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珠缘》 诀别 1 天灰蒙蒙的,层层的乌云后零零散散的露出了几点星子。空气流通不畅,沉闷的很,只有来自海岸上,水族死去的腥味儿格外浓烈。 静海湾此时静谧的如同死亡降临。 在听海湾最中央凸起的那块斑驳的礁石上,拥雪气息奄奄的趴在那里。原本形状优美,色彩鲜艳的鱼尾,此时也黯淡了下来,美丽的鱼尾到处都是坑坑洼洼,有的地方鱼鳞被掀去,有的地方血肉被生生的剔去了一块。拥雪如银盘般的脸蛋已经消瘦,惨白。银杏般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色彩。 守在静海湾的守将看过她一眼,回来后便是连连的叹息,想当年,拥雪公主何等美貌何等高贵,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 拥雪听着他们的议论,脸上一丝表情也无。恐惧,哀伤都无法从她一双失去了色彩的眼睛里捕捉到。 是夜,下了一场雨,稍稍滋润的她已经疼痛得几乎没有知觉的身体。 两个时辰,静海湾东面的山头,胭红渐渐晕染了开来。在拥雪眼里,这朝霞,似乎是人间染房里被染红的绸缎,像极了她的喜袍。 静海湾的结界渐渐被打开,拥雪从沉睡中努力睁开眼睛,她隐隐约约的感觉到海水的温度开始升高,海面很快氤氲起一层雾气,是要开始执刑了吗? “拥雪”东海的巫尊后简那略有些粗糙的大手,温柔着抚摸着她的脸蛋,她干裂的薄唇处有甘露在嚅湿。 “师父”拥雪的嗓音破碎且模糊。 “傻孩子,痛吗?”后简目光柔和,可是眼睛湿润。 拥雪摇了摇头,若有若无地扯开了一抹苦笑。 “你后悔吗?”后简再次用带着殷切和希冀的目光看着她,只要她答上一句后悔,她的父王就会拼了命的保她,只要她诚心认错,就可以免去一死,免去魂飞魄散的痛苦。 拥雪的拒绝,在她的意料之中。 拥雪倔强地摇了摇头,声音虽然破碎却清晰:“我不后悔。” 后简凝视她许久,发出一声叹息,虔诚的吻上了她的额头。后简:“拥雪,永别了!” 十个日头不缓不急得从静海湾的升起,后简被天将拉入静海湾崖壁的洞穴中,观看着接下来对鲛族小公主拥雪的惩罚 后简静静地观看着十个太阳光华万丈,一齐倾泻到了静海湾中央的礁石上,崖壁飞出四条粗大的铁链,拥雪被铁链锁住,悬挂起来。美丽的鱼尾此时化作了两条修长的双腿,洁白的脚踝,纤细的手腕都被铁链紧紧拴住,接着,又有一条铁链飞出,扣住了拥雪的脖颈。 拥雪麻木的悬挂在半空,等待接下来的执刑。 海水的温度以极快的速度升高,沸腾。拴住拥雪的铁链也开始变得滚烫,拥雪被晒得睁不开双眼,香汗淋漓,晶莹的汗水从身上滴落,还未接触到海面便已经消失。四肢已经变的紫红,皮肤也被烫开,血肉模糊。 后简的手紧紧掐住自己的手臂,不敢出声,不敢流。静海湾的环境太炙热,水分流失极快,就算是在洞穴里,作为水族的她也未必能够坚持的了七七四十九个时辰。流泪,只会让她的体力消耗得更快。 题外话 拥雪受尽折磨,从容赴死,不知后简能否带她重生? 诀别 2 太阳的光芒越来越强烈,静海湾的山崖上青草绿树已经开始燃烧。 “拥雪”后简已经不忍心再看下去。 此时拥雪的嘴唇已经干裂的渐露血肉,汗水已经不再流淌,皮肤干皱的就像一个垂暮的老人。鲜血不断地从皮肤里渗出。万般痛楚加身,可偏偏,她又执拗的不肯说出半句求饶的软话。 鲛族之人生性坚韧,对待爱情也是执着如一。 拥雪缓慢又沉重地抬起了头,凝视着洞穴里的后简,艰难地开口。 虽然相隔甚远,虽然声音极小,可后简却从她的口型中辨别出她要说的话。 拥雪:后简姑姑,永别了。 后简点了点头。 拥雪笑了,一滴泪水从眼中滑落。那滴泪水并没有被太阳蒸发殆尽,只是挂在了拥雪的脸上。 拥雪缓缓地垂下了脑袋,皲裂的身体好似一块腊肉。 后简知道,拥雪的身体已经熬不住,接下来,她便会魂飞魄散,云消烟灭。 可是,挂在她脸上的泪珠突然变成了血红色,晶莹又璀璨。 虽然好奇拥雪脸上那奇怪的珠子,但迫于太阳的炙热,后简迟迟不敢上前查看, 毕竟,一旦踏出这个洞穴,她便会被太阳烤化。 在第四十八个时辰的最后一刻,拥雪的身体终于化为了灰烬,消散在飘渺的海面上。 太阳还未全然散去的时候,后简就想要冲出去,可是守将牢牢按住了她,待太阳完全沉没时,才放开了她。 后简一个打挺跃进海水中,沿着拥雪消散的痕迹沉入海底,寻找那颗坠水的珠子。 血红色的珠子沿着海水不断下沉,被烈日烤过的海水余热仍未散去,后简忍着又痒又麻的痛苦,不断地向下沉去,终于,在海沙上,寻到了那颗珠子。 那是一颗鲛珠,鲛人落泪成珠,那是鲛人拥雪最后耗尽生命的血泪。 “拥雪”后简轻声呢喃着,以血和成的泪,无声的诉说着鲛人姑娘短暂的一生。 曾经,龙王寿宴,拥雪落泪成珠,串成朝珠献予龙王,龙王大喜,加封拥雪,甚至有意收拥雪为义女。 如果拥雪没有游历凡间,而是顺从龙王的意思,嫁给龙族太子,或者是做水族的公主,一切,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 拥雪,你可后悔? 后简攥着那一颗鲛珠跌跌撞撞回了东海鲛族皇宫。 “巫尊大人,拥雪她……”鲛族王后在侍女的搀扶下,泫然欲泣。 “娘娘,天罚,已经结束,拥雪她……永远留在了静海湾。”后简声音里流露着悲戚,可是一双阅尽沧桑的眼睛里,却带着希望。 王后听后身子一颤,似乎是一瞬间没了气力,跌倒在侍女的臂弯上。曾经的一双如丝媚眼,此刻失去了原本的神采,全然只有荒芜。 她的小女儿拥雪,最终还是去了! 一瞥,只是淡淡的一瞥,当看到后简掌心的鲛珠时,鲛后疑惑地抬头看向后简。 后简沉声道:娘娘,你愿意同臣一起,赌一把吗? “大人,你是有办法,救我女儿性命吗?” 后简微笑不语。 题外话 第一次在网路上写文,需要大家支持 迟来的深情1 七年了,离拥雪魂飞魄散已经七年。我再次伫立在静海湾的山崖上,凝视着海湾中央的那一块礁石。七年的风吹雨打,礁石上已经看不出血迹,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礁石。 这七年,我无时不刻都在寻找着重聚灵魂的办法。终于在数月前于会稽山若耶溪得教于太元真人。 那日,若耶溪旁的微风带着暖意,我坐在太元真人对面,单手执子,对着一盘棋局愁啊愁。 不得不道太元真人棋艺高深,可生性执拗的我又偏偏不肯认输。 “你所说的拥雪,可就是七年前被诛杀于静海湾的那个鲛人?”太元真人悠悠来了一句。 我虽然好奇太元如何知晓此事,可仍然点了点头,“禀道兄,正是鲛族公主。” 太元不慌不忙放下棋子:”小公主被凡间情爱所累,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能救她的,也只有这凡间的真情。” 我蹙了蹙眉:“恕后简愚昧,实在不知道兄所言” 太元嗔怪的瞪了我一眼:“都道东海巫尊后简,聪慧明达,学识渊博,怎么连‘解铃还需系铃人’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能明白?当真让贫僧惊讶万分。” 我无奈苦笑,多年来一直在寻找古方,没想到竟是这般简单的道理:“后简愚钝。” 虽说道理简单,可是真想重聚拥雪的魂魄,偏生这过程繁冗且复杂。更何况,需要那位系铃人去完成此事。 “是时候去人间走一趟了”我闷闷的道。 株洲城内,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货郎走街串巷,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我无心人间这繁华的场景,只在一处宅院停留。 茜儿上前叩门,不耐烦的嚷嚷声由远及近传来。“谁啊,谁啊。” 小仆打了门出来,看见我时怔了片刻,然后用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我斟酌了一下言语,客气的道:“小兄弟,劳烦您通禀你家主人,东海故人求见。” 小仆愣了半晌,忙不迭的跑进府内。 不过多久,一三十岁上下的清朗青年披着外衫走了出来。 灯笼明暗的灯光下,我凝视着他的脸,由于还魂草的缘故,他的容貌与七年前无甚不同。 他就是拥雪爱上的人,虞子贤。 此刻,他也如那小仆一般愣了许久,才吐出几个音节“姑姑”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否?姜国郡马爷?”我抬眸看向他,语气极尽平淡。 可内心滔天的怒意充盈着,若不是此行来人间,我怎么会知道,虞子贤,已经成为了人间的驸马爷?享了七年荣华富贵的他,又怎会知,拥雪为他吃了多少苦头? 夜深人静的时候,虞府的大厅此刻灯火通明。虞子贤坐在主位上,神情有些紧张。他直直盯着我“姑姑,拥雪,她还好吗?” 好吗?拥雪好吗?我苦笑一声,嘲讽道“难为了郡驸马还能记起拥雪,可惜,用不着了。我今日来只是践行与拥雪的七年之约,看看你虞子贤服了还魂草后,是否安然无恙。也好不辜负她为你盗取还魂草的苦心。既然你现在已经成了姜国郡驸马,衣食无忧,那我也没有担心的必要了。” 题外话 写的好与不好,需要大家支持。。。。。。 迟来的深情2 “还魂草,是拥雪盗取的?她在哪里?”虞子贤惊讶地站起来。“不是沁水吗?” 我冷冷一笑,“你觉得,一个普通的凡间女子,能上得了昆仑山,盗取还魂草吗?” 虞子贤一时怔住无语。 “所以,你为了报恩,就娶了沁水郡主,看来是我错怪你了。” “拥雪,还是不肯见我吗?七年了,我不曾收到过她的任何讯息。就连我娶沁水过门,她都不肯来见我。难道,她就那么不想见我吗?”虞子贤重新跌回黄梨木椅中,神情黯淡如同死灰。 “什么?”我听出他话语中的意思,眼睛忍不住半眯,声音因为要压抑住愤怒而变得低沉颤抖,“你说什么?迎娶沁水郡主,仅仅是为了气一气拥雪?逼她来见你?” 我气上心头,几乎是一掌劈碎身边的黄梨木椅,怒目圆瞪,咬牙切齿,“拥雪,你看错人了,你为了他,值得吗?” 突然,一人自屏风后冲了出来,张开双臂挡在虞子贤的身前,一双眼睛里写着警惕,担忧和愤怒。她仰起头,怒视着我:不知外子所犯何事,哪里得罪了姑娘?姑娘竟想对他动杀机? 我淡淡瞥了一眼如母鸡护雏般挡在虞子贤面前的女子,不由得为她感到几分不值,虽说怨她恨她,可此时的她和拥雪有什么不同呢? 我低头理了理衣袖,云淡风轻的开口:“真没想到沁水郡主大度过人,可又实在是太愚昧,在屏风后听了那么多?难不成你还听不出我为什么要杀了他? 那大度的沁水郡主神情黯淡,抬眸看向我,俏丽的脸上挂着苦笑:“我自然明白,你是拥雪的师傅,你心疼你的好徒弟,你在怨恨,你觉得,是我和相公害死了拥雪姑娘,你想杀了我们。” 我不语,只是看向虞子贤,看着他由懊恼渐渐转向震惊,最后全然是痛苦之色的脸。 沁水呜咽着续续道:“可是,巫尊大人,七年前,拥雪用尽全力,换回了相公一条命,你这样夺了去,拥雪姑娘泉下有知,该多么痛心啊!” 好一番说辞,真是一个伶牙俐齿的郡主,似乎是我不对,辜负了拥雪一番好意。 “也真难为你了,得知真相也可以这样护着你的好相公,你的意思是,是我管教不严,让劣徒犯下弥天大祸,与虞子贤无关对吗?” 茜儿看不下去,上前一步喝道:大胆,竟敢对大人不敬。 我慢慢走向虞子贤,沁水想要阻拦,被我一个定身诀定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我走向她的好爱郎。 我冷笑一声,一把抓住虞子贤的肩膀,轻声捻诀,就着霭霭的夜色,离开了株洲层层院落。 到达静海湾时,已经是清晨,薄雾袅袅,像乳白色的鲛绡一般笼罩着整个静海湾。也同时弥漫着一种阴森森的气息,而拥雪此时也应该与静海湾融在了一起。 我是仙身,这点阴气不能将我怎样,而虞子贤此时冷得浑身颤抖,一脸诧异的看向我:姑姑,为何带我来此? 题外话 求鲜花求月票。。。 迟来的深情3 天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在静海湾处死一个仙人,便会命能工巧匠在崖壁上塑一座雕像,而不远处的拥雪,虽然时隔七年,可依旧栩栩如生。 “虞子贤,你好生看着,这儿,曾有一具受过刑法的尸骸,她就是拥雪。”我手指拥雪雕像,朝为红颜,暮成枯骨。我活生生一个好徒儿,就这样在一场天罚中死去,我,当作何感想。 “拥雪,真的死了……”虞子贤跌坐在地。 “七年前,你被官兵杀死,她因怒气妄动仙术,为你报仇,触犯了天条,本来,凭她父皇之力,还不至于受如此重罚,可她偏偏不识好歹,跑上昆仑山盗取还魂草。好不容易瞒过我将还魂草炼成丹药,可她自己因罪被天兵围捕,无奈之下,只得将丹药赠予沁水郡主,求她救你一命。而她自己,孤身一人,面对天庭派来的那些官兵,后来,她便被囚禁在这静海湾,然后受了天罚,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我的语气极尽平淡,似乎是在讲述着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虞子贤清隽的面容,痛苦之色无以复加。“我不相信拥雪死了,她只是生我的气,不肯见我而已,她一定还活着。”此时的虞子贤目光眺向远方,不肯看我的眼睛,可是他的脸色惨白,身形颤抖,眼眶发红,双拳紧握,哪一样不是证明了他对此事深信不疑。 “七年来,你一直以为救你的人是沁水公主,而拥雪,则是失手杀死你的友人的妖精……拥雪一直不曾解释,想必,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我虽然明白拥雪为何一直不肯告知你真相,可我觉得,你一定要明白,她是为你而死。”我说着,遥遥指向了远方的雕像“在那里,拥雪,孤独了七年。” 临刑前,她有气无力的趴在礁石上,一身的伤疤。伤痛,已经让她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可那个时候的她,仍然可以倔强地道出不悔。 拥雪,你的执念,应该放下了…… 七年前,我为寻拥雪,曾赴株洲,听说虞子贤已经携妻入帝都邺城。于是,我便又去了那帝都,才入城,便得知帝都皇帝下了追杀令,一路追杀当时誉享盛名的虞子贤,只为得到他身边的鲛人拥雪。 我暗道不好,当下就要打探他们的去向,意外得知拥雪杀人。 拥雪杀人这一点,我心知这绝对是陷害。 “虞子贤,当年,友人之死,与拥雪无关,或者可以说,是有人陷害拥雪,有意为之。” 虞子贤抬头,眸中多了分探究和懊悔。 “我鲛族女子,身负天命,修身养性,不得残害生灵,否则必遭天谴。何况,是渡劫期的女子。拥雪修行不过三百年,正值渡劫期,若杀人,当下便会被天雷轰顶。当时,我听闻,为了躲避皇帝搜查,你将拥雪藏于友人家中,未过几日,你的友人身死家中,而拥雪却不见踪迹,所以,你怀疑拥雪杀人害命,一度迁怒于她。可我这个当师父的,却要在这儿告诉你,我的徒弟没有杀害你的朋友,那一次,你的确误会了她。” 题外话 求花求咖啡,第一次在网络上写书的君酌需要大家支持,,, 迟来的深情4 “你身患重病时,她不惜剜下身上鳞片入药为你医治,临刑前她那一身的伤痕,除了是去昆仑山一路艰辛所致,很有可能就是她曾剜却鳞甲血肉救你性命……如此深爱你之人,见你为护她被官兵杀害,自然悲愤难以自制,所以东海海啸迭起,生灵遭殃,自然她也因此受到严峻地惩罚。“ 虞子贤垂首,青色衣衫上落满泪水,我看着他颤抖地身体,却无端想起,拥雪赴死的时候,那种眼神,根本就是生无可恋。 也许,就是因为这一桩误会,让她和虞子贤之间信任不再吗? 还是,她心痛于天道的不公,无法言明自己内心的苦楚? 的确,身为鲛人,不能伤害人类,违者便是重责。而人类却可以恣意妄为的伤害她们,她们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何其不公?同是生灵,天差地别。 何其悲哀?苍生给予了鲛人一身的财富,却没能给予其自卫的能力。 就算侥幸逃过一死又如何?且不说这误会,就说她从此以后要被囚禁在这浩瀚的汪洋,或者是冰冷的昆仑之巅,从此不得自由。 不自由,毋宁死。她又怎么甘心于永远囚禁? 这一死,对她而言,似乎并非责罚,而是解脱。对于我们来说,也不会受到过多的牵连。 可是,她可曾想过,在她不在的日子里,她的亲人,她的爱人都会怎样的心痛? 越想越觉得胸闷气短,我抬步想要离开,待走到虞子贤身边时,脚步却生生的顿住。我踌躇良久,最终还是缓缓开口:“不要在这儿呆得太久,一旦阴气入体,我可救不了你。” 我当然不必搭救,以还魂草的药力,也一定能护他周全。 可我却分外的为我的好徒儿不平。 他没有动作,我也无心搭理他。径直回了东海我的居处。 在静海湾查看了一番回来的茜儿告诉我,虞子贤在静海湾拥雪的雕像前足足待了七日。 “大人”茜儿终究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开口为虞子贤求情,“虞子贤毕竟是个凡人,一直待在静海湾那种地方怕是有些不妥,我看他并非薄情之人,当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所有误会已经结清,我冷笑,“茜儿,你知道吗?拥雪不该死的。” “可是大人,你当真对虞子贤不管不顾了吗?何况,你也说过,只有他能救拥雪。” 我低头沉吟片刻,的确,我曾说过,只有他能救拥雪,毕竟,他是这段情缘的系铃人。“走吧,我们去看一看。” 我来到静海湾,顺着入口看去,果然,一个小小的人影死死抱住了拥雪的雕像。 虞子贤衣衫凌乱,发髻松散,脸上尽是哀伤疲惫之色。 我把一管淡水放至他面前,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我见他如此,也只能无奈的道:“你现在作出这副情深意重的样子是要给谁看?拥雪吗?实在是对不住,她已离世。静海湾是天界刑罚重地,你一介凡人,不适合呆在这里,还是速速离开吧! “姑姑”虞子贤跪在我面前,双手紧紧揪住我的衣摆。“姑姑,你是东海的巫尊大人,也是拥雪最尊敬的老师,你一定知道能用什么办法救她性命,对吗?姑姑,求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救她。” 题外话 请支持,赐花赐荷包次咖啡 迟来的深情5 我长叹一声,幽幽开口:“若此法,要赔上你虞子贤的性命呢?你愿意舍弃你的命来换取拥雪重生吗?” 虞子贤微微垂下了头,我看不清他的神情,我垂眸瞥了他一眼,正准备离去,此时,他突然看向我:“若能救拥雪,我情愿一死。” 我心下一动,当即欣喜地应了句:“好” “你可知,你此去,再无回来的时候,回到株洲去,处理好你的俗世琐事,一个月后,来东海见我。” 在株洲,他有他的妻子,有他的功名,我倒想要看看,他如何舍弃? “好,我这就回去。”他说着要起身,也许是太过虚弱,几次都未能站起来。 我无奈之下,只好拉住他的肩头,将他送回了人间株洲。 沁水和虞府的家丁将虞子贤从我身上接过,沁水看向我时,眼中多了些怨怼。我心知,因为拥雪,我们注定会敌对,她也一定会恨我。 不过半月,便有消息传至东海。 姜国郡附,学士虞子贤旧疾突发,暴毙身亡。 沁水郡主新丧,姜国皇帝于心不忍,追封虞子贤为一品太傅,沁水郡主悲痛万分,不肯入宫,只愿守着亡夫灵位长居于郡主府。 虞子贤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忍不住搁下了手中的典籍。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茜儿忧上心头。 此时,我却忍不住欣慰的笑了:“无事,他要来了,这几天留意一下,东海,要来贵客。” 在这段时间,我去了株洲虞府。 虞府此时,白绫高悬,上下一片哀戚。 我踏进虞府大门,还未进入灵堂,一把长剑向我袭来。 剑光闪烁,折射着惨淡的日光。锋利的剑刃,破风而来。 我任由长剑穿身而过,未动分毫。 悲恸不已的沁水郡主一身缟素,立于我面前,一双美丽的眼睛写满了仇恨。 我不慌不忙地问候:郡主娘娘,事已至此,节哀顺变,万万珍重。 “我知道虞子贤并不爱我,可我只想陪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走完这一生而已,为此我不惜放弃荣华舍弃郡主的位子,忤逆父兄,落下不孝的骂名。我用了多少东西才换来陪伴他七年,可是,你为什么要出现呢?你的出现,让我的一切都毁了,毁了。” 沁水说到最后,竟竭斯底里的哭了起来。 我静静地凝视着嚎啕大哭的沁水,无言以对也无话可说。 确实,我亏欠于她,因为我,她失去了眼前的幸福。可是她和虞子贤,又何尝不是对拥雪有所亏欠。 我越过她进入灵堂,看着摆放于屋中的棺材,用力推开,果然,里面空无一物。 可是,灵堂之上,虞子贤的牌位摆放的端端正正,牌前木香袅袅。 “巫尊大人不必看了,如你所料,虞子贤没死。”沁水走了进来,哽咽道。“可是,无论他死与不死,对我而言,都一样,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转身看向她:“你难道就要这样苦守着虞子贤的牌位,度过余生吗? “呵呵”沁水突然苦笑了一下,“巫尊大人,你愿意听一听我的故事吗 题外话 努力将故事写的更动人,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沁水 番外1 “世有虞郎,有出世之才,遂兼五绝,一曰忠谠,二曰友悌,三曰书翰,四曰词藻,五曰博文。” 我少年的时候,就在宫城中听说了一位出世才子,虞郎子贤,满腹才华,医术过人,誓愿普救含灵之苦,无心仕途,无心功利,这样的男子,注定与那些梁家子弟不同。 怕皇帝伯父随意为我许婚,我曾信誓旦旦的道,此生只愿为虞郎妻。 彼时伯父和父亲笑得前仰后合,伯父宠溺的揉了揉我的发心:好,待你长大了,朕便将你嫁予株洲虞郎,如何? 那时的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害了拥雪,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可我只是想让虞郎多注意我一眼。 早早就听说株洲奸佞横行,鱼肉百姓,民不聊生。虞子贤携妻子入京请愿,却被奸佞追杀,而我一听说虞郎将要入京,便早早勒令我的护卫们在官道上埋伏,堪堪将虎口中的虞郎救了下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爱慕之人”虽然狼狈,可是器宇不凡,朴素的衣衫不能掩去他半分风华。 他的妻子陪在他身边,向我微笑致谢。 他的妻子真美,一颦一笑,皆具风情,这样的女子,在这世间应是天仙一般的存在。 我突然有些嫉妒,虽然不知是嫉妒她的美貌,还是嫉妒她可以嫁给我心爱之人。 我助虞郎入宫,父王当下制止。也许是因奸佞的裙带关系让向来战战兢兢的父王心生畏惧,可是,我偏偏不想失去让虞郎感激我的机会,我总是希望,他能多注意我一些,再多一些…… 虞郎如愿入宫,在株洲猖獗得意的贪官如愿被罢免了官职由刑部押解进京,而我也如愿被父王杖责,关进了佛堂反省。 虽然被杖责的地方疼痛难忍,可是每每想起伯父下旨时虞郎脸上兴奋的神情,我便感到欣慰万分。 株洲贪官被免职不久,便被刑部关进了大理寺,等待着应有的惩罚。 与此同时,因为虞郎冒死请命的胆识被伯父所赏识,虞郎官拜学士,誉享盛名。 某日,一褚姓大臣儿女婚姻,大办喜事。不只是我,就连虞子贤和他的妻子也在受邀之列。 虽然是参加盛宴,可他的妻子依旧素面朝天,一张脸如同出水芙蓉,美貌令我们这些俗世女子惊叹、嫉妒。 婚宴上,拥雪替夫向我致谢,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虞子贤,而此时的虞郎却深深地凝视着他的妻子。 我感觉,心似乎冷了,无论怎么努力,无论我为他做了什么,在他心里只有感谢。而他对拥雪,却是相濡以沫的深情。 “郡主娘娘”一婢女突然立在我面前,向我问安。垂着眼睑,不卑不亢。 “何事?”我漫不经心的问。 “我家小姐,求见郡主娘娘。还请郡主娘娘到小阁一叙。” 我未作多想,抬步随着那婢女转到那廊腰缦回的褚宅小阁。 “臣女褚西晨见过郡主娘娘,娘娘万安。”小阁里,一年轻女子早早地等候在那。见我来,不卑不亢向我施礼。 沁水 番外2 “你邀我来此,有何贵干?”我对别有心机的女子素来不感兴趣,可又不识她的身份,不可轻易拂了她的面子,只好故作漫不经心状,随意的坐在一方木椅上,摆弄着手帕。 “西晨是为了襄助郡主娘娘。株洲虞郎才名远扬,相信娘娘对这才子虞郎也是万分欣赏。” 我心下一惊,她竟知道我爱慕虞子贤,我故作平静地道了句:继续。 “恕西晨冒昧问一句,不知娘娘有没有见过虞大学士的妻子?” “自然是见过。” 褚西晨突然看向我,“娘娘觉得,他的妻子相貌如何呢?” 向一个女子询问另一个女子的相貌是极其令人恼火。何况,是心爱之人身边的女子。我当即脸色有些变化,几番克制后才斟酌出了一个答案:自然是美丽不凡,自古才子配佳人,虞子贤才名远扬,并无不妥。 “可为什么不是娘娘呢?”褚西晨突然问了句。“娘娘位高权重,貌美如花,又有哪里及不上那虞夫人?娘娘,你甘心吗?” 我当下失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啊,为什么不是我呢! “只要娘娘愿意,臣女可以让娘娘得偿所愿。”褚西晨信誓旦旦道, “你什么意思?”我察觉几分异样,缩了缩瞳孔,厉声质问。 褚西晨从梳妆台上捧起一幅画卷,毕恭毕敬地立在我面前,“娘娘,请过目。” 我诧异接过画卷,一女子轻罗薄衫,舞于花丛中,轻纱飞扬。 画中百花开得绚烂,可是画中女子的笑靥却让周围一切黯淡无光。 画中的人,正是那位闺名拥雪的虞夫人。 “娘娘可知,她拥有如此的美貌,不是因为天生丽质,而是…… ”说到此处,褚西晨故意顿了顿,“东海有鲛人,可活千年,泣泪成珠,价值连城;膏脂燃灯,万年不灭;所织鲛绡,轻若鸿羽;其鳞,可治百病,延年益寿。其死后,化为云雨,升腾于天,落降于海。而那虞夫人,便是这东海鲛人。” “什么?”我惊讶的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她是,东海鲛人?怎么可能,不得胡思乱语。” “信与不信,皆在于娘娘,东海鲛人可是这世间至宝,若进献于这人间君主,可是享之不尽的富贵荣华。大学士兼有五绝,忠谠居于首位,若皇帝命他进献娇妻,他敢不从吗?” 我一时愣住,这样固然好,可是,我的心底能否得到安宁还未可知。 我浑浑噩噩的捧着画卷走出褚宅,不知为何,隐隐约约中,我总觉得,褚西晨的微笑,带了几分狡黠的意味。可是,我抗拒不了她的“好意“。 褚府门前,我凝视着那一双在夕阳下渐去渐远的俪影,心中愁肠百结,褚西晨的话始终回荡在耳畔,为什么不是我呢?为什么不是我呢?我位高权重,除了美貌,哪一点及不上拥雪? 我依照惯例入宫向中宫娘娘问安,鬼差神使的,将褚西晨赠我的画卷带了进去。 如我所料,皇后看到此画,惊叹不已,向我询问画中女子是谁?我如实的将虞夫人推了出去…… 沁水.番外3 不久,皇帝突然要举行宫宴,命群臣携女眷一同前往,大学士虞子贤也在受邀之列。 那日,群臣举樽庆贺,可是皇上的目光却一直落在虞子贤身边的虞夫人身上。而我的目光,却始终在虞郎身上。 酒宴结束,便传来中宫娘娘旨意,说是邀虞夫人在宫中小住。 我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拥雪如此美貌,就算是君临天下的帝王也难免不心动。借用皇后的名声,只是为了遮掩他的用心。当然,虞子贤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也一样的局促不安。 次日,虞夫人回府。紧接着,我也被宣入宫。 御书房里,侍奉皇帝伯父多年的李公公大气不敢出,频频向我使眼色。我虽不解其意,但还是嗅到了一丝异常。 “沁水,听皇后说,此画是你代入宫中?”伯父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无法辨别他此时是喜是怒。 我也分明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威压,急忙点头应了句“是” 我见他如此,便猜测前一夜,定是虞夫人拒绝了他。 “速速将作画之人押入宫中,朕要亲自见上一见。” 我愣了一瞬,当即领命。待起身时才看到画卷上一张小纸条铺就,赫然写着:国破家亡梦方醒,原来红颜是祸水——西晨。 这西晨,自然就是前些日子所见的褚西晨,她这样的一首诗,也当真的是胆大妄为。 我奉了圣命,当下便去了褚宅。褚西晨素纱着面,立在小阁门前等候着我。 我蹙眉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皇上怎么突然要捉拿你入宫? 褚西晨向我道了万福,不缓不急的道:此事因臣女而起,自然不敢连累郡主娘娘,娘娘现在就押解西晨入宫吧! 我虽疑惑褚西晨的举止言语,可圣命难违,怠慢不得,只好随褚西晨再次踏入宫廷。 “你,便是那作画之人?”伯父看到褚西晨,迟疑片刻,才指着画卷,询问道。 “正是臣女。”褚西晨当即供认不讳。 “你何出此言?是要责骂朕昏庸无能,沉浸女色吗?还是觉得朕会成为那女色误国的夏桀,帝辛?”一番质问,虽然表面上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澜,实际上,雷霆之怒,蕴藏其中。 “臣女惶恐。并非此意。”褚西晨急忙跪下叩首。“家父一生,毁于一旦。臣女仅仅是有感而发。望皇上恕罪。” “你父亲是?“伯父听了她的话,明显的略有迟疑。 “家父株州知府褚德懋,不久前因罪罢免官职,于大理寺牢狱中听候发落。” 她是那贪官的女儿?一种不好的预感从我心底升起。 “那你如此费尽心机,是想为你父亲求情吗?”伯父当下明白了她的用意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明显的,威压不是那么重了。 褚西晨所谓的帮我,原来竟是为了害拥雪去救她那个贪官父亲,如此工于心计,我为着了她的道懊悔不已。 “家父有罪,死不足惜,可是一番心意不能为主上知晓,遗憾终生,为儿女者,是在于心不忍,所以臣女但求一死,也要将家父一片丹心,告知于君上。”褚西晨仰起头,倔强地看向伯父。这样的褚西晨,与她素日里的娇弱模样,截然不同。 沁水.番外4 “你倒是说一说,你父亲,是如何一片丹心?”伯父脸色松了下来,威压也在无形中消去一层。 “主上可曾听闻东海鲛人?” “略知一二。” “东海有鲛人,可活千年,泣泪成珠,价值连城;膏脂燃灯,万年不灭;所织鲛绡,轻若鸿羽;其鳞,可治百病,延年益寿。其死后,化为云雨,升腾于天,落降于海。而那画中人,便是这东海鲛人。也是学士虞子贤之妻。” 我心下一顿,当即明白了她接下来的所言所语。虞子贤和他的夫人,注定难逃一劫。 一出了御书房,宫道的某个拐角处,气愤难当的我扬手就给了褚西晨一个耳光。 “你居然利用我。” 褚西晨漫不经心地抚摸着红肿的脸颊,微微一笑,“各取所需罢了,我为父申冤,娘娘嫁得如意郎君,两全其美,娘娘何必如此大发雷霆呢?” “我,我固然心仪虞子贤,可并不想用这种卑鄙龌龊的手段,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愤愤的道。 “娘娘可别忘了,在这宫廷之中,杀了臣女,会给你和令堂带来什么样的麻烦,还望娘娘,三思而后行。” “我……”我一时气结,竟无言以对,只能看着褚西晨渐渐远去。 我当即出宫,来不及回府,立刻差人去虞府报了信。 虞夫人离开不过片刻,宫中李公公便进了虞府,虞子贤以夫人回乡为由搪塞了过去。 可是不过数日,京城就发生了一起命案。杀人的,便是那已经逃亡的虞夫人,而死去的人却是虞子贤的至交好友。可是我明白,虞夫人心地善良,那人定然非她所杀,以我所想,应是褚西晨暗中派人杀害虞子贤友人,以此离间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 虞子贤的痛苦,我全然看在眼里。可是,他会相信他的友人就是夫人所杀吗?若是相信,为何一纸休书就此断情绝意?若是不相信,为何如此纠结挣扎醉生梦死? 为了引诱虞夫人出面,褚西晨向伯父进言,将虞子贤问罪。 我没能想到,为了一个东海鲛人,曾经礼贤下士的伯父竟然真的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虞子贤送进牢狱。我想阻拦,身为亲王的父亲不敢忤逆伯父君威,老泪纵横的将我扣留府中。 而我,在君威面前,生生止步,迟疑不前。 看着日渐憔悴的虞子贤,我亦是寝食难安。我知道,他是在担忧那虞夫人。 一切,切因我而起,我又怎能横下心来,看着事态继续发展呢? 我再次入宫为虞子贤求情,却被一旨圣令,禁足宫闱。 我听说虞子贤被虞夫人从牢中救出,侥幸的安然逃出邺城; 我听说虞子贤亡命天涯,伯父派官兵穷追不舍; 我听说他们在东海之滨追上了已经重病的虞子贤; 我听说伯父派出的官兵无一生还,而东海之滨突发海啸,已成一片汪洋; 解了禁足的我不顾一切的赶往东海。我想要知道,虞子贤怎么样了? 东海之滨,一片汪洋,流离失所的难民聚在一处未被洪水蔓延的荒山上瑟瑟发抖。 沁水.番外5 我看向漫漫海面,大声呼喊着虞子贤的姓名,心里只希冀着能够听到一丝一缕的回音。然而,嗓子喊哑了,气力用尽了,也没能听到丝毫回应。 波涛起伏,无情地吞噬生命,绝望的感觉从心底涌起。 十九年的人生里,我从来没有一日,如此的心慌意乱。 可我心里仍有一个念头执拗的使我相信,虞郎,一定还活着。 寻寻觅觅,寻寻觅觅,我沿着海岸寻了数日,终于在沙滩上,看见一副棺木,里面静静躺着我寻了许久的虞郎。 然而,此时的他已经气息全无。素净的青衫沾着血渍,心脏的位置,似乎是被一把长矛刺穿。想必是追杀的官兵所为。 所有的努力都是枉然,他还是死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所心爱之人,只因为我的一丁点儿贪念,从此命丧黄泉,这是怎样的一种痛的领悟? 我在他的棺材边,泣不成声。 日落的时候,一身伤疤的虞夫人出现在我的面前,血痕累累的双手捧着一副丹药。 “夫人,夫人,你怎么样了?”我擦了擦眼泪,扶起因为疲惫已经无力再前进一步的虞夫人。 “郡主”虞夫人突然抓住我的衣袖,脸色凝重的看着我,“求你,救救虞郎,将此药为他服下,然后请郎中为他针灸,刺激他身上几大要穴。不日,他便会醒来,届时,还请告诉他,他的救命恩人是郡主娘娘。而我,在他受伤的时候就已经回到东海去了。” “夫人,这是为何?”我疑惑不解。 “别问了郡主,我获罪于天,命不久矣,只求虞郎,能够平安无事,和郡主娘娘相伴一生。不知郡主,可不可以在拥雪面前答应拥雪的要求?” “你说,什么要求,我一定答应。” “好好照顾虞郎,他应该有一个好妻子,一个和他相濡以沫的好娘子,可惜,不是我。”拥雪的脸上挂着笑意,但那倾世的微笑里饱含莫名的苦涩。 我接过她手中的药,沉默看着她迈着沉重的步子,转身离开。 未走几步,一群身着银甲的将士围了上来,将拥雪孱弱的身体团团围住。 “鲛族拥雪,本鲛族女子,贪恋人世繁华,草菅人命,枉害生灵,非但不知悔改,反而上昆仑山盗取还魂草,罪无可恕,命,将其关押于静海湾等待天罚之刑。”为首的天将启唇,冰冷无情的宣判了拥雪的命运,我不知鲛族天罚是什么,可我却明白,拥雪此去,再无归期。 我默默看着拥雪被押走,良久,掏出一枚骨哨,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将其吹响。 清脆的鸣叫声划破天际,未过半个时辰,奉命保护我的甲胄府兵便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我和他们一起将虞郎抬到附近未被洪水波及的小镇上医治,待他醒来后,便按虞夫人的说法,将“真相”告知于他。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和我回京,为了保他性命,我招他为郡驸马,而他也没有丝毫拒绝之意。 可我知道,他的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拥雪。 花开彼岸时1 我凝视着已经沉沉睡去的沁水郡主,待她醒来,或许就可以遗忘虞子贤的一切,忘记她的生命里,曾经出现过一个虞郎。她,便可以重新做回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她。 这便是大梦三生的功效,我耗时数年研制出的良药。 她讲述完那一段往事后,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执著的看着我“东海的那场海啸,真的是天灾吗?” 我也同样对上她的一双眼睛,缓缓道“不是,那是拥雪的愤怒。鲛人的怒火可以掀起数丈波浪。拥雪愤怒至极,失了理智,这才酿下祸端。” 沁水垂下眼睑,自嘲的笑了笑,“原来,她到死,都是为了虞郎。原来,我为虞郎所做的,及不上她十分有一。” “你愿意忘记他吗?”我凝视着她。 她看了我一会儿,一番地挣扎,最后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大喜不若大悲,铭记不如忘记,是是非非,谁说得清呢?与其痛苦的活在回忆里,不如遗忘,从此以后,你的生命里,再也不会出现虞子贤。” 重回东海,虞子贤已经在滩涂上等候,迎风而立,衣袂飘飘。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 “姑姑”他谦卑的道。 “从此以后,沁水郡主的生命里,将不会有你的存在。”我走近海水,凝视着天水交接的海平线。“遗忘,对她而言,是最好的结果,你看呢?” “多谢姑姑,若可以回到当初,我宁愿,她从未见过我。” 我不语,将避水珠交给他后,走进了海水中。 “师父”陵鱼已经在洞府前早早地等候。见我走近,急忙将手上的匣子交给了我。 我的药庐周围四壁,三面由水晶铸造,外面,或觅食或嬉戏的水族清晰可见。 拥雪年少时,总喜欢在我的药庐外嬉戏。每每我抽查她的功课,她总会以种种理由脱逃。顽劣的让我很是头疼。 “这儿,是拥雪长大的地方。” 虞子贤神情一僵,抬手静静抚摸着满壁的医书典籍,就好像在触摸拥雪柔顺的长发一般 而书架的不远处,一幅画平整的挂在水晶墙上。一簇热烈如火的彼岸花惹红了我的眼。 “你看那花,是不是很美?” “姑姑”虞子贤看到我的举动,有些不解。 “此花,只开于忘川河畔,名曰彼岸。佛经有云,梵语波罗蜜,此云到彼岸。解义离生灭,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即名为此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流通,即名为彼岸。 彼岸无生无死,无苦无悲,无欲无求,是个忘记一切的极乐世界。而有种花,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生于弱水彼岸,炫灿绯红。那是彼岸花。彼岸花开,花开彼岸,花开无叶,叶生无花,想念相惜却不得相见,独自彼岸路。”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虞子贤接上我的话语,脸上漾开了与我几乎一致的苦笑。 花开彼岸时2 “你可知道,待拥雪重生之日,便是你油尽灯枯之时?”我不想看他的神情,太哀伤,太让人容易陷进那一段痛苦的过去。 “我知道,只是不知,回来以后的她是否还会记起我?” “不会。”我坚决的道,没有一丝犹豫。“重生的灵魂,都要经过忘川,忘川之水,在于忘情,她不会记得你。” 虞子贤沉默良久,才小声的喃喃道“那便好,她就不会痛苦了。” 是啊,遗忘,便不会痛苦,可是宁愿痛苦,也不愿遗忘呢! 午夜梦回的时候,各种痛苦和懊悔疯狂地叫嚣着,泪水,总是不由落下。直到某日,泪已干。 我将那枚鲜红的鲛珠放在案上的水晶架中央,“这是拥雪作为鲛人所流下的最后一滴眼泪,里面残余着她最后一丝魂魄。你去将它集齐,给拥雪一个重生的机会。” “我一定,不会辜负姑姑的嘱托。” 我跌跌撞撞走出药庐,一路上不停地咳嗽着,洁白的鲛绡上,鲜血触目惊心。 气血两亏,大凶之相,我生命里的劫难也快到了。活了这么久,这些风雨对我而言,似乎都算不上什么。 茜儿急忙扶住我,焦急不安的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我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茜儿只好将我送进洞府,然后默默地守在我的门前。 我看向满室的夜明珠,清冷的光华均匀的照在各个角落。 活了这些年,我似乎仍是想不明白我究竟为什么而活?是为了已经逝世的他吗? 隐隐的,我似乎做了一个梦。忘川河河水悠悠,彼岸花大片大片的盛开。 奈何桥上,我看着一人走远,不停地呼喊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夏衍,夏衍”可他,始终不肯回头。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以自然,故,顺其自然,莫因求不得而放不下。”地藏王菩萨在我身边如是道。 “够了,既然拿起了,如何放得下。”我仰天长叹,泪流满面。 有人在轻轻地拉着我的衣袖。我悠悠转醒,陵鱼仰着一张包子脸,好奇地看着满头大汗的我,“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我深吸了几口气,“无碍。突然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陵鱼想起什么般,开心的道,“师父,你闭关的时候,天庭派人送了些灵芝药草,说是要赠予师父。” “原封不动的送回去,我绝不会用。” “为什么?”陵鱼倒有些不解,“那可是世间稀有的宝贝。“ 我没有直接告诉陵鱼我与九重天的恩怨,我按住她瘦小的肩膀,认真的询问道,“如果一个人不但害死了你最爱的人,而且还深深地伤害了你,然后在给你钱财珍宝让你原谅他,你愿意吗?” 陵鱼垂着脑袋思考许久,无比认真的道,“如果换作是陵鱼的话,陵鱼也一定不会原谅他。” “那你是不是明白了为何我执意不肯收下九重天送来的东西?” 陵鱼愣了一瞬,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连一个半大的孩童都不会原谅,贺源,何况是我呢? 花开彼岸时3 海上升起的明月日渐一日的圆润了起来,十五之夜,月光最皎洁动人的时候。过去的时候,拥雪总爱在这样的夜晚,呼朋引伴,自由的嬉戏。 所以,这样的夜晚少不得要闹腾上一阵儿,毕竟,拥雪可不是一个安静本分的孩子。 四下里寂静无声,唯有海浪时不时的翻涌,浪花与海面,水与礁石的碰撞声格外的清脆。 尽管海面上波涛汹涌,可是我和虞子贤所踏足的水面却是平静的如同一面明镜。 遥月映着虞子贤苍白的脸,他眺望着天水茫茫的远方,我猜不出他的所思,所想。可能,是在怀念当年在海面上拥雪救下他的情景吧!也是这样一个夜晚,我的小徒儿邂逅了一个注定让她饱受磨难的人。 终于,远方,一只白鹤凌云直上。在墨蓝的夜幕中,一抹白色格外的显眼。 “萧云”我扬声唤道。 那白鹤闻声飞来,在我肩头缓缓落下。 虞子贤取出鲛珠,白鹤将它稳稳地含于口中。 “去吧” 那白鹤扑棱着羽翅,远远飞去。 “姑姑,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保重!”虞子贤立于我面前深深一揖。 “放心”我微微一笑,“我定能活到你携鲛珠归来之时。” 虞子贤点了点头,渐行渐远,直到那蓝色长衫也同样隐没在湛蓝的海平面处。 我凝视着一人一鹤远去的背影,突然感觉天地间莫名的空旷,虞子贤是否能平安带鲛珠归来尚未可知,可我也同样担心自己能否等到那个时候。 夜正深,我在波涛中行走着。一艘大船缓缓在海雾中行驶。 陵鱼潜在海水中,漂亮的鱼尾扑打着浪花,好奇地看着那艘微微摇晃的大船。 我就隐身在陵鱼身边朦胧的海雾中,静静看着她。 突然,远方的船剧烈摇晃了几下,一个瘦弱的人影从栏杆旁倒头栽下,直直坠入海水中。 陵鱼看到此景,划动手臂就要游上前去。 看到她的举动,我当下想到了拥雪,“陵鱼”我轻声叫住她。 “师父”陵鱼回头看向我,“那儿有人落水,我要去救他。” “陵鱼”我心知陵鱼的心性和拥雪无甚不同,都是一样的执拗,我叹了口气,幽幽道“你若救他,我不拦着,可是救他后一定要立刻离开,不要随他去人间。” “可是,陵鱼不明白,人间繁华热闹,为什么不可以去走动玩耍呢?”陵鱼眼睛睁得大大的,迷茫且不解。 “拥雪这个前车之鉴,难道还不足够警醒你吗?我们怎么斗得过人性贪婪?”我长叹了口气,温和的劝道。 “师父,徒儿明白了,可是凡人亦是有善有恶,我看那少年不像坏人,总应该救他一命。”陵鱼说完,便摆动着美丽的鱼尾,游向了远方,那儿,有一个即将溺水不断挣扎的人间少年。 我望着陵鱼远去的背影,不无惆怅,孩子,饶是你再聪慧,也终究是万万无法斗得过那诡谲的人心。但愿你能坚守自己的心,不被人世间繁华迷惑,作为教训,一个拥雪,足矣。 鹤鸣九天1 她是翱翔于东海之滨的仙鹤,九州天下,万般自由。 他是生活于卫都朝歌的王室太子,高居庙堂,位高权重。 可再真挚再纯粹的情感,也难抵得过世俗的情缘。 姬赤:萧云,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将你寻回,我会将这朝歌城,变成你的天下。 萧云:我本是东海巫尊座下的弟子,身负使命,我与你,再无缘分。就此,天涯陌路。 她,本是卫都才德兼备的公主,胸怀天下,怎奈却身为女子,惆怅愤懑。 他,本是富庶之地齐国的世子,铁血柔情。 可是就是情深难舍,也抵不过时局带来的命运。再回首时,她已经是异国母仪天下的夫人。 姜无亏:若我那时没有离开,是不是,我们就可以重续前缘? 清音:来世吧,来世再不做这皇家子弟,再不入这风云变化朝不保夕的朝局。 锦苑春深,惠风和畅,未若柳絮因风而起。 姬赤着了一身绛紫长袍,趁着看守的奴仆在春日暖阳照拂下昏昏欲睡的时候,蹑手蹑脚的走过大殿。 奴仆半睡半醒,根本不曾注意姬赤在不久前已经偷偷的溜出了卫国王都朝歌城。 此时朝阳山一片青翠。 淇水穿过朝阳山的山谷汨汨流淌,百鸟朝鸣,婉转悠扬,清脆琅琅。 萧云落在溪水旁,愁眉苦脸的看着洁白羽翼上那两道鲜艳的血痕,欲哭无泪。不过是在山间展翅高飞了一遭,就冷不防的挨了两箭。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萧云猜想可能是那两个射杀她的猎人寻觅她而来,于是慌忙寻地儿逃窜。 彼时,姬赤堪堪自溪水的另一头看见了她,小心翼翼地探了过去。 “啊,原来是只白鹤,“姬赤迅速地将她抓住,抱在怀里查看。 萧云几乎羞愤欲死,努力挣扎着想要逃脱,不料,一声呼喊让她瞬间止住了动作。 不远处,那两个猎人向这跑来,脚步声急促,他们一面跑一面喊道,“快看,是那只顶漂亮的白鹤。”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姬赤微笑着抚摸了她小巧的脑袋,抱她的力道又紧了一分。 “这位公子,这白鹤是我和兄弟所猎,你看,能不能把它还给我们?”两个猎人也许是从衣着上判断出姬赤身份的不凡,说话极其的客气。 “不能。”姬赤当即蛮横的拒绝,不只是那两个猎户,连萧云都愣了一愣。 “公子,这样不好吧。”猎户一脸为难的道。 “这有什么不好的,本公子与此鹤一见钟情,偏偏就要定了她,你们能奈我何?”姬赤轻蔑的赏了他一个白眼,一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会把白鹤还给你们的神情。 “公子,你不能这般不讲理啊!”猎户一脸横肉的脸纠结的很是狰狞 “这样吧!”姬赤看了看他,似乎也有些于心不忍,“我给你们钱,买下这只白鹤,如何?”说着,他便去腰间摘取钱袋,不料,搜遍全身上下,也不曾找到一颗金珠。一抹慌乱的神色在他眉宇间停留了片刻,随即,他将腰间的玉佩取了下来。 鹤鸣九天2 “诺,你看。这个,足够买下这只白鹤了吧?” 玉佩通体碧绿,色泽莹润,只消看一眼便知价值不菲。 无暇顾及目瞪口呆的两个猎户,姬赤抱着萧云,沿着淇水飞快地跑出了朝阳山。 与此同时,朝歌城里的卫国王宫某一角的宫室乱作一片。 承熹宫里,满室的奴仆跪在一妇人的面前,瑟瑟发抖。 此妇人,正是卫惠公姬妾,卫太子赤的生母,郑姬。 此刻的她,端坐在主位之上,一脸怒容。 “郑娘娘”清音提着长裙步步登上台阶,走到郑姬身边,趴在她的膝头,笑靥如花。“郑娘娘不必担心,到底是清音的不是,清音听说朝歌城的画师作出了新画,可是清音不久前犯了错,被父王禁足府中,所以只好托哥哥出宫为我看一眼。哥哥关心清音,便欣然出宫。娘娘,清音错了,就不要责怪哥哥了吧!” “你这孩子,”虽说这郑姬心里还有那恨铁不成钢的愤懑,可面对面前这娇俏可人的清音,是无论也发不起火来。小公主清音善音律,出口成章,诗词曲赋无一不通,珪璋特达秀外慧中的她就像数年前名盛一时的株洲才子,虞郎子贤。 若论政事,也不曾逊色于惠公诸子。 可她终究不是男儿,郑姬感到惋惜的同时也倍觉庆幸。 郑姬在承熹宫小坐了片刻,未见姬赤回来,无奈之下只得先行回宫。 清音松了口气,捧着一小碟儿绿豆糕,几下爬上承熹宫前的那棵粗壮的柳树,一面啃着点心,一面眺望着承熹宫外的小路。 终于,一身紫袍的姬赤抱着鹤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一抹狡黠的笑意在她的唇边漾起,她有意蹲在无数条纤细的拂柳遮映下的树干上,似鹰隼觅食般静静看着姬赤一步步走近。 在姬赤离柳树只有五步远的时候,她突然大呵一声,从柳树上一跃而下。 彼时,的确,姬赤被成功的吓到,手臂一松,萧云从他怀里跌了个结结实实,疼得她几乎就要落泪,可她偏偏不能在此时化作人形,听闻凡人对修炼成人形的飞禽走兽多有恐惧,动辄处死。 正在她疼痛难忍的时候,胸前一阵若隐若现的红光闪烁,而她也分明感受到了胸前鲛珠的阵阵异动。 莫非,眼前这个顽劣的女孩子,正是她要找的人? 此时,顽劣的清音看着俨然被吓的不清的姬赤,突然捧腹大笑了起来。 “喂,你干什么呢?”反应过来的姬赤怒瞪了她一眼,急忙抱起一旁的萧云查看她的伤势。 “郑姬娘娘来过,见你不在,可是将你宫中的宫人们好一通责骂,要不是我哄住了郑娘娘,你肯定也少不了被骂一顿,看在我为你解围的份上,你打算怎么谢我呢?”清音笑嘻嘻的靠近他,询问道。待她看见姬赤怀里的萧云时,一双眼睛亮了起来,“哥哥,你是从何处寻了这白鹤,好美。” “我在淇水旁从猎人手中救下了她,真是只顶漂亮的白鹤,要不,就把它养在宫中吧。” 鹤鸣九天3 一听说要被豢养宫中,萧云便是强烈的不满,挣扎着想要离开,却被姬赤再次抱在怀里送进了寝宫。 萧云身上的伤不重,就是受伤的部位有点麻烦,双翅都被利箭所伤,在伤愈之前,怕是无法飞翔。 每日,清音和姬赤读罢书后,都会去御花园中看望养伤的萧云,那时萧云对姬赤命人在她脚踝上安上锁链的做法很是不满。每每姬赤靠近,她都会毫不客气的啄他一下,而待清音抱住她时,她则会安静地享受着清音的抚摸。 截然不同的区别对待,让卫太子姬赤很是忧伤。于是只能默默看着自家妹妹和萧云在一边闹得欢腾。 某夜,正是十五月圆的时候,萧云伤愈了些,趁着正在承熹宫里打着盹儿的宫人们不注意,悄悄地溜进姬赤的房间,硬是着了墨将他房内每一寸绢布上挥毫写下坏蛋二字。然后看了一眼凌乱不堪的室内,心满意足,扬长而去。只是那锁在脚踝处精致的锁链让她倍觉别扭。 晨起时,正在花坛旁啄草的萧云如愿听到了不远处承熹宫内殿传来的阵阵惊呼,紧接着便是请罪和咒骂声。室内的宫人们忙进忙出乱作一团,而她几乎笑得开怀,一面咯咯的欢叫,一面拖着锁链在花坛边闲庭信步。 “看来你很开心啊!”萧云腾地被一人抱进怀中,那人身上传来了好闻的檀香。 萧云瞬间愣住,小巧的脑袋,长长的脖颈所能让她看见的仅仅是那人一身洁白的中衣。 姬赤抱着她,竟意外地注意到她洁白的翎羽上沾了乌黑的墨渍,当下皱了皱眉头。 “公子。”有宫人捧着外衫,匆匆赶到承熹宫的院落里,恭敬地捧至姬赤面前,大气不敢出。 “将室内沾上墨渍的所有东西浣洗一遍,若有人问起,便说本宫临时起意,泼墨作丹青,不慎将墨汁溅了上去,暂且这样吧!” “是”宫人诺诺退下,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此事有太子一力担下,他们倒是不必担忧因为渎职而被中宫郑娘娘问罪,可是,这位太子为何突然为他们担下这泼墨渎职之罪呢? 入夜,萧云再次轻手轻脚地溜进姬赤的房间,轻轻地拿起狼毫笔,蘸满乌黑的墨汁,小心翼翼地走向正在酣睡的姬赤…… “什么人?”伺候姬赤的张宦官突然闪进内殿,厉喝了一声。 “啊”萧云惊讶的叫了一声,来不及放下狼毫笔,推开半掩的窗户纵身跃了出去。 张宦官的这一喝,将整个承熹宫都从睡梦中惊了起来,包括姬赤。 姬赤沿着萧云逃走的方向追去,却在花坛处看见一只沉睡的白鹤。 白鹤的脚边,一直蘸满了墨汁的狼毫笔渐渐干涸,自然,翎羽上也沾了不少墨汁。 一抹微笑绽放在姬赤的唇边,有些宠溺,当然,也有些淡淡的无奈。姬赤摆了摆手,“不必追了。” 又是一日清晨,晨曦斜斜从宫墙照进院落,萧云也从花坛遮挡的阴影处渐渐暴露在了温暖的阳光下。不同于往日,萧云忧伤的看着娇艳欲滴的花儿,内心几近崩溃。 鹤鸣九天4 巫尊后简和广陵道长托付于她的鲛珠似乎——丢了。 会不会丢在了姬赤的房间呢?她心想。 此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萧云本以为是姬赤,一抬头,竟是前一夜喝住她的张宦官。 张宦官素来不喜欢她,每每一见到,便会低声骂上一句“扁毛畜生”,或是踢翻她的食盒,于是,每每姬赤在身边时,她总会冷不防的狠狠啄上张宦官,以解心头之恨,长久以来,一人一“畜”的矛盾更深,几乎成了势成水火的地步。 张宦官在萧云面前半蹲,摆弄着盛满谷粒的食盒,低垂着眼睑,似乎有些落寞,“你说,闯入太子寝宫的那个姑娘是谁啊?将满屋的绢布绸缎染上墨汁,真是讨厌的很,就像你这扁毛畜生一样。” 萧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怎奈作为一只美丽的白鹤,她的眼睛大小实在无法和人类比,这一瞪,也着实没什么威力,只好沉默着听着他继续絮叨,以及他抒发对那“可恶的丫头”的不满和愤懑之情。 月黑风高夜,正是寻找东西的大好时候。承熹宫灯火摇曳。夜风微微吹拂着帘账。 姬赤躺在床上,一副安然沉睡的模样。 此夜,承熹宫出奇的寂静,满殿的奴仆睡得正香。轻轻松松地溜进了姬赤的寝宫,萧云觉得心情格外的舒坦。 翻过桌案,钻过柜子,掀过床底,就是没有看到那枚鲛珠,萧云颓废的坐在桌子上,百无聊赖的打量着那简约大气的房间。 姬赤翻了个身,衣袍下的一角露出了那枚鲛珠。看见寻找许久的东西出现在面前,萧云瞳孔蓦地一紧,蹑手蹑脚靠近姬赤。 姬赤似乎仍在睡着,没有察觉她的靠近。于是,萧云便大胆放心的将手探向鲛珠。 突然,姬赤猛然睁开了双眼,一抹邪魅微笑荡漾唇边。伸手就揽住了萧云纤细的腰肢。 萧云瞬间愣住,接着姬赤一用力,天翻地覆般,她躺在了姬赤的身下,怔怔地凝视着那近在咫尺的俊颜,久久没有回神。 姬赤看到她这呆傻呆傻的模样,忍俊不禁。“小白鹤,你来我的房间,是要勾引我吗?” “我……”萧云反应过来后,又羞又恼,用力挣扎想要挣开姬赤的禁锢。怎奈这点力气于姬赤而言,只是徒劳。 “你放开我”她怒目圆瞪。 “不放,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他调笑纨绔。 “我叫萧云,东海仙鹤。”萧云闷闷地道。 “我叫姬赤,承熹宫的主人,也是,你的主人。”姬赤靠近了她一寸,附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道,吐出的热雾灼红了萧云一张俏白的小脸。 “你不要变回鹤了,留在我身边吧!”他盯着萧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道。 没过多久,承熹宫上下都惊奇的发现,卫太子姬赤最喜爱的那只白鹤不知何时起不见了,而太子身边却多了个姑娘。 那姑娘一身白衣,赤着双足,脚踝上系着一根纤细精致的锁链。 姬赤无论在做什么,身边总会带着萧云。 不久,太子赤身边多了个漂亮姑娘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宫廷,郑姬曾进承熹宫向姬赤质问,“此女从何而来?” 鹤鸣九天5 姬赤宠溺的看了一眼正在摆弄他国所进贡的玩意儿的萧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这是九天仙女下凡尘,误落了我的宫室。” 郑姬想要开口再多数落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红颜误国么,还是让姬赤谨言慎行?这个叫萧云的姑娘不知为何,带给她阵阵的不安。 清音坐在承熹宫的柳树下,第一次这样安安静静地凝视着远方云卷云舒,两个时辰,不发一言。 “清音”萧云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启唇唤了她一声。 “额,什么事?”清音回过神来,左顾右盼,当反应过来她是在给萧云讲故事的过程中走了神后,随即不好意思的致上了一个歉意的微笑。 “你刚刚讲到在街市上的茶楼里与一公子大论国政,然后呢?” “然后……,没然后了。“清音不知为何红了脸。随即又反应过来什么,狡黠的看着萧云,”小小云,快告诉我,你喜欢哥哥吗?“ “当然喜欢啦!”萧云毫不掩饰。 “为什么?”清音好奇地问道。 “因为他呆呆傻傻的,很好欺负。”说到此处,萧云就忍不住想起每每姬赤小憩的时候,她总会拿着狗尾巴草逗他,在他习字的时候,一份竹简满是墨渍……,由于姬赤的规定,无人能够阻拦萧云随意靠近姬赤,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姬赤被欺负却爱莫能助。 “天哪,整个承熹宫也只有你能够欺负哥哥了,换了旁人,此刻早已经身首异处。” 萧云凝视着清音,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两年前巫尊大人命她将鲛珠带入人间寻找有缘人,却没有说过是不是要将鲛珠赠予有缘人呢?此刻广陵道人已经入了齐云山学习引魂之术,两年不曾见到他,是与不是也无从得知。 而不远处,穿过回廊正观赏一株桃树的姬赤,却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卫国惠公寿宴,各国来贺,场面异常盛大。 齐国桓公抱恙在身,无奈之下,只得令齐国世子姜无亏代其前来。 宫宴之上,各国使者皆至。作为一国太子的姬赤也不得不客套的觥筹交错。而萧云则百无聊赖的寻觅着酒宴上种种吃食。清音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张宦官奉了姬赤的命令陪伴萧云,此时因为纠结,面上神情极为扭曲,而萧云却觉得极为有趣。 每每想起张宦官骂的那一句扁毛畜生,萧云的心情就极为不好,总是想刁难刁难这追随侍奉太子赤多年的老人,虽然张宦官不知究竟是从何处得罪了她。 当看到萧云脸上那甜甜的微笑时,张宦官就头皮发麻,使了个眼色令一小仆越过众人去寻找那不知在何处与人谈论政事的女中巾帼清音。 请姬赤赶来绝对没什么用处,萧云这般无法无天的脾性都是太子赤的宠溺所致,太子赤是如何宠爱她,他们可是看在眼里,若非因为姬赤身份高贵,这萧云一定会成为姬赤的正宫娘娘。 就算是太子来了,恐怕也只会立在一旁看好戏,而不是出手阻拦萧云的玩笑。 鹤鸣九天6 “张宦官?能不能代替萧云品一下这陈年佳酿呢?萧云怕酒太烈,会喝醉,在这么重大的场合失了形象会丢了姬赤的颜面,所以,只好有你代劳了。”这承熹宫里,也只有萧云敢如此光明正大的直呼卫太子名讳。 张宦官无奈之下,只好颤巍巍的接过那沉甸甸的酒樽,正打算舍生取义慷慨赴死般一头饮尽,只听一声清脆的“慢”。 张宦官抬起头,仰视着正朝这儿走来的清音,心里在疯狂地呐喊“救星,你可总算来了。” “好没意思”萧云嘟了嘟嘴巴,不满地看着打断好戏的清音。 “哎,不要太过份了,他毕竟是哥哥身边侍奉的人,留他一条命,你来陪我见一人。”清音说着拉起了萧云的手向酒宴的另一头走去。 见萧云走远,张宦官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忽然,张宦官似乎发现了什么般,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萧云裙下摇摆的脚踝。 萧云虽然穿上了鞋子,可是脚踝处的锁链由于习惯没有纳入鞋袜中。 可是这条锁链,怎么那么像太子为那白鹤所配的那一条? 想到这里,张宦官眯了眯眼睛,察觉到几分不对劲。 只可惜,两个当事人却浑然未察觉危险的来临。 “几日不见,清音公主更加美丽动人,不知今日是否有兴趣再与我大战几百回合呢?”清音和萧云还未行几步,一人拦住去路,那人虽说羽扇纶巾,可是眉宇间仍掩不住杀伐的戾气。这人,一定在疆场纵横多年。 此人,正是齐桓公世子姜无亏。 而至今,清音才知道,那日朝歌城茶楼里,与她大论国政的,正是高居庙堂,可凭口舌战群儒,身在前线,可凭一身武艺胆识令三军胆寒的公子无亏。 “原来是无亏公子。”清音笑了笑,百媚丛生。“卫国清音失礼了。” 虽说清音表面上很正常,没有失了体统,一国公主的架子端的也很足,可是萧云能感受到清音的紧张,她的手心沁出的汗水濡湿了苏帕。 清音较公子无亏,不只是棋艺逢对手,山水遇知音那么简单。放眼整个卫国,论诗词曲赋,论治国才干,无人能及的过清音,可毕竟是女子,谈论政事,总会遭人非议。 可只有这无亏公子,不因为她是一介女流而有丝毫轻视怠慢,不因身为一国世子,与女流论政而倍觉耻辱。他与姬清音,只有请教与回答,然后不耻下问举一反三。 也只有在姜无亏面前,清音才没有半分傲气,毕竟姜无亏对她来说,终究与别人不同。 萧云看着相谈甚欢的清音与姜无亏,心里眼里,全是笑意。她最好的朋友清音,自然般配得上这世间的好男儿姜无亏。 姬赤和诸臣敬过酒后,便看到萧云立在一旁,看着姜无亏和清音,,好奇地思索着什么。 任谁都能看出来,清音和姜无亏互生爱慕。 姜无亏是统领千军的大英雄,而清音亦是满腹治国经论的女中巾帼。 貌似,他们很般配。 鹤鸣九天7 “萧云”姬赤上前一步,揽住萧云的肩。默默地看着自家妹子被别国世子三言两语勾搭了去。 与他们隔了几条桌子的郑姬眯了眯眼睛,这萧云是凭着什么让她的儿子对她死心塌地? 思忖了良久,这郑姬才憋出了几句话,“就依你说的办。” “奴才领旨。”张宦官喜出望外,忙不迭的领了命。同时,眸中阴鸷乍现。 酒宴过后,各国使者纷纷回到使馆的居室休息。清音恋恋不舍的看着姜无亏,朝堂下的他,举手投足间都有着一种恍若谪仙般的气息,让她为之着迷,为之倾狂。 “小云云。”夜风微微吹来,清音微微有些醉意,萧云扶她坐在花丛中乘凉。 “小云云,”清音双手托腮,眼底情意朦胧,她仿佛看到无亏立于不远处向她招手般,痴痴地笑了。“小云云,我好像喜欢上无亏了。” “人类的感情真是奇怪。”萧云百思不得其解的道,“你和公子无亏统共不过见过几面,怎么就可以说你很喜欢他呢?” “小云云,人类的情意,你不懂,可是我看得出来,哥哥真的很喜欢你。他可以为了你放弃很多。” 虽然清音是微醉,可是这话却是出自于真心。 可她本仙鹤一族,难道真的要嫁给他给他生个蛋吗? 萧云急忙摇了摇头,止住了这奇怪的想法。 “小云云,你难道不喜欢哥哥吗?”清音见她此举,不解得问道。 “不是的”萧云微笑摇头。 次日,清晨,萧云早早地起了床,空气清新,她长长舒了口气,神清气爽。 “萧云姑娘,郑姬娘娘想要见见你,请随我来吧。”张宦官冷不防的出现在她的面前,笑得满面春风。 萧云总觉得今天的张宦官有几分怪异,可是偏偏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萧云姑娘,请在此稍后,郑姬娘娘一会儿就来。”张宦官匆匆撂下一句,脚底生风般的跑了出去。 萧云不解得看了一眼窜的飞快的张宦官,回头打量着所处的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偏偏就感受到了阵阵的威压。 迟钝如萧云,此刻也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妖孽,哪里逃?”一声厉喝之后。大门霍地紧闭。无数把桃木剑向她飞来。 她轻轻一跃,旋身翻腾,在剑飞如雨的房间里灵巧的穿梭。 有莫名其妙的烟雾在房间里袅袅升起。阵阵浓郁的异香迎面扑来,萧云只觉得头昏脑涨,眼前渐渐模糊。 有桃木剑划过手臂,刺穿身体,擦过脸颊脖颈…… 萧云终于缓缓倒下。 桃木剑逐渐停止了锋利的攻击,紧接着,明镜的光反射到她身上,灼烫的光芒让她烦躁异常,隐隐约约中,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可是,她却无法睁开眼睛,只能昏睡在那里。 “郑姬娘娘,你看,这萧云姑娘就是那只迷惑太子的那只妖鹤。”张宦官看着昏迷倒地的萧云,声音里掩不住的惊喜。 鹤鸣九天8 “大师,你看……”郑姬转身看向一位道士打扮的须髯道人,恭敬地问道。 “若郑姬娘娘想要诛杀此鹤,三日后将其押至午门刑场焚烧即可。”道士扬了扬拂尘,淡漠一瞥,便退了下去。 郑姬也是瞥了一眼萧云,跟随须髯道长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承熹宫却陷入了一片慌乱,不过一个清晨而已,清音却没了下落,这着实让姬赤烦躁担忧。他能感受到萧云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可是,究竟是谁对萧云动了手呢?阖宫上下,人人都知道萧云是他卫太子赤最喜欢的女子。 清音公主此时急急忙忙的闯入承熹宫,向来在人前沉稳端正的清音第一次看起来如此的慌张。 “哥哥,我知道萧云在哪里。” “她,在哪里?是谁对她动的手?”姬赤按住清音的双肩,眸底阵阵杀伐之意,惊住了清音。 “若我告诉你,你能冷静吗?” “是我的母亲,郑姬,对吗?”姬赤当下猜了出来,是啊,他的父王惠公美妾成群,国务繁多,他向来不会把过多的心思放在他身上,又何况要除掉萧云,唯一有此心的便是他的母亲,郑姬娘娘。 是夜,月明风清,带着夏日夜晚特有的凉爽。 齐世子无亏带着清音,轻而易举的躲过重重关卡,进入了郑姬宫室之中。 一连寻了几个房间,终于见到了被锁于玄铁牢笼中的萧云,现在的她被打回原型,化身成了白鹤的模样。一身洁白的鹤羽此时尽是斑斑血渍,看上去全无生气。 “小云云”清音忍不住落泪,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萧云的羽翼。 “清音”萧云自昏迷中醒来,抬眼看向清音。 “你放心,哥哥会救你的。”清音忍住哽咽,柔声安慰她道。 萧云低了低头,鸟喙指着重重羽毛下一个红色的珠子。 清音知道她的意思,将那枚红色的珠子取出。 “清音,你将此珠拿去,我一直想赠送于你的,可是一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形式,什么样的理由送给你,这次再不送,恐怕日后再无机会。” “小云云”清音抱住她,泪落如雨。 午时,午门,阳光正强烈的时候,围观的民众甚多。 萧云被人提了出来,置于午门的一堆柴火上。侍卫举着一烧的正旺的火把,随时待命。 “此鹤妖潜入皇宫,迷惑太子,祸乱宫闱,昔日妹喜妲己迷惑君王而亡国,今日我卫王宫定当吸取前人教训,火烧妖人,肃清宫纪。”卫王宫城楼之上,郑姬娘娘扬声道。 “且慢”姬赤持剑从人群中走出,其身后则是一位年轻道人。 “太子,此妖祸乱宫闱,母亲正要诛杀于她,你不要阻拦。”见到姬赤出现,郑姬显然慌了一慌,这三日,她无时不刻的等待着姬赤冲入宫中责问她,可是姬赤始终没有动静,她本以为姬赤不会过问萧云一事,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母妃,萧云是儿臣带入宫中,也是儿臣对她许下相护一生的承诺,今日,儿臣不会阻拦母妃。”姬赤提剑沉声道。 题外话 新人第一次在红袖网站上创作,求支持。 鹤鸣九天9 郑姬舒了口气,正要说话,只听姬赤开口,销金断玉“可儿臣会和她一同赴死,在碧落黄泉实现守护她的承诺。“说着,姬赤便将锋利的宝剑架于脖颈之上。 “不“,郑姬惊呼出声,”太子,为了一个鹤妖,不值得。“ “郑姬娘娘是认为,这是鹤妖吗?”姬赤身后,年轻的道长微微一笑,道。 “广陵老弟,你是想袒护此妖?”城楼上,郑姬身边的道长悠然开口。 “非也非也,我怎会想袒护她呢?只是,我与巫尊后简交情不浅,怎能忍心让她座前童子萧云枉死在这朝歌城?只怕待她得知真相,不会轻易饶过卫国,卫国这些年的风调雨顺,可就难保了,至于是不是要为了区区一只鹤做到如此地步,就请道兄和郑姬娘娘三思了。” “她是东海巫尊座下弟子?”那道长也皱了皱眉头,杀一只鹤是小,可一旦得罪了巫尊后简…… “郑姬娘娘,此鹤,不能诛杀。” 郑姬此时也是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姬赤将铁笼打开,抱着受伤的萧云,温柔抚摸着萧云的羽毛,轻轻吻上她的羽翼,“萧云,对不起,是我让你受伤了。” 萧云摇了摇头,小小的眼睛此刻也凝视着他。 目送着广陵道长抱着萧云渐行渐远,姬赤的身上开始散发出一种寒意。 那寒意虽然没有杀气,可是偏偏让人胆慑。 “儿臣多谢母后手下留情,饶过萧云一命。”姬赤拱了拱手,那讽刺性的一揖,让郑姬感到阵阵的心慌意乱。 虽说这话说的没什么不妥,可是郑姬分明从自家儿子眼中看到一抹冷漠,疏离。 仅仅是因为一只叫萧云的鹤,他就如此痛恨我了吗?郑姬忍不住苦笑。 他终究还是恼了。 自此之后,在郑姬面前,姬赤再无笑颜。 也许,是因为他的母亲偏听偏信,诛杀他最心爱的女子;也许是因为自此一别,他和萧云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清音立在人群中,怅然遥望着刑场上渐渐关闭心扉的兄长,手中紧攥当时萧云所赠的鲛珠。 “哥哥这次真的对郑娘娘寒心了。”清音低头伤感的道。 “毕竟这次郑姬娘娘的的确确犯了大错,诚如那道长所言,萧云姑娘是后简巫尊座下弟子,得罪神灵自然好不了哪里去。”姜无亏出言宽慰道。 确实,萧云归来,郑姬娘娘不会再阻拦,可是萧云还会回来吗?想到此处,清音惆怅万分。 那可是萧云,高傲如萧云,连整个卫王宫最受宠的张宦官都不放在眼里,此番在卫国受了如此奇耻大辱,她还会愿意回来吗? 不过多时,广陵道长已经抱着萧云走了很远。 山间小道上,微风送来阵阵花草清香。 所幸,广陵道人身上还带有后简给予的良药,服过药后的萧云精神略略好了些,从广陵道长怀里探出了头,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此刻正凝视着他。“虞大哥,我不想回东海。” 题外话 求支持 鹤鸣九天10 “哦,你舍不得他。”广陵道长微微一笑,“可是你若不回东海休养,伤势将很难好转。” “这不重要。我想离朝歌城近一些,我不想离开他。”萧云小巧的脑袋微垂。 那日,萧云扶着浅醉的清音公主在花园中小坐,清音道,“哥哥为了你可以付出一切。” 今日,刑场之上,姬赤提着剑与他的母亲对峙,并非大逆不道,忤逆母亲,而是决定与她同生共死。 这样的姬赤,她舍不得离开。 一旦回了东海,就要在鹤宗长眠数百年,昔日有姐妹游历人间负伤归来,在鹤宗一呆就是数百年,她再次回到人间时,故人已不再。 她害怕,再次回来时姬赤已经是一堆白骨。姬赤一介凡人,怎么可能等待她百年。 “好,我答应你,不送你回东海,我将你送至一处僻静的地方,在那里你化作雏形自行休养,可是因此损失道行,萧云,你可后悔?”广陵道长微不可微的叹了口气,道。 “萧云不悔。” 绿草茵茵如绸,骏马腾跃奔驰。 清音突然放慢了马速,不急不缓的在草地上行走。 “清音,怎么了?”见她愁云浮上眉眼处,无亏上前询问道。 “无亏公子,明日你即将启程回齐国,自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失了友人萧云难道今日,也要失去你吗?“想到此处,清音闷闷不乐。 “不会的”无亏伸出手握住她,微笑着凝视着她清秀的盈盈眉眼。 彼时清音年少,不过二九年华,却对一个人倾了心,始终无法忘情。 未过多时,日理万机的卫国惠公突然召见了清音。 起初清音一头雾水,惠公向来不会过多的关注她和兄长,就算召见也是令后宫年轻美人侍寝,再不济也是见一见哥哥检查他的学识,怎么会偏偏见起了她? 原来,某日惠公上朝,恰逢齐楚两国和亲,联姻后的国家整体格局更为稳固,于是,整日活在外邦侵略的惶恐下的卫国臣子,也期冀着能与邻国来上一场联姻。恰好此时公主清音已经到了适嫁年纪,又才名远扬,而卫国的势力还算强盛。 只是,与哪一个国家联姻比较妥当呢,此事,有待商榷。 清音立在身为君王的父亲面前,微垂着眉眼,静静等待着惠公接下来的话。 联姻一事传遍宫闱,她早已知晓,她也知道,惠公所谓的有待商榷只是在群臣面前卖她女中巾帼一个面子,但最终,她的一生还是要由这位生身父亲来决断。 “清音如何看待这联姻一事?”翻阅奏折良久,大抵都是力劝公主与齐国世子姜无亏联姻,显然,这不是惠公的主意,他皱了皱眉头,将奏折扔至一旁,抬眼打量着出落的亭亭玉立的清音公主。 “儿臣认为,齐国国富民强,当此之时,应与齐国联姻,齐国世子姜无亏精通兵法,骁勇善战,于卫国而言,齐国是最好的屏障。” “可是齐国毕竟是强国,想要吞并我们轻而易举。”惠公立刻回道。显然,惠公的目标不在于齐国。 鹤鸣九天 11 清音慌忙解释道,“不会的,父王多心了,齐国的国力虽然大过卫国,可一旦卫国与齐国联姻,双方便成了联盟,何况,父王寿宴,齐国的桓公不是还派了世子无亏前来为父王贺寿吗?由此看来,桓公也没有小看了卫国。既然由此良机,您为何不选择齐国?” “寡人觉得,与其和齐国合作,不如和许国合作,许卫两国毗邻,许国穆公又有意同卫国结亲。”虽说是他觉得,可是偏偏惠公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味道。 与许国结亲,他很是坚决。 “父王”清音明显慌张了起来。 “清音孩儿,寡人希望你能为国着想,下月初六正是良辰吉日,届时,许国会派迎亲队伍前来,无论你对齐国的姜无亏用了什么样的感情,寡人希望,你能为卫国作出牺牲,毕竟,你是卫国的公主。”惠公此刻面色深沉,神情严肃。 清音当下有些绝望。惠公此言,显然是下定了决心要让她嫁到许国去。 可是,她和姜无亏就此诀别了吗? 清音公主一路失魂落魄的回了宫,谁也无从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惠公召见清音不久,便下了道旨意,说是下月初六清音公主嫁到许国,让后宫好生准备一下,整个后宫很快从萧云一事转入到清音公主大婚一事去。 许卫两国联姻,穆公娶妻惠公嫁女,本是皆大欢喜的事,可清音却始终无法开心起来。心中郁结难以抒发的时候,便有泪水滴落至手中鲛珠上。 “萧云,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萧云,你可知,我即将要被父王嫁到许国去。” “无亏,难道我们,真的是此生缘尽了吗?” 此时的萧云,正于鹤壁山一处休养,由于重伤,本身处于一种无意识时期。 九月初六,宜婚娶,忌出葬,是一个好日子。 卫国公主清音身着凤冠霞帙,一步一步走出了卫国王宫,百姓纷纷夹道送行。 清音端坐在马车之中,双手不停地绞着喜帕,心里偏偏是阵阵的迷茫。 她是卫国的公主,心属齐国的世子,却要嫁给许国的国君。就连所谓的商量斟酌,也不过是父王在天下人面前给她这位公主一个面子罢了。 恍惚间,马车外有箫声幽幽传来。箫管声如同冰泉冷涩,泉下凝绝。 是他,是无亏。 清音急忙挑下帘子,果然,不远处的草原上,一身白衣胜雪的无亏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身后,甲胄侍卫尾随。 他看向她,眼底的悲怆在曲音中跳跃。 “无亏”清音泪如泉涌,杂着胭脂流下红泪。她突然间好想跃下马车,投入爱人的怀抱。 “清音公主,你即将是许国夫人,请自重。”车马中侍奉的宫人低垂着眉眼,冷冷道了句。 她是陪嫁,还是眼线,一见即知。 惠公还会在怀疑她,尽管她已经穿上嫁衣前赴许国。 “姑姑,让我下马车见一见他,一次就好。”清音再也按捺不住,可是马车行驶速度渐渐加快。她心知是为了甩掉身后的无亏,她也知道,自此一别,恐怕再无相见的时候。 鹤鸣九天12 “公主,你是卫国的公主,也是许国的夫人,你,关系到许卫两国,请你不要与齐国再有什么牵扯。”俨然,奉了惠公命令的宫人徐氏,是不把清音放在眼里的。 “姑姑,我这一去,此生都无法相见,姑姑身处卫宫,难道还不了解清音为人?清音既然答应父王会为卫国舍身,就一定不会中途投奔齐国,清音只想与曾经的知己见上最后一面,还望姑姑成全。”四周仿佛都安静了下来,似乎就等待着宫人徐氏的一句回答。 “去吧,别耽误了了行程。”徐氏长叹了口气,幽幽道。 此去许国,若非穆公休妻,恐怕她也不能重踏卫国国土。 和亲的女子,只有这样的宿命。 马车缓缓停下,等不及奴仆放下脚踏,清音便急忙跳下了马车。 无亏在不远处望着她,相顾无言。 “清音,我没有负你。”无亏的声音有些沙哑,神情莫名的凝重。 清音的眼泪再次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负我,是我,负了你。” 担上家国命运的爱情总是那么沉重,只因她是名动天下的卫国公主,只因他是勇冠三军的齐国世子。 “若有来世,定当执子偕老。”无亏沉默良久,才道。 风中似乎带有寒意,吹进眼睛,涩涩的疼痛。她忍不住想落泪,可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却在道,“不要哭了,要坚强。” “若有来世,定不入王侯将相。”她努力扯开一抹笑意。 她的微笑很美,以前就这样觉得,现在,仍然很美。美的像那易碎的琉璃花,让人忍不住将她轻轻地捧入手中。 无亏温文尔雅的脸上,一抹苦涩的笑意绽放,突然一个冲动,将清音揽入怀中。 这是他第一次抱她,也是最后一次。 清音公主车驾入许都昊城,许国穆公亲临城门迎接。 许国上下皆已听说清音才名,对于许国娶到清音一事,兴奋不已。 穆公一路牵着卫国公主的手,踏入许国重重宫墙。而清音从此也被尊称为许穆夫人。 公主自卫国所携财物无多,可是唯有一珍珠视若珍宝,片刻不愿离身。那是鲛珠代表了萧云的情意。 两年后,惠公病逝,太子姬赤即位,封号懿公。 懿公元年,有牧人猎捕一白鹤,恰被微服出游的懿公所见,懿公当时以金钱买下那只白鹤。亲自抱入宫中,全然不嫌弃白鹤一身血渍染脏华服。 张宦官看见他怀中的那只白鹤,微微有些失神,像,真像,真像当年卫王宫里的萧云。 像归像,可惜,她终究不是萧云。 那夜,为白鹤包扎好伤口后,懿公一人在灯下坐了许久。 夜色沉沉,带着秋日独有的凉意。虫鸟的呕哑渐渐稀疏了起来。 皎皎月华笼罩着整个卫王宫,清冷的月色倒映在卫懿公姬赤波澜阵阵的心中。 他在想着萧云,张宦官显然是知道的,自从萧云在卫王宫午门前被广陵道人救走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鹤鸣九天13 次日,卫懿公下旨昭告全国,所有猎人不得伤害白鹤,否则,杀无赦。 轻轻一句杀无赦,传到郑姬耳中却全然变了意味。 “他从未原谅过我,只因为你,萧云。”郑姬抚摸着屏风上所绣的拜寿的白鹤,语气不无悲怆之意。“清音不在了,我很害怕,很害怕卫国的基业会毁在他的手上,说实话,我情愿你回来,我很后悔,当时要诛杀你,我虽然将你赶出了卫国王宫,却失去了赤儿。” 未过几日,宫内又传出了消息,道是要整个卫国各州县皆要向卫王宫进贡白鹤。逾期不交的,便要加重徭役,这令原本就在战乱中苟延残喘的卫国百姓生活变得更加艰难。 卫国上下,怨声载道,可是懿公王权在上,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不久,便传出了郑姬出宫归隐的消息。那日正值暮春,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懿公躺在花园的藤椅上,馥郁的花香扑鼻而来。 张宦官禀告了郑姬出宫的消息,他置若罔闻。只是迷离着双眼抚摸着手中鹤洁白的羽翅,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那只刁蛮又调皮的鹤,那是萧云,他的萧云。“萧云,”他轻声呢喃着这个名字,怀里的鹤微微掸了掸羽毛,没有应答。 郑姬为何离宫,他是知道缘由的。 那日深夜,郑姬闯入他的宫室,气急败坏的将群臣奏折摔在他的书案上,惊醒了一只正在他脚边浅憩的白鹤,他微不可微的蹙了蹙眉,“母后此番入宫,可是有什么事情?” “赤儿,你可知,民间将你骂成了什么样子,作为君王,不勤于政事,反而整日与鹤为伍,成何体统?”那日,郑姬第一次如此的言辞激烈。 “我想寻回萧云,有什么错吗?母亲那日要诛杀萧云不就是因为萧云是仙鹤之身?那我便要让卫王宫从此以鹤为尊,这样,萧云或许会肯回来。” 提起萧云,姬赤的情深与不舍,深深灼痛了她的心,为了一个萧云,他居然可以弃国家于不顾。 那日,她似乎是心灰意冷,只因当时一时杀伐之心。 花丛之中,懿公或许是醉了,半睡半醒间,他似乎看到了萧云在向他微笑。 萧云,萧云,是他太过于思念萧云了吗? 他饮过酒水,突然执了一只狼毫笔,在绢帛上写下了什么,连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要写什么,整日醉生梦死,明知道怨言载道,可就是没有力气去做些什么。萧云不在,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意兴阑珊。 那只鹤,酷似萧云的鹤,被他封为了尚书令。 若是郑姬在宫中听闻这件事,定然倍觉荒唐。可是,偏偏的,她此时已经出了朝歌城。 “卫王,卫王”模模糊糊中,姬赤似乎听到有人在唤他。 努力睁开迷离的睡眼,站在他面前的,就是那位将萧云抱出朝歌的广陵道人。彼时,他身为太子,无力保全萧云,只能任由他将萧云带走,可是现在他君临天下,却再也寻不到萧云,寻不到年少时初逢的那只鹤……“道长,萧云呢?”他自花丛中起身,急切的询问道。 鹤鸣九天14 “萧云伤势过重,已经回东海修养,待她苏醒过来,便是你们重逢的时候。”广陵道人不急不缓的道。 “也就是说,我们二人的见面,还需要百年?”姬赤跌跌撞撞退后几步,直到身体无力地靠在一方苍劲的树身上。以前,他听萧云讲过,鹤宗子孙一旦受了重伤,皆会回鹤宗休养,时期皆在百年以上。 鹤宗子女的寿命很长,区区几百年算不了什么,可是人的一生不过百年,姬赤一介凡人,怎么可能等待了百年呢? “卫王,现在应该关心国家政事,而不是执着于那一段与萧云的过往。此刻戎狄军队在北方蠢蠢欲动,你不能这样置国家社稷于不顾。” “北方,戎狄?和我的萧云相比算得了什么?”姬赤无奈苦笑,挑了挑眼,身边白鹤闲庭信步。 广陵无奈,只得先行离去。 卫国懿公三年,北方戎狄军队突然大举入侵,一路南下,势如破竹。 这时,一直醉生梦死的姬赤才有了些许动作,漫不经心地勒令群臣全国征兵,抵挡住戎狄军队的入侵。可是,三年,民生已经凋敝,民怨已经无法服从君王权威。民间,谣言迭起,道是卫王爱鹤,何不令鹤出征抵御强敌? 听说传言的姬赤只是淡漠一笑。张宦官此刻,也只能老泪纵横。 是夜,姬赤突然召见了他的弟弟姬申。 这一夜,承熹宫长达三年的黑暗里终于亮起了灯。 双十年华的姬申向来不太被惠公重视,此时突然被已经身为君王的长兄召入宫中,心中确是惴惴不安。 传言这位卫国懿公喜怒无常,他生怕一个不慎触怒兄长,给自己和母妃带来杀身之祸。 毕竟,就连身为懿公生母的郑姬也只能落寞的走出朝歌。更何况他们这些异母兄弟。 承熹宫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屏风错落有致的摆放在厅堂之上。每一扇屏风,都细腻的描绘着一女子,或许是蹙眉,或许是欢笑,或许是顽皮,再者,就是白鹤,昂首挺胸,信步闲庭。 听说懿公迷上了一只名唤萧云的仙鹤,看来,传言不虚。 左右折回,穿过屏风而过,终于在厅堂见到了正低着眉眼思索着什么的姬赤,朦胧烛火的光芒并不均匀的扑洒在几乎完美如刀雕般的侧脸上。眉宇处掩不住的忧愁。 是因为要亡国了吗?一直以来不热心于政事的懿公也开始担心了吗? “微臣参见大王,不知大王召微臣前来,可是有要事?”姬赤听到微响,越过烛火向他看来。他心下一紧,急忙作揖道。 “申弟似乎比寡人更适合做一个君王。”姬赤打量他许久,才悠悠道了句。 姬申愣了愣,随及跪立,一脸惶恐。“微臣不敢。” “申弟,你可知我从来就不曾想过要当上什么一国之君?我所思所想的,不过是和心爱之人一起,携手天涯罢了。”姬赤完全无视姬申匍匐在地惶恐的模样,自顾自地的说着,仿佛是在诉说件件美好的往事。 鹤鸣九天15 “清音临走前问过我,为什么万千女子中,偏偏喜欢上了萧云呢?况且,萧云还不算是一个民间女子?” “谁知道呢,我就是很在意她,就算这样有悖天道伦常。她在我面前那样无忧无虑,率性真诚。她是我所见过的,最具有灵性的女子。” 姬申伏在地上默默听着,却不怎么放于心上,此刻,他只是担心他这向来纨绔的王兄会不会要了他的性命? “申弟”姬赤缓缓踱下台阶,莹白的手腕从滚有金丝的黑缎衣袖中伸了出来,抬住姬申高高拱起的手臂,将他扶了起来。 年少的姬申身量已成,站起来也有他高了。 “申弟,告诉我,你可愿意做卫国的君王,代替我,将祖辈的江山好好治理下去。”姬赤目光沉沉的凝视着他。 “大王有命,微臣岂敢不从?” 月光沉静如水,偏偏青云弄影引起一些波澜,姬申接过虎符,王印,绶带,当夜,便离开了卫国的望都朝歌城,向许国所在地赶去。 而姬申走后的第二日,姬赤也当即下令决定御驾亲征,前赴此时戎狄军安营扎寨之地,曹邑。 话说不过数日,姬申便赶到了许国洛阳,也成功的进了深宫见到已经是一国之母的妹妹。 不久前清音便听说戎狄军队入侵卫国的消息,当下就曾进入政殿要求穆公发兵救援卫国。不料,在政殿听到穆公一番话后,气极而返。听说此事的姬申颇有不解,当即问道。 “青妹,可是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那日,清音听闻戎狄入侵卫国,心知身为国君的兄长懿公并不怎么将家国之事置于心头,当务之急只能借助已经结成秦晋之好的许国,以许国的兵力去支援,应该能解决的了卫国燃眉之急。 她甫一靠近雕刻着麒麟祥瑞的政殿宫门,便听到室内不大不小的传出一阵争执声。 在卫国刀兵灾祸四起的时候,许国的朝局也分成了两派,一派主战,便是和卫国亲近些的大臣,认为许国与卫国是秦晋之好,唇亡齿寒的关系,无论是从国家自身安危和个人道义,许国理应出兵解救卫国。 另一些大臣则认为,生逢乱世,明哲保身已经实属不易,是在不该枉费国力去插手卫国祸事。自然是主张作壁上观。 两派大臣争执不休的时候,清音的手已经放在了门前,正想着推门而入的她被自家夫君的一句话惊了个外焦里嫩。 对于许国是否出兵一事,无论两家争吵的有多么激烈,最终决定这件事情的,都是许穆公。 可偏偏许穆公却在两家争吵正酣的时候,来了一句,“虽说卫国许国有姻亲关系,可毕竟许国是许国,卫国是卫国,总不能因为卫国而牵连许国,对于此事,寡人的决定是,许国,决不出兵。” 雕刻着麒麟的木门被打开,清音正立在一脸惊骇的许国臣子面前,而她也在惊骇的许国臣子眼中看到了一个灰心失望的自己。 鹤鸣九天16 她惨淡一笑,昔日悦耳的嗓音中多了几分嘲讽的语气,“好一个许国是许国,卫国是卫国,许卫的联姻,不过是一场笑话,原来,在大王眼里,卫国不过是一个在强盛时可以依附而衰败时可以丢弃的工具,大王,清音不才,虽委身许国,但毕竟是卫国人,清音哪怕死,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卫国灭亡。” “夫人”穆公起身,欲言又止。 群臣正要辩驳,但是此时的清音早已扬长去远。 “许穆公真是懦弱自私。”连后来才得知消息的姬申也不由的狠狠问候了穆公几句。 “算了”清音唇边苦笑扬起,我向齐国修书一封,齐国世子无亏与我交情……“说到此处,她迟疑了一下,继续道”还算得上深吧,为今之计,只有向齐国寻求支援,哥哥,请你带着我的书信,赶往齐国去,一定要见到无亏。“ 姬申沉默着抬头,凝视着清音的眼睛,那里,闪烁着她毕生的希望。 卫公子申当即启程,日夜兼程赶往齐国。 与此同时,在许国的清音,却将自己的行囊车马迅速备好,在许国所有来自卫国的女伴和侍卫响应她,毅然决定变卖细软踏上归乡救国的征程。 此期间,穆公也并非没有要和她解释的意思,可是,都被她冷硬的回绝。 “清音”在她出发的那一日,许国穆公不顾群臣和内侍们的阻拦劝解,早早地等待在宫门,终于等到了红棕烈马上那一抹同样艳丽的身影。 朝阳从朱红的宫墙外升起,照映着自朱红大门外走出的身影,阳光倾泻到她的身上,仿佛,为她的全身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芒,连乌黑的发丝,此时也变成了炫目的赤色。 清音勒住马缰,放慢马速,远远地看着他。 成亲三年,他第一次唤她闺名清音。他快奔几步上前,执住她冰冷的手,迎上她眸中骇人的寒意,“清音,你听寡人解释,并非寡人不愿出兵,只是,根本没有出兵的必要了,因为……” 还未等穆公说完,清音便冷冷的将同样冰冷的手从他温暖的手掌中抽出,“是因为卫国大厦将倾,根本无力回天对不对,那么,你可曾想过,只要解卫国燃眉之急,重立新君,重建卫国,便是卫国的新生呢?” 穆公沉默着。 “父王当年为何要我下嫁许国而不是齐国,正是觉得许国弱小,若许卫两国联合起来或许可以抵御强敌,保佑两国子民一时平安。可是他或许根本没想到,向来明哲保身的你连这样的举手之劳都不肯施与卫国,何况生死关头的共同进退呢?父王英明一世,最终还是看错了人。”而我清音,也为此葬送了一生的幸福。 “大王,休书我已经拟好,就在我宫室正殿的书案上,从此你我之间,死生不复往来。”清音淡漠道了句。 穆公惶恐几欲再次解释,清因立刻勒马扬蹄去远。而昔日的卫国人,此刻紧紧地跟在自家主公的身后,毫不留意身后亲人挽留的呼喊。 鹤鸣九天17 阳光还尚明媚,广陵道人趟过曲水,穿过丛林,经过崎岖山路,终于在鹤壁山的一处遍是青苔的洞穴中找到了一颗硕大的蛋。 那是仙鹤的蛋,洁白的没有一丝瑕疵。 广陵道人将它轻轻抱起,眺眼望着远方曹邑的方向,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该醒来了,萧云,不然,你恐怕再也无法见到姬赤。” 曹邑,一场战事即将结束,卫国的军队,卫国人逃的逃,散的散,此刻,只有姬赤一身黑色战甲,立于王驾之前。他的对面,是步步逼近的戎狄人。 他提起长剑,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虽然无法做好一个卫王,可是,绝对不能向戎狄人投降,这是卫王室姬姓一族的百年荣耀。 所以,即使大敌当前,姬赤也只是将佩剑迎上了冲上来的戎狄军。 彪悍骁勇的戎狄军不过多时便将姬赤团团围住,为首的,用含糊不清的异邦话说着什么, 至于说着什么,卫国的最后一任王姬赤并没有去听,他仰头看向云端,似乎有一只白鹤在飞翔着,身姿纤弱,怎么飞也飞不高,俨然是一只幼鹤。 “萧云,我这一生真的见不到你了吗?” 突然,他大笑了起来,那是少有的豪放时刻,可那笑声里,悲怆也让人倍觉震撼。 这一世,他身为王侯将相,只因为她是鹤宗之人就不能将她豢养于身边,不能允现对她所许下的相护一生的承诺,来世,他再不入帝王家,只愿有一世能与萧云携手。 抽刀一断,断却红尘。锋利的宝剑擦过脖颈,湛蓝的天空上划过一道绚丽的血花。 遍地血渍的黄土,又平白多上了一道血污。 他的身子仿佛变得轻飘飘的,而他心里竟然感到一分释然,就这样解脱了,真好。 “不要”萧云悬空落下,由于刚刚苏醒,体力还没有全然恢复,步履显得有些蹒跚。 几乎是愤怒至极,萧云接过姬赤手中将将滑落的佩剑,上面,姬赤殷红的鲜血灼痛了萧云的眼睛。 鹤宗女子虽然生性顽劣,但毕竟大部分优秀的仙鹤是要为天界上神作信使的,所以大部分都接受了统笼的训练,萧云就是这大部分中的一个,如今供职于东海巫尊后简处。而萧云虽然不是这大部分仙鹤中剑术最精的一个,可是凭着自小练了将近百年的剑术,对付几个此刻兴奋的连长矛都拿不稳的戎狄人,根本绰绰有余。 戎狄人悉数驱逐后,萧云提剑一步步走回姬赤的身边,温柔的托起他已经发髻散乱的脑袋,“姬赤,我回来了。” 姬赤微微睁开眼睛,一双眼睛看到她时瞬间变得炯炯有神,“萧云”他轻时呢喃着这个名字,五年来无时不刻都在思念的人儿此刻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是梦吗?临死前唯一的一个梦吗?这样的美梦在他将死的时候出现,也算是苍天对他有所眷顾。他努力的伸出手,去触摸那一个潜意识的幻觉,可是,却摸到了萧云湿湿的脸颊,“阿云,你流泪了。” “姬赤,是我,我回来了。”萧云用额头抵住他,泪水抑制不住的下落。 鹤鸣九天18 远方山峦,翠绿的树木重重叠叠,青色的山峦还带着点深秋独有的枯黄。 清音疲惫的车马终于在那一处停定,身后,来自卫国的上百子民,也同样一脸肃穆的看着不远处抱着姬赤哭泣不止的萧云。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不过,无论晚与不晚,姬赤一死,已经是注定。 恍惚间,清音觉得,怀里的鲛珠似乎有些异动,诧异间拿出来查看,只见血红的鲛珠珠身之上俨然多了几滴水珠。 经过水珠的浸润,鲛珠本身的血红又深邃了一层。 广陵道人当下感知,心下丹田处似乎有一股气流经过,也有些许浸润似水的感觉。 清音敛着眸子凝视鲛珠许久,恍然明白过来什么。翻身下马,走近萧云。 她按住萧云因为悲痛而颤抖不止的双肩,道“萧云,别哭了,哥哥在临死之际能见上你一面,已经实属万幸。只是他这五年,过的很苦。” 就算侥幸未死又如何?以一代昏君的身份,他也很难在卫国生活下去。姬氏皇族没能守住这统治了近百年的卫国,身为卫国的当权者,自该以死谢罪。 夕阳在西边半青半黄的山头缓缓沉下,带着凉意的秋风沁入薄衫,清音浑然未觉。 远方,一片疮痍,到处都是硝烟和烽火,几匹孤零零的战马行走在沙场上,是不是嗅着旁边的草丛灌木和染了血的砂砾,寻找着自己的伙伴。尸体堆了一处又一处,连草木和岩石似乎都染成了血一般的颜色,可就算是这样,远方,依旧是卫国的天下。 清音登上了山头,遥望着远方那卫国堪堪保住的江山,萧云与她比肩而立,她知道,分别了这样久,清音一定有许多话要同她说。 “清音”久久,她先行开口。 “好久没有人这样唤我的闺名了,在许国,他们都称呼我为夫人。是许国的夫人,而不是卫国的公主。”说出这话时,萧云分明从清音的眼睛里看到一抹荒凉的神色,不同于这萧瑟的场面,她的荒凉,似乎深深刻在了灵魂的深处。 “到底,出了什么事?”萧云一双忧郁的眼睛此时执著的看向清音。这五年来,她一直洞居在鹤壁山的崖洞中静养,外面,尤其是卫国的事情,分毫不知。而她醒来时,广陵道人陪在她的身边,只告知了她一句话,“卫国亡,姬赤危” “五年前,在那儿”清音指了指卫国王都朝歌城的方向,“我的父亲,将我嫁给了许国穆公,我坐上许国的车马时,父王和朝歌城的百姓一起,将我送出了卫国。” “为什么,不是齐国?”萧云不解,清音心中的良人,难道不是齐国世子公子无亏吗? “这就是生在帝王之家的悲剧。”清音落寞的收回视线,低头看着山脚下正在寻找尚可食的野草的战马,轻轻的道“毕竟齐国实在过于强大。” “我不该恨你的,我知道你没有错,毕竟当年是郑姬娘娘谋害于你,是我姬氏王族对你不住,可是,我没有想到,哥哥居然会为了你,荒芜国政,想要将卫王宫变成鹤的天下。”说到此处,清音无奈地苦笑,“世人都道他玩物丧志,终致误国,可是,我知道,他只是在寻找你,这是他纠缠不下的夙愿。” 鹤鸣九天19 萧云心头重重一顿,卫国亡国,是因为她吗? 侍女在她身后禀报,公子无亏已经率兵赶到曹邑。 “无亏”清音回首,凝望着远方向她步步走来的身影,水雾氤氲着双眼。自上次一别,已经是五年,她一直以许国夫人自居,不敢再对这件往事有任何非分之想,就连这次修书请齐国派兵增援,她都是心怀忐忑,因为就连她也不能确定,他会不会来。 他来了,真的来了,带着来自齐国的数万铁骑,来到满目疮痍的卫国。 姜无亏此时也看到了她,二人对视良久,周围人大抵都是知道清音与姜无亏的那一段过往的,见到此时此景的二人,大都没有说话,纷纷四散开来,顺带着牵走了战马。 良久,还是姜无亏先行开的口,他微微一笑,温文尔雅,风度翩翩。“阿音,你还好吗?” 清音略垂了垂眉眼,不敢用那一双被泪水湿透的眼睛与他对视。“还好,多谢你带兵前来,解救卫国危急。” 姬申在小山脚处看着齐国世子和自家妹子神情自若交谈在一处时,莫名有些不解。 此时,萧云也越过清音,向山下走去。 姬申看清萧云面容时,也是大吃一惊,惊讶的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是王兄画中的萧云?” “我,的确是萧云,误国的那位祸水。”萧云见到他那惊讶的神情,自然猜出了他便是清音作为卫国的公主,所拥立的一位贤德新君,姬赤的弟弟,姬申。也深知此时卫国对自己的态度莫名。 姬赤因她而死,卫国因她而亡。虽然她没有错。 “王嫂”出乎意料的,姬申向她恭敬一拜,认真严谨,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 “你,不恨我?”亲近如清音,看到卫国亡国,都忍不住对她生出几分怨怼,可是这素未谋面的卫国新君却对她恭敬万分,这倒让她受宠若惊。 “申心知兄长对王嫂用情之深,兄长本来意不在王位,怎奈身负王命,不得不担起家国之任,可是他心中万万舍弃不下王嫂,唯一心愿便是能再见王嫂一面,申不才,有幸见到王嫂,自然要将兄长深情一一告知,若是王嫂有心,不妨再去承熹宫看一眼,那里,有兄长为王嫂遗留的东西,申以身家性命担保,此去朝歌,无人再会阻拦王嫂。”姬申恭恭敬敬的,语气不无真切诚恳之意。 “去吧,萧云。”清音拉住她的手,道。 迟疑良久,萧云还是点了点头。 齐国世子无亏率铁军出现在被戎狄军队团团包围的曹邑,原本想在此蛰伏俘虏卫国公主清音的戎狄人几次都不敢轻举妄动,无亏勇冠三军盛名在外,自然是许久不拿戈矛的卫人有所不同。况且,萧云剑术高明,他们尚且还无法摸清她的底细。 终于过了一两日,眼看着齐国的守卫渐渐松懈了些,戎狄人这才小心翼翼的准备进攻。 不料,还没冲上去几步,齐军就立刻起身直击,骁勇彪悍杀气十足,与之前萎靡的样子截然不同。 鹤鸣九天20 戎狄人在齐军这一重打击下落荒而逃,曹邑一带彻底收复。 “夫人”有侍女前来禀报,“穆公率兵已到曹邑。” 许穆公最终还是来了,带着数万的许国兵马,御驾亲征。 许国的兵马虽然不如齐国强悍,可毕竟人数众多,就算蛮横如戎狄人,此刻也心生胆怯。 无亏握了握清音本该执着卷帙的手,此刻的清音如那些身赴前线的士兵一般,战甲着身,缨枪在手,身倚战马。 现在,她不再是什么许国夫人,也不再是什么世子知音,只是一心想要守住卫国最后一堵城墙,一寸国土的卫国人。 都论卫氏清音,才貌无双,德识过人,此刻倚马待阵,论英豪气概,毫不逊色于男儿。 马鞭在手,一杆缨枪,沙场上,清音首当前冲,将红缨长枪舞的行云流水般流顺,愣是令戎狄人胆寒。 她是卫国的长女,为卫国坚守到最后一刻,理所当然。 曹邑,有无亏的的兵马在前,敌后,穆公通过飞鸽传书与无亏取得联系,在无亏的建议下,率许国士卒,对戎狄人渐成包围之势。 戎狄人身处许齐两国前后夹击的形势下,又被截断粮草,终于溃不成军。 许国穆公赶来曹邑不过数日,与齐国铁骑里外夹击,戎狄惨败。 举着白旗的戎狄军队仿佛嚣张还是昨日,今天,却惨淡的匍匐在清音与公子无亏的面前,卑微的只求一条生路。而戎狄的身后,则是增援而来的穆公。 无亏淡漠的瞥了他们一眼,仿佛他们不过是渺小的蝼蚁,他的声音几乎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尔等蛮夷,胆大妄为,入侵卫国,挑起战火,罪无可恕,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戎狄人脸色惨白的跌坐在地,就算是再听不懂汉文,他们也猜测出了公子无亏的意思。自古成王败寇,既然成了俘虏,自然不能对是生是死抱有任何希望。 “慢”清音伸出一只满是伤疤的手拦住齐国士兵,转身看向无亏,此时的无亏正盯着她一双血淋淋的手,面露疼惜之色。“放了他们吧,毕竟,上天有好生之德。” “放了他们?清妹,他们可是亡了卫国的罪魁祸首,你怎么能对他们施以怜悯之心呢?”不只是姜无亏不明白她的用意,就连姬申也是不解。 “卫国国力式微,民不聊生,内部腐朽不堪,就算不是戎狄入侵,卫国的灭亡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又何必,去责怪戎狄人呢?”清音抬眼,凝视着渐渐开始沉寂下来的沙场,蓦然一声苦笑挂在唇角。 许国穆公遥遥看向她,眉眼处隐隐的一些担忧与懊恼。 “凤凰涅槃,便是新生,卫国也的的确确需要这样的一次重生,哥哥此举,不过加快了重建卫国的进程而已。” “无亏公子”突然,她定定的看向姜无亏,眉眼处含上一抹清浅的笑意。 “阿,阿音”姜无亏怔怔的凝视着清音的笑颜,有些失神,此刻的她,恍然让他觉得,还是在卫国朝歌城的茶楼里刚刚认识她的时候,年少轻狂,大言不惭的和他争论天下事。 鹤鸣九天21 “世人都把希望寄予来世,我一直不曾将这种念头挂在心上,我认为,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就应该过得潇洒淋漓,可是我发现我错了,人呢,还是要留一些念头给来世,而我寄予来世,不过就一句话罢了,与君同为梁上燕,岁岁长相见。无亏,这次,真的只能等待来世了” “阿音”不知有多么的努力,无亏俊美的脸上才扯开一抹笑容,“我和你,许了一样的愿望,在来世。” 清音笑容无限扩大,明媚似朝阳,灿烂若星辰。 “清妹”此时,姬申恍然大悟,急忙挡在清音身前,“清妹,你可知,为了说服桓公出兵,世子付出了多少,清音,你怎么?” “我要回许国了,哥哥,卫国天下,就拜托你了。”对于姬申说得话,清音仿佛没听到般,笑容依旧动人如昔。 她是卫国人,可她,却嫁到了许国。 无亏凝视着她渐行渐远的瘦肖背影,久久,舍不得移开目光。 “无亏公子,你,你为何不拦着清妹,我可以看得出来,她对你,依旧情深如许。”姬申始终想不明白。 “清音就是清音,如果她似普通女子一般只顾私情,又怎么能够称得上女中豪杰呢?何况,我回到齐国,不也一样要另娶他人吗?”无亏无奈苦笑。 姬申看着头也不回的走向许国穆公的清音,又侧头看看此刻笑意苦涩的无亏,最终还是将要说出口的话语压在腹中。 也许,这样相忘于江湖,从此天涯是路人,对于他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好结果。 卫国境内戎狄军队被齐许两国的军队悉数歼灭,卫国的外患得以消除。 这年寒冬腊月初四,姬申即位,整顿被刀兵和饥荒灾祸洗涤过的卫国,新建朝纲,选贤举能,甚至从民间选拔能人异士。新君姬申的举动,无疑让卫国看到了希望。 两年后,卫国得以重建,民生再复从前繁荣时期。 承熹宫长夜悠悠,因为姬赤姬申两位帝王的命令,一直不曾有宫人敢私自踏足那里。除了每隔两日的清扫,承熹宫几乎无人问津。渐渐地,传言四起,承熹宫每隔几日,都会有一个翩跹白色身影,撑着一方红烛,在承熹宫懿公做太子时所居住的房间里游荡。 这话传到姬申耳中,姬申不过是微微一愣,然后如无其事的执起了卷帙。 月影剪下的流光斜斜照进承熹宫的宫室,萧云撑着一方红烛在各扇屏风间穿梭。 屏风之上,是她在承熹宫生活场景的一幕幕的重现,善丹青的姬赤,将这一幕幕悉数画了出来。而每一扇屏风的边框上,都挂有一支小小的竹简。 “阿云,我心念你。” “陌上草离离,故人归不归?” “阿云,这样的世界,你可欢喜?” “阿云,来世,一定要找到我。” “阿云,我不想要这江山,只要你。” “阿云,我要走了,我等不了百年。” 案台上,一方丝帛保存的极好。姬申告诉她,那是姬赤遗留下的一封信。 鹤鸣九天22 “阿云,你回来了吗?只是,我不能亲眼目睹你的归来。但是我想,你的模样一定没有什么改变,若我见了你也一定可以猜出来,你就是我的阿云。 阿云,那日我不知母亲对你做了什么,刑场之上,你几乎奄奄一息。我真傻,居然将你一人独留宫中,就算是将你交给阿音,也总不会让你落得这般田地。 你被母亲锁入囚笼三日,我却不能去救你,你可恼我? 朝歌城外,我眼睁睁的看着你被广陵道人抱走,可是却没有阻拦的力气,尽管我深知,这一去,再见便是遥遥无期。但这样子,总好得过在我身边死去。 卫国朝局腐朽,就像是一棵即将死于虫蚁的树,就算是猎人没有砍向它,它最终的结局还是倒下。 卫国需要一个新生的机会。 申弟经常在民间行走,最是了解民情,又颇有一番治国才干,由他来做这个卫国新君,再合适不过。 这些年,我寻遍天下白鹤,总是像你,又不象你。 阿云,我心念你,尽管无法盼到你归来的那一日。 阿云,这次,我恐怕真的等不到你回来了,早早离去,你可怨我恨我?” 思念像流水一般,从姬申心田流过,再流到了萧云心中去。 卫国重建的第二个念头,萧云终于离开了朝歌城,卫王宫再也不曾传出过关于承熹宫里白衣女子的传闻。 某日,卫国年轻的君王姬申赏花行到此处,看着承熹宫朱红的大门,恍然间失了神。 “萧云,大抵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他垂眸瞥了一眼花坛下遗留的几方食皿,“承熹宫,锁上吧!“ 从此,承熹宫的大门落了锁,再也不曾开启过。 而在曹邑战场一战成名的卫公主清音,自从离开卫国重返许国后,再也不曾踏出宫室一步,再也不曾见许国穆公一面。 在她回到许国不久,卫国新君的心腹便出现在了她的宫中。 “公主”卫国的宫人低垂着眉眼,“奴婢奉了卫王的命令,来告知公主一些真相。” “你说吧,本宫正听着。”清音没有抬头看她,连手中的笔和竹简都没有放下。 “公主可知,齐世子对你用情之深?自从你嫁到许国,他再也没有笑过,他待人,向来是很和善的,可是,他却常常独自一人自斟自饮。 桓公不止世子一个子嗣,齐国也不止无亏一个优秀的皇子,无亏公子这样一堕落,身陷的危机可想而知。有大臣子女仰慕无亏风采,请求桓公赐婚,无亏当场拒绝,不留情面,为此他甚至被桓公幽禁。 齐世子这一生都不曾乞求过别人什么,而且是这样低声下气。这一次的卑微,肯在齐王面前低头,也仅仅是请求齐王派兵增援卫国。为了你的一封信。为此,他答应迎娶重臣之女。 公主,这样的世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偏偏要回到许国呢?”清音此举,卫国宫人着实不解。 番外.后简 “一个普通女子和一位王侯公子,你觉得,他们会有一个好结果吗?” “这”卫国来的那位小宫人皱着眉头好生思索了一阵,“只要他们真心相爱,是可以在一起的。” “可是,那姑娘已经嫁了他人呢?”清音为自己斟了杯茶,低头望着翠绿的热水出神。 “这就太……可是公主,你。”卫国的小宫女当下明白了清音的意思,卫国差些亡国,她已经没有什么娘家后台,此时又是许国的夫人,于情于理,都不能过多的连累世子无亏。若是她未嫁人,凭着她的才名或许可以有着和姜无亏比肩的资格。 “所以,我永远都无法光明正大的和姜无亏在一起,永远,永远。”茶水微微有些凉意,清音皱了皱眉头,一口将其饮尽。 夜晚,东海的海底,湛蓝的幽静。海鸥轻巧的掠过海面,我坐在海浪中缓速行驶的一艘小船,望着前方迭起的浪花出神。 萧云立在我身边,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师父”,然后垂手立在一旁,不再说话。 “怎么,你不想去人间,再等上一百年,就可以……”我勾唇一笑,问道。 “不,不必了。”萧云顿了顿,道。 “为何?” “就算这一世侥幸寻到了他又如何,我还是鹤,非他族之人,注定不得善终,况且师父说过,一个人死后,必入六道轮回,渡过忘川河,走过奈何桥,饮过孟婆汤,最终,他会忘了我的,就算我寻了他,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过路的陌生人,即使侥幸记起我,凡人的生命不过百年,为什么要徒增痛苦呢?”萧云惨淡一笑,声音里多了些哀伤。她凝视着海面,定定的道,“若有来世,我希望他永远不要再见到我,爱上我,于我而言,只要他好好活着,一世无忧,这就足够了。” “那你呢,这样思念着他吗?当年,广陵的夫人沁水为了忘记他,饮下大梦三生,忘却前尘,这不失为一种聪明的举动。” “不,我不想忘记。”出乎意料的,萧云回绝了我。我转身看向她,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少有的坚定。 “为什么?”我问,为什么宁愿守着一段再也不可能重续的前缘去度过自己的一辈子呢? “师父,我和姬赤的回忆,并不全然是痛苦,无论甜也好,苦也罢,都是我切切实实的经历过的,都属于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不会轻易舍弃它们。” “好,你想去做什么?”我不禁有些动容。我不曾想过,萧云,居然能看开。 执着如拥雪,为了救虞子贤,身负重刑,死于静海湾却无怨无悔。 执着如萧云,为了姬赤不再痛苦,毅然决定从此天涯陌路不再相见。 同样的两份执着,却殊途同归。 若拥雪如果当年也如同萧云这般豁达,结果会不会有些不一样? 可这世间,根本没有如果。 “师父,我想回到鹤宗修炼,然后,游历人间修行历练。” “你去吧。”远方,萧云洁白的身影渐渐也开始模糊。而我,却调转船头,回到了东海。 潇水之湄1 微风吹起,湖面波光粼粼。浓密的莲叶遮天蔽日,惹眼的翠绿染透了天际晴空。晨曦透过薄薄的彩云穿过接天莲叶,倾泻在荡舟采莲的少女身上。 兰兮是极爱家门口不远处的这片莲田的,每至夏至清晨黄昏,莲池中总少不了郑兰兮那抹俏丽的身影。 阳光照进莲池,一朵莲花花蕊处红光阵阵,颇有些耀眼。 兰兮歪了歪脑袋,侧头看着那朵处于莲池正中心的白莲,白莲红蕊,而且还有让人移不开双眼的光华,怎么看,都是有些奇怪的。 最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兰兮撑着舟穿过莲叶稳稳停在了那一朵娇莲前。 一颗红色的珠子被包裹在莲瓣中。阳光折射下红光微露。 兰兮好奇地打量着这颗或许来自自然,或许是某位高人遗留的奇珍异宝。她将莲蕊莲瓣包裹的奇异红珠小心翼翼地取下,放在手中细细把玩。 鲛珠红的一样,粼粼的清水,此时仿佛一张明镜,倒映出一个莫名奇妙的场景, 昏暗的房间里,烛火摇曳,穿堂风拂过,陡然生出几分寒意。 两个女子的身影渐渐在烛火中变得清晰起来,隐约凭借服饰可以判断出是一位贵人和她的侍女,灯火摇晃的光晕下,贵人脸上别生一种沉静的韵味。 “公主,他去了。”侍女垂着眼睑,启唇禀告。 “哦,我晓得了”贵人眉眼略怔,片刻,眼帘又垂了下去。 侍女禀告过后便悄悄退下,贵人沉默良久,起身,走向了一旁的床榻。 她一脸平静的躺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然后不过一会儿,有侍女进来,看到躺在床榻上的她,唤了声“夫人”。 她没有应答,仿佛,睡得很沉很沉。 突然,传出了侍女一声凄厉的哀嚎,“夫人,殁了。” 看到这样的一幕,兰兮的疑惑自心底涌起,茫然环顾四周,除了成片的莲田和渐晚的天色,别无其他。 “莫非,是爹爹所言的,海市蜃楼?”兰兮自言自语的道。 “管她呢,不过,这颗珠子真是美丽。”思考了许久的问题在始终想不明白后,兰兮果断的将其抛掷脑后,举起手观察着适才拾得的鲛珠,透过阳光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鲛珠鲜明的纹理。连兰兮也不得不惊叹,这是一颗极其美丽的珠子。 兰兮撑着桨沿着重重的水路返回,朵朵娇艳的莲花亲吻着她柔嫩的脸蛋,而她是不是搁下船桨温柔的采下一个个饱满的莲蓬。 远处悠悠传来吟诗的声音,兰兮停下采莲的动作,唇角一抹笑意飞快的略过脸颊。 吟诗的是个男子,年轻俊美的脸庞上生着一双坚毅的眼睛,依旧不变的是那白色长袍,在这接天的莲花从中,颇有几分谪仙的意味。 “正则”兰兮撑船驶至小亭,当看到那身影时,空灵动听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兰兮”正则缓缓转身,看向舟中的她,适才一直紧绷的脸上,笑意温和。 潇水之湄2 兰兮的小舟慢慢靠近小亭通往水岸的石阶,兰兮性子有些急躁,不待小舟停稳,兰兮便急急忙忙要从舟中起身,此时一阵风吹过,小舟颠簸了起来。兰兮的身子也在那一刻摇晃了起来,甚至有要跌入莲池的架势。 “兰兮,当心”正则伸出手扶住兰兮,焦急的神色悄然流露。 有温暖从那双宽厚的手掌心处传来,他的手紧紧扣在自己的腰间,而她的身体也渐渐趋于稳定,兰兮一颗慌乱的心终于平复下来。她抬眸凝视着正则,清浅一笑。 “你还笑得出来,你可知道刚刚好生危险?”看见对适才危险毫不在意的兰兮,正则莫名有些懊恼。 “不是有你吗?”兰兮见到这样的他,有些甜蜜蔓延。在他的扶持下登上石阶,趁着旁边无人,兰兮顺势揽住他的腰身,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对上他清秀的眉眼,带着些许审问的味道,“告诉我,你是不是生气了?” “兰兮”他有些好笑的看着缩在他怀中不肯起身只探出一个小脑袋注视着他的小姑娘,“男女有别,咱们还是稳重些吧。” “不嘛不嘛”兰兮蛮横的拒绝,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珠子转了转,生了几分狡黠的意味,她踮起脚尖,嫣然红唇触上了他的。 “兰兮”他反应过来时,兰兮已经离开了他的唇,脚步轻快的跑进小亭子里,看到发呆的正则,咯咯笑出了声, “正则,我最近啊,刚刚学了一支舞,你看我跳的好不好看。”微风送来几分暑气,莲花的清香迎面扑来,兰兮心下颇有几分触动,当下踮起脚尖,舞了起来。正则无奈一笑,那笑意带着万千的宠溺与包容。 他在桐木琴边坐下,几下翻转琴弦,奏出几个清脆的调音。婉转流畅悠扬的曲声自正则手指下流淌了出来,紧接着,有极其搭配意境的诗词从他口中吟唱而出。 兰兮翩翩起舞,有甜美的歌声从她口中逸出。 田田莲叶,落霞孤鹜,静态与动态的景物融合的臻于完美。行云流水,都及不上兰兮那一双清澈的盈盈眉眼。莲香脉脉,都比不上兰兮衣袖下那一抹来自女儿家的冷香。 兰兮身上总是带有阵阵的幽香,性偏寒。潇水一带总会有些调香人家,闻到这样的气味总会赞叹不已,这香,是世间少有的冷香,这人,是世间少有的佳人。可这世间少有的佳人,此刻正含情脉脉的凝视着他。 若是可以,正则是真的想在这一派温柔乡里,沉沦。 这一年,是楚国怀王十二年的初夏。潇水位置偏北,又是一脉河水贯穿整个州郡,总归,没有那样让人难耐的暑意。 兰兮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在家门堤柳下的莲田中长大,集了一脉幽香。这样的女子,终究会惹来些嫉妒。 有人道,此女定当祸国,却被其父请出了郑家。 也许是无人会相信,娇憨的兰兮,在未来的一段时光,真的会亡了楚国。 潇水之湄3 楚国怀王十二年,正值七月入夏,郢都传来一个消息,楚国怀王芈槐令大夫蕲尚游历楚国各郡县,为怀王广纳美人,充实后宫。 这一个消息,兰兮并没有置于心头,同样,她也不曾想到过,因为蕲尚一言,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潇水之湄,未出阁的女子争先采莲,漫漫莲田传来了采莲女如泉水般淙淙的笑声。 有身着鹅黄小衫的女孩正在欢呼雀跃,那是兰兮。 自潇水边步行走过的正则略有些无奈,“兰兮,怎么又到那里去了,快快下来。” “不,你过来,正则,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兰兮踮起脚尖挥舞着小手,声音里微微有些欣悦。 正则沿着石桥穿过莲田,进了那掩映在接天莲叶下的小亭,兰兮的心也在他的步步靠近中,砰砰的跳跃着。 终于,他立在了兰兮的面前,羽扇纶巾,清秀的眉眼,没有一处变化。 “诺,你看。”待心跳稍稍有些平静,兰兮将怀中所藏的物什捧在他的面前,是串璎珞。有着像阳光一般清澈的明黄。 “这是我做的,用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真珠、玫瑰七宝做的,听父亲说,此物名唤璎珞,有无量光明的寓意,至于具体怎么解释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觉得这样的珠链你戴上一定极好看,给,你戴上吧!”说着,兰兮踮起脚尖就要为他戴上一串编了半把个月的璎珞, 正则一把握住她小巧的手,眉目向上挑了挑,“恐怕不是这样吧,兰兮,你是想把这个当成寄情信物赠与我吗?” “我”心事被正则说中,兰兮的脸色微微有些绯红。 “既然想用这个栓住我,那么……”说到此处,正则故意一顿。低头看着兰兮的反应。 果然,兰兮用一种普通姑娘家根本不会用而对于她却小菜一碟的霸道姿势禁锢住他,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紧紧的盯住他。 正则后背抵住冰凉的柱子,而他的脖颈边,被兰兮两条纤细的手臂抵住。虽然这姿势实在是暧味的很,可他浑然未觉,只是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她,看着她粉嫩的樱唇轻启,“那么,你怎么样?” “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他语速极快的说了句,一个转身,她已经落入了他的怀里。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清浅的笑意在唇角荡漾着。 只是,兰兮年幼时有术士曾说,此女定将祸国,实乃红颜祸水,不可轻易留其性命。 虽然当时郑家将那术士当作疯子打了出去,可是这话仍然在后来传入了他的耳中。 兰兮要嫁给他了,应该,不会如那疯子所言了吧! 与此同时,远在郢都的楚王宫,热闹不是威压。 芈槐的面前,各色美人林立,身姿婀娜,腰肢纤细,珠圆玉润,艳丽非常,如花似玉,几乎各色美女都包含其中,可是,芈槐只是扶额摇了摇头,示意她们退下。 “陛下,这是”蕲尚略略有些不解,这些女子姿色皆在上乘,怎么,仍是入不了芈槐法眼。 潇水之湄4 芈槐摆了摆手,“寡人阅遍美女,可都无人及得上当年姜氏女风华十分有一,难道,姜氏的美貌,已经是天下之最了吗?” 当下,蕲尚便明白芈槐心中所想,最终,怀王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个薄命的潇水姜氏女。突然,他想起几年前曾有一游历江湖的术士告诉他,潇水有女祸及家国。他的心中,当下有了主意。“陛下,微臣不日启程,为大王寻到美貌盖过姜氏的女子。” “允” 蕲尚诺诺退出芈槐寝殿,当下备好行李,带着几个随从向潇水赶去。 清晨,阳光熹微,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叫起来,声音悦耳,心旷神怡。 兰兮蹦蹦跳跳的走近正则暂居的院落,寒来暑往,正则已经在潇水居住了半年之久。 离着正则的家门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她看见正则匆匆踏入家门。 “正……”她正要开口叫住他,没想到他已经闪身不见。 正则是怎么了,他少有这样慌张的时候,兰兮有些不解得喃喃自语。 “他慌张,是因为你,你信吗?”有人在她身旁轻轻说道。 “谁?”她立刻回头,只见一女子立于她的身侧,眉眼含笑,不过细细辨别,那笑意,隐隐的带着嘲讽。不过按照她的服饰,应该不是潇水一带的人氏,可是,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你说,正则慌张,是因为我,为什么?”她问。 “你想知道吗?”女子唇角上挑,微微弯起一个弧度,“不如,进去看一看。” 话音方落,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就拉起她的手,悄悄的向院中走去。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处正则居室的窗前。 这个位置她熟悉的很,以前每一个夏夜,她总会偷偷地溜进去,然后躲在窗下听着正则弹琴吟诗。 可是现在……她突然觉得有些羞赧,怎料,那个女子不见了踪影。兰兮只好小心翼翼地起身,不料,室内正则的声音悠悠传了出来。 “郑太卜,你为什么偏偏要告诉我,兰兮,是转世妲己,终会误国?”正则的声音极尽隐忍,听不出波澜,但是兰兮知道,越是这样的正则,越是有些紧张。 “数年前我端策拂龟,为此你算过一卦,此女命有其数,又是涧下水命,五行缺金,演算命数,偏偏和妲己同命,三闾大夫,你可知,此女留不得?”室内,有人回他道。 “蕲尚那贼子,五年前从潇水带来姜氏女,送进大王宫廷,姜氏女盛宠之下,后宫子嗣夭折无数,姜氏女手段之狠辣,可见一斑,好不容易借唐宫娘娘之手除掉姜氏女,没想到,又发现了一个与姜氏女命格相同的郑氏女,大夫,此女于你最为亲近,我希望你可以为天下苍生除害。” 正则在沉默,不知为何,此刻她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她很希望听到正则的答案,可是她又很害怕,害怕那人口中,说出绝情的话来。她是万万承受不起的,正则,你会杀我吗?她心中无数遍的问道。 潇水之湄5 “郑太卜”正则缓缓开口,“兰兮将是我妻,自会入我屈家宗祠,怎么可能再去迷惑大王?” “若我告诉你,蕲尚已经来到了潇水,三闾大夫,你会如何应对?若我没有猜错,他是为郑氏而来。” 沉寂,长久的沉寂。 后来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一位身穿青色亚麻长袍的鹤发老者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立于窗下的她,“是你,郑兰兮。”那人不知为何,看向她时,眼中带有恨意。 “你是何人?为何屡次诋毁于我?”她听到了她似小女孩一般委屈的声音。 “我是谁,不重要,只是,我知道你,你活着,一定会害了楚国。”郑太卜愤愤道了句,顺带着瞥了一眼室内的正则,衣袂飘飘的离去。 良久,她抬起脚步,登上竹阶,踏进了正则的房间。 “你信吗?”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想落泪,泪水扑簌而下落满衣襟。 他没有说话,只是突然起身抱住了她,她要言语,他一个吻便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巴。 好久好久,他才松开她道,“兰兮,相信我好吗?” 她用力点了点头,又有泪水落下来,正则为她揩去满面的泪水,长叹一声,将她揽入怀中。 那夜,向来贪睡的兰兮,第一次久久没有入眠,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郑太卜几次三番的“此女不可存活于世”以及正则长久的沉默,“会信吗?我只想嫁给他,只想好好地生活,为什么,偏偏要说,我是红颜祸水呢?” 到了半夜四更,兰兮才朦朦胧胧的睡去,睡了不过几个时辰,便有侍女踏入了她的房间,立在她身边,将她轻轻唤起,“小姐,老爷令你出门见客。” 虽说是见客,可是侍女脸上明显的不安与拘谨。 “何事?”她问。 “小姐,你还是去看看吧。” 简单梳妆后,她终于现身厅堂,一身着赭色衣袍的中年男子正坐于厅堂之上,而父亲此时坐于其下,脸色难看的很。 兰兮当下想到侍女所说的客人,便是蕲尚。 她深吸了一口气,莲步轻移,徐徐走到父亲面前,“父亲,时至清晨,不知父亲找我前来,所为何事?” 郑父眉眼微微上挑,“这是来自郢都的蕲尚大人。” 兰兮心下猛然一惊,果然,蕲尚来了,为她而来。 “民女郑氏见过大夫,不知大夫亲自驾临潇水,所为何事?”兰兮微微欠身施施然行礼。 蕲尚上下打量着她,捋着胡须发出了一声赞叹,那样的赞叹,在郑兰兮听来,只是胡须发出了一声赞叹,那样的赞叹,在郑兰兮听来,只是像对物品的一声评价,充满了讽刺性,让她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听闻郑氏女,貌可倾国,这样的女子,怎么能够埋没在乡野间呢?” “禀大人,小女出自乡野,本无教训,何德何能,可以踏入大王的后宫,污了大王圣眼?大人实在是高看小女。”郑父急忙起身推辞道。 潇水之湄6 “何须德能?郑家姑娘的美貌在潇水数一数二,肖似当年的姜夫人,这一点,足以让她得到大王的宠爱,莫敖大人,当年你因纵横争端触怒大王,被罢掉官职,隐居潇水,如今若是你的女儿被大王相中,你的前途不可丈量,为何,你还是这么闷闷不乐呢?”蕲尚用茶盖轻轻挑开浮起的茶沫,漫不经心地道。 “回大人,小女不想入宫,小女已经许给他人,一女不嫁二夫,此乃为妇之德,还请大人见谅。”兰兮当下开口。语气生冷强硬清脆,“而且,小女很爱自己的夫君,一颗心容不下第二个人,所以,不想入宫,还望大人成全。” “成全?”蕲尚冷冷一笑,“郑姑娘口中的夫婿,可是那位三闾大夫屈平?” “屈平?外子虽然姓屈,可是名正则字灵钧,虽然官拜三闾大夫,可是应该并非大人所言的屈平,大人,你认错了。”兰兮不卑不亢解释道。 “哦,是吗?若我告诉你,满朝文武只有一位三闾大夫,那是大王宠臣,兰台学士,屈氏最杰出的人杰,屈平,名原,字正则,号灵均,郑姑娘,你还觉得我是认错了吗?还是,你根本不愿意相信他是大王宠臣的事实?”蕲尚看着一脸迷茫与难以置信的兰兮,轻蔑的哼了一声,毫不留情的道出了事实。他是三闾大夫,是她的爱人,可是也是楚国大王的臣子,怀王要娶她,任他屈正则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和怀王作对。 “不,不是的”兰兮低着头,一脸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他是屈正则,在潇水之湄伴她半年的正则哥哥,怎么会是楚王的臣子? “我即日便会回郢都,听说你的那位正则也回到了郢都,届时我会在大王面前举荐你,若你的正则哥哥真的将你视若珍宝,又怎会轻易将你拱手献给大王,若他轻易将你舍弃,那劝郑姑娘也不要再把希望寄托于这位正则大人了。”蕲尚起身,不紧不慢的向外踱去,顺带着撂了句对兰兮来说宛如晴天霹雳的话。、 兰兮向后跌跌撞撞退了几步,直至身体靠在黄梨木椅上才恍然找到重心。 期望着正则的答案,可是又害怕他真的会触怒怀王惹来灾祸。多么为难的一种感觉。 此时,郑父也一脸的惊诧,同时阴鸷渐渐在眼底笼起。怒极的他立刻起身,拂袖离去。 一连三日,郑父不曾踏出书房半步,只是,常有往来于郢都和潇水的信使,只是每次他们都神色匆匆,不敢多逗留一步。 兰兮在书房前等了三日,她的父亲仍是不肯见她。自从蕲尚到来那一日,郑父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时值九月,暑热还未散去,青天白日的,日头灼灼的发热,杨柳依旧像前几个月一般蔫着枝叶,就连郑家宅院的小仆都是一寻了机会就找地方纳凉,可偏偏,兰兮一动也不动的立在日头下,一双清亮的眼睛,此时倔强的不似之前的她。 潇水之湄7 父亲为什么生气,不只是因为蕲尚突然登门造访,蛮横无礼的令其嫁女。更多的还是那个传言,郑氏有女,祸殃楚国。 “小姐,老爷不想见你,你还是请回吧。”管家见到她这样,实在是忍不住疼惜,上前好言相劝,希望她能够走开这暑热之地。 “不,我一定要见到父亲,劳烦林伯伯通报。”郑兰兮垂眸,声音沙哑,极易听出她的虚弱。 “这,三小姐,你何必如此倔强呢?”林管家想劝解她几句。可是将脑中可用的词语悉数搜刮遍尽,也没能想出只言片语。 室内传来一声长叹,接着,郑父的声音从书房中传出,“林管家,叫三儿进来。” 兰兮听到父亲的声音,当下松了口气,搀扶着侍女的手臂站起,一步一步走进郑父的书房。 郑父坐于一方木椅上,单手扶额,时不时翻弄着岸上的竹简。 竹简上隐隐约约露出殷商妲己的字样。 兰兮猛然一惊,虽说早已经猜到几分,但是看到此情此景,仍是掩不住的心痛。 “父亲”她强忍着身体不适,微微欠身施礼。 “三儿,郢都传令而来,说是令你准备好行囊,不久王命下达,郢都来人接你入宫。” “哦”她淡淡的应了声,美目微阖,“那,女儿先行告退了。”她说着,颤巍巍转身,想要逃离,逃离父亲逼人的目光。 “你就这么想入宫享取荣华富贵吗?”郑父诘责般的质问在她身后响起。 郑兰兮回头看着他,双眼已经凝聚了泪水。“父亲,女儿不想入宫,若要女儿舍弃正则服饰大王,女儿情愿一死。” “小姐”侍女于心不忍,心疼的唤了出来。同时,又一脸期盼的看着郑父。 “只是不孝女担心,若是执意抗婚,会给父亲带来烦忧。” “三儿”郑父凝视她许久,口中的话带着慑人的寒意,“三儿,为何,你要生得这样一副好皮囊。若你有心,就应该明白该如何去做,不要怪为父狠心,为父虽然被贬黜,终究还是楚国的臣子,不能弃楚国安危于不顾,所以,只能舍弃你。” “老爷,小姐,是你的女儿啊,请你,放她一条生路。”侍女藿香霍地跪下,哭着哀求道。 瞧瞧,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奴婢都能够知晓他的意思,都不忍心这样葬送她的生命,而她的父亲,还是信了术士之言。 正则,你呢,你会信吗?她无数次在内心深处询问。 “藿香,你起来。”她勉强扯开一抹笑意,将跪地不起的藿香拉了起来。 “三儿,你还有什么愿望?为父,帮你实现。”郑父有些动容,开口询问,语气也温和了些。 “父亲,可否,让我,见一见正则?”此生此世,她最牵挂的,还是那个常常驻足于潇水的那位翩翩公子。 “不久,他就会从郢都回来,届时,你再与他见上一面,就上路吧。” “好。” 九月的黄昏微风已经带了凉意,已经哭的不成样子的藿香扶着兰兮在潇水的小亭中小坐,兰兮伸手轻轻抚摸着即将凋谢的莲花,感伤道,“藿香,我还有一个月,就是我的十六岁生辰了吧,可惜,再也等不到了。” 题外话 看完求收藏,支持一下好吗? 潇水之湄8 十月初旬,齐腰高的管芒草成片成片,开满了整片山野。秋风吹过之处,便是阵阵金色翻涌的波浪。 向来喜欢穿粉绿鹅黄一色服饰的兰兮,此刻却身着白色罗衫,行走在管芒草金色的海洋里。 秋风起了,管芒草温柔的摇摆着,拂过兰兮的手心。 夕阳渐斜,远方晚霞的颜色越来越深,潇水炊烟袅袅,那是有人家正在准备晚饭。 兰兮坐在一方余热未退的磐石上,静静地等待着。时不时的,取出那一枚于潇水莲田中拾得的红色珠子把玩端详。 “你为什么会来到我的身边呢?那日我看到的,是海市蜃楼吗?还是你要告诉我的故事?” “这次,我要将你送人了,送给我最爱的人,我要死了,不能再将你留在身边。” 暮色开始四合,晚霞渐渐退了下去,山峦开始笼罩上一层墨蓝与青黛。 他终于踏着夜色来到已经融入一片青黛的管芒丛。 兰兮攥着鲛珠,已经在磐石上睡着,他立在兰兮身边,低下身子,可以看到她垂着的长而浓密的睫羽。 夜阑人静,他端详着兰兮的睡颜,不忍心去打扰。 “正则”睡了一会的兰兮睁开双眼,看到立在自己面前的他,在心中回转数遍的名字从口中逸出。 她揉了揉麻木的双腿,站在正则的面前,一张苍白了许久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抹喜悦的绯红。 “兰兮,”他抱住她,嗅着她身上逸出的冷香,却落了泪。 “兰兮,兰兮”他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她的名字,仿佛,她下一刻便会离开。 “嗯?”兰兮回抱住他,夜色模糊着她眼底的悲伤。 “兰兮,我不会放弃你的。”他突然道。 兰兮听到这话,神情微微一怔,瞬间便感到一种凉意自后背开始扩散。然后,就是贯穿血肉的痛感。她愣愣得从他肩上抬起头,看向他时,难以置信。 痛,后背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浸遍全身,那应该是她的血,可是身体再痛,也很难抵得过心中那难耐的蚀心之痛。 她满心欢喜的等待他,等待着与他的诀别。 而此刻,他手中的匕首在月光下折射着惨淡的光芒。 兰兮从他怀里起身,跌跌撞撞退了几步,入眼的,便是正则沾了血迹的修长手指,以及,血淋淋的匕首。她失了神般凝视着他的手,良久,一抹苦笑绽放在唇角,“你终究还是信了,屈平。” “对不起兰兮,我不能让楚国冒险,我,我会陪你的。”他扶住脚步有些不稳的她,痛苦之色溢于眼底。 “我父亲要让我死,连你也不肯让我活于世上,正则,这就是你说的不放弃?”她跌坐在身后刚刚小憩的磐石上,双目微阖,流下一串泪珠,不偏不倚,滴在她腰间坠在缨络中的红色鲛珠上。 “仅仅,是因为那位老先生一句我乃妲己之命,就认定了,我会祸及楚国吗?” “对不起”正则一直重复的,只有这三字,还有一句说不出口的,我爱你。 题外话 求收藏支持,如果觉得我写的还入得了眼,(鞠躬,鞠躬) 潇水之湄9 “正则,我以为,你回来,是要娶我,没想到,居然,是要杀我?”她微微一笑,百媚丛生,夜色里的管芒草,仿佛愈加的灿烂。 “好,我答应你”她回答道,自他手中取过了匕首,上面,血迹未干,滴落在她的洁白的衣衫上。 她合上眉目,手持匕首,对着胸口便是重重的一刺。 透心的凉意席卷全身,剧痛让她倒在了磐石上,鲜红的血液不断从伤口处流出,洁白的衣服,此刻鲜艳的就像嫁衣。此刻正则满目震惊,痛,他似乎也感受到了痛楚。 “兰兮”他看着靠在磐石上几乎没有生气的兰兮,轻声唤了出来,声音在颤抖,掩不住的颤抖。 那是兰兮,他最爱的姑娘,他怎么能忍心给她这样的伤害? “呀,郑姑娘。”一声呼喊从管芒丛的不远处传来,听到这声音,正则身体一僵,接着,便是一个灵巧的身影飞快闪了过来,将正则重重一推。 正则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扭头怒视着率人赶来的蕲尚,而兰兮,则被一人轻轻扶起。 兰兮微微睁开迷离的眼睛,扶起她的人,正是那个在正则家附近出现的年轻女子。也许是注意到了兰兮疑惑的目光,那女子温和笑道,“奴婢曹宫,负责照顾姑娘起居。” 而正则则被赶来的蕲尚率兵团团围住,根本无法再靠近兰兮一分。蕲尚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随即有意般大声的训斥,“屈平大人,你可知,伤害大王选中的美人,是什么罪过?我定当禀告大王,严惩不贷。” “蕲尚,你难道不知郑兰兮是红颜祸水?引她入宫,你是何居心?”正则毫不客气的反驳她。 兰兮抬头透过通明的火把遥遥看向他,泪水翛然落下,原来,在他心里,一直都信了那个传言,一直,一直。 在被怀王选中的时候,他所思所想的,不是什么浪迹天涯,此生相守,而是,如何杀了她为楚国除掉隐患,哪怕,是一个无法成真的隐患。 “姑娘,你还好吗?”曹宫看到兰兮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向来沉静的眉宇此刻只是微微流露出了些许焦急。 “曹大人,快,将郑姑娘送到别馆去,立刻请最好的医者前来医治。”蕲尚一脸的心痛和担忧, “这可是大王选中的美人。来人,将屈平拿下,由大王处置。”蕲尚不怀好意的笑了笑,说着便令赶来的士兵将他捆绑。 “蕲尚。”正则奋力挣扎,怒容满面,“我好歹是堂堂的三闾大夫,兰台阁学士,你凭什么关押我?” “就凭,你伤了郑姑娘,在朝堂上你不是也听到了,郑姑娘还未入宫,便被赐了美人的封号。还有,你以为,大王不知道那些传闻吗,不妨告诉你,大王就是因为那传闻,所以想纳郑姑娘进入后宫。”嘲讽的笑意从蕲尚唇角漾起,他踱着步子向正则走来,身体前倾,靠近正则,一字一顿的道。当然,语气中也是掩不住的讽刺。 潇水之湄10 正则神情猛地一滞。难以置信的扭头看向蕲尚。 那个阳光晴好的日子,是他最痛苦最挣扎的一日,为了楚国,他不得不,将手中匕首刺入心爱之人的身体。 那日,他的假日结束,重返楚宫。他着了一身朱红官服,手持碧色玉圭,一步步走进楚王的寝殿中。 彼时蕲尚也在那里,似乎是汇报了什么事情,脸上带着点轻松的神色,而此时楚王的脸上也浮现出几分捉摸与探究的意味。 正则睨了蕲尚一眼,当下猜测到他来见楚王的原因,心里情绪复杂莫明,但还是手持玉璋,深深一揖,“微臣参见大王。” “屈平,你此番告假,怎么走了这么久?”芈槐语气里微微有些嗔怪。 “潇水风光正好,微臣流连忘返,故,回来迟了些。”正则颔首,一副歉疚过意不去的模样。 “潇水风光寡人也有听闻。寡人正有游玩之意,只可惜无美人相伴。不过……”说到此处芈槐话锋一转,“刚刚大夫为寡人荐了一美人,屈平不妨听一听。” 正则心下一沉,只见蕲尚面带笑意踱到他身边,向羋槐行揖,可是话语却是对正则说的。脸上的微笑也是意味不明神秘莫测。 “禀大王,微臣奉王命,游历各郡县,为大王寻觅天下美人,终于在当年姜氏的母乡潇水发现一女,前莫敖郑氏,有女名袖,貌若天人,翩若惊鸿。大有姜氏之风华。” “哦”芈槐托腮,似乎在思考什么,“是郑太卜所说的那位红颜祸水郑袖吗?” “禀大王,正是此女。” 蕲尚虽然紧张,但并没有太害怕。毕竟服侍芈槐多年,他倒是蛮了解芈槐的性子,他所想的,一定不是什么国家存亡危急之忧,而是,这女子的美貌。 “大王”正则后背沁出冷汗,与担心楚王会斩草除根相比,他更担心的是,芈槐会将郑兰兮纳入后宫。 “寡人倒想看看,她是怎样的一个红颜祸水,又会怎样亡了寡人的楚国,大夫,速速安排,次月将潇水郑氏女,带进寡人的王宫。”芈槐随即对蕲尚下达了王命。甚至,连正则都来不及开口阻止。 “大王”正则上前一步,长长一揖,“臣以为不妥,此女入宫也许会给楚国带来灾祸,还请大王收回成命。” “国家是掌握在君主自己的手里,区区一介弱质女流如何能干预的了楚国朝政?三闾大夫,你是不是危言耸听了些。”蕲尚睨了他一眼,不以为然的道。 “大夫所言极是,楚国天下握在寡人手里,郑氏再有天大能耐,也毁不了寡人的天下,屈平,你不必多言。”芈槐扶了扶额,俨然不把祸水的传言放于心上。 随意吩咐了几句后,芈槐便令他们退下,正则更多的辩驳被芈槐一个抗拒与厌烦的神情噎回了心中。芈槐不想听,蕲尚回来不过几日,郑氏女的美貌就已经传遍整个楚国王都。 多劝无益,君王选妃,为人臣子者也不能僭越,正则无言辩驳,只好和蕲尚一同退了下去。 潇水之湄11 所有的爱情在他所坚守的楚国面前格外渺小。 姜氏女入宫时,也有传闻说她是红颜祸水,那时的他们不以为意。 姜氏女入宫四年,芈槐后宫子嗣夭折无数,嫔妃不是身死就是获罪幽禁,有大臣实在看不下去,出言劝谏,力请清君侧,却被芈槐处斩。 朝局渐生混乱之势,刚踏入朝局几年的他也曾之言劝谏,触怒姜氏,但是屈氏一族自古时就开始服侍楚国君主,深得怀王宠爱,而且兰台的学士有意庇护于他,自然幸免于难。 幸亏姜氏女一年前死于郑太卜妙计,楚国的朝局才渐渐清明开来。可是郑太卜却道郑兰兮是亡国之祸水,有了姜氏女祸乱朝纲为前车之鉴,兰兮又即将被楚王纳入后宫。 那么她的性命,是万万留不得的,他不能纵容楚国亡在心爱之人的手中,也不能让兰兮留下遗臭万年的骂名。 “兰兮”他凝视着远方潇水,“你要先走一步了!” “三闾大夫”蕲尚出了芈槐的宫室,自背后叫住了他,笑语盈盈的走上前去。 “我听说,郑氏是三闾大夫未过门的妻子,适才大王谈及郑氏,三闾大夫怎么没有告知大王?兴许大王会看在自家臣子的薄面上,断了令郑氏入宫的心思?”说到此处,蕲尚自嘲的笑了笑,“哟,瞧我这记性,我怎么忘了,当年的姜氏也是为臣子妇,而且育有一子,楚王都将其带入了后宫,何况,这还是未过门的娇妻?” 姜氏本是楚国使令裴臣之妻,皮肤白皙,体态丰满,姿色无双。本来,芈槐和这裴姜氏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可偏偏一次按捺不住宫中寂寞的芈槐微服出了宫,在街上见到正在采购食材准备为自家相公洗手做羹汤的姜氏,姜氏待人温和,脸上总是洋溢着一抹浅笑,身边,垂髫小儿牵着她的衣角,奶声奶气的撒娇,而她,则温柔的抚摸着小儿的脑袋,和蔼的笑意让芈槐一时着了迷。 蕲尚见芈槐立在街头凝视那女子久久不肯离去,当下便猜测到了他的心意,四下一番询问,重返芈槐身边,恭恭敬敬地道,“禀大王,那位女子是使令裴臣之妻姜氏,年纪二十有三,她身边的小儿正是她与裴臣之子。” 芈槐决定将她接入宫中,娶她为妃。裴臣眼睁睁的看着娇妻被强纳入宫,却无计可施,抑郁心生,不久,裴家大火,裴臣身死,裴臣之子下落不明。 而入宫不久的姜氏也性情大变,不复往日温和,整日闷闷不语,偏偏芈槐宠她爱她,虽然有时她出言不逊,芈槐却乐此不疲。直至她去世,芈槐悲痛不已,亲自监视着她的灵柩下葬。 正则狠狠瞪了一眼蕲尚,拂袖离去。 夜色将尽,黎明的一抹曙光顺着管芒草丛的缝隙中照了进来,正则,在这儿立了整整一夜。 又是一个清晨。 蕲尚已经离开,受伤的兰兮被那个名唤曹宫的女子救走,不知生死。 题外话 如果觉得我写的还算入眼,请求收藏支持,谢谢啦(鞠躬鞠躬再鞠躬) 潇水之湄12 磐石上,兰兮的血,已经干涸成了暗红的血渍。 “兰兮,”他凝视着那滩血渍许久,修长的手指抚摸了上去。 她一定很痛吧,匕首插的那么深,可是她的心,也一样很痛。她自尽的那一刀,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突然,一股子痛痒的感觉在胸腔间逡回,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接着,腥甜铁锈般的味道涌上口腔,鲜血就这样喷了出来,喷在干涸的血渍上。 他盯着那血渍愣了愣,最终还是缓缓倒了下去。 潇水镇上的别馆,有阳光透过窗棂斜斜照进室内,室外凝结的冰霜渐渐蒸发开来。兰兮悠悠转醒,望着不远处的窗幔发呆。她终究还是没死成,室外阳光正好,她却心生寒意。 “你醒了,郑姑娘。”曹宫用浸过凉水的手帕,轻轻擦拭着她的额头。 兰兮动了动,身上的两处伤口剧烈的疼痛。她皱了皱眉,额上又有冷汗沁出。 “姑娘是要坐起来吗?”曹宫道了句,将手帕放进水盆中,用另一块干净的丝帕擦过手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腰后顺便塞了一个裹了棉花的靠垫。 “姑娘这几日发高烧,身子难免有些虚弱,一会儿后厨会送来燕窝粥,你且将就着服用些,下个月,就要送你入宫了。”曹宫坐在她的床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虽然笑容温和,可是兰兮仍然能从她的眼睛里感受到瘆人的冰凌。那是一种冷漠。 兰兮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言语。 “听说三闾大夫病了。”曹宫突然来了句。 兰兮怔了怔,立刻抬头看着她。“他,怎么了?” 曹宫看着她,略有些感慨与无奈,“果然,只有他,能够提起你的几分精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气急攻心,需要调养罢了。” “哦”兰兮松了口气,垂下眉睑,又恢复了那种安静的状态。 “他要杀你,你不恨他吗?”曹宫好奇地问。 “不,我只是很伤心,他会相信一个传言,他会因为一个传言而杀我。”兰兮脸上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那是因为你不懂,对他而言,没有什么能够比得上家族使命,国家安危,这关系到屈氏一族的荣耀,郑姑娘,在他心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及得上一个忠臣的名分。” “什么?”兰兮抬头,眼底闪过迷茫,有些不能理解。 “杀了你,也许他会觉得自己愧对于你,但是,绝对不会后悔,郑姑娘,你这样的相信他,值得吗?”曹宫按住她冰凉的手,眸底略略闪过些执着,坚定,不忍。 值得吗?一个疑问打着旋儿再次从她心中经过。 “我不知道”她轻轻的道。 连着在床上躺了十余日,兰兮的伤口渐渐愈合,终于可以下床走动。 十月下旬,清晨,冰霜结地,院子里的梧桐叶子渐渐枯黄,扑棱棱的堆了一地。 兰兮由曹宫搀扶着,在别馆的小院里走动,丝绸绣花的绣鞋,踩在遍地的黄叶上,渐渐融化的冰霜濡湿了绣鞋的鞋面。 潇水之湄13 有湿气沁入鞋袜,兰兮浑然未觉,只是执着的走着。曹宫心知她心中烦忧,也不说话,只是陪着她,一步步踩在这枯黄的梧桐叶上。 有仆人穿过正堂走到院子里,在曹宫面前说了句“郑老爷染病,闭门谢客。” “郑?”兰兮错愕一愣,潇水十里,郑氏不过寥寥几家,而家市可以称得上老爷的,只有郑家。 “我父亲病了吗?”兰兮看向曹宫。 “正是令尊。”曹宫淡淡道,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 “我想,去看看我父亲。”兰兮沉吟良久,执着的道。 “你确定?”曹宫微微蹙眉,略有迟疑。 “你去安排吧!”兰兮垂眸,道。 郑父闭门谢客,曹宫本想借着蕲尚问责的由头强制性的登堂入室,但顾及郑父对兰兮的态度以及兰兮对郑家的情感,还有郑家在潇水的颜面,只好作罢,令人写了拜帖递到郑府之上,顺带着署了兰兮的大名郑袖。 不过等了一日,郑府传了消息,说是要与郑兰兮一见。 听到这消息,兰兮愣了一瞬,眸底神色莫名,是欣喜,还是忐忑,还是未知的恐惧?种种复杂的情绪凝结眸底。 郑府的大门前,兰兮站了许久,一副想要进去却又不敢进去的纠结模样。曹宫见此,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郑姑娘,你要进去吗?” “父亲,一定不想见到我。”兰兮神情黯淡。 “虎毒且不食子,郑大人知道你受伤,一定很担心你,你在怕什么呢?”曹宫略有不解,“何况,有奴婢陪同。” 兰兮微微苦笑,怕什么,难道她能告诉她,连这虎毒不食子的父亲,也不希望留着她的性命吗? 终于,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兰兮拒绝曹宫的搀扶,一个人提起裙角,一步步踏上郑府的石阶。 家丁没有阻拦她,只是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怜悯与惋惜的神色。 郑父在正堂,身体靠在椅背上,一脸的疲惫之色,正则端坐在他的左下方,十多日不见,经历了一场重病的他,比往日更加憔悴了些。 “父亲”兰兮踏入正堂,见到郑父和正则,愣愣的道了句。 “你回来了?身体好些了吗?”郑父抬眼看了她一瞬,强忍疲惫询问道。 “好的差不多了。”兰兮道。 “孩子”郑父突然抬头看着她,一滴浑浊的泪水从一双红红的眼睛中滴落,他急忙用衣袖拭去,抬眼,继续看着郑兰兮,“你恨我们吗?” “父亲”不过须臾,兰兮便反应过来郑父话中深意,大大的微笑绽放在脸上,泪水如珠链般在兰兮脸颊上滚落。“父亲,你果然还是容不下女儿,果然还是因为那个传言。” “你这样去了,也总强得过担下一个红颜祸水的骂名,我们实在是无法拿楚国百年基业来冒险啊,孩子,你若有心,必当自裁,而不是要逼父亲动手。你这是要让父亲担下不慈的骂名。”郑父字字如针,咄咄逼人,将郑兰兮扎了个体无完肤。 “父亲,你不必多心,女儿,一定不会让你为难的。”兰兮扭头瞥了一眼正则,他直直的看着她,没有过多的言语。 题外话 请多多指教(微笑) 潇水之湄14 兰兮在郑府待了一个时辰,被曹宫一路搀扶了出去。 自此之后,直到进宫,兰兮再也不曾开口。回到别馆准备进宫事宜的蕲尚见到这样的兰兮,很是不解,私下里不少次询问曹宫,可是曹宫只是微微一笑,道,“大夫不必多忧,郑氏已经决定入宫。” 虽然曹宫告诉过他不必多忧,可是兰兮入宫见熊槐的那一日仍是让她承受了不小的惊吓。 那一天,昭明殿,众美人齐聚一堂。 在此之前,熊槐的精神一直不济,当见到来自各郡的众美人时,精神微微抖擞了些。 各色美人寻齐,蕲尚却一直惴惴不安,一个时辰了,未见美人郑兰兮,而曹宫面上也露出了些许紧张的神色,显然也不知道兰兮去了何处。 熊槐扫视了殿中众美人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哪位,是潇水郑氏?” 蕲尚愣了楞,随即上前赔笑,正要说话,却见一白色身影翩跹入殿。 蕲尚看过去,当即吓得魂不附体。 兰兮一身缟素,未施粉黛,几乎要到达脚踝的长发笔直的垂在身后。神色凌厉清冷,俏丽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愫。 曹宫看着她,神色未改,只是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难以捉摸的情愫。 “你过来”良久,熊槐皱了皱眉头,向她招了招手。 “民女郑袖见过大王。”郑兰兮莲步轻移,立在熊槐五六步开外的地方,欠了欠身,道了个万福。 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从兰兮身上逸了出来,清新的莲香让熊槐格外的心旷神怡。与宫里各式馥郁甜腻的胭脂香相比,这种香更让他神清气爽。 再次抬眼打量着兰兮清冽的眉眼,恍然间又想起了一个人。 “郑氏,为何一身缟素?你难道不知,这是大不敬吗?” “回大王”郑兰兮颔首,神情自若,未见丝毫的慌张。“民女在孝期,不得不身着孝服,还望大王恕罪。” “家中何人过世?” “家慈,和一位名叫郑兰兮的女子。”兰兮神情一滞,隐忍的悲伤终于在没有丝毫情愫的脸上流露了出来。 熊槐又是一愣。 五年前,入了宫的裴姜氏听闻裴臣死于火海,亦是着上了一身孝服,神情冷峻的不像话。 王后曾因为此事诘问于她,而她,只是冷冰冰地道了句,“为亡父和小儿守灵,何过之有?” 如今的郑兰兮,一颦一笑,像极了当年裴姜氏。 不同的是,裴姜氏当年的冰冷带着忧郁,而郑氏女却是一种冷到骨子里的孤寂。虽然尚在年少身量未成,相貌青涩难掩风华。 “善”熊槐轻笑道,“封郑姬,赐南宫绮兰殿。” 蕲尚悬起的心终于松了下来,曹宫唇角微不可微的弯起一个弧度。 已经得了心仪的美人,其她的女子,熊槐全然没了兴趣,草草的将几个看的顺眼的收为侍妾,便勒令她们退了下去。 众美人退后,昭明殿的空气清新了许多,兰兮身上那冷冽的体香愈加清楚,就如同她此刻的心境一般。 题外话 前面的文字可能把熊槐写成了芈槐,其实差不多,楚怀王是熊姓芈氏啦! 潇水之湄15 不久,熊槐后宫新添美人郑姬的风声传遍了整个楚明宫。 有的人欣喜万分,譬如西后嬴盈。有的人懊恼无比,譬如屈容。 而事情的当事者,此刻却待在熊槐所赐的绮兰殿发呆。绮兰殿外,也种着一棵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梧桐树。兰兮立在树下,抬头看着湛蓝的如同洗过一番的天空,以及几个落了队来不及迁徙的孤雁,不知道在想什么。 “郑姬娘娘。”曹宫为她披上大氅,语气中带着些无奈的意味。 “有什么事吗?”她的声音依旧清冷,无论是对熊槐,还是对她。 “元夫人要见你。”曹宫悠悠叹道,“她是三闾大夫同宗室的姐姐,不怎么好对付,郑姬可要小心。” “是北宫王后屈容吗?”兰兮问道,神情不可捉摸。 “是。”曹宫如实回答。“屈容,楚国威武大将军屈武之女,屈武是楚国宣王威王两代的臣子,在楚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屈容自小就被威王指婚给大王,能在宫中掌权这些年,定不是等闲的人物。” “我知道了。”兰兮应了声,“换装吧。” 位于楚明宫北部的摘星楼聚集了不少人,北宫屈容办宫宴,各宫的嫔妃此刻欢聚一堂,显然,欢字是要加上引号。 虽说楚明宫妃嫔不在少数,但是在听说郑兰兮来到时,都纷纷的让开了一条路。 兰兮带着曹宫在熊槐的众嫔妃侍妾中默然走过,目不斜视。 妃嫔私底下窃窃私语,可无一不传入兰兮耳中,兰兮恍若未闻。左左右右不过是关于她红颜祸水的传闻,本是郑太卜告知于熊槐的谶语怎会传遍整个宫闱?兰兮不傻,自然也猜出这是屈容的手笔。 “臣妾郑袖,见过北宫娘娘。”她欠身行礼,清冷似淙淙泉水的声音在摘星楼响起,无论是礼仪还是举止,并无不妥。 “原来是新入宫的郑姬妹妹,果然是姿色无双,颇有几分姜夫人的风华,快快落座吧。”她的身边,一女子打量着她,轻笑了几声。一张花容月貌的脸上带着笑意,可是唇角的那抹微笑全然是讽刺的意味。 “那是东宫娘娘,也是齐国公主。”曹宫在她耳边小声的介绍道。 兰兮垂着眉眼,敛去眼底的冷漠。“郑袖见过东宫娘娘。” “郑姬,本宫设宴,你却来迟了,是看不起本宫吗?”屈容冷哼了一声,语气不觉明厉。 “是臣妾之过,还请北宫娘娘责罚。”兰兮不动声色再次施施然行礼。谦卑归谦卑,可就是没有丝毫害怕畏惧的意思,这让屈容很懊恼。 屈容正要开口严惩,此时一声轻慢的笑声自殿前传来,听见这笑声,屈容更是懊恼万分。 “嬴盈妹妹,你不是称病不肯前来赴宴,怎么?” “我听说姜妹妹的同乡也来了,感到好奇,也就过来看一看。怎么,北宫姐姐不欢迎?”殿前嗤笑的女子此刻由身后侍婢提了裙角,大步踏入摘星楼主殿,昂首看着屈容,丝毫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的意思。 郑兰兮清楚地听到,身边的曹宫长长松了口气。 题外话 求指教和支持(鞠躬) 潇水之湄16 “自然没有什么欢迎不欢迎的,嬴盈妹妹,你随意。”屈容一见到她,莫名的头痛,摆了摆手,微有些不耐。 “你坐我身边来。”被称作嬴盈的女子微微一笑,拉了郑兰兮冰凉的手,随意寻了一处落座。 屈容端坐于主位之上,睨了嬴盈一眼,一抹阴鸷在原本是温婉的面容上若隐若现。 重新回到绮兰殿,曹宫如释重负的擦了松了口气,“郑姬,刚刚,可真是凶险。” “何出此言?”兰兮摆弄着一盆白菊,漫不经心地询问。 “你可知,一旦屈容要罚你,绝不会给你翻身的机会。”曹宫道。 “她要罚我,我又如何逃得掉?”兰兮自嘲的笑了笑,浑然不在意,“我被她们害死,自然也就无法成为什么祸害楚国的祸水,正则也就可以安心了。你看,为了除掉我,他都把力量用到宫里头了,只要有屈容在,要除掉我,就如同杀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 “郑姬”曹宫欲言又止。 “有人说我和当年裴姜氏很像,何尝不像呢?”兰兮低头,白皙的手指触摸着同样洁白的菊花瓣。“我们,都是一样的可怜人罢了。失去在乎的和所在乎的,成为了孤独的人。” 曹宫第一次觉得如此同情一个人,“奴婢也没想到,郑大人会拿夫人的性命来要挟郑姬自尽,更没想到,怜爱郑姬的夫人会自尽。” 那一日,恐怕是她最绝望的一日吧,郑父杀死的,不只是自己的夫人,而且还是曾经天真单纯的郑兰兮。 气如兰兮长不改,心如兰兮终不移。她的小字的由来。郑父常常以兰花喻人,他曾希望君子如兰。正则爱兰,更希望她可以长成一个像兰花般的女孩子。 可是,终究还是那个以兰喻人的父亲,杀了这世上最疼爱自己的母亲,爱兰的正则,杀了曾经想要长成兰花一般的女孩子的郑兰兮。 “曹宫,郑兰兮死了,她死了很久,死在了屈平的绝情之下。”她抬头仰望蓝天,泪水,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楚怀王十二年十一月十五日,兰兮承宠绮兰殿。 未过多时,熊槐令宫中能工巧匠开始在南宫大力建造宫室。 一时之间,兰兮宠冠后宫。 同样,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喜忧参半。 喜的是绮兰殿众宫人,忧的是屈容,喜忧参半的则是嬴盈。 渐渐地,菊花也谢了,楚怀王十二年,迎来了第一场白雪。 这个时候,潇水似乎已经银装素裹,郑府的那株冷梅,似乎也应该早早地绽放了。 可是楚明宫却不同。 处处都是来往的宫人,处处都有悄悄急促的脚步,没有一处可以让她安安静静地听着雪落的声音。 薄薄的雪,已经因为数次的踩踏而融化,化成一滩滩污渍。望着好不容易积攒起小半的雪被宫人踩化,兰兮表示很忧伤。 兰兮立在窗外,偌大的院落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梧桐树,兰兮望着那棵孤独的树,陷入了沉思. 潇水之湄17 不知不觉的,又想起了当年在潇水的时候。 潇水的世界,同样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仿佛天地都融为了一体。 她着了白色的衣裙,走进白色的世界里。大氅是白狐狸毛所做的,格外的温暖。 她将脑袋罩起,掩盖了浑身上下最后一抹颜色。 同时,不远处,一个着了青色冬装的人影依稀出现在雪地里,她知道是他来了,将身体隐藏在一块石头后,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静悄悄的观察着正则的走近,小爪子时不时将大氅上的帽子向下拉一拉,企图遮掩住额前飞舞的乱发。 正则朝她的方向走来,她心下一惊,急忙低下身子整个的都被岩石挡住。 正则在距离那块石头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下脚步,兰兮看不到他的脸上玩味的表情,只是听到他低沉不失磁性的声音,“奇怪,我家的那个小不点呢?” 兰兮私下窃喜,幸亏没有被他发现,正准备再次抬头张望时,突然身下一轻。 她啊的叫了一声,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正则的怀抱。对上正则那一双隐含着笑意的双眼时,兰兮这才恍然大悟,羞愤的她用力捶打在正则的胸膛,“你竟然敢骗我。” “你不也想骗我吗?这下被我找到,居然还不服气?我可记得告诉过某人,这样的冷天就不要出去了,似乎,某人不肯听我的话。”正则的语气半带玩笑半带威严,说得兰兮当下低了头,当注意到自己所穿的衣服时,随即又笑眯眯的与他对视,指了指她身上半挂的大氅,“你看,我这不穿着你给的狐狸毛吗?很暖和很暖和的,我不冷。” “哦,是吗?”正则睨了她一眼,丝毫没有相信的意思,恐怕,她披这个大氅,完全是因为这个大氅是白色的与雪的颜色相近的缘故吧。 见他似乎还在‘生气’,兰兮讪讪的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睛,讨好的笑道,“要不,我为你跳支舞吧。” 说着,她从正则的怀中下来,整了整衣角,微微一笑,莲步轻移,仪态翩翩。 那是一支几乎与雪融为一体的舞蹈,舞姿翩跹,就像一只在雪中展翅的白蝴蝶。白衣,黑发,白茫茫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人。生动,别致,起舞的她为这毫无生机的世界添了一丝活力,正则看的痴了,尽管她只有十五岁,尽管她只是个小女孩,可是她的风华竟然盖过了不久前过世的裴姜氏。 起舞的兰兮足下突然一松,薄冰碎裂,她直直的坠了下去,甚至来不及说上一声救命。 冬天的潇水好冷啊,冷的砭骨,还有令人痛苦与恐惧的窒息,她好想立刻逃离,可是四肢已经冻僵,她根本无法离开。 “兰兮”焦急的呼喊在她不远处回荡,她感觉到有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牢牢的抱在怀中。 她终于安心,唇角扯开一抹微笑。她知道,那个温暖有力的臂膀,属于正则。 潇水之湄18 兰兮无奈苦笑,她十五岁那年,曾经在冰与雪的世界里,为正则跳过那样一支舞,可是那样的舞,她此生都不会再跳了吧。 “郑姬娘娘”绮兰殿的丫鬟抱着一束红梅蹦蹦跳跳的走了进来,“郑娘娘你看,这红梅开的真好。” 兰兮从丫鬟手中拿过那束红梅,艳丽的红梅仿佛是一簇火焰,给冷清的屋子里带来了生机。 兰兮喜欢白梅,因为潇水遍布白梅,可是,在楚明宫里,一直无法寻到白梅。只不过这艳丽的红梅,倒是为楚明宫添上了一抹生命的力量。 她喜欢白梅,但也不怎么讨厌红梅,“把它插到瓶子里吧。” “好的,额..诺”听到这清脆又稚嫩的声音,兰兮略略有些好奇,抬眸打量了小丫鬟一眼,丫鬟眉清目秀身量未成,看上去不过豆蔻年纪,刚才显然是说错了话,此时正惶恐不安的低着头。 “你怕我吗?”兰兮凝视着女孩青涩的面容,漫不经心地道。 小丫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为什么?”兰兮问。 “因为,您是郑姬娘娘,是大王最宠爱的妃子,拥有无上的荣耀。”小丫鬟低着头,小声的回答道。 大王,最宠爱的妃子?看来离祸水不远了。 她叹了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晓棠。” “将红梅插好,就退下吧。”她随意吩咐了句,觉得有些累了。 清晨,本来是应该去南宫各宫室问安的时候,毕竟,在南宫,不少嫔妃位分长于她,可是自打入宫进入南宫绮兰殿,她从来没有刻意早起去各宫室请安,连北东西三宫也极少去,熊槐宠爱压顶,无人敢发出任何议论。倒是在熊槐每次摆驾绮兰殿时,南宫的入口总是聚满了各式的女子,花枝招展,别开生面,争奇斗艳,白茫茫的大地上,似乎一时间百花齐放,而郑兰兮则就趴在窗棂上,作壁上观。俨然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无论熊槐时不时来她这儿,都是无所谓,有时她更愿意熊槐被这百花中的一朵花给拖走,这样她倒是省去了不少力气去服侍熊槐。 曹宫曾经无数次劝过他。“郑姬,君王的宠爱,一定要牢牢的抓住,在后宫,这是立足之本。” 兰兮总是漫不经心地一笑,“这样宠冠后宫的事情,有了当年裴姜氏作为前车之鉴就够了,何必再加上一个我呢?” “郑姬,你这样消沉,是因为那个红颜祸水的传闻吗?” “是又如何?” 曹宫当下明白郑兰兮心中所想,“你是想借着自己恩宠的减少,来证明自己并非祸国红颜?郑姬,你想得,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在后宫这样的地方,君王宠爱不在,那便是死路。 除夕夜宴,摘星楼灯火通明。楚明宫大小妃嫔皆是盛装出席,朝野中的王亲国戚以及各位重臣列坐其次,井然有序。 当然,妃嫔中郑兰兮的穿着打扮再次让蕲尚为她捏了把汗,而此时西宫的嬴盈看向她时也不由的蹙了蹙眉头。 潇水之湄19 虽然兰兮此时不是像当初觐见熊槐时那般,一身缟素,素面朝天,可是如今的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漫不经心的绾了一个简单不过的发髻,一身简单的堇色曳地罗衫,略施粉黛的她脸色看起来没有之前的苍白,可是很是僵硬。这样的兰兮,美则美矣,全然无生气。 正则与她隔了几个座位,在屈容下方不远处,与兰兮斜斜相对。 这是兰兮入宫一个月来,他们第一次相见。 她是楚明宫里熊槐最宠爱的妃子,风华最似当年裴姜氏。 他是楚国朝堂上熊槐倚重的臣子,才名远扬誉享楚国。 “你看那郑姬,这种场合身着这样的衣服,真是胆大妄为。”无论是兰兮,还是正则,耳边总会有这样的言辞传来。 兰兮慵懒的靠在桌旁,浅酌着一樽薄酒,浑然不把身边的流言置于心上。 她知道有一个人,一直在看着她,可是她却再也不想看他一眼。 “郑姬”曹宫跪立在她身边,小声的道,“西宫娘娘问你,为何不穿她送来的礼服?” “我不想穿,你看着回她吧。”兰兮晃着酒樽,丝毫没有把嬴盈的质问放在眼里。 曹宫离开,嬴盈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随即以微笑盖过。 “郑氏。”端坐于主位之上的熊槐向兰兮招了招手“你做到寡人身边来。” 兰兮颔首,起身行至熊槐身边款款落座,在无数嫉妒与怨愤的目光中神态自若的为熊槐斟酒。 “今夜的爱妃,很美。”熊槐浑然没有在意兰兮一身的衣服与除夕之夜有多么的不和谐,当下,座下的私语声消了下去。 除夕宴罢后,群臣散去,兰兮饮尽最后一杯酒,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郑姬娘娘。”晓棠看到这样的她,心疼与不忍浮现在脸上。“郑姬娘娘,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呢?” 何苦呢?兰兮自嘲的笑了笑,没有言语,由着侍婢将自己带回了绮兰殿。 楚国的寒冬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足足两个月有余。 兰兮靠在美人榻上,炭火烧的正旺。屋内温暖如春。温暖的房间里,兰兮一直都是在困意中度过,整日昏昏沉沉的,没个清醒的时候。 兰兮以为是房间太暖的缘故,没有放在心上。 门外,白雪皑皑,兰兮靠在榻前,身上拥着狐裘,静静望着外面的世界。而温暖的手心,握着一颗红色的珠子。 这是她从来自潇水的家乡带回来的唯一的东西。 她很喜欢这颗如血一般鲜红的珠子,她总能感觉到,它带有一种悲凉,深至灵魂的悲凉。 “你是不是,也很明白我此时的感受?” 一个小白球猝不及防的奔进了室内,带着阵阵清冽的梅香以及白雪融化的冷意。 一嗅到这味道,兰兮当下想到是谁,“晓棠。”她嗔怪的唤了声。 “郑姬娘娘,你在这里啊。”小白球转过身来,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看到靠在美人榻上的兰兮,嘿嘿一笑。 题外话 求收藏支持啦啦啦么么哒。。。 潇水之湄20 “你,又去采摘梅花了吗?”看到她落满衣衫的雪,以及怀里幽幽传出的梅香,兰兮自然猜到了几分。 小圆球像献宝一般小心翼翼地将一簇白梅从怀里取出来,捧到兰兮面前,“郑姬娘娘,我知道你喜欢白梅,我找了好久,只找到一棵快要枯死的梅树,它就结了这么几支梅花。” 兰兮垂眸打量着那几支梅花,已经枯萎了小半,果然,在楚明宫里,只有张艳的红梅,极少能寻到洁白的白梅。 “以后,就只采红梅吧,红梅也很美。”兰兮接过红梅,揉了揉小圆球已经被雪打湿的秀发,宠溺的道。“你下去休息吧。” “嗯,”小圆球兴奋的点了点头,蹦蹦跳跳的离开。 “看来郑姬很喜欢那个孩子。”曹宫从内室走出,看到兰兮的神情,了然于心。 “她很像十二岁的我。”兰兮没有隐瞒。“你知道吗?十二岁的我,格外的喜欢梅花,尤其是白梅,因为,我的母亲很爱白梅,只不过母亲体弱,不能冒着严寒外出赏梅。于是,我常常跑出家,钻入山野中,为母亲采摘开的最好的白梅。” “我想收晓棠为义妹,曹宫姐姐,你觉得,可以吗?”兰兮见到小圆球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绮兰殿的院落里,收回视线,扭头看向曹宫。 “奴婢,自然无意见,奴婢,替晓棠谢过郑姬恩典。”曹宫欲言又止,纠结了许久,这才道。 虽然不明白曹宫为什么纠结为难,可是兰兮丝毫没有过问的意思。 楚国的郢都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当雪完全的化掉时,杏花悄悄的绽放。楚明宫的寒冬悄然过去,天气终于转暖,连习习的微风都带了点阳光的味道。 在各个宫室里闷了两个月的嫔妃们终于寻了机会,屈容顺承众嫔妃的意思,准备办个赏春宴。地点自然就是北宫内的杏林苑。众姐妹聚集一堂,饮酒赏花,联络感情。 后宫不论是东宫还是北宫,几乎所有的嫔妃都来了,就连兰兮也在受邀之列。唯一没有去的,只有西宫的嬴盈。 嬴盈不肯去,正遂了屈容的心意,嬴盈不在,诸事大吉。 兰兮立于妆台前,摆弄着请帖,一双毫无生机的双眼掠过镜面,淡淡看了一眼镜中的女子。 “郑姬,此番元夫人邀你同去赏春宴,恐怕是要算计于你,你一定要小心。”曹宫为她绾就最后一个发髻,沉默片刻,道。 “她一定会算计我,你说过,在这楚明宫,最容不下我的,便是她,北宫娘娘屈容。不过,我倒是好奇,她会用哪种方式,要了我的命。”兰兮将请帖随手扔至一旁,云淡风轻的道。算计又如何?不算计又如何?最终的结局不过是一死而已,她有什么好怕的。 曹宫没有回答她,那次在郑府,她的决绝与深情,已经足够让饱经风云的她感到震撼。 北宫摘星楼外的杏林苑,赏春宴不紧不慢的进行着,北宫的侍婢们已经摆好了宴席,嫔妃也都早早的到齐。兰兮还似往常一般,在众人的目光下从容的踏入杏林苑。 题外话 一道药方,拿走不谢 治风寒牙痛《卫生家宝方》:用红豆蔻研末,放入左右鼻中取嚏,并涂揉患牙之上让其流诞,或加麝香。 潇水之湄21 屈容依旧没有多说什么,可是嫔妃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兰兮只是欠身道了句“臣妾见过元夫人,见过东宫娘娘。” “起来吧,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赏春宴要开始了。”屈容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倒是屈容身边的田蕙笑着道了句。她的笑容,依旧带着讽刺的意味。 “谢夫人。”兰兮恭敬地道了句,然后寻了一处偏僻的位置,款款落座。 “来人,上酒。”屈容道了句,接着,北宫的侍婢托着酒壶依次入席,为各位嫔妃斟上上好的美酒。 在兰兮面前倒酒的侍婢较其他人有些年长,低垂着眉眼专心致志的倒酒。 倒在青铜酒樽里的酒很清,可以倒映出兰兮精致的眉眼。 可是立在兰兮身边的晓棠却眸色一紧,立刻紧张得拉住兰兮的衣角。待斟酒宫女退下后,晓棠才小声的道,“郑姬娘娘,这酒,有问题。” 兰兮闻言,不动声色地用衣袖遮掩,将酒水撒于地上,有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屈容并未注意到这一细节。 酒过三巡,一人向兰兮的座处走来,冷艳的脸上带着一抹诡异的微笑,暗红色的华服曳地,看起来身份也是颇为贵重。 “郑姬娘娘,这是唐宫夫人。”曹宫在她身边,轻声的介绍道。 唐宫,这个名字很耳熟,记得郑太卜说过,裴姜氏死于她之手。 唐宫此人,凌厉狠辣,不可大意。此时,兰兮一根向来松弛的心弦,此刻也紧绷了起来。 “郑姬,幸会。”到兰兮面前时,唐宫停下脚步,端起她面前的酒樽,冷笑着将酒水悉数倒在了自己华丽的衣衫上。 “唐宫娘娘,你”曹宫心下暗叫不好。 “来人,郑姬以下犯上,杖责。”唐宫起身。睨了她一眼,道。 晓棠起身正要阻挡,却被曹宫拉住,曹宫无声的摇了摇头,垂首立在一旁。 任谁都能看出,这位唐宫娘娘摆明了要针对兰兮,若是上前阻止,也未必救得了兰兮。 唐宫冷冷瞥了一眼曹宫,“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曹宫大人,怎么,看着你侍奉的郑姬受罚,你害怕了吗?” 曹宫垂手立在她面前,不卑不亢,“奴婢只是负责照顾郑姬娘娘起居,郑姬娘娘得罪夫人,自然是该受责罚,奴婢干预不了,一切只凭大王做主。” 听到大王二字,唐宫神情一滞,但看到主座之上的屈容遥遥对她点了点头,当下,她沉了沉心,冷笑道,“本宫只是教训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媚子,用不着曹宫你来指手划脚。” 此时负责执刑的宫人已经执着棍棒走了上来,屈容敛着眉睑不动声色的和田蕙谈笑风生,丝毫没有在乎兰兮死活的意思。 兰兮跪立在唐宫面前,脸色平静如常。仿佛是事不关己,仿佛此时她不是在受罚,而是在解脱。 兰兮被推倒在地,宽厚的板杖密集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疼,剧烈的疼痛感从身上传入脑海,可是她只是紧咬贝齿,缓缓闭上了眼睛。 题外话 治风寒牙痛《卫生家宝方》:用红豆蔻研末,放入左右鼻中取嚏,并涂揉患牙之上让其流诞,或加麝香。 前尘 痛,宫人用足了力气,打在身上自然是疼痛万分,可是再痛,也抵不过管芒丛中,心爱之人那穿胸一刀,再疼,也比不上郑家厅堂,唯一深爱自己的母亲,那奋力一撞。 这痛苦,不过如此。 “给寡人住手。”一声惊呼在耳边响起,身边宫人惊慌失措丢了棍棒。 可是,她却倒了下去,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黑暗。 黑暗中,有正则,有管芒丛,还有璀璨夺目的一颗血红色鲛珠。 她起身,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失了神般,一步步的,向那颗鲛珠走去。 黑暗里,她似乎听到正则唤了她一声,就像当年在潇水时那般。可是,那一声声低沉的呼唤,带给她的只有无限绵延的心痛。 她置若罔闻,一步一步地,向那颗莲蕊中心的鲛珠走去。 记忆里,长满管芒草的山岭离着潇水的莲田还有一段距离,可是,她觉得,其实很近。 不过片刻,她便走到了那一株白莲旁,潇水似乎静止了般,她赤足踏了上去,足下冰凉,有冷意传来。 鲛珠霎那间光华万丈,兰兮急忙用衣袖挡住双眼。不过,就在那一刹那,她似乎看到一女子正微笑着站在她的面前,女子一身红色轻纱,身姿曼妙。虽然隐隐约约的,只看到一个轮廓,可是,足以宣示她的美貌。 光华渐渐消却,足下的水突然流动了起来。 她心下一惊,急忙睁开双眼,勾月高悬,脚下则是浩瀚无垠的海面。 夜色深沉,整个海面呈现一种墨蓝的颜色。 这是哪里?兰兮惊讶的张望,广阔的海面寂静的只有浪花翻涌以及海风吹拂而过的声音。 这里是父亲曾经说过的沧海汪洋吗?她想道。 “你来了,你愿意听一听,看一看,关于我的故事吗?”适才所见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立在她的身边,一把托住险些被海浪的冲击打翻的她。那女子迎风而立,衣袂飘扬,红色的轻纱穿在她身上,丝毫没有喜庆的感觉,反而看起来别有一番凄凉。 “你是谁?”兰兮呆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询问道。 “我是拥雪,东海的鲛人,也是那枚鲛珠的主人。”身着红纱的女子昂起头,遥遥看着远方的海平线,一双眉目全然是恨意与悲痛之色。“我恨透了人类,尤其是,人间的帝王。” “为何而恨?”兰兮不解追问。 “你不也一样,在恨吗?因为一个祸水的名号,你活在痛苦中,不复自由?”女子勾唇一笑,甚是凄苦。 “我,已经生无可恋。”兰兮微阖双眸,掩却痛苦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月光下的海平线,几艘轮船不紧不慢的向她们的方向驶来,由于海面上有风,海浪翻涌,所以几艘轮船行驶的并不平稳。 水手在颠簸的甲板上用力掌舵,紧张兮兮又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测,轮船被湮没在海浪之下。 “故事,从这里开始。”女子指了指一艘轮船上的甲板上,一个少年瘦弱的身影。 题外话 治肺热咽痛《小儿药证真诀》:用炒甘草二两,桔梗一两(水浸一夜),每次五钱,水一盅半,加阿胶半斤,煎服。 前尘2 兰兮半眯着眼睛,极目朝那儿望去。 虽然是黑暗,且距离甚远,可是轮船的甲板上发生了什么,她却看的分外清明。 少年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张了张嘴,似乎是在向水手询问着什么。 有一人偷偷地跑到少年身旁,趁其不备,用力将他推了下去。 所有的水手都在与风浪作斗争,甲板上又没有其他人,所以,无人注意到一个人即将面临着死亡。 见那少年被推下轮船后,凶手又悄悄地回到了船舱。 海面上,少年不停地挣扎,可是轮船越开越远,而少年似乎气力即将用尽,脸色惨白的浮在海面上。 “糟了”兰兮惊呼,身边的女子却不见了踪影。“喂,拥雪姑娘,你在哪里,快来救人啊。” 可是,无人回应。 就在少年陷入昏迷的那一刻,海浪中浮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有着曼妙的身姿,可是,腰肢以下,却是一条美丽的鱼尾。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东海鲛人吧!兰兮睁大眼睛,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那突然出现的少女,裸露的肌肤莹白如玉,一头浓密如海藻般的长发,在皎皎明月之下,格外的动人。 果然,鲛人是美丽的存在。当看清那个鲛人的模样时,兰兮又是一惊。搭救那少年的鲛人,分明就是刚刚还在她身边的拥雪。不过,眉眼处少了那分沧桑和痛色,多了几分稚气。 拥雪抱着昏迷的少年,却踟蹰着不再继续游动。海风吹来,将拥雪轻声的呢喃送入了兰兮的耳中。 “姑姑说,不要轻易的接触陆人,陆人太过恶毒,一旦救了他们,便会被他们害死,要不,我还是不要救他了吧!” 说着,拥雪便要松开手臂,兰兮此时也心弦紧绷,不停地喃喃自语,“不要松手,姑娘,不要松手。” 拥雪再次看到少年的脸庞,又急忙拉住了他。 “当时,我看到他的脸那么清秀白净,他在落水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眼睛,恐慌,无助,我并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危险的气息,明明鲛人对外界的感知很敏感,可是,师父告诉我,陆人不能救。”远方,声音很轻,很轻,似乎是有人附在兰兮的耳边所言,可是身边明明空无一人。那是,拥雪内心深处的独白吗? “我还是救了他” 拥雪似乎下定了决心,抱起少年,奋力向最近的海岸游去。 兰兮也松了口气,幸好,那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少年,终于被那美丽的鲛人姑娘救下。 一道明亮的光线在海平面上渐渐露了出来,海面上的墨蓝色被一点一点晕染开来。整个苍穹渐渐开始变得湛蓝,黎明,已经来了。 “我救了他,我曾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一次救他,究竟是对是错?可是,每次回首给自己一次重新的选择,我还是会将他从海水中救起。说起来,我好像并不后悔。”一身红纱的拥雪又再次回到了兰兮的身边,眉眼处写满了迷茫,疑惑。 题外话 治小便不通《总微论》:绵黄芪二钱,水二盏,煎至一盏,温服,小儿减半。 前尘3 “你救了他,为什么又会恨他?他害了你吗?”兰兮开口问道。 “没有,他没有害我,他爱上了我。”拥雪语气略显沉重。 远方,海岸的沙滩上,拥雪将昏迷的少年拖到了沙滩上,少年脸色苍白,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殒命的模样。 拥雪跪坐在他的身边,托腮皱眉看着仍在昏迷的他。 “那个时候,我在纠结是不是继续救他,可是,姑姑告诉我,不要轻易地相信陆人。” “你害怕吗?”兰兮此时不解,这个少年容貌清秀,看起来很是面善,不像是什么恶人。 “当然,我害怕。”拥雪微垂着眉眼,略略有些伤感。 岸上,那个鲛人姑娘踌躇片刻,还是将如凝脂白玉般的手伸向了少年。 少年睫羽微动,意识渐渐恢复清明。 拥雪见他醒来,当下便要离开。 此时,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 拥雪皱了皱眉,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少年也同样凝视着他,嗓音有些沙哑,“是姑娘你,救了在下吗?” “不是我,还能是谁啊?也只有我,能把你从大海里救出来。”拥雪道。 少年挣扎着起身,谦逊的道,“株洲虞子贤,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定当报答。” “株洲?隶属姜国吧!”听到这个地址,拥雪再次眉头一皱。 “姜国,是最令我姑姑伤心的地方.”立在兰兮身边,红衣的拥雪解释道。 “是姜国?姑娘,难道,你不是姜国人?”少年好奇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好奇地问道。 “我当然不是,好了,既然你醒来了,我也该走了。”一听说他是姜国株洲人氏,拥雪一下子失去了兴致,没好气的甩开被他所抓住的手,起身便要离开。 一踏入水中,拥雪笔直的双腿立刻化作了色彩斑斓的鱼尾。 虞子贤瞬间目瞪口呆,看着在海水中,鱼尾人身的拥雪,好久,才说出第一句话。 “姑娘,你是何人?” “我叫拥雪,鲛族人。”已经游出了一段距离的拥雪在不远处停下,遥遥的对他喊了句。 “拥雪姑娘,你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一定会报答你的。”虞子贤看着她,一双眼睛能够清澈的倒映出不远处她美丽的容貌。 “想要感谢我啊?”看到他的那一双眼睛,拥雪感觉无法对他冷下心肠,脸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慢悠悠的向他游近,靠在一块凸起的礁石上,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 “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子贤一定会尽力。” 拥雪转着水灵灵的眼睛,精致五官玩味的色彩分明,“这样吧,你每一个月圆之日,把你们陆人享用的美食带到这里来,供我品尝,就算是报答了我的救命之恩,如何?” “好”少年虞子贤郑重的点了点头,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那就,再见喽!”拥雪对他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一个转身潜入了海水之中,溅起水花阵阵,美丽的鱼尾在晨光下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彩。 兰兮看到,虞子贤一直凝视着拥雪消失的地方,许久,许久没有离开。 题外话 治各种虚损所致的烦悸焦渴,面色萎黄等。《外科精要》:去芦,绵黄芪半两,一半生焙,一半盐水润湿,饭上蒸3次后焙干锉细,粉甘草一半生用,一半炒黄研末,每次二钱,白开水送服。早晨中午各服一次,也可煎汤。名叫黄芪六一汤。经常服用此方,可平补气血,安和脏腑。终身可免患痈疽之疾。 前尘4 拥雪回到海底,当时的巫尊,她的师父因为公事赴天庭叙职,而她平日里又经常去海面上的世界玩耍游荡,所以无人注意到她这一日格外的疲惫,也没有注意到她的手臂上多了一道伤口。 在海底的拥雪,又陷入了一阵百无聊赖的时光之中,水晶药房中,她端坐在软玉塌上,却看着镌刻在墙上的典籍悄然入睡。 “也许是在海里的世界太无聊,所以,我再次想起了虞子贤,倒也不是因为我对他产生了不一样的心思,而是因为他来自人间,在海底活了几百年的我,对另一个世界很好奇而已。” 对另一个世界好奇的拥雪,在月圆之日迫不及待的出了海面。 海面海风习习,只有皎洁的月光倾洒在海面上,拥雪拢了拢如海藻般浓密的乌发,踏上了海面。 海水似乎是静止在她的脚下一般,她的鱼尾已经幻化成了两条洁白笔直的双腿,因为向来没有穿衣服的习惯,所以拥雪全身上下只着了一件红色的鲛绡,赤足踏在冰凉的海面上。 远方,提着两竹篮的瓜果立在一处礁石上,居然看的呆了,久久没有移开眼睛,当拥雪已经站在了他面前,他仍未反应过来。 “你在看什么?”拥雪睁大眼睛,向前逼近一步,也专注的凝视着虞子贤。 虞子贤反应过来,见到那近在咫尺的俊颜,当下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不成想身后便是海水,这一退接着便是脚下悬空。 虞子贤闭上眼睛,紧张的等待着与海水来一个亲密接触。 预想的窒息并没有到来,虞子贤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只见拥雪将自己抱住,稳稳地踩在水面上。 拥雪看着倒在自己臂弯中几乎不省人事的虞子贤,皱起了好看的眉头,“怎么惊慌成这个样子,我很可怕吗?” “不,不是的。我……”虞子贤瞬间红了脸颊,支支吾吾解释不清。 “你这人,真奇怪。”拥雪想了半天,也只能给他一个这样的评价。 “这个,”虞子贤正要说话,当看见自己此刻的姿势时,脸颊和耳根不可避免的再次一红,“姑娘,可以放我下来吗?” “哦”拥雪淡淡应了声,一松手,他的脚下一松,又是要下坠的趋势。 拥雪急忙拉住他的手,虞子贤连续调整了几下姿势,惊奇的发现,牵着拥雪右手的他,可以似鲛人一般在海面上自由行走。 “这”虞子贤难以置信,连着走了几步,惊讶的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拥雪抱着双臂,一脸笑意的看着似好奇的孩童般在海面上玩耍的他,“因为你握了我的手啊,我有一种很神奇的法术,握过我的手的人,是可以像鲛人一般在海面上自由行走的,不过,你要小心海浪,被海浪淹没的话,也会出事的。” “啊”恰好此时一个浪花打过来,虞子贤急忙跳起来握住了拥雪的手。 看到这般模样的他,拥雪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 题外话 最近君酌又来了新的灵感,开始准备下一部新的小说,不要担心,君酌不会挖坑,一定会将这一部更完,当然,也需要大家的收文支持。 前尘5 兰兮微微蹙眉,“其实,并不是因为他握了你的手,而是因为他服用了你的血,所以身上有了你的特质,对吗?” 拥雪苦笑,“你有没有发现,你真的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为什么会在赏春宴上被那帮坏女人欺负了呢?” “因为,我不想反抗。”兰兮轻轻地道。因为,早已经是生无可恋。 “你可知,你这样一去,死的可不止你一个人?还有一个还没有来得及降临这世间的小生命。”拥雪道。 “什么?”兰兮反而不解。 “这儿”拥雪轻轻抚摸上她的小腹,“这儿,有一个孩子,在睡觉呢。” 兰兮下意识的抚上小腹,这儿,有了一个孩子……。 “你放心,刚刚她们伤害你的时候,并未伤及你的腹部,所以,你的孩子还算安全。”只是掠过一眼兰兮的脸蛋,拥雪便猜测到了她在想些什么。 那日,赏花宴上,棍棒加身,她从长久的沉睡中醒来,用自身微弱的法力护住了她腹中的胎儿。 她突然觉得,这姑娘,与她很相似,很相似。 所以,便将她带到自己的世界,带她观看自己的过去。 也许是太孤独,太寂寞了吧,她很想有一个人去了解她的过去,了解那椎心泣血的痛和泪。 再次向东海浩瀚的海面看去,又是一个月圆之夜,不同的是,这一夜大雨倾盆,豆大的雨水落于海中,消失不见。 这一夜,因为雨势太大,拥雪只好待在水晶药馆中,沉闷的翻弄着师父后简留下的手札。 可是,东海海岸的一隅,一个瘦削的身影却让兰兮再次惊讶。在一块石头下,虞子贤顾不上全身湿透的自己,将糕点护在怀中,焦急的眺望着海面。 海的上方,密密麻麻形成了巨大的雨幕,昏暗的看不清远处的情况。有海浪翻滚而来,惊涛澎湃水浪汹涌,海上看起来险象环生。 可是这一夜,拥雪没有来。 翌日清晨,霁虹初现,金色的阳光带着朝霞从天边缓缓升起,拥雪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头观看着岸上的景象。 鲛人一般不能轻易在白昼时候出现,毕竟一旦被海边的渔人发现,便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远处,那棵离着海最近的石头下方,她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化作人形踏波而出,到达那个人身边时,发现他发髻凌乱脸色苍白,身上衣衫半湿半干。 拥雪捏了捏他的脸,自己同样也苦巴巴着一张脸,郁闷的道,“呆子,你不会在这里等了一夜吧?难道你不知道昨天雨下的很大吗?” 此时虞子贤悠悠醒了过来,看到他面前的拥雪,脸上忍不住多了几分柔和的笑意。“你来了,你要的云片糕和桂花糕。”他说着将两个用油纸包裹好的糕点捧了出来。 拥雪接过,打开。 糕点除了边缘碎了一些,大体算得上完好,尽管经历了昨夜的一场大雨,可是没有丝毫潮湿的痕迹。 拥雪拈起一块,置入口中。 虞子贤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不动声色的将一包点心吃完,然后终于按捺不住的问了句,“怎么样,好吃吗? “嗯,很好吃,谢谢你。”拥雪点了点头,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异样的情愫。 题外话 虽然不知大家是否满意几个故事......不过君酌想说的是,鲛珠缘的每一个故事都有她的典故,在历史的长河里,他们真实的发生过。 东海旧事1 海底,水晶药馆,拥雪怎么也坐不住,每日在一块海石上刻画一道痕迹掐算着下一个月的到来。 很快拥雪便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之中。 以前,她在东海鲛族皇宫,在贝壳中小憩,在海藻中嬉戏,在药馆中学习师父留下的手札,虽然枯燥了些,但并不无聊。 可是,自从与虞子贤分别后,她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个瘦弱的少年,总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他,再见到他。她从来没有一刻,觉得时间过的如此的缓慢。 “我怎么了?”拥雪忍不住喃喃自语,“我是,喜欢上他了吗?” 又一个月圆之夜在拥雪的翘首等待中到来,拥雪早早地出来,隐遁在浪花中,露出一双眼睛好奇的张望着岸上。 月亮从乌黑的云彩中露出半个角儿,拥雪看到虞子贤走过来时,脸上带着点点愁容。 他在为什么忧愁?拥雪略有不解,难道是不想见到她吗?随即她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可能? 她坐在礁石上,白皙的脚踝轻轻拨弄着清水。等待着虞子贤的到来。 虞子贤踏过海水,来到她的身边坐下,将怀中的食盒交在她的手上,略显惆怅的遥遥看了一眼远方明月。 “拥雪,我要去都城,这几个月,恐怕,不能来见你……” 拥雪咀嚼的动作瞬间停住,含糊不清的道了句,“你要离开?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也许,几个月吧。” 拥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莫名的伤感,口中的食物似乎也失去了味道,品尝起来如同嚼蜡。 她不开心,一点也不开心,尽管与他坐在一起,可是一听说好久不能见面,她就不可抑止的难过。 为什么呢?她有些迷茫。 “我不吃了,这个不好吃。”拥雪赌气般的将食物扔回虞子贤手中,一个挺儿潜回海底。 虞子贤捧着一堆拥雪没有吃完的食物,怔怔然失了神。 一回到水晶药馆,拥雪就后悔了,那么多食物,她应该带回来的。 再次回到海面上,已经是黎明,她看见一个着了青衫的人影在海岸上一点一点变得模糊。那是不是虞子贤?他是不是要离开了? 心情沉重的回了东海,拥雪再也坐不住,连番几次向父皇询问了后简的归程后,她闷闷不乐地在东海游荡。 东海广阔的一眼看不到边际,礁石海草珊瑚贝壳宝石软玉琳琅布满整个砂砾堆积的地面上。水晶的光芒闪烁,所以再深的海底也不甚昏暗。 色彩斑斓的各式游鱼在拥雪身边游动,几个过路的鲛人向她点头致意。 整个东部宫室,因为人来人往,颇有些热闹。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时,北边的宫殿却是冷清至极。那里是鲛族皇室的禁地,除了巫尊后简,无人敢随意入内,就连位高权重的鲛皇,都从不踏足那里。 传说,那里关押着一个上古妖兽,九婴,被当年的十二神将之一的勾陈所降。不过传说勾陈降伏九婴后力竭身亡,元神寂灭于天地之间。也有传说道,勾陈是被天帝所害。关于勾陈众说纷纭,无论哪一种说法都无法言明勾陈的下落。 题外话 治牙龈肿痛《永类方》:桔梗,薏苡仁等份研末吞服。 东海旧事2 一代战神勾陈,就这样消失于天地之间,只有史册上有着关于她的记载。 拥雪想起一百年前她偶然从后简的藏书中看到关于勾陈的故事,透过遒劲的文字,字里行间能够看出当年勾陈何等风采,却消寂于世间,真真令人扼腕叹息。 后来,苍龙太子执掌东海,九婴冲破封印,祸乱东海,囚禁太子,欺侮东海众水族。就连鲛皇也被囚禁在这北牢之中。 巫尊后简就是在这时出现在东海,请来神将后羿,将九婴射死在东海。而九婴死后的怨灵,则被后简封印在了这北牢之下。从此再无翻身的机会。 拥雪呆了许久,突然想看一看那传说中被封印的九婴妖兽,究竟是什么样的妖兽可以害死这等人物? 皇宫北部,落败荒芜,断壁残桓,处处透露着萧瑟的味道。 浓厚的海藻遮挡在宫室上方,没有水晶的照耀,里面昏暗幽森。 站在入口处,拥雪迟疑许久,还是一步步走了进去。 没有灯光照明的情况下,拥雪每一部都走的格外艰难,时不时踩到一些枯骨,她知道,那是被鲛皇处死的族人的尸骨。 犯了过错必须处以死刑的臣民,鲛皇处罚的办法很是简单,扔进北牢的宫道中就算了事,任其自生自灭。通常,被关进北牢的罪人,无一生还。大概是被九婴所杀。 通道的尽头,渐渐不再昏暗,橘黄色的灯光若隐若现,看到这样的光,拥雪觉得很舒服,不由自主的向前走去,不知不觉,一栋阁楼出现在她的面前,橘黄色的灯光,从阁楼的一处房间中映了出来。 拥雪惊讶的发现,阁楼完全由海木制成,这在东海极少见,就算是后简的府邸,也是由水晶和海蓝石所建。不成想,木质的阁楼,居然会出现在北牢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 拥雪飞身上了阁楼,在那处有灯光的小房间前止步。 还未等她敲门,房间里就传出了桀桀的笑声,让拥雪感到头皮发麻。拥雪硬着头皮推开房门,入眼的是一色的翠绿,翠绿的藤蔓缠绕下,是一处牢笼,铁制的牢笼是嵌于岩石之中。 牢笼里,一老妪端坐在一扇硕大的贝壳上,饶有兴趣的用鹅卵石在海纹石制成的方桌上摆弄阵法,桀桀的笑声,则是来自她身下的贝壳,绿色的藤蔓仿佛有意识般,在她身边舞动,她的一头及地的长发中,有细长的海蛇在扭动身体,整个场面看起来格外的诡异。淡定如拥雪,一时之间也是僵立在那里。 “鲛族的小姑娘,怎么到这里来了?”老妪将一枚黑色的鹅卵石置于桌面之上,有紫色的星芒浮现在海纹石上。颜色逐渐变浅,最终消失不见。 一双浑浊的眼睛凝视了消失的星芒许久,老妪突然转头看向拥雪,黑色纹理纵横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你难道不知道,一旦踏足这里,就再也不能活着出去吗?没想到,我还能品尝到这么美丽的鲛人姑娘。” 东海旧事3 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拥雪跌跌撞撞后退了几步,当注意到房门此时大开,当下夺步便要冲出去,不料,铺天盖地的藤蔓与海藻拦住了她的去路,张牙舞爪的藤蔓下有森森的白骨,不乏人的骨头。 “小姑娘,不要指望能跑出去,我养的小宝贝,可以吃掉海上的打鱼人,更何况你呢?你以为,你逃得掉吗?”桀桀的笑声越来越大,拥雪感觉头昏脑涨,再听下去几乎便要发狂,当下便朝着老妪大声的喊了句,“不许再笑了。” 桀桀的笑声微微减弱了些,老妪愣了一瞬,笑容无限扩大,“原来还是个有脾气的小姑娘,只是可惜,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藤蔓突然向她扑来,拥雪立刻闪身,堪堪躲过。 不料。老妪发中紫色的海蛇飞了出来,狠狠地咬在了拥雪白皙的脖颈之上。 拥雪吃痛一倒,藤蔓扑了上来,拥雪当下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而在一旁观看的兰兮也按捺不住的叫了出来。 一旁的拥雪只是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没有事。只是在这里弄清楚了自己的心。” 不过是一刹那,攻击拥雪的绿色藤蔓静止在半空,迟迟不敢再上前一步,紫色的小海蛇此刻也坠于地上不停地扭动细长的身躯。 一连串的变故当下令老妪惊讶的站了起来,拥雪睁开眼睛时,藤蔓已经悉数撤回,小海蛇也回到了老妪的掌心。 老妪凝视着已经死去的小海蛇许久,才悠悠的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就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子相互摩擦所发出的声音般,刺耳难听。“真是没想到,你是后简的弟子。” 拥雪听了她的话,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有一朵鲜艳的凌霄花。 凌霄花,是作为后简的弟子独有的印记,它如同一枚胎记一般,一旦烙上,就再也抹不去。不过道行超过百年的时候是可以凭借法术将其掩盖,在危难的时候便会显现出来。 “你也知道凌霄花?也知道我的师父?” 老妪冷笑一声,一双眼睛里带着些仇视与讽刺,“东海的巫尊大人,谁人不识?我如今被囚禁,还不是拜她所赐?想我当年也是……”说到此处,老妪噤了声,神色哀戚了下来。 “老婆婆,你怎么了?”看到老妪情绪突然转变,拥雪有些不解。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老妪问道。 “我叫拥雪” “原来是鲛族的公主,刚刚,差些要了你的性命,还好。没有杀你。”老妪微微一笑。笑容虽然很难看,可是却没有之前那般恐怖阴测,反而多了几分柔和。 “为什么,要来这里。”老妪问道。 “我,我只是好奇,九婴,还有当年的那个勾陈神君。”向来伶牙俐齿的拥雪此时怎么也无法说清楚自己到来的缘由。 “你是好奇九婴是一种怎样的怪物,可以害死勾陈神将,对吗?追究到底,你最好奇的,还是勾陈。”老妪当下了然于心。 题外话 下面是关于拥雪在海底的生活在海底的故事...... 东海旧事4 “勾陈啊,在我们东海,几乎无人不知这个人物的存在,不过,论学识渊博,整个东海有谁及得上你的师父巫尊后简?想知道勾陈的故事,为何不去问她呢?在这里,是九婴的一缕怨气,不过是一团雾气罢了,他的真身,早已经被后羿毁灭。没什么好看的。” 拥雪哦了声,道了声告辞,急急忙忙跑出了去,丝毫不敢停留。 望着拥雪跑出很远的背影,老妪唇角再次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后简,如果你宠爱的小徒弟向你问起你的故事,你会怎样回答呢?” 出了北牢,再次用术法隐去凌霄花的痕迹,拥雪悄悄地去了后简的书房。 拥雪看着回忆中的自己,脸上笑意莫名,兰兮无法形容看到拥雪脸上那抹微笑的感觉,不似之前的悲怆,反而有些怜悯,敬佩。 “姑姑有作手札记笔记的习惯,东海的大小事务,处罚了哪些人,都会被她一字不漏的记载到手札中。” 拥雪潜入后简的书房仅仅是为了调查那位被关押在北牢的老妪的身份。 数日,拥雪不曾踏出后简书房半步,浩繁的卷帙终于被她翻看完毕。东海的事情大多被拥雪得悉。 譬如,东海多年来与陆人的恩恩怨怨。 譬如,琴虫是东海龙王最看重的妃子。 譬如,龙王多年一直在寻找一个叫青鲛的鲛族女子。 譬如,她六百岁的时候献上的一串鲛珠被龙王视为珍宝。 譬如,曾经因为没能及时给陆人布施雨泽,整个东海被天帝责怪,龙王被贬下凡尘一百年,等等等。 东海过往太多太多的事情在拥雪的眼中走马传灯而过。拥雪看完后,捧着卷帙长长叹了口气,颇有些感慨。 “你知道吗,那位被囚禁在北牢的老人,其实很可怜。” 数日之后,再次踏足北牢那座由海木筑就的阁楼。 藤蔓没有阻挡,海蛇没有撕咬,一路上拥雪畅通无阻。 也许是因为之前已经与老妪打过照面,也许是因为在后简的手札上了解到她的身份,她并不是那样害怕那位老妪。 当年,她曾经指着明珠这个名字询问后简。 后简神情僵了一瞬,意味深长的道了句,“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所有的丑陋,凶狠,只是为了掩盖外表下那一颗久经沧桑的心。 老妪自顾自地继续摆弄着鹅卵石,仿佛并不知晓她已经立在了铁笼之外她的身边。 “婆婆,我来看你。”拥雪道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老妪冷冷一笑,道了句。 “我知道,你是海底的巫姑,极其擅长药物。” “看来后简还是每能瞒住我的存在,怎么,你居然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自由进出北牢?”老妪抬头打量了她一眼,脸上带着轻佻的笑意。 北牢,何等阴险的地方,除了后简,几乎无人能安然入内,这拥雪,也不过是借着后简徒儿的身份侥幸而已。 “我师父并没有要将你囚禁的意思,害了你的,是你自己。”拥雪一字一顿道。 东海旧事5 “并没有?”老妪冷哼了一声,“你师父是堂堂巫尊,处罚我理所当然,是我执迷不悟。” “那还是很久以前,大约一千年吧,一个鲛人姑娘爱上了鲛族的皇子,为了他,她几乎倾尽了所有,可是,他从未爱过那个鲛人姑娘,在他眼里,只有另一个姑娘才是他未来的妃子。” 拥雪看着她的样子,没有出言打断。 “可是那姑娘太爱他了,她很嫉妒这个被皇子宠爱的姑娘,于是,伤了她。鲛族皇子知道了真相,当下就要把那姑娘驱除鲛族,后来因为此举不得行,于是姑娘留在了鲛族,可是皇子再也没有和姑娘说过话,每次见到她都是冷漠的从她身边走过。姑娘的心很痛,可是她不想后悔。她觉得自己没有错。” “直到那一天,九婴出事,新任的东海之主被九婴深锁海底,鲛族女子皆被九婴虏去。包括那位不久之后即将嫁给皇子的姑娘。为了救皇子,姑娘委曲求全,背叛鲛族投靠九婴。因善毒得到九婴的信任,然后在九婴警惕松懈的时候上天求助。” “毕竟是鲛族,怎么可能承受得了天界的阳刚之气?姑娘踏上天界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命不久矣。幸好此时天界一位女仙出现,救了她,并且将东海的情况带到了天界。神将后羿取来弓箭,准备与九婴一战,怎奈九婴狡猾,拿鲛族人做要挟,被后简救出北牢的鲛族皇子看到心爱的女子被制,当下便要冲上前去。” “这个时候姑娘为了保护皇子毅然将浸有世间奇毒的匕首刺向了九婴命门,九婴大怒,当下伤了那姑娘,将匕首拔出,毫不留情的插在了姑娘身上。姑娘当下剧痛难忍,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发生变化。” “什么变化?”拥雪突然开口问道。 “姑娘擅长药物,长时间与药物接触,身体里已经融入毒素,再加上九婴的血与世间的奇毒,与她的血液混合在一起,机缘巧合之下形成了一种奇毒。 她再次拖起病体冲向九婴,顺便替皇子挡下了九婴一掌。 九婴被匕首击中,痛苦难忍,恰在此时,姑娘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斩断九婴控制鲛族女子的绳索,亲眼看着皇子不顾一切的冲向受了伤的爱人,尽管她伤的比那姑娘还要重许多。 那个姑娘昏迷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老妪说着,看着掌心的海纹石,长长叹了口气。 “婆婆,那个女子,真的没有醒过来吗?”拥雪看着她,眼中带着倔强,让老妪莫名一愣。 “当然,她一定不会醒来。” “婆婆,我知道了。”拥雪的眼中,一些莫名的情绪掠过。 “我们走吧!”拥雪看着渐渐虚幻缥缈起来的景象,拉了拉看得出神的兰兮。 她们沿着北牢的那条堆满尸骨的小路向外走去,路,很长很长,兰兮惊奇的发现,自己就像漂浮在半空中的小透明一般,向来警惕性甚高的藤蔓安静的沉睡着,丝毫没有感觉到兰兮的手已经触摸过它们湿滑的躯干。 前尘6 拥雪带着兰兮来到了月明的海岸上。 晚风习习,带着飕飕的凉意。白鸥轻飘飘掠过海面,咸凉的海水前仆后继的赴上沙滩又悠悠的沉了下去。 拥雪坐在礁石上,一双赤足拍打着水面。 “你,还在等他?”兰兮明白过来什么。 “已经成了习惯,他走后的每一个月,我都会在这儿等他,明明知道他不会回来,可是仍然执着的等待着他。我活了几百年,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那”兰兮迟疑的问道“他回来了吗?” “回来了”拥雪神情莫名的哀伤,“你知道吗?现在的我多么希望他没有回来,那样我就不会落的这步田地,可是,我的心却无时不刻告诉我,我会一直等着他回来,一直一直。就算下一刻要我粉身碎骨,我好像也不会放弃他。” 第九个月圆之夜,拥雪坐在礁石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瞌睡,师父后简不久就会从天界回来,侍奉巫尊的侍女茜儿偷偷告诉她,后简会检查她的功课。由于近些时日的懈怠,她的功课差不多忘得一干二净,所以这几日里狂补不止。 其实拥雪并非怎样畏惧后简,而是后简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威压,让她无法抗拒后简的命令。 “我师父虽然看起来文弱,可是身上却带有一种杀伐之气,与其说是掌管东海的巫尊,还不如说是一位经历生死阅尽沧桑的将帅。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的师父从何而来,除去东海巫尊后简这一身份,她还有怎样的身世?在整个东海,无人知晓。不过,她是一位好师父,博学多才,洞察世事。我从来不会抗拒她的任何命令。” “可是在一件事上,我却违抗了她。” 拥雪睡意朦胧之际,着了蓝色长衫的男子缓缓向她走来 拥雪觉得眼前似乎站了一个人,那个人立在海面上,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她。 拥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站起身,一个大大的笑意绽放在脸上,“你回来了?” 虞子贤没有说话,一个用力将她圈入了怀抱。 拥雪瞬间愣住,她与虞子贤肌肤相贴,他的身上有暖意传来。她是鲛人,一直生活在冰冷的海底,今日虞子贤的一个拥抱偏生让她感到不同。 暖意笼罩全身,却不像那日光,让她皮肤龟裂,反而很柔和,如同乐姬的妙曲,一派的清宁祥和。 她很迷恋这个怀抱。 良久,虞子贤才放开了她,脸色微红。“失礼了。” “我很想你,这几个月,我一直在等你。”待他松开手臂后,拥雪突然来了一句。 虞子贤蓦地一怔,唇角竟扯开了一抹柔和的笑意。 “拥雪,你愿不愿意,给我讲一讲,你生活过的地方。” 月光柔柔的照在东海广袤的海面上,一派的清凉。 拥雪缩在虞子贤的怀里,嗓音清脆,与夜间树林中夜莺的啼叫声相和。在这寂静的月夜,格外的动听。 微风吹来,东海的海面泛起粼粼的波浪,拥雪悠悠的开口。 东海旧事6 “你知道在东海,我最敬佩的人是谁吗?是勾陈,十二神将的勾陈。自小我就在东海的典籍中看到关于勾陈的只言片语,是个色荏内厉的女子,绝代风华,一手长枪使得出神入化,虽然典籍对勾陈的记载寥寥,可是我依然经常从东海里的一些老人口中听说关于勾陈的故事,我听说她降九婴,顶撞天帝力护东海,我听说她爱上了天界的一位上神,那上神叛逃魔界被天帝所诛,勾陈一气之下辞却上神之位离去,有人说,她死在了与九婴的对战中,有人说她被天帝暗害,我不知道她的下落,可我不希望是这二者其中的任意一个。” “我有一个师父,她是东海的巫尊,我很尊敬她。” “在数千年前的九婴之乱中,曾经有一个女子为了我的父皇赔上了性命,父皇在她的祭日那一天,总会携着母亲去看望她,父皇曾经动用关系查找那位女子的下落,可是杳无音讯,那位女子就像是消失在了天地间一般。师父告诉父皇,那个女子已经魂飞魄散,父皇很是悲伤。我知道,父皇一定很愧疚,他曾经告诉过我,他误会了那个女子,而那个女子却为他和他所爱的人丢掉了性命,他欠了她一句对不起,一句谢谢。可是虞子贤你知道吗?那个女子根本没有死,她变了容貌,变得谁也认不出她来,她躲在一个地方默默为父皇守护着东海。” “在一百年前,我那个时候还年幼,龙王突然接到命令,不许对东海郡县施雨,由此,东海大旱,而且这一旱就是三年。我随师父去东海郡县,那里饿殍遍地,哀鸿遍野。我曾经问师父,龙王为什么要这样做,师父并没有立刻回答我,只是在一个深夜带着我来到了东海郡县的一个枯树林里,那里一棵槐树下,有一个被杂草掩盖的土包。 师父过去的时候,有一个着了孝服的女子突然出现,跪在我们面前,涕泪涟涟,不停地请求师父帮她,那是一个死了三年的女子,死时她穿了一身孝服,应该是在守孝期间被人害死。她的身上怨气甚深,师父说她死于非命,实在是冤屈,东海大旱三年也是因为她而起。只要化解了她的执念,便可以将东海旱情化解。此时,恰好有赈灾的巡牧大人虞世南来到东海,师父助女鬼进入虞世南梦境,托梦诉说冤屈于虞世南大人。次日,虞世南醒来后当即下令调查三年前一桩关于谋杀一年轻女子谋杀公婆的案子。原来,那个妇人为亡夫守孝,有恶人看重其美貌,日日前来烦扰,公婆不解真相也是屡次责骂于她。有一日,妇人再次拒绝恶人并且在公婆面前训斥与他,得知真相的公婆怒气不可遏制,寻了棍棒要将他打出家中,恶人恼羞成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二位年迈的老人活活打死后,放火烧掉他们的尸骨,并且将一切责任推给妇人。因为关于妇人与公婆不睦的消息流传也有了些时候,所以,判决这件案子的官员并没有明查,当下将那妇人腰斩。” 前尘7 “妇人死的冤屈,背负着骂名,死后甚至无人为她收尸,她的尸体被草草掩埋于一棵槐树下,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怨气太深,槐树为鬼木,是天然的凝阴之地,妇人冤灵在这儿苏醒,谴责天地不公,诉说自身苦楚。施云布雨的仙官见证了这一桩冤情,告知于师父和龙王,龙王当下勒令停止对东海郡县施云布雨,大旱三年直至化解冤情。 三年,东海郡县滴雨未落,直到虞世南来到此地,孝妇托梦后,虞世南当下将当年的恶人带到府衙,众多百姓围观。 对于当年陷害妇人一案,恶人抵死不认,此时阴风乍起,师父带着妇人魂灵出现在朝堂之上,妇人的魂灵跪在虞世南面前,将自己的遭遇全盘托出,字字泣血,引得众人唏嘘不已。 但那恶人被腰斩于刑场之上时,师父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话,然后不过半个时辰,东海郡县迎来了第一场甘霖。从此东海再无旱涝之忧。” 拥雪讲完这个故事,蓦然抬头,却发现虞子贤唇角噙了一抹笑意。 “怎么了,我讲的不好吗?”拥雪对他的微笑略有不解。 “没什么,你师父是不是说了句,‘官吏无心正法,百姓不仁不义,以致良善之人有苦难言,含冤而尽,怨气久久不散,郡中大旱三年,乃天罚也。’?”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拥雪好奇的问道。 “我曾祖父的手札中曾经记载,‘做什么三年不见甘霖降,也是东海曾有孝妇冤。’虞家后人,凡是为官者,皆都遵从曾祖父遗训,不敢有丝毫懈怠。” “原来,你是虞世南的后人?”拥雪当下大喜,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有星光闪烁。“你知道吗?我很想再见到那位大清官,我听说他学识渊博公正廉洁,我很想请教他一些事儿,可是师父却把我留在了东海。” “你想知道我曾祖父的故事,不妨同我去人间走一遭。” “人间?”拥雪的神情变得凝重,眼下后简还没有回来,她可不能偷偷溜出东海。 见拥雪没有立刻回答,虞子贤也没有勉强,只是静静看她良久,才道,“我知道了你的世界,你难道不想去看看我的世界吗?” 拥雪答应虞子贤几乎是一个冲动,当她回过神来后已经穿上了人间女子的衣服出现在株洲热闹的街市上。 看着车水马龙的大街,拥雪很是懊恼,向来恪守师命严于律己的她居然会偷偷地走出东海而且是跟着一个凡人来到人间,她真的不敢想象若师父得知此事会怎样责罚于她? 白日里日头正大,刺眼的阳光照在身上格外的不适。拥雪拉了拉虞子贤的衣袖,脸色有些苍白。 虞子贤带着拥雪左拐右拐进了一处茶楼。 相比外头的炎热,茶楼里倒是凉爽了许多,拥雪的脸色也不再那样苍白。 左顾右盼,寻了一处恰到好处的地方,拥雪托着腮,兴致勃勃的听着说书人讲述的故事。 前尘8 那是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叫长宁的女子。 “长宁,父亲是汉人,母亲是扶桑女子,这长宁姑娘自小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可是性子却叛逆的紧,好好地姑娘不去学女工诗经,偏偏要去学什么绝世武功,她的父亲啊拗不过她的性子,送她进了灵山学艺,说来倒也奇了,这姑娘虽然学的诗经女工不怎么的,可是偏偏使得一手好枪,将那红缨长枪耍的猎猎作响。十八般武艺更是样样精通。” “这个女子…..”拥雪听得入了神,竟然没有注意到虞子贤悄悄地退出了茶馆。 “长宁姑娘一直寄养山中学习武艺,数年不曾回到故乡。惹得顾府的家丁几乎要忘记了长宁的存在。直到后来,叛军入侵姑娘所在的国家,也就是古姜国,顾家所在的襄阳古城被叛军团团围住,顾家人在襄阳城内虽然焦急可是却无计可施。长宁获了师父的命令,提着长枪打马下山而去。 包围襄阳的叛军,以及守卫襄阳城的年轻将军段济,形成了一种对峙的局面。 襄阳城守卫不过数千人,那段济将军也不过是因为在朝堂上得罪了人被贬到此处守城,贬谪就要有个贬谪的样子,所以将军所带的亲信也不多,二者相加不足八千人,可是叛军人马三万有余。正当这时,远处一蓝衣女子打马而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向敌群,硬是从重重包围中冲进了城楼下。长枪所过之处,叛军皆被挑下马来。 由于长宁这样冲进来委实猝不及防,再加上长宁武艺又几乎难逢敌手,于是,长宁在双方的瞠目结舌中冲了进去。更让他们瞠目结舌的是,这长宁还懂些岐黄之术,百丈高的城墙,她一个跃步飞了上去,当襄阳守兵反应过来时,长宁已经稳稳的立在了段济面前,手中饮过血的红缨长枪直指段济,她只问了段济一句话,‘我父母可曾安好?’,段济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讲到此处,老先生饮了口茶水,拥雪正在思考一个问题,将将开口问了句,“为什么要叫古姜国呢?大雍难道还有个古姜国?” 等待了许久,不见旁边有人应答,拥雪蹙眉向虞子贤的位置看去,空空如也,只有一盏茶正袅袅冒着热气。 “虞子贤”拥雪惊慌的站了起来,惊动了茶楼里所有人,包括正在饮水的说书先生。 拥雪起先做的地方算得上隐秘,一竿翠竹挡住,几乎无人会注意到她。 可是这一声惊呼却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拥雪从未被这样多的人用各种复杂的目光注视过,在东海,她的身份算得上尊贵,由于酷似青鲛的缘故,龙王很是宠爱她,在整个东海备受尊重。所以她不曾见过这样的目光。 此时,她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尴尬的低了低头,眼睛却瞟向各处寻找那一抹青色的身影。可是,环顾各处都未能找到虞子贤。 前尘9 她急了,几步便要跑出去,可是突然想起外头日头正毒,鲛人之身是无法在太阳底下行走许久的,只好在茶馆的门口生生止住了步子。 “姑娘可是要去寻人?”说书先生问道。 拥雪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问的自己,愣愣点了点头。 “拥雪”虞子贤此时走了进来,看到一脸慌张的拥雪,错愕片刻随即微微一笑, “抱歉,让你担心了,来,坐,先生继续说吧。”虞子贤拉着拥雪在原来的位置上款款落座,顺便遥遥给了说书先生一个歉意的笑容。 说书先生捋了捋胡须,“公子和妇人鹣鲽情深,真的让老朽佩服的很。” 虽然被说书先生误会,可是拥雪却不想去反驳,被人称作夫人的感觉,挺好。 虞子贤见她没有反驳,笑容又扩大了几分。 “你去哪里了?”说书先生一回头,拥雪便拉住虞子贤,小声又紧张的问道。 虞子贤不说话,只是从背后拿出了糖人,刚才在街上闲逛的时候,拥雪没能买到,此时一个栩栩如生的糖人正安安静静的立在虞子贤手中。 拥雪拿过糖人,把玩的开心,虞子贤看着她开心的模样,唇角弯弯的笑意始终没有下沉。 快板一敲,说书先生清了清喉咙,扯开嗓子继续将上一个未完的故事继续讲下去。 “哎,我问你,古姜国?是哪个国家?大雍有这个国家吗?” “不,古姜国是姜国的前身,数千年前就已经被灭了,古姜国的子民在端水之滨颠沛流离数千年,又建起了姜国。”虞子贤解释道。 拥雪哦了声,托腮继续倾听。 此时说书先生已经讲到长宁和段济齐心协力共同解除襄阳围城的危机,“这长宁姑娘虽然只是女子,可是豪情盖过万千男儿,丝毫不让须眉。这一战,让她的名字在整个襄阳城流传。都说顾家长女,勇冠三军,颇有些女将军的风范。远在皇都的皇上听说了长宁姑娘的事迹,大为赞赏,封了顾家长宁为尚书郎,顺便将贬谪的段济召回了京都。 顾家的女子被封为尚书郎,从五品的官员,这可是光耀门楣的事,可是,姑娘却要在家侍奉双亲,不肯入京。 段济返京那天,给了姑娘一把匕首,段济说,若得了机会,一定回来拜访知己。 长宁长到十七岁,正是花样的年纪,与她同龄的女子皆已经出家,唯有长宁,整日里摆弄着红缨长枪,丝毫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婚事。可偏偏顾家的家主却急上了心头。 长宁是个颇为剽悍的女子,放眼整个襄阳,几乎无人敢娶她为正妻。 可是长宁浑然不在意,只是有时会摆弄着那把匕首。顾家主看到那匕首,对长宁的心思了然于心,段济,果然是段济。 段家是将门世家,封为军侯,世代承受皇恩,顾家虽然算得上钟鸣鼎食之家,可是远远无法与段家相比。如今女儿看上了段家的小公子,顾家家主喜忧参半。” 前尘10 “段济走后不过半年,便再次来到了襄阳,是为了长宁而来。段济在襄阳城的城楼上,与段济畅谈了许久。尔后不久,段家便来了襄阳城向长宁提亲。所以据后人猜测,那次段济突然来见长宁,多半是表明了自己的心意,而长宁堪堪与这段济将军情投意合,自然促就了一桩良缘。 顾长宁以尚书郎的身份嫁入段家,与段济倒也般配,段济久征沙场阅历丰富,长宁武艺高强勇冠三军,夫妻二人联手一时铸就了古姜国不败的传奇。 可是古姜国最终还是亡了,大家知道古姜国亡在了什么时候吗?”说书先生笑容带着点狡黠的意味。 场下所有人都小声的讨论起来,只是听说古姜国是被外族灭尽,古姜国的王都沦为了一片火海。 说书先生快板一敲,答案当下溜出口中,“古姜国,就亡在段济阵亡的那一个年头。” 当下,拥雪按捺不住好奇地问了出来,“不是说段济和顾长宁是古姜国不败的神话吗?为什么段济会死在战场上呢?” “问的好,为什么呢?这个要问一问古姜国最后一任的皇帝了。段济夫妇征战四方,为古姜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民间对段济将军的丰功伟绩大为传颂,都道段济将军有勇有谋妙计连环,都道姜国有段济夫妇在,百年无忧。段济夫妇的名声,在民间的威严甚至高过了皇上。 古姜国的皇帝忌惮段济,随便寻了个由头免了段济的军职,给了他个闲职不再让他参与朝政。 段济知道皇帝忌惮他了,忌惮他功高震主,段济心灰意冷之下辞了官,携妻在鹤壁山归隐。。 那时的古姜国皇帝倒也糊涂,免了段济的军职,却不肯把段济手下的将士交给武将来带,而是交给了他一个不学无术的侄子。 于是段济和顾长宁的那一支不败的传奇军队在皇帝错误的决策下,辉煌不再。 直到数年,燕国入侵姜国,姜国国力懈怠已久,连连吃了好几场败仗,然后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最后燕国的人马直逼姜国内部城池时,皇帝才想到段济。当即修书一封,复段济官职令其率兵解救姜国之危。 段济别了妻子回到姜国王都,当得知军情时却长长叹了口气。对姜国皇帝道了句臣无能,便走出了宫闱,带着已经零散不成样子的段家兵走上了姜燕两国的战场。 最终,段济还是败了,任凭他有孔明的智慧,可是当时的姜国国力太过亏空,几乎溃不成兵,段济已经无法力挽狂澜。 古姜国的皇帝听说段济打了败仗,气的当下就要斩杀段济。 午门刑场之上,围观者众,段夫人长宁单枪匹马的出现,只是一杆长枪,便将段济救走。 那一年,姜国白灾,燕国铁骑长驱直入,一直逼到了姜国的王都外。 就在古姜国的皇帝慌张无措准备投降的时候,段济再次出现,他的身后,是三千的段家兵。” 前尘11 那一天,段家三千人与燕国人殊死鏖战,那一战,直叫风云变色。只要有一人活着,就绝不会让燕国的人逼近半步。 那天下了场纷纷扬扬的雪,白的雪,红的血,段家是将门世家,段济所率领的三千段家兵全部阵亡,无一生还。王都城外的尸骨堆成了山,段夫人一身红衣,素面朝天,红缨长枪紧紧握在手里,一步一步向堆成山丘的尸骨处走来。 燕国人大抵还是听说过顾长宁这一号人物的,知道她武艺高强,知道她生性刚烈,所以迟迟不敢上前阻拦。 段夫人一具具翻开堆在地上被白雪掩埋的尸骨,认真寻找着她最熟悉的那个人,终于,她看见了段济。段济半跪在地上,白色铠甲已经红透,一双眼睛执着看着远处,手里的刀已经卷了边儿。 段夫人抱着段济,没有流泪,声音很平静,‘你说你是姜国的将军,段济可以不在,可是姜国一定要在,如果姜国不在了,段济一定不能独活,这是你作为姜国臣子的本分。为了这本分,你执意出征,我不拦你。你的心胸很广,可以容下一个姜国,可是我的心很小,只能容下你。我拦不住你去送死,你也拦不住我找你,段济,黄泉路上,我再陪你走一遭吧!’, 段夫人轻轻地说完,为他整理了衣冠,然后站了起来,紧紧握住手中长枪,脸色格外的平静,据当时的燕人所述,那日,段夫人对他们道了句,‘我以段济未亡人的身份,同你们一战,你们敢应否?’ 那日,段夫人一手长枪耍的格外的好,落在枪身的片片雪花上都染着红色的血,长枪过处,都是一条条性命。段夫人杀了很多人,一直到她没了力气的时候。 重伤的段夫人踉跄爬到段济身边,握住他冰冷的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最后一个能保卫姜国的人倒下后,姜国,也亡了,古姜国的皇帝,也成了燕国的俘虏,不久之后,被燕国的皇帝毒杀。 这就是古姜国段济夫妇的故事,各位客官可满意否?” 说书先生一句话结束了整个故事,可是拥雪一时之间竟没能从悲伤里走出来。透过说书先生的只言片语,她可以看见顾长宁红衣黑发,执了红缨长枪立在霏霏白雪中,那样的决绝,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 瞥了一眼身边同样听的津津有味的兰兮,拥雪微微一笑,“小兰儿,你知道故事里的顾长宁,是谁吗?” “不知道。” “顾长宁之于勾陈,勾陈之于顾长宁,其实都是一人。顾长宁不过是勾陈的一场镜花水月。”拥雪悠悠道。 虞子贤带着拥雪在整个株洲玩了一遭,白日他们在茶馆里,在说书人的口中倾听着一个又一个的传奇,太阳渐有西斜之势,尽管拥雪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可是说书人早已谢过各位客官早早地回家去了。 拥雪惆怅的看着一轮迟迟不肯落幕的夕阳,垂下了眼睑,一副落寞的神情。 前尘12 “拥雪,你看。”虞子贤的手中多了一柄油纸伞。在拥雪愣愣的目光下,虞子贤将伞撑了开来,遮在拥雪的头上,刚好挡住了灼热的日光。 渐渐黄昏,卖菜的人多了起来,路上的行人和摊贩也多了起来,株洲热闹的时候终于到来。 拥雪在各个摊前穿梭,想要把摊上几乎所有稀奇的物件纳入眼中,烙在脑海里。 虞子贤负手走在她的身后,唇角笑意荡漾。 终于,夜幕降临,拥雪将伞收起,置于怀中,蹦蹦跳跳的随着虞子贤踏上了鸿雁阁的高楼。 远方,整座株洲城,都纳入了拥雪的眼底。 拥雪趴在栏杆上,声声的赞叹,“果然,人间,与东海是不同的。” 远处,有烟花绽放在暗蓝色的空中,绚丽又短暂。 阁楼上夜风格外的迅猛,虞子贤立在拥雪的身后,双手扶在栏杆上,将拥雪环在怀抱中,替她挡住了些许夜间的凉风。 “子贤,那是什么?”拥雪指着在夜空中绽放的烟花,好奇地问道。 “那是烟花,一种很美的花,不过,它的寿命很短暂,只有短短的一瞬。”虞子贤抬头看着烟花,一抹惆怅划过眼底。 “为什么要放烟花呢?那儿,发生了什么?” “那里,有佳人喜结良缘,从此恩爱幸福一生。” 虞子贤话音未落,拥雪一个回头,他便感到一阵冰凉的触感擦过他的嘴唇,他愣愣的看着拥雪,脸色绯红。 “你怎么了?”拥雪好奇不解。 “我……”虞子贤支支吾吾不肯言明,急忙站起身子立在一旁不敢直视拥雪。 拥雪嘟了嘟嘴巴,不过是亲了一下,对于虞子贤如此羞怯,拥雪实在不解。抱怨了几句后,拥雪不再搭理他,继续看着远方绽放的烟花。 凡间的夜晚好美,而东海的夜只是一派的沉静,只有水声和风声。 虞子贤送拥雪回到东海的时候,拥雪一脸的不舍,回到东海后,生活又将归于寂寥。 东海的水面上,拥雪和虞子贤并肩而立,晚风习习的吹着,虞子贤沉默了许久。 “人间真的很好,和师父说的竟有些出入。师父说,人间有贪婪有诡诈,越是繁华的地方,生活越是如同地狱一般,可是今天随你在人间走了一遭,我发现不是那样子的,人间很美丽,凡人在人间生活的也很好啊。” “拥雪”虞子贤突然开口,他转过身来与她对视,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丝丝缕缕的坚定,执着。“拥雪,你愿意和我一同留在人间吗?就像人间那对新婚的佳人一样,从此生活在一起,看风起云涌,看尽人间的繁华和热闹,我答应你,只要我虞子贤活着,一定会竭尽全力予你幸福” “我”拥雪瞬间愣住,向来伶牙俐齿的她此时也有些错愕。“我可以想一想吗?” 不知为何,拥雪觉得自己始终无法说出任何关于拒绝的话语。她觉得她自己很想,很想和他一起在人间生活。 前尘13 “好”虞子贤松开她的肩膀,“一个月后,我再来东海寻你,无论答应与否,都请给我一个答案。” 拥雪回到海底时心情极其的混乱,一回到鲛族皇宫便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让侍奉她的侍女欣喜又不安。 喜的是,向来调皮的小公主此刻竟然安静了下来,不安的是,向来调皮的小公主此时居然安安静静地待在宫中,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拥雪显然不知守在宫外侍婢的想法,此时心乱如麻的她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 直到一日,后简回到东海。 回到东海的后简神情疲敝,并没有注意到拥雪的异常,检查过为拥雪留下的功课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拥雪一直在纠结着如何回答虞子贤的问题,真的要随他去人间生活吗?虽然贪慕人间的繁华和热闹,虽然知道鲛族女子是无法在人间生活长久,虽然知道师父一定会阻止她,可是,她却非常渴望在人间的茶馆里和虞子贤再听上几个故事,再吃上几串冰糖葫芦,再在鸿雁阁的高楼上观看人间灯火。可是,她却是鲛人,终究与凡夫俗子不同。 事情的一个小转折在于一次窥听。 不久,她再次进入北牢,在北牢的通道上,她听到了老妪的一声长叹,“没想到,你去天庭不过半年,就已经如此的憔悴,后简,你还是放不下?” “已经成了执念,如何轻易放下?” “你走的时候,你的小徒儿来过,她向我问起过一个人。”老妪的声音里带了点看好戏的味道。 “谁?”后简略略蹙眉。 “勾陈,上古神将勾陈,前些日子她回来,给我讲了个有趣的故事,她说,她去了人间,在说书人的口中听说了一个叫顾长宁的人物,顾长宁在古姜国名扬天下,一支红缨枪使得出神入化。我猜,那位顾长宁,应该就是你作为勾陈神将时的一场梦,你是在梦里与那个段济相遇相爱,然后你为了他,放弃了自己的神位,甘愿成为一个小小的东海巫尊,对吗?” “呵”后简一声冷笑,“明珠,我该说你是聪明呢?还是糊涂呢?你也说过,那时我身为勾陈神将,我所看上的人,岂是寻常男儿?当年东临仙君夏衍获罪下凡,投生在古姜国的段家,你说,我在那场梦里,爱上的人,是谁呢?我又为什么,想要离开九重天?” “是,夏衍,你爱上的人,是夏衍?”唤作明珠的老妪惊讶的站了起来,“我以为你与天帝的恩怨仅仅是因为段济,人间的一个将军罢了,没想到,你居然是为了一个投靠魔族的叛将?” “夏衍没有投靠魔族,事情的原委究竟如何,天帝知晓得很,我此生不会再是什么勾陈,勾陈早已随了夏衍而去,寂灭于三界之中,所以,明珠,无论是东海,还是九重天,或者是三界的某一个角落,都不会有勾陈的存在,夏衍死,勾陈死,我永远不会负他。” 前尘14 没有桀桀的笑声,没有惯有的嘲讽,整个北牢,只是一派的寂静与叹息。 “勾陈,不,我或许只能称呼你为后简,我恨过你,可是现在,我却不知该不该恨你,我很疑惑,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你当时为何要救我性命?”明珠垂了眼睑,摆弄着桌上的海纹石, “我?”后简单手执子,似笑非笑,“我只是在你的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罢了。” “我不过是个小小鲛人,身上居然会有勾陈神将的影子?勾陈神将,你是在恨着天帝吗?” “我没恨他,也没有理由恨他,我只是对九重天太失望,无论是人间帝王还是三界之主,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一生狂傲自负,生性多疑,从来不会去相信一个人,待大厦将倾的时候再找人支撑,是不是太晚了些?就如同古姜国亡国,度庐山失守,他们,都把责任推给了段济和夏衍,他们可曾想过,只要早一刻,或许,就不是这样的结局?大厦倾颓,哪怕是定海之神针,恐怕也无回天之势。”后简的声音带上了悲凉,北牢再次陷入沉默。 “后简大人,你累了。”良久,明珠道。 “我累了。”后简微微一笑,“改日,你我再切磋一番。” 言罢,后简施施然走出了北牢。躲在暗处的拥雪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头莫名的心痛,原来,教养她数百年的师父,便是她最为敬佩的勾陈神将。 “出来吧,还要躲到几时?”明珠苍老的声音从北牢深处传了出来。 拥雪愣了愣,还是从暗处走了出来立在明珠的面前。“前辈。” “你知道你师父是谁了?”明珠头也不抬,冷声问道。 “嗯”拥雪点了点头,“原来师父就是降了九婴的勾陈神将。” 明珠抬头看着她,一双浑浊的墨蓝色眼睛带上了点揣测的意味。“小丫头,你也动了情。你身上有人间的气息,莫非,你爱上的,是凡人?” “我,我动了情?”拥雪指了指自己,一脸难以置信,“什么是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这是一种劫难,而你,在劫难逃。” “我,这么可怕吗?”拥雪一时惊呆。 那一日,拥雪不知自己是如何出了北牢,脑海中只回荡着一句话“丫头,你动情了。” 她动情了?她是喜欢上了虞子贤了吗? 几日后薄雾飘渺的夜晚,虞子贤立在海岸之上,琴声悠扬传来。 拥雪知道那一首曲子,那是男子弹给心爱的女子听的,曲名唤作《凤求凰》。 拥雪躲在水下,迟迟不敢上岸。 虞子贤就那样立在岸上,不停地吹奏着《凤求凰》,夜晚海边的风带着凉意,可是虞子贤仍然执著的站在那里,大有她不出来就誓不罢休的意思。 拥雪看了一会儿,一个翻身回了海底。 待她再次来到海面上时,是一个黄昏,打鱼人收了渔网,准备撑着船回到岸上。 拥雪躲在水下,将他们的谈话声尽收耳中。 前尘15 他们说,前些日子,有一个书生不幸淹死在了海水中,待尸体泡的发白时,才被发现并打捞上岸,书生一身青衫,怀里紧紧抱着一张桐木琴。 是虞子贤?他死了吗?拥雪的心再次乱了,一种难以说明的窒息和疼痛一点点占据了整个心房。虞子贤,为什么我会如此的痛苦呢? 拥雪无力地靠在一块岩石上,身体瞬间失去了气力。 晚风习习吹来,带着点点凉意,拥雪突然间觉得冷了,她好怀念虞子贤当日那个拥抱,那个温暖,她很怀念。 天色完全四合,明月渐渐从海雾中缓缓升起,隐隐约约的海雾中,好像有羌笛声从海面上悠悠传来。 虽然不是古琴的声音,可是拥雪还是能听出那曲调,分明,就是那曲凤求凰。 拥雪突然用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游去。 奶白色的雾气中,一袭青衫的虞子贤撑着小舟立在无边无际的东海海面上,小舟漫无方向的随波逐流,虞子贤长身玉立,笛声悠扬,他的双眼执著的望着远方。 拥雪从朦胧的海雾中走了出来,海水似乎静止了一般凝固在她白皙的赤足下。 她看着虞子贤,似乎在隐忍着什么情愫。 二人沉默对立许久,最终还是虞子贤先行开了口,“拥雪” 拥雪上前跑了几步,抱住了他。“你,我以为你死了。” 虞子贤伸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鼻尖嗅着她身上属于鲛人的幽香,来自东海海底的她,身上有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味道。“我没死,我一直在等着你,等着你出来见我,拥雪,你出来见我,是因为你愿意跟我一起去人间了吗?” “我,虞子贤,我”拥雪瞬间再次陷入了为难之中。 “拥雪,不要怕,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你,我会用我的一辈子来陪你看尽人间的繁华。拥雪,随我去人间,好吗?”虞子贤一双眼睛执着的凝视着她,紧张的等待着她的一个回答。 终于,拥雪抬起了头,唇角挂着浅笑,“虞子贤,你真的会陪我一生吗?” 虞子贤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绝无虚言” “好啊,我答应你,再等我些时日可好?” 那日,甫一见到虞子贤安然无恙,拥雪便回了东海,直奔北牢而去。 明珠没有再摆弄海纹石,而是开始动手调弄原本置于橱柜的一些瓶瓶罐罐,整个北牢,充斥着一种怪异的气味。 “你来了”明珠没有抬头,待拥雪走到铁牢之外五六步远的时候,才缓缓开口道。“是向我求药的吗?” “前辈,你知道?”拥雪一脸惊讶。 “我既然看出你动了情,便也会猜到你会来向我寻求可以让鲛人在人间自由行走的药物,拥雪,你真的要为了一个凡人,去人间吗?”明珠停下手中动作,抬头凝视着她。 “拥雪想和虞郎一起到人间去,还望前辈成全,拥雪感激不尽。”拥雪突然撩袍跪在了明珠的面前,“既然前辈和师父熟识,想必那样一瓶药于前辈而言只是小菜一碟,拥雪恳求前辈赐药。” 前尘16 明珠长叹了口气,将放在手边的一蓝色的骨瓶拿了出去,“你可真是个痴儿。” 拥雪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瓶子,听着她的叹息,也是忍不住反驳了句,“前辈与拥雪又有什么不同呢?前辈依旧爱着他,他也在寻找前辈,为什么,前辈就是不肯去见他,不肯告诉他自己还活着呢?” “你,你知道我是谁?”明珠蓦然一脸讶异的看着她。 “前辈,我知道,你就是她。” 拥雪看了一眼她莫名的神色,轻声道了句,“前辈,拥雪告辞。” “等等”就在拥雪走出了几步后,明珠突然叫住了她。 拥雪回头,平静的看着她,眼中带有几分不解。 “不要告诉他,我还活着,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死了。”明珠的眼睛里,第一次带上了祈求的色彩。 拥雪沉默片刻,一字一顿的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我的父皇,我永远不会告诉他们,我曾经见过,一个叫明珠的鲛人。” 明珠紧抓着铁柱的手终于松开,好久,她才说出了一声,“谢谢” 后简的那一关很好过,作为师父的后简从来不会阻拦她去做任何事,只是在她做错的时候适时地点拨一二,在她迷惑的时候引领她走出歧途。可是,从未干预过她的决定。 “我的师父,也就是后简姑姑,总是认为,教育我们,就应该像对待雄鹰一般,只有放手,才能让鹰学会飞翔。也许我的师父不是一个很勤快的师父,可她一定是这世界上最英明的师父。” 得知她要去人间生活的那一刻,后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为她打理行囊的时候,意味深长的道了句,“但愿你还会有力气回来。” 只可惜,当时拥雪仍然沉浸在去人间与虞子贤共度繁华大千世界的喜悦中,并没有深刻铭记着后简的这一句教诲。 “其实师父说得也对,人间,一个凡人的生命相对于鲛人,实在是太过短暂,就算我没有死,当我亲眼目睹着虞子贤因为年迈,油尽灯枯而死,我恐怕会很难过,可是因为我是鲛人,我无法和他共同老去死去,这也算是鲛人另一项的悲哀。”拥雪透过重重的海浪,看着昔日的自己牵着虞子贤的手渐渐去远,声音莫名的伤感起来。 “你和他,在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他,应该没有携手百年吧。”兰兮眼珠子转了转,小心地问道,顺带着看着拥雪的脸色。 显然,这几句疑问并没有怎么唐突拥雪,所以拥雪的脸上也丝毫未见愠怒,只是,神情愈发的凝重悲伤起来。 “师父和明珠前辈都没有说错,我以为我足够聪明,我以为凭着我百年的修为足以自保,可我终究还是,低估了那诡谲的人心。师父说,毒药,刀戈,猛兽,天灾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只是贪婪永无止境的人心。我输给了凡人,我输给了人心,我一败涂地甚至是万劫不复。” 前尘17 虞子贤带了拥雪回到株洲,在月老庙前定下了一生一世的誓言,举办了一场并不隆重的婚礼,宴请了几位熟人办了场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喜宴。 尽管虞子贤行事如此低调,可是株洲虞郎已经娶得佳人为一生良配的事情还是传遍了整个株洲城。 “世有虞郎,有出世之才,遂兼五绝,一曰忠谠,二曰友悌,三曰书翰,四曰辞藻,五曰博文。这虞郎,就是指的你所深爱的虞子贤吗?”兰兮聆听着坊间对虞子贤的评论,再次开口询问着身边的拥雪。 “对啊,就是虞郎,株洲的才子。我倒情愿他是个普通人,可以贪生怕死,可以只顾着自己,这样,我们或许会安安稳稳走过一世。”拥雪叹息更甚。 拥雪嫁给虞子贤的半个月后,正是花灯节,株洲真正热闹的时候。 人间热闹的时刻,自然少不了爱热闹的拥雪。拥雪蹦蹦跳跳的走在街上。虞子贤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 拥雪看到货郎摊前的猴子面具时,两眼放光般的跑了上去,她爱不释手的把玩着猴子面具,同时给了虞子贤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虞子贤笑而不语,掏出银两递给了货郎,顺便拿了张面具戴在脸上。 一时之间两个人忍俊不禁。 花灯节的夜晚漫长且繁华。走在街上的拥雪却透过丝竹管弦的乐声听到了几声微弱的呼救声。 拥雪皱了皱眉头,一闪身便消失在了重重人群中。 人迹罕至的巷子里,几个持刀的歹徒围着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女孩子满脸的恐慌与歹人一脸嚣张与邪佞的笑意形成了鲜明强烈的对比。 歹徒步步紧逼,两个女孩子跌跌撞撞的后退,眼见着歹徒离两个女孩子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巷口处传来了一声娇喝,“你们住手。” 花灯节的街道虽然繁华,哥台暖响,春光融融,可是这个偏僻的小巷子却委实寂静,寂静的就像东海千里无人的海面上。拥雪的听觉格外的灵敏,虽食了灵药,可身上作为鲛人所有的一些体征还未完全退却,再加上拥雪当时离着这个小巷子委实又近,自然可以听到巷中传来的呼救声。 在这个寂静的巷子里,拥雪的那一声呵斥便格外的清晰,当下,歹人止住了动作纷纷看向拥雪。 当看清拥雪的面容时,歹人脸上的笑容又无限放大。 “哟,这可真是倾城之姿宛若天仙下凡啊,姑娘,今天遇上了我们,就不要回去了。”随便留下两个兄弟看住那两个女孩,大部分的歹人都朝拥雪走去。 拥雪冷静的看着越来越近的他们,心中渐渐有怒意生起。 就在为首的歹人手要碰上拥雪的脸颊时,拥雪一个闪身从他们身边擦过,灵巧的自他们之中穿梭,然后来到了两个姑娘的身边。 轻轻地一碰触,两个看守的歹人立刻倒地,拥雪分别拉起两个女孩子,从巷子的另一头跑了出去。 前尘18 月朗风清的夜晚,墨蓝的夜空突然聚集了大片大片的乌云,狂风骤作电闪雷鸣,花灯被吹得东倒西歪,大有风雨欲来的倾势。 迫于天气陡然生变,观看花灯的人纷纷作鸟兽散离开长街,熙熙攘攘的青云大街,当下便只有寥寥几人。可即使这寥寥几人,也没有拥雪的身影,倒是离着青云大街不远处的一处僻巷子时不时有雷电落下。 虞子贤四下寻拥雪不着,心情也随着这天气一般波澜翻涌。抬头看了看远处常有雷电坠落的僻巷,抬步走了过去。 巷子很暗,很静,周围一些废弃的杂物被雷电烧焦的痕迹在朦胧昏暗的月光下隐隐约约可见。巷子太静,以至于虞子贤能很清晰的听到远处的喘息和微弱的呻吟。 “拥雪?”他皱了皱眉头,提高音量喊了一声。 “虞子贤”不远处巷子的尽头,拥雪虚弱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出来。 虞子贤掏出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一点一点向前方探去。 巷子的尽头,昏昏灭灭的灯光和朦胧的月光照映下,是拥雪一张惨白的脸,以及身上几道血淋淋的伤口。 “拥雪,”他当下蹲下身子,紧张兮兮的扶着拥雪,“拥雪,你这是怎么了?” 见到虞子贤赶来,拥雪松了口气,脑袋一沉歪倒在虞子贤的怀中。 虞子贤一怔,低头唤了她几声,可是拥雪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架势,无奈之下,虞子贤只得将拥雪抱起,步履匆匆的出了偏僻的小巷子。 不过半刻的功夫,轰鸣的雷声便戛然而止,闪电也随着雷声消失不见,皎洁的明月,或疏或密的星子,带着凉意却有些温柔的晚风,天空,又恢复了之前的清明,仿佛之前的电闪雷鸣不曾发生过一般。 虞子贤将拥雪抱回家中,执了油灯细细查看时才发现,拥雪白皙的皮肤上,有烧焦的痕迹,猛然想起当时确实有闪电落于小巷中,心中当下一震。 病弱中的拥雪突然睁开双眼,拉住虞子贤的手,虽然声音很轻,可是偏偏带了点执拗的味道。 “不要去请大夫。” “为什么?你伤的这样重……”虞子贤不解。 “不过是天谴而已,我犯了过错,这是上天给我的一点小惩罚,请了郎中肯定会被他发现我身体的异常,你觉得,我还能在人间呆下去吗?”拥雪好气又无奈地道。 “可是……”虞子贤踌躇为难,雷电造成的伤势委实严重。 在拥雪的坚持下虞子贤最终还是没有去请大夫,只是抛下了一切事务,每日无时不刻体贴入微的照顾她。所幸此次天罚并不严重,拥雪小养了几日便已经可以下床自由走动,再过了几日便基本痊愈。 至于那日在巷中发生了什么,拥雪却闭口不提,虞子贤稍加追问,便可以明显的注意到拥雪的脸色发生了变化。于是虞子贤只好就此作罢。 直到一次虞子贤带着拥雪上街散步时,才猜出个中的原委,青云大街上,一个女孩见了拥雪,频频的道谢,在女孩连连的道谢声中,虞子贤大体的了解到发生了什么。 前尘19 那夜,两个女孩被歹徒所挟持,正是孤苦无依之际,拥雪突然出现,打伤歹徒,助她们逃脱。 虞子贤微微一笑,拉住拥雪的手又紧了紧。反而拥雪,神情微微有了些变化。 待女孩走后,拥雪才一脸不满的道,“虞子贤,你骗我,你明明告诉我人间很美好,为什么会有坏人欺负人,虞子贤,你骗我呢。” 虞子贤挠了挠头,思虑片刻,才道,“世上的东西都有对立两面,有好就有坏,有善必有恶。所以人间有好人也就一定会有坏人。” “诡辩”拥雪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开。 “你为什么会受伤?是因为打伤了那几个歹徒吗?”兰兮问道。 “这是关于鲛族的一个诅咒,凡是鲛族子孙,无论如何都不得擅自用术法伤害凡人,否则,必遭天谴,我所说的无论如何,便是无论如何,哪怕下一刻就要失去性命,也不能伤害凡人。”拥雪的神色带有缕缕哀戚。“这大抵就是对鲛人心存了野心想要和凡人在一起的惩罚吧,可笑的是,我到现在都还不明白,我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拥雪觉得,她与虞子贤的爱恋注定是一场劫难,这场劫难的导火线和发生的起点,则是在于一次闲逛。 拥雪还记得那一日,阳光晴好,她终于消了对虞子贤的怒气,提起菜篮上街买菜准备为虞子贤洗手作羹汤。也许鲛人的爱情注定要比凡人坎坷不平上许多,那一日,恰好向来贪财好色的株洲褚知府也在街上闲逛,第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兴致勃勃挑选菜蔬的拥雪,捋着胡须,笑眯眯的向她走去。 正在此时,兰兮恍然觉得头晕目眩,整个天地似乎都在摇晃不稳,大有翻天覆地的架势。“拥雪”急上心头的兰兮大声的喊着拥雪的名字,努力想要抓住近在咫尺的那一抹红色身影,不料,只见那身影慢慢的,慢慢的,在一点一点消散。 兰兮慌了,扭头看向一边,拥雪跌坐在屋中,身边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而她素净的衣衫上亦是染上了不少的鲜血,手中还拿着一把正在滴血的匕首。 虞子贤持着剑向她一步一步走来,由于画面模糊,兰兮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只听他沉痛的诘问“江海是我挚友,拥雪,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为什么,为什么?” “虞子贤,连你也不相信我?连你也觉得是我杀了江公子吗?”拥雪用手按住心口,不死心的问道。 “你是妖,妖精害人,是本性,也只有妖,能让一代明君荒芜国政,自古红颜多祸水。我真傻,拥雪,我错信了你。” “呵呵”拥雪低了低头,有几颗明亮的珠子从她脸上滑落坠于地板上,在阳光的照映下闪烁。 “虞子贤,原来,连你也…..” “虞子贤,我恨你。” 兰兮本想看清后面的事情,不料画面突然中断,再看过去时,就是拥雪被束缚于静海湾的正中央,有四方铁链自崖壁中横空生出,将她完完全全暴露在烈日天火之下。兰兮眼睁睁的看着拥雪生命在飞快的流逝着。 潇水之湄22 一道强光闪烁而过,兰兮似乎在某一处重重跌落,虽然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可是却浑身没有什么气力。 耳边,声声怒斥不绝如缕。 “好好医治寡人的爱妃,倘若治不好她,你们一个个的,都给寡人的爱妃陪葬。”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气,定是怀王熊槐无疑。 帷帐之外,几个太医唯唯诺诺,“是”周围侍奉的宫人也是大气不敢出,整个宫中气氛极为压抑。 待兰兮睁开双眼时,镂金的帷帐绣着大片的鸳鸯蝴蝶,水晶的珠帘,鎏金的风铃在房内随着微风泠泠作响。 接着入眼的便是晓棠几乎皱作一团的脸。杏仁般的眼睛红彤彤的,脸颊上还挂着涟涟的泪水。见兰兮睁开双眼,她的唇角扯开一抹微笑,“娘娘,你醒了,终于醒了。”想必是哭了许久,声音有些哽咽。 熊槐闻声,立刻坐在了她的床边,面带着欣喜之色。“美人啊,你可总算醒了,你知道吗?你怀了寡人的孩子。” 兰兮只是微微一笑,久卧过后的脸色虽然苍白憔悴,可是那一笑仍是有着魅惑众生的魅力。 宫人几近呆滞,这样的女子,正是天生的尤物,若说红颜祸水,倒也有几分可信。 “也幸亏这孩子命大,你险些丢了性命,可是,他倒是保住了。”熊槐自晓棠手中端过温好的汤药,笑眯眯的喂着兰兮服下。 她怀孕了,腹中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的存在,可是,这个孩子不属于她的心上人。 “美人,只要你一句话,寡人立刻废了唐宫那毒妇。”这话说的熊槐身边的侍女不禁留下冷汗,除却屈容嬴盈田蕙三位正宫娘娘,这熊槐最为宠爱的便是这位唐宫娘娘,唐宫虽然居于屈容等人之下,可也是风光无限,如今仅仅是因为杖责了这来自潇水的郑氏女,熊槐三言两语就要将她废掉,当真是君王无情。 “唐宫娘娘只是一时冲动,况且臣妾此刻也没有什么大碍了,还望大王能够宽恕唐宫娘娘,臣妾感激不尽。”兰兮不卑不亢的回道。 “看看,这是寡人的爱妃,多么大度,堪为天下贤妃的典范。”熊槐捋了捋胡须,开怀大笑。 兰兮垂着眼睑,只是微微笑着,看到手中鲜红的鲛珠时,不由自主,再次陷入沉思。 那位名唤拥雪的鲛人女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样深爱她的虞子贤会对她刀戈相向?她又为何会那样凄惨的死在静海湾的崖壁上,承受着魂飞魄散的痛苦? 若非这颗鲛珠神力相助,她恐怕早就会死在唐宫的棍棒,屈容的阴谋之下,若非这三日的昏迷,她也不会看到鲛珠之主的过往,拥雪,你是不是恨极了虞子贤?她无声的问道。 “你不也一样,像我恨虞子贤一般,痛恨着屈正则吗?”心底,悠悠有声音传来。拥雪好像就站在她的面前,一脸悲悯的凝视着她。“真的是一个可怜的红颜祸水啊。” “我,恨他吗?”兰兮瞬间彷徨了。 潇水之湄23 兰兮身体好了个七七八八的时候,熊槐封了她夫人的名号,赐居潇湘别馆。 兰兮在曹宫和晓棠的搀扶下进了潇湘别馆后,也是委实吃了一惊。潇湘别馆内流水曲觞,还有莲花嫩嫩的苗芽在水面上微微露出了头,水中心有湖心亭,看地势堪堪处在被莲叶包围的位置。 整个潇湘别馆,庭竹净立,暗香幽浮。倒是格外让人心旷神怡的一幅画。 连在楚明宫见证了十年风雨的曹宫也不由的赞叹了一句,“建成这样一座别致的潇湘别馆,大王真是颇用了些心思,看来夫人很得大王的宠爱,当下的,便是安然为大王生下子嗣,母凭子贵,一定要为自己争得安然在宫中活下去的筹码。” “一定要这样吗?如果,我不想呢,这个孩子出生后,我会好好地教导他,也会向大王求得一处僻静的宫室,我和孩子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我不奢求太多,只求他能够平安长大。” “你究竟还是对那个预言存了心结。若这是天命,就算你不争,楚国也一样会走向灭亡。况且在这深宫之中,由不得你不去争取什么,只要你想好好地活下去,只要你想你的孩子也平安长大,你就不得不去争。楚明宫的水很深,无论是不是有这个预言的存在,你已经进了楚明宫,就注定了你的命运。奴婢言尽于此,还望夫人多加思量。”曹宫说完,欠身尽了礼数,头也不回地进了潇湘别馆。 兰兮看着曹宫远去的身影,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没有说话。 兰兮入住潇湘别馆不过几日,唐宫就带了重礼登门拜访。曹宫恭恭敬敬地立在兰兮身边,晓棠也面露紧张之色。 这位飞扬跋扈的唐宫娘娘,前些日子差些将兰兮乱棒打死,今日便携了重礼前来,真是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思? 倒是兰兮,慵懒的靠在美人靠上,丝毫没有紧张的意思。只是在抚摸自己的小腹时,脸上的笑意带了些温柔。 唐宫从容的将一杯君山银针饮尽,整张脸上笑容满面,“看来大王真是宠爱郑妹妹,这潇湘别馆真是别具一格。姐姐我,真是羡慕的很。” “哪有?姐姐过誉了,只不过承蒙大王垂怜罢了。” “真的吗?那就祝愿妹妹君恩长久吧。”唐宫一句似乎是玩笑的言语,却引得晓棠脸色大变,就连她也听出来,唐宫是在诅咒兰兮失宠。 “那,郑袖谢过姐姐吉言,不知姐姐此番前来,是有什么事情相告吗?”兰兮掀起茶盖,略略拂去茶水上的浮沫,面不改色的问道。 “前些日子责罚了妹妹,实在是误会一场,毕竟北宫娘娘是大王的原配夫人,可不能失却了威仪,或许是委屈了郑妹妹,还望郑妹妹不要见怪,今日送上薄礼,算是给郑妹妹赔罪,还望郑妹妹不要将那件事情放在心上。”虽然言语柔和,可是唐宫的脸上还是看不出丝毫的歉意。 “原来是那件事啊?姐姐不说我都想不起来,郑袖长在山野生性顽劣,不少遭到家父责罚,姐姐对郑袖,已算是仁慈,郑袖在此谢过姐姐的恩德。只是郑袖有些乏了,力不从心,失陪了。”说道,兰兮在晓棠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道了声“妹妹先下去休息,姐姐你随意。” 很明显,唐宫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潇水之湄24 楚国的三月,春风终于有了暖意,水边堤柳翠意撩人。烟花三月草长莺飞,熊槐下令办了场宫宴。宫宴的选址则定在了垣水之滨的十里长亭。群臣和后妃皆在出席宴会的行列中。 十里长亭,芳草萋萋。兰兮正处在春困的时候,怀了身孕更是力不从心精神倦怠。自从来了垣江长亭边,兰兮始终精神不济,一副慵懒的模样。 除了见见群臣,熊槐大多时候都是在陪伴着兰兮。只可惜,垣江天府之都的美景,始终无法让兰兮提起多少兴趣。 在兰兮的眼中,垣江再美,也抵不过潇水的风光。 “微臣见过大王。”熊槐前方的路边,一行人恭恭敬敬的向他一揖。 “正则,你们起来吧。”也许是因为见到垣江的美景,也许是身边有兰兮的陪伴,所以熊槐的心情格外的好。 正则直起身子,突然沉默了,一双眼睛直直的凝视着立在熊槐身边的兰兮。 兰兮同时也凝视着他,数月未见,他似乎瘦了些,整个人看起来似乎也憔悴了不少。 “这是寡人新封的夫人郑氏。”熊槐拉了兰兮,笑呵呵的向群臣介绍道。 郑氏?大臣面面相觑,随即了然,毕恭毕敬尊称了声“郑夫人”,可是看向郑兰兮的目光里分明带了些鄙夷不屑。 郑兰兮心知,终究是因为那个红颜祸水的名号。明了因由的她只是淡淡一笑,目光转向了正则。 正则面色平静,深深一揖,和其他的大臣一样,道了句“郑夫人” 兰兮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下沉,郑夫人,这一声郑夫人极具了讽刺。 谁能想到,就在半年前,她还是他待娶的妻子,潇水郑氏,秭归屈家的未来的夫人。如今,却是熊槐最宠爱的妃子,甚至,还怀了楚国的皇子。 兰兮暗暗叹了口气,面上挂的笑意依旧淡漠如许。 “大王,妾身有些乏了。” 熊槐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退下。晓棠扶着她的手臂,二人在堤柳遍布的小道上渐行渐远。直到,听不见熊槐谈笑风生的声音。 “在下正则,秭归人氏。”那年,她尚在豆蔻年华。自从在潇水旁见到前来拜访父亲的正则后,第一次主动脱下脏兮兮的粗衣布衫,换上了压箱底的水蓝色裙裾。 她不想在他的面前有丝毫的失态,她很想为他留下一个美丽的自己。 “晓棠,本来,我该是屈夫人的。”兰兮折了一支细柳,神情有些落寞。 “夫人,不要再想了,大王如此宠爱你,你又怀上了楚国的公子,你的前程似锦,就不要再去想过去那些伤心的事情了。”晓棠于心不忍,柔声安慰道。 “不提了,我们走吧。”兰兮将柳枝盘成一个纤细的手环,仔细端详了片刻,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边飞过的几只鸟儿,良久,才道。 多思无益,多言无益。她的人生再悲哀,也比不过那位鲛珠的主人。她很好奇,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自从鲛珠内部的那一次变化后,她无数次入梦,可是始终没有见到拥雪的身影,而鲛珠也是平静的没有任何异样,很是让她惊奇。 潇水之湄25 未走几步,前面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有一美人立在垣江的水畔,几个侍婢敛着眉眼垂首立在她的身边。 兰兮顿住脚步,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连晓棠也察觉到了几分不妙,警惕的立在兰兮身前。 立在垣江边的美人转过身来,嘲讽般的看了晓棠一眼,“郑夫人,可否,陪本宫走一走?” 兰兮压下晓棠挡在身前的手臂,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笑意却未到眼底。“唐宫娘娘有心相邀,臣妾岂有不从之理?” 见兰兮允诺,唐宫摆了摆手,宫人齐齐退下,在晓棠担忧的目光下,兰兮提起裙裾跟上了唐宫的脚步。 唐宫的走的步子有些快,兰兮虽然怀有身孕,可毕竟是在乡野中长大,所以自然跟上她的步伐轻而易举。 一路上,唐宫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什么,兰兮也只是笑笑敷衍应答。 兰兮知道唐宫用心险恶,却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心狠。 小路的尽头,侍卫持着剑向她步步紧逼。兰兮踉跄后退,身后一寸远处便是湍急的垣江水。 兰兮在垣江岸上的石头边立定,一双清冷的目光直视着唐宫。 “没想到,唐宫娘娘到现在还想杀我,就不怕大王怪罪吗?” “哼,怪罪?”唐宫瞥了她一眼,嗤笑道,“郑袖,你知道为什么大王会如此的宠爱你?不过是为了几年前死在我手上的那个小贱人罢了。” “果然是你,杀了当年夫人姜氏。”郑兰兮眸中神色紧了紧。 “的确,是我杀的,谁叫她是楚国的祸水?放心,你很快也要去陪她了。” 锋利的刀刃向她劈来,她惯性一躲,只觉得脸上似乎有些温热,接着脚下悬空,身体坠入了水中。 春日上午的垣江水还带着寒冬未退却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渗入兰兮的四肢百骸。兰兮觉得,温暖在一点点流逝。 她很快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的身体在水里下坠。 突然间她觉得,就这样死去也很好,带着自己的孩子赴了阴曹地府,再也不会因为那个关于红颜祸水的预言而备受苦楚。只是,脑海里无端又浮现出一个人,正则。 一个红衣的女子突然立在了她的面前,清冷妖艳的眉眼,使她轻而易举的认出了她。 第一次见她,是在她昏迷的时候,而这一次见她,是在她即将死去的时候。 她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几串气泡迅速向湖水上层散去。 “拥雪,你说,他会不会永远记得我?会不会想起他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她的名字叫兰兮?” 拥雪拉住了她下坠的身体,摇了摇头,另一只手指向了不远处,一个人正奋力向她游来。 在模糊不清地水底世界里,她被一个人抱在了怀中,那人抱着她,另一只手臂在不停的划水,渐渐地,她感觉到头顶的上方明显变得明亮了起来。 “兰兮” 久违的呼唤,是正则,救她的人,是正则。 她努力扯开一个笑容,只是,她觉得很累,很累,就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她努了努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潇水之湄26 水下,拥雪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兰兮,你是想说,带我回家,对吗?” 只可惜,他最后还是没有带你走。 近期又有一则重磅消息传遍了整个楚明宫。 听闻郑夫人不幸坠水,不但毁了容,而且腹中的孩子也没了。 听说熊槐一次去探望郑袖,看到郑袖当时的模样后,再也没有踏足潇湘别馆。 听说夫人郑氏不久就被唐宫驱逐出了潇湘别馆,迁到冷宫去居住。 听说自从郑袖落水后,熊槐就开始继续宠爱唐宫,唐宫所居鹿鸣轩几乎夜夜笙歌。、 整个楚明宫都在断言,郑袖再也不能得到熊槐的宠爱,从此只能惨淡的度过余生。 而此时,故事的主角正端坐在冷宫一处偏僻的房间里,凝视着灰尘遍布的铜镜中自己的容颜。 一道狰狞的刀疤划过整个右脸,由于小产身体没有康复,所以她的脸色看起来极为难看。 “夫人不要担心。”晓棠捧着杵子和一些药材进来。“所幸这宫里还生长着些草药,晓棠辨认过,正是荧荧粉的原料,晓棠一定会让夫人恢复以前的容貌的。” “晓棠”曹宫突然开口,“能研究出荧荧粉固然是好事,可是切记小心,虽然夫人进了冷宫,可是北宫娘娘恐怕不会那样容易放过她。所以,不要让娘娘太快康复。” “是的,晓棠知道了。”晓棠笑嘻嘻的点了点头,捧着一堆的草药去了厨房。 兰兮自始自终不曾说过一句话,只是默默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她曾经,因为这个孩子而有了活下去的念头,她曾经本着一个做母亲的心思,那样期盼这个孩子来到人世。 “夫人,小皇子已经走了,就让他去吧,请夫人好好地保重自己的身子。不要太伤心。”曹宫看不过去,忍不住出言安慰了几句。 “你下去吧。”兰兮憔悴的脸上看不出悲喜。 曹宫欲言又止,立在那儿始终不肯挪步。 一抹苦笑在兰兮脸上漾起,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曹姐姐,你觉得我会寻短见吗?” “我,夫人若是有事,记得叫我。”曹宫轻轻道了句,起身退出了房间。 兰兮面前的鲛珠红色的光晕渐渐浸染开来,红衣的拥雪再次立在了她的身边。 “你可知道,救你的人,是谁?害你的人,又是谁?”拥雪清冷的声音在布满灰尘的房间里响起。 “我不知道,我只是很惊讶,唐宫这样害我,我竟然还活着。”兰兮抚摸着已经结痂的伤疤,脸上,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你当然还活着,谁叫你是祸水呢?好人命不长,祸害活千年。如果就这样轻易地死了,又怎么对得起你红颜祸水的名号呢?”像是自嘲般,拥雪的脸上也挂上了一抹微笑。 “宫外的传闻我已有所耳闻,害你的人风头正盛,真是可怜啊。昔日的潇水美人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兰兮,你恨吗?仅仅是因为一个祸水的名号,就让你连番陷入这样的厄运。” 潇水之湄27 “我恨吗?”兰兮喃喃道,就在她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回到郑家,她就已经不会去恨了。 那一天,空气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那一日,一向疼爱她的父亲居然将寒光闪烁的长剑刺向了她。 那剑,他是认得的,那是一把上好的宝剑,那是被正则佩戴了多年从未离身的宝剑。 她孱弱的母亲为她生生挡下那一剑,最为锋利的剑刃刺穿了母亲的身体,鲜血大片大片的溢出,她的母亲躺在她的怀中,不停地说着,为她的父亲开脱,“孩子,不是你父亲一定要杀你,你父亲是怕让你遗臭万年啊,孩子,不要恨我们,不要恨。倘若你还有点孝心,就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不要让你的父亲担上不慈的骂名……” 母亲在她怀里咽了气,就算再迟钝,她也知道,母亲虽说不支持不希望父亲手刃她,可是其实也很担心自己会真的成为了祸水。 最亲最爱她的人,有几个不希望她死呢?何况,屈容之流的楚国元老级人物。 “我不恨,因为我已经不想去恨了。” “你母亲明明是为你父亲所杀,可是郑家发布丧事时却用了别的托词。”想到这儿拥雪无奈的摇了摇头,“也罢,不恨就不恨吧,其实,我也不想恨的,可是,心里头终究还是有点执念。”拥雪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最后一句仿佛就象在喃喃自语。 “不过丫头,你宫里的那个叫晓棠的丫头倒也挺机灵的,居然能看出来我写的东西是荧荧粉的药方?倒也是个可造之才,若我还活着,一定会收她为徒弟,只可惜,我死了。” “你死了?你为何会丧命?”兰兮语气略带不解。 拥雪笑容无限绽放,“因为我是祸水。” 最近这些日子,晓棠变得很欢喜。成日里捧了草药便会钻进厨房,然后灰头土脸的出来后,手里便多了一小罐土黄色的膏药。 晓棠献宝一般将那土黄色的膏药捧到兰兮面前,“夫人请看,我的荧荧粉研究成功了,夫人相信我,夫人一定会恢复容貌的。” 看到晓棠那一双清澈见底的双眼,兰兮一时不忍拒绝,干枯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荧荧粉涂在脸上后,没有任何异样,尽管是厚厚的一层膏药,可是兰兮偏偏没有感觉到一丝不适。 在庭院深深的冷宫里,间或有不少的消息从各个宫室传来,昔日宠冠后宫的郑袖已经成为过去,现下的,是重新开始崛起的北宫势力,倒是西宫的嬴盈一派渐渐消沉。 兰兮知道嬴盈并没有消沉,只是在韬光养晦。 因为此时,嬴盈带了心腹正端坐在冷宫的桌边,尽管冷宫破落萧索,可是嬴盈丝毫没有嫌弃的神情流露。就算看到容貌已经沦为中下之姿的兰兮,她也没有丝毫惊讶的意思。 “郑夫人,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妾身身体已经恢复,不知娘娘屈尊来此,是……?”兰兮不卑不亢的道。 “需不需要本宫为你寻求天下名医,治好你的容貌?”嬴盈凝视着她蜡黄的脸蛋,意味深长的问道。 潇水之湄28 “不必。”兰兮心下登时一紧,“臣妾不敢劳烦娘娘。” “不敢?”嬴盈站起身来,微微凑近兰兮,轻轻地开口,一字一顿的道“你难道,不想为自己报仇吗?” “兰兮只想在冷宫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别无他求。” “哦,是吗?”嬴盈抬眼打量着她,丝毫没有因此愠怒的意思,“我知道你郑袖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你这样的人,你的人生注定不会太平静。但愿吧,但愿你能像你说得那样在冷宫与世无争的度过一生。” 嬴盈言罢,饮下最后一口冷茶,慢悠悠出了兰兮的房间。 “夫人,西宫娘娘的话……?”曹宫见嬴盈离开,急忙上前询问。 “别说了,如果可以,我一辈子也不想离开冷宫。” 门外,蓝天干净澄澈,仿佛洗过一般。 有阳光悠悠照进室内,兰兮坐在窗下,看着阳光穿过树叶,一时间失了神。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个月,所有的变故都发生在三个月后。 那时,正是夏季,夏季的郢都有些炎热,兰兮早些日子的单衣有些破损,便令晓棠拿去尚衣局前去修补。自从卯时三刻起晓棠便出了门,一直到未时都没有回来。 待日头西斜的申时时,浑身是血的晓棠终于被一群宫人拖拽了进来。尽管遍体鳞伤,可是晓棠的手中仍然紧紧地揪住那件染上了血渍的衣衫。 兰兮这才看清,晓棠拿走的是一件翠绿的罗衫,那是她曾经最喜爱的一件衣服,只不过久病在床,对所有的事情都是意兴阑珊,失却了兴致,那些曾经爱不释手的东西,皆被她封进了箱底。 可是,曾经最喜爱的绿罗裙,此时却出现在晓棠手中,不只是兰兮感到惊讶,就连曹宫向来平静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异样的神色。 唐宫提着裙角走了进来,巧笑倩兮,精致的妆容更衬的她风华绝代,她本就是一个美人。 唐宫上下打量了兰兮一眼,如丝的媚眼中带着点点得意与如释重负。 “哟?郑妹妹,三月未见,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就不怕吓坏大王吗?” 此时的兰兮,面色枯黄,脸上的疤痕狰狞显眼,皮肤干枯的就像一位花甲老人。 唐宫身边的侍女毫不留情的将晓棠手中紧攥的罗裙扯下,一脸嫌恶的扔到兰兮面前。 唐宫掏出丝帕掩了口鼻,“郑妹妹已经失去了美貌,为了大王的安危,就不要再做什么非分之想了,还是安安生生的在冷宫好好呆着吧,可不要辜负了上天对妹妹的一番好意。” “臣妾谢过娘娘恩典。”兰兮跪在她的面前,少有的卑微。 “至于这个奴婢,她太不懂事了,太不懂得安守本分,这样的人留在妹妹身边,迟早会害了妹妹,不如,就让姐姐我,为妹妹除掉一个隐患吧。”还不等兰兮开口,几个宫人持了棍棒走了进来,毫不留情的将晓棠按倒在地,寸宽的板杖重重的落到了晓棠身上。 潇水之湄29 晓棠当下痛的惨叫起来。淋漓的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的未愈的伤口处渗了出来。转眼之间,晓棠浅色的罗衫就变成了一片血红。 “不要。”兰兮挣扎着想要上前,却被唐宫随身的几个膀大腰圆的宫女死死摁倒在地上。地上的砂砾石子硌的她很疼很疼,身上有几次皮肤已经被擦破,尖锐的石子甚至镶入了血肉之中。 痛,很痛,她知道晓棠一定也很痛。 曹宫被几个宫女围在一旁,垂着眉眼,丝毫没有理会晓棠越来越小的呻吟和惨叫声。 不知过了多久,晓棠再也没有挣扎,甚至,当棍棒落在她的身上时,她连一声的呻吟都没有发出。 这时,唐宫摆了摆手,垂眼看了一眼晓棠,几步踱到兰兮身前,捏起她的下颔,眼睛里带着隐忍的杀意,“若不是一人向北宫娘娘求情,若不是你的容貌已毁,你的下场和这贱婢别无二致。郑袖,若你是个聪明人,就应该懂得,好好地,本分的活在这个冷宫中,不然,下一个死在我手里的人,便是你,郑袖。” 郑兰兮没有说话,只是倔强地抬头瞪着唐宫,一双清澈的眼睛里,第一次带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唐宫拂袖离去,留下气息奄奄的晓棠和失魂落魄的兰兮,接着,冷宫的大门再次紧闭。 “晓棠”兰兮挣扎着爬到晓棠身边,颤抖着将浑身是血的她抱起,热泪源源不断从眼睛中流下。兰兮颤抖着嘴唇,口中说出断断续续几乎不成句的话语,“晓棠,你怎么样了,告诉我,我该怎么救你?” “夫人”曹宫此时也跪坐在晓棠身边,向来镇定自如,就算在郑家被数十名家丁团团包围也不动声色的曹宫却在此时,泪落如雨。 “曹大人,”晓棠缓慢而又努力的伸出手,握住了曹宫的手,“大人,夫人就交给你了,求求你,一定要保卫夫人平安。” 晓棠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可是小鹿般清明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执着。 她向来是个倔强地姑娘,此刻,也依旧倔强地与死亡做着挣扎。 “夫人,是晓棠害了你被唐宫责罚,晓棠只是想让你开心一些,晓棠,从来没有见到夫人开心的笑过。” “晓棠”兰兮紧紧抱住了她,泪落如雨,“别说了,别说了,是我没有,我是个没用的主子,没能保住你们的性命。” 晓棠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脑袋从兰兮的臂弯中歪了过去,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闭上了后再也没有睁开过。 她还是敌不过生命的流逝。 曹宫揽住她的肩膀,兰兮忍不住抱头痛哭,整个冷宫,传出了阵阵的呜咽声。 痛哭过后,便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那一夜,兰兮守着晓棠的尸身,坐了整整一夜。 晓棠的尸身渐渐由之前的温热一点点变凉,最后完全的凉透。尽管兰兮整夜都紧紧抱着她,可是,还是阻挡不住温度的流失。 情路难行·1 兰兮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她突然间好想,好想执了一把刀不顾一切的砍向唐宫和屈容,她感觉整个身子似乎在熊熊的烈火中燃烧,她好想让周围的一切变成一片废墟,好想把整个楚明宫烧个干干净净。 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地涌现一幕幕唐宫惨死的景象,还有屈容,一脸恐惧的屈容和唐宫一起跪在晓棠的坟前,不停地叩首,她却毫不留情的将二人的头颅砍下。鲜血四溅,染红了晓棠的墓碑。 “你终究还是恨了,你恨唐宫,你恨屈容,你恨所有指责你是祸水的人,包括你的父亲。”冷清的房间里,有清冷又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 兰兮知道是谁,茫然失措的抬起头看着声音的来源。 拥雪一身红纱,落寞的看着门外升起的朝阳。朝阳如血,牵动着远方云彩,带着星星点点萧索肃杀之意。尽管是夏季,可是却带了秋日独有的悲凉,周遭散发着一种生命沉寂的气息。 “你可知道,人有一种情感叫做仇恨,它一旦生成,便会有毁灭一切的力量。其实这种情感不只是凡人所有,芸芸众生,都会有这样的感情。” “你也……恨过?”兰兮站起身,有些难以置信。随即想起自己在拥雪记忆深处看到那戛然而止的最后一幕,不禁苦笑,“你死的那样惨,怎么可能没有恨呢?” “想来,我的故事你应该还没有看完。你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 兰兮点了点头。 再次进入拥雪的记忆,不同于之前的波澜壮阔,此刻是遍布烟火气息的人间街道。 青云大街很热闹,这热闹,倒不是因为什么花灯酒宴,而是因为株洲的褚知府突然以一个莫名其妙的由头将虞子贤关入了牢狱。 兰兮隐在人群中,从株洲百姓纷杂的议论声中渐渐摸出了事情的缘由。原来竟是株洲褚知府相中了才子虞郎之妻的美貌,欲将她强娶回府做妾,不料拥雪生性坚韧抵死不从,竟将褚知府击晕后逃离了褚宅,下落不明。 褚知府恼羞成怒,以褚宅失窃为由,硬是用盗窃罪的罪名将虞子贤收押,不仅如此,常常在大庭广众之下令衙役在街头鞭笞于他。 虞子贤虽是一介布衣书生,偏偏有些骨气,尽管疼痛难忍,可是自始自终都不曾叫出一声,这倒是让褚知府气恼万分。 终于,在虞子贤被捕的第六日,拥雪出现在青云大街的街上。在褚知府激动欣喜的目光下,款款向虞子贤走去。 拥雪的脸色苍白,可步履却很稳重。 “虞郎,我来救你了。”拥雪温柔的拂去落在虞子贤身上的尘埃和枯草,莞尔一笑道。 “你已经逃走,为什么还要回来?你快走,快走,不要管我。”虞子贤面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不顾身上累累的伤痕,推搡着拥雪。 “我当然要走,而且我带你一起走。”拥雪将虞子贤扶起,说着便拉着他向人群外走去。 情路难行·2 “站住。”褚知府一声大喝,“想走?没那么容易,拦住他们。” 褚知府话音刚落。乌落落的一群衙役从刑场的周围围了过来,手中所持的棍棒刀刃在阳光下闪烁着明亮的光泽。 拥雪冷冷的看着步步紧逼的他们,咬着唇没有出声。只是抓住虞子贤的手心处沁出了汗水。 “虞夫人,只要你肯认罪,本官便释放你夫君离开。”褚知府得意的捋了捋胡须,笑道。 “认罪?敢问妾身所犯何事,令大人如此大动干戈?”拥雪哼了一声,道。 “本官府上有家传的宝物失窃,却在虞夫人你的房间搜出,虞夫人,你作何解释?” “哦,是吗?”拥雪不怒反笑,两个梨涡在唇边漾起,格外的明媚动人。“褚大人真是英明,贵府失窃,当下就想到了妾身和外子,妾身秉承师父教诲,在人世间安身立命,师父常训诫,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此四语,当终身服膺。拥雪不才,算不上什么圣人君子,但还不至于粗鄙如此,断断不会去做这偷鸡摸狗之事。且不论这些,拥雪初来乍到,从未踏足大人府邸,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就登堂入室盗了大人的家传宝物?” 拥雪此话一出,四下便议论了开来。 褚知府面上挂不住,当下便下令道“把虞子贤拿下。” 拥雪当下劈手夺过一人的朴刀,四下格挡开衙役的攻击。她与后简的童子,鹤宗的萧云交好,常常会去鹤宗修习武艺,虽然常有懈怠,不似萧云那般刻苦认真,可是毕竟练了几百年的刀剑,自然,单手执着朴刀化解开衙役的攻击且不伤了人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拥雪一路护着虞子贤逃离褚知府的追杀,不得已躲进深山。 拥雪寻了一处隐秘的洞穴,因为被鞭笞的缘故,虞子贤皮开肉绽伤痕累累。当夜感染风寒高烧不止。 将要熄灭的灯火闪烁着橙色或红色的火星,洞穴内的温度在一点点降低,虞子贤靠在拥雪的怀里,身上有阵阵滚烫的气息传来。 虞子贤的眼睛烧的通红,他颤巍巍伸出手抚摸着拥雪白皙的脸蛋,“拥雪,回到东海去吧,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恐怕,我以后再也不能保护你了。” “你觉得你会死吗?”拥雪问道。 “拥雪,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你回到东海去好不好,听话,来世,来世再续前缘好吗?” 拥雪微笑着摇了摇头,冰凉的手覆上他烧的通红的眼睛,声音里说不出的温柔,还有着安定人心的魔力,“不要说话,安静的睡一会,等你醒过来,就好了。” 虞子贤想再说些什么,却挡不住突如其来的困意和倦意,渐渐沉沉的睡了过去。 拥雪轻轻理了理他的乱发,取过一旁的匕首,对着手腕深深划了一刀。 鲜血从白皙的手腕处流出,形成一道小小的细流,滴到虞子贤干燥的起了皮的唇边。 鲜血流过的地方,美丽的鳞甲在篝火照映下闪烁着绚丽的光芒。 情路难行·3 拥雪右手稍一用力,左手手腕处的鳞片便被撕扯了下来。 剧烈的疼痛传来,她惨叫了一声,有泪水忍不住滑落。落在虞子贤的面前,不过片刻便凝结成了一枚饱满的珍珠。痛,果真很痛,甚至痛过前些日子的天罚。她颤抖着将鳞片放置于手心,一簇火苗在手心处渐渐燃起。 鳞片在她右手的手心处渐渐融化,化成小小的一枚。 拥雪将鳞片含于口中,稍稍抬起虞子贤的脑袋,深深的吻了下去。 次日,风雨初霁。虞子贤自沉睡中醒来。 拥雪脸色苍白的躺在他的胸前,手腕上马马虎虎包扎了一方白绫。隐隐约约的有鲜血渗出。 虞子贤抱住拥雪,看着她滴血的手腕,恍然想起什么,蓦然落了泪。 那日,在海边他溺水濒死之时,模模糊糊中看到拥雪的手腕上也有这样的伤口。 她已经救了他两次,可他却害得她被扣上盗窃的帽子…… 是不是,带她来人间看尽繁华,实则会害了她?鲛人的美貌一直为世人垂涎,一旦被其他人知道拥雪是来自东海的鲛人…… 虞子贤不敢想象。 拥雪因为贸然揭鳞耗费了灵力,身体虚弱了许多。灵动的模样不复,取而代之的是病后的虚弱。 看在眼里急上心头的虞子贤偶然在自己胸前发现那颗鲛珠时,当下便背着拥雪下了山进了城准备用鲛珠来聘请郎中为拥雪治病。 祸端由那里开始。 回春堂的郎中取过鲛珠查看了许久,看向虞子贤和拥雪的目光中带着别样的色彩。随即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殷切的为拥雪查看伤势,当他感应到拥雪的脉象时,唇角笑意更深。 本来以为绝不会放过自己和拥雪的虞子贤惊讶的发现褚知府不知何时已经取消了通缉令。而且自己被没收的家产也已经被褚知府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 回到家中足足过了几日,虞子贤才知道,有传言自京都传到了株洲,传到了株洲万千子民以及知府的耳中,皇帝最宠爱的郡主沁水在闺阁中听说虞郎才名,仰慕非常,多次向自家伯父进言,提议让虞子贤进京为官,皇帝隐隐约约也有召虞子贤进京的意思。 也许是怕惹事上身,在听闻这个消息半个时辰后,褚知府便撤销了通缉令。 听说了这个消息的拥雪懒洋洋得躺在床榻上,抬眼看着正在研墨作丹青的虞子贤,唇角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没想到连沁水郡主都肯为虞郎打抱不平,看来虞郎才名已经传遍帝京,以后小女子可要仰仗虞郎,这样才能在这人世间逍遥自在。” 虞子贤放下狼毫笔,将她圈入怀中。轻嗅着拥雪迷人的发香,良久,虞子贤才开口,“我的心意你还不懂吗?不只是你两次救我性命,就说在危难的时候仍对我不离不弃,就足以让我虞子贤感动不已。拥雪,我虞子贤这一生只爱一个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一生,我决不负你。” 情路难行·4 一连过了半个月,拥雪身体康复,而褚知府也不再找虞子贤的麻烦,就连那件盗窃的事情,也以蟊贼另有其人为由而不了了之。 拥雪与虞子贤的生活,似乎渐渐又开始恢复了平静。 如果不是因为又有民女被褚知府掳走,如果不是又因为有贫困的百姓承受不了褚知府的横征暴敛而惨死街头,恐怕虞子贤此生不会踏出株洲半步。 走投无路的街坊跪在虞子贤的府前许久,迟迟不肯起身。 虞子贤左右不安的坐在自家书房里,烦躁不已。 拥雪托了茶盘走到他的身边,为他斟好一杯清冽的君山银针后,默默地走到他背后,环住了他。 虞子贤紧紧握住在他腰间交叉的双手,良久,才转过身来,“拥雪,我想去京城。” 拥雪莞尔一笑,笑容纯净的就像冬日清晨的阳光,斜斜照进被冰雪包围的荒山树林。“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陪你。” 虞子贤的手臂稍一用力,紧紧将她抱入怀中。 虞子贤和拥雪启程去帝都是在一个清晨,太阳从东边浓浓的云彩中才刚刚晕出了一点光,虞子贤和拥雪就骑上快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城门,打了守城的将士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多久,褚知府就收到了虞子贤已经出了株洲的消息,当下便派追兵追杀,可是当时虞子贤已经到达了滁州。一路上虽然有多次险些就要追上,可是偏偏每次都在不知不觉间擦肩而过。 兰兮知道,这是拥雪的功劳。 也许是苍天注定要让褚知府的恶行上达天听,追杀的人马终于在京畿要道上追上了虞子贤,偏偏又与沁水郡主的护卫兵短兵交接。 郡主沁水是达官显贵,皇帝最宠爱的侄女,甲胄亲兵众多,不过多时就将追杀虞子贤的人系数缉拿。而虞子贤也在不日见到皇帝,将褚知府恶行系数告知。 拥雪听说为了虞子贤入宫一事被自家父亲重罚,很是愧疚,当下决定前去探望,不料却被裕亲王府的甲兵拦在府前。 炎炎的烈日前,那个甲兵姿态轻慢,“你是什么人?裕亲王府是你这种人想进就进的。” 拥雪咬了咬唇,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富丽堂皇的裕亲王府,然后转身离开。 不过半日,夜色笼罩着整个裕亲王府的时候,拥雪也出现在了裕亲王府中的一棵桦树下。 之前沁水多有接见过拥雪,拥雪是极为清楚裕亲王府中沁水房间的位置,只是还没等她敲门准备拜访沁水,便听到一声拔高了分贝的尖叫。“郡主娘娘,你是说,你一直倾慕的株洲虞郎已经有了夫人?”如此为沁水打抱不平的,应该是沁水身边的丫鬟。 株洲虞郎,是虞子贤的名号。 “世有虞郎,遂兼五绝。他是才子,也只有虞夫人这样的佳人才能与他并立。我自闺阁之中听所虞郎的才名,少时更是在伯父面前放下狂言此生非虞郎不嫁。我那时那样天真的以为以后可以为虞郎妻,可是,我错了。幸好,虞郎可能还不明白我的心思。”沁水语气中多有感叹。 情路难行·5 “郡主娘娘,我为你不值,你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又在京畿要道上救了虞子贤,你又有哪里,及不上那来历不明的虞夫人。”丫鬟一脸忿忿不平。 “缘分,我不是输给虞夫人,而是输给了与虞郎之间的缘分。” 拥雪放到门框上的手缓缓垂了下去。 拥雪一路上魂不守舍的回到了虞子贤在京城暂住的院落中。拥雪发现自己竟然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虽说她很感激沁水在京畿要道上救了虞子贤,顺便省了很有可能降临到她身上的一场天罚,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对沁水生了些敌意,仅仅是因为她也一样喜欢着她深爱的那个人。 “难道,这就是嫉妒?”拥雪忍不住喃喃自语。 “什么嫉妒?你在吃谁的醋?”虞子贤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背后,一袭披风带着一个温暖的怀抱笼住了她。 “你回来了?” “嗯,不过,你去了哪里?”虞子贤温热的气息扑洒在她的耳垂上,她的脸颊忍不住染上了一层红晕。 “去了裕亲王府,本想探望沁水郡主来着,被她府中的守兵轰了出来。我可听说,沁水郡主为了你,被自己的父亲责罚。” “嗯,我确实亏欠了郡主娘娘不少,该怎么报答她呢?”虞子贤若有所思的道。 “喂,你,她喜欢你,你不会是想要以身相许吧。”拥雪瞬间急了。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吃醋啊。”虞子贤绷紧的脸裂开一道缝隙,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好意思……”拥雪话音未落,有柔软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巴,她睁大眼睛看着面前吻住她的男子,一时之间大脑有些空白。 许久,虞子贤才缓缓离开她的唇瓣,看着她靠在自己的怀中喘息,目光深沉的就像是穿过乌云的月光,“自从你跟我来到人间,我们已经做了三年的夫妻,拥雪,我的心思,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了。可是,虞郎,我们真的能够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吗?我怕。”拥雪抬起头,如水的翦眸中带着隐约的担忧。 “会的,一定会的。” 不久,虞子贤官拜学士,圣上亲封绶带,一时之间风光无限。 而株洲的知府自即日起则被罢免官职押解进京接受大理寺和刑部的审判。至于褚知府这么快就认罪,拥雪表示深深的怀疑。 复几日,有褚姓大臣大摆婚宴,尽管对这样被世俗礼仪约束的宴会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但拥雪还是去了。 未过三巡,拥雪就以醉酒为由早早逃离了宴会,百无聊赖的在褚府门外等待着虞子贤。 虞子贤出来的时候,拥雪也看到了沁水,不同于往日的温和,沁水的眼睛中带着冷意和猜疑,还有许多她也猜不上来的情愫。 她以为沁水只是因为看到她与虞子贤亲密无间而有些吃味,所以并没有放到心上。 然后过了几日,皇帝却突然宴请她与虞子贤,且指名道姓令她出席。 虞子贤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阴云。 情路难行·6 若仅仅只是令虞子贤出席,或许可以认作是皇帝重贤举能,可是偏偏又要宴请拥雪,意味可就不是那样明确了。 果不其然,整个宴会上,皇帝的目光在拥雪的身上流连忘返。甚至,连皇后的问讯都忘了应答。 宴席过后,皇后突然邀请沁水在宫中住一夜。虽说是皇后出面,可究竟是谁的意思,什么样的心思,虞子贤却心知肚明。 拥雪被请进了宫中,虞子贤也被“护送”回了学士府。 溶月深深照进宫垣,拥雪沉静的看着迫不及待的奔向自己皇帝。皇帝脸上的笑意让她忍不住想起了那日在株洲青云大街深巷中遇到的歹徒,若非他们,自己也不会被天雷重击,半个月都下不来床。 想到这个她就来气,趁着皇帝扑过来的时候一记手刀,皇帝闷哼了一声重重倒地,拥雪做了个鬼脸后,灵巧的从半开的窗子中翻了出去。 窗子下是一汪池水,拥雪钻入水中,飞快的游了出去,而寝宫的守卫却浑然未觉。 晨光熹微的时候,拥雪回了学士府。 虞子贤彻夜未眠的端坐在厅堂之上。 拥雪踏进厅堂的时候,虞子贤猛然抬起头,又惊又喜地看着她。朝阳自拥雪的身后升起,整个人似乎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虞子贤奔上前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的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良久,拥雪从他怀中起身,“我把皇帝打昏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虞子贤的脸色瞬间有了变化。 就在宫里皇帝最为亲近的宦官登门拜访的前一刻,虞子贤已经托了友人杜林带拥雪离开。离开前,虞子贤按住拥雪的双肩,温柔的道,“拥雪,你先随杜大哥出去躲几天,等我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之后再接你回来,听话,好吗?” 拥雪正要开口抗议,却被虞子贤推给了杜林。 “杜大哥,拙荆就多多拜托你了。”虞子贤对杜林深深一揖。 杜林将拥雪带到自家在城郊的一处住所躲避,院舍不大,甚至都有些败落的迹象。 在杜林陪伴的这几日,拥雪无数次询问杜林,可是杜林始终不肯回答。只是说虞子贤会处理好这件事。 虞子贤如何处理好这种事情,拥雪无从得知,也没有时间去得知那个结果,因为就在她躲进杜家的第五日,杜家就有刺客闯了进来。 手持利刃的刺客目标明确的向她冲来,苦于鲛人的诅咒,她不能出手伤害凡人,只能连连的躲避,与那些刺客纠缠了许久。 刺客刀法凌厉,行动井然有序,出手狠辣迅捷,俨然不是一般的杀手。 拥雪与他们纠缠了许久,虽然自身没有受到什么伤,可是连连躲避之下也不曾占到上风。 拥雪一直以为这一群刺客是为了杀她而来,其实错了,大错特错,刺客的目标不是她,而是杜林。从头到尾都是杜林。 就在与拥雪交战正酣的时候,几个刺客一刀了结了杜林的性命。 情路难行·7 杜林是文弱书生,根本抵抗不了他们的攻击,浑身是血的倒了下去。同时,几个刺客收了刀,不再恋战,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京城重重的院落中。 拥雪抱起杜林的尸身,不停地喊着杜林的名字。 当虞子贤赶来的时候,拥雪已经扶着断了气的杜林坐了许久。 虞子贤凝视着拥雪许久,眼睛里似乎氤氲了什么复杂的东西,拥雪看不懂,一点也看不懂。 拥雪坐在地上,如同一只受伤的兔子般,惶恐的瑟缩着,一双眼睛满是期待着,期待着虞子贤的一个拥抱,她想告诉虞子贤,昨夜多么的可怕,来势汹汹的凶手手法毒辣,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冲着取她性命而来。 可是这样的虞子贤,却让她说不出口。 终于,虞子贤缓缓开了口,“拥雪,回东海去吧,永远不要再来人间,永远不要。” “为什么?”拥雪的一颗心沉了沉。 “你不仅杀了杜兄,我最好的朋友,还杀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我怎么可能再容得下你。”虞子贤突然大发雷霆,提起散落在地的长剑就指向了拥雪,怒目圆瞪,一双眼睛里带着隐忍的恨意。 “我没有,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没有杀人。”拥雪慌张的解释道。 “不是你?那还是谁?杜家所居十里巷周围的百姓全都惨遭灭门,国师说这是妖气害死了他们,整个十里巷,只有你一个妖,,不是你,还能是谁?妖就是妖,杀人害人,本性难移。可笑我虞子贤竟以为你也是什么良善之辈?念在我和你三年夫妻的情份上,我不想亲手杀了你,你走吧,回到东海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对于拥雪而言,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用着生命去爱着的人,却不信任她。在所有人都与她为敌的时候,失去了唯一的依靠。 回到东海去?她该以一颗怎样的心回到东海?“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我不想离开他,我不想被他误会,我想为自己洗刷冤情,所以我没有走,而是隐遁在了人间。”瞥了一眼嗔目结舌的兰兮,拥雪悠悠的解释道。 一行清泪从拥雪的眼中滑落,滴落到死去的杜林尸身上,转眼之间凝结成了鲛珠。 虞子贤背过身去,表示不再会与拥雪有任何的关系。 拥雪缓缓起身,再次抬眼看了虞子贤一眼,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明明是明媚的朝阳,却格外的刺目,拥雪感觉到,朝阳似乎灼伤了她的皮肤。痛,遍及了全身。 十里巷刑部侍郎杜林被杀一案,闹得沸沸扬扬。杜林惨死的事件传遍了大街小巷。 杜林无父无母,却爱民如子,秉公执法,在京城百姓的眼里是非常值得敬佩的清官。他的死引起了京城百姓的沸腾。因为杜林生前没有家眷,所以京城他治下的百姓捐了钱财,自发为他守灵,送行。 杜林出殡的那日,拥雪特意换上一身缟素,和其他的百姓一起扶送着杜林的灵柩,送他一程。 情路难行·8 当拥雪在路边的行人中看到一个身影时,急忙低下了脑袋。 “那是你的师父,你为何不肯见她?”兰兮看到这一幕,不解得问道。 “我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师父?师父说,情字最痛,我却告诉她,虞郎不会负我,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又怎么忍心去见师父呢?我又有什么颜面回到东海?” 拥雪最终还是没能去见后简,尽管她知道她的师父在找她,在担心她的安危。她也没有回到东海,尽管她深知东海是她安全的港湾。 不久株洲的褚知府被释放了出来,尽管降了官职,可依旧春风得意,显然皇帝没有重重责罚他。 后宫多了位女官,正是褚知府的女儿,褚西晨。听闻,此女极善谋略,工于心计,深得皇帝心意。一时之间也颇有些风头。 劫难真正来临的那一日是个天气晴朗的上午,天空澄澈的没有多少云彩。 区区一个上午,学士虞子贤被皇帝问罪关入天牢的消息便传遍了邺城的大街小巷,传到了拥雪的耳中。 还未等拥雪想出办法救出虞子贤,皇帝又突然接着下了一重命令,直言虞子贤勾结妖族拥雪,谋害君主,要将其在午门处斩。整个邺城的百姓再次被这个消息炸了个外焦里嫩。前刑部侍郎杜林走了不过三个多月,又有一位朝臣即将因为妖女死去。尽管如此,也没有人敢出面反驳皇帝的决定,替虞子贤求情的大臣们,大多被训斥,或者是被关进了牢狱,就连有贤郡主之称的沁水也因为给虞子贤求情而被软禁中宫。 皇帝要杀虞子贤的意思,很是坚决。 拥雪再见到虞子贤,是在他行刑的那一天,这是阔别三个月以来,她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去见虞子贤。 行刑的那一天阳光格外的炽热,照在拥雪的身上火辣辣的疼痛。以前这样的天气她是不会出门的,即使出门,她也会撑上一把油纸伞。 而这一日,拥雪着了一身洁白的衣衫,收起了遮住面容的白纱和斗笠,尽管是素面朝天,可那绝美到极致的容颜在人群中格外的夺目。 所有人自发的为她让开一条路,拥雪一脸平静的走到虞子贤面前。 上一次,在株洲,她也曾如此平静的走到虞子贤面前,在刀剑之下将他救出。 可这一次,她却有着不一样的心情。 逃亡的日子,她想了许久,她想了很多。她突然觉得,作为鲛人与虞子贤相爱,其实是世上最痛苦的一件事。倘若她是凡人,或虞子贤是鲛人,这还好说,可不幸的是,身为鲛人的她却爱上了注定属于尘世的虞子贤。 “虞夫人,你可算来了,本官等候你许久了。你杀害朝廷命官杜林,私自逃逸,今日将你拿下,秋后问斩,你可有何话说?”监斩官见她款款走来,努力咽了咽口水,义正言辞的道。 “我杀害杜大人?我没有杀杜林。褚大人,我拥雪向来敢作敢当,若是人是我杀的,我自然以死谢罪,绝无怨言。可此事,与外子有何关系?”拥雪冷哼一声,正要反驳,不料虞子贤突然神情焦急的朝她喊了一句,“拥雪,快走,这儿危险。” 情路难行·9 话音未落,无数的禁卫军冲上了刑场,一如一年前她在株洲的刑场救下虞子贤那般。 可这次…… 拥雪突然夺过一个侍卫手里的刀,比向了自己的脖颈,稍一用力,白皙的脖颈渗出来丝丝血迹。 果然如她所料,见她这样的架势,所有人都不敢再次上前,就连褚知府也变了脸色,连动作都小心翼翼了起来。 果然,一抹自嘲的笑意在唇边漾起,他们这样逼迫她与虞子贤夫妇,不过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想得到她,占有她。褚知府如此,连君临天下的皇帝也是如此。 她扬起刀,一道长长的血痕在白皙的脸上划过。贯穿整个右脸的伤疤,蜿蜒而下的血迹,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美到极致的佳人,居然这样硬生生的毁了自己的脸蛋。 脸上火辣辣的痛,可是拥雪浑然不在乎,她只是深深凝视着已经泪眼模糊的虞子贤,“如今,我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美貌,可以放过我了吗?” 兰兮也忍不住由着泪水模糊了双眼,美貌的女子向来很重视自己的容颜,以鲛人为最,如今,拥雪就这样,就这样毁了一张令天下为之倾倒的脸。 拥雪只是平静的走过去拉起虞子贤,搀扶着他,一步一步走下午门的刑场。一匹快马正在刑场外的柳树下等着他们。 兰兮突然拉住身边的拥雪,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担忧。“那个时候,你一定很痛吧,那样完美的一张脸,就这样毁了。” “不,这不算痛,和虞子贤的死比起来,这根本算不了什么,你可知,我是怎样死去的。” 怎样死去的?兰兮霍地瞪大了双眼,怎样死去的?对啊,她死了,鲛珠里破碎的一幕,她死的很凄惨。 尽管拥雪自毁了容貌,可是人间的皇帝从来没打算放过她,因为她是鲛人,鲛人的财富,不只是绝色的容貌。 拥雪带着虞子贤离开刑场,不久便离开邺城,出了邺城的王城,入眼的是迷离的浅草。 暮春的风儿习习的吹着,行过一段距离后,拥雪将虞子贤扶下了马,正要准备搀扶着他走过一段原野去,却被虞子贤狠狠甩开了已经伸出的手臂。 拥雪凝视着自己被甩开的手臂许久,神情微微有了些凄凉。 “你以为,是我杀了杜大人?”这个,是纵横了三个多月的梗,三个多月的心结。 “难道不是吗?杜林为了保护你,不惜以身犯险将你藏在他的家中,他保护你的地方那么隐蔽,有谁会那样容易的发现你,又有谁会杀害贤德的杜大人?”虞子贤的眼睛里渗着丝丝缕缕的冷意。 拥雪因为那突如其来的寒意惊讶了许久,许久,她的眼中有了泪水,泪水在眼睛中打转,却始终没有滴落。“原来,三年的夫妻情分,两次舍身的相救,却还是买不来你的一点信任。虞子贤,师父说的不错,我不该把最美好的希望都给予人类,人类都是一样的,人心,都是一样的。也许,我真的不适合待在人间,我会回到东海去,再也不会回来。” 情路难行·10 当然拥雪并没有回到东海去,不然,她也不会如此凄凉的死在静海湾。 虞子贤愣了片刻,抬眼看着她强忍泪水的眼睛,终究还是没有忍下心,“想哭,就哭吧。” 还不等她的泪水落下,原野的尽头,邺城的大门处,紧促的马蹄声朝他们渐渐逼近。 拥雪眉头一紧,大叫不好。不顾虞子贤的反对,当下将他扔上了马背。 马儿在茵茵浅草中奔驰,迎面吹来的风渐渐地干了拥雪脸颊上的血迹。刀疤处渐渐出现了鱼鳞,剧痛源源不断地从脸上传来,拥雪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按住伤口,她知道,她的脸已经毁了。 虞子贤在她身后看到这一幕,眼底神色暗了暗,自背后环住了她的纤腰。紧紧地环住她,仿佛,抱住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拥雪身子一僵,一种莫名的感觉从心底涌了起来,本来决定将他送回株洲便返回东海的她突然不想走了,她太依恋,依恋这种温暖的感觉,尽管她的脸上再痛。 拥雪和虞子贤颠簸了数日,日夜兼程丝毫不敢有任何的停留,终于在离开邺城数日后赶到了株洲城外。 “你走吧,回家吧。”拥雪跳下马背,抬头仰望着他,眼中蕴含着决绝。连兰兮都看出她似乎要放弃什么东西,遥遥的看向远方,马蹄扬起的灰尘若隐若现。兰兮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朝廷的追兵赶来了吗?” 远方的灰尘似乎将骑马人身边半丈的地方都笼罩了起来,这说明赶来的追兵不在少数。 虞子贤迟疑了片刻,策马奔进了城内。 拥雪转过身来,一脸平静的凝视着赶来的追兵,足足数百人。 “师父,你说的不错,我们鲛人最不能生存的地方便是人间。我们斗不过世人的那一颗贪婪自私的心。” “师父,徒儿不肖,恐怕,要为你惹下麻烦了。不过你放心,徒儿会自己承担这份责任。” “陵鱼师妹,萧云师妹,师父就多多拜托你们来侍奉左右。” 数百的士兵将拥雪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皇宫的金吾将军,此刻一脸狐疑的看着独自一人的拥雪,在数百人的面前,拥雪显得是那样渺小。 “虞夫人,圣上有请。” “没想到,我的容貌尽毁。皇上还是对我念念不忘,甚至都令将军追到株洲来了,可是,我不想离开呢?”拥雪单手覆上已经溃烂的脸,一抹苦涩的笑意在唇角蔓延开来,尽管半边脸毁了,可是那笑意依旧难掩她绝代的风华。 “那由不得夫人,末将身奉皇命,得罪了。”说着,金吾将军便要冲上去,拥雪一个飞身躲过,立在道路边的石头上,“我不是人类,你们人类奈何不了我。” 金吾将军再次冲过来时,拥雪已经祭出了自己五年不曾动过的宝剑。 拥雪的剑术虽不比萧云,可依旧使得行云流水,尽管赶来的追兵人多势众,可是依旧没有那样的容易的将她拿下。 一场混战中,哒哒哒,清脆的马蹄声从株洲城内传了出来,虞子贤紧蹙着眉头冲进了官兵形成的包围圈。 情路难行·11 见到他来,拥雪的秀致的眉头也皱了皱,“虞子贤你怎么来了。” 话说着,虞子贤将她揽上马背,迅速的冲了出去,紧接着便是官兵追了上去。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们追来了,难道你要自己面对这一切吗?”马背上,虞子贤大声的呵斥道。 拥雪看着前方低头不语,她分明看到了虞子贤手臂上刀剑的划伤。 终于,他们赶到了东海的海岸,腥咸的海风迎面吹来,虞子贤在海水边堪堪勒住马蹄,“快回去,回到东海去。” 拥雪跳下马背,还未说话,一声怒吼传了出来,“你们谁也别想走,虞子贤,你若敢走,株洲虞家,满门皆死,株连九族,就连你祖上的坟茔都不会幸免于难,虞子贤,你敢放虞夫人离开吗?” 金吾将军的威胁将拥雪彻底惊呆,此刻一杆长枪飞了过来,枪尖直指拥雪。 拥雪愣愣的看着枪尖的接近,一时间仿佛呆在了那里,半点动弹不得。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紧接着是一个温暖的怀抱,拥雪睁开双眼,瞬间感觉到身处在昆仑山巅的万年冰窟中,寒冷,一点点透过四肢百骸,沁入心脏。 长枪,没入了虞子贤的身体,枪尖穿透他的心脏直抵着拥雪的胸前。 虞子贤温柔的抚摸着拥雪受伤的脸,“拥雪,回到东海去吧,在人间,你不会再有牵挂了。”有泪水自虞子贤的眼睛中滑落,滴在拥雪的脸上,拥雪抱住他,听着他渐渐失去力气的声音。一种绝望在拥雪的心中,似潮汐般涌了上来,让她感到窒息,又像昆仑山巅的冰窟,让她感到寒意刺骨。 虞子贤走了,虞子贤死了,她最爱的人死了,因她而死,死在了官兵手中,死在了人类的自私与贪婪里。 绝望,入眼的皆是绝望。拥雪猛然的抬起了头,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对视着蓝天。 凄厉的喊叫,牵动了整个东海。瞬间,东海波涛翻涌了起来,有滔天的巨浪向官兵扑了过来。 天色昏暗一片,飓风随处都是,墨蓝的海水将整个海岸覆盖,拥雪抱住虞子贤坐在海水里,任凭周围一声声的求救声一点点消失,丝毫没有伸出手的意思,“我的虞郎死了,是被你们杀死的,杀我虞郎,我怎么能轻易放过你们。” 渐渐地,海水扑到了远处的株洲城。 “拥雪,小公主,你做了什么?”有海藻在她的周围不断的聚集,一个声音从海藻深处传来,来自海底深处的北牢。 “明珠姑姑,告诉我,我该怎么救他,我该怎么救虞郎?”拥雪仿佛失却了气力般,一遍又一遍的喃喃道。 “你的爱人死了?”海藻深处传来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讶异。 “我从师父的手札中看过,昆仑的还魂草可以救一个人的性命,是吗?”拥雪想到了什么,急忙看向海藻,等待着那个声音。 “还魂草?你要去偷盗还魂草?小公主,你可知后果是什么?”那声音有些震怒,“你这样做,如何对得起后简大人?” 情路难行·12 “明珠姑姑,我不想,不想让虞郎死,我只想他好好地活着,求求你,拦住我师父,我要救虞郎,我的血和鳞片救不了他,只有还魂草能救他的性命,我愿意一试,我不会后悔的。我只求你拦住师父,我对不起师父,也只能对不起师父了。”一粒粒明亮的鲛珠从拥雪脸颊落下,滴到海水里,那海藻深处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叹息。 “小公主,你怎么,就这么傻呢?” 拥雪抱起虞子贤,踏过碧波,行过风浪,将虞子贤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放进一方楠木棺材之中。 海啸已经过去,海水迟迟没有退去,整个株洲已经没入了一片海水之中。 拥雪遥遥看着无限蔓延的海水,以及在水中挣扎的几个人影,叹了口气,转身消失在了墨蓝的海面上。 围绕在虞子贤棺材边的海藻没了声音,想必明珠也知道,拥雪已经离开了。 昆山山巅,千里冰封,才一踏入结界,拥雪便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飓风夹着风雪扑了过来,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痛,尤其是经过一场恶战的拥雪身上还有着各种各样的伤口。 走了许久,整个昆仑山巅漫无尽头,拥雪一边用已经麻木的手臂遮挡着风雪,一面四下寻找着还魂草。 在雪地的一个尽头,一方崖壁树在皑皑的白雪中,参差的石缝中,长着几株孤零零的小草。 那就是还魂草,出现在后简手札中的一种神秘的草药。 拥雪大喜过望,当下便要爬上去采摘草药。 “什么人?竟敢偷盗还魂草?”还未等拥雪的手碰触到那一株瘦小的草,寂静的雪地里传出了严厉的斥问,拥雪仔细看去,这才发现崖壁的旁边还立着两个穿着银色铠甲的将士。 “原来是小小鲛人,好大的胆子。”其中一个将士的脸上明显还有着些不屑的神情。 “两位大人,小仙采摘还魂草只为救外子一命,还望大人成全。”拥雪微垂着眉眼,卑微惶恐。 “本将为何要成全你?你可知盗取还魂草可是大罪?你一个小小鲛人如何承受得起?”一个将领神态甚是倨傲,“小鲛人,速速离开,不然休怪本将对你不客气。” 拥雪闭了闭眼睛,似乎是在强迫着自己做下一个决定,“那就对不起了,两位大人,今天我一定要得到还魂草。” 话说着,拥雪祭出了长剑,当然也看到了两个天将脸上闪过的讶异。 尽管她知道,祭出青阳剑,势必会暴露她的身份。 打斗不过片刻,拥雪苍白的几乎要和昆仑山巅的白雪融为一体的额头上也出现了凌霄花的标志。格外鲜艳的凌霄花,衬着几乎都要将天地融为一起的白雪,两个天将想不注意都难。 “你是后简大人的徒儿?”两个天将当下收了手,只有巫尊后简的徒儿,额头上才会有一朵凌霄花的标志,那也是身份的象征。 注定还是要牵连到师父了,拥雪闭上眼睛,默默地想道。 情路难行·13 拥雪突然跪下,冰冷顺着膝盖蔓延全身,“小仙正是东海鲛族拥雪,巫尊后简正是我师父,小仙愿意将所有罪过一并揽下,若是有什么责罚小仙愿意以一己之身承担,绝不会牵连其他人,还望两位大人赐下还魂草,容小仙救外子一命,小仙感激不尽。” 两个天将迟疑了许久,拥雪跪了许久,就在拥雪觉得自己双腿几乎将要麻木的时候,那两位天将皱着眉头问了句,“你想好了吗?” 拥雪毫不犹疑的点了点头。 两位天将缓缓推开,“鲛族拥雪盗取还魂草,你可记得?” 拥雪点了点头,当下知晓他们二人话中的深意。他们不会干预她盗取还魂草,不过一切后果都得由拥雪自己来承担。“是我袭击两位大人,盗取了还魂草。” 两位天将退开后,拥雪艰难的起身,伸出血痕累累的双手,一步一步爬上了崖壁。 当将一株小小的还魂草紧紧握在手心时,拥雪欣慰的笑了。 东海的海啸在后简的控制之下渐渐退去,被海水浸泡过的土地也渐渐露了出来。 后简立在虞子贤的棺材边,一张清丽的脸上写满了凝重。 拥雪走下云端,看到后简,向虞子贤跑去的步子也慢了下来。她踟蹰了许久,才喊出一句,“师父” “你,动了怒气?”后简问道,虽说是在询问,可是更多的还是肯定。 鲛人一怒,海啸迭起,鲛人不会轻易动怒,因为一旦动了怒气,势必会引发天灾。 而这场声势浩大的天灾,却是由拥雪引起的。 拥雪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我告诉过他,你不适合待在人间,有人要害你,你根本斗不过险恶的人心,看来,他没有听我的话,至少,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不然,不会有这场天灾的降临。” “师父?”拥雪猛然抬头,一脸不解。 “在你从姜国的王宫逃出去后,我曾经找过虞子贤,我想让他劝你离开,回到东海。”后简的语气中带了些许遗憾。 “师父,是徒儿执意要留在人间,一切都是徒儿的过错,与虞郎无关,请师父责罚徒儿,救救虞郎吧。”拥雪当即跪下。 天际一声闷雷传来,后简脸色一变,低头看着拥雪,一脸难以置信,“你盗取了还魂草?拥雪,你不要命了吗?” “徒儿不肖,只求师父能够救虞郎一命。”拥雪低着头,将还魂草捧到了后简的面前。 后简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道出,“以鲛人的鳞甲为药引,和血入药……” 整整四十九个时辰,拥雪不眠不休,终于,赤金的丹炉里,几粒小小的药丸在炉火的照映下闪烁着饱满的流光。 拥雪将药丸捧在手心,苦涩的笑意在唇角绽放开来。 再次踏上东海的海岸,沁水郡主扶着虞子贤的棺木哭得撕心裂肺。 拥雪立在海岸上,看着沁水战栗不止的脊梁,一时间出了神,她觉得,恍然觉得,其实最适合虞子贤的,是沁水郡主。 情路难行·14 沁水郡主亲自带着甲胄府兵在官道之上将他们夫妇救下,又违抗父命带着虞子贤进了宫闱,为了替虞子贤求情被软禁宫中,如今冒着危险出现在了东海之滨……种种种种,沁水,同样爱着虞子贤。 远方天际闷雷声接踵而至,那是她将要面临的惩罚。 她是巫尊的弟子,自然熟悉天条戒律。她恐怕难逃一死。 “沁水郡主。”拥雪轻轻叫了出来。 沁水稍稍止了泪水,转身扶住已经站立不稳的她。脸上焦急的神色浮现,“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郡主”拥雪急忙抓住她的衣袖,“求你,救救虞郎,将此药为他服下,请郎中为他针灸,刺他身上几大要穴,不日,他便会醒来,届时,还请告诉他,他的救命恩人是郡主娘娘。而我,在他受伤的时候就已经回到东海去了。” “这是为何?”沁水一脸不解。 “别问了,郡主娘娘。”拥雪摇了摇头,“我获罪于天,命不久矣,只求虞郎,能够平安无事,和郡主娘娘相伴一生。不知郡主可不可以在拥雪面前答应拥雪的要求?” “你说,你说,什么要求,我一定答应。”看到拥雪的模样,沁水似乎也不忍心拒绝她。 “好好照顾虞郎,他应该有一个好妻子,一个和他相濡以沫的好娘子,可惜,不是我。”拥雪的脸上挂着笑意,但那倾世的微笑里饱含莫名的苦涩。 沁水点了点头,接过她手中的药,沉默看着她迈着沉重的步子,转身离开。 还没走出几步,一群身着银甲的将士从天而降,围了上来,将拥雪孱弱的身体团团围住。 “鲛族拥雪,本鲛族女子,贪恋人世繁华,草菅人命,枉害生灵,非但不知悔改,反而上昆仑山盗取还魂草,罪无可恕,命,将其关押于静海湾等待天罚之刑。”为首的天将瞥了她一眼,宣道。 “拥雪公主,请随我们,回天庭接受惩罚吧。” 拥雪不语,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的躺在棺材中的虞子贤,那是她最后一次见虞子贤了,最后一次。 “我一直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如果虞子贤忘了我,和沁水好好地活着,我也安心了。”拥雪凝视着远方被天兵天将押解离开的自己,唇角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拥雪被押解到静海湾看守。 鲛珠里掠过一幕幕场景,不算完整,但也依依希希可以看清个大概。 大概就是拥雪拒绝认错,她的师父后简正身立在九天之上,不卑不亢直言,她的徒儿没有错,弄得天帝很尴尬。 在九天之上,后简一字一顿,语气不容置喙,“我自己教出来的徒儿我知道,固然,引发东海海啸,生灵涂炭是她的过错,可是,若非人间的皇帝贪婪自私,草菅人命,诛杀了她的爱人,又何止于引发她的怒火?若要论过错,为何只追究拥雪的过错?我的徒儿的确应该承受惩罚,天帝如何惩处她我无话可说,可是又如何能放得过那些凡人?”后简顿了顿,垂眸看了一眼虚弱的没有力气说出一句话的拥雪,继续道,“世人常言报应,天道是最公平的所在,后简不才,竟不知道天道的公平体现在哪里?” 情路难行·15 “大胆”天帝怒喝一声站了起来,整个九重天鸦雀无声。 天帝怒气不可遏止,周边的人大气不敢出,尽管他怒气不可遏制,可是后简说得的确不无道理,那位姜国的帝王,那位褚大人,也的的确确如后简所言,遭到了报应。 那位皇帝的长子篡位,死于逼宫的那一夜。 褚西晨委曲求全,嫁给了自己的庶子,做了皇长子的妃嫔。 可是不久太子起兵清剿反贼,皇长子被诛杀,褚西晨被嫉妒的嫔妃推入了一口荒废的井中,生死不明。 褚大人趁乱想要投奔太子,则被皇长子的党羽五马分尸。 不过,这已经是后话,当时的虞子贤已经携了沁水隐居在株洲。 那一天终究还是来了,静海湾静谧的如同死亡降临。 十个金乌在各个方位随时待命,只为了处死一个小小的鲛人。 拥雪死在了太阳的曝晒之下,化作飞灰,在这世间再也没了一丝一毫的痕迹。 兰兮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剧烈的喘息着,震惊似乎让她窒息。 拥雪看着消失在静海湾海面上的那一缕青烟,神色平静万分。仿佛,这个凄凄惨惨死去的人,与她没有过多的关联。 鲛珠的记忆终止于这一刻,兰兮凝视着那缕青烟,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原来她是这样凄惨的死去,她死的又是这样痛苦。连兰兮看了都不忍心,可为何作为当事人的她,却没有一丝一毫情感的流露呢? “对于一个生无可恋的人来说,这样,无疑也是一种解脱,你知道吗?我是离不开虞子贤的。”拥雪平静的回答道。 她离不开虞子贤,即使侥幸活下来,也只能把自由交给天庭,不自由,毋宁死,所以,她宁愿选择死亡,宁愿从此消失在这尘世间,也不愿意活着,况且,她死了,还可以保住她的师父和她的父母。 唯一的遗憾或许是从此与虞子贤诀别,可是虞子贤却因友人的事情怨恨于她,或许,这怨恨,会让他不再那样思念曾经出现在他的生命中的那个鲛人姑娘,也许,她也就真的没有什么牵挂了。 也许,这就是拥雪的两全。 兰兮看着终止的那一幕,恍然明白了些什么。“你放心,我会好好的,活下去。” 拥雪点了点头,似乎已经将她的心思了然于心。 “回去吧,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去保护你要保护的人。无论怎样,都请你好好地活着。” 静海湾的场景在一点点散去,整个天地似乎只剩下了她和拥雪。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在那黑暗里,她看不到任何东西,唯一能看到的,只有红纱的拥雪。 拥雪牵起她的手,在无尽的黑暗中行走着,不知为何,尽管目不能视物,可是兰兮依旧走的很安心,也许,是因为拥雪的存在。 眼前,一个小小的光点在她们不断的走近后渐渐蔓延开来,踏进去,便是一片耀眼的白光。 在那片耀眼的白光中,她缓缓的睁开双眼,一切,恢复了清明。 潇水之湄·30 晓棠的尸体已经在她怀中冷透,朝阳从东边的宫垣一点点不紧不慢的升起,黑暗在突如其来的光明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兰兮抬起手挡了挡被刺痛的眼睛。“天亮了,我该醒了。” 曹宫红着一双眼睛,立在她的面前,“夫人” “把大王赏我的那些珠宝拿出去一些,厚葬晓棠。”兰兮抚摸着晓棠的乱发,道。 “夫人,那些财宝所剩不多,大部分被那些宫人夺走,你……”曹宫明显有些为难。 “放心,他们夺走的,我会一点点,抢回来。”兰兮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倔强,决绝。与之前不同,带着一些莫名的冷厉。 她变了,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曹宫明显的感觉到,在她身上多出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晓棠的尸体被送出了宫闱,曹宫托了乡人将她的灵柩送回不远千里的故乡。 兰兮立在冷宫的门口,面上遮着一方白纱,挡住了被毁的面容。 扶送晓棠灵柩的马车逐渐走出了她的视线,微风将她遮挡伤疤的白纱吹起,如那些观看热闹的宫人所料,白纱下,是一张枯黄且伤疤狰狞的脸。 “看来,郑夫人这张脸,是彻底的毁掉了。” 尽管相隔甚远,可是宫人的议论声还是飘入了兰兮的耳中。 所有人都认为她的脸毁了,所有人都认为她再也不能成为那个宠冠后宫的兰兮,可是依旧不肯放过她。 所谓的亡国祸水,便是他们欺压她的理由。 “亡国祸水?“一抹苦笑在兰兮的唇角荡漾开来,鲛人因为美貌被认成亡国之祸水,可是追根究底,所谓的亡国,大抵是来自君王本身的贪婪和懦弱,而她们不过是拥有了美貌而已,却被硬生生的为那些君王担上了祸水的罪名。 “曹宫,我们回宫吧。” 曹宫点了点头,扶着兰兮纤细的手臂,再次踏入了庭院深深的冷宫。 在宫人的窃喜与议论声中,冷宫的大门再次紧闭。 “曹宫”兰兮按住曹宫的手,“我会为你的女儿报仇,我不会在这样堕落下去,你愿意相信我吗?” 曹宫的脸上闪过讶异,“你怎么,会知道晓棠是我的女儿?” “我和你们生活了这样久,我怎么会看不出,那样善良的一个孩子,就是你曹大人疼爱的女儿呢?” “那不过是我年少时的一个错误罢了。”曹宫的脸色沉痛。 兰兮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走进了那个小小的,略显败落的厨房。 厨房里堆满了瓶瓶罐罐,各式的药草和粉末掺杂其中。这是晓棠一直在做的荧荧粉,拥雪在无形之中将上古恢复容貌的药方透露给了晓棠,得到这个药方的晓棠,喜出望外,在冷宫的这些岁月里,晓棠几乎将她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荧荧粉的研究当中。 兰兮捧起水缸里的清水,将那枯黄的脸打湿,清水所过之处,是白皙如蛋清般的肌肤。 兰兮低头看了看清水中荡漾出的自己的面容,伤疤已经不复存在,娇嫩的如同她十六岁的时候。 潇水之湄·31 “晓棠,谢谢你,我的脸已经恢复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着,为你报仇。”兰兮抚摸着自己的脸,长长的蝶翼下,是蓄着泪珠的双眼。 带着冰凌的寒意在兰兮的瞳孔中一点点凝聚。 她将药罐中的荧荧粉取出,仔细又均匀的涂抹到脸上, 白皙的脸蛋再次变成了之前的蜡黄。 除却郑夫人身边的侍女晓棠被唐宫杖毙一事,冷宫再次陷入了沉寂。后宫风云变幻只在朝夕之间,不是这个美人得了势,便是那位夫人失了宠爱,渐渐地,渐渐地,很多人都遗忘了那个关在冷宫中的,潇水美人。就连屈容都差些忘记,还有一位被预言为祸水的“妖孽”尚存在宫中。 此刻,冷宫银杏金黄的叶子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纤细的玉足踏着枯叶起舞,树叶零落空中,没有归处,孤苦无依,而那随着叶子翩然起舞的美人身子单薄的仿佛也是没有可以栖身之处。 兰兮止住脚步,伸出手接住那随着秋风飘落的叶子,怔怔然的,出了神。 “好一个潇水美人,尽管囿于垣墙,可是依旧风姿绰约不减当年,广陵钦佩万分。”银杏树上,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兰兮蹙眉抬头,却猛然睁大了眼睛。 “你见过我?”看到兰兮的神情,广陵有些疑惑的问道。 “没有”兰兮急忙低头,敛去脸上惊讶的神色,故作平常的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我是你手中那枚鲛珠的主人。”广陵微微一笑,道。 “你确定吗?鲛珠的主人是你吗?难道不是…..”兰兮尚未说完,便意识到失言,急忙止了声。 “你见到拥雪了?”广陵欣喜万分,抓住兰兮的皓腕。不停的问道。 “我见不见到,与你有何关系?虞学士。”兰兮不动声色的挣开他的钳制,冷冷的道。 “你在哪里见到的她?告诉我好吗?你可知道,我寻了她一百多年?”广陵拦住兰兮的去路,神色诚恳。 “我…..”兰兮略有迟疑,踌躇片刻,道,“她不希望你寻她了,在当年,她已经得到了两全。” “两全?什么两全?”广陵皱眉不解。 “你恨她,不牵连她的师父,这便是她的两全。”兰兮的声音虽然清冷,可是微微带了些颤抖,想起在鲛珠的世界里看到她的死亡,她就不寒而栗。 “我恨她?”虞子贤忍不住苦笑,“我何曾恨过她?” “虞学士,虽说这里是冷宫,可我毕竟是楚明宫的嫔妃,你不适合出现在这里,请离开吧。”兰兮说完,头也不回地踏进了房间,遍地的黄叶,衬着虞子贤一身青色的道袍。 天空湛蓝如洗,脚下遍地金黄,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那个名字,在寸寸柔肠间辗转了一百多年的名字,“拥雪,拥雪,这就是你的两全,可我的两全,你知道吗?人生根本没有两全。而我的痛苦源自于你的两全。” 远方天际,鸿雁南飞,恍然想起,这是拥雪死去的第一百四十二年。 潇水之湄·32 癸酉年的冬月,下了一场大雪,楚国数年不曾下过如此大的雪,可是偏偏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解了困扰楚国上下三个月的大旱。 癸酉年的除夕,整个楚国上下,普天同庆。 就是在这普天同庆的除夕之夜,有羌笛的呜咽声从寂寂的寒夜中传了进来,与室内喜庆欢yu的管弦之声格格不入。 熊槐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一旁侍奉的宦官看到他异样的神情,急忙上前询问,“陛下,可有不适?” “你可听到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宦官凝神听了片刻,摇了摇头,“老奴愚钝,不曾听到异样的声音。” 熊槐的眉头越皱越深。 羌笛的呜咽声越来约悲怆凄凉,为整个大殿平添了几分冷意。 熊槐想到了当年的姜氏,又想到了不久前的郑兰兮。 姜氏已经死了,郑兰兮也被毁掉那绝世的容貌。 一时之间,熊槐落寞了起来,摆在面前的美酒与佳肴也变得索然无味。就连满殿的管弦乐曲也显得枯燥。 终于,按捺不住的熊槐还是冒着鹅毛飞雪走了出去。 侍臣撑着油纸伞跟在他身边,后边亦步亦趋的跟着很多人。 没有人敢说话,寂静的白色天地里只剩下了沙沙沙的脚步声。 渐渐地,有歌声从不远处的雪地里传来,声音清冷,凄凉,迎着那满天的飞雪,独有一种阅尽繁华后的沧桑,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不远处的雪地里,身姿曼妙的女子着了一身艳丽的红纱,踏着雪翩翩起舞。似鲜血般红艳的衣衫,纷飞的白雪,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无处可依的红蝶,遗世而独立。 红的衣衫白的雪,一种别样的美丽。让熊槐久久移不开双眼。 而随后跟过来的正则,看到那个萧索的背影神情也是猛然一滞。 一曲终了,女子低头轻启丹唇,吟唱起“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沉默,长久的沉默,女子没有出声,捏着手中的丝帕,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正则低下头,一双眼睛里波澜翻涌。 “美人的歌声如此忧伤,可是遭遇了什么变故?”熊槐忍不住询问道。 女子像是被吓到了一般,转过身来一脸惊讶的看着熊槐,似乎还有泪水挂在脸上。只不过,一方红丝帕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唯一能看到的便是她的额头与双眼。 只消看到那一双眼睛,正则就猜出了她。兰兮,兰兮,说只会跳舞给他一人看的兰兮。 此刻兰兮也转身看了一眼正则,却又急忙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向宫垣深处跑去。 “美人,美人留步,美人。”熊槐上前跑了几步,但是碍于厚厚的白雪,只得作罢。一脸懊恼的看着在纷飞白雪中渐渐模糊的红色身影。 潇水之湄·33 踏着雪艰难的回到冷宫,只见官道上并排跪满了奴仆,见到她后皆是一脸的吃惊,可是丝毫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兰兮不紧不慢的走着,直到走到自己所居院落的门口,只见曹宫已经跪在了那里,见她回来,曹宫当下欣喜地站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兰兮一脸不解的问道,不过清丽的眉眼处已经隐隐约约透露出了一抹狡黠。 曹宫欲言又止,兰兮心下一沉,只好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入眼的是满院的奴仆,此时都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她,一位着了藏蓝色外袍的男子,正端坐在屋中饮着茶水。 兰兮脚步一个不稳,险些栽倒在地,当下便跪在雪地上,“臣妾参见大王。” 此时熊槐终于抬起了头,眯着眼睛打量她许久,“果然是你。靳大人告诉寡人那个起舞的女子是你,寡人起初还不相信,看来靳尚识人的功夫不错。” 说着,此时熊槐已经立在了她的身前将她一把拉起,揽入自己的怀中。同时,也微不可微的皱了皱眉头,“你在雪地里跑了多久?身子居然这样冷。难道见见寡人就这样难吗?” “妾身惶恐”兰兮说着再次要跪下,却被熊槐拦住,“妾身当日毁了容貌,不能侍奉陛下左右愧疚万分,虽说容貌恢复,可是仍怕惊到陛下,所以,不敢…..” “你说什么?你的脸恢复了?”熊槐惊讶的看着她,随即摘下她脸上的丝帕,一张莹白如玉的脸蛋就这样出现在了熊槐的面前。 熊槐又惊又喜,“太好了美人,这真是寡人之幸。”紧接着,兰兮便被熊槐紧紧地揽入怀中。 在熊槐看不到的角度,兰兮清冷的双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鸷。 当兰兮随着熊槐,聘婷走进楚明宫除夕年宴的酒席时,向来淡定从容仪态端庄的屈容不慎将手边的酒樽打翻,唐宫更是惊讶的站了起来。 兰兮看了一眼酒席上所有人,微微一笑,依旧百媚倾城。 兰兮自熊槐亲近的宦官手中拿过酒樽,莲步轻移,行至西宫嬴盈的面前,“臣妾幽居在冷宫一年多,幸好西宫娘娘垂怜,时常加以照拂,不然臣妾恐怕就难以见到大王,娘娘的恩德,臣妾铭记在心,特意敬娘娘薄酒一杯,还望娘娘切莫推辞。” 西宫嬴盈和蔼一笑,一樽酒一饮而尽,“妹妹能够重新回到大王身边侍奉左右,实在是苍天之幸,姐姐我真的很开心。” 看到这样的嬴盈,熊槐微微有些感动,此刻也拿起了酒樽走到兰兮身边,“嬴盈,你做的很好,寡人很满意。” 此刻,唐宫眼中的阴郁,一点一点的堆积了起来。 熊槐前年为兰兮建造的潇湘别馆自兰兮小产后被唐宫抢了去,如今兰兮归来,又不能居住在冷宫,熊槐拦着兰兮瘦削的肩膀,毫不犹豫的令唐宫搬出潇湘别馆。 “大王。”唐宫一脸的委屈与不满。 “大王,不如就将别馆给唐宫娘娘吧,既然唐宫娘娘如此喜欢,妾身也不好横刀夺爱,妾身能够重回大王身边已经是上天的恩德,妾身已经感激不已。”兰兮在熊槐面前微微欠身,一副谦卑的模样,可偏偏引起了熊槐的怜悯之心。 潇水之湄34 同时,看向唐宫的神情中也带了些许不满,“横刀夺爱?寡人记得,这潇湘别馆,一直为你所居住,怎么,突然间就换了主人?到底是谁夺谁的所爱,唐宫,你还不清楚吗?” 熊槐的意思已经十分明了,纵使唐宫再有不甘,也只能点头称是。 从一年前的春天到癸酉年的寒冬,整整一年多的时间,整个楚明宫谁也没想到,兰兮还是回来了。 消息不日便从宫中传到了朝野。朝中不断有人进言要求斩杀祸水清君之侧。 慵懒的躺在潇湘别馆中喂着鱼儿的兰兮听到这样的消息,眼睛抬也不抬。 屈容宫中的女官在潇湘别馆的门前等了许久,险些就要有破门而入将郑兰兮带到北宫的架势。曹宫看了一眼几欲抓狂的宫人,有些担忧的看向仍是一副优哉游哉模样的郑兰兮,“夫人,这,北宫娘娘派来的人已经等了很久,你不去看一下吗?” “有什么必要去看?若是屈容自己来见我,我倒是会给她这个面子,可是只派了一个小小奴婢前来…..?”兰兮忍不住冷冷一笑。 “夫人?”曹宫欲言又止,几次斟酌后还是开了口,“夫人,我感觉,你变了。” “变了?我怎能不变?我还想活下去,自然是要变的。”兰兮将一把鱼食扔进水中,涟漪一层一层荡漾开来,一圈一圈的扩大。 兰兮就凝视着那涟漪出神。 湖水渐渐开始恢复平静,平静的湖面上,她看见了一张脸,正则温和的向她微笑。 “正则,正则”并不明亮的阳光刺的她眼睛生痛。恍惚间,似乎有人立在了她的面前,长身玉立,衣冠楚楚,因为逆着光看不清面容。 一柄长剑堪堪向她刺来,兰兮身子一轻,险险躲了过去。 一人将她抱在怀中,一脸怒气的看着那持剑的人,“昭睢,你想干什么?” 昭睢,楚国的御史大夫,屈正则的好友。兰兮自然是知道他的。 “灵均兄,此女是亡国祸水,若她在,楚国必亡。”昭睢长剑直指兰兮,一双魅惑的丹凤眼里带着杀意。 “祸水?”兰兮推开屈正则,一脸嘲讽的看着正气凛然的昭睢,俏唇微弯“敢问大人,你说本宫是红颜祸水?那本宫斗胆问一句,什么是祸水?” “亡国之因,便是祸水。” “那祸水,又是如何亡国?” “迷惑君王,终致误国。” “哦?”兰兮清浅一笑,笑意却未到眼底。“那祸水的存在是天意为之还是机缘巧合?” “这,自然是天意。”昭睢一时无言,片刻后才道了句。 “倘若是天意,那便是苍天对楚国的考验,杀了一个郑袖,还会有无数个郑袖出现,如果楚国注定亡国,昭睢大人,你觉得,杀掉区区一个郑袖,就能阻止得了吗?” 正则身子忍不住一颤。 兰兮唇角笑意不减反增,可是那一双清澈的眼睛却不再清澈,似乎夹杂了点极为复杂他始终无法看清看懂的东西,来自生命中无尽的绝望。那绝望与凄凉化作了她眼中的冰凌,尽管只是淡淡的一瞥,他还是非常清晰的感觉到了那刺骨的寒意。 潇水之湄·35 昭睢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前一段时间宫里还说着在屈容面前的郑袖是如何的唯唯诺诺,可在她从冷宫回来之后,不出一日唐宫就搬出了住了一年的潇湘别馆,郑袖也恢复了夫人的身份,从熊槐对她的宠爱来看,大有扶摇直上之势。 哪怕是被刺杀,这个女子也可以在他面前振振有词。 话说,世人都道祸水误国,不过是因为红颜貌美令人迷恋,其实,红颜本身也没有什么罪过。 昭睢沉默了,正则沉默了,闻讯赶来的屈容和唐宫立在潇湘别馆的门口神情阴鸷。 “不要听信此女妖言惑众。”唐宫此时喊了一句,正则和昭睢堪堪回过神来。 “长姐。”正则深深一揖,毕恭毕敬。 “臣妾郑袖见过北宫娘娘。”兰兮亦是微微欠身,不冷不淡的道了句。 “跪着”屈容脸上敛不住的怒意。 兰兮不动声色的跪在了鹅卵石上,目不斜视,没有任何不满的意思。 “郑夫人,你好大的面子,本宫多次召见你,你迟迟不肯进本宫的北宫半步,难道还要本宫亲自来请你?” 兰兮目不斜视,一言不发。 “哼,看来你郑袖魅力很大吗?能让本宫的弟弟和昭睢大人如此垂怜?” 兰兮依旧目不斜视,一言不发。 “郑袖,怎么,本宫说对了?一句解释和辩驳都没有?”见到兰兮始终一眼不发,屈容冷冷一笑,出言嘲讽道。 “只要娘娘开心就好,臣妾无话可说。” “你…..”正洋洋得意的屈容的听到这样一句话,恍然明白她的意思,当下气极,扬起手就要朝她洁白的脸蛋招呼过去。 兰兮扬起头,丝毫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意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只有力的手钳住了屈容。 “长姐”正则拦住兰兮面前,脸上流露出恳求的神色。 “灵均,你到底想做什么?保护她吗?与我作对一次还不够,上次奋不顾身跳下江水去救这个小贱人也就罢了,难道还想作对第二次吗?” 屈容咄咄逼人不依不饶,正则急忙跪下,没有多言。 兰兮的心中却泛起了涟漪。 她一直以为那一年她落水正则救了她,只是一个梦而已,一个绝望的人所渴求的东西在梦中实现的幻像而已,所以,拥雪告诉她那个模糊的人影其实是正则,她只是半信半疑,断断不肯全然相信。没想到,真的是他,是曾经与她恩断义绝也要杀了她以防止祸水误国的他。 她微微垂眸,敛去那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 “唐宫,给我好好教导她,教导她作为嫔妃应有的礼仪,灵均,昭睢,随本宫移步摘星楼,本宫有要事要同你们商议。” 说完,屈容头也不回地踏出潇湘馆,昭睢和正则也缓缓起身,昭睢一脸同情的看了依旧笔直的跪在鹅卵石上的兰兮一眼,立刻拉着正则随着屈容的步子走出了潇湘别馆。 倒是唐宫,施施然向屈容施了礼,然后笑容诡异的看着兰兮。 “郑夫人,许久未见,你,越发的有手段了。” 潇水之湄·36 “彼此彼此。”兰兮抬起头清浅一笑,“只是唐宫娘娘,你还是没有改掉作为一把刀的命运。” 唐宫神色一变,随即捏起她的颔骨咬牙切齿道,“郑袖,你以为你很懂我吗?” 兰兮扬起头,眼中带着嘲讽的笑意,“你以为,你很难懂吗?” 唐宫看到兰兮的眼睛,突然有些害怕了,这样的兰兮,她觉得很陌生,再也不是她之前可以肆意欺压的郑袖,她就像是一只蛰伏的野兽,时时刻刻等待着给敌人致命的一击。 尽管她的外表看起来依旧是绝色倾城,可是,人,再也不是以前的人了。 唐宫心下一惊,当即从头上拔下金钗,锋利的尖端有一下没一下比着兰兮的脸颊。“你真是幸运,上一次你的脸毁成了那个样子,居然还可以恢复的这般好,这次,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你。” “唐宫娘娘真的以为,我被你毁去一次容貌,还会任由你毁去第二次吗?”一抹冷笑绽放唇角,趁她错愕之际,兰兮猛地跌倒在地,金钗堪堪刺进了她的肩头。 “唐宫,你干什么?”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吼,只见熊槐一脸怒容的将兰兮抱起,当看见她肩上不断渗出的血迹时,脸上青色再加深了一重。 “大王,不是姐姐的错,是臣妾冒犯了姐姐,姐姐只是想给臣妾一个教训,大王,放过姐姐吧。”兰兮一脸深情凝视着熊槐,丝毫不介意肩上的伤口已经浸透了熊槐的衣袖。 熊槐冷冷看了一眼唐宫,抱起兰兮扬长离去。 潇湘别馆外的宫道上,兰兮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脸温和的笑意,对她点了点头。 兰兮伤口虽深,可是毕竟没有伤及要害,太医小心翼翼的为她上了药,开好了药方,又默默无闻的退了下去。 熊槐坐在兰兮的榻边,时不时的皱起眉头。 “大王,臣妾没事。”兰兮微微垂眸,配上苍白的脸色,我见犹怜。 “没事就好,这几日,爱妃好好休息。”熊槐拍了拍兰兮的手,说着起身走了出去。 曹宫讶异的看着熊槐离去的背影,随即反应过来什么,“夫人” “我说什么,熊槐可能不会相信,可是,如果让他自己去查,结果就不一样了。” 果不其然,不过一日,熊槐就勃然大怒,剥去唐宫贵妃的位分,如今也和兰兮一样不过是区区夫人。 听闻这个消息的兰兮脸上并没有露出太高兴的神情。传话的侍者退下后,曹宫上前一步询问,“夫人是想,彻底除掉唐宫?”虽说兰兮的想法大胆了些,不过细细思来,也并无不妥,楚明宫里注定了是一个你死我活的修罗场。从她踏进楚明宫的那一天,就注定了要让双手沾满鲜血,就注定了无法软弱。 几日,不过几日,又是一年的花朝节。 上一次,她被毁却容貌推入垣江似乎还是不久前的事情。 就连晓棠此时仿佛还在蹦蹦跳跳没心没肺的采花打趣着她。 不过,那只能是仿佛。 潇水之湄·37 熊槐牵着屈容的手,行走在队列的最前端,后面轰轰烈烈井然有序的跟了一群人,队伍蔚为壮观。 兰兮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偏偏风头正盛不去又会被人诟病。 意料当中,她身边的正是前些日子被贬为夫人的唐宫。 唐宫怏怏的随行在熊槐身后,是不是一个眼神剜着兰兮,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兰兮莞尔一笑,笑容艳丽如六月花开,令回头看向她的昭睢一时迷了神。 嬴盈微微叹息,同为女子,她也觉得这样的笑容似乎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让人始终恨不起来。 兰兮的睫羽微垂,敛去了最真实的情愫。“姐姐可是身体不适?” “不劳你挂心,我的身体比你好多了。”唐宫瞪了她一眼,怒气冲冲的向前走去。 “郑袖,这一张脸,这纯净无害的笑容,是你最大的优势,看来,本宫没有看错你。”嬴盈瞥到昭睢脸上一瞬而过的惊愕,唇角微微弯起。 日头西斜,宴席渐渐拉开帷幕,各宫的嫔妃依次入座。 后宫大势大体分为两派三宫,西宫秦国嬴盈一派,北宫楚国屈容和东宫齐国田蕙一派,兰兮身处南宫,却是孤零零一人,熊槐怜悯,将她的位置安置在了自己的身边。 宴席过半,唐宫醉眼迷离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捧着酒樽,唇角半弯,绽放了一个笑容,“大王,臣妾敬你一杯。” 群臣皆在,唐宫如此仪态,熊槐脸上有些挂不住。 屈容急忙嗔怪道,“唐宫,不得无礼。” “你闭嘴。”唐宫突然怒吼了一声,“你这个老女人。不过是依仗着你家族的势力,大王才宠你,实际上,你什么都不是。五年前,你借我的手除掉姜氏的时候,就注定了我是你的棋子,不过那又如何?除掉一个姜氏,不是还出了一个郑袖?屈容,美貌就一定是祸水吗?你让我除掉郑袖肚子里的孩子的时候,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吗?我想起了我还怀有两个月的身孕时,我的孩子被你的一碗红花活活打掉。”唐宫声泪俱下,群臣错愕在当场,屈容更是脸色铁青。 唐宫捧着酒樽摇摇晃晃走上台阶,离着熊槐五六步的地方突然掏出了匕首向熊槐冲去。 “大王小心”只听一声惊呼,一个娇软的身影倒在熊槐的怀中,那匕首不偏不倚没入身体三分。 是嬴盈。挡在熊槐身前的人,是嬴盈。 侍卫很快将唐宫制服太医也很快跑进后殿尽职尽责的为嬴盈诊治。 不断挣扎的唐宫发髻散乱妆容尽毁,“大王,你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我还是比不过郑袖?我受够了,大王,去阴间地府,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 “疯子哦,疯子,给我拖出去。”熊槐低声咒骂了句,同时起身准备去后殿查看嬴盈的伤势。 嬴盈的伤口虽然深,可是没有伤及要害,所以太医只是为她包扎了伤口,然后退回太医院熬一些止血的汤药。 潇水之湄·38 嬴盈小睡了片刻,醒过来后,发现熊槐正坐在她的床头,眼睛里带着担忧。 他知道,熊槐不是在担忧她,而是担忧与秦国的关系,不过她仍是很开心。 “大王,臣妾没事。” 熊槐握了握她的手,欣慰的笑了。 唐宫因为弑君且伤了西宫娘娘嬴盈,以及曾经害死兰兮腹中的胎儿,被熊槐关进了冷宫。 兰兮在冷宫里见到她时,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再也没了当年风光一时的夫人形象。 兰兮走到唐宫面前,唐宫被铁链拴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牢固地铁链所留下的空间仅仅能供她在柱子周围一尺的范围内走动。 “郑袖。”唐宫抬起头看清来人的面容,恨恨地笑意在唇角漾起。 “你不该恨我。”兰兮道,“现在的你,可否能够体会当年被你害的入了冷宫,连一丝希望都看不到时,我的感受?唐宫,你罪有应得。你不该害死我的孩子。” 那个孩子,是她对这人世唯一最直接的眷念。 “呵呵,谁叫你是祸水呢?会亡掉整个楚国,谁叫北宫娘娘根本容不下你?”唐宫不断地抬起头叫嚣着。 “呵”兰兮冷笑一声,“都什么时候了,唐宫娘娘,你还是没能看清屈容的真面目,杀死姜氏,杀死我,不过是她想借你的手来稳固自己的地位罢了,在楚明宫里,屈容最大的敌人是嬴盈,所以,她不能容忍任何对嬴盈有力的局势形成。你看看现在,你完了,你这颗张扬了好几年的棋子没什么用了,所以屈容会下令在你的饭食里投毒,”兰兮说着,曹宫便将一个被毒死的宫人的尸体拖了进来。 “你看到了没有,这个照顾你的小宫人因为贪嘴吃了这些饭,所以,被毒死了。” 唐宫凝视着散落的饭菜和死去的宫人,怔怔然出了神。 良久,一抹苦笑在她憔悴的脸上凝聚,这抹苦笑,兰兮并不陌生。 那苦笑,是来自于绝望。 唐宫心里最后的屏障也已经坍塌。 “十二年前,我入宫,还只是个小姑娘,当时我和曹宫一样,都是将在楚明宫埋没年华的宫人。我因为得罪了主事大人被赶进冷宫,受尽冷落与欺负。”说着,清泪自唐宫眼角滑落,“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难道我注定只是蝼蚁吗?我不甘心,可是不甘心有什么用,我已经进了冷宫,没权没势的,注定没了出头之日。” “是屈容帮了你吗?”兰兮开口发问。 “是,当时她与大王大婚不过数年,西宫娘娘入宫,她的心情很差,散心到冷宫宫墙外,遇见了奄奄一息的我。我成了屈容的侍婢,总算高了其他人一等。” “可是我依旧不甘心,我还是奴婢。我故意设计,得了大王的宠爱,成了他的姬妾,屈容没有太生气也没有太高兴,我猜不透她的心思,直到我侍寝后的一夜,被她灌下芜子汤,终生不能有孩子的时候我才明白,我不过是屈容的一枚棋子而已,她早就看透了我的野心,她的身边需要像我这样有野心的人。” 唐宫的头微微向后靠了靠,一脸的疲惫。 潇水之湄·39 许久,她睁开双眼,眼里带着些许柔光“我生命里最高兴的时候只有短短半个月,那是我知道我怀上了一个孩子的时候,一个生命孕育在自己的肚子里,没有人能够说得出那种欣喜地感觉,可是不过半个月,一碗红花,我就没了这个孩子,没了做母亲的资格。” 她猛然看向兰兮,突然笑出声来,眼角的泪花闪烁着,“郑袖,其实,你和我一样可怜,一样都是棋子,我是屈容风光了十年的棋子,而你,则是嬴盈最好的利器,郑袖,我在冷宫等你。” 说完,唐宫的唇角不断地溢出鲜血,缟素的衣襟上变得殷红一片。 兰兮淡漠的看了她一眼,眼睛瞪得很大很大,可是却一动也不动的靠在石柱上。 “你做了十年的棋子,可我不会是棋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去做棋子。” 残阳如血,梧桐树叶正青。 兰兮靠在一棵老桦树上,望着宫垣外连绵起伏的火烧云,蓦然出神。 “你,你变了。”一个阴影挡住了阳光,兰兮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我在唐宫的饮食里发现了曼陀罗花的花粉。我没想到,为了害唐宫,你居然能想到这个。”那个人的声音里带着谴责。 换了以前,她也许会卑微的认错,恨不得一死赎罪。 可是,那毕竟是以前。 她抬起头,嫣然一笑,灿烂了夕阳。 “大夫以为妾身狠毒吗?这一点还是唐宫娘娘和北宫娘娘教我的,想要在楚明宫生存下去,不毒一点,怎么能行?” “郑袖。”那人急了,突然抓住了她的肩膀。 “大夫,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我还是大王的妃嫔,堂堂的尚夫人,你这样做,不合适吧。” 兰兮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一双清亮的眼睛里,早已经失去了温暖。 看到那来自双眼的寒光,他愣住了。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不好的感觉一点点涌上心头。 因为唐宫的关系,屈容有些失宠的架势,因为替熊槐挡了一刀,嬴盈颇有些得势。 兰兮独自一人回到潇湘别馆的途中,一个男孩冷不防撞上了她,男孩年级看上去七八岁上下,衣衫有些褴褛。 追赶的奴仆随后便至,看到兰兮时惶恐的跪了下来。 兰兮起身,这才看清男孩的面容,极其清秀的一张脸,裸露的衣衫下大大小小全是伤痕。 “你是谁?”也许是怀过孩子的缘故,所以兰兮看到这样的小孩子完全生不起任何的敌意。 “回夫人,他是李宫人的儿子,自小在冷宫长大。”奴仆低头,唯唯诺诺。 “李宫人?”兰兮微微蹙眉,之前倒是听曹宫讲过,楚明宫的深处,有不少沧海遗珠,许多宫人被熊槐宠幸,却没有获得任何的名分,还被其他的妃嫔嫉妒残害。不少人惨淡的死在了冷宫,自死都没能见上熊槐一面。 “姐姐。”男孩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脏兮兮的小手蹭脏了她的衣袖。“可不可以带我走?” 潇水之湄·40 可不可以,带我走?兰兮恍然间失神,灵魂里传来一声声痛苦的哀求,可不可以带我走? 曾几何时,她也曾经向一个人如此的呐喊过。 这个孩子和她似乎有着同样的命运。 “好,我带你走。”当下,兰兮的语气不由自主的柔软了起来,在奴仆的面前,牵起了他柔软的小手。 回到潇湘别馆的兰兮当下便请命收养这个孤独的小男孩,如她所料,熊槐当即应允。 楚明宫的消息传播的很快,快到不过一个时辰,唐宫去世的消息就传遍了楚明宫的每一个角落。 宫中多有传言道是兰兮害死了唐宫,尽管唐宫是被屈容毒杀。 兰兮听到这些传闻时,嗤笑了一声,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一年多了,看来屈容还是没怎么变。“曹宫,你知道吗?楚明宫的人就像堰上的草,风一吹便会倒下,因为这是保护他们自己最好的办法,可是,风却不会只朝一个方向吹。” 不过几日,兰兮就将从冷宫带来的小男孩纳为己出,并且熊槐已然同意。一时之间又是众说纷纭,有人觉得,熊槐果然宠爱郑兰兮,仅仅是兰兮一句话,熊槐便将沧海遗珠过继给了兰兮。 有人觉得,熊槐并非真心宠爱于兰兮,不然,楚明宫里得到他宠爱的孩子不在少数,他偏偏没有将一人赐给兰兮做子嗣。 潇湘别馆夏季微凉的晚风下,那个男孩突然拉住兰兮的手,眼里的神色认真又熟悉,她仿佛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郑娘娘,我叫孟鱼。” 康鲤,字孟鱼。兰兮不知为何偏偏想到了这个名字。 “你叫康鲤?”兰兮问。 “是”男孩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害怕。 兰兮温和一笑,心里却泛起酸意,不过是同名而已,她怎么偏偏就想到了他呢? 男孩随着宫人回到房间,兰兮浑身无力的靠在凉亭的石柱上,曹宫想要扶住她,兰兮突然摆了摆手,勉强的站住,“把这件事,告诉大王吧。” 不过半日,又有一消息传遍宫闱,夫人郑氏怀了身孕,又收养了一子嗣,熊槐应了兰兮的意思,赐名鲤。顺带着要封兰兮也成了南宫娘娘的不二人选。 秦国的使节来到了楚国的朝堂之上,信誓旦旦的道想要与楚国结盟,当然,也希望他们的公主不要在楚明宫里孤零零的一个人受着别国的欺负,自然,熊槐是明白他的意思的。 嬴盈和屈容需要一个缓冲点,而这个缓冲点一定是郑袖。 自然,一听说兰兮怀了身孕,又收了孟鱼为子,便顺水推舟封了兰兮为南宫娘娘。给了她王后的身份,与其她三宫平起平坐。 淡定如屈容,淡定了半个月再也坐不住,可当她来到潇湘别馆见到兰兮的时候,南后的冠冕已经戴在了她的头上,嬴盈和熊槐为她分配的侍卫已经将整个潇湘别馆牢牢把守,她根本没有任何势力像当年一样随便找了个由头便可以把她打个半死。 因为她现在是堂堂的南后,而她则有弑君的嫌疑。 题外话 孟鱼身上有一个秘密,你们知道是什么秘密吗? 潇水之湄·41 楚明宫的天空,在无形之中已经变了模样。再也不会单单只属于屈容。 熊槐携着兰兮走过了庙堂,接受了朝臣的跪拜。 偌大的楚国朝堂,她扶着小腹,高傲的立在熊槐的身边。 三闾大夫正则立在群臣之前,整个人较之上次又消瘦了许多,熊槐看到他,忍不住蹙眉问了句,“大夫是生病了吗?怎么竟消瘦至此?” 正则垂拱,不卑不亢的道,“多谢陛下挂念,微臣无恙。” 熊槐捋着胡须点了点头,“大夫可要当心些身子。” “臣多谢陛下关怀。” 朝臣看向兰兮的目光过多过少带了些愤怒,其中也包括了她的父亲,十几年前楚国位高权重的莫敖大人。 那样怨毒的目光,以及将佩剑指向她时挡不住的杀意。她的父亲在恨她,尽管她现在是楚国地位高贵的女人。所有的疼痛似乎被吸纳入一块寒冰之中,酥酥麻麻的,再也感觉不到什么同感。兰兮莞尔一笑,丹唇轻启,“陛下,各位大人对臣妾有些误会,可否容臣妾解释几句?” “当然可以”熊槐爽快答道。 兰兮一步一步走下台来,在离着正则还有几步的距离时突然止步,“妾身在闺阁的时候,常有传言道妾身身为祸水,必定祸国殃民。郑袖年幼时,曾做过一个很奇怪的梦,一个女子因为自己的爱人被误杀,一怒之下堕入魔道,掀起大水淹了城镇,可是大水却解救了边镇多年的干旱。一位叫广陵的道长为我解梦,他只告诉了我十字,这十个字,我常常铭记于心,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如今各位大人都道妾身祸水之命迟早祸国殃民,偏偏广陵道长曾经告诫妾身十字箴言。”说到此处兰兮深深叹了口气,皱眉痛惜的样子让人怜惜不已。当下熊槐就有将她揽入怀中好生疼爱的冲动。 “不过,妾身在此立誓,倘若楚国真的因为妾身而亡,妾身必定以死谢罪,承受灭顶之灾。” 兰兮指天为誓,一时之间群臣动容。就连昭睢,也抬头惊愕的看着她。 她的父亲,莫敖郑氏,此刻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丝丝缕缕的疑惑和不解。 而她只是灿然一笑,漫不经心地抹去脸上的泪痕。 与此同时,大夫上官策突然匍匐在地,恭敬万分,“微臣参见南后娘娘。” 随即,靳尚也立刻跟随着上官策的背影,声声赞颂大王英明和南后贤德的呼声传遍了朝野。 尽管是群臣朝贺,可是兰兮还是轻而易举的从他们眼中看出了不情不愿。 可是,她却无法从正则的眼中看出一丝一毫的情愫,大概,和郑莫敖所思所想的没什么不同吧,一样的认为她是祸国殃民的祸水。 她低头看向那枚安静垂在胸前的鲛珠,里面的波纹似乎在流动,诉说着难言的情绪。兰兮忍不住一愣,立刻扫视了四周,可是没有看见那个人的身影。 拥雪,你是不是,知道他来了。 你是在害怕见到他吗? 潇水之湄·42 兰兮被册封为南宫娘娘的第二日,一场甘霖不紧不慢的来了。缓解了困扰楚国三个月的大旱,一时之间,关于兰兮是灾星还是福星的议论声又开始从四面八方涌了起来。就连朝堂上,以上官策和靳尚为首的也开始替兰兮辩驳,上官策咄咄逼人的言辞使得对方哑口无言。 无奈之下,郑太卜向楚王请求辞官归隐,一场争辩也以朝中大部分人承认兰兮为福星而结束。 楚明宫朱砂大门上,睚眦兽端端正正的立在那儿,一双闪烁着寒光的眼睛专注的凝视着前方。 郑太卜牵着一匹瘦马,还有为数不多的行李,抬头看了最后一眼巍峨的楚明宫。 回头时是兰兮已经立在了他的面前,唇角半弯不弯,“先生勿怕,本宫只是特意来感谢先生在朝堂上的让步,若非先生放过本宫,本宫也不会这样快的洗去祸水的污名。” 郑太卜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若不是灵均拦着老夫,老夫定让你这妖孽血溅当场,如果他一开始就杀了你,就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今日的局面?”兰兮唇角弧度又加深了几分,今日的局面不过是不再会有祸水这样的传言围绕着她,追根究底不过是死了一个造孽颇深的唐宫而已,仅仅是这样,就让她为世所不容了吗? 郑太卜冷哼一声拂袖离去,夕阳将他瘦骨嶙峋的背影照在青砖地板上,兰兮安静的看着他离去。 一个转身,便看见屈容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晚风将她的衣衫吹起,就像是一只摇摇欲坠的大鸟。兰兮颇有几分担心她会掉下去,可是她知道她不会,别人或许会这样,可是屈容不会。 屈容的目光向她射来,那是毫不遮掩的怨毒。 兰兮冷冷一笑,眼睛里带着嘲讽。 “曹宫,原来,嫉妒真的会让一个人变得愚蠢。” “北宫娘娘原来是那样聪明一个人,怎么就没有想到熊槐封我为南宫娘娘,仅仅是为了和西秦结盟的权宜之计呢?” “娘娘。”曹宫惊愕抬头。 “自古帝王多薄情,大王不会对任何一个人动心。” 潇湘别馆里,不见了孟鱼的踪影,侍奉孟鱼的宫人见兰兮问起,慌张的跪了下去。 见到宫人惶恐的模样,兰兮当下猜到了几分。从容撩起裙角坐下,翻了翻茶盅,漫不经心地看着她道,“你是觉得,孟鱼不过是出自冷宫的一个奴仆,我不过是一时怜悯所以把他带回了我的潇湘别馆,所以,你也没有必要尽职尽责的侍奉孟鱼,左右就是在他面前晃悠几下,做个样子对吗?” 宫人匍匐在地,惊慌的辩解,“奴婢没有,娘娘,奴婢冤枉啊。” “冤枉?”兰兮的声音骤然变冷。“倘若本宫真的是冤枉,那本宫问你一句,为何本宫在这茶盅里没有见到半滴水,就算是你每日只添一遍水,这茶盅也不会干成这般模样。” 宫人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兰兮起身,随口道了句“你还是不要侍奉孟鱼公子了,既然做不好,何必勉强。” 潇水之湄·43 孟鱼回到潇湘别馆时已经是夜色四合的时候。 草草的吃罢晚饭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蒙头大睡,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房间里的侍婢已经换了人。 对于孟鱼的一连串异常,兰兮没有发问,只是在翌日的清晨出现在冷宫自己曾经住过的院落。 凌乱荒芜的院落,长满了有人般高的青草。重重叠叠的青草里,依稀有个人影在阳光下舞动着。阳光照过来,青黄的草似乎镀上了一层金光,如梦如幻,像极了潇水之畔的管芒草丛。 兰兮不由自主的靠近,在那里,孟鱼手里拿着长剑,笨拙的舞动着,晶莹的汗水从他的额角低落,坠到衣衫上,一滴,一滴,晕染了开来。 兰兮看着他,瞳孔不由自主的缩紧。 “郑夫人”冷宫的梧桐树上,一节衣角垂了下来。 看见那玄色的衣衫,兰兮当下便了然了那人的身份,“广陵道长还是喜欢躲在树上吗?” 郑袖只觉得脸上一阵风拂过,带着兰若的清香,接着,记忆中的那个陌生男子已经飘飘然的立在了她的面前。 “为何孟鱼会在这里?”兰兮开口发问,清脆带着零星冷意的声音在草丛中传了出来。 孟鱼停下练习,走到兰兮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宫礼。“孩儿见过母后。” “孟鱼,你的母后似乎并不希望你跟我学剑,所以,我恐怕不能继续教你了。”广陵似笑非笑的看着兰兮,道。 孟鱼突然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一本正经的道。“母后,孩儿请求母后允许孩儿拜广陵道人为师,母后势单力薄,后宫娘娘心狠手辣,孩儿希望能够习得武功可以保护母后。” “拜他为师?你确定他能够教好你吗?”兰兮嗤笑一声,似乎有些不屑。 “郑夫人,好歹我广陵也算是后简巫尊的半个徒弟,不遑论别的,单单是人间的武术,我教一个小孩子也是绰绰有余了。”广陵唇角攒出一抹笑意,并不将兰兮的嘲讽放在心上。 兰兮没有吭声,孟鱼默默退下继续去草丛中练习前些日子习得的剑法。 广陵看了一眼她的神色,郎朗笑道,“郑夫人在想什么?” “本宫在想,倘若拥雪姑娘尚在,是不是还要唤你一声师弟?” 如兰兮所料,广陵的脸色变了变。 “你见到她了?她在哪里?” “我见到的,不过是她的一缕执念,残留在这世间不甘心的执念罢了,她不该的,不该把所有的神情都托付给一个人。” “郑袖。”广陵抬起头,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你永远不会明白,一个人为你付出了多少。因为你已经封闭了自己的心,你再也不是之前潇水之湄的那个郑兰兮。” “对啊,再也不是,再也不是什么祸水,再也不用背负着害死亲人的骂名,这样,不好吗?”兰兮突然嫣然一笑,毫不在意。 广陵看向她的神色愈发的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回到了那棵梧桐树上,再也不愿搭理她。 潇水之湄·44 朝廷与后宫一脉相连这话果然没错,譬如前段时间拥立南后郑袖的大夫上官策很快得了势,成了怀王面前的红人,尤其是对与西秦结盟的见解更是让大王满意万分,于是乎,上官策晋封为上大夫。 当然,这位上官大夫晋封不久便向潇湘别馆送了礼聊表谢意,一副上好的翡翠如意摆在兰兮的面前,兰兮淡淡的瞥了一眼,淡淡的道了句收起来吧,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一旁侍奉的曹宫无奈地叹了口气,近期,兰兮越发的嗜睡,仿佛能够证明她还活着的,只有睡梦中平缓的呼吸声。 曹宫轻轻掩好被角,“娘娘你如此喜欢沉浸在睡梦中,是害怕残酷的现实吗?” 兰兮一觉睡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微弱的灯光摇曳着,投下或明或暗的阴影。 兰兮睁开双眼后再也没了睡意,也懒得叫醒身边的奴婢,直接赤着双足下了床,在窗前立定。 窗外,宫墙连接着宫墙,茫茫的黑夜里,看不到尽头。 一方小小的夜空,透露出几点疏星,照映着黯淡的宫垣。梧桐树下依稀有一个人影。 兰兮极目望去,树的阴影挡住了那人的身体,只有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 兰兮凝视着那双眼睛,稚气未脱的眉眼,流露着一些她怎么看也看不懂的东西 “你永远不会明白,一个人为你付出了多少。因为你已经封闭了自己的心,你再也不是之前潇水之湄的那个郑兰兮。”广陵的话在耳边回荡,她突然想起了正则。 不过片刻,兰兮再次自嘲的笑了笑,一个可以亲手杀死自己的人,怎么可能还想要她活着? 次日清晨,兰兮早早的起了床,曹宫命人备好了早膳,看到平静地吃着早饭的兰兮,绷紧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些。 “昨日,我的房间外边是不是有人?” “哦,昨夜孟鱼公子在院子里散过心。”曹宫略略思索片刻,道。 兰兮怔了怔,想起昨夜所见的那双眼睛,没有说话。 还未等兰兮吃完一顿早餐,又有奴仆慌慌张张的送消息进来,不过,明显的一脸喜色。 上大夫上官策和三闾大夫屈正则共同撰写楚国新纪法。 显然,这对兰兮而言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毕竟上官策算是兰兮势力的一支。 可是,奇怪的是,她开始担心,担心起一个人。这种突如其来的担心让她一时之间吃不下饭。 兰兮从那一日起突然害起喜来,一连着数日,食不下咽。除了日渐鼓凸的小腹,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 养胎的期间,嬴盈送了不少的补品。田蕙也突然态度大变,也是隔三差五的向她送去齐国养胎的血燕。每次与正在散步的她偶遇,田蕙也总是嘘寒问暖,一副比她自己怀了身孕还要小心谨慎的架势。 兰兮虽说感到诧异,可是对田蕙的戒备丝毫不敢有半分的松懈。尤其是在她产期将近的时候。 还未过多时,便有太医断言兰兮所怀的是男胎。并且这个消息巧与不巧,偏偏以一种极其隐秘的方式传到了屈容的心腹耳中。 潇水之湄·45 上官策设在深宫的眼线左顾右盼进了潇湘别馆,兰兮逆着光修剪摆在回廊上的一盆植物,见到她来,随手将刀箭交给身边的婢女,不紧不慢的问,“屈容,见过田蕙了吗?” “如娘娘所料,屈容已经坐不住了。”眼线也是脸上微微带着点喜色。 兰兮再次拿起置于盘中的刀箭,小心翼翼剪去不该出现的枝桠。 兰兮收到了一封信,信上只是端端正正写了冷宫一叙四字,可是落款确实已逝的唐宫。 看到这封信,兰兮愣了愣,若无其事的引了烛火将它塞进一方铜樽中。 低头,轻轻抚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苦笑绽放在唇角。 “母妃。”孟鱼提着剑走了进来,恭恭敬敬行了礼。“师父说母亲今日印堂发黑,怕是有性命之灾,不如就让孟鱼陪伴母妃左右。” 兰兮看向他,眼睛里多了几分怜爱,“你也不过是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保护得了我,孟鱼,我没事,你放心便是。” 孟鱼低了低头,“那,儿臣告退。” 日头渐渐有了要西斜的架势,唐宫住过的屋子已经点上了味道极为浓郁的檀香。 兰兮拿出丝帕漫不经心的擦过口鼻,走过厅堂走进了房间。 “北宫娘娘,我已经来了,你也没有躲躲藏藏的必要了吧。” 层层帘幔后,屈容走了出来,一身正装难掩其身为一国之母的风华。屈容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想到你居然猜出了是我。” “倒也不是,有人相告罢了。” 兰兮明显的可以看到屈容的眼睛暗了暗,甚至有杀机涌现。 “郑袖,你可知道,本宫为何要见你?” “娘娘为何要见我,为什么我就一定会知道呢?娘娘有什么教诲大可直言,郑袖洗耳恭听。”郑袖直视着她,唇角半弯不弯,不卑不亢的道。 “你想要什么,本宫都给你,你离开楚明宫,永远不要再回到郢都,怎么样?” “呵呵”兰兮掩唇轻笑,“娘娘你还是以为,郑袖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可以任人欺骗伤害吧,从郑袖踏入楚明宫,已经将近三年了,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去改变一个人。” “郑袖,本宫劝你,还是放聪明点儿好,离开这儿,对谁都有好处。” “怕只是对娘娘有好处吧。”兰兮款款坐下。“让我离开明宫,我根本活不到第二天。” “就算在这儿,你恐怕也活不到第二天,郑袖,你还是太自以为是了,这个时候了,你还看不出来,我就没想过让你活着离开这儿吗?啧啧啧,居然连侍女也不带,真的是胆子够大。” 屈容说着,十几个护卫便已经走了进来,将兰兮团团围住,手中的刀闪烁着寒光。 兰兮唇角扬起一个半弯不弯的弧度,“自以为是的恐怕是娘娘吧。” 侍卫步步紧逼,脸上纷纷闪过不忍的神情,可是屈容的一声杀,让他们无奈的高高举起手中唐刀,眼看着就要向兰兮劈下去,此时只听一声稚嫩的厉喝,长剑格开了所有的刀,与此同时,曹宫和熊槐也已经站在了门口。 潇水之湄·46 屈容被禁了足。兰兮有惊无险的回了潇湘别馆。 所有的事情都在兰兮的意料之中,唯一不在她意料之中的便是居然是孟鱼替她格开了屈容侍卫的刀。她本来以为出手的应该是曹宫来着。 不过孟鱼武功的长进倒是让她大吃一惊。 七月流火,遍地黄叶纷飞的时候,兰兮的小腹阵痛不止。 几乎是痛的半死,产婆笑容满面的带着一身血渍踮着小步走到她面前,“恭喜娘娘,恭喜娘娘,是个小王子。” 新生的孩儿名唤阔,字子容。 随后不久,赢盈的媵妾也被诊出了三月的身孕,熊槐大喜,予了那媵妾美人的身份。 听了这个消息的曹宫却愁眉不展,“西宫娘娘扶持娘娘,是因为娘娘怀了子容公子,如今西宫的向氏已经怀了三月的身孕,娘娘就不怕她会为了自己的儿子去谋害娘娘吗?” “不会。”兰兮掀了掀茶盖,“屈容尚在,尚且还有一个田慧,在她们下台之前,她不会蠢到去害我。” 当瞥见打开房门踏入室内的那一抹丽影时,兰兮的唇角弯了弯,意味深长的道了句,“倒是有人想要害我。” 入门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面生的小丫鬟,端着汤蛊的手微微沁出了些许汗水,所端的梨木托盘因为汗水的缘故颜色深了些。 “放下吧。”兰兮头也不抬,懒懒散散道了句。 曹宫接过托盘,兰兮拿起茶盅饮了几口,便低下头继续翻阅着竹简。 “退下吧。” 小丫鬟松了口气,施施然行了礼后,退了下去。 就在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兰兮急忙将所喝的汤水吐了出来,此时曹宫也已经准备好了银针。银针没入汤中,再取出时,针尖已经变成了黑色。 有毒。曹宫抬头看向兰兮。 “看来被禁了足的屈容还是不怎么安分啊,那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兰兮唇角半弯不弯,笑容颇有些诡异。“按我之前说过的去做。” 宣政殿内,正在批阅奏折的熊槐饮过御膳房送来的参汤时突然腹痛不止,太医及时的施了针将熊槐饮过的汤水逼了出来。太医的诊断道是适才的参汤被人下了少量的慢性毒药,幸好之前郑袖送来的点心里加了些车前子与毒药相克,解毒的过程会导致腹痛,这才及时的发现熊槐中了毒。 熊槐当即大怒,随即下令彻查各宫,果然,在屈容和已故的唐宫寝宫里发现了黑附片白附子,乌头等带有毒性的药物。 熊槐怒气不可遏制,当下就要将屈容打入死牢。可是兰兮的一番言辞生生的让熊槐改变了主意。 所有的宫人都记得,那日,屈容发髻散乱,妆容被泪水冲洗的斑驳,一宫之主在君王的怒火前没有了丝毫的形象,风华绝代的美人郑袖聘聘婷婷立在熊槐身侧,身材窈窕的她丝毫看不出已为人母的痕迹。而熊槐看向她的眼神,已经不只是宠溺。 所有人都有一种感觉,她们明显的感觉到,后宫,在一点一点,聚集到这个女人的手中。 潇水之湄·47 “那日,你说了什么?”赢盈漫不经心的将月季杂乱的枝桠剪去。一双如丝的媚眼却在不经意间瞟向了她。 “我只是告诉大王,不要忘记三闾大夫的忠心,看在三闾大夫的薄面上,无论如何,都要饶北宫娘娘一命。”兰兮浑然不怎么在意赢盈的目光,唇角半弯不弯,面上神情看不出喜怒。 “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赢盈突然转过身来,剪刀被她随意的放到一旁。 “保留封号,废除权利,终身禁足北宫,虽说不是杀了她,可是这样的决定,比杀了她更痛苦。再加上你那样一番话,以大王不肯受制于人的性格,也绝对不会对屈容再起任何的怜悯之心,郑袖,我还真是低估了你呢。” “娘娘谬赞了。”兰兮垂了垂眸,神色未见丝毫异样。只是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寒意翻涌。 回到潇湘别馆不久,便有下人来报,道是三闾大夫求见。 兰兮神情明显怔了怔,随即黯淡了下来,“本宫不幸感染风寒,抱恙在身,不便相见,让他离开吧。” 下人诺诺称是,兰兮靠着美人靠无力的坐了下来。 “我本来以为足够恨他,厌他,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一定会和他成为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可是,听到他的名字,我还是会心痛,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他一定是因为屈容的事情要见我,可我,绝对不会去见他。” 曹宫默不作声,只是在她身边坐下,搂住了她。 兰兮靠在曹宫的怀中,小声地啜泣着。 未过多久,便已经是寒冬腊月,树叶纷纷扬扬的落尽,只徒留了光秃秃的枝桠。 冷宫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打扫了,因为被关进来的妃嫔大多数已经离世,所以冷宫显得格外的荒凉。就算是平时,也是极少有人来往。 所以兰兮在冷宫里漫步了许久,所见的不过是遍地的落叶和在树枝上跳来跳去的麻雀。 终于,在曾经居住过的屋子前,兰兮止住了脚步。 那里,一个人,靠着梧桐树站着,一双写满着疲惫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兰兮看到他时,脸上淡薄的神色当下凝结。 她立在那儿一动不动,看着他走近,看着他一把扣住自己的脑袋毫不犹豫的吻上她的薄唇,他的牙齿在她的唇间辗转,咬的她很痛,甚至有鲜血顺着她的唇角流下。 他突然把她打横抱起,一脚踹开房门毫不留情的把她扔到床上。 她意识到了将要发生什么,她想要挣扎开他的禁锢,可是,却加重了他的动作。 衣服被粗暴的撕扯开来,大片大片雪白的皮肤暴露在带有凉意的空气中,最隐秘的地方以最羞耻的方式暴露在他的面前时,兰兮终于哭了,她爱他,也曾经想过要把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给他,可是,她不想用这种方式,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用这种方式。 他像野兽一般扑在兰兮的身上,用力咬住了她的锁骨。 当两腿间的剧痛传来时,兰兮急忙咬住唇瓣,可是簌簌的泪水不住的从眼角滑落,打湿了身下的床单。 潇水之湄·48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人终于停止了动作,低下头来凝视着她那一张泪水婆娑的脸蛋,痛色从脸上稍瞬即逝,他低下头来吻住了她的唇瓣,不复之前的粗鲁,这一次格外的温柔,小心翼翼的,仿佛那是世上的珍宝。 当看见她身上斑驳的淤青时,突然愣住。 “你恨我?”兰兮仰起头,哭的通红的双眼看着他。 正则抬头看她,只见她将目光飘向了院子里的那一方长满荒草的花坛,“那里,晓棠因为我,被唐宫娘娘杖杀。” 正则神情猛然一滞,突然,他慌忙穿起衣服夺门而出,靠在院子里的那一棵梧桐树上剧烈的喘息着。 兰兮没有去看他的背影,只是一双通红的眼睛,源源不断的有泪水流出来。 太阳一点一点的斜下去,房门再次被打开,曹宫拿了新的衣服走了进来。 一身被撕扯破烂的衣服被曹宫拿出去寻了一处较为隐秘的地方掩埋,兰兮默不作声的换上新的衣服,当披风的最后一个结打好以后,兰兮突然哽咽着问道,“你为何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娘娘,那些让你痛苦的事情,不要想,也不要说,过去了就过去了,埋在心底便好。”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还知道现在的我这样窘迫?” 曹宫微微颔首,“是三闾大夫告诉我的。” 兰兮失神般哦了声。 半圆的月亮升上了西面的城楼,宫里传来了熊槐在田慧处下榻的消息。 浴桶热气袅袅,药草的清香也随着热气散发出来。 曹宫将热水浇过兰兮肩上的淤青,不过片刻,淤青便淡了很多。 “娘娘,你看,你身上的伤,已经好了。” 兰兮垂了垂眼睑,果然,身上的皮肤莹白如初。 楚国新政令初成,上官策却突然向熊槐弹劾正则狂妄自大目无君主,是大不敬。 倘若只是上官策一人也掀不起多大风浪,偏偏一帮老臣都聚到了他的前头指摘正则的不是,偏偏前些日子他又被屈容的事情闹得有些头痛。 当下,熊槐便悠悠道了句,“寡人知道三闾大夫对寡人忠心耿耿,不如,就替寡人南下巡查吧。” 听闻这个消息的兰兮只是低头叹了口气,“曹宫,告诉暗卫,寸步不离的保护正则。” 曹宫点头称是。 终于,楚明宫迎来了第一场大雪,兰兮去了糕点,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雪地里,将精致的点心整整齐齐的码在一方小小的墓前,再抬头,长长的睫羽上沾了几片雪花。 “郑袖。”背后,一人负手而立。 “好久未见了,广陵道长。”兰兮头也未抬。 “恭喜南宫娘娘,妙计连环,除掉了你的敌人,北宫屈容。我想,屈容到死,都没能猜出你是怎样陷害她的吧。” “屈容死了?”兰兮眉头一蹙。 “你觉得,是谁杀了屈容?”广陵勾唇一笑,问道。 “恐怕,是田慧吧,屈容已经彻底失宠,对我和赢盈再也没了威胁,有威胁的只有田慧,或许是因为屈容的手里掌握着田慧的什么秘密。”兰兮漫不经心的道。 潇水之湄·49 “你事先派人在屈容的宫室里放了一种来自西域的蜜粉,这种蜜粉的神奇之处是只要遇上你腰间香囊里的香料,它的味道就会扩大,让你可以轻而易举的辨别出北宫的人,那日送补药时,你猜出屈容在里面下了毒,你又用此毒陷害屈容,因为你知道,屈容的宫室里一定藏有这种毒药,你也知道,屈容是无法为自己申冤的,南宫娘娘,不知在下可有猜错?” “没有。”兰兮起身,一双看不透的眼睛里带着笑意。 “可惜啊可惜,”广陵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道了句,“娘娘再恨北宫娘娘,再恨屈氏一族,可是,你却还是怀了屈氏一族的孩子。” “我”兰兮愣了愣,恍然想起在冷宫的那一幕,一种说不上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在怀上子容的时候从未有过。她总觉得,有一种甜蜜的暖流萦绕在她的心间。 时过一个月,暗卫传来消息,三闾大夫途经宣州时,遇上盗匪作乱,不为谋财只为害命,三闾大夫孤身被围,幸好暗卫及时诛杀匪首,三闾大夫的危机才得以解除。 还不及兰兮细细思虑,就传来靳尚请见的消息。没过多时,便见到了脸色铁青怒气冲冲破门而入的靳尚。 “是不是你派的人?”一进门,靳尚便劈头盖脸的问了句,但对上兰兮那双带着点点寒意的双眼时,不由自主一个战栗,随即揖起双手恭恭敬敬道了句。“微臣见过娘娘。” “靳大夫来此所为何事?” “不瞒娘娘,微臣买通了宣州的盗匪,在**上花费重金要取屈灵均性命,可是却被一帮神秘人阻拦,微臣怀疑......”说到此处,靳尚抬头瞟了兰兮一眼。 “你在怀疑本宫?”兰兮慵懒的靠在靠垫上,丝毫没有把他的怀疑放在心上的意思。 “难道,不是娘娘吗?屈容可是已经死了,东宫娘娘还没有好心到这个份上。”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兰兮莞尔。 “娘娘,你是不是还是旧情难忘?别忘了,屈灵均是最想杀死你的人之一,更何况,屈氏一族的没落,还和你有关,屈容的死,更是和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郑袖啊郑袖,你觉得回来后的屈灵均会放过你吗?”靳尚讽刺一笑。 “他会不会放过本宫,回来后会怎样对付本宫,和你无关,只是奉劝你一句,在朝廷上陷害他,打压他,本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不过,他的性命要留着,届时,本宫要亲自取了他的性命来解心头之恨。”兰兮起身,慢慢跺到靳尚身边,唇角依然挂着笑意,可是双眼已经变得冰冷。 “放虎归山必酿大祸,届时娘娘自己丢了性命可不要怪微臣没有提醒过娘娘?”靳尚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了怒火,语气格外的平静。 兰兮没有说话,靳尚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门外,掌声响起,兰兮转身看去,只见昭睢靠在门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兰兮。 潇水之湄·50 “没想到是你出手救了正则兄,郑袖,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兰兮挑了挑眉眼,“我是什么样的女子,与你有何关系?”说完便转身走进了内室。 昭睢摸了摸鼻梁,有些落寞。 四月,正值入夏,兰兮同赢盈去郊外踏青,入眼蓝的天,绿的地。 侍女扶着兰兮落了座,向氏垂着眉眼跪立在赢盈的身边,小腹的鼓凸清晰可见。 “东宫有个女子怀了身孕。”赢盈低着头,微笑着将果酒斟满。 “哦”兰兮淡漠的应了声。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娘娘,”兰兮莞尔,“妹妹记得,妹妹曾经说过,在这后宫,我最想除掉的,只有屈容一个,至于其他人,只要没有害我,我也绝对不会去对付她们,所以,娘娘,恕我爱莫能助。”兰兮举起酒樽,一饮而尽,完全没有在意赢盈僵在唇角的笑容。 郢都的郊外,景色极美,佳肴也是很是可口,美中不足的是,在回来的路上,马儿莫名其妙的受了惊,横冲直撞的,撞翻了街道上不少的摊子,兰兮在车子里也是被撞的眼冒金星。 突然一人从天而降,将一把药草放在马儿的口鼻之下,不过片刻,马儿便冷静了下来,温顺的被那人牵在手中。 眼冒金星头晕目眩的兰兮掀开车帘看去,只见昭睢一身平常百姓的打扮,立在马车前似笑非笑的看着兰兮。 “这位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兰兮压住心中的不满,语气格外的‘温柔’。 再次踏上回程,踏进宫门的那一刻,赢盈唇角绽放了一个微笑,意味深长的道,“原来,忌惮妹妹的,不止姐姐我一人啊,只是妹妹,你可要小心了。” 兰兮也同样会以一个微笑,“妹妹多谢姐姐提醒,一定牢记在心。” 一路上有惊无险的回了潇湘别馆,曹宫一脸担忧的看着兰兮额头上格外明显的淤青,“娘娘可有猜到是谁在害你?” “还有谁?除了靳尚那个老狐狸,还有谁会给我一个这样的教训,不过我没想到,昭睢会救我?他可是屈容的人。” “也许,是三闾大夫对娘娘余情未了吧。”曹宫突然道了一句。 “他,会吗?”兰兮唇角的笑意莫名奇妙的带了点讽刺的意味。 五月上旬的一天,是晓棠的忌日。 兰兮提了檀香和鲜果,再次踏进两年前曾经住过的院落。 那儿,晓棠的衣冠冢,长满了青草。 兰兮坐在草地上,看着袅袅的香雾,悠悠出了神,当然,出神的不止兰兮一人。 “当年,拥雪是不是就像这烟雾一样,消散在静海湾的海面上,怎么留也留不住,就这样走了。再也不能回来了,再也不能。”说着,广陵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口鲜血喷在地上,格外的突兀。 “你怎么了,”兰兮蹙眉看着他。 “无事,我死不了,我只是太想念,太想念一个人了。”看着那散去的香雾,有泪水从他的脸上蜿蜒流下。 潇水之湄·51 他想念的,是拥雪吗?兰兮默默地道。 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所有的香已经燃尽,冷却。兰兮才准备起身离开。 冷宫的大门被落上了一把沉重的锁,兰兮卯足了力气也没能将它推开,只得无奈地坐在一旁,将自己蜷成一团,安静的看着西方如火般明艳的晚霞。 暮色渐渐开始四合。也有适合黑夜的生物踏着夜色走出。铮亮的唐刀折射着初生的月光。 麻木不堪的双腿勉勉强强的支撑着兰兮不断的后退,冰冷源源不断的传来,突然有人握住了她冰凉的双手。 一个身量未成的少年已经立在了她的身边,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 是孟鱼,这个少年,正是她的儿子,孟鱼。 他握住她的手,认真的道,“我会保护你的。” 话音刚落,长剑出鞘,一剑便了结了一人的性命。 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少年的脚下,尸体堆积。 清冷的月光照映着这一幕,孟鱼抱住兰兮的腰肢,轻轻一跃,便踏过了冷宫高高的围墙。 兰兮忍不住回头看向孟鱼,仿佛,可以从他的身上,看见另一个人。 东宫怀上熊槐子嗣的那位女子据说在一次赏花的时候不幸落了水,偏偏这人不识水性,淹死在了这水塘中,而且无人见到那女子失足落水的场景,田慧吃了个哑巴亏。尽管所有人都知道此事是西宫那位所为。但是偏偏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根本寻不到什么蛛丝马迹,熊槐只能草草安慰田慧几句了事。 风波未平,一波又起,鉴于此事,兰兮只能默默评论一句,纯属田慧逢年不利。 秦国来使,使节张仪入宫见楚王,道是愿与楚国建立邦交,为表示诚意,秦国愿意割让秦楚边境六百里之地给楚国,楚国未做他想,欣然应允。 田慧听闻此事,当下前往宣正殿劝谏楚王,却被熊槐毫不留情的禁足东宫。 齐国国君听闻此事,派使节来见,却被张仪带着楚国的侍卫挡在了郢都城外。 齐国的国君大怒,将砚台摔到地上,直言与楚国势不两立。 而田慧也被夺了封号,幽禁在了冷宫。 听到消息的那日,兰兮愣了愣,“莫非,是天助赢盈?” “娘娘,奴婢觉得,你有危险。”曹宫蹙了蹙眉,道。 “田慧倒台,现在在宫中,只有我与她平起平坐,虽说我是被她扶持的,可是我有孟鱼,子容两个儿子,又深受大王宠爱,势必.....”兰兮目光看向窗外,若有所思。 正当此时,曹宫突然一声厉喝,上前一步,一副防备的架势,“谁?” “昭睢大人,出来吧。”嗅到随风飘来的味道,兰兮无奈地扶了扶额。 一道利落的白影从窗外翻了进来,只见昭睢已经立在了她的面前。 “昭睢大人,我居然没有想到你会有这种癖好,专门翻人家窗子吗?看来,我得养一条狗在这宫中了,不然,我这满宫的奴仆,随时都会被昭睢大人吓死。” 潇水之湄·52 自知失礼的昭睢讪讪道,“娘娘说笑了。” “不知昭睢大人纡尊降贵来我这别馆,所为何事?”兰兮笑吟吟的看着昭睢。 “微臣请南宫娘娘保护一个人。”昭睢揖了一揖,道。 “谁?” “东宫娘娘。” 兰兮不由自主的大笑了两声,“大人,你可知道,这东宫娘娘可是与我有旧怨的,你竟然让本宫去保护一个自己的仇人,昭睢大人,你在开玩笑吧。” 昭睢愣了半瞬,“娘娘你为何与东宫娘娘结怨?” “因为亡国祸水一说,本宫刚入宫时,就被东宫北宫两位娘娘以亡国祸水的罪名陷害,几次都是死里逃生,你觉得,我会去救一个几次三番陷我于死地的人吗?” “你会,”昭睢定睛看着她,“人性本善,你本来就不是恶毒之人,何况,事关两国邦交,正则已经准备前往齐国替大王负荆请罪,若是东宫娘娘被杀,将置正则于何地?倘若齐国国君一怒杀了正则,你可会后悔?” “够了。”兰兮起身,笑容瞬间消失不见。“你走吧。” “娘娘”昭睢试探性的问了一声。 “你走吧,田慧,本宫会救的,你不要多想,本宫只是想证明自己并非那亡国祸水。” 昭睢微微一笑,“微臣明白的。微臣告辞。” 昭睢的身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兰兮却重重的跌落在美人榻上。 翌日,东宫的宫前传来了一声哀嚎。 田慧的婢女伤痕累累,可是依旧紧紧将田慧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面前端坐的赢盈。 “田慧姐姐,本宫本不想这样对你的,可是一想起过去你和屈容一起把本宫打压的没有出头之日,本宫便恨得寝食难安......”赢盈从奴仆手中接过沾了盐水的鞭子,一步一步走近田慧。 “赢盈,我告诉你,我没有输给你,大王迟早会明白过来这是你们秦国的诡计,而你,不过是秦国派来和亲的棋子罢了,嚣张什么。”田慧梗着脖子,丝毫没有屈服的意思。 “棋子?”赢盈冷笑一声,突然将鞭子狠狠的挥向田慧,护住田慧的小丫头急忙闭上了眼睛,等待疼痛的降临。 然而,疼痛并没有降临,只听到赢盈的一声怒骂,“郑袖,你干什么?” 曹宫已将鞭梢稳稳的攥在了手中,任赢盈怎样抽dong都抽不开。 “西宫姐姐,郑袖不才,今日护定了东宫娘娘,还请姐姐看在郑袖的薄面上,放过东宫娘娘。”兰兮微微欠了欠身子,丝毫没有把赢盈的怒火放在眼里。 “你信不信本宫连你一起教训?郑袖,你就是本宫养大的一条狗,凭你也敢和本宫斗?” “郑袖自然不会和娘娘您斗,不过郑袖应该还不到值得娘娘您派人暗杀的地步吧。”兰兮不怒反笑,伸手将田慧拉起,护在身后,悠悠道了句,“娘娘,朝局变幻,风云莫测,你,可万万小心。” “郑袖。”赢盈深吸了一口气,“你若敢带走田慧,休怪本宫与你一刀两断。” 131.潇水之湄53 兰兮微微一笑,拉起田慧,头也不回的走开。 后方,赢盈的脸色,越来越阴鸷。 兰兮将田慧安置在潇湘别馆的西厢房,顺便派了太医前去查看。特地令曹宫派了几名信得过的侍婢前去侍奉她们主仆,可独独不肯亲自去接见已经落魄了的田慧。 谁都知道兰兮的心里有道过不去的梗,和已死的唐宫有关,和逝世的屈容有关,也和这位曾经的东宫娘娘有关,于是,所有人各司其职,规规矩矩,丝毫不敢逾越自己心中早已定好的分界线。 一时之间,西厢房的田慧,正殿的兰兮,谁也没有同谁碰面,曹宫的把关也让赢盈没有任何的可乘之机,所以日子倒也过得风平浪静。 月余的时候,赢盈宫里的媵妾向氏产子,不知是何原因,向氏产子时满室的芳香,有术士进言此乃祥瑞之兆,再加上秦国答应赠地的日子将近,熊槐大喜,为这个小孩子赐名为芳,字子兰。 向氏的孩子很受宠爱,向氏母凭子贵也获得了夫人的名分。 原本这样的事情与兰兮实在是没有什么关系,可偏偏田慧差了她的婢女传话,说是想要见她一面。 兰兮在妆台前坐了片刻,还是起身去了西厢房。 西厢房的房间不怎么大,但是却很是整洁。 兰兮挑帘入内,只见田慧正捧着一部书简立在窗前发呆。 “姐姐你要见我,是为了什么事。”兰兮目不斜视,在她身边的黄梨木椅上坐定。 “赢盈的媵妾的子嗣子兰很是受宠,妹妹,你很危险。”田慧回过神来,在她身边坐下,神情有些焦灼。 “那又如何?我对这些向来不怎么放在心上,毕竟这些事情,与我无关。” “我和赢盈同为大王的嫔妃已经十多年了,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能和我还有屈容分庭抗礼十多年且不落于下风的女人有多么不简单,你觉得,已经拥有子兰的她,会允许一个同样深受大王宠爱的子容存活于这后宫吗?郑袖,这世上,根本没有决定的平静,你不争,就注定会死。” “是啊”兰兮自嘲的笑了笑,“如果一开始就去争,我的孩子也许就不会不明不白的死去。” 田慧一时无言,良久,才低着头喃喃了句,“对不起。” “好了”兰兮起身,若无其事的擦了擦眼角,“我会好好保护我的子容,至于赢盈,你大可以放心,她风光不了多久。” 向氏产子后不久,便是兰兮临盆的时候,尽管不是第一次生子,可依旧很痛,很痛。痛的她精神都恍惚起来,恍惚的时候,她好像看见一个侍婢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藏在袖管中的匕首闪烁着寒光。 她想叫喊,却叫不出来,只能看着那个侍婢一步步走近。 就在匕首即将刺到她的身上时,一道红光从她的胸前飞出,打在了侍婢的头上,只听扑通一声,侍婢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接着,就是一个飘渺的身影立在了她的床边。 “拥雪。”她轻轻的呢喃了一句。 132 潇水之湄.54 兰兮醒来的时候,房间已经整理干净,曹宫立在她的身边,脸色有些苍白。 小婢女已经被关进了柴房,至于她是怎样离奇的晕倒,所有人都感到好奇,却无人敢过问。让刺客轻易进入产房且在最无防备的时候对一个产后的孕妇下手已经是她们的失职。 只不过他们不解的是,兰兮并不打算将此事告知熊槐,只是命她们将小婢女好生看押。 兰兮这次所生的是个女儿,眉目清秀,竟有几分英气。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是臣妾身为女儿之时最喜欢的一句诗,不如,就为我们的女儿起名为子衿,如何?”兰兮抚摸着小女儿柔顺的头发,仰头看着熊槐,巧笑倩兮,让熊槐忍不住心动。 “爱妃,寡人从未见你如此欣喜过,哪怕是你加封为南后,哪怕是你生下子容,都不如你此刻的欣喜,爱妃,可否告诉寡人,这是为何?” “臣妾说出来,大王会不会怪罪臣妾?”兰兮一脸期盼的看着他。 “恕你无罪,直言便是。” “臣妾封为南后时,担心行为有所过失,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所以格外的小心谨慎。生下子容,却又担心身为男儿的子容在日后所要担当的责任。唯恐他的行为有失,让大王蒙羞,子衿出生,臣妾不必为她担心,臣妾可以看着子衿无忧无虑的长大,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所以,臣妾为子衿开心。” “爱妃,真是个好母亲。”良久,熊槐才感慨了一句。 魏国国君曾在一次天子会盟中对楚国无礼,将酒水洒在了楚国国君的衣衫上,为了向楚国国君赔礼,魏国特意赠了厚礼并向楚国献了一位名唤魏思的美人。传说这位美人姿色无双,貌可倾城。 宴请魏国使节的宫宴上,这位倾城的魏国美人一身收腰的褶裙,缀着许多五彩斑斓的碎片,在烛光的照映下闪烁着光芒,火辣的身材一览无遗,这样一个尤物跳跃着向熊槐走近,熊槐许久才回过神来,一把将美人揽入怀中。 自然,魏君对熊槐无礼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不过兰兮总觉得,魏思向自己投来的目光里,总带着丝丝的寒意。 魏思加封夫人,居住在屈容故居的摘星楼。 屈容死在北宫后,摘星楼一直为后宫的嫔妃所垂涎。在整个楚明宫,兰兮的潇湘别馆以风景秀丽著称,可是摘星楼却以奇特壮观让所有人向往不已。 摘星楼是整个楚明宫最高的建筑,抬头便可见到闪亮的星辰离自己很近很近,低头整个楚明宫一览无余,曾经,这是熊槐初为国君时,为了实现对屈容的承诺,赠给屈容的礼物,没想到,屈容死去不过一年多,这座摘星楼便已经赠给了新的美人。君王的宠爱可见一斑。不过,这也足以看出熊槐对这位魏国美人的宠爱,常有宫人私下里猜测,既然熊槐连摘星楼都慷慨相赠,是不是说明了,这魏思很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个北宫娘娘。 133 潇水之湄。55 兰兮算得上温婉大度,对待美人魏氏,以姐妹相待,哪怕魏氏对兰兮无礼,也不见兰兮有半分恼怒。 有一次,公主子衿在湖边玩耍,却不慎跌入水中,楚宫的宫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子衿公主救上来。有宫人说,曾看见魏氏打了子衿一巴掌,并且将子衿公主推入水中。还有宫人说,魏美人也曾为难过公子子容。兰兮依旧不动声色,哪怕子衿脸上的巴掌印分外鲜明。 终于有一次,魏美人带了一名唤芷罗的香片。假意道是十分难得的益气之香,请求曹宫给点上,曹宫闻到那香味,忍不住皱了皱眉,正想说话,兰兮却轻轻摇了摇头,道“还不赶紧点上。” 香雾袅袅从香炉中升起。魏氏却漫不经心掩起了口鼻。 兰兮望着她,望她好一会,见到她露出疑惑的表情,才笑盈盈的道“妹妹这样子,真是美极了。” 魏氏有些错愕“姐姐,你又在取笑妹妹吗?” 兰兮笑道“妹妹或许不知,妹妹虽有一副好皮囊,可是仍然有那不足之处。” 魏氏不解“哪里?” 兰兮再次微微一笑,“鼻子” 这次,魏氏虽说是不情不愿的来赔罪,可是离开兰兮的宫殿,却是非常的雀跃。兰兮出了一个主意给她,说是见到大王时若是掩面,可以遮住脸上的缺陷。 魏思走后,曹宫颇有些不解,“娘娘,你可知道,她给的香片,是一种慢性毒药?” 兰兮漫不经心的拿起茶水,将香炉里的香片浇灭,淡淡道“本宫知道,可若不这样做,魏思怎么可能相信本宫?赢莹风头正盛,本宫此时,应该避其锋芒才是。” 曹宫忍不住叹息“这受制于西宫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兰兮沉声道“很快,很快,属于西宫的时代就会过去。” 曹宫一怔,随即笑了笑。 兰兮所料不假,不过一年,后宫再次风云变幻。 楚国被秦国所骗,之前秦王说以六百里换取楚国与齐国的断交。实际上只予了楚王六里的土地。楚王大怒,带兵攻打秦国,兵败。 楚王接到前线塘报的日子里,西宫的气氛很是低沉。赢莹每日都是瑟瑟发抖。果不其然,塘报传来未出五日,赐死赢莹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宫闱。 听到这个消息时,兰兮正在花坛间饮酒,曹宫在一旁侍候。 “太好了娘娘,终于,不必再受西宫娘娘的打压了。” 兰兮的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微笑,正要饮下一杯烈酒时,一双小手将她的手挡下。 兰兮抬眼一看,是孟鱼,孟鱼的眼睛中露着不一样的色彩。他说“母亲,酒多伤身,还是不要喝了。” 恍惚醉眼中,兰兮仿佛见到一个人,他站在接天的莲叶,层层的荷花中,温柔的唤她“兰兮” 兰兮忍不住伸出手捧住那张脸,轻声喃喃,像怕是惊动他般的道“正则,你来了,我好想你,正则。” 潇水之湄.56 曹宫大惊失色,而孟鱼却只是摆了摆手,道“母亲喝醉了,我带母亲回去休息。” 说完,孟鱼便将兰兮凌空抱起,踏进了兰兮的寝宫。 事情不止赢莹被赐死一件,未过几日,楚王便将田慧从兰兮的宫室接了出来,予以厚赏。连着昏睡了数日的兰兮这才知道,原来屈原出使齐国,已经恢复了与齐国的邦交。 兰兮看着甜蜜的倚在楚王怀中的田慧,似是万千感慨般的问曹宫,“我什么时候,才能自由?” 曹宫正要回答,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答案,只好沉默不语。 兰兮凝视远方天幕许久,才道“他知不知道,这是他的女儿,他的女儿已经这么大了?”说着,一行清泪,从眼角滑下。 “娘娘,别哭”曹宫蹲下身子,握住她冰冷的手,可是自己却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你怎么了?”兰兮抚着她的后背,蹙眉问道。 “没事”曹宫摇手,示意她很好。 可是,终究是不好。不过一旬,曹宫的病情加剧,脸色愈发的苍白,精神也大不如前。被兰兮请进宫中的太医,只能无奈的道“恕老臣无能,曹宫大人,怕是活不过今年了。” 兰兮正要下令再请太医,曹宫却拉住兰兮的手,尽管声音沙哑破碎,但还是坚持着道“娘娘,生死有命,不要请太医了,就让奴才,再好好陪着娘娘,走过今年。” 一行清泪自兰兮眼角滑落,很快消失不见。她含泪点头“恩” 对于兰兮来说,这一年过得有些忐忑不安。不只是因为曹宫染病,还有一件事,便是曾经可以护佑她的楚怀王被秦国欺骗。秦国假意和亲,道是要和楚国共结秦晋之好。楚王听信了秦王的话,去了秦国,不料反被秦国扣压。 于是,芈横即位,芈兰辅政。 兰兮心中所牵挂的那个人,最终还是因为得罪了公子兰被流放。芈横下旨意的那一夜,兰兮在宫殿外站了许久,最终从芈横宫殿里走出来的,是大夫靳尚。 靳尚看了立在寒风中许久的兰兮,良久,才道“南后,大王不想见你。” 兰兮的声音有些沙哑“为何?” “他知道,你是在为屈平求情,没用的,你回去吧。”看到兰兮的样子,靳尚有些不忍心。 兰兮垂眸,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似乎,是在作下什么决定,最终一个转身,走出了芈横的宫殿大门。 曹宫死在正则被流放的第二夜。那一夜,曹宫的身边,只有兰兮一个人。曹宫靠在兰兮的身边,目光已经没有了太多神色。 “娘娘,你早就知道晓棠是我的女儿,所以,你才会下决心对付唐宫,是吗?”虽然曹宫气若游丝,还是坚持着将话语说了出来。 “是的,我不会让我的身边,再出现一个晓棠。”兰兮的声音虽然柔弱,可是,却很坚决。 “不会的,娘娘,你要......保重”话还没有说完,曹宫的声音停止,柔软的手,也从兰兮的手背上滑落。 题外话system.io.direotfouion:未能找到路径“d:\html\novel.hongxiu\htmlpool_freet\961\12947961.xml”的一部分。在system.io.__error.ath)在system.io.filestream.init(stringpath,filemodemode,fileaccessat32rights,bhts,fileshareshare,int32buffersize,fileoptionsoptiotributessecattrs,stringmsgpath,booleanbfromproxy)在system.ipath,filemodemode,fileaccessaccess,fileshareshare,int32buffersize,fileoptionsoptipath,booleanbfromproxy)在system.ipath,filemodemode,fileaccessaccess,fileshareshare)在system.xml.xmltextwriter..gfilename,eng)在hongxiu.novelpagev35.bll.chapterbll.writefreel(stringbid,chaptermodeltent,booleanresp)位置e:\工作\红袖主站程序\长篇连载作品最终页\源代码\novelpagev35\novelpagev35\hongxiu.novelpagev2.bll\chapterbll.cs:行号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