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仙剑侠传》 第十九章 不惊不疑 一日晴暖,王思莒与郭杨二人在御街上巡视。行至一处街角,见一群人正围着一处店铺,圈中十几个家丁正拉扯着两人。王思莒纵马向前,郭朗便吼开了道路。近前一看,却是刘不惊、刘不疑兄弟正带着家丁围住夫妻二人。不惊不疑兄弟见有官差靠近,也不理睬,继续叫家丁捉住二人。 郭朗走到前面大吼一声:“住手!”他声如洪钟,几十个人都被吓了一跳,立时没了声息。王思莒在马上,见这是一间瓷器作坊,刘家家丁正捉住一男一女,又有几个正在店铺中摔砸。 见有官差到来,众人才住了手。 王思莒若不是去见孙丽华,平日都是不修边幅。此时满脸胡茬,又骑在马上,乍看之下不惊不疑兄弟并未认出他来。两兄弟也不惧官差,双眼看天的向王思莒道:“你们这衙门的人来的也算巧了,这‘云盛陶坊’欠了刘氏钱庄三百两银子,现在没钱归还,就得以店相抵。你们便将这二人押回衙门,问问他们为何赖账不还。” 王思莒下吗道:“你们放开他们。” 刘家家丁显是作威作福惯了的,见官差开口竟不理睬,只等主人发话。郭朗见这几个人没动静,便上前一掌一个将这几个家丁拍倒在地。不惊不疑兄弟大怒便要开口喝骂,仔细一看王思莒才知道原来是前几天那个什么阁中一起喝过酒的。 刘不惊道:“原来是老兄你啊,既然你在这里,便提我们把这两个刁民带回衙门拷问拷问。” 王思莒并未答话,转头问“云盛陶坊”的店主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云盛陶坊”乃是专门制卖杯盘瓷碗儿的陶瓷作坊。老店主姓马,生前向刘魁的一个钱庄借了五十两银子,借期一年,前几年连本带利都还给了刘家。但年前老马乘鹤西去,留下店面由儿子、女儿经营。刘家兄弟见马家的店铺正临着街口,却是难得的黄金之地。要是在此开一间赌坊,肯定是生意兴隆;两人想要吞了马家的店铺和作坊,便称马家欠债未还,要他们以店抵债。 这马家的女儿叫马云儿,她哭哭啼啼的将这段原由说了出来。江南少女牙尖嘴利,说的却也明白。 王思莒问道:“借银既已还清,借据可曾拿回来?” 马云儿道:“借据在此,请官老爷过目。”便从衣襟中取出一张黄纸,上面写着何时何地马某借刘某纹银五十两,限何时归还;后面又有后添上的文字,写道:何时何地马某连本带利归还刘某纹银百两,此账一笔勾销。 王思莒向不惊不疑道:“既然字据上写到此账一笔勾销,马家现在却是欠的什么钱?” 刘不惊道:“这本金、利息虽以还清,但以利滚利,这利息的利息却一直未曾归还。” 马家的长子马盛此时鼻青眼肿的怒道:“利息还要生出利息,天下哪有这样的算法?” 刘不惊道:“利滚利乃是钱庄当铺老规矩,你们马家借了五十两银子,每月利息四两二钱,这本金利金都还过了,但这四两二钱银子每月的利息却还没还。借银之日到现在已经四年,马家还欠三百两纹银尚未归还。” 王思莒心道:寻常老百姓跟刘家这种豪强打交道,还能讨去什么便宜?这刘家既然看中了这处店面,好呆也要霸占了去。 马盛道:“这白纸黑字写的明白,账目早已一笔勾销,如何又生出利息来?” 刘不惊道:“没错,这借据上是写的连本带利一笔勾销,但利滚利却不在借据之上。几年前老马说无力偿还,宽限几日,现在人虽然死了,账目还是要算的。” 马云儿道:“无赖!你这无赖强夺民宅,这京城就没有王法了吗?” 刘不疑道:“你这小婊子敢骂人!今天不收拾收拾你,你就不知道什么叫王法!”他见王思莒半天无语,以为此人也是怕了父亲的权势,便壮了胆子转头向家丁道:“抓住这个贱人!” 刘家家丁见郭朗仍在旁边,却是不敢动手。 王思莒道:“刘公子说着四年以利生利,到现在已经是三百两,可对?” 刘不惊暗喜,心道:想你个小小郎中,哪里敢跟我们刘家放对儿?便道:“正是如此,王大人公务繁忙,这等小事小弟自行处理便是,不劳大人费心。” 王思莒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又在天子脚下,我不过问又怎么说的过去?” 刚说两句那马云儿立即就骂道:“你个脏官!没来由的诬赖我们,就不怕老天爷睁眼吗?”马盛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她拉住。王思莒心道:这丫头好快的嘴,我话说一半她马上就恶言相加了。 王思莒道:“你二人若是再侮辱朝廷命官,本官便立即带你们回衙门吃一顿板子!” 马云儿还要开言,马盛死死的才拉住。 王思莒向刘不惊道:“刘兄少怪,却才刘兄说是马家欠银三百两可对?” 刘不惊道:“正是。”然后便低声凑近道:“上次借王兄的宝书一读,尚未归还,不如今晚便送到府上如何?” 王思莒一愣,心道我什么时候借给你书看了?不过随即明白:所谓见者有份,这刘家今日占了这么大一处店面,既然自己看到了,自然要分一杯羹;这只是官场的规矩而已。 王思莒道:“不劳公子费心。” 刘不惊以为已将王思莒收买,便挥手向家丁道:“将这两个刁民绑了押到府衙,再把这个看热闹点的赶了开去!” 马云儿怒道:“你这狗官!光天化日之下强占民宅!” 王思莒怒道:“都住手!你这丫头也闭嘴!” 王思莒一发话,在场所有人都没了声息,连围观的人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王思莒道:“既然本官在此,就会公平过问此事。本官说过了,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一两半钱都不能有差错。刚才刘公子道马家欠银三百两,乃是以利生利所欠。倒要请刘公子明白说给本官听听,这三百两欠账是怎么算出来的。” 刘不惊支支吾吾道:“这马家欠银五十两,过了四年,利息自然是不少。” 王思莒道:“刘公子所说极是。但这以利生利的算法本官却不知道,你现在便说与本官知道,这五十两欠银归还之后,却如何生出三百两的利息?为何是一钱不多一钱不少整整好好三百两?” 刘不惊窘迫已极,心道:我随便说了个三百两,不过是随口胡诌,无非是想夺了这宅子罢了。你这糊涂官,放着到手的好处不拿,净揪着这个不放。 马云儿睁大了眼睛,不相信事情竟然有了转机。 刘不惊无言相对。王思莒道:“你刘家是经营钱庄当铺的,这本金、利息须得算的明明白白。你既然说马家欠你刘家三百两银子,如何却说不出个来由?难道你们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取豪夺、诬人清誉?” 围观之人众多,但对豪强恶行从来却是敢怒不敢言,此时见王思莒主持公道,便都连声叫好,纷纷帮腔。 不惊不疑兄弟也是乖巧,今日本就是理屈,这个傻大个姓王的如此来插一脚,自己怎么也讨不到好去。不如赶紧撒手,日后再找回这个场子。 刘不惊道:“哈哈,大人错怪小弟了。小弟怎么敢在大人的眼皮底下胡来。原来是小弟记错了,欠债的不是这个马家,而是另外一家,瞧瞧兄弟这记性。大人公务繁忙,小弟就不在这里聒噪了。”他一挥手,便想带家丁离开。 王思莒道:“且慢!” 众人本以为此事已了,不惊不疑兄弟也是甚感奇怪,心道:面子也给你了怎么你还来废话? 王思莒道:“原来是刘公子记错了。那就是说马家现在没有欠你刘家一钱银子对吗?” 刘不惊面色铁青的道:“正是如此。王兄还要什么指教?” 王思莒道:“指教不敢。这马家没有欠你刘家一钱银子,你们这伙人却在此地行凶伤人,砸坏店铺。这事却如何了结?” 不惊不疑兄弟心道:不知哪里冒出来你个烂杂碎,处处跟我们刘家为难,你个小小的六品官到底是仗了谁的气势?今日一过,不把你搞得身败名裂,老子就不姓刘! 刘不惊冷笑道:“大人看如何了结为是?” 王思莒道:“古代诬人以叛,抵罪反坐。你们既然诬赖马家欠你们三百两银子,现在就赔三百两出来。” 这马盛乃是个本分的人,见我就替自己主持了公道,心中已是大为满意,便不想咄咄逼人,过分得罪了刘家这种恶霸。便道:“这位王大人,既然刘家弄错便就算了,我们也不要什么赔偿。” 王思莒道:“要与不要乃是你们的事,这刘家犯了法,如不追究便是本官的疏失,此事你得明白。刘不惊、刘不疑你们无中生有、滋扰良民,本官令你们赔偿马家纹银三百两;打坏店中瓷器,赔偿纹银一百两;扰了云盛陶坊半日的营生,赔偿一百两。共是五百两银子,你们可服?” 刘不惊心道:这厮跟我们耗上了,这家破烂瓷器店,每个月也就能卖个十两八两的银子,这厮一开口便要赔一百两,存心是想折损我刘家的颜面。不过这厮乃是朝廷武官,我们这十几个人未必收拾的了他,君子不吃眼前亏,今个就让人让到底。便道:“王大人所断甚是公道。我便明日便叫人送五百两银子过来,现下小人可以走了吗?” 王思莒道:“本官还没断完,你如何就要走?你们几个速速去刘府取五百两银子过来,限你们半个时辰之内回来,不然各打三十大板。” 刘不惊只好低头告诉几个家丁,到附近的钱庄速速提钱过来。 王思莒叫一个刘氏家丁去店里搬了张椅子出来,便背对着店门坐下,一言不发的等着。郭杨二人便站在王思莒背后。场中刘氏兄弟外加十几个家丁都是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等到银子送来,眼看已经过了午时了。 王思莒道:“这器物折损,就算赔过了。你们几人打伤店主,本官判你们互相掌掴二十,少了一巴掌再加罚十倍!” 刘不惊早已气的面色惨白,也不说话,右手一挥,叫手下人动手。刘氏家丁平日霸道惯了的,今日被王思莒连连折辱都是气在心头。无奈少主人已经发话,只得噼噼啪啪的互扇起嘴巴来。一时间,便似点起了烟花爆竹,好不热闹。 刘不惊冷冷的道:“这嘴巴也打过了,银子也赔过了,大人还有什么高招?” 王思莒道:“谁说嘴巴已经打过了?滋事生非,你二人乃是首脑,却为何迟迟不动手?” 刘不惊怒道:“姓王的!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兄弟二人看你是朋友,才一路忍让,你如此不依不饶,你可知道家父是谁?” 王思莒怒道:“不管你父亲是谁,今日本官在此,你二人便别想全身而退!” 刘不惊冷笑道:“你难道想取了我二人性命?” 王思莒道:“那要看你二人了。” 不惊不疑兄弟心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你这泼才,今天跑出来寻我们的晦气?我二人一再忍让,你道我们真的怕你? 王思莒知道两人是霸道惯了的,死也不肯当众互扇耳光。他便是要借此教训二人。 刘不惊道:“兄弟还有事,少陪了!”转身便要离去,王思莒大喊一声:“大胆!” 郭杨二人便立即冲上,打翻了几个家丁,将不惊不疑兄弟按在地上。王思莒刚要训斥,忽然几匹快马飞驰而来,只将街上行人吓得左闪右避。王思莒一看,来者竟是刑部侍郎黄大人还有沈不为,以及另外两个年长之人。其中一人身材短小,依面目看去,竟像是刘魁。果然这老小子一下马,不惊不疑兄弟便立即拥上。这刘魁也不说话,挥手叫二人闭嘴。随后又叫家丁驱散了围观众人。 王思莒见本部官长驾到,便起身施礼,又与沈不为招呼过了。侍郎黄大人道:“怀谋想是不曾认得刘老板吧,来来来,我来引荐一下。这位是京城鼎鼎大名的刘老板,他的家业可是京城首屈一指啊。这位乃是刑部第一高手,王思莒王大人。” 王思莒道:“幸会。” 刘魁道:“久闻王大人武艺高强、勇冠京畿。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啊,哈哈。” 王思莒道:“刘老板过奖了。” 王思莒随后将此事原原本本的报于侍郎黄大人知道。 刘魁道:“刚才听说犬子二人在此胡闹,王大人施恩管教,倒叫王大人费心了。”他转头道:“你们两个过来!”不惊不疑兄弟怒目上前,只见刘魁啪啪啪的连打了刘不惊三个耳光,回手又连打了刘不疑三个耳光。刘魁怒道:“你们两个畜生平日只知道给我惹事!王大人乃是京城刑部铁腕,你们怎可累的王大人费神?都给我跪下!” 不惊不疑二人不敢违抗,只得满脸涕泪的跪在地上。 刘魁向王思莒道:“犬子自幼有失管教,只不过二人年纪尚幼,老夫回府之后定会严惩。可否请王大人放犬子一马?” 此时众人都望着自己,王思莒反倒觉得自己刁难这兄弟二人有些过分了。侍郎大人道:“我看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既然刘氏公子已经认罚,不如此时到此为止如何?” 王思莒心道:你是我的官长,却叫假意叫我决定,真是奇哉怪也。你既然说了到此为止,那便到此为止。 王思莒向不惊不疑道:“既然侍郎大人已经发话,今日之事便就此打住。你二人不可向马家寻仇,可听清楚了?” 刘不惊委屈的道:“是。” 刘魁怒道:“还不滚蛋!” 黄大人道:“大家难得聚在一块儿,不如附近酒家喝上一杯如何?” 刘魁忙道:“老夫的一间酒楼就在左近,几位大人可否一移尊驾,便去尝尝老夫店里的河鲜如何?” 黄大人道:“甚好甚好。” 王思莒道:“各位请自便,属下还有点小事,恕不奉陪。” 黄大人道:“这位刘老板向来是最讲义气的了,今后你有什么事便可找刘老板商议。” 刘魁道:“不敢,还要王大人多多指教。” 几人离去,王思莒心道:你跑了这么远与刘魁解了围,他自然是有谢金奉上。只不过我也只是想教训一下刘氏公子,这刘魁却巴巴的将侍郎大人找来救火,莫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不过经此一事看出这个刘魁却是有通天之能。 他却不知,这个刘魁早就得知王思莒大名了。两年前莫王二人在京城扫除私盐,所捉的盐贩十之七八便是刘魁的手下。这刘魁自是不平,便暗中使钱买通吏部官员,叫他们搬倒莫王二人。谁知几封公文都被傅清流拦了下来,他知道王思莒虽然不得人心,但行事公正,又不纳贿,甚合自己脾胃,所以一力保举。若非傅清流骨头硬,王思莒早已经被削职查办了。吏部受了黑钱的人却搬不倒刑部尚书,所以王思莒这两年才勉强保住差事。 王思莒在街上捉住不惊不疑兄弟胡作非为,取银子的家丁立即飞报刘魁,直把刘魁吓个半死。他以己之心度人之意,心道我在你背后捅了这许多刀,今日被你捉住辫子,还不得新帐旧账一起算?于是马上飞奔刑部,找到黄大人出来救命。而这些却不是王思莒所能猜到的了。 王思莒见众人已经离去,便对马氏兄妹道:“这刘家不是正道人物,你二人今后还需小心。” 马氏兄妹拜倒在地道:“多谢大人主持公道。” 王思莒道:“两位保重。”便拱手离开。谁知马云儿却道:“大人请留步。”王思莒转身回看。见马云儿却跑进店中去了,随即拿了两个瓷娃娃奔了出来。马云儿道:“这两个小人儿都是我亲手做的,大人要是觉得好玩,便送与大人。” 王思莒心道:这个姑娘倒是个开朗之人,他不便拒绝便自收下。 马盛道:“丫头家的径自胡闹,王大人这么大的官儿,怎会要你这女娃的物事。” 马云儿道:“我这娃娃又不是烧的不好,你怎知大人不喜欢?” 王思莒向二人道:“多谢小姐盛情,这两个娃娃甚是可亲,可见马小姐手艺非凡。” 马云儿道:“你看,人家倒是喜欢的。” 王思莒道:“如此便告辞了。” ; 第二十章 苍山之墓 王思莒与郭杨二人用过了饭食,王思莒道:“京城左右无事,明日我要去小苍山拜祭雷兄,你二人帮我留意衙门的事。” 二人自是应允。 第二日,王思莒早早的出了城,穿过南安县城,又渡过湄河便来到小苍山中。早春时节,嫩草初生,昔日一战之地此时正慢慢湮没在一片旧黄新绿中。昔日的匪寨早已烧平,只留一些散落的焦木横亘在野草中。 慢步行至涧口,在西边找到了莫言秋的坟茔。一块大青石碑上歪歪扭扭的写了“莫君之墓”四字,时隔已久,石碑上早已处处青苔。 王思莒慢慢的刮去碑上青苔,心中却道:“这便是英雄埋骨之处。英雄也好,平庸之辈也罢,不管生前如何轰轰烈烈或是一世平淡,死后所求不过是入地三尺、黄土一掊。只有浸地三尺的热血化作了云气,无时无刻不在向苍天昭示曾经的豪情烈举。英雄的坟茔已是杂草丛生,谁又能想到这荒山野地中、大青石之下,长睡的却是一位惊天地泣鬼神的热血男儿? “雷兄一生光明磊落,心怀无愧天地,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英雄凭着心中的一丝执着的念头固是能殒身而不怨,但后来之人却无不扼腕叹息。 “世人如刘青宝这般为人,自是能衣食丰足的快活一生。但心中却无一丝正大之念,自是叫人不齿。” 王思莒修葺了莫言秋的坟茔,又将带来的香火点上,便靠在石碑上饮起酒来。他自饮一杯便洒向坟头一杯,好似又回到了两人吃酒的时候。敬了莫言秋半日浊酒,王思莒便起身回京。谁知山路崎岖,王思莒又是七分醉意,不知不觉竟迷了路。王思莒也不在意,便在马上哼起了小调,信步前行。堪堪天色已晚,自己却仍不知身在何处,正准备露宿一晚。忽然看到前面山里有人举着火把奔走。王思莒心道:难道却又遇到了金苍寨的人,真个是冤家路窄。他有噬魂剑在手,早有气氛酒意,胸中又是豪情激荡,便向火光行去。不过天色渐渐昏暗,马儿也是慢腾腾的,费了好大工夫带走到火光近处。王思莒拴好了马儿,偷偷查看,只见五六个猎户带着两个小猎户正围在一个路口点起了火堆,一直在向火堆里添柴。王思莒祖上就是猎户出身,一看众人装扮便知道确实是山中之人。 王思莒忙收起了噬魂剑,上前招呼。 几个猎户本来正在高高兴兴的讨论,忽然见到一人闯了出来,都是一惊。 王思莒上前拱手道:“打扰了,在下王思莒,说来惭愧,却才迷在山里,竟不知道此处是何地。不知几位能否相告?” 几个猎户一看是个彬彬有礼之人,便道:“你这兄弟也不用文绉绉的说话儿,咱们山里之人,听不惯这些。你可是迷了山路,转不出去?” 王思莒道:“正是。在下要回京城,不知得从哪里走?” 猎户道:“这里是小苍山东麓,从这里沿路向东再走三五里便到了扬州城的官道了,向南走便可去京城。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就在我家休息一晚,明日再赶路如何?” 王思莒道:“如此便叨扰了。请问老兄贵姓?” 猎户道:“免贵姓江,我见你年纪轻轻,便叫我江老大吧。” 王思莒道:“原来是江大哥。诸位在此点起火堆,不知所为何事?” 江老大道:“咱们这是在围猎山猪。” 王思莒奇道:“这黑夜之中如何射猎?” 江老大笑道:“这是我们这山里人想出来的法子,王老弟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王思莒跟着江老大,绕过火堆,爬到山壁上。原来这是一处瓮形的山谷。山谷不大,四周尽是二三十丈的峭壁,这峭壁四周陡峭如削,便如竹筒子一般。而山谷只有一个出入口,此时却被火堆封住了。 江老大道:“这个地方叫个‘葫芦谷’,是个死胡同。我们这里的土法子便是靠这个‘葫芦谷’猎杀山猪的。不管初夏秋冬,只要附近看见山猪的粪便,黄昏时分咱们便都举了火把,在山里吆喝。却将山猪、老虎、土狼都逼到这个葫芦谷中。这野兽一见到火光,忙不迭的就跑进这里。这谷口的好处就是从外面根本看不出这里是个死胡同。山猪一跑进来,咱们便点起火堆封住了出路。然后从山后爬到这崖壁上面,将这些山猪都射杀了。你看,多简单!不过这法儿必须得用火堆封住谷口,不然这山猪狂性发了起来,连石头都给你拱飞了。只有用火堆这帮畜生才不敢往外跑。” 王思莒一看,这葫芦谷果然是绝佳的射猎之地。从山壁上向下看去,四五头野猪正在里面乱窜。江老大用弓箭一个一个将野猪射杀,众人下了山崖,扑灭了火堆,便将山猪一只一只的扛了出来。 王思莒跟随江老大回到他家,这是一处山坳中,只住了三五户人家,看来都是以狩猎为生。王思莒便在草房中将就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王思莒告辞,又到葫芦谷转了一圈,便纵马回京。 回到衙门,见刑部大人们都在正堂,一问杨祝才知道,原来几个月前刘青宝所问的刘金华原配刘周氏毒害小妾一案出了纰漏。审问刘周氏时,刘青宝为了多收贿赂,并未用大刑,不过是循例打了几板子。谁料这位夫人气性甚大,在牢里关了月把时间,便自缢身亡了。本来待罪之人畏罪自杀没什么要紧,刑部衙门一纸文书便可了事;不巧这刘周氏之父却是秦太尉的门生,偏又对这个刘周氏十分疼爱,见爱女在衙门出事,当下也不声张,随即拿出几千两银子送给了秦府的管事。说要求见太尉,见到秦太尉以后便声泪俱下的将此事说了出来,求秦梦泽做主。这个秦太尉向来是傲气惯了的,见自己的老门生头发花白声泪俱下,便在一日早朝之后对参知政事魏思源说知此事。魏思源连忙召集大理寺官员重问此案。刘青宝听到了风声,知道自己捅了篓子,便连夜叫家中准备了银两,到大理寺疏通打理。几日下来,几万两银子送出去,总算让魏参政放松了口风,但自己的芝麻小官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幸好这刘青宝却是认得秦澈的,他借机又向秦太保大拍马屁,再将大内左近的一处新宅子送给秦澈,托他向秦太尉说情。这秦澈也是经不住几句奉承,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便向爷爷求情。刘青宝又给秦府管事暗送了几千两银子,拜托他在太尉面前多说好话。事情如此反反复复,终于大理寺下了批判,叛刘周氏乃是畏罪自尽,其死与人无涉;刑部羁押刘周氏看管不慎,刑部尚书停奉一月,刑部主审郎中刘青宝停奉三月。 如此刘青宝总算松了口气,这顶乌纱小帽也算保住了。而今日魏思源便是来刑部昭示批判的。王思莒到了正堂,只见魏思源参政正在训示。堂中站满了刑部的官员。 “……刑部掌握天下狱讼,便是百姓的父母官。为人父母,对自己的孩儿都是百般疼爱;作父母官的,那也应该以慈悲待人。希望今日之事对各位大人都有所借鉴。这就散了吧。” 魏思源将茶碗端起,堂中各人都施礼散去。魏思源忽然道:“右厅郎中王思莒留步。” 王思莒一愕,心道:你这堂堂二品大员找我何事?便站住等候,等一干刑部官员都走干净了,堂中只剩魏参政和傅尚书。 魏思源道:“几个月前剿除小苍山山匪一役乃是王大人主事,那一役朝廷损兵折将,可是那些无良之辈尽躲在山里,朝廷数次搜山围剿也是师出无功。小苍山匪一案乃是王大人侦办,王大人可知那山匪的首领是何许人也?” 王思莒道:“下官只知道此人名叫楚子章,武功卓绝、颇具将才。下官与他两次交手,未曾将他拿下。” 魏思源道:“你与他两次交手竟然全身而退也算是极好的了。金苍寨行事向来隐秘,凡是见过这匪首的人都无人生还,你可知这事为何?” 王思莒心道:你这参知政事也没白做,竟知道金苍寨的名号。只是为何你对金苍寨的内情如此清楚?这些事我连刑部两位侍郎都未禀报过,你却是如何得知?你参政府出了个魏建功,难道你是由此得知? 王思莒道:“这楚子章不是一般山匪强盗,此人深知朝廷内细,因此金苍寨行事隐秘,好逃过朝廷的侦办。此事京城之中少有人知,大人是如何得知?” 魏思源见王思莒直言相问,一顿道:“你知道这匪首叫楚子章,又和他两次交手而未死,也算是个顶尖的人物了。这个楚子章真名叫楚荣,曾是泸州府军中铁帽子统领,因是姓楚,便有人称他是‘铁帽小霸王’。” 王思莒恍然大悟,原来早在他初入公门之时,便曾听军中讲过此人,说这“铁帽子小霸王”年纪不大但武功卓绝、勇冠三军,在边疆立下战功无数,乃是西军镇军之宝。王思莒当时颇为神往,心想热血男儿便当如此。难道这楚子章真的是昔日军中铁帽子统领? 魏思源道:“本官十年前在泸州任职之时,曾见过此人。后来本官升调京城,听说一次战役中因他好大喜功,折了几千人马,被削职收监。后来就没了消息。却不知这数年间此人竟已成为山匪之首。” 这魏思源其实只说了一半,当时他在泸州作曹掾时与这楚荣甚是交好。但一次战役中西军孤军深入,大败而归。泸州安抚使大怒,亲自追查此事。统军指挥使欲移罪于人,便与魏思源商议。两人连夜决定上报说是楚荣率军冒进,以致大败。两人本想安抚使念着小霸王在军中的声威,不便加罪,如此将此事轻轻卸了去。但谁知这安抚使要立下军规,便拿此事杀鸡儆猴,他下令将楚荣革职问罪,克日押往京师审问。两人知道这个小霸王不是善善之辈,等他知道自己成了替罪羊,定会向州府陈述真相。如此一来事端便会越闹越大。两人一不做二不休,便将楚荣直接拿下用刑,打算先废了此人,叫他不能言语;又将楚荣一家老小都远远的发配了去。谁知这楚荣的一个下属冒死将他救了出来,两人便想逃到京城伸冤。路上又被视作西军要犯,被围追堵截、苦不堪言。此时楚荣一身重伤未愈,家小又被迫害无处寻去,便一咬牙躲进了山中寻机报复。几年之后,那个指挥使在军中遇刺,军中以为乃是吐蕃刺客所为,此时不了了之。这楚荣又得知魏思源在京城青云直上,作到了参知政事。便领着几个手下躲进了小苍山中,又改了姓名,伺机报复。 魏府管家魏建功乃是西军出身,向来认得楚荣;一日忽然有人拜访魏建功,说有故人来访。魏建功一看原来是昔日小霸王的属下,此人献上金珠却要请魏管家安排自己主子跟参政大人见面。魏建功一惊非小,心道你家主人现在是朝廷要犯,我家魏大人怎么会跟你这种山大王来往?当时虽然将山寨之人挡了回去,但也收下了金珠。此后便一直与山寨之人来往。 魏建功曾向魏思源稍稍提了此事,只说那小苍山匪首便是小霸王楚荣。魏思源自是惊讶,但也不怕他在京城胡来。在刘家村一战中魏建功也死在附近,这事便牵连到了参政府,因此魏思源忙不迭的要撇清自己。 魏思源续道:“本官府中管家魏建功,也是旧日识得楚荣之人,本官却不知他到京城之后仍然与山匪通气。年前他丧命刘家村,想必是咎由自取之祸。适才本官说道你两次与楚荣交战却全身而退,却不是贬损你的武艺,而是本官知道这楚荣的人才武功均是万中选一。想要从他手中逃的性命实属不易。” 王思莒心道:原来楚子章竟曾是魏参政的属下,怪不得金苍寨与参政府有所牵连。这参政大人也知道此事马虎不得,忙借此机会向刑部撇清。只是这个魏思源所说不甚详细,看来定是有所隐瞒,难不成他真的与金苍寨山匪私通?看来要想查出假赵简一事、刑部刺杀张富春一事都得着落在这位魏参政身上。 魏思源又道:“王大人侦办此案,若是查出了山匪所在,便可上书起兵围剿。本官定会依准。” 王思莒道:“属下知道。属下斗胆想问参政大人,这魏建功出事之前曾与贵府中何人来往?” 魏思源道:“蔽府之事本官自会查办,不劳大人费心。你只需专心查问山匪奸细,寻到山寨所在便可将其一网打尽。” 王思莒见他突然转口,想必是碍于自己二品大员的门面。便道:“属下明白,属下告退。” 魏思源道:“今日之事只我等三人知晓便可,不必说与他人知道。” 王思莒俯首行礼便出了大堂。 ; 第二十一章 完颜将军 王思莒心道:楚子章若是要找魏思源报仇,一定不会向魏思源吐露自己的身份。他放弃了报复之心,想必是为了更大的图谋。既然是魏建功相助假赵简刺杀张富春,那假赵简一定是在京城左近,说不定便是张富春要见之人。刑部将张富春的消息走漏了出去,那假赵简便找到魏建功拿取了吏部官服,又假造了参政府的招贴,便冒险闯进刑部行刺。看来张富春想要传递的消息所涉甚大,而又事发突然,不然那假赵简不会轻易的抬出参政府的名头,毕竟这魏建功乃是参政府之人,若将他牵连进去所失不小;说不定这假赵简也藏身参政府中,那日冒了天大的危险,倒是有什么消息如此重大?这魏思源如此急切的放下架子跑到小小的刑部衙门解释此事,看来他倒是没有跟匪寨勾结,否则定不会现身自清。 过了几日,一日回府的时候天色已晚,加上一整天细雨蒙蒙,路上泥泞非常,倒没几个行人。行至半路,似乎听到身后有泥水声跟随,回头一望却是没人。王思莒知有人盯住了自己也不慌张,自管自的慢慢纵马前行。上次在翠薇阁附近巷子里蛊惑之症发作,只看到自己影子袭击自己,因是玄豹迷住了心性,倒是吓得不轻。此时真的有人欲施偷袭,自己反倒不以为然。他噬魂剑在身,正没的用武之地。说不得就得拿这帮人试剑。 王思莒故意走到一处偏僻的巷口,便驻马等待。天气颇为寒冷,幸好不多时,背后有两人慢慢走近。前路也有两人逼近。 王思莒怕伤了马儿,便下马走到一旁。四人将王思莒围住,却都蒙住了嘴脸;一人开口道:“久违了,王兄!”他摘下黑巾,只见脸上一道刀疤斜斜的伸到嘴角。却是老朋友刀疤匪。 王思莒道:“原来是老兄你,刀疤兄光临京师,怎么不通知兄弟一声,兄弟也好派人替老兄接风洗尘。” 刀疤匪道:“那也不必。小弟今日不请而来乃是向王兄借一件物事,拿到便回。” 王思莒道:“老兄可是想借小弟的头颅一用?” 刀疤匪哈哈笑道:“不愧是风雷神捕,果然聪明。只不过你近日听到太多消息,兄弟们常年在山寨里的人却没你知道的多。有些事不该知道却知道了,这规矩老兄是知道的。” 王思莒笑道:“正是如此。既然要动手,兄弟可保证给各位留个全尸。” 三个蒙面匪徒一听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王思莒见身后一人身形竟隐隐觉得见过,但一时却想不起来。 刀疤匪道:“今天奉了将军之名取老兄人头,却不能和老兄讲论江湖规矩了。老兄九泉之下须怪不得兄弟!” 王思莒笑道:“这楚荣贪功心切,失陷了几千人马,早就被朝廷革职问罪。现在苟且藏于山中,还算什么将军?刀疤兄未免太过高抬他了!” 刀疤匪显是一惊,心道朝廷终于知道了将军身份。看来京城中有人将此泄露了出来。 刀疤匪道:“将军一世雄才,沙场上从来都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又从未亏待过众兄弟,不管在军中也好,在山中也好,咱们永远都当他是将军。” 王思莒道:“多说无益,还不动手!” 四人一起抽出单刀攻上,王思莒抽出噬魂剑也扑向刀疤匪。刀疤匪见王思莒身法迅捷,便横刀相抵;王思莒不顾身后,一剑砍下。只听一声脆响,刀疤匪的钢刀便断为两截,王思莒剑势未阻只向刀疤匪右臂划去。刀疤匪反应也是极快,连忙后滚,想躲过这一剑;但噬魂剑来势甚快,刀疤匪只觉得右臂一麻。王思莒弃了刀疤匪,又挡开了一个蒙面匪一刀,便缩身蓄气,随即回身一剑扫出。背后两个蒙面匪却是刚刚扑到,“叮叮”两声脆响,双刀已被砍断。两人大惊,没料到一招之下便没了兵器。却又收不住势头,竟向王思莒扑来。一人功力也是甚高,急忙使出下盘功夫向旁边跃开。另一人慌忙中只得出掌拍来。王思莒不想伤他性命便也出掌将他震开,一掌之下此人被震得如陀螺般转了开去。此时刀疤匪方才检看手臂上的伤势,只见一道剑伤深可及骨,已是血流不止。这一条胳膊恐怕要废了。 如此数招,只不过一两个呼吸的时间。这四个金苍寨高手的心境却好似从天上掉到了地下。四人奉楚子章之命前来刺杀王思莒;本来众人在小苍山一战中都见过王思莒的身手,不过是刀疤匪之畴。四人与刀疤匪武功都是不相伯仲,有两人武艺甚至比刀疤匪还高,心道只要王思莒落单,必定可将之除去。他们不知王思莒自玄豹附身后武功大进,再加上噬魂剑乃是天下兵器的克星,几招下来便被打的落花流水。 刀疤匪显是四人领袖,见几招之下自己四人两人受伤,一人没了兵器,只剩下一个手中带刀的。此战不用说就已经败了。刀疤匪顾不得右臂疼痛,忙喊道:“碴子硬,撒丫子了!”四人中带刀之人向王思莒攻来,三人向巷子外面跑去。 王思莒见四人想跑,却没那么容易,便挺身迎上。这人功夫倒也是有的,只是却才被王思莒宝剑震慑,十成功力只剩下两成而已。此时便施展出怪招,专门用刀拍打王思莒宝剑。如此一来便会保住自己单刀不断。王思莒见他用刀左牵右引,化开自己招式,一时半会却砍不断他单刀。便暗自提了一口气,忽的越过此人头顶,向三人追去。这个蒙面匪没料到王思莒轻功如此高明,他见王思莒稍稍屏息聚气,便知道王思莒想要越过自己,于是也提了一口气准备跃起缠住王思莒。谁知同是一跃之力,王思莒却比这蒙面匪足足高出了五尺;便似大鹏般从蒙面匪头上越过去。却才蒙面匪怪招缠住王思莒,心中刚刚定下了神,心道你这小子不过就凭这一把宝剑,功夫倒也没什么了不起;谁知这一跃便似见到了鬼,天下竟有人轻功如此高明,落地之后还没有缓过神来。 三名匪徒刀疤匪右臂伤的甚重,来不及包扎只得带伤而走;另一人被王思莒一掌拍的胸中翻江倒海不止,提不起气来;唯有一人身上无伤只得扶住二人跑路。如此一来,王思莒几个起落便截在三人之前道:“先别忙着走,各位难得有求于小弟,既然未能叫各位如愿,不如随小弟到府中安宿一晚再走不迟。” 此时单刀匪也赶来了,四人见今日定难全身而退,略一商议。王思莒心道:你四人若商议分头逃跑,我却如何追去?忙挺身攻上。单刀匪迎上阻击,三人果然分头逃走。王思莒撇开单刀匪,向近处受了掌伤的匪徒扑去,此人无兵刃在手,又提不起气来施展轻功,被王思莒赶上一招击中了后脑晕死过去。 王思莒回头见三人已无踪迹,连忙向刀疤匪方向追去。这几人显是久历江湖,如此短的时间之内,竟然也是逃的无影无踪。王思莒只得回到巷口,竟然见这个匪徒胸口中刀,呼吸微弱,命不久矣。王思莒心中大悔:那持刀匪徒定然是远远的瞄住自己,见自己捉住活口,便伺机灭口。只怪自己贪心,想要再捉住一个山匪,却将这个也送了。 王思莒查看此人伤势,见一刀贯胸,绝无生还之望。摘下面巾看去,却是个短髯大汉;出手按住了伤口,问道:“你们四人来城中行刺,是何人指引道路?” 此人胸中呛了血,呼吸便似抽水烟般呼呼有声,只得微微道:“神……通……,是神通引我们来的……” 王思莒道:“神通?神通是何人?是不是你们安插在京城的细作?” 这匪徒道:“你,你想知道神通是何人?哈……哈……哈,你却是见过的……”一笑之下,咳出了几口鲜血。 王思莒道:“这神通真名叫什么?你们为何行刺张富春?” 匪徒道:“你见过……神通,却……找他不到,哈哈……;我们金苍寨与……与……晚……宴……大……”一句话没说完,便没了气。 王思莒心道:神通?我见过的神通?若是在小苍山中交过手,却不能算作见过。难道这神通就是当初假扮赵简之人?这匪人说金苍寨“与晚宴大”, 鱼丸盐大,那是什么意思? 第二日,王思莒叫人将郭杨、刘方、刘开等人都叫来将此事说与众人知道。 杨祝道:“神通,那贼人是不是说此人叫沈同?” 王思莒道:“此人叫沈同,我在京城里却从没听说过此人。” 郭朗道:“既然知道他真名,就可以找到他。” 杨祝道:“那也未必,此人若是引贼人进京行刺,必得熟识大人每日的行踪。如此说来定是一直隐藏在城里;或他本就是京城之人也说不定。既然连结贼人,肯定不会用真名在京城行走。” 王思莒道:“不管如何,知道了沈同的名字,也算有了查处。这‘鱼丸盐大’四字却又是何意?” 郭朗笑道:“鱼丸盐大?难道是这帮山药蛋子吃海鲜的时候盐放大了?” 众人一齐看向郭朗,都觉得不好笑。 王思莒道:“此时想不出,日后自会得知。咱们先去找到沈同这个人。” 郭朗道:“京师如此之大,这人却从何找起?” 王思莒道:“那山匪临死之时说我见过沈同,我想这个沈同应该是那日来诓我们去参政府的假赵简。若真的假赵简便叫沈同,那这些事也就说的过去了。” 杨祝道:“对啊,如果假赵简就叫沈同,他当日敢进刑部灭口,看来对京城甚是熟悉;昨日指点贼人偷袭大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郭朗忽道:“大人,我昨日在街上听戏,是一场‘岳爷爷大战金兀术’,你道那金兀术却叫什么?” 刘方笑道:“难道叫沈同么?” 众人莞尔,不知道为何郭朗忽然提起闲事来。 郭朗道:“沈同就不是。那些金兵都管金兀术叫完颜大将军。” 王思莒忽的豁然开朗,喜道:“原来如此!那匪徒临死之前说的是‘我金苍寨与完颜大将军’如何如何。原来金苍寨竟然私通金国,看来这真的所图不小!颂文破解此语,应计头一功!” 郭朗笑道:“那是自然!” 王思莒道:“若金苍寨关联敌国,便不是小事,此事须得上报朝廷出师围剿。我这便去见傅大人!” 王思莒心下甚喜,以往数次围剿小苍山,朝廷只当是寻常乱民啸聚山林,从未派过重兵围剿;此时若是知道金苍寨私通敌国,必会正眼视之。只需万余人马搜过小苍山,这帮山匪便无藏身之处。 王思莒快步来见傅清流,向他说知此事;傅清流便去见魏思源。等到过了晌午王思莒已经等的焦急,傅清流才回到刑部,说魏参政已经向皇上禀报此事,只待回音便可。第二天一早,王思莒便急匆匆的来到衙门门口,等傅清流下早朝。好不容易等到傅清流回到刑部,却见他一脸疲态毫无喜色。王思莒上前问道:“昨天小苍山的事朝廷有何奏议?” 傅清流挥手不答,将王思莒带到议事厅走道儿中慢慢道:“刚才本官在朝堂之上提起廷议围剿小苍山,但秦太尉道这些山匪乃是乱民啸聚山林,要是听到朝廷出兵围剿,立时便会遁入山中,到时候枉费了军资,却是徒劳而已。不如传旨南安县巡检,每日派人巡山,这几日天寒地冻,这些乱民掠不到口粮自会散去。” 王思莒急道:“这些山匪隐匿小苍山已有数年,山中定有营寨,怎么会怕天寒地冻?再说山匪勾连敌国已是证据确凿,朝廷却是如何理会?” 其实傅清流已经在廷议时提起小苍山匪私通敌国一事,但秦太尉道此事定是下面的官吏邀功心切才有此枉奏。现在北方大军正在与金人交战,战事正是要紧的时候;小苍山乱民不过是癣疥之痛,朝廷无需兴师动众。朝中大臣无不唯秦梦泽马首是瞻,纷纷附和。皇上便依了秦太尉之议,着南安厢兵加紧巡山。 傅清流怕沮了王思莒的心意,便道:“朝中大臣认定小苍山匪乃是小股作乱的暴民,却成不得气候,无需出兵围剿。” 王思莒苦笑道:“这些山贼作乱已有数年,以往数次出兵围剿都是大败而归;这些山贼早已不是寻常暴民,朝廷却如何不知?” 傅清流道:“此事既然已经议定,多说已是无益。朝廷不肯出重兵围剿,咱们便自己追查,只要查出山寨下落,借兵围剿也可将这般山匪剿除。” 王思莒道:“看来此事又得耽搁些时日了。” 傅清流道:“若能将这班山匪剿除,与百姓便是一件大功,耽搁些时日又有何妨?” 两人回到刑部议事厅,刑部的官长们早已等在那里了。王思莒见刘青宝满面春风的围着两位侍郎转悠,看来最近又接了什么案子,大捞了一笔。王思莒心中烦闷,待晨会已完,便回到右厅。 ; 第二十二章 再遇赵简 过了几日,人报南安县狱闷死了犯人,死者家眷告到京城府衙来了。府衙须得协同刑部侦办此事,便将公文送了进来。王思莒正自烦闷,便想出散散心。于是将公文呈于傅清流,取了批复便带着郭杨二人连同府衙之人向南安行来。一路无话;到了南安,县尉连同捕头杨广来迎。两人早已安排下了消遣,只待京城官长入席。王思莒却直接将牢头叫来县衙问话。原来死者是本地人士,因在闹市殴斗被捉来此地。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吃几条板子便可回家;谁知此人在牢中发了疟子,没撑两天就咽了气。这样一来他的家人便告到了京城里来了。 历来衙门取了犯人性命,便说是凡人得了急病难医,继而猝死;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老百姓没钱没势也就过去了。这次倒是真的得了急病而死,反倒被犯人家眷告到了京城。 王思莒将犯人尸首看查了一遍,又传来仵作问了话。便将吃喝消遣的差事交与府衙之人,第二天一早自己与郭杨二人缓辔回京。 三月一阳生,江南春来早。辽东关外还是冰天雪地寒苦难捱,此时江南却是正值风和日暖之时。原野之间,莺飞草长,新绿怡然。 三人一路闲谈,看看就快到京城了。走到一处三岔路口,却见有十几人护着两架大车转到东北小路上去了。王思莒正觉无事,便纵马追赶查问。这几人见有官差追赶便勒住马车相侯。 王思莒三人近前看去,见十几个镖师打扮之人骑着马连同两个车夫正护着两辆大车。每辆车上都载着满满登登物事,却被用油布盖住了。 王思莒骑马绕到头前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车上运的是什么东西?” 一个皂色锦衣之人上前答话,看来却是众人之首。此人道:“回老爷的话,小人是刘府之人,这几车丝货乃是我家老爷运到南安绸庄去的。” 王思莒道:“哪个刘老爷?” 这人道:“就是金城钱庄的刘老爷。” 王思莒一听,原来是熟人:这金城钱庄正是刘魁所开,京城之中有三家分号,无人不知。倒叫自己遇上了老熟人了。 王思莒道:“既是运往南安为何转到东边路上去了?” 这人道:“听说赵家岗子那段路塌了山,行不得车,小人却要绕过去呢。” 王思莒见每辆大车都套了两匹马,后路上坑坑洼洼之处,车轮印子深有半尺,丝绸至轻车上运的定然不是丝绸。王思莒绕着大车走了一圈,见车上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丝绸虽然贵重,但运到南安不过一天的路程,也用不着这许多人护送。王思莒见几个镖师或持刀或持弓箭,都是身强力壮之人。心道:既是刘魁的货物,自然是不寻常;难不成车上装的乃是私盐,却叫我遇上了?但私盐一般是运进京师贩卖,却没理由运出京城。 王思莒道:“将这油布掀了,本官要查看一下车上的货物。” 这人走近低声道:“小人斗胆,得罪莫怪:我家老爷单名一个魁字,乃是魁斗之魁。小人却才定是没说清楚,却叫大人曲解了。” 王思莒心道:好家伙,这刘魁的家丁却也是如此张狂,他连我的姓字品阶都没请问,便报出刘魁的名字逼我买账。真是蒙着眼睛去摸老虎屁股,也不知哪来的胆子。 王思莒道:“你刚才说的清清楚楚,你家老爷便是金城赌坊的刘魁,本官已知道。现在本官要查看车上的货物,你们将油布打开我看。” 这个家丁一愣道:“小人斗胆请大人移步说话。” 王思莒倒要看看他要耍什么把戏,便由他拉着走到道旁。这时几个百姓推着独轮车经过,却被几个镖师吆喝着赶散了。 此人将王思莒拉到一旁满脸堆笑的道:“小人程运,刚才失礼,没有请教大人高姓大名,还请见谅。” 王思莒道:“本官乃是刑部右厅王思莒。” 这人道:“原来是王大人,失敬失敬!我家老爷常说京司六部,这刑部乃是判官之笔,天下百姓翘首指望。我家老爷平日常教训我等:衙门便是百姓的依仗,衙门的老爷便是咱们的观音菩萨。咱们不管何时何地遇上刑部的官长,那都得高高敬上。刑部黄侍郎就是我家老爷的知交好友,不知王大人可曾知道?” 王思莒心下觉得好笑,便不言语,看他如何张罗。 程运道:“王大人事忙,自是不知,那是一定的。但我家老爷知道各位大人辛苦,常教我等倍加相敬;每到逢年过节,也会送上薄礼聊表敬意。大人今日辛苦,连同那两位大爷的清茶零嘴儿全由小人做东。” 说着便掏出了一钿金块,倒有一两多重,装作和王思莒拉手,悄悄的塞进了王思莒的手里。 王思莒见他出手阔绰,也不惊讶。便将黄金塞回他手里道:“咱们公门之人虽然低薪薄俸,倒也不差这几两金银。你家老爷体会得咱们的辛苦,那也是难得了。但你们运货出京,本官还是要循例查看。” 程运急道:“大人若是觉得定要查看,小人可叫人在准备一番孝敬,晚了送到府上去如何?” 王思莒道:“免了,本官这就要查看货物。” 程运脸色一变道:“得罪了,这京城门禁,乃是归禁卫管辖,刑部之人却是无权干预。” 王思莒道:“本官怀疑你们贩运私盐,这却是刑部的职守。”说着便不理此人,直接走去大车旁,叫车夫扯开油布。 赶车的将头一辆大车油布掀开,车上装的确实是一匹匹的绸缎。王思莒叫车夫将绸缎卸下来看。 这时一个镖师忽然冷冷道:“你这大人管的也太宽了!咱们既然出得城门儿,就是靠得住章法。你没来由的一再刁难,莫不是想吞占百姓的财货?” 王思莒起初没有注意这班镖师,以为不过是寻常押镖之人。这时见这人出言挑衅,方才注意到。他见大车上插的镖旗,却不识得是哪家镖局。便道:“你们是哪家镖行的?” 这人道:“咱们是哪家镖行的不打紧,俺们要问下这位老爷:官衙之人于路劫人财货却要判几板子?” 王思莒心道:这人也算是胆大包天了,信口雌黄的诬赖,还说得头头是道。他看向镖局中人,见他们都是恶狠狠的面色,颇为奇怪。以往镖师见到衙门之人,无不是客客气气的。但这伙人却似有深仇大恨般瞪着自己。 王思莒并不答话,举目将镖师一个个的看过去;却见后面有一人带着黑毡帽挡在大车后面看不清脸孔。王思莒走了几步再看过去,那人微微移步,又躲了过去。王思莒大奇,喊道:“后面那个戴毡帽的兄弟请过来!” 那人似是没听到,王思莒又道:“那个戴黑帽子的,近前来!” 程运道:“王大人不要没来由的消遣我们,却误了路程!” 那镖师小声道:“狗官,却要寻死来!” 王思莒耳灵,镖师声音虽低,却也听得清楚。这时那个戴帽之人走上前来,他慢慢脱下帽子,抬头道:“王大人,好久不见!” 王思莒一见大惊,原来此人正是假称赵简,入刑部杀张富春灭口的沈同。王思莒心道:得来全不费工夫,竟叫我在这里遇到你!这伙人既然是金苍寨之人,少不得又是一番恶斗。 王思莒道:“原来是沈兄,上次你潜入刑部,害死张富春便一走了之,今日倒在这里碰上你。真个是冤家路窄!” 沈同道:“这不叫冤家路窄,这叫‘阎王叫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今儿个你栽到爷们手里,也算该着了。” 王思莒道:“巧了,前几日遇到几个朋友,其中有个叫刀疤的,也是山里的人。几位兄弟客气,留下了一条人命相赠。不知道老兄是否熟识?” 沈同恨恨道:“你这狗官!阚兄、王兄四人既然杀你不死,赔了李兄一条性命也就罢了,你如何又从李兄口中逼出了消息!你可知连结金国的消息走漏之后,阚兄三人被将军切去手脚,放在山中喂狼?阚兄本就伤了胳膊,另一条却被将军生生的撕下来了!虽然如此阚兄到死都没哼上一哼。王兄却在后山坳里被野狗活活咬死……” 王思莒心道:原来刀疤匪却是姓阚。自己与刀疤匪交手两次,此人功夫极高,为人也是耿直。他能将莫言秋埋葬,便是条汉子。此时听到假赵简说楚子章怪他灭口不利、走漏了消息,竟将他扔到山中喂狼,人道惺惺相惜,心中竟是颇为惆怅。 适才低声辱骂王思莒的镖师又道:“沈兄不必跟他多言,这些朝廷的鹰爪,杀了便是!” 沈同又怒道:“铁犁兄稍待,须得把事情跟这狗官说清楚!”转又向王思莒道:“阚兄与我有救命之恩,我却亲眼见到阚兄被将军惩死!都是拜你这狗官所赐!今天你落在我手里那也是命里该着了,现在送你走去给阚兄陪葬,也算给阚兄一个交代!” 沈同说完便拔刀攻上。 两人说话间,十几个山匪已经将三人团团围住,此时也是立时拔刀围上。 王思莒拔出噬魂剑与沈同斗在一起,杨祝冲出圈子,便取出弓箭左右射去。郭朗没带鬼头盾,只得挥起单刀迎敌。 程运见情形不对,叫道:“莫要动手!莫要动手!”便躲到车下去了。两个赶车的车夫一见明晃晃的刀子杀来砍去马上没命的逃开了。 沈同与刚刚暗骂的镖师连同另外两个山匪齐斗王思莒。这几人的功夫竟然都不弱,王思莒以一敌四,倒是被逼的颇为手足无措。上次刀疤匪等四人刺杀自己之时,刀疤匪没有注意王思莒手中的宝剑,所以一招下来便吃了闷棍,随即便乱了章法,吃了败仗。但这沈同见过王思莒,显是趁王思莒走开时告诉一干山匪此是何人,所以一动起手来,便立时有四个武功最高的山匪围住相攻。四人又避开王思莒的剑锋,只是伺机寻得招式破绽想出手偷袭。 王思莒想出招用剑砍断匪徒的单刀,但四人围攻颇有章法,每人攻上一两招便即退开,身后之人便立时攻上,王思莒竟寻不着硬碰硬的机会。只得小心防护身后偷袭之人。如此一来,五人便僵持了下来。但王思莒是以一敌四,虽然自己可以胜过任一人,但四人配合的默契,百招下来自己竟然慢慢的落了下风。王思莒以轻功见长,此时被围住施展不开身法,只感到束手束脚。王思莒心下大奇:这金苍寨怎么会与这么多硬手? 郭朗跟几个山匪喽喽斗在一起,他以一敌三没有鬼头盾在手,又有两三个人从旁掠阵,伺机偷袭,已是颇为狼狈。转眼间后背便被砍了一刀,郭朗大吼一声回身一刀轮去,将偷袭之人连人带刀砍成两截。他只感到后背火辣辣的痛,手中官刀已经砍的满是缺口。 一干山匪见他后背受伤,便群起攻上。郭朗后背受伤,全身乏力,堪堪挡了几刀便立时左右支绌。忽然身后一声惨叫,只见一个山匪喽喽胸膛中箭倒下。 原来杨祝见自己三人被围,王思莒武功高强,自是没碍,就算打不过,也没人能留得他住。只要自己跟颂文能收拾了这几个喽喽,此战便了。但几招过去,见这些喽喽竟然有几个出手甚是硬朗,郭朗出手便被山匪招式压住。看来这次出山的都不是知会摇旗呐喊的寻常的喽喽。他心念电转,忙脱出圈子,从背后取出弓箭迎敌。身后两个山匪追来,他见山匪人多,出手便不留情,身后两个山匪追来,被他一箭一个穿胸射死。众喽喽不敢逼近,只得躲开放箭回射,杨祝射术甚精,几箭便将这几人射死。却见郭朗中刀便射倒了偷袭之人。如此一来形势立转,假赵简见敌方弓手将自己人射倒了四五个,便抽身出来对付。如此一来王思莒立时便占了上风,几招快招儿就将两人兵刃砍断。正待出手捉人,忽听刚刚那个山匪喊道:“这蹄子硬实,撒丫子了!”三人便向旁跃开,从衣襟中取了什么出来。王思莒连忙凝神相对,果然三人将飞刀投了过来。王思莒忙跃后挥剑抵挡。 这边沈同想抽身收拾弓箭手捕快,忽然听到身后变故,急忙回看,见两个兄弟已经断了兵刃。此时形势不容迟疑,便也取出飞刀却向郭朗射去。王思莒见郭朗背后受伤不轻,此时单足跪在地上,飞刀射来全无反击之力。只得任由众人逃开,飞身跃到郭朗身前挡开飞刀。飞刀射向杨祝,只听腾的一声,却将他弓弦也射断了。 几名山匪抢到马匹,立时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王思莒连忙回头向郭朗道:“背上伤势如何?”便去检看,只见他后背斜斜被砍出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幸好伤口砍得不深,但也已经血流不止。 郭朗道:“这山药蛋子背地里捅刀子,被我砍成了萝卜丝儿,咱们一人砍一刀,谁也不吃亏!” 杨祝奔过来看了道:“颂文受伤不轻,这后背止不住血,得赶紧送回京城去!” 郭朗道:“没事!没事!看这家伙全身没有八两重,能有什么力气?再被他砍两刀都没事。”正说着,人却扑通的坐在了地上,嘴唇霎时白了。 王思莒当机立断道:“协志你现在便送颂文回京,这里离北门不远,你骑了马儿护颂文回去!” 原来几个山匪逃走之时,却将王思莒三人的马都射瞎了眼睛,只剩下一匹山匪的马来不及出手。王思莒二人将郭朗抬上马去,杨祝从后面抱住郭朗,急急的向京城去了。 王思莒这才回头查看地上,见五个镖师打扮的山匪横尸地上,每个人身上都中了飞刀。原来这几人怕杨祝一箭射人不死,留下活口,便将倒地之人一一补了飞刀送走上路。 刘府的程运虽说躲在了大车地下,也没能逃过一劫,脖子上中了一刀已是气绝。 王思莒担心郭朗伤势,便寻回两个车夫,让他们将两车货物运回刑部衙门;两人却不知六部如何走法,王思莒只得叫他们将两辆大车赶到城西自己的宅子里,便飞身向京城奔去。 ; 第二十三章 春意琳琅 他想杨祝由北门而入,到六部甚远,定不会带郭朗去六部医治;北门附近设有禁军驿馆,这里平日都有医官坐镇;便向北门禁军驿馆行来。一进驿馆,果然寻见二人。见一位穿着重甲的禁军官长正在为郭朗敷药,郭朗侧卧面向墙边,却是没有声息。 王思莒急急的低声道:“血可止住了么?” 一边的杨祝道:“伤口已经敷住了,刚刚诊过脉,却还安稳。多亏了杨大人的白药方子,正好救得颂文一命。” 王思莒向来就是在刀头上混饭吃的,却才城外一见郭朗伤势严重,便即提心吊胆,生怕有什么闪失。此时听说郭朗有救,心中立时感激不尽。他知道这皮肉之伤常常失血致命,若是将伤口止住,便算救回了七分性命。郭朗生就健壮,过了这一时三刻便无可担心了。 王思莒见这军官手头忙完了,众人出了房间便一拱至地的谢道:“杨兄救命之恩,兄弟终生不敢相忘!” 这位杨兄道:“举手之劳大人客气了。却不知跟何人动手伤成这样?” 王思莒也不隐瞒道:“刚刚在城外盘查可疑之人,却是一伙恶匪,说不得便动起手来。” 这位杨兄道:“还未请教大人姓字?” 王思莒道:“兄弟刑部王思莒,这位是杨祝,受伤的兄弟叫郭朗,也都是刑部之人。” 杨军官道:“下官姓杨名琇展,便在这里职守。” 王思莒道:“杨兄与我等有救命之恩,再也不必以官阶相称。杨兄这行医用药的本事是从何学来?” 杨琇展道:“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先祖是前朝郎中,平日磨炼草药,施作符水;小弟祖祖辈辈都懂些治伤救命的方子。倒叫王兄见笑了。” 王思莒道:“不敢。我这位受伤的兄弟伤势不轻,能否借此地将养几日?” 杨琇展道:“大家都是朝廷之人,不必拘泥。这位郭兄便在此地养伤好了,我自会派人照料。” 王思莒道:“如此有劳了,郭朗的一切随身物事,我会派人送来。” 王思莒与杨祝辞了杨琇展便回衙门带着衙役、仵作重又出城,回到之前打斗之处。谁知山匪的尸首却已经不见了,只留地上血迹斑斑。 杨祝奇道:“这些尸首哪去了?难道那沈同等我们离开重又回来将尸首收了去?” 王思莒道:“我看却不是如此。这沈同几人吃了败仗,定是不敢犯险回来收尸。若是一个不小心,再将自己陷了,岂不是成了笑话了?” 杨祝道:“正是。这几人逃走之时将受伤的山药蛋子一一射死灭口,自不必再回来收殓尸体。难道另有人将尸体收了去?” 王思莒令一干衙役回刑部候命,转头道:“我们既然认识沈同,山寨中人自是没什么可隐瞒的。但你可曾想过还有旁人不想露出自己的面目?” 杨祝恍然道:“你是说刘魁怕我们知道了他勾连山匪,却将这些尸体销毁?” 王思莒道:“正是。我猜这刘魁定是派人远远哨住这两辆大车,他见变故一出,定然怕暴露了自己。便趁我们送颂文回城之时,叫人将这些尸首都收了去。到时候这刘府的程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自然可以一口咬定不知此事。咱们又没有凭据,自是拿他没辙。” 杨祝道:“只是这刘魁富到了流油,却为何犯险要与金苍寨勾连?” 王思莒道:“这些黑道上的人物往往都有瓜葛,咱们明日到刘魁府上先打探打探他的动静再说。” 杨祝笑道:“看这老头子会不会给咱们逼得屙湿裤子。” 王思莒道:“适才打斗的时候,那沈同喊过一个山匪的名号,却叫铁犁。咱们须得查查这个铁犁兄是何许人也。” 两人回到王思莒府中,见两大车的丝绸正停放在后院中。娄管家出来迎接二人道:“老爷回来了。却才有两个车夫赶了这两辆大车进来,只说是老爷吩咐的,却又不说原由,慌也似的就走了,留下两车绸缎在这。” 王思莒道:“是我吩咐他们运来的。这两辆车上是什么物事,打开看看才知道。” 三人一起动手将车上一匹匹的绸缎卸了下来,却见两辆车上各有一个木箱放在车底,却是用绸缎堆起盖住,此时方才得见。两个木箱却是用铜锁锁死。王思莒取出剑来砍落铜锁,只见黄光闪闪的两箱金砖摆在箱子里,每箱都有不下两百两。三人都惊了。 王思莒本就料定箱子里定有什么贵重之物,否则金苍寨不会派这许多高手出山围护。他为官数载,大大小小的场面也见过不少,但看见这黄金百两仍就是一惊。 他心道:好家伙,这山药蛋子加上盐贩子果然是出手不凡,随随便便就又几百两的黄金往来。咱们衙门之人,每月就几两的碎银俸禄,要挣来这黄金百两,一辈子也是妄想。不过这些金子究竟所属何人?早上发现两辆大车的时候,假赵简一伙人正护着大车出京。看来这些黄金应该是刘魁的。这刘魁应该是与金苍寨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要向山匪奉上敬供。刘魁乃是巨富之人,自然能拿出这百两黄金。而金苍寨却派出高手护送黄金进山,一路上打出刘府的招牌,故能畅通无阻。只是这刘魁为何要向金苍寨上贡?这刘魁虽是贩私盐起家,但早已是修成金身,黑白两道通吃。他连堂堂刑部侍郎都能随随便便的叫到街上,可见面子之大。按理说他这种人是不用理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山匪的,但几百两黄金实实在在的摆在眼前。此刻多想也是无用,明日去刘魁府上拜侯一下这位“京城第一盐贩”,看看他如何应对。 此时杨祝跟娄管家仍是瞪大了双眼、合不拢嘴来,倒似要把这些金子看进眼中去。 王思莒道:“先将这些金子运进地库里,再细细称过,看看一总有多少两。” 他说了两遍,娄管家才缓过神来,牵着马车去了。 杨祝道:“大人以为这些金子是归谁所有?” 王思莒道:“我猜这些黄金乃是刘魁向山匪进贡之物,但一时还想不到原由。对了,你可还记得那沈同的招式?” 杨祝道:“我没有跟他交手,只远远看见大人与他过招。当时情势急迫,却不怎么记得清。” 王思莒道:“这人武功招式出自天龙门,虽然出手时此人故意穷极狠辣,但趋退之间可以看出定是天龙门弟子。” 杨祝道:“大人的意思是去天龙门查问此人?” 王思莒道:“这倒不用,先放着他不管。这几日颂文养伤,你便叫刘方同我们一起去刘魁府。” 杨祝道:“大人是要叫刘方……” 一句话还没说完,看到两人之闯进后院来。王思莒一看,却是马氏兄妹。 只见马云儿便如一阵晨风般飞步来到跟前道:“王大人,你这堂堂郎中府,怎么连个看门迎客的都没有,搞得我们以为走错了地方呢。” 马云儿口齿伶俐,说话就像连环炮般叽叽喳喳的讲个不停。 这时马盛方才急急的追进来,手中却提了一个大大的食盒子。 马盛道:“王大人请别见罪,刚刚拜访贵府,前院中却是没人,看来贵府定是事忙。我兄妹二人便来此寻找,请勿见怪。” 王思莒笑道:“这有什么怪罪之处?两位既然来访,便请到书房坐坐。” 四人来到书房坐下,娄管家在后院还没出来,王思莒只得自己去烧了水一一奉上热茶。 马云儿笑道:“王大人亲自侍奉上茶,搞得我们倒像是钦差大臣似的。” 王思莒也笑道:“我的府中冷清,平日倒也没人来坐。两位今日造访,却也比钦差大臣金贵的多了。” 杨祝道:“要是有每个钦差大臣都送好吃的来,我们这是求之不得呢。” 马云儿见他看到食盒,便笑道:“你怎么知道里面是好吃的,说不定是一块大石头!” 杨祝道:“人道‘千里送羽毛,礼轻情意重’,姑娘大老远的送来,就算是块石头,在下也必定笑而纳之。” 马云儿还待相辩,马盛向王思莒道:“今天我兄妹二人造访也没有什么事儿,昨日云儿亲手包了饺子,今天特地送来想叫大人们尝个鲜儿。两位大人请勿见笑。” 王思莒道:“倒是费了两位一番心思!两位若是方便,大家一起吃个饭如何?” 马盛道:“如此便叨扰了!” 王思莒道:“哪里哪里。”道声失陪,便去后院张罗。 王思莒一走,马云儿道:“这位堂堂郎中大人的府第怎么这么安生?好像这个宅子里总共就没几个人。” 杨祝道:“王大人素来节俭,这府第虽大,但加上王大人自己,一共也才三四个人。” 马云儿睁大了眼睛道:“三四个人住这么大一处宅子啊!你们王大人是不是将银子都埋在了墙头底下,舍不得拿出来用。” 杨祝笑道:“你以为我们公门之人是开钱庄、赌坊的财主吗?却哪有那么多银子来藏?说起来您两位马老板都要比我们这些当差的富裕呢。” 马云儿道:“才不信呢!谁不知道你们衙门的人都不是靠俸禄为生的!” 马盛忙道:“你小孩子家,净要乱讲!”转又对杨祝道:“舍妹年幼无知,口无遮拦,大人不要介意。” 杨祝道:“马小姐说的也是,当今朝廷官吏不贪金不捞油水儿的真没几个,倒叫两位见笑了,今儿个你们就见到了两个。” 马盛道:“王大人那日为我兄妹二人主持公道,却得罪了恶霸,我二人就已知道王大人是个清官。像两位这样的官长,确实甚是少见。” 马云儿见两人谈到此处却无从插嘴,便道:“好啦好啦,我不过是一句说笑,你们两个就忙的跟个什么似的。不和你们说了,我去看看王思莒干什么去了。” 马盛道:“云儿不要乱走!”话才说出一半,马云儿却像一阵红云般飘出门去了。 马云儿直穿过门廊,道后院来寻王思莒;左走右走却来到了一处园林,园子里草木春芽初发、鸟鸣处处,好不清新。她心下好奇便要进园林中游玩,却见脚下草中藏着一个石碑,想是年深日久,石碑已经乌青了。马云儿拨开乱草,见石碑上刻着“俯仰盈春意,四顾满琳琅。云河仙翁康定元初手题。” 马云儿道:“你叫云河仙翁,名中也有个‘云’字,跟我渊源甚深,看来一定要进去走一遭了。” 园子不甚大,却布置的有声有色;山石嶙峋错落,石桥也是细细雕琢,又是百年风霜磨砺,别有一番诗意。 马云儿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好像有说话的声音,心道定是王思莒,便向声音寻去。转过一处假山,却见王思莒正与三人说话。这三个人打扮奇特,说是老爷,却都穿着粗布衣裳;说是下人,这三人体格雄壮,气势逼人,一看就不是人下之人。一人生的满脸胡须,一看就颇为瘆人。 王思莒显是听到了马云儿来到,便回头道:“马小姐请近前来!” 马云儿走前道:“我道你怎么一去不返,原来这里还有客人哦。” 王思莒道:“倒是在下失礼了。这位是‘云盛陶坊’的二掌柜马小姐,马小姐烧的一手绝好的瓷器,那是没得说的。”转又向马云儿道:“这三位乃是我的朋友,你便叫他们大哥、二哥、三哥吧。” 马云儿见王思莒瞒下三人真名,也不介意,笑道:“见过大哥、见过二哥、见过三弟!”转又向王思莒道:“再见过四哥!” 三人中的大哥道:“马小姐安好!” 那三哥却道:“我定是比你年长,你怎么不叫我三哥?” 马云儿道:“呦呦呦,不害臊,你年纪轻轻怎么能作三哥?作三弟却是正好。” 那位三哥年纪也就二十一二岁,和马云儿年纪相当。忙道:“我是嘉隆二年生人,今年正好二十岁,你却是多大?” 马云儿道:“我呀,我是嘉隆元年的生日,刚刚好好大你一岁!” 那三哥猜她多半是跟自己斗嘴,看她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 王思莒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便去书房说话。” 众人回到书房,杨祝一见三人,立时一愕。王思莒却向马盛介绍了三人。 这位大哥道:“非是怀谋兄见外,不以我三人真名相告;这江湖中的事儿,两位也不必牵扯进来。在下痴长各位几岁,便权作一回大哥,两位不必请不必介怀。” 马盛一听到“江湖”二字便忙道:“不敢不敢,大哥一看就是做大事之人,咱们叫一声大哥也是不怨。” 三哥此时便笑道:“你怎知我们是做大事的人?说不定咱们却是劫路的匪徒、海上的强盗呢?” 大哥、二哥急忙道:“三弟,不可乱讲!” 马云儿笑道:“你要是匪徒强盗,这里王大人第一个就把你抓住了!” 三哥笑道:“要是王大人跟我们同流合污了呢?咱们便都是山大王,你们岂不是掉进了匪窝里?这位马兄还好,马小姐你恐怕要作压寨夫人了!” 马云儿立时俏脸绯红,嗔道:“等我作了压寨夫人,第一个先把你这小鬼砍头!” 三哥笑道:“说不定……” 王思莒见二人斗嘴,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下来,便插话道:“各位既然都在小弟家里,不管是贼寨也好、匪窝也好,小弟都要尽了这地主之宜。这是上等的绍兴茶,各位倒是可以品尝一番。” 杨祝道:“这吃茶却要有个讲究:这茶放入壶中,先用滚水烫过,这是第一道茶。这第一道茶却是不能喝的,然后再加热水冲泡,方才能喝……” 大哥道:“这江南之人事事精细,想不到吃茶也有这么多讲究。” 三哥忽道:“就是啊,你们江南之人事事精细,凡事鸡毛蒜皮的小事无不斤斤计较。看来还是我们辽东之人好些。” 马云儿立时怒目相向,嗔道:“既然你们辽东这么好,干嘛来我们江南?” 三哥悠悠的道:“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咱们三个却是‘己所欲施于人’,既然有这么一丁半点的长处,便来此地教化土人,好叫天下人知道知道。” 马云儿斗嘴却是斗不过他,只气得俏脸绯红,还待强辩,娄管家道酒席已经备好了,各人便入席就坐。席间两人又是唇枪舌剑的斗嘴,王思莒等几人只得暗自苦笑。 好不容易挨过这顿饭,马氏兄妹告辞。杨祝也告辞离去。 王思莒回到自己房中,见火盆里的炭火正旺。想道马云儿天真烂漫甚是好笑,不久便安然睡去。 ; 第二十四章 关东三侠 睡梦之中,神思游荡,不知不觉却来到了风波亭。理完了衙门的事,天色已晚,王思莒正缓辔向老宅行去。行到一处竹林中,忽然见到前方有两人站在小路中间,拦住了去路。王思莒也不忙乱,仍就慢慢的走着;回头一望果然身后还有一人跟上前来。 王思莒勒住了马,心道:这京城之中难道还有人敢劫打自己的主意?真个是太岁头上动土。便在马上道:“三位有何指教?” 身前一人道:“你可是刑部之人?” 王思莒听他声音似是年纪甚轻,便道:“小弟正是刑部之人,各位若要劫财,多走半里便是临安府库,那里金山银海保不让各位失望。若是要打劫小弟,老实说,三位不但要两手空空,说不得连性命也是不保。” 年轻人怒道:“谁稀罕你的钱财!你叫什么名字,报出来好叫小爷知道!” 王思莒本就有气,立时下马抽出单刀道:“我的名字就写在这刀柄上,这位大侠不如近前来看!” 年轻人也拔出随身佩剑道:“巧了!小爷的名号也刻在了这把剑上,咱俩倒是比一比,看谁的名字好听些!” 身后那人喊道:“三弟,不可无礼!” 只是为时已晚,王思莒已经与这人斗到了一起。几招下来,王思莒只觉得这个小子虽然年纪轻轻,但出手颇有章法,显是经过名师调教。年轻人气性浮躁,与人动手多半是百招的买卖。百招之内自是穷追猛打虎虎生威,但一过了百招没有占到便宜,便会泄了气,手忙脚乱起来。 但此人年纪不过二十岁,出手却老练的紧;三十招刚过他便知道无伦是招式还是功力都斗不过王思莒,便一捏剑诀,使出力守不攻的招式来。王思莒见他退守,便出快刀泼风似地攻上,但此人刀来剑挡、拳来掌抗,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堪堪过了百招,王思莒却仍未将他拿下。看来不打上两百合倒是拿不下他。 这时身前的大汉道:“三弟退下!” 这年轻人一听这人发话,立时向后跃出,这一跃全无招式防守,可见此人对自己的轻功颇为自信。这一跃却也跃出了七八丈远,也算是一流的身法了。王思莒本就以轻功见长,此时见他轻功甚好便想比试一番,前面这个大汉生的猿臂蜂腰,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得凝神应对。 大汉道:“既然动手,在下便领教领教阁下的功夫,此战纯为切磋,得罪莫怪!” 王思莒道:“说不定却是小弟得罪了你呢!既然要打,便打个痛快!大家却不必拘于礼节。” 大汉道:“好!就是这么说!不过在下这两条钢鞭乃是精钢铸就,莫要毁了阁下宝刃。” 王思莒心道:我就这么一口寻常官刀,前几日还砍的满是缺口,却是什么宝刃了?这个浓须汉子提前相告,免得在兵器上占了我的便宜,倒是个厚道之人。 王思莒近日心境不佳,刚刚与那三弟过招倒觉得颇为畅快,此时决定一战,便也不说废话,挺身攻上。 这位浓须大汉果然与那个三弟是一师所教,趋退纵跃之间身法便似一人。但这大汉使的是双鞭,招式大开大合,虽然失灵动,却比那三弟刚猛多了。王思莒打发了性,便像飞萤一般绕着这大汉以快刀相攻。这大汉双鞭所及甚远,身旁一丈之内的臂膀粗的翠竹都被扫倒。王思莒招式中夹带掌风,将漫天的残枝碎叶轰向大汉,自己却飞身跃起,撩向大汉颈后。这一招以竹叶为幌,王思莒却藏身于竹叶之中实是凌厉无比。但这浓须大汉也不是寻常之辈,钢鞭蓄力一扫便将身前三尺之地罩住,只将扑来的漫天碎叶击得四散;抬头一看,果见对方藏身碎叶之中飞扑下来;随即揉身旁跃,另一鞭却砸向王思莒腰胁。王思莒反应奇快,他怕对方钢鞭砸断自己单刀,所以始终不用单刀与钢鞭相抵;此时避无可避,便空中挥刀,却用刀面平拍向钢鞭。钢刀刃薄可弯,这一鞭便砸之不断。王思莒也凭着反弹之力,足不点地的倒跃出去,落地之后负手而立,甚是气定神闲。这几招之间,双方都是险象环生,却又都以绝妙的应对之策化去危险;观战的两人都暗自叫好。 那三弟也暗忖道:看来这个官爷也不是善善之辈,此时见这人与大哥过招,才知道此人功夫不凡。刚才虽然与他对了百招未败,但自己的招式、功力、应变甚至自己引以为傲的身法都敌不过这家伙。所以大哥才叫住了我,免得自己落败出丑。想到此处不由得暗生冷汗。 而王思莒此时的心境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大汉武艺绝对是超出自己一等,他与楚子章对敌时,完全是以性命相搏,便似拼命三郎般的狠打恶斗,尽管功力不及,但出手便占了三分气势。此人功夫虽然不如楚子章,但功力深厚、招式老练,实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而自己又不是以命相搏,一来一去,百招之后便慢慢落了下风。自己若想取胜,除非出得奇招一击制胜。 这时大汉突然叫道:“慢!”随即退开停手不攻。 王思莒见他已经占到了上风,却忽然停手正感愕然。 大汉道:“阁下可是‘风雷神捕’中的王大人?” 王思莒奇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却是如何得知?” 那个一直未曾开言的汉子道:“我兄弟三人千里迢迢的入关就是为了你老兄!” 王思莒细细查看三人,只见年纪最长的不过四十岁上下生的虬须满面甚是粗犷;刚刚说话的汉子年纪居中,却是一付寻常相貌;年纪最轻的三弟刚刚与自己动过手,以他的年纪来讲,有这身功夫也算是百里挑一的人才了。王思莒左思右想,却也想不出这三人是谁。只得问道:“不敢请教三位高姓大名?” 虬须大汉道:“我三人便是‘关东三侠’。” 原来这三人乃是长居关东的三位侠士。大侠叫夏闻喜,二侠叫耿九,三侠叫林淮南。三人师出同门,都学的一身的武艺,本就在关外营生。大江以北沦落敌夷,汉人少不了要受金辽的欺压,三人忍不过这口气,便弃去了家业,在辽东关外做起了劫富济贫的勾当,专门抄掠金国的富户,替当地百姓出气。当时这老三方才十四岁,便跟着两位师兄闯荡江湖,如今已经是个翩翩少年了。三人武功甚高,在江湖上颇受汉人敬仰,便得了个“关东三侠”的名头。一次追杀一个恶霸,三杰一路追到京城来了。这恶霸贿赂了官府,叫官府发榜捉拿关东三侠。此时莫言秋已经在京城办差,由此便结识了三杰。三人对莫言秋的功夫颇为推崇,莫言秋也是极为敬佩三杰的侠义之举。人道英雄好汉惺惺相惜,莫言秋便与三杰结成了生死之交。一日,三杰正在辽东大定府城中踩点,打算将城中的一个巨富劫出来绑到金军军营外示众,再将他的家财都散到城中汉人百姓中。却忽然听到有人谈论“雷捕”莫言秋一个月前已经殉职。三人顾不得打点行装,火速下了江南。四处一打听,果然听说莫雷子已经遇害。但事情经过却是无人知晓。 三人甚是悲愤,便寻到了王思莒想要问个究竟。王思莒自莫言秋殉职后心境甚是不佳,因此一遇到三人便没的好气,三句两句便动起手来。三人见此人武艺甚高,又是刑部之人,那定是“风捕”王思莒无疑。三人道出原委,王思莒便将小苍山一战说给三人知道。 三杰向来少逢敌手,此时便决定进山诛杀楚子章为莫言秋报仇。王思莒见劝不住他们便告诉了进山的路径。 三杰进到小苍山,寻觅了半个月却也找不到山匪的影子,只把山中的豺狼虎豹打死不少。只得回到王思莒府第,从头商议。只是苦无良策,便在府中常住了下去。这却是半年前的事情了。此后王思莒与那楚子章在刘家村不期而遇,一战之后身受重伤。三杰却恼恨至极,便要扮作衙门中人伴在王思莒左右,以防再遇见楚子章。王思莒知道楚子章虽然武功甚高,但也不可能次次犯险进京。况且三侠乃是待罪之人,带在身边多有不便。便苦口婆心的将三杰稳在府中;几个月下来,只将三人憋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三人为莫言秋报仇心切便忍了下来。 马氏兄妹造访王府,却被马云儿乱走乱撞见到三杰。王思莒不便隐瞒,却也没将三杰的名头讲出来。 而当夜睡梦之中,却又回忆起与三杰半年前竹林一战,虽然是在梦中,却也是酣畅淋漓。 到得日上三杆,王思莒一梦方醒。去刑部听了晨会,便和杨祝向北行去。走了不过几条街便来到一家钱庄,钱庄金字招牌上写着“金城钱庄”。傍边的一间店面也是刘家所有,招牌上刻着:“金城通兑”,却是一家当铺。王杨二人进了钱庄问明了刘府的所在,便向刘府行去。不多时,来到一处大宅之外。两人叫开了门,一个家丁开门迎客,王思莒见他的穿着正和那程运一模一样。门丁见是两个官差不敢怠慢,便将二人迎到府中。王思莒一看,这刘府气派果然不凡,不论是雕栏石阶还是房梁瓦檩无不是上上之选。一进前院,这富贵之气便将人压倒。王思莒暗道:这豪富之人极尽奢华本事恐怕也是一种才艺,即使自己有了千金万金,也是不能将宅第布置的如此奢华。 门丁将二人引进书房等候,便去通报老爷。王思莒和杨祝便在书房四处闲看。 王思莒见墙上所挂书画都似是名家手笔,可惜有很多自己连字也是认不全。有一幅画却是一个醉翁醉卧石上,手中犹自提了一壶烈酒仰头欲饮;画中之人衣带不整,颇有潦倒之意,但美酒入口,全无悲苦之感。细细看去,画中人眉目之间倒是颇为怡然自乐,今朝有酒今朝醉,好一番兴致。王思莒虽然不精于书画,也知道这幅画不是名家手笔。但旁边的书法却是龙飞凤舞,堪为傲世之作。王思莒仔细看去,却是一篇《酒德颂》,乃是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中醉君刘伶的大作。 “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惟酒是务,焉知其余。 有贵介公子、搢绅处士,闻吾风声,议其所以,乃奋袂攘襟,怒目切齿,陈说礼法,是非蜂起。先生于是方捧甕承槽,衔杯漱醪,奋髯箕踞,枕曲藉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 兀然而醉,怳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扰扰焉若江海之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 忽然身旁一人道:“刘伶生性疏狂、嗜酒如命,但这一片《酒德颂》洋洋洒洒百余字却是写的气度恢宏,颇有逍遥之意。” 王思莒转头一看正是刘魁,便道:“一樽美酒入口,醉后自是逍遥;但庄生晓梦终须一醒,这酒钱还是要算与酒家的。这幅书轴写的霸气十足,想必定是名家手笔。” 刘魁道:“想不到王大人也是精通书法之人。这幅《酒德颂》乃是米元章的手笔,米博士一日也是吃醉了酒来了兴致,便纵声放歌、提笔写下这篇文字。你看这个‘士’字上污了一点,这却不是墨滴,而是米芾手中美酒滴在了宣纸上。后来才又配了这幅‘饮醉图’,方才成此。” 王思莒以看,果然如刘魁所说,看来这幅书轴确是米芾的真迹,说不得又能值上千金。 王思莒道:“刘老板所藏的书画,无不是千金难求的墨宝,本官确是开了眼界。只是本官却不是为了欣赏这些字画而来。” 刘魁道:“上次于大人匆匆一晤,未及细谈,实是遗憾。大人难得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王思莒道:“本官有件事需要向刘老板请教,还望实言相告。” 刘魁道:“大人尽管问,老夫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思莒道:“刘老板可认得程运此人?” 刘魁微微侧目想了想道:“程运?没听说过此人。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杨祝道:“前几日咱们抓到了一伙惯匪,其中有个叫程运的,招供说刘老板与这件事有牵连。” 杨祝穿的捕头官服,刘魁不认得他,便问道:“这位捕头大人贵姓?” 杨祝道:“下官姓杨。” 刘魁道:“杨捕头莫怪老夫无礼,老夫从十三岁起便出门讨营生,经过四十多年经营,勉强才有了今天的家业。常言道:树大招风,在这京城混迹,不知道何时就会得罪什么人。咱们做大事的人处处招人忌陷,真不知何时背后便会挨上一刀。这个程运一定是哪个生意场上的对头安排的,却要借此陷害老夫。还请两位大人详查一番,还老夫一个清白。” 王思莒细细观看刘魁脸色,见他侃侃道来,并无异状,便道:“这程运要是刘老板的伙计,刘老板家大业大,恐怕也是不会认识。本官须得一一问过刘老板的伙计,才能洗脱刘老板嫌疑,这乃是公事,还请刘老板不要怪罪。” 刘魁忙道:“大人秉公办事,老夫是无比敬佩的。便请大人到老夫在各处的产业去查问便了。敢问一句,这个程运是因何事被抓?” 王思莒心道:这只老狐狸,明知道程运已经被灭口,还在这里装大头蒜。便道:“是因为私送惯匪出城,这程运不服官差抓捕,已经被正法了。” 刘魁道:“既然此人已死,大人又将这些惯匪捉到,老夫斗胆相问:这事是不是就算了了?” 王思莒见他,眼神中似有不言之语,心道:他叫我了结此事,便是将那两车金砖送与了我。此人老奸巨猾,言语半点破绽也寻不到。不如先稳住了他,再作打算。便道:“刘老板与本部各位大人都有深交,刘老板之言本官是信得过的。既然刘老板说与此事无涉,本官便不再追查。” 刘魁道:“多谢大人体谅。此事便再无人提起,请大人放心。” 王思莒心道:你要我收受贿赂也要收的安心,真的要再三感谢了。 王思莒起身道:“既然如此,本官告辞。” 刘魁又道:“请稍等。”说着起身将墙上那幅《酒德颂》摘了下来,吩咐书童卷起包好道:“刚刚与大人讨论书法,才知道大人也是此道中人。这一幅《酒德颂》乃是米芾的真迹,虽然区区庸藏,入不得大人法眼;但常言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难得大人赏识,老夫便将这幅卷轴赠与大人,这却似文人之间的赠画换字,全数兴致所致,请大人切勿推却。” 王思莒道:“多承刘老板费心,但适才刘老板一番言语,堪比金银,于本官已是厚赠。这幅书卷价值不菲,本官却是不敢接纳。告辞,告辞。” 刘魁见王思莒不收,也不介意,眯着眼睛送二人出门。 王杨二人出了刘府,杨祝道:“这老儿满口胡言,京城黑道中人就数他最是财大气粗,谁敢陷害他?况且他在朝廷门路甚广,京城之人是人都得给他三分面子。他倒是将自己讲的跟个无辜良民似的。” 王思莒道:“给他三分薄面,便有千金收入囊中,没有人不愿意拍这只老马屁股的。正如先前所料,程运的事他既然推一干二净,咱们现在死无对证,也拿他没辙。” 杨祝道:“既然知道刘魁跟山里的人又来往,不如就盯住了刘府,看看还有什么动静。” 王思莒摇头道:“这刘魁不比魏思源,他家业甚大,光京城里大宅子就有好几处,还不算各处钱庄、赌坊、当铺,咱们却是无从盯起。不过既然知道了刘魁跟山中有大笔金银来往,也算是多了条线索。” 两人又去禁军驿馆探望了郭朗,郭朗已经转醒,但失血过多,脸上全无血色。两人进门时,他正在兴高采烈的跟几个禁军军士讲述昨日激斗的情形。几个禁军军士见王思莒进来,便拱手告辞。王思莒见他挺过了一晚,便知他已无性命之虞。以郭朗这般健壮的身板儿,过个个把月便可行动如常。 杨祝道:“咱们刚从刘魁府里出来,你可知道他怎么说?” 郭朗道:“自然是推得一干二净咯。” 杨祝道:“正是。这老小子滑头的紧,咱们现在又没有把柄在手,却也动不了他。” 郭朗道:“那程运口口声声说是刘家的人,咱们把刘家的家丁都捉来一个个的审过,不信他能瞒的住。” 王思莒道:“那日送你到此之后,这刘魁却将城外一干山匪连同程运的尸首都收了去。”说着便将昨日之事简略的说与郭朗听。 郭朗气道:“这天杀的盐贩子,在京城之中如此大胆作恶,也不知哪来的胆子!” 王思莒笑道:“我将昨日之事说与你听,是不想让你有所挂怀,便在此安心养伤。你若是压抑不住心神,如何能早日痊愈?” 郭朗也笑道:“大人所说实是正理,你们不必每日来看我,我在这里逍遥的紧。” 三人又闲话了一阵,王杨二人便去了。 江南三月,时节正暖。这日是初十,王思莒自府中骑马出来,见杨祝已经等在门口。 杨祝道:“昨个问过了一个金鳞帮的人,他说道这铁犁兄多半就是江湖上人称‘元铁犁’之人,此人是铁掌门弟子。” 王思莒道:“‘铁掌门’?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个门派?” 杨祝道:“铁掌门弟子不多,但铁掌门的大弟子大人一定听说过,他就是‘铁拳无敌’刘盾!” 王思莒道:“刘盾?就是太湖中号称江湖第一高手的刘盾?” 杨祝道:“正是,这铁掌门人丁不旺,但是弟子却是甚是了得。刘盾这一辈师兄弟只有三个人:刘盾是大师兄,当初江湖上却叫他‘刘铁拳’,等他打出名号之后,便号称‘铁拳无敌’;二师弟是‘潘铁鞭’,虽然没有大师兄这般武艺,但江湖上看住刘盾的面子,便给他封了个‘铁鞭无敌’的帽子;三师弟是‘元铁犁’,真名却少有人知。这三人练的都是外家的拳脚,兵刃上不甚见长。沈同口中的铁犁兄,应该便是这个姓元的。” 王思莒道:“刘盾既然是江湖第一高手,他的师门怎么会少有人知?” 杨祝道:“此事我也不知,江湖上传言刘盾此人不喜出门,只在太湖的庄子里走动。兴许是他在钻研什么武功,不喜交游吧。” 王思莒道:“这些江湖人士都是特立独行,都是常常作怪的。不过既然知道了这个姓元的,日后就能查找出此人。” 才行到六部衙门口,就见许多人出出入入,甚是惶急。王思莒有些不明就里,忙进刑部打听,捕头蒋免道:“大人还不知道吗?魏参政府第昨个着了大火,魏大人一家一个人都没跑出来。” ; 第二十五章 斯人逝矣 王思莒一听大惊,自己上月方才见过魏思源,如何就出了事。他急忙奔到刑部议事厅,见众多官员都已经在了。各人都是议论纷纷。 沈不为见王思莒进来便道:“王兄可曾听说了?” 王思莒点头道:“这是什么时辰的事?” 沈不为道:“昨日丑时巡城的禁卫营看见的火光,等到砸开大门进去,火已经着的旺了。” 王思莒道:“有人跑出来吗?” 沈不为道:“没有。禁卫营一见起火便着人救火,直到恁大一所宅子烧成平地也没一个人跑出来。” 王思莒心道:参政府这么大的宅子,家人、僮仆加上丫鬟杂役应有几十人之多,如何一个人都没跑出来?真个是奇哉怪也。 众人正议论纷纷,傅清流进来。 傅清流道:“你们应该已是听说了,参知政事魏大人府第昨夜不幸罹火,皇上对此事甚是悲切。今日皇上钦点端王查办此事,着刑部与禁卫军统领秦善协同查办。今日刑部本部左右厅各派一人到参政府候命。左厅刘郎中、右厅王郎中,你二人便会同端王爷同禁卫军查办此事。” 侍郎黄大人道:“尚书大人,皇上既然十分关切,我刑部也该极尽全力侦办此案。不如就由下官与两位郎中前往查办如何?” 傅清流道:“皇上指日便要出京北巡,检视北方战事。礼部与刑部要协同安排圣驾行止,两位侍郎大人便与我到礼部商议此事。” 黄侍郎见傅清流如此表示,便不再言。 傅清流挥手,刑部各司官员便退了出去;傅清流忽然叫住王思莒道:“你可知本官为何指派你去查办此事?” 王思莒道:“请大人明言。” 傅清流道:“魏府人丁众多,此次却无一人逃出,这件事一定另有原委。京城火案,向来是又刑部开出文书定案;你此去便要此事查清楚。” 王思莒道:“属下知道。” 王思莒带了杨祝、刘方、刘开领了二十个衙役,连同刑部仵作,飞马来到参政府。王思莒之前来过一次魏府,虽然没有进去府中,但也能看出魏府气派非凡。但此时这里已成一片焦土,瓦砾灰烬之中浓烟犹自冒出。 禁军已经封住了大门,秦将军与端王都还未到。王思莒便带了刑部众人进去查看。 参政府颇为阔大,房舍光这前院也有二十几间。王思莒令一干衙役先清出一条路,以方便走动。众人便动手搬开杂乱之物。 不多时,门外一阵吵嚷,王思莒出去看时,却是端王与秦将军已经到了,儿刘青宝便是与秦将军一道来的。 这端王长的甚是富态,刘青宝连同一个王府家丁一起出力相扶,这位王爷才慢慢吞吞的出了他的黄呢轿子。而秦善秦将军却因自己是武官,便带了几十个亲卫,骑马跟随而来。 王思莒上前道:“下官刑部郎中王思莒见过王爷、见过秦将军。” 端王歪着头斜眼道:“你便是刑部郎中?里面是不是你的人?” 王思莒道:“正是。下官先将……” 端王急道:“叫你的手下都出来,咱们先将这余火扑灭了,再作打算。” 王思莒奇道:“这大火已经着了一夜,现在都已经熄了,还有什么余火?” 旁边秦将军不冷不热的道:“端王有令,你去做便好,不必多言。” 王思莒还待回言,刘青宝却令手下进去将刑部众人招出;一边却将王思莒拉到一旁小声道:“王兄听我一言。” 他见左右无人又道:“王爷既然有言,咱们便跟着王爷走,王兄何必多言?” 王思莒心道:听听你这阿谀之人有什么话说。王思莒本就不齿刘青宝的为人,此时便冷眼相观,并不开言。 刘青宝故作神秘的道:“你可知为何这次王爷会亲自来这鬼地方?” 王思莒道:“端王受旨亲自查明此案,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刘青宝低声道:“这魏大人虽是二品大员,但俗话说:人去楼空,这人要是没了,就什么都不是了。不管他生前跟谁称兄道弟,到了这个时候,他就跟城门口要饭的没什么两样。王兄此时还得把眼睛放亮点儿。” 王思莒道:“小弟不明白,还请刘兄直言。” 刘青宝道:“这魏思源已死,咱们再也不能当他是同僚官长。他为官三十年,自然有的不少积蓄,让这大火烧尽了便罢,若是有些存余,咱们便收了去;否则等到禁卫收殓尸身,那时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王思莒顿时愕然。 刘青宝续道:“王爷此次亲自前来乃是为了一物。这魏思源在西军之时曾经掠得一颗鸡子儿大的云纹玛瑙,这颗玛瑙曾是西夏国宝,传说一千颗玛瑙石中也不见得有一颗生着云纹的;因逢乱世,这颗玛瑙被宫里人偷了出来,辗转民间数十年,魏思源当世在西军,这颗云纹玛瑙肯定是被魏思源得着了。王爷曾向魏思源问起,他一口咬定没有此事。他要是说没有,王爷也不能拿他怎么样。魏思源毕竟是当朝参政,也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但这时候就不一样了。现在人都没了,也不用再讲什么同朝为官的大道理。魏思源在西军占的是肥差,人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就是再不能捞,这几十年的积蓄也能叫咱们乐呵乐呵的。大家既然辛苦一场,能找到多少就拿多少。不过先得为王爷找到了这颗石头,王爷要是开口一笑,后面的事儿就是咱们说的算了。到时候见者有份,秦将军那里是大头、先得准备下;禁军兄弟人头众多,咱们一个也不能漏了;衙门里的兄弟自然也得分一块糕。最后剩下的才是你我兄弟的份儿。” 王思莒直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朝廷大员惨遭灭门之祸,尸骨都还没凉透,这些同僚们就准备开始搜刮家财了。魏思源一门老小如何无一生还、这大火又是如何烧起的,这里大到王爷、小到衙役不下百多人,除了自己似乎没有几个人在意。 刘青宝见王思莒不语,便道:“王兄在此稍待,小弟先进去。” 刘青宝带了手下十几个刑部衙役进了火场,不多时就见他连跑带颠儿的出来,走到端王轿子前面。端王将轿子帘儿掀开了一半,与他语不数句。 不一会儿,端王在轿子里叫两人近前道:“本王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了。你们须得仔细查找魏大人遗骨,连同魏大人家眷,都收到殓房里准备安葬,不得有误!” 刘青宝忙道:“下官定会妥善办理。” 端王带着百余手下浩浩荡荡的去了。王思莒见他满意非常,一定是找到了所求之物。 秦将军也跟随端王而去,只剩下秦府之人同刑部衙役。 王思莒只感到似是背了一只铁锅却在爬山,铁锅里又装满了恶水。爬山本就劳心费力,此时还得小心不让脏水洒在自己身上。 此时已到了正午,刑部衙役连同禁卫军士方才开始收敛尸身。王思莒却叫了左近进过魏府的人来,叫他指出参政府魏大人的卧房所在。此人是专为魏府倒夜壶的,府中里里外外他都熟的紧。找到了卧房所在,却不见有尸身。反而在书房之中找到六具尸体。王思莒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再细细检看这些尸体,大多有致命伤。有的被掌力拍的前胸骨骼尽碎;有的被刀剑直穿入后背。大多尸身被大火烧过,找不到受伤之处,或是这些人就是被活活烧死。王思莒将发现的尸体一一记下位置、死状,又叫仵作一一验过伤势。如此忙了两日,直到第三日中午,方才把魏府罹难的尸身找全。魏氏家人连带僮仆、杂役总总,共找到四十五具尸体。这些尸体大多烧的面目全非,分不出哪些是魏府家人,哪些是家丁。刘青宝便叫随便挑几具尸体当做魏家之人交给禁卫就行了。 等到将这些尸身运走,刘青宝也将魏家仔仔细细的搜过了一遍。他将王思莒叫到一旁,道:“你说这老爷子藏些什么不好,尽买些字画藏在家里。这下倒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这几日一共翻出了百多斤黄金、一万五千两银子,还有铁箱子里存下来的一些玉器、珠宝,也能值个万儿八千两。这些个东西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勉强还能让这里百十号子人口袋一沉。王兄认为这些黄白货应该怎么个分法?” 王思莒本就不想贪这死人的钱财,此时却急着要送验尸文书给傅清流,便草草道:“全凭刘兄定夺。” 刘青宝道:“不敢不敢。不过小弟却有个法子……” 王思莒道:“刘兄做主就是,小弟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着便向刑部飞马奔去。 王思莒到了刑部求见傅清流,将验尸文书交与傅清流。 傅清流将文书细细看过,便道:“如此说来,魏大人一家竟是死于非命。” 王思莒道:“正是,属下令熟悉魏府之人带属下将魏府里里外外走过一遍。魏府甚大,路径也是众多,这大火不管如何大,一烧起来,定会有打更的敲锣呼喊招呼救火;魏府上下四十五口子人,如何竟连一个人也没跑出来?属下细细查过每具尸身,有八具身负刀伤,均在致命之处,其余众多身负掌伤。却是被重手殴伤,再被活活烧死。” 傅清流道:“如此说来魏家是惨遭灭门,行凶之人最后放火焚了宅子,故作意外失火。” 王思莒道:“属下也认为如此。” 傅清流道:“只不过在这京师重地、天子脚下行凶,却有何人有如此的胆量?” 王思莒道:“大人可还记得上月魏大人来本部巡视?他说道那金苍寨寨主真名叫楚荣,这楚荣在西军时曾是魏大人的部下。而在楚荣落草之后也与魏大人通过消息。两人若是有此牵连,属下认为这楚荣与魏家灭门有着莫大的干系。” 傅清流道:“若要这般定案,却要引起诸多争执。你今天见过禁卫统领秦将军,这大内左近朝廷大员被杀灭门,他这个禁卫统领面子上定不会好看。况且当今皇上逆耳的话半句也听不进去,朝廷大大小小的事全是秦太尉做主。此事恐怕多有不便。” 王思莒见傅清流诸多顾忌,便道:“我刑部审案判案乃是职责所在,若是昧心虚报了案子,不如就脱下这身官服。况且金苍寨之人在京城中作了这么大的一件案子,朝廷定不会由得他们逍遥,若是因此便下旨剿灭了山匪,岂不是更好?” 傅清流道:“你说的有理,我确是多虑了。既然如此,我明日便入朝上奏。” 王思莒便即告辞。 第二日一早,王思莒飞马来到刑部候着,直等到晨会将了,也不见傅清流的影子。却见刑部侍郎黄大人进来道:“傅大人今日早朝已上书朝廷,求旨告老还乡,皇上已然依准,自今日起刑部公务由本官代为处理。各位需念得傅大人勤勉之劳,问案办差,勿有懈怠。” 王思莒一惊非小,心道:傅大人一身的硬骨头如何此时却退了下来? 他等不到黄大人说完,便急急退去,出了衙门,飞马向傅清流府第驰去。 来到傅府一看,傅家众人正在打点行装。王思莒向傅清流拱手道:“大人何故弃官归乡?” 傅清流招手将王思莒引到书房,慢慢道:“老夫二十二岁中举,效命朝廷已经三十年了。这三十年来,朝廷上下大大小小的事情老夫确实见过不少,但要说这为官之道,老夫至今仍是不齿为之。当今朝廷与其说是官场,倒不如说是商场,收了大利的都是些一味钻营、满口阿谀之人。而稍有公正之心的人却无不被排挤出来。朝纲不举,军威不振,我大宋离灭国之日为时不远。” 王思莒见傅清流如此悲切,心中实是不忍,却又无言安慰。 傅清流续道:“你武功虽强,但生性耿直不阿,缺少圆通,在官场中难有展足之地。我知道你执着于莫君之仇,但若要是丢了官位,这报仇之事更无从谈起。我走之后,你要好自为之。” 其实傅清流没有将实情说与王思莒知道。原来昨日王思莒离去后,刘青宝也持了文书求见。却将魏氏灭门一案判了个祝寿醉酒失火,傅清流自是不批。临到夜里,黄侍郎却登门求见,说道端王见大人效命朝廷数十年,该到了告老还乡的时候了。傅清流问起问起缘由,黄侍郎却拿出一纸吏部公文,却是大理寺判傅清流年老荒疏,不堪尚书之任,着傅清流即日卸官听派。 黄侍郎道:这封文书太尉大人还未依准,却看你如何做事。你若是明日一早告老还乡,朝廷念着你的旧勋少不得有大把的赏赐;你若执意要毁了秦将军的门面,你这刑部尚书便只能作一天了。 傅清流道:魏家一门四十五条人命一夜尽殁,你们却能瞒过谁去? 黄侍郎道:这有何难?便说是魏家昨夜替魏夫人庆寿,都喝醉了酒。这酒后失火乃是常事;魏家一门醉酒之后人不能动,便即罹难。皇上对秦太尉言听计从,要带过此事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傅清流道:老夫自是知道秦太尉深得皇上信赖,只不过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秦太尉如此玩弄朝政,早晚却有失手的一天。 黄侍郎笑道:本官在你手下办差已经十年了,你可知为何你今日落得如此田地? 傅清流道:定是因为老夫不屑于低三下四阿谀奉承吧。 黄侍郎笑道:你也不必讥讽本官,随风转舵乃是为官之道,若要在朝廷站得住脚,少不得变通一二。若是向你这般食古不化,却如何能活的长久? 你可记得三年前宋秦街一案?端王亲自派我送了百两黄金给你,你只要松一松笔头,留的他一条小命,便皆大欢喜。端王见你收了奉献,便当你是自己人;那宋秦街充军也好,发配也好,只要留的他一条命在,王爷总能想法子把他弄回来。谁知你竟是好赖不知,竟然将他判了个斩立决,又把我踢出了门去。你当日踢我出门之时,可想到会有今日? 傅清流道:宋秦街奸杀李良一家,实是死有余辜。如果只因他是王爷小妾的表亲就放过了他,老夫这几十年的官算是白作了! 黄侍郎道:白作也好不白作也罢,傅兄你就是输在一个“硬”字上。宋秦街一案过去就算罢了,这次王爷却容不得你犯呆。王爷乃是秦将军的泰山,两人本就是一人。你若是不给秦将军颜面,那就跟得罪王爷没什么两样。不过幸亏王爷大度,念着你在刑部多年的经营,断案也算是正大光明,便留了条后路给你走;小弟奉劝你一句:便就此机会告老还乡吧,你与秦太尉多年不合,若要一气硬顶上去,惹怒了太尉大人,可就不是卸官听派了。 傅清流道:若要老夫离任也可,老夫却有一事相求,王爷若是不答允,老夫定会拼死上书皇上,查明魏氏灭门真相! 黄侍郎道:什么事? 傅清流道:刑部郎中王思莒乃是难得之才,老夫去后,你们不可卸了他的官职。 黄侍郎笑道:这王思莒跟你又有什么干系?他又没惹得王爷气恼,自不会有事。况且此人武艺甚高,于王爷也是颇有益助。 第二日一早,傅清流便开始打点行装。他为官清廉,三十多年的积蓄不过是几箱子的旧书、几十卷自己亲手书写的字画。 王思莒见傅清流身影廖陌,鬓角霜白,心中一阵悲苦。傅清流却甚是泰然道:“老夫早想回乡享受下田园之乐。现在回去还不算晚,再过几日桃花便开了,到时美酒一壶,醉卧桃树之下,岂不是美哉!” 王思莒道:“大人何日离京?” 傅清流道:“就在这几日吧。” 王思莒只觉得泪水似要滚落,忙匆匆告辞。打算明日叫刑部右厅之人为傅清流践行。 ; 第二十六章 一剑断龙 王思莒回到衙门,说明日替傅清流践行,谁知众位郎中有的说自己病了,有的说有公务在身,却没一个愿意来的。王思莒便不再言,只叫自己手下几个捕头明日为傅大人送行。 中午时,刘青宝却过来说话,他故作姿态的将厅里的文书、衙役们都支走,便满面春风的道:“王兄昨日走的早,小弟没来得及跟王兄细说此事。王兄你说这些黄白货怎么个分法?” 王思莒心道:原来如此,自打认识此人,从没见他有哪件事是如此上心的。一说到金银,此人便来了神儿,便似苍蝇遇到了腐肉,立时嗡嗡的扑了上去。想到此处,心下觉得好笑,厌恶之感顿减,面色也和善了许多。便道:“刘兄认为如何分法?” 刘青宝道:“人说僧多粥少,今天也叫咱哥俩见识了一次。端王爷、秦将军、秦府管事、昨日当值的禁军弟兄、本部两位侍郎大人还有昨日当值的王兄手下的兄弟,一共不下百余人。小弟的意思是,将所得的黄金送与秦将军连同秦府的人,却叫秦将军自去一一打赏;那些珠宝玉器价值连城,却是王爷的最爱,便将这些一统都送与王爷府上,这些个物件值得上万两银子,王爷自会满意;剩下的银子禁军兄弟连同衙门里的兄弟都是每人一百两,再剩下的便是你我兄弟的花红了,咱们自己兄弟便是五五分成。小弟还翻出了一只玉如意,怕是两百年前的东西,晚上便送到王兄府上,王兄认为如何?” 王思莒心道:当初傅尚书派我来查此案,本是想仔仔细细的查出事情真相;此时傅大人已经被逼走,我却不能轻易的丢掉官位,否则莫兄之仇此世难报。此时既然上了这条船,就得跟这些人周旋下去。 刘青宝见王思莒不语,心道:难不成前几天点银子时我私匿下了三千两被你看到了?谁让你这几日只顾翻弄尸身,也不怕站上尸毒。这些个金银自然得有人收殓轻点,大家千里为官所为何来?图的不就是这个嘛!你既然知道此事,这些银两便多分一成罢了。 王思莒道:“刘兄如此安排甚是妥当,就照着刘兄的话办吧。这玉如意交给了我,却是没什么用处,还是刘兄留着吧。不过小弟还有一事相求。” 刘青宝笑道:“王兄客气什么,大家既然是兄弟,有话就请直言。” 王思莒道:“刘兄知道小弟与朝中大人们少有通络,今个既然有此机会,小弟想和刘兄一起将这些东西送入大内,便请刘兄引荐引荐。” 刘青宝心道:傅清流在时,你傲气的跟个关公似的;这傅清流一走,还不是把你小子吓傻了?! 口中却笑道:“这个算什么事,今晚便带你去。如今这些老爷大人们好的便是这一份孝敬。咱们将金银献上去,就是一份自荐的文书;到时候各部有什么肥差,还不是先由着咱们挑?” 王思莒道:“那便先谢过刘兄。” 刘青宝道:“哪里哪里,王兄乃是京城第一武官,说不定那天小弟还得沾一沾王兄的光呢!” 王思莒将茶碗端起,刘青宝眼快,便即告辞。 到了傍晚,刘青宝叫人请王思莒过去。王思莒道后衙一看,四五个衙役正押着一架马车等候。众人一见王思莒,都是一愣。王思莒最恨当差之人纳贿,这些人虽然是归左厅管辖,但平日若要吃些霸王酒、收几两碎银子,都得避开这位大人。此时见王思莒到来,倒是颇为不安。 刘青宝迎上道:“咱们今个先把秦将军的份子送过去。小弟已经派人通过气了,咱们这就启程如何?” 王思莒道:“这就走吧。” 几人便压着大车出了衙门。 秦将军府便在太尉府左近,两处秦府虽然都在京城金贵的街上,但四周却没有一家茶馆酒楼。虽然四周都是闹市,这条街却是安静的出奇。 刘青宝道:“这几条街都是归秦家所有,早前几年秦将军将这几条街上的店铺都顶了下来,说是街市人迹繁杂。现在秦府四周百多间的店铺都空着,没人敢进去走动。” 王思莒一看果然,街上的店铺都大门紧闭,整条街也是冷冷清清,全不像在京城之中。 刘青宝又道:“秦太保在京城也有几处宅子,不过都是金屋藏娇之所,秦太保向来也是住在将军府的。” 到了将军府,敲开了门,却见一个门吏冷冷的出来道:“今儿个秦将军听戏,两位有事的话明日再来吧。”转身便要进去。 刘青宝忙道:“咱们是衙门的人,将军早有命令见我二人,烦劳老兄进去通报下。” 这门吏哼了一声,斜眼打量二人。 刘青宝忙从怀中取出一钿十两重的银子,塞到门吏手中道:“今儿个天就是挺冷,这个请老兄拿去喝茶。” 门吏一见银子,马上换了一副脸色道:“就在这等着。小的这就去通报。” 不多时,有秦府家丁将王思莒一行人带到后门,有人出来将车上黄金搬到府里去了。这家丁才将王刘二人迎进府中。刘青宝给押车的衙差每人发了一钿银子,便叫他们回了。 两人却跟着秦府家丁来到书房,秦将军已经等候多时了。这秦善坐在座首饮茶,见二人进来也不起身,只放下茶碗以示迎接。他身后却站着一个铁塔似的大汉,此人一身家丁打扮,应是秦府的护院武师之流。 刘青宝一见秦善便向前拜见,王思莒却只拱手见过。 刘青宝道:“下官见过秦将军。” 秦善道:“两位远来辛苦,便请入座饮茶。” 两人便落了座,刘青宝道:“前日将军钦点的黄芪,下官今天带来了,共是一百二十斤,烦劳将军再点过。” 王思莒一听到“黄芪”微觉奇怪,但随即明白刘青宝指的乃是魏府的黄金。 秦善道:“有劳两位大人亲自送来。” 刘青宝忙道:“不敢不敢,能为秦将军略尽绵薄,乃是下官的福气。” 秦善道:“六部之中,刑部掌管朝廷律法,甚是紧要,两位大人身居要职是朝廷的依仗,不可怠慢。” 刘青宝道:“谨记将军教诲。我等末学后辈,还得请将军多多赐教。” 秦善一看王思莒身形知他是个武官,便想试一试他的本事,便道:“王大人似是右厅之人,右厅之人都是精通武艺的高手。不知你是师承何人?” 王思莒道:“下官是家传的两手功夫,忝任刑部郎中之位。“ 秦善道:“这位白大人,曾是禁军棍棒教头,你二人都是习武之人,可以亲近亲近。” 秦善身后那个壮汉向前道:“小人白钺,现是将军府护院统领,见过王大人。” 王思莒起身行礼,这白钺却走上来要与王思莒拉手。王思莒只得伸手相迎。这白钺是个五大三粗之人,比王思莒还高出半头,一看便是外家的套路。他见王思莒年纪轻轻,却是官品不低,便想试试此人功夫。江湖中人拉手示敬,在公门之中却是少有。王思莒见他不依常例,心下便小心提防。果然他一抓到自己的手便似被铁钳夹住,一股巨力自掌中传来,王思莒连忙用力回敬。 王思莒道:“不敢,小弟王思莒,还请白兄指教。” 这白钺一脸假笑道:“大家互相指教,哈哈哈。” 王思莒觉得他臂力惊人,但也没到能捏碎自己手骨的地步,便蓄力应对。虽然自己臂力略逊一筹,但此时此刻却不能示软。 白钺见这小子确实有两手,一时半会儿还镇不住他,便收了力道:“王兄一看便是外家高手,不知王兄使得什么兵器?” 王思莒心道:你这大哥也是糊涂之人,我堂堂刑部郎中自是使官刀的,若是像江湖中人,整日背着奇形怪状的兵器出入成何体统? 王思莒道:“小弟是使官刀的。” 白钺道:“小人是使棒的,咱们习武之人,嘴上说的都是没用的,不如切磋一下功夫如何?” 王思莒心道:你这人是不是中了迷魂香了?一上来便出手挑衅,此时又在叫嚣不停,难道我跟你前世有仇? 王思莒笑道:“习武之人也不是见谁都要动手的。白兄是将军府护院,功夫肯定是没得说的,小弟却不用领教了。” 白钺道:“诶,大人在江湖上颇有名望,京城之中不管黑白两道的兄弟都尊称大人‘风捕’,那是说大人轻功了不起。今个大人既然来此,不讨教一番小人实是心有不甘。便请赐教一二。”他说着便去叫人拿出了自己的兵器,王思莒一看,却是一条精钢双龙棍,这棍全是精钢打造,两头铸成龙头状,通体雕着蛇鳞,甚是精美。 秦将军道:“你们都是武官,这拳脚切磋实属平常,谁输谁赢都不伤和气,王大人不必拘礼。” 王思莒心道:我若是再推脱,你们真当我是徒有虚名了。心下迅疾闪过一念,便道:“如此便请白兄指教。” 这白钺双龙棍在手,立时感到精神倍长,随手使出几招棍法,便要开打。他本就是人高马大此时这双龙棍挥舞起来,威势甚是惊人。他一面自使自招,一面跃到院里去了。一干将军府家丁见有人打斗,便四处提了灯笼围住观看。 王思莒也走到院中,他细细看这白钺的招式,只见他棍法刚猛,杀气十足。若是在千军万马之中自可以以一敌百。但他招式大开大合,本就破绽颇多,再加上这根精钢棍沉重,失了棍法的灵动之气。若是关东三侠的大侠跟他过招,两人都是招式刚猛,这白钺应该能撑过百招不败。但百招一过,夏大侠的双鞭定会将此人撂倒。若是跟三侠林淮南动手,恐怕连三十招都撑不过,因林三侠招式迅捷细密,专挑人破绽一击制胜。三侠的功夫远不敌大侠,但正好能克制此人。 白钺见王思莒又在发愣,只道是自己镇住了他,心下暗喜,便攻了过来。王思莒见他一棍扫来,便如大鹏般跃起,远远落在白钺身后。秦将军、刘青宝等人见王思莒落地后好整以暇的负手站定,而白钺却像吃了定身丸,也是站着不动。再仔细一看,只见这位白护院手中的双龙棍已变成两段,他双手各持了一半,呆立在场中。 原来王思莒适才知道秦将军见自己少言,并没有把自己当回事儿。这才叫白钺出手试探自己武功。不如趁此机会镇住众人,好叫众人知道王思莒是何等的人物。他见白钺的招式刚猛,若是在战场之上定是万夫莫敌的勇将。但江湖之高手成百上千,这白钺的招式破绽颇多,顶多也只算个二流货色。自己要是借着噬魂剑一击制胜,定会镇住众人。他便趁白钺第一招攻来时,以快制慢,一剑削断了白钺手中的双龙棍,随即在空中收剑入鞘,这一招快似闪雷,场中十人倒是有九个没看清他的招式。又不知道王思莒配的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只道是王思莒以内力出刀砍断白钺的双龙棍。 秦将军见这个刑部当差竟然一招就将府中第一武师的得意兵器震断,心中大是惊骇,心道:我道已将京城里的高手都收到了府中,没想到却被这个芝麻大的武官一招打败,真个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此人年纪轻轻、官品又低,当好好拉拢日后收为己用。 王思莒道:“下官无礼,损了白兄宝刃。” 他见白钺呆立场中便圆场道:“王大人果然是名不虚传,这过招练武,断刀折棒在寻常不过了,王大人不必介意。不过白大人兵器既有损坏,两位还是改日再切磋吧。各位请到书房一坐。” 而刘青宝心中也是吓得不轻,心道:幸好平日没得罪这位老兄,这将军府的护院在他手底下都没过得一招,这人的武功也真是玄乎的紧。 众家丁散去,四人又回到书房说话。 这秦将军面色也是变的飞快,此时对王思莒倍加敬重,刘青宝反倒成了陪衬。 话没几句,两人告辞。 刘青宝没什么言语,但到了夜里,他却差人敲开了王府的大门,叫人抬了几但银子进来。又呈上书信,说道此处共计五千两银子,教王思莒收下。 ; 第二十七章 人面桃花 人面桃花 第二日,王思莒带着自己属下十几人来到傅清流府第打算为傅清流送行。谁知一到傅府,只见大门紧锁。傅清流已是出了京城。王思莒顿时感到颇为寞落,只得作罢。 过了几日,刑部晨会之后,沈不为将王思莒叫住,又带他到案卷库房说话。此地乃是历年刑部大小案件文书存备之所,平日极少人来。 沈不为神神秘秘的道:“小弟有一事相问,这件事只和王兄有关。” 王思莒道:“是什么事沈兄说便是了。” 沈不为直言道:“王兄近日可曾得罪了什么人么?” 王思莒笑道:“咱们刑部抓人判案,整日做的都是得罪人的事,沈兄倒是说笑了。” 沈不为道:“小弟是指王兄近日可曾得罪了大内的人?” 王思莒道:“沈兄为何有此一问?” 沈不为道:“小弟早些时候听到一些事,便想说与王兄知道。” 王思莒笑道:“什么事这么神秘?倒叫沈兄如此在意?” 沈不为道:“王兄前几日侦办魏思源府第罹火一案,昨日吏部下了一道文书,说王兄私藏魏府财物,判刑部查明此事。” 王思莒一惊,心道:自己为了与端王、秦将军等人周旋,前几日第一次收了平生第一笔私银,今日便被吏部问罪,这因果报应来的也太快了。 沈不为道:“这件事怪还怪在后边,吏部的革职文书上到朝廷,却被大理寺退了回来,还回文说王兄办案一向廉明,却着吏部彻查妄言诬告之人。咱们当差之人平时收拢些油水,乃是稀松平常之事,王兄既然被人背地了捅了刀子,想必是得罪了什么朝廷的人。” 王思莒道:“沈兄可知是何人所为?” 沈不为道:“这吏部举贪的文书,最是保密的紧。小弟也不是何人上书。不过王兄可不必担心,这大理寺既然将吏部公文打了回来,必定是有朝中大臣授意。这两个人一个要王兄身败名裂,另一个却保下了王兄。所以小弟适才说道此事甚为奇怪。” 王思莒心道:害自己的那个人自己实是无从猜起,自己这些年来从没为上司官长送过一两银子,恐怕连刑部的两位侍郎都巴不得自己走人;救自己的人却是好猜,自己唯一一次送贿金于人,便是送给秦将军。若是朝中有什么人能替自己说一句话,那此人必定是秦善无疑。这端王、秦将军都是魏思源灭门一案的主事之人,此案定案文书乃是说魏家酒后失火,事属意外;如此定案此案就算了了。两人当然不想从此案中查出什么私纳贿金事端,否则定会牵连到二人身上。毕竟魏氏一案中,这二人才是贪金最多的人。由此说来,两位朝廷大员保住自己,却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已。 王思莒道:“这升官罢官都掌握在朝中大员手中,咱们这些六部当差的也不能怎样,担心也是没什么用。” 沈不为道:“王兄说的也是,但既然在这六部为官,所任非轻;王兄这些年出生入死立下的功劳,却不能一朝弃之。这官职于王兄是数年苦心经营所得,但是对朝中大臣来说,不过是几句言语便葬送了。王兄好似刑部的筋骨,刑部要是没了你,便是一堆腐肉,王兄还得好自为之。” 王思莒道:“沈兄之言,小弟甚是感激……” 话说一半,只见杨祝匆匆闯进来道:“见过王大人、沈大人,小人有要事禀报。” 沈不为见是右厅的人,自己不便知晓,便告辞了。 王思莒道:“什么事这么紧急?” 杨祝道:“却才一个叫小娟的丫头来找大人,却说有要紧的事报知,现就在门外等候。” 王思莒立时想到难道是孙丽华有事,忙将小娟唤进来。 小娟一进门便哭哭啼啼的道:“王老爷,我们家小姐被刘老爷家的人请去了。” 王思莒急道:“是那刘魁么?” 小娟道:“就是那对双生的刘老爷。” 王思莒一听是不惊不疑兄弟,连忙带剑出了衙门,向刘魁府中驰去。杨祝见事出紧急,便吩咐刘方带衙门兄弟去刘魁府中接应,自己也牵了匹马追王思莒去了。 王思莒在御街上一路飞驰,一路上惊得路人、商贩四处躲避,也不知踏翻了多少摊子。王思莒心道:这次不惊不疑兄弟捉了丽华去,定是因为上次“云盛陶坊”之辱,二人不敢动我,却将丽华捉去了。此去刘府,无论如何也要将丽华救回,若是她没事便罢,若是稍稍受些折辱,我便一把火将刘府烧了替丽华出气。 王思莒一向为人谨慎,此时见心上之人有事,什么朝廷律法、官阶声名全都抛到脑后了。 一路飞驰,不多时便到了刘府。王思莒下马便跃入墙中,直闯进府中去了。刘府家丁眼前一花,见一个官老爷从天而降闯入府中,一时惊得没作声。 王思莒从前门书房向后院搜去,碰到一个杂役便拉过来问道:“你们抓来的那个琴师现在在哪里?” 那杂役一愣,见王思莒凶神恶煞的捉着自己一时也没听懂他说什么。 王思莒只得又道:“你们今早抓来的那个弹琴的姑娘现在何处?” 那杂役战战兢兢的道:“小的只听说两位少爷请来了几个朋友在后院吃酒,夜里有戏班子进来唱戏,别的小的却是不知道了。” 王思莒见他却是不知,便向后院奔去。过了几道圆拱门,来到花园里。正见不惊不疑兄弟正带着几个富家公子踏春呢。不惊不疑兄弟突然见王思莒满脸杀气的冲到跟前,都惊得差点哭出来。一干富家公子少爷见这个官差面色不善,也都没得言语。 王思莒道:“孙小姐现在何处?” 刘不惊道:“什……么孙小姐?” 王思莒知他嘴硬,忽见身旁一株桃树正自开花。此时正值阳春三月,桃花开的甚是烂漫。早几年刘魁花了重金请人从雁荡山挖了几十株桃树移栽在花园中,经过这几年精心浇灌,这些桃树已是枝繁叶茂。而此时桃花盛开,不惊不疑便请了京城里的公子哥一起来赏桃花。 王思莒此时想要镇一镇他们,便回手一剑将这株碗口粗的桃树拦腰砍断。这噬魂剑本就锋利至极,再加上王思莒此时挂念孙丽华,出手甚是果决,这一剑砍在树干上便似切过豆腐般毫无声息。王思莒就着剑势挥手舞了一个剑花,便将噬魂剑收进剑鞘。而此时这株桃树方才慢慢的栽倒在地,只将桃花散落一地。 刘不疑见王思莒恶狠狠地望着自己,甚是惊恐,便伸手指向后院的一处房舍。 王思莒忙向哪里寻去,走过几道矮墙,却来到一处戏台,有人正在搭台准备。王思莒将前后的房舍寻了一遍,果然在一间小屋里找到孙丽华;只见她正在望着桌上的瑶琴发呆。 孙丽华一见王思莒进来,立即喜道:“你来了。” 王思莒道:“你还好吧?” 孙丽华道:“我没事。” 原来今日不惊不疑兄弟请了几个公子哥来府中观赏桃花,又叫了戏班子夜里进府塔台唱戏,本就没什么事。几个人闲谈些琐碎的闲事儿,但有个公子说道听说这京城第一才女才貌双绝,改日须得去见识见识。这刘不惊立马说道这个孙才女果真是名不虚传,说她琴技如何如何的技惊天人,相貌又如何如何的美貌,只将众人唬的甚为神往。这刘不惊甚是得意,又夸口道别看这个孙才女轻易不出门献技,只要我刘家一张口,她是必定要来的。旁人自是不信,这刘不惊便道不信我现在便派人去请她来弹琴,咱们便在这里候着,不出一个时辰,一准叫你们见识一下这京城第一才女。刘不惊马上叫人去翠薇阁请孙才女前来,却又偷偷嘱咐下人,叫他带上一千两银子去,务必请到孙才女,否则不要回来。这个家丁见少爷如此郑重其事,便叫上十几个刘府的家丁,抬了银子向翠薇阁去了。一到翠薇阁,曲有才却是不在。这个刘府家丁便给酒楼的门房使了银子,直进到孙丽华院中。孙丽华自是不肯一往,这家丁见这一千两银子也是请不动贵人,便叫人搬走了秋琰琴,又软硬兼施的硬要将孙丽华带去。孙丽华见这些人霸道,自己一个弱女子实是无力反抗,便依了众人,却偷偷叫小娟速速去刑部衙门找王思莒。刘府家丁备了轿子慢悠悠的将孙丽华请到,正准备向少爷邀功请赏,王思莒便飞马赶到。 孙丽华将此事细细讲于他知道。王思莒便道:“我本以为你在翠薇阁中可以安然无事,但今日看来却是全然靠不住。你今晚便搬去我府中居住如何?” 孙丽华一听此言,立时粉染了双颊道:“你……你是要接我进府吗?” 孙丽华以为王思莒此言是决定娶她过门,心中自是惊喜,连此时身在何处都忘了。而王思莒却只是想将她接进府中,以免孙丽华再受滋扰。 王思莒道:“正是,晚些我便让人去酒楼取了你的物事过来,从今以后你便在我府中居住,再没人敢来滋扰了。 孙丽华只感到身在梦中,眉目之间全是喜色,她还未开口,忽然听到门外许多人正在乱糟糟的吆喝。 王思莒道:“走,咱们出去看看。” 孙丽华道:“这些人真的是吵的紧呐。”她有心上之人伴在身边,心中已是感激至极,连早些时候捉她来此的刘府家丁都毫无厌恶之情。在她眼中就只王思莒一人而已,只要王思莒伴在身边,便是塌了天、陷了地她也是全然不在乎。孙丽华携了秋琰秦,喜滋滋的跟着王思莒出门来看。 只见三四十个刘府家丁持了棍棒将两人围住,不惊不疑兄弟站在人前道:“王思莒!你这天杀的奴才!今儿个敢来我刘府撒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儿!今儿个我要看看你到底有多横!” 王思莒暗笑道:不用说两兄弟自是找了一堆打手来,否则言语也不会这么硬气。他往顾四周,果然见刘氏兄弟身后有四五个护院气势非凡,或背了长剑,或别着双刀,想来都是江湖中人。 原来这几人都是刘魁近日在江湖上搜罗来的高手。自上次“云盛陶坊”被王思莒惊出一身冷汗,刘魁便知道自己府中这几个三脚猫实是派不上什么用场。于是便托黑道上的朋友四处打探流落江湖的高手,不日间找到了几人,这些人或是身负命案之人,或是江洋大盗,都是些心狠手辣的硬角儿。刘魁便将这些人都扮作自己的护院家丁,又将他们接入府中,当做自己两位公子的亲随护卫。 王思莒一看这几人的相貌眼神,便知道不是善善之人。他本来想要教训众人出气,但此时丽华就在身边,出手教训下这些人不要紧,但丽华的安危却是没办法照顾周全。略一沉吟便道:“大胆!你竟敢辱骂朝廷命官,你可知罪!” 刘不惊道:“你为了区区一个青楼歌女竟然如此放肆!今天要不教训教训你,你便当我们刘家是吃干饭的?!” 王思莒本来见孙丽华无恙,担惊受怕的心思随即云消雾散。便想随便惩治一下这两兄弟,此事便了。但刘不惊竟然将孙丽华称作青楼歌女,这比侮辱他自己还要怒之过甚。大怒之下,王思莒便挺身攻向刘不惊。刘不惊本就不会什么武艺,见王思莒窜过来,向后便跑,刚跑了两步,扭头一看,王思莒又奔了回去;而府中两位高手正拿着断刀站在身前。 原来王思莒为了保住孙丽华周全,便决定先破了这群打手的气势。他以迅捷无伦的身法攻向刘不惊,刘家的护院自是上前阻隔,但王思莒有噬魂剑在手,瞬间将出招拦挡的一刀一剑砍断,随手震开二人,却将刘不惊的右耳削了下来。这样一来果然将众人镇住,几个高手连同即使个家丁都不敢动手了。其实这几个高手中有两人着实厉害,当真若要实打实的以一敌五,王思莒却不能迅速取胜。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这官差冲上前来又退了回去。但只听两声脆响两名护院高手呆站在原地,大少爷的耳边却是流血不止。这刘不惊见王思莒退了回去,正要出言讥讽,忽然觉得右耳凉飕飕的,伸手一摸竟是鲜血淋漓,耳朵已是不见,立时吓得狂哭起来。 王思莒道:“侮辱朝廷命官,便是如此下场!还有谁想再试一试?”王思莒便要带孙丽华出去。 这时一个刘府护院道:“且慢!王大人擅闯刘府,又将刘公子无故重伤,怎么能说去就去?” 另一个拿着双钩的护院却道:“你手里拿的宝剑叫什么名堂?” 王思莒一愣,这人显然不是久在刘府之人,否则自己家的少爷被人打伤他都满不在意,反而对敌人的宝剑垂涎三尺。但这人能在自己一招之下便瞧出了门道,应该也是个好手。 王思莒不想在噬魂剑上多做纠结,便道:“刘不惊侮辱朝廷命官,本官不得不略施小惩;刘府劫持了这位小姐入府,却将朝廷律法弃之不顾,本官日后自会追究此事。” 那护院道:“这位小姐那是我刘府请来,如果有所冒犯你可以将刘府请人的家丁捉去问罪。但你无端伤人在后,这里几十双眼睛都瞅的真亮,你却如何说去就去?” 王思莒见这人也是个角色,此时用言语绊住自己,不让两人脱身。 王思莒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护院道:“在下只是刘府的护院,姓甚名谁都无关紧要。但你说刘公子侮辱朝廷命官,有谁曾见来?”他入府不久,又自顾身份,不肯叫刘不惊作“大少爷”。 众家丁纷纷应道:“大少爷从没有侮辱朝廷命官。” “你这当差的是血口喷人!” “把他绑了送衙门问罪!” 刚才那个拿着双钩的护院又道:“你把你手里的剑拿来我看看,我们就放你出门!” 王思莒心道:此人如此想要自己的噬魂剑,像是有点什么也顾不上了。这人看来是个直肠子,说话直来直去,却不知他是怎么在刘府立足的。见这些人不肯轻易放走自己,便决心一战,他转头握住孙丽华的手,微微一笑道:“不用怕,我自会带你离开此地。” 孙丽华根本就没将这几十人放在眼中,她的心思只在王思莒身上;王思莒轻轻握了她的手,她便觉得今日被这不惊不疑兄弟捉来此地倒是值了。 孙丽华笑道:“我才不怕呢。” 刘府之人渐渐围上,王思莒正准备动手,却见有十几个人涌进了戏场,正是杨祝带着衙门之人到了。杨祝一见这势头,忙护在王思莒身旁喊道:“大胆奴才!竟敢冒犯朝廷命官,你们不要命了吗!” 刘府家丁虽然人数众多,但谁都不敢跳出来对抗衙门的人。 杨祝转向王思莒道:“这些人如何发落,还请大人示下。” 王思莒道:“适才那几个护院打扮的人来路不明,你带着衙门的兄弟抓回衙门问话。”原来王思莒见这几个护院在衙门捕快冲进来时趁乱退紧了人丛中,便叫杨祝搜出这几人。 杨祝领命而去。 ; 第二十八章 云中奇境 王思莒既已救出孙丽华,也不愿再多有纠缠,便离开刘府,带着孙丽华直接向城西老宅行来。 两人每次独自相处之时都是心怀欢悦,一路上尽谈些奇闻趣事,一进郎中府大门,王思莒便笑道:“今日叫你见识见识六部最落魄的郎中,这便是此人的府邸了。” 孙丽华屏住了笑道:“若是这个郎中能在几十条刀枪棍棒之下救了我,本姑娘便屈尊一见也是无妨。” 王思莒道:“这府中现只有七个人常住,我便带你走一圈吧。”他带着孙丽华从前门一路向后院逛去,两人一路闲谈,走到园子附近时却听见有人说话。 走近一看,却见娄邕手脚并用的挂在树上,旁边凉亭之中,林淮南翘着脚安坐观看。 王思莒带着孙丽华走上前去道:“树上的那位是本府管家娄先生,这位是林淮南林三侠。” 又向二人道:“这位孙小姐。” 林淮南一见孙丽华绝色倾城,便笑道:“孙小姐一定是就是嫂夫人了,小弟林淮南见过嫂夫人。” 孙丽华听他满口“嫂夫人”的叫唤,心中亦喜亦羞。她虽然是流落江湖颇久,但究其心性仍是少女情怀,此时便有微微羞红之色。她见林淮南为人爽朗,自也没什么拘束便笑道:“你二人是在这里捉黄鹂吗?” 林淮南道:“捉黄鹂嘛,却也不是。刚才我在这林子里练武,这位娄兄却在这里读书。本来一文一武各有所长,大家在这‘枕雨亭’中互相切磋印证,也是一大风雅之事。但这位老兄却道什么诗书才是大道,教小弟弃武从文,跟了他学孔孟之道。小弟心思这位娄兄所说也是在理,便和他打了个赌,小弟将娄兄的《诗经》挂在树丫上,娄兄如能毫发无损的将这本书取下来,我便弃武从文跟了娄兄读书;娄兄若是没有法子拿到此书,也不必弃文从武,只需每日为我到东街打三斤花雕酒,连打一个月便可。” 孙丽华笑道:“所以娄先生便去爬上了树?” 林淮南道:“嫂子所料正是。不过娄兄便如那司马仲达,可料孔明生不可料其死也。这棵树如此之高,易上难下,却是连孔明也料不到的。” 王思莒知道林淮南久历江湖,这书呆子娄邕如何是他的对手。娄邕此时应是被他激到了树上,进退两难。 娄邕却在树上道:“习武之人自是有拳脚之便,但收的都是蝇头小利;十年寒窗识得孔孟之道,才是大丈夫的抱负所在。” 林淮南笑道:“这大丈夫若要是困在树枝上,上下不得,请问要学些什么学问才能脱此困厄?” 娄邕道:“君子斗志不斗力,我当初若是将这棵树砍倒,自可以轻易拿到《诗经》。” 林淮南道:“老兄差矣,这手持利斧砍树,那必得劳动筋骨,娄兄这可是入了武道了。” 娄邕道:“非也非也,孔子也曾示耕于天下,同是劳动筋骨,却是文道武修,却非武道。” 两人还在斗嘴,看来一时半会这位娄管家还是下不得树来。王思莒便带孙丽华离开,一路上将关东三侠之事说与她知道。 到了夜里,曲有才亲自将小娟送来,又送上两千两银子,嘴上便说是这几个月孙丽华在翠薇阁弹琴所得。王孙二人知道这乃是曲有才见出了今日之事,因是自己照顾不周,怕王思莒怪罪于他,便亲自送银告罪。王思莒知他财势斗不过刘魁,而孙丽华又已经安然无恙,便不去计较他维护不周之过。而孙丽华自今日起能和心上之人日夜相伴,满心的欢喜,自也不会怪罪于他。两人谢绝了曲有才的银两,曲有才便即告辞。 王思莒将孙丽华安顿好了,便回房中休息。他知道孙丽华就在左近房中,时时都能见到,心中很是欢悦。 到了半夜,王思莒来到庭院中,见皓月当空,映的四处的草木清丽宜人。王思莒去到孙丽华房中,孙丽华却已不见,他便到园子里找寻。王思莒信步走进园中,见脚下的石板竟似夜光石般透出温蓝的光。旁边草木就似冰晶雕成,枝头叶片都荧荧闪着柔光。这些光芒或如温玉、或似繁星,只将整个花园映的如仙境一般。慢慢走到枕雨亭,见这亭子浑然由白玉制成,虽在夜间,犹自发光。王思莒只感到花园里景色妙绝,慢慢抬起双手来看,见自己手心内也发出光来,十指指尖就像萤火虫般。王思莒觉得身轻如燕,便想跃起,双足才一发力,身子便如烟火般直飞了上去。此时身在空中,他也未觉有异,心中反倒满是畅快;而身子也是无拘无束的在云端翱翔。向下看去,整个京城便似一块麦田,城墙崎岖蜿蜒,房舍、阁楼都是暗淡无光,只有自己的宅子似一点萤火嵌在了城中。向上看去,月色已退,光景渐暖。穿过流云,来到了一处绚丽之地,此地处处是精制的楼阁便如蓬莱仙岛的天宫一般;前面竟是一处花园,却浮在了云上。花园中尽是艳光四射的花朵,玉兰、牡丹径自怒放。花瓣上又凝了仙露,滴滴仙露滚落云中都化作了流光盘绕左右。奇花奇景,似幻似真。王思莒醉在其中但却知道这不是自己应在之地。再向前去寻孙丽华,远远看见她正坐在一个六角亭子里。 王思莒向亭子飘去,孙丽华已是看见了自己,回首嫣然一笑,清丽无伦。她见王思莒到来,便转头飞走。 王思莒见轻纱浮动,她却是越去越远了。他忙向上飞起,想要再追,这时却听见背后有轻轻的声音在说话。他向后一看,别无他人。才又飞起又听见身后话音传来,仍就是听不清楚。但恍恍惚惚觉得竟是莫言秋的声音;再向身后望去,花园仍闪着七色的光,六角亭空空如也,仍是看不见人。但耳边声音竟又传来,声音时断时续,自己不由得想一探究竟。 这时,一边是越飞越远的孙丽华,一边是总也放不下的恩怨情仇,王思莒只觉得进退两难,便停了下来。他知道孙丽华便是自己心中永远放不下的人,世间再没有一件事能与她相比。于是便向孙丽华追去;刚要飞起,忽然觉得四周楼阁、花卉光彩一暗,自己身子一重直直向下坠去。这一坠直下千里,王思莒忍不住惊呼起来,才刚一张口,便即醒来。原来竟又做了个梦。 王思莒坐起,不由得苦笑起来。伸手一摸,额上竟已沁出了冷汗。他心道:若不克制了这玄豹的蛊惑之力,自己早晚会被这幻听幻觉害死。每每幻觉袭来,自己实在是分不清何时是在梦中,何时不是。像那次追查历县暴民,偏赶上自己蛊惑之症发作,却将几十个暴民误伤致死;此时自己在京城之内,若是一个不巧,伤到身边的人,甚至伤到孙丽华,自己便是万死莫赎了。林学士译出的碑文中却有“以气凝神”四字,但这四个字作何解释却是无人知道。 向窗外一看,已到了早上。 ; 第二十九章 狭路相逢 王思莒匆匆穿戴完了,便叫娄邕过来安排孙丽华的起居,随后乘马来到刑部。 杨祝早已来到,报说昨日搜过刘府,没找到那几个护院,应该是逃出城去了。 王思莒道:“这几个人如此见不得人,可见来路不正,咱们却是猜对了。既然被他们窜了去就不用再找,他们跟我照过面,应该不敢在京城露面了。” 杨祝道:“这曲有才昨日躲着一直没现身,现今孙姑娘出了事,咱们今个就去他的酒楼坐坐。” 王思莒知道杨祝这是怪曲有才维护不周,让孙丽华虚惊一场便要去为难为难曲有才。而自己却不想再捉住了这件事不放,便将昨日曲有才登门拜访之事说与杨祝知道,好叫他不要去找曲有才的晦气。 晨会时刘青宝宣读了朝廷旨意,拔黄侍郎为刑部尚书,即日起即领全责。刑部侍郎由礼部邓大人接任。黄尚书自是欢喜的紧,将刑部各司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一一问过,又将刘青宝狠狠夸赞了一番,直说了两个时辰方才散了晨会。王思莒正觉得烦乏,想要出去透口气,黄尚书却将王思莒叫住,待各司郎中们走干净了,却道:“怀谋手上的差事,今日便交给沈大人代为处置。朝廷却有差遣派与你。” 王思莒道:“下官手上并无大案子,有什么差遣便请尚书大人直言。” 黄尚书道:“秦将军明日要出城祭祖,却亲自点将,要你带手下一路护送出京。秦将军如此抬举,你定要好好办妥这个差事。” 王思莒心道:秦将军府中高手如云,禁卫军中也有众多高手;再说就算一个硬手也没有,秦善也可以调动几百禁卫护他出京,却如何单单点了我?难道是上次在秦府重挫了白钺的锐气,倒叫秦善刮目相看了。京官儿出城祭祖乃是私事,这秦善却叫六部的武官充当护卫,可见面子之大。此事既然是黄尚书交托,不便推辞,说不得今天要出城走上一遭了。 心中主意已定口中却道:“秦将军掌管禁军,为何不让禁军护卫?” 黄尚书道:“秦将军总揽禁军防务,自然是调得动人手儿。这次叫你相陪,那是对你另眼相看,难得秦将军如此赏识,你便不要推辞了。” 王思莒道:“既然尚书大人有言在此,属下便应了此事。待会儿属下自会到将军府商谈。” 黄尚书道:“如此甚好。本官还有一事要说与你知。听说昨日你在刘老板家与两位刘公子起了点摩擦?” 王思莒道:“正是。刘不惊刘不疑两兄弟在京城胡作非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几天我便要将他二人请来问话。” 这只是官场的套话而已,说是请人来问话,其实就是抓人进衙门动用私刑而已。刑部不似府衙,进的来刑部的人绝少有毫发无损出去的。好比一个活蹦乱跳的小伙子被逮了进来,不管有罪没罪先打三十大板垫底儿。就算最后无罪开释,人命已经丢了半条了。王思莒知道黄尚书与刘魁常有来往,便出言试探。 果然黄尚书道:“昨天的事儿,本官也知道一些。不就是因为那弹琴的孙小姐起了点争执吗?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看怀谋你年纪轻轻,正是大有所为的时候,大丈夫一身有用之躯自然是拿来报效朝廷,却不必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大动干戈。你认为如何?” 王思莒不语。 黄尚书又道:“依本官看来,此时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咱们大家都是在京城里走动,俗话说:抬头不见低头见,多一个朋友自然是比多一个冤家强得多。这刘老板在京城中豪迈仗义那是出了名的,不如今日怀谋便给本官一个面子,放过此事如何?” 王思莒奇怪的紧了:这黄尚书两次出头为刘魁解围,就算这刘魁送了重金给你,你也不需要如此低声下气的恳求与我,毕竟我是你的下属,这种公报私仇之事本就上不得台面,只要你轻轻说一句话,我便不好拿不惊不疑兄弟开刀。却也犯不上如此媚俗吧。难道是因为我近日靠上了秦将军这颗大树,所以你这小小尚书便拿我没辙?但“云盛陶坊”一事时,你这曾经的侍郎大人便亲自出头替刘魁顶缸,这个水缸不但顶得四平八稳,还能来去如飞,已经是让人侧目了。如今又要替刘魁出头,定是这刘魁做了什么好事,而你二人以为我会拿不惊不疑两个草包报复。所以忙不迭的出面赔话儿。难道昨日沈不为说的那个捅我刀子的人就是刘魁?如此说来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这几年我与雷兄将刘魁整治的不轻,他使人上书拆我的台也是必然的事儿。 其实王思莒猜到了一大半。黄尚书得知秦将军亲自点将叫王思莒随行祭祖,自是对王思莒刮目相看;但此事却不是因为王思莒找到了一个大靠山。原来刘魁早就暗中向王思莒捅了刀子:上次被王思莒劫去了几百两黄金,自己有苦难言,他心中自然是蓄了许多莫名之火。近日又听说王思莒侦办魏思源一案又狠狠地捞了一笔,他怀恨在心便使钱叫吏部的一个文官上书大理寺,说王思莒在魏思源一案中贪金枉法。谁知道没骑上赤兔马,还被撂了一蹶子。他不知魏思源一案端王及秦将军均有参与,只道是照例由刑部侦办。那封吏部的文书一呈上,消息速速就到了端王耳中。这端王心想:刚刚赶走了个多嘴多舌的傅清流,又来了个不知深浅的小子,定要在魏思源的案子上做文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便让大理寺将文书驳回,又当夜叫人去了这吏部文官的府中,叫他明日便辞官出京;又得知此事乃是刘魁所使。这刘魁与自己多有孝敬,不便惩治,便将刘魁叫到府中,亲口说教他不要在此事上多有纠缠。刘魁见端王有言在此,便只好答允。谁知第二天,他去照例去钱庄看帐,没到中午便有家丁来报,说王思莒将大少爷伤了。他不知此时实属碰巧,只道这个王思莒神通非凡,自己才使人参他一本,他便就知道了。他怕王思莒就此将自己的两位宝贝公子抓进衙门报私仇,便连忙赶回家去。回到府中一看,却见杨祝正在府中搜寻,刘不惊正捂着耳朵惨叫不止。刘魁知道自己重金请来的五个黑道高手都躲进了赌当,这些个官差找寻不到。但这几日下来,自己使了银子、丢了面子,还赔上了大少爷的一只耳朵,却没动王思莒一根寒毛。他久在京师黑道中走动,这点麻烦却是难不住他。于是他连忙赶去刑部衙门,找了黄尚书替自己说话。 黄尚书见王思莒不语,以为他仍是不肯罢休。便又道:“人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在这京城之中多一个朋友就少一个对头,你说是不是?” 他见自己刚才已经说过冲着自己的面子放过此事,而王思莒不动声色,心中颇有不耐。 王思莒道:“既然黄尚书如此说了,下官从命就是。” 黄尚书笑道:“这便是了嘛!这心胸宽广乃是大丈夫本色,怀谋不愧是我刑部右厅之首。由此事便知怀谋却是有过人之处。” 一阵阿谀之言只把王思莒听得寒毛直竖,心道:你是不是把我当成朝中大员了?这等话说出了也不怕有失体面。 黄尚书又道:“既然如此,现在就让刘老板出来,你二人拉拉手,此事便算了结。” 他话音刚落,刘魁自门外进来道:“犬子不知孙小姐识得王大人,昨日多有得罪,今儿晚老夫在“风云阁”摆一桌和气酒,便当赔罪,还请王大人赏脸光临。”心中却道:你这马猴子,这次你仗了端王的势头拾掇不下你,下次定要好好盘画,定要叫你身败名裂方才解恨! 王思莒心道:你这老儿定是又有什么鬼主意,否则不会如此轻易的服软。经一事长一智,今后须得多加小心,免得又被你捅了刀子。口中却道:“既是黄尚书在此主持,下官自是照办。今儿晚便要叨扰了。” 刘魁道:“好说好说。” 黄尚书道:“晚上一杯热酒下肚,大家便是自己人了。”说着便将茶碗端起,王刘二人便告辞。 王思莒出了刑部衙门,直奔将军府而去。府中管事正在为明日随行的将军府扈从准备车马。王思莒问明了明日出城的时辰,便自回衙门去了。到了夜里,刘魁在自己的风云阁中摆了两桌酒,叫上了一干京城富商连同刑部众人。 酒席吃到中夜才散。 次日一早,杨祝、刘放、刘开来到府中等候,王思莒昨日已安排三人今天随自己出城。四人来到将军府,见百余人都在府外等候。这些人有举牌打幡的、有敲锣打鼓的、有抬轿牵马的、有抬着一堆供品的,清一色的将军府衣色,好不壮观。队首有百余禁卫骑兵贯装而立,却是来作护卫的。 王思莒只穿了捕头的服饰,便在秦将军的坐骑旁等候。 过了良久,街角又一支人马敲着锣打着鼓浩浩荡荡的开过来。王思莒一看旗幡,正是秦太尉到了。车阵一到,将军府中秦善、秦澈连同十几个夫人、公子、小姐便出门上车上马整装待发。好多年轻的秦公子都身穿劲装,马鞍上又带了弓箭,看来今日却是要射猎一番的。 秦太尉年长乃是坐着大车出来,而秦善及众兄弟、秦澈及秦家众公子均是乘马。好一阵喧嚣,这两百多人马才慢慢起行。秦善叫管事过去耳语了几句,秦家管事便将王思莒四人喊去,叫他们跟住秦太尉大车。 一路上所经之处尽是闹市,但街上的人早已回避了去,只在阁楼巷角指指点点谈论不已。不多时,一队巡城的禁卫迎头撞来,秦家管事匹马迎上几句话便叫他们避道而行。 秦府家眷众多,走的甚是缓慢。过了好大一顿功夫,车马快到城门,竟然又见一队人马刚刚进了城门,却正好顶住了秦家车马。两队车马见对方都是人数众多,此时塞在了路上,都是进退不得;除非有谁先掉头避让才行。王思莒坐在马上看的清楚,前面这队人马开路的都是大内禁卫,后面肯定是皇亲国戚了。这队人马差不多都是骑马之人,又只带了弓箭,看来是哪位王爷射猎返归。 秦府管事忙又向前打探,回来报说前面乃是小严衙内的车马。王思莒知道这小严衙内与严大相公、严贵人乃是三兄妹。严大相公最大,现在是朝廷骠骑将军,现正在江北作战。严贵人是老二,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这小严衙内排行最小,他不似长兄般追逐权势,却只是仗着严贵人的势头整日吃喝玩乐、醉生梦死,虽然胡作非为,但胸无大志,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公子哥而已。 这秦家的队伍甚长,前头开路的禁卫军人马顶到了小严衙内的车马,队尾却还在十字街口。而小严衙内的人马半队进了城门,半队还在城外。 秦太尉叫了秦府管事过来,对面交待了几句,王思莒听不真亮,秦府管事便颠颠的跑去对面传话。过了一会对面一人过来,向秦管事说了几句,这秦管事又颠颠的跑回来报于秦太尉知道。秦太尉一听管事之言,面色一拉,又说了几句,叫管事传过去。管事过去,又回来报告几句,秦太尉的面子便有些挂不住了,只冷脸不语。 秦将军见事情僵住,便下马到父亲旁边进言;秦太尉一点头,秦将军便向对面走去。中间隔了百余禁卫军,王思莒也看不清楚前面何事发生。过了一会儿,秦府管事跑回来,却叫王思莒等人过去。 王思莒心道:一个是皇上宠信的百官之首出城祭祖;一个是皇上爱妃的亲弟弟射猎返归,真个是棋逢敌手了。但这却不是沙场上狭路相逢,你两家任谁退一步,两队人马便可各走各的路,也不会耽搁这么多时辰。再说这街道甚宽,你两家都缩一缩阵势,交错而行也不是过不去。此时谁都不肯退一步,可知这就不是走路的事儿了。 这京城权贵间的明争暗斗,王思莒从来是避而远之的。但既然要阿附权贵,自己此时便不能置身事外。王思莒心下想此,便带三人随秦府管事前去。 走到队前,见秦将军及扈从正与对面的禁卫说话。对面首脑之人正骑在马上,打扮的便如戏里的潘安一样,油头粉面的好不俏丽。王思莒一看他在马上与秦将军说话,便知道此人定是小严衙内。这京城中除了皇子皇孙,再没有人敢在马上跟秦家的人说话的。 秦将军道:“这位大人,乃是小将的朋友;这位是小严相公。” 这小严衙内虽然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贵公子,但却没有官职,所以秦将军便尊称了他一声相公。 王思莒跟他见了礼,却见这小严衙内双眼望天,看也不看自己;他的一干手下也都是在马上嗤笑。 小严衙内道:“这就是太尉府中的高手?” 秦将军道:“小严相公却是多次一问了,小将既然请了这位大人出来,这位大人便可视作秦府之人。” 小严衙内道:“这人是谁都没关系,只要这人输了,你秦家便让路给我走,是不是这么说?” 秦将军道:“正是。” 小严衙内道:“好,咱们就看看是你秦府的打手厉害,还是我严家的高手厉害。”转头叫军士将附近看热闹的百姓赶散,连守卫城门的军士都赶了开去。 王思莒正要向秦将军发问,秦将军低声道:“这狗仗人势的泼才!见了本将军竟然仍是口出妄言,怀谋既然在此,便帮我教训教训这个小子!” 原来刚才秦善出来与小严衙内商谈,说道今日乃是秦家祭祖之日,须得出城祭拜,请他让出一条路,自己改日便登门相谢。这本是客气话,乃是秦善给小严衙内一个台阶下。秦梦泽官居太尉,乃是朝廷百官之长,这小严衙内不过是一个得宠妃子的家眷,又没官爵,于情于理这小严衙内都得避道而行。但秦善不知这小严衙内是蛮横惯了的,他本就没什么才识,平日尽被些马屁精捧起来奉承,只道京城中没人敢得罪自己,便从不将人放在眼中。他见秦善说话客气,只道是他也怕了自己,便说你秦府高手如云,不如咱们比试一场。你秦家派出一人,我严家派出一人,两人真刀真枪的打上一场;谁输了便让开了路。 秦善此时气得肺都要炸了,心道:你个腌臜的无赖!我好言好语的给你台阶下,你这混蛋竟然踩着鼻子上脸。今天要不教训教训你,如何出得这口气! 秦将军低声道:“这杀才出言狂妄,你不必留手!” 王思莒知道自己若要秦将军信任,此时就到了出手的时候了。 谁知对面也走出一人,竟然是自己认识的。 ; 第三十章 银铃兰花 原来小严衙内派出的人就是纪公子,王思莒与他在翠薇阁内相识,知道他乃是将门之后,但因父亲与秦太尉不和,被贬到州府;而纪公子自己在京城也始终得不到升迁。一次小严衙内见到他,见他一身武官打扮,又生的雄壮,别管武艺如何,就算是不懂武艺之人,带在身边也是气派。便找人传话儿,将纪公子升任统领,在京师内行走。每日便将他带在身边当是贴身护卫一般。后来见纪无畴武艺不同寻常,更是加倍的宠信。 这位纪公子走上前来,肃立不语。小严衙内道:“这位是禁军纪统领,你们两位就比试比试,谁要是技高一筹,我便赏他十两黄金!你二人可别糊弄了过去。” 此言一出,连这个纪公子也是颇为不愉。秦将军刚刚说到王思莒,虽然怕日后小严衙内找麻烦,没说王思莒的官位,但他口口声声仍是以大人相称;而纪公子也是有官位在身。这小严衙内突然来了个比武夺金,却是将两人当成街上卖艺的了。 王思莒见事已至此,便低声道:“小弟还未请教纪统领大名。” 纪公子道:“小弟纪无畴,便要得罪了。” 他与这纪无畴颇有知交之感,若不是此情此景,两人定不会刀剑相加。 王思莒道:“你我各为其主,小弟的佩剑厉害,纪兄小心。” 纪无畴见王思莒坦诚相待,便道:“小弟理会得;小弟掌风颇猛,王兄千万不可留手。” 旁边小严衙内急道:“这便开锣了,还等个什么劲儿?” 王思莒拱手一揖,喊了声:“得罪了!”挺剑攻上。 纪无畴见他手中宝剑黑黝黝的不似寻常之物,便取了守势,抽出官刀见招封招,粘来带去,却始终不与他宝剑对砍。王思莒在这许多人之前不想使出身法来,便一招一式的跟他过招。这纪无畴的刀法不过一般,但却是掌力非凡;王思莒每次有快招近身,纪无畴便出掌拍开。王思莒跟他对了一掌,直震得左臂麻了半晌。王思莒知道他掌力厉害,便不敢太过欺近。两人过了五十招便僵持了下来。 旁边小严衙内喊道:“上上上啊,拍他一家伙!”似是看戏一般。 纪无畴心下大怒,心道:你这泼才,却把我当猴儿来耍吗? 他心中想此,眼中便露出凶光瞟了小严衙内一眼。王思莒正与他对敌,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此时见他分神,却不想趁机攻上。仍就一板一眼的出招。却忽然听到身后一声轻哼,王思莒侧眼望去,却是秦将军此时已经颇为不耐。王思莒心道:此战必得速速胜过纪无畴,否则自己这些天来阿附这些权贵的功夫却是白做了。他跃开两步,转头去看秦善。秦善知他是意在询问,便点了点头。 王思莒随即施展开身法,以快剑攻去。纪无畴先是知他宝剑厉害,开始见他招式平常,未加注意。此时王思莒快招密不透风的使出,手中颇为长大的噬魂剑便似飞闪的影子一般飞来斩去,纪无畴只能出刀拦挡,顿失先机。过不数招,刀剑相交,纪无畴的官刀却被噬魂剑砍为两段。但他功夫却非是如此而已。 虽然手中钢刀已断,但纪无畴没有丝毫慌乱,他本就是精于掌力,刀剑招式不过一般,能撑过近百招已经是不错了。此时见王思莒离自己颇近,便一掌拍了出去,只听“砰”的一声响,将王思莒拍得飞了出去。 王思莒本以为断了他兵刃便即胜了,谁知纪无畴一掌拍来,已是躲避不及,忙蓄了一口气在胸口,便被震飞了出去。王思莒向后直飞出一丈方才落地,当下吸了一口气,运转了内力却是并未受伤。以纪无畴随手一掌便将自己震飞的力道,王思莒知他是留了力,不愿伤到自己。 严家、秦家数百人见本来见两人打得热闹,谁知数招之间便一个断了刀,一个中了掌,两人站在场中不语,竟不知道是谁赢了。 小严衙内急道:“谁赢了?谁赢了?倒是说话啊,是谁赢了?” 纪无畴朗声道:“这位大人果然身手不凡,小弟佩服!” 他如此说便是认输了。这边秦家的人立时欢呼起来,王思莒知道自己身法颇有小成再加上噬魂剑锋利,以刀剑招式而论这纪统领绝不是自己对手。但此人也是天赋异禀之人,适才受他一掌,掌力之霸道竟然堪比楚子章。楚子章比他年长甚多,又正值壮年,这掌上的造诣堪称登峰造极;但纪无畴却比楚子章小了十岁,竟然也有这般雄浑的掌力,可见此人的功力不凡。 王思莒向纪无畴道:“承让了。”他的话淹没在众人笑声中,竟没几个人听到。 秦将军甚是得意,朗声道:“这军士之间切磋比试,却是不必放在心上。便请小严相公让一让路吧。” 那小严衙内见秦府之人哄笑自己,便气急败坏的向纪无畴道:“你生的这般威武却也是白饶,打不过人家却又何用?这纪云鹏的名声算是废了!” 纪无畴本就有气,见这小严衙内污蔑自己祖上的名讳,心下大怒。他虽然满脸髭须,但年纪却是和王思莒相仿。此时便怒火中烧,直向小严衙内走去。小严衙内见激怒了此人忙向扈从身后逃去,口中却道:“大胆奴才!你敢犯上吗!” 纪无畴出掌将挡在身前的禁卫一一震开,但禁卫众多,大家见自己官长跟这严衙内反目,便都抽出刀来,吵吵嚷嚷的向纪无畴喝来斥去,以表忠心。这小严衙内逃命的本事却是一流的,转眼间便窜到人马之后,呵斥从人将纪无畴拿下。 一干禁卫军士既不敢上前动手,又不想上前动手,便挺刀将纪无畴团团围住。 王思莒见纪无畴此时既已开罪了严衙内,再也难以脱身,他刚才受纪无畴一掌之恩,此时便站出道:“本官是刑部郎中王思莒,此人既然当街伤人,当由衙门收押治罪。你们都退了开去!” 小严衙内见王思莒刚刚与纪无畴动手,此时将纪无畴交到他手中,他自是不会放过。便道:“你既然是刑部的那最好,便将此人捉了去。这人以下犯上,我这就革了他的官位!你将他抓去,好好惩治惩治!” 王思莒一挥手,杨祝等人便将纪无畴带了走。 小严衙内见今天丢了面子,便不想在此耽搁。他一回头,一言不发的出城去了。 严家人马退出了城去,秦家便又敲锣打鼓的起行。 到了秦家祖坟,已经过了午后。先是修葺了坟茔,再摆上供品,秦府家丁好不忙活。等到秦家上上下下百十号人轮番拜过坟,太阳已经下了山。 大队人马回京时,城门已关。这守城的军士一见是秦家旗号,忙不迭的开了城门放行。一进到城中,王思莒便向秦善告辞。这秦善叫了几个家丁送王思莒回府;王思莒心道:难不成这京城之中还有人敢加害于我?便说道无需送行。这秦善一挥手便进府去了。几个秦家的家丁一路将王思莒送回府中,临出府时却将五十两黄金交给了娄邕。这娄邕从未见过金子,急匆匆的敲开王思莒的房门来报。王思莒苦笑道:不愧是秦太尉,出手便是五十两黄金,这乃是自己五年的俸禄。不过既然上了船,就得学会摇桨;现在靠上了秦家这棵大树,只要是于自己有利,不管是断肠丹还是招魂幡,全都来者不拒便是。 王思莒取出十两黄金给了娄邕道:“这是你今年的花红,早早的发与你。”王思莒从来因不收私金,便没有什么家存,平常使钱也十分节俭。王府平日的吃食比上青菜萝卜也好不到多少,王思莒不是贪图享乐之人,这吃喝用度上的简陋他全无介意。娄邕是王府管家自是知道老爷的性情。此时见王思莒出手阔绰,竟拿出十两黄金用来打赏,不由得呆住了。 王思莒笑道:“没想到我这个穷老爷竟然有你这个贪财的管事,不必多言了,速速出门去吧。”他将娄邕推出门去,便来到后院,见天色已晚,不便打扰孙丽华,于是去了三杰房中商谈。 早上醒来天气甚是清朗。王思莒穿戴好便来到花园中,回想起前日古怪的梦,颇有感慨。 寻常不管是美梦也好噩梦也罢,梦境中虽然真实,但清醒之后便立时脱去梦境。有时在作梦时也知道此情此景是幻非真。但蛊惑之症发作时,自己脑中常有幻听幻觉,而梦境也是真真切切,便似亲身经历一般。蛊惑之症数次发作,每次都令自己心神激荡,长此下去,恐怕哪天便会失了心智,就如疯子一般。这噬魂剑便是幻症的根源,自己每次提起噬魂剑,便能感到无穷的狂暴之力。但苦的是要报雷兄之仇,自己便不能摆脱这股恶力。 王思莒走到枕雨亭,却见孙丽华正蹲在地上摆弄花朵。 晨里阳光照在露珠儿上,晶晶闪闪便如前日的梦境一般。孙丽华抱膝蹲在花草之间,便与这花儿交相辉映,真如仙女一般。 孙丽华见王思莒来到便道:“这些银铃兰花都是上上之品,只可惜都没在了杂草中了。” 王思莒道:“但到了开花的时候,这些兰花便显出不同了。你看这些花朵儿,真就像银铃一般。” 孙丽华道:“你可知这些奇花异草最怕就是周遭生了杂草,这杂草一多,泥土的精神儿便被吸去了,花儿也就不鲜艳了。” 王思莒道:“你知道这些花儿像什么吗?” 孙丽华摇了摇头。 王思莒柔声道:“这些花儿就跟你一样,不管是生在花园之中,还是生在杂草之间,终究是与众不同的。” 孙丽华笑道:“你怎知我就是这些花儿?说不定我却是和这些鸭舌草一般,拔也拔不尽,杀也杀不死,一开花又小又丑,把这园子占的满满登登的。” 王思莒也笑道:“那也好办,我便把你拔出来晒干碾碎,拿来泡酒喝掉。总之你是逃不掉的。” 两人相视而笑,甚感亲近。 王思莒顿了一顿问道:“我这几日忙的紧,没来看你,你住的习惯吗?” 孙丽华道:“这里清静的紧,我自然住的习惯。倒是你每日奔走,却不要误了吃食。” 王思莒笑道:“只要娄管家与林三侠不去树上捉黄鹂,府里通常都是清静的。” 孙丽华想到前日两人相斗也是觉得好笑。 王思莒辞了孙丽华便来到刑部,杨祝道:“昨日捉来的禁军统领如何处置?” 王思莒道:“却将此事忘了。你现在就去把他带来吧。” 不一会儿,纪无畴带到,王思莒亲自将他的镣铐摘了道:“纪兄少罪,昨日迫不得已将你带来此地,却让纪兄受苦了。” 纪无畴道:“王兄不必如此,若不是王兄昨天将我救回,我被那姓严的捉到,恐怕性命早就了结了。王兄于我却是有救命之恩。” 王思莒笑道:“你昨日掌下留情,我便欠你一条命,现今咱们却是一命换一命,谁也不欠谁了。” 纪无畴道:“王大人身法虽然精湛,但内力更是不同寻常。说实话,就算昨日小弟使出了全力也不能将你怎样。” 王思莒心道:毕竟是精于内力之人,自己与他没过几招就被他看出了玄豹之力。以楚子章天下无匹的掌力,刘家村一战中,自己硬生生的当胸受了楚子章一掌,也留得命来;今日自己武功大进,这纪无畴就算全力施为,也不可能伤到自己性命。自己说他饶过自己一命,乃是让他宽心而已。不过以二人的武功造诣,只要一动上手,这谁是半斤谁是八两自然分得清清楚楚,再说些套话也是无用。 王思莒道:“纪兄今后有什么打算?” 纪无畴苦笑道:“我已经得罪了严家,这京城便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王思莒道:“纪兄一身铁打的功夫,不如留在刑部助我办事如何?” 纪无畴道:“就如刚才所说,我已经开罪了严家,王兄若是留我在此,早晚要被严家知道;到时候却会连累了王兄你。” 王思莒笑道:“我既然请你留下,自是不怕此人。我怕的却是纪兄不愿屈尊在我手下做一个小小的捕头。” 纪无畴道:“我已是待罪之身,能在京城立足已是万幸,没来由再挑三拣四。一切便听王兄安排。” ; 第三十一章 玄机暗藏 王思莒心道既然要保住纪无畴,就得请出秦家的人来。当夜王思莒便去求见秦将军,秦将军正在见客,见王思莒求见,便端茶送客。王思莒跟着秦府管事走进书房,却见五六个杂号将军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都是都统、统领。王思莒不由得暗暗乍舌。 秦善一见王思莒进来,立即朗声说道:“怀谋可曾见到这几个将军了?哼,这班军中将领听风就是雨,竟然向本将军请愿出战。本将军掌管禁军,这出兵点将,乃是皇上和主帅商榷而定,却关本将军什么事?再说皇上御驾劳军的旨意都还没下,他们却是急个什么劲儿?” 王思莒道:“怕是这几位将军立功心切吧。” 秦善冷笑道:“去年严将军出征的时候却不见他们来请战,这次听说皇上劳军,却都巴巴的跑来请命,谁都知道跟在皇上的身边最是安稳。再说这些个酒囊饭袋,平日就只会吹嘘,会打个什么仗?” 王思莒道:“这些小事,将军不必放在心上。”心中却道:他们既然有事相求就不会空手而来;事到末了,不管皇上点没点的上,这些个财物谁都不敢要回去。这位秦将军得了好处还卖乖,嘴上说的甚是好听,私底下手伸的比谁都长。 秦善道:“怀谋次来有什么事吗?” 王思莒道:“将军应该记得昨日与属下比武之人。这人叫纪无畴,乃是属下旧识,拳脚功夫也是实打实的利落,绝不低于属下。这人得罪了小严衙内,恐怕指日便会被免官。属下想将他收到麾下,便请将军定夺。” 秦善笑道:“诶,怀谋你也太过谦逊了。昨日那人拳脚功夫是有的,但还不是被你几招之间便收拾了去?君子自是应有谦逊之德;但既有千杯之量便可当仁不让抢坐上座,这才是英雄壮士所为。你既然要将此人收服,本将军便将他调入刑部便是。哼,这姓严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你昨日教训了他,只怕此人仍在嚣张呢。” 王思莒道:“多谢将军应允。” 秦善道:“本将军既然说了话儿,六部之人便不敢动他。” 王思莒道:“那是自然。” 秦善道:“你这几日为我秦家出力甚多,本将军自是知道。你今后但要仔细行事,纵是武官出身,也不怕坐不上尚书之位。你需当好自为之。” 说着便端起茶碗。 王思莒连忙告辞出了秦府,路上心道:看来这为官之道却是在人而不在事儿。自己进来刑部已经有七八个年头了,前些年用心办事、办案捉人无数,反倒两次差点丢了官,幸好有傅尚书保住了自己这顶乌纱小帽;这个把月自己刻意圆通,结交权贵,不但日进斗金,升迁也是指日可待。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一路上胡思乱想,不知不觉便回到了老宅。却见孙丽华在书房等候。 王思莒道:“你还没休息吗?” 孙丽华一笑道:“我有事跟你说呢。” 王思莒道:“什么事儿这么神秘?” 孙丽华从背后拿出两只瓷娃娃,满眼笑意的问道:“这对娃娃是何人送的?” 王思莒一看,正是当日马云儿相送的那两只。王思莒只道这是姑娘家的玩物,便放到书房未曾动过。便道:“这是一位朋友送的玩物。” 孙丽华道:“这位朋友是位姑娘吧?” 王思莒道:“她叫马云儿,这对娃娃就是她亲手烧的。” 孙丽华道:“这位马小姐定是待字闺中了?” 王思莒奇道:“你怎么猜到的?” 孙丽华笑道:“我自是能猜到。我还猜到这位马小姐有以身相许之意呢。” 王思莒奇道:“你却是在胡说了。我与这位马小姐不过就见过两面,她怎么可能会有此意?”便将自己与马氏兄妹如何相识说与孙丽华知道。 孙丽华嗔道:“你们这些男子,根本就不懂姑娘家的心思。你将这小个娃娃仔细看看。” 王思莒甚是奇怪,便将那只瓷娃娃拿起来细细看去,只见这是个富态的女娃娃,这娃娃手中抱着个金元宝,那是送财之意。这个娃娃捏的有鼻子有眼,甚是可爱。 孙丽华见他找不到门道,便道:“你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王思莒方才倒过来一看,这个娃娃脚下有一个圆洞,但凡烧成的陶器,都有这么一个洞口,那是陶瓷的必有之物。这个娃娃里却塞了一团东西,王思莒微觉奇怪便取出来看。却是一块淡黄的丝帕,角上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王思莒立时便明白了。怪不得那日马云儿送自己瓷娃娃之时,神情颇为羞涩,混不像她一贯开朗的言行。原来她是感激自己挺身相助之恩,竟然芳心暗许。这对瓷娃娃送给自己已有月余,自己连动都没有动过。 孙丽华见他呆住了,便笑道:“你呀你,人家马小姐一片真心相赠,你却懵然不知,这位马小姐却被你害的苦了。” 王思莒甚感尴尬,便道:“丽华,你知道我心里是如何想的。纵然是千金公主送了丝帕给我,我也绝不会多看她一眼。” 孙丽华忍不住笑道:“看你急的,我自是知道你的心意。不过人家既然送了定情之物给你,这些日子定是等的心焦。你要是不上门说清楚,她却是要害出相思病了。” 王思莒仍旧是一脸的苦色道:“这个,不如差人将这两个娃娃送回去如何?她若是见这对娃娃送了回来,必然明白。” 孙丽华道:“人家亲手将娃娃送给了你,你要是草草的将这对娃娃送回去,便是怠慢于她了。” 孙丽华知他不是胆怯之人,那日刘府中,他一人面对三四十人却毫无惧色,反倒将刘不惊击伤,这生死关头却是吓他不倒的。但一到了情字之上,反倒将这位豪气干云的英雄难住了。 她见王思莒为难的紧便笑道:“你也不必这么为难,我倒有一个法子,叫你不必去马家说这件事儿。” 王思莒喜道:“我就知道你聪明,定会想出法子。快说是什么法子?” 孙丽华笑道:“马氏兄妹既然常到这里串门儿,过几天咱们就再请他们过来,却细心相待便成了。” 王思莒奇道:“自是要细心款待,但却要怎么说这件事?” 孙丽华心道:这位官人真是榆木脑袋,我刚才说“咱们”细心款待,马云儿一见你我二人同出同入,自然就不用多说了,也免得大家难为情。 但这种话她终究说不出口,便嗔道:“你将他们请来便是,我自有办法。” 转眼已经是三月二十,冬寒已经褪尽。 这日王思莒刘开到衙门,见衙役们围在刑部练武场,齐声呼喊。王思莒近前来看,却见杨祝拉满了弓,朝二十丈外的纪无畴射去。箭矢如流星般飞出,却见纪无畴右手探出将射来的箭矢接了过去。众衙役齐声叫好。王思莒仔细一看,原来杨祝用的是无头箭,又用布包住了箭头,才射向纪无畴。杨祝又拉起了弓,这一箭却是比上一箭快了许多。纪无畴箭矢来势甚快,来不及伸手去接,便出掌向前拍去;这无头箭本就飞不快,再加上布包的箭头甚是吃风,这一箭竟被纪无畴生生的用掌风击飞。围观的衙役齐声叫好。” 纪无畴道:“怎么样,协志兄?掌力由心而发,心之所及,便是力之所及。这功力高下全在于修为,刀枪棍棒却只是外物而已,宝刀宝剑只能算作锦上添花,真正的武学还是在于内功拳脚的修炼。” 杨祝笑道:“纪兄可知最后那箭我只是使了六七分力。纪兄掌力惊人,小弟佩服,但要用肉掌接箭,纪兄还需三思而后行。” 纪无畴笑道:“协志既然说是六七成力,那便定然是六七成。为了这一壶酒,看来你便是想全力射我一箭了?” 众捕快哈哈大笑;王思莒才知道这两人却是在接箭赌酒。 捕头蒋免笑道:“放着一壶美酒在此,就算没有无头箭,杨捕头这一箭也是要射的。” 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杨祝笑道:“怎么样纪兄?就差一箭,这最后一箭你要是能躲过去,夜里就由小弟作东,请这里十几个兄弟到风云阁喝个痛快。这一箭纪兄要是躲不过去,风云阁的“椒皮酥鸡”却是小弟的最爱,还请纪兄破费。” 众人齐声起哄,纪无畴道:“看来小弟是躲不过去了,便请协志兄出手吧。” 杨祝笑道:“我这一箭却是射你胸膛,纪兄小心了。” 纪无畴半蹲了马步,双目凝神,准备躲过这一箭。 杨祝低喝道:“来了!” 一箭向纪无畴射去,纪无畴忙侧身跃出出掌拍向箭矢。但杨祝受天资所限,拳脚功夫甚是平平;但却练得一手百步穿杨的射术。若是旁人用这无头箭来射纪无畴,一是无头箭飞的缓慢,二是纪无畴身形正飞速移转,这一箭八成要放空。但杨祝弓法甚精,即使是无头箭也射的飞似流星;瞄的又是纪无畴身形去势,他身形未到,箭矢已到。这一箭结结实实的射在了他胸口上。 众人齐声叫好。 纪无畴也笑道:“好箭法!” 杨祝便上前跟他说笑,免得他尴尬。但这纪无畴自有大将风度,虽然输了赌局,但仍然谈笑风生毫不介意。 王思莒适才见到纪无畴胸口中箭,忽然觉得似曾相识。脑中只一闪,便回忆起莫言秋就义时的情形。 小苍山涧口,数百山匪火把照耀之下,莫言秋被楚子章一掌震开,此时已是退无可退,莫言秋早就决心拼得一死。他奋力提起全身之力,准备拼个两败俱伤,这样王思莒胜过刀疤匪之后,便可乘隙将楚子章杀掉。如此一来,两人这两条命也就丢的值了。谁知楚子章背后一箭射来,莫言秋出刀挡去,但此时气息紊乱,右手才提起一半,只觉得胸口一麻,已被一箭穿胸。 王思莒似是看到小苍山一幕又掠过眼前,顿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听见胸膛里心如捣蒜般狂跳。经过历县山中草料场一役,王思莒知道这正是蛊惑之症发作的征兆。草料场一战,自己心智全失,将数十乱民血洗了个干净。此时竟在刑部衙门发作,这里进进出出不下百人,若是一个失手,便是弥天大错。他心知此时刻不容缓,必得立时克制住狂症。而自己能脱离蛊惑之力的唯一办法,便是回忆与孙丽华相处时她的一颦一笑,一顾一盼。只有孙丽华勾起的丝丝爱念,才能驱散这蛊惑之力。王思莒强自集中心念,去想孙丽华昨日在书房里的言语。 杨祝正与纪无畴说笑,忽然见到王思莒站在一干捕快之后面色惨白的静立不动。杨祝知他是狂症将要发作,就如历县草料场一般。当时王思莒血洗草料场,事后便将此事说与郭杨二人知道。杨祝连忙喊道:“你们全部出去!” 十几个捕快正自说笑,忽然见杨捕头大怒,都有些不明就里。众人甚觉没趣,便鱼贯而出。一回头,见王大人满脸冷汗的站在身后,心道:原来王大人与杨捕头是有恩怨未了。两人这幅嘴脸,莫不是要拼命吗? 纪无畴见杨祝突然如临大敌般望着王思莒,也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杨祝见衙役们都已经走开,便头也不回的悄声慢慢说道:“王大人急病发作,纪兄须得帮我制住王大人。” 纪无畴见杨祝竟也满脸冷汗,知道他所言非虚。便也小声道:“如何制住他?” 杨祝慢慢道:“王大人噬魂剑厉害,须得先将他宝剑下了。” 纪无畴听杨祝此言,便一面看着王思莒脸色,一面慢慢靠近。 杨祝见纪无畴一靠近,王思莒突然右臂一动,心知此时正是千钧一发之时,王思莒正在集中心念抗拒狂症,万万不可惊扰他,便低声喊道:“住手!纪兄快回来!” 纪无畴见王思莒神思不属,本想突然跃上夺下他宝剑。但杨祝一喊,他只得站住不动。又见王思莒呆立不动,便慢慢退回。 杨祝悄声慢慢道:“纪兄慢慢退回,万不可轻举妄动。” 而在王思莒眼中,却全然是另一番景象。王思莒只觉得自己正站在鬼窟之中,四周围尽是阴沉恐怖的洞窟;有的洞窟中红光闪闪,有的洞窟中支起了一口大锅,下面炭火烧的明亮,大锅里却有人在哀号着攀住锅沿儿想要爬出来。哀号声传来,在耳边回荡反复,便似山里的回音一般。 王思莒心道:“此处定是万劫不复的阿鼻地狱,传说只有在阳间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之人才会被关在此地,便在此处受尽煎熬,永世不得轮回。我在草料场杀人无数,阎王爷自是将我发配至此。自己种下的恶果,自己来吃,原是应该的;生前所欠,死后来还,正所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里如果是阿鼻地狱,我竟是死了吗?如果我真是死了,怎么忘了自己是如何死的。人说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便会忘记生前之事,看来这孟婆汤甚是刚烈,竟然叫我连自己是如何死的都记不得了。这生前之事忘记也便罢了,我却不能将她忘记。这几年来,她便是我唯一的想念。” “翠薇阁中,她琴声清越至极;枕雨亭下,她音容笑貌美如天仙。” “她的目光如一泓秋水,一望之下便让我陷在其中。这许多年来经历了许多的事,却似过眼云烟般流过眼前,只有她的面容像是烙在我心中的印,永远永远抹之不去。” “她的笑容如一缕春风,只将陈年的冻土都吹化了,立时就有春芽绽出。” “她是谁?叫我如此割舍不下的人到底是谁?” “她是谁?而我又是谁?” 王思莒浑身战栗不止,孙丽华的音容笑貌便如走马灯般掠过眼前。往日相处的时时刻刻也现于眼前。 “孙丽华,她便是孙丽华!她便是我心中之人!” “而我便是王思莒!” 他渐渐摆脱了蛊惑之力,只见眼前的鬼窟慢慢变淡。忽然洞里走出一只恶鬼,生的虎头人身、赤目龅牙。这恶鬼嘶声怒吼,便向王思莒慢慢逼近。王思莒本来脑中渐渐清晰,正要摆脱幻境,忽然见此恶鬼出来,脑中立时便又混沌起来。他见恶鬼凶猛,便想要拔出噬魂剑砍杀。但这只恶鬼只在张牙舞爪的怒吼片刻便退回洞里去了。如此一来,王思莒终于摆脱了蛊惑之力,眼前的阿鼻地狱慢慢褪尽,自己竟在刑部衙门里。 王思莒心智已苏,左右看去,见杨纪二人正站在远处盯着自己。而自己浑身冷汗,手脚便似脱了力般。 杨祝见王思莒面色回复,便上前问道:“大人可还好吗?” 王思莒面色慢慢恢复红晕,便挥手而去。 纪无畴道:“王大人可是有心病?” 杨祝道:“正是。” 纪无畴道:“这心病发作却是最要紧不过,家父就是犯了心疼病过世的。” 杨祝心道:幸好这次王大人克制住了身上的玄豹,否则要是在这里开了杀戒,便不是三四十人遭殃了。草料场一战,王大人拿的是八十斤重的噬魂剑,犹自结果了数十乱民;现在王大人的噬魂剑最最合手而又锋利无匹,要是一个不小心狂症发作起来,他恐怕要将六部衙门都血洗干净。 杨祝道:“王大人心病发作,要保命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我们。” ; 第三十二章 请君入瓮 王思莒急急的出了刑部,虽然狂症已过,但犹自冷汗不止。他心中惶急而又后怕不已,便想要寻个无人之处静一静心神。 他心道:若不是侥幸制住了玄豹的蛊惑之力,恐怕刑部衙门此时已经被我血洗了。这玄豹附在身上,就像吞下了个包着砒霜的蜡丸,你却不知什么时候蜡丸在肚子里破掉。这未知的危险却远比眼前的危险更加让人如芒刺在背。自己被玄豹附身后,生怕心绪扰动引来蛊惑之症,平日便如个木头人般不敢大哭大笑。连和孙丽华相处时也得压住了欲念,生怕一个疏神便酿成大错。难道这一辈就得这样半死不活的过去吗? 他心中烦闷,在外游荡到黄昏方才回府。本想去找孙丽华,却见娄邕迎出来道:“秦将军府里派人来,要求见老爷。” 王思莒到书房一看,只见一个秦府管事正侯着呢。 这人一见王思莒便道:“小的是秦将军府里管事,见过王大人。” 王思莒见不是前几日见过的秦管事,便道:“秦将军有什么事?” 这人道:“秦将军着小人晌午请大人人到府里一叙,大人事忙,小的寻不到大人,却将此事耽搁了。现在便请大人到府里一叙。” 王思莒道:“你家老爷晌午要见我,现在天都黑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这人道:“小的不敢无礼,但我家老爷日里道:一定要将王大人请到,小的在此恭候半日,便是要将这话传到。还请大人辛苦一番,跟小的走一趟。” 王思莒道:“既然事出紧急,你便先回府,本官随后就到。” 秦府管事辞去,王思莒叫娄邕牵了马来,便向秦府奔去。 到了秦府,那秦府管事反倒还没到家。王思莒等门吏进去通报了,方才进了秦将军府。 秦将军正在书房见客,下人报说郎中大人到了。秦将军便起身送客。 王思莒道:“见过秦将军,不知将军找我来所为何事?” 秦将军笑道:“坐下再说。”他等下人将茶上了退出书房,便缓缓道:“此事极为机密,怀谋万不可声张。” 王思莒便洗耳恭听。 秦将军低声道:“严大将军这几日便会回京。” 王思莒奇道:“严大将军回京?皇上不是正准备北上劳军的吗,严大将军怎么要回京了?” 秦将军满脸不屑的道:“这个严胡去年带着三十万大军出征,每月耗钱耗粮不下百万;不但方寸之地都没有光复,反倒吃了个大败仗将大军折进去了一半。再不逃回来,恐怕连他自己都陷进去!” 王思莒道:“严大将军败绩回朝,那大军如何处置?” 秦将军道:“大军留在了均州,这几日朝廷便会再派一位将去前去整饬。本将军这次叫怀谋过来,乃是有事相求。” 王思莒道:“不敢,将军便请直说。” 秦将军道:“这次严胡灰溜溜的回京,自是不肯让人知道。他此次败绩,皇上必定得重加惩处,就算他是皇亲国戚也不能姑息。他一到京城肯定是要先见严贵人的,严贵人正是皇上的宠妃,若要请人向皇上求情,非严贵人莫属。本将军却要先见严胡一面,却要怀谋你出面才行。” 王思莒道:“属下并不认识严大将军,他如何肯听我的言语?” 秦将军道:“这个严胡铩羽而归,自是不能带很多人马。他要是不来,便硬请他来!” 王思莒心下了然,这秦善却是要自己将严大将军绑了来,却不知他有什么要紧的事非得出此下策。 王思莒道:“属下明白。不知他几时进京?” 秦将军道:“就在这两日,等他一到京城,本将军便会立即派人知会于你。” 王思莒见秦善无话,便即告辞。 第二日一早王思莒便到刑部将关东三侠的案子销了。晨会开过,衙门尽是一些殴斗伤人的小案。王思莒将一干琐事都交与杨祝,自己却到后牢检视。过了晌午,一个绿营兵匆匆跑来,要见王思莒。便道严大将军今晚便由北门进城,城门早有人接应。说完便去了。 王思莒知他是秦将军的人,以秦家势力在严大将军军中安插几个细作,那是在简单不过的事了。既然严胡今晚进京,说不得就得请他到秦府一叙。王思莒早早的回府,换了便服请了二侠三侠相助。 三人来到北门,见百姓进进出出颇为热闹。二侠耿九拍了拍王思莒道:“应该是那几个人了。” 王思莒顺着他的提点看去,见一处茶楼门前停着三辆马车。茶楼里有八九个人在闲坐吃茶。 王思莒道:“咱们就在这里等着。” 三人找到一处小茶馆,便坐下来盯住了那几辆马车。转眼天色转黑,城门关闭,那几辆马车却还是等在那里。小茶馆老板出来道:“小店天一黑了就歇业,劳烦几位大爷明个儿再来吧。” 三侠林淮南年纪轻轻,最喜欢惹事;此时眼珠一瞪便道:“大爷茶还没喝完,如何便走?” 小茶馆老板道:“这位客官莫要怪罪,咱这里不是酒楼,一到天黑就关张,那是从来就有的规矩。” 林淮南道:“大爷既然付了银子喝茶,想喝到什么时候就喝到什么时候!你将大爷赶走,莫非是生意不想作了吗?” 这茶馆老板却也没法。耿九掏出一钿银子丢给了他道:“你便送茶过来,不必多言。” 这时王思莒见城门中火光扰动,守卫将城门开了一扇,便有人骑马进来。茶楼人见城外有人进来便牵了马车前去接应。王思莒招呼三侠,四人上马向城门口奔去。见十多个人都作乡民打扮,但身形举止都不是寻常之人。 王思莒下马道:“下官刑部郎中王思莒见过严大将军。”他见为首之人是一个年轻将军,此人气度不凡必是严胡无疑。 果然那人道:“这消息走漏的倒快!” 严胡身后一人沉声道:“王大人拦住大将军去路,所为何事?” 王思莒道:“下官不敢,不过下官受人之托,请严大将军过府一叙。” 严胡不屑道:“秦善既然要见我,为何自己不来?” 王思莒道:“严大将军见到秦将军便可知晓。” 严胡冷笑道:“本将军现在便已知晓。这秦善当日跟我争这骠骑大将军之位不得,早就怀恨在心。今日见我失利,自是要落井下石。” 严胡身后一人怒道:“严将军为国效力,你们这些京官儿却在背后釜底抽薪。临淮一战只是小败,如何急急的将严将军召回?朝堂中几个鼠胆小儿玩弄权势,将行军打仗当做儿戏,却不怕误了军国大事?” 王思莒心道:观此人言语自是没有说谎,看来此事定是严大将军在临淮战事不顺,秦太尉便向皇上进言道此次出师不利,于国空耗钱粮,不如将严大将军召回,择日再议出师之事。皇上虽与严胡是裙带之亲,但秦太尉既然有言,便只得将严胡召回,亲自问一问前线战事,再作区处。 王思莒道:“下官是刑部之人,军国大事却不是下官所能左右的。秦将军命下官将严大将军请到秦府商谈,各位有什么话,自可对秦将军去说。” 那人冷笑道:“我等要是不愿去秦善那里便怎么样?你这刑部大爷便绑了我去?” 王思莒心道:这个严大将军年纪轻轻,又是因为妹妹是严贵人而授得骠骑大将军之职,自己本以为他不过是一个升天的鸡犬,想不到此人沉着冷静,又如此深得军心。眼前这人言语硬气定是军中的武官,这样的人向来是自己钦佩之人。若是在平日,自己定是要好好结交一番,听听沙场之事。但今日却顾不得这些了。秦将军手下成千上百,单单派自己前来便是因为自己手段强硬。自己要靠在秦家这颗大树之下,今日无论如何也得将严胡请去秦府。 王思莒道:“下官不敢无礼。几位一看便是军中猛将,既然几位如此怕去秦将军府,下官便去回报了。” 严胡自是知道此人是在出言相激,但他年轻气盛,却吞不下这口气。再说去秦府秦善若是出言奚落,自己便痛骂他一番,也能出一出急召回朝的这口恶气。 严胡便道:“这京城之内,便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你这就带路吧。” 严大将军一干人都坐进马车,王思莒三人便骑马引路,来到秦将军府。 秦善早已等在书房,见一干人进来便满脸欢笑的出迎。严大将军将手下六七人一一介绍姓名;王思莒方才知道刚才那个人乃是个偏将军,名叫李福。这秦善满脸假笑的一一见过严胡手下几位将军,便请几人落座上茶。王思莒不愿掺和到秦严两家的明争暗斗之中,便起身告辞。 秦善却留住王思莒,等喝过了一口茶,便缓缓道:“听说严大将军前几日出兵临淮,不但烧了金人前营的粮草,还夺回了百匹战马,真是可喜可贺!” 严胡冷笑道:“这都是众位将军冒死出战的功绩。本将军资历甚浅,却是忝占其功,真是汗颜无地了。” 秦善笑道:“严大将军乃是军中奇才,年纪轻轻就能号令千军万马,那是天生的本事,却是无疑的。” 那李福突然插言道:“临淮一战乃是半月前的事情。这前线战事乃是朝廷的第一等机密,此事军中行文只报与皇上,请问秦将军是如何得知?” 这秦善乃是禁卫将军,自是无权参与前线军事。他此事知道了临淮一战,便等于是刺探机密,犯了重罪。以秦家的权势,自是没有人敢问秦善的罪,但在众人之前被如此为难,秦善的脸色立时青如石板。 王思莒见秦善为难,便出言解围道:“前线告捷,那是喜讯,皇上亲口将此事说与秦将军,却是共勉之意。” 秦善见王思莒信口胡诌,但这几个将军又不能去向皇上对证,这件事只能作罢,也算替自己解了围。秦善道:“本将军今日为严大将军接风洗尘,便请几位将军与刑部的几位大人到后堂入席。” 王思莒知道秦善是要与严胡单独商谈便起身走出,秦善却挥了挥手留住王思莒,如此书房中就只剩三人。 严胡端起茶碗不冷不热的道:“秦将军有什么话便直说好了。” 秦善道:“严大将军快人快语,本将军甚是欣赏。此次请严大将军前来乃是有件事商量。” 严胡喝了一口茶,并不说话。 秦善又道:“临淮一战朝廷既已得知,请问将军此次回朝要如何自处?” 严胡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临淮一战我军虽然略有损伤,但将金人粮草烧尽,如此也不算大损。” 秦善冷笑道:“严大将军如此认为,但皇上并不一定如此认为。” 严胡道:“那皇上认为如何呢?” 秦善道:“朝中大臣看不见金人的粮草,却只见严大将军这几个月耗费了千万钱粮,还折损了几万兵士却是寸土未得。” 严胡冷冷的道:“秦将军不必过谦,朝中大臣所见,不就是你秦家所见?” 秦善道:“朝堂之上皆是良臣,大家自然是各有所见。家父乃是百官之首,自然得替百官说话。现在朝廷议论纷纷,严大将军此次面君不知如何自解?” 严胡道:“依秦将军只见该如何自解?” 秦善端起茶,慢慢饮了一口,低头看着茶碗道:“严大将军明日面君,不如就此告病归乡,早早享受那田园之乐岂不甚好?” 严胡面色似冰,冷冷道:“如此便可自解?” 秦善道:“自古行军打仗换将不换兵,严大将军既然卸任便可向皇上举荐一人继任,皇上与严大将军你是裙带之亲,自会遵从。” 严胡笑道:“原来如此!我便向皇上举荐秦将军你升任骠骑大将军,然后自己告病归乡,是不是如此?” 秦善道:“大抵便是这样。严大将军手下六个将军,也都一并去吧。” 严胡终于抵受不住,大怒道:“秦蒜头!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不就是恨我当初争去了这大将军之位吗?今天趁我不顺,却来落井下石,这等行径连个无赖都不如!我姓严的虽然不才,但也不能受小人摆布!我这就进大内面君,皇上是杀是剐本将军全都认了。却也不用我手下的将军牵连进来!” 这秦善生的头甚大,幼年之时便被叫做“秦蒜头”。等他得势以后便没有人如此玩笑了,多有人在背地里议论时喊上几声解解恨。王思莒不知此事,见严胡突然冒出了“秦蒜头”三个字,却见秦善的脑袋确实像个大蒜头,竟觉得颇为好笑。 严胡起身便走,秦善冷笑道:“也不用急着走,先见过此人再走不迟。” 秦善向书房里间喊道:“带他出来!” 王思莒一看,竟是他! ; 第三十三章 黑白难分 秦将军府的书房里,秦严二人正在吹胡子瞪眼。秦善一声令下,书房里间走出仨人押了一人出来。王思莒一看,不是小严衙内是谁! 严胡一见自己亲弟弟被捉,满腹怒气立时消去一半。他见严双喜虽然没有被五花大绑,但神情满是委屈,发髻衣衫都乱糟糟的。 小严衙内一见严大将军便喊道:“哥!给我杀了这帮混蛋!” 严胡喝道:“住口!”转头向秦将军道:“不知秦将军这次给舍弟安排了什么罪名?” 秦善冷笑道:“京城乃是大宋教化之都,天子脚下还请严大将军慎言。严双喜昨日在“凝笑楼”吃酒,为了一杯凝笑楼头牌王晴儿的花酒,与本地人士李俊台争风吃醋。两人互相殴斗,严双喜便将李俊台打死。现在凝笑楼的人证就在客舍,凶器、尸身都放着没动。不知严大将军对此事有何见解?” 王思莒心道:说这小严衙内失手打死了人,却是把全天下人当蠢材了。这个小严衙内整日花天酒地,俗话说酒色伤身,他早已将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看他浑身上下的力气,恐怕上个阁楼都得喘上半日。说他失手打死人,除非那李俊台趴在地上三十炷香不动,这小严衙内才有可能将他打死。即便如此,这小严衙内恐怕也去了半条命了。 小严衙内喊道:“你胡说!俊台是我的兄弟,我怎会打他?是你要强捉我来此,俊台出手助我,你们秦家的狗腿子就把他打死了!” 严胡喝道:“住口!”他知道不管谁打死了谁,现在秦善既然插手,这事的青红皂白都无关紧要。要使得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脱身,就得跟他讨一讨价钱了。 秦善道:“小严相公不必辩解,放着刑部王大人在此,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严胡向王思莒瞟了一眼,心道:有这秦家的狗腿子在此,这件事请是说什么也撇不清的。自己在前线战事不利,此次回京本来就忐忑不安,此时秦善如果再把双喜儿的事情捅到朝廷,那更是乱上加乱。不论如何,必须得将此时掩盖了下去。心中想此,便道:“秦将军先将舍弟放回,本将军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秦善道:“好!严大将军金口一开,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你们几个将小严相公好好送回府里去,不得怠慢!” 严双喜恨恨的道:“秦蒜头!你给我等着!” 严胡上前伸掌就给了严双喜一巴掌。两人虽是一母同胞,但这严胡却比严双喜健壮的多了,这一巴掌没有留半分情面,只将严双喜打翻在地。严双喜本来满肚子委屈,这时被大哥所打,心情激动之下竟然昏死过去。 严胡理也不理,转身回去坐下。秦善见此便令人将严双喜送了出去。 王思莒知道这一仗秦善是赢了,不管赢得是否光彩,但他得到了所求之事。自己本就是被秦善利用之人,此时再不走怕便要吃白眼儿了。 “严大将军、秦将军,下官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秦善道:“再过几日乃是我第四孙儿满月之日,王大人可得早早光临。” 王思莒道:“多谢秦将军相邀。” 此时天色已晚,王思莒回到府中,走到孙丽华窗前见屋里亮着烛火,知道她还没休息就想进去找她说说话儿。忽然听到屋里琴声传来,知道是孙丽华在练琴,便站在亭中静听。 忽然身后一声冷哼,声音甚近,就在身后一丈的地方。 王思莒一身的功夫,如今被人从背后如此欺近还是头一遭。他连忙转身握住剑柄,本以为又是蛊惑之症引来的幻听幻觉。但这次却不是。一个白绸长衫的青年男子正站在身后。王思莒见他不过二十多岁,生的白白净净甚是俊美。他身形虽不如王思莒高大,但猿臂蜂腰,虽然有失威武,却更为匀称惹眼。此人背后插了一把剑,手中拿了一柄折扇,单手负于背后,甚是洒脱。 这人道:“原来风雷神捕里的神风捕王思莒也会干这些偷偷摸摸的事情。” 王思莒一听便猜到此人是一路跟踪自己来此,他见自己驻足在女子房外,便以为自己是个不端之人抑或是个采花贼,于是出言相讥。 王思莒道:“在自己的宅子里、听自己的朋友弹琴,请问有何不端之处?” 这人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阁下不告而至、不请而听,便是失礼。屋里的这位夫人如果不是你的妻室,你深夜来访却是于她名节有辱。如此便是不端了。” 王思莒一听,他所言倒也中的。自己深夜来访虽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但于理于法确有亏欠。 王思莒道:“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这时孙丽华点了烛火从房里出来,想是她听到了说话的声音,所以出门查看。王思莒向孙丽华道:“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你先回房休息吧。” 这人见孙丽华美貌不可方物,竟然连话也说不出了。 孙丽华见是王思莒,便道:“最近露水重,你也早点休息吧。”说着便转身回房。 这人见孙丽华进了房去,才慢慢缓过神来。 王思莒见到他对孙丽华失神落魄的样子,甚是恼怒。便道:“你是什么人?来蔽府有何指教?” 这人道:“我先问你一件事:阁下腰间挂的可是一把宝剑?” 王思莒微觉奇怪,便道:“我的剑是不是宝剑无关紧要,你是从何处得知此事?” 这个人道:“那是在下的一个朋友说与在下的。” 王思莒道:“这么说你是为了见识一下这把剑才深夜来访的?” 这人道:“正是,还请阁下不吝一赐。” 王思莒笑道:“你连真名都不敢示人,你叫我如何能相信与你?” 这人立即毕恭毕敬的一揖道:“却是在下失礼了,在下青云派冯一帆,适才无礼之处还请见谅。” 王思莒心道:青云派?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帮派。蜀中有个青城派,云贵有个凌云门,这个青云派却是哪里的帮派? 他本想说“久仰大名”,但既然连名字都没听过,也就无从敬仰了。 王思莒道:“失敬失敬。不知贵派宝山立于何处?” 冯一帆道:“蔽派向来不拘于世俗之见。我青云派创派百年,却不是江湖上那种占山为王的寻常帮派。” 原来这青云派是百年前一位高手创立的。此人名叫冯成酒,年轻之时在江湖上是一个有名的浪荡公子。他师出一个没有什么名气的福建渔民帮派,这个帮派不过就是村里几个身强力壮的渔民罢了。福建临海,不管盛世乱世近海常有海盗出没。这些海盗轻则打劫渔船,钞掠些鱼虾;重则上岸劫掠往来客商,本地富户。每次一得手便退进海里,附近上百个大大小小的无人荒岛便是他们的藏身之处。这冯成酒也是个武学奇才,他虽然未经名师调教,但天生悟性奇高,对内功拳脚都有领悟。他十八岁那年便独自驾着一艘漏水的渔船出海,风餐露宿的搜寻海盗。百日之内附近的海盗全被肃清,冯成酒将夺来的金银分给了本村村民,便长袖一挥,独自闯荡江湖去了。他武艺年年大进,不管替人保镖护院还是寻衅报仇都是少有敌手。他出身贫寒,当名声、钱财如潮水般向他涌来时,却将祖祖辈辈的教诲都忘了个干净。只仗着一身武艺惊人,不知在江湖上得罪多少人。十年之后,他已是颇有家资,便在海边买了一座庄子,与妻小共享天伦。谁知祸由天生,一个之前在江湖上结下冤仇的邪道人物得知冯成酒家业所在,就趁他外出时闯进家中,将他妻儿老小尽数杀死,连他两岁的儿子冯青云也没能幸免。等冯成酒回到家时,自己的家小同着庄子一同化成了灰烬。冯成酒大悲之下几近失魂,心中回想这些年来与妻小共处的每时每刻,只觉悲痛莫名、了无生趣。 悲愤之下,这冯成酒似是失了心智,他便一路向北独行,直走到一片群山之地,便搭起了草庐,每日只思索武功,隐居不出。 山中无日月,回首已蹉跎。冯成酒隐居山中一晃二十年,他心中早已没有了恩恩怨怨,只剩一身神出鬼没的功夫。一日在潭边低头自顾,往日豪气干云的少年已然不见,水面上映出的确是一个双鬓斑白的苍老之人。这一生的光阴如白驹过隙,而自己却没有留得一物存于世上。 冯成酒为了不让自己这一身功夫生生糟蹋了,便出山寻找弟子。 又过二十年,冯成酒的徒弟已有一身惊世骇俗的独门武艺,而冯成酒却到了飞升之时。临死前,冯成酒告诉着唯一的弟子,本派叫做青云派,为师便是本派的开山祖师。凡我派中人一生只授一徒,终生不得涉入江湖恩怨。由此这青云派便传了下来。 这冯一帆是冯成酒的第五代徒孙,自来喜爱宝刀宝剑,出师之后,每当听到有利器现身江湖,便会立即赶到观看。青云派绝不涉足江湖,所以几乎没人听说过这个门派。但冯一帆天生喜欢惹事生非,只要和冯一帆动上了手,便没有人敢忘记这个门派。 王思莒道:“冯少侠深夜来访,于礼本不该让你失望而归,但本官却没有什么宝剑,冯少侠请回吧。” 冯一帆道:“在下只求一观宝剑,别无他意,王大人不必多心。” 王思莒心道:我有什么多心的?难道还怕你将噬魂剑抢了去? 王思莒道:“你是从何人口中得知此事?” 冯一帆道:“前几日我与几个侠客吃酒,其中一个说道王兄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在下便想见识一下。” 王思莒道:“这几个侠客叫什么名字?” 冯一帆道:“这几位自称‘梅林四侠’,在江南无人不知。” 王思莒一听差点笑出声来,哪有什么“梅林四侠”,那四个名叫“梅林四枭”,是专门替富家老爷们欺压良民的走狗。只要是有银子收,你就是让他们去抄家灭口这四人也绝不皱一皱眉头。江湖上叫他们“霉林四枭”,却不是梅子的梅而是倒霉的霉,这是说谁碰上这四个只认银子的人谁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这个冯一帆显是没有一点江湖阅历,只把别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当圣旨来信。 王思莒心中一动,便问道:“这四人是不是两个使单刀,一个使双钩,一个使双娥眉刺的?” 冯一帆奇道:“诶,王兄也认识他们吗?” 王思莒心道:原来如此!这“梅林四枭”正是当日刘魁请来的护院。自己没见过这四人,当日却没认出来。四枭中使双钩之人也是酷爱宝刃之人,当日见到我的噬魂剑便急的跟猴儿一样。想是这四枭不知在什么地方碰到了这个冯一帆,便将此事说与他知道,好叫冯一帆来京城找我的麻烦。 王思莒道:“这四人来路不正,他们的话不可全信。” 冯一帆不语,王思莒一看,见他正盯着自己腰间的噬魂剑。这噬魂剑乃是鹿鸣剑师呕血之作,光看剑柄就知道不是寻常兵器。何况这冯一帆也是收藏宝刀宝剑的行家,一眼就已知道。 王思莒道:“现在天色已晚,冯少侠请回吧。”转身便要离去。 冯一帆急道:“且慢!我给你十两黄金,只要叫我看一眼这把宝剑!” 王思莒见他一副除死方休的样子,不想与他多言,便转身离去。 谁知这冯一帆不知用的什么身法,一眨眼便抢道王思莒身前道:“只要让我见一见这把宝剑,我就给你二十两黄金!” 王思莒见他身法奇快,心中也是颇为诧异,心道此人年纪轻轻难道就有如此的功夫?想要试一试他的功夫,便忽然掉转步伐,绕过冯一帆。谁知这冯一帆身法却比王思莒还快上不少。王思莒还未站稳,这冯一帆又绕到身前等着了。王思莒向来自诩轻功身法当世佼佼,但见此人身法绝不亚于自己。王思莒暗吸了一口气,忽的向前跃起,直跨过院里的竹林,远远的落到隔墙的院子里。王思莒还没回头便已听到背后的呼吸声,果然冯一帆在身后道:“王兄武功确是不凡,但可惜如此小气,却不是侠客之行了。” 王思莒心道:这几招下来,这人没落丝毫下风,看来此人虽然年纪轻轻,确是有一身的神妙功夫。 王思莒道:“这样好了,我跟你过上一百招,百招之内如果你胜过了我,我这噬魂剑便借你一观;如果在下侥幸得胜,你就去将‘梅林四枭’给我捉来,交给我发落如何?” 这冯一帆冷笑道:“王兄要与我在功夫上定胜负?不是在下狂妄,王兄还是收下这二十两黄金划算。” 王思莒道:“我一言既出自然不会反悔,你要是不敢,那就算了。” 冯一帆道:“好,那一言为定!” ; 第三十四章 四大高手 孙丽华刚刚看见王思莒的神情机敏,便料到这个年轻公子绝对不是王思莒所识之人。她心中好奇,就趴在窗棂上张望,等两人跃出了院子,孙丽华就批了件衣裳出门来看。走到隔墙院里,见两人正站着说话。 王思莒刚才说要比武,不过是想试一下这个冯一帆的功夫。谁知这冯一帆的功夫诡异至极,内功心法也是自具一格;十招下来王思莒被逼的手忙脚乱,见冯一帆欺身过来方才出掌相阻,只听“呛啷”一声响,王思莒低头一看,果然噬魂剑已被冯一帆夺去。 这冯一帆一看见噬魂剑就似丢了魂儿般,伸手在剑身上抚mo,口中喃喃自语。王思莒见他武功胜过了自己,便依照前言任由他观看宝剑。但这冯一帆拿了噬魂剑半晌,满心都在剑上,时不时的挥砍几下,全然忘了身在何处。 王思莒看见孙丽华站在门外观看,便走过去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给她披上。 孙丽华悄悄道:“这人是来夺剑的吗?” 王思莒道:“不是,这人不过是个好剑之人,听说了我的噬魂剑就跑来观看。”他见冯一帆拿了噬魂剑把玩半晌,满脸都是喜不自禁的样子,知道这人颇有痴意。 王思莒道:“冯少侠?” 冯一帆全然没有听到。 王思莒只得又叫道:“冯少侠!” 这次倒吧冯一帆吓了一跳,他满脸喜色的道:“王兄这把剑果然是绝世之品!这把剑是玄铁铸成,真称得上是削铁如泥了!剑身花纹古朴精致,护手、剑柄都妙到极致,这铸剑之人定是天下第一巧匠。这把剑真算得上是天下名刀名剑之首!请问这把剑名讳叫做什么?” 王思莒道:“这把剑叫噬魂剑,那是吸魂夺魄的意思。” 冯一帆一愣道:“噬魂,这个名字凶恶的紧,而且戾气太过,配不上此剑的王者之气。不过刀枪棍棒都是凶器,这个名字倒也配得上这剑上的杀气。” 这冯一帆将噬魂剑双手捧还王思莒,一顿道:“多谢王大人赐剑一观。实不相瞒,小弟对王兄的宝刃实有爱不释手之意,王兄若肯割爱,小弟愿拿千两黄金再加上十把名刀名剑交换,不知王兄意下如何?” 王思莒心道:这人也真是直爽的很,见到宝剑便开口相求,也不管别人是否肯割爱。 王思莒道:“冯少侠美意,在下心领了。但这把剑于在下甚是重要,恕不能成全冯少侠美意。” 冯一帆道:“王兄若是嫌少,自可以开个价钱,小弟定无不允。” 王思莒见他武功怪异,却又实是不凡,放眼江湖,能在这几招之内夺去自己的噬魂剑之人恐怕寥寥无几,就算是与楚子章交手之时,当初自己未得噬魂剑,也曾逼得他手忙脚乱。这人不知哪里学来一身怪异的武功,几招就把自己的剑夺去,此人年纪轻轻,却是自出师以来遇到的功夫最高的人。王思莒心中电光火石的闪过一念:我若将噬魂剑送他,却叫他拿楚子章的人头来换,岂不是甚好?!楚子章武功虽高,但多半敌不过冯一帆。如此一来就可以兵不血刃的报了雷兄之仇;就算这冯一帆不济,被楚子章杀了,于自己也是无碍。但转念一想,楚子章杀了雷兄,又带上百多条衙门兄弟的性命,我若不亲手杀了他,就算雷兄在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再说将这冯一帆置入险境,若是他赔了性命自己良心便难逃其咎。这种借刀杀人的计策甚不可为。 冯一帆不知王思莒在这一时半刻之间便转过了这么多念头,只道他不愿割爱,于是想了一想道:“现在天色已晚,在下想在贵府借宿一晚,不知王兄是否方便?” 王思莒道:“自然方便,冯少侠便请随我来。”便唤来娄邕将冯一帆安顿到客房中。 次日一早,王思莒也不及和府里众人见面,匆匆来到刑部。他知道昨日秦善在将军府里制住了严胡,严胡今日早朝必然得向皇上告病归乡。如此一来不出数日秦善就会升任大将军之职,从京城禁卫总管一跃变成宋军首脑。虽然现在秦家在朝廷可以算得上是满门公侯,但只有攥住军权才能真真正正算得上是一手遮天。秦家在严大将军战事不顺时行此小人之计,正是要趁着这个机会一举夺得军权。到时候凭着秦梦泽在朝廷的声威,再加上秦善在军中的地位,秦家的声势再也无人可挡。 等到黄尚书散朝回来,一干刑部官员便重又聚头。黄尚书主事以来,刑部的郎中换了好几个,竟然有一两人都叫不出名字。这刘青宝现在竟然比刑部两位侍郎大人还要多言,常常指摘另外几个郎中的不是,就像黄尚书的亲随一般。 晨会过后,黄尚书将两位侍郎、沈不为、王思莒和刘青宝叫住,等一干人鱼贯而出之后才向几人道:“有一事本官说与你们知道,此事万不可外传。” 王思莒心道:难道是严胡已经告病还乡了? 黄尚书道:“有人上书参奏朝廷承议郎刘几道私匿福建厢军军饷,只怕这几日就会下诏查抄。沈郎中今日就与城门禁卫统领交待此事,莫让他出了城去。王郎中与刘郎中今日便派人守住刘府,刘府上下人等不得随意进出。” 王思莒心道:朝廷以私匿军饷的罪名要查抄刘几道,定是他得罪了哪位同僚,或是给哪位官长的奉献短了。否则不会有人轻易上书参奏。这为官之道不在于对事而在于对人,他要是把周围的人脉都捋顺了,也不会有此下场。这黄尚书既然没说严大将军之事,恐怕皇上还未将严胡卸职,或者是没把这件事公诸朝堂。 刘青宝一听到要抄家,马上来了兴致,便自动请缨派人围住刘府,生怕发财落了后。 王思莒不愿发这不义之才,想借故走开便道:“刘几道一案便交给刘兄了,前几日北门报上一案说是一个京城左近的厢兵教头打死了一个巡城的禁卫,却躲去了乡里。县衙寻人不着,此案便撂下了。此事发生在京城之内,死者又是禁卫军,我等刑部之人责无旁贷。下官这几日便去追查此事。” 黄尚书不悦道:“这等小案不需你亲自去查。你对京城里里外外了如指掌,秦将军有事须得依仗于你。你这几日多向秦将军府中走动,若是秦将军有事交办,你便得尽心尽力去办。不要盯住这等小案,无端耗去了时日。” 王思莒道:“京城命案怎么是小案?我刑部如何不去追查?” 黄尚书心道:秦将军瞧得起你,才叫本官知会与你。你道京城中武艺高强之人就只有你一个?京城中想要在秦将军手下办事的人数不胜数,人人都打破头似的往秦府里钻;秦将军如此看重你,还摆什么架子?这个不开窍的冬瓜,真和那硬骨头的傅清流一模一样。 黄尚书叫其他人离开后语重心长的道:“秦将军对你青眼有加,那是你的运气。你只要尽心尽力的为秦将军办事,今后不愁升迁。” 王思莒知道今日的刑部已经不同于傅清流在任时了,今日刑部之人全都是精于做官之人。不管是不是命案,要是无利可图,只怕没人愿意经手。 王思莒道:“属下自会处理秦将军之事,黄大人不必担心。” 黄尚书看他脸色,知道此人永远不会是同道中人;如此不开眼,得罪秦将军也是迟早的事。倒是可惜了他这一身功夫。 话不投机,二人便散。 王思莒回到右厅,见冯一帆已经在哪里等着了,王思莒奇怪,这冯一帆是怎么进得这六部重地的。 王思莒还没说话,冯一帆抢道:“不知王兄今日有何公干?” 王思莒道:“今天须得出城一趟,去捉一个厢兵教头。” 冯一帆道:“若是王兄不怪小弟便跟随王兄前去,也算开一开眼界,王兄意下如何?” 王思莒道:“这拿人之事最是无趣的紧,说不定还会动起手来;头破血流、刀身见红的事儿时常有的。” 冯一帆笑道:“王兄是怕我没见过这殴斗伤人的阵仗?” 王思莒笑道:“冯少侠一身的武艺,自是不怕与人交手,你要是想来,咱们就多备一匹马。” 冯一帆道:“那就有劳了。” 王思莒叫万俟宵开了公文,又叫人备了马匹带上纪无畴、刘方、刘开等人。他叫冯一帆见过众人,便一起骑马出城来。 诗里说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四月春阳娇艳,城外鸣声声,原野清凉如新;花儿草儿正卯足了劲头亮出新色。早起的乡里人已在田里劳作半晌了。 五人乘马在官道上不紧不慢的走,刘开道:“咱们这是去南安城吗?” 王思莒道:“不是,咱们是去虾浦县,往东百里便是。这次去拿一个叫邓顺的厢兵教头,他两天前带着几个厢兵伢子在庙口闹事,几个禁卫正好路过便要过问,两便就动起手来。这邓顺有一身功夫,当日又喝了几碗烧刀子,出手没轻没重,就将一个禁军兄弟的头壳震碎了。碰巧周围寻热闹的正好有一个从虾浦县来省亲的,就认出了他。虾浦县衙捕快送文书过来,说这邓顺逃了去,却是捉拿不到。” 纪无畴问道:“这邓顺就是虾浦县人吗?” 王思莒道:“这却不知道,不过他既然作过虾浦县的教头,应该不难打听。” 刘方却向冯一帆道:“冯少侠不像是六部之人,不知冯少侠在哪个衙门公干?” 冯一帆笑道:“小弟不是公门之人,这次却是跟王兄一起出来的。” 刘方道:“小弟斗胆一问:冯兄背插宝剑又穿了白衫,冯兄却是无极岛的人吗?” 王思莒知道刘方所说的无极岛是庆元府东边海上的一个海岛,听说这几年有一个帮派占住此地,不准渔民到附近打渔,又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无极岛之人。这些人都是清一色的一袭白衫、背插长剑。要说在海上行船渡水,穿长衫拖泥带水的甚是不便,但这无极岛之人似是都有一身武艺不怕有此不便。王思莒见刘方一肚子的狐疑,而冯一帆多半不知江湖中事,便道:“冯少侠乃是室外高人,却不是无极岛之人。这江湖的琐事冯少侠是不知的。” 王思莒本是替冯一帆说话,他反倒不肯认输:“谁说我不知江湖之事?你们可知当今江湖四大高手是谁?” 刘方道:“江湖四大高手谁人不知?太湖净心岛的刘盾,‘铁拳无敌’的名头排在四大高手的头一位;再来是福建泉州“百翼门”掌门尉迟百翼,都说他的轻功天下无人能及;第三乃是‘天龙门’掌门宋天龙,天龙门称霸江南的外家功夫便是由他所创;第四却是七王爷,不过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却是没人知道了。” 冯一帆笑道:“刘兄见闻虽广,却是过了时的了。不瞒各位,这江湖四大高手的名头起了有许多年了。先不说江湖上能人高手辈出,个个都是出手不凡;就说这四位老兄,现在也不能安坐四大高手之位了。先说这江湖第一高手“铁拳无敌”刘盾,虽然他十年前在“孔明庄”围攻江城四鬼一战中力敌四鬼,成了消灭这四个恶徒的大侠,被江湖同道尊称为第一高手;但他向来绝少在江湖走动,更不愿掺进江湖恩怨,只在太湖中粟鹳岛上的庄子里钻研武功。说起来他都不是江湖中人,如何能算的上是江湖第一高手?再说江城四鬼当世已经被数十江湖高手围攻,累到呕血,这刘盾出手将四人擒住虽然威风八面,但却有坐收渔利之嫌。 “再说尉迟百翼,他百翼门三十年前还算是名门正派,但如今这尉迟百翼虽然年过花甲但却是贪图享乐、妻妾成群;百翼门早已不是人人敬仰的名门正派了。百翼门弟子众多,这几年却将海边渔税揽在身上。渔税一首到手里便向上敷衍、向下克扣,早就成了江湖笑柄。 “天龙门掌门宋天龙也好不到哪里去,宋天龙不思精研武艺,专号巴结高官权贵,天龙门弟子也尽是些富家走狗,专替老爷们欺压百姓,这样的掌门怎么可能是江湖高手? “七王爷虽然排名第四,但他声名由大内传出,但谁也没见过他武功深浅;多半是大内高手们随口奉承而已,不见得有什么真功夫。咱们又不能随随便便跑去大内找他比武,这老四的名号实在是虚的很。” 众人见他年纪轻轻对江湖之事倒也了如指掌。 刘方道:“那如今这江湖四大高手那些人?” 冯一帆道:“这江湖四大高手的名号是那些自称江湖正道之人编出来的,不过是哗众取宠而已,真真实实没什么嚼头。若以武功而论,就算是几年之前,这四人都不能算是绝世高手。他们或是名头响亮,或是多有交游,以此排进四大高手之位却是另一回事了。如今江湖之中却有另一番说法,全以武功高下排名:这江湖之中武功第一的乃是金苍寨楚金刀,此人内外功夫都登峰造极,向来没听说有谁曾胜过他的……” ; 第三十五章 一探敌穴 王思莒一听“楚金刀”三字,立时想起小苍山里楚子章金刀挥舞砍杀衙门兄弟的情景。 冯一帆却没看到王思莒脸色变白,继续滔滔不绝的道:“现在凡是道上的人物都得向楚金刀交送奉献,这道上的生意才做的稳当。听说这楚金刀正在招兵买马,声势不凡。排名第二的是……” 王思莒一听到此忙勒住了马道:“金苍寨在招兵买马?此事你是从何得知?” 冯一帆见王思莒忽然发了性,就像被戳到逆鳞一般,心中颇为不解,便道:“此事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楚金刀早就撒下英雄帖,凡是武艺不凡又肯屈就金苍寨之人,他楚金刀就会重金相赠。听说这几个月里早有数十江湖好汉投奔了金苍寨。” 王思莒奇道:“这些人难道不知金苍寨打家劫舍,向来做的都是下等的勾当的吗?” 冯一帆道:“小弟直言请王兄莫怪:王兄身为朝廷之人当然是将楚金刀看做是十恶不赦的恶徒;但穷人百姓却把他认作不惧官府的侠士。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有些事情原本就是奇正难分的。” 纪无畴道:“一边是朝廷百姓,一边是杀人越货的山中匪徒,这有何难分之处?” 冯一帆心道:我早说了直言莫怪,你们这些官府之人自是以为自己乃是无可非议的正道之人;但你们却不知道官府欺压百姓、县中官吏时时盘剥乡人金银。有些百姓怨恨官府却是胜过这些黑道人物的。 王思莒奇道:“我早令南安厢兵在小苍山附近严加巡视,这些人涌进山中怎会看不见?” 冯一帆道:“金苍寨是在山里的吗?这我却不知道了。想必这些人不一定会真到寨子里去,这些江湖人士向来是浪荡惯了的,要他们在山里住个一年半载,恐怕闷也要闷死了。” 王思莒心道:好个金刀楚子章,我还没带兵去捉他,他反倒想招兵买马反抗朝廷。如此甚好,若他人马众多,山中给养不足,便只能下山抢粮,只要惊动了地方官署,朝廷自会派兵围剿。再说他要是在山里聚集人马,人马一多就会泄露藏身之地。此事倒是有利于自己。不过官场与江湖乃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如此重大的消息连冯一帆这个毛头小子都知道了,自己反倒不知。看来此事须得细细谋划。 刘开见冯一帆提到楚子章,知道此人是王大人不共戴天的仇敌。他来刑部时日不少,早已从旁人口中得知。不过他心里仍然挂记着这余下的三大高手是谁,便策马近前,小声问冯一帆道:“冯少侠之说了一个高手,这余下的三人是谁?” 冯一帆道:“这第二大高手名号叫做‘锦山一虎’,真正的姓名却无人知道。这‘锦山一虎’是大理人士,此人长居山中,射猎为生,附近的村人常见他无论春夏秋冬都披着一张七尺长的虎皮在山里走动,有几次还以为他是只老虎呢。此人有时到村子里用兽皮换些稻米,但似是痴痴呆呆从不说话,村人便给他起了这个名字。他的名号一年之前除了附近的乡民无人知晓,但一年前四川‘长乐帮’帮主为了配制驻颜之药,派了十几个手下远赴大理采药。这些人仗着拳脚手段,四处强夺药草,附近百里的乡间都被搜略一空。要我说这几人也该倒霉,却到这锦山脚下撒野,又正碰他下山换盐。这锦山一虎不知哪里学来的秘籍,从不用兵刃,只练内力。他似是从未与人交过手,出手毫无轻重之分。当时一双肉掌片刻之间就把长乐帮的十几个人打全都重伤呕血,便似老虎发了性子一般。最后有一个武功最高的长乐帮护法当时闭气装死才逃过一劫,等这锦山一虎慢腾腾的换完了盐巴窜进山里,才夹着尾巴逃回蜀中。 “长乐帮帮主虽然是女流之辈,但也会一手功夫,傲气更不比爷们差。当时听了这护法的言语,便带上上百的帮众千里迢迢的来大理报仇。她又怕武功不及,便偷偷将大队帮众屯在十里之外,自己就带着帮中几个高手先潜到锦山脚下的村子里,先逼住了村里的人,又在盐巴里下了毒。等到老虎下山换盐时,瞧见村人脸色不对,就起了戒心。长话短说,从那时起江湖上就没了长乐帮这个帮派。由此这锦山一虎的名头就传了开来。此人武功应该不在楚金刀之下,但是没人见过此人,更没人敢轻易跑去山里跟他交手,江湖上便把他排在了第二。” 刘开道:“那排第三的是哪个?” 冯一帆道:“排第三的乃是‘司徒多事’,你们既然是京官儿,应该认识此人。” 纪无畴道:“此人也是朝廷之人?” 冯一帆道:“这却不是,不过他常在京城走动。此人甚是好事,但凡江湖中有事,没有他不在场的。他真名叫司徒渡石,在江湖上混久了,便的了个多事之名。” 纪无畴道:“此人武功若是真的高明,倒也不怕惹事。” 冯一帆道:“错了错了!” 纪无畴奇道:“我哪里说错了吗?” 冯一帆道:“此人虽然武功绝高,但不管什么事情都是‘晓之以qing动之以理’,从不与人动手。江湖上人人都给他三分面子,但却不是因为他武功高强。” 王思莒道:“恃强而不凌弱,此人也算是君子了。” 刘方道:“那最后一个高手是哪个?” 冯一帆恨恨道:“这最后一个高手就是‘无念观’里的老杂毛儿,观主‘无念道人’。” 纪无畴道:“你认识此人?” 冯一帆哼道:“何止认识!两月前我千里迢迢的跑去雁荡山,请他将镇观之宝‘龙溪宝剑’拿出来一看。我又没想贪了他的剑,只要叫我把玩半晌,我就给他建一座新观。谁知这老杂毛好赖不知,就是不肯。让小爷气得紧,但修道之人清心寡欲,咱们拿他也没法子。” 其实这冯一帆当时并非一走了之,而是跟他叫上了号。结果这冯一帆在两百招后败下阵来,又被无念道人封住了经脉,强逼他听了十日道家功法。只把冯一帆闷出了个猴儿来。不过受制于人也只能任其所为。十日之后,无念道人便解开他的穴道,又要讲起功法,叫他弃了俗业入观清修。这冯一帆哪里听得进去,待穴道一解也顾不得经络不顺,抬脚跃出道观,又奔出十里方才安心。 这无念道人见此人年纪尚轻,功力却是超凡,日后自会有所作为,便想授他道家清修之法。但此人年轻气躁,想要他净下心来听道法,那是一个千难万难。无奈便得由得他去。 冯一帆自是不会把这些恼人之事说出。 刘方笑道:“冯少侠说的这些个高手,第一个是山中匪首,恐怕没人敢去找他比武;第二个是山里的老虎,连话都不会说;第三个从不与人动手;第四个是道家高人,自然不会打打杀杀。小弟仔细一想,这几人似乎都是高深莫测之人,没有一个能真刀真枪的出来比试。将这四人归作江湖四大高手,岂不是有些牵强?” 冯一帆道:“这有何牵强之处?武功高明之人,修为自会高明,也不会轻易出来与人动手。倒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高手,手底下未必就见得到真章。” 刘方笑道:“倒要请问冯少侠,哪个高手是徒有虚名的?” 冯一帆见刘方向自己叫板,也是毫不在意,微微一笑道:“天龙门的宋天龙,小弟前曾与他过了几招。这人撑到五十招方败,也算是不错了。可惜偌大的一个天龙门,里里外外竟然找不到一把上眼的兵器;宋天龙床底下却藏着一大票金银珠宝。习武之人不藏名刀名剑,却收聚了这么多没用的金银,真是可笑之极。” 众人听他说打败了宋天龙,心中却多有疑虑。心道此人不过二十岁,怎么可能将享誉江湖二十年的天龙门掌门打败?只有王思莒知道他此言非虚。 刘方正要问清楚此事,王思莒道:“咱们的得让马儿放一放蹄子了,须得在天黑之前赶到虾浦县。” 众人催马奔驰,也顾不上说话了。 等到进了虾浦县城,天已黑了。 王思莒带着众人住进城里的驿馆,便向县里衙役打探消息。驿馆里打杂的衙役道:这邓顺就是县城邓老爷的二公子。邓老爷曾任本县县令,在城里是德高望重的很,本县知县有什么事还得跟邓老爷商量着办。这邓家两位公子,老大在京城做的是五品大员;偏偏老二不争气,邓老爷给他捐了本县的知县来作,他却只知道生事,半年就把官儿丢了。邓老爷只好又使钱让他当上了厢兵教头,这不,又出了事! 这衙役又小声说道:这邓顺在京城伤人以后根本就没有躲出去,依旧住在府里。他倒不怕衙门来人捉拿,只因邓家的大公子在京城作官,早晚会将此事撂平。 王思莒心道:如此甚好,又省了一番力气。明日一早就去邓家将这个邓顺拿住。 第二日一早,众人收拾完了刚出驿馆,本想先去县衙知会一声,却见几顶二人小轿正等在门口。 一个江浙口音的鼠须汉子一看见几人出来,忙迎上来拱手道:“各位官爷打扰了,小的本县邓府管事凉金莾,奉我家老爷之命请几位大人过府一叙。” 王思莒笑道:“你既然是邓府的管事,自然知道本官此来是为了什么事。” 凉金莾道:“大人是京城官长,这衙门公务小的不敢多言。不过我家老爷曾道:京城来的官爷那都是朝廷一等一的大员,此地离京城百里,各位官爷远道而来为了朝廷之事劳心劳力,我家老爷身为本地民户,自然得为各位官爷接风洗尘,那是理所当然之事。各位大人便请上轿吧。” 纪无畴笑道:“我们大老远的从京城跑来,就是要捉邓家的公子。你们反倒摆起了鸿门宴?!你知不知道官爷这要是进了邓府,少不了将你们全府里里外外搜个通透?” 凉金莾道:“这样的事体小的也不敢多问,我家老爷自会给各位一个交代。便请几位官爷上轿!” 王思莒奇心大起,便向众人道:“咱们就去邓府走上一遭,看看这邓老爷是如何打算。” 几人也未上轿便骑了马跟着抬轿的轿夫来到邓府。这邓府院墙甚高,门庭也是十分气派。刚下马只见一个须髯皆白的老者迎出门来,此人年纪甚大,举手投足之间也是派头十足,肯定是邓家老爷。 果然这人迎上来笑道:“几位不辞劳苦光临蔽县,邓寻严忝为地主,失迎之罪还请见谅。” 王思莒也跟他客套道:“不敢,邓老爷亲自出府相迎,我们几个后辈之人实在是惶恐无地。” 邓寻严道:“几位大人年轻有为,恕老朽眼拙,不知几位如何称谓?” 王思莒道:“本官刑部郎中王思莒,这位是纪捕头、这位是冯公子。”刘开跟刘方只是捕快身份,却是不用介绍。 邓寻严一一拱手道:“失敬!失敬!几位大人请进府用茶。” 几人进府,冯一帆突然道:“邓老爷子知不知道,我们这次是来捉拿你家二公子的。” 邓寻严脸色一变,随即又满脸堆笑道:“衙门之事自然是各位官长做主,请入座用茶。” 众人落座之后,王思莒想再探探这个邓老爷的口风,便道:“邓老爷少怪,本官此次前来是为了前几日京城老庙庙口伤人一案。几个虾浦县的厢兵将巡城的禁卫殴死,带头的就是贵府二公子邓顺。邓老爷曾是本县父母官,自是知道这衙门的规矩。不知邓公子现在何处,便请出来随本官回京过堂。” 邓寻严恨恨道:“这个不争气的孩伢子,整日就只知道给我惹事!不瞒大人,老夫教子无方,犬子自幼便失了管教,专好打架生事。他在京城闯下这般滔天的祸事,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老夫为官四十年,却生出了这个孽障,把老夫一生的名声都毁尽了!” 纪无畴道:“邓老爷也不知道邓公子的去向?” 邓寻严怒道:“若是让我再见到这个小畜生,一定把他的皮扒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