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的上游有一个人》 第一章 时隔9年,季湘湘又一次踏上了z镇的土地。 她不知道这里发生过多少变化,不知道附近的邻居换过多少人,不知道自己住过的房子门上脱了多少漆。 年前研究所的那场意外,她的眼睛成了被波及的牺牲品。即便当场做了紧急处理,也及时去了医院就医,然而大半年过去了,湘湘眼中的世界,也只是从最开始那漫无边际的黑,变成了朦朦胧胧的灰,偶尔运气好也混进一些模糊的其他色调。人们想象中光怪陆离的世界,她现在一睁眼就能看见。 研究所的工作有很大的危险性,湘湘原本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以27岁的年纪,被判了二级伤残内退了之后,她才领悟到,所谓的危险,原来不是那些看起来危险却还在可控范围内的研究素材。 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眼睛的酸涩与疲倦,药物的刺激清凉,以及纱布那几乎可以无视的重量,都在第一时间传到了脑子里。 人体有五感,一旦失去其中之一,其他人会有什么样的情绪反复季湘湘并不清楚。在她醒来时,曾有过一瞬的迷茫,不过马上在意识回笼时随着那失去的一部分一起,消失在了纱布后面,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平静地醒来,平静地坐起身,平静地听着近八十岁的外婆哑着嗓子哭得声嘶力竭,然后平静地安抚。可能也是太平静了,外婆一度以为她是承受不了打击,怕她想不开,还特意联系了心理医生,盯着她做了各项检查。没查出什么问题,老太太还是固执地守了她很多天。 “外婆,我们回家吧。”出院那天,湘湘站在医院门口,平静地说道。 “回家回家,马上就到家了。”老太太顺着她说道。 “不是,我们回z镇吧外婆。” “z镇?”老太太年纪大了,这两年也开始有点耳背,以为听错了,惊疑不定地问道。 “嗯,过完年就回去吧。” 马路上车来车往,带出一片又一片的嘈杂声,路边店铺内年底清仓亏本削价的喇叭声混在其中,不远处还有心急回家过年的店主,干脆扯开了嗓门配合喇叭大声吆喝着。 还真是……吵。不过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吧,而新的一年,她就28岁了,是该回去了。 三月初的天气暖一阵冷一阵,季湘湘站在阔别了九年多的家门前,听着边上搬家公司进进出出,莫明地很想看一眼这个地方。 6岁那年被送过来再到18岁那年离开,十二年都没有认真看过的地方,现在突然想看了。 然而不管她是将眼睛再睁大些,还是微微眯起,最后也只是有几缕光线透进来,连门的轮廓都看不清。 湘湘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等着那颗不断叫嚣的心脏平静下去。不知道为什么,眼睛看不见以后,身边的世界反而真实了很多,连带着心底真实的情绪也渐渐不受控制,总在不间断地冒头。 “湘湘,怎么还站在门口,赶紧进去!”老太太忙碌之余注意到了杵在门口发呆的外孙女,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湘湘什么都好,从小听话懂事,就是性子太闷了不爱说话,老太太大多数时候都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年前的意外,湘湘接受得平静,她却一直提着心。 “外婆,我想在外面坐坐。”怕老太太不同意,湘湘微微笑着讨好。 “你这孩子,这儿人来来去去的万一撞到可怎么好。”老太太有些无奈,却也没有强求她,碎碎念叨着转身回屋拿了张凳子,提醒她小心些不要乱走,又继续忙去了。 z镇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她们的家在镇子东侧,一排屋子的最后一间。屋子前后都有一条小小的河道,两条小河在屋子侧边蜿蜒交汇。 因为离风景区近,平时也会有三三俩俩的游客闲逛到附近拍照留念。 湘湘坐在廊棚下的柱子边上,听着附近游客的谈话声,在脑内勾画着眼前看不见的风景。 贯穿东西的长廊,刻录着沧桑记忆的青石板路,河面上往来的乌篷船,河里成群结队肆意嬉戏玩耍的鱼儿,屋子侧边迎风摇曳的四季桂……从前未曾留意过的风景,原来早已经刻印在了脑子里,从来没有消失过。就如同你以为早就忘了的人和事,当想起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不是忘记了,只是因为没去想起。 真的好想再看一眼啊……强烈的渴望再次涌上心头,湘湘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没想到一下起得急,导盲杖没有落到实处,身体跟着滑了一下失去平衡,踉跄着就要向前扑去。 湘湘心里暗呼一声糟糕!她记得这河道边上是没有设护栏的,即便这水深淹不死人,她也一点都不想在这种倒春寒的时候掉进去。 求生的本能,让湘湘在慌乱中无意识地往边上抓去。好在老天还没有打算让她再可怜一点,适时地让她抓牢了点什么。 总算是站稳了,湘湘轻轻松了口气。这要掉进去了,外婆一定会以为她是真的想不开吧。那段时间在医院一天24小时全天候的“监视”,她不想再来一遍。 “能把手松开了吗?”幸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礼貌地问道。18岁到28岁,跟照片上的样子比起来没多大变化,除了脸比照片瘦一点,脸色不太好,眼睛…… “啊?”湘湘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刚刚抓牢的似乎是个人的手臂。隔着薄薄一层的衣服料子,还能感受到那只手臂传来的微暖体温。 还不松手吗?幸霖有点急了,廊道不宽,他们两个站在这里占了一半的路,边上三三两两的人经过时不断用奇怪的眼光扫视着他们,幸霖尴尬,假意咳嗽了两声,提醒身边的人。 “啊!那个不好意思对不起谢谢你!”回到这个地方神经不自觉就放松了,湘湘急忙松开手,收回身侧抓牢自己的衣角……不动声色地擦拭手心。 “你如果真那么想抓着,我也不是那么介意,不过我觉得我们还是换个地方比较好,季湘湘。”幸霖揉着手臂说道,这女人力气还真大! 认识的人?听语气似乎跟她还挺熟,季湘湘诧异,她在z镇没什么朋友,存在感也一直很低,加上这么久没回来,哪里来的熟人。 “算了,你跟我来。”这种边说话边走神的毛病还有治吗?沟通对不上线,还是直接行动吧,幸霖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抓着湘湘的臂弯,将人往回带了带,拉着便往一边走去。 湘湘手臂的肌肉在被触碰的瞬间,条件反射般僵硬,抗拒的情绪随即涌现。 “等等!”湘湘一阵慌乱,这人怎么回事,什么都不说清楚就直接拉人走,拐卖吗。 “你那一脸被拐卖的表情麻烦收一收!”不看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快十年了吧。有些事情听得多了,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不断浮现在脑子里,好像真的亲身经历过一样。不过幸霖现在没有空去回忆那些,掌心里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大,幸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那一瞬的心绪不定,似乎是抓疼了季湘湘。 稍稍松了点手劲,幸霖提高声音往屋子里喊道:“外婆!我先带湘湘过去了!” 谁要跟你过去,季湘湘一阵黑线。还以为外婆至少会出来跟人寒暄两句,她也好脱身,没想到外婆只是在门里面遥遥应了一声,又继续忙去了。 “我刚刚一直在这儿,外婆早就看到我了,不然就你那前科,她能放心你一个人坐这儿?安心走吧!” “幸霖?”不确定地询问,对方轻轻应了一声。 真是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湘湘有些不敢相信,但是她认识的人里会不要脸地管她家老太太叫外婆的也就只有幸霖。可如果是幸霖的话,她不会……难道九年多没见,已经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了吗。 湘湘半垂下眼睑,遮住无神的眼眸,没有再说话。 在z镇生活的十二年,除了外婆,湘湘最熟悉的或许也就只有幸霖了。6岁那年被送到这里,幸霖是她认识的第一个人,因为住得近,就在隔壁。 那个时候的记忆现在已经很模糊了,好像都是些琐碎的事情。再到后来开始上学,幸霖比她大两岁,不过因为月份小也就比她高了一届。 z镇不大,镇上只有一所小学,一所初中,一所高中。教学水平马马虎虎,学生素质也七七八八,有能力的家长一般会选择把孩子送去县里或者市里就读。不过幸霖和湘湘的情况相似,家长这个词对于他们来说,差不多就跟天边的云一样。所以有很多年的时间,他们都在同一所学校里听着相同的课学着一样的知识。 相差一届的同校生,加上就住在隔壁,基本每天出门都能碰到。或许在传统意义上,他们的关系也可以解释为青梅竹马,每天见面却又不太亲近的青梅竹马。 这个时候碰到幸霖,湘湘的情绪很复杂。她知道她应该是高兴的,但是这份愉悦里,仿佛又掺杂着许多的不真实。不过与好心情相比,些许的疑问,也就暂时先放到一边吧。 想到这,湘湘没有再开口,幸霖也没说话。彼此无言,湘湘稍稍放松了僵硬的手臂,配合他的脚步继续往隔壁走去。时间就仿佛回到了9年前,她没有突然搬走,他也没有去德国,她们还是那对不算亲近……却也一直不会疏远的青梅竹马。 幸霖没有问起她的眼睛,湘湘也没有提,但是湘湘能感觉到幸霖握着她手臂往前走的时候刻意放缓了脚步。 “抬脚,有门槛。” “哦,”想了想,又补了句,“谢谢。” 第二章 多年没有住人的房间,泛着一股淡淡的霉味。阻隔房间与阳台的门现在大开着,河面上清新的空气被风席卷,前呼后拥地涌进来,与房内陈年积淀的顽抗势力正面冲突,窗边的桌面上似乎有什么被波及,摇曳着飘到了地上。 季湘湘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静静出着神。 刚才吃饭的时候,她才知道当时决定搬回来时,外婆事先打电话拜托了幸奶奶,请人帮忙收拾了家里房子。 幸家爷爷奶奶还是和以前一样疼她,知道她眼睛不方便,做的菜都是方便吃的。为了避免她觉得尴尬,眼睛的事情他们也没有刻意追问,老人家只是说了一句“人没事就好”,就算带过了。饭桌上,湘湘端着碗默默扒饭,听着三个老人笑着叙旧,内心突然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定。那一刻的感觉很真实,真实的让她都舍不得吃完那碗饭。 “你这些书现在暂时用不上,我给你收起来放柜子里了。” “墙壁、楼梯都牵了绳子,要去哪里你就顺着绳子走。” “卫生间、楼梯口这些地方的绳子上都有记号,卫生间是一个结,楼梯口两个结,楼下厨房三个结,不过厨房对你来说没什么用,没事少去。” “还有你的那些衣服,我给你理好放在衣柜里了,大衣和裙子在中间,裤子在最左边的格子里,内衣这些在右边的抽屉里。” “幸霖……” 湘湘有些坐不住,这人刚才吃饭的时候一句话没说,吃完还很有礼貌地让老人家多坐会休息休息,他先过来帮忙收拾东西,无端给了人一种可靠稳重的感觉。现在回想,果然是错觉吧。 他们是一起过来的,幸霖说那就先从她的东西开始好了,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的情况。湘湘坐在自己房间里已经听幸霖絮絮叨叨说了大半小时,并且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开始的时候湘湘在出神也没太在意他,直到说到她的那些衣服,湘湘的脸直接黑了一半,“那些你就不要收拾了。” “难道你忍心让一个快八十岁的老人家动手?” “我是说那些衣服……”有种无力的感觉。 “哦,顺便而已。”看着季湘湘一脸憋着火的神情,幸霖的心情变得很好。其实他也不太会收拾东西,都是跟人学的,大件的衣服外套挂起来就好了,而那些敏感的……额,小衣服!他就瞄了一眼,随手一股脑扔到抽屉里去了。还是能不碰就不碰吧! 顺便,还真是顺便…… “对了,你右边床头有根线,我在底下绑了个拉环,很好找。线另一头在我房间里,我在那边绑了个铃铛,晚上如果有什么事你就拉一下,我会第一时间过来解救你,阳台门的钥匙我都配好了,放心啊。” 听到这里,湘湘已经是满头满脸的黑线,这跟半夜叫特殊服务有区别吗…… “有啊,我不收钱的。”幸霖埋头收拾东西,语气轻快地回答道。 所以她刚刚是把话说出来了吗!湘湘一口气噎在了嗓子里,这人还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尊重女性! 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面对脸皮厚得能锉穿地球还无知无觉死不悔改的人,你会怎么办。季湘湘选择低下头小声提醒道,“那个,我是女的。” “我知道啊。”幸霖一下没听懂,奇怪地看着她,难道她还会是男的吗? “男女有别。” 这次听懂了,不过“难道你忍心半夜叫醒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家吗?” 湘湘:“……” 你没有别的话了吗……无力的感觉越发明显,湘湘明智地认为现在还是暂时不要说话比较好。默默调整了一下呼吸,情绪稍稳,湘湘偏头转向风吹来的方向,还是继续发呆吧。不过感觉风好像比之前小了些啊…… 这边湘湘径自出神,没注意到边上说个不停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止了话头,安静了下来。 幸霖扶着书架,将手上的书随意摆放进去后,一转头就看见了自家阳台上的人,瞬间瞳孔一缩,震惊到说不出话。 两家阳台相连,中间仅仅隔了道一米左右的薄墙,有个人就那么随意地靠坐在墙上,一双明亮深沉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这边椅子上坐着的人。而坐着的人,如果她看得见,那么她会看见,在风的上游有一个人,他的眼里饱含感激,盛满了从未有人见过的温柔。 季湘湘,生命脆弱也顽强,我很感恩,感谢能再见到你。 …… 洗完澡躺到床上,湘湘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就回来了。外婆白天累了一天早就去睡了,湘湘一时睡不着,躺着静静缓神。 z镇的上半夜非常热闹,在这里都能听见远处酒吧传来的喧闹声。淡淡的音乐声混杂其中,黑人歌手性感的嗓音融进了z镇的空气里,淡淡弥漫在乡镇水间,无端中透出一股安谧。 这一刻,湘湘心里感觉无比的安定。今天白天乱糟糟的,现在总算有时间静下心想想事情。家里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一个年轻的瞎子,她们需要家政。不过以她现在的情况,只能找人帮忙联系了。 湘湘有些头疼,家里的事情她并不喜欢别人插手,欠了钱好还,人情债麻烦。 在w市的家政,或者说看护,在湘湘出院那天已经等在了家门口,是那个人安排的……考虑到身体状况,就算心里不情愿,湘湘也没有拒绝。反正那个人一直认为欠了她,当两清了吧。现在回了z镇该怎么办呢。找人帮忙,欠人情,还。好麻烦…… 湘湘皱着眉翻了个身,静静想了想,随即有些认命地将脸埋进了枕头里。好像能开口的也就那一个人了。但是对于他,湘湘心里还有疑问。 别人家的钥匙都能随便配的人,真的靠得住吗…… 等等!钥匙!想起了一件很遥远的事情,湘湘吓得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那年她们搬走的时候,外婆把大门的备用钥匙放了一把在幸家奶奶那儿。那么,在她们走了以后,幸霖有没有进来过? 她放在抽屉里的东西……越想越心惊,湘湘急忙起身摸索着往窗边走去。 当颤抖着手搭上窗前的书桌,摸索着打开最中间的抽屉,湘湘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些,才慢慢探手进去。她记得那一年是放在这里的。 不大的一个抽屉,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几只笔,一块橡皮,是那年准备用来考试的东西,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呼吸乱了,黯淡无神的瞳孔骤然收缩,湘湘不死心,仔仔细细前前后后翻了三遍。 没有,还是没有……那张纸去哪儿了?湘湘绝望地收回手,无力地滑坐到地上,惶惶无措。 每个人的生命力,或多或少都会有舍不下的东西,说不出口的秘密,以及……不想被人发现的感情。她把自己最纯粹的妄想写了下来,只是希望它不要变质,永远都不要变质。那张纸一直在抽屉里,到后来她和外婆因为那个女人急匆匆离开了z镇,也一直在这里。 “2006年5月23日,18岁,发现一个20岁和30岁的约定,我很期待。” 纸上只有一句话,别人或许不懂,幸霖一定明白,但湘湘唯一不想让他知道。戴着面具活了那么多年,偶然露出的最真实的样子,即便只有一个剪影,她也不想让他看见。再小的破绽,一旦被掌握,也会一击致命。 季湘湘,马跑累了还给喝口水,你每次用完我,好歹说句谢谢啊。 季湘湘,你上辈子肯定是积德了,不然你这种虚伪又自私的人怎么碰得到我这种朋友。 季湘湘,等我明天高考结束,操场老地方见吧,来不来随你。来的话给你一份惊喜,不来的话……那就原来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不过你记得只有这一次,机会只有这一次。 那一年早就过了,机会也再没有了……那张纸如果已经被看过了,那么从过去到现在,她所有的姿态,全都会变成最最可笑的笑话。 心脏一阵收缩,垂落的双手无力滑过身侧,湘湘彻底慌了。6岁那年被送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没有慌,初三那年被人推下河她没有慌,那个给了她生命的女人在医院闭上眼睛的时候她也没有慌,甚至于在研究所毒液浸入眼球时她都没有慌,可现在她慌了。 脑中一片空吧,季湘湘就那样静静坐在地上,很久很久。 初春的夜仍旧凛冽,偶尔巡逻经过的风,将寒气从门下的缝隙送了进来。身体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湘湘回过神,渐渐冷静了下来。 还没确定的事,没必要自乱阵脚,手足无措的从来都不会是她季湘湘,那不过是一张纸,只是一张纸而已…… 整理了之前崩盘情绪,湘湘感觉很疲惫。双手撑地准备起来躺回床上去,然而左右手手心下不同的触感,让她迟疑了。将左手心下那片薄薄的东西捡起细细摸索。纸心凹凸不平的字印,纸张边缘卷起的四道褶子,呵…原来没有丢啊。 季湘湘突然轻轻笑了,想起刚刚那一阵的慌乱,那时的样子她肯定很蠢,蠢透了。 扶着身侧的椅子小心站起,将那片仿佛承载了所有情绪的纸片重新塞回了抽屉。阖上抽屉,湘湘慢慢踱回了床上。虚惊一场后,她是真的有点累了。 然而失而复得的欣喜让湘湘忘了去想,原本好好在抽屉里的东西为什么会掉在了地上。 第三章 z镇的清晨很安静,躺在床上能听见来往的小船划破水面,传来悠闲的摇橹声。 季湘湘醒了有一会儿了,懒懒的不想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的天似乎比昨天亮了一点,有一种从深灰变浅灰的感觉,真好。 外婆很早就起来了,刚才就听见她在楼下跟人说话,不时传来笑声。看来回来这里老太太心里其实也是高兴的,真好。 舒服地伸了伸腰,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 “原来醒了啊,醒了就起来!” 房间里突然冒出的声音,将湘湘吓了一跳。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不知道成年女性的房间是不能随便进的吗……”湘湘无奈地说道。昨天见识过这人的脸皮功力,也不期望他真的能明白。 刚说完,果然听见房间里的人轻轻嗤笑了一声,说道:“你以为我愿意进来?” 稍作停顿,又嘀咕了句:“要不是看在我……” “什么?”他后面那句话太轻,根本听不清楚。 “我说要不是看在外婆年纪大了爬楼梯不方便,你当我愿意来叫你?让一个八十岁的老人等你吃早饭,面子真大!” 幸霖话音刚落,老太太的声音随即也从楼梯口传来:“湘湘!起来了吗?” “起来了外婆,收拾好马上下去!”湘湘连忙答道。 老太太应了声,没再多说什么,又忙去了。 湘湘松了口气,看来真的只是来喊她起床的。“我要换衣服了。” “哦。”漫不经心的回答。 “你不出去吗?” “我已经出去了。”阴阳怪气的语调。 “我只是瞎,我没聋。” “呵!你还知道你瞎!”气急败坏的口吻。 说完,便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下去了。湘湘有些蒙,这人今天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吃错药了? …… “湘湘那孩子动作慢,你多等等。” “没事的外婆,正好陪您聊聊天。” “跟我个老太婆有什么好聊的,你这孩子。” 彬彬有礼,体贴周到,这是幸霖……吧?跟刚才简直两个样子,湘湘小心迈下最后一个台阶,在考虑要不要走过去。 这么大个人杵在那儿,老太太正好对着这边,一抬眼就看见了,急忙催促道:“湘湘,站那发什么呆,赶紧过来吃饭,一会要凉了。” 记忆中餐桌就在楼梯拐角的地方,湘湘顺着绳子走了两步,便摸到了椅子。老太太刚刚聊得高兴一下没想起眼睛的事情,等湘湘走到椅子边上才反应过来,唉了声打算起身帮忙,幸霖比她快了一步。 “外婆你坐,我来就好。”一边说着,一边顺势搭了把手。 湘湘坐下后便管自己默默喝粥,喝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幸霖还坐在这里。她都已经起来了,那他还在这里做什么,联想到他早上说话的口气,湘湘莫明地有些不安。 昨天的东西还有些没整理完,老太太吃完聊了几句便走开了。剩下两个人,一个低着头吃东西,一个静静地坐着,气氛倒是难得的平和。 湘湘喝完粥,手边适时递了张纸巾,她接过擦了擦嘴角,说道:“我吃饱了,有事可以说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 “如果你没事,那我有事要说。”湘湘没接话茬,她还有正事要说,没空跟他转圈,“外婆年纪大了,我现在……也不方便,你帮我联系个家政。” “你们以前,是不是也是这样?”心里有股邪火,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渐有燎原之势,让他没办法看着季湘湘说话,幸霖干脆转头看着门外。明明知道她每次只会为了省麻烦利用他,为什么不拒绝还要反过来事事先帮她考虑了…… 你明天帮我去联系个家政。 找家政干嘛?奶奶家不是有个阿姨嘛。 季湘湘需要。 “我们以前?”湘湘不明所以。 “算了没什么。家政我已经在联系了,我今天找你也是这个事情。”幸霖端起杯子猛地灌了口水,杯子里的水早就凉了,冰冷的液体滑入食道,将他的火气稍稍平息了一些。 “是吗?那倒是刚好。”湘湘笑着说道。看不见之后,只能察言却不能观色,她有些摸不清幸霖这变化多端的情绪,干脆装作没注意到。 是啊多凑巧,你想说的事他都提前帮你想到了。要不是因为……他现在真的很想冲季湘湘吼上几句。没办法再心平气和地坐下去,幸霖起身告辞:“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额……那个,谢谢。”湘湘有些别扭地说道,她想要确认一件事。 “你不用谢我。”你该谢的不是我。 去后面的房间跟老太太说了声,幸霖便径直走了。周围没有人在,湘湘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陷入沉思。从昨天见到幸霖到今天,她心里一直有个疑问,现在好像能解开了。 …… 17岁之前,幸霖有过一个奇怪的目标——让季湘湘心甘情愿地说声谢谢,为此他做过不少努力。 季湘湘刚来z镇的时候偶尔会被附近同龄的孩子欺负,不过很快,那些人都离她远远的。 季湘湘上课不喜欢做笔记,但是她一直不缺笔记,除了那笔记上字丑了点。 季湘湘经常忘记带课本,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嫌重故意忘记。幸霖的书包一直都比别人重,除了初一和高一的时候。 久而久之,季湘湘渐渐习惯了被他帮忙,幸霖也越来越等不到那句谢谢。聪明人都知道不好的习惯要及时改掉,没有结果的事情也要趁早放弃。幸霖其实很聪明,但人争一口气,这是他一直没有放弃的原因,他自认为的原因,直到17岁那年…… 已经是初三下半学期了,紧张的课程安排让他们很少有放松的机会。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幸霖没有急着回去,一个人去操场慢慢跑了几圈出了一身汗,一下子神清气爽。在草坪上坐了会,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幸霖重新穿好外套,拎起地上的书包拍了拍草屑,搭到肩上便准备回去了。 经过初二年级的走廊,往左拐个弯就能到校门口了。然而鬼使神差地,在拐角处他突然放任自己的脚步,笔直往前走去。这个时间学校差不多已经空了,她应该早就回去了吧。 走廊尽头的那间教室,夕阳折射在玻璃上洒下一片光的倒影,有些刺眼。幸霖走近了发现教室门还没有上锁,里面应该还有人。只是假装不经意往里面看了一眼,瞬间愣在当场。空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季湘湘一个人在座位上,皱着眉头脸色煞白,捂着肚子微微蜷缩着趴在那里。 那估计是幸霖最不想回忆的一天了,那种心悸的感觉,他再也不想经历一次,即便后来知道了那只是女生第一次来例假而已,他也不想。 那天傍晚,幸霖就在那种惊魂未定的状态里,红着脸跑去小卖部买女生用品,红着脸帮湘湘擦了凳子,最后再红着脸背她回家。 “哥的光辉形象都被你毁了!” “班上那么多女生,不会叫人帮忙吗!” “哥要是没经过你们那,你今天就准备睡教室吧!” “还好现在学校没人了,这要是被看见了,哥以后还怎么找女朋友!” “回头记得把哥外套洗干净点,不准用洗衣机,手洗!” “飞机场还这么重!” 那一天,季湘湘一路疼得说不出话,幸霖背着她说了一路。那一次她没有说谢谢,幸霖也忘了他的例行提醒。因为在教室门口看见那一幕之后,他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那些回避了很多年刻意不去想的事情。 后来又过了很多很多年,当季湘湘回忆起这件事,好奇地问了他那天为什么话那么多时,他开玩笑地回答说,怕她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季湘湘嗤笑了一声,明显不信他的说辞,却也没有再深究下去。 说到你嫌我烦了,那样就不会只想着疼了。 …… “嗡嗡嗡”手机的震动声将湘湘从沉思中惊醒。这个时候,会是谁呢…… 湘湘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习惯性地准备划开屏幕,手上却传来了凹凸不平的触感。是了,她怎么又忘了,她现在的状况,还怎么用触屏机呢…… 湘湘轻轻叹了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喂?你好,请问是?” “湘湘,是我。” “师姐。”清亮明快的声音,是她在研究院的师姐郝妍。接到她的电话,湘湘的心情有些复杂。 “听说你搬回老家去了,怎么这么突然。我今天才听师父说起,都没去送你。你……” 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里源源不断地传来,话语中是一如既往的关心。可惜现在的季湘湘已经不想多听了:“师姐,还有什么事吗?” 嘘寒问暖的中途被突然打断,让电话这头的郝妍有些尴尬,一下子陷入了沉默。这种疏离的语气……这个小师妹是怎么了。 发现对方没有开口回答的迹象,湘湘又问了一遍。 语气里明显的不想多谈,再傻的人都听出来了。郝妍握着手机的手一僵,研究院号称说话从来不会冷场的人突然有了接不上话的时候。 对方似乎也没有准备等她答话的意思,自顾说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手机短暂的忙音停了之后,界面回到了最近联系人,看着最上方显示的“季湘湘”,郝妍轻轻笑了。 “师姐,我这个人怕麻烦,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我没有再回去的打算,以后没事还是少联系吧,先挂了。” 所以呢?你想说你什么都知道吗?还真是敏锐啊……以前怎么没看出她这个小师妹还有扮猪吃老虎的潜质。不过,还是一样的讨厌呢。 伸了伸腰,将手机扔回桌上,郝妍慢步走到落地窗前的阴影里,随意靠在墙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的马路。研究所中最大的威胁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解决了,她却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有些空虚。 “不会再见了吧,季湘湘。” 第四章 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独自一人在黑暗中行走,周围听不到一丝声响。 这里是哪里?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好像完全想不起来了。 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这个视线里唯一看得见的东西,也在逐渐变淡、消失。 “季湘湘。”远处似乎有什么人在叫她,是谁呢?刻意拖长的尾音,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不断回响。季湘湘,季湘湘,季湘湘…… “是谁?”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她不受控制地去追寻来源,不停地转身,转身,再转身,最后放任自己跌坐了下去。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到底是谁,在哪里? 突如其来的“嘶嘶”声从不远的地方响起,此起彼伏。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向她靠近。 近了,很近了,好像已经到了身后。她急忙转身,然而视线里还是什么都没有。到底在哪里! 滴答,滴答……是下雨了吗?不对!似有感应般,她猛然惊恐地抬起头,头顶上方有一张血盆大口,正笔直地朝她扑来! 要逃,要赶紧逃!所有的神经都在叫嚣着快逃,然而全身的力气却在一瞬间集体罢了工,她感觉不到她的双脚。企图抬起手做最后的抵抗,可是手呢!全部的感官,好像只剩下了一双眼睛,随着意识不断流转。 危险渐渐逼近,离她的脸,只剩半米不到的距离,她仿佛都已经闻到了那股血腥的气味,令人作呕。 怎么办,要怎么办? 求生的渴望在这一刻到达了顶点,不过很快又被黑暗吞没。她无力地坐在黑暗中,睁着眼,看那怪物的獠牙,兜头而下。 …… “嗡嗡嗡。” 半夜一点多,手机震动的声音突然响起,将沉睡中的人唤醒。一只手不情愿地伸去床头够手机。眯着眼看了下来电显示,瞬间清醒了几分。“喂?爸。” “嗯,这边睡得早。” “在他自己的房间里,身体还很虚。” “早就睡了,过两天我就带他回去。” “爷爷奶奶身体都很好,您放心。” 例行公事般的对话没多久就结束了。幸霖随意将手机丢回床头,蒙上被子很快又睡了过去。 …… 湘湘从一片黑暗的噩梦中惊醒,睁开眼发现又陷进了另一片黑暗。 坐起身,将手举到眼前,什么都看不见……果然啊,这才是现实。那昙花一现的清晰,也只能在梦里。可这里就真的是现实了吗? 万籁俱静,没有人来人往的谈话声,也没有虫鸣鸟叫声,连水流的声音似乎也听不到。还是在梦里吗…… 现在是几点?湘湘的手伸向床头,搜寻她的特制闹钟。 等等!她的闹钟呢!左边没有,右边也没有,她的闹钟呢!为什么也不见了!明明放在这里的! 黑暗中的人渐渐慌乱了起来,手无意识地在身边胡乱摸索。季湘湘此刻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点,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闹钟成了她最后的支撑。 湘湘是在出事了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有隐藏的黑暗恐惧症,一个瞎子患上了黑暗恐惧症,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怜…… 眼睛看不见以后,整个世界都成了一个闭合的空间,里面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湘湘最怕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醒来,周遭听不到一点声音,那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慌。 在w市的时候,湘湘在床头放了一个闹钟。不记得多少次在深夜里醒来,是秒针不间断的声音,安抚了她的恐惧。这次回来东西还没有整理完,这两天忙忙乱乱,闹钟也不知道被塞在了哪个角落。 没有了支撑的季湘湘,已经完全慌了。在哪!到底在哪!最后的理智也在离她远去。她想喊人,外婆……不行,外婆年纪大了,她这种情况不能让她知道。可是要怎么办,她现在该怎么办! 理智彻底消失前,湘湘摸到了床头的拉环。 “对了,你右边床头有根线,我在底下绑了个拉环,很好找。线另一头在我房间里,我在那边绑了个铃铛,晚上如果有什么事你就拉一下……” 幸霖!还有幸霖!但那个人不是……怎么办!拉,还是不拉,两种情绪在脑内激烈斗争。湘湘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般紧紧攥着那个拉环,挣扎良久,终于还是认命般拉下了那根线。 深夜里,有铃铛的声音隔墙响起,很轻很轻。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当阳台的门锁里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湘湘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门外的人进来时,借着月光就看见季湘湘一个人静静地瘫坐在床上,苍白着一张脸,像迷路的小孩一样慌张无措。那一年教室门口那种心悸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来人快走两步到她身侧,焦急问着怎么了,嗓音暗沉沙哑,没有了白日里的明亮。 没有回答。吓得连反应都没有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来人干脆坐了下来,试探着碰了碰季湘湘的肩膀,又轻声问了一遍。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让他瞬间僵住,这反应……到底在怕什么?大半夜的男人是能乱抱的?不过与其说是抱,不如说她是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攥着他睡衣的下摆。 本来空置在两侧的手臂自发收拢,将人往怀里带了带。算了,就当他趁人之危吧。 过了一会,怀里的人好像总算是缓过了神,轻声开口说着什么。他微弯下腰凑近了些,听清了那复读机一样重复着的“对不起”。 “你没有错。”他轻轻拍着湘湘的背,小声安抚道。 “我很快就好,很快就好了……给我一点时间,很快就好了。对不起,对不起……”对方似乎根本没有在听他说话,始终在无意识地喃喃着。 明白季湘湘此刻估计是听不进什么了,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稍微调整了下姿势,将人用力又抱紧了些。没多久,怀里的人安静了下来,情绪大起大落带来的疲惫令她渐渐睡去。 三月初的天气,说冷不冷,夜里的风还是瘆人的。被子大半被压住了,怕吵醒湘湘他不敢乱动,空出一只手捞起边上的一个背角帮她轻轻搭上,看着她此刻安静的面容,稍稍松了口气。 他这几年睡眠一向很浅,床头的铃铛一响他就醒了,担心季湘湘出事,急急忙忙就从阳台翻过来了。短短半分的时间,脑内浮现过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没到会是这种情况。 这么明显的心理问题,出事以后都没有人注意到吗?拳头不自觉握紧,轻轻叹了口气,这种情况以她的性格也正常吧。 他从很早以前就知道季湘湘不喜欢跟人接触,不喜欢交朋友,在学校也都是独来独往。了解到自闭症这个概念后,他曾经一度以为她有自闭症,后来才发现她其实只是怕麻烦。想到这儿,他又有些感慨地笑了,以前如果不是他主动,或许他们就算再做30年邻居也不会有多少交集。 季湘湘,你这些年过得不好吧。可我过得还好,除了有些想你。 …… 幸霖第一次见季湘湘,是在8岁那年。 听说隔壁的季奶奶家,来了个跟他一样的孩子,一样爸妈不要的孩子。幸霖很高兴,也可以说很兴奋。没有人希望自己一直是特殊的,一个人孤军奋战待久了总会想要同伴。而在发现同伴那一刻的喜悦,或许只有当事人知道。当然,那时的幸霖并不懂这些,只是单纯的觉得开心,又说不出为什么。 “喂,你叫什么!”趁着大人不注意,幸霖站在隔壁的小姑娘面前,一脸“冷酷”地问道。 小姑娘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看着他,并不说话。 居然不理人!幸霖有点生气,不过马上又好了。生气这种事,和“同病相怜”的同伴相比,果然还是后者更重要。幸霖小小的胸膛里酝酿着一个计划——他要收她做跟班。 “我叫幸霖,就住在隔壁。你叫什么?”装酷她不理他,那他笑总行了吧。 小姑娘看着他笑跟着也笑了,软软地叫了声“哥哥”后又不说话了。 “名字!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名字问了三遍,幸霖的耐心都快没了。 “哥哥。”小姑娘甜甜地笑着,“我叫湘湘。” “香香……”好土,幸霖偷偷想着,叫什么香香,明明一点都不香。算了,香香就香香吧,“以后你就跟着我一起混吧,记得要叫我老大,我会罩着你的。” 湘湘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完全没明白。幸霖有些失望,为什么来的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就是不好玩,都听不懂他说什么。 后来不管幸霖怎么“威逼利诱”,湘湘始终不改口。小幸霖最后还是认命了。安慰自己反正是跟班,叫老大跟叫哥哥差不多。一厢情愿的协议达成后,幸霖给他们刚成立的组织起了个自认为响亮的外号——小树林。 既然是大哥,那么跟班有的,他也都要有。从那天开始,湘湘有什么好吃的,都要悄悄分他一半;有什么好玩的,都要让他先玩;他没有外婆,湘湘的外婆,就是他的外婆…… 刚开始的几天,幸霖觉得做大哥的真好,这个跟班真是又傻又好欺负。后来的后来,当幸霖回忆起那一刻对季湘湘的评定,他下了两个结论。一、那一年的自己真是蠢得好可爱。二、表面看起来傻白的人如果切开来,里面可能是黑的,漆黑漆黑。 舒服的日子没有多久,幸霖很快就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班培养计划变成了大哥培养计划。季湘湘不仅分了他的零食和玩具,他的爷爷奶奶也更疼她,最最讨厌的还是她经常出的那一堆状况。 幸霖在第n次处理完“跟班事故”后,当机立断解散了他的“小树林”,那之后果然轻松了很多,他庆幸自己做了个机智英明的决定。 然而那时的幸霖并不知道,组织好解散,有些习惯却不好改了。 第五章 当晨辉洒向河面漾起一片银鳞,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河面上的小船慢慢多了,远方的游客渐渐来了,打鸣的公鸡重新钻回窝里睡了,河边的鱼也宰了几回了,湘湘醒了。 没力气动,身上有一股深深的疲惫感,很奇怪,明明只是睡了一觉而已。不过她不动还有一个原因——房间里有其他人。湘湘醒来就察觉到了,对方的呼吸声异乎寻常地重,明显昭示着他此刻情绪起伏很大。这个时候该不该说话…… 那边的人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发现她醒了直接将刀架了上来。 “醒了?”语气低沉,压抑着一股浓厚的怒气。幸霖早上刚受了一场惊吓,而那场惊吓的罪魁祸首就逍遥地躺在那里,真是越想越火大。 “额……”这个时候到底该不该接话,直觉告诉她,现在的气氛不对,最好先按兵不动。 “没话想说吗?”幸霖压抑着怒气小声问道。跟昨天情况不同,这房子隔音效果一般,怕惊动隔壁病情反复好不容易才睡下的人,他现在不敢大声说话。 “你怎么在这?”昨天早上是有事顺道,那今天呢? “失忆啦?”幸霖不可思议地反问道。 “什么意思?”湘湘有点蒙圈。 “你自己叫的午夜服务你问我?”怒气在隐隐膨胀。 忽略他的措辞和冷嘲热讽的语气,湘湘仔细琢磨了一下幸霖话里的意思。半夜她似乎是醒过一次,然后……闹钟,铃铛,零零碎碎的片段,恐慌无助的心情,还有……那个温暖的怀抱,都一一浮现在脑子里。湘湘忽然不敢再细想下去,这两天的心绪动摇得太厉害,原本的冷静自持仿佛一下子荡然无存。 不行,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湘湘直接抱着被子坐了起来,晃了晃脑袋清醒了些:“那你怎么还没回去?” “我在等你醒啊。”幸霖幽幽地说道,“没付钱呢。” “……”一时语塞,她回来也才三天不到的时间,没做什么得罪他的事情吧。 湘湘不知道怎么开口,幸霖就抱着胳膊靠在阳台门边上死死盯着她。即便看不见,隔着大半个房间湘湘也能感觉到那道骇人的视线。 其实也就一句谢谢的事情,前两天她对着他都能说,今天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为什么会这样…… “咳咳……”有淡淡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幸霖一个激灵瞬间站直了。咳嗽声隐隐约约,湘湘没有太注意,而幸霖一脸慌乱,低声扔下一句“便宜你了”就匆匆翻阳台跑了。 湘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人已经不见了。对于他这两天的反复无常,湘湘默默想,真的没吃错药吗…… 而此时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有人吃了药正沉沉睡去。 …… “我们这款产品呢,配件非常齐全,原价要1988,现在售价只要198,没听错,198!前面20名打进电话的观众,还将获得……(以下省略一万字)” 幸霖有两天没出现了,倒是那天让他帮忙联系的家政说是今天会来。湘湘坐在一楼的小客厅里静静等人。刚才xx公司的工作人员来装了数字电视,调试完以后没关电视就走了。在无聊听了大约二十分钟的广告后,湘湘拿起了手边的遥控器。 “你好。” 还在纠结要不要换个频道听,突然闯入的声音打断了她。听起来挺年轻的女声,是家政吗?湘湘顺手关上了电视,回了句你好。 “我叫尉迟迟,是家政公司那边的。昨天联系过幸先生,他让我今天过来。”对方马上表明了来意。 幸霖联系的她知道,但是这个家政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太年轻了点,湘湘迟疑了下问道:“那个,方便说下年龄吗?”太年轻了怕待不长,她需要长期的合作,不想经常换人。 对方轻轻笑了一声,答道:“我已经30了。” 居然比她还大两岁,听声音倒像是刚毕业的学生。真想看看她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跟声音一样年轻。“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吧。” “大致了解。昨天下午幸先生找我谈过。”虽然知道湘湘看不见,尉迟迟仍然笑着回答。 他这两天到底办了多少事情?早上有人上门装数字电视的时候,湘湘就在想了。不过话说回来,她看不见,外婆最多听两句戏,这电视是要装给谁看…… “他怎么说的?” “幸先生只是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交代我认真工作。”尉迟迟稍微回忆了下,说道,“还有,偶尔陪您聊聊天。” “那个,迟迟姐。” “什么?”湘湘迟疑的态度让尉迟迟心里忐忑。 “能不用敬语吗?”这种公事公办精明干练的感觉,不是家政是行政吧。 “额……好。”尉迟迟有些尴尬,太久没工作怕说错话,所以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带上了点以前的职业习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能有这份工作真的太不容易,可不能上班第一天就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从那个地方出来以后,根本没有单位愿意聘用她。就算是在家政公司,雇主们一听说她以前的事也都纷纷拒绝了。前两天幸霖联系她的时候,尉迟迟都不太敢相信。 “您听说过我以前的事吧?”尉迟迟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 “听过。” “那您还愿意雇我?”她吃惊地问道。 “坐过牢而已,又不一定犯过罪。”那时幸霖坐在她对面,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说道。 尉迟迟心下震惊,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踟蹰着说了声谢谢。 幸霖说道,“不用谢我,你需要一份长期稳定的工作,我需要一个长期稳定的护理,各取所需而已。” “这理由……很多人应该都合适吧。” “你住得最近。”幸霖漫不经心地说道。 尉迟迟实际上是幸霖奶奶推荐的。当时奶奶还一脸惋惜,说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当年的事情其实跟她没多大关系,最后却是她进去了。出狱以后才知道父母早就搬走了,就给她留了一间空房子一张卡,那卡里也没多少钱…… 奶奶年纪虽然大,但看人的眼光一向准,既然她觉得可以,那就见见好了。这个尉迟迟以前估计是做行政工作的,思路清楚说话也有条理,跟季湘湘应该能合得来。 “是这样啊,我明白了。”很牵强的理由,尉迟迟却平静地接受了。即便有疑惑,她现在也没有质疑和挑剔的资格。 双方都没有问题,协议自然而然就达成了。幸霖大致说了下季湘湘家里的情况,觉得差不多了准备起身走人。出门时想起有人不放心交代的话,又回头不情愿地补了一句:“季湘湘没什么朋友,有空的话帮忙多陪她聊聊天。” 孤僻症吗?会很难沟通吧。幸霖最后的话让尉迟迟担心了一晚上,早上过来的路上一直忐忑不安。在和季湘湘简单沟通之后,她有点糊涂了。 性格挺明朗的啊,真的没什么朋友吗,那个幸霖不会是骗她的吧。 …… “家政我已经找好了,女的,30岁,我把过关了没什么问题。跟季湘湘一样是个122,两个人应该聊得来。所以现在能安心跟我回去了吗。”幸霖看着病床上的人,恳求道。 “122?” 说了半天他就只听见122吗!“名字啊!尉迟迟季湘湘,不是一样的嘛。” 床上的人轻笑了声,结果一下气息不顺又低低咳了一阵。 幸霖坐在边上急忙帮他顺了顺气,接着劝道:“你现在这样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这边医疗条件这么差,回去把身体养好了我们再回来不行吗!到时候也不用怕传染给她不敢见她,你想怎么见怎么见,想怎么抱怎么抱,想怎么亲……” “咳咳咳!”本想开口制止他,却带出了另一串更猛烈的咳嗽。 “哥!”幸霖急道。 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等那口气缓过去,他转头看着身边的弟弟低声说道:“我怕等我回来,她又不见了。” 这一刻他眼里流露出的脆弱和小心翼翼,幸霖从来没有见过。住在一个家里将近十年,幸霖终于发现他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他这个哥哥。 他们是差了不到一岁的兄弟,却在各自生活了20年左右才见到面。那一年国内的爷爷病重,爸爸回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他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他爸在他妈妈之前还结过一次婚,自己还有个哥哥。 本来这样的兄弟关系住在一起难免会有很多矛盾,但他们意外相处的不错。他莫名地崇拜这个哥哥,经常会把自己的事情说给他听,包括同学间的趣事,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甚至于学校哪个老师的胸更大。即使都是些琐碎的事情,他哥也都会笑着听他说完。 偶尔,哥哥也会提起一个他从小认识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儿——叫季湘湘。每当说起她的时候,他的眼神总是温暖的,注满了怀念。 “那你回去,我留在这儿帮你看着她总行了吧。”幸霖无奈妥协。 “好。”床上的人思忖了会,深深看了他一眼,答应了。 …… 第6章 番外一 郝妍在这个蛇类研究所已经五年了。 在这个充斥着冷血气息的领域,女性本来就少,长得好看的更不用说。郝妍作为所里唯一长得还算好看的单身女性,自然而然地成了众多男同事追捧的对象。 她们的研究所在w市的位置很偏,周围又经常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嘶嘶声”,阴森又恐怖。直接的结果就是,她们这几年都招不到年轻的女职员,研究所严重阴阳失调。这次面试,身为研究所所长的老师甚至说出了只要是女的就招进来的话。 季湘湘,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郝妍坐在人事的办公桌后面,看着手上的简历,掩饰不住惊讶。季湘湘,23岁,k大生物科学本科专业……重点是,性别女! 门口传来有序的敲门声,郝妍放下简历,收起所有多余的表情,淡淡说了声请进。 微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简单的马尾辫,高挑的身材,一身休闲的学生打扮,这是郝妍对季湘湘的第一印象。 “你好!”来人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还有两个酒窝啊……看起来挺单纯的人。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郝妍开门见山,将研究所可能遇到的危险详细地作了列举。其中不乏有些夸大的部分,她说的时候特意观察了一下季湘湘的反应,结果这姑娘只是眨了几下眼睛,静静地听她说完,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不怕吗?还真是淡定啊……既然不介意,那么这么优秀的条件,郝妍也没有pass她的理由,季湘湘就这样被顺利录取了。 研究所难得来了个小姑娘,再过三年就要退休的老师决定亲自来带,于是郝妍便多了个师妹。之后的一段时间,郝妍发现这个新来的师妹似乎不太爱说话,脸上的表情也不多,就连面试那天的微笑都仿佛是昙花一现。 大多数时间,她看见季湘湘都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翻资料,做点简单的实验。有示好的男同事上前搭话,也只是象征性地应付两句,又继续管自己埋头做事。 这么闷的性子…… 所里的男同事遭冷遇的次数多了,在私下里互相开起了玩笑,甚至打赌说谁要是能攻略这个高岭之上的大boss,回头一人包一万红包。 那群胡闹的人,从最开始的前赴后继,到屡战屡败,最后不负众望的全军覆没了。而她的师妹湘湘,始终是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不喜不怒。郝妍很好奇她什么时候能有点激动的情绪。 一年后,郝妍如愿见到了。 那是老师第一次带湘湘去研究室,里面有各式各样的毒蛇样本,大多数还都是活体样本。这个地方,郝妍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受了很大的惊吓,事后在场的师兄都说她当时脸色真是白的吓人。就算是现在,她到这里也还是会不自觉的轻颤。湘湘是第一次来,郝妍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明显地颤抖。 这么害怕的情绪,还真少见啊!郝妍感到一阵满足,转过头想跟湘湘说几句安抚的话,却在下一刻,直接愣在了那里。 那个表情,显而易见是兴奋过度吧。刚刚是激动到浑身发抖的吗…… 之后的一段时间,老师在给湘湘讲解各种样本的时候,郝妍都能明显地感觉到湘湘眼里那不断涌出的光,热烈又诡异……郝妍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对这种冷血动物能迸发出如此浓厚的兴趣,而且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 倒是意外的可爱呢,郝妍当时想。 …… 一片混乱的研究室,珍贵的资料零零散散地洒在桌上、地上。有蜿蜒的血迹从墙边那条眼镜蛇的尸体上流出,蔓延到墙角, 郝妍平静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因为蛇毒射进眼睛,已经痛得蜷缩成一团,咬紧的唇瓣间偶尔溢出一两句细弱的□□。 研究室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提醒她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在其他人进来之前,郝妍适时地蹲下身,装作要去将人扶起的样子。 “湘湘!怎么样湘湘!”最得意的学生倒在了地上,即将退休的老所长一阵心悸。“快!快做应急处理!快!” 蛇类研究室有配套的应急措施,老师带着这么多人,看来已经不需要她插手了。郝妍退后了几步,将位置让给了其他人。 闹腾的场面,随着湘湘的转移逐渐安静下来。老所长终于注意到他另外一个优秀的学生,正一脸惊魂未定地站在那里。 “小妍,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老、老师……” 看着学生不断哆嗦的样子,老所长稍稍放缓了语气,重新问了一遍。 就见郝妍两眼发红,眼泪顺势流了下来,哑着嗓子答道:“昨天送来的眼镜蛇新品种,开始还好好的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发狂了,湘湘站得近,我启动应急时,她的眼睛已经被毒液喷到了。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我要是早点注意到,就不会……” 学生话里满满的自责和愧疚,让老所长不好再多说什么。一个学生已经那样了,这一个,可千万别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先别哭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回去休息两天。至于湘湘……”老所长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出了研究室。 做得很好吗?这种蛇的毒性,她知道的很清楚,就算处理的再及时,视力也不可能恢复了。这几年处处被压一头的感觉,忽然一下没有了,还真是舒服,好舒服……郝妍站在空荡的研究室里,轻轻扯了扯嘴角。 “寄予厚望的接班人就这么被我毁了,老师,真对不起呢。” …… 第六章 天公作美,高考这两天都是阴天,少了些暑气,连带着人的心情也好了不少。顺利走出考场,幸霖没有急着回去,一个人靠在操场边的栏杆上发呆。 教学楼那边被戒严了不能去,操场这一块聚齐了不少考完出来的人,三三两两扎堆讨论着什么。 跟季湘湘约好了今天,不知道她会不会来。还是会来的吧,幸霖隐隐期待着。 日头西沉,人群慢慢散了,操场上只剩下零零落落几个人。想见的人还是没有来,幸霖的手心已经攥得生疼。 天色渐渐暗了,校门也要关了,看来是不会来了。 幸霖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不甘心,一路失魂落魄地走回家。到家门口时看见隔壁屋黑漆漆一片,大门紧锁。鬼使神差地跑上去敲门,没有应答。倒是奶奶在家听见了,出来看到是他,长叹了口气,将他唤了回去。 “今天早上有人来她们家,好像是湘湘的妈妈出了什么事,匆匆忙忙就走了。以后可能也不回来了,她外婆放了把钥匙在奶奶这,说过几天会有人过来帮她们收拾东西。” “奶奶,钥匙能不能借我用下。” 养了快20年的孙子,他心里想什么,老太太不会不知道。湘湘也是她从小看大的,多好的孩子啊。老太太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转身回房间拿钥匙去了。 开门上楼,熟门熟路走到左侧的房间,摸到墙壁的开关开了灯。环视一圈,东西都还整齐地摆放着,仿佛主人随时会回来一样。 窗前的书桌上零散摆着几本书,书包拉链开着被随意扔在一侧的地上。 走得这么急,书都来不及收吗?幸霖走近想帮湘湘把书收起来,伸手拿起摊开的课本准备阖上,却在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季湘湘去学校经常不带课本,书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笔记,她明明不喜欢做笔记。桌子另一边还摊着一本笔记本,上面的字迹很眼熟,眼熟到他几乎每天都在写——是他以前的笔记本。 突然像明白了什么,幸霖将课本上的笔记又仔细看了一遍,终于确信了,季湘湘把他笔记本上的内容原封不动又抄了一遍。 幸霖想不通,笔记本他已经送给了她,为什么还要再抄一遍。将桌上其他课的课本都翻了一遍,一样,都是一样。 前些年的课本也一样吗?幸霖往边上的书架看了一眼,各个年段各个科目的书全都有序地摆放在那里,一本不落。随意抽了几本,上面都有很详细的笔记。为什么呢? 将书重新放了回去,幸霖回到书桌前坐下,脑中勾勒着季湘湘抄笔记时的场景。还是想不出原因,或许他也需要抄一抄,说不定就能明白她当时的心情了。 拿起一边的笔,幸霖打开抽屉想找几张没用的纸。运气不错,随便开了中间的抽屉就找到了一张。纸的边缘有几道卷起的褶子,幸霖想把它展平了好写一点。拿起时正好迎着灯光看到了背面隐约的字迹,一时好奇翻过来看了一眼…… 后来,幸霖很多次在想,如果那时他没有打开那个抽屉,没有发现那张纸,没有注意到纸背面的字,那么他或许会在原定的人生轨道上,被多年不见的父亲带去德国,学语言,上大学,博士毕业后继续做科研,年纪差不多了就找个合适的人结婚,生子,最后相携老去。 理想又完美的人生计划,除了这个计划里,再也没有了季湘湘。 “2006年5月23日,18岁,发现一个20岁和30岁的约定,我很期待。”纸上只有很简单的一句话,但幸霖看到时就明白了,连带着笔记的疑问也仿佛一下豁然开朗。 关于那个20岁和30岁的事情,他以为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 原来你知道啊…… 原来我们是一样的……那为什么不说呢,是在等我先说吗?装得这么好,虚伪又自私的女人! 也不说去了哪里,让我怎么找你啊! 好歹,说句再见啊…… 暑气未散的夜晚,在季湘湘的房间里,幸霖滑坐在桌边,捂着眼哭出了声。 …… z镇西侧景区内,有家小小的咖啡厅,门面不大,但装修雅致。大概因为位置比较偏僻,光顾的客人并不算很多。这一天下午尤其少,只有几个散客,零零散散坐了两三桌。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温煦浅浅抿了口咖啡,有些感慨地说道。 “我也没想到。”幸霖端着杯子,轻轻摩挲着杯壁,浅笑着说道。随便找个家政,居然还自带后援军。而且这个后援军,还是他……哥的熟人。 早上才把那个不情愿的人送走,在机场回来的路上就接到了这个人的电话,于是就成了现在的情形。一个30岁的杰出商业人士,一个29岁的海外科研精英,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却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坐在一起喝咖啡。 “尉迟的事情,多谢。”温煦说道。 “我跟她各取所需,跟你没什么关系。”幸霖淡淡道,“不过我很好奇你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只要这个人不是打季湘湘的注意,他不介意陪他聊一会。答应了自家哥哥留在这里,所以他最近会很闲,闲到发霉。 “我们……”温煦语塞。 幸霖瞥了眼温煦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调侃道:“结婚了?” 温煦握着杯子的手一僵,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淡淡嗯了一声。 “我记得尉迟迟未婚。”幸霖脸上的笑变得有些诡异,“你们不是婚外情吧?” 咖啡刚入喉,温煦险些呛到:“不是。我们只是朋友。” 这种我们只是朋友的借口,幸霖完全不信。不过他也没有刨根究底的打算,他来见温煦只是因为温煦和他哥认识,想套点信息。关于他和尉迟迟的事情,他其实一点兴趣都没有。 “朋友就朋友吧。”幸霖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换了个话题说道,“对了,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 温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问题扔了回去。“你猜。” “那个家政公司是你开的?”幸霖怀疑道。手机号是回来的时候随便买的,他也只在家政公司留过联系方式。 温煦笑了笑没说话。 幸霖有些吃惊,挑眉问道:“不会就为了尉迟迟吧?” 温煦一直端着的笑终于有点松动,想说点什么,还是无力默认了。 “帮忙就帮忙,绕这么多弯子,你不累?”幸霖讽刺道。还真疯狂,跟他哥一样……喜欢122的男人都这么……疯吗? 温煦放下杯子,双手交握稍稍往后靠坐在沙发上,有些苦涩地自嘲道:“她不要我帮忙,更不想见我。” “自卑吗?”从那个地方出来,还是能理解的。 “不是。”温煦叹了口气,右手轻轻转动着左手的戒指,缓缓说道,“我结婚了。” 幸霖冷笑着嘲讽道:“不是普通朋友吗?” 温煦有些尴尬:“我们以前……,我对她有亏欠。” “所以来弥补了?早干嘛去了。”幸霖不屑。结了婚还来纠缠前女友的,这种人在国内应该叫什么。 “你没资格说我吧。”温煦睨了幸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至少我不会逃避问题。” “至少我没结婚。”幸霖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温煦收起微调的嘴角,露出些许落寞,低头注视着面前的咖啡杯,淡淡说道:“迟迟进去以后,我去考过狱警。” “结果呢?” “没考上。”就算是丢脸的事,说出口也还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刚酝酿出来的苦情氛围,一瞬即破。 “你约我出来搞笑的?”幸霖目瞪口呆。 “抱歉。”温煦轻咳了一声,耳根微红,强装镇定将目光移向河面。太久没有像这样,脱下西装换上常服,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见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然后一起坐着喝喝茶叙叙旧。思绪一放松,话题就扯远了。“主要是很久没见,突然想要叙叙旧。” “叙旧?”很抱歉,他没发现他有说过什么“旧”,满篇的尉迟迟。 “顺道……再告诉你一些你可能感兴趣的事。” “什么事?”说到感兴趣的事,幸霖的态度总算端正了些。 “季湘湘这几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原来是季湘湘的事,他可以说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在w市的时候遇到过她,当时家里的生意碰到点问题,无意间碰到了就跟她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最后是她帮了我。” “她帮你?季湘湘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一向都是被帮忙的人居然也会主动帮人,幸霖好像一下子闻到了奇迹的味道。 “你忘了?”温煦奇怪地看了一眼幸霖,说道,“她以前欠过我人情。” 高一那年,有次放学回去刚好撞见有人掉到河里,他顺势搭了把手。那个被他从水里拉上来的人就是季湘湘,她当时一脸的惊魂未定,却很快就镇定了下来,郑重地说会记得欠他一个人情,当时温煦也没太放在心上,没想到她一直记得,不过再大的人情现在也两清了。那件事幸霖是知道的,也是在那之后,同班的他们才熟了起来。已经不记得了吗? 幸霖装正经故意上扬的嘴角有些牵强地挂着,这个事情他没什么听过的印象,一下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她跟w市的某些大人物有关系。如果你对她的心思还是和以前一样,最好还是多了解一下。” “你是说让我最好离她远一点?”幸霖问。 温煦扶额,他有这么说吗? “我是说,季湘湘这几年的处境应该很辛苦,帮我忙的那段时间,她的状态看起来一直不太好。很多事我不方便问,所以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太清楚。不过她这里,”温煦两指并拢,轻搭在自己太阳穴附近,顿了顿说道,“多注意一下吧。” 温煦没有说明,幸霖提着一口气,紧张地问道:“你说她脑子有病?!” “咳咳咳咳!” 这个时候就不该喝东西,温煦放下刚拿起的杯子,极力控制住差点喷口而出的咖啡,努力咽了下去。 是他表达方式的问题吗……温煦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自己方才的暗示举动的确带了误导性,喘了口气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她可能有轻微的精神问题,不过她自己控制的很好,一般人很难察觉到。” “是这样啊。”幸霖松了口气,问道,“既然一般人很难察觉,那你怎么发现的?” 那是因为我身边刚好也有一个…… 想到家里那个人,又想起跟他形同陌路的尉迟,温煦收了笑,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反而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异常认真地说道:“告诉幸霖,趁还来得及,别和我一样。” “什么意思?”幸霖的笑僵在了嘴角。 “你们虽然长得像,我也跟他很多年没见了,但我们怎么说也还算是比较熟的人,蛛丝马迹多了总还是看得出来,更别说是季湘湘这个熟过头的人。” 咖啡凉了,话也说的差不多了,温煦抬手招呼不远处的店员,该结账了。 …… 第七章 尉迟迟从阳台收完衣服进来,就看见湘湘静静地坐在床边,不停摆弄手上的闹钟。 这个闹钟有什么特别的吗,前几天让她帮忙找出来之后,就经常面无表情地抱在手里。今天一下午也是这样,一个姿势保持了两个多小时,不累吗? “湘湘,我早上买了点土豆,你喜欢炖汤还是红烧。”尉迟迟一边整理刚收进来的衣服,一边随意扯了个话题问道。 “都可以。”湘湘笑着答道。她不挑,不麻烦就行。 “嗯,好。”尉迟迟轻应了声,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这怎么聊得下去…… 一下午都是这样,问她的时候会马上回答,不问就一个人安静坐着,一句话也不说。性格挺明朗,却拒绝过多交流,真是奇怪的人。 湘湘脑子放空了一下午,全靠直觉对答。在思考一个问题久久无果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迟迟姐,能问个问题吗?” 等了一下午,终于等到她主动开口,尉迟迟有点激动:“当然可以!” “你的姓,是哪个郁?” “我姓尉迟……你一下午就在想这个?”尉迟迟惊讶地说道,“直接问不就好了。” 湘湘笑着摇了摇头,直接问就没意思了,难得有个事情打发时间。以前总觉得时间不够用,现在却只觉得它过得好慢,好慢好慢。 摸了摸手上的闹钟,湘湘转头偏向尉迟迟的位置,说道:“尉迟姐,你待会能不能帮我去买几副电池,闹钟要没电了。” “嗯?”尉迟迟疑惑,叠衣服的空隙抬头看了眼她手里的闹钟。秒针还在规律地走着,没有看出有停下的迹象。 “它变慢了。”湘湘微笑着说。 尉迟迟又仔细看了眼钟面上显示的时间,拿出手机对了对:“嗯,一会就去买。” …… 尉迟迟整理好衣服就出去买电池了。湘湘跟着她下楼,在客厅里边听电视,边等她回来。 娱乐节目里不时传来各种爆笑声,主持人插科打诨,嘉宾刷蠢卖萌。虽然看不见,却还是不自觉被感染,嘴角慢慢漾起一抹笑。 这一幕刚好被走到客厅门口的人看见。坐在那里的孩子,这一刻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清晨悄然绽放的百合,一脸单纯无害。这些年见她,大多数时候都是面无表情,或者干脆端出公式化的笑脸。这幅简简单单的样子,他是第一次见。 示意后面的人先别开口,严革放轻脚步走了进去。不过再轻的脚步也还是带着声响,湘湘眼睛不好,耳朵很灵。 “外婆?” 走在后面的老太太轻轻“欸”了声,复杂地看了眼前面的人,提醒道:“湘湘,严先生来了。” 湘湘弯起的嘴角瞬间耷拉了下来,就不能让她多安生两天吗…… “湘湘。”严革走到湘湘右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轻声唤道。 “严先生。”不情不愿地回应,头不由自主地偏向声音另一侧,身体也跟着悄悄往沙发另一侧挪去。果然还是没办法靠的太近,在一个屋子里待着都觉得呼吸困难。 老太太给严革倒了杯茶,心里叹了口气出去了。相对屋里的两个人,她这个老太婆其实只能算外人。 湘湘明显回避的行为,轻而易举刺痛了身边久经沙场的老政客。严革的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苦涩,自己种下的因,也不怪会有这种结果。这是他唯一的孩子,却也是他最大的忌讳,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弥补她。 她的母亲因为年轻时的恩怨,负气嫁给了他的对手,扶持她后来的丈夫跟他明里暗里斗了那么多年。 其实只要她肯把湘湘的事情抖出来,他这些年在公众面前努力经营的光风霁月的形象便会瞬间瓦解,也不需要他们千方百计去找他的破绽和把柄了。 那个女人瞒了那么多年,刻意忽略了这最致命的一步棋,却还是选择在最后的时刻说了出来,这中间的原因他都明白。 人在病重的时候总是容易记起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她也不例外。她记起了那个被她刻意遗忘了的女儿,记起了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所以也希望他这个血缘上的父亲,能在她闭眼之后多关照一下这个可怜的孩子…… 这也是他的孩子,唯一的孩子,说什么关照不关照的,只要他有,他给的了,那他会把最好的都给她,严革当时想。 然而生活总是不能尽如人意,碍于各种原因,他不能跟湘湘过多接触,结果现在她成了这个样子。 是他没有照顾好…… 想到这里,严革的眼眶有些湿润。 暗自调整情绪寒暄了几句,严革放缓了声音问道:“怎么突然想要回来?这边的医疗条件不比w市,不利于康复。” “眼睛的情况我自己很清楚,大概也就这样了。”湘湘平淡地说道,“现在用的药是老师自己配的,每个月会寄给我。我不用去医院,所以待不待在w市其实都无所谓。” “至少在那边,叔叔方便照应一些。”严革艰难地说道。 “严先生。”湘湘打断了他,“这几年您已经帮了我很多,作为我母亲的朋友,已经足够了。” “我……”无言以对。这大半生顺风顺水,他有风光的地位,令人艳羡的家庭,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孩子,一个能出现在公众眼中的孩子。 “严先生,没什么事的话还是请您早点回去吧。万一被人知道您来这里,恐怕又会有一堆麻烦。”她不喜欢麻烦,尤其是跟严革有关的麻烦,所以,“以后也请您不要再冒险过来了,我和外婆在这边可以过得很好。” 不过严革都来了,那她那个继父,应该也不远了吧。湘湘感到脑内有根神经在隐隐作痛,这堆麻烦事什么时候能离她远一点。 有些事,不是接不接受原不原谅的问题。本就没有交集的几个家庭,又何必牵扯到一起。她现在有家,有外婆,有固定收入,除了眼睛看不见,没什么不满足。她也没什么大志向,不想去折腾,就这样安安静静做米虫,偶尔再憧憬一下奇迹,其实也挺好。 唯一的孩子想要和自己划清界限,肯定是“不行!”。话音刚落,严革首先愣了,暗道一声不好。 果然,突然严厉的语气,以及长期处于上位者自身散发的威压,湘湘的身体明显一哆嗦,手指紧紧攥到一起,身体再次自发往左侧靠去,全神戒备。如果看得见,她现在肯定掉头跑路了。 “湘湘,叔叔不是,”大风大浪中走过的人一下手足无措,一脸焦急想要挽救,“叔叔只是担心,你现在眼睛不方便,你外婆年纪也大了,你们都需要人照顾。” “我会照顾她们!” 幸霖站在客厅门口,扶着门框缓气。只是出去喝杯咖啡都有人见缝插针,老太太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好在回来的路上,急急忙忙就跑过来了。这要是没看牢,回头他怎么跟他哥交代! 走到湘湘一侧的沙发边上,幸霖侧头看向坐在那一边的男人,淡淡打了声招呼。 严革早在人进来时就已经收敛神情,察觉到幸霖的视线,微微点头回应。 “以后我会照顾她们。” 幸霖又强调了一遍,目光坚定。这话其实应该等他哥来说,这种英雄救美的桥段,多适合感情升温啊!但是重点是现在他哥不在啊!不过一家人一致对外,这种时候不分你我了。 “湘湘,你怎么想。”突然冒出的年轻人,底细还没查清楚,他不放心,“叔叔还是希望你能回w市去,这样叔叔也放心些。” 革命战友及时赶来增援,湘湘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些。她没有答话,往幸霖边上靠了靠,无声表明拒绝。 严革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不过有外人在,他也不好多说,轻声劝了几句,湘湘始终摇头坚持。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手表,严革叹了口气起身告辞。看来湘湘这边还是需要慢慢来,不过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年轻人,得先查清楚…… 脚步声渐远,终于再也听不见。湘湘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努力挺直的脊背颓然弯曲,身体不受控制地滑落陷进沙发里。看季湘湘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幸霖迈步绕到她的右侧坐下,问道:“真不打算跟他回去?” 季湘湘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人是什么人啊?”幸霖斟酌了下,小声问道,“是你家人吗?” “哪里来那么多家人。”季湘湘苦笑。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把生了她的事情说出来,她也不用牵扯到他们那辈人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里面。她会一直住在这里,外婆也还是她的外婆而不是姑婆。她的生活虽然无趣,但是可以一直简单下去。 所以为什么要说出来呢……明明在那之前,她们唯一的联系就只有每个月汇到卡里的生活费而已。 见她这么颓废,幸霖没有再问下去,话锋一转,闲扯了点别的事,边上的低气压渐渐缓和了些。 感觉力气又回来了,湘湘深吸了一口气,爬坐起来,低着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你不用谢我,我只是在帮我哥而已。”幸霖老实交代道。那个温煦或许说的是对的,以季湘湘和他哥的交情,就算眼睛看不见,应该也早就发现了。 “不装了吗?”湘湘难得真心地笑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居然真的知道!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一刻幸霖真心觉得所有人中或许只有他一个傻瓜。他哥回去前也提醒过他,他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说季湘湘绝对没发现,在他回来前他还能帮他再试探试探。 湘湘笑了笑没有回答。 从我第一次跟你说谢谢开始…… 第八章 “你是叫幸乐吧。”湘湘说。 “你怎么知道!”幸乐惊呼。 “以前听幸霖提过一次。”湘湘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她现在脑子里可没有她表现出来的这么漫不经心,而是惊心,幸乐这个名字…… 我跟你说个故事吧季湘湘。从前有个老爷爷叫幸福,他有个儿子叫幸运,幸运有个儿子叫幸乐,幸乐有个小名叫幸运儿,他们是幸福快乐的一家人。 所以我叫幸霖,我们做朋友吧。 当时幸霖那些毫无逻辑的话,湘湘却很容易就听懂了。他叫幸霖,不是那个幸运儿,而她季湘湘也不是,所以他们是一样的。 我哥居然那么早就知道我了,幸乐心里一阵满足。转而想起另外一件事,脸瞬间垮了下去:“能不能问你件事?” 回忆被打断,湘湘回神问了句什么事。 “我想知道如果我不说,你是不是就一直装作不知道。” “看心情吧。”湘湘随意说道。那天晚上的怀抱太温暖,温暖得太真实,真实得让她又产生了迷惑,差一点,差一点就…… 我差一点就以为是你回来了…… “你!”幸乐觉得自己被耍了,他哥为什么要看上这种人! 那天晚上,幸霖下飞机后给幸乐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幸乐气冲冲跟他告状,幸霖听过后笑了笑没说话,难得碰到个送上门的苦力,拆穿了就不好随便用了,你是这样想的吧季湘湘。 “幸霖还在德国吧?” 终于等她主动提起他哥,虽然语气仍旧随意,幸乐还是得意了一把:“我心情好就告诉你。” “那算了。”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如果幸霖回来了,那在这里的就不会是幸乐了。 还想能扳一局回来,结果对方根本不上道。幸乐有些失望:“诶,你真不想知道?” 季湘湘没理他:话说多了感觉好累,她现在没什么多余的心力应付他。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刺激到了幸乐,脑子一热有些话就要冲口而出。“你知不……” “湘湘。”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幸乐脑内的热度一下被冲散了,及时收住了后面的话。还好还好,差点就说出来了,他悄悄松了口气。他哥走之前很严肃地警告过他,他的身体情况绝对不能告诉季湘湘,他刚刚要是说出来了他哥回来肯定饶不了他。 尉迟迟买完东西回来,走到客厅门口,准备把湘湘要的电池拿给她。开口叫人之后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人。“幸先生?” “唷,回来啦。”幸乐轻快地打了声招呼。 尉迟迟惊疑地瞪大了眼睛,这是她之前见过的那个人吧?怎么几天没见反差这么大。之前还觉得挺沉稳的,现在怎么看起来轻飘飘的。而且这熟稔的语气……她记得他们好像不熟吧。 “尉迟姐,还是直接叫他幸乐吧。”她真的不习惯敬语…… “幸乐?”不是叫幸霖吗? “嗯嗯,我是幸乐。幸霖是我哥的名字,对不起之前骗了你。”幸乐眯着眼,笑着说道。不用装他哥,感觉说话都轻松了不少。 “额……没关系。”尉迟迟没有追究,转头对着湘湘说道,“湘湘你要的电池我买回来了,现在要换吗?” “嗯。”说着湘湘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尉迟迟过来搭了把手,搀着她准备一起出去。 “诶诶!你们都走了?”幸乐急忙站了起来。 湘湘管自己慢慢往前走没理会他,尉迟迟倒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用眼神询问他还有什么事? “那我也走了。”见她们都没打算搭理自己,幸乐有些讪讪,理了理衬衫袖口准备绕过她们回去了。 经过尉迟迟边上,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偏头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道:“cheese总会有的。” 说完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出去了,留下尉迟迟一脸莫名其妙。 …… 高一那年,幸霖闲着无聊学了一阵子吉他,高二的时候自己勉强编了首曲子,没事就搬张椅子坐在阳台上练一会。摆弄的时候如果碰上季湘湘在房间里,她一般会冷冷看他一眼,然后砰地把房间门关上,她嫌吵。不过在那之后,幸霖一般会把琴弦拨得更响一点。 那一天幸霖照例去阳台继续他的大业,隔壁阳台上的门窗都紧闭着。季湘湘不喜欢密闭的空间,在房间时一般会开着门或者开窗。看来今天她不在…… 幸霖练了一会觉得没意思,停下手坐着发呆。没有听众的歌手是孤独的,更何况他这种练曲子纯粹只为了某个听众的人。 自从初二的某个晚上梦见了季湘湘,第二天醒来便迎来了他的成人礼。那个吹气成霜的早上,幸霖一边咬着牙偷偷摸摸洗裤子,一边默默怀疑自己对季湘湘的感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变化,然而那时他还不敢深想下去。直到初三那年,在季湘湘的教室门口遭遇那阵心悸后,幸霖认了命——他喜欢季湘湘,很喜欢。从那之后幸霖心里便悄悄有了一个计划,一个想要季湘湘的计划。 季湘湘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尤其讨厌牵扯到这种问题。每次有男生在她面前表现出那个暧昧的意思,她那一脸厌恶的神情,幸霖有幸见识过几次。所以在没确定她的想法前,他不敢乱来,一味冒进肯定只会全军覆没。 这两年多幸霖足够小心,除了时不时刷刷存在感,并没有让季湘湘发现他多余的企图。相对的,他们的关系也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温不火,没有多少进展。 幸霖心急,马上就高考了,到时候上了大学未知状况就多了,在那之前他想先确认一下她的想法。 不然找个机会问问吧…… 不行……如果失败了,她以后一定会疏远他。那样还不如什么都不说,保持现状的好。 可是不说的话,万一被别人抢先…… 不会的,季湘湘这种性格除了他谁受得了…… 万一有呢? 脑内天人交战,挣扎了半响还是没有结果。幸霖抓了抓头皮,低低骂了一句“该死的季湘湘!” 这两年多来一直都是这样,好不容易想要鼓起勇气去挑战,最后总会因为各种因素退缩。幸霖看着初三那年刻在墙根下的目标,定了定神。还是给自己定个期限吧,不然就算拖到30岁也不会有什么进展。 静静想了想,那就高考之后吧,高考之后一定说! 决心既然下了,就一定要付诸行动。那些要说的话其实早已经在幸霖脑子里边巡回了无数遍,但幸霖还是担心自己会临阵退缩。 要不先演练一下?反正今天季湘湘不在…… 看了眼隔壁阳台上禁闭的门窗,幸霖犹豫了一会,清了清嗓子,做了个深呼吸,想象季湘湘在门的那一边,缓慢启唇说道:“季湘湘,我跟你说个故事吧。从前有个老爷爷叫幸福,他有个儿子叫幸运,幸运有个儿子叫幸乐,幸乐有个小名叫幸运儿,他们是幸福快乐的一家人。” 幸霖停顿了会,想象着他说完这段话时季湘湘可能的反应。以他多年的经验,这个时候她一般会接一句“然后呢”或者“所以呢”。 空出季湘湘说话的时间,幸霖接着说道:“所以我叫幸霖,我们做朋友吧。” 我们原来不是朋友吗? “嗯……我是说,男女朋友。” 而那时的隔壁房间里,因为例假到访疼得蜷缩在被子里的人,死死捂着肚子的手一瞬僵在了那里。 …… 最近总是走神,这一道简单的数学题已经卡了三次,看着密密麻麻的印刷体下仍旧空白的答题区域,湘湘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太阳差不多下山了,外婆在楼下喊她去把阳台的衣服收了,湘湘干脆放下笔站了起来,作业还是一会再写吧…… 漫不经心地扯着竹竿上的衣服,不知不觉思绪又飘远了。一阵风过,刚拿下来的衬衫一下没抓牢被吹到了隔壁的阳台上。湘湘叹了口气,将手上其他衣服先拿回了房间。 回来站在两家阳台的隔墙前,湘湘考虑是自己爬过去拿还是喊幸霖帮自己拿。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会不客气地喊人,毕竟墙壁很脏,爬完回来还要洗手,想想就觉得麻烦。但是现在…… 看了眼隔壁窗户里透出的隐隐约约的灯光,他现在应该是在复习吧,毕竟快高考了。 算了,湘湘默默提了口气,双手撑在墙上,轻松翻了过去。 衬衫掉在这边的墙根边上,湘湘拍了拍手上的灰,蹲下身捡起来仔细看了看,还好没弄脏。提着衬衫站起来准备回去时,眼神不经意往边上瞟了眼。墙根下面好像有什么字……湘湘一时好奇又蹲了下去。 墙根下的确有一行字,一行很小的字,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生硬死板的字迹,一看就是用刻刀一笔一划刻出来的。刻痕有些旧了,不像是最近才刻的,反复描补的痕迹非常明显。那个刻字的人应该是经常留意这里,所以看到刻痕淡了就马上拿刀重新补刮过。 20岁跟季湘湘表白,30岁跟季湘湘结婚。 最前面那个“20”,看得出被反复改了很多次,那一块的石灰脱落的特别厉害,仔细看还能看出淡淡的“15”,“16”,一直到“19”的印子。一个普通的目标,一句俗套的话。具体来说,还有些幼稚。那人用坚硬的线条记录在这么隐蔽的地方,是不想让人发现的吧。 幼稚!真幼稚! 眼前的字迹慢慢变得模糊,湘湘蹲在那里,忽然一下被风迷湿了眼睛。 …… “湘湘!怎么哭了?”尉迟迟小声惊呼,不就换个电池而已…… “风太大了。”湘湘抹了抹微湿的眼眶,笑着说道。 看了眼外面竹竿上一动不动的衣服,尉迟迟默默去关了门。 第九章 “嗨!尉迟!要去哪里?” 尉迟迟一脸黑线,看了一眼迎面走来的幸乐。自从知道她的姓是复姓,湘湘改口叫她尉迟姐她能理解,但这个幸乐直接叫起了尉迟……他们好像不熟吧。 而且这个不熟的人最近总会在各种地方出现,她在阳台晾衣服,去菜市场买菜,到超市买东西。某种意义上已经能说是阴魂不散了。 答应了他哥留在这里看着季湘湘,幸乐除了睡觉,其余时间都在围着这一带打转。镇子他都逛了好多圈了,想找季湘湘挖点他哥的信息她又经常不搭理他。那只能自己找点乐子出来了,于是边上的尉迟迟遭了殃。 “去买菜。”想到他也算帮过自己,尉迟迟勉强笑着答道。这几天被他烦的多了,她真的很想直接无视他。 “我跟你一起去吧。”幸乐一脸兴致勃勃地跟上。 又跟……为了避开他清静些,今天尉迟迟特地提早出门去买菜,结果还是撞到了,这人是一天24小时都在这里蹲点的吗? “听说你是第一次回国?”尉迟迟停住脚步,转头问道。 “嗯。怎么了?” “不准备去其他地方看看吗?”z镇就这么大,他回来也挺久了,再好玩也该玩腻了吧。 “我……”当然想去。刚回国就只忙着帮他哥找季湘湘了,他还哪里都没去过,没好好玩过呢。但是转念一想,那天的中年大叔万一再杀回来……幸乐蔫了,还是老实守着吧。 “怎么了?” “没什么。”幸乐沮丧地说道,“爷爷奶奶离不开我,他们说一日不见会如隔三秋。” “哦。”那他们之前那80年是怎么过的?“你中文不错。” “真的吗真的吗?”在国外很少有说中文的机会,就算在家也只是偶尔跟他爸交流几句,但他爸一般说不上几句就管自己忙去了。他很多中文知识还是后来跟他哥幸霖学的。尽管如此,他也一直担心回国的时候会有交流障碍,听尉迟迟这么说,幸乐很高兴。 不过人单纯了点……尉迟迟默默咽下了后面的话。 她们实际年龄就差了一岁,却给人差了不只十岁的感觉,到底不在一个大环境下长大的…… 重新迈开脚步,尉迟迟继续朝着目的地走去,幸乐自发自觉地跟上,一路叙述他学习中文的艰辛历史。快到菜市场时,幸乐突然收住了话头,尉迟迟悄悄松了口气。 幸乐瞥了眼边上音像店里的宣传海报,偏过头看着尉迟迟小声请求道:“尉迟,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 “你帮我看着季湘湘,我有事出去两天。”幸乐语气郑重地说道。还是想出去看看啊,这地方真的又没意思又无聊。听说这两天h市有乐器展,他想去看看。 “看着湘湘?”原来你还真是在这儿蹲点看人的啊! “我答应了别人要看着她。”幸乐双手合十,小声拜托道,“所以我不在的这几天,能不能请你帮帮忙。拜托拜托拜托……” 不间断的拜托,犹如魔音灌耳。尉迟迟再次停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认真说道:“就算你不说我也要看着她,这是我的工作。” 尉迟迟没有明确说,幸乐知道她这是变相地答应了,兴奋地喊了出来:“尉迟你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扫了眼四周传递过来的莫名其妙的目光,尉迟迟一脸黑线,敷衍地应了两声。 高兴过了,幸乐靠近尉迟迟,压低声音笑着说道:“记得帮我保密。” “知道了。”无奈应道。 “尉迟你是好人!一定会得到最好的cheese!” “……” 风平浪静的一天一转眼又过了。季湘湘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单调,起床吃饭发呆睡觉。生活虽然枯燥,但是难得的平静。 “湘湘,要不要出去走走。”吃过晚饭,尉迟迟想着带湘湘出去散散步,整天待在家里对她身体不好。 “好。”湘湘没有拒绝,套了件薄外套,就跟着尉迟迟出门了。 走在路上,河道两边的灯光很足,暖暖的橙黄色,照的人心里也跟着暖暖的。湘湘挽着尉迟迟的手慢慢走着。眼前一片纯黑的世界里偶尔闪现出橙黄的光晕,就像在河这边看着对岸芦苇丛中的萤火虫,模模糊糊又忽隐忽现。 “尉迟姐,今晚人多吗?”湘湘问。 “挺多的,我们这边还好,对面那条路上都是游客。”尉迟迟笑着回答。这里在景区边上,滞留看夜景的游客偶尔也会成群结伴逛到这里来。 不远处的人群时不时传来各种欢笑声、呼喊声和吵闹声,湘湘静静听了会,微笑道:“真热闹。” “是吧。每天闷在家里,偶尔出来走走听听,精神也会好一点。” “尉迟姐。” “嗯?怎么了?” “谢谢。” 尉迟迟笑了,到湘湘家跟她相处也快一个月了,虽然湘湘对她一直和和气气,但是尉迟迟总有一种无法靠近的距离感,现在这个距离总算拉近了些。 “谢什么,这可是付费服务。”尉迟迟开玩笑地说道。 湘湘轻笑出声,心上一阵安宁,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她第一次发现,或许一双眼睛的意外,只是为了让她学会用另一双眼睛看看周围,活得自由一些。 “唔!”一时失神,边上突然有人撞了上来,湘湘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尉迟迟也被带着往后退了一步,站稳后尉迟迟急忙问道:“没事吧湘湘?” 被人猛地一下踩了脚背,湘湘疼得白了脸,喘着气小声说了句没事。还好不是高跟鞋,不然非得骨折不可。 “sorry!sorry!sorry!” 一叠声的英文,尉迟迟抬头,看向一侧的“肇事者”。眼前的女人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不直,细细软软的波浪形。五官轮廓里仔细看还透着一股江南水乡的气息,很美的一个人。 “sorry!我……那个……不是故意。”虽然有着国人典型的体貌特征,但是一开口那蹩脚的中文发音瞬间出卖了她。 湘湘摆了摆手,用英文回了句没事。她看不见人,听发音知道只是个不小心的外国友人。 对方也很不好意思,用英文讲了几句抱歉的话。湘湘再三表示自己没有事,对方总算放心走了。 散步过程中的插曲就这么过了,湘湘的脚还有些疼,跟尉迟迟说了下,两人提前结束了今天的散步流程,掉头折返。 这时不管是湘湘还是尉迟迟,都只把这场意外当做普通的插曲,没想过会很快再见到这个冒失的国际友人。 四月初是z镇最美的时候,处处充满着诗意。尉迟迟提着刚买的菜,在这诗意的氛围里穿梭,走过拱桥,转弯就看见了站在门口更诗意的女人。 有点眼熟,尉迟迟想了想,那头微卷的黑色长发,是昨晚那个人? “你好。”在尉迟迟看着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刚好回头看到了她。 “你好。”尉迟迟走进,发现对方的眼睛原来是偏蓝色的,昨晚路灯下光线太暗她都没注意到。想起对方那蹩脚的中文,迟疑着用蹩脚的英文跟她做了下简单交流,她有很多年没说过英文了,现在也是生疏得厉害。 沟通方式虽然不太流畅,交流还算顺利。这个特征不太明显的混血美女说她想找人,但是不知道对方具体住在哪里,只知道在这附近。尉迟迟问她要找的人叫什么,可以帮她问问。美女很高兴,动作干净利落地从包里掏了张纸出来。 看着纸上面用印刷体打上去的“季湘湘”三个字,尉迟迟默默感慨了一句,人生何处不相逢。 带这个叫lisa的女人进来已经半个小时了,除了最开始的惊讶,她坐着湘湘对面一动不动看着她也有半个小时了。 尉迟迟给她倒了杯水,她接过笑着说了句谢谢。湘湘坐在那里有点尴尬,她看不见人,对方又不开口,她根本没办法掌握情况。而且最重要的,她并不认识这个叫lisa的女人。而lisa却知道她,这让湘湘心里有些没底。 “尉迟姐,你先等等。”听见脚步声,湘湘叫住了准备出去的尉迟迟。这情况她一个人没法对付。 尉迟迟到湘湘身边坐下,握着湘湘的手安抚了一下她吊高的情绪,然后用眼神询问坐在对面的人。看了这么久,有事差不多也可以说了吧。 对面的人接收到了信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可能太突兀,急忙整了整衣服坐得端正了些,开口表明了来意。 “请问,你认识,lin吗?”没有用英文,用蹩脚的中文一字一字生硬地问了出来。 “令?”湘湘疑惑。 “他的,中文,名字是,幸霖。” 第十章 “不认识。”湘湘笑着回答道。 lisa愣了:“你,不认识,lin?” “不认识。”湘湘摇了摇头,依旧笑着肯定道。 又是一叠声的sorry,知道找错了人,lisa道歉后就告辞走了。尉迟迟看着边上始终端着笑的湘湘,试探着问道:“为什么骗她?” “因为不骗会很麻烦。”湘湘斜靠着沙发,两只手随意搭在腿上,懒懒地说道。你没回来,你的先行军就已经一个接一个的来了,你要是回来,还会是我认识的那个幸霖吗…… 不懂她奇怪的逻辑,尉迟迟也没有多问。别人的事情少掺和,她在这上面吃过亏,已经没有了当年事事探究的勇气。“对了,湘湘你指甲有点长了,要不要帮你修一下。” “好。” …… 嗡嗡嗡……手机在不停震动,湘湘摸索着从枕头边上拿起手机,有预感来电的人是谁,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好。” “你好,湘湘,是陈叔叔,这个时间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有事您说吧。”严革来过后,湘湘就在猜测,她的继父陈邺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登场。陈邺与严革不同,不管他心里是如何看待她季湘湘,表面上永远都是彬彬有礼面面俱到,让人看不出一点不乐意的痕迹。这次他没有亲自来,而是选择了给她打电话,一定也是因为察觉到了她不想见他们的事实。 “叔叔前段时间忙,你和你外婆搬家叔叔也没来得及去送你们,现在在那边还适应吗?……” 没有对她搬家的事提出质疑,只是例行地关心问话,问话里也没有任何让人不快的地方。湘湘有时候倒真希望他能直接拉下脸,明确说出对她的厌恶,这样她也好应对一些。“我们在这边都挺好的。” “那就好,这样叔叔也放心了。如果什么时候想回来了,记得打电话过来,叔叔让陈铭去接你。” 妻子季清在结婚前和严革曾有一段过去,这个陈邺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的是,原来在这段过去里,还存在着一个孩子。他知道这个孩子的时候,季清在医院也快撑不下去了。记得那时,她就虚弱地躺在那里,明明没什么力气说话,却还是哭着请求他,他们和严革之间的事跟湘湘没有关系,求他不要把湘湘牵扯进来。 跟季清结婚十二年,那是陈邺第一次见她哭。他答应了她,即便不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他也会答应的。又怎么可能不答应呢,在一起那么多年,她所有的要求,他什么时候拒绝过。所以就算是严革的孩子,他也会尽可能地关照她,因为那也是她的孩子…… “好的,谢谢陈叔叔。” 很简短的交谈,双方都客客气气,挂了电话后季湘湘却累得提不上气。九年多的时间,陈家父子那一套待人处事的方法,她还是适应不了。陈邺就算了,连陈铭…… 我妈妈只有我一个孩子,我没有什么姐姐,你算什么东西,我家不欢迎你! 那一年才11岁的陈铭。 姐姐,你和季奶奶两个人住这儿太冷清了,搬过来住吧。 这一年已经20岁的陈铭。 也不简单啊…… 季湘湘突然有些想念幸霖。同样是半个血缘的弟弟,我的和你的,差了不只一个欧亚大陆。 …… “尉迟尉迟!我回来啦!”幸乐靠在阳台边,笑眯眯地打招呼。 晒衣服的间隙,尉迟迟抽空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担心你们想我,所以提早回来了。”幸乐说。 我们并没有像你,所以“你可以再玩几天的。” “那边也没什么好玩的,买了点东西就回来了。” “买什么了?”尉迟迟好奇地问道。 “你等等。”看她有兴趣,幸乐兴致勃勃地跑回房间去抱了个东西出来,“看!就这个!” 那个外包装的形状,好像是“吉他?” “yes!要不要看看?我在那边选了好久。”幸乐拉开外包装的拉链,将里面的吉他拿了出来递给了尉迟迟,一脸期待。 “你会弹这个?”她不懂乐器,小心接过看了一眼,光看外表,她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这东西的价格一定不便宜。 “我不会,买来送……”往季湘湘房间里看了一眼,看人不在,幸乐接着说道,“送我哥的,他那把吉他太旧了,破破烂烂的。” “你哥会弹这个?” “会啊,我哥很厉害,他什么都会。”幸乐一脸崇拜地说道。 提到幸霖,尉迟迟突然想起了两天前的事,问道:“对了,你认识一个叫lisa的人吗?” “lisa?”幸乐惊讶道,“哪个lisa?” “你不认识?”尉迟迟吃惊。 “认识啊,但是我认识很多个lisa,你说的是哪一个?” “头发黑黑长长,五官像我们中国人,不过眼睛是蓝色的,很漂亮。” “哦……是她啊。怎么了?” “她前天来过这里。”其实昨天在路上也看到过她,磕磕巴巴地跟人问路,看得出她还没放弃找人。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她要找的人一早就否认了自己,所以她就算再怎么找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不会说中文在这边很多时候都不方便,尉迟迟想着最好还是能有认识的人去照应一下,确认幸乐认识,就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没想到幸乐听完后满脸惊恐,吉他都顾不上拿就跑了出去。尉迟迟看了眼手里被遗忘的吉他,想了想还是先放湘湘房里吧,等幸乐回来了再还给他。 湘湘从洗手间出来回房间,刚好尉迟迟从阳台进来,连忙上前带了她一下。手上的东西没来得及放下,吉他的琴身撞到了湘湘的手背,轻轻咚了一声。 冰冰凉凉的,“什么东西?” “是把吉他,幸乐刚才落下的。”尉迟迟说道。 “落下的?”湘湘坐到椅子上,好笑地说道,“这么大的东西也能落下。” “有些属性是天生的。”尉迟迟也笑了,“这个先放你房间里吧,晚点我再还给他好了。” 在房间看了一圈,考虑放在那里比较不碍事,转头看见湘湘又坐在那里发起了呆,尉迟迟开口问道:“湘湘,要不要弹一下?” 虽然私自动别人的东西不好,但是尉迟迟有种感觉,如果是湘湘,幸乐或者幸霖,应该都不会介意。 没注意听,湘湘回神问了句什么。 “问你要不要弹一下,反正现在也没事。”尉迟迟笑着又问了一遍。 湘湘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会这个?” “猜的。”她的确是猜的。前天给湘湘修指甲,觉得她有几根手指的指尖比较粗糙,像是练什么东西磨出来的茧。当时心里留了个疑问,没想到居然猜中了。 湘湘笑了,大方接过递到手边的东西,调整了下姿势搁在大腿上。有一段时间没碰过这个东西了,自从眼睛看不见以后。她常用的那把吉他留在了w市并没有带回来,手上这把她稍微拨了几下试了试手感,发现音都是调好的。 大脑还没准备好,手指已经自发拨弄了起来,一首曲子就那么自然地倾泻而出。 尉迟迟静静听了会,调子稀疏平常,没有特别动听的感觉。她听过的歌不多,不知道“这是什么歌?” “我也不知道。”湘湘只弹了小半段就停了手,将吉他递了回去。 这首曲子她听了两年多,如同刻在脑子里一样再也忘不掉,后来干脆去学了吉他,把它原样复制了出来。这些年无聊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想起他的时候,她都会弹一弹。两年听着同一首曲子,她那会只觉得不堪其扰,却从没想过这个轻轻浅浅的曲调,会成为她这些年来唯一的慰藉。 这几年经过了很多事,她压抑过,无助过,也挣扎过,最近还是渐渐被腐蚀了斗志,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丧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对她来说,失明或许也是件好事,至少让她又活了过来。 “你也不知道?”尉迟迟疑惑。 “我也是听来的。”湘湘难得流露出怀念的表情,“有没有觉得很难听?” “我不太懂音乐,听起来感觉平平淡淡的。”尉迟迟照实说了。 “我也不太懂,”湘湘轻笑着说,“我一直觉得很难听。” 第十一章 “下次别翻墙了,走门吧。”没等人开口,湘湘先说道。这里的门,当然不是指阳台上的门,而是楼下房子正大门。不管是幸乐还是幸霖,这两兄弟好像都有种放着正门不走要把翻墙进行到底的决心。 幸霖一滞,之前那次不算,他在回来的路上,设想过很多重逢时的场景。季湘湘或许会装傻问一句你是谁,也可能客客气气地道一声好久不见,再或者平平常常地说一句你回来啦,没想过会是一句这么不着边际的话。 她不按常理出牌,他也就顺势回一句“我腿长,跨过来的。” “见过幸爷爷和幸奶奶了吗?” “进门的时候他们和外婆在院里喝茶,都打过招呼了。” “哦。”平淡的语气,好似闲话家常,“幸乐呢?” “没见到,应该出去了。” “哦,那……” “没有其他的吗?”幸霖笑着打断她,问道。 “什么其他?”湘湘疑惑,反问道。 “其他话题。” 感觉对方的语气有点阴涔涔的,湘湘愣了一下没接话。 幸霖走近了些,拉了把椅子在湘湘对面坐下,决定开门见山:“没有的话,可以轮到我说了吧。” “你等等!”湘湘往椅背上靠了靠,离幸霖远了些。 “怎么,又想到什么新话题了?”幸霖戏谑到。 “你身上味道太重,别靠近我。”湘湘皱着眉说道,一股硝烟味。 “……” 幸霖抬起袖子闻了闻,说了句“等我一会”,又利落地翻墙走了。 机舱的味道加上城乡大巴上的汽油味,是挺够呛。到家的时候,本来也是打算先洗完澡再来见她的,外套脱了一半,听到了那首曲子…… 这一等差不多就是二十分钟,有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不急不缓。 终于不翻阳台了吗…… 开门,关门,坐下,动作一气呵成。想了想,幸霖探着上半身往季湘湘这边靠近了一点,认真问道:”好了,还有味道吗?” 他可是里里外外前前后后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洗了三遍。 沐浴过后周身散发着水汽,混合在空气里,伴着沐浴露淡淡的清香,让四周的气息舒服了很多。不知道他们家用什么牌子的沐浴露,还挺好闻的。湘湘没有说话,似乎还沉浸在对沐浴露牌子的猜测中。 这随时随地都能走神的性子……幸霖无奈地叹了口气。 “季湘湘,曲子有了词才是歌。” “什么?” “要不要听我唱首歌?” 说完也没等对方回答,幸霖自顾自拿起边上现成的乐器,虽然有些不趁手,倒也不影响他发挥。当然,手感肯定比不上他之前那把,那把陪了他十多年,在去年达到了它的极限,那之后,幸霖再也没有碰过吉他。 那一年爷爷生病,父亲问他要不要跟他去德国,幸霖看了眼隔壁禁闭的大门,想了想点了头。收拾行李的时候看到墙角的吉他,虽然知道带着会很碍事,他还是带上了。 到了那个完全陌生的国度,见过一群完全陌生的人,过完全陌生的生活,他常常会感觉空虚茫然,看不到前进的方向。这个地方,没有那个让他想要为之奋斗的人。 偶尔夜深人静,他会放空思绪,拿着那把有些旧了的吉他,手指自发弹起那首平平淡淡的曲子。之后,纷繁杂乱的内心奇迹般被安抚。熟悉曲调环绕成一个圈,隔绝了周围的声音,他藏在自己的领域里,贪婪地感受着安定和归属,还有……思念。 轻轻慢慢的调子复又响起,同样的调,不同的人来演奏,为什么在感觉上会差了这么多呢。湘湘弹的时候没有多大感觉,可是换到幸霖手里……在起调的那几个瞬间里,湘湘就已经想明白了一件事,或许她从来没学会过这首曲子,她只是会弹而已。 平淡的曲调在流连几个节拍后,低沉的嗓音随之娓娓而来:“他原是一张白纸,你在上面落下了点,从此他变成了你一个人的面……” “别唱了!”湘湘冷着脸,沉声说道,“难听!” 其实难不难听湘湘自己都弹了这么多年,早就免疫了,但是她不能让幸霖接着唱下去了。一时的心血来潮,留了这么大一个漏洞,还好巧不巧被他撞上了,这个时机对她来说太不利了。 季湘湘你为什么会弹这首歌?如果他这么问了,她该怎么回答……虽然是很简单的问题,但是她没办法答,或者说根本答不上来。这么多年了,幸霖变成了什么样她根本不知道,将近十年的空白,她把握不了,也赌不起…… 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接下来的事情,所以只能尽可能地不让他开口提及,强装镇定地打断他。 没有反驳,幸霖无所谓地笑了笑,依言停了下来,将吉他放到一边的墙角,然后轻声说道:“湘湘,这首歌叫点线面,是我高二那年写的。下次有人问起,别再说你不知道了。” 幸霖平平静静地说,湘湘平平静静地听,但是幸霖后来说了什么她根本没听进去。她只听到了两个字——湘湘。 在湘湘的记忆里,幸霖喊她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季湘湘,季湘湘,季湘湘。这是他第一次喊她湘湘,喊的那么自然,就好像他一直都是这么喊的一样。 湘湘有种感觉,在她和幸霖之间,有什么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是她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不在她这一侧,而是在幸霖那一边。 “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完话。”对面的人在他刚开口没多久又走了神,幸霖有些气闷,干脆把自己的椅子再拉进些。 本来就只有半米不到的距离,现在又缩短了,逼近的男性气息让湘湘心里警铃大作,神色紧张地问道:“你干什么?” “现在能认真听我说话了吗?”幸霖低下头,靠着湘湘耳侧,小声问道。 能听个p!湘湘禁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口,没事靠这么近干嘛!身体往椅子边上挪了挪,离那个不安定因素远了一丁点:湘湘气急败坏地说道:“离我远一点!” 因为情绪波动,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两抹红晕,淡淡的不明显,然而幸霖却看呆了。多久没见过她这么鲜活的模样了,很久了吧,很久了…… 湘湘和他之间,一直是他在主导,逗她帮她保护她,不管是什么,大多数时候她给他的回应都是平平淡淡的,偶尔流露出一点点的情绪波动,都能让他兴奋不已。 眼角微湿,血管里的血液奔涌,心脏一阵跳跃。幸霖忽然俯过身将人搂到了怀里,双手紧紧地控牢来不及挣扎的人,下巴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深吸了口气稳定内心起伏不定的情绪。 而他怀里的人此刻也没好到哪儿去,被抱住的刹那心跳骤停,脑内像打翻了瓶瓶罐罐的酱料,一时间五味陈杂,身体也跟着不自禁地轻颤。 她问自己,厌恶吗?不会。那欣喜呢,好像有点。更多的倒像是恐惧,对未知的恐惧。 她曾经偷偷期盼过,也在私底下默默幻想过。那一年盛夏,鼓起勇气想要迈出那一步,却在抬脚时被迫终止,她也曾暗暗伤心过。离开z镇的时候,她和自己说,就当是青春的一场梦。在梦里,她可以肆意妄为,但是梦醒了,现实还在那里。 或许只有她知道,从六岁那年被送到这里开始,她的内心就如同她现在的眼睛一样,看不清光亮,四处长满荒草,风凌厉地刮过脸颊,她就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一处高耸的悬崖边上,麻木地看着眼前乌云密布的天空,不抱希望却又渴望被救赎。 而幸霖,是她在那里看见的唯一一道光,穿过厚厚的云层,就那样慢慢照进了心里。以至于这么多年,她都不敢忘了他。 然而天南地北这么些年过去了,她和他早就隔了一个欧亚大陆,没有了交集。湘湘没有奢望幸霖记得那个约定,毕竟那只是一场双方都以为彼此不知道的约定,但她仍然选择在他30岁这年回到了这个地方,不是为了年少的那场约定,只是为了成全她青春的一场梦。 在那场梦里,她有一颗最纯粹的心,活得很真实。 每个人的福运都是有限的,她一向不被福神眷顾,还能再见到他,还能像现在这样相处,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她很感恩,也格外珍惜,所以多余的事她不敢去想,也不愿他提起。 然而现在,幸霖让她的梦,变得不再像是一场梦。他在抱着她,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他的想法透过这个怀抱的温度,早就传递到了她这里,暖暖的…… 多希望这场梦不要醒来,因为真的好温暖…… 如果时间能停在这里,那该多好…… 这么想着,湘湘奇迹般地镇定了下来,轻声说道:“幸霖,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很久很久,以后或许会更久。” 回味了两遍,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幸霖心下顿时乱成一片,极力控制着情绪,低低回了句“我知道。” “他很烦,很爱管闲事。”湘湘缓慢陈述着。 “我知道。”他只爱管你的闲事。 “我应该很讨厌他的,但是好像没有讨厌成功。” “我知道。”谢谢你没有讨厌他。 “那次我们约好了见面,我没有去。后来我打电话回来想跟他道歉,但是他都没有接,应该是生气了吧。” “没有,他没有生气,他不会生你气。”幸霖默默将人又抱紧了些,轻松安抚道,“他爷爷生病了,那段时间他们都在医院,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 幸霖就算再迟钝,也发现了湘湘现在的情绪不太对,就跟那天晚上的感觉一样,仿佛完全沉浸在了她自己的世界里。 “我想跟他说我不是故意不去见他的,但是那些人说那个女人快不行了,一直催我们走,我没有来得及说。” 那个女人,是她母亲吧,原来是这样。幸霖轻轻拍着湘湘的背,像安抚小孩子一样小心安抚着她的情绪。 “后来他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 “抱歉。”在需要我的时候,没有陪着你。 “我在等他回来。”眼眸中渐渐雾气弥漫。 “我知道。”他已经回来了。 “你真的知道吗?”不觉间,眼眶早已不堪重负,雾气凝聚成水流,静静从两侧滑落。 “我知道。”异常肯定的语气,带着淡淡的歉意。 “我很想他。”声音很轻很轻,几近呢喃。两颊似有液体滑落,渗入其下单薄的衣服。 幸霖在右侧肩头感觉到了明显的湿意。怀里的人轻颤着将头移下,埋到他胸口。压抑的哭声随即响起,断断续续,一晌后又无声无息。 背上的手掌上移,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幸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忍住了。算了,等她平静一点再说。 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很高兴,以季湘湘的性格,他们之间的封锁线他会跨得很辛苦,所以在回来之前,他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没想到各种战术策略计划都没用上,她自己主动跨过来了。 这还是那个永远活在虚伪龟壳里的季湘湘吗…… 又过了一会,怀里的人情绪总算是平静了下来。天时地利人和,适合再接再厉攻城略地直下京师。这么好的时机,幸霖当然不会放过:“湘湘,我……” “尉迟!” 然而,突然闯进的声音成功扼住了他的喉咙。 fxxk! 第十二章 每个故事的惯例,主角在人生即将圆满的时候,总是会有, “尉迟,我的……” 煞风景的人。 幸乐走到阳台,喊了几个字才发现房里没有尉迟,有的是另外两个人,而且那个坐在门边的男人怎么那么像他哥。 “诶?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幸乐高兴地喊了声,翻墙走了过来。还真是他哥啊,终于回来啦,一个月没见还真想他。 “刚刚。”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幸霖现在想要杀人的心都有了。 直接忽略了他杀人的目光,幸乐继续抱怨道:“也不提前跟我说,我好去接你啊。” 幸霖隐忍着怒气,狠狠瞪了那个缺心眼的弟弟一眼,后者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此刻房间里的气氛不太对。 湘湘早在有人出声的那一刻就收敛了情绪,挣脱开幸霖的怀抱,抹去眼角多余的痕迹,换了个方向侧身坐着,成功避开了幸乐探究的视线。 “我,我,我就来拿下东西……”好像打扰了他哥的好事,幸乐一阵心虚,扫了眼放在墙角的目标,挪了两步拿起就跑。跑了没几步,准备翻墙回去时,看见自己房间门口站着的人,幸乐一只脚搭在墙头,硬生生卡在了那里。 湘湘的房间里,弟弟还算识相地走了,幸霖打算把刚刚的话说完:“湘湘,我……” “哥……”弱弱的声音从不远处再次响起。 怎么还没走!幸霖转头,阴测测地笑着问道:“什么事?” 幸乐的脸上的神情很精彩,他看了眼幸霖,偷偷指了指另一边的阳台,拼命使眼色。完了完了,不是让lisa在楼下等他的嘛,怎么跟上来了。 幸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就看到了站在那里脸色比幸乐更精彩的女人。 “骗子!”lisa语气里是满溢的怒气,而她这句话是冲着季湘湘说的。 听声音有点耳熟,湘湘稍微回忆了一下,就想起了前些天来过的那个叫lisa的女人,而前面坐着的人很好地证实了她的猜测。 “lisa?”幸霖皱眉,看着这个意外出现的人,想着今天注定是继续不下去了。 起身走到门边,幸霖极其自然地挡在了那里,遮住了lisa死盯着湘湘的视线。虽然没有什么,但他还是不想让湘湘掺和进来。lisa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这个麻烦是跟着他来的,而湘湘讨厌麻烦,革命尚未成功,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又引起她的反感。幸霖有个隐隐的预感,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他也不用想着更进一步了。 之后的对话,湘湘没有加入,因为他们十分流利地用着德语在交流。幸霖平淡地说了几句什么,那边lisa生气地回了几句。然后幸霖回头跟她低声说了句等他回来,就带着另外两个人走了。 等人都走完了,湘湘一个人坐在那里突然低低地笑了,捉奸现场?演电视剧呢! 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你为什么跟她在一起? 这是我私人的事情,你来这里你家人不知道,没事情就赶紧回去,别让他们担心。 我不回去!你不回去我为什么要回去!你不是说要跟我结婚的嘛! 结婚啊……原来你还跟别人约定过啊。湘湘笑着笑着,忽然之间觉得眼睛有点疼,比当初毒液浸进眼膜时更疼。轻轻抬手遮在眼睛上,常年冰凉的手掌稍稍缓解了一点眼球上的热度,却仍然控制不住温热的液体从掌心的缝隙间流出,倾泻而下。 呵,真当她听不懂德语呢…… 一个多小时,做了一场梦,不管是美梦还是噩梦,梦醒了,就都过去了。 尉迟迟回来的时候,路过客厅看见湘湘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起刚刚在路上碰到的那三个人,又打量了眼湘湘微红的眼眶,她有些担心地往客厅看了一眼,提着土豆转身去了厨房。 湘湘在情绪缓和后摸索着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抓着绳子下楼来了客厅,那个房间一时半会待不下去。在客厅里发了一会呆,就感觉到有人走了进来,随她一起进来的,还有食物的香味。湘湘仔细闻了闻,是土豆啊…… “锅里的土豆还要再炖一会儿入入味,我盛了点出来给你先尝尝。” 尉迟迟端着碗走过来坐到边上,湘湘伸手等着接碗,结果等了一会手里还是没有东西,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碗太烫了我怕你拿不住,我直接喂你吧。”现在湘湘的精神看上去有点恍恍惚惚的,尉迟迟怕她烫了手,不敢把碗给她。 “喂?!”湘湘惊悚,“我可以自己来的!” “收钱的,张嘴。”怕土豆里的油脂滴落弄脏衣服,尉迟迟特地拿了汤匙。从碗里舀了一小勺,在碗沿蹭掉汤匙底部多余的汤汁,看看热气散的差不多了,直接送到湘湘嘴巴边上,“啊?” 湘湘在心有余悸中张了嘴,直到土豆到了嘴巴里边还没缓过神。 “发什么呆,吃啊。”尉迟迟看着一脸呆愣的人,柔声催促道。这些天,她慢慢忽略了自己只是个聘来的家政,私心里把湘湘当做妹妹在照顾,果然好相处了很多。湘湘这个人,如果不是就近相处,很容易被人误解成不好亲近,她其实……也只是个敏感的孩子。 细细嚼着嘴里的东西,有点烫,咽下去滑过食管进入胃里,神奇地带出一股暖意。连着吃了几口,湘湘感觉身上又有了力气,精神也好了些。 “味道怎么样?” “很好吃。”简简单单的三字评语,湘湘笑着说道。 看她的心情好像好了点,尉迟迟没有说什么,收了碗回厨房去了,马上要到饭点了,她得抓紧做饭了。 …… 好不容易把lisa说通送回住的地方,幸霖累出了一身汗,刚刚的澡全白洗了,幸乐在旁边也没好到哪儿去,两兄弟狼狈地靠在路边游客歇脚的长椅上喘着气。 “哥,lisa这个女人,我妈当初怎么想的,居然把她介绍给你!”幸乐同情地说道。 “阿姨是好意,也怪我当时没说清楚。”幸霖说道。 “你真答应跟她结婚了?”幸乐凑近问道,他才不要这种女人做他大嫂,还不如季湘湘呢。被闷死和被烦死,他选前者! “那段时间在医院烧的稀里糊涂,说过什么我也不记得。”幸霖苦着脸说道。 那段时间,不就是他回来帮他哥找季湘湘的时候吗。 幸霖学医,博士毕业后仍旧跟着导师一起从事传染病临床研究,在一次接触感染了新型病毒的病人后,不幸中招倒下了。之后高烧一个多月不退,到后来基本每天处于昏迷状态。 病情在不断恶化,针对这类病毒的特效药研制也没有进展,为了杜绝感染,医院不得已禁止了家属探视。lisa的父亲是医院的院长,幸乐拜托lisa去求了他父亲才勉强混了进去。 当时幸霖躺在病床上,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全没有了平日里的风采。脸色苍白中透着蜡黄,嘴唇也干裂起皮得厉害,唇瓣发白,嘴角还沾了点起皮掉落的碎屑。幸乐带着口罩,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地站在那里,忍了好久才没有让自己哭出来。 也就是那时,他发现他哥在昏迷中好像说着什么,他走近了些,坐到病床边上。幸霖的嘴唇开合,有微弱的声音从中发出。 季湘湘……幸乐弯下腰更凑近了些,总算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你是想见那个季湘湘吗哥?我去帮你找。 从病房出来,被抓去消了个毒,幸乐急匆匆赶回了家。前些时候他哥说想回国看看,去大使馆办入境签证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办了,没想到现在刚好用上了。定了最近一个航班的机票,幸乐提上行礼就出发了。直到双脚落在了h市的陆地上,他才反应过来,中国这么大,他要去哪儿找季湘湘。 回来前联系了从来没见过面的爷爷奶奶,幸乐拖着行李先到了z镇。在附件打听了一圈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幸乐很丧气,他哥的身体不知道怎么样了,希望能撑到他回去……医生虽然没有明说,但幸乐知道幸霖的情况很不乐观,那个病毒目前的死亡率超过60%。 又花了几天时间,仍旧是一无所获。在有13亿人口的国度,要找一个没有任何消息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不然还是回去吧…… 在幸乐犹豫是要再找找还是马上回去时,湘湘的外婆打来了电话。那一天,回来后久霾的天总算放了晴。 好消息接踵而来,幸乐给他爸打了个电话,说了下他这里的情况,然后心惊胆战地问起他哥的情况,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不过还好,是个好消息。 就在他无头苍蝇一样找人的时候,被下了死亡通牒的幸霖奇迹般地熬了过来,烧退了人也醒了,只是身体太虚了要养一阵才能出院。 幸乐松了口气,决定晚一阵再回去,他想先见见那个季湘湘。 在幸霖房间的某个抽屉里,他曾无意间看到过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子有着一张圆圆的脸,眼睛很大很亮,微微侧着头,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哪里。从拍照角度上看,这张照片应该是抓拍,或者说是偷拍来的。 是谁呢?后来幸乐按耐不住好奇心还是问了,幸霖拿过照片,看着里面的女孩子,眼神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温柔与怀念,缓慢又略带郑重地告诉他:“这是季湘湘”。 想到这里,幸乐异常认真地看着幸霖,说道:“哥,我觉得就算你当时说了结婚什么,也肯定不是跟lisa说的。” 难得见到幸乐这么认真的眼神,以为他要说出什么让人刮目相看的话,幸霖还特意打起精神去听,没想到是“废话!” 幸乐被幸霖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和语气刺激了,沮丧地低下头,小声为自己辩解道:“我不是想帮忙吗……” “那你就帮忙把lisa送回去吧。”幸霖十分自然地说着,烫手山芋还是趁早丢丢出去,兄弟情面这种东西,他可以暂时想不起来。 “我不要!”幸乐惊恐地说道,他宁愿留在这里看着季湘湘,冷冰冰也总比会发疯好! “不是说要帮我吗?” 幸霖眯着眼斜了他一眼,幸乐被他看得一哆嗦,往后缩了缩,负隅顽抗:“有个成语叫从长计议,哥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他绝对不要一个人对着lisa! 幸霖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教幸乐那么多成语,现在全都用来回报他了。威逼利诱了一会,幸霖的体力都恢复了,幸乐还是那一副抵死不从视死如归的模样。幸霖叹了口气,决定先退一步,站起来理了理衣服上褶皱,说道:“先回家吧,该吃饭了。” 第十三章 看幸霖暂时妥协,幸乐松了口气,跟着起身两人慢慢往回走。在路上,幸乐暗暗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把lisa给弄回去,这个女人真的是太可怕了,刚刚送她回暂住的宾馆,差点就没活着出来,真是太可怕了。幸乐后怕地抖了抖手臂,轻嘶了两声。 “怎么了?”幸霖回头望了他一眼。 “冷!” 幸霖觑了眼他额头两侧可疑的汗迹,没有在说什么,回身继续往前走,他现在可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探讨这个弟弟明显的敷衍行为,还是留点心力想想怎么才能和lisa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吧。 lisa的思维方式太过跳跃,往往说不上几句话,她就已经想到另外一个层面上去了。加上性子直容易暴躁,脾气上来了根本听不进别人说什么。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跟钻了牛角尖一样,这一点幸霖在医院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 她说的结婚的事,幸霖一早就跟她解释过,她选择性听不进去,后来好几次说到一半都被她打断。说句难听的话,这个女人经常不带脑子啊…… 不过不带脑子有不带脑子的好处,虽然麻烦点,到底也是能解决的。而那种带了脑子的,尤其是一件事能想出十八道弯的人,才是真正得难处理,就比如——季湘湘。 想到季湘湘,幸霖又是一阵头疼。 哎,前路漫漫…… 季湘湘这个人,遇事很冷静,做人极虚伪。很多事明明看得很清楚,但是她不愿意说,你就永远不知道她其实都知道,就好比现在。 幸霖吃过饭顶着家里两老一小心知肚明的目光出门来找季湘湘,在门口又碰到了心知肚明的外婆,外婆抓着他的手还鼓励了他两句。而季湘湘,哎…… 现在他们在客厅,那个虚伪的女人正端着笑一副待客的样子。幸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暗道糟糕,她这个样子和早上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很明显是想和他划清界限。 想开口解释,可现在的情况是,季湘湘好似忘了早上的事,半句话不提,他找不到机会开口。难道要在她说最近菜市场的土豆不错的时候说我和lisa没什么,你不要误会吗?除非他也是个蠢货。 “对了,你也是回来探亲的?”湘湘笑着问道,语气始终客客气气。 “不是。我办了移民,以后都回来住。”幸霖嘴上平静地说着,眼睛却不平静地盯着对面,仔细观察了湘湘的动静,发现她握着茶杯的手有稍稍的滞留,刻意提起的嘴角僵硬了片刻,幸霖悄悄松了口气,看来还是有挽回的余地。 “小地方没什么发展前景,不考虑去更大的地方吗?h市就不错啊,以你的能力,在那边工作,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客套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莫名带着一股讽刺的味道。 “湘湘,”幸霖放低了姿态,央求道,“我们正常点说话吧。” “正常点?”湘湘疑惑道,“不是挺正常的嘛。” 他要的不是这种正常!回国还没超过24小时,在这半天不到时间里,幸霖着实体验了一把过山车的感觉。一路屏着心跳到了顶点,好不容易看到了视野里绝佳的风景,还没回过味就又马上在恐慌中急速跌落。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同样的制高点,情侣间的浪漫多数发生在摩天轮上而不是过山车。 “好好,正常就正常吧……”幸霖暗暗叹了口气,话锋一转接着说道,“lisa之前是不是来找过你?” 她不肯问,那只能他来说了,这种容易引起误会的东西,聪明人都会选择趁早把它掐死在萌芽里。 “谁?” “lisa,”无视她拙劣的装傻技巧,幸霖耐着心重复了一遍,“早上说你骗子的那个女的。” “哦,她啊。找过啊,怎么了?”湘湘貌似随意地问道。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不想看她一路装傻,幸霖试探着抛出话梗。意料之中,湘湘没有接,漫不经心地回了句“不认识的人,有什么好问的。” 这个女人!幸霖扶额,早上形势大好的开端,现在看样子全都要泡汤了。 似乎预见到了幸霖此刻的窘迫,湘湘好心补了一句:“还是说你需要我帮忙?” “帮忙?”幸霖惊愕地抬头。 “你们不想把她送回去吗?”湘湘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早上心绪不稳差点想的多了点,后来冷静下来了,发现自己真是想多了。小姑娘气头上的话,听听就算了,没有深究的必要。如果幸霖真答应了她什么,他现在也不会回来了。 至于她此刻的态度,只是单纯不喜欢麻烦而已。在对面这个麻烦缠身的人没解决掉那些麻烦前,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山穷水复疑无路,前方出现了引路人。幸霖心下一松,笑出了声。看来也不是毫无进展,至少她没有再摆出以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居然还学会了调侃他。 “笑什么?”难得她好心想帮个忙,有什么好笑的。 笑自己杞人忧天,季湘湘只是爱装傻,实际上聪明的很,像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幸霖有点庆幸自己刚刚没解释,不然真要弄巧成拙了。 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水,缓解了之前由于紧张导致有点干涩的嗓子,幸霖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想送她回去?” “不想就算了。”湘湘无所谓地说道,一双无神的眼睛里没有泄露出任何情绪。 “你有什么办法?”幸霖虚心求教,间接承认了湘湘的猜测。 “麻烦的事情就交给制造麻烦的人。” 幸霖沉思了会,恍然大悟,解铃还需系铃人,谁给的麻烦就给谁丢回去,干脆又利落,果然是她季湘湘的风格。不过lisa是幸乐的妈妈介绍的,他倒是想丢回去,但是“幸乐的妈妈不太方便。” “嗯?” “嗯……沟通不方便。” 后母和继子的交流障碍吗? “那就算了吧。”反正她也就提个建议,人家采取与否,与她无干。 “不是那个意思。”知道湘湘估计是想岔了,幸霖解释道,“幸乐的妈妈……早年声带受损,说不了话。” “那你们平时怎么交流?”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环,湘湘愣了下问道。 “靠意念。”幸霖挑眉,开玩笑地说道。 其实他们也没什么机会交流,他多数的时间都住在学校里不常回家。后来工作了,干脆在单位附近租了套房子住,毕竟他在那个家里只是个尴尬的存在。 湘湘额角的青筋有隐隐爆出的迹象,缓了口气说道:“这么说,她也是靠意念给你介绍的对象?” “额……”突然无言以对。 其实这件事的起因,是忽略了大儿子多年的幸先生,觉得他这个儿子性子太闷,担心他和他母亲的事,在幸霖小的时候给他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所以特意找了个活泼点的年轻女孩子想要介绍给他,让他也能跟着活泼一点。但是这种拉郎配的事情老头子又豁不下脸,所以只能让幸乐的妈妈来了。 幸霖不常回家住,幸乐又经常去找他,后来干脆搬出来跟幸霖一起住去了。家里的小一辈都跑了,老头子觉得这样下去屋子里太冷清了,所以规定每个月的月中和月末所有人都要回去吃饭。 幸霖回去的时间既然是固定的,那么被人守着株待了兔也是正常。 某次月末,幸霖回了那个家,开门进去时就看见幸乐的妈妈和lisa正坐在客厅里喝茶,看他进来两双眼齐刷刷落到他身上。 两个人那么明显的眼神,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幸霖只是后悔,当时没有及时把话说开。吃一堑长一智,虽然说凡事留一线,但是这种事以后还是能不要留就不要留了。不对,没有以后了…… 幸霖苦着脸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当时如果是季湘湘,肯定转头就走了吧。她对这些事,这些容易带来麻烦的事,处理起来一向都不留余地,当年在学校因为这个也得罪了不少人。 最开始的时候,湘湘这种待人方式幸霖即便不赞同,却也没有想过要阻止。他当时想,得罪人就得罪人吧,他努努力练变强壮一点护着她就行了。 然而湘湘初三那年被人推到河里的事情,让他彻底改变了想法。如果他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她,那以她这样的性格迟早会出事。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担忧和后怕,幸霖拐弯抹角提醒了湘湘几次,结果湘湘不肯配合,他自己也遭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冷遇。最后幸霖没办法,只好在他们的关系也要冻成冰渣前放弃了。 日子还是在她得罪人,他扫尾巴的氛围里一天天过下去,不过好在那次事情以后,也没再出什么其他的乱子。也不知道是他这个隐形跟班的威慑,还是那些人钉子碰多了转移了目标,又或者是……湘湘真的把话听进去了。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那些也都是过去的事了。至于季湘湘,过去是这样,现在好像也是这样,幸霖没有说,他其实很羡慕她,过去是,现在也是。 “lisa的事我会处理好。”心思流转了一轮后,幸霖缓缓说道。 “那你还来问我……”先是问她那个女人是不是找过她,再说问她有没有办法,兜兜转转绕了一圈,最后告诉她他会处理,湘湘有点不懂了,幸霖到底想跟她说什么。 “我以为你至少会误会一下。”幸霖有点心虚地说道。 “有什么好误会的。”湘湘淡哂道,原来是来解释的啊…… 这语气……幸霖沉默,静静看了湘湘一会,看得湘湘都能感觉到气氛的诡异后,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换到湘湘左侧,挨着她坐了下来。 湘湘看不见,突然靠近的异性气息让她不自在地往边上挪了一下,动作刚进行到一半,右肩上便搭上了一只手,整个人随即被捞了回去。 男性有力的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肩不让她逃离,另一只手从前方绕过将她整个人圈了起来。 越来越近,真的太近了……近到额头传来了柔软的触感,温温的,带着一股小心翼翼,而后坚定地印了下去。 “是没什么好误会的,盖了章,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注视着湘湘的脸,幸霖缓慢说道,“你一个人的。” 边上的人用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独特嗓音在宣示着什么,湘湘完全没听明白!眼睛看不见,听觉本应该分外敏感,然而此刻湘湘的耳朵里,仿佛只剩下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声…… 第十四章 终于说出来了,断断续续20多年,终于是说出来了。 积压在心脏的石头落了地,幸霖如释重负,这些年所有的经历,所有的坚持和努力,都走马观花般掠过脑后,不重要了。他现在眼里看不见其他人,脑子也想不起其他事,他只知道,他在等她,等她一个回应。 两臂间,被禁锢的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幸霖紧张,有种不安的预感。湘湘垂落在两侧的手臂缓慢抬起,在半空中停留,看得出她似乎挣扎了一下,而后又似终于下了决心继续前行。 当两只看似绵软无力地手搭到他胸前,将他轻轻而又坚定地推开,幸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极度错愕之下忘了动作,然后就那么一点点地被推开了。 “我拒绝。” “为什么……” 为什么拒绝……他们之间没有别人,家里也没有问题,而且幸霖知道,湘湘的感情和他是一样的,一直都没有变过,从听到她弹那首曲子,他就知道了。 每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可能不一样,张扬的,内敛的,委婉的,直接的。湘湘无疑是内敛的,但这不代表她对他的感情不深,相反,是藏得太深了。 幸霖敢挑明了说,就是笃定了这一点,然而她现在拒绝了他。 “我拒绝。” 湘湘平静地说完,摸过边上的导盲杖,撑着沙发的扶手站了起来,不再理会身边仍未回神的人,径直走出了客厅。 …… “幸霖!” 幸霖百无聊赖地走在回家路上,今天他值日,现在这个时间初中应该早就放学了,一会路上估计是碰不到季湘湘了…… “幸霖!怎么不理人!” 一双手不客气地拍上了幸霖的肩,他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一眼,是他同班的同学温煦。“怎么了?” 他和温煦不算太熟,虽然在一个班,但是班上的男同学各有各的圈子,温煦和他不算是一个圈子的,平时交集也不多,幸霖一时也想不出他找他做什么。 “初中比我们低一届,那个7班的季湘湘,是不是你老婆?”温煦搭着幸霖的肩,小声问道。 幸霖被他问得直接红了脸,看白痴一样看着温煦,他还是第一次见人八卦八得这么直白的,重点是他们还不熟。 “现在还不是。” 脸红归脸红,该说的还说要说,领土主权这种敏感的东西还是需要趁早宣告的。 这个年代的男生追求一个女生,一般的套路不外乎两样,一是直接上,二是从女生身边的人迂回下手。而这迂回的战术,首先就是要确定那个女生相熟的男的,眼光跟他不一样,不然就不是找队友,而是把自己暴露给情敌了。 温煦也是来探口风的吗……一想到这种可能,幸霖瞬间冷了脸,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别紧张别紧张!”温煦看到幸霖黑着脸,马上知道他想歪了,急忙解释道,“我对你的季湘湘没兴趣。” 幸霖脸色稍缓,口气温和了许多:“那你问她做什么?” “你当我愿意!我刚儿在安平桥碰见她被人推河里去了……欸!你别急着跑!” 温煦赶忙拉住身边话都不听完就要跑的人,接着说道:“她现在不在那儿!我那会就在边上,顺手拉了她上来,然后她就回家去了。” “她现在人呢?”幸霖急道。 “都半个多小时了,应该老早到家了。我也是突然想起来她好像跟你一起的,就在这顺便等等你,跟你说一声。哥们仗义吧?” “谢了!欠你个人情!”幸霖现在脑子里乱,又担心季湘湘,急急忙忙道了声谢就跑了。 “跑这么急!”温煦看着用冲刺的速度一路跑远的人,笑了笑也转身回家去了。 这天气还真冷…… “季湘湘!季湘湘!” 幸霖在阳台朝着湘湘的房间喊了两声,见没有人应,直接翻墙走了过去。 湘湘在床边坐着,正拿着吹风机吹着一件校服,声音太吵没听见幸霖喊她,直到看到他走进来,才抬头问了句怎么了。 见她一脸没事人的样子,幸霖突然感觉有什么堵在了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难受的很。 “衣服洗了拿出去晾不就好了,费什么力气吹。”幸霖拉了把椅子坐到她边上,开始没话找话。 “不是我的,明天要还的。” 幸霖看了眼她手上的衣服,尺寸偏大,明显不是她的,当然也不像是女生的。突然想到刚刚温煦好像没穿校服外套,幸霖看似随意地问道:“温煦的?” 温煦递外套给湘湘的时候,说先借给她,到时候还到一中高一(3)班就行了,湘湘本来不想接,听到他说的班级,又鬼使神差地接过来披上了,全身湿透就这样走回去也的确不太好。回来洗完澡,她就先把温煦的衣服洗了,洗衣机甩干之后,又用吹风机吹了好一会。 差不多干了,湘湘按下吹风机的开关,抬头看着幸霖,说道:“明天帮我还给他。” “嗯。” 湘湘没有回答“不是”,那就是“是”了。知道外套是温煦的,幸霖松了口气,虽然知道不会,但是他还是会担心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会有不识相的人闯入他们的生活,他和季湘湘的生活。 幸霖没有说他为什么知道这衣服是温煦的,湘湘也没有解释为什么温煦的衣服会在她这里,就像她不问幸霖为什么急匆匆跑来找她,幸霖也没问她是谁推的她。有些事两人心照不宣,没必要多说。 湘湘把外套叠好装到袋子里递给幸霖,幸霖随手接过,翻墙回去了。 …… “我以为我这一阵儿都不会来这里。”温煦捧着咖啡,右手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杯沿,不无感慨地说道。 相同的咖啡馆,相同的座位,唯一不同的就是对面的人,现在这个,才是那个许久不见的老同学。 对方不说话,黑着一张脸望着窗外的河水出神,明显的心情欠佳。温煦挑眉看着他打趣道:“怎么?约我出来让我看你生闷气?” 对面的人还是没动作,倒是眼珠转过来斜斜扫了他一眼,仍旧不说话。 “我说幸霖,你这是见老同学的态度吗?” “又是老同学了,不是前男友吗?”幸霖冷笑。 温煦尴尬地笑了两声,要知道你这么记仇,我肯定死也不会告诉你了。 “呵……” 这个奇怪的局面,如果要说起因的话,还是要从幸乐说起。 幸霖想湘湘拒绝自己的原因,多半是这九年多里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他需要找个人问问。刚好幸乐找他来交代最近的事情,突然想起了温煦,把温煦提醒他的事告诉了幸霖。幸霖听完后只想把这个事前不预防,事中拖后腿,事后再补刀的弟弟直接踹回国外去。这么重要的细节,早不说晚不说,他刚被拒绝,他倒知道说了。 先机已失,幸霖也不想去追究多余的事情,问幸乐要了温煦的电话,将人约了出来。 “你来z镇,还是我去w市?” “我过来吧。” 于是他和温煦就在之前那家咖啡馆碰了头,而当幸霖开口问他关于湘湘的事情时,温煦开玩笑似的回了句“我该用什么身份回答你呢,老同学,好兄弟,还是说,湘湘的前男友。” 然后,捅了马蜂窝…… “不都解释过了嘛,你的女人!季湘湘!当时为了还我人情,跟她那个姓严的叔叔撒了谎,编了个男朋友的身份。”温煦无奈又解释了一遍,着重强调了“你的女人”。 幸霖不领情:“其他身份不行?” “我怎么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当时也问了,你猜她怎么说?”温煦气闷。 “方便省事。”幸霖从牙缝里憋出了四个字。 “你不是也知道嘛,那还生什么气。” 男朋友这三个字,他做梦都在想,千方百计都没得到,结果被人随随便便就捡了个便宜,就算是编来骗骗人的,好歹还混了个名义上,怎么可能不生气! 想到这,幸霖又感觉到肺气一阵上涌,就连呼出的鼻息都带了浓浓的暑意,急忙拿起面前的柠檬水灌了进去,他没有点咖啡,因为湘湘不喜欢咖啡的味道,他从来不喝咖啡。一杯加冰的柠檬水下去,幸霖招呼边上的服务员又补了一杯,火气才算消了些。 “其实也不全是为了省事,”看他冷静下来,温煦正色道,“那个严先生之后打过电话给我,我也是那会才知道他的身份。” “什么身份?” “w市的严副市长,这件事我答应过季湘湘要保密,不过以你们的关系,你应该不在这个保密范围内。” 严副市长……幸乐说之前有个姓严的中年人来找过湘湘,想要说服她离开这里,看来是同一个人了。幸霖皱眉,接着问道:“他跟你说过什么?” “在那之前,你想不想知道,季湘湘是怎么帮我的?”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温煦的眼神很认真,没有掺杂任何开玩笑的成分。 幸霖知道,如果他照着他的话问了,那么温煦给他的回答,一定会是他猜测不到的,不像“方便省事”这么简单,更甚者,会让他恐慌。 没错,是恐慌,那是一个他不了解的季湘湘,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季湘湘。但是不管是什么样的季湘湘,他都想知道:“说吧。” “她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温煦缓缓回忆道。 “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不过我可以帮你,毕竟我欠了你一个人情。” 家里的公司碰到了过不去的坎,温煦头疼了数月,各种有用的没用的方法都试了仍旧挽回不了衰败的局势,心灰意冷之际遇见个不算熟的“老熟人”,无意吐吐苦水,没想到却碰上了转机。 “真的?”温煦不敢相信。 “真的。不过你结婚了吗?” “没有。” “那有没有女朋友?” “有,”温煦叹了口气,“不过不在这里。” 至于在哪里,温煦没有说,季湘湘也没有打听人隐私的爱好,确认了他没有结婚,直接问道:“女朋友和公司,选一样的话,你会选什么?” 温煦惊愕:“为什么要选?” “如果我说,我能帮你,但是这个帮你的结果,可能是你会跟另外一个不是你女朋友的人结婚,你也愿意吗?”季湘湘看着窗外,语气随意地问道。 窗外的马路上,正有一对背着书包放学回家的小情侣经过,从校服上看得出来是附近某一个高中的学生。小伙子手上没安定,一个劲地揪着女朋友马尾辫,小姑娘生气了不理他之后,又嬉皮笑脸地追上去道歉,两个人前后脚从玻璃外面跑过,很快就没了影子。 湘湘收回视线,面前的人还没给她答案,看得出他抓着杯子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手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真担心那个咖啡杯的把手会被他给握断了。 端着自己的柠檬水慢慢喝着,湘湘静静等待着那个答案。她知道,不管温煦挣扎多久,答案总会是那一个,毕竟现实总比理想要残酷得多。 “我愿意。” 声音即便在打颤,却也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坚定。 呵,果然啊…… 第十五章 “那么从今天起,你是我男朋友。”等到了预料中的答案,那就开始实施她的计划吧。 “等等!你说的那个不是我女朋友的人,不会就是你吧。”温煦胸腔里的小心脏刚刚经历过剧烈的挣扎,经不起二次惊吓。 湘湘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淡淡地回了句“不是”。 温煦松了口气,已经对不起尉迟了,他不想再搭上一个幸霖。幸霖是他难得对胃口的朋友,即便他后来去了德国,以后可能也不会再回来了,温煦也不想跟他的季湘湘有什么牵扯。 尉迟……他是注定要欠着了,既然要欠那就欠一辈子吧,人始终是自私的,扯不清才能忘不了。 “我能问一下那个人是谁吗?” 湘湘仍旧淡淡地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能帮你的,也只是牵个线,至于剩下的事情,还是要靠你自己。不过成功的几率有八成,就看你愿不愿意试。” “尉迟我都不要了,还有什么不愿意的。”温煦苦笑。 “确定了吗?” “确定。”温煦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微笑着说道。他既然下了决定,也就没有反悔的可能,虽然不知道季湘湘为什么还要反复确认,但是温煦没有多问。 湘湘的眼里闪过一缕失望,快得谁都没有看见。 “我有一个认识的叔叔,他现在需要一个人帮忙,如果你能帮上他,那么你家里的事情就都不是问题。不过想要帮他的人有很多,就算我跟他推荐你,你的机会也只有三成。” “不是八成?” “所以我们要做场戏,把你的筹码增加到八成。” “什么样的戏?” “戏名就叫,你是我的男朋友。” …… “那之后呢?她是怎么做的?” “那之后,你的女人!季湘湘!说其他事情她会去处理,让我回家等电话,如果那之后有人打电话给我,让我咬死了是她男朋友,什么条件都别答应,这样我的问题很快就能解决。” “真这么简单?”幸霖不信。 “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温煦气愤道,“我回到家当天晚上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我照着季湘湘的意思,一口咬定是她男朋友,爱她爱得要死啊!” 当年他和幸霖的关系因为季湘湘意外变得很好,所以就算隔了这么多年不见,他在他面前也不用故意装作成熟稳重,该撒的气还是要撒,调侃抱怨冷嘲热讽一样都不能少。 温煦后半句话说的阴阳怪气,幸霖听着,很想把拳头往他那张略显扭曲的脸上招呼过去,不过还是按捺住了继续听下去。 “那个打电话的估计是严副市长手下人的探路兵,在我这儿碰了钉子之后就向上级报告去了。所以第二天,我又接到了一个电话,这次是严副市长亲自打来的,一开口就把我那些爱得要死的话堵死了。” “怎么,他说了什么?” “说了很多,就差把我祖宗十八代的坟都挖了一遍了。”温煦恨恨地说道,一脸狰狞,“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我那点段数,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玩的。” “最后呢?” “最后当然是他用他的权势为我们这些垂死挣扎的草根大开方便之门,让我这个企图花言巧语哄骗女孩子的人,成功离季湘湘远得不能再远。”温煦自嘲地说道。 “那湘湘呢?” “季湘湘还是那个季湘湘,半根毛都没少。反正我的目的达到了,她的人情也还了,皆大欢喜了不是吗?”温煦轻嗤了一声。 “不对。”幸霖紧盯着温煦的眼睛,事情没有温煦说的这么简单,不然也不需要让温煦跟那个尉迟分手了,还有那个可能会结婚的人,那个需要帮的忙,温煦都直接略过了,所以这中间肯定还有一些其他事,只是温煦不肯说。 温煦被他盯得不自在,干咳了一声,企图转移话题。 “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幸霖追问,他想知道所有跟湘湘有关的事情,一丝一毫都不想放过。 “也不是不能说,有些事涉及到我现在的太太和老丈人,所以事情没结束前我还需要保密,不能告诉你。” “跟湘湘有关吗?” “无关。” “那算了。” 一听说跟季湘湘无关,幸霖果断放弃了追问,态度干脆。倒是温煦被他前后态度的反差度弄得一口气憋着,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冷笑道:“有句老话,龙生龙凤生凤,所以狐狸的孩子也不会长成一只猪的。”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季湘湘很聪明。” “她聪明还是笨我又不介意。”幸霖莫名其妙地看了温煦一眼,那意思很明显在说他刚刚说的是废话。 温煦真是要气死了,要不是看在老朋友的份上,他也不会跟幸霖说这么多。结果他说的事情人家完全不在意,温煦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再多的劲儿也使不上来。不过生气归生气,有些意见他还是会说:“你不觉得这个女人很危险?又聪明又现实的女人,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我还知道她这个人很假很虚伪,也很会利用人。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不在意这些。”幸霖笑了笑,对于季湘湘,他早就出不来了。 温煦语塞,这么多年不见,他这个老朋友还是一如既往地品味独特,没救了…… 温煦的咖啡又续了一杯,幸霖才想起今天的正事,问道:“对了,你上次是不是跟幸乐说湘湘脑子有病?” “你那个弟弟才有病!我只是说精神问题!”温煦咬牙说道。就知道那小子不顶事,倒还学会背后栽赃了! “这个我知道。”幸霖回忆起那个铃铛骤响的深夜,皱眉说道。 “我跟她接触过几次,她有时候就像是两个人,壳子里的人和壳子外的人。” “你这什么表达方式。”幸霖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我太太说的。她跟季湘湘有点像,不过比季湘湘更假一些,至少你还偶尔看得到季湘湘壳子里的东西,我那个太太,”温煦叹了口气,“只剩壳子外了。” 幸霖轻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是学医的,这种在医学上,算不算精神分裂?” “我学的是传染病临床。”幸霖低声说道,语气中带了些无能为力的感慨。医学那么多分类,他不涉及心理精神这一领域,也只是猜测。如果早知道湘湘的情况,他当初也不会选这个专业。不,也不是,如果知道湘湘的情况,他应该早就回来了,回来陪着她。 幸霖走神,温煦也在思索着什么,两个人相对无言,这一场老同学间的聚会很快也就结束了。 温煦临走前,还是忍不住跟幸霖透了点东西:“严革在给我打电话前,查了我所有的事。他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帮他做事。而相应的,他会保住我家的公司。你别看我现在风风光光,其实也不过是被人抓在手里的筹码而已,事情办不成还是随时会被处理掉的。所以你如果还想要季湘湘,那就做好准备吧。不过z镇不属于w市,他手伸不了这么长,只希望你别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 “嗯,我知道了,谢了。” “别客气。” 简单告别后,两人便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行去。 我只有一个人,没有多少把柄好让人抓,所以我从来不担心。而我唯一想要的,只有季湘湘。不论她虚伪也好,现实也好,敏感脆弱也好,我只想要她。我今年正好30岁,既然她回来了,那么不管她是什么原因回来,我都不会再逃了。就算她拒绝我一次,两次,甚至无数次,我也不会再逃了,我只想要她。 幸霖的决心在见过温煦后,反而更加坚定了。 其实我还有很多事没说,季湘湘给的那八分筹码之所以变成了十分的胜算,主要是靠剩下那两分,这是连季湘湘都不知道的。严革查到了尉迟的事,他只问我一句,想不想帮那个牢里的女孩子翻案,我一下脑子全空了,季湘湘交代的话也全都忘了,顺着本心答了一个字,想。 人年纪大了,偶尔也想说句不害臊的话,尉迟是我的命。但是我还有父母,我本来已经准备好豁出命,然而在这个时候却有人告诉我,他既可以帮我父母,也可以保住我的命,我不可能拒绝的。 严革需要一个明面上成功的商人送到对手那里,他有很多合适的人选,不一定会挑上我,而季湘湘以想要帮助男友公司的名义,将我用最快的方式送到了他面前,让他不得不先对我进行了细查,从而发现我那五分的适合度。当一家风雨飘摇的企业,得到雪中送炭般有力的扶持后,肯定会更加尽心尽力为他所用,这便是那三分的忠诚度。 然而前面那八分,连着我和季湘湘演的戏,全都不够看,剩下那两分才是真正的筹码。他用我对尉迟的感情做饵诱我上钩,使我心甘情愿投入更大的湖中替他引诱湖底的大鱼。 虚虚实实,我最后还是成功入了韩副市长的眼,“如愿”娶了他的女儿韩夏。一场政商联姻,我和韩夏都成了受害者,而这背后的两只老狐狸,还不知道要斗到什么时候。 而这其中所有事,除了尉迟,季湘湘全部都知道。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没有偶遇她,她也没有给我那个选择,或许我会在家里企业倒闭后继续打拼,还着没完没了的债务,然后等尉迟出狱,两个人一起吃苦。 然而没有如果,季湘湘给了我选择的机会,我也顺势接受了,就这么简单。 我跟你一样,除了尉迟,其实什么都不想要。但是我又跟你不一样,我已经没有了尉迟,而你还有季湘湘。 所以加油吧! 温煦轻轻扬了扬嘴角,踱步而去。 第十六章 那一头,一个前男友未遂和一个名义前男友交涉刚结束,这一头两个前女友也聊上了。 “清明都过了一个多礼拜了,这香火味怎么还没散完。”湘湘蹙着眉头,她不是很喜欢檀香的味道。 尉迟在打扫房间,将门窗都开了通风,但是吹来的风里总感觉还有股淡淡的气味。 尉迟轻笑:“现在的人还过什么清明呀,一天假都不够来回的,年轻一点的估计连祖先的墓在哪都不知道。” “也是,我好像也不知道。”湘湘笑着附和。 “我们这个镇没有山,不然这个时候满山红开得最好,可以挖两株回来种。” “种的活吗?” “可以啊,我大学的时候跟温……同学去山上挖过,种在寝室阳台上,不过后来毕业了带不回来,就送给了下一届的学妹。” 想到那个跟她一起爬山挖土的人,尉迟说话的兴致低了下去。 “怎么了?”听出她情绪突然低落,湘湘小声问道。 “我在想高中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你,你比我小两岁,我高三的时候你应该刚好是高一。”尉迟急忙收起那些不好的回忆,笑着说道。 不是还在说大学,怎么突然一下跳到高中去了……“高三的教学楼离高一那幢太远,应该没什么机会碰到。不过那会不认识,就算见过也肯定不记得了。倒是高二和高三的教学楼挨着,你说不定见过幸……霖。” “幸霖也是我们学校的?” 尉迟一直以为幸霖就算不像幸乐一样住在国外,以他家里的条件,应该也会送他去市里念书,原来不是这样啊。 “嗯,我上面那一届,三班的。” “三班?!”尉迟吃惊道,她下面那一届的三班,那不就是…… “嗯,怎么了?”湘湘疑惑。尉迟平时都是温温平平的,今天的情绪怎么起伏这么大。 “每一届的三班都是重点班,班里的学生也只有普通班的一半,我们当时都很羡慕那些能进三班的人。”尉迟感慨道,脸上的笑却越来越牵强。 那个在她高三时说要追她的人,就在低一届的三班。她不聪明,拼命努力了也只是考了一所稍微不错的大学。而温煦,轻轻松松就考上了另一所高端学府。跟她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大学城,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追着她来的,不过在她大二的时候,她们选择走到了一起。 你长得丑,为了下一代的基因,保险点还是得找个好看的人中和一下。我觉得我长得不错,我们凑合凑合吧。 尉迟,等我研究生毕业,我们就结婚吧。 我们分手吧,尉迟。 我快结婚了…… “尉迟姐……”湘湘看不见尉迟在走神,不经意就打断了她的回忆。 “怎么了?” 湘湘尴尬:“其实我也是三班的……” 尉迟:“……” …… 那天跟他哥打完季湘湘的小报告,幸乐就莫名其妙被派去看着lisa,直到前天lisa终于被他哥打发走了,幸乐才算从地狱中解放了出来。想着过几天他也要回去了,在外面遛了一圈买了点礼物,幸乐提着东西上楼,经过他哥房间门口看见他哥翻箱倒柜地不知道在做什么,好奇问了句:“哥,在干嘛呢?” 幸霖随意应了声也没说干嘛,幸乐的好奇心被吊了上来,快走两步把东西扔回自己房间,又急急忙忙跑回幸霖这边凑热闹。 幸霖的衣柜被他自己翻得乱七八糟,床上摆着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床头放着几块不同款式的手表,边上的椅子上还搭着几条不同花纹的领带。而幸霖自己,则站在穿衣镜前给他的衬衫试着各条领带。 是要去约会吗?不过他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在意外表了,跟个女人一样,幸乐吓出了一身汗:“哥!你在干嘛!” “别吵!帮我看看哪条领带合适。”幸霖头也没回,直接吩咐道。 “你是要去约会吗?”幸乐持续震惊中。 “差不多吧。” “跟谁啊!” 不要问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因为据他的小道消息,季湘湘已经明确拒绝了他哥,那他哥现在是要跟谁去约会,这么快就转移目标了吗!别说他不信,所有人都不会信的! 幸霖抽空扭头冷冷看了幸乐一眼:“你说跟谁?” “季湘湘?!”幸乐不确定地问道。 幸霖淡淡嗯了声,幸乐差点跳了起来:“她不是拒绝你了吗!” “谁跟你说她拒绝我的?” 想到有人偷听的可能,幸霖的眼里幽光闪现。幸乐被他戳刀子一样的眼神吓得赶紧后退了几步,感觉退到了安全范围内,才接着说道:“你这几天的脸色说的!” 幸霖放下手上刚试完的领带,抬手揉了揉额角,他的脸色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不过你跟季湘湘约会试什么衣服啊,她又看不见。” 幸霖活动的手腕一僵,无力地落回了腰侧。看着一床零零落落的外套衬衫t恤,幸霖走了两步到床边,直接面朝上倒了下去。不去在意会不会压皱这一床价格不菲的衣服,也不去在意边上那个只会时刻补刀的弟弟,幸霖疲惫地抬手遮住了眼睛。 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幸乐讪讪地走过来坐到床边,把幸霖身下压着的几件衣服抽出来放到一边,小心地说道:“哥,你真不介意她看不见啊?” “问这个以前,想想老头子和你妈。” 幸霖把搭在眼上的手移开,一双黑得发沉的眼,将幸乐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布满了嫌弃。 幸乐被他看得胳膊上一阵发冷,知道自己又说了蠢话,烦躁地抓了抓头:“那你不介意,说不定季湘湘介意啊,不然她干嘛拒绝你。” “她没那么伟大。” 幸乐不了解季湘湘,但是他了解。湘湘眼睛看不见行动不方便,反而是他的机会。以湘湘的性格,他愿意自己送上门当牛做马,她肯定二话不说就收下了,所以不会是这个原因的。 “那你说她干嘛拒绝你?” “我要知道我现在能躺在这儿?”幸霖无力反问道。 “那就去问她啊哥!想不通的事情就去问啊,这不是你以前教我的吗!” 喜欢的女人就去上啊!后半句幸乐不敢说,怕挨揍。不过他也的确不用说了,因为他哥已经撑着手坐了起来。 幸霖觉得自己真是老了,做事太过瞻前顾后,现在居然已经沦落到要让幸乐来鼓励他。不过有个一根筋的弟弟说不定也是好事,傻是傻点,偶尔却也能机智一回。 积蓄了点力量,幸霖站起身拍了拍幸乐的肩,郑重地说了句“谢了”,然后快速转身出了门。幸乐说的对,他与其在这里猜,还不如直接去找季湘湘,问一遍不说,那就多问几遍,烦死她! 而被遗忘在身后的幸乐激动地跳了起来,他哥居然谢他了,他终于也能帮上忙了! “yesyesyes!” …… “湘湘在房间里吗?” 幸霖急匆匆进门,看到尉迟在楼下收拾东西,顺口问了句。 “在的。不过你能先等等吗?”尉迟拦住人,表情严肃地问道,“耽误一分钟,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从知道幸霖和温煦是同班同学,她就有一个疑问。还在犹豫要不要去隔壁找幸霖或者幸乐帮她解答一下,幸霖就过来了。那就干脆问了吧,反正再怎么回避,真相一直在那里,她不想这样稀里糊涂的。 幸霖驻足,礼貌地说了句“好”。 “你们当时聘用我,跟温煦有没有关系?”尉迟紧盯着眼前的人,紧张地等待答案。 “推荐你的是我奶奶,聘你的是湘湘。”幸霖认真地回答道。 看来跟温煦没关系,是她自己想多了,尉迟松了口气,浑身一阵舒畅,笑着说了声谢谢,又忙去了。 幸霖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老同学…… 湘湘靠坐在书桌边的椅子上发呆,她现在的时间,大多数也只能用来发呆了。对于听过的那些盲人励志的事例,她以前没有多少感触,现在也没有。其实她是可以看到一些光亮的,只是那些光线折射到她眼里会变得很弱而已。 她的左手握着一张纸,右手无聊地蹭过去摸了摸纸张边缘的褶皱。当年学校发的记事本质量还不错,这张随手撕下的纸过了十年始终坚韧。 “既然你还留着这张东西,那天为什么要拒绝我?” 幸霖在边上站了会,看湘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脸眷恋地摩挲着那张纸,还是忍不住开口唤醒了她。 从他开口说话,湘湘的理智瞬间就回笼了。稍稍琢磨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湘湘明白过来,他该是早就看过这张纸上的东西了…… “我乐意!” 即便视线不能聚焦,湘湘还是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直视着幸霖所在的方向。 幸霖说不清他现在是什么心情,他该生气,还是该高兴。他猜过各种可能,纠结了那么多天,结果发现全都想错了。答案原本就很简单,只是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怀疑,或者说从来不敢往这方面去想。 直到很多年后他抱着他们家的小公主,讲起他和她妈妈的这段过去,仍旧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而他们家聪明伶俐的公主殿下,则抬头觑了他一眼,不无鄙夷地说道:“爸爸你真笨,妈妈那是吃醋了。” 一针见血! 第十七章 季湘湘这个人很理智,也很聪明,幸霖知道她不会因为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事怀疑他,但是他却忘了,季湘湘说到底也还是个女人,她也会有吃醋的时候。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作了大死在提完lisa的事情之后谈那个话题,不然也没有这么多事了。 想通了这个关键的茬儿,幸霖直接跨步走了过去,将椅子上一脸理直气壮的人一把抱了起来。 身体突然的悬空让湘湘吓得两手搭到了幸霖的肩上,怒斥道:“你干嘛!” 幸霖抱着人,转了下身子坐到了刚刚湘湘坐过的椅子上,椅面上残留的温度,很轻易就熨帖了他的怒气。说是怒气,他又什么时候真的跟她生过气呢。 调整了一下姿势,将人抱坐在怀里,幸霖两手紧箍着湘湘没有一丝赘肉的腰,缓缓说道:“季湘湘!你得感谢我,如果不是我心脏够强壮,脸皮够厚,那我肯定早就被你气走了,到时候你要怎么办,躲起来哭吗?” 湘湘把头往幸霖身上靠了靠,轻轻哼了一声。 “直接说一句你不高兴会死啊!”幸霖低声教训着。 这个虚伪的女人!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要来哄你,我又不是神仙!” 但你是幸霖。 因为你是幸霖,所以我愿意再赌一次。 湘湘缩着脑袋,听着耳边叨叨不休,没有一丝厌烦的情绪,反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心安。 很多年前从这个地方离开,湘湘想过幸霖可能会生气,气得从此以后和她划清界限,但她从来没想过他会走,走得远远的,远到她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一直以来默默跟在她身后的人,那个一回头就能看见的人,有一天就那么突然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感到彷徨无措,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也是那时她才明白,幸霖早已占据了她生活的绝大部分,哪里都有他,哪里都需要他。后来,她学着弹他弹过的曲子,学着说他一样的语言,自欺欺人地想着,或许这样能和他接近一些。 当年她失约后,幸霖逃了。而现在,湘湘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这次他还是走了,那就算了,但是如果他没走,那她也不会再去回避。 现在她赌赢了。 怀里的人难得的没跟他争辩,就那么安静地被他抱着,脑袋还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幸霖说了几句就说不下去了,老师教育叛逆期的学生,学生不但不反抗还全力配合,老师简直受宠若惊。 “你没事吧?”幸霖不确定地问道。 “嗯,有事。” 被他说得生气了?幸霖紧张地低头察看:“哪里有事?” “瞎了。” 虽然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但是语气怎么越听越怪,幸霖一下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不然怎么会看上你。” “季湘湘你一句话能不能不要分开说!” “我乐意。” “你!” 这张嘴还是堵上吧,不然他迟早要气死!这么想着,幸霖找准位置,果断埋下了头。 ……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顺利,幸乐每天看到的他哥的世界,都是粉红色的。单身犬型生物遭受了一万点暴击,抹着泪收拾行李准备飞走了。 幸霖心情很好地送了送他,虽然只是送到门口,幸乐也感到满足了,他是一个知足的好boy。 “你回去帮我找人做个东西。” “什么东西?求婚戒指?”幸乐瞄了眼幸霖身后两米处的季湘湘,凑近了小声问道。 “不是,……” “ok没问题,交给我吧!”他哥真是,都要走了还给他指派任务,不过算了,谁让他是一个热心的好boy。 “参考数据我过几天会发到你邮箱,到时候记得看。” “知道了知道了,那我走了。”他哥要不要这么罗嗦,幸乐甩甩头转身往外走。 “一路平安。” “知~道~了!” 咕噜咕噜的拖轮声逐渐远去,幸霖望着弟弟逐渐模糊的背影,欣慰地笑了笑。回身牵起湘湘的手,转身进了屋子。 …… “湘湘,我最近这么清闲,你要不要扣我工资啊。” 自从湘湘和幸霖在一起,两家又住在隔壁,就跟合成了一家一样。幸家爷爷奶奶喜出望外,跟湘湘外婆商量了之后,三个老人直接做主请人把两家院子的隔墙给拆了。而幸霖有样学样,让拆墙的师傅顺便把两个房间阳台上的隔墙也给拆了。 现在吃饭两家是合在一起吃,幸霖家的阿姨烧得一手好菜,尉迟最多在边上搭把手,一下少了一半多的厨房适宜,每天的时间空了不少。下午把其他事情做完以后,尉迟一时没想到还要做什么,干脆坐下来陪湘湘聊天。 幸霖这几天白天经常不在家,神神秘秘地也不知道去做什么,湘湘问他的时候他说出去找工作,湘湘要信他就有鬼了。今天幸霖也不在,湘湘有点坐立不安。不是说她有多想要他陪着,而是她一个人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尉迟。 “嗯……加工资。”湘湘笑着说道,弯起的嘴角带了点牵强……和心虚。 没错,她心虚。自从那天幸霖跟她说了温煦和尉迟的事,她这几天就不太静得下来。 人生第一次感觉到懊恼,湘湘没想过会是因为尉迟。如果她不认识尉迟,尉迟没有照顾她这么久,她绝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有负罪感。她是很自私的人,没有那么多悲观悯人的情绪,其他人的事情也从来不挂在心上,况且那个答案是温煦自己选的。 可是说到底,推波助澜的是她…… 思绪感觉就像陷入了死胡同,湘湘知道这个结也只有她自己能解开,幸霖估计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在后面推了她一把,放她一个人在家想想清楚。 “加工资?福利这么好!”虽然知道是开玩笑,但是尉迟觉得很开心,最近跟湘湘亲近了很多,这么安稳的生活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她很珍惜。 “尉迟姐,我想跟你说件事。”湘湘闭了闭眼,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深呼吸,而后缓缓说道。 与其等到以后东窗事发,还是趁早挑明吧,在她们越来越熟之前。 “什么事?”湘湘突然这么严肃,尉迟也跟着一阵紧张。不会是要辞退她吧…… “你和温煦,当时是我……” 终于说出来了,即使只说了一半,湘湘也已经用完了全身的力气。她就说了做人要虚伪一点,活得才不会那么累,但是幸霖一句话将她噎在了那里。他说,虚伪是做给外人看的。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尉迟当成一家人了吗? 湘湘虽然没说完,但是尉迟却听懂了,她问:“你是第三者吗?” “不是!”湘湘急忙辩白。 “那就没事了,不管怎么样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过去了就过去了。”尉迟含笑看着眼前一脸小心翼翼的人,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 你是雇主啊!是我的老板,所以没必要对我这么小心翼翼。相反我还要谢谢你,谢谢你当年帮了他。 “对不起。”湘湘低着头,涩涩地说道。 “我才要对不起,今天估计要翘班了,记得不要扣我工资啊。”尉迟现下心里乱,干脆请假回去静静。 “嗯。明天也翘吧,加工资。” “那我先回去了,幸霖还没回来,你自己当心点。”尉迟细细交代了两句,起身离开。 出了房间,轻轻搭上房间门,尉迟不急不缓地下楼,脚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走到了门口看到一个人靠在门边,她知道他在等她。 “要回去了?”幸霖问。 “嗯,跟我老板请了假。”尉迟微笑着答道。 “不要怪她。”幸霖侧着头看着门外走道上新装的围栏,轻声说道。 “不会,她又没有错,怪她干吗。”尉迟不在意地笑了笑,接着说道,“当年他去监狱跟我提分手的时候,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明白了。他说有人帮他找了关系,他们家的公司有救了,但是同样的,他等不了我了。我想着估计就是联姻那些了,他也大方地承认了,所以我和他之间其实算是和平分手,并不存在误会。” “是这样……” “当时还有人愿意帮他,我其实挺替他高兴的。我只是没想到那个帮他的人是湘湘,觉得有点惊讶而已。” 尉迟说完,又感慨了一句:“这个世界还真小。” “嗯,是不太大。”幸霖赞同。 “我先回去了,难得请假休息。你去陪湘湘吧,她一个人在房间里估计会很无聊。”尉迟洒脱地摆了摆手说了声再见,迈步绕过幸霖,头也不回地走了。 幸霖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往里走去。 如果只是觉得惊讶,又何必需要请假回去平复心情呢。不过这些和他没多大关系,各家有各家的烦恼,外人还是不要随便搀和了。 湘湘抱着腿坐在她常坐的那张椅子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幸霖走过去,弯下腰轻轻啄了啄她的额头,成功唤起了她的情绪。 “我看不见,倒是方便了你啊!”湘湘小声抗议。动不动就偷袭…… “不挺好的,反正我觉得挺好的。”幸霖摸了摸她不愿抬起的脑袋,故作无赖地说道。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湘湘闷闷地说道。 “做错什么?” “还人情……”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想起去还那个人情,会不会…… “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你的提议也就只是个契机。温煦又不傻,路是他自己选的,说不定人家还想谢谢你帮了他。” “再说,你确定你只是还人情吗?”幸霖循循善诱,“湘湘,人有时候还是要学会诚实一点。” 湘湘被说得一愣,想了想,将头埋得更深,难道他知道了什么,不应该啊…… “不是因为他是我朋友?” 这个原因……应该也可以算吧,湘湘没有辩驳,心里悄悄松了口气,顺着幸霖的话轻轻应了:“但是我好像越帮越忙了……” 幸霖缓缓摸着她的头,夸奖道:“已经很好了,至少你学会了主动帮人,虽然用的方法不太理想,结果也是好坏参半,还破坏了人家的姻缘,但是我相信那应该是你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你夸我还是骂我!”湘湘气闷。 幸霖轻笑,拖了边上另一把椅子坐下,将湘湘环抱着腿的手轻轻扯出抓到自己手里,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帮她暖了暖手:“夸你呢,我的湘湘也学会积极生活了。” “说得我以前很消极一样。” “你以前,”幸霖顿了下说道,“不太像个活人,死气沉沉的。” “难道我以前是死人吗!”湘湘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我以前总觉得抓不到你。你对所有的事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做人又假又虚伪,还总是利用我。你想想那些年我帮你擦了多少次屁股,你说过一句谢谢没有。”幸霖不禁开始抱怨, “幸霖……” “嗯?” “你是来找我分手的吧?”湘湘脸色难看,幽幽地说道。 幸霖噗嗤笑出了声,弯腰往前将湘湘整个抱住,头轻轻靠着她耳侧,启唇说道:“但是我乐意。” 幸霖的语气低沉惑人,呼出的鼻息略过湘湘的耳廓,暧昧又危险。湘湘被他激得身上一个战栗,伸手想将人推远一点,没推动,气着说道:“正常点说话!” “好,都听你的。”仍旧没动。 “幸霖!” “我在。” “你离我远一点!” “没听见。” “你!” 第十八章 幸霖最近的日子过得很舒心,和湘湘之间的发展,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以前那个时时刻刻恨不得高冷到底的人,也终于有了点恋爱该有的样子。不需要她有多么小女人,这个幸霖并不抱希望,他喜欢的是她在被他偷袭后气急败坏的样子,亲密拥吻后脸红的样子,还有偶尔智商下线呆愣的样子。 恋爱中的季湘湘很诚实,也很单纯。他们不会吵架,也没有摩擦,因为不管湘湘怎么样,他都没办法对她生气。不过他倒是会故意惹她生气,然后立马认错哄她,趁机再抱上一会。 他们就像其他普通的情侣一样,安安稳稳地守着一方土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生活过得太顺畅,幸霖偶尔也会居安思危,想想那个护犊子的严副市长什么时候会出现。湘湘不待见那个人,幸霖却有股莫名地期待,他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他来威慑他了。 不过他注定要失望了。 其间温煦打了个电话过来,调侃他这个万年铁树终于是开了花。幸霖顺口提起了自己的疑问,温煦告诉他,最近上面有大动作,两只老狐狸斗得厉害,边上还有只老虎在观战,随时准备坐收渔利,所以严革暂时是抽不出空来搭理他了。 比起女儿,那个男人还有更在意的东西。 幸霖夸张地叹了口气,表示了他的失望,温煦受了刺激,隔着电话骂了他一顿,不过骂完后还是好意提醒了他一句,让他趁早把季湘湘拿下,煮熟的鸭子可以飞,吃到胃里也还能吐出来,只有消化掉才是最安全的。 幸霖深以为然。 于是,在一个晴空万里的早上,幸霖将湘湘领进了民政局,而后又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成功把人办了。 在这一点上,他可没有什么新婚之夜的情节,原谅一个憋了三十年的老男人,至少忍到了领证不是吗…… 所以等我们的严副市长成功斗倒了韩狐狸,逼退了陈老虎,准备回头收拾女儿身边那个毛头年轻人时,早就大势已去。 幸霖没有把幸乐的手机报停,果然如愿接到了严革的电话。正严阵以待的时候,对方一开口叫了一句“幸乐”,没让他直接笑场。 “严先生,我是幸霖。” 幸霖?严革看了眼手上的资料,姓名那一栏明明白白标注着“幸乐”两个字,如果不是知道这只是个回国探亲的华侨,没多久就会滚回国外去,构不成什么威胁,他也不会放松警惕。这个幸霖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我和湘湘已经结婚了,多谢您的祝福。” 他还一句话没说吧,严副市长拿着电话目瞪口呆。 “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挂了,严先生再见。” “等……” 电话那头传出一阵忙音,严革握着电话的手大幅充血,气得差点砸了电话。这小子是哪里来的!嚣张!真是太嚣张了!等他查清楚,他一定把他…… 一定把他怎么样呢……严革无力地将电话放了回去,理智慢慢回笼。那小子说他和湘湘结了婚,如果是真的,那他还真的不能对他怎么样,严革苦笑。湘湘对他本来就不亲近了,他不可能冒着被女儿记恨的风险再去给他们制造麻烦,更别说逼他们离婚,那么剩下的不就只有祝福了吗? 那个叫幸霖的臭小子,算准了吧! 不说严副市长那边怎么样气急败坏,幸霖这边挑衅完挂了电话,湘湘刚好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凑过来问他跟谁打电话。这房间走过几次就熟了,她不担心会撞到东西,很容易就走到了幸霖边上。 “一个姓严的副市长。”幸霖故意加重了姓严两个字。 “那你估计还会接到一个姓陈的副市长的电话。”湘湘用毛巾挤着头发上多余的水珠,漫不经心地说道。 “哪来的陈副市长?”幸霖直接问出了他的疑问,之前没有听说过还有个陈副市长,温煦也没说起过。 “在法律意义上,可以说是我的继父。” 幸霖倒抽了一口气,调侃道:“我这算是攀到高枝了吗?” “嗯哼,所以记得对我好一点。” “好的幸太太,小的帮您吹头发!” “年轻人不错,值得提拔。”湘湘似模似样地夸奖道。 幸霖和湘湘领完证之后就住到了一起,他们没有办婚礼,湘湘眼睛不方便,也怕麻烦,所以就两家人一起热热闹闹吃了顿饭就算办过了。 现在他们住在幸霖家之前幸乐住过的那个房间,至于幸霖自己的房间和湘湘的房间,幸霖想要重新布置一下,婚礼已经简陋到敷衍了事了,他还是想给湘湘制造点新婚的感觉。 他和湘湘原来的房间现在都不能住人,尘土飞扬。中间的墙已经全部打通,连着外面的阳台也包了半个进去,还有一半留着晒衣服。 合二为一的好处就是一间房间有六七十个平方,大一点住着也舒服,坏处就是装修要吵上一阵。不过两家的老人都不介意,那幸霖也就放开手脚去做了。 “房间装得再好我又看不见,你累不累?”湘湘偶尔被乒乒乓乓的声音吵得烦了,不高兴地抱怨道。 “我乐意。”幸霖翘着嘴角。 “别老拿这三个字堵我,腻。”湘湘额角的青筋抽了抽。 “那我下次换别的。” 湘湘扶额,正要说些什么,幸霖话锋一转,神秘地说道:“对了,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算算时间这两天应该就到了,到时候记得别太感动。” “什么礼物?戒指?鲜花?”湘湘淡哂。 “没求婚是我不对,幸太太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把这事忘了吧!” 为了防止夜长梦多,他直接把湘湘骗……,带去了民政局,事先一点口风都没漏,湘湘也是在当天跟他出门的时候才被告知是去民政局。 幸霖一度担心她会无视眼睛的障碍掉头就走,没想到她什么都没说,一路跟他到了民政局,然后十分爽快地把字签了,半点没犹豫。 幸霖也怀疑过她是攒着火等着回家一起发,都准备好了跪各种密集尖利的东西,结果她到家后一直平平静静,只是抱怨了一句,居然连求婚都没有就这么便宜了他,她真是亏了。 幸霖震惊她什么时候这么豁达了,还偷乐了一阵,后来发现果然是自己的错觉,季湘湘同志都给他记着呢。 湘湘重重哼出声,不过也没准备抓着不放,问道:“那是什么礼物?” “你猜。”幸先生现在的爱好,就是没事会逗逗他太太,并且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生气时候的幸太太,是最鲜活的! “我猜是离婚协议书!” 幸霖:“……” 日子又在这种砰砰锵锵乒乒乓乓此起彼伏的噪音中过了几天,湘湘这一天早上醒来,摸了摸边上仍有余温的位置,想着她那个深爱被窝的丈夫去了哪里。 平时这个时候,他不是缠着她做晨间运动,就是抱着她做晨间运动,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门轴上的合叶转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短暂停了一下又持续了三秒。有人轻轻开门进来,又小心把门关上。床上的人似乎还在熟睡,幸霖刚刚出去了一趟拿了个包裹,在楼下就拆开看过了,是他在等的东西。 看着手上的东西,幸霖想着先放在边上哪里,至于后续的安排,等湘湘醒了之后再说。 “你去哪儿了?”湘湘抱着一床薄薄的空调被坐了起来。六七月的天气,她们这些沿河一带的房子,在清晨都会有一丝凉意。 “醒了。”幸霖走进坐到床边,轻轻在他太太唇角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湘湘侧着脸躲他:“没刷牙没洗脸,都是细菌……” “好了不逗你了,乖乖坐着别动。” 幸霖将人扶正,把刚收到的东西放到了面前人的手心里:“给你的。” “什么东西?”湘湘摸着手上的盒子,应该是盒子吧…… 这个椭圆的形状,好像是眼镜盒……摸索到侧边的缝隙,湘湘很轻易就将盒子打开了。 “眼镜?” “嗯,戴上试试。” 湘湘的手有些颤抖,幸霖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他前两天说的那个礼物吧,为什么要送她眼镜,明明知道她…… 她的眼睛,一直以来被他们刻意忽略,久而久之她都要以为自己也是个正常人,但是现在这个眼镜的出现,又□□裸地提醒了她,她再也不会跟其他人一样了。 “不要想太多,先戴上试试。”看她脸色难看,幸霖轻声安抚道。 将盒子里的眼镜拿出戴上,湘湘并不抱什么世界会突然清晰的希望,她眼睛的情况,早就被判定过了。 然而惊喜总是来得那么突然,不过惊喜如果能被预见,那也不能叫惊喜了。湘湘含泪看着眼前的人,他的脸一会清晰一会模糊,她在模糊的间隙中捕捉到了几个清晰的片段,瞬间泪流满面。 “都说了让你不要太感动。”幸霖将捂着嘴呜咽出声的人轻轻搂过,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了顺气,接着说道,“现在你愿不愿意平静一下,听我说完下面这段话,可能会有点长。” 湘湘窝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同时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平复了下来。 “在国内办不到的事情,不代表在其他地方办不到,世界这么大,只要去想就总会有办法。你的眼睛还能看到一些光,我拜托了我大学时候认识的几个眼科的朋友,他们以前研究过的项目里刚好就有这么一种类似的症状。我把你的病历和检查报告那些东西翻译了给他们看过,他们答应我会试试,至于能不能成功他们也不知道,所以我之前也就没有告诉你。” “这个眼镜是他们和厂商合作研究出来的成果,具体的制作细节我不是太了解,只要它能派上用场就行。这个眼镜刚做好幸乐就去拿了,不过他运气差,选的物流公司太慢了,不然早两天就该到了。” “再多等几个月也没事。”她已经知足了。 “效果怎么样?能看出你先生长得帅吗?” 湘湘抹了把眼泪,边哭边笑地说道:“不能,只能看出他长得很丑,世界最丑。” 其实戴着这个眼镜,看东西没有特别清晰,远一点的东西也还是模糊看不清,但是她能看到被子,能看到床,能看到床边坐着的人,那个人有一张世界上最好看的脸,这就已经足够了。 幸霖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念叨了一句:“你就得意吧,世界最丑的人都被你得到了,真是便宜你了。” “不然我给你补个求婚?”湘湘眨了眨眼,打趣道。 看着重回她眼睛里的神采,幸霖的眼眶有些微热,压下情绪端正了脸色说道:“不是气我没求婚就把你骗到手了吗,我其实是在等它。” 幸霖抬手轻轻碰了碰眼镜的镜框,眼波流转间,用他低沉动听的嗓音叙叙说道:“那么季湘湘小姐,现在请你仔细看着我,看着你眼前这个最丑的人,然后郑重告诉他,你愿不愿意嫁给他?” 第十九章 幸霖一派深情款款,目不转睛地看着湘湘,有些紧张地等着她的答案。 “在回答之前,我有个疑问,能请幸先生解答一下吗?”湘湘故意不答,只是看他。 “嗯哼。”幸先生心情很好地应了。 “既然要等眼镜到了才求婚,那为什么要先领证?” 说什么是为了等眼镜才没有求婚,鬼才信他!证都领了她还能有别的答案吗,根本就是唬她的! “不是怕夜长梦多吗……”幸霖微微心虚。 “不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湘湘不上套,直接戳穿了他。当然,这个口腹之欲的含义,当事人都心知肚明。 幸霖好不容易撑起的正经形象,一瞬崩了,苦着脸说道:“季湘湘小姐,能不能给点状态?我现在还在求婚呢!” “那戒指呢?”湘湘噗哧一笑,见好就收。 “有。”说着,幸霖随手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了一个红色的布绒盒子,轻车熟路地将里头的东西拿了出来,显然是早有预谋。 没有注意去看戒指的款式,等小小的圆环套上了无名指,湘湘接着问道:“鲜花呢?” 周围并没有类似玫瑰的气味,湘湘就近环视了一圈,也没有发现类似花束的东西。 “你过敏。”幸霖头也没抬地答道。他拉着湘湘的手,调整了一下戒指的位置,戒指的尺寸是幸霖趁她睡熟了之后偷偷量的,戴着刚好合适。幸霖很喜欢湘湘的手,她的皮肤白,手指骨节分明,粗细又均匀,戒指对她来说也只是锦上添花。 “我什么时候过敏了?”湘湘惊讶。 “过敏性鼻炎,你病历上写的。”幸霖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 “季湘湘小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生气了,不愿意!” “那就没办法了。”幸霖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 湘湘察觉到危险的气息,警惕地往后坐了坐。 “有个词叫先礼后兵,文的不行只能靠武力了。”幸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缓缓逼近。 “等等等等!我现在又愿意了!”猜出了他的意图,湘湘急着挽救。 “晚了。”果断镇压。 阳光明媚,时辰尚早,还是来做点晨间运动吧。 …… 幸好是幼儿园最漂亮的小姑娘,她的爸爸长得比其他同学的爸爸帅,她的妈妈也比其他同学的妈妈好看。当然,这个判定美丑的标准,是幸好小朋友自己定的。 “老师!我妈妈来接我了。” 幼儿园放学,外面站着很多接小朋友的家长,幸好一眼就认出了她妈妈,因为她妈妈最好看。 “幸好,跟老师说再见。”湘湘拉着女儿的手,笑着提醒她。 “老师再见。” 甜甜的童声重复了每一天的告别,幸好拉着她妈妈的手,开心地迈着小短腿回家。 “妈妈,爸爸怎么不来?”幸好仰着头,睁着一双遗传自妈妈的大眼,看着她妈妈问道。平时都是爸爸来接她,爸爸有事才会换妈妈来。 “怎么,妈妈来你不高兴?”湘湘低下头看着一脸乖巧的女儿,笑着打趣道。小姑娘平时爱闹腾,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一路上老老实实的,也不吵着买零食了。 “不是。”幸好皱着还有些淡的眉毛,闷闷地说道。 看她不会皱眉却拼命想要皱眉的样子,湘湘只觉得好笑:“那你是想爸爸了?” “就算是吧。”小姑娘故作老成地回答道。 湘湘停下脚步,蹲下身看着女儿的眼睛,有些担忧地问道:“幸好今天怎么了,因为爸爸没来所以不高兴了?” 小姑娘小声回了句“不是”。 “那是怎么了?” 幸好垂着头,糯糯地说道:“因为妈妈上次来接我的时候摔了一跤,爸爸说妈妈的眼睛不好,如果是妈妈来接我,我不可以乱跑了。” 原来是这样……不过小孩子这么小就开始懂事,究竟算不算好。 她其实还是希望女儿别太早懂事,天真淘气一些也没有关系,只要她过得开心,别像她……看来晚上要跟她爸爸好好聊一聊孩子的教育问题。 “幸好是个好孩子,你牵着妈妈,妈妈肯定不会再摔跤了。”湘湘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重新站起来牵着她往家走。 母女间的温馨,就这么一路延绵回家,而孩子他爸,俨然是感受不到了,他正忙着应付店里的事情,焦头烂额。 回来以后,幸霖没有继续他的老本行,之前的工作让他体验了一回鬼门关的风险,一个人的时候无所谓,但是现在他有了湘湘和女儿,要为她们多做考虑,必要时刻还是贪生怕死一点吧。 在他告诉老师这个决定时,他的老师,那个一路带着他的异国老教授非常失望,对于他放弃了这么好的前景,表示了深刻的不理解,同时又感到遗憾和惋惜,而幸霖也只是笑笑。 那份前景好不好他并不在意,因为他找到了比那更好、更重要的东西。 幸霖在景区内租了间店面开了家小小的主题馆,当然,据他自己说,这只是他的副业,至于主业是什么,他没说,湘湘也没问。 本来想开家咖啡馆,但是想到湘湘不喜欢咖啡的味道,在店里熏多了带一身味道回去被她嫌弃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也就算了。 聘了两个店员看店,他自己一般也会在店里待上半天左右,时间到了就去幼儿园接女儿。 今天店里碰到个棘手的客人,幸霖一时半会走不开,没办法只能打电话给湘湘,让她去幼儿园接孩子。 但是湘湘的眼睛看不清三米外的东西,一想到上次女儿调皮乱跑,湘湘为了追上她不小心摔倒的事情,幸霖仍旧心有余悸。 吊着一颗心,处理完那个闹事的客人,幸霖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晚饭的饭点。跟店员交代了几句就急急忙忙赶回家,刚进门就看到湘湘一个人坐在餐桌边上,很明显是在等他。 “幸好呢?”幸霖边脱着外套边随口问道。 “在房间里做作业,现在的幼儿园居然都有作业了。”湘湘小声抱怨,摸了摸盛菜的盘子,还有余温,起身给幸霖盛了碗饭。 “估计就是画画写字这些,不会太难的。”幸霖把脱了的外套搭在椅背上,笑着接过递来的碗,坐下就开始扒饭,他还真是饿了。 不过今天的菜怎么这么难吃…… “今天的菜味道一般啊,林阿姨心情不好吗?” 林阿姨是他们家一直聘请的帮工,爷爷奶奶身体不算硬朗,所以很早就请了人帮忙料理家务。林阿姨40多岁到他们家,那会幸霖才刚上高中,后来他毕业出了国,再到他回来,林阿姨一直都在,一晃就快二十年了。前几年爷爷奶奶相继过世,她伤心过度还病了一场。只论感情的话,他们也早就是一家人了。所以就算菜再难吃,幸霖也不会直接说出来,只是委婉地提出了他的疑问。 “林阿姨生病请假了,这些都是我做的。” 怪不得今天的菜剩了这么多……幸霖腹诽。 不过他太太难得做一次饭,他要鼓励她:“果然美味!” “你可以再假一点。” 这些菜她自己尝过,知道是什么味道,女儿则更干脆,直接撂了饭碗表达了深深的嫌弃,所以幸霖的赞扬湘湘一个字都不信! 幸霖轻笑,努力将嘴里的饭菜咽了下去。不知道林阿姨这病要生多久,他们家很需要她。 “你跟幸好说了我眼睛的事了?”看他吃得差不多了,湘湘一边收碗一边问道。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习惯了三米的视线范围,只有在晚上摘下眼镜的时候才会想起她其实还算是个残疾人。 “嗯。” “会不会太早了?”湘湘有些忧心地看着他。 “不会。我的孩子如果不能保护好我的太太,那还生来干嘛。”幸霖撇了撇嘴,一脸“无情”地说道。其实当初他想要的是儿子,倒不是什么重男轻女,而是儿子比女儿有力气,皮糙肉厚的支使起来他也不心疼。 敢情您老要孩子就这目的?湘湘都不知道要说他什么了,别看他说得理所当然,实际上家里没人比他更疼女儿。幸好刚出生那会,家里三个老人还健在,也是一个赛一个的疼孩子,但最后都没比过幸霖。 “你这话最好别让幸好知道,不然惹哭了你自己慢慢哄。” “在思考谁去哄女儿之前,你不是应该先觉得感动吗。因为在你先生心目中,他的太太永远是第一位。” 湘湘好笑地瞪了他一眼,端着收好的盘子绕过他准备去洗。幸霖心情很好地跟在她后面一起进了厨房,继续他的甜言蜜语事业。 幸好孤零零地站在餐厅门口,目送他爸爸一路追着她妈妈去了。晚饭没吃饱,她现在肚子好饿,但是她爸爸瞥了她一眼之后居然直接无视了她。 幸好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瘪着嘴嚎出了声。 …… 等到幸好开始上小学,有了更多的小伙伴以后,视线关注幸霖的时间就变少了。 女儿长大了,幸霖慢慢体会到了空巢老父亲的寂寞,有天晚上心血来潮,用实际行动跟湘湘商量着再生一个。 湘湘喘着气,笑骂道:“我都快40岁了你叫我生,早干嘛去了,不生!” 当年也是他自己说想多享受两年夫妻生活,不要那么早生孩子,所以幸好出生的时候,湘湘已经32岁了。幸好三岁的时候,家里老人相继过世,家里一下空了很多,她也想过再生一个热闹一些,但是幸霖说什么都不答应。今年幸好七岁多,他突然跟她说想要再生一个,湘湘却已经不乐意了。 幸霖贴着她耳朵,小声央求:“儿女双全方为好,我们还缺个儿子。” “儿子?” “嗯。你更年期万一发福我怕背不动你,现在生个儿子到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幸霖!” 幸霖很喜欢听湘湘喊自己的名字,不管是什么语气,生气也好,恼怒也好,娇嗔更好。尤其是这种时候,“幸霖”两个字她近乎是哼出来的,变成了淡淡的后鼻音,让他浑身都热了起来。 幸霖的动作越发卖力,将欢喜的心情一阵又一阵大力地传达给湘湘。湘湘喘不过气,气得在他光裸的后背使劲挠了几把,结果激起了又一阵的疾风暴雨。 夜色正好,应当及时享乐。 第21章 番外二 湘湘和幸霖婚后不久,尉迟突然提出了辞职,湘湘吃了一惊,急忙问她原因。 “尉迟姐,是不是因为我以前……”湘湘踟蹰。 温煦那件事,虽然一早就说开了,尉迟也表示了并不介意,但是不是真的不介意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说到底这件事在两个人心里都留了个疙瘩。 “不是,是他来接我了。”尉迟握着湘湘的手解释道。 “谁?” 还能有谁,兜兜转转分分合合一直都是那个人,尉迟心下感慨,缓缓说道:“温煦,他离婚了。” 没想到湘湘突然站了起来,激动地问道:“他真的离婚了?!” “嗯。”尉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心惊地握着她的手,试图安抚她。 “怎么会离婚的……不可能啊……”湘湘摇了摇头,有些接受不了。 韩夏怎么会同意离婚!明明前几天她还打电话过来说她怀孕了…… 还有孩子,孩子要怎么办…… 温煦和尉迟估计都不知道她有了孩子,她该不该说…… 从来没见湘湘情绪这么激动过,尉迟是真的吓到了,不过也只当她是突然听到这件事消化不了,加上关心则乱才会这样。 站起来将人轻轻按回椅子上坐好,尉迟斟酌了一下说道:“对不起湘湘,我可能要提前解约了。” 出狱以后,她没有想过会结婚了,到湘湘这里工作以后,每天的日子过得安定又轻松,她很喜欢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也想就这样一直待下去。 可她拒绝不了那个人……即便他结过婚。 尉迟以为这辈子,她跟温煦都不会再有交集,然而这个人就跟影子一样,她走到哪,影子就跟到哪。就连她找的工作,也都是他的影子。 温煦是她心里的结,死结,放不下也解不开,她可以在没有他的地方活得很好,但只要他出现,一切又全都乱了。 温煦前些日子来找过她,尉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了去见他。她以为他只是找她叙叙旧,他也的确只是说了这些年发生的事。 尉迟始终静静地听着,偶尔还能微笑着搭上两句,就好像她们真的只是一对许久不见的普通朋友。 直到他说,韩副市长倒了,他自由了,然后他离婚了……她终于大惊失色,险些抓不稳手上的茶杯。 韩副市长…… 那个人是她的一场噩梦,她那一场飞来横祸,究其原因也只是她好奇心过重,碍了人家的道,而那个被她不识相挡了道的人,就是韩副市长…… 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她没有跟温煦提过这件事。但是很明显温煦是知道的,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当初他去监狱看她,跟她说了分手的事,她平静地听他说完,点了点头什么都没多问,十分爽快地就答应了分手。 而后他在说什么,她都只是点头,轻轻回一句“嗯”或者“好”。 所以直到最后,尉迟也不知道他要跟谁结婚,不知道他结婚的对象,就是韩副市长的女儿…… 不是她不想问,她想问的……但那会她已经说不了太多的话了。能笑着面对他,也已经是尽了她最大的努力了。她生气、难过、不甘心,但她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问。 她当时其实已经要坐不住了,她的腿在温煦看不见的桌子底下微微颤抖,放在膝上的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 可她真的好不想输啊…… 憋着一口气,静静听他说完,然后笑着目送他离开,而后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从她进来这个地方,她就想到过这一天。而温煦总在来看她的时候跟她说没事,他会等她。那是她在那个四四方方的空间里,仅剩的期待了。 她很了解温煦,他是很重承诺的人,说了会等她就一定会等。而在他们的感情上,他付出的永远比她多得多。但他的感情和坚持,最终还是败给了现实。 这一路上,都是他护着她,而这一次,她想要勇敢一点。 即便不能成为你的助力,我也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如果我哭了,你会很困扰吧。所以温煦,不管你做了什么样的选择,不管我们能不能在一起,都各自笑着走下去吧…… 自从知道温煦和幸霖是同学,而湘湘也有一阵子的交集,尉迟就有种预感,他们还会再见的。所以在温煦打电话约她出去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 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去,会知道那么多让她慌乱的消息。 那之后,温煦经常会给她发消息打电话甚至约她见面,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她一直没有明确的回答他。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直接拒绝了,介入别人的婚姻和家庭,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但是他说他离婚了…… 那他当初为什么要结婚?真的只是为了他们家的公司吗…… 想到了某些可能,尉迟心里一直很挣扎。 而这一挣扎,就演变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不可以尉迟姐,不可以!”湘湘语无伦次,都快急哭了,现在这个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意料,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感觉自己做错了很多事,却又想不起自己错在了哪里…… “别怕,没事的。”还是猜不出湘湘究竟想表达什么,尉迟只好轻轻抱了抱她,摸摸她的头发,轻声安抚。“不是……不是……” 湘湘头摇了半天还是没想好要怎么说,只一个劲地重复着不是。 “到底怎么了?”湘湘的反应太过反常,尉迟被她带着,也跟着急了。 “没事,她只是太激动了。”幸霖走近,将人带到自己怀里,眸色深沉,侧着头解释道。 尉迟半信半疑,不过幸霖比她了解湘湘,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应该是没事了。不过幸霖什么时候来的,她都没发现,总有种神出鬼没的感觉……她才不会承认,她刚才有点吓到了…… 而幸霖这种凭空出现的行为,房间里另一个人却早就习惯了。 熟悉的怀抱让她的情绪缓和了下来,人也瞬间冷静了不少,湘湘拍了拍脸镇定了一下,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我一激动就会这样,抱歉尉迟姐,吓到你了。” “我不要紧,你没事就好。” “对不起……”湘湘不知道想到什么,又轻声道了一句歉,而后马上笑着问道,“你们大概什么时候走?” “就这几天吧。” “嗯。那我们的合同就到今天吧,但是今天的工资我不给了!”湘湘笑道。 “好,昨天的你也可以不给。”尉迟也跟着笑道,“不过抹零仅限一天!” 想着再说点什么,看到一边站着的人阴沉的脸,算了,不打扰他们了。 “那我今天先回去了。”尉迟起身告辞。 湘湘想站起来送送她,又被人按了回去,那只手上的力量不容抗拒。 是幸霖…… 湘湘看不到,但从他扣着她肩膀隐隐用力的行为中隐约猜测,他好像生气了? 一个晃神,尉迟已经笑着说完再见出去了。好在湘湘现在不是一个人,有幸霖陪着她,她离开也安心一点。 关门的声音响起,湘湘立马回神,有些不安地问道:“你怎么了?” 当然,她现在问的是幸霖。 幸霖抱着人,深深缓了口气,尽量语气平和地问道:“季湘湘,温煦那件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没说?” 本来他也不想怀疑,但是她听到温煦离婚时的反应,连尉迟都能看出她情绪不对劲,何况是他。 湘湘说她会帮温煦是为了还人情,再深一点,是因为温煦和他是朋友。那她现在的反常该怎么解释? 难道她和温煦……(小伙子你想多了。) 幸霖已经很久没有连名带姓叫她了,果然生气了…… 湘湘浑身一僵! 看来真的有问题!幸霖现在的心情,就好比那些青春期活力过剩的毛头小子一样,恨不得第一时间冲去找那个“前男友”打一架。 我说你怎么对我和湘湘的事这么殷勤,敢情是想着先把这个棘手的前女友推出去,然后好对另一个下手! 温煦,你很好! 莫名躺枪的温煦,在尉迟家焦急等人回来的时候,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不想说吗?” 幸霖的语气越发危险,捏着她肩膀的手倒是放松了些,他到底还是不舍得…… 湘湘缩着肩膀,静静想了想后说道:“我和韩夏是大学室友。” “韩夏?” “就是温煦的……前妻。”湘湘抿着唇。 幸霖突然笑了,紧绷的肌肉又松懈了下来。看来湘湘的反常,跟温煦没关系。至于那个韩夏,湘湘不愿意说就算了,一个对他没有威胁的人而已,不过这个世界还真小…… 身边的人在一个瞬间里情绪经历了大起大落而后归于平静,而这些湘湘并没有察觉到,她还在头疼着要不要把事情都交代了。 她和韩夏的交集,算起来应该是从高三开始的,当时她作为一个“靠关系”的插班生,加上自身态度冷淡,与班里的同学相处并不好,或者说,她一直是游离在那个群体之外。 高三的学业紧张,她和韩夏在一起做了一年的同学,却连话都没说过一次。所以她和韩夏的关系,严格算起来,应该是从大学开始的。 那所大学,有很多像她这样的“关系户”。她和韩夏虽然专业不同,但是却被分在了一个宿舍。这背后的原因,湘湘并不想深究,因为那没有意义。 她们的宿舍不大,不过是双人间,只住了她们两个人。湘湘搬进去的时候松了口气,她并不喜欢跟陌生人住在一起,也不喜欢结交新朋友。 每个人的脑容量是有限的,装的人和事多了,就容易忘记某些久远的事……和某些许久不见的人。 跟她的圈地自封不同,韩夏很温柔,又善解人意,永远一脸笑眯眯的样子。大学四年,湘湘从来没有见她生过气。 韩夏跟身边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其中也包括她这种只会表面客气的绝缘体,不过她们的关系也仅限于能够和睦相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湘湘偶尔会从她身上找到熟悉的感觉。就好像……看着另外一个自己。 不过那个另外一个自己,段数明显比她高得多。 第22章 番外三 “湘湘,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闷热的夏夜,寝室的空调坏了,湘湘被天气弄得心里有点烦躁,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就听到对面床上的人突然问出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湘湘心下疑惑,顺口问了出来。 “只是觉得,有的时候你跟我很像。” 像吗……湘湘仔细对比了一下两个人平日里的表现,然后得出结论——南辕北辙。 “我说的是感觉上,”韩夏接着说道,“都是包在壳子里的人。” 湘湘笑了,她懂她在说什么了,原来之前不是她的错觉啊…… “是吗?”湘湘问道。 “嗯……,怎么说呢,可能每个人的表现方式不一样,但我们应该是一样的人。”韩夏轻快地说着。 她的声音清脆,让人听着十分舒服,在这个暑气弥漫的夜里,如清风拂过,湘湘焦躁的情绪奇迹般压下了不少。 “嗯。”湘湘淡淡地应了一声,承认了。 “所以我们很难成为朋友,毕竟同性相斥嘛!”韩夏仍旧笑着说道,好像她说的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一样。 “嗯。” “你喜欢冷着脸,我喜欢端着笑,但我们壳子里是一样的。所以就算做不了朋友,我们也不会是敌人。”韩夏笃定道。 “嗯。” “我虽然姓韩,但我其实是韩副市长领养的,实际上不姓韩。” “嗯?”湘湘终于有了多余的情绪,头在枕头上转了个放向,对着韩夏那一侧。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就像你姓季,但你实际上应该姓严一样。” “你想说什么?” 她和严革的关系,跟严革同一级别的几只老狐狸肯定猜得到,不过韩夏居然也知道这件事…… “我们两个被分在一个寝室,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没有。” “真的?”韩夏突然来了兴致,干脆撑着头面向她。不过寝室熄了灯,她也看不见什么。 “太麻烦。” 看来是知道…… “切~”韩夏轻轻笑了,满足地倒回了枕头上。家里的老头子打什么算盘她是一清二楚,不就是想让她从季湘湘身上挖点什么有用的东西出来吗…… 她开始也以为季湘湘跟她的用处一样,她还等着接招,结果人家对这些根本不敢兴趣。看来那位严副市长跟她家这位不是一个想法啊…… 不过湘湘和她被分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见他阻止。 挺有意思的。 分管的领域不一样,工作上也没多少冲突,真不懂他们斗来斗去的玩什么,难道是年纪大了,太闲了吗? “我们做个君子协定吧湘湘。” 路灯的光线穿过窗户,在天花板上印下斑驳的痕迹,湘湘盯着其中一个的光点,淡淡说了句“嗯。” “和平相处吧。”说完,韩夏闭上眼开始酝酿睡意。 大叔的事情就让大叔自己去慢慢解决吧,她还想自在两年,虽然有些事迟早避免不了…… “嗯。” 湘湘没有告诉韩夏,其实她真的只是纯粹来念个大学而已…… 不过她也不准备解释,因为太麻烦了…… 湘湘闭上眼,缓缓睡去。 “湘湘?” 幸霖轻轻推了推怀里的人,话说到一半居然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幸霖一头黑线,看她没有醒的意思,膝盖一弯将人抱了起来,准备把她放到床上去睡。 结果抱着人才走了两步,湘湘就醒了。 “我睡着了?”湘湘尴尬,只是想着韩夏的事,她居然就睡着了! “嗯。”幸霖走到床边,将她小心放下。 湘湘靠着床头挪了挪位置,幸霖果然跟着坐了上来,靠在她边上。 “我跟韩夏虽然是室友,不过关系也就一般。” “你跟谁关系好过了?”幸霖轻嘲。 湘湘暗暗拧了他一把,换来一个夸张的抽气声。 “她有一次跟我说起过她的理想。” “你这种人居然会有耐心听别人谈理想?”幸霖不敢置信。 又一个抽气声,不过比刚刚那个真实了不少。 “不过她的理想很普通。毕业以后找个普通的工作,跟个普通的人结婚,有一个普通的家庭。” “是挺普通的。”幸霖揉着揉手臂,不忘发表看法。 “对普通人来说是挺普通的。不过领养她的人肯定不会同意的。我毕业后就见过她一次,她找我说她可能要结婚了……” “湘湘,我可能快结婚了。” “可能?” “嗯,不知道老头子会安排个什么样的人,希望年纪不要太大,脾气不要太差,长得也不要太丑,不然日子太难过了。” “不是可以离婚吗。”她搅了搅杯子里的果汁,无所谓地说道。 湘湘记得她当时想也没想,就说了这么一句,结果说完,韩夏脸上那个万年不散的微笑突然散了,露出了一脸落寞的表情。 “我不会离婚的。我一直都想有个自己的家,只要是自己的,再不好我也过得下去。” 湘湘一愣,说道:“这么随便?” “没办法啊,这么多年饭不能白吃啊。”韩夏夸张地叹了口气,“现在也只能希望那个被老头子看上的人不要太渣,我还想生个孩子呢。” “……这有联系吗?” “当然有!”韩夏睁着眼,没有再嬉皮笑脸,而是严肃地说道,“我的孩子,肯定要有一个完整的、像样的家。” 说完,可能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硬,又笑着补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小孩子万一被人品不好的人影响了,那我还不如不生。” 湘湘低下头没有说话,完整的家啊……她也好想要! “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留意的。” 湘湘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她为什么要找自己出来说这些。韩夏这个人真的很聪明,她会在可容许的范围内,将自己能争取的权益想办法放大最大。 她来找她,只为了做个二手准备,就看最后那个成功跟她步入婚姻殿堂的人,到底是韩副市长自己的人还是其他什么人安排过去的人了…… “就知道你懂我!”韩夏一拍掌,不吝啬地称赞道。 “然后你就盯上温煦了?”幸霖愕然! 因为温煦是他朋友,而湘湘相信他交朋友的眼光,所以她相信温煦的人品。 “我没盯上他,他自己撞上来的,我是真的想还人情。至于韩夏,也真的只是顺带而已。如果温煦连严先生那关都没过,也就没韩夏什么事了。” “但是他最后还是成功,你也成功了。” “碰运气的。” “运气不错啊季湘湘,刚好一箭三雕!不过温煦的运气也不错,在水边顺手拉了你一把,居然让你欠了他这么大个人情。”幸霖一想起那个“前男友”,语气瞬间变得酸酸的。 “不全是这样……”湘湘回忆了那次落河,怅然说道,“当时水里有条蛇。” 因为那里的水不深,所以那个人才敢推她下去。毕竟只是为了教训教训她,没胆子蓄意杀人。 但是谁都没想到那个地方刚好有一条蛇游过。只是普普通通的水蛇,湘湘以前也只是觉得恶心,并不害怕。 但那天不一样。 被水淹过后的恐慌,在抬头冒出水面的那一刻,见到那条朝她脸颊一侧游来的生物时,飙升到了极点。她僵立在水里,瞬间忘了动作,而这时,温煦的手递了过来…… “你不是不怕蛇吗?”听说还爱得要命,爱得连眼睛都赔进去了! “当时怕。” 什么意思?她当时怕蛇,温煦关键时刻英雄救美了一把,所以她还了他大人情。可她后来又不怕蛇了,这是为什么? 他不知道的这九年多里,肯定还发生了什么…… 果然,湘湘接着说道:“大学的时候,韩夏跟我说,克服恐惧的正确方式,就是爱上它。” 她说这句话的契机,是有天晚上她们在寝室楼旁边的草坪上相遇,而那个草坪的旁边,有一条不知道被谁用石块压死的蛇。她当时吓得浑身发抖,冷汗一直不停地冒,根本迈不动步子,韩夏拿她手上的矿泉水泼了她一头一脸…… “季湘湘!那是死的!死的你都怕!出息啊!……” 拽着她的手臂一路拖着她回寝室,湘湘神经紧绷得说不上话,只能听韩夏在前面一刻不停地数落她。后来到了寝室,她的情绪总算平复了过来,韩夏就跟她说了那句话。 “你要装高冷好歹装得像一点,看到条死蛇就变成那样。要不是我刚好回来,你是不是准备在那里站一晚上?还是说你要等什么王子来英雄救美?不过学校里的王子我是没发现,青蛙倒是不少。” “我只是……有点害怕那个。”不敢说出那个字,只好用“那个”来代替。 “没人跟你说过,克服恐惧的正确方式就是爱上它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幸霖低低骂了一句。那个叫韩夏的女人脑子肯定有问题! 而湘湘当时不是这么想的,她觉得韩夏说的……有道理,并且她还照做了。 “不挺好的嘛。”湘湘笑笑。 “好什么!以后碰到她躲远一点!”幸霖咬牙。 难怪湘湘愿意帮她! 就为了一条蛇! 那个叫韩夏的女人和温煦果然是一家人! “嗯,知道了幸先生。”知道他气闷,湘湘果断选择不去触他霉头。 不过前段时间她还接过韩夏的电话…… 要不要说呢? 算了,还是不要告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