫衫莲步轻移,抬起布满红晕小脸,含羞带怯地轻轻叫了声:“瑾晗哥哥,还记得紫衫么?” 顾瑾晗含笑道:“多年未见,世妹出落地越发水灵了。” 程紫衫原本听到这声陌生的‘世妹’时愣了愣,然,听到后一句时顿时惊喜不已。 程昱和顾书原相视一笑,而一边的白仁寒垂下的双眸更是暗淡。 尹漠颜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水晶目中清清淡淡。 扫了一眼宁含烟,她对于顾瑾晗的到来面无表情,悠然自若。 尹漠颜皱了皱眉,难道她的猜想是错的? 但她也管不了这么多,她至今还没弄明白,为什么是尹子奇当了门主,而不是尹昶。 第14章 隐藏于黑夜中的人 夏日的午后,不知不觉日头已偏移,阳光并不太烈。 涧西山庄庄后有一片林子,其中有一块十分宽敞的空地,此时这里不断传来兵器的交接声。 尹漠颜和宁含烟,程紫衫一起,旁边是凌澈与另外几个门派的弟子。 各门派派来的商量这一届武林大会的人都在涧西山庄的议事厅里。而剩余的客人则都聚在此处。 场中,太宵派一弟子与苍穹楼的陈迹言过着招,陈迹言是顾瑾晗的手下,顾瑾晗对他十分信任。虽然他的武功并非十分高强,但在这群人中也非泛泛之辈。他并非一个好胜之人,平日为人素来低调,然而今日不断有人邀他过招,根本原因在于他的主子。 顾瑾晗是公认的“玉面顾郎”,不仅面容绝世,武功高强,还温文尔雅。他的绝世风华倾倒无数之人,是江湖上许多女子思慕的对象。 先前,不知是谁将顾瑾晗与程紫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相互倾慕的消息传出,伤了许多女儿的心,但有的表明愿意委身做妾的,却都被顾瑾晗一一拒绝,他还表明暂时无心风月。有传言说其中原因是他钟情于程紫衫一人,多年不曾改变,更是碎了无数红颜的心。 顾瑾晗确实优秀,各门派男儿们虽不得不钦佩他,但是自己倾慕的佳人却时不时说到他如何如何,因此多少存有些嫉妒之心,于是便拿陈迹言出气。 尹漠颜淡淡扫了眼场中情况,纤长细密的睫羽垂落在眼睑上,她略微有些失望,因为她一直都在等一个人,但那人却一直没有出现,但她明白,在这种情况下,那人是绝不会出现的。 场中的陈迹言在连续十几场比试后,体力渐渐有些不支,剑法开始凌乱,而对方见此越战越勇,寻到了他的几处弱点,趁机而入。 宁含烟素来为人正直,有些看不下去,直言道:“陈公子已经连战快两个时辰了,若是败了,也只能是别人胜之不武。” 宁含烟声音婉转动听,在场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那人听后,略微窘迫,停下手中动作,向陈迹言抱歉一礼,离开了。 陈迹言吁出一口气,心中暗暗感激。 尹漠颜在方才他们过招的时候,已经悄悄退出,她的心绪十分烦乱,此刻她需要静静待一会,平复一下心情。 转身往回走去,远处的喧闹声渐渐远去,林中十分幽静。 闭上眼睛,深深嗅了嗅树叶的芳香,心中的纷乱渐渐平息。 树叶切割下细碎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脸上,斑驳而迷离。 过了好大一会儿,这片幽静却被一人的步伐声扰乱。 她轻轻蹙眉,睁开了眼睛。 眼前之人依旧是那副不急不缓的姿态,广袖宽袍,气质高雅,面容俊美,眸沉如墨,唇角一缕温和的笑意。 尹漠颜静静地看着他,水晶目通透分明,无悲无喜,她垂下双眸,嘴角轻勾,三年后再见,他是越发出众了。 三年前云州飒君的“青彦大会”上,新起之秀如过江之鲫。 然而其中有四位青年俊杰名扬江湖。 这四人就是“玉面顾郎”顾瑾晗,“毒医圣手”唐绮,“红羽金面”尹漠颜”和“酒圣濮阳”濮阳染。 三人之中有两人尹漠颜今日都见过了。 而另一位“毒医圣手”唐绮,人如其名,医术卓绝,极善用毒,他师从华阳子,一提到华阳子,就不免会想起他的师父—— 传闻中那个隐居在“缥缈山”的神秘璇玑子。 传闻,缥缈山位于海外,是一个十分神秘的地方,至今还没有人知道缥缈山的具体位置,原因无他,璇玑老人既然善于机关阵法,那么缥缈山定然设有重重阵法。 璇玑老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明阴阳,通五行八卦,晓奇门遁甲,精药理医术,可谓一惊天鬼才,他存在于种种传闻之中,至于到底有没有这个人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尹漠颜原本是不信的,但自从亲身体会过“玄机”后,她就有些相信了,因为据说“玄机”的创始人就是璇玑老人。 而唐绮,算起来是璇玑子的徒孙。唐绮在毒医谷有一处居所,他的行踪神秘,鲜少出现在武林之中,之所以两年前会参加“青彦会”也是因为和顾瑾晗通往的原因,临时兴起罢了。 顾瑾晗顿住步伐,看向靠在树前的那抹身影。 眼前的女子,面如脂玉,容颜绝世;菱唇微扬,别一弯新月;双眸轻阖,娴静清雅,气质极其脱俗,带着三分英气,三分冷淡,三分傲然,一丝骨子里隐隐透着的睥睨天下的气概。 那双眼眸睁开时,璨若琉璃,摄天地之魂,却没有丝毫波澜。 他眯了眯眼,凝眉想了想,好像方才在宁含烟和程紫衫身边的女子就是她,虽然不认识,但是还是应该礼貌见礼,因此含笑道:“姑娘怎的一人在此?” 尹漠颜暗自好笑,看来确实没人能认出自己,她抿抿唇道:“这里很清静。” 顾瑾晗点点头,还欲说什么时,眼角突然瞟到那抹临近的人影,他止住了话,只是道:“原来如此,那在下就不打扰姑娘了。” 顾瑾晗向前走去,朝眼前那个面容青涩的男子点点头:“凌公子。” 方才他来时就感到有另一人的气息,见对方一直没有出声,也就没有说什么。 凌澈亦打了声招呼,看了尹漠颜一眼,道:“凌某不放心表妹,便跟来看看。” 顾瑾晗唇角一勾:“原来是令表妹。顾某还需去那边看看,就不打扰了。” 尹漠颜扫了眼顾瑾晗长衣翩然的背影,这才看向这个不知来了多久的人。 “颜兮。” 尹漠颜略微有些诧异,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凌澈如此叫她。 “你怎么来了?” 凌澈抿抿唇,“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尹漠颜一怔,看向他,他神色认真,眉宇间还未退去担忧。 他抿了抿唇,道:“自从你来了这儿后,整个人就很不正常。我,我也不问你什么,况且你也不会说,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尹漠颜笑了笑,今天自己确实失常了,原来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谢谢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凌澈!” 凌澈清洌的眸中隐隐泛起波澜,嘴边的笑意绽开,青涩而真诚。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尹漠颜道:“他们都已经比完了?”见凌澈点点头,“我们和他们一起吧!宁小姐他们来了。” 宁含烟向两人含笑颔首。 程紫衫惊讶道:“我都没注意到颜兮姐姐和凌公子先离开了呢!” 宁含烟嗤笑一声,看向尹漠颜,打趣道:“颜兮,某人的心思啊可一心放在某个人身上,别的人怎样当然不知道了。” 程紫衫脸颊红晕弥散,她偷偷看了眼顾瑾晗,撅了撅嘴,娇声道:“含烟姐姐!” 宁含烟止不住笑,拉着尹漠颜先走,程紫衫和顾瑾晗相继跟上。 尹漠颜看着她,原来宁含烟也有如此俏皮的一面,嘴角轻勾,她看向前方,当视线转向一处时,瞳孔一阵猛缩,她蓦地怔愣在地。 宁含烟奇怪她突然间停下,疑惑道:“颜兮,怎么了?” 身边的人都疑惑地看向她。 尹漠颜猛然惊醒,收回视线,轻笑道:“这林子环境清幽,我不过是四处看看风景罢了。” 程紫衫想了想道:“这里只是些杂乱的树罢了,烟笼园的景色比这儿美多了,含烟姐姐,有时间带秦姐姐去看看烟笼园那儿的亭台水榭吧。” “颜兮已经见过那里了。” 顾瑾晗看着尹漠颜的背影眯了眯眼,凝眸看向尹漠颜方才看的那棵树时,霎时诧异地睁大了眼,他仔细看了看,在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幽深的瞳眸黑得似能滴出墨来。 那是一个藏在树皮纹路间的翎羽标记,虽然十分隐蔽,颜色与树皮略深一点,一般而言绝不可能被人看出,但只要是知情之人却能一眼看出来。 当看到这个翎羽标记时,他的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一个纤细挺拔的人影。 尹漠颜脸上一片沉静,无波无澜。 然而身边的人说了什么,尹漠颜却完全没听到。 此时,她的心中已经掀起狂风巨浪,无人看见她袖中的手正微微颤抖着。 宁含烟见她心不在焉地应着,只道是她累了,便也不再说什么。 --------- 此次宁元启招待得十分周到,午宴虽已结束,仍设晚宴款待众人。 其间,凌澈虽然提出告辞,却被他极力挽留,还亲自将他引荐给程昱,顾书原等人。 凌澈一再提出想离开,却被他们一致挽留。 尹漠颜虽然庆幸他没有离开,但是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宁元启虽然名为执事,但这些年涧西山庄在他的打理下日渐强盛,他俨然已是涧西山庄的主人。他与程昱,顾书原是多年旧交,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声。如此身份的一个人,究竟为何会这么看重凌澈? 她问了凌澈,他却回答得含糊不清,当时他眼神闪烁,显然是有所隐瞒。 想必,其中一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晚霞染遍了整个天际,夜色很快降临。 晚间有风拂过发梢,尹漠颜看向身后的一片灯火辉煌,捋了捋发丝,转身向林中走去。 借着月光隐隐能看到道路,周围不时有轻微的虫鸣之声,更显得林中幽静。 夜间林子里有些冷,月光透过丛丛枝叶洒下斑驳的痕迹。 她裹了裹身上的薄衫,根据记忆走到那棵树。 暗夜中,她屏息以待。 过了好久,前方响起轻微的“窸窣”声,尹漠颜不知不觉早已早已攥紧胸前的匕首,轻喝了一声:“谁?” 黑暗中,无人应答。 突然间,一阵疾风扫过来,尹漠颜立即闪退,猛地挥出匕首迅疾刺向来源。又是一阵疾风吹过,她凝神细听,须臾,电光火石间猛地朝一个方向刺去。 然而她毕竟没有内力,那人比她更快地擒住她的右手,转眼间夺去了匕首,转而抵于她脖颈前。 这个人也不说话,无声无息的,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莫名让人心惊。 尹漠颜心中一惊,抬眸看向眼前之人。 细碎的月光透过枝叶照在那人面上,近距离下,她终于看清了这个隐藏于黑夜的人。 第15章 凌澈发怒 当看到蒙面人露在外面的那双如鹰隼般锋利的眼,尹漠颜轻轻地笑了。 她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她的猜测也是对的! 蒙面人见此,皱了皱眉,目中划过疑惑。 “闵痕!是我。” 听着熟悉地嗓音,黑衣人鹰隼般的眸中掠过一丝诧异,但也只是一闪而逝,他反而加大警惕,将匕首推进一步,锋利的铁器冰冷地贴着肌肤,带给人阵阵颤栗之感,他冷声道:“你是何人?” 尹漠颜苦笑一声,无论什么时候,闵痕都是如此,从来都如此小心谨慎。 “闵痕,可是拿到了我的金哨子?我看到翎羽标记,就知道你来了。” 闵痕听到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愣了片刻,但心中疑惑愈甚:“少主?” 尹漠颜从领口中掏出银链上的红宝石扳指,晃了晃,月光下,光华流转,妖艳的红色惊诧了人眼。 闵痕见了那枚扳指,瞳孔一缩,立即放下匕首,扯下面上的黑布,单膝跪地。 见扳指如门主亲临! “闵痕冒犯,请少主赐罪。” 尹漠颜将他拉起来:“好了,你方才做的很好,无论什么时候从来都不减轻警惕之心。” 闵痕动了动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奉上匕首,从怀中拿出那枚金哨子。 尹漠颜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接过匕首放入怀中,将金哨子同扳指一同串在银链上:“如你所见,我其实是一个女子。”见闵痕面色仍免不了一片震惊之色,她笑了笑切入正题:“对了,你是怎么脱身的,现在门中究竟情况如何?” 闵痕的面色瞬间变得严肃,鹰隼般的眼中透出一丝凝重,“自你落崖后,尹昶派出大量人马沿江搜捕,我本来还十分担心你会被找到,因此特意安排了一具尸体,如今看来以你……以你现在的样子被找到确实不易。”顿了顿,他有些咬牙切齿道:“公孙长老和影堂堂主苏斐以及柏堂堂主石问天应该是被他囚禁了,而竹堂堂主刘汾投靠了尹昶。” 尹漠颜淡淡开口:“你觉得尹昶相信了那具尸体么?” “半惊半疑,不然也不会到如今还没停止搜查。” 尹漠颜冷笑一声,“我竟不知尹昶早有僭越之心,不过……尹昶究竟哪里来的那么多高手?” “我总觉得他有帮手,从当日的情况来看,那批人似乎并不听命于他,只是帮他夺位而已。正巧那晚刚好有别的门派的人经过衡州,准备到门中借宿,因此知晓了门中变乱之事,而尹昶父子叛门夺位,弑杀子侄的消息就被传了出去,江湖之人都为之不耻。还有,我发现那段时间,除了尹昶和帮助他的人马在搜寻你的踪迹外,还有另外一批人,只是那群人的身份不明。” “……”尹漠颜皱着眉头,帮尹昶的究竟会是谁? 蓦地,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双平淡的眸子,她想起了那晚那个蒙面的黑衣人,从那晚的情形看来,那些人是听从那个黑衣人的命令的,而她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绝对不是门中之人。 她皱了皱眉头,而另外一批神秘人又是何人的,他们找自己的目的又何在? 想到这么多人都在急着找自己,她心中嗤笑一声,难道自己倒还成了香饽饽不成? 尹漠颜敛了思绪,“你还没说,你是如何脱身的?” “我当日见你落下悬崖后,也跟着跳了下来,后来顺着江流下,幸运地遇上了利州舵主梅香,被她所救。” 尹漠颜水晶眸闪了闪,转而划过一丝锋利:“那么,为什么当日你……没有中软筋散?” 闵痕怔了怔,随即苦笑一声,“你如今是谁都不信了吗?” 顿了顿,他单膝跪地,正色道,“少主无需怀疑属下,属下自小就向门主承诺过誓死跟随少主,况且这也是属下心甘情愿的,这誓言终身有效。属下当日之所以没有中软筋散,是因为当日送来酒的时候,属下就发现那人的神色不对劲,因此留了一手,喝了之后又趁人不注意将酒逼了出来。” “……”尹漠颜淡淡盯着地上单膝跪地的人,水晶目中划过种种情绪。 若说这世上谁是她最信任的人,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是闵痕了。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一起习武,一起闯密室里的机关阵,是真正的生死兄弟,虽然他一直都不知自己是女子的事实。 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他们两人从来都是“你我”相称的,而此刻闵痕一口一个“属下”、“少主”,可见却是被她气到了。 尹漠颜心中略宽,不怪她多疑,尹昶是曾被她视作亲父的人,而他却彻底颠覆了她的信赖,“起来吧,若是我真的怀疑你,那又怎么会告诉你我是个女子?,”顿了顿,她继续问:“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梅舵主猜想你一定会想法联系我们,问我你身上有没有佩戴之物。我联系上卢笙,他也吩咐下去,让白云居时刻注意银链金哨匕首之类,而梅舵主则派人注意其他各大商铺,所以最后我们看到了那枚金哨。 因此我注意那凌澈很久了,但并未想到过……他身边的女子就是你。 若说为什么会猜到你会来这里,应该就是直觉了,梅舵主和我……都有这种直觉。” 顿了顿,他继续道:“如今你有何安排?我和梅舵主正在联系其他几州舵主。还有,那个凌澈要不要——”说着,他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尹漠颜厉声道:“不可,谁都不许动他!” 闵痕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神色略微古怪,“……是。” 尹漠颜似乎也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妥,转而道:“‘玄机’之毒过于霸道,直到现在我还没有丝毫内力,我必须要尽快解开,也不知道唐绮如今身在何处,派人打听一下他的下落。对了……”顿了顿,她有些迟疑开口:“你……你有没有联系暗门?” “联系了。” “那……十六卫他们怎么说?” “……”闵痕不语,只是摇了摇头,他凝重的表情已是说明了一切。 尹漠颜略有所思,暗门是倾渊门中的隐秘组织,是忠于历届门主的存在,父亲走后,十六卫就一直隐藏于暗门之中,没有出现过,只有在三年前,身为十六卫之首的尹一才找到了自己,并交给了自己父亲那枚红宝石扳指,说是有需求时可以使用。 看闵痕的样子,看来十六卫是不会帮她从尹昶手中夺回倾渊门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我暂时要待在这里,有些事我还需搞清楚。” “好,那……”闵痕突然噤声,悄声一句:“有人来了。”说罢,黑影一闪,瞬时消失了踪影。 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火光顿时照亮了这片林子。 “颜兮?” “凌澈?你怎么来了。”尹漠颜惊讶道。 最前面的是凌澈,他的身后是顾瑾晗,宁含烟和程紫衫。 凌澈快步走到她面前,怒声道:“你怎么总是乱跑?天这么黑,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尹漠颜愣了愣,而一旁的宁含烟则吁出一口气:“还好找到你了,凌公子简直急坏了,你也是的,出来都不打声招呼。” 尹漠颜看了看一脸怒容的凌澈,他清澈的眸中还有未曾退去的担忧,因为奔波,额际上布满了薄薄一层汗珠,心中划过愧疚,她轻声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凌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拂袖离开。 尹漠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动了动嘴,准备说什么,但想到有旁人在,就压下去了。 宁含烟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好了,找到就好,快回去吧,白天就见你对这儿恋恋不忘的,回去后你一定要跟你表哥好好道个歉。” “是啊,颜兮姐姐,你不知道方才凌公子那个样子,可着急了!” 这时,顾瑾晗适时出声:“既然已经找到了,大家就快回去吧。” 第16章 请辞离去 袅袅青烟从瑞兽香炉中徐徐升起,氤氲模糊了桌案后那绝世的面容。 陈迹言看向眼前之人。 月白长衫,宽袍广袖。 眉目沉静,眸黑似墨。 气质出尘,有如谪仙。 “当日那秦姑娘与黑衣人在林中叙了半刻钟时间,那黑衣人十分警惕,属下不敢接近。说来奇怪,他们刚开始还动过手,后来却不知怎么就压低声音商量些什么,属下猜测可能是因为出现了些什么误会,后来又弄清楚了。因怕被察觉,属下并没有听清所说内容。” “恩。”对面的人发出一声慵懒的声音,“派人盯着凌澈和秦颜兮。”他挥了挥广袖,“下去吧。” “是。” 顾瑾晗左手敲击着桌案,反复回想着细节,浓眸中幽沉一片,他的思绪随着冉冉青烟渐渐缥缈。 --------- 尹漠颜看着眼前的大门,踟蹰半响,敲了敲门。 这两日凌澈根本就不理他,宁元启似乎有心招揽他,常常将他叫去。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他冷冰冰的脸。 尹漠颜朝他浅浅一笑,他则面无表情回到屋中,尹漠颜跟着他进去。 宁元启安排的房间十分雅致,紫檀桌案上燃着香炉。 一旁的凌澈手执一本精装的医书看得十分认真,完全忽略了尹漠颜。 尹漠颜无奈,只好轻笑一声。 依尹漠颜的猜想,凌澈定会怒喝一声“笑什么”,然而如今他却没有,他像是完全没听到似的,依旧认认真真地看着那本医书。 她愣了愣,走上前去拿开他手中的书,对上凌澈那双清冷的眸子:“凌澈,是我不对,你真要一直这样么?” “……”凌澈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尹漠颜暗叹一声,看来这次确实让他担心了,“其实,你不用担心的,我有武功,可以保护好自己。” 闻此,凌澈脸上闪现冷色,似笑非笑道:“是啊,倒是我多管闲事了,你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多管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让你担心了,我很抱歉,我保证以后会提前知会你一声,行吗?” 她似乎毫不在意他一脸淡漠疏离的表情,反而扩大了唇角,加深了笑容。 此刻,她的双眸流光四溢,璨若暖阳,面如清水芙蓉,清幽妍姝。 凌澈心中的怒气莫名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事实上他也并没有管她的理由,毕竟她并非自己真的表妹,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我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尹漠颜真诚地看了他一眼:“谢谢你。” “……”凌澈淡淡一笑。 “对了凌澈,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看着凌澈蹙起眉深思,略微迟疑的样子,她的心中沉了一下。 “明日我们就走,待会儿我就去向宁执事请辞。” 尹漠颜眸中泛起点点光芒,她心中暗松一口气,转而试探问道:“宁执事最近找你有什么事吗?” “他问我想不想见识见识世面,让我多考虑几天。这两天,他……他将我介绍给了一些人认识。” “那你……”尹漠颜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那你是怎么想的?” 凌澈轻抿薄唇,摇了摇头,“我还没答应。今天去给他完施最后一次针就离开。” 尹漠颜诧异了一下:“你是说,你这几日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方便给他施针?难道他的病还没好?” 凌澈点点头,“只差最后一次而已。”凌澈本欲隔几日来涧西一趟为宁元启把脉施针,但宁元启怕他麻烦,干脆就趁此机会将他留了下来,这段时间宁元启好几次表示想要招揽他,还特意介绍了武林各派之人给他认识,似是有意栽培他。 原来如此!尹漠颜松了一口气。 --------- 凌澈最终还是坚决向宁元启请辞,宁元启虽然惋惜,但终究不能强人所难。 各大门派除了议事代表早在晚宴结束就赶回,而剩下的重要的议会人员则被宁元启奉为上客,这一商议就足足议了五日。 凌澈和尹漠颜第四日一早就动身离开。 宁含烟十分不舍尹漠颜,拉着尹漠颜说了好半晌话。 “颜兮,有时间就来看看我。” 宁含烟平日里十分孤独,这次宴会上虽然能见到一些故友,但他们离去后,她便没有什么说得上知心话的人。 尹漠颜安慰她道:“我会的,其实你也可以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 宁含烟叹了一口气:“可惜我没有习过武功,我何尝不羡慕白若灵她们呢?要是我能像你一样自由自在就好。” “颜兮!”凌澈提醒她一声,尹漠颜向宁含烟歉意一笑:“含烟,再会了。” 宁含烟点点头,也轻轻一笑。 “阿澈,如果你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可以随时可以来找我。”宁元启对凌澈的决定颇为惋惜,他看了秦颜兮一眼,颇有深意道:“我观秦姑娘,感觉她气度不凡,不似寻常家的女子。” 凌澈看了尹漠颜一眼,抿紧了唇:“她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只是家道中落,出了一些变故……”他不愿再多说,遂抱拳一礼:“多谢执事的好意,只是凌澈志不在此,还请执事见谅。” 宁元启无奈点头。 “告辞。” 尹漠颜转身时,顾瑾晗上前一步阻住她,道:“秦姑娘,后会有期。” 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漆黑的桃花眸中透着意味深长。 尹漠颜淡淡扫了他一眼,嘴角轻勾:“顾公子,再会!” 宁祥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他对宁元启对凌澈的态度十分不解,因此在无人之处时忍不住问道:“执事,那凌澈不过区区一无名小辈,山野村夫,竟然敢屡次拒接您的好意,您又何必如此迁就他?” 宁元启唇角扬起,眼中闪过一丝犀利的光:“你何时见过我打过无用的算盘?” 宁祥似懂非懂点头,若有所思。 待宁祥下去后,一直跟着宁元启的一人才问道,“主子,罗清也不明白。” 宁元启看着他平淡的面孔,道:“这凌澈乃是卧虎藏龙之人,我虽然不精于医理,但之前耳濡目染之下,也多少懂一些。他所施的那套针法另辟蹊径,竟然十分精妙,况且他一直独居在村中的落脚独屋里,无人教授他医术却能自学成才,可见他天资聪颖,而且我观他根骨奇佳,天生是习武的料,他的身上也有些武功,若是栽培栽培必能成为武林高手。” 罗清颔首,“如此说来,没能招揽到他,确实有些可惜了。” 宁元启笑了笑,虎目中划过一丝深邃的光亮,“那倒未必,若是别人越逼迫他,就像老夫此前一直想招揽他,劝着他,他反而越加反感,越是坚定了不涉入江湖的信念;但若是哪日,他自己心中生出了哪怕一丝欲望那就不同了,那么到时候那欲望就会如野火燎原,就算是有人逼他,也灭不了那火了!” 罗清疑惑道:“这‘欲望’只是指在武林中成名么?” 宁元启目色沉沉,缓缓开口:“当然不止,还有金钱,权势,地位,以及——美人。” 第17章 茜衣女子 在连续的几日的晴空烈日后,终于迎来一场小雨。 刚回来后的几天,天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尹漠颜有些担心外出的凌澈,天空中积攒的乌云越来越浓密,雨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尹漠颜急忙拿着伞冲出院门外。 雨下得越来越大,村中的小路有些湿滑泥泞,雨水溅起的泥污了绣鞋和裙摆。 方传来说话声,尹漠颜急忙走过去,看到迎面走来的人时蓦地顿住了脚步。 凌澈手执一柄淡紫色骨竹伞,伞上绣有大朵大朵的玉兰花,雨水打在伞面上,上面的花儿也似乎在跟着震颤。 与他共打一把伞的是一个身着茜色纱裙的年轻女子。 女子头梳少女髻,上面斜插一枝梅花玉簪。 明眸皓齿,容色温婉。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色如春晓,面若娇花。 女子此时正侧仰着头向凌澈说些什么,而凌澈青涩的脸上略带窘迫。 尹漠颜愣了愣,看着手中的油布伞讪讪一笑。 凌澈似乎感觉到什么,抬头看到前方的尹漠颜,诧异了一下,“颜兮?你怎么来了。” 紫衣女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对着尹漠颜一笑:“秦姑娘。” 尹漠颜回她一笑,这女子就是那日看病的黄姑娘,她在涧西山庄的宴会上见过,她与玉雪宫的一名女弟子交好,也就是当时与宁岸宇交谈的那名紫衣女子。 是利州颐山首富黄元福的千金,黄芷。 此次操办英雄大会所用的银两都是由黄元福所提供,难怪之前她会觉得耳熟,毕竟这已经不是黄元福第一次赞助举办这些大会了。 尹漠颜指了指天空,对凌澈道:“我原本还以为你会淋湿呢!” 凌澈略微诧异,但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今日正好遇见了黄小姐。” “秦姑娘,我的小厮已经回去拿伞了,不介意我去家里暂时避会儿雨吧?” 尹漠颜淡淡一笑:“怎会?黄小姐客气了。” 何况那是凌澈的家,她又何来介意一说? 三人并行,凌澈与黄芷共打一柄伞,但雨势过大,伞终究有些狭小,凌澈尽量将伞向黄芷那边打,黄芷的身上完好,但他的半个身子不一会儿就湿透了。 黄芷见到,略微歉意,抬起柔弱无骨的手将伞柄向凌澈那边推了推,她垂下头将身子略微靠近凌澈,脸颊上升起一抹红晕。 阵阵幽香窜入鼻息,伴随着若有若无接触间的温度,凌澈略微窘迫,扫了扫身旁的黄芷,见她神色坦荡,似乎并无不妥之处,他不动声色的微微移开。 尹漠颜扫了一眼垂头羞涩的黄芷和略带窘迫的凌澈,看到紧挨着的两人,垂下眸子,淡淡一笑,然而握住伞柄的手却透出青白之色,她的心中升起一种不知名的奇怪感觉,却被她强自按压下去。 不一会儿便到了凌澈家,黄芷理了理鬓发,四处打量一番。 尹漠颜看到,开口道:“屋舍简陋,黄小姐见谅。” 黄芷摇摇头,含笑道:“这里挺好的,环境很幽静,四周景物也不错。”见尹漠颜正在拧裙子下摆,诧异道:“秦姑娘的衣服既湿了,怎么还不去换衣服?” 尹漠颜扫了一眼屋檐,“昨日的衣裳晾起来了,还……没有干。” 黄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套墨绿的裙子正晾在屋檐下,前几日在涧西山庄里,尹漠颜一直都穿着那件,她点点头,若有所思,美眸流转道:“今日下雨,衣裳恐怕是很难干了,秦姑娘就没有别的衣裳了?” 一旁正在擦拭药箱的凌澈顿住了手中的动作。 尹漠颜有些尴尬:“恩。两套就够了。” 黄芷诧异地看着她,继续道:“那怎么行?若有些布料也行的,秦姑娘怎么不多做些?” 尹漠颜看着一脸真挚的女子,莫名觉得她说的话有些刺耳,淡淡道:“我并不会女红。” “啊?!”黄芷更为诧异,她的嘴唇嗫嚅了一下,还欲说什么却被凌澈打断:“颜兮,你暂时先换上我的衣裳吧,我去厨房生火,等会儿帮你烤一烤。” 下摆都打湿了,里面的长裤贴在小腿上很不舒服,鞋子彻底浸了水,一踩的时候还有轻微的咯吱声,她点了点头,回房关上门换上。 衣服穿着松松垮垮的,尹漠颜将袖口和裤管挽起来,见鞋子大了,走路不方便,索性干脆不穿了。 想了想,她该让闵痕给自己多弄几套衣服来了。 屋外隐隐传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尹漠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她也不想听。 她靠在竹椅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脊背传来,令人打了个冷颤,她将赤着的脚拢入衣服中盖住。 浓密纤长的羽睫掩住水晶般剔透的眸子,她的思绪渐渐缥缈。 第18章 是啊,你那么聪明! 凌澈推开她的房门,看到地上的鞋子,视线掠向一旁。 竹椅上蜷着的女子,皮肤白如脂玉,面容清丽如幽兰。 她纤长的羽睫浓密卷翘,时不时扑扇一下,好像无意栖落的孤独蝴蝶。 莫名地,有些落寞。 他的呼吸一窒,见对面的人抬起眸子看向自己,这才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仿佛声音大一点就会惊扰到这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她已经走了。” 听到一声心不在焉的“哦”字,看到她宁静安逸的表情,他忍不住道:“你不问我些什么吗?” 尹漠颜愣了愣,淡淡道:“问些什么?” 凌澈一噎,也不知自己怎么问出这个问题来了,须臾,清澈的眸子一动不动地凝着她,道:“问我为什么带她回来。” 尹漠颜嘴角轻勾,幽幽看向地面,淡淡道:“让我猜猜吧……我猜当时黄小姐带着伞,但伞只有一把,于是便派下人回去拿,又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你既能不淋雨回家,她也不会淋着雨。”顿了顿,她继续道:“再说,你是主人,你想要带什么人回来是你的自由。” 凌澈愣住,苦笑一声,眸子一下子变得漆黑黯然:“是啊,你那么聪明,当然猜得到!” 他走过去,拿起她方才换下的衣裳,离开。 尹漠颜转头看向他素衣翩然的身影,突然间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从前的凌澈举手投足间都是青涩的,常常会尴尬窘迫地恼羞成怒,然而自从涧西山庄一行后他就有些变了,他变得沉稳得多,也开始会收敛内心的情绪了。 却不知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从那天过后,每日凌澈都不再准时回来,然而灶中都有他备好的饭菜,只需尹漠颜热一热就行,但是尹漠颜连生火都不会,所以后来凌澈就做了些消暑的消暑菜,对于她来说,更是味同嚼蜡,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学做菜的想法。 凌澈回来后就进了房中,烛火常常燃至深夜,窗纸上映出他手持书卷的身影。她翻看过那些书,大都是医书,也有几本武功秘笈的。其中有些医书年岁已久,然而却是稀世罕有的珍本奇书,想不到竟然会在他这儿。 他回来得很晚,两人几乎碰不到面,他们之间的话语越来越少,也不知他在忙什么,明明医馆已经另外请了一个大夫,两人应该是分班值守才对,他也不应该这么忙才对。 尹漠颜浅浅尝了几口凉拌竹笋,口中甚是没有什么味道。 院门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尹漠颜微微疑惑,院门是掩着的,用力一推就能打开,凌澈每日会直接进来,不会是凌澈。 她放下碗起身走去,“谁啊?” “是我,秦姑娘。” 一打开院门,扑面而来一阵幽香之气,馥郁芳香。 女子浅笑,若四月樱花,明艳动人。 见屋中似乎无人,黄芷轻轻蹙眉,道:“秦姑娘,凌大夫不在家吗?” 尹漠颜摇摇头,示意她和身后婢女进来:“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才能回来,每天回来的时间都不同。” 黄芷一脸疑惑:“奇怪,前段日子连着几天早上都看到了他,怎么从几日前就没见到了?” 尹漠颜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她,心中的怪异又隐隐作祟起来:“不知黄小姐是在哪里碰到我表哥的?” 黄芷灿烂一笑:“你知道的,我祖上的房子就在这镇上。待在家里总是闷得很,因此我经常会外出逛一逛,所以总会碰到去医馆的凌大夫。”说到这里,她低下头,白皙的面庞浮现一抹红晕,不胜娇羞,“其实,说起来,很早以前的时候,我就来过这边,那时还是刚刚回祖屋住的时候,我因为好奇这边都有哪些景色,所以无意中到了这边来了,那个时候……还是我第一次见凌公子呢!” 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原来他们早就认识了。 回想起当日两人毫不避忌的共打一把伞,有什么不言而喻。 嘴角的弧度渐渐扩大,只是胸腔间隐隐升腾起什么不知名的东西,越涨越满,似要破蛹而出,最终却被她强自按下。 黄芷看到她不时微笑,甚至越发欢快,疑惑地皱了皱眉,问道:“秦姑娘,会一直住在这里吗?” 这个问题令尹漠颜眯了眯眼:“我没有别的亲人了,只能借住在表哥这儿。” “可是秦姑娘毕竟早已及笄,而且凌公子也及冠了,这……恕我直说好了,孤男寡女的只怕会对秦姑娘名誉有损啊。” “黄小姐,这件事只怕与你无关吧!”尹漠颜突然开口,冷厉的声音令黄芷吓了一跳,她的脸色白了白,杏眸睁得大大的,透着受惊的惶恐,她的婢女见此,愤然道:“秦姑娘,我家小姐也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你怎能如此辜负我家小姐的一番好意?” 尹漠颜冷冷一笑,眼角余光扫到刚刚进来白色衣角,转过身去不语。 “小希,不得无礼,还不向秦姑娘道歉。”黄芷转而上前欲拉着尹漠颜的手,却被她冷冷避开。 黄芷见此垂下头,神情略显委屈:“秦姑娘,不好意思啊。今日我特地带了几件衣裳,想送给你,就当我的赔礼可好?” “不劳烦方小姐了!”清冷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凌公子?”见凌澈神色冷然的站在那里,眸中彷如寒冬冰雪,黄芷微微一愣,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冷厉的样子。 在她的印象中,他对人礼貌,平日里虽然表情淡淡的,但对于熟人,还是会微笑见礼。方才他进来的时候,她其实早就看到了,却没想到自己态度温婉有礼反而让他如此生气,看来自己确是不该说那话,当下她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慌。 “这些衣服黄小姐还是拿回去吧,颜兮前来投奔我,我这个作为表哥的自会为自己的妹妹添置衣服,就不劳烦外人了……不知黄小姐还有什么事?”凌澈看着背对自己的尹漠颜,她的背影纤瘦却如孤松劲竹般凌傲挺拔。 黄芷十分窘迫,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那个叫小希的婢女见凌澈如此说话,很是气愤:“凌公子,你怎能如此无礼,我家小姐也是一番苦心……” “小希,住嘴。”黄芷见凌澈的视线一直凝聚在尹漠颜身上,抿了抿唇,向他一礼:“凌公子,秦姑娘,抱歉了,今日是黄芷僭越了,黄芷在此向二位赔礼了,还请两位不要介意。”说完向小希使了个眼色退了出去,只是她袖中的纤白手指紧紧攥着。 尹漠颜很是诧异,没想到凌澈会这么说,愣了片刻,她迈步径直向屋中走去。 凌澈看着她的背影,抬起的手缓缓放下,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还是被他压下。 第19章 你说的……我就信 天空中有几颗寥寥的星子,此处周围并无其他人家,但能看到远处几处孤零零的灯火。 夏日的乡镇夜晚十分静谧,蛙声虫鸣声间歇响起,偶尔也会传来几声狗吠声。 尹漠颜见凌澈的屋子里一片黑暗,向往常一样翻出窗外进入院外的竹林里。 那里,一个黑色的人影静静等候着,无声无息。 “查出没有,在这附近盯着我们的人是什么人?” “除了宁元启的人,另外一批身份不明。” 尹漠颜蹙紧眉头,又是一批神秘人! “盯紧他们,看是不是与当日搜查我的人是一伙的。” “漠颜,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不如快些离开吧?” 尹漠颜想了想,摇头:“不,可有‘毒医圣手’唐绮的消息?等有唐绮的下落,我……再离开。” 闵痕摇头,剑眉一皱,“唐绮自两年前青彦会出现后,便再无踪影。” 尹漠颜点点头,“那几处分舵怎么样了?还有哪些可用之人?” “总舵已被尹昶控制,利州梅舵主不说,冀州的萧舵主也没问题,尹昶派去的人都被他们杀了。” “那云州呢?” 闵痕雕凿般的面庞上露出一丝复杂:“云州的情况十分复杂,尹昶派去的人已经到了那里,而且已经控制了云州分舵,因此,我们不宜轻举妄动。” 尹漠颜点点头。 五州之中,云州最为富庶,素有“云州樱花甲天下”之说,云州气候温和湿润,又称烟雨云州。 临天堡,穹苍楼及玉雪宫都在云州;利州与云州毗邻,颐山地处利州,涧西山庄是利州最大的门派;溯溪阁和倾渊门位于衡州;衡罗派,太宵派等门派则处于冀州。 而江湖第一大邪教焱蘅教则位于密州。 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在手的有两个分舵,但……若是能用那枚扳指的话,那么暗门也是可以用到的。 暗门的存在,只有她和闵痕两人知道。 暗门素来忠于门主,自父亲离开后,门主十六亲卫就隐于暗门之中,若要想调动他们,看来必须要用到那枚扳指了。 只是……那样一来,事情就会很麻烦了。 “不管怎样,尹昶只怕多少有些察觉我们的动作,尽量隐蔽些,先探探云州的口风,这件事交给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去办,你不必亲自去。在没有绝对的把握前,希望不会有太大的损失。切记吩咐下去,一切以安全为上。” “是。还有,最近焱衡教在各地皆有些动作,各地当铺酒楼都有受到波及,几处白云居也是。” 尹漠颜蹙了蹙眉,急急问道:“严不严重?” 闵痕神色微微有些凝重,他点了点头,抿唇道:“损失确实很大,有的没有后台的商铺甚至被洗劫一空了。” 尹漠颜皱眉道:“那么,我们的经费到底够不够?” 闵痕叹息一声:“仅仅——勉强足够。” 尹漠颜咬了咬牙,“只要足够就好,等……等我夺回倾渊门之后,一切都会好的。你告诉卢笙让他注意些,在这关头,尽量低调,能少一事便是一事。”顿了顿,她转向闵痕,正视他鹰隼般犀利的双眼道:“闵痕,一切就交给你,交给你们众位了。英雄大会就是一决胜负的时候。” 说罢,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将右拳伸出到他面前。 闵痕能感觉尹漠颜凝重的心情,当看到她的拳头时,愣愣地看着,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每当那个小少年和自己共同闯关卡成功后,即使身上受了再重的伤,即使已经精疲力竭,那个少年总会吁出一口气,与自己相视一笑。 然后便是伸出拳头,与自己的碰三下。 第一下代表着他们幸运地活了下来;第二下代表着他们的武功更进一步;第三下代表着他们对未来的信心,有信心攻克下整个六十四道关卡。 只是后来,她渐渐能独自闯关,她变得越来越强大…… 她是主,他是仆。 但,即便如此,他的忠心从未改变过。 有多少年,不曾做过这个动作了,他的眼睛莫名有些干涩,看见尹漠颜鼓励的眼神,冷厉的面上闪现一抹淡淡的笑意,他伸出拳头,像多年前一样互碰三下。 尹漠颜含笑看着天上那几颗暗淡的星芒。 脑中思考不断,这一战必须得万无一失! 一阵风吹来,冷栗感使她惊觉站了好大半天了,夜间山中的雾气很大,衣裳已经被露水打湿,她捏紧手中的包裹,迈起步伐轻轻走回去。 “你去了哪里?”前方突然出现的声音令尹漠颜一惊,一个人影静静地隐没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尹漠颜走上前去,感觉他身上透出来的一股寒气,摸了摸他的衣袖,冰冷湿润,想必已经出来了很久了。 “你怎么出来了?” “你去哪儿了?”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神情,只听到他的声音有些缥缈幽沉。 “我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是吗?”那声音越□□缈恍惚,令尹漠颜有些奇怪。 想到闵痕武功高强,周围也有手下守着,他们谈话时不可能有别的人能靠近,所以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你不相信?” “……你说的我就信。”缥缈的声音随风传来。 手上残留着他离开时衣袂扫过的触感,轻轻的,就像羽毛飘过,没有一丝痕迹,独留仍在发愣的尹漠颜一人在原地。 第20章 雨天状况 窗外哗啦的雨声惊醒睡梦中的尹漠颜,昨夜睡得太晚,雨已经下了好大一会儿了,她却仍睡得沉沉的。 睁开朦胧的双眼,立即拿过包袱,起身梳洗一番。 看了看堂屋墙角的位置,幸好,凌澈带了伞。 这段日子雨淅淅沥沥得下,偶尔停个一晚。 昨夜星光暗淡,今日就下了更大的雨,正是印证了:“久雨星光现,来日雨更狂。” 尹漠颜匆匆吃完锅中温着的面条,看到桌案旁被自己打开的包裹,露出了里面的一角,她想了想,将它系好,放入柜中。 屋檐下雨水如注,晶莹透彻,形成一道水晶帘幕,雨水掉落在地上,珠碎琼玉四溅。 天空被厚厚的乌云遮蔽,灰暗沉闷。 尹漠颜抄起一块薄木板,将木板顶于脑上,飞快冲进雨中跑到了院门的屋檐下,拉开并未锁的院门,看了看外面。 天色过于暗淡,雨势太大,只看见灰蒙蒙一片。 她又跑回堂屋,虽然没有内力,但她的速度依旧很快,因此衣裳并未打湿太多,不一会儿就干了。 尹漠颜无事可做,干脆拿了一本书坐下打发时间。 一直到了未时,院门才被打开。 这一次可以说是他回来最早的一次。 凌澈低头紧紧护着手中的一块包袱,打着伞走向堂屋,因为护着包袱,他的背上已经全部被淋湿了,背后的头发已结成一缕一缕,雨水顺着衣摆流淌到地上,瞬时就濡湿了一片。 因为淋雨的缘故,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睑下一块暗淡的青黑,应是没睡好的缘故。 也不知包袱里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让他紧紧护着。 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尹漠颜心中竟然升腾起隐约心疼的感觉。但,更多的是想笑,因为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凌澈如此狼狈的模样,与平日素来注重整洁的他大相径庭。 凌澈看了看包袱,检查一番,发现并未打湿,松了一口气,抬头就看见堂屋中嘴角勾起,想笑又不敢笑的尹漠颜。 当看到她的身上时,他的瞳孔一阵急剧紧缩。 尹漠颜今早换上让闵痕买来的衣裳。 她穿着水蓝色的长裙,外罩一层月白薄纱,腰间微束,裙摆上绣有暗纹,走动时似流动的月华,无端一股高华之气。 尹漠颜本来准备想问一问他这一身怎么样的,却发现他紧紧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苍白的脸色衬得一双凤眸漆黑暗淡。 凌澈垂下头,紧紧攥着手上的包袱,手背上青筋凸显,包袱也被他抓得皱乱不已。 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尹漠颜不解,拧了拧眉催促道:“快去换衣服,不然会着凉。”见他没动,便扯了扯他的袖子。 “走开。”谁知,凌澈猛然挥开她的手,向避开洪水猛兽般疾步走向他的房间内。 尹漠颜收回空中的手,还没回过神来,没有注意到凌澈踉跄的步伐。 “又怎么了?凌澈?” “……” “凌澈?” “……” 尹漠颜徘徊一阵,终于轻轻扣了扣门,屋内没有一丝声音,她又重重敲了敲,“凌澈?” 屋中仍旧一片静谧,她奇怪地蹙了蹙眉,凌澈已经一个下午都没有没有出来了,感觉到不对劲,她使劲推开房门进去。 “凌澈!”尹漠颜急喝一声。 凌澈浑身湿透地躺在床上,床铺已经打湿了一大片,甚至渗透到垫褥下。 此时的他,面如白纸,毫无血色,嘴唇发白,额上都是冷汗,打着哆嗦,身体不断瑟缩。尹漠颜急忙抬手摸了摸,额头滚烫不已,顿时一惊。她拍拍他的脸,焦急叫唤道:“凌澈!凌澈!”然而他已经没了意识。 尹漠颜用劲将他托在背上,却发现他的手扔紧攥着那个包袱,她索性将之一起拖到她的房间去。 她将窗户关好,避免风的吹入。 她伸手到他的腰带上,犹豫片刻,看到他不断哆嗦的样子,最终还是咬了咬牙,顾不得一切,避开视线,为他脱去湿衣,擦干身子后,为他换上干净的里衣置于被子中,又拿出一床被子为他捂上。 尹漠颜冷静下来,顺手抄起伞,跑到竹林中,吹了声哨子,身着蓑衣的闵痕立即出现,尹漠颜急急说明情况,闵痕立即派了一人前去抓药。 第21章 “别走!” 尹漠颜曾听人说过,发热有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体畏寒,不停出着冷汗;第二个时期是一个持续期,会不断高热;过了持续期便到了第三个阶段,热度会下降。 小时候,她每次发热,都是自己熬过来的,只是没有凌澈那么严重,因为她会在刚刚感觉受寒时就喝一碗生姜水。 此时的凌澈已经面色潮红,额上滚烫,浑身热的如火炉,这恐怕就是第二个时期。 尹漠颜脱去他的上衣,隔一会儿就会用酒为他擦拭一番,又不断换额头上的湿布。 她将里面一层被子挪开,将外面那床干净的为他盖上。 凌澈渐渐地有些说胡话,咕哝着不知道再说什么,他的嘴唇已经干裂脱皮,尹漠颜将他扶起喂水,凌澈毫无意识,尹漠颜捏开他的下巴,将碗搁进口中,水渐渐流入,他无意识地吞咽下去。 “颜兮。”凌澈突然的一声,令尹漠颜一惊,仔细看他,却发现他只是在无意识的呓语。 此时,闵痕将煎好的药端过来,她接过,听闵痕道:“漠颜,让我来吧,你去歇会儿。” 她摇摇头道:“闵痕,麻烦你了,你下去吧,我能行的!” 闵痕看着一脸专注的尹漠颜,扫了一眼床上的凌澈,顿时皱了皱眉,“他还有一副药在炉子上煨着,你现在把这个喝了。” 尹漠颜无奈一笑,接过姜汤喝完,闵痕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后收拾碗离开。 夜间凌澈持续发着热,尹漠颜只能不停地为他换毛巾,擦拭汗湿的脊背。 终于到了寅时的时候,情况才好转了些,他脸上的红潮已退,只是脸色有些虚弱的苍白。 她将他扶起,托起碗,将药一点一点小心喂入,又为他仔细盖好被子,伸展双臂活动活动酸硬的四肢,这才吁了一口气。 眼角扫到旁边那个已经打开了一角的包袱,尹漠颜伸手打开。 里面竟然是女子四季的衣裳。 当时他紧紧护住包袱的样子,淋雨受寒苍白的面庞立时浮现在眼前。 这是为自己买的裙子?可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不把衣裳给自己? 还有他看到自己身上的裙子时的反应,那种震惊,复杂的眼神…… 摇摇头,始终想不明白。 看着他苍白的脸,想起自己当时还没心没肺嘲笑他狼狈的样子,难怪他会气怒地拂开自己。 心中既愧疚又自责,同时又为他的行为感动。 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慢慢抚平他因难受而紧皱的眉头,开口轻轻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夏日的雨,来得势大而急,去的也很快。 雨后初霁,清晨,湿绿凝重的树枝上鸟儿“叽叽喳喳”叫唤不停,惊扰了一室静谧。 凌澈睁开惺忪的眼,只觉得口渴难耐,喉咙疼痛,浑身发软,他动了动手臂,却发现被什么压着,偏头一看,略微诧异。 尹漠颜静静地偏头趴在他旁边,此时正睡着了。她身上穿的是他昨日买的其中一条紫色的裙子。 凌澈暗叹一声看来被她发现了。 她的面庞白皙,眼睑下有一片疲累的青黑,应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凌澈清澈地眸光划过一片深思,昨夜他还是有意识的,只是疼痛和困乏令他睁不开双眼,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一直在尽心照顾着自己。 嘴角渐渐勾起一抹优雅迷离的笑意,他定定地看着熟睡的人,她的睫毛浓密卷翘像一排羽扇,他缓缓抬起右手用指尖轻轻触摸一下,小心翼翼撑起身子低下头缓缓靠近她的脸庞,在红润的菱唇上轻轻触了触后离开,动作小心翼翼,轻柔的触感像是一片羽毛。 尹漠颜的睫羽微动,慢慢睁开眼,对上一双温柔的好似能滴出水的眸子,水晶顿时迸发出毫不掩饰的惊喜:“你醒了?怎么不叫我?” 她活动活动僵硬的四肢,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很正常,只是他的脸色仍旧苍白。她做这番动作的时候,他就一直静静地噙着笑意看着她的动作,丝毫没有转开视线。 尹漠颜被他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抽回手,“我去给你煮点粥来。” 手腕突然被他攥住,尹漠颜只能转身看向他。 “别走。”他的声音低沉沙哑,透着一丝慵懒的魅惑。 尹漠颜心中一跳。 “可是你都这么久没吃东西了。”她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移向旁边某处。 凌澈加大力度,将她一扯,尹漠颜就不得不看向他,他昔日清澈的眸子此刻变得格外幽深,却又异乎寻常的温柔,就如黑曜石一般迷人,好像只要一对上就仿佛会不知不觉沉溺其中。 看着他一脸专注的表情,尹漠颜呼吸一窒,胸腔中好像有不知名的东西欲涨愈满,快要迸裂而出,她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淡淡道:“怎么了?” 凌澈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将准备说的话生生压在喉咙里,垂下双眸,遮去其中的复杂黯然,轻笑道:“你会煮粥?” 尹漠颜愣了愣,随即笑了,“前几日试着做了几回。” 凌澈拉过她纤长的手指,指腹上赫然几个水泡,他轻轻地摩挲着,神色是从未有过的疼惜。 尹漠颜垂头立于一侧。 宁静的氛围淡淡笼罩了一室。 时光镌刻下这一幕,绘成一幅水墨画卷,倘若能永远停留在这里,那该有多好。 --------- 竹林清幽,翠筱娟娟,芬芳缭绕,宁静韵雅。 然而在如此美好的环境里,竹林里的气氛出现了长久的僵持。 尹漠颜苍白的脸已经恢复正常,淡淡道:“是么。” 闵痕见此,倏然单膝跪地,抱拳道:“还请少主早日定夺。” “……”尹漠颜轻抿菱唇,闵痕这是在逼她做决定。 长久的静默后,她终于开口,闭了眼艰难道:“好吧。” 尹漠颜绕了一段路,从正门进入院中,她神色清淡,表情淡漠,然而此刻她的心中却不像表面的那样平静。 好像有无数丝絮纠结缠绕,纷乱一片。 这时,堂屋中正好走出一人。 尹漠颜眯了眯眼,宁祥?他来干什么? “秦姑娘。”宁祥躬身微笑。 看到宁祥的模样,尹漠颜无端想到了一个词——笑面虎。 尹漠颜淡淡一笑,“不知宁管家今日来所谓何事?” “呵呵,执事见今日凌公子没有来出诊,便打发我来看看,却没想到原来凌大夫也有生病的时候。” 出诊?尹漠颜疑惑道,“难道宁执事的病还没好。” 宁祥诧异道:“秦姑娘还不知道?”见她确实不知,继续道:“不是为宁执事看病,而是宁执事让凌公子去庄上为庄上受伤的弟子看病。” “贵庄有弟子受伤?难道又有人挑衅?” 宁祥摇了摇头,“不过庄内比试时受了些小伤罢了。” “怪不得……他这段时日回来得都很晚。” 宁祥闪过一丝疑惑,须臾叹了口气,“看来秦姑娘还真的什么都不知啊!” 尹漠颜愈发疑惑,皱眉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宁管家还是不要卖关子了。” 宁祥捋了捋胡子,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扫了眼尹漠颜身上的裙子:“凌公子这段日子除了在医馆外,还去了附近几个镇出诊,目的么自然是多赚些银子。执事对凌公子十分看重,这个秦姑娘想必也是知道的。若是凌公子接受执事的一番好意,自然锦衣玉食,不愁绫罗绸缎。” 顿了顿,他又看了尹漠颜身上的紫色裙子,微笑道:“昨日老奴去‘幻衣坊’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凌公子,只是他去的时候才发现之前看好的几匹上好的绸缎已经被买走了,因此另买了几套成衣。” “……” “其中有一套就是秦姑娘今日穿的。” “……”尹漠颜张了张嘴巴。 “唉,凌公子对姑娘可真上心,雨下得那么大,他却仅仅护着个包袱,怪不得生病了。” “……”尹漠颜睁大了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怔愣着完全失去了反应。 若说昨日是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那么今日是恍然大悟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最近几日回来的那么晚,怪不得他看到自己穿着水蓝的衣裳如此震惊,那正是闵痕挑买的。 尹漠颜心中一阵钝痛,她只是常常忽略一些细节,也不愿多想。 一切的一切,包括那日在涧西山庄他那么担忧着急地找自己,还有前日他在更深露重的夜中静静等待自己,以及昨日淋湿的模样,今早那温柔似水的眼神…… 这一切的一切成为一根根分明的线,最终被连成一串。 原来他对自己的感情都有迹可循。 “秦姑娘?秦姑娘!”尹漠颜恍惚地抬起头,听他笑到,“秦姑娘好像很震惊呢,凌公子确实一个好人呢。我还需回去禀告执事呢,告辞了。” 清风乍然吹起,扬起她白色的发带,纷飞如蝶舞,三千青丝轻扬,迷散了那双水晶般的眸子,同时也掩去了里面的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