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姑娘》 第1章 有女泽安 沣历永志五年,先皇时期送往匈奴和亲的沁雪公主一到匈奴便离奇死亡,沣王朝震怒,举兵北上,定要匈奴单于给个说法,然而匈奴单于却当众撕毁了其父与沣朝先皇订立的“五十年内不兴兵刃”的协议,正式向沣宣战。这一年,西北动荡不安。 要是在十几年前,匈奴断然不敢如此嚣张,只因为名满天下的大将军景鞅驻守边关,打得匈奴前单于求着沣王朝签订五十年不交战的条约。然而没过多久,就传出景鞅通敌叛国的消息,景鞅手下近十万士兵命丧九泉,各城县令听到风声早早跑路,独留手无寸铁的百姓对敌。皇上怒气滔天,下令将景鞅即刻斩首示众,九族中男子全部贬为奴隶,女子充为官妓,俱发配边疆,世代不得脱离贱籍。但这仍不能平息西北百姓的怨恨,有无数百姓在战乱中离散或死亡,十几年后仍是人人都在唱着诅咒景鞅的歌谣。 在绵延数千里的西北防线上有一个不起眼的破落的小城,小城名叫乔泽,乔泽本是周边几个城市的交通枢纽,十分繁荣昌盛,然而越是繁华在战争时期遭受的打击越大,战事一起,很多居民都离开乔泽逃向关内,商人也不见踪影,没离开的百姓大都闭门不出,偶尔再能见到几个小心翼翼一闪而过的灰扑扑的影子。 泽安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暗淡的日光,昏黄的天空,四周静地她能听到自己粗哑的呼吸声。她一时有点恍惚,突然有点记不清自己为何会躺在大街上。 “喂。” 泽安被一个声音叫回神,她扭过头,一个穿的和天空一样灰蒙蒙的男孩正低着头紧张得看着她,见她没反应又着急地四处张望了几下,压低声音说道:“泽安你怎么样,还能走不?” 泽安虽然对目前的状况莫名其妙,但至少能看得出眼前的男孩并没有恶意,她想说“我没事”,但一张嘴却只能发出难听的粗噶的破音,无奈,她只好向男孩点点头。 男孩见她点头松了一口气,三两下把她扶起来,这么一折腾泽安才注意到身上到处都酸痛不已,而且有的地方还染了血,她双腿颤抖不止,几乎站立不住又要倒下。 好在男孩力大,半抱半扶地带着她东拐西拐,嘴里还不住地抱怨:“你这丫头,啥时候才能安分点啊,最近又不太平你还到处疯,这回好了,要不是我听到那些混蛋们说起,还不知道你被打晕了呢。”说着又突然笑起来,“看你这点出息哎,就为了个馒头,哈哈哈……” 泽安这才模糊记起来,她好不容易偷了个馒头,转个弯却被附近的小混混盯上了,她一个女孩子,自然打不过他们,但泽安自小就是个倔脾气,宁可被打死也不屈服,好在她命大,小混混们也不敢打死她,这才捡回一条命。 她现在自然也记起这个男孩是谁了,“青山大哥,我没事了,你不用扶我。” “那可不行,以前也罢了,现在城里乱的很,我爹娘特地嘱咐我带你先回我家住几天,再说你现在这个样子,要是没人看着那可死定了。” 泽安有些不自在,小声嘟囔道:“本姑娘才没那么容易死呢。” 青山不理她,一把扛起她的小身板,嘴里吹着口哨在错综复杂的巷道里穿梭,其间夹杂着泽安的尖叫和怒骂不断。 “爹,娘,我把泽安带回来啦!”两人来到一处破院子外,还没进门青山就扯开嗓门喊起来。 泽安一惊,挣扎着下了地,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时青山的爹娘刘氏夫妇匆匆开门出来,两人一见像个鼻青脸肿的泽安,都忍不住心酸,青山父亲刘明涵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青山快去给泽安倒碗水来。”青山母亲王氏慈爱地看着她:“泽安放心在我们这住着吧,你这孩子总是不让人放心,这回来了不养好伤我可不让你走。” 泽安最受不了妇女温柔的眼神和语气,她对着凶神恶煞的混混都绝不低头,对着亲切和善的王氏却是手脚都不知怎么放才好,想道谢又说不出口,磨蹭半天才挤出一句:“来都来了……不听你的还能怎么办。” 王氏不以为忤,笑着带她进了一间小屋子,又安排水洗澡,不过泽安拼死捍卫了自己洗澡的权利,看着王氏笑呵呵的出门,她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叹道:“王婶真是比狼还难对付!” 洗了热水澡浑身都舒服了不少,被打的地方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泽安换上青山的旧衣服,活脱一个俏皮可爱的假小子。开门就是院子,刘家在院子里摆了个方桌,晚饭就在院子里吃。王氏见她这样子不由眼睛一亮,笑道:“泽安娘本就生的极美,前些时候看泽安整天脏兮兮的倒没发现,现在一看可真是俊俏。” 青山也喜欢的不行,忍不住想伸手捏她的脸,被她龇牙咧嘴的推开了。泽安眼疾手快的抓了个馒头也不客气直往嘴里塞,口齿不清问道:“王婶,你见过我娘啊?” 王氏常年生活在塞外,见泽安也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倒也不怕她听了会受不了,而且好不容易能留下她,自然是有问必答,只是她想起过往,不由叹息:“虽然你年纪小,但你是个苦命孩子,我也不怕告诉你,你娘不是本地人,十多年前她来的时候就挺着个大肚子,在这不远处租了个小院,也不和外人怎么接触,要不是我这住得近又爱管闲事,估计她生你都没人知道,嗨,真是缘分,说起来还是我给你接生的呢。不过你娘一个女人怀着孩子来到边关,想来也吃了不少苦头,也没个人好好照顾着,生下你没多久就去了,哎……” 泽安倒是没什么感觉,她自出生就没有见过爹娘,这些年虽然常受刘家夫妻照顾,但她不愿意寄人篱下,更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一年中倒是大半时间在城里城外流浪,偷过东西抢过狗食,跟城里的混混们更是隔三差五打架。每天努力生存下来的人自然没时间伤春悲秋,因为无父无母而伤心难过了,毕竟在这乱世,像她这样的人太多了。 但说道生母,她还是有些好奇:“那我娘叫什么名字,她长什么样子啊?” “你娘叫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姓林。你娘啊长得可美了,在乔泽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就是命太苦了。”王氏又是一叹,泽安也沉默下来。 “好啦,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来泽安吃饭了,刚好今天买了羊肉,快过来,晚了就被青山抢光了。”刘明涵笑着端了一盆羊肉汤,招呼她们道。 泽安欢呼一声跑了过去,和青山争抢起来,刘明涵对王氏道:“她娘已经去了,就别说这些让她伤心,这孩子够可怜的了。” 王氏嗔了他一眼:“就我是坏人,你是好人,那好人就把羊肉都让给我们吃吧,别跟我们抢!” 刘明涵失笑,自然也坐下吃饭不提。 第2章 泽安酒馆 泽安虽然身子皮实,这次到底还是被打的惨了,在刘家养了一个多月才好,但因祸得福,现在不仅吃穿不愁,脸上还新长了二两肉。 刘明涵在青山六岁开始就充当自己儿子的教书先生,不知为何并没有让青山参加科举,所以青山大了也就停了学业,现在泽安来了,刘明涵便拉着她天天教她读书认字,泽安叫苦不迭,每每要反抗却被王氏温柔的眼神镇压,但总算刘明涵有真才实学,也有教书育人的经验,倒也成功教会了泽安许多字。 刘家人对她都很好,她却越来越不想继续住下去,本来就是享受不惯安逸的人,再说这里怎么也是别人的家。可每次刚一开口就被刘明涵和王氏瞪了回去,他们夫妻很喜欢泽安的机灵劲,人又勤快讨喜,也实在不忍心任她一个小孩子在这边境自生自灭,怎么都不肯放人。 泽安无奈,又不愿吃白食,想来想去,主意就打到刘家开的酒馆上去了。 刘氏夫妇原本在乔泽城经营一个不大的酒馆,有南来北往的商人支持,生意也还红火,他们唯一的儿子刘青山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前不久和城里开医馆的李家订了亲,可还没等下聘,匈奴就打了过来。匈奴当时趁大沣没有防备大军突袭,在乔泽城烧杀抢夺,刘氏夫妇带着儿子跑得快,东躲西藏倒也坚持到了援军的到来,可李家就没这么幸运了,李家医馆靠近城门,几乎是第一拨遇害的人家。刘氏夫妇心善,替李家收敛了尸骨郑重下葬,但这酒馆也不敢开下去了,没有安定下来也不敢随意在街上走动,之前青山遇见泽安还是青山闲不住偷偷溜出去玩,偶然听到小混混的对话才把她带了回去,不然可免不了一顿好打。 泽安盼着酒馆开业,她机灵又好动,力气也不小,总可以给店里帮忙,就当是还他们饭钱,可刘明涵谨慎稳重,不敢拿一家大小的性命开玩笑,迟迟不愿开张。 一天夜里,泽安心情烦躁睡不着,便起身到院子里纳凉。院子里有一颗大树,枝叶繁茂,泽安认不出这是什么品种,也不在乎这个,她蹭蹭蹭爬到树上,躺在比较粗壮的一枝树干上,从树叶的缝隙能看到天上闪烁的繁星,在这寂静的夜里竟让泽安感受到了些许凄凉的美感,她突然想起她娘,王婶说她娘很漂亮,可惜自己是没机会见到了,只是便宜了她爹,估计她爹不是个好东西,不然怎么不管妻儿的死活?泽安恨恨得想:“哼,你不要老子,老子还不要你呢,说不定就是个糟老头子,其实早就死透了,哈哈!” 泽安笑完,又觉得心口有些发闷,笑的时候也并不开心,不由有些怔忪。正在这时,远处却隐约传来密集的车马声,在安静的夜晚十分清晰。泽安一惊,难道匈奴又来偷袭了?声音越来越近,泽安不敢下树,好在大树枝叶浓密,又是夜间,她身形又小,倒不担心被发现,只是饶是她大胆,也吓出了一身冷汗。那声音越来越大,很快就见一队人马从树下走过,还有马车和人力推车,看样子是一小队士兵和大量的粮草。泽安小心地向下望,她在市井混的久了,大概能区分汉人和匈奴,这支军队人多马少,穿的是统一的军服盔甲,最主要的是下面的军旗上书一个繁体的“李”字,泽安松了一口气,看样子是大沣的援军快到了,粮草一到军队必至,看来离刘家夫妇说的太平也不远了。 泽安高兴起来,两只大眼睛兴奋地在车队间滴溜溜地转,自然没注意到由于她的注视,士兵中有个高个偏黑的人突然抬起头,不经意间对上了树叶间的一对大眼睛,她的五官全被阴影覆盖,却正显得双眸清亮灵动。泽安吓得向后一缩,后脑勺却正好撞上旁边的枝桠,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眼泪都逼了出来。 “高大人,怎么了?” “啊?没事,走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晚恢复寂静,泽安渐渐醒过神来,经过这番折腾竟然有了一丝睡意,而北风夜间寒凉,她缩了缩脖子,灵活地溜下大树跑回屋睡了。 十天后,刘明涵实在等不下去,出去打听风声。他在乔泽几十年也积累了不少人脉,还不到午饭时间就回来了,还没进门就听他喜悦又急切地喊道:“他娘!快出来,咱们的酒馆又能开张啦!” 王氏急忙开门把他迎进来,不敢相信,“现在开张,会不会太危险了?” “哈哈,不危险不危险,我今天出去可是听到一个大喜讯!”刘明涵心情好,故意和妻子卖起了关子。这可急坏了偷听的青山,忍不住冲进去喊道:“爹,到底是什么好消息你快说呀!” 刘明涵看着一双闪亮的眼睛有些傻眼,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也不吊娘俩胃口了,将打听到的事一一道来。 原来匈奴背信弃义后,十几年来双方交战无数,却各有输赢,今年皇上却突然下令要一鼓作气不灭匈奴誓不罢休,多方调兵遣将,在前不久便派兵驻守在西北战线上的重要城镇派,将两方边界围堵地密不透风,而乔泽就是其中之一。三天前奉命驻守乔泽的三万大军已经到达,目前正驻扎在城门外,待军营扩建完工后就要搬进来。如此多的人流涌进,也难怪刘明涵急着要马上开张了,这晚开一天便是巨大的损失啊。 听完一家之主的话,大家惊喜不已,最重要的是生命安全有了保障,还能借机挣钱,泽安最是高兴,这些天都快把她憋死了。 第二天天不亮刘明涵就催着一家老小起来收拾酒馆,酒馆在城中,离刘家小院就一刻钟的脚程。酒馆不小,大堂有十几张长木桌,柜台和酒柜都很粗狂朴实,后厨更大,四五个人在里面做事都不嫌挤,泽安激动地东摸摸西看看,一点也没有自己是个小女孩的自觉,帮着刘明涵提水搬桌子抗凳子眉头都不眨一下,东奔西跑也不觉得累,一直忙到下午,一家人都饿了,王氏便直接在整理好的厨房做菜,刘明涵带着两个小的继续在店里擦桌子。 泽安换了一桶脏水,把清水放在大堂中间,边拧抹布边问刘明涵:“刘叔,明儿就开张了,我要当跑堂小二!” 刘明涵丝毫不诧异她会这么说,他人精似的,早在泽安提出要走的时候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他的确也愿意多个人帮忙,毕竟以后客人多了他们一家三口也忙不过来,不过他更想把泽安安排在后厨给王氏帮忙,这里鱼龙混杂的,女孩子家还是注意点好。 泽安倒是无所谓,她只要有活干心里就舒坦,只是她还没来的及高兴,刘明涵紧接着又提了附加条件:“你要来帮忙也行,但读书写字可不能荒废,每天早上我教你一首诗十个字,晚上你要会背会写,知道了吗?” 泽安:“……五个字!” “十个字,否则免谈。” “……刘叔你无赖!王婶救命!”泽安大叫着跑向后厨,刘明涵笑眯眯的看着她的背影道:“这事就这么定了。” 有了大军坐镇,乔泽的百姓都松了口气,日子也慢慢恢复正常,商户和小摊也逐日开业。刘明涵再等不下去,新打好的“泽安酒馆”的大招牌正好送来,挂好招牌选了个吉利的日子,点了两串鞭炮,热热闹闹开了张。刚开始客人也不多,大都是以前的一些回头客,刘家也不着急,反正有个缓冲期也不错。 说起这个大招牌,泽安也怪不好意思用自己的名字,也让刘明涵换掉,刘明涵却说:“倒不是因为你,我记得你娘说你的名字就是希望乔泽能安定平安,我觉得这个寓意不错,正好原来的牌子烂了,就换成这个。” 他这么说泽安自然也没什么意见,觉得有自己名字的酒馆还挺美。 第3章 夏家少爷 这天天气好,乔泽陪着刘氏出门买菜,街上走的大都是汉人,穿的都是粗布衣裤,面有忧色,看来战争带来的伤害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挽回的。偶尔还能见到一两个蓝眼高鼻的外国人,现在也是胡子拉碴,神情憔悴。但总的来说乔泽已经开始恢复生机。 泽安就像刚出笼的小鸟,王氏稍不注意她就溜没影了,王氏刚开始还紧张地到处找,后来倒也明白了,她就是调皮好动,跑走了没多久又自己窜回来,看的王氏直摇头,说她简直比青山还像个小子。 乔泽不大,两人没多久就到了城东的菜市,刘氏买了米面蔬菜,还有两斤羊肉,买好了将东西托给相熟的买菜小伙子送到酒馆,便眼疾手快的一手抓住又想要溜的泽安,大声道:“你这野猴子,可不许再跑了,走跟王婶买酒坛去。” 泽安滑不溜秋,两三下就挣脱了王氏的束缚,但也没跑了,笑嘻嘻道:“小的遵命!不管王婶买多少酒坛小的都给您老扛回去!” 王氏知道她力大如牛,也知道她在逗趣,笑道:“那就交给泽安小兄弟了。” 泽安在店里帮忙,穿的自然还是青山的旧衣服,手脚用布束起来,头发绑到后脑勺绑在一起,用布巾缠着,不仔细看还真是个清秀少年郎,要是她再安分乖巧一点,就更讨喜了。 两人没走多久,路过乔泽驿站,驿站倒不冷清,进进出出的有汉人也有番邦人,王氏在驿站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牵着泽安的手走了进去。 泽安一进来就好奇地东张西望,见到稀奇的物件还两眼放光跑过去摸摸看看,王氏见她并不捣乱,也不很管她。 王氏熟门熟路地很快找到管事的官员,笑着上前鞠了个躬,说道:“郎大人,近来可好?” 郎卓也笑道:“刘夫人客气了,这是又来看信吗?” 王氏也不多客套,直爽道:“可不是吗,这都好几个月了,我想着公公也该来信了。” 郎卓正要说话,外面匆匆进来一个小兵,远远就对郎卓拱手:“大人,外面又来了一批信件货物,库里已经满了,阿力让我来问你一下怎么办。” 郎卓微一沉吟,又看向王氏:“刘夫人,不然你自己在这里找找看,近几个月没人领的信件都在这了,我先出去忙了。” 王氏颔首:“郎大人先忙,我这也不需要人帮忙。” 郎卓匆忙出去了,在门口险些撞上一个飞快的人影,他急急停下脚步,就见一个削瘦的孩子一溜烟进了屋子,在王氏旁边叽叽喳喳地跑来跑去,十分的活泼灵动。 郎卓轻笑一声,摇摇头走了。 王氏自然是白忙一番,看时间不早便向郎卓告辞出来,走出驿站,不由叹息:“看来公公婆婆这是要逼我们回去啊,这次战事过后竟再也不联系了,之前还看在青山的份上……” 泽安早会察言观色,见她心情不好,就抱着肚子抱怨道:“王婶,我们忙活大半天了,可以回去了吧,我肚子都要饿扁啦!” 王氏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敲了她一个爆栗:“你这小馋猫,光吃饭就是不长肉,吃东西可不是浪费么。” 泽安怪叫着躲开,一路笑闹着到让王氏暂时把信件的事放在脑后了。两人回到酒馆时已经接近黄昏,青山在店门口远远的见她们回来了,冲里面大喊:“爹,娘和泽安回来啦!” 泽安扛着四只半人高的大缸,喊叫着让青山过来帮忙,把酒缸放在厨房角落里,泽安胡乱用袖口擦了把汗,手也不洗就抓起蒸笼上的包子塞进嘴里,被烫地直吐舌头却大呼好吃。 后面进来的王氏又忍不住摇头:“真是全乔泽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野的假小子了!” 泽安笑嘻嘻道:“王婶过奖啦!”说罢一把将剩下的包子塞嘴里就挽起袖子出去帮忙招呼客人了,王氏哭笑不得,青山笑道:“娘,你就别管她了,我倒觉得这样挺好,多活泼可爱啊。” 王氏拍了他一巴掌:“你孩子家懂什么,快给你爹帮忙去,别在我这偷懒。” 青山躲着巴掌飞快溜出去了,徒留王氏在厨房满腹心事。 当晚王氏将白天在驿站的事跟刘明涵说了,刘明涵也是无奈,这次战争规模不小,全国上下几乎无人不知,他父母自然不愿他们夫妻带着宝贝孙子在这里受苦,可他们在乔泽也有十几年了,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呢,这可难办了。 夫妻俩相对叹息了一夜,还是没有商量出个好办法,干脆顺其自然,先照顾好家里两个小的再说。第二日一早又顶着黑眼圈开张了。 开张不久,刘明涵还在打着哈欠算账,门外就进来一位管家似的中年男子,泽安眼尖嘴甜,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上前问道:“这位大叔早啊,来吃饭还是打酒呀?” 男子笑道:“好个机灵孩子,你们刘掌柜在吗?” 刘明涵连忙拱手:“原来是夏管家,这边请这边请,今儿来这可是有什么需要?” 男子道:“是这样,这个月底我家少爷娶亲,听说你家的酒不错,广受好评,老爷特意让我来订一百坛好酒,种类你看着办,要是我们老爷和婚宴上的宾客满意了,我们还多付一成的酒钱,如何?” 刘明涵先是一愣,随后大喜,这刚开张就来了这么大笔生意,简直就像天上掉馅饼,瞬时瞌睡也没了,客气地请男子坐下来详谈,事无巨细问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男子最后放下一半的酒钱作定金便走了。 他前脚刚踏出店门,泽安后脚就窜到刘明涵坐的桌前,摸着白花花的银子两眼放光:“叔,这不是假的吧,那个大叔真有钱!”说着还拿起一块银锭搁嘴里咬。 刘明涵笑道:“当然是真的,人可是乔泽首富夏家的管家,啧啧,前几年不是说这夏公子不务正业嚣张跋扈无人想嫁吗?哎,说不定又是哪家过不下去了卖女儿咯。” 乔泽首富,泽安倒是知道,当年混不下去的时候她还和几个流浪儿打过夏家的主意,可惜夏家守卫森严,她们几个毛孩子自然进不去,所以心里不免有些莫名其妙的不满,这次人家主动送钱上门,让泽安无法不得意。 “叔,到时候我也跟你去送酒好不好?” 刘明涵心情好,还多了个大力帮手,哪有不同意的理。 刘家总共的存酒量还不到二百坛,把最好的一百坛挑出来后酒馆暂时歇业了几天,又去市场多买了酒坛和酿酒的一应材料,把酒酿上才重新开门迎客。 没过几天就到月底,夏家提前两天让他们把酒送去,泽安卖力扛了一下午,却只是路过后门到厨房这么一小段路,其他什么也没见着,搬完酒管家给了钱又把他们打发走了,泽安憋了一肚子气,身上还累得快要散架,不由在夏家围墙外大骂他们黑心肝不要脸,刘明涵无语,却不知泽安这样生气是为哪般。 “你说我家黑心肝不要脸?”泽安骂声未绝,突然听到一个带笑的男声,两人吓了一跳,抬头却发现夏家墙头上蹲着一个年轻男子,正好奇地打量泽安。 “哼,当然黑心了,我们累死累活搬了这么半天的酒,连口水都不给喝,还不让我们歇歇脚,哼哼,早知道就该给你们酒里掺水!” 刘明涵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这夏家就一个少爷,看这男子的相貌打扮,他的身份自然不难猜,要是这到手的生意被泽安砸了他可没地儿哭去。 “恩,你说的有理,不过他们现在忙着我成亲的事,顾不上你们也是正常,小兄弟大人大量,就原谅他们吧。”夏笛故作为难地看着她。 “哎?你就是夏少爷啊?外面的人都说你不务正业,可真是浪费了这副好皮囊。”泽安一边惋惜地看着他俊俏的模样,一边灵活地躲避刘明涵又要捂上来的手。 “哈哈哈,你这话可不对,正因为有了这好皮囊,不务正业才比较正常吧。” 泽安还要答话,却终于没能逃脱刘明涵的大手,刘明涵赔笑道:“夏少爷见谅,这孩子从小野惯了,咳咳,那什么,我们酒馆还有事就先走了,夏少爷告辞啊。”说着半抱着泽安飞快溜走,速度之快令夏笛咋舌:“这爷俩,可真逗!” “哎哟我的少爷,你怎么跑墙上去了,快下来试喜服吧,绣娘都等了好久了!”夏笛贴身小厮急匆匆跑过来,仰望着夏笛一脸无奈。 “有什么可试的,反正又成不了亲,真是……”夏笛嘀嘀咕咕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起的太猛有点头晕,站在墙头晃晃悠悠,吓得小厮惊声尖叫。 “叫屁啊,还不给本少爷搬梯子来!” 小厮反应过来,连忙跑去找梯子,却没考虑到没有梯子少爷是怎么上去的呢? 第4章 疯癫老头 泽安和刘明涵一下午累的不轻,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好在泽安平时活动量大,倒不觉得腰酸手疼。 才到酒馆,又见夏家管家,难道酒有问题?泽安上前紧张地问他:“大叔,你怎么又来了?不会是我们家的酒出什么问题了吧?” “呸呸呸。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夏管家这是给我们送帖子来了。” “可不是吗,昨儿晚上也不知怎么的,我家少爷指定要你们爷俩去参加他的婚宴,大清早的就催我来了,行了,我送完就走了,你们别忘了明天的时辰啊。” “哎哎,夏管家慢走。” 送走夏管家,两人还是一头雾水,不明白这夏少爷抽了什么疯要让他们去看他成亲,但泽安向来没什么心眼,只知道婚宴上有吃不完的大鱼大肉就够了,直乐的一天都不敢吃太多,说是要留着肚子明天吃个够,惹得刘家夫妻哭笑不得。 王氏特地去买了些礼物让刘明涵带着,因为夏家说了是让他们俩去,青山正好要在酒馆里看着,也就不去了。 俩人来的有些晚,把礼物交给礼官进了院子,到处都是红绸红字,周围的宾客互相寒暄或向夏家老爷道喜,刘明涵拉着泽安的手也不紧张也不尴尬,没多久就有下人引他们到最角落的一桌坐下,同桌的也都是衣着简朴,泽安倒不在意这些,见桌上果真摆满了美酒佳肴,早就忘了今夕何夕,甩开双手就吃了起来,他们这位子偏远灯光不亮,刘明涵也就不管她了。 很快到了吉时,夏笛笑嘻嘻地出门迎进新娘,牵着红绸走进大厅,礼官说了一堆吉祥话便高唱道“一拜天地” “慢着!”礼官话音未落,院子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声音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宾客一时哗然,好奇又紧张地四处张望却又不见有可疑的人,泽安也好奇地停下了嘴,跟着大家东张西望。 夏老爷黑了脸,忍住怒气给礼官使了个眼色,礼官会意,重新唱到:“新人,一拜天——哎哟!” 众人只见空中一点黑影闪过,礼官便扑通倒地,人事不知。众人大惊失色,夏笛仍是笑嘻嘻地模样,嘴里却惊讶道:“哎呀这是谁来捣乱小爷的亲事,真实胆大包天啊。” 这时却有一人从院子的围墙上方飞了进来,倏忽又落到了大厅中央,众人这才看清来人,竟也是一个穿着一身喜服的青年男子,他生的剑眉星目,俊朗潇洒,眉宇间却有一丝桀骜不羁。只见他冷笑一声,看也不看夏笛,一把掀开新娘子的大红盖头,看着少女惊慌失措的脸赞道:“夏少爷好福气,真是个美貌姑娘,看着真想让人劫个色。” 夏笛噎住,随即跳脚:“漂亮也跟你没关系,你不许碰她!” 厅上众人有些意外夏笛这番英雄救美的勇气,新娘更是红了脸觉得嫁对了人,却在夏笛下一句话里险些栽倒在地:“你要劫色,也……也该劫我!” 众人无语,但想到夏笛平日的德行也没多想。但夏老爷夏笛的爹可受不了这样的侮辱,他沉着脸对青年道:“不知阁下姓甚名谁,为何来破坏我儿的大好亲事?” “大好亲事?哈哈哈。”青年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对夏老爷笑道:“夏老爷别担心,我今天不会让你儿子成不了亲的,不过这对象嘛……刚才你也听到了,你儿子自己提出让我劫他的色,我怎么也要给你们家一个面子不是?” 说着竟一把抓住夏笛的后领将他提了起来,飞身上了墙头,对院里厅里的宾客拱手道:“各位吃好喝好,我们要去洞房花烛,就不给大家敬酒了,哈哈哈……”说罢大笑着带着夏笛消失在围墙外。 夏家的侍卫哪里赶得上人家在天上飞的,没多久就垂头丧气地回来报告跟丢了人,夏老爷气的胡子乱抖,新娘子哭的梨花带雨,众宾客惊得呆若木鸡,夏管家急的团团乱转。 泽安好容易合住张大的嘴巴,心里觉得有趣至极,而刚才竟然有一瞬间看到夏笛不但不紧张生气反而对那青年扮了个鬼脸,这应该是错觉吧,就不应该背着刘明涵偷偷喝酒。见众人都神色怪异,泽安又趁机抓了两只鸡腿,什么时候都不能亏待自己不是。 夏家少爷在婚礼上被一个男子劫走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乔泽的大街小巷,夏家丢尽了脸面,官府追查了十余日也没有什么进展,好不容易说成的亲事也被退了,夏老夫人气的一病不起,夏家人一出现就会被城中好事之人指点嘲笑,夏老爷忍无可忍,宣布与夏笛断绝父子关系,这辈子夏家不认这个儿子,然后迅速收回在乔泽及附近城镇的产业,一个月不到便收拾细软回了中原,至于他那被男人劫走的倒霉儿子,随着时间流逝,也没有人再关注他的死活了。 “泽安,边城客栈,十坛葡萄酒!”一个小二打扮的少年站在柜台前递给刘明涵酒钱,脸却冲着在店里穿梭的泽安高声喊着。 “好咧,我这忙完就给你们送去。”泽安脚下不停,灵活地在桌子间游走,说话间飞快地将手上两盘菜摆好,灿烂地笑道:“客官慢用,阿半哥慢走。”后半句却是对着客栈小二说的。 “泽安,你先歇会,让青山把酒搬上车再忙。”刘明涵把她拎到柜台里面,强制地让她坐着休息。泽安也不客气,倒了一碗凉水大口喝了,见门前青山已经装好了车,便扔下碗跑了出去,轻巧地跃上马车的木板。 阿半笑道:“泽安我就不去啦,今天掌柜的给我放假,嘿嘿。” “好咧,叔,青山哥,我走啦!驾!” 马车没有车厢,只是驾着木板,四周用立木围着,十坛酒挨着放在围起来的木板上,周围塞着干草防震,泽安驾着车高声提醒前面的行人让路,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四处乱瞟。 “哟,小乞丐不得了,去哪偷了这么多酒啊?” 泽安循声看去,真实冤家路窄,竟又是那群小混混,他们当然知道泽安现在被刘家收留,这么说话只是心里不痛快想趁机欺负她罢了。 “好端端的哪里来的疯狗,哼,好狗不挡道,快给老子滚开!”泽安一挥马鞭,面不改色地策马冲了过去! 路边众人大惊,这要撞上去可不得了!但泽安毫不担心,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些混混,他们虽然没有功夫,脚底抹油的本领倒是不小。此刻见马车冲了过来到底不敢逞强,或滚或跑都安全的躲过了马蹄,泽安拍手大笑:“好玩好玩,原来疯狗怕大马,哈哈哈!” “有趣有趣,原来流氓怕丫头,哈哈哈!” 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笑声,泽安一惊,还未抬头马车就是一震,竟是一个脏兮兮的老头盘腿坐在车辕另一边,他满头银发,乱糟糟地堆在头顶,凌乱的发丝遮了大半张脸,这时他顺手抄起一坛酒,揭开酒封,立刻酒香扑鼻而来,老头大喜,笑道:“好酒好酒,老头今天走了狗屎运!” 泽安大怒,扑过去就要抢酒,却被老头扭身躲开,他趁乱仰头喝了一口,才回头不满地看着泽安:“你这丫头好不懂事,怎的来抢老人家的东西?” 泽安气炸了肺,一边抢上去夺酒一边骂声不绝,老头却像是浑身长了眼,无论泽安怎么出手都奈何不了他。这时小混混们也有样学样,竟都爬上车来想要抢酒,泽安四面受敌,怒不可遏,终于趁其不备一把揪住了老头飘扬的长胡子,咬牙道:“你这老不死的臭老头,老流氓带着小流氓来抢老子的酒,看老子今天给你们一顿好打!” 说着就要挥拳头,老头这时也发现了学着他偷酒的小流氓们,又气又笑,诡异地挣脱了胡子,脱下脚上破旧的草鞋就往小混混们头上一个个拍去,草鞋破的几乎要断成两半,按说使不了多大的力,却见小混混们个个抱头哀嚎,好似受了极大地痛苦,不由都松了手,争先恐后地下了马车四散奔逃,老头哈哈大笑,得意道:“丫头,老头我帮你赶走了小流氓,你送我一坛酒喝,嘿嘿,很合算吧。” 泽安冷笑:“你这脸皮可真厚,你赶走了小流氓,我车上却还有个老流氓,这怎么是合算?” 老头毫不在意她的态度,又喝了一口酒,眯着眼睛笑道:“哈哈,你说得对,老流氓这就走啦!”说着蹬上草鞋,双脚在车辕上一踩,竟轻飘飘地跃上了街旁的房顶,摇了摇酒坛又大笑着飞跃不见了。 泽安又气又佩服他的本事,对着他消失的方向狠狠“呸”了一声。 第5章 刘家离去 乔泽没再发生什么大事,倒是城外的三万军士搬进了城里修好的军营,每天远远地都能听到整齐响亮的军号声,时间一长大家也就习惯了。乔泽基本安定了下来,开始慢慢恢复往日的热闹繁华。 刘家酒馆这日却鲜见地关了门,熟客溜达到酒馆前却只见大门贴了一张黄纸,上书:“店主有事,今日歇业”,也没人放在心上,继续溜达去别家酒馆打酒去了。 刘家小院,大小四人端坐在浓密的大树下,气氛有些低沉,刘家三口面带愁容看着泽安,泽安却低头不语,看不清她的表情。 “泽安,你别犟了,跟我们回去吧。”青山首先沉不住气,急切地推了推她的肩膀。 泽安抬头,眼睛里有些不知所措,却无所谓地笑笑:“不啦,我这土包子肯定不适应京城那样的大城市,还是乔泽比较好玩。” “泽安,你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我们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乔泽?还是跟我们走吧,以后你就当我跟你叔是你爹娘,京城再大,也有我们护着你。”王氏拉着她的手轻声道。 泽安有些动容,在她心里早就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以前还怕他们嫌弃自己,没想到…… “叔,婶,你们放心回去吧,我不想离开乔泽,我娘还在城外沙山呢。再说了,我现在有的是本事,不回再吃苦挨饿了。” 刘家夫妻对视一眼,也知道带着泽安回去多有不妥,现在听她的意思竟是要守着她娘,不由又有些心酸,想着她以后的日子,更是担心不已。 “叔,你们什么时候走啊?这几天酒馆还开吗?”泽安见他们走神,还是忍不住把心里的话问出来。 酒馆?刘明涵眼睛一亮,自己怎么没想到呢。 “对对,酒馆!泽安,我们走了咱家酒馆就留给你了,哈哈,泽安今后可是乔泽最年少的掌柜了!” 王氏也高兴地直点头,如此一来泽安也不用担心生计,他们也能放心离开了。 泽安受宠若惊,有些不敢相信,忍痛推辞:“这……万一我搞砸了……” “哎!没事,反正我们这次回去多半不会回来了,这酒馆就算给你以后当嫁妆,要是你开砸了,那也是你自己负责,不要有什么顾虑。” 泽安再不假惺惺地客套,兴高采烈地道谢,也把离别的愁绪冲淡了不少。这时候她也想起自己存在心里许久的疑惑:“刘叔,你们既然是京城的人,干嘛来乔泽这么远安家啊?” 刘明涵和王氏对视一眼,王氏对他道:“告诉他们也行,青山泽安都不小了,我们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泽安。” 刘明涵点点头,想起十几年前的往事,不由苦笑。 刘明涵的父亲刘士易是先皇在世时的御史大夫,性格耿直忠厚,眼里容不下沙子,平时有话就和先帝直言不讳,导致先帝不喜,但也欣赏他的忠厚老实,为官清正。那时刘明涵正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才华横溢,意气风发,视进士为囊中之物,只等会试后进入朝堂,与父亲一道为皇上效力。 谁知会试还没开始,就传来景鞅叛国的消息,皇上一怒之下不问缘由便要抄景鞅的家,诛景鞅的九族。文武百官有些气愤有些惊讶更多的是不敢相信,刘士易与景鞅交好,断然不信,一时激动之下竟然说皇上偏听偏信,不能明察秋毫,被小人蒙蔽而不自知,冤枉卫国功臣等等,皇上更是怒火中烧,惩办景鞅之前先把刘士易下了天牢。 刘明涵为救父亲四处奔走,但没有谁愿意为了这么个直脾气得罪皇帝,平日关系好的官员都闭门不见,刘明涵一度陷入绝望,好在皇上处决了景鞅后怒气渐消,也想给百官留个宽宏大量的印象,便放了刘士易,但也贬了他的官,一家人沦为庶民,三代不得为官。 刘明涵失望失落之余念及冤死的景鞅,向父亲磕头求他带着妻儿去景鞅守卫过得泽安,刘士易赞他有情有义,便也同意了。刘明涵这一来,就是十八年。 泽安和青山听完刘明涵父子这样波澜起伏的过往,都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却是百感交集。刘明涵笑道:“好了,你们也别太放在心上,过了这么多年,我也放开了,做个小商人也自有其中乐趣,反而是件好事,时间不早了,都准备睡了吧。”说着牵着王氏回房了。 泽安和青山对视一眼,也都默默无言的回房。 入夜,刘氏夫妇迟迟没有入眠,王氏翻了个身,隐约见刘明涵睁着眼睛,她轻声道:“睡了吗?” 刘明涵叹了口气,侧身搂着她:“还在担心?” “嗯,之前是担心泽安无人照料,现在酒馆给了她但也放心不少,可是爹那里……哎,这信送来怎么都过了一个月,也不知他的病情如何了。” “爹身子一向健朗,这次顶多是点小毛病,说不定小题大做故意催咱们回去呢,你也别太担心了。” 王氏笑着锤了他胸膛一下:“有你这么说自己亲爹的吗?”说笑着好歹轻松了不少,夫妻俩又说了些回程的事宜,渐渐也睡着了。 夫妻俩走前去官府将酒馆记到泽安名下,刘明涵留下了书房里大部分的书,嘱咐泽安不可荒废,泽安这次没有抱怨,郑重的点头应了。夫妻俩又拜托了郎卓关照,心里到底还是记挂父亲的身体,这边的事一安顿好就雇了马车,带上依依不舍的青山,跟着一队商队踏上了中原之路。 泽安年纪不大,但在刘家住了一年多时间吃好喝好,倒也长了些个子,加上她刻意加厚了鞋垫,做男孩打扮,本是十五岁的年纪愣是让人看出有十七八的势头。 第6章 泽安招工 刘家三口一走,酒馆显然忙不过来,泽安脚下生风忙的晕头转向过了两天,觉得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便请了路边摆字画的书生帮忙写了个招工启事,不过书生写到一半就疑惑地停下笔问她:“小掌柜,你这酬劳……没错么?” 泽安面不改色:“没错,你就按我说的写,一个字儿也不要改。” 书生纠结着眉到底不再多事老实写了,泽安兴冲冲地贴到酒馆门边的墙上。这年头生存不易,家家户户缺什么都不缺孩子,很快就有人过来看,但大多不识字,少不得拜托识字的帮忙念念。 “这掌柜的莫不是写错了吧,哪有这样对待伙计的?这也太小气了。”有认识字的看完都一脸的不可思议,议论纷纷。 “哎,上面怎么说,怎么对伙计啊?”不识字的急了。 “嗨,说每日上工八个时辰,没有工钱不能请假,只管一日三餐和睡觉的地方,你说说,没有工钱还这么劳累,傻子才愿意干呢!” 众人听完先是一愣,随后七嘴八舌的议论这掌柜忒抠门不靠谱,都觉得这掌柜不是真心找伙计,便歇了这份心。 一传十十传百,短短两三天后,再没有人来看招工启事,更没有人进来问她要不要人,泽安郁闷了,她承认自己是抠门了点,连路边的乞丐一个月下来也能讨到几辆碎银,虽然刘明涵给她留了小一百两银子,但她实在不想动,有这个酒馆已经算是捡了大便宜,现在只求有人穷的活不下去来给她做工吧。 夏末的午后有些微风,过了饭点酒馆渐渐冷清下来,门外的招工启事在风中飘零,泽安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翻着账本,翻不了两页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你家可是要招工?”一个低沉黯哑的嗓音在头顶想起,声音不大,却生生吓了泽安一跳,大热天竟有了一丝凉意。 来人是个高大却削瘦的男子,胡子和头发又长又乱地堆在头上脸上看不出年纪,一身破烂的青衣下摆都露了线头,布鞋也磨了好几个大洞却没有缝补的痕迹。这一身比乞丐还标准的打扮让泽安有些无语,难道真的只有乞丐才愿意接受她的待遇么? “呃,咳咳,没错,我们是要招一个帮忙打杂做事的伙计,你……你知道待遇的吧?” “恩,我没意见,你看我能做吗?”男子还是没什么表情低沉道,泽安恍惚觉得他的态度似乎并不是很在乎这份工啊,但看他的处境似乎又很需要,真实奇怪。 “嗯……也不是不行,就是你现在这样实在不能招待客人,这样吧,趁现在人不多你自己去后面烧点水洗个澡,先做十天试试看,没意见吧?”泽安实在是需要人,而且这人给她的直觉不是坏人,甚至奇怪地不能引起她一丁点的防备之心,便也顾不上这么许多了。 男子点了点头,泽安记录下来他的基本信息后,伸手指了厨房的方向道:“先去洗澡,我去给你找找有没有换洗的衣服。” 金贤话不多,低头进了厨房。泽安虚掩了店门,飞快地跑到后面小院里刘明涵的房间,找了套他没带走的旧衣服和布鞋,又登登登跑到厨房的窗外把衣服放进里面靠窗的木板上,大声道:“衣服放窗户这了,你待会去厨房后面的院子里洗,速战速决啊!” 里面没有回音,泽安也不在意,跑到前面开了店门,又出来把招工的纸张撕了,才又回去继续翻账本。 一炷香的功夫金贤就穿戴整齐出来了,换了干净衣服整个人看着都精神了不少,只是头发还没干,特别是额前碎发多而且长,眼睛都遮住了一半,看着有些阴冷。泽安撇了下嘴角,第一次摆起老板的架子来:“哎,你前面头发太长啦,比姑娘的额发还多,这可不好,到时候一起绑上去啊。” 金贤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又问泽安:“发带?” 泽安一愣,才发现忘了这回事,可发带也没多余的带在身上,但他的头发就这么散着也不像样,只好扔下一句:“在这看着店”又匆匆向后院跑去。 找了条半指宽的蓝色长布条,上面还绣了些简单不起眼的花草,应该是王氏给刘明涵做的发带。泽安也不客气,直接拿去递给金贤:“给,待会头发干了就绑上吧,别披头散发的。” 金贤最终还是没用那条带子绑头发,反而是在额头中央处从前向后束了一圈,额前的碎发整齐地压在发带下面,任由一头长发披在脑后,但又有发带在额头一周固定着,倒不至于散乱邋遢,反而显出几分洒脱帅气。 他这打扮让泽安眼前一亮,乔泽城时常有中原侠客出没,金贤这模样要是再配上一把长剑简直就是个潇洒肆意的剑客,这么个人才给自己当伙计,真是赚到了。 泽安岂止是赚到了,简直是捡到宝了。自从金贤来了后,没多久酒馆里就有少女少妇频频出没,要是泽安上前伺候还不乐意,金贤来了却温柔娇羞轻声细语,几个姑娘家愣是点了一大桌好酒好菜,也吃不了几口却也舍不得走,只好一个劲地点菜要酒。 泽安模糊知道她们都是冲着金贤来的,深深觉得金贤就是棵摇钱树,一个人趴在柜台笑眯了眼颠颠地数钱,抽空还忍不住考虑了一会要不要给金贤发点工钱。 金贤话不多,就算对着客人也是面无表情装酷,泽安虽然是他的老板但不知怎么却没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小伙计,这人时刻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实在不能把他和跑堂小二联系起来。泽安不明白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但金贤不惹麻烦不拒绝她的吩咐也从不提涨工钱,她也懒得想太多,心安理得地做起了剥削阶级。 第7章 又来小二 边城客栈的小二阿半又来订了十坛酒,顺便对泽安摇身变掌柜表达了一下祝福和羡慕,泽安答应了下午不忙的时候送,跟他闹了一会才把人送走。 下午送酒的活自然落到了金贤头上,金贤也不多话,装了车就走,他周身散发着冷气冻得城里的小混混再也不敢上前捣乱,给边城客栈送酒也是习以为常驾轻就熟,客栈掌柜检查了酒他也不多留,坐着空马车就掉头向回走。 走了一半路程左右,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很快判断出来后面有人跟着,剑眉轻蹙,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加速,心里想着后面人的身份和脱身的办法,表面看着没什么异样,心里却提高了警惕密切关注身后的风吹草动。 金贤没料到后面的人那么快就冲了上来,按理说不该选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动手才对,这时疾风已经赶到了背后,他却又吃了一惊,竟然没有感觉到杀气,电光火石间他做了决定,仍是装作一无所知,片刻身后一阵风卷来一个乱糟糟的老头,他趁着势头一屁股坐在金贤旁边,金贤露出呆愣和恐惧的神色,指着他哆嗦道:“你……你是什么人,想……想干嘛?” 老头不满地“啧”了一声,一把拍开他的手,不高兴道:“年轻人太没礼貌了,做什么对我装模作样,哼,我也懒得管你,你快赶马,我要去酒馆。” 金贤诺诺点头,不再说话。到了酒馆老头自己就跳下车溜了进去,对打瞌睡的泽安喊道:“打酒啦小掌柜!” 泽安吓得差点摔下凳子,一见来人不由怒道:“又是你这臭老头,怎么着,是来还小爷酒钱么?” 老头窘了一窘,瞬间又恢复正常,苦着脸道:“丫头,你看老头我这身打扮,像是有钱的嘛?” 泽安冷哼:“没钱就快滚,我们家可不招待不要脸的穷鬼。” 老头像没听到似的,使劲挤出一个扭曲的可怜兮兮的表情,哀求道:“小丫头太狠心了,老头我已经十几天没吃饭了,你便可怜可怜我收留一阵子吧,哦,你这不是招伙计吗?我也行!” 泽安当然不理他,严词拒绝,却耐不住老头唉声叹气鞠躬作揖,只见一头白发在眼前晃来晃去,竟也有些不忍心。 在心里狠抽自己一巴掌骂了一句没出息后,泽安抬着下巴不耐烦道:“行了行了,烦死我了,我可告诉你,当我的伙计一没工钱二没休假,吃饭也不许吃太多!必须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不许得罪客人得罪一个立马滚蛋,恩,暂时就这些,你能做到吗?” 老头纠结了一瞬间,便下了决定,重重点头,拍着胸脯保证会做一个好伙计。 泽安被他拍起来的灰呛地直咳嗽,翻了个白眼自认倒霉,少不得让他走了一回金贤的老路,洗个澡先。泽安现如今搬进刘氏夫妇的大屋子里,她和青山的屋子就分给金贤和老头住,三人每天大多数时间都在酒馆,回了小院就已经筋疲力尽,洗洗就睡,倒也相安无事。 泽安有时候觉得自己似乎没有王氏说的那么命苦,和乔泽已经附近的边境城镇里的小孩相比,她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但上天似乎觉得还不够,比如现在 “哎哟哟这位姑娘,我看你印堂发黑,眉眼不展,似是有大祸呀,来来来老头给你把个脉,看看你有啥病没有。”老头说着就要上去抓人家姑娘的手,那姑娘忍无可忍,尖叫一声向后躲开,怒道:“好你个不要脸的色老头,小掌柜你是在怎么教伙计的,他要是敢碰本姑娘一下,本姑娘跟你们酒馆没完!” 泽安暗叹一声,以及记不清这是老头第几次调戏漂亮姑娘了,她处理这些事都快成为习惯了,少不得笑着上前道歉,顺便免了一顿饭钱。 姑娘没看到金贤,又被糟老头调戏,大吵大闹了一场才气冲冲地离开,泽安恶狠狠地瞪了老头一眼,骂道:“滚去洗碗,今晚不许吃饭!” 老头讪笑两声,夹着尾巴跑了。 老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说自己好多年不用,早就忘了,泽安也不在意,老头老头的也叫顺口了,每每老头惹事她也只是小惩大诫一番,倒没想过把他赶走,这老头常让客人(尤其是年轻貌美的客人)暴跳如雷,泽安烂摊子收拾久了竟也习惯了,就连她那倔脾气火爆性格都缓和了不少。 就这样,看似性格迥异的三人慢慢适应了在一个屋檐下的生活。 刘明涵夫妇走后不久,城外的三万大军就搬进了城里,军营位于乔泽北大门城墙脚下不远处,平日里分为四队值守四方城门,泽安的小酒馆几乎位于城中,但这些士兵并不嫌远,一有空闲就跑到城中各处买酒吃肉,连带着泽安这里也是常常人满为患,热闹无比。 这一日可能是军营里有事,大家小巷都平静不少,酒馆里自然也没什么生意,泽安便早早关了门,也不管两个年纪比她大得多的小二,跑到驿站去溜达。自从王氏带她来过一次,驿站里稀奇古怪的货物就成了泽安自封的小市场,常来闲逛,遇到新奇有趣的小玩意便找郎卓,郎卓自会找到货物主人介绍她认识,让他们自己商量买卖。 到驿站时天色尚早,照例是人来人往,院里院外都堆满了包裹。这里的人也都认识泽安,知道她这是又来看热闹,也不管她。 “泽安来啦,今天找到什么宝贝了?” “郎大哥!好久不见了,你跑哪去玩了?” 院子外走来的正是郎卓,许久不见染了些风尘,但精神很好,他揉了揉泽安毛躁的头发,笑道:“我可比不得你这小老板,我们这天天可是忙得脚不沾地呢。” 泽安不满:“你就当我是小孩骗,这里再忙也不用你操心,看你这样子也是在外面走了很久的,你不会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郎卓失笑:“是,真是瞒不过大人泽安,不过不是见不得人,是怕说出来吓着你了。” 泽安到被勾起好奇心,缠着郎卓跟她细说,许是郎卓心情好,也没吊她胃口,简单讲了讲城中最近发生的几起案子。 原来跟着这三万大军一同赴边的,还有在京中被发配边疆的两百多号罪犯,这些人沿途得不到照顾,风餐露宿,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干重活,到乔泽时人也差不多只剩一半了,官府也不在意,死了的就地丢弃,没死的到了乔泽便安置在军营附近,男子做修筑工事等苦力,女子就充作军营的军妓,这些人一般是没人管他们的死活,但最近却有人竟然多次杀害军妓,并将尸体悬挂在城门上方,这般挑衅官府也不得不出面严查。郎卓这几天就是去衙门帮忙的。 在这样的边关小城,官员稀少,在中原是一件事好几个官管着,在边疆却是一个官员管好几件事。郎卓的官方身份是县衙主簿,但也管着乔泽驿站,因此他说去帮忙查案泽安也不觉得奇怪。 “军妓啊?死了也好啊,那些犯了事的夫人小姐估计自己也不想做军妓吧,这死了倒是干净。” 郎卓一愣,别人听到这事第一反应不是追问凶手便是好奇这些女子的来历,泽安一席话虽不好听,确是站在她们的立场感叹,她们死了,的确是种解脱。 “不管怎样,杀人悬尸已经引起城内很多百姓恐慌,这凶手我们也是要一查到底的。” 泽安无所谓的点点头,见天色已晚,也没找到中意的玩意,便和郎卓告辞,回酒馆了。 本来这事泽安听了就忘,谁料晚上竟做了奇怪的梦,梦里一个穿着破烂却面貌极美的姑娘哀切地望着她,慢慢流泪道:“死了干净……死了干净……” 泽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饶是她一向大胆,也吓出一身冷汗,却再也睡不着了。她有些烦闷,梦里那张流着泪的美丽脸庞总是挥之不去,让她心里又害怕又伤感。 披了件外衣,泽安决定到院子里吹吹风。院子里的大树叶子已经开始转黄,在月光下投下一大片阴影。泽安坐到阴影外的小板凳上,听着老头的如雷鼾声,渐渐安心下来,想起老头最近老实了不少,遇见军营里的汉子直往厨房里躲,一个劲推着金贤出去。泽安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心情好了便开始打坏主意,院子里只有老头的声音让她对金贤产生了点好奇,眼珠一转,她左手捏紧外衣的领口,蹑手蹑脚地靠近金贤的屋子,故意发出点声响,屋里也没有反应,泽安窃喜,轻轻推开门,大吼一声:“着火啦快跑哇!”双脚重重的跳了进去,打算看金贤吓得屁滚尿流最好从床上摔下来的糗样,岂料金贤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连个身也没翻一下。泽安有些泄气,不满地上前推了推他:“哎,你是猪啊,睡的这么死!” 这不推不要紧,一推才发现被子竟然软软的陷了下去,泽安吓了一跳,一把掀开被子,不由惊叫一声:“怎么没人啊!?” “泽安你这个小兔崽子,大半夜的发什么疯!哪里着火了你就乱吼,再有下次老子真的给你点把火,哼!”门外响起老头气急败坏的骂声,泽安也不跟他吵,跑出去叫道:“别叫啦,金贤不见啦!” 老头一愣,随即骂道:“那小子闷不吭声的谁知道他跑哪快活去了,再说他去哪关你屁事,更关老子屁事,现在你给老子闭嘴,再吵老子睡觉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泽安没想到夹着尾巴做人的老头竟然能气成这样,难怪别人都说吃饭睡觉是头等大事。老头气哄哄的抱着被子回房了,泽安理亏,再加上奇怪金贤的行为,也不跟他计较,小声嘀咕几句也回房睡了。 第二天起来,泽安临出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金贤的房门,没敲几下里面就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下一刻门被打开,金贤面无表情看着她。 “那个,咳咳,时候不早了,酒馆要开门了。”泽安摸了摸鼻子,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 “嗯。”金贤低声应道,侧过身绕过她走了。 “哎等等我,那个……昨晚……昨晚你睡得怎么样啊?”泽安追上他,还是忍不住好奇。 金贤脚步稍顿,侧头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很好。”说完便不管她,快步走远,泽安也不好意思再追,只能站在原地冲他背影“呸”了一声:“搞得神神秘秘的,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第8章 乔泽命案 这日仍然没有多少顾客,午饭过后老头趴在桌子上打盹,金贤坐在窗边出神地看着外面的秋阳,泽安被这样安静的氛围搞得浑身不舒坦,正考虑怎么整整老头的时候听见门外传出一阵喧哗,她一阵风般窜到门口,手搭凉棚盯着前方。 街道远处走来一队衙役,郎卓擦着汗摇着折扇走在前面,众人脚步匆匆,却防不住四面百姓焦虑的拽着他们询问: “官爷啊,听说又死人啦!哎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凶手你们咋还没抓到,这可怎么办啊!” “就是官爷,我们这几天提心吊胆的,轻易不敢出门,你们可不能不管啊!” “官爷官爷……” 众衙役早得了郎卓命令,并不开口,可也不敢用大刀赶他们走,边关不比中原,这里的百姓虽则穷苦愚昧,但在生命威胁面前并不怕官府,动乱时期百姓攻打官衙的事常有发生,所以这里的官差并不敢对他们逞凶,反倒是迁就安抚的居多。 郎卓走到酒馆,见泽安立在门口,喘着气说道:“泽安在这啊,快给我拿碗水来。” 泽安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衙役,十几个二十来岁的汉子听了郎卓的话都亮着双眼看着她,泽安轻叹一声,转身进了酒馆。 她也没叫醒老头,也不打扰金贤思考人生,一个人提了一大桶井水,桶盖上摞了二十个酒碗,刚一般出去就被衙役接过去,也不跟郎卓客气,争先恐后的舀水喝。 郎卓瞅着空抢了一碗水,仰头咕咚咕咚喝了,舒服的叹了一声,才转身对众百姓拱了拱手:“各位乡亲不要担忧,凶手虽然还没抓到,但他一直以来杀的都是城北门边的犯人,并没有杀城里人,不过最近大家也不要四处闲逛,要注意安全,还有啊,要是谁遇到可疑人物一定要跟我们官衙报告,线索有用必有重赏,好了没事了,都回去吧。” 郎卓三言两语打发了围观群众,对泽安笑道:“多谢泽安掌柜的,我们这就走了。” 泽安正自无聊,哪能就这样放他走。她一把抓住郎卓的衣袖,问道:“你们这是去北大门儿查案去?” “对,昨晚又死了一个,我们这正要去看呢。”郎卓并不瞒她。 “我也要去!”泽安抱住他的左手。 “你?”郎卓怀疑的打量她,“我们是去看死人,你去怕会被吓哭的。” 泽安觉得又好奇又刺激,死缠烂打就是要跟去,郎卓不敢耽误太久,只好无奈答应,不过提醒泽安到时候没人顾着她,泽安也满口答应了。 临走泽安也不忘扭头嘱咐金贤:“哎金贤,我出去玩会,你看着店啊!”说完也不等金贤回答,更可能是她知道金贤根本不会回答,跟着郎卓跑了。 倒是郎卓闻言看了一眼窗边的金贤,门口只能看到一小半脸,加上逆光,看的并不清楚。 “你这伙计,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啊,他来我这的时候跟个乞丐似的,我看他可怜又有点力气,就收留他啦。” 郎卓点点头,心中仍是有些怪异感。 军营里正在训练,吼声震天,守门的将士看到郎卓,笑道:“郎大人又来啦?按我说这又是妓女又是罪人的,死了就死了,查这干啥。” 郎卓脚步不停,敷衍一句“职责所在”继续向里走去。 犯人们被安置在军营西侧,只有一排低矮破败的土屋,男女住处被一条没有水的破水沟分开,女奴这边的屋子稍微整洁一些,这时有几个人正在外面收拾饭菜,也只是一些粗粮野菜。 泽安跟在郎卓身后,诧异的发现这些穿着破烂甚至有些不能蔽体的女奴竟然都长得很美,最差也是清丽秀气,举手投足间虽然做的是脏活累活,可动作十分自然优美,泽安不由呆了。 女奴见到郎卓,都屈膝行了礼,神色恭敬却不谄媚:“郎大人。” “嗯,昨天出事的是谁?”郎卓也不多话,直奔主题。 一个挽着妇人发髻的女奴站出来又行了一礼,答道:“回大人,是秋娘,奴婢是她堂姐,晚间也是相邻睡觉的。” “哦?那她出事的时候你可在她身边,或者有没有看到听到什么动静?” 妇人一下显得十分踌躇,似乎不愿多说,但郎卓一直看着她,她也不敢隐瞒,只是头低的更低了:“昨天中午她说不太舒服,就躺着休息了,下午的时候,我、我被军爷叫去了,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去了。” 郎卓一愣,后悔不已,他自然知道“被军爷叫去”是什么意思,这些女奴获罪之前都是养尊处优的官太太官小姐,只不过受丈夫或父亲牵连,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话,不知道心里又多痛苦多羞耻了。 “……好,你们忙,我去看看她。”郎卓不敢再看妇人,带着衙役和泽安去看秋娘的尸体。 “郎大哥,那个姐姐真的和死了的秋娘关系很好吗?”泽安问道。 “嗯,我常来这边查案,也认识这个秋娘,她们好像是堂姐妹,以前就亲近,现在一起到乔泽,自然更是相互照应。” “那为什么秋娘死了,那个姐姐并不是很难过的样子,也不求你快点找到凶手呢。”泽安疑惑的问道。 郎卓怔忪,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脑海里响起泽安说的那句“死了也好啊,那些犯了事的夫人小姐估计自己也不想做军妓吧,这死了倒是干净。”正想着,却听停尸房的守卫对对他行礼:“郎大人来啦。” 郎卓回神,点了点头,领头走了进去。 秋娘的尸体没有被悬挂在城门之上,倒也干净整洁,一眼看去除了肤色及其苍白和隐约可见的尸斑,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所以泽安也不是很害怕,只是知道这样的美人已死,多少有些可惜。 “死因是什么?”郎卓问守卫。 “早上仵作来看了,说是中了剧毒,具体是什么毒还没查出来,不过应该和其他女奴一样是砒霜。” 郎卓也点头算是赞同,仵作既然没说别的,应该也没有线索留下,县丞让他来调查也不过是做个样子,并不在意这些女奴是怎么死的,他轻叹一声,用白布将秋娘盖了起来,对衙役道:“抬去葬了吧。” “哎?” 一直盯着秋娘发愣的泽安突然说道,“好像不对啊。”郎卓正要问她什么不对,她却一把掀开了秋娘身上的白布,又看了一眼,才对郎卓得意道:“不对不对,郎大哥你看,这个秋娘好奇怪,人家都给她吃砒霜了,她怎么还在笑啊,我听说砒霜进了肚子可痛啦!” 郎卓惊诧,忙低头去看,这秋娘竟然真的在笑,不过笑容很淡,其他人一见死尸大多去查死因而少有观察面容的,泽安也只是觉得秋娘漂亮乔泽少见,不由多看了几眼,这才发现不对。 “竟然在笑……”郎卓喃喃道,对刚才泽安问的问题有了更确定的答案。“好了,这里没事了,把她抬去葬了吧,老规矩,快去快回。”郎卓又盖上白布,对衙役道。 衙役们驾轻就熟,上来两个人抬起秋娘身下的草席,又有几个人跟上,一起出去了。 “老规矩是什么啊?”泽安问道。 郎卓没有回答,而是转身问守卫:“前几个女奴死后的样子你可还记得,是否都是面带笑意?” “呃……我没注意,不过好像不像其他死人一样吓人,应该都挺平静的吧。”守卫挠挠脑袋,不确定道。 郎卓不再多问,举步出去,泽安赶紧跟上。 “第一个女奴死后,我问其他女奴她的名字,有人告诉我叫刘红衣,查完案要下葬时,刘红衣的好友却求我不要在墓碑上写上名字。”郎卓笑了一下,泽安却觉得这笑容看着好不舒服,“其实她们哪里有墓?以往不过是往城外沙山深处一扔就是,但她们这么说,我便让衙役给她们挖了个坑,填了个土包,再立一块没有写字的木板子。”郎卓转身看着身后的泽安,“这就是老规矩。” 泽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郎卓眼里的情绪她不太明白。她被刘家收留前虽然过的都是苦日子,但从没有过伤心、难过、痛苦、绝望这些情绪,那时想的只是吃穿罢了,而现在看着郎卓的眼睛,想起梦里流泪的美人,刚才头低的不能再低的妇人,死了却带着笑容的秋娘……她觉得心里像堵着一块大石,闷闷的很难受,而且鼻子总是酸酸的,好像很想流泪,不过被她拼命忍住了。 第9章 酒后真言 回到酒馆已经将近日落,老头不知去哪玩了,金贤正在柜台给客人结账,见她回来冲她点了点头,对客人道:“一钱零八十文,承惠。” 泽安想起郎卓问她关于金贤的来历,才发现自己对他其实一无所知,金贤这个名字甚至也可能是假的,不禁上前问他:“金贤,你是哪里人,来乔泽多久啦?” 金贤终于正视她,眼里寒气渗人:“是你想知道,还是别人想知道?” “别人想不想知道关我屁事啊,我问你当然是我想知道了。”泽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金贤眼里寒气退去,又变成淡然无波:“我来自哪里不重要,我是你的小二,自然会做好分内的事,这你不用担心。”说完也不再看她,径自进了厨房。 泽安撇撇嘴,不告诉她就算了,还摆脸吓唬人。不过就算她神经再粗,现在也知道金贤有些不寻常,但再多的,她想不出来也懒得去想,心道找时间告诉郎卓,要是他好奇自己去问好了。 老头晚上回到小院已是酩酊大醉,见泽安房里亮着灯,兴高采烈地踹门进去,躺在桌子上大喊:“媳妇媳妇,快给我拿酒来!” 泽安正在看书,被他吓了一跳,闻言气道:“你个臭老头子,又偷老子酒喝,还不快滚回去!”说着踢了他垂下来的小腿一脚。 “嘿嘿,媳妇还是这、这么凶啊,别气别气,老头我今儿高、高兴!”说完还满足地摸了摸肚皮。 泽安气的想笑,见他喝醉了胡言乱语,故意逗他:“你这个糟老头也能娶上媳妇?我才不信呢。” 老头急了:“我、我怎么没媳妇,我媳妇可漂亮了,对我可好了!”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什么,又黯然低头,“可惜我,我对不住她,连她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我、我该死!我该死!”说着竟然哭了起来,说道“该死”还动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泽安大惊,没想到他真有媳妇,看这情形还凶多吉少,不禁有些后悔,忙抓着他的手,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劝他:“别打了别打了,快回去睡吧。” 老头却哭的更凶了,眼泪流了一脸,前襟也打湿了,他抱着泽安的手哀求道:“媳妇我错啦,你原谅我,你原谅我,我再也不调戏别的姑娘,求你来我梦里看看我吧,今天是你的忌日,你一定要回来看我啊!” 泽安又是惊讶又是心酸,见他狼狈的样子便使劲挣脱他,跑去厨房烧了热水,泡了壶茶晾着,又调了温水去给他洗脸,等忙活完想给他喝茶时,却见他已经哭累了,躺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泽安苦笑,扛着老头回了他自己的屋子安顿。这一番折腾也不见金贤有什么动静,泽安想他可能又跑出去了,但自己也极累,也不管他,自去屋里睡觉不提。 老头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泽安正在店里忙活,见他来了没好气道:“喝喝喝有那么好喝吗,再喝酒误工就别在我这吃饭睡觉了,哪有酒哪呆着去。” 老头嘻嘻一笑:“这里有酒,就这挺好。” 泽安一噎,怒瞪了他一眼,斥道:“招呼客人去!” 老头麻溜地跑进厨房吃了些饭菜,才又出来懒散地招呼客人,间或看到漂亮姑娘少不了上去讨好一番。泽安想起他昨晚的信誓旦旦,一时不知他的样子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正出神间听到门口有人大声说话:“小掌柜,我们又来啦,老规矩,快点啊。” 泽安一听到声音就知道是谁,笑道:“几位军爷来啦,快里面坐,我先给你们上酒。” 说话的小兵名叫车文斌,他身后一个身形较为瘦小的小兵不知真名是什么,只知道大家都叫他“野猴”,其他几个泽安不太记得名字,直觉眼熟。他们几个是泽安酒馆的常客,一有时间就跑出来喝酒,跟泽安熟了之后再没去过别的酒馆饭馆,泽安自然对他们更加热情。 泽安拿了两坛酒送过去,见平时常来的四个人中间坐了一个不认识的,便笑问车文斌:“这位军爷可是第一次来吧,以前怎么没见过?” 车文斌顿时得意:“泽安你今天可要谢谢我,这是我们北营的高校尉高大人!平时他可不出来,嘿嘿,你肯定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吧!?” 泽安并不知道校尉是个多大的官,只是有些奇怪,这人虽然晒黑了不少,但并没有军营里常见的强壮体格,反而更像刘明涵、郎卓这样的读书人。但这些对她而言并不重要,于是点点头道:“是啊,多谢车大哥看得起我这小酒馆,也多谢高大人给面子。” 那个高校尉抬头,正好与泽安对视,泽安大大方方对他一笑,高校尉却微微一怔,竟然对泽安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他很快移开目光,淡淡道:“掌柜客气。” 泽安也不与他们过多攀谈,客套几句便去厨房催菜。 说来要不是亲眼所见泽安根本不可能相信,金贤这样一个冷面寡言身高体壮的汉子竟然做得一手好菜,正好他不爱与外人交谈,便常常呆在厨房做菜,人手不够才会出去跑堂甚至结账,泽安和老头自然忙不迭的双手赞成。 金贤动作不忙不乱,在偌大的厨房一个人炒菜也不觉烦闷,也不像别的厨子满脸油汗,他这里安静有序,与外面的喧哗热闹对比鲜明。听到泽安催菜也只是简单答应一声,却不见动作加快,仍是有条不紊的动作,但也丝毫不慢,大堂里几十号人的饭菜不一会就上了个齐全。 泽安又当跑堂又当账房,还当掌柜迎来送往,老头自然是靠不住,泽安只求他不捣乱就好。她这里忙得脚不沾地,却不知又一张饭桌上正在谈论她。 “哎忙了这几天,终于给咱放了个假,今天我可要大吃一顿,高校尉,泽安家的酒不错,来来啦多喝点。”车文斌忙着给众人倒酒,嘴里边吃边说忙个不停。 “泽安?可是刚才那个小掌柜?”高校尉问道。 “是啊是啊,说是她爹娘回中原了,这酒馆不久归她了,泽安可是乔泽年纪最小的掌柜,啧啧,有出息。”车文斌正在大嚼羊肉,瘦猴认识泽安,便顺口回答了。 高校尉点点头,车文斌却来了兴致:“你们说这也怪啊,泽安这么小个女娃子,她爹娘也舍得扔下她一个人不管,真狠心。” “这你就不知道了,其实她爹娘不是真的爹娘,是收养的,她的亲爹亲娘啊,早死光了。”瘦猴说道,“别的酒馆掌柜的跑堂的都知道她的事,而且你们知道为什么这酒馆叫泽安酒馆吗?”他自以为掌握了重大秘密,得意的看着众人。 “这有啥,泽安是掌柜,酒馆可不就叫泽安酒馆么?”众人问道。 瘦猴不屑:“你见谁家用个小娃子的名字写招牌的,而且这是收养她的爹挂上的招牌,就更不可能了。” “也是啊,那是为啥啊?” “因为泽安泽安,乔泽安宁啊!泽安的养父读过书,可能也因为这个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字。” 众人点头,听了这个解释,顿时觉得泽安的名字亲切吉利了许多,高校尉在心里想着“泽安泽安,乔泽安宁”这几个字,又看了忙碌的泽安一眼,叹道:“借她父亲吉言,泽安能早日安宁。” 第10章 北营动乱 一度引起乔泽热议的女奴命案开始的突然结束的也突然,自从秋娘后再没有新的命案,金贤那夜的失踪似乎也只是泽安的错觉,之后每天一回到小院,他就像官家小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头还是常常偷酒喝,却再也没有喝醉过。泽安的生活又回到了以前平静无波的状态。 郎卓闲了下来,没事也会带着几个衙役过来消遣,给泽安讲讲最近乔泽的街坊趣事,一日一日的消磨时光。 秋天快结束的时候,县丞接到京城好友的密报,信上说皇上缠绵病榻已有月余,几个皇子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为了赢得手握兵权且又是昔日景鞅部下的几位将军的支持,正在准备为景鞅叛国通敌一案平反,不管谁当皇帝,景鞅的罪名洗刷只是时间问题。好友嘱咐县丞妥善处置发配到乔泽的景鞅亲属,也需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重回京城,官复原职了。 县丞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立刻着手此事。一边加大力度重查女奴被杀一案,一边为他们修筑更好的住处,就等完工后搬入。男子不再做苦力,女子更不用入军营,他们的生活终于有了好转。 可怜郎卓作为县丞的苦力一把手,又开始忙碌起来。凶手倒是不好找,房屋却要用心造,郎卓每天天一亮便直奔北营,监管房屋建造,泽安不忙的时候也跟他去看热闹,时间长了也认识了不少人。 第一个就是秋娘的堂姐,泽安第一次来这里遇到的那个妇人,名叫云娘,云娘话不多,第二次见面才注意到泽安,泽安偷偷地打量她,她却在看清泽安的面容后露出惊讶的神色,好几次欲言又止后实在忍不住,轻声问她:“这位……姑娘可是本地人?” “当然了,我在这生在这长大的。”泽安奇怪,“怎么了?” 云娘一阵失望,强笑道:“没什么,见姑娘长得不像塞外女子,便多此一问,云娘冒犯了。” 泽安不习惯和人这么轻声有礼的交谈,说了几句就跑没了踪影,倒是郎卓无意间听到两人的对话,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也想不起来,没多久就抛在脑后了。 北大营训练的士兵大约有五千人,喊着军号传的老远,周围的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喧哗,不但不嫌吵闹反而多了安全感。 泽安跑到郎卓身边,擦了擦汗,抱怨道:“冬天都要来了还这么热,这几天还这么大的沙尘,烦死人了。” 郎卓轻笑:“你动来动去自然容易出汗,秋天还没结束呢,你安静点可好?” 两人正在闲谈,忽听军营传来与往日的军号不一样的喧哗,间或传出几句骂人的粗话。 “怎么了?是不是打架了?”泽安有点兴奋。 郎卓朝那边看了一眼,叮嘱她:“不关我们的事,不许去看热闹。” 他们不去看热闹,却也躲不过热闹。今天可能高位的将领在别的城门巡查,这里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也没人制止,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骂了几句就动起手来。泽安正在考虑怎么躲开郎卓的视线溜过去偷看,那边打斗的战场已经蔓延开来,喊打声渐近,郎卓忙拉着泽安后退,没走两步只见一个比较瘦小的身影飞了过来,重重摔在郎卓脚边,扬起一阵黄沙,这人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泽安惊呆了,没想到真的打了起来,顿时有些不知所措,郎卓急忙拉着她说道:“快走快走!” 这时沙尘已经散去,泽安一瞥间发现倒地的小兵竟然是瘦猴,她惊呼一声,挣开郎卓的手,喊道:“我认识他,快来帮忙!” 郎卓气的跺脚,却也无计可施,只好来帮她扶起瘦猴,尽量快地离开那帮士兵的战斗场,内心却心急如焚:“完了完了,泽安,我今天要被你害死!” 泽安百忙之中白了他一眼,鄙视他贪生怕死的窝囊样。两人东躲西藏,见离得原来,便放下瘦猴,郎卓使劲掐了他的人中,皮都快掐破了瘦猴才悠悠醒转,泽安迫不及待问道:“瘦猴大哥,你们这是怎么了,好好的竟然打起来了。” 瘦猴伤的不轻,说话有些费劲:“那些狗杂种,都是李肃养的狗!妈的,老子打死你们!”说着又挥着拳头想要起来,却引起新一轮的剧烈咳嗽。 泽安拍着他的背,郎卓制止她继续询问,混乱中和衙役也走散了,只好和泽安一起重新架起瘦猴,士兵的打斗愈演愈烈,他们进退两难,但不得不走。 “我们先安顿好瘦猴,再想办法出去,这里太乱了。”郎卓说道。 泽安点点头,吃力地支撑着瘦猴的半个身子,眼前的场面让她有些茫然,现在已经没有了害怕,只有郁结在心的烦躁。 两人最终把瘦猴放在正在修建的给流放罪犯的新房子里,这里尚未被混乱波及,瘦猴不知是晕了还是睡着了,躺在木床上一动不动,泽安急道:“他怎么样,会不会死啊?” 郎卓简单的检查了一下,松了口气:“死不了,只是有点虚弱,在这睡会也好,我们出去看看能不能离开这。” 刚出门没走几步,忽听城门处传来一阵沉闷却巨大的响声,所有人都被吓得呆了,在这震天的喊闹声的氛围下突然变得无比安静,泽安心如雷鼓,涌起了极大地不安。 下一刻所有人呆望着的城门竟然轰然倒塌,扬起的尘土瞬间扑了过来,一片昏黄中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一声惊恐的尖叫:“沙盗!沙盗来了——啊!” 泽安和郎卓俱是一惊,郎卓一把拉起她的手,说道:“快跑!” 喧闹声重新响了起来,和刚才手无寸铁的互相打斗相比,现在的声音中更多的是惨叫和兵器相撞的刺耳回音,在沙尘的遮挡下更让人胆战心惊。 郎卓挥舞着袖子扫开眼前的沙尘,始终收效甚微,泽安满脸满眼都是沙子,咳嗽不停,忙乱中也不知在往哪个方向跑,只好紧紧抓住郎卓的手,生怕走散。 “咦?这两个人不是当兵的?”泽安头上传来一声粗犷的男声,听这话像是自言自语,但这大嗓门还是让泽安郎卓惊得跳了起来,最重要的是,他说的好像就是他们俩啊! 又一阵马蹄声响,一个沉稳的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大哥,你看这俩人鬼鬼祟祟的,好像有问题。”大嗓门的声音多了几分恭敬,一手一把弯刀拦在泽安和郎卓两侧,二人动惮不得,知道这便是在塞外人人谈之色变的沙盗,泽安只觉此命休矣,一时茫茫然不知所措。 “各位英雄好汉饶命啊,我们只是路过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有事先忙,我们不打扰了。”郎卓突起的求饶声让泽安惊掉了下巴,他说完话拉着泽安就想跑。 “站住!老五,这人看着像是个当官的,先抓回去。”沉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压,郎卓再也不敢乱动,绝望地看着他,求道:“英雄,咱们有话好好说,我不能死啊!” 没人理他,大嗓门应了一声,见郎卓身旁的泽安又挠挠头问:“大哥,这个小丫头怎么办?” 那人看了一眼两人牵着的手,调转马头飞奔而去,三人在风声中清楚地听到四个字:“一起带走。” 第11章 两只肥羊 泽安刚一清醒就被后脑勺传来的剧痛震地差点又晕过去,她皱着眉头咬着牙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后脑,一挨着新冒出来的大包又是一阵抓心挠肝的疼痛,不由心头火起,正待大骂打她的老五,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这是哪?” “啊啊啊——”泽安吓得尖叫一声,扭头一看,竟是郎卓灰头土脸地从柴堆里钻出来,听到她的叫声,郎卓眉头一皱,和她一样捂着脑袋骂道:“叫什么叫,想把那野人叫来再打一顿不成?” 泽安也气道:“他敢,来了正好,竟然敲了老子两下,看老子怎么打回去!” 说来也不知是泽安倒霉还是她脑袋太硬,本来老五用刀背随手一敲郎卓就栽倒在地,他看向泽安,泽安后退两步,结巴道:“你看、看我干嘛?” 老五不跟她啰嗦,又是一刀下去,却听她一声惨叫:“啊——好痛!你他娘的是不是故意的?” 老五显然也很意外,只是他说的话是对着大刀:“怎么回事,你还怜香惜玉了嘿!”说罢不信邪地又是一刀砍下,为了避免第一次的失误,这一下是结结实实用了死力气的,泽安这回连一声惨叫也来不及发出,直愣愣地倒在了郎卓身上。 回忆到此终止,正好有个衣着脏乱差的小男孩推门进来,见二人捂着头聊天,高兴地对外大喊:“五哥,两只羊醒了!” 二人敏锐的捕捉了“五”这个字眼,不由自主向后缩了缩身子。一阵沉闷的脚步声走近,老五粗犷黝黑、胡子拉碴的脸伸了进来,嘴里还嚼着烤羊肉,见二人真的醒了,用黑不溜秋的袖子抹了一把嘴,吼道:“醒啦?跟我来,卡迪尔,看着他们。” 叫卡迪尔的男孩高兴的应了,跟牧羊犬似的把二人撵起来,寸步不离地跟在他们身后,认真执行老五吩咐的重大任务。 老五带着他们在错落的土房子群里东绕西绕,正是午饭时间,土房子里的人纷纷端着大碗蹲在路边好奇地打量新来的郎卓和泽安,他们都是衣衫破旧,面色暗黄偏黑,有汉人,也有胡人。 泽安悄声问郎卓:“他们不是强盗吗?怎么比乔泽的乡下人还穷?” 郎卓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轻叹一声:“哪里有富人给他们抢?乔泽进不去,匈奴也不要他们,在这夹缝中,能活着就很难了。” 泽安一愣,看着前面膀阔腰圆骂骂咧咧的老五,憎恨之情突然淡了许多。 很快四人来到一处稍微好点的土屋,老五这才收起不可一世的流氓相,大声道:“大哥,人带来了。”说着门从里面打开了,老五口中的大哥站在一块已经破了边的大羊皮地图前面,转过身来,见二人被卡迪尔推进来,说道:“卡迪尔去吃饭吧,你们过来。” 卡迪尔犹豫了一下,终是不敢违抗,慢慢出去了,顺便带上了门。泽安心里微微紧张,斜着眼偷偷打量这个大哥。 “说吧,你们什么身份?”大哥问道,语气很平静。 “英雄,我叫郎卓,是乔泽县衙里的主簿,官位虽小,但承蒙县太爷信任,还能说上几句话。”郎卓急忙回答,一副“我很有用不要杀我”的样子。 大哥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看向泽安。 泽安头皮发麻,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能让这帮沙盗认为自己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哦,忘了说了,这丫头叫泽安,是我表妹,她可是乔泽最大的酒馆的掌柜,有酒有肉,有菜有粮,是个大财主。”如果说郎卓介绍自己是意有所指的话,介绍泽安就是赤裸裸的告诉对方:是的没错,我是有钱人,快来抢我吧快来抢我吧! 泽安万万没想到就这么被郎卓卖了,还来不及瞪他一眼,就被两眼放光激动地抓着她的肩膀的大哥摇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泽安腹诽:大哥你可是一方沙盗的头头,刚才那个高冷淡漠的样子哪里去了,这样摇我真的好吗! “嗯……虽然算不上大财主,但是存酒存粮还是有一些……”没办法,为了活命,只能跟着郎卓忽悠他。 大哥甚是满意,收回双手背在身后,努力做出刚才那般高傲的模样,眼睛不知看着哪里,说道:“咳,你们知道骗我的下场。” 泽安暗暗翻了个白眼,对他的恐惧荡然无存。 两人被待下去“好好款待”,刚好卡迪尔吃完饭,见他们出来忙过来问道:“你们没死啊?看来大哥不准备杀你们了,嘿嘿,太好了!” 郎卓饿的两眼发黑,抓住卡迪尔不放:“他不杀我们,还说要好好招待呢,你快带我们去吃饭。”泽安狠狠点头。 卡迪尔不疑有他,带他们到了一处露天的土灶旁边,一个赤膊的青年正在做土馕,灶上盖着锅盖煮着什么,冒出阵阵肉香。 泽安和郎卓垂涎三尺,卡迪尔招呼二人坐下,向青年道:“阿宏哥,这两个人是大哥带回来的,给他们点东西吃吧。” 阿宏点点头,从土炕上下来,走到灶前揭开锅盖,盛了两晚羊杂汤端到二人面前,卡迪尔过去捡了四个土馕,笑道:“阿宏哥做的馕可好吃了,大哥都夸他呢。” 阿宏听到大哥二字露出一点笑意,但始终没有说话,又回去做馕了。 二人心无旁骛,埋头狼吞虎咽,不一会一碗羊杂汤下肚,才恢复了一点生机,动作渐渐慢下来,啃着馕跟卡迪尔闲话。 “哎小鬼,你刚才说的‘两只羊’,是什么意思啊?”泽安扯了扯卡迪尔乱蓬蓬的头发。 卡迪尔怪叫一声,打开泽安的魔爪:“我才不是小鬼,我都十三岁啦!哼,五哥把你们带回来的时候就给大家说带了两只肥羊,那你们不就是羊吗?不过我看着干巴巴的,哪里肥了?” 泽安乐了:“你现在不觉得我们肥,等过几天你们大哥狠宰我们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卡迪尔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信道:“你胡说,大哥要杀你们得话不会把你们带回来的,大哥从不在营地里杀人!” 郎卓和泽安哈哈大笑,阿宏听到他们的谈话声也露出笑容,对卡迪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刚吃完饭就有人找过来,远远的看到卡迪尔就冲他挥手:“卡迪尔,他们吃完没有?” 卡迪尔见到来人十分高兴,跳起来冲了过去:“完了完了,二哥,你怎么过来了呀,是来考我的吗?” 二哥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没错,是来考考你,不过二哥要先处理营地的大事,你去我屋里拿些纸笔过来。”卡迪尔笑着跑开了。 二人早听到他们的对话,郎卓对他拱了拱手:“原来是二当家,失礼了失礼了。” 二哥摆了摆手笑道:“什么二当家,跟山贼似的,我叫云瑶。”他看了看四周,除了他们三个和专心致志做饭的阿宏再没有别人,才继续道:“我过来也是想请二位帮个忙,给你们在城里的熟人写封信。” 郎卓和泽安对视一眼,心知肚明这哪里是请他们写信,分明是要敲诈勒索,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苦笑着答应。 云瑶像是真的对待贵客一般温和有礼地和他们闲聊,不多时卡迪尔抱着纸笔过来,云瑶接过,拍了拍他的头,夸道:“这么快就来了,还没把纸弄坏,不错,我们还有事要谈,自己去玩吧。” 卡迪尔跑远了,云瑶才把纸铺好,看向郎卓,笑道:“郎大人想必给县丞大人写信比较好。” 郎卓无奈,拿起毛笔,跟着云瑶说的一字一句写起来。云瑶看着像个酸秀才,却并不吊书袋,言简意赅地表达了“郎卓在我们手上,三日之内拿钱换人”的中心思想。到了泽安云瑶终于有了一丝疑惑:“不知泽安掌柜这信写给谁比较好呢?” 泽安暗骂他一句老狐狸,木木的道:“给我的伙计,金贤。” 云瑶干脆利落地完成了勒索信,并“借”了郎卓的纸扇、泽安的破荷包作为信物,笑眯眯地扬长而去。 第12章 再见夏笛 云瑶自然是心满意足,满心期待三日后的光景,却不知道抓来的这两人一个不足以让县丞支付一百两救他的命,一个没有经营最大酒楼粮食满仓。看着他轻快离去的背影,泽安还是如在梦中:“他们……他们就这么相信了?”会不会太好骗了一点,这真的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沙盗吗? 郎卓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确定道:“可能是吧,不然……不然怎么会留我们的命啊?” 泽安无语,想起信马上要被送走,又急的跺脚:“可是骗他们一时容易,三天后他们拿不到东西,估计更生气,那时候怎么办啊?” 郎卓苦笑:“我现在也没主意了,只盼县丞大人有点良心……但很有可能我在他心里不值这么多。至于你,倒还好点,起码有点酒肉粮食,应该不至于丧命吧。” 泽安语塞,想起前事,又有些奇怪:“你之前不是哭着喊着不想死吗,怎么现在不怕了似的?”想起郎卓求饶的样子,泽安在心里鄙视他。 “……我不怕死,只是不想死,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做。不过现在,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郎卓顿了顿,望向泽安,“如果我死了你还没死,你一定要答应帮我做完这件事。过两天我再告诉你,泽安,我们现在只能等了。”说罢便举步离开,背影萧索。若是平时,泽安一定追着他询问什么是很重要的事,但现在性命威胁加身,也没心情好奇别人的事了。 当晚他们被安置在大哥的房间旁边一个极小的屋子里,也不管他们男女有别,只有一个不大的土炕。晚饭后众人回房,他们才发现他们的小屋子四周住的竟全是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壮汉,彼此称呼中表示是除了大哥和二哥云瑶外从三到十的首领,不禁无奈对视,这是把他们软禁起来了。 晚间睡觉二人倒不觉得尴尬,一则泽安平时大大咧咧惯了,虽读了一些书,但对男女之事并不了解,况且在她心里,自己和郎卓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二则郎卓已经二十七上,比泽安大了十二岁,心里一直把她当妹妹,从没有别的想法。不过是泽安睡床,他打地铺就过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老三到老十不见踪影,老大和老二在这些房子围成的小院里坐着闲聊,见二人出门,一齐温和友好地笑道:“起来了?快去吃东西,阿宏给你们做上了。” 二人见此笑容不由打了个寒战,脚下抹油跑去找饭。阿宏这里似乎是个小饭馆,但又不见有人给他钱,可能只是做饭给大家吃而已。泽安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坐了不少人,一见他们都兴奋起来,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但并没人上前打招呼。好在卡迪尔也看到了,跑过来替他们挤了两个位置,还向阿宏多要了两晚饭。 “你是不是叫郎卓?你真的是沣朝的大官吗?怎么这么年轻啊?”卡迪尔很少见生人,之前他们二人一直不方便和他说话,现在抓住机会,问个不停,“你真的是乔泽最大的酒楼的掌柜吗,还是个女的,是不是骗我们的啊?”还不待郎卓回答,他又转头问向泽安。 泽安眼珠一转,玩心顿起:“当然了,酒楼是我爹给我的,就叫泽安酒楼呢,足足有三层,每天赚的银子数到我手软,倒掉的泔水有好几十桶,哼哼,整个乔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说罢还得意地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郎卓,“对吧郎大哥?” 郎卓忍笑:“没错。” 卡迪尔瞪大了眼睛,周围听到这话的人都发出惊叹,看着他们的眼睛更亮了。 “那太好了,这次我们营地总算能平安过冬,还能过个好年了!”卡迪尔欢呼,众人更是笑不拢嘴。 泽安:“……我的酒楼跟你们过冬过年有什么关系?” 卡迪尔奇怪道:“二哥不是说你们是大哥的好朋友,这次来是给我们送吃的来的么?” 泽安:…… 郎卓:……我算是知道这些人怎么这么好骗了。 “咳,你二哥说的没错。”泽安咬牙,“卡迪尔啊,阿宏这里是饭馆还是怎么回事,怎么大家都能过来吃饭还不用给钱啊?”不动声色转移话题。 “哦,这啊,当然不是饭馆了,这就是我们营地专门吃饭的地方,我们所有的粮食都给阿宏哥,他每天做好就行了。”说罢看了看阿宏,见他没注意自己,便神秘兮兮地靠近泽安和郎卓小声道:“阿宏哥可可怜了,从小不会说话,又不爱跟人亲近,要不是大哥给他这个事做,营地里早就不要他了。”泽安和郎卓配合地靠近卡迪尔说悄悄话,闻言有些感慨,这群沙盗不像是烧杀抢掠的盗贼,倒像是大同社会的部落。 二人在闪闪发亮的注视下如坐针毡地吃完饭,还得应付卡迪尔层出不穷的问题,答道泽安都不忍心骗他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隐约能听到“小大哥”、“走了这么久”、“回来啦”这些字眼,吃饭的人群也高兴道:“一定是小大哥回来了,快走快走!” 卡迪尔终于扔下二人跟着人群跑了,泽安奇道:“这个小大哥是谁啊,大家好像很喜欢他的样子。” 郎卓摇了摇头:“这个称呼……好生奇怪。” 远处只见人头攒动,呼啦一片往大哥房间的方向走,估计是围绕在“小大哥”左右,泽安和郎卓看不清楚,现在的身份不好去凑热闹,也不好现在回房,那边肯定被堵地水泄不通了。 没过多久那边的的人群散了,各回各家。又过了一会大哥揽着一个人的肩朝这边走来,大哥显然十分高兴,又收起了生人勿近的模样,眉飞色舞说个不停。 泽安早没有关注那边的情况,正兴致勃勃地围着阿宏看他做饭的东西,不时好奇询问几句,无一例外没有得到回答,她也不介意,四处摸了个遍。 郎卓见大哥和“小大哥”过来,起身拱了拱手,不知如何招呼。大哥并不介意,笑着和他点了点头,对阿宏大声道:“阿宏,拿点吃的来,我媳妇儿来了。” 泽安一个趔趄,惊讶的看过去,这一看更是惊得瞪大了眼睛,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指着大哥揽着的人,叫道:“夏笛!?” 第13章 夏笛情史 泽安被沙盗抓走后对自己的未来有过无数种猜测,但这些猜测里从来就没有“夏笛”这两个字,说实话自从那次诡异的婚礼抢亲之后她几乎都把他忘了,而且夏家已经搬离乔泽,她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夏笛,然而比与夏笛再见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在这种时刻这种场合见到他。 那么夏笛为什么会出现在沙盗的营地还成了人见人爱的“小大哥”呢?要解开这个迷惑,不妨从“小大哥”这个称谓说起。 话说差不多一年前的一天,“安居乐业”的沙盗家属们站在营地门口翘首以盼,那天大哥带着另外四个首领及几十个兄弟到乔泽城外抢劫客商,按理天黑之前就能回来,可那天家属们一直等到天黑透了,才看见远方的零星火光——大哥们终于回来了。 这次抢劫收获颇丰,而且只有伤没有亡,众人大喜,纷纷搬运战利品,这时却听一个人疑惑道:“大哥,怎么有个男的?这也是抢来的?”众人看去,才见一堆物品中倒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年轻汉人,看样子还是个有钱人家的儿子。 大哥看了看,不在意道:“看他不顺眼就绑了,带我院子里,待会审问。” 这人就是夏笛。 夏笛在乔泽是出了名的纨绔,成天吃喝玩乐走鸡斗狗,也是他倒霉,刚好那天觉得乔泽城里无聊想出去透透风,刚骑着马出城们奔驰了几步,就听到一声大吼:“这还有个有钱的!”然后不省人事,稀里糊涂被沙盗捉了。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着躺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屋里灯火通明,四周或站或坐了十个男人,个个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他被这种看食物的眼神看的头皮发麻,自己再笨也知道这是被强人掳了,下意识就想开口求饶,然而从小到大的习惯难改,一开口就变成了:“他奶奶的,快给少爷我松绑,知道我爹是谁吗?” 二哥被他逗笑了:“我们正想知道你爹是谁呢,要不你给我们仔细讲讲?” 夏笛得意道:“我爹可是乔泽首富!”见众人眼睛一亮,更不可一世,“怕了吧,怕了就给我松开,好酒好肉伺候着,最好再来几个美女——哎哎哎你干嘛!”说着竟见一大汉向他扑过来,上下其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夏笛大惊失色:“你们怎么这样!我可不好这一口而且你长得这么丑,把你手给我拿开,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老五终于摸下来一块玉佩,闻言嗤道:“你可吓死我了,你要对我怎么不客气啊,小白脸儿。”说着还故意摸了摸他的下巴。 夏笛气的差点没哭出来,只见他红着眼睛盯着老五:“你死定了死定了,竟敢碰我的脸!我让我爹杀了你这个丑八怪!” 大哥见老五完成任务,便让他和老二去准备勒索事宜,顺便问问其他几个兄弟:“院子里还有空房间没有?” 众人摇头,院子本就不大,几个大老爷们住着更显拥挤,谁也不愿意让夏笛挤进自己屋里去。大哥无奈,也就他这宽敞点,便大手一挥,说道:“现住我这,你们找点人在院子里找个空建个小房子,以后专门招待有钱人。” 这个小房子后来夏笛没用上,倒是泽安郎卓成了第一批“有钱人。” 夏笛住进了大哥的房间,还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总想睡唯一的床,被大哥多次踢下也不气馁,骂声不停爬床也不停,大哥见他完全没有功夫也没多少智商,也懒得踢他,至此,夏笛成了第一个与大哥同床共枕的男人。 次日起来夏笛身边已经没了人,但能听到院子里隐约有些动静,趴在窗户上往外看去,原来是大哥在练武,他头发高高扎在脑后,拿着一把普通的长剑,剑走游龙,动作轻盈优雅,却不繁琐花哨,夏笛虽对剑法一窍不通,也觉得大哥舞出来威风凛凛,杀伤力十足。 正满心赞叹之际,却见大哥右手一挥,长剑“咻”地一下向他飞过来,夏笛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剑却没飞进来,插在窗框上微微颤动。 “你有病啊,剑法不准不要乱扔好吗!”夏笛回过神更生气,对大哥骂道。 “不准?要不要我再扔一次让你看看准不准?”大哥闲闲地看着他,练完一套剑法出了些汗,顺着脸颊旁的发丝滴落到衣领见若隐若现的锁骨里,他的眼睛深邃而有神,仔细看竟是深蓝色的瞳孔,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夏笛坐在地上,倚在窗边气定神闲。 夏笛忽然语窒,慌乱地躲开他的视线,而后泛起一抹可疑的粉红色,不服气的嘟囔道:“欺负我不会武功,算什么英雄好汉。” 大哥哈哈一笑,好像心情很好:“我当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让你失望了,哈哈!” 夏笛不敢再看,扭头离开窗户,还欲盖弥彰道:“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夏笛以一名人质的身份和大哥同床同床共枕了两天,第三天中午,二哥面色不虞地走进来,当着夏笛的面对大哥道:“大哥,夏家还没送东西来,三天时间已到,我们是撕票还是?” “什么撕票,说的我们跟强盗似的。咳,可能有事耽搁,再等半天。”大哥说完不等二人反应,踱步而出。 二哥奇怪地看了看夏笛,夏笛咽了咽口水,这次求饶无比顺畅自然:“那个,二、二哥是吧,我身子臭的很,杀了不好吃,你们就放了我吧!我回家一定给你们送无数金银珠宝和美女的,你看怎么样?” 二哥嗤之以鼻:“你爹连你死活都不顾了,你能有多少金银珠宝啊?”说完也不等他反应,踱步而出。 当天傍晚夏笛他爹亲自带着足够的粮食,在沙盗们的接应下蒙着眼睛坐着牛车心急如焚地过来换儿子,沙盗们倒也说话算话,又蒙着夏家父子二人的眼睛送他们回了乔泽,时候夏笛他爹虽多次找县衙抓捕沙盗,但总以失败告终,他也无可奈何,只能不了了之了。 沙盗们本以为夏笛只是倒霉的金主之一,今生不再相见,没想到一向冷面高傲的大哥没过多久就忍不住亲自潜入乔泽去找人,也不顾城里正在通缉自己。在大家提心吊胆十余天后,竟带着夏笛又回来了。 回来后夏笛自然还是和他同住一室,但其他人在大哥面前夏笛来夏笛去地叫了几天后,大哥郑重其事地聚集营地众人,宣布从此以后不许再直呼夏笛的名字。众人好奇:“那我们叫他什么?” 彼时众人也都心知肚明二人的猫腻,有大胆的几位首领忍不住取笑:“难不成叫嫂子?或者夫人?” 众人哄笑,夏笛涨红了脸,气道:“什么也不用叫,我这就回家,你少管我!”最后一句是对着大哥吼的,大哥也不生气,揽着他的肩膀,轻声道:“这称呼一定得改,你要回家也可以,反正我随时会去看你的。”几句话捋顺了夏笛的毛,又对下面的人道:“别笑了,说正事,本来叫二哥比较合理,但我们营里已经有了云瑶,而且大家也都习惯了,以后,就叫他小大哥吧,见他如见我,谁也不许冒犯。”说罢不顾众人,搂着夏笛的腰飞入浓浓夜色。 至于后来夏笛的父亲偶然发现二人的“奸情”,盛怒之下赶跑这个抢自己银子的女婿,并迅速给夏笛定了亲,大哥听到消息也多日没有出现,却在夏父得意夏笛恼怒的成亲当天在众目睽睽之下抢走新郎做自己媳妇,夏父自然气的吐血,奈何找不到沙盗本营,夏笛也修书祈求父亲成全,夏父难以释怀,愤而断绝父子关系,举家搬离乔泽,硬是在夏笛和大哥之间创造了一道沟壑,这对他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第14章 命悬一线 夏笛在气跑自己亲爹之前多次暗中接济沙盗们,他活泼爱闹,却也率直坦诚,倒也得到了营地众人的真心接纳。这次他离开多日,就是进乔泽打听父亲的去向和城里的大小事宜,刚回来就听说这次抓了两只肥羊,正自高兴,却听一个有些熟悉的嗓音喊自己,扭头一看,一口水就喷了出来。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 你以为我想在这,还不是你们大哥盛情邀请啊。泽安腹诽,但给她借个胆子也不敢当着大哥的面说,最终皮笑肉不笑地瞄了夏笛一眼:“过来玩呗。” 夏笛:“……这不会就是你们说的肥羊吧?” 大哥不置可否,卡迪尔却兴奋道:“对啊对啊,这个泽安姐姐可有钱了,全乔泽最大的酒楼就是她开的呢,她还说每天数银子数的手都软了呢。” 夏笛不可置信,忍住笑:“你是这么给他们说的?” 泽安暗道我完蛋了,讪讪笑了笑,有些讨好地对夏笛说:“咳,那什么,你刚回来饿了吧,快吃饭吃饭,这些琐事待会再说,那个,我们就不打扰了。”说完拉着郎卓落荒而逃,边跑还互相指责对方不该说谎。 大哥听到他们的对话自然明白了个大概,现在也不急着处理,而是安静陪着夏笛吃完饭,又强迫他睡了个午觉,看他精神恢复的差不多了,才对着门外说了一声:“把那两个人带过来。” 二人再次被绑,自从夏笛出现,他们如贵客一般的礼遇也中断了,跟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担当沙盗头脑的老二云瑶。现在夏笛吃饱睡足,无视地上狼狈的两个人的愤恨眼神,有些好奇的问云瑶:“他们是怎么跟你们说自己的身份的?” “说是表兄妹,男的是大官女的是富商。”云瑶有些丢脸,枉自己自诩沙盗里最智慧的人,竟被这样拙劣的谎话给骗到,现在他比谁都希望这俩人消失。 “老大,我说过你们真的不适合干这个,倒是去种地比较符合你们的性格,你看看,这不就是证据?”夏笛哭笑不得,这帮沙盗出去杀人抢劫倒是果敢勇猛,一到为人处世就抓瞎。也怪不得他们,总共十位首领,除老大老二外都是头脑简单有勇无谋的武夫,老大呢从小在沙盗中长大,也没人教他世事无常人心险恶,好歹艰难地学会了写字读书,更多的都是学如何杀人保命了。老二是汉人,十几岁就死了全家投靠沙盗,虽有些读书人的小聪明,但终日混迹于一帮心思简单的人群中,当沙盗以来也没人骗过他们,是以竟越来越单纯,十分轻信于人,这也是郎卓撒谎能如此顺利的原因了。 大哥瞪了夏笛一眼,又看看羞愧不已的云瑶,淡淡道:“既是假的,就杀了吧。老九老十,进来。” 泽安吓得一个激灵,眼见两个年轻的壮汉进来,就要拖他们走,她又急又怕,连连哀求:“别别别,夏笛,看在我们认识的份上,快帮帮忙!” 郎卓也冷汗淋漓,大声道:“各位首领,我之前说的话虽然有些夸张,和泽安也不是表亲,但我的确是乔泽的主簿,也少有积蓄,泽安也的确有个酒馆,这点夏公子可以作证,你们再等一天,明天就能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东西送过来了,如果明天没有,再杀我们不迟啊!” 泽安赶紧点头:“对对,我店里还有几百坛好酒,米面也有不少,明天我的伙计一定能送来,你们再等等,再等等。”说着求助似的看向夏笛,她可看出来了,夏笛在沙盗里地位不低。 大哥二哥也看向夏笛,后者摸了摸鼻子:“她倒是真的有个酒馆,我成亲的时候用的酒都是在她家买的,要不然我们再等一晚上?” 大哥一听他说起成亲,脸色黑了几分,但有外人在不好发作,只是寒声道:“拖下去关着,明天见到东西之前,不许松绑,找几个兄弟连夜看着。” 老九老十应了,各用一只手拎起一个,提到他们住的小房间里扔在地上,说了一声“老实呆着”便摔了门,不多时就有两个小伙子过来站在门口,寸步不离地守着。 两人自午饭后便滴水未进,再加上长时间的提心吊胆,现在总算稍微放松了一些,只觉又渴又饿,浑身乏力。郎卓半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对躺在地上的泽安有些歉疚,说道:“你怎么样,试试能不能坐起来。” 泽安扭了扭,实在没有力气,便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索性躺着不动,她看了一眼郎卓,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最终只能苦笑,她叹了一声,说:“郎大哥,我们惨了。” 郎卓微笑着点点头,赞同道:“是惨了,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我估计必死无疑,你应该还有生机,泽安,你可还记得之前我说的你要帮我一个忙?” 他不说泽安还真忘了,现在的处境也无计可施,反而让她生出几分好奇,这个话题也减轻了一些她的担惊受怕,便努力靠着墙坐了起来,问道:“你说说,到底是什么事啊?” 这时郎卓已经知道自己再没有脱身的希望,明天县丞自然不会为他给沙盗送钱,说不定还会带兵来剿匪,那他更会成为沙盗手下第一个牺牲品,现在他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泽安身上,虽然也知道泽安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也比自己死了那些事再也无人知晓的好。 “你背对着我,我胸前有一封信,你试试把它拿出来。” 泽安依言转过身去,绑在一起的双手吃力地抬起来向郎卓摸去,然而郎卓比她高大,她只能够到他的肚子,泽安气道:“你坐那么直干什么,太高了我够不着!” 郎卓忙弯了腰低下身子,看着她的手调整自己的位置,眼见泽安的手碰到了衣襟,急忙喊道:“对了对了,就是这,你把手再伸进去点,信就在里面。” 泽安此时双手已经非常酸痛,一边骂郎卓一边粗暴的胡乱摸索,郎卓吃痛却也不敢抗议,好在信放的不深,泽安也出够了气,两根手指一夹,把信轻轻顺了出来。 “呼……累死我了!”泽安把信扔到一边,又躺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郎卓也累出了汗,靠在墙上直喘气,看到两人如此狼狈,之前的绝望和悲伤早已抛之脑后,竟低声笑了起来,越笑越觉得畅快,胸中郁气尽消,到后来已经变成放声大笑。 泽安先是不解,后来似乎明白了什么,也跟着笑了起来,二人声音渐响,门外二人一头雾水,不明白有人死到临头还能这么开心,但也不敢让他们吵到十位老大,便用力拍了拍门,吼道:“吵什么吵,安静点!” 二人无奈,只好噤声,只是脸上笑意不减,泽安还对着门外做了一个鬼脸。 这时泽安才重拾正事,看了一眼地上的信封,问道:“这信你是想让我帮你交给谁吗?” 郎卓点点头,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没错,只是这个人我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就算没死,也不知道在哪里,很可能永远也没机会见到。” 泽安诧异:“那你还给我干嘛,我估计也找不到吧,而且到底是谁啊,怎么会这么难找呢?” 郎卓看了看她,说:“只要有人帮我找到她,让她看到我的信,只要有这个希望,我就必须要试试。”他郑重地看着泽安:“就算你找不到,也一定要帮我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这个人,是沁雪公主。” 第15章 老头来救 次日,饿的两眼发昏的泽安坐在大哥屋里的地上时,心里还是一团乱麻。她不知道是该担心金贤不会来救,还是该震惊郎卓拜托她送信的对象竟然是传说中在匈奴离奇死亡的沁雪公主,或者是该好奇乔泽的纨绔公子夏笛怎么变成了沙盗里人见人爱的小大哥……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在她饥饿的大脑里相互碰撞,让她头疼欲裂,现在要是谁一刀砍了她估计她都会谢谢那人给她个痛快。 午时很快就到了,又很快就过了,房间内外仍然只有风声,间或夹杂几句遥远的孩子嬉闹的声音。泽安已经没有饿感,现在这样静谧安详的氛围让她完全没有了害怕,甚至还有安心惬意的错觉,她看了看郎卓,他坐在地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没有了知觉,她也不觉得担忧,心里恍惚以为就会这样静静地呆到地老天荒。 云瑶看了看天色和大哥的脸色,第一个打破沉默:“三天时间已到,二位,别怪我们无情了。”说着给老九老十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起身抓起泽安和郎卓,他们并不反抗,泽安甚至还在想,看来自己要辜负郎大哥的请求了,真遗憾没有机会见那个公主一面。只是郎卓起来后睁开眼睛,流露出彻底的绝望和不甘,泽安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些心疼,想到这里不知哪里生出几许勇气和智慧,她对着云瑶朗声道:“杀了我们对你们一点好处也没有,我想你一定有更好的用处吧,是就这样一刀杀了完事,还是留着我们给你们谋求更好的东西,云二哥不妨三思。” 云瑶先是一愣,随即眯起眼睛看着她不置可否,倒是其他几位不耐烦了:“别跟他们废话,这俩人最爱骗人,二哥,我们不上他们的当,直接杀了算了。” 云瑶不理他们,看向大哥,大哥明显有些不耐烦,也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拖下去吧。” “来啦来啦,大哥!送东西的人来了!”大哥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喊声,说完话时来人已经到了门口,对众人喜笑颜开:“大哥二哥,众位首领,五哥接到人了,有个老头赶着马车跟着他,装了好些东西呢,快来看看吧!” 泽安和郎卓闻言精神一震,其他人已经站起来向外走去,屋里再没人管他们,郎卓眼里恢复神采,对泽安低声道:“看来你酒馆里来人了,你可保性命无虞,有机会就立刻离开这里,只是答应我的事千万要做到,我来生一定会报答你。” 泽安也有些激动,听他的话却像是交代遗言,又不禁黯然:“郎大哥你放心,我一离开就帮你找她,一定把信交到她手上,不过你别丧气,说不定待会接你的人也来了呢。” 郎卓摇了摇头,对她微微一笑,似是已经释怀,此刻坦坦荡荡,丝毫没有被抓时求饶撒谎的窝囊样子,在他脸上散发的平静优雅的气息让泽安微微失神,竟有些陌生的异样感觉。 外面闹哄哄的声音逐渐靠近,沙盗送出的勒索信都是指定了接头地点,老五本来想自己把东西带回来老头就赶回去好了,奈何老头马车上东西太多,酒坛就有好几十个,老五带的人也不多,在老头三言两语的巴结下就同意带他来了。 “太好了,这么多粮,大家过冬应该不会像去年那么艰难了。”云瑶难掩喜悦地推门进来,对地上两个倒霉蛋也有了好脸色。 众人陆续进来,后来的几个首领一手提着一坛酒,喜笑颜开,满眼感激的看着泽安,就差上去亲两口了。泽安一阵恶寒,扭过脸躲开,却见人群后跟着一脸谄媚点头哈腰的猥琐老头,顿时鼻子一酸,好险没落下泪来,她难得像对亲人一样无意识地撒了回娇:“你怎么才来啊,再晚点我都要死了。” 老头显然也被她这样依赖信任的眼神瞅了个措手不及,一时有些尴尬:“咳,那什么,城门不好出,耽误了些时间。”见众沙盗头头忙着清点没注意他们,忙挨着泽安蹲下,一副慈爱心疼地模样,却凑在她和郎卓耳边小声说:“这回县太爷很生沙盗的气,让我来送东西顺便带个衙门里的娃娃来,他们估计待会就能找过来了,到时候咱们趁乱赶紧跑——你能跑吧,我可管不了你啊。”他见二人都有气无力的,泽安一个人他到好弄走,再加个大男人可就不好说了,而且他也没那么热心。 泽安和郎卓同时一惊,这才发现老头身后站着一个小二打扮的年轻小伙子,这时正害怕的看着沙盗们说话,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穷孩子模样,存在感很低,几乎没人注意到他,或者注意到也没当回事,泽安一紧张脑子又晕了起来,便碰了碰郎卓。 “这也太冒险了,沙盗存在这么多年哪是那么好收服的,哎,到时候你们别管我,老先生,你一定照顾好泽安,带她安全逃出去。” 泽安一听急了:“不行!郎大哥,这老头不管你我管你,我不能眼睁睁的看你死。” 老头和郎卓同时想阻止,可惜泽安激动之下声音太大,竟被挨得近的老十听到了后半句,他这才想起郎卓似的对大哥喊道:“哎哟大哥,这一高兴把这小子忘了,他可没人来赎,怎么处理啊?” 众人一齐看向郎卓,七嘴八舌的说杀了算了,大哥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按规矩办,老十,你去吧。” 老十“嗳”了一声,放好酒坛就要来提郎卓。泽安急的红了眼,侧着身子横躺在郎卓面前暂时挡着老十,她仰视着老十说道:“十大哥,容我说两句话。”也不待老十同意,便冲着大哥二哥方向大声道:“你们看我这伙计送来这么多东西,你们目的也达到了,就放了我们吧,我保证,我回去一定再给你们送东西过来,比今天的还多!” 她本以为这个条件沙盗们一定会动心,刚才听云瑶话里的意思他们冬天不好过,有了她送的东西才能缓解,只是没想到她的语气激怒了这些血气方刚的大男人,老十瞪着眼睛踢开她,怒道:“你他娘的当我们是要饭的不成,哄谁呢,是不是你说再给我们送点我还要给你磕头啊!”大哥二哥也沉了脸,眼神不善地看着他们。 泽安冷汗渗渗,暗骂自己嘴笨,只得急着解释,但现在谁听得进去,老十懒得跟她啰嗦,提起郎卓就往外走,她急怒之下一时说不出话,倒是郎卓轻笑着安慰她:“泽安,不用这样,只要你平安,我就满足了。” 泽安一窒,虽然知道他这话的真实意味,但生平第一次听到这样似情话一样温柔深情的话语,不知该害羞还是该感动,然而老十没有给他们话别的时间,郎卓说完,就消失在门口,泽安视线之外了。 泽安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在继刘氏夫妇后第一次遇到对自己如亲人的郎卓,刚对他产生依赖和不舍,却就要面临生离死别,她突然有些讨厌那个只在传闻中听过的公主,但到底讨厌她什么,她却心乱如麻理不出来。 老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搞得有些乱,第一次见泽安无助的流泪也不知怎么劝,心里只盼县太爷快点来,或许郎卓还有一线生机。 可能是老头难得被上天眷顾一回,老十出门不到一刻钟,门外就有人喊起来:“不好啦大哥啊,有人杀过来了!” 第16章 郎卓被掳 沙盗们见老十带走了郎卓,若无其事地继续清点老头送来的物品,泽安沉浸在郎卓将死的悲痛中难以自拔,老头愁眉苦脸的看着这个平日里面恶心善的小姑娘一筹莫展。此时一听有人杀了过来,众人表情不一,沙盗们放下东西一起迎上去,云瑶问道:“是什么人,可看清了?” “看装扮不像是匈奴和其他盗匪,倒像是汉人,而且拿的刀都是一模一样的……二哥,不会是官兵吧?” 大哥二哥同时脸色一变,猛地转过头沉着脸盯着老头和泽安,大哥冷哼道:“打的好主意!不过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老头缩了缩脖子:“不关我的事啊,可能是他们跟踪我的……” 大哥冷笑,一把扯过夏笛,扔到老三到老九一圈老爷们堆里,丢下一句“看好他”而后跟云瑶出了门,夏笛极力反抗,想与大哥同生共死,奈何四周虎背熊腰围绕的水泄不通,只能怒骂他们不解风情。 外面很快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厮杀时的叫喊盖不住女人孩子的尖声哭叫,泽安心里不安:“他们来真的?女人孩子也杀么?” 老头无语的看了她一眼,懒得回答,倒是屋里七个壮汉忍不住了,纷纷拿起武器盯着门外,夏笛瞅着机不可失,鼓励道:“几位大哥快出去帮忙吧,听声音官兵来的挺多的,你们不用保护我,我就呆在屋里看着这两人,保证不出去!” 众人犹豫了一秒,便称赞夏笛懂事识大体,然后呼啦一下跑没了影,夏笛见泽安被绑,老头白发苍苍窝囊猥琐,便不担心,偷摸也溜了出去,找他的大哥生死与共去了。 泽安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这就没人管了,老头就机灵多了,立刻给她解了绳子,说道:“快起来,跟着我趁乱逃走!” 泽安回神,抓住他的袖子道:“不行,我们先去看看郎大哥怎么样,快!”说着沿着老十去地方向跑去。 老头无奈,骂了一声麻烦,也得跟着她跑,幸好这院子不大,出了院门就见不远处沙盗和官兵打的难舍难分,泽安蹲下身子躲在零散的小房子后面边跑边四处张望,正无头绪,被老头从身后一把抓住,骂道:“乱跑什么,他在那!” 泽安沿着他手指看去,郎卓倒在一个小沙包上面一动不动,不知是昏迷过去还是已经被老十下手,这时老十已经加入混战,郎卓也无人看管,泽安着急,也等不及跑过去,便求老头道:“老头,我知道你有本事,快带我过去吧,我一定要知道他是生是死。” 老头噘了噘嘴,十分不情愿,心里很想把泽安敲晕了抗走,但不知为何看着她期待的大眼睛竟也下不去手,泽安又摇了摇他的胳膊,十足向父亲撒娇的小女儿,老头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说:“好,你到我背上来,抓紧我。” 泽安忙照着做了,老头在小屋子前扯了一件灰扑扑的外衣包在头上,足下轻点,一个起跃向沙包飞去,他速度极快,沙包转眼就在眼前,泽安已经能看见郎卓两眼紧闭眉头轻蹙,心里更是焦急难受,叫道:“郎大哥,你怎么样!” 话音刚落老头就落了地,然而谁知这沙坡十分松散,难以站人,老头也没料到这样的情况,加上背上还有个泽安加了重量,两人一起顺着斜坡滑了下去,好在老头轻功甚好,反应过来后很快站稳身形,扶住泽安又要上去,却听泽安一声惊呼:“啊!住手!” 老头抬头,却见一个黑影闪过,一把抄起郎卓又飞速离开,在沙坡的遮挡下迅速没了踪影,老头心里大惊,能有如此轻功的人他生平少见,看来这个郎卓来头不小。 泽安大惊,便要老头去追,却不料老头怔怔的看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羞恼道:“追个屁,影子都没了要追你自己追去!”而这时他们这里的情况已经被沙盗发现,也不知是谁带头,只见沙盗们一边躲着官兵的进攻,一边怒骂着向他们跑来。原来他们是恨老头引来官兵,此时见他们要跑,哪里能忍?竟是拼着官兵追杀不管也要杀了泽安和老头以泄心头之愤。但正与官兵打的激烈,如何能轻易脱身,是以一时间也没人能靠近半步。 说话间沙盗不大的营地里黄沙四起,老弱妇孺惊慌失措的四散奔逃,乔泽的官兵丝毫不会手下留情,泽安眼见又一个小儿被杀,红着眼怒道:“他们也太没人性了,怎么孩子也不放过,老头,你去帮帮他们吧。” 老头白了她一眼:“我这一下去两边都不讨好,只能越帮越忙,你傻我可不傻。” 泽安黯然,正无计可施之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这些坏人,我跟你们拼了!”是卡迪尔!他红着眼睛拿着一把跟他个头差不多高的大刀,踉跄着冲向官兵,泽安大惊,推着老头:“别人管不了,这个你就救一下吧,哪怕你把他打晕离开官兵也行,老头,求你了!” 老头眨了眨眼,说着“你欠我个人情啊”飞向卡迪尔,卡迪尔不管不顾,早已置生死于度外,眼见就冲到一个正在与沙盗打斗的小兵身后,正咬牙举起大刀要砍,却不知自己身后也有一人拿着刀砍下,泽安万分紧张,尖叫道:“卡迪尔——”话音刚落,卡迪尔只觉身后一阵劲风扫过,随即自己被抱住飞速向外掠去,他手里的大刀在被抱住时握不住掉在地上,此时扭身看到老头的面容,想起刚才泽安的喊声,不谢反怒:“好哇,原来是你们,哼,放我下来,老子要杀了你们,给大家报仇!” 老头本不想管他,让他怎么骂都无所谓,然而卡迪尔年纪小脾气倔,拼命挣扎踢打老头,老头心头烦躁,想起泽安方才求他的话,干脆利落的一个手刀劈下,卡迪尔瞬间软了身子,再也不动弹了。 老头夹着卡迪尔放在刚才郎卓的位置,见底下双方短时间内难分胜负,但深知此地不宜久留,一把抓起泽安,沙土纷飞中也辨不清方向,便背对着沙盗营地快速飞奔,泽安知道自己再也改变不了什么,暂时只能听从老头安排,一天水米未进,心情大起大落,此时放松下来只觉得全身疲惫不堪,她摸了摸胸前藏着的信封,终于伏在老头背上沉沉睡去。 第17章 风暴来袭 泽安这一觉直睡了一天一夜,要不是肚子饿的实在受不了,估计还能继续睡下去。被饿醒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了,这次还饿的这么厉害,那滋味实在不好受。所以刚恢复意识就闻到四周弥漫的奶香和肉香时,她口水都流到枕头上了,一时也忘了这是哪里,只是虚弱的喊道:“饿……好饿……” 刚说完就见一个丰腴的妇人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白色的羊奶,对外笑着说了什么,泽安有些听不懂,但知道应该是西域游牧名族特有的口音,她一时管不了许多,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妇人的手。妇人见状又笑了起来,过来扶起她让她靠着床头坐起来,然后把热乎乎的羊奶递给她,泽安匆匆说了一句在乔泽学来的蒙兀族的“谢谢”,也不管对不对,抢过碗来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喝完才觉得活了过来,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妇人接过碗,又说了句什么便出去了,泽安猜是让她继续休息,但她睡了这么久精神已经恢复过来,现在满脑子的疑问迫切需要有人解答。 “泽安你醒啦!哎,你再不醒来我都要学会蒙兀话了!”老头推门跳了进来,一脸责怪的看着她,“有精神啦?快起来陪我玩,这里真是太无聊了!”说着就要扯她下床。 泽安一巴掌拍开他的手,一本正经道:“别闹,你先告诉我,这是哪里?” “这啊,是蒙兀族的一个小村子,我那天带你跑了一会就迷路了,路过这里看见他们村在做饭,正好我饿了,就先在这住着喽,哎我跟你说,这家的男人烤肉那叫一个好吃!你还饿不饿,我去给你偷一块来。” 泽安饿了太久,喝了一碗羊奶已经有些胃胀,暂时也吃不下,她拉住想要跑出去的老头,无奈道:“你先消停一会,我还有好多问题呢,那什么,为什么是你来赎我啊,金贤呢?” 一提到金贤老头就不满地“啧”了一声:“说起他我就气,你刚失踪那天他也跑不见了,让我一个人管着酒馆,凭什么呀,哎小掌柜,我强烈建议你这次回去就把他赶走,我一个伙计就足够了,哈哈,你觉得呢?” 泽安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多想,想起现在的处境又是迷茫:“那我们还呆在这干嘛,什么时候回乔泽啊?” 老头这才老实了,表情有些不自然:“呃,那个,其实我不知道怎么回去……太远了,而且这里也挺好的,烤肉真的好吃,我们再玩几天嘛。” 泽安:“……你会不会说他们的话,我们打听一下有没有人知道路或者刚好要去乔泽的,总不能在这呆一辈子吧。” 老头连忙应了,趁泽安出神的空当又逃了出去,泽安又好气又好笑,不过现在他们也的确无计可施,而且不知道沙盗那边怎么样了,但是只要没被他们追杀,她就没有那么急切地想要离开。 收留他们的老夫妇不会说汉话,泽安和老头加起来也只会说简单的蒙兀族的几个词语,双方交流起来十分困难,连互通姓名都难以实现,但也正因为不好沟通,姓名也就不那么重要了。这个村子也不大,在戈壁的边缘处很小的一片绿洲中央,只有几十户人家,而且青年人很少,大多是老人女人和孩子,老头试了几家都没找到能说汉话的,指手画脚也表达不清自己要去乔泽的意思,便心灰意冷,拉着泽安继续住下,一边想办法一边注意有没有过往的商队。 泽安醒来的那天还是晴空万里,天朗气清,但之后一天比一天昏沉,到后来正午都不能见日光,被浓厚的昏黄层层掩盖,风也渐渐扬了起来。村子里的人脸色沉重,开始加固房屋和羊圈马棚,泽安从小在塞外长大,隐约知道可能是沙尘暴要来了,这个村子除了零星一些树木在茫茫戈壁再无遮掩,秋天的风暴又很猛烈,只怕到时候很难抵挡,因此也跟着众人忧心忡忡。 老头对塞外了解不多,却也感受到沉重的氛围,不好再继续胡闹,还跟着老人们修缮了一些房屋,倒是更得村民得欢迎了。 这天泽安被猎猎风声惊醒,感觉已经不早了,但外面暗沉无光,好似凌晨的光景,泽安知道沙尘暴来了,忙起身披上妇人给的羊皮袄子,又仔细检查了一边门窗,便去看老夫妇那边的情况。外面风声大的吓人,在黑暗中犹如鬼哭狼嚎,她抓紧衣襟打着哆嗦检查了一遍各个可能漏风的地方,正巧夫妇俩也起来了,见泽安在屋里乱走,一起推她回房,估计是在劝她不要操心,但泽安哪里睡得着,老头也被惊醒,四人便聚在一起,好歹人多有了些安全感,但也只能一筹莫展的等待这场风暴的结束。 门外夹杂着剧烈的风声隐约传来一些村民惊慌失措的叫喊,也有动物受惊的叫声,孩童的哭声。泽安止不住的全身发抖,心跳如雷,和这场简单粗暴的风暴相比,之前北营的混乱和沙盗的刀剑都没有让她这么无助和恐惧,就连平时没个正形的老头此刻也抿紧了嘴一言不发,脸色苍白的盯着窗外暗黄的天空。 天色一直没有好转,仍是难以见物,虽已经到了晌午,但不能出去生火做饭,老夫妇俩便拿了些干肉给众人吃了,他们并没显得十分害怕和恐慌,可能是经历多了心里有底,但坐了大半天的泽安和老头受不了了,也亏得中午风力稍微减小,老头原地一蹦,叫道:“我坐不住了,小掌柜的,我出去看看啥情况。”说完就把门开了个小缝溜了出去,泽安稍一犹豫,也急忙跟了出去,从外面关好门,刚一转身就吃了一嘴沙,眼睛鼻子无一幸免,她连忙抬手用袖子遮住口鼻,眯着眼睛四处张望,老头已不见踪影,入目处尽是黄沙飞扬,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她愁闷地低叹一声,现如今郎卓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他们也回不去乔泽,这次风暴也不知会持续多久,这些都让她心灰意冷,全无斗志。 她在外面吹了一会沙尘暴,很快就变成上下一色的小黄人,眼见沙子都要吃饱了,她决定回屋,还没转身,却模糊的发现风声有些奇怪的变化,她定了定神,仔细听了听,这次又什么都没听到了,她自嘲道:“风都给我吹迷糊了。”说着转身要去开门,这时身后传来老头被风吹得走音的紧张声音:“小掌柜快进去,匈奴杀来了!” 泽安一惊,似乎为了证实老头的话,她这次清晰的听到随风传来的马蹄声,老头飞快的跑到她身边,也已经变成灰扑扑的老黄人,泽安一把拉开木门,两人窜了进去,老夫妇见他们狼狈的样子善意的笑出了声,妇人还走过了想给他们掸灰,泽安抓住她的手,奈何不知怎么解释,急的六神无主,问老头:“这这这我们怎么跟他们说啊!” 老头也急的原地转了几圈,第三圈偶然见到墙上挂的一把半长的弯刀,顿时眼睛一亮,把刀拿在手里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嘴里不断重复“匈奴”二字,泽安赞他聪明,也上前装着反抗,老头一刀砍去落在她脖子上方,泽安惨叫一声栽倒在地,随后立马爬起来指着门外村口的方向,满脸害怕的样子倒不是假装。老夫妇开始还搞不懂他们在闹什么,待看到泽安倒地似乎明白了什么,再看泽安指着村口一下也恐慌起来,妇人已经抖个不停,眼泪都流下来了,老人紧紧攥着她的手不住安慰,然而自己也结结巴巴语不成调,泽安看着心酸,低声问老头:“你有没有把握打退匈奴啊?” 老头白了她一眼:“你当我是神仙啊,这匈奴少说也有上百人,你没听那么远声音就震天响啊。” 泽安语塞,外面马蹄声越来越大,老夫妇显然也听到了,恐惧更甚,现在逃也来不及了,况且茫茫大漠无处可以藏身,泽安轻叹:“这下好了,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第18章 身陷匈奴 匈奴来势汹汹,扫荡一个尽是老弱的村子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村民被一百来个匈奴围在一块空地中央,其余匈奴陆续从各个房屋里出来,均拿着粮食撵着牲畜,村民见状更是绝望,用自己的语言对马上的匈奴苦苦哀求,却无一人理会。泽安和老头低着头站在人群中,方才听匈奴之间的对话也不是汉话,他们听不懂,自然也无从帮忙求情,只能期盼这些人拿了东西就离开,只要人没事,那就不算绝境。 不多时东西也都搜刮完了,一个留着胡子身材魁梧的匈奴似乎是领头的,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对村民说了一通,泽安他们自然听不懂,而众人又是愤怒又是感激的表情也让他们一头雾水。领头人很快说完话,指挥搬东西的手下离开,自己也调转马头准备走人,这时风沙仍没有减弱,泽安仗着风大如释重负地拍了拍胸口,道:“终于走了,可吓死我了!” 不料老头脸色一变,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但为时已晚,领头人已经听到,再次转过马头,准确地盯着泽安,用不甚标准的汉话说道:“汉人?”但他并不是真的疑问,说完就对着身后马背上的手下大手一挥,指着泽安说了句什么,他身后两个个强壮青年立刻下马拿着弯刀向泽安走来,各个表情不善。泽安僵立当场,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眼见那两人就快走到自己面前,老头瞬间站到泽安身后用泽安几乎都听不清的声音小声说:“你暂时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先装着不认识我,我找机会去救你……”刚说完两个匈奴已经站到泽安身前,周围的村民明智的让开一块空间,老头便也畏畏缩缩地向后退,泽安很快被绑了起来,其中一人还从身上不知什么地方扯了块破布塞进她嘴里,满嘴的土腥味和汗味熏得泽安差点晕过去,但两人挟持她的动作太过粗暴,让她不得不保持清醒,领头人看着她被扔上马背动弹不得,又对着村民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转身带着众匈奴满载而归。 泽安双手被绑,第一次“骑马”还是用趴着的姿势,那滋味不可谓不酸爽,在五脏六腑几乎都快被颠错位的空当,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寻求自救,当然目前的状况她自己是插翅难逃,思来想去唯一的希望只有老头可能会来救她。然而在这茫茫大漠,匈奴带着她策马疾驰,老头能找到她就十分不易,更遑论带着她逃命——更可能匈奴带她回去她也凶多吉少,能否等到老头找来也是未知。 但有希望就要试一试,她装作拼命挣扎的样子甩掉头上发带,又隔一段时间踢掉了两只布鞋,之后再无东西可以当做记号,主要是她绑着双手也不能再扔什么了。做完这些泽安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现在只能听天由命,所以在这要命的颠簸和呛人的沙尘折磨下,她明智地选择又一次晕死过去。 泽安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风暴在夜间又猛烈了不少,但她似乎身处室内,并没有感受到风沙的侵袭,她试着活动了下手脚,诧异的发现手上的绳索竟然解开了,嘴里的破布也被取走,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也足以让她松了一口气。 然而刚放松下来,却听身旁竟然有人大声说了句什么,泽安冷不丁吓了一大跳,下意识问道:“谁?”话音刚落眼前突然明亮了起来,原来刚才一直被蒙住了眼睛,估计蒙的太久她醒了也没有明显的感觉,这时猛的被揭开,刺得她眼睛一痛,本能的闭上眼睛,便听上方有人冷笑:“怎么,这就怕了?” 在这听到母语泽安心里一暖,睁眼看去,离她四五丈远外高坐着一个锦帽貂裘的中年男子,那人即使坐着也能看出身材高大勇武,脸色偏黑,留有一圈短短的络腮胡,神色间透着一股饱经沧桑而又坚韧不屈的感觉,他闲坐在宽大的铺着狼皮的椅子上,姿态悠闲懒散,身上的王者气度却丝毫不减。 泽安的亲近之情荡然无存,祈祷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然而往往事与愿违,那人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见到匈奴单于你就是这个态度么,看来汉人自称礼仪之邦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木里,教导一下。” 刚才摘掉她蒙眼睛的布的青年应了一声,用刀背拍了她后脑勺一下,泽安痛的眼冒金星,噗通一声趴倒在地,正好对着匈奴单于,他似乎终于满意了,玩着手指说道:“这才乖了,来,说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蒙兀族的村子里,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泽安心里将这个单于祖宗八代骂了个遍,一抬头却露出诚惶诚恐的模样,小心翼翼答道:“单于大人误会了,我本来是边城乔泽的人,但是乔泽没一个好人,害死了我爹娘,还把我赶出城,要不是蒙兀的爷爷奶奶好心收留我,我早就死了……”她知道匈奴和大沣势如水火,自然不喜汉人,她故意说得自己跟汉人也有仇似的,只希望他能减轻一点对她的恶意。 “哦?既然被蒙兀人收留,你怎么不会蒙兀话呢?”单于阴鸷的眼紧盯着她,看的她出了一身白毛汗,没有多想便道:“呃……因为我一直比较笨,也没有人特意教我,所以……所以……” “呵,看来是真的不会,小姑娘,我看着真的很蠢吗?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说真话就看你想不想要命了。” 泽安:……原来刚才是在套她的话,蠢的人是她好吧,谁说的匈奴都是头脑简单的莽夫来着? 单于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周围的匈奴们个个面色不善,似乎只要单于一声令下,他们就能扑上来把她切块吃了。泽安被逼无奈,咬了咬牙视死如归道:“好!单于明察秋毫,我也不敢再说假话。其实我是沁雪公主出嫁前的侍婢……”她注意到“沁雪公主”四个字一出,众人都变了脸色,单于看她的眼神越加阴冷,她不知这句话说了是福是祸,但既已出口,再难逃避,便硬着头皮编下去:“公主对我有恩,她出嫁后我们本来被送回家了,但一年前听说她离奇身亡,我和几个姐妹念及往日恩情,便结伴来塞外想要找回她的遗骨,不过我们从没出过远门,一路上耽误了很多时间,也只有我走到现在,前段时间在城门口不小心被沙盗抓了,后来沙盗又和乔泽的官兵打了起来,我乘乱逃到蒙兀族那个村子……再后来,就到这里了。” 她说完也不敢再看众人的表情,低着头暗暗期盼能蒙混过关,但单于微怒的声音彻底打破她的侥幸:“下次编个好点的故事再来骗我,木里,把她赏给兄弟们,无须在意死活。” 木里笑着答应了,提着她就往外走,泽安如坠冰窖,她虽然才十五岁,但从小混迹市井,自然明白单于的话是什么意思,瞬间又怕又怒,却不知如何脱身,而木里脚步极快,转眼就将她带出了单于的大帐,账外风声猎猎,黄沙翻滚,木里却恍然不觉,快步将她提到一个简单破旧的大帐篷里,里面有好几十个青年男子,正兴致高昂地喝酒划拳,喧闹声盖住了账外的风暴,他们见木里进来,稍微收敛了一些,木里将泽安扔在帐篷靠里的一个大通铺上,扬起一阵灰尘,说道:“单于赏的,随意处理。”说着片刻不停留贼笑着出去了。泽安虽听不懂木里刚才说的话,但也能猜出是在传达单于意思,看着周围酒气汗味熏天的众匈奴,泽安心中叫苦,但可能是最近经历的变故太多,竟也不是十分害怕,她一翻身跳下大通铺,尽量露出最傻气最丑陋的样子道:“大家喝酒喝酒啊,我就不扫兴了。”说着就要向外跑,然而众匈奴喝了酒也不是吃素的,靠近她的一人长臂一捞,将她圈进怀里,哈哈大笑地说了一句什么,随即扔掉酒瓶就把她往铺上扔,众人哄笑起来,纷纷上前调笑,抓住她的那人等大家闹够了便将众人推向一旁,一边解开自己的外袍一边淫笑着向她靠近,泽安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他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害臊,最重要的是这么多人围着她也难以脱身,眼见那人脱光了上衣,这才恐慌起来,拼命往床里缩,而周围的人见她害怕更加兴奋,那人抓住她的脚踝往外一拉,随即扑了下来将她压在身下,一只手便钳住她的双手,俯下身“吧唧”一声亲在她脸上,泽安恶心万分,一怒之下抬起腿来了一招断子绝孙脚,这一下使了她吃奶的力气,那人惨叫一声滚落在地,蜷缩成一团哀叫不止,泽安趁机翻下来就要逃跑,但周围的人见此情景顿时怒不可遏,一起上前挡住她,两个较为彪悍的青年上前啪啪给了她两巴掌,泽安双颊顿时红肿起来,那两人还不解气,直接扒开她的衣物,泽安尚未从脸上的剧痛中缓过来,身上一凉,只剩贴身小衣,她心中一慌,忙抱紧双臂护住小衣,但众匈奴见她白皙瘦弱的肩背已经眼露凶光,她的防守眼看就要溃败,然而正在她犹豫要不要当场自尽时,营帐猛地被人掀开,一个汉人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快步走了进来,看了一眼饿狼环伺的泽安,对众人说了一通匈奴话,众人似乎对他十分恭敬,不断点头答应,中年人说完,对泽安说道:“穿上衣服,跟我来。”说罢率先走了出去。 泽安愣了一下,立刻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跌跌撞撞的跑出去,中年人在帐前见她出来,一言不发蒙头向前走,泽安一部不敢落下亦步亦趋,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一处风声渐小的避风处,中年人转身看着她道:“你是什么人,跟公主到底什么关系?” 第19章 李芒其人 他们站的地方是一块侧面有凹陷的石头后面,有石头遮挡,这一小块空间无风无尘,似乎被世界遗忘。泽安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天,精神一直非常紧张,此时身处这样一个安宁祥和的地方,情不自禁的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和古灵精怪的想法,也或许是这个人看着温和无害,更救了自己一命,泽安潜意识里便相信了他,此时听他问起,自然不再隐瞒。 “我以前并不认识公主,但是我一个朋友认识她,而且似乎很熟,他托我一定要找到公主,帮他转交一封信,仅此而已。” 泽安说完便放松下来,也不在乎那人听完这些话相不相信,或者会不会因为她与公主并不认识而迁怒与她,就算他现在要举刀杀她她似乎也不会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但这并不是心如死灰之下的麻木,反而她还有些将要面对完全未知而刺激的人生的兴奋和期待,这些矛盾的情感在她不怎么使用的大脑里不断起伏冲撞,她也在自己无意识的状态下迅速成长。 中年人失望地肩膀都矮了三分,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泽安问道:“你可愿意让我看看那封信?”泽安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还没回答,他立刻知道自己这个要求不太合适,忙道:“不看不看,那我能知道写信的人是谁吗?”泽安微微皱了眉,她已经渐渐明白这人对她没有恶意,但也不愿轻易透露郎卓的消息,毕竟他现在生死不明,他交代自己的事更应该尽力完成。 “告诉你也行,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的身份,为什么你似乎在匈奴挺有地位的样子,你和公主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她现在是死是活吗?” 中年人一愣,没想到一个灰头土脸地十几岁小姑娘一下能想到这么多,戒备心也还这么强,他微笑道:“就像你看到的,我是汉人,我叫李芒,我是沁雪的亲叔叔。” “不可能,你要是皇室中人,怎么会混到匈奴里来?”泽安忍不住打断他。 “正常情况下自然不可能,不过我自幼不爱住在宫里,一年到头大多时间都在外面生活,皇室登基后更是从来没有进过宫,是以连知道我的存在的人都很少,当年沁雪被下旨和亲匈奴的达木单于,我便先一步过来混进他们族里,这些年来也总算取得达木单于的信任,才有了几分薄面,但去年沁雪莫名失踪,我怀疑是匈奴内部的人做的,所以一直暗中调查,这次你来说与公主有旧,我才冒险救你一救。”李芒也是第一次没了那么多顾虑,对一个小女孩敞开心扉,也可能是他常年隐藏自己与匈奴虚与委蛇,有个说话的对象都是极难得的上天的恩赐一般。 “失踪?可是外面都说是死了啊?”泽安再次被李芒的话惊到,比起李芒让人出乎意料的身份,公主可能没死这个消息更让她惊喜交加。 “那你查到什么了吗,公主现在在哪?” “哪有那么简单,再说如果查到了我还不带着她走啊,这大漠里简直不是人待的,我可是受够了。”李芒被泽安都笑,难得开起了玩笑。 泽安也明白过来,学着李芒失望地叹气。她皱眉苦恼的样子一再落入李芒的视线,蓬乱的头发和满面的尘土也再难掩盖神色间独特的,李芒看着她的脸若有所思。 最终李芒以“缺一个会说汉化的下人”为由将她留在身边,单于似乎也没放在心上没说什么就答应了,李芒每天很忙,泽安好几次想问他调查的结果都没有机会,鉴于第一天被抓时的遭遇也不敢随意外出,最后竟成了最无所事事的闲人一个。 这日午后,泽安在房里实在无事可做,突然想到李芒既然调查已久一定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便兴奋起来,在李芒的东西里开始翻找,她现在把自己与李芒归为一条阵线,自然不觉得翻他的东西有什么不合适,不过比较扫兴的是中途被一阵敲门声打断,她以为是来找李芒的,便高声说“李大人不在!”门外那人结结巴巴道:“你……找你……泽安。”泽安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声音,但也上前开了门,却没想到还没开口说话就见门外大汉两眼放光一把抱住了她,差点就亲上她的脸。泽安惊怒交加,卯足劲一脚踹在他身上,大汉吃痛松了松手,泽安趁机躲开他,飞快的跑出门,辨别了一下方向后一咬牙朝达木的大帐跑去,大汉很快反应过来在后面紧追不舍,泽安怒气过后,心里涌起一阵悲哀,她的悠闲小老板的日子一去不返,现在随便谁都可以欺辱她,而她只能逃跑,无力反抗。 泽安跑的飞快,转眼到了达木的单于大帐前,大汉已经挨得很近,她来不及通报,猛地掀开门帘闯了进去,这时才有了安全感,虚脱的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大汉果真不敢进来,也不敢大声叫她出去,只好悻悻而归。泽安稍微休息了一下才小心抬头观察了一下账内的情形,出乎意料的是里面很安静,除了她之外再也没有别人,营帐深处有一块很大的羊皮地图立在中间,里面似乎还有空间,但她不敢再向里窥探,没有见到那个阴沉的单于就够让人庆幸了。 然而事实再一次证明她运气实在不好,当她确定大汉已经离开自己也准备出去的时候,羊皮屏风后传出了那个让她忍不住战栗的低沉声音:“谁在外面?” 泽安僵在原地,不敢稍有动作,焦急不安间,达木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似乎刚睡醒,头发披散在肩后,衣襟也没有系紧,见到坐在地上的少女不禁有些意外:“是你,汉人。” 泽安扯了扯嘴角:“啊,是,是我,那个您继续睡,我就不打扰了。” “呵,原来我的大帐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泽安抖啊抖,哭丧着脸道:“呃,我是想来找李芒的,不过看来他不在,不然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他一时半会回不来,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他的奴才吧,过来给我梳头更衣。”达木三两句打发掉她,然后端坐在桌前悠闲自得地看着她,一副快来啊要我催你吗的表情。 泽安张了张口,最后认命地走过去,拿起做工精良的牛角梳给他。达木的长发不是边塞人常见的干枯毛躁,天生偏黄的头发厚重顺滑,每一下梳下去都引起泽安强烈的嫉妒,但也不敢在这位头上爆发什么不满,她没梳过匈奴人的头发,但也知道是无数个小辫夹着羽毛和小块的动物皮毛之类的,不过她连己的头发也没怎么用心打理过,都是随意绑起来就完事,现在更是无从下手,因此她磨磨蹭蹭地只是向下梳,并无其他动作。 “怎么,梳头上瘾了?给你半刻钟的时间,再梳不好你也不用再当下人了。”达木板了脸,沉声说道。 泽安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按自己的想象胡来,这回倒是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她就拍拍手松了一口气道:“好了,梳的不好,你别介意。” 达木不置可否,他知道他们汉人总爱说谦虚的话,料想一个女孩子怎么也能梳好头发吧——所以片刻后当他坐在铜镜前看到自己满头粗细不一、松紧不匀、散发乱飞的样子后,终于露出万年不见的暴怒神色,对外大吼一声:“你给我滚过来!” 第20章 给我梳头 泽安这个小姑娘在成功毁掉伟大的达木单于的发型后深知凶多吉少,绝望之下竟生出几许鲁莽的勇气,趁其不备脚底抹油溜了。是以达木怒气冲冲的模样只能孤芳自赏。不过当天响彻匈奴大漠上空的怒吼经久不散,吓哭了好几个小孩,这就是泽安没考虑过得严重后果了。 当晚月上中天,李芒带着一身寒气进来,泽安已经等他多时,忙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迫不及待问道:“李大叔,你忙了这么多天,是不是找到什么线索了?” 李芒喝了一大口水,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你怎么这么想找到她呢,你那个朋友也不见了吧,就算你没找到他也不会知道啊。” 泽安一顿,呐呐道:“既然答应他了,自然要做到啊……而且我也挺想见见传说中的公主的,我活了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官才是县令呢!” 李芒闻言哈哈大笑,将衣服挂在门后,坐到桌子前笑道:“真要让你失望了,我这次去给单于办事,自己的私事可没有时间管啊。”说着用右手沾了杯子里的凉水在桌上写道:隔墙有耳。 泽安了然地不再多问,催促他去更衣洗脸,俱是琐碎小事。李芒也没有多写什么,一切照做,只是在熄灯后在她耳边低声道:“子时来我这里。” 泽安第一次被人在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扫过她的脸颊,鼻尖拂过男子成熟的味道,心中一颤,幸而处在黑暗之中慌乱地眼神不被发现,她胡乱点了点头,转身绕过隔绝两张床的毛毡,和衣躺在床上,一丝睡意也无,静静地等着子时的到来。 冬天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来临,大漠中夜晚更加寒冷刺骨,泽安躺了没一会就感受到阵阵凉意,只好一改往日习惯穿着衣服盖上被子,躺热了后睡意渐渐袭来,她强迫自己想点别的事保持清醒,便想到郎卓失踪后尚无音讯,金贤也不知道去哪了,背后又有什么密码,老头说的要来救她也迟迟没有现身,是找不到路还是出了意外,而刘叔王婶也不知道在京城过得怎么样……仔细回忆才发现自己还有很多事没做完,还有很多疑问没有答案,虽然不再有睡意,却又多了几分惆怅,她有些懊恼,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一件做好的事,没有比这更让人沮丧的了。 千辛万苦等到子时,她已经极困,却还是强撑着走过毛毡,原以为李芒会等着她,没想到他竟然躺在被窝里睡得正香,泽安无语,既失望又生气,上前掀开被子,低声吼道:“大叔,太阳出来啦!” 李芒睡觉很浅,一下被惊醒,见是泽安,松了口气,失笑道:“看你这么清爽,不会没睡吧?” 泽安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有话快说,说完好睡觉。” 李芒披上衣服坐起来,好心指了指床尾示意泽安也坐被窝里来,因为实在有些困而且心情不好导致泽安第一次与男人同床也不觉异样,蹬了鞋子爬上去,温暖地让她眯上眼睛。 “我可以告诉你,沁雪没死,还尚在人间。”李芒在黑暗中开口。 “真的没死?那你知道她在哪吗?哦,既然还活着,应该自己回京城了吧?” “不,她还在匈奴,而且离我们很近。” “这,这怎么可能!匈奴明明都说她在路上死了,如果没死那她现在应该是达木的阏氏了呀!”泽安又惊又疑。 “你认为,大沣为什么要与匈奴开战?”李芒没有回答她,突然转了个话题。 “……呃,不是因为匈奴说公主死了,皇上一怒之下就……” “沁雪只是不受宠所以扔来和亲的公主,而且匈奴说的是途中暴毙,皇上自然不能迁怒,很有可能还会重新送个公主过来。”李芒淡然道。 泽安不解:“就算皇上不宠爱沁雪公主,毕竟是自己的亲女儿,不可能死了还不闻不问吧。” 李芒嘲讽一笑,泽安自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也没多解释,直接道:“去年公主的确没有到匈奴,我刚开始也以为她在路上出事了,后来多方调查才发现她竟被达木软禁在他大帐之下,虽不知达木这么做的理由,但沁雪被囚禁一年多也是事实。我一个人不敢轻举妄动,便第一时间把消息送到皇上手里,公主被囚,无疑是大沣开国至今最大的耻辱,这一战也由此而来,但达木有恃无恐,反而将沁雪看管地更严密,要救她着实不易啊。” 泽安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失望和愁闷,一时不知如何接口,良久,觉得他情绪缓和后,才问道:“达木费尽心机求娶沁雪公主,就算求娶的目的是把她当人质,可是现在不杀她也不放她,也不与大沣军队正面交锋,难道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羞辱大沣吗?” “他求亲时应该是真心想与大沣联姻,至于后来为什么突然翻脸我也不清楚,就连他关着沁雪的目的也不太明白,但他没杀她,我们就还有机会。我不管别的,只要能救出沁雪,带她离开匈奴,别的都不重要。” 泽安闻言不禁有些感动,感动之余再次嫉妒沁雪,不知道是她天生命好,还是魅力太大,竟有这么多人为了她奋不顾身。但她绝不会表现出来,她泽安才不是羡慕人家有人疼有人爱呢! “那你现在全都告诉我,是不是已经有办法了?”泽安理了理情绪,疑惑道。 “本来还没有可以一试的办法,不过今天……”李芒看了一眼泽安,黑暗中只有小小的一团,想起回来时听到的消息,心里有些复杂,“听说今天达木让你帮他梳头?” “梳头?”泽安明显一愣,“那时候没别人他就使唤我了,不过这跟救公主有什么关系?” “你可知道,达木最是爱惜他那一头长发,除了贴身伺候的人谁也不能碰,曾有族里的小姑娘爱慕他偷偷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就被赐给又残又丑的老马夫当媳妇儿。你说,这跟救公主有没有关系?” “这这这也太变态了吧,跟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一样矫情啊!”泽安万分不能理解,突然想到李芒后面的话,起了一身冷汗,“你,你不会让我去勾引他吧?” “说不上勾引,不过意思差不多。”李芒轻笑,“你要相信自己,而且我们只能成功,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那……那我能不能拒绝啊!”泽安哀嚎。 “可以,但是我已经告诉你那么多秘密,你觉得我能让你全身而退吗?” 泽安:…… “要怎么做李大人直接吩咐就是!” 第21章 汉人吃法 这段时间匈奴族里都在议论一件怪事,那个被抓来的汉人女人竟然开始勾引伟大的单于大人了!这怎么得了!族里年轻貌美的少女咬碎了一口银牙,恨这女人太不要脸,更恨单于没有像对她们一样对那个女人,这不她又鬼鬼祟祟地靠近单于大帐啦,简直不能忍啊姐妹们,揍她! 泽安浑身不自在地按李芒的计划穿的单薄向达木的大帐摸去,虽然已经做过几次而且没有成功,但脸皮越练越厚,今儿竟然生出几许久违的不自在来,她都觉得有些稀奇,但马上就不稀奇了。 “喂,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不许你靠近达木单于!”四五个妙龄少女对她怒目而视,插着纤腰堵住姿势猥琐的泽安。泽安吓了一跳,见惹了众怒,忙小声安抚道:“误会误会各位姐姐,你们冤枉我啦。” “哼,我看到好几次你去单于帐里了,怎么会有误会!不准再去!”一高挑少女愤然道。 “姐姐们你们是不知道啊!我也不想去的,不过上次我惹怒了达木单于,被他记恨,每天我去都是被他呼喝怒骂,我躲还来不及呢怎么敢往上凑呢,要不姐姐们去找单于说说话,说不定他心情好了我也能好过点。”泽安苦大仇深的几乎没落下泪来,简直闻者伤心,少女们见状放了心,自然也不愿替她去见生气的单于,警告几句便放行了。 “呼,好险,这些姐姐也真是,长得跟朵花似的怎么会喜欢那个大变态啊,简直瞎了眼!” “你说谁瞎了眼?” “还不是那些漂亮——单、单于?” 达木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见她惊魂未定的仰头望着自己,破天荒的竟没有发怒,只是饶有兴致的逗她:“你是说我们族里的漂亮姑娘都瞎了眼?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因、因为……可能是她们刚才夸我、夸我长得漂亮,所以我才觉得、她们可能……”泽安结结巴巴,残留的理智恨铁不成钢地怒骂自己为什么一见到达木就吓得找不着北,又无奈地发现这种情况好像真的没办法改过来,该死的李芒这个主意真的没问题吗? “嗯,如此看来她们还真是眼瞎,算你有自知之明,进来给我打扫。”自从泽安实行勾引计划开始,达木也开始了自己的报复行为,可能中间沉淀了一段时间,达木忍住了一刀结果泽安的欲望,反而借鉴军师李芒的建议,慢慢羞辱她,折磨她,温水煮青蛙才过瘾嘛。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泽安也没有骗美少女们,不过能借着收拾打扫伺候的理由好好搜寻大帐的可疑之处也算有些价值,虽然这么多天没有搜到任何可疑之处。 李芒并不催她,也不再提勾引建议,全由她自由发挥。可惜泽安就差没掘地三尺,就连床底下都爬进去一寸一寸摸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线索,不禁有些兴味索然,做事的激情也减退不少,不待见她如达木都感受到了她敷衍的态度。 秋末的一天,泽安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熟悉的小城乔泽,刘家还没离开,没有爱捣乱的老头和冷冰冰的金贤,她吃了午饭又跑去郎卓那里找新鲜玩意,却只见到他一个人,梦里郎卓见到她后微微一笑,把一个做工精美的纸鸢放到她手上:“听说京城的小姑娘都喜欢这个,送给你。”泽安看着他深邃的眼神心跳有些失控,下一刻他竟牵起了自己的手向外面走,他要陪我一起去玩吗?想到这里泽安又是兴奋又是紧张,更多的是期待。然而她美梦正酣,冷不丁被人大喊着惊醒,紧接着袭来一阵刺骨寒意,她还没开口抱怨,便听道达木贴身伺候的小奴才絮絮叨叨:“……兴致很高,非要吃什么、什么暖锅,好像是这么叫的——我听都没听过,幸好他说你们汉人会做,你快起来帮我弄一下,哎你们汉人就是麻烦,吃个东西也爱搞这么多麻烦事……” 泽安黑着脸穿衣起床,并不理他碎碎念,胡乱洗漱后推门出去,想起梦里奇怪的情景,心里还有些未平的悸动。 “别废话了——哇,下雪啦!”门外白茫茫的雪地连绵到天边,间或几个帐顶和几个枯树点缀其中,泽安打了个寒战,但还是兴奋的眯着眼睛扑向雪地,厚厚的雪花铺在地上就像一床厚棉被,丝丝清新的凉意钻进她的口鼻,让她的脑子也完全清醒过来,虽然年年都能见雪,而且流浪在外的日子里雪天最是难熬,但她一直固执的爱下雪天,没遇见必要扑下去打个滚。可惜小奴不能理解她的情怀,不耐烦的扯着她的后领子催道:“快走快走,晚了单于生气就糟了!” 泽安撇撇嘴,暗骂一句达木多事,撅着屁股站了起来,把雪花拍在小奴身上,笑道:“你催我有什么用,我问你,你们有木炭吗?” 小奴摇头,紧接着说:“有干牛粪!”突然想到什么,讪讪一笑,道:“没有木炭。” “有蔬菜吗,没有新鲜的晒干的也行。” 小奴摇头,忍不住道:“单于不爱吃菜,有肉就可以了。” 泽安白了他一眼不再多问,匆匆赶去大帐,达木难得心情好,招呼她道:“你过来,你们汉人爱在雪天吃暖锅,你给我做一个。” 泽安无力,含蓄道:“李芒大人好像也是汉人……” “啧,他可是男人,怎么能做这些,别废话赶紧去做。”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做不出来。” 达木脸一黑,森然道:“你要什么?” “那个、首先要木、木炭,除了肉还要蔬菜吧……而且至少要有箸才好夹……” 达木沉默半晌,灵机一动:“你,去族里搜点木炭和蔬菜,越多越好,拿点什么去换,对了,顺便去拿两坛酒,再去外面撇两根树枝来!”他指着小奴喝到,然后乐呵呵的看着泽安,“还缺什么?” 泽安:“……不缺了。” 小奴匆匆离去,泽安去厨房找来冻成块的牛羊肉泡在水里,稍软一点便切成薄片,想想达木的饭量,而且做好了必然会叫他亲近的下属一起吃,便满满的切了五大盘,堆成小山,端进大帐果然见达木满意的点点头,随后皱眉道:“在这里吃?乱糟糟的不好收拾,干脆去外面,找几个人把雪地清干净,摆在外面。” 小奴很快带着几个小兵扛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全堆在泽安脚边,小奴笑道:“我们都不会,就交给你啦!”说完撒腿便跑,泽安骂了几句,认命的洗菜切菜,都是普通的干菜,塞外蔬菜本来就少,能晒干保存过冬的更少,不过总比没有强。同样放在盘子里端出去,几个人在达木账外不远处清出一块空地,中间挖出一个长方形的土坑。上面架着铁锅,周围摆了七八个羊皮坐垫,忙得热火朝天,很快木里为首一行七人嘻嘻哈哈的笑着走来,纷纷落座,见泽安端了菜也热情了几分,纷纷接过,泽安又回去热了酒,拿出一大筐木炭,给他们点着火热了锅,将调料先炒一遍,香味弥漫后加了一直在厨房烧着的热水进去,便功成身退,由他们自己伺候自己了,就连热好的酒也是让小奴送上去,在一边闻了会香味后,想起此时帐中无人,正是做坏事的好时机,便溜进去再一次四处翻找起来。 第22章 公主在哪 初冬的日光穿过厚重的云层,将西塞广袤的雪原照耀地闪闪发光,雪地寂然无声,间或几粒零落的雪花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而来,达木伸手用食指接住一片,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可能是它在路上与同伴争执,缺了两个角,残破的身子在达木指尖渐渐融化,变成一滴极小的水珠,钻入他的指缝,微凉的触感让达木稍微清醒不少,看着东倒西歪的下属和收拾残迹的小奴,迷蒙着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那个……那个女人呢?”他还是记不住拗口的汉语名字。 “刚才就没见到,我去找找。” “算了,你扶我进去,找人把这几个弄回去再收拾,两个时辰后叫我。”他撑着说完这几句条理清晰的话,随后一头栽倒在桌上,小奴忙放下手上的事过去扶起他,见怪不怪地半扛着进屋。泽安听到门口响动时正趴在床上四处敲击看是不是有什么机关,想回避已经来不及,心急之下仗着自己身板小溜进厚重的棉被里,幸而小奴扶着达木躺下也没给他盖被子就出去了,泽安松了一口气,待意识到身旁躺着匈奴单于又不免全身有些僵硬。一动不动地等了许久,看来达木已经睡熟,终于大着胆子蹑手蹑脚想要往外爬,按理说泽安轻巧灵活,轻易不会吵醒一般人,但不幸的是达木从小到大受过无数暗算,睡觉极浅,泽安稍一动作,布料轻微的摩擦声便惊醒达木,她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花便被他用匕首顶着脖子压在身下,眼神却仍有些不清醒的迷茫:“你……你……?” “我……” “阿鳕,是你吧,你来找我了,你原谅我了,呵,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阿鳕……”达木似哭似笑,眼里雾气弥漫,更看不清眼前人,他扔开匕首,一低头温柔而不容抗拒地吻上她的唇,语不成句地喃喃自语,到最后只剩一遍又一遍的呼唤“阿鳕”。 泽安僵着身子,敢怒不敢动,好在达木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暂时能有时间考虑对策。稍一冷静下来便发现奇怪之处,见他仍是神志不清,大着胆子轻轻偏了偏头,轻声问道:“你说的阿雪,是不是沁雪公主?” 达木听到“沁雪”二字神情更是温柔怀念:“阿鳕,你原谅我娶了别人,但我也是被骗了,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 泽安愕然,似乎他说的阿雪就是沁雪公主,怎么又说娶了别人?他娶的不就是沁雪公主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沁雪公主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吧?”泽安小心翼翼地再次尝试。 “阿鳕,阿鳕当然在皇宫啊,可恶的李邵渊,竟敢扣留我的女人!”达木怒目圆瞪,目光似要穿透泽安的脑袋,泽安则惊疑不定,她没记错的话,李绍渊正是大沣当今的皇帝,难道他也将达木的妻子作为人质关在大沣?她来不及细想,只见达木想到了什么,突然得意起来,哈哈笑道:“你关着我的女人,我也关着你的女儿,我就不信你不来换,哈哈哈!” 泽安心里一动,接着他的话问道:“关在哪里?” “就关在我的眼皮底下,哈哈,我聪明吧,谁也想不到。”达木眼睛紧闭,要不是泽安一再询问,估计早已进入梦乡,此刻回答起来也难掩骄傲自得,但精神已经涣散,全身都压在泽安身上,头埋在她的脖子里下意识地回答她的问题,泽安还想再问,但他已经坚持不住,酒的后劲上来,很快便睡死过去。 想起刚才他极其敏锐的反应,泽安不敢轻举妄动,但达木健壮的体格压得她几乎要吐血,却悲哀地甚至不敢大口呼吸。好在李芒知道达木今天喝酒,也想到了这是难得的好机会,趁周围没人也溜进大帐,待看到床上景象不由一愣,随即失笑道:“小姑娘好兴致,见到达木高大俊朗也把持不住了么?” 泽安翻了个白眼,白着脸指了指烂醉的达木,小声道:“快把他弄下去,我要死了!” 李芒也不再跟她玩笑,看了看达木的模样,以防万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竹管,从里面倒了一些液滴在他的人中处,达木这次是真的不省人事,雷打不动了。 李芒把达木从泽安身上翻下去,还顺便扯过被子盖在他身上。泽安爬下床玩命给自己顺气,李芒又想笑话她,她一抬手止住,没好气道:“我这是为了谁啊,达木说你那大侄女就关在他眼皮子底下,肯定就在这一亩三分地,赶紧找吧。” 李芒叹了口气,在桌子前坐下来,无奈道:“不是我不想找——这才多大点地儿?我都数不清翻了多少遍了,连哪里的布烂了个眼我都知道,你说还能在哪呢?” 泽安无言以对,她也对达木这里了若指掌了,但丝毫没有线索,两人一大一小坐在桌前,相对叹气无言。 泽安默默在心里计算了一遍自己搜寻过的地方以防有所遗漏,但达木的呼吸声在静谧中尤为引人注意,想起刚才一吻,便再也冷静不下来,忍不住一再瞄向那张大床,不久便被李芒发现,他也看向大床,再次调侃:“怎么,还想上去共度良宵?” 泽安懒得再跟他翻白眼,却在电光火石的一瞬终于想清楚遗漏在哪,她猛地看向李芒,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忽略的地方,与泽安对视一眼,一起看向大床里侧,床幔很高很宽,用一大块编织的彩色挂毯挂在里面,和帐篷的墙壁紧贴在一起,因此被他们一次又一次想当然地忽略,此时想起,只有这里没检查了。 两人微微激动,李芒为防达木醒来,索性私下一块袖子用竹管的液体浸湿盖在他脸上,随即和泽安一起爬进床里,挂毯很厚,两人一起抬起都有些费力,但越往上越能发现后面的帐篷布料有些不寻常,李芒伸出一只手在帐上仔细摸索,片刻后道:“可以打开!” 泽安长舒一口气,李芒已经粗暴地揭开一块一人宽的粗布,露出一块小门似的空间,两人依次通过,却终于遗憾地发现不过是走出了达木的大帐,外面一小片空地后是围绕四周的其余帐篷,李芒失笑道:“本来也觉得没有可能还有空间,不过是觉得有点希望罢了,看来那块布也只是意外吧。” 泽安沉默不语,却总觉得达木的营帐有这么一块可以打开的地方不可能只是意外,她有一种奇异的预感,他们一定找对了方向,只不过还差一点契机。 此时万籁俱静,众人都已睡下,偶尔有几个巡夜的士兵,被他们轻易躲过,泽安坐在阴影里,将达木日常生活一一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些天她频繁出入达木的大帐,对他的日常起居也有了大致的了解,但入夜一般不能逗留,晚饭后便必须离开,所以线索一定在天黑之后这段时间。想到达木的晚间生活,泽安豁然开朗。 “我知道了,是小奴!”泽安小声却难掩激动地叫道,起身向离达木最近的小奴的小帐篷跑去。 小奴已经睡着了,还打着呼噜,李芒忍痛将剩余的迷药赐予小奴,两人开始在狭小的空间东翻西找,李芒手里不停,却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是这里?” “达木那个小门肯定是用来见沁雪公主的,但白天人多眼杂,他不可能去见她,而且他房里没有机关,却说是在自己眼皮底下,那么最有可能是晚上去见,而离他最近最安全的地方,非这里莫属——找到了,快过来!” 小奴床尾是一只黝黑笨重的大柜子,上面放了一些脏衣服破家具什么的,脏乱的让人不忍直视。李芒叹了口气,扣住柜子一边往外挪,只是挪动自然轻松一些,很快露出底下的地面,是一块带着铁拉环的木板,两人喜出望外,对视一眼后拉开铁环,李芒迫不及待跳了下去。 第23章 病弱美人 地下很黑,伸手不见五指,还有一股经年不见阳光不能通风导致的潮气和霉味,泽安皱了皱眉,不能想象在这里度过将近一年是什么感受,她有点同情公主了。 李芒已经消失在洞口,泽安叹了口气,转身在小奴屋里找到一盏油灯,拿出火石点燃,举在手里走向地室。 灯火如豆,在幽暗如墨的地下晕开一圈昏黄的微光,走下木梯,李芒站在梯口,望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泽安伸长手将灯光送去那个方向,便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背对着他们面墙而卧,他们下来的动静在这地室里不可谓不大,然而这个身影岿然不动,泽安有些不确定道:“她……睡着了?” 李芒的表情十分复杂,寻找这么久终于成功的如释重负和对达木压制不住的极端愤怒,最终都化成对自己最亲近的小侄女的心疼和想念,他像是怕吵到她一样,小心翼翼走进几步,轻声道:“阿雪,别怕,我是芒叔叔。” 她蜷缩的身影纹丝不动,李芒心酸的几乎要落下泪来,但他没有更进一步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 良久,沁雪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这微弱的灯光都使她眼睛不适,她眯着眼,看了看李芒和泽安,声音粗哑道:“芒……叔叔?”她似乎长期没有张口说话而声音沙哑,语调不准。李芒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他大步上前,伸手将沁雪搂在怀里,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语带哽咽道:“是,阿雪,是芒叔叔,我来接你回家。” 沁雪茫然的趴在她的肩头,疑惑道:“家?回家?” 李芒点点头,郑重道:“对,回家!” 木里带着一身酒气回自己的营帐时他的妻子还没睡,打了热水在等他,见他踉跄着进门,无奈道:“怎么又喝这么多,明天又该头疼了。”说着给他脱掉外衣擦了擦脸。 木里笑道:“今儿高兴!他们汉人……好吃!” 他妻子摇摇头,擦洗一下便扶他上床睡下,不久自己也躺在旁边,但并无睡意,因为以木里平常的表现来看,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起来耍酒疯了。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木里便迷迷糊糊地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词,不过是平日里跟谁有了过节便大骂对方,有什么趣事也说上几句,更对今日吃的暖锅赞不绝口,他的妻子无奈地帮他移开可能碰到的东西,这时木里突然停了下来,大力拍了一下自己脑门,道:“对了,还有件大事要告诉达木,险些忘了,我出去一趟。”说着外衣也不穿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可怜他的妻子追赶不及,一转眼就不见了丈夫的身影。 木里跌跌撞撞中竟也没有迷失方向,很快便到了达木大帐门口,正要进去却见斜里走出三个人影,乍一见他都是一愣,木里眯着眼睛迷糊道:“嗯……小奴?你怎么变成三个了?” 泽安冷汗直冒,紧紧抓着李芒的袖子,低声道:“怎么遇到他了,现在怎么办?” 李芒明显也僵了一下,随即迅速露出笑容,不着痕迹地将沁雪挡在身后,对木里道:“你是去找单于的?他已经睡了,你明天再来吧。” 木里反应了一会,才认出来这是李芒,不过也不在意,只是不满道:“我……我不管,这可是大事,不……不能耽误!”说着一把推开李芒,他头脑不清醒没控制力道,李芒也没想到他突然动手,措手不及下向后退了几步,却撞到了身后的沁雪,沁雪本就体弱,这一碰立刻如风中落叶缓缓飘落,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咦?”木里好奇地上前看了看沁雪,见是个脸色雪白颇具病态的女子,调侃道:“李芒你怎么还藏了个女人?啧啧,可以啊你,前几天抢回来那个女的都给你了你还不够啊?” 李芒不愿与他多做纠缠,见泽安已经扶起沁雪几乎是半扛着支撑着她,便挡住木里的视线,沉声道:“既然你有大事,我就不耽误你了,先走一步。” 木里却突然犯了混,哪里肯放他走,抓着他的手非要他交代清楚这个弱美人的来历,酒醉之人嗓门比平日也大了不少,很快便吵醒了达木,外面两人正在拉扯,猛听里面传出达木的怒吼:“吵什么吵,都给我滚!” 李芒暗暗叫苦,忙道:“你看单于都被我们吵醒了,我们换个地方再说。” “不行!”木里反而更兴奋了,“达木快出来看,李芒有本事,竟然又找了个娇滴滴的女人,看着病怏怏的,但是真好看!” 李芒暗叫不好,一把捂住他的嘴,一边给泽安使眼色一边笑着冲里面道:“哈哈哈木里大人喝多了吧,竟把泽安看成娇滴滴的美人,走啦走啦,别打扰单于睡觉。” 泽安在他说话前就半抱着沁雪离开,李芒指着她们呜呜乱叫却被李芒捂着嘴说不出话来,泽安不敢耽误,快步走到李芒帐里,喂了沁雪一些水便匆匆收拾了两人的行囊,然后背着沁雪摸到马厩挥棒打晕守卫,偷出两匹骏马,才发出一声呼啸,告诉李芒随时可以逃走。 李芒听到暗号却难以脱身,木里因为他的举动已经动怒,李芒一介书生怎么控制住他,待反应过来一把将李芒摔翻在地,誓要与他争个高低。 达木彻底被吵醒,听外面的人还要纠缠,黑着脸摔门而出,怒道:“李芒,木里,你们要死给我滚远点,我说的话听不明白吗?” 木里不满道:“达木!都是李芒这家伙,他偷藏女人,刚才跟你说你还不信,现在泽安都把那个美人带走了!” 达木正要骂他没出息,突然一愣,问道:“你说泽安带了个女人走,不是只有泽安一个人吗?” “对对对只有泽安,木里喝多了看重影总觉得有两个,这个浑人!”李芒故作无奈道。 达木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别说话。”转而向木里,“你说,怎么回事?” 木里得意的看了李芒一眼,高声道:“我可不是看重影,泽安那小身板谁爱看,另外那个才够美,又白又漂亮,我说李芒,你也别小气了,让泽安带来给我们再看看嘛!” 达木看着李芒,眼神阴狠:“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目的,怎么,以为带出来就能活着离开么?”他穿着睡衣出来,身无长物,便一脚踢翻李芒,脚尖抵着他的咽喉,对木里道:“那我的刀来!” 木里仅余的三分醉意都彻底消散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明智的没有多问,迅速进去取了达木的大刀递到他手上,忍了一会没忍住,劝道:“单于,有话好好说……” 达木瞟了他一眼,木里打了个寒蝉,不再多话。 “把人都叫醒,封锁出入口,立刻把泽安跟另一个女人给我带到这来,若有反抗。”他看了眼脚下苦笑的李芒,露出一丝嗜血的邪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