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悠悠随风走》 第一章 已经来到中原将近两年了,可我还是没有学会多少中原的规矩。我一直也觉得我永远也学不会。 我当初因为和亲而被父王送至中原,嫁给太子李蔚风被迫冠上太子妃娘娘称谓,被迫学习中原的礼仪和书籍。 在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我没有喜欢上高墙红瓦的太子府和热闹而繁华的皇城,没有喜欢上街巷里买的五颜六色的花朵。 它们都比不上我们草原上的花漂亮。一望无际的草原,我经常在清晨时骑着马奔驰而过,踏碎一地草上的露珠。和草原上柔然的勇士们,一起骑马射箭,大声唱歌大声笑。我的箭术在草原上可是数一数二的。勇士们总是大笑说:“白云小公主可真是了得!”我们不像中原人说话那样,我们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可中原人不论是喜欢别人还是不喜欢别人的话,总是要拐十个八个弯,真是讨厌。 草原的人讲话要比中原人讲话简单好听,草原的马要比中原的马车舒服,草原的一切都比中原好。 我想回到草原。我想回家。 父王叫我白云,他希望我像草原上的白云一样自由自在的。可是我现在却是被困在了这里,哪来的自由?每天学着中原那些无聊的东西。 阿婆让我把太子请来教我礼仪的人称为“先生”,我用了好长时间才记住。阿婆是太子叫来管住我言行的,但是她对我很好,她是太子府里唯一一个叫我“小云”的,其他人都叫我“太子妃娘娘”,我讨厌他们这样叫我,阿婆也从来不把我和木椋偷跑出太子府的事告诉别人。 木椋和我一长大,整天叫我“阿姐”,她武功很高,父王让她陪我一起来到中原,保护我。其实我不需要保护的,在来到中原之前,父王给我制作了一把弩,很轻便,一次可以连发三支箭。但对于父王的这个决定,我还是很高兴的。但是她到了中原以后却只愿意同我说话,很少理别人。 先生的课在上午,原本是在下午的,但是我总睡着。先生一般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拿着书。当他把书放下,两只手一起背在身后时,这就说明他要开始提问我了,提问完就可以下课了。当然,我是回答不出来的。先生总是气得满脸通红,用一句“朽木不可雕也”作为总结。我不明白,只好耸耸肩膀,先生就一甩袖子,拿着书离开了。 这当然不算结束,时间一长我就会被请去皇宫见李蔚风的母亲,就是所谓的皇后娘娘。那情形,就是现在这样。 我跪在地上,皇后娘娘和太子坐在上面。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看着皇后一脸责备的看着一脸愧疚的李蔚风,我大概能猜出来一点。期间李蔚风会看我两眼,那眼里尽是分明的不屑。我气得直想冲上打他一顿,我也确实这么做过,下场是我得跪半天。 我揉了揉脚踝,真是无聊。皇后把眼光从太子身上放在了我身上,长篇大论的说着,我低着头,不动不说话。最后她长叹了一口气,说“云儿,要学会入乡随俗啊。” 哦,这个我还是知道的,大概意思就是我既然来了这里,就应该按照这里的一切来。我点了点头,私下里却仍我行我素。 皇后转过头继续教导李蔚风。我还是跪在地上,无比想念草原上自由的生活。 一直等到了中午我们才乘马车回太子府,马车晃来晃去的,颠的我头晕。李蔚风一直在说着“你应该注意......”“不能......”“应该......”我一个也没听见去,胃里翻来滚去的,特别想吐。 第二章 李蔚风看我一直漫不经心的样子,气得大声问:“我说的你都听了么!”我随口回答:“没听。”“你.....,”他咬着牙,对车夫冷声说:“停车!”车夫依言停下了。李蔚风转头对我说:“你,下去!” 我求之不得!一个翻身就站在街道上,木椋跟着我一起跳了下来。我听见李蔚风在车上说了一句“回太子府”。马车渐渐远去了,我奔到路旁扶着大树吐了起来。得了,现在还没吃中午饭,早上的饭就吐完了。 木椋在后边拍着我的背,我把胃里的东西吐了精光,才慢慢直起身子。木椋脸色也是不太好的,想来也定是坐不惯中原的马车。 我休息了一会儿,问木椋:“有没有带钱?”木椋低头:“阿姐,我没带。” 我:“......我也没带。” 还好李蔚风把我们丢在了集市上,要不哪儿能这么快吃到饭。至于银子,我把头上的木兰簪子当了才换了些钱。没关系,反正我也不稀罕这些东西。 既然李蔚风把我们抛下了,那我就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不回去了,也省的学那么多东西,先玩几天好了。 可是,我又一次从当铺走了出来。真是出师不利,我刚想去买个糖葫芦吃,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钱被偷了,我只好又去把耳朵上的璎珞坠子当了。中原人可真可恶!我们柔然多好啊,他们从来不做这样的事,还对我特别好。每当我去街上时,他们总是会叫一声“小公主”,然后把好吃的东西扔给我。 木椋问我:“阿姐,要去茶肆还是酒肆?”我说:“当然是茶肆。”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但是我是断不会再去酒肆了。因为我曾因为这个得罪过李蔚风。 那是我和木椋第一次偷跑出太子府,酒肆里面人声鼎沸的,最重要的是当时是冬天,我和木椋冻的瑟瑟发抖,在路过酒肆门口时,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我和木椋冲了进去,当然也点了酒,甜米酒。这酒的度数特别低,但是特别好喝。我喝了之后就停不下来了,当时是下午,后来我就喝醉了,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我又发现了木椋的一个优点,她的自控能力特别好,所以她没喝醉,我才有机会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我一直昏到晚上都没醒过来,木椋也没办法把一身酒气、烂醉如泥的我弄回太子府。她只好坐在我旁边等我醒过来。 可突然不知道哪个男人吼了一句:“呦,都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两个小姑娘在这儿啊。”于是很多人都围了上来,也有没来的坐在边上笑嘻嘻的看热闹。 木椋站了起来,挡在我面前。木椋素来是不杀人的,可当时围上来的足有二十多个人,如果不杀的话就没办法保护好我,所以她拔出了寒月刀。 气氛正紧张时,李蔚风突然走了进来,谁也没看,只是一把扯住我胳膊要把我拉走。有个男人不乐意了,大叫:“你干吗!”说着就要伸手去抓我的另一只胳膊,结果还没碰到就被折断了手。 李蔚风没有理会身后那杀猪般的豪叫,啧了一声,伸手把我背在背上,对木椋说了一句:“跟上。”就转身走了出去。 本来事情到这儿就应该算了,可我又惹上事儿了。 第三章 我咬了李蔚风的肩膀。木椋说:“阿姐你那一口肯定出血了,因为我当时闻到了血腥气。” 天地良心啊!我当时只是梦见阿爹了,他给我递过来了一块桂花糕。李蔚风当时背着我时,就一直听到耳边絮叨着“阿爹阿爹,好香啊,好香的桂花糕我要吃。” 李蔚风好笑的转头看我,正好对上我张开的嘴,一秒后他就僵住了,然后他瞬间松开了手,我往地上落去,还好当时木椋眼疾手快的接住了我。 李蔚风一脸狰狞地看着躺在木椋怀里的我,却看到我在小声地哭。他皱了半晌眉,叹了一口气,又准备背我。木椋一脸复杂警惕地看他。他只好说:“放心,我不松手。” 于是我又落在了他背上。我梦见阿爹在喂我吃桂花糕,而且当时我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个梦,阿爹已经在离我很远的地方了,不知道阿爹在草原上会不会想念我。一定会吧。 梦里的我欢笑着吃着东西,梦外的我却哭湿了李蔚风一大片衣服。 我边哭边哽咽着说:“阿爹你在等我么?我好想你啊,我想再看看你。呜~,我想吃阿爹做的桂花糕。” 当时木椋走着走着却发现李蔚风突然停了下来,她转头看见李蔚风正侧头一脸复杂地看着我。木椋一惊还以为我又咬了他。 李蔚风却突然满脸温柔地笑了,小声哄我说:“好,乖,不哭,明天就让你吃桂花糕,想吃多少我都给你买。” 第二天阿婆说让我多睡一会儿,所以先和木椋一起去吃早饭了。我醒来时屋里就剩我一个人了。头还有点晕,我使劲摇了摇头,就穿好衣服下床了。刚收拾好就听到有人敲门。我走过去打开门,却没有一个人。 我向外迈了一步,脚下却踢到一个盒子,我捡了起来,上面大大的三个字:桂花糕。我惊喜地瞪大了眼,拿进屋里开始吃。 吃到最后才看到一张字条,我边吃边看,上面写:要是不够的话我再去买。我在一看下面的名字,顿时就噎住了。 太子李蔚风。 是李蔚风!怎么会是李蔚风?! 后来木椋把一切都告诉了我。我还是觉得难以相信,所以也就没再去找他。 茶肆里正在讲的故事我没来得及听,我跟木椋到的时候,只听到了一个结尾。 结局是女孩没有答应男子的求婚。男子站在院子里大声喊:“我会一直等着你,直到你答应我!我此生非你不娶!”后来女子嫁了人,男子仍旧等着,直至死亡。 旁边的听客们感动的流泪。我却觉得那个男子傻,在我们草原上,要是女孩们不答应勇士的求婚,那么勇士也不会一直纠缠着女孩,因为勇士相信他喜欢的女孩会找到一个更好的人。更不会像故事里那个男子一般,真是太傻了! 既然故事已经讲完了,我们又转回到了街上。转了几圈觉得无聊至极,只好去了我最喜欢的那个地方。 第四章 我不知道那个地方的名字,所以我叫它“无名”。那里只有一座桥,桥下有水流过,重要的是这里似乎没有人来,我可以在这里想草原,想阿爹。 我坐在青石板桥上,那桥离水面极近,于是我脱下鞋袜,把脚伸进清泠泠的水中。但我是断不会跳进水中的,不然湿淋淋地回去,阿婆又要骂我了,而且我也不晓得水的深浅,草原上的儿女们,大多是不会游水的。 太阳浅浅落下去了,余晖照在水面上,异常的好看。像那条流经我们草原的月河一样,因为月亮的照耀,那条月河像是一条银色的带子,反射着月光向前流去。 我和木椋小时候经常去河边玩,互相泼着水,玩够了就回到篝火边把衣服烘干,火光把我们俩的脸庞映的红彤彤的,像个苹果一样好看。 木椋也在发愣,她的眼里似乎也有清泠泠的水。她说:“阿姐,我想家了。” 我的眼泪也快下来了,我也想家。 木椋突然站直了,眼珠骨碌碌地转,像小猫一样。她说:“阿姐,有人。”我不解:“有人怎么了?又不是狼,况且我们在草原上连狼都不怕......”我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大队人马走来,为首的正是太子府的侍卫季辰。他们看到我们后全部下了马,然后一起转身背对着我和木椋。我正奇怪,季辰突然高声说:“请太子妃整理好衣饰。” 我低下头,因为要把脚伸进水里的缘故,我挽高了衣裙,其实也没有多高,挽至脚踝而已。中原人可真麻烦。 我只好穿上鞋袜,说:“好了。”他们又一起转了过来,季辰抱拳弯腰说:“太子命属下转告太子妃娘娘,后天是赏荷宴。万望太子妃尽快回府,学习礼节和规矩。” 又来了,可真扫兴,我本来还想等到晚上和木椋换上一身男装,去戏园子里听一曲,看来是不行了。而且男子的衣装要比女子里三层外三层的舒服多了。 季辰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请太子妃上马车。” 我依言坐了上去,后天的赏荷宴,我想戴上红玉金铃铛去,那是我唯一的哥哥在我来之前给我的。他一直很疼我,他说只要铃铛一想就代表他在想我。 可我只戴了一天,因为阿婆说它一直在响,有伤大雅。我就没再戴了。 我没说话,木椋也静静的坐在我旁边看我。 我突然特别想哭。稀里糊涂地就从草原来到了中原。即使我和李蔚风同住在太子府,他有他的妻妾成群,我有我的四面高墙。而且他也不喜欢我,我们很少见面。除了皇宫举行什么宴会、比试时,他会带着我以外,其他时间我们都见不着。并且我觉得那些宴会还不如去茶肆里听说书先生讲故事有趣。 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虽然我来到京都见到了许多草原上没有的东西,但我还是想回草原。我只想找到一个喜欢我并且我也喜欢的柔然勇士,和他一起在草原上骑马射箭,一起坐在沙堆上看日出。晚上时当在草地上,看星星月亮,听风吹过的声音。多么美好! 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你穿错了嫁妆怎能有快乐,再上一层胭脂也不美”。说得真对。可我在不开心也不能和木椋一起逃回去,那皇帝会派兵攻打柔然的,我不想让父王他们有危险,不想让柔然勇士们有危险。 第五章 马车很快就到了太子府,我刚一掀帘子就看到了负手站在门口的李蔚风。 我跳下马车,我不想同他说话,就急急地朝门里走,谁知没留意脚下的衣裙,踩到了裙摆“啪”地摔在了地上。这一下疼的我呲牙咧嘴的,膝盖剧痛。 木椋赶紧上来扶起我,问:“阿姐没事吧?”我咬着牙说:“没事。”旁边李蔚风猛地“呵”地一声冷笑,不屑的看着我,木椋松开了手。“噌—”地拔出了寒月刀,瞪着眼看李蔚风。 被木椋这么猛的松手,我腿使不上力,又踉跄着往地上栽去。李蔚风变了脸色,伸手推开木椋的刀,一把接住了我。 我的身体以一个诡异的姿态与地面层六十度夹角,接住我的那只手的主人冷冷地说:“后天的赏荷宴你要是摔破了脸,到时候可就是丢我的脸了。”这人真讨厌!我咬牙切齿地回答:“你有那么多爱妾,找她们啊!她们都巴不得跟你一起去!” 李蔚风沉默了一下,点头说:“也是。”说着他就又松开了手,我接着往地上倒。 “啊—!”眼看我的脸就要贴上地面了,他又伸手拉住了我我的鼻尖已经蹭到地面了。他手一使劲儿就把我捞进了怀里,他抬起另一只手擦掉我鼻尖上的灰尘,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想听母后唠叨。” 他猛地把我抱了起来,我吓得大叫了一声。他问:“莫不是你们柔然的女子都如你这般胆小?” 我气得大骂:“才不是!我们柔然的女子心细勇敢!是你不要脸!你......”没等我骂完他就冷了脸,说:“你要是再骂我,我就让皇上出兵去攻打柔然。” 已经两年了,他很清楚我的软肋在那里。我顿时就不再说话,心里却一阵阵委屈。 李蔚风被突如其来的安静吓得一愣,低头看了我一眼,无声地张了张嘴,最终却闭上了,什么话都没说。 刚一进云阁,李蔚风就把我扔在了床上,他走到桌子边倒了一杯水,边喝边说:“你那腿怕是伤了,自己找玉凝膏擦擦吧,等会儿先生就来了,宫规礼仪你......” 我心下一阵烦躁,永远没完没了的规矩!于是我尖叫着说:“滚!”李蔚风顿时愣住了,半晌之后眯了眼说:“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你信不信我让父皇出兵攻打......” 我没等他说完,尖叫着继续骂:“我信!你们可恶的中原人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我才不稀罕这个太子妃!谁爱做谁做去吧!我们草原上的勇士多的是!个个都比你好......” 他也没等我说完,就走过来狠狠地推了我一下,我也不甘示弱,直接扑上去按住他的肩膀,他仰面倒在地上时也伸手掐住了我脖子,我们俩都不放手,在地上滚来滚去的。 我们俩的衣衫都皱的不像样了。我的珊瑚钗等头饰拉拉扯扯散了一地,头发就在李蔚风的脸上拂来拂去,他忽然松了手,站起来。我也从地上站了起来,正打算再扑上去,他却先伸手狠狠地在我肩膀上一推。 我后退时绊到了凳子,一个后翻头就磕在了床脚上,那一下真的是极重的,我顿时脑袋里一片空白,懵了。坐在地上半天没反应过来,头上一阵阵发晕。 李蔚风狠狠瞪了我一眼,就转身走了出去。阿婆在外面就听到屋里的响声,看到他离开后才走了进来,刚一推门就看见这满地狼藉,差点一口气背过去了。 第六章 木椋跟在后边也走了进来,看见我坐在地上就赶紧把我扶起来坐在床上,一脸焦急问:“阿姐怎么了?”我轻轻揉着头,说:“没事。” 头后面轻轻一碰就疼,阿婆见我一直揉着脑袋,就走过来把我的手拍开,看了一眼就说:“木椋,快去把柜子里的药膏拿出来,这都起包了。” 上完药我的头才好了一点,身上却开始疼了,胳膊一大块淤青,腿上蹭破了皮,渗着血丝。刚在地上打架时磕磕碰碰的,伤了不少地方。 但是这么一打我心里也没多少委屈了,换了身衣服,打断了阿婆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身为太子妃要多尊敬太子,所谓出嫁从夫”之类的话,就开始去礼厅找先生。 走到半路就见一女子迎面走来,眉目如春,双眸似水。阿婆附在我耳边轻轻说:“这是太子殿下近来最宠爱的侍妾,名唤暮夕,乃是殿下在春阁带回来的女子。虽处身不净,但是因........”春阁?那不是妓院吗? 阿婆话没说完暮夕就已经到了我们面前,她略微欠了欠身子,笑道:“奴婢参见太子妃娘娘。” 我挥了挥手:“起来起来。”忽地有风吹来,她一袭大红色衣裙翻飞。我好奇地问:“咦,你的肚子怎么鼓鼓的,藏了什么啊?”暮夕的脸色白了一下,又红了起来,轻轻说:“姐姐莫要乱说,妹妹这是......这是有喜了。” 我瞪大了眼:“有喜?有喜是不是就是有小宝宝了?”她脸红着点了点头。我还是第一次见怀着小宝宝的人,便盯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傻笑着。 暮夕又蹲了一下,说:“若娘娘没什么吩咐,那奴婢告退。”她说完就越过我直接走了。我顺着她的背影却看到身后的阿婆在连连摇头。 我问:“阿婆有什么事么?”阿婆摇了摇头说:“她不过一个侍妾,连侧妃都算不上,这大红衣裙向来是只有正室才能穿得。况且没有太子妃娘娘点头她就擅自离去。唉,大多女子便是如此,母凭子贵。” 我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我是向来不在意这些。只是我今年也不过十五岁,她看样子是一定比我大的,却要叫我一声姐姐。我心里略有些不舒服。 我正打算继续走,阿婆又附在我耳边轻轻说:“太子妃,奴婢的话以可定要谨记于心,莫要与府里的侍妾们多来往,能避则避。小云还是个孩子,奴婢怕太子妃被又不好居心的人给害了。她们都在暗处,怕是到时候出了事也百口莫辩啊。”我听不懂,我和她们无怨无仇的,她们干嘛陷害我? 阿婆又摇了摇头:“她们不是嫉妒你,而是觊觎太子妃这个位置啊。”我更不明白了,这个有什么好抢的。 阿婆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小云还小,不明白,这太子府的争宠之事,丝毫不低于后宫之争啊。小云记住小心些足矣。”我点了点头。虽然不明白,但我相信阿婆不会害我。 阿婆笑了:“生于帝王家,这爱啊,是最为奢侈的东西。如蜜,也如刀啊。” 第七章 爱?我最早知道这个词是父王告诉我的。父王一生只娶了阿娘一个女子,阿娘在我出生是便离世了,父王只有我和哥哥两个孩子,他也没有再娶妻。因为父王说他爱阿娘,也爱我和哥哥,怕再娶一个女子会让我和哥哥受了委屈。所以满朝大臣在王帐前跪了三天三夜让父王纳妾,他也不答应。 阿娘是一个中原女子,所以骨子里便透着中原女子温婉似水的气质。我和哥哥也带了点儿这种气质,小时候父王经常抱着我们说阿娘的事情。 阿娘是在河边遇上了父王,阿娘喜欢穿天蓝色或者莹绿色的衣裙,阿娘不喜欢头上有过重的首饰,整天只带一根簪子。阿娘爱笑,温和的,美丽的。阿娘不爱说话,沉默的,聪颖的......我和哥哥对阿娘的认识,全是父王一字一句告诉我们的。 说起暮夕,说起春阁,那里还有我的一位朋友,是我和木椋因为好奇去了哪里才认识的。 她叫落歌,面如桃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温婉如玉,她是整个春阁里唯一一个卖艺不卖身的女子,我那天身穿紫色男子长衫,头发用紫玉冠高高束了起来。因为本身便是女子,只好点了落歌听一曲儿。 谁知刚一开门她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后,忽然凑了过来,娇声笑道:“公子可真是帅气俊朗啊。”说着还伸手摸着我的脸,身子凑得更近了。木椋的手也放在了刀柄上。 我毕竟也是女子,脸红的将她推开,说:“不是说你卖艺不卖身吗?怎得还会有这一身的媚骨!” 她斜了我一眼就松开了手,道:“姑娘,伪装技术有待改良啊。”我瞪大了眼:“啊?!你认出来了,怎么会呢。我觉得挺像的啊?”她白了我一眼:“你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你说这女扮男装的不少,这女扮男装还逛青楼的,还真挺少的。姑娘不像中原人啊?” ....... 我们就这么认识了,之后有闲暇时间我经常去,搞的妈妈都认识我了,每次我一去,远远地冲我一句“啊!白公子啊,快来快来,我马上叫落歌候着啊。” 昏昏沉沉地听了半天课,一个明媚的下午又这么过去了。我刚一回到云阁就累得睡着了,连晚饭都不曾吃。 自从那次打完架,我就再没见着李蔚风。而两天后的荷花宴,终是没去成。因为天降小雨了,我忍不住感叹,真是老天开眼啊。 这点雨对我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可上京那些名门贵子们娇弱啊。既然不用赏荷了,我和木椋干脆逃出府去。 天上下着微微的雨,街上不少人手持各式各色的花伞,晃得我和木椋眼花缭乱的,我们没有打伞,我拿着一把白玉扇,木椋拿着寒月刀跟在我身后。 倒果真是夏日的雨,非但不停,反倒是越下越大了。雨落在地上,砸出了几分浅浅的雾气,带给了上京朦胧的美。 不过我可没空欣赏,又和木椋从街上逃回了府里。换好衣服挽了发,刚踏进云阁却看到了暮夕,她手里捧了个鎏金手炉,正温温地暖着手指。见我过来便放开了手站起,微微欠身道:“参见太子妃。” 第八章 我随意地挥了挥手,说:“什么太子妃,叫我小云就好了。”她原本已经坐回去了,一听我说这话又立马站了起来,还冲我跪下了:“太子妃可莫要说笑,奴婢怎敢如此。”我暗暗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回答:“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快起来吧。快坐快坐,别伤着小宝宝了。” 她低下头:“谢太子妃。”我点了点头:“嗯,你有什么事吗?”她又捧起了手炉,转头微笑,眼尾处流光溢彩:“妹妹只是今日来无事,便想着要来看看姐姐。这也未来得及提前禀报一声,着实唐突了,还请姐姐莫要怪罪才是。” 我赶紧摇摇头:“不会不会。”她点头:“如此甚好。” 我俩又东拉西扯聊了大半日,一直到了中午却见她丝毫没一点儿离去之意,我正想着该如何含蓄地表达一下,却被门外高喊的一句“太子殿下驾到!”给惊断了思绪。 李蔚风来干什么? 他几个大步跨了进来,看都没看我一眼,直接坐在了暮夕旁边,笑得一脸春风,温声细语道:“夕儿,”我打了个哆嗦,一阵恶寒。李蔚风接着道:“既已有了孩子就莫要再乱跑,已近正午了,吃过饭了吗?” 暮夕低着头,微微笑得脸红红的,说:“还未吃饭.......”她还没说完,李蔚风就“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冲我冷声道:“身为太子妃,连一点儿待客之道都不懂!” 我明白他来干什么来了,纯粹是为了跟我吵架来的吧,我还真不怕他:“你冲我说什么!倒是她自己有屋不回!谁规定太子妃就必须要什么都学会的!那还是人吗!”“你......!”李蔚风眯着眼咬牙。 气氛一时僵持不下,最后是暮夕轻轻扯了扯李蔚风的衣角,说:“还请太子莫要怪罪姐姐,是夕儿失礼了。想来姐姐也是无心的。”李蔚风冷哼一声坐下了,偏头微笑:“还是夕儿懂事。来人,上菜吧。” 这是我吃过最难受的一顿饭,用书上的话来说,这就是所谓的食不知味吧。整顿饭我的耳边说话声不断,“来,夕儿,多吃点肉。”“谢太子,不过,姐姐也在呢。”“没事,不用管她。来我们多吃点儿。”“嗯,这个也很好吃呢,太子也尝尝。”“夕儿真乖巧。”...... 把我恶心的,几欲将饭吐出来。感情我坐这儿跟他俩儿眼里和透明的没什么两样,真神奇,我都不知道我会隐身术。连站在我身后的木椋,右手把刀握得死紧的。 之后的几天,暮夕经常来找我,但不吃饭了,只和我聊天、喝茶。她跟我说她的家世,我告诉她草原上的事情,她跟我说她以前听到过的奇人异事。我们聊得很开心。 直到某天早上,我正在穿衣服,李蔚风突然“砰——”一声把门踹开,怒气冲冲地骂:“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连夕儿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枉她还称你一声姐姐!我今日非要告诉母后,休了你这一无是处的女子!” 骂完他就直接转身走了,我手里拿着衣服听得莫名其妙。起床,收拾好一切,还未来得及吃饭就被皇后请至皇宫。 第九章 我到的时候皇后和李蔚风坐在上边,暮夕跪在地上嘤嘤的哭。见我也跪了下来,皇后抬手揉了揉眉心,说:“停了吧。哭的我心烦。” 暮夕立马止了声,抽抽搭搭地说:“请皇后娘娘定要为奴婢做主啊,奴婢这几日都在陪姐姐聊天品茶,除此以外什么都没做。所以奴婢断定是太子妃在茶里做了手脚,才导致奴婢没了孩子,请娘娘明察。” 我一听就愣了,连忙大叫:“我没有!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李蔚风在上边冷哼了一声,皇后却不加理睬,只是问暮夕:“那依夕儿的意见,该如何处置云儿?” 暮夕低着头,声音清冷:“奴婢以为,谋害皇家子嗣,应当,凌迟处死。”我刚想开口,皇后却笑了,声音愈加温柔:“哦,是吗?”暮夕皱了皱眉,似乎是在犹豫,却又立马坚定了声音:“是。” 我急得满头大汗,想要解释一番。 皇后低笑了一声,叹了一口气:“很好,那把人带上来吧。”我们都同时一愣。 有两个女子被领了出来。一个不认识,另一个是暮夕身旁的侍女。两个人一起跪来下来,正待开口,皇后却摆了摆手:“暂且跪着吧,你,先说吧。把你知道的,全说了吧。”皇后指了指那个我不认识的女子,然后把手放在脸侧闭上眼。 我似乎感觉到我身边的暮夕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身子。 那女子磕了个头,道:“回禀皇后娘娘,民女青瑶,乃是和暮夕一同进的春阁,因家中落难被妈妈可怜才收下了我们。一个月前暮夕忽然说她就要离开这儿,她说不久前她有幸侍奉过太子殿下一次,她打算告诉殿下她怀了殿下的孩子,以便趁机离开这风月之地进入太子府。民女所言句句属实,望娘娘明察。” 暮夕似乎抖得更厉害了,头几乎埋入地上的长毛毯中。皇后没有睁开眼睛,轻轻说:“继续吧。” 那位侍妾也磕了个头,说:“启禀娘娘,奴婢宁澄,是太子殿下请来侍奉暮夕小姐的,小姐这几日确是找了太子妃娘娘聊天。但就在昨晚,小姐抓了奴婢的家人来威胁奴婢陪她演一场戏,她说让奴婢去买通一位大夫,来告诉太子殿下孩子没了,再以此嫁祸给太子妃。实际小姐并未怀喜。”我听的晕晕乎乎的,皇后睁开了眼,看着暮夕问:“听明白了吗?”暮夕仍旧抖个不停,我看她挺可怜的,便想伸手扶她一下。皇后却突然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把我惊了个哆嗦。 我抬起头,皇后已经站起来了,冷声道:“不过一个卑贱戏子而已,心肠竟如此之歹毒!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万不能留下来损我皇家之颜面!来人,太子之侍妾暮夕,蒙蔽皇室,欲加罪于太子妃!拖至天牢,凌迟处死,即可行刑!” 我吓得忘了一切,昨天还口口声声叫着我“姐姐”,给我讲故事的人,如今竟要受刑至死! 暮夕只是跪在地上,甚至都不挣扎,眼中一片绝望的灰败。她木然地转头看着青瑶,声音颤抖:“青瑶,你我情同若亲生姐妹,我待你不薄。” 青瑶一直伏着头低声呜咽,一直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 第十章 室内又恢复了一片安静,皇后让所有人都下去了,只留下了我和李蔚风。她冲我摆摆手让我过去,我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跪下,把下巴放在了皇后的腿上。皇后伸出手轻轻抚着我的头,声音温柔地说:“按理说这太子府之事本应较由太子妃一手掌管,无奈云儿年纪尚小,母后只好帮着她了。” 她又转头看着垂头不语的李蔚风,说:“风儿也莫要怪母后,常言道,这戏子本无情啊。母后也知道你不喜云儿,但她毕竟是和亲而来的正妃,这太子府之事,幕后也是知道的,风儿要把握好分寸。” 李蔚风还是垂着头,声音闷闷的:“儿臣明白。”皇后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母后也有些乏了,你们也退下吧。” 我们一起朝宫外走去,李蔚风一直低着头,木椋也静静跟在我身后。我虽不大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还是知道李蔚风,似乎是被骗了。那他现在一定很难过吧,会哭吗? 我学着中原人的样子给他递了一条帕子,他看看我,又看看帕子,没有伸手接。嘴里喃喃道:“戏子无情,呵呵,戏子无情。”我心里顿时就生气了,不就是一场骗局,多大点儿事啊! 这中原人安慰人的方式还不如草原人!于是我一把扯起李蔚风的袖子,朝他昂起头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走!我们去骑马,多去跑两圈什么都忘了!走!” 那天下午我带李蔚风去了我来到上京以来的所有地方。我带他先去骑了马,在空阔的地方,无拘无束。我带他去茶肆里听故事,我带他去酒肆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声笑闹。 这期间我抽空去了一趟春阁看落歌,我换上男装,当时李蔚风一脸奇怪地看着我,半晌后笑道:“堂堂太子妃,对这风月之地的事如此熟稔。”他刚好一点儿就反击,早知道我就不带他出来了! 到春阁时落歌正在戏台子上扮男子,连声音也是和男子一般浑厚。因为时间不便我带着木椋和李蔚风去了落歌房里。没过一会儿她就回来了,坐下等着别人打水卸妆。我们聊着天,落歌的声音还没有变回来,我还是比较习惯她女子时的声音。这时有人端来了水,我仔细一看,那竟是暮夕被处死那天来做证的女子,青瑶。 那个青瑶一看见我们,赶紧就要下跪,我连忙抬手把她拉起来,冲她摇了摇头,她心领神会地点头出去了。 落瑶一直在洗脸,并没有留意这些。之后她露出了女子原本的面容,也去帘幕后换回了女装,李蔚风惊讶地张大了嘴。最后落歌把手伸到喉咙边慢慢捏着,又轻轻从喉间拔出了一根银针,扔在桌子上,喝了几口水,声音就又变回原来的了。 李蔚风一直瞪着眼,张着嘴,半天没回过神,好久之后终于反应过来,一直抓着落歌问原因,落歌只好回答:“这不过是戏子走江湖时行骗的手段罢了,何足挂齿,公子不必在意。”他还是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硬是让落歌再弄一次,惹得落歌不时怪异地看我,那表情让我颇感丢脸。堂堂太子竟如此没见过世面,都没我懂得多! 最后的最后,作为回报,李蔚风带我去了上京最高的最高的承天楼,但我还是看不到柔然,甚至,我都看不到草原。我只能依稀辨别着方向,和李蔚风一起站在城楼上,我挥手大喊:“阿爹!哥哥!你们都要好好的!”我们迎着大风像疯子一样,木椋只是站在我身后,静静的不发一言,如影子一般,只是眼里闪着晶莹的光。 吹了很长时间的风,我头都有些疼了,李蔚风也适时地说:“走吧。回家。”她说着便弯了腰,我感觉到头皮一阵扯痛,他也吸了一口冷气,重新站了起来,仔细查看后才发现,原来我们的头发被风吹的纠缠在了一起。 这下就又走不了了,先手忙脚乱地头挨着头解头发,解着解着李蔚风忽地抬起了头,轻笑着:“结发为夫妻,白首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