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嫁衣芙蓉诔〖全本〗》 西施:伊人倾国 二 夜晚的时候,我悄悄走到他房里,抱着他哭泣。 范蠡也流泪。但他道:“西施,你忍几年罢。我会尽快接了你出去。等天下太平的时候,我们找一处山明水清的地方隐居,白天泛舟湖上,夜晚对月弹琴,永不分开。” 我解开了我的外衣,道:“那么,至少我今夜可以先成为你的妻子。” 范蠡和王后已为我安排了后来的命运。我无力抗拒我的命运,但我想选择谁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范蠡浑身颤抖,疯了般吻我,最终却低吼了一声“不”,把我推了开去。 我绝望看他。 范蠡两眼通红,道:“你必须让吴王知道,他才是你第一个男人。你不能让吴王有任何疑心!你要尽快得到吴王的宠爱,才能让他释放大王归国,才能让越国复兴有望,也才能保证你自己的安全。” 吴国。越国。干我西施底事?可看着心上人痛苦地喘气,我笑,无限凄凉。 我一入宫,立即被和其他七名美女分了开来。 七名美女晋见吴王夫差时,我没有去。 我病了。 心口的疼,让我痛不欲生。 恍惚中,有一双手,轻轻抚着我的额。 我睁眼,那个男子似曾相识。 原来却是浣纱时曾遇到的那个锦衣男子。他是吴王夫差。 自此,吴王每夜宿在我的房中。 第十夜的时候,我方才成了他的人。 没有想象中的痛苦难堪,反倒有一种释放后的轻松。 次日,我成了他的王妃。 次月,越国大臣文种带大批珍宝珠玉进贡吴王。 次年,吴王夫差不顾伍子胥劝阻,释放越王勾践。 放越王之前,吴王夫差曾问我:“你说,要不要放了你们的大王。” 我看着镜中苍白娇弱如不胜衣的自己,回答道:“我的大王,便是夫差。” 吴王哈哈大笑,道:“对,只有我是你的大王。”他又凑到我耳边,轻轻道:“我喜欢你叫我夫差。” 似曾相识的耳语。 当年,范蠡在河边的幽林中,多少次在我耳边喃喃规划着我们的未来。 我的心口大痛。 吴王把我的病归结于宫里地气阴湿,所以另筑姑苏台,建馆娃宫,供我居住。 姑苏台横亘五里,三年始成。这其中究竟花费了吴王多少心力,又花了吴国多少人力物力,并不是我所能计算的。 但我想,这应该也是范蠡想要的吧。现在的吴国歌舞升平,越国励马磨枪,一松一紧,日久自然胜负之兆渐现。 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银箭金壶漏水多,起看秋月坠江波。东方渐高奈乐何。 吴王对我的宠爱连我自己都意想不到。曾听说过他残暴,性烈,刚愎自用。可后来的许多年,他看我的目光始终如第一次相见那般明净温柔。不需要我说什么做什么,他已渐渐不理朝政,一门心思放到了我身上。 我问吴王,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吴王神思有些恍惚,道:“哦,那日我在河边见你浣纱,夕阳照在你身上,就像误入凡尘的仙子一般。我还看到你捧着心口,疼得很可怜,心也便跟着疼得很。当时便想着,这样的女子,便得要天下最强大的人守着护着,怜着惜着。”他抱住我大笑道:“我是天下最强大的王!所以你便注定是我的了!” 我微微的笑,让自己看来很高兴,可心里却甜不起来。 我注定是吴王的么?那范蠡呢?我们泛舟湖上,对月弹琴的梦想呢? 我想范蠡,想得发疯。 我知道他好几次到吴国来,却不曾来看过我。只通过内线传来口信,说他很好,要我耐心,要我知道,他还心心念念想着我。 可经过几道通传的口信,怎能纾解我如火如荼的思念?反而如火在浇油,让我的整颗心在油锅里滚动。 吴王只知道我心疼的病又犯了,找遍了天下的名医,千方百计为我医治。 西施:伊人倾国 三 有一个偏方,说是取四十九个幼童的心作引,便可治好我的心病了。吴王真的着手去抓幼童了。 吴的相国伍子胥怒气冲冲赶到馆娃宫,指着我的鼻子骂:“妖姬,迷惑大王,毁我吴国根基,以为我不知道越王把你送来的居心吗?” 我当即晕了过去。随后,吴王和相国发生了有始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吴王安慰我时曾说:“要不是看他辅助先王有功,早处置他了。” 即便我一直居于乡间,也知道伍子胥是个人才。没有伍子胥,绝不可能有吴国今日的称霸天下。范蠡千叮万嘱,要我当心的人,除了吴王,便是伍子胥这个老头子了。 吴王抓幼童的事就此作罢。可我不认为伍子胥的话起了作用。听说幼童之心是给我来作药引的,我差点连胆汁都吐出来。从此不管端来的是什么药,都要闻一闻有没有腥味才敢吃,反病得更重了。吴王见了,自然息了念头。 我听说纣王曾为治妲己的病,挖了自己的相国比干的心。而吴王为我,只怕也是肯挖了伍子胥的心的。而我,我深深忌惮着这个老头。一个范蠡都敬畏三分的人,随时在背后盯着我,这滋味实在不好受。所以我有意无意,也在挑拔着吴王和伍相国的关系。伍子胥是吴国之柱石呀,我是不是和妲己一样,在努力地要毁掉眼前的国家,毁掉吴王夫差的国家? 是的,西施到吴国来,便是要完成她的使命,毁掉吴国,然后,才能和她心爱的范蠡泛舟湖上,弹琴月下。 我收拾着心情,向着吴王深重的宠爱,嫣然微笑。吴王看到我笑容时脸上显现出的愉悦,让我压去了心头偶尔冒出的负疚和罪恶感,连我自己都认为,吴王和我,是天下最幸福的一对。 而我,我早已是吴国最高贵的女子了。 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当时浣纱伴,莫得同车归。 吴王所有的宫妃子女,见了我都得恭恭敬敬,磕头请安,更别提那些臣子了。尤其是伯僖,我知道他已被范蠡收买了,偶尔会不动声色说他两句好话。 吴王知道我不喜理朝政之事,反认为我说的话最是公允,往往听到心里去。 越国已成了吴国最忠诚的属国,伍子胥把吴王的杀父之仇念了许多遍,有时也曾激起过吴王的一丝猜疑,一丝愤怒。 听说,他的父王阖闾初丧之时,吴王夫差曾遣了十名武士,专在他每日必经之路,见到他就齐声吼叫:“夫差,忘了勾践的杀父之仇了吗?”夫差发愤三年,奋起复仇,结果一战而胜,越王君臣,尽为吴国阶下之囚。吴王夫差,本是壮志男儿,铁血丈夫。 可到了后宫,凭他金钢身,铁石心,美人一笑,顿作绕指柔。 吴越修好,十年无战事。 吴王不会向我的家乡发兵,但他需要战争,需要战争来向天下证明,向伍子胥证明,向我证明,吴国是最强的,而吴王夫差,则是最强的男人。 他的矛头,指向了齐国。 伍子胥冷笑,直指越国方是心腹大患,伐齐将是吴国最大的失策。 吴王大怒。我也大怒。越国是我的故国,越国有我的范蠡。而且范蠡曾传话跟我说,他很想见我,只怕瞒不过伍子胥。 吴王问我:“西施,不然我们也不伐吴了,我们便这样静静过着,过一世快乐的日子,好不好?” 他这样说着,便如寻常的夫妇在商量着晚上吃什么,做什么一样,口吻中已没有丝毫霸气,全然不像个一国之主。 我看着他,幽幽问他:“那你还是最强的人吗?还能一生一世守我护我吗?” 吴王扭头便走。 次日,六军拔营而起,挥师齐国。数月即凯旋。 伍相国迎接回胜利之师,却淡淡答了一句:“胜负尚是未知之数。” 王昭君:父子同妻 一 我从家乡出发去汉宫里,没有想的太多。 我从小就知道我是最出色的,美丽夺目,明媚动人,而且精通韵律,弹得一手好琵琶。父亲和兄嫂都异常宠爱我,我是个幸福的少女。 也许太出众也不是好事。我没能够如父亲之愿在家乡找一个富足的少年郎君共度一生。宫中选待诏宫女时我被选在了归州的榜单之首。 父亲很郁闷。宫里美女如云,我又非名门高第,性情骄傲,很担心我会惹出事来。我却很自信,以我的美貌才情,到哪里没有出头之日?离开家乡,会有一个更广阔的天空任我飞翔。自由的飞翔。 一个才十七岁,从未步出闺阁半步的少女,有着这样自由的梦想,是不是太天真? 可我的确是美丽。即便入了宫,和一并入宫的美人们相比,我仍是最美的。 刚一入住,新进的宫女们开始张罗,或者托着亲友张罗,找各种门路,打点宫中上下能帮上自己忙的人物,以冀能分到皇上经常出现的宫殿或比较引人注目的职位。而且,几乎稍有几分姿色的,都在赠送大量金钱给画工,少则五万,多则十万。不是亲眼见到,我绝不相信一个小小的画师可以有这样多的额外之财。 我知道画师所画的人像最终会给皇帝看到,其中画得美的,即便真人并不若这般美,也会首先给皇帝注意,接着是临幸,接着册封,接着荣华富贵,名誉地位,接着家人沾光,全家得福。 我也希望我能得到皇帝的宠幸,可以光辉门楣,不枉父亲疼我一场。我虽不富有,但也不是一点钱也没有,父亲也怕我在陌生的宫殿寸步难行,临别送我的钱可以抵得一户中等人家女儿的嫁妆了。可我看着画师毛延寿谄媚而狡黠的笑容,冷冷拂袖,离去。 我被分在柳烟深处一所寂寞的小小院落,那里住着一个张才人,一个王美人,都已经三十多岁了,据说年轻时也曾给皇帝宠幸过一两次,得了封,可后来辗转还是只能流落在这宫院的最深处,更不知皇帝还记不记得曾经有这么两个人侍过寝了。她们偶尔提起当年的辉煌,面上会有一瞬的风采,可很快给更深重无垠的寂寞掩盖。 也许算定自己今生是没指望了,她们待我倒是很好,很为我错过初入宫时的机会遗憾,还帮我出着主意,该怎样去联络那些太监头儿,怎样去挽回画师的心,怎样到得意妃子的宫里去窜门,以期得到皇帝的注意。 我很懊恼,却不后悔。看着镜中的自己,目如秋水,颊若桃花,肤白如雪,云鬟雾鬓,更能谈诗论棋,还弹得一手好琵琶。后宫之中,有几人能越得过我去?而我,我竟要向那些龌龊的画师和太监低头陪笑么? 宫里的活并不重,我大部分时间都很闲暇,闲暇得不知道日子该怎样打发。直到在张才人尘封的木箱里发现了一些书籍,才算找到了点乐趣。后来我又托老宫女们从宫外带了好些书来,打发无聊的时光。 可越是诗书满腹,我越是郁闷。春夏秋冬等闲度,忍将韶华付流水。 张才人、王美人已渐渐老去,而和她们交往的,大半也是渐渐老去的失宠宫妃。后宫三千人,十之八九都不曾得到过皇帝的宠幸;而受过宠幸的后宫中,十之八九只得到过一两次的宠幸,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漫漫长夜。 我的心渐渐寒了。受宠又如何?尊贵受宠如陈皇后,终究也只落得个咫尺长门闭阿娇,何况我辈不过寒门碧玉。可如永不受宠,我只落得花颜零落,老死宫中么? 我依旧骄傲得认为,我是最出色的,可我的心却日益徘徊。我这般的出色,也只能在宫里无声无息等死么? 不知什么时候,不自觉间,我的琵琶声中,从少女的快乐无忧,化作了茫茫浩愁。 五年,弹指即过。十七岁到二十二岁,一个女子一生最美好的年华,悄然逝去,无影无踪。 我还有多少个五年可过?我还有多少个青春可等?我就该这样静静地老死在宫中吗?父亲的宠溺,母亲的笑颜,兄嫂的疼爱,小弟的依恋,终究只能相会在梦里么? 这时我的生命转折点来了,来得速度之快,连我自己都措手不及。 王昭君:父子同妻 三 而我也知道了,我,王昭君,是一定要去塞北,以大汉公主的身份,嫁给那行将就木的呼韩邪单于了。 三日后,我穿着一身戎装,在匈奴人马和朝廷派出的卫护组成的浩荡队伍簇拥下,出了长安大街。一路行人夹道而观,看绝色的昭君在车上默默凝坐。 我虽不是真正的公主,可我的妆奁之厚,是历代公主所未有,仅丝绸一项,便已达一万八千匹之多。我临行前,皇帝应我要求,已下旨宣我父母前来长安,赐美宅丰田,兄弟也另有封赏。 呼韩邪并没有耐性等回到匈奴大婚的那天。一出长安,他便钻入了我的房间。他年纪已经颇大,身上有一股异味,但依然强壮,对我异常宠爱。 但我乍遇到这许多事,又是满怀离索萧萧,刚过雁门关,便病了。 我们在边关停留了几天,好让我休养几日。 病略好些,我出了房门,望着南飞的雁,想着南方的家国,怆然泣下。 我用琵琶弹着我的心曲: “秋木萋萋,其叶萎黄,有鸟处山,集于芭桑。 养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行云,上游曲房。 离宫绝旷,身体摧藏,志念没沉,不得颉颃。 虽得委禽,心有徊惶,我独伊何,来往变常。 翩翩之燕,远集西羌,高山峨峨,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进阻且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 正伤怀际,一对飞雁,从天而落。 我一惊,立起身来,却见那对大雁正是被同一只利箭穿过。 但听马蹄得得,一个异族青年飞马过来,扫了一眼大雁,然后便看住我,再也移不开眼睛。 我身畔的胡姬急急行礼,称呼的,却是大王子。他是呼韩邪的长子复株累若。 他的后方,黄尘翻涌,蹄声似雷,却是大批匈奴贵族带了骑士和胡姬前来,迎迓他们的单于和阏氏。 老单于闻声赶出,看着一群瞪着我看的匈奴贵族,哈哈大笑道:“我采走了汉宫最美丽的花。” 出塞,对他人或许是不幸,对我来说却更可能是幸。我虽没有得到皇帝的宠幸,终于也不必走无数宫女走过的老路。将来的青史之上,出塞的众位公主之中,必然会有王昭君三个字。 南方的国渐行渐远,北方的路越走越长。我还有很多路要走。 我做了匈奴的宁胡阏氏,从此不再寂寞。 我的身份尊贵,呼韩邪又待我极好,我可以自由地许多我想做的事。比如帮助牧民学着用中原的方式种植粮食,让单于安排专人教富人的孩子读书,联络汉朝的使节,互取所需。同时我渐渐习惯了喝羊奶,住毡帐,骑马,甚至会了一些胡语。 一切比宫里的日子有趣多了。只要不想远隔千里的父母兄弟,只要不想老单于身上的异味和苍老,我过得还是很开心的。 我喜欢一个人在夕阳下弹着琵琶,看着满天红霞,映着平沙雁落,无边青草,又有牛羊成群,悠然行走。我的心也醉了。 这时候,我常会发现有一个人在我身后徘徊。是复株累若。他常会找机会来和我说话,言谈之际,甚不避忌,甚至有时会拉起我的衣角或手腕,道:“阏氏,如果你孤单了,便来找我。不要弹琵琶了,听得人怪伤心的。” 我觉得他很无礼,跟老单于暗暗说了几次。 老单于但笑不语。但想必还是警告过复株累若,他即便跟在我后面,也很少再乱说乱动了。 不过我很快便不放在心上了。因为我怀孕了,单于年纪那么大,居然还能让我怀孕,实在让我惊喜不已。有了孩子,今后胡地的生活将更不孤寂了。 我怀孕的时候,有使节来报,皇帝驾崩,庙号为元,是为汉元帝。匈奴匆匆派人赶往汉朝致悼,同时贺新皇登基之喜。 杨玉环:流云难驻 一 我们杨家的祖上,本是隋的高官,父亲和叔父,亦是大唐的官吏,算来我是出身富贵之家。可惜父亲早早去世,几位叔父中,就数三叔家中最是富有,任着河南洛阳土曹的官职。所以亲戚们议定,将我们四姐妹送到洛阳的三叔杨玄珪家中寄居。 我的三个姐姐,都是很美的女子,尤其二姐,活泼佻达,极是惹人注目。与三个渐渐长成的姐姐们比,方才十岁的我算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了,何况身体又略嫌肥胖,很有些臃肿,因此叔叔对我也只淡淡的,并不如对二姐她们那般亲切。 我不想落于人后,花了好大的工夫,去念书学琴,又和三叔府里的舞娘学舞,籍着刻苦的舞蹈锻炼着我的身形。 这一切并没有起到太大的效果。当我的族兄杨钊来时,他的眼睛始终只看着我的二姐。 虽也叫他一声哥哥,可我的心里实在没有当过他是哥哥。我看着他健壮年轻总是泛着兴奋光彩的面容,心是滚热的。细论起来,两家的血缘关系,只怕得追溯到五代之前了,为什么一定只能做我的哥哥? 让我高兴的是,二姐不久就嫁人了。 出嫁前夕,二姐的房里有哽咽的哭声。我走过去时,正看见杨钊红着眼睛从二姐房里出来。我只得悄悄避到紫藤花架下,出神地看着一咕碌一咕碌的紫白小花悠悠晃着。我觉得我就是那紫白的小花,一咕碌一咕碌的心事,有的没的悄悄绽放着,不起眼,而芳香浓郁。 二姐出嫁很久以后杨钊才注意到紫藤花架下的我。当时我正在花架的石凳上练着身段。我的身躯以常人不可能的姿势向后弯曲着,弯过了石凳下方,我的头触着绣着鸳鸯交颈的绿鞋,如蛇一般绕着石凳卷成了一个圆形。从我脚的缝隙里,我看到了杨钊那奇怪而热切的眼神。我一惊,忙立起身来时,已经闪着了腰。 杨钊忙一把扶着我,叹息道:“四妹,我以前怎就没发现你的身段这般柔软美丽呢?” 我脸红,道:“我的身段,真的很美么?” 杨钊看着我如朝霞般的面容,道:“你的容貌,也是很美啊。我们的玉环,也长大了。” 自此,杨钊天天来看我,陪我说话,看我练舞,亲自为我端茶送水,嘘寒问暖,又求了三叔,特地为我找了名师来教我舞艺。 我想,杨钊现在必定很喜欢我了,我也毫不吝啬对他尽量展开我如花的笑颜,在紫藤花下翩然而舞。蝶一般的青紫花瓣缤纷而落,长袖飞荡其中,春风也醉了。 杨钊终于忍不住,在那缤纷的花下,把我紧拥入怀,轻嗅我衣衫上沾染的紫藤花香。 那一刻,我如踩云端。 当有一日杨钊千方百计带了我到咸阳公主婚礼上去时,我不明白为了什么,但既然三叔和杨钊都建议我在酒席上即兴舞上一曲,我便舞了。 舞罢之时,我看到华丽雍容的咸阳公主身畔,那长身玉立的紫衣公子对我盈盈而笑时,我微有心慌。而这时,三叔和杨钊,俱在得意笑着。 回到家中不出半月,我便到圣旨:杨家第四女,贤慧淑德,指与寿王李瑁为妃。 我一霎怔住,不知是惊是喜还是悲。 我看向杨钊。他眼底的得意更是明显。我才迟钝得悟出,当日公主婚礼上他们的得意,不是为我那支曼妙的舞,而是为那紫衣的年轻寿王赞赏爱慕的微笑。 我迟疑了很久,终于决定去找杨钊。我想问他,到底心里有没有我?如没有我,何必对我相依相伴,呵护有加?如果有我,为何设这样的局,让我得到寿王青睐? 夏日的空气中有着靡烂的气息,紫藤花已经落尽,狭长的果子,累累垂着。 我走到杨钊门口时,偏听着女子浓重的喘息声。 那是二姐,听说我得以封妃,特地回来省亲庆贺的二姐。 杨玉环:流云难驻 三 这时我也发现了李瑁的缺点了。他性情虽好,却实在是太仁懦了一点,毫无乃母之风。皇上下不了决心封他为太子,只怕也不全然为他母亲是武氏的缘故。 他的母亲虽已故去,好在,他还有我。我虽然不能有武惠妃的手段去帮他,可我会伴着他,一路风一路雨走下去。 如果不是高力士为哄皇帝开心,出主意让所有子孙家眷齐聚一堂为无聊的皇上贺寿,我只怕一生都会守在李瑁身边,到老,到死。 皇上万寿节那天,我和李瑁整理好心情,和其他皇子一起出现在皇宫之中。 皇上许久不曾见过李瑁了,看见李瑁,又是欢喜,又是伤心,特地叫了他到跟前,问起了家长里短,然后便问到了妻室儿女。李瑁慌忙拉我来拜见父皇。 皇上一眼看到我,忽然一震,许久才道:“哦,寿王妃,生得倒是很像惠妃。” 李瑁忙着磕头谢恩,我却捕捉了这五十五岁的皇帝公公眼里异常明亮的光彩。那光彩,因我而发,却叫我心惊胆颤。 回家路上,李瑁因皇上待他甚好,心情极佳,我却落落寡欢。掀开车厢的帘子,看看天空中飘过的云絮,我忽然问李瑁:“王爷,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么?” 李瑁怔了怔,然后笑道:“傻丫头,我们是夫妻,自然一直在一起。” “如果有人要把我们分开呢?” 李瑁抱住我,轻笑道:“我们永远不会分开。我是皇子,是王爷,你是皇上钦定的王妃,谁又能把我们分开?” 世事难料,如天际飘云。此时的誓言,又知道能持续多久呢? 我预感我们的日子快到头了,可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高力士没等我们回府坐稳便已来到了王府。 他把寿王请进书房,密谈了很久。 当他笑嘻嘻出来时,寿王脸色苍白,几无人色,如木头般送走了皇帝的心腹太监,然后一跤跌坐红木的雕花椅上,一言不发。 我看椅上雕着的富贵呈祥的牡丹,很久才有勇气问:“高公公一定是负皇命而来了?” 寿王一字一字艰难道:“高公公请我们体恤皇上,让寿王妃自请出家,为窦太后荐福。” 我瘫倒在椅子上,几近虚脱。但我还看着寿王,我希望他能说一句,一句叫我不必去出家,留在他身边的话。 只要有这么一句,我便是死了,也不离开寿王府一步。 可是没有。寿王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艰难走向我们的卧室。 而他的身畔,已经有人动手为我代拟自请出家的奏折了。 我心中有一种痛,那是一种灵魂被生生撕裂后又被践踏于地的痛。这种痛,痛得我眼泪都流不出来。 开元二十八年,我离开了相处了五年的丈夫寿王李瑁,入观为女道士,法号太真。 入观第三天,我被接往骊山。 赐浴华清池后,我见到了早在暖阁里等候的皇上。 皇上轻轻扶起我,像扶起一个一触即破的梦,悠悠叹息:“我见到你时,只觉得这天地之间,就只有一个你了。” 我流泪,却不得不含笑。面前的是天下至尊的皇帝,天下最强的男人,决定着我的生死,杨家的生死,还有,寿王的生死。 我又一次在眷恋之中被爱人抛弃,转赠他人,自此不得不承受着另一个男人。 为着那些将我抛弃的爱人,我无法抗拒,无法挣扎。难道,这是我的宿命? 烈火嫁衣芙蓉诔 十一 这样冷的季节,到底是哪里,居然还有盛开的芙蓉花?顾家的府第,似乎远比想象的大,就如它远比想象的肮脏一般。 这时,有悉索声传来,那是绣履踩上枯草的声音么? 青绫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样子,已听到来人哽咽地低唤:“小姐!” 是敏儿! “小姐,你还好么?”敏儿抓了青绫的手,又赶忙松开,抬头望青绫的脸,已呜咽着痛哭失声:“小姐,疼么?” “不疼!”青绫回答:“只是不甘!” “是,敏儿也不甘!明明是小姐千方百计赢回了慕容公子的心,却被三小姐拣了现成的便宜!”敏儿咬牙,恨恨。 “傻丫头!”青绫嘲笑,泪落:“那不是现成的便宜,是他们精心策划的局!” 敏儿蓦然睁大眼睛:“你是说,他们……他们……” 青绫侧耳听了一听,见屋前的守卫没有动静,压低了声音,急急吩咐:“敏儿,这顾家,你是呆不得了。他们现在利用你服侍三小姐,来对外掩饰红锦代嫁的真相,等红锦真入了慕容家,你知道得太多,只怕……只怕他们是容不了你了。” 敏儿垂泪道:“是,他们不让我随三小姐出嫁,我便知道不太对了。可是……可是我自幼便随着小姐,能去哪呢?” 青绫握了她的手,低低道:“去找慕容斐吧!他想娶的是我,你告诉他,明天进门的是顾三小姐,他必定感激你告知真相,将你收留府中。” 敏儿急急问:“那么……那么他会再向老爷提出娶小姐么?” 青绫低头看看自己面目全非的手,惨然而笑:“傻敏儿,他娶不娶我,早已不打紧。只是……我万不甘,万不甘害了我和我母亲的仇人,踩了我们母女的血肉往上爬……” 敏儿打了个寒噤,忽觉得身上的衣衫太薄了。 “如果……”敏儿艰难地问:“如果慕容家退了亲,我在慕容家是安全了,小姐你呢?他们……他们会不会打死你?” 青绫凛冽而笑:“敏儿,你觉得,他们还会放过我么?” 敏儿又打了个寒噤,不禁回过头,望着身后深深的无底夜色,才咬住格格乱战的牙,扳紧了窗棂,问道:“小姐,你可有什么表记带给慕容公子,可以作为遣我去传话的凭证?” 青绫想一起,摸向腰间一处物事,却半天解不开来。 敏儿双手一够,够着了那物事,忙解下来看时,却是一个精巧的荷包,荷包下的流苏虽已被烧掉了大半,大体却没有烧去,看得出一面刺了一朵芙蓉,另一面刺了什么字,夜色中却看不真切。 青绫苦笑道:“所有的东西,都……烧光了。只有这个,居然……居然还在。便给他吧,他自然知道是我。” 敏儿接过,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的小姐,才是世上最聪明的女子,她万万不能让小姐在顾家给人害死。她一定要找到慕容公子,求他,求他救一救小姐。 敏儿提起裙摆踏着黄草轻霜,穿过回廊远砌,绕过金井梧桐,终于从侧门奔出了顾府。而她的耳边,犹回旋着青绫担忧的嘱咐:“敏儿,小心,千万要小心!” 她想,她应该能逃出去吧,跟了小姐那么多年,她也该是个聪明人。 可她却忘了,连她聪明过人的小姐,一样被暗算到半死不活。 “站住,站住,死丫头,给我站住……” 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愤怒地呼喊,已经越来越近…… 而前面已被一条河水拦住! 老树昏鸦,红叶黄花,几根枯干的荷叶,在冷冷波光里萧索浮沉。 船在哪里?桥在哪里?路,又在哪里…… 烈火嫁衣芙蓉诔 十三 慕容斐终于摆脱闹亲的亲友,回到洞房时,已经近三更了。 红烛高照,新娘却害羞地躲在了大红的帷幔后,覆着喜帕,安静地坐在嵌螺钿花蝶纹架子床边。 慕容斐踉跄走近,含笑道:“夫人,今日,是凌青,还是青绫?” 新娘头埋得更低,绞着块丝绣芙蓉花的帕子,并不答话。 慕容斐轻轻挑去喜帕。 金装玉镂里,分明是位明眸皓齿的绝代丽人,与记忆中的男装相比,轮廓虽是相似,却不知艳丽妩媚了多少,不觉笑道:“凌兄弟穿女装可漂亮多了,真可数得上倾城国色了!” 新娘闻言,轻抬螓首,温柔一笑,更觉艳光四射,眸含春情。 可不知为什么,仅那一笑之间,慕容斐心中却钻出一丝失落来,只觉她这样华丽艳媚的女子装束,反损了她原本的清新出尘,即便与隔帘遥望相比,也差了那份温雅洁净。 心里微一疑惑,他微笑问:“芙蓉襟闲,宜寒江,宜秋沼,宜微霖,宜芦花映白,宜……” “宜枫叶摇丹。”红锦轻启朱唇,对答如流,一双秋水妙目,已盈然落在对面墙上一幅装裱好的醉芙蓉图上,轻笑道:“夫君有心了。” 慕容斐也记起他为了讨青绫欢心,特地将那幅画装裱好,挂在新房之中,不觉哑然失笑:“罢了,罢了,你是凌青也罢,青绫也罢,自今日起,都是我慕容斐的妻子了。” 红锦含羞,低头,愈加娇艳如花。 不管慕容斐要的是青绫也好,凌青也好,嫁入慕容家的,还是她红锦。与青绫相处那么久,她有把握,能让只见过青绫一面的慕容斐相信,她就是青绫,而且比他曾经见过的凌青,更美丽,更聪明。 慕容斐打一个酒嗝,温存一笑,伸手摘下龙凤金钩勾住的帐幔。 红色的芙蓉帐徐徐滑落,艳丽如血,一对并蒂的鸳鸯芙蓉轻轻合拢,妖娆盛放,绮丽得近乎诡异。 帐内春深,窗外冬寒。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先是散碎霰粒,接着如柳絮,如鹅毛,舒缓而有力地飘下。 慕容府近两个月精心养护着的几株木芙蓉,终于随着雪粒,落尽了最后一枚花瓣。 龙门山。 青山莽莽,大雪烟笼,几点火光沿了崎岖的蹬道迅速侵下,伴了一声紧似一声的呼喝:“站住!小姐,站住!” 青绫忍着被缠过的小脚传来的阵阵剧痛,几乎是拼尽了全部的力量,往山下跑去。 她本想隔一两日体力略略恢复再行逃去,可眼见天降大雪,不日封了山路,根本无法行走;待雪化之日,只怕红锦已在慕容府站稳脚跟,鲍氏为绝后患,多半会再对她下手。 父亲冷漠的眼神、响亮的耳光,早让青绫意识到,从自己毁去容貌的那一天起,她便已失去了慈父。 或者,她从不曾有过慈父。 她的父亲眼里,聪慧清丽的女儿,不过维持顾家富贵声望的工具而已。 当她失去了容貌,便失去了作为工具的价值,自然也失去了所谓的慈父。 至于她从小苦心孤诣学得的才识机谋,只是工具的一种美丽点缀,在顾恒鑫眼里,根本一文不值。 他未必会杀青绫,可考虑到青绫不甘认输的倔强个性,也绝对不会阻拦鲍氏动手。 这就是她的亲人,父亲、母亲和妹妹! 青绫想哭,却已经哭不出来了。天太冷,眼内的泪水一定已冻结成冰。 转过一道弯,青绫离开蹬道,跃到一边的山石后,屏息躲住,只盼追击的人能注意不到渐渐加厚的雪地已出现的浅浅脚印。 好一会儿,四五个持了火把汉子冲了下去,果然没注意到脚印;待他们回想起再找脚印时,原来的痕迹,早该被他们自己的脚印踩乱了。 紧一紧略嫌单薄的袄子,青绫咬了牙,返身往山腰部爬去。她记得那里有一条岔道,通向后山的一处石窟。她必须在冻死之前,找到避雪的地方。 刚跑到一处岔道,只见又两道火光奔来,竟是两个壮实尼姑,冲了过来。 青绫再顾不得多想,奔往那处岔道,走两步,才发现脚下一片虚浮,竟在松软摇晃着。 她走错了道,竟然不是记忆中那处岔道! 可尼姑已经很不客气地逼过来,双手合什说道:“三小姐,请随小尼回庵吧!” 青绫摇头,再退一步,飞雪的空山中,传出一声短促而嘶哑的惨叫,黑乎乎的人影迅速掉下坡去,一路下滑,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三小姐……” 尼姑们惊慌地高唤,声音却越来越远…… 烈火嫁衣芙蓉诔 十五 慕容斐初不在意,听他念诗句时,已是大吃一惊。这前两句,分明是自己借了七弦琴递给顾二小姐的情诗,有意想试她才学,谁知她并无下文递来;等娶她入门,未觉出在诗词一道有甚特别的,只以为她当日必是技穷,才不曾应答。 那么,现在苏通判那首诗,又是何人续作,从何而来? 他立起身来,向苏通判询道:“苏兄,这诗从何处得来?” 慕容斐生性豁达疏旷,见苏通判面有疑色,遂笑道:“不瞒苏兄,这前两句,本是我成亲前偷偷写了送给内人的,谁知她矜持,并没有续诗。如今突然听了这前两句,还着实吓我一跳。” 苏通判苦笑道:“慕容兄,你也着实吓我一跳哩!你可知,我正想通过这诗,寻出一具无名女尸的身份哩!” 仿佛一道冷风,嗖地从慕容斐身上刮过,令他毛骨森然,急急问道:“什么无名女尸?” 苏通判一一说来时,却是今春洛水一处支流解冻后,一具女尸浮到了岸边,其面目已经腐烂不可辨识,衙差四处询问了,并无走失人口的人家前来认领,遂草草埋葬。独这女子死后不知多少日月,还将一只荷包紧紧攥在手中,感觉甚是奇异,因此衙差将那荷包取下,或者日后有家属凭此前来认领也说不定。 苏通判说着时,已将那荷包取出,让各人细看。 那荷包在水中泡了很多时日,早已发白失色。但慕容斐只一看绣的那鸳鸯芙蓉,心中便是一跳。他虽不懂绣工,但字画品鉴得久了,对于绣品风格和精劣倒也鉴别得出。 这鸳鸯芙蓉,分明和当日顾青绫所绣的鸳鸯芙蓉如出一辙,针针线线,都似隐了某种冰明玉润般的清傲。 “这荷包……”慕容斐恍恍惚惚,只记得当日男装的青绫在金谷园的石山下,听他唤一声,侧头看那鸳鸯芙蓉时,那黑眸闪亮若宝石流光溢彩,面颊赤红若天边云霞。 那样清妍的风采,在成亲后反而半点也寻不见了,一度让慕容斐心生疑惑,疑心金谷园所见的青绫那出尘模样,不过是自己在秋日漫天芙蓉里所见的一时幻觉而已。 “你认得这荷包?”苏通判在追问。 慕容斐沉吟道:“嗯,小弟不曾见过这荷包,不过这诗真是怪异。苏兄可否将这荷包让我带回,我让内人辨识辨识,或者她知道是谁续了这下半阕诗。” 苏通判点头道:“若能因此让那淹死的女子得以归葬祖坟,也算是件好事了。……我曾让绣娘辨识过,这荷包的用料质地极好,绣花的丝线,更是难得一见的冰蚕丝线,能用得起这些质料丝线的,必定是洛阳的大家闺秀,只奇怪为什么不曾听说哪家走失了女儿?” 冰蚕丝线…… 顾家不曾走失女儿,却在腊月里死去了一个女儿。 慕容斐越发怔忡,一颗心似给人揪了起来,又扔了下去,反反复复,只都记得去年那身着男装的青绫,回眸一笑,面如芙蓉。 烈火嫁衣芙蓉诔 十六 伍鸾凤错,浮槎不相逢 这一日,慕容斐很早便回了府。 红锦已数日不曾见到他,待他自是殷勤,一边为他解着披风,一边笑道:“累么?晚饭还早,要不要先给你备些点心?” 慕容斐仔细地打量着她的面庞,笑道:“我们今日在金谷园喝酒来着,我想起有个人曾穿着男装闯过去,心里记挂着,所以就回来瞧瞧你。” 红锦正在为他倒茶的手僵了一僵,迅速地娇俏瞟他一眼:“哦,都是些陈年糗事了!” “糗事?”慕容斐微微蹙眉。 红锦忙将缠枝芙蓉的茶盏递到他跟前,柔声道:“呆会儿我们一起去上房看看婆婆吧,她前儿着了凉,一直吃着药,这两天问了你好几次了。” 慕容斐一怔:“母亲病了?” 红锦微笑道:“不过不妨事,仁安堂的大夫,一日两回过来请脉呢。” 慕容斐点头,抬眼望着装点富丽的墙壁上,一枝醉芙蓉含笑带娇,盈盈动人,笑道:“绫儿,我记得你绣工极好,看那芙蓉画得多好,若是布帛绣出来,必定也好看得很。” 红锦笑道:“好啊!不过这几个月懒了,很少拈针拿线,只怕绣出去的活儿,远不如以前精致了。” 慕容斐走到那幅画前,小心用指肚抚着那一朵朵娇妍的花儿,漫声吟道:“碧杜红蘅缥缈香,冰丝弹月弄新凉。绫儿,这下面两句,接什么好?” 红锦轻叹:“这两句啊,意境清幽缥缈,有仙家出尘之气,不瞒夫君说,我想了许久,都没能想出下阕呢。看来这首好诗,还得夫君的好才学,才能填得圆满呢!” 慕容斐忍不住将手抚向胸口那只褪了色的荷包,只觉那荷包越来越烫,连同荷包上的一朵芙蓉,二十八个字,烫得心都灼疼起来,散出蒙昧不清的山岚雾气,堵塞胸前。他许久才能将这莫名的情绪压下,继续笑问正窥伺他脸色的红锦:“你送给我的帕子上,绣的诗也不错。” 红锦羞赧道:“执花问夫婿,颜色何如妾。绫儿不知羞,与帕上的芙蓉竞美,让夫君笑话了!” 慕容斐饶有趣味:“你只给绣了这两句么?我怎么记得你绣了四句?” 红锦已觉出慕容斐有试探之意,不经意般轻轻捋着略有褶皱的袖缘,微笑道:“我的帕子上,只绣了这两句啊。” 慕容斐轻笑:“你不是送了我两块帕子么?” 红锦一怔,暗暗将敏儿提起的当日青绫乔装去金谷园的经过回忆了一遍,肯定地说道:“我只给了你一块帕子啊!” 她斜睨着慕容斐:“你不会把别人送你的帕子,记成我送的吧?” 慕容斐大笑:“绫儿,吃醋了?……嗯,我记起来了,你的确只送了一条帕子给我。” 他紧紧拥住了红锦。 红锦微笑,掌心的汗意渐渐干了。 而慕容斐,眸中已闪过鹰隼一样的凌厉和愤怒。 摘取芙蓉花,莫摘芙蓉叶。 执花问夫婿,颜色何如妾。 真正的青绫,怎会不清楚,自己有意无意落下的丝帕上有前两句,才会在另一块丝帕绣上后两句来取信慕容斐,告诉他,她就是那个他欣赏爱慕的凌青! 那么,眼前的“青绫”是谁? 那个淹死在冬日寒水中的女子,又是谁? ------ 当晚慕容斐并没有留宿在府中。 才吃罢晚饭,甚至未及去探望病中的慕容夫人,就“很巧”地被朋友因急事约了出去。 第二日傍晚回来时,他的脸色很不好,甚至没有回房,径自去上房探望母亲。 他连夜让人去打听的事有了消息。 包括十年发生两次的火灾。 包括婚前三日的火灾发生后,下人们分不清被烧伤的人究竟是二小姐,还是三小姐。 包括婚礼当天,被烧伤的小姐曾经大闹后院,被悲惨地捆起,扔入一顶小小的青轿,不知押往何处。 也包括传说中三小姐的死,以及二小姐侍女敏儿的突然失踪。 顾家竟把他当成了傻瓜,将他玩弄于股掌间! 还有,真正的顾青绫,那个能让一见倾心的才女,究竟是生是死? 是以三小姐红锦的名义,含屈地下,还是被人扔于河中,冤死在寒水里? 烈火嫁衣芙蓉诔 十七 忿忿之中,已来到了慕容夫人房中,慕容斐只得勉强敛了怒意,笑向母亲请安。 慕容夫人一边咳着,一边拉他坐下,笑道:“如今都成了亲了,怎么还和以前一般,一心只记挂外面的玩乐?当日只见了青绫一面,便千催万催风风光光办了亲事,总以为会收收心呢,谁知还是这样!” 慕容斐为慕容夫人轻轻锤着背,笑道:“是,孩儿以后一定天天回来陪着母亲!” 慕容夫人向着侍女们失笑道:“瞧这张油嘴儿,应承得倒快,等出了府,早忘到脑后去了!” 侍女们捂着嘴,只是偷笑。 慕容斐讪讪的,扭头问侍女:“今日大夫来了没有?” 侍女忙回答:“上午已经瞧过了,呆会还会再入府来瞧上一次。” 慕容夫人兀自在唠叨:“一直只挂着员外郎的闲职,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你也不小了,等过了夏天,不如去京城吧!你父亲虽去得早,但叔伯自会照应,又有你大姐在宫里,还愁没前程?再这般游荡下去,都快给你弟弟比下去了!” 慕容斐的二弟慕容平,乃是小妾庶出,性情虽好,却没法和慕容斐这位嫡子兼贤妃亲弟相比,慕容夫人拿慕容平说话,显然不过是气气慕容斐了。 慕容斐听得不耐烦,正要找借口离去时,门外有侍女通传:“大夫来了。” 一时年轻侍女们避到屏风后,一个婆子领了一男一女步了进来。 那男子背着个药箱,二十五六岁年纪,浓眉大眼,甚是英气,见慕容斐衣着华贵,气宇不凡,料必是慕容家主人,谦逊笑着,低头问了安,才走向慕容夫人,恭谨拜见。 他身后的女子仅着青布小衣,头上也包着青布帕子,连面部也覆了一层青布,掩住了大半张脸,一路垂着眸,目不斜视地从慕容斐身畔走过,跟随着那男子行礼。 慕容夫人笑道:“免礼。” 抬头向慕容斐道:“斐儿,这个施靖禹施大夫,年纪虽轻,医术却是洛阳城屈指可数的。那个是他妹妹施姑娘,可怜见的,身体挺单薄。” 施靖禹望着慕容夫人神色,笑容甚是淳朴:“夫人过奖了。瞧夫人气色,应该不发烧了吧?” 慕容夫人点头之际,那青衣女子已走向前,卷起她那纹云绣鹤的衣袖,轻轻搁在一只锦垫上,拿一方洁白的丝帕,掩了她的手腕,施靖禹方才告了罪,坐在一旁,隔了那层薄薄的丝帕,为慕容夫人请脉。 慕容斐耐了性子,正准备等他诊完便行离去时,无意瞟一眼慕容夫人腕间丝帕,眼睛猛地一霎,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那丝帕的一角,绣了一对并蒂而开的鸳鸯芙蓉,那绮媚清妍之姿,一枝一叶,一花一瓣,与当日青绫送他的那条丝帕上的芙蓉,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芙蓉旁边茶色丝线所绣的字,不再是表明心迹的两句诗,而只有四个字:“拒傲清霜”! 自从敏儿手中接到那条丝帕,直至迎娶顾家小姐进门,近两个月的时间,那条丝帕不曾离过身,他自认绝对不会认错。 他震惊地抬头望向那位青衣女子,却见她依旧垂着眼睑,包着脸,连额际都被密密的发丝覆着,看不出是容貌神色来。 其后,他几乎没听清施靖禹都说了些什么,直到他们收了药箱和丝帕,告辞离去时,他才醒悟过来。 “等一等!”可能太急促了,慕容斐的声音有些变调:“姑娘……哦,施大夫,我房中还有个侍女病着哩,顺便随我去瞧一瞧吧!” 施靖禹的眼睛亮了一亮,俯首道:“是!” 慕容斐向外走去时,分明听得母亲在和身旁的侍女说道:“咦,又哪个丫头给斐儿放在心上了?” 天知地知,他慕容斐放在眼里的女人很多,可放到心里去的,却只有一个。 ------ 慕容斐自然没有将施家兄妹带往自己房中,一径将他们引入一处小小的偏厅。 “施姑娘,可否将方才诊脉用的那方丝帕借我一观?”他性情直率,单刀直入地问道,一双眼睛,不住将那青衣女子打量着。 身材清瘦,行走的姿态孤峭如梅,许是因为那青布衣衫太不起眼,他在这个女子身上,同样看不出那种属于顾青绫的如玉温雅。 青衣女子并不多问,默然将丝帕呈上。 慕容斐接过,再次仔细瞧过,轻轻抚过那芙蓉,才发问道:“可否请问施姑娘,这方丝帕,从何而来?” 青衣女子开口了:“哦?公子为何问这个?” 她的声音沙哑得近乎粗嘎,很是沉闷,即便顾青绫当日改着男装刻意压着嗓子说话,也没这样被碾过般的低劣。 应该不是她。 烈火嫁衣芙蓉诔 十九 第二日,施靖禹出诊,青绫在竹席上晾晒着前日新采来的草药。 紫菀,北豆根,四叶参,柴胡,白薇,秦艽…… 她已能一一辨认。 再这么下去,或者她可以成为和施靖禹一样的大夫,行医为生,悬壶济世。 那样的日子,纵与富贵无缘,应该也是平静而充实的吧? 晾完草药,她呆呆地望着梧桐树上,一对黄莺蹦来跳去,喳喳而叫,好久才收回眼神,转身欲回草堂时,眼睛余光瞟过院门,心头怦地一跳,连呼吸也快止住了。 慕容斐,居然是慕容斐,一身茶青的锦衣,抱着肩,静静望着她,一双眸子乌黑深远,再不知已经望了她多久。 她正怔怔的,不知该不该上前招呼时,慕容斐已走向前来,轻轻叹息:“反是我们的亲事害了你么?当真……苦了你了!” 那声音那般的轻柔,如同温而软的羽毛,轻盈而忧伤地一下下拂在心头已麻木的伤口处,很小心地怕触动她隐藏着的伤痛和悲楚。 青绫一时吃吃,忙别过了脸:“慕容公子……你……你认错人了吧?” 慕容斐自信地轻笑:“我已经错认了一回,相信不会再错认了。你的眼睛……我认得你的眼睛。” 当青绫抬眸凝睇时,那双眼如珠似玉,宝光盈溢,一如当日对着鸳鸯芙蓉,含情一笑。 青绫垂下眼睑,端了簸箩,便往屋里走。 慕容斐急了,高声道:“绫儿,你已自己告诉了我,你就是顾二小姐,为何又不承认?” 青绫顿住脚:“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慕容斐奔到她跟前,黑眸子温柔映入青绫眼底,轻笑:“你说,顾二小姐是半夜掉下了山峰。你又说,你和你哥哥是第二天下午才遇到了她。如果我没记错,那几天,一直下着雪。若在雪地里呆了大半天,早该被雪埋住了,你们又怎会看到掩在雪下的顾二小姐?何况,下雪的第二天,山路就已经封了,你们又怎会入山行诊?” 慕容斐漾着初融春水般的清爽的轻笑:“你聪明,我也不笨,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 青绫沉默,眸中却有甚么明亮的物事跳动着。 慕容斐上前,轻轻挽了她的手臂,柔声说道:“绫儿,随我回去罢!你家人不顾你,我会护着你。……那个被人害死在河水里的女孩子,是敏儿吧?你本就想着我,才遣了她向我求援的,是不是?” 他掌中的胳膊很凉,很纤细,但他的手掌很热,连心都是热的。 他真正的未婚妻,心里一直都记挂着他,最危险的时候,想到的也是他,他又怎可辜负她的期望? 青绫挣了一挣,没能挣开慕容斐的手。 她咬一咬牙,摊开了自己的手:“慕容公子,你看我的手。” 慕容斐微微一怔,那双本来纤纤如玉的手,肤色并不正常,红一块,白一块,带了毛孔受损缺失后特有的怪异,有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亮。 “我的脸,就和我的手一般的模样。”青绫垂着头,闷闷地说:“我已经很丑陋;而你已经另娶了娇美的妻子。” 慕容斐的手似乎松了一松。 青绫飞快一挣,终于挣脱了慕容斐,一头冲入草堂之中,“砰”地一声,掩上了门,身子紧紧靠在门后。 她的心跳得很激烈,周围仿佛一下子静谧下来,除了她的心跳,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隔了好一会儿,她感觉能透过气来时,转过身去,悄悄从门缝往外张望。 院中已空空如也。 似乎是意料中的结果,可她还是觉出心被绞过般的疼痛,忍不住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门狠命拉开,一步步走了出去。 阳光耀眼,春花明媚,远远近近的山色,从浓翠到碧绿,挥洒着如诗如画的春意盎然。 可小小的院中,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 再也不见那个俊朗英气的男子,阳光一样的温暖微笑。 烈火嫁衣芙蓉诔 二十三 柒芙蓉诔,烈火舞嫁衣 秋天来了。 想来金谷园的芙蓉花,应该又似火盛开着,如沿着清澈波光的一带锦障。但那样的地方,离青绫已经越发得远了。 她已经熬制了浆糊,剪好了大红的喜字,再有七八天,便是他们的好日子了。 施靖禹不是有才的男人,但绝对懂得如何照顾自己的家,照顾自己的女人。 简单平淡的幸福,她终究可以拥有。 但这日,直到太阳落山,施靖禹都没有回来。 因为药店里的药材比较贵,施靖禹常从药农那里收药,或亲自采一些急需的药草。这日,他便是一早上山去采药了。 天渐渐地黑了。青绫将灯花挑了又挑,还是觉得屋子里太暗了,让她做针线活时老是扎到手;而且天似乎比夏天还热,她背上一拨接一拨的汗水,似乎没有干过。 在她终于支持不住趴在桌上朦胧欲睡时,却被邻居家大婶尖厉的嗓门惊醒: “青姑娘,不好啦,施大夫出事了……” ------ 施靖禹静静地躺在龙门山一处高峰下,泡在已经干涸的血迹里,看来已经死去很久了。他的眼睛半睁不睁的望着前方,却没有了焦点,再也不能那样温和敦厚地搓着手,小心地唤一声,青绫。 是意外吗? 仅仅是失足落山的意外吗? 青绫茫然地察看着。 药筐早就压得烂了,药草四处撒落,连施靖禹的双手,也各捏紧了一种药草。 青绫将他手中的两种药草取下,跪在那具泊在殷红中的惨白尸体面前,想哭,却格格地笑了起来,笑得围观的人群人人惊惧,无不在说,这个青姑娘,疯了,疯了,真的疯了。 ------ 慕容斐闻讯赶来时,施靖禹已经入了土。 青绫身着孝衣,跪在坟前,正将施靖禹的衣物鞋袜,连同成亲的喜字,新郎的吉服,一起扔到火中。 慕容斐蹲在坟前,烧着纸,陪了她半天,然后说道:“绫儿,这是命,也是他没福,你……你节哀顺变吧!” 青绫抬起眼,明亮异常的眸子,盯住慕容斐,好久,好久。 慕容斐有些不自在,强笑道:“怎么了?” 青绫望一眼他身后的马车:“打算接我回慕容府么?” 慕容斐深深的一个长呼吸,才柔声道:“你还打算拒绝我么?” 青绫没说话,站起了身,将那件精绣了招摇百花的红嫁衣,扔入了坟前的火堆。烈焰滚滚,立时将那杜鹃、茉莉、山茶、蔷薇、牡丹一一吞噬,转眼化作飞灰,湮灭无踪。 “走吧!” 青绫平静地说着,走向那辆马车。 她一路走,一路解着腰间的麻带,脱着身上的孝衣,拉去头上的白布,扔掉鬓间的白花。 慕容斐迷惑地望着她的背影,渐渐将拳头捏得紧了,又徐徐地放开,大踏步走向马车。 ------ 芙蓉花打着骨朵儿,将开未开时候,慕容家的公子带回来一名女子,据说是京城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是家逢陡变,成了孤女,只得寄人篱下,辗转来到洛阳。 这女子,和慕容家死去的少夫人一样的名字,也叫青绫。家中下人都在纷纷猜测,公子多半是因为同样的名字,才将这个脸上有些怪异斑点,容貌并不十分出众的女子带回来。 自这青绫来到慕容府,慕容斐似变了个人一般,以前贪玩好游的纨绔子弟性子一扫而光,每日只与青绫相伴相守,或吟诗作画,或赏花玩景,或共赏好文。 更难得的是,青绫一手好绣工,天下罕见。慕容斐见池鱼畅游,随即作成画儿,青绫依画而绣,竟比画儿更灵动几分。 慕容夫人初时有些忧心,后来和这个青绫交谈几次,但见她吐属温雅,行事大方,待人和气,一言一行,连下人都没一个不赞叹的,分明是名门闺秀的典范,便也不再说什么,反催着尽快把亲事办了,说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在乎什么门户高低富贵,只要知书识礼,性情和顺,便行了。” 其实便是想让自己这个放诞不羁的儿子,尽快套上青绫这个好鞍辔,从此能走到一路青云的正经道路上来。 慕容斐一听母亲通口,立刻和青绫商议婚期,见青绫淡淡笑着,不置可否,便自己做主,将婚期迫不及待地定在了十月。 于是,青绫又绣起了嫁衣。 依旧是飞霞锦的面料,五彩的天蚕丝线,芙蓉花的刺绣。她似乎下定决心,一定要披上一件自己亲绣的嫁衣,来向天下人昭告自己完美的爱情。 烈火嫁衣芙蓉诔 大结局 “原来,你没有放弃!”慕容斐惨然地笑。从青绫决然跟随自己回来的那一天,他便已猜到了青绫的动机。 “可是,并不是我。”眼看火舌将自己身上的被衾也吞噬了,慕容斐悲伤而无奈地轻叹。 青绫叹息:“施大哥死时,手中捏了两种草药,分别是木防己、芙蓉叶。” 木,蓉,防己。 慕容斐眸光如火光般跳跃着,终于蓦然钻出恍然大悟来。 “呵,那我……我也算不冤了!”他笑着,却露出孩子般的委屈来,将头埋入了青绫的肩窝。 青绫很恍惚地笑了一笑,却有泪水落下,迅速被火舌卷去,甚至不及散出属于泪水的咸湿水汽。 “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似乎有人在说,又似乎没人在说。 洞房花烛夜,洞房里盛开着天下最绮丽的一对鸳鸯芙蓉,灿如云霞,明媚无双。 ------ 洛阳又多了一件异事。 继顾府两宗诡异的火难之后,慕容府也遭受了同样的噩运。 慕容公子与他的新婚夫人,在新婚当夜死于洞房之中。 二人鹣鲽情深,骸骨至死相拥,凭人怎样设法,也无法分开分毫。慕容夫人做主,令将二人置于同一棺椁,也算是生死夫妻,不离不弃。 满城人皆说,怕是洛阳人得罪火神了,因此频降灾难,伤人性命。因此一至黑夜,不论富贵贫贱,如非万不得已,一概不敢点灯。正好是年武宗皇帝微服出游洛阳,见民间如此节约,大赞洛阳令教民有道,特赐玉如意一件,以示嘉奖。 ------ 捌余音袅,莫道无遗恨 翌年清明。 龙门山,施靖禹的坟墓。 百紫千红,花颜正乱,一派好韶华,淀在轻飘雨雾中,别有一番韵味。 素淡衣衫的慕容平,坐在青草茵茵的坟头,祭下一杯清酒,又一杯,又一杯。 三杯毕,纸钱灰扬起,烟气缭绕。 蒙蒙烟气中,这个清清秀秀的少年,温温柔柔地向着坟墓说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不该杀你,更不该……唉,青绫也死了,我真担心你会死不瞑目。罢了,罢了,我会年年清明来看你,年年派高僧超度你,就和超度哥哥和青绫一样。” 他掷了酒杯,缓缓下坡,声音低不可闻:“只希望,你们下一世,不要再投在所谓的名门高户……” 坡下,流苏金玉车,金鞍青骢马。一呼百诺,从者如云。 慕容斐死,嫡室无后,庶出的慕容平性情温和,与人无争,顺理成章被推为慕容家的少主人。 来世缈茫不可求,今生富贵已可期。 -全文结- ☆☆☆---☆☆☆---☆☆☆---☆☆☆---☆☆☆ 备注: 1.“摘取芙蓉花”一诗由唐王昌龄诗《越女》变更而来,原句为:“摘取芙蓉花,莫摘芙蓉叶。将归问夫婿,颜色何如妾。”原诗中的芙蓉,指的是水中芙蓉,莲花。 2.“碧杜红蘅缥缈香”一诗出自明代杨慎《乐府诗话》之《仙女湘妃庙》,原文如下:“碧杜红衡缥渺香,冰丝弹月弄新凉。峰峦到晓浑相似,九处堪疑九断肠。”此诗出尘绝欲主非食烟火人语也。 3.“才上马齐声儿喝道”一曲出自元代张养浩《红绣鞋?警世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