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战争》 第一章 16标、元宝和花朵和李明堂 国历276年,五月二十六日,清晨8点,太阳刚从地平线露出完整的轮廓,毛绒绒的毫不刺眼,淡金色的光芒铺满这座军营,温暖舒适。 元宝静静伫立,在黑松树下,宽大的树干将他藏得好好的,衣角都没有露出来。他屏住呼吸,侧耳谛听时常出现的低语呢喃。听了许久,那声音在清晨反常地没有出现。 营区响起笑声水声脚步声,便在这些声音的另一侧,那细微的颤音开始出现,就象从极远的天空轻轻飘来,以不成调的声音,以模糊的话语,悠远寂寥,仿佛那里有谁在呼喊谁,有谁在寻找谁。 他侧着头拼命的听,努力得脑袋都痛起来。 也许是一秒钟,也许是一分钟,温柔的、飘散的低语离去,纷纷扬扬,洒落到这座营区的每个角落。 他不知道这是病还是什么,十年来,有个声音常常会在脑海里,会在耳边响起,听不真切,象絮叨,象呢喃。有时候他会自嘲,神经病么? 元宝叹了口气,提起锃亮的皮靴,一步踏出去,用水泥硬化了的路面上,留下纹路清楚的鞋印…… 整个东北,划归于北方战区,往北边八百里,是帝国与白罗人的边境。 东北部中间位置的营区,靠海,离海边二十里,纵马过去一个时辰,因此不用考虑大浪和潮汐,惟一需要提防的是春夏交替时的台风。围着营区便种有许多高大的树,大都七八米高,密集地种三排,台风来临时充当防风林。围墙也高大宽重,墙头用带刺的铁丝网片一直连接到矗立的岗楼。哨兵端着枪站在岗楼上,站得一丝不苟。路上还有头盔漆成白色的士兵,胳膊上戴着“纠察”字样的布条,两两一组,四处巡视。 元宝将之命名为宪兵。 时时有海风吹拂,硬化后的路面很干净。元宝走在16标营区内,锃亮的皮靴踏在硬化的路面上,嗒嗒作响。早操已过,用餐时间,不断有宪兵遇到元宝,立正敬礼,高筒黑皮靴子碰得啪啪直响:“长官好。” 元宝点点头,仍旧踢嗒的往前走。 营区人来人往,远一点的见着他,低头躲避,迎头撞上的,说什么也躲不开,一本正经给元宝敬礼。有些随军的家眷,躲在偏僻处望过来,眼睛里的星星到处飞扬。 这座营盘是陆军新3镇混成第5协第16标的驻地。 “标”,接近于现代的营团一级,官兵1500至2000人左右。第16标有点特殊,比普通标队多出两个炮营,约有2700人。元宝是这支标队的主官,标统,一标之统帅。 入夏不久,天气刚刚燥热,夏天是万物绽放的火爆季节,即便初夏,花朵也要展现她美丽的一面。花朵姓花,名朵,家里人常叫她花骨朵儿。人如其名,白白嫩嫩的脸蛋上有双明亮的眼睛,眼神干净纯洁,使得她美好得象含苞欲放的花蕾。 元宝只要看见她,就会想起以前一首歌,歌里面说:“每个人躲在人海里,相遇总是没道理”。 他想,就是这样。 事情过去很久远,以至于具体年头他已经记不真切,但他永远不会忘记女孩明亮的眼睛,纯净得象一点杂质也不含的水。那是种真正彻底的干净,干净得足以震荡人的灵魂。 那时节,女孩时常露出调皮的笑,叫他为大叔。 “大叔,是不是人生总是艰难,还是只有童年如此?” 那时节元宝总是回答她:“是的,总是如此。” “大叔,你真识货,我是天下第一好的女孩子哦。” 元宝便会摸摸她的头。 直到最后一次,她说:“嘿,大叔,你能再陪我一年么,只一年哦。” 然后,就没了后来……永远! “嘿,元长官。”花朵来16标3天了,跑遍整个营区,见着人便笑眯眯的打招呼。 元宝静静地点头,朝她笑了笑。 花朵旁边站着一名青年,个子高大,相貌堂堂,叫李明堂,是花朵的同事。 李明堂30岁,单身,花朵的仰慕者,要不是这样,他不会跟随花朵跟来到这座枯燥乏味的北方军营。此时站在路边,看见似笑非笑的元宝,立即皱起眉头:这个年青人,老气横秋! 花朵知道李明堂对元宝的评价,有些不以为然,家里叔叔伯伯大都是这付模样,好象永远都板着脸,所以她见惯不惊,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再者,青年军官很俊朗,笔挺的身姿让他整个人显露出一股勃勃的英气……花朵是外貌协会的,便扭头看看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的元宝,青年军官额头上有道伤疤,淡淡的浅浅的,但还是显眼,这让花朵觉得很可惜,可惜,多俊朗的一个人…… 16标营区地势很奇特,三面是山,一面靠海,象个口子朝外的大喇叭,大约三百平方公里,是个小小的冲积平原。十几年前,北方战区选择这个地方作为16标的营地,是有考虑的。那时这片地方还荒芜着,却有个很好的深水港。帝国海军是软蛋,怕是守不住。为了不被外来者强占去,就派陆军驻扎。而三面环山,只有一个口子可以通往大陆内地,16标就可以在这个潜在的登陆场堵住潜在的敌人。到后来,战区又发现,有支部队防守,来自海面的敌人确实很难开辟登陆场。但反过来说,因为三面环山,内地的人也很难进到这个凹地里来。久而久之,外面的人都快要忘了山坳还有个16标。 更别说是京都的人。 花朵和李明堂就来自千里之外的京都,不但如此,他们的身份还是京城著名大报的记者,甚至娇滴滴的花朵还是那家报社的副总编,而李明堂是报社的资深名记。这就尤为稀罕了,贵客临门啊。 事实上也是如此。 花朵是著名报社的副总编,虽然在她之前还有常务副总编以及第二第三副总编。可是她实在是太年青了,年纪摆在那里,无法服众,有小道消息说,花朵的老爸是报社的大股东。但无论如何,那家报社副总编辑的名头,仍然金光闪闪。而李明堂长期混迹于京都不见底的深水里,作为大报社的资深记者,见过的大人物多了去了。在花朵和李明堂看来,小小的基层单位16标真不算什么。 在他们来这之前,北方战区司令部专门发专电给16标上级单位的上级单位,也就是新三镇,要求务必好好接待。新三镇毫不迟疑,立即转发给16标的直接上级,混成第5协,要求真情实意的接待好两位来自京城大报社的大记者。混成第5协也不是2b,一秒也不耽误,在电报上再加上“……以一定高度对待两位记者的到来,毫无保留地热情接待……”,再次转发给了16标。到最后,层层加码后的电报里,在“接待”两字之前,最少有三十个字的前缀。 花朵和李明堂都知道这件事,花朵还好一点,毕竟年青,家庭环境又好,所以不怎么在乎阶级成分。李明堂没有任何背景,从一介白身努力做到现在这个身份,此中苦涩不说了,这使得他对阶级地位更敏感,所以他很反感元宝这个营级军官。京城里,各总部的机要秘书都必须得是协统一级的团级干部,元宝也就一司机的待遇吧。 元宝对此哧之以鼻,跟我比见多识广,你还是歇着去吧。 别看花朵真的象朵花,李明堂也确实长得堂堂正正,可以贴在门板上当门神,两人还有一份长长的电报做护身符。但是,元宝吩咐副官安排吃住之后,就一直避着他们。 也许,是因为元宝害怕看见花朵,埋藏了许多年的往事,他真的不想再翻出来。那不是个美好的爱情故事,没有皆大欢喜的结局,元宝的心很累了,他真的不想让回忆变成一把刀。 花朵今天穿着墨绿色的长裙,风刮过来,扰乱裙角也吹乱了头发,她捋顺零乱的刘海,笑眯眯的叫道:“元长官,又巡营啊,兢兢业业哦。”说着,跑过来,并肩和元宝走在一起。 李明堂淡淡地点个头,说道:“辛苦。”说完话,目光立即转向别处。 元宝嗯嗯。 他是军营主官,知道这两人来16标3天做了些什么。 他们说,在这非常时期,希望采访一支朝气蓬勃的军队,想要振奋国民的信心。但他们的行动却偏偏相反,高举歌颂军人的大旗时,花朵和李明堂到处去问士兵每月多少军饷,甚至财务主官也被这两人骗出去大吃大喝。别说,李明堂酒量真不错,直接把财务主官喝高了。16标管账的叫陈默,今天清晨见到他,还晕头转向,小脸苍白。 营区建设得非常好,上一任标统下过苦功夫。就算李明堂也得承认,这座军营在全国范围内如果自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说起来,16标自建军肇始,只有两任标统,前任和现任。 私底下元宝把前任标统叫老爹,老标统是正统军人,一手建立起来16标,各种规制也是他订立的,远超普通标队的2700名官兵,也是他从北方战区争取来的。所以,老爹是16标所有人的父亲,每个人都爱他,即使他已战死三年。 营区种有很多黑松和柽柳,正是老标统的杰作。十几年前军队开创时起,老标统就开始种植,到今天,黑松已长到七八米高,枝桠散开,犹如伞盖。间隔六米一棵,营区的各条道路,便成了绿荫道。 海风徐来,绿荫清凉,真是好天气。 花朵跟着元宝继续往前走,没话找话的和元宝聊着天。李明堂不作声走在后面。 正前方奔来三匹战马,当先那人见到步行的元宝,立即勒住马,行军礼,大声喊:“长官好!”另两人同时收紧缰绳,行礼致敬。 马营的副统带陈星。 元宝知道他们今天有任务,回礼说声:“小心。” 陈星也不下马,领着骑兵拍马急驰而去。 三个月前,从邻省窜入一伙匪帮,对本省大肆抢掠,刚好北方地区下了场百年难遇的连绵大雨,使得横亘本省的大河处处溃堤,不少无家可归的人在匪徒裹挟之下,干脆入伙,也干起了烧杀掳掠的勾当。短短几个月,匪帮迅速膨胀到两三万人,声势猛涨,匪帮也就越见嚣张。 近段时间,他们的活动范围已经逼近16标的防区。地方政府早就心急如焚,连发十几通电报给元宝,说是各地保安团被打得落花流水,鬼哭狼嚎,请求正规军出手,早日实现军民一家亲。 元宝有心出兵****一票。当兵不打仗象什么话。自老标统起,山贼海盗土匪,可不少打,有时上级混成第5协不发话,也要偷偷摸摸的打,16标就是这样练出一营精兵。不过出兵必须上报,面子上绝对要看得过去。反正不管第5协同不同意,在元宝心里,出兵,那是板上钉钉,一定了的。 花朵在旁边不住的夸营区风景,说是这里比京都的公园还漂亮,士兵一个比一个有精气神,元长官练的好兵,真是国家的栋梁啊。话说得多了,竟然有些真切实意的感觉,元宝都有些信以为真,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 这时有人在身后叫道:“报告……” 元宝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百米冲刺般跑来的副官小米。 小米,前些天刚过十九岁生日,和花朵一般大,作为元宝的副官兼警卫兵,应该很合元宝性子才是,但他毕竟年青,性子就有些毛糙,隔老远就大喊大叫,元宝的目光就有些冷。 小米冲过来,勉强做个立正,再敬个礼,上气不接下气的,先和花朵和李明堂打上招呼:“花,花,记者你好……李记者好……” 花花,还花花草草呢。 “报告长官,5协有电报……” 元宝心里一跳,应该是批准他们出兵的消息到了。便对花朵和李明堂告了罪,匆匆离去。 ; 第二章 郁闷的元宝 军营生活不比都市,什么都是一切从简,元宝的住处也不例外。他有里外两大间房子,外面那间办公,里面的起居睡觉。外面房子摆了两张大桌子,一张放着大大小小的地图,一张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文件。墙角桌边,散乱放着十几张小圆凳,开会用的。他没那么多讲就,只要不是大事,把军事地图往墙上一挂,烧壶水泡个茶,招呼营区里的主要负责人,三言两语就开个会。 李九月等了元宝好一会,他是16标辎重营的主官。辎重营,顾名思义是负责后勤工作的,但在这个时代,连通讯都管了,负责的东西有点多。现在他手里就捏着那份电报,百无聊赖的等着元宝。 李九月比元宝大一点,也是20啷当的年纪。因为和元宝都在16标的童子军里受过训,和元宝的关系比其他军官更亲密。不过话说回来,元宝那时候就已经是童子军的头领,是李九月的领导。从某个角度来说,元宝还是童子军的创建者。 早在七年前,李九月随全家迁徙到这里,才16岁,正值青春叛逆期,自家老子管不了,恰逢16标建立童子军,干脆把这小子塞进去,来个眼不见心不烦。李九月知道,童子军的建立,也是因为元宝积极提议,老标统才成立的。所以说元宝也算得上是童子军的建立者。 说到这里,话又得说回来。当时情况特殊,成百上千的老百姓纷纷迁来,络绎不绝。新来乍到的,要房没房,要田没田,又拖家带口,生计很成问题。忙着建立新家的大人,实在没精力管束自家孩子,孩子们便一伙伙的结帮成队,打群架打得不亦乐乎,连偷鸡摸狗的都有。老标统本着尽人事的心意,尽力帮新迁来的人们解决问题。于是乎,元宝想到成立童子军的办法,把野孩子们接进军营看管起来,一边教他们识字算数,一边教他们稍息站正。这是件大好事,老百姓和军队都受益匪浅。时至今日,16标班排一级的初级军官,大多数由童子军担任,成了16标的中坚。 因此李九月和元宝七年的交情,没什么客套,直接把情报往元宝手里一塞,转过头问小米要水喝。 元宝面无表情的看着有些泛黄的纸张,不出意料,混成第5协同意他们出兵,电报上还有一些要点,他一一看完,然后坐下去,自个倒碗水喝,思量一会儿,便要李九月离开。 李九月也不多话,拿起小米的水,一口干了,抹把嘴麻溜滚了出去。不过是打仗么,天经地义,没什么大不了的,从童子军开始,他和元宝就没少上过战场,所以,打仗啊,真不是什么大事。 …… 五月十六日,这天清晨升起了大雾。 靠海边有座突起的小山包,叫露丘台,山不高,七十米左右,底座却厚实,山底周长大约五千米。自元宝上任第16标标统以来,两年间,每个早晨无论刮风下雨,不论后勤兵还是战斗人员,除了营区值勤的以外,所有人必须绕着山脚跑十圈,正好五公里。露丘台下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被2700人踩出一条路。 这个大雾的清晨,虽然看不清山底,却不断有整齐的号子声传上来……元宝知道,四周还有上百匹战马象蜜蜂一样围绕着队伍往来穿梭。有来的,有离开的,离开的战马是传递命令,来的则是送达情报,这时跑步中的指挥官们就会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接过马上骑士的文书,有的扫一眼就直接揣进包里,说声知道了,继续带队跑步。有的则会沉思,而后匆匆写下一串命令。还有的,会立即返回营区,那是遇到突发事件了。军营就在一大清晨,象架机器,忙碌而又井然有序地开动了。 元宝蹲在山顶上,顺手拔根小草叼在嘴角。 到今天,两名记者来有4天了。 新3镇和混成第5协提前发电报,叫他好好接待京都来的记者,那是应有之意。 这个时代,与前世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有很大相似之处,都是西风渐进,民智初开,是一个大变革的时代。因此,在很大程度上能够左右民意的媒体,越来越受重视,从侧面来说,民意,在这个时代越来越重要。不但军方,就连皇权有时也要妥协。所以上级机关会郑重其事发来电报。 4天里,总有一些渠道会送来消息,再结合二人的行为来看,虽说花朵和李明常高喊此行为的是歌颂军队,但实际上是查贪腐来的。不然,一对狗男女偷摸问小兵军饷是多少,还把管账的陈默灌得五迷三道,听说昨天分别后,两个人又跑去厨房,翻箱倒柜了一番。 欺负元宝是傻子么? 让元宝郁闷的是,这跟老子什么关系?放在其他部队肯定有克扣军饷,贪污军费的事,厨房也会买把青菜花了肉价钱。开玩笑,不贪污,不弄几个钱在手里,拿什么去升官发财。但在元宝这里,那是绝对没有,反而是他倒贴了无数银子。 由此而来,记者跑到这里就不难猜测,肯定是阴险的北方战区早就知道花朵和李明堂的来意,然后故意把两个笨蛋引到16标来,目的就是让他们到最干净的地方来碰钉子。 这也是应有之意,战区机关那帮孙子敢让他们去其他地方吗? 花朵他们决定报道********这件事之前,一定收到不少有关情报,没有信息,他们怎么会立意做出有关军队的、如此敏感的报道呢?而在离开京都之前,元宝敢打赌,少说三分之一的情报是军队塞给他们,用来鱼目混珠。然后呢,想要公开********的一干胆大包天的笨蛋们,在军队一步步的诱导下,查到了他这里。 元宝还真佩服他们的勇气,真的,没有十足的勇气,谁敢赤膊上阵,跑到军营里来找茬啊,这不跟找死差不多吗?花朵和李明堂自以为得计,却不知被人挖了个大坑,当傻子一样玩儿呢。 老实说,元宝看到花朵干干净净的眼神,真有些不忍心,有时,他甚至想提醒他们。 他知道,象花朵这样年纪的女子,出身又好,知晓一些社会上的龌龊事情,便恨不得使出十八武艺,立即锄暴安良,为人民声张正义,为国家去除毒瘤。这种人时髦的把自已称之为新青年,正义感暴棚。 元宝对此很是钦佩。前世时,那个女孩子不一样么,单纯的爱单纯地恨,纯净得一塌糊涂。 至于李明堂,元宝很理解,但是也很反感。 元宝是活过两辈子的人,论起见多识广,不说李明常,算上整个世界,恐怕也没人比他见过的、知晓的事情多。元宝在人前故意装出很威严的样子,那是他要管理2700个精壮男子,整天嘻嘻哈哈,再以他的年龄,能有人把他当回事吗?他不是官二代,没有深厚的靠山,而老爹已战死了三年。 李明堂起自于白身,自己打拼出一番事业,心高气傲并不奇怪。但是明里暗里的看不起元宝,这就不对了,好歹元宝坐过飞机坐过高铁,电脑一打开,天上事知道一半,地上事全知晓。他李明堂能做到? 在这一世,这个清晨,元宝在心里鄙视了李明堂一番,嘴里嚼着小草哼起了歌。小草有些清香,带些苦味。 他心里有太多秘密,没办法和任何人说。很多时候他便会觉得很痛苦,就象明知道前方是悬崖,而车子正往那里开去,你也坐在车上,却因为某种原因不敢提醒司机:停下停下,那里是悬崖……偏偏只能硬生生的憋在心里,看着车轮奔向路的尽头。 就是这种感觉,内心扭曲和挣扎,真是要令人发疯。 山底下的士兵在晨练,他每天都会站在露丘台的山顶上静静的发呆,想想事,唱唱歌,权当舒缓心里那份挣扎。有时候他睡得晚而起得早了,来到山顶还没清醒,他就会拔颗清草,咬嘴里提提神。后来习惯了,他就喜欢上了这种带有苦味的清香。 “……我要的飞翔, 不是借双翅膀, 自由是个不能代替的远方, 用旅途的孤单, 来收获成长……” 小米是元宝的副官兼亲兵,元宝做什么事都不避开他,也只有在小米面前,他才会透露半边心扉。 小米经常听他唱这首歌,当然还有其他什么大河向东流哇,天天的星星参北斗哇之类的,虽然觉得曲调怪异,和京戏、梆子、扭秧歌之类的格格不入,但听得久了,倒也品出味,偶尔也会跟着哼哼两句。 到后来,小米也跟着唱起来。便在漫天的大雾中,两个人站在山顶,敞开嗓子高歌一曲。 “……没关系, 不论失去了什么, 都没痕迹, 每一次, 让泪水流回心里……” 元宝唱出个破音,跑调了,小米责怪地看他一眼,元宝很不好意思,解释道:“起高了……” 小米点点头,认真地继续唱,拿手比划着,示意元宝跟上。 这个清晨雾很大,湿气很重,元宝眼角也变得有些潮湿,突然不耐烦起来,叫道:“开演唱会呢这是,打住打住,有话给你说。” 他使劲揉着眼睛,招招手,让小米靠近点,前前后后给小米讲了一通刚才的分析,然后自言自语的总结道:“京都的人算来算去,就没算到老子从十二岁起就在这里混呢,小米你说,花朵是不是傻白甜?” 元宝嘴里经常会钻出莫名其妙的词语,就象他会唱小米闻所未闻的歌一样,小米已经习惯了,但小米刚才歌没唱爽,很有些意见,便不理他,心里嘀咕着:我爸就说过,你从小就不是个老实东西。 随后元宝陷入沉思,过去良久,雾水打湿头发,突然展颜一笑,站起身,拍拍有些发麻的大腿,对小米说道:“小米,给你爸说,老子很辛苦。” 小米扭过头:假正经装的吧。 山脚下,晨练的士兵已回归营房,而海边特有的、浓稠得有若实质的大雾也逐渐散开去,拨云见日后的太阳露出来,暖色的阳光洒满大地。总归是清晨,初夏时节还不热,是个好天气。 不远处已有炊烟缭缭升起,仔细听,还能听到“豆汁、油条、煎饼果子……海带、蛤蜊、大螃蟹”的叫卖声。 雾慢慢散开去,元宝抬头看着刚露出来的太阳,轻声说道:“真是好天气啊……” ; 第三章 辛苦的元宝 第三章 16标有七营二十五队2700人,人数超编,一是因为防区比较大,二是老标统努力争取的结果。后来16标就成了整个新3镇唯一的加强标队。 16标驻扎十几年,时间久了,营区之侧便伴生出许多小商店和小饭馆。元宝记得,十年前还只有零散的几家开着,专做官兵生意。到后来,随着国内形势恶化,大大小小的匪徒和造反的义军多起来,为图个安全安生,方圆千里上百个村子都迁徙到这里。 后来又有官兵家眷嫌弃军营生活枯燥呆板,迁出军营,和老百姓住在一起…… 再后来,人一多,商贩就多,商贩多了,到这里做买卖的人就多,做买卖的人多了,生活越发方便,迁来的人就更多,更有许许多多在关内关外活不去的人也慕名迁来,如此循环,到最后,连高鼻梁蓝眼睛的洋人都跑来定居。最终,十年间,形成个红红火火的大城镇。 城镇自然形成后,也派生出另外的问题,比如打架斗殴、****、酗酒…营区的军纪为之一坏。老标统痛下决心,命慕名前来的各种定居者,重点如娼妓之类,必须离营区一千米远,还竖块碑子设置隔离带,上面刻着杀气腾腾的血色大字:“军事禁区,闲人勿近”! 界碑是老标统立的,八个大字可是元宝的杰作。那是七年前,元宝十五岁。当时的元宝已经很出名了,被称为16标的神童,那时节除了毛笔字写得差点,琴棋书画不通,元宝真正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算数记帐无一不晓,16标古往今来第一神童。 元宝好歹是上过大学,如果他不懂数学不会记帐,不会利用各种现代知识吹牛侃大山,那让他赶紧去死吧。更关键的是,这个时代文盲太多,并且受传统观念的影响,军队里除了新式军官,没几个文化人愿意当兵,所以没办法,就算元宝初中毕业,他也算矮子里的高子。 老标统召开会议,说了说整顿军纪的问题,元宝因为会吹牛侃大山,被营区里的人宠坏了,在大厅里旁听,一时兴起,就说:立个石碑,刻上军事禁区,闲人勿近。于是便有界碑上如今的八个大字。 十年前,元宝刚刚到这个世界,一切懵懂着,只知道现今的自己才12岁,除此之外,这个世界没留给他任何信息,孤零零的。他以为将会和前一个自己一样,留下悲伤的爱情故事,死去。不,这次不一次,这次没有爱情,这次无牵无挂。 那时他连乞讨都不会,正下着大雪,小小的身子绻缩在16标营门口,他真的以为快要死了。然后,老标统救了他,自此16标便成了他的全部,他在这座军营呆了整整十年,是他这一世的人生。 老标统不养活闲人,从那时候起,他便跟着老标统上阵厮杀。12岁,他拎着砍刀与土匪厮杀,对马贼厮杀,与海盗厮杀,与更北边的白罗人厮杀。从刚到老标统腰际的半大小子,一直杀,杀到下巴长出胡须,杀到现在的第16标主官,他整整杀了十年! 没有办法,老标统告诉他,他的命归属16标,所以只有战斗!后来,老标统战死在他身边。 这不是元宝想要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他一丁点都不想沾边,所以他说,很辛苦! 他往山脚下走去,正走着,小米发出一声尖叫,就在他耳边,又把元宝惊了一跳。这回可不打算忍了,元宝正要开骂,小米手指北方叫起来:“那不是陈统带吗?怎么就他一个人?” 昨天马营的副统带陈星,亲自带队打探匪帮踪迹。 元宝闻声望过去,果然看到一匹战马上挂着个歪歪斜斜的人,飞快往营区奔去。 元宝立即问道:“你看清了,是陈星?” “错不了,他出任务都要戴媳妇做的红丝巾,喏,现在缠他大腿上呢。”小米跳着脚指给他看。元宝眼神没小米好,哪能远远的看到这些细节。虽然他怀疑小米一米八五的智商,但对小米的身体素质还是极为相信的,就象相信小米的老子一样。 元宝心里便一紧,“回营”,他说道。 七点五十分,马营副统带陈星,孤身重伤归来。 八点十分,北方战区新3镇第5混成协第16标,应到主官齐聚元宝营房。 零乱的小圆凳上坐着八位或高或矮的汉子,挨着元宝坐的那人约莫38、9岁,一脸大胡子,坐在那里纹丝不动,象座铁塔,叫罗基亚,是元宝的副手,16标副标统。 “情况就是这样。”元宝作了情况简报,用征询的眼光看着罗基亚。 “协统回电报了吗?”罗标副反问一句。 “回了,昨天下午回的,同意我们出兵。” “那就计划一下吧。”16标二把手,标副罗基亚摸着胡子说道。 隔着罗基亚,坐第二位的是步队一营主官艾立信,皱眉问躺在担架上的陈星:“陈营副,真的有三百多人?” 陈星有气无力的瞪他一眼,正要回答,伤口又痛起来,忍不住大叫一声。 马营的正牌主官叫许四多,不服气了,叫道:“傻啊你,我马营的人眼光就那么差吗,陈星这么多年的老骑兵,他会看错?再说,匪徒不多,他会丢下两个兄弟,重伤跑回来?” 艾立信瞪他一眼,不睬他,接着问道:“有炮吗?” 陈星背上三处枪伤,要紧一处透体而过,是个贯穿伤,鲜血不停渗出纱布。此时哑着嗓子回道:“没有。” 艾立信不再问话,看着元宝。 元宝说道:“看地图。” 军用地图早早的就让小米挂上墙,罗基亚站起身,来到地图面前,小米见状就要给他拿米尺,罗基亚摇头,用食指按着三台子的地名,拇指按着16标营区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回过头说道:“大约90里,他们是步卒,至多两天,他们必到。” 元宝点点头,说道:“他们没带炮,也没带辎重。” “没有辎重,对啊,我差点忘了这个。”许四多叫了起来,拍着大腿嚷嚷:“说明他们只是前哨,后面还有大军啊。我*,这回发了,标统,赶紧下命令吧,我立即回去准备。” 元宝皱了皱眉,艾立信在旁边悄声说道:“sb。” 声音虽小,却没刻意掩饰,整个房间的人都听到了,许四多立即跳起来,叫道:“艾立信,出去,老子和你单挑。” 罗基亚站在地图边上,黑脸更黑,知道二人从不对付,一拍墙壁吼道:“吵什么吵,都坐好了。” 许四多叫道:“我没说错,三百个土匪不带炮不带粮草,要说后面没有大帮人跟着,老子把脑袋摘下来给他当球踢。” 罗基亚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说道:“许四多,说你冲锋陷阵那是一把好手,你说说,这屋子里的人,谁不知道后面一大帮人跟着,就你知道?再说出兵打仗,不用布置吗?” 罗基亚说的是大实话,许四多是马营主官,性子也跟战马差不多,抽一鞭能跑五百里,倒也适合骑兵这种本就是用来冲锋的兵种。 许四多不叫了,瞪着眼说道:“我不就急着为陈星报仇嘛,再说布置是标统和你罗老大的事,我回去准备打仗就行了,可用不着脑子。” 全屋子里的人笑起来,大家在一起不是一天两的事,相互知根知底,知道许四多是个莽撞人,还知道许四多他老爹给他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他地多钱多老婆多儿子多。所以,除了许四多和艾立信不对付外,也没人在意,而两人不对付的原因,却不足为外人道,很羞耻的呢。至于三百多匪徒,真是毛毛雨啊,压根就引不起他们重视。 说到陈星受伤,满屋子的人谁没受过伤,脱了衣服都是疤,元宝额头上那道疤,十四岁时一个马贼给他留下的,开膛破颅,差点没要了他的小命。所以没人刻意安慰躺在担架上的陈星,反而陈星忍痛也跟着笑了起来。 元宝展开眉头,笑了笑,说道:“匪帮自窜入本省以来,我们收集的情报已经不少了,不出意外,后面跟着的必是匪帮大部。现在离我们只有90里,那是说什么也得打,总不能让匪帮跑到16标身边来。而且我们还有座城,莫叫他们祸害了。依我看这样……” 元宝站起身,来到罗基亚身边,指着地图,和军官们细细密密地商量起来。 事实上战前会议并没有开多久,作战决心一下,方案很快拿了出来。 元宝两世为人,前一世看多了军旅剧,再加上男孩子或多或少都对军事感点兴趣,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路。这一世从知事开始,就一直战斗,16标又是以近代西式标准建立起来的部队,所以无时无刻不在做着战斗准备,光是这间屋子里摆的各种作战方案,包括对抢滩登陆的,对白罗人的,对土匪的,对海盗的,各种各样的方案,经年累月,垒起来怕有两米高。 所以二十分钟后,方案拟定完毕,安排通讯兵发电报给混成第五协,上报作战方案。军官们全部站起身,一脸严肃,等待元宝下达命令。 元宝笑笑,说道:“出兵!” ; 第四章 要打仗了啊 第四章 “挺起英勇的胸脯前进! 看,无数的旗帜满天飞舞! 谁在那里向右转? 向左! 向左! 向左!” 每当元宝下达作战命令,他的脑海总会响起这首诗,就象很多时候脑子里钻进来的奇怪的低语呢喃。 他签发着命令,开放弹药库和枪械库,安排出发顺序和作战序列…… 他在心里高喊:向左向左…… 正好今天没差事,黄三朱吃完早饭,回营房掏出床铺下堆了很多天的脏衣服,和另两名小队的士兵,作伴到了水房。 三个人哼着地方俚曲,间或你一句我一句的开着玩笑。 突然想到了什么,黄三朱笑道:“刚刚看到那个女记者没?” 同伴正哼曲子呢,不经意地问:“哪个?” “京都来的,前天跑我们营房采访,漂亮得象画儿的那个。” “哦,她啊……啧啧,真漂亮,皮肤好白啊,又白又嫩,这么早就穿裙子,啧啧,那双腿可真细……” 花朵带着李明堂跑遍整个营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16标来了个京都的女记者。军营靠海,海边女子常年累月受海风侵袭,大多皮肤黝黑,身材瘦小。士兵们见到从小就养尊处优的花朵,顿时惊为天人。 黄三朱的同伴显然是匹色狼,问他看没看到,居然滔滔不绝的评价上了。 黄三朱皱着眉头给了他一巴掌,水淋淋的手掌还有泡沫,同伴半边脸挂着水,冒出两个水泡:“我问你看没看见?” “看见了,吃完饭那会儿,她站马路边呢,我又没瞎。”同伴拿手背擦着脸,不满地叫道。 “她和标统走在一起的哦,你没注意到吗?”黄三朱才不管他满不满意,眉飞色舞的八卦起来:“一路有说有笑,那记者跟蝴蝶似的……你说,我怎么就没发现标统大人还有招蜂引蝶这一套呢,那么漂亮的姑娘啊。” 还有一个同伴使劲搓着衣服,看架式得把衣服搓烂了才甘心,一边不屑地说道:“你以为大人是和尚?二十好几的人,挨我们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上回我爹还说,要我瞅着机会把二妹介绍给他呢。” 黄三朱和脸上挂着水的同伴先是一愣神,两人对视一眼,立即爆发出哈哈哈的大笑。 黄三朱简直要笑痛肚子了,捂着肚子笑道:“哈哈,可真想得出来,你没告诉你爹么,你一年连话都和大人说不上几回,尽想好事呢,哈哈,可要笑死我了。” 那人面色有点尴尬,分辩道:“他自己说的啊,进了军营就是兄弟,标统这么大年龄没结婚,为他操心一下也没啥嘛。” 脸上冒水泡的同伴嘴上没个把门,直戳人家软胁:“拉倒吧,你二妹我又不是没见过,又黑又瘦,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物,能看得上她?我看,能配上我们标统的,也就那女记者差不多。” 黄三朱觉得这话说得有理。 元标统才干俱佳,20几岁就是两千多人的大哥大,指不定后来要当多大的官。更要紧的是,人家不但是资深潜力股,长得还跟小白脸似的,真正才貌双全,好事快要被他占光了。 话说黄三朱也是童子军出身,第四期,元宝从那时起就是他领导。黄三朱本身也不差,高高大大的,童子军出身识字算数都行,还是游骑兵的小队长,因此他会经常性的自嗨一下,但要比起元宝,自惭形秽那是必须的啊。 正在点头赞同之际,黄三朱突然觉得不妥,刚要说话,那位要当媒婆的年青士兵不干了,本来就尴尬着,现在脸上更挂不住,大吼一声,就扑了过去。 两人扭住一团,水房的地上全是水,两个人单薄的军衣水渍淋漓。洗衣服的士兵不少,还有不少军官,大多数是年青人,便在旁边起哄,有的还大喊:“加油,加油。” 黄三朱拉住这个扯住那个,地上那两位正打得热火朝天,哪能拉得住,只能一个劲的喊:“嘿,嘿,干什么呢这是,大家开玩笑,发这么大火干嘛,别打了别打了……” 这时候,房门外突然响起鼓声,沉闷而又悠长,嘭、嘭、嘭,节奏分明。 黄三朱立即竖起耳朵,拉扯二人的手停下来,仔细分辨悠扬的声音。 看热闹的有人大叫起来:“集合鼓,那是集合鼓,我*,又要打仗了……” 叫声盖过水淋淋地面上打架的声响,水房里的人条件反射似的扔下手里的衣服,手也不擦,衣服也不捡,转过身往门外跑去。水房还有洗衣服的军官,纷纷叫道:“步营一队的跟我来……” “有没有炮营的,赶紧回营……” “辎重兵,辎重兵,归队……” 黄三朱站起身,狠狠两脚踢过去,转身也往门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叫:“还打个**,赶紧的,回营……” 放在最高处的那面大鼓一遍一遍的敲,这时早餐结束不久,营区内到处都是散落的士兵,躺在床上看报的,蹲地上写情书的,坐在树下休息的,还有健身狂人准备去健身房举杠铃…… 集合鼓骤然响起,整个营区响起各种忙乱的声音,所有官兵都在狂奔。 然后,枪库打开,弹药库打开,后勤大队举着铁皮话筒到处叫各营队来领取重武器和弹药。 骑兵开始整队集合,三个冲锋连队着骑兵胸甲,哐铛哐铛跑步到马厩,披鞍挂镫,在辅兵配合下,往战马两侧放置破阵长枪和骑兵火枪,然后再挂上马料。两个游骑兵连队拿了短枪以及人和马的口粮,整队成形,两百人早就整整齐齐排好队列,等待出发的命令。 炮兵好一阵忙乱,领弹药,领通条、领火线、领药纸包,保障炮兵的辅兵还要牵牛,推炮,挂到拉炮的牛车上。 步营以连队为单位开始领取速射枪和弹药…… 辎重营出动八辆马车,三十名医官拎着大大小的箱子,急吼吼的叫士兵准备担架和盐水…… 传令兵站在岗楼上,用架在木架子上的大号铁皮筒报着时间:“九点整,九点零五分……” 一时间人喧马嘶,车轮滚滚,到处都是一片杂乱。 沉闷的大鼓声从岗楼上传下来,传令兵声嘶力竭地吼叫:“九点二十分,马营出击……” 五百匹战马同时动了起来,突然之间,马蹄声猛烈地响彻整座军营,一时间竟有地动山摇的感觉,又有若雷声连串响过,轰轰隆隆的从马厩到营门,地动山摇的雷声直到翻过露丘台,渐渐远去,才渐不可闻。 马营按时出发! 鼓声连番响起,铁皮筒传出的声音在军营里回荡:“九点三十分,步营一队,二队,三队,出击!” “十点整,炮营一队、二队出击!” …… 副总编辑花朵女士,和李明堂先生住在营区深处一幢独立的小楼里,一个楼上一个楼下,还有两名士兵给他们站岗。 昨天晚上女孩子没怎么睡觉,该收集的报道素材也就那样了,看样子再努力也挖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起意来16标,原想着挖出别人不敢碰的新闻……她知道,有关军队的新闻在现今大背景下非常敏感,除非是好事,否则一般的记者碰都不愿意碰,她就觉得,如果自己为其他人之所不能为,挖出个大新闻,岂不是一鸣惊人,给人笑话的副总编辑立马能够正名。女孩子有着好胜心,但终究才19岁,发现再挖下去,16标的丑闻将变成歌功颂德的模范事迹时,她便灰了心,放弃此行目的,下意识里做着撤回京都的准备。这里不是家,没有朋友陪她看戏逛大街,无聊极了,便捧着带来的书打发时间。中途李明堂来敲门,肯定是不敢进来,隔着门问她要不要吃夜宵。 花朵从京都大学毕业就到报社上班,快有两年,也不知道谁嘴快,把她老爸的事说出去。她是个要强的女孩子,当初报社做了好一番工作,才使她同意担任副总编这个职务,她也明白,不过是报社给老爸的交待罢了,当不得真。关键是她的身份在报社成了半公开的秘密,原本追求者就不少,花骨朵儿一般的姑娘,登徒子会少?这不侮辱人吗。 现在,包括李明堂这种眼高于顶的资深老青年,都开始装小蜜蜂。 花朵靠着床懒洋洋的回绝。李明堂便说,要不想出门,他做个跑腿,去旁边城里给她带些吃的回来。 这样一说,倒勾起花朵的馋虫,就说随便带些回来吧。没想到,李明堂居然给她带回京都城里很出名的八宝珍水果粥,味道还很正宗。 李明堂在门口大发感慨,没想到军营旁边的那座城,白天路过时看不出究竟,可是到了晚上,进到城里,城门之内灯火通明,立即显出城市的繁华,竟然是两个世界。天南地北各种吃食都有,各种物件都有。卖八宝珍的那商户,就一口纯正的京都话。旁边铺子卖火腿,一聊天,居然是江南口音,自称卖的是正宗金华火腿。街对面,挂着条幡,写着黑黑的大字:“天津狗不理”。 不远的地方,有几个人吵架,龟儿子,瓜皮,各种哩语不断。李明堂走着走着还迷了路,坐人力车回来,路上遭遇堵车三次。晚上啊。而且回程中,李明堂还看见“某某兵器制造局”字样的横匾。 花朵一下子来了兴致。 她和李明堂忙活4天,结果发现16标清廉无比,从上到下查不到半点贪污腐化的情况。这实在说不过去。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不说对军队门清,光在父辈闲聊时就听老了许多的事。兵荒马乱的年头,哪个当官的不贪污点银子?清廉如16标,真正算是军队里的世外桃源。现在三面环山、消息闭塞的滨海之地,居然还钻出座世外桃源般的城市,那可真是奇了怪了! 夏天夜晚,即使靠近海边也不凉,花朵随便拿件外套,兴致勃勃的就要李明堂带她再逛一次那座还不知道名字的城市。 已经很晚了,那座城市很陌生,李明堂哪敢带如花似玉的花朵逛大街,说好说歹劝住了。左右无事,花朵便倒上茶请李明堂进来坐。 破天荒第一遭啊,李明堂受宠若惊,抖擞精神天南海北的一顿神侃,喝着茶秉灯夜谈,把花朵逗得咯咯直笑。 李明堂并非无能之辈,他真要是低能无用,报社社长也不会推荐他给花朵当帮手了。事实上李明堂是新式学堂毕业,还留过洋,后来觉得老家那地方格局太小,决意到京都发展,到那家花朵老爸是大股东的报社应聘,没费任何周折,仅仅一次就应聘成功。后来走南闯北到处采访,见的人多了,遇的事多了,他的路子就更宽,野心就更大。 便在二楼房间里,见多识广的李明堂口若悬河,整整聊了两个时辰。 橙黄的灯光下,李明堂聊得兴起,英俊的国字脸上眉飞色舞,自有一股气度。花朵在桌子那头支着胳膊捧着小脸,目光专注地看着他。 灯光柔和,她的脸庞铺上一层暖色调的光,温润光洁,细嫩得简直吹弹得破。李明堂间或插个笑话,引得她咯咯的笑,薄薄的嘴唇毫无顾忌的翘起来,鲜艳夺目,犹如火红的玫瑰花。笑容如此明亮,就象黑夜里突然钻进一缕阳光。李明堂突然变得有些口吃,她的笑容如此让他陶醉,竟使得他紧张起来。直到花朵打出第一个呵欠,李明堂才意尤未竟地的站起身,周到的让她早点休息,告别而出,在门口道声晚安。 下楼回到自己房间,李明堂高兴得快要笑出声。 真是不容易,花朵虽说平易近人,笑眯眯的亲切得一塌糊涂,可是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李明堂十足清楚。从离京开始,两人就单独相处,但李明堂从没能踏入过花朵房门一步,就连递个物件,花朵也小心翼翼不让他碰着手指头。 多么高贵而纯洁的人啊,如果能娶到她……李明堂终于控制不住的大笑起来。 花朵在楼上翻来覆去,好奇心把她折磨得大半夜才入睡,爬上床没一会,突然记起个事,又跑去房间内设的厕所,看那里面的抽水马桶,拿细细的手指去按水箱上面的按钮,哗啦啦一股水冲下去,打着滚在底部抽了个干净,一点味也没有。花朵咂着嘴啧啧有声:“这东西只怕皇宫里才有。”她又按了一下。 她猜得没错,实际上,这东西皇宫里也才刚装上。但在元宝这里,已经用上两三年了。这东西简单,十年中,元宝还捣鼓出了更多新奇物件呢。 没睡多久,满营的号子声响了起来,那是军队开始晨练。再后来,雾散尽了,太阳在东边升起,整个营区突然杂乱起来,鼓声脚步声呼喊声,各种声音交叉在一起,在营区上空回荡,没有一刻安宁。正当花朵猜测怎么回事的时候,传来大号铁皮筒的呐喊,传令兵捧着铁皮筒开始报时间。 花朵使劲揉着眼睛,不明所以的打着哈欠,到得传令兵用吃奶的劲喊出:“九点整,马营出击……” 五百匹战马惊天动地的阵式,把她大大的吓了一跳。 再后来,传令兵喊出:步营出击、炮营出击……她才反应过来,这是要打仗的节奏啊。 花朵翻身而起,匆匆套上衣裳长裙,抹把脸,飞快地跑下楼,使劲敲响李明堂的门,叫道:“李明堂,李明堂,快些快些,我们去找元宝……”看样子,这姑娘是想上战场了。原先计划的海滨城市一日游,已经被她抛到九宵云外。 ; 第五章 行军 第五章 作为行军第一序列的游骑兵,于第二天凌晨四点,五月十七日,首先接触到陈星探到的那支300人的土匪队伍。 16标的马营有五百骑兵,其中两百人为游骑兵,轻装速行,执行战场遮断任务。 战斗中,指挥官需要随时掌握战场的即时信息,要注意敌人挖坑设埋伏,还要提防对方会不会有支突然到来的援军,同时已方的战场态势也要随时掌握,哪支部队攻击成功了,哪支部队遇到麻烦,如此等等。这就需要一支部队专门搜集战场信息,汇总到指挥官那里。反过来说,敌方指挥官也会这么做。于是,打瞎对方眼睛,就很重要,我看得见你,但你看不见我,在战斗中会占更大的便宜。这个时代只有有线电报,无线电还没发明出来,所以在遭遇战中,游骑兵的作用尤为突出。而战场遮断,就是要已方的游骑兵,扫荡敌方搜集战场情报的队伍,打瞎敌人眼睛。 16标有两支游骑兵大队,每队一百人。以前都是马营二把手陈星带领,可他受伤了,两支队伍的统带任务就交给游骑兵一大队队正韩石。这也是16标的制度,在上级领导受伤或战死的情况下,一大队的负责人承担指挥任务,一大队老大死了,二大队的指挥官按序列接任,以此类推,不使指挥系统乱套。 首度接敌,游骑兵又是轻装上阵,按16标条例,不到万不得以,不允许游骑兵集团冲锋,这不是他们的任务。所以韩石带领的两百游骑兵,马匹裹了蹄子,马嘴套上布笼,两百人以十人为一小队,分散开来,遍布三台子。 一只小队发现匪帮营地,向韩石报告时嘴角挂着笑:“一队正,东南方向半里,土匪在那扎营,夜哨已被我们摸掉……” 韩石奇怪地看着他,问道:“你笑什么笑?” 那支小队的队长正是黄三朱,黄三朱是个话痨,笑着低声说道:“一队正,你是没看到,那帮人哪是土匪啊,根本就是村民嘛,营地扎得乱七八糟,只有一顶帐蓬,估计是头领睡在里面,其他人露天睡了一地。还点了十几堆篝火,也不怕暴露自己目标。呵呵,陈副统带负伤可有点冤……” 韩石是老标统一辈的人,老标统没战死前就在游骑兵大队战斗,所以为人很严谨,打断黄三朱的话,低声斥道:“怎么不说战死了两名同袍?去,继续盯着,其他小队向北延伸,务必发现后面的大队伍。” 围绕在他身边的骑兵低头答是,悄无声息地分散开去。 韩石吩咐身边的传令兵:“回去,报告许统带,我们已经发现敌人前哨,向北继续搜索。” “是。”传令兵掉转马头,悄然往来路跑去,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 大约一刻钟,紧随其后的许四多收到韩石传回的情报,毫不耽搁,命令传令兵报告给后继跟上的元宝,然后大笑两声,朝后面黑压压的重装骑兵叫道:“兄弟们,让咱们象捏臭虫一样的捏死他们,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啊……” 元宝接到第一份情况之后没多久,第二份情报接踵而至,许四多已经踏平三百匪徒,一个不留。 元宝将捷报递给小米,小米将之装进随身带着的小铁皮盒子里。 花朵笑眯眯的问道:“长官,这么快就打赢啦?” 罗基亚骑马从后面赶过来,元宝对他点点头,罗基亚差不多看着他长大的,早有默契,也不问小米要捷报,直接对元宝说道:“按既定计划么?” 元宝事多,没心思回答花朵无厘头似的问题,匆匆对罗基亚点头:“标副,我带步营立即前往三台子,先帮炮营布置炮位,你到炮营催促一下,务必于十时三十分赶到阵地。” “行。”火把下,罗基亚满脸的络腮胡子看上去根根倒竖,让他象极了戏文里的猛张飞,他点点头,带着卫兵转身离去。花朵在旁边不笑了,横眉怒目地盯着元宝。 花朵今天穿件长袖单衣,小米便拉拉她的袖子,好心提醒道:“花小姐,打仗呢,标统容易发火。”李明堂被花朵强拉来,昨晚就没睡好,又强行军一整天,累得要瘫了,知道这是行军打仗,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有气无力的劝花朵:“花小姐,歇会吧,过来坐,一会又得赶路了。” 虽然元宝一贯严肃,但以前好歹有应有答,这是第一次对花朵不理睬。花朵小姐在京都接触的都是彬彬有礼的绅士,再忙也会笑着说声抱歉,没人象元宝这样粗鲁,不免有些生气。再说早上求元宝带她战场一日游,跟求爹爹告奶奶似的,费了好一番口舌,新仇加旧恨,气头上来,便在旁边重重的哼哼,强烈表示不满。 元宝挥挥手,把那些哼哼声置之脑后,命小米将地图拿过来,又叫来艾立信等步营主官,主官们自有随行卫兵,卫兵纷纷举过火把,元宝身边立即通明如炽。 花朵哼哼一阵子,元宝不理她,自己无聊了,便拉着小米,在旁边听元宝他们说话。 “与原计划不差,许四多已经灭了土匪前哨,等待我们过去。三台子南面有座山包,向北地势平坦,就设三台子为战场,在此迎击土匪的大部队。炮营一队阵地在南面山包上,二队设阵地在这里,西面,形成夹角。冲锋马营设在东面,这个位置。步营线型正面展开……”元宝蹲在地上,对着地图指指点点。 花朵学元宝的样子,半蹲着,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捧着小小的脸蛋,听到这里,悄悄问小米:“什么是线型?” 小米轻声回答道:“就是一字排开。” 不曾停下来的队伍一队队从他们身边经过,举着火把的士兵延绵不断,在黑夜里象条长长的火龙,沿着大道盘肠而去,一眼望不到头。士兵们头戴钢制的头盔,扎着绑腿,背着厚实的行军被,弹药和给养用圆形布带装好,捆在行军被顶部,腰身右侧挂着短刀,方便使用,左侧挂铜水壶,火枪架在肩头。步营三个大队,还有辎重营的医务兵分队和后勤大队,近两千人在黑夜里沉默地行军,偶尔有士兵架在肩头的长枪碰着头盔,叮当的声音孤零零的,黑夜里很是刺耳。 艾立信是读书人,进过新式学堂,正儿八经的从军校毕业,老标统还在时,新3镇调他过来任参谋。老标统是克板的人,艾立信便凭自己真本事,一刀一枪积功当上步营一队的统带,除了元宝、罗基亚,16标的指挥序列上,那就是他了。 火光映得艾立信的脸通红,他蹲在地上,不抬头,仔细看着地图,问道:“标统,还是要硬打么?” 元宝点点头:“是”。 步营二队的主官叫徐能,也是老标统时期的军官,说道:“凭许四多一冲锋灭掉三百人的阵势来看,匪帮就凭人多,其实没多少经验,这仗不难打。” 步营三队主官叫赵四,地道的北方本地人,嘻嘻哈哈的笑道:“标统,就这么的吧。” 大家起身,赵四捶捶腿,笑嘻嘻的说道:“打完了赶紧回家,炖的鸡还没吃完呢。” 艾立信是小心仔细的人,看一眼赵四,说道:“收集的情报有说,土匪从不分兵,聚众而来呼啸而去,这次估计也不例外,好几万人呢。两千五百人对几万人,总不能直接冲过去吧,别轻敌。” 赵四笑道:“知道的,再多也是游兵散勇,乌合之众。” 徐能已经走出去几步,回头嘲讽道:“什么炖鸡,你小子是想回家抱新媳妇呗。” 元宝吃了一惊:“赵四,你又娶媳妇了?去年不刚娶一个吗,我还随了五个大洋的礼。” 赵四嘿嘿干笑,说道:“这个啊,报告标统,去年那个不下蛋,我妈想抱孙子,摧得紧……” “行了,知道了,难怪你不问我要礼金。”元宝转身朝战马走去,说道:“走吧,两个时辰赶到三台子。” 小米扶他上马,跑出几米远,赵四的骂声传了过来:“徐能,瞧你那损色……” 小米又过来扶花朵上马,花朵悄悄问道:“什么是损色?” 小米悄悄答道:“就是瞧你那小样儿。” 元宝带领步营用了半个白天一个整夜,步行90里,终于到达三台子,这时天早就大亮了,没有雾,天空连云彩都没几朵,视野良好,站在高处,整个战场一目了然。 五月十七日,果然是杀人放火的好日子。 在步营三个大队一千五百人到来之前,许四多倚着战马好好睡了一觉,此时见到元宝,精神百倍,血量满槽。敬礼完毕之后,精神抖擞的带领三百重装骑兵开始集结,一路上大声吼道:“到达阵位立即喂马料,检查马蹄铁,检查马具甲,检查火枪,检查弹药,给破阵长枪抹油,战斗说来就来……医官,止痛针带够了没?” 得到肯定答复,又叫道:“给老子两管,其余每个人只许带一管。老子重伤不下火线,你们杀一个,老子要杀两个……” 三百名胸挂重甲的骑士便轰然大笑,大叫道:“统带自私!” 这个时代的战争,骑兵还没退出舞台,他们仍然是冲锋陷阵的第一轮攻击波,击破敌人防线、打乱敌人进攻节奏的任务,仍然由他们完成。因此,骑兵阵亡受伤的几率远比其他兵种高。元宝打了十年仗,看多了骑兵受伤倒地的场景,以前只能躺在地上等待战斗结束,再接受医官救护,或者挣扎着死去。无论哪种情况,巨大的痛苦都人忍受不了,即使枪炮声震耳欲聋,他们的惨叫依然穿过战场直抵耳廓,让人闻之心胆欲裂。后来元宝鼓动老标统设计出了管状的铁制止痛针剂,给骑兵随身携带。即便是在麻痹中死去,也总比活生生痛死的好。只此一举,自许四多以降,那时候还很小的元宝,就博得整个马营的好感。多么人性化啊。那时还是马营副统带的许四多,捧着十四岁的元宝脸蛋,狠狠亲几口,臭哄哄的口水,惹得两世为人的元宝破口大骂。 后来元宝就想,狗屁的人性化,如果这叫人性化,那也实在太残酷了些。 ; 第六章 战场 元宝在16标渡过十年,一草一木熟悉得跟自己手指头一般,但临了战场,他仍然要亲自跑遍每一个地角落。 花朵会骑马,做为上流社会的一员,她在京都接受过专门的马术训练,所以毫不比元宝逊色。李明堂就差多了,虽然他努力向上一阶级靠拢,但有些东西先天就不足,至少,他没有一个好爹,掏银子给他单独请个洋人教练,骑马奔驰便磕磕绊绊。 三台子北面有座小树林,百来棵树,初夏时节郁郁葱葱,满目翠绿,光看看就觉得浑身凉爽。 花朵抹把额头上的汗,喊道:“好地方,李明堂快来,还有风呢。” 时已近午,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不但花朵,就是元宝等人脸上也是汗。 李明堂笑着纵马过去,花朵又叫:“元大人,你也来歇歇。” 元宝摇摇头:“你快过来,别进去。” “这么热的天,躲下阴凉呗。”花朵笑眯眯地说道。 罗基亚便皱了皱眉。 他带领炮营于一个时辰前到达, 元宝和他,还有艾立信、许四多、李九月、徐能、赵四一干人等,在护卫簇拥下,几十骑离小树林远远的站着。 见李明堂别别扭扭的骑着马纵也往那边跑,罗基亚勒住马,皱眉叫道:“李记者回来,花小姐也回来,小心林子里有埋伏。” 听到树林里也许有伏兵,李明堂立即拉住缰绳,对花朵叫道:“花小姐,这是战场,林子深,咱们别进去了。” 花朵扫兴而归。 归拢队伍,花朵问小米:“里面真有人?” 小米瘪瘪嘴:“谁知道呢,也许有也许没有。” 花朵急了:“到底有还是没有?” 小米对美女总是那么有耐心,偷笑两声,说道:“多半是没有,林子里都没鸟飞出来。也就他们胆小,害怕呗。” 花朵嘻嘻一笑:“这么说你的长官啊。” 小米立即板正脸,严肃地说道:“我可没说罗长官,我是说元长官胆小。他最先叫你别进去的,你忘啦?” “呵呵。。”花朵笑出了声。 几十匹战马往前奔去,战场西南北角,有两支游骑兵小队在集结,随行的还有几十个老百姓,背夹笼的,拿弓箭手弩的,还有对象夫妻的年青人,怀里抱着婴儿。 黄三朱刚执行完向北的刺探任务,回来三台子又马不停蹄的执行搜索任务,一天一夜没合眼,累得快跟死狗似的。他抹一把滚过眼帘的汗珠,眨巴着眼睛,对旁边骑士说道:“快些把他们送到羁押地,南边还没跑完……” 那骑士比他好不了多少,嘴皮干出一层白灰,干瘪瘪的问他要水:“黄队,还有水吗,给我来一口。” 黄三朱弯下腰,解开马鞍左侧的带子,掏出熟铜做的水壶递过去,一边抱怨道:“你小子属牛的啊,我看你灌过四次水了,又喝光啦?” 骑士喝着水,含糊地说道:“饿,天热,拿水顶着。” 战马下走着个老头,头发花白,额头上也在冒汗,抬头望着黄三朱,喊道:“长官,给我也来一口,热得不行了。” “好。”黄三朱干脆地答应一声,大声问道:“还有谁要喝水?” 便有七八个老百姓叫道:“我。” 有的还问道:“长官,什么时候放我们走啊?” “打完仗就放你们走。” “多久打完啊?” 刚喝完水的骑士笑起来:“谁知道啊,我们又不是诸葛亮。” 小米带领几名卫兵簇拥着元宝视察战场,正好跑到这个角落,那伙老百姓在他们行进路线之中。李明堂远远望去,一水儿军装里突然冒出几十个花花绿绿的影子,略一思量,指着那边喊道:“怎么回事,怎么把老百姓抓起来了?” 花朵闻声抬头,百米外,十数个骑兵押着几十个衣衫褴褛的村民在前进,有老头有女人,便冲元宝喊道:“喂,元标统,抓错人了吧,还有小孩子呢。” 连花朵都认为抓错人,李明堂顿时有了底气。他其实知道花朵跑来16标作调查的目的,更知道这次调查事实上已经失败,但他想,也许可以从另一方面帮花朵的忙,比如现在。 这是个机会,抓住了也能成为大新闻。李明堂是资深记者,目光自然锐利。他是真心实意的想帮助她,热切地看一眼花朵,大声对元宝喊道:“元标统,那是帝国的老百姓,赶紧放了,咱们来剿匪,可不是来当土匪的。” 元宝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无名火,这对京都来的活宝,真当战场一日游啊,把老子当导游不说,还对老子下起命令来了。滚蛋吧你正义君。毫不理睬,带着卫兵飞驰而去,留给花朵和李明堂一串飞扬的黄沙。 望着翻滚的黄沙,李明堂诡异地一笑,这不正好吗,新闻词可以写“军队主官态度恶劣,对老百姓生死置之不顾”,一边朝着元宝背影叫道:“元标统,你怎么能这样,军队应该保护老百姓,怎么能反其道而行之?你是怎么当的官,怎么带的兵?” 小米望望元宝渐渐跑远了的背影,稍一犹豫,勒马留下来等花朵两人,解释道:“那是游骑兵在做战场遮断任务,送老百姓去关押点。” 李明堂又热切地看一眼花朵,然后回过头,义正言辞的训斥小米:“你们都知道是老百姓,凭什么关押他们,难道你们不知道,老百姓才我们真正的衣食父母么……” 不得不说,西风渐进,吹进来很多民本思想,李明堂留过洋,知道从哪里入手,抓住事情的要害之处。 花朵却是个缺心眼的,对李明堂递过来的眼神视而不见,反而问小米:“战场遮断是个什么意思?” 小米仔细解释道:“战场遮断是要把敌人的情报掐断,不让他们知道我们有多少人,埋伏设在哪里。所以战斗结束前,不能放这些老百姓走。再说,马上要战斗了,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匪帮的奸细呢,也没时间一一甄别,干脆全部看管起来得了。” “哇,小米好厉害。”花朵眼睛睁得大大的,钦佩地望着小米:“你懂的真多。” 好羞涩哦,从来没得到过元宝表扬的小米,至少有半张脸羞得通红:“没有啦没有啦,都是标统教的啦。” 李明堂对不解风情的花朵已经气得莫可奈何,本来发掘一下,扩大一下,未免不是好的新闻素材,可花朵实在是太单纯,居然跑题到了天涯海角。此时看见小米羞涩的样子很有趣,李明堂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小米对老是挑刺的李明堂早就没有好感,便横他一眼,嘴里嘀咕:“2……”,李明堂问道:“你说什么?” 小米事实上真的懂很多,他老爹还教过他洋文,飞快说道:“a和c之间啦。” 李明堂没听清楚:“什么?” “军事术语,你不懂的,走了。”小米一提缰绳,往前跑去。 游骑兵带着那群老百姓开始转移,花朵不放心,抬头望过去,那群人神情木然,不怒不惊,老老实实跟着骑兵走,有的还抬起头和马上骑兵说话。花朵便想,也许小米是说真的吧,看上去不会有大事。她却不知道,16标周围上百里方圆,没有村落,原先的村子,早在十年前就已迁到军营那座城里去了,现在见到的村民,要么是拾荒捡柴禾的闲人,要么就是出城打野味的猎户,再不然,就真正是匪帮的奸细了。 步营三个大队已在构筑阵地,每个士兵随身都带着麻袋和工兵铲。幸好不是冬天,冬天的话,帝国北方可是鼻涕没掉下地就已冻成冰条,泥土更是硬得象铁疙瘩,开挖之前不用开水浇四五遍,就算工兵铲挖断了,休想挖出一个坑来。 三营一千五百名步兵,按段分防区,命令一下达,便见工兵铲飞舞,整个战场立即迷茫茫的升腾起厚实的黄沙雾帐。麻袋迅速装满,装满泥土的麻袋垒起来,三条重复堆叠,便有一米高,正好是士兵蹲姿射击的高度。 这等基础工作,16标历来做得扎实,不劳元宝操心,不过半个时辰,快有一千米的防御工事便初步成型。 步营大队还设有速射枪班,每队三个班,每班一挺速射枪。速射枪相当地前世的水冷机关枪,体型巨大,跟门小炮似的,要5个人操作。 顾名思义,速射枪因射击速度过快,常常会发生子弹不够的情况,装填子弹链条的装弹兵得有两名,正副射手两名,还有一名士兵专门负责浇水冷却枪管。因为在实战中,除炮兵阵地是敌人重点照顾对象外,带给敌人重大杀伤的速射枪阵地也是敌人攻击的重点。因此按条例要求,速射枪阵地必须立体式封闭,用麻袋垒起两米高,并排叠两层,厚度一米,只在朝敌人方向留出射击口,宽约一米,利于枪口摇摆,不挡住射击幅度。 别小瞧麻袋和工兵铲,如果没有它们,构筑阵地不会如此快速方便。而士兵也仅需要携带不占地方,又没多少重量的器材,到哪里就在哪里就地取材,工兵铲取土,麻袋装填,几条麻袋上下组合,便成了简易实用的步兵工事。特别是时间紧迫的战斗任务,更用得着它们。至少,不用挖坑当战壕。 游骑兵一大队的主官韩石,撒出去二十支小队,围绕三台子这片预设的战场不停奔驰,只要遇到人,不管是谁,全捉回三台子,企图逃跑的,不用说一定是匪帮前出的奸细,射杀便是。说起来,匪帮也不是一点军事常识没有,至少他们懂得派出前哨队伍往前探路,也知道一边行军一边派人四下搜索,防着官兵给他们挖坑设埋伏。 韩石向元宝汇报:“看来匪帮还是有能人,我们向北探索,少说遇到七八起他们的骑兵,有的没有战马,还骑着驴,但总的来说,他们也知道刺探情报。” 元宝点点头,罗基亚在旁边说道:“要不然,他们也不会短短时间裹挟几万老百姓,洗劫十几座县城了。”又不放心地问道:“探明白了?确定三万多人,火炮二十多门,正朝这里来?” 虽然全军覆没的三百匪徒已经证明这里是敌人的必经之地,罗基亚还是要反复求证。 “是,舌头都交待了。” 此时已是正午,艳阳高挂,军官们直接暴露在阳光底下,汗水慢慢浸透衣背。军官们站在元宝身边,围成一个圈,听韩石作情况简报。 匪帮流窜本省之际,16标就开始收集他们的情报,后来为害越来越大,官府也主动发来一份份电报,详细罗列了匪帮各种资料,罗基亚是16标副标统,所知甚详,便问:“那伙马贼呢?” 匪帮里有伙东山省过来的马贼,七百多人,是匪帮最精锐的力量。 “马贼跑在前面。” 罗基亚便说:“积年老贼了,凶残狡诈,相对而言,是比较麻烦的一股土匪。标统,是不是抽调冲锋马营,先把马贼灭了,这样更好对付匪帮的大部队。” 元宝摇了摇头,说道:“容易打草惊蛇,照原计划,按兵不动,还是等土匪来打我们吧。” 罗基亚不再说话。 元宝低下头,看着已经蒙上一层灰的军靴,也不再说话。 等待战斗的时间里,间或有骑兵奔到,送来情报,诸如三万匪帮现在到了哪里、匪帮已发现游骑兵行踪、似乎敌人也觉得不对劲,那支七百人的马贼已经当先出发,奔向三台子…… 离开海边快一百余里,有风徐来,带来海的气息,有点咸味,熟悉而亲切。元宝摘下帽子,抹把额头上的汗,又端端正正戴上去,一边想着心事。 花朵小姐和李明堂先生,虽然两人努力掩饰调查军队贪腐的目的,元宝却心知肚明,也懒得理他们。带花朵来,作战会议不让他们回避,元宝的想法是让他们看看真正的16标,并非所有军队都贪污成性,帝国有着几支干净队伍。 花朵不懂军事,在旁边就是凑热闹。元宝他们开会,她就呆呆地坐在小米递来的板凳上。走的时候很着急,今天还穿那条墨绿色的裙子,骑马奔波一整天,又随元宝巡营,对女孩子来说真是件极大的壮举。不过腿颠得发麻,不麻了,又疼痛起来。大腿内侧也痛,即便小米周到地拿厚厚的毯子在马鞍上垫了两层,双腿之间仍磨得火辣火烧一般。 她坐在板凳上,两条腿小心翼翼的稍微分开,让受累了的双腿好好休息一下。脚上那双京都名匠制作的黑皮鞋,薄薄的小小的,精致秀气,也沾上不少灰,此时轻轻抖动着,显出主人的无聊。 一会儿,步兵垒起扭曲的沙包防线,炮营阵地也成型了,冲锋马营在步兵线的东边整队,明亮的胸甲反射出刺眼的阳光。花朵忽然笑了两声,很突兀,打破这地方的沉默。所有人望过来,莫名所以地看着她。 花朵笑逐颜开,指着元宝笑道:“元大人,你好象大花猫啊。” 于是所有人又看向元宝,不约而同笑起来。 军队构筑阵地,扬起黄沙,开会的地方就在阵地旁边,中午时分天气正热,汗水流下来,便把沾在脸上的黄沙冲出一道道泥印子。元宝跑的地方最多,脸上扑满黄沙,黄一道白一道,与他平时庄重严肃的形象相比较,两者反差巨大,难怪花朵要发笑了。 元宝无所谓的耸耸肩,叫小米拿来毛巾,匆匆抹两把,看看花朵,说道:“给她也拿一条,拿条新的。” 所谓大哥莫笑二哥,战场中的每个人都蒙头垢面,花朵也不例外。目 ; 第七章 秀才莫高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日头向西,战场已清理完毕,许四多返回阵位,冲锋马营三百重甲骑士,在战场西面集结,静候敌人来临。 步兵工事构筑完毕,炮兵阵地构筑完毕。 游骑兵不参与集团作战,他们是讲究个人技战术的精英,是特种兵和侦察兵,于第一波出发,一天一夜不曾休息,忙于刺探敌情和清理战场。 游骑兵往返越来越频繁,敌情变得越来越明晰…… 匪帮大头目是东山省人,叫莫理高,年近四十,在帝国没有改革科举制度以前,还中过秀才,只是运气使然,当他准备努力混个举人文凭时,西风刮来,科举制度突然中断,全国上下办起了新学,只把他气得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大骂人心不古,世上妖孽横行。此后他象变了个人,行事偏激,见谁谁不顺眼,瞪谁谁怀孕。 东山省自古以来就民风彪悍,从古至今可没少出乱子。前几年北方大闹拳民,莫理高家乡就出了伙白莲教。愤世嫉俗的莫理高恨不得天下再乱一点呢,窝在家里偷着乐。自然,作为书生,他是不屑与妖魔鬼怪混在一起的,子不语怪力乱神。 却没想到,他的偏激早在家乡大名鼎鼎了的,白莲教起事第二天,大师兄就找上门,要他做军师。 当时他抵死不从,大师兄左劝不听右劝不听,直到这个二百五亮出刀子:“从还是不从?” 莫理高才含泪从了。 再后来,国朝改变政策,打击拳民,真正的威权来临时,这伙白莲教立即成了飞灰。 不断请孙大圣上身的大师兄,走火入魔,真以为自己是孙悟空,和官兵对抗时亲临战场,嗷嗷叫着往前冲,被排枪轰成渣。军师莫理高,理所当然的成了老大。 莫理高不是二百五,立即改变策略,想要招安,国朝哪会听他的,以为自己是宋江啊,想招安就招安,反而不停打击,逼得莫理高真的要上梁山。 时者命也! 这支队伍,在国朝打击下死的死跑的跑,眼看着就要散架当光杆司令,时逢北方百年难遇的连绵大雨。莫理高当机立断,伤兵不要,扔掉妇孺老幼,带着五百精壮逃进受灾最严重的辽省。后又冲进洪水蹂躏过后的某县城,抢了座军火库。 这下子莫理高撞了大运,军火库是北方战区的转运仓库,受洪水影响滞留在这里。堆积如山的枪支弹药,还有上百箱准备发军饷的银元,让莫理高幸福地晕了过去。 绝处逢生,莫理高不杀县官,撵走了事,盘踞县城开始招兵买马。又派人带一半的银元回去东山省,送给那伙著名的马贼,招揽他们过来辽省。 莫理高是秀才,有实战经验,很会理论结合实际,现在他有钱有粮了,派出人带着粮食四下乡村,开始赈灾,县城里也大开粥棚。一来二去,让他在辽省闯出名堂,队伍越滚越大。 马贼来了,民心收买了,队伍快要和大师兄再世时并肩了。那么问题来了,怎么养活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庞大的队伍呢? 抢老百姓肯定不行,总不能自己打自己脸,可是不抢劫又养不活手下上万人马。他找来几个头目合计,几番讨论下来,定下吃大户的方针。 方针既定,本省地主老财可就遭秧了。他连夜找来当地人了解本省情况,先挑几个民团弱的县城攻打。他不分兵,知道自己这批人是乌合之众,惟一的凭仗就是人多,点齐兵马一哄而上,那时人数也就万把人,可是有的县城连婴儿算上也没有一万人,自然而然被他打下来。搜刮城里的财主之后,去乡下,去每一个有地主老财的地方,抢。然后又赈灾,然后又招兵买马,然后又抢。 就这样,他带着人马象一群蝗虫,席卷大半个辽省。 直到今天,已经膨胀到三万多人的匪帮,准备抢十六标旁边那座城市。 莫理高身为辽东巨匪,其实名不符实,他长得很斯文,身材不高,还很瘦小,一点也没有土匪的样子,反而象个书生。此时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通住16标的大道中央,身披绣金线的金黄大氅,头戴纯金做的金冠,身后两面金色大旗高高竖起,上面写着红通通的两行大字:“除暴安良,劫富济贫”。 这天又是大睛天,太阳将大地照得一片金黄,如此一来,离得远了,瘦小的莫理高浑身黄金装束,融合在明亮的天地之中,只有恍惚的影子,人是看不真切。 至于这身黄金装备,莫理高的理由很朴素,身材不够,外貌来凑。 已有手下发现来自16标方向的骑兵,前锋三百人自三台子传回一切平安的信息后,便无音讯,连续派出去的探子最远距离也没能探到三台子那里。行军一天了,很多人还没回来。他回头望向身后队伍,人上一万,无边无沿,三万人接连跟在后面,各种旗帜都有,真是遮天蔽日,场面壮观之极。 人骗得多了,就更怕被人骗。莫理高浪迹江湖好几年,成功过也失败过,人变得比兔子还精,种种迹象下来,总觉得哪里有蹊跷,可是他又两眼一抹黑,什么信息也得不到,只能照经验推测。 他估摸着,那些没回来的探子应该到过三台子,没有传回消息,很可能被官兵抓了舌头。三百前锋军更没意外,一定全军覆没,不然不会音讯全无。 而且根据流民口述的情报,即将去的海边驻扎着一支2000多人的军队,人数不多,却很能打仗。传言中,这支军队从没败过。 军队旁边有座富得流油的城市,正是他此行目标。 城市凭借三面环山的地势,十几年来安定平稳,日子过得优哉游哉。知情的流民还说,辽省地界里,真要算地主老财,那城里的老百姓个顶个的算。只是军队驻扎在山口,十几年来,想要吃这口肥肉的土匪山贼、江洋大盗,多了去,可没一个成功的,全都在山口碰得头破血流,血本无归。 莫理高很精明,很害怕上当,但一想到身后几万张嗷嗷待哺的嘴,脑仁就开始疼。 抢大户终究不是办法,人吃马嚼的,还要赈灾,旗下慕名而来的各路土匪要用银子喂着,不然不知道哪天人家就敢反水。盛名之下的莫理高,其实是个穷光蛋,自己兜里并没多少钱。因此他迫切需要一个基地,给他提供粮食、银子,还有稳定。可是打下来的县城,不是洪水经过的破地方,就是居民比匪帮更穷。无可奈何,只能一路走一路抢。 直到他听闻辽省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富裕,并且易守难攻。莫理高不是听一人这样说,很多人都这样说,市之无虎,三人成虎,听得多了,到最后他深信不疑。 只要打下那座城市,有个落脚的基地,所有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一想到这,莫理高血液沸腾起来,前有猛虎后无退路,那就拼了吧。 他想,三万人打两千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他们淹死。以前那么多民团,那么多县城,不都是一哄而上,凭人多给堆下来的么。更别说他有抢军火库后建立起来的火枪队、二十门铁炮的炮队,还有东山省过来的七百精锐马贼。实际上,不算几万裹协来的农民,他手下拥有的兵力并不比正规标队差,他还是有底气的。 莫理高叫来那伙马贼的头目,先是从怀里掏出只纯金怀表递过去,笑眯眯的说道:“兄弟,有桩事麻烦你,快要到三台子了,你带兄弟们先行一步,当个先锋,如果遇到官兵,人少的话你冲杀一阵,人多呢你就等等我,咱俩合伙冲锋。” 那头目收下金表,拍着胸脯叫道:“大哥放心,人少人多我都冲杀一阵,先灭灭官兵威风。” 莫理高笑得更是高兴,连连说道:“好兄弟好兄弟,等咱们占了那座城,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马贼一阵风似的先去了,莫理高又叫来投入帐下的几股小匪帮,搬来几箱银元,放在战马面前,笑眯眯的说道:“兄弟们,马上到三台子,马营已经过去了。一会你们几股人排在队伍前面,每股我增派一千杂兵给你们,如果三台子有官兵,大伙儿跟着马营冲杀一阵,没有呢,就等着老哥。瞧,老哥都把赏银准备好了。” 有匪首觉得奇怪,他知道先前派出过前锋探路,便问:“前锋营被灭了?那里确定有官兵?” 莫理高含糊其词:“几个时辰没信息了,离官兵又越来越近,我是以防万一。不管怎么说,到了三台子,这些银元就是大伙儿的了。” 摆在地上的箱子里,一块块银元发出亮晶晶的光,便不再有疑问,匪首们眼睛发红,个个拍着胸脯,叫莫理高就等着瞧好吧,哪次冲锋不是他们冲在前头,这次不例外,一定身先士卒,象历次战斗一样,把官兵打得抱头鼠窜。 莫理高高兴得拍掌大笑。等那伙小匪首兴高采烈离开后,脸色立刻冷淡下来,对旁边一名女子说道:“圣母,等会你往后面去,和咱们的人待在一起。” 那女子蒙着面纱,看不清面容,轻轻的点了点头。 ; 第八章 匪帮 当时间进至下午两点的时候,七百马贼小心翼翼接近三台子。 他们来自民风彪悍的东山省,在那边闯下偌大名头,真正从血海里杀出来的。官兵从没断过围剿,抢山头抢地盘,也没少和其他匪帮火并,实战经验已经丰富到了极点,以至于莫理高拿出整整五十箱银元高薪聘请。 夜道走久了,马贼养成小心谨慎的习惯。当第一匹马在三台子冒出头时,16标构筑的步兵工事突然呈现在眼前,长长厚厚的阵地,阵地后依稀露出的长长短短的枪支,便把他吓了一跳。 那马贼立即掉转马头玩个飘移,呼啸着往回奔去。马贼们都是风一般的男子,七百人整齐地跟着当先那人一齐玩起了飘移,首尾相连,在原地娴熟地打了一个圈,当他们重新整队时,已然是并排的两列防御阵线。 七百人连人带马,阵势显得很大,远远望过去,阵地北面黄沙滚滚,马蹄声隆隆传来,偏不闻人声。刚进入战场,也许是猛然发现严阵以待的16标,对掐断情报来源的马贼来说,很让他们吃惊。但在初始忙乱过后,稍倾,战马卷起阵阵黄沙,人影掩盖在黄沙里,隐隐卓卓。黄沙再沉下来,几百战马已排成整齐的阵列。 另有一支马贼小队离群而去,奔向北侧那处小树林,也不跑进去,靠近林子边,掏出火枪、弓箭,向树林发射子弹和箭矢。过去一时,见树林没有人跑出来,再又奔回到大队伍中间。 元宝面无表情,远远看那边庞大的马群玩飘移,看黄沙散去,长长的马队出现,看着小支马队向小树林作火力侦察,心里往下沉了沉。 罗基亚黑如铁的脸庞也象死水一样不见波澜,在旁边轻声说道:“积年老贼……” 花朵第一次上战场,她的好奇心旺盛得出奇,已经让她吃过很多苦头,可是当一切变成习惯的时候,就很难再做出改变。这次,她终于苍白了小脸,望着来自北方的黑压压的马群,捏紧缰绳,悄悄的有冷汗冒出手心,说话声音也有些发抖:“怎么了?” 她在元宝身边,问另一边的罗基亚。 罗基亚仍旧望着北方,眼神冷冰冰的,漠然地回答她:“对付他们,要费点力了。” 李明堂只从书本上报纸上领略过战争,也许书里刻画的战争场面曾让他热血沸腾,但真正实打实面对敌人之际,他并不比花朵好多少,方正的脸庞也变得苍白,紧张得喉咙发干,使劲干咽着唾沫。 他在元宝稍靠后一点的位置,元宝发现他的紧张,便一笑,对他点点头,说道:“没事,还要好一会儿。” 李明堂听不懂,什么还要好一会儿? 他很少见到元宝的笑容,且对元宝永远的面瘫抱有深深的反感,这时候突然发现,元宝的笑容竟也很阳光,这一刻竟让他觉得安慰亲切。 元宝转过头,对他身后保持警戒姿态的小米说道:“告诉许四多,没我命令,一步也不许动。” 小米自敌人出现的一刹那,不再是腹黑的闷骚型年轻人,切换到护卫模式。听到元宝命令,应声是,纵马跑向设在步兵阵线西面的冲锋马营,去寻许四多。 日头稍稍偏西,北方的马贼整队完毕,便没了下一步行动,站在那边,静悄悄的。 艾立信、徐能、赵四等人早已回归步营。蹲在麻袋垒起的防线后面,安静的远眺敌人。马贼距防线差不多两里,远离火枪射程,炮营不得元宝命令,不许开炮。一南一北,战场陷入寂静,只有小米那匹战马,嘚嘚的奔跑着。 半个时辰过去,七百马贼仍然不进不退,队形毫不散乱,连人声都不发出。天气越来越热了,骑在马上不能动弹的时间也很久了,寂静的战场似乎有种压力越来越迫切,花朵额头上全是汗,她却不敢去擦,任由汗珠流敞,滚过眼帘,从尖尖的下巴那里滴下去。 李明堂也在流汗,他又掏出军队配给他的水壶,大口大口喝着,随着温凉的水流进肚子,情绪稍微安稳下来,只是紧张地盯着北面骑兵,连喝水时视线也不敢转移。他害怕敌人出其不意地进攻,这会让他惊慌失措。他可不想在花朵面前丢脸。 夏天地面干燥,这个时代水泥和沥青还没有大规模工业化,全是黄土路面。北面便又升腾起一阵阵黄沙,马贼背后,慢慢出现摇晃的旗帜,再然后,黑压压的人头在地平线那头冒了出来。李明堂一口水呛出来,胸前一片淋漓的水渍,顾不得擦,张大眼睛,愣愣地望过去,那人头多得数也数不清。 几支小股土匪,按莫理高的命令,抵达三台子。 莫理高调拨给他们三四千杂兵,这股土匪便有好几千人,当他们举着五颜六色的旗帜进入战场,官兵整齐的防线猛烈地撞进他们眼帘。土匪头目与马贼一样,顿时大吃一惊,一边防着官兵趁机突袭,一边拼命的整顿队伍,费好大劲整理好,几个小头目二话不说,跑去找马贼寻问情况。 这条防线与以往遇到的官兵很不一样。 防线绵延差不多一里长,无数支火枪支出沙袋,对准来路。右边几百匹战马严阵以待,骑士披挂黑色的胸甲,高举的长枪,密密麻麻有如黑暗树林。 左边是一长列火炮,数一数,有十座之多,几十名轻装骑兵环绕护卫,还有上百名步兵在大炮阵地前,也如步兵阵线一样,扎下防线。 更远的南边有座小山包,太远了,看不见有人活动的痕迹,但按他们想,如果那里不放一座火炮阵地,怎么也说不过去。 无论如何,就算土匪们是乌合之众,就算他们都是目不识丁的农民,大半年来,他们抢劫辽省十几个县城,与官兵交手几十次,普通常识还是有的。实践出真知,这句话含着金呢。 莫理高是聪明人,早早就提醒他们,遇到大部官兵就停下来,等待莫理高的中军。 马贼和小头目无不称赞莫理高神机妙算,竟然早早的就算到三台子会有官兵的埋伏。 天地良心,元宝设在这里的阵地,正大光明,哪是什么埋伏。 现在,北边土匪清点人头,已聚焦5千人之多。刚来的匪徒不比马贼,吵吵闹闹的,东一伙西一群,对着这边阵地指手划脚,兴高采烈地提出各种各样的评判和意见。只有一个问题雷同,那就是官兵怎么还不发动攻击,敌人来了,不是应该立即冲锋,打败一伙,再迎击另一伙么?等着所有敌人聚焦完毕,攻击的难度不更大了么? 北边的敌人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都在挠脑门。 其实李明堂也在想这个问题,他不比花朵,女孩子一般对战争不感兴趣,李明堂则不然,他很努力,有野心,还是记者。在这个纷乱的时代里,他很留意各地战报,也喜欢看关于军事方面的书籍。他便想,其实马贼来的时候,就应该象罗基亚说的那样,先把马贼剿了,再杀土匪步兵,来一个杀一个,土匪杀一个少一个,而不是一味按兵不动。兵书上都说,各个击破么。 那么按兵不动是几个意思?企图用两千多人全歼几万土匪么?虽然霍去病这么干过,岳飞干过,几千年来很多人都这么干过,但你元宝确定比得上霍去病、岳飞、白起、戚继光……等等偌干名将? 军官开会没有避开他,李明堂知道匪帮有三万多人,是16标的十多倍,兵力悬殊如此之大,更显得按兵不动简直蠢到家。 土匪越来越多,黑压压的站在北面,密集得让他觉得恐惧。 实在是太危险了。 刚刚对元宝的好感烟消云散,李明堂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他,悄悄擦拭胸前那滩水渍,心里充斥着对元宝的不满。甚至他在考虑,只要败相一现,立即掉头就跑,当然,一定不能忘记带上花朵。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谁也不能说自己什么,这不丢脸。李明堂又恨恨盯了元宝一眼。 …… 日头移向西方,逐渐接近南边那座小山头,再有两个时辰,它就会沉下去,夜幕会带着黑暗笼罩怕这片大地。 五月十七日三点,莫理高一身黄金,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三台子。身后两万人迅速融入先前进入战场的各伙匪帮。上百面旗帜飞扬,带着一股股土匪在战场北方到处奔跑。 三万人齐聚三台子,队伍调动的声势便大得惊人。三台子北面黄沙滚滚,呐喊的声浪直达李明堂耳朵。直到此时,李明堂才明白元宝刚才说的话,“还要好一会儿”。原来是说,敌人还要一些时间才能聚集齐了。 莫理高身边聚集着十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大声吵吵着,每当争吵结一段落,便有头目离开莫理高,返回自己人身边,然后按照争吵后的结果,到达自己应该去的阵位。 莫理高清瘦的脸庞已经没有笑容,咬牙切齿,显出一股凶狠,大声叫道:“各兄弟领着自己的人,让杂兵在前面开路,只管往前冲,冲到麻袋那里就算胜利。” 他们自己人,自然不能叫马贼,莫理高叫道:“马营兄弟去右边,防着官兵骑兵冲锋。他们只有两三百骑,没我们人多,马营兄弟是打老了仗的,打垮他们不是难事。只不过要记住,打垮后切记不要追击,掉头冲中间,帮着其他兄弟,一定要冲垮那条阵线。哼,两千多人想打败我们,做梦去吧。” 莫理高是聪明人,到现在,16标摆出的阵式已经一目了然,他以为自己猜到了元宝的用意。 ; 第九章 战斗开始 16标全歼前天抵达三台子的三百名探路的前锋,马贼早于两个小时前到达,16标不发动攻击,后面几千人到达,仍然不发动攻击,直到现在,那条官兵的阵线依旧纹丝不动,那就不用说,肯定是等着自己沉不住气,主动攻击他们。而官兵躲在麻袋垒就的掩体后,又休息了这么久,养精蓄锐,盼着以逸待劳的消耗匪帮兵力。 莫理高便冷笑。以前遇到的官兵也做过这种打算,拼消耗。可是最终没能如愿,反而被莫理高冲垮,他也没有什么神机妙算,就凭一条,人多。 莫理高冷笑着吩咐道:“二十门铁炮运上来,找准位置,他们不是不动吗,就学官兵,用铁炮先垒上一阵。然后我们的人才往前冲。” 匪帮摇晃的旗帜总算静止下来,各股土匪已到达预定位置。北边的小树林再次派步兵探过,没有官兵埋伏。后路也有情报上来,没有伏兵。战场四周,隔着七八百米远,敌人的游骑兵三三两两为一队,围绕战场到处游弋,捕杀着自己派出去打探敌情的小队伍。 南北两条阵线相隔两里,中间空无一物,地势平坦,利于冲锋。小树林有窝乌鸦,受惊扰扑丫丫的飞上半空,东飞一会西飞一会,就是不离去。 突然南面有战鼓响起来,嘭、嘭,沉重得象鼓在人的心底。披着黑色胸甲的重骑兵稳步向前,几百支黑乎乎的长枪跟着移动,就象整座树林活了过来。 半空中那群乌鸦受惊吓,哇哇地叫着,一哄而散。 接下来,敌人左边炮兵阵地突然调高炮口,紧接着不间断地响起十声炮声,炮弹落到离他们两三百米的地方,炸得黄土地面尘土飞扬,碎石和灰土飞溅,就在眼前,出现十个焦黑的弹坑,还在冒烟。 莫理高没见过这样的官兵,以前官和贼两厢见面,都是要不你先冲,要不我先冲,最多官兵会拿大炮轰上一阵。这种阵式对于他来说,简直上了一课。 弹坑在冒烟,身后那些没见识的农民发出巨大的惊叫。 莫理高飞快地扭头看过去。 他的阵线按山头来路的不同,横排着,乌泱泱的,左右横出去,宽度比对面阵线还要长。又按旗帜不同,竖列成排。一字往后排的队伍,最前面站的几个人举着火枪和弓箭,由他们进行火力压制,遏制敌人的冲锋势头。枪手们放完枪之后,便会停下来,等待后面的人发起冲锋。 在这帮人后面又有十几人,拿什么的都有,菜刀、削尖头的木棍、还有锄头,或者其他什么可以要人命的东西。这些人便是莫理高口中的杂兵,实际上是受他们裹挟来的流民,自然舍不得发给他们火枪或者弓箭这等战略物资。流民等着前面几行火力压制之后,负责冲锋肉搏,是用来消耗敌人兵力的肉盾。 站在一字形的队列最后面的,才是每股土匪的自己人。当他们投入战斗时,前面的流民要么死得差不多了,要么已经冲进敌人阵营里。而枪手和弓箭手,是和自己人一起投入最后战斗的。 这是莫理高大半年摸索出来的冲锋阵形,甚至他懂得先用火炮轰一阵,步兵才冲锋的简单道理。 此时弹坑冒着黑烟,身后上万名没见过世面的流民发出巨大的惊恐声。冲锋阵形已整顿完毕,各股土匪已归位。莫理高回过头,对披着面纱的圣姑轻声说道:“你去后面吧。” 圣姑点点头,自有人拉着马带她去队尾。 莫理高看着对面炮口再次扬起,知道那是敌人在调整大炮角度,只怕大炮再响两轮,那帮农民就要吓得回头逃跑了,便不再迟疑,拨出也是黄金打造的长剑,金光闪闪的剑锋直指南方沉默的步兵阵线,声嘶力竭的叫道:“弟兄们,冲啊……” 匪帮20门火炮推上来,瞄准南面的步兵线率先开炮,几轮响过,莫理高身后三万人同时发出呐喊,高举手里各式各样的武器,前倾身子,飞快地往前冲。长达一里半的阵式,齐齐动起来,黑压压的,就象大海拍起巨大的浪潮,凶狠地向南席卷而去。 艾立信将身子缩绻在一米高的麻袋下,土匪的炮弹经过几轮调射,还是不能准确打到阵地上面,炮弹零乱飞舞,有的落在阵地前面,有的飞过了,便在身后炸响。偶有几颗炮弹落在阵地上,弹片和黄土飞扬,却又被装了泥土的麻袋挡住。 艾立信比较倒霉。弹片四射,“嘣”,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砸在头盔上,把他撞得脑袋狠狠地往旁边一甩,眼前直发黑,令人发呕的眩晕让他难受之极。艾立信使劲摇晃着头,尽力清醒过来,摘下头盔,精钢制作的头盔被砸出个大坑。他闭着眼,抱紧双腿,尽量缩小外露的身子,大声下令:“不要抬头,不准射击,听号令……” 一里长的步兵防线仍旧沉默,没有子弹发出,没有号角响起,一千五百名将士将头埋在黄沙和麻袋的工事后,躲避土匪一轮轮不敢恭维的炮火。 元宝带着花朵和李明堂,已经离开战线,后退几百米。罗基亚、李九月等人在身边,还有五十多名骑士牢牢护住他们,几面大鼓放在马背上,那是元宝用来发号司令的。 间或有几颗炮弹超长发挥,落在他们面前,闷闷地响起,冒出几股白烟。元宝等人不闪不避,看都不看,视线毫不移动,冷着脸望向一里多外,开始乱起来的战场。 匪帮三万人,冲锋起来便是面积快有一平方公里的巨大移动。各色各样的彩旗夹杂其中,更加增添了阵式的威风。阵列前面土匪的远程射手,已接近16标阵线,半蹲下来,对着一米多高的麻布口袋,有不管那里有没有冒出脑袋,辟哩叭啦放枪,打得麻袋冒出一阵阵青烟。弓箭手稍好一点,抛物线射出去的箭矢,偶尔会射中藏在后面的官兵。至于枪兵,一个伤亡都没能造成。 七百马贼呼啸着笔直地冲向许四多的冲锋马营,黄烟滚滚,象是刮起了龙卷风。 敌人的炮火尽管准头实在差强人意,却没有间断地落下。夏天干燥的黄土地面顿时沙雾弥漫,火光和焦黑的烟尘到处都在冒。 许四多黑着脸,冷冷地环视已在逐渐发动的骑兵群,捏一捏沉甸甸的火枪,沉声叫道:“不许急冲,不许脱队。伤者原地等援,战马受伤者,抢夺敌方马匹,回归防阵……听明白没有?” 进入三台子已有整整一天的重装骑士,早就等待战斗很不耐烦了,此时闷声叫道:“明白……” 许四多猛提缰绳,战马跃起前蹄发出嘶鸣,他压低嗓子沉沉地呐喊:“……冲锋,不许停留!” 骑兵的优势在于速度和机动,建立阵地构筑阵地,那是步兵的事,因此即使土匪无目的乱放的炮弹,碰巧落在冲锋集团中间,也没人减速停留,受伤者躺在地上,痛得受不了的自有止痛针,其他人便闭着眼睛装死。 马贼在全速冲锋,七百人马象股洪流,浓烟滚滚地越来越近,在瞳孔里越来越清晰。 许四多黑面如铁,冲在马营最前面,牢牢盯住跑在最前面那名马贼,计算着距离。两百米,一百五十米……进入火枪射程,他举起火枪,毫不迟疑扣动板机。 战马飞奔,三百名重装骑士并列三排,每排百人,间距两米半,许四多扣动第一枪,第一排的骑士高举的火枪全响了起来,白色烟雾冒出枪口,就象突然升起一层雾障,把人和马掩盖烟雾里。庚即,整齐的马队自白雾里钻出来,发射第二轮火枪。 对方枪声跟着响起,战马颠簸,许四多打偏了第一枪,第二枪才将跑在最前面的马贼击落,当第三枪打出后,两支马队已接近到不足五十米。 三台子右侧,这处狭长的分战场,激烈的战斗瞬间爆发。双方在急驰的战马上相互对射,枪林弹雨中,不断有骑兵跌下地。 正如罗基亚所说,许四多冲锋杀敌是把好手。他奔驰在最前方,几颗子弹打过来,击中他胸前挂着的钢制板甲,接连响起“啪啪”的声音,火光四溅,巨大的冲击力打得他身子直往后仰。 16标马营分两部分,一部分是打扫战场的游骑兵,另一部分是冲锋上阵的重装骑兵。重装骑兵由许四多自领。 重装骑兵连人带马全付具甲,高大的战马在正前方披挂焇制了的牛皮,牛皮上镶嵌铁块,马头用面甲罩住。战场上弹飞箭扬,许四多的战马也中了几粒子弹,还有流矢飞来,插在铁块之间的牛皮上,战马即便看上去犹如刺猬,却没有受伤。 两支马群越来越近,许四多飞快地收回枪,插进背后的枪套,右手摸去马鞍右侧,单手解开挂在马鞍右边的破阵长枪,这个动作冲锋马营做了成千上万次,已熟练之极。长达三米的长枪拎起来,单手握住抱在胸前,支出去的部分有两米长,直指闪电一般冲向自己的敌人骑兵……这就是为什么16标骑兵前后队列,相距两米半的原因。 三百支长枪倾斜着成一定角度固定好,两支马队都在奔跑,都在往里凑,几个呼吸的时间,第一排一百人的破阵长枪,便扎进冲锋的马贼阵中…… ; 第十章 许四多的冲锋马营和步兵防线 第十章 已经非常接近了,马贼已能看清敌人全部家当。 当发现冲锋马营收起火枪,抬起长得不可思议的长枪时,钢制的枪头在阳光下闪着寒光。那一刻,冲在前面的马贼顿时心底一凉,来不及思索,两支队伍已经闪电般犬牙交错。 一百根长枪次递刺进马贼队伍里,前面的人纷纷落下地。带着马匹的动能,长枪刺入马贼胸膛,有的也在胸前披着皮甲或铁制板甲,但毫无例外,都被破阵长枪击得粉碎,胸口破出大洞。 鲜血热腾腾的扑了许四多一脸。 七百马贼形成的冲锋阵式被撞得人仰马翻,许四多带领的第一排骑兵,攻势稍遏,刺进敌人胸膛的长枪没有时间拨出来,三米长枪留在敌人尸体里。许四多眼角挂着敌人的血,牙咬得那么紧,脸上肌肉抽缩,横蛮得象个血乎乎的魔鬼,反手抽出马刀,怪叫着再次杀进马贼群内。 破阵长枪利用战马奔驰的动能,敌人即使戴着三层钢甲,就算不能破甲而入,也能撞得敌人飞上半空。但只能用一次,战马飞快的速度,使得骑兵没时间从敌人身上拨出长枪,那时候骑兵已冲入敌人阵中,也无法再次获得速度以及速度带来的巨大动能。当战斗进入混战节奏时,三米长的破阵长枪反而会防碍骑兵作战。 第一排冲锋阵列攻势随着长枪刺进敌人胸膛,急奔的马匹速度骤降,两米半后的第二排骑兵,斜举长枪再次扑杀,战马腾空而起,跃过地面死伤的马贼,闪着寒光的枪头扎进后面跟随而来的马贼胸脯。 也许只有十秒钟的时间,当第三排高举刺阵长枪的骑兵冲锋时,马贼已经陷入大乱。 马贼打家劫舍是有的,与官兵游击是有的,杀得地方民团鸡飞狗跳是有的,但当他们遇到16标的马营时,从火枪对射开始,到短兵相接,称霸山东省的七百马贼已死亡一百五十有余。 马贼从没见过如此强悍的骑兵,他们凭借精良的个人技术,时常象做游戏似的逗弄追剿自己的官兵,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绕圈子,从来没有死过这么多人。马贼更没见过装备如此齐全的官兵……先用火枪对射,再用长枪冲锋,杀入阵中,官兵还有马刀。 已有两波马贼倒在长枪之下,一百五十多人开膛破肚倒在地上,马贼冲锋势头早被遏制,队形打得七零八散,剩余的人满脸惊惶,骇然极了,掉转马头四散奔逃。 许四多没时间擦掉溅在脸上的血液,张开血淋淋的大嘴,咬住马刀,从背后再次抽出火枪,有条不紊地装填火药,装子弹,瞄准已经乱成一锅粥的马贼,轻枪地扣动板机。 国历276年5月27日下午三点半,冲锋马营接敌,三点三十五分,敌人溃散。 元宝和罗基亚站在步兵线之后,面无表情,冷冷的骑在马上,目光游弋紧盯战场,观察着每个地方的变化。 5月27日这天天气良好,站的地方精心挑选,视野开阔,整个战场一目了然。花朵也看到两支骑兵的冲锋,虽然看不清鲜血,听不到惨叫,但敌人的逃散还是看得明白的。16标第一个胜利已在眼前,她紧张的心情总算好了点,但仍然紧张,吸口气,闷闷的说道:“还以为马贼多厉害呢,没想到一触即溃……” 李明堂暗暗点头。 最先进入战场的那伙马贼,在北边娴熟的掉转马头,以及后来迅速整队,无不表现出一股精悍的意思,没想到在16标马营面前,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正当他要发表意见,刷下存在感时,左边的16标炮营,突然响了起来…… 炮营主官叫成诚,新式军校炮兵科班出身,早前便得到命令,匪帮没完全进入战场之前不许开炮。最先十炮,也是按元宝命令,一为校射,测试炮火射程和落点,二是恐吓土匪,逼迫他们主动发起进攻。 现在敌人马队崩溃,而战场上,三万人乌泱乌泱挤在正中央,举着各式花旗漫山遍野地冲过来,跑在前面的敌人远程火力,已完成了几次轮射,散兵开始接近步兵防线。自己十门火炮,最远射程已可覆盖敌人队尾最后的士兵。按元宝要求,匪帮完全进入了战场。 每门炮有七名士兵负责操作,各就各位,旗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那面鲜艳的红旗。成诚大吼一声:“开火。”手里旗帜落下去,每门炮的旗手跟着大叫:“开火……” 炮火同时响起来,轰轰隆隆,十颗巨大的炮弹脱膛而出,在空中发出税利的尖啸,落在正在冲锋的土匪群中。 几乎没有间隙,成诚头顶上传来啸声,血肉横飞的战场中,十颗炮弹接连落下,南山上的炮兵阵地也开始炮火打击。 便从这一时起,炮弹再没有停歇。 不停落下的开花弹在战场正中炸开,每一颗的爆炸范围有十米之宽,土匪冲锋队形又密集,只在瞬间,战场上飞舞着此起彼伏的断臂残肢,一处处黑烟弥漫,快要遮蔽了日头,无数惨叫,从烟雾中传出来。巨大的声浪震得人头晕目眩,成百上千名也许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正规战斗的村民,扔掉武器,抱着头,无头苍蝇似的哭喊着到处乱窜。 莫理高跟随大队人马进入战场,高举那把精心打造的黄金宝剑…他也不怕贼惦记,他还在贼窝里…不停地催促:“冲啊,冲啊……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他还不知道东边的分战场,他五十箱银元重金聘请的马贼已经四散奔逃。他红了眼,眼睛里全是血丝,只看到炮弹落下,便有十几人肢体零碎,灰飞烟灭。尤其可恨的是,炮火永无休止,开花弹急促得有如老家梆子戏的开场锣。 又一枚炮弹落下,一只断掌飞来打在他脸上,力道那么大,他又瘦小,竟把他击下马。亲卫们立即跳下马扶起他,他的脸上血肉模糊,瘦小的身子在地面上狂暴地跳跃,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叫:“不要管我,给我冲,只管冲,冲到官兵那里就算胜利……” “派一千人过去,攻击官兵炮兵阵地……” 他咬着牙,嘴里流出血沫,恨恨地想道:老子有三万人,死几百上千人有什么,等我冲到阵前,十几倍的优势兵力,磨也磨死你。 离那条麻袋布置的防线越来越近,破碎的麻布袋子露出装在里面的暗黄的泥土,一丛丛火焰在将近一千米的防线上燃烧,青烟缭绕。土匪的炮弹仍在轰击,在防线上激起一蓬又一蓬腾起半空的烟尘。 烧焦的小树已清晰可见,断裂的枝桠那新鲜的断口也能看得清楚,仍看不见官兵露出脑袋和枪支。土匪急于摆脱越来越急促的炮火,拼命往前冲,他们知道,只要和官兵混战在一起,炮火就没有用了。官兵总不能连自己人都炸吧。 三百米,二百五十米,二百米…… 那条被炮弹、子弹、箭头、火焰蹂躏得破破烂烂的防线,突然钻出密密麻麻的脑袋,一千米长的麻袋上,摆出无数条长枪。每隔几百米便有一座两米高的麻袋垒起来的圆形堡垒,原先不声不响,让人猜不到有什么用,现在,随着无数长枪的开火,也响了起来,而这一响,冲在前面的几百上千人,便象割草一样倒下去,再也起不来。 步营设有速射枪班,每个大队三门速射枪,整条防线便有九个速射枪堡垒。步兵枪口冒出火焰,小炮一样的速射枪也开始发力。 艾立信专门组织人测试过,这种从洋人那里买来的武器,一分钟能射出两大箱子弹,一箱六百颗,便是一千二百发。发射时不能用泼水形容,而是子弹连成线,就是一条清晰可见的链条,随着枪口移动,东一扫西一扫,面前出现的任何东西,都被速射枪一扫而光。 九门速射枪吐出火焰,枪手坐在枪身连带的铁座上,紧紧的捏住抢把,仍被每秒二十发的速度,弄得全身抖动。枪身后面,一名士兵飞快地搬来子弹箱,另一名士兵用撬棍打开,抽出子弹链,递给枪身旁边站着的副射手,而副射手忙着给速射枪退链,递链子的士兵大声催促:“快、快,子弹又快没了。” 枪管已经通红,枪口那里更是红得象要溶化了似的。速射枪堡垒里,早早就备好几桶水,负责冷却的士兵一盆水浇过去,哧哧的声音升起,青白色的青烟也升了起来。第五箱子弹打完时,枪手被剧烈的抖动弄得快要吐了,大声唤副射手:“李四,你来……” 换人的空档,倒水的士兵毫不耽搁,手上早就戴上厚厚的棉布套子,也不管枪管发红,棉布手套刚碰上便冒出青烟,手忙脚乱的换枪管…… 艾立信今天倒霉到家,土匪快要冲到眼前,他下达射击命令,刚从防线冒出头,一根铁箭射过来,再次打中他头盔,打得头又是一偏,幸好强弩之末,没能扭断他的脖子。他忍着疼痛,把火枪端上麻袋,瞄准当先的敌人打了一枪,居然枪没有响。毫不迟疑,他扔掉枪,从防线下方掏出碗大的铁皮圆球,圆球开了个小孔,一根火绳露出来。艾立信又人衣服兜里摸出火柴,点燃火绳,闷喝一声扔了出去。马上缩回头,抱头躲在麻袋下,心里暗数五声,第五下数过,麻袋外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夹杂着几声惨叫。 当他抬头向外看时,三十几米远的地方躺着四个人,缺胳膊断腿的,有一个侥幸没死,浑身是血,惨叫着在地上滚来滚去。 ; 第十一章 真的不想要这种生活 土匪分出一千人攻击放置在战场西侧的炮兵阵地。 元宝等人停留的地方正处于炮兵阵地与步兵防线之间。 大炮进行火力遮断,对匪帮造成极大的麻烦。置于南山上的炮营,他们想要摧毁,除非先要打垮步兵防线,在莫理高看来,按现在的战场形势,基本上是痴心妄想。但官兵炮火造成的伤亡实在巨大,无论如何,另一处炮阵必须干掉。 如何快速接近,尽快摧毁,莫理高必然选择骑兵…… 马贼在和马营对冲,莫理高聚集匪帮剩余的战马,再调来几百名火枪手和大刀队,飞快地向西边冲去。 元宝和罗基亚是16标统帅,李九月是辎重营主官,不轻易下战场。围绕他们的几十名骑士,其中有十几人是传达元宝命令的传令兵。 当土匪分兵冲杀过来时,布于阵地前有条小小的步兵防线,短兵相接,这伙土匪也许得到莫理高的巨额悬赏,厮杀得分外给力。 16标的步兵躲在防线后,放着排枪,枪声响起,便有成排的骑兵和土匪倒下。几轮枪响,阵地前倒下十几具尸体。炮兵久经训练,也是打老了仗的,丝毫不管几十米前发生的剧烈战斗,不管敌人越冲越近,几匹战马跃过防线冲进炮营,只是牢牢地盯着主官成诚手里的红旗,红旗落下,“开火”,红旗提起,“装弹”,丝毫不乱。 战斗进行到这个时候,整个战场全线接敌。三台子到处都是人,每个角落都有人在跑动。即使匪帮遭受极大损失,他们巨大的人数优势使得他们象片乌云,占据了大半个战场,而且这片乌云在炮火中仍然一点点艰难地向前移动,看上去快要掩盖大地。 那支突袭炮兵阵地的匪帮突然再次分兵,上百人绕过炮兵阵地向元宝的所在地冲了过来。 元宝这边没有竖起大旗,表露不出他的身份,只有五十名骑兵环绕保卫,其中十几人还是传令兵,都在传达元宝命令,以及返回的途中。还有几匹马驼着大鼓,用于发令冲锋和撤退。也许分兵冲锋他们的匪徒看这一伙孤零零的人,猜测到几分,便赌上一份运气。 元宝身边便只有罗基亚、李九月、花朵、李明堂,三十多个骑士。 那伙人冲过来,元宝夹一夹马腹,催动战马缓缓向前,冷冷地说道:“冲锋……” 罗基亚、李九月没说话,也开始催动马匹,缓缓移动,做着冲锋前的热身。 小米“嘿”地大叫一声,从后背拨出短枪,左右环视一圈,叫道:“准备!” 骑士们纷纷拨出了枪…… 李明堂心都快要蹦出胸膛,不由自主地跟随队伍向前。他是书生,能够写出锦绣文章,痛快淋漓的在报纸上褒贬时弊,京都里很多达官贵人对他青睐有加。但是,他从没想到上战场,无论哪种场境下。 花朵也越来越紧张,当上百名土匪凶神恶煞般的冲过来时,她不由自主扭头看向身边的元宝。元宝冷漠地说出“冲锋”时,她不知道是随着队伍一起向前,还是该怎么办。 元宝突然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道:“别动,等着……” 子弹飞射,发出尖锐的啸声,从她身边掠过,只看见元宝嘴唇在动,她却没有听清楚。那伙土匪大约只有百八十米了,她下意识地靠拢元宝,跟随元宝开始加快马速…… 战场没有安全的地方,跟在他身边也好。元宝便不再说话,提起缰绳,使劲磕着马腹,战马受痛,奔驰起来。 有如许四多冲锋马营的作战方式,只是元宝他们没有破阵长枪。三轮射击过后,元宝迅速扔掉短枪,拨出马刀,迎着风一往无前地飞驰,只在瞬间,便扑入土匪群中。 马刀有一米长,单面开刃,刃口用精钢强化。他在战马上站立起来,迎着当面的土匪骑兵硬碰硬地对撞。那骑兵满面狰狞,手里拿着把砍刀,元宝倾斜身子,刀锋迎上去,匪徒的砍刀一折两断,连刀带人,被元宝斩下马。 冲锋在继续,花朵紧紧跟在元宝身后,看着那名骑兵砍刀断为两截,看着他跌下马,看着元宝往马群纵深里冲。 敌我交错,四十人迎战百名土匪,敌我混战在一起…… 元宝已杀入人群深处,砍掉马蹄前一名举着铁枪的土匪的头颅,花朵小脸憋得通红,紧咬着牙,她不敢张嘴,她怕一张嘴就是尖叫。而元宝在面前,那个一刀又一刀的战士,只有看着他的背影,花朵才能觉得心安。 然后,花朵听见他在纷杂的战场里大叫: 来自远方, 来自黄昏和清晨, 来自十二重高天的好风轻扬, 飘来生命气息的吹拂: 吹在我身上。 第四颗头颅瞬间落地,颅腔的鲜血象喷泉一样飞上天空,也溅了元宝一身,他从来保持干净的军衣染得血渍淋漓,脸上也是,星星点点,眉眼间都挂着血。 他凶狠起来竟然象个魔鬼,他砍下敌人头颅的惨状,吓坏了敌人。马蹄之下,企图围攻他的土匪,惊恐万状地瞪着元宝,尖叫一声,转身便要逃。 元宝猛提缰绳,战马一跃而起,他在半空中的马背上伏低腰,马刀再度挥出,锋利的刀刃把逃跑的人,从后背连着胳膊一劈两半。马蹄落地,散落一地的内脏发出热气,被踩出卟的声音。 快,趁生命气息逗留, 盘桓未去, 拉住我的手, 快告诉我你的心声。 花朵心跳得那么快,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如此强烈的情境,让她忍不住要大喊出声。她牢牢地盯住元宝,谁也不看,也忘了躲避,那一刻,元宝在她的眼里,就象一尊巨大的保护神。 元宝再次弯下腰,沾满鲜血的刀锋再次砍下。花朵看到元宝的侧面,突然发现,那尊血淋淋的保护神,他的眼里居然泛着水光…… 元宝热泪盈眶,十年,他的双手让鲜血流淌成河。 他是真的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 头顶上飞窜着无数的尖啸,炮弹不分南北不分左右,到处都在爆炸,东边突然钻出一支马队,利剑似的插进来,所过之处留下遍地尸首,硬生生的冲出一条空白的通道。 骑兵几乎冲到王土豆面前,甚至扬起了马蹄。王土豆身边的人四散逃避,只有他吓得闭紧双眼,盲目地举起自家里带来的锄头,也不知道抵挡什么,就那么举着。哨声传来,那名骑兵冷冰冰地盯他一眼,掉转马头,跟马队转去另一个方向,看他的眼神,就象看着一个死人。 王土豆躲过了炮弹,又在马蹄下逃生,吓得面无人色,惊魄未定之际,又被汹涌的人群裹挟着继续向前冲。 前方猛烈地暴发出如暴风骤雨般的枪声,王土豆从没听过规模如此巨大的声音,跟着匪帮抢过两个县城的他其实打了两回酱油,没抢着多少东西,更没见过什么世面,在他的下意识里,只有过年才能闹出这等动静。 锄头拖在地上,他猫着腰跟着人群往前跑,一边在心里想,这得要多少鞭炮才行啊,整个村子,不,整个县城,不不,两个县的人集合在一起,同一时间放鞭炮,才会发出这么响的声音吧。 他便这样胡思乱想,埋头在人群里拼命的跑,跑着跑着,眼前开阔起来,好像突然之间,奔跑在他前面的弟兄凭空消失了一般,当子弹嗖嗖地掠过他的身边时,他抬起头,茫然地望向只有一百步远的弯曲的步兵防线,防线上密密麻麻的枪管喷出火花,一小朵一小朵,就象过年时玩过的鞭炮在爆炸,只是在这里,爆出来的小火花,多得数也数不清…… 他麻木地转动着眼睛,有座一人多高的、圆柱似的堡垒,不断向外吐出火舌,看上去就象一根抽打的链条。 便在左近,那条链子擦身而过,而左边冲上前的人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就被打得倒跌而起,仰躺在地。甚至,王土豆看到有个人举着菜刀,疯魔似的嗷嗷叫着往前冲,火链扫过,把他当腰打成两段,那血啊,喷出好几米远。 王土豆脑子一片空白,茫然朝前望去,直到此时他才看清楚,就在他面前,密密麻麻的尸首铺得黄土地几乎没有空隙,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他还要往前跑的话,就只能踩着尸体前进。 十几个人跟在他身后,是土匪头子的亲兵,惨状如此的惊心动魄,他们无不目瞪口呆,刹那间全都傻愣愣的停下来,呆立在当场,有的连拎着的钢刀都掉下地。 似乎空气凝固,鲜血和弥漫的烟雾慢动作似的一点点飞舞,只有大炮在嘶叫,火链在横扫,步兵工事里子弹密集如雨,还有碗大的铁雷扔出来…… 爆炸,整个世界在晃动。 猛然间,有人大叫起来:“逃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恍惚的人群活了过来,扔掉手中武器,转身择路而逃。 土匪进攻自北边发起,这时南面阵线背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鼓声,沉闷却又决绝,压抑地传遍整个战场。 随着鼓声,那条犹如鬼门关、看起来永远闯不过去的防线,升起无数面红旗,伏在麻袋下只管射击的官兵突然直起身,跟随红旗,跃过一米高的麻袋,呐喊着笔直地扑上来。 王土豆没有任何思考,下意识地转过身开始逃跑,原先站他身后位置的土匪,变成了他的前方。那名土匪拎着短枪,满脸惊恐,跪在地上,嘴里喃喃说着什么。战场上各种声响太大、太多,王土豆听不清楚,只看了土匪一眼,摆动双腿,拼命往后跑,他什么也不管了,一心要离那条要人命的阵线越远越好。 在他的前面,几乎所有人都在往后转,原先高举如云的旗帜不见了踪影,整齐的队列不复存在,以前担当督战队的各土匪头目的亲兵,跑得到处都是。头目们骑着马,留给王土豆的仍然是惊慌失措的背影。 王土豆拼命跑拼命跑,什么也不顾了,他跑惯田头河坝,腿脚伶俐,超过一个又一个惊慌的逃兵。跑着跑着,他突然嚎啕大哭出来,这个大灾年头,他只想吃饱肚子,他只想活着。。他吓破了胆,他恨这个没法活人的世界,他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便在这个下午,整个三台子,是一眼望不头的溃兵。 莫理高木然地盯着战场,他的三万人马已经溃不成军。靠他名声吸引来的各路土匪,招呼也不打,早就逃之夭夭,他表态的几十箱银元也不要了。而此前败逃的马贼更没心思领赏,虽然许四多把他们击溃之后并没追击,可16标的冲锋马营实在太强悍,强悍得让他们的心碎了一地,丢下一地死尸和几百匹战马,发挥他们风一样的属性,逃得无影无踪。 他从东山省逃来辽省,好不容易积累起巨大的名声,拉扯起几万人的队伍,就在今天,国历276年,5月27日,烟消云散。 传言中这支海边的官兵从没打过败仗,莫理高已经很小心了。 他派出了前锋,派出了马贼,还有几股土匪打前站。一波波队伍陆续接近情况不明的三台子,甚至惹来几个头目的嘲讽,说他太过于小心。他们说,两千多个官兵,至于么?我们有三万人! 当时他自己也在笑。 现在他才发现,对面那支官兵哪是拼消耗,哪是养精蓄锐,根本就是担心打草惊蛇,害怕打了小的跑了老了,********要歼灭三万人呢。 狗屁的三万人,狗屁的优势! 三万人拼两千人,十几倍的兵力优势,在他们面前就是个渣。这支官兵,强悍得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官兵不是没遇到过,民团就更不用说,从五六年前跟着大师兄开始,到辗转东山、辽省,他打过很多官兵和民团。可是,哪有这等能打的? 还有没有天理了? 身边跑过接连不断的逃兵,没有人搭理这位浑身金黄的统帅,闷头逃跑,什么也不要了。 莫理高双目赤红,狂暴地跳着,声嘶力竭的对亲卫吼道:“去,都去,去找头目们,告诉他们,杀败这伙这官兵,老子什么都不要,都给他们,都给他们……” 一颗炮弹飞来,就在他身边落下,剧烈的爆炸响起,烟尘降下时,连同特制的黄金宝剑,莫理高瘦小的身影再也不见踪迹。 ; 第十二章 十六城 第十二章 这是一场大胜。 在元宝等人看来,却理所当然。 莫理高席卷大半个辽省,刚被洪水蹂躏过的辽省本就满目疮痍,他几万人横竖来去,闹得遍地烽火。 真正时者命也。 莫理高带领五百人从东山省逃来辽省,他是瞅准受灾之地多有动荡的时机,而那时候北方战区的精锐,大部分调去南方打那场国战,留下来围剿他们的几乎全是地方绥靖驻军,以及民团。至于16标这等精锐之师,由于各种原因留下来,也仅仅是没开拨而已。所以匪帮能飞快膨胀到三万多人,真正是几种因素凑合下的运气使然。 土匪毕竟是土匪,时代已不是刀与箭的时代。真正正规军的热兵器阵地战,哪有机会碰得到。因此当他们遇到16标,必然碰得头破血流。 此前在元宝心里,乃至全体指挥官心里,此战的胜利已经板上钉钉。 元宝没有下达追击的命令,击响大鼓命令收兵。 此前混成第五协回的电报里面,就已作了安排。 土匪声势浩大,五协抽调民团和其他标营在追击,一旦16标击溃匪帮,自有人堵住他们退路。 16标战功已经不少了,用不着再捞一笔,少伤亡两个子弟兵才是正经。 老爹就常说,做人要低调。 部队逐次收回,开始打扫战场。 元宝拎着缰绳,半弓身子,头伏在马鬃里,懒洋洋的挂在马背上。 真的累啊…… 上了战场就是你死我活,不敢有任何分心。因此元宝每一个劈砍都用尽全力,天大的事抛之脑后,忘我地厮杀,肆无忌惮地笑,任性随意地哭。那时候,他的眼里只有敌人,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他挥刀,再挥刀,他心头只有一个字:杀! 你死我活么,就是你去死吧,我活下来。 战斗结束,当元宝整个人松散下来,胳膊,腿,腰,哪里都在疼。 花朵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骑着马低着头,偶而抬头看一眼前面的元宝。 小米也很累,比元宝还累。他不但要杀敌,还要时刻防备元宝遭受敌人偷袭。而元宝的冲锋从来就是不管不顾,永远都是老子先让你砍一刀,我再回砍你两刀的卤莽。小米就很辛苦,他得保护元宝的后背。 罗基亚带队安排收尾,早走了的。艾立信、许四多、李九月等人,各有各的工作,一行人便还有个李明堂。 李明堂第一次经历战斗,就遇到两千多人打三万人的大场面,心底里那份震撼简直让他头晕目眩。他从未想到战斗居然是这个样子,能够这样残酷。尤其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老天,他居然,亲身,参加过战斗。说好的君子不立危墙呢? 好吧,虽然仅仅是跟随元宝冲进敌群打了回酱油。 无论如何,对于李明堂来说,真是很特别的经历。 现在,有了这种经历,他多少有些理解军人的生活。再想到战斗发生之前,对元宝的各种不满,他就有了尴尬。甚至那时他还准备逃跑。真的,当他看到精锐的马贼、越来越多直至数不清的脑袋时,那一刻他对16标能够取得胜利毫不抱希望。 元宝把头埋在马鬃里,看上去一付疲惫的样子。李明堂尴尬中还有些赧然。其实,青年军官除了面瘫,还是很不错的。 元宝每一次砍杀,他都看在眼里呢。 花朵小姐提提缰绳,催马往前,来到元宝身边,掏出块淡绿色的手绢,递过去:“擦擦吧……” 战马四蹄起伏,元宝的身子也一起一伏,闻言抬起头,朝花朵笑笑,脸颊上还沾着干涸的发乌的血渍,那笑容便显得有些憔悴。 “谢谢。” 爱笑的花朵笑不起来,战斗结束没多久,余波仍在她心里震荡,人生第一次见到那么多新鲜的血液,第一次见到人头落地,第一次见到人杀人……她心里充满各种感情,有震撼,有恐惧、有惊骇,还有委屈。她是女孩子,才19岁,纵然她胆子再大,好奇心再强,那等场景也足以让她接受不了。她便有了孩子般的委屈。 但是,当她看到元宝憔悴的笑容时,心里那些感情突然碎了似的土崩瓦解。 元宝很憔悴,笑着看着她,道着谢,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晚星。 哦,看他那双眼睛。 她莫名其妙的小脸一红:“不,不,没什么的,快擦擦,有血,脏……” 她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元宝点点头,淡绿色的手绢擦在脸上,带有一股清清的香味。 “额头上还有,那里呢……” 没有镜子,元宝随意擦着脸,花朵指着他的额头说道:“那里呢,上边。” 她拉过马头,贴近元宝的战马,身子偏过去,从元宝里拿过手绢,去擦他的额头。 元宝奇怪地看她一眼,他真的很累了,任由她擦拭额头上的血。 李明堂跟在后面,瞠目结舌。 这是高贵而纯洁的花朵? 随即,酸酸的味道在胸膛泛滥开来,对元宝刚升起来的歉疚和好感,又立即烟消云散。 小米扭过马头得得的跑开,一脸的嫌恶:“敢不敢再亲密一点,这是战场啊,还长官呢,也不注意影响,丢脸……” …… 隔着界碑,石碑之外就是那座莫理高想抢的城,因伴生着军营形成,仿佛约定俗成,居民自称为十六城。 5月28日,16标回归营区。 十六城边上有家包子铺,老板姓唐,原籍东山省。 东山省是平原,常发大旱和洪灾,不但今年有,前些年一样有。 便在前些年,东山大旱,一时饥民满地,活不了人,唐老板拉着板车,带着一家老小往北走,闯关东。 一路前行,不知道哪里好,同路的人有行商,就说辽省地界有个地方着军营,建了座城,还算安稳。一家人就来到这里定居,不再走了。 后来唐老板发现,这里简直是天堂。 大军驻扎在城市旁边,虽然打仗频繁,可是比起东山,这里没有山贼土匪,没有欺压人的官府,甚至连衙门都没有。近些年一直风调雨顺,种什么吃什么,卖什么得什么,活得自由自在。 东山省的包子和大饼很有名,唐老板就开起包子铺,开了六七年,挣下一套小院子,很幸福。唯一遗憾的是人丁不旺,只有一个女儿,成年了,16岁,加之家境越来越好,唐老板心痛自家女儿跟着吃了不少苦,便养得很精细,女孩子文文静静的,出落得嫩生生的荷花一样。 唐家有女初长成。依着姑娘的性子,唐老板还送她进16标办的女子学堂,知书达礼,长得又漂亮,唐家姑娘便大名鼎鼎,人称包子西施,有句怎么说来着:提亲的媒婆踏破了门槛。 前天早晨,16标军营的传令兵,站在岗楼上喊得声嘶力竭,战鼓敲得震天响,十六城的人毫无所动,该做什么做什么。他们都习惯了,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见多了军队的出动。 现在,5月28口,16标各支大队陆续回归,红旗招展,全城的人涌了出来……打胜了军队还是要迎接的,不然说不过去,这也是十六城历来的传统。 几万人站在城边,乌泱泱的好大一片,欢声笑语,中间还穿插各种卖小吃的商贩,犹如过节一般。 唐老板家就在城边,占尽地利,他家包子卖了一笼又是一笼,忙得脚下不沾地。 那支胜利之师蜿蜒如长龙,绵延不绝的经过,唐老板擦着汗对女儿说道:“叫你妈快点,又卖没了。” 女孩子叫唐包,她家不是卖包子的么,名字也取得贴切。 大队大队的军队贴着家门口过去,唐包踮着脚尖使劲往队伍里瞧。 唐老板便在边上使劲敲蒸笼,笑着说道:“我说闺女,炮队还没过,你元大哥还早着呢。” 唐包便跺脚,恨恨瞪她爹一眼,两条辫子甩得跟秋千一样:“爹,说什么呢?” 他家邻居姓任,是个猎户,昨天去野地里打了两只獾猎了一只狐狸,现在手里拎着一串腊好的野味,站包子铺前好一会儿,也在笑,大声说道:“老唐说得对,大人都是最后回来的,老规矩了。唐包,听你爹的,拿屉包子出来,我家那小子要吃呢。” 唐包正要走,任猎户又叫住她,递去野味,笑眯眯的看着唐包,热情得不得了:“唐包啊,这是你姨刚腊好的野味,拿回家好好补补,瞧你瘦的。”转过头埋怨唐老板:“老唐,怎么带孩子的,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唐老板嘿嘿的笑,说:“怨我怨我,唐包,还不谢谢你任叔。” 唐包甜甜的一笑:“谢谢任叔叔。” 任猎户拍拍她脑袋:“客气什么,快拿回去。” ; 第十三章 奇葩、奇葩与奇葩 唐包回到小院,任猎户贴近唐老板,说道:“我说老唐,小妹十六岁了,也不小了。咱哥俩做邻居五年了吧,我家那臭小子是你看着长大的,人老实,还把老子的一手绝活全学了去,现在还联络几个人,准备搞火药房,专供16标用,还是挺争气的。我说,你就点点头,咱俩结亲家得了。” 知女莫若父,唐老板哪能不知道唐包的心思,便说道:“天启那孩子我能不知道吗,眼看着长得比我还高了。不过呢,我家闺女脾气硬,我说不通她,这事可得她自己拿主意。” 任猎户便拿眼角蹩唐老板,说道:“瞧你这爹当的。” 正说着,李九月骑着马风尘仆仆的离开队伍,领着十几个辎重兵,拉着板车跑进十六城,因他两家就在城边上,李九月首先就朝他们:“老唐,今晚订你家一百屉包子啊,你得空再找五家包子铺,每家都订一百屉。” 唐老板知道晚上是要会餐的,打了胜仗的16标肯定要好好犒赏全体官兵,笑着应道:“好呢,大人你就放心吧。” 李九月又冲任猎户叫道:“老任,老规矩啊,有什么野味只管送过去,月底一块结账。” 任猎户答应着,对骑着马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跑的李九月喊道:“李统带,要不要到我家喝两杯啊。” 李九月负责整个16标的后勤,军队得胜回朝,立马要犒赏三军,采买完东西之后,还得赶紧回军营,安排伤兵救治,整理俘获等等,忙得一个人恨不得分出三个来,哪有时间喝酒唠嗑,没好气地对任猎户叫道:“喝个毛线,没见老子要忙死了吗,再说就你家那酸酒,没得倒坏我的牙。” 16标长期采购他家的野味,都是老熟人了,任猎户也不生气,笑道:“李统带,肉类你就别买了,我去办吧,一块儿给你送过去。” “成,三十头猪。”李九月喊着,头也不回,越跑越远:“还有猪下水……” 。。 这日晴好,月光如水,大地一片银白,白炽灯绕着营区的广场,牵了好大一圈,照得每个人都纤毫毕现。 广场正中,成品字点起三大堆篝火,风穿过黑松钻进来,轻柔地缭绕,就这样,绿荫下,大树旁,即便是夏天,也不觉得炎热。 许四多仰头喝下大碗酒,哈哈笑着,瞅着艾立信叫道:“怎么啦,负伤了?纱布可没缠好啊,要不要叫护士小姐给你打上两个蝴蝶结啊。” 艾立信为人仔细谨慎,可运气实在不好,连遭石头和箭矢袭击,幸好头盔挡着,皮没破一丁点,可撞击力是避不了的,落下个现在还耳朵嗡嗡叫的脑震荡。 他捧着脑袋坐在桌子边,不理睬挑衅的许四多,自顾自捡了块瘦肉吃着。 十六城虽然没有官府衙门,但总得有管事的,移民们自发选了管理委员会,名字取得洋派,委员会的老大也洋派的称之为主任,姓田,叫田白光,四十多岁。 田主任此时正在军民同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吃喝得不亦乐乎,一边大声喊:“吃好喝好,喝好吃好,不醉不归,来来来,干一杯……”一双小小的眯眯眼梭来梭去,见没人留意,手便一抖,半碗酒洒在地上。 艾立信坐在他旁边,早就发现他的小动作,却不说破,等许四多和田白光干掉一碗后,扶着晕晕的头,给他俩倒满酒,对田白光说道:“田主任,许统带这回立了大功,杀了好几百马贼,还拦腰冲破土匪阵线,如果不是他,16标不知道会牺牲多少弟兄,兴许土匪冲来十六城都有可能。田主任,你可是十六城的代表,怎么喝你看着办吧。” 众人随声附和,许四多得意洋洋,说道:“老艾,今天你总算说了句人话,公道。” 田主任端起碗,一脸崇敬的对许四多说道:“许大人,你英勇善战十六城老老小小都是知道的,今天,我田某人代表乡亲父老,怎么着也要敬你三大碗,要不然对不起爱我护我的16标兄弟。你随意,我干了。” 田白光手叉着腰,二话不说,拿起碗就干,豪爽得不要不要的。 许四多哈哈大笑,连说干干干,田白光没喝完他到先喝光了。 三大碗酒下肚,田白光脚下又多出一滩水渍,银白的月光,真是要亮瞎艾立信的双眼。 已入夜,大胜归来的将士欢声笑语,庆祝他们的胜利。 这场战斗来得理所当然,结束得也理所应当。16标付出仅仅重伤五人、轻伤二十多人、无一牺牲的代价,取得击溃三万匪帮的胜利。所以16标没有悲伤,只有兴高采烈。 这在花朵看来简直是奇迹。 当李明堂振作精神,强装笑脸,给她说历史上屡有这种战例时,花朵还不信。可怜的李明堂连遭挫折,急于在花朵扳回一局,赌咒发誓的说绝对有,甚至要翻书给花朵看。花朵这才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花朵和李明堂来自京城,又是著名大报的记者,于情于理都应该坐主桌,因此花朵便发现田白光和艾立信的把戏,借着夹菜的动作挡住脸,悄悄的发笑。 田白光眯着小眼睛,鬼鬼崇祟的朝她眨眼。没想到,花朵笑得更厉害,伏下腰,快要趴在桌子上了。 许四多莫明其妙,那张大脸已喝得通红,怔怔的问道:“花小姐,怎么了?” 艾立信淡淡的说:“看你喝酒痛快,高兴呗。你也不敬花小姐两杯。” 许四多立即站起身,大叫道:“来来来,干一碗……” 花朵使劲忍住笑,脸憋得跟许四多一样红,学他的模样,也站起来,拍着小小的胸脯叫道:“来来来,干。” 小米坐旁边桌子,挨着游骑兵小队长黄三朱,主桌这边欢声笑语,便瞅过去,见许四多又喝多了,皱着眉头对黄三朱说道:“唉,我们16标怎么尽是些奇葩啊。” 黄三朱嘴里塞着一只鸡腿,他是个话痨,含糊不清的说了一长串,中途停下来还灌了两口酒。 小米失望地看他一眼,摇摇头,说:“你也是个奇葩。” 说起来,其实十六城也是个奇葩,但在说这朵奇葩之前,又不得不说更加奇葩的老大帝国。 和元宝前世相似,在帝国的南方,一场巨大的农民起义席卷半个国家,而南方从来都是帝国财赋要地。帝国外部,不仅西风渐进,就连西方国家的军舰已经停靠在外海码头和内河要道上。内外交困,财源枯竭的帝国真是步履蹒跚,美人迟暮。 好歹帝国存在了三百年,带着惯性还能活些年头。至于中央的控制力,怎么说呢,前些年与洋人大战之时,几个大省的总督府不听从京都旨意,居然私底下和洋人弄出个互不干涉,不参与帝国与外国的战争,就可见中央威权已是七零八落。 这个朝代起源于帝国北方,根基也在北方,因此北方几个战区的军队还算铁杆,关键时刻也顶得上去。但话说回来,大势所趋之下,真要如以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绝对做不到。反倒是京城很多事情要做下来,必须与战区有商有量。 象花朵们查元果果般的查什么军队里的贪污腐败,好吧,你还要不要人家帮你?人家上阵厮杀可是光膀子拎脑袋的。所以说花朵他们是一本正经的胡搞,元果果都不带理他们的。 因此在元宝看来,各大战区已逐渐形成军阀的雏形。 十六城,这座依靠16标建立起来的城市,十年生聚十年繁衍,发展到近十万人,如果不是因为中央权威的丧失,哪能如此轻松容易。其实很多时候,从省府到地方官员,都渴望将十六城纳入管辖,光税收就让他们双眼通红。 16标始终表示反对,理由就是这座城是他们建立起来的,总不能我播下种子,你来收获果实吧。 后来经过艰苦谈判,以及老标统的各种恐吓、威逼、利诱,如此这般,总算和省府、北方战区,等等部门谈好条件,一是战区可以少拨点军饷,16标出征也不要开拨费。二是地方政府每年核定征收一定比例税款…… 也就现在这等特殊历史条件下,才能产生如此的奇葩。 元宝经常会偷偷的想,其实老子也是个小小的军阀。 事实上,十六城管理委员会主任田白光,这个傀儡,也很尊重太上皇元宝宝先生,别看他大着元宝二十岁。每次进军营见到元宝,那份毕恭毕敬,让元宝都觉得不好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