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第一女护卫》 第1章 护龙山庄 楔子 护龙山庄近些日子以来很是热闹。 原因是,时隔十六年,宫中终于传来圣旨,七日后,护龙山庄必须选出一名武功最高强者进宫,任御前第一护卫之职。 众弟子苦苦等待多年,终于在新皇登基后的第二年,才等来皇上重新任用护龙山庄之人的圣旨,原本心已苦等成灰而迈出了护龙山庄大门的几只前脚,又适时的退了回来。 乌云压顶了十六年,护龙山庄终于重见天日。 但究竟乌云压没压护龙山庄的顶,也只几个护龙山庄的当家人并几个大弟子知道。 毕竟几月前诈死的太上皇,如今是他们护龙山庄的人,嗯,确切来说,是护龙山庄庄主慕容秋的人。 护龙山庄第一代庄主江城祖师若泉下有知,定会竖起大拇指,对这三百多年后的徒孙慕容秋由衷的称赞一句,“孺子可教也”。 因这圣旨下的突然且时间紧迫,原本悠闲散漫自暴自弃了多年的护龙山庄,竟一时间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交汇声不觉于耳,有不少整日混迹于江湖的弟子,更是听到消息连夜赶路奔回了护龙山庄。 十六年,才终于等来这光耀门楣的事,一众新晋的弟子早已食不知味寝食难安严阵以待。 另几个辈分高且武功也高的弟子,看似仍在慢慢悠悠的闲晃,实则都在暗地里较劲,几个不想进宫只想在江湖里策马红尘的除外。 说起护龙山庄,名字俗了一些,虽是替皇帝办事,却不免沾了些江湖粗气,但殊不知便是这不慎风雅的护龙二字,却言简意赅的及其明了的点名了其中主题。 龙,天子也,护龙,保护天子也。 护龙山庄,虽简单通俗,却又不失霸气。 这世上除了皇上,谁还敢自称为龙。 护龙山庄世世代代保护皇上,保护人中之龙,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矣。 可是,以上只不过是山庄弟子中前辈者说与后辈者听的,真正的事实却没那么多的波澜壮阔。 究其原因是,当时设立护龙山庄的太宗皇帝,即开国皇帝他老人家没什么学问,想破头皮也只想出了,自己已为天子便是条龙,既是已保护天子为己任便及其明了的将其称之为护龙。 当时江城祖师也没怎么反对,大俗即大雅,以他而言名字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况且他平日里,便是事事都依着太宗皇帝的喜好来,要不然生性自由洒脱不喜功名的他,怎会陪着太宗皇帝一起在战场上打下这恒国的一片天来。 自江城祖师至今,护龙山庄已有三百八十二年的历史,恒国也已是三百八十二年的历史。 第一章 恒国宫城三十里外护龙山庄。 比试已到最后时刻,最终的胜出者封武和叶征于武场中央,执剑相对而立。 有风,将叶征高高束起的长发吹至耳畔,额头上,两指宽的抹额漆黑如墨,手上,玄铁长剑银光闪耀,反射着午后西斜的阳光,在封武的脸上有一下没一下的随意游荡。 “叶征,你当真决定要进宫做这御前第一护卫吗?” 叶征闭了闭眼,疲惫到有些酸涩的眼睛得以片刻的缓和。 叶征薄唇轻启,冷漠依旧:“你要是能打败我,这皇宫,我叶征便不进了。” 叶征手腕微动,手中长剑剑身微斜,反射出的剑光瞬间照进封武眼里,封武只一个恍惚间,叶征已提剑跃至眼前。 叶征剑尖直指封武咽喉,仅离三寸时,封武于千钧一发之际,将剑横亘于叶征的剑与自己咽喉之间,身体随着叶征手中巨大的力道直向后滑了一丈有余,封武右脚猛蹬地面身体高高跃起至空中,一个翻转落至叶征身后。 叶征回身,挥剑横劈,速度极快,封武迅速抬剑竖挡,只觉察剑刚触碰至叶征的剑时,叶征便迅速又换至另外一种招式,全然不给封武任何喘息的时间。 封武一与叶征交手,便总会在心中想,这一个女子,究竟需要吃多少的苦,才能将功夫练至如此高妙绝伦的地步。 叶征的剑,如他师父贺川一样,已快致胜,封武回想起慕容秋曾说过的话,二十岁的叶征,如今的剑法已经超越了当年同等年龄的贺川。 而现在与她交手的自己,又与当年同等年龄时的慕容秋相差多少? 周围观战的众人,看着封武面前的这位剑眉星目英气十足的黑衣女子,站在武场上,眼神已经冷冽到目空一切,所有人在她眼里在她剑下皆被毫不留情的藐视。 但那又怎样,她有藐视所有人的能力。 如果不想被她藐视,就只有将她打败。 但站在武场周围的这些人,除了护龙山庄庄主慕容秋外,目前来看,其他人似乎皆没有这个能力,剩余武场中央的那一个,胜算也不是很大。 叶征,真正在山庄所待的时间断断续续前后加起来绝不超过两年,为数不多的十余次与人切磋对练,从来未曾输过。 护龙山庄的规矩是以年龄排名,若按功夫,将几年前受了重伤的大师兄连靖排除后,叶征真真能排上第一。 “等一下。” 封武于一直占下风的比武中突然大声说道,叶征也不与他计较,只停了手后,便默默的站在原地等着,其实她已猜出,封武是要去换出他的七尺苍牙刀。 七尺长刀,刀刃却有五尺半。 那把长刀自比武之前便已在武场边上立着,封武原本以为用不上,但自叶征突然说要参选御前第一护卫一事时,封武便默默的将七尺苍牙从尘封已久的牛皮布里给取了出来。 但他没想到的却是,竟这么快自己已抵挡不住她的强势攻击,需祭出这七尺苍牙来。 封武拿了七尺苍牙在手,拿刀时,林飞扬撇了撇嘴在一旁轻道了一句“多此一举。” 封武犀利的横了他一眼,林飞扬识相的立刻握拳,改口道:“二师兄必胜。” 封武转身,紧紧握着苍牙的刀柄,手心微有些潮热,有汗液渗出,但刀柄上所刻龙纹尚能控制住他的双手免于打滑。 封武深吸口气,神色毅然:“得罪了,师妹。” 封武一抱拳心一横,七尺长刀耀眼白刃直直朝叶征劈了过去,叶征身子只一斜巧妙躲过,叶征使一柄上好玄铁制成的银色长剑,长剑长刀砍在一起,火花四溅。 封武处处小心,步步留神,硬是将平日里一分的功夫使出了两分的力来。 叶征自知自己力道不及封武一个强壮的男子,便也不再用蛮力相搏,只单以自己所擅长的轻快相对,因此,至少有半柱香的时间里,叶征便连一招像样的剑法也没使出过,一直躲避,且动作灵活利落,封武完全伤不着她。 任谁都看的出,她在有意拖垮封武。 封武停下,极力的克制着胸口的剧烈起伏,再看对面叶征,气定神闲,神色淡然,一派胸有成竹之意。 封武心突然一乱,而后的刀法便跟着乱,相反,叶征开始逐渐发力,反守为攻,一连串直击要害且剑速如风的招式令封武措手不及。 接下来的时间里,武场俨然已成了叶征一个人的戏台,武场上的局势与一开始截然不同,此时的封武变成了只躲避不还击的那一个。 手中七尺苍牙虽威力无穷,但却太过沉重,自己短时间里方能驾驭,但最忌持久对敌,此时的封武竟后悔起自己为何平日里不好好拿这苍牙练练力道。 慢慢的,封武竟露出了已招架不住的阵势来。 慕容秋独自站在武场一侧看着,眉头皱成了一团。 眼下封武这几招任谁都看得出是在垂死挣扎,他慕容秋现在真后悔当初把话应承的太快,御前第一女护卫,这可是恒国开国至今头一遭啊。 果然,只一口茶的功夫,咣当一声,封武的大刀便连同他壮硕的身体一同在叶征面前重重倒下。 叶征往前走了几步顺手将剑背过身后,望着眼前躺在地上满脸汗渍面如死灰的封武,脸上表情始终如一,没有一丝波澜,叶征并未伸出手扶他,只淡淡道了句:“得罪了。” 封武突然蹭的从地上站起,捡起苍牙,他本欲向叶征说些什么,但此时的叶征已转了身朝武场一侧的慕容秋走去。 封武站在武场中央,颤抖着嘴角看向越走越远的叶征,满身黑色衣服将她背影衬得更加瘦削,却也更加挺拔,黑色长发在脑后只用一条简单的发带高高束起,整个装束配上她独有的气质,总叫人有种拒人之千里之外的感觉。 这么多年,只要见她时,她便总是这副男儿一般的装束。 封武拿着七尺苍牙,独自默默的回到武场边上的师兄弟中去,他谁也不看,故意忽略正面对自己的七张不怀好意以及数十张正在嘲笑他的脸。 此刻他有些后悔,后悔当初不该夸下海口,不该胸有成竹的说御前第一护卫必是他封武的,最后竟后悔起平日里不该偷懒耍小聪明蒙骗师父,要是平日里能把耍小聪明的功夫用来好好练功,今天也不至于这么惨。 这么多的悔不当初,全被叶征一脚给踹了出来,一肚子的肠子都不够他毁的,其实说到底,无非是他看的比命还重的面子丢了,让他有些下不来台,几天前,他突然得知叶征要与他们竞争御前第一护卫一职时,可是语带嘲讽的将她好是玩笑了一番。 “你一个女子就该早日找个男子成婚,好好相夫教子,当什么御前第一护卫。” “你一个女子为什么不学其他女子那样对镜簪花描眉画眼,偏偏要向男子一样舞刀弄剑,这样下去,以后谁还敢娶你?” “你一个女子整日打扮的像个男人一样,不知道的只怕真以为你是个面容清秀的小公子呢!” “你一个女子...” “呵......” 封武苦笑一声,心里五味杂陈,他回想起自己说这些话时叶征也只是轻瞥他一眼,一句为自己辩驳解释的话也没有说过,当初还以为自己说中了她的心思使她无言以对,但今日完败于她后,再想起当时她的眼神,竟凭空多出了几分轻蔑与无视。 原来,她竟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可怜自己竟连这点自知之明也没有,竟敢奚落一个比自己武功不知高了多少倍的师妹。 不知敌方兵有几何,便自以为是狂妄自大,实乃大忌。 “行了二师兄,别难过了,败都败了,而且,依我看以后也是赢不回来的。” 林飞扬手攀上封武略显落寞的双肩,原是安慰的话却在最后又给了封武一个重击。 “我有什么难过的,输的又不止我一个。” 封武拨掉肩上林飞扬的双手,将刀扛上,往前几步将自己的剑提起握至手中。 “何况都是护龙山庄弟子,谁胜谁负,谁做御前第一护卫都是护龙山庄的荣耀。” 封武话说完,头也不回的从武场离去。 小九季北望着他的背影道:“二师兄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葛少荣轻拍了一下他的头,笑道:“你这个小脑瓜整日的在想些什么呢,输了而已,至于做什么傻事吗?” 沈若天接过话尾道:“小子,你果真看不出你二师兄喜欢你小五师姐吗?” “什么?” 对于这一点,十六岁的季北当真是看不出来。 但,对于今日一事,后来的某一天,封武很言简意赅又很贴切的总结到:“那一天,护龙山庄诞生了一个巾帼英雄和一群耻辱败类。” 第2章 皇上私奔 慕容秋看着缓缓朝她走来的叶征,突然失了神想起了别的事情,叶征一个女子赢了比武,这后头的事的确不好办。 暂且不说女子做第一御前护卫这一等一的要职是史上头一遭,也不提圣上同不同意,也暂且不提朝堂上那群大臣们会不会把叶征挡在宫门外,他只担心的是,太后。 这太后在十几年前还是皇后时就很不待见护龙山庄,究其原因,不待见主要还是因为不待见慕容秋。 慕容秋在当时身居第一御前护卫这一要职时,也只过了一年多的好日子,后来因为一些事便成了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每每同皇后一照面,皇后的眼睛恨不得立刻变成尖刀来,将慕容秋剜个肚破肠流血肉模糊。 皇后当面杀不了他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慕容秋便认定了皇后会暗自下手,所以,皇后笑里藏刀给他送去的吃的喝的他一口未动,一股脑全被他喂了狗,那狗吃了一月不到,果不其然,竟口吐白沫一命呜呼了。 回想当初,要不是万岁爷护着,慕容秋当时只怕已被皇后毒死个几百回了。 “三师父,叶征今日赢了。” 叶征知道慕容秋在迟疑什么,但她完全在意,他反对也没用,太宗皇帝的诏书里可没立下不许任用女子这一条。 “三师父,结果已出,后天便是最后的期限,您尘封已久的官服可晾好了。” 慕容秋望着叶征,叶征眼神似有若无的含了一抹刻意的笑,也不躲闪,故意与他对视。 这姑娘如今越发厉害了,慕容秋不仅心里一丝哀怨,大师兄,您托付给我的这个徒弟,可真真是您的好徒弟。 慕容秋点了点头,笑容可掬道:“小五巾帼不让须眉,今日让三师父刮目相看。“顿了顿又道,“但你能不能进宫三师父说了不算,护龙山庄自古只听命于皇上,明日我会进宫将今日结果亲自禀与圣上,若圣上同意女子接任御前第一护卫一职,那你便可在七日后进宫接受最后一轮试练,若皇上不同意,三师父也帮不了你,毕竟女子做这御前第一侍卫是头一回,到时候三师父也只好再从你身后那群你的手下败将里头挑了。” 手下败将四字,慕容秋故意提高了音量。 慕容秋泼的这盆冷水,有意要浇灭叶征非进宫不可的决心,冷水一泼,便忍不住一并连叶征身后那几号不成气候的也一同泼了,但这盆水泼的也很是有用,输了的一干人等无不在心里立下重誓,从今往后要发奋图强,打败叶征,重扬护龙山庄男子雄风。 也许,这誓言中的打败叶征才是重中之重。 慕容秋接着又道,画风突变,语气减弱了几分:“你若进了宫,三师父再护不了你!” 叶征侧过身去,不在看慕容秋,只默默的看着对面高高耸立随风飘扬的护龙山庄的深蓝色旗帜。 “叶征已成人,不该再寻求任何庇护。” “御前护卫一职,凶险且责任重大,绝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三师父不相信我,也不相信护龙山庄第一高手贺川吗?”叶征转身,对上慕容秋有些担忧的眼神,“我是他一把手教出来的弟子,一点不比你护龙山庄庄主教出来的差。” “你师父临走之前说让我好好照顾你。” “......” 叶征一怔,眼前如流星划过,许多前年的场景一一在眼前浮现,曾经无忧无虑的时光到头来如白云苍狗,转眼便消逝无踪,再也寻不回来。 “这几年,三师父已将叶征照顾的很好,三师父的恩情,叶征永生不忘。” 夜里,半月高高升起,护龙山庄里一片皎洁的银白,即便没有灯,四下里看的也十分清楚。 慕容秋站在窗前,窗户半开着一条小缝,屋里没点灯,慕容秋就那么在只有月光的屋里站着,一动不动,在月光映衬下,他的脸上有些阴郁。 从月出站到月升,又从月升站到如今的月中,慕容秋终于站不住了,一个转身三两步便跨到了门口,正欲打开门的一刹那,忽听得不远处的后院一声门开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紧接着便是一声放重物的声音,通的一声不大,却把他惊的回身一个箭步跃回了床上,鞋子胡乱一蹬,一拉被子就这么和衣躺在了床上,眼睛闭着,耳朵却竖的极高。 没多久,熟悉的脚步声便逐渐接近他的房间,很快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慕容秋依旧躺着不动,心中却暗自后悔方才怎么就忘了把门栓给插上。 门又吱呀一声又被关上,进来人明显把脚步放的很轻,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手伸到被子里在慕容秋身上摸索了几下子,慕容秋依旧挺尸一般躺着一动也不动。 “衣服都不脱,睡什么睡,慕容秋你别装了。” 那人自顾自将鞋子外袍脱掉,只留了一件单薄的里衣,他爬上床从慕容秋身上翻过朝里侧躺了,翻过慕容秋时,还十分自然且挑逗的在他鼻子上落了个轻吻,以及在嘴上落了个轻舔。 “我就知道,没有我躺在你身旁,你睡不着。“ 慕容秋在胸腔里深呼了口气,道:“外出整整一日,连个澡也不洗便睡了吗?” 那人轻描淡写道:“洗过了,你闻闻,还香着呐。” 他把胳膊举到慕容秋脸上晃了两晃,一股清新淡雅的香味瞬间飘了慕容秋一鼻子。 “洗过了?在澡堂子洗的?& 这个时辰还有开门营业的澡堂子吗? “在杏花楼上洗的。” 杏花楼是个妓院。 是个重男风的妓院。 “哦,那你没顺道儿找个小倌儿陪陪?” 一缸醋打翻在了慕容秋的房间里,只他自己没闻见。 “老板给我领了两个,我让他俩给我搓了个背,那两个太嫩,”那人侧过身来,鼻子里嘤咛了一下,搂住慕容秋,“谁让我就喜欢你这种糙的。” “你把衣服脱了吧,你这袍子咯的我难受。”那人扯了扯慕容秋的外袍,松开了胳膊。 慕容秋果然从床上起身,将外袍脱了与那人的放在一处。 月光下,慕容秋脸上的轮廓棱角分明,年近不惑但身体却依然坚实紧致,仍保持着习武之人应有的精炼。 那人侧身躺在床上看着慕容秋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嘴巴倔,越想说什么你就偏不说,也不知你究竟是不会说还是不愿说。” 慕容秋往床上坐时那人便往里挪了一挪,顺手掀开被子让慕容秋躺了进去。 待慕容秋躺好,他便仰面躺下又接着道:“我知道你今天看我跟李毅他们几个去钓鱼到半夜你心里不痛快,但李毅是个什么人你最清楚,他可是先跟你认识的,还有,这大鱼总是在夜里才浮上来,我坐了一天也没钓上几条像样的,好容易天黑时上钩了条大的便想着再多钓几条,省的你那些个徒弟成天笑话我是去喂鱼不是去钓鱼。” 慕容秋只躺着,没接他的话。 “我去杏花村洗澡是因为这大半夜澡堂子全关了,又不想回来一身臭汗再呛着你,回来洗吧还得兴师动众的劳烦人给我烧热水,我看杏花村还亮着,便进去洗了个澡”,那人大概觉得说的不够诚恳,便又补充道,“也只是洗了个澡。” 慕容秋还是没说话,那人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 “喂,慕容秋,你不会真生气了吧?”他用指头捅了捅慕容秋的胳膊,但慕容秋还是没有说任何话,“我都解释的这么清楚了,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见慕容秋有意冷他,他索性一把松开了慕容秋:“你这醋吃的太没理了,我连皇帝都不当了跑这儿来粘着你,你还担心我三心二意见异思迁。我近来是跟李毅他们几个走的近了些,那也仅限于吃喝玩乐上,就算有人刻意亲近我,可我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吗?”那人说完,赌气似的朝里侧转过身去,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慕容秋,我曾经可是皇上,如今连皇位跟荣华富贵都不要了跑来与你厮守终生,你就这么对我。” 那人转过身去,再没说一句话,心里的气愤使得呼吸有些急促与粗重,深夜的静谧里,两个人的呼吸声一高一低一急一缓,空气里到处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忽然,慕容秋开口打破了两人间尴尬的沉默:“不做皇帝,你后悔了吗?” 若慕容秋不动声色单单只问这句话,任何人听起来都像是在有意于那人赌气,但所幸他敛去了心上因他接连几日的晚归而升起的不悦,十分识时务的侧过身去将朝里侧躺了的并未驾崩的先皇祁俊搂在了怀里。 祁俊躺着没动,慕容秋便一直搂着,祁俊在他怀里想着往事,更加心酸。 许久,心里的委屈终于被慕容秋的怀抱平复了一些的祁俊幽幽的道:“十六年前,我赌气将你赶出宫,并下旨我在位期间绝不允许护龙山庄的人踏进皇宫一步,你果真看不出来我是有意跟你赌气吗?我只不过是想看你究竟到底会不会放下你所看重的面子进宫去看我一眼,你却果真狠心到三年对我不闻不问,如果当初不是我腆着脸来护龙山庄找你,我们是不是就真的今生再也不见了?” 慕容秋自知当初是自己有愧与他,便默默将祁俊搂的更紧,头埋在祁俊脖子上的发间,愧疚的道了句:“对不起。” 祁俊叹了口气,从慕容秋的怀中翻转过身来,将脸深深的埋入了慕容秋的怀抱之中。 “如果当初你只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必定转身就走,从此再也不会跟你有任何瓜葛,所幸...” 祁俊温柔的将脸在慕容秋怀里蹭了几蹭,“所幸你走过来抱住了我,你的一个拥抱将我三年来所有的委屈与对你的恨意全部瓦解,那时,我便知道,你在等我,你一直在等我。” “我并未有意不去找你。” 慕容秋低沉的声音就在祁俊头顶,祁俊听得很清晰。 “我是不敢去找你,我怕你还在生气,怕你根本不想见我,你是皇帝,一句话便会将我甚至是整个护龙山庄打入十八层地狱,一直过了很久仍等不到你任用护龙山庄其他人,我便彻底绝望了,只心想着你好好做你的皇帝我好好教我的徒弟,若你哪日有任何危险,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去救你。” 说到此处,慕容秋突然笑了起来。 “你将我赶出宫后的第二年南巡,我悄悄跟了你一路。” 第3章 夜半春宵 “什么?” 祁俊自慕容秋怀里挣脱,从床上坐起,上了榻后便解开来的长发零零散散的铺了一身,原本就是个气质容貌皆清秀干净的俏公子,此时慕容秋宠溺的看着枕边人,心里竟萌生出眼前人原是个女儿身的意想。 祁俊瞋视着笑如春风轻柔烂漫的慕容秋:“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祁俊只知,三年之后他们放下芥蒂重逢之后,每次南巡北上及微服出巡慕容秋化作他的好友在他身旁陪着,竟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年他便悄悄跟了去。 慕容秋伸手将祁俊重新扯回被子里,牢牢禁锢在怀中。 “自你放下颜面主动来护龙山庄的那一日之后,我便将此事一干二净给忘了,直到你刚才细数你委屈时我才想起,我也有委屈,我也并不是真的对你不闻不问。” 祁俊被慕容秋的话触动,心中如浸满蜜糖,一抬头,双唇甜腻动情的含住了慕容秋温热的双唇,慕容秋嘴角含着笑温柔回应,细致缠绵的一番深吻后,祁俊在呼气的间隙里道了一句最是深情的话:“慕容秋,你果真是个只知道练武的木头。” 话一落,祁俊情意绵绵浓情热烈的两面薄唇重新覆上,且手已很不安分的从慕容秋松松垮垮的里衣前襟探了进去。 祁俊的手修长细嫩,温润柔软,才刚一触至慕容秋胸前的肌肤,便惹得慕容秋身体一阵颤栗,前胸连着后背瞬间灼热起来,祁俊一笑,吻顺着他的舌尖双唇沿着下巴与喉结,一路挪至脖颈里,慕容秋此刻才终于得空说了一句:“我明个还要进宫禀报今日的比武结果,你这一闹我误了时辰可怎么办?” 当下已是半夜,春宵苦短,一但开始可不是马上便能结束的事。 祁俊虽不情愿,却也只在慕容秋胸前落了个重重的深吻后便停了下来,接着仍转过身去缩在慕容秋坚实且总能令他安心的臂弯里。 “今天的比武谁赢了?”祁俊问。 “叶征。” 慕容秋原以为当他说出叶征的名字时祁俊会惊讶,但似乎此刻他怀里的祁俊并没有什么过度的反映。 “你竟也不觉得意外。”慕容秋问。 祁俊道:“我早看出小五那丫头有这一天,她虽是个女子,但你那些弟子中除了连靖,哪些还比的过她,你那大师兄也是个人才,居然教的出这种女中豪杰。” “大师兄确实是我们护龙山庄一等一的人才。“ 慕容秋对于祁俊称赞大师兄贺川的话很赞同,他自己在心里也很是敬佩。 “但她一个女子做御前第一护卫这种职位不妥吧?“ 祁俊将身子翻转过来,扭头对着慕容秋说道:“女子有什么不妥,太宗皇帝的诏书上又没有规定不许女子做这第一护卫。” “小五当初便是用你这话噎的我。” 慕容秋掖了掖祁俊一侧的被角,又道:“我是担心祁远,还有满朝文武,还有太后和太皇太后?一个女子做第一护卫只怕不会让他们放心将祁远的安全交托给她。” 祁俊道:“你这担心多余了,祁远我了解,他最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叶征虽是女子,一不违背太宗皇帝的诏书,又是光明正大比武赢来的,祁远他自己怕是也找不出不妥之处,只要祁远同意,其他人那里则更好办了,七日后叶征若赢了一百二十名御林军,满朝大臣谁能不服?” “最重要的是,有我母后在,护龙山庄谁进了皇宫都不会受人欺负,你当初在时不也是知道的吗?我母后她,最是敬重你们护龙山庄的这些英雄豪杰们。” 祁俊想起了自己曾经的皇后来,自己为太子时她便是太子妃,一路跟着当上了皇后,除了因他的事极度憎恶护龙山庄的人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了。 终究是自己负她在先。 慕容秋觉得祁俊的话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这终究只是个猜测,具体的成败与否还需等几日后才能知晓。 “慕容秋,无论如何,咱们得站在小五这边,她既然赢了比武,谁有权利阻止,况且她又是你大师兄贺川唯一的徒弟,你大师兄临死之前可是将她亲手托付于你,所以先不管宫里同不同意,她即铁了心要进宫,我们断不能先挡了她的去路。” 慕容秋重新侧过去将祁俊搂了,脸贴着祁俊的额头道:“你真是天下第一好师娘。” “什么师娘,我又不是女的。”祁俊在黑暗中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么搂着我,我还怎么睡的着?” “那就不睡了。” 慕容秋的手已很不安分的伸进了祁俊的衣服里。 “大不了我明日晚些进宫,量他祁远也不会拿我怎样。” 慕容秋平常练惯了剑的手灵活的很,三两下便将祁俊身上的衣物给褪了个干净。 祁俊笑道:“果真有太上皇给你撑腰,你的胆子是越发的大了,还有,方才是谁先说怕误了时辰的?” “什么太上皇,你别忘了,你在世人眼中已是驾崩了的太上皇。” 慕容秋动作不停,更索性一个翻身,将祁俊压在身下,身体一处的躁动紧紧的抵着祁俊的身体,慕容秋一边在祁俊光滑的身前吻着一边埋怨:“谁让你今天晚上回来的这么晚,还去杏花楼,不惩罚你怎么说的过去!” “好吧!”祁俊抬手搂住慕容秋的脖子,轻吮一口,“这个罪我认了。” 便是前一晚直折腾了半夜,第二日,慕容秋还是一早便起来梳洗换衣准备进宫,他出门时祁俊正在床上睡的香甜,□□在外的肩颈上还留着昨夜欢愉后的印痕。 出山庄时,叶征已独自在院中练剑,见了他若无其事的道了一句:“三师父慢走。” 这丫头,信心倒挺足。 护龙山庄就在皇城脚下,不远不近,三十里,慕容秋在车上又补了一觉。 马车停在宫门口,慕容秋将护龙山庄令牌呈给了侍卫,侍卫十分客气的向慕容秋行礼,而后快速的进了宫内向管事的人通报。 慕容秋甚是满意,可见护龙山庄虽十几年未踏进过皇宫半步,但如今看来声望犹在呀。 那侍卫进去通报,慕容秋便往后退了几步倚在马车上看着城墙城门,祁远登基半年,这城墙城门便是在那时翻的新,青砖红门,守门的将士不知换了几轮,朝中原先的大臣们也不知还有谁在当职,那几个尖牙利嘴的老家伙,看见他免不了会对他一番冷嘲热讽。 御前第一护卫进宫只三年便被逐出了宫去,且这职位一空便是十六年,护龙山庄如此不得志了十六年,也是恒国历史之中的头一遭。 还有那些个宫女太监,明着不敢说,也必定会在暗自里将他和祁俊的事议论个天花乱缀,自古皇宫里的人都寂寞,最爱的便是将一切有的没的添油加醋后宣扬出去,何况像他和祁俊这种千年难得一见的绝世之恋,真真是酒足饭饱茶余饭后给人解闷的一出好戏。 有时候,被人遗忘,也不失为一见好事。 皇宫太大,一层一层通报上去很耽误时辰,慕容秋倚着马车已快睡着,想想以前,他可是只凭脸便能随意进出皇宫的人。 又等了片刻,终于有人从宫里出来,是个年轻的侍卫,身材修长健壮,面色沉着不苟言笑,走起路来昂首阔步,那侍卫见了慕容秋只抱拳略微低了低头,说道:“慕容大人请。” 那侍卫一个笑脸也无,年纪轻轻便一派老练的模样,不过说来也不难理解,大内侍卫向来与护龙山庄的人不和,但这不和也不能搬上台面,首先最镇得住场面的一点,便是护龙山庄的第一任庄主江城,曾是跟随太宗皇帝出生如死的患难兄弟,战场之上,几次救太宗皇帝于水火之中,几次替太宗皇帝挡箭挡刀。 换句话说,若当初没有江城便不会有太宗皇帝,没有太宗皇帝便不会有如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恒国。 其次也是最能平定人心的一点,便是大内侍卫多年来与护龙山庄的比武从未赢过,而且输的彻彻底底,颜面无存。 每个从护龙山庄选出来的弟子,第一道比试是必须赢了同门的师兄弟,第二道比试也是最关键的一道,需赢了皇宫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一百二十名御前侍卫,一百二十名侍卫分六道宫门而站,每道宫门二十人,若想进宫做这御前第一护卫便需一道宫门一道宫门的打进去。 值得骄傲的是,从古至今,他护龙山庄的人从来就没输过,大内侍卫虽不服气,却也不得不承认是自己技不如人。 慕容秋悄悄在后观察着那名在前领路的年轻侍卫,脚步还算稳重,身形也算精壮,方才的举手投足间练家子的气息也还算浓厚,跟百里明空霍宣有几分相似,若七日后叶征遇到的全是这种水平的侍卫,那她的这趟宫是必进无疑了,慕容秋在心里期盼大内侍卫总教头能给他个出其不意。 一路上,有不少陌生的宫女太监停下来给那名侍卫低头让路,可见他是有身份的人,那些宫女太监也只是匆匆将他扫一眼,除此之外也再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好像他就是个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人。 这与他在宫门外所想,大相径庭。 你们不是该悄悄的在背后议论议论我慕容秋吗? 步行至最后一道宫门,正是下早朝的时辰,许许多多的朝中大臣正齐声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走到殿外时里面的大臣便也一个个正往外走,慕容秋目视前方,面色沉着,但余光已看见迎面而来的人群中好几个熟脸。 “慕容大人,这不是慕容大人吗?”迎面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大臣迎面朝他笑着走来。“多年没见,慕容大人还是跟当年一样气宇轩昂气质非凡啊!” “李大人。”慕容秋略颔首客气道,慕容秋看了一眼他的官服,眼前的人已从当年的一个小官升做了吏部尚书。 因慕容秋为第一护卫时只听从皇上的命令,也只在皇上周围活动,平日里与别人交流极少,大臣中跟他说过话的更是寥寥无几,多的是点头之交,见了面相互一点头便算客套了。 眼前的这些人中,曾经的熟脸有些已经不在,曾经见过的当下除吏部尚书李大人与他多说了几句话外,其余与他相识的也只是微微颔首轻呼一句“慕容大人”。 十六年,足以物是人非。 进了大殿,皇帝祁远端端正正的坐在龙椅上,旁边站着当年侍奉过祁俊的迟公公。 慕容秋屈膝跪下,便是他与祁远之间有些拐弯抹角的大关联,他也依然需谨遵君臣之礼。 “护龙山庄慕容秋,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多年已不曾向人下跪,这次一跪,跪得却是自己相好的儿子,慕容秋心里很不情愿。 “平身。” 慕容秋进宫时,祁远才刚满一岁,他被他老子逐出宫时,祁远也不过才四岁,如今的他,皇帝架子端的很足,全无小时候在他身边叔叔长叔叔短乱叫的小孩儿影子,慕容秋又磕一头道:“谢皇上。” 慕容秋看着祁远,小时候的他长的像太后,如今越长越像祁俊了,细看还有些像太皇太后,太后的影子倒越发的少了,个子也是长的高挑,祁远走过来时,与慕容秋一般高,比他老子高了半个头。 “慕容庄主,比试的结果可是有了?”祁远语调沉稳,面色微有一丝笑意,一双眼宛如桃花,正遗传了他父皇祁俊。 慕容秋道:“回禀皇上,结果有了。” “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慕容秋如实道:“回禀皇上,年龄二十,名叫叶征。” “二十,叶征...”祁远口中喃喃若有所思,后又向那名侍卫问道,“杨卓,你今年多大?” 侍卫杨卓答道:“回皇上,二十三。” “甚好”,祁远笑道,“护龙山庄的人果真是年少有为,慕容庄主回去命这叶征好好准备,三日后进宫受这最后一道试练。” “慕容秋遵命。”慕容秋顿了顿,又道:“启禀皇上,慕容秋还有一事禀报。” “说。” “回禀皇上,小徒叶征,是个女子!” 第4章 情敌太后 “嗯?女子?” 慕容秋望着祁远那一张与祁俊颇为神似的脸上,挂满了不可思议,这表情也在慕容秋的意料之中。 一同不可思议的还有一旁的迟公公与大内侍卫杨卓。 慕容秋又补充道:“回禀皇上,叶征是女子,且是护龙山庄仅有的唯一一名女弟子。” 祁远上前几步,问:“比武可是公平公正?” “绝对公平公正!” “没有人对她刻意相让?” “没有人相让,所有人皆是全力以赴。” 听了慕容秋斩钉截铁的回答,祁远陷入了沉思。 一个女子,一个打得过护龙山庄男弟子的女子,祁远的脑子里不禁出现了一副令他颇为忧虑的画面。 一个身形魁梧样貌如男子般彪悍的女子,或者鼻毛横飞,或者还会长出胡子,胳膊甚至比他大腿都粗,□□的皮肤上汗毛如铁般坚硬,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就那么从宫门外一关一关的杀进来,最后噗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从今往后,时时刻刻天天月月年年陪伴在他左右,直至自己老去。 苍天呀,这是要让他祁远折寿啊! 祁远绝望的泪水已快涌了出来,最后又生生的把泪逼了回去,只在心里默默流泪。 祁远咬了咬牙,摆出一副像是敬佩的表情来:“女子也无妨,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又有叶征从众多男儿中脱颖而出,当真是可喜可贺,慕容秋,回去后传朕旨意,要这叶征好好准备,三日后定不要让朕失望。” 祁远说完咽了口吐沫,心中莫名悲壮,自叹道,这明君果真不是好当的。 祁远不反对,慕容秋却并没有因此觉得高兴,这份职位上任务的艰巨与危险,责任之重大,半分差池也不允许有,若敢有,便是诛九族的事。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光宗耀祖与株连九族往往只是一步之遥,届时,免死金牌也已无用。 见到祁远之前,他还在心里期盼皇上能开口将此事推脱掉。 可如今,祁远竟果真如祁俊所料,如此痛快的便答应了。 慕容秋走后,迟公公执意要去送他,迟公公拉着他的胳膊一路上皆是泪光闪闪的模样。 “慕容大人,陛下近来可好啊?” 慕容秋道:“陛下他很好,最近爱上了钓鱼,正觉有趣的很,每日都要约上朋友去河边走一遭。” “钓鱼?”迟公公一张布满沟壑的脸紧紧皱成了一团,神色极尽担忧,“大人可得看好陛下,陛下不会水,水深的地方可去不得。” 慕容秋安慰道:“公公放心,那些朋友与我都是故交,因此对他也很照顾。” “当年陛下可是老奴看着长大的,从生下来便是含着金钥匙,一丝苦也没受过,伺候的宫女太监一大把,这一出宫,也不知道陛下他适应不适应宫外的日子。” 迟公公说着,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把眼睛里的泪花。 “唉,想当年,慕容大人一出宫,陛下的魂儿便跟丢了似的,不爱吃饭也不爱说话,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那时候老奴便清楚,今生若没有慕容大人你,陛下的心病啊,是再不能好了。”迟公公说着,又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把泪花,“如今陛下这一出宫,我这魂儿也跟丢了似的。” 迟公公在宫里的声望极高,路过的宫女太监侍卫见了他都要停下脚步躬身叫一声迟公公,祁远已是他伺候的第三个皇帝,迟公公的腿脚因年迈越发的不好,走路时跛的更为明显,慕容秋便搀着他一同慢慢的朝宫外走。 “公公只管保重自己,承蒙陛下如此厚爱,慕容秋自当竭尽所能的照顾他,护龙山庄虽不及皇宫里锦衣玉食,却也无忧无虑,弟子对他皆和睦如自家亲人,还有,陛下他前些日子还在惦记着公公您的脚好些了没有。” 迟公公听了慕容秋的话突然顿住微有些跛的脚步,泪花又在眼里打转,苍老到布满细纹的手颤抖的拉着慕容秋的胳膊,道:“陛下果真还惦记着老奴?” 慕容秋点点头,迟公公的泪水流了满面,甚是欣慰的道:“陛下惦记着老奴,老奴死也瞑目了。” 慕容秋见他颤颤巍巍,便不忍让他再送,遂劝说道:“公公回去歇着吧,出宫还有好一段路,余下的不必再送了。” 迟公公自顾拉着他又慢慢的往前走去:“不碍事不碍事,老奴再往前送送。” 走着走着,迟公公想起了往事,又对慕容秋说道:“慕容大人啊,说句不中听的,老奴我当年有段时间可是巴不得慕容大人你死了。” 慕容秋笑了笑,没答话,因为他知道,当年这宫里想让他死的绝不止迟公公一个。 “可后来我算是明白了,你要死了,陛下他指不定会难过成什么样子。”迟公公终于笑了笑,“现在老奴每日都诚心祈求菩萨保佑陛下及慕容大人您无病无灾长命百岁,老奴知道,只有慕容大人您好好的我们陛下他便也能好好的。” 迟公公老泪纵横,一席真心诚意的话说的慕容秋也快哭了,回去以后,可一定要将这些话逐字逐句的转告给祁俊才是。 慕容秋忽想起一事,便问道:“迟公公,慕容秋有一事不明白?” 迟公公道:“大人请说。” 慕容秋道:“这宫里的人,与我想的有些不一样。”正说着,又有路过的小太监停下脚步恭敬的道了声“迟公公。” 迟公公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大人是觉得宫里的人都跟不认识你一样是吧?” “正是此意。”慕容秋点点头。 迟公公解释道:“那是陛下他下了旨,凡是在宫中议论太上皇跟大人您的事传到陛下耳朵里的,被揪到的人必受处罚,轻的杖责一百,重的直接斩首,自那以后再也没人敢随便议论了。” 迟公公说着,恭敬的朝天上抱了抱拳道:“咱们陛下他可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后来,迟公公终究没有将慕容秋送到宫门口,因为祁远的母亲当今太后堵在了半路上,迟公公一见情况不妙,很有眼力见的先退了下去。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十几年不见,皇后的眼功更加犀利。 慕容秋低了低头,恭敬的道了句:“慕容秋见过太后。” 太后没说什么,反倒是太后身边的一个不知道规矩的宫女,见了慕容秋站着不跪便忍不住大骂起来:“大胆,见了太后还不赶快跪下!” 一看便知道这宫女是新来的,太宗皇帝的诏书上还有一条便是,护龙山庄的人只需跪皇帝一人。 慕容秋没有反驳也没有下跪,也没有将太宗皇帝的诏书搬出来压人,他就那么站着,很理直气壮又不动声色的站着。 太后也那么气势磅礴的站着,只用眼神剜着他。 那宫女显然是狗仗人势,仗着太后撑腰越发的狂妄起来,她指着慕容秋又骂道:“说你呢,大胆刁民还不赶快......” “住嘴。”太后一声喝,将宫女吓的身子一抖,这些慕容秋全看在眼里。 宫女有些不甘:“太后...” 太后瞪了她一眼又喝道:“退下。” 那宫女只得老老实实的站到了她主子的身后,太后突然往前走了几步,离慕容秋很近也依然没停,路过他身边时在他耳边狠狠的说了一句:“慕容秋,你怎么还不死?” 太后脚步未停,也没有回头,慕容秋突然有些想笑,原想就这么走了,后来却莫名其妙转过身朝太后离去的背影道了句:“托陛下的福,慕容秋才能活到今天。” 果然,太后的背影顿了顿,但说出的话却与他无关:“慕容秋,最好让你即将进宫的弟子老实点,否则,本宫一定饶不了他。” 太后放完狠话,扬长而去,慕容秋心想,若她知道即将进宫的弟子是个女子,不知到时候会不会手下留情一些。 慕容秋回了护龙山庄,将今日皇上说的话一一转告给了叶征,叶征心里便安定了下来,他又将迟公公的话转告给了祁俊,祁俊便望着皇宫的方向伤了一会子神,祁俊问他见没见着皇后,慕容秋答见了,只是他同皇后两人的对话却没告诉他。 祁俊又问他祁远皇帝当的如何,慕容秋也如实的回答说:“祁远皇帝当的极好,架子端的极正,说话也有模有样,是个当皇帝的材料。” 祁俊听了很宽心。 夜里,御书房内,祁远将杨卓叫到跟前嘱咐道:“从今天起,你不用再每天跟着朕了,令吩咐下去,叫那一百二十名大内侍卫这几天好好练功,三日后无论如何也要把那叶征给我拦在宫外。” 但夜里,祁远还是做了噩梦,梦见了青面獠牙体毛横飞体格粗壮的护龙山庄弟子叶征打败了一干侍卫,成了时时刻刻陪伴他左右的人,祁远颤抖着从梦里惊醒,天一亮便去亲□□问了那一百二十名大内侍卫,将一干人的士气鼓舞的更加恢弘。 最后仅有的这几日里,叶征每日从天未亮便开始练功练剑,被她练功声吵醒的祁俊经常打着哈欠劝她:“丫头,省着点力气吧,宫里的那些个侍卫有多大能耐我最清楚,他们打不过你的。” 叶征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手中剑式挥舞着不停:“打得过要练打不过更要练,您要嫌我吵,出了门左转春意酒楼最安静。” 一句话点醒了祁俊,往后几天里,他便大部分时间都在春意酒楼补觉。 因为叶征要进宫的原因,护龙山庄里的人除了连靖外其余人全成了她的陪练,有时候也包括慕容秋。 慕容秋与叶征对练的时候祁俊一干人便都在旁边看着,叶征遇强则强,几日来进步飞速,她一进步,慕容秋的脸便又难看了几分。 护龙山庄里真正担心叶征的除了慕容秋还有连靖。 连靖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自幼拜入护龙山庄习武,原本所有人都认定他必是要接任空缺了许久的御前第一护卫一职的人,但却在三年前的冬天最寒冷的一天里不小心受了风寒,断断续续一月有余方才好转。 自那以后,他的身体便日渐虚弱起来,在护龙山庄里也并不怎么同众弟子一起练功,连靖曾想退出护龙山庄回家疗养,被慕容秋驳回,慕容秋以他为人成熟稳重心思缜密为由,将他留在山庄里替自己料理一些平常的事务。 叶征要进宫接受最后一道试练的前一天晚上,去找了连靖,敲开他的房门进去时,连靖正在灯下看护龙山庄的账本。 叶征没有说话,只将自己亲手做的雪耳盅放在桌上,取出勺子摆好,连靖将账本放下后便走了过来。 连靖见只有一碗,便问道:“你自己吃了吗?” “这是专门为你做的。” 连靖正欲将第一口放进嘴里,但听了叶征的话却是一怔,勺子递到嘴边时停住,连靖抬眼朝叶征微微一笑道了声:“多谢。” 这碗雪耳盅面相极佳,连靖将一勺子雪耳盅送入口,入口后差点脱口而出“好甜”,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连靖咽下后,望了望面前的一碗雪耳盅,心想,这应该是一碗雪耳半碗糖吧。 “怎么样?”叶征望着连靖,眼睛里很是期待。 连靖简单直接又虚伪的评价道:“好喝。” 听连靖如此说,叶征面上神色终于得以舒缓。 连靖慢慢的喝着剩下的雪耳盅,有意无意的看一眼面前的叶征,眼看叶征有心事,他也没急着问,因为不问他也能猜到叶征这个时候来的目的。 连靖将剩余不多的雪耳盅一口喝尽,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倒了杯水,一口水进到嘴里,他方觉得自己的味觉活过来了一点,连靖将杯子放下,先行说道:“说吧,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近来跟厨娘学做了一道甜品,便想让师兄尝尝。” “别的呢?” “没有了。” 这位唯一的师妹,倔强固执的叫人心疼。 “我倒有些事想跟你说。” “师兄请说?” 连靖提起茶壶为叶征续上一杯温水,将茶杯递至她面前时,微微笑道:“当年我为救你寒池水极寒附骨,落下一身病疾,如今又因此丢了御前第一护卫一直,你欠我一条命外加前程似锦的职务,这两件事你可想好怎么还我?” 叶征双手将茶水捧进手心,茶还温热,心却冰冷至极。 “师兄要什么叶征便还什么。” “若我想要你的命呢?” “师兄尽管拿去。” “哈哈哈。”连靖起身,大笑道,“如此不惜命的人,也只你一个了,方才师兄的话可是你心里想的?。” 叶征终于抬头,目光与连靖的对上,便是连靖有意讲话说的绝情,在他脸上,却仍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彷如方才那句话是由别人所说。 叶征低头,依旧沉默,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连靖又笑道:“可师兄却很想跟你道声谢,我原就很不想进宫做这御前第一护卫一职,此前还担忧着祁远只要一登基便离我进宫便也不远了,可巧三年前受了伤,便让我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不用进宫去,可谓是因祸得福,这御前第一护卫今又落在了你身上,便算做是你替师兄遭这份罪了,你欠师兄的,也算是以此为报了。” “呵...”叶征突然一声苦涩笑意现于嘴角,“师兄的话,我怎么会信,怎么能信?” “你不信也无所谓,我即说出来便是如此想,究竟有几分真假你也不必较真,横竖事已至此,你只让师兄少操些心,有事别总闷在心里,师兄的身体便会觉得好过一些。” “师兄不是小性的人,也不喜做小性的事,我当初即选择救你,便是真心想救你,救你也并不图你报恩,所以,你今后是忘恩负义还是感恩戴德师兄也皆觉得没所谓。” “师兄今后若有事需要叶征,尽管告诉叶征。” “好,师兄一定牢记你的承诺。” 又坐了片刻,连靖便催促叶征早点回去休息,送她出来时,终于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小五,以后大哥如果还有机会吃你亲手做的雪耳盅的话,记着少放些糖。” 叶征瞬间便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回想方才连靖喝雪耳盅时情形,现在她才意识到情形里有那么多的微妙举止,在昏暗的夜里,叶征看着一身灰白衣衫站在门前正朝着她笑的连靖,心中的愧疚越发的深沉。 叶征想,如果二师父回来的话,这病是不是就有救了? 第5章 胸有成竹 进宫的这一天,清晨起便不见阳光,天气有些阴沉,白雾叠了一层又一层,叶征推开门,山庄外的几株垂杨柳看着很模糊。 山庄内很安静,只有一丝细微的风声。 叶征收拾妥当,便提着剑踏出房门,后脚刚迈出门槛还未落地,忽然从头顶杀出一柄长剑,叶征凭借多年来习武所练成的机敏,身子往后一倒,稍一倾斜,那柄从天而降的长剑刺了个空,一头扎在了地上。 叶征趁机一跃至屋前,刚一落地,又有十余柄刀剑从四面八方朝她袭来,叶征一口气未喘匀瞬间又跃至空中,长剑于空中出鞘,随叶征轻盈的身体朝四面破风而来,回旋转身,手握流云迎刃而上,剑剑直击要害,拳脚与剑完美结合,只是片刻功夫,十余柄大刀长剑与十余柄大刀长剑的主人们应声落地。 叶征长剑回鞘,脚步站定,眼睛虽望着地上,耳朵却时刻留意着四周一切值得怀疑的微小动静。 周围种植的花草从中一阵细密的沙沙声传来,且不停变换着方向,眼神之中完全捕捉不到一丝一毫的动向,叶征索性闭上双眼只用耳朵细听。 闭上眼睛后,双耳的作用便格外突出,一切的细微声音皆被叶征经过训练的双耳捕捉,叶征原地站着不动,右手握住剑柄,时刻做着出剑的准备。 花草从中窸窸窣窣的沙沙声响了一阵,突然骤然停止,接着便是人从地面跳起的声音,衣服与风碰撞的声音,剑破风而来的声音,还有越来越近的喘息声。 五人,西南方向。 拔剑,侧身,挥剑,剑气如高山流水,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沓,叶征收剑回身,西南方向的五人如下饺子般通通坠地。 叶征睁开双眼,又五人,正北方,迎面而来,叶征这次索性连剑也不拔,只静静站着不动,只等长剑临近她身体几寸时才侧身躲闪,叶征如鱼畅游水底般灵活自如,身体贴着剑刃与剑刃之间的缝隙闪至几人身后,抬手一掌一掌击中几人脖颈要穴,那几人便如同失了骨头般痉挛着倒在了地上。 叶征手刚放下,又有几人从背后突然偷袭,且是有意故意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尽管如此,叶征也丝毫不显慌乱,她再次闭上眼睛,以耳朵来判断刀剑袭来时的速度与方向。 一柄柄长刀划过她的耳朵,一柄柄长剑掠过她的鼻尖,惊险至极又只是虚惊一场,无论那些人怎么努力,叶征始终应付自如,那些长刀长剑完全无法触及她身体半分。 所以,才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慕容秋事先安排好的二十名偷袭者已躺了满地。 叶征放倒最后的十个人后,站着等了几等,但并没有人再从暗处突然跳出来,正当她以为一切终于结束之时,眼前又出现了几个正大光明朝她走来的人。 除了连靖外,封武,葛少荣,沈若天,霍宣,林飞扬,百里明空,季北,依次而战,且人人手里提着自己的兵器。 叶征不耐烦的闭了闭眼睛,从鼻子里重重的吐了口气出来,将一腔怒火压制在了胸腔里,叶征狠狠的握了握左手的剑,右手的关节更是被捏的咯吱咯吱响,叶征这次没等着他们先动手,自己却要先行拔剑,心里更是打定了要将面前这些人打个满地找牙的决心。 对于他们的没完没了,叶征有些愠怒。 叶征剑还没□□,封武却先收了自己的长刀陪着笑脸走了过来,封武笑道:“不用拔剑不用拔剑,我们不跟你打。” 叶征不信他的话,仍自顾自的要拔剑,其余的几人便立刻跟上封武一同说道:“真的不用打,真的不用拔剑了。” 小九季北将叶征的剑按回剑鞘,赔笑道:“我们就是站在这给小五姐你施加点儿压力,师父说这样能让小五姐你紧张起来,到进宫比试的时候就好办了。” “哼。”叶征一声冷笑,见季北的一双手甩开,“就你们几个的功夫也妄想给我制造压力,不自量力。” “我说叶征你怎么说话呢?你以为...”葛少荣被叶征的话激怒,欲上前同她理论,沈若天一把将他拉住。 “师父,二叔。” 几人一同叫到,原是慕容秋与祁俊从叶征身后走来,后面还跟着连靖。 慕容秋径直从叶征身旁走过,脚步未停,路过她时只轻轻说了句:“走吧!” 几名弟子立即将路让开,慕容秋与祁俊率先朝大门口走去,连靖走到叶征身旁略停了一停,朝她点头示意,叶征便跟着他一同朝门口走去。 天已立过秋,加上今日阴云沉沉,空气里便多了许多凉意,连靖因身体的缘故,早早的先于其他人半月便已添上了秋天的衣物,今天,他穿了一见牙色的厚外袍,看着他的衣服和总是发白的脸,叶征心里一紧。 从不愿亏欠别人的自己,却欠了他一条命。 护龙山庄外,马车已备好,马夫见了慕容秋一行人已出来,躬身道了句:“慕容庄主,可以走了。” 慕容秋先行上了车,叶征正欲上时,祁俊对她说道:“丫头,不用紧张,以你的武功打败那些大内侍卫完全不成问题。” 叶征依旧只是淡淡的说道:“我不紧张。” 祁俊尴尬的笑了笑:“不紧张就好,不紧张就好。” 而后连靖又道:“没有与之交手之前,不要大意。” 叶征望着他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踏上马车时,季北在车下喊了句:“小五师姐,你要小心呀!”接着剩余的大部分人便跟着逐个喊了句“小五小心”或是“小五师姐小心。” 叶征原本正想钻入马车,听了他们一个个多此一举的话后又忽然转身朝车下的人说道:“我是去比武,又不是去送死。” 说完,一撩车帘钻进了车内,车轮随着慕容秋的一句出发慢慢的转了起来,突然叶征又撩起一侧的车窗帘子朝站在护龙山庄门口的一行人说道:“回来以后,叶征请师兄师弟们喝酒。” 叶征说完后便立即将帘子放了下来,只留下山庄外她的师兄师弟们面面相觑,记忆中,叶征很少同他们喝酒,一是因她是个女子,大家也不好放开了劝酒,二是叶征性子冷淡,原本也不愿喝,今天叶征居然说要请大家喝酒,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吧? 几人望了望天,乌云更重,哪里有太阳的影子。 前往皇宫的马车里,气氛沉默了好一阵,慕容秋与叶征坐着,互相都不说话,叶征抱剑闭目养神,慕容秋则静静的注视着她,叶征还是一身黑衣,胳膊上打着绑手,头发用黑色发带高高束起,整张脸很清秀却因一对剑眉多了许多英气,即便是女子,在外型上也俨然是一个习武之人该有的样子。 看着她,慕容秋想起了贺川,曾经的护龙山庄第一高手,他将毕生武艺尽数传与了面前这个捡来的孩子,这个捡来的孩子却也没有让他高超的剑法埋没,仅仅二十岁的年纪,已将贺川的武功练的炉火纯青,再过几年,恐怕自己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良久,慕容秋终于开口说道:“你果真已经决定要做这御前第一护卫?” 似是早已料到慕容秋会问,叶征慢慢的睁开双眼,看了一眼慕容秋,道:“早就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三师父为什么还问,我说过的话是绝对不会反悔的。“ “你师父曾与我说过只想让你做个平凡之人。” “他贺川的弟子只做个平凡人,传出去该是多么令世人耻笑的事,他若真想让我做个平凡人,当初又何苦将我从乞丐堆里捡回去。” “或许他在临死之前才悟出了活着的真谛,可我还没到那一天。” 叶征重新闭上眼睛,不再言语,马车平稳的行走在官道上,车窗上的帘子被风带起,有几缕阳光照进来落在叶征瘦削的侧脸上,平静,沉稳。 慕容秋道:“你师父猜的没错,他早已料到会有这一日。” 叶征道:“如果他不死的那么早,或许这一日会来的晚一些。” 很快,马车便停在了气势雄伟的宫门外,下车后,慕容秋对叶征低声嘱咐:“大内侍卫对护龙山庄积怨已久,今天必会借此机会予以反击,我们护龙山庄已十几年没有同他们交过手,他们现在究竟到了何种田地还未可知,所以千万不要大意。” “叶征,知道。” 叶征的语气冷静至极,稳重到有些老气,慕容秋也不难明白,她跟着贺川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也必定是什么大风大浪都见了的人,与那些刀剑无眼以命相搏的江湖想比,眼前的武艺切磋又算的了什么。 慕容秋依照规矩向守门的士兵递了护龙山庄的令牌,而在十几年前,对当时是御前第一护卫的他而言,皇宫完全可以任他自由出入。 慕容秋先行进了皇宫,进去后,宫门便被关上,没过多久又再次被打开,打开之后,二十名利落武装打扮的大内侍卫一字排开,守门的士兵立刻退至一旁。 二十人以最快的速度跑至叶征面前,叶征冷冽的目光将其挨个扫了一眼,扫的过程中她看见有人的嘴角现出了明显的笑意,那笑,很轻蔑。 贺川曾经说过:千万不要轻视你的对手,即便它只是一只蚂蚁,在你没有将它彻底杀死之前,它都有可能在你转身之后爬到你身上反咬你一口。 堂堂大内侍卫居然如此不懂得隐藏自己内心的情绪,想来功夫也好不到哪里去,叶征不露声色的想,面容上始终如水般平静。 二十名大内侍卫率先拔了刀,刀像是刚磨过的,明晃晃的刀上反射着刚钻出阴云的日光,有人故意晃动刀身将那日光映在叶征眼上,晃的叶征闭了闭眼,接着,便是二十个人一跃而起的声音。 叶征未作任何闪躲迎着刀光直上,拔剑,出剑,只是一瞬间的事,贺川的剑是天下出了名的快,叶征学了有八分像,可怜那几个侍卫只看见一道黑影夹着一道银光在眼前飘忽不定,耳边剑破风声嗡嗡鸣响,闻其声,却捕捉不到其人。 这二十人比她想象的更为容易应对,收剑回鞘,叶征从空中稳稳落地,此时人已在那二十名大内侍卫背后,那些个侍卫稍许慌乱之后迅速转过身来,仍要提刀奔向叶征,前脚刚迈出,忽听得一声衣服撕裂的声音,紧接着一声又一声,二十人的脚步僵在原地。 原来,他们拿刀的手臂上,衣服从袖口至肩膀已被叶征划破,此刻衣服从臂上褪去,露出了黝黑坚实的胳膊。 二十人面面相觑,正自决定重新进攻,忽而叶征转过身道:“若还要打,再一剑下去,我割破的将会是你们的手筋。” 都是习武之人,他们自然知道叶征剑法里的凶险,他们的袖子皆是贴身,且还打着绑手,叶征的剑法力度分寸拿捏的极度精准,居然能够在不伤及他们一丝一毫的情况下又已最快的速度将衣服一一割破,这样的老练的剑法,再纠缠下去,伤的只能是自己。 有一人从大内侍卫中往前一步,抱拳道:“护龙山庄的武功果然名不虚传,令我等佩服不已。” 叶征也抱拳道:“承让。” “请。”那人朝叶征客气的伸出手示意叶征已能进入这第一道宫门,想来他是这些人中的首领,剩余的十几个侍卫虽面有不甘却也没有人在说什么做什么,毕竟叶征的实力清清楚楚的摆在他们面前。 叶征转身走了进去,刚走没几步,又听得身后那人说道:“往后的几关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叶征没有回头,只抬起右手轻轻的挥了一挥。 第6章 结果已定 往后的几关确然是比第一关要难一些,但对叶征来说,却无甚担心,这些个号称大内数一数二高手的侍卫们充其量跟护龙山庄最次的弟子同等水准,第四道宫门为她打开时,她有些替宫里的安全担忧。 第四道宫门打开,迎面站着的是第五队侍卫,兴许是未料到叶征来的这么快,也或许是因面前的叶征与想象中有极大的出入,所以个个眼里都有些诧异,但很快,诧异变成了杀气。 叶征依然用冷冽的目光挨个扫了一遍,这次她看的很仔细,不难看出这二十人比之前的那些都要更高一筹,身体挺拔精壮英武,握刀的手背上青筋爆出,臂上胸前的肌肉将衣物撑起,先不说刀法如何,单从身体来看,确实能称得上是个优秀的练家子。 想来第六道宫门前的二十人只会更强,看来这皇宫里也是有些个人才的。 叶征开始有了斗志。 交手之后,这些人果然没有让叶征失望,精炼的刀法,相互之间默契的配合都可说是天衣无缝,但,唯独缺失了灵活,想必是平日练功时过于贪图身体上的强壮因而便忽略了更为重要的敏锐,叶征收了三分的剑法就已让他们迎接不暇,没过多久已经败下阵来。 若按切磋时点到为止的规矩他们已然输了,但那些人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一直步步紧逼,有意拖垮叶征的体力,叶征又不好意思下重手,便就那么克制着自己不去伤他们,他们似是猜中了叶征的心思,更为变本加力,叶征咬了咬牙心里痛骂了一句后,使出了第一道宫门时的那一招。 片刻后,叶征转身背对他们,轻飘飘的对身后那二十个赤身裸体衣服碎了一地惊慌失措的捡衣服遮羞的侍卫们说道:“再逼我,我就指不定会割掉个什么东西下来。” 叶征轻轻抬手,抹去了鼻尖的一丝潮湿。 那些侍卫这下才终于罢休。 最后一道宫门打开,开门的士兵看到门这头的情形明显吓了一跳,心里不仅苦想,一个身材瘦削的女子,是如何能将二十个精装男子的衣服撕的粉碎的? 第六道宫门后,是辽阔的平地,视线远处,便是金銮殿,金銮殿外,一人坐着,一群人站着。 最后的二十名侍卫站在中央,叶征不慌不忙,就那么慢慢稳稳的往前走着。 祁远遥遥看着越走越近的叶征,心里悬着的一颗心稍稍平静了一些,虽然相貌看的不是很清,但至少这身材比他之前脑海中所呈现的不知要好了多少倍。 叶征走至离侍卫一丈远时停住,接着便听见了二十人之中一声极为清晰的惊呼声传来。 “我操,真是你这个叶征。”那人刚说完,便是杨卓的一声轻咳。 叶征循声看去,心想谁这么大胆,敢在这种场合放肆,不看还好一看也是一句“我操”就要脱口而出,但最后却只张了张嘴,生生将这两个不文雅,却又极其能代表她此刻心情的二字给吞进了肚里去。 原来,侍卫中突然一声惊呼的人名叫李拓,五年前还是个江西某山中的山贼。 那时贺川带着十五岁的叶征游历到山脚下,不长眼的一群山贼正巧截了他们,贺川将计就计便跟着他们上了贼窝,当晚,年仅十五岁的叶征在没有贺川的帮助下,硬是将山上的三十几号人打了个落花流水跪地求饶,李拓便是其中之一。 贺川在山上住了三天,教育了他们三天,其中武力居多,目的则是告诉他们一山更比一山高,当山贼是没有前途的,哪天遇上个心狠手辣的指不定就把他们连锅端了,甚至连个全尸都不留。 山贼们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当下便痛心疾首发誓放下屠刀离山从良,半年后,贺川带着叶征又转悠了回去,山上果然没了他们的踪影,当时因李拓是这帮山贼中年龄最小的,叶征与他的交流便多了许多,印象也更为深刻,再后来,机缘巧合之中再见他时,他是个大镖局的小镖师,两年前又偶然见过他一次,那时他是一个小捕快。 李拓是为之不多的能与叶征喝酒谈天的人,但叶征从来没有想过,他如今居然能爬到皇宫里来。 对于李拓来说,叶征是他天底下最为佩服的一个人,没有之一,他永远记得年仅十五的叶征令他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的剑法有多么精妙,以及多么恐怖,但叶征从未告诉过他自己是护龙山庄的弟子,李拓便也只以为要对付的叶征只是个同名同姓的人罢了。 原来,竟然,真的会是她。 再次重逢的欣喜有很多,但转而便是输定了的绝望。 十两... 十两黄金... 没有了! 看着李拓,叶征突然就笑了,当年满口粗话的小山贼小镖师小捕快居然现在混的有模有样,与一众大内侍卫站在一起也完全不输气势,叶征的笑,多的是为朋友的步步高升欣喜。 杨卓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叶征,面前的叶征与他心中所想的叶征很是相悖,他心中所想叶征与祁远所想的好不到哪里去,面前的叶征,着实令他惊讶。 前几天杨卓从李拓口中听过叶征,但当时所想的叶征也只以为是个同名之人,亦或者其中的故事里还有李拓的夸大其词,但看当下李拓的反应与叶征的反应,杨卓便知,李拓口中的叶征确有其人,更为巧合的正是眼前之人,且能用如此快的速度便进了这最后一道宫门,已然令他刮目相看。 杨卓未与护龙山庄交过手,也未见过护龙山庄的人出手,所知道的也只是一些年长之人的口中描述,所描述的也是神乎其神,加之护龙山庄有史以来的丰功伟绩,说有十足信心赢那是假的。 叶征心中所想的则是,这最后的二十人,必定不能那么轻易就让自己过关,但这关也是非过不可,且还要过的漂亮,这看戏的人那么多,看她笑话的人也必定很多,若不抓住这个机会用实力堵住他们的嘴,更待何时。 叶征头一次先拔出了剑,慕容秋一看便已知道,这叶征,必定是要大开杀戒了。 叶征先迈了步往前走,一众大内侍卫便紧接着而来,叶征长剑泛着寒光,眼神除了冷冽和专注,还有绝不会输的自信,五年前的场景瞬间重现李拓的脑中,一分神,叶征的剑贴着他的前胸而过。 叶征的剑法快到极致,灵活到极致,即使是闪电也还会在空中短暂的停留,但她的剑只是一瞬之间,比眨眼还快,似风一般,只知它来过,却完全捕捉不到其踪影,但即便如此之快,也很有分寸的像是戏耍一般贴着他们的身体而过,每一剑都恰到好处,每一剑都只差毫厘便可将他们的身体刺破。 殿外的一干人看的膛目结舌,祁远已从椅子上站起,几位王爷及大臣更是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几步想看的更清,但哪里能看的清楚,能看见的只有被叶征戏耍的不分东南西北的二十名号称宫内武功最高的大内侍卫。 但此时的叶征,使出的功夫仍保有余地,因为贺川对她说过:“面对何种敌人,便用与其相对等的功力,不必将自己全盘托出,永远隐藏着自己真实的实力不被人看透,这才是一个优秀的武者。” 自认为戏唱的的已足够精彩时,叶征决定结束这最后一场比武,她于间隙改为左手执剑,右手便可趁机去点对手右侧肩骨旁的一个穴位,一旦点上,右手便会瞬间失去知觉。 所以,不多时,那些大内侍卫的刀咣咣铛铛掉了一地。 包括杨卓。 杨卓瞬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反应迅速的他左手已捡起了地上自己的剑,刚拿起来,忽听得殿前迟公公喊道:“比武结束,护龙山庄叶征胜。” 杨卓举起的剑又颓然的放了下去,其实他深有自知之明,再打下去又能怎样,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叶征长剑回鞘,朝眼前一脸愤愤不平的大内侍卫抱了抱拳道:“多有得罪,我点的不重,半个时辰后各位的右臂自会恢复自如。” 说完后,叶征便往前走去,再未看他们任何人一眼,包括李拓。 贺川说过:“永远不要同情你的手下败将,你同情他们,他们想的有可能却是有一天一定要杀了你。” 叶征站在殿下长长的石阶前,等着皇帝发话。 祁远还沉浸在叶征神乎其神的剑法中无法自拔,迟公公在一旁喊了喊他。 “陛下,陛下,那赢了的叶征还在下面等着陛下发话呐!” 祁远顿时清醒,按着应有的规矩对迟公公说道:“让她上来吧!” “是,陛下。” 因叶征已赢了比试,便是这宫中的准御前第一护卫了,因此迟公公便称呼她了一声叶大人。 “叶大人,皇上请您上前说话。” “是。” 叶征顺着石阶缓缓而上,她的样貌祁远便看的越来越清楚,这恒国第一位御前女护卫的样貌已超出了他所有的想象。 叶征身材相较于普通女子偏高,且瘦削,面容不算白皙但很干净,因装束的原因多了几分男儿气息,细看五官却很清秀,两条剑眉将双眼衬托的英气十足,整个气质,比女子多了几分英气,又比男子多了几分阴柔。 面容上的神情始终沉稳淡定,不苟言笑又不觉冷酷无情,只是平静。 “护龙山庄叶征,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叶征跪下,恭敬的说道,这是她除贺川祖师排位与菩萨之外,第四个跪过的人。 祁远定了定神,将自己皇帝的架子端出来,用一派帝王惯用的语调说道:“平身。” “谢皇上。” 叶征起身后便看着祁远,平静的面容下心里却在想,长的这么白净的人会不会跟他老子一样也喜欢男人? 叶征觉得,此事很有可能。 “护龙山庄的弟子果然名不虚传,今日真是令朕大饱眼福,叶征,进殿受封。” “谢皇上。” 皇上先行进了宫,慕容秋有意拉过叶征等百官进殿后方才同她一起进入,安王路过慕容秋时,别有深意的说了句:“慕容庄主这徒弟不错嘛!” 慕容秋没理他,安王也根本不给他回话的机会便朝殿里扬长而去。 慕容秋见人都已进去,便悄悄对叶征说道:“安王是个色鬼,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叶征不以为然,没有说什么。 进了殿后,依照惯例便是将御前第一护卫的令牌赐给叶征,令牌的样式也很简单,铁倒是快好铁,被染成了黑色,且刻得只有一个御字,叶征掂着令牌,只觉得铸造令牌所用的铁快赶上她的剑了,令牌一代一代传下来,丝毫不显陈旧,反而熠熠生辉。 受封仪式结束后,叶征真正进宫的日子是在两天后,空出的这两天时间实则是让她收拾行囊准备常住宫中,以前未觉得有什么,等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叶征的心里终于有了异样。 叶征与慕容秋走在皇宫里,谁都没有说话,突然叶征听见有人叫她,听见那嘹亮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必是李拓无疑了。 李拓从后面赶上叶征,见了慕容秋便抱了抱拳称呼了一声“慕容庄主”,慕容秋也没再多说什么,便先行往宫外走去。 李拓脸上仍是常有的神采飞扬,似乎从未有事能让他有所烦忧,整个人乐观至极,叶征以前与他相处时,只看见他的人他的笑便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他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能让叶征在其面前完全放下戒备的人。 第7章 共饮美酒 “你胳膊好了?”叶征用手指捅了捅李拓的右臂,问道。 “早好了。”李拓顺势活动了几下,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胳膊已经恢复知觉,“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净出些邪招。” 叶征鄙夷的说道:“难道不应该怪你们自己没本事吗?” “行行行,是我们没本事,“对叶征的鄙夷,李拓并没有反驳,打不过她是不争的事实,他从内心深处一直很承认,”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就成了护龙山庄的弟子了呢?” “我一直都是护龙山庄的弟子”叶征道。 “那你师父他不会也是护龙山庄的人吧?“ “我师父叫贺川。” “什么?贺川?” 贺川的名号在江湖中很是响亮,几乎很少有人会不识这个护龙山庄第一高手的名字,且贺川常年在江湖中游历,为人侠义正直,经常做些除恶扬善的正义之事,因此他的名号在江湖上不仅高,而且颇受世人追捧。 李拓忍不住惊讶,双手抓着叶征的胳膊不停地摇晃,兴奋的说道:“贺川,护龙山庄贺川,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李拓不由的想起了当年在山中与众兄弟截住叶征他们师徒二人的情形,现在回忆起来,他们当初真是瞎了眼,有眼不识泰山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跑去劫持这天下第一高手。 “你放开我,”叶征不耐烦的拨开李拓紧紧攥着她胳膊的手,因为已经有路过的侍卫朝他们看了过来,“你们大内侍卫怎么那么不懂规矩。” “哎呦喂,拓哥,你这什么情况啊?”侍卫路过他们时,有一人在队列中趣了李拓一句。 李拓横了他一眼,随即放正了自己走路时的姿势。 那队侍卫走过之后,李拓继续道:“你藏的可真够深的,我竟一点也没往这上面想。” 叶征笑道:“你能想什么,你不经常都是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李拓不以为然:“主要是因为我打心眼里佩服你把你当朋友才信你,所以你说你们是什么逍遥派的人我压根也就没怀疑,后来江湖上一打听根本没什么所谓的逍遥派,我当时还没怀疑,只想着你们逍遥派哪里会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知道的,说到底,还是因为被你出神入化的功夫给唬住了。” 李拓没再提也没再问贺川的事,两年前见叶征时叶征已经亲口告诉过他师父已死,对于当时的情形李拓至今记忆犹新,叶征是个性格倔强高傲的人,人前从来都是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但李拓依然从她脸上看出了她极力隐藏也仍然露出了马脚的悲痛。 当时李拓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安慰她什么,但当晚与叶征喝酒时,叶征喝的极凶,没过多久便醉了,醉了后倒在李拓身上几乎哭了一夜,起初先是骂,骂师父你怎么那么狠心扔下她一人,武功那么高救了那么多人怎么偏偏救不了自己,后来,便只是哭,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后来,李拓看见她的眼里通红一片已流不出一滴眼泪。 叶征醒后问他他便也只是说她醉了后就睡了,什么话也没说,所以这件事叶征一直不知道,李拓也从来没打算告诉她。 李拓想,她那种自尊心极强的人若知道自己如此软弱的一面被别人看到了,心里指不定别扭到什么地步,这朋友想必也难在做下去了。 “你呢?你一个捕快怎么就进宫当起大内侍卫来了?” 李拓如实说道:“多亏了知府大人,他看我功夫不错便给我写了封举荐信,后来经过层层严格的试练后,才终于进了宫。” 叶征笑问:“没人知道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吧?” 李拓白了她一眼:“这哪能让别人知道,多亏了知府大人的信,他在信中说我是他的外甥,这下清白的身份算是有了。” “不过,我李拓可真没想过能在宫里遇见你。” “我也没想过,”叶征道,“等我进宫后我们得寻个空好好的喝一杯。“ “一言未定。“ “一言为定。“ 两人站在宫门外,右手在空中击了一掌后紧紧的握在一起,叶征道:“走了,大后天见。“ 回了山庄,季北一看见他们便立即迎了上来,问道:“小五师姐结果怎样?“ 叶征淡然的说道:“这也用问。“ 叶征正准备进屋,忽而又回头对季北说道:“去通知你几位师兄,等会儿去春意楼。“ 季北爽快的应道:“好嘞师姐。“ 叶征进屋不过喝了口茶,又换了身寻常穿的衣服,之后,便听见门外一阵骚动,叶征推门出去,门外该来之人便已尽数到齐,或作或站,只唯独少了连靖。 叶征心里一凉,神色顿时添了几分落寞。 连靖身有顽疾,酒是无论如何也喝不得的,他不去定是怕扫大家的兴,叶征心里虽明白,但仍然无法释然。 “大哥在换衣服,说让我们在门口等他。“季北道。 心里的落寞瞬间被这一句话赶走,叶征的脸色也变得明媚起来,封武全看在眼里,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下回我也故意来晚一些,我倒要看看你关不关心我。“ 叶征冷了他一眼,边走边道:“我不跟手下败将一般见识。“ “手下败将我也是你师哥。“封武追上他,又补了一句,“银子带够了吗?我今天可是决定要敞开了喝的。” 叶征道:“你既是我师哥,师妹钱不够那就麻烦师哥来凑了。“ “哈哈哈哈哈。“ 叶征一句话玩笑话惹得身后看热闹的众人连声大笑,封武仍在半信半疑的追问她:“你不是真的钱不够吧,钱不够你请什么酒啊?“ 叶征并不如实回答,只道了两个字:“你猜。“ 到了门口时,几人只略站了一站并未等多久,连靖便赶了过来,他穿了件月白外袍,显得整个人气质分外儒雅。 百里明空由衷的赞叹道:“这件衣服,衬得大哥比四哥看着还清秀,像个饱腹经纶的文人。“ 沈若天笑道:“大哥现在也确实是个文人,是个看账本的文人。“ “废人一个罢了,也只能看看账本了。“ 连靖面带微笑,走到叶征身旁时,轻声说道:“走吧小五。“ 护龙山庄弟子不多,他们九个便是辈分与武功皆为最高的九个,落在他们身上的规矩也并不是很多,因此便时常的能出来走动走动,附近街上的人对他们大多也都很熟悉,但这九个人一同外出,却还是头一次见到。 对于常人不断停留在他们身上的眼光,他们已经习惯,也并不放在心上,那些人看他们的,他们也只管自己走自己的。 一路上,叶征都在对连靖口中所说的“废人“二字耿耿于怀,连靖意在自嘲,叶征却听到了心里。 当天,他们的酒直喝到月上柳树梢,春意楼掌柜三请方才罢休,九个人中也只有连靖是清醒的,最不醒人事的,是叶征。 叶征因怀有心事,便一杯一杯的喝个不停,没有人拦她,也根本拦不住,喝的烂醉后,便抱着沈若天不停的边哭边重复一句话,“大哥,对不起。” 说了究竟有多少句,连靖根本数不清楚。 酒后吐真言,原来这件事竟已让她愧疚到了如此地步,连靖想,如果今后自己真的有了不测,叶征她又该如何? 等得到师伯当然最好,若等不到... 或许可以有另外的解决办法。 回去的路上,沈若天搀着葛少荣,封武几乎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季北身上,霍宣与林飞扬互相勾肩搭背,百里明空背着叶征,连靖在他旁边跟着。 叶征趴在百里明空背上,很安静,像是睡了过去,封武在前方不远仍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浑话,葛少荣正走着突然一弯腰吐了起来,沈若天便体贴的轻拍着他的背,霍宣跟林飞扬则在最后大声的说着江湖中人的豪言壮语。 回到山庄,百里明空将叶征送回房后便回去了,连靖则留了下来,虽是自家师兄妹,但终究不是亲兄妹,连靖想着男女有别便只替她脱了鞋脱了外袍,又为她将被子盖好床帐拉下后方才准备离开。 最后又为她掖了掖被角,连靖正欲起身走时叶征却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口中喃喃,似是再说着什么话。 叶征一连说了几声,直到最后连靖才终于听清,叶征说的是:“师父,征儿好想你啊。” 接着,叶征便真的睡了过去,见她不再言语,连靖只轻轻一拉,袖子便从她手里拉了出来,连靖在床边站了片刻,看着床上熟睡的叶征,不自觉的想起了以前的叶征。 叶征是个流落在街头的孤儿,七岁以前是个乞丐,七岁时,遇见了贺川,从此后便陪着贺川走遍了大半个天下。 连靖第一次见她,她十一岁,瘦削的身体,清秀的小脸,冷峻的表情,跟在贺川身后像个大人一般,那时的她,比现在还要倔强还要不近人情,仿佛除了贺川,没人可以让她低一低头。 后来,她十四岁,少女初长成,男儿一般的衣着打扮依然掩不住她面容之上的清秀,五官透着坚毅,却不再是那一年不近人情的模样,那一年,她第一次叫了他师兄。 再后来,她十七岁,贺川身患绝症,英年早逝,从初病到去世不过半年时间,他的病便是清州华府的神医也束手无策。 贺川死时,叶征一直没哭,就那么像根木头似的坐着,双手攥着贺川的手,谁也拉不开,最后慕容秋上前硬掰才将她的手掰了开,叶征一直撑到贺川即将下葬,棺木盖上的一瞬间,才终于哭出声来。 那是连靖第一次见她哭,也是他第一次见一个人的眼里居然可以哭出血来。 自那以后,她便再也没有哭过,又恢复了最初的不近人情,直到今天,醉了后,才终于将自己的心事吐露。 她的心中,除了对自己的愧疚,还有对贺川的思念。 所以,一个人究竟要经历过多少痛苦才可以变得刀枪不入。 但值得欣喜的是,再刀枪不入的她,也终于可以在某一天肆无忌惮的同一群人喝酒,喝到烂醉如泥,喝到胡言乱语,喝到将真心示于他人。 连靖望着叶征微红的脸,轻声说道:“小五,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要记得,你还有护龙山庄的兄弟们。“ 第8章 御前护卫 第二天,叶征他们因宿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醒了后,前一天的事也只记了个大概,叶征酒量不比男儿浅,她喝醉时,众人皆已先她一步醉了,喝醉之后痛哭一事除了连靖更是没人记得,因此第二天见了面之后也并没有人提。 祁俊似乎一直在等叶征起床,叶征刚一出来,祁俊便拉了她说了半天有关祁远以及皇宫的话,无非是祁远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宫里的人该远着谁该近着谁,但祁俊说了那么久,叶征酒后还未全部清醒的头颅却只关心一个问题。 “你儿子也是个断袖?“ 祁俊抱着胳膊略想了想回答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叶征也抱着胳膊说道:“我觉得很有可能。“ “为什么?“祁俊很茫然。 “你看他跟你长的那么像,都是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怎么可能会不喜欢男人?“ 叶征自认为分析的很有道理,但祁俊听见的却是另一层意思。 “好你个叶征,你竟敢当我面说当今皇上还有太上皇是小白脸,小心我诛你九族。“ “你诛啊,随便诛,头一个把你的慕容秋诛了才好。“叶征捏了个盘子里的点心塞进嘴里,看也不看祁俊一眼。 “还有,你是已经驾崩了的先皇,根本不是什么太上皇。” “你你你...“ 此刻慕容秋恰好从他们面前经过,祁俊一时不知如何还击,便朝慕容秋大吼了一句:“慕容秋,看看你教的好徒弟。“ 慕容秋不用细问,便也知道肯定是两人又拌了嘴,他原本就不是来找他们二人,便在路过他们时不紧不慢的说了句:“哦,她师父不是我,她有如此成就并不是因为我。“ 一句话将责任推卸给了九泉之下的贺川,这边的祁俊几乎没气死过去,祁俊在心里愤愤的下了个决心:“慕容秋,今天你休想上老子的床。“ 叶征喝了口茶,顺了顺嗓子,抬头看了一眼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正看着慕容秋远去背影的祁俊,淡淡的道了句:“三师父今晚是不是上不了你的床了?“ 站着的祁俊几乎晕死过去,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后,什么话也没说就那么转身走了。 余下的一天半时光里,叶征似是交代后事般的流窜于几位师兄弟的房中,她将自己大半的家当全交与了连靖保管,又给了季北和明空这两个年纪最小的师弟了一些,为此季北还哭了一鼻子,叶征朝他胸前捶了一拳道:“你哭什么呀,我不过进宫当个第一护卫的差,又不是要死了。” 她这一说,却使得季北哭的更凶了。 前一天早上,封武与她站在护龙山庄里的小池边,封武吞吞吐吐的说了半日的闲话,比如,你看这小池的水越来越清了,你看这池中的鲤鱼越来越多了,你看这么多的鲤鱼怎么都一对一对的... 下午,叶征去贺川的墓前站了站,她带了一坛上好的三月雪,倒在了贺川的墓前。 “半冷半暖三月天,雪打桃花,花落酿为酒;七分醉意愁不减,半梦半醒,与君再一坛。“ 叶征边倒酒边念着贺川生前爱念的烂词,念完后,又对着贺川的墓碑独自言语了一番。 “自师父走后,这几年三月从未下过雪,我也酿不成师父爱喝的三月雪了,今日带来的是一位熟识的老板珍藏的陈酿,我没尝,但闻着味道还不错,虽然比不上师父的,却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师父好好等着吧,总有一天会让您喝上我亲手给您酿的三月雪。” 进宫的前一天晚上,慕容秋将叶征叫到了护龙山庄的祖师祠堂里,交代给了她护龙山庄任大内第一护卫一职的弟子所必需恪守的规矩。 “明天之后,皇帝的命便是你的命,他生你生,他死你便舍去性命也要换他活。” “任何威胁到皇帝安危的人,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御前第一护卫只听从皇帝一人的命令,但若察觉皇帝的命令有误,关系到皇帝的安危时,便可依照自己的判断选择违抗皇命。” 这三句话是江城留下的,当初发生过的事如今谁也未曾亲眼见过,而今剩余的传说,可信的又有多少,但毋庸置疑,江城对太宗皇帝祁恒的衷心全在这三句话里表露无遗。 进宫的这一天一早,慕容秋便送叶征来到了皇宫的宫门前,宫门前除了原有的侍卫外另多了一些人,侍卫中以大内侍卫杨卓为首,太监中则是以从小便跟着祁远的小太监左三思左公公为首,杨卓仍不苟言笑,左三思却一副乐呵呵的模样看着叶征,他是在迟公公手中□□过的,为人行事也有些继承了迟公公见人笑先行的做派。 宫门前不远处的慕容秋,在叶征进入皇宫之前,与她说了他所要交代的最后一句话。 “一旦踏入这道宫门,你的命便是他的,从今往后,即便自己粉身碎骨,你也要护他周全。“ “叶征,明白。“叶征轻声回答,语气如止水,不温不火。 进入皇宫之时,正是早朝时间,杨卓左三思领了叶征去殿上面见皇上,另外也算是让叶征与文武百官之间有个照面。 左三思是个自来熟的人,一路上不等叶征问他便开始自报家门,几岁入的宫,几岁跟着迟公公,又几岁开始伺候皇上,只不过过了两道宫门,叶征便已全部知晓。 走在最前方的杨卓,却始终不言一语。 左三思说着,介绍完了自己便要开始介绍杨卓。 “杨大人他是兵部尚书的...” “停。”叶征突然停下抬起左手,左三思脚步未刹住,一头撞在了叶征的手背上。 “无关紧要的事,我并不想知道。”叶征面若寒冰,语气冷冷的道,左三思只看着她的侧脸便已倒吸了一口凉气,见他已闭嘴,叶征便将手放下继续往前走,自始至终未看左三思以及任何人一眼,而后又故意提高了语调,“从今往后,我问你,你要一字不落的说给我听,我不问你,你半个字也不许跟我说。” 叶征的狠话放的很有用,一路上左三思都未在说过一句话,可怜了从小便在祁远身边即便大臣们见了也要称一声左公公的他,竟被叶征吓的连脚步也抖了起来。 左三思常听人说护龙山庄的人心狠手辣,除了皇帝谁都敢杀,今日来看,真是百闻都不如亲眼见的可怕。 到了殿门外,左三思略停了停,方才喊道:“御前第一护卫,叶征觐见。” 殿内原本就很安静,这一句话后仅有的一点声音也戛然而止,叶征站在殿门外,见百官已朝两侧而站,让了中间一条宽阔的路,叶征未等左三思及杨卓提示,便先行一步踏入了大殿之中。 左三思的一个“请”字,硬生生哽在了咽喉里。 叶征从百官中穿过,百官的眼睛顺着她的脸往下看到脚,又从脚顺着往上看到脸,他们从骨子里便只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何况一个习武的女子,简直是有悖伦理纲常。 其中一些人则会觉得,如今的护龙山庄人才不济,居然被一个女子拔得头筹。 因此,昨个便有些大臣在上朝之时直言进谏,但皆被祁远一一驳回,他将那些个大臣的奏折摔在地上,怒气冲冲道:“你们当太宗皇帝的诏书是摆设吗?说改就改,不如朕这个皇帝也让你们来当好了。” 祁远平常绝不发火,但一发起火来,绝对能唬的住所有人,包括那几个平日里敢于直言不讳的谏臣,皆被祁远的阵势吓的一言不敢再发。 有了昨日的那场风波,今日的叶征才能如此顺风顺水,一马平川的进入这大殿之上。 “护龙山庄叶征,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皇上。” 短暂的君臣之礼后,叶征起身,便听见龙椅旁的迟公公说道:“叶大人,从今个儿起您该自称御前第一护卫了,这龙椅左边的位置便也是您的了。” “叶征明白。” 叶征顺着最右侧的台阶往上走,走至祁远左侧又抱拳朝祁远微躬身子行了一礼,祁远未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底下的大臣便又尽数站好,叶征一个一个看去,几个老态龙钟的站在最前排,鼻孔朝天,一副后面几排人皆不如我的神气之色。文官武官也十分好辨认,单看身形与脸上的神色便能猜个大概,习武之人多豪放,习文之人多内敛,但也不乏有些自作聪明者。 贺川说:“要敬重文人,武夫多鲁莽,出谋划策的是文人,国家兴亡也必定落在文人身上,但若有幸遇上个文武双全的,就嫁了吧!” 叶征说:“我只听你前半句。” 最前侧另站着的几位锦衣华服细皮嫩肉之人,便是几位王爷无疑了,祁远无兄弟,那几位王爷是他的皇叔们,荣王,睿王,安王,宁王。 祁俊说,荣王好文,是个有几滴墨水的才子,睿王好玩,从不错过任何新奇有趣的玩意,安王好色,常年喜于搜罗各色美女,睡过的只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宁王年纪最小却是最稳重,大事上是个能替祁远出谋划策的人。 另有景王和詹王,分别驻守在恒国边境要地。 叶征一个一个的看去,总有几个目光与她对上的,那目光里,或怀有迟疑,或怀有鄙夷,或怀有几分新奇。 早朝结束后,叶征便一直跟着祁远,一同跟着的还有杨卓,祁远回寝宫换下了龙袍后,左三思便带了两个宫女两个太监来,皆是十七八岁的稚嫩的模样。 祁远道:“原来的第一护卫只有太监服侍,但你身份有别于从前,朕便命人令挑了两个宫女来服侍你,另有两个小太监你便留着传话用。” 叶征十分恭敬的先朝祁远行了一礼方才说道:“谢过皇上,但臣只要两个便够了。” 祁远不解:“多些人服侍你不是更好吗?” 叶征如实道:“臣喜静,人多嘈杂,两个足够了。” 听他如此说,祁远也不再推辞,只说到:“好吧,你挑两个先用着,若哪日觉得不够再来跟朕说。” “谢皇上。” 叶征一个个看了一眼后,便挑了其中两个自认为老实本分的,随后,祁远又命左三思带着叶征和那侍奉叶征的两个奴才去往叶征在宫里头住的地方。 叶征早已听慕容秋和祁俊说过,第一护卫住的司洛轩离皇帝的寝宫很近,但今日一见才知道究竟近到何种地步,左三思领着他们从祁远的鸿庆宫出来后顺着高大的宫墙只转了一个弯便就已经到了司洛轩,以叶征的轻功,要去鸿庆宫,只不过是一个飞身后,从这道墙跃至那道墙而已。 司洛轩建造的极致简约,但又不失大气,院子里叶征的屋前种着一株桃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想来便是江城祖师当年种下的那颗。 窗纱像是新糊的,古朴的竹青色,门窗擦得干净,地面无落叶杂草,整个司洛轩像是刚被翻新过。 这里的一切,叶征谈不上喜欢,却也称不上厌恶,不好不坏,而已。 第9章 舌战睿王 叶征进宫的第一天,未见过太后更未见过太皇太后,祁远向太后请安时,命了叶征在门外候着,太后与慕容秋之间的纠葛,祁远也是知道的,不让叶征进去,也是怕太后见了叶征这个护龙山庄的人心里添堵。 太皇太后则是在上个月便去了佛光寺祈福外加小住,若回来,还需七八天的时间。 刚进宫的御前第一护卫是个稀奇,刚进宫的御前第一女护卫更是个稀奇,因此,叶征这几日受了不少人的瞩目,那些宫女太监还有侍卫全在路过她时偷偷的瞄她。 几个王爷除了宁王外更是有事没事的都往祁远的鸿庆宫里跑,去了以后也总有意无意的问一些叶征很不愿回答的问题,叶征也丝毫不给他们面子,不想回答的便随意找个还说的过去的理由给搪塞了过去。 睿王果真如祁俊说的,是个好玩的王爷,他知道的江湖中的传闻竟有六七成都是事实,因此他头一个问叶征的问题便是:“听说你们护龙山庄的弟子每年都会被派往江湖历练,且必须要做些行侠仗义的事来,此事可是真的?” “在江湖之中,行侠仗义之事有许多人都在做。” 睿王又问:“听说山东有一伙恶贯满盈杀人越货的山贼是你们护龙山庄除的?” “叶征不知道。” 睿王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叶征脸上的表情,观察了许久也观察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叶征的脸上根本没有任何表情。 睿王再问:“听说北辽耶律寒也是你们护龙山庄杀的?” 叶征原本平视前方的眼神突然一低,被睿王看在了眼里。 叶征眼神重新放回远方,淡淡的道:“不是。” “你方才的眼神欺骗不了我的,你一定在撒谎。”睿王脸上很是得意,“本王早就听坊间传闻,北辽大将耶律寒一夜间突然暴毙是护龙山庄之人所为。” 叶征突然转身,直直的看着睿王,眼神里略有敌意,看的睿王突然从背脊至全身忽的一冷。 “北辽大将之死是不是我护龙山庄所为与王爷有什么关系,就算是护龙山庄之人所为对王爷又有什么好处,王爷为什么一定要我承认,您贵为王爷难道会不知道其中的厉害所在,北辽与我恒国水火不容,北境冲突不断,无论此事是不是护龙山庄所为,一旦传到北辽,北辽必会借机来犯,届时,战乱一起,恒国北方必会生灵涂炭,所付出的代价将不可估量,无论胜利还是战败,都将会有百姓与将士受战乱之苦。” “如今北辽都未将此事怀疑到恒国头上,王爷您又何故偏要将此名强扣在自己头上,恕叶征直言,王爷再听到坊间有此传闻时,为了恒国的长治久安与太平盛世,该将传播此言的人就地处决。” 叶征言辞犀利,但却句句在理,睿王被噎的一时无言以对。 一旁正对弈的祁远与荣王早忘了下一子该谁落,眼睛盯着棋盘,但心中所想却是叶征方才所说的一大段话。 他们,都把事情所想的太过于简单,即便护龙山庄暗杀了北辽大将耶律寒,也不是一件能拿出来歌功颂德的事。 午后御花园的闲坐在耶律寒的话题上匆匆而散,睿王吃了鳖,面上不悦,被安王拉着先行离开,荣王与祁远告别后也先行一步离开,祁远说有些冷,命左三思回鸿庆宫拿披风,御花园的小径上,便只剩祁远和叶征一前一后慢慢的走着,而后,祁远又故意放慢了脚步与叶征并肩同行。 “若朕来问你,你会不会如实回答?” “皇上想问什么?”叶征明知故问道。 祁远止步,转身面向叶征,“方才睿王所说之事,可是真的?” “皇上指哪一件?” 叶征转过身来,看着祁远,祁远比她个子要高一点,她便只能以一个仰视的姿态看着她。 “两件都指。” “是。“叶征不再打算掩饰,只如实回答,“第一件山东一事,叶征不知道,第二件北辽一事,睿王所说属实。” “那是谁杀的?” “是我。” “什么?“ 祁远大惊失色,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但小径极窄,路两旁又铺了些石头,祁远一个撤步绊在了一块石头上,身体不受控制直直的往身后的池中倒去,叶征眼疾手快,急忙拉住了他。 叶征一用力,将祁远猛的拉了回来,但力道过猛,不但将祁远拉了回来,直拉的祁远又往自己一侧扑去,叶征迅速抬起左手,撑在祁远胸前,轻松的止住了祁远正扑向自己的身体。 但是,感觉有些微妙,气氛也有些微妙。 祁远看着自己下巴底下的叶征,叶征看了一眼自己头顶上的祁远,两人相视一眼后,一同望向了叶征正撑着祁远身体的左手,正准确无误的放在祁远胸上的,叶征的左手。 虽说男子的胸不比女子的丰满,但也是确确实实存在的,虽然小,但如此直接的摸上去,依然能清楚的感觉到它的存在。 叶征得出了一个结论,祁远虽然看起来瘦,但身体上肌肉一点也不少,这紧实的胸,摸起来也像是练过的。 “皇上,您这是在跟叶大人比试吗?“ 御花园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两人立刻站好,一瞬间便以恢复成若无其事的表情,面朝着所来之人的方向,做出各自应有的姿态。 “燕妃娘娘。“叶征道,未躬身未抱拳,只轻轻点了一下头,便算做她对燕妃的礼节了。 燕妃略低了低头,称呼了声:“叶大人。“ 另一边,左三思已取了披风而来,见了燕妃也在,忙向燕妃行了一礼,燕妃取过他手中的鹅黄披风,细致入微的与祁远披上,小路狭窄,站不了多少人,叶征便识相的默默退至了一边。 燕妃是个温婉的女子,容貌温婉秀丽,气质温柔如三月春水,在宫里是最受太后及太皇太后喜爱的一个,也是众人一致认为最有可能成为皇后的人。 祁远与燕妃并肩走在前面,叶征与左三思静静跟在身后,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他们两个少夫少妻聊着家常,再往后,则是燕妃的一个随身侍婢。 原来,再过半个多月便是太后的寿辰,但因祁俊一事一切从简,宾客也只邀一些太后的姐妹以及几位王爷。 所以,这燕妃便想了一个主意为太后贺寿。 “臣妾自认为若只跳舞未免形式有些过于陈旧,便想着将舞与剑结合跳一支剑舞。“ “也好,朕深知你的舞跳的好,这剑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燕妃低头,羞涩的笑了笑道:“臣妾的剑术是幼年时期跟着家里哥哥学的,只学了一点点简单的套路,虽能勉强编成一支剑舞,但却有些差强人意。“ 燕妃说着,突然停下,侧身别有深意的望了望叶征:“臣妾今日前来,其实是想让叶大人帮忙指点一二,或者令教一些简单的剑式给臣妾。“ 祁远突然明白了些什么,笑道:“原来你今日来见朕是别有用心啊!“ 燕妃忙福了福身:“请皇上恕罪,这宫里除了叶大人便再没有女子是会剑术的,臣妾不找叶大人又能找谁呢?“ “叶征,你可愿意帮燕妃这个忙?“祁远转身问叶征。 叶征没有拒绝,也没有立刻答应,只说道:“皇上吩咐的事,叶征不敢不应,但叶征只能指点燕妃娘娘,教一事,请恕叶征难以从命,因为护龙山庄剑法不传外人。“ 听了叶征的话,祁远看向燕妃,面上有些无可奈何,祁远道:“他们护龙山庄的规矩,便是朕这个皇帝也不能轻易破的,爱妃你说怎么办?“ “是臣妾冒昧了,“燕妃转身面向叶征,真挚的笑道,“那明日上午臣妾便在锦兰宫里等着叶大人来指点。” 这不是叶征份内的事,但之所以叶征没有拒绝,一来是因为祁远开了口,二来是燕妃谦逊有礼且诚恳的态度不由自主的便答应了她。 叶征不由的想,这样温柔娴静又通情达理的女子,连自己一个女人都无法忍心拒绝她所提出的要求,只怕男人们会更加难以抗拒。 祁远你,可千万别不知好歹去喜欢什么男人啊! 随后,祁远没有回鸿庆宫,而是径直去了御书房,书案上的奏折已摆了厚厚一摞,叶征一看,心里已做好了要陪祁远到深夜的准备。 祁远坐在书案前安静的披着奏折,整个屋里只有打开走着与合上奏折的声响,除此之外便是两人的呼吸声。 “你一个女子,为什么要去北辽刺杀耶律寒,你不怕死吗?“ 祁远正批着折子,忽然抬起头看着叶征,叶征原本正在闭着眼睛养神,听见祁远说话,连忙将眼睛睁开。 耶律寒,北辽最优秀一名大将,其存在已严重威胁着恒国北方一代的安宁,但就在两年多前,却从辽北突然传来耶律寒一夜之间暴毙身亡的消息。 “怕死,就做不了护龙山庄的弟子。“ “两年前你才十八岁,去北辽刺杀耶律寒,谁派你去的?慕容秋?还有那耶律寒,岂是你能随意便能接近的?” 祁远将手中奏折放下,专注的看着叶征,叶征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沉默的看着御书房内的地面上从门外照进来的一抹金黄色的夕阳余晖。 叶征早就料到,一旦向祁远承认耶律寒是自己所杀,这其中的细枝末节也绝对会被他问起,只是,自己究竟该怎么回答,才能绕过那些不愿被提起的往事。 第10章 旧事重提 “没有人派我去。”叶征淡淡的说道,“一切皆是因我自己想去。” 顿了顿,叶征又补充道:“北辽的子民,都很容易接近,前提是,你不是他们的敌人。” 叶征将环抱在身前的双手放下,回忆着两年前的事,口中娓娓道来。 “两年前,进入北辽时,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逃难的人,不会说话也听不见声音,以此瞒过了心地善良的北辽百姓,而后跟着救了我的北辽军医进入了军营。” “人的头顶与耳后各有一个可瞬间致人于死命的穴位,可杀人于无形,耶律寒的肩膀有旧伤,我便趁机在替军医为他揉肩时将事先准备好的银针刺进了他耳后的穴位里,又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睡着,而后,连夜从北辽逃了出来。” “这么简单?” “天时地利人和,叶征只是运气好了一点。”叶征云淡风轻的说着,似乎杀的了耶律寒对她来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可真实的情况哪里会这么简单,所谓的好运气,也是叶征拿自己的性命换来的,刺杀耶律寒的过程中,每一步都是一个能要了她命的赌局,哪一步走错,都将万劫不复。 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她最不愿说起的一点则是,她自始至终都在利用那些心地善良的北辽子民,将她捡回去的老妇人,将她自己制造出来的伤治好的军医,若没有他们,自己无论如何也接近不了耶律寒。 “你说的话朕信了,你有意隐瞒的朕也不问了。” 祁远从座椅上起身,走至书案前,活动了几下坐的有些僵硬的腰,转过来又看向叶征,问道:“朕最后在问你,你又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让北辽没有怀疑到恒国?” “我走时,用血在耶律寒的被子上写了一行蒙古文字。” “......” 祁远对叶征的谋略已经敬佩到无以言表,只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叶征,叶征也不躲开,静静的回看着祁远。 祁远看着叶征,眼神里深远到一望无际,是自己看不透的深渊谷底,可是,却仿佛有一股神奇的魔力,诱使着他不断的想靠近想拼命的看清。 “皇上,天黑了,奴才来给掌灯了。” 左三思从门外进来,手中拿了一个火折子,将御书房中的灯火一一点燃,又问道:“皇上,该用晚膳了,皇上是回鸿庆宫还是将晚膳传来御书房。” “拿来御书房。” 祁远重新踱回了书案后,在座椅上坐了下来,继续拿起方才那本看到一半的奏折看了起来,但此次却完全看不进一个字去。 “是,皇上。” 左三思正躬身准备退出去,祁远忽然又道:“等等,叫人多拿一副碗筷。” 左三思一怔,似是想到了些什么,但也只是一瞬,便立刻答道:“是,皇上。” 他们做奴才的,尤其是在皇上身边做奴才的,最忌讳的便是问为什么,他们,从来都只有服从的命,没有知道缘由的命。 晚膳很快便传进了御书房,祁远让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关上门后,便立刻招呼叶征一同用膳。 “叶征不敢。”叶征道。 “你连耶律寒都杀了,跟朕吃顿饭却又什么不敢的,现在没人,你只把朕当作一个普通人。” 叶征依旧站着不动。 祁远想了想,又道:“你怕我父皇吗?” 叶征眼前浮现除了祁俊的脸,或是笑着,或是被自己取笑着。 叶征轻轻摇了摇头。 祁远笑了:“你既不怕他,朕又是他的儿子,你还怕些什么?” 祁远的逻辑,叶征不是很认同:“不是怕,是因为君臣之礼,我是一个护卫,您是皇上,护卫跟皇上一起吃饭,不妥。” “那朕命令你来陪朕用膳。”祁远故意收了脸上的笑,“是命令,不许不从。” 叶征忍不住想翻白眼,但在皇上面前,又忍了回去,最后只得老老实实的向祁远对面坐了过去。 这顿饭吃的很别扭,不是因为祁远皇帝的身份,而是,对于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人,叶征实在不想有过多的亲密接触。 虽然只是一顿饭,但已经超出了叶征所能接受的范畴。 即便他是皇上,她也依然未能从与他吃的这一顿饭中吃出什么荣耀感。 或许根本的原因还是在祁俊,皇上的爹都归了他们护龙山庄,皇上还有什么了不起的。 想当初,她未进护龙山庄之前,他们全山庄的人提到祁远,可都是这么连名带姓的叫的。 叶征推辞,实为出于礼节,祁远再三要她陪同用膳,她便有些不懂了。 敢情,恒国的皇帝一个个都是这么亲民的。 叶征只得到了声谢后将剑放下过去坐了,推辞一两次即可,再多则成了矫情。 祁远的晚膳清淡的很,一个白底蓝花的海碗里装了一碗冒着热气的五谷粥,几碟品相精致的小菜,另有一盘小巧玲珑散着清香的被捏成花状的白面馒头。 清淡归清淡,这么几样东西摆在一起,配着它们底下托着它们的那些个精致的各样瓷器,跟副画似的。 叶征一个晃神,祁远拿过她面前的碗便为她盛上了,叶征忙道了句“谢皇上,还是我自己来吧。” 就算祁远是她护龙山庄二叔的儿子,就算此刻的他一脸的人畜无害,可毕竟也是个万人之上九五之尊的皇帝。 祁远的举止与之前大相径庭,远超出了她对于一个皇帝的想象,没有架子不说,还如此体贴,当真令她有些搞不懂了。 这顿饭吃的她有些味同嚼蜡食不知味。 晚膳过后,祁远便又坐在书案前批起了奏折,有些批的极快,似乎只匆匆看了一眼便被他放在了一旁,有些慢的,反反复复过目了几遍却仍是一副无解的模样,祁远便将它格外的放置在另一旁。 这个过程对叶征来说,是最无趣的,所以,她大部分都在闭着眼睛养神。 终于批完了奏折出了御书房,御书房外不仅有左三思在候着,一同候着的还有杨卓。 杨卓接替了叶征,叶征便可回司洛轩休息。 叶征自进宫后,便再没有与杨卓说上过一句话,他们两人之间也并没有说上话的机会,叶征虽是护卫,却不归除了皇上以外的任何人管,叶征虽是皇帝身边的头号护卫,也确实没有过多的资格去管别人的事。 她也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虽然她自从与大内侍卫交过手后便觉得他们的功夫应该好好练练了,但又转念一想,一个有自尊的人,会在经历过惨败后默默的锻炼自己,没有自尊的人,你就是拿条小皮鞭在后面抽他,他也不见得能发奋图强哪怕一下。 叶征从御书房出来,刚拐过一道宫墙,已在此地守候多时的小福立刻迎了上来。 小福不过才十七八岁,模样长的也很周正,做事手脚勤快利索,不花言巧语,不阿谀奉承,是个再实在不过的孩子,那名宫女云喜的品性与他极是相似。 也是在最近叶征才知道,当初他们四个人,都是迟公公一个一个选出来的。 看来,迟公公很知道他们护龙山庄的人喜欢什么。 小福恭敬的给叶征行了个礼,叶征脚步不停,小福便跟在一旁边走便说道:“大人您今天怎么没回来用饭呢?” “我吃过了。” “吃过了?跟...”小福还欲往下问,却又立刻住了嘴。 叶征见他想问又不敢问,便主动说道:“跟皇上一块吃的。” “皇皇皇.....上.....” 一进司洛轩,院子里坐着的云喜急忙站起来迎了过来,口中说的第一句话是要去给叶征热饭菜。 叶征匆匆的撂下一句“不用了”便进了屋去,门外的小福便立刻拉过蓝玉朝她耳语了几句。 云喜同小福方才一样,也先是惊讶接着便是窃喜。 一个好奴才,自己的主子得了圣上的恩宠,只比自己得了还要高兴。 两人正自悄悄的交换彼此眼中的欢悦时,又忽然听得叶征从屋里大声说道:“给我打盆热水来。” 小福一听见便立刻去了厨房盛水,将水温匀至到叶征吩咐过的,便立刻一路小跑着端进了叶征的房间。 叶征晚上有用热水敷眼的习惯,几乎每晚都会。 云喜熟练的将有些烫手的脸帕折好放在叶征的眼上,然后便跟小福安安静静的在一旁守着。 一时间,屋里安静的只剩下三人的呼吸声。 “小福,云喜。”叶征突然叫道。 “奴才在。” “奴婢在。” “司洛轩里的事,不许与外人说,我的事,更不许与外人说。” 两人一听叶征突如其来的话,自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立刻跪了下来,直砸的地面通通两声响。 “奴才谨遵大人吩咐,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请大人责罚。” 叶征知他们二人是会错了她的意,但也没着急着让他们起来,只慢慢说道:“你们没有做错事,只是我这人有时候喜欢把话说在前头,省的你们到时犯错了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叶征将眼上有些凉了的脸帕拿下递到床边,云喜立刻伸手接了过来,放进脸盆里反复浸湿又拧成半干,叠几下又放在了叶征眼上,以前在护龙山庄里,这份工作大部分都是季北做的,且也不是白做,叶征是付了银两的。 脸帕又换了两次后,叶征便让他们两个回去休息了,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许久后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不知多久后又因了一个梦醒了过来。 黑暗中,贺川的音容笑貌在叶征的脑海里依然如故,过去的种种恍如昨日,方才的梦里,贺川站在护龙山庄外最大的一颗垂柳下,冲着叶征笑着挥手。 “你好生在这等着,师父去去就回。” 春风拂过,万条柳枝如丝绦,摇摆不定,遮住了贺川笑容满面的脸。 叶征口中的你不许走还未来的及说出口,这梦便无缘无故的醒了,叶征有些悲凉的在月光的银辉里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不争气的落了几滴泪来。 第11章 公主长平 第二日一早,估摸着燕妃已用完了早膳,叶征便由小福领着路去了燕妃的锦兰宫。 见了燕妃的剑舞,叶征觉得自己之前,把这个温柔娴静的女子的剑术想的有些过于太低了,今日一见才知,燕妃自称幼年时习的剑术竟颇有章法。 单看燕妃那副柔嫩的身姿,这套剑法实战性几乎没有,但应付一支与舞结合的剑舞,却是绰绰有余。 叶征真情实意的夸赞了燕妃几句,又象征性的指点了几处可改可不改的小问题后,叶征便向燕妃告了辞离开了锦兰宫。 走时,叶征觉得这一趟来的颇没意思。 慢悠悠的从锦兰宫走回鸿庆宫,鸿庆宫里的小太监们说皇上在御书房与宁王商议要事,叶征便又从鸿庆宫赶去了御书房,去时,御书房大门紧闭,左三思和杨卓皆在门外候着。 杨卓即便与叶征同处一块踏脚石,若没有要事,也不会与她说上一句话,叶征自然更不会主动搭理一座万年冰山,因此两人就那么一左一右的站着,两座岿然不动的冰山源源不断自周身散发的寒气将居于中间的左三思险些冻成一块活冰雕。 左三思朝左瞄了一眼叶征,叶征抱剑闭目倚在墙上似是在小憩,左三思又往右瞄了一眼左手握剑目视前方身似劲松的杨卓,若不是那日亲眼所见叶征将杨卓等二十名侍卫一举击败,现在的左三思定会觉得右侧的杨卓才是武艺更高强的那一个,真真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 正自寂静中站着,叶征突然往前几步,走至外侧,脚下轻盈一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御书房前轻飘飘的跃上了御书房顶,左三思甚是崇拜的张了张嘴,赞叹之声终因所处地理位置特殊,被咽进了腹中。 杨卓不动声色的抬眼,瞧了瞧房檐,心中虽有叹意,却并不似左三思一样想赞叹叶征的身手之敏锐,他所叹的,则是,叶征自跃上御书房顶之后竟未从房顶传出一声落脚的声响,可见她不仅剑法一流,连轻功也是常人所不能轻易而及。 杨卓眼神放回远处,心底漠然。 叶征上了房顶,寻得一处自认为舒适的地方抱剑躺下,因此时日头已不止上了三竿便觉有些晃眼,又从怀中取出一条帕子折了三折盖于眼上后,方才心满意足的继续小憩。 进宫已有多日,但每日所做之事无非就是陪着皇帝于各处走动,皇宫虽富贵华丽,有几处风光也称得上唯美别致,但看的多看的久了也难免会有厌烦的一日。 人闲也会生出闲病来,叶征近两年,虽多处护龙山庄不在江湖上游走,但每日已练功为主,平日还有护龙山庄其他弟子作为陪练,偶尔还能与慕容秋此等数一数二的高手过上几招,闲时则看山庄中人插科打诨一番说笑,平时过的倒也还算充实,但自去了宫中后,大事一件也无,连小事也是少之又少,除了今日一早去为燕妃的剑舞做指点外,细想进宫之后,除了吃饭睡觉走路竟未做一件像模像样的正经事。 叶征此刻于御书房房顶之上,万里日光铺洒之下,闭着眼睛思考,果真没个什么刺客来刺杀一下皇帝吗? 这祁家的太平盛世也过于太平了些吧! 今日的天气不冷不热,温暖适宜,叶征躺了片刻后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忽觉得房顶下有说话的声音。 叶征只以为是祁远与宁王的公事已商讨完毕,正欲起身下去,却忽然听得有女子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且听声音颇为年轻高亢,是个从未听过的声音,想来是个陌生之人,但又细想,宫里的女子见了祁远哪一个不是敛声屏气娇羞之姿,谁会如此放肆敢在御书房外大声喧哗,叶征便暂时收了脚步,细听起来。 “听说皇帝哥哥的御前第一护卫是个女的,所以我特意从西南跑来要与她比试比试......” 皇帝哥哥?叶征暗自思忖,祁远并无兄弟姐妹,但又想从她口中说出从西南而来,叶征便猜想,她及有可能与镇守西南的西南王有关。 西南王是宏宗皇帝的亲弟弟,祁俊的皇叔,论辈分,是祁远的爷爷,自受宏宗之命镇守西南后,其子孙一族便长居西南,无要事鲜少回恒昌。 叶征自唇角眼角扬起一抹及微弱的笑意,一个纵身,从御书房顶一跃而下。 正落在那名女子身后。 从背后看,此女子身材属中等,比叶征矮了一些,身披一条鲜艳的红色披风,一头漆黑长发结成一根粗辫子高高束于脑后,手中武器被红色披风遮挡看不出是何物,整个装扮极有军中巾帼之风范。 那女子只觉得背后突然有风袭来,另面前祁远的眼神似是穿过她朝她背后看去,她立即扭头,此时她想与之比试的叶征正站在她身后不远,面无表情的望着她。 面貌果真如此幼小。 叶征在房顶时,因听见她语气稚嫩又称呼祁远为皇帝哥哥,便猜想她年龄定不会多大,现在一看,果真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眼里面上满是高傲与不屑,即便望着面前一身利落黑衣,面容清俊冷漠,比她高了已快一个头的抱剑望着她的叶征,脸上也依旧是一副自己武功才是天下第一的锐气。 此时叶征才看清她手中所执兵器是一柄弯刀。 若她真是西南王的孙女,想来也是个被惯的过于狠了些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刁蛮公主。 高傲与锐气要有,但过于多了的话,容易被揍。 那小丫头往前一步,抬头瞪着叶征,疑问道:“你是谁?” “叶征。” 那小丫头突然“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笑的身后祁远一脸莫名。 叶征不为所动,冷眼看着她。 倒是祁远先忍不住问道:“长平皇妹所笑是为何故,这御前第一护卫竟真的让你如此好笑吗?” 祁长平复转过身又朝向祁远道:“我听说御前护卫是名女子时本以为是个多魁梧健壮的女子,今日一见竟是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只一张脸看着还有几分英气,不问的话我还以为是皇帝哥哥后宫储的清俊男宠呢!”祁长平笑声渐平复,“这样的人能成为御前侍卫,莫不是皇帝哥哥你的大内侍卫们见她生的如此柔弱便有意下手留情吧...要不就是,如今大内侍卫的功夫也是退步到连一个女子也不如的境界了...哈哈...” 祁长平一席话,不单辱了叶征辱了杨卓,竟对祁远一个皇帝也敢出言不逊,此番言语从她口中一出,在场之人中,面上虽仍是一派祥和,但心里早已按耐不住,尤其是祁远与左三思,恨不得叶征立刻出手将她好好教训一番。 祁长平笑的花枝乱颤前仰后合,若在从前宫外的江湖之上,叶征早已一脚朝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屁股上踹了过去,但今时不同往日,自己身处皇宫,自己也不仅是自己,自己身上担的是护龙山庄的颜面,也是皇室的颜面,万事不能只为一时之快被冲动占据了主导位置。 眼前的祁长平,虽为西南王之孙,将门之后,但却不知未知底细便轻看对手乃兵之大忌,现摆出一副世人皆不如我的外在骄傲,实为可悲,也实在丢了些一代枭雄西南王的颜面。 叶征不为所动,只冷眼看着,静观其而后的一举一动。 叶征眼神从祁长平身上离开,放在了祁远脸上,祁远脸上虽在笑,却不像是真的在笑,眉头之上也有一丝微微的别样之色。 终于,祁远对上了叶征极冷漠的眼睛,一刹那,无声无息却又电光火石。 接着祁远仍如往常一般平静又谦和的说道:“朕御前第一护卫的功夫朕自然是见过,但长平皇妹已有几年未见,今日听皇妹语气中已变得自信有加,想来这几年皇妹的功夫定是有所大成,既然今日皇妹原是为与御前第一护卫比试而来,不如叶征你就陪长平公主过上几招,已不负公主不辞劳苦千里迢迢为你而来之心。” 叶征不露声色抱拳道:“叶征,遵旨。” “皇妹你舟车劳顿,朕看不如请皇妹稍作休整几日待精力稍作恢复后,再另择吉日与叶护卫比试,皇妹意下如何?” 祁长平此刻已解下了披风,随侍的一名年轻男子立刻上前双手接过。 “我可等不到过几日,我这次可是瞒着爷爷来的。”祁长平说着故意斜了一眼叶征,“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叶征此刻竟有些搞不懂了,她如此自我膨胀的优越感究竟是从何而来,或许真是自己看起来太过柔弱? 亦或许是这祁长平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祁长平拿着刀已顺着台阶往下走去,走了三步回头冲叶征道:“走吧!” 叶征正准备往下走去,忽而听到宁王祁彦喊她:“叶征...” 叶征停步,宁王走至跟前于她耳边说道:“你不必管她所说的话,她素来是被她家里宠溺的过分了些,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你只给她些教训便可,莫要伤了她。” 宁王说完,便自顾自的又往原处站了去,再未看一眼叶征。 宁王虽三十有几,但面容上看起来却只像是比祁远大几岁而已,方才,是叶征进宫后宁王与她第一次说话。 对待不知底细的对手,叶征从不主动进攻,等将其武功看出破绽之后,一招制敌,但这次,她显然高估了这位出言十分不逊的刁蛮小公主。 因为,她所出的每一招都是破绽。 即便叶征的剑连鞘也未出。 又几招过后,祁长平显然对叶征剑不出鞘的举止颇为不平,忽然停手道:“你为什么不拔剑?” 叶征一改方才的平静,言辞间颇为犀利的说道:“挡不住你的刀时,我自会拔剑。” 祁长平一派大人模样:“哼,好大的口气。” 祁长平的刀法虽称得上有些章法,速度也可,但力道与叶征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虽然她眼里的叶征是个看起来弱不经风的人。 叶征有意与她周旋,只躲避不出手,两人的局面始终是触不及对方身体分毫,时间久了,祁长平已耐不住性子,取胜心切,刀法里仅剩的章法也乱了几分。 站在一边的祁长平的随身侍从面上呈出担忧之色,额角已急的渗出了汗。 又与她周旋了片刻,叶征已觉得够了,便于周旋中用装着剑的剑鞘往祁长平腹部捅了一剑,力道不算很大,但祁长平肚子吃了痛竟跌跌撞撞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旁的随侍立即跑过去扶她,祁长平哪里愿意,一把将他推开,提着刀便要站起来再战。 但,还未站起来,叶征依然带着剑鞘的剑已指向了祁长平的喉间。 叶征居高临下,依旧一副冷静的神色望着祁长平平静的道:“如果我的剑出鞘,方才你已经死了,所以,公主你还要打吗?“ 此时的叶征,还是一身黑衣,还是一柄看不见剑身的长剑,还是一副瘦弱的高挑身姿,但在祁长平的眼里,已不再是方才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女子了。 但自小被宠溺的过了头的她哪里会轻易认输,亦不会管什么道义不道义,因此,在叶征道了一句得罪后,转身欲走时,忽然举起刀朝叶征砍去,御书房前的祁远顿时呼吸一窒。 “铮...“ 一声刀剑相撞的剧烈声响,接着,便是咣当一声,从天上掉下一般断刀来,刀的另一半还依然握在祁长平手里。 但,几乎没人看清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除了杨卓。 他看见,祁长平举起刀的同时,背对着她的叶征手已按在了剑柄上,刀落剑出鞘,刀断剑回鞘,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未有半分拖沓。 叶征转身,望着此刻已呆若木鸡的祁长平,甚是讽刺的悠悠道了一句:“公主刀法了得,终将叶征的剑逼的出了鞘,叶征甚是佩服。“ 叶征方才与她交手时,特意关注了祁长平的刀,当时她便在想,自己一剑下去,是会把这把造型奇特的弯刀砍上几个豁还是索性一剑砍断,现在看来,答案已有了。 叶征走上台阶时,倍感失望,原以为今日能尽兴的与她大战一场,却原来是个纸糊的老虎,轻轻一捅便破了。 祁长平望着叶征心中愤愤不平,奈何结果已十分清楚的摆在了她的面前,在不平也于事无补,况且脸已丢尽,在说什么也挽回不了,她只把手中另一半弯刀朝地上狠狠一摔,又狠狠的瞪了叶征一眼,扭头便气势汹汹的走了,她衷心耿耿的随侍连忙将两柄断刀一一捡起,而后飞快的朝她追去。 第12章 太后寿宴 “皇上,用不用派人去追公主她?”左三思提醒道。 “不必了,她的脾气,追上了又有何用,她有侍从跟着,也出不了什么事。” 祁远并不担心祁长平,虽然叶征连她爷爷送与她的弯刀也给一剑斩断,但那西南王对子女素来严苛,也绝不是个护短的人,便是祁长平回去到他爷爷跟前告状,也难保西南王不会先将她数落挖苦一番。 但祁长平绝不是个轻易肯善罢甘休的人,今日之后,也定会寻得时机卷土重来。 宁王的心思与祁远一样,说道:“她最是刁蛮任性,心里必会记恨与你,日后也定会再来与你比试。” “我等着她。” 此后的多天,皇宫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那日祁长平与叶征交手后惨败一事在宫中添油加醋的传了许久,见识过祁长平飞扬跋扈的人无不拍手称快,未了解其中真相的则纷纷在私下里指责叶征出手过于重了些。 叶征即便无意听见了任何一种议论,也丝毫不会将其放于心上。 太后寿辰愈加临近,新寻的戏班已进驻了梨香园日日排练,叶征受祁远之命除了偶尔看一眼燕妃的剑舞外,还要顺道去看一眼新来的戏班是否有可疑之人混进。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这几日她因这两件事不常跟在祁远左右,但却极其巧合的常常遇见安王。 “叶护卫!” 叶征正从锦兰宫出来往梨香园走,安王的喊声便在身后响起,叶征只装作没有听见。 身后安王的脚步声却越加急促与临近。 “叶护卫!” 这一声已到了耳后不远,叶征无奈,只得停步转身。 “王爷。” 安王终于追上,一面喘气一面笑道:“本王刚要往此处走,大老远便一眼看见了背影娟丽气质不凡的叶护卫你,便想着与你同去,也好共同探讨戏曲中的精妙之处。” “王爷请便。” 此次幸亏梨香园中有李拓在,每每安王要与叶征说话时,叶征便装作公务繁忙的模样与李拓商议要事,或问李拓这些人的来历,或问李拓台后可有再仔细检查,接着又露出一副不放心的模样与李拓去了后台,安王自然知道叶征有意远他,安王到底是个自小养尊处优的王爷,自持天下哪家姑娘不是哭着喊着求他临幸,今日碰上叶征这种丝毫不给他脸面的,虽面上一派祥和,实则心里暗暗已另寻了其他注意。 然而,叶征早已从李拓口中得知,安王最是个笑面无情的人。 于安王而言,这世上应没有爱与不爱之分,有的则是得到与得不到,得不到的,感受之中又常觉得优于能轻易得到的,故此,他们一生都在寻求一种征服得不到的事物所带来的快感。 但,这世上,此种人又何止安王一个。 若叶征一开始便如寻常女子一般于安王面前刻意讨好献媚,安王极有可能连正眼也不会对她瞧上一眼。 十月初六,太后生辰,梨香园中小摆宴席。 所来宾客除了几位王爷及王爷夫人,另有太后的两三个姐妹和几位嫔妃。 叶征先祁远一步去了梨香园,去时所有宾客已尽数到齐,太后的几位姐妹与寻常侯门夫人无大差异,另有几位头一次见的王妃坐于几位王爷的邻桌,叶征看了几眼也完全分不出哪一位是哪一位的,唯一有些奇怪的则是这王妃,少了一个。 叶征四处巡视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后便从梨香园退了出来,刚走出梨香园便与太后碰了个头。 叶征低了低头道了句:“太后。” 太后自然不会理她。 慕容秋惹了她便是整个护龙山庄惹了她,看来她这辈子都要与护龙山庄不共戴天了。 叶征原本准备回鸿庆宫,但没走多远便看见祁远往梨香园这边而来,叶征便跟着又进了梨香园。 自今日起,叶征心里便有种莫名的异样之感,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所以她便格外的留意四周与台上戏子的一举一动,但直至两出戏结束也没有发现任何一丝问题。 除了安王不时的拿眼睛瞟着她。 第三出戏结束,便轮到了皇帝的四个妃子太后的四个媳妇上台,甄妃琴艺非凡,萧妃善舞,两人便一个弹琴一个跳舞配合的天衣无缝。 连叶征看了都不仅感叹,常听说后宫的女子争宠的多,勾心斗角的多,今日竟让她亲眼见了两个妃子相处的如此之和睦,不由的竟佩服起面前的祁远来。 而后舒妃又在宫中乐师的伴奏下唱了一曲诗经里的蒹葭苍苍,不得不说舒妃的声音好听到已快赶上扬州城里的妙音了。 但叶征看见,舒妃下台时与吹箫的男乐师及隐秘的相互对了一眼,只一眼,叶征便觉得,这两人一定有问题。 最后上台的是燕妃,燕妃手中双剑与身上所着彩衣上下翻飞,虽没有攻击力,但极具观赏力,剑舞结束,落了个满堂彩。 叶征以为今日太后的寿宴马上就要结束了,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燕妃下台的同时,太后叫了她的名字。 “叶护卫。” 叶征上前道:“臣在。” 全场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谁不知太后与护龙山庄有过节,今日看太后的样子,像是早有准备。 连祁远的心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太后前所未有的冲着叶征笑了笑,道:“本宫听闻燕妃的一支剑舞是受了叶护卫你的指点才跳的如此好,叶护卫剑法超群非常人所能及,不知今日可否借此机会让本宫及在场的众位宾客见识见识叶护卫亲自舞一曲又是何种风采呢?” 叶征抬眸,平静的看着太后,祁远夹在两人中间,有些不知所措。 叶征面上虽平静,心里早骂开了,敢情太后今日是要她做一个戏子,别说是她,换做任何一个习武之人也不会轻易的用自己的武艺来取悦别人。 不应,便是故意丢太后的面子,应了,便有失护龙山庄的身份。 但,叶征心里,护龙山庄的身份自然比太后的面子要重要的多。 “太后,是把护龙山庄当成戏台上取悦众人的伶人了吗?恕叶征难以从命。” 叶征冷默的看着太后,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亲眼看着太后阴险的笑从脸上瞬间褪去。 在场的人中,一拨人被叶征敢于拒绝太后的气魄折服,另一拨人,却在嘲笑叶征不识抬举。 祁远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他心里知道是太后做的不对,护龙山庄对于皇室的意义绝不仅仅是一个保护皇帝安危的御前第一护卫这么简单,但今日若帮叶征拒绝了太后,丢的却不光是太后一个人的面子,甚至连他皇帝的面子也一同丢了。 一个御前护卫,居然敢当众拒绝太后的要求,任谁听了都只会觉得太过放肆。 “你什么东西,居然连太后的话也敢不听,谁给你的胆子?” 说话如同泼妇嚎叫一般的人是太后的亲妹妹,紧接着便有人不断的或轻声或故意高声的附和着说道: “一个区区御前护卫,居然敢顶撞太后......“ “护龙山庄的人是越来越放肆了,居然连太后也不放在眼里......“ “刚进宫都如此,明个儿还不把整个皇宫翻起来......” 叶征在众人的唇枪舌剑里孤傲的站着不言不语,祁远突然起身走至太后身旁说道:“依皇儿看,若叶征她真的不愿意不如就算了,儿臣叫杨卓来为母后舞剑,杨卓的剑法也是精妙的很。“ “什么叫不愿意就算了?“太后从椅子上站起,“你以为随便一个人都可以为母后舞剑吗?还有,若说上了这戏台便是伶人了吗?那本宫的儿媳妇岂不人人成了戏子,母后要她舞剑是看的起她,不识抬举的家伙。” “几位娘娘是太后的儿媳妇,自然有义务以此表演来为太后祝寿,但叶征并不是太后的儿媳妇,叶征是御前第一护卫,只听从皇上一个人的命令,其他人的抬举,叶征并不是很想要。” 在场人群中一片哗然。 太后猛然转身,祁远却先她一步喝道:“叶征!” 叶征抬头,看着祁远。 愤怒,惊讶,不解,无奈... 此时她才突然想起,他们是母子啊,谁对谁错,谁有理谁无理,谁不识抬举谁刻意刁难... 都敌不过他们是母子啊! 谁会在众人面前为了一个外人去跟自己的母亲作对呢?何况此刻的母亲还是一个太后,皇室的面子,护龙山庄的面子,在皇帝的眼里谁更重一些? 是叶征高估了护龙山庄在皇宫里的地位,也高估了自己。 看着祁远,叶征突然笑了,她盯着祁远的眼睛笑的别有深意,她慢慢说道:“护龙山庄的人只听皇上一人的命令,若是皇上想看,叶征一定在所不辞。” 终究是叶征做出了让步,但她眼里闪过的一丝丝狡黠似乎证明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太后紧跟着便说道:“好,那就皇儿你来做决定吧!” 可祁远他有选择的权利吗? “好。”祁远道,“叶征,朕命你为太后舞剑,替朕向太后贺寿。” 你可明白朕的苦心,你既不愿向太后委屈求全,那要你为朕向太后委曲求全,你可愿意? 叶征深深的忘了祁远一眼微皱的眉头,低了低头抱拳平静的应道:“叶征,遵旨。” 在场担忧叶征的人终于松了口气,虽说她失了面子,但总归比与太后硬碰硬的好。 叶征在祁远有些愧疚的眼神里转身,在太后得意与嘲讽的目光里往台上走去,走至戏台一侧时却又突然转身,朝着祁远说道:“皇上,叶征可否借燕妃娘娘的剑一用?” “你的剑是有多珍贵,本宫连见也见不得吗?” 叶征一副早知太后会如此说的从容模样,慢慢的道:“太后误会了,叶征的剑,斩杀过无数大奸大恶之徒,嗜血无数,今日这大喜的日子,叶征怕一拔剑,剑上的戾气以及死在剑下的孤魂厉鬼会冲撞了太后及皇上。” 叶征的笑配上叶征诡异的话,令太后深感不适,恰逢祁远及时说了句“既然如此,就用燕妃的剑吧。” 太后果真没有反对。 燕妃拿着自己的双剑主动朝叶征走来,叶征双手接过朝燕妃道了句:“多谢燕妃娘娘。” 叶征看到,燕妃的眼里有同情的神色,她又莫名的想笑,同情?她叶征最不需要便是同情,她总有一天会让所有人折服于她的能力,而不是同情她的经历。 叶征终于上了戏台,台下的人是何种眼神何种心情她已不想知道,叶征将自己的剑立在台子边后,走至戏台最前侧,朝台下的太后微微弯身行了一礼后道:“皇上,太后,叶征今日是头一次替皇上为太后舞剑贺寿,心里紧张的很,若有舞的不好的地方,还请皇上与太后见谅。” 祁远与太后此刻已重新坐会了位子,梨香园里仿佛重新回到了最初时的其乐融融。 叶征一手握一剑,燕妃的剑轻的很,两柄加起来也没有叶征的一把重,叶征拿着双剑简单的挥舞了几下后又说道:“舞剑时最怡吟诗,但叶征自幼习武才疏学浅,只学会了一首却并不知是何意思的诗,只怕该让皇上及太后见笑了。” 叶征将身子背对台下,一手一剑背在身后,此刻的梨香园静的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突然,叶征转身,双手同时将两柄剑高高抛掷于空中,紧接着一个潇洒利落的转身飞跃于空中将双剑接过,落地时吟诵出了她声称仅会的唯一一首诗的第一句。 “烟笼寒水月笼沙。” 梨香园又是一片哗然,祁远及太后双眸瞬间睁大,皆震惊且愤怒的看着台上的叶征。 “夜泊秦淮近酒家。” 叶征双手舞着剑花接连的几个翻转令睿王很想给她鼓掌,但她所吟的诗却犯了大忌讳,她是果真不明白诗里的含义吗? 还是她在故意装傻。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 叶征右手拿剑,另一柄剑在右手剑尖上快速旋转,最后一个花字结束后原本该左手接住的另一柄剑却突然不受控制,瞬间朝着台下飞了去,速度快到一瞬间便飞到了太后眼前。 但,剑在离太后眉心三寸时准确无误的停了住。 全梨香园的人除了叶征皆倒吸一口凉气。 叶征的左手牢牢的抓着剑柄,右手的剑背在身后,面前太后的脸吓的惨白。 “叶征罪该万死,请太后及皇上降罪。” 叶征收剑往后撤步,低头故作一派深深自责状。 几位宫女此刻已回过神来冲到太后的面前,又是拍背又是顺胸口的安抚起来,另有太后□□的好的便开始指着叶征骂了起来。 “大胆叶征,竟敢以下犯上,伤了太后几个头都不够你砍的。“ “来人呐,“太后终于在众人的包围中发出了一声颤颤巍巍的喊声,“把叶征抓起来押入大牢。” 祁远看着叶征,有些不可思议,以叶征的身手,以叶征的心态,以叶征的经历,怎会轻易的在一个寿宴上舞个剑便能慌乱失误到如此危险的地步。 还有她此时面容上的镇定与平静,皆证明了一件事,这一切的一切,全是她故意的。 什么泊秦淮,什么紧张失手,全都是她故意的。 好一个叶征,好一个护龙山庄,竟当着众人的面如此不把他一个皇帝放在眼里,他方才还想着事后如何补偿叶征的心思此刻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余下的便全是满腔的愤怒。 叶征与祁远的眼神此刻又对了上。 叶征静静的等着祁远重复他母后所说的那句话。 “把叶征抓起来押入大牢。”祁远道。 叶征的心跟着祁远的话沉了一沉,明明早已预料到的结局她又还在期望些什么。 他们是母子,儿子替母亲出气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何况她又在这样的场合念了一首极具讽刺意义的诗。 叶征没有反抗也没再说什么,任由杨卓所带来的侍卫将其双手缚住押去了大牢。 第13章 化险为夷 “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倔呢?你说你胆子怎么就那么大呢?你说你怎么就敢把剑指着太后的鼻子尖呢?你真的不要命了吗?” 李拓蹲在关押着叶征的一间单独的牢房外,已絮絮叨叨了多时,叶征侧躺在牢房里堆满稻草尚且可称为床的石头砌成的高台上斜着眼望着李拓,听了一会子唠叨,终忍不住掏了掏耳朵打断了他。 “你烦不烦,我一个如此淡定沉着从容不迫的人怎么就交了你这样一个啰嗦的朋友。” 李拓蹭的从地上站起,打开牢门径直便走了进去,此时叶征才知,关她的这间牢门竟连锁也没落。 叶征乐了:“连门都不锁,你也不怕我跑了!” 李拓往她身边坐了,甚是愤慨的道:“我还不知道你,要想跑刚才就跑了,还轮得到我们这些手下败将来抓你。” 叶征坐起,拍了拍李拓的肩膀,笑赞道:“你不愧是我的知己,果真是了解我。” 李拓见她丝毫不为自己现下的处境担忧,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我没心情跟你说笑。” 李拓侧过身去面对着叶征,正色道:“太后要杀你怎么办?” 叶征不以为然:“你也太小看我们护龙山庄了?你也不想想我们护龙山庄有谁在罩着,我量她也不敢让我死在宫里。” 李拓又道:“就算你们护龙山庄有太上皇罩着,那也免不了要挨一顿板子,那些大板子一下去,不死也丢半条命。” 叶征忽然收了脸上的笑意:“要打也得皇上下旨,即便真打了我也认了,但总有一天,我要让她尽数的还回去。” 李拓看着叶征面色突然变得阴冷,忍不住心里一阵发毛。 “真打了你,你打算怎么做?” “过来。” 李拓凑近叶征,叶征将嘴贴着他的耳边轻轻说道:“真打了我,我就装病,求皇上将我革职,出了宫后伤养好,悄无声息进宫来,以我的身手,夜探太后寝宫你们也未必发现的了,到时候,她打我几板子我就还她几板子,她今日有意羞辱刁难我,我又何须顾忌她的死活。” 叶征说完,又用力抓着李拓的后领,故作威胁道:“你要敢将我今日的话说给杨卓,我一定先割了你的舌头再割了他的舌头。” 李拓将叶征的手一把扯开:“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叶征看着李拓有些微红的脸,勾着他的脖子取笑道:“少装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喜欢他。” 李拓正欲还嘴,忽然从牢门外传来一声嘹亮的“皇上驾到。” 李拓迅速起身,三步两步跨至牢门外,喀嚓一声将牢门锁上,又朝牢门里仍不为所动的叶征嘱咐了句:“见了皇上老实点。” 李拓匆匆赶了出去,只片刻,皇上便已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票的随身侍从,其中自然包括杨卓与左三思。 “把门打开。” 李拓匆忙上前将牢门打开,这份工作原不是他的,只因现在牢门钥匙正握在他手里。 “你们都退下!” 一时间,整个牢房里便只剩下叶征与祁远二人。 祁远推门,步入牢房内。 叶征道:“皇上若要杀我或要打我,派个人来便可,何须亲自来一趟。” “你知道,这里没人能杀的了你。” 叶征平静的回看着祁远,祁远面色有些沉郁,眉头又皱在了一起,这个小皇帝,有事没事总爱皱着眉头。 叶征道:“皇上言重了,叶征只知道御前第一护卫的命是皇上的,要叶征死或是活,亦或是半死不活,只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朕竟低估了你的胆量。” “没有胆量,怎敢进宫来保护皇上。” 面前的女子,原本总是漆黑如墨的衣服上此时占了些许灰尘,乌黑油亮的长发虽不至松乱却斜插着几支短草屑,有几分男儿般神色的清秀面容之上始终沉着淡然,即便是面对皇上,褐色的眸子里仍平静如一湖碧水,丝毫看不出她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太后方才气急,说要杀你,被朕劝了下来。” 祁远背过身去,在位置不大的牢房里四处走了几步,正有几只蟑螂受了惊吓从地上的混杂的草堆里爬出慌乱逃走,祁远一阵恶心,但又不好发作,只将眼神移向别处。 “叶征多谢皇上。” “太后又说要打你,也被朕劝了下来,只换做关你几日。” “叶征多谢皇上。” 叶征此刻竟有些想知道祁远究竟是怎么将太后劝的对她不杀也不打了。 正自猜想时,祁远又道:“朕将你刺杀耶律寒一事说与了太后,太后听了,念在你有功,气方才慢慢消了。” 如此说来太后也不完全是个一点理也不讲的妇人。 但叶征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若皇上不劝,叶征便要死在这里了,是吗?” “为何不劝,朕在你心里,果真是个如此糊涂的人吗?” 祁远终于转回了叶征的面前,叶征见他的眉头已舒展了一些,因祁远此时此刻说的话听着心里觉得还算满意,叶征竟觉得面前白白嫩嫩的祁远凭空生出了几分少有的英武之气。 “朕知道太后的话伤了你的自尊,但你竟真的不觉得自己的举止过分了些吗?朕可不信你不知那首诗的意寓,朕更不信你连一支简单的剑舞也会失手。” 叶征知道自己迟早要被祁远质问这几个问题,因此也不打算为自己辩解只说道:“若皇上是我,是护龙山庄经过严苛的比武后又一重一重比试方才进宫了的,未进宫之前便已除掉许多贼寇,受祖师及太宗皇帝之命只效忠皇上一人的御前第一护卫,当众受了一人的恶意挑衅,会怎么做?” 叶征一席话说的太长又太快,祁远一时未能领悟,正自思索时,叶征又道:“进宫之时,慕容庄主曾在宫门前说过一句话,也是世代庄主交代给任职御前第一护卫之人的一句话。” 叶征有意停了停后,又继续说道:“慕容庄主说‘一旦踏入这道宫门,你的命便是他的,即便自己□□碎骨,你也要护他周全‘。” “这简单的一句话,便是我们护龙山庄遵循了几百年的原则,叶征自认为今日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不妥,叶征更认为护龙山庄几百年来的声誉不该被人恶意侮辱。“ 叶征的话,令祁远沉思,特别是那句“一旦踏入这道宫门,你的命便是他的,即便自己粉身碎骨,你也要护他周全“。 良久的沉默后,祁远起身,抱拳朝叶征深鞠了一躬:“太后今日的种种不是,朕替她向你赔不是,多有得罪。” 祁远的举动,着实令叶征意想不到,也自知不该受皇帝的一躬,这要让九泉之下的江城祖师知道了,保不齐今天晚上该来托梦骂她了。 叶征缓过神立刻上前将祁远扶起:“皇上快起来吧,叶征受不起皇上的一躬。“ “那你的气,可消了?“祁远笑问。 叶征无奈:“先不说消不消气,只皇上向我赔不是这件事再传进太后的耳朵里,今后叶征的日子只怕会更不好过了。“ 祁远更加无奈:“你们之间若有什么,不好过的应当是朕吧!“ 太后定了要关叶征七日,因有李拓照应,牢里的日子虽不似外面一般自由,但也算的上有吃有喝。 但是,即便只关七日,叶征终究还是未能在牢里住到头,因在她被关大牢的第三日晚上,鸿庆宫里半夜进了刺客,所幸有杨卓李拓及众多大内侍卫时刻把守着,最终只是虚惊一场,除杨卓左臂被划伤外,其余人皆毫发无损。 因此,叶征便被提前放了出来。 后来听李拓描述,刺客只身一人,身形高大,应是个男子,着一身夜行衣,黑布蒙面,手中武器是柄长剑,叶征去看了一眼杨卓所受的剑伤,被划破的地方虽不深却整齐,应是柄异常锋利的剑。 整个皇宫守备更加森严,严到连一只鸽子见了此等阵仗也会选择从皇宫顶上绕道飞走,叶征想着刺客夜里动手的可能性较大些,因此索性昼夜颠倒,白天在司洛轩睡觉,晚上则蹲守在祁远所在之处的屋顶。 因要确保祁远的安全,为了万无一失,叶征便将自己多时未曾随身佩戴的袖箭给了祁远。 祁远却不肯要:“给了我,你怎么办?“ 叶征随口说道:“我用不着。“ 叶征不由分说的给祁远绑了上,又嘱咐道:“你别看这小小的袖箭,威力却大的狠,若瞄的准杀个人不成问题,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轻易触碰机关。“ “有我在,皇上只管放心的睡吧!” 叶征匆匆嘱咐过后,匆匆出了门,匆匆的在祁远面前跃上了鸿庆宫的屋顶。 但,一直等了多日,那名刺客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又过了几日,便是太皇太后回宫的日子。 叶征在护龙山庄时便常听祁俊说,太皇太后最是个袒护护龙山庄的人,当初,即便知道慕容秋与祁俊之间有不同于常人的情愫,太皇太后也从未肆意阻拦,最多的也只是私下对祁俊说,你的私事母后不管,但只不要为了一己私情辜负了恒国子民,辜负了将皇位传给你的父皇。 因此,祁俊才没有一时冲动抛下皇位,终决定将祁远培养成材之后在退位出宫。 祁远去向太皇太后及太后请安时,原是命叶征在门外候着,但太皇太后却主动要祁远“请”叶征也进屋去。 叶征进去后,只站着抱拳道了句:“叶征见过太皇太后,见过太后。” “好孩子,免礼吧。” 许多年未曾有人称呼过她孩子了,叶征抬头看着面前已朝她走来的太皇太后,原来地位无尚尊贵的太皇太后却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看着她,叶征莫名想起了曾经寒冬腊月里给过她一个烧饼的卖纸伞的老奶奶。 “来,过来坐。”太皇太后自顾自的拉起了叶征未拿剑的左手,便要带她去榻上一同坐了,叶征少有的有些惊慌,忙抽了手说道:“太皇太后身份尊贵,叶征不敢同坐。” 太皇太后转过身来,笑着看她。 “什么身份尊贵,就是个半截身子已入土的老太婆罢了,你要不坐,我这把老骨头今日便陪着你站了。” 一旁的祁远见太皇太后如此喜欢叶征,自己心里也很是高兴,只因太后一直对护龙山庄之人有偏见,他便总是时刻担心着太后会找时机刁难叶征,今日一见此种情形,祁远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在宫中,有太皇太后撑腰,怕是连自己也不能拿叶征怎样了。 祁远道:“太皇太后让你坐你便去坐吧。” 连祁远也跟着劝她,她要再不坐,当真是太矫情太不给皇室面子了。 叶征只得答道:“是。” “这就对了嘛!”太皇太后重新拉上叶征的手往她的榻上走去,“你们护龙山庄跟我们祁家原就是一家人,不该见外,在外君臣有别,在内,那些不该有的规矩便省了去吧。” 太皇太后拉着叶征一同坐在榻上,榻上铺着软绵棉的垫子,坐着该极是舒服,但叶征却不知为何,背后直冒汗。 “今年多大了?”太皇太后拉着叶征的手问她,动作太亲昵,叶征浑身别扭不已,她极不喜欢与人这般亲近,何况还是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若面前的人换做别人,她早一把将那人的手给甩开了。 “回太皇太后,刚满二十。” “才二十?”太皇太后因这一句话盯着叶征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看着看着竟皱起了眉头,似是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这脸看着是像二十,只是这眼睛里...” “家住哪里,父母是做什么的?”太皇太后又问。 “回太皇太后,不记得了。”叶征坦然的如实回答,但答案令在场所有人一惊。 “什么叫不记得了?” 叶征道:“叶征自幼便被师父收养没有见过父母,自然也不知道家在哪里。” 祁远刚端起一杯茶正要往嘴里送,听了叶征如此平静的回答,心里一惊手跟着一抖,茶杯险些掉落,他慌忙将杯子端好,茶已流了满手满身,但所幸茶是半热的。 一旁的太后及宫女忙上前查看,见没烫着便连忙拿起手帕为他擦拭,太皇太后不慌不忙的问了一句:“没烫着吧?“ 祁远忙道:“不碍事不碍事,茶是凉的。“ 暂的慌乱停下后,太皇太后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叶征身上。 “是哀家多嘴了,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太皇太后脸上露有愧疚。 叶征道:“太皇太后言重了,从记事起便就没有的东西,叶征已习惯,更没有伤心一说。“ “唉,也罢,过去的事也无须再提了。” 太皇太后抹了把眼角,看了一眼在下坐着的太后,又看了一眼祁远,道:“以后皇宫也是你的家,在这宫里要是有人欺负你,无论是谁,你只管来跟哀家说,哀家保管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他有好果子吃。” “谢太皇太后抬爱。”叶征少有的在不熟的外人面前,露了一个微笑。 而后,太皇太后又向叶征叙起了自己的往事,太皇太后道:“哀家十几岁的时候,也学过些日子的武,也想当个侠女,虽及不上你,可也是骑马射箭样样都会,可后来十五六岁就进了宫跟了万岁爷,这想当侠女的心也就跟着碎了,前些日子,哀家听他们说第一护卫是个女儿家,可把哀家给羡慕坏了,但想着能打败那些个大老爷们的女子长的也肯定跟平常人不一样,至少这体格得看着壮实吧。” 祁远一听太皇太后如此说,便笑了,原来竟有人跟他想一块儿去了。 “今天一见你,可把哀家给惊着了,这御前第一女护卫,原是个这么俊俏的姑娘,哀家要是有这么个孙女儿,哀家可舍不得让她遭这份罪。” 太皇太后翻看着叶征的手,连左手里都是满手茧子,更无须提右手了。 “你这左手也可使得剑吗?” 叶征正欲回答,祁远却先一步上前说道:“使得使得,很是使得,孙儿亲眼见过,她的左手跟右手一样灵活。” 叶征解释道:“师父曾经训诫,一个真正的强者,不该给敌人留下任何弱点。” “慕容秋这句话说的倒很对。”太皇太后道。 “回太皇太后,我师父是贺川。” “贺川?”太皇太后眼里闪过一丝亮光,“这么个好孩子,你师父也忍心送进宫来?” 叶征仍是一派平静的语气说道:“回太皇太后,我师父他三年前已经过世了。” “什么?” 家常叙到此处,太皇太后又心疼叶征又悔恨自己不该问的那么清楚,但再后悔都已为时已晚,再看叶征,却仍旧一副平静到滴水不露的表情。 “苦命的孩子。”太皇太后含着泪叹道。 第14章 刺客楚明修 从太皇太后的寝宫出来,祁远与叶征一前一后的顺着后花园慢走,走至锦鲤池,祁远停下,看着池中在他倒影下聚集的锦鲤出神。 “方才太皇太后的话,你原本可以不用如实回答,撒个小谎或搪塞过去,没有人会怪你。” “为什么要撒谎?是谎言就总有被拆穿的一天,何况我都已经不在意,皇上又在意什么?还是觉得身世不清不楚的人没有资格做御前第一护卫。” “朕不是这个意思。” “那皇上便是在同情我了。”叶征一声轻笑,“可我最不需要的便是同情。” “那你需要什么?”祁远转过身看着叶征,面前只短暂相处过的人,却给了他一个又一个意外。 那你需要什么? 是啊叶征,你自己究竟需要什么? 金银财宝?身份地位?荣华富贵? 还是...... “我什么也不需要!”叶征道。 祁远转过身去,轻叹一声,没再说任何话,又看了几眼池中已四处游走的锦鲤,便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走着,叶征却在他身后突然说道:“这几日我看到的帝王之家与我想的却不是一样。” 祁远在前头问道:“怎么不一样?” “多了些善良。” 祁远在前方不露声色的笑了笑,道:“这只是其中一面,还有很多面你还没有看到。” 叶征道:“不急,来日方长,总会看到的。” 没过多久,叶征便看到了这位年轻帝王的很多面。 她曾觉得他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但他也能与众大内侍卫一起在训练场上打马球、蹴鞠、比武、骑马、射箭,虽然他的身手令她很是嫌弃,她曾觉得他说话轻声细语不温不火,但他也能在御书房里对着某位命官拍桌子摔书破口大骂,她曾觉得他面慈心软优柔寡断,但他也能在朝堂之上对着犯了重错的贪官毫不留情的下旨满门抄斩,她曾觉得他细皮嫩肉小白脸一定跟他老子一样是个断袖,但好像也并不是。 祁远的后宫里有四个妃子,不算多,但个个貌美如花知书达礼,到底是从名门世家选进宫的,一举一动都透着高贵典雅,这从出生后便刻在骨子里的东西,绝不是轻易便能模仿的来的。 太皇太后回宫的第三日夜晚,那名刺客果真又悄无声息的闯进了皇宫,当晚,祁远在御书房,叶征躺在御书房顶小憩。 无风的夜里很安静,十五的圆月银辉铺洒满了整个皇宫,将整个皇宫照的一片清亮,叶征便是在亮如白昼的月光中瞧见一个人影从远处用极利落的轻功一座屋顶一座屋顶的从鸿庆宫方向往自己这边飞来。 叶征迅速起身,一跃而下,落至御书房前,望着仍站在对面屋顶的黑色人影朝周围的侍卫高声说道:“护驾。” “护驾!” “护驾!” 一时间,四面八方的侍卫皆迅速往御书房涌来,不多时,已将御书房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便是如此多的侍卫在御书房前等着他,那刺客也丝毫不显畏惧,悠悠的从房顶跃下,站在御书房前的正中央,朝着拿刀指着他的一干侍卫说道:“我不杀皇帝,我只是想与御前第一护卫决个高下。” “楚明修?!” 一听见他的声音,叶征便想起了此人是谁,楚明修,一个自称无门无派却有一手很是了得的功夫的楚明修。 叶征认识楚明修,是在一年前,因不知从哪一年起,便经常会有些江湖中人给护龙山庄下战书,即收了战书便要应战,因只是互相切磋比个武,历代庄主也未觉得有何不可,况且此举亦是让护龙山庄弟子领略万家功夫所长,因此多年来也并未有人将此事废除。 一年前,这楚明修的战书便是叶征接下的。 叶征至今仍记得自己第一次见楚明修时,只有一个感受,这人长的太俊了。 楚明修的长相是男子应有的俊朗,五官间神采奕奕,脸上棱角分明,身形修长匀称,不似沈若天天生一副女儿相,也不似祁远,天生一副白净公子相。 他们当初比武的地方是个不大不小的桃树林,三月桃花开了满树,风一吹花瓣漫天飞舞,楚明修着了一身月白衣衫,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白玉簪映着落在他头上的几点粉红花瓣,正应了那句古诗,人面桃花相映红。 但,楚明修长的再俊,胜负面前叶征也绝不会手下留情,楚明修功夫也算精妙,但与叶征比起来,还差了一截。 事后叶征对护龙山庄的师兄师弟说道,亏的楚明修的战书是她接了,要让其他人接了,必输无疑。 叶征与楚明修只交过两次手,皆是楚明修输了,楚明修之所以回来,是因两人之间立下了一个一年之约,叶征进宫时还曾想起此事,以为自己进了宫楚明修会就此罢手,今日一看,原是自己猜错了。 “进了宫,你便将我们之间的约定给忘了吗?“ “忘倒是没忘,只是没想到你竟会闯进宫来找我。”叶征双臂抱剑,完全未将面前的楚明修放在眼里。 “可是,如果这次你再输了,我们岂不是每年都要这样没完没了的比下去。” “今时不同往日,谁胜谁负自该另当别论。”楚明修将蒙在脸上的黑布扯下,绝世无双的一张俊脸被一身黑衣衬得多了几分冷峻。 “你即不辞辛苦闯进宫里来找我,这个约我必是会赴的,但,这里是皇宫,我们两个的私事在这里解决未免有些不妥,不如我们择日在战。“ 李拓听着叶征的意思是要放走楚明修,早已沉不住气,上前质问道:“叶征你不能...“ 叶征将李拓话打断:“我自有办法。“ “可...“ “杨大人,恳请您让您的部下莫要轻举妄动,对付他,我一人足够了。” 杨卓此时竟没有反驳,十分恭敬地对叶征道了声“是,叶护卫。“ 叶征将手臂放下,顺着御书房前的台阶拾阶而下,每一步都走的沉着淡定,一点没有畏惧的意思,李拓见惯了这样子的叶征,令人一点也琢磨不透的叶征。 叶征走下御书房的同时,御书房的大门突然被打开,祁远从里面走了出来,左三思跟在后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杨卓立刻挡在祁远面前道:“皇上,外面很危险,卑职恳请皇上还是进去吧!“ 祁远只冷冷道:“让开。“ 杨卓一腔忠心,仍挡在前劝阻:“皇上。“ “朕叫你让开。“ 祁远语气异常坚定,且有几分愠怒,杨卓终拗不过,默默的退至了一侧,祁远往前几步,一直走至最前端,杨卓与李拓等几名侍卫,神色紧张的立刻站在了祁远面前的几级台阶上。 叶征已走下了最后一级石阶,离楚明修不过几步距离。 叶征见他将蒙着半张脸的黑布取下,露出自己绝世无双的容颜时,叶征心里竟还是头一次见他时心中的想法:这楚明修的脸真的是太俊了。 “方才我说的话你可同意?” 叶征的话楚明修并未觉得不妥,便欣然应了,两人击掌为盟,定下了下个月的这一天老地方见。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叶征如此轻易地便将楚明修放了时,叶征突然拔剑指向楚明修已往回走了两步的背影说道:“楚明修,先别急着走。” 是叶征先拔了剑,李拓便知,今日是必定要打一场了,但他却有些不懂,叶征竟已说了让他走,又为何突然变卦。 祁远望着叶征的背影,瘦削、冷酷、自信、坚定,他见过叶征的剑法,见过叶征以一敌众,知道叶征曾独自去北辽刺杀耶律寒,从心里认定了叶征这次依然不会输。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听见叶征选择独自一人去对付楚明修时,心里竟会生出一种非常不愿让她去的冲动,此时的祁远,看着眼前叶征与楚明修面对面站着,胸口如同被塞进了一大团棉花,拥堵到令他喘不过气来。 楚明修转过身来,看着已拔剑指向她的叶征,虽不知道叶征为何突然变卦,但面对总是不按常理的叶征,他的手早已不自觉的按在了剑柄上。 “擅闯皇宫,惊扰圣驾,打伤我宫中之人,这笔帐,我御前第一护卫此时便要与你一起算了。” 叶征语落剑起,一剑劈向楚明修,楚明修瞬间剑已出鞘,两柄玄铁长剑碰撞在一起,溅起了无数火花,叶征剑剑不留情,招招直击要害,已迅如闪电的气势将楚明修逼得退后了几丈远。 但楚明修一年来剑术确实增进了不少,叶征这几招甚是冷冽刁钻的剑法,竟被他轻易的躲了过去。 楚明修寻空还击,所使剑法皆比从前大有改进,其中的缺点已尽数修补,几十招过后,丝毫看不出叶征与他谁居上风谁居下风。 遇强则强,在宫里憋闷了这几日,一直未能有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好好比试一番,今日才与楚明修过了十几招时,叶征许久未现的斗志全被激发了出来,之前几招虽看着阴险,实则是为了探察对手究竟练到了何种境界,像楚明修这种一年未与之交过手的人来说,适当的主动示弱则能起到让他误认为自己胜算极大,从而心里一旦开始沾沾自喜,手中的剑便也会乱了章法。 但,楚明修好像并没有轻易便中了叶征的圈套,果真楚明修这一年里,不仅剑术长进了不少,连心也修的沉着冷静。 可是,叶征是谁,她可是护龙山庄第一高手贺川的弟子,岂会如此轻易的败在别人手里。 贺川不会输,她叶征身为他唯一的亲传弟子,也不会输。 贺川教她对待敌人要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对自己的敌人心软便是为自己自掘坟墓。 贺川更教她不仅要对敌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必要时要对自己也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所以,去往北辽刺杀耶律寒时,她身上的疤痕皆是自己用树枝亲手划的。 “哼...” 叶征眼里嘴角闪过一丝诡异莫测的笑,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徒手抓住了楚明修向她身体刺过来的长剑,紧紧的抓着,剑刃锋利,空手握着,一时间叶征的左手血流入注。 “叶征...”李拓失声叫到。 叶征握住剑刃的一瞬间,楚明修知其不妙,欲将剑从她手中抽出,但叶征全然不顾手中直流的鲜血,紧握不放,楚明修脸上终现出一丝慌乱,正当他仍一味的要将自己的剑从叶征手中抽出时,叶征的流云长剑泛着寒光从他眼前一闪而过,毫不留情的深深刺向了他的左肩,生生将他左肩刺穿。 “你...” 剧烈的刺痛自左肩排山倒海而来,将他毫不留情的吞噬,楚明修惊恐的看着刺穿了自己身体的长剑,又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叶征仍紧握着他剑刃的左手。 仅有的理智仍未阻止他的思考,那一剑,她明明可以躲开的,为什么不躲,为什么偏要伸手握住? 这一剑也是可以杀掉自己的,为什么只单单的刺上了他的肩膀? 此时的侍卫已赶过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楚明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征将流云剑用力拔出,强烈的剧痛令楚明修一时支撑不住,腿一弯跪在了地上,叶征趁势将自己握了剑刃许久的左手松开,左手上手指与手心上留下的深深剑痕不停留着鲜血,加上楚明修左肩上也流个不停的血,一时间,空气中满是浓重的血腥之气。 两人的剑分开后,无数柄刀架在了楚明修的脖子上,一旁的李拓未参与,只立刻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手帕上前紧紧将叶征的左手捂上。 叶征此时才感觉到左手伤口处剧烈的疼痛,因李拓为了不让血流失过多,握的过于重了些,叶征痛的连眉头也皱了起来,但也仅仅只是皱了皱眉头而已。 “将刺客押入大牢。” “皇上,叶征求您放了他。” 第15章 旧约重立 “为什么?” 祁远的眼神幽幽的从楚明修即便苍白却依然英俊非常的脸上移开,转身看向叶征,眉宇间满是疑惑不解,此时的李拓按在叶征手上的帕子已被鲜血完全浸湿,连李拓的双手也被染成了血红一片,捂了许久仍血流不止,李拓心中十分着急,因自己身上只有这一条帕子,李拓便撩了袍子准备将下摆撕开,正刚刚将下摆放至嘴里咬上时,杨卓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他。 叶征忍着痛,努力使语气听起来平稳:“他擅闯进宫,是因为我,若皇上要杀他,也该将我安个同谋的罪名一并杀了。” “若朕放了他,他日后再犯又该如何?” “那时不用皇上动手,叶征亲手杀了他。” 祁远看着叶征被李拓捂着也依然血流不止的左手,终于心有不忍,不愿再将时间浪费下去,遂说道:“好,朕答应你,放了他。” “皇上?” 有人自是不愿意,祁远又道一句:“放了他。” 祁远言辞坚决,不可撼动,终于没人在说一句话。 “叶征多谢皇上。” 众侍卫纷纷将刀收回,楚明修从地上踉跄着站起,鲜血将他紧捂着伤口的手染得血红一片,因是身着黑袍的缘故,衣服上看不见一丝血迹,失血加之疼痛难忍,他只皱着眉头,眼神飘忽的看着叶征,却自始至终未说一句话。 叶征往前一步,攥着她手的李拓便跟着她一同往前一步。 叶征站定,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说道:“楚明修,你擅闯皇宫,惊扰圣驾,打伤我宫中之人,我叶征作为御前第一护卫,今日这一剑便是对你的惩罚,若再有下次,我叶征的流云剑,必会刺穿你的心脏。” 原是如此,楚明修听着叶征的解释,突然在苍白的唇角上绽出一个半凋零的笑来,后又半哑着嗓子问她:“你为何要如此做,你原本能一剑杀了我。” 叶征道:“我叶征最恨不守信用之人,今日未能及时赴约是我不对,今天我手上的这道伤便算做是向你赔罪。两个月后的今天,我在老地方等你,若你伤痊愈了便去,若未痊愈,再过两月后的今天我再去那里等你。” “到时候,无论谁胜谁负,都将是我最后一次接你的战书。” 楚明修捂着左肩上的伤口,血从他的指缝中缓缓留下,没入黑衣,消失不见。 “如此也好,我们之间是该做个了断了。” 楚明修强忍着疼痛,将落寞收于心底,眼睛不自觉看向她同样血流不止的左手,便是她刚刚将自己的左肩一剑刺穿,却仍在心里生出了几许心疼与不忍之意。 鼻尖轻叹一声,继而又在脸上浮现一个笑意来,楚明修看着面容上愠怒不散的祁远,道:“皇上请放心,没有人想杀恒国的皇帝,祁家人皇帝做的甚好,百姓爱戴还来不及,何况还有叶征等护龙山庄的英雄们护着,皇上更应该宽心。” 楚明修接着又在人群中寻视一番,只两眼便寻到了曾无意伤了的杨卓的身影,艰难的抱了抱拳道:“这位大人,那日刺伤大人实为楚某失手,不是本意为之,但今日御前第一护卫已为大人报了仇,这歉意我楚某便不再致了。” 楚明修很不利落的弯身将地上的剑捡起,一手捂着左肩一手拿着剑慢慢往御书房一侧的墙壁处走去,边走着又背对众人道了句“诸位,后会无期。” 到底也称得上是个数一数二的高手,即便受了如此重的伤,楚明修仍步履沉着的飞跃上了御书房的宫墙,打算从来出回去。 正当所有人以为他终于要消失在城墙上时,又忽然听见他远远的却及清晰的说了句:“叶征,我其实觉得皇上这样的模样比我要俊一些。” “可你喜欢的是能赢的过你的,不是俊的,我竟头一次觉得我的脸其实一点用也没有。“楚明修自顾自的说完,一个闪身,从御书房的墙头消失不见。 叶征周围的空气瞬间被尴尬凝结,叶征不由的一阵头痛,她要是晓得楚明修会突然说出这句话来,那一剑非刺在他心上不可。 “一个江湖人,不懂规矩,皇上你别当真...“ “嘶...李拓你轻点...” “宣太医!” 司洛轩里,宫内医术最高超的御医何湛围着叶征忙活了许久,血算是慢慢的止住了,但面对着那几条遍布在手指与掌心的又深又长的口子看了许久,何湛始终没有将它包扎上。 叶征忍不住问道:“就这样了,不用包上了?“ 何湛面露难色:“叶护卫这些伤若直接包上的话只怕会有些不妥。“ “你说吧,该怎么做?“叶征心想总不至于要将她的手砍了吧。 祁远听出何湛话中似有别意,便从一旁走来,御医何湛忙向他深深的鞠了一躬。 “回皇上,叶护卫,因叶护卫手上的剑痕太深,直接包扎恐难以痊愈,因此,需先用银针丝线将伤口缝上。“ “啊...缝起来,那得多疼啊,何大人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十指连心,用丝线将手上的伤口缝上,即便还未开始缝且缝的也不是自己,但只听见御医如此说,小福已觉得自己的手也开始疼了起来。 云喜也忍不住说道:“何大人您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若不缝上,伤口恢复缓慢,且极容易再次裂开,若长时间愈合不了,恐叶护卫的手就废了,但若将伤口缝上,便有十足的把握能将叶护卫的手医好。“ “你缝吧,我这只手今天就交给你了。” 叶征爽快的答应,何湛便立刻开始着手准备为叶征缝合伤口,云喜与小福左问一遍右问一遍何湛是否可以不缝,何湛只耐心一遍一遍劝说与安慰二人,何湛不烦,却烦的叶征随后在缝合之时将两人全支了出去。 “去问李拓把他今日替我捂伤口的两条帕子要过来洗干净,然后再去熬碗粥,折腾了半夜我有些饿了。” “然后,直到我的手缝完之前,都不必在进来了。” 叶征最怕人在她耳边聒噪以及哭哭啼啼,她也最不需要别人在此时来安慰她,即便在最低落的情绪中,她需要的也仅仅是安静与独处。 云喜与小福出去之后,屋里总算安静了下来,但祁远却迟迟不肯离去,左三思便也一直在旁边候着,因他是皇上,叶征自然不能像对云喜与小福一样言语中充满怒意。 “皇上,今天晚上的事若让您心里不痛快,要罚我要关我也得等我手上的口子被缝上以后,或者您先回去歇着,明个一早我去向您领罪。” “朕并未说过要罚你,朕觉得你今天晚上没有做错。” “叶征,谢皇上,但,叶征还是想请皇上先出去。” “为什么朕不能留在这儿?” 此时何湛不自觉的偷瞄了祁远一眼,心中已明白了个大概。 “请皇上先出去,算是叶征求皇上了。” “你今日已求了朕两件事,该怎么谢朕?” “叶征的命都是皇上的,皇上说怎样就怎样!” “好,朕出去。” 祁远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终于没有再说出些什么,默默的走出了叶征的房间。 叶征总算松了口气,整个人如虚脱一般瘫软在椅子里,她抬起右手使劲捏了捏额头,对何湛说道:“缝的时候痛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何湛道:“大人要疼,只管喊出来,喊出来会好一些。” 叶征闭着眼道:“你放心,我一声都不会喊。” 何湛见她固执如此,到令自己想起了随军的那几年所遇到的几个将士,都是一些宁死不屈的人。 何湛一切皆以准备妥当,说了一句“我要开始了”,便准备下第一针。 叶征却突然说道:“等一等。” 何湛立刻停了手等着看叶征要做什么,叶征只说道:“劳烦何大人去门外看一看侍卫李拓在不在,若在,就让他进来。” 何湛问道:“为何单单叫他呢?” “他是我朋友。” 何湛便懂了叶征的用意,随即起身去门外看看有无叫李拓的,已开门,却见门外的桃树下站了好几个人,祁远,左三思,杨卓还有一个叫不出名的侍卫,何湛便猜到此人就是李拓了。 李拓听闻叶征叫他进去,心里很是兴奋,他原就怕叶征会选择独自一人忍着,遂心里担心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听何湛如此说,便激动的立刻要进去屋中,走了两步猛然想起自己还未向皇上请示,便又快速的退了回来。 祁远并未多说什么,因他知道这李拓与叶征是多年的旧识好友,关系不同一般,因此也只吩咐了一句,好好照顾叶征。 李拓一进屋,一眼便看见了靠在椅子里脸色煞白的叶征。 “叶征...”李拓快步上前,叶征伤口处皮开肉绽的模样历时呈现在他眼前,何湛手里则拿着缝合伤口的物件坐在叶征左手旁。 叶征往后略靠了一靠,将身子坐直了些,抬头望着李拓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待会得麻烦你这胳膊借我用一用。” 李拓把手放在叶征肩上,道:“随便你用。” 叶征转头对何湛说道:“何大人,开始吧!” 何湛点头,叫了自己手下医官过来按着叶征的左手,叶征将头扭至一旁,不知在看哪里,脸上仍是一副平静到有些冷漠的表情。 第一针下去,李拓双手明显感觉到叶征的身体一抖,除此之外,再无过多的反映,一并连一声轻微的喊叫也没有。 拉扯丝线时的疼痛却比下针时更为疼痛更为煎熬,长长的丝线从肉里被生拉硬拽出后在穿进另一块肉里,如此两三次后,叶征终于忍不住左手抓住了李拓的手腕。 祁远杨卓还有左三思仍等在门外,许久,却未听到一声喊叫,左三思不由的疑问道:“过了这么久了,何大人他还没有开始吗?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祁远坐在院中石凳上看着叶征紧闭的房门始终没有说话,因十月中夜里的天气已是寒气有加,左三思早已差人回去鸿庆宫拿了件黛蓝的披风来给祁远披上。 “该不会是叶护卫她疼的晕过去了吧?”左三思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很是认同,因他也实在不会往叶征是忍着痛一声不喊之处想去。 左三思一面在脑子里幻想着屋中何湛为叶征缝伤口的情形,一面觉得自己的手心也开始疼了起来。 “叶护卫她可真是命苦,先是受了剑上,手上留了那么大一条口子,现在还被一针一针的扎那么多下,那么大的一根银针,生生的扎进肉了还得穿跟线生生的...” “闭嘴。” 祁远一声轻喝,声音不大却饱含怒意,吓的正自说的绘声绘色的左三思身子不住的猛烈的抖了一抖,往后老老实实的闭了嘴低着头再不敢多说一句,一并连呼吸的声音也压制的小了许多。 司洛轩中少了左三思的聒噪后,越发的静谧起来,只余在后院里忙活的小福和云喜那里还有些忙碌的声音。 小福将两条被血染的已看不出本色的帕子洗了多遍才算是彻底的洗了干净,另一边云喜的粥才煮到一半,小福心里挂念自家大人,便将两条帕子晾起来后,端了一盆热水向叶征的房间走去。 一过去,却看见皇上居然在院里坐着,吓的小福险些把盆给扔了,端稳后急忙把盆子往地上一放朝着祁远磕了个头。 祁远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出声,小福心里虽慌张,也只能端着盆热水在一旁候者。 紧接着,过了片刻,叶征的房门便被打开,何湛与手下医官一前一后从屋内出来,灯火将两人的影子拉的细长。 接着,李拓又从屋内出来,当下何湛正与祁远说着叶征手上的情况,李拓便只朝祁远行了个礼,后将小福手中的铜盆接过转身进了屋里。 李拓将脸帕拧的半干,刚伸至叶征面前正要为她擦拭脸上的汗珠,叶征一抬右手,将脸帕接了过去。 叶征将缠的如同粽子一般的左手放在身前,手心处炽热的痛感如被大火一刻不停的灼烤,叶征始终不言不语,即便,身为旁观者的李拓已感同身受到自己身心诸多不适。 叶征将脸帕准确无误的丢进盆子里,正欲起身,祁远从门外走入,进了屋,目光自然落在叶征手上,方才在院中,何湛已将叶征左手的情况如实禀报于他,知道她手无大碍只需细心疗养时,他心里的一块巨石总算稳稳的落了地。 “今日的事,朕会替你瞒着。” “多谢皇上。” 叶征起身,将左手轻轻背至身后,长久以来,她始终不习惯将所受的伤暴露在人前。 “这段时日,你可以不用每天在跟着朕。” “多谢皇上。” 叶征脸上所露倦像祁远皆看在眼里,便也不忍在此多留恐扰了她休息,只最后道了句好好养伤外便回了鸿庆宫,杨卓与祁远一同离开,最后,叶征又三言两语将李拓也劝了出去,司洛轩里,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即便已将近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叶征也丝毫没有睡意,浑身上下皆因左手源源不歇的痛楚搅的异常清明,清明之后,便是莫名的烦躁。 将小福与云喜送来的粥撇在桌上,叶征披了件墨绿的披风,将左手掩盖在披风下,悄然出了司洛轩,沿着鸿庆宫的大红宫墙,漫无目地的在宫中随意游走。 夜里的风透着凉意,瞬间将她额上因疼痛而冒出的冷汗吹干,额前与两侧鬓角落下几缕乱发来,叶征无心打理,任由发丝轻抚苍白如霜的脸颊。 一路上,不时有巡逻的侍卫与她擦身而过,但因平日里,叶征除与李拓有交集外,其余之人竟没几个说过话的,加之平日常以一副冷漠面孔示人,因此,他们即见了叶征也只斜着眼侧着头看了几眼,并未有人上前过问她的伤势,叶征倒也落的清静。 冷风一吹,叶征原有的烦躁果真消散了不少,手上的火热疼痛在披风下依旧,叶征索性将左手从墨绿披风下伸出来,借由天气的清冷来压制手心里如一团火般的痛感。 绕过掌了一排灯的鸿庆宫,穿过只有点点灯光的御花园,不知不觉间叶征竟已走到了兰亭湖。 叶征停在湖边,侧耳细听身后跟了自己许久的脚步声竟也在此时停下,不必看,自是小福或云喜无疑了。 “你回去吧,我一人透透气便回去了,不必担心。” 清冷的银辉下,兰亭湖波光粼粼,风吹着湖面荡起一层一层波纹由湖心缓缓而来,叶征顺着湖面上修建的木桥往湖中心的亭子里走去,身后的脚步竟又继续跟来。 “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叶征转身,目光却在身后之人黄色锦衣上怔住,“皇上?” “是朕。” 第16章 夜游兰亭 祁远慢慢从不远处石头砌成的小路上走至叶征跟前,月色中一张原本模糊不清的白净脸庞在叶征眼里愈加清晰,一双明眸里含了几分笑意,嘴角也是一抹浅笑,一袭明黄衣衫,此时单独出现在叶征眼里,竟让她生出眼前的他不是恒国的皇上,而是哪家书香门第里修养气质俱佳的翩翩公子。 要说修养气质俱佳的翩翩公子,她这并不算很长的前半生倒见过那么一个看起来很翩的,那个人便是她的二师父,清州华府妙手神医华扶朗。 清州华府,世代行医,江湖上盛传的十大神医中倒有五六位出自清州华府,她的二师父,便是清州华府的少主,如今却是她护龙山庄的二师父。 她从慕容秋的口中得知,她的二师父近些年常行走于江湖的原因皆是,他在找一个什么人,但至于找的究竟是谁,除了华扶朗外,没人知道。 清州华府是个世家,华扶朗从小便在极其严格的规矩中长大,一言一行,皆是世家子弟的礼仪,但自入了护龙山庄后,便有些受习武之人的江湖气所染,一言一行则掺了一些爽朗。 今日若华扶朗在护龙山庄,叶征自己的手,她是万万不会让何湛碰的,便最终仍是个要缝的下场,她也必定会选择让华扶朗来缝。 两年前,她还曾因他未能救回师父贺川的命还怨恨过他,但这两年她已然将此事想的透彻了,病来如山倒,他是神医,终究不是神仙。 如今,她只期盼他能哪一日会山庄一趟,将大师兄连靖的病给治好,连靖的病同师父的比起来,应是算轻了不少的。 “你有伤在身,这么晚却又不休息,跑来这里做什么?“ 叶征因看见祁远忽然想起了旧人旧事,不觉间竟失了魂,祁远的话方才让她醒悟过来,便说道:“方才疼的有些燥热,借着夜里的凉风吹一吹。“ 祁远看她白纱包着的左手露在外面,觉得不妥,便上前扯过她的披风要为她盖上,叶征对祁远突如其来的举止吓了一跳,且她又极不习惯跟一个还不算熟识的人如此亲近,便极其迅速的往后撤了一步。 她的墨绿披风软软的从祁远手中滑落,祁远面上的表情在月光里僵了一僵。 祁远尴尬的将手放下:“你手上的伤,见不得风,还是用披风遮住吧!“ “谢皇上提醒。“ 叶征自觉刚才扯披风的动作有些无情,且面前的人又是一个皇上,因此只能道了句谢后默默的将手伸进了披风里。 祁远假意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从叶征身旁走过独自先朝着兰亭湖上的湖心亭走去,只抛下一句:“陪朕去亭子里坐坐吧!“ “是。“ 叶征默默跟上,心中有些不乐意,她原本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吹一吹凉风,如今,静也未静几时,凉风也未吹上几下,还落了个陪着皇上聊天的差事,可知她此生最不情愿的事之一,便是陪一个不熟之人闲聊。 即便这个人是九五之尊人人想阿谀奉承的皇上,她也依然觉得这是个很是浪费时间的事。 祁远先在亭子里坐了,叶征走进便让叶征也坐,横竖这里也不是个重要场合,叶征便也没有推辞,道了句谢后便在一旁坐了。 十五的月亮很是圆亮,湖面上倒映着的另一轮圆月,被风吹起的波纹切出了许多条缝来。 祁远看着那湖面上那一条条宽窄不一的裂缝,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叶征的手。 方才的痛,她竟是怎么做到一声不吭的熬过来的。 如今细想幼时对慕容秋的崇拜,一半是因他舞起手里那把长剑看着很是威武,一半是因曾经流传于世的护龙山庄的传说,又因只三年慕容秋便被祁俊一道圣旨逐出了皇宫,自那以后,对于护龙山庄的了解,便只剩传说。 自叶征一月前进宫至今,所发生的这几件事,足以令他重新认识护龙山庄。 即便心中想的是如此,祁远竟还是鬼使神差般的问了一句:“那个叫楚明修的,朕听他话里的意思,像是喜欢你!“ “他与我只是对手,连朋友也称不上,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叶征靠着朱红护栏,不由的顺着祁远的话想起了楚明修那张俊脸来,那张脸,看看还行,却着实让她喜欢不起来。 但她却对他昨日的表现很赏识,看来也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 祁远对于叶征的回答不甚满意,继续穷追不舍的问道:“可他最后那一句话,很是喜欢你的意思,却因自己打不过你,不及你心里的标准有些许落寞。“ 祁远斜靠在一侧的护栏上,饶有兴致的看着月光里面如湖水般沉静的叶征。 这个性格刚强武艺非凡的女子,自第一次初见后,身上便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一直驱使着自己不断向她靠近,不断想去了解她。 “那是他自己的事,喜欢不喜欢,也与我没什么关系。“ 叶征的语气凉薄如水,祁远的胳膊上寒毛悄悄的竖了起来。 她的这一句话,衬着她在月光下清冷如霜的脸,越发的不近人情,不过几尺外的祁远,瞬间觉得自己仿佛离她有千里之远。 祁远若无其事的侧过身子望了望天上的圆月,此时正有几片浓云将圆月遮了一半去,但却也无伤大雅,湖面上、亭子里,仍是一片清亮。 短暂的沉默后,浓云散开,月光照回湖心,祁远故意将话题叉开。 “你可还记得欠了朕两个人情?“ “皇上想让叶征怎么还?“ 其实叶征心里只认为自己欠了祁远一个人情,便是让祁远放了楚明修,太后寿宴一事,她自心底觉得是太后的错,若太后不可以难为她,便也不会有往后的这一档子事。 但她也不想与一个皇帝争辩,一个皇帝想让自己做什么,不过张嘴说一句话的事,且如今自己已是御前第一护卫,替皇上做事,一件两件,亦或是百件千件,又有什么区别。 “明年春,万物复苏之时,朕想微服出巡,届时你要跟朕一起去。“ “是。“ “还有一件。“ 祁远欲说还休,叶征便道:“皇上请讲。“ “若没有人时,你能否只把朕当作一个朋友?“ 叶征似有若无的笑了笑,心中暗忖,把皇帝当作朋友?滑天下之大稽,便是护龙山庄与恒国之间已有三百八十二年的密切渊源,她叶征也绝不会把一个皇帝当朋友。 伴君如伴虎,寻常朋友之间尚且还会翻脸,但最多不过是大打一场,但若哪天与一个皇帝一言不合时,谁敢保证皇帝一气之下喊出来的不是“拖出去斩了“。 犹记得听封武说起三师父慕容秋与祁俊的旧事,便是三师父他已跟皇上同床共枕过,但后来还不是被皇帝一怒之下逐出了皇宫去,虽说现在隔阂已无,且两人已执子之手,但终究当年三师父他也是丢了一回脸一并连累护龙山庄跟着也丢了一回脸。 她犹记得半月多前祁远气急之时,从口中说出将持枪凌弱贪污受贿的胡文宗满门抄斩时可是连眼都不曾眨一下。 她与祁远,委实也到不了慕容秋与祁俊一般的关系,只以君臣之理相待,她觉得很好。 但祁远话已说出,她不能反驳,且她也懒得反驳,她叶征最擅做的事便是,口中应承着,但做与不做,全凭自己的心情。 叶征觉得若直接答应有些不妥,便客气道:“叶征不敢!“ 祁远笑了:“这世上果真也有你不敢的事吗?你敢用剑指着太后的鼻尖,与朕做个朋友却不敢了吗?朕可不信你是因为不敢!“ 看来今后祁远是要拿剑指太后这件事,逼着她做她假意不敢做的事了。 人有时候果真还是适当的低调一点为好。 但若让她再次回到太后寿宴上做一番选择时,她叶征恐怕依然会如此。 “来日方长,能不能从君臣成为朋友也不急于这一时。“ 一句话让祁远无言以对,自己在急什么呢?横竖她的命都是你的。 只是,她与那个名叫李拓的侍卫路过时不言一语,却互相击掌或只相互一笑时的场面令他有些刺眼。 今日他也想留下陪她,却奈何在她心里皇上也终究比不上一个朋友。 “你说的极是,是朕多虑了。“ 两人又在月色下的湖心亭里坐了一会儿,叶征见祁远丝毫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可这边自己已然是受不了当下这莫名尴尬的气氛了,叶征看了一回天,想着左三思平日里的话,照着说道:“再过一两个时辰便该上早朝了,皇上还是回去歇息吧。“ “一起走吧,夜里露重,你又有伤在身,再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是。“ 她叶征可不是什么身骄肉贵的弱女子,这一点风还是吹得起的,她手上的伤,除了疼一些,她也并未觉得有多么严重,但能得到皇上的关心实为所有人心中的幸事,她叶征虽很不认同他的话,却也没做什么解释与反驳,终究老老实实的应了。 一君一臣一前一后的往回走去,两人的寝宫住的那般近,顺路顺的不是一星半点。 叶征最不擅与不相熟之人寒暄客套,因此只要祁远不说话,她便也就一直沉默着。 从兰亭湖回去的路上,除了祁远的脚步声与叶征轻微的脚步声外,再没有任何声响。 直到踏进御花园时,叶征极其敏锐的耳朵隐隐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嗯...啊..嗯.....“ 是个女人。 还有个男人粗犷的呼气声。 叶征少有的竟脸红了起来。 这声音分明就是男女云雨交合时所发出的欢愉之声。 便是这声音有意在刻意压制,她的耳朵也依然听的清清楚楚。 听这声音,分明是在御花园锦鲤池旁的假山里,那座假山里是空的,足够容纳两个人,且又位置隐秘实为一个偷情的好去处。 再看面前的祁远,却只顾走路,全然没有发现此刻御花园中的微妙之处。 但从御花园回鸿庆宫与司洛轩的路有且只有这一条,这两人也定是没有想到,经历了一场宫中遇袭事件的皇上与御前第一护卫,此刻竟还有闲情雅致来这御花园里吹凉风。 两人且也忘情到硬是没有听见祁远的脚步声。 再往前走,拐过半人高的花丛,便已快到锦鲤池了,再不停下,就该瞧见活春宫了。 自己瞧见,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了,横竖不过臊他们一臊,这要是祁远瞧见了,他们两个一惊,再引来附近的侍卫,当下这个场面,不将他们砍头也得打个半死。 如来在拈花一笑间立地成佛,叶征在弹指一挥间拉住了祁远。 第17章 巧遇春宫 若叶征左手不曾受伤,她便可一手拉祁远一手摆出个“嘘“的让祁远闭嘴的手势来,但今日不巧的是她左手偏就受了伤,因此,她只得麻烦的右手拉停了祁远,又抬起迅速摆出个“嘘”的手势来。 所幸的是,祁远并未让她失望,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只一脸莫名的不知所以。 叶征将祁远拉回至半人高的花草丛里,蹲下后指了指假山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祁远虽很不解,却还是顺着叶征的意思仔细听起来。 叶征在他面前,借着月色瞧见他面上的表情从不解到疑惑,最后吃惊的硬是将自己的一双桃花眼睁成了圆圆的杏眼。 但祁远吃惊的表情随即便消失无踪,最后竟出乎叶征所料的选择在此处的花草丛下蹲着,等那两个活春宫完事。 祁远比她想象的要大度。 假山里的叫声真可谓精彩,时高时低,时缓时急,想来是有意克制却又敌不过满身欢愉。 叶征不仅在想,这宫中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跑来御花园偷欢。 大内侍卫?医官?亦或是那几个乐师? 可那女的却又是谁? 一想起乐师叶征突然便忆起了太后寿宴上舒妃与那名吹箫的乐师极其隐秘的一眼,那名乐师的声音她没听过,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这女子不是舒妃。 两个正直青春年华的人蹲在这里听别人云雨交合,终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何况其中还有一个皇上。 叶征便想着是不是拉着祁远一同悄悄的溜回兰亭湖边,便是让她在湖心亭里吹一夜的秋后凉风,也比让她跟一个皇帝蹲在这里听别人活春宫的强。 想来祁远也是这么个意思,因她还未动手祁远便先行拉过了她,两人极其默契的顺着原路往湖心亭里褪去。 叶征觉得方才劝祁远早点回去歇息的举动很不明智,且颇为有些多此一举。 一走远,叶征便将右手从祁远手心里抽了出来。 祁远背对着叶征的脸在月色里忽的一窒,脚步也跟着一顿,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之间的微弱举动,连心细如丝的叶征也未能觉察出这其中的微妙来。 两人踏着湖面木板轻轻的走回湖心亭,又各自在方才的位置上坐了,回想方才御花园中的事,真真叫人尴尬,此时的二人竟还能若无其事的在这一方水亭里赏月吹风,真可谓算得上定力十足。 祁远很佩服叶征。 叶征也有些佩服祁远。 二十岁的年纪,出宫的次说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的他,面对此种极其少见又特殊的情况,居然也只是面上惊讶了几分,甚至还先一步拉着她逃离现场,果真是一代帝王,真真称得上是临危不乱。 叶征有时候也经常觉得,他不像个只有二十岁的人。 虽然也有很多人说过她也不像只有二十岁。 两人坐在湖心亭里谁也没再说话,快半个时辰之后,估摸着两人也该结束了,祁远便说回去了。 叶征这次主动要走在前面,她对祁远说,那两人被自己撞见倒也没什么所谓,但若被皇上撞见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祁远听她说的有理,因自己也不想管这八竿子打不着自己的闲事,便也就欣欣然的应了。 叶征先一步踏进了御花园,一进去便看见那名男子从假山里匆匆忙忙的往外走,衣衫不整边走边往身上套外袍,叶征就着月色看出,他是那名吹箫的男乐师。 值得庆幸,女的不是舒妃。 但若舒妃知道了此事,该是何种心情? 若祁远知道了舒妃的心思,又该是何种心情? 原以为宫中诸事皆简单,她只不过护着祁远一人的安危便可,但如今,大事小事一箩筐淋了她满头,与她在江湖中时竟有得一拼。 但也正是如此,在复杂又有些陌生的环境里,才能让她不必总是想起一些不愿想起的旧事来。 随后,两人各自回了各自的住处,一夜无话。 一个多时辰之后,叶征仍去了鸿庆宫外等候上早朝的祁远,她仍披了昨夜的那条墨绿披风,将自己受伤的左手盖进了披风里。 祁远一见她,面上先吃了一惊,也终究只是吃了一惊,什么话也没说。 她看见祁远的眼底有些发青。 对于楚明修一事,祁远早已吩咐了杨卓命令其手下不得将此事实情说出,若有人问起,只说刺客已被就地正法。 便是太后及太皇太后问起来时,祁远也是如此回答。 对于叶征手上的伤,太后自然什么安慰同情的话也不会说,但却惹得慈眉善目的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好一阵心疼,令又吩咐祁远要好好犒赏叶征,以及犒赏护龙山庄。 所幸叶征及时拦住了要去护龙山庄传圣旨的公公,往他手里塞了一大锭银子嘱托他不要将她受伤的事说出去,要不然,只怕当天夜里,便会有人再次趁着夜色潜进宫来。 楚明修一事,因祁远暗中关照便也没什么人怀疑,时间久了,众人也就淡淡的将此事忘了。 一波渐平一波又起,叶征没料到的事,便是那日她与祁远有意放过在御花园偷欢的两人,他二人也终于还是没能如愿以偿的快活下去,半个月后,那名乐师与那名女子终究被人撞见,叶征知道时,两人皆挨了一顿大板子被送出了宫去。 只听说出宫时皆已是奄奄一息的模样。 之后,叶征曾见过一回舒妃,舒妃原本暗含秋波如弯月般的笑眼里竟突然失了魂似的变的空荡荡。 想来也是,她一心恋慕的气质才貌俱佳的堂堂宫中乐师,竟能与一个普通宫女做出这种让人唾弃的苟且之事来,真可谓是一个人面兽心的斯文败类。 往后不久,亦或是心病难解,亦或者只因天气渐寒,舒妃竟突然的病倒了,病了之后,咳声不断,久治不愈,舒妃便执意求祁远准她去佛光寺祈福,祁远终拗不过,也或者本就不想拦着,便就那么准了。 舒妃这一去,便以一句看破红尘为由,遁入了空门,再也没有回来。 因这佛光寺是座尼姑庵,且素来是太皇太后及太后每年祈福且例行小住的寺庙,量舒妃胆子再大也不敢在佛光寺中整什么幺蛾子。 或许真是因深情错付给了一个人面兽心的玉面郎君,心成死灰便因此有了遁入空门的心。 至于舒妃与那名乐师,曾经究竟有没有暗行苟且,也是无甚重要的事了。 十一月初三,天空阴沉,万里浓云不散,北风冷彻人骨,入夜,天降初雪。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透,叶征便已早早起床。 推开房门,一股清冷却又清澈舒爽的凉气瞬时扑面而来,顺着她的鼻息钻进身体里,整个人原本不很是清醒的头颅瞬间澄澈清明。 雪还在下,一夜未停,院中积雪已有一脚深。 风有些大,刮得雪花落在房檐下不少,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叶征也不打伞,也未披上披风,就这么从漫天风雪里走进了白茫茫的院子中。 她站在古老的桃树旁,光秃秃的树枝树干上已落满白雪,风一吹,摇摇晃晃的又落下许多雪来。 这么一个粗壮又枝干繁多的老树,明年春天开花之时,也不知究竟会是何种灼灼桃色烂漫芳华? 明年三月,桃花盛开之时,若能下场雪,该多好? 阳光透过万里浓云欲将天地照的通亮之前,叶征出了司洛轩往鸿庆宫走去,拐个弯便能到鸿庆宫的路上,积雪已被扫了个干净,有几个太监见了叶征纷纷停下手中的杂活向她请安。 进了鸿庆宫后,叶征才知,祁远昨晚宿在锦兰宫。 想来是昨夜她从御书房离开后他才去的,怎么也没个人通知她。 叶征也未迟疑,径直往金銮殿里走去。 叶征的手已好了许多,何湛前几日将她手心中丝线扯出时又疼了她一回,但也绝不会再比当日缝时还疼。 她的左手,仍时时缠着纱布,却已比之前轻薄了许多,手上的浮肿也已快消失殆尽,她自己瞧着自己的左手,总算不那么像一个粽子了。 她跟祁远,极其默契的同一时进了金銮殿,祁远的眼神在她霜白的衣服上停留了许久。 叶征只有在冬天下雪时才会穿白衣,因她觉得,雪落在黑衣上,太扎眼,太狼狈。 下朝时,祁远由衷赞道:“你这件白衣,朕觉得甚好,今日穿着也甚好。” “本王也觉得甚好。”安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安王如今总有事无事来找祁远,其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心思连祁远也看破了,叶征依旧不以为然,高兴了便说两句闲话也无妨,不高兴时,安王问什么她便极其简约明了的答个是或不是,亦或是臣不知。 祁远觉得叶征的脸,变的很快。 安王此行来的目的原是,几日后是他的生辰,他要在恒昌城最大的酒楼里大摆宴席,特来求祁远赏个脸。 若祁远还是太子时,这种事情太后是万万不会同意他去的,但自他登基以后,其做派与言行举止深的太后的心,太后便也慢慢的放下心来,凡事也皆由这他自己的主意来,只除了选妃这一项。 祁远因着今日也无要事,便欣然答应了安王的邀请。 安王的寿宴摆在恒昌城最大的金麒酒楼里,金麒酒楼在恒昌城中是出了名的气派,非侯门将相达官显贵皆不能进。 祁远乔装成了一个普通世家公子的模样,叶征觉得自己平日里的扮相已然像个男人了,再乔装也不会有什么大变化来,因此,仍旧是已平日里的模样去的。 走近金麒楼,立刻便有人将祁远叶征迎了进去,因事先同安王说过,今夜只以普通人的身份前来贺寿,想来安王是特意安排了个见过祁远的小厮在门口守着。 金麒楼里,宾客众多,除了几位王爷,令有几位与安王教好的朝中大臣,因此便是小厮有意将他二人一刻不停的往楼上引,也仍有眼尖的人将他们给认了出来。 祁远眼疾手快,忙扶了正欲下跪叩头呼喊万岁万万岁的一个大臣,面上含笑有礼道:“在下齐渊,齐楚燕韩赵魏秦的齐,深渊的渊,这位大人您可是腿脚不舒服吗?怎的突然倒了?” 衬着他发怔的当口,祁远悄悄的到了一句“不许声张”后,便跟着安王的随身小厮上了二楼。 二楼的人,比一楼要少的多,只有三个王爷与几位与安王相交甚好的安王的亲戚,比如安王的表哥,比如安王的表弟,又比如安王的大舅子,再比如安王的小舅子。 三位王爷见了祁远立刻上前行礼,另几个虽没见过皇上,但见祁远上的二楼,见其不俗的举止相貌,又见几位王爷也颔首向他行礼,另有身旁手握长剑英武严肃的人陪伴,心中便已知道了大概,便立刻走至祁远跟前欲行下跪之礼。 祁远便也将他们一一拦了下来,道:“今日只有齐渊,你们也不必拘谨,莫要坏了这里的兴致。” 几人因知他是皇上,虽口中应了,但仍拘谨了多时。 祁远与叶征坐在二楼地形最佳的一处,望着一楼大厅,原本看起来素的不能再素的两人,在金碧辉煌且锦衣华袍之人众多的金麒楼里竟会如此显眼。 想来也不难理解,一树压海棠的梨花,突然出现在满山的红枫叶之中,自然是清晰可见。 宾客已渐满,楼下大厅中座无虚席。 “护龙山庄到。” 一声嘹亮的通报,门外一行八人,身形或魁梧或清朗或文弱或瘦小,只目光如星如月,通透皎洁,彷如能照的进黑暗里。 叶征端起茶杯还未送至唇边的手忽的一僵,原本平淡到无形无色的脸上,眉眼梢头,一并嘴角皆化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来。 叶征喝了一口温茶,将杯子轻轻放下,侧着头朝下看着由安王的小厮指点后,已瞧见了位于二楼的她的几位师兄师弟们。 第18章 安王寿辰 连靖一行人浩浩荡荡从金碧辉煌的一楼上至冷清素净的二楼时,叶征从凳子上起身,悄无声息的将左手背于身后。 叶征上前,面上时常凸显的一丝锐气与冷漠在见了连靖后便无形收敛,化成了一抹及浅淡的笑意,叶征颔首道:“师兄。” 她起初还担忧天已入冬,且下了白雪,寒冷料峭,如此极寒,他的身体如今怯弱恐他经受不住,她自进宫之时,便见他已然有些咳嗽,近几日她便时常再想,不知他的咳嗽可好些了没有,恒昌城里的那些名医,与她的二师父比起来不中用的紧,他的病也只是用着他们的医方保养着,若求痊愈,还需等二师父回来亲自医治。 但今日一见,他却跟好了似的,脸上不再是病相的白,透着常人应有的光彩,往常清瘦的脸上棱角分明,如今看着竟多出了些圆润了,亦或是人有了精神后,瘦弱的身体也健壮了不少,亦或是因站的姿势挺拔而衬的。 连靖只微微点头轻声回了句“师妹”,便忽略了叶征去朝仍在凳子上坐着的祁远行礼,他自与别人不同,未下跪,也未称呼其皇上,只抱拳颔首道:“护龙山庄连靖与众弟子,见过公子。” 如饮完烈酒之后用来解酒的一壶清茶,如炎热之夏口干舌燥时用来解暑的一碗凉水,原本因金麒楼里太过金碧辉煌且又因喝了几杯酒变得燥热的祁远,浑身忽然一瞬间冷静过来。 护龙山庄之人,果真与寻常人不同,只一句话,便叫他佩服起来。 祁远起身,抬手施以同礼,客气道:“连公子不必多礼,请坐。” 这一张圆桌子能坐四五人,挤一挤怕是七八个也能坐的下,但眼下绝不是挤的时候,连靖便只叫封武与他一同在这边祁远的桌子上坐了,其余人皆去坐了相邻的桌子上。 连靖的一言一行皆叫祁远很佩服,有习武之人的端正刚直亦有读书之人的谦和恭让,温文有礼气质儒雅,祁远竟瞧不出一丝不妥之处来。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觉得自己这一趟出来的很对。 若不见识别人的好,怎会知晓自己哪里不好? 叶征瞧着面前神色亦如从前般潇洒的连靖,心里不仅猜想,莫不是二师父回来了? 叶征看着连靖,封武瞧着叶征,且眼神很忧郁。 葛少荣与林飞扬在一旁的桌子上瞧着时,忍笑忍的已快憋出了内伤。 若这忧郁的眼神放在别人身上,或许并不会让人想要发笑,但只这种伤情的情绪配上封武粗狂豪放的一张脸,竟生生变的诙谐起来。 两人正自交换着彼此的眼神,忽听得一旁季北起身大声说道:“小五师姐,你的手受伤了?” 季北说着,已走过去自行拉起了叶征的左手腕查看她的伤势,原是叶征将手背至一侧时正巧让对着她的季北望见。 季北不过刚拉上,叶征便又兀自迅速的将腕子从他手中抽了回来,轻飘飘的解释道:“一个小伤,用不着大惊小怪。” 林飞扬却觉着她能受伤一事很惊奇,不论大伤小伤,她怎会轻易的就让人给伤着,因此便走过去她身侧问道:“我倒是想知道,谁有能耐伤的了你?” 季北问:“可是那个刺客?” 叶征默认,撇过头来:“不过是我大意了,无甚要紧。” 一提起刺客,此时的连靖忽然想起了慕容秋交待与他的事,因此便向祁远请示:“因连某需代慕容庄主传话给叶征,可否请公子准许连某与叶征失陪片刻?” 祁远笑道:“连公子请便。” 连靖道了声谢,便喊过叶征请一旁随侍的丫环领他们进了不远处的一个雅间里。 只刚进去,便听见有琴瑟丝竹之声从楼下传出,阵阵奇妙乐曲传进房里,听着却不像是寻常的曲子,那曲调,分明是西域的特色。 连靖也不想细思闲事,一进屋,便关了房门。 祁远望了一眼紧闭的雕花木门,晃了会神,楼下一众西域舞姬的穿着,便是在下着雪的冬夜里也很是清爽,曼妙腰肢,金发碧眼,祁远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不知自己究竟在看些什么,一并连耳旁随后赶到的安王卖力吹捧舞姬的聒噪声也听不清了,留在神志里的,却只有方才人如清茶的连靖与总无意望向连靖的叶征。 “师父让我问问你关于刺客的事,你可知刺客的底细?” “是楚明修。” “果真是他,我竟猜对了。”连靖笑道,叶征有些不解。 连靖便解释道:“他有一日曾来护龙山庄找你,我便实话说你已进了宫成了御前第一护卫,他只抱怨了一句你为何忘了与他的约定便转身离去,我当时看他面上的神色便隐隐觉得他只怕会去宫里找你,竟没想到他当真去了。” 确定是楚明修,连靖便对他的死半信半疑:“你果真将他杀了?”又道:“我也不信已他的身手能伤的了你。” “佩服,果真什么事都瞒不过有七窍玲珑心的师兄。”叶征由衷的称赞,“我自然不会杀他,却也不会轻易的便放了他,他头一回入宫打伤了一个侍卫,第二次入宫时我便刺了他一剑,算是御前第一护卫对他擅闯入宫又打伤人的一个惩戒。” “那你这手?” “他擅闯入宫原是因我失了约在先,我便用手握了他的剑刃,算做是我自己对他的赔罪。” “握他的剑刃,你是不想要你的手了吗?” 连靖扯过叶征的左手,他的手心很温热,仿佛连带着将叶征也暖了起来,他举止轻柔的将叶征手上只缠了几圈的纱布轻轻解开,手上粉红的疤痕虽已愈合,却仍能从中看出之前的一些情形来。 “这伤疤是缝上的?” 叶征默认。 “你怕是又一声不吭的忍下了吧!” 叶征沉默,便又算是默认。 “唉...” 一声轻叹里,连靖将方才解下的白色纱布一层一层缠回。 叶征问:“你的伤,是好了吗?” “你才进宫不过半月,二师伯便回了慕容山庄,他原只是想回来瞧瞧你的眼睛,可巧让我赶上了,我这点病对他来说也不算件顽疾,吃了一月他开的药方,又用另一药方泡了半月身子,如今已好了七八分了。” 连靖将最后一层纱布缠好,系上后,便放开了叶征的手。 “他原想写几个要紧的穴位留下,等你哪日回来带进宫去让宫里的御医给你扎上几针,但又怕他们手拙再扎错了,眼睛周围错一分也是了不得的事,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他说此行出去了如此久远,有些累了,这趟不过回清州料理些华府里的事务,年底回来同我们一处过年,师伯让我转告你,到时务必要回来一趟。” “知道了。” 连靖交代完忽又想起一事忘了问:“你竟是怎么在宫中轻易便将楚明修放了的?” “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又求了他,他或许是看我当时流了满地的血可怜,便应了我的请求。” “他竟还替你撒了个大谎,这祁远看着文弱,虽是皇上却有如此胸襟,果然不可貌相。” “我师父同二叔皆让我问一问你,太后可有为难你?” “没有为难我,她一直视我不存在。” 叶征觉得那日太后寿宴上的事虽是她刁难在先,但自己也解了心中不满,着实没有必要再说下去,若实话实说,依慕容秋的性子,必会找机会数落她一番。 “二叔让我问问你,太皇太后是不是很喜欢你?” “的确很关照我。” “二叔说,你这样的人,很合太皇太后的意,她自己年轻时便是想当个你一般的侠女。” “太皇太后也说过此事。” 连靖看着如今的叶征,同他说起话来,语气与眉眼之间皆明显变的轻松随性了许多,看来自己这因她而起的病一好,她的心结便跟着也解了。 “以后你只好好当你的御前第一护卫,如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事,我的伤如今也好了,便不用你再惦着了,”停了停,连靖终又用种宽慰的语气说道,“至于你自己,师兄也不指望你能完全放下,只是事已过去这么久,你还年轻,莫要再因不可挽回的事困着自己了...” 叶征原就不喜欢与人谈论自己不愿提起的旧事,只用一句“知道了”便将连靖的话给打断。 连靖无声的叹了口气,倔强如她,谁也无法改变。 而后,原欲出去的二人,又因封武的突然出现止了要迈出房门的脚步,封武喝了些酒,脸上眼里都有些微红,却也未到他的极致,只是眼神有些发直,似是当连靖不存在似的,只眼里一团火似的望着叶征。 连靖只丢下了一句“我觉得他跟你竟有那么一丝相似之处”后,便很识时务的退了出去。 林飞扬朝着走过来的连靖问:“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连靖却饶有兴致的问他:“若真打起来,你拉谁?” 林飞扬很是认真的端着酒杯想了想,此时他们几人的位子皆已做的很是混乱,几人从旁边的桌子上挪至了祁远的桌子上,有几人同几位王爷在另一桌上相谈甚欢,连靖看着当下的情形饶有兴致,不过才同叶征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他们便同一个皇帝连并几个王爷打成了一片,当真叫他好生佩服。 楼下舞姬仍在跳着,琴瑟丝竹之声一刻未停。 当下林飞扬已想明了连靖的问题,答道:“若他们打起来,我谁也不拉,我也谁都拉不住。” 安王听的糊里糊涂,又因心中很想知道叶征的事,便问道:“叶护卫与他怎么了?” 这一问,问的深得祁远之心。 季北道:“不过是我二师兄喜欢我小五姐,我小五姐不喜欢他,我二师兄今天看着有些急了。” “那你小五姐她喜欢谁?” 安王的这个问题,问的祁远心中突的猛烈一跳。 “这个她没说过,我也不知道,应该没有喜欢的人吧,这个大师兄比我清楚,他跟小五姐平日里走的最近。” 安王倏的将眼神看向连靖,那眼神里,饱含深意,三分疑问,三分羡慕,余下的便成了嫉妒。 连靖瞧出了他眼里的深意,慢慢笑道:“连某长她七岁,拿她当亲妹妹,她也只拿连某当同门师兄,这种喜欢谁不喜欢的话,对她来说最是无谓,问多了最易让她厌烦,她也更不会主动与连某说起,因此,这件事上,连某着实不知。” 连靖的话像是回答又像是没有回答,妙便妙在,即向安王撇清了自己与叶征的关系只是师兄妹谈不上什么亲近,又很含蓄的道出了叶征在感情一事上不甚用心,以免安王这个二叔口中声称的色鬼去扰她心烦。 他只恐安王再惹怒了她,叫她再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来。 祁远始终转着面前的酒杯,盯着杯中微微打旋的陈酿,自始至终未抬头看谁一眼,但耳朵却竖的极高,且不放过任何一个有关叶征的细枝末叶来。 半盏茶后,叶征从雅间里先走了出来,步履间有些急躁,面上及其少有的出现了些愠怒。 林飞扬立刻让了位子与叶征坐,叶征坐下后,季北立刻将她的茶杯续了茶递至她面前。 祁远于他们对面,瞧着他们之间的微小却又细致的举动,觉得很是有趣。 而自己的生命中,竟未能有一群这样的人如此待他,又令他觉得可悲可叹。 果然应了那句古话,古来帝王皆寂寞。 叶征咕咚咕咚饮了一大口茶,那边封武才从房间里慢慢的踱了出来,却仍又在叶征身旁坐了。 叶征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搁,嗒的一声听的人心里猛地一跳,叶征阴沉着嗓子说道:“以前你们替我编出的那个理由,今日我便拿来当成真的用了。” 叶征一字一句,声虽不大,却铿锵坚定:“以后有人若想对我动什么别的心思,先赢了我的人再说。” 叶征说的这句话,却不单单是叫封武一人听的,她想提醒的,还有安王。 但她不知,此话,却叫祁远真真切切的听进了耳朵了听进了心里。 第19章 弃武修文 封武自屋内出来后,一坐下便一直闷头喝酒,一杯接一杯不停的往嘴里倒,似是有意要将自己灌醉。 祁远望着神情落寞不住闷头灌酒的他,不仅思索,叶征究竟对他说了什么? 再看叶征,抱臂坐在椅子里,目光冷如霜,眉头少有的皱成一团。 祁远望着面前有些复杂的局面,心里莫名有些别扭,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寿宴散席时,祁远已有些神志不清,百里明空与连靖两人相互搀着将他送回了马车里。 叶征朝几人抱拳道别,但自始至终都未在看封武哪怕一眼。 封武眼望叶征马车远去时的背影,竟后悔起方才为什么要与叶征说那番惹她恼怒的话,自己果真不懂她的性子吗,若不说,今后便还是师兄弟,若说了,她不愿,再苛求,她只会选择离你更远。 “叶征,我喜欢你,不是师兄妹之间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我想娶你。” “我是御前第一护卫,今生注定要跟随皇上。” “没关系,我等你。”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能等多久?” “多久我都愿意等!” “可我不愿你等,我只把你当兄弟,你等了也无用。” “你是不是还放不下你师父,可他已经死了。” “若你不是我的同门,我现在一定杀了你。” 封武现在回想起来,自己怎么会那么混账能在她面前说出那样的话来,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怎能收的回来? 暂且不说能不能赢她,若真能赢了她又如何,得到的不过是俱躯壳而已。 封武啊封武,你不该心存侥幸,更不该异想天开。 回皇宫的马车上,祁远靠在一侧睡了过去,马车微有晃动,晃的祁远不时做出一副要倒在地上的情形,每每将倒未倒之际,叶征便将他重新扶回去摆好。 便是这样子一路走一路摆,马车终于行进了宫门外,左三思与杨卓一并几个小太监等在宫门口,马车一路未停驶进宫门,最后由杨卓将祁远背进了鸿庆宫内。 叶征独自回了司洛轩,不知是不是因金麒楼灯火太盛的缘故,她只觉得今晚的眼睛格外酸涩难忍,回至司洛轩后,竟觉得开始有些刺痛,直到反复敷了五六次热脸帕后,方觉得刺痛的感觉减缓了一些。 便是如此,她的心中依然未将眼疾的时好时坏放在心上,反而因今日连靖的伤已大愈轻松了不少。 幸好二师父回来了! 关于二师父华扶朗这几年一直行走于江湖上的原因,叶征只听说他是在四处找什么人,至于究竟在找谁,却无人知晓! 饶是如此,他也从未忘记回山庄看望众人,更未忘记她眼上的旧疾还未痊愈! 安王寿宴过后,祁远突然练起了已有多时未练的剑法,凡是内行的人,一见起势便知其有几斤几两,叶征瞧着他的一招一式,比燕妃略强些。 恒国已有三百八十二年,一日比一日国强民富,但唯独这皇帝的功夫,却再无人能比的上太宗皇帝祁恒。 关于祁家人在功夫上的造诣一日不如一日,究其原因,问题还是出在太宗皇帝那里。 因太宗皇帝自幼便是个不喜欢读书只爱练武的,自小到大上学堂的时日满打满算绝不超过两年,余下的时间便全用在了习武上。 虽勉强识得几个字,背的几首诗,但话里话外,却还是满口粗话。 所以,在遇到江城之后,没少受江城的嘲讽。 当上皇帝之后,太宗皇帝他原想重新拾起书本,却无奈怎么也学不进去,便是学了也记不住,记住了过不了多时便又会忘的一干二净。 叹息了整两日的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后,太宗皇帝将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下一代身上。 一代一代这么的传下来,如今的恒国皇帝,再无一人有太宗皇帝当年的骁勇善战,但也如太宗皇帝所愿,全一个个成了饱腹经纶的文人。 看来这人世间,文武双全的人的确不可多得。 “叶征,你来试一遍,朕为何总觉的这几式有问题。” 叶征接过祁远递过来的剑,照着祁远方才的样子原原本本又更高一层的从头至尾试了一遍。 “剑法没有问题,是皇上的问题,手腕太僵硬,腕上没有力气,身体不够灵活。” 叶征说的极其直白,且直中要害,便是他乃一国之君,他的剑法也未让她有半分值得阿谀奉承的地方。祁远听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左三思一腔忠心维护主子,大步一迈连忙上前说道:“皇上练了许久都不曾歇息片刻,应是累了的缘故吧,依奴才看皇上还是先休息休息,练功夫也不能急于一时。” 祁远往叶征面前走了几步,叶征便将剑递过,垂着头面无表情的顺势接过,祁远转身回去,重新开始练剑,极其明显的是他的剑法里,添了许多心有不甘的情绪。 叶征抬眼望着,这小皇帝的心胸确然比她想的要大,剑术不精被人骂,自己虽为皇帝也不恼不怒只默默回去接着练,虽面上看着有三分不快,但心中已然有个能存天下的大气魄。 如此练了几日,叶征的手又好了几分,祁远的剑法也仅仅只是练熟了一些,仅此而已。 冬日的雪有一日无一日的零零碎碎的下着,却再无第一场初雪时来的盛大,近几天更是只下上一刻钟的勉强称之为雪却像是毛毛雨般的小雪粒。 天气也再没有那日的冷,落在地上的雪,连挣扎也未挣扎,便瞬时化进了地里。 与楚明修最后一场比武还剩半个月时,祁长平却果真又从西南千里迢迢的来了皇宫,这次与她同来的,却不只是那位处处忠心耿耿贴心伺候主子的侍从,还多了七八个二十几岁的青壮男子。 到底是将门虎子,气质中独有一种雷厉风行的姿态,坐站行走一呼一吸间皆是规矩。 身上独有的飒爽凛凛的正义之气,皆与那日所见的祁长平大相径庭。 西南王一族人丁兴旺,来者中,皆是祁长平的堂兄与表兄们。 原来,祁长平的父亲有且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且又是西南王一族中年龄最小的幺女,自出生起便是众人的掌上明珠,故此便被惯出了一身恃宠而骄的毛病来。 西南王虽也惯着她,但却与底下这些人惯的方式有些许不同,他对于祁长平,向来是要什么便给什么,但唯独在武功方面却是严厉的与对待众男儿孙一般,因此,上次被叶征踢了屁股又斩断了弯刀的祁长平回了西南后,也并未从她爷爷西南王那里得到多少慰藉。 今日这几人进宫来的目的再清楚不过,无非是替他们的小妹妹出气来了。 饶是如此,他们的做派却也是正统的不能再正统了。 与祁远彬彬有礼的客套了几时后,几人终于将目光与话题放在了叶征身上,此时的祁长平在几位兄长身旁看着还算老实,看向叶征的眼神虽有几分敌意,但也未敢在言语上仍如第一次见叶征时的肆意而为。 “想必这位就是叶征叶护卫了!”西南王嫡孙祁洵抱拳朝叶征施礼,态度谦和颇具修养。 叶征抱拳施以同礼,微微颔首道:“正是。” “那日若舍妹口不择言有得罪了叶护卫的地方,还请叶护卫见谅。“ “二哥...”祁长平一声娇嗔上前拉起祁洵的胳膊,意欲阻止祁洵。 “退下。” 祁洵一声轻微的呵斥,祁长平虽心有不愿,但仍乖乖的退了下去,站在余下的哥哥们之中,那几位西南王一族的男子,却都只是侧着眼神瞋视她,唯有一人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这边祁洵继续说道:“舍妹长平是家中最小的妹妹,自小便被人溺爱,言语里便有些不知轻重。” 祁洵的一席话,听的祁远杨卓左三思皆是一愣,敢情今日是替祁长平赔礼道歉来了,西南王门下儿孙,竟有如此涵养之人。 再看祁长平,虽说才十五岁,武功上的造诣暂且不能妄下定论,但这涵养与气度上,若想在十年后赶上她的这位堂兄,着实需要费尽心神的下上一番大功夫。 秉承着你敬我一尺我便回敬你一尺的高尚品德,叶征举手投足间与那位面相儒雅的西南王嫡孙祁家少将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征用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冷暖适宜的语气及嗓音说道:“长平公主耿直可爱,年纪虽小却有一身威武霸气,另叶征十分佩服,那日的事,叶征也有失礼之处,自前几日才知自己所断的那把剑原是西南王亲自赠予公主的生辰礼物,叶征唐突了。” 听了叶征一番温文有礼的答话,祁洵的面色上,明显一窒。 祁长平自恒昌回去西南后,一张被惯的飞扬跋扈的脸上竟满是愤恨,众人问她时,她便编排了叶征许多的不好来,一说叶征恶意挑衅,接着又对她痛下狠手,二说叶征刻意侮辱,甚至还故意弄断了她爷爷送给她的生辰礼物,简直不把他们西南王一族的人放在眼里。 即便他的几个堂兄及叔父伯父皆对她的话抱有疑惑,真实性虽不足五成,但也多多少少在心里觉着这叫叶征的做的太过分了些,便是这个公主的刁蛮人尽皆知,她也万不该将她的刀给斩断。 虽说护龙山庄地位特殊,有各种特权,但一个公主的面子总归还是要给一些。 岂料西南王他老人家却是丝毫不站在自家儿孙处思考,自己唯一的孙女有时蛮横的便是自己见了也头疼的紧,如今吃些苦头,也算作是一场历练,好让她能知晓这世间不仅有他们西南王的族人,人外更有高人。 至于那柄弯刀,能被一剑斩断,也算不得一柄好刀,倒是斩断刀的那柄锐利无比削铁如泥的剑,西南王他很是想看上一看。 已近年关,过了年二月十六是太皇太后的生辰,这一天,西南王必定是要风雨无阻的来给太皇太后贺寿的。 自打知道他们一行人进宫时叶征便做好了要与人打上一架的准备,事实证明,她的准备没错。 便是祁远有意以她手上所受之伤尚未痊愈为由委婉的替她拒了,她也依然用伤已好了□□分不足挂齿轻易的便应了。 但这一场架打的颇轻松,未用刀、未用剑、未用□□、亦未用长矛。 不过茶余饭后闲谈之时祁洵的一个兄弟的随口一说,便是这随口一说,却无论任谁都觉得颇有几分刻意为之,因此祁洵的五弟祁滔,一个剑眉星目的英俊小将军站出来担起了此项重任。 祁滔的年纪与叶征相仿,个头竟也是相差无几,与叶征站在一处,不细瞧,瞧不出他实则比叶征高出那么一些,细长的眉眼上一抹锐色,掺着几分明朗的浅笑,说话时嘴里若隐若现两颗皓白虎牙。 仅有的三分锐意却终因这区区两颗虎牙破了功。 第20章 皆可杀得 “在下祁滔,请叶护卫赐教。” “得罪了。” 两人颇具涵养的双双抱拳颔首施与切磋前的礼节,各自又后撤一步,握拳起势,叶征不动声色仔细观察他每一个细微动作间的破绽之处,心中盘算着,是否可以一招制敌。 若论习武的时日,祁滔应比叶征要早上几年,因是西南王族中儿郎,便是自会走路时已开始修习武艺,虽不曾上过战场,却同他几位哥哥弟弟一样,皆自幼便被西南王一个命令丢进军中摸爬滚打。 平常之人若想赢他,还需费些功夫,一招制敌,且也是万万行不通的。 但,叶征自与寻常人不同,因贺川向来在教授武艺一事上不分男女,即收了她为徒,她即愿意拜他为师,他便绝对不会因她是个女儿身而对她有半分松懈。 因此,自七岁开始,男儿习武时所做的事叶征一件也未落下过,且她的志气生的比男儿还要高,不仅不落下,还力求事事皆做到比男儿还要好上几分,幼时打木桩,手破了从未说过一句疼,练习轻功,便是崴了脚磕破了膝盖也不会喊上一声,每日清晨练习剑术这一习惯,十年来从未让贺川催促提醒过一次,便是现在入了宫,一月前又受了伤,也从未将这自跟了贺川时便有了的习惯与规矩撇下过一天。 她是贺川的弟子,在武学上,便事事已贺川的标准来衡量自己,遂练就了一身与贺川当年相比,毫不逊色的惊人武艺。 祁滔的拳头很利落,拳法却有些落入俗套,套路太过古板,称不上是精妙的拳法,与叶征当年在南阳见识过的郭家铁拳想比,逊色的很,叶征与其相互切磋了片刻后,旁观者中的明眼人已然看出两人之间谁的武艺更高一筹。 叶征一脚侧着踢向祁滔,祁滔双臂护置身前抵挡,叶征这一腿,足足使出了八分力,直踢的原就下盘不稳的祁滔往后撤了足足五六步。 叶征落脚站定,清俊淡漠的眉眼上终于现出一丝锐利。 凌乱的脚步匆匆站住,便迅速挺身欲再次还击面前总有意深藏不露的黑衣女子。 “祁滔,停手。” 往前不过迈了两步,祁洵突然叫停了他,他知其何以,既是切磋,他一开口制止,便是要他点到为止。 至于谁胜谁负,自在人心。 祁洵缓步上前,朝叶征微一抱拳,笑赞道:“若今日比的是剑,舍弟想必早已无还手之力了,叶护卫好身手。” 叶征亦是十分客气的称赞了祁滔两句:“少将军年轻有为,假以时日,定能有所大成。” 她有意摆出一副心胸广阔的模样要在众人跟前夸一夸祁滔,好彰显护龙山庄的博大胸襟,岂料祁洵竟丝毫不愿承她这个情,她才落下话尾,祁洵竟很不给自己兄弟面子似的说道:“具在下所知,叶护卫与舍弟祁滔应是同岁,但祁滔他,与叶护卫你相差的却不是一星半点。” “将军过谦了,往后的路还长得很,究竟各自能修成一副何种模样,如今尚不能妄下结论,或因夜郎自大疏于练功停滞不前,亦或因机缘悟得武中真谛从而得其大成,亦或者途中堪破世事红尘归于佛门,皆未可知,学无止境,三十年后在做结论也不迟。” “三十年后若还能与叶护卫切磋较量,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幸事。” “叶征不过一个护卫,能得将军如此看重,实不敢当。” 凡见过叶征平日里是何种摸样的人,皆觉得此时与祁洵你一言我一句语相聊甚欢的叶征如同换了个人似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皆是温和知礼的模样,彷如曾经冷眼拒太后旨意,空手握上刺客冷刃,受锥心之痛亦不喊不叫的冷如寒冰硬如磐石的叶征皆是以往的幻觉。 叶征这个人,着实有些令人看不透。 祁洵却看的很明白,面前的女子,黑衣束发,简约大气,剑眉凤目,浩然正气,长剑在鞘,锋芒难掩,饶是如此,却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自家妹子祁长平的任性与目中无人,他最是清楚不过,若当时不是她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让她瞧不上,亦或是惹恼了她的事,她也不会下此狠手去挥剑斩断她的弯刀。 其次便是,护龙山庄人才济济,所选出的御前第一护卫,其中不俗的身手与气魄,果真非常人所能及。 祁洵与一众兄弟在恒昌逗留了七日,不过外出游玩一番,逛逛恒昌大小街市,剩余时间,便是在宫里陪太皇太后谈天说话。 叶征在未见过他们之前,曾妄自猜想,西南王雄踞西南多年,手握重权,兵强马壮,西南一方百姓得他庇护皆过的和和美美,久而久之,只知西南不知恒昌,西南王势力逐渐壮大,且关于西南一方的政事,向来都交由西南王一族的人自己执掌,如此不问西南,这太皇太后与太后还有祁远竟不怕他与族人起了谋逆之心吗? 但在后来几天的观察中,叶征觉得,西南王一族与太皇太后的关系竟是非同一般。 太皇太后膝下无女儿亦无孙女,但心中又十分想要这么一个孙女,因此,自祁长平小时候起太皇太后便就很疼爱她,祁长平进宫后,更是夜夜跟着太皇太后同用膳同就寝,太皇太后待她,已宛如自己的亲孙女一般。 也是近几日叶征才知晓,之所以这宫里人对祁长平如此相熟,原因则是,西南王不再恒昌,但祁长平却经常进宫来陪伴太皇太后,每一年至少有三个月会留在宫中。 由此一来,叶征便估摸祁长平此次是不会走了。 每次一旦看见祁长平那张带有愤恨又不敢轻举妄动,便是轻举妄动了也拿她没有任何办法的不甘心的小脸,叶征觉得很有趣。 七天里,祁洵的几个兄弟大部分时日都晃荡在恒昌城中,祁洵却与他们不同,自第一日与他们同去之后,其余时日,皆留在宫中。 文人相见相识,多以互赠墨宝或对月吟诗,习武之人相识,必是要以各自武艺切磋一二。 祁洵是个不错的对手,仅不死缠烂打这一点,就很合叶征口味,点到为止,胜负自知。 胜不骄败不馁,虚心求教,很有大家风范,每当此时,叶征便会斜一眼一旁看似还在思索究竟赢者是谁的刁蛮公主祁长平。 怎的就没有从她几个哥哥身上学些好的? 祁远这七日里却过的是一日不如一日,在武学上无甚天分的他,便是祁长平,他也难以赢过,瞧着叶征与祁洵对练时行云流水般的剑法,瞧着两人默契的剑落手起含笑称赞,他很羡慕,又很不愿承认这羡慕里带有几分妒忌。 这七天里,他身为皇帝能装天下的博大胸襟,受了一番不小的打击,但,他是个明君,自然不会将这些情绪摆在面上。 好容易撑到祁洵一行人出了宫门南下,却在临走时,祁洵又给了他最后的当头一棒。 时隔许久后,他仍记得一身儒雅白衣身骑骏马面容俊朗的兄长祁洵,当着浩浩荡荡欢送的一众人之面,笑如春风般的问了叶征一句话。 “不知叶护卫你,可有婚配?” “并无婚配。” 祁洵一张俊脸,笑容越发深遂:“真巧,在下也未曾婚配,后会有期。” 祁远的笑瞬间便僵在脸上。 连着几日,叶征都觉得祁远的眼神有些忧郁,经常望着一处莫名晃神,便是在上朝时也是如此,因叶征离他最为接近,便只得经常装出一副换手拿剑时失手的模样用自己的剑捅一捅他。 后来某一日,祁远依然如此,朝堂下兵部尚书杨先已长篇大论禀报某方战局多时,只等祁远发话,祁远却依旧如行尸走肉一般的陷在郁郁寡欢之中,叶征望着堂下眉头越皱越深的杨大人与其身后的多位忠臣贤士们,气上心头,当即于背后不动声色一剑狠狠的朝祁远捅了过去。 眼尖的兵部尚书杨先杨大人看的清清楚楚,这手腕上的力道,丝毫不像失手为之。 “嗯...” 祁远一声闷哼,肃静的朝堂上听的很是清楚,一旁也瞥见了叶征此举的安王一阵肉疼。 这奇女子,谁都敢得罪! 左三思担忧的望着自家主子,他早已知晓叶征对自家主子近些日子以来的此种凶残举动,但祁远这声闷哼却是少有,因此禁不住也一阵肉疼。 “嗯,杨大人说的事,朕会好好考虑的。” 考虑你大爷啊!能不能想一句别的话换着讲讲。 下朝,祁远一言不发的回鸿庆宫,步履间与以往相比有些匆匆,叶征于他身后一脸阴云的跟着,祁远如今的模样,若放在季北身上,她或许早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一拳朝他脸上打了过去。 鸿庆宫中,祁远褪去朝服只剩中衣时,有意将左侧衣领扯下,伺候他换衣的左三思立刻惊叫道:“哎呀,皇上,怎么青了一片,可是撞到了哪里?来人,快传太医。” 左三思一贯善于虚张声势,今日这声势虚张的格外大,叶征于门口眉眼里一丝冷笑,后将环于胸前的双手放下,大踏步迈进了祁远的寝宫内。 左三思一腔忠心,心疼自家主子,叶征以下犯上的举动在他眼里,乃是要砍头的大罪,前几次细微的触碰也无碍,算得上是为皇上着想,但今日事,便是祁远饶她,他自己也依然要上前与她论上一番。 “叶护卫你今日...“ “叶征今日失手重伤皇上,请皇上责罚。” 未说完的话被叶征毫不留情的堵在喉咙,左三思脸憋的通红。 祁远转身,有宫女在为他将腰带系上,面上寒气氤氲,眉宇又凝结在了一处,祁远未急着说话,一直待到宫女福身退出鸿庆宫后,方才踱着步子往叶征处走了走。 祁远一走进,叶征便主动将自己的流云长剑托于身前双手送上,微颔首,目低垂,心静如水。 “你这是要朕杀了你?” “皇上随意。” “你别以为朕不敢杀你。” “铮...” 清冽龙吟,流云出鞘,剑光清寒,刃锋身重,祁远手腕一颤,举起的剑险些落下。 “皇上九五之尊,天下之人,皆可杀得。” 第21章 酒醒之后 门外砰砰的敲门声有些刺耳,叶征于满眼灼灼桃花的睡梦中被这刺耳敲门声唤醒了神志,只觉得浑身骨头酥软无力,酸痛难忍,头痛欲裂,全身皆无法动弹,且还连带着下身□□从未有过的不适之感。 等等...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为何会觉得有只胳膊搭在自己胸上? 为何会觉得有只腿夹在自己双腿之间? 为何会觉得头顶之上有热气不断喷在自己脸上? 为何自己昨夜会□□的上床睡觉? 为何此刻竟像是有人也□□的躺在自个儿边上? 这...是在做春梦吧! “砰砰砰...” 敲门声于门外再次袭来,且声响愈加清晰刺耳,身旁正搂着自己的人似是被这刺耳之声唤醒,倏的,轻微动了一动,放在自己胸上的胳膊微微抬了一抬,接着,转移至自己的腹上。 若是个梦...此触感,未免有些太过真实了吧! 嗡...一声,叶征脑子里一个闷雷炸响,炸的她突然忆起昨个儿晚上原是跟祁远一起喝酒来着,可究竟喝到几时,祁远如何回宫,自己如何上的这床榻,竟一概记不得。 只隐约记得自己热的挠心挠肺,便起身开门吹风,又接着似是倒在了一个凉榻上... “砰砰砰...” 刺耳的敲门声再次清晰的响彻整个司洛轩,越发清楚的提醒叶征,这一切,并不是一个春梦。 如踩到平生最怕的蜈蚣一般,叶征自脚心至头顶所有的寒毛瞬间尽数竖起,终于提心吊胆的自半掩着眼睛的被子中抬起头时,忽然身边的人闷闷的说了句:“什么时辰了?” 祁远... 叶征彻底觉醒,连跟着的便是彻底绝望! 手指摸索着放上祁远从她胸上划至腹部的胳膊,指尖附上,咬紧牙关,用力狠狠一掐... “啊...” 祁远吼叫着从被子中惊坐起,门外立即一阵骚动,左三思忠心护主的尖声在门外高声呼喊道:“皇上您怎么了?” 接着,杨卓踹门而入。 叶征后来觉得他们大约是怕自己会将祁远杀掉才踹的房门,但房门本就未锁,只是关着。 空荡荡的屋中霎时间挤进了多人,杨卓李拓左三思云喜小福,一进屋只瞧见祁远半裸着上身坐在床榻上,目光呆滞似是在思考此刻自己存在于世的意义。 叶征将头蒙在棉被中一动未动,牙齿紧咬着手指竭力克制心中喷薄而出的怒火,今时今日,与她同塌而眠毁她清白之人若换做任何一个人,即便是个王爷,她也必让他一命呜呼。 “叶征...” 祁远的人生应是已思考完毕,且已思考的很是清楚,于是悠悠的从嘴里吐出叶征两个字,语气中,有试探,有歉意,有后悔,有无奈。 一屋子人膛目结舌的望着半裸上身的祁远,祁远身旁裹在棉被中的叶征只勉强有些微轮廓可以寻见。 叶征此时却突然开始发抖。 目前仍处在同一床棉被下的祁远被浑身发抖的她,惊的不知所以,他将手抬起,举至叶征身前时,却终又在即将触碰至她发抖的身体时抱有歉意的收住。 “走啊!” 叶征于棉被中颤抖着声音说道。 “叶征...” “走啊!” 一声低吼自棉被中传来,祁远心底怆然无边。 祁远自知此时说什么也无用,且已挽回不了自己辱了她清白的事实,只决定等叶征平复下来后,再专程向她道歉。 祁远伸手去够散在床榻一边的亵衣,左三思立即招呼伺候的人进来为他更衣,龙袍帝冕皆以准备妥帖,只等他换上后直接赶去上朝。 杨卓李拓等人便于祁远换衣时退出至门外,李拓满目担忧的望着将自己紧紧藏在被子中的叶征,心里异常紧张。 叶征在此事上,从来都不是个儿戏的人,且一向把自身清白视如生命,曾经,有些个不长眼的地痞喽啰伸手拍了她肩膀一把,她生生拔剑将那人的手筋挑断。 满屋的酒气,滚落在地上的酒坛,还有如今皇上与叶征二人的反映,不难猜出,发生此事的原因,应是酒后乱性。 若换成别人,只怕今日那人要躺着出司洛轩了,偏偏那人却是皇上,叶征此刻必是满肚子的愤怒无处发泄。 祁远更衣完毕,眼中饱含深意的望了一眼仍在被子中的叶征,张了张口,却终究未能再说出些什么。 “李拓,你留下来替朕照看叶征。”祁远出门,头也不回的出了司洛轩,只抛给李拓一句嘱咐的话语。 李拓转身进叶征的房间时,大约觉得祁远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怕叶征自寻短见,他却觉得祁远着实想的有些多了,叶征向来不是个会拿别人的过错来折磨自己的人。 李拓进屋,屋中方才弥漫的酒气因开了多时的门得以消散,这酒香,确然证明这是坛多年的好酒,李拓瞧了一眼摆在屋中的木桌,桌上杯盘狼藉,两双竹筷横七竖八的扔在地上,酒坛子滚落于地面之上,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 蓦然想起旧时曾与叶征对饮,这么大的酒坛子,她一人两坛也未必会醉,如今与祁远共饮一坛,怎会轻易醉到酒后乱性的地步? 莫不是她有意而为?莫不是他们日久生情? 这怎么可能? 叶征的床榻前,小福与云喜手足无措的站着,床上叶征将自己紧紧裹在棉被之中,不透一丝缝隙,云喜手中捧着叶征散落一地被她捡起的衣裳,亵衣里衣中衣外袍一见不落,李拓走近,云喜与小福皆扭头看向他,眼里双双含着期望。 李拓吩咐道:“你们将桌子收拾干净,这些衣服先拿下去,至于是洗是扔还是烧掉,随后再说。” 两人齐齐应道:“是。” 小福云喜手脚利索的将屋里麻溜的收拾妥帖,云喜自叶征的柜中另取出一套簇新的白衣放至床榻一角,两人朝李拓福了福身,退出屋时,李拓突然又问:“酒是哪里来的?” 小福道:“安王亲自送与我家大人的。” “知道了,你们出去吧!” “是。” 房门被悄声关上,李拓安慰似的将手放至叶征肩头:“叶征?” “你出去!” “叶征,你心里别扭,我陪你出去打一场,事已至此,他是皇上,你又能拿他怎样?” “你出去,我穿衣裳。” “哦!”原是如此,李拓便悻悻然应了,“衣服就在你床头。” 等叶征出屋时,已是一身利落的要去杀人的模样,头发束的一丝不苟服服帖帖,便是外面飘着小雪,却执意着了一身黑衣,脸上寒气逼人,尤其那双眼里,似是有索命的恶鬼躲在深处,谁若惹怒了她,便只有死路一条。 “你去哪儿?”叶征三两步从门前台阶跃下,李拓急忙上前拽住她。 “松开。” 李拓拽着她撒手。 “松开,我要去找安王那个老东西报仇。”怒意升腾至脸上,叶征一张脸憋的通红。 “你也觉得酒有问题?” “分明是他在酒里下了药,不然我们怎会...怎会做出那种事情来,你以为是我主动的吗?” 叶征的声音已然变成粗重的嘶吼,声势浩大响彻于整个司洛轩的上空,李拓双手紧紧拽着叶征胳膊,生怕一个不留神便会被她挣开,紧接着于众目睽睽之下将安王一剑劈成两截。 小福云喜两人自听得叶征屋前的骚乱后,便立即至各自忙碌处赶来,且眼疾手快的立即上前跟着李拓一同拽她。 “放开我...你放下我...” 李拓见她已被仇恨冲昏头脑,完全失去理智,索性双臂禁锢住她上身,一用力将她从地上抱起,径直抱进了屋里。 “小福云喜把门从外面关上,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 小福与云喜此时竟很识相的选择听了李拓的嘱托,硬是将自家大人的一句“你们敢”弃之不顾。 屋中,被李拓放下后的叶征一脚踹向自己房门,她本意不是为将门踹开,只为发泄自己满腔怒火,这一脚用了她全部力气,直踹的房门摇晃吱响了几时,门外候着的小福与云喜腿一软险些瘫在地上。 “你若真要报仇,我有一个法子。” 李拓觉得,若今日他是叶征而叶征又是他,叶征定然也会如自己一般将莽莽撞撞直冲去报仇的人拦下,也定然会像自己一样,为那人的报仇一事,出一个很是像样的计谋。 任何事皆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即便常以冷静处事自居的叶征来说,如今身为当局者的她,已然早已迷失自己。 但,幸而她还有李拓这个旁观者清的挚友存在,不至于让她独身往火坑里跳,虽杀了安王能解她心头之恨,但解了心头只恨以后的结果不外乎再被国法杀掉。 李拓要为她出主意,叶征很是不屑,鼻子里嗤笑一声后道:“你能有什么注意?” “我的注意好不好,你只坐下来听听在做决议也不迟。” 李拓自认为自己的心虽不及比干的玲珑心有七窍,但至少一二窍还是有的。 叶征的愤怒此刻似是已平复了一二,提着剑撩起外袍愤愤然坐至屋中榻上,将流云剑嗒的一声搁在桌面,丹凤双眼先斜了一眼李拓,后才问:“我倒要看看你能给我出什么注意,出的不好,你也小心着。” 李拓提起桌上茶壶,为叶征倒斟了杯凉茶送至她面前,讪笑两声后,说道:“我这一计,乃是美人计。” 第21章 酒后乱性 祁远将叶征的流云剑指向她心口时,叶征阖上了双眸。 自己的剑被人拿在手中指向自己的胸口,这种感觉,多少令她心中有些微妙,便是她从心里觉得祁远不会杀她。 若真杀了她... 一个笑埋在心上,哪会有这种可能! 削铁如泥的流云剑尖轻轻抵在自己心口,剑身微有晃动,却仍极力掌握着分寸,流云剑刃之锋利,他自是见过。 不知这薄薄的几层衣物,与祁长平的那柄弯刀会脆上几分? 左三思手足无措的站在一侧,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虽心里对叶征积怨已深,但却也没有咒过她死,她原就是护龙山庄最厉害的一个,虽嘴毒心冷了些,却也是恪尽职守,多日来未曾见她有半分渎职之事,前些日子刺客一事,且也是昼夜不分的在皇上身边守着,他生生的看着那一双乌黑的眼珠子有一日熬得通红。 与那些个好处比起来,这几日刻意冲撞皇上,竟觉得一文不值了。 空气骤然变得阴冷,下朝时还晴朗明亮的天空瞬时阴沉暗淡,北风呼啸着打着卷吹进鸿庆宫里,各处帷幔随风飘摇不定。 自北方凛凛而来毫不客气钻进鸿庆宫的寒风中,正对着门口的左三思,浑身忽的一哆嗦。 “你若想死,朕今日便成全你。” 这一哆嗦里,他眼睁睁又无可奈何的瞧见祁远高高举起了叶征的长剑,最后,讶异的看着他将长剑送回至叶征的剑鞘里。 祁远转身,双手背至身后,不再看叶征一眼。 叶征抬眸,看向祁远,背影里落寞的便是自己也能一眼看出。 “朕有些累了,你们都出去吧,叶护卫,这几日劳你费心了,朕...确然有些不对,也不会杀你,从明天开始,朕不会在如这几日一般荒废朝政。” 祁远此时背对着他们,说话声也不再似从前那般清朗,嗡嗡的如同闷在井底,左三思从门侧悄悄走至叶征身旁,向她抬手做出请她出去的姿势,叶征深深的望了独自站在自己前方不远的祁远,转身出了鸿庆宫。 再出门时,门外已是大雪漫天,洋洋洒洒的已落了薄薄一层,远处青瓦红墙,红墙依旧,青瓦在雪下若隐若现。 杨卓在门外,鸿庆宫内叶征与祁远的对话一字不落的飘进了自己耳中,叶征出来时,遂极其少有的将目光落在她面上了几眼。 叶征今日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眉宇间一抹阴郁多时未化,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自己心中的许多烦闷究竟是因何而起,只单单因祁远他不关心朝政吗? 鸿庆宫外的房檐,遮蔽了漫天大雪,叶征于房檐下望着越积越厚的融融白雪,白雪有些刺眼,她眼睛一时有些酸疼,闭上双眼时,眼里却是方才祁远背转身离她越来越远的背影。 “杨大人,可愿与叶征赐教一二?” 叶征突然客气的请求,让杨卓先是一怔,接着便立即临危不乱似的应道:“赐教不敢,切磋尚还使得,叶护卫请。” 鸿庆宫前石阶上,两人一前一后踏着融融白雪,一步一个雪印子走入至漫天大雪下,叶征未料到今日会下雪,便仍着了一身漆漆黑衣,黑衣于露天处,不多时便白了薄薄一层。 肃静的鸿庆宫内,祁远独自一人已坐了多时,宫外断断续续传来的剑器相搏声反叫他心底一片澄空,乱了及时的心绪竟突然似是无踪一般,头脑一阵清明。 她曾说,“以后有人若想对我动什么别的心思,先赢了我的人再说。” 以她的武功,那祁洵怎会是她的对手? 可若她喜欢祁洵,有心败给祁洵,他又能如何? 混浊的眼里方才现出一瞬的光彩复又消失不见,宛如璀璨银河里的亿万繁星被饿鬼一朝吞食,只剩无尽的彻夜黑暗。 鸿庆宫外的比武,叶征几欲将杨卓的剑打下,又适时的在千钧一发之际稳稳收住,便是她现在有些许心神不定,此刻的杨卓也未能寻得一处弱点将她一举击溃,至她面前,他始终是在垂死挣扎。 与他而言,这一场,看似点到为止,实则是他惨败。 往后的日子里,确然如同那日祁远所说,身为皇上的他未再有一日荒废朝政,也未在有一日于大庭广众之下睁着混沌的眼神发愣,自那日鸿庆宫中叶征主动向他请罪,自己又头一次拔剑指向她后,祁远他,俨然又变作了曾经经常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至深夜,又时常请宁王与各朝中要臣私下商议国家大事的爱国爱民的一国之君。 但微微又有些许不同的事,祁远他,时常留宿于各贵妃的寝殿之中,自舒妃皈依佛门后不久,太后她便已往祁远的后宫中添了几位才貌俱佳的女子来补舒妃的缺,但自始至终未封上什么名号。 想来,那些女子,进了宫后也未必会高枕无忧,便是过了祁远的关,也未必能过太后的关。 祁远自始至终便不是个不喜欢沉沦于女色的君王,太后他曾有一度很是担心他步了祁俊的后尘,祁远身边的人,便是杨卓,太后她也盯的很紧,但所幸,并未让她发现哪里有什么微妙之处。 此次进宫的御前第一护卫是个女子,终于让太后操了多时的心得以片刻的安宁。 近来得知祁远常在各妃嫔之间走动,太后她,觉得自己离抱孙子的那一刻已不远矣。 雪落雪停又几场,落叶便彻底的从树上掉了个精光,除了雾凇冬青柏树外,大半的树木皆露着光秃秃又张牙舞爪的枝桠。 距离与楚明修最后一场较量之前,安王腆着一张笑成一团的脸去给叶征送了一坛自称是陈酿了三十年的雕花酒。 叶征道了声谢便收了也未推辞,心中想的却是自己不喝,但这么好的酒,拿回去给即将回护龙山庄又最爱品尝美酒的二师父喝也未尝不好,但安王的意思却是,自己送她的好酒,理应同他一起喝。 安王临走之前说道:“若叶护卫一时不想喝,本王便等着,等哪日想喝了派人传个话给本王,本王定风雪无阻的来陪叶护卫一醉方休。” 叶征点点头应了,但究竟会不会与安王一同饮酒,还需叶征说了算。 但当天晚上,叶征才离开不久,祁远便出了鸿庆宫拐进了司洛轩,一进屋便问:“听说安王赠了你一坛好酒,可否让朕一同尝尝?” 原是安王送酒那日正巧让祁远看见。 祁远即开口,再好的酒也不过只是一坛子酒,叶征也没有拒绝的理,便只命小福云喜备上几碟下酒菜,于房中陪祁远饮上几盅,另将亭中暖炉点上,别在冻坏了皮娇肉贵的小皇上。 说来,这安王送来的一坛雕花陈酿,的确是难得的好酒,未开封时便是坛身飘着清淡酒香,如同黑夜里悄然绽开的一支夜来香,虽触不见,但只闻它悠悠扬扬的一抹香味,便已知它定是朵出尘绝艳的夜来香。 叶征亲手打开了这坛好酒,包裹着坛口的红布才刚取下,浓郁的酒香立刻飘了满屋,便是平日对酒可有可无的叶征也忍不住想尝上一口。 “安王对你可真是上心。” 叶征似是没有听到祁远的话一般,只低头将面前的酒杯斟满,取过一杯递至祁远面前。 “皇上,请。” “叶大人,请。” 双双举杯轻碰,一杯酒饮下,和着屋中暖融融的火炉,只觉得屋外的万里冰封也被这一杯酒尽数化开。 几杯酒下肚,接着微微酒意,祁远问道:“爱慕你的人中,可有合你心意的?” 祁远先叶征一步取过酒坛,替她斟满一杯后,才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此种私下随性惬意的场合,叶征也未推辞也未道谢,自顾举杯饮下。 “没有。” 祁远心里的欢喜悄然涌上眉梢,在烛火映衬下,一张白净如玉的脸上,泛着一点桃红,举起酒杯,微抿一口,祁远又道:“我觉得祁洵皇兄不错。” “的确不错,是个不多见的人才。”叶征由衷的夸赞。 祁远的心猛然一跳,似是被谁用重拳捶了一把,合着手中的酒杯亦是一抖,杯身一歪,溅出几滴酒在手背上,幸而面前的叶征只顾着埋头倒酒,并未瞧见。 祁远觉得自己是魔障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往下的话说出口时,他觉得自己如同踩着刀刃前行。 “你若觉着好,朕便替你做主。” 叶征正欲端起酒杯的左手突然一滞,抬头问道:“做什么主?” 祁远此时只低头夹着面前的一碟下酒小菜,并不看她:“祁洵皇兄家世好,且为人素来谦和,你若嫁过去,也不会受什么委屈,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叶征突然一笑,道:“我何时说过要嫁人了,也劳你如此惦记。” “身为女子,总是要嫁人的。”说出这句话时,祁远鼻尖一酸,眼里腾起一丝薄雾,仰头一口酒,合着眼里潮湿,将心酸一同吞进肚里。 叶征忍不住斜他一眼,端了杯酒,道:“愚昧,那是寻常人的想法,我叶征此生从未想过嫁人一说,别说祁洵安王,便是皇帝你要娶我,我也不会嫁。” 叶征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醉了,才不过几杯酒下肚,怎的就能失口说出这样的话来,今日的酒,只有醇香绕口,没有浓烈刺喉,但为何竟觉得浑身开始燥热起来,自己的酒量何时竟浅成这副模样了。 “皇上后宫佳丽无数,各个温柔贤惠才貌俱佳,怎会看上叶征,叶征不过随口一说,皇上莫要见怪。” 叶征确实觉得自己有些醉了,不然怎会一张口说出这么多的话来,且还有几分戏谑在里头,身体莫名燥热让她禁不住扯了扯自己的领口。 “若朕真的看上你了,你会如何?” 祁远问出口时,叶征又一杯酒入口,脸上的红晕比祁远还甚,她并非一个好酒的人,但今日这酒却如同下了勾魂药一般,勾着她越发散乱的三魂七魄不住的一口接一口的喝着。 “可我心里只有一个人,便是他死了,也塞不进第二个了...” 听了她如梦靥一般的话,尚且还有几分清醒的祁远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悲,只能跟着面前已然醉了的叶征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今日的酒,确然有几分醉人,醉了后且只觉浑身燥热难忍,迷迷糊糊的叶征不住的扯着自己的衣服,她面前的祁远已索性将整件外袍褪下。 往后,叶征便只记得自己已热到要起身去开门跃进漫天的大雪里去吹一吹冷风,可才刚站起,却脚下一软悠悠的往一侧倒了去,倒下时竟也不觉得疼痛,似是倒在了什么东西上,柔软舒适,俨然比她铺了几层床褥的睡塌还要舒适安逸,最妙的是,还透着几丝凉意,叶征便忍不住又往上贴的更紧了些。 再往后,便是一股刺痒自某处喷涌而出,牵连着全身一波一波的瘙痒不止,叶征紧贴着冰凉的软塌,想抬起手臂抓一抓以缓轻这痒进心里的不适,可手臂却酥软到已根本无力抬起,只能仅凭这一丝丝微弱的直觉不住的在身下冰凉的软塌上厮磨。 突然,似是有人在撕扯自己的衣物,又似是有人用手在为自己搔这满身刺痒,难受了几时的叶征此刻觉着很是惬意,由内而外的在脸上绽出了一个很舒心的笑来,笑过之后,只闭着双眼迎合着那双冰凉的手,享受那双手给自己浑身带来的舒爽之意。 再然后,全身上下最痒的一处也被很合她心意的搔到,却又不像是用手,但她已无暇顾忌那究竟是何物,仅有的一丝微弱神志牵引着她朝那样东西靠的更紧,紧到不留一丝缝隙。 最后,她只觉得自己被排山倒海般袭来的温柔巨浪吞噬,身上的燥热瘙痒全被这巨浪洗刷干净,接着便是浓重的睡意侵袭,舒适的浪潮里,她很安心很圆满的睡了过去... 第22章 酒醒之后 门外砰砰的敲门声有些刺耳,叶征于满眼灼灼桃花的睡梦中被这刺耳敲门声唤醒了神志,只觉得浑身骨头酥软无力,酸痛难忍,头痛欲裂,全身皆无法动弹,且还连带着下身□□从未有过的不适之感。 等等...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为何会觉得有只胳膊搭在自己胸上? 为何会觉得有只腿夹在自己双腿之间? 为何会觉得头顶之上有热气不断喷在自己脸上? 为何自己昨夜会□□的上床睡觉? 为何此刻竟像是有人也□□的躺在自个儿边上? 这...是在做春梦吧! “砰砰砰...” 敲门声于门外再次袭来,且声响愈加清晰刺耳,身旁正搂着自己的人似是被这刺耳之声唤醒,倏的,轻微动了一动,放在自己胸上的胳膊微微抬了一抬,接着,转移至自己的腹上。 若是个梦...此触感,未免有些太过真实了吧! 嗡...一声,叶征脑子里一个闷雷炸响,炸的她突然忆起昨个儿晚上原是跟祁远一起喝酒来着,可究竟喝到几时,祁远如何回宫,自己如何上的这床榻,竟一概记不得。 只隐约记得自己热的挠心挠肺,便起身开门吹风,又接着似是倒在了一个凉榻上... “砰砰砰...” 刺耳的敲门声再次清晰的响彻整个司洛轩,越发清楚的提醒叶征,这一切,并不是一个春梦。 如踩到平生最怕的蜈蚣一般,叶征自脚心至头顶所有的寒毛瞬间尽数竖起,终于提心吊胆的自半掩着眼睛的被子中抬起头时,忽然身边的人闷闷的说了句:“什么时辰了?” 祁远... 叶征彻底觉醒,连跟着的便是彻底绝望! 手指摸索着放上祁远从她胸上划至腹部的胳膊,指尖附上,咬紧牙关,用力狠狠一掐... “啊...” 祁远吼叫着从被子中惊坐起,门外立即一阵骚动,左三思忠心护主的尖声在门外高声呼喊道:“皇上您怎么了?” 接着,杨卓踹门而入。 叶征后来觉得他们大约是怕自己会将祁远杀掉才踹的房门,但房门本就未锁,只是关着。 空荡荡的屋中霎时间挤进了多人,杨卓李拓左三思云喜小福,一进屋只瞧见祁远半裸着上身坐在床榻上,目光呆滞似是在思考此刻自己存在于世的意义。 叶征将头蒙在棉被中一动未动,牙齿紧咬着手指竭力克制心中喷薄而出的怒火,今时今日,与她同塌而眠毁她清白之人若换做任何一个人,即便是个王爷,她也必让他一命呜呼。 “叶征...” 祁远的人生应是已思考完毕,且已思考的很是清楚,于是悠悠的从嘴里吐出叶征两个字,语气中,有试探,有歉意,有后悔,有无奈。 一屋子人膛目结舌的望着半裸上身的祁远,祁远身旁裹在棉被中的叶征只勉强有些微轮廓可以寻见。 叶征此时却突然开始发抖。 目前仍处在同一床棉被下的祁远被浑身发抖的她,惊的不知所以,他将手抬起,举至叶征身前时,却终又在即将触碰至她发抖的身体时抱有歉意的收住。 “走啊!” 叶征于棉被中颤抖着声音说道。 “叶征...” “走啊!” 一声低吼自棉被中传来,祁远心底怆然无边。 祁远自知此时说什么也无用,且已挽回不了自己辱了她清白的事实,只决定等叶征平复下来后,再专程向她道歉。 祁远伸手去够散在床榻一边的亵衣,左三思立即招呼伺候的人进来为他更衣,龙袍帝冕皆以准备妥帖,只等他换上后直接赶去上朝。 杨卓李拓等人便于祁远换衣时退出至门外,李拓满目担忧的望着将自己紧紧藏在被子中的叶征,心里异常紧张。 叶征在此事上,从来都不是个儿戏的人,且一向把自身清白视如生命,曾经,有些个不长眼的地痞喽啰伸手拍了她肩膀一把,她生生拔剑将那人的手筋挑断。 满屋的酒气,滚落在地上的酒坛,还有如今皇上与叶征二人的反映,不难猜出,发生此事的原因,应是酒后乱性。 若换成别人,只怕今日那人要躺着出司洛轩了,偏偏那人却是皇上,叶征此刻必是满肚子的愤怒无处发泄。 祁远更衣完毕,眼中饱含深意的望了一眼仍在被子中的叶征,张了张口,却终究未能再说出些什么。 “李拓,你留下来替朕照看叶征。”祁远出门,头也不回的出了司洛轩,只抛给李拓一句嘱咐的话语。 李拓转身进叶征的房间时,大约觉得祁远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怕叶征自寻短见,他却觉得祁远着实想的有些多了,叶征向来不是个会拿别人的过错来折磨自己的人。 李拓进屋,屋中方才弥漫的酒气因开了多时的门得以消散,这酒香,确然证明这是坛多年的好酒,李拓瞧了一眼摆在屋中的木桌,桌上杯盘狼藉,两双竹筷横七竖八的扔在地上,酒坛子滚落于地面之上,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 蓦然想起旧时曾与叶征对饮,这么大的酒坛子,她一人两坛也未必会醉,如今与祁远共饮一坛,怎会轻易醉到酒后乱性的地步? 莫不是她有意而为?莫不是他们日久生情? 这怎么可能? 叶征的床榻前,小福与云喜手足无措的站着,床上叶征将自己紧紧裹在棉被之中,不透一丝缝隙,云喜手中捧着叶征散落一地被她捡起的衣裳,亵衣里衣中衣外袍一见不落,李拓走近,云喜与小福皆扭头看向他,眼里双双含着期望。 李拓吩咐道:“你们将桌子收拾干净,这些衣服先拿下去,至于是洗是扔还是烧掉,随后再说。” 两人齐齐应道:“是。” 小福云喜手脚利索的将屋里麻溜的收拾妥帖,云喜自叶征的柜中另取出一套簇新的白衣放至床榻一角,两人朝李拓福了福身,退出屋时,李拓突然又问:“酒是哪里来的?” 小福道:“安王亲自送与我家大人的。” “知道了,你们出去吧!” “是。” 房门被悄声关上,李拓安慰似的将手放至叶征肩头:“叶征?” “你出去!” “叶征,你心里别扭,我陪你出去打一场,事已至此,他是皇上,你又能拿他怎样?” “你出去,我穿衣裳。” “哦!”原是如此,李拓便悻悻然应了,“衣服就在你床头。” 等叶征出屋时,已是一身利落的要去杀人的模样,头发束的一丝不苟服服帖帖,便是外面飘着小雪,却执意着了一身黑衣,脸上寒气逼人,尤其那双眼里,似是有索命的恶鬼躲在深处,谁若惹怒了她,便只有死路一条。 “你去哪儿?”叶征三两步从门前台阶跃下,李拓急忙上前拽住她。 “松开。” 李拓拽着她撒手。 “松开,我要去找安王那个老东西报仇。”怒意升腾至脸上,叶征一张脸憋的通红。 “你也觉得酒有问题?” “分明是他在酒里下了药,不然我们怎会...怎会做出那种事情来,你以为是我主动的吗?” 叶征的声音已然变成粗重的嘶吼,声势浩大响彻于整个司洛轩的上空,李拓双手紧紧拽着叶征胳膊,生怕一个不留神便会被她挣开,紧接着于众目睽睽之下将安王一剑劈成两截。 小福云喜两人自听得叶征屋前的骚乱后,便立即至各自忙碌处赶来,且眼疾手快的立即上前跟着李拓一同拽她。 “放开我...你放下我...” 李拓见她已被仇恨冲昏头脑,完全失去理智,索性双臂禁锢住她上身,一用力将她从地上抱起,径直抱进了屋里。 “小福云喜把门从外面关上,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 小福与云喜此时竟很识相的选择听了李拓的嘱托,硬是将自家大人的一句“你们敢”弃之不顾。 屋中,被李拓放下后的叶征一脚踹向自己房门,她本意不是为将门踹开,只为发泄自己满腔怒火,这一脚用了她全部力气,直踹的房门摇晃吱响了几时,门外候着的小福与云喜腿一软险些瘫在地上。 “你若真要报仇,我有一个法子。” 李拓觉得,若今日他是叶征而叶征又是他,叶征定然也会如自己一般将莽莽撞撞直冲去报仇的人拦下,也定然会像自己一样,为那人的报仇一事,出一个很是像样的计谋。 任何事皆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即便常以冷静处事自居的叶征来说,如今身为当局者的她,已然早已迷失自己。 但,幸而她还有李拓这个旁观者清的挚友存在,不至于让她独身往火坑里跳,虽杀了安王能解她心头之恨,但解了心头只恨以后的结果不外乎再被国法杀掉。 李拓要为她出主意,叶征很是不屑,鼻子里嗤笑一声后道:“你能有什么注意?” “我的注意好不好,你只坐下来听听在做决议也不迟。” 李拓自认为自己的心虽不及比干的玲珑心有七窍,但至少一二窍还是有的。 叶征的愤怒此刻似是已平复了一二,提着剑撩起外袍愤愤然坐至屋中榻上,将流云剑嗒的一声搁在桌面,丹凤双眼先斜了一眼李拓,后才问:“我倒要看看你能给我出什么注意,出的不好,你也小心着。” 李拓提起桌上茶壶,为叶征倒斟了杯凉茶送至她面前,讪笑两声后,说道:“我这一计,乃是美人计。” 第23章 引鱼上钩 彼时,李拓终于用自己深思熟虑后自认为安王这条鱼能轻易上钩的计谋将叶征说服,于下朝之前,两人并肩出了司洛轩。 分道扬镳之际,李拓突然指向叶征的脖子提醒道:“你脖子上的红痕,有点多。” “你早干嘛去了,现在才告诉我。”叶征的心情仍在愤怒之中,横了李拓一眼边往上扯着衣领边骂他,“遮住了没有。” 所幸是冬天,衣服领子高些,往上扯一扯,尚且能遮住那四五处红痕,李拓抬手过去将一处又往上扯了一把,方才点头正色道:“这下都好了。” 如此一翻折腾后,两人才真正的分道扬镳往各自去处而去。 叶征于殿门外等候退朝时,门外的杨卓不时拿眼神正大光明的看她,叶征目不斜视,只装作未看见一般抬眼望着铺了层薄云的万里苍穹。 此时,她十分想送安王上去! 等了几时,也未听见退朝时的跪拜声,便是这漫长且焦虑的等待中,叶征于心中骂了起来。 你大爷的祁远,本大侠一世英名冰清玉洁竟毁在你手里了,要不是那酒的缘故,本大侠才不会让你一个小白脸占了便宜去。 你大爷的安王,怪不得你一定要本大侠邀你一同饮酒,敢情是挖了条深坑只等着本大侠闭着眼睛往里跳呢? 你大爷的安王,就算你是个王爷,今个儿也让你尝尝本大侠的厉害。 “退朝。”大殿中终于传来左三思细嫩绵长的说话声,叶征此时竟觉得左三思的声音是如此动听,如黄莺儿一般的语调百转千回,她很喜欢。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征转身,站在一侧望向殿门口,眼神里突然一丝别样的深意,透着浓浓的诡异,对面的杨卓瞧见了那仅有的一抹诡异,觉得今日的叶征必是要做出些什么事来,莫不是她要找皇上报仇? 杨卓觉着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若要报若她敢保,当在司洛轩他们还未冲进去时便已报了,怎会等在这里于大庭广众之下报,至于其他原因,不明事实究竟的杨卓再也想不出其他的了。 安王出门时,叶征于殿门一侧叫住了他,那语气里,伪装的很是客气,眼角一抹微扬的笑意,嘴角勾起的弧儿恰似傍晚初升的弯月,浅浅淡淡不多不少。 “安王殿下,请留步。” 安王兴致勃勃的与睿王并肩同步而行嘴里还正说些什么,忽而听到似是叶征在一旁叫他,却又自心里觉得这可能仅是个幻觉而已,这个自己求而不得的女子,最近总叫自己魂牵梦萦,就连沉醉温柔乡时极尽欢愉的那一瞬嘴里竟脱口而出的也是她的名字。 安王那时觉得自己是陷入魔怔了,后来坐在床上,身旁睡着肤若凝脂娇嗔水嫩的恒昌绝色,心里念的却是横眉冷对他多时的御前第一护卫叶征。 叶征时常握着剑的手,手背之上骨骼分明,手指细长,便是知道她长年习武,但若能有幸握上一握,其中滋味也定不会比那些空有其表的貌美女子们差。 貌美女子? 他觉得叶征也很美,只是美的与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莺莺燕燕有天壤之别,一个宛如天上的星辰一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另一个却是花园里种的一院子花枝招展争奇斗艳的牡丹花,便是别人院子里的,只要有足够的金钱与权力,尚且还是能摘进自家插在花瓶中把玩个两三天。 明明方才那声已然不算小声,却只见安王仍一味的往前走,无一丝住脚的意思,叶征咬了咬牙,又喊一声:“安王殿下,请留步。” 这次却是睿王先停了脚,停脚后又抬起一只胳膊将自家兄弟截停,先回望一眼声音来处后,回头眼里一抹别具意味的笑望向安王,侧头于他耳边悄声道:“你朝思暮想的御前第一护卫喊你呢,如今怎就聋了。” 听得睿王的话,此时的安王才终于回头望向睿王冲他仰头示意的地方,恰巧叶征缓步上前已走至他身旁来。 睿王识相的抱了抱拳,笑道:“本王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聊。” 叶征微微颔首,挂了一个浅淡的笑在脸上朝睿王客气的施了一礼。 此时的安王方才想起,莫不是叶征来邀他一同饮酒来了,除此也再想不出还有何事会让淡漠如水的她主动在一处候着自己,安王冰凉的心一时间遍布火热。 叶征瞧着安王一张笑纹纵横的老脸,因与祁俊祁远同为皇族中人一张脸也与他们有一二分的相似,饶是如此,她也未能对这张总是腆着一张笑脸对他的王爷有过多好感。 叶征先安王一步说道:“请安王殿下恕罪,王爷赠予叶征的酒,叶征已经喝了!” “喝了?” 安王的脸如同吃了苍蝇却又不想被人知晓他嘴里正含着一只苍蝇,甚是紧张的张了张嘴吐出两个字后,急忙问:“叶护卫跟谁喝的?” “皇上。” “皇上?” 安王面容上一副到嘴的鸭子被别人吃了的惋惜,千算万算,怎就没算过祁远这小子能当众插一脚,他原只想已假借拿错酒对叶征下手,若真惹怒了她只以此为借口,想来她也不敢对自己怎样,即同张床上睡了,便总会生出些感情来。 此刻安王小心翼翼的观察此刻叶征脸上的神情,所幸没有怒意。 趁着自己脸上仍能挂的上一抹笑,叶征又道:“原来那酒竟有那种妙处,只可惜叶征未能及时领悟安王当时话中含意,叶征平日虽是一副冷漠面孔示人,却也并不是真的冷漠,只因职责所在,少不得要摆出一副六亲不认的样子来唬一唬人,安王可懂?” 安王忙讪笑着点头附和:“懂,本王懂。” 叶征接着道:“若叶征早知王爷是那种意思,叶征万万不会同皇上一起饮王爷送来的美酒。” 说到那种意思时,叶征照李拓嘱托,强忍着满身鸡皮疙瘩用手肘似有若无的碰了碰安王的胳膊。 安王的心里升起了一丝异样,千算万算,他竟没算到叶征原是这么易得手的人,心里顿时如猫挠般痒了起来,不自觉的开始细细的打量起身侧的叶征来。 一头乌黑长发高高束于脑后,耳畔垂下几丝乱发,他很想抬手将乱发为她撩至而后,最后却仍是止住了,顺着几丝乱发看向乱发后的侧脸,一张薄唇不染胭脂却自有浅淡的桃红附在唇面,高挺的鼻梁,素净不施粉黛的脸,眼睛上睫毛竟也很是浓翘。 看着看着不知怎的就看见了叶征脖子上的昨夜祁远半梦半醒之间留下的红痕,突然心里猛烈一抽,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了几句祁远。 后又语中酸道:“依叶护卫脖子上的印子来看,想来你跟皇上睡的应是极好的。” “嗯?” 叶征连忙抬手往上扯了扯衣领,叶征闭了闭双眼,深吸口气,稳了稳自己有些慌乱的心神,再转身时已是换了一副很是娇艳的笑脸。 “让王爷见笑了。” 听着自己说话的声音,叶征只觉自己已快吐了,所谓兵不厌诈,小不忍则乱大谋,叶征只有暂时忍着。 安王听叶征如此说,心里顿时如受到鼓舞般又凑近一步道:“本王的心,叶护卫还不清楚吗?见叶护卫第一眼时,本王的心连带着三魂七魄就都跟着叶护卫去了,本王的身体可好的很,比皇上可强的多了,不信叶护卫可以试试。” 叶征将脸垂了下来,忍住了想从安王身旁弹开的冲动,只往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去,侧着头对身后的安王道:“既然如此,叶征怎敢拒了王爷,王爷请跟我来。” 去往司洛轩的路途中,恰巧有一队侍卫正在巡视,队中有李拓,叶征一腔热血皆在复仇之上,李拓与队列中冲她扬了一番眉毛,叶征并未瞧见。 走进司洛轩,叶征便直接请安王进了自己的屋里,自己则站在门口巧笑嫣然的对安王说道:“王爷请随意,我去叫人将洗澡水烧上,过会儿王爷可以泡个澡解解乏。” 话说完,叶征便将房门关了上,自己则领着低头侯在门口的小福和蓝玉往厨房走去。 进了厨房,叶征小声嘱咐:“等会儿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只要没有我的命令就都不要出去,记住了吗?” 小福和云喜自知叶征要做些什么,且自己也帮不上忙,只能如捣蒜般狠狠点了点头。 叶征捡起角落里一根捆柴火的绳子,上下抖了抖灰尘小声道:“安王惹了我,我今日要教训他,你们两个好好的在这儿呆着,哪儿也不许去,记住了吗?” 两人再次如捣蒜般的点了点头,但脸上却满是欢喜。 “那水还烧吗?” “烧!” 叶征手拿麻绳进了自己屋中,此时屋里的安王竟已心急到直接躺进了床上,床帐被放下了一般,半遮半掩间,叶征瞧见他浑身只脱得剩一条内穿的长裤。 叶征毫不掩饰自己手中正拿着绳子,反而还走进将绳子在安王眼前晃了晃。 “原来,叶护卫好这一口。”安王笑的一脸淫,荡,半躺在叶征的床上。 叶征笑着附和:“江湖中人,原就爱些刺激的。” 叶征走近床边,脸上挤出许多邪魅的笑来:“王爷之前定是绑人的那个,今日可愿常常被绑的滋味?” “本王奉陪到底。” 叶征脱了鞋子站到床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安王,安王便依势躺了下去,叶征屈膝半坐在安王的小腹上,将安王的双手结结实实的绑了住。 接着,又取出第二条麻绳,将安王的双腿也绑了起来,自始至终,安王都是一副享受的表情,并未有所怀疑。 绑完了腿,叶征拽着安王手腕上的麻绳,一把将安王从床上拉起,第三根绳子绕着安王的上半身几圈后又被结结实实的系了上。 叶征依旧半跪在安王身上,脸开始逐渐的向安王的脸靠近,安王在此刻,忘情的闭上了双眼。 只是,安王未能如愿以偿的等来叶征的一吻,却是等来了紧捏着自己脸的一只手,叶征同时从怀里扯出一条帕子瞬时将安王的嘴给堵了上,安王此刻终于觉察出事有蹊跷,慌忙睁开双眼,但只来得及看见叶征高高抬起的一只脚,便已从床上滚落至地面。 第24章 有仇必报 “唔唔唔...“ 安王仅着亵裤翻倒在地,拼命挣扎想从地上爬起,一旁的叶征已下床坐于床榻上悠悠的穿着靴子,这边安王才刚强撑着直起上身,便被随后走来的叶征突然一脚踹翻在地。 嘴被紧紧塞住的安王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哀嚎。 安王方才还眼泛桃花的细长眉眼如今却满是见鬼一般的恐惧,一张老脸满面惨白,额上青筋暴粗,一丝不苟的束发被自己折腾的已是凌乱无形。 叶征于他面前蹲下,似笑非笑道:“安王殿下,你是不是从未想过自己会栽在一个女人手里? “唔唔...” “王爷想说话吗?” 安王连连点头,叶征便将手伸至安王嘴边,两根手指于紧塞安王嘴巴的帕子上摩挲一二,正当安王以为叶征要将他口中帕子取出时,叶征突然又将手帕重重的朝里捅了一捅。 “唔唔唔...”安王一张脸此时憋的通红。 “我今天是来教训你祁琛的,不是来听你说话的。” 叶征猛然起身,未给安王任何提醒,一脚踩向安王左肩,遂即便听见自安王骨缝中传出嘎嘣一声脆响,紧跟着安王只觉一阵剧痛之后,自己的整条左臂便随即失去了知觉。 左臂松松垮垮瘫在身前,自肩膀关节出不断传来的剧痛皆被帕子堵在喉间,一腔痛苦无处发泄,安王的头上很快附上一层汗液。 叶征丝毫未有怜悯安王之意,左肩剧痛仍在不断侵袭安王神识之时,紧接着又朝安王左膝上重踩一脚,安王的骨头里便又是一声清脆的骨头裂开的嘎嘣声。 剧痛之下,安王眼泪汗液鼻涕横飞,脸上水渍满面,嘴中发不出声音,便不住摇头已此恳求叶征住手。 叶征蹲下身来,如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般看向痛不欲生的安王,脸上含着一丝似要冰冻万物的冷笑,令安王瞬间觉得如坠至冰窟的冷笑。 安王此时满心悔恨,悔不当初自己为何会如此轻易便信了叶征的话,一星半点的怀疑也未在心头上浮起过,她是护龙山庄的人,是从护龙山庄经过严格训练又经过一关关试练才进入宫中的御前第一护卫,当初在大殿前冷冽又无情的剑法及手段,而后又在太后寿宴上毫不畏惧权势剑指太后。 祁琛啊祁琛,如此决绝不留情的人,你怎会打起她的注意,还在今日,只几句软言轻语便信了她的话。 色字头上一把刀,果真只有落在自个儿头上时方才晓得这一刀下来有多痛。 “祁琛,我叶征向来有仇便要报,你给我送春酒,害我失掉清白,又妄图想占我便宜,真把我叶征当成了随随便便就能陪别人睡觉的水性杨花之人了吗?” 话音方落,叶征起身朝着安王另一只膝盖又是一脚。 “难怪送酒时一而再再而三叮嘱要我邀你同饮,你这一计果真阴险,我今日不过以牙还牙,你如今却该庆幸是皇上替你喝了,若我被你玷污了清白的话,今日一定是你祁琛的死期。” “我的仇,不过只是其一,其二,是天底下无数个被你霸占过的良家女子的仇。” 叶征起身,朝着安王的右肩上又是重重的一脚。 “唔......” 安王几近虚脱,只能趴在地上重重喘着粗气,连求饶的力气也几近丧失,只剩下绝望且恐惧的半眯着眼看着面前叶征一下便能踩断他骨头的脚。 “你做过的事你自己最清楚,你仗着自己是王爷便以为没有人可以治的了你吗?我叶征可不怕你!” 叶征起身,拿起桌子上自己的流云长剑,长剑出鞘,寒光折射着透窗而来的光亮如针般刺进安王眼中。 叶征手拿剑的一瞬间,生于太平盛世坐享富贵荣华不问人间疾苦的安王祁琛,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安王的反应前所未有的愈加剧烈,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有多狰狞,站在他面前横眉冷对将剑指着他的叶征便有多可怕。 缓步绕着安王走至他背后,叶征道:“以我叶征多年在江湖之上学来的杀人灭口之手段,今日就算杀了你也不会有人知晓。” 安王拼劲力气在喉间大声嘶喊:“唔唔唔...” 叶征抬起一脚将安王的身子踢的翻转过来,使他仰面躺于地上,叶征高高举起流云剑,看着地上垂死挣扎的安王,眉宇间满是厌恶之色。 剑光耀眼,照射在安王痛苦的脸上,伴着安王绝望之下闭起的双眼,重重落下。 “铮......”一声脆响,之后万籁俱寂,再无人声。 这便是死了吗?安王并未觉察出长剑刺透身体的疼痛,他以为那种痛该比骨头脱臼更为难忍,却怎的一丝知觉也无? 静默一段茶流满空杯的时间,安王睁开双眼。 此时才发现,原来叶征扬起流云剑挥下时,只将他身上的绳子割断,并未触及他身体一丝一毫。 叶征长剑回鞘,弯下身去,一把将安王嘴里的手帕扯出,此时的安王终于如愿获取了可开口说话的机会,但一张脸上双眼空洞无垠,全然一副行尸走肉般的凄惨模样。 等了等,见他无话可说,叶征将剑放回原处后,复又弯身将手按在安王肩上,仍是一声招呼也无,按上的一瞬间里便已发力,安王断掉的骨头被她轻松的接了回去。 “呃...”安王口中立即发出一声惨叫。 叶征暗自用力在安王肩头膝盖处接骨,每按上一下,安王便会发出一声惨叫,叶征听着这很是凄惨的叫声,心中很平静,因果报应,种下恶因便只会收来恶果。 四处断骨之处皆被接上,叶征起身俯视安王道:“我今日不杀你,是念在你是太宗皇帝后人的份上,也念在你是太上皇同父异母兄弟的份上,并不是因为你是王爷我不敢杀你,你也可以从这里出去后便去向太皇太后或者皇上告我的状,就算他们要杀我,我也要在临死之前先将你杀了。” 叶征断骨断的巧妙,接也接的巧妙,因妙手神医华扶朗教导有方,接骨一事对他们护龙山庄的几个大弟子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叶征前头刚接好,安王便已觉得自己手脚恢复了知觉,但骨头缝里传出的剧痛却一点也未减退。 安王从地上踉跄着起身,苍白的脸上汗泪纵横,叶征接完最后一根骨头便面朝着门外,再不看他,安王拾起床边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慢慢穿上。 一个从出生起便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一呼百应的王爷,应是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今日会落得个如此难堪的下场,耻辱与折磨,将安王曾经玩世不恭的心撕的粉碎。 叶征,我安王祁琛从日起与你势不两立,我今日所受的屈辱与折磨,有一日定要你加倍奉还。 安王艰难的穿好自己的衣服,开门走出去,从始至终一言未发,也一眼未看叶征。 看着安王步履踉跄的背影,叶征清秀的面容上自始至终未有任何表情,更未有半分怜悯之意,明明是个正直青春年华的女子,眉眼五官里,显露出的却是比天下最无情的杀手还要冷峻的寒意。 叶征望着安王从司洛轩走出去的背影,心道:“你若能找我报仇,我便敬你祁琛还算是条汉子。” 叶征随后换了件外袍便也出了门,叫出了仍呆在厨房的小福和云喜,临走之前嘱咐道:“将屋里收拾干净,床上的被褥罗帐一概拆了烧掉,屋里的一应陈设包括地面全部擦洗一边,床,擦三遍。” “还有,”叶征将手里方才换下的白色外袍扔给小福,“这件衣服连同昨日我穿的那件,也一同拿去烧了。” “是,大人。” 小福和云喜听见叶征说要将那么好的锦被和衣服拿去全烧了,心中虽有不舍,但看着叶征此时冷漠异常的神情,他们二人是万万不敢说一声不的,只得老老实实的听从叶征的吩咐,一概拿去烧了。 叶征手握流云剑若无其事走出司洛轩时,下了许久的零星小雪已停,万里薄云透出许多日光,已露出要散开的情形来。 缓步行走在距离不远的司洛轩与鸿庆宫之间的路上,叶征认真的独自思考了几个问题。 自己能不能恨祁远? 自己今后该如何面对祁远? 自己今后该如何面对今天知晓此事的人? 倘或有一日此事传出去人尽皆知,自己又该如何面对? “......” 想了许久,想着想着竟从自己心中蹦出了一个若自己撇下一切一走了之,又会如何? 叶征脚下一顿,停在鸿庆宫朱红大门外,门外的两个守卫以奇怪的目光注视着突然停在门口怅然若失的御前第一护卫,接着又奇怪的看着她摇了摇头再次迈步踏进鸿庆宫去。 两人彼此交换着各自复杂的眼神,此时他们很想摆脱此种束缚境地去往只有二人的地方蹲在一处,头顶着头的好好八卦一番。 叶护卫是皇上的人了,我们以后是不是更不能招惹她了,护龙山庄的地位是不是更高了,我们大内侍卫什么时候能熬出头啊,原来皇上根本不喜欢男人啊,唉,我们曾经把希望寄托在杨大人身上竟是寄错了! 两人各自眉飞色舞了许久,最终眼神落在了一丝惋惜上。 与祁远寝殿的大门还有些距离时,祁远却先从殿内走了出来,此时已褪下朝服,换了一件儒雅的明黄衣袍。 叶征一见祁远,便收住了脚步站在远处,昨夜里隐约间朦朦胧胧的举止瞬时飘进脑海里,自己跌下去后垫在自己身下的冰凉软塌,那双很合心意的为自己搔痒的手,还有今日晨起时放在自己胸上的胳膊,和夹在自己双腿之间的另一条腿。 叶征的脸色非常不好,红了一阵后变的苍白无色,似是深秋白霜,冷冷清清,观者也为之心寒。 祁远突然有些不敢上前,离她十步远时,竟也收住脚步停在原地不再走近。 两人与鸿庆宫内宽阔的平地上,相距十步双双驻足两两相望,一个眼神里是冷冷的恨意,一个眼神里是热烈的歉意。 若你昨夜不去司洛轩与我饮酒,便也不会发生昨晚的事! 若朕昨夜不去司洛轩与你饮酒,便也不会发生昨晚的事! 若不是你来与我同饮这坛春酒,我难道真要与祁琛那个老色鬼同床共枕一夜? 朕只是想与你同饮一坛酒聊聊闲事,却从未想过要对你做些什么,那酒,喝了以后却不知怎的忽然失去了理智,身体不受控制,昨夜一切,皆非朕故意而为,你要信朕! 便是你不来与我同饮那一坛春酒,我也断不可能与祁琛那个老色鬼同饮。 无论有意无意,朕即做了辱你清白之事,便不会就此了之,朕定会对你负责。 “皇上!” “叶征!” 良久的沉默之后,两人很有默契的克制住心中的诸多情绪同时开口。 恰逢雪停天晴,冬日暖阳灼灼光辉划破万里浓云,普洒人间广袤大地,鸿庆宫中,一片融融暖意。 第25章 所谓名分 骄阳自九天倾洒,普照万里雪封大地,雪遇暖阳则融,冰遇暖阳则化,屋檐外,所挂冰柱,水滴如雨,墙根处,所堆白雪,流水如溪。 叶征心中,依旧清寒,未被灼灼日光消融半分。 祁远缓步上前,目露柔光,神色中无尽懊悔与歉意,沉吟良久,深思良久,终不过从口中徐徐吐出最平凡最无用的三个字:“对不起。” 稍做停顿,却又忽然吐出一句:“朕会对你负责,会好好补偿你,朕会去禀明太后与太皇太后,并且给你一个名分。” 左三思于祁远身后不远低着头笑意满面,皇上这话里是要封叶护卫为妃的意思啊,果真御前第一护卫最终都要里里外外成为皇上的人,当真是自太宗皇帝那一带便已代代相传的传统。 但自然也有许多护卫与皇帝之间单以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相称。 祁远如此承诺,左三思亦觉得也不失为一种圆满,却奈何叶征并不倍感荣幸。 叶征眉目低垂,自然眼光便落在祁远绣着祥云图案的靴子上,心口一团闷气久久无法呼出,昨夜脑海中仅存的记忆朦朦胧胧一直无法消散,叶征紧握双拳,指甲已嵌进肉里,仍无法将郁结在胸口的烦闷消散半分。 就这样各自静默了片刻后,叶征终于还是选择,掉头回去。 “叶征?” “别跟着我!” 她自知自己不是个心胸宽广包容万物的人,也不是个深明大义的人,所以,便是明知错不全在祁远,也依然无法释怀,对于祁远口中所说的补偿与名分也依然没有赶到半分宽慰。 无论谁对谁错,她最终都是最大的受害者,她不是个失了清白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人,即便那人是个皇上。 便是她平日里事事拿男儿的标准衡量自己,不懦弱不娇气,但此事一出才发现,自己终究是个女子。 她自是不能拿祁远如何,但自己躲几天的权利总归还是有的。 那便躲吧,能躲几时是几时! 一路疾步走出鸿庆宫,叶征方觉得气出的缓了一些。 极其少有的垂头丧气的回了司洛轩,小福云喜正蹲在厨房灶台旁烧东西,一个负责剪碎一个负责往火盆里扔,叶征觉得这个法子极妙。 叶征站在门口看了一眼,两人一心专注的忙着手中活计并未发现她提前而归,叶征也无话对他们说,便退了出来至院子里。 而后又去往卧房门口,叶征朝里瞥了一眼,床上的一应物品皆以拆掉,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床架子。 随后便自己搬了把椅子出来,坐在房檐下晒起了才刚初出不久的太阳。 屋顶上的雪化的极快,不多时便以开始顺着房檐一滴一滴往下落,滴答滴答听的她好一阵心烦意乱,坐了几时后,终于按耐不住,回身拿起流云剑,于院中练起了剑法。 心一乱,剑法便跟着乱,她当下练的几招,毫无章法。 小福与云喜听得院中忽然出现的动静,匆忙自厨房里赶来查看,一看见叶征如疯魔了一般狂舞手中长剑,心中很是为她担心。 云喜在小福耳旁悄声说道:“早知如此,昨晚我们就该进去看看。” 小福道:“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昨晚大人屋里传来那种动静,谁敢进去,你能想到那不是大人自愿的,那可是跟皇上啊!” “你们听到什么了?”叶征忽然停下手中动作看着他们,脸上阴云满布。 小福跟云喜被叶征一句突如其来的话吓的双双跪于地面上,口中吱吱唔唔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叶征不耐烦的连连摆手:“算了算了,忙去吧。” 两人可算得了解脱,忙磕头应是,起身后匆忙福了福身一溜烟的跑了。 发泄了几时,终究还是觉得无趣,弃了剑在一旁,又去屋檐下坐了,余下小福跟云喜两人烧完了东西便端着水盆去往叶征房里擦拭一应物品摆设,路过叶征时两人皆是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生怕哪里不对再惹得她生气。 听着两人在身后屋中忙忙碌碌之声,叶征反倒觉得心中好过了一些。 又过了不久,李拓竟又来了。 “你怎么又来了?” “你觉着呢?” 叶征瞬间明了,便不再问。 李拓走近时未停,径直去屋中也搬了把椅子出来,搬椅子时瞧见屋中如今空空荡荡的床架子,也未觉得奇怪,叶征的性子他最懂,没把床搬出去烧了已然很不错了。 李拓挨着叶征身旁坐了,也不看她,只同她一起望着院中光秃秃的大桃树。 “以我自己的意思,也是想你自己静一静就好,无奈皇命难违,皇上偏就把你想成了会因此想不开要做傻事的人,千叮咛万嘱咐的“请”我来看着你,你没听错,真的是“请”我来看着你。”李拓回想着方才皇上的模样,觉得自己真是三生有幸,竟能让一个皇帝对一个侍卫指派任务时用请字,语气谦卑到真真是让他坚强的心灵受到了不少惊吓。 叶征依然未说话,也不想说话。 李拓看她无任何反应,虽不知她想不想听,但至少也没有立刻让他住嘴,所以来时路上想的话,更要说下去。 “此事,论起究竟,错的应是那坛酒,和送酒的人,这你也知道,方才你的恶气想来也已出过了,我也不问你究竟是怎么出的,也不担心你下手太重把人弄死,横竖你比我懂得分寸且心狠手辣。” “我知道你从未想过攀龙附凤,荣华富贵于你也不过只是过眼云烟,对于不在乎的事,且一向视为粪土,你如今最在乎的也只有护龙山庄的名声,这些话是我自己在心中掂量几番之后,方才在来之前说给皇上听的。” “皇上问我,你大概会想要些什么,我自是知道你什么也不想要,因此便跟皇上说,她大约要的只有一个,便是皇上您今后再也不要提起此事,只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只是按着你的心思这么猜着说的,也不知究竟说的对不对,若不对,你只管骂我,我不还口也不还手,”李拓说着突然笑道,“横竖还口了也骂不过还手了也打不过。” “谢了。”叶征平静的眼神里终于现出一丝别样又少有的情绪来,方才的烦闷已被李拓这长长的一席话消散了不少。 “你也不用谢我,我的话还未说完,往后说的话你不爱听也别恼,“李拓叹了口气又道,“我最知道你是个不畏权贵的,要不然也不会当初拿剑指着太后,但这次却不该全赖皇上,且一国之君,九五之尊,放下身价,抛却颜面,当着众人面主动与你致歉,事已出,便如覆水难收,叶征,你也该将此事如看完的书页一般,就此翻过了。” “知道了。” 听得叶征这三个字后,李拓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却又想起安王一事,便又说道:“至于安王,你以后小心着些吧,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嗯!” 往后的日子里,祁远果真未在提起过此事,叶征依旧每日都在执行她身为御前第一护卫的职责,左三思杨卓与一众知晓此事的人皆很默契的将此事绝口不提,似是遗忘了一般。 但人言可畏,且那日一早,左三思一行人从鸿庆宫而出且手里还捧着祁远的朝服,浩浩荡荡进了司洛轩,不久后,祁远又领着一行人自司洛轩浩浩荡荡赶去上朝,且一直于皇上身边寸步不离的叶护卫竟半日未见其踪,种种疑点,不得不令人猜疑。 猜着猜着疑着疑着,此事不负众望,终于传进了太后的耳朵里。 接着,叶征深夜被太后召见。 再接着,叶征前脚走,小福便深夜前往鸿庆宫求见祁远,祁远见势不妙,连忙赶去太皇太后寝宫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的皇奶奶,太皇太后又连夜起身赶去了自己儿媳妇的寝殿,一时间,夜半三更之时,鸿庆宫福寿宫瑞祥宫少有的齐齐灯火通明。 叶征觉得他们有些小题大作,太后并不会拿她如何,横竖不过遭她一顿奚落或是警告,且自己即敢当初拿剑指她,今日也必定不会让自己吃亏,不过,此次一闹,原本只是被众人猜疑之事,竟真真正正成了事实。 御前第一护卫被皇上睡了,不过几天时间,整个皇宫已人尽皆知。 太后奚落未成,被太皇太后半路打断,太皇太后却又当着他们的面把祁远数落了一通,祁远又实实在在的愧疚了一番。 太皇太后之意与祁远相同,皆是要封个妃给她,其言辞肯定坚决的令叶征一阵头大。 但叶征态度坚决,一再坚持什么也不要,不过酒后乱性而为,皆非二人所愿,见叶征如此不恋权贵,太皇太后先是喜欢后又心疼不已,只狠狠的横了一眼祁远后也只能依着叶征的心愿就此了了。 太皇太后最后又说了一句话:“你这些日子要好好保养身子,若发现有任何不适,及时宣太医,剑就先别练了,先停一月,也不急于这一时。” 叶征懵懵懂懂的应了。 直到几天后,何湛不请自来的去为她号脉,她从他口中才知晓,太皇太后甚是想让她腹中怀上祁远的骨血。 当时,祁远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她便也待在御书房中,当何湛从谏如流的从口中说出这些话时,祁远正执笔书写的手忽的一抖,于手下所批示的奏折上划了长长一道墨痕。 而后,那张奏折很幸运的被兵部尚书杨先拿在了手中,兵部尚书杨先对着月色很是感慨了一番,皇上忧国忧民,深夜还在批复奏折,累到如此境界也不愿歇息,天下有此明君当真是国之幸事。 此后,杨先率其杨家子孙为恒国数百年大业更加的尽心竭力,鞠躬尽瘁。 叶征却因何湛的话耳根悄然红了一红,是啊,她怎么没有想到,做了那种事,是有可能怀上孩子,可她叶征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要生个孩子出来。 所以,可千万别有孩子啊! 又几天过后,何湛又前来与叶征号了一回脉,何湛几根细长又白嫩的手指捏着叶征左手右手号了几时后,终于说道:“这么多天过去,叶护卫你的脉象依然无一丝有身孕的迹象,想来是真的不会有了。” 听罢此话,祁远坐在御书房的书案后左手撑着脑袋右手中小号笔笔顿在一处,毫不克制的从口中深深的叹了一口失望之气出来:“唉...” 叶征似是没有听见,依然端坐着不动,何湛却偏头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祁远后,于她面前低头突然无声笑了起来。 叶征冷语质问:“笑什么,很好笑吗?” 何湛止住笑忙道:“不好笑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 此事一出,宫中大大小小之人看她时的目光皆有所不同,且有时还十分清楚的听见别人于她身后悄声议论些什么,起初她视而不见,后来越发忍无可忍,忍无可忍便不想再忍,此后凡见到有人看她,她便眉眼如刀似的立即看回去,凡听到有人议论她,她便顺着声音寻过去站在他们身侧将他们吓上一吓,此番举止当真很有用,如此几番无声恐吓之后,常与她碰面之人,遇见她时,无不垂眉敛目退于一侧避让。 她明知管不了背后的言语,且她也只求个眼不见心不烦。 她这一生威武不屈贫贱不移的高贵品格,生生毁在了安王手里。 说到安王,自那以后已多日未在见过他,自己暗中已教训了他出过恶气,便不再希望此事被更多人知晓,安王的目的在她,本不该让他们叔侄之间产生隔阂,且让太皇太后知晓后,她又该为谁做主? 因此她便将安王一事也就此隐瞒,横竖安王要做什么,究竟报不报自己的仇,且也由她叶征一人应对。 祁远与叶征此事之后,终于到了腊月十五,与楚明修的两月之约。 叶征向祁远告假,希望自己可以在护龙山庄逗留一夜,明日再回,祁远甚是担忧的望着她沉思良久,终是顺着她的意思应了。 近些日子以来,他越发觉得自己对于叶征所说的任何话无力反驳,无论对错与否自己想或不想,皆无法拒绝,便是明知她今日要去与身手不凡的名唤楚明修的人最后一战,自己仍无法阻挡着不许她去。 想来想去,自己会如此,或许皆是因为她倔强的性格,一旦决定之事便无论如何也不会退缩。 又或者是,自己曾亏欠于她,才会对她口中所说出的任何请求,不忍有一丝回绝。 下朝之后,受了一句祁远要小心的叮嘱之后,叶征转身,手握流云剑,仍是身着一身黑衣,束着一头乌黑长发,于寒冬腊月里近来却愈见灼热的日光下,步伐沉着平静的从祁远饱含深情与担忧的眼神注视中消失不见。 第26章 此情无待 近来天气晴朗多日照,叶征骑马自出了宫门后,路上所堆积雪皆以化的仅剩荫蔽处的少许,又将近年关,恒昌城中,一派红红火火的节日气息,街道两旁商铺酒楼皆以挂上多串大红灯笼,街上行走之人满面春风,孩童们一身红色小袄,或手拿糖糕或执一根鲜红的冰糖葫芦,吃的不亦乐乎。 叶征骑马缓慢行走在宽阔的恒昌大街上,便是道路宽的足可供两辆华贵的马车并排行走,但因年关将至,天又晴好,满大街皆是无事闲逛的百姓,叶征想快马加鞭赶去赴约的心被牢牢困住,只能紧握缰绳双目紧视前方,生怕一不留神马蹄子便会踩上路旁奔跑玩闹的孩童。 虽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掉以轻心,虽自己也是如此做的,但架不住某个捣蛋鬼过于顽劣,又架不住他的家人掉以轻心。 因此,恒昌城中最繁荣的一条长街不过才走了一半,便有一个红袄小童自街左闭着眼似的横冲向街右,亏的叶征眼疾手快,及时猛扯缰绳,马蹄子擦着那孩童的身子而过,并未伤及他半分。 孩童的父母高呼一声湖儿自街边急急奔来,一把将呆立在马腿旁一动不动的孩童抱起,上上下下细细查看一番,发现只是虚惊一场后,忙躬身向叶征道谢又致歉,还顺带着将怀中的不过四五岁的孩子骂上几句。 叶征自始至终未听见那孩童发出过一声哭闹,心下自感不妙,莫不是被吓傻了吧! 叶征连忙翻身下马,三两步上前至孩童面前,只看了一眼,却觉得有些想发笑。 原来并非那孩童不哭闹是被吓傻,凑近一看时,正瞧见他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珠子在冲着叶征眨眼,且眼里还带着新奇的笑意。 敢情这是个胆子大的,别人吓的丢了三魂跑了七魄,他自己心里说不定还觉着挺刺激。 见他无事,叶征也不想再耽搁,叮嘱了一句:“以后把孩子好好看着,万一下次碰上个不长眼的麻烦可就大了。” 在夫妇不断的道谢声中,叶征翻身上马,继续慢慢吞吞的行走在繁荣的恒昌街上。 赶去那片桃林时,已快午时,冬日里的桃林一派落魄之色,全无春日里桃花满树花瓣漫天的灼灼美景,绿树也无一颗,因此,叶征老远便望见了枯枝老树林中,薄冰铺面的河边孤身坐着一个身穿清幽蓝衣的人,此冬此地此时有此一人,除了楚明修,应该也不会再有其他人来这里坐看风景。 叶征下马,将马栓于另一马近旁,那蓝衣人听得身后动静,已起身朝向叶征这方,那蓝衣人,也确确实实是楚明修无疑。 冬季里草木衰败,所望之处,一片枯黄,楚明修这一袭清幽蓝衣,倒也算是为这失色的天地增添了一抹亮丽神采。 两人于各自出朝对方靠近,叶征道:“久等。” 楚明修英俊的脸上一抹忧郁被随后而来的笑意掩盖,口中客气道:“我也是刚到。” “你的马饿的都开始啃树皮了。” “...”楚明修的笑在脸上僵了一瞬,紧接着佩服到,“果真什么都瞒不了你。” 叶征一心希望能尽快赶回护龙山庄,便不再多做客套,直接说道:“我今日需回护龙山庄去,速战速决吧。” “可我已经不想再跟你比下去了。” “嗯?”叶征握上剑柄的右手一顿,“你可想清楚了?”叶征见他不似在看玩笑,便将右手收回。 “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里里外外都不是。” 剑术不及她,心也不及她狠,那日她徒手握上他锋利的剑刃,着实把他惊的不轻,一个剑术已然非凡的剑客,对己对敌皆是如此之狠,不留一丝余地,自己虽自负剑术一流,却只论胜负,从未真正取过人性命,也从来不敢取人性命,试问懦弱至此,自己究竟还如何能赢她? 不畏死不惧死,才是这世上最可怕之人。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修习武艺剑术却也不是单单为赢个天下第一,更不是为了赢我,或赢或输,专心练剑。” 叶征说完便转身要朝自己的马走去,楚明修心里一慌忙道:“你这就走了吗?” “不然呢?你还有别的事?”叶征问,脚步却依然未停。 “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护龙山庄?” “为什么?” “我在恒昌无处可去,且也只认识你,便想跟着你一起走走。” 叶征已翻身上马,心中略一思索,觉得此事也无不可行之处,楚明修也确然不是恒昌人,只因仰慕护龙山庄才来的此地,且如今庄中人大约也都曾见过他,底细虽不清楚,却自知他不是居心叵测的人,因此便将此事应了。 “走吧!” 叶征说罢已先扬鞭策马往护龙山庄赶去,楚明修紧跟着慢慢追上。 路程并不算太远,快马加鞭约莫有半个多时辰便已赶到,进了院子时,一帮人正饭后坐在院中嗑瓜子的嗑瓜子喝茶的喝茶晒太阳的晒太阳,仅有的两个异类百里明空与季北在一旁练剑,林飞扬偶尔在旁边装模作样的指点两句。 慕容秋祁俊与华扶朗皆不在。 此时,叶征也未敢肯定,二师父华扶朗此时一定在山庄里。 所有人一见了她竟都是目光一怔,手中动作紧跟着停下,只有连靖立即起身迎了过来。 “你不是同楚明修比武去了吗,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连靖走近时方才看到楚明修也跟在她身后,且两人这副样子完全不像之前经过一场打斗的模样。 连靖心下已有定论。 而后,所有人一齐朝叶征涌来,唯独封武坐着未动,只用眼睛悄悄的看着她,看着比上次见她时又瘦了一些的小五师妹。 “小五姐,你们两个谁赢了?”季北将长剑背于身后走过来问道。 “他不跟我比了!” 叶征脚下未停,只慢慢的往前走,随后对身后的楚明修抛了一句话:“楚公子,请随意。”连靖便跟在最后朝客人楚明修做了个请的手势,楚明修连忙抱拳道谢,两人皆是一派翩翩君子风。 “你为什么不比了?”季北转而又朝后问起了楚明修。 “自知不是你师姐的对手,便不想再妄作徒劳。” 沈若天拍着他肩膀,才拍了一下葛少荣便皱着眉头将他的手腕从楚明修的肩头拿下,沈若天冲他撇撇嘴,才道:“你这话倒不假,我小五师妹她确实厉害的紧,你一次赢不了,便次次赢不了,早些放弃早些回归正途的好。” 霍宣不解:“不是该激励别人贵在坚持吗?” 沈若天不屑道:“你懂什么,这叫回头是岸,我在劝他莫要被区区胜负困住。” 楚明修忙劝道:“两位说的都有理,在下定会铭记于心。” “楚公子,这边坐!”连靖将楚明修引于一侧石桌旁,他自知便是楚明修有意跟来护龙山庄,叶征也不会对他多做照顾,还需自己这个师兄替她将该做的事一一做了。 “人都走了?”叶征问。 林飞扬道:“嗯,前天皆以各自启程回家去了。” “你们不回家?” 百里明空接着道:“今年早已商议好了我们要在一处过年。” 叶征又问:“二师父回来了没有?” 霍宣道:“方才还在这儿,现在应是回房去了吧,用不用我去叫二师父!” 叶征忙道:“不必了,等会儿我自己去,三师父呢?” 沈若天从一旁走来说道:“因二叔说要去那家铺子给你买你平日最喜欢的绿豆糕,三师父便一同跟着去了。” “二叔对你可真好,你以后别总跟他顶嘴,他虽然现在是我们二叔,但好歹曾经也是...啊...” 世人皆不知的秘密即将当着外人楚明修的面脱口而出,沈若天一脚踹在了他的小腿上,葛少荣啊的一声后立即知道自己犯了大忌,悻悻的当着众人的面将后面要说的字吞了进去。 楚明修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尴尬,叶征丝毫没有要过去与她客套几句的意思,且已像是将他忘了一般,只顾着与自己的同门师弟说话,幸好护龙山庄里还有个连靖,独自在一旁陪他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尴尬的还有封武,叶征自踏进护龙山庄之后,便从未看过他一眼,自始至终视若无睹,她比以往更为深刻的冷漠,将他的一颗完整火热的心,伤的粉碎。 “叶征!” 忽听见一侧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她转身,循着与两年前已有些不同的声音望去,已两年未见的人,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叶征回身,眉目低垂,双手抱拳微微躬身恭敬说道:“叶征见过二师父。” “快起身不必拘礼。” 华扶朗如从前一般,兀自扯过叶征手腕将她拉至自己近前:“你瘦了,个子看着也长高了,在宫里可还习惯,可有人欺负你,眼睛近来觉得如何,眼疾可又犯过?我交代你的你可有照做?” 华扶朗一连串的问了多个问题,叶征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也未想立刻回答,只眼睛观察着华扶朗在外奔波的两年里,时光于他脸上留下的印记。 华扶朗年龄上虽比慕容秋还大一些,但只凭相貌,若旁人不说,初次见他和慕容秋的人,定会一至认同小他几岁的慕容秋年长于他。 只是如今,曾经细嫩如凝脂的面容上多了许多细细的纹路,两处眼角尤其深,原本明亮如星子的双眼变得异常深邃,白净的皮肤如今也因多日的奔波占了许多风尘,肤色变得昏黄。 说话声音便是兴奋的语调也与曾经多了几分低沉,眼神里透出的一丝忧郁,满面的笑如春风也未能如数掩住。 想来,他要找的人,还未找到。 叶征道:“多谢二师父记挂,叶征很好。” “别站着呀,二师父小五姐过来坐下说。” 林飞扬在一旁大声吆喝着,一边已腾出了两个空位子请他们坐,华扶朗牵着叶征往那处坐了,一旁之人立即围了上去在一旁好奇的听着。 封武独自一个孤零零的在一旁坐着,连靖陪着孤零零的楚明修在另一旁坐着,楚明修原本就觉得自己很多余,如今觉得更多余,放眼望去看了一眼被人围在中间的叶征,也只依稀看的见一抹黑色衣角,挣扎了几时,终于还是起身向连靖请辞。 “我去把叶征叫过来。”连靖道。 楚明修立即拉住他,望了望不远处叶征的方向,故作镇定道:“不必打搅她了。” 送了楚明修出去,连靖回来,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望着人群独自神伤的封武,又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叶征,很是无奈的轻叹口气摇了摇头。 一个痴情一个绝情,此情一旦昭告天下,伤心的必是痴情之人。 第27章 往日时光 叶征因奔波了一早还未用过午饭,华扶朗便叫厨房为她备了些合她口味的饭菜,简单用过之后,便立即为叶征疗养双眼,叶征窝在椅子里,因需一个时辰不能随意晃动,便尽量寻了个最舒坦的姿势靠着,季北还十分贴心为她自屋内取了个枕头出来让她靠着。 此刻护龙山庄内的氛围很是其乐融融。 慕容秋与祁俊自街上回来时,手里不仅提着绿豆糕,一并还提着许多零零碎碎大大小小的物件。 他们进入院子时,华扶朗正在向叶征的左眼眼角下第六针,叶征闭着眼,一时还不能睁开,只能用耳倾听四周所有细小的声响,听觉灵敏的她,自慕容秋与祁俊进院子脚步声一响起她便已知晓是他们回来了。 “小五!” 祁俊与慕容秋皆未料到叶征会回来的如此之早,便在热闹的街上多转悠了片刻。 叶征一听见祁俊的声音,便忽然想起曾与祁远不久前所发生之事,心中一阵尴尬,幸亏此时被华扶朗勒令静坐,不得言语亦不可睁眼,不然她定会在看见祁俊二叔后将脸撇至一旁去。 祁俊因入住护龙山庄较晚,来时华扶朗已出了山庄去往各处寻人,祁俊只知叶征有眼疾,却从未见过华扶朗为她施针,因此华扶朗施针时的规矩他也并不知晓。 祁俊将手中所买物品一件件摆置桌上,一边问叶征:“小五你何时回来的?” 季北道:“二叔跟师父刚出去,小五姐便回来了。” 祁俊又问:“可用过午饭了?” 季北又答:“用过了用过了,另给小五姐做的。” 祁俊接着问:“你跟那个谁比武时没有受伤吧?” 季北接着又答:“楚明修放弃了,所以小五皆跟他并没有比。” 祁俊问一句,季北紧跟其后答一句,连问三个季北便连答三个,祁俊终于忍不住横了他一眼,季北立即闭将嘴紧紧闭上。 祁俊皱着眉头,转而问季北:“你这是干什么?你小五姐嘴又没有问题!” 此刻华扶朗两耳不闻眼前事极其小心翼翼的下上第六针后,方才开口说话,他转身看向祁俊,解释道:“这是我施针时的规矩,不得言语不得乱动,且此时针施于眼部穴位之上,尤其不得睁眼,小北做的极好。” 祁俊点头,笑道:“原是如此,错怪你了小北。” 季北憨厚一笑道:“不打紧不打紧。” 一旁一直未说话的慕容秋只默默的注视着满头银针的叶征,打量起这进宫几个月以后的她身上所发生的变化。 果真又瘦了,先前在护龙山庄时身材已是瘦削,时隔不过三个多月,今日再见,比起从前竟又瘦了许多,便是曾经跟着大师兄贺川江湖之中四处奔波游走时也未曾见她如此瘦弱。 暮然想起她手受伤一事,但因此时华扶朗的针还未施完,他便也只能静坐一旁等待。 “小五,今日二叔给你买了你最爱的绿豆糕。” 祁俊将纸包裹着的绿豆糕摆置叶征面前不远,一股绿豆糕的清香之味立即顺着鼻息钻进了叶征的身体内,旧时光景如春风般扑面而来,往事依依浮现于漆黑眼前。 自多年前被贺川主动收为徒弟后,日子虽比做乞丐时好了上万倍,她也从未有一日放纵过,向来贺川吃什么她便跟着吃什么,贺川问她想吃什么她也只是摇头。 再后来,贺川索性也不问她,看见街上同她一般大的孩子在吃什么便买来给她,叶征若不要他便故作一副要拿去扔的姿态,叶征自记事起自己便就是个乞丐,且常常食不果腹,因此便养成了个绝不浪费任何食物的好处,一看贺川要扔便立刻将那些吃的从他手中夺过来。 渐渐的,她已习惯了贺川如此,贺川亦习惯依自己的眼睛去看她大概需要些什么,也不会再去主动征求她的意见,横竖问了也无用。 绿豆糕却不同,这是叶征第一次主动示意贺川那是她想要的东西,其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叶征自己也想不通,只觉得似乎曾经在某处吃到过,具体是哪里却怎么也记不得。 此种奇特的相似感并未随着岁月的久远被消磨殆尽,反而越加清晰,久而久之,竟变成了叶征人生中不多个喜好中的其中一个。 这个喜好也一直被自己如今仅有的亲人默默记在心里。 在叶征的思绪未停止时,华扶朗已为她施上了第七针,前所未有的有些疼,针刺般的痛感自眼角徐徐蔓延至头顶,这疼从未有过,但再疼也绝不会疼过针缝伤口的疼,叶征只以为华扶朗针灸的穴位有所改变,疼也应是因此种改变而来,便顺理成章的将疼视作寻常,因此也未作任何反映,只默默的忍耐着。 第八针扎上眼角时,疼痛便又比前一针时加重一点,却也未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待到第十针时,却忽然于疼痛中听见有人进了护龙山庄的院子,这踏进院子越来越近的两双脚步声有些熟悉,心中还在忧郁时,身边的人便已开口叫到。 “祁...皇上?” 果不其然,叶征心中想的也确是祁远,便是如此,方才还是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片刻的怀疑,大约还是觉得祁远他怎会在这时来护龙山庄? 并未听见有人通报,也并未听见有多人的脚步声,叶征便猜想,今日必是杨卓陪同祁远微服私访护龙山庄,至于左三思,出了宫便是个无大用处的人,既不能保护皇帝安全亦不能驾马车赶路,想来祁远也不会带他。 祁远进入院中时,心中一半欢喜一半好奇,但自从突然看见坐在一旁满头银针的叶征后,心里瞬间变的慌乱,接着生生将许多个躬身向他行礼之人无视掉,直匆匆冲向叶征所坐着的地方。 院中之人,除了闭着眼的叶征,奔向叶征的祁远,还有陪着祁远进来的杨卓三人外,其余人皆是一副膛目结舌的模样。 “叶征,你这是怎么了?” 祁俊盈盈的笑意霎时间僵在脸上,原本想前去迎接自己多时未见的儿子,此时脚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动了。 华扶朗举着手中即将刺进叶征左眼周围的第十根针,怔怔的望着眼前虽是第一次见,却因与祁俊有几分相似而感觉似曾相识的脸,久久未能将针扎进去。 叶征此时的头疼愈加强烈,一半来自针的折磨,一半来自祁远。 “叶征?叶征?” 连唤两句叶征,叶征皆不为所动,祁远一时冲动便要伸手去晃动她的肩膀,华扶朗眼疾手快一把抬手拦住。 华扶朗向他解释:“皇上不必担心,叶征她无事,只是眼睛有些微不适,我是大夫便为她施上几针,她现在暂且不能说话也不能乱动,不能起身迎驾,还请皇上见谅。” 听罢此话祁远依然未能完全放下心来,仍旧担忧的问道:“她眼睛怎么了?” 华扶朗笑道:“旧时的一些小毛病,不碍事。” 祁远一双桃花眼直盯盯的望着叶征,叶征仍是一副寻常里平静的模样,不笑不怒不悲不喜,似是坐着睡着了一般。 看着看着,忽觉身旁气氛有些微妙,祁远终于回过神来,视线自叶征满头的银针上离开,一抬头便撞上华扶朗笑意十足的眼神,紧跟着回头,身后十几张脸皆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祁远自知紧张叶征一时情急失了分寸,回想自己方才的种种行径还有此时众人望向他的眼神,必是叫他们看出了些什么吧? 祁远强装镇定,转身对叶征说道:“无事便好。” 回身款款走至祁俊面前,躬身抱拳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祁远极力假装平静,一张俊脸却出卖了他兀自先红了一番,祁俊含了满面的笑上前将他扶起。 “远儿快请起,在这里不必多礼。” 祁俊与祁远面对面而站,祁俊上下打量起自己已许多时日未见的祁远,祁远脸上的红云因祁俊的注视终于消散了一些,因他多时皆身处宫中,肤色并未有所变化,不似自己一般自出宫后便喜欢四处游走,因而比之从前晒黑了许多。 许是经过一年的独自执掌朝政,眉宇间眼神里皆磨砺出许多刚毅之色,但方才这张脸上因叶征显露出的许多紧张皆叫祁俊看在眼里。 祁俊笑的益发深刻,心下不仅想到,自己与祁远不仅容貌上很相似,连眼光也是如此相同,竟一前一后皆看上了御前第一护卫。 只是不知,若叶征是个男儿身,如今又会是何种情形,若真有那一天,先不论别人会说什么,恐祁远的母亲就会第一个誓死反对。 祁远向祁俊行礼之后,慕容秋便率先跪于地面叩头参拜:“护龙山庄庄主慕容秋与众弟子参见皇上。” 护龙山庄所有人除去叶征外皆上前跪于祁远面前,华扶朗自叶征身旁离开时小声交代:“你坐着别动。” 但这边慕容秋才刚跪下,便被祁远双手扶起,祁远道:“今日本就是微服出巡,意在来护龙山庄看望父皇,慕容叔叔不必行此大礼,诸位也快快请起,诸位侠士齐呼万岁在叫外人听见就不好了。” 慕容秋听祁远说的有理,便也听从了祁远的话,后却又推辞道:“这句叔叔,慕容秋如今已经是承受不起,皇上还是对微臣直呼其名吧!” 祁远笑道:“我父皇如今已是慕容叔叔的...” 祁远怔住,思索着究竟祁俊该是慕容秋的何人,叶征在一旁已于心中默默的补上了相好二字。 “家人,你父皇是我们的家人。”华扶朗道。 祁远看向华扶朗了然一笑:“却是如此,”继而又对慕容秋说道,“我父皇如今已是慕容叔叔的家人,我自然应该尊称一句叔叔,何况幼时我便也是如此叫的。” 短暂的客套后,一处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相互探讨该称呼彼此什么,另一处华扶朗继续为叶征施针,还有一处,便是独自坐在一旁暗自伤怀的封武,他起初幽怨的眼神里此时已变得有些绝望。 他默默的喝着杯中半凉的茶水,不自觉的望一眼被师兄弟围在中间的祁远,又越过眼前那些人望向不远处满头银针的叶征。 即便他终有一天将叶征打败,可他又有什么胆量同一个皇帝抢人。 另外便是,今日叶征自进入院子以后,便从未看过他一眼,此时的封武,十分后悔当初将一腔真心诉与叶征,若要他重新来过,他宁愿只做她的二师兄,今生今世,再不会奢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