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之红楼黛玉》 第1章 黛玉 昨夜一场雪后,满树琼枝,红日映素裹。 院子里,地上的雪,已是被打扫的婆子们铲干净了。 此时,王嬷嬷背着黛玉,走得依旧是分外惊险,一步步踩上去,落实了,才敢动下一脚。 两个年轻力壮的仆妇,一左一右虚扶着,不时地偷瞟一眼趴在背上,眯缝着眼睛,四处打量的女孩子。 入了冬之后,天气日渐寒下来,又是这雪天里,虽说出了太阳,但无事谁也不想出门。可姑娘一大早从床上醒来,勉强喝了一碗热热的粳米粥后,就非要去前院正堂。 那边,来了一名游方的僧人,早已经传遍了全府,说是生得癞头,一身僧衣不知多少日子没有洗过了,邋遢得让人没眼看,现如今正和老爷夫人打着机锋,非要化了自家姑娘去出家。 宣平侯府的爵位四代而终,到了老爷这一代,便从科举出身,一举摘得上科的探花。 府中只有姑娘和少爷这一女一子,老爷和夫人又如何舍得让姑娘出家呢? 黛玉也在想这件事,说起来也是稀奇,她不过是睡前习惯性地看了两页《红楼梦》,醒来的时候,便时空变幻,穿进了这部四大名著之首的书中,成为了年方三岁的林黛玉。 听到院子里的丫鬟们都在议论那癞头和尚的事情。黛玉便想了起来,癞头和尚在全书中的出现,除了了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后,便是往林家游说林如海夫妇,化黛玉出家了。 她最讨厌那些成日里,自己都没有渡过无边苦海,还想要拉扯别人一把的出家人。 书中黛玉的命并不好,注定的木石姻缘和还眼泪一说,奠定了她的悲惨命运的基调。 但如今的她,并不是书中的黛玉,也不想信命,总觉得搏一下去死,也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这才让丫鬟婆子们把她带到前院正堂去,她要会一会通篇都在装神弄鬼,总想操控他人命运的茫茫大士。 正堂里,林如海夫妇坐在主位,那位游方来的癞头僧人喝了一碗茶之后,正在高谈阔论,“女施主的病,现如今连太医院的医正都无能为力。老衲早已算出她前世今生之来历,现愿意点化她一条生路,若能皈依佛门,愿一心侍奉佛祖,今生方可化劫难为生机,一生无虞,否则的话……” “否则如何呢?” 黛玉小小的短腿迈进了正堂,不足三尺的身高,穿成了圆滚滚的一个球,颈间一圈柔软雪白的风毛,将她一张小脸掩了快一半,只露出一双黝黑清澈的眼睛,正骨碌碌地瞪着癞头和尚。 这和尚愣了一下,前一刻还在说人家孩子眼看就养不活了,现下正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质问的气势非不足而稚嫩,但人是活泼的,也多了三分精气神。 林如海夫妇看到闺女冒着冷气前来,大吃一惊,严厉的眼睛刮过服侍的婆子仆妇后,贾氏连忙向女儿伸出了双臂,“娇娇快过来,站在风口上仔细又病了。” 黛玉狠狠地瞪了癞头和尚一眼,便迈着小短腿跑了过去,恭敬地在父母跟前请了安,就被她娘贾氏拉进了怀里,“你怎么来了?” 贾氏身上的气味极好闻,黛玉在她的怀里拱了拱,仰起了小脸,娇声娇气地道,“女儿听说,有人要女儿出家,就赶紧来了!” 林如海看自己女儿的样子,像是害怕,又极为生气,便笑道,“爹爹怎么可能会舍得把你送去出家?” “女儿自是不担心这些,女儿是担心爹爹和娘亲被这人给骗了……”她短短的,细细的指头很是失礼地指着癞头和尚,眼睛瞪得圆圆的,小脸鼓起来,就像是正在调皮地吐着泡泡的小鱼儿,倒也让人生不起气来。 “你说你知道我的前世今生来历,你倒是说说?我也知道你的前世今生来历,要不要你说完了,我也说说?” 癞头和尚大惊失色,小姑娘聪慧的眼睛里映出一片冰雪来,不由得沉声道,“不知女施主想听些什么?又想说些什么?” “真是可笑,你怎地还问我想听什么?我倒是想问问,你都知道什么呢?” 黛玉一双了然的眼睛,倒是让癞头和尚说不出话来了,他仗着知道些天机,欲借些“美中不足,好事多磨”之事,渡可渡之人,成全自己的功德。 “大士本该是六根清净,五行不纳,四大皆空,三才不问,却不知,真人入这昌明隆盛之邦,游说于诗礼簪缨之族,眼见花锦繁华,可曾动过温柔富贵之心?” 三岁的孩子,立于堂上,原本应该颤巍巍,连话都说不太清楚,可黛玉一顿诘问,连番讥讽,气势竟不弱,倒是连林如海夫妇都有些怀疑,这是自己的女儿吗? “娇娇,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呀?”贾氏抬手抚着女儿的额头,不会是发烧了,让什么邪物附身了吧? 她只是有些担忧而已,倒也并没有真怀疑的意思。 林如海一贯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女儿聪慧,他摸着下颌上的胡须,两眼发光地看着语气稚嫩却格外灵光地和这游方僧人对峙的女儿。 黛玉扑进了母亲的怀里,“娘,都是女儿自己想的,女儿是觉得这出家人真坏,至亲的骨肉,他非要拆散了才罢休。女儿要是真出了家,父母膝下如何承欢?若如此累及爷娘,便是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老衲一片善心,是望女施主能平安顺遂一生。天下间,没有哪个父母不盼着儿女安康,哪怕长相思念,也是心甘情愿。” “嗤!”黛玉扭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盯着僧人,她宿慧的眼中,癞头和尚的心思似乎无处可遁,“‘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你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可见,出家人也是利欲熏心,会打诳语的。既然好就是了,了就是好,我便图个父母身边快活,明日不管死活,又如何?” 这癞头和尚有些傻眼了,他以为的好是个结果,不在父母身边,但能平安长寿。三岁的小姑娘却是如此通透,父母在侧,家人团聚便是好,死便死,最终也是个了。 这还真是让人难以反驳。 第2章 林家 林如海两榜进士,头甲前三,满腹经纶,平日里也喜欢看个经文道书,他只是稍稍比这成日里满嘴佛经的僧人慢了小半拍,便明白了女儿的意思,不由得哈哈大笑,顺便站起身来。 林如海朝着癞头和尚一揖到底,“本官多谢大师不吝教诲,小女虽愚钝,能被大师点化,实在是小女的福气,也是大师佛法高深,修行入妙,熟知因果。” 林如海与其说是在感谢癞头和尚,不如说是在炫耀自家的女儿,揶揄这僧人。 好在出家人到底还是有些道行的,癞头和尚深深地看了黛玉一眼,唱了一个佛号,便扬长而去。 黛玉被父亲高高地抱起,站在门口的台基之上,看着癞头僧人走在茫茫的雪地里,她的眼睛不由得微微眯起,想起《红楼梦》最后的结局,落魄不堪的贾宝玉,一身红色的旧氅衣,拄着一根拐杖,便是走在这一片白茫茫,被大雪覆盖,显得格外干净的大地之上。 “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红楼梦》一书,是将这一节一笔带过。在入贾府之前,黛玉在林家的生活,除了吃饭如吃药,跟着贾雨村读了一年多书,侍奉病中的母亲,母亲如何吃药病重,如何死后发丧,寥寥几笔在书中交代之外,并无赘述。 如今,她生在林府,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好在,有两个转折点,书中是有交代的,一是她四岁的时候,两岁的弟弟死了;其次便是六岁上,母亲离世。如今,她知道,弟弟是嫡子,两者之间应该是有关联的。 “娇娇在想什么?” 僧人已经在街头消失了,林如海收回目光,用额头抵了抵女儿的额头,有些冰凉,便抱着她进了屋子。 “女儿在想,弟弟这会儿大约已经醒了,女儿好些日子没有看到他了,怪想念的!” 贾氏并没有出来送僧人,那人一身邋遢,说话没个定数,后来还被她三岁的女孩儿质问得无话可说,她满心里就只觉得那定是个骗子。僧人出了门后,她就早早地回了屋子,此时,正坐在炕边,看着睡得满脸红通通的儿子,眼里盛着满满的温柔。 外间传来父女两的响动,听到丈夫在问,“娇娇怎么不进去,不是说想弟弟了吗?” “才刚从外面回来,总要把身上的寒气都去了才能进里间,弟弟还小要是像女儿一样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想象着女儿小小年纪,行事大方稳重,跟爹爹说话都是一本正经的口吻,贾氏不由得好笑地摇了摇头,朝哥儿的奶嬷嬷打了个手势,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你弟弟还在睡着呢,一大早的就跑过来,吃了早膳没有?” 黛玉摇摇头,她进了屋之后,也没像以前那样,没精打采地坐着,而是手扶着椅子,身子骨再没有力气,也坚持站一会儿。 林如海把女儿送过来,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贾氏正在让人摆饭,女儿身体弱,吃食上越发是不能马虎,一面心疼,又不忍责备,心里正有些不舒坦,说是姨娘们过来请安了。 这一大早的! 黛玉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黑琉璃般的眸子,就紧紧地盯着帘子,看到外面的婆子打了起来,鱼贯进来三个绾髻的妇人。虽然,小黛玉的记忆里是有这些人的,但自己亲自看,感受又不太一般。 林如海有几房姬妾,如今进来的有三个,还有两个是通房,不过都无所出。 黛玉连忙去看母亲,看到这些女人,贾氏的眉头自然是无法舒展。作为一个现代人穿越过来,黛玉也非常能够体谅贾氏的心情,再加上,融合了这具身体里的感情,她也真真切切从贾氏身上感受到了慈母之情,这让原本就孤儿出身的她,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做林家的女儿,便自然能够和母亲一起同仇敌忾。 “给夫人请安,姑娘安好!” 礼仪非常得体,也很恭敬,这让坐在椅子上,晃荡着两条小短腿,故作深沉的黛玉略有些不安,偷偷地看了一眼她娘亲,见贾氏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地叫了一声“起”,才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这里出身就决定了阶层和地位,她实在没必要介意这些,反而显得自己眼皮子浅,叫人瞧不起。 “姑娘的身子骨可是大安了?” 说话的是姓钱的姨娘,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当年她爹林如海是看到她胯骨宽大,屁/股翘挺,看着是一副好生养的身材。林如海夫妇当时年近四十,还没有生育,才不得不纳妾。 谁知,钱姨娘白糟蹋了一副好身材,进门一年并无动静,不得已,她娘才一口气又抬了两个进来。 刚刚进门,年轻的姨娘们没有传出好消息,倒是她自己,怀上了黛玉,次后一年多,又怀了弟弟,一女一子成全了个“好”字。这些姨娘们便不大受待见了。 到底是些没立功的。 黛玉侧了半边身子,点点头,奶声奶气地道,“感觉好些了!” 这些姨娘们到底也是伺候过她爹的女人,明面儿上,黛玉是无论如何都不肯为这些小人物,坏了自己的名声。这一想法,便与先前黛玉不太一样。先前黛玉年纪虽小,自小也是被养得心高气傲,贾氏从来不肯把她和这些姨娘们置于一室,小小孩童也惯会看大人脸色行事,自然也是眼中无人。 这会儿黛玉就不同,她大方得体地答话,这些姨娘们还是头一次和姑娘打交道,只觉得有个国公嫡小姐出身的娘亲,还是不一样。而贾氏就觉得稀奇了,不由得多看了黛玉两眼。 “不是连医正大人都说姑娘大不好了的吗?” 贾氏一听这话,连黛玉都顾不上了,含了刀锋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周氏的身上,见她说了这样的话,犹不知错,兀自眼中含笑,浑然不将自己的愤然看在眼里,不由得怒道,“许是林家的先祖们也是怜悯自己的子孙后代,不忍看着府上人丁太过凋零,才保佑娇娇熬过了这一劫。” 第3章 酬谢 黛玉觉着,自家娘亲说话真是委婉,想说姨娘们对这家里的子嗣没有什么贡献,一个个都是不下蛋的鸡就直说,偏偏委婉地拿林家的先祖们说事,看吧,这周姨娘明摆着就是没有听懂。 跟个棒槌一样! 黛玉不由得装作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周姨娘,你是盼着我死吗?” 周氏一听这话,脸都白了。贾氏拐弯抹角说几个姨娘不生养的话,她听着不对,暂时还没有拐过弯来。黛玉的话太过直白,也明显就是指责她对姑娘犯了大不敬。 噗通一声,周氏跪在了地上,朝贾氏拼命地磕头,“夫人,这是给妾身十个胆子,妾身也不敢啊!妾身,是妾身犯了糊涂,姑娘的身子骨好得很,妾身自己掌嘴!” 周氏自己把自己扇了两耳光,用的力度还不小,脸上的脂粉都掉了,五根手指头落下的红印子盖在上面,也着实令人解气。 黛玉满意了,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一开口遭人厌。她总觉得这个姨娘并不是真的不会说话,而是仗着她娘亲这种不愿意与她们计较的清高肆意妄为。 君子欺之以方,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马姨娘大约也是觉着黛玉今日言行有些反常,顾不上自己平日里给人的那种谨小慎微的形象,偷偷地朝黛玉瞥了一眼,连忙又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 “呸呸呸!”贾氏听不得这些晦气话,恨不得上前捂住女儿的嘴,“年下节气的,小孩子家家,说什么呢?真正是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她止住了女儿这不吉利的话头,当下就朝着三个姨娘使脸子,“都回去吧,这些日子,我这里忙得很,没事就别过来了!” 宣平侯府的袭爵四代而终之后,照理说,林如海应当搬出去。宣平侯府说起来也是奇怪,嫡支这一脉,一直都人丁不旺。是以,太/祖将府邸赐下来的时候,同样因为府里人少,第一代宣平侯便将一半的府邸都封了起来,后来趁机归还了皇帝。 这也算是一饮一啄了,到了林如海这一代,黛玉的祖父母过世后,原本要搬出去,皇帝一道恩旨,这府邸就归了林家,只把大门上的“敕造宣平侯府”的匾额还了回去,换成了“林府”。 府邸面积说起来也不算小,贾氏当日为丈夫抬这些姨娘进来,目的很单纯,就是传宗接代,也都是从外面买的良家女子,也没有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就归拢在一起,给了一个离正院稍微远一点的院子。 三人一路无言,在梧桐院里分了手,各自进了自己的屋子。 钱氏和马氏一向都是安静的性格,今日的事情,姑娘针对的也并不是她们二人,回去后也是自己安安静静地做事,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细细地想一遍,主母的话还在耳边,也令二人愧疚得心里不安。 周氏就不一样了。 黛玉在母亲那里用了早膳,她的胃口有限,也还是逼着自己喝了一碗粳米粥,又吃了一小碗热乎乎的鸡汤面条,等弟弟醒了之后,逗弄了她一下,才回了东厢房。 她年纪尚小,还没有自己的院子,房间里地龙烧得很旺,进门后就是一阵暖呼呼的,喝了一小盏清水,问身边的大丫鬟轻絮,“刚刚我看到你出去了,是不是去了梧桐院?周姨娘那边都说了什么?” 仗着自己是稚童,黛玉也不想耍什么心眼,问得直来直去。她心里也是明白的,正是因为幼小,有些事就算知道了,也顶多是去母亲那里告个状,别的都做不了什么。 况且,也因为是轻絮,她才会问,轻絮是她身边的大丫鬟,一身荣辱休戚都系在自己身上,断无知而不言的道理。换了别的人,她还不问呢。 姑娘今日的表现着实是称奇,先是连医正都说大不好了,游方的僧人都闻讯而来了,姑娘自己爬起来了。迎着风雪去了一趟前院,病情也没有再反复,刚才的食量,比起以往多了一倍,也没有一副吃饭如吃苦药的样子。 性格也是开朗了不少。 轻絮心里高兴,一边把火盆里的炭归拢,一边道,“姑娘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就过去了,果然就听到周姨娘在屋子里生气,也就白生个气,她是断无敢说姑娘不好的。” “嘴里虽是不会说,心里估摸着也不会少骂。”黛玉索性把个牙尖嘴利的性子都露出来,也懒得遮掩,“我听她的意思,医正都说治不好我了,怎么爹爹还把医正都请来了?” 朝中的官阶不好熬,她爹爹是前科的探花,如今只是一个从五品的翰林侍讲学士,兼了都察院都事之职。本没有资格请太医,怎么还能把医正也给请来? 刚才在正房那边,黛玉都忘了问这话了。 好在轻絮因贴身照顾黛玉,当时夫人问老爷的时候,她也正好在旁,说是林如海今日早上下朝出宫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八皇子殿下云臻冲过来,圆滚滚地摔了一跤,林如海恰好扶了他一把。八殿下非说要赏老爷点什么,林如海便趁机求了这个恩典。 居然又冒出来了个八皇子。黛玉一阵头疼,《红楼梦》中四王八公里头,可没有八皇子这一说啊,连两大国公府打交道的最高人物,也是四个郡王而已。 她觉得,她一定得把这件事弄清楚了。 恰好晚上吃饭的时候,林如海在和贾氏说,“虽说医正并没有真的把姐儿给治好,但姐儿也是喝了他的药这才好起来的。医正那里倒是好说,多备些礼,我明日亲自跑一趟,只八皇子那里,就不好办了。” 都察院是清贵的衙门,其中都御史“职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品阶虽低,却有入朝随侍的权利。权重如此,行事便更要慎重。 朝臣不得与皇子结交,林如海想要酬谢八皇子的恩情,也的确是一件难事。 “爹爹,不若女儿修书一封,由爹爹转交给八皇子,以此为谢,如何?”黛玉捏着筷子,捧着小碗,碗里的米饭已经去了一小半,半张脸埋在饭碗里,一双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第4章 云臻 三岁的小女娃说她要修书一封,林如海怔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八皇子也才年约六岁,都是小娃娃,写信什么的,并非是不可接受之事。 林如海也觉得这是最好的答谢方式,况且,他也的确很想知道,自己女儿,三岁,要如何握笔,写一封什么样的信来? 夫妻两对了一个眼神,这顿饭吃得也是五味陈杂。尽管女儿醒来后,说话行事和以前不同,但小娃娃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儿,不存在反常什么的,如果说要给个解释的话,贾氏倒是觉得,这是孩子长大了的原因。 用完晚膳,林如海把女儿抱到了贾氏的小书房。贾氏抱着哥儿也跟了进来。窗下的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贾氏身边的大丫鬟玲珑已经挽起袖子,磨起了墨来。 写字,黛玉自然是会写的,前世一手簪花小楷练了好些年,但现在却是没法施展开来。一来,年纪小,手腕力道不够;二来,林如海并没有为她启蒙,若是会写字的话,便是亲生父母也会害怕的吧? 于是,待林如海将她放在椅子上,黛玉趴在桌上,拿过一支兼毫小笔,一把抓在手上,举起来,对着她爹爹道,“爹爹,谢谢二字怎么写啊?” 林如海心里的那点担心便烟消云散了,他捻了捻下颌留了好久的一缕髯须,哈哈大笑,连捉着女儿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好歹控制住了情绪,将女儿圈在怀里,既无抬头,也无落款,只在一张雪白的花笺上,画了两个“谢”字出来。 当晚,黛玉将屋子里服侍的丫鬟都驱了出去,她独自一人在床上,练了一会儿瑜伽。那种心悸气短的感觉稍微有些缓解,又捏着鼻子喝了一碗药后,这才安睡下来。 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黛玉却在细细地回忆《红楼梦》这部书,将里面的人物,各自的命运,造成这些命运的转折点回忆了一遍。她特别庆幸当初看了那么多遍《红楼梦》,对黛玉的命运其实是最为清楚的。 弟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死的,不仅仅是她今天一看到那个小粉团子就喜欢上了,而是,一旦弟弟有个三长两短,贾氏就会深受打击,不到一年的功夫,也跟着命丧黄泉,而她就要沦落到寄人篱下的命运。 想到《红楼梦》前半部分的花团锦绣,之后就是一路的西山日薄,黛玉就非常抗拒,她不想进荣国府,也不想理会和贾宝玉之间的什么“木石姻缘”,更不想最后凄惨地死在大观园中。 弟弟的身体看着很好,并不是那种短命夭折的命相,到底是什么原因?或许是曹雪芹先生为剧情而特有的设定,但不管如何,黛玉都不想坐以待毙。 任何事情在发生之前,都会有些端倪,她现在很庆幸自己年纪很小,不会有人关注她。这也为她提供了便利的条件,可以观察这府里的人。 林如海乃是侯门之后,打小也没少来过皇宫,宫里也有几个认识的侍人,因着这点香火情,他也没有费多大的周折,便见着了八皇子。 亲手将信件奉上之后,林如海道,“小女因着殿下的怜悯,得医正大人亲自诊脉施药,如今已经大好了,殿下的救命之恩,微臣全家铭刻在心!”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林如海总觉得八皇子又胖了一点。天气寒冷,他穿了一双羊皮小靴,罩着一件宝蓝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束青金浅蓝双环四合如意绦。 脖子间的风毛出得很好,雪白无一根杂毛,将孩童的一张脸衬得欺霜赛雪,白里透红,唇瓣故作深沉地一抿,嘴角尖儿上,顶着两个圆圆的酒窝,乌黑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小大人一般,问道,“林大人家的姑娘,身子骨很不好吗?” “小女自娘胎里带来的病症,自会吃饭起就在吃药,前些日子大不好了,还来了个癞头和尚,说要渡了她出家去,若非医正大人及时救治过来,下官和下官夫人少不得为了救她一命,就答应下来了。” “胡闹!”小大人抖了抖手里的纸笺,“有病治病,若这世间的和尚道士们这般能耐,还要医官大夫们做什么?”小大人抿了抿唇,那梨涡更深了,能装二两酒的样子,他略为沉思一下,“我会让医正每一旬去给林姑娘请平安脉,以后出家什么的,就别再提了。” “这个……” 林如海还想推辞,但小大人已经捏着那纸笺,转身离开了。待进了大殿,他将纸笺扔给了随侍的小太监小安子,“扔了吧!” “殿下……” 既然要扔了这纸笺,方才又为何还说让医正每一旬去一趟林府呢?小安子只觉得自己从来就不了解这位只有六岁的小主子,行事总是这么稳妥,却又显得有点凉薄。 “她既是要诚心谢我,就该认认真真地写封信来。如今这信,既无抬头,又无落款,便是诚心不愿与我有任何瓜葛!”八皇子顿住了脚步,偏过头来,阴阴地一笑,“本皇子好歹也救了她一命,想与本皇子撇清,也得本皇子同意才是!” “是,是,八皇子殿下英明!”小安子熟练地拍着马屁,心里却在想,林大人家的姑娘约莫也只有三岁,能够捏得动笔已是不错了,写这两字还不定费了多大的老劲,殿下又何必小心眼地嫌弃呢? 林如海一直等到八皇子离开了,才从地上爬起来。他无意与八皇子有太多深交,宫里的孩子们从落草那一日开始,就学会了算计。 而八皇子的娘亲又是景安宫荣妃,昔日齐国公陈翼之孙女,如今她兄长陈瑞文袭了三品镇威将军,虽为功勋之后,早已家底落败。荣妃当初进宫的时候,不过是个小主,次年便生了八皇子,一路从过嫔位,进妃位,不能说不是个狠辣的主。 不过,林如海如今想拒绝已经无法拒绝了,八皇子不容拒绝,且私心里,女儿的身体也由不得他拒绝。 黛玉并不知道自己的好心,在别人的眼里,充满了阴谋。甚至,到了晚间,林如海下衙回来,听说以后医正每一旬要来给她请脉,她对那素未谋面的八皇子,还满满都是感激。 第5章 腊八 太医院的医正同样也姓林,已是年过半百,身体还算不错。饶是如此,这大冬天里,天寒地冻的,每十天都要往林家跑一趟,要跨过半个京城,也是苦不堪言。 医正的品阶并不高,但一向也只给宫里几个贵人诊脉,连那些寻常妃位想请动他都很难。如今,却为了个小姑娘,十天跑一趟,他也一直在琢磨,林家与这景安宫到底是什么瓜葛? 好在,贾氏很是通情达理,每次林医正过来都会备上丰厚的礼物,而林医正看到原本被自己判了“死刑”的小姑娘,在这种最喜欢要人命的季节里,还坚强地活着。 再请脉的时候,老医正也是格外惊奇,黛玉的脉象已经趋于平和,有了健康的人跳动的那种力度与节奏。 他也着实松了一口气,这小姑娘顽强地活了下来,下一次进宫去给荣妃娘娘请平安脉的时候,他也有话向八皇子禀报了。 自己的身体,黛玉自己心里清楚。连着一个多月来的瑜伽,略微有了些成效,如今她的饭量也增了一些,一顿能吃一小碗粳米饭,一些肉糜也能克化得动,这在以前,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进了腊月,林府也开始准备年关之事,贾氏每日里的事也多了起来,开宗祠,着人打扫,收拾祭器;府上各处也要扬尘,庄头们开始往府里送账目收成,还有节礼。 贾氏也要安排往亲戚近友家里送节礼,每日里拿着礼单和账本各种斟酌,没顾得上照顾儿子的时候,也都是黛玉陪着弟弟玩耍,姐弟俩的感情也是与日俱增,到了弟弟一醒来没有看到姐姐,就会裂开嘴大哭。 腊八节的前一晚,贾氏安排灶上的把要用来煮粥的豆子都泡了出来,拿着单子勾勾画画。黛玉倚了过去,看到单子上挂在第一位的是荣国府,明明认识字,她装作不认识,问道,“娘,咱们都要送去谁家呢?” “原本也应该送往宫里去的,景安宫娘娘毕竟也救了你的性命。但吃食一向最好不要往宫里带,少不得你爹爹亲自去向八皇子殿下磕头谢恩。这腊八粥往年怎么送,今年还是怎么送,你外祖家肯定是要送去的。” 这排在首位的就是外祖家,黛玉看着上面“荣国府”三个字,不由得撇撇嘴,说起来,看书的时候,觉得荣国府似乎也没什么坏人,对宝玉也好,那些女孩子们也罢,甚至环哥儿都没有什么反感,可是就整体而言,她真心不太喜欢外祖家。 灶上的管事过来了,贾氏吩咐道,“这粥往年是三种,今年就多添一种咸的吧。北街老太太说是不喜欢甜的,就单单只熬上一份,炖得烂烂的,送过去。” 黛玉对北街老太太的印象并不深,不太听得懂究竟说的是谁。三岁的小黛玉,脑子里记的东西并不多,而书上也从来没有提过这些人物。 她坐在炕上和小丫鬟雪雁翻花绳,檐哥儿躺在一边,看得兴高采烈,不停地蹬着两条胖墩墩的腿,穿得像头肥肥的小企鹅,两只胳膊挥舞起来都那么艰难,一双明亮透彻的眼睛里,映着烛火,冒着八颗门牙的肉红的牙床露出来,口水不停地往脖子里淌着。 花绳到了雪雁的手上之后,黛玉扯起了帕子,给弟弟擦了一把口水,手指头又在他圆乎乎的脸上轻轻地戳了一下。她已是难以想象,这么可爱的弟弟,若没了,她的心得多难受,不由得俯下身去,在弟弟的额头上吧唧一口,心里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护弟弟周全。 这么黏她的弟弟,无法割舍的血脉相连,彼此影响着对方的命运,种种,都让她无法接受弟弟的不存在。 林如海今日回来得有些晚,下衙后,专程去了宫里,等了好些会儿才等到从学里出来的八皇子,两人站在风雪里说了几句话。八皇子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说了一句,“既是如今食量增加,想必腊八粥也是克化得动的了?” 林如海因女儿身子骨弱,素来教女以惜福养身,吃食也务必精细,以养脾胃为要。如今,他想着腊八粥里,豆子占多数,粳米反而不多,食得多了容易胀气,方斗胆委婉拒道,“虽说食量有增,也仅限于粳米粥饭,旁的食物,因怕辜负了殿下一向爱护之意,不敢令其贪食。” 云臻冷哼一声,他自小聪慧,很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也因此有些骄傲,便非常不喜臣子下人们在他面前自作聪明,刻意欺瞒。因此,明明知道,林如海是不肯叫自己的女儿吃腊八粥,怕的是又伤了身,他却偏故意听不懂。 “无妨。你也算是救了我,我投桃报李原本应该,本皇子素有仁爱之心,明日人人都吃腊八粥,怎么能叫令爱怕辜负了本皇子的爱护之意,而独独不吃呢?” 是以,到了第二日一大早,府上的腊八粥陆续送出去后,荣国公府也送来了腊八粥,北街林家也送了过来,紧接着,京城里的街道上,出现了一队队内侍和龙禁卫侍卫捧着食盒,里面便是宫中赐下权臣贵胄们的腊八粥。 林府原没有资格再领赐,但今年,景安宫里却给林府送来了腊八粥,金镶玉的小碗,约有拳头大,里面一浅碗熬制得香喷喷烂软软的粥,已是看不清都用了哪些食材,八色的粥盛在玉碗里,仅看相便令人食指大动。 景安宫掌宫内监严铎笑吟吟地将腊八粥从食盒里取了出来,放到黛玉的面前,上下打量这孩子,笑着道,“娘娘说了,这粥得奴看着姑娘用尽了才能回去复命,姑娘请吧!” 小姑娘身子骨虽单薄了一些,言行举态却非同一般,严铎看在眼里,想着宫里八殿下时时关注,虽不知为何,倒也不敢太过怠慢。 勺子是银质的,小小一枚,黛玉拿着也不沉手,她舀了一勺,塞进口中,两颊鼓鼓的,随着她的咀嚼上下蠕动,就像一只贪吃的小松鼠,连严铎这样的恶人看着看着,眼里的神色都变得温和多了。 “严爷爷,真好吃!”黛玉咽下一口,笑得见牙不见眼,捏着勺子又舀了一勺。 第6章 实话(求推荐票) 严铎有些动容,从未有人这般称呼过他。林如海夫妇已是大吃一惊,皇家的规矩多,女儿怎么能够随便喊人呢?但,三岁的孩子,也没想过她能够得到赏赐,提前也并未教导她一些宫规礼仪,若是冒犯了,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补救。 “姑娘慢些吃,咱家不急的!” 黛玉听了,便知自己的马屁拍到了点儿上,她又娇俏地笑了一下,趁着两口之间的间隙,软糯的声音那么娇气,“严爷爷,您叫我的小名儿吧,我爹爹娘亲都喊我娇娇。” 严铎笑眯眯地点头,倒也没有真的叫,毕竟是人家闺女的小名儿,他一个太监,怎好就这么冒犯? 他也是真没想到,林家的姑娘竟是这般有趣。吃完了之后,小小的身子依过来,迈着两条小短腿,走在他的身边,还偷偷地用软软的手指头去勾他的手,“严爷爷,您今天有没有也喝粥?我娘亲熬的粥特别好喝,您带一点回去吧?” 严铎心想,果然是小孩子,这话说出来,可不得把她爹娘给吓坏了,吃食怎么能随便往宫里带哦! 严铎避开了小姑娘的手,抬手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手指头在小包包上点了点,到底什么话都没说,离开了林府。但,临走前,还是收下了林府下人塞过来的一个荷包,连掂都没掂量一下,塞进了衣兜里。 回到宫里复命,严铎不时地看云臻的脸色,见云臻并不是真的对那素未谋面的女孩儿有恶意,便也乐得为她说两句好话,“林大人倒是担心得不得了,林姑娘却是个大胆的,一碗粥,三两下就舀干净了,倒也没要奴催促。” “什么大胆?分明是个贪吃鬼!”云臻小小的身子,坐在炕上,怀里抱着个手炉,他想象中,林家的姑娘必定是一个大胖子,鼓着两个腮帮子,一上一下,就跟个贪吃的松鼠一样,他便一脸嫌弃。 他把自己的腊八粥匀了一碗出来给她送去的,里面还有不少养生的药材,难吃得紧。云臻还真是难以想象,有人能吃出一副山珍海味的样子来。 “那碗你没带回来吗?”云臻想到了,便问。 严铎愣了一下,醒过神来,连忙跪下请罪,“老奴糊涂了,竟把那碗落在了林府,老奴这就派人去取!” “还取什么取?吃得脏死了,拿回来也是要扔了的,没拿回来就算了!”云臻摆动着小胖手,不甚在意地道。 那金镶玉的碗,非常精致,是圣上万寿的时候,永兴节度使冯胖子进上来,因见着荣妃娘娘欢喜,便赐予了景安宫。八皇子平日里也喜欢拿着这碗把玩,如今竟就这么舍去了。 这边,黛玉吃完了那粥,递给大丫鬟秋痕,“你辛苦些,把碗仔细洗了,别磕着碰着了,回头供起来。”省得哪天宫里的人,还要这碗,要是没了去向,抑或是有些磕碰,那就是倾巢之祸了。 她有些后悔,方才忘了让严铎把这碗拿回去了。宫里只说赏她粥,也没说连碗都要一起赏的。 贾氏因说这一次北街那边送过来的粥熬得不错,让人添了两碗过来,方才见黛玉吃得欢,便问她,“你堂婶娘那边这次送过的粥,用的豆子不多,洒了些小米在里头,添了桂蜜,甜又不腻,要不要尝一些?” 黛玉摇摇头,接着便听贾氏在跟林如海商量今年祭祖的事情,“妾身想着今年的祭祖,就不必如往年一样,巴巴地备下了晚饭,老太太那边又不会在这里用饭,最后也都浪费了。今年祭完祖,咱们也就随便留一句,想必那边自己也会备下年夜饭,不会在咱们这里凑热闹。” 林如海想了想,“备还是要备的,横竖若是那边不留下来,赏给府里的下人,也是一年忙到头的恩典!” 黛玉听父母一直说着“那边”,又实在想不起那边到底是谁? 她和弟弟玩了一会儿,又被父亲抱着到小书房里写了一会儿字。早就知道这种时代的女孩子,若想要立足,一半靠自己的才华,另一半便靠了父兄的功名地位,她也没有藏拙,显露出了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基本上林如海教一个字,一边下来便会读会写,且少有写错的。 林如海自是大惊,心里也越发对大闺女看重起来。他膝下子嗣原本凄凉,一妻数妾,年过四十这才得了一子一女,在他眼里,女儿与儿子是一般重的。 有女如此,夫妻二人自是欣喜非常,贾氏笑着道,“看来姐儿这会读书的性子是随了老爷了。将来哥儿也要这么会读书才好!” “弟弟一定会比我更厉害的!爹爹先教女儿读,等弟弟再长两岁,女儿就能教弟弟了。” “好,爹爹就先把你教成个小才女!” 读了约莫有一刻钟功夫,黛玉把本《三字经》便背熟了一半。林如海很好地感受了一把得英才而教之的爽快,很想再多教一些,又怕贪多嚼不烂,便抱着女儿跟妻子一起回了正房。 婆子来报,说北街那边有人来传话,来的也是个婆子,贾氏便让把人请进来。 来的是北街林府大太太身边的宋嬷嬷,说话行事倒是利索,给林如海夫妇请了安,又给黛玉和檐哥儿行了礼,口里的话就跟蹦豆子一样,往外蹦,“大太太让奴过来说一声,今年祭祖后,两府还是合在一府吃年夜饭好。往年都是各吃各的,一来不热闹,二来落在外面人的眼里,总以为咱们两府不亲热。” 这倒是让贾氏有些莫名其妙,好半晌才点头,“原是这个理!” 贾氏的话不多,这姓林的嬷嬷就很尴尬,好在也是人老成精,看着黛玉,“这是大姑娘吧?阿弥陀佛,之前说身子骨不好,老太太和府里的太太们担心得饭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姑娘若是大安了,就到府上去玩,姑娘们也都惦记着姑娘呢!” 黛玉趴在林如海的膝头,听着这老货唾沫横飞地说了一会儿,微微一笑,“既是老太太和太太们都担心我,以前怎不见有人来看望我呢?” 第7章 指点(求推荐票) 都说童言无忌,宋嬷嬷也不好反驳,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贾氏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女儿头上的小包包,“这样的话,姐儿以后不许再说。老太太和太太们担心你是真的,年前节气,家家都很忙,没遣人过来问询也是情有可原。” “哦,女儿知道了。原来老太太和太太们都是在心里惦记女儿的病。幸好女儿如今大好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落在外面人的眼里,就真是两府的关系不亲近了,毕竟,一次都没有来看望女儿呢。” 宋嬷嬷讪讪地笑过后,就不再啰嗦,贾氏摆摆手,便让她下去了。 林如海知道妻子有事要和女儿说,便抱起儿子进了内室,将女儿扔给了贾氏。 “你说说,你这孩子,才三岁,怎么就这般地牙尖嘴利了?今日这些话,是你该说的吗?”贾氏一面对女儿的聪慧心喜,一面又特别担忧,这世间,谁人不盼儿孙聪明伶俐?可聪明伶俐的孩子是那么好养的吗? 一个不慎,便成了大奸大恶之辈了。 黛玉窝在母亲的怀里,偷偷地撇撇嘴,口中却特别乖巧,“娘,这嬷嬷到底是哪个府上的人啊?凭什么还说她家老太太和太太要在咱们这儿吃年夜饭啊?” 贾氏这才知道,女儿怕是连北街那边的人都没记住。也是,两府虽然都姓林,也是一个祖上的,还没有出五服呢,即便住在同一条街,也是一年到头除了祭祖这日外,都没有往来。 原本没太想跟女儿细说,但想到女儿方才识字读书的那股子聪明劲儿,又觉得再也不能把女儿当寻常三岁的孩子看待了。 “咱们家老祖宗当年也是随太/祖出征,马上挣来的功名爵位,敕封宣平侯府,原先说是这爵位只封袭三世,当今圣上隆恩,后又传到了你祖父。你父亲当时年幼,感念皇恩浩荡,不肯再受无功之禄才发奋读书,圣上也格外器重,点了你父亲榜眼,这份功名在勋贵之中也算是独一份了。” “北街和你父亲是同一个祖上所出。当年你曾祖父膝下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北街的老祖宗,早已离世,余下老太太享这天伦之乐。老太太膝下又是你三个堂伯叔父,三个婶婶,膝下子孙满堂。” “咱们府上这边,是嫡出,你祖父袭爵后,就是你父亲。因你父亲争气,这侯府原本该在你祖父离世后,收回去的。圣上到底是看重你父亲,额外加恩,这府邸重新赐给了你父亲。” 原来如此,书上说,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没甚亲支嫡派的”。按照方才贾氏的说法,北街那边应该是从祖父那一辈中分出去的,也应当是庶出才是。 也难怪,书中的黛玉在母亲故后,林父非要将她送去国公府贾老太太跟前教养了。庶出,关系也不怎么亲近,平日里连走动都少,除了祭祖要在一起,基本上不来往,如今怎么又巴巴地跑来,说是要一起吃年夜饭呢? 黛玉的印象中,荣国府每年也都要去宁国府祭祖,老太太也基本上是从来都不会在宁国府吃年夜饭的。而荣国府与宁国府可不像北街林家和南街林家,一向都没有走动。 “都在一个坊头,咱们府在南街,那边在北街。平日里外面的人为了分别两府,也就一直都这么叫着。都是一个祖宗,不论是年纪还是辈分,你都是最小的。以后,万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 黛玉点头,一个“不孝”足以压死人了,看来她以后还是要谨慎行事,尽量不要出错,给自己惹麻烦。 话说,宋嬷嬷这边回了北街林府,把方才知会林如海夫妇,这边要过去吃年夜饭的事都说了,便又说起了黛玉,“三姑娘真是吓死人了,谁能想到,这么小一点孩子,说出来的话,真是想也想不到。” 便把黛玉的话,一个字不剩地说了。 当年宣平侯林懋膝下两个儿子,嫡出的是林如海的父亲林远功,娶的是云南巡抚姜应鳞的女儿,生了林如海这一个独子。庶出的儿子林远德,老侯爷临终前,先帝怜悯老臣,不单让林远功袭爵,还赐下了一个户部主事给这庶子。 林远德娶的是南安太妃娘家庶出的女儿邱氏,便是如今北街的老太太。邱氏颇能生养,北街一共有三房,长房和二房都是从老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且不算,还有个女儿,许给了锦乡侯府庶出的公子韩旭为妻; 北街林家这样的家世,老太太居然能够把女儿嫁进侯府,也算是颇有谋略了。 听了宋嬷嬷的话,二太太周氏冷笑一声,“这一场病,怎地都没把她病死?要我说,这太医院的医正也是吃饱了撑的慌,宫里的贵人们都伺候不来,竟是一月三次地跑那边,连这风大雪大都不怕了!” “可不是,这外头的天可真是冷死了。” 都说“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的命根子”,邱氏也不例外,向来都是对老二这一房颇有偏爱,宋嬷嬷又是她跟前得力的人,两人一唱一和,就是大半台戏了。 待二人都说完了,老太太才哼了一声,“以后这样的话可别说了,林医正哪里有这些功夫伺候她一个三岁的女娃娃,不都说了是八殿下的赏下的恩典吗?” 大太太就摸不准了,北街和南街那边一年到头都没什么来往,往年那边装模作样地留,这边也没有松口留下来,现在很显然是不太待见,难道说还要在那边吃年夜饭? “娘,这年夜饭,要不还是回来吃,媳妇让人先备着,还是和往年一样!” “吃啊,怎么不去吃?”周氏气冲冲地甩着帕子,好歹她还知道,去不去也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上前来,跪在老太太的跟前,殷勤地捶着腿,怂恿老太太道,“娘,要儿媳说啊,您是这家里的老祖宗,那贾氏这般不会教孩子,就该娘您去指点指点!” “嗯!”老太太重重地应了一声。 第8章 势利(求推荐票) 近三更了,北街这边总算是把腊月二十九祭祖这一日在南街吃年夜饭的事情敲定了。 从屋子里出来,三房董氏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林如盛已经从书房回来了,他官居六品是和林如海一年考中的进士,同一个座师,当年选官的时候,是沾了林如海的光的。 董氏是商户之女,这一房又是庶出,在老太太的屋子里,是没有她说话的份,一些话也只有回来后好和自己的丈夫说。 下人们都被屏退了,董氏凑到了丈夫的身边,为靠在床头看书的丈夫揉着腿,“照妾身说,三嫂是从国公府出来的嫡女,妾身还记得当年嫁进来的时候那派头,十里红妆,羡煞了多少人,要说三嫂不会教女,妾身是怎么都不信的。” 林如盛放下了书,捉住了妻子的手,没让她继续,闪着眼睛,默了一会儿,才问起,“怎么好端端的,今年突然说要去那边过年了?” 董氏也不知道,摇摇头,“先开始是说还和往年一样,也是昨天突然就说起要去那边过年。” “腊八节里,出了什么事吗?” 林如盛和老太太打的交道不少,很是了解这个人。她惯会钻营,一向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三哥翰林出身,学识满怀,但因性子耿直,在朝中多年,如今也仅仅只是从五品,在都察御史一职上一躺就是多年,虽清贵得罪的人也不少。 老太太因此,也多年不许这边与那边往来,说是不定哪天,那边惹的祸事就会牵连到他们的头上。也因三哥一直没有子嗣,老太太还说了不少酸话。 董氏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出问题的关键来,最后只得摇摇头,“妾身也不明白,老太太屋里每逢有事我也只是听上一耳朵,来龙去脉不清楚的,若事不关己也总是不问,相公若是想知道,我明日去打听打听。” “不必了!”林如盛一把将妻子拉上了床,“你这样就很好,一些事,该知道的,老天爷自然会让你知道。” “嗯!”董氏也依旧还是不太甘心,想了想,就把方才在老太太屋里二太太说的话说了出来,“也不知二嫂怎么就那么大的胆子,老太太也不阻一阻,就让二嫂把那些话说了出来,万一传出去,也够咱们家遭罪的。” 那医正,是奉了八皇子殿下的命,才会去给三姐儿诊脉的,与二嫂,与这边有什么关系呢?孩子病了,没有过去问询一声,本就有些说不过去,居然还说风凉话。 要她说,三姑娘说得就很对。 “你说,如今太医院的医正一旬去给三姐儿诊一次脉?” “是啊!妾身之前让嬷嬷过去瞧,说是很不好,怕是熬不过去。后来,吃了林医正的药,渐渐好了些。今日宋嬷嬷去看过了,精气神都很好了。阿弥陀佛,三嫂膝下就这两个,可千万得好好的才好!” “嗯,三不时地着人去那边看看,若是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咱们有的,也别吝啬。” “还用你说么?妾身几时没让人去看?若不是出府不方便,妾身自己就去了。如今相公这一说,倒是把妾身的功劳全抵消了,妾身倒像是听了相公的话才让人去的。” 若换了平日,林如盛必定是要哄妻子一番的,这会儿,他却在想自己的心思,他那嫡母果然就是个势利的。大约也是以为他三哥搭上了宫里的贵人,这才突然改了态度。也不想想,那边也是四五代的勋贵底子,二哥当年被圣上点中榜眼,何等风光。 这些年总是小瞧那边,嫡母真正是糊涂! 其实,林如盛也不是不懂老太太真正的心思,林如海的官阶不高是一方面,子嗣不丰,才是关键。 松瑞堂里,东厢房中,黛玉安置在床上,大丫鬟轻絮将香膏抠在掌心里,两手贴在一处,待掌心里的温度将膏子温热了,才细细地抹在姑娘的脸上,手上和身上。 黛玉闭着眼睛养神,问道,“梧桐院那边,周姨娘也得了北街那边的腊八粥?” “是啊,听说是那边二房单独送过来的。奴婢去打听了,原来咱们这边周姨娘是北街二太太娘家的庶妹。” “娘家只是区区的武将,这是招了老太太的喜欢就作起来了?”黛玉哼了一声,气势和她的年龄全然不符,轻絮的手稍微顿了一下,朝她的脸上偷偷瞥了一眼,孩童的脸,那般稚嫩,可是里头,简直是比经年的长者都要精明,真不知是怎么回事? 今晚上,从贾氏那边没有问到太多的细节后,黛玉便专门点了母亲身边的嬷嬷送她过来,路上她趴在嬷嬷的身上,问了不少那边府上的事情,听到二房的太太娘家也姓周后,她就特意让轻絮去梧桐院打听了一下,看看那边的周氏和这边的周氏什么关系。 果然,还是有关系的。 那边周氏打的是什么主意,就很清楚了。这边周姨娘进门的时候,贾氏进门十多年没有生育,若是小周氏进来一举得男。若照着书上的剧情发展,再过一两年,檐哥儿不在,贾氏也跟着没了,偌大一个林府就是小周氏母子的天下? 这些都只是猜想,站不住理儿。 原书上的设定,弟弟到底是怎么没了的呢?弟弟没了,林氏这一脉便绝嗣了。后来,很快,林如海也跟着殁在了扬州,也没说认下嗣子什么的,连家底多少,也并没有交待。 “姑娘如今怎么会对梧桐院周姨娘上心了?可是那边有什么不妥?”轻絮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就是凭个感觉而已。”黛玉也没有睁眼睛,说完了,蹬了蹬小腿,轻絮连忙收了手,帮她将被褥掩好,又摸了摸脚头的汤婆子,还都有热气,这才到了外间,收拾一番,睡了下来。 黛玉等她走了之后,眼睛就睁开了,帐子里还有热气,不算冷,她强迫自己又做了一套瑜伽,脚抵在床头,做了四五个仰卧起坐,身子出了一层薄汗,连忙钻进了被子里,一晚上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第9章 深远(求推荐票) 又过了半个月,过小年的前一日,北街那边又来了人,说是邀请这边小年的时候去那边吃年饭。贾氏正在听庄头报收成,黛玉在旁边陪弟弟玩,一会儿戳戳他脸蛋儿,一会儿捏捏小手,庄头那边有几个数报上来,贾氏都没说什么,她却出声了。 “五五二十五,两两得四,常米明明应该是一千六百二十五石,怎么就成了一千四百二十五石了呢?” 自从第一次跟在贾氏身边听庄头们禀报,听到了好多错漏之后,黛玉便缠着林如海教她算术。教了约有半个月的功夫,除了数数,还教了珠算,谁能想到三岁的小娃娃脑袋瓜子这么好使,竟能够从这么多的数字中,一口就叫出错在了哪里? 庄头大吃一惊,都不敢往下说了,贾氏也愣了有好一会儿,惊讶地问道,“可还听出哪里有问题了?” “常米的数量错了,女儿还听出鸡鸭数量也不对,榛、松、杏穰的斤两不对,还有杂鱼……” 黛玉越是往后说,庄头额头上的汗珠子越是多,渐渐有了滚滚而下的节奏,两股战战,最后双腿一软,跪了下来,“禀太太,这账目送来前,庄子里也是好几个管事一起算了好些日子才敢送来的,小的委实是没想到还有这些错漏之处,管事们也都是经年的老人了,万没有出这么多错处的道理。” 这便是怀疑黛玉了,这也原属应该。贾氏此时也捉摸不透,到底是自家的女娃儿聪慧过度还是说她是信口胡说。这庄头是林家的老人了,祖上就跟了侯爷,若有所贪渎说得过去,但故意做一本错漏百出的账本,倒是不至于。 恰好北街那边的人等着,贾氏便让人把这姓吴的庄头先带下去,让北街的人先进来。 来的是大太太身边的一个媳妇,态度倒算是恭敬,只一双眼睛不时地朝黛玉描过去,“老太太说了,一年到头的也见不着面,这好不容易到了年关,不管有时间还是没时间,总要空出时间来聚一聚,好歹也是骨肉亲情一场。” “明日,还请太太把姐儿和哥儿都带过去,府里的姨娘们若是得空,也都可以跟着过去,一家子在一起热热闹闹一场。” 贾氏倒抽了一口凉气,但她倒也不至于和眼前这妯娌的婆子说什么,忍了口气,“既是老太太发了话,明日自是要过去的。姐儿大了,是该常去给老太太请安,哥儿落地后还没有见过老太太,明日也要过去磕头。” 这么小的孩子磕什么头啊? 不过想到明日能够出府了,黛玉还是很高兴的,昨日,林医正来请脉,她的脉象如今已是坚稳,出门也无大碍,如若不然,她恐怕还真的要被留在府上呢。 到了晚上,林如海回来了,恰好近年关,朝上也无大事,便是要参谁,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也不会凑在这个时候上奏皇上。贾氏便拿了今日出错的账本给林如海看。 “你是说大姐儿一听便听出了错漏之处来?”林如海简直是不敢想象,便是他当年入了翰林,因着当今对算术很感兴趣,专门请了大家讲学,他也跟着苦心钻研了《九章算术》,也没有这份能耐,不用算盘,凭心计就能够听出这种大数错误。 林如海用算盘扒拉了一下,一切皆如姐儿所说,深吸一口气,“待开了春,天气渐暖,我去求一求忠顺王爷,看能不能在那边女学里给姐儿谋一个位置。” 贾氏并不是很满意,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别说姐儿如今年幼,便是已到了入学的年纪,要读书,咱们也不是请不起先生,何必要去蹭别家的女学?” 忠顺王是当今圣上的堂兄,掌宗人府宗人令,在王府的后花园办了一间女学,除了宗女们,朝中的一等贵女们也都在那里上学。想要进去并不容易,进去之后,想要立足,不受欺辱更不容易。 自身要有本事,父兄在朝中也要有地位,才不受欺负。 自家女儿才三岁,开了春过了二月十二,也才四岁,和那些权贵家里的贵女们一起上学,贾氏怎么会放心呢? 林如海自然也考虑到了妻子的忧虑,便也不坚持,看看更漏,已经时辰不早,便合了账本递给贾氏,“明日再让那庄头好好合一合,回头拿着再考考姐儿,读书的事,等过完年了,再合计。若能找到合意的先生,就先在家里启蒙,若找不到,少不得还是要去求一求。” 贾氏又想到,忠顺王府那边的女学,不单单会教读书习字,规矩礼仪都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在教,女红师傅也是从苏杭那边请来的素有名气的绣娘。贾氏年轻的时候也曾在宗室的女学里学过,知道里面的深浅,若不是担心女儿年幼,她还真是不舍得放过这种机会。 虽然说,现在机会并没有到眼前来。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起来,在正房这边用过了早膳,林如海便去衙门点卯。黛玉趴在炕上,一双小手翻动着贾氏的账目,指出了好几处错误后,贾氏便一并让府里的账房先算着。 那边吴庄头一夜没合眼,早早把账目核实了送过来,黛玉一盏茶功夫核了一遍,才说“都无误”,可把吴庄头又急出了一身汗,好在这一次总算是过了,忙忙地辞了主家赶紧回去筹备短了的东西。 午膳过了,黛玉歇了个中觉醒来,林如海总算是回来了,家里赶紧套了车马,往北街那边去。虽说在一个坊头,过去总要绕上一圈。车内放了两个火盆,因怕炭气,车帘子扯开了一些,黛玉便不时朝外看几眼。 才出了街头,走了约莫一箭之地,车停了下来。贾氏在车里坐着问车夫,“这是怎么了?” “回太太,老爷停了马,这会儿正下来请安,和人说话呢!” 这便是遇到了上峰。黛玉连忙换了一边,把车帘子偷偷地掀开了一个大大的角,朝前面看去,见一个锦衣大氅的俊美幼童,头戴白玉冠,面如冠玉,鼻子冻得通红,端坐在一头矮马之上,装模作样地道,“林爱卿免礼!” 第10章 遇上(加更一章,求收藏,求票票) 一听这话,黛玉便知道,这必定是皇家子弟了,五六岁的年纪,难道说正是她的救命恩人那位八皇子? 云臻刚刚一抬眼,便看到了车帘子后面,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正盯着他,那般通透,云臻怔愣了一下,用马鞭指着这方,“车里面的,是令爱?” 林如海心疼女儿,不肯让女儿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下车来,但这会儿,八皇子已经都问出来了,他若是还拦着,就太失礼了,便道,“正是,请八殿下容臣带小女过来给殿下请安!” 说起来,若不是八皇子,他女儿的病不知道会怎么样。如今渐渐地好了,林如海为方才自己的那点私心愧疚,格外难为情。 黛玉将车帘子又掀开了一点点,露出半张小脸来,还有一半儿,被颈子边的雪白风毛遮住了,小巧的鼻子,那张脸被映衬得如雪如霜,片片健康的红润点缀在上面,云蒸霞蔚。 哪里看得出是个差点病死了的? 云臻轻轻地一夹马腹,小矮马踱着步子过去,他用马鞭挑起了帘子,朝里面看了一眼,贾氏正要下车来行礼,被他止住了,对黛玉道,“身子骨儿好全了?” “嗯!”黛玉点点头,一听这话便知眼前这人是救了自己的八皇子无疑了。 她从看到云臻,到贾氏要行礼,到现在云臻跟她说话,一直就歪在马车上,没有多动弹,这会儿趴在马车窗上,和云臻面对面说话。 贾氏简直想死,她有些后悔平日里没有好好教女儿礼仪。一来年纪小,二来之前身子骨弱,连路都走不好,就不谈礼了。谁能想到,这走在路上,还能遇到贵人呢? 幼童腰间的明黄腰带就足以说明这人的身份,她在后面戳了戳女儿的后腰,提醒她在车上给贵人磕个头也好啊,谁知,女儿就跟傻了一样,置之不理,反而热闹得不行,笑吟吟地问人家,“小哥哥,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骑马呢?” 她可是坐在马车里都很冷的。 云臻的耳朵里像是被温水烫过了一样,全身激灵了一下,很快又镇静下来,马鞭顶着帘子,两人一坐一站地说话,“外面又不冷,而且我是骑马,身上都流汗了呢。” 黛玉很羡慕地看了一眼云臻胯/下的小矮马,真诚地向对方道谢,“要不是你让医正来给我看病,我恐怕都好不了了,我爹爹一直说要我谢谢你,我也很难遇到你的人,幸好今天遇上了。” 没有行礼,也没有敬语,这是很失礼的事。如果换了一个人这样,云臻怕是要很生气,也会计较。但眼前这个小粉团一样的小女孩,兴许因为是自己救下来的,且面对他的时候,并非是无视礼仪的存在,而是流露出一种平等以待的亲切感。 云臻竟然都想不起去计较,将之前对这小女孩的嫌弃全部都忘了,只一心想到,这竟然是自己救下来的,反倒是生出了一些怜惜。 一阵风刮过来,他朝前靠了靠,用身子挡了一些,“你这么小一点,怎么骑得了马?都还没马匹高呢,瘦成这样,跑快点,怕是都会被风给吹翻了。” 如愿地看到小丫头不高兴地撅起嘴来,云臻心里竟然很得意。 “哦,难怪你骑这种小矮马呢,是不是也觉着自己没有那种高头大马的马背高呢?” 云臻脸上的笑便禁锢在了脸上,略有些愕然地瞪着黛玉。小姑娘歪着头,清凌凌的眸子里含着笑意,戏谑又调皮的神色中,略有些小心翼翼,让人忍俊不禁。 却也让云臻觉得,这丫头,简直是不识好歹,忘恩负义,气鼓鼓地,又不忍责罚,总是一个大病初愈,从鬼门关回来的孩子。云臻除了忍气吞声地离开,也别无他法,心里还想着,以后,是死是活,再也懒得管了。 吹冷风就吹吧,要是再受了寒,他就真再管她了。 竟有种,养了一株半死不活的花儿,精心照顾了些时日,活了过来。一个看顾不好,就又要显出蔫蔫的姿态,心里堵了气,有心要好好罚一罚的心思,又排遣不去心里头盘桓的担忧。 贾氏不由得抬眼看了一眼这幼童,他已经收回了马鞭,帘子落下来,听到他在外面吆喝,“走了!” 黛玉连忙又掀开了帘子,跟在他身后的一众人从马车旁边经过,均是目不斜视,唯有一个年约十多岁的少年朝这边看了一眼过来。 幼童回头时的目光不免有些凌厉,他身边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见此,一马鞭朝这边挥了过来,尖锐的声音如寒风呼啸着而过,“孙绍祖,大胆,不想要眼睛了吗?” 黛玉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少年竟然是孙绍祖? 他生生受了一鞭,并未从马上坠落,而是微微侧头,用肩头承了这一鞭,避开了头脸。果然,是个弓马娴熟的,缩着肩膀,很快地就从马车前跑过。 云臻朝黛玉扬了一下眉,见小姑娘眉眼弯弯,并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嫌弃,相反,眼里闪着光芒,如整条的银河倒映在其中,璀璨明亮,顿时他不由得一阵气闷,有种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无力感。 说是不想管,小孩的心性还是有些抛不开,云臻便堵着气,吩咐夏守忠,“让林医正今晚上再过林府一趟,真真叫人烦心。” 夏守忠是六宫都太监夏守忠,最大的本事就是察言观色,揣度上心,知道这小丫头是得了贵人的心了,朝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又巴结主子,“想是借了主子身上的龙气,依老奴看,这姑娘的气色比起先前来,不知好了多少。想以后,也是个福厚的了!” “什么以前以后的,她若是个福薄的,会遇上本皇子?这等话,以后不要再说!” 夏守忠也没想到,八皇子对这丫头如此上心,不得不感叹,这人的际遇,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个玄妙的东西。打小儿就不苟言笑,神情冷漠,能目不错睛地冷眼旁观慎行司的内监们打死人的八皇子,居然还有此等惜贫怜弱之心。 只能说,再大奸大恶之人,内心里也有一处柔软的地方,至于说,这柔软之处包裹的是个什么人,就真的是天意了。 而如今,这个六岁的小皇子,将这份天意,赐给了一个三岁的女娃,能够装多久,包裹得有多么严实,就只能看这女娃的造化了。 第11章 北街(求收藏,求票票!) 黛玉还是顶着一份压力,好好地把孙绍祖打量了一番。 书上说,他是大同府人氏,祖上就是军伍出身,他自己袭了指挥一职,年满三十都未曾婚娶。若不是荣国府贾赦欠了他五千两银子,把迎春嫁给他,还不定怎么打光棍呢。 也是一个淫/邪/好/色之人,好赌酗酒,将家里的媳妇丫头都淫遍。但黛玉观其人,倒是个道貌岸然的,人模狗样。只要想到书上迎春后来的遭遇,黛玉恨不得那太监,能够立马把这人打死。 必得寻个机会,让八皇子厌弃了这人。但若想让八皇子听自己的,首先肯定是要把关系处好,令其信任自己。刚才自己牙尖嘴利的,必定是把他得罪得不浅,以后这毛病是真不能犯了。 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北街林府,大门口两个石狮子刷洗得很干净,屋檐下换上了两个簇新的红灯笼。门口的小厮看到林如海一行人来,连忙过来迎,分出了一个连忙跑进去禀报。 不一时,林家的人便迎了出来,黛玉原本没有多少记忆的,但看到人后,约莫就有些印象了,又听到贾氏在与对方见礼寒暄,她总算是把林家三房的人辨别了出来,待对方问到她的时候,连忙机灵地上前去见礼,“伯叔婶娘”地叫,声音甜软,笑容恬静乖巧,一双黝黑的湿漉漉的眼睛更是传神,惹得人欢喜不已。 林如海一行四个主子,丫鬟婆子小厮和护院数人,安置好了下人,朝里面走的时候,二房大周氏便叫了起来,“三弟妹,怎么就你们几个人?姨娘她们怎么没来?难不成今日只主子们吃年饭,姨娘们也都不吃了?” 黛玉和檐哥儿被各自的奶嬷嬷抱着,她竖起身子,扭过头来,看着前面,只觉得这大周氏和小周氏不愧是一父所出的姐妹,真正是连秉性都是相同的。 贾氏不温不火地一笑,“二嫂倒是应当先说清楚,就说今日姨娘们是一定要来的,如此的话,弟妹我就在家里看着门,也省得这大节下的扫了二嫂的兴。” 一行人一下子就没了话说,好久,快到老太太的鹤延堂了,大太太庞氏这才不得不一把拉住了贾氏的手,“瞧你,一张嘴真正是厉害得紧,你二嫂也没别的意思,既是一年到头都难得在一块儿吃饭,自然是应当把家里的人都请齐了,这不是怕落下了谁失礼,才多问了一句?” “那就是我想岔了,我还以为二嫂是心疼自家妹妹,怕今日少了周姨娘的吃食,这才着急忙慌地问了出来呢。” 周氏一张脸涨得满脸通红,这会儿大老爷林如江也顾不得体面了,冷下脸来,斥道,“以后这等话就不许再说了。今日幸而是三弟在,都是自家人,丢了脸也不会笑话,哪有自家吃年饭,连姨娘都上桌的?” 贾氏没有说话,只微微一笑,斜了大周氏一眼,也只有那些不入流的官宦人家,才会嫡庶尊卑不分。贾氏出自公府,自幼不知看了多少富贵,若非这边老太太占了辈分,她一向是懒得与这边往来的。 庞氏是宫里德妃的庶妹,当年老太太为了给自己的嫡子寻一门好亲事,不知道钻营多少。好容易攀上了德妃的娘家,也不拘庞氏是庶出,只听说庞家只有两女,自小都养的尊贵,便聘了回来,当了掌中馈的长媳。 可于贾氏来看,比起自己娘家的嫂嫂,出身金陵王家的嫡女,两人实在是云泥之别。也只有老太太自己才成日里把小庞氏恨不得供起来,只说和宫里娘娘是姐妹。 门口的丫鬟打起了帘子,一脸笑地将一行人迎进去,又有丫鬟先进去禀报,“南街那边三老爷和三太太过来了,正朝这边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呢!” “可算是来了,老婆子我还担心不肯来呢!” 里面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的时候,贾氏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和自家相公对视一眼,两人均是没有说话。 进去后,屋子里已经有三个女孩子了,边儿上还立着几个哥儿。 又是一番见面行礼,哪怕是刚才听到了老太太的抱怨,林如海夫妇也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说多谢这边款待,旁的话也并没有多说。 北街这边,之所以一直能够趾高气扬,除了三个老爷都谋了不错的差事外,媳妇们能生养,老太太膝下儿孙满堂,也是底气。 长房庞氏生养了一子一女,长子林玉堂已经十七岁,长女林玉鸾也有十二岁,庶出的女儿林玉兰今年六岁,排行三。二房也有两个嫡出的儿子,大的林玉庭六岁,小的林玉壁四岁,分别排行三和五,庶女林玉恬七岁,是周氏进门前生下来的。 三房董氏膝下两个儿子,大的林玉宇七岁,小的林玉厦四岁,因隔了一点,平日里这两个孩子也不招老太太的待见,但黛玉觉着,这两个堂兄也不差,小小年纪,进退有止,举止形容都不俗。 黛玉如今在林家这边要见礼的平辈中,年龄算是最小的了。先在老太太跟前磕头后,与平辈见礼时,林玉壁便戳了戳黛玉的脸,“你就是那个差点死掉的妹妹吗?” 贾氏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四岁的孩子,平日里若没有大人教,怎么会说出这些话来? 黛玉朝旁边一躲,避开来,笑吟吟的道,“五哥哥,你以后也要多保重身体,别像我一样差点死掉了。我是因为有医正爷爷保护,你可不一定有我这样的好运气了。” 老太太很是厌恶地朝黛玉瞥了一眼,记起宋嬷嬷的话,这孩子的确是不招人喜欢,便仗着祖辈的身份,沉声道,“小孩子家家的,说话也没个避讳,大节下的,长辈们面前,死呀活的。可见你们大人平日里都是怎么管教孩子的!” 明明是壁哥儿先说的,老太太却只朝着贾氏甩脸子,这且不算,见贾氏一时没有答话,便趁热打铁,“你如今身边也有个小的了,府上也没个长辈妯娌给你帮衬着。姐儿如今也大了,不如今日起就留在我身边,我这里鸾姐儿也大了,也没有多的孙女儿,帮你教养一个也是可以的。” 第12章 打架(求收藏,求评论!) 突如其来,倒是叫贾氏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才好。幸而林如海有些急智,连忙道,“侄儿和侄儿媳妇能得老太太垂怜,愿意帮忙教养姐儿,这原本是好事。只是,前两日遇到了舅兄,说是岳母大人很是想念姐儿,要接了家去玩几天。” 老太太邱氏不论是娘家还是婆家,比起国公府老太太来,还是不够看的。她自己心里也有数,也不觉得林如海说的就是真话,但不论如何,她也无话反驳。 即便她是贾氏正儿八经的婆婆,对上国公府的老太太也只有让步的份。人家是谁?娘家是金陵世勋忠靖侯府,自家又是诰命,她自己如何争得过? 大太太见气氛有些僵,老太太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连忙上前来解围,“桌椅碗筷都摆好了,围屏也竖起来了,这天寒地冻的,一会儿酒菜都凉了,不如咱们就入席吧?” 老太太在二太太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大姐儿林玉鸾扶着她的右边。大姐儿如今也到了要议亲的年纪了,从小儿养在老太太的膝下,老太太自然是一心一意地想给她寻摸一门好亲事。 两张桌子,一里一外地摆着,中间一道十六开的屏风隔开,男女分两席。捧了食盒的丫鬟婆子们都候在门口,等主子们入席。 黛玉跟着贾氏坐在老太太的左边,身后跟着奶嬷嬷,爱吃哪样菜,奶嬷嬷帮她夹了,捧着小碗吃。便听到,二太太在问,“四姐儿如今吃饭还是那么挑么?要我说,这孩子就是不能惯宠着,弟妹这是生养得少了,没有经验,我养的两个,打小我就不让他们挑食。” 黛玉刚刚吃完了一小碗鸡蛋羹,听到了这话,从碗里抬起头来,心里万分不悦,既然是请了他们来过来,不说应该宾至如归,最起码也要让人吃好饭才行,这一出又一出的,还有完没完了? 她明明已经什么都吃了,好不好? “二婶婶,我娘亲说她陪嫁多,爹爹说他能挣钱,不怕我挑食,我想吃什么都行。”她说完,歪着头,一派天真地看着林玉鸾,无害的样子,问道,“大姐姐,你平日里吃饭,是什么都吃呢?还是总有一两样不肯吃的,和我一样挑食?” 是人,总有一两样不爱吃的,这怎么叫挑食呢? 林玉鸾是北街这边唯一的嫡女,又是养在老太太的跟前,平日里还有二房的庶女林玉恬做陪衬,照理说应当也是个上得了大台面的。她慢慢地放下手里的筷箸,接过了身后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慢慢地擦拭过了,嘴里的食物咽尽了,才开口道,“是呢,我也有一两样不爱吃的。若都爱吃,成什么样儿了?” “那就是猪了哦!”黛玉仗着自己年纪小,胡闹地说了,也像是被自己的话给乐到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地望着周氏。 周氏被气了个倒仰,她捂着自己的胸口,计较也不是,不计较也不是。 董氏是不想把这闹剧看下去了。老太太素来有些势利,今日贾氏他们来得是有些晚,来到老太太跟前也并没有解释一番,但不解释也必定有不解释的理由。她方才打听过了,贾氏他们在来的路上,遇到了贵人。 “三嫂,今日的路上怕是不好走吧?”她一面问,亲自舀了一碗乌鸡百合汤让丫鬟端给黛玉。 贾氏便知她是解围来了的,用帕子按了一下嘴角,笑道,“一路上都收拾得很干净,听说五城兵马司的这几日都在打扫街道,路上也不止咱们一家,过来的时候遇到了宫里出来的人,便耽搁了一会儿。” 老太太几次想问,碍于“贵人”二字,也总算是亏得她还是郡王府出来的,才没有问出口。周氏听了这话,心里格外不自在,斜斜地朝庶女看了一眼,呵斥道,“吃完了还不快下去陪妹妹玩一会儿,没眼力劲的东西!” 这话,贾氏便很不爱听,但凡有点根基的家里,断然没有把嫡庶女分得很清的道理。将来都是要出门子的,谁能说得清楚嫁人后的那份造化?养得好了,让她的心向着娘家,也是一份助力。 像周氏这样放在明面儿上嫌弃庶女的,贾氏还真没有看过。 那边的哥儿们几个,已经闹开了,黛玉的食量不算小,早已经吃好了,不耐烦坐在席上听这些机锋,恰好林玉鸾要带两个妹妹出去玩,她便也跟着出去了。 绕到了老太太的屋里,奶嬷嬷抱了已经撑不住要睡的檐哥儿正在哼着摇篮曲。檐哥儿还小,一岁多点,平日里这个时候早就睡了,就算没睡,也是黛玉陪着玩,今日吵吵闹闹,便一直都很不安。 黛玉才过来,便听到壁哥儿拿着一个拨浪鼓,追在奶嬷嬷的后面,朝檐哥儿身上扔,嘴里大喊着,“吵死了,吵死了,你吵死了!” 奶嬷嬷转着圈儿,尽量用身体隔开两个孩子。但壁哥儿也挺灵活,还是绕到了奶嬷嬷的前面,拨浪鼓朝着檐哥儿的脚上猛地一拍。檐哥儿大约是刚刚差点要睡着了,又被这动静给弄醒了,一嗓子哭出来,惨得不得了。 黛玉恰好看到了,连忙跑过去,一把拉开壁哥儿,怒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打你!” 这小破孩子,便用拨浪鼓朝黛玉的头上一砸,力道并不大,可黛玉当下便哭了起来,抓住壁哥儿的手,操纵着拨浪鼓朝他自己面门上一拍过去,壁哥儿吃痛,裂开嘴哭了起来。 “你敢打我弟弟?” 也不知道恬姐儿是发了什么疯,明明周氏那般不喜她,居然护犊子一样地冲了过来,朝黛玉猛地一推,黛玉生怕摔在地上,连忙顺势朝炕上一扑,咧嘴大哭起来,“娘,娘,他们欺负我和弟弟,他们欺负我和弟弟!” 那边,贾氏连忙跳了起来,一桌子的女眷也没法安坐,在老太太的带领下过来了,便看到黛玉坐在炕边,额头贴着炕沿,半张脸挤得看不清楚,两条小腿在地上蹬着,满脸都是泪水,“你们坏,就会欺负我和弟弟,呜呜呜,我要回家!” 第13章 糊涂(加更,求收藏,求票票!) 这边闹得动静太大,到底是把男席那边也闹动了。林如海听得清了是自家女儿的声音,连忙也跟着跑了过来,比不上贾氏吓懵了在一边傻傻地站着,连忙过去一把抱起女儿,“娇娇,让爹爹看看,有没有摔伤?” “呜呜呜!”黛玉被爹爹抱起来,细嫩小指头指着林玉壁和林玉恬,两泡泪含在眼中,格外委屈,“他们合伙欺负我和弟弟,弟弟也被他们打哭了!” “你胡说,我没有!”林玉壁眼见得气氛很紧张,小孩子多会察言观色,不管有没有自然是一口否定。 黛玉也不管,扭身抱住了林如海的脖子,一面庆幸她眼泪多,想哭就能哭出来,一面戚戚地道,“爹爹,咱们家去,他们合伙欺负人!” 看在人的眼里,只是三岁的小孩子,不知道要为自己分辨,反而显得比黛玉大了一岁的壁哥儿,已经学会了狡辩。 林如海顿时心疼的不行,偏生檐哥儿被吵着了,在奶妈的怀里也是蹬着两条小短腿拼命地哭。林玉壁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当着这么多大人的面,竟然挣脱了搀着他的林玉恬冲上去对准檐哥儿的屁股,又是一下子。 奶嬷嬷吃过一次亏,早已经警惕着,这会儿,算是她躲避及时,那拨浪鼓只是挨了一下,并没有打实,但这番行为是出来了。 一大家子的人也都看到了。 方才,林玉恬是护着她的弟弟的,落在人眼里,也自然是如黛玉所说,姐弟俩在欺负这边姐弟俩。周氏心里还在暗自得意,觉得,一会儿散了,不如拿点寻常之物奖励一下这个庶女,以后再遇到了这种事儿,就跟今日一般。 庞氏却是怒得不行,她还有事要求到贾氏面前,如今是被周氏死死地把这事给搅黄了?庞氏不由得扭头朝老太太看去,眼里的祈求之色实在是太过明显,可无奈,老太太看了之后,反而是瞪了她一眼,走过去在炕上坐下,用拐杖一跺地,“小孩子家打闹,你们大人这般阵仗是要作甚?” 贾氏已是回过神来了,她连儿子都顾不上,正把黛玉接到了怀里,上下揉捏了一遍,细细地问有没有哪里疼,哪里难受,老太太便说了这番话出来,顿时不由得怒火就冲上来了。她身为林家的媳妇子,到底也不敢与长辈们这般对峙,便哀怨地看了林如海一眼。 自己的女儿有多柔弱,儿子还在襁褓之中,原也不是他想来这边过小年的,如今闹成这样,若是吵上一顿,大节下的,不过是给人看笑话。 林如海干脆走过来,一揖作到底,意难平,道,“幼/女稚子无状,惹老太太生气,也扰了兄弟们的年节,侄儿这边给老太太陪不是。这会儿天色已晚,雪夜路难走,侄儿先行告退!” 说着,已不等老太太说话,自己便起了身,从贾氏怀里接过女儿,二话不说,也不去看谁,堵了气一样,朝外面走去。 老太太被气了个倒仰,赶在林如海夫妇跨出门槛前,开口道,“你这走出门子,也不怕我在外面说你个不孝?” 林如海读圣贤书,又是官身,自然是把声名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他也不敢再这般僵硬,便转过了身来。老太太得逞,语气也就缓和了一些,“方才就说,我这身边,眼看着鸾姐儿就大了,不日就要出阁,你们若是肯把四姐儿放在我身边教养,也不至于会像今日这样大哭大闹,做出失礼的事来。” 贾氏深吸一口气,差点气得撅了过去,她就算再能忍,端着国公府嫡小姐的身份,也断然不会让一个庶出的老太太这般说她养的姐儿,不由得道,“老太太好意,我夫妇二人自是能够体会的。鸾姐儿虽是如今大了,可老太太身边还有恬姐儿,本是颐养天年的岁数,怎么好叫老太太为我们这些到底隔了一些的晚辈费心?” 黛玉想着,自己娘亲总算是说话不客气了一些,只是这些含沙射影的话,这一屋子没几个聪明人,究竟能不能听得进去? 果然,老太太就没醒过神来,只听明白了贾氏是不肯,便很不高兴,摆摆手,“你们先去吧,年二十九一大早我们就要过去,年前年后事儿不少,你夫妻二人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忙不过来,随时可把姐儿送过来。” 待一家子坐上了马车,贾氏气得连在相公面前形象都不顾了,狠狠地跺了跺脚,怒道,“太可气了!” 饶是这样,贾氏也说不出骂人的话来,独自跟自己生气。黛玉见了总是觉得好笑,从爹爹的身上爬到了娘亲的身上,搂着她的脖子,哄着,“娘亲别生气,和这种人生气可不合算了。” “可不是吗?”贾氏听女儿这话,也着实宽慰,搂着女儿,看她雪肤欺霜的脸,粉白一团,轻轻地抚摸着,“姐儿如今就很好了,只以后大了,要知哪些话可说,哪些话不可说。” 黛玉也知,这时代里,女子活着着实不易,说话行事万不可叫人拿住把柄,忙甜软可人地应下来,“娘放心,女儿以后一定时时小心,处处留意,断然不会叫人欺着。” 说到底,南街林氏的人丁太不兴旺了一点,但凡事也不是绝对的,北街这边人多又如何?若檐哥儿出息些,将来一个顶十个也是有可能的。 小年夜饭吃了一半,被两边的孩子给闹没了。待这边的人走了,老太太到底也没有老糊涂,细细地问了方才发生的事,才知道,自家的孩子也并没有把那边的孩子如何,反而还被林如海摆了脸子,好似他们这边有多么不顾骨肉亲情,顿时气得不行,“这四姐儿,眼看着就不像个样子了,小小年纪惯会耍些阴谋诡计,这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该有的样子?” “娘,媳妇也算是见过些世面,认识一些人,依媳妇来看,论起教养女孩儿,还真正没有谁能比得过娘。四姐儿也是不错的坯子,若就这么一直放在老三媳妇那儿养着,将来还不定怎么丢林家的脸面呢。就这次过年,咱们好好儿和老三媳妇讲讲道理,把四姐儿养在娘跟前是正经。” 周氏叹口气,双手一拍双腿,“要说也是媳妇们的错,谁让咱们没大嫂那好命,能养个闺女来孝敬娘呢?” 庞氏跟着捧场,唯有董氏低着头,什么话都没有说,贾氏那番话,她可是听明白了,觉着老太太是庶出,也只配养庶女,况且两家也不是那种至亲的骨肉,断没有把那金尊玉贵的嫡女给老太太养的意思。 第14章 口谕(二更) 到了二十九这天,一大早的,南街林府这边重又把屋里前后全部都打扫了一遍,府中换了门神、对联、新油了桃符,屋檐下的灯笼也换了簇新一对,里里外外焕然一新,从前门到后门,一路妆点得火红,喜气洋洋。 贾氏忙得团团转,黛玉便带着弟弟,檐哥儿学会了走路之后,就一刻都不能停。两个奶嬷嬷,三四个丫鬟跟着,都带不好,生怕他给摔了,围着团团转,恨不得他别在地上走。 可黛玉却觉着,多动动总是好的,便将跟着二人的人都给驱赶了,一大一小在院子里躲猫猫。 黛玉身边的雪雁和素烟只有五六岁,还不大懂事,也不太知道相让两位小主子,也唯有这样,黛玉才觉着玩得尽兴,能让弟弟开心。 待林如海从朝中回来,贾氏回了屋,伺候他更衣,两人的奶嬷嬷这才把人抱到厢房去用热水擦了背,拿棉帕子把后背隔上。一切妥当后,黛玉便牵了弟弟的手来到正房这边,爹爹和娘亲正坐在火盆边上喝茶。 红泥炉子上的水煮沸了,正咕噜咕噜地作响,往外冒着烟气儿,一旁放了茶具,林如海将上好的大红袍舀出茶勺出来,放进了茶壶里,开水一冲,茶香弥漫,袅袅之中,听到林如海道,“今日朝后,夏总管专门让人留了我,传了皇上的口谕,令明日你我进宫朝贺,顺带把姐儿和哥儿也带进去,说十三皇子与檐哥儿一般大小,可以在一块儿玩耍。” 这一恩典来得太过突然,每年能够有资格进宫朝贺的,只有三品以上大员和诰命,甚至一些少在朝中露面的勋贵家里,有的都没有这份体面。林如海只是一个从五品,何德何能与一干重臣一齐立于临敬殿上? 连贾氏都觉得不可思议。她身为国公府里嫡出的小姐,小时候是见过这等富贵的,但自从国公爷去世,家里的兄长只袭了个一等将军,一贯又是一个不愿意经营的,次兄也是不上不下,及至到了林家,一年两年乃至于十多年为子嗣愁苦,也没了那些心思。 如今,渐渐地,家里的光景竟然一日一日地好起来了。 到了次日,林如海穿了朝服,贾氏按品大妆了一番,又将黛玉和檐哥儿好生打扮了,及至到了门口,要上车的时候,才想起来,今日北街那边是要过来祭祖并吃年夜饭的。 这还是林如海夫妇自己当家后,第一次进宫朝贺,一应的礼仪都不是太熟悉,也不知宫里会是怎生安排,不由得犯愁。 “不如让林贵去那边说一声,看老太太他们是愿意在那边等还是来咱们这边等。若是过来,就让家里的人都仔细安置着,等咱们回来了再说。” 贾氏也只能如此,谁能想到,宫里会突然有旨意下来呢。照理说,昨日他们就该跟北街那边说一声,因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心里也是忐忑不已,不经意就忘了。 这边,林如海夫妇带着孩子们进宫。林贵奉了主子的命往北街赶,才走到半路,就遇到了北街那边过来的马车,浩浩荡荡二三十号人。大老爷林如江骑马侍奉在老太太的车轿旁边,听了这话,有些傻眼了,“宫里怎会让他们去朝贺呢?” 还带着孩子! 林如江也是心急,不小心把“他们”二字咬得重了一些,林贵听起来就有种大老爷觉着自家老爷太太和小主子们不该进宫的意思,可这不是宫里圣人的意思吗? “老爷和太太也没想宫里圣人会降下恩旨来,想着老太太和主子们必定都往这边赶,说若老太太欢喜,就在咱们府上安置,当在家里一样,令小的们好生伺候着。” 车架停了下来,等着老太太定夺。 这天儿,雪虽说停了,风还是呼啸呼啸地吹,屋檐下都挂着筷子长的冰凌子,沿路的街上没几个行人,偶有人,也是裹紧了身上的袍子,行色匆匆。 大太太等人坐在马车里,听到这事儿也是格外不悦,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要说,早就该分宗了,但自家老太太在希图些什么,庞氏也都清楚,平日里也不敢置喙。 周氏坐在老太太的车里,里面置了火盆,在这寒冬腊月天里,也只能说聊胜于无,冻得瑟瑟地,见老太太决断不了,便道,“也都快到了,依媳妇说,不如这就过去。老三两口子不在家,这大过年的,家里也不能没个能张罗的,咱们去帮个忙,外面的人看了也显得咱们两府里亲近呢。” 老太太沉吟片刻,最后,赞同地点了点头,车马便浩浩荡荡地朝南街林府行去。跟在旁边的林贵,简直是满嘴里都是苦涩。 林如海一家人则在敬德门口分开,林如海往敬德殿去,贾氏则带着三个孩子前往太明宫。好在门口有专门的太监等着,备好了大氅,将贾氏的孩子接了过去,包裹好了,领着她一起走。 这天儿不好,这般折腾,如果换了以前黛玉的身体,只怕还没有到地儿就快断气了。现在,她一路都睁着双圆溜溜的眼睛,四下里打量,皇宫里红墙金瓦,殿宇累累,人间至贵景象,非一两句能够描绘得出。 太明宫门口,已经等着了不少诰命贵妇。待贾氏等人走近,早有守着的太监又迎了过来,从先前的人手里接过了孩子,笑着对贾氏道,“宜人这边来,皇太后和娘娘等着了,令宜人带了小姐公子过来,就进去。” 一早就候着的听了这话,都艳羡地看过来,纷纷打听贾氏的身份,有那认识的边介绍了,“先荣国公膝下唯一的嫡女,后嫁给宣平侯府的公子,前科点了探花如今监察御史林大人家的。” 众人恍然,却也不知道这贾氏到底是哪里入了圣人的眼,能有这等福气,又想起当年林大人勋贵出身,得中探花时的风光,又觉得圣上若重用林家,原也说得过去。 却不知此时,贾氏满心都是忐忑,生怕哪里出了差错,实在是,这一番恩典来得太过莫名其妙。 第15章 圆胖 跨进殿门,一阵热意便迎面扑来,屋子里的地龙烧得很旺,一路走来,踩在雪地里,冷得已是没有知觉的双脚,此时也如同历了一冬的虫兽,慢慢地从冬眠中苏醒过来了。 “快,把孩子领来给我瞧瞧!” 绕过殿中的竖屏,坐在上首的皇太后便朝这边招手。贾氏见此,顿时松了一颗心,却也没有敢掉以轻心,依旧警惕着,从前学的礼仪也没有全忘,在宫里姑姑的引导下,恭敬地行礼。 尽管皇太后是朝自己在招手,黛玉紧走两步,装模作样地学着母亲的姿势行礼请安,末了,一双黑黝黝,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与八皇子对视一眼,在皇太后叫起后,道,“皇太后祖母,娇娇的礼仪学的不好,娇娇不知道要进宫来,没来得及学全了,请皇太后祖母和娘娘姨姨们大人大量不计较!” 她一派娇气又天真的模样,声音甜得让人听一耳朵,,能够酥到心里去。没人知道她这番话是故意说的。皇权如山,一个不小心就能压死人,在这宫里头,只要稍微有些错漏,便会引来灭顶之灾。 无论走到哪里,想要保全性命,无外乎便是好好巴结当权者,得到他们的认可与庇护。黛玉这番,无疑是在拍马屁,那又如何?她不过是个三岁的孩子,可爱一点,谁都想要亲近,便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也无伤大雅。 更何况,此时,皇太后愣了一下,旋即便大笑起来,指着黛玉对身边一众的皇妃们笑道,“哎呦呦,你们看看这小人儿,多会说话啊,来来来,到皇太后祖母这里来。” 而当了黛玉姨姨的皇妃们,也是想不到一个三岁的小孩子,其实有一颗大人的玲珑心,对这粉雪团儿般的人儿喜不自禁,坐在皇太后左手第一位的妃子,更是招手对贾氏道,“还不快和我们说说,你是怎么养孩子的,怎地养得出这般伶俐的?” 恰好这时候,被太监一直抱着的檐哥儿醒了过来,看到黛玉后,大声“哈”了一声,便咯咯咯地,小母鸡一样笑了起来,惹得旁边的十三皇子看了过来,一向少开口的十三皇子也跟着一阵附和,两个小奶娃儿隔空喊开来,殿里的人愣了一会儿,均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这憨货,还不快把孩子抱过去放到炕上,让他和十三一块儿玩。”皇太后乐得眼角都有泪了,平日里,太明宫并没有这样的好气氛,今日贾氏带了孩子一来,倒是让人心情都松快起来了。 云臻端坐在皇太后的旁边,也不说话,就眼巴巴地看着黛玉,好大一会儿,才插嘴问道,“你那日去北街林家,后来怎样?那么冷的天,跑那么老远,就为了吃顿年夜饭?你自己家里没得吃的吗?” 皇太后一向喜爱这个孙子,少年老成,打小儿就人冷话少,今日竟是愿意和一个比他小两岁的女娃儿搭腔,只觉得稀奇,听这意思,还是早就认识的,便自个儿不说话了,悄悄地听“壁根”。 “不怎么样!”黛玉慢慢地挪了过去,靠在云臻的旁边,手指头一动,牵了他袖口处镶的风毛,捻了捻,也分辨不出是什么毛,仰着头道,“小哥哥,你那日那么冷,怎么也出门了呢?你是在忙正事吗?” 皇太后忍俊不禁,只觉得这真正是有生以来,想笑不能笑,憋得最难受的一次了,还不得不强忍着。多大的孩子啊,说起话儿来,小大人一般,原以为自己这孙子是个装腔作势的,没想到还有一个年纪更小,还更喜欢装老练的。 皇后是早就薨了的,至此后,皇帝便没有再立后了,如今宫里便只有贵、淑、德、荣四妃,其中以贵妃为首,总理后宫,平日里遇到一些重大的事,便是皇太后定夺。 此时,陪坐在一旁的便是四妃了,谁又不是七窍玲珑心?见皇太后明显是对两个小人儿的话趣味盎然,也都一面寻常说话,只声音压得低了,一双耳朵明显就朝两小人儿的那边抖动。 “嗯!”八皇子正儿八经地应了一声,脸上略有些自得,“自是有正事,缮国公诰命说是不太好,请了太医,父皇命我代为前去瞧病。” 黛玉便知,这是体现皇恩浩荡了,她也曾听说,若是臣子们谁病了,天子亲驾探病,那便是再也活不过来了,不死也要死。是以,天子轻易不会去探臣子的病,除非是盼着他死。 “缮国公诰命是我父皇姨母,所以我去是最合适的。”八皇子一本正经地道。 黛玉“哦”了一声,她这会儿站得有些累了,八皇子也看得出来,便朝旁边挪了挪,朝她伸出手去。黛玉却不敢就这么上去坐,这可是在太明宫,皇太后就坐在旁边呢,她摇摇头,宁愿半边身子倚在上面,也不肯上去坐。 “坐吧,我平日里就在这里起居,你小小年纪,真是水晶儿心肝!”皇太后发了话,她身边的姑姑便上前来,抱起了黛玉放在上面。 八皇子生得有些婴儿肥,圆乎乎的脸,虽显稚嫩,却已经显露出日后剑眉星目的雏形,一双晶亮的眸子看似目视前方,实则眼角余光不时地扫过身边的小女孩儿,见她略为垂着头,眼睛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看,趁着他不注意,伸出细细的白嫩的指头,朝他手背上的窝窝戳了一下。 两人的目光便碰撞在一起。黛玉连忙收回了目光,耳尖也不由得慢慢地便红了,脑海里却不失闪过那肉包子一样的小手,真胖啊! 此后,黛玉便安安分分地坐着,不时朝另外一边的炕上,正在一起玩耍的两个奶娃子看一眼,只觉得大人说的话有些无聊,慢慢地,屋子里太过暖和,眼皮子就有些沉,歪到一边睡着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事后她也记不起来了。 醒来时,殿里只有宫人,一个圆脸的,年纪约莫二十岁的姑姑连忙过来,扶起她,梳洗一番,道,“皇太后吩咐,姑娘醒了,就到前面去入席,奴婢这就带姑娘过去吧?” 第16章 贪婪 满殿都是女人,珠围翠绕,香鬓云影,见黛玉在打量,珠绣笑着低声道,“姑娘,八皇子殿下是在敬德殿随皇上入席的。” 黛玉这才想起来,之前八皇子大约是在太后身边尽孝,待入席的时候,自然是要去前殿的,毕竟是皇子。 因是朝贺,原本也只有一定品阶以上的才能进来,能够得到留宴的更是少。殿里多是皇室宗亲,再就是格外入贵人们眼的方才有资格,人本就不多,小孩子就更少了。 黛玉实在是有幸,竟然与公主们坐了一桌。有比她一般大的,都是嬷嬷照顾着用宴。珠绣也要照顾黛玉,却被她婉拒了,“姑姑,娇娇自己会,不用劳烦姑姑。” 珠绣也不敢违逆,站在她的身后,见她一举一动的确是颇有章法,虽不甚合皇室规矩,可是别有一番韵态,叫人看着赏心悦目,便深觉林家不愧也是好几代勋贵,如今又是科举出身,真正是簪缨之族,诗礼之家。 一顿宴席用完,自然是尽快出宫,然贾氏却被留了下来,三人被带到了离此不远的景安宫,荣妃令人赐下不少好东西,其中各色贡缎就有十来匹,一套南珠头面,金银自是不算,歉疚地对贾氏道,“今日实在是不该叫你们进宫,两个孩子这大冷天里,也是遭了不少罪。说起来,你我原本也都认识,当年也是极好的手帕交,若不是我进了宫,这么些年,你我不常见面,也不至于如今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什么?” 贾氏知道,荣妃并没有说真话,但她的确曾经与荣妃有过深交,若不是后来生出了很多瓜葛,她们当真会是很好的一对手帕交。 “娘娘厚爱,臣妾感恩不尽,两个孩子皮糙肉厚的,能够进宫也是他们的前世修来的福气,娘娘不必为此过意不去。”贾氏恍惚了一会儿,笑着道。 荣妃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前尘往事已经过去二十年了,想到这么些年,自己一直不得抒怀,她人在宫中,偶尔也能听说林御史与夫人鹣鲽情深,可却总也听不到他们的好消息,也令她非常担忧。 幸而,黛玉出世,如今又添了麟儿,她这才趁机求了皇太后的恩典,让贾氏带着孩子进宫来。 黛玉是没有想到,荣妃竟然与母亲还有交情?书上并没有提起荣妃此人,是不是因为,一开篇,贾氏就仙逝,以至于后面也无法牵扯出荣妃来? 黛玉端坐在椅子上,轻轻地晃荡着两条小短腿,双手叠着放在身前,偷偷地打量荣妃,看得出八皇子应是继承了荣妃的美貌,若非他眉宇间那与生俱来的一缕英气,还真是叫人会把他错当做女孩儿。 也不知道以后长大了,会不会长残了。 也不知道荣妃与贾氏,曾经到底经历过什么,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相顾无言,又不肯走。就这么闷闷地坐了一会儿,时辰实在是不早了,前殿也都散得差不多了,眼看皇上就要过来了,荣妃这才让人把贾氏三人送出去。 皇太后那边也送了不少礼物,合起来装了满满一车,宫里自是有人帮忙送了出去。 到了敬德门,林如海已经等着了,家里的马车上换了新的炭盆,烧得暖烘烘的,方才一路行来,身上的寒气有些重,在里面坐了一会儿工夫也缓了过来。 林如海夫妇均是不知,今日这一趟所为何事,好歹平平安安地出来了,虽心有余悸,谁也不愿意提起。 最后快到家的时候,贾氏才问了一句,“今日在宫里,老爷那边可还好?” 林如海这才点点头,“陛下特意召见了我,问了几句,勉励一番。夏公公那边专程安排我和几个国公家袭爵的勋贵坐了一桌,遇到了大舅兄……” 后面,便没有再说了。 大舅兄是贾赦,黛玉朝自家爹爹看了一眼,见他面上略有疲色,知道这一次估摸着也是被吓得不轻,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来。 “我们在后宫还好,姐儿今日挺乖巧。”顿了一下,贾氏这才道,“荣妃后来专程召见了,说了一会儿话,两宫赏了不少东西。” 也不知林如海想到了什么,伸出手去,握住了贾氏的手,“只要两个孩子能够平安长大,你我便也无憾了。” “老爷说的是!” 南街林府之中,老太太等人并没有如愿被迎进松瑞堂中,反而是在客房里安置了。为此,老太太把林贵狠狠地骂了一顿,几乎要打人了,可林贵却死活就不松口,只说,主子不在,不敢怠慢老太太之类,话说得极好听,就只安排的事儿,叫人憋屈得紧。 及至林如海夫妇回来,还带回来一大车的赏赐,明晃晃地从客房门前走过,被下人们小心地抬进去,老太太等人站在廊檐下,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原以为不过是进去朝贺一番,北街林家从来没有这等机会,自然是不知道朝贺到底要多久,究竟是如何一般流程,还以为这一家子,因为位卑,而会备受煎熬,谁能想到,会得了这么多的赏赐呢? 既是已经回来了,贾氏自然是要把老太太等人迎到正房,因为是宫里赐下的,自然是要先摆一摆,才收起来。看到金碧辉煌的一大片,各色珍宝,那些贡缎都是平日里花再多钱也都买不到的,北街这边连之前林贵的怠慢都顾不上了,围着惊叹个不停。 周氏抚着一匹大红的贡缎,笑着对庞氏道,“大嫂,你瞧瞧这缎面,真是水一样地滑,不是我多嘴,这缎面儿要是做成喜服,保管大姐儿大喜日子,婆家见了不知道多欢喜。不如,你求求三弟妹,让她匀了这匹给你,横竖四姐儿年纪小,离出阁还有好些年呢。” 贾氏一听就怒了,有些生气。庞氏狠狠地瞪了周氏一眼,心里明白,明明是周氏自己看中了这些贡缎,才会先把话题扯到大姐儿身上。若是拿她自己说事便算了,偏拿她女儿说事,庞氏便受不了。 第17章 命好 黛玉正坐在炕上和弟弟一块儿玩,在宫里的时候,黛玉睡着了,后来檐哥儿和十三皇子也玩得累了,一块儿躺在炕上,也睡了香甜一觉。直到,檐哥儿梦惊了,一脚将十三皇子踹醒了,两人倒是比黛玉先醒。 黛玉朝那边看了一眼,见坐在一旁喝茶的大姐儿,眼珠子不停地往那边转儿,眼睛在一匹一匹花团锦绣般的贡缎云锦上梭着,眼见得是早就动了心,恨不得贾氏一口应下周氏的话,黛玉心里便冷笑了一声。 “大姐姐,你说的是哪家的亲事?没有银子买嫁妆吗?” 大姐儿愣了好一会儿,脸胀得通红起来,她看黛玉一双水晶琉璃一般的眸子,里面戏谑满满,小姑娘面皮子浅,顿时羞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总算她还记起了她娘平日里教她的,此时也看出来,便是三婶娘这时候匀一些好布料给她们,她也未必能从她三婶娘手里抢到什么,何必又白给别人作筏子呢? 特别是想到,平日里二婶娘在外面嚼她舌根的一些话,林玉鸾腾地站起身来,气冲冲地走过去,冲着周氏怒道,“婶娘,您要是看上了什么,您自己朝三婶娘讨要便是了,何苦把我拉上?呜呜呜,没见长辈这么欺负晚辈的!” 她说着,就朝门外冲出去,还是贾氏手脚快,一把将她拉住了,屋子里顿时就乱了起来,庞氏心疼得搂住自己的女儿恨不得一巴掌扇上周氏的脸,她女儿如今连亲都没有议,就被周氏拿来说嘴。 “不过是嫌弃我被人退了亲,生怕我嫁不出去,三番两次地把我拿出来说,打量我不知道呢?有这么做长辈的吗?” 黛玉惊了一下,大姐儿退婚的事情,她是一点儿都没有听说过的。抬眼去看母亲,贾氏也是一脸惊愣。还是庞氏,顾不上心疼大姐儿,狠狠地拍了一巴掌,不让她说退亲的事。 可这边,周氏去委屈上了,双手拍着双腿,要跳起来,“这话是从何说起啊,我是把你当自个儿亲闺女看,才帮你谋划。现下,你还恼上我了!我这不是怕你被退了亲,以后不好再议亲,才帮你筹划一些?这府上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姑娘,你被退亲是什么好事不成?搁外头议论起来,还只说你一个儿不是?” 林玉鸾是气得直打哆嗦了,从她娘的怀里抬起头来,眼看着脸也白了,眼睛也直了,话都说不利索了,贾氏也被这一番惊着了,连忙朝后退了两步。 “婶娘这是要把我往死里逼!” 说着,就决然地从她娘怀里挣脱出来,朝门外撞去。黛玉吓得连忙把弟弟搂在怀里,屋子里的人眼见得如此,跟潮水般地朝她涌过去,好在门口也立着两位姑娘,拦了一下,倒也没让她真的撞上门框。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庞氏惊呼着,“大姐儿,大姐儿,你别吓唬娘亲啊,我的大姐儿!” 林玉鸾也不知是被气得,还是真撞上了,撅了过去,被挪到了炕上。黛玉和檐哥儿就不得不从炕上下来。贾氏让王嬷嬷等人将二人挪到东厢房黛玉屋里去,着人好生看着。 这边,庞氏急得大哭,老太太便命贾氏去请林医正来给大姐儿瞧病。贾氏自然是为难不已,“看大姐儿,应是气怒攻心的症候,平日里常在咱们家走动的周大夫就很不错,不如请进来先瞧瞧?” 老太太听了不高兴,周氏惯会察言观色,便冷笑着,“依三弟妹的意思,咱们大姐儿的病就不值得林医正来看?还是说,咱们大姐儿原就没四姐儿贵重?” 门外,前院派过来的丫鬟在探头探脑,看样子急得不得了,贾氏也知道,眼见着就要到祭祖的时辰了,怕是自家老爷急了。 贾氏不由得恼怒,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便越发厌恶起周氏来,也跟着冷笑一声,“贵重不贵重的,我是不知道,我倒是觉着,二嫂嫂怎么特别不盼着姐儿们好的意思,难不成你自个儿没有养女儿,就想把这府里女孩儿的名声都给祸祸坏了才罢休?” 庞氏抬起头来,警惕地看着周氏,后者一听哭了,抱着老太太的胳膊,“老太太,您可是要说句公道话,要不,今儿,活不了的,就是媳妇了。媳妇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大嫂和三弟妹这般不待见媳妇?” 董氏一直都没有吭声,甚至在大姐儿刚才想撞柱的时候,也只是站起来了一下,此时则捏着帕子,道,“二嫂,容我说句话。刚才三嫂的意思,恐怕是说,若把林医正请来了,动静会有些大。大姐儿原本也只是气急攻心,怕外面传出不好的话来。” 什么样的症候,才这么不顾一切地去请医正前来? “这不,府里还有四姐儿吗?外面的人谁知道是给大姐儿瞧病,还是给四姐儿瞧?横竖四姐儿一直用的是林医正的药。” 贾氏已是懒得理会了,也不能就这么看着大姐儿躺在这屋里,便让金瑰家的遣人去把周大夫请来,吩咐道,“这大节下的,好好儿跟周大夫说,请了他来,实在是抱歉得很,多封些银子送过去!” 老太太到底是有些不满,待周大夫来了,诊完了脉,一针下去,大姐儿悠悠醒来,眼泪也跟着下来了,她还不放心,依旧是繁复地问,“可是无大碍了,会不会落下病症之类的。” 周大夫开了方子,叮嘱一番,没好气地对老太太道,“您老若是不放心,就再请个人来瞧瞧也是没关系的。” “若不是这过大年的日子,原是要请林医正来瞧瞧的!” 周大夫提起箱子,二话不说地就往外走。贾氏连忙使了个眼色,金瑰家的连忙送出去,到了院子里,塞了沉甸甸的荷包过去,“您别恼咱家老爷和太太,太太说了,到了请年酒的日子,您务必来,若不来,就是真的恼了咱们家的人了。今日这事,太太心里也是格外过不去的。” 周大夫叹一口气,他祖上原是侍奉过老侯爷的,林家两府的一些人物他也清楚,便也不去计较,只问道,“大姐儿和檐哥儿这些日子可还好?听说用了林医正的药后,就好多了?” “瞧您说的这话,若不是这几年一直吃您的药,便是遇到了旁的大夫,也未必就能有多好。用太太的话说,也是大姐儿命好,这才接连地遇到好大夫。” 东厢房那边传来咯咯咯的笑声,一会儿,几个总角年纪的娃娃进去了,里面吵闹的声音越发大,中气十足的,周大夫便知姐儿大约是真的好多了。 说起来也是好笑,北街那边,一直总爱把黛玉拉到序齿中去,说起黛玉便是四姐儿。这边府上,下人们还是习惯称黛玉是大姐儿。连带的,一直在府里走动了周大夫也不例外。 第18章 实话(一更,求收!) 北街林府这边,因林玉堂已经大了,如今就在前院,随叔伯父亲们等着。几个小的,到了后院,因正房里面闹起来了,外面等着又冷,一时没了去处,便约好了来黛玉的房里玩。 玩就玩吧,林玉壁看到黛玉姐弟二人在炕上,他也要上来,上来后,又嫌地方狭窄,便伸手去推檐哥儿。 檐哥儿的奶嬷嬷也是因人多,黛玉嘱咐了,眼不错地盯着檐哥儿。眼见得檐哥儿被一掌推下去,就要往后面倒。虽说檐哥儿被放在炕里靠墙,可若是后脑勺撞上了墙,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奶嬷嬷连忙扑了过去,抱住了檐哥儿,也不由得怒了,“壁哥儿,你也是做哥哥的,怎么就能这么欺负弟弟呢?” 谁知,林玉壁当即就站起来了,叉着腰,指着张嬷嬷,嚷嚷道,“老货,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你敢教训起小爷来了?你们南街林府还有没有规矩了?” 稚嫩的童声,此时一点儿都不好听了,黛玉也有些惊讶了。前面半段话,必然是林玉壁跟别人学的,后面这一句,只怕是他跟周氏听来的。 “南街林府怎么没有规矩了?”黛玉也不甘示弱,“你欺负我弟弟,还欺负到我家里来了?” “活该,谁让你们北街林府没人的?哼,你爹大小老婆一大堆,一个都生不出来,不活该被人欺负吗?等你们绝了嗣才好了,到时候族长和宗谱就都归我们北街了!” 见黛玉目瞪口呆,林玉壁得意笑起来,指着檐哥儿,“他该死!” 一屋子丫鬟婆子也都呆住了,林玉恬总算是醒过神来,知道弟弟不小心把平日里听到的一些胡话都给说出来了,连忙抱住弟弟,“我们去找母亲去。” 最大的林玉宇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到现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黛玉小小的人儿哭得正伤心,连忙拍她的后背,“四妹妹,你别伤心了,以后我们不跟他玩儿!” 六岁的林玉庭气得一推林玉宇,“才不跟你玩,不跟你玩,不跟你玩,你个大坏蛋!” 便下了炕,自己扯上了靴子,一溜烟儿就跑了出去。 二房的三个孩子都跑了,如今只剩下三房的两个小男孩儿,林玉厦也是四岁,平日里董氏是绝不会拿家里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在孩子们面前说,倒是养得懵懂,一派天真,此时只知道跟林玉檐玩得不亦乐乎。 黛玉抹了一把眼泪,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林玉宇,“二哥哥,你不是这么想的,是不是?我弟弟他这么好,怎么会……,五哥哥怎么能这样说我弟弟?” 林玉宇已经开蒙了,在林氏族学里读书,同龄人里面,功课是最好的。他爹是进士及第,一向总爱在他面前说这边三伯的学问有多好,好几次还说,“将来必然是要科举出身的,若到了那一日,也必然还是要你三伯指点一番。当年我若不是得你三伯指点,也不知道今日在做什么?” 林玉宇打小便很崇拜三伯,因老太太态度的缘故,总也没个巴结的机会。 “四妹妹别听那些胡话。五弟年纪还小,他哪里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呢?” 林玉宇到底年纪小,并不懂得,正因如此,林玉壁说出来的话,才叫伤人,才叫令人愤怒。 黛玉也知,今日这样的日子,这种事实在不宜闹出来,便让林嬷嬷拢了屋子里的人,训斥一番,只说,这些话今日无论如何不叫传到老爷和太太的耳朵里去,没得闹得他们不开心。大年下的,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该想法子讨了主子们的开心,好多得些赏赐。 林如海那边总算是等不及了,派了人来三催,这边林玉鸾也醒过来了,便让人扶着,一行人朝宗祠那边走去。 均是打扮齐整,黛玉和檐哥儿穿了一身红彤彤的衣服,领口袖口一圈儿雪白的风毛,身上金线绣的福禄寿星栩栩如生,阳光下闪的人眼都花了。 林氏除了南北两街,还略有些旁支,此时也都来了,在宗祠门口排好,里面香烛辉煌,锦帐绣幔,神主排位层层排排。人分昭穆排班立定,由林如海主祭,三献爵,拜毕,焚帛奠酒。礼毕,退出。之后,供桌这边,则由贾氏献供。 即便老太太在这族里年岁最大,也因她丈夫儿子不是族长的缘故,做不得这宗妇之事。 黛玉随在后面,一双眼睛不离老太太,见她脸上流露出来的嫉恨之色,又看到周氏盯着贾氏的后背,满眼里都是羡慕,也是无法再怀疑林玉壁所说的那些话,必定是平日里这对婆媳的言辞,也必定是以为林玉壁年龄小,说话才没有避着,让他听了去,今日几乎是不打屯儿地就说了出来。 随后,又将老太太奉至正房,男男女女又与老太太请安。族里还有几个与老太太一般辈年纪的,也一起请进来说了会子话。不留在这府里用饭的也都离开了,北街这边是说好了要在这吃年饭的,贾氏便让人张罗着,将早就收拾出来的花厅,里里外外得都遮挡的严实了,一圈儿摆了火盆,即便如此,还是不太挡得住外面的寒意。 黛玉觉着,大约是因为一块儿吃饭的,并非是自己欢喜的人,便处处挑剔,这儿也不好,那儿也不喜欢。 酒过三巡,就在黛玉心里的小人一遍遍地念叨着,“怎么还不结束,怎么还没完”的时候,门房上的来报,说是外头有人要见老爷。 林如海不知何事,连忙告罪出去,进来的时候空着手,隔了屏风,黛玉听到林如江在问是什么事,林如海只打了个马虎眼过去,并没有多说。 一时饭毕,便坐在正房里喝茶,老太太这边来了精神,环视一圈,长叹一声,“你们兄弟们能够在我跟前凑趣儿,我原也高兴。只是,如今,万家团圆,唯独老二在那老远的地方,这时候一个人还不定心里多苦闷!” 北街林家老二卡在了举人一坎上就再也难上进,费了多大的老劲,这才在高淳县谋了个县丞的官职。这高淳县乃金陵府下辖的县治,属南边,端的是富庶锦绣之地,真不知老太太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19章 帮衬(二更,求票票!) 林如海一向有个毛病,便是将林氏族里的事情看得比天还大。他自以为身居族长之位,便该将族里能照拂的都照拂到。老太太说起来并不是林氏什么正儿八经的老太君,夫君是个庶出,自己也是个庶出,但总爱仗着自己辈分重,膝下又有三个有出息的儿子,爱在族里摆谱儿。 一向,她说什么,林如海多少都会吱声儿,今日却跟哑了一样,竟是不说话。 林如江斜了堂弟一眼,见堂弟无动于衷,只得自己上场,“娘,二弟在那边听说一切都好,上峰也爱重,来信还说让您好好保重身体,待寻了时机就回来看您!” “一个人在外头,风飘雨淋的,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有什么好的?”老太太抹了一把眼泪,“他是我老小的孩子,我哪里有不惦记的?我最疼的就是他了,如今隔了这千山万水的,将来我闭眼睛的时候都未必能瞧上一眼。” “这……”林如江再一次朝林如海看了一眼,笑着道,“三弟,你今日竟能入宫朝贺,这朝中,你也是第一人了。平日里又是随驾的,若说这家里亲戚里头,谁能够说的上话,也只有你一人了,二弟的事,你看能帮衬就帮衬一把!” “实在帮衬不了,不还有国公府那边吗?”老太太嫌弃地瞥了贾氏一眼,“老三家的,你娘家那边帮了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人,但凡求到面前的都帮了,咱们这边也不是远亲,都是亲家,照理说便是我们不开口,你娘家那边自己也要寻思着帮一把!” 贾氏气得全身都在发抖,脸都红了,天底下竟是有这等求人的,想当初自己正儿八经的婆婆活着,也没敢这么吩咐自己,这不知道哪个犄角嘎达跑出来的,竟这般上脸来了。 林贵家的上前来,凑到了贾氏耳边不知道说了两句什么,贾氏便冷笑道,“老太太看您这话说的,国公府如今不也和咱们府上一样,老国公走了之后,我那兄弟们不过是虚沾了祖上的光,要说谁求到面前都帮的,连我也没听说过。” 周氏竟然扑了过来,要跪在贾氏的面前,哭着挣扎道,“三弟妹,你是不是我得罪了你,如今三叔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肯帮了?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你要是有气,打明儿,我来你府上伺候你,你便是想打我骂我,我也认了,就求三叔帮帮你那不争气的二哥,好不好?” 黛玉眼见得自己爹爹和娘亲被逼成这样,也不由得有气,“娘,我们为什么要帮二婶娘他们?才五哥哥都说了,说我爹爹没本事,大老婆小老婆娶了一大堆,就是生不出来。还说,檐哥儿要是不好了,咱们家就绝嗣了,以后族长和宗谱还有祭产就都是他们的了。” 老太太手里正端着汝窑茶杯,双手一松,茶杯掉在了地上,“哐当”一声,将屋子里被吓得目瞪口呆的人惊醒过来,贾氏最先架不住,“哇”地一声就哭起来了,捂着脸跑了出去。 林如海腾地站起身来,他也是全身颤抖,但好歹是个男人,强自镇静下来,不愿失了礼数,朝外走了两步,又回头来朝老太太拱手,“明日因还要进宫,今日就不虚留老太太了!” 黛玉和檐哥儿被各自的奶嬷嬷极有眼力劲儿地赶紧抱了出去,留下老太太一屋子人在正房里面面相觑。 老太太但凡有了气,总爱拿三房两口子出,此时也不例外,朝林如盛夫妇吼道,“还挺着做什么?还不去老三那边看看,等着我送你们过去吗?” 从正房里出来,董氏二人站在廊檐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种时候,他们并不想去和林如海夫妇说话,无论如何,二人都是和老太太这边的人沾了血亲的。他们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壁哥儿那孩子竟是说出了那么一番话。 也没有谁会怀疑四姐儿,毕竟这番话,是说什么都不可能是四姐儿自己说的,反而是壁哥儿,只怕平时没少听家里人说,这才跟着学嘴。 这也是林如海夫妇一听,连质问都没有,如此气愤的原因。 而老太太等人,脸皮子也是够厚,都这时候了,既不说去赔礼道歉,也不说赶快离了这儿家去,也不知要留在这里做什么? 东厢房里,贾氏哭得都快撅了过去,林如海坐在一旁,双手抓着身下的衣服,都起了重重的褶儿。黛玉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自己爹爹肩膀一耸一耸的,一定是在忍着眼泪。 她心里便格外难受,血脉相连的痛苦,此时能够深深感觉得到,走了过去,身体轻轻地挨过去,“爹爹,是女儿不好,不该把那些胡言乱语的话说出来,惹得爹爹生气。” 林如海抬起头来,满眼都是通红的,将女儿搂进怀里,“这不关娇娇的事,这是大人们的事,娇娇没有做错什么,娇娇做的都是对的。” 他说完,吩咐王嬷嬷,“书房里,宫里送来的点心,让人取了过来,让姐儿和哥儿两吃。” 贾氏此时也止住了哭,沙哑着声音道,“刚才的年宴,姐儿和哥儿也都没有吃什么,让厨上给他们蒸两碗蛋羹来。再,熬些粳米粥,怕一会儿姐儿会饿。” 林如海夫妇俩守在东厢房里,一会儿,贾氏的大丫鬟珊瑚过来道,“太太,那边四老爷和四太太一直在廊下站着,也没问老爷和太太,也不见离开。” “不必理会!” 书房那边的糕点送来了,紫檀木的食盒子,想不到的富贵,里头的糕点一小碟一小碟,每一碟上摆着精致的五六块,无不都是一小口便能全部咽下的。 贾氏看了不由得好笑,也跟着吃了两枚,道,“我记得宫里的点心也没这么精致的,以前在国公府的时候也不是没吃过,哪里见过这么小一丁点儿的?” 林如海道,“景安宫娘娘吩咐送来的,说是给哥儿姐儿守岁的时候吃,又说今日在宫里没好生招待,受了委屈了,等天儿晴好了,再往宫里去玩。”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的样子,就在黛玉熬不住了,听到贾氏说让檐哥儿歇在黛玉这里时,那边总算是听到了动静,老太太骂骂咧咧地,带着一群人气势浩荡地出去了。 那边正室里,丫鬟婆子们在大肆清扫,一时也扫不出来,因还要守岁,林如海夫妇便决定就在东厢房里,看着孩子们睡,一面说说话儿,便听到林如海道,“以后那边,顾点面儿情便是了。” 贾氏还想说,不如再纳两个姨娘进来,但又想到原本为这些惹得相公已是不开心,且他平日里提起来也总是说“命里有时终须有”,便把要说的话咽下了。 第20章 琏二 次日,黛玉还在睡梦之中,林如海夫妇便按品大妆,入宫朝贺,一如昨日,林如海在前朝被赐宴,贾氏则在后宫,随皇太后等入宴。 等黛玉和檐哥儿醒来的时候,林如海夫妇已经回来了。紧接着几日,便是二人忙了起来,北街林府定的是初二日请年酒,贾府那边也派人来说了一天日子。 初二日,贾氏在家里装了一天病,没有往北街那边去。林如海竟也趁机说要在家里照顾贾氏和孩子们,也没有起身。 荣国府这边是初四日,宁国府这边请贾老太太的日子是初六日。原以为贾氏要回娘家,黛玉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比书上说的,早两年去往贾府。谁知,家里竟然是年客不断。 上面既没有老太君撑着,下面也没有个兄弟妯娌扶持,贾氏竟是片刻都不能离家。唯有林如海抽空去了一趟,给贾老太太拜了个年,说起家里一切都好,并说初七日家里摆宴,请哥儿姐儿们来乐一乐。 初七日,阖府上下都打起了精神来,黛玉深感家里的人不多,也觉着难怪北街那边这么敢欺负人。她也少不得忙前忙后地帮着母亲打点,好在她与寻常三四岁的孩子还是有些不同,多少能够使上一把力气。 原本,林如海的官阶不高,又是御史,来往的除了为数不多的同僚,便是同窗,再就是贾府这样的姻亲。早几日也都请过几拨了,今日是大日子,来的都是亲近的几家。 贾府那边,也就琏二爷过来了。贾琏过来拜见贾氏的时候,黛玉和弟弟就在一边的炕上玩,细细地打量了这位年轻的公子。 锦衣华服,轻裘缓带,面若桃花,端的是一副好模样,性子沉稳,脾性也好。 当年看《红楼梦》的时候,黛玉是觉得,虽然贾琏好色,也有诸多毛病,但他却是一个极为善良的人。 想勾多姑娘上手的时候,便是叫了心腹小厮来,命“多以金帛相许”,并不会以势相逼。而与鲍二家的勾搭时,则命小丫鬟“开了箱子,拿了两块银子,还有两根簪子,两匹缎子”去请了来。及至后来,尤二姐被害,他抱着尤二姐大哭,说“都是我坑了你”,欲与二姐治丧,手头却没有银子,还是平儿偷偷接济。 大约是感受到黛玉目光太过专注,贾琏朝她看过来见粉雕玉琢的一个女娃娃,与先前曾经见过的那般弱不禁风的模样大不一样,不由得笑道,“大姐儿这是不认得我了!” 贾氏笑道,“才叫过二表哥的,怎么就不认识了?” 黛玉腼腆一笑,低下头没有说话。贾氏和琏二也当她是小孩子脾气,没有多理会,继续说道,“老祖宗甚是想念姑姑,听说姑姑进过两次宫,让侄儿来问姑姑,宫里您可见过您那侄女儿?” 黛玉知道说的就是贾元春了,不由得竖起耳朵来听。贾氏叹口气,“我原也想见她一面来着,只是宫里规矩多,半步都错不得的。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甄家的姑娘也在宫里头,我悄悄问过,说是元丫头在太上皇跟前颇为得脸,将来兴许也是有造化的。” 黛玉却并不觉得,想到书上最后的结局,谁知道会是怎么个情形呢?读书习字上,她能够展示一下自己的“天纵奇才”,这朝中政事,她是一个字都不可多说,否则便是连自己爹娘都要怀疑了。 再,贾家那一大家子,黛玉也并不知道,若是助,又该从和助起。老一辈的无所作为,小一辈的后继无人。 贾氏又问了贾老太太的饮食起居,得知一切都安好,方才放心。恰好,前面要开席了,贾琏方才起身离开,并道,“老祖宗惦记姐儿哥儿,若姑妈得空,就带姐儿和哥儿让老祖宗瞧上一眼。” 贾氏一听,要流泪了,点头,“定是要回去看看的,待过了年,天气晴好,定是要去给母亲请安的!” 黛玉空盼了一场,自是有些落寞。好在,很快,元宵节便要到了,接连出了好几日的太阳,雪也融尽了,宫里来了人,命元宵节当日,带哥儿姐儿进宫去赏灯,黛玉的兴头便又起来了。 亏得北街那边,也着了人来说,让这边过去吃汤圆,说是府里买了好些灯,挂得满院子都是,府里的哥儿姐儿还制了灯谜,供晚上赏灯。 贾氏少不得打发了人回了,说另外有了安排,就不过去叨扰老太太了。至于,有什么安排,贾氏也没说明,但北街那边还是打听到了,这边得了宫里的传召,是要进宫去赏花灯的。 北街的老太太便很是气恼,当着回话人的面,发作了一通,“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以为得了宫里的青眼就把自己当回事了,天生的绝命绝户,不把骨肉兄弟看在眼里,早晚落报应!” 屋里三个媳妇,庞氏不作声,周氏同仇敌忾,董氏则听得心惊肉跳的,好在老太太骂了一两句,就把人打发了下去。 能有幸被邀请进宫的勋贵权臣并不多,林如海是和这两样都搭不上边儿的。御花园中,挂满了各式的花灯,均是各地方进上来的,分南北两个风格,中间一条宫灯,点得辉煌,亮如白昼,将整个御花园分成了南北两块。 南边是皇太后领了后宫和命妇皇子公主们在玩,北边则是皇上领着一干臣子们,侍奉太上皇。因太上皇如今每日里读书习字写诗作画,皇帝便凑趣,自己带头以“元宵”“月圆”等为题,写诗评定,头筹者,将嘉奖。 如此一来,谁又不想在两宫跟前露脸呢? 北静王水溶看着新近得宠的林如海道,“看来,今日榜首非林大人这个前科探花不可了,我等不过是些许认得几个字,若论才学,哪里比得上林大人?” 太上皇眯着眼睛望过去,只觉得眼前这人眼熟,便招手,林如海低着头小心走过去,在太上皇跟前行礼,等待他说话。 “可是威远侯的儿子?朕还记得你年轻时候的模样,没想到竟是中过探花的,这是多时候的事了?怎地如今还只是个从五品?” 第21章 花灯 皇帝笑看着林如海,他也是听荣妃说起,林如海娶的是荣妃的手帕交,夫妻婚后多年都没有子嗣,他也是在年宴上见过林如海才依稀记起,这位本该是天子近臣的监察御史,曾经是名动一时的榜眼。 “回禀太上皇,臣当年侥幸得中探花,实乃皇上厚爱。臣虽读过几本书,但不通庶务,不明世事,至今在政务之上也无多少建树,忝居从五品,也是天家顾念微臣祖上之功,多有恩赐,臣感恩不尽!” 太上皇淡淡地应了一声,北静王不由得叹息地摇了摇头,实在没想到,堂堂的探花,真的是如此不通庶务。 林如海小心翼翼地退了下来,接着的作诗,他便极尽地风花雪月,春悲秋愁,虽最后也被皇帝评了个一等,然终究是给人留下了惆怅满腹、胸无大志的才子形象。 只是,在太上皇精神不济,一块儿凑趣的勋贵大臣们纷纷散去的时候,皇帝突然就叫住了林如海,“不是还要去接令夫人和哥儿姐儿么?随朕一块儿过去吧!” 落在众人的眼里,只觉得,皇上此举大约也是在安抚这场元宵诗会中,叫人瞧不起的林如海了。 在去北面的路上,林如海小心翼翼地陪侍在旁边,一路上,皇帝也没怎么说话,越发叫林如海胆战心惊,快到了万寿亭的时候,皇帝突然顿住了脚步,朝那边看了一眼,问道,“林爱卿,对今年新定的盐政,你可有何看法?” 林如海噗通跪在了地上,他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皇帝会突然问起政事来,一上来就是这等关乎到国计民生的大事,踌躇片刻,方才道,“皇上,臣平日里在家闲来无事,会教小女读书算筹之术。” “哦!朕听荣妃说,令爱冰雪聪慧,若生为男儿,兴许将来又是探花之才!” “不过是小女孝顺,体谅臣老来才得了这点子血脉,在膝下凑趣罢了。”林如海自谦一回,继续道,“小女自学了算筹后,总爱在心里琢磨一回。前头,庄子里的庄头来回这一年的收成,报到拙荆这里,拙荆听着还好,小女便听了五六处错处来。那庄头还委屈着,送上来的账本是好几个管事算了三五遍才敢送来,往年办事的也是这些人,偏偏今年就出了这些差错。” 这会子,皇帝也听出了些端倪,便问道,“想必往年的账本也是重新核算了一遍的。” “正是!” “可是也有错?” “自然是有的。” “为何偏偏今年才发现呢?” “一开始并没算出错处来,后来才知道,原是算的法子不对。那些庄头和管事都是微臣祖上用过的,臣家中用老了的人,一贯的例子都是如此,便是出了错,也难叫人算出来。” “朕也明白了,这可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这盐政,你又是如何想的?” “臣以为,陛下问臣盐政,必定也是事出有因。若臣拟出了章程,和先前的不同,也未必就是臣的有道理。大约也是从前办事的人,循的是一贯的旧例。” 皇帝点头,略感欣慰,“想必你也是斟酌过这件事的。你可知,若你方才不说这番话来,将来你若事成,朕未必不把收回来的爵位还给你,你事都没开始做,反而为前头的人求情,别人也未必知道,未必领情!” “臣不敢!”林如海也不敢多说,巡盐御史一向难做,他也并不盼着爵位能够回来,只盼着今日这点善念,来日若落难,能够为自家争取一点生机。 黛玉这边,因今日原本就是团聚的日子,皇太后便也没让拘着皇子们,除了大皇子和皇太子不屑于和一帮弟弟妹妹在一起玩,陪在皇太后身边,底下的又太小,和各自的奶嬷嬷在一块儿,中不溜秋的一群便在院子里玩捉迷藏,猜灯谜起来了。 轮到了黛玉被蒙了眼睛捉人,她腿又短,穿得又胖,被蒙了眼睛后,心里生了好几分胆怯,不敢迈步,只站在院子的中间踟蹰不动。先有几个皇子在旁边笑话,说黛玉是胆小鬼,接着又有慧妃吴氏娘家的侄女儿吴桂珍,凑上前来,用一枝梅花逗黛玉,“来啊,来捉我啊!” 黛玉朝前一把抓梅花,吴桂珍到底比她大了两岁,腿脚便灵活些,一躲,黛玉扑了个空,朝地面摔过去的时候,被一把拉住了,耳边传来一道嫌弃的童稚声音,“笨死了!” 接着,蒙着她眼睛的布被一把拉开,她仰起头来,一双黑黢黢的眸子,在这月下的的夜里,无数的灯火镶在其中,璀璨得如那夏夜里的繁星,明亮得叫人一眼望去,便挪不开眼睛。 粉团儿一般的脸蛋儿,琼玉雕琢出的鼻子,一双轻抿着的唇,开出了这个隆冬早春里最娇艳的一朵花儿,粉嫩得叫人想象不出,成年之后的那份倾城之色。 他少年老成地低头看了一眼黛玉环着她腰身的手,问道,“抱够了没有啊?” 黛玉连忙松了手,旁边,吴桂珍笑嘻嘻地问道,“八殿下,这个小笨蛋刚才碰了你了,你怎么不把她摔在地上呢?” 云臻的脸竟是一红,朝她唾了一声,“少废话,本皇子要来抓你们了!” 说着,他便对黛玉道,“这会儿记得躲远一点,别又被人捉住了,笨死了,穿这么多,走都走不动!” 黛玉撅起了嘴,却还是听话地朝远处走了一些,云臻看她立定了,这才绑了那布条,他使出捉那些皇子们,就是不朝她这边来。 三皇子等人也看出了端倪,笑着道,“小八护着那傻丫头呢,我们也躲那边去。”黛玉看到他们过来,连忙挪了个位置,谁知,她笨手笨脚的,一下子便被云臻捉住了辫子。 云臻正高兴呢,听到哄笑声,扯下了布条一看,见是黛玉,想骂又张不开口,一把扔下布条,“不玩了,去猜灯谜去!” 一群孩子哄地跟在他的身后,黛玉很是委屈,站在原地不动。他朝前走了几步,没看到尾巴,转过身来,朝黛玉伸手,“来啊,时辰不早了,赢盏灯再出宫去!” 第22章 贺礼(加更,求收,求票票!) 出宫的时候,黛玉的手里便提了一个小白兔子的莲灯,小兔子蹲在莲花上,风一吹,莲花旋转,小兔子也在上面打着转儿,烛火映照在红色的纱布,令黛玉看上去,好似看到了那个别扭的,清冷又有几分温情的稚童的脸。 “这是八皇子送你的?”贾氏问道。 “嗯!”黛玉点头道,“女儿蠢笨,一个谜语都没有猜出来!” 黛玉很是难为情,方才猜谜语的时候,她总是比别人慢半拍,以至于,一条道快走到头了,别的孩子们手上都提着灯笼了,而她却依旧两手空空。 云臻再次嫌弃她笨后,不得不问她,喜欢哪一盏?她看中了这盏灯,偏偏,吴桂珍也喜欢,要三皇子帮她赢。八皇子见此,便道,“三哥,这可是弟弟我先看上的,你若是和我抢,就不是兄弟了啊!” 小人儿说话一本正经的,也霸道得不得了,但又偏偏在理,一下子就把年约十二的三皇子给拿住了,最后两个较为难猜的谜语,云臻猜不出来的时候,还少不得碍于情面,帮他一把,也让他赢了这盏兔儿爷灯。 黛玉想到云臻把灯笼拿到手了,嫌弃地递给她的时候那副勉为其难的表情,也不禁莞尔。 回来,黛玉便命将那灯笼挂在了床架子上,晚间的时候,隔着层层的床帘帷幕,能够看到一团晕黄的光,带着一点点的暖意。即便如今,依旧是看不出来,自己的生命轨迹,与书上的那个黛玉,是否有所偏离,又或者依旧没有脱离那既定的悲剧基调,她也是不怕的。 凡事,尽力而为! 这边,林如海夫妇回了房,将小的安顿好了,二人盥洗了一番,躺下之后,虽已是累得狠了。但林如海想到今日怕是入了皇帝的眼,兴致便有些高,夫妻敦伦一番,便搂着妻子,将今日皇帝与他说的话,捡能说的说了。 贾氏听了,吃一惊,“这么说,若是老爷被派了差事,怕是要出京,届时我娘儿三要如何?” “自是要辛苦一些,虽我一起去。不过,这事如今也只是有这么一个想法,暂时不能与外说。” “看老爷说的,妾身可是那不知轻重的?”贾氏嗔怪了一句,心里却也想着,这件事八成也是真的了。如今,连她这内帏妇人也都听说,朝中两宫之间不和睦,朝局总有些动荡,皇上如今手上无人可用,迫于无奈,今年开了恩科,自家老爷也是才高八斗,为何就不能得了重任呢? 贾氏与林如海少年夫妻,这么多年,便是她一直没有生育,林如海也不曾慢待过她半分。家中虽有姬妾,若贾氏不开口,林如海也从不往妾室房中,可谓是深情厚重。 一说到春闱,黛玉便有些坐不住。无奈,她如今年岁又小,自小身子骨儿弱,别说二门了,连贾氏的松鹤堂的门都难得出去。她心里惦记贾雨村这个人,却没有法子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这时候,贾雨村当已经从金陵十里街的仁清巷到了这里了,可她又要从哪里得知这些消息呢? 二月十二日,是黛玉的生日。因是个小孩儿,贾氏也不敢大办。只亲自下了厨,做了一碗长寿面,待黛玉早起的时候吃。偏贾氏心里这么想,可到了正日子,北街那边非要送了一车的贺礼来,说是庆四姐儿的寿辰。 饶是贾氏不想生气,也气恼得不行,几个姨娘过来请安,贾氏平日里厚道的人,也忍不住拿小周氏发作,“我可不敢受你的礼,知道的当是我这人平日里拿捏不住人,你这做姨娘的想来便来,我连早膳都用完了,媳妇婆子们都回完了话,你也吃饱喝足来才来。不知道的,还当我多刻薄的人,白白地得了这名,实则我是在你们面前半点儿架势都没有,我何苦来?” 钱氏和马氏都不说话,她们三人住一个院子,一年里头,见老爷的面儿十个指头都能数过来,平日里的心思便都用在了对方身上,连来红的日子都能记住对方的。 自然,两人也能明白,小周氏和北街那边二太太一向来往密切,这边府上,但凡梧桐院知道的事儿,那边没有不知道的。 贾氏不肯为黛玉的生辰大办,可小周氏把元宵节那日一府人赏花灯的事儿说了不说,还把这些日子,贾氏清点家产的事儿也一并泄露出去了。如此,北街那边怕是有所猜测,这才送了一车的礼来。 这边动静挺大的,到了林如海下衙,送了一封信给黛玉,里头,一枚玉环,上面嵌着四枚金瓜子儿,用红色丝线打成的络子,配金色的流苏,看上去既富贵又亮眼。 轻絮笑着道,“奴婢给姑娘佩上吧,这色儿,若非宫里赏下来的,寻常人也用不得呢。” 黛玉点点头,这玉环水头极好,晶莹剔透,通体无一点杂质,金瓜子儿也是内务府特制的,镶嵌在其中,正好也是黛玉今年的岁数,上头刻了“富贵平安”四个字,寓意也是极好。 除了这礼物,还有一封信,一手小楷,虽写字的人腕力不足,便显得劲力弱了一些,可从字里架构之间,依旧能看出写字人的心思玲珑。 “你寿辰,为何不合我说?” 黛玉看了之后,不由得好笑。就这么一行字,黛玉看了好一会儿,才把信折起来,令轻絮寻了个紫檀木的盒子来,将信小心地装进去,亲自收了起来。 上房这边,廊檐下,三个姨娘跪了一溜儿。这么多年了,还是贾氏第一次发作姨娘。林如海回来后,听说了,竟也没有马上赶回后院,而是在前院书房里把事情都处理了,到了中膳时分,才慢悠悠地一路走回来。 周氏好容易把老爷盼回来了,正要扑过去,贾氏已经如往常一般迎了出来,两人正好碰了个正着。贾氏身为正室,自是不肯为自己惩罚几个姨娘便和林如海报备原委。 林如海也没有想到,他拖延到现在回屋,这几个姨娘竟然也还跪着在,这都几个时辰了? 第23章 暗鬼(二更!求收,求票票!) 周姨娘已是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她用帕子捂着脸,另一只手牵着林如海的袍摆,那眼泪跟不要钱地往下淌一样。林如海纵然烦躁,但此时,也不好动弹。 贾氏气得唇瓣都在哆嗦,别过了脸,她与林如海虽然夫妻情深,然则,这姨娘也是侍候过他的人,他若动了恻隐之心,她也是莫可奈何。 这么多年,她所言所行,滴水不漏,今日实在是气得狠了,方才做下这事,也不知落在林如海的眼中,又是怎样一副德行? 黛玉隔着窗户,将这边的情形看在眼里,她朝轻絮使了个眼色,轻絮便悄悄儿地出去了。她自己则收拾一番,抹平了衣衫,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一派童真,扑到了林如海的怀里,娇声娇气道,“爹爹,瞧瞧,这是宫里赏下的,好看么?” 她说着,朝后挪了一点,不小心一下子绊在了周氏的胳膊上,落在人的眼里,活像是周氏悄悄儿地拦了她的小短腿一把,她的人便朝了外面倒下去,也幸亏是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贾氏的裙摆,堪堪避开了身后的廊柱子。 贾氏已是吓得魂儿都飞了,一把抱住了黛玉,搂在怀里,一叠声地问道,“娇娇,娇娇,娘的乖孩子,你可好?有没有撞到哪儿?唤娘一声,啊,乖!” 见黛玉傻傻地,没有还魂的样儿,眼睛也直了,贾氏已是满脸都是泪,却不敢哭出来,只轻轻地拍着她的脸,哭求道,“好孩子,应娘一声啊,啊!” 林如海此时也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总共就两个孩子,可是经不得折腾,一撂袍摆,单膝跪着,和贾氏一起将女儿搂着,一面安慰贾氏一面唤黛玉的大名儿,“好孩子,别怕,爹爹和娘亲在呢!” 黛玉这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什么话都不说,便往贾氏的怀里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见方才是吓得狠了。贾氏此时便一个劲儿地抹泪,哭道,“我竟不知,这府上竟是有如此心思的人,可见我先头没了的哥儿姐儿也不是平白无故没了的。” 黛玉窝在母亲的怀里,听了这话,心里已是愧疚不已。她什么都没有说,爹爹和娘亲则是毫不犹豫地就相信了她的差点摔倒是周氏所为,对她的行止没有任何怀疑。 他们是因为太爱她,所以才会如此信任。而她,到底还是辜负了这份信任,利用了爹爹和娘亲对她的爱。她这样的人,如何配做人子?将来又如何会有福祉? 一时间,黛玉也是伤心不已,对自己这份算计而失望,也因这份算计而恐惧。 周氏此时已是辩无可辩,她才要开口,林如海已是站起身来,吩咐道,“押下去,关到柴房!” 这边将周氏处置之后,林如海也是满心愧疚,刚才,他竟是在生妻子的气,也并非是对这些侍妾有多少情,纯粹是不愿意后院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会传出去,叫外面的人觉着他后院不得清净。 贾氏也因林如海对周氏的处置,没有了怨怼之心。此时,她也全然顾不上这些,生怕黛玉被吓出个好歹来,抱了黛玉坐在炕上,眼睛一刻都不肯离开她的脸,见她恹恹的,提不起劲来,便命人去请了林医正过来。 诊完了脉,林医正只说是受了些惊吓,“开两剂安神药,可吃可不吃,小孩子家家的,忘性大,睡一觉就什么都忘了。” 饶是如此,林如海也不敢掉以轻心,让林贵跟着去抓药,自己坐在妻女旁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夫妻二人竟将用膳的事都忘了。 这时候,秦嬷嬷进来,正要问午膳摆在哪里,梧桐院那边,一个丫鬟喊住了她,凑到她的耳边说了几句,秦嬷嬷简直是被吓得魂都没了,问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声音有些大了,惊动了屋里的人,林如海冒着怒火的声音传出来,“是谁?在嘀咕些什么?有什么事是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来的?” 他突然也觉得方才妻子的话也是有些道理的,他也不是不能生,这么多年与贾氏也是鹣鲽情深,平日里夫妻恩爱也不少,没道理这么多年,贾氏一直都没有什么好消息,竟是有了两次,也是才知道便小产。 外面的人连滚带爬地进来,那与秦嬷嬷密语的是梧桐院里打扫上的丫鬟,生得五大三粗的,林如海一见,便心生厌恶,有些后悔叫了这种货色进来,没得碍了妻女的眼,一扭身便坐在炕上,端了茶喝。 贾氏不得已,知道自家夫君的眼病又犯了,只好道,“方才说的什么?秦嬷嬷,你说吧!” 秦嬷嬷朝着丫鬟斜了一眼,简直是为难死了,“说是前日,有个外边的人进来过,托的是那边周二太太的面子,给这边周姨娘送东西来,两人在屋子里神神叨叨地说了半日时间,出去的时候,那人的褡裢里头沉甸甸的,后来到了半夜,周姨娘的丫鬟就出来在院子里的海棠花树下挖坑埋了半日东西。” 贾氏一听这话,魂都没了。林如海更是抬脚就往外走,只听他才到了院子里,就大声嚷嚷道,“林贵呢,让他带人来见我!” 不知道的,便以为,林贵这林家的大总管到底是犯了多大的事儿,让主子对他这般没脸。 贾氏朝秦嬷嬷使了个眼色,秦嬷嬷便扶起了这姑娘,轻声慢语道,“好姑娘,若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以后便少不了你的富贵!” “嬷嬷说笑了,奴婢有几个胆子敢编排这些?” 黛玉从贾氏的怀里探出头来,朝这丫鬟看了过去,见她身量便比寻常的女孩儿要高大得多,常年做粗活的缘故,十根手指便挺粗的,又听轻絮说,她力气很大,单手就能将她举起来,便趁着这机会,“娘,女儿瞧着这丫鬟挺好的,娘赏给女儿吧!” “哦,哪里好了?”贾氏不置可否,她把两个孩子看得眼珠子似的,不是知根知底的,怎么可能会让她近身呢? “瞧着就挺结实,以后没人敢欺负女儿和弟弟了!” 她自己倒是其次,弟弟的性命才是珍贵。 第24章 打探 这丫鬟,听了黛玉的话,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耳边倒是响起了轻絮的话,“你好生盯着,将来姑娘少不了你的好!” 也不知这是轻絮姑娘的意思,还是姑娘自己的意思。应该是轻絮姑娘的意思,姑娘年纪这么小,怎么想得到这么多?不过,姑娘也是真好,若真的能守在姑娘的身边,自然是要好好护着姑娘的。 梧桐院里,钱氏和马氏关着门,趴在窗户上,朝外看着。整个院子里的所有下人全部都聚拢在一起,被护院围得严严实实,林贵亲自拿了一把铲,在墙角的海棠树下掘着,只听见铿锵一声,铁铲似乎挖到了什么,整个院子里所有人连气儿都不敢出了。 一个匣子被挖了出来,几个护院围了上来,手上都点着火把,看上去吓死人了,林如海也凑上前去,看到里头并排着两个小人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原因,林如海见这两个小人儿,和自己的两块心头肉是如此形似。 林贵双手捧着匣子,已是被惊得颤抖不已,他送到林如海的面前,连头都不敢抬了。 林如海取出其中的一个,背面,名字和生辰八字如此像,再看上面扎的针,涂的已经变黑的血,已是气厥,两眼一闭,朝后倒去。 “老爷!” 秦奎连忙一把扶住了林如海,好在他已经缓过气来了,指着这匣子,“不要让太太看到了,查,狠狠地查,所有涉事者,决不轻饶!” 虽说内宅丑事,不该如此大动干戈,可涉及到子嗣,又是用这种手段,林如海岂会轻易放过? 当晚,林医正又来了一趟,这一次为的是林如海,躺在榻上,额头上还系了根布条,看上去气色不是很好,说话也有些中气不足,一个劲儿地道歉,“一日之内,让您连跑两趟,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林医正来的次数多了,与林家的大小主人也都熟了,乐呵呵地笑道,“这人啊,权势富贵都算不得什么,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老爷您如今,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林如海一向也都是通达之人,只子嗣非同小可,是个人都过不去啊,但家里这种丑事也无法与外人道,便点头,“您说得极是,是我着了相了!” 内院之事,原该贾氏料理,但此事一来有违律令,二来又涉人命,待秦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了,来请林如海的示下,他一挥手,“送到衙门里去吧!” 黛玉喝了安神汤后,一觉睡到了天亮。连昨日夜里那一场热闹也没有瞧见。不过,就算她醒着,这种阴私之事,贾氏也不会让她知道,连说话也会避着她。 打了个呵欠,轻絮听到了动静,连忙过来,将帐幔挂上银钩,她眼角朝后看了看,见屋子里没有人,便伸手将黛玉抱起的时候,低声道,“昨夜里,老爷果然在那院子里把那东西挖了出来,姑娘真是料事如神!” “这有什么的?我原先也听过一耳朵,还是秦嬷嬷跟母亲说的,说有个马道婆,常年出入官家内帏,作下这种害人的勾当。那会儿,母亲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醒着呢,就听说,就这么个神神叨叨的人,竟是有好些哥儿姐儿的认她做寄名的干娘,你说好笑不好笑?” 黛玉记起《红楼梦》里说的,首先贾宝玉便是认了这人做寄名干娘的,这好干娘拿了赵姨娘的钱,差点没把他小命给害了。她素来也不太信神鬼之事,但性命攸关,也由不得她不小心一些。 她之前听了轻絮的信儿,便想起了那人来,常年也在京都的各权贵家里行走,一向一片地儿也只有一种这样的人。看以前的书,很多这种装神弄鬼的,还有一些男扮女装,在后院里骗了人家奶奶姑娘,污人清白的都有。 就不知这马道婆,这一次会不会落网了。 轻絮一面给黛玉穿衣服,一面道,“老爷让把人都送到衙门去了,这次,老爷怕是真气得狠了,昨日里都请了太医了。如今外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咱们想打听也打听不来。” 黛玉一听自家爹爹昨日里气病了,一下子就急了,命轻絮快些给她穿了衣裳,收拾妥当了,迈着两条小短腿拼命就往外面跑。 王嬷嬷在后面追着,“姑娘,小心一些,慢些着!” 黛玉扶着门框立定,看看王嬷嬷,看看轻絮,朝轻絮招手,“你过来,我有了主意!” 因黛玉如今变得主意挺大,她既与轻絮有话要说,王嬷嬷便离得远远的,并不敢靠近。便看到,轻絮低下身体,将耳朵凑过去,也不知道黛玉说了什么,轻絮便笑着点头,“姑娘真聪明!” 待黛玉去了上房,秋痕又跟了过去,一时用不着她们。轻絮便挽了王嬷嬷,“您老跟我来,有事儿要请嬷嬷协助一把!” “瞧姑娘说的,咱们都是姐儿屋里的人,本就该有力一处儿使,哪里就这般客气了?” “我记得您当年进府的时候,您那小儿子比姑娘大了才三个月,上头还有个十多岁的小子,是这么回事吗?” “可不是!” 王嬷嬷比不得轻絮,是府上的家生子儿。当初,贾氏找奶娘也是破费了一番心思,她也故意没有用府上的家生子,反而是从外头请了王嬷嬷来,因王嬷嬷的丈夫是个经年的老秀才,据说王嬷嬷当年也是秀才家的闺女,不但知书达理,还颇通文墨,也因此,给的月钱也不少。 也因此,王嬷嬷心里很是有些自知之明,也素来不和这些家生子儿们争风头,相反对她们也总是很客气。黛玉屋里的这些丫鬟们便对王嬷嬷很是不错。 轻絮便道,“嬷嬷,如今有个机会,昨儿个府里不是出了点事儿吗?周姨娘被送进了衙门里去,如今外头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我和秋痕急得不得了,偏又出不了门……” 王嬷嬷实则并不知道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家生子儿就这点好,消息格外灵通,这么多年就在这府上,几代人经营,自然是七大姑八大姨地,盘根错节,一点消息彼此之间就能互相传递。 既然轻絮如今愿意把这事儿告诉她,便意味着没有再把她当做外人,也由不得王嬷嬷不激动,忙道,“姑娘有什么吩咐请讲!” 第25章 求情 “您是大姐儿的奶嬷嬷,我也是姑娘身边的人,说起来咱们都是一样样的人儿,哪里谈得上吩咐?”轻絮惯会说话,“您的两个儿子,和姐儿是吃一样的奶长大,也是姐儿的奶兄。若是能叫您那大小子在外头为姐儿多留些心眼,这时日长了,将来未必不能为姐儿效力。” 王嬷嬷有个秀才的爹,又嫁了个秀才的相公,若说年轻时候儿没有点想法,那是笑话。可到了如今,相公把半生的精力都放在举业上,家都被掏空了,而她出来给人当奶娘,两个儿子没人管,王嬷嬷也算是看透了。 人,生来要认命。 若是能够让儿子将来能给大姐儿效力,也不失为一个出路。她连忙道,“姑娘这且等着,我让我那大儿子去打听打听!” 轻絮连忙拿出一个荷包递给王嬷嬷,“这里是五两银子,您给您那儿子,在外做事没有白张口的说法,走那不得花费?宁愿多费些钱,也不能耽误了事儿。” 王嬷嬷原先还推辞,听了这话,也生怕事儿没办成,叫姐儿和姑娘们笑话她儿子没本事,便忙接下了。 林如海喝了两剂药,调剂了一番,也大好了。因在衙门里请了病假,第二日上朝去的时候,退了朝,皇帝还专门留下他问过了。 家里这种事,实在是难以启齿,但凡顾一点脸面的家里,都不会送到府衙公办,偏偏林如海这般做了,如今外面也渐渐地传开了。林如海既然做下了这个决定,必然是早有预料的,在御前也不容他有半点隐瞒,因此捡重点的说了。 后又道,“臣无事不可对人言,于天地无私,这害人的事也并非是臣所为。若今日做下这等事的是臣妻子,她所作所为,臣将一力承担。然妾室不过与物件无异,臣尊重她是条人命,方才送与府衙伏法,已是恩义两全!” 皇帝也不由得点头,深知,一向这种事,落在了别的家里,那姨娘也不过是落得横死的下场,再报个“暴病而亡”,谁也拿他没有办法。林如海到底是读书人,只遵守律令这一点,便令人信服。 府衙这边听说皇帝竟然询问林如海这件案子,又涉及魇镇之事,着实是非同小可,便加大了力度审理,结果又问出了不少相关的人出来,其中便有北街林府那边的二太太。 再加上,既然是陛下都已经过问,刑部自然也有人在关注,生怕府衙这边办事不利,最后牵连到了他们,不知不觉间,京师这边,这件案子惊动就越来越大了。 林如海从宫里回来,他身体并没有全好,便没有在衙门里坐班。回到家里后,就大门紧闭,门口连个小厮都没有,除了两个大石狮子,真正是干净得猫儿狗儿都无。 北街林府,二太太突然之间就被衙门的人带走了,这于有官身的人家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老太太一下子就厥过去了,府上除了寻医问药,自然是要想办法把大周氏给捞出来的。 因长房这边与南街林府素来也没有多少来往,到南街这边求林如海周旋的事,便落在了三房身上。老太太躺在床上,有一声没一声的,“去,去把他给我叫来!” 也不知长房的人是怎么想的,庞氏只试药,一句话都没有。这会儿,林如江突然任督二脉打通了一样,突然对医理有所了悟,竟与大夫讨论起老太太的用药来了,自然是没法回话的。 老太太的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偏偏指着林如盛,脸色很难看,“老三,你是不听我的话了?老二夫妇不在,你们连面儿活都懒得做了?” 董氏忍不住要开口,林如盛偷偷地捏了她一把,笑着道,“娘,如今您让儿子怎么去找三哥?他年近四十了,才得了这点子血脉,结果差点就被人害了。依儿子的意思,现在横竖二嫂已经去了衙门,若是无事,她说清楚了倒是洗了嫌疑,也省得咱们两边有这层隔阂,将来都不好走动。” “你,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可笑当年我怜你生母早死,抱到我跟前,这么多年,你心里不定怎么咒我,如今是半点都不肯听我的话了!” 林如盛慢慢地退到一边,低着头,不肯吭声。谁知,林如江已经和大夫商量好了药方,过来了,板着脸道,“四弟,你还是跑一趟吧,虽说你一向和南街那边的好,可你要知道,到底我们和二弟才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董氏倒抽了一口凉气,府衙那边已经有消息传出来了,二太太进去,被惊堂木两下一吓,已是什么都交代了。可血脉隔了一点,并不能够成为这边就可以害人子嗣的理由,更不能成为害人不成,如今还要去求那边撤讼的筹码。 甚至,董氏现在都有些不寒而栗,平日里她和二房也一向不亲近,将来老太太驾鹤西去,二房会不会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自己这一家子,好霸占了他们的财产呢? 她又算了一下自己这一房的积蓄,总觉着,实在是太单薄了一点,二房也未必看得上。 又有些怀疑,二房做的这些,老太太到底知不知道?还是说,其实根本就是老太太指使的?还有,大房知道吗?她偷偷地看庞氏,面无表情地喂老太太喝药,自始至终,一个字没有,再庞氏平日里也有些清高,董氏觉着,她未必知道。 林如盛因不愿意她掺和,她也知是怕她以后受老太太的磋磨,庞氏安顿好了老太太,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她便跟在她的身后,待出了院子,董氏顿住了脚步,喊住了庞氏,“大嫂!” 庞氏不待她问出来,抬起头,看看天,叹了一口气,“弟妹,你不必问我。说实在的,你比我命好,如今只有两个儿子,即便将来有了女儿,议亲出阁也都是十多年以后的事了。不像我的鸾姐儿,才十二岁,正是议亲的时候。” 她不由得落下泪来,董氏看她的模样,也一阵心酸,觉得这位大嫂平日里少言寡语,明哲保身,也是因有不得已的苦衷,她如今连安慰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只跟着叹息一声。 第26章 臭名 林如盛迫不得已跑了一趟,才在林家的大门口站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被来来往往的人指指点点,若这些人手上都拿着刀剑的话,他怕是已经千疮百孔了。 林家大门口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他也不可能去拍门打户,只得回来。 老太太喝了药,睡了一觉,精气神儿又都回来了,坐在正房厅堂里的榻上,正捶着桌子在骂,“……他一定是故意的,哪有他那样的祖辈好几代都是勋贵家里出来的,会把自家的姨娘送到府衙过堂的道理?” 林如江拂了一把颌下养了好多年的美须,敛眉道,“娘,您说有没有可能,三弟他一早儿就猜到这事儿可能和二弟妹有关,才故意把那周姨娘送过去的?” “还能有别的缘故?哼,我竟没想到,他平日里看上去君子谦谦,谁知竟满肚子的坏心肠,作下这等手段来。便是二媳妇和她那庶妹做下了这事,那两个不没什么事吗?小孩子家家的,便没有今日这事,我看那两个短命鬼是不是就一辈子平安无事?” 林如盛的脚步顿了一下,他朝门口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扬起声音,喊了一声,“三爷来了!” 如北街那边的习惯一样,这边也不太习惯把林如海在这边序齿,习惯叫林如盛三爷。 屋子里静了下来,待林如盛进去,老太太一看他这神情,便冷哼了一声,别过脸,“我就知道你不会诚心诚意地办这事,若今日进去的是你的媳妇儿,你也不会这么不使劲儿。” 林如盛也不为自己辩解,他也的确没使力,若使了力,得罪的便是北街那边的人了。 深深地看了林如江一眼,林如盛退了出去,二话不说,在门前的廊檐下跪了下来。 因庞氏没有过来侍奉老太太,林如江只好亲力亲为,待老太太喝了药歇下了,他出来,站在林如盛的身边,居高临下,“我想你方才必定听到我和老太太说的话了,难道你看不出来,老三是要把我们这府上的人,架在火上烤?” 只怕不仅仅是要架在火上烤的意思,林如盛不由得想起他一路上听到的议论。出了这事后,府里也只有他出了门,大哥连请了几日假在家侍疾,根本不知道如今家里在外面已是臭名远扬。 他也不由得很庆幸,自己的是两个儿子,年纪还小,也不用急着议亲。 “大哥,天色晚了,你今日也累了一整天了,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咱们明日再商量!” 回了院里,庞氏正坐在灯下垂泪,林如江错愕了一下,走过去,欲牵起妻子的手,庞氏却一把甩开,他不由得恼怒,又见庞氏的确是很伤心,也从未这般伤心过,他只得耐着性子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原本说好了三月三那日一起去谭拓寺上香的,下晌午,徐家让人带了话来,说是家里老太太身子骨不好,暂时就不去了。” 林如江没听明白,笑了一下,“多大的事?既是身子有恙,改日再去便是了。” 庞氏无奈,嫁个这样的丈夫,她又有什么办法?不由得叹了口气,道,“自鸾姐儿被退了亲,这大半年来,还是头一次有人家应咱们家的亲事,我后来寻思着,徐家那边邀咱们也是年前北街那边三番五次地得了宫里的赏赐,徐家大太太还朝我打听过北街那边的事。” “既是做亲,怎么能这样?要早知道徐家是这样的人家,看菜下饭,我早就不同意你和徐家来往了。幸好他们那边先毁约,哼,我宁愿女儿嫁不出去,也不同意嫁到这样的人家去!” 庞氏一听,顿时越发想哭,眼泪刷刷地往下淌。先头说的是通判家的,她与那家的太太也是自小的手帕交,若不是因老太太在中间颠三倒四,也不至于好好一门亲事,最后反而还结了仇。 如今,眼看着亲事将成,徐家哪里不好了?祖上出过读书人,家里也有好几百亩田地,四进的房子,一进门就有独立的院子,徐家的孩子十五岁就进了学,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将来举业也不难。 想到这里,庞氏不由得悲从中来,一些道理和丈夫又说不清楚,满腔的黄连水也只有自己咽下,“我苦命的鸾姐儿啊!” 林如江一听便怒火中烧,只觉得妻子为了闺女的亲事,简直是要疯魔了,腾地起身,头也不回地去了姨娘屋里。 黛玉这边,轻絮服侍她睡下,细细地在旁边道,“听说大周氏那边,还不等拿出刑具来就交代了,把从前咱们都不知道的也一股脑儿说了出来,说是早就在谋划了,连太太前头的两个也是误食了不洁之物才打下的,连谁去买的药,咱们府上谁接的手,交代的一干二净。” 黛玉听了全身发抖,也幸亏爹爹当时将小周氏送到了府衙,想必他也是听了娘亲的话,心里存了怀疑,才会做出这一决断。如果将小周氏放在家里审讯,未必不能审出来,可那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还是交给府衙的好! “听说,大周氏是把老太太都交代出来了,原以为如此一来,主使不是自己,刑法就会轻一些,谁知因是魇镇便没法减罪,二太太便在牢里晕过去了。” “那马道婆呢?”黛玉知,至此之后,南北两府上,几乎是不可能再如从前一般,兄友弟恭地相处了,也必定是要反目成仇的。而无论如何,道理都在这边府上。 想到这马道婆后来差点把凤姐儿和宝玉弄死,黛玉便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那马道姑也不知哪里来的本事,咱们这边才把周姨娘送到府衙去,她就准备跑,谁知也合该她倒霉,她竟是因得罪了哪个府上的一个少奶奶,人家不依不饶地要拿她,就牵绊了一下,被府衙的人抓了个正着。府衙派了人到她家里去一搜,竟抄出了好些泥塑的煞神,几盒子闹香,一些官员和大户人家太太小姐们的阴私,便上报了亲军都尉府,如今听说宫里也在询问这事,因慧妃娘娘娘家人也受了牵扯。” “什么牵扯?” “说有人也用这法儿治他们家人呢。” 第27章 出族 第二日一早,林如海准备去衙门,用早膳的时辰,林家几个年岁大了,辈分也高些的老古董找上门来了。林如海便不得不派人去衙门里告假。 自出了这事后,贾氏是一刻都不肯让两个孩子离了她的眼,恨不得晚上睡觉都叫人看着。原本是想把黛玉移到次间的大床上睡,因五间上房中间并非是筑起的墙,而是用了搁架隔开,黛玉想着也不隔音,怕半夜里听到了什么,会尴尬,便不肯应下。 只白天的时候,贾氏便叫人带了两个孩子,在她跟前转悠。这会子,族里来了人,她要出去应酬,也把孩子带上,让姐儿哥儿在族里人前行礼。 之后,大人们谈的都是正事,她便规规矩矩地坐在贾氏的脚边上,陪着弟弟玩。她用一个小木匣子养了一群蚂蚁,里边的泥土已经被蚂蚁筑了巢,她和弟弟经常会扔一些吃食进去,看着蚂蚁进进出出地忙碌,繁衍觅食。 檐哥儿捧着盒子,看得一阵开心,也不多说话,只偶尔会用一根细草做些捣乱的事情。 “海哥儿,我们几个今天来,也没别的,就是说说,把北街那边逐出族的事。”老者,鹤发鸡皮,一口牙齿都豁了好几块,一开口有些漏风。 紧接着,又有好几个老人家也开口表达了相同的意见。 “海哥儿,虽说你和那边的血脉要近一些,可你也要考虑,往上数咱们也都是同一个祖宗,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你要为族里的孩子们想一想,他们还要举业,还要议亲,沾上这种事,你让他们以后怎么做?” 黛玉有些不懂,抬眼看着贾氏,照理说他们家才是受害者,怎么现在族里这些不相干的人,比他们还要积极? 因有人在场,便是贾氏看出了女儿眼中的疑惑也不好开口。恰好这时候,檐哥儿不耐烦在这儿,有些吵,她便起身告罪,“还请长辈们能赏些体面,在这用顿饭”便以治宴的由头,离开了厅堂。 将北街那边逐出族的事,与女人没有什么关系,贾氏不在这里,也算不上失礼。 出来后,黛玉便将疑惑问了出来,贾氏抚了抚她的头,“你年纪这般小,平日里还是少操些心。你爹爹原是准备送你去上学,如今诸多事缠身,我也担心你年纪小,去了学里会吃亏。待过了这阵子,我再让你爹爹寻个学究,还是正儿八经地识几个字的好。省得你一天到晚想东想西的。” 到底,贾氏也没有跟她多讲这些事,但也无碍,到了晚些时候,王嬷嬷去见了大儿子,回来便将外面的动静说给了轻絮听,转身黛玉也知道了,“这魇镇之法,早就知道非同小可,谁曾想竟是这般厉害。听说圣上也大怒了,这一次要死死地整治,要动大刑罚。族里的怕受牵连,才几家连在一起一说,竟都同意,便一大早找上了门来。” 这几天,春雨绵绵,院子里的海棠开得很热闹,但被一阵风吹雨打后,地上积了一片淡粉。黛玉也不让打扫上的扫了,此时,她趴在窗前,看着细细的雨滴洒落下来,一派的烟雨蒙蒙,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培养出书中黛玉的那份情怀。 反而,因为解决了北街那边的事,她此时心情颇好,她之前听说原本要把她送到忠顺王府的女学去,如今不能去上学了,结交很多朋友,也算不得什么不好。 如果她没有猜错,只怕父亲巡盐的差事有了眉目,才犯不着去求了忠顺王府那边,到头来她也上不了几天学。 这样反而好。他们这样的小家族,尚且有这么多的纷争内斗,就别说皇族之间了。 她当日在宫里,看到忠顺王妃来给太后请安,按理说,忠顺王妃是几个皇子们的长辈,原该亲近才是,但见几个皇子对她也不算亲热,反而非常疏远,想必其中也有很多不为外人道之缘由。 因此,不去忠顺王府,反而是好事。 到了中午时分,前厅那边商议的北街林氏出族一事也没个结论。不管拿那几个族老们好说歹说,林如海终是不同意,相反,他还苦苦哀求。还是贾氏这边让人过去说,席面已经备好了,族老们年纪大了,不能饿着,有什么事先吃了饭再说。 尽管非常不满意,但这件事,受害者还是林如海,族老们纵然不满,也无奈,走之前只说让林如海好好想想,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照黛玉的心性,出族便出族,她实在是不能理解,林如海这般维护北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贾氏心里也有些堵得慌。过了晌午,林如海去了衙门,北街那边董氏来了,送了不少礼物,看得出是下了血本的了,好几匹鲜嫩的料子都是江南那边新出的,还有一套南珠首饰是永庆和的,是一家老字号了,一直以来物美价不廉,董氏自己都舍不得从里头买,如今却不得不花大价钱拿来送礼。 贾氏自然是不肯要的,董氏按住了她的手,情真意切道,“三嫂子,如今我也没脸喊你三嫂子了,你知道,这是我自己的心意,多半都不是买给三嫂子的,是买给姐儿和哥儿的。我都听说了,族里想让我们出去,是三哥压下来了!” 说到这里,她眼泪都出来了,抹了一把泪,“不瞒你说,这几日我们过的都不是人过的日子,老太太见天儿在家里撵鸡骂狗的。说句不是人的话,她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哪里想得到我们的死活啊?” 贾氏也不由得心动,她是做母亲的人,也能体会得到董氏的心情,一面感叹自己男人的慈悲心肠,一面安抚道,“你别这样,我们老爷也是舍不得几个侄子侄女儿们的前程人生,这才没有答应,你放心吧,谁造的孽,谁去偿还,不相干的,我们何必赶尽杀绝,谁跟谁不是骨肉呢?” 贾氏自然是没有收下这些礼,一来她不缺这点东西,二来她也不愿因这而让自己男人难做,让董氏把这些都带回去,“你若有心,就送到族里那几户说的上话的家里去,好好儿求一求,我这里就不要这么见外了。” 第28章 稚子 董氏也是个聪明的,知道贾氏要她去族里的原因,只是去族里,找那些族老们,她还没有这个份量。这件事,也须得回去和自己男人好好商量商量。 她回到北街的时候,庞氏已经从娘家回来了。她回屋子的时候,要从庞氏的院子门口经过,她听到里面传来各种杂七杂八的声音,还夹杂着怒吼声。接她回院子的嬷嬷低声告诉她,“大太太回来,就和大老爷吵上了,说是在那边,吃了个闭门羹,庞家没让大太太进屋,里面的老太太让一个身边人出来啐大太太,问她‘有个这般丢人的妯娌,怎么还有脸回娘家,不怕玷污了娘家的门楣’,大太太哭得都厥过去了好几次了。” 庞家出了个德妃,德妃又生了四皇子和十三皇子。如今庞家的老太太到底不是庞氏的生母,才会如此让她没脸。老太太为的不过是怕让两位皇子脸上无光,心疼的到底是自己的亲闺女和外孙。 董氏叹了口气,她娘家虽然是商户,但父母健在,哥嫂又都是亲的。婆家出了这事,一听说族里的人要让他们出族,娘家父母兄长急得不得了,连忙就送了一大把银票过来,让她打点。 晚些时候,一直在外面为二房奔走的林如盛回来了,听了妻子说去南街那边的事,默了片刻,“我早就说了叫你不要去,三哥和三嫂都不是那样的人。你看看之前就知道了,我们什么都没说,族老们要把我们出族,三哥就不同意。” “三嫂不要,那是三嫂的事。我是觉得,这件事过去了,三嫂那边,我怎么地都要好好感谢一番。我现在还是不安,总觉得,这件事,三哥未必能压的下去。” 林如盛腾地起身,“我还是去找大哥商量一下。” 林如江这边正一团糟,庞氏将屋子里能扔的东西全部都扔了。她脸上也挨了林如江一巴掌,正趴在炕上哭呢。林如江也不可能真的休妻,这节骨眼上,休了,谁会嫁给他?再加上还有两个孩子。 听到林如盛来了,林如江不耐烦地摆摆手,“跟他说,现在哪有功夫和他说话?” 庞氏却不同意,“叫三叔进来!” “你想干什么?”林如江吼了庞氏一嗓子。 林如盛刚好走到庭院中间,听见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扬声问道,“大哥,你不让我进去商量,难道真的等出族不成?” “出什么族?不是还没出吗?”林如江不耐烦地道,“不过是吓唬吓唬而已,要真出我们族,还等到现在?呵,我就想瞧瞧,把我们这几房出族了,族里还能有几个人?” 庞氏起了个倒仰,这些话都是老太太说的。她听得林如盛扭头离开,一时间,不由得悲从中来,再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董氏也是愣了,一面同情庞氏,一面拉着丈夫道,“那现在怎么办?” 林如江知道,林如海如今虽然圣眷正浓,但族里的那些人可不管你圣眷不圣眷的,在那些族老们的眼里,林如海不过是个应当言听计从的晚辈,便是占据了族长之位,可也还是个晚辈,但凡重大的决定,也都得得到耆老们认可。 林如江不愿意做那愚孝之人,留在这家里听老太太胡乱指挥,最后断了自己孩儿们的前程。他心里已是有了个决定,握着妻子的手,“你在这家里十多年了,无一日过得开心。只怕以后,你跟着我,要更加吃苦了。” 董氏不解,“相公说的是什么话?” 林如江也并没有把打算说出来,他拍拍董氏的手,“晚上不要等我回来,我去一趟北街。” 林如海才从衙门回来,几个族老们又来家里坐着了。贾氏少不得又安排了席面,款待族老们。林如海还在后院换衣服,恰好林如江来了,便让林如江先陪着。 屋子里的气氛很沉闷,林如江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默了一会儿,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抬起头来,已是满面泪水,“各位叔伯爷爷,我二嫂他们做了傻事,谋害三哥子嗣,实在是该遭天打雷劈。族里要处置,莫说出族,便是要将他们徒徙千里,砍头,我也觉得该当。只是出族,最后得到报应的不是他们,反而是孩子们。” 林如江低头,落下泪来,“稚子无辜,更何况,一出族,我大哥、我自己,还有二房的孩子们,他们将来又该怎么办?叔伯爷爷们,他们也都是你们的重子重孙,谁小的时候,你们没有抱过,你们难道愿意看到自己的后代,将来的路被堵得死死的,一辈子都没有希望吗?” 林如海站在菱花窗下,听到厅堂里面,林如江如诉如泣的声音,略有些动容之余,也不得不感叹这位四弟的人情练达之功。他原本还想着,一会儿,在这厅堂之中,找个机会,让四弟求一求这些族老们,没想到,他自己,倒是很会把握时机。 也省得,这些族老们真以为,他得了北街那边什么好处,连那边谋害自己子嗣的仇都能带过不提。他只是不想牵连无辜,林家几代子嗣都不旺,如今与他血脉最近的也就只有北街,虽然素来与自己并不亲厚,但老四并不是那等奸诈之辈,且那些侄儿们个个年纪都还小,未来难以预料。 而他,如今年届四十,也只得了一个姐儿一个哥儿,若能与北街那边结些善缘,将来两个长大了,那边也能帮衬一二。 说到底,还是子嗣单薄,遇事之后便难免会朝委屈了自己,不肯委屈了子女上考虑。 话说回来,若说今日,他膝下也有三五个儿子,他可还会想这么多? 林如海心如刀绞,却不肯在这上头多思量片刻,多虑伤身,而他稚子幼/女均未成年,眼看族中如此,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必定是孤儿寡母受尽欺凌。 便听到族中一个族叔冷冷地对林如江道,“若依你如此,以后族中人行事可还有个避忌?既是一父所出的兄弟,都未曾为你们打算,我们这些旁支,又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第29章 休掉 林如海走进厅堂时,林如江跪在厅中,低垂着头,耷拉着肩,膝前一泅水,在打磨得光亮的地砖上,折射出一线光芒,叫人无法忽视。 林如海只得一撂袍摆,对着族老们跪了下来,拱手道,“海一脉,受族中妇人毒害,如今年近半百,膝下子嗣荒凉。夜半辗转思之,愧对祖宗先人,恨不能一死,以赎身之罪。如今,族中叔伯爷爷们肯为海主持公道,海铭感于心!” 其中一位年近八旬的老者颤巍巍地站起来,亲手将林如海扶起来,“海哥儿这话,还像句话,早上你说不肯将北街那一房逐出族外,我就觉得不妥。我林氏中人,当是忠孝节义之辈,岂能容奸佞歹毒之徒?” 林如海一来心中着实是恨,二来也是悔,滴下泪来,顿时,神形也憔悴不已,“三叔祖,顺天府那边已经给侄孙传递信来,周氏那毒妇已经招了,这件事是北街老太太邱氏指使她做下的,为的是……林氏宗谱和祭产,还有,若侄孙这一脉绝了,诸多产业也只能留在族里……” 林如海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呜咽起来。林如江则呆愣在了地上,厅堂之中的诸多老者已是或气,或怒,或骂,如同一滴水入了油锅,三个女人同台一场戏。 “绝不能放过这个毒妇!当年我就说了,邱氏不能进我林家的门,偏那蠢妇不知怎么地就说服了老侯爷,说什么老大袭了爵位,又娶了高门贵女,都是一父所出,也不能太委屈了这庶出的一个。” 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若非当时当事的人,绝不能知道得这么清楚。连林如海也是头一次听说,算起来应当是林懋老侯爷那时候的事。 “不过是南安郡王府庶出的,以为会沾多大的光,现在好了,几把我林氏一脉害惨了。” “我听说,今日庞贵妃家里的都没让小庞氏进门,还让家里的仆妇当面啐她,有这样的妯娌回来玷污门楣,说了极难听的话,这样的恶毒妇人,自然不能留在家里了。” 眼看着义愤填膺,这些族老们年纪虽大,骂起人来,气力却不小。眼看着骂到半夜都未必能停歇下来,林如海只好擦了一把泪,“各位叔伯爷爷,这也是海的想法,谁造下的孽,谁受惩罚,没得因两个毒妇,坏了我林氏的根基,若是将北街一房全部出族,落在外人的眼里,还以为是我林氏的人做错了什么。” 此时,已经无人再觉得林如海是为了北街在说话了,他一句话,落在了这些族老们的心上。让外人说是邱氏和庞氏作恶,自然是比说是林氏人作恶要好得多。 林如江惊得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林如海,他出于声名考虑,此时都应当为自己的嫡母求一下情,但看到林如海一双眼睛,他咽了咽口水,低下了头,宁愿背负对嫡母不孝的恶名也不愿做这伪君子。 “海哥儿的话对,都是邱氏和庞氏那两个毒妇做下的,这两人不能等过夜,今晚就该将之休掉!” 离天黑还早,林如海也担心夜长梦多,连忙让下人准备了笔墨,由族中德高望重之辈,亲笔写下了两封休书,吹干墨,折好,又吩咐林如海备好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北街去了。 黛玉原本偷偷地在窗下看,此时,已是格外好奇,连忙噔噔噔地跑回了上房,缠着贾氏,“娘亲,这件事事关重大,咱们应当亲自去盯着。” 贾氏不由得莞尔,知道女儿是想去瞧个热闹,她其实也想去,毕竟这些年是被邱氏那老虔婆害得不惨。小周氏被抓了之后,她便怀疑这事儿与邱氏必定是脱不了干系,她原以为那二人婆媳情深,周氏好歹也会为邱氏扛上一两天的,谁能想到,半天都没扛过去呢。 “娇娇说得对,确实该去盯着,不过眼见得天也晚了,娘亲去就是,娇娇留在家里,早点歇息!” 黛玉的一张小脸顿时就垮了下来,待看清楚娘亲眼里戏谑的神情,她连忙猫儿一样地凑过去蹭蹭,“哪能让娘亲一个人独自出门呢,爹爹不在,自然是该娇娇护着才是!” “哎呦,你瞧这张小嘴,怎地变得这么乖了?”贾氏打趣道。 专管出门的是陶八财家的,忙命套好了车,又点了几个护院跟着,一干媳妇丫鬟护着母女二人出门上车,马车辘辘地朝着绕过坊头,朝着北街行去。 又是走在上次停车的那个地方,马车再次停了下来。黛玉打起马车帘子,便看到一个小人儿坐在一匹矮马上,要不是这一次他穿的衣服不太一样,黛玉真以为是上次那一幕还没过去呢。 “这么晚了,怎么反还出了门了?”云臻打马过来,朝里头贾氏矜持地点了点头,便问黛玉。 “族里这件天有事,爹爹去北街那边去了,我陪娘亲也过去瞧瞧!” 这一次跟云臻出宫的是严铎,极有眼力劲儿,知道黛玉年纪虽小,然鬼精鬼精的,一开口没说出事情的真相来,便是不打算告诉云臻林家发生的事了。他便连忙凑过来,低声跟云臻说了个大概,“那边这会子闹着呢!” “我们也去看看!”说着,云臻竟是先行过去。 黛玉扭头看向贾氏,贾氏轻轻地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管。 北街这边的确是乱成了一锅粥,大门大敞八开,邱氏正跨坐在门槛之上,披头散发,哭天价地骂道,“没良心的杂种们,老娘为你林家生儿育女,劳心劳力一辈子,竟是落了个这样的好!大家伙瞧瞧啊,林家就是这么对待媳妇子的,你们林家以后还想不想再结亲了?谁家敢把女儿往你们家嫁啊?” 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均是朝这屋里指指点点。林家的族老们原是想到休了邱氏不易,毕竟是养出了两个有官身的儿子,怕她儿子们不答应,哪里想到,这泼妇耍泼的本事通天彻地,一下子就被将住了。 “林海,你这个杀千刀的,自己养不出儿子来,就怀疑起这个,怀疑起那个,有着功夫,怎地不回去多人几个,到陷害起老娘来了!” 贾氏在车里坐着,连忙将黛玉的耳朵捂住,待邱氏骂完了,她才忍着气,将林奶娘叫上来,“陪着姑娘,我下去瞧瞧!” 她正踏下了车,耳边便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扬起来,“这是哪里来的泼妇?这不是北街林家吗?这门口怎地有个疯婆子?” 第30章 栗子 这声音实在是太过出众,以至于,一发声,邱氏便止住了声音,抬眼朝这边看过来,便见一锦衣孩童坐在一匹长鬃飞扬,体格健硕匀称的矮马上,腰间一根明黄色的腰带标识着他的身份,顿时,邱氏一个翻身从门槛上下来,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得如筛糠一般。 自云臻说要来瞧热闹,严铎便知道自家小主子的心思,凑热闹是假,帮车里那小姑娘壮声威是真。 特别是,一来,便听到这老泼妇满嘴里都是胡言乱语,不堪入耳,便这事与那小姑娘无关,为脏了主子的耳朵,严铎都是要出口拦一拦的。 林如海已是一个健步过来了,撩起袍摆,跪了下来,“臣拜见八皇子殿下!” 竟然是当今皇子! 邱氏几乎要晕过去了,怕离得远了,不能表自己的一片心意,忙膝行几步,中气十足地喊道,“妾身拜见八皇子殿下!” 云臻的目光落在林如海的身上,心里想到,林御史倒是个守规矩的,怎地养出来的女儿,便是个不懂礼的呢?见了她这么多次了,一次也没见她朝自己行过礼。 “起吧!”接着,他问道,“林爱卿,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这疯妇是谁?怎地在林家破口大骂?” 林如海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正低着头思索,云臻的目光便挪到了一边,手里拿着半张休书的林家族老身上,便朝严铎使了个眼色。 严铎便下马朝着族老行了个礼,“老先生,想必您是这里主事儿的,您且说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族老已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眼见得这宫里出来的贵人要过问此时,又是对林如海好的,岂有不赶紧伸冤的道理,“……林氏岂容这等毒妇祸害子嗣,败坏门风?如今,还求大人明鉴,容小人等将这毒妇休出家门,正鄙族风!” “这是应该的!”严铎道,“只是这顺天府怎地到了如今,还不来拘人呢?照理说,杀人偿命,国有国法,既是审明了案件,大律自是不该让这等人逍遥法外。” 邱氏一听,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只是求生的欲望容不得她在此时有任何闪失,连忙跪过来,“冤枉啊,大人,妾身冤枉,那北街林氏生不出儿子来,与妾身何干?” 眼看着云臻的眉眼阴沉下来,小小孩童,因天潢贵胄之身份,板起脸来,也会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子威严来,冷声道,“严铎,回宫!” 直是把他气得,掉头就走,路过黛玉的马车时,他只朝这边瞥了一眼,见小小的人儿撩开了帘子,一双笑盈盈的眼睛朝他这边望过来,他仔细分辨了一会儿,里边的确没有嘲讽,心里想着,还有点良心,也知道他今日受辱是因了她的缘故。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愚妇欺负他年幼。 八皇子说回宫,严铎自然是要赶紧跟上的,却也不能叫今日这事就这么白白过去,否则,来日岂不是人人都敢轻蔑天家的威严了? 一行人走到了街头,严铎叫一个小太监留下,“好生看着,顺天府那边如何处置?既然今日都还没有扣押人,这蠢妇怕是身上有诰命,看礼部的人什么时候到,你也机灵些,该传的话不许漏一个字。” 宫里多的是刁奴,这小太监连忙打了个千儿,“公公放心,这事儿奴办得来。” 这太监约莫总角年纪,回去的时候,他竟没忘了在路边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凑近了黛玉的马车,在车壁上轻轻地敲了两下,黛玉正窝在奶嬷嬷怀里,听外边的动静呢,连忙起身撩开车帘子,见一直跟云臻的小太监这会子正站在车外,举着一包糖炒栗子,“姑娘,云婆婆的糖炒栗子可好吃了,我买了两包,你吃不吃?” “你主子呢?他今日是不是气得狠了?” 小太监笑着道,“主子今日出来是为拜师的事,这会子天晚了,本就是要回去的了。是严公公让我留下来的。” “哦,好,谢谢你啊!” 黛玉便伸手接过了糖炒栗子,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一下子激动起来了,在外边行了个全礼,也不管黛玉见没见着,“奴是景阳宫跟八皇子殿下的人,名叫黄芦。” “黄芦,谢谢你!” 黄芦得了这句谢,也是高兴得紧,后面盯着礼部和顺天府的人,便越发上心。 贾氏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便进来了,吩咐车夫,“咱们回吧!” 黛玉不解,“娘,外面的事还没完呢,咱们这就回去,合适吗?” “回去吧,这会儿原本衙门里都下了衙,闹了这么一出,礼部、顺天府,连吏部的人都来了,咱们留在这里就不好了。回吧,明日一早就会有结果了。” 黛玉便明白过来,别看八皇子被气跑了,可他敢跑,谁又敢让他跑呢?特别是他还留了人在这里,那些衙门的人,谁也不敢把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不当一回事啊! 回到家,已经过了平日里歇下的时辰了,东厢房里,秋痕早就安排着备下了水,见黛玉都打着呵欠了,连忙抱了她去沐浴。她搭在秋痕的肩头,指着桌上的糖炒栗子,“雪雁,是外边云嬷嬷的糖炒栗子,挺好吃的,屋里几个,你分了吧,别忘了给秋痕姐姐留几个。” “我的好姑娘,您就别扭来扭去了,您可不比年前了,那会子奴婢还抱得起,如今可沉手了不少呢!” “秋痕姐姐,你这就不好了,我才说给你留糖炒栗子的,你转身就说我胖了。难道你不知道女孩子家家的,最忌讳人说胖的么?” 秋痕不由得笑起来,“姑娘才多大点?如今身子骨儿不养好一点,今后可是要遭罪的。” “说的也是!”黛玉打了个呵欠,靠在了桶壁上,她什么时候起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被放到了床上,压根儿都不知道了。 黑甜一觉醒来,已是天亮了,只听到院子里哭声震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第31章 可怜 “这又是怎么回事啊?”黛玉有些烦躁。 轻絮守在屋子里,黛玉稍微一动,她便听到了,过来,倒了一杯温水给姑娘漱口,低声道,“那边大老爷非说昨日晚上,宫里的贵人之所以降临,是因为大太太的娘家往里面通风报信了,这才把贵人招了来,从昨日起就要把大太太休了,大太太怎么能不哭?” “大老爷是疯了吗?八皇子明明是和我们一道儿过去的,怎么就跟大太太有关系了?” 黛玉虽然不太喜那个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大太太,但北街那边实在是没两明白人了。况且,她也并非是那种认为“一人犯法,家人同罪”合理的人,此时听得大太太哭得悲切,又全是一副为儿女着想的心思,也不免觉得可怜。 外头哭了一会儿,待黛玉收拾妥当的时候,人已经被劝进去了。黛玉也便没有过去吃早膳,让人把吃食都提到这边来。一会儿,檐哥儿被送了过来,李嬷嬷传贾氏的话,“上房这边人多口杂的,檐哥儿吃也吃不好,让姐儿先看着一会儿。” 黛玉连忙让奶嬷嬷把檐哥儿抱着坐在旁边,喂了几口粥。黛玉自己吃了两只豆腐皮的包子,一碗碧粳粥,又一个花卷,下剩的,让雪雁拿下去屋里几个丫鬟分了。她让李嬷嬷把弟弟放在炕上,两人一块儿玩丢沙包。 那沙包是黛玉让轻絮用几块布拼起来,里面装了一袋子小米,约莫拳头般大小,檐哥儿两只手刚刚捧起来,朝黛玉丢过来,黛玉再丢过去,乐得裂了嘴咯咯咯地笑。 玩了一小会儿,黛玉便让李嬷嬷抱起他,屋里的丫鬟们捧了巾帕,清水,坐垫等一应之物,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院子里走去。 董氏一早听说了昨晚之事,老太太被褫夺了诰命,偌大一把年纪了,还被收了监。一向格外孝顺的大老爷,就跟发了疯一样,老太太一被带走,便回到后院把大太太捶了一顿,若不是大太太身边几个管事嬷嬷得力,只怕一条命都要被丢了。 非说是大太太娘家的人作怪,到宫里去说了什么,这才招来了贵人过问这事。 董氏也是没想到,大老爷竟是昏聩到了这种地步,这是不想给三个房头的孩子们留条生路了。好在昨日,大约也是因为有了宫里贵人们的支持,族老们也格外强势,硬是把老太太给休了,还放出了狠话,若大老爷还这么不依不饶,到时候就不会留情面,也不管孩子们的死活,非要把这一支出族了。 她从外面进来,管事妈妈带着她从院子里经过时,恰好看到了这边姐弟二人带着一众下人们,浩浩荡荡地走过去。她隔了一道湖面,看着走在最前面的黛玉,腰间一枚玉佩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明黄色的丝绦迎风飞舞。董氏心里暗自称奇,这抹颜色,可不是谁都能用的。 长房这边的排场,这么多年,也没有因没了爵位而坠了。 黛玉领着檐哥儿在院子里捉迷藏,因怕不小心走丢了,她也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弟弟身周十步远,也吩咐了丫鬟婆子们小心看着。她如今年纪虽小,但说话做事一板一眼,她身边的人也没一个敢糊弄的。 董氏到了上房,绕过门口的大影壁,早有丫鬟看到了,朝里边通报,贾氏让人把她请进去。庞氏还在里头哭得快厥过去,贾氏因要安抚,也没有过来迎,待她进来,歉疚地点点头,招呼道,“四弟妹坐!” 董氏也点点头,走了过去,庞氏见有人来,已是抹了一把眼泪,连平日里妯娌间的那点罅隙都顾不上了,沙哑着声音道,“让弟妹笑话了!” 董氏摇摇头,“大嫂,如今你我之间还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你的难处我哪里有不懂的?我们不过都是为了儿女,从前我总羡慕你和周氏,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是老太太亲生的,如今说句不孝顺的话,也幸好四老爷不是从老太太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庞氏已经懒得听这些话了,她只拉着贾氏的手,赌咒发誓,“老二家的做的那些事,我是真不知道。你也知道,我一向是个能聋则聋,能哑则哑的,平日里只做我的一些本分事,旁的,我一概都不想沾。我若是知道……” 她叹了一口气,“想必,你也知道了,我昨日回娘家,是被打出来的!” 她说起来,一时悲从心起,“庞家祖上原本就是读过书的,如今家里虽出了个贵妃,老太太还是一心想家里的子孙在举业上有出息。实不相瞒,当年老太太之所以答应将我嫁到林家来,还是因为看到三叔中了探花,想着一脉所出,便是庶出,二房也该出两个读书人。谁曾想,如今竟是丢了这么大的脸,还连累了孩子们。” 说起来,都是邱氏和周氏造的孽。即便如今,二人被林氏休了,可外头的人提起来,又岂会说与林氏无关呢? “是二房对不起你们!”庞氏一开口眼泪就不停地往下淌。 董氏看到她两边的脸高高肿起,眉勒也遮不住她额头上的伤疤,她之前听说庞氏伤得不轻,如今眼见了,才知道,怕是身上也有不少伤处。她这个大嫂一向要面子得很,如今被逼成这样,也实在是可怜。 “按理,我该没脸进这道门,只是,四弟妹,我的鸾姐儿才十二岁,已经被退过一次婚了,堂哥儿才刚刚进学,原本是准备入今年的秋闱,如今出了这事,一个不慎便要被书院逐出,我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跟刀割一样。” “他们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摊上了这样的人家!昨日要不是想到我的两个孩子,我也想站在庞家门前骂一骂,当初为何要把我许给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人?我自己怎么着都无所谓了,可我的孩子们该怎么办?” 贾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叫人去问,老爷如今在哪里?什么时候到家? 第32章 考校 宫里,林如海下朝时,被留了下来。敬德宫的东暖阁里,皇帝接过了一杯**,问跪在地上的林如海,“这些日子,林家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朕多少都听说了一点。昨晚上,小八为了瞧热闹,还被北街老太太捎带着辱骂了一番。” 林如海原先额头上的汗都滚下来了,又听到皇上说“北街”,便知,皇上是没有把自家与北街那边混在一块儿,多少松了点气。 “林家祖上也是随太/祖出征,立下过赫赫大功的,只可惜,祖宗家法早已有规定,爵位三代而止,便是额外加恩,也要有个限度。” 林如海的心里已是一阵激荡,于他而言,爵位并非是最重的,若他在意功名利禄,这些年他也不止御史之位了。当下,林如海的头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下,哽咽着道,“臣感念陛下恩德,然男子汉立于天地之间,当上思君恩,下念百姓疾苦,而非自身功名爵位,更不该执着于祖宗荫恩。” 皇帝点头,“你起来说话吧!” 林如海站起身来,皇帝问道,“朕听说,林氏族人欲将北街一脉驱逐出族,是你拦着不许?” 林如海因想到,邱氏令八皇子不快,此时皇帝问询,也不知是何意思,他也秉着本心回道,“臣别无他念,不过是想到臣膝下子嗣单薄,也是做父母之人,不愿牵连无辜稚子,只当为孩子们积福。” 待他正要出去的时候,戴权进来禀道,“陛下,皇子们已从学里下来了,这会子在殿门口等着宣召。” 林如海连忙退出去,却被皇帝拦住了,“你先别走,你是乙亥科的探花,朕还记得你当年的文采风流,又曾在翰林院做过侍讲学士,帮朕看看几个皇儿的书可还读得好?” “臣惶恐!” 说话间,皇子们已是鱼贯而入。大皇子云宪已近弱冠,与皇太子云甯一道,早已开始听政了。因此,由约十二岁的三皇子领着,四皇子云宥、五皇子云宏和八皇子云臻紧随其后,一字儿排开,在皇帝跟前行礼。林如海也要与皇子们见礼,被皇帝抬手止住了。 “今日就由林大人来考校你们的功课,朕在旁边听着,看看你们的水平,是算个童生,秀才呢?还是勉强能够考个举人!” 林如海到底不是那等会拍马溜须之辈,若是换了那会说话的,此时必定要说,天潢贵胄又何须与寻常士子们较高下。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垂手侍立,待皇帝对儿子们训完了话,才由他询问了皇子们学习的进度,一一考核功课。 待到了八皇子,如今是已经入了学的皇子们中年级最小的,刚刚启蒙,还不满六岁,声音充满了童稚,和前几日在北街林家见面时不同,此时云臻恭恭敬敬地站着,道,“……才学了《诗经﹒关雎》。” “既是如此,请殿下先背诵一遍吧!” 云臻流利地背了一遍。林如海见毫无错漏,一面心里赞叹一声,原以为除了自家女儿,再难见这般聪慧一蹴而就的孩子,谁曾想,又见了一个,比起前几个皇子,背诵当天所学还磕磕巴巴,八皇子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便又问道,“不知殿下可知其意?” 云臻顿了一下,《诗经﹒关雎》乃是写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爱慕,思之想之,寤寐求之,辗转念之。如今,林如海当着父皇的面问他,到底是何意思? 不答又不行的,答之,万一父皇又说小小年纪,一腔心思,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略思片刻,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林如海眼前一亮,不由得抬头,皇帝也朝他看了过来,自然是看到了他眼中的赞赏之意,不觉有几分得意,却还是冷哼一声,“狡辩!” 云臻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嘟着一张小嘴,站在那里,垂头丧气的,有几分失落。 林如海有些不忍,但这种时候,也不是他能置喙的。 皇帝朝皇子们挥挥手,“你们且先下去!” 待皇子们出去后,皇帝问道,“你瞧着,可还行?” “陛下的皇子们自是都不错的。从学一途,毅力最为关键,依臣下看,殿下们一力求上进,这等不畏艰难的勇气,将来必定各有千秋!” 皇帝听了很受用,又说了些闲话,问道,“朕还记得你元宵佳节的时候跟朕说过一件事,你说你家庄头拿来的账本,你那小女儿听一听便能听出错处来。可见也是个聪明的。” “臣膝下子嗣单薄,只得了一子一女,一向也把她当男孩儿养,平日里教她认几个字,聊解膝下荒凉之叹。” “嗯,可惜了,如若不然,朕还准备让贵妃考究一番。这事且以后再说。前几日内阁拟出了苏州巡盐御史的人选,你也在其中,朕正好也觉得你最合适,回头你拟个章程来,朕先看看!” 林如海自元宵那日后,心里已有了准备,此时并不觉得突然,领旨谢恩后退出。 出了敬德宫,门口有个眼熟的小太监在探头,林如海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北街林氏那边见过一面的,忙住了脚步。 那太监正是黄芦,连忙一溜烟跑过来,打躬行礼,“林大人,小的奉八皇子殿下之命,在这儿等您,欲请您带句话给林姑娘!” “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殿下欲问林姑娘,那生辰礼可还喜欢,殿下说,圣人言:‘太上贵德,其次务施报’。” 林如海不是黄芦,传个话也不解其意,他一听便明白了,不由得莞尔,又在想,不是才学了《关雎》,如今怎地连《礼记》也知道呢?试探地一问,“请问公公,不知殿下生辰还有几日?” 原本未开府的皇子们的生辰,一向也不被外臣们所知,黄芦却是得了八皇子的许可,若林如海问起,可如实回答,便道,“就在后日。” 便是三月二十九日了。 林如海塞了个荷包给这小太监,令他去回话,“就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林姑娘多谢八皇子之前的生辰贺礼。” 第33章 放榜 云臻让黄芦去传话后,他就后悔了,总觉得自己这么做,显得格外小气。但想到在北街林氏的门口被他家老太太气成那样,正好被黛玉瞧了个正着,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也便想,不能光叫她看自己的笑话,怎么地也要为难为难她才好。只是,很快,他就很好奇,不知黛玉会给自己准备什么样的生辰寿礼? 林如海回到家里,并没有马上就去上房,而是先问姐儿在哪里,去了园子里。林家的院子虽然封了一半,但留了景致不错的一半。 此时,黛玉和弟弟玩得累了,各自倚在自己的奶娘怀里,李嬷嬷在给檐哥儿喂水,黛玉自己也在和谁,看到林如海过来,连忙起身,带了弟弟一起过去。 檐哥儿被养得很好了,精气神儿十足,此时又因躲猫猫跑得多了,粉雪儿一团,脸上两坨殷红,胳膊腿有劲得很,噔噔噔跑过去,扑在林如海的怀里,仰着头叫“爹爹”。 黛玉则规规矩矩地行礼。 林如海见此,心里也升起了一股满足,想着以后家里的内鬼除了,自己的一双儿女也就性命无虞,应当会健康长大了。 林如海弯腰抱起了儿子,又伸出一只胳膊,要抱黛玉,黛玉却避开来,只歪在林如海的腿上,“弟弟如今可沉手了!” 丫鬟婆子们上前来行礼,李嬷嬷便笑道,“哥儿如今的饭量也大了,今日一早吃了一小碗粥,这会儿又吃了两块山楂糕。” 一说起糕,檐哥儿想吃,李嬷嬷却是不敢了,黛玉便道,“把那莲子糕喂一块,这会子母亲那边的事也该完了,别说弟弟,便是女儿也都饿了!” “什么事忙到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了?” 林如海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女儿,一行人往上房那边过去,路上,林如海在琢磨着要不要告诉女儿八皇子殿下生辰的事,又觉着瞒着女儿,落在八皇子殿下眼里便是欺君之罪,便告诉她,“后日是殿下的生辰,你可想好了要给他送点什么?” 黛玉一听有些急眼了,“爹爹怎地不早点说?” 林如海也是有些冤,“爹爹不也是才知道!” 回去的一路,黛玉便如那牵线木偶,只跟着林如海的脚步走。她的心思早飘到不知多远,腰间还挂着云臻送来的玉佩,还没挂热乎呢,她就要考虑着怎么去还这份情了。 也不知爹爹为何要去打听他的生辰做什么,哪怕晚几天呢,错过了再没有去补一份贺礼的道理。 上房这边,连贾氏都是望眼欲穿,巴不得林如海快些回来。北街这边大房和二房的两个男人都跑出去打点去了,希图这时候能够扭转乾坤。 时间一晃过去了这好些天,也亏得老太太和大小周氏平日里调养得好的身子骨儿,如今在刑部大牢里,居然能够熬了下来。 自从顺天府这边审出来,这是一桩魇镇的案子后,便已经移交到了刑部,后面均是由刑部的官员审理,再上报到皇帝。 林如海进门便把黛玉姐弟俩交给了奶嬷嬷,他略微梳洗了一番,虽也是饥肠辘辘,然屋里还有两个妇人哭鼻子抹眼泪地,贾氏陪了这半日,也有些不耐烦了,追着问道,“老爷,外面怎生个说法?” “原本刑部给邱氏判的是徒千里,大约也是想到她年纪大了。但今日一早,报到陛下那里,还是改了斩立决!这会儿旨意还没下来。”林如海说完,略有些不自在地朝庞氏和董氏看了一眼。 谁知,二人却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庞氏甚至还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林如海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了。 二人连饭都不吃就要走,贾氏将二人送出门回来,屋里已经传了饭,她一面给林如海布菜,一面道,“老爷也别怪她二人无情,便是有再大的孝心,这些年也磋磨光了。就别说,老太太把大姐儿好好的一门亲事搅黄了,四弟妹在老太太这里从来得不着个好脸色了。” 叫贾氏骂一句老太太的话,贾氏是断然骂不出来的。邱氏已经被林家的族老们给休出了门,这些年老太太老太太地叫,也叫习惯了,一时半会儿竟是改不了口。 林如海其实没多想,他恨不得吃了邱氏的心都有了,但邱氏自己的儿媳妇对她这般无情,他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没有多说,是因为觉着,那边的事与自己无关,自己该做的已是仁至义尽。 如今,听贾氏这么一说,又觉得也的确如此。 “再,若老太太真的被徒千里,到时候少不得大老爷、二老爷和四老爷要跟着。如今官是没得做的了,家里人口本就艰难了,还要跟着长途跋涉,不说别的,几个孩子就受不了。” 黛玉从旁听着,虽说两个婶娘满意得不得了,但那边大老爷和二老爷心里头不知道有多恨爹爹。 幸好,林如海已经得了皇帝的旨意,他从今日开始便要拟定盐课的章程,这便是如书上说的那样,苏州巡盐御史的差事,是定了的。 下晌午,宫里传了话来,说是后日是八皇子的生辰,皇太后发了话,让贾氏带着两个孩子进宫去玩。 “娘,你说我回送一个什么礼物给八皇子殿下好呢?” 贾氏也不知道,便让人拿了库房的钥匙领黛玉去挑个礼物,可选来选去,就没有选中一个。不是太贵重了,便是太华丽了,都不适合她拿出去当礼物。 恰好,贾氏也动了出去走动一下的心思,檐哥儿午睡,她便领了黛玉出去,车轿才刚刚到了街口,街面上人山人海,哪里能动弹得半分? “今日是什么好日子?” 车夫猛地一拍手,“哎呦,太太,必是小的们没和太太说清楚,今日是放榜的日子,这会子那些应试的举子们都出来看榜呢,也有那家里有千金的,这会子岂不是都守在榜下准备捉婿!” 贾氏也是哭笑不得,“那咱们还出什么门子?那榜文都贴在离咱们这不远的地方,这都挤得水泄不通了,趁早回去,别一会儿卡在路上进退不得。” 正说着,黛玉耳尖,听到有人在喊,“胡州贾雨村贾老爷榜上有名啦!” 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一路高喊着,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灵猴一样,闪进了旁边一栋酒楼里,里面顷刻便传来阵阵潮水般的恭贺声。 第34章 余波 朝廷对邱氏和大小周氏,及林家几个下人的判决很快就下来了。背主的惩罚历来都是极重的,这原本无可厚非。谁也没有想到,连邱氏,年近花甲,竟也被判了斩立决,顿时,京城之中轰动极大。 北街那边,林如江一得到这消息,便昏厥了过去,醒来非要将庞氏给休了,还骂她扫把星,若不是她,老太太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老爷孝顺,妾身原本是敬佩的。但老爷若是为出自己心头这口闷气要休妾身,妾身是万万不会答应的。妾身未犯七出之条,不知老爷欲用何种缘由休妻?” 林如江顿时被气了个倒仰,上一次,他骂她,要休她,她还吓得战战兢兢,今日竟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样,不由得气笑了,“好,好,好,你这是拿到了什么尚方宝剑,打量我没法休你了是不是?你说和你没关系,若与你没关系,多大点事,怎么宫里圣人,三番五次过问这事,不是你庞家在中间捣鬼又是谁?” 庞氏已是深瞧不起自己这多年的枕边人,她还没有跟他算,他这该死的老娘死了之后,自己的鸾姐儿又要守孝三年,孝期满了之后,都十五岁了,那时候,还有什么好亲事等着她? “我也没什么尚方宝剑,我算是个什么样的人,谁能给我什么尚方宝剑?老爷也不想想,圣人为何三番五次地过问这事?庞家和这边是什么关系?庞家何苦要做那恶人,害自家的姑爷?庞家在圣人耳边告这一状,能有什么好?” 庞氏只差说,林家算得了什么?犯得着她家贵妃为了这事儿在陛下耳边吹风的? 再,她也知道了,之所以那日她回娘家,庞家老太太发那么大的火是因为,听说宫里的娘娘身体不是很好,吃了半年的药,如今还不见好转。 这就更不可能是她那嫡姐多管闲事了,但这话,若是以前,她还会和林如江说一说,如今是犯不着说了,没的,他还幸灾乐祸,白气自己一顿。 “哼,难不成,你是想告诉我,老三那木头墩子是突然入了陛下的眼了?哦,当日在翰林院做侍讲学士,天天随驾侍奉,没有得陛下的欢喜,做了这些年御史也没有入陛下的眼,现在,突然为了一桩案子,陛下就觉得他才学满腹,有经纬之才?” 庞氏心里鄙夷林如江这一匣子酸话,却依旧不得不耐心地道,“老爷,那边好歹也是袭了三四代的侯爵,三老爷又是陛下钦点的探花,三老爷若不藏拙,陛下用什么人不是用,何必不用昔日的旧人呢?” 庞氏只差说,若不是这些年北街拼命做鬼,令那边没有子嗣,林如海心灰意冷,陛下未必不会重用。 无奈,林如江此时杀了林如海的心都有了,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反而满腹牢骚,“哼,凭什么那爵位就一定要是那边的?谁还不比他强?” 庞氏心说,凭投胎就落后了人一步,就算后来强又如何?且不说,这边什么时候又比那边强了? 林如江也觉得和庞氏说不到一块儿去,扭头就去了姨娘那里。庞氏原先还会气闷,如今,她满腔心思都在儿女的身上,林如江便是这会子往屋里抬人,她也懒得理会了。 林玉鸾哭哭啼啼地进来,原来她哥哥被从学里开除了,不敢跟父母说,一个人在屋里喝闷酒。想到哥哥在学里功课一向都是名列前茅,如今落了这样一个下场,林玉鸾岂有不担心的道理? 庞氏听了,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这边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黛玉也没买成礼物,少不得只有自己在家里想办法。她用一只炭笔,描了一只老虎,让手巧的秋痕照着这样子,裁剪一只荷包出来。这样也算是别出心裁了。 “姑娘,只听说在荷包上绣花儿,绣草儿的,断没有听说绣只老虎的。”秋痕有些为难,这要戴在身上,像个什么样子,是想唬人吗? “这有什么?你只说,这老虎威风不威风吧!” “奴婢瞧着倒像是从前经常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那只野猫。” 轻絮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秋痕也是忍俊不禁。黛玉左右看看,在上面勾勒两笔,“这要用黑色和姜黄两种颜色一圈一圈地绣,要是真像一只猫,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手没有秋痕巧呢!” “是啊,谁让秋痕没有见过老虎呢?”轻絮也在旁边凑趣。 秋痕不由得脸上有些臊,也得亏是姑娘年纪小,没什么脾气,自己也着实嘴巴太直了一些。当下,绣起荷包来,便越发得力了。一只荷包,一天一夜的时间,对她来说也太充裕了一些,待到了正日子,三月二十九一大早,黛玉便拿到了手,在里面装了七颗金箔纸做的幸运星,便随着母亲,带着弟弟,坐了车朝宫里去。 北街这边没了人,以至于,林如江在家里休息得差不多来,预备着来找这边算账,扑了个空。 老太太等人的刑期定的是四月初三,已经没有几日好活了。 宫里这边,因为是小孩子的生辰,并不会大操大办。况且,八皇子殿下今日一大早吃了一碗长寿面后,便去学里了。待贾氏一行进宫,来到太明宫,给皇太后磕了头,便去了荣妃的宫里。 没想到,十三皇子这一次,竟也在。 黛玉听到荣妃低声地和贾氏道,“那一位自从去年年底躺下了,就一直都没起来过。你除夕那日在皇太后那边看到她,也不过是强撑着罢了,如今是连水都不愿意喝的了。” 那一位便是诞下了四皇子和十三皇子的德妃。 贾氏听了大惊,朝十三皇子看过去,和檐哥儿一般的年纪,此时两个小人儿面对面地坐在炕上丢着沙包,乐得呵呵呵地,口水直流,这么小的孩子是想不到,自己亲娘眼看着就要没了。贾氏心里不由得为他一阵难过。 “你也别想多了,你怎么不想想,若是这一次,叫那边那老虔婆和贱妇得手了,你的两个孩儿又该如何?” 贾氏当即收了泪,心也变得坚硬了一些,“自是不能的。所以说,我得好好活着。我怎么能叫我的两个孩儿没了娘亲,我又怎么舍得我的两个孩儿离我而去呢?” “可不是这话。我偷偷跟你说,你们家出了这事,那位躺下了,如今宫里也有些人在疑神疑鬼的。竟有人说,那邱氏出自南安郡王府,大约那府上是不是有一手家传的这本事,宫里这位是不是也被魇了?” 第35章 两小 黛玉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很快到了中午时分,因八皇子殿下过生辰,又不是特别重要,急着要赶考,南书房那边便给八皇子放了半日学。 八皇子去前殿见了皇帝,又去太明宫叩拜了太上皇和皇太后,一路小跑着过来,连衣服都没换,过来给荣妃请安。 “这还有客人呢,你就这么着从学里下来,也不梳洗就跑过来了?瞧瞧,满头满脸都是汗!” 荣妃嘴里怪罪着,看到儿子满眼里都是笑意,用帕子给儿子擦汗。云臻的目光则落在黛玉的身上,眼神里都是询问,黛玉偏偏假装看不懂,坐在炕上,晃荡着两条小短腿,咪咪笑。 贾氏忙要拉着黛玉给八皇子行礼,荣妃拦住了,“虽说礼不可废,可这会子毕竟没外人,他一个小孩子,若是在外头,还怕你少了他的礼数?” “我们今日来,原本就是来给八殿下贺寿的,要是连礼都不行一个,这算怎么回事啊?” 十三皇子和檐哥儿那边突然咯咯咯地笑起来了,云臻到底没有受礼,走了过去,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见两个大人都在说话了,悄悄地朝黛玉勾了勾小手指头。 黛玉从炕上跳下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也跟他一并儿站着,看两个小的玩,便听到他问,“你给我准备了什么寿礼?” 黛玉睁着两只懵懂的眼睛,似乎不明白,望着他。云臻便真的不高兴起来了,抿着嘴,朝黛玉腰间的玉佩瞅了一眼,一句话不说,往殿外走。 “臻儿去哪里?”荣妃问道,眼看就到了要吃午膳的时候了,她见云臻出去,便是怕他不留下来吃饭,“娘给你做了长寿面呢!” “不吃了!”云臻堵着气,头都不扭过来,应是气得不轻。 黛玉哪里知道,云臻气性会这么大呢?她只是想逗一逗他而已,连忙道,“娘娘,小哥哥说要带我去看一株西府海棠,我们去去就回来!” 荣妃也没有起疑心反而对贾氏解释道,“是有这一株,又叫‘女儿棠’,说是个外国品种,比寻常海棠开得花要艳,树也长得大,不过不在这景阳宫。” 说着,便吩咐身边的人,“仔细看着殿下和姐儿,别走丢了!” 黛玉已是追着云臻跑了出去,云臻原本气冲冲的,听到身后追上来的脚步声后,心里才稍微平衡一些,又想到,自己都叫人带了话了,谁曾想,她居然真的会空着手来,又不由得一阵气闷。 出了殿门,他便往旁边的院子里钻,只是一殿与另外一殿之间隔了几丛花木,正值季节,生得葳蕤葱郁,云臻年纪小,个子已不大,一进去,从外面是一点儿都看不见了。 黛玉追出来没看到他人,便知他是躲着自己了,也不知他躲在了哪里,又不敢大声喊他,只急得在这附近打转儿,嘀咕道,“小气鬼!” 八皇子听到又是一番气闷,手里扣着个石子儿,看着黛玉小小的脚在地上跳来跳去,眼看着是气得要进去了,他屈指一弹,那石子儿便钻进了黛玉正要往下踏的脚底板下,石子儿一滚,她顿时就朝旁边一歪,“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旁边跟了不少宫里的人,冲过来的速度也不及她倒地的速度,云臻见她如此不经事,眼看着就要摔个脸朝地,不由得一把扶着她,自己甚至也不稳,被黛玉一扑,扑在了地上垫了个底。 两人都摔得不轻,黛玉耳边听到云臻是闷哼了一声,她按着他的胸口爬起来的时候,感觉到掌心下很多肉,他果然如自己所料,身上的肉不少,也难怪脸上肥嘟嘟的。 旁边跟着的人自然是吓得狠了,因都是景阳宫里伺候的,自然眼里都是云臻,便有人将黛玉拉起来后,放到了一边,所有人都围拢在了云臻的身边。 待云臻从地上起身,突然看到一只奇形怪状,绣着黄黑相间纹路的荷包,落在地上,眼看就要被人一脚踩上去了。 “站住!” 那太监抬起了脚步,不敢落下去。云臻弯腰从他的脚下将荷包拾起来,问,“你们谁的?” 所有人均摇头,云臻便拨开了人群,看到站在边上的小小的人儿,他用一根手指头勾着荷包递到了黛玉面前,“这是……你给我的?” 黛玉在身上摸了一把,眼睛盯着荷包,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这会子再也不敢和他闹了,“原本是要给你的,前日我准备出门去买礼物,结果正是放榜日,街上人挤人,不得已,便想了这么个礼物。” 黛玉偷偷地打量他,虽说他这性子古里古怪,小小年纪便有些阴晴不定,并不是讨喜的性子,可谁叫他今日是寿星呢? 少不得,她就得让着他些! “你不是说没给我准备礼物的吗?”云臻说完,脸儿就红了,黛玉从头到尾也没说不给他准备礼物啊。想想,都是黛玉的错,小小年纪,居然耍滑头,想哄骗自己。想到这里,云臻便故意板起脸,将荷包朝黛玉扔过去,“这又不是你做的荷包,必定是你叫丫鬟做的。” 黛玉接过了荷包,心里不由得委屈,为了这荷包,她画毁了好几张画,又耐着性子配色,虽说她不会拿针,可是那金箔纸也不是那么好谋的,又折星星,还被檐哥儿捏坏了几个,好不容挑了这些好的出来,如今竟是被嫌弃了。 “荷包是丫鬟做的,可是我想出来的花样,还有,这些你也不要的?” 黛玉赌气从荷包里倒出星星来,雪玉一般的掌心里托着,给云臻看,“这些都是我亲手折的,你不要就算了!” 她说完,塞了星星进荷包里,捏着荷包,扭头就走,眼里已是噙着泪花,脚步也飞快,两条小短腿蹭蹭蹭地往前跑。 云臻在看到那七颗金灿灿的星星的时候,便后悔了,这会儿看到黛玉跑开,便知难挽回,不由得跟着跑过去,去拉黛玉,想着少不得多说几句软话,得哄着把荷包要回来才好,谁知黛玉却扬起荷包,要朝外扔去,“你不是不要么?” 第36章 无猜 云臻个子高一些,扣住了黛玉的手腕,此时睁圆了眼睛瞪着她,待看到小女孩眼圈儿都红了,他那气势也不由得弱了下来,竟带了一点委屈,“我没说不要,我以为你没有自己出力,全是叫丫鬟做的。” 还有这样的! 黛玉还想犟,但周围全是景阳宫的人,虽不说是虎视眈眈,也是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二人。这可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黛玉手上的劲便松了一些,云臻也趁势将荷包抢了下来,见黛玉依旧是愤懑不平,想到人家巴巴地进宫来送礼,还被自己各种嫌弃,的确是有些过了,又想到方才在学里,一心盼着放学,还快点回来看她给自己准备的礼物,那份热切劲儿还没消下去,便凑到黛玉的耳边,“我以后再不这样,好不?” “哼!”黛玉抬起小短腿就朝前走,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景阳宫这边,早有宫人来说了方才这事,“殿下和林姑娘已经和好了,如今正一块儿朝这边来,娘娘,是不是可以摆饭了?” 荣妃已是有些呆了,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个三岁起就什么都不当一回事儿,更不可能计较一件生辰礼物的儿子,如今竟是小气成这样? 贾氏连忙解释,“这是我的错了,我原是准备了贺礼的,这不是才八殿下没有回来,便没贸然摆出来,这真是我们的不是了!” 荣妃难道不知林家有没有带贺礼来?进来的时候,林家的一个下人便提了一个礼盒,也正是如贾氏说的那样,只是自己儿子没回来,才没拿出来罢了。 竟然,堂堂一个皇子,和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礼物来了。 好在,荣妃也不是那等不会做母亲的,听了宫人的回话,她很快回过神来,“不过是殿下和林姑娘闹着玩儿的,也值得你们当件大事来回。且不说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让两位小主子摔了一跤,幸好没摔出个好歹来,否则,把你们命没了,也不够你们赔的。” 宫人们忙哆哆嗦嗦地下去,正好,云臻和黛玉进来了,又有人服侍云臻去盥洗一番,换了衣服,这边已经摆好了席面,荣妃邀请贾氏母子三人一起入席,让人专程给云臻上了长寿面。 “早起是我下的一碗,他吃了去上学的。这会儿是太明宫那边送过来的,臻儿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就让娇娇陪着你吃几筷子!” 既是太明宫那边送过来的,太上皇如今年岁已近古稀,宫里的孩子们过生辰,都盼着能够得太上皇一份赏赐,将来也有这长寿之福。 若非进宫,只怕这辈子黛玉也吃不上这份沾染龙气的长寿面。贾氏听了自然是非常高兴,盖因黛玉之前差点养不活,若不是云臻那一屁股墩摔的,林如海恰好扶了他一把,也没有他叫太医来给娇娇看病,如今又有这活蹦乱跳的娇娇。 现下,又托了云臻生辰的福,娇娇哪怕能吃上一筷子的长寿面呢,也是她的造化。 云臻让人分了半碗给娇娇,还解释道,“我虽不饿,但这是长辈所赐,也不能分一大半给你,咱们各吃一半吧!” 黛玉哪里吃得了这么多,她本想说要不了这么多,可贾氏已经连忙代她谢了,“多谢八皇子赐,娇娇,还不快谢谢殿下!” 黛玉有些无语,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盯着云臻,有些怨色在其中,她真的怀疑,若不是他说的这个原因,云臻是不是会把一整碗面都塞给她吃呢? 到底是谁的生辰? 云臻见此,只默默地又挑了一筷子回自己的碗里了,口不对心地道,“刚刚我想起来,我今日一上午都没吃点心,这会子饿了,我就多吃一点吧!” 黛玉这才拿了筷子,低着头,小声地道,“多谢小哥哥!” 荣妃看得懂贾氏一颗慈母之心,黛玉自出生,身子骨儿就不好,三灾六难的,若非这大半年来,慢慢调养得起来些,还不知道是怎么着个光景,便也能理解她这般迫不及待地谢恩。 可她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般出尔反尔的,不像是他平日里会做的事。 待到了晚间,她身边的大宫女玉筝给她通头,她百思不得其解,便问道,“你觉着今日,八殿下那番,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筝想着也觉得好笑,她抿了抿唇,“奴婢瞅着林姑娘和寻常人家的小姑娘不大一样,那一双眼睛通透得紧,一见便知是个聪明的。八殿下平日在宫里本就不太喜欢和同龄的玩,也是因着殿下他自己个儿就聪明。如今,遇到个和他一般儿聪明的,便多担待了些。” 荣妃也是想起了两个孩子之间的那点好笑,赞同地点了点头,“是个聪明的姑娘,且看她将来如何吧!” 在宫里待了大半天时间,回来后,要贾氏决断的事极多。黛玉便又陪着檐哥儿玩了一会儿,待他早早地睡了,自己回到屋里,就累得有些懒得动。 “姑娘好歹先动一会儿,沐浴了,再躺床上去,免得一会儿瞌睡上来了,又要沐浴,又不耐心,烦躁。” 黛玉叹了口气,“你真是比我妈还啰嗦呢!” 少不得又挪动了,沐浴一番,待被抱到了床上,轻絮给她全身抹香脂膏子,低声道,“姑娘您让打听的那贾雨村,竟是二甲七十六名,已经选入了外班,多半是要外放当知府的。” “为何?” “奴婢可不懂这朝中的事儿,不过,姑娘的奶兄打听来的消息,这一次,二甲选了一百零一人,贾雨村的名次靠后些,朝中又没个人。他这样的,若想留在京中,要么是头甲,要么被选上庶吉士。” “仔细瞧着,看看到时候他被外放到哪里去?” 轻絮便很好奇了,且黛玉又是为何只听了个人名儿就惦记上这人的?便问道,“姑娘,可是这人有何不妥?” “妥不妥的,我也说不上来,我只是觉着,老天爷他不会无缘无故地让我出趟门,谁的名字都没有听见,偏生听见了他的。” 此刻,黛玉心里却在想,贾雨村已经会了进士,甄英莲怕是已经被拐卖了,可惜了她不能去南边,不知道将来去的时候,甄士隐是不是已经出了家,但愿她还赶得上。 第37章 筹备 北街那边,四月初四日行刑,邱氏、周氏等一干人在菜市场被斩首。北街二房急匆匆地派了人带了休书回来,原来是林如泉要赶在大周氏被砍头前,将之休弃,谁知到底没来得及,倒是林家的族老们早在休邱氏时,便已经将大周氏给休出门了。 林如泉所做的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后林如泉又让人送了几大车礼物到南街林氏,跟车来的是位格外经事的嬷嬷,给贾氏请了安,道,“二老爷说,这些年他在外,家里的事一直都没有使得上力,多亏了三老爷帮衬,谁能想到,一家子骨肉,大周氏竟能干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来。只要想一想,晚上是连觉都睡不着的。” “也幸亏了三太太福大,如今膝下还有这哥儿姐儿,否则的话,便是赔了他的命,又算的了个什么?这些礼物不足为道,也不求三老爷和三太太原宥则个,实在是两位能体谅到稚子无辜,不牵连子孙后代,不叫孩子们落得个无族可依,便是一场大慈悲!” 这一次,若非林如江上蹿下跳,又三番两次跑到南街林家门口闹事,也不至于被革职,令在家反省,至于反省到什么时候,就得看吏部那些主事们的心情了。 林如泉一个小小的县丞,他又常年不在京中,除了范氏和大周氏,几乎无人想得起。林如盛是庶出,也不是范氏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他又一直都心向着林如海,自然是牵连不到他的头上。 贾氏便问道,“你家老爷这些年在外,可都还好?虽说是一家子骨肉,这山高水长的,逢年过节也难得问候得到,听说那边又添了个哥儿,如今多大了?” “那边府上是姨娘在主事!”这嬷嬷是个人精,见贾氏通身的气派与她往常看到的都不一样,这屋子里的摆件也都是从未见识过的,早听说三房的太太是国公府出来的嫡小姐,这一次竟一口气给自家主子那边除掉了两个眼中钉,便有心巴结,“哥儿已有两岁了,生得也挺好,像老爷,都说将来也是个读书种子呢。” “这又比咱家的哥儿要大一些,咱们哥儿怎么比在这族里都是老幺!”贾氏笑着对林贵家的道。 “这怕什么,都说摇篮里的爷爷,拄拐杖的孙子,咱们家哥儿将来书读得好,不怕人见了不弯腰。”林贵家的笑道,“这族里头,还是二老爷有福气,这边已经有了庭哥儿和壁哥儿,这如今你家姨娘又添了个小的,将来还不知道有多热闹呢。您是离得远,不知道,这边两个,虽说年纪小些,也都是顶顶能干的,说话行事大人一般有主见。” 贾氏笑而不语,只低头看着手上新染的丹蔻。 这嬷嬷默了一会儿,方才道,“这也是先头的没教好,不拘怎么地,自然会有后头的娘子来好好教一番。倒是府上的哥儿,才是真正好,二老爷平日里在家说,就没见过比咱们家探花老爷还会读书的人,将来这府上的哥儿必定也是要点个状元探花的,太太就只管坐着等着享福。” 贾氏见她会说话,面儿上也和善了许多,先叫人预备了一桌席面,让林贵家的喊人陪着吃了,又和这嬷嬷说了一番话,细细问了那边姨娘的事,方才叫人送她出门。 回头,贾氏想到林如海最近这些日子忙得脚不点地,一直为盐政上的事张罗,对林贵家的道,“咱们家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老爷这边也不知要如何,要说就这么着,回头旨意一下,过去了两眼一抹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林贵家的想了想,“不拘怎么着,总派人走一趟,先望望门户,若有恩旨下来,咱们就依着这打算,若无恩旨,也就当去见了一趟世面,看看那边有什么好的营生买卖?” 贾氏到底被说得心动了,晚上和林如海商量了一番,第二日便紧锣密鼓地张罗着让林禄带了人和银子,往南边去,看看祖业如何,如今是不是被那边守着的人给租赁出去了,少说也要趁早收回来,打点整齐了,这边过去了好住。 这么多年没有人住,若有破败之处,便要找人先修葺一番。 黛玉有些着急,她有心让自己奶兄也跟着去,为的便是英莲。她实在是见不得甄士隐好好一个家,就为了那满口胡掐的一段话,结果家破人散,最后又解一段“到头来,为他人做嫁衣裳”的鬼话,抢了那跛足道人的破褡裢,跟着他出了家,留下被拐卖的女儿,无依无靠的婆娘,成全了那一僧一道的功德。 可是,如今,她该怎么办? 她若是跟母亲去说,让林禄把她的奶兄带到南边去,贾氏一定会对王嬷嬷不客气,以为是王嬷嬷挑唆她去求情。少不得,黛玉只好跟轻絮说,“如今机会很好,王嬷嬷不是一直想要给王协哥哥谋份差事吗?眼前就有一个,还等什么呢?” 轻絮不解,黛玉便道,“这两天,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头一个比我大个三四岁的女孩子,被拐子拐卖了,有名有姓的,天天梦里头跟我呼救,你说这是不是怪事?” 轻絮一听就明白了,“若是王协去了,正好也可以帮姑娘打听打听这事,他又是个能识字断文的,真有这事儿也能跟姑娘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也是这个意思。” 一直以来,凡事都是轻絮出头,王嬷嬷又跟她打过几次交道,每次银钱上都很大方,便也乐意听她的,“你先去求太太,若太太一口应承下来,那就一切都好说,若太太还有几分犹豫,回头我再让我娘想办法。” 王嬷嬷还有什么好说的?她原本就一直跟在黛玉的身边,总在贾氏身边转悠,说话的机会也不必等,瞅着贾氏有空,她便跪了下来,先是说一番生计艰难的话,“几次都不中,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如今也是三四十的人了,家里的田产也卖得没了,还不肯放手。眼看着孩子们也都大了,老大如今十二三岁,再过两年也要张罗娶媳妇了,我一个人被他捆着也罢了,哪能让孩子们也遭他祸害的呢?” 黛玉在旁边问道,“说的是我那奶哥哥吗?” “可不是怎么地?”王嬷嬷抹了一把泪,见贾氏面上有些动容,便道,“便是签下卖身契,也是愿意的。虽说奴婢的父亲也是秀才,可谁让奴婢嫁的不中用?将来果然有出息,让他跟了姑娘出把子力气,也是他的造化了。” 贾氏这才道,“你先把人领来,若是个机灵的,总是要用人,自然是先紧着自己的人用。” 第38章 甄家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到了下午,王嬷嬷便把人带进来了,十二三岁的少年,头用方布巾裹头,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短衫,容长脸儿,眉目清秀,显得很腼腆,还带着点子书生气儿,不过眼里一团清亮,是个明事理的。 贾氏倒是觉着可惜了,便也没有多为难,只道,“我也是看在姐儿的份上,想着你是她奶兄,将来她总是要用人的,才肯如今提携你。” 王协已经帮黛玉办了两三回事了,也听他母亲说过,若将来能够跟着姐儿做事也算是一条出路,便连忙跪下来谢恩。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待到林禄领着人出发的时候,黛玉便把自己平日里攒着的钱都拿了出来,约莫有四五十两银子,都交给轻絮,又把关键的些地名人名用纸写了给她,“尽力去办好!” 轻絮拿给王嬷嬷,只说,“这些银子拿着,既然是出去见世面,穷家富路的,身上有个钱傍身,不说别的,胆子都要大些。再有一件,还要托嬷嬷您家里的哥儿帮个忙才好。” “什么事,哪里需要说的这么客气?” 轻絮也不说黛玉做梦的话,只说自己,“我家里原有个亲戚,小时候听家里人说是住在姑苏里头,那阊门里有条街叫十里街,街内有个清仁巷,巷子里头有个葫芦庙,一问便知,旁边住着的一家甄姓的人家,是个乡宦,原是我家亲戚。” “姑娘是想叫我家协儿帮着打听这人家可还好?” “可不是这个事儿?原也是想不起来的,自我爹娘走后,多少年没来往了。连他家里有几口人都不知道。谁知,这些日子,竟是日日做梦都梦到,他家的姑娘唤我一声姐姐,说是今年元宵那日被拐子给拐卖了,如今就在应天府里,命我去救她,您说奇不奇?我原不想理会,一来天天扰得我睡不好觉,二来到底人命关天呢!” “还真是,这谁家孩子不是父母心头的肉?姑娘这话,我记下了,我这就好生交代我那儿子,他要去了,必定是先去哪葫芦庙里问一问的。” 轻絮说这话的时候,黛玉就在旁边,对轻絮这番说辞已是满意得不得了。 盐政,一直以来都是朝中的大事,盖因盐利占了国库一年收入的一半,又因如今盐价几番上涨,皇帝几道明旨下去,均无效果,缴上来的利银又反不及往年。云臻和一干皇子们站在敬德殿的冬暖阁里,听皇帝和内阁大臣们在讨论两淮盐务的事。 “如今,两淮那边,有窝商多少,运商又是不计其数,依朕看,这些场商们只怕才是盐政中的中饱私囊者,有多少人与你们来往密切,不要以为朕不知道!” 几个内阁大臣均是口中高呼冤枉,跪拜下来,磕头不止。但皇帝的神色依旧不好,他盘坐在南窗下的炕上,一双布满了龙威的眸子不停地在内阁大臣们头上的乌纱帽上描来描去,大约这份威压也是格外重,以至于资历稍微浅一点的,额头上已是滚落下汗珠儿来,滴在地下红毡地衣上。 两淮那边,云臻今日的功课学完了之后,也曾问过师傅。他师傅曾经是皇帝儿时的启蒙老师,如今年岁大了,依旧被请进宫里,给几个年幼的皇子们启蒙,年老慈祥,颇有耐性,见云臻小小年纪关心国政,很是欣慰,细细告诉他。 “先是由灶户们设灶把盐煎出来,由那些场商们向灶户收购了盐卖给运商。原先开始的时候,是没有运商这种说法的。收盐的是窝商,虽不经营盐业,可那些引窝是他们祖祖辈辈占据的。也有一些不肖子孙,败光了祖业,无力贩运,遂将引窝租予无窝之商运销食盐,由有了运商这一说。” 老先生只是说了说这其中大概的情况,并点到为止,并没有多说关键,而是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殿下们若是有兴趣,不妨自己亲自去查看一番,比老臣口灿莲花,说得唾沫横飞,要明了得多。” 云臻正在细细分辨这其中的事,便听到皇帝问道,“如今那边的总商可还是汪清?他也算是个人情练达的,朕还记得当日在扬州,云甯曾打趣过说,当盐商的儿子比当朕的儿子有福气……” 大皇子已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个字都不敢说,满脸乌青,冷汗浸背。 皇帝素来对儿子们亲厚,便是阁老们跟前,也不肯叫儿子们没脸,抬手示意大皇子起来,并道,“你这话说得没错,生在朕的家里,自五岁启蒙,及后拜师读书,每日里三更眠五更起,哪里及得上那些盐商家里的孩子们,纵然读书也只是‘烹茶泼墨赋诗篇,读雨听风问自然’,不必问经济关心民生。” “臣等惶恐!” 皇帝懒得听这些阁老们说话,摆手让他们下去。东暖阁里,只剩下君臣父子,刚过端午,屋子里还没有摆冰,偶有凉风从窗下掠过,皇帝招了大皇子上前,“当日,朕下江南,其富庶与奢华,朕曾感叹过,扬州也好,金陵也罢,真正是个好地方。” 大皇子跪下来奏道,“可是父皇,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你们记得就好!先皇与朕四下江南,两淮盐商承办差事,至今想来,供亿浩繁,图朕开心,每每朝中用钱,捐输也均从盐商中来,那些盐商们生活奢侈,挥霍无度,纵然盐利胜过其他商贾,然总也有个限度。朕每每在想,是朕想错了看错了吗?盐政乃国之大计,这一次,朕派你去帮朕看看,看清楚,两淮盐业关乎重大,乃国计民生之大事,朕须得好好想个法子。” 皇帝说得模棱两可,大皇子也不敢问,跪下来谢恩,“儿子必竭忠尽孝,做好父皇的眼睛,把这一路盐业看清楚。” 皇帝摆摆手,“去吧!”说着,合上了眼睛,看样子是着实累了。 云臻随着皇子们出去,在这一干皇子中,他属于年纪最小的,正跟在后面,才跨过门槛,被皇帝喊住了,“小八且待一待。”又问道,“江南沈孝卿,你母妃可同你说过?” 云臻留了下来,恭敬对答,“母妃曾说过,沈孝卿是当今大儒,当年他中状元时,年不过弱冠,皇祖父曾经说过‘此卿将来必为江南第一名士’,他一生为民讲学,授课于宫墙之外,教化于乡野之间,为天地立学,为生民立命,圣人降于盛世,乃父皇之功!” 皇帝不由得被逗乐了,心知他这些话,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却也说对了大半,不由得笑道,“你也学会恭维父皇了?既你说他乃是当今之圣人,也好,朕就派你去一趟江南,将他请来入朝!” 8.。.8. 第39章 贾府 邱氏等人,自是无治丧一说的。也幸而得林氏一族厚道,允许林如江为之收了尸。小周氏给林如海做过姨娘,却没有子嗣留下,又做下这样的混账事来,林如海只恨不得从来没有这个人,断无为她收尸一说。 后来,听说在义庄停了些时日,有周家的,因受过她生母一次恩,本着还恩一说,出了两个钱,找了一口薄棺,帮她收了尸。 贾氏听说之后,让人送了二十两银子给这家,也好叫人知道,林氏不是不愿出这个钱,为的不过是小周氏做的那些事,做不出那等以德报怨的迂腐事来。 及至听说,北街林氏那边,专门腾了一间屋子出来,里面摆了邱氏的牌位,黛玉便再忍不住道,“娘,那边以前欺负我和弟弟,爹爹对他们还那么好,可他们还是向着老太太呢。” 贾氏愣了一下,方心头火起,对林贵家的冷笑道,“我竟是糊涂到这般了,连个孩子都不如,也活该被她欺着,被那些人瞧不起。” 林贵家的见贾氏已是气得狠了,忙叫人把黛玉和哥儿带出去,自己与贾氏说了良久。自是一番谋划。 林如海这边,已经得了皇帝的旨意。一家子要往那边去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临行之前,贾氏便想回一趟娘家,虽说都住在一个城里头,可是一年到头却是难得见一次面。 一来,林氏这边她上头也没个婆婆,左右没个妯娌,出一天门,家里连个主事的都没有。二来,她从前没有子嗣,心里一团糟,回去也不愿惹得老太太生气,及至如今有了孩子,又太小,不好带出门,一来二去,竟是多年都不曾回过一趟了。 因赶着要在入夏前出门,暑气最盛前到达,贾氏便定了初十日去贾府。正好,初十日乃贾琏和王夫人娘家内侄女纳征的日子,说是婚期都定了,在年底成婚。 天未亮,贾府那边,老太太派了贾珠来接娘仨。书中,黛玉登场的时候,贾珠已经染病死了,也没说是什么病。从屋子里出来,黛玉看到二门口等着的青年男子,不由得细细打量了一番,头戴玉冠,身上穿着湖蓝色细绫箭袖,束着三色丝平安福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洋锻排穗褂,蹬着一双青缎白底朝靴。 贾珠容长脸儿,浓眉长眼,眼里一派温润,唯有脸色略有些差,泛着一点青,黛玉请过安之后,问道,“珠大哥哥,你是不是天天儿熬夜读书,我瞧你身子骨儿不是很好呢!” 贾珠顿时笑道,“大姐儿眼睛可真厉害,一眼就瞧出我身子不好了?” 贾氏正往车上爬,听得这话回过头来,细细地瞧了两眼贾珠,“珠儿,你既身子骨儿不得安宁,为了今日还要骑着马迎着风来?” 贾珠连忙放开了黛玉,恭敬地回话道,“姑母,我没多大事儿,才刚也是和妹妹说着玩儿的。不过是前夜多读了两页书,略为有点咳嗽。” 黛玉知,若是按照原书上说的,他怕是很快就会英年早逝,便正色道,“珠大哥哥,你平日里也是读书的,应当知道,身体发服乃父母所授,你若不好生珍惜,便是读再多的书,也是落得个不孝之名,又有何用呢?” 贾氏深深看了女儿一眼,对贾珠道,“正是这话,你妹妹都懂的道理,你竟不明白。我也知道,你素日是个爱读书的,这固然好,可若是连身体都不顾了,又有何益?” 虽然心疼女儿,怕把病气过给了黛玉,可贾氏也心疼娘家的侄儿,最终还是不许贾珠骑马,让他和自己一辆车,把黛玉挪到了后面,和檐哥儿一辆上去。 林家与贾府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隔了大半个京城。车在闹市里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这才驶入了宁荣街,偌大的牌坊立着,老远便能看到。再往前走,便是朱漆大门上,金钉闪烁,门口两个大石狮子立着。 这便是宁国府了,车再往前走,又是三间大门,两个大石狮子,正门上的匾额上书着“敕造荣国府”三个大字,车也不在正门停,而是进了西边的角门,七弯八拐地,到了垂花门前,方才停下。 贾珠先下,也不知道在车上的时候,和贾氏都说了什么,黛玉看他精气神儿都比先前要好得多了,心里有些疑惑,也对原书中,贾珠的死越发困惑。 早有婆子往里报了,又有媳妇们过来,从奶娘手中接过两个孩子,笑着道,“姑奶奶哥儿姐儿可算是来了,老太太几日前就在念叨,不知道姑奶奶有没有空来,又说着实是惦记两个孩子,昨日一夜都没怎么睡好,盼着天亮呢。” 贾氏眼里已是含了泪,脚步都不由得快了许多。 一行人这边绕过了穿过了穿堂,绕过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又穿过了三间厅,便看到了台基上,由丫鬟婆子们簇拥着的一个鬓发如银的老母正在朝这边张望,贾氏一眼看去,已是泪流满面,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去,不等婆子们拿来团垫,便要扑倒在地。 “做什么?还不快点起来,你也是当母亲的人了,行事还是这等不稳重!” 老太太已是下了台基,亲自扶起贾氏,一双老眼里,满是闪动的泪花,将女儿拉入怀里,哭起来,又抹一把泪,笑起来,双手颤颤地去抚贾氏的脸,“我的儿,让娘好好看看,这都多少年又没见了?可想死娘的儿了!” 贾氏不由得又是一阵大哭,连黛玉也在旁边眼里含了泪,唯有檐哥儿什么都不懂,一听到娘亲的哭声,便要朝贾氏身上扑,喊,“娘,娘!” 旁边的媳妇婆子们便忙劝,“姑奶奶快别哭了,老太太年纪大了,哪里经得起?老太太也真是,姑奶奶这些年没回来,可也不是闲着的,这三年抱两,哪里有功夫回来?” 抱檐哥儿的媳妇一个不妨,檐哥儿已是抓住了贾氏的发髻,贾氏吃痛,连哭也顾不上了。老太太见了不由得好笑,轻轻地揉了揉檐哥儿胖乎乎的小手,欢喜得又是一阵儿一阵肉地,将檐哥儿搂进怀里,“可算是盼着了。” 又对黛玉也欢喜得不得了,“好孩子,给你娘带了个弟弟来,真是乖孩子!去外祖母屋里,外祖母让人给你们抓果子吃。” 贾氏便亲自扶了老太太,一起上了台阶,一行人簇拥着,进了房。 第40章 外祖 黛玉落后一些,抬头朝贾珠瞄了一眼,低声问道,“珠大哥哥,你在车上是和娘亲说了什么吗?我瞧你,如今高兴起来了,是不是娘亲答应了你什么好事?” 贾珠愣了一下,打量这个小人儿,穿了一件大红洋缎袄,腰间系着一枚嵌金钱玉佩,明黄色的丝绦,头上两个包包,一边小指头大的一样大小的粉色珍珠花,生得冰雪可爱,一双小鹿般黑漆漆圆溜溜清凌凌的眼睛,正巴巴地看着他。 贾珠心头一动,在这样一双眼睛里,他竟然都生不起逗弄小孩子的心思,而是诚恳地道,“不过是为上书院的事情。” 黛玉一笑,“珠大哥哥想去哪个书院?” 他沉吟片刻,“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姑父科举出身,若能由姑姑提出,让姑父帮我考鉴一番,自然是不会错的。” 黛玉点点头,心里却是在想,她那二舅舅贾政,一向“最喜读书人,礼贤下士,济弱扶危”,只可惜也从未听说过读出个什么样儿来。原书之上,黛玉弟弟夭折,母亲病亡之后,由贾雨村带着上京来,贾政与贾雨村一番契谈投机,却不肯拨冗见她一面。 想来,对贾珠,贾政定是期翼厚重,管教甚严,对功课也是盯得极紧。虽说,书上并没有说,贾珠是如何死的。但宝玉挨打一节上,宝玉被贾政打得狠了,王夫人抱着宝玉哭的时候,喊起“苦命的儿吓”,一时想起了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贾政听了,“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 黛玉想着,那时节,贾政想起了什么?贾珠必然是个好的,十四岁便进了学,中了秀才。可反观贾氏族学,又是一番什么景象,能够在这样的环境里中秀才,可知平日里用了多少功? 贾府人员繁复,也是家大族大,是老牌的贵族,曾经的四王八公中的两公了。 贾府原分宁国府和荣国府两边,早在太祖年间,一母同胞的两兄弟贾演和贾源,军功起家,一门分出两家,封贾演为宁国公,贾源为荣国公。宁国公居长,生了四个儿子,长子贾代化袭爵,养了两个儿子,贾敷,八九岁上死了,后由贾敬袭了官,虽也是进士出身,却不愿在仕途经济上出力,只一味好道,烧丹炼汞,把官给儿子贾珍袭了,便是宁国府长房那边。 荣国公贾源的爵位也是长子贾代善袭了,如今的老太太便是他遗孀,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养了两个儿子,大老爷贾赦,袭的是一等将军的爵位,娶的夫人是邢氏,二老爷贾政,原本准备走科举的路子,谁知,被老父亲临终一本,赐了个工部主事的官,娶的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妹妹,现如今黛玉的二舅母王氏。 贾政膝下一共三子二女,嫡长子贾珠,次子贾宝玉,第三子贾环庶出。长女贾元春,据说去年被选入宫了,如今在太明宫里做女史。黛玉几次进宫,并没有看到这位表姐。 次女探春乃是与贾环均是姨娘所出,如今,探春,和赦老爷所出的庶女迎春,还有宁国公府贾珍的胞妹惜春,也均是被养在老太太跟前。 此时,已是听到老太太在说,“快去把姑娘们都叫来,今日原本也是喜日子,姑奶奶回来了,还有姐儿哥儿也是第一次来,哪有拘在屋里不出来的!” 门口,已有两个丫鬟答应了一声,便去了。 “你今日回来,原本你的两个嫂子是要留在家里服侍的,谁知,碰的日子不好,去了那边王家送聘去了。说的是你二嫂子娘家的侄女儿,学名叫熙凤的,听说是个能干的。” 黛玉听到老太太在跟娘亲说贾琏说的媳妇儿,不一时,门口的帘子被掀开了,一个年轻媳妇儿领着三个姑娘进来,大的约莫比她大了一岁,余下两个与她年纪相仿,黛玉便知是迎春、探春和惜春到了。 年轻的媳妇儿正是李纨,打扮得很是素丽,头上一根金镶玉的钗子,穿着一件蜜合色窄褃袄,一条葱绿撒花棉绫裙,举止娴静,言语也很温婉。 黛玉听说过,珠大哥哥家的嫂子,娘家虽曾是金陵名宦,她父亲做过国子监祭酒,家里也是个大族,然子女们会花销者多,不知谋划者无,如今已经没落下去。及至李纨出阁,也是其父好不容易凑出了十六担嫁妆,来到这钟鸣鼎食之族,李纨少不得打叠起百十倍的精神来,也难维持体面。 这会子,她领着三个小姑子过来,和黛玉相认,老太太连忙在旁边道,“这是你珠大哥哥的媳妇,这是你迎春姐姐,探春妹妹,惜春妹妹。” 旁边的媳妇子们便连忙起哄,“老太太的记性是真好,这一般般大小高矮的,若不是把生辰年月记得清楚,哪里就能分得出大小来?” 均是一帮小的,四个小女孩儿围着檐哥儿,檐哥儿今日精神头便很好,在屋子里不停地四处捣乱,一会儿把一个琉璃炕屏摔下了炕,磕了一个角,一会儿又把一个汝窑的花瓶推倒在了地上,摔得一地粉碎。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围着他打转儿,想拦,又不敢,檐哥儿脾气倒是大,看到人墙一样,左突右冲地出不去,求助地朝黛玉看去,也不见她的人,便站在原地上,咧嘴就哭了起来。 “你这小祖宗,打碎了那些东西,还哭!” 贾氏才刚开口,老太太便拦下了,“怎地离了我这几年,眼皮子就浅了?打碎这点东西,算的什么?他落地了,还没从我这里看到点东西,好容易来,你还拦着!” 说着,就朝丫鬟婆子们道,“你们别拦着,这屋子里的都是我自己个儿的,哥儿摔了就摔了,犯不着谁什么,也没说说你们的不是,就这么小气吧啦地,瞧着就不上台基儿。” 旁边,赶紧有婆子跟着描补一番,“老太太说的是,谁又是心疼什么,不过是怕把哥儿把自己个儿伤着了,别说是几个小物件,这会子哥儿要是想上房揭瓦,少不得也是要帮着搬梯子的。” 第41章 宝玉 黛玉只觉得好笑,外面突地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小姑娘们朝外一看,便听到有丫鬟进来说,“宝玉来了!” 迎春几个,忙朝外迎去,便看到看到一个小公子提着袍子跑了进来,如书上说的一般,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容极好,生得女孩儿一般,果然是人中美玉般的人物。 宝玉在老太太面前请安,早注意到屋里多了几个生面孔,听老太太说是姑母,忙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已是被贾氏一把拉进了怀里,“还是刚出生的时候见过一面,如今也是这么大了。” 满月的时候来见过,贾氏还羡慕一番,后来到了周岁,正要来呢,她自己传出了喜讯,一直觉着,是宝玉给她带来了好运气,竟平平安安地生下了黛玉,这会儿见着了,岂会不喜? “还不快见过你妹妹和弟弟!”老太太看到宝玉进来,又是一派欢喜,笑着道。 黛玉忙起身,牵了弟弟过来,与宝玉面对面,见宝玉一双眼睛只顾得上打量她,也不管,只领着弟弟见礼,“宝二哥哥!” 对方叫了一声“妹妹”,探春便过来,牵了黛玉重新入座,宝玉也不知在想什么,傻了一样失了神地也跟着黛玉身后,待到黛玉落了座,才想起来这椅子上只能坐一人一般,忙走到矮几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问道,“妹妹多早晚来的?” 黛玉并未答,她实在是对宝玉身上的那块玉很感兴趣,目光落在上面,晶莹剔透,五彩神芒,用五彩丝绦系着,便问道,“这便是你胎里带来的那宝贝?” 谁知,檐哥儿也被这玉给吸引住了,不管不顾地伸手抓去。黛玉是知道这玉是宝玉的命根子的,也怕弟弟不懂事,把玉给弄坏了,连忙抓住了他的手,“别碰!” 宝玉却直接把玉给取了下来,递给檐哥儿,“不值什么,拿着玩儿吧,谁说是人人没有,只有我有的,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儿。” “二哥哥,话虽如此,可你也怎么不体谅一下老太太、太太们的心思?这本是你命根子,檐哥儿又小,若不小心弄坏了,或是不小心吞了,究竟是怪你还是怪檐哥儿?”探春直言道。 这也是黛玉想说的话,她只瞥了这玉一眼,又朝宝玉看去,见他一双顾盼多情的眼,正期待着自己把玉拿给弟弟玩,不由得笑了,摘下了自己身侧的玉佩,递给弟弟,让他拿着玩,却对宝玉摇了摇头,“宝二哥哥,探春妹妹说的是,从今往后你还是多看顾你这玉一些,既是你与生带来的,却也是与你有缘的,它既肯陪着你投胎,你又为何不多珍惜一些呢?” “正是这话!”探春道。 宝玉怔怔地拿着这玉,竟无端地就滴下几颗泪来,复又说道,“我是真不明白,它为何要陪着我投这一场胎,这也果然又是个多情的,我竟不知这一生如何才能报得了它的这一场恩!” 黛玉已是吓得魂都快没了,她没有要他的玉来看,怕的就是他又生出书上那般,要把这人人都没有,唯独他有的玉一顿砸,惹得老太太一番焦心疼痛,这才说了这些话,谁知,竟是又惹发了他的痴病来。 连檐哥儿也被他的模样吓着了,黛玉连忙和弟弟一块儿往贾氏的怀里躲。 这会子,连老太太也顾不上和贾氏说话了,连忙起身过来,哄着宝玉,“它虽是个宝贝,也不过是个阿物儿,跟着你来投胎,也是它的一点忠性,你平日里和它形影不离,也是对它的成全,不值得放在心上的。” “妹妹说得对,它是个和我有缘的,我平日里竟瞧不见,还是妹妹提点了我,以后我也要当它是个活的,不是个死的!”宝玉托着玉,望向黛玉道。 他托着这玉,的的确确珍宝一样,说的话又是这样深情,黛玉一时也很感动,却不敢应答。谁也不知道他下一瞬还会说出什么,做出什么? 老太太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眼见得黛玉被宝玉给吓着了,把想说的话咽下,只得自己上前劝,还没开口,又见宝玉捧着这玉,痴痴地道,“我却不知道该如何珍惜你,既如此,又何必留你呢?你快离了我,换个主人去吧!” 说着,捧着玉,看屋里这个,又看那个,眼见得没有一个看得中的,他便瞄向黛玉,将玉往前托去,“这天下间,大约只有妹妹才配得起它了,从今往后,就让它跟了妹妹吧!” 黛玉摇摇头,她才不要这劳什子呢! 宝玉便将玉朝地上狠狠地一掼去,“那我便让它再去寻它愿意跟着的吧,与其将来辜负,不如现在就成全!” 老太太已是急得流起了泪来,一面指挥婆子丫鬟们,“还不快把他那命根子捡起来”,一面又抱着宝玉,“你生气,要打谁要骂谁,都使得,何苦摔那命根子?” 早有一众的人扑过去抢着捡那玉,贾珠拿在手里捧了过来,老太太握在手里,也不敢轻易与他戴上,只哄着他,“既说它陪了你投一场胎,就该好好珍惜,怎地又拿它出起气来了呢?” “它就是个心瞎眼瞎的,既是要选个主人,就该选妹妹那样灵慧的,偏选了我这样的浊物,我将来必定是要辜负它的,与其将来憎我,不如现在大家一拍两散的好!” 老太太不由得落下泪来,贾珠只得哄着幼弟,“你既然明白这些道理,便该知道,世间的缘分也要是两厢情愿的,你说它不选妹妹,那也得看看妹妹愿不愿意它选了。” 黛玉也算是见识到了,这是个怎样的人,真正是书里书外都免不了一场见面便摔玉的因果了,只好道,“玉本也是灵物,你有你的玉,我也有我的玉,我何苦要你的,反而远了我的呢?” 第42章 又问 , “妹妹也有玉?”听得这话,宝玉已是眉开眼笑,慌慌地收了玉,要来看黛玉的,见她身侧便是才刚檐哥儿把玩过的,问道,“你这玉又是哪里来的呢?瞧着没有我的好,不如我们俩换,好不好?” 黛玉如何会和他换,且不说,自己这玉是云臻送的,单说宝玉这玉,是他须臾不离的宝贝,摇头,“纵然不好,也是我的宝,我不和你换,你自己的尚且不珍惜,我若把我的给了你,将来一日,你也厌了,那时候它又该如何自处?” 见宝玉又是痴痴的,黛玉又是一番心惊胆战,连忙道,“宝玉宝玉,你也是老太太舅舅舅母的一块玉,你且看看,你纵然万般不好,他们肯不肯拿你去换了别的宝玉来?” 他依旧怔怔的,老太太则是高看了黛玉一眼,抚着宝玉道,“可不是这话,可怜你妹妹比你还小,懂得却不比你少,你还不快听她的,把这玉好生带着。” 说着,从他的手里亲自拿过了玉来,帮他带上。 宝玉便一屁股坐在炕上,挨着黛玉一块儿,轻声问道,“妹妹可已开始读书了?” “些许认得几个字儿。”黛玉本不欲理他,却又想到他平日里不爱读书,便问道,“宝二哥哥都读了些什么书?” “才读了四书。”又问道,“妹妹可有字了?” 黛玉不知道他又会生出什么幺蛾子,会说,连这么好的妹妹都没有表字,我要那表字何用之类的,又发一遍疯,只转过头来,埋进贾氏的怀里,不愿再理会。 好在,外面又是一阵喧闹,去王家的人回来了,王夫人、邢夫人,还有东府那边贾珍的媳妇,三人一面说一面笑地,从穿堂过来,黛玉便少不得跟着贾氏起身,又是一番相认,听贾氏和两个舅母,一个嫂子契阔一番。 到了晚间,林如海来接娘仨,两府的男丁们便少不得聚在一起陪林如海。因是一家子骨肉,老太太是个爱热闹的,便命在花厅里摆了两桌席面,用一个立屏隔开,男一桌,女一桌的,大家围了一起吃饭。 黛玉这才认识了两个舅舅。书中,黛玉弟弟夭折后,母亲病故,父亲送她上京来跟着外祖母过活。她第一天进贾府,由两个舅母领着去见舅舅,贾赦不见,贾政宁愿陪着贾雨村这个素未谋面的读书人,也不肯拨冗见她。 如今,倒是各自都对她一番欢喜的样子,令人备了礼物给她和弟弟,贾赦摸着山羊须,看着她一番点头,贾政则摸摸她的头,“大姐儿瞧着比家里的几个孩子好!”目光已是描过了黛玉身侧的玉佩。 林如海被点盐政的事,贾家自是早就知道,男桌上,隔了屏风,黛玉听到贾政在与自己父亲交谈。贾赦则和贾珍一块儿,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时不时地一阵大笑。 这边,邢夫人捧饭,李氏安箸,王夫人进羹,做了个样子,老太太便让她们都坐下了,“今日就让她们做去,你们坐下,一家子骨肉,说说话。” 一会儿,王夫人便按捺不住了,问道,“妹妹,听说你们年前后,进了几次宫了,可有见过你侄女儿?” 说的就是元春。进了宫,还不到一年,也难怪会惦记了。只是,黛玉却又有些不懂,既是心疼惦记着,又何苦把她送进宫里去呢? “正月里,琏儿去问过后,我又进了一趟宫,悄悄儿问了一声,虽说宫里的日子难熬,只要守规矩,也不是过不下去。总归也不需要太过惦记,二嫂子也别太挂在心上。她好歹也是老太太一手养大的,知书达理,又懂进退,若时运两济,将来或许还有她的缘法呢。” 当日,老太太是极喜欢这个大孙女儿的,千辛万苦地养大了,原想着说个好人家,谁知,就被送进了宫里。这会儿,又这般惦记着,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了,叹一声,“这三番两次地着人问,又能问出朵花儿来?今日是琏儿的好日子,何苦说些不开心的?” 王夫人便落了两滴眼泪,不再多问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好在,他们近年之内,是不会再进宫了的。 席尽,天色已经不早了,贾氏还要张罗着回去收拾,便起身告辞。老太太又是一番落泪,拉着黛玉,“这山高水长的,不如把娇娇留下,我帮你养着,也省得跟了你们两地奔波。” 黛玉如何肯?书上说,檐哥儿是三岁上没了的,她五岁上的时候,贾氏殁了。如今,檐哥儿刚刚过了两岁生日,眼看着就剩一年光景,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守着,不肯叫那悲剧再演的,便道,“母亲身子骨不好,娇娇要帮母亲带檐哥儿呢,待弟弟大些,娇娇再回来孝敬外祖母。” 老太太听了这话,欣慰不已,一股脑儿让人拿了不少好东西出来,叫贾氏带回去,“两个孩儿落草,从头到尾也没见我的东西,如今来一趟,若空手回了,叫人怎么说我这老太太呢?” 贾氏还怕舅母们有意见,略有推辞,老太太却是不依不让,“我的东西,我将来说给谁就给谁,他们谁敢说个什么?再,我也不是给你的,是给我外孙女外孙子的,你扭捏个什么劲?” 贾氏只好道,“妈这还怪起我来了,这是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了!” “姑奶奶快收了,你要再不收,连我们都是要受过的了。”邢夫人也不知怎么就这么兴奋,难得地打趣道。 贾氏让将带来的礼物都分派下去,因这一次本就是借了贾琏纳征的口来的,便礼稍微重了一些。老太太这边,贵重的不多,都是贾氏亲自做的衣服,一些补品之类的。 临走的时候,王夫人单单地塞给了黛玉一个紫檀木大开合嵌金镶玉镜奁,左右可开,一共四层,落手略沉,也不容黛玉拒绝,“好孩子,别和舅母客气,拿去玩去,不值什么,你若是怨舅母这么多年没去看你,你就说不要。” 黛玉咪咪一笑,小猫儿一样,她读《红楼梦》通篇,最是知道王夫人这个人的,知她必定是托了娘亲什么事,见贾氏示意她收了,她也就没客气。 第43章 礼尚 , 待上了马车,黛玉便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竟然有一套珍珠头面,颗颗都是粉色,虽不艳丽也不素净,黛玉便笑着对贾氏道,“舅母竟也这般大方了!” 贾氏便笑着揉了揉女儿头上的包包,“没见过世面,这算得了什么?你二舅母也不过是哄着你好玩儿罢了,这点子东西,也值得你这般感恩不尽的。” 她摇摇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对黛玉道,“你二舅母是出自金陵王家的,当年他家老太爷在的时候,是专管各国进贡朝贺之事,但凡外国来的人,都是要靠她家养活的。那时节,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他们家的。” “你二舅母若是舍得送你个西洋式样的,那也还算是稀奇,这种紫檀木的,也算不得个什么。况,珍珠里头,历来都是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南珠里,好些的男主,颗粒大,圆润,晶莹,光彩照人,你年纪小,平日里我没教你这些,以后也该学着些了。” 黛玉脸耳不由得有些发烧,合上了镜奁,她不能跟贾氏说,她是因着这镜奁乃是紫檀木的,便自发地觉着必定是珍贵的,哪里想到,于贾氏而言,恰好与她相反,反而是觉着,那些市面上罕见的西洋货才是好的。 贾氏反而将镜奁打开,她捻起一颗来,又从黛玉的头上取下一个发箍,上面镶嵌着的也是一圈儿珍珠,两下里对比着,让黛玉看,“你瞧瞧这色泽,这发箍上的珍珠虽说是东珠,并不是南珠,却也比你舅母送你的要好些。” “粉珠虽说少见,可凑吧凑吧,也不是没有,况你看着这些珠子一般儿大笑,可却少了些圆润,比起你这串发箍来,品相也确确不如,你可瞧见了?” 这一路上回去,贾氏与她,就像是那亲密的手帕交般,和她说了不少这京城里,哪个绸缎铺子里的布料好,哪家的花样杂,品种多,又哪家首饰铺的工匠手巧,哪家的用料一点儿都不掺假之类的。 黛玉也算是见了些世面,末了又听到贾氏道,“论起料子,可算是品种繁多了,从轻到重,由寒入暑,不同场合,用料搭配都不尽相同,有纺、绉、纱、绢、纨、绒、锦、绡、绨、锦、缂丝,若论起做工,有二色金、镂金百蝶、盘金彩绣……说起来可杂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的清楚的,也不是说了你就能记住的,回头很该让你好好学学。” 说话间就到了,时间竟比之前去的时候要快得多。檐哥儿跟着奶嬷嬷在后面一辆车上,上车就睡了,下车了,还没有醒来。车到了二门,林如海先接了妻女下车,后又从奶嬷嬷手上抱过了儿子,一家四口回了上房。 家里这一日,是林贵家的张罗,此刻,贾氏回来了,便连忙上来回道,“今日北街那边两位太太都派人送了东西过来,这是礼单,说是明日若太太得空,她们还要过来辞行。” 贾氏接过了礼单,黛玉凑了过来看,见上面的列的都很贵重,还有一两样瓷器,大约还是老古董,她心里正叹呢,贾氏已是嗤笑了一声,将礼单扔炕桌上,“东西也都收了吧,之前不收,是不肯担了不好的名声,如今再怎么地,咱们也该收了。明日莫非就没什么事了?” “倒也不是!”林贵家的陪笑道,“若太太定好了启程的日子,咱们还不知要忙成什么样呢,况今日北静郡王府也送来了帖子,说是府上新得了几盆好花,要邀了几府交好的太太们去瞧个新鲜,也给太太下了帖子。若去的话,钗环衣裳也是要张罗的。” “是这个话,北静郡王府是不能不去的,再忙,也要去走一遭。”贾氏想了想道,“再,你回头也拟个礼单,送一车礼过去,就跟北街那边说,谢了他们的礼了,咱们也不白受着,礼尚往来才是要紧的。只那礼,看着起眼成堆就行了。” 林贵家的一转眼珠子便明白过来了,笑着道,“太太放心,这点子事,我还是办得清的,必是要看着像个样,咱么又不能舍得多了,原是要让外头的知道咱们亲支嫡派的不欺负那些庶出旁支的。” “倒也不全是这些。只前进宫,被贵妃说了一通,成日家地爱体面,没得叫人欺负。如今,我也懒得顾这些体面了,该怎么地还是怎么地。” 第二日,林贵家的自去办这些事,又把贾氏遭宫里贵妃指摘的说了,一些该知道的人家,便也知道了。这是后话。 林如海自进门,便歪在榻上,拿着一本书在看,檐哥儿在他旁边躺着,睡得打起了小呼噜,这会儿他把书挪开一些,抬起眼,“有个事,要跟你说,今日一天都不得空。早起皇上召见我说了差事,又添了个新的,说是八皇子殿下也有事要下扬州去。” 黛玉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怎会如此?她可是没忘了,那日在宫里,她颇使了些小性儿,这一路过去,一两个月的行程,莫非要朝夕相处了? 这要怎么相处?这可不是什么相处,而是请了一尊神来,要日夜供着,哄着,讨好着。 黛玉正要张口拒绝,突然想到,这不是想拒绝就能拒绝的,只好闭了嘴,窝在贾氏的怀里,一边感受她温柔的抚摸,一边听她惊道,“八殿下要去扬州,这多大的孩子,荣妃娘娘怎么舍得?这么小的孩子,他去能做什么事?” 林如海显然不愿多谈皇家的事,摆摆手,“这一路去扬州,你们娘儿几个先去,八皇子殿下也要拜托你多照顾。一路上的安全,我托了一家妥当的镖局,如今又是太平盛世,又一路走的是水路,不会有什么事儿,你就不用担心了。” 这是光担心的事吗?届时船上是有个小祖宗的,可如今,也没有黛玉置喙的余地,又想着,云臻出门,也不会独自一人,必定是要带不少人的,兴许到时候还不是一条船,她如今,倒是有点杞人忧天了。 “那你呢?”贾氏担忧地问。 “我,你就别管了。我也不能就这么一路,空着手去,去了,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林如海说完,似是有些累了,将手搭在额头上,挡了一点亮,闭上眼,脑子里便想起了今日皇上跟他说的话,“……你去了之后,着重要解决盐引壅积的弊端,如今正在两淮推行的‘小引法’已是不中用了,可盐政不能乱,朕已放出风去,拿库银说事,一千多万两库银固然事大,可盐政若是乱了,后果不堪设想。” 盐,乃是关乎国计民生的重事,乃一国之大计的重中之重,两淮的盐,卖往赣、皖、豫、两湖,乃至川陕晋也有引岸,而前几个州府,又是产粮的重地,若是盐乱了,老百姓吃不上盐,没有精气,又如何劳作? 第44章 妆扮 一时间,林如海愁眉不展,贾氏看了心疼不已,又说不上话。黛玉是有心也使不上力,更何况,她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家爹爹愁的又是什么?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林贵家的,带着人来,捧了好些个盒子,一一地码放在桌上。黛玉正坐在镜前梳头,不由得笑问道,“嬷嬷这是在做什么?一大早的,这是在搬家呢?” 林贵家的笑着从轻絮的手里接过了梳子,手指灵巧地给黛玉挽了个小揪揪,又挑了两个颜色亮丽些的发箍圈在上头,“这是今日一早,太太让从库房盘出来的,说是叫给姐儿送来,若如今用不上,将来也是要用上的。” 黛玉便起了身,走到桌边,盒子都被打开了,有镯子、项圈、璎珞、臂钏、戒指、噤步,各种环佩、金钗、步摇和她或许几年内都用不上的整套头面。这里头,别的尚可,反而是有个金镶玉石镂空花卉纹的八方盒,和另一个百宝嵌花鸟三层长方盒格外打眼。 黛玉正要捧在手上,被林贵家的拦住了,“姑娘快住,很是沉手呢!” 说着,打开来,笑着道,“这是两个妆奁,太太说是她早些年用过了的,如今因嫌小了些,留给姑娘用正好,姑娘不妨把这些东西都造成册,外加上先前赏下的,以后可要学着自己个儿管自己个儿的东西了。” 秋痕忙道,“姑娘的东西,我们都是造成册了的,一直都说要请大娘来帮忙掌掌眼,有没有哪里不好,正好今日赶上了。” 轻絮忙把这屋里的账本台册拿了过来,黛玉凑过去瞧了一眼,见前日给的王嬷嬷的银子的出处,都是打赏,又有自己画押,见林贵家的看了一眼,并未多做理论,也就放下心来。 “这竟是很好了呢,如今姑娘又会认又会写,以后就该这么着把姑娘屋里的好生打点,这些账本台册也该仔细经营了,可是半点出不得错的。” 林贵家的早年是贾敏的贴身丫鬟,原是陪嫁过来的,因林如海怎么也不肯碰贾氏屋里的人,便由贾氏做主配了林如海年轻时候的小厮。林贵家的从国公府到林家,这些年自然是有不少见识,又见两个丫头也是真心想学,一时技痒,倒是大肆指点了一番。 一时,贾氏那边,针线上的送来了两季的衣物,让人喊了黛玉过去试。林贵家的边止住了话头,一并儿领了她过来。一溜儿衣物都摆在炕上,有几件一看便是宫里赏下的料子做成的,配的丝线颜色也都极好。 贾氏便招了黛玉,“过来瞧瞧,也顺便认认布料,省得以后在外又露了怯,还以为是哪个没见过世面的妈养出来的儿。” 黛玉忍不住噗嗤一笑,走了过去,倚在贾氏的怀里,看到几件色彩鲜艳,绣工精致的短袄和裙子,正是自己的,便道,“爹不是成日说我们小孩子的衣服,不必太费功夫,也不该用多好的料子吗?” “听你爹的?这都不用过日子了,我就你一个女儿,有了好料子不穿在身上,放库房里过些年也白坏了。再,明日又是要去北静王府做客的,不该穿好些的?” 黛玉只是说说而已,能穿好的,当然更好了。 “这两件袄做了未必穿得上,不过是防倒春寒,又或者将来路上坐船起风下雨的时候穿。实则,交了夏,天气热起来,做的就多是纱衫,透气、凉快。若明日天气好,你就穿这件二花捻珠桃红夹纱窄褃袄去,底下配柿蒂葱黄绫细折裙,把前些日做的那双百鸟朝凤镶珍珠的绣鞋拿出来穿。” 贾氏一串儿地吩咐,早有轻絮过来,把黛玉的衣物和配饰都点了一遍,又带了两个稳妥的丫鬟,把东西都搬了过去。 黛玉留在这儿,听贾氏又讲了一番,见她听的睡眼有些朦胧,方才止住了话头,一时到了晌午,吃过了午膳,正预备着睡中觉,谁知宫里来了人,叫贾氏即刻就进宫去。 去了,方才知道是荣妃担心云臻这么小孩子,独自一人出门,把他的喜好避忌都说了一些,又说会安排妥当的人照管着,但终归都是一起子奴才,不放心。 贾氏回来的时候,天已擦黑,这一夜歇下自是不提。 到了第二日清早,黛玉起来梳洗了一番,头上依旧是戴了平日里的两个珍珠发箍,王夫人送的那一套珍珠头面里头,倒也有她这个年龄可以用的上的发饰,但听了贾氏的话,黛玉便不太想用了。 因想着去了,至多晌午就回,又不是单单的只有他们家去,贾氏便没有带上檐哥儿。 天有些热了,黛玉本也不想出门的,可她实在好奇,这一次北静王府家里到底是何事?贾氏要带她出门,她若不去,少不得还要找个理由,便跟了过来。 二门前的车轿并不多,是郡王府里后院里头有头年的管事嬷嬷在大影壁前迎接,这也算是个人精了,林家的车因前面的没有走,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就这么一会子功夫,少说有十来个诰命来,这嬷嬷竟一个一个地如数家珍,逢人便能认识不说,连人家府上最近的喜事都一并儿知道,说的花团锦簇,简直是令人叫绝。 一时,到了内院,换了个年轻的媳妇子领贾氏母女去上房,过了一个东西穿堂,南面是个大厅,仪门内一个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宽敞轩亮,正对着正房门的台基下面,一条大甬道,直通向王府大门。 进了堂屋,抬头便望见一块金灿灿九龙御匾,上书“万瑞堂”,左右两侧均有题字,也均是御笔所书,摆设也都是鼎炉之类,端的是富贵堂皇。老郡王妃却不在这里起居,而是在隔了一个穿堂的后面,另起了五间大屋,黛玉等便往那边去。 门口摆着一道四季花开的琉璃立屏,屋里设了炕,两边摆着一溜儿矮几和椅子,坐满了今日被邀请的诰命,一个头戴镶祖母绿抹额,身穿万字不断黄绫袄的老太太,正歪在炕上,听到丫鬟进来报,连忙坐起身来,一双老精老精的眼睛就朝贾氏这边看过来,眼睛一亮,连忙招手,“哎哟,我都不认得了,这是越来越年轻了?” 第45章 又见 贾氏已是牵着黛玉过来行了礼,又朝两边一圈儿福了福,笑着应道,“您老这是真夸我呢?还是拿我打趣好哄王妃太太们开心呢?” “瞧你这孩子,还敢质疑起我来了?”说着,老太太已是牵了黛玉的手,“大姐儿都长这么好了,怪道我前日进宫,太后和娘娘们都在夸,说是如今越长越好了,原来竟是真的呢。” 黛玉抿嘴一笑,歪着头,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长得好又没什么诀窍,就是能吃多睡就好!” 一句话,把屋子里的人都惹得笑了起来。 老太妃笑得开怀,牵着黛玉的手,对贾氏道,“可惜了,年纪这么小,若是大一些,我也必要问你讨了她来的。”说着,将腕子上的碧玺珠翠手串挪到了黛玉的腕上,“大了些,拿着玩儿吧,这还是先皇后给我的,这些年盘得也还有点看头了。” 先皇后若还活着,多半是没有现在的皇太后的存在的。黛玉拿着珠串的手都有些颤抖了,但也不容她拒绝,还得欢欢喜喜地谢恩。 心里正不自在呢,院子里有丫鬟齐刷刷跪下的声音传来,接着又有一道略有些熟悉的声音,“还不快进去通报太妃娘娘,就说皇太子殿下、四皇子殿下、八皇子殿下来了!” 他话音未落,屋子里的诰命们便也一起站起身来,待皇子们的脚步声传来的时候,也都跟着跪了下来,老太妃已是迎到了门口,拉了皇太子的手,“怎地还把你们都惊动了?” 三人穿了差不多的装束,皇太子云宪走在前头,年纪略长一些,四皇子云宥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倒是云臻迈着两条小短腿,前面的两个哥哥又没有刻意等他一下,便赶得有点急。 一进来,看到黛玉,四目相对下,他略愣了一下,才不动声色地过来,跟在哥哥们的后面受礼又回礼。 黛玉的目光在他身上梭了一圈儿,见他的腰间悬着两块同色的玉佩,并未像她将他送的玉佩总是悬在身上,一时间有些不自在。 老太妃让人拿了新的坐褥过来,让三个皇子坐到炕上去,皇太子一面地让,最后两厢里妥协了,这才一并坐在炕上,已是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 “怎么地就过来了?家里就随便请客,为的是热闹热闹!” “我也是听说府上得了几盆稀罕的花,过来开开眼界。不想,我一开口,弟弟们也都要过来,少不得就带他们来了!” 北静王笑着在旁边补道,“怕是你要出宫来散淡散淡,这才拿了我们家当说辞的吧?改日,少不得陛下又要问起,都是什么花,我一说,哦,原是从宫里头剔出来的不要了的,又要被笑话了。” 屋子里的人也就先笑了,皇太子忍俊不禁,“是不是,你先带我们过去看看,要是呢,你请我喝好酒,我就好心提醒你。” 因有诰命在,碧纱橱下的又挤了不少绣鞋,一些年轻的姑娘媳妇们早在皇子们进来前,都躲了进去,这会儿低声地叽叽喳喳,云臻年纪尚幼倒没什么,皇太子年轻,面皮子薄,特别是四皇子,如今正在议亲的年纪了,更是有些架不住,早就面红耳赤了。 一说,水溶就赶紧起来了,一行四人和老太妃告了罪先去看花。临出门前,云臻扭过头来,朝黛玉看了一眼,似乎有所欲言,黛玉也没看懂他的眼神。 只是这一日,再没有遇见的机会。 近晌午时,男席那边的人都赏过了花,老太妃便叫人把花都搬了过来,放在厅上,围了一圈,也不知是什么人养出来的,竟是各色都有,几盆过了时节依旧开得一团锦的牡丹更是夺人眼球。 只是,赏花的人,却比花儿更娇,黛玉一直随在贾氏身边,贾氏因打小儿起与老太妃就相熟也一直陪在身边,便听到老太妃在和人低声盘点几位小姐,黛玉这才知道,原是在为北静王选王妃呢。 其中一个身穿水粉绫子袄,葱绿撒花裙的姑娘,入了老太妃的眼,黛玉听得她说道,“家境虽不是很好了,府上的爵位还在,兄弟也都很争气,如今她的亲哥哥都在北边儿立过功的,如今任指挥。” 黛玉不由得多打量了一番,一双杏眼水灵灵的,鹅蛋脸儿,肌肤微丰,也是好生养的身段,也难怪老太妃瞧中。若说起家世,北静王府这样的人家,挑个门当户对的话,也只能在四王八公里头去挑了。 只是,说到这姑娘的兄长们是行伍出生,又立下了军功,黛玉也不由得想到原书上北静王府后来到底如何了?那本有前无后的书,多少人考据,也曾有人说平生三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鲫鱼多刺,三恨红楼梦未完”,如今可真是急,要说今日来的姑娘们,一个个也都是争奇斗艳,身世、容貌、才情比这位好的多了去了,为何老太妃偏生就看上了这位呢? 黛玉心里正在琢磨,这姑娘是谁呢?就听到旁边一个和她说话的,喊道,“孙姑娘,我们去看看那盆花吧,远看着竟像是一盆牡丹呢!” “那可不是,叶儿不像,是什么,竟是我们没见过的。” 黛玉的手一抖,手上的茶盏竟差点抖落了,她惊愕地朝孙姑娘看去,脑子里也出现了另外一张面孔,便是那一日去北街,在街头,遇到了云臻,被夏守忠一鞭子差点抽下了马的孙绍祖。 两人的眉眼虽不说十分像,也看得出有几分相同来,黛玉不由得朝那边走了过去,她身量矮小,举止又不俗,众人看到她来,也都纷纷让开,黛玉便装模作样地在那盆花儿前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问道,“孙姐姐,怪道你不认得这绯爪芙蓉呢,茶花多开在冬春,可越两季,可你们大同那边,天儿也太冷了一些,若不是在暖棚里养着,寻常是容易冻死的。” 孙姑娘便惊呼起来,“这原是绯爪芙蓉呢,若不是这叶子,真容易叫人看成是牡丹。” 黛玉多看了一眼,心里已是有五分相信了,待她醒过神来,问黛玉道,“小妹妹怎地知道我是大同的?”黛玉心里又是确定了一分,笑道,“我也只是猜测,因我曾见过一个人,叫孙绍祖的,也是大同人,与姐姐竟长得有几分相似,才大胆冒昧猜测。” 只见孙小姐眼睛一亮,笑道,“妹妹年纪虽小,眼睛倒是毒,他确实是我兄长,不知妹妹又是因何见过他的?” 第46章 对峙 这边正在说,那边南安太妃因家里有事,来得晚了一些,此时正在与北静太妃说话,彼此寒暄过后,又和厅中的诰命们契阔一番,她这一次纡尊降贵和诸多品阶低的诰命都有说话,独独撇下了贾氏。 北静太妃看出来后,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别过脸来,和贾氏说话,问的不过是娘家如何?说的也是宫里又如何。因这些诰命中,唯独贾氏这半年来进宫多了一些,还是算说得上话。 “哎呦,原是你啊,瞧我这眼神,竟没有看见!”南安太妃像是才发现贾氏,惊呼一声,快步走了过来,拉过贾氏的手拍一拍,左右瞅着,“孩子呢?怎地不见?” 贾氏便抽出手来,招了黛玉过来,“给太妃娘娘请安!” 黛玉眼珠子转了一溜儿,与她想象中的南安太妃相差甚远,她印象最深的莫过于贾母大寿,她虽身子不爽快,但碍于昔日南安郡王府与国公府乃是世交,若不来,没这个礼,便说是硬撑着来了,又要见贾府的几个姑娘。老太太便叫人独独喊了三姑娘探春出来见,把黛玉、湘云和薛家的两个姑娘当了一回陪衬。 后面,又因此,生出了些什么故事,竟是无人得知了。 又因北街那边被赴了法场的老太太,是出自南安郡王府的,黛玉便对这老太太有几分不喜。幸而她也并非是个真正的小姑娘,一双眼里也颇能藏得住事,行礼后,便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假装有些羞怯地依偎进了贾氏的怀里。 南安太妃倒是着实打量了这小姑娘一番,心里颇有些惊诧,林如海是个读书读迂腐了的,一味地只知道忠君报国,贾氏当闺女的时候是被她娘给宠得娇弱不堪,谁知,两个掌不了大军的,竟生出了这么个能提刀上马的小姑娘。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南安老太妃心里叹息一声,嘴上道,“我也多少年没看到你了,从前你还没有出阁的时候,倒是常见着,后来出了门子,听说你一直不得志,怀了几个,也没福气,如今得了这一两根苗儿,你倒是敢出来见人了,依我说,还是少些得意,多惜福,一家子的和和睦睦才是正道,别一天到晚的,火烛炮仗一样地容不下这个,打杀那个。” 厅里多的是人,一大堆的诰命,来来往往伺候的各家的媳妇婆子,算得上是整个京城里长了嘴的,如今都在这里了。这会子听了这些话,一个个一面支起了耳朵来听,一面又恨不得自己聋了,不叫人看见自己在这儿。 黛玉抬头朝娘亲看去,她一双小鹿般的眸子里,清凌凌的,人影儿在里头照得特别清晰,贾氏看到其中的自己,已是气得嘴角都快歪了,突然间,看到女儿这双会说话的眼睛,突又冷静下来。 “您教训得是,如今我也是后悔,若我早些年能明白过来,早日和那边老太太一起去府上讨教,求太妃娘娘多指点,抑或是太妃娘娘能屈尊多教教那边老太太,也不至于如今,年近四十才得了这两棵苗,也难免多娇惯些。” 这大约是贾氏一辈子敢在这样的权势面前,第一次说这般硬气的话,一番话下来,她竟有些喘,双臂搂着女儿,活像是搂着命根子,娇嫩的脸上也染上了一片绯红。 北静老太妃也难免有些惊讶,这会子在她府上,又是她请来的客人,也一贯和贾家的老太太关系亲近,无论从一还是二,她都该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便笑道,“你这孩子一向都见外,我才也说了,连我也是多年没看到你,也总惦记着。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你竟愿意和宫里娘娘们说,也不肯到我这里来说一说委屈,你说说看,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婆婆,她敢害你孩儿,你还顾那么大的孝道做什么?” 这便不是公道话了,而是拉扯一把了,南安太妃难免朝北静王太妃看了一样,不太明白,她怎么地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自古孝道,是公婆慈,这做媳妇子的才孝。咱们犯不着做哪些愚孝的事。”北静太妃与南安太妃对视一眼。 贾氏已是落下泪来,强忍着,用帕子沾脸。黛玉难免跟着难过,搂着贾氏的腰,喊道,“娘,别哭了,等我和弟弟长大了,就再也不会被北街的哥哥姐姐欺负了,不会再让爹爹和娘伤心了。以前都是女儿的错,太笨了,才会被欺负,惹得娘担心。” 贾氏心如刀绞,满腔都是悲愤,她一面给女儿擦眼泪,一面强笑着道,“您说得是,前儿娘娘也是这般说的,还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竟是糊涂到家了,总觉着自己这一脉人丁不旺,总想着一笔写不出个林字来,族里说要出他们族,我们还护着。可见,升米恩,斗米仇,亘古不变!” “如今,那边竟是还把牌位都供上了,反是我们这和着血含泪吞的,落在人眼里,反而是那不讲理,不念骨肉亲情的。我也是活该,谁叫我好赖不知,连为了我好的话都听不进去呢?” 贾氏这番话,南安太妃脸上就跟开了染料铺子一般,红的,绿的,一气儿都涌了上来。到了这一刻,还有些看不懂的诰命们,也都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私底下打听,话传话的,也都明白,原来北街那老太太竟是南安王府庶出的姑娘。 北静太妃拉过了贾氏的手拍一拍,“你如今明白就好。自古以来,都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别做那糊涂事儿。如今,你们也是仁至义尽了,从此后也犯不着再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腚。” 说着,她便招呼王府里的姑娘,“还不快把人扶进去净面,还愣着作甚?” 待贾氏起身,南安太妃也跟着起身,“我身子本不太安逸,只今日,你好不容易说办个花会,我若不来,不大像话。” “这有什么?多大点事?原也是一时兴起,连我自己都不当一回事,你还惦记上了。” 南安太妃又告了一句罪,便走了,北静王太妃便让个媳妇子将她送出去。 第47章 吵嘴 贾氏重新上了妆出来,也跟着要离开。 北静太妃生怕她心绪就这么不好,存下病来,亲自送了她到二门口,一路说些话儿,还介绍了南边的几个世家,说要写了信过去,待贾氏他们去了,好相互照应着。 贾氏自是一番谢。 出门的时候,不想,和皇太子一行给撞上了。云臻依旧是骑着他那匹小矮马,见是林家的车轿,便和两个哥哥说了一声,溜达着过来,用马鞭敲敲车壁。 黛玉撩开车帘子,一眼便看到了他,不由得展颜一笑,“怎么还没回去呢?” “就走了!” “你这马儿,也要跟着去扬州的吗?” “不了,到了那边要用,就再寻一匹。” “行李都收拾齐备了?” “差不多了。”云臻催着马儿近了一些,凑过来,在她脸上仔细瞧了一眼,“谁欺负你了,怎么眼圈儿红通通的,兔子一样,真丑!” 黛玉的嘴便鼓起来了,横了他一眼,手里的车帘子猛地一扯,要将他这张脸关在外头。云臻笑了一下,用鞭子挑起,“也不是丑,逗你玩儿的。”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黛玉眼睛一亮,正是她送给他的那一个,以为他嫌弃不用呢,谁知,竟是在身上放着。 “就这种的,能不能给我再做一个?用黄绫子布做,边上用金线绞,再就是我喜欢海棠花的,你做个兔子样的,上面绣上海棠花。” 他边说,黛玉的脑袋里便边描摹,最后合起来,竟都不知道是什么样一个荷包了,不由得皱了眉头,“我先试试看吧,也不知道好不好看,万一你又嫌弃了,怎么办?” “横竖又不是你出力,我嫌弃了又怎么样?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用过丫鬟做的东西,你都这么大了,也不学着拿针么?” 这人怎么这么挑剔?打小儿就挑剔,以后长大了,该多烦? 可是,谁让人家身世好呢,黛玉只好耐着性子和他说话,语气便不那么好了,“轻絮和秋痕是我身边儿的人,你还嫌弃。你说我不会拿针,你呢,莫非你就会挽弓吗?” 云臻大约是被挑衅到了,难得的是,他小小年纪,倒是很能沉住气,被人瞧不起,心里不乐,面儿上也并不显带出来,只微微眯了眯眼,“我会不会挽弓射箭,你回头就知道了。” 他说完,调转马头就走,又有些不甘心,还是回过头来,斜睨着黛玉,“你要不乐意给我做,就别做好了!” 黛玉无端就觉得委屈,挑了帘子,还要回两句,又看到马背上那背影并非自己以为的那么高大,只好又放下了帘子,气哼了一声,靠着车壁生闷气。 他以为自己多想给他做吗?这一个,难道不是他自己讨的? 贾氏见女儿气得不轻,她也很是心疼,便拉了女儿在怀里,“你若懒怠给他做,就好好跟他说,这么着,你也气,他也气。我们还要一块儿去南边,处的时间还不短,如今就闹翻了,将来怎么办?” “是他自己欺负人啊,以为自己是皇子,就有多了不起。总说我不会自己做,不出力,他以为他是谁呀,还非要我亲手做。好啊,我就亲手做,有本事他挂出去。” 一面说,黛玉心里存了气,果然就决定自己做一个,他要是敢不挂出去,她也有话说。 贾氏有心再劝,又怕自己越是劝,女儿这会子正在气头上,就越是想左,索性不说话,只哄着她在车上眯一会儿。 车刚刚进了街头,便有家里的人跑过来了,在车子外头道,“小的奉老爷的命,特来告太太,这会儿家里来了不少人,都是族里的太老爷老爷们,北街那边的两位老爷也都来了,正商量事儿,太太回来,就直接去后院。” “那就从西角门进去吧。” 车又掉头,绕了半圈,方才从西角门进去,在院子门口停下来。黛玉已是睡了一觉醒来,由李嬷嬷过来,抱了她到屋里去。 贾氏重新梳洗一番,换了衣服出来,喝了一盏茶,林贵家的已是在旁边说上了,“奴婢亲自把礼送过去了,人就来了,偏偏太太不在,奴婢便打发了大太太回去,只说待太太回来了,再亲自去府上拜谢。她听奴婢这话不对,便一个劲儿地告罪,奴婢是个下人,也不怕得罪了她,只说咱们这边也不敢再和他们来往,这满京城里,还从没见哪家哪户把个过了法场的死人牌位请回来供奉着的。” “你这话说得很是有理。” 林贵家的便越发来了劲,“也不知是谁把这话给传出去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有族里的人去把老爷请回来,又小半个时辰,族里也都来了,只逼着老爷要把那边出族,因这事非同小可,那边的两位老爷匆匆赶来。奴婢不敢在那边打探,只问了奴婢男人,说族里让那边选,要么出族,要么把牌位扔出去,林氏子孙的香火断没有供一个祸害林氏子孙后人的恶妇的道理。” “哼!”贾氏歪在榻上,冷笑了一声,“斩尽杀绝,直捣黄龙的事,谁不会呢?便是咱们再占理,又如何一一地和人去分辨。你瞧瞧今日,南安太妃那话,若是咱们真做了,还不知道多少人说呢,将来老爷在朝中,若好还好,若有一分半点不好的,他还是个御史,还不知道如何被人攻讦呢。” “太太如今这样就很好。横竖,亏是咱们吃了,恶也不是咱们做了,只太太心绪要放宽一些,您可要记住了,如今哥儿姐儿还小,您好了,哥儿姐儿才好。”林贵家的,把一床夹褥盖在了她的身上,又递了碗茶过来。 “是这个话。”贾氏接过来,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便不再喝了,“这两日,我也不见人了,正经赶紧把箱笼收整好,只等宫里的信儿,说走就立刻要走的。只这边,留哪些人看着好,你若是心里有了主意,就说出来,一块儿合计合计。” 第48章 不见 差不多是贾氏的车从北静王府一起动,北街那边就知道了,当即便赶了过来。贾氏才刚刚眯着,二门上就有人来报,说是大太太和三太太一块儿过来了。 黛玉在车上睡过,王嬷嬷便不许她再睡了,让雪雁和素烟两个半大的陪她翻花绳。黛玉也不耐烦翻,因拘了半日,便和两个小丫鬟陪了弟弟在院子里捉迷藏。 看到门口有人探头探脑的,她停了下来,问一声,那门口的婆子连忙过来,说了那边来访的事。 “太太今日受了人好大一通气,回来就说胸闷心口疼,如今才躺下,你去回了,就说今日身上不好,实在是见不了,待好了,会过去赔罪。” 那婆子见黛玉一个娃娃,纵然是话说得再利索,也不敢就这么回。林贵家的已是从屋里出来了,走到院子中间,打量着说话声屋里也听不见了,便骂道,“还磨蹭什么?那边是许了你什么好处,今日是一定要报到太太那边去的?猪油蒙了心的糊涂东西,既是倒了茬了,不如就到那边去伺候,连赎身的银子都是不要的。” 这婆子也并没这个心思,她不过是担心黛玉随口说的话,怕回头惹得两头不亲热。这一向,便是闹出了那魇镇的事,牵扯到了那头,这边也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该走动还是一样走动。 谁曾想,无端就受了一回骂。这婆子一番赔罪,忙说实在没有得那边好处的事,回到二门上去,已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跟北街那边的婆子一通抱怨,“为了这事儿,我已是被一通好骂。如今太太受了气,说是既府上都告到了南安郡王府去了,何苦还在乎这边呢?都被气得病了,要去请太医呢,眼看着就要启程了,实在是见不得人了。还是姑娘说了句好话,说待好了,再去府上赔罪。您就先回去吧,这两日也别来了。” 早两天,庞氏已是拿出了不少陪嫁,甚至把给鸾姐儿做嫁妆的两件上了年头的珍玩拿出来给这边送了,待贾氏让人过来送回礼,她还很是担心,生怕丈夫把老太太的牌位请回来供奉,惹得贾氏不快,又翻了脸。 又看了礼单后,她松了一口气,贾氏的回礼不过是些寻常物,既是如此,她便以为贾氏约莫是怕外头的人说闲话,才给她回礼,实则也是受了她的好儿的。 但这会儿,她是觉着,天都塌下来了。徐家一而再地派婆子来过问和南街这边的事,她送了一车礼过来后,才好了些,如今贾氏连面都不见了,也是恨她没那么大本事,实在不知贾氏在北静王府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一路上,董氏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如今,也只比庞氏好那么一丁点儿,无非是几个孩子还没有长大,没到这火烧眉毛的时节。可要说,这祸事也不是她夫妻惹来的,真要怪,也只能怪大伯糊涂,非要把老太太的牌位请回来家里供着,实在要供,去那不起眼的庙里,舍点银子,还怕没人帮忙供不成? 说是敬孝道,可自古以来,连忠孝都不能两全呢,如今一面想得个孝道的好名声,一面又想保全儿女,天下间哪有做了错事,不付出代价的道理呢? 到了晚间,快宵禁了,这边的两弟兄才回来,各自气冲冲的,一个脸朝东,一个脸朝西的。董氏在二门口迎上了,夫妻俩回房的路上,颇有默契地一个字不吭声,待到了屋里,董氏才要问,林如盛已是躺倒在了榻上。 正要让丫鬟送热水帕子进来,绞了给他擦脸,却被林如盛一把拉住了,“你坐,我和你说事。” 董氏忙挥手让屋里的人都退了,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还记得我上月和你说的事吗?我说‘只怕以后,你跟着我,要更加吃苦了’。” 董氏自是记得,当时她不解,问了,相公也没说,便去了南街。回来后,她因事情有了转机,便也没再问,此时少不得点头,又道,“你我夫妻一体,何苦说这种话,我自嫁你,便是烦心事,也不是你带给我的。” “今日在那边,大哥又犯了糊涂,虽说后来他还是同意把老太太的牌位请出去,但我想了想,如今也没有父母在,便趁着这机会,求了族里,让我们兄弟分家。” “分家是迟早的,我原以为怎么地也要等二伯回来,兄弟商量了再分,现如今要怎么个分法?” “所以说,我怕是要让你受委屈了,祖上的我一概都没要,你如今把东西收拾收拾,我们便搬出去了。” 董氏大惊,“只是,难不成要出去租赁房子不成?” 没想到林如盛点了头,捏了捏妻子的手,“你也别担心,三哥答应我了,要帮我走动走动,寻个机会,外派出去。我这样的,留在京中也难再有升迁,不如外放出去,过个几年,待风头过了,再回来。” 董氏想到长房那边,哥儿被从学里劝回来,姐儿寻不到个好婆家,又想到今日贾氏在北静王府也不知受了谁的气,便突然很不想留在这里了,“我想想办法,凑个一千两银子,给三嫂那边送过去。” “应该的。”林如盛拍了拍妻子的手。 董氏派了个心腹嬷嬷给贾氏送了一千两银票过去,先是行了一番大礼,“如今太太正在收拾箱笼,也不得空,就让奴婢来请太太大安,说是眼见得骨肉就要分开了,以后想见大姐儿也不易,着奴婢送来,供大姐儿平日里打赏丫鬟也好,买个花儿戴也好,只不要忘了太太才好。” 贾氏知道她娘家在钱财上一向对她支持颇多,便什么话都没说,受下了,随手把银票递给了黛玉,“这是你四婶娘心疼你,你就谢过你四婶娘,待去了扬州,买几样新鲜式样的首饰。” 黛玉平白无故得了一千两银票,自是欢喜不过,银票用个匣子装着,里头大小面额都有,她一回屋,便散了几十两出去,上至王嬷嬷,下至雪雁素烟,各自得的不等,却也一个没落下,教这东厢房里头就跟过年一样。 林贵家的过来传话,说宫里已是着钦天监看过了日子,两日后宜出远门,定了那一日出门,叫屋里的人把箱笼都归好,黛玉叫轻絮塞了十两一张的银票给她,“拿去买酒吃。” 第49章 同舟 , 很快,不待两三天,林如盛那边的调任便出来了,恰好宁海那边一个县的知县出缺,说是死在了任上,林如海便为他谋了这个缺。那县还是个大县,又是在南边,死了的知县身上还是正六品的阶,林如盛如今也是个正六品,去的话,也不算委屈。 再,林如盛也素无在地方任职的经验,林如海自然是不敢轻易为他谋个知府的缺。林如盛素来也不是个眼高手低的,连忙道,“待弟有了政绩,上头自然是看得到的,将来再有一番大作为也不迟,如今已是极好了。” 董氏的娘家一听说,高兴得不得了,欢欢喜喜地把一套京城的两进的院子送给了自家姑娘,这边慌忙地把东西搬了过去,连箱笼都没有打开,便挑了要用的,跟着林如盛去了任上。 因都是在南边,林如泉的两个孩子正好也要被接过去,那来接孩子的管事,大约也是不肯担责任,便说,和林如盛的一起启程,待到了南边再分开走。 谁知,董氏竟不同意,说是如今路上本也太平,四个孩子在一起也太皮了些,怕不好照看,又是走的水路,要是有个打打闹闹,磕磕碰碰的,一时出了事都不好。二老爷这边,来的人都是齐齐整整的,没什么不放心,还是各走各的好。 这些纠纷,贾氏自然是不予理会的,因都要走,便没说谁去送送谁。宫里已是定了时间,到了走那日,林如海先是让人把行礼都送上了船,又与镖局的人一番交待,说了万万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妻儿性命的话,这才作别。 云臻是早一步到了船上的,一座大船,他并没有如黛玉所想的那样,单独坐一船,毕竟,除了宫里,谁也不知道他这一趟南下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得叫人惦记。 黛玉站在甲板上,遥遥地和父亲挥手,直到看不见人影了,这才被贾氏牵着回到舱里去。一挑开帘子,便看到,正一本正经坐在窗下的榻上看书的小人儿,穿了一件水蓝纱衫,脚上趿着一双软底素鞋,看到贾氏母女过来,连忙放下了书起身。 贾氏哪里敢得他这般待遇,连忙道,“这里没人,快别这么着,这一路山高水长的,平日里我们不和你见礼,你也都随意些。既是要装,少不得也要装得像一些。” 黛玉没听懂,只见云臻微微垂了头,恭敬地喊自己母亲一声,“是,姨母!” 黛玉已是吓了一大跳,她母亲怎么地就做上了八皇子殿下的姨母了?别说是假的,便是她母亲与荣妃一母同胞所出,也不值他一个天家子对她母亲这般恭敬。 因前些日子,两人吵过架了,黛玉只微微福了福身,算是和云臻见过礼了,云臻瞅着她也不看自己,只低着头做了做样子便走开,自顾自地去和她弟弟玩耍,理都不理自己,不由得愣了一下,眨巴眼,不明白怎么地,她就对自己这副冷眼态度了。 贾氏自是知道女儿在记仇,可两个小孩儿,她也不好在中间调解什么,自己女儿有些牛性,她怕在中间一说,她面儿上对云臻是和缓一些,可暗地里,还不知道如何记恨呢。 贾氏便假装不知道,只笑着对云臻道,“你先和娇娇他们玩一会儿,或看会儿书,想什么吃的,玩的,就跟我说,别和姨母见外。这一路长,没得委屈了自己。” “是!”云臻恭敬地答着,黛玉冷眼看过来,心里想着宫里的果然都很会演,这装模作样的,活像是她母亲的亲子侄一般。 刚上船,要走一两个月,贾氏少不得要去张罗一番,还有中膳吃什么,晚上要睡的舱也要收拾整理一番,便不得在这里久候,原是想嘱咐黛玉一番,别冷着了八殿下,却又还是不敢出口,怕她小人儿心里生出怨怼。 也幸好没有说,黛玉见云臻手里虽是拿着书,可眼睛总是朝这边瞟。自己已经冷了他快小半个时辰了,他一个人坐在那边,身边两个服侍的人又跟木桩子似的,连个话都不跟他说,黛玉便一时间有些心软,把他前日和自己争吵赌气离去的事也给忘了。 “你要不要来玩?”黛玉扬了扬手上的花绳,她弟弟喜欢和她玩,可太小了,不会翻,每次都是把自己的手指头都绞在一起了,就把自己胖乎乎的肉包子般的手举到自己跟前喊“几几,几几”,连姐姐都喊不清楚。 云臻本意是要过去和她玩的,待看到站在黛玉跟前,穿着开裆裤的毛孩子,嘴角边挂着涎,恨不得都流到了花绳上,他眼角抽一抽,摇了摇头,目光专注地落到了手中的书上。 黛玉竟然就看懂了他眼底的嫌弃,不由得又气起来,他定是嫌自己玩的游戏是小孩儿玩的。果然,云臻看了一会儿书,就把书放下了,起身活动的时候,严铎便问道,“公子要不去射会儿箭?” “嗯!” 黛玉便和弟弟趴在窗口朝外张望,看严铎在船头给云臻置了个靶子,他拿着的那弓,都快和他的人一般高了,也亏得他举得起来,且那弦在他手上竟然拉了个满月。 黛玉早先就听说,当今圣上对皇子们的要求是格外严厉,三岁便在他们身边安排了识字的宫人,每日里务必要教小主子识字,五岁启蒙,先是由教习师傅领着背《三字经》,《诗经》之类的。待七岁了,正式延师,专门请了大儒,手把手地教着动第一笔,启读《四书》,这时候才是正式入学。 此后,寒来暑往,每日里都是三更眠五更起的,一年到头,只有冬至日、元旦、万寿节,才能放个一日半天的假,骑射功夫也是一日不得辍,平日里少有人监督,可到了秋狩之时,显露出来,惹得圣上大怒,便是天塌下来的大事了。 严铎捧了箭壶上来,云臻眼都不瞅地,便拿了一只出来,可见主仆二人做这动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熟练地引弓搭建,小小的手腕用力,拉动弓弦,脚掌像是吸在了甲板上,连船身随着浪摇动,他也是纹丝不动,右手松开时,箭已是飞了出去,正中靶心。 第50章 共济(求收藏,求票票,求评论) 黛玉忍不住要喝彩,忽地想起,凭什么要给一个嫌弃自己的人喝彩?更何况,她也没忘记那日在北静王府,他反问她的话,“我会不会挽弓射箭,你回头就知道了”,他今日便是在她面前炫耀来了吧? 虽说,他小小年纪,一手功夫非比寻常,可黛玉还是忍住了。只觉得,这人,心眼比针尖还小,一些事斤斤计较,比她还记仇,实在是不讨喜。 反而是檐哥儿,咯咯咯地笑着,双掌猛地拍,啊啊啊地大叫,这还不够,连忙从榻上往下爬,噔噔噔地要跑出去。 黛玉连忙去抓,他腿脚倒是跑得快,已是冲了出去。 严铎生怕他朝船舷跑,连忙一把抓住笑道,“哎哟喂,小祖宗啊,这是要往哪里去?” 檐哥儿被抓住了,不高兴,拼命要挣脱,严铎不肯放,他便扭头朝黛玉求救,喊道,“几几,几几!” 云臻疑惑地转过身来,抬眼朝黛玉看去,眼见得是没听懂檐哥儿的话。黛玉却是有误会了,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顿时脸一红,从严铎手里解救出弟弟来,指着云臻,哄着檐哥儿,“叫哥哥,哥哥就给你玩!” 檐哥儿如今一直是黛玉带着,很是能听懂些话,连忙讨好地朝云臻喊道,“多多,多多!” 云臻愣住了,又像是被吓着了,左手里捏着弓,右手里捏着箭,有种朝后退的意思,严铎笑着道,“哥儿太小,吐词也不大清晰,这是常有的事。” 云臻的眼里便有种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的景象来,一道光彩映照在其中,朝着黛玉看了过来。黛玉已是看明白了,他先前其实不明白“几几”是什么,如今才是真正明白过来,顿时羞得连耳尖都红了,别过脸去,却恰好把半边绯霞般的脸颊送到了云臻跟前,那绯色似能放光,竟是将他的眼都照亮了。 这才是真正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好在,云臻并没有趁机取笑,而是忍了笑,对严铎道,“去寻把小点的弓来。” 待严铎领命去,他又喊住了,嘱咐道,“看看弦勒不勒手,找个手巧的丫头,用布条缠上。” “是!” 黛玉心里头的那点怨怼,这会子已是烟消云散,目光很是和善地盯着云臻手里的弓看,又瞧瞧他,见他并没有注意自己,而是从箭壶里又取出一支来,檐哥儿正要扑过去,他忙松了手,将箭投回壶里,朝旁边伺候的小太监摆摆手,让他退下。 檐哥儿已是不管不顾地抱住了云臻的腿,“多多,多多”地叫,眼睛直直地盯着云臻高高举起的弓,眼见得是不拿到手不罢休的样子。 严铎很快就回来,却是拿了一个比云臻手里那个稍微小一些的,虽说用布条细细地缠过了,可那弓立起来,比檐哥儿要高多了。云臻拿在手里掂了掂,明显不满意,问道,“就这个了?” “是的!”严铎陪着笑,“主子小时候的那个,这次出来匆忙,并没有带上,不如待靠了岸,奴下去买一个来?” 檐哥儿却是等不及了,已经拉着这弓,在和云臻进行拉锯战了,云臻又不敢放手,实在是这弓太沉了一些,他只得把自己手里的给了严铎,道,“寻根细竹子来,这总能做到吧?” 他脸上总是不喜不悲的,小小年纪,叫人瞧不出他的心思来,说话也总是四平八稳,除了与黛玉闹不快的那两茬,便是再不快也轻易不会在面上显露。此时,说话,却明显又有些不耐烦了。 严铎赶紧又领命而去,想着,无论如何也是要找出一根细竹来的。好在也是老天爷保佑,在底舱里寻出一根来,说是有个帮夫曾拿着这个钓过鱼,所幸,还刮得光光溜溜的。 黛玉临时叫贾氏喊过去一会儿,来的时候,便看到云臻坐在榻上,檐哥儿也坐在一边,正看他的“多多”认认真真地帮他在缠一个弓,怕竹子上的节硌了他的手,用的竟是缎子布,二色金穿花蝴蝶,花花绿绿的,鲜亮得很,檐哥儿已是看得又流口水起来了。 这口水怕是流了有会儿了,舱里,几个角落里都站着下人,云臻先时不叫人擦,这会儿见黛玉来,便皱了眉头,格外嫌弃地瞥了檐哥儿一眼,道,“快来帮他擦擦!” 那口气又是一番嫌弃,黛玉撅了嘴,任谁都见不得别人嫌弃自己的兄弟,可凭心而论,云臻对她弟弟真心不坏,竟肯带着这小不点玩,还亲自动手给他做弓,她也只闷声过去,用帕子给弟弟擦了嘴角。 弓做好了,云臻面向窗外,拉起弓来,试了一下。他也不敢多用力,感觉大约差不多了,便将弓递给檐哥儿,“给!” 檐哥儿欢喜得不得了,起身便去找之前给云臻捧箭壶的,伸着手喊“要,要,要!” 那太监是正是黄芦,也不敢碰这小不点,一个劲地被他逼得后退,黛玉认出了他来,之前给自己买过糖炒栗子,便笑道,“他是在要箭呢!” 云臻便道,“把箭镞取了,给一根他玩。”说着,他已是又拿起了书,歪在榻上,迎着亮,看了起来,黛玉瞧去,是一本《四书集注》,黛玉曾在父亲的书房里瞧见过,是沈孝卿所著,竟是将朱氏的诸多都推翻了,也不由得感到稀奇。 檐哥儿自己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他偶尔要过来找人,也不再是找黛玉,而是要缠着云臻。黄芦便主动和他玩,手把手地教他拉弓,还在椅子上挂了个垫子当靶子,箭若碰了上去,檐哥儿便高兴得紧,竟是连中觉都没有睡。 黛玉先头还怕他晕车,这会儿,已是不必担心了,她坐在榻的另一边,和云臻中间隔了一个矮桌,看了一会儿,便听到云臻问,“我不是说叫你给我做个荷包的么?” 黛玉扭过头来,朝他腰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他已是把那荷包挂在上面了,眨巴眼,“我也没说不给你做,你又不是没得戴的,总追着我要,活像是我不想给你做。你催得我烦了,我就不做了。” 云臻笑了起来,他把书放在桌上,坐直了身,离黛玉便近了一些。旁边服侍的人连忙过来倒了茶,他推给黛玉,自己端了另一杯抿了一口,“你待别人总是很好,就像今天在码头上,来送你的那个胸前戴玉是谁?我看你跟他有说有笑的。” () ap. 第51章 论玉 胸前戴玉的,除了宝玉,也没别的人了。更何况今日,宝玉也的确跟了琏二哥哥到码头来送他们,还带了不少仪程来,他们毕竟沾亲带故的,又不隔了点什么,她为什么要给人脸子看呢? “我跟他是姑表亲,再我上头也没有个哥哥的,便是连堂兄都没一个。就有,也是隔了房头,如今又闹得不像样子,再见面估摸着仇恨得乌鸡眼一样。论起亲疏来,和外祖母家的反而亲些,他来送我,我不跟他说笑,莫非还不理不成?” “那倒不是,我是见他待你的模样格外殷勤,你们两家是不是有什么亲上加亲的想法?” 黛玉不由得愣了一下,他怎地如此说?再,亲上加亲什么的,他又是怎么想起来的?女孩儿说到自己的亲事难免会难堪,一时间不由得脸又红了,不愿搭理,便别过头去看檐哥儿,若不是他这会儿兴头起,她真要拉着他离开的。 云臻却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太过冒犯,还以为黛玉不说话,是自己说中了,他放下茶杯,又歪在榻上,唇瓣被水洗过,一片水亮,稚嫩的唇显得有些娇艳,“一看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将来也是个没担当的。别看他生的唇红齿白,男人生得好看有什么用,终究是要做些为国为民的事,或匡扶朝纲,或上马杀敌,方才不枉人生一世。” 黛玉又无话可说了,她着实是没有见过这等人,他自己家里有皇位可以继承,天下是他家的天下,这么一门心思地励精图治便巴不得所有人都跟他一样,以天下为己任,难道不觉得有些过分吗? 但这些话,是给了她十个胆子,她也是不敢说的,又觉得气不过,只好拿别的话来对付,“你难道就不是个娇生惯养的,景阳宫里,伺候你的人有多少?” “我不住在景阳宫,我已经七岁了,宫里头的皇子们,除非格外不成气候,五岁就要搬出后宫,哪里有这么大了还跟着母妃住的?”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别告诉我,你那表兄还在后院,在女人堆里待着。” 黛玉再次说不出话来,云臻便小大人般地叹了口气,似乎觉着,再计较,有些掉身份,又没有别的话说,便要拿书来看,恰好贾氏着人来喊他们去吃饭,两人各自起身,黛玉牵了弟弟,扯着他一起过去。 贾氏空出上位给云臻坐,云臻却不肯,在贾氏的左下首坐了,那位置一向都是黛玉的,她又不好说,只好闷声在另一边坐下,正好与云臻面对面。 桌上一道清蒸鱼,黛玉下筷子去夹鱼肚皮的时候,正好云臻的筷子也到了,两人的碰在一起。黛玉抬眼朝他看去,他也正好看过来,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这会子黛玉的筷子收也不是,继续吧,又没这么厚的脸皮。反倒是云臻,笑着收回了筷子,吩咐侍立在一旁的严铎,“帮她把鱼夹过去,把刺给剔了。” 黛玉这顿饭吃得颇不是滋味,那鱼是才从湖里捞起来的,味道又极好,她想说不必吧,又有些鄙视自己的矫情,只埋头吃,全然没有注意到,严铎竟一直在旁给她布菜,夹的也全是她爱吃的。 待从桌上下来,到了晚间,她便不太想过去吃饭了,轻絮劝道,“姑娘这会子若无事,不如好生想想,该给殿下做什么样的荷包才好。” “你是得了他什么好处,怎地还帮起他说话来了?” “奴婢能得殿下什么好处?姑娘就没瞧见,这都一下午了,大爷都没往姑娘这边来么?都在殿下那边呢,听说缠着陛下教他挽弓射箭,殿下读书,大爷就睡在殿下跟前,如今都会叫哥哥了,说得可清晰了。” “你还有完没完啊?”黛玉如今最听不得人说“挽弓射箭”之流的,更是听不得“哥哥”,只要想到云臻稳稳地射箭,一箭射中靶心,又想到檐哥儿喊他“哥哥”,喊自己“几几”,心里就不畅快。 轻絮还要劝,黛玉只好道,“你也也备了纸笔,还有料子,我来做就是了!”她倒要看看,她做出来的,云臻到底戴还是不戴了? 黛玉在这边动针动线的,因和云臻堵了一口气,她没要丫鬟们帮忙,凡事亲力亲为,谁知做出来的实在是不成样子。特别是,云臻还要在上面绣海棠花,一来二去,花了二十多天做出来的,便是把脸蒙上,她也实在是拿不出手。 云臻一连好些天都没有看到黛玉,忍不住便问了,严铎笑了一下,耳听得外边没有人,便凑到云臻耳边道,“听说林姑娘如今正在自己的舱房里做针线活呢,这第一次拿针线,费的功夫要多一些,手指头都扎了好几个洞,连筷子都捏不了。” 云臻默了半天,最后道,“怎么笨成这样?”有道,“要不会做,不会让身边的丫鬟做?养那么多针线上的做什么?” 严铎心说,不是主子您说给您做的都是林姑娘没有费心思的?终究这话,是不能出口的,笑笑道,“殿下身上穿的戴的哪一样是针线上做的?贾夫人也说了,如今姐儿也该学着做了,只每日里不得这么费劲,别伤了眼睛。” “是这个话。”云臻接得很快,朝地上的檐哥儿扬了下下巴,“把他给他姐姐送过去吧,瞧他姐姐对他那么上心,也不知道去多陪陪。” 黛玉也有些日子没好生与檐哥儿一块儿玩了,这会儿看到严铎把他拎了过来,很是欢喜,连忙把桌上的剪子、针线、布头叫人收起来,一面接过了檐哥儿,亲热地问道,“怎么来找姐姐了?今天玩得开心吗?” “姐姐,姐姐,抱抱!” 黛玉没想到他居然叫人叫得这么清晰了,不由得“哎呀”一声,夸道,“怎么这么厉害了?” 严铎笑道,“公子每日里哄着叫,叫得好了,就有好吃的好玩的,哥儿又聪明,老早几天就很会叫了。” 竟然是云臻的功劳,黛玉便笑而不语了。严铎看到榻上搁的篓子里有好了的绣品,红红白白的,只看不出模样来,便笑着道,“姑娘的手可真是巧,怎地做得这么巧了,这是不要了的吧?” 黛玉这几日正做得灰头土面的,和轻絮她们做的比起来,简直是不堪入目。可谁想到,严铎这样不知见过多少精品的人竟还会夸他,不由得感念他的鼓励,笑道,“严爷爷要是瞧得上,我就送您一个。” 第52章 献宝 严铎欢天喜地地把黛玉做的拿了一个回来,献宝一样地捧到了云臻跟前。说实在的,若黛玉没有入了景安宫的眼,他是犯不着去巴结一个小姑娘,把这完全看不出是何物的东西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而黛玉既是入了景安宫的眼,哪怕黛玉做的是个金荷包,情愿送给他呢,他也是不敢要的。 云臻正在用功,他如今虽然在外头,随行的也有师傅,每日的功课骑射是半点都不敢落下的。光《论语》,每一则他父皇都是要求读一百二十遍,背一百二十遍,每日里写的大字一百张,一张都不能少。 虽说船上不能跑马,可能射箭,锻炼臂力,蹲马步练下盘功夫,这些他也不敢懈怠。 若换了平日里,有人敢这么打搅他,云臻自然是一脚踹过去,以后都不会再用这人了。可严铎到底与旁人不同,他是荣妃派到他身边来的,也是很有分寸的人。谁曾想,今日也做出这种事来了,云臻暂且先忍着,就着他的手看了一眼,突地就来了兴趣,接过来颠来倒去地看了好几遍,“这是……哪里来的?” 他本想问,这是什么,又猜到了什么,着实怕赊了另一个人的面子,才临时改了口。 果然,严铎笑道,“公子想是已猜出来了,奴听说,这都是第三个了。” 云臻忍不住笑起来,手指头捏了捏,“虽说差了些火候,已是不错了。她不过就是懒,也不是没有天赋的,如今一发愤,果然就很好了。” 严铎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了,这么一坨,连颜色都杂在一起,恕他眼拙实在瞧不出好在哪里?但主子说的自然都是对的,他没看出什么,自然是他眼力弱了一些,便越看,越觉得的确是好,也忙夸道,“林姑娘也并非是懒,想来往日里要带哥儿,忙了一些,如今有殿下搭手,这才抽出时间。” 云臻也觉得严铎说的有理,“以后就把檐哥儿带过来,每日里在这边玩上半日,也不能时间太长。这荷包如今有换的就行了,也不急着这一时。” 严铎听这话的意思,这一团疙瘩,还准备戴在身上不成?他不由得多瞅了一眼,有些后悔自己拍马屁会不会拍到马掌上去?眼下看着是好玩,可若真戴到身上去,叫人笑话了,会不会生气? 这个觉着没什么,那万一那一个生气了呢? 严铎满脑门子都是汗,偏偏云臻不懂他的心思,还把荷包递过来,严铎捧着,看看整个儿大约就那绦子还像个样儿,正要谏言一番,云臻已是吩咐下来,“留着明日戴,今日就不换了。” 待第二日,黛玉从舱里出来,两人在贾氏的舱里见面,黛玉惊讶地看到,云臻身侧挂着的荷包,正是自己先前做的不好的,严铎讨要了去,怎地就落在了他手里了? 云臻浑然不觉黛玉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贾氏正在问,“这一路过去,哥儿有没有想在哪里靠岸的?前面过了凤阳府,便是扬州府了。” 云臻落座,亲手给贾氏斟了一碗茶,“侄儿并没有什么要买的,不知姨母和妹妹有没有什么要买的,听说凤阳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 “我只听说那边戏唱得好,这也不是能带走的,若说有什么好东西,还真是没听说。”黛玉便拉着母亲,“娘,小哥哥他是哄咱们的,定是觉着咱们少出门子,没见过多少世面。” 这三日五日的,两人总是能找着一些话头这么争来争去的,偏次次都是云臻让步,连贾氏如今都为女儿骚得慌,就不明白了,明明平日里格外通情达理也从不和人争吵的女儿,怎么就这么容不下眼前这个。 云臻没说话,端了茶杯喝水,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头,还暗地里朝黛玉瞅两眼,严铎侍候在旁边,瞧见了主子眼里的笑意,也更明白了一些便是,主子平日里也是个小气的,每每睚眦必报,偏偏在林姑娘跟前,颇能忍得下气来。 “哪里就没好东西了?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的,别说咱们离这凤阳府隔了九重山水,就说住在他附近,连同一种豆腐都有不同的吃法呢。我倒是听说,这里的盐水鹅很是不错。” 黛玉差点哧溜了一下口水了,眼睛都亮了,也忘了自己方才说这话,是不平服云臻,觉得他故意把自己做的不好的荷包骗了去,戴在身上,为的就是让她难堪。 严铎便连忙笑道,“是啊,这边的藤茶也是不错的,既是咱们路过了,好歹也留一天再走,买些土仪,回头去了扬州,送人也能图个新鲜。” 船渐渐地靠岸了,严铎先上去安排,因一路都坐船,既是要留一天,最好就在岸上找间客栈住两晚,让身上散淡散淡。一行人在后面慢慢地跟,黛玉越是看云臻身上挂的荷包,越是觉得刺眼,便趁着上岸的功夫,凑到他跟前,小声商量,“小哥哥,这荷包是我之前不会做才做的,你莫非就这一个了?要不,我把我的换给你,你换一个戴,好不好?” 云臻托着荷包看了一眼,又朝黛玉瞅过去,思忖片刻,“这就是个物件儿,里头放的香料我闻着还可以。我也知道是你新做的,谁也没规定说什么样的是好,什么样儿的是不好。不过,你要是觉着难为情,我们换也没什么。” 黛玉初初听,越听心里火越大,似乎云臻是非要戴这个的了,可后来他竟同意换,反而显得自己小心眼儿,又听着觉得他说得有理。可实在是,万一别人问起他说是她做的,岂不是丢人,便把自己身上戴的给了他。 贾氏买了不少土仪,黛玉也吃到了盐水鹅,云臻还专门去给檐哥儿订制了一个小弓,十来把小箭。一行人在岸上找了家干净的客栈,歇了两晚,到了第三日,便上船再往前,又走了些时日,便到了扬州。 第53章 偷听 扬州,千古名邑,多情富庶之地。东接泰州,西临金陵城,南与镇江隔江相望。一条大运河,贯通南北。 林如海原本姑苏人氏,老房子虽然是在金陵,但苏州也有房子,一共四进,左右各两进三间正房,两个硬山相连。 从右边正房过去,一溜儿都是园子,里头花厅曲桥,隔池假山,古藤盘云,风荷夕照,又有几处轩亭,几座小桥,虽比不上京城那边,也不及金陵老宅,然林家人口简单,即便如今多了云臻一人,已是尽够的了。 先时,已派了林禄来,早就打扫停当,屋里屋外一派齐整,两个三进正房自是分派了一个给云臻,那边虽有单独进出的门,贾氏安全起见,担心他身份被人识出,祸及安全,便对外依旧称是姨侄,也仍旧是从这边进出。 黛玉这边还没有收拾好,王协便来了,轻絮是在院子里小隐亭那块儿见他,听完了,道,“你稍微等等,我回头还有事要交代你,你若是不耐烦等,略转转再来。” 王协腼腆一笑,“不打紧,这园子你们没来前,我们要修整,早就转尽够了的,我这跑了半日路,就在这里略等一等。” 黛玉听了轻絮一番话,惊得把书都差点掉了,“你是说,那拐子还不肯把人卖了?” “是啊,王家哥儿说了,他手里本是有钱,先头姑娘给的四五十两银子,他哪里花费得了这多,当时手上还有二三四两,想着这姑娘与奴婢又是有缘故的,她又有爹娘在,看着拐子打骂她,便说把她买了来,先把银子垫在那里,回头再去找来。谁知,那拐子硬是死活不卖。” 黛玉原先也是想着用钱把这事给了了,现在竟是花钱都不中用了,一时也急了,“多花些银子呢?二三四两他若是不卖,咱们两三百两,如今我也是拿得出来的。” “姑娘可是糊涂了,哪里有花二三百两来买个人的?寻常的丫鬟,几两银子都买得来。听姑娘的意思,这叫英莲的姑娘,约莫也就十来岁,能值几个钱?这拐子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失心疯,竟是说什么都不卖,那也是奇了。” “我那奶兄怎么说?” “他说,估摸着那拐子是见他面孔生,也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不像是个诚心来买人的,非但不卖,还把他打了出来,说那是嫡亲的女孩儿,他是疯了才会卖了嫡亲的女儿。” “莫不是弄错了人?” “奴婢问了,错不了,姑娘奶兄私底下打听过了,确确是买来的。先头不住在这边,后来挪过来的,打量人不知道,可一问,那姑娘多多少少说一些,来来回回一凑,便都知道了。” “哎呀,会不会王协哥哥一走,他又搬家了?” “果然姑娘猜的是,他实在是又搬过一次,可巧王家哥儿一直盯着,才算没有看丢了。”轻絮如今已是知道,黛玉那梦是个真的,也心里很是为那姑娘着急,不由得道,“可如今怎么办才好?” 全然忘了黛玉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反应过来,不由得道,“不如,奴婢去求求严公公,也不说是姑娘,还是先前一套说法,只说是奴婢的亲戚,如今既然来了,知道自家亲戚被拐卖了,又知道下落,没有不伸手的道理。” “你岂不是傻?这事儿一旦到了他们那样人的眼面前,他们岂有不查个清清楚楚的?你当皇家的人和咱们一样,是好糊弄的?”黛玉不由得好笑,“这事儿也不难,因先前我们也不在,只说让王协哥哥盯着,如今既是已来了,少不得,就开始动起手来。英莲她父母都还在的么?” “在的,奴婢没忘了问。原还以为说是要投奔他岳丈的,王家哥儿特意跑去他家里要杯水喝,那甄家老爷也是个不太通事务的,竟里里外外都和王家哥儿说了一通。王家哥儿没忘了姑娘梦里的事儿,劝解了一番,又说,若是去投奔了,那边会如何看封大娘子,没得叫封大娘子抬不起头来,又说他自己住在金陵城里,听说了有人拐卖孩子,先留了一个活口,只等姑娘来了再说怎么办。” 黛玉听得点头,笑道,“我原就说王协哥哥是个能做事的,如今果然不差。这事儿也不难办,既是王协哥哥先前就留了这活口,如今岂能不用起来?你让他着力去做,若有个什么事,回头我再求到我母亲跟前去。” 轻絮一听就笑了,难得姑娘小小年纪,却能说出这有担当的话来,便越发笑道,“姑娘说的是,奴婢这就去说,这本就是积德的事,若果真有个好结果,那也是圆了人一家子,连菩萨都是要保佑的。” “正是这话。” 云臻既来了,少不得是要把这园子好好看一看的,四处走动一番,见整个园子,叠山引水,水随山转,山因水活,树木山池为主,略点缀些轩亭楼阁,假山前后隐藏丘壑,游径也不是北方那边惯用的简单的通幽之法,而是隧洞、夹岸、飞梁、小桥又或是一艘小船垫脚,如秘境一般,一面走,一面心里暗暗称奇。 他才走到一片绿竹丛边,龙吟凤啸之声中,夹杂着话语传来,云臻不由得住了脚步。 一道飞檐从竹林边缘横出来,那说话声便是从过来的,“这事儿,我已是跟姑娘说了,哥儿也知道,我来这里也是人生地不熟的,少不得要去跟姑娘求助,好歹看在亲戚份上,要把她从火海里拉出来的,姑娘说这事儿就委托给哥儿了,全权去办,一是保全自己安全,二来若有什么事,还有姑娘太太在呢。” 云臻的目光投向了严铎,可怜严铎也不是一日十二个时辰都盯着黛玉的人,顿时满脸茫然又满额头都是汗,不由得一脚踹向身边的小太监,“还不快去打听清楚。” 他压低了声音,那小太监连忙飞起来就跑出去,也不敢弄出声来。可惜的是,云臻这会儿躲在这里,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偷听清楚了,那边并没有打听出什么来。这事儿,前后也就三个人知道,原先还有王嬷嬷,如今,她又不在。 第54章 薛呆 屋子里,云臻靠在南窗下的榻上看书,严铎小心翼翼地递过一杯茶来,犹豫半天,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良久,不得已开口道,“黄芦那边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出来,这事儿……” 他正想说,要不,他去问问林姑娘,云臻已是不耐烦地把书扔到了榻上,冷笑一声,“若今日他们是在密谋要害我,你们也还是打听不出来?可见,你是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若她院子里的人不知道,你们也不敢去问她贴身的丫鬟,那今日和那丫鬟说话的下人处,莫非也问不出来?” 严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云臻依旧是笑道,“你也不必如此,你打量着是我母妃身边的人,我也不能拿你如何,是以,我说了什么,你自己斟酌着,觉得该办才去办,觉得可办可不办,便要瞧你心情了,是不是?” “奴,奴这就去办!” 云臻扫了他一眼,扬扬手,让他离开。他自己重新捡过了书来,眼里瞧着书上的字,心里却在盘算这一次来的任务。他母妃已是说过,沈孝卿不是个轻易能请得动的,即便请得动,也不是他如今能请得了的,“若你已开府建牙,又是你父皇格外看重的,奔着匡扶天下为己任的念头,他或许会赏这个脸,可你如今不是,这一次去,你父皇的旨意固然要遵守,你也该明白,机会不易,先得把自己给顾了。” 他自幼是个聪明的,也看出来,父皇派他出来这一趟,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存心要为难他的意思。他母妃又一贯是个很能揣摩父皇心思的人,大约是怕他吃亏,才会和他点明了说。 沈孝卿也住在扬州城里,离林家也格外近,只是他的住所是一座茅屋,每日里就在门口授课,但凡是想听的人都能去听。不管是扬州的教谕,抑或是扬州府的府台,要为他建房子,他都拒绝,固执不已。 云臻这么小的年纪,昨日严铎还在跟他说,务必想个法子,要把沈孝卿带回京城去,他当时也是壮志成城,过了一夜的功夫,他如今冷静下来了,决定先观望一番,再做决定。 第二日,云臻便换了一身衣服,简单的细布稠衣,脚上一双不起眼的白底黑面布鞋,肩上背了个书包,正要出门,轻絮便来了,“姑娘吩咐奴婢给公子送荷包来。” 黛玉是听说云臻要外出,生怕他又把自己先前做的那些荷包戴出去了,连忙让轻絮赶在他出门前送了过来。 云臻从盘子里拿出勉强看得上眼的,原说让她用黄绫子布做,黛玉竟没有,用的是净面的一块,上面绣了一枝海棠,荷包做成了小兔子形状,整个儿看去,似乎还不错,只针线难看一些。 云臻又是翻来覆去一番看,只听得轻絮声调有些高,“姑娘说了,这是做得最好的一个了,还请表少爷把先前那个还给姑娘,实在是太难看了一些。” 云臻一笑,“我这正要出门,你家姑娘送来得时间倒是巧。你回去跟你家姑娘说,我这次出门得匆忙了些,也没带荷包过来,让你家姑娘多绣些,我这边好换着戴。” 黛玉得了轻絮带回来的话,又是一番好气。也不过是一时的,如今,贾氏见她似对针线上的事很有劲头,专程请了个师傅上门来教,她横竖是要学的,便打定了主意,所有做的,都给送过去,瞧他戴不戴得完。 云臻这边出了门,走不多远,便看到三三两两的读书人出来,背着和他一般的书包,朝城西北走去,待出了城门,放眼望去,竟是一片水亮之色,严铎连忙道,“公子,那边是保障湖,那沈老先生便是在保障湖边的垂柳林里讲学。” “过去吧!”说着,已是迈动了脚步,走了过去。 地面上,放置了一个个蒲团,起初,云臻不知实情,以为这是沈老先生为前来听讲的学子们准备的,便靠近前头,寻了个新一些的跪坐下来。谁知,就有人伸手要来推云臻,“小子,你薛大爷的位子你也敢占?” 有严铎在,自是不会叫人碰云臻,接着便听到了杀猪一般的响,“哎呦”起来,骂道,“是哪个兔崽子敢碰你薛大爷?小子们,还不上来,给我揍死这狗日的!” 眼见一场架要打起来,这时候,茅屋的门开了,云臻抬手止住了严铎,严铎的手一松,一肉团子栽倒在地上,扬起了一场灰。云臻扭头看去,见一个呆子一样的人物,头上一顶帽子已是歪倒在旁边,正一面呲牙,一面揉着手腕,从地上起来,瘫坐在他旁边的蒲团上。 云臻只扫了一眼,抬起头来,朝着茅屋门前的一个高树桩子上的人望去,已是见着了沈孝卿老先生,形容消瘦,须发花白,脸上皱纹丛生,唯独一双眼睛目露精光,叫人望而生畏。 “今日这一讲,讲的依旧是君子之道,何为君子?一部《论语》,几乎句句都是在为君子作注,若非要总领一个大纲的话,在下以为四字以蔽之,‘克己复礼’而已。” “或有人要问,克己复礼当为仁,正是如此,如今便牵扯到君子与仁,谁实谁虚,抑或是虚虚实实,实实虚虚……” 云臻还在认真听着,一部《论语》,他已读过数遍,也遵照他父皇的规矩,背了大半部了。沈孝卿的《四书集注》,他也早就阅览了一遍,颇下了一番功夫,如今,躬领教诲,竟是觉着,从前的都白学了一般。 谁知,不一会儿,他耳边便听到了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那声音如雷鸣一般震响,连沈老先生都停了下来,左右观望后,朝这边看了过来。云臻已是皱起了眉头,严铎不待他吩咐,便连忙过来,拎起了这位薛大爷,直接扔进了柳树林里。 这边算是清净了,那边薛呆子也没睡死了去,一摔之下,几乎闭过气去,瘫在地上爬不起来,张口就要一番骂,谁知被他身边的小厮一把捂住了嘴,“大爷,您可别再出声了,横竖您来也不是真为了听讲学,不过是做给太太瞧的,咱赶紧家去吧!” 第55章 上门 “放屁!”薛呆子一把拉下小厮的手,怒道,“我是你的爷,还是他是你的爷?今日爷吃了这大亏,仇还没报呢,你竟叫爷家去?你当爷是什么了?离了金陵,爷就称不得霸王了?” 小厮没法,只得实话实说,“大爷,小的打听过了,刚那人不是别人,听说是新来的巡盐家的亲戚,是贾夫人的姨侄儿子。” “贾夫人?哪个贾夫人?”这姓,有些熟。 “还能是哪个贾?自然是姨太太家里的那个,贾夫人是爷您的姨爹的亲妹妹呢,说起来和咱们家还沾亲带故的。” 薛呆子一听,愣了一会儿,又回过神来,一巴掌糊在小厮的头上,怒道,“连你也敢欺到爷的头上,打量爷不能治你个欺君之罪?哼,你当爷糊涂到不知道贾夫人并没有嫡亲的姊妹?便是有,便是她姊妹的儿子,又有哪个是上得了台面的?敢跟爷我一并儿提?” 这,小厮就不知道了,他只知道护着那位八爷的人非同小可,也不敢撺掇自家爷去讨回公道,只先把他劝回去再说,“这老一辈的亲戚,爷未必也都知根知底,咱们先回去问问太太,若果然是个惹得起的,那也是太太帮爷去要回公道。” 这薛呆子不是别人,正是薛蟠。这小厮说,他家与贾氏家里沾亲带故也并没有说混,薛呆子的母亲跟荣国公府王夫人是嫡亲的姐妹,如今她二人的兄长王子腾任京营节度使,一直以来,贾家、贾母娘家史家、王家和薛家,因连络有亲,同气连枝,彼此都有照应。 薛蟠这才料定,若非是贾氏嫡亲姐妹的孩子,贾氏瞧在娘家嫂子的份上,也要偏心他这边。况这一次,又不是他打了人,而是人打了他,想起平日里他妈骂他的那些话,心想着,这一次看他妈说些什么才好。 便也不叫小厮们帮他收拾,只照顾颜面,叫要来了一顶轿子,抬着就往家里去。 薛家本在金陵,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家中也是巨富。因薛蟠的父亲去得早,他又是他妈好不容易得来的独子,下边也只有一个妹妹,未免就娇惯了许多,年纪虽小,平日里也是无所不作的。 这一次,之所以连带的,他妈和妹妹一齐跟着他从金陵过来,也是他妈望子成龙,听说沈孝卿老先生又开了讲学,想着在家里跟着族里那些混账们也不学好,又不是没条件,便举家来了这里,就住在这竹林茅舍旁边,一心地逼着儿子每日里来听,哪里曾料想,薛蟠来了也是跪在蒲团上睡觉,并不曾学的一星半点儿。 薛蟠一到家就哼哼唧唧,活像是被人把筋抽了一遍,由两个小厮搀扶着,在二门口下了轿子。里头的婆子们要出来换手,那小厮在薛蟠的提点下连忙道,“妈妈快别,大爷这次被打得不轻,怕是不能轻易移动的。” 婆子们一听,可不是吓得魂儿都没了,一面去里面报,一面寻了人找了春凳出来抬。里边成日家只听说薛蟠在外头惹了什么,打了谁,要如何拿钱去摆平,抑或是衙里的来了人说惹了官司的,这被人打还是头一遭。 王氏寡居,膝下就一儿一女,儿子又是她的依靠,自是看成了自己的命根子,一听被打得动不了,一起身就差点倒了下去。好在,她女儿,虽比儿子还小两岁,如今也才六七岁光景,却生得格外沉稳,容貌莹润,举止娴雅,着实不可多得,连忙扶着母亲,安慰道,“妈先别急,打得如何,也还是先请了大夫来看看再说!” 王氏这才稳住了心神,却还是脚不点地地出去,宝钗连忙跟在后头,腿短几乎跟不上。好在那边抬薛蟠的婆子腿脚快,刚刚到了院门口就到了。王氏已是赶紧招呼婆子们,“抬到我屋里去,我的儿,这是谁打的?把你都打成这样了。” 宝钗原也以为哥哥这次又不知什么兴头哄骗妈,谁知一看薛蟠,头发衣服凌乱不堪,沾着草屑灰尘,一脸灰头土脸,手背上搓伤了一片,渗出了血珠子,果真是前所未有的被打,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样的强盗,竟然打到了他哥哥跟前不说,还能真把她哥哥给打了。 进了屋,又是一阵人仰马翻,请了大夫来,开了跌打损伤的药,王氏又吩咐丫鬟仔细去熬,这才撵走了屋里人,细细问起,得知是贾氏的侄儿,不由得怪了,“她几个姐妹,如今也就剩了她一个,那几个的都大了,没你说的那么小的,又会是谁呢?” “必定是哪个不要脸的,假托了是她家的,本来是个生疏的,偏偏说是有多亲近。打量糊弄我们呢,怕是死都不知道我们两家这才是近的。”薛蟠气愤地说道,“妈,亲戚跟前,咱也不能坐视不理,不如打上门去,问个清楚,叫那小子出来,给我磕个头,看在姨妈的份上,我就大人大量不计较了。” 王氏心里也在活动,她原本是要等着贾氏上门的,站在王夫人那头,她长了一点,贾氏是个小的。如今,她家也不知是什么亲戚,竟是把儿子打了这一顿。可怜大夫都说虽没骨折,好歹也是伤筋动骨了的,得好好养着,别落下病根。 王氏并没有多想,薛蟠都瘫在床上了,大夫能不照着他的说?能进出薛家后院的,哪一个又不是对他家知根知底的,谁又敢得罪这个霸王? 王氏这一次,竟被哄了个彻底,转身就给贾氏那边递了帖子,只说明日一早就去拜见。 贾氏拿着帖子皱眉,她并不是个不知礼数的,看在娘家嫂子的份上,她既然知道薛家如今寓居在此,少不得是要亲自上门拜会一番的,谁能想到薛王氏竟是要先上门来,不由得沉吟着问林贵家的,“你说她这是个什么意思?” 林贵家的也想不明白,“难不成是为了老爷如今点了盐政的事?”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贾氏自然也不会如此以为,主仆二人也就懒得多想,只吩咐门上,明日薛王氏来了,好生迎进来,不要怠慢。 第56章 宝钗 第二日天气甚好,沈孝卿院子里的菜畦说是要浇水,长了些许野草,也要拔。这一日的讲学完了后,老先生有些气不接,喘了一会儿才说,第二日先休息一日,这正如了云臻的意,他来了后,要点时间熟悉这里的人和事,再,他皇兄如今也不知走到哪里了,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关心一下。 虽说他一个孩子,每晚应早些睡下,如今又离了他父皇的眼面前,没人拘着,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骨子里就刻了规矩,依旧是睡得晚起得早,这边的正门关了后,那边的大门里还出出进进不少人。 难得他这般勤奋,熬了半夜后,总算是把实情理了个头绪。黄芦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一匹枣红色的小矮母马,一看就是个纯种的,云臻便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打了一通拳后,就兴致勃勃地出去跑了一圈。 回来,黛玉才刚刚起身,正睡眼惺忪地坐在桌前,晃荡着两条小短腿,打瞌睡的样子,看到云臻进来,也就抬起眼皮子瞅了他一眼,还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云臻见着好笑,有些像以前母妃养的那只波斯猫,便不由得起了逗的兴致,坐到她跟前,“还记得我在京城里常骑的那匹马吗?” 黛玉正坐着有些不清醒呢,听了这话,勉强打起了精神,点了点头,差点一头栽到了云臻身上,云臻忙扶了她一把,有些尴尬地要收手,又想着她不过四岁,不到分席的年龄,也就托着她,把她放在了桌上,“我又得了一匹更好的,想不想骑?” 黛玉的精气神瞬间就上来了,眼睛一亮,头猛地扭过来,她头上的珠花都跟着晃荡了一下,“我能骑吗?” “这匹可以,挺温顺的,才两岁,品种又好,在园子里转一转没问题,我叫黄芦牵着走。” 黛玉深吸一口气,见云臻顺眼多了,竟都顾不上别的,反手抓住了他的手,“你若叫我骑了,我下大力气给你做个好的荷包。” “你是说,你之前给我的都是胡乱做的?”云臻的眼睛眯起来,无端就叫黛玉觉着有些危险,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讪讪一笑,“谁让你从前待我不好,总归不是心甘情愿的。” 她这般实诚,云臻也不好和她计较,见她此时清醒了过来,一双眼睛亮得真的和猫一样,不由得好笑。 用过早膳后,黛玉便跟母亲说了要去骑马的事,贾氏初有些担心,骑马不是闹着玩儿的,云臻连忙道,“姨母不用担心,我身边多是擅骑射的,她也不过是坐上去玩一会儿,出不了事。” 檐哥儿也要跟着去,叫人拿了他那小弓箭,蹭蹭蹭地跑在后头。 贾氏这边,人才刚刚走,门上的便来报,说是薛家那边人来了。贾氏少不得便要迎去,在二门口接了薛王氏,又见薛家姑娘生得极好,一番真心实意地拉了手赞一番,笑着道,“我来之前,她二舅母还说,和姨太太这边已有多年不见,哥儿姐儿这些年也都没有过去走动,想念得紧,我还说,我这就要去了,帮她二舅母先瞧一瞧,这是真好,比我家里的好多了。” 薛王氏面上热络,心里却是想到了自家儿子在她来之前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讪讪一笑,问道,“听说是姑奶奶先来的,姑爷还在后头走,怎地没有一道儿?” 林如海那边的事至关重要,贾氏来了这两日,这边的盐商太太已是雪片般地飞了不少帖子过来,都是套近乎的,薛家又是皇商,在南边多年,盘根错节,贾氏也不知她这话是纯粹关心,还是刻意打听,笑道,“这边老宅上有不少事,原是今年没这事,也是要过来一趟的,可不就赶紧来了,也幸好来了,恰好遇上了姨太太,咱们在这外头说什么话,先进去,我是有好多话要和姨太太说的。” 黛玉骑着马,黄芦帮她牵着走在前面,她是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还会骑马的,因为激动,脸上红扑扑的,嫩得如豆腐,阳光洒在她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边一样。云臻放下手里的书,朝这边看了过来。 就在这时候,轻絮急匆匆地赶来了,道,“姑娘,薛家那边也来了一个姑娘,太太说叫姑娘过去见一见。” 一听说薛家,黛玉猛地一惊,几乎从马背上掉了下来,也幸而黄芦手脚快,扶住了,黛玉趴在马背上问道,“你说什么?谁家?”她竟是连自己的安危都顾不上了。 “是薛家。” “那姑娘叫什么?” “叫宝钗!”轻絮笑道,“说起来真是的,薛家竟是问罪来了,说是咱们家有个表少爷,打了他们家的大爷,打得躺在床上动不了了,还要叫咱们家表少爷过去认一认。太太说,既是打架必是有个由头,问薛家,可是问清楚了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果然是咱们的错,咱们认错也不是不可以的。” 只听得云臻嗤笑一声,朝旁边的严铎看了一眼,严铎便走了过来,对黛玉道,“照理说,家里来了客人,八爷是该过去见个礼,只是既有了成见,贸然去不合适。那天的事,原有蹊跷,也并非是” 黛玉已是想着了,抬眼朝云臻看过去,见他翘着个腿遥望过来,眸色坦然,丝毫没有任何窘迫之意。黛玉又一想,虽说在学堂里打架了,对方长辈找上门来有些丢人,可云臻这样的身份,又会惧怕谁呢? 云臻也不知她到底是何意思,想到在船上的时候,她似乎挺护着她那表兄,这个薛家的呆子也是个与她沾亲带故的,她这般护短的人,是不是也会觉得他欺负了人? 云臻放下书,走了过来,“薛家的那个,是我叫人打的,姨母若不好交代,叫他找我便是!” “没什么不好交代的!”黛玉自然是知道薛蟠是何样儿的人,她也知道云臻是什么样的性子,他虽身份贵重,却不是个行事鲁莽的,甚至比寻常二三十岁的人都要稳重,道,“有本事在外头打架,打输了回去找长辈,他也不嫌丢人,薛姨妈也真是的,这么巴巴地跑了来,是打量着比我母亲年纪大,好仗势欺人么?” 云臻等人已是愣着了,黛玉是个爱使小性儿的,但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今日怎地发这么大的火?只见她从马背上跳下来,把个黄芦吓得都要晕过去了,连忙接住了,“姑娘,您悠着点啊,您要是把自己摔了,可是要了奴的命啊!” 黛玉已是推开他,噔噔噔地跑开了,轻絮连忙跟在她的身后,竟是跑不过她的两条小短腿。 第57章 理论 , 云臻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严铎也是个很有眼力劲儿的,笑着跟在他后头道,“您平日里还气姑娘,说是她偏心眼儿,您都救了她的性命了,她连个好的荷包都不给您做,还向着她外祖母家的表兄,如今您看,林姑娘连问一下来龙去脉都没有,就向着爷呢!” 云臻也是想到了,难免有几分得意,又觉着不能叫人随便看透自己的心思,只矜持一笑,“便是一只猫儿也该养熟了,她也不是个没良心的。” 严铎想说,这话,您可千万别当着林姑娘的面儿说,这要是叫听到了,依着两人先前种种,只怕得有好多日子不会说话,可不得急死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 “还是过去看看吧!”云臻看了一会儿书,也看不进去,索性便抛了书,起身朝上房走去。 黛玉已与宝钗和薛姨妈见过面了,她着实没想到,如今她竟然是这么早便见着了这两人,倚到了贾氏的身边,也依旧是在打量宝钗,丰润如莹玉,穿着一件靠色百蝶穿花袄,玫瑰紫八团花比肩褂,葱黄绫裙。黛玉偷偷看她的时候,她也正笑吟吟地在打量她。 “姑奶奶也是知道的,我跟前也就这个孽障,还指着他活命呢,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活?也不肯吃药,不肯看大夫,非说是这口气咽不下,若府上表少爷不肯赔礼道歉,情愿死了去,说是以后没脸子出门了。”薛姨妈抹一把泪,哽咽道,“我说哪个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你要脸子,别人不要?好说歹说都说不通,还嚷嚷道,他好生生地听课,竟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扔了出去。” “原是这样?我竟不知!”贾氏很是惊讶,她如今也是很为难,因她根本不知道薛蟠是何样儿的人,一听说竟然是在沈孝卿老先生的课堂上打了架,一时有些急,一来云臻年纪小,怕他胡闹,二来他是荣妃的独子,贾氏自是盼着他有些出息。 黛玉走了过去,站在宝钗的跟前,笑着问道,“宝姐姐的哥哥原是个爱读书的呀,不知如今都读了哪些书了?” 宝钗犹豫了一下,看向她妈,薛姨妈很显然是一愣,也不知该要如何回答。贾氏均看在眼里,笑道,“姨太太见谅,小孩子总爱在大人说话的时候插嘴,实在是因她这表兄是个爱读书的,年纪虽小些,成日家就跟小大人一样,抱着本书看,又听说原来薛家大爷和她表兄原是同窗,才会问起的。” “不过些许认得几个字,原来家里是有家学的,我妈也总逼着他去上学,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会去挤了那些寒门学子们的名额,考个功名什么的,最起码也不该当个睁眼瞎。”宝钗说到这里又问,“你表兄想必学问不错,不知都读了几本书了?” “他读了几本我是不知道。他天天儿都在读,和宝姐姐家的哥哥又不同,我娘见天儿叫他歇一歇,他也总不肯,来的这一路上,早知道要来听沈老先生的课,就把他的《四书集注》都背下来了!” 这可真是厉害了!宝钗笑问道,“想必是要急着下场的,这般刻苦,想必身上早有功名了吧?” 黛玉摇摇头,满是遗憾,“我也说该去考个功名了,可一来他年纪小,如今和宝姐姐一般大,二来和宝姐姐说的一个样儿,他那样的人,又怎会和那些学子们去抢那名额呢?” 宝钗默了默,又问,“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年纪的?” 黛玉有些说漏了嘴,心里有些急,也算她机灵,笑道,“这有什么,咱们两家本就是有些渊源,我来之前,去跟外祖母辞行,遇到了宝二哥哥,是他说,有个神仙一样的姐姐,祖上就是这边,一直也没往京城去,遗憾总没见着面儿呢!” “哎呀,说的可是宝玉?”薛姨妈扭头问贾氏道,“我那妹子,你那嫂子跟前的小的,叫宝玉的,衔玉而生的那个?” “可不是?”贾氏一说起娘家的侄儿,兴头便起来了,道,“姨太太是没看见,真正是玉一般的人儿,也怪不得老太太欢喜,成日家恨不得含在嘴里才好,可惜又怕含化了。那人品,那模样,那机灵劲儿再是没有比得上的,最是难得的就是他孝顺,行一步,走一步,总会多想一个会不会惹老太太和太太担忧,您说这孩子,他是不是该遭人惦记?” 薛姨妈已是被勾得恨不得如今就去一趟京城的好,却又家中诸多事走不开,只听得贾氏说道,“说起来,姨太太和我那嫂子已是多年姐妹都没好走动了,如今府上哥儿姐儿也都大了,节度使王大人也是在京城的,您何不带着哥儿姐儿走一趟呢?” “是要去的,如今家里的生意买卖,也没个人张罗,我是个没用的,可好歹在的话,家里那些老人儿看在往昔他父亲还在的情面上,也会多兜着些。”说着,薛姨妈已是站起身来,“今日是来的匆忙,竟是空手来的,改日少不得再正式跑一趟,叫姑奶奶笑话了!” “亲戚面前,瞧姨太太说的这话,真正叫人听了不欢喜!”贾氏已是招招手,对宝钗道,“好孩子,过来,我瞧瞧,怎就生得这般好了?比我黛玉瞧着要好多了!” “姑奶奶这不是要打嘴了?姑奶奶要是愿意,我就把宝钗跟姑奶奶换了!”薛姨妈生怕黛玉听了不喜欢,却又见这孩子,虽说年纪小,却格外稳重,笑着道,“姨妈听错了,我娘的意思,她是叫姨妈把宝姐姐让给我娘,好给我当姐姐呢!” “我的儿,你怎地这乖巧!”薛姨妈将黛玉笼在怀里,揉了两把,道,“你宝姐姐是个可怜的,你两个如今隔得又近,正好可以多走动走动,我就当你是我亲儿了!” 正说着,宝钗已是望了过来,她腕上新戴了一个蜜蜡手镯,显见得就是贾氏才给她的,薛姨妈便道,“姑奶奶给的,你就拿着,怪我,竟是空手来的。” 第58章 回酬 贾氏领着黛玉,把薛姨妈和宝钗送出去,从院子里经过的时候,恰好看到了云臻,薛姨妈不由得顿住了脚步,望了一眼过去,问道,“这可不就是姑奶奶家里的表少爷?按理说,姑奶奶的几个姐妹,我也都见过,家里的孩子,我虽都记不大清楚,也不该不记得还有这么小的。” 谁知,贾氏并没有叫云臻过来见礼,而是道,“原也不是亲的,因他娘和我从前交好,又见过黛玉几面,两家就这么走动起来了。这一次,我们来,他家里也说沈老先生的讲学不能不听,就托了我带他来。” “原是如此,也是该当的,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很是有些道理。” 贾氏讪笑两声,说话间便到了二门上,待薛姨妈母女登了车,走得远了,这才回来。 且说,宝钗上车后,就闷闷的,不说话。薛姨妈自是知道怎么回事,心疼不已,把她搂在怀里,拿了贾氏方才给的镯子看了看,“是个成色不错的,还是件有年头的。横竖不管她如何,你姑妈倒是没有亏了你。” 两家都是顺着贾府的孩子们在喊,黛玉喊薛王氏是姨妈,自然,宝钗也要顺着宝玉这边喊贾氏一声姑妈。 “我也没有气别的,我是气哥哥。难道不知咱们家和林家是什么关系?竟是哄了我们上门来。他家又不比别家,一听咱们家的名头,不管有理没理,就先矮了半截。我如今是有些想不通,一来,这表少爷是谁家的孩子,瞧着不像是个没来头的,二来,林妹妹她像是早就知道哥哥是个懒怠读书的。” “想必也是她表兄告诉她的,两个人先在沈老先生座下打了一架,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那孩子一看就是个眼明心明的,我平日说你是个少见的,如今说不得也要夸她两个几句了。” “妈有什么夸不得的?妈还怕我是个小气的?再说了,妈再夸,那也是人家家里的孩子,还能到妈跟前来,和我抢妈不成?” 薛姨妈将女儿搂在怀里,一声叹息,“你哥哥但凡有你一半儿懂事,我也不用操这许多心了!” 云臻已是听说了,见黛玉送完客又回来,少不得跟她道一声谢,黛玉不解,“你谢我做什么?” “我不是看你说了我快一箩筐的好话了,不该跟你道谢吗?”他皱着眉头问,“你是不是把我也当你表兄了,才这般维护我的?” “也不是!”云臻坐在石凳子上,黛玉走过去也要坐下,严铎已是眼明手快地拿了两个垫子垫上,一时间有些高了,黛玉踮起脚也坐不上去,严铎少不得叫声“冒犯了”,扶着黛玉的腋下,将她提起来,放在上面。 见云臻眼里有笑意,似在笑话她,黛玉难免有几分不高兴,可谁叫她自己长得不高? 眼见黛玉是生气了,云臻清咳了两声,收敛了些,打量她两眼,“你这样就很好,刚才你的那个宝姐姐生得就太胖了一些,女孩子纤细一点好!” “可我就是想长得胖些呢?”想到自己以后会不会也和书里一样,多病又多愁,黛玉不由得蹙起眉头,人身子不好,就难免不耐烦些,遇事之后,就会想得多些,总很难开怀,就像她现在,虽说好了许多,还是有精力不济的时候,难免影响情绪。 云臻想了想,扭头对严铎道,“太上皇如今身子骨不好,林白生是跟不过来了,你叫李觅来她身边伺候,她做的那些药膳我是吃不惯。” 黛玉瞪大了眼睛听着,严铎略有些为难,云臻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他和林白生是一脉相传的,她在京城的时候,一向就是林白生在给她请脉。李觅过来正好,你回头把叶远志叫来,他不是说他要写《温寒药论》吗?南边的气候和北边不一样,叫他多长些见识。” 严铎方放下心来,却也心头难免讶异,一面应下,又问,“李先生是暂时拨到姑娘那边,还是以后就跟着姑娘?是今日过去,还是等叶先生来?” 云臻抬头朝黛玉望了一眼,想了想,道,“先给她用,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黛玉也放下心来,平白无故地身边多个人,也不知道是什么秉性,又不知该给什么待遇,总归是有些棘手。再说了,她身子骨也不是总不好的,白占用一个大夫,她心里都过意不去。 严铎很快就去把人领来了,路上,他嘱咐道,“虽说如今主子还是八爷,可八爷的意思,是要好生伺候姑娘的。那边的事,轻易不要打听,若姑娘实在是有了为难的,也不能坐视不理!” 李觅年近不惑,出自杏林世家,年轻时候嫁的夫君也是有本事的,谁知时运不济,一场病下来,自己先就去了,把个李觅留下来守寡,因膝下没有孩子,夫家不容,撵了出来,幸而预见了荣妃,留在身边,才生活安稳了下来。 她先是跟云臻行了礼,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黛玉,看出她是个胎里就带了些弱的,如今气色竟还有些不错,想必也有过一番造化,耳边听得云臻道,“我和我母妃用着还不错,先给你用几年吧,看看能不能把你调成人家那样的。” “人家哪样的?”黛玉不由得歪着头好笑地问道,眼里又有几分讥诮,“瞧着人家好,长得比我敦实,这就瞧不起我了,也不用把我调理得和人家一个样儿,这会子你就可以去跟人家搭个话,凭你,人家也不会不理你。” 云臻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别过脸来,半天才道,“你这伶牙俐齿的,多早晚才能改一改?我这是在为你白操心不是?我说你这样好,你偏说想长得胖些,我叫李觅过来给你调理,你又说我是嫌你单薄!” 严铎有些吓住了,生怕两个吵起来,忍不住在中间打趣道,“也不拘要调理得多胖,适中便是最好。”又道,“林姑娘可别介意,八爷平日里少和姑娘来往,没把姑娘当姑娘!” 他一说,哎哟一声,拍了一把自己的脸,“瞧我这笨嘴笨舌,不会说话的。” 谁知,两个都不听他说,黛玉哼了一声,想起身走,又不甘心。幸而云臻是个大度的,也不理她,只吩咐李觅,“胖瘦都不打紧,我瞧着要你把她调理得长些肉,也是太为难你了,只身子强壮些,少生病,能吃能睡就行了!” 第59章 顺手 黛玉带着李觅回了屋。这边,云臻并没有走,捡起书来,看了十来页,方才想起来,对严铎道,“你才刚说什么?说爷一贯地少和姑娘们打交道,不会和姑娘打交道的意思?” 严铎两腿一软,几乎要跪倒,他急得满头都是大汗,虽然明知云臻这会子是要歇一下眼睛,才拿着他说事,可主子的心思难猜,若答得不好,这坎儿也难过去。 “八爷,奴不会说话,还请八爷见谅。可奴那会子也是急得没办法,咱们如今寄居她府上,总不至于为这点子小事就和她闹翻不是?” “这扬州,太上皇和父皇也不知来了多少次了,又不是没有行宫。你的意思,我没地方去了,只能住在这里?”云臻嗤笑一声,又捡起书来,“来前,父皇也说是叫我去行宫里去住,是母妃说,行宫又大,如今多久没人住进去了,一时要进去住,又要张罗人收拾,关防也不好安置,才说叫我住在这里的。” 严铎何尝不知,一叠声地说是,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好在云臻也不是非要他说出个一来,嘱咐道,“爷要是再听到你说爷这不是那不会,仔细爷揭了你的皮。爷只不过是瞧着她年幼不懂事,才多让着她一些。” 严铎只好跟着道,“可不是才怪,谁知,林姑娘也是怪,待别人还能大度些,总爱和爷使小性子,亏得爷还救了她一命呢!” 他话还没说完,云臻已是从书里头抬起眼,冰冷的眼神朝着他瞧过来,严铎顿时只觉着浑身寒毛一竖,连忙缩了头,后悔自己多话了,连忙道,“说起来,林姑娘待爷也是不一般!”勉强地把这一坎儿给过了。 李觅细细地给黛玉诊了脉,又有贾氏在旁边跟她说了,黛玉平日里都喝什么药,饮食如何,睡得如何。李觅听了之后道,“姑娘如今只需好好调养就好,也不是非一定要和别人一样胖瘦,每个人的身体底子不同,只要自个儿舒服,精气神好,便是大功德!” “你这话说得极是。只臻哥儿那边,你来了,他怎么办?依我说,还是两边跑,只辛苦你一些?” 李觅摇摇头,“主子的话,我们做奴婢的不能不听从。八爷那边自有人来接我的班,我今后只负责姑娘的身体,哥儿我瞧着还好,隔个三五日,我给太太和哥儿请个脉,就是我要做的事了。” 贾氏感激不尽,要照着管事嬷嬷每月的俸例翻了倍地给,谁知,李觅又拒了,“太太不必客气,我如今也不是这边的人,一应的都还是八爷那边给。” 吃过中饭,贾氏便给云臻说起这事来,还说,“怎么能这样胡闹?有她在你那边,我还放心一些,你年纪也不大,又出门在外,好就好,若有个伤风咳嗽,你母亲隔了那么老远,又看不见你,不定有多担忧。” “姨母不必挂在心上,她天天早晚做的药膳我也懒怠吃,都是倒了。我每天起来打一遍拳,活动筋骨,吃得也多,睡得也好,哪里用得着一个医者天天在旁边看着”说到这里,他连忙止住了话头,朝黛玉瞅一眼,正好她也看过来,黑黝黝,清凌凌的眼,他话头一转道,“小的时候还要,现在我也用不上了。” 黛玉心里冷哼一声,觉着他年纪小,心眼儿真多,说个话还斟三酌四的,也不知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他必定是又怕她想多了,才故意拐了个弯儿,打量她听不出来? 吃完饭,两人一同离开,出了上房的门,轻絮便连忙过来了,道,“姑娘,去歇会儿吧,昨日晚姑娘也没睡好。” 黛玉见她神色也知道,必定是她奶兄那边的事有了进展,便“嗯”了一声,跟云臻分开,回了东厢房那边。 黛玉每日里是要午睡的,轻絮帮她除了衣服,低声道,“姑娘,说起来可真是怪,竟有人把那姑娘给买走了,连那拐子都没了人影儿,可不是奇怪?” 黛玉这一惊,可吃得不小,“王协哥哥可没弄错吧?怎么会呢,不是说那拐子死活都不卖的吗?多少钱买的?” “说是那日,来了个人,身手极好的,要跟那拐子买英莲姑娘,那拐子原先是不答应,非说是自己亲生的,也不知怎么地,就同意了,王家哥儿说,必定是动了粗,那拐子架不住就买了。后来,来了两个衙役,就把那拐子弄去打了一顿,腿都瘸了,在街上要了一天饭,第二日,就再没见到了。” “这些是打哪儿听来的?” “王家哥儿问了那拐子的街坊邻居,都这么说。”轻絮如今是对这事上了心了,也不由得急了,问道,“姑娘,如今可怎么办好?说什么也打听不到究竟是谁买了英莲姑娘了,怎么办?” 云臻回了屋里,在南窗下的榻上歪了下来,严铎已是上前来,跟云臻说道,“爷身边一向又不用丫鬟,那姑娘虽买了来,若就这么带在跟前也不是个事,不如还是给她父母送过去吧?” “那甄士隐,你可打听得好了?” “打听过了,本名姓费,在仁清巷那一带颇有名望,原也是个读书人,只因年轻时一些事,后不以功名为念,每日里种花修竹,酌酒吟诗,日子过得也是神仙一般。家中又颇有资产,很能怜贫惜弱。今春杏榜上那贾雨村,便是他资助了上京的。只是,合该他命里多桀,今年元宵节,他家里的小厮带了这姑娘出来玩,被花拐子摸了去。又两月,他隔壁住着的葫芦庙,炸果子供佛,结果失了火,他家里也一齐烧了个精光。” 严铎实则好奇,这事儿,林姑娘那边又是如何知道的?她行事,明显也是瞒着林老爷和贾太太的。只有了前头的事,他是再也不敢在云臻跟前多说一字半句。 云臻身边,从小到大,连伺候的宫女都没有,自他断了奶,连奶娘都被打发走了,就别说用一个来历不明的乡宦之女来伺候了。 “这事儿,我原只是顺手帮她一把,省得她闹出大动静来。林老爷很快就要到了,到时候小事闹成一桩大事来。你还是给她那边送过去吧,后头的事,不必再管了。” 第60章 甄家 轻絮才把事儿都跟黛玉说了,二门上,又有人来说,王协找她。她少不得又过去了,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个人,身量矮小,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袄褂,露出鞋面儿的水绿裙子,低着个头,也瞧不出是谁来。 “这就是姑娘,还不快跪下!”轻絮一说,这女孩儿便连忙跪了,手伏在地上,头快贴着地面了。 “这谁呀?”黛玉好奇,忙叫人把她扶起来,待这姑娘听到声音,略微抬头,黛玉一眼便瞧见了她眉间的米粒大小一点胭脂痣,不由得惊呼一声,“英莲?” 正是英莲,她连忙抬起头来,这一年多,她也没全忘了从前的事,自己的名字也还是记得的,原以为会见到个认识的,谁知是个全没印象的,又见黛玉穿着打扮富贵,连忙垂下头来,再不敢看。 “可不就是英莲了?”轻絮也是大喜,笑道,“可见姑娘的这点心,菩萨看到了,竟是就不费吹灰之力了。原说实在是找不到那拐子把英莲姑娘卖给谁的了,今日王家哥儿进来说,还长叹短嘘的,谁知一出门,还没走出街头,看到前头有个人背影熟,上前一看,正是这姑娘。” 英莲听到这会儿,怯怯地抬头,看了黛玉一眼,只怕她是个比自己还小的,也大了些胆子,“王家哥哥说,你知道我爹爹妈妈的,是真是假?” “你是听信了,才会跟着他进来的么?”黛玉从榻上下来,牵起了英莲的手,“你以后可别这样了,别轻易地信人,万一是个坏的呢?” 英莲的眼里已是积了泪了,“我想见到我爹爹妈妈,便是坏人,只要叫我见到我爹爹妈妈,我都感激。”她噗通跪下来,“姑娘,你是好人,求你,让我见我爹爹和娘亲一面,我一辈子感激你!” “快起来!”黛玉拉起她来,“我原也是想着把你从那火坑里拉出来,再送你去见你爹爹和娘亲的,如今好了,你们一家子可以团圆了。” “姑娘,我知道如何回我家,姑娘救了我一命,我自是要想法子报答姑娘的。”她说着又跪下来,要磕头,轻絮连忙拉起她,“傻妹妹,你就算会自己走,姑娘也不会让你独自回去,万一又被摸走了,就真找不回来了。” “可不是,你留在这里,我叫你爹爹和妈妈来看你,可好?” “可是……”英莲有些害怕,黛玉看出她的心思,“也好,我让王协哥哥陪着你回去找你爹妈去,不过,他们已经不住在葫芦庙那里了,换了个地方。” “为什么?可是我家里出了什么事?” 黛玉不好多说,只说她爹妈如今也还好。她如今了了一桩心愿,也是高兴不已,忙把英莲交给轻絮,叫她带出去给王协。自是又少不得要花费些银两,好在,黛玉如今手上也不缺钱。 王协送英莲回去,自是不提。 薛家这边,却又是一番大动静。薛姨妈和宝钗从林家回去,薛蟠满心地想着,那小子必定是要来给他赔礼道歉的,届时,该如何惩罚一番好呢?想着云臻那眉眼如画,他又一番啧叹,心里正没个着落呢,便听说,他母亲和妹子回来了。 “哎呦!”一声痛呼,恰好,薛姨妈跨进门槛,听了又是心疼,又是恼火,眼见得一把鸡毛掸子放在几上,她拿起来,便朝着薛蟠的屁股抽了过来。薛蟠疼得嗷叫一声,跳了起来,捂着屁股,一蹦三尺高,喊道,“妈,你这是做什么?” 前儿还瘫在榻上,动都动不了,这会儿却又手脚利索,薛姨妈还有什么想不到的?心头一灰,哭了起来,“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还不如叫我死了的好!” 宝钗一面安慰她母亲一面道,“哥,你还不跪下来给妈说实话!” 薛蟠只好跪了下来,一番赔礼道歉,又一番保证,“明日就去听讲,必定好好听,再也不惹事了。如今,父亲不在了,我若不学着些好,日后妈和妹妹能靠谁?”说着,他也跟着哭了一鼻子。 薛姨妈反而好了,收了泪,一手搂着一个,“你们两个好好儿的,我才能好。” 宝钗不敢再闹得母亲难过,推了她哥哥一把,“可不是就明白过来了?也不是要叫你去考功名的,多学几个字,不叫人糊弄了去,你自己好,妈也跟着放心!” 没几日,金陵那边来了信,说是明年宫里要采选,一来充任妃嫔,二来备公主、郡主们入学的陪侍。甄家这边要送姑娘进京。这就跟姑娘出阁子一样,亲近的几家都要上门去送些压箱底的。 甄家如今总领江南这一代织造,当今四次临江南,都是甄家接驾,他家的女孩儿进宫,王家岂有不上门的礼?连派个婆子上门一趟都不该,是以,薛姨妈便领着宝钗回了金陵,临走前自是百般交代薛蟠要好生读书。 这接连的几日,薛蟠因去得晚了些,那日打了他的那个小子总是坐了前面的好位置,他又不肯坐到最前面去,便想着早些去,将那小子拖到后面坐,便一日比一日去得早。 薛姨妈只当他是改邪归正了,这一去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走前还做着回来了,定是能看到他有所成就的梦呢。 云臻天刚蒙蒙亮,便起来打了一套拳,用过早膳,离开林府的时候,日头也还没有出来。如今,已是交秋了,天气正好,他在城外跑了一趟马,便去了沈孝卿的草屋里,亲自服侍老先生起床。 云臻身边没有书童,黄芦是个太监,一眼就能叫人看出来,便要了王协在身边使唤。他是个手脚灵活的,已是拿了两个碗来,把买来的豆浆倒进去,放了糖,汤包、煨面还有烧麦都一一码放在桌上。 沈孝卿这几日精神还不错,看到云臻二人,不由得叹口气,“你就算这般,我也不会为你破了例,再收个弟子的,又是何必?” “老先生多虑了!”云臻扶着他在桌边坐下,亲自拿了碗筷给他布菜,“我听您一日讲,便终生是您的弟子,弟子服其劳是应该的。否则传出去,外人不知内情,有辱老先生的清名,不能叫人说,老先生弟子三千,老都老了,连个近身伺候的都没有。” 第61章 冯渊 到了老先生用完早膳出来,重新开始讲授,门前的蒲团上已是跪满了乌压压一片。云臻本要到最后去寻个位置,他不肯泄了身份,身边除了黛玉的奶兄,连个日常侍候的都没有,自然没有谁专门帮他占位置。 谁知,这时候,一个年约十岁的少年,收拾得颇为齐整,朝云臻喊道,“小兄弟,你来这里来,我帮你占着位置的呢!” 云臻朝他看去,见他眉清目秀,粉面儿一团,看自己的眸色很是温存,虽心中不喜,却也不便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不领这份好意,而最为关键的还是他担心到了最后面,老先生上了年纪说话难免显出些中气不足来,他总听不得太清楚,这才走了过去。 云臻心里寻思着,不论如何,不搭理他便是了! 这少年大约也是看出来,这小孩子不太领他的情,又不知何故,偏又受了他的好意。这人也很是识趣,一直到老先生这一日的讲学完了,他也没有主动与云臻说话。 老先生进了茅屋歇息,来听讲的,那些迫于父兄压力而来的,自是跟放了鸭子一样开始撒欢儿了。他们原不肯来这里,谁知,来了才发现,竟不受拘束,又有些志同道合的在里头,时日一长,彼此之间气味相投的自然是聚到了一起,这会儿吆五喝六地相约去了。 薛蟠独独地拣了个靠后的位置,他早就瞅好了,云臻这小孩一直在巴结这老才,所以每日里好位置都被人抢了,他便只能坐在最后面。他还特意在自己旁边留了个位置,谁知,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薛蟠岂有不气的?特别是,这抢了他好的人,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薛蟠便冷眼瞧着这人,待他收拾好了书笔文物,一个人踟蹰着出去的时候,他便挥手喊上了身边的小厮,指着前面那少年,“给他一顿好的,叫他知道,我薛大爷的人也是他能抢的?” 说起来,这少年也不是别人,是个叫冯渊的,是个乡绅之子,从小儿父母双亡,并没有兄弟姐妹,只一个人守着一些薄产过日子。他本心里也想发奋一回,谁知心里总藏了一些痴意,每每在学里看到一些生的雪面玉意的,便喜欢多打量几眼,总幻想着与人亲近缠绵一番,言行上就难免带些出来。 日子一长,少不得也得手几个,这么小的年纪,虽做不出什么太违大道的事出来,难免也会有风风雨雨,便没有哪个学里敢要他了。他一心想规正,又少有才智,不肯轻易放弃自己,只好到沈老先生座下来,这半年来,有了好大一番进益。 冯渊身边,自是带了小厮,本在不远处等他。见他过来,身后跟了一串儿人,不由得一阵心慌,还没来得及提醒自家主子,对方也看出了端倪,生怕他主仆二人跑了路,自己不好交代,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是一顿好打。 可怜,冯渊被打了个稀烂,那小厮也是吓着了,左右护着,也没护个周全,待他们打得满意了,才松了手,他自去请了人来,把自家主子抬了回去,一打听竟是金陵薛家的,少不得一阵气呕,也不知去哪里讨回这公道去。 这打架斗殴的事,云臻起先并不知道。他年纪虽小,却是个早懂事的,直觉对方心思不纯,又因自己年纪不大,约莫有些雌雄未辨,便特别厌恶,一心不想再看到那人。 谁知,过了两三天,这事便闹出来了,云臻又来听讲学,便听到人议论,说是一个叫冯渊的被薛蟠给打死了,为的竟然就是那冯渊特意给自己留了个位置。他一听之下,不由得心头火起。 待他忍着气回到了林府,严铎便上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昨日一大早就报了丧,薛蟠后脚就回了金陵,我们的人跟过去,就听说他要和甄家送人的船一起进京。” “应天府那边呢?没有动静吗?”云臻端着一盏茶,凑到嘴边,也不喝,就这么跟一尊雕像一样,静静地等着严铎回话,见他半晌不言语,不由得冷笑一声,把茶盏往桌上狠狠地一掷,起身绕过书桌,坐在椅子上,也不看书,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这件事,既王协知道了,黛玉自然很快就知道了。她听轻絮说起的时候,正在喝木樨清露调的甜水,手一抖,差点洒到了衣服上,惊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不由得问道,“英莲那边,确实是大妥了?” 她都不敢相信了,原书上薛蟠打死冯渊,为的是那拐子贪两家的钱财,先是把英莲卖给了冯渊,那冯渊是个好男风,厌女子的,好容易看到英莲后,只说以后改了,纳她为妾,也不会再娶,只一心一意过日子。本约好了三日后上门来抬,谁曾想,这拐子转身又把她卖给了薛蟠。 这才两家大打出手,薛蟠又不是个能让步的人,一鼓作气地把冯渊给打烂了,回去三两日便咽了气。 不过,这按照书上的日子来看,也该是几年后的事了。如今,竟是因为云臻,薛蟠又把人给打死了。只若过些年,贾雨村遭人弹劾,罢了官,来她家坐馆,而她幼弟和母亲都不在了,外祖母来信,要接她进京,她父亲帮贾雨村出面求贾政舅舅,谋了应天府一职,贾雨村也少不得为薛蟠遮掩。 那这一次呢? “应天府那边呢?就没个动静吗?” “那薛大爷说是要随了甄家送人的船一齐进京呢。再听说如今,应天府尹因身体抱恙,暂时封衙了。” “还有这样的?” 正说着,上房那边说是京里来了信,黛玉便和轻絮一起过去。贾氏拿了信,因是荣国公府老太太写来的,很是高兴,招手让黛玉过去,又把信给她,“看看识得几个字,给我念念!” 一通下来,不过是说些近况,吃得好,睡得也安稳,宝玉日渐听话,舅母们也都很孝顺,没旁的忧愁,就只担心贾氏和两个孩子,说贾氏若是忙,照顾不过来,便让把黛玉送到京里去。 第62章 破劫 贾氏舍不得女儿,又不忍拂了老太太的意,便问黛玉,“去还是不去?” “不去!”黛玉舍不得弟弟,担心她不在跟前,弟弟出了事。书上说弟弟出事那一年是三岁上,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哪里肯去?“我又不是那不懂事的孩子,我留在娘亲身边,还能帮衬着照看弟弟,待弟弟大了,那时候若外祖母想念了,女儿再回去帮娘亲侍奉外祖母不迟。” 薛家那边一路进京自是不提。 过了一月有余,林如海就回来了,他身为巡盐御史,召集盐商为朝廷捐输,又收集两淮盐政弊端,一面与之前在京中时和皇上拟定的条陈对比,一面又重新拟出对策,快马加鞭地送回京城去。 大皇子独自一人住在行宫,他与大皇子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大约一年有余,盐价一路走高,因增发盐引引发的中溢额,再就是盘剥灶户,以至于私盐泛滥,官盐滞销等等诸多弊端,也都逐渐拟出了章法,朝中下旨,允在淮北盐场试行。 林如海几住在了淮北那边,他执法甚严,颇有些铁面无私,宫里对他也无偏颇,大皇子云甯功劳已成,又婚期将近,不得不回京去,自然是带了云臻一同回京。 不知不觉间,云臻已有九岁,谁也不曾想,他去向沈孝卿辞行的时候,沈孝卿竟是愿意跟着他回京城,少不得便拜了师。又这一两年来,檐哥儿常随在他身后,相处下来,竟情义深重,一听说云臻就要离开了,檐哥儿又是一番不舍。 他来向黛玉辞行,时值秋日,他穿着一身月白丝绸质地银丝柳叶湖青紫葳六团花圆领湖蓝束口箭袖,腰系三镶白玉明黄腰带,一双白底青面朝靴,端的是小小年纪,便已玉树临风。 他粉团儿一般的脸,见黛玉坐在窗下做针线,已是熟稔地过来,在矮几的另一侧坐下,手指头在桌上轻轻地敲,待黛玉抬起眼来,他不由得朝她手上的活计看过去,见是一个精致的扇套,不由得问道,“这是给我的?” 恰好黛玉收了针,她歪着头,贴着线头处,用两颗细牙轻轻一磨,那线便轻易断了,递给他,道,“瞧瞧,看喜不喜欢?” 如今,她的针线已不像以前那么拿不出手了,只是一贯事也多。自前年,她父亲来了,正好碰到了甄士隐带着妻女来向林家道谢,两厢里一交谈,竟很投脾气,林如海又敬甄士隐是个散淡的性子,真心做学问,便留了他在府上做了西席。 虽单单只教黛玉一个,云臻只偶尔会去向他请教一二,一来林如海给的束脩不薄,二来自己女儿与黛玉相处甚欢,三来仁清巷的房子已经一把火烧光了,他暂时也懒怠再弄住处,便在林府里,贾氏留了一个偏院出来,一家三口住下,另外朝一方有门出入,竟是格外自在。 黛玉这里,便再也不像以前,每日读书习字,还要照顾弟弟,这个扇套是她早就起了针线的,谁知一来二去拖到了现在,自觉有些难得拿出手,谁知云臻拿着却很欢喜,反而笑道,“这针线越发好了!” 他来,本是要和黛玉说些话的,便收了扇套,道,“我问了李觅,她愿意留下随你,她每月的月钱银子我已留给她了,你不必操心。我看你如今身子调养的也还不错了,这是个天长日久的事,不能虎头蛇尾,你平日里要多听她的话。” “嗯!”黛玉难得地就应下了,云臻松了口气,“王协就随我了,你身边要有使唤的,我把黄芦留下,他素日机灵,又身份不同,你若有什么事叫他去办,兴许还便宜些。” 黛玉也应下,云臻身边因都是阉人,一出面就叫人瞧出端倪,多有不便,王协也跟了他一年多,如今叫他回来跟自己,未必愿意。反倒是黄芦,进进出出后院不须避忌,也不用轻絮总是来回传话,反而好些。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见时辰不早了,外头来人催,云臻少不得起身,黛玉随在他的身后,把他送到了门上,站在廊檐下,一直看着他骑了一匹大黑马走了好远。那匹枣红小矮马倒是被他留下了。 黛玉便每日里读书习字,跟着母亲做针线,不知不觉间,到了第二年二月二十日,又是黛玉的生日,京城那边快马加鞭给她送来了生辰礼物,打开来看,竟又是一枚玉环,上面嵌着七枚金瓜子儿,大红丝线打成的络子,明黄流苏,若非上面的金瓜子儿与前些次数量不一,还真是难分辨出来这又是一个新的。 五月里,檐哥儿淘气,后院里撵着湖里的鸳鸯,不小心落了水。岸上陪着他的丫鬟差点吓死了,好在他打小儿身子骨熬得好,又常常跟着云臻玩着蹲马步,云臻在湖里学着泅水的时候,他又跟着学了一些,又有一个身量高大,力气也不小,一直在檐哥儿身边服侍的丫鬟烛莹很快就下了水,将他抱了上来,才只喝了两口水,没受什么罪。 黛玉当时在屋里写字,听说之后,半天都回不了魂儿,叫人扶着过去,见檐哥儿只脸色差一些,并无十分不妥,她才觉着身上慢慢地有了气力。 只依旧魂不守舍了几日,黛玉觉着这次能逃过一劫,也幸好檐哥儿自己有点泅水的本事,再加上,这丫鬟是当日在京城时候,梧桐院打扫的丫鬟,是个有本事的,她才一直叫烛莹留在了檐哥儿身边,最后还是起了作用。 凡事还是该未雨绸缪才是,黛玉想了又想,趁着她父亲得空的时候,说了自己的想法,“女儿瞅着宫里教养皇子们,从来没有娇生惯养的,不说别的,就八殿下在咱们家里住着的时候,父亲也瞧见了,又是武功师傅,又是学文的师傅,必定要培养得文武全才才好。上一次我们去爬山,他一脚踩空,那会儿我看他身手就很好,根本不需人搭救,一把攀住了旁边的树,轻易就避开了一难。” 林如海已是听明白了,很是赞同女儿的意见,“真正的世家大族多是如此,少有娇养儿女的。” “一来,女儿觉着,弟弟如今已是五岁了,也该启蒙了,不如叫他搬到前院来,先跟着甄先生读些声律启蒙之类的,再慢慢地延师,这边有才之士不少,务必求那品行纯良的人,哪怕学识稍逊也无不可,依女儿看来,德行为上首,旁的将来都可补救!” 黛玉也是想到,书中,林如海给黛玉请的是贾雨村这样的,虽说也是两榜进士,可也太能钻营一些,再又是个狼子野心的,这样的人请来给檐哥儿当老师,岂不是糟糕? 第63章 长高 甄士隐便又多了个学生,檐哥儿虽年纪小,但从小就跟在黛玉身边,她亲自教着,又有云臻这样的人每日里带着,一来习惯好,二来他本身也聪明,甄士隐竟渐渐地把重心朝檐哥儿这边倾斜了。 转眼到了中秋,往年,林如海都要邀请甄士隐过来小酌一二,今年,甄家那边本来就准备好了,谁知,临了,叫英莲亲自过来说,“父亲一位故友来了,也是一位有才之士,也不知从哪里弄来这么大个顶个的螃蟹,一斤也只称两三只,请林老爷过去一起品尝呢。” 黛玉便留了心眼,笑着问道,“也不知是位什么故友?才学究竟如何?” “原先我们在仁清巷住着的时候,这人在葫芦庙安过身,他去京中赶考的时候,我父亲资助过他银两,他倒是有几分运气,去了一考高中,本升了知府的,谁知遇到个不讲理的上峰,因实在不合,被上峰寻了个空隙,参了一本,他便索性不做官了,出来四处云游,恰好走到这里,听说了父亲,便来相见。” 林如海也不知其为人如何,因与甄士隐相交甚深,见是他看重的人,便有些意动。 谁知黛玉却笑道,“这人真是的,怎么能这般说自己上峰呢?这世上的事,一向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他既做了父母官,一心一意为百姓做事,便是上峰不喜,他也不是为上峰在做官,横竖是老百姓在奉养他,可见他这人是个沽名钓誉,巧于钻营的,如今得不到机会,便处处拿上峰说事。” 英莲皱了皱眉头,“说起来也是巧,今日我母亲叫娇杏出去买根线,谁曾想凑巧就遇上了,他一打听,便来了我家,还说是与妹妹外祖家里从前是连过宗的,便说不如请了林老爷过去坐坐,他也好向林老爷讨教一二。” “他倒是没有说错,当是和我外祖家连过宗的。” 林如海当了真,便看向贾氏。谁知这事儿,连贾氏都没有听说,不由得称奇,“娇娇如何得知?可是你外祖母和你说起过?可惜这人,我也从未听说。” “娘也不想想,这天下间,任再巧的人,一笔也写不出两个‘贾’字来,他非要说连过宗,谁又能拿他怎么办?” 林如海彻底歇了过去见一面的心思,黛玉便留了英莲在家里吃螃蟹,打发了个婆子过去说了一声。 过了两日,英莲又过来,说是贾雨村因看中了她母亲封氏身边的丫鬟娇杏,才讨了娇杏做小,那边正筹备着办喜事。晚间,贾氏把这话说给林如海听,林如海便越发对这人有些厌恶了。 扬州这边,人杰地灵,过了些时日,林如海便在人的举荐下,寻了个中了二甲三十七名的进士,回家丁忧的,做了西席,檐哥儿彻底挪到了前院去,跟着他先生读书不提。 又过了三四年,黛玉已是十一岁了,檐哥儿也越了九岁,个子一下子便窜得比黛玉高。他早已习了四年武了,吃得又多,自是长得牛犊子一样。做学问的师傅也换了一茬,林如海这些年越发谨慎,挑选西席也格外慎重,养得两个孩子也与别家不同。 荣国公府老太太一再来信,也不知跟贾氏都说了什么,贾氏这边便以老太太日渐年老为由,要将黛玉送进京去,跟在老太太身边,又叫黛玉带了信进宫去给荣妃,想必也是叫荣妃多关照她女儿。 甄家回了金陵,在城里盘了一个院子,自搬回去住。黛玉与英莲相处这几年,两人自己又没有旁的姐妹,自是比亲姐妹一样。她早年,封氏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后来因被拐子拐了,那亲事作罢,如今回金陵,说是相中了一家,两家关系走得很近,也是好事将近。 檐哥儿随父母送黛玉到了码头,姐弟俩执手相看泪眼,均是不舍,好在檐哥儿少不得将来要回京城去赶考,他心里也存了念头,以后每日里读书多读半个时辰,早点回京城去,把姐姐接出来,不叫她住别人家里。 黛玉身边带了自己的丫鬟,又有黄芦在一旁张罗一二,一路登舟前行,也并无不适。在水上走了一月有余,这一日,船才靠岸,便看到了骑着马立在岸边的人,一时间差点没有认出来。 初夏季节,这人穿着云白软绸阔袖云纹兰花滚边长衫,露出天蓝绸裤,外罩水蓝披风,脚上蹬一双白底青缎朝靴,看到她从船里出来,不由得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道喜色,忙翻身下马,过去扶她。 彼此执手,相互看了一眼,见她虽走了这么长时间的水路,精神头还好,梳着倭堕髻,一支点翠小凤钗轻轻晃悠,身上穿着桃红百蝶穿花袄儿、水红撒花百褶裙,裙边系着那块明黄丝绦镶金瓜子玉环,玉腕上是缠丝镶玉的金镯,整个人瞧着亭亭玉立,别有一番风流。 云臻眼里的喜色自是止不住,笑道,“长得好高了!” 黛玉歪着头瞧他,一双眼也是亮晶晶,打量一番,笑道,“是要我夸你也长高了许多么?” 两人虽一别多年,这些年却一直有书信来往,彼此之间并不陌生,云臻知她这次回京,多半是因她外祖母几次数番要她来,便问道,“是先回家里去,还是先去你外祖府上?” “我若先去那边,这会子他们能不叫人来接么?你瞧瞧除了你还有别的人?”黛玉抿嘴一笑,由他扶着上了马车,转身道,“我又不是没有家,为何一回来,就往那边跑呢?” “你平日里和我写信也就三言两语,如今,见了面,编排我的话倒是多,少说两句你不甘心不是?” 黛玉笑着放下了帘子,云臻上了马,陪在车旁,黛玉便掀开了帘子,还是如小时候一般,两人一个车里,一个车外地说话,只留了一道小小的缝隙,外头的人倒也瞧不见,一路便到了林府。 数年没有回来,好在她乳母王嬷嬷一直在,又有林贵留在这边守着,早先便得了消息,里里外外收拾得一应安妥。云臻也跟着一起前后瞧了瞧,二人一起到了黛玉屋里。 第64章 香膏 黛玉如今已不住她母亲上房的东头的厢房了,而是另外收拾了一间院子出来,里面重新修葺了一番,规制得井井有条。便是如此,云臻瞧了一遍后又说,这个瓶移到那里去,那个摆件放到这儿来,黄芦少不得就跟陀螺一样围着转。 王嬷嬷在旁见了笑道,“原是奴婢们没见过世面,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摆设,到底是八爷眼界高,这么一挪腾,就好看多了。” “嬷嬷快别搭理他,又不是他在这里住,听他做什么?还不如赶紧的把我买的都拿出来,还要往宫里送,要是晚了就不成敬意了。” 云臻原没多理会,依旧是在吩咐,听了她这话,扬头朝这边道,“你不用急,送往宫里的先摆出来,我叫人来拾掇,造册后再往宫里送。” 黛玉知道,往宫里送的,规矩甚多,她也巴不得云臻帮忙出面,便听他的,一应的全都收拾出来,多是些南边的布料,稀罕的舶来品,自鸣钟都有好几座,还有几块怀表,给荣妃,至于说她是自己留着或是用来送人,都由她。 太明宫里单独一份,给云臻的就不一样了,随意多了,也不算多贵重,他写了信要她帮忙留意的古籍孤本,黛玉自己觉得尚可的几个砚台,又一些平日里拿来练手做出来的绣品活计。 云臻单拣了一个荷包看,见是个虎头的,里头放了上好的香料,瞧着圆乎乎,金黑色线绣出来的纹路,栩栩如生,不由得会心一笑。转眼看到几个砚台,云臻听黛玉说了来历,果然都是些不凡的。 往宫里送的礼都打点好了,云臻细细看了一遍,叫黄芦送进去,交给他说的那个人,又叫人递了牌子进去。不一时,宫里便传了话出来,说景安宫里叫黛玉明日一早就进去,不必在宫外候。 一时王嬷嬷来问,晚膳摆在哪里,黛玉便留了云臻一起吃饭。她才回来,府上也没人,云臻本就有这个意思,两人打小儿一桌上吃过饭,又有两人身边服侍的人在,便没有那么多避忌,就在黛玉的屋里摆了桌,略用了一些。 云臻见黛玉用的不多,也只是这些日子船上累着了,少不得担心,朝李觅递去了一个眼神。李觅便出去,端了一盅汤过来,黛玉又喝了一点,问起宫里娘娘如何。 “还是那样,檐哥儿如今如何了?” “我回来的时候,他要跟着回来。只是眼看着他就要上场了,来回难免耽误,便先留在那边,若顺利,也要等到将来春闱前才会进京。” 林家祖籍扬州,檐哥儿上场须在原籍,自然是留在扬州要便宜些。 “明年宫里会选几个人进宫,为的是有要入学的公主,须有个伴读。母妃的意思,你若是想的话,她便帮你张罗着。” 黛玉却摇头,“我才不去。你们家我以前日日看着你读书就觉得够累了,才不去遭那罪呢,我也不图那虚名,更不想充那什么才人、赞善……”说到这里,她脸一红,没再说下去。 云臻只当没听见,笑着道,“你这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以前一桩事了。” “什么事?” “据说有一年,父皇去江南,大皇兄那会儿估摸着是不懂事了,跟了去,就跟人说,想给盐商做儿子,每天睡到自然醒。也不知为何,这话儿后来就传到了父皇耳朵里。那年,林大人将被点为扬州巡盐,父皇当着内阁大臣们的面把这话说了出来,大皇兄几乎被吓坏了,我那会儿小也不懂事,差点笑出声来了!” 黛玉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她自是知道,御前答对,规矩大得很,只是这典故的确很好笑,只怕那时候,云臻也是憋得难受。 一时间,天色也不早了,眼看要宵禁,云臻便起身离开。他走到门口,又顿住了脚步,扭头问道,“你什么时候搬到荣国公府去?预备带几个人去?怕是要住的长久,过去了是不是要和那边的姑娘一样?” 黛玉走了过来,扶住门框,想了想,“我想着明日一早派人过去说,先把东西规整了,都是在京中,也不拘带多少东西过去,服侍的人还是要带过去的,也不会和那边姑娘一样。” 云臻便点了点头,“横竖今日只一夜,今晚上我会叫人过来盯着,你也不必担心,明日一早,我来接你进宫。” 除了今晚上要用的,一些箱笼倒是不必打开。黛玉将就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还没用早膳,云臻便来了,王协跟着他一起进来,提了不少街边的小吃过来,黛玉用得倒是欢,跟他说,叫他着人多买些好玩的玩意儿送她,“我给你多缝几个香囊。” 李觅在一旁笑道,“姑娘不如跟殿下讨些香膏,就上半年娘娘叫送到扬州去的那种宫里制的,奴婢瞧着比外头的好,如今所剩不多了。原本奴婢想自己制些的,如今方子也没捣鼓出来,怕一时半会弄不好,后接不续。” 云臻哪里知道什么香脂膏子?好在他身边的人是严铎带出来的,严铎的干儿子叫郑平的,见云臻瞅他,他便忙道,“这事儿还是交给奴来办吧,爷屋里又没个姑娘姐姐的,贸贸然去要香脂膏子,别的惹眼。” 一时间,二人都觉着脸子发热,便也无多的话,把早膳用了,黛玉出二门坐了车,朝着宫里去。 黛玉先去太明宫拜见而来皇太后,后进了景安宫,云臻陪着说了一会儿话,荣妃因多年没有见过黛玉,见她生得婀娜多姿,容貌又昳丽,言行举止极有章法,与她之间又不生疏,很是欢喜,撵了云臻出去,“叫我们娘儿俩好生说说话,你若不得空就不要进来了,回头我打发了严铎送她出去。” 云臻只得退了出去,才出了正殿,郑平和严铎在廊檐下不知说些什么,二人见了他忙过来,云臻便背着手,站在台基上,望着天,冷笑一声道,“严铎,你叫你干儿子把他早膳时说的话,跟你学一遍,可说得妥当?” 第65章 手段 严铎一时有些傻眼,他这也算是祸从天上降了,可也没地儿说理去,谁叫郑平是他调’教出来的呢?他从扬州回来后,因要回荣妃身边办差,云臻身边又不能没人,就把郑平调了过去。 郑平已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汗珠子雨下一般,哆哆嗦嗦地把早起的话说了。严铎已是一脚朝他踹了过去,“要你可劲儿地献殷勤,不长脑子的东西,该什么时候说话,不该什么时候说话都没拎清楚,就跟在主子后头出门,怎不见你把脑壳往门框上磕?” 云臻抬步就走了,严铎连忙叫了自己另一个干儿子撵上,他自己把郑平拎到了一边儿,教道,“亏我平日里还说你机灵,如今,竟是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姑娘跟前也是你什么话都能浑说的?爷自己就没门路去弄那香脂膏子?别说是几盒香脂膏子,宫里娘娘公主们用的,哪样爷弄不来,要你叭儿狗一样献殷勤!” 要说郑平也不是个蠢的,他之所以犯下这样的傻事,也是因他大意了,此时严铎一说,他已是脑门儿清醒了,知道自己是多话,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连忙一叠声地保证,“以后再不了”,严铎方才放过他,“好生儿当差,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说起来,严铎自己如今也是一阵后怕,当年在扬州林府的后院里,他不也是犯过这种蠢?要不是他当初自己弯儿转得快,只怕,早就被云臻一脚踹回了京城里,如今也不知郑平的后路在哪里? 严铎少不得为了这干儿子去云臻跟前套近乎,云臻这边一直忙到了快晌午,他才得了机会,亲自给云臻端茶倒水要传膳,听得问道,“景安宫那边这会子怎样了?林姑娘可出宫了?” “还没呢,娘娘欢喜,留了林姑娘用中膳,主子可是要过去?” “去瞧瞧吧!”他放下了手里的笔,起身朝外走,吩咐道,“中膳传到那边去,找人去递给话,今日陪母妃一起用午膳。” 待到了景安宫里,郑平还在廊檐下跪着呢,云臻瞧见了,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背着手就进去了。严铎也是无法,只盯了郑平一眼,见他脸也是白的,头上冷汗直冒,跪着却是一动不动,心里难免心疼两分。 里头传来一阵笑声,云臻绕过立屏,走过去,笑道,“母妃和娇娇都在说些什么?” 荣妃眼泪都笑出来了,“在听娇娇说南边的事儿,我昨晚上就看了你给我带的。你母亲每年都会送些东西进来,好些是不能进宫的,她也是没法,多叫人送些布料进来,都没你带过来的好玩。”她抬手抚了抚黛玉鬓边的发,“好孩子,去了南边这几年,也长了不少见识!” 云臻兀自在一旁喝茶,外头传膳,三人这才一起起身,一时用饭无话。饭后,黛玉要告辞,荣妃便拉了她的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你这次回来,说是要去荣国公府暂住,为你母亲尽孝。只我听说如今荣国府明面儿上是你长房舅舅家的媳妇当家,实则还是你二舅母说了算。” 黛玉一面惊讶荣妃身在宫中,外头的事,居然还知道得这么清楚,一面听她说道,“从前你母亲也说过几次,每一遇上,她总爱问起你大表姐的事,这次你先进的宫,也不知她会不会再问起。” 黛玉朝云臻看了一眼,云臻便上前接了话,道,“这有什么,贾家的那姑娘是在太明宫里伺候的,母妃这边就算每日里过去请安,能遇到的次数也有限。再,她要问也不该问一个姑娘家这种事。” “是呢!荣姨放心好了,我又不是我母亲,她哪里就问的上我?只我想起一件事来,从前李嬷嬷是伺候荣姨的,如今我大了,身子骨也养好了,还是该叫她来荣姨跟前伺候的好。” 荣妃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她说的荣姨是谁,便笑道,“这你就不要操心了,李觅跟你臻哥哥去了扬州后,我就又寻了医女进来,这几年我吃她做的药膳还好,暂时还不想换。就叫她跟着你,女孩儿家,不比男子,身子是大事,一定要调理好的。” 一说“臻哥哥”,黛玉的脸便红了,她还从未这么喊过他。她从前是好玩喊“小哥哥”,后来二人懂事了,她又没什么事非要当面叫他,便一直都没有叫。 云臻也别过脸去,看似云淡风轻,实则,还是有几分不自在,耳朵都红了。 好在,荣妃并没有多留,就叫他们先出去了。 待将黛玉送上了车,云臻凑过来要说话,迟疑了好久才道,“你那大表姐是伺候皇爷爷的,这几年很得力,她年岁也不小了,不拘是什么样,总是要给她一个归宿的,大约也就在近些时日了。” 黛玉要跟他说几句,只是暂时没了机会,贾府那边,琏二爷过来了,下马与云臻见过礼,云臻淡淡点头,并无一字,转身叫了郑平过来,叫他给黛玉磕了头,道,“黄芦多年不在京城,如今这边你若有了事,恐他料理不开,叫郑平跟了你去!” 郑平被那么折腾一番,早就吓得肝胆俱裂,这会儿黛玉跟前给了他一条活路,能不上心伺候?一片忠心自是不在话下。 云臻走后,黛玉的事,自是琏二接了手。要带去贾府的箱笼并没有卸下车,轻絮在家里又收拾了一番,把昨日里拿出来的箱笼归拢起来,放到了车上,浩浩荡荡便朝贾府来了。 车到了二门口下来,两个舅母和嫂子已经等着了,黛玉下车,告罪了一番,“怎地还劳烦舅母嫂嫂们来接我?”说着深福一礼,又很快被琏二嫂子拉了起来,拍着她身上没有的浮尘,“哎呀,我就说是什么神仙人儿,这么盼着,原是把神仙都比下去的,也不知姑妈是怎么生的,就生出这样的人儿来,我可得叫姑妈好好教教我!” 黛玉下扬州那年秋上,王熙凤便嫁了过来,先是协助王夫人掌府里中馈,后王夫人也总是三灾六难的,便把个偌大个掌家的重担都交给了熙凤。 第66章 住处 说着,四人簇拥着黛玉往贾母上房里去,熙凤还边张罗着黛玉的箱笼,见她拉了快十来车过来,一面暗叹果然是个娇养的,一面又琢磨不知该把黛玉安置在哪里? 绕过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隔着小小的三间厅,黛玉遥遥地就看到了站在正房大门前的台基上,朝自己望过来的老人,比起前些年见过的那一次,老太太果然还是老了。 不由得,眼中一时蓄了泪,连围着老太太一块儿等的姑娘们都没仔细瞧,提起裙子的,黛玉便快步走了过去,旁边还有丫鬟拿了蒲团过来,黛玉朝地上跪去,已是被老太太一把拉进了怀里,搂着哭起来,“我的儿,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黛玉又和薛姨妈见了礼,迎春、探春和惜春三个过来与她相见,倒是宝玉和宝钗,站在一边儿,黛玉少不得过去,跟二人招呼过,见他二人神色亲近,黛玉心里称奇,却也并未流露出来,反而是拉着宝钗,“之前在扬州,不知道宝姐姐要来,连送都不曾,是妹妹失礼了!” “你还记得那些事,我都忘光了,只一心地盼着你来,姑妈和弟弟可都安好?” “都好!” 寒暄两句,黛玉便回到了老太太的身边,一行人进了屋。熙凤免不得又拉着黛玉夸一番,“我常说老太太偏心,眼跟前又不是没个孙女孙儿的,总巴巴地盼了妹妹来,如今见了妹妹才知,这哪里是外孙女儿,这分明就是嫡亲亲的孙女儿,也难怪,这一来,把我们这些都比成了泥瓦土狗了!” 众人一番大笑,黛玉却笑道,“琏二嫂子,你夸老太太好,也别总把我捎带上。也不是人人都和你这般聪明的,仔细有人听不出话音来,白以为你在夸我了!” 凤姐心惊,初看黛玉温柔婉转,体态风流,可如今听她说话,又是个不凡的,便笑道,“我哪里是夸老太太了?我在老太太跟前夸你,可不比夸老太太有用?” 这人,也难怪老太太看重,行事大落,黛玉也难免喜欢她,笑道,“我娘是老太太生养的,我又是我娘生养的,你如今把我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谁不知是在夸老太太,若不是一脉相承的,有这么好?” 众人已是大笑一通,宝钗笑得歪在了薛姨妈的怀里,王夫人搂着宝玉帮她揉肚子,探春“哎呦”一声,从椅子上跌了下来,迎春一杯茶扣在了李纨的身上,凤姐叉着腰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黛玉,“你说你这张嘴,哎呦,老太太成日家说要打我的嘴,你们瞧瞧,可是比我的更厉害些?” 老太太把黛玉搂在怀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欢喜得不得了,“谁叫你惹她的?” “我哪里惹她了?”王熙凤笑着要拧黛玉的脸,“我喜欢她还来不及呢!说归说,也不知姑娘带了多少人来,你虽厌弃我,我还少不得为你张罗晚上睡哪儿,你带的那些人睡哪儿?” “我可没厌弃你,是你自己说的。”黛玉起身,挽着熙凤的胳膊,“老太太偏向我,那还不是把你当内里人,你还当我是在老太太跟前抢了你的好儿呢,我在扬州都知道,你是老太太跟前第一得意的人,你别得了好还卖乖!” “听听,听听,天下间竟有这么厉害的小姑子,得亏姑妈没有先生个哥儿,要不,也不知哪家的敢跟她当嫂子了。”但熙凤还是爱她爱得要死,又赶着问她这边怎么安置? “把宝玉挪到我这边来,把她安置在碧纱橱里头去。” “老太太也不瞧瞧,她带了多少家当来了,哪里安置得下?要我说,东厢那边早就收拾出来的三间房,又大又亮敞,把姑娘安置在那边才好!” 王夫人笑道,“不知姑娘带了几个人来,用起来称手不称手?” 黛玉便叫跟了她的人进来给主子们磕头,她带的人不多,总共五六个,道,“轻絮和秋痕是我屋里伺候的,雪雁和素烟寻常外间伺候,李嬷嬷专门帮我调理身子,外头还有个跑腿的叫郑平,日常也可进出内院。” 宝玉以为她不清楚世家大户里头内院的规矩,好心提醒道,“妹妹,在咱们家里,男子是轻易不得进出内院的,便是我小厮也只在外书房伺候。” 黛玉不好解释,端过茶盏,抿了一口,轻絮便忙伸手帮她接过,轻轻放下。 宝钗见此,在旁开解,道,“只你们家规矩大,天下别家的规矩就不大?也不看看林妹妹家的规矩又是谁定的!” 众人见黛玉带来的人,不论规矩气度都很不错,李嬷嬷一举一动,都有宫里的规矩痕迹在,便是雪雁和素烟二人年纪小些,一团孩气,也颇懂行止进退,默默点头,老太太道,“虽说如此,也还该有个家里的先带一带,不如就把琥珀给她吧!” 黛玉却不依,歪进老太太的怀里,“我早就瞧中了老太太跟前的一个了,不如给了我吧!” 众人又是一阵笑,熙凤已是料理好了黛玉的箱笼,过来就听到了这句,不由得道,“自己不知道多少宝贝,敢情还看中了咱们家的,老太太快别依,要给也要拿了好东西来换!” 黛玉便指着她道,“瞧瞧,这是看中了我的好的了,你也别说,我的你看中了什么,自己拿去,我这会儿讨老太太的东西,你别打岔!” 老太太已是乐得儿啊肉啊地边笑边叫,“你说你都看中了谁?” “一个叫鹦哥的,老太太给了我吧,日后我定好好孝敬您老人家!” “你们听听,这软话说的,我都恨不得帮老太太答应了。”熙凤自觉自己是个能干的,如今见黛玉,明知老太太定是会二话不说地答应,偏偏这般软语相求,果然哄得老太太高兴,屋里别的人也没话说。 鹦哥进来,拜了黛玉,老太太又说,“如今跟了姑娘,就改个名儿吧,以后就叫紫鹃。”众人便知,老太太这是把自己屋里的拨一个给黛玉了。 第67章 叮嘱 一时说闹一番,从前面传来话,说是知道姑娘来了,若见过了老太太,这会子正好得了空,叫姑娘过去见一见,一别多年,骨肉亲情甚是想念。 老太太还说要两个嬷嬷带过去,邢夫人已是连忙起身,“还是我带姑娘过去吧!” 老太太便吩咐熙凤,“今日就在前边那厅里,摆上两桌,留了姨太太一块儿,大家一起热闹热闹!”熙凤自去安排不提。 因贾赦这边虽是长房,然她大舅舅住的却并不是正房,而是从荣国府的花园里隔出来的,房屋院宇均小巧玲珑,树木山石随处可见。到了正房后,里头诸多盛装艳服的姬妾丫鬟们迎了出来,里头贾赦已是先到了,黛玉过来请了安,得了贾赦几句训导,“和姑娘们一处住着,不要见外,也不要把这里当舅家,只当自己家里,少了什么要什么玩的吃的,和你舅母说,若一时办不到,也可着人来找我!” 黛玉道了谢,贾赦还说要邢夫人张罗席面请黛玉,邢夫人忙道,“老太太那边说要摆两桌给姑娘接风,要请也是往后排日子。” 黛玉忙说,“舅舅厚爱,黛玉感恩不尽,以后日子还长,叨扰舅母的日子不知凡几,还望舅舅舅母日后不要烦才好。” 因还要往贾政那边去,黛玉便起来告辞,邢夫人少不得送了她出了正房,过了仪门,婆子们已是套好了车,黛玉坐着,过了东西穿堂,南大厅后,仪门内又是五间正房,贾政已是在正室旁边的耳房内等着了,王夫人在一旁相陪。 黛玉过去,王夫人要拉了她在炕上坐,黛玉让了一番,行过礼,依旧是在底下的椅子上坐了半边。贾政问过了扬州那边的事后,又训话,黛玉忙起身听,“和姑娘们一起,或读书习字,或玩耍,彼此须谦让,一时受了委屈,也不必忍着,说给你舅母听,不要见外,只把这里当你自己家里。” 又问道,“是进了宫后过来的?” “是!” “想必宫里娘娘也有一番训诫?” “并无,娘娘那里只是进宫去谢一番恩,留了一顿饭就出来了,因多年不见,只问了些南边的事,想必将来再去,会有训诫!” 贾政点头后,王夫人担心老太太那边传饭,便领着黛玉出来了,一路上叮嘱她,“你也看到了我那孽根祸胎,是个不安分的,成日里想一出是一出,也没个规矩准绳,日后他若是惹了你,你还要看在你老太太舅舅舅母的份上,不要与他计较才是!” 黛玉一笑,她从前看《红楼梦》,大约因年纪小,没什么见识,只觉得书中写宝玉有些夸张,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如今,才算是信了,富贵大户,若不好生教育子女,大抵是真会像宝玉薛蟠这种的,实则与“何不食肉糜”已经无甚区别了。 “舅母多虑了,我来了后,自然是每日里与姐妹们相处,宝二哥哥是个男子,想必也是在外院行走,大家兄弟姐妹间交往并不多,哪里他就能惹了我去?” 王夫人听如此说,也再说不出话来,恰好有婆子来说,老太太那边要传晚饭了,令领了姐儿过去,王夫人便携了黛玉从后房门出,过了穿堂到了老太太的院子里,穿过南北夹道,从熙凤的屋子跟前过,进了穿堂,便是前面的三间厅里,已是摆上了桌椅,前后用了屏风把风一挡,因人多又分了两桌。 老太太、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宝钗和宝玉是一桌,薛姨妈、邢夫人、王夫人、李纨、熙凤等又是一桌。邢王两位夫人,还有李纨熙凤本应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因老太太高兴,也只在他们摆菜安箸后就叫各自坐下,“叫我们娘儿几个好生吃,你们自己也去吃!” 一时吃饭也不说话,许是不尽兴,老太太又叫人上了些酒,薛姨妈等人陪着喝了两口,饭毕,漱过口,喝了茶,又回到上房安坐,王夫人便说起老太太屋里配药的事,问黛玉,“姑娘可吃什么药?” “并不吃,日常只李嬷嬷每日里早晚做些药膳,足够了。” 老太太便道,“那就好,我这里小厨房里,叫她们单独劈个小灶出来,平日里要什么就找你风姐姐去。” 一时说了话,见老太太今日兴致高过了,如今有些疲乏,熙凤便说不如今日散了,横竖姑娘已经来了,以后日子长着呢。黛玉便起身,邀了宝钗、三春姐妹和两个平辈的嫂嫂去她屋里,“去我屋里坐坐,给你们都带了礼物,本该叫丫头们给你们送到屋里去,如今她们连门道都摸不到,自是你们自己去拿了。” 宝玉也跟着,“妹妹可给我备了什么礼没有?” “自然是少不了你的,你且先等等,回头我找琏二嫂子要了人,再送到你们各屋里去。” “不了,我横竖这会子也没别的事,合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也跟你们一起去瞧瞧。” 黛玉的丫鬟已是把礼物一堆一堆地都摆出来了,分派得妥当,除了两个嫂嫂的多了一重外,姐妹们的和几个哥儿的都是一应的平等,都是南边特有的土仪,轻巧好玩的舶来品,看得人眼花缭乱。 迎春一向老实木讷,拿了自己的道了谢就走了,惜春说是还有今日没完的功课,也和迎春结伴出去。倒是探春一向都很稀罕这些,商量着要拿了银子给黛玉家的下人们,“下次过去,方便的话一定给我带一箱笼来”。 黛玉自是应下,对宝钗道,“我知宝姐姐家里是不缺这些的,实在是不成敬意,但一想到姐姐北上这几年,家里也不大去南边走动,就带了这些来,姐姐不嫌弃才是。” “怎么会嫌弃呢?俗话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况你宝姐姐日常本就是宽厚大度的,看到你送这些欢喜还来不及呢!”宝玉拿了自己的一个自行人看,又翻了一个酒令儿出来问黛玉,“这个怎么玩?” 黛玉也不大理会他,李纨站了有这么一会儿了,对黛玉道,“多谢你带这些来了,这天儿也不早了,兰哥儿那边也离不得我,我先过去,回头再谢你!” 第68章 修庙 熙凤也要走,黛玉扯了她一下,她便站了一会儿,待探春三人离开了,她才叫轻絮给熙凤上了茶,又拿出一罐上好的茶叶给她,“是那边的绿茶,也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巴巴地留了我,就为这这个?”熙凤知道她有话说,也是一味打趣。 黛玉嗔怪道,“谁还为这点子事留你?”又说起正事来,“按理我不该这么见外,只恐将来天长日久的,我就不得不开口了。我知你们家规矩大,一应的都有定例,但我毕竟也不是你们家姑娘,我带来的也都不是服侍你们家人的,你别到了日子叫人送一包银子来说是什么月例银子,我要退回去,你别怪我臊你脸。” “喲,这就奇了,你从哪里打量我要上赶着送你和你丫鬟银子了?你说你知道我们家,我就不知道你们家了?你母亲当年那嫁妆一条街都没摆完,还有你家里,四代侯爷攒下来的家当,都归到了你父亲一人身上,你父亲如今做的这差事……” “我就说了一句,你就这么一大箩筐的。”黛玉打断了她的话,“你扒拉扒拉你家里就行了,你都算计到我家里多少家当了,也亏了你了,怎地就不见你长白头发?” 李觅进来催黛玉睡觉,熙凤下死眼打量了她两眼,这才离开。一路上,心里思忖着,这人实在是处处都和她见过的嬷嬷们都不一样,听说是宫里出来的。若是寻常的,两个主子说话,断没有她进来催的份,谁知,人家竟进来了,只向她福了福,就催黛玉,“姑娘,到了睡觉的点儿了!” 熙凤回去后,少不得去找了王夫人,说了黛玉的话。到了次日,王夫人又瞅了机会和老太太说了,老太太沉吟片刻,点头道,“她如何说,就叫她如何做吧!” 黛玉便在荣国公府住下了,她除了早晚去老太太跟前请安,待老太太精气神好的时候陪在身边凑趣儿,每日里有她和熙凤在,老太太的上房热闹不已。老太太对她也是百般宠溺,一应的饮食起居均比照宝玉。 只黛玉从前在扬州的时候,每日里除了读书习字,便是帮贾氏照顾檐哥儿,后檐哥儿搬到了前院,启了蒙后,她闲暇时间也只做做针线,帮衬贾氏主持府上的一些人情往来。 如今,她倒是很能沉得住,不在老太太跟前的时候,便在自己的东厢房里,若府里的姐妹,宝钗来,她接应一番,若不来,她也有自己的消遣。 没两日,郑平便进来,送来了十来盒膏子,又回了云臻的话,“八爷说,先用着,尚药局又要制了,八爷已交代过去了,要多制一些,回头给姑娘再送新鲜的来。” 黛玉觉着奇,“眼看就是冬日了,这用的是什么制的膏子?” “这姑娘就不知了,这膏子还真要这种季节制,从冬日里开始,就要收集各类的花瓣儿了,腊月里的梅花,春日里的海棠,牡丹,连五月里的石榴花,还有昔日里荷花,入了秋的菊花,采了来,洗净,晒干,还要收集起春日里的雨水,夏日里露水,秋日里的霜,还有上年的雪,专用了这些无根水,再用些不知道的秘药,制成这膏子。姑娘说说,若不是这种季节如何制?” “原是这般麻烦的?”李觅惊叹一声,“我还说我自己试着做,省得总要找八爷要,谁知,竟是做不出来的。我看里头还有别的药材,还有,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保鲜。” “那是,听说里头有人参榨的汁儿,单说姑娘用的这洗头发的膏子,里头就有上百年的何首乌,寻常人家便是有法子,也难做出来,实在是太繁复了一些,奴光听他们里头的人讲,都听了老半天。” 黛玉原先还想着,她得了这十来盒,一时也用不完,还想着要给府上的姑娘们一人送一盒过去,如今一听,打消了这念头,只叫李觅收起来,把扬州那边带来的胭脂膏子之类的拿出来,叫紫鹃拿去,“老太太屋里的鸳鸯姐姐、太太屋里的彩霞、风姐姐屋里的平儿姐姐,迎春二姐姐屋里的司棋、宝二哥哥屋里的袭人、探春三妹妹屋里的侍书、惜春四妹妹屋里的入画……” 黛玉想了想,也记不起来珠大哥哥屋里是谁,还有没有漏了,只说,“你瞅着吧,一人给她们送一盒去,别漏了谁就好了,顺道带了轻絮和秋痕去,就说姑娘初来,路途又远,也没备什么好的,叫她们不要嫌弃,便是嫌不好,偷偷儿扔了别臊姑娘的脸子就好!” 紫鹃带着人去了,黛玉又问了郑平,“八爷如今还好?最近可还忙着?” “才领了差事,说是要去建一座庙什么的,如今正四处找工部的人,还一些耆老们,听听他们的意见。因头一次领差事,又怕办得不好,每日还有功课要做,今日一早奴瞧着,竟憔悴了一些。” 黛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来了,他身边如今伺候的人是谁?” “是我干爹的另一个干儿子叫钟顺的,还有黄芦,原本就是殿下身边的,回来这些日子,他里里外外也都熟了。八爷也说了,若姑娘问起,就说不用担心,等忙过了这些日子,再想法子来瞧姑娘。” “你出去了跟八爷说,我这边一切都好,若有难处,自是会跟他张嘴。再,他素日里与这边府上没什么来往,老太太年纪大了,叫他轻易别来,惊动了老太太就不好了。若有什么事,托你进来说,或是再想别的法子。” 云臻回府的时候已是戊时三刻了,正如郑平所说,他如今天天儿忙得脚不点地的。修个庙本非难事,他大可把这事交给工部去做,然他打小儿养成的习惯,凡事不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不罢休的,是以,里里外外从木料到雕刻还有佛像塑成,他都亲力亲为,凡事征询一番后再拿决定,便事儿多了数倍。 听说郑平一直等着,他便先叫郑平进来回话,得了信后,他就明白了,又细细地问了黛玉那边的事,见时辰不早了,便道,“今日先留在这里,明日一早再到那边去,多进去瞧瞧姑娘,或有她不愿开口的难处,记得来回我!” 第69章 秦氏 , 这一日,黛玉用过早膳,正跟在老太太跟前,给她读一本佛经。她声音轻缓,带些清脆,听得人神清气爽,屋子里便只余了她的声音,便是平日里最能闹腾的宝玉这会儿也正如老僧入定一般。 宁国公府那边,贾珍的媳妇尤氏带着蓉哥儿媳妇来,悄悄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丫鬟要通报,她摆摆手,蹑手蹑脚地,才在门口一站,黛玉便住了声音,回过头来,尤氏不由得笑道,“我原说不惊动老太太,又不好来了什么都不说就回去,谁想,还是惊动了。” 黛玉放下了书,已是和宝玉一起起身迎了过去,行了礼。黛玉也是第一次见蓉哥儿媳妇,她本姓秦,小名可卿,本是与宁国府有些渊源的一个营缮清吏司任个小吏的秦业抱养的一个孩子,因生得实在是艳丽,便娶了给贾蓉做媳妇。 黛玉暗地里打量了她一眼,果然是娥眉婉转,肌肤丰盈胜雪,秋波含情,偏偏穿一件雪白偏襟立领袄,一条白底撒花裙,外罩一件玫瑰红满绣窄褃袄,搭着一条纱地银暗纹披帛,头上梳着高髻,斜里插着一根烧蓝凤头钗,嘴里吐出三串珍珠流苏,她身材袅娜多姿,那珍珠晃在她脸边儿,点点光束便落在她的脸上,越发地娇艳动人。 “几次请你过去,你总说走不开,到底是什么事儿把你绊得动不得?”蓉哥儿媳妇拉着黛玉的手笑道,“我早仰慕妹妹的人才,还没来看一眼,就先得了你的礼,连我丫鬟都得了你的胭脂膏子,那么贵重,你送给她们做什么?怎地不自己留着用?” 她说话的声音也格外娇怯,叫人听着,深深体会什么叫我见犹怜了,黛玉便笑道,“不值什么,原也是买了自己用的,谁知在船上竟走了一两个月,如今我年纪小,轻易又不出门,怕白放着糟蹋了,就打发人送过去,你也是太客气了。” 尤氏这边也拉着黛玉说了两句,便跟老太太道,“恰好那边几株梅树先开了,这才刚入冬,比往年开得都要早些,如今又不算太冷,林姑娘来了也有些日子了,我们都没请过,就想趁着这梅花,请老太太姑娘过去乐一乐。” 老太太便瞅向黛玉,见她也无不可的意思,点头道,“那就明日吧,吃了早饭再过去。” 于是说好了,秦氏又去找了老太太的丫鬟鸳鸯,问了些老太太的喜好,又去黛玉的屋里盘旋了一盏茶功夫,这才回去,整治酒席,安排明日宴请的事。 提前一天,黛玉便叫紫鹃去二门上跟小厮说了,叫把郑平找来,第二日她去宁国府那边,是要郑平跟着的。实则,她不提,郑平也是要跟过去的,这也算是黛玉进了荣国府后,第一次出门子,提前他还去了一趟云臻那里,说了这事。 云臻沉吟了片刻,道,“这趟去了那边,你须时时跟着姑娘,那宁国府……污糟不堪,跟姑娘说能不去,尽量不去。” 郑平听了心里称奇,也不知东府那边到底如何。但他如今也是明白过来,黛玉这边,他是轻忽不得的。是以,到了第二日,早早地便在外头等着了,待黛玉坐的车过来,他忙跟了上去。 这边尤氏得了信儿,早就领了贾蓉媳妇还有一众的姬妾们在仪门外等着了,见了人来,忙都一齐围上来,彼此见过面,忙把人往里头让,在上房安坐片刻,因说今日的宴是在会芳园的,便一路逛了过去。 尤氏和蓉儿媳妇是服侍老太太、太太们的,迎春和惜春独自走,宝玉寻了宝钗在说话,说哪一朵花儿开得好,宝玉便去叫人剪了过来,倒是探春,与黛玉走在一起,悄悄儿地问她,“这便是你那日说,若我要买些什么,可央求你的原因?” 黛玉知她说的是郑平,便道,“我哪里要你央求我了?你若要买什么,你只管把钱给他,他保管给你买了来,连跑腿钱都不用管。” 两人说着话,便到了荟芳园,赏了会子腊梅,吃过中饭,园子里又开始演戏,黛玉坐着听了一会儿。因宝玉说倦怠了,要睡中觉,黛玉便说也要歇着,因她有些择地方,便招了宝钗,“宝姐姐,你陪我一块儿吧!” 宝钗便笑道,“你多大的人儿了,睡中觉还要人哄着呢吗?” 老太太边说叫人把他们三人一起带了去,好生安置下。秦氏忙起身,“早就安排下了屋子,老祖宗放心,交给我就好!”一面说着,领了三人一起,经过一座两层高的楼,黛玉便说不耐烦走,就在这儿歇下。 “这里日常也没什么人住,上头虽有屋子,也没收拾得多整齐,哪里就能给你们睡了?”秦氏笑道。 黛玉见她粉面含春,穿着雪白棉绫袄,白底满绣百褶裙,大红二色金百蝶穿花缎面窄褃袄,头上一个六翅凤头钗,嘴里叼出一颗拇指大的五彩琉璃珠,衬得一张脸欺霜赛雪,比那院子里头的腊梅还要出色。 她边说,边把宝玉和自己二人往一间上房里引,与原书上说的一样儿,进了一间端正的内间,因壁上贴着劝学的图画,宝玉便死活不愿在这里头,黛玉便笑着道,“我与宝姐姐在这里歇着就好。” 秦氏因笑道,“这里若不好,就只有去我屋里睡了。”宝钗闻,不由得愣了一下,黛玉扯了一把她的手,待二人走了,宝钗便道,“你今日要死了,神神叨叨为的是什么?” 黛玉犹豫了一会儿,歪着头问道,“宝姐姐是真想知道吗?” 宝钗笑着拧了一下她的脸蛋儿,“你说你怎地就这般招人爱呢?”说着,她自己已是叫了莺儿进来,更了衣,在床上歪下了。 黛玉则去了外间,郑平已经在外面候着了,黛玉便道,“你悄悄儿去,跟了蓉大奶奶,瞧她去哪儿,你仔细些,别叫人看到了,若看到她挣扎,你便想个法子搭救一下,若不然,你就只看着,不要轻易惊动了人。” 郑平听得晕里晕乎的,也不知自家姑娘如此到底是为何,生怕误了事,便连忙出去了。 第70章 果然(二更) 黛玉到了里间,她是每日里午睡惯了的,今日挪了地方,再困也睡不着,只歪在床的里侧,拿块帕子,把脸蒙上了。宝钗寻了一本书在看,听黛玉细细的声音,也不知她到底睡着了还是没睡着,总觉得她这样的,断乎难安睡,又不敢和她说话。 约莫半个多时辰,紫鹃进来,跟守在外头的轻絮道,“那边宝二爷已经醒了,姑娘是这会儿起身还是一会儿单独过去?” 只听黛玉在里头说,“紫鹃进来说话!” 丫鬟们便一齐儿进来了,莺儿也跟着进来了,一起张罗着要帕子的要帕子,要净面的水,分派梳子,清点钗环。 黛玉揭开了帕子,见宝钗依旧没动,便支起了身子,下巴搁在她的肩上,笑着问道,“宝姐姐看什么呢?” 宝钗已是丢了书了,笑着朝外面让了让,先下了地,转身扶着黛玉下来。黛玉的丫鬟已是围了过来,宝钗这才由莺儿扶了过去梳洗。 一时,已是打理齐整,秦氏已是带着宝玉从那边过来接他二人。宝玉这会子要跟宝钗说话,谁知宝钗一直跟在黛玉身边,见郑平落后了十步远,不紧不慢地跟着,一面心里称奇,一面又有些犹豫。 及至到了会芳园,已是演完了一场戏,老太太打赏那些戏子们茶水点心,正和薛姨妈在亭子里坐着说古,黛玉过去,老太太忙把黛玉拉进怀里,止住了话头,问道,“怎地睡了一觉,反没精打采的了?” “挪了地儿,就睡不着了。”黛玉一面在老太太的怀里拱了拱,一面实在是打不起精神来。老太太便说,今日就到这里,先回去,等明日来逛。宝玉原也急着回,又不好说,如今黛玉说要回,老太太又格外坐不住了,乐得一同回来。 一时打道回府,薛姨妈要送老太太过去,车马一直跟在,到了仪门上,便停了下来,转了个弯,往他们现住着的梨香院去了。那里本是当年荣国公老年静养之所,在院子的东北角上,一共十来间房舍,西南一角门,通一条夹道,走上头便是王夫人东小院的门,平日里来往也便宜。 宝玉回来后,不过在老太太跟前打了个马虎眼,便回了屋里。他身边的丫鬟袭人跟上去服侍不提。黛玉则在老太太跟前歪了一会儿,迷糊了个盹儿,醒来反而是老太太也睡着了,黛玉因怕她老人家这会儿睡了晚上走了醒儿便不好了,便扯了老太太说话。 一会儿,轻絮几次进出,老太太便说,要找几个人打叶子牌,叫鸳鸯着人去请了来。因熙凤没有回,还在那边玩,便请了府里几个老人,赖大家的,还有几个体面的过来陪。 黛玉便从里面出来了与轻絮一齐进了屋里,郑平早等在屋里,小丫头们沏了茶给他打发时间,见黛玉来,慌忙起身,跟着黛玉到了西次间,这里布置成了书房,里头放了一些或淘来,或买来,或从家里带来,又云臻送的些古籍,她每日里也好拿这些来消遣。 “快说吧,究竟怎么了?”实则,黛玉从里头出来,看到郑平微微摇头,便已是猜出来了。 “蓉大奶奶把宝二爷安置在她屋里后,嘱咐了院子里的丫头就出来了,奴原以为是来姑娘这边,谁知竟又去了院子里,也没去老太太那边的临水轩,反而走了箭道,绕去了天仙楼。因她上的是二楼,奴也不好跟上去,便去了背面,上了一棵树……” 他说到这里便止住了话头,黛玉也知不好再问,心里不由得叹息一声,她原是怜悯秦氏的,自古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她因貌美而入东府,背后却没有强势的娘家,贫女得居富室,虽无不可,却也须福厚,进那重纲常伦理,严规守矩之家,否则便也只能落个夭亡下场。 郑平见黛玉摆摆手,叫她下去,他简直是如释重负,连忙退了出去,在门口打了个转儿,已是一溜烟地跑了。 到了晚间时候,他去了南三所那边,云臻今日回来得早些,听说他来,便叫他进来回话。云臻今日是进了宫里,他已是得了一版图出来,皇上御览之后,一一点出了诸多问题,他一一记下。如今已换了常服,坐在桌前吃饭。 郑平看过去,他一人,只要了三个寻常小菜,一碟腌萝卜,一碗米饭,细细地嚼着,见了他来,招呼一声,叫他说,“姑娘那边可还好?” “都好,只今日,姑娘吩咐奴去做件事,回去后,奴回了一个打头儿,姑娘就没让奴说了,奴看左右没事,便过来逛逛!” 云臻默了一会儿,待把桌上的饭菜都吃完了,要过帕子擦过手,黄芦端来了一盏茶,他漱过口,这才换到了南窗下的榻上,盘坐着,问道,“说吧,都什么事儿?” 郑平便把前边的说了,“姑娘就没问了,奴只好出来。奴当时在树上,也没人瞧见,就看到那边蓉大奶奶已是上了二楼,去了西边的一个屋子里,里头已经有人了,奴记着姑娘的话,见是个男人,又是个有了些年纪的,断然不是蓉大奶奶,便说要想个法儿叫她避开,谁知她却和那人说上了话了,说‘你把我的簪子还我吧!’” 他捏着嗓子说,云臻正又要了一杯茶在喝,不打妨,一口便喷了出来,恰好郑平正跪在他跟前回话,不小心就喷了郑平一头一脸,云臻自己也呛着了,钟顺便忙上前来伺候,朝郑平踢了一脚,“你咋不去学唱戏呢?” 云臻用帕子捂着口鼻,狠狠地咳嗽了几下,好容易把那股子劲儿缓过去,又新要了一杯茶过来润了润喉咙,这才道,“你说话便好好说话,跟姑娘回话也这么着?” 郑平连头上的茶水也不敢抹,越发低下头去,云臻见此,想他好歹也是黛玉跟前的人,叫他去换洗了一身来,继续回话。 “……那簪子只是没要到,奴也不敢再看下去了。后约小半时辰,那蓉大奶奶出来了,奴一看云鬓已是重新整理过了,只身上的衣服也没换,穿花扶柳地,避开了人,一直到了会芳园门口,才叫个婆子唤来了她丫鬟从,重新去寻了宝二爷,又去接了姑娘,才回院子里去。” 第71章 劝诫(三更) 云臻深吸了一口气,又琢磨了一会儿,问道,“姑娘呢?在东府那边的时候,没找着你问什么?” 郑平不愧是严铎带出来的,他又回想了一遍,摇头道,“姑娘没问,奴寻思着,蓉大奶奶过来的时候,姑娘重新打量了她一遍,也不知是不是早就瞧出了端倪,后来问奴,也不过是不太敢信,问了一句,又改变了主意,奴却想不通了。” 云臻却明白,东府如何,与她并无干系。便是荣国府有什么衰荣,她大约除了关心老太太,旁的人也是没太放在心上。而她实则并不是这样的人,想来想去,云臻自己也不明白了。 “那人是谁?”云臻也有些好奇,问道。 黛玉拿了书,看了半日,也没看进去一个字。可笑的是,轻絮过来添茶,一看,她家姑娘连书都拿倒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不由得好笑,从她手里抽走了,“姑娘走神都走了好一会儿了,既是看不进去,也不该勉强,明明今日日子好,姑娘也不多在那边玩一玩,回来了,又没有别的事做,反而是待在屋里费神。” “轻絮,你说,一个人该如何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呢?我以为我能做到的呢,如今看来,我是高估自己了,我到底也不是神。” 轻絮听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她说的都是什么,生怕她把自己想出个好歹来,劝道,“姑娘,前日郑平送了好些玩意儿来,还放在那边的箱子里,姑娘要不要瞧瞧?好的咱们留下来,不好的,送出去,也图个好!” 一说,黛玉便起了兴致,把书放了。雪雁和素烟抬了箱子过来,拿了两大包出来,轻絮便道,“郑平来的时候说了,一包是八爷独独给姑娘挑的,另一包是托人买的,姑娘瞧!” 说着,便把包袱开了,云臻给的那一包小一些,虽精致,但也多是贵重的,比如一支兼毫笔,头上还镶了颗琉璃。一个套盒,竟是整块的玉抠出来的,用来装胭脂膏子挺好。装蛐蛐的笼子,竟是用金银线交织着编成的,用来做摆件小巧又好看。 着人买的,便是些寻常的,黛玉瞧了一眼,便把紫鹃喊了进来,交给她,“你给三姑娘送去,就说我说了,欢喜呢,就留着玩,不欢喜呢,不拘送给谁,别嫌弃就好。再,你说,若都不喜欢,改日寻了机会,我带她出去,她自己个儿挑去。” 一时,紫鹃来了,送了一叠子橘子,说是院子里长的,侍书带了几个丫鬟去摘的,正要给黛玉送过来,恰好紫鹃去了,便叫她带了来,还说,“说了话就要算数,将来必定要带她出去买的。” 黛玉原是随口一说,谁知,探春竟当了真。她也没放在心上,横竖,若将来她可以出门子,探春也未必就不能,到了那会儿再说那会儿的话好了。 倒是轻絮,见黛玉的心情好了起来,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一大早,老太太说是头一日在那边吃了,有些积食,请了太医来看了,说是不打紧,只要净净地饿上两顿。老太太便叫王夫人把黛玉和宝玉带到她那边去吃饭。 黛玉本想说,她就叫李觅在老太太的小厨房做一顿药膳吃吃算了,谁知,王夫人自己过来接,她便不得不跟着去了。一路上,宝玉要寻着机会与她说话,谁知,黛玉却是挽着王夫人,与她说说笑笑,虽说的都是谁的针线扎的好,在扬州的时候吃的都是什么菜,与北边有些不同。 “那日,去的时候经过凤阳府,船上的说靠岸叫我们上去瞧瞧,我原说,这么个地方,以前也没怎么听说,能有什么好东西?谁知,去了才知道,那盐水鹅是真好吃,还有那藤茶,喝在嘴里就是另外一种滋味,那边的花鼓戏也好听。只可惜,回来的时候,因为赶路,就没有停一会儿,本想带点新鲜的来给外祖母和舅母们尝尝?” “你这孩子,总是这么瓷实,处处总想着别人。俗话说,穷家富路,原是说的是路上走大不易。你小小年纪回来,走那么老远的路,还想着买什么东西?你不知道,打听说你从扬州起了程,我跟你外祖母就没睡过安稳觉,盼着你早点儿到。” 宝玉在旁边道,“林妹妹,你这也是走了好几千里的路了,早听说南边富庶,必定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吧?” 一时到了,原来贾政今日也留在王夫人这里吃饭,赵姨娘和周姨娘便也过来伺候。黛玉和宝玉一起来行过礼后,贾政和王夫人坐了主位,黛玉便挨着王夫人坐了,贾政问道,“听你们一路说过来,都说些什么好笑的?” 宝玉如临大敌,黛玉笑了一下,听王夫人道,“才我和宝玉问娇娇一些南边的事。” 贾政便抚着胡须,朝着南边的方向憧憬了一番,“江南富庶之地,风光自是不同凡响。” “舅舅说的是,这些年我在南边,也走了一些地方,不说扬州这种温柔富贵之地了,园林别致,山水多情,便是街上风景也大不相同,各种肤色种族的都能看到。苏杭那边风景自古夹天下,还有金陵旧都,本是六朝古都,天下文枢,古人文笔随处可见,也是长了一番见识。” 贾政听得神往,竟没有动筷子,宝玉更是两眼发光,王夫人便道,“说起来,那边是祖籍,谁知我竟没有机会去瞧一瞧,娇娇说的,连我都心动了。” 黛玉笑道,“何止是舅母心动?我倒是听了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宝玉大感兴趣。 “说是前些年,当今陛下下江南,那会儿大皇子殿下才稍稍懂事,随驾前行。待到了扬州,那边盐商多,大皇子殿下因年纪小,每日里睡三更起五更地读书练功,有一日便开玩笑说,还是当盐商的儿子好啊!” 王夫人和宝玉不禁莞尔,待看到贾政脸色不好,忙都收敛了笑。黛玉只当没看见,接着道,“当时不自知,谁知,这话到底是传到了皇上的耳中。后来一次在临敬殿奏对时,陛下感慨地说,当皇子确确不易,可如今的几代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想想前朝的皇子们一个个和如今盐商的儿子们有什么两样,结果又是如何?他每每想起,都是不寒而栗!” 第72章 宫花 , 贾政听了若有所思,目光在宝玉身上转了一圈儿,收回来,问黛玉道,“这话,外甥女是听八皇子说的吧?” 黛玉摇摇头,“殿下从不与我说这些,他不过是因从前在我家里住过一年多,才如今对我多有关照。这些几位内阁大臣们都有所知,甚至传到了扬州,如今扬州的那些盐商们没有不约束自家子弟的。” 周姨娘捧饭,赵姨娘进羹,一时吃饭无语。 饭毕,贾政便说叫宝玉跟他去外书房,宝玉耷拉着肩,低着头,就跟个鹌鹑一样,瑟瑟发抖地跟在后面走。几在贾政一开口的时候,王夫人便朝外面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蹑手蹑脚地出去,一溜烟儿就跑了。 黛玉知那是去报老太太的,她低头抿了一口茶,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堪堪把一盏茶喝完了,才说离开的话。 “我与你一块儿去,瞧瞧老太太,也不知老人家这会儿可好些了!” “是呢,这要净饿着,实在是遭罪!” 从正房出来,才过了西角门,倒了粉油大影壁前,看到熙凤匆匆过来,着急忙慌地问道,“才听说老爷把宝兄弟叫过去了,也不知为的什么事儿,急得我连饭都没好生吃上。” “着什么急?他老子能把他打死了?要急,不如叫个丫头去把他身边服侍的喊一个来,看这些日子有说过做过什么没有?” 一面叫人去喊袭人,一面熙凤对王夫人道,“还说叫周瑞家的去问问太太,来了个什么刘姥姥,说是从前去过咱们王家,她女婿家姓王,还与咱们连过宗的。” 王夫人不由得顿了一会儿脚步,使劲想了想,这才道,“原有这么个影子,她与咱们并不是一家,不怪你不知道,当年她祖上是做过京官,恰好与你祖父是在一块儿,只因是一个姓,偶尔连了宗。往年她家也来过,不曾空过一遭儿,不值什么,你打发打发便算了。” 这会儿熙凤哪里有什么心思去打发了,进了老太太的院子,王夫人便去了宝玉那边的屋子,熙凤也跟着去了,黛玉却是去老太太那边回了一声,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轻絮见黛玉跟没事人儿一样,拿起书便看,又跟往常一样写了几幅字,也不见有不着力的地方,因问道,“姑娘今日偏说这些话又是为什么?你明知他最不喜欢听那些仕途经济的。” 黛玉接过了秋痕倒的茶,道,“你若有心呢,多把心思放我身上。你管他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你何曾见过我顾过什么人的喜好?” 秋痕朝轻絮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蹑手蹑脚地出去了。隔了一重帘子,便听到秋痕低声在说轻絮,“平日见你是个机灵的,姑娘还倚重你,你怎地如今恁地没有眼力劲儿了?真是的,姑娘一贯不喜与人离得太近,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今日不过是故意说罢了,你还巴巴地跑去问她,也不怪她生气!” “我不过是想着咱们好歹住在他家里!” “那又如何?咱们家又不是没地儿住,林家哪里住不得?还有,姑娘在扬州跟着老爷太太哪里不好了?难不成请了咱们来,还要看他的脸色,受他的气不成?” “是我想左了,可不该是这样?明明姑娘不喜和人说话,偏偏每日里睁开眼睛就要来,还有一次,竟跑到咱们屋里来,要我给他梳辫子,你说,我是服侍他的不是?听说回去了还给袭人一顿好说,说什么以后不敢服侍了,叫他来咱们这边,横竖有人服侍……” 黛玉蹙了蹙眉头,把碗往旁边一推,碰到了砚台,一点声音传了出去,外面嘀嘀咕咕的声音便没了。 一会儿李觅进来,身后跟着紫鹃,便听说,前面政老爷把宝玉狠狠地骂了一顿,又布置了好些功课要他写,好说如今有多少日子没去学里了?训了一顿,也没怎样,就回来了,如今一脸青白,没精打采的,歪在老太太的怀里,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知道了!”黛玉说着,二人就出去了。 到了下午,黛玉正午睡醒来,往常这个时候,宝玉必定来闹了,说是她午睡长了,晚上会走了眠,今日却是好生睡了一场。宝玉这才踟蹰着过来,黛玉已是梳洗完了,拿了本书在看,见了他,笑着问道,“宝二哥哥这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舅舅都跟你说了什么?” 谁知,宝玉却爬了过来,凑到她跟前道,“林妹妹,我回去查了你说的那些景致,只叹我如今,上有祖母父母健在,下有兄弟姐妹,一时不得自由,不能学古人一顶蓑笠一双草鞋,一根拐杖,肩担日月,走遍山水。” 黛玉不语,只把目光盯着他瞧,便听他继续一脸神往地道,“我也只能通过书上的记载来遥想那边的繁华,林妹妹,你还没跟我说秦淮河上的胭脂,扬州女儿的多娇……” 正说着,秋痕进来了,道,“姑娘,周妈妈来了,说是那边薛姨妈叫送来的宫花,我说姑娘一向少戴这些,周妈妈又说是薛姨妈的一点意思。” 黛玉已是看到了打起的帘子外头的周瑞家的,是太太的陪房,她忙站起身来,迎了过去,“还不快请周妈妈进来,薛姨妈说送宫花过来给我戴,你不说帮我谢谢,还往外推,你说你这丫头,如今怎地越来越不会做事了?” “姑娘快别说,这哪里是不会做事了?依我说,比我见过的丫鬟都会做事呢!”说着,周瑞家的便把盒子递了过来,秋痕接过,递给黛玉。 偌大个盒子里,只剩了最后一对儿,黛玉也知周瑞家的这一趟过来,是先送了给凤姐,再府里的三春,自己这边是最后一站。她原也不稀罕这些,便并不在意,拈起里头的绢花,宫制堆花的款式,并不是她一贯会戴的式样,却还是笑道,“这真是的,是今年新出来的花样儿吧?做得真好!” 说着,便交给了秋痕,“去放着去,改日再戴!” 周瑞家的见黛玉今日,梳了个矮髻,插一根海棠花点翠的头花,另一边插一根金嵌蓝宝石蜻蜓簪,雪玉一般的皓腕上戴的是副玳瑁手镯,样样儿看着是不出彩,可件件都是难得的宝物。 第73章 冷香 周瑞家的才从梨香园过来,来前与宝钗好生寒暄了一番,才说那边穿一身家常衣服,和小丫鬟趴在桌上描花样子,端的是大家小姐的端庄,真正是再难出第二个这样的人物儿,这会儿又见黛玉一身簇新,身上是胭脂红二色金百蝶穿花宫缎棉袄,水红撒花洋绉裙,脚上一双满绣绣鞋上缀着两颗颤巍巍的南珠,一颗足有拇指般大,她忍不住道,“姑娘怎地还把珠子都嵌到鞋上了?这要是掉了可怎么得了?” 黛玉动了动脚,朝那上面扫了一眼,还不及说话,旁边秋痕便已经说了,“可不是,也不是没掉过,姑娘也说一双鞋以后不必这么费心,谁知,有人不答应,说是几颗珠子罢了,掉了也不打紧。可不得以后姑娘出门,我们就都要上心些,专程跟在后头盯着地儿看,不敢弄丢。” 周瑞家的不禁笑起来,“想是太太疼姑娘,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叫你们姑娘命好呢?” 秋痕撇了撇嘴,也没再说什么,黛玉朝她斜了一眼,她便动身说要送了周瑞家的出去。宝玉又说话了,“宝姐姐这会子在家里做什么?” “说是旧疾犯了,我还说怎地这些日子不见过来玩,问是不是她宝兄弟冲撞了,说是不是,正在家里养病呢。” “呀,那我可得去瞧瞧去了!”说着,就起身,走了两步,又回身问黛玉,“林妹妹不去么?” 外头天寒地冻的,黛玉不惯这种天气,也懒怠动,她又不好就这么拒了,便问周瑞家的,“也不知宝姐姐是什么病?可有妨碍?” “没什么,说是往年的旧疾,犯了就服用一颗叫什么‘冷香丸’的,便可压服住。说起这冷香丸,我一问,可真是费事呢,说是一个秃头和尚给的方子,要用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 周瑞家的说了一大通,宝玉听得眼睛都不眨的。也不知李觅什么时候进来的,听了这半日,便道了一声道,“我原说前日姑娘得的那香脂膏子已是费事了,原来费事的还在这里呢,也不知是什么高人大士,竟想出了这种治病的法子,想宝姑娘应是胎里带来的热毒,积在下焦了,需用这些天材地宝无根之水制的压服住才好。” 宝玉一听,忙道,“李嬷嬷这番也是高论,不知可否帮宝姐姐瞧瞧,可有根治之法?” 李觅摇摇头,“宝二爷,我只是个奴,是人送给姑娘调理身体的,不说如今宝姑娘已有治病的法子,便是这会子病得要死了,我但凡能治,也不能轻易出手,须得我主子开了口,我才能施展。” 宝玉也不知为何,一时有些失魂落魄,喃喃道,“我以前竟不知宝姐姐胎里带来了病,她原也没跟我说,也不知她这冷香丸还剩有多少,多早晚会吃晚了,这么繁复,想必制起来已是极不易,我这会子就瞧瞧去。” 所幸他走了,也没有再说要黛玉一块儿去的话。周瑞家的也忙起身告辞,屋子里总算是安静下来,轻絮过来问那绢花的事,黛玉道,“收起来先放着,既是人送的,哪怕我不戴又不好送了给你们,好在不是什么稀罕的!” “我也听说了,一共十二支,琏二奶奶那边是两支,珍大奶奶那是两支,这府里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都得了,才送到姑娘这儿来的。这算什么?姑娘何曾得过人剩下的?” 黛玉不由得抬起手,朝她额上戳了一下,骂道,“没见识的,这是多好的玩意儿,值得你计较这一大堆的?没得叫人听见了笑话。你要实在气不过,你把咱们收着的随便拿一样儿出来,给那边送过去,就说不白得了,多谢她们的好意。” “凭什么呀?就这,咱们哪一样不比这强?姑娘才还说要赏给我们,谁要啊,给了我们是戴还是不戴?” 说着,轻絮转身便给了雪雁和素烟一人一支,“留着,也别戴了,你们给自己家里人还是好姐妹,等以后姑娘们不戴了,你们再拿出来送人。” 也并不是有多差,到底是给宫里的,雪雁和素烟拿着自是高兴不已,因两种颜色不同,还商量着交换了颜色,拿了各自喜欢的。 转眼一日,午睡过,黛玉看了一会儿书,便叫李觅撵了出去,站在廊檐下逗鹦鹉,休息眼睛。外头郑平匆匆地赶来,见熙凤也要进老太太的上房,便在门口守着,待熙凤过了,他才弓着腰过来,将一封帖子送给黛玉,“临安伯府老太太千秋,把帖子送到了咱们府上,才林贵叫人送了过来,请姑娘示下!” 并一份礼品单子,黛玉拿在手里,瞧了一眼,正要进屋,见郑平还在这冰天雪地里站着,便说,“你过去吧,叫雪雁她们给你沏壶茶,还有轻絮今日说给我做南边的点心,结果好些不成型的,也不是不能吃,叫她们端一碟子给你,也算是不糟蹋了。” 说得秋痕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朝站在一边面红耳赤的轻絮眨眨眼,轻絮“呀”地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扭身进了屋,不肯出来了。 秋痕不由得骂道,“还不快服侍姑娘笔墨,就专拣了好时候躲懒呢!” 轻絮少不得出来,给黛玉安置了手炉,先暖了一会儿手,把墨又研了一遍,黛玉单列了一份礼品单子,减了几样,又加了几样。那边,郑平已经暖烘烘地吃喝完了过来,听黛玉吩咐,“咱们和临安伯府一向不怎么来往,前几次两边有事也都没有下帖子,大约也是因我们那会儿在扬州。如今,她是看我回来了,这才下了帖子,既是要走动,自然要一开始就表示得亲热些,也不拘礼送得多重,显得有心才是要紧的。” 郑平答是,接过礼单子,瞅了一眼,不由得诚服,又听黛玉道,“你去跟林贵说,到了那日我是要去的,叫他安排了人过来接我,若这边有人去,我坐他们的车,咱们的人跟着,若这边没人去,叫他记得备车。” 第74章 倭花 也不知是谁说了送宫花的事,郑平倒是当一件大事给云臻回了,“那宫花,轻絮姑娘送过的时候便看了,已说了姑娘从不戴这些花儿朵儿的,便是戴也须是现采的新鲜儿的,谁知,那婆子非要献宝儿一样献到姑娘跟前,可怜姑娘还少不得跟着道番谢。也不是单单给姑娘送去的,原是大家伙儿都有,别的姑娘们挑剩了的菜送过来。” 郑平回完了话,云臻半天没有说话,他吓得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哪里说错了。倒是钟顺是个憨厚的,悄悄儿朝他使了个眼色,叫他先下去了,这才上前来,从云臻的手里接过笔来,小心地问道,“爷,这事儿已是过去了,姑娘也并没有太过计较,想必也是觉着并不值得。郑平也真是的,多大的事儿……” 他话未说完,云臻已是抬起眼皮子瞅了他一眼,接过黄芦递过来的帕子,擦了一把手,吩咐道,“去宫里,跟严铎说,上次倭国进攻过来的那绢花,我瞧着还算新奇,难得的是那边的工匠在这点子事上比我们这儿的还要细致,上面还嵌了些那边的珠子,不算拿不出手,叫他弄一盒子来,给姑娘送过去,就说娘娘也知道这件事了,叫人告诉姑娘,凡事得了人的好处必定是要还上的,别叫人说咱们小家子气!” 他说一句,钟顺便低着头应一声,听完了,忙退开后转头往外跑去,见了郑平,朝他打了一拳,“你个臭小子,真是走了运了!” 郑平问起,他便说了,“我这会子朝宫里去递话,你也先别回去,爷生了好大一场气,这会子气还没消,他若叫你,你好歹把姑娘平日里做什么说什么吃什么说一说,把他哄得开心些。” 郑平已是抹了一把汗,稍顷,黄芦便出来叫他,让他进去,果然云臻盘坐在南窗前的榻上,端了一杯茶在喝,面前放着一本书,问起黛玉,郑平便把她近日来看什么书,做了什么针线活,又说了哪些话都说了,还说,“前儿说姑娘这些日子又长了个儿了,奴回去说了,王嬷嬷带了人来,给姑娘重新量了尺寸,又送了些衣服过去。” 云臻便说,“我这里还有好几块皮子,你叫人拿过去,眼看天冷了,给姑娘做几件鹤氅是正经,她好些年没在这边过冬了,只怕会不习惯,若冻着了就不好了。” 郑平应下,等钟顺从宫里提了一盒子倭国的绢花回来,又把那皮子用包袱包了给他,他才回去,先回了林府,把皮子给了林贵,嘱咐一番,又回了黛玉那儿,把绢花交给了轻絮,又把云臻的话说了,这才返转。 黛玉就着轻絮的手,看了一眼里头的绢花,一大盒子,有用金丝做成的花蕊,也有嵌上珍珠做露珠的,倒也的确如云臻说的,比咱们这边的匠人做的要细致一些,她用手扒拉了一下问道,“一共多少朵?” “奴婢数了数,有二三十呢,八爷从哪里弄了这么多来?难道说都给梨香院送去?” “挑四朵出来,给东府那边的珍大嫂子送去,就说给珍大嫂子和蓉大奶奶戴。下剩的,叫紫鹃捧了,拿去给姑娘们自己挑,欢喜多挑几朵,不欢喜随意。” 轻絮忙道,“叫紫鹃送去东府吧,这送花儿的事,奴婢去做!” 黛玉知她的心思也不阻扰,只是这边说着,不知怎么地就惊动了老太太,叫了黛玉过去,黛玉少不得把那花儿也一并带过去,回了老太太,“前日薛姨妈送了花来,孙女儿那里也没什么好的回敬。恰好今日,宫里送了花儿来给孙女儿戴,说是倭花,孙女一瞧竟分外新奇,送来的又多,一时哪里戴得了这么多,就说给府里的姐姐妹妹们一齐送过去。” 黛玉边说,拈起一枝来,插到了鸳鸯的头上,端详一番,对老太太道,“外祖母瞧着,可是别致?” 老太太左右看看,点头,眼里满是赞赏,“如今已不大见这些了,你小孩子家家哪里知道,从前有一段时日,那些小姐太太们都喜欢这些。” 黛玉便催着轻絮给送过去,嘱咐她,“你也别贪玩,送完了就回来,别到处逛着,也少和人多说话!” 轻絮一时答应去了,先是给熙凤送过去了,熙凤稀罕做得精致,便多拿了两朵,说给东府那边蓉大奶奶送过去,轻絮笑道,“奶奶自己戴,姑娘早叫人送过去了,连珍大奶奶都有的。” 平儿送轻絮出来,轻絮抓了几朵给平儿,“留着玩,或是送人,姑娘不爱戴这些,连带的我们也不戴,送也是送不完,留着白可惜了!” “你们姑娘这性儿啊,真不知道怎么养出来的,她自己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把你们一个个惯得也是大手大脚的。你瞧瞧这花儿,若单是绒或是绢做的,买来也要花不少钱,别说这上面还嵌着宝呢!” “我悄悄儿跟你说,你也别往外说。这才是刚从里面拿出来送过来的呢,为的就是前日,那边送花,也不知怎地,就把最后两朵给姑娘送去了。这可真是比不给姑娘还要气人。姑娘倒没什么,只说总有人得这最后两朵,横竖她是用不上的,可姑娘不计较,总有人计较,可不,就拿了这一匣子花来了,非要送,说是不能白得了人的好儿。” 平儿得了这话便去了,进了内室,熙凤正在摇椅上坐着,手指头按着头,见她进来,手里拿着花儿,瞅了一眼,问道,“叽叽咕咕都说了这好大一阵子了,都说了些什么?” 平儿便把这话说了,道,“那日是周瑞家的送的,她是太太身边的老人儿了,照理说,怎么地也该给林姑娘先送去,再给咱们这边的姑娘挑剩下的,也不怪她家丫鬟这么愤愤不平的,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护主的。” 熙凤听了后,默了半天,嗤笑一声,“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几朵绢花,值得她绕那么大个弯子,把林姑娘留在最后挑,这是在打谁的脸呢?也不瞧瞧人家身边的都是跟的什么人,会叫她这么把人欺着?要不是老太太在,人家会稀罕在咱们家里住?唉,要我说,老太太这番心,怕是要落空了!” 第75章 央求 平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问道,“奶奶觉着,她是自作主张呢,还是听了太太的信儿?” 熙凤白了她一眼,“她是谁?平日里都听着谁的话?我也不是想不到,不过是因前些年姑妈就在说,宫里头大姑娘会有喜信儿,如今一去这么多年,没有信儿传来,连甄家姑娘如今都得了封赏,偏咱们家大小姐还没有,这是故意挤兑人呢!” “姑妈一家如今和宫里走得近,又不是隔了一重的,若是有好的,还少了咱们家,偏她就想不开。” 熙凤这边说的,平儿自是都明白,见她这会子倦得不行,便走到后头,按起她的头来,“老太太那边摆饭还有会儿,奶奶先别操这些心了,眯一会子吧!” 轻絮把花送过去,薛姨妈笑着拒,“宝丫头从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送过来也是白放着了,还不如留给你们姑娘戴。” 轻絮也不硬塞,把匣子抱在怀里,笑道,“姨太太说笑了,这一大盒子的,咱们姑娘一个头也是戴不了。原我们姑娘也不知道宝姑娘不爱戴花儿朵儿的,再姨太太前日叫周妈妈送了花去,才说不能白得了姨太太的礼,这才叫我送了过来。” “这算什么?那些花儿放着也是放坏了,你们姑娘这么见外,也不见你们劝着些。两家本是亲戚,何必弄得这么生疏呢?” 宝钗在一旁听了,对轻絮招招手,“你快过来,我瞧瞧,都有些什么,不定有我喜欢的呢!” 轻絮便朝她的头上看了一眼,走过去,将盒子递给她身边的莺儿姑娘,主仆二人在里头挑了半天,挑了两朵出来,一朵浅蓝的镶细碎珍珠的,一朵水红用金丝做了花蕊又填累金丝蝴蝶的,都是栩栩如生。 轻絮见了也觉得很好,“很配姑娘,便是莺儿姑娘戴也是极好的!” 轻絮走后,薛姨妈半天没想明白过来,便喊了人来问,谁知府上并没有听说什么,便一时把心放下,只当是黛玉清高,不肯轻易受别人的恩惠,这才有了这次倭花回礼的事儿。 又一日,黛玉听说临安伯府的帖子送到了荣国府,熙凤和王夫人朝这边来,她便先去了老太太那边。果然,坐着说了一会儿话,二人就进来了,回话的时候说起临安伯府老太太的寿辰来,“礼已经备好了,也不知道派谁送去好?” 说着,熙凤朝黛玉这边瞅了一眼过来,黛玉微微一笑,低头给老太太捶腿,听到王夫人道,“你瞧着谁闲着,派四个女人送过去就好了,这点子事值得问?” 熙凤便没有说话,又说了一会儿别的,眼看话说完了,熙凤便说,“那边珍大嫂子来,说是叫我过去逛逛,明日倒是没什么事。” 黛玉惊得抬起头来,反而把熙凤唬了一下,二人打了一箩筐的眉眼官司,彼此又各自把目光挪开。 老太太瞧在眼里,哼了一声,“她平日里就邀你去,每次我们去你都不自在,明日有事没事你去逛逛便是。” 宝玉听说也闹着要跟着过去玩,还说眼看要去学堂了,他也好去松散松散,去了学堂也能收心读书。熙凤自然是不会说拒绝的,见王夫人不说不让去,便应了下来。 到了第二日,熙凤与宝玉去过一趟后,晚上回来,先是说了那边见过了秦氏的弟弟叫秦钟的,宝玉便说,“人品出众,可惜生在了寒门薄宦之家,才不得与他早日结交,以后我去了学里,有如此人物相陪,也不至于不求奋进,荒芜了学业。” 熙凤也在一旁帮腔道,“我原说我们家的孩子已经是不得了的了,谁知,这孩子竟生得眉清目秀,那风流俊俏,也实在是少见,又是个安分得体的,若果真能陪着宝兄弟好生读书,也是他两个的造化。” 老太太一听,欢喜得不得了,连忙说叫明日带来看看,若果真是个好的,好和宝玉一块儿去学里,“也省得你老子成日家想捶你!” 熙凤便趁机说叫老太太明日跟着一块儿过去逛逛,“请了个新戏班子,好几曲咱们没听过的戏,珍大嫂子一再地央求我,务必要把老太太请过去,我都立下了军令状,说一定去的。” 老太太便说去,又道,“临安伯府也有几年没怎么走动了,这几年都是两家的节礼送来送去,那边老太太又是个整岁,不去也不好,都是多少年的交情了,你把礼单再拟一拟,回头我带了你几个妹妹过去坐坐!” 熙凤已是心里明镜儿一般,知道是黛玉要去,老太太这才要跟着去,忙应下,回去告诉了王夫人,王夫人却是不明所里,老太太要去,自然是先预备一番。 第二日,黛玉自是跟着去了东府,却没见着秦氏,竟然也没有听到人问。老太太初还兴致很高,点了两曲戏看,中午吃过饭,又说倦了,便回来了。 宝玉却嫌闷的慌,老太太便又说宝姐姐没来,怕是病还没好全要去瞧。 王夫人便说叫黛玉陪着一起去,黛玉自己也懒得慌,哪里肯,王夫人便道,“好孩子,看在舅母的份上,你就陪这搅事精跑一趟吧,别叫他自己一个人去,跑得远了,又是一顿打!” 从老太太的屋里出来,黛玉便说叫他先去,自己要换身衣服,又问,“从哪儿走?我是出不得二门的,若从后面走,碰到了舅舅,我是不会解救你的。舅舅早说叫你上学去,你如今还不去,仔细舅舅见了好好盘问你!” 这一说,又把宝玉吓得不轻,便说他出二门去,叫黛玉从院子里走,“我们就在宝姐姐那里碰头吧!” 黛玉还在屋里换衣服收拾,宝玉已是出了二门,带着丫鬟婆子从东,向北,朝东北角上的梨香院去了,自然是先到了,薛姨妈少不得拉着他儿啊肉地叫一番,“这么冷的天,怎地就来了?快到姨妈这边来坐!” 说着,把他拉到了炕上,抱在怀里,自己的抚一番,又道,“你宝姐姐那边屋里暖和,你先过去坐,我收拾收拾就过来了。”打发了宝玉过去后,她就吩咐了人沏茶,摆果子,屋里尽有的好吃的都送过来了。 第76章 探病 稍后,黛玉也来了,与薛姨妈见过礼了,道,“姐姐可大安了?早就听说这些日子不安逸,原该早些来看,谁知我自己也是这里不安那里不舒服,一来二去就耽误到了现在。” “难为你病里还想着我们,前日送来的花,瞧着也新奇斗艳。这会子,你宝姐姐和宝二哥哥都在里头,好孩子,你先找他们玩儿去,我一会儿就进去。” 黛玉进去,见宝钗二人正坐着说话,她头上挽着个纂儿,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袄裙,眉眼明艳,却又寡言守拙。二人见她进俩,忙起身,黛玉便忙过去,按下了宝钗,“我又算不得新鲜客,你这么客气,我就走了!” “真是笑话了,我若不客气你才该走,怎地我客气了,你反而要走?”说着,宝钗已是拉着她坐下。 “这你就不懂了,你若客气呢,显见得是把我当外人,我不走留在这儿做什么?你若不客气,便是拿我当自己人,我才安心留在这里。” “真正你这张嘴啊,也不知是不是每日里早起抹了蜜了,说的些话叫人听了只烫到人心里去,不喜欢都不行。”宝钗见她的发钗有些歪了,便抬手帮她扶了扶,一抬眼瞧见宝玉看过来,问黛玉,“妹妹来的时候,可是下雪了?” 原是黛玉的刘海上,打湿了几点子,黛玉装作不解,问道,“怎么地,我来了,宝二哥哥就要走?可是在怪我才没有和你一起来?” 宝钗好奇问,“既是要来,为何不一起?” 黛玉便把宝玉怕政老爷的事说了,道,“何尝是我不肯,舅舅原说叫他好生读书,谁知,说了有好些日了,如今竟还没有起动起来,若真遇上了,姐姐你说,我是劝着好,还是不劝着好?他怕舅舅,难道我就不怕?” 一时,薛姨妈摆了好些精细的茶果子来,一面又要留他们吃饭,宝玉因说起昨日在东府里吃的好鹅掌鸭信,薛姨妈便说,她自己也糟了好些,拿来与宝玉吃,宝玉吃了还不满足,又说要就着酒吃才好。 把酒拿来了,宝钗又不敢叫吃冷酒,怕冰了他的五脏六腑,又叫温了来。黛玉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喝了一盅茶后,宝玉已是灌了一盅酒下去,他的奶妈妈进来说,不该给他喝酒,反而道,“林姑娘也不知道给劝着些,如今老太太太太也不在跟前,若在呢,哪怕喝三盅五盏的,也不关我们的事,也不知道老太太哪日让他喝,哪日不让喝,平白地叫我们受累。” 黛玉听了笑一声,不置可否,只伸手对宝玉道,“宝二哥哥,把你的玉给我瞧瞧,我还从没见过呢?”因又像宝钗道,“姐姐,我瞧着你的这个锁和宝二哥哥的像是有渊源的,一并儿给我瞧瞧!” 莺儿在一拍笑道,“果然说林姑娘是个有眼光的,原来看的出来的呢,姑娘不知道我们姑娘这锁,是个有来历的……” 她没说完,宝钗已是红着脸不让她说出来,黛玉却推了宝钗一把,对莺儿道,“别听你们姑娘的,我叫你说,你就说,说说看,是个和尚给的还是个道士给的?” 她左手里拿着玉,右手里拿着锁,上面各有几句吉利话,瞧着是一对儿,玉上的,正面写着“通灵宝玉”四个字,又有一句话,“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背面的是“除邪崇疗冤疾知祸福”。 那锁上也是正反两面,錾了两句话,“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黛玉笑道,“这真正是一对儿呢,莺儿好姑娘,快告诉我,必是有一段故事的。” 莺儿没说,宝玉倒是在一旁说了,“是个癞头和尚给的,说是必要錾在金器上。” 宝钗已是羞得要把那金锁抢了过去,又见黛玉神色寻常,笑嘻嘻地把那玉还给了莺儿,“你帮宝二爷戴上”,她自己郑重地把金锁给宝钗戴上,“好姐姐,这有什么好羞的?依我说,这样的和尚道士必是有来历的,咱们都是凡夫俗子,敢不听从?又不是咱们叫着喊着非要来的,原也是为了活命保健康!” 薛姨妈在一旁听了,道,“还是林丫头懂道理,你宝姐姐总不肯戴着,还说怪沉甸甸的,我就说,我的儿,你若不戴着,若有个三长两短,她这哥哥成日里着三不着两的,我到时候要靠谁去?” 一时宝玉的酒喝得多了些,黛玉便道,“姨妈快劝一劝,这酒也不能可劲儿地喝了,回头家去了,闹得老太太不安宁了,一时错了宿头,又是一夜睡不好。” 薛姨妈听得极有道理,便哄着宝玉道,“只喝了这一杯,就盛饭来吃。” 李嬷嬷便在一旁道,“早先就说叫林姐儿劝劝,偏不劝,如今可喝了这么多了,回头老爷想起来,要查问他的书,看叫怎么回?” 黛玉一味不理会,倒是雪雁在外头听见了,隔着窗户道,“这位妈妈,你是奶嬷嬷,该你说的话你不说,你一遍两遍地叫姑娘说,姑娘是拿了他家的月例银子还是得了他家的卖身钱,要为他家使唤,当他的教养嬷嬷不成?” 里头,李嬷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轻絮也不知在外头把雪雁怎么着了,只听见雪雁“哎呀”一声,接着便听到轻絮道,“你知道什么道理?李嬷嬷是宝二爷的奶嬷嬷,宝二爷吃了她的血变的奶长大的,自然是该与太太同走同坐才是,怎么就指使不得姑娘了?要你在这里多嘴多舌,还不快家去,把素烟或是紫鹃换来!” 李嬷嬷是再也站不住了,有心想在黛玉跟前陪个不是,只黛玉人看着和善,却是连正眼儿都不给她一个,只得讪讪地退了出去,说是要去更衣,便再也没来过了。她一走,宝玉身边的人就走得不剩了,只留了两个小丫鬟等着。 到了要走的时候,要穿大衣服,轻絮和后来的紫鹃忙进来给黛玉穿戴,新做的鹤氅,那红狐狸毛一根儿杂色都没有,沿着帽檐和对襟镶了一整圈儿,倒是把黛玉一张脸衬得如同涂了一层胭脂,直叫人移不开眼来,便是薛姨妈不知道见了多少好东西,这会子也是暗叹一声。 第77章 茜雪 宝玉这边,给他穿戴的是个小丫鬟,素日里也没有做过这种事,哪里会?个儿又不足量,一下子便把宝玉的头发勾了几根在斗笠上,他一时吃痛,骂道,“蠢东西,你自己不会戴就没见别人戴过?”说着,喊了轻絮,“好丫头,来帮我戴戴!” 轻絮正在给黛玉理裙边的绦子,一时也没闲着手,也不理会。黛玉也跟没听见一样,问紫鹃,“怎地把这件拿来了,雪地里怎么走?不经脏,也不好洗。” “是秋痕姐姐给的,说就这件暖和些,原也想到了不经脏,也不敢叫姑娘冻着,又有前儿郑平递进来的话,便说横竖也不差皮子,若真洗不好了,再叫那边做一件厚的就好了。” 宝钗一时看不下去,不得不招呼宝玉,“宝兄弟你过来,我帮你瞧瞧,别把头发弄散了,一会子还要梳。”便站在榻上,高出他一截子些,帮他把斗笠取下来,又顺好了头发和上面的簪缨,重新戴了上去。 宝玉却一把拽住了宝钗的袖子,拉到鼻端深吸了一口,“姐姐这是熏的什么香?凉浸浸甜丝丝的。” 宝钗扯回袖子,笑道,“你真是醉得狠了,我能熏什么香,原是早起吃了冷香丸,留在身上的香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耐在身上熏什么香的。” 黛玉已是妥当了,见宝玉还在央求宝钗说也要吃一丸,也不理会,独自带着丫鬟出了门。这时薛姨妈见宝玉身边也就两个小丫鬟了,忙派了跟前的婆子,“好生扶着他,别叫摔了,妥当送回去!” 黛玉走在前头,郑平也过来了,带了两个林家经常在这边走动的婆子,一行四五个人,护送黛玉,到了贾母上房门口,这才停下,眼看着轻絮和紫鹃把黛玉扶着进了门,这才转身离开。 宝玉也跟着回来了,先后进了老太太那边,老太太还没有用饭,见宝玉喝了酒兴致很高,她也跟着高兴,命丫鬟婆子们赶紧扶了他回屋里去,又叫了袭人过来,吩咐好生伺候着。 这边吃饭,三春陪着,黛玉见王夫人和熙凤两妯娌都没来,便洗了手,要给老太太布菜,老太太哪里舍得,将她拉着坐下了。吃过之后,喝茶,老太太问了在薛姨妈哪里吃了什么,正说着,那边传来了一阵响动,老太太忙要叫人去问,是怎么回事? “必定是为奶妈子的事!”黛玉沉吟着说了一句,果然,鸳鸯过去了,回来先是说袭人失手打了一个茶盏,后见老太太脸色不好,便把那边的事儿细细说了,“说是留的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原说回来了吃的,结果被李嬷嬷拿回去说是要给孙子吃,又一大早起来沏了一碗枫露茶,千叮咛万嘱咐要出三四次色,结果又说是李嬷嬷来了,把他的给喝了,又这会子回来,他还没走,李嬷嬷倒是跑得快,一来二去的,就吵嚷起来,还是袭人劝着了。” “说是劝着了,也不知是哪个做了这替死鬼了。”黛玉扭头对老太太道,“若是宝二哥哥不要了的丫鬟,不如给我吧,他身边的,哪一个不是外祖母这里出去的,白扔出去可惜了,我这里就缺人呢!” 老太太原听得心里气,听了这话,不由得笑起来,对鸳鸯道,“是哪个孩子,去瞧瞧,别叫他吓着了,既是你林姑娘要,就领了她去林姑娘屋里。” 一时,黛玉回了屋里,轻絮便领着茜雪过来,笑着道,“怪可怜的,来了一个劲儿地哭,说是没脸伺候姑娘,是叫那边撵出来的,哪里够格到姑娘这里来?” “又不是你要跟着我的,原是我向老太太要了你来的,什么有脸没脸的?”黛玉叫轻絮把她领走,“跟雪雁她们一块儿,原人手就少了一些,叫紫鹃跟你们一块儿,屋里本该是四个丫鬟,一直你们两个,没日没夜的,别年纪轻轻,跟着我熬出一身的病来!” 茜雪磕了头下去,秋痕过来服侍黛玉沐浴后,李觅进来帮她身上抹了香脂膏子,又揉捏了一遍,浑身通泰了,这才帮她盖上了被子,严严实实地,放下帐子,熄了灯出去。 第二日,黛玉叫紫鹃去跟熙凤说,茜雪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就不从贾府这边出了,又要把茜雪的卖身银子给出来,叫熙凤赶了过来,把黛玉骂了一通,“这是要跟我们生分的意思?我知你一贯瞧不起我,也不想想,你是从哪里出来的,回头我跟姑妈说,就说你是嫌弃你外祖家呢!” 黛玉只好亲自沏了茶,给她赔不是,又道,“我实在是可惜她的人品儿,原私心就不好,这才有愧,生出说买了她来的意思。我知道你的好意儿,瞧在我年纪小,不懂事,你别气了!” “你要说叫我原谅,也不是不可以,只前日那种倭花,我听说你还有,拿来孝敬我了,我这才原谅你!” 黛玉求之不得,忙叫轻絮拿来,亲手给她,“这是姐妹们都挑剩了的,你喜欢你拿去赏丫鬟去,别说我把不要了的给你!” “我不嫌弃,你给我就好,你也别管我自己戴还是送人!”熙凤捧着花儿就走了。 轻絮倒是看不懂了,不由得问黛玉,“姑娘,琏二奶奶这是什么意思?要那么多这种花做什么?” “她是个精明的,也是个有手腕的,你那日和平儿说了这么多,她哪里会什么都没做。这不,机会就来了,这是在向我邀好儿呢。你也别管这事了,明日要去临安伯府上,我还挺喜欢那红狐狸毛鹤氅的,你瞧瞧如何,明日穿了那件去。” 到了第二日,黛玉梳洗整齐,到了老太太的上房,迎春、探春和惜春,连宝玉和宝钗都到了,也都打扮的格外齐整,陪着老太太用了饭,一齐出二门,郑平和林贵已是带着林府的仆妇随从们都到了。 第78章 贺寿 老太太坐一辆八人抬大轿,王夫人、凤姐一人一辆四人轿子,宝玉骑马随在一边。迎春、探春和惜春坐一辆朱轮华盖车,原本安排黛玉和宝钗坐一辆车,如今林贵已是带了一辆车来,黛玉边说不和宝姐姐挤,又把探春从那边车上挪过来,和自己坐一辆车。 两人在车上说笑了一会儿,车边上又都是林家的仆妇随从,黛玉便掀开了帘子,朝外观望,探春本就好奇,见此,哪里还管得住自己,笑着道,“让我瞧瞧,让我瞧瞧!” 不其然见,黛玉便瞧见了云臻,突然看到他身边跟着的孙绍祖,不由得愣了一下,眉头蹙起,很快收回了目光。云臻扭头看过去,见孙绍祖正朝黛玉那边张望,不由得眉头一拧,他的身边,严铎已是眼疾手快,一鞭子朝孙绍祖抽了过来,“孙大人可真是有闲心啊!” 这已是第二次被抽了,黛玉不由得忍俊不禁。探春放下了帘子,好奇地问她,“你这是笑什么?可是认识的人?” “那人我不认识,不过,我眼见着他被人同样的人抽了两次,才觉着好笑。” “还有一次?什么时候的事?” “好多年前了,我还没有去扬州前。”黛玉抿了抿唇,原书上,孙绍祖是个中山狼,他妹妹是要嫁给北静王的,他自己是跟着云臻的吗? 很快,临安伯府便到了,出来迎的是临安伯府的嫡长媳,见过礼后,从二门到正房短短一程,扶着老太太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待进了门,里头人已是不少,临安伯老太太自然是起身迎了过来,和贾母一拉扯,两人各自叹了一声,说道,“老姊妹这都多少年没见了!” 待各自安坐,有丫鬟拿了蒲团出来,黛玉、宝钗和迎春、探春、惜春跪下来给老太太磕头,老太太一个个拉着说话,自然是说标致好看之类,待到了黛玉,便听到一个声音道,“丫头片子,这才过去几年,你就不认得我了?见了我,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黛玉跟老太太告了罪,扭头,循着声音看过去,见是南安郡王府的太妃,略略愣了一下,要过去磕头,北静王太妃道,“你也真是的,有多少话不能稍微等一等的?孩子这是来给人拜寿来了,你这着急忙慌地催着做什么?” 一句话,倒是不叫人觉着黛玉是目中无人了。连贾母也觉着稀奇,临安伯老太太来不及打发见面礼,将一支玳瑁镶金嵌珠宝镯褪下来,套进了黛玉的腕上,推着她道,“快过去和南安太妃说说话,一听便知是与你相熟的,这是等不及要见你呢!” 黛玉便过去了,在南安太妃跟前福了福,笑道,“一别多年,黛玉依稀记得当年在北静王府见您,才三岁,诸多事已是记不起来了,还请恕罪!” 南安太妃朝黛玉手上的镯子瞥了一眼,对临安伯老太太道,“我记得这镯子还是你年轻时当媳妇儿时,先太后送你的,这么多年了,就这么拿出来,也不心疼?” “怎地不心疼,原是打算给她别的,谁叫你这么火急火燎的,我若是略有怠慢,不显得欺负孙儿辈?” 南安太妃瞥了临安伯老太太一眼,朝黛玉招招手,待她近了,又不与她说话,反而是拉了自己身后的一个姑娘,比黛玉略要小那么一点儿,对贾母道,“这是我那孙女儿,成日家我就说,你也别觉着自己家世儿,容貌儿,性情儿都是不得了的,又加上认得几个字儿,你是没有见过那好的,不比那宫里的公主们都强。” “是个好的,我也算是见了些人儿,还真没有见过比她好的呢!”贾母见这姑娘生得确实好,又是南安郡王府出身,头上点翠嵌珠石凤钿花便又增色不少,真心叹道。 “那是你灯下黑!”南安太妃牵着她孙女儿的手,指着黛玉便道,“这便是我跟你说过的姐姐,可不是比你强了一百倍?别说你只是个郡主,你瞧瞧她是不是比那宫里的公主们都强?” 屋里显得很静,不少人都知这是在算多年前的老账了,谁能料到,南安太妃竟会发起作来,这些诰命小姐们无不为黛玉捏了一把汗,谁知见她淡淡一笑,“老太妃说笑了,我好与不好另当别论,只我爹爹成日里也教导我,我如今锦衣玉食,非全赖祖上之德,便是祖上四代封侯,我爹爹被点中探花,也都是皇家恩德,为人臣子,当思忠君报恩,随意攀比,终非贤德之举,实不敢领太妃娘娘的赞!” 南安太妃愣了一下,半晌才道,“你倒是和你母亲不同,她是半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你倒是伶牙俐齿,你父亲也是个遵法守礼的,真不知你这性子从了谁?” “能从了谁?林大人探花出身,自然是腹有诗书,莫非他还能和你斗嘴皮子不成?我倒是觉着这孩子气质芳华,是个不错的!”北静王府太妃朝黛玉招招手,“好孩子,过来,等着和你说几句话真是不容易!” 黛玉过来,北静王府太妃挽着她,见她的腕子上还带着当年她给的碧玺珠翠玉串,不由得越发高兴,“还戴着呢,这都多少年了,果然年轻就是不一样,这多漂亮!” 一时,说完了话,临安伯老太太便说叫府里姑娘把姑娘们带出去玩,自己和几个老姐妹一块儿说说话,黛玉便跟着出去了。探春落后两步,趁机拉着黛玉,问道,“你和南安太妃以前就认识?怎么瞧着她对你不欢喜?” 黛玉便与她把一些渊源说了,“你也不能担心,她也拿我没有办法,不过是凑准机会,在众人跟前落我的面子,于她是没有半点好处的!” “只是,她终归是老太妃,京城里四个老王中,她也是里头的一个。” “这都是老说法了,忠顺王不是王?还有,皇上跟前那么多皇子,如今虽然都没分封,可哪一个又是好打交道的?”黛玉不愿叫她多担心,便指着前边一片梅林,“我们去那边瞧瞧!” 正要过去,轻絮已是凑了过来,对黛玉低声道,“姑娘,那边郑平说有话要说,因这边都是姑娘们,他不敢过来,怕冒犯了,还请姑娘移步!” 探春知郑平的身份,忙松开她,“你快去,回头我再找你说话!” 黛玉忙过去,轻絮带着她一直往里头走,梅林中条条小径四通八达,她往里头走了两步,没看到郑平,反而是钟顺,在她跟前行了礼,“姑娘,八爷在那边等着,请跟奴来!” 黛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才绕过一个弯儿,便看到云臻乌发玉冠,一身鸦青色的鹤氅,正站在小径的尽头,朝她笑盈盈地看过来! 第79章 用香 黛玉不由得心生欢喜,提起裙子朝他走过去,云臻嘴里说了声“慢点”,已是快速过来,扶了她一把。 “你怎么来了?莫非也是来拜寿的?” 只是拜寿的人里头也没有看到他,她犹记得当年北静王太妃做寿的时候,皇太子带着他和四皇子一起过去,那动静可真是大啊! “听说南安王太妃又为难你了?”云臻盯着她,见她脸上并无愠色,暗地里也松了一口气,两人一并朝前走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这么走着又挺好。 一阵风吹过,朵朵红梅如雨一般纷飞,黛玉的头上便沾了几朵,云臻停下脚步,扶着她的肩,“别动!”抬手拈起她发间的落花,一股香味从他的袖口处飘了出来。 黛玉不由得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扯着他的手凑近了一闻,见两道烟眉蹙起,歪着头,似笑非笑地道,“这是什么香?你平日里不用香的,莫非你们喝酒也请了伶人作陪?” 云臻比她高出一个头来,这会儿见她眼底的讥诮,一张雪玉般的脸映在红梅之中,越发地冰雪动人,他心头不由得一荡,很快地收敛心神,一时很好笑,也不说话,只盯着她瞧。 黛玉有些气怒,又觉着自己实在是不妥,便松开他的手,却听到云臻道,“哪里来的什么伶人?前日父皇赏下的龙涎香,我得了一些,你也知道我素日里不用香,可到底是父皇赏的,皇兄们都在用,我若不用显得特立一些,谁知,就叫你给……冤枉了!” “我说什么了?”黛玉窘得转过身去,用帕子捂住了脸,只觉得脸上耳朵烧得厉害,“我是觉着好闻,才多问了一句,谁知道你从不用香,突然用了,你还怨我!” 云臻知她是羞恼了,便不肯再说,忙道,“闻着倒是舒服,只我身边也没个熏香的高手,你若喜欢,回头我叫黄芦给你送去。你前日给我的荷包里熏得又是什么香?” 话题岔开了,黛玉也就好了许多,“是我闲着没事的时候,按照古法制的,还没想好取什么名字,” “一股子梅花的清香味,细细地闻没什么味道,只是不经意间飘出来一些。若是你自己制的,不如叫软娇香?”云臻说完,自己的脸也跟着红了,随后一路无话。 走了一会儿,不便再往前走,黛玉见轻絮在前面探头探脑的,她点点头,轻絮便过来了,低着头,不敢看二人,有些战战兢兢地道,“姑娘,那边催着坐席了!” 黛玉便说要离开,低着头默了一会儿,“你呢?是这会子走吗?” “我是从后门进来的,没叫人看见,一会儿还是从后面离开。”云臻抬手给她把鹤氅上压着的一块红狐狸毛拨弄出来,一想到这红狐狸毛是自己的猎物,当初为了得这块皮子,追着那两头红狐狸快跑了一个山头了,便总想着,也不知她穿着会是什么模样,果然是比这梅花还要娇嫩。 “你去吧!”说着,松了手。 云臻站在林子边上,一直看着她进了亭子,和贾府的姐妹们在一起了,他才转身,依旧是穿过花林,顺着黑瓦白墙边的小径,才走到西角门上,突地窜出一道人影来,朝着云臻当头罩来。 云臻身子倒退,他身后脚跟踢起的飞雪,如飞针一般朝着对方迎面罩去,那人连忙捂住脸避开,嘴里嚷嚷道,“啊啊啊,别,别,别,八爷,是我,是我!” 严铎已是笑着过来,一面帮云臻收拾他身上的沾的雪粒一面道,“小伯爷,你也是太低估八爷了,若他不是早就瞧出是您,这会子,你以为你只是被雪捎一下?” “呸呸呸!”临安伯小伯爷把嘴里的雪粒土块吐了干净,这才上来给云臻行礼,笑着道,“你来,都不叫我知道,要不是我看到了你的马停在后面,过来找你,只怕再也见不到。你说你鬼鬼祟祟来,必定不是给我祖母祝寿的,又是来后院,说,到底是寻哪个红颜知己来了?” 云臻心里突了一下,还是严铎道,“小伯爷这是说笑了,爷养的头雪鹰跑了出来,飞到这附近,眼看着停在贵府的梅树上,因只听爷一个人的,旁的若是靠近了难免受伤,又今日是府上的好日子,不敢惊动,可不是只好悄悄儿进来!” 这小伯爷也是个棒槌,当真是信了,一面送云臻出去,一面道,“早说今日热闹,叫你来松散松散,你当真是不去?” “都有些什么人?”云臻问道。 好容易他开了口,小伯爷已是跟得了铁券丹书一般,连忙罗列人数,“缮国公家的小公子,荣国公府的小公子……” 说着,眼见云臻有些心动,谁知,刚到门口,黄芦已是快马加鞭地过来,近了,从马背上滚落,趴在地上,“爷,皇上着您即刻进宫!” 云臻已是来不及与他告别,钟顺早就牵了马过来,云臻翻身上马,两腿一夹,马鞭一扬,已是如箭一般飞了出去。他身后,一共数骑,呈环形朝他围了过去,马蹄阵阵,一道雪墙在他身后,将小伯爷的视线遮挡住了。 至晚方回,第二日一大早,宝玉来辞,说是从今日开始要去上学了。黛玉正坐在窗前梳妆,将一根点翠嵌珠宝五凤钿插入发鬓间,站起身来,笑道,“宝二哥哥这一去必定是要蟾宫折桂,金榜题名的了。”她说着,吩咐,“轻絮,把南边带来的笔墨纸砚再拿一套出来给门外宝二爷的小厮拿着。” 宝玉见她一大早起来,气韵芳纯,唇瓣上才点的胭脂瞧着色泽欣妍,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盯着瞧,竟要抬手去抠,黛玉不由得往后一退,李觅已是斜里出来,拦在了宝玉的跟前,不悦地道,“宝二爷,爷们和姑娘说话便说话人,如今都大了,再动手动脚,叫人瞧着不体面。外头的人不会说爷如何,只会说姑娘轻浮,爷是做哥哥的人,怎能不为妹妹们多体谅?” 这话,还从未有人和宝玉说过,他听了不由得有些失魂落魄,道,“林妹妹,我知道你素来是个稳重的,我只是觉着大家姊妹一场,能在一块儿的日子不多。你这胭脂也不知道是如何制的,我昔日也制过,没有你这般好,就想瞧仔细一些!” 黛玉一笑,“这不值什么,我叫紫鹃把我这胭脂送一些去给袭人姐姐,待你回来了再好生瞧。” 第80章 殁了 转眼宝玉走了,宫里来了人,原是严铎,传来了荣妃娘娘的旨意,说是叫老太太、二太太和黛玉即刻进宫。老太太和太太自是一番按品大妆,一人一乘轿子,往宫里去。 到了宫门口,按礼是要等着的,旁边是南安太妃的轿子,瞧着是等了不少时辰了,谁知,宫里来了传旨的人,一个两个等着进宫觐见的都进去了,就是不叫南安太妃。她身边的人去问了,那传旨的公公得了银子,却依旧是极为不耐烦,给了模棱两可的话,“我们都是奴,哪里知道这些,见谁不见谁,不都是瞧主子们的心思,你要耐烦等就等,不耐烦等,可不就走呗!” 谁又敢走呢?少不得是要耐着性子等的。 待传旨的公公又说,请荣国公府老太太、太太和姑娘进去的时候,南安太妃见着那景安宫里的严铎亲自来了,殷勤地领着黛玉,小心地伺候着,她的脸都白了。 黛玉进来也是莫名其妙,及至进去后,见着了元春,她才略有所思,抬眼朝荣妃看去,荣妃轻轻地点头,受了三人的礼,朝黛玉招手,“你来陪陪我,原也没什么事,叫贾氏领你外祖母和舅母到院子里走走去!” 这便是把她们支开了。按礼,进了宫里,妃嫔们和宫人们轻易不得与家里的人见面,贾氏如今又是在太明宫里伺候的,与荣妃并不相干,连黛玉也都不知道她如此这般到底所为何事? “我听臻儿说了,你在你舅母家里的事,连个奴才都能欺负上你。你也别怪你外祖母,她虽是个老封君了,可年纪大了,说句难听的,你舅舅们若是不孝顺,她少不得还得看儿子们的脸色过日子。这世上,不论是伦理亲情,还是夫妻情义,凭的都是靠彼此成全。” “娇娇哪里敢?也没想过要怪外祖母,况我身边的丫鬟们也都不是轻易饶人的,也都还回去了!” “你也是孩子气,这就叫还回去了?”荣妃牵着她沿着殿里的回廊慢慢地走着,“我也知道你舅母图个什么,她也是颗慈母心。这一次,且看她如何吧?” 约莫有办个时辰的功夫,待黛玉跟着荣妃回到了殿里,差点在榻上歪着睡着了,贾氏这才领着老太太和太太出来。黛玉连忙正襟危坐,一张小脸端得严肃,看得荣妃有些想笑,瞧贾氏的脸色略有些笑意,她心里算是舒坦一点,点点头,道,“她原不在我跟前伺候,是太上皇跟前得力的,既是见着面了,就先回去吧,日子长了,终归还是有机会的。” 从宫里回来,又过了几日,黛玉便听到轻絮跟她说,“宝二爷在学里格外不像话,昨日他几个小厮带了头,把学堂上闹得乌烟瘴气,打架打得一塌糊涂。也没好好上学,尽跟几个长得好的,一个叫秦钟,一个叫香怜,一个叫玉爱的,眉来眼去,耳鬓厮磨的,不像个样子。” 轻絮是伺候过黛玉跟着檐哥儿上过学堂的,哪里能想得到贾家的学堂竟是这般德行,唠叨着,“也难怪老太太不肯叫宝二爷搬出去,听说那香怜和玉爱原是和那边薛家的大爷好过了的。还有个叫金荣的,说是这次,连砚台都飞来飞去,差点把兰哥儿都给砸了。” 黛玉默了默,才道,“终究是膏梁纨袴,不知稼穑辛苦之辈!” 至晚间,黛玉过去老太太那边吃饭,看到宝玉在,平日里她总是懒怠搭理,今日却问道,“宝二哥哥,今日怎地回来得这么早,虽说是冬日,学里也不该放得这么早才是!” 宝玉正因在学里打了架,秦钟受了气,有些不自在,回来后只说今日先生不在,别的都没说,谁知黛玉偏偏问起,少不得强打起精神胡掐了一番。黛玉笑了笑,“我怎地听说你们学里今日架打得厉害,为的还是个据说长得格外清秀的孩子?难道说你们在学里竟是不好生读书的,成日里就说弄这些?” 谁知,才刚说起来,熙凤便一阵风一阵火地进来了,在老太太和太太跟前道,“说是蓉哥儿媳妇不太好,请了好些个大夫来看,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了,只说小日子不来有两个月了,又不像是有喜的样子。如今,人竟干瘦下去了,这可怎么着才好?” 好在隔日便是宁国府那边贾敬的寿辰,那边要请老太太过去坐一坐,黛玉懒怠去,老太太自己也不想去,便只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和凤姐,领了姑娘们过去坐了一日,回来,又说起蓉哥儿媳妇秦氏,“连床都起不来了,我和宝兄弟去坐了一会儿,瞧着她竟不是个人儿了。” 贾母听了,落了一番泪,惋惜半日,却也是无法的事。 到了冬底,黛玉也忙了起来,因她在京中,来前便说好,京中的一些亲戚近友打点都是她。林府那边往来贾府的人便多了起来,每日里婆子们来,请示各家各户的节礼,惹得熙凤都打趣说,黛玉比她还忙呢! 这一日夜里,黛玉睡得正沉,忽听到响动,把她吓得从梦里惊醒。一时间,屋里的人也都纷纷起来,李觅连忙过来,朝她身上一摸,里头的小衣竟全都汗湿了,黛玉自己的脸色也不好看,连忙裹了被子搂着她,一面唤轻絮和秋痕去提了热水来擦身上,一面又叫紫鹃,“去外头瞧瞧,都怎么了?” 一时,紫鹃来了,说,“二门上的云牌敲响了,说是那边东府里的蓉大奶奶殁了!” 黛玉的心神越发有些不宁,她一贯地有些怕这种事,又听到院子里就跟水沸了一样动乱起来,人追着宝玉在喊,一会儿说叫他别往那边去,一会儿又说叫他加件衣服去,又有人跟上前来说,“老太太说了,去瞧一眼就回来,刚落气的人不干净。” 吵得黛玉皱起眉头来,李觅帮她把身上擦了一遍,换了干净的衣服,掖着被子坐在她的身边,让她把头枕在自己的怀里,“还早着呢,姑娘再多睡会儿!” 第81章 探病(二更) , 黛玉迷迷糊糊地,有些睡不着,到了天快亮了的时候,便发起了低热来,这可是把屋里的人给吓坏了,李觅一面安置黛玉,一面叫轻絮,“还不赶紧地去二门上跟郑平说,叫他去把林医正给请来,八爷那里也是要说一声的。” 她自己后悔不迭,原夜里黛玉受了惊,是准备说回了老太太,这边既然是在做丧事,该把黛玉挪出去,谁知还来不及呢,她就发热起来了。 黛玉叫住了轻絮,拉着她说,“你去找八爷,跟他说,我原知道她不妥当,是我当时想着,既然是她愿意的,自己选的路,自己走,谁知她一面做了一面又放不下,竟是没了!” 轻絮听了个稀里糊涂,云臻这边一听这话,手里的笔便掉了,他急急地换了衣服要过去,却被严铎给拉住了,“我的爷,那地儿也是您能去的?听这话,姑娘似有心结,您去了也不过是跟姑娘说几句话,开导她。依奴的意思,您写封信,叫轻絮姑娘带回去,姑娘看了若好了便好,若不好了,咱再想法子见一面。” “狗东西,若是耽误了,岂不是要了她的性命?”云臻怒着欲一脚朝他踢过去,到底想着,他是母亲身边的人才忍住了,他想了想,“把林白生叫来,他不是要进去吗?叫他带我进去!” 黛玉听到说话声醒来,见是云臻,吓了一跳,要起来被他抬手摁住了,“我带林白生进来给你瞧瞧,一会儿咱们再说话!” 到底如今黛玉长大了,不再像前些年在家里,林太医过来,也是直接瞧病,如今多了些规矩。轻絮过来放下了帘子,她伸出手去,一块帕子搭在了她的手上。过了片刻,林太医来了,给她诊完脉,也没出去,直接到,“有些内感风寒,开两剂药散一散就大好了。如今底子厚起来了,比起前儿,一些药用起来也不妨事,倒是容易去一些。” 说着,云臻就叫他去了外间,一番忙碌过后,云臻又进来了,打起了床帘子,黛玉朝外挪了挪,他坐在床沿,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头,“把自己吓成这样,可值?” “听到她死了,我就特别害怕,那片刻功夫,我恍惚觉着到处都是她的人影儿。你说,她是不是知道我知道了她的事,又怪我没有伸手?我以为是当日出的事,特特地跟着去了那边,走到天香楼的时候,我还说就在那儿歇着,谁知她偏不肯,扯了理由,叫我们去别的地方。那里我后来听郑平说,原本也安置了床榻之类的,便觉着她必定不是一日两日了。” 云臻叫人端来一杯茶,亲手喂着她喝了,“她身边有两个丫鬟,一个叫瑞珠的,秦氏出殡那日,便一头撞在棺材上死了。另有一个叫宝珠的,当了她的义女,捧灵摔碗的,后来我叫人去问过了,她原是不肯说,我许了她不死,她才说了,这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从秦氏进门日起,贾珍便没放过她,原以为无人知晓,这一次若不是为一根玉簪,叫尤氏撞破,只怕她也落不下这病来,或许还能多活两年。” 黛玉已是吃惊,心里好歹也是松了一口气,她一直自责,因《红楼梦》作者用的是春秋笔法,无一笔写这种事。虽诸多考据说,实则是隐去了天香楼之事,不忍写,可终究只是考据。黛玉生怕考据是有误的,送了秦可卿一条命,心里日日担忧,又实在是不敢大着胆子去查个分明,一来手上没人去做这种事,二来她自己也是抗拒的,实在是不肯直面这种有悖伦理之事。 此时,只觉得一阵恶心,挣扎着要吐,又吐不出什么来,干呕了好久,直到没一点力气了,这才被托着放到了床上。 “你先去吧,我没事了!”她微阖着眼,“我其实也是因为怕鬼,自己吓自己,吓的,说起来真是可笑,明明谁都没见过鬼,可难免怕!” “连孔夫子都说,‘敬鬼神而远之’,又说‘非其鬼而祭之,谗也’,可见还是有鬼神的。心底里装着鬼神,有所敬畏,可以庄严言行,没什么不好。”云臻见她流了一身汗,急着叫人进来为她收拾,便不好再待,“一会儿收拾妥当了,喝了药,就好好睡,别想多了。她的事,我知道得更多,要找,她也该是来找我的。” 一时,云臻在外头喝茶,林医正自是要等他的。待李觅进来与黛玉擦了身上,换上了干衣服出来,他问起,“如何了?”李觅便说,“药也喝了,都安妥了,姑娘说叫殿下还是快些出去,别叫人瞧见了。” 她想了想还是道,“奴婢瞧着,应是今日交三鼓时,东府那边蓉大奶奶没了时,因里里外外动静太大,被惊了魂儿了。依奴婢的意思,药还是要吃,民间的法子不可不试。” “什么法子,说来听听?”云臻也不避讳有林医正在一旁,问道。 “便是把姑娘的生辰八字写了,到那边林家的老宅去,东南西北四角都烧了,点上香,祷告一番林家的祖辈,叫他们多保佑姑娘些儿。” 云臻当时没说话,待回了南三所,晚些时候,要了黄表,亲自提笔,写了黛玉的生辰八字,带了郑平去了林家,果然就在东南西北四角上烧了一圈,点香唤了她的名儿,又暗地里叫林家的祖宗多多保佑,只说别叫外面的野魂惊了她。 第二日,天还没有亮,钟顺便过来听消息,里头传出来,说是姑娘的热已经退下来了,早起还喝了一碗粳米粥。钟顺松了一口气,赶紧快马加鞭回去,因云臻一大早还要去上朝,他便跟去了宫里,瞅准机会暗示了一番,眼见得云臻也是跟着轻松起来。 因黛玉病了一场,又有李觅说是被惊了魂,东府那边任丧事如何,她便都没过去了。再,老太太也着实心疼,过来瞧了好几遍,又说是瘦了不少,得好好养着。 第82章 秦钟(三更) 反而是宝玉,去送完殡回来,大衣服都没有换,就跑进来看黛玉。紫鹃把她拦在外头,好心道,“姑娘才好些儿了,你这又去招惹,万一又不好了起来,可怎么得了?” “蠢材蠢材,这有什么惊不惊的?我是要进去跟她说,人都有一死,今日是蓉儿媳妇,明日便是我和她……” 紫鹃一听他这话说得大不妥当,急得要捂住他的嘴去,谁知却被他拉开,自己就朝里头冲。只见李觅,从旁边一闪出来,拦住了宝玉的去路,“宝二爷,若再如此,姑娘可就家去了,这里是断然住不得的了。” 到底李觅身上带着几分威严,说的话又格外重,把宝玉给唬住了,他傻站在那里不动,只听见黛玉在里头道,“宝二爷,敢情你欢喜谁,便叫谁都该欢喜那人不是?你是恼我没去送她一程?” 宝玉一听这话,那点子痴劲又上来了,一想到那样儿个人竟然死了,心里难过得几滴泪落了下来,“她平日里待你难道不好?她如今去了,就不值得你一送?” “不去送她的人何止我一个?再我一个姑娘家,没道理说去送她的。你心里难过,自己找地方哭去,你别杵在我这里了。缮国公府的诰命也没了,也没见你说要去送的,同样是女人,你怎地就不去送?” 黛玉说了这一番话,咳起来了,李觅连忙进去料理。屋里,轻絮和秋痕等出出进进,都当宝玉是个透明人儿,他兀自傻站在那里,被黛玉一番质问逼得胡思乱想,人有些迷糊起来。紫鹃见了吓得不得了,连忙又拽又扯地,把他送回了他自己屋里,问袭人道,“你也不看着紧儿一点,如今姑娘那里忙得人仰马翻的,你叫他过去做什么?” 待黛玉好些了,已是翻了捻,她叫了郑平进来吩咐他,“她还有个弟弟叫秦钟的,听说和馒头庵的一个叫智能儿的关系甚好。终究那智能儿是个尼姑,两人为世俗不容。若长此以往下去,难免会出事。你去看着点那智能儿,设个法,叫他们做一对夫妻,如此我心里稍微安些。” 郑平便去了,恰好秦钟因在外染了风寒,又和智能儿偷情过甚,失于调养,卧病在床。他少不得托说是宝玉的意思,与秦业说了,请了太医过来调养。正好又遇到了智能儿偷跑进城里来瞧他。郑平忙拦住了,将智能儿带到了林家,安排住在一处下人房中,与她商议若不肯在馒头庵里,可在林家暂住,帮她还俗。 智能儿也是个聪慧的,连忙下拜,说肯在林家为奴。郑平少不得把王嬷嬷叫来,将智能儿交给她,说是姑娘吩咐的,留在府上用,等头发留起来了再说。 秦钟这边得了这信儿,很快就痊愈了,进贾府里去找宝玉的时候,少不得说要给宝玉磕头。谁知,宝玉莫名其妙,秦钟一说起是郑平,他便知道是谁了,心里不由得大喜,想到她平日里总是远着他,谁知竟把他的朋友放在心上,如此肯帮忙,可见人对人的好也不全是说面儿上亲和便是好,也有黛玉这样,冷面如霜,可内心如火的。 秦钟一走,他便过来黛玉这边,恰好她在睡觉,李觅不肯让他进去,他便道,“如今这日头短,这会子若睡了,晚上难免走了困,不如我陪妹妹说说话,把那困头解了,晚上还睡得香些。” 却说李觅,从前在宫里见到的均是八皇子这种一天到晚忙得脚不点地,别说和女孩子厮混在一起,就算是吃饭都难得得空的,哪里见过宝玉这种专爱在脂粉堆里经营的?听了宝玉的话,李觅觉得简直是前所未闻,难免正色道,“宝二爷,七岁不同席,如今姑娘都这么大了,爷也是该顶门立户的了,您不说把功夫都花在仕途经济上,怎地成日家都喜欢在这后院里待着?” 黛玉在屋里躺着,听了这话,不由得笑出声来,轻絮撇撇嘴,“依奴说,这屋里就该有几个嬷嬷,就凭奴和秋痕几个,哪里拦得住?” “你想拦住谁呢?他必定是来跟我道谢的,你出去瞧瞧吧,他也不是那坏人,何苦一天到晚地不给张好脸子他瞧?” 轻絮只得出去,果然听宝玉道,“我也是来跟姑娘道个谢儿的,秦钟秦大爷是我同窗,听说得了姑娘的关照……” “宝二爷,您是从哪里听来的这话?若这事是郑平做下的,您找郑平说去,与我们姑娘很不相干,她是在屋里待着的,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去哪里认识什么秦大爷爱大爷的?” 宝玉垂头耷脑的走了,轻絮只好跟着出去,叫住了他,“宝二爷,我们姑娘也是听了郑平的话一时起了恻隐之心,这不算什么。请您千万瞧在与姑娘是姑表亲的份上,这事儿您只当是您做下的,将来菩萨感念给了那善果也必应在您的身上,咱们姑娘只求心安,别的都不求。” 过了几日,贾政的生日,黛玉预备下的礼物是一双千层底的鞋子,自然也不是她下的功夫。府上正热闹,突然宫里的太监夏守忠来了,宣贾政进宫觐见,一时间唬得众人都心惊肉跳。贾母领了一大群人在正房的台基上望着。不一时,赖大来了,说是宫里传出的消息,贾元春被封为凤藻宫尚书,贤德妃,让老太太领太太等进宫谢恩。 黛玉有些疑惑,原本不是这样的,如今又是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贾元春再次被封为了皇妃?黛玉见众人均是喜气洋洋,薛姨妈等都围着王夫人恭贺一番,她也少不得上前。 贾母已是带着两府的诰命进了宫,郑平进来了,带来了云臻的话,“原说是要将贾氏许配给哪个皇子王爷做侧妃的,谁知,也不知怎么地,皇上去太明宫请两宫安,喝了点酒,就叫贾氏服侍了,自然是要给个名分的。” 黛玉倒吸了一口凉气,也心知,不会无缘无故有这种事,既然已经发生了,也只能如此,便道,“你跟他说,尽人意,听天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第83章 妙玉 到了晚间,黛玉过去,隔了一道帘子就听到熙凤在说,“那日,蓉儿他媳妇没了的那晚上,她来给我托过梦了,说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我心里一直在琢磨,究竟是什么事,原来应在这上头,是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黛玉的脚步不由得迟疑了一会儿,这才进去。薛姨妈、宝钗她们都在,王夫人眼里噙着泪,“谁曾想,皇家会有这样大的天恩呢?可见那孩子是苦尽甘来了,听说宫里的两位大圣人体贴椒房眷属入宫,未免有国体仪制,母女尚不能惬怀,特降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如今,谁家不是踊跃感德,周贵人的父亲已经在家里动了工,吴贵妃的父亲吴天佑家,也往城外勘探地方去了。” “这么说,咱们家也要迎接大小姐了?”熙凤拍着手叫着好儿,“若果真如此,我也可算是要见一番大世面了。可叹我生的年纪小,若早生两年,听说当年皇上下江南,光甄家就接了四次驾,把那银子花的就跟淌海水似的。那场面,比一部书还热闹。”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了。 转眼间,省亲的事已经定了,府里上上下下都忙起来了。两边的意思是,把后面的院子,借着东府里花园起,转至北边,一共丈量准了,三里半大,盖造一座省亲别院,接贾元春回家省亲。果然,这府上的银子花得就跟淌海水儿似的。 黛玉一向少出门,除了每日里早晚在贾母身边陪着,便是待在自己的屋里。这一日,院子盖好了,说是宝玉陪着他父亲逛院子,因他才思敏捷,题了不少好诗词句,得了几句赞,回来便跑到黛玉这里来,告诉她,“我原本说去瞧一眼,谁知到了门口,就被老爷看见了,少不得跟着进去逛逛,那里头,我瞧了几个好地方,明日我带妹妹进去瞧瞧。” 黛玉因第一回见到宝玉,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玉摔了,便一向不多与他亲近。如今,见他一番心思都在宝钗身上,也不再拿玉说事了,寻常话也愿意和他多说,便问道,“都有哪些好地方?你先说来我听,我若是觉着好,才去看。” 那省亲别墅是迎接贵妃用的,贵妃都没有来,除了宝玉,谁能进去?于这些世事上,宝玉从来就不是个通透的,黛玉也懒得跟他分辨,正要说,宝钗等人也约着一块儿来了,黛玉忙请进来,笑道,“来得正好,宝二哥哥说今日得了舅舅的嘉奖,正要跟我说呢,一块儿来听听!” 宝钗不由得笑道,“就是听说了才过来的,我才去老太太那边,说是来林妹妹这里了,就过来了!” 黛玉命上茶点,六个人围着桌子坐着,轻絮用茶盘端来一套各色釉盖碗来,七彩缤纷,众人看了皆很新奇,黛玉便道,“这是来时,路过景德镇,在那边的时候碰到了买下的,一套是七个,正好合了虹彩之数。” 沏的是一壶枫露茶,宝玉尝了一口,惊讶地道,“哎呀,林妹妹,我常说枫露茶是要出了三四次色才喝的,你这是怎么泡出来的?这味儿和我寻常喝的,就不一样,怪好喝的。” “你总说自己是喝茶的大家,怎地还问起我来了?说起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一向都只会喝会吃,旁的能耐都没有,你要学,就问我的丫鬟们,我是没本事教你的。” 探春便说,“二哥哥你现在又学什么泡茶的来?你难道不知道这泡茶一来是看茶,二来是水,便是这茶叶是一样的,水若不同,不也是味儿不一样吗?” 宝钗已是抿了一口,品了品,道,“我尝着,茶叶和水断无不同。想来,还是泡茶人的心思不一样。说起茶来,我跟你们介绍一个茶的高手。” “是谁?”宝玉和探春异口同声。 黛玉因已猜出是谁来,便端着茶碗笑而不语,她平日里只用一个翡翠盖碗,雪白如玉中点缀着丝丝翠绿,映着她一张欺霜赛雪的脸,叫人看一眼,一口茶不喝,都醉了。 “是一个叫妙玉的,听说本是姑苏官宦家的小姐,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这次采访聘买小尼姑和小道姑,恰好她师傅去世了,留了言,叫她不必回南边去,只留在这里,姨妈便专程给她下了帖子,把个栊翠庵就给她住。” 探春等人不由得神往之,只如今却是进去不得。少不得,便叫宝玉把那院子里的景象都说了一遍,“我最喜欢还是怡红快绿,有凤来仪,蘅芷清芳这三处。改日,我跟老太太说了,我们一块儿到里头逛逛去?” 黛玉捧着茶碗不置可否,宝钗笑道,“宝兄弟,固然你一说,老太太必然允,你也不必现在就去说,横竖娘娘就要来了,待她来了,我们再去逛也不迟。” 正月初八日,宫里传出消息,说贵妃娘娘会在十五那日来省亲。待到了那日,不过是来了一趟,用宴、听戏、又彼此说了一番话,便去了。前后不过数时辰,只可惜,这省亲别墅也不知花费了多少,别的不说,这荣国府只怕已是元气大伤。 黛玉歪在床上,她虽什么都不做,也依旧是跟着累得不轻。也有些后悔自己先前还跟着用不少力,总想着要改变点什么,不叫荣国府如《红楼梦》书上说得那样,将来有一日精穷了,最后落得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 李觅在帮她疏通身体,香膏揉在掌心里,待热气晕开了,抹在她的身上,低声道,“从前奴在宫里,也从没听说哪个娘娘为了回家省亲,要把娘家给掏穷了的,如今花了不知道多少银子。说什么甄家接了四次驾,那都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皇上自己的银子往皇上身上花,谁还做赔本的买卖不成?” “这不过是一场虚热闹罢了!”黛玉闭上眼,叹了一口气道。 第84章 吵闹 休息了两日,荣妃派人出来接黛玉进宫去玩,她便去了。陪着荣妃说了会子话,云臻来了,细细端详了她一会儿,笑道,“又长高一些了。” 黛玉也朝他瞅了两眼,低眉顺眼的,竟是格外柔顺,荣妃见有她在跟前,黛玉有些腼腆,便摆手叫云臻离开,“去忙你的吧,回头她要走了,我去叫你,你帮我送她出宫。严铎不在,我这边今日人手不够。” 云臻笑笑,朝黛玉眨了眨眼睛,便转身一阵风地走了。 “听说,元宵那日,贾妃回去,你们那边甚是热闹?” “皇妃回宫省亲的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说起来,也是我年纪小,见识短,竟是不知还有这样花银子的。听说光采买那十二个乐伶戏班子乐器行头就花了三万多银子,如今还养在那院子里,每日里不是花销?”黛玉想起来心里便有些烦闷,“偏偏我还做不到眼不净心不烦,如此不顾将来的活法,真不知他们家是如何做到的?” “不是我当着你说,你那二舅舅本就是个读傻了书的,除了做官,不懂经济,这样的人,不懂得齐家,又如何治国呢?不过是赖着祖上的恩荫才有今日。昔日的四王八公,如今都不成气候了,君子之恩,三代而斩,古人诚不欺我等。” “荣姨娘家还好,那齐国公小公爷,我听说是个好的,哪里和我那表兄一样?” “那也是我多少次跟我那兄长繁复说过,说若是他不管教,我就把我那娘家侄儿弄进来给皇子们当伴读。我那侄儿哪有不怕的?可不得日日读书,明年是要上场的了。哦,对了,你不是还有个珠大表兄吗?听说是个书读得好的,如今如何?” 黛玉摇摇头,“好不好的,我也说不上来。贾府的族学一塌糊涂,依我说,该去外面的书院读书才是正经。那学里听说是贾代儒老先生在授课,他若是好,他自己不去考个进士,还有功夫来教这些后生们?” “噗嗤!” 云臻进来了,想是听到了黛玉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见黛玉一双嗔怪的眸子凝着他,便收敛着,问道,“该传膳了吧?” “你就等着吃呢?你在外头做事,莫非还少了你吃的?” “倒也不是,是想着儿子这些日子一直在忙,忙得都没空陪母妃吃顿饭,这不,正好今日娇娇进来,母妃这里的伙食定是不错了,儿子也顺带沾沾光。” 说得黛玉和荣妃忍不住笑起来了,黛玉便凑趣道,“我的光可不是白沾的,你沾了我的光,可要给什么好我?” “要不,一会儿送你回去的时候,带你去买五福记的点心吧?” “我那里点心都没吃完,还要什么点心?再说了,你就想用两盒点心把我打发了?才没这么便宜呢!” “那你说如何是好?” “先记着吧,待我想起来了,再问你要。” 两人说着时,荣妃在一旁笑看着,待她二人说完了,才说叫人传膳来。三人一起吃了饭,漱了口,又喝了茶。荣妃问这茶味道如何?说是才送进来的陈年普洱,用来养胃极好,叫人包了两包,给黛玉带出去喝,“你脾胃有些虚,平日里少喝龙井,多喝点这茶,若喝的惯叫臻儿再给你送些去。” 正要出去,说是凤藻宫里贵妃娘娘召见,黛玉少不得要到那边去一趟。她毕竟是才升上来的位份,宫里的一应陈设很新,却也正是因此,而显得不那么厚重,不如荣妃宫里,摆的都是旧年陈设,透着经年的富贵,处处都给人一种不容轻忽的威仪。 “我一个人在这宫里,平日里也没个人进来瞧瞧,你以后来了,就到我这里来坐坐。上次我回去,叫姐妹们写诗,独独你说是写不出来,我听说你也是读过书的,怎地还不会写诗呢?” “因以前在扬州的时候,才开始启蒙,八皇子殿下便说,诗词易移性,在读通四书之前,最好不要读诗词。那时候,大约我还小,把这话听进去了,后来一直都记在心里,轻易不看诗词,便也没机会学做。倒也不是故意要违拗娘娘的。” 一时间,贾元春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原那一日,她叫姐妹们做了很多诗,又听说那院子里的山山水水,亭台楼阁都是宝玉题的字,她还很高兴。 她未入宫时,自幼亦也是贾母教养。后来添了宝玉,她是长姊,因念王夫人年岁将迈,方得此弟,将来少不得是以他为法,是以怜爱非常,与别的不同。及至宝玉大些,又是她手把手地教宝玉识字启蒙。见宝玉有所出息,她哪能不高兴? 她还叫探春把那日省亲的诗词抄录一遍,预备装订成册,记录这一次省亲之事。谁知,黛玉方才一番话,却是将她将住了。她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一早就知道,林家与景安宫走动得格外近,荣妃似对黛玉格外上心,也自然知道,八皇子殿下小时在扬州游学时,在林家住过一阵子,且她的林姑父也格外得圣上的赏识。 自然也是知道,“诗词移性”这话,必定是皇上的意思。 黛玉见无话,便退了出来。回到了景安宫里,荣妃见时辰不早了,也不问,催着云臻送黛玉出宫。因宫里过年的时候,又赏赐了一番,恰好云臻这一次差事做得好,皇帝很是高兴,赏赐也颇丰,黛玉便林林总总地搬了不少回来了,只择了些即将要用的,多的都叫送到了林家去,锁进了她的库房里。 回来后,恰好袭人回家了一趟来,就病了。宝玉因闲着无事,来找黛玉玩,李觅说姑娘才从宫里回来,先歇一歇,叫他先去找别的人玩,回头再来玩。一时,宝钗来了,便和黛玉说起那日贾妃省亲,叫做诗词,宝玉一时忘了典故,不知道该如何做,急得大冷天里汗流浃背的事。 三人正一阵说笑呢,就听到那边宝玉的屋里吵嚷起来了,三人赶紧过去看,宝玉的奶妈李嬷嬷正指着袭人在骂,“忘了本的小娼妇!我抬举起你来,这会子我来了,你大模大样的躺在炕上,见我来也不理一理。一心只想妆狐媚子哄宝玉,哄的宝玉不理我,听你们的话。你不过是几两臭银子买来的毛丫头,这屋里你就作耗,如何使得!好不好拉出去配一个小子,看你还妖精似的哄宝玉不哄?” 8.。.8. 第85章 还仇 屋里,袭人听着越发骂得难听了,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宝玉在一旁分辨,说是袭人因病了,才吃了药在发汗,他要不说还好,一说李嬷嬷越发骂得起劲了,一面自己也委屈得哭了起来。宝钗少不得在一旁哄着,“妈妈您也是屋里的老人了,您若不担待他们一点,谁还能担待呢?” 李嬷嬷便拉着宝钗的手,一个劲儿地哭,把之前的豆腐皮包子、枫露茶,还有为这事要撵茜雪的,昨日屋里一盖碗酥酪,明明是宝玉给她留的,偏袭人不给她吃,前前后后都说了,“如今不吃我的奶了,就不把我当个人儿了,吃了我的奶长了这么大,宠着丫鬟们都踩到我的脸上去。” “这位妈妈,你要说事就说事,拉扯我的丫鬟做什么?”黛玉款款地走了过来,斜着眼朝李嬷嬷瞅了过去,冷笑道,“茜雪是我的丫鬟,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说的,你们屋里乌七八糟的吵闹躲在屋里吵便是了,怎地跑到这廊檐下拉拉扯扯地,还把我丫鬟说上,这是什么道理?打量着我是这府上的亲戚,不是你正经主子,你三天两头地不把我当回事?” 宝钗一听,便知道是那日在她屋里,这李嬷嬷口无遮拦地把她拉扯上说了,如今是来还仇来了。一时,倒是不好再劝了。 “哎呦,林姐儿,你也不用在这里吆吆喝喝地,我哪张嘴说了你丫鬟了?那茜雪出那事儿的时候,可是你的丫鬟吗?就算是,我都是这府里出了大力气的人了,我怎地就说不得?我又是哪只眼睛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黛玉朝后退了一步,她身后已是两个婆子上前来了,二话不说,一巴掌就打在了李嬷嬷的脸上,两人一左一右将她一钳,往地下一推去,“姑娘也是你能说的?一次两次地,拎不清,以为奶大了个哥儿就是立了扶驾的功了?清醒些,不是你还有别的人,给你这个机会,不知道感恩,还天天儿在嘴上说,饶是这样,那宫里奶大了皇子们的,不还要扶梯子上天了?” “你们这是反了天了……” 李嬷嬷话没说完,另一耳光子又打了过来,这两个嬷嬷也不知李觅是从哪里弄来的,手上的力气又大,两边脸上就肿起来了。宝玉见了,忍俊不禁,只差拍手说打得好了。 黛玉一展眼,见熙凤领着人来了,想是也听说了这边的动静,黛玉便招手道,“凤姐姐,你来得正好,这婆子是我的人打的,你去回了舅母,若有了错处,说我不该打了宝二哥哥的奶妈妈,有什么错,我去领!” 熙凤知她素日里的心性,也是被养的孤傲了,一向少与这府里的丫鬟婆子们打交道,一来犯不着,二来她也是嫌弃她们没规矩,今日怕是有原委,哪里还接她这些话,不由得朝身后的婆子们吼道,“还不快起把那老虔婆捆起来扔到马棚里去,还愣着做什么?” 她又看到黛玉的两个嬷嬷,一个个膀大腰圆,一脸凶神恶煞,只怕是上战场都上得,再看李嬷嬷果然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很是不堪,心里也怪道,活该,总是爱倚老卖老,如今算是撞上墙了。 熙凤少不得搀着黛玉回到了屋里,一个劲儿地赔不是,黛玉笑道,“你若是如此,我是在你家里住不下去的了。说起来,我也是把这里当自己家,若不然,今日这事横竖与我无干,我何必出这头呢?” 事情原委,熙凤早就知道了,她一面赞叹黛玉这般为人处世,一面道,“那就叫宝兄弟给你赔个不是。” 黛玉摆摆手,一面叫丫鬟们上茶,一面道,“我今日也没受委屈,要赔什么不是?”她又撵宝玉,“你还不回去瞧瞧,只留在我这里做什么?还不定你那屋里怎么热闹呢!” 果然那边,闹得一塌糊涂,袭人在哭,晴雯在旁边说着酸话,大意是说,袭人既然有本事得罪李嬷嬷,就该有本事承担,何苦叫她闹到了屋里来。晴雯是个生得风流灵巧的姑娘,因也是从老太太那边给宝玉的,平日里难免有些心高气傲,又说话直,脾气上来了连个天王老子都不怕。 她素来也有些瞧不起袭人的做派,越发是说话难听了一些。那袭人气得哭了一阵儿,到底怕闹得太大了,也不敢还嘴,只有忍着。 紫鹃去听了一阵儿,回来说与黛玉听,黛玉是再清楚不过,也不觉着稀奇,只嘱咐她,“以后少往那边去,虽说都是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如今也各是各的主子了,平日里要玩和轻絮她们一块儿。” 一时人去了,老太太屋里传饭,黛玉过去吃了,因老太太要和几个年纪大的老管家嬷嬷们抹牌,她身边有熙凤和鸳鸯,熙凤便说叫黛玉回去自己玩儿去,“去我那里找你平姐姐,你宝姐姐家去了,你去找二丫头三丫头她们”一面说,叫丰儿,“去把三位姑娘叫来,陪林姑娘玩会子。” 黛玉只好回去张罗着预备她们来,屋子里热闹起来,她这里烧的比别处暖和一些,围在了炕上说话,不过是黛玉在扬州的些事儿,又她拿了些轻巧的玩意儿出来。那边,丫鬟们在一起掷骰子玩,不知怎么地,就听到了哭声,黛玉少不得起来过去看,见贾环来了,把桌上的骰子铜钱撒的到处都是,因他到底是这府上的爷儿,几个嬷嬷忍了又忍才没有上前来。 “这是怎地了?” “你们都欺负我,才那边和莺儿在一起玩,她明明输了还说我耍赖,是风姐姐叫我过来玩,你们也欺负我。” 黛玉便看向雪雁,见雪雁畏畏缩缩地,抿了抿唇,将手里的一把铜钱放在了桌上,“原是奴等输了,看错了,才错怪了三爷!” 她说着要跟贾环赔礼。黛玉抬手拦住了她,“把铜钱都拾起来,秋痕,去拿一吊钱来给环三爷,好生将他送过去,跟姨娘说,就说丫鬟们不懂事,以下犯上,冒犯了环兄弟,因这会子姑娘屋里有客,改日姑娘亲自来给环三爷赔礼道歉!” 说着,黛玉便接过了雪雁的帕子,给贾环擦了一把泪,笑道,“多大点事?兄弟姐妹们在一块儿玩,原本就该大度一点,就算是姑娘们赖了你,你一笑置之也是你当爷的风度,哭鼻子可是很丢人的!” 第86章 湘云 贾环因从无人待他这般和颜悦色,才和莺儿吵架,原本也是他的错,他掷了骰子,莺儿说是幺,他说是六,结果真的是幺,他一生气才赖账。莺儿骂他不如宝玉大度,他回去又被他姨娘骂了一顿,说他不该去登那高台盘,遇到了熙凤,把他带到这边来,还给了他一吊钱,谁知他转眼就输光了,又不肯离了这里,这才又耍赖的。 “她们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 探春早就在那边听到了,忍到了现在,听到这话冲过来就骂,“一天到晚把这话放在嘴边上,便你就是太太养的,瞧你这乌眉贼眼的,谁又瞧得起你?你但凡自己立起来,谁又能欺负你去?” 贾环原本好了的,这会子又哭得厉害起来了。黛玉少不得拦住了探春,又哄着贾环,“好了,别哭了,男儿流血不流泪,你姐姐说得极是,你若是少哭,为人开朗一些,便没有这些事。” 也不知贾环听没听心里去,轻絮领着他去了。因这一吵闹,探春便没了心思,她一走,迎春就是一木头美人儿,一句话都不说,留着无趣,也跟着去了。独留了惜春在,问她,“听说你知道智能儿的下落,如今她在哪里呢?” “我不认得什么智能儿,你说的是五榴吧?她在我家里,怎么了?” “五榴?这是你给她取的名儿?怎地取这么个名儿?五月里的石榴,那得多红火啊!” “可不是?人活着难道不该像那五月里的石榴,红红火火一生?便是即刻死了,也不会留下什么遗憾。” “可我总觉着这尘世腌臜,我倒是愿意住进我画的那些画儿里,干净,也没有想过要活得多么轰轰烈烈,惟愿清清静静地一场。” 黛玉摇摇头,“你竟是个糊涂的,什么是干净?什么又是腌臜?” “我就不信你不知道,你那么能干,会没有听说过?要不然,蓉儿媳妇过世,唯独你偏偏病了一场?且自那年过去那边听了一日的戏后,我哥哥嫂子们怎么请你你都不过去?你不也是嫌腌臜吗?” 黛玉心头一惊,她虽早就知道,惜春听说了什么,谁知她竟然这么早就知道了。想想又觉得原也应当,因秦氏死,这府里多少人都很惊讶,只不过各自不说罢了。 黛玉深知,只怕这才是让这姑娘后来出家,侯门缁衣,谁知最后也难得好的缘故,不由得真诚地劝道,“你才多大一点,才看了些什么?成日里关在这侯门公府里,如那坐井观天的青蛙,以为自己看到一点便是全世界。,谈什么干净,腌臜。不是我说,你的心干净了,哪里都干净,便是人说的,福人居福地,福地福人居那话,你若是个了悟了的,就不该说这话。” 惜春平日里是极为宾服黛玉的,这会儿她一番话教导下来,惜春顿感惭愧,叹了一声,“林姐姐,以后我多来和你说说话儿,你这些话,平日里是无人教我的,我有什么事都是自己一个人想,想来想去,就钻牛角尖,想不开了。” “你来吧,我也有说话的人儿。只你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这世上处处都是腌臜地,你若想干净,就要靠自己打扫,除此之外,无人帮你打扫的,佛祖也好,三清也罢,他都只会教导你,求人不如求己。你难道没听说,佛是未来人,人是过去佛吗?趁早儿把你看的那些书丢了,若想修身养性,多看看四书是正经。” “我又不想安邦定国,我为何要看四书呢?” “傻姑娘,家是小国,国是大家,谁在叫你考状元呢?” 正说着话儿,鸳鸯叫人来说,“史大姑娘来了!” 史湘云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孙女儿,那几年老太太要黛玉来贾府,黛玉没来,便把湘云接过来住了好些年,那会子她便是与宝玉一块儿住在碧纱橱里头。她打小儿没了父母,跟着叔婶过日子,大了些,接了回去,老太太偶尔也会把她接来玩些时。 黛玉和惜春忙叫人穿了鞋子过去。轻絮怕她才在屋里就坐,又出去吹风,便找了一件大衣裳给她穿上,黛玉见惜春穿得也单薄,便说叫把她前年做的那件鹤氅拿出来给她穿上。 惜春一穿,竟然正好,黛玉边说,“我也是穿着短了一截,给你正好,你要不嫌弃就拿去穿。” 惜春穿上,觉着身上就有一团火在烧,不由得惊讶,问道,“这是什么毛?怎地这么暖和?” “是北边过来的熊皮,我身上这件也是去年做的,和你的一样,我因喜欢缎面,做的都是缎面儿的,这边上镶的是狐狸毛,你肯定以为是狐狸的了。” 二人边说,边朝上房走去,宝钗和宝玉也来了,史湘云便上前问道,“连宝姐姐都来了,林妹妹这会子才来,你还离得近一些,怪道说你清高孤傲,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这般不待见我?” 黛玉一时被问得愣住了,笑着道,“这是哪里说的话?我是一听说你来了,就赶紧来的,不过因换衣服,才稍微迟了一些。”她笑道,“既是如此,改日你来,提前一天说好,什么时辰,我们就列队迎你可好?” 史湘云道,“你还说不是你的错,你来了后,老太太都不记得我了。往年,早就派人接我去了,就因为你在这里,老太太都不稀罕我了。” 黛玉是知道她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叔叔婶婶过日子,虽说是侯府实则早就落败了,如今她家里因请不起针线上的,每日里要做半夜的针线,府上的一应衣物都是她们自己做,分外辛苦,巴不得出来散淡散淡,便不予她计较,“这是我的不对,我跟你赔个不是,这一次你来了,可就多玩几天。” 便听到老太太在那边说,“还是我的玉儿通情达理!”薛姨妈在一旁笑道,“这么多的孩子里头,我就没有见过比林姐儿还好的了,又大方,又言行得体,气度比谁都大。” 湘云听了便越发不高兴,回身跑开。宝玉少不得追了出去,叉着手在门框上拦住了她,宝钗也过去,在她后面笑道,“这是生的哪门子的气?林妹妹一句话都没有说偏的,怎么就得罪你了?” “她没有得罪我,她又大方,言行又得体,气度比谁都大,横竖是我小心眼,挑了她的不是。” 宝玉道,“她平日里可是没说你半句不是的,反而是你处处都挑她。不就是你头一次来,要跟她睡,她说不习惯拒了你,值得你记这么久?” 第87章 娇气 这才是把湘云给真得罪了,转身进了屋,就说要家去,一面又叫翠缕收拾衣服。翠缕也知道,自家姑娘一来了这里,就爱跟哥儿姐儿们闹,哪一次不吵个几架,只说道,“这才收拾出来呢,待车马准备好了,再收拾不迟。” 好在,宝钗来了,笑着安抚道,“你是第一天认识他的?不知道他说话是个这样的?你还跟他计较,这就没意思了。” “哼,从前不是这样的,纵平日里他们都在一块儿玩。我才能来几天?听说我来了,还来得这么迟。好姐姐,你是不知道,我在家里多想念你们?我哪次去,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他,好歹在老太太面前说起我,提点着去接我。我就知道,他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这正月里都快过完了,才记起来去接我。” “还有,她屋里那么宽敞,我来了也不过住那么几晚上,她竟就容不下我。二哥哥还偏偏向着她,我就说了她几句,她都没计较,二哥哥就说起我来了,可不是嫌弃我?” 宝钗听了笑道,“你是真看错她了,她绝不是你说的这样儿的。人的秉性不同,有的人边儿上有人,她就是睡不着。我是知道她的,前年在东府那边,她困得什么样儿了,偏换了个床,又不是不好,她就没睡着。你瞧她那身子骨儿也不是多强实的,饶是这样,身边还有医婆三百六十五天不断地给她做药膳。你自己也不是个倒头就睡的,她怕是要辗转一晚上了。” “哼,就是娇气。”湘云撅着嘴,“我又不是没地方睡,我不去叨扰她便是了。” 二人正说着,便听到黛玉在外头喊,“宝姐姐,云妹妹,传饭了,你们是不吃了么?” 到了掌灯时分,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三春姐妹,宝玉和宝钗,又有湘云,一齐在老太太跟前凑趣说话。黛玉因有些懒,独歪在老太太的怀里,闭着眼睛养神。 湘云凑了过来,笑着在她耳边道,“林姐姐,你说你一个人睡惯了的,难道你打算一辈子不出阁的么?” 黛玉扯掉脸上的帕子,伸手就朝她腋下挠了过去,“我把你个口没遮拦的,你说说,这是你能说的话么?”到底,黛玉也没与她计较,转过身来,将脸朝老太太的怀里,复又闭上了眼睛。 宝玉一直提心吊胆地瞅着,眼见黛玉转身就不搭理了,他难免心里想着,黛玉这是大度,抑或是压根儿觉着不屑于与云妹妹计较? 一时话毕,湘云依旧睡在了老太太的碧纱橱里面,宝玉搬了出来,睡在隔间。 至第二日,宝钗来了,邀了黛玉往贾母上房里去。此时黛玉已是起来了,梳洗过后,用了一碗药粥,正站在廊檐下逗鸟雀。她将一个缠丝玛瑙的雀食盒子递给轻絮,拍拍手,接过了秋痕捧过来的湿帕子,擦罢了手,这才和宝钗一块儿过去。 湘云的房里热闹得紧,宝玉早就过来了,坐在镜台前。湘云在洗面,洗毕,翠缕要把残水泼了,宝玉却拦住了,要就着这水洗。里头早有湘云洗完了的香胰子沫沫,他也不用打香胰子,只双手捧起水来,往脸上浇了浇,拿过了一块帕子,擦了,算是了事。 黛玉看得别过脸去,宝钗笑道,“宝兄弟,你怎地不在你那边梳洗?莫非袭人姐姐今日睡了懒觉,还没有起来?” 翠缕嫌弃地道,“还是这老毛病,多早晚才改改?” 宝玉也不理会,又要了青盐漱口,见湘云已是梳好头发,妆扮好了,他又赖在镜台前,要湘云帮他把头发梳了。湘云好歹顾忌一点,说,“如今是不能了!” 宝玉却赖着不动,“好妹妹,从前你也不是没替我梳过,横竖我也不出门,你随便给我梳起来,再把辫子辫上就告事了。”他说着,跟扭糖儿一般在凳子上扭来扭去,又拉着湘云不放,好妹妹喊了千百遍,黛玉笑道,“云妹妹今日不给他梳,他是不出门了。” 湘云少不得给他把头梳了,见他发辫上,从上到下总共是三颗珠子是一套儿的,如今有一颗不同了,便问起,说是丢了。湘云便朝黛玉的绣鞋上瞅了一眼,笑道,“我瞧着林姐姐的鞋子上,那珠子与你这个倒是一个色儿,怎地不说叫林姐姐匀一颗给你?” 好在宝玉不接话,看到旁边有胭脂膏子,他的毛病犯了,抠了一点出来,往嘴里塞。湘云看到之后,不由得一把打下去,“你再这样,这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 眼看袭人来了,黛玉便出了门,与袭人擦肩而过,果然便看到袭人气冲冲地来,气冲冲地走,她笑着摇摇头,回到了屋里,轻絮过来,将一盏茶递给她,“幸好姑娘当初没答应叫史大姑娘来咱们屋里睡,饶是如今,一天三趟地来,若是来了,如今都这么大了,也不避着点,还以为是小时候,男女不避。” “奴婢才看到袭人姐姐气得跟什么似的,要奴婢说,气也是白气。说实在的,奴婢还拿不准她到底在气些什么,宝二爷在这边屋里梳洗了,不也省了她一桩事吗?”秋痕笑着道。 黛玉抿了一口茶,“你们不懂,袭人姐姐这个人原是伺候老太太的,后来服侍了史大姑娘几年,如今给了宝二爷,她是跟着谁,心里眼里就只有那一个人,更别说,她如今是万般为着宝二爷,以他作法的。” 见秋痕和轻絮两个还是不明白,黛玉也不多说了,自去里头拿了一本书来看。李觅则指着两个丫头直摇头,“你以为那花姑娘跟你们一样,伺候的是姑娘啊?伺候爷们跟伺候姑娘不一样的。” 秋痕还是傻,嘟囔着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吗?要说不一样,我瞧着,横竖是宝二爷和别的爷们不一样。” 轻絮是明白了,不由得摇摇头,“如今宝二爷才多大啊,就有了屋里人了。” 第88章 戏子 黛玉在屋里听到了,她也知道,李觅和她不同。她是看过了原著。那一次,在东府那边,秦氏把宝玉往自己屋里带去睡中觉,便是在那里,宝玉看了秦氏屋里的对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还有摆设,又在那里大梦一场。 那梦里,与他一起销魂的便是秦氏。可见,秦氏那屋子,对他的触动是多大。要怪也该怪袭人,男孩子梦遗,本是寻常不过的事。她知道了,不说掩过不提,反而还勾得宝玉说,一时间,二人好奇,回来后的当晚,就吃了这禁果,以后一发不可收拾。 书上是这般说,后来秦氏果然与原著上写的不同,黛玉便也信了。今日,瞧袭人这模样,她越发不再怀疑,只怕袭人已经服侍了宝玉。贴身的丫鬟,原也有诸多这种便利的。 也正是早就怀疑,宝玉并非是个男孩子了,而是成了一个有过男女之事的男人,黛玉便越发避开他。偏偏,湘云又是个大大咧咧的,与宝玉总很亲近,若是让她住在她的屋里,一来身边多个人睡不好是一则,再也是为了不叫宝玉总往她的屋里来。 宝玉那边屋里,又有一番官司。老太太这边等宝玉用早膳都等了一会儿了。湘云过去瞧的时候,他正跟袭人赌气呢。湘云也不管,拉了他来。用过早膳,熙凤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大姐儿出喜。 喜姐儿的痘平了后,恰好遇到了宝钗的生辰。老太太便说要给宝钗好好地办一场,如今是整十五岁了,也是到了要及笄的年纪了。薛姨妈便说,原本就住在这里讨人厌了,如今又要破费,哪里过意得去? 湘云便安排了身边人回史家去拿了几件绣活来给宝钗庆生。轻絮有些急了,晚些时候,黛玉在灯下写字,她过来请示下,“那边史大姑娘送的是绣活,奴婢又去打听了,二姑娘那边是一副棋子儿,三姑娘是一副绣字,可用来装屏的,四姑娘是两块绣腊梅荷花的帕子。咱们怎么办?姑娘平日里也没绣活留下,如今现绣也来不及了。” 秋痕在一旁道,“还绣活呢,咱们姑娘绣的都不够用呢,不知道多珍贵,怎能拿去送礼?若是被八爷知道了,又不知要说多少话。依奴婢说,南边带来的还有些,拿出来去送,也不寒碜。” 这边正商量,老太太那边鸳鸯过来喊,说是大家一块蠲资给宝姑娘过生日。黛玉放下笔,拿帕子把手擦了过去。原来不是出官中的,老太太已是率先出了二十两,熙凤一番打趣,把这二十两银子给说没了,黛玉便知,薛家是断然不会收大家蠲资的钱的。 但看,老太太和王夫人她们送的礼不等,回到屋里后,黛玉叫人拿了一套笔墨出来,着紫鹃送了过去,“总也不好压过了老太太去。” 次日,就在老太太的屋里搭了戏台子,又问了宝钗喜欢吃什么,看什么戏,宝钗自然是循着老太太的喜好说了吃的,玩的。又叫黛玉点戏,黛玉并不是个欢喜看戏的,随便点了一首,只听见戏台子上,咿呀哎呀地,她反而觉着吵。 倒是宝玉,与宝钗凑在一块儿,正好是宝钗点的一曲《鲁智深拳打镇关西》,宝钗在与他分说那里头一首《点绛唇》。湘云在一边,见黛玉总也不说话,又竖起耳朵在听宝钗与宝玉说话,会错了意,笑道,“你虽也是个爱读书的,凭你爱读书,也没宝姐姐读得好,知道得多。” 正好,宝钗在念一首《寄生草》,“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黛玉听着,觉得好归好,难免太悲怆了一些,一笑,不置可否,落在湘云的眼里,便浑不是赞同的意思。 恰好,戏唱完了,因贾母爱那扮生旦和小丑的,专程叫了来,说是打赏。叫近了来看,越发喜欢,便问起年龄,又是个与黛玉一般年纪的,老太太便说可怜见的,叫多撒些钱。 熙凤边磕着瓜子儿,边朝黛玉和这小旦瞅了一眼,笑道,“我瞧着这孩子扮相,活像咱们的一个人,就瞧你们看不看得出来?” 众人已是看出来了,都笑而不语,黛玉也心知肚明,明白熙凤说的这孩子是像自己,而都不说原也是因这孩子是个戏子。偏史湘云拍着手儿笑道,“我瞧出来了,像林姐姐,哎呀,活像是另一个林姐姐,林姐姐,要不是你在这儿坐着,我还以为这戏台子上的是你呢!” 宝玉连忙拉扯湘云,拼命给她使眼色,他若不这么着,湘云怕是还不说这么多话出来,如今他越是拉扯。湘云反而说得还多了。众人见此,也都说,“有几分像,也不是太像。” 黛玉不予理会,朝那孩子招手,那孩子过来了,黛玉细细地问她,“叫什么?家里可有人?”又道,“还真是与我有缘呢!” 众人见了均是一惊,黛玉便牵了那孩子的手,对轻絮道,“去拿一百两银票,给了这孩子,去跟班头说,以后不许为难这孩子,她愿走愿留,都随她,好生厚待!” 轻絮忙应,领了这孩子去了。湘云眼见着这孩子的背影,脸上已是一阵白一阵红的,一时戏散了,黛玉扶着老太太起身,她朝湘云淡淡地瞥去一眼,目光滑了过去,并未做停留。 晚间,湘云更衣时,便吩咐翠缕将衣服收拾起来说要家去,“明儿一早就走,留在这里做什么,看别人的脸子过日子么?” 宝玉赶了过来,忙道,“好妹妹,你原是错怪我了,她一向是个金尊玉贵的,众人都瞧出来那小旦像谁,都不说,偏你说了,你说便罢了,何苦说得那么多?我不是怕她生了你的气,我原是一片好心。” “我原也知道自己不配和你那林妹妹说笑,她是有钱有势的侯府千金,我原是落魄不过的奴才丫鬟,她随随便便打发一个戏子都是一百两银子,我原也知道这一百两是扔给我看的,她分明是瞧不起我!既如此,我何必留在这里,讨她的嫌?” 第89章 簪子 宝玉这边劝不住,便又来了黛玉屋前,听到她在里头吩咐丫鬟,“把那香炉换了,我总觉着这龙涎香,用那掐丝珐琅的香炉失了味儿,把那铜金釉三足鼎的拿过来,熏这香。” 轻絮答应一声,出来倒先前的香灰,一抬眼瞧见宝玉,丢魂失魄,耷头耷脑地在她们门口转悠,大晚上的她生怕被人瞧见,忙问道,“宝二爷这是有事吗?姑娘已经睡下了,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吧!” 宝玉则求轻絮,“好姑娘,我和林妹妹就只说一句,姑娘行行好,让我进去说一句就走!” 黛玉屋里的婆子出来了,有些不悦,却也无法不顾情面,道,“二爷,姑娘在屋里,有什么话,隔着帘子说吧!” 宝玉只好站在帘子外头,“林妹妹,好端端的,今日怎地还打发了那戏子一百两银子?纵是老太太和太太们打赏也没有这么多的。平日里,我敬林妹妹是个行事妥当的,今日这般,究竟为何?” “才云妹妹在屋里暗自掉泪,说她不过是个玩笑话,谁知妹妹竟这般打法,活像是在欺负她,我说林妹妹断没有这样的心思,一定是她想左了。” 黛玉听了,心知宝玉是赶过去,在那边被湘云一番排揎。她披了一件鹤氅走了出来,见宝玉一脸颓废,又有几分于心不忍,“宝二哥哥,我也敬你是个男子,当以安社稷,平天下为己任,谁知你成日家不是调解这个妹妹,便是安抚那个姐姐。莫非,你以为,大家还是小时候儿,说话行事随兴所致,没个避忌?” “今日,若云妹妹只说,那小旦像我,原也没什么。她虽是个戏子,我也从无瞧不起她的意思,天底下长的像是缘分,可你云妹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非说那戏台子上唱戏的是我,这究竟是不是玩笑话,你去问她。” 黛玉冷笑一声,“既是挑衅,便该有挑衅了我,接我招的底气。我是没她那般会哭的,她若没这点胆识,以后就不要轻易招惹我!” 黛玉说完,转身便进去了。恰好袭人来寻人,把黛玉这番话一字不漏地听了去。她心里不由得惊讶,原也觉着林姑娘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瞧来,何止是不好相与,分明是个泼辣的。 她忙拉了宝玉回家去。却说宝玉,本是一番好心,想着姐妹们在一起一场,也不知能相处几年。且黛玉与湘云彼此又没个什么好值得争抢的,何苦闹得乌鼻赤眼的?结果好了,反而落得他自己一番不是。 回到屋里,他独自一人上了床,躺着瞪眼睛。袭人存心找他说话,把这事儿撩开,谁知他也懒得搭理。 反是湘云,睡了一觉起来,早就把昨日的事忘了,去寻宝玉。黛玉这边,因有宫里的旨意出来,说是叫黛玉今日晚去宫里赏灯去。原是皇上给景安宫里赐下了不少灯,说是装点得到处都是,特特地预备着今日点了,请宫里的赏。 来传旨的是严铎,专程给黛玉提了一盏兔子灯来,如今正摆在老太太的屋里,点了之后,滴溜溜地转,确是比外头的要精巧许多,连上面的兔子也都画得逼真些,那嫦娥活像是要从里头出来。 因王夫人也要往宫里去,便两人一起乘了车。景安宫早就遣了人在这外头等着,黛玉到了,便先由景安宫的人领着进去,王夫人在外头等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功夫,也去了凤藻宫。 黛玉先陪着荣妃说话儿,至中午时分,云臻来了,见了黛玉,抬手在她的发顶上比了比,道一声,“长高了!”他自己也长高了不少,黛玉跟他说话要仰着头了,便道,“真是不公平,我平日里吃的也多,怎地就是长不过你?” 荣妃笑道,“你若长过他了,我得多担心?既担心你,也担心他!” 不一时,十三皇子来了,他母妃德妃庞氏早几年过世了。生下他来便不好,他打小儿便养在荣妃的宫里,本和檐哥儿一般大,小时候还总在一块儿玩,如今也是八九岁了个子长了好高。 他一来,凑到黛玉跟前,“玉姐姐,我听父皇说,檐哥儿录了第三名,他要入今年的院试吗?” 檐哥儿如今已是个小童生了,贾氏写了信来告诉她后,她也只自己欢喜了一场,反而写了信回去给檐哥儿,告诉他不要骄傲,又嘱咐说如今暂且不要轻易考试了,再多读几年书,把基础打好了,再参加乡试。 是以,黛玉摇摇头,“他还小呢,待过几年再说,暂且先把书念好。” 两人说话说得很投机,眼看十三皇子朝黛玉这边越靠越近,黛玉都要抬手揉他的头了,云臻喊了一声,“小十三,去瞧瞧,该摆饭了!” 他自己过来,也不靠近黛玉,只一双眼睛灼灼地瞧着她。黛玉先是觉着没什么,说了两句话,难免脸红,别过一边去,也不理他了。云臻一笑,抬手扶了扶她头上的簪子,问道,“我前儿叫人送去的簪子,你怎么没戴?” “那簪子颜色有些艳,我寻思着,待过几天天儿暖和了,穿颜色亮丽些的衣服配着正好。” 云臻又朝她头上看了看,“这支还是素了一点,我记得你有个粉珠做的钗子,都比这支强。”他边说,叫来了黄芦,“你去把我书房里收的那匣子里的一根嵌宝蜻蜓钗拿过来!” 黛玉一听,也不说话,歪着头,一双讥诮的眼睛盯着他。云臻初时不解,想起那日在临安伯府梅林里她为个香,还质问了他一两句,不由得明白过来,左右瞅瞅,见也没人搭理这边,道,“原说过几日再给你的……” 黛玉也不领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黄芦把钗子拿来了,云臻给她,她也偏不换上。到了晚间,到处的灯都亮了,整个景安宫如那瑶池仙台一般,皇帝也过来了,荣妃这边要陪着皇帝,云臻必要去御前伺候,他瞅着个机会,将黛玉的钗子取下,把自己这个给她簪上,再叫人伺候好她,他自己方才过去。 第90章 进园(二更) 过了小半个月,便是黛玉的生辰。提前一日,宫里的赏赐下来了,前来的依旧是严铎,礼单上写着:四季衣服鞋袜各一套,头面四套,一方端石长方砚,宝相花铜熏炉一尊,汝窑醉乡酒海梅瓶一对,童子持莲和田玉把件一个,另有一个田黄冻双钮闲章一枚,往年总不漏的压裙嵌岁数金瓜子的玉佩不在礼单之中。 严铎双手捧着装印章的明黄绣蟠龙的袋子递到黛玉跟前,笑道,“这是额外的,八爷说才学着做来玩儿的,姑娘若觉着好,就拿着玩儿,不好,待做的好了,再给姑娘做。” 黛玉接过来,打开了看,那印章用的玉自是好,只雕工也确实是稚嫩了些,但瞧着新鲜,便欢喜道,“挺好的,我就觉着挺好了。” 待她回了屋里,叫人拿来了印泥,将这章子沾了印泥后,往宣纸上一按,见清晰的分明是小篆体的“嫀嫀”二字。她一时有些愣了,又一想,已是满面通红,轻呼一声,这印章几乎脱手了,心里暗地里嗔怪一句,又见它通体玉黄,无一点杂色,想着好端端的一块玉坯,竟被他糟蹋了,哪里还舍得略有磕碰,便平日里拿着把玩,竟比那和田玉童子持莲的把件还要得心。 早两日,老太太便说要给黛玉好生过个生日,黛玉笑着拒了说,才过了年,正月十五元宵也没有闲过,又宝姐姐的生辰才过,如今又说要给她热闹,“外祖母这心也不要太偏了一些,总该心疼心疼这管事的人,如今凤姐姐每日里看着人把过年的东西收拾起来都还没忙完呢。” 王夫人在旁边听了笑道,“到底是姑娘心瓷实些,想得到她凤姐姐。” 待年过完了,宫里贾元春的旨意也下来了,说是大观园闲着也是闲着,叫姑娘们都搬进去住。黛玉听了之后,觉着奇,反复问了,说是里头没有说叫宝玉一齐搬进去,越发觉着奇。 到了老太太这边,王夫人也来了,是来说这事的,已是派了婆子们进去打扫,要安置床帐之类的。 宝玉在老太太怀里打滚,非要跟着一起搬进去,“姐妹们都进去,唯独我不进去,我还瞧中了怡红院那个院子,想着好歹还能进去住几年呢,以后姐妹们都走了,谁还陪着我?” 黛玉在一旁坐着,默默地喝着茶,王夫人在一旁也不说话,看似要老太太做决定。只老太太却为难得很,摩挲着宝玉的头,“这事,我可做不了主,你要住进去,去找你老子去,看他捶不捶你?” 他却偏不肯,只磨着老太太,黛玉便笑道,“宝二哥哥,你真是的,这事是娘娘定的,先守国法,再遵家规,这事儿,你与其求老太太,不如求舅母,改日再进宫去,为你求一个许可来!” 宝玉便只好起身,去求王夫人。王夫人不由得朝黛玉看了一眼,揉着宝玉的肩道,“好好好,我明日就进宫去,问问娘娘,不过你也得先许个诺来,好生读书,在院子里住着不要淘气!” 宝玉一听便欢喜了,问黛玉,“好妹妹,你可看中了哪一处?准备住哪儿?我瞧着妹妹性子娴静,潇湘馆里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挺合妹妹的。与我那怡红院又近,我们走动起来也便宜。” 黛玉原不想住进去,只元春的旨意里,是偏把她含上了的,她也不好不遵,只觉得住哪里都好。原著中,黛玉也是住潇湘馆的,便道,“一切听宝二哥哥安排即可。” 到了第二日一早,便听说王夫人已是进了宫里。黛玉在老太太跟前用早膳,来回话的是个周瑞家的,老太太听了只点点头,没多说,叫黛玉扶着她,“咱们到院子里去走走,瞧瞧你那潇湘馆如何,可还安置得?” 熙凤便说从这儿过去,要走好长一段路,便叫人抬了软轿过来,与黛玉一左一右扶着去了大观园,从五间正门进去,朝往左走进去,是一条曲折游廊,阶下石子铺就的小路,小小的三间房舍,一明两暗,里头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里面房内进去又是一个小门,出去是后院,一大棵梨树,种了些芭蕉,两间小小退步。 熙凤便说,这屋子小了一些,想了想,便说,“我瞧着紫菱洲还不错,那一处宽敞,又有缀锦楼,正脸儿是五间,楼上又是五间,姑娘住楼上,楼下待客或住守夜的婆子们,左右游廊,后面又是五间,既宽敞,映着水色也明亮。” 老太太便说去看看,朝西南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一处庭院,西侧临水,东侧靠山,岸上蓼花苇叶,池内翠荇香菱,正面两层高楼,雕梁画栋,甚是气派,进去瞧了,站在楼上轩窗前往外一看,见山水有叠,老太太便觉着甚好。 至午,王夫人便回来了,果然没有叫宝玉失望,贵妃答应下来,只说一定要好好管教,“千万好生扶养,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忧。” 一时,贾政也知道这件事,叫人来找宝玉过去,他顿时吓得跟听了猫叫的耗子一样,过去听了一番训回来,择了日子,一齐搬进去。与原书中不同的是,黛玉占了紫菱洲,反而是潇湘馆叫迎春住了,其他的依旧是薛宝钗住了蘅芜苑,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了蓼风轩,宝玉住了怡红院。 各处又多添了上夜的婆子,打扫的丫鬟,反而是黛玉这里,原本人多,之前在老太太屋里,未免有些挤,林贵要多安置些婆子过来也不能。如今,便一股脑儿地添了四个婆子进来,又十来个丫鬟,把个紫菱洲填得满满的。 黛玉自是住楼上,一共五间,里头都是打通的,明间依旧是起居的,东边两间做了书房,西边两间用来安寝,西边的隔断是一个填漆雕花格子架,轻絮看了之后,欢喜不已,笑道,“如今,姑娘的摆件算是用的上了。” 第91章 看书(三更) 轻絮正说,黛玉攒的那些摆件可以用的上了,便拿了翡翠小盆景,紫檀嵌百宝盆景,景泰蓝葡萄摆件,珊瑚、掐丝珐琅荷花盆景,一应的拿出来摆上了,黛玉瞧了之后,不由得摇头,“瞧你这品味,还不收几盆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是开珠宝店的呢!” 秋痕便在一旁打趣道,“幸好八爷来不了,先前在咱们自己府上,姑娘那屋子也是布置得真正好了,谁知,叫八爷挑出那么多刺儿来,要真看了咱们这里的,不定怎么说呢。” 黛玉便道,“你把那宣德炉拿出来,摆在这里,再放两个瓶子上去,这架子上,宁愿空着也别摆太多了,偶尔换一换,才叫人看着既不空旷着,又不日日瞧着厌烦。” 西次间里,临窗有炕,黛玉便叫在中间摆了个炕桌,又在后面安置了个柜子,上面一边摆了个瓶,插了时鲜的花,一边放了个透明琉璃缸,上面养了几尾鱼。炕桌上,放着一个紫檀木架双面人物花卉琉璃桌屏,右手边上放着一个小巧的太平有象四足熏炉。 中间是雕花门,梢间是一张千工百巧填漆拔步床,秋痕已是换上了玉兰雀鸟织锦帐子,临南窗处摆了梳妆台,上面是一个菱花镜,左右各一个高几,各搁置了一对玉壶春瓶,里头养着两把茶梅。 黛玉搬了房子,每夜间,郑平便不再出去了,只在楼下的正厅里值夜。 云臻又着人送了几个摆件过来,还说,“姑娘乔迁之喜,恕不能亲自前来恭贺,这几个摆件姑娘留着玩,不嫌弃才好!”黄芦亲自送了来,又来传话,说的小心翼翼,黛玉心知所为何事,不由得好笑,什么话都不说,只朝秋痕示意一下。 秋痕便将早就准备好的包裹递给他,道,“这是姑娘抽空做的,一共是一套衣服,一双鞋子,还有几块帕子和一个香囊,里头也是姑娘自己制的香,你出去的时候带上!” 黄芦前后转了一圈,吃了几口茶和点心出去,自然是把黛玉这里的一一说了,又把包袱呈上去,“姑娘没说什么,就只叫奴带回来这些!” 他是吓坏了,也不知姑娘和八爷之间有些什么?云臻先是有些忐忑不安,他一直为自己先前的莽撞有些后悔,只觉得那印章该晚些时候给才是,到底是心急了一些。打开包裹,见黛玉送过来的,依旧和先时没什么不同,待翻到最后,见里头一双袜子,才松了一口气,又欢喜起来。 不知不觉三月里,黛玉睡了中觉起来,听说宝钗来了,便起身到了外间,见她正坐着与轻絮在说话,看到黛玉过来,忙起身,笑道,“怕是吵着你了,我先见袭人姐姐朝你这边来了,我恰好找她有事就过来,谁想,到底是扑了个空。” 轻絮道,“来是来过,是问宝二爷有没有来过?” 黛玉心里便明白,问道,“可是来过?我正好睡了,怕是来了,她们也没叫醒我,又走了!” “没呢!” 正说着,紫鹃进来了,道,“宝姑娘是在找宝二爷吧?我说个地方姑娘好找去,沁芳闸桥边桃花林子里头,保管在那里!” 黛玉一听,来了兴趣,问紫鹃,“你怎么知道的?” “奴婢才给三姑娘送东西过去,见那边的桃花开了,给姑娘折了几枝来换瓶,便看到了,拿了本书在看呢。” 黛玉抿唇一笑,携了宝钗,“走,宝姐姐,咱们瞧瞧去,看宝二哥哥一个人躲在那里,究竟做什么呢?” 宝钗知道她一向消息灵通,也不知这会子在促狭什么?有心不想去,见她十分想去,少不得便跟了她一起去,捏了捏她的脸蛋儿,“你成日家都什么坏心思呢?” 两人悄悄过去,连身后跟的丫鬟婆子都不叫靠近。见宝玉在一处石头上坐着,手里捧了一本书,春日里也不怕冷,看得津津有味。 一阵风来,桃花成雨,朝他身上洒去,满身满头,满地满书都是一阵桃花,这才惊醒了他,站起身来,欲将身上的花抖在地上,又盯着地上的落花看得像是痴了。 宝钗已是一眼看到宝玉手里拿着的书,拉了黛玉便要走。谁知,黛玉却偏不依,反而是上前去,笑道,“宝二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宝玉回头看,见是黛玉和宝钗,便道,“我在瞧这些花儿,若是抖在地上,若叫人踩了,该是何等践踏。” 这真是,春恨秋愁何时了! 黛玉朝那沁芳闸下的流水看了一眼,道,“不是说‘落花流水’么?你把这花兜到那边,散在水面上,随它流到哪里去!” 宝玉走了两步,又停止,摇头道,“不妥,若这水流到了那个污淖的地方,岂不是照样把这花儿玷污了?” “也是!”黛玉点头道,“这院子里的落花何其多,宝二哥哥难不成要教丫鬟婆子们把它都扫起来?有句叫做‘化作春泥更护花’,就这样洒着,顺其自然的,不是很好吗?” 宝钗也在一旁道,“正是这话呢!” 宝玉少不得悻悻然地把花抖在了地上,也不肯踩,跳了过来,问道,“你们怎地在这里?” 宝钗便道,“袭人到处找你呢!” 宝玉正要走,黛玉却一把拉住了他,“宝二哥哥,我瞧瞧你看的是什么书?” 宝玉吓了一跳,连忙把书收到背后去,笑道,“自然是四书的。” “四书里头哪一本?” “《大学》。” “哦,原来《大学》里也是有‘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也不知我都读的是哪个版本,竟然从未见过这句话,宝二哥哥,你把你这本《大学》借与我瞧瞧可好?” 宝钗见事已至此,是没办法再遮掩的了,又见黛玉摇头晃脑地吟出这句来,模样儿可爱,又见宝玉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也是觉着可笑,忍不住便“噗嗤”笑出声来,“真真你这张嘴啊,你说,你怎地知道他那书里头是有这句的?难不成方才你那么一眼就正好瞧到了?” 宝玉醒过神来,惊呼道,“原来林妹妹也是看过的,不知妹妹怎么就看过了?” 第92章 留意 黛玉摇头道,“我没有看过,不过,这句名言我还是听说过的。”她歪着头,盯着宝玉手里的书,假装如梦初醒,惊呼一声,“哎呀,原来宝二哥哥真的在看《会真记》。” 宝玉一听,已是魂飞魄散,急急地把书往身后藏,一面道:“妹妹瞧错了,原不是《会真记》,那等书,我怎会看?” 黛玉便道,“也不知《会真记》是本什么样儿书,宝二哥哥可否告诉我?” 宝钗已是摇头,指着黛玉的额角,“你说你这淘的是哪门子气啊?”又对宝玉道,“宝兄弟还不快把书收好了回家去,袭人到处找你呢,也不知为何事,可别把她给急坏了!” 宝玉已是如释重负,忙把书往腋下一藏,已是拂柳穿花而去,临去前,他还扭过头来,与黛玉做个鬼脸。黛玉笑道,“你且去吧,回头我就去舅舅那里说,我不信你那屋里就这么一本,你日日时时地都藏在身上也没用。” 宝钗只觉得奇,因黛玉平日里从不爱在宝玉跟前留意,便是宝玉常常去找她,她也是能拒便拒了,谁知,今日她出了奇了,宝玉藏在这处隐蔽之处,她也知道,连宝玉读的是什么书她也知道,且还用这种法子来谏宝玉。 从小儿,她也曾读过些书,知道真正的良臣反而是那些爱谏君王的,那才是一门忠心。一面想,她心里已是留了意了。 宝玉这边,听黛玉如此说,知道她素来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眼见是逃不掉了,不由得回来再三作揖保证,“再不把这些书带到院子里来看了。” 谁知,黛玉却不依不饶,“我也知道是谁怂恿你做这些的,我连你在学堂里如何和人打起来的事,我也都知道。你若改了还好,你若是不改,日后有你亏吃的。” 宝玉已是呆住了,半晌方才道,“我平日里竟是错见姑娘了,我原以为你也是水做的女孩儿,却没想到,你原是泥水做的骨肉,你和那世间的须眉男子又有何区别?” 黛玉只冷笑,点头道,“宝二哥哥,你犯不着如此说我,我也不稀着你说我个好或是坏的,我也懒得与你这般子较真,你且记着你今日说的话,我也不白给你说的。” 说着,黛玉转身便走了,跟她来的婆子已是在一旁听了这话,均是万般不屑地朝宝玉瞥去一眼。反而是宝钗,站在一边觉得甚是尴尬,不由得上前去安抚宝玉,“林妹妹也是为你好,哪有男子不挂心经济仕途,成日家把心思花在这上头的?” 宝玉本就在黛玉这里受了一肚子气了,这会子听宝钗如此说,气得眼泪汪汪地,把个书往沁芳闸的水渠里头一扔,“我算是白认得你了!”也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宝钗怔怔地站在这儿良久,她的丫鬟莺儿也不知怎么地就找了来,拉着她道,“姑娘,快家去吧!” 宝玉闷闷地回来,他这书,原本是因为闷,茗烟才给他找了来,他好容易偷渡到院子里,谁知,竟是被黛玉给抓了个正着。这会子,他还得想个法子,把书又偷渡出去。 谁知,鸳鸯在他屋里,看到他来,连忙起身,“去哪里去了,叫我们一顿好找,老太太叫你呢,那边大老爷病了,叫你快去瞧瞧去!” 他便从二门出,招来茗烟,说是要他设法子把书弄出去。茗烟拍着大腿,“二爷,我就说那书必不能弄进去,您偏不听,这会子好,露了馅儿了,可如何是好?” “回头我叫你花姐姐给你包出来,连外书房都是不能放的了,必要毁尸灭迹才算。” 他因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后廊上住的五嫂子的儿子芸儿,心头已有一计,轻松了些,拍拍茗烟的肩就要走。茗烟一把拉住了他,“好二爷,您且说说,又是怎么走了踪迹的了,都落到了谁的手里?” 一听说是黛玉,茗烟几乎要哭出来,“哎哟喂,我的二爷,您怎地就偏偏叫她给瞧见了,别瞧她是美人儿,那心眼儿不知道有多少,便是那钟顺,那么厉害个人物,在她跟前不跟那叭儿狗一样乖顺,您这不是要我去死吗?” 却说黛玉,已知是贾赦病了。她便换了衣服,去了邢夫人那边,迎春姐妹都到了,邢夫人拉了她坐着说话,原不过是她舅舅染了风寒,大夫已经来瞧了,只须静养,并无大碍。 一时,贾环和贾兰来了,眼见的邢夫人没什么好脸色,黛玉便朝环哥儿招手,“你过来,我和你说说话。” 贾环因黛玉素日里待他反而比待宝玉要亲热些,便拉了贾兰一块儿过来说话,也不过是说些在学里的事儿,黛玉又考了考二人,道,“我那里还有得了的一些好的笔墨纸砚,回头叫丫鬟们给你们送去。你们若是得了空儿,便去我那儿玩。” 正说着,宝玉来了,因是从老太太那儿过来的,邢夫人先是起身问了老太太安,便又拉着宝玉说话。黛玉因才与他吵过,见他看到自己满脸不自在,也懒怠在这里待,要起身告辞。谁知,邢夫人又要留她们姐妹吃饭,原不想搭理贾兰和贾环,此时少不得一块儿留。 贾环见黛玉总不理宝玉,也乐得拉着她说话,一块儿在邢夫人这里吃了饭,三人又和迎春姐妹一起出门,反而把宝玉一个人给孤立出来了。 贾环是回赵姨娘那里的,因黛玉要回缀锦楼,原宝玉说和她一块儿回去,想路上和她说说话,谁知贾环偏说,“林姐姐,你回缀锦楼我送你吧!”黛玉又应了下来,“那就劳烦环兄弟了!” 宝玉又没得到空儿,只好耷头耷脑地回了怡红院。 贾环到了缀锦楼,黛玉一面叫丫鬟们给他倒茶倒水,一面拿了笔墨纸砚给他,“这纸是那年来的时候特特地叫人去买的宣纸,我用着还好,却用的地方不多,你拿去,送人也好,自己用也罢,都随你!”一面,又叫人送了一些去给贾兰。 第93章 庙会 宝玉这边,一直等着贾芸来,好在第二日,贾芸便来了,是怡红院的丫鬟红玉把他领来的。他原是在外头书房等着,茗烟叫他进院子里来,不知怎么地就遇到了红玉。宝玉简直是如获至宝,招了他进来,“你来,帮我个忙,便是救了我的命了!” 谁知,竟是一包袱的书,宝玉跟他说,“你悄悄儿,从北边梨花院那边的后门出去,那里通街,别叫我父亲给瞧见了,把这书你或是扔了,或是拿去卖了,横竖别落到了谁的手里。” 贾芸几快提不动这包袱了,他手上本没有本钱,欲去给凤姐送礼谋个差事做做也不可得。昨日去求了他舅舅,结果得了好一顿白眼,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醉金刚,得了他的银子,原说等得了差事再想法子还,如今这兜子书已是有了大用处。 贾芸已是高兴不已,忙道,“侄儿这点子事还是做得的。只宝二叔还得指个人把我带出去才好!” 宝玉便依旧叫了红玉来,“你领芸儿出去,走后面梨香院!” 二人迤逦而去。 老太太屋里,黛玉和迎春姐妹,还有宝钗正在跟前凑趣儿,说些笑话。熙凤便来了,还没进门,就一串儿声道,“哎呦,还是老太太这里热闹,老远就听到了笑,是什么好笑的,老太太也不说等我来了再说!” “你这猴儿,还有谁的嘴皮子有你的厉害,有你说的好笑?” 她先来,坐着说了会儿话,王夫人领了个脸生的婆子来了,给老太太请过安,才知道是王夫人娘家的人,是王子腾的夫人打发来的,说是明日是王子腾夫人的生辰,请老太太太太过府去乐一天。 老太太说身上不舒服,王夫人便说叫黛玉和姐妹们去玩。黛玉原想说不去的,老太太却叫她去,“难得出门一趟,跟你姐妹们去玩一天,我是懒怠动,你跟着拘着做什么?” 因老太太不去,王夫人自然是不去,凤姐也没法去。只薛姨妈第二日带了宝钗、黛玉和迎春姐妹,坐了车出门。 到了后,王子腾夫人跟前的嬷嬷在二门迎着,将她们带到了正房,已有与王家相好的诰命姑娘们来了,拜过寿后,王子腾夫人便叫了宝钗,“好孩子,领你姐妹们去园子里逛逛去,别拘在这里,叫你们也不自在。” 黛玉也知,这原是要和薛姨妈她们一块儿说话,这才把她们打发了。园子逛完了,黛玉便扯了探春,“我想趁着这空儿出去逛逛,你跟不跟我去?” 探春一听吓着了,“你如何出去?没人陪着,你若是出去了,可如何得了?” “我就问问你愿不愿跟着吧?你总说我若是能出去买个什么,是必定要带你一块儿的,这会子我要去买了,你又没这个胆量。” “谁说我没胆量了?” 黛玉便喊了轻絮,叫她去外头找了郑平,叫林府那边林贵派了马车来接她。郑平听得说她要出去逛逛,哪里敢,也没敢去跟林贵说,自己跑去跟云臻说了。恰好云臻因略感风寒,便没有出城去,在南三所里静养,拿着本书在看。 黄芦一听这事,已是吓得战战兢兢,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他因跟黛玉多年,于她深有感情,生怕黛玉太过异想天开,而惹得云臻不悦。毕竟,深闺女子,竟然说要去外头逛逛,实在是叫人难以想象。 谁知,云臻却笑了一下,放下书来,叫过钟顺,“今日初几?我记得大相国寺每逢二、六、十是有庙会的?” 钟顺已知云臻的心思,笑道,“可不是,今日正好逢六,必定是热闹非凡的!” 云臻便起身,吩咐郑平道,“你叫林家驾了车马过去,就说宫里传姑娘并贾家的三个姑娘,将她们接出来。”又吩咐黄芦,“你多带些人,随从护卫姑娘们到相国寺,务必叫姑娘们逛得高兴!”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黄芦,看似欲有话说,却并没有。反而是钟顺听出来了,同样是吩咐郑平和黄芦的两句话,前后语气却是不一样的,给黄芦说的,到底要温和许多。 钟顺有心提点郑平几句,却觉得应是无用。这全凭自己一颗心,实在也说不上说郑平不对。踌躇一二,反而是郑平自己悟出来了,待安排妥当,耷拉着脑袋跟钟顺说道,“是不是我又惹爷不快了?” 黛玉正愁如何去跟王子腾夫人说呢,郑平进来了,在黛玉跟前行了礼后,说道,“姑娘,宫里来了人,说是要见姑娘和贾家的三位姑娘,还请这会子就出府去,车马已是准备妥当了。” 黛玉不明所以,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儿,看向宝钗,“宝姐姐,怕是要失礼了,还请带我去跟夫人说一声,我们这就要告辞!” 出来后,待黛玉上了马车,车并不是朝着宫里的方向去,她难免担忧,好在,车壁外头有人敲了三下。黛玉忙揭开帘子朝外看去,只看到了云臻的背影,他骑着马朝前跑了几步,回头朝黛玉望了一眼,便又跑远了。 “林姐姐,咱们这是去哪里?真的进宫吗?”探春兴奋地凑了过来,朝外看了一眼,顿时新奇得不得了。 黛玉不由得笑了,所谓的“宫里的人”还真是不假,只是并不是如之前想的那样,以为是娘娘们,便道,“不是,我也不知去哪里,我只跟他们说我们要去买东西,谁知道他们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这会子黄芦过来了,隔着马车帘子道,“姑娘,林贵大爷说了,今日相国寺里有庙会,那场面是极热闹的,货物也多,常听人讲,说是珍奇宝玩百列,四方珍贵之物齐聚,因中庭两芜可容万人,商旅交易,皆在其中,林大爷说,姑娘难得有这兴致,恰好又有贾家姑娘们陪着,不如去哪里瞧瞧!” 别说探春了,便是迎春和惜春姐妹此时一颗心也都被说得馋了起来,纷纷聚拢过来,一个说,“哎呀,我都没准备银子”,一个又说,“竟还有相国寺庙会?”一个个难得平静下来,探春双手合十,恨不得对黛玉顶礼膜拜了,“以后我就以你马首是瞻了”。 第94章 碰到 这京城里的大相国寺,原是前朝一座王府,因在运河的边上,又是在城中间,便不是逢庙会的日子,也是人烟稠密,车水马龙。 黛玉的马车找了一处偏僻又靠近相国寺的地方停了下来,头顶是一株长了快千年的银杏树,冠顶如华盖,铺展开来,树上一些善男信女们不知道挂了多少红绸条,一阵风来,树叶瑟瑟,万千彩条舞动,已是一副热闹场面。 从车上下来,抬头望去,正前方便是大相国寺的后院,黄墙琉璃瓦,一个小沙弥从门内出来,拾级而下,快步走了过来,和郑平说了几句,便朝黛玉们施礼,“请跟我来!” 黛玉从前住扬州,也走过不少地方,江南一带,几被她走遍了。江南富庶,天下闻名,只这相国寺里与那边又是不同。贾氏三姐妹是打小就没有见过这等场面的,身边虽有丫鬟婆子,却是以林家的下人们为主,没有婆子们在旁边耳提面命,便如了下了辔头的马儿,撒着欢儿地跑了。 一个个提了裙子,跟在那小沙弥的后头,进了院门。 “施主们怕是从未来过,待小僧先说明一二,这大三门上,皆是些飞禽猫犬之类第二、三门上,庭中设彩幕露屋义铺,卖家具什物,蒲合簟席,屏帏洗漱、鞍辔弓箭、时果脯蜡之类。女施主们若想买针线玛瑙,珍珠首饰,头面衣冠,头面钗环,便在近殿处,殿后资圣门前,则是书籍古玩之类。” 这一听,素有主见的探春也不知道该如何逛了,她见黛玉快步追了上来,忙拉了她的手,“林姐姐,你来说,咱们先从哪儿逛起?还有,你可先借我些银子?待我回去后,再还你如何?” 黛玉便叫郑平,“给姑娘们一人五十两银子,记在账上,以后是必定要她们还的。” 三春不由得笑了起来,一面叫自己的丫鬟收了银票,一面打趣黛玉,“是必定要还的,若还不了,就把我们自己卖给你了!” “依我说,一人带几个人,随你们自己怎么逛,不拘怎么地,也不管你们将来逛够没逛够,到了酉时初刻,就在这里会面,是一定要回去的。” 因黛玉也知道云臻已是安排了人,又有林贵带了不少林家的来,一人身边少说也有十来个丫鬟婆子护卫,也不怕走丢了,黛玉也就不怕。且,既是带了她们出来,也肯定是要叫她们尽兴的。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安排,还以为要一块儿逛,谁知竟是自己逛自己的,也不需要再去顾忌身边人,这真是从未体验过的,探春已是感激不尽。反而迎春和惜春有些没底气,说要跟着黛玉。黛玉便安抚,“别怕,自己逛去,必不叫你们出事,也不怕回去后有人说什么?” 黛玉也没什么要买的,只到了大三殿那边去,脸上遮了块丝帕,看了看那些猫犬之类,连大狐狸都有人卖,还有老虎崽子,因味道格外难闻,她便退了出来,叫来一个小沙弥,叫安排一间僻静些的厢房,待一会儿。 一时,黄芦来了,说是后面藏经楼的二楼清净,那里又有书可以翻阅,一些达官贵人今日来了,多在那边落脚。黛玉便说过去,领了人,浩浩荡荡地往那边去了。上楼的时候,恰好与几个人迎面错过,其中一人,穿着一身金绣牡丹的道袍,头上歪歪斜斜戴一顶帽子,见了黛玉,已是脚都挪不动了,贴着墙看着她。 黛玉顿时眉头一蹙,朝轻絮瞥了一眼,轻絮冷笑一声,遮挡住黛玉,从他跟前经过时,冷不防一脚朝那人踢了过去。 这人也不是别人,正是薛蟠,他也不知从哪里知道说今日,当年在沈孝卿座下与他一同听讲的那个孩子如今也来了,便寻了过来,到处也找不到,谁知竟碰到了黛玉。 她虽蒙着半张脸,实在是一对烟眉,一双清目,足以慑人魂魄,一时便有些呆了,哪里有所防备,一跤跌下去,滚了十来级楼梯,扑到了地面上,一时摔得鼻青脸肿,简直是不堪入目了。 这一着,谁能想到呢?跟薛蟠的人,喊了一声“大爷”,忙扑了过去,薛蟠哼哼唧唧地躺在地上,他随从里为首的,见他依旧斜着眼睛朝楼上看去,又见打了人的这方的人一个个淡定若素,鱼贯而上,无一丝色变,顿时为难不已,不由得劝道,“大爷,咱们先悄悄儿打探一番,瞧着是谁家的,再叫了东府珍大爷出面,不愁报不了今日这仇。” 到了屋里,里头布置得极为雅致,中间是一道立屏隔开,外头有榻与桌椅,里头一张小小填漆床,临窗是一张书桌,上面摆了文房四宝之类,一个小小香炉里燃的正是她熟悉的龙涎香。 黛玉转了这好大一会儿了,有些累了,歪在榻上,轻絮要来了水,帮她梳洗过一番,又换了衣服,重新梳了头发。钟顺过来了,给她行过礼,“爷在对面那屋里和人说话,一会子就完,姑娘先歇着些,一会儿爷过来找姑娘说话。” 黛玉点头,“你去跟他说叫他别慌,得了空儿就过来,若是忙着,就先忙他的事。” 钟顺过去,云臻的事还没完,他这会子已是没有心思,要把人打发了。待说完了,临安伯府小伯爷一直在旁边待着,不由得问道,“八哥,你在慌什么?” 云臻懒得理会,拍拍他的肩,“你且去玩,我这会子有事,你瞧着那殿里头有没有好的狸猫,给我弄一只来,我有用。” “是荣妃娘娘要吗?” “你别管谁要,横竖我要就是了。” 临安伯小伯爷连忙去了,云臻要水洗了手脸,拍了拍身上并未曾沾染的灰尘便过来了。黛玉正歪在榻上看书,见了她来,要起身,云臻摆摆手,叫她不要起身,又吩咐轻絮,“沏两碗大红袍来!” “今日哪有大红袍给你喝啊?我们来的匆忙,便是连银子都没有带,还是林贵机灵,带了些来,才三妹妹朝我借银子,我差点都没得给的。” 第95章 打湿 云臻笑道,“大红袍钟顺那边有,我听郑平说你要出来,便叫人准备了银子,你若是想临时买个院子什么的,我一时怕是没那么多钱,这里头的东西,你不拘看上了什么,还怕得不了手?瞧你这小气样儿!” 黛玉也不过是和他说着玩儿的,轻絮泡了茶来,黛玉便接过来,斟了两碗,一碗给云臻,一碗自己端了喝。茶碗倒是现成的,一个是黛玉自己带的,一个是云臻身边的人随身给他带着的。 “怎地会想到出来逛逛?我听说你搬了家了,如今住着可好?” “王子腾夫人做寿,老太太不肯来,二舅母便也不好出来,非要我也跟着来,我本不肯出来的,又是老太太开了口,少不得要露个面。我跟那边又一向不熟,去了也是难受,如今出一趟门也着实不易,不像以前在扬州的时候,要出去哪里,带了人就出来了,天天儿在家里守这种虚礼,我也是闷得慌。” 她说了这一大通,觉得有些难为情,便端了茶喝,面儿上觉着有些热的慌。云臻见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道,“这边听说开了一家扬州菜馆,我前儿听大皇兄说,味儿还地道,回头我再找你出来,带你去尝尝。” 这便是说以后会寻了机会带她出来玩了,黛玉笑道,“我也不过是白说说,这京城里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我今日说带了二姐姐,三妹妹和四妹妹出来玩,她们高兴得什么似的。我算是个好的,从小到大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倒是难为了她们,打小儿出的最远的门,怕是王子腾夫人家了。” 正说着,郑平来了,先是给云臻行了礼,接着跟黛玉说道,“姑娘,那边,二姑娘那边才有人和二姑娘起了冲突,幸好咱们的人多,把人给打跑了,一打听说是孙指挥。” 黛玉并不知孙绍祖袭了指挥一职,但一听,便脑中出现了孙绍祖那人,不由得看向云臻,“我那二姐姐,木头一样的美人儿,这孙指挥又是个什么人?怎地就冲撞上了?” 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来,拜倒在云臻跟前,“回八爷的话,才是咱们的人说是踩了孙指挥那边的人一脚,原也是无意的。孙指挥偏说是他的人踩了咱们的人,非要跟贾二姑娘赔礼道歉。” 云臻难免脸上讪讪的,待要问,黛玉已是问出口了,“这孙指挥,可是叫孙绍祖的?他姐姐是嫁了北静王府那一个?” “回姑娘的话,正是!” “生得一张大丽菊的脸,脸庞都快有脸盆那么大了,又是武官出身,竟能嫁到郡王府中,还能为兄弟谋一个指挥的袭职,真不知该说孙姑娘颇有手腕呢,还是说北静王这姻缘份奇特!”黛玉已是气难平,吩咐郑平道,“你去跟孙家的说,就说既是他们踩了咱们一脚,自然是要扯平的,只咱们不要什么道歉,都说杀人偿命,咱们踩回去便是了,找个孔武有力的,要把那姓孙的脚趾踩断才算完!” 众人都愣住了,抬起头来,望向了云臻。云臻早已别过脸,端着一杯茶喝,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谁知,这会子是装不下去了。他眼里有藏不尽的笑意,声音里也有强忍着的颤抖,“愣着做什么?要爷教你们怎么做?” 钟顺提醒道,“爷,若孙指挥的脚趾被踩断了,回头去庙里传话看工的活儿谁做?” “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死绝了?回头再给我找个跑腿的来不就是了?” 黛玉这才知道,孙绍祖原是在云臻手底下做事的。想想也是,她已是不止一次地在云臻身边瞧见过孙绍祖,自然是跟了他的人,此时不由得讪讪,又难免担心,怕那孙绍祖是个得用的,她如此,怕是要砍了云臻的臂膀。 云臻也瞧出来了,之前强忍着的笑意也散了去。他拿过黛玉手里的茶碗,给她斟了一杯,“你素爱多想,那孙绍祖原本是水溶举荐到我身边的人,平日里也只当个小厮用,后因他妹妹进了北静王府,他便得了个指挥的袭爵。几次在我跟前说要回大同,去军中立功,我因不便与军中的人打交道,一直没得这个便利,如今他怕是早就想改弦更张了,你如此一来,也恰合我意。” 黛玉也算是放下心来,虽说这其中难免有云臻宽她的心的说辞,可好歹没坏了他的事,便强嘴道,“我才没多想,他那算是什么好人?撵走了好,省得留在你身边,反而把你给招惹坏了。” “哦,原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在给你二姐姐报仇,原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 云臻打趣着,黛玉顿时急得脸通红,跪起身来,撩起帕子朝他脸上挥去,他怕把自己眼睛招到了,忙抬手捉了她的手,一扯,她往前一扑,已是惊呼一声,将桌上的茶碗茶壶茶盖子都掀翻了,朝地上落去,顿时碎了一地。 那茶碗倒了下来,顿时淋了她前襟满怀,又裙子也被打湿了,顿时,她不由得扯起裙子呼道,“你瞧瞧你干的好事!”一面喊了轻絮等人过来,“是不是还得把才换下的衣服又要换上了?” 云臻已是扶了她的手,把她带到了榻边上,黄芦等人进来,快手快脚地把矮几给挪走,又把一地碎屑都清理干净了。云臻担心地上还有碎末,怕把她伤着了,只得一把抱起,将她挪到了里间的床上去。 轻絮提了包袱进来,“哪里就出门只带一套衣服的?备了同色儿的三套,这可就只剩了最后一套了,姑娘若是再不小心些,可就真得穿才换下的了。” 黛玉不由得朝云臻嗔了一眼,“那就劳烦八爷挪步了,我要换衣服了。” 她前襟上还沾着茶叶,云臻瞧了,难免有些难为情,摸了摸鼻子,道,“你那二姐姐这会子要来了,我还有事,先过去了,回的时候叫人和我说一声。” “嗯!” 迎春一辈子没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原本是她身边的人把对方的脚给踩了。这大相国寺人山人海的,踩了一脚,碰了一下,原本正常,谁曾想,对方非颠倒不说,还一定要赔礼道歉。两厢拉扯下,黛玉的人便说道歉不必了,那就回一脚,他二话不说上前便把对方脚骨踩折了。 第96章 姐妹 迎春回了黛玉这里,半天都醒不过神来,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的,她哪里不知道对方怀的是什么心思,原有些后悔今日出门,此时是万分后悔今日出门了。 黛玉只当不知,到了快酉时时分,探春和惜春满载而归,一来,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便问起,“听说二姐姐这边出事了,不要紧吧?” 黛玉笑道,“你瞧二姐姐这模样是没事人的样儿?” 迎春这才有力气开口,嗫嚅半天,问黛玉,“林妹妹,今日之事本就因我而起,回去若是老爷太太们知道了,你只管往我身上推。” 探春和惜春一听这话,顿时吓着了。四人本就是瞒着了出来的,如今竟惹了事,回去可如何交代?忙问怎么回事,一问清楚,探春难免把对方骂了几句到底还是担心,只看着黛玉,“这可如何是好?” “怎地就是因二姐姐而起?他本就是居心不良的人。这人,我原见过两面,次次都令人讨厌得不得了,我早就有心要收拾他了,谁曾想这会子,他偏撞到我手里了。”黛玉从榻上起身,搂过迎春的肩,“别怕,他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再蹦跶不起来,这点子事我还是能收拾的,祸害不到府上去,也决计不会叫舅舅舅母们知道。” 三人方放下心来,惜春笑道,“林姐姐,你但凡是个男的,我也不出家了,这辈子定是要跟着你的!” 黛玉笑道,“出什么家啊?想礼佛,居家一样的,日后咱们都要好好儿的,你当出家就必定能安好么?笑话,你若是弱了,便是躲到天涯海角,一样有人不放过你,倒不如先自己强起来,过什么日子,才能由得了自己!” 迎春道,“林妹妹这话虽有理,可咱们闺阁女子,真要强起来,又哪里强得起来呢?” “自然是你处处强了,旁人瞧你才是强的,才会在要拿捏你前先掂量掂量。比如说,你屋里有奶妈子,有贴身服侍的丫鬟,你若连她们都强不过去,任由她们左右你,旁人会怎么瞧你?” 红楼梦一书中,迎春的奶妈子连她的金累丝攒珠凤钗都能偷了出去,她还处处受她奶妈子的辖制,真正是个公府弱质千金。 探春一声声叹服,“我平日冷眼瞧你,总觉着你难免盛气凌人一些,以为你是仗着自己家世好,谁知你原是有道理的。” 三人买的还不少,丫鬟婆子们都打理过了,送到了外面车上去。一时,轻絮过去和云臻说要走了,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笼子,笼子里还有只狸猫不说,身后还给了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片子。 黛玉也没多问,探春等人以为黛玉是买了只猫,怕不会养,连人都买了下来,难免为她的大手笔叹服。 回了贾府,她们四人从西角门下,去了老太太的屋里,恰好太太们都在,问起来,“说是你们半路里叫宫里的娘娘们叫走了,又没听说你们进宫,原是去了哪里?” 黛玉便出来回话,“去了大相国寺,去那边说了一会子话,顺带地,二姐姐、三妹妹和四妹妹与我一起作伴儿,在大相国寺逛了逛。” 老太太和太太,连带熙凤也觉着惊讶,熙凤道,“你们四个倒是会逛,幸好听说你们跟前不少人,家里才不担忧着,若不然,你们这般回来,便是姑娘家,把你们当娇客,也是要跪一跪祠堂的。” 黛玉故作不知,连忙朝贾母扑过去,跪下道,“外祖母,原是娇娇不知,我还觉着二姐姐、三妹妹和四妹妹为何非拦着我不叫我去呢,她们是听说她们若不去,我自己去,才不得已跟着的。从前在扬州的时候,我爹爹和母亲凡庙会也带着我去,还走了不少远路,还去过普陀山拜观世音大士,我原不知,是出不得门的。” 迎春三姊妹听得难免愧疚,低下了头,又实在是不敢出来揭穿。倒是老太太,见过不少世面的,不由得摇摇头,摸着黛玉,对熙凤道,“你也别在这儿唬她了,你忘了之前她被吓得病了一场?姑娘家是该少出门,偶尔出去见见世面,也省得将来出了这门子,一问三不知,遇事只会哭,反被人小瞧了。” 王夫人等人听这么一说,便无话了,反而是跟着附和,“极是呢!” 在老太太这边用过了饭,老太太便说今日是累了一天了,叫她姐妹们一块儿回园子里去。待人走了,老太太便问熙凤,“可是打听清楚了,确是宫里的来传话的?” “是呢,这不会错的,是公公的模样,只面生,没见过,也不知是哪一宫里的?假传旨意这种事,林妹妹是断不会做的,老太太倒不必担心。”熙凤道。 老太太点点头,不由得略有所思。 四人回了黛玉的屋子,谁知,宝玉早等在这里了,见她们来,指着道,“好啊,原是把我一个人撇开,自己先去逛庙会去了,连我都只去过一次,见你们买了好些东西,还不快给我瞧瞧!” 一楼厅里的桌上,放了好大三包,黛玉只扫了一眼,便道,“我什么都没买,你要,叫她们分给你去。哦,不对,她们是花了钱买的,你要且拿了银子来买。” 探春一听,拍着手儿笑道,“哎呦,我都没想得出来呢,宝二哥哥,还是林姐姐想的周到,我还欠了好大一笔债呢,你若要,就拿钱来买,我好卖了还债。” 迎春和惜春也都跟着笑,因都想快些把买的拿回去瞧,便叫跟了自己的丫鬟婆子们把东西提上走,跟宝玉说道,“你若要,明日来!” 到了屋里,黛玉便叫了紫鹃来问,“今日,宝二爷从他舅家回来,便来了咱们屋里?有没有去太太哪里去?” “并没有,因姑娘们晌午就从王家走了,去了大相国寺,那边今日又有庙会,跟去的人在后面和林家的接洽上了,说是宫里的贵人出来了,在那边和姑娘见面。太太便去了老太太那里说事。宝二爷回来后,去了老太太那边,知道了,就来了咱们屋里一直等到了现在。” 原书中,这一日晚些时候,贾环会把点着了的蜡油灯推到宝玉的脸上去,紧接着便是赵姨娘用魇魔法害凤姐和宝玉姐弟俩。如今,前一着是没有发生,黛玉便道,“那个马道婆,若这两日来了,告诉我一声。” 第97章 化解 , 第二日一大早,黛玉便叫茜雪,“把昨日带回来的那包袱里头的两份,一份给兰哥儿送去,一份给环哥儿送去。” 茜雪不由得问道,“宝二爷的呢?” “没买,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能出门就给他带什么礼物?况且,他若要,不拘二姐姐还是两个妹妹,谁又给他匀不出一堆来?” 稍时,茜雪回来了,手里拿了一双鞋,做的极为精致,给黛玉道,“是赵姨娘给的,说是多谢姑娘总想着环哥儿。奴婢送去了,三爷也瞧了,说是都用得上,也挺欢喜,把那纸和笔各捡了,带到学里用去了。” 黛玉用过药膳,去了老太太那里,见一个头上圈了石青色抹额,穿了青缎掐牙褙子的人,正唾沫横飞地在和老太太说话,“……南安郡王府里的太妃,他许的多,愿心大,一天是四十八斤油,一斤灯草,那海灯也只比缸略小些;锦田侯的诰命次一等,一天不过二十四斤油……” 见黛玉进来,忙起身,笑着道,“这可是林探花的千金,老太太的外孙女儿,真正是生的金尊玉贵的,我也算是见过不少人的,还从未见过姑娘这般出色的。” 黛玉深知这样的人不好惹,她原是不信这些的,如今是不得不谨慎待之,不由得笑道,“马婆婆今日怎地有空就来了?我瞧你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你且说说,我外祖母欠了你多少香油钱,你就讨上来了?” 熙凤不由得噗嗤一声笑起来,“哎呦,我是琢磨半天没琢磨明白,原你来是为这出啊,你早说啊,在这里磨多少洋工,你早些说,我早些把香油钱捐了,你也好,我也好,连老太太也便宜。” “怎地还编排上我了?” “老太太必定是心底里明镜儿一样,就故意在这和马婆婆打官司呢,你一言我一语,故意说,就是不说透,就指着我自己出来说一句这香油钱我帮老太太出了,偏偏我是个愚钝的,若不是林妹妹这会子来,老太太这言语官司是白打了。” 屋里不由得大笑,薛姨妈指着熙凤,“你这张嘴啊,非得把话说这么直白!” “姨妈快别这么说,既是要我出了这银子,必定得在老太太跟前落个好才是!” 银子并不多,老太太说要给宝玉点一盏灯,每日五斤香油的,一月便是一百五十斤。凤姐便出了一个月的香油钱,又将马道婆给送了出去。这是个惯常喜欢在内宅大院里头糊弄生事的,每日里就拿一些乌七八糟的事勾引得人出钱。 黛玉见她走了,叫人把紫鹃喊进来,“我忘了一遭儿事了,你回去找轻絮,叫她把前儿得的一匹对鸡对羊灯树纹锦拿出来给你,你给赵姨娘送过去,就说那鞋很合脚,这锦我因不喜欢这颜色,瞧着给环哥儿做来穿应是极好,你在那等一会儿,瞧着环兄弟回来了,带他到我屋里等我!” 熙凤不解,问她,“你何时和那屋里的这般亲近起来了?那颜色不好,你给谁不是给,给他做什么?还有,她做的鞋子你也穿的?我平日里瞧着你怪讲究的,还以为外头人做的鞋子你不穿呢。” 黛玉笑着喝茶也不理论。 赵姨娘得了这锦,很是欢喜,一面阿弥陀佛地感谢黛玉。恰好,那马道婆在各屋里跑了一圈后,来了她这里。见她正在做鞋面子,便说她也要粘鞋呢,要她给一点零碎布料。赵姨娘便说,“你瞧瞧我这里可有好的?有好的也到不了我这里来。” 马道婆已是一眼瞧中了她身后柜子上摆着的一匹锦,指着道,“我瞧着那便很好!” 赵姨娘哎呦一声,“这可不能给的,才是那边林姑娘送来给她环兄弟的,说是叫好生做件衣服穿,这锦哪里能随便用来做鞋面子?” 马道婆一听,便凑近了道,“我也早听说她吃的穿的用的,与寻常都不同,你把那拿给我摸摸,我瞧着比寻常卖的要好。” 赵姨娘撇撇嘴也不动,只拣些别的话来说,问她来做什么?去见了谁?那马道婆便觉着没意思,又问了几句,见她死活不接话,又要挑拨几句,见她已是起了戒心,少不得便告辞出来了。 却说薛蟠被人一脚从那办层高的楼上踹下来,摔了个头破血流,鼻青脸肿,回到了家里,早已是把薛姨妈唬得不行,请了大夫延医用药,宝钗也得了信儿回去照看她哥哥去了。 她妈妈问了小厮,得知是被个姑娘家欺负了,少不得气得要死,便一面要去跟王夫人说,“既是在那藏经楼里,哪里有问不出来名姓的?横竖不管是谁,先问出来,便是那皇亲国戚也要讲道理!” 偏薛蟠见了个半边脸的美人,已是跟害了相思一样,撺掇着他妈非要去把人寻出来,“凭她是谁,也不能二话不说就把人往地下踹,幸而我生得皮糙肉厚,若是个不顶事儿的,这会子岂不是要死了?” 王夫人这边得了信儿跑来瞧,一看,着实是不轻。王子腾夫人也来了,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便说,“我这一生也是见过些世面,宫里的公主们我也是见过的,还从未见过这样儿的,这一说,连我都好奇起来,这到底是谁?” 便着人去查,一查,那日在藏经楼里安歇的人是有,谁知,竟真查不清姓名来,连王子腾都亲自去问了,那老和尚死活也不说,一问,开口就是“阿弥陀佛”,再没有第五个字。 这案子,竟成了冤案,那薛蟠成日家欺男霸女,如今这次竟摔了个半死,连对方的人影儿都没有摸到,白挨了这一遭。 转眼五月初三是薛蟠生日,头前几日,宝钗亲自来邀黛玉,“我家里着实得了些好东西,这么粗这么长的嫩藕,这么大的西瓜,还有几尾鲟鱼,暹罗国进贡的灵柏香熏的暹猪,我妈妈说别的倒是都好说,使了钱都能买到,偏生这藕是极为难寻,叫你无论如何要过去尝个鲜儿。” 第98章 欺负 黛玉不好推,少不得便去了。东西也的确是新鲜,黛玉却不惯吃这些,吃过后,要了茶水漱口,听宝钗在说,前边薛蟠请了宝玉还有几个相好的也在吃,正说着,轻絮匆匆进来了,站在一边局促不安。 黛玉便起身说告辞,说家里还有事,改日再来玩。薛姨妈和宝钗将其送出去,那门口,薛蟠正好借机说送宝玉也出来了,正好碰了个对着,看到黛玉,已是不由得酥倒了一半,黛玉走得远了,他还没有回过神来。 “妈,妹妹,她就是,就是,就是林家妹妹?” 这边,黛玉快步离开,轻絮跟在她身边,她问道,“你这般丢魂落魄的便是因了这薛家大爷?”此时,黛玉自是已知,原来这就是薛蟠呢? 轻絮惊魂未定,“姑娘,这下可好了,谁知道竟是薛家大爷,这不是坏了两家的亲戚情分吗?奴婢可是听说,那薛大爷足足在房里躺了一个月才好起来,如今他可发现是咱们了。” “是又如何?他素来放浪不羁,行事为所欲为,你且放宽心,便是他跟他母亲和妹子说了是我们,薛姨妈和宝姐姐也唯有万般保密,绝怪不到咱们头上来,她怕旁人知道还来不及呢!” 果然,薛蟠竟并没有说,第二日,宝钗依旧来找黛玉说话,黛玉看她似并不知情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好笑,也不知这薛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也就把这件事丢到了一边儿去。 到了芒种节这一日,黛玉叫屋里的姑娘们都到园子去玩。她也跟着去了,因书中,这日有件大事,她便格外留意着,眼见得宝钗追着一双大玉蝴蝶去了,她也便悄悄儿跟在身后,到了滴翠亭跟前,见她伏在那儿,也不知道在做什么,黛玉便过去,喊她道,“宝姐姐,你伏在这里做什么?” 原来这亭子四面俱是游廊曲桥,盖造在池中水上,四面雕镂槅子糊着纸,并不隔音,里头有两个正在说话,一个是宝玉先前叫领了贾芸出去的红玉,一个是他屋里的小丫头子坠儿。 红玉丢了一条帕子,是贾芸捡了,托了坠儿给了另一条帕子给坠儿,叫她帮着还给红玉。这原是遥寄儿女情丝的事儿,独两个当事人能体会其中意味,旁的人是不知道的,此时正扯着呢,坠儿说,“芸二爷再三再四说了,若姐姐没有谢的,叫我不给你呢!” 谁知,外头有人在说话,二人忙把窗子给推开了,四个人八双眼睛,就这么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顿时有三个人觉着尴尬。黛玉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笑着问红玉,“你们在里头看什么?大家伙都在园子里玩儿呢,你们出来吧!” 宝钗已是听了个大概,见都是宝玉屋里的丫鬟,原想悄悄儿避开的,谁知没来得及,倒是叫黛玉给碰到了。她笑道,“可不是,才我瞧见二姑娘在这儿的,你们可瞧见她去哪儿了?” 都说没瞧见。待黛玉和宝钗一起走了,红玉并不信宝钗的话,拉了坠儿道,“说了叫你给我完事,谁知,你扯这么多,反而叫人听了去,怎么才好?” 坠儿也是没主意,却也并不把这事放心上,“都是姑娘家听了,还能如何?各人干各人的事,横竖你又不是她屋里的,等她哪日做了你的主子,以后的事你能管得了这么多?” 红玉想了想,“话虽如此,她平日里是个正派的,怕是见不得咱们说的这些,若是林姑娘,倒还好些,她眼里素来没咱们这些人,听了去也不会放在心上。” 宝钗和黛玉转身便遇到了宝玉,和探春在一块儿说话呢。见了她二人来少不得便分开,黛玉便笑道,“是在说什么?见我们来了,就不说了,果然是在显摆亲兄弟姐妹呢!” 探春兀自意难平,指着宝玉的鞋子,“你说,我就给他做了这一双鞋子,她竟说三道四,说我怎地不跟环儿做,我是那专给人做鞋子的人吗?” 宝钗笑着,黛玉朝宝玉的脚上看了一眼,道,“这鞋子着实做得也太得力了一些,不是我说,鞋子总归是踩在地上的,瞧瞧你下的这功夫,别说赵姨娘,便是我也要嫉妒了。” 说得,探春本是一肚子火呢,这会子也笑出来了,用帕子朝黛玉挥过来,“你有嘴说别人,怎地不说说你自己?你脚上的,下的功夫还少?” “还别说,我这一双,不是别的人做的,正是赵姨娘,昨日又给我做了一双。说起来,我这双脚也是娇气,平日里也不是人人做的我都穿,偏赵姨娘做的,我就觉着穿得好,底也厚,舒适得紧。” 探春已是无话可说,问黛玉,“你们从哪里来?”一面,二人挽了手走了,竟把宝钗二人丢在了这边。 又过了一日,黛玉来老太太这边吃饭,因没看到宝玉,老太太便问,说是去冯紫英家里去了。老太太一面问说有谁跟了去之类的,外头,说是贵妃打发了太监出来,送来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初一至初三日在清虚观打三天的平安醮。 并赏下来了端午节的节礼,老太太拿了礼单子一瞧,上头谁的都有,独独没有黛玉的,且偏偏,在宝玉后头,明明写了一个人的名字,下头还有一串儿礼品,偏又叫人用墨给涂没了。 到了晚间,宝玉回来,听说了节礼,便问道,“怎地合家都有,偏偏林妹妹的便没有,别是传错了吧!” 他并不知,凤藻宫里,元春在生气,她身边跟着从家里进来的抱琴在安抚,“如今,娘娘且先顾着自己,您也不是不知道,那林姑娘素来和咱们不是一条心,原是和那边宫里走得还近些,何苦做这样的事来?” 元春却是落着泪道,“但她也不能这般欺负我,况且如今,林妹妹不是也并没有定亲吗?她顾着她的儿子,我顾着我弟弟,又有何错,她何必欺人太甚?” 抱琴因打小儿就跟着元春,也知道她多少苦衷,少不得直言相劝,“娘娘,您且看看,这宫里早年跟了皇上的还有几个?她自己养了八皇子殿下,如今正得皇上赏识,十三皇子又是养在她跟前的,陛下一月里头有十天都是歇在她宫里,便是平时也是赏赐不断,咱何苦和她别苗头?” 第99章 荣妃 可不别又如何?在这宫里,就如同逆流而上一样,不进则死。景安宫与林家固然是多年的情,可林家与贾家还是姻亲呢,不论如何,荣妃确乎是太霸道了一些。 那给凤藻宫传旨的太监,便再没有回来过了,到了下晌午,她宫里的太监来说,出宫去给贾家送节礼的太监,因回来的时候惊了马,没了。 到底是不是真的没了,凤藻宫是不知道的了。她不由得气,换了装饰,说要去一趟景安宫,抱琴难免担心,劝道,“娘娘,不说这会子,皇上正在景安宫里,且说娘娘这会子心浮气躁的,去了,难免忍不住气。” “我好歹还是贵妃,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妃位,她竟这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今日就要去皇上那里分辨一番。” 凤藻宫这边略有动静,景安宫那边便知道了,待到了宫人们进来报,说是贵妃娘娘来了,皇帝正喝一碗莲子羹,吹了吹,含了一口,回味一番,咽下去,漫不经心地问道,“她来做什么?” 荣妃笑着用勺子在给他舀,也浑然不把这当回事,“大约是因皇上多日未去凤藻宫里,贵妃姐姐念着陛下了,陛下快去吧,叫人都找到臣妾这里来了,明儿臣妾去了太明宫请安,少不得又要多跪半个时辰。” “胡说!你如今又不是那二八年华,你这身子骨如何能多跪的?”皇帝难免把一番气撒在了外头那人的身上,“去跟贵妃说,朕在荣妃这里,不方便见,叫她回去!” 荣妃只当没听到,见那宫人略为迟疑,她给了个眼色,那人去了。她又将一碗红豆羹舀了一勺,吹凉了,送到皇帝的口边,“陛下快尝尝这个,臣妾也是熬了快一个时辰呢,宫里一位老人教的,说是她打小儿从她娘那里学来的,教给臣妾,叫这门手艺不至于断了传承。” 皇帝才喝了一口,听了这话,笑起来,结果呛着了,见荣妃吓得花容失色,他用帕子捂住口鼻,咳了两声,摆摆手,示意她无碍,接着道,“亏你还说自己是个识文断字的,这熬个红豆羹的手艺传不下去,还叫断了传承?传承是这般用法?” “臣妾觉得就是,陛下在前殿成日里要操心国计民生,谈论的都是文韬武略,臣妾在后宫,关心的当然是一些衣食住行,难道陛下觉着您那文韬武略才有资格叫传承,臣妾这里一门熬粥的手艺,或者缫丝的技艺,都不能叫传承了?” 皇帝想了想,点点头,“婵儿说得有道理,你说叫传承,就叫传承吧!” 荣妃方转而为笑,倚进了皇帝的怀里,抚着他颌下的胡须,道,“皇上,那明日臣妾能叫人给皇上进一碗羹吗?皇上平日里晚间好吃一些点心面食,实不宜克化,于养生不利,不若进些汤汤水水,又能饱腹,又易克化,岂不是好?” “不必这么麻烦,你做好了,朕每日里过来。”他又想起来了,“最近这些日子,小八可还来?前些日,朕叫他得了空进来瞧你,他怕是又忘了。” “才来了一次!” “朕怎么听说,他好似和林御史家的姑娘走得挺近的?” 荣妃已是大惊失色,“这话是从何说起?皇上,这话别人家可以说,皇上和臣妾可是万万不能说的,这若是坏了林家姑娘的名声,叫臣妾如何和臣妾那好姐妹交待?原是荣国公府老太太非要把那孩子从苏州接来,皇上也知道,从前咱们小八在林家住过一两年,打小儿兄妹般处着,既来了京中,哪有不走动,说是来往,不过是每每臣妾唤了那孩子进来,叫小八送过两遭。这流言蜚语的就出来了,才多大的孩子呢!” 皇帝便道,“朕也是瞧着小八年纪不小了,若是有合适的姑娘,朕好生考量一番。” 荣妃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他如今还小,知道什么?他身边如今,臣妾连个宫人都不肯给,就是怕他管不住自己,伤着了身子。臣妾的意思,他又是个儿子,谈婚论嫁的事儿,待他大些,皇上再为他操心不迟。这些年,还是多帮皇上做事为上!” 皇帝不由得好笑,又是万般无奈,瞧着荣妃的眼里,满是愧疚,点着她的鼻子,“你是把对朕的那点子期待,都放在了儿子身上了吧?” 荣妃眼窝一热,少女一般嗔怪道,“皇上又在冤枉臣妾,臣妾哪里有?” 终究,二人没再就这事儿继续说下去,一时前面有事,皇帝去了。荣妃坐在位置上,她身边的姑姑玉筝端了一盏茶过来,递到她手上,道,“也不知这事是谁递到陛下跟前的,也不知藏了什么心思?” “还能是谁?她那边知道了,太明宫就知道了,太明宫多的是耳线。”荣妃嗤笑一声,“真是太小看我了,且让她先这么蹦跶,横竖臻儿和娇娇还小,我还能等,我且看她如何等!” “大约以为自己是贵妃,后边又是太明宫,便觉着可以和娘娘摆擂台了。” 荣妃笑一笑,“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的,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儿,以为这宫里没有皇后,她又是个贵妃,端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年皇后是何种样儿的人,谁知,差点一尸两命,拼了命生下了太子,丢在这宫里,说是尊贵得不得了,活得比那野草都不如。” 说起来,便觉者沉闷,玉筝便不再接话,怕她想的多了,于身子不好。好在荣妃很快摆摆手,“不说这些了,把前儿进过来的头面,挑两套出来,我瞧着那套红宝石的,和那套累金丝还像那么回事,再尚衣局是不是把她衣服送进来了?给贾家那边送过去,叫严铎去办这件事。” 她又想了想,道,“去把夏守忠叫来,跟他说,我要他出去办个差,他若是得空便去,不得空便不去。” 夏守忠是六宫都太监,一向在皇帝跟前伺候,得了信便跟皇帝说了,皇帝挥挥手,“既是她叫你去办,你就去办,和朕说什么?你不想去,要叫朕去跟娘娘说?” “哎呦,陛下,您这是要老奴的命!”夏守忠噗通跪下来,“给老奴一百个胆子,老奴也不敢不听娘娘差遣!” 第100章 赏赐 , 夏守忠从宫里出来,迎头就遇到了云臻,连忙翻身下马,要跪倒云臻马前来,云臻连忙用马鞭将他拦住,笑道,“爷得罪你什么了?叫你这样陷害爷?” 他说着从马上下来,目光在夏守忠身后捧着赏赐的小太监们的托盘上转了一圈儿,皱眉问道,“这是往哪儿送?” “八爷是明知故问呢,这都是赏给林御史家林姑娘的。” 云臻一听,眼里已是迸射出了寒光,似笑非笑地盯着夏守忠,夏守忠一见,便知他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是荣妃娘娘差奴送过去的,八爷这是要进宫里去?” “怎地是你送去?严铎呢?他跑不动了?” “八爷这是说笑呢,严铎才多大年纪,哪能跑不动?他今日要给娘娘去办别的差事,恰好老奴出宫也有事儿要办,就去求了这趟差事。”说着,夏守忠从怀里掏出礼单递给云臻的时候,把事儿前因后果说了,道“陛下今日还提了八爷的婚事,被娘娘拒了。” 云臻的脸略微有些红,细细地看了礼单,交给他,“好生办这差事,她日常在老太太屋里,你多走两步路,给她送进去,省得她跑出来。” 夏守忠不高兴地道,“老奴也是办老了差事的人了,还用八爷这般小心交待?” 云臻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翻身上马,“我也不过是白嘱咐两句,对了,这事儿是谁说给我父皇听的?想必也是闲的慌,回头您老若是得了便,就给她找点事儿做是正经,省得天天盯着我!” 夏守忠长驱直入,把个贾府的人吓得一溜儿跟着他,到了老太太的屋里,凤藻宫送过来的赏赐还摆在屋里,多半没有撤回去。夏守忠随意扫了一眼,领着人进来了,老太太领了人要给他见礼,他忙一把扶起老太太,“咱家不过是皇上跟前的一条狗,老太太可别折煞咱家了!” 他又扫了一遍这屋里,笑道,“老太太也不用担心,咱家常年在宫里也是在娘娘公主们跟前伺候的,若不是贵人交代了,咱家也不敢往这后院里头闯,怕的是冲撞了姑娘奶奶们!” 夏守忠身后跟着一溜儿的太监,捧了不少赏赐来,谁都不知道是给谁的。后听夏守忠与老太太寒暄完了,这才问道,“不知巡盐御史林如海大人家的千金是否在府上做客?” 黛玉这才走了出来,夏守忠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了她,这才客气地道,“不知林姑娘住哪里,这些赏赐就叫这些小的们给林姑娘送到屋里去!” 黛玉见数量不多,笑道,“离这儿有些远,我领他们过去吧!” 夏守忠忙道,“再远也不算远,既是林姑娘要过去,我也陪林姑娘走一趟!” 一说,老太太也少不得要跟着一起去,一屋子人便浩浩荡荡地朝黛玉住的紫菱洲过去,一路佳木葱茏,山石奇巧,夏守忠见了不由得心里一声叹,只觉着太过奢华。 待到了紫菱洲,夏守忠竟是坐下来喝了一杯茶,与老太太在此又略攀谈了几句,这才离开。李觅送他出去,少不得塞给他一个荷包,道,“这是姑娘的意思,劝你还是收着。”又问起今日送节礼的事,“到底怎么回事?按理说,这贵妃也不至于这般不会做人,必定是又出了什么事?” 夏守忠见左右没人,便低声道,“可不是出了差错,原是那节礼中,与这府上一个小公子的礼是一样样儿的,你说这是什么意思?谁不知道这林家的姑娘,是荣妃娘娘早就盯上了的,她哪能叫人给截胡了?便在半路上,叫人把她的礼单都给改了,如今那传旨的公公都叫她给收服了呢。” 李觅撇了撇嘴,冷笑一声,“这才真正是叫好笑了,也不看别人愿不愿意?” 夏守忠便道,“姑娘必定是好姑娘,只是怎么就不愿意了?不是说在这府上住着,朝夕相对,青梅竹马的,彼此又知根底……” 李觅瞪大了眼睛,“你这是打哪儿听来了?这不是胡说是什么?真是姑娘的好名声都给说没了,成日里有我们这些人跟着,寻常人连门都不叫进,怎地就成朝夕相对了?若论青梅竹马,难道不是和八殿下才算是的吗?” 夏守忠收了这话头,问道,“那凤藻宫里的赏赐,原本给林姑娘的那一份呢?” “给了薛大姑娘,把薛大姑娘的那一份给了姑娘。上等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 到了晚些时候,李觅把这话从头至尾地和黛玉说了,她正躺在床上,李觅在往她身上抹香膏,她气得抖了抖,紧咬着牙关都在打颤,气道,“这里的人必定以为我是要攀高枝儿了,才瞧不起我那宝二哥哥,也不定怎么瞧我的笑话,以为我是幻想着一步登天。我且把话撂在这儿,这不过是彼此不合意,我从小儿到大,不曾将就过日子,以后也不能。只是我说这些,也没人能明白我!” 李觅不由得安慰道,“姑娘别急,别人不知道,奴婢们跟在姑娘身边这许多年岂有不明白的,再有人不明白,宫里娘娘也是明白的,要不,今日赏赐怎地就如此丰厚?不就是觉着姑娘是受了委屈的么?” 黛玉很快收拾了心情,道,“先别理这些事,我一日一日地也大了,老太太也一日一日地老了,总是有散的一天。且看在老太太的面儿上吧,我娘在南边的时候一心记挂着老太太,有些话她也跟我说过,实在是委屈了,就回林家去住几天,也不是没有家的,在他家里也不过是做客罢了。” 荣妃那里每次均有赏赐下来的衣服,每每一赏赐,便是一季的衣服好几套。她一大早起来,叫轻絮把昨日赏赐的衣服均摆出来,一一看了,都很喜欢笑道,“荣姨的眼光总是不错的,每次送来的衣服都是成套的,偏偏总能叫我喜欢。” 李觅笑道,“娘娘在宫里便是出了名的会打扮。” 第101章 手串 因天热,她便挑了一件月白绵纱袄穿了,搭了一条折枝山茶花罗裙,外面罩着一件大红缂丝领子喜鹊登枝暗花镶对襟褂子,领子处多出来两根纱带,打了个蝴蝶结,裙边是一块翠三羊佩。她头上绾了斜髻,插着一根红宝石步摇,另一边用一根银镀金嵌宝玉蛛簪压着,一对红宝石的耳铛,将她一张本就胜出芙蓉的脸,照得越发光彩。 她来的时候,老太太还没有起身,宝钗和宝玉都在了,正在看宝钗腕子上的一串红麝串子,她本生得肌肤赛雪,一段雪腕又丰盈肌泽,黛玉进来,见宝玉正盯着看得出奇,她忙装作没看见,笑着对迎出来的鸳鸯道,“鸳鸯姐姐好,外祖母可起身了?” “老太太说叫姑娘先进去呢,这会子已是起来了,还在梳头。” 那二人惊醒了过来,宝钗忙起身,她脸蛋儿有些红,到底女儿娇羞,有些不好意思。黛玉便笑道,“姐姐先坐会子,我进去瞧瞧老太太,回头咱们一块儿说话。” 宝玉却见黛玉的腕子上也戴了一串珠子,却与宝钗有些不同,便指着问道,“林妹妹,你这珠子可否给我瞧瞧?” 黛玉晃了晃胳膊上的翡翠十八子手串,笑道,“应是不及姐姐的红麝串子,从前在普陀山的时候,看到了买来玩儿的。”说着,便褪了下来,也不给宝玉,而是递给宝钗。 老太太确实已经起身了,正坐在屋里窗下的榻上喝牛乳,见黛玉来,忙放下碗,牵过她的手,将她搂到怀里,“我的儿,昨日受了大委屈了!” 黛玉便倚了过去,笑道,“哪有,外祖母怎地就看出我受了委屈了?” 老太太便道,“好,没有就好。你凤姐姐昨日还说,初一日去打醮,你去不去?我说天热,怕你不耐烦去,都去了,你一个人在家里怎么玩?那边楼高,树多,林子也深,他家的斋饭还不错,不如去松散一天?” “外祖母不说去,娇娇还准备说要去呢,怎么不去啊,必定是要去的,一来元春姐姐掏了银子,不花白不花,二来那里的后山好,娇娇想去爬爬山。” 老太太就是喜欢这外孙女通透的性子,已是欢喜起来,“好,好,好,去吧,去吧,去了叫你姐妹们去爬爬山。” 外头,熙凤等人都到了,见老太太出来,便叫人摆了桌子,说起去打醮的事,别人不说,探春是第一个想去的,不由得眼巴巴地瞅着,见黛玉朝着她微微颔首,她便笑了起来。 “她姐妹们在家里也是闷得坏了,因我如今不太爱走动,倒是一年到头的难得出趟门,这一次都去,你也去,叫姨太太也跟着咱们一起去。那清虚观的张道士原是他爷爷的替身在那观里的,也不是外人,咱们就去扰他两日。” 一说出门子,老太太兴致又这么高,便都说去,只除了王夫人说身上不舒服,怕娘娘又遣人出来外,竟没一个说不去的。各个跟了姑娘奶奶们的丫鬟们,便一个个恨不得初一日快点来。 到了晚间,黛玉这边,轻絮问起第二日的穿戴,黛玉边说,“明日天热,换一身清爽点的。” 正日子那天,黛玉里头穿了玉兰花色纱袄,百色芙蓉妆百褶裙,水蓝织金妆花纱对襟褂子,一边压着翠镂雕荷花坠,另一边是从不离身的嵌金瓜子玉环,底下吊着明黄丝绦,头上戴着点翠嵌珠宝五凤簪,一根金镶珠宝镂空扁簪压在后面,耳边珠翠流苏环,处处瞧着并不起眼,却又处处叫人不敢低瞧了去。 见黛玉过来,熙凤忙迎上来搀上,牵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笑着道,“我平日里还觉着我自己是个会收拾的,如今,才真正见到了会收拾的人儿,你们瞧瞧她这一身,得多少银子才妆扮得出来?” 黛玉懒得理她,提了裙子要上车,露出一双满绣雀儿的绣鞋,中间一个凤头,上叼着颤巍巍一颗拇指头大小的粉珠,宝钗便笑道,“嫀儿过来,与我一块儿,半路里有人打劫,我拼了命护着你!” 众人都笑了起来,黛玉进了车,从里头露出头来了,道,“宝姐姐什么时候和凤姐姐成一党的了,也这般打趣人了?” 她那小印因常把玩,便叫姐妹们瞧着了,便说这字取得好,不如就拿这做字好了,时常便常叫她小字了。 她们这边还没有走,前头早有东府珍大爷领了人过去打头阵。老太太的轿子走在前头先到,黛玉跟前除了跟她的丫鬟婆子,还有郑平和黄芦跟着,也没有多靠近,却也不离他们视线。 一时到了,里头张道士带着人在门口列队迎着。进去里面,在正面楼上安坐,张道士换了熙凤大姐儿的寄名符后,又把宝玉的那块玉托了出去,叫人瞧了一圈,孝敬了不少珍玩过来。 那里头,有些是外头人的敬贺之礼,有些还是法器,宝玉在翻看,老太太朝里头看了一眼,见有个金灿灿的,问起来,“约莫记得是谁家的孩子,也有个这样儿的,我倒是记不起来了。” 宝钗便笑道,“是史大妹妹有一个。” 老太太点点头,“是云儿有这一个” 宝玉见黛玉朝他手里的金麒麟看过来,忙殷勤地捧了过来给黛玉,黛玉就他手里看了一眼,道,“史大妹妹的那个比这个要小些,这个也是活灵活现的。” 宝玉听她一说,原以为他喜欢,便要送给她,黛玉摇摇头,笑道,“我不爱戴这个,我要是戴,就戴个宝姐姐那样的,这么一大个金坨子,戴在脖子上不嫌累得慌?” 宝钗便把自己的取下来给黛玉,“你掂掂,沉不沉?” 黛玉接在手里,“总比这个沉,他这个,比宝姐姐这个要重好几个呢。” 熙凤便不由得摇头道,“真林妹妹这性儿,把老太太的那点好全得了去了。” 那张道士才恍然大悟的样子,“原这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儿?小道还说,府里的姑娘姐儿没有小道不知道的,这是哪里来的神仙人儿?活像老太太年轻时候儿!” 第102章 吃菜 , “她不像我,她比我还要好,我像她这般岁数的时候,也没她这般机灵,醒事儿,她那性子还有几分像我们那姑爷!” “林姑爷不是原宣平侯的独子,二十岁出头便中了探花的那个?哦,原是侯府千金,怪说呢,寻常人家的姑娘哪有这灵气劲儿?” 王熙凤便笑道,“老太太跟前的自然是好的,得亏我是个女的,我若是个男的,这会子,我是要抱着老太太的腿好好求求,必定要把这外孙女儿求回家去做媳妇儿的。” 一说,楼上的都笑起来了,黛玉愣了愣,才他们三个一起说话,也没听说的是谁,宝钗便拉着她笑道,“还不快撕了凤姐姐的嘴去,她在说你呢!” 黛玉便装作委屈地往老太太的怀里钻,“外祖母,还不快帮帮我,她哪里是瞧上我了,她是瞧上我这身行头了,故意叫我没脸!” 老太太搂着她哈哈大笑,用拐杖子故意朝熙凤挥去,“你这猴儿,还不快把戏单子拿来,竟在这儿贫嘴。” 张道士便凑了上来笑道,“说起来,前日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位小姐,今年十五岁了,生的倒也好个模样儿。聪明智慧,根基家当,倒也配的过。但不知老太太怎么样,小道也不敢造次,要等了老太太的示下,才好去问询。” 老太太便道,“他如今年纪还小,上回有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大儿再定罢。你且帮着打听打听,性格要好,模样要周正,首要的是门当户对。” 黛玉听了不由得好笑,老太太这要求是不能再高了,便笑道,“宝二哥哥,将来你若是娶不到媳妇儿,就来问老太太,天底下样样儿都好的,我瞧你往哪儿得了去。” “这眼前不就有一个?”熙凤笑着伸出手指头朝黛玉晃着,“家世好,模样好,性格好,能持家,你们说说,是不是都配得上?宝兄弟,我要是你,这会子就抢回了家去。” 黛玉一把拉过宝钗,熙凤的手指头便点在宝钗的额头上,一下子愣住了,惹得众人又是一番大笑,宝钗满脸赤红,扯过黛玉来,“好啊,你这个促狭鬼,把我拿来当挡箭牌,看我怎么收拾你。” 便要过来挠黛玉的痒痒儿,黛玉最怕这个,往老太太怀里躲,吓得什么样儿似的。贾母不由得把她搂得严严实实的,哄道,“好好好,别怕,别怕,她挠不着你!” 点了一曲《满床笏》,黛玉最不喜看戏,便要出去走走。探春是要与她一块儿的,宝玉和宝钗也跟了出来,她二人要去看里头的塑像,黛玉和探春去后面爬山。山间一条小路,蜿蜒向前,两边是参天大树,地下是石块铺成的路,泥地里是青苔,幽深生寒,祛了多少暑气。 二人身边跟了不少丫鬟婆子,还有黄芦和郑平,也并不怕,都大胆地朝前走。翻过一个山头,二人爬了这一段路,都是累的气喘吁吁的,身上都生了汗,正愁没个地方歇着,便说过去坐一会儿。 谁知,靠近了,才看到两个人在里头下棋。黛玉正止步,听到里头一道熟悉的声音道,“你巴巴地寻了过来,究竟找我什么事?快说吧,说完了,赶紧走!” 黛玉顿时脸一红,掉头要走,却听到另一人道,“我好容易打探到你今日来了,才找了来,平安州那边你是真的不愿插手?” 黛玉这次是真非要走不可了,探春已过来,牵了她的手,二人正要离开,便看到一人出了亭子,他穿着一身蓝地璎珞梅花绫绸箭袖,腰间一条同色三嵌宝腰带,一双白底青缎朝靴,一只手背在后面,一只手朝她招了招,笑着道,“过来!” 探春还怔怔地不知所措,黛玉已是牵着她的手,提着裙子拾级而上,因见亭子里还有一人,便侧身站在了云臻的后面,云臻笑着往旁边让了让,指着亭子里另一人道,“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 从未有人这般介绍人的,好在他身份使然,冯紫英已是满怀诧异地站起身来,因也不知黛玉的身份,欲要行礼又不知该执何礼。云臻却也不介绍黛玉,只摆摆手,叫冯紫英免了这一礼,又朝探春点了点头,邀二人道,“坐吧!” 四人方坐了,黄芦殷勤地过来斟茶,冯紫英不敢打量黛玉,便悄悄地往探春那边看了一眼,谁知,探春也在打量他,二人的目光不经意间触碰在一起,均是慌张地撇开,耳脸都红了。 好在,云臻正问黛玉一些事,也并未觉察到二人的异样,这才避免越发尴尬。 云臻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接着方才的话说,“我今日原是好不容易告了假出来的,也懒得跟你说这些事,这会子我要去吃淮扬菜,你先走吧!” “断没有说到了饭点儿上还把人往外撵的,你要吃淮扬菜,我孝敬便是了,何苦撵我?”冯紫英说着朝探春偷偷地瞅了一眼,他自是看出,云臻的心思都在黛玉身上,从头到尾连眼角都不曾给探春,偏探春一脸英气,是他见过的所有闺阁女子中都不曾有的,难免就有些好奇。 云臻不好撵,故意吩咐黄芦,道,“去跟钟顺说,冯大爷也要吃,叫那边多送几个菜,今日这菜金就算在冯家的账上,不要入爷的帐。” 冯紫英笑道,“小的这边就感谢八爷赏脸了。” 二人插科打诨,探春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已是忍俊不禁。她越发好奇,一会儿的这淮扬菜如何吃?云臻起身,黛玉也拉着她一块儿起来,因下山的路有些窄,云臻也不怕路滑,让了石板路给黛玉走,他走在旁边的泥地里,也不怕脏了鞋子,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他一只手随时准备着,怕黛玉摔了,要拉扯她一把。 三人被云臻带到了清虚观后面的一个竹庐里,建在一片竹林之中,也是蜿蜒一条石板路过去,离地约有三尺高,踩了台阶上去,先是云臻牵着黛玉上了,后又黛玉拉着探春上去,一共两间两桌,他二人一间一桌,黛玉与探春一间一桌,分开而食。 第103章 香菱 这边的菜味儿重,且多以大块肉作料,不如淮扬菜,制作精细,风格雅丽,真正是一方水土一方菜品。一盘盘菜端上来,探春便觉着不是菜,而是一处园林,一片山水,每一盘菜都叫她舍不得下筷子。 “唉,我只恨我不是个男儿,整日里只能呆在这闺阁之中,寻常不得踏出二门半步,见不得多少世面。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我也曾听说淮扬菜的特色,家里也不是没有品尝过一二,可终究比不得亲眼所见。” 黛玉已是尝了一筷子,笑道,“这味儿也挺正的,你就不尝尝?”她说着,就告诉她,这是清炖蟹粉狮子头,这是三套鸭,这是水晶肴肉,这是松鼠鳜鱼,且把那原料做法都告诉了她。 “嫀儿姐姐,你又是请我去逛街,如今我还欠着你的银子也还不上,又是请我吃今日这淮扬菜,你说我究竟怎么谢你才好呢?” 这边,冯紫英要了酒陪云臻喝两盅,两人也没真喝,算是助个兴罢了。中间一面竹席做的墙,也不隔音,二人低声说了两句,便听到这边姑娘们说话,冯紫英听的是探春的声音,云臻却是听到了探春喊黛玉“嫀儿姐姐”,想着她到底还是用了他取的字。 云臻怕两个姑娘不知道这边不隔音的,说出什么来,便扬声道,“黄芦,把这盘菜给姑娘们送过去!” 那边,声音果然嘎然而止。过了片刻,听到了黛玉压低了的细细的声音来。 吃完后,从竹楼里出来,冯紫英告辞,临走前问云臻,“今秋打围你肯定是要去的,是不是?”云臻不置可否,他便去了。 送黛玉回去时,近了那边戏楼,云臻便住了脚步,朝探春瞥了一眼。探春便忙跟黛玉说,她瞧见那边有花,叫她在这儿等一等她,她去采了来,再一块儿回去。 黛玉笑一笑,待她过去了,便扯着云臻腰间的丝绦,“你过来,我有话说!” 云臻顺从地跟着她朝前走了两步,黛玉便道,“她是我舅舅家的三妹妹,是庶出,闺名叫探春,那个冯紫英……” 云臻一笑,凑到她耳边问道,“才刚在那边吃饭,我听到你的笑声了,你们说了什么那么好笑?你先告诉我!” 原是探春在问黛玉,云臻是谁?又打趣她,黛玉便也拿了冯紫英说事,结果探春羞了个满脸红。此时,她哪里好意思说?云臻便也不追问,理了理她身上披风,道,“快去吧,那边已经吃完饭了,这会儿你外祖母身边有好几个诰命,你操心的这事还早,我也会帮你留意的。” 老太太在这里打醮,又是宫里贵妃出的银子,惊动不小,先是冯家的来了两个婆子,后又有赵侍郎家的来了人,送了猪羊、香烛、茶礼之类的,又过了些时候,一应的世家相与、远亲近友都来,老太太便有些闲不住心了,后悔惊动这么大,“又不是什么正经斋祀,我原说只是带她们出来逛逛,怎地就都来了?” 看了一下午的戏,便回来了。到了第二日,熙凤便说,“打墙也是动土,横竖已是惊动了,不如再逛一天去。”谁知,宝玉因头一日张道士说了亲事的事,心里颇不自在,又宝钗说是昨日中暑了,要在家歇着,黛玉因出去一趟,云臻知道后要去瞧她,还请了一天的假,她怕今日又出去,又要惊动他,便懒怠去。 正坐在楼上看书呢,轻絮匆匆地进来了,急得高声道,“姑娘,这可如何是好?家里那边来人说,英莲姑娘一家今日到京,才在码头,结果一下船,英莲姑娘就被人抢了去了。” 黛玉吓得手里的书都掉到地上了,几乎从榻上掉了下来,幸而李觅眼疾手快扶住了,也是跟着惊得不行,问,“可跟爷那边说了?” “林贵一得了消息,就去找了八爷的人,只是能被谁给抢走?问了甄老爷,他们头一回进京,说是不知道。” “既是进京,怎地不提前说?我们这边好安排人去接。” “封夫人哭得跟什么似的,王嬷嬷也是这么说,她说,是说了要跟姑娘说,英莲又说提前说了怕姑娘一直盼着,这样直接来,给姑娘一个惊喜。” 这算是什么惊喜?是惊吓吧? 黛玉便叫人把茜雪喊来,问道,“你和薛家那边婆子有没有什么来往,你去悄悄哨探一番,一件是偷偷打听今日那边薛大爷的人有没有去过码头?二件,去了后有没有从码头带回什么人来?” 她又吩咐轻絮,“找人去跟黄芦或是郑平说,叫他们派人看紧了咱们这边薛大爷和东府那边珍大爷,叫八爷想办法去找他们这两边人,先从这两边下手。” 黛玉急得跟什么似的,在屋子里不停地打着陀螺儿转。李觅也跟着急得不得了,虽不知道黛玉为何非盯着这两府的人,可她一一贯信黛玉这副玲珑心肠。 一直到了晌午,轻絮匆匆跑进来说,“姑娘,人找到了,是在东府那边,如今那边也遭了大殃,忠顺亲王府的长史亲自来的,朝东府要的人,说甄老爷进京原是为给宫里的公主郡主们请的先生,谁曾想人才到了京,他还没派人去接,就给东府接了过来,劳烦东府了。可如今外头的人都在传,说忠顺王府的一个戏子被东府藏起来了,长史才上门要人来的。” “人呢?”黛玉急急地问道,能劳动忠顺王府,便应是云臻出面了。她如今担心的又是另外一宗事了。 “人没事,被关在天香楼上,幸好去得早,又有黄芦过去拖住了那边珍大爷,暂且没事,就只受了惊吓!” 黛玉眼泪都掉下来了,命收拾东西,“派人跟老太太说一声,就说林家那边有事,我暂且先过去住两天,待处理完了再过来陪老太太。” 李觅见不妥,便亲自去跟老太太请辞,黛玉带了人,直接从园子里出去了,马车在大观园的牌坊前等着,上了车,径直回了林家。 第104章 敷脸 见了面,黛玉与英莲抱在一起,自是一番大哭,黛玉气得狠捶了她几下,“你既是来看我的,也不提前说,你说你要是出了事,叫我这辈子怎么活?以后,咱们且撂开手,我是再也不敢和你好的了。” 英莲一面道歉,一面安慰她,“我不也没事?有你在,我怕什么?” 王协来了,说是八爷从宫里出来了,这会子准备过来。黛玉与他也是好些日子不见,自己这会子哭得眼泪鼻涕一大堆的,难免难堪,一面抹着眼泪,一面道,“今日的事多谢王协哥哥了!” 英莲与王协以前在扬州的时候也是常见面,如今多年不见,彼此偷偷打量一眼,便别开了眼,心里却是各有一番滋味。英莲对他是心存感激,她被关在天香楼上,心如死灰,王协进来,如神兵天降,她一颗心无以为报。王协则是觉着几年不见,谁曾想英莲已是出落得这般好了。 黛玉收拾了一番,英莲还没出来,她便和甄士隐见过一面,与封氏说话,问起当年说英莲去金陵原是有好事的,如今是不是有变故?一说,勾起了封氏的伤心事,“原是她命薄,说的挺好的人家,家世好,父母也好,谁知,老爷一打听,原是个好男风的,只愿意娶个妻子传宗接代,说是会好好尊重。我原说,这也不差,只要那人好便是了,比起那娶到家里来,没三五日又是三妻四妾的,为个丫鬟通房两口子大打出手,反目成仇也不知好到哪儿去,谁知她偏不肯!” “英莲姐姐哪里是命薄?这分明是命好,若是那命薄的,进了门才知道这些事,那真是哭都来不及呢!” 一时英莲也出来了,听到了说的是她的婚事,又听到了封氏那番话,“妈,你既能遇到爹爹这样好的,焉知我将来没有我的福气呢?” “罢了,你横竖也有你的福气!”封氏也懒得理会自己女儿,一把拉住黛玉,“姑娘,跟你打听个事儿,王协小哥儿如今可有婚配没有?” 黛玉一听便知其意,笑着对李觅道,“嬷嬷,这事儿我可管不了,我也没法子去打听王协哥哥的事。” 封氏原也没存心向黛玉打听,已是撂开了黛玉的手,转而去和李觅说话。她与李觅原熟,李觅又格外喜欢英莲,自然是愿意操这份心,便说回头去跟王嬷嬷打听打听。 云臻过来,到了黛玉屋里,见轻絮在用鸡蛋给她敷眼睛,过来弯着个腰,细细打量,问道,“这是又哭了一场了?你一年里头要哭几次才罢休?” “哪有几次?这是第一次呢?”黛玉说着,就用手去推云臻,她又看不见,那掌心一下子便覆到了云臻的脸上去,不由得“哎呀”一声,急问道,“我有没有戳到你的眼睛?” 云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挪走了,“你虎口都贴上我鼻子了,哪里能戳到我眼睛?你才说你是第一次,我怎地记得你年头上说是又哭过一回来着?那是为什么事?” 黛玉不记得了,轻絮便笑道,“姑娘绣帕子,一株梅树才要绣好,把手指头戳破了,才掉了眼泪了。” “就你记性好,赶明儿别在我跟前伺候了,好生去读书,将来好点状元!”黛玉气呼呼地说道,“我那又不是疼的,是心疼那绣活。” 轻絮忍不住笑出声来,“奴婢若是能考状元,天底下的状元公便是连这京城都装不下了。” 云臻拿起桌上一个热鸡蛋,吩咐轻絮,“下去!” 黛玉睁开眼睛,看着云臻,问道,“还很明显吗?”说着,眨眨眼。 云臻见她睫毛如翎羽,又长又翘卷,忍不住用指腹刮了一下,细细端详她的眼,“有点儿,再敷一个,横竖今日不出门,晚些时候叫李觅给你抹一层膏子,明日起来就瞧不见了。” “什么膏子这么有效果?” “宫里太医治的。” “怎会有这种膏子,你不说我都不知道。” “我也是小时候听我母妃说的,说宫里的妃嫔们才是没脑子,须知,哭的时候要哭得梨花带雨,叫君王心动,那眼睛红肿着的时候也要叫君王看到,好叫君王怜惜,谁知她们只知道大着嗓门哭,哭过了又嫌那眼睛又红又肿的,恨不得前一刻收了泪,下一刻眼睛就好了,这不留痕迹的法子才是傻。” 黛玉不等他说完,已是伏在桌子上笑得直不起腰来了。云臻见敷不成了,便坐下来,把鸡蛋磕了,壳儿剥了,把个鸡蛋给吃了。黛玉笑道,“这是敷了眼睛的,你也不嫌弃?” “外头这么厚一层壳,怕什么?”他又剥了一个,递给黛玉咬了一口,下剩的又一口塞进肚里,问道,“多早晚用饭,我已是饿了,今日中午父皇训太子,我们兄弟也跟着连饭都没吃上。” “你怎地不早说?”黛玉连忙叫传饭,谁知厨上说还要一会儿,黛玉便道,“都是蠢的么?谁是要吃大席面?有什么先传上来!” 云臻四处转转,他记得这院子还没个匾,便问黛玉有没有想好的题字?黛玉笑道,“你这是又要赐我个字儿?我可得洗个手,好给你服侍笔墨了!” 云臻也是兴致来了,走到桌边,见黛玉果真是挽起袖子,露出一小节皓雪一般的腕子,那肌肤细腻的当真是比他才剥的鸡蛋还要光滑,一时有些心猿意马,忙别过了头,从笔架上挑了一支毛笔,掂量掂量,从旁边抽出一张宣纸来。 一时,墨磨好了,黛玉走过来他身边看他写。云臻扭头朝她看了一眼,笑了笑,提笔在宣纸上落下,见气势煊赫,笔走龙蛇,纸上已是入木三分地现出“徽音”二字来。 “如何?”云臻放下笔,低头问她。 黛玉笑着点头,轻轻地吹了吹那字迹上的墨,举起来看了看,“这字写得越发好了!” “我问这名字取得如何?”云臻苦笑不得,也不管她说不说好,只将字接过来,叫黄芦进来给他,“也不拘多好,就用这名字,明日便给姑娘把这匾挂上去。” 8.。.8. 第105章 贾嫔 一时,二人吃完了饭,云臻要了一杯茶在喝,问黛玉,“你这次搬出来,多住几日再过去吧!” 黛玉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这边没有长辈,住一晚就不得了了,哪能多住几日,叫人知道了又要说闲话。” “怕什么?谁会说?” “总之不好,再外祖母也会担心。”黛玉与他之间只隔了小小一个炕桌,她起身趴在桌上,细细打量他的脸,云臻被她看得脸有些红了,将茶碗转手放到了旁边的高几上,笑道,“怎么了?” “你必定是又有什么事瞒着我,你说说看,说不定我就答应你了,在这里住几天。” “东府那边有事,必定是要牵连上西府这边的。回头来来往往的人多,且那贾府里人又多,你那舅舅,一个自身就不正,另一个又是个稀里糊涂的,什么事自己都撕掳不清楚,那园子看着是严正,实则什么人晃荡就进去了。到时候衙门里的人要去问话,我担心出什么事。” “既是如此,那我明日更是要回去,你也别担心,我晚间就睡老太太那屋好了,不去园子里睡去。我外祖母疼我,必定不会叫我有事的。我这遭若不回去,便是把那两府的人都往死里得罪了。” “你说的有道理,倒是我想左了。” 说着,他便拿了本书看,黛玉坐在一旁做针线,便跟小时候在扬州一样,只不过那会子黛玉笨手笨脚的,如今她针线扎得已是很好,转眼缝了两双袜子起来了,云臻已是伸手要了过去,展开看了看,心里满意,嘴上却道,“以后这鞋袜上都不要绣花花草草,横竖是穿在脚上的,何必费那些心思?” 他又说道,“上次被母妃看到就很不高兴,说是又不是姑娘家,还在鞋上做这么多绣活,没得叫人看到了别扭。一说是你做的,她才没说什么,只说叫我跟你说,说我穿鞋袜很费,以后能尽量简省着就简省着。” “我已经够俭省了,那鞋上也就绣了几朵祥云,也不能什么都不锈,那成什么样儿?再,袜子上也并没有绣什么,就在上头绣了几根竹子,你怎么就叫荣姨看到了的?” “那日我进宫里去,出来的时候就下了大雨,才走到景安宫附近,衣服鞋袜全湿了,就折了过去,在那边换一身,可不是就被母妃看到了。” “那你就把我给出卖了?” “还用我出卖么?母妃一早就知道,还故意说什么看着针脚熟悉,把我唬了一跳,我说是一次出门淋了雨在外头买的,谁知她说你给她做过一套中衣,明明这针脚就是一样样儿的。我寻思还有这会是,岂不是跟人写的字一样,能辨出来?” “我也没给娘娘做过中衣啊?”黛玉愣了愣,明白过来,趴在桌上笑,“姜还是老的辣,你被娘娘骗了。” 东府这边被翻了个底朝天,好在,宫里有个娘娘在,给这边留了一些体面,也并未动这边的财物,虽损失了一些,比起真正的抄家还是要轻得多。因说起来,那人原是薛蟠抢来的,不敢往自己家里带,便搁在东府的天香楼上,虽成想,竟惹得五城兵马司的人上门来翻了个底朝天。 连贾赦、贾政也没能幸免,又有吏部的人来稽查,把这边府上多少事给拉扯了出来,一些涉事的奴才也被带走了不少,一说是与长安府勾结,收了人家的钱财,帮他小舅子抢了人守备公子的亲事,又盘点出多少这样的事儿来,连收的银子多少都知道,站在那荣禧堂上,一桩桩地问,一件件地指。 好在这些事,贾政竟均不知道,多数都落在长房这边,那贾赦自是不肯承认,多数又都落在了奴才们身上。宫里跟来的人,说是奉了圣上的旨意,将贾赦、贾珍和贾琏按着打了一顿大棒,又训斥了贾政一顿,着锁了所有涉事的奴才去,约有好几十号人,多是些得脸的奴才。 整个府上轰轰烈烈,老太太一宿没睡,黛玉也跟着没法合眼。到了第二日,听说宫里贵妃在皇上跟前跪了一夜,至天明,皇上给了一句准话,又将她贵妃的头衔给降了,贬为嫔位,又下了圣旨,罚东西两府一年俸禄,府上无爵职男丁,或有爵职未在衙门行走的成年男丁,均闭门思过一月。 如此一来,贾敬也不得不从城外回来了,他自觉正在关口之上,只差那么一把火候兴许便能得道飞升,如今竟是被不肖子孙给牵连了,回来后,别说贾珍不得好过,连贾蓉也日日受牵连。又不得出门,三人在家每天斗法,热闹得不得了。 两府之上,一时间人心惶惶。前堂后院,因少了诸多人手,如今也重新调配。从前有多羡慕那些能在主子跟前露脸的,如今,府上的这些仆从们,便有多羡慕不受主子待见的。 那外头的人不会分辨,贾府这些被指责的,贪赃枉法的事都是谁做下的,但府中的人是都知道的,熙凤也脱不了干系,见人便有些没脸了。 一晃,薛蟠的生日也过了。因这场祸事是薛蟠打的头,薛姨妈和宝钗便再也没脸过来,好在老太太是个通达的,叫人去请了薛姨妈过来,“就说,儿孙们的事与咱们老家伙们很不相干,该乐还是要乐,我这里缺个抹牌的角儿,她若不来,我要恼了。” 薛姨妈心知老太太哪里是要抹牌,是怕伤了亲戚情分,来了后,老太太便问起薛蟠那边打点的如何?如今还在顺天府的衙门里关着呢,薛姨妈边抹泪,边道,“我头起听说了,还心疼,要不是我那宝钗儿,她说她哥哥合该就这么遭一回罪,以后便不说老实了,最起码做起事来多少有个顾忌,我一想,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了,连这点子道理还要她教,也不知是我老糊涂了,还是我原该有这福气好歹还有个好的。” “是这话,我总说这许多女孩子里头,不论我娇娇,头一个好的,就是宝丫头。”老太太朝宝钗招手,“来,好孩子,好生照顾你娘,如今你哥哥虽在里头,好在没出人命,关些日子也出来了,咱们家虽不成了,好歹还有你舅舅,他们总不会看着不管,还有甄家的,总是有法子的。” 如此一来,薛蟠虽还没出来,薛姨妈心里也好了许多。 王子腾也不知怎么努力了一个多月,才算把人放出来。黛玉叫紫鹃去探望了宝钗回来,听说,那薛蟠简直没一个人样儿了,这一次是真的大伤了元气,“专门请了太医看瞧的,说是三个月不得下床,得好生静养着,否则要妨碍性命呢!宝姑娘听了,哭得跟什么样儿似的。” 第106章 画蔷 , 黛玉少不得走了一趟,亲自去看了宝钗,见她红着一双眼睛,强颜欢笑,心里很是难过,安慰了她一番。薛姨妈进来了,一面叫人给黛玉摆茶点果子,一面拉着黛玉的手,“好孩子,姨妈是个老糊涂了的人,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你看在你宝姐姐的份上多担待,你且告诉我那日那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 黛玉不明白,宝钗一面为她妈难为情,一面跟黛玉道,“他说惊动这么大,连命都差点搭上了,可见是有缘分的,这辈子谁都不要,就要那姑娘。” 黛玉吓得脸都白了,薛姨妈流着泪道,“你姐妹都是姑娘,照理这话我不该当着你们的面说,实在是这孽畜,他说要三媒六礼地娶进来,以后只守着她一个也是愿意的。我盼着他走正道儿盼了多少年了,他如今说出这话来,但凡有点希望叫我做什么我也是肯的。” 黛玉也不问他们是如何知道,英莲与自己认识,两府出了这么大的事,若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不可能的,只好道,“说起来,原先在扬州的时候,因她爹爹是我家里聘的西席,因学问好,与我爹爹颇为投机。我与她相处也如如今与宝姐姐一般,情同姐妹。照理说,薛大哥哥是个好的,我若是有个姐姐,也愿意她做了姨妈的媳妇儿,不知道享多少福。” “只是……”黛玉歉疚地笑了一下,“实在是不凑巧,当年在扬州,她与我奶兄便有些情投意合,这一次来,便是两家准备结亲的。” 薛姨妈一听这姑娘原是要聘给黛玉的奶兄,便觉着有戏,笑道,“你也才说若是有个姐姐愿给我做儿媳妇的,嫁到咱们家里来,你姐妹之间也能常处,岂不是好?” “姨妈不知,我那奶兄并不在我这里做事,原先在扬州的时候是跟了八爷的,后来了京城,前儿我问,说是被派在跟在了忠顺亲王那边做事,他极会来事儿,颇得信任。这一次去东府便是他进去救了我那姐姐出来。” 俗话说宰相门子七品官,更别说是亲王府的人了,虽说薛家家大业大,可薛蟠又能做什么?宝钗是个极聪明的,见她妈还要说,忙拉住了,对黛玉道,“我妹妹,我妈只是说说,你别往心里去,我哥哥那样的,他哪里配?” 外头天儿不好,轻絮进来催黛玉回去,说一会儿下雨了,怕把身上淋湿了招凉。黛玉便起身告辞。 回园子的时候,黛玉看到宝玉在前头走,丢魂落魄的,她心里有些诧异,又看到他走了不多远,躲在一处蔷薇架旁边,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做什么?黛玉便走了过去,听得有女孩儿在哭,她也跟着凑了过去,见那架子下有人,蹲在那花下,用一根簪子在地上写字儿,写的正是个“蔷”字。 宝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有些痴了,只怔怔地朝那女孩儿看着,一张脸春山秋水,身段儿又袅袅婷婷的,黛玉知道这是那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儿中的一个,喜欢上了贾蔷的龄官。 黛玉看了个分明后,见宝玉还在沉思,也明白过来他在想什么,不肯打扰到他,又悄悄儿走开了。 路上,轻絮觉着莫名其妙,道,“姑娘,奴婢看宝二爷有些入了魔障,姑娘何不唤醒他,一会子淋了雨可不是闹着好玩的!” “既是知道要下雨了,何不快些走?还磨蹭什么?他想他的事情,我若一打岔,他想不明白,可不是耽误了人家?”黛玉道,她是觉着,人这一生总会有几个转折点,多是些遇到了事,能触发心机的,一旦错过了,再遇逢可就难了。 龄官在画蔷字,在为贾蔷流泪,偏叫宝玉瞧见了,他总是一天到晚地想和所有的姐姐妹妹在一块儿,想这些姐姐妹妹们独独地为他一个人,从今往后,他便明白,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可能所有人都只为他,只要那一个人是为他的,偏偏他也只为这一个人,便是世间最美妙的一件事了。 一时间,黛玉也有些痴了,回到了缀锦楼上,外面一阵雨打风吹起来,她歪在榻上,趴在窗上看着外面那雨如琼碎玉砸一般,后边的水面上,便起了一阵烟雾,她不由得想起那年在扬州时,云臻带她出去骑马,恰好也遇了一场雨,他们在烟雨楼上,看外头的太湖风光。 那江南的雨,比这细腻得多,不像这雨,又大又急,玉珠子滚盘一样在湖面上打得咚咚咚地响。那雨却又缠绵得多,一下起来没完没了。眼看着歇不下来了,云臻便与她共骑一乘,用他的斗篷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地,回到家里,她身上倒是干着,云臻后背却是头脸全部湿了,生了好大一场病。 黛玉便想起云臻,也不知道他这会子正在做什么?会不会又从宫里出去,又淋一场雨? 这雨来得急,去得也急。到了下晌午,贾环来了,黛玉忙叫人倒了茶来,陪着他喝茶,问道,“今日在学里都学些什么?” 贾环说了,又说,“秦钟这些日子也没来读书了,哦,对了,林姐姐,我来的时候听说了件事儿。” 便是金钏儿的事,黛玉听了有些不舒服,默了一会儿,对贾环道,“你且把心思都好生放在学业上,人终归还是要自己立得起来,否则将来,就是能得恩荫,自己没本事还是没用。” 因黛玉家中,林如海便是探花出身,她祖上又是世代侯爵,是真正的诗礼簪缨之族,她素日又待贾环好,贾环也愿意听她的话。 说了一会子,贾环要告辞,黛玉便叫轻絮,“且把前日得的那套新书拿过来,叫环三爷带回去看。” 原是宫里出来的,云臻知她有几个要好的姐妹,便多给了她一套,她也没给别的人,留着给了贾环,“你爱读书,我便送你书好了,给了那不爱读的也是糟蹋了。” 回去后,赵姨娘听了,又是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我说那些人都是假富贵假清高,真正好的,像林姐儿这样的,才不会眼里心里容不得别人,你若得了空多往她那边走走,我最多也是能给她做两双鞋子。” 第107章 偷懒 , 环哥儿一走,黛玉便叫了紫鹃来,“你去那边找玉钏儿,就跟她说,叫她多看着她姐姐些,你也盯着那金钏儿瞧她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就赶紧叫人,别叫她出事。” 紫鹃一听,吓了一跳,想起从前同气之时,脚下就跟生了风一样,匆匆地朝王夫人院子里那边去了。 怡红院这边,袭人病了一场,黛玉听说是画蔷那日,宝玉回来,因开门的人慢了些,他一脚踹在了那人身上,谁知竟是袭人亲自开的,落了个窝心脚,当晚呕出两口血来。第二日怡红院这边又是延医用药,又是依方子制丸子,那宝玉一整日都没有出门,后又和晴雯闹着撕扇子,要把屋里的扇子都拿出来给她撕,听那撕的响动儿,便是把金钏儿这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连秋痕都看不下去了,在屋里嘀咕道,“那边都要出人命了,这边还在这么耳鬓厮磨的,真是不像话。” 李觅冷笑一声,“古有烽火戏诸侯,如今这宝二爷是撕扇子搏佳人一笑呢,一个呢当自己是君王了,一个呢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做个丫鬟也不好生做,还没什么呢,就当自己是屋里人了,成日家在那边打骂那些小丫鬟,不服屋里的嬷嬷们,且看她以后是什么下场!” 黛玉正歪在里头看书,听了一耳朵,把书一放,略有些响动,这边就没有说了,李觅忙进去,“可是吵到姑娘了?也怪奴婢们不好,今日嘴欠了一些。” “什么时辰了?该去老太太那边了。” 恰好王夫人和宝钗她们也在,见黛玉进来,王夫人便笑道,“姑娘那边窗纸可都换了?要不是姑娘说,我们都忘了家里还有几匹软烟罗,前儿凤丫头还在跟我说,几个姑娘,就她林妹妹最是会过日子,特特挑了那软烟罗来糊窗纱,她也换了个雨过天青的,竟是好得不得了。” 黛玉便笑道,“以前我娘总是嫌弃我,说我没见过世面。后去了扬州,特特地请人教了我一些。那软烟罗别的用处倒也有限,糊窗子倒是好,我是见那窗户纸都旧了,颜色也不好了,便叫人去找凤姐姐要。” “是该这样,你住在这里不把这里当外面的,只当做自己家里的,大家便都好。你要是见外了,平白委屈了自己。我们若是知道了,心里也不安。” 正说着,外面有人掀帘子进来说,“史大姑娘来了!”都很高兴,宝钗、迎春、探春和惜春都起身迎了出去,黛玉因歪在老太太怀里,也懒得起身穿鞋子,便没有起来。 一时,湘云进来了,大热的天穿了件大衣服在外头,跟贾母请过安后,贾母笑道,“把外头的衣服脱了吧!”王夫人也笑道,“也没见穿这些做什么?”湘云脱了衣服,嘟着嘴道,“都是二婶娘说叫穿的,谁耐烦穿这些?” 她一眼见到黛玉又睡在老太太的怀里,不由得上前伸出两只手来,“好啊,我还道你家去了,没出去迎我,原来是躲在这里偷懒,你说你多大了,成日家躲在老太太的怀里,我小的时候也没跟你一样儿。” 黛玉睁开眼睛看她,笑道,“我才睡迷糊了一会儿,也没听说你来了。” 老太太问她,“今日是住下呢,还是家去呢?” 她奶娘笑道,“老太太没见衣服都拿来了,可是要住几日的。” 湘云问起,“宝玉哥哥呢?不在家么?” 宝钗笑道,“他再不想着别人,只想宝兄弟,两个人好憨的。这可见还没改了淘气。”老太太道,“你们如今一个个都大了,不比先小时候,以后不要喊小名儿了。” 正说着,宝玉来了,见到湘云自然是很高兴,笑道,“云妹妹来了?前日打发人去接你,你怎么说不来的?”众人都笑起来,“才说不叫小名儿的,这又来了一个。” 湘云便道,“我给他带了好东西来,特特要给他的。”打开一个手帕子,里面包了一包绛纹石的戒指儿来,她笑着对黛玉道,“林姐姐,这一次可不给你了,我寻思你也不稀罕这些不值钱的,上次给你带了两个来了,你转手就扔给了丫鬟们,你便是不稀罕,要赏给丫鬟们,也不该叫我知道的。” 宝玉一听这话,他手里已是拿了两个戒指,便过来,托着给黛玉看,“林妹妹,有没有你喜欢的?” 黛玉摇摇头,将头往贾母怀里一靠,“我不要,你何尝见我戴过戒指?” 湘云便在那边道,“她自然是不要的,正好我也多出几个来,袭人姐姐一个,金钏儿姐姐一个,鸳鸯姐姐一个,平儿姐姐一个。” 宝玉便没法了,好在黛玉瞌睡多,她翻了个身,头埋在老太太怀里,遮挡得严严实实,又迷迷糊糊地睡去。宝玉兀自在旁边拉扯她,“林妹妹,别睡了,一会儿睡着了,晚上就睡不着了。” 黛玉也不理她,老太太便指使湘云,“吃了茶歇一歇,瞧瞧你嫂子们去,园子里凉快同你姐姐们逛逛去。”湘云便把剩下的三个戒指儿包一包,便去了凤姐院子里,又去找李宫裁,末了,才去园子里找袭人。 宝钗已经走了,宝玉还在,黛玉醒过来,见到他,不由得惊讶,“咦,你怎地还没去?你之前不是还有个金麒麟,说是和云妹妹一对儿的,如今不拿去给她,还等下一次?” 宝玉方跳了起来,“我差点忘了,幸好林妹妹提醒。”说着,匆匆地走了。 都走了,老太太便喊起黛玉来,“你这孩子,你宝二哥哥说的也没错,这会子睡了,仔细晚上睡不着。” 黛玉揉了揉眼睛,“如今还好,每晚到点了就睡,睡着了都叫不醒了。外祖母瞧瞧,娇娇是不是又长肉了?” 老太太不由得笑起来,也还是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点头道,“嗯,是长好些了,回头你母亲来了,我也好交代了。” 不由得都笑起来,宝钗来了,寻黛玉一块儿回园子里去,老太太便说叫黛玉去,“你去了,好好找人抹牌。”黛玉只好去了。 第108章 卫家 原来,宝钗是要去怡红院,黛玉便陪着她去了。宝玉那金麒麟大约是前儿看龄官画蔷的时候,掉在了那蔷薇墙底下,恰好今日湘云经过,捡到了。黛玉和宝钗过去的时候,湘云正把金麒麟还给他,在说,“幸而是这个,明儿倘或把印也丢了,难道也就罢了不成?” “把印儿丢了才寻常,这个丢了,可就要我的命了。” 黛玉已是习惯了,宝钗进去,笑道,“听说史大妹妹前儿大喜了,快和我们说说,女婿是谁?” 一句话把湘云闹了个大脸红,只吃茶不语。袭人忙推她道,“这会子又害臊了,还记得十年前,咱们在西边暖阁住着,晚上你同我说的话么?那会子都不害臊,这会子怎地又害臊起来了?” 宝钗忙道,“快说,都说了些什么?你若是不说,那就先说说你说的那女婿,是哪家的,好叫我们将来去了好寻门子!” 史湘云哪里好说?黛玉便好奇地问道,“是卫家的么?” 黛玉一说,湘云更是诧异,眼里闪过一丝喜色,忙问道,“林姐姐,你是知道卫家的?”黛玉摇摇头,“我不过听了一耳朵,只听说你那未来的夫君是叫做卫若兰的,他家里如何,我是半点不知,你若想知道,不若问你二哥哥,叫他去帮你打听打听。” 宝玉一听起了兴,“卫若兰我是知道的,改日我帮你去打探打探,看他人品若何?” 宝钗却摇摇头,“嫀儿真是,这也是能浑打探得的?叫人知道了,可如何是好?再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不说你叔叔婶婶必定是为你看的千好万好的人家,退一万步讲,便是不好,打探了又能如何?” 湘云便耷拉下了脑袋,便跟哪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自己安慰自己,“那便不打听了,横竖还有几年呢。” 黛玉蹙了蹙眉,道,“你也不必担心,那卫若兰我听说确确是个好的,别的不说家世背景一好,生的也好,我听说有‘才貌仙郎’之说!” 宝钗等人不由得一惊,宝玉问道,“林妹妹是从哪里的来的这些消息?竟是我都没听说过呢。” 湘云想扑过来,黛玉矜持一笑,“你也知道,我有几个人是可以在外头走动的。云儿又是我姐妹,他们一旦知道点风吹草动,哪里有不打听的?宝二哥哥若是想知道,不妨问问冯紫英,听说卫若兰和冯紫英也是有来往的,只不过关系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她一概都是道听途说,实则,这些也是《红楼梦》书里面留下的蛛丝马迹,并没有多写,她也不敢多说了。 一说起亲事来,竟这么多好事。到了晚间时候,郑平进来了,说是王嬷嬷说了,后日是好日子,要与英莲和王协定亲,若是姑娘得空赏脸,便回去吃酒,若是没空,待将来大喜的日子了,姑娘无论如何都要赏脸。 黛玉便笑道,“这好是好,就我不好了。” 李觅听误了,笑道,“姑娘那里不好了?姑娘的好在前头等着呢,谁能抢了去不成?” 黛玉闹了个大红脸,假装没听懂,“嬷嬷且说说,人家去吃酒都是送单份的礼,到了我这儿,我就得送双份,王协哥哥那边是要送的,英莲姐姐这边又不能丢开手,可不是不好?” 一屋子都笑起来了,郑平忙道,“才来的时候,爷说了,姑娘只管英莲姑娘这边就好,王协哥儿那边爷打发,不叫姑娘送双份的。” “这哪能一样啊?”只是,黛玉的声音很低,未免底气不足。 第二日闹出金钏儿跳井的事来,因玉钏儿一直盯着她姐姐,姐姐,见她真的去跳,一时没妨,没把她拉扯住,好在她呼救及时,赶来的人下去把她拉了上来,也是个半死了。 这一闹,惊动颇大,便是紫鹃也被下了个半死来,连忙又跑去打听,回来说,“太太赏了五十两银子,两套衣服,一些首饰,到底还是撵了出去。” 黛玉一时心里特别难过,紫鹃见此,跪在了黛玉跟前,求道,“姑娘,金钏儿姐姐是个好的,她并没有心勾搭宝二爷,姑娘素日是知道的,她心眼儿也好,在太太屋里一贯也被彩云两个压得抬不起头来,如今因了这个由头被撵出去,哪里还有活路?姑娘若是好心,收了她来,哪怕做个院子里使唤的,她也感恩戴德的。” 黛玉自然是知道的,未免有些心动,想了想,道,“你且起来,你去跟她说,若她有这个心,便叫她去林家去,先在那边宽宽心,照顾我屋里,待将来她有了去处,再安置也可。” 紫鹃已是兴高采烈地去了,李觅叹了口气,“姑娘心善,处处行好,可我瞧着,这怕还是才开始,后面有的闹腾呢。” “且不管这些,先去喝王协哥哥的喜酒是正经。”黛玉在挑衣服,挑来挑去,秋痕道,“不若穿这件,既不抢了英莲姑娘的风头去,又还艳丽,把姑娘衬得也好!” 黛玉瞧着是一件粉地牡丹芙蓉梅花绫的,笑道,“就这件,说起来这还是宫里娘娘赏下来的,她的是一件秋香色的,说是这粉底的色儿她穿不来,给了我,我几乎都忘了。” 头上戴了一支金镶珠宝蝉簪,另一边是两根青玉簪子,早上去给老太太请辞的时候,探春见了,忙问道,“林姐姐,你又家去?” 黛玉牵了她的手,低声道,“改日我再出去带你,今日是不成了,若带了你去,你是要跟着随礼的。” “那就随呗!” 黛玉一笑,“你还随呢,欠我多少?”她也只是说笑,“今日去没意思,改日带你去玩有意思的。” “你说话算数!” “我何时没算数过了?” 那边,湘云扯了老太太的手,“您瞧瞧,林姐姐又和三妹妹在说悄悄话,咱们这么多人呢,她们就背着咱们说。” “只许和你说话,便不许她和我说话么?”探春牵了黛玉的手,“她今日家去,我不过是托她给我在外头带点东西,你又跟着闹什么?” “带什么?怎地平日里我来,也打外头经过,也不见你说叫我带什么?” 第109章 喝醉 探春还要说,黛玉捏了捏她的手,止住了她的话头,上前去跟老太太道,“外祖母,三妹妹叫我给她带东西,您老人家要不要我孝敬您什么?”她扶了扶老太太的抹额,端详一遍,“总觉着,这次的抹额没有上次那个做得合适。” “我觉着很好,这碧玺的颜色也好。”老太太牵着黛玉的手,“这是你孝顺我的,将来这抹额旧了,这碧玺还是归你。” “噗!”黛玉笑道,“外祖母是在笑话娇娇呢?还是纯打趣?我回来的时候要经过五福记,那边的糕点您上次吃着还好,娇娇再带些回来,云妹妹,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湘云愣了一下,她还没回过神来,黛玉已是走开了,不由得又是一阵气。 云臻原说要过来吃喜酒的,谁知,礼倒是送过来了,人却没有到。至晌午的时候,他才来,黛玉正在睡中觉,听到门口丫鬟惊呼,“八爷来了”,她醒了过来,连忙起身,云臻已经进了屋子,却没有过来,问道,“姑娘呢?” 黛玉已是迎了出来,却见他面红耳赤,醉眼迷离,走路都有些不稳,丫鬟们又不敢上前扶他,李觅这会子也不在,黛玉便忙上前去,一把扶住了他,“你怎地喝成这样了?” 他摆摆手,踉跄着,要到榻上去,黛玉忙拉住他,“我已经睡好了,你去里边睡去。你才喝了酒,这榻上凉得很,如何睡得人的?” 云臻便进去,一头栽在了床上,黛玉要给他脱鞋子,他拉着黛玉,“叫李觅进来脱!”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你别动,我帮你脱了你好睡,一会儿睡沉了,我哪里挪得动你?” 黛玉帮他把鞋脱了,要宽了外衣,云臻又捉住了她的手,“就这样,不要动!” 黛玉只好收了手,叫人送热水进来,要给他擦手脸,吩咐送醒酒汤来。 他睡了一会儿,觉着难受,自己把腰带解了,扔到床边,又把身上的玉佩一把扯下来,塞给黛玉,从头到尾闭着眼,蹙着眉,黛玉便知道他难受,不由得道,“活该,谁叫你吃这么多?难不成吃的是元旦宴的酒席?” 他抬手搁在了额头上,“也不是,没吃几杯,是我自己不胜酒力!”他任由黛玉给他把脸和手擦干净了,只觉得,黛玉握着他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擦,很舒服,口齿缠绵着道,“那年我在你家里偷酒喝……这是第二次了。” 说着,便一头跌进枕头里,睡着了。黛玉只觉着好笑,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给他盖严实了。李觅端着醒酒汤过来,黛玉摆摆手,二人出了里间,黛玉才道,“都睡了,他也一向不爱喝醒酒汤,待他醒了再喝吧,把跟他的人叫来问问,今日是在哪里喝了这么多?” 一时,钟顺进来了,道,“回姑娘的话,今日也是在冯紫英家里的,原本爷喝了两盅,就说有事要走,谁知庆国公家的小公爷宋楚如来了,梅翰林家的公子梅若荣也来了,又有太子殿下在场,一喝便喝得多了。” 黛玉便明白了,原本说中午吃了喜酒就回贾府去,云臻一直睡着了没醒,她也就没法走,只好打发人过去那边说,说明日一早回。 到了晚些时候,冯家竟然给黛玉下了帖子,说是冯家的姑娘冯芸英生辰,请了相好的姑娘吃酒席,若她有空便过去坐坐。黛玉知,这是要搭来往的意思,哪里会拒绝,便跟送帖子来的嬷嬷说,“一定去,既是姑娘们在一起玩,到了那日,我也带个相好的姐妹去,可好?” 那嬷嬷笑道,“哪里不好?原我们家姑娘也有这个意思,就是怕姑娘觉着倒像不是诚心请姑娘,要请姑娘的姐妹的意思,才没有说。” 黛玉一听笑了,叫人打发了嬷嬷,又叫李觅亲自送她到门口,喊来紫鹃,“你回去悄悄儿去三姑娘屋里,去跟三姑娘说,过两日我要去冯家给那边姑娘庆芳辰,我已跟她家说了,要带了她去,叫她先准备起来。” 紫鹃不解,道,“这不还有两日吗?再说了,不过是冯家罢了,怎地还要提前准备起来?” 黛玉道,“你不懂!” 这边,探春得了消息,简直是坐立不安,气得悄悄儿骂道,“坏丫头,必定是故意的!”她在屋里,就跟陀螺一样转来转去,一会儿想新做了什么衣服?又想着戴什么首饰才好,竟是静不下心来,自己摆了一盘棋,半天都不知道该挪哪个子儿了。 黛玉这边,王嬷嬷带了五榴和金钏儿来,道,“五榴如今已会服侍人了,不如就跟了姑娘过去,如今那边跟前的只有茜雪、素烟和雪雁三个,到底是人少了一些,她们纵辛苦些也没什么,叫姑娘受了委屈不合算。” 黛玉点点头,见金钏儿与从前还是不一样了些,眼里的光彩都没了,她叫她起来,“你是个好的,我也知道,一些事发生了,未必是坏事,你如今已投了次井了,死过一次的人,也证了自己的清白了,以后就是新的人生,打起精神来好好过,方是正道。” “奴婢多谢姑娘!” 黛玉道,“你也不是我跟前的丫鬟,太太把卖身契也赏给你了,你如今是自由身。”她吩咐王嬷嬷,“嬷嬷认她做个干女儿吧!” 李觅在一旁笑道,“姑娘竟是糊涂了,认什么干女儿?依我说,就在这府里先做着,兴许将来还有好姻缘呢!” 黛玉便明白,打量王嬷嬷是瞧中了金钏儿了,便拉着李觅道,“您瞧瞧,我说叫嬷嬷帮我管着这里,结果呢,好姑娘都叫嬷嬷搜罗去了,竟是把些歪瓜裂枣留给我使,如今来了个金钏儿,我说过个半年再给我用,谁知,又被嬷嬷瞧中了。” 王嬷嬷便道,“那是没法子的,便是姑娘不答应也不中用了,你王登哥哥说了,要娶了金钏儿,将来她好给你做管事嬷嬷。你说好不好?” 她说着,到底还是把金钏儿和王登二人的卖身契给了黛玉,黛玉只含着眼泪收了,问金钏儿,“你可后悔?” 金钏儿摇摇头,“姑娘说的是,奴婢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姑娘若不收留奴婢,奴婢以后不知道该如何活。唯有姑娘收了奴婢,奴婢才挺得起腰杆子做人!” 第110章 嬉闹 黛玉将卖身契交给李觅放妥,王嬷嬷这才带着金钏儿出去了。五榴头发已经留起来了,不细看,谁也不认得她曾是小尼姑智能儿,黛玉便道,“你跟了我进去,将来若有机会,我便把你给到秦家。” 五榴跪下来谢恩,黛玉摆摆手,恰好轻絮进来,说是云臻行了,在叫她,黛玉便忙过去。 他看似有些不舒服,自己揉着头,听到黛玉脚步声,说了一声,“渴了,给我倒半杯水来。” 黛玉命加了一点桂花蜜在里头,端过来,将他的头托起,喂给他喝,云臻怕把她给压着了,自己挪了挪,靠在床头,撑起身子,叫她把胳膊拿出来,“回头压疼了,你又说我!” 黛玉笑了笑,将水喂给他,他看窗外,问道,“什么时辰了?” “酉时初刻,你觉着怎么样?” “头疼!”他自己揉了揉,又躺了下来,黛玉追着问,“饿不饿?我叫人熬了粥,盛一碗过来吃?” 好歹吃了半碗粥,又要了一杯清水,喝了两口,云臻便又躺了下来。这会子睡不着了,拉了黛玉说话,“你把给我把头揉揉,疼得厉害,这酒喝着还觉着不错,谁知后颈这么足。” “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喝了,你如今正长个儿呢,自己将来长不高。我还听说,喝多了,会变傻,你怕不怕你老了成个傻子?” “怕!”云臻忍不住笑了,他把头挪了挪,枕在黛玉的腿上,又拉了她的手,在疼的厉害的地方,问道,“今日来吃酒,送的是什么礼?王协这边的礼我已经随了,你没随两遍吧?” “你是你的,我是我的,如何能一样?” 云臻也没接这个话头,黛玉便跟他说了冯紫英的事,云臻便猛然想起来,惊呼一声,“我几乎忘了,他跟我打听,那日吃淮扬菜,跟你一块儿的姑娘是谁?我忘了跟你说了。” “什么时候问的?” “就当天晚上,他专程跑来找我,我跟她说是贾家的,叫什么名字,行几,有没有许婆家,我哪里知道,只说问你的,谁知,一忙,就忘了。” 黛玉还专程嘱咐他了呢,这会子气得不行,扬起手就想要打人了,气道,“你可知道,得亏人家愿意多等等,万一别人误会了,以为是我三妹妹许了人家,抑或是看不起,岂不是耽误了一桩好姻缘了?” 云臻自知理亏,他也没睁眼睛,却稳稳地捉住了黛玉的手,“你放心好了,他是知道我的,才绕过了我,又叫他妹子给你下帖子。再说了,他也不是什么良配,屋里两个丫鬟都被他收了,冯夫人又是个厉害的,要不是他二人看对了眼,我也懒得管这事。” “你怎么知道他二人看对了眼的?” “那日在林子里坐着,他二人眉来眼去的,我又没瞎。” “那你的意思,我就是个瞎子了?” “你又来了,我何曾说过?”云臻怕她动手,将她两个手都捉住了,这才笑道,“不过,就你这实心眼儿的,人家眉来眼去,你便是看到了,也未必懂!” 他说完,松了手,就朝床里爬去,显见是躲着黛玉。黛玉气得脸都红了,扑了过去,两只手直往他腋下插去,“好啊,叫你编排我,我不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是不是和谁也眉来眼去过?” 云臻素来怕痒,他小时候没少被黛玉制服,实在是,黛玉敢对他伸手,他是不敢朝黛玉伸手的,便只有屈服求饶的份。这会子,他哪里料到,黛玉连这话都说出来了? “娇娇,别过来了,你的鞋,你连鞋子都穿上来了,快停下!” 黛玉将鞋子踢了,将他按在床上,“你还说不说?” “说什么?”云臻已是笑得气都不顺了,装头疼,黛玉也分辨不出真假,便松了手,只将枕头朝他砸过去。云臻挪了挪,靠着她躺着,见她坐在床上,抱着双膝,也不理自己,便牵着她的小拇指哄着,“那你说说,告诉我,那日你可瞧见了?” “我没瞧见,我压根儿没留意,我若留意了,必定也能看出来。” 云臻一愣,转而翻身趴在床上笑起来。黛玉才也是糊涂了,这才直言说出来,一说,自己脸也红了,待见云臻笑得开怀,顿时又气,正要跟他闹,李觅已是在门口道,“姑娘,该摆饭了!” 黛玉只好歇下这心思,推着云臻,“你起来,时辰不早了,吃完饭就回去,天黑了,路上不好走!” 云臻便起来了,他一身衣服睡得皱巴巴的,黛玉便拿了为了早就做好了,还没来得及的衣服给他换上,他展着胳膊,由着黛玉给他系腰带,问道,“你那日去不去?若去的话,我去接你?” “你别去接我了,我自己去,不还有黄芦和郑平在吗?” “你叫你琏二哥哥陪你过去,我瞧着他人还好,虽是个不走正路的,却也不是个坏的。” 黛玉帮他把腰带扣好,又牵了牵衣服,都妥当了才道,“你也别管我了,我自己能去的,他们现在都被禁足了,也出不得门,何苦给他们这个信儿,以为我是能帮得上他们的?一出去,回头惹是生非,你是帮着好,还是不帮着好?你不知道我那大舅舅,还有隔壁珍大哥哥是个什么人?哦,对了,我那珠大哥哥你瞧着读书到底如何?总说好,读了也有这些年了,我也没瞧见有个什么成就。” “虽勤奋,可也太过迂腐,你那二舅舅是什么样儿,他将来也是什么样儿。依我说,还是太听话了的缘故,过于守旧了一些。” 云臻坐到了镜前,黛玉帮他梳头,他拿了一根点翠簪子把玩,瞧见黛玉还要给他梳髻戴冠,便道,“简单些,别那么复杂,回头我还要去趟宫里,叫父皇看到了又要问。” 一时,吃过了饭,云臻又陪着她喝了一碗茶,这才告辞。外头已经黑了,黛玉要送,云臻忙拦住了,“你不送,我还快些。我去了,你好早些休息。”他手里捏着马鞭想了想,笑道,“我这一去,你是连床帐子都要换了的了,这会子要你送了,回头不定你又怎么骂我。” 第111章 挨打 黛玉还没醒过神来呢,待她回到屋里,再进去,果然,那屋里一阵酒气扑鼻,李觅正领着人在帮她换床褥,黛玉扯过床帐一闻,可不是熏上了,不由得掩着鼻子,“连这也换了吧,怕是连香都熏不好了。” 待沐浴过后,躺在床上,黛玉不由得想到,也不知今晚上探春能不能睡着,不由得好笑,自己笑了一阵,就睡了。 探春确实是一宿没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就跟烙饼一样,烙了一晚上,连带陪她睡在里头的司棋也被吵得没睡好,天快亮了的时候,才眯了一会儿,起来后,便一个劲儿地叫人去打探,林姐姐回来了没有? 连老太太屋里摆了牌,换了平日,她早走了,现在她也没走,因知道,黛玉回来了,自然是先要到老太太这里来的。 好容易等到外头丫鬟们在说,“林姑娘回来了!”探春已是慌地站起来,迎了出去,黛玉见她,不由得好笑,“哎呦,今日三妹妹是怎么了?见了我,就跟见了活菩萨一样。” “好你个坏东西,还编排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老太太已是推倒了牌,笑着朝黛玉伸手,“快过来,我瞧瞧,回去都做了什么?”说着,拉着她来回打量,黛玉回完老太太的话,又笑着和陪老太太的老管事嬷嬷们都打了招呼。 湘云和宝玉一起进来了,宝玉也是打量黛玉一番,问道,“林妹妹家去可吃得好睡得好?” 宝钗恰好进来,听到了,道,“宝兄弟这话说得,怎地就吃不好睡不好了?” 黛玉便说起冯家送帖子过来的事,跟老太太说道,“我说我一个人不敢出门,冯家的便说,原是要邀请姐姐妹妹们一块儿去的,因都是闺阁中女孩儿的事,去得多了,还热闹些。我只好答应了下来,三妹妹是头一个要跟着我去的,就不知还有谁要跟着去?” “既是冯家给你下了帖子,咱们家和冯家都是有来往的,到了那日,就叫你姐妹们陪你去。只如今,家里的人都出不得门……”老太太原说要叫熙凤陪着她们去,一想到,自从那日宫里的来责问过后,凤姐如今也觉着没脸出门,成日里装小媳妇了,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人来。 “外祖母别忙,我身边也不是没人,实在是要人用,我就叫王协哥哥过来接我好了。他如今也是见了不少世面的,又常在外行走,认识的人也多,他护送我来往必是妥当。” “他如今不是在忠顺亲王府行走吗?”老太太惊问道。 “正是!这次便是他定亲,恰好冯家的送了帖子来,我正烦劳这个呢,他主动说的,说是告一日假没关系的。” 总算是把这事说好了,又能出一趟门,便是迎春和惜春也都欢喜起来,开始说出门的行头,穿什么,戴什么?老太太问起,“姑娘们的这一季的衣服都有了没?就戴那金累丝凤去!” 众人正说着,前头,说是老爷要叫宝玉,宝玉不敢去,老太太哄着他去,“你今日也没做什么,他不过是叫你去见人去,你放心,你去了我必定叫人哨探着,不叫他碰你!” 宝玉依旧扭捏,贾母便叫了人进来问,来的人回道,“老爷请了贾雨村老爷来教爷们,这贾雨村老爷原是咱们家姑爷举荐的,是正儿八经的进士老爷。从明日起,这学里便都教给贾老爷了,老爷这才叫二爷过去,今日拜师,明日就正式授课了!” “这是好事!”老太太大喜,“既是你姑父举荐的,自是不会错,你还不去,他不打你,我都要打了!” 原来,后来贾雨村到底还是见着了林如海,谁知,林如海虽觉着他为人非君子所为,可学问是真正不错。正好遇到了贾家要找个能教举业的先生,贾雨村如今又经济困顿,便举荐了来。 宝玉只好蔫蔫地去了,还不时回头看两眼,一副不舍,要赴刑场的样子。 谁知,去了半日,突然前头惊动起来,说是老爷在打宝玉,往死里打,顿时,一屋子人都惊动起来了,陪着老太太往前头冲。黛玉陪着走了几步便放缓了脚步,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也觉着合意,待到了前头,因王夫人和老太太打头阵,里头的相公小厮们一哄而散躲了起来,反而是丫鬟婆子们围拢了过去,熙凤在训人,说,“糊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瞧瞧!打的这么个样儿,还要搀着走!还不快进去把那藤屉子春凳抬出来呢!” 熙凤抬眼看到了她,黛玉这才走了过去,扶着老太太,老太太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道,“你教训你儿子,我原不该拦着,可你也不看看你下的手,你是要把他打死了才好?” 贾政也不知是悔的,还是如何,一张脸也是煞白,额头上滚落汗水下来,他只差朝老太太跪下了。黛玉瞧着也心中着实不忍,王夫人那边还在可劲儿地哭,又是说,“你也没珠儿能干,你说你在我跟前投这个胎,不是平白惹得老太太伤心,惹你父亲生气,你这个不孝的,怎地不叫人打死算了?” 老太太一听,火就上来了,又看到宝玉跟死了一样,身上一条纱裤血迹斑斑,训斥贾政的话便越发毫不留情,“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说着,不觉就滚下泪来。贾政又陪笑道:“母亲也不必伤感,皆是作儿的一时性起,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 老太太冷笑着,要说点什么,黛玉已是有些忍不下去了,忙拉住了老太太,“外祖母心疼宝二哥哥,舅舅与外祖母是一般的心,哪里还会有些偏颇不是?更何况,自古以来,子不教,父之过,舅舅也是一片严父之心,只今日想必是事出有因,方才一时没刹住气,下手重了一些。” 王夫人的声音稍微弱了一些,待黛玉话说完,又放声大哭,此时,老太太便是再心疼也克制了一些,呵斥贾政,“你且先出去,打成这样了,难道你还于心不足要看着他死了才罢休!”贾政听说,方退了出来。 第112章 眼泪 , 待宝玉被挪到了怡红院,所有人都去瞧过了,黛玉觉着,若不去便有些不妥,便带了丫鬟婆子朝怡红院去,远远看到宝钗,待她进去了,黛玉才跟着进去,喊了一声袭人,二人出来,黛玉便站在门口,朝趴在床上的宝玉看了一眼,见他身上胡乱盖着了一床袷纱被,心知是宝钗才匆匆闯进来,避之不及下,袭人匆匆搭上的。 此时宝玉着实是不堪看,脸上一层白,不复以往的精气,她也不由得摇摇头,“好生养伤吧,如今说什么也没意思,以后做事警醒些,没得叫这么多人为你担心,你心里怕是还觉着挺得意的,想着都为了你,你以后做事越发没个分寸了。” “林妹妹,你怎地知道,我瞧着你们为了我都担着心,假若我一时竟遭殃横死,还能赚你们一钵子眼泪呢?”宝玉明明疼得要死了,可见黛玉,却是一副见了知己的模样,欢喜得不得了。 黛玉却摇摇头,“我横竖是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的,我与你不同,我是觉着人生一世,我上辈子还不知道投的是什么胎,这辈子既然为人,必定是要好好珍惜一番。我常听人说,男子汉大丈夫,当喝最烈的酒,降最烈的马,挽最大的弓,这样的人才值得我掉眼泪!你这样的,我觉着和女孩儿差不多,白投了男胎,最终是要辜负所有为你的人的,我为什么要为你掉眼泪?” “你为什么要说我会辜负了所有为我的人?”宝玉不解。 连宝钗和袭人也都愣住了,只觉着,黛玉这话,叫她们是真说不出的,难免担心,袭人都要上前了,却被轻絮拦住了,“袭人姐姐,我家姑娘说话的时候,旁人不能打扰。” 黛玉笑了一下,道,“是与不是,且等着瞧吧!人生如海,浮沉难以由己,你若是真心疼爱家里的姐姐妹妹,你便当做她们的保护伞,如今,你连自己都护不住,将来如何护住她们?你以为,你为她们掉几滴眼泪,便是给了她们最大的好吗?将来,她们被人欺,被人辱,被人夺了性命,你也只能为她们掉几滴泪?” “今日,你挨一顿打,外祖母和舅母为了你,掉多少眼泪?舅舅为了你痛心疾首,将来呢?你若有福气,一生衣食无忧固然她们不会如何,若你连自身都保不住呢?她们如何放心得下?可见,你有什么资格值得我为了你掉眼泪?” 黛玉说完,头也不会地就走,路过宝钗时,见宝钗眼圈儿都是红的,她便牵了宝钗的手道,正要说话,便听到袭人邀二人去外头,说是有话要说。 黛玉猜着她是说那汗巾子的事情,当日,冯紫英请吃酒,宝玉去了,在席上遇到了蒋玉菡,正是忠顺亲王爷喜爱的戏子演小旦的琪官,用那王府长史的话说,“这琪官随机应答,谨慎老诚,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断断少不得此人”,谁知竟跑了。 王府长史因知道宝玉与蒋玉菡关系甚亲,这才找上门来,宝玉也是个不仗义的,将蒋玉菡的老底也给揭了,“东郊离城二十里有个什么紫檀堡,他在那里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 只是,如今,到底是谁知道蒋玉菡曾经一条茜香国女国王所贡之物—条茜香罗汗巾子送给了宝玉,且将这汗巾子的事说给了忠顺王听?那汗巾子正是在冯紫英请酒席的时候送的,偏偏被薛蟠给亲眼看到了。 袭人便将这事从头至尾地说给了宝钗听,宝钗不由得大吃一惊,当下落了泪,便是深信,这事除了她兄长,再无人知晓了。这在《红楼梦》里,本就是一桩悬案,多少人都猜不透,到底是不是薛蟠所的,他特特地去告密倒是不会,平日里嘴上不把门当一桩艳事说出去,倒是有可能。 待到了冯家请酒的那一日,黛玉便与迎春、探春和惜春一块儿,坐了车,由王协陪着,去了冯家。与冯家的长辈们见面的时候,冯夫人打发黛玉、迎春和惜春的都是寻常物件,反而是探春,得了一支翡翠镯子,捉住探春的手,眼里含着笑,都不肯放了。 黛玉这才知道,原来,冯芸英庆芳辰是假,冯家相看探春反而是真的。果然,冯夫人便叫冯芸英,“带林姑娘和贾家姑娘们去园子里逛逛,你哥哥们在那边烤荷叶鸡吃,叫他们给你们分点子。” “我们家的园子里有个湖,湖里有两个亭子,用帷幕围了,如今咱们去那边吃荷叶鸡去。” 一去,吴桂珍也在,她是慧妃娘家的侄女儿,与黛玉从前在宫里见过面的,看到黛玉还细细地瞅了半日,才想起她是谁来,拉着黛玉的手,“哎呀,你长变样儿了,你还记得我么?” 黛玉一听说吴桂珍便记起来了,也依稀从她的脸上找出了一些儿时的光景,笑道,“自然是认得的!” 吴桂珍便高兴起来,拉了黛玉的手问贾家的三个姐妹,黛玉忙介绍一番,“这是二姐姐迎春,这是三妹妹探春,这是四妹妹惜春。” 大家彼此又排了序,喊了姐姐妹妹。一时,丫鬟婆子们送了荷叶鸡过来,“那边的爷们亲自动手做的,说是给姑娘们尝尝,若是不好,也别笑话,扔了喂池子里的鱼。” 大家围坐着吃荷叶鸡,吴桂珍要酒喝,冯芸英便叫人取了果酒来,“我母亲亲自酿的,我父亲爱喝,咱们少喝一点,这鸡太腻了一点,也须酒化解化解。” 吴桂珍要和黛玉喝酒,黛玉不胜酒力,不敢喝。探春便与她喝了起来。二人喝得满面通红,那边又遣了婆子来说,“爷们说要去那边校场跑马,问姑娘们要不要去?” 探春因性子本就豪爽,平日里在家里被拘得跟什么似的,如今出来哪里想到还有这种玩法?又喝了点酒,激动起来,叫嚷着要去。连迎春和惜春也兴奋起来,问道,“我们也能骑马?” “能的。”冯芸英道,“我哥哥养了几匹小矮马,专程给女子骑,你们过去也能试试。” 第113章 告状 黛玉过去后,黄芦牵了一匹小矮马过来,“姑娘用这匹!” 迎春等人自然有冯家的给她们牵了马来,黛玉小时候学过骑马,如今已是坐在马上,绕着校场跑了一圈。云臻骑着马一直跟在她的身边,二人并驾齐驱,看似有些像在赛马,实则,黛玉也知道,他是担心自己。 临要下来了,云臻先是跃下来,双手虚扶着她,待她从马上下来,这才道,“原以为你生疏了,还不错,还能跑两圈。” 黄芦过来牵了马,二人沿着校场往回走,黛玉香汗淋漓,一面用帕子擦脸上的汗水,一面笑道,“你今日怎么来了?专程来给冯姑娘过生辰的?” 她一张脸通红,嫩得能掐出水来,云臻看得有些痴,听了她的话又有些无奈,不由得嗔了一句,“我为什么来,你不知道?” 说着,快步朝前走去,黛玉好笑,忙跑两步跟上,听到她脚步声,云臻难免又放缓了脚步,叮嘱道,“流了一身汗,叫你丫鬟帮你把身上擦一擦,回头吹了风,又难受。” 冯紫英帮探春牵着马,黛玉瞧她明明怕得要死了,紧紧抱住马脖子了,却舍不得从马背上下来,迎春和惜春也在婆子丫鬟们的护送下,由冯家养马的小厮牵着马在校场上溜达。 一时都骑马去了,云臻难免有些心动,低头对黛玉道,“改日我们去围场骑吧,今年秋,父皇应会去铁网山打围,到时候你也跟着一块儿去?” 黛玉想了想,摇摇头,“要出去骑马还好办,跟着去铁网山还是算了,省得节外生枝。” 云臻也知如今时机也没到,便没有坚持,二人又一块儿去跑了一圈,回来,冯家的丫鬟带着黛玉一行人去换了衣服回来,迎春等人才刚刚溜达完一圈回来,一个个脸上都红扑扑的,显见得是玩得尽兴。 天色有些晚了,那边有人过来要他们去坐席,云臻便落后了几步,陪着黛玉往前走,前面男一群,女一群,都在叽叽喳喳地说话。黛玉便问云臻,“他们府上宝二哥哥前日被舅舅打了,为的是一个叫琪官的,说是忠顺王府的……” 云臻接过话来,“王叔府上确实有个叫琪官的,演小旦的,生得比一般女孩子都要好。倒也没外头说的那样什么一时离不了。不过是王府长史去贾府的时候一种说法。你要是问那汗巾子的事,那薛呆子在外头说过,不过那些话未必传得到王叔耳朵里去,前些日子,大家一块儿吃饭,我喝醉那次,冯紫英在席上说了,估摸着也是太子殿下跟王叔告了状。” 原来那日,说起去忠顺王府听戏,太子殿下便说,一个叫琪官的竟然跑了,还嘲讽着说,“跑得了和尚跑不过庙,也不看看,这天下是谁的?” 云臻因听着这话着实不妥,便猛灌了自己两杯酒,醉醺醺的,赶紧地让钟顺把自己弄走了。 黛玉脚下一滑,身子朝旁边歪去,云臻忙伸手拉了她一把,扶着她走稳了才松开。前面,吴桂珍恰好看到了,朝黛玉招手,“你怎地那么慢,快过来啊!” 一时,到了岔道口,云臻要到前面去,黛玉便与他分开,提着裙子朝吴桂珍走过去,二人分别多年,本有许多话要说,偏偏吴桂珍贪玩,骑马不亦乐乎,到把时间错过了。 在后院吃完饭分开,吴桂珍还与黛玉恋恋不舍,探春又正好与她很是投机,便约了吴桂珍和冯芸英一块儿去贾府玩。吴桂珍便道,“你们家那园子,听说是极好的,你在家好好准备一番,我和冯姐姐是一定要去的。你别临了扯许多理由说不方便邀我去。” “你只管来,就怕你到了时候儿,说我招待的不周。你既这么说话,我今日回去了,明日给你俩下帖子,后日你们就来玩,可好?”探春道。 迎春和惜春也很高兴,说是多认识了两个姐妹,两人还说起园子里的好景致,黛玉觉着稀奇,这两人一个是锯了嘴的葫芦,一个年纪虽小,却一向不大爱说话,这会儿竟说得这般开心起来。 回到贾府,老太太自然是拉着问起今日在冯家的事来,探春跟老太太告了安后,说道,“冯家的和吴家的两位姑娘,我们邀了她们后日来玩,也不拘要凤姐姐做什么,只在我那秋爽斋摆两桌席面可好?” 贾家如今因受了宫里的责罚,又进去了很多人,打量着是出不来了,连府上的男人们都被禁了足,在外头的名声自然也不太好。难得有人要来走动,先老太太就高兴,熙凤惯是个会思量的,这会子哪有不乐意的,偏她就爱打趣,问道,“这席面的银子你们谁掏啊?我听说,你们仨可是欠了不少银子了,如今谁还肯借你们?” 一句话,把人都逗得了了?熙凤便瞅着黛玉,“林妹妹,人家说不好是朝着你来的,想必这银子是你出,说吧,多大的席面儿?” 黛玉歪在老太太怀里,她虽有些累,却也欢喜笑道,“人家可不是冲着我来的,是二姐姐、三妹妹和四妹妹邀来的,我若请客,不去我家里请,在这儿闹你?” 老太太听了更是乐,指着熙凤,“猴儿,你还贫,还不快下去安置去。多早晚家里摆宴请客,要各人掏银子了?就你,成日里喜欢闹你小姑子,仔细她们给你没脸!” 晚些时候,探春等人约了黛玉一起去看宝玉,要给冯家和吴家的姑娘下帖子请她们来玩的事儿。宝玉听了自然是急得不得了,趴在榻上道,“怎地不缓些时日,也等我的伤得差不多了,要玩一块儿玩,你们这样算什么?” 宝钗也来了,问起来,“你们今日在那边玩得怎样?冯姑娘和吴姑娘又是怎样的人?” “极好的,宝姐姐是没看到,不但生的好,一身气度我是佩服的。”探春道,“偏偏她们也不光是读书,我问过了,她们平日里在家也作诗,马也骑得好!” 8.。.8. 第114章 斗气 听说骑马,连宝玉也来了兴致,他还从未见过女孩儿也骑马的,只从前在外头玩,听说过,挪动了身子,勾了过来,听她们说。 “怎地还骑起马起来了?”宝钗和湘云难免诧异,问起来,“哪有女孩儿家还骑马的?” “怎地没有?”惜春一听急了,“我们今日也骑了,他们家养了好多马,她哥哥养一手好矮马,这京城里好多富贵人家的女眷都朝他家买,我和二姐姐没有三姐姐骑得好,林姐姐骑得最是好了!” “哼,她自然是样样儿都好,她今日带着你们玩了一天,你们自然是被她收买了,觉着她什么都是好的。” 黛玉不语,宝钗听了掐着湘云的脸儿,“你又在浑说什么?待改日,她们再去,带上你一块儿不就好了?” 黛玉端着茶杯喝了一口,笑着朝探春看了一眼,慢条斯理地道,“再去,未必是我带着了。” 谁知,湘云并不知道因果,只当是黛玉不肯带她,不由得生气了,怒道,“不带就不带,谁又稀罕你带了?” 黛玉知她误会了,也懒得解释,只笑道,“云妹妹又何必生气?说起来,你到底和我们不一样了,我们出趟子门无伤大雅,你却不同。” “我哪里不同了?”湘云嗤笑道,“分明是你不肯与我玩,才故意这般说。你莫非是怕我跟你一块儿,抢了你的好,才故意排斥我?” “我没什么好你能抢的去的,你已是有了人家的人了,若到处抛头露面,于你也不好,分明给了人家话柄,不在家好好儿备嫁,成日里张家李家的,卫家的还以为你不安分,在相看呢!” 湘云已是气得面红耳赤,眼圈儿都红了,黛玉一笑,站起身来,道,“宝二哥哥,你好生养着,宝姐姐,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你们好好儿说话,我先回去了,一会子嬷嬷又该催了。” 迎春等人也跟着起身,“那就一块儿走,这时辰不早了,今日也是累了!”说着,一块儿走了。 独留了湘云和宝钗,湘云只气得抬手指着,眼见黛玉已是出了门了,她才哭出声来,“宝姐姐,你瞧瞧,你瞧瞧她,她分明是在欺负我,竟是故意说我已经……” 宝钗只好搂了她安抚,“她原说得也没错,这么多姐妹中,你是最先有了好事的,她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说起来,咱们这些姐妹里头,最有气度的也就她了,别说你了,便是我也无法和她比,你瞧瞧她吃穿用度,身后跟的丫鬟婆子,饶是这样,老太太还一个劲儿地说委屈了她。你不说让着她些,成日里与她斗气,又是何苦?” “我哪里和她斗气了,我又哪里敢和她斗气?她眼里何曾有过谁?偏偏,她走哪儿,谁都欢喜她,老太太那里,她一去了,老太太跟前都没人站脚的地儿,姐妹之间,她若是跟谁说一句话,就跟在恩赏了谁一样,她不过是欺负我,才这般待我!” 探春等人出去了,一路问了黛玉,后日该如何安置,黛玉笑道,“你们就放心吧,有凤姐姐在呢,要你们操哪门子心?看老太太的意思,兴致是很高的,到了那一日,敢情老太太是要出面请的。” “真是可惜了,咱们家没有他们家那样的校场,也没马骑。” 黛玉便笑道,“你还怕以后没了这样的机会?以后,只怕我们都要沾你的光才得骑马呢!” 迎春和惜春均是笑起来了,探春羞了个满面通红,扑上来就要挠黛玉,“好啊,你个贫嘴的小蹄子,我都没打趣你,你倒是先排揎起我来了,你别得意,仔细我把你的都说出来,到时候大家都没脸才好呢。” “得,我这会子才知道了,原你是觉着这样是没脸的,好啊,回头我去跟哪谁说,就说三妹妹是不乐意的。” 眼见得探春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黛玉忙笑着搂了她,“好了,我也是说说而已,估摸着,也快了!” 岂止是快?到了第二日,冯家便托了人来问,恰好黛玉是在老太太这边的,来的也不是别人,竟是临安伯夫人,也不知为何,小伯爷跟着一起来了,老太太痛快地给了见面礼,又赶紧叫人去喊了贾琏和贾珠,“今日也别去学里了,叫他们俩来,陪着钧哥儿好好玩儿去。” 黛玉猜到了她们要说什么,连忙起身说去给临安伯夫人沏壶茶来,冯氏感激不已,道,“好孩子,你也别自己送过来了,叫个丫鬟送过来便罢,我要跟你外祖母说说梯己话。” 黛玉一笑,告了个罪,款款而去。 她回了园子里,直接去了秋爽斋,告诉她临安伯夫人来的事,“把我撵出来了,我琢磨着不为别的,必定是为你的事来的,就看老太太如何了?” 探春本在看书,这时候哪里还看得下去?她简直是坐立不安,又不好特别现出来,气得不得了,“谁叫你来和我说这些了?”又转身求黛玉,“好姐姐,你一向对我最好的,回头你帮我在老太太跟前说说情,好不好?” 黛玉不由得想到《红楼梦》一书中,因南安郡王在南边出了事,为了安抚,将南安郡王脱罪,南安郡王太妃出面认了探春为义女,最后远嫁过去,那一番生离死别,黛玉最是印象深刻。 如今,见她有了自己心仪的男子,她自然是欢喜得紧,不由得问道,“你就这么欢喜他?你说说,你瞧着他时心里是什么样儿的?” 探春愣了一下,旋即,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真的朝黛玉扑了过来,掐着她的脸蛋儿,“你是侯门千金,枉说你金尊玉贵,你说说你才问的是什么?这也是你这样的人能说的?” 黛玉只好求饶,“好妹妹,我们不也是偷偷儿说么?我也只是好奇罢了。” “好奇?你有什么好奇的?你先告诉我,常待你好的那个是谁?我瞧着他也不是一般儿的,只怕每次说出去,为的就是见一见他吧?” 黛玉的脸红得如胭脂,别过脸也不理探春了。这会子,熙凤不知怎么地就来了,看了探春笑着道,“给三妹妹道喜了,瞧着,三妹妹出去一趟,这是有了好大一个收获呢,如今也是喜事将近了!” 第115章 诗社 探春害羞,嗔了熙凤一句,“你真是好嫂子!”便进了里边,又还是吩咐司琪,“还不快给凤姐姐和林姐姐倒茶!” 熙凤笑道,“是该请我们吃茶才是!” 黛玉便问道,“凤姐姐,你是从老太太那边来的吧?舅母在那边么?临安伯夫人过来,为的是什么?” “你这么多话,我接哪一句好?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人家临安伯夫人来是为了三妹妹,与你可不相干!便是说了你,你横竖也是瞧不上的!” 黛玉也不跟她计较,也知道老太太那边怕是松口了,她便忙起来,去老太太那边打探消息。这边,话也说完了,临安伯夫人正陪着老太太和王夫人说闲话,彼此都很亲热,见黛玉来,临安伯夫人还邀她,“你也不过去玩,老太太常惦记起你,还怨我说没生个女孩儿,人家家里的好女孩儿都不往咱们家来!” 说得老太太和王夫人都笑起来,及至临安伯夫人起身,特特地叫黛玉送她出去,那小伯爷远远地坠在后头,也不好上前来。待到了二门口,他一溜儿跑了出去,备好马车,等着临安伯夫人与黛玉说完话。 “什么时候你去宫里,我和你一块儿去,和娘娘说说话。” 黛玉应了好,待临安伯夫人上了马车,走远了,她才回来。老太太还在和王夫人说着才说的话,见黛玉进来,止住了话头。黛玉不依,过去缠着王夫人,“舅母,临安伯夫人是不是说了三妹妹的亲事?这事儿,准不准?” 王夫人也不诧异,因方才是黛玉送临安伯夫人出去的,可见是说了什么,如今,或许是临安伯夫人在探口气,便道,“成与不成,舅母也得和你舅舅商议才是!” 王夫人走了后,老太太便问黛玉,“你是觉着这冯家还不错?怎地就关心起来了?还是你三妹妹叫你来问的?” “三妹妹女孩儿家,她哪里想得到这些,还以为临安伯夫人是来和外祖母说话的呢。那冯家公子好不好孙女儿哪里知道?就只上次进宫里时听说,神武将军和冯公子跟着宫里去过铁网山,便想着,他家怎么地都还是不错的。” 老太太难免深思。到了晚间时候,待贾政下了衙门,特特地喊过来,商量了好大一会儿。 探春一直都心事重重,又不敢表露出来,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先是给冯家和吴家的两个姑娘下了帖子。次日,两个姑娘便来了,先是见过了老太太,王夫人也在,分别给了见面礼,大家一起往园子里去。 逛了一会儿,老太太和太太因要去看宝玉,便叫探春黛玉等领了两位姑娘去玩,“要吃什么,玩什么,往你凤姐姐要去,千万别怠慢了姑娘,回头咱们就在秋爽斋里头的晓翠堂上开宴。” 众人便往黛玉的缀锦楼去,说要玩什么,湘云便提议,“不如把宝姐姐也叫来,咱们就起个诗社,你们说好不好?” “若是结诗社,以后少不得是要组社的,难不成每次都来你们家么?”冯芸英道。 “我是不会作诗的,你们要是作,就你们作好了!” 黛玉正说着,谁知,宝钗来了,还叫人抬来了两盆白海棠,笑道,“我去宝兄弟那里,遇到了老太太和太太,说你们在这里玩。正好有人孝敬了宝兄弟两盆白海棠,便说叫我带过来你们赏!” 这两盆白海棠也难得,开得一簇簇地,约有半人高,难得的是在这样的季节里。黛玉看了已是很喜欢,连忙叫两个婆子抬进来,轻絮过去,各打发了抬来的婆子们一人几百钱。 湘云拍着手笑道,“这下好了,林姐姐,你便是不肯结诗社也是不能了,你瞧瞧,人也全,连花也有了,大家都说结,你独独一人不答应,也是不可的!” 这诗社便也结起来了,只是因黛玉不会作诗,她便自己领了社长的职位,只监督她们作诗,并誊写她们的诗篇,笑道,“既是写诗,你们各自给自己取个雅称,回头在我这里备录,待你们的诗都作出来了,我帮你们各自出一部诗集,将来兴许你们也都能名垂青史!” “这使不得,我们纯粹是好玩儿,你若这样,我第一个便不作了!”吴桂珍摇头,红着脸道,“不如这样,我也是不会作的,我和林妹妹一块儿当这社长,下一社我便罚自己一个东道在我家里,虽说我家的园子并没这么好,逛一逛也是使得的。” 一时,大家起雅称,依旧是湘云叫枕霞旧友,宝钗是蘅芜君,探春是蕉下客,惜春是藕榭,迎春住在潇湘馆,因那里的竹子好,宝钗便说叫“潇湘妃子”好了,黛玉却不肯,道,“依我看,还是绿玉仙罢,娥皇女英泪尽而亡,这兆头不太好。” 湘云反驳道,“林姐姐真是的,既然是要做诗翁,便是要讲究个雅字,又何必在意那么多?” “诗翁?说出去不怕人笑话,咱们这些闺阁中人,不过是拿这个来消遣罢了,哪里有脸称自己是诗翁?再说了,你说林妹妹讲究,难道不该么?凭你取个好听的名字,别人便为了雅致非要顶个不详的兆头了?”吴桂珍反驳道。 湘云气得脸通红,还要说,宝钗忙牵住了她笑道,“原是我的错,没细思量便说了这个雅称,绿玉仙就很好,竹子别称绿玉,三丫头这模样儿可不是仙人儿一样?” 吴桂珍家里也有一处园子,名为宜春园,吴桂珍便说,“我就叫宜春居士好了。” 黛玉便道,“在家修行才叫居士,你怎地又成了居士了?” 吴桂珍指着惜春道,“才她与我谈论佛法,我觉着佛法高深,一心想要与她学习,既然如此,我为何就叫不得宜春居士?你先别管我,芸英和你还没有号呢,先说一个?” 冯芸英有些为难,对探春道,“你帮我说一个?” 探春想了想,“你那马不是叫玉狮子吗?不如,你就叫玉狮主人好了。” 冯芸英也觉着很好,问黛玉,“你的可想好了?” 黛玉道,“我住家里的院子叫徽音院,也不知道该取什么号的好,依我说,我也不会作诗,要这雅称做什么?没得惹人笑话。” 吴桂珍笑道,“那就徽音仙子好了。” “已经有个仙了,又有个仙子岂不是重了?依我说,林妹妹就叫徽音妃子好了。”宝钗道。 “这个妙极,与身份也相符,就徽音妃子!”吴桂珍拍着手道,黛玉要拒,又怕她说出别的事来,只莫不吭声。 第116章 怪事 这边作诗,宝玉叫晴雯过来打探,“去瞧瞧宝姐姐她们在做什么?”晴雯来看了,回去说,“在作诗呢,人人都取了雅称,林姑娘当社长,吴家姑娘当副社长,说实话下一社要邀到吴家去,如今,宝姑娘、咱们家三位姑娘,还有冯家的姑娘,云姑娘她们都在作,说是要以海棠为题呢!” 宝玉急得直捶床,心里就跟猫爪在挠一样,“怎地偏偏我又动不得呢?这般盛事,独少了我一人。”便叫了晴雯去,“把她们写的记了来告诉我。” 一面又叫袭人和麝月端茶的端茶,研磨的研磨,又比着宝钗她们的号,给自己取了一个“怡红公子”的雅称,写了一首《咏白海棠》,端正地抄了,待晴雯回来了,叫她把自己写的给送过去,“就说不敢缺了这席,务必要叫我入社,不能独把我撇一边儿去。” 湘云因觉着自己平白无故受了许多气,便一定要在这场诗比中得个好名次,便催着黛玉,“你既是要当社长,还不快快地限个韵来,哪怕你再刁钻呢,我今日是一定要大显身手的。” 黛玉便笑道,“要什么韵?依我说,连题你们都可以自己拟定,只不能离了这白海棠。咱们要的是好诗,首先立意要高,其次若得了好句子,便平仄都是可以不顾的,岂不是更不拘着你大显身手了?” 宝钗点头,“嫀儿还说自己不会作诗,这分明是作诗的大家才能有的声调呢,既如此,那我们就便宜了!” 一时,一人得了一手,晴雯也拿了宝玉的稿子来了。因冯芸英和吴桂珍一向也听说荣国公府有个小公子,从小儿是衔玉而生的,最爱在脂粉堆里混,如今见没邀他,他竟还一遍两遍地遣人来,一会儿哨探消息,一会儿自己还非要作了来,便都围过来看他作的诗,见自己取了名叫“怡红公子”,那诗也还了得: 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 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 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 因将与贾家结亲,好与不好,冯芸英也不好做评价。反而是吴桂珍,性情豪爽,在家里也是千宠万宠的,说话行事也全凭一颗心,便叹一声,“这诗好!”似乎觉着,若不说出个好的理由来,有些敷衍,便添了一句,“若不说,我还真瞧不出竟是男子的格调,真以为便是咱们闺阁女儿写的。” 黛玉先撑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了,探春的脸便有些红了,推了吴桂珍一把,“好就好,何必描补?还不如不补呢!” 正说闹着,老太太的丫鬟鸳鸯来了,笑道,“那边做了莲叶羹,也不是什么稀罕的,就是瞧着新巧,叫姑娘们移步,过去尝一尝!” 众人便说正好饿了,便一齐朝那边走去,原来宝玉作了首诗,心里高兴,正遇上老太太等人过来问他想吃点什么,他就说要吃一碗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还引得熙凤笑话了一回,说他也想的出来。老太太命根子一样的,自然是他想吃什么就做什么? 这汤做起来费事,做汤的物什也繁琐,既然是拿出来了,便多做了一些,家里正好也有客人,便一齐到了王夫人的上房,叫摆了桌子。 一时饭毕,老太太拉着吴桂珍和冯芸英问都玩了些什么?“她姐妹平日里也不大会招呼人,也不知有没有欠周到的?” 冯芸英和吴桂珍自然说千好万好,冯芸英也趁机邀请,“也不知林妹妹、三姑娘和姐姐妹妹们都得不得空?我们今日立了个诗社,说了过两日,是我做东在家里请她们去作诗,不知老太太和太太准不准?” “怎么不准?她姐妹们在家也是看看书,做做针线,多出去走动也是好的,你们姐妹处得好,我们也是高兴的。” 便约好了回去后,一定下帖子来。把两个送走了之后,探春去了黛玉那里,“也没想到,今年出门的次数竟是这么多,往年也就是去亲戚家里走动走动,如今可好,倒是应接不暇了!” 黛玉笑着问道,“不好么?” “自然是好的,我若是个男子,我也一定是不在这家里,或去边关或去游学,必定是要做一番事业出来的。” 探春略坐坐,说今日是累了,要早些回去,洗个澡,好好歇一歇。黛玉也要洗澡,叫人去抬热水,等的当儿,茜雪进来了,道,“今日真是稀奇了,碰到了两件怪事,奴婢先是从琏二奶奶院子里过,琏二奶奶正倚着门嗑瓜子,围着她的婆子们一大堆,一问,原是为了金钏儿姐姐的那个空缺儿,真是的,得亏金钏儿姐姐如今是不在这屋里了。” “另一件,姑娘说奇不奇?奴婢原是去怡红院找晴雯姐姐求个花样子,从宝二爷的窗户下经过,竟看到宝二爷在屋里睡中觉,屋里也没旁的人,是薛大姑娘守在旁边,手里还在绣一个肚兜,那活计花样可好看了!” 黛玉愣了一下,正好水来了,她便起身去洗澡去了,心里一直在奇怪,也不知道这时节的宝玉有没有在梦里也喊出“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的话来,难免有些担心。 但,又一想,她如今离宝玉至少有十万八千里远了,宝钗便是听到了,疑心也是疑心不到她的头上的,也就浑然不当一回事了。 才洗完澡,便听外头茜雪在说,“姑娘,薛大姑娘来了!”黛玉还在穿衣服,便扬声道,“快请宝姐姐进来。”又吩咐倒茶。 她收拾停当出去,宝钗已经坐在窗前的榻上,拿着她的一件绣活在看,那上面是一丛青竹,不由得笑道,“我怎地不知,林妹妹平日里用的是这种花色的帕子呢?” 黛玉看了一眼,原是给云臻做的,便坐了过去接过来,看了一眼,笑道,“原是宫里娘娘托我做的,外头还很热,宝姐姐是从哪里过来的?” “才去了藕香榭看四妹妹,从那边过来了。” 黛玉便叫人去换茶,“把我的藕粉冲一碗给宝姐姐,地儿热,一路过来,仔细中暑。” 第117章 蟹宴 眼看到了八月,自那日冯芸英在荣国府玩了回去后,次日便给贾府的姑娘们送来了帖子,邀她们第二日过去玩,回来后,贾政竟然被点了学政,定于八月二十日起身。是日,拜过了宗祠和贾母后起身,宝玉的伤势也好了,送了他爹后回来,便跟脱了缰的马儿,谁也管他不着了。 这日,黛玉在老太太这边用过早膳,正捧着茶来喝,宝玉过来,凑到她跟前,“林妹妹,只恨我前些时不能动弹,错过了冯家的那一社诗,如今我已大好了,你瞧什么时候咱们再开一社?” 黛玉放下茶盏,“宝二哥哥,你是男子,于冯吴两家的姑娘来说你是外男,断断没有把你邀进诗社,还把那两个姑娘弄到一块儿作诗的。” 宝玉难免有些黯然,“那就只咱们家的邀一社?那日是因没有我在,要我说,竟是要定个社日,到了日子,不管风吹雨淋,都是要开社,这才是长久的做法。” 湘云如今与宝钗一起住,两人一起进来,给老太太请安后,过来道,“昨日我还跟宝姐姐说,要还你们一席,既然宝玉哥哥有这个雅兴,咱们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在园子里,我邀一社!” 说着,又点着黛玉,“明日,你是想破了头也要想一首出来的,实在不济,便请古人相助也是可以的。” “我还没听说过能请古人相助的,云妹妹,你要说出个典故来!” “比如古人做‘鹅鹅鹅,曲项向天歌’,林姐姐便可以做‘鸡鸡鸡,昂颈朝天歌’啊!”她边说,已是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旁边宝钗忍俊不禁,别过头去与熙凤说话,宝玉生怕黛玉生了气,拉着湘云一边儿去。 晚些时候,回了缀锦楼,黛玉要睡中觉,轻絮一面给她卸钗环,一面道,“姑娘怎地不狠狠地啐那史大姑娘?瞧着天真烂漫,实则一张嘴真是不饶人,可见父母跟前是多重要,要说,那些讲究些的人家,宁愿娶进来的姑娘没了爹也必定不能少了娘呢!” 黛玉叹了口气,“她一来没有父母,我瞧着可怜,才会处处谦让,便如你所说,没人提点,反被人利用,这才是悲哀。二则,从前我没在这里的时候,我如今的位置是她的,老太太宠着,宝二爷护着,她必定是习惯了,觉着我来了,抢了她的。” “这能比?姑娘是老太太的嫡亲亲的外孙女儿,她隔了多少了?依奴婢看,她就是个痴的,也不知那卫家是什么人家,竟是愿意与她家结亲,奴婢听说如今忠靖侯已是大不比前了,家里早就显出了败迹来,动辄就要当东西,挪银子,她怎地能和姑娘比?” 到了第二日,园子里安排妥当了,湘云便去请老太太赏桂花。中午时分,人都齐了,在藕香榭的亭子里摆上了,那栏杆处,摆了两张竹案,一个上面设着杯箸酒具,一个上头设着茶筅茶盂各色茶具。两三个丫头煽风炉煮茶,另一边又有几个丫头也煽风炉烫酒。 老太太见了,便夸道,“想的周到!”湘云忙接话,“是宝姐姐帮我安置的!”老太太难免对薛姨妈道,“我总说宝丫头这孩子,做事细致,想得周到,我那玉儿断乎想不到这些,她平日里比我还受用呢!” 一时,进了亭子,里头摆了两桌,竟是吃螃蟹。上面一桌,贾母、薛姨妈、宝钗、黛玉、宝玉;东边一桌,史湘云、王夫人、迎、探、惜;西边靠门一桌,李纨和凤姐的,虚设坐位,二人皆不敢坐,只在贾母王夫人两桌上伺候。 看到螃蟹,旁人犹可,黛玉已是先流口水了,催着她的丫鬟给她剥。熙凤要水洗过手,剥了蟹肉,头次让了贾母和薛姨妈,下次让黛玉,她便一口吃了下去,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喂熙凤,“难为好姐姐心疼,来,喝了这酒,我也叫我丫鬟给你剥一蟹子肉去。” “好你个林丫头,我让老太太和姨妈呢,还舍不得吃我的,你倒好,一口就叼了去,把你给美得!”说着就要用涂了蟹膏的手去掐黛玉。 黛玉要往老太太那边躲,笑道,“我也是见你让了好几个人,都不吃你的,怕你多想不开,才赏了你这脸,你倒好,不但不感激我,还挑起来了,真正是不识好歹!” 熙凤乐得直不起腰来,指着黛玉,“你们听听,你们听听,真正是老太太一脉相承的,如今我真是对我那姑妈好奇了,到底怎样才生出你这样的来?” 两人热闹得叫众人都笑起来了。那边,史湘云还在张罗,一面叫人端了两盘去给周姨娘和赵姨娘,一面又要让熙凤和李纨,忙得不可开交。黛玉倒是安坐,丫鬟们给她剥得足足吃了两个,李觅不让了,叫端了热酒来给黛玉吃,“性寒,实在是吃不得了,多了仔细难受,回头又要哭!” 黛玉只好罢了,因手上多少沾了点腥味,不喜欢,便叫茜雪去取了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来,服侍她洗了手。看到熙凤又和鸳鸯她们闹起来了,她便端了一杯茶倚着亭柱子,边喝茶边看她们的热闹,看到平儿将一个满黄的螃蟹去抹鸳鸯不成,反而抹了熙凤一脸,不由得大笑起来,指着道,“真正糟蹋了,我要吃还吃不上,叫你们这么糟蹋!” 熙凤正恼也不是笑也不是呢,接了平儿手里的螃蟹,指着黛玉,“来,过来,乖乖,我喂你!” 老太太也吃了点点蟹黄,年纪大了也不敢多吃。吃完了后,王夫人嫌这里风大,怕才吃了螃蟹受不住,便要老太太回屋里去。湘云便叫人重新拢了桌椅,换了大圆桌子,重新上了热螃蟹,请袭人、司棋、侍书、入画、莺儿、翠墨和轻絮等吃,轻絮略坐一坐,依旧是回了黛玉身边听使唤。 且看湘云,拿了一大张纸来,用针绾在了墙上,众人都去看,因黛玉知道是什么,便也没去,果然听他们说,“新奇固然新奇,只恐作不出来!”湘云便说不限韵的,宝玉忙道,“不限韵好,我最不耐限韵了。” 第118章 偶得 , 宝玉一回头,见黛玉独自坐着在喝茶,捧的是一只汝窑粉青茶碗,正倚在栏边喝茶,并没有理会这边,便以为她是因与湘云不合,忙过来,道,“林妹妹,你平日里不用这茶碗的,今日怎地换过一只来?” 黛玉因她的碗上次在大相国寺的时候与云臻闹,和他的一块儿从矮几上跌落摔碎了,后来云臻便叫人送了这只来。她喜欢这颜色,茶碗简单又雅致,便用作了平日里喝茶的。 “那只不小心跌了!” “可惜了!”宝玉叹了一声,指着那张纸道,“云妹妹和宝姐姐昨日里想了半夜,想了好多题目出来,你快去勾选一个去,若迟了,那好作的被人抢了,瞧你一会子作不出来,哭不哭?” 黛玉笑道,“我原也只会作鸡鸡鸡那种,题目难不难,于我都没大碍的!” 探春和李纨惜春本在垂柳荫里看鸥鹭的,迎春拿了根绣花针在穿茉莉花,离得也都不远,听了这话,不由得均扭头看过来,探春笑道,“这话又是从何说起的?” 宝钗拿了根桂花枝,把花蕊撒向那湖里,引得游鱼纷纷浮上来唼喋,湘云在旁边看,听了这话,脸上不免有愠色,“这话原是我说的,林姐姐,我原也是打趣你,你何必恼?你今日若是作出来了,以后你就是我好姐姐!” 黛玉一笑,也懒得接她的话,对宝玉道,“你去,把下剩的两个帮我勾出来,写上我的名儿,回头我作出来便是了!” 宝玉一看急了,“你都没去瞧瞧,万一我勾了你又作不出来,那可如何是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便是作不出来横竖是我丢脸,我也没犯法,还怕进昭狱不成?”黛玉依旧是云淡风轻,端起茶碗,缓缓地饮了一口,递还给轻絮,“凉了,换一碗来!” 一时间,众人都有了,李纨过来观看,一首一首地点评,眼见得一炷香要尽了,李纨笑道,“林妹妹,还不快来写,你一向说你不会作,旁人如何,我是不信的!” “凭她怎样,还是宝姐姐的好,尤其《画菊》中这句‘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霜痕’,我最是喜欢!”湘云道。 探春也点头,“秋无迹’、‘梦有知’,把个‘忆菊’的忆字竟烘染出来了。”她又招呼黛玉,“林姐姐你来不来?你不来,我可要帮你作了啊!宝哥哥给你勾的是《咏菊》和《问菊》两首,最是难做。” 黛玉便起了身,秋痕递过帕子来给她擦了手,她走过去,朝墙上看了一眼,原来,尽是以“菊”为题,不同的是“菊”为实,以不同的虚字凑成了十来个名字,各人勾自己能作的,《访菊》和《种菊》是怡红公子所作,蘅芜君作了《忆菊》《画菊》,蕉下客做的是《簪菊》《残菊》两首,独枕霞旧友一人作了三首,《对菊》、《供菊》和《菊影》,在数量上独占鳌头。 黛玉笑了一下,“作诗可不是作得多了,就算数的!” 她算是极不客气了,因湘云存心想看她出丑,也暂不计较,还殷勤地帮她磨墨,道,“林姐姐,须得是你自己作才是,你叫谁帮你都不好使!” 宝玉忙道,“我瞧着这两首实在不好想,不如宽限稍许,林妹妹若灵感来了,能作出好的来。” 黛玉已是提了笔,在纸上写道: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众人已是惊奇,宝玉呼道,“好诗,这是《咏菊》了,好一句‘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接着又看黛玉,又是一首《问菊》一挥而就,不带任何停滞的: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宝钗指着第二句道,“这一句问的好,真把个菊花问得无言以对了!” 李纨也说,“原说蘅芜君的是第一,如今怕是要让贤了,这一社的魁首是徽音妃子无疑了!”众人均无不服。 谁知,黛玉放了笔,笑着道,“这也不是我能想出来的,殊不知一句话,‘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可见,好诗好句并非是自己想的出来的,不过是有人借这这只手写出来,或警醒世人,或陶冶情操,功德千古罢了!” 宝钗笑着摇头,道,“真正你这张嘴,分明自己作出好的来了,如今又说这样的话,难不成才也是有人冥冥中捉住了你的手作出来的?” “自然了!”黛玉道。 但,不论如何,众人也只当她是自谦,她一向说了不会作诗的,连上次贵妃省亲,她都没有作,今日若不是因湘云步步紧逼,她也未必会作出。 别人尚可,宝玉却如获至宝,细细地品了一阵。 起了风,李觅要黛玉回去,偏王子腾夫人叫人送来了菱粉糕和鸡油卷儿,宝玉叫黛玉用一点再过去,李觅不让,说是才吃了不少螃蟹,这两样又是不好克化的,怕积了食。 一时,黛玉走了,宝玉跺脚骂道,“这婆子真正可恶,成日里把林妹妹管头管脚的,一副凶巴巴的,旁人也都不放在眼里。” 湘云便道,“前日我还听见她在老太太面前驳了林姐姐呢,要我啊,又不是奶嬷嬷,早撵走了,还留着做什么?” 探春笑道,“撵?这样的嬷嬷有什么不好的?她把林姐姐伺候得多好,虽说常驳了林姐姐,我偏听老太太说过,真正有排场的才是林姐姐这样的,身边跟个当医女的嬷嬷,日常都管着,才能把人养得跟把水葱儿一样,和林姐姐比起来,我反倒觉着咱们都快被比成乡野村妇了!” 黛玉回来,李觅重新帮她净了手脸,又调了一碗清露叫她喝了,把身上的腥味儿才盖了下去。她睡了一觉起来,屋里的丫鬟们正围着一堆瓜果在看,说是一个唤刘姥姥的村妇送来的,老太太叫人挑了些过来。 李觅便问道,“姑娘晚些时候想吃点什么?不如叫人熬了粥,再做几个面点,把这新鲜瓜果炒上几盘送过来?” 第119章 讲究 第二日,黛玉去老太太的屋里,正商量着如何给湘云还席,宝玉正出主意,因说道:“我有个主意。既没有外客,吃的东西也别定了样数,谁素日爱吃的拣样儿做几样。也不要按桌席,每人跟前摆一张高几,各人爱吃的东西一两样,再一个什锦攒心盒子,自斟壶,岂不别致。” 他的话,便是圣旨一般,老太太不无不应的,直说好! 李纨便张罗起来了,看着婆子们扫了落叶,又擦桌抹椅,预备茶酒器皿,盘算了人头,桌椅也不够,又去找熙凤拿钥匙,搬几和椅,连船上用的划子、篙桨、遮阳幔子都搬了下来预备着,恐老太太高兴了,要去湖里划船。 黛玉去得有些晚,正赶上老太太在亭子里簪花,旁边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老妪,正被熙凤等人围着,往她头上插了满脑袋的花,老太太一边乐,一边指着熙凤等人,“还不快停,看你把她弄成什么样儿了?” 那老妪倒是会巴结人,一边挑了一朵点降唇,叫熙凤帮她簪上,“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 黛玉见了也是忍俊不禁,走了过去,在碧月托着的大荷叶式的翡翠盘子里挑来挑去,熙凤见黛玉没有瞧中的,便叫旁边的丫鬟,“去给林姑娘再剪些来,都被我们拿完了。” 刘姥姥手里恰好拿了一朵金背大红来,讨好地递给黛玉,“姑娘,你瞧瞧这朵,都被我糟蹋完了。” 黛玉接过来,拦住了要去剪的丫鬟,“这朵就好,我簪这朵罢!”说着,递给了轻絮,叫她簪在自己头上。 刘姥姥瞅着她一举一动,见她穿戴与别的姑娘都不一样,也不知她的身份,悄悄儿往旁挪了挪,生怕自己出的气儿亵渎了她。老太太瞧见了,牵起黛玉,笑着对刘姥姥道,“这是我外孙女儿!” “原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儿,我还以为是哪里下来的神仙姐儿呢,真正是比我们过年的时候买的那年画里头的神仙美人儿还要好看呢!” 老太太自然是得意的,听了,哈哈大笑,旁的人跟着凑趣。黛玉微微一笑,走到水边,照着湖面,看了看她头上簪的花儿,一缕清香萦绕在鼻端,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 老太太和刘姥姥聊了会儿这园子,便带着她去见识一番,先是去了潇湘馆,那边竹影深深,风吹过,有龙吟凤啸之音,自然是好。又去了黛玉的缀锦楼,众人见架子上错落有致几个摆件,一盆掐丝珐琅百宝葡萄盆景,一盆景泰蓝寿桃盆景。 刘姥姥见了,惊道,“这桃儿生得也是巧。”说着,便用手去摸,凉冰冰的,不由得吓了一跳,几乎捎带下来,熙凤便在旁边笑道,“姥姥快别摸,这桃儿是玉雕的,碰坏了,可了不得!” 轻絮等人上了茶,黛玉亲自捧了一个填漆雕花盘子过来,上头一套各色釉盖碗,其中独独一个三彩缠枝莲碗捧给了老太太,旁的人一人一只彩碗,熙凤挑了一个翠绿的,转着圈儿看了一遍,啧了一声。 东边是卧房,西边是书房,里头摆了满满一书架子书,桌上放着笔墨纸砚,一个黄釉描金罐里头插了好几轴画,探春等人正展开画在评判,案头上摆着青花缠枝莲大梅瓶,里头养着一簇儿二乔,格外娇艳显眼。 薛姨妈便笑道,“林姑娘这屋子才算是真正住的的了!” 刘姥姥左右瞧瞧,叹一声,“这怕是神仙也住的的了,连这里的碗儿都好看,满屋里的东西都只好看,都不知叫什么,我越看越舍不得离了这里。” 老太太一碗茶喝完,递给黛玉,起身道,“咱们走吧,我这外孙女讲究着呢,别把她这屋子弄腌臜了,我带你坐船去!” 黛玉笑着扶老太太离开,只宝玉从未到过黛玉的屋里,原以为他自己屋里已是好的不得了,谁曾想,黛玉这屋子才是真正好,看了画,又见她的书多半都是古籍,爱得不得了,“不看,摆在屋里也是好的。”又见黛玉在书上还做了批注,又觉着虽批注得好,到底还是把书糟蹋了,想说,又知她是个容不得人说的,也只好忍住。 原说坐船,待下去了,有媳妇来问,在哪里摆饭,老太太边说,就在黛玉这里摆。黛玉求之不得,便叫人上去喊宝玉他们下来,“就说摆早饭了,叫姑娘和宝二爷下来用饭!” 吃饭的时候,鸳鸯和熙凤便拿了刘姥姥笑话,让她逗着老太太开心。黛玉实在是有些不忍心瞧这七十多岁的人了,原是一门好心送了瓜果来给这府里的人,谁知,反而叫人当个活宝一样耍。 恰好那边船预备下了,黛玉便托说吃好了,独自带了丫鬟婆子去那边划船。她自己撑着个篙子,趁人一时不备,把船给开出去了,谁知又不会划,只在船上打转儿,把老太太给吓得连饭也不吃了,站在岸边直吩咐,“还不快帮她把船撑过来,这也是能玩得的?” 熙凤便扶着老太太,“别怕呢,那船上原是备了船娘的,老太太瞧着林妹妹跟前的人,有哪个不是了不得的?她们还会叫她出了事?” 黛玉怕老太太担心,便把篙子给了跟她的婆子,那婆子只在水里点了一下,那船便摆正了飞一般过来,靠了岸。 黛玉被人扶着上了岸,老太太一把把她搂在怀里,拍了一下,“这也是能浑玩的?” 吃完饭,老太太接着逛,又去了探春的屋里,三间大屋打通了,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一般地,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 熙凤便笑道,“今日你们姐妹是商量好了的要插这个色儿的菊花的?怪道我说园子里的菊花怎地这个色儿就没了呢?” 黛玉忍不住笑起来,道,“早起,三妹妹叫人给我送了过去的,说是瞧见我之前的那个梅瓶好看,偏又没到了插梅花的季节,便说这二乔的说不定能配得的。到底,还是三妹妹这汝窑花囊好看。” “你要觉着好,咱们就换了吧?” 湘云在一旁道,“她要舍得和你换呢,她那梅瓶可是有年头的,你觉着她会舍得?” 黛玉端了茶喝,也没理会,众人便一笑置之了。 第120章 栊翠(捉虫) 刘姥姥也是个成了精的人,笑着道,“怎地你们府上,这女孩儿的屋子就跟哥儿的一样?不知道的,还当是进了哥儿的屋子了!”众人又是大笑。 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刘姥姥的外孙板儿只是个孩童,见了便伸手要。探春拿了一个给他。众人略坐了坐,听到有鼓乐声传来,原来是园子里的那些女孩子们在演习吹打,老太太便说叫他们进来演习,挪到了藕香榭的水亭子,“那边隔着水好听,回头咱们就在含芳阁底下吃饭,又宽敞,听得又近。” 众人又上了船,分两拨,黛玉随迎春姐妹,船行至中间,满塘都是枯叶,宝玉便说,“这些残荷可恶,怎地也不叫人拔了去?”宝钗笑道,“今年这几日,何曾饶了这园子闲了,天天逛,那里还有叫人来收拾的工夫?” 黛玉听了,不由得笑了一下,却也并没有答话。谁知,湘云偏偏看到了,问她,“林姐姐,你才在笑什么?你是笑宝哥哥的话呢?还是在笑宝姐姐的话?” 黛玉笑着朝宝玉和宝钗看了过去,见二人均是看向她,显见得也是好奇,她便笑道,“我在笑你的话,宝哥哥宝姐姐的,听起来怎地这般别扭?” 探春先笑起来了,迎春和惜春回过味儿来,也跟着笑起来。宝钗顿时脸红,宝玉也羞得别过头去,湘云见此,有些急了,“林妹妹,你还是这般爱刻薄人儿,我一辈子自然是比不上你了,就保佑着你明儿得个一般的林姐夫,时时刻刻挑你的刺儿去。” 说得众人又是一笑,宝钗也笑了起来,又见宝玉格外紧张,也知道是为什么,便道,“前儿老太太还说如今大家都大了,别再喊小名儿了,今后你们也还是该改口,就改口吧!” 前面,老太太已是到了蘅芜苑,这边便靠了岸过去,见清厦旷朗,顺着云步石梯上去,一路奇草仙藤冷愈苍翠,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阵阵异香扑鼻。黛玉不由得叹了一声“好”。 里头,老太太已是安坐,见宝钗的屋子格外不同,四处都不见个摆件玩物,不由得摇头道,“使不得,这屋子怎住得人?都是她姨妈和凤姐姐不当心,怎地不给这孩子送几个来?” 薛姨妈忙道,“他在家里也不大弄这些东西的。” 老太太指着黛玉,依旧道,“虽不说要弄得跟她的屋子一样,总要有几件看得上眼的,一来旁人看了,亲戚间不像个话,二来,年轻姑娘们的屋子怎能这般素净,这也忌讳!” 一面说,一面指挥鸳鸯去拿了好几个摆件来,又说该如何摆如何放?熙凤听了,拍着手儿道,“就说是一脉传承的,如今听老太太这么一说,总算是知道,林妹妹那屋子是怎地收拾成那般了的。我总说,我算是见过世面的,今日去了林妹妹屋里,也算是被打嘴了!” 老太太听了不由得指着熙凤,对薛姨妈道,“她还说她见过世面,连那软烟罗都不认得,我这玉儿要找她拿了软烟罗糊窗子,她还笑话了半天,还是我说,那就是糊窗子的,她才信服,如今还说她见世面呢!” 薛姨妈笑道,“凭她怎么见世面,她能有多大,能有老太太见过的世面多?那软烟罗,别说她不认得,连我也不认得呢!倒是林姐儿,小小年纪,竟连这都知道,怕是把他们姐妹几个都比下去了!” 说话的功夫,老太太已是叫人把宝钗的帐子都换了,一副水墨字画白绫帐子,虽不及探春的葱绿双绣花鸟虫鱼的,倒也是比她之前挂的那青纱帐幔要强许多。 到了含芳阁,已是摆下了,说酒令儿吃饭,输了的要喝一大盅酒,黛玉自己不会说,白喝了一盅酒。凡是刘姥姥,庄稼人的酒令,惹得众人一顿大笑,还是被灌了好几盅酒,便是黛玉看到了也有些不忍心。好在老太太到底顾忌她年纪大了,稍微拦着了些,熙凤和鸳鸯才没太放肆。 看了会子戏,一行人到了栊翠庵,老太太喝了茶后便领着人走,谁知,妙玉却独独留了黛玉和宝钗下来。黛玉知她是要把梯己的茶给自己和宝钗喝,便止住了步子,随她到了耳房里。 宝玉自然也是偷偷跟着来了的,笑着说,“你们喝梯己茶,怎么能不偏着我些?” 妙玉去取杯,要把刘姥姥碰过了的一个成窑的茶杯扔了,宝玉拦了下来,说与其扔了不如送给刘姥姥。一时,妙玉取了两个杯子来,一个带耳□瓟斝的给了宝钗,一个刻了垂珠篆字的杏犀□给黛玉。 待她拿出一个绿玉斗来,要给宝玉时,黛玉吓得手上一抖,几乎把这只杏犀□给掉地上了。宝钗难免朝她看了一眼,黛玉瞧她神情便知,她是误会了,以为黛玉是瞧着妙玉拿出来的,比她的还要好,才受了惊吓。 妙玉还在问黛玉,“你觉着这茶可还喝得?”她独独问黛玉,黛玉心里越发惊,胡乱答应一声说,“尝着不像是旧年蠲的雨水,透着点点梅花的香味儿,想着应是从梅花上扫下来的雪水?” 妙玉点头赞,“算你还有些见识!” 那看黛玉的目光似有深意,黛玉便越发坐不住,喝了一盏后,邀了宝钗从里头出来,她也没多少心思再逛,恰好老太太也累了回去了,她便托说要睡中觉,和宝钗分了,回到缀锦楼。 “去把郑平叫进来!” 郑平进来的时候已是胆战心惊,黛玉少叫他,偏今日去喊她的不是别人是轻絮,说是黛玉瞧着有些不好,他进来后,连黛玉的人都没有见到,隔了帘子,说道,“你去见八爷,就说明日我要请个重要的客人喝茶,那年与他一块儿在扬州买的那绿玉斗还在不在,叫他给了你,你带过来!” 郑平哪敢怠慢,匆匆地去了,等了一会儿,云臻才从宫里回来,见了他来,难免担心,衣服也没换,问是不是有事? 郑平跪下来,将黛玉的话说了,云臻先是有些奇,及至一想,几乎冒出冷汗来,问道,“姑娘今日可出过门子?” 第121章 惊吓 郑平说没有,“今日在园子里逛了半天,是去了栊翠庵后,就回了屋子。”他想了想又道,“那栊翠庵里住着个叫妙玉的带发修行的姑娘。” 云臻心说不妙,额头已是滴下汗来,他抹了一把,闭了闭眼道,“你回去跟姑娘说,就说那绿玉斗那年与大皇子殿下一块儿从扬州回来,路上被他瞧见了,要了去。在姑苏渡的时候,大皇子殿下拿它送了人。” 云臻如今便是知道他大皇兄满天下在找那带发修行的女子也是既不敢问,更不敢去通风报信叫他大皇兄去贾府的栊翠庵里找人了。 她如今年纪也日渐大了,渐渐知事,虽依旧有些懵懵懂懂,却是心眼儿极小,他实在是不敢叫她生疑。 如今黛玉已是不知道如何怀疑他,偏他还没法见她一面,若这个时候,他要是不先镇定下来,越发要她出来见面,她只怕越是深疑不信,便只能显得云淡风轻才好。 实则,黛玉虽有些不舒服,却并没有多疑云臻。 那绿玉斗当初是他们出去骑马,遇到个惨遭横祸的在卖祖产,因这绿玉斗实在是难得,她便说要买下来,云臻却并不喜欢,只回去后也没要给她,反而是走的时候还带走了,谁曾想,如今落在了妙玉手里。 郑平回来时,天已擦黑,黛玉正坐在榻上喝一碗燕窝粥,待她喝完了,漱过口,净了手,端一杯茶喝,这才叫他把话说了,“八爷说也想这那绿玉斗是和姑娘一块儿出去买的,只当日大皇子殿下开的价码太足了,用了郊外东边一个皇庄和八爷换,那庄子又是个带汤泉的,八爷才答应了下来,若早知道姑娘不高兴,就不贪那便宜好了。” 说着,郑平已是把那处皇庄的地契双手奉了,轻絮要拿过来给黛玉看,黛玉摆摆手,“我也没有不高兴,你去跟八爷说,这事儿既是过去了也就算了。那绿玉斗原本也不是什么吉祥物儿,换出去了也好,我也是因不喜欢,也不情愿留在爷那里才说要了来的。” 郑平连夜赶了过去,云臻果然还没有睡,见他来了,忙叫人带进来,问道,“姑娘说了什么?” “姑娘说这事儿过去了……” 云臻松了一口气,悬了半日的心总算是下来了。他当时从扬州回来,年纪小,并没有封赏,大皇子见那绿玉斗好,提出要换,他也是贪图便宜,觉着自己能有一处产业是一件极好的事,便答应了下来。谁曾想,回来后,他办了一两件事,父皇就有了赏赐。及至他大了一些,在外行走后,他母妃又拨了两处产业给他,当日他用绿玉斗换来的第一处产业便显得无足轻重了。 如今,未尝不后悔。如今,郑平把这庄子的地契还回来,云臻连撕了的心都有了,想着来日方长,方才接了回来。 黛玉这边并没有把绿玉斗的事放在心上,睡前,紫鹃回来说了句笑话,说是在园子里逛的时候,看到刘姥姥从怡红院出来,她进去看,见袭人在大把大把地熏香,笑道,“必定是那刘姥姥今日喝多了,在怡红院睡了一觉,怪道后来说没找着她。要怪只能怪鸳鸯姐姐她们,非要把那竹根套杯拿出来给她喝,那么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轻絮等人听了吃一大惊,秋痕道,“这可怎么说?宝二爷的屋子也只比姑娘的差那么一些,平日里,袭人姑娘还不知怎么收拾才好,怎地被那么个腌臜的人给睡了?” 说着,想想刘姥姥在那屋子里睡的模样,又袭人发现了,还不知道急成样子,又不由得一阵大笑。黛玉也是觉得不可思议,偏偏睡的是宝玉的屋子。 这也实在是一场笑话。 次日,刘姥姥告辞,老太太因这几日连着在园子里,一来累了,二来估摸着也是那螃蟹闹的,竟是有些腹泻。黛玉便在老太太屋里侍疾。一时,贾珍、贾琏和贾蓉来了,将王太医领来,为老太太诊脉之后,说无大碍,静养一两日,略清淡一些,暖着些便好了。 又为贾琏的女儿大姐儿诊了一脉,便出去。 黛玉出来,喊住了贾琏,“琏二哥哥,你略等等,我找你有事!” 贾珍和贾蓉已是陪着王太医出去了,贾琏缓缓脚步,黛玉走过去,与他一同往外走,贾琏因问有何事?黛玉想了想说,“我原是有事要烦劳琏二哥哥,就是不知你得不得空?” “得不得空什么打紧的,虽说如今府上他们不怎么出门,你的事还是要紧,就不知什么事儿?你直说便是了!” 虽说禁足的期限已是过了,只宫里元春如今依旧是嫔位,两府上的人依旧是战战兢兢,寻常没事也不在外头行走。黛玉便笑道,“也没别的事,就是往外头送样东西,待我这边弄好了,就去托琏二哥哥!” “不碍什么,你什么时候弄好了,叫黄芦或是郑平来跟我说一声便是了!” 两人说好了,待黛玉回了缀锦楼,李觅有些不解,“姑娘有什么事是要琏二爷出面去做的?黄芦和郑平可是有什么不妥?” 黛玉摇摇头,“倒也不是,我是觉着琏二爷人还不错,只天天窝在家里处理庶务,被长房和二房所累实在是有些可惜了,叫八爷瞧瞧,若是能行便行,若不行那就是他造化不够了。” 李觅方才放下心来。 老太太原也没什么大碍,只是累着了,受了些风寒,黛玉在老太太这边侍疾两日后,便又精神了起来,找了王夫人来商量,说是要给熙凤作生日,“上两年我原早想替他做生日,偏每到跟前就有大事,混过去了。恰好,今年人又齐全,料着也没事,咱们大家好生乐一日。” 熙凤生日在九月初二日,前一日,老太太召集了太太姨太太奶奶们,姑娘们,连府上有头有脸的婆子媳妇也都来了,商议好了凑份子给熙凤过生日。上房里乌压压坐着立着一大片,瞧着都欢喜得紧。 第122章 支走 东边府上,贾蓉续娶的新妇胡氏也来了,黛玉瞧着平常得紧,也便知瞧过一眼,就不再瞧了。熙凤自是有脸,老太太和薛姨妈各出了二十两,邢夫人和王夫人也都出了十六两,尤氏李纨等人是十二两,又有府上赖大的母亲,早年是服侍过老国公夫人的,一番插科打诨后,被老太太硬按着领了府上别的婆子媳妇儿们出了十二两,与少奶奶们一般儿多。 待到了姑娘们,老太太原说一人一个月的月例便好了,谁知,熙凤却说了,“旁人都可,就林丫头也不从咱们家领月例,这可要怎么算?”说着,促狭地朝黛玉眨眨眼。 黛玉本是被老太太搂在怀里的,这会子起了身,赖大的母亲朝她看了过来,眼中不无赞赏,笑着对熙凤道,“二奶奶这是不答应林姑娘和咱们的姑娘一样儿了?” “您也不瞧瞧,她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又是与咱们府上的姑娘一样儿了?” 黛玉一笑,“这是瞧着我是头肥羊了,非要宰一宰我了?也罢,你且说说,你要我出多少才是个数儿?” 熙凤伸出一根指头一亮,“我也不多要你出,也不跟你嫂子们一个样儿,你就比她们少一些,十两银子,如何?” 黛玉转身就跟老太太撒娇,“外祖母瞧瞧琏二嫂子这般欺负人,要不,外祖母帮娇娇出了吧!” 老太太搂着她一阵乐,差点答应下来时,屋子里一阵笑,熙凤过来手指头点着黛玉的额头,“你怎地就精灵成这样呢?罢罢罢,我帮你出了,总行了吧?你可真行,要告状,好歹也等我们走了说才好啊,这都当着我的面儿呢!” “当着你的面儿才好呢,背着你只有说你好的,难不成你还要我背着你说你不好啊?” “你这张嘴,我算是说不过你了。”熙凤笑道,“怪道老太太这般欢喜你,连我都恨不得把好儿都给你了。” 回头,黛玉叫紫鹃把十两银子拿去给尤氏,她才回来,尤氏便跟了过来,将银子还给黛玉,“谁真要你的?她就算要,哪里就用的了这许多?原是老太太高兴,要学着那小家子凑趣儿,才说了这个法儿,你也出,我也出,她也出,你也不怕她受不受得起这福。” 黛玉叫人沏茶给尤氏喝了,两人说了两盏茶的话,她才走了。黛玉坐在窗前良久,李觅过来,黛玉叫她坐,她哪里敢坐?搬了个杌子坐在黛玉跟前,一面给她揉着腿,一面道,“姑娘在想些什么?如今,姑娘的心思越来越重,日子长了,可就不好了。” “我也不过是白想想,我又能如何?” 一时,郑平来了,跟黛玉道,“奴和八爷说了琏二爷的事,爷说手上能使的人原就不多,瞧着琏二爷也不是个孬的,先用着试试看!” 黛玉心里难免有些不安,实则,云臻也不是个老练的,生怕琏二到时候有些不妥,反而连累了云臻。不得已,只好想着改日见了面,和他还是好好说一说,千万先保重自己。 初二日是熙凤生日,由尤氏来张罗,到了这一日,便见熙凤打扮得无比光鲜。偏到了坐席的时候,宝玉却不见了。黛玉心里觉着疑,因想着那原书上是说金钏儿的忌日,可如今,金钏儿却并没有死,就不知他到底去了哪儿? 他屋里的袭人来回,说是北静王府有个要紧的姬妾没了,他一大早赶过去是去祭奠去了。老太太便觉着晦气,今日本是熙凤的好日子,说起什么死人来?少不得,老太太有些气,叫人看紧了二门口,宝玉一回来,便叫他到自己跟前来。 黛玉朝轻絮瞅了一眼,轻絮便出去了,片刻后回来说,“说是那日,刘姥姥来,讲了个典故,她们那不是有个女孩儿长的好?后来死了,她父母就给她塑了座庙,宝二爷第二日叫茗烟去瞧,也不知为何,茗烟竟走错了道儿,找到了个寺,那里恰好就竖起了一座雕像,说是与那栊翠庵里的妙玉生得像,这不,今日一早,宝二爷就亲自要去看,这会子只怕出了城了!” 黛玉心头就觉着有些不好,问道,“那寺叫什么?” “蟠香寺。” 黛玉正要脱口出说,“那蟠香寺原不应在南边吗?”后一想妙玉与大皇子的渊源,这话便没有说出口,又想到也不知对方这般,妙玉知不知道?只这事与自己是不相干的,也就不再问了。 她这边,得空回了一趟缀锦楼,叫来一个婆子,把一个小匣子给她,“我已跟琏二爷说好了,叫他帮我把东西送出城外去,交给城外那正在修的大觉寺的工头名叫王协的。” 贾琏本回到了房里,睡了一觉起来,屋里也没人,便问起熙凤,说是才坐席,他心思就有些动了,想起做点什么,才开了箱子,拿了两块银子,还有两根簪子,两匹缎子,给了个丫鬟去叫鲍二家的过来。 谁知,这婆子就来了。因城外大觉寺那边正在修工程,去找的人又是王协,当日带着人把宁国府那边翻了个底朝天的,如今他哪里还顾得上抱儿家的,背儿家的,也顾不上那给出去的了,只想着来日再约,便拿了那匣子去了城外。 这边,熙凤被人灌酒灌得多了些,回到院里的时候,看到个人鬼鬼祟祟的,嗲着个嗓子在喊,“二爷,二爷,奴家来了!”她一听,哪里还不知道为的是什么,顿时叫人拿住了,仗着酒气,气得厮打了一番。 这边打架,已是把老太太那边给惊动了,老太太便气得道,“原是今日,我叫她多吃了两口酒,不过个奴才媳妇,有些不妥那也是个底下人,何苦来这般亲自上阵,喊打喊杀的呢?” 薛姨妈等人过去,把熙凤拉开了,熙凤过来这边,不管不顾地就扑倒了老太太怀里哭,“一个奴才媳妇也敢上台面来给我没脸来了,他要做什么,哪里做不得?非要把人往院子里领,今日若不是我回去得早,还不定会闹出什么来?” 老太太便问,“琏儿呢?叫他来见我!” 第123章 闹剧 黛玉只好道,“是我叫琏二哥哥帮我去做件事,早几天就说好了的,今日他一早得了空就去了。怎会有这种事出来?琏二哥哥平日里不管如何,他待凤姐姐都是极好的,只怕做不出这种事来,想必是误会!” 熙凤因冷笑道,“妹妹这话说得,你琏二哥哥与你兄妹情深,你自是处处向着他说好!” 黛玉也冷笑道,“凤姐姐这话说得糊涂,任琏二哥哥待我如何好,他与你都是夫妻,自古夫妻一体,他若没脸子,凤姐姐便很有脸子么?从古到今,你可见谁是为自己妹妹挣来了凤冠霞帔的,我只听说封妻荫子,还从未说福及姐妹的!” 老太太已是冷下脸来,“你妹妹说得极是,我看琏儿平日里就是个好的,他屋里有你和平儿这两个大美人,他有什么不知足的?再说了,哪里有猫儿不偷腥的?便是他今日真做出了什么,从来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又道,“你放心,他回来我好好问问,他若是敢如何,我拿拐杖子打他!” 贾琏这边,把东西给了王协后,王协便领了他去见了云臻。贾琏身上本有个同知的捐官,只是一来谋不到实缺,二来家里的庶务向来没人打点,才一直耽误着,平日里也是游手好闲,生出多少事来。 云臻和他说了会子话,便给他派了活儿,道,“你若愿跟着我做事,我是要先说清楚的,我这里没什么油水可捞,你若是念着挣一笔银子的念头,你趁早抽身,省得耽误你的功夫!” 贾琏觉着他今日来给黛玉送东西,只怕是入了眼前这人的眼,方才会得了这样的机会,哪里能不紧抓住,忙道,“不敢!荫生虽不才,尚存忠君体国之心,愿效犬马之劳,行走跟前,以赎前枉顾人命国法之罪!” 云臻点点头,“前般诸事,本皇子略知一二,只今日需嘱咐你,欲治国需先齐家,你若不能先齐家,暂且就先搁着,若今后但凡有以你做名头做的好事,本皇子先便会治你的罪,以正国法!” 贾琏浑身冷汗直冒,以头触地,一口应承下,心里已是对先前那些事后悔不已,只觉若真要立起来,身边诸多人须一一处置妥当,谢过恩之后,恭谨退出。 云臻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钟顺从另外一道门进来,眼瞅着贾琏低头躬身走远了,方才道,“那边传出话儿来,荣国府小王氏今日又闹起来了,为的是他府上鲍二家的接了贾琏的嫖资,来赴会的时候,贾琏偏出来了,被小王氏碰了个正着。” 云臻不觉心头一动,面上不动声色,笑了一下,“王子腾如今恩宠正隆,不管是他妹子抑或是他女儿,在这荣国府里自是能目中无人,肆意妄为!”他想了一会儿,忽又问起,“我记得宁国公府秦氏殁,丧期便是这小王氏在主持那边的事吧?” 这事儿是黛玉跟他说过了的,钟顺也听郑平说过那些事,忙道,“是!” “也是个喜欢玩权弄术的!”言语间很是不屑! 贾琏出来,心里难掩激动,才进了城,跟他的小厮已是快马加鞭地过来,见了贾琏,滚落马下与他说了府上发生的事,满头是汗地道,“才奴从府上过来,听说鲍二家的上了吊!” 贾琏几从马上落了下来,半晌,方才咬着牙道,“泼妇,毒妇,迟早一日,我要先休了她!” 那小厮也只当没听到,磕头道,“爷家去了,要先去见过老太太去!” 贾琏本有些担心,一想到黛玉一向在老太太跟前的,便先镇定下来,拍马朝宁荣街来。待入了门,将马扔给门口伺候的,进去了,径直奔老太太那里去。 黛玉果然在跟前陪着老太太说笑,见贾琏来了,忙迎了过来,待贾琏请过安后,她方笑着问道,“琏二哥哥可帮我把东西送过去了?” “送去了,今日托姑娘的福了!”说着,贾琏还拱手谢过一番。 黛玉只当不知,惊问道,“我哪里有什么福是能给二哥哥的?说来听听,若是大事,二哥哥少不得要谢谢我才是!” “自是要谢过姑娘的!”贾琏正色道,“今日帮姑娘送东西,恰好你那奶兄如今回到了八皇子殿下那边做事,他便引荐了我去,八皇子殿下手底下正缺人,问起我是个同知的官身,又答对一番,谁知竟合了他老人家的意,如今便说若我便宜便要去跟前行走去!” 老太太自然已是大喜了,惊得从榻上要起身,忙问道,“这可是说真的?” 黛玉便笑道,“外祖母真是的,这种事,琏二哥哥还会拿来当玩笑说不成?” 熙凤已是大变了脸了,原一脸气冲冲的,如今已是转出笑来,上前向黛玉道谢,“真是托了姑娘的福了,瞧姑娘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千万别客气,一定要说,便是上天上摘星星,我也是要伺候的!” 黛玉便笑道,“我原先说琏二哥哥必定不是那般人,你说我护着他,如今要怎么说?他将来若得了圣宠,挣下诰命来,还不是你的!” “原是我糊涂了,姑娘可别跟我一般见识,谁让我这样的人蠢笨,猪油蒙了心了,才会说出那糊涂话来,姑娘若真要计较,那就叫你琏二哥哥好好治治我!” 老太太因要拉着贾琏说事,摆手撵熙凤们走,“你们要算计那鲍二家的,趁早去,让我们先说说话!” 屋里人便散了去,独留了黛玉在。老太太因问起贾琏要去做什么,贾琏自己也说不上来,黛玉便道,“不拘什么的,先跟着学着做好了。依我看,那皇家规矩也多,平日里要应付的人事也繁复。琏二哥哥自然是不怕的,平日里也见过多少人多少事,可终究还是有些不同。我想着,若琏二哥哥将来能独当一面了,还怕八皇子殿下不分派下事来?” “如今首当其冲便是好好儿听他的话,把他分派的事做好。只是……”她犹豫一会儿,“我也几次听说陛下如今对皇子们管派很严,比待那文武百官都要苛刻,每日里都是三更眠五更起的,就担心琏二哥哥一边要管家里的事,一边还要听八皇子殿下的差遣,若稍微耽搁一点,累得八皇子殿下不妥,那就不好了!” 第124章 挑花 这也正是贾琏担心的,只是他不好说出来,谁知黛玉帮他说了出来,他心里便满是感激。之前,因贾珠书读得好,若留在家里打理庶务便耽搁了,他才愿意过来帮着料理,如今他岂肯放弃自己的机会? 黛玉说完便又笑道,“二哥哥这一去必定是要发达了的,我那奶兄先跟了八皇子殿下,后又跟了忠顺亲王料理了内务府的事,前儿我瞧他,如今哪里看的出来他先前竟是那般穷苦人家出身?二哥哥以后,只怕我也要仰着头看你了!” 贾琏忍不住笑了,道,“你又来打趣我来了?我还不是也沾了你的光?” 黛玉摇头,“那是你自己的造化,你自己若不走行好的,谁又拉扯得动你?” 老太太已是有了主意,“珠儿这一科也没考好,且就叫他留在家里先打理庶务,你还是先忙你的去,务必把八殿下交代的事做好,千万不要惹下什么事儿来!” 正说着,外头有婆子进来报,说,“才鲍二家的上吊了!” 老太太一惊,脸色都不好了,贾琏早已得知消息,此时依旧难掩悲愤,黛玉更是心惊,她原已做了安排了,谁知依旧是枉送了人命。屋里三人正沉默不语,黛玉跟前的婆子进来了,道,“姑娘,听说已经救回来了,只暂且不大好!” 老太太忙道,“快去请了大夫好生用药!” 至晚,黛玉才听说,那鲍二家的好了,却依旧苦苦要寻死,原是因了熙凤平日里的淫威。后次日,老太太便安排了贾珠接贾琏的事,贾琏一门心思地去帮八皇子殿下做事,因怕耽误了,卷了行李,直接住到了城外。 熙凤犹自不放心,几次叫了旺儿进来回话,先前还瞧不出来,过了些日子,旺儿自己已是瘦的皮包骨了,道,“奶奶明鉴,如今爷是把八辈子没吃的苦都吃下了,成日里忙得连饭都没工夫吃,哪里有闲儿去想那些个事?” 黛玉也有些担心,叫了黄芦进来问,后来钟顺自己来了,带了云臻的话来,是个踏实做事的,也肯用功吃苦,叫姑娘不必担心! 过了些日子,下了一场秋雨,那边的工程说是告了一个段落。贾琏回来了,来给老太太请安,一进来,竟是叫人差点认不出来了,虽穿戴整齐,可人着实是瘦了不少,好在是精神了许多,谈笑间竟有几分神采飞扬,和老太太说了外头的事,“再过些日子,那寺庙也修起来了,壮观得很,听说以后要请个得道高僧来主持,专给皇家祈福,孙儿特特地跟八皇子殿下求了,咱们选个日子也去观瞻观瞻!” 老太太忙问,“殿下可怎么说?” “殿下说孙儿如今出力不少,若不是逢了皇家做法事,来捐些香火钱是无碍的!” 老太太顿时大喜,着实说了好,又张罗着给贾琏接风洗尘,瞧着他如今瘦了好些,又格外心疼。 宴席散,老太太催着他回屋去,谁知,贾琏道,“如今,八皇子殿下因接了工部的差事,分派给孙儿一些,孙儿从未办过,两眼一抹黑,势必要好生温习一番。且,眼看着陛下又要打围,殿下已是点了孙儿要跟从,殿下年纪虽不大,骑射格外精湛,这些日子,孙儿也要好生练习骑射。” 老太太又是可怜一番,却也是没有办法,只得叫人把他好生送回书房去。黛玉听说,熙凤还派人去送了宵夜去,想必也是为了勾引他一番心思,谁知,实在是贾琏如今事务繁忙得紧,没法得空,诸多心思只好放到一边儿去。 黛玉回屋后,黄芦进来了,说是荣妃娘娘叫她次日进宫,也不为别的事,只是久未见面了,有些想念。 次日,严铎来,领了黛玉进宫。一进门,云臻已来了,正陪荣妃说话,黛玉过去见了礼,荣妃便拉了她过去坐下,问了好些话,道,“我不说叫你进来,你也不说来看我!” 自黛玉进来,云臻看似云淡风轻地喝茶,实则目光一直未离她左右,不知不觉间,黛玉脸有些红,回道,“外祖母那边这些日子一直总有事,这两日,本来是准备进来的,恰好荣姨就叫人去说,可不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荣妃不由得笑了,“还是这般会说话,对了,叫你进来也没别的事,前日听皇上说了一嘴,说是你父亲这几年在任上,事儿做得很好,盐政的诸多弊端都理顺了,今年那边事少了许多,也该进京来说说话了,今年怕是要进京来了。” 黛玉已是快高兴坏了,两眼里亮晶晶的,如嵌了两颗水晶一般,那模样儿好看得少见,荣妃心里叹了一声,道,“你也别高兴太早了,谁知明年要不要回扬州去。” 黛玉摇摇头,“我不担心,父亲为官能谋政一方,造福于民,实则比在京城里要好,况那边也是祖籍,在那边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我如今在京城里,虽为母亲承欢于老太太膝下,略尽孝道,却不能在父母跟前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这也是大孝了。”荣妃为她理了理鬓边的发,玉筝进来了,说是安嫔娘娘来了,想见黛玉一面。黛玉愣了一下,不知安嫔是谁,荣妃道,“是你贾家的表姐元春,如今降为安嫔了。” 黛玉有些烦她当日自作主张,有心不想见,却又实在是不能拒绝,云臻将她神色看在眼里,吩咐玉筝道,“你去跟她说,就说母妃留她说话,今日怕是没空,改日再说!” 荣妃不由得笑了,托说有些累了,叫云臻带黛玉去后头廊檐下赏花,“开得极好的茶花,难得这个季节竟然开了,你出宫的时候,挑两盆带上。” 二人便去了,廊檐下,摆了一溜儿的花,看了一会儿黛玉便问道,“你说我回头挑哪两盆好?我也不知荣姨喜欢哪两盆呢?” 云臻因今日荣妃提早与他说了,说是他父皇已经叫人给林如海下旨了,赶在年底前进京述职,贾氏必定是要一起回来的,如今黛玉年纪也不小了,虽不急着成亲,也要赶早把亲事定下来,他每常也知他母亲是早就瞧中了黛玉的,他自己也早就存了这心,只从前没有挑破,还能掩饰一二,如今是掩饰不了,总觉着与从前有些不同。 第125章 五五 黛玉见他默不作声,竟在走神,便觉着奇,问道,“你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是不是琏二哥哥给你惹了麻烦?” “没有!”云臻清了清嗓子,有些好笑自己,如今还没说破呢,黛玉也不知道这事儿,他有什么觉着难堪的?便故意将这些茶花一一瞧了一遍,问道,“你看中了哪两盆?” 黛玉又看了一遍,犹豫不决,“我怎地瞧着都一样,哪盆都好看,所以才叫你帮我挑!” 云臻帮她挑了两盆大红的,觉着颜色好,黛玉也很喜欢,便叫宫里的内侍先送回贾府去。二人便倚着栏杆坐了,景安宫的后面是一大片湖面,夏日里大片大片的荷花开得很好,到了这时节,便只剩下了残荷在空中摇摆。 二人指着那残荷说这一个像个戴斗笠的老头,那几个连在一块儿像是槌衣服的老妪。说了一会儿,黛玉才想起要问云臻的,便问道,“那个妙玉和大皇子殿下是怎么回事?” 云臻都把这事儿忘了,这会子被问起来,也不知道黛玉心里是怎么想的,直把他知道的一股脑儿都说了,“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我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我知道是回来的时候,与大皇兄一道儿,原本是要带她一块儿回京城,谁知她死活不肯做妾,只肯为正妻,你也知道,大皇兄本是定了的,便是不定,她一个带发修行的孤女,父皇也不会答应。两人便那会儿闹崩了,皇兄急着回来,便叫人随后带她回来,谁知,她也不知在赌什么气,跟她师傅就离开了。皇兄至今还在找她呢。” “我也才远远地见过一面,为了她,皇兄还在姑苏渡留了一晚,那会儿那绿玉斗已是给了皇兄了,听说她颇爱收集些茶具,想必因了这个缘故,皇兄才肯花了大价钱把那绿玉斗换了去。” 说到这里,云臻怪模怪样地瞅着黛玉,“我说把那皇庄给你,你怎地不要?那绿玉斗本也是你的。” “那皇庄我要来做什么?那庄子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别回头占你便宜没占上,叫那些人把我给坑了。”她说到这里一笑,“你若有心就先管着,回头把你那收成分些给我,我是不会客气的。” 云臻便凑了过来,笑道,“那你说说,如何分?” “那绿玉斗当日也是我非要买的,我也不要多,咱们五五分如何?” “也行,那就从明年开始,如何?” 黛玉也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横竖也是闹着玩儿,便也没反对,“也不用现给我,先存你那儿,回头我要用了,再找你要。” “行!” 二人说好后,到了饭点儿上,荣妃叫人来喊他们去吃饭,用过饭,喝了两盏茶,因前头皇帝叫云臻去说事,他便不得不起身,对黛玉道,“你在母妃这睡个中觉,父皇那边应没什么事,我一会儿就过来了,再送你出宫。” 黛玉也有话要和他说,便应了下来。云臻走后,荣妃又找黛玉说话,问她要不要跟着去铁网山,“去的人很多,吴桂珍每年都去,要不,你今年也跟着我去吧!” 铁网山实则并不叫铁网山,原是京郊百里外的一座名山,群山连绵起伏,有“千里松林”之称,又地处广袤草原之上。自开国起,皇帝便在此划出了一片围猎场,因部分是用铁网围成,渐渐地便忘了这山原本叫什么名字,只习惯说是铁网山了。 先是云臻邀她今年一起去,黛玉并没有答应,如今荣妃再次说起,黛玉便不能拒绝了,应下了一块儿去。 “大约再过几天就要启程了,你先好生准备,回头我派人去接你。” 从宫里出来,黛玉便和云臻说了这事,云臻道,“说了叫你去,我说你不听,母妃一说,你倒是答应了!” “我若再不答应,岂不是不知好歹?” 云臻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黛玉脸一红,放下马车帘子,过了好一会儿,便听到云臻在外头道,“你只在我跟前是不知好歹的!” 到了宁荣街的大牌坊下头,云臻就不能再跟着往里走了。二人要在这里告别,云臻自是有些不舍,嘱咐一番,待要走,黛玉却喊住了,“等等!” 他便催着马靠近,见黛玉掀开点帘子,只露出一双亮黝黝的眼睛来,滴溜溜地转着,望着他,好久,才道,“你说我独在你跟前不知好歹,却不知,我就是太知好歹了,才偏偏在你跟前不知好歹的!” 说着,她便放下了帘子,马车辘辘地朝前走了。云臻坐在马上,目光一直追随着,一股甜蜜涌上心头,渐渐地弥漫开来,一抹笑从嘴角散开,慢慢地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惹得来往的人,驻足瞩目不止。 黛玉一回来,便听说大老爷要老太太把鸳鸯给他当妾。她一面由秋痕服侍着换了衣服,一面听紫鹃把那边的说完,眼见黛玉听了没丝毫动容,紫鹃不由得好奇问道,“难道说这事姑娘早就听说了?” 李觅斥道,“这种事儿,你不说瞒着姑娘,还跑到姑娘跟前胡说一通。姑娘从哪里知道这种事去?” 黛玉梳洗一番,坐着喝了一盏茶,便叫两个婆子抬了一盆茶花跟她一块儿去老太太那里。李纨带着迎春几个姑娘都站在外头的廊檐下,媳妇婆子丫鬟们陪着站了一片儿,也不知是谁在里头老太太跟前。 见黛玉款款而来,探春朝她招招手,黛玉忙过去,听得里头老太太生气的声音,“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他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他,好摆弄我!” 黛玉装作愣了一下,抬眼瞧探春,她压低了声音道,“是大太太来帮大老爷要把鸳鸯说过去做姨娘,鸳鸯不肯,才在老太太跟前又是绞头发又是发毒誓,说是将来服侍老太太归了西,去庙里当姑子去!” 正嘀咕着,里头,老太太又在问,“谁在外头小声儿说话?进来说!” 门口,打起帘子的人笑着道,“是林姑娘回来了,和三姑娘说话呢!” 第126章 难免 黛玉和探春只好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声儿不敢吭,相携着,小心翼翼地挪了进去。黛玉也算是灵巧打手势儿,叫婆子捧了花跟在她身后,进去了,给老太太行过礼,问过了安,平日老太太总不等她行动就要拉过来儿啊肉地说一番,今日却是端坐着,待她起身。 “孙女儿得了两盆花,给外祖母送过来,还有几个秋月白的梨,我叫丫鬟们回头各屋里都送一点,不多,就只尝个鲜儿。” 薛姨妈便领头说,“多谢姑娘的好意!” 王夫人等人还站着,颇多尴尬。黛玉只当不知,朝老太太怀里倚去,“外祖母今日可安好?娇娇一天儿都不曾见了。” “好,怎么不好?你回来,你外祖母可不还活着呢?” “外祖母可要好好儿的,今日宫里,娘娘说陛下已给我爹爹去了旨意,说是要赶在年前回来述职,外祖母可要见着我娘亲和弟弟了。弟弟如今已是童生,书读得极好,原本明年再下场的,若是回京,恐是要迟一年了!” 屋里无人不惊喜,老太太已是百感交集,落下泪来,将黛玉搂在怀里,“还是我的儿好,一门心思就哄着我开心,有好的,就只想得到我,不像他们,专盯着我的,有点子机会都要从我这里剥一点走!” 黛玉也不问,笑着道,“姨妈别笑话我外祖母,她老人家年纪大了,遇到了开心的事,也总爱往不开心里头去说。”说着,已是拿了帕子帮老太太擦了眼泪。 老太太朝屋里的人抬抬手,“坐吧,都坐,咱们还说说话儿,才我糊涂了,有的没的,说了一堆来!” 老太太也不说方才的话了,只问黛玉,她父亲和母亲什么时候儿能接到旨意?什么时候启程,檐哥儿如今也不知道长多高了,黛玉也不知端底,只就着路程远近,还有荣妃只言片语,斟酌着道,“大约冬月底是一定要回来的,再晚了,路上不好走,朝中封了印,诸事也不便宜。” 老太太点头,又对薛姨妈道,“姨太太说我那女孩儿是不是糊涂?外孙子这么小年纪儿,她也舍得叫他去应试,也不知多辛苦,竟考了个童生!”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快别这么说,是我知道老太太的性子,您这是在心疼外孙子,那不知道的,还只当您这是在我跟前炫耀呢!” 熙凤这才活了过来,“姨妈这话是真理,依我说,咱们老太太这是白操份心,姑妈家里是什么情儿?姑父当年可是探花,专出读书种子的,表弟上个场,只怕就跟咱们喝杯茶一样简单!” 一句话,都笑起来了,王夫人也附和道,“是这话,若他姑父能留京就好了,宝玉平日里也好走动,去他姑父跟前得一两句教导才好。” 老太太便连忙问黛玉,“明年还走吗?” 宝玉也关心,眼巴巴地盯着黛玉,心里想着,若姑父不走了,林妹妹便是要家去的,就不能留在他家里了,只要一想到黛玉家去,紫菱洲就会空了下来,那般雕楼画栋便凋零,颜色顿失,心里一阵难过,脱口问道,“林妹妹你要家去了吗?” 黛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回答老太太道,“也不定,这要看陛下的旨意!”说完,才对宝玉道,“去与不去,且看我爹爹和娘亲的安排,也难回答宝二哥哥的话。” 老太太心情顿好起来,偏偏这时候,外头有丫鬟在说,“大太太来了!”老太太的脸顿时又沉了下去,王夫人大约也是有些无奈,却又不得不迎了出去。邢夫人到底是急了一些,此时,已是知道里头知道了,退也来不及,与王夫人已是打了照面了,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因黛玉在,外头的姑娘们也都进来了,老太太暂且忍着,邀了薛姨妈,“咱们斗牌罢,姨太太的牌也生,咱们一处儿坐着,别叫凤姐儿混了我们去。” 薛姨妈笑着凑趣,“正是呢,老太太替我看着协儿,就是咱们娘儿四个斗呢?还是再添一个?” 凤姐说再添一个热闹些,自然是叫了鸳鸯来,素来老太太斗牌,鸳鸯都要在一旁帮忙看着的,这会子也是一样。熙凤又说了一箩筐的笑话来,逗得老太太才又好了些,偏偏贾琏来了,他本不肯来,最近忙得头尾不顾的,只他也斗不过他老子,贾赦要他来帮忙瞧瞧大太太这边谋划得如何了,他一来,躲躲闪闪的,平儿连跟他打掩护都来不及,碰到了老太太的刀口上。 “外头是谁?倒像个小子一伸头的。” 凤姐忙起身,“我也恍惚看到个人影儿一躲闪,我瞧瞧去!”一面说,一面起身出去,贾琏只好进来了,扯着谎话,“打听着赖大家的十四日请吃酒,老太太可出门?好预备轿子!” 老太太是不信的,一肚子的气没得出,这下子算是有了着落了,“也不知是来当耳报神的,还是来做探子的,还是来帮你老子娘打掩护的,鬼鬼祟祟,唬得我一跳,好把我吓死了,合着你老子娘来谋算我的东西?” 黛玉笑道,“琏二哥哥可没想着谋划外祖母的东西呢,他如今,自顾不暇的,哪里有这闲工夫?” 老太太也笑了,对薛姨妈道,“我从进这门子当重孙子媳妇算起,到如今,我自己也有重孙子媳妇了,连头带尾五十四年,凭着什么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都经了些,也没经过这些事!” 邢夫人低着头就跟受刑的罪犯一样,贾琏也是勾着腰,大气儿也不敢出。好在,老太太终究也没有多说,只叫他们,“还不快离了我这里去!”又喊住邢夫人,“你去跟你老爷说,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就只这个丫头不能。留下他伏侍我几年,就比他日夜伏侍我尽了孝的一般。” 贾琏出来,只想着晦气,却是一个字都不敢说。他如今在外头,也越发练出来了,颇沉得住气,再心思也不在这家里头,只恨不得快点丢开这事好去忙活自己的去,只送了邢夫人回去,又听贾赦教训一顿,便回了自己书房。 第127章 挨打 十四日,黑早,赖大家的进来请。 原来是他家里,赖嬷嬷的孙子捐了个实缺,如今要赴任去了,家里请辞酒,热闹一日。老太太要去,赖大家的偏偏下了情地请她,她也只好跟着去了。 席后,赖大家要唱戏,黛玉不耐听戏,便约了探春一块儿去他们家园子里里头逛,不想听到了声音。原来,赖大家这次请了好几个官长和世家子弟相陪,其中有个叫柳湘莲的,是个豪爽之人,读书不成,好耍枪舞剑,吹笛弹筝,生得又美貌,素爱串戏,演的多是生旦风月,再加上他本身赌博吃酒,眠花卧柳,无所不为,以至于叫人生出诸多误会来。 薛蟠仰慕他久矣,只从来不曾得手,今日恰好又被他碰到了,这会子跟在柳湘莲身后,百般讨好,甜言蜜语。柳湘莲见他如此,早已生出一计来,哄他道,“你若真心跟我好,等坐一坐,我先走,你随后出来,跟到我下处,咱们替另喝一夜酒。我那里还有两个绝好的孩子,从没出门。你可连一个跟的人也不用带,到了那里,伏侍的人都是现成的。” 薛蟠已是喜不自禁,又被柳湘莲哄着发了一通的毒誓,只说一定不叫人知道,也不叫人跟着,必跟了他去,“你说东我不西,你说南,我不北,有了你,我连家都可以不要了的!” 黛玉与探春在旁边躲着,走也不是,听也不是,好容易听到了脚步声,探春正欲出来,黛玉拉了她一把,谁知,躲也没躲成,早已被柳湘莲觉察到了,此时,他身材高大,站在二人面前,面面相觑。 二人尚且镇定,反比那被偷听的沉得住气。却不知柳湘莲已是一眼酥倒,目光落在黛玉身上的瞬间,已是难以挪开,连李觅前来,拦在了他的跟前,叫婆子们护着黛玉离开,也依旧不知,似乎,黛玉依旧在原地,也依旧是用一双充满了好奇的眸子看着他,里头有些许的淘气。 “说话的是宝姐姐家的薛大哥哥吧?”探春颇有些怅然,“谁能想到宝姐姐那样的人,竟有个这样的哥哥,谁又能想到,长得那般的男子,竟会和薛大哥哥一块儿同流合污呢?” 黛玉抿了一口茶,笑而不语,只叫李觅喊来黄芦,“你悄悄儿地跟着那叫柳湘莲的,他若哄着薛呆子出去的时候,你偷偷儿跟去瞧瞧,别叫他看到。” 黄芦便出去了,与郑平说的时候,偏偏被茗烟听到了,他一知道,宝玉也知道了。 柳湘莲这边,因自己要做的事漏了馅儿,他脑子里也退不去黛玉的模样,着力打听了今日来赖家赴宴的女眷们,知只有贾府的,便有些担心万一是薛呆子的妹子,便觉着是唐突了佳人。 谁知,薛呆子远远地领着他看了宝钗,虽也是个大美人,却不是他才看到的那个,方才放下心来,也有心想试探一下,那人会不会去通风报信。 他早早地出了城,在与薛呆子约好的地方等着,没顿饭的功夫,薛呆子贼头贼脑地来了,没见到湘莲,还一脸着急。湘莲也远远地瞧着他身后鬼鬼祟祟地跟着个人,一时也没看清楚,因想到大约是那人果真泄露了自己的行踪,心里难免失望,手底下也没软着,着劲几下将薛蟠打得没了人样儿。 跟的人自然是宝玉了,他听说湘莲和薛蟠一块儿出城来了,是有机密事,他难免好奇,又觉着湘莲叫薛蟠没叫他,有些失落。谁知,远远看到湘莲在打薛蟠,连忙跑了出来,喊道,“柳兄,手下留情!” 柳湘莲已是疑惑了宝玉便是黛玉派遣来的,越发是失望,将薛蟠的头按在那臭水沟里狠狠淹了一会儿,等宝玉到了跟前来,才撂开手,理也不理他,掉头就走了。 宝玉追了上去,柳湘莲见他追得紧,心里又不甘心,问道,“是谁叫你来的么?” “我是听说你们出了城才追过来的,并没有人叫我来。也不知薛大哥哥是如何得罪了你!” “你家人的性子你是不知道的?他是个什么好的?难道不该打?”柳湘莲背对着宝玉,“你且回去,这事与你并不相干,我也没下死手,他不过是点皮外伤。” 黄芦远远地跟着,早就看到了宝玉,与柳湘莲说了一会儿话回来,一场戏到这会儿也快完了,谁知,宝玉拉薛蟠的时候,一伙人突然就出来了,竟是把宝玉也打了一顿。 “成日里姐姐妹妹的,谁是你姐姐妹妹了?” “瞧你就是长一副姐姐妹妹的样儿,今日打不死你!” 黄芦已是吓得魂儿都没了,只对方十来个人,他一个人那里斗得过?好在,贾珍因在席上没有看到宝玉和薛蟠了,后者尚可,前者是出不得半点差错的,立马叫人去找,有人说恍惚出了城了,便很快找了过来。 这打的一群人里有人眼尖,看到有人过来,便一个个上了马,打马飞奔出去了。黄芦再不敢看,悄悄儿躲了开去,瞅着人把薛蟠和宝玉救下,只见两人均是一般儿模样,衣衫凌乱,面目肿破,浑身滚得跟泥狗一样。跟宝玉的人也没一个好的,那边上有个苇子坑,里头都是污水,茗烟被掀在里头,再迟一点子,便就救不回来了。 若只有薛蟠一人,贾珍还能调侃一般,这会儿他已是被宝玉唬得魂儿都没了,亲自下马抱了宝玉,一面喊人去雇轿子,一面叫人回府里去报信。 老太太得了信儿,赖家这边席也开不成了,等宝玉被抬了进来,黛玉也是吃了好大一惊,等黄芦进来报信说,打宝玉的竟然是大皇子的人,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一来若是为妙玉,大皇子是如何知道妙玉所在的?若不是为妙玉,宝玉怎地能惹上大皇子了呢? 又思及那些人打宝玉的时候说过的话,黛玉丝毫不怀疑,还是为了女子的缘故。 这边府上和薛姨妈那边一阵鸡飞狗跳,两家合在一起,一会儿哭一阵,一会儿骂一阵。薛姨妈这边还知道是柳湘莲作下的恶要拿人,宝玉这边连是谁下的黑手都不知道。 老太太还哄着问,“我的儿,你说,凭他是谁,终是要讨回公道,哪怕告到陛下跟前去呢?便是皇子们也不能无缘无故地打人!” 第128章 周折 还偏偏是皇子!黛玉心里想,越发好奇,大皇子与宝玉之间也就妙玉一个,难道说,大皇子已经找到妙玉了?是云臻搭的线儿? 两边延医用药,好在都是些皮外伤,薛蟠还好,三天两头被人打,又生得皮糙肉厚,三五天便好起来了。只在宝玉,何曾受过这般罪?足足在床上躺了十天才起来。 待他清醒了,家里问他,到底是谁打的,竟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说从未见过那些人,他平日里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少在外头,便是出门子也是跟的人一大堆,轻易惹不上人,怎地就会得罪了人,遭此黑手呢? 东府那边珍大爷将那日那儿出事的地儿一大片都访问过了,毫无头绪。那日跟宝玉的人,一个个被打得比宝玉还狠,贾珍也去问了话儿,谁知,都不知道是被谁打的,李贵稍微清醒些,“看着都是练过拳脚的,平日里,爷出门都是我们跟着,玩的都是跟咱们家里走得亲近的,断没有得罪过什么人。那些人倒像是军爷们,下手极狠,又有分寸的。” 老太太想了想,“难道说,这些祸事是从宫里来的?” 王夫人不由得心思一动,也想了过去,“或者还该去宫里问问娘娘?”她说到这里,笑着对黛玉道,“明日我进宫,林丫头也跟着进去,我瞧你也是好些日子没去景安宫了,一块儿进去看看?” 黛玉笑了一下,她才从宫里回来多久?“多谢舅母提点,我原也说想去宫里瞧瞧娘娘,上次去,说今年是无论如何要带我去铁网山打围的,看日子也差不多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去,要准备些什么?” 贾母没有不肯的,便说叫黛玉第二日早些起来,跟着王夫人进宫里去。 二人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凤藻宫里才有人过来传进去。黛玉去磕了个头就出来了,往景安宫里去,严铎匆匆赶来,在半路里接到了她,道,“哎呦,姑娘,您来前儿怎地不先就叫人带个信进来,您在宫里要是走丢了,出点子事,可如何是好?” “叫娘娘担忧了,原也没想着要进来,是听二舅母说要进来,就动了心思,原没多大事,能去见娘娘固然好,若见不上,下次来就是了。” “您是这么想法,娘娘可心疼了,这会子就过去吧,都等了好些会儿了!” 黛玉进去见了礼,便被荣妃拉着在自己身边坐着了,帮她理了理衣服发饰,疼爱地问道,“你今日进来,你臻哥哥是不知道的了?” “没和他说!前儿,我打发黄芦去他那边瞧瞧,说是没瞧着人,忙得很的样子,如今说是在工部听政了,又自己亲自管事,可见是忙的了。”黛玉一说,也难免有些心疼,宝玉原也只比他小两岁,天天儿恨不得还要趴在他娘怀里吃奶。 一时,说起宝玉挨打的事,黛玉道,“这些日子,那边府上就尽在抓这人了。前儿,临安伯府伯夫人又过来问这边三妹妹的亲事的事,看老太太的样子,竟是没空想这些,三妹妹愁得跟什么似的,虽不说什么,我也瞧出来了她是有些急的,早把这事定下来早安心,错过了这次,谁知后面会起什么周折。可也没有人为她做个主,伯夫人过来瞧了瞧我,我一个姑娘家也不好跟她说什么,她尽回去了,也不知道冯家会怎么想。” 荣妃问了问探春,也知道怕是和黛玉关系极好,黛玉才会用心,她也是颇为难,“你也知道凤藻宫那边与你三妹妹才是一父所出的亲妹妹,她若是不开口,我偏偏开口了,这以后就再难说话了。” 黛玉往她怀里靠了靠,“他们家的事,我也只是白说说,便是我母亲,也是插不上手的。” 随后,又说了去铁网山的事,荣妃道,“你一应的东西都不用准备,到时候是要跟我住一块儿的,去的人里头,你也只带上贴身的丫鬟和李觅,要使的人我这里会安置。大毛衣服拿两件,别的就不必操心。” 既出来了,黛玉便也没急着回去,依旧是吃过了中午饭才走,因打围的事是在三天后启程,黛玉便回去开始张罗着收拾东西。 王夫人从宫里出来,跟老太太说着贾嫔那边的话,“皇上去她那里少,如今宫里是慧妃在主持,对她们都很和善,若说结仇的事,也只有前些日子,皇上本是要到丽嫔那边去的,偏甄家的娘娘病了,她去瞧,遇到了皇上,便服侍了皇上,是不是抢了丽嫔的,她仇恨上来了也未知。” 那丽嫔是已故德妃的妹妹,姐姐死后,被皇帝纳入后宫的,是个年轻貌美的。老太太沉吟片刻,终究也是无话。 原以为这件事终究是要过去的,贾琏回来了,说起宝玉挨打的事情,道,“我也只是听了一耳朵,听说为的也不知哪个王爷养的外室,偏偏宝玉去献了殷勤,被人知道了,才招惹来这一桩祸事的。” 一屋子人听得一阵胆战心惊,老太太忙要把李贵找来问,李贵又说断没有这回事的。 黛玉也没有多理会这些事,紫菱洲里,正在收拾东西,宝钗来了,寒暄一会儿,便拉了黛玉坐,笑道,“宝玉的事儿,妹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要是知道了,不跟别人说,是一定要跟我说说的,这一次若不是我哥哥,也连累不到宝玉身上去,如今,我妈妈是一日日地睡不着觉,心里愧疚不安。” “姨妈甚至欠安,我竟不知道!”黛玉沉吟一会儿,摇摇头,“我进了宫,并没有和娘娘说起这些。若有,舅母那边也是会打听出来些的。琏二哥哥说为的是哪个王爷的外室,我就更不知道了。只若要我说,姐姐将来怕是要进这家里门的人,若能提前为之筹划,将那些尼姑啊,道姑啊什么的,请进来的又送还回去,一来为府上省些口嚼,二来或许能少些祸事,也未可知呢!” 宝钗羞得满脸通红,起身要掐黛玉,门外却传来一道笑声,“好啊,我就说林姐姐是个心里有成算的,果然不错。依我说,连那些戏子也一概都可以不养了,若将来哪一日娘娘又要回来省亲,咱们再重新买了来。” 二人一看,不是探春是谁?黛玉便笑道,“你说我是个有成算的,你说这些又是什么?我才说了一,你就想到了二,谁能强过你去?” 第129章 谢他 这一次打围,去的妃嫔里头,只有荣妃和新晋位的丽嫔。留在京中的,宫里是慧妃主持,朝中是太子监国,其他的成年皇子们均随驾。 贾琏这一次被云臻点了要跟去,黛玉便由他护持着出了门,在城门口移到了荣妃为她准备的车驾上,一路朝西去了。 因大队的人马过去,原本一百多里的路,待进了行宫,已是两日后的黄昏了。行宫建在山脚下,青松掩映,抬眼望去,巍峨参差,见惯了南边风光,如今,再一看千里松涛,自然是别有一番景象。 荣妃的住处在琼花殿,她因年年都来,这一处便年年都是她在住,一应的东西果然都是齐备的。琼花殿旁边还有一座小小的配殿,名叫玉树阁,原是云臻小时候住过了的,如今,被荣妃指给黛玉住了。 “你就住那里,你臻哥哥七岁后就不在这里住了,住在外头。珍姐儿这次也要跟咱们一起住,就叫她住旁边的万松楼。” 一时,吴桂珍进来了,与荣妃见过礼,又和黛玉寒暄一番,“你总算是来了,前儿我进宫里去,问起你来不来,娘娘还说你不来,我说怎么不来?你要是不来,我跟谁玩儿?” “你往年跟谁玩的,今年不也跟谁玩儿?” “那不一样。”吴桂珍捏了捏黛玉的手,“你等我,我去梳洗一番回来再找你玩。” 一道汤泉从山上流下来,从宫殿的底下经过,这屋子里就算是不摆了火盆,也是温暖如春。黛玉去泡了汤泉,起来后,身上酥软得很。李觅制了***来给她吃了,又喝了酽酽一碗茶后,才好些,身子却是轻得很,也极为舒服。 一时,云臻也来了,黛玉叫人给他沏了茶来,云臻不解,“你才喝的不好么?就把这给我喝了便罢了。” “我这茶太浓了一些,你一向爱喝清茶,哪里喝的惯?” 李觅已把茶端来了,云臻抿了一口,凑近黛玉,低声道,“我才从父皇那边过来,你爹爹已经启程了,父皇命直接打道往这边走,不必回京。” 黛玉听了一喜,转念又一想,“那若是这样,我娘亲和我弟弟就不回来了?” “自然是要回来的,这边离京不远,如今河上也暂时没有结冰,走的必然是水路。至不济,你爹爹先上了岸,后边姨母和檐哥儿再多走一程进京。你放心,小十三留在京中,我叫他打发人守在岸边,回来了,就去接他们。” 黛玉心里便有些急切,恨不得这会子就见到他们,只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慢。云臻笑道,“那就只能再多等等了,你不是总想出去逛逛吗?这边的热闹也不逊于京中了,也没那么多规矩,我留了人给你,想去哪里都可!” 黛玉一听又欢喜起来了,问云臻这边都有哪些可玩的?云臻见了也难免欢喜,一一说了,“出了宫,便是好几个街市,多卖些新奇的玩意儿,也有不少是京城里都难看到的,因每年这个时候,周边藩国的王爷们也要来,跟来了不少夷商,你去了便知道了。后边是山,山上也有诸多野果子,还有一些平日里难见的树木,河里有鱼,草原上有兔子,回头我带你去骑马。” 说到这里,云臻笑道,“只你拿什么谢我?” 黛玉心情已大好起来,愿意陪着他作怪,笑道,“你要我用什么谢你?前次,我给你做的鞋子合不合脚?我叫黄芦拿你的一双旧的,谁知,他拿了一双都快穿破了的,我怕是旧年的,特意放大了一些儿。” “那旧的本是我才换下的,也确实有点挤脚了,你送过来的心的正好。如今手越发巧了,前儿被父皇看到了,说上边儿怎么又绣花了,还故意用同色的线绣,说是打量他老眼昏花瞧不见?我赶紧说是我没细看,真没留意到,要不我就不穿了。父皇这才没多说。” 黛玉忍不住伏在桌上笑,云臻也跟着笑,两人笑过一阵,外头丫鬟说吴大姑娘来了,来找姑娘玩。云臻便起身要走,黛玉送他到侧门,又问今日他做些什么,他说晚些时候再来,黛玉便帮他把衣服扯平,瞧着他转过弯,去了前面。 吴桂珍原是约黛玉明日一块儿去逛的,黛玉自是答应,又问这次跟来的姑娘们有哪些,吴桂珍道,“正儿八经跟着来的,也就咱们俩,我是沾了你的光,我姑姑今年没来,才托了荣妃娘娘带我来的。寻常世家,好一点的,哪家在这附近没有庄子?宫里没来,他们就跟着来了,这里夏日里也凉快,夏日避暑也是好的,你没看这边的街道,冬夏两季热闹得跟什么似的。” 正说着,那边娘娘来请了,说是卫家的太太姑娘进来给荣妃请安,叫过去见一见。 二人便忙起身过去了,才到门口,荣妃朝她们招手,“过来!” 屋里已是坐了两个人,见她二人来,其中年轻的姑娘忙站起身来,黛玉二人过去,荣妃笑着指着二人道,“这是卫家的太太,这是卫家的二姑娘,你们见一见!” 见过了礼,各自归坐,卫太太祝氏便问起黛玉来,“听说姑娘如今是住在令外祖母家里,可是与史大姑娘认识?” 这卫家也正是史湘云将来的婆家,两家已经结了亲了的,便笑道,“若太太说的是史侯家里的湘云妹妹,那便是的了。” 这祝氏便笑道,“这么说,咱们原都不是外人了。” 荣妃笑道,“这京城里就这么大点,绕来绕去都是沾亲带故的。我也是才知道说原来太太家里与史侯家是定了亲的,是什么时候的好事?怎地我都不知道?” “哪里敢惊动娘娘?再说了,这亲事原也不是我们相中的,都是老爷们一说起,说年纪、家世也都还对的上就相准了。我们那小子,向来也是个不争气的,一向说要到八殿下跟前来效力,谁知,他太懒怠,也没得了这样的机会。” “瞧你说这话,就是外道了!”荣妃笑着朝卫若曈招手了,她过来,荣妃拉着她道,“这就是你们家生在大年三十上的孩子了?” “是呢。因生的时候,家家户户在贴对联,才取了名字叫曈儿。” 第130章 卫家 因祝氏没说清楚,卫若曈含羞带怯地道,“回娘娘的话,取的是‘千门万户曈曈日’里头的曈字。” 那笑容儿娇俏,黛玉亲耳听到吴桂珍轻嗤一声,凑到黛玉耳边道,“谁知道又是打的什么主意?”黛玉一笑,并未置一词。 荣妃便叫人把她送回到她位置上好生坐着了,道,“瞧生的日子来看就是个有福的。太太怕是不知道,凤藻宫里安嫔娘娘便是个大年初一出生的。依我看,曈姑娘将来的福气只怕也不小。人又生得俊俏,比我见过的姑娘都要强呢!” 祝氏忙一面叫卫若曈谢恩,一面道,“今日进来,是要邀了姑娘们过去我们那边玩玩,家里用汤泉催出来的花儿这几天都开了,便说要办个花会,往年请娘娘们去,都不赏脸,今年还请赏些脸面才好!” “我今年是半点空都不得的,看她们两个去不去了!” 卫若曈便忙问黛玉二人,“妹妹们明日可有什么打算?这里我是年年来,知道的好玩的也多,不如我带妹妹们玩一天吧!” 吴桂珍忙道,“谁又不是年年来?好玩的地儿我也知道得多,就不劳你费心了!” 说了会子话,外头便说皇上朝这边过来了。黛玉和吴桂珍忙告辞出去,往吴桂珍那边去说话,她提点黛玉道,“这种人我见的多了,一见便是个不安分的,她姐姐被送去给太子当了良娣了,你说奇不奇?太子去了他家一次,第二日就被抬进去了,皇上为此还大怒了一次,回头又出这样的事儿了,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吴桂珍冷声笑道,“我原以为你是伶俐的,竟是这么蠢。你我这次跟着娘娘来的,你和八殿下走得近,我也时常得我大表哥照顾,你才没看出来,她家只怕打的是你云臻哥哥的主意,不拘是八爷还是我大表哥,叫她沾染上谁,我们都要被拖累。” 她又悄悄儿跟黛玉道,“我跟你说,有一次我在我大表哥那里玩,他们几兄弟在一块儿喝酒,就说起那些人来,说你那宝二哥哥是个绣花枕头,说卫若兰是个兔儿爷!” 黛玉才喝了一口茶,一口喷出来,全洒在裙子上了,又呛得死去活来的。吴桂珍下来帮她收拾,“你吓成这样做什么?史家大姑娘瞧着对你那般刻薄,将来与卫若兰结了亲,也是活该她!” 黛玉好容易收住了,朝她摆摆手,“娘娘今日怕是不会找我们吃饭了,你自己吃,我先回去了,我裙子都脏了!” 黛玉提着裙子刚进门,便看到云臻正坐在榻上拿了本书在看,小矮几上摆着两碟子点心,看到她进来,放下书抬起头来,见她这副模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黛玉也不及回答,只说,“你坐坐,我先换了裙子过来。”走到门边,扶住了门框回头问,“你是没吃过来的吧?” “父皇过来了,我怕你今日一个人吃,就没吃,过来了。” 云臻便说叫传饭,黛玉换了裙子出来,云臻问才是怎么回事?黛玉道,“吴大姑娘说的卫若兰的浑话,把我吓了一跳。” 云臻便不再问了,只说道,“她平日里出入大皇兄家里也挺多,见识自然是广。” 黛玉少不得为吴桂珍说好话,“她性子豪爽,比如今日,卫家太太带了她家的二姑娘来,她便提点我颇多。” 云臻深深看了她一眼,李觅过来请,二人才起身坐在桌边吃饭,一时无语。及至漱了口,喝了茶,二人一人一边在榻上坐了,中间隔了矮几,各看各的书,也没有多说话。 此后,黛玉每日里除了在荣妃跟前晨昏定省,旁的时间便都和吴桂珍玩在一块儿,去外头逛,去爬后山,云臻也会抽空带她出去骑马打猎,先还有些顾忌,后荣妃说,“既然出来了,也不要拘那许多规矩,若不然还不如把你留在京里呢,只管玩去!”她便越发如卸了笼头的野马,好生玩了些时日。 这一日,突下起了雪粒儿,黛玉便没有出门,晌午,泡过了汤泉起来,正在吃一碗粥,黄芦兴匆匆地进来了,不及进门便道,“姑娘,爷叫奴直接进来告诉姑娘,这会子林大人要进来了,皇上急宣召见呢!” 前面,皇帝在烟爽斋里已是等到了林如海,他一身风雪进来,君臣之间已有多年未见面,此时也是百感交集。旁边,大皇子殿下朝云臻瞥去一眼,云臻有所觉察,却是丝毫不为之动。 “臣幸得不辱使命,皇上交待差事已是办妥,一千二百万两白银已经全部移交入库妥当!” “好!起来,今日不说政事,你呈上来的折子朕已经看过了,你的差事办得好,这么多年,也幸得你在那边,朕方可高枕无忧啊!” 一时,挽了林如海朝里边走,又吩咐几位皇子们,“你们都散去!”眼见了云臻又喊道,“小八留下斟酒!” 云臻只好摸摸鼻子,走过去。皇帝与林如海对棋,他在旁边奉茶,林如海实在局促不已。皇帝便道,“朕听说你有个女儿,荣妃很是欢喜,这次来,也带来了,一会儿你们父女先见个面!” 林如海早已知道,也要装作才知道格外惊喜的样子,跪下来谢恩。后,皇帝又留他吃饭,云臻果然在一旁持壶斟酒,林如海便连坐也不敢坐,皇帝偏又要他坐,“他虽是朕的儿子,从前也在你家里住过,你只当他是子侄!” 话虽如此,林如海又哪里敢?好容易一顿饭吃完了,林如海能吃两口在肚子里已是不错的了。因君臣之间还有密事要谈,便叫云臻先走了。 从里头出来,云臻去了荣妃那里,荣妃和黛玉正要吃饭,见他来,问他吃了没有。云臻道,“父皇和林大人吃,我只在旁边看着!” 黛玉想象他那样子,不觉好笑,荣妃也是笑不可遏,摇头道,“说得怪可怜的!”又吩咐,“叫那边多送几个菜来!” 第131章 受伤 三人围着吃了顿饭,那边,皇帝与林如海已是说完了过来了,荣妃便知道是要在她这里见面的,忙叫人备茶,一时进来了,给皇帝行了礼后,林如海又给荣妃磕了头,黛玉方才过去见过她父亲,因有皇帝在,心里便是再多的眷恋,也不敢太过表现出来。 皇帝便趁此机会,好生打量了黛玉一番,瞧着大约是满意,赐了她一柄玉如意,又一对羊脂玉镯子,荣妃竟是比黛玉还欢喜的样子。 从里头出来,黛玉便回了玉树阁。吴桂珍特地过来看黛玉的玉如意和羊脂玉的镯子,末了,邀她明日一块儿去看皇子们打猎,“有比赛,我听我大表哥说,皇子里头,八殿下的骑射是最好的,他也极会相马,总得皇上嘉奖,你要不要一起去看?” “过几天吧,哪天没有比赛?我爹爹回来了,我明日要出去找我爹爹去!” 第二日,黛玉便出去了。林如海办完了事,就在皇上赐下的一座宅子里等她,见她来,自然是欢喜不已。父女述了别情,林如海又把贾氏叫带给黛玉的东西都给了她,见女儿如今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又想到昨日里皇上透露的些许信息,他一时感慨万千。 黛玉又是欢喜又是流泪,问了母亲和弟弟,又问道,“明年还去么?” 林如海摸了摸黛玉的头,“原以为你在你外祖母家应是无忧的,昨日听荣妃娘娘说了些许,竟是我和你母亲寻思错了。再好,哪里又有跟着父母好的呢?” 黛玉强忍了眼泪,“并没有多不好。当初,女儿之所以愿意回来,为的便是宽母亲的心,在外祖母跟前尽孝了,只当是母亲在尽孝。况,吃穿用度都是家里的,也并没有不自在。唯一不好,便是牵挂爹爹娘亲,无一日能在跟前尽孝,好在有弟弟在,女儿才心中稍微好受些。” “你弟弟也是极想念你,虽说一年到头信使往来,到底不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终究是诸多牵挂。”林如海也知这个女儿是极为妥当的,极为疼爱,“原以为明年便得将你接回家中,谁知,皇上又点了为父为江苏粮道,依旧要回南边去,娘娘的意思,还是叫你留在京城,不知你如何想?” 黛玉略有沉默,林如海便接着道,“若你肯,为父便去求皇上将你带回江南去,只说你身子虚弱,不适应北边的气候,只这,将来或无返京城之日。如若你愿意留下,为父自也无异议。” 黛玉想了想,抬起头道,“京中诸事凶险,昔日元春姐姐被封为凤藻宫尚书,晋为贤德妃。两府之中一片花团锦绣,为备元春姐姐省亲一事,舅舅们只怕是把祖上这些年攒下的银钱花了个精光,那时候我便在想,何必要这虚热闹。爹爹素来想为百姓做事,做女儿的尤为敬佩,钱粮乃国之根本,爹爹先梳理盐政,如今转粮道,自是又能为百姓谋福了。” “女儿素看《易经》,其中八卦衍生,共六十四卦,有人说乾卦是好卦,也有人说坤卦是好卦,可女儿观六十四卦中,也唯有山水谦是好卦,便越发觉着外祖母家里,已是凶险埋伏。好在元春姐姐如今已降位为嫔,风头已过,女儿才稍微安心一点。女儿想的是,不论女儿如何,只要爹爹娘亲安康,弟弟有出息,女儿才能有安身之地,方可安然处之。” 林如海自然是大安,过了一日,便回了京城,独留了黛玉在此,待打围过后,跟随荣妃回京。 她正心里盼着,皇帝什么时候能够启程回去,谁知,这一日,才回了玉树阁,便有荣妃身边的人来传她,说是云臻受了伤,叫她赶紧过去。 黛玉已是慌得连方向都辨不住了,被李觅拉扯着,慌慌张张地出去,才出了行宫,朝右边数着第三座宅子便是云臻的。皇帝的銮驾也在,李觅领着她从侧门进去,将她安置在一个院子里,嘱咐她,“姑娘先在这等会儿,奴婢过去打探一番再来。” 荣妃先来,皇帝也没走,太医在给云臻疗伤,李觅问过了,才知是左肩胛处中了一箭,好在未伤及筋骨,又因躲闪得当,并未射个对穿。她回来告诉黛玉,黛玉难以想象那伤口,怎能不揪心? 皇帝走了,荣妃也跟着离去,黛玉这才过去,见云臻躺在床上,脸色并不好,她也从未见过这般虚弱的他,难免落下泪来。 她独自一个人默默流泪,也不知什么时候,云臻醒了过来,听到戚戚的声音,一睁眼,是黛玉坐在床边流泪,不由得心头一暖,抬手刮了她右边脸颊上的泪,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说着,挣扎着要起来坐,黛玉忙按住他,“都成什么样儿了,你还逞强!” “我哪里逞强了?我只是觉着躺着难受,想起来坐坐!” “什么时候坐不得?偏这个时候你要起来坐。”黛玉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喊了他身边伺候的人来问,“喝过药了没?吃过什么东西没有?”一问,都没有,便叫人熬了药过来,又要了一碗红枣粥,服侍着他吃了,用了药,云臻说要擦脸,又要了热水,帮他擦了手和脸。 “到底是怎么回事?前儿,吴大姑娘还说几个殿下里头,你骑射是最好的,谁知……”黛玉一说,眼圈儿又要红了,云臻笑着安慰道,“横竖是有原因的,你也别问,我过两天就好了,一点皮肉伤,算不得什么。” 黛玉又不能看伤口,急也没用,只能白日里留在这里,守着他一日三次喝药,给他张罗吃食。晚上才回到玉树阁去。这般几日,云臻的伤口结了痂,皇帝便说回京去,比起往年,竟是提前了半个月。 黛玉回到京中,把东西从贾府挪回到了家中,住进徽音院又花了两日时间。她一回来,便腻在贾氏这边,檐哥儿也与她形影不离,姐弟二人情深至极,各自把为对方准备的礼物拿出来做交换,每日里开心不已。 腊八过后,贾氏进了一趟宫,回来后,总不时打量黛玉,黛玉自己并不觉着。过了两日,因府中的腊梅开了,贾氏便说请了贾府那边的姑娘奶奶们过来玩一日。 第132章 赐婚 下了帖子后,一个雪晴的日子,由熙凤和李纨,领着迎春、探春、惜春和宝钗来了,宝玉自然是不会漏过,也过来了,先是在前面与檐哥儿说话,后又到了后院来,与黛玉她们一块儿。 “我原以为你今日会把吴大姑娘和冯姑娘请来,咱们正好人多又齐,好好儿开一个诗社的,谁知,你竟是辜负了这大好日子了。” 檐哥儿有些目瞪口呆,看看宝玉,又看看自己家姐姐,到底他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换了说道,“宝玉哥哥若要做诗,那不如今日就以《咏红梅》为题,好好儿做几首呢!” 谁知,云臻这边,他的伤势好了之后,太子邀了个局,请了几个兄弟,和平日里玩的好的世家子弟们到了东宫,说是给云臻压惊。 廊檐下摆着一溜儿腊梅盆景,一朵朵开得就跟蜡玉雕刻的一般,浓香馥郁。太子便说,一边喝酒一边作诗,谁若是做的不好,就罚酒。 一说作诗,卫若兰就说道,“说起来,竟是没想得到,咱们这京城里,也有女子作的诗不逊于男子的。” 就有人问了,“到底如何?闺阁之中,竟也有这样高手,说出来听听是什么?或是有人故意高抬了也是有的。” “我那朋友也是说从荣国公府的小公子那里看来的,抄在了扇子上。”说着,卫若兰便把黛玉的一首《问菊》给念了出来,自然是一片惊叹之声,先问的那人便又问了,“到底是谁家的姑娘,如此大才气?” 卫若兰道,“这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个号,说是叫徽音妃子的,这号也雅致,不过,浑是说来玩儿的,只这诗是好诗,听说还有一首《咏菊》,只可惜我只得了其中两句: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风流说到今!” 众人便连酒也不喝了,只评说这两首诗。太子因见云臻只喝茶,半点兴趣也无的样子,不由得问道,“八弟以为如何?本宫瞧着还是不错的,先不说旁的,只这立意已是不错!” 云臻早在卫若兰说出“徽音妃子”四字来时,惊得手里的茶杯都差点掉下去了,又是从荣国公府小公子手里流出来的,哪里还会不怀疑是黛玉所作?他心里已是一团火在烧,太子问起,他便笑了一下,“太子殿下知道臣弟是最不喜欢做诗词的,听着也觉着无趣。” 众人这才转了个话题,说起别的来了。 酒席散了后,云臻便回去,提笔写了其中的各两句,又署名了“徽音妃子”后,交由钟顺拿去给黛玉,“跟姑娘说,就说是我今日在酒席上听来的,把前后事由告诉姑娘,并说是我说的,这事怪不得姑娘,寻常闺阁中说的话头,事儿实在不该传出去,这一次料是无碍,保不住下次会说点什么出来,虽不碍什么,可横生一场气就划不来了。” 黛玉拿到云臻的信笺,已是气得手都在抖了。便是连云臻托人跟她说的安慰的话,她都一个字听不进去,一把拍在了桌上就要去找宝玉算账,她实在是不知,宝玉竟是如此靠不住,竟将她写的诗词带出了园子去。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竟然还传到了云臻的耳朵里,而云臻笔下的“妃子”二字,就如同两个大大的笑脸,此时在对着她怪笑,叫她越发难堪。 正要出门,谁知,宫里来了宣旨的,着她出去接旨。一时,林府已是都被惊动了,急慌忙地换衣服,摆香案,张罗着接旨。来传旨的正是夏守忠,因一向与黛玉认识,来往过数回,又是林如海年轻时候认识的老人了,忙说不急。 待展开了圣旨,夏守忠念了,黛玉已是满脸通红,原是赐婚的旨意,将她许配给云臻的,一时间,她思及起才出的事,脸上就跟火烧一般,接过那圣旨,越发那“妃子”二字,印在了她脑中,盘旋不去的意思。 “林姑娘,谢恩吧!”夏守忠提醒道。 黛玉连忙磕头谢恩,林如海已是去打赏夏守忠,贾氏连忙叫人把黛玉扶起来,与夏守忠谢过后,去了后院。 贾氏见女儿懵懵懂懂的,不像是欢喜,生怕是耽误了什么,忙拉了她去屋里说道,“前儿娘娘叫我进宫里去,说了这门亲事,问我的意思。我原打算这两日问问你的,谁知竟没来得及问。娇娇,你告诉娘亲,你是不是不愿意?” 黛玉连忙摇头,她早已知总有这一日,她与云臻是与旁人不同的,并没有不愿意,道,“女儿只是想,在父母跟前统共也没几年了。爹爹回来时跟女儿说,还是要回南边去的,这一次,女儿想跟爹娘一块儿过去,待将来……怕是没机会孝敬爹娘了。” “娘娘原说过了年再下旨的,也不知为何竟是今日,是断没有想到的。我与你爹商量过了,叫檐哥儿跟你爹去任上,将来要在那边下场的,我留在京中,转眼就是你出阁的日子,诸多事是要筹备的。” 黛玉却不肯,“这些年,筹备得还少么?若是如此,女儿宁愿还是回到外祖母那边住着,娘和弟弟跟着爹爹赴任才好。” 一时,也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晚些时候,檐哥儿从沈孝卿那里回来,自他回京后,便日日去那边请教,也算是给沈孝卿解了许多闷儿,如今一个教得得意,一个学得开心,颇为投缘。 见了黛玉,檐哥儿先是给黛玉道喜,后又说道,“明儿过小年,八殿下邀了我明日去沈先生那里陪先生吃年饭,说姐姐若是得了空,就一块儿去。” 贾氏忙道,“那怎么行?你姐姐如今和从前儿不一样了,哪里就能随便出门子了?” 檐哥儿不满道,“怎地就不能出了?不就是定了亲么?依我说,这是哪门子的规矩,非要守?连殿下也说了,说姐姐回来后就闷在家里,别闷出病来才好。” 贾氏气得要打儿子,围着屋里转,黛玉边说他不去,她明日要去一趟外祖母家里,贾氏只当她是担心她外祖母,没有不答应的。 到了第二日,林如海进宫谢恩去了。檐哥儿说先送黛玉去荣国府,回头他再去沈孝卿家里,车在一处酒楼后门口停下来,檐哥儿说要去给沈先生买酒,叫他姐姐在车里先等等。 第133章 姐夫 檐哥儿一回头就朝人叫了一声“姐夫”,黛玉惊得差点从车上摔下来。谁知,车一沉,一人便已经钻了进来,马车里一下子显得拥挤一些。轻絮一见是云臻,连忙连滚带爬地从车里出来,站在外头,道,“姑娘,前头有卖糖炒栗子的,奴婢去买点来!” 黛玉答应一声,抬头看云臻,他已经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问道,“这么冷的天,怎地还出门子了?” “去一趟荣国府,我去找宝玉问事情。” 云臻便笑道,“在生气呢,我如今也有些后悔,不该把事儿告诉你的。只当时,你也要体谅我,恰好我在席上,听到了,难免有些失态,这才叫人给了你,事后也不是不后悔。” “只是,你若是去找他问个分明,便大可不必了。这一问,怕是会有一番争吵,又是年节下的,闹大了惊动了长辈们,平白叫他们担忧。”他又一笑,“那诗写得也着实好,连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等才华。他爱惜原属正常。我先前是担心,如今……名分已定,我也不担心了,只平白叫你生气了。” 黛玉低着头,“名分”二字,如一粒石子,被云臻扔在了心湖之中,圈圈旖旎荡开。他的手伸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微微用力捏一捏,“我以后也不担心了,父皇说开年会下旨,封我为郡王,我想着他必定是为我受伤的缘故,就请辞了,只父皇不答应,说几个成年的皇子一起分封,会赐下王府来,这京中你愿意在哪一处好?” “还有和大皇兄换的那一处皇庄,如今你可愿意要了?” 黛玉的脸已是通红,两人的手上都起了汗。从小到大儿,他们牵过不知多少次手,可今日到底是不一样了,握了一会儿便收了回来,黛玉声音都有些打颤,“难道不是皇上赐哪儿便是哪儿吗?” “既是和皇兄们一块儿,自然是有好几处府邸一块儿挑选。我寻思,不拘哪儿,离林府近些便好。” “你又傻了,近又能近到哪儿去?横竖是在京城里头,若要挑,就挑一个离宫里近一些的,以后你每日里早朝就近些。”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檐哥儿在外头有声音了,云臻才起身下去,换了轻絮上来。云臻正要离开,黛玉却突然又喊住他,“等等!”云臻打马过来,黛玉想了想,还是道,“这会儿不方便说,待哪天再说,横竖也不急。” 云臻笑道,“你这会儿要说又不说,你觉着我心里不惦记?回头你叫我如何睡得着?” 黛玉便将脸靠近他一些,低声道,“我是想着,叫你帮我留意一番,我身边的丫头,别人不说,只轻絮和秋痕年纪是大些的,她们跟了我一场,将来总要给她们寻个好去处的。” 云臻道,“这会子不急,她们走了,你怎么办?上来的必定也不好使,她们若一心一意服侍你,将来总少不了她们的好,我心里有数!” 二人说话,声音虽压得低,可轻絮总是在马车里,她又不聋,听了个真切去。她和秋痕打小儿就是服侍黛玉的,做了这些年贴身丫鬟,若换了别的人,将来必定是要随黛玉一块儿陪嫁,做个屋里使唤,将来得个一儿半女,升个姨娘,便是好出路了。 只,云臻性子有些不同,他自己打小儿身边就没有个丫鬟,每次到黛玉跟前来,也从来不爱使唤黛玉的丫鬟们,端茶倒水要么是黛玉亲力亲为,要么是李觅伺候,轻絮和秋痕知云臻瞧不上她们,便每次云臻来了,也不到他跟前去,自然也没这样的心思。 此时,听了云臻的许诺,轻絮自然是欢喜的,想着这些年幸好服侍起黛玉来,也没丝毫懈怠,今后只怕要越发尽心尽力才好。 既然是说了要去荣国府,断没有半途而废的,这么回去了,贾氏若问起来不好分说。檐哥儿还是把黛玉送到了荣国府,一进去,两府上的人便都来贺喜,老太太更是拉着黛玉的手欢喜不已,对薛姨妈道,“眼瞅着都长大了,如今,定了亲,一眨眼就又该出阁了,皇家的规矩大,昨日夜里,我竟一夜不曾合眼,就只为她担心去了。”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这是欢喜的吧?谁不知,皇子们都是好的,个个都是当差的好手,八皇子年纪最小,如今,建成了那大觉禅寺,请来的是北地的高僧主持,谁不说那寺庙建的好?说起来那寺庙,也还有咱们琏哥儿的一份功劳呢!” “谁说不是呢?”王夫人附和道。 老太太这才问起黛玉来,“你母亲回来了,如今又是年关头上,你怎地还跑来了,这天寒地冻的,也不怕被冻坏了。” “怕外祖母担忧,就来了。” 既是来了,索性就在这里玩上一天了。探春约了黛玉去园子里玩,正要去,老太太叫住了,“怎地你来,不见檐哥儿?那孩子回来了,我也只见了那一次。” 黛玉忙道,“他天天儿都忙得很,连我在家里也没怎么见他,他每日里早起出门的时候我也没起来,晚上我都是要睡了,他才去见见我,说两句话,又怕他累着了,只好催着他去睡。今日,特意送我来,也只到了街头上,自己就去了。” 老太太忙问道,“多大点孩子,成日家都忙些什么?平时你爹把他拘着读书就很苦了,年前节下的,不让孩子好好玩玩。” “实在是他自己要这么着的,回来后天天就在沈老先生跟前读书,今日小年,八爷约了他去沈老先生那边吃年饭,就去得晚了一些。” 黛玉还要往外走,老太太又发话了,“这会子冷,别往园子里去了,就到你舅母或是你凤姐姐那边去玩会儿,一会儿咱们就摆饭了。” 二人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说话,黛玉因问起冯家那边,探春不免黯然,“就那次来得不太凑巧,恰好是宝二哥哥挨了打,家里哪里有心情说我的事?临安伯夫人就这么回去了,暂且是没有什么好消息的了。” 黛玉只有安慰,“你也别太悬心,事情总是会有转机的。正月里,我家里会请吃年酒,我就把这边和冯家那边安排在一块儿,我就不信了,这事就没个定论了。” 探春落下泪来,“你总是会这么心疼人!” “谁叫我是你姐姐呢?我不心疼你,怎么办?”黛玉也是想到,女孩儿的婚事,那真是好比第二次投胎了,探春若是错过了这一遭儿,她担心将来远嫁。若能找一个年岁相当,脾气相当的,哪怕苦一些,穷一点也能熬过去。若不然,那真正是把日子要过得跟死灰一样的了。 第134章 娘家 正说着,有丫鬟婆子忙匆匆地来,“来了好些姑娘奶奶们,我们都不认得,姑娘们快去认亲去吧!” 黛玉有些知道是谁,探春却是不知的,问道,“你快把话说清楚些,到底来的又是谁?” 那婆子道,“珠大奶奶那边来了两个妹子,还有一位姑娘是宝姑娘的妹子,一个公子是宝姑娘的兄弟。我这会子去请大奶奶去,姑娘们快过去吧!” 二人便到了王夫人的上房,之间里头挤了满满一屋子的人,果真正彼此认亲呢。原来,邢夫人的兄嫂带了女儿岫烟进京来投邢夫人的,可巧凤姐之兄王仁也正进京,两亲家一处打帮来了。走至半路又遇见李纨之寡婶带着两个女儿,李纹和李绮也上京。大家叙起来又是亲戚,因此三家一路同行。 后有薛蟠之从弟薛蝌,因当年父亲在京时已将胞妹薛宝琴许配都中梅翰林之子为婚,正欲进京发嫁,闻得王仁进京,他也带了妹子随后赶来。可不就会齐了来访投? 老太太和王夫人高兴不已,老太太还道,“怪道昨日晚上灯花爆了又爆,结了又结,原是应到了今日了。”又对黛玉道,“玉儿今日别回去了,留在这里热闹热闹,明日一早,咱们园子里赏雪去。” 黛玉不由得笑道,“我还是明日一早再来的好,我那缀锦楼如今也住不得了。正经的,外祖母还是该帮张罗人帮我把东西搬到您那东厢房,我反而愿意住那里。若明年我爹爹还是要去南边,我少不得还要住这里,我胆儿小,跟着外祖母住要安心些。” 老太太听说她过完年,还要住过来,越发高兴,“是这个话。我叫鸳鸯帮你搬!” 宝玉一听,不乐意了,“林妹妹住园子里不好么?怎地还搬回来住?你是不是嫌缀锦楼不好?要不,咱俩换也行。” 王夫人笑道,“你妹妹如今不比往日,要拘着些了。是你姑妈不在,老太太才拘着她多做些绣活,那还能跟从前一样不醒事,成日里在园子里玩?” 老太太便说,“既是如此,就把那缀锦楼腾出来给新来的姑娘们住,你屋子也大,住她们四个尽够了,且又热闹。” 黛玉留在缀锦楼的东西本就不多,一些值钱的之前都被李觅放在了箱笼里。如今,鸳鸯盯着,紫鹃也过去帮忙看着,熙凤叫了些婆子们,帮她把东西搬到了老太太的东厢房里。 紫鹃也机灵,一人打发了一两银子,几个婆子做起事来既小心又舍得出力,半天功夫就搬完了。过后,熙凤便把四个姑娘岫烟、宝琴、李纹和李绮住了进去,岫烟和宝琴住楼上,李纹和李绮住楼下。 园子里虽然少了黛玉,却又多了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一问起来,竟是都会作诗,别人尚可,宝玉先就高兴得了不得了,直嚷嚷着要开一社。还是宝钗拦住了,“都是新来的,也还没熟,拘谨得很,暂且等大家都混熟了,开了年,天也热了,林妹妹也回来了,再接了史大姑娘回来,咱们齐齐地邀上一社,岂不是好?” 探春却道,“还等什么?老太太不是说明日要去园子里赏雪的吗?索性把史大姑娘请来,明日咱们一起玩一天,能作诗就作诗,不能作诗的先熟悉规矩。” 大家便都说好。 待黛玉要回去的时候了,老太太便把贾琏喊来,“好生送你林妹妹回去,跟你姑妈说,明日里我要去园子里玩,叫她一早就把两个孩子带过来,咱们娘儿两好生玩一天。” 贾氏本来是很忙,但老太太已是发了话,再她也格外想回一趟娘家,林如海便说,“去好生玩一日,什么事这么要紧的?又不比前些年,还要应付那边,如今也都不相往来了,以后家里谁还能越过你去?孩子们都懂事,越发该好好保重身体要紧。” 这几年,林如海因儿女争气,仕途又通达,没了什么烦心事,平日里又多注意养生,反而身子好了许多。 贾敏不由得小意地朝林如海觑了一眼,“我正后悔呢,前些年要不是把那些人都打发了,如今,还有个能帮忙的臂膀,也不至于我一出了门子,家里连个看着的都没了。” 林如海心知她是在打趣,笑道,“正好我这会子要喝茶了,那就劳烦夫人亲自去沏一杯来!” 次日,林如海一大早就起来进宫去了。贾珍早早地来接,贾敏带了两个孩子,坐了马车到了林府来。二门口,邢夫人和王夫人领了李纨、熙凤在等着,待三人下了马车,忙迎了进去。 老太太早就盼着了,这会子,听说来了,忙起身就要迎出来,贾敏忙快步过去,见了礼,要檐哥儿给老太太磕头,老太太哪里舍得,将他拉进怀里,“好孩子,别听你娘的,才磕头过了几天?我的儿,身上冷冰冰的,是骑马来的?” 檐哥儿笑道,“我娘说怕外祖母骂,非不让我骑马,是坐了马车来的。” “这就好,大冷天的,你身子骨弱,哪里能骑马?要骑也不急着这一时,咱等天暖和些了再去骑。你宝玉哥哥,我就不让他骑,仔细把关节冻了,将来上而来年纪了就知道厉害了。” 檐哥儿歪在老太太的怀里,被她摸来摸去,,不由得窘迫得慌。他在家里,他娘要是这么溺着他,他爹是要不高兴的。这会子,却没人敢说什么。 宝钗便朝宝玉推一推,朝檐哥儿那边看一眼,笑道,“以后老太太就不疼你了。” 黛玉听了好笑,“宝姐姐,这话儿你该跟我说才是,有了檐哥儿在,别说是宝二哥哥了,就是我也要靠边站了。果然啊,不比就没有伤害呢!” 一说,屋里的都笑起来了,熙凤更是笑得花枝乱颤,指着黛玉对贾敏道,“姑妈,您瞧瞧妹妹这张嘴,我总说姑妈是怎么着才生出这般灵巧的来的?你快教教我!” 老太太难免得意,对李纨的寡嫂道,“我这姑爷家里也是个出读书种子,姑爷年轻时候儿就是点的探花,如今我这外孙子才多大?就是个童生了,要不是我说这么小年纪,不许再下场了,要下,待大些儿,只怕如今是个秀才了。” 第135章 规劝 檐哥儿未免害羞,李纨的寡嫂不由得称叹,“这才多大的孩子啊?我们家也是有过上场的,不说读书的苦,只说在那考场上待那么长时间,就很折磨人。” 老太太问檐哥儿,“你老子可跟你说了什么时候再下场?” 檐哥儿忙要起身回话,老太太拉着他,“你好生坐着,你几年才回来一次,在外祖母跟前,就别拘着了。” 檐哥儿只好道,“下一科是一定要下的了。这些日子,我作了文章给沈老先生看,说做的不错了,叫我下场,乡试三年一次,若是一次不中要等三年,怕到时候年纪大了。” “胡说,你才多大一点,就年纪大了?你这老师是你老子帮你找的?” 黛玉连忙道,“外祖母,沈老先生原先是教过陛下的,后来八爷也师从老先生,原先在南边就认识的,是个名满天下的大儒呢!” “那敢情好,既是这般人物,你可要好生听先生的话,将来若是也能点个探花,也能为你娘争口气!” 檐哥儿忙应“是”,又问道,“宝玉哥哥如今可是开始做文章了?” 宝玉不由得脸红,“因身子不好,慢了些,如今还在读《四书》呢。” 檐哥儿愣了一下,连忙道,“那也无甚要紧,哥哥家里和我不一样,哥哥家里是有爵位要袭的,我要是不读书将来就不知道该如何出路,也只有寒窗苦读的份。” 王夫人道,“好孩子,你这话可千万别说,便是有爵位袭,也还是该好好读书才是。” 正说着,贾兰和贾环来了,给贾敏行过礼,黛玉连忙引荐,檐哥儿年纪虽小,可言行举止稳重,又一派风范,不多一会儿,便和贾兰贾环玩到了一块儿,彼此问过读什么书?贾兰和贾环便邀请他过去,三人相携着走了。 老太太要拦,贾敏忙道,“娘说带我们去园子里去,檐哥儿一向闹腾,他若是去了,又闹着说不好玩,不如随他去。” 熙凤忙道,“那就快去吧,正好昨日说有新鲜的鹿肉,你宝二哥哥说留了今日烤着吃,我说林妹妹一向胃口好,多给她留着些,你这会子不去,怕她们都要抢光了。” 李觅拿来了鹤氅,与黛玉披上,又换了一双鞋子出来,熙凤牵起黛玉的鹤氅,“你这一年一件新的,是什么毛做的?瞧着就暖和。” 她这鹤氅是四合如意云凤织金缎面熊腋皮里做的,笑了一笑,低声道,“宫里赏下来的,寻常谁拿这个做啊!” 一时,到了园子里,熙凤说去芦雪庵去,“那边敞亮,赏雪是最好的,我打发了人去笼了地坑,咱们围在那里,生个火炉子,大家一块儿围炉说话,岂不是好?” 昨夜一夜大雪,如今地上堆了快有尺余,依旧是搓绵扯絮一般。地里,老太太坐了一个竹椅,叫婆子们抬着,鸳鸯打了伞扶在一边。老太太要贾敏也坐竹椅,只王夫人和邢夫人没有坐,她如何坐? 一番推辞后,贾敏到底还是没有坐,扶着老太太的竹椅,一齐朝芦雪庵走去。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如花似玉的女孩儿们,人人穿着金翠辉煌的鹤氅,远远瞧去,竟是如画儿一般美妙。 除了黛玉和宝玉,别的姐妹们均是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独李纨穿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邢岫烟仍是家常旧衣,并无避雪之衣。史湘云来了,穿着贾母与他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 独刑岫烟穿着家常旧衣,贾敏见了难免有些心疼,叫过熙凤,“那孩子怎地连一件大衣裳都没有的?不拘什么,你与她一件去。” 熙凤便忙喊了平儿去一问,原来她手里竟是一个铜板都没有,因住进了缀锦楼,要打发身边的婆子丫鬟,便不得已将大衣服一大早拿去当了。平儿便把熙凤平日里不穿的一件半新的给了岫烟。 “你倒是会拿我的做人情,虽说也算不了几两银子,只叫人知道了又说些什么?”熙凤笑道。 平儿还没说什么,贾敏便道,“我原说这家里也就你是个明白人,常常跟你姑父也说两句,老太太跟前幸而有你,才合心合意。谁知,你如今说话也糊涂,你管别人说什么?你凭你的心做事,难道平日里做些善事是为了在人跟前落影儿?” 熙凤忙站起来听,贾敏见此也未免多说几句,“这一大家子的,如今进得少,出得多,偌大个园子,姑娘们都住进来,虽说没两年就出阁子去了,可排场到底是铺起来了,将来收起来也难。你一个人管这个家,我也听娇娇说过,你也是费心劳力得很。正经的,好好儿小两口平日里把自己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子嗣绵延才真正要紧,否则,你现在再得好评儿,将来老了,你靠谁去?” 熙凤难免落下泪来,只握着贾敏的手,“姑妈到底是疼我的,才和我说这些!” 贾敏也是因黛玉素日里的信件里说的些话,如今,便想着当面提点一下,“说你是个心眼儿多的,实则是个心眼实的。” 芦雪庵里,湘云和宝玉已经烤了好大一块鹿肉,这会子正香呢,宝钗在一边,看到黛玉过来,忙招手,“快来,你瞧瞧她们吃得多香,你也吃一块去!” 黛玉正要过来,湘云冷笑一声,“她才不乐意吃呢,这是咱们这些叫花子吃的,又腌臜,人家是粉脂娇娃,哪里愿意吃这些?” 惜春便笑道,“真不明白湘云姐姐,怎地天天儿见了林姐姐就掐?林姐姐到底也没惹着你什么?” “她是没惹着我啊,我只看不惯她那娇里娇气的样子,成日家把咱们比得不成叫花子成什么了?” 宝琴便不明白了,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湘云姐姐,我瞧着我们穿的一样,吃的也一样,哪里就被林姐姐比下去了?要说比,咱们只比林姐姐少了些气度罢了。” 黛玉正一双眼睛盯着坠儿,压根儿也没听见她们说什么,只对探春道,“三妹妹,你帮我瞅着,她们要是烤好了,你帮我留一块我来吃。” 平儿才过来要烤肉吃,将镯子褪了下来放在一边儿,坠儿要过去,黛玉便朝她招招手,喊她过来,明知故问,“你是哪个屋里的?” “我是怡红院的。” “那正好,你紫鹃姐姐才往怡红院去了,你帮我去喊她来,可好?” 第136章 王妃 坠儿因见黛玉吩咐她,黛玉素日里是个手宽的,但凡与她做过事的,她从未叫人空着手回过,便兴高采烈地去了。谁知,紫鹃并不在怡红院里,她跑了好几处地方,才在老太太那边找着了紫鹃,原来她正在那边收拾黛玉的屋子。 紫鹃也不知黛玉找她什么事,随手抓了一把钱给坠儿,又把平日里黛玉不用的两朵宫制堆纱绢花给她,“以前姨太太那边送过来没用的,留着也是占地方,你拿去戴,还一次没上过头呢!” 坠儿兴匆匆地去了,回到怡红院将钱给秋纹帮忙收着,“我就去帮林姑娘带了一句话,谁知,紫鹃姐姐就抓了这一大把钱给我了。谁能想到,如今紫鹃姐姐竟还帮着林姑娘管钱了。” 晴雯嗤笑一声,“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这也值得你巴巴跑来说?” 坠儿却一头兴匆匆地道,“原以为紫鹃姐姐去了林姑娘屋里,会不好服侍,谁知,我才问了,紫鹃姐姐说林姑娘屋里打赏的钱是她在管,平日里林姑娘是不将这些小钱放在眼里的,正儿八经的都是轻絮在管着,一笔一笔都要写清楚。她又不识字,才管不得那些。饶是如此,她手里一月也有两吊钱专程用来打赏咱们家里的人呢。” 这边,黛玉被拉去联句,她因之前的诗被宝玉传了出去,本就还没释怀,便托说头晕,联不得,众人也不扫兴,本就人多,自去联了一会儿,老太太说,“正经的就快到正月了,不如做些灯谜大家玩笑。” 老太太催着黛玉过去,“去和她们玩,我和你母亲说些话儿。” 黛玉只好起身,“外祖母还是少坐会儿,这里虽暖和,到底是在外头,寒气从地上起来,怕不知不觉就着凉了。” 她便去了地坑屋里,杯盘果菜俱已摆齐,前面联句中,宝玉得了个倒数第一,众人便笑说叫他去栊翠庵折一枝红梅来插瓶,黛玉却不让,“那红梅虽好,开在枝头才好,折了来,一日功夫不到就谢了,依我说,还是不去了罢!” 湘云却不可,“就你假清高,依我说真名士自风流,你这种假惺惺的,什么意思?又不是叫你去折,你何苦拦着二哥哥?” 黛玉端了一杯热茶喝,她抿了一口笑笑,“你要去自己去,我反正把话撂在这儿,若宝二哥哥非要去,我也不拦着,我只提醒一句,横竖有我的道理。再,我是不是真名士,横竖与你也不相干,我不过是瞧老太太的面儿上不与你分辨什么。” “我知道,你是王妃,我们不过是平民……” “不错!”黛玉打断她的话,抬眸朝她看了一眼,笑着道,“待将来,朝廷的册封下来,你若见了我,是要行跪拜之礼的,我信你是个守礼的!” 湘云便恼了,宝玉一见,顿时头大,连忙拦着黛玉,“好妹妹,她一时的玩笑话,这红梅原是我要去折的。”转身又朝湘云道,“我去折一枝来你插瓶,咱们就着那红梅作一首诗。” 说着,宝玉就要去,宝钗却看了黛玉一眼,伸手拦住了,“这会子外头的雪越发大了,要去,也不急于这一时,晚些时候去罢!” 正争执呢,栊翠庵那边,妙玉叫人送了两枝红梅来了,一枝点名是给黛玉的,谁知黛玉却不要,叫人给老太太送去。另一枝是给众人赏玩的,两尺来高,密密地伸出枝丫来,虬枝峥嵘,上面或开着花儿,或结着花骨朵,红潺潺如冷玉雕刻,金黄的花蕊,浮着幽冷芳香,众人见了无不赏赞。 一时,诗兴大发,又做出不少好诗来。 坐了会子,老太太便说,来都来了,要到园子里去转会儿,“你姑妈难得来一回,我要她开了年把玉儿留在这里,如今少不得要叫她好好看看,咱们这里可有委屈了她的女孩儿?” 贾敏好笑,薛姨妈在一旁凑趣,她笑道,“姨太太不说帮我说说话儿,反而是逗得老太太多说几句了。” 因才说了,林如海开了年怕是还要回南边去,老太太自然是要留黛玉的,说了,“史家他们如今要离京,我连湘云都不舍得留了下来,就别说玉儿了。” 宫里,荣妃也是不舍黛玉离京的,况,过个两年,黛玉及笄了,必定是要定好日子的。皇帝已是下了旨,开年待立春过,要叫钦天监选日子,越发是离不得京。林家没有长辈,留在贾府是最合适的了。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如今越来越精神了,今日看到姑太太越发年轻起来,姑太太养的儿女好,我们羡慕还来不及,老太太这般打趣姑太太,我们听着方才解气呢!” 王夫人、邢夫人和李纨熙凤一阵凑趣,老太太越发高兴,拉着贾敏的手,“就这么说好了,若是能把檐哥儿留下来,就更好了。” 王夫人道,“只怕姑爷是不许的。” 老太太又说惜春正在画这园子,一起去看了,才起了个头儿,若要全了,不定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老太太便说太慢了。 逛了一会儿,有婆子来传话,“林姑爷来了,说是来接姑太太、姑娘和哥儿的。” 众人便一齐往老太太屋里去。薛姨妈带着宝钗先回避了,林如海由贾琏陪着进来,先给老太太请了安,贾珍和贾珠闻声都过来了,独贾赦说是身体不好,林如海要去瞧,老太太摆摆手,“不必去了,寻常伤风哪里就还要你过去瞧了?” 林如海夫妇是听黛玉说过,贾赦朝老太太要鸳鸯的事,心里也都很气愤,老太太一拦,他们便顺势说不去了。 这边吃过饭后,一家人才回去。黛玉有些困了,歪在贾敏的怀里,听二人在说话。贾敏把今日和熙凤说的话说了,“自己的内侄女儿,没有这样的。若换了我,哪怕没人也该接过手来,好歹有了子嗣再图别的。家里,明白人谁心里没个定数,这几年只在铺张,官又是越当越小,宫里那个也是个糊涂的,除了把这家推到风尖浪口上,是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道到底在折腾个什么劲儿。” 贾敏进了一趟宫,听荣妃说了当初端午节节礼的事,她自然是心疼自己的女儿,心里难免有气。 林如海道,“珠儿怎地就没有中?原说是个读书好的,这一次春闱却没有中,又是因何道理?” 第137章 初潮 回去后,门房上送来了帖子,说是第二日是王子腾生日,给林家下了帖子。林如海看了一眼,递给林贵,“备了礼,你送过去,就说我因感了风寒不便前来,告个罪!” 贾敏便道,“好好儿的,非说自己感了风寒。” 林如海道,“这般说谁都不得罪,一向与那边没有什么来往。以后也尽量少搭情,一来咱们也不在京中常住,没什么意思,二来本就没什么交情,勉强走起来,越发没趣。” 至晚,传来了消息,说是王子腾的寿宴之上,夏守忠亲自去宣旨,升了九省检点,连带那贾雨村也不知怎地,这一批起复的人员名单里也有他,偏应天府那边出缺,他便补授了去。 听到这消息,黛玉一家正坐在上房炕上说话,王子腾还好说,一时没到他的时候,那贾雨村却是叫人想不通了。林如海更是心痛,“要说这是我的错,不该把他引荐到贾府里去,皇上跟前我也是说过了,听说今日他也在王家的寿宴上,想必走的就是这个门道了。” “倒是惯会钻营取巧的,他那样的人,哪里轻易肯放弃的?且让他再蹦跶几日吧!”黛玉无奈摇头,“说起来,他也是个有才学的,不过是身上邪气过重,正气不足,如若不然也是一栋梁之才,他若是肯走正道,为民做些事情,未尝不是好事。” “取士之事,只能背地里说一说,在八皇子跟前你也不许多嘴!” 黛玉的脸不由得一红,“爹爹说什么呢?我平日里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了?爹爹要吩咐该跟檐哥儿说才是,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檐哥儿噗嗤一笑,促狭地朝黛玉眨眨眼睛,“姐姐若是想见姐夫,不如,我明日请他过来玩可好?我交了几个朋友,说了要一块儿做文章的,多邀他一个来,也未尝不可。” 黛玉不由得起身要打他,告状道,“娘,您也不管管,爹爹,您只会说我!”说着,就把檐哥儿按在了炕上,伸手挠他的痒痒,林如海夫妇只自己说话,不管这姐弟俩,谁知,檐哥儿痒得狠了,一脚踢开,竟将炕桌踢下了地,果子盘子茶盅撒了一地,连林如海最钟爱的一个紫砂壶也碎了。 当晚,黛玉的小腹就疼了起来,初时还忍着,后半夜里,只觉得身下淅沥起来,她只好喊李觅起来,连音儿都在颤抖,李觅吓得差点从榻上滚下来,连忙过来看,原是初潮下了。 她一面恭喜,一面又懊恼不止,“姑娘年龄到了,奴婢一直就留意着,今日原说不要让姑娘去那园子里雪地里走一圈,实在是老太太盛情,如今可不是应着了?偏偏这个时候,寒气侵体,还没等发出来,就又来了这个,这可如何是好?” 轻絮等人都被吵醒了,门口的婆子见屋里陆陆续续地起了灯火,连忙去贾敏那边说了,贾敏和林如海连忙赶来,一见,黛玉疼得一张小脸煞白,急得不得了。 厨房那边,连夜送了一碗红枣红糖粳米粥来,黛玉喝了两口,小腹处用手炉烘着,她才好了些。贾敏心疼得不得了,又不能帮她疼着,只好安慰道,“待过了这一阵儿就好了,你身子骨一向调理得好,这次实在是大意了。” 这边闹得沸沸扬扬的,一大早,檐哥儿就跑来了,把自己的手炉往黛玉的怀里塞,埋怨道,“你自己都是个大人了,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不能做,你心里没个数?比如说昨天,我就听说那芦雪庵是临湖的,地气本来就寒,那火坑能把所有寒气都堵了?你还在那呆好半天。” 黛玉有气没力的,这会子也疼得难受,推着他,“好,我知道了,你快忙你的去啊,我这会子困了,以后我知道了!” 正说着,轻絮进来,“姑娘,八爷来了,这会子已经过来了。” 黛玉的瞌睡都被吓没了,瞪着檐哥儿,“是你告诉他的?” 檐哥儿比窦娥还冤,跳起来,摊着手,“姐,没这么冤枉人的,你身边有多少他的人,你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怎地还怀疑起我来了?”他摸了摸鼻子,又红着脸,低了头,“我昨日不是跟你说,我今日要请人,顺带就请他了,再说了,他是我姐夫!” 如今,黛玉听到“姐夫”二字,就想好好揪他的耳朵,偏他还没点自觉性,有心想教训几句,外头已是传来云臻的声音,“姑娘在里头?” 檐哥儿连忙迎了出去,当面就喊了一声,“姐夫!” 云臻收住了脚步,朝黛玉看了一眼,见她极不自在,便对檐哥儿道,“你原在这里,小十三去你院里找你去了,你先过去吧!” “哦!”檐哥儿跳起来就朝外跑去了,到了门口,又转回来,扶着门框对黛玉道,“姐姐,我叫了回香楼的席面,你想吃什么?我叫人给你送来!” 黛玉心说,你赶紧走吧,可云臻已是坐在了她跟前,她只好收了脾气,“我什么都不吃,李嬷嬷会安置的,你忙你的去吧!” 他这才真走了。 屋里,只有云臻和她二人了,云臻抬手帮她扯了扯被子,将肩膀都盖上,问道,“要不要喝点热茶?这会子觉着如何了?还疼不疼?” “手炉不烫了!”黛玉将手炉从被子里递出来,云臻接了,外头李觅快步进来,将一个汤婆子递过来,云臻背过身去,李觅将汤婆子又塞了进去,帮黛玉把被子压好。 云臻这才转过身来,朝她脸上细细地看去,见她脸上并没有什么血色,难免担心,面上却毫不显,问道,“昨日玩得可开心?我听说在那园子里逛了一天,连我都好奇了,那园子当初是为安嫔建的,必定是别具一格。” 黛玉本就难受,听了这话,难免落下泪来,垂眸道,“你要说便直说,何必拐弯抹角地说?当我听不出来么?” 云臻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也是听说女孩儿初潮非同小可,若是料理不好,落下病来,将来极不好收拾。黛玉身子打小儿就差,这些年好容易补上来了,在这关键上头,又出了这样的差错,他已是窝了一肚子气了。 只是,便有心说两句,看到她这个样子,云臻也是要先心疼一番了,“我听说昨日穿的鞋子也不是双厚的,如今,你身边的人是越发不会伺候了,我来前,母妃说了,若是不会伺候,就从宫里寻几个能伺候的出来。” 第138章 惩罚 外头,已是呼啦啦跪了一大片了,黛玉又气又急,“你们家规矩这么多,早知道……” “早知道如何?”云臻笑着道,“早知道你就能不应了?” “你这是欺负人!”黛玉将一个大迎枕朝他扔过去,云臻伸手接了,听她怒道,“又不是她们的错,你要罚,便朝着我来!” 外头,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八爷,微臣前来伺候!” 黛玉才知道,他还带着太医来了,正是林医正的声音。云臻将大迎枕放到了床里头,起身,亲自放下了帘子,又将黛玉的一只手捉出来放在外头,用一块帕子搭着了,才叫林医正进来。 诊脉之后,云臻陪着林医正出去了,也不叫人起来,黛玉隐约听林医正在外头说,“体内受了些寒,如今又是姑娘卫气不足之时,眼下瞧着尚好,却只是个虚像,晚些时候,寒气要往外发,虽瞧着会凶险,可于姑娘也是好事,总比蓄在体内,今次后时不时作祟要强。” “如何用药?” “眼下是用不得药的,便是用药也当以调经理气为主,不若叫李觅用些药膳比用药要强。” 云臻倒抽了一口凉气,声音也不由得越发冷,嗤笑道,“你的意思是告诉我,要眼睁睁地瞧着她病势凶险?” 林医正默了一会儿,最后摇摇头,“为姑娘将来着想,这寒气还是要发出来为上。待过了这几日,便可用药,吃几剂药一发散,好起来也快。” 黛玉如今也难免后悔,自己受罪不说,反而还连累了跟她的人。待云臻进来,她便主动牵了云臻的手,可怜兮兮地求道,“她们一向忠心,这一次是我任性了,你就叫她们起来吧!” “今日,母妃说要送四个嬷嬷过来,我也知若来了,你怕是要烦死,便说我过来瞧瞧。”云臻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若是别的事,我也不说什么了,只这件事非同小可,你才也听林医正说了,大亏还在后头。” 黛玉不由得急了,“可已是这样了,你罚她们又有什么用?我以后再不这样了,行吗?要不,你罚她们月例,可好?” “你当我不知,你转身就会补给她们了?” “那你说怎么办才好?” “若今日是我跟前的人犯了错,原是应该在雪地里去跪着的,没三五个时辰,不用想着起来。” 黛玉一听这话,转过脸,抽回了手,不理他了。云臻侧身坐在了床沿上,喊了李觅进来。李觅跪在脚踏前认错,“原是奴婢没有劝谏姑娘,要打要罚,均由八爷处置!” 黛玉索性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了,云臻摆摆手,“下去吧,她跟前的丫鬟我是管不着,你还有你的人,原该先去领三十棍,再罚三个月的月例。既是她求了情,棍棒就先记下,若有下次,一并处罚。” 人都退下去了,云臻也不走,黛玉推了他一把,鼻子也堵住了,说话瓮声瓮气的,“你还不走!” 云臻也不理她,只问道,“你这会儿觉着怎么样?”说着,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暂时还没有发热,方才略放心,又问道,“汤婆子还热不热?” 黛玉一概不理,他也不急,就坐在床沿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会儿,李觅来了,端了三珍乌鸡汤来,云臻便搂起她,在她身后放上了大迎枕,接过鸡汤,要自己喂。 “我自己喝!”黛玉接过来,小小抿了一口,抬眼看他,见他正盯着自己,难免脸一红。 恰好,外头黄芦来了,说前面檐哥儿那边要开席了,叫云臻过去坐席。他听完,说了一声,“知道了!”依旧坐着不动。 黛玉知道他在等自己,三口两口喝完了,漱过口,喝了两口茶,才又睡下。云臻帮她抽掉了身后的大迎枕,正要出去,却被黛玉一把抓住了手,他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她,“嗯?” “你上次喝醉了,你还记得吗?”黛玉望着他问道。 云臻似已猜出她要说什么,不由得莞尔,“记得!” “我有没有说要罚你跟前的人?”黛玉依旧硬着头皮问。 云臻已是撑不住笑了,握拳掩住唇角,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你想罚谁?我也从没说不让你罚。” 那寒气蛰伏了两日,黛玉行经第三日上,到底是气势汹汹地来了。半夜里,发起热来,她烧得迷迷糊糊地,只知道有人来了,有人走了,她清醒的时候,便是喝药,嘴里一直都苦苦的,有人塞了梅子到她的嘴里,她极不耐那味儿,吐出来。 足足三日,她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此时,已是大年初一了。一大早,林如海夫妇进宫朝贺,檐哥儿在家里守住他姐姐。待领宴回来,云臻也跟着来了,进门在火盆边把身上的寒气都烤过了进来,见檐哥儿正坐在床边的杌子上,拿着本书,在念给黛玉听。 一见云臻,他便如蒙大赦地跳起来,将书往云臻怀里一塞,“姐夫,你可算来了,一早上念得我口干舌燥,快咽气了!” 黛玉听了恼,“是谁没叫你喝水来着?我说叫你歇会儿,是你非要自己一直念,像是我虐待你一般!” “没,姐,你又不是我隔了一层肚皮的姐,我哪能说你虐待我了呢?”檐哥儿嘻嘻一摆手,“姐,我先出去松快松快,你好好休息!” 檐哥儿走了,云臻过来,朝床沿上一坐,将书扬了扬,“要不要我念?”黛玉摇摇头,他伸手摸了一把黛玉的额头,已经不烫了,又喊来李觅问了些话,问道,“林医正什么时候回去的?” “今日一大早,姑娘醒了,把过脉才走的,说是回去收拾收拾,晚些时候再来。” 黛玉便忙拉了云臻,“我已经挺好了,吃过了一碗粥,你别叫林医正再来了,隔一日来一次也行,大节下的,怎么能叫人守在这里?” 李觅不由得笑道,“姑娘,何止是林医正,连八爷……” 云臻没让她说下去,摆手让她下去了,“好生伺候,不得多嘴!” 黛玉有些不满,手指头抠着他的掌心,他握了握她的手,松开,将被子往她脖子上扯了扯,“这次好歹底子没亏,以后不得再这样了。我这些日会很忙,未必每日都能得空来瞧你,你自己乖一点,林医正如何说你便如何做,旁的事尚可任性,自己的身子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怠慢的。” 第139章 好笑 云臻说完就走了,晚些时候,宫里玉筝来了,是荣妃派来的,赏下了好些衣物,见黛玉已是渐好了,叫了声“阿弥陀佛”,才说,“娘娘担心坏了,每日殿下进宫去请安,娘娘都会细细过问一番。听说姑娘醒了,便叫奴婢赶紧过来瞧瞧!” 黛玉满心不安,“叫娘娘担心了,都是我的不是!” “姑娘快别这么说!”玉筝一面接过了轻絮手中伺候的活儿,帮黛玉擦洗身上,换了干净的小衣,一面笑道,“如今好了就好,姑娘身子骨养得也算好的了,只是这第一次的小日子来的不是时候,才平白遭了这遭罪。” 正月里,天气日渐暖和些,黛玉的精气神也越发好了。只林医正不许她多起来,更不许她出门子,每日里只能拘在屋里,可把她闷坏了。 初五这一日,云臻又来,林医正诊脉后说,“姑娘已是大好了,如今天气也甚好,每日里巳时末,午时初,阳气渐弱,阴气未升之时,姑娘可在园子里走动半个时辰,一来疏通气血,二来松动筋骨。” 黛玉顿时高兴不已,云臻见她这模样,不由得笑了一下。林医正开了最后一剂药,云臻便说,“以后依旧是每一旬为她请个脉,一年四时的节礼,少不了你的!” 林医正哪里敢要,磕了头后退了出去。 黛玉正说要出去走走,轻絮和秋痕打头,领了丫鬟和们进来了,在她跟前跪了一地。黛玉一时有些懵,她瞅瞅云臻,云臻只端着茶杯喝水,视若无睹,她只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轻絮哭着流泪道,“这一次姑娘遭了大罪了,原都是奴婢们的错,李嬷嬷们领了罚,奴婢们是早就要来姑娘跟前请罪的,只姑娘一直没有大好,奴婢们才不得已等到现在!” 黛玉不由得再次朝云臻看去,他却挑眉朝她一笑,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和随身配饰,“时辰不早了,我进宫还有事。”说着,径直走了。 黛玉不由得有些气,她一句话不说,转身进了里屋。独自在里头待了一会儿,李觅进来了,跪在她跟前低声道,“姑娘别怨爷,也别觉着灰心。爷自己言行素来谨慎,实在是打小儿与旁的人不一样,一言一行都不得行差踏错,便御下也极严。” 黛玉气恼地把书放在一边,“我帮她们求了多少情?她们便是真诚心悔过,也该私底下跟我说,偏偏等着他在的时候,这是何意?” 轻絮等人听了,跪行着过来,一句话不说,只拼命流泪。李觅不得不再次劝说道,“姑娘,还请宽宽心,别怪她们。姑娘试想想,姑娘这次多凶险,自己个儿遭了大罪,也叫爷和老爷太太还有哥儿,宫里的娘娘悬了好些日子的心,人人都不得轻松。姑娘若轻轻放过,叫她们心里如何过得去?” 黛玉冷静下来,为这事,李觅她们已是被罚了三个月的月例了。同样是她身边伺候的,若她就此不予计较,实在是不妥。想想自己的糊涂,黛玉顿时有些赧然,只好道,“那就一并罚三个月月例吧,只若是手头实在不松快的,可先支领。” 轻絮等人顿时心中感激,笑着流泪道,“哪里就到了那个份上?若是在艰难了,少不得还是要求姑娘的!” 林家定在初七日请吃年酒,黛玉特意求贾氏往冯家送了帖子,又派婆子往荣国府说,叫姑娘们那日都来玩。婆子回来说,那边二奶奶说了,一定来,来的人还多,叫姑妈这边可别嫌弃才好。 因林家常年不在京中,要请的人并不多。林如海在朝中算得上是孤臣,与同僚之间也从来没个酒肉来往。是以,到了那一日,虽说是大张旗鼓地请,来的人并不多,前面是云臻、冯紫英,和与檐哥儿交好的几个世家公子,贾家的爷们。 沈孝卿也不知是不是静极思动,竟然也来了,林如海亦步亦趋地伺候着,云臻和檐哥儿也是不离左右。 后院里,冯芸英、吴桂珍还有贾府来的迎春、探春、惜春和史湘云几个,熙凤和李纨也来了,在上房,与几个来的诰命们一块儿说话。 临安伯府伯夫人与冯家的太太说了几句话后,便过来牵了熙凤的手,“二奶奶,你来,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熙凤笑着跟了过去,“有什么话吩咐我便是了,这么正儿八经的,唬得我害怕。” 二人站在了一处花架子下面,因寒冬腊月里头,也没开什么花,倒是旁边几丛迎春显出一片老绿来,越发生机勃勃。 冯氏道,“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这话原是没错的。贵府的三姑娘人生得好,又大方,行事利落,叫人瞧着没那股子畏畏缩缩,好似说话不蚊子声儿就显不出千金小姐派头的扭捏劲儿,我一瞧就格外喜欢,谁知偏偏叫冯家的太太瞧中了。我也帮着跑了两三趟了,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实在叫我不知道该如何回话的好。” 熙凤隐约听过这事儿,因一直以来事儿也多,又是小姑子,她也没有多留意,此时不由得大吃一惊,面儿上却并没有流露半分,笑着道,“姑妈今日在这里,由她来做这个主,再没有不好的。” 说着,熙凤便扯上了冯氏,到了贾敏那里,瞅着贾敏出去的时候,她便跟了上去。贾敏已是嫁出去的女儿了,如何能做得这个主?熙凤便出主意,“依我说,今日不给个说法,便是得罪了人的了,若姑妈实在不敢做主,不如派个妥当的婆子回去问问,好歹散席的时候给人个说法,何苦一直这么拖着人?” 贾敏也知,冯家这是势在必得了,可见是对探春多么上心。她便叫来了林如海问了冯紫英,林如海对冯紫英哪里就知道?便又喊了云臻来问了,叫人过来回话说,“老爷问了姑爷,姑爷说,若说旁的也没什么不好,只屋里放了两个了,好在冯家规矩大,如今也只伺候着,庶子庶女是没有的,若贾家姑娘不计较这些,那这亲事便可成!” 熙凤不由得笑弯了腰,笑道,“咱们家这皇家的姑爷真是太好笑了,哪里有这样人家的男子没个屋里伺候的?” 贾敏也是笑着摇摇头,“他一个孩子家,哪里知道这些。既如此,这亲事便可成了。这孩子可怜是个庶出的,早些儿把婚事定下也好。” 第140章 依靠 贾敏便派了林贵家的去贾家,贾母因是自家姑娘派了人来问的,早前本就是答应这门亲事,因王夫人说要多看看,便一直耽搁了下来,此时少不得自己拿了主意,找了王夫人来商量一声,“婚姻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原该你和你老爷拿主意才好,只如今,咱们不答应怕是也不成了,你姑太太派了人来说,若一直这么拖着,到了冯家求到宫里去就没脸面了,那边家世也好,也配得上咱们家,我横竖觉着不错,只看你的意思了?” 王夫人笑着道,“既是老太太觉着好,我没有不答应的,我原想着,家里两个女孩子,一个是进了宫如今伺候的是皇上,这一个若是稍微差一些,怕人说我不公平,才说想等个越发好些的,原是我想左了。” 老太太便拿了一个信物出来给林贵家的,“你回去回你家太太的话,就说这边已是答应下来了,是她的侄女儿,叫她瞧着和人商量,还怕她向着外人了不成?” 王夫人也点头说是。 探春的亲事便就这么定了下来,冯家这边也是有备而来,着人去前面跟冯紫英说了,冯紫英当场便把自己腰间的玉佩解了下来,叫人送进来给探春,说是他随身戴的,未离过身。 黛玉便打趣道,“还不快戴在身上,日夜不离身才好!” 探春满脸通红,扑过来要打黛玉,“我叫你个碎嘴的小蹄子,你当我没话说你不是?当日,在那……” 黛玉连忙捂住了她的嘴,惹得湘云等人大笑,惜春笑道,“你们就可劲儿地掐吧,瞧着有多少不叫人知道的要抖搂出来呢!” 虽说把亲事定了下来,又不是寻常人家,该的三媒六礼一项都不得少。 男方家的媒人请的是临安伯府的,女方这边原本可请林如海夫妇,只他们过了正月十五便要启程离京,恰好这一日来林家喝年酒的还有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娶的是东阳伯府的姑娘陈氏,这两口子主动请缨,做了女方家的媒。 林家原定的是过完年才启程的,谁知,南边不等开印便有折子进京,说是原江苏粮道去年冬的时候,吃了一口糍粑,闹了一冬的肚子,也没等过年便殁了,如今任上没人。 林家便过完了正月十五,十六日一大早便出了城。一大早,黛玉送到了城门口,还要往外送,贾氏总也不让,安抚道,“过两年也回来了,你在京里我跟你爹爹还放心些,好歹家里有人照料着,就像这次回来,一应都是现成的,这也跟你在我们跟前尽孝一样的。” 黛玉忍不住流泪,林如海是越发喜欢这个女儿,离别在即,也是老泪纵横。檐哥儿只差哭起来了,骑着马在黛玉的马车边,“姐,我们还是写信,我今年秋就下场了,给你挣个秀才回来!” “傻子,你考的秀才是你的,怎地就是给我争的了?” 两人又哭又笑,好在云臻打马过来了,带了皇帝的旨意来,与林如海交代一番后,上前拱手行礼,“还请岳父岳母放心,有小婿在,不会叫姑娘受委屈!” 云臻的守礼和对黛玉的珍惜,林如海夫妇这些日子早看在眼里,此时,才放心离去。 贾琏再次将黛玉接进了贾家,她的东西早就搬到了老太太的东厢房的,如今便住在东厢房里。宝玉搬出去后,对面西厢房空了不少屋子出来了,东厢房后面也空了一片院子,黛玉这次进来,带的人还多,也住得下。 宫里指派了四个嬷嬷过来,说是要教黛玉礼仪的,也并没有拘着黛玉,平日里在旁襄助还不少。 定的是十七日纳彩,十六日,黛玉溜达到园子里去,特意去秋爽斋,到了门口,司棋出来迎,黛玉听里头有说话声,问是谁,司棋道,“是赵姨娘来了!” 黛玉正迟疑,里头的人已是迎了出来,黛玉因知探春对赵姨娘一向不多待见,反而对嫡母颇为爱重,担心里头正争吵,有心要回避却是回避不得了,只好笑着过去,“原是赵姨娘在,想必是在说梯己话,我是来得不凑巧了!” 赵姨娘用帕子抹着眼泪,“说起来,我该给姑娘行大礼才是,我养了两个,自己是个没本事的,环儿我是不怕的,我一直就担心这一个,将来要到好人家家里去了,是姑太太帮我了了一段心愿。” 说着,就要下拜,黛玉哪里肯受,连忙拉住了她,“这可使不得,以后叫我如何和三妹妹处?您要有心谢我,好歹帮我再做两双鞋子就好,姨娘做的鞋子,我是最喜欢不过的。” 赵姨娘欢天喜地地去了,探春领黛玉进去说话,桌上还摆了两双鞋子,黛玉拿起来看,探春有些窘,边给她倒茶边道,“我说叫她不要做,她偏要做,一年到头没日没夜也不知做了多少,我自己又不是不会。” 黛玉看了一会儿把鞋子放在上面,端起茶喝了一口,“你做的和她做的,能一样吗?做父母的都是如此,你过得再好,在她的眼里,还不知你受了多少委屈,忍了多少气,她恨不得日日把你放在她跟前,她跟母鸡护小鸡一般把你护着才好。这不过是她的一点心思。” 探春忍不住眼中湿润,“我何尝不知,可我自己也是身不由己。我若不往上挣一挣,我怕我将来连她都不如。她好歹还有我父亲关照着,身边还有环儿,不论如何,她将来也是有依靠的。可我,我能依靠谁?” 她叹了口气,“如今好了,稳稳妥妥的出了这门子,无论如何,我是先把自己保全了。古人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我只恨我是个女儿,做不得这家里半点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折腾,外头什么都管不了,成日里窝在家里你杀我我杀你,迟早是要把自己杀死的。” 黛玉只有安慰她,“你是个明白的,将来必有你的好日子,你管得了便管,管不了就先管好自己。” 第141章 慧绣 放过小定已是到了二月里,老太太高兴,便说摆上席面,大家伙儿在一块儿好好乐一乐。两府的人都心知肚明,探春的婚事是林姑太太促成的,大喜事一桩,黛玉又住进了贾府里,没赶上元宵的晚宴,况眼看着又到了黛玉的生辰了,老太太自然是要补上的,。 如今府里,熙凤因身子抱恙,诸事都是李纨在张罗,她一向是个面人儿,没有熙凤得力,老太太跟前多有照顾不到的,少不得王夫人就要亲自上阵了。贾政那边来了信,王夫人送了进来,给贾母看了,贾母朝黛玉扬了扬,说,“你舅舅对这桩婚事很满意呢,说是万没想到能与冯家结亲,冯家的子侄们多上进,家风极好。” 黛玉也很高兴,笑道,“横竖是我娘拉的,若有不好,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多担待就是了。婚姻这种事,先头也看不到好,就跟那穿鞋一样,也要进了门子,把这鞋穿上了走上一段长路了,才知道好不好!” 众人都笑起来,薛姨妈点头,“林姑娘年纪虽小,说的话,道理却很老,真正是个伶俐人儿!” 至晚,老太太命人在大花厅里摆上了酒席,定了一班小戏,领了两府上的子侄孙男孙媳等家宴。贾敬素不茹酒,自然是不会来,如今依旧在家里修养。贾赦平日里是不会来的,但今日说是为探春,实则是专程为了黛玉,他自然要来。 花厅里摆了十来桌,每一桌旁边摆着一几,几上设着炉瓶盆景等,炉里焚的是御赐百合宫香,各色小盆景和时鲜花卉。小漆盘子里头旧窑茶杯并十锦小茶吊,里面泡着上等名茶。最难得的是一色的紫檀透雕,嵌着大红纱透绣花卉并草字诗词的璎珞,这璎珞是“慧绣”,原荣国府里还存两三件,进了两件往宫里去,如今只剩了这一件,是老太太的心头宝,平日里轻易不舍得拿出来,每常都是自己把玩。 薛姨妈和李婶子坐在上头两席,老太太歪在一个透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黛玉陪在旁边,一面听老太太与薛姨妈李婶讲古,一面朝戏台子上看去。那戏台上一个人瞧着有些面熟,黛玉默记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谁,便朝宝玉招手,“宝二哥哥,你过来!” 宝玉连忙过来了,黛玉凑过去跟他说了两句,一面朝戏台上的人指一指,老太太瞧见了,便问道,“今日请的是谁的班子?唱小生的这角儿与平日里倒是不一样。” 贾琏连忙进来,回道,“是寻常来咱家唱的,这一次的小生是个外头的串角儿,虽不正经唱,也小有名气。” “怪道呢,有板有眼,赏!” 一时,那小生过来谢恩,抬起头来时,难免朝黛玉看了一眼。黛玉大方看过去,朝李觅瞥了一眼,李觅便也将一个荷包也递了过去。这扮小生的忙要谢,却不知该如何说,也不磕头,起身便去了。 戏唱完了,要走的时候儿,宝玉忙追了过去,两人在一个假山石后头,这扮小生的也不是别人,正是柳湘莲,道,“你那令姨表兄是我打的,你今日可是要拿了我去跟大人说?” 宝玉忙道,“你说什么呢?我要不是林妹妹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原来是你在唱。” 柳湘莲已是浑身酥了,他没想到,曾经只一面之缘,谁知,再见面,她竟能认了出上了妆的自己。虽不该问,柳湘莲依旧还是问了,“你说的林妹妹……” “哦,是我姑妈家的,才是她跟我说,瞧是不是你的!” 柳湘莲自回去,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自己今日该来,又实在不该来。他把黛玉赏的荷包打开,里头是五十两的银票,用手一抓,只觉得心头一痛,已是跌跌撞撞,连站都站不稳了。 黛玉自是不知,这边,已交二更,老太太依旧兴致很好,外头,贾赦先进来,贾珍、贾琏等一溜儿跟在后头,均跪下,黛玉等人见此也忙跟着一齐跪下,宝玉也跪了,湘云推推他,“有跪的这功夫,你也该上前去敬一杯才是。” 贾赦出去了,自领了小厮去。贾珍与贾琏等依旧过来敬酒,又敬了邢夫人和王夫人,问道,“妹妹们如何?”贾母便说,“你们去吧,她们倒是便宜些。” 贾琏便过来跪请老太太,“这好日子实在不该扰了老太太的兴,只孙儿明日要早起出城,叫媳妇先回去帮我收拾一下行装。” 老太太忙说,“这是正事!”吩咐熙凤,“你和平儿还不家去,正经把他伺候好了,叫他好生做事!” 熙凤也是觉得突然,出了门才道,“怎地这会子才说?” 贾琏有些不耐烦,“我如今也是跑腿,才黄芦进来找我,说是八爷的话,大皇子殿下那边要找个人去做事,朝八爷要人,八爷便调了我过去。皇家的事,哪有什么年不年,节不节的?林姑父那边不是年没过完,就南下了?” 到了自己屋里,熙凤便笑起来,“哎呦,咱们二爷如今是给皇家做了跑腿了,还是个香饽饽。人家一人头上伺候一个这样的主子都了不得了,咱们爷一下子伺候了两个了。” 她说着比出一个“二”来,贾琏不由得一笑,抓住了她的手指头,“正经先帮我收拾吧,这话以后不要随便说,八爷交代了,若叫人抓住一点点蛛丝马迹是绝对不可放过我的,你也知道,我如今在八爷跟前做事,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可得仔细些!” 熙凤难免脸红,垂下眼帘来,“你打量我是个傻子呢?多少事,姑妈跟我说过了,以后爷在外头忙活,我只在家里守着平儿,我们俩苦捱日子罢了。” 说得,贾琏与平儿不由得都笑了起来,平儿过来请熙凤的示下,“奶奶瞧瞧,这包袱里收拾这几件如何?” 熙凤细细看了一遍,又增减了一番,一面问去哪里,一面又指点着平儿收拾,直到三更天才妥当。 当晚,贾琏便留在了熙凤房里,因一去少说也要个把月,再自前出了那事后,贾琏便少留后院,自然又是一番温存,熙凤也极尽小意,生怕又恼了他。 第142章 喝酒 宝玉见贾琏走了,他也往外走,老太太便不让,“外头乌七八黑的,这会子,人又少,你玩哪里去?”宝玉便说他只是出去走走,老太太无法,只好让几个婆子跟着,麝月秋纹跟了上去,老太太没看到袭人便问起,“如今也拿大了,只指使小丫头子们出来!” 王夫人忙道,“她妈年跟前没了,她如今身上有热孝,便没出来。” 老太太听了点头,又笑道,“在主子跟前伺候,还讲究这些,若还是在我跟前,如今不出来见人不是?还是我们待人太宽了,少查,便都成了例了。” 《红楼梦》书里,说到这儿的时候,是熙凤出来打了圆场,说了袭人不在跟前,在屋里呆着的好处,待一会儿宴席散了,宝玉回去,屋里水也是热的,茶也是滚的,铺盖也用汤婆子暖上了,色色都妥当。老太太这才听了欢喜。 只可惜,这会子,熙凤家去了,王夫人难支颐,宝钗便笑着道,“才看到鸳鸯姐姐往怡红院去了,说是去找袭人姐姐玩,怕是两个人都做伴儿去了。依我看,袭人姐姐倒也不是为守孝,怕是前来了,那边家里没人照看,她若在,回头宝兄弟家去,要什么都便宜,三下齐备,也省的老太太太太牵挂。” 老太太听了这话,忙对薛姨妈道,“我总说这孩子好,比我如今跟前的四个都好,处处都想得周全,知道她姨妈不会说话,也想得到为她分辨去。不像玉儿,成日家是个懒怠的,这会子知道我说错了,也不吱声儿。” 探春便笑道,“老太太这话说得才是奇了,这与林姐姐又有什么相干?” 一说,众人又笑起来了,老太太便问道,“她妈几时没了的?她从小儿服侍了我一场,又给了湘云几年,如今又服侍咱们家这个魔王,她又不是咱们家土生土长的奴才,也没受过咱们家恩典,我要知道,也该打发几两银子才是。” 李纨忙道,“前儿太太赏了她四十两银子,这也尽够了。” 老太太点头,“鸳鸯她娘也没了,她老子娘在南边,也没法子回去走走守孝,她们两如今在一块儿也好。”说着,又赐了些果子菜,叫人送到园子里去。 一时,宝玉回来了,要了一壶暖酒,从李婶薛姨妈斟酒起,二人原要让坐,贾母说,“他人儿小,叫他斟酒,都要喝的。”自己先干了,邢夫人王夫人也都喝了,薛姨妈和李婶也只好喝。到了姐妹们,都喝了,轮到黛玉,她才好些,不耐喝这酒,李觅在一旁道,“二爷还请原谅则个,姑娘的身子骨还没好!” 黛玉便端了酒,“宝二哥哥,你帮我喝了吧!”她一笑,宝玉已是眼都挪不开,就着她的手就要喝,轻絮忙斜里伸出手来,接过了黛玉的杯子,伺候着宝玉喝了。 湘云在一旁道,“林姐姐,你可真是好,老太太说了都喝,偏你就不喝,还哄着二哥哥喝。” 一时,开始说书,说的不过是才子佳人的事,大约便是大家大户里头的女儿,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然之间,看见了个清俊的男人就动了心。待那说书的女先儿把故事脉络说了一遍,老太太便摆摆手说不听,对薛姨妈等人道,“这些故事,就是专门说来哄人的,把人家小姐们都说坏了。我不说别的,就只说咱们家里这一个,日日夜夜身边何时少了人的?丫鬟们,婆子们,连吃什么喝什么都有定例,连自家的爷们见的面都少,别说与外头的人见上一面,说上一句了。” 薛姨妈等人自说是,李纨笑着巴结道,“这原是说请进来给老太太取乐子,不如叫她们换一个好了。” “你哪里知道,她们说的这些都是一个套子的。依我说,都是那一起子妒人家富贵,或有求不遂心,所以编出来污秽人家。再一等,他自己看了这些书看魔了,他也想一个佳人,所以编了出来取乐。他哪里知道哪些书宦人家的小姐又是什么样儿的?我原先是不听这些的,如今是老了闲着的时候才听一听,她们姐妹在跟前,是不听的。” 有些无趣了,又喝过了一巡酒,李觅催着黛玉去睡,老太太便说散了。黛玉回了东厢房,李觅过来为她抹香膏子,一面说道,“今日那个戏子,姑娘可是认得的?” 黛玉也觉察出了不妥来,道,“还记得那年在赖大家吃喜酒,打了薛呆子的人么?就是他!” 李觅恍然道,“怪道呢,这才想起来了,原是个长得极好的。” 黛玉道,“他若是长得不好,薛蟠去讨那一顿打来?你不知道,后头还有故事呢!” 李觅问还有什么故事,黛玉已是迷迷糊糊地要睡去。李觅见此,知黛玉并未把那人瞧在眼里,方才放下心来。 次日,云臻到底还是从黄芦嘴里知道黛玉打发了一个戏子五十两银子,跪在地上道,“不是别人,是柳湘莲柳大爷,那年在苇子坑里头把薛蟠打了的那人,如今回来了,进了那给荣国府演戏的戏班子里串戏,得了姑娘的赏。他原是与荣国府的小公子关系不错的。” 云臻笑了一下,“她打发一个戏子,也值得你巴巴地跑来跟我说?”又想了想,喊来钟顺,“那匣子里头装的三千两银票,换成了小额的给姑娘送过去,就说是那个庄子的分红。” 钟顺见云臻心情好,不由得笑道,“爷,若只送三千两去,姑娘知道了会不会生气?那庄子的分红,不止三千两呢。” 云臻也是大笑,一脚朝钟顺踹过去,“你这就叛变了?给她当眼线来了呢?不如,你跟黄芦或是郑平换一换,我瞧着你去了,她必定重用你!” 钟顺笑道,“爷可是说错了,奴跟在爷跟前,姑娘才重用奴。” “这话从何说起?” “姑娘心里惦记着爷,才会对爷身边的奴才多重视,为的自然是要奴才们好生伺候爷!” 云臻心里却在想,只怕娇娇想着的是如何惩罚他身边的人呢。不过,钟顺的话,他听着实在受用。 第143章 主意 黄芦送银票进来的时候,迎春、探春和惜春正在黛玉的屋里,三人才领了月例,这会子正还银子给她呢。黛玉哪里会要,正腿腿扯扯的,黄芦进来了,将一匣子银票奉上来,还有一大攒盒的点心均是宫里出来的。 “这,怎么会送这个过来?”黛玉不由得愣了一下,脸上也飞上了红,“你回去跟八爷说,我爹爹离京的时候,给我留了银子的。” 黄芦道,“爷说了,这是京郊那庄子的分红,本不止这么多,爷说先给姑娘攒着,将来再给姑娘,又怕姑娘看戏的时候没钱打赏,就叫奴才送了过来。” 黄芦出去了,迎春、探春和惜春围过来,见黛玉怀里抱着一个紫檀镶黄杨木龙纹匣子,里头三千两的银票换成了面额一百五十又十两五两的,装了满满一匣子。三人看得目瞪口呆,黛玉掂了掂匣子,递给李觅,对三人道,“这下好了,别担心我没银子花了,你们那点银子,先欠着,将来会有还的一日的。” 李觅见三人懵懵的,不由得打趣道,“待将来出了阁子,各人能支配银子了,再还给咱们姑娘吧,如今,一个月才几两银子的月例,这要还到什么时候去?” 才过了些日,宫里传来消息,说是一个太妃欠安。原说安嫔要出宫省亲的,如今也耽搁下来了,宴乐也俱免。 熙凤被诊出了有孕,她如今越发珍重自己,别说出来打理了,便是连门子都不出了,每日里窝在家里养胎,凡事打发平儿去做,自己一概不理。这边的事,原说交给了李纨的,谁知,她料理起来,时日长了,下人们都瞧出她的不足来,越发纵了起来,王夫人添了多少工夫,自己又不得闲,便来找老太太商议,说是叫两个姑娘帮衬着。 “旧年我就瞧着林丫头是个能干的,姑太太不在京中,这边的人情往来,府里府外,她都料理得妥妥当当。况,她又是跟在老太太跟前的,我就寻思,不若叫她帮衬一些,将来出了门子,凡事轻车熟路,岂不是好?” 听着,倒像是给黛玉机会一般,黛玉笑了一下,见老太太询问地看过来,便道,“舅母仁爱,原不该辞,只我如今也是不得空,我自己家里每日里还有婆子来来往往,凡事都要请示,轻易不肯做主。况,如今,我住在府上,宝姐姐也在府上,舅母独请我不请宝姐姐,知道的人好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舅母心里怎么想的。依我说,三妹妹就很好,行事雷厉风行,又极有主见,若有不好决断的,和舅母说也便宜。” 王夫人也不好说叫宝钗也跟着一块儿管事了。她出去了,黛玉有些不快,窝在老太太的怀里,嘀咕道,“舅母真是的,怕苦了宝姐姐,偏叫我辛苦。” 老太太不由得好笑,一下一下抚摸着她,“你这孩子,又知道什么?” 熙凤这边乐得躲懒,但凡有好吃的,也叫送过来黛玉这边一些。黛玉便寻了个午后过去瞧她,她肚子也并不显,歪在床上,见了黛玉来,忙要起身,黛玉忙过去按下她来,“你有什么自己吃,我要吃,不会出去买?” 熙凤便问起,“如今是你大嫂子和三妹妹管家了,听说她们在园门口南边的三间小花厅办事?” 黛玉点点头,正说着,探春也来了,叫了一声累,平儿奉上茶来,她一口灌了,坐下来说事,凡有不懂的,便问熙凤,黛玉听了一耳朵,有些心痒,便笑道,“我只说,你们别笑话我,出了这道门,我是没说过的,要不,我就真不说了。” 熙凤笑道,“你快说,叫我听听你的高论!” 黛玉想了想便道,“我平日里也帮你们算计算计,如今果真是出得多,进得少了。修这么大个园子,只怕把昔年的积蓄都花了大半去了。” 熙凤道,“何止是大半呢?” 探春急着问道,“你快说说,我前去你们家,竟是和我们家大不一样。你们虽人少,可服侍的人实在是有定数,不像我们这儿,奴才还有奴才,层层叠叠,可不都是从我们家里出去的。” “我们家,就我身边人多,原先我自己的,后来是宫里来的,正经从我们家拿月例的,其实就那么四五个人,多的都不是我们自己养活,不过是跟在我身边罢了。檐哥儿身边就两个小厮,再没有多的人,我爹爹书房里也就两个小厮,三五个跑腿的随从,那还是是为公事,我母亲身边人虽多,可谁不是有职司的?” 熙凤摆摆手,“你说的这些都不算。” 黛玉道,“我也不是说削减人,我是觉着,那些戏子啊,尼姑啊,实在都不必养着,将来娘娘再出来,再买也比现在天天儿养着强。再偌大个园子,里头并没有收成,放着白浪费了,还日日往里头填,你们没听说,那刘姥姥家里几亩地还养活一大家子人呢!” 三人各自说了一些,黛玉也不管她们到底听不听得进去。晚些时候回到老太太屋里,李觅说,王嬷嬷托了人来说话,要给王登和金钏儿定亲了,因去年冬给王协和英莲完了婚,如今再把王登的事给了了,她心里也松散些。 王嬷嬷问黛玉有没有空回去住两天?黛玉自然是要回去的,只问起说如今宫里不许宴饮,可有影响?李觅说,王嬷嬷的意思,就在家里,一家子,做几个好菜,把这件事定下来,小户人家也讲不得那么多规矩,待太妃娘娘好了,就把婚给完了,先定下来,人家姑娘心里也踏实。 黛玉便说好,去给老太太辞,恰好宝玉在跟前,老太太问道,“说的是谁家的姑娘?” 黛玉看了宝玉一眼,道,“说了外祖母不要恼,原是太太屋里的金钏儿,先出了点事,叫人救起来了。我想着是府里的人,知根知底的,比那外面买的强,横竖是要用人的,便收留在了手里。谁知,叫我奶嬷嬷一眼瞧中了,非要讨了去给我那奶兄。” 宝玉甚是不自在,黛玉说了出去的时候,他就跟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跟在黛玉的身后。黛玉见他那样儿,知道他心里不好过,李觅要拦,她摆摆手,叫宝玉进去了,让人给他沏了一杯茶。 他坐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就朝黛玉长拜下去,“好妹妹……” 第144章 分辨 窗外就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哎呦,这都拜上了?”黛玉抬头一看,见是湘云和宝钗,忙让进来,湘云笑道,“宝二哥哥,你这是在和林姐姐拜什么呢?人家还没当上王妃呢!” 黛玉笑而不语,宝玉心里本就不自在,这会子一直起身来,脸色就变了,“云妹妹,你若是再说这些混账话,你就出去!” 湘云顿时脸色大变,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宝钗也是吃了一惊,忙过来劝,“宝兄弟,你若心里不自在,你就说出来,大家想想法子,你何苦恼了云妹妹?她素日与林妹妹说玩笑话都是惯了的,谁又不知道呢?你突然这样,你叫她如何好?” 史湘云眨巴眼睛,强颜欢笑,对黛玉道,“我原是不知道的,我是看到二哥哥突然如此,才说了一句。” 宝玉素日里是个很体贴女孩子的,见她软了态度,也就气消了,求黛玉道,“妹妹,你若家去,可否也带我去?我只当她是死了,那日,我本听说是死了的,原来她竟没死!” 说着,落下泪来! 黛玉此时也难免为他难过,若他是薛蟠那样的也就罢了,打死了冯渊,就跟踩死了一只蚂蚁,没事儿人一样。可宝玉到底不同,他是个很纯粹的人,天真烂漫,后来一步步被逼,先是金钏儿死了,后来晴雯死了,四儿被撵了,黛玉死了,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他却只能瞧着,无能为力,也不知奋勇,往那逃避的路上,越走越远,以至于最后彻底地告别了红尘。 “坐吧!”黛玉邀他,叫轻絮泡了茶来,一人一杯,围着坐下,对宝玉道,“你纵然去看了,又有何用呢?宝二哥哥,我且问你,当日在二舅母的屋里,你与金钏儿姐姐明明只是说说话罢了,你从来没有什么邪性歪心,待姐姐妹妹们都是心底纯净,你不过是想与大家一块儿守着,每日里无忧无虑,你为何不跟二舅母分辨?” 宝玉怔怔地,重复道,“是啊,我为何不分辨?” 黛玉便笑道,“自然是无从分辨起!我又问你,你去了,与她说什么?她如今要说给我奶兄了,你去见了她,你叫她如何看你?你又和她说什么?你叫我奶嬷嬷一家如何看她?” 湘云见宝玉迷迷糊糊的样子,心里难过,有些不忿黛玉,“既然是误会,也不是谁的过错,二哥哥好歹也为她悬了这么长时间的心了,为何就不能去瞧瞧?终归是旧日主仆一场。” 宝钗连忙劝宝玉和湘云,“还是听林妹妹的,不去的好。旧日缘分已尽,如今各自过各自的了,把往日那些丢掉,岂不是好?” 黛玉回到林家,因不便于出门子,王嬷嬷便出了银子,置办了酒席,在黛玉院子里的花厅里摆了两桌,中间用个屏风隔开,黛玉、英莲、王嬷嬷、金钏儿和李觅一桌,另外一边,王登、王协陪着云臻喝了一杯,便散了。 回到了屋里,黛玉重新叫人上了几个他平日里爱吃的菜,陪着他吃了,因问道,“你今日怎地还出来了?” “母妃听说你出来了,便说叫我来看看你。本来说要叫你进宫里去说说话的,谁知,这些日子,母妃天天要在那边侍疾,也没得空,见也见不成面,又挂心,才说叫我问问,这些日子可好?” “有什么不好的?还不是每日里那么过。说起来也是好笑,琏二嫂子有了身孕,如今管不得家里了,偏珠大嫂子是个尚德不尚才的,浑一个糯米菩萨不中用,舅母居然说叫我去帮她管家,你说岂不是好笑?” 云臻听了也有些气,夹菜的筷子都顿了一下,听黛玉继续道,“她如今和老太太打擂台,寻思着我好对付,便一贯给我为难。原是凤姐姐管事,一应的我找她都好使。如今,珠大嫂子管事,跟她说什么,转身就忘,凡事理不清楚。我那窗子纸说要换,说了几遍,后来还是凤姐姐叫管事的婆子去给我找了纱出来。” 见云臻一碗饭吃完了,黛玉接过了他的碗,给他盛了递给他,又布了几筷子菜,听云臻问道,“你那珠大嫂子是谁家的?” “她爹叫李守中,原是国子监祭酒,成日家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这珠大嫂子原先在家是只读《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的,说起来,这些书,我是一本都没看到过。” 云臻刚刚喝了一口汤,听得这话,笑岔了气,呛着了,伏在桌上都直不起来了。黛玉忙起身帮他抚背,埋怨道,“你笑什么啊?有这么好笑,不能把汤咽下去了笑?” 云臻从她手里抽过帕子,捂住口鼻,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他擤了鼻子,将帕子收进自己袖口里,抬起头来,牵过黛玉的手,“坐吧,好了!” 又道,“我在笑什么,你不知道?你这么说,是想看看那些书?你若要,我能送一堆给你!” 黛玉双手扶着他的膝,凑近了笑道,“八爷,从前小时候您是怎么说的,真正明理还是要多读四书的?如今想我看,可是晚了好些了。” 云臻瞧她模样儿可爱,难免心动,不由得握了握她的手,起身道,“多早晚才不这么淘气?” 黛玉见他要走,这时候时辰也不早了,外头天色暗了下来,春寒料峭,甚是寒冷,便拿过了氅衣给他披上,问道,“是进宫去还是回去?” “若回去就不赶这个时候了,还是要进宫去。”他压低了声音,“如今父皇心绪甚差,动辄我们这些就要受牵连,多往宫里跑几趟,也知道些情况,谈不上趋吉避凶,至少不当那替罪羊。” 黛玉难免心疼,双手环了过去,云臻握住她胳膊,朝自己怀里拉了拉,轻拍她的肩,“我无事,到不了这上头来。你那舅母是个不懂事的,我想法子叫人敲打敲打她。” 黛玉好笑,“你傻不傻?真正能敲打她的难道不是我外祖母么?还有谁能敲打?你少操这份心,你若再这样,以后我什么都不说给你听了。” 第145章 灰心 次日一早,黛玉起身后,用过早膳,贾珍来接,便回了荣国府。 府中这些日子,因探春参与管家,气象便与以往大不一样,各处当差比起熙凤当日管家要越发严谨许多。每日夜间,二人坐了轿子,各处巡查一番回来再安寝,那些值夜的婆子们生出多少怨毒来,只因夜间偷着吃酒顽的工夫都没了。 这一日,锦乡侯府添了人丁,林家也接到了帖子,林贵叫人送到贾府来。黛玉因那边庶出的三公子娶的是北街林家的林蓉,是当年的邱氏所出。南街林家与北街林家把事儿闹出来后,她没少在中间掺和。 黛玉便不去,老太太怕她憋坏了,叫她到园子里逛逛去,“守着我这老太婆做什么?你珠大嫂子和你三妹妹在园子里的议事厅儿,你去那边玩儿去,我要找几个人来打牌了。” 黛玉刚过去,探春叫人给她上了茶,才喝了一口,就有吴新登的媳妇过来回话说,“昨日,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死了,回过太太了,太太说回奶奶姑娘们来。” 说完,吴新登的媳妇便垂手低头,不再言语。黛玉冷眼旁观,见一旁来回话的媳妇婆子们不少,都悄悄儿在瞧,若她两个决断得不错,便会存个畏惧之心,若稍有嫌隙不妥,未来不定生出多少心思来,便冷笑一声,挑眉朝李纨笑道,“在舅舅家里住了也有好些年儿了,今日才算是见识到了!” 探春心思剔透,便知她有话说,问道,“长了什么见识?且说来听听,让我也见识你的高论!” 黛玉一勾唇,只喝茶也不言语,她旁边的轻絮朝吴新登的媳妇瞅了一眼,笑道,“我家姑娘在京中也是个掌事儿的,奶奶姑娘们知道,咱们林家人少,一个当十个用,如今姑娘在京中,平日里也有人来来往往地回事,从没像这样,办事的人只回个话,也不说个章程规矩来,只等着奶奶姑娘们去翻昔日账本子的事1” 见话被说破了,吴新登的媳妇心里难免怨恨,可面儿上却不得不宾服,谁不知道老太太如今最宠爱的是这外孙女儿,都快和家里那凤凰比肩了,忙上前来巴结轻絮,“姑娘这话有理,怪我脑子不好使,以前的旧账还须查一查才好回话。” 轻絮素来瞧不起两府上的下人,此时便未免有些刻薄,嗤笑道,“瞧你应是以前太太和二奶奶跟前得力的,办老了事情的人了,如今居然还要现查账本子,真是好笑!” 黛玉淡淡地瞥了轻絮一眼,轻絮忙朝她身后缩了缩,吴新登媳妇脸上也不好看,讪讪一笑,对探春道,“姑娘,如今也有现例儿,才袭人的娘死了,太太赏的是四十两,左不过都是一样儿的,才没有查了来回,再者说,赏多赏少,都是看主子的面子,谁还争什么不成?” 探春一伸手,“既是你不记得了,那账本子就给我,我来查!” 她一查,都是姨娘,当年老太太屋里的,分家里和外头的,家里的赏过皆二十两,两个外头的皆赏过四十两。外还有两个外头的,一个赏过一百两,一个赏过六十两。这两笔底下皆有原故:一个是隔省迁父母之柩,外赏六十两;一个是现买葬地,外赏二十两。 探春便道,“那就赏二十两,这账本子留下,我们看看。” 黛玉明知故问,“怎地袭人的娘我听说赏的是二十两,到了赵姨娘这儿来,就是四十两了,这可不公平。” 探春心感她的好意,将账本子递给她,“你且看看,都是有定例的,我还偏了不成。都是屋里的赏二十两,只外头买进来的菜是四十两,你说你,竟是这样较真。” 黛玉一笑,“谁不知赵姨娘给我做多少鞋子穿,如今你管家,我可不得看着些儿,不稀罕你偏帮向着些,也不叫你干出那大义灭亲的事儿来。” 吴新登去后,没多大一会儿,赵姨娘来了,进来只当没看到黛玉,嘴里便嚷嚷起来,“这屋里的人都踩下我的头去还罢了。姑娘你也想一想,该替我出气才是。” 黛玉便知,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了,一时心惊肉跳起来,见探春措手不及,伸手欲去拉她,探春却是朝赵姨娘逼了过去,“姨娘这话说谁,我竟不解。谁踩姨娘的头?说出来我替姨娘出气。” 赵姨娘一面说,一面痛哭流涕,“我在这屋里熬油一样熬了大半辈子了,如今竟是熬得比袭人都不如了。袭人死了娘,还赏下了四十两银子,如今你舅舅死了,又轮到你当家,却只赏下了二十两。” 李纨起来劝,探春早已是气得脸都白了,“原来为这个。我说我并不敢犯法违理。”说着,拿了账本子翻给赵姨娘看,“这些都是祖宗定下的规矩旧例,人人都依着,难道偏我改了不成……” 黛玉已是有些灰心,见李纨越发劝,探春越发是火大,只好出声道,“三妹妹,你如今也比不得以前了,便是行事自己有理,说话也须留一步余地。姨娘有疑惑,你好好儿说,何必攀扯出嫡出庶出来?” 李觅知黛玉昔日对探春很是关照,如今探春管家果然颇有章法,只姑娘家行事还不算老辣,轻易就叫人给下了套子,忙上前拉着赵姨娘,“既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凡事为何不担待些?她如今管家,你头一个上前来为难她,你叫她如何不灰心?” 赵姨娘依旧是不依不饶,“死的是她舅舅,又不是旁的人,她如今当家我才来讨。我还指望着她如今大了,又许下了好亲事,得太太看重,使得又不是自己银子,多少拉扯一下赵家!” “舅舅?”探春爆炭一般,这会子死的心都有了,“谁是我舅舅?既是舅舅,为何环儿一出去他就起来,为何环儿上学他又要跟着?为何不拿出舅舅的款来?我如今,太太叫我管家,原本也是在给你长脸,你偏偏跑来,如此这般,太太倘或知道了,不叫我管了,那才是真没脸了!”说着,越发大哭了起来。 第146章 算了 正说着,平儿来了,赵姨娘本要走,这会子也站住了,见平儿进来,瞅着赵姨娘也在,忙道,“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没了,二奶奶叫我来说,按例呢,只该赏二十两,太太又说既是姑娘管了家,便裁夺着给,多少看姑娘的意思!” 探春已是气得脸都白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冷笑道,“谁又是谁又是二十四个月养下来的?不然也是那出兵放马背着主子逃出命来过的人不成?好好儿的要添,背地里就添了,偏跑到这里来做好人,偏叫我破例。你主子要添,拉扯我做什么?叫她自己添了去。” 黛玉端着茶喝,已是冷眼瞧着这里里外外的媳妇婆子们抱了看好戏的样子,好在赵姨娘因忌惮熙凤,不敢在平儿在的时候闹,倒是安静了下来。 平儿察言观色,已是明白了前后经纬,收了昔日嬉笑玩乐的心,眼见有那不长眼的媳妇这会子进来回话,也是呵斥了出去,亲自上前服侍探春净面上妆。 探春一面匀脸,一面对平儿道,“你们也真是好笑,一面要我出力,一面还拿我作伐。才吴姐姐这种办事办老了的,也还居然敢当着我的面说从前的例都忘了。如今倒好,你们也来明火执仗地打劫我。” 平儿少不得要镇压那些婆子媳妇们一番,探春妥当了,问来回话的婆子,“又什么事?” 那婆子回的是家学里那边要支领贾兰和贾环一年的公费,说是买笔墨纸砚之类的,一个人头按八两算的。探春听了,冷笑道,“原来去上学图的是这八两银子么?平日里的吃嚼和笔墨纸砚都是家里备好了,何曾到学里去领过?屋里自己都是有月钱的,一月的是二两,怎地又生出这八两来了?” 想了想,探春冷笑一声,“是了,想必又是跟我们姐妹们那一个月二两的脂粉银子一样,叫那采办买来些次品,我们也用不着,反而是花了月钱要奶妈子买了来,花了两样的钱才用到了一样,把这两项蠲免了!” 她扭头对平儿说,“叫你奶奶回太太去,这两项可蠲免得?” 平儿忙道,“有何蠲免不得的?往年我们奶奶也是说该精简就精简些,只年下有事,一忙起来,就忘了。” 听得她们还在谈论些别的俭省的事儿,和原书中也没甚两样,黛玉便起身了。赵姨娘也跟着她出去了,一路上服侍着她回了老太太的屋里,这才离去。 过了一会儿,轻絮回来,凑到黛玉边上道,“姑娘,怡红院里的秋纹果然来了,和平姑娘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奴婢蹲在旁边她们没察觉,也听了个分明,这个月的月钱还是放不下来。” 黛玉叹了一口气,心里难过,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真正是不假,“算了,该如何就如何吧!” 至晚,黛玉正要安寝,紫鹃进来了,低声跟她说,“才听老太太那边的婆子说,二奶奶那边今晌午就见了红,喝了药也没中用,这会子还是小产了,哭得跟什么似的。” 黛玉顿时大惊,原《红楼梦》中,熙凤是如此,可现在不是早就在养胎了吗?为何还是小产了呢?她有些不解,李觅见她眼里已是落下泪来,摆手让紫鹃出去了,安抚道,“姑太太已是尽心了,二奶奶虽一直歇着,可人歇心不歇,你瞧瞧她今日,虽说在养胎,可还是叫平姑娘来管这边的事,可见依旧是在劳心。” 黛玉躺在床上,眼里止不住落泪,李觅心急,一面给她擦眼泪,一面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过了好一会儿,黛玉才道,“她做过诸多恶事,我也听说过了,是我自己的一点私心,想着她到底没有害我什么,我也是怜悯琏二哥哥,他虽好色却是个好人,原该有个嫡子才好。可到底,人力有限,哪里挣得过命去?” 第二日,黛玉去看了熙凤,带了好些滋补的去,她因哭了一夜,精神不济,黛玉也只坐了坐便回来了。黄芦来报,说是庄子上要进上来的,今日要到了,林贵说好歹姑娘过去过一眼,他们也安心些,黛玉便辞了老太太回了林家。 中午,歇了午觉,起来梳洗了一番,那庄头便进来了,原说隔了帘子见的,云臻来了,陪在一旁喝茶,直接说进来回话,那铁庄头便进来了,先是磕头,谢过一番,“别家的都是年前赶着风雪都要进上来的,谁知姑娘这里体恤我们说是府上人口少,也不赶着用,非要我们等过了年,从容了,才来,小的们实在是无以为报!” 说完,铁庄头呈上了禀帖和账目,云臻接过来扫了一眼,递给黛玉,黛玉接了过来,看过一眼,问道,“我听说旧年一年的年成都不好,从三月下雨起,接连直到八月,没有一连晴过五日。九月里一场碗大的雹子,方近一千三百里地,连人带房并牲口粮食,打伤了上千上万的,别家的都有减损,怎地到了你这里,你却和往年一样?别是你逼迫了人家吧?” 铁庄头吓得膝行两步,云臻一抬脚,他停了下来,“姑娘,咱们府上是什么人家,小的不知道?年年都是小的往府里送,哪年也没有说逼迫庄子里的人的,实在是府上年年体贴,去年雪大,下了四五尺深的雪了,又一暖一化,路上着实不好走,有些庄子送进来路上都走了一个多月,可小的们就在屋里窝了一冬,哪个不羡慕?” “既是如此,庄子里哪有不精心伺候的?虽说去年又是旱又是涝的,大家伙也没闲着,减是减了些,也没大减,便说大家伙凑凑,不说该比往年多,最起码不该比往年少才是,就这么上来了。” 黛玉道,“这便是你的不是了,都是看天吃饭的。何苦叫人饿着?”她看了看账目,“别的便算了,这下用的米,你带两百担回去,这么大老远的来,也不能白空着手。” 铁庄头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第147章 商量 云臻又接过了单子,再看了一遍,问黛玉,“你怎地知道去年一年的年成都不好了?” 黛玉重新斟了茶给云臻,“我也不知道,我是去年去舅舅家,恰好遇到了宁国府的乌庄头进来,听他说的,那边去年一年的收成竟少了一半。我原是做好了准备,比往年的也少一半的,谁知竟是持平了。” 说到这里,黛玉便凑过去问道,“你用那绿玉斗与大皇子殿下换了城郊的皇庄,真的没事吗?你前儿送了三千两银票进去,我也被吓了一跳。” “无碍!”云臻把账目递还给黛玉,“那皇庄过了明路的,已是在父皇跟前说透了,父皇还把大皇子殿下夸了一顿,说他关照我这个弟弟,又赐了一处庄子给他,连带的我也跟着讨了好。对了……” 云臻握起黛玉桌上的手,轻轻一笑,道,“过两日册封就会下来了,工部这边拟了好几处府邸,都在崇文门东大街上,旁边就是东长安街,忠顺王府、北静王府也都在那一处,我瞧着哪儿都一样,挑不挑也都一样。” 黛玉不由得笑起来,“哪里本就是咱们常说的王府大街,闲置了好几处王府了,应当是皇上早就留给你们的,个个都是好的,有什么好挑的?” “我想着荣国府的园子不错,想挑个园子雅致一些的,都看了,觉着个个都差不多,各有各的好处。本想把那图拿来给你瞧瞧,只光看图又看不出个什么来。” “别挑了!”黛玉握住他的手,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眉目如画,眼底温柔,已是心如小鹿般乱窜,面上一热,又连忙低头,“住哪里不都一样?” 一会儿,李觅进来了,问黛玉,“那铁庄头送了一对活着的仙鹤进来了,问姑娘,养在哪里好?” “养园子里就是了,不拘哪里。跟他去说,来年别弄这些了,劳民伤财的,养着还费粮食,咱们府上没这么多诗情画意,有那力气,多侍弄田地是正经。” 李觅去了,黛玉便问云臻,“你留这里吃饭还是不留?” 云臻伸了个懒腰,“留吧,我有些累了,昨日宫里老太妃有些不中用,折腾了一夜,一宿都没合眼。”他说着站起来,一说累,便有些走不稳,黛玉忙扶了他,将他让进了里面,云臻倒头便睡去。 黛玉将被子帮他掖好出来,天已到了下晌午,李觅进来问晚饭的事,黛玉看了菜单,划掉了几个常吃的,添了一个腊味,一个野味,又一个河鲜,“叫厨上先预备着,今日迟半个时辰用饭。” 李觅叫了丫鬟把菜单送过去,又到厨上那边传话,那边先上了一碗银耳羹过来,黛玉先喝了一碗。 云臻醒来,天已擦黑,黛玉听到声音进来,手里已是端着烛台,放到了一边,在床沿坐了,问他,“睡得可好?” 云臻有些迷糊,手背贴在额头上,遮挡了些亮光,似有些不肯睡醒的样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不到辰时。我唤了钟顺进来问了,说你今日也没和谁约。又叫人去宫里打探了,娘娘说今日陛下怕是没空见人,因甄家的进了京,正在宫里请安呢,有些不太平,皇上正生气,太明宫把皇上叫过去了,说是看在太妃的面儿上。我才没有叫你起来。” “不用担心,若是宫里传,他们知道要来这边找我。既是没有来,便是宫里无事。我这会子有点饿了!” “也该起来用饭了。” 轻絮端来了热水、巾帕过来,秋痕捧了云臻的衣物送进来,一一放着,待两人出去了,云臻又略躺了躺起身,竟有些趔趄。黛玉连忙摸他的额头,竟有些烫,不由得慌了,“在发热呢,你先别起!” 云臻晃晃脑袋,眼前有些花,便倚在黛玉身上顿住了,“怪道有些晕。” 黛玉忙扶着他躺回去,“这可怎么办才好?你先别动,我叫人请林医正来。”说着,就要起身,云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慌什么,请他做什么来?请来了一顿大惊小怪的,回头报了宫里去,惹多少闲话出来!” 黛玉一听这话,急了,“再怎么地,也不能这么不管啊,又不是装病。” “真的假的,先别说这些。”云臻眨了眨眼,自己清醒一些,“你去拿了笔来,我自己开张方子,叫人熬了药来,喝上一剂准好了。” 黛玉不信,“哪有自己给自己开方子的?你要怕惊动大,我去请大夫来,医不治己没听说过吗?” 云臻见她眼圈儿都红了,知道她是急了,只好由着她找了个大夫进来,给他诊脉一番,待开了方子,云臻看了一眼,依旧是改了几味药叫人抓去。黛玉亲眼瞧着熬了药,端过来,喂了他喝下。 过了一会儿,他依旧喊饿了,黛玉又喂他喝了一碗粥,发了一身汗下来,人是清醒了,鼻子却瓮瓮的。这一拖,便到了辰时末了。 “你今日就歇在这里,我回荣国府那边去,明日一早我再来。”黛玉安置好他后,就要离开。 云臻一把抓住了她,“我回南三所去,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 “怎么行?才好些了,一会子风一吹,又发起热来,一反复就难得好。”黛玉用帕子帮他擦了擦头脸上的汗,“如今虽过了冬,可早晚依旧冷得很,必定是昨日晚上你在宫里伺候的时候,冻着了。” 云臻便望着她,可怜兮兮地道,“他们都有人给送衣服过去,就我没有!” 黛玉的脸一红,别过一边去,“那也与我没关系。”想了想道,“要不,我去跟娘娘说,叫在你身边放个人,知冷知热的那种?” 云臻见她渐渐地说得来了气了,不由得放声笑出来,从身后一把搂住了她,下巴搁在她肩上,“跟母妃说也没用,她说如今我有了你,我屋里的事她都懒得理会。” 黛玉心里甜滋滋的,虽早就知道荣妃是个宽厚的,可听到这话,才算真的安心,嘴里却道,“如今还早呢,我也管不到你去,我身边的丫鬟你一个都瞧不上,我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样儿的,哪里管得到你?” 云臻越发低声笑得厉害,心里像有个小爪子在挠,只得松开了她起身,叫黛玉给他换了一身衣服,虽有些头重脚轻,可退了热后,还是松快多了,陪着她吃了两口,穿了一件厚氅衣,裹得严严实实出去。 第148章 身份 第二日一早,钟顺便亲自来了,道,“昨日爷回去后也没发热,严严实实睡了一觉,今日已是没觉着什么了,照样打了一套拳,跑了两圈马,进宫去了,叫姑娘放心。” 黛玉便问道,“前儿夜里,他在宫里服侍,夜里下了寒气,你们竟都没人给他送件衣服进去?” 钟顺吓得头磕地,“姑娘,不敢的,是奴亲自捧了衣服进去的,除了太子,爷们都跪在外头的廊檐下候着,奴才要过去,夏公公出来了,偷偷儿朝奴才摆摆手,奴才哪里敢再送进去了!” 黛玉便问,“那别的殿下们呢,都这么冻着?” 钟顺这才道,“倒也不是单为这氅衣,殿下年纪最小,依次儿排过去,正好靠着廊檐当头,那边恰好来了一夹子风,吹了一夜,这才抵挡不住了。” 黛玉终是落下泪来,钟顺见了,愧疚不已,低头道,“都没穿氅衣,那会儿殿下也不好带头穿,传出去又是一番话说。” 黛玉不忍再听,摆摆手,叫他下去了。回头来,李觅上前来服侍,安慰道,“爷从小儿打熬得身子骨结实,昨日晚上又喝过了药,体内的寒气都发散出去了,当不会有事。” “如今是看不出来的,将来呢?如今就这么着无法保养,将来总是要体现出来的。”黛玉却无法,也知道怨不得人,只一个人默默地心疼了半晌,原本该回荣国府去的,也没有过去。 到了中午时分,云臻从宫里出来听说了,往这边来,黛玉躺在床上,还没有吃中饭,他便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无事,睁开眼睛了也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心知她的心思,假装不知,问道,“可是在等我?” 黛玉脸有些红,也不答话,反而问道,“怎地出来了?吃饭了没?” 云臻因说没有,黛玉便让人传饭,吃过了,云臻问她这边的事可都处理妥当了,她说是,恰好荣国府里贾母派了贾珠过来接,云臻便随着她的车走到了宁荣街的牌坊下,这才分开。 黛玉这边才进门,宝玉就来了,告诉黛玉一个好消息,“林妹妹,你知道吗?在江南甄家也有一个宝玉,和我同名不说,还长得很像,也跟着老太太,他们家也有个园子,和姐妹们住在园子里,也是不好读书,成日家就淘气的。” 宝钗后脚跟了进来,听到他的话,直言诤道,“宝兄弟又说疯话了,不好读书,原本也不是什么好话,你竟还当做荣耀来说了。” 黛玉因云臻,心里正不自在,也懒得理会他们,可偏偏宝琴、湘云也跟着来了,在她这里坐下,说起甄家的事来。因黛玉是知道的,这一次宫里病了的太妃原是甄家的,快不中用了,甄家这次派了女的来,为的也是见一面去,待这太妃去了,依皇上的意思,还不定怎么样呢。 甄家虽带了他们家的三姑娘进京来,谁知,宫里也没个留的意思,况且便是留了,如今皇上的年岁也大了,跟前这么多的皇子,小的才五六岁儿,大的生了儿子比自己皇叔年纪还大,又有什么用? 单看当初贾嫔,非要在宫里,如今过去这好几年,也没传出个好消息来,将来若运气好熬死在宫里,若运气不好,还真是难说。 这么一想,她自己也就灰了几分心去,进了里头,独自歪在榻上看书,只叫轻絮和秋痕拿了上好的茶出来招待宝玉他们。 过了一会儿,宝钗进来了,她一向是个心细的,坐过来,从黛玉的手里拿开书来看,是一本《大学》,便笑道,“怎地还是看这些书?如今,你也该看看女四书了。” 黛玉笑而不答,宝钗便道,“我小时候也是这么淘气,不瞒你说,七八岁上,连那些大人们不许看的也偷偷儿看,后来大人知道了,打的打,骂的骂,烧的烧,才丢开了。这些书原本该是男人们读的,辅国治民之用,你我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既然认了字,要看就该看些正经书,看这些,长了心性,移了性情就不好了。” 黛玉懒得分辨,只说是,她本有些懒懒的,宝钗进来也是为了问她,道,“我看你平时回去,来了总是兴高采烈,这一次是为何事?才在老太太那里我就瞧着你不太好。” 谁知,湘云在外间就听到她两个在里头说话,这会子跳了进来拍着手笑道,“必定是被我那林姐夫欺负了,这才满脸愁容起来,叫人看了心疼!” 轻絮努努嘴,很是不屑,出去了,换了秋痕进来服侍。 黛玉见宝钗信以为真,眼里浮现出关切来,不由得笑了笑,“他能有什么欺负我去的?不过是这两日,料理那边庄头上送进来的东西,劳累了一些,这才提不起精神起来。” 湘云却不依,凑上来看她,歪着头道,“我瞧着不是,你快跟我们说说,若果真是他欺负了你,你跟我们说了,我们好帮你报仇去!” 李觅听了进来,笑道,“姑娘们说笑就说笑,有些话不该拿来说笑,且不说姑娘们背地里一开口就说起男人来,只说殿下的身份在这里,不是姑娘们能拿来说笑的。” 湘云听了气鼓鼓的,宝玉忙维护道,“凭他怎样也是个人,又是和林妹妹定了亲的,怎地就不能拿来说笑了?他若来了,难道兄弟姐妹之间我们还要跟他磕头不成?” 李觅便冷笑道,“二爷还是世勋出身的公子,竟说出这等不君不臣的话来,这话,只在姑娘这里说说,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只当没听见便罢了,二爷若是出去外头说,惹了祸事,可就别说我们做奴婢的没提醒了。” 黛玉心疼了云臻这好久,已是容不得人说他半分来,不由得冷了脸下来,“宝二哥哥,皇家规矩大,你玩笑拿别人玩笑去,你别拿他玩笑,宝姐姐在你跟前是什么样儿的,他在我跟前比宝姐姐在你跟前只重要百倍千倍,你可曾拿宝姐姐玩笑过?还是说,你只看重自己,并不管别人是什么感受?” 说完,她又对湘云冷笑道,“云妹妹且收了那看我笑话的心,指不定将来谁看谁的笑话呢!”说完,别过脸,也不再搭理她。 宝钗见事儿闹成这样,摆摆手,连忙把二人拉着走了。李觅等人服侍黛玉睡下不提。 第149章 算计 过了几日,是薛姨妈的生日,李觅将昔日里黛玉屋里攒下的针线活凑了两件,提早就叫紫鹃送了过去。到了正日子,薛姨妈又定了一班小戏,请了贾母王夫人等过去乐一日。 黛玉本不想去,鸳鸯过来死活劝,说黛玉若是不去,老太太也兴致不高。李觅因见黛玉不欢喜了好几天了,她劝也劝得不少,似乎总没有劝到点儿上去,也想黛玉出去松动松动,怕她日日闷在家里,连园子里也不去,闷出病来。 “如今天气好,姑娘实在该出去转转。姑娘既是心疼爷,就该好生保养自己,莫非姑娘忘了过年时候葵水初至,染了那身风寒时候的事儿?爷几日都没有回去,从宫里出来就守在姑娘跟前,有了事儿又直接往宫里去,担心得什么似的。姑娘这么闷几日,又叫黄芦那些爱嚼蛆的跟爷说了,爷又瞧不见姑娘,两头牵挂。” 因薛姨妈住在园子的东北角上,老太太要逛过去,黛玉便也跟着逛,园子里,迎春、探春和惜春、李纹、李绮还有刑岫烟,一齐去往薛家。 却说薛蟠自从全年被打了之后,养好了伤,去了一趟南边,到现在还并没有回来。好在,宝钗的叔伯弟弟名叫薛科的,送妹妹宝琴进京来与梅翰林家的公子成婚,住在了薛家,与薛家打理一些庶务。 薛姨妈见刑岫烟生的端雅稳重,虽家道贫寒,却不堕志气,便有心说与薛蟠为妻。思量来去,犹觉不妥,薛姨妈想起薛科来,欲做定了这桩婚事。宝钗初时不解,待一细想,着实又觉得甚为妥当。 薛姨妈打定了主意,先是与熙凤说,熙凤叹道,“若说这事,若想成,还得慢谋,姑妈待我细想想。” 黛玉陪着老太太来看熙凤时,熙凤便和老太太说,“薛姑妈有件事要求老太太,又不好启齿。”老太太问起,熙凤便把薛姨妈求亲的事说了,老太太便道,“这有什么不好启齿的?这是极好的事,待我跟你婆婆说。” 从熙凤房里出来,老太太便问黛玉,“你觉着如何?” 黛玉笑道,“外祖母这是在取笑娇娇了,娇娇能有多大?知道这些婚姻大事?虽说薛家富贵些,刑姑娘家里清贫些,自古都是低娶高嫁,如今刑姑娘住在缀锦楼,与宝琴妹妹同住,若是这婚事定了,还需将她两隔开来住才好,否则多少不便。” 老太太抱了抱黛玉,“好孩子,还是你心细。” 稍后,老太太喊了大太太来说这门亲事,大太太掂量薛家的财力,未有不答应的,与刑忠夫妇说,因他们本就是来投奔大太太的,如今,她肯出面作这门亲事,如何又不满意? 刑岫烟便不好再与宝琴同居一屋,熙凤便将她挪到了迎春屋里了。 岫烟来看黛玉,恰好宝钗也来看,二人走在路上说话,偏被茜雪听到了,早先一步来学给黛玉听,疑惑问道,“怎地宝姑娘说,梅家的阖家在任上,既是送亲的,为何不送到任上,偏到京中来。还有,明明薛家大爷是长兄,难道不应该先娶亲,为何宝姑娘又说,宝琴姑娘不出阁,薛家大爷是万万不敢先娶的?还说怕岫烟姑娘这么着熬出病来,又说岫烟姑娘的二两月钱,叫全给了她爹娘那边,短了什么叫去她那里要,刑姑娘哪里好这般没脸子?” 轻絮正在给黛玉染指甲,这会子已经染过三遍了,正一层一层地揭开布来,听了这话,偏过头对茜雪道,“你这是听了多久的壁根,听得这许多话来,若是叫人瞧见了,姑娘的脸才没地儿搁去呢。” 茜雪有些赧然,一缩脖子,“我也是听着奇,只觉着宝姑娘的话句句都听不大懂,这才多听了一会儿。” “这也是各人自己的命罢了,比如说刑姑娘,若我当初不说搬进来住,依旧是住在园子里,刑姑娘大约是早就要跟着二姑娘住的。二姑娘屋里她奶妈子一家把持得厉害,成日里二姑娘的东西也是想要什么就拿什么,她住在那里越发就不便。她偏被安置在缀锦楼,那会子我还高兴,谁知,终究还是要回到二姑娘那边的。” 正说着,岫烟和宝钗结伴来了,黛玉忙起身迎,叫轻絮沏茶来。宝钗指着黛玉对岫烟道,“你瞧瞧她是个什么样儿的?你瞧瞧她这一身,头上戴的,手腕上挂的,腰上悬的,连绣鞋上两颗琉璃珠子,这才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呢!” 黛玉朝岫烟的腰间瞥了一眼,果然,那里悬着一块碧玉佩,要说这碧玉佩,还是当日她们一块儿去逛大相国寺,探春在那里买下的,如今送给了岫烟,大约也是瞧着人人都有这些,偏岫烟没有,探春才把自己买的给了她。 宝钗便是拿这个在说事,黛玉便佯装不知,故意问道,“宝姐姐又在说什么?偏说到了我的身上来。” “我在说啊,大官富贵之家的小姐都是些什么妆饰,我从头到脚是没你这些富丽闲妆的?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的,如今这些没用的堆在家里的箱子里,装了满满一箱呢。我如今,是该俭省就俭省了。” 黛玉便笑道,“我是喜欢这些的,前儿去宫里,娘娘还专程说了,君子佩玉因玉有五德,又赏给了我好几块玉佩。”她说着,便喊了秋痕来,“去把我前些日子换下的玉佩拿两块过来!” 秋痕拿了过来,哪一块都是晶莹无暇的,黛玉叫找了个匣子装了,推给岫烟,“你拿去玩,或送人或卖了换银子花,别听宝姐姐的,她是自己有得不得了了,体会不到没有的人的苦,还用箱子装着呢,怎地也不见她送你我两块玩?” 宝钗知黛玉这是变着法儿周济岫烟呢,一面感叹她的这点子善心,一面抬手戳了戳黛玉的脸颊,“你呀,快把嘴张开我瞧瞧,到底是什么做的牙齿什么做的舌头,竟会说出这般,叫人既爱又恨的话来。” 第150章 庶出 从黛玉屋里出来,岫烟抱着匣子有些为难,若宝钗是别的人也就罢了,偏偏是自己未来的姑子,便不知该不该要黛玉送的这两块玉了。宝钗一贯体贴,瞧出她的心思,“你就收着,别辜负了她的好意。她与别的是不同的,手里头除了这些,银钱素来都是不缺的,这就是她和咱们的不同了。” 岫烟来了一趟,连轻絮都瞧出不妥来了,“如今天气也没热起来,怎地刑姑娘还穿上夹衣了?这姑娘家着了寒可怎么得了?” “衣服怕是已经去当了!”黛玉看看自己的手指甲,这一次染的是一色儿的水红,乍一看像是没有染,可细看还是染了的,黛玉也满意,并没把方才的事放在心上,准备换了衣服去老太太那里。 谁知,外头贾府的婆子叫人进来传话,说是冯家的姑娘来了,黛玉忙叫人去迎,二人一块儿去见了老太太,黛玉便把她带到自己这里来,给她重新斟了茶,摆上茶果子问道,“你找我什么事?没什么事,你是不会跑这里来的。” “我家虽说与贾府是姻亲,可我来是找你的,与她们什么关系?”冯芸英喝了一口茶,拉着黛玉的手,“说归说,你可知道,如今外头说三姑娘的话可不好听,都传到我母亲耳朵里去了。” 黛玉默了一会儿,问道,“说的都是什么?” “哎呀,说了你可别恼,前儿我母亲还进宫去了,在荣妃娘娘跟前提了一嘴,说是因你与三姑娘关系好,才说了这门亲事的,谁知如今传出不好的来。我是担心你,托说是出来买胭脂水粉,才赶紧过来给你通风报信的。” 冯芸英又问道,“你可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我母亲说,三姑娘管家一心只巴结太太,把自己的姨娘不放在眼里,说的话能毒死人,总之没个好名声了。” 黛玉叹了口气,“她是庶出,身份本就尴尬,她娘亲是个倒三不着两的,不但半点忙都帮不上她,如今也算是拖累她了。庶出的苦,你和我是都体会不到的,你我终究不是她,无从议论起。” 冯芸英因是出来买胭脂水粉的,黛玉便叫人拿了一份给她,“这是这一次我母亲从南边给我拿过来的,我听说如今这边的太太奶奶姑娘们也都很喜欢用,你要是买,必定也是去买这种的,从我这儿拿了去,省得你又去挑挑拣拣费时间。” 冯芸英打开嗅了,欢喜道,“就是这个,你怎地知道?我跟你说,这京城里新开了一家店,专门卖南边来的胭脂水粉,生意可好了,我正准备去瞧瞧!” 她一说,轻絮噗嗤笑出声来,“那店正是咱们家的,太太开了来,以后姑娘要去买,报上我们姑娘的名儿,说不得还能便宜些。” “哎呀,好啊,这样的事,你都瞒着我!”冯芸英朝黛玉扑过来,两人玩闹一阵,发髻散了,黛玉叫轻絮给冯芸英重新抿了发,送她出门。 才冯芸英的话,轻絮是听到了的,难免为探春担忧,问黛玉要不要和探春说,黛玉摇摇头,“说了白生气,这些话,只怕是人故意往外说的,过上一阵子就散了,何苦去说,说了叫她白怄气?” 只是,第二日,黛玉就叫人递了牌子进宫去。荣妃叫严铎出来接她,正往里走的时候,迎面看到一群人过来,个个都是宝带朝服,黛玉忙躲到假山边上,严铎站在她跟前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待人过去了,二人才从里头出来。 黛玉朝那边望一眼,与走在最后的云臻照了个面,她不由得一笑,快步跟在严铎身后,朝景安宫去。 谁知,走在最前头的太子顿住了脚步,问道,“你们才看到躲在假山边上,严铎那老东西挡住的是哪家姑娘?” 这都是些皇子,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和八皇子,前面几个都不说话,只看着云臻,云臻笑了一下上前去,“正是父皇指与我为妃的林如海御史家的大姑娘。” 太子恍然,走过来拍了拍云臻的肩,“原是林家姑娘,说起来,小八被指婚,我们都还没有贺喜,今日我叫人把贺礼给你送去。哦,对了,林如海如今不是御史了吧?他不是被点了江苏粮道吗?” 四皇子道,“升了佥都御史,正四品!” 太子索性又道,“我记得林家祖上是侯爵吧,老牌的勋爵了,林如海怎地走了科举?” 若科举,便是要放弃袭封,四皇子道,“可不是,本是簪缨之族如今又是诗礼传家,这林家是独一份了!” 黛玉并不知,自己连面儿都没照便被人议论了一番去。她到了荣妃宫里,因皇帝在,便在偏殿歇着,待皇帝走了,她才出来,说起冯家的事来,道,“我也不曾想竟是这样的,原荣国府那边不太应这门亲事,是冯家托了临安伯府三番两次,最后求到了我母亲那里去,如今又挑三拣四的,真正叫人心寒。” 荣妃叫人进了两杯***来,叫黛玉用了一杯,浑不当一回事,“你如今还觉不着什么,将来你就知道了,什么事儿都能到你跟前来。你理她做什么?她来,我是没客气过的,我说了,人是你求的,那姑娘也没进了你的家门,是是非非谁知道,你就巴巴地跑来说,是什么个意思?” 她又问道,“我听说那史家的姑娘,成日家对你挑三拣四,说些酸话?” 黛玉笑了一下,“那些都算不得什么,一个人心中生怨,无非是羡慕嫉妒而生恨。她打小是个没爹娘的,本就是可怜人,老太太怜悯,将她接了来,后来我来了,她才得家去,听说如今史家也是败落不堪,只剩了外面样子,家里连针线上的都省了,姑娘奶奶们每晚做针线要做到三更天,日日就盼着老太太接了她来松散两天,我又何须与她计较?” 荣妃便很赞同,“你这般便很好,心里明白,知什么人该计较,什么人不该计较。” 第151章 当票 这一日,一直到黛玉出宫,云臻都没有进来。 次日,说是太子妃请人赏花,下了帖子给黛玉,还有京中几家贵女,黛玉捏着帖子,想了想,将帖子还回去,“便说我病了,请林医正进来给我瞧病!” 恰好,她小日子也来了,傍晚时分,衣服穿得少了些,待林医正来,是真正得了风寒,这一病便病了好些日子。 薛姨妈来瞧黛玉,宝钗也来了,三人说笑了一阵,薛姨妈道,“我见你屋里的婆子丫鬟们待你也是极上心的了,如今也还三灾六病的,你这孩子,也忒不把身子骨当回事了。女孩儿家,若不好生养着,将来待你们出了阁,就知道好歹了。” 黛玉笑道,“总是姨妈她们每每说话都是说半句,留半句的,难不成这出了阁还要冲锋陷阵,非要打熬了好筋骨才得扛得起不成?” 宝钗笑得伏在她妈身上直不起腰来,指着黛玉,“哎呦,我说,平日里她是个说话行事不知道多谨慎的,如今也说出这样的话来了,妈,你听听她说的话来。” 黛玉难免尴尬,李觅过来笑道,“我们姑娘是个憨的,才说出这些不正经的话来。”见黛玉依旧懵懵的,李觅便道,“姨太太的意思将来姑娘出阁了,少不得生儿育女的,女儿家生孩子那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若身子骨不好,便难得熬过那个关口去。姑娘平日里哪里听得到这些?” 正说着,湘云手里扬着个票片子进来了,问道,“这可是帐篇子?”黛玉瞧了,哪里认得?婆子们便不由得好笑,打趣道,“这可是件奇货,姑娘们想知道,这个乖可不是白教的。” 这一说,黛玉已是猜出是个什么了,不由得看了宝钗一眼,见她抢了过去,只看了一眼,知道是刑岫烟当了衣服的当票子,忙折起来藏好。 薛姨妈只扫过一眼便认出来了,并没有生疑,只道,“必定是哪个婆子的当票子丢了,还不知道如何找,急得什么似的呢!”湘云忙问,“什么是当票子?” 众人又是一阵笑话,告诉了她,湘云见黛玉八风不动的样子,便指指黛玉,又点点宝钗,“好啊,你们两个都知道是怎么,就只瞒着我一个,说吧,难不成你们俩也沦落到要当东西不成?” 黛玉不说,宝钗忙道,“是一张死了没用的,不知那年勾了帐的,香菱拿着哄他们顽的。”薛姨妈方才不生疑,恰好底下人说大奶奶来找姨太太说话,薛姨妈方去了,宝钗便问湘云是哪里拾了来的? “我见你令弟媳的丫头篆儿悄悄的递与莺儿。莺儿便随手夹在书里,只当我没看见。我等他们出去了,我偷着看,竟不认得。知道你们都在这里,所以拿来大家认认。” 黛玉瘪了瘪嘴,道,“幸好是张当票子,还是个死了的,若是张银票,被你拿了来,招摇一番,便该死了!” 湘云一听就起了气性,“林姐姐,你怎地说这种话来了?若是银票,怎地会夹在书上?再,岫烟姐姐手里,哪里就能过那么大的银票子?她一个月还要从这边府里领二两的月钱呢!” 黛玉索性起身,将手里的茶碗递给轻絮,“你又死了,给我泡这女儿红的茶,偏用红地扒花铜钱纹的盖碗,颜色冲了不说,这铜钱纹如何与这里头茶叶相配?原是泡绿茶用的。把前儿拿出来的湖水绿扒花粉彩九桃盖碗拿出来用。” 轻絮道,“姑娘,那是一整套儿的,若是破了一个,就不全数了,姑娘这几日精神不济,前才打破了一个琉璃的,如今把那九桃的拿出来,万一破一个呢?” 宝钗听黛玉,也明白原是为方才湘云说了岫烟的话的缘故,这才不高兴起来。因她也知湘云向来就是个口没遮拦的,笑道,“你们家姑娘哪怕是一天破了一个呢,哪里有用不起的?” 这才起身,宝钗拉着湘云走了。 不日,宫里传出消息,甄家的那位太妃薨了。如此一来,两府有诰命的都要进宫每日里随祭,又有旨意下来,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 这太妃的棺椁在在大内偏宫二十一日后,方请灵入先陵,地名曰孝慈县。这陵离都来往得十来日之功,如今请灵至此,还要停放数日,方入地宫,故得一月光景。 两府之中,上下不能没有个安顿,便报了尤氏产育,将她腾挪出来,在家里照看。黛玉不好独在老太太这边住着,便重新做了安排,李纨的寡嫂并李纹姐妹已是家去,便将宝琴都挪到了套稻香村去,黛玉依旧在缀锦楼住下,凡有事黄芦与郑平进出园子予以张罗。 老太太又托了薛姨妈特别照顾黛玉,那薛姨妈便索性挪进了园子里来,住在缀锦楼下面,每日里对黛玉照看也格外上心,宝钗与宝琴姐妹也常来往,竟姐妹与黛玉格外亲密一些。 只李觅和黛玉跟前的其他婆子们,还有轻絮等人,眼见得自从两府的诰命们都不在家,园子里又发生了好几起事,便每日里提心吊胆,生怕黛玉跟前出了差错,寸步不离,便夜里也有两个婆子在屋里守夜,并不闭眼睛。 上头下了旨意后,各官宦家,凡养优伶男女者,一概蠲免遣发。荣国府里也有十二个戏子,尤氏等王夫人回来了,过来问,这些人如何打发,以尤氏的意思应遣散了才好,王夫人却是一副菩萨心肠,只说这些女孩儿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不过命运不济,被发卖了才装神弄鬼这几年,想赐给她们一个好出身。 如此一来,那些愿意回去的,就叫了父母来领。也有不愿意走的,倒有一多半,分散在园子里候使唤。贾母留了文官,将正旦芳官指与宝玉,将小旦蕊官送了宝钗,将大花面葵官送了湘云,将小花面豆官送了宝琴,将老外艾官送了探春,尤氏便讨了老旦茄官去,留了藕官欲指给黛玉,黛玉还没说什么,李觅却越出来拒了,赔礼道,“老太太请恕我等无礼,实在是娘娘再三嘱咐了,姑娘跟前伺候的,实在是疏忽不得,轻易人等都不得近身,并不是嫌弃老太太给的戏子。” 第152章 藕官 黛玉怕老太太不好想,呵斥李觅退下后,凑过去,搂着老太太的肩,“外祖母特特给我挑的,哪能不要呢?” 老太太哈哈笑,拍拍黛玉的手,“你别说了,你身边就是该有她这样的人,这样我才放心。原是我糊涂了,你跟前的人哪能疏忽的?我还正愁分配不匀呢,你让出来,我也好给别人。” 那藕官便一并给了宝玉。 待老太太等走了,李觅便到黛玉跟前来领罚,黛玉道,“我从不觉人还分个三六九等,然人各司其职,这些女孩子们本就是唱戏的,这么多年练下来,有的恐怕入戏甚深,本就不该留在跟前伺候。我也正恐她来了生事,只因是外祖母所赐,不好辞,如今你既已辞了,也正合我意,哪里来的罪?” 既又到了院子里,清明节上,天气甚好,李觅便说叫黛玉出去走走,行行停停,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潇湘馆附近,恰好也看到宝玉了,两人站着说会儿话,就听到有婆子在不远处吆喝,忽又看到一道火光从假山石后头冲天而起,顿时把二人吓得够呛。 宝玉忙拦在黛玉跟前,眼见那火就是一忽儿的事,又听到有婆子越发大叫道,“藕官,你作死吗?怎弄些纸钱进来烧?我回去回奶奶们去,仔细你的肉!” 既是宝玉屋里的人,二人便连忙过去瞧,那藕官正蹲在地上,也不理那婆子,脸上挂泪,面容含悲,竟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来。 黛玉朝李觅看了一眼,李觅一脸不屑,又听到宝玉在跟那婆子交涉,说原是他自己叫藕官来烧的,“实告诉你:我夜作了一个梦,梦见杏花神和我要一挂白纸钱,我寻思这园子里头就潇湘馆有这么一大棵杏树,方才叫她来帮我烧了,好去了我的病痛。偏偏叫你在这里大喊大叫,冲撞了花神,我回头身子不好了,叫老太太询问你去!” 那婆子便连忙告求宝玉,宝玉不理会,她又低声下气地求藕官。藕官这会子反要挟她起来,非要扯了她去回禀去。那婆子灰溜溜地走了,至于回去如何说,必定又是一番谎话。 那藕官原听说要把她给黛玉,高兴了一阵子,后来又被黛玉拒了,知黛玉瞧她不起,此时看到黛玉也不来她跟前行礼,偏宝玉为她解了围,一心一眼便都是宝玉,将他看作了最一流的人。 宝玉问她祭奠的到底是谁?藕官含泪说道:“我这事,除了你屋里的芳官并宝姑娘的蕊官,并没第三个人知道。今日被你遇见,又有这段意思,少不得也告诉了你,只不许再对人言讲。”又哭道:“我也不便和你面说,你只回去背人悄问芳官就知道了。”说毕,扬长而去 偏偏这会子,宝玉屋里又有丫鬟跑来告,说是春燕的娘和他屋里的丫鬟打起来了。黛玉本来要回去,又不好走,只好跟着他匆匆去怡红院去。 原来那芳官是认了春燕的娘当干娘的,这些婆子们也乐得认领这样的干女儿,一来不担任何负担,二来每月还能挣她们几钱银子的月钱,何乐而不为?那春燕娘用芳官的钱买了洗头用的,先要给春燕洗,春燕瞧不起,说自己有月钱,不肯沾芳官的光,春燕的娘便给自己亲女鸠儿洗了,喊芳官来洗。 芳官何等气傲,哪里肯洗,说她偏心,“把你女儿剩水给我洗。我一个月的月钱都是你拿着,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给我剩东剩西的。”春燕娘恼羞成怒,骂了起来。 袭人听不过,出来主持公道,又有晴雯在一旁挑三拨四,麝月出来帮骂,这婆子到底是个老辣的,怡红院里又没个主子,没人弹压,可不是就闹起来,偏芳官先动手了,就打了起来。 及至二人赶到,见芳官只穿着海棠红的小棉袄,底下丝绸撒花袷裤,敞着裤腿,一头乌油似的头发披在脑后,哭的泪人一般。宝玉见了哪里不心疼,冲过去指着春燕娘骂道,“这些老婆子都是些铁心石头肠子,不出家的时候是女孩儿家,珍珠一般,这一出了嫁,一个个成了死鱼眼了,真正是死鱼眼!” 黛玉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那春燕娘兀自不甘心,依旧在狡辩,“一日喊娘终生是母,她既叫我一声娘,没得我教训自己家女孩儿,还教训不得的。” 晴雯嚷嚷道,“你教训得是,你教训她,你不给东西她洗头,我们给了,你还不许她要,说是骚着了你,这样的跟她说什么?横竖把她撵出去就清净了!” 一时,内厨的婆子进来说晚饭已是得了,黛玉瞧着时间也不早了,便回去。她这边是单要了厨上的灶做的,并不与园子里的一块儿吃,一盘春笋,一条鲈鱼,一块腊鸡肉炖了一盅汤,黛玉泡了一点米饭吃了,将那春笋和鲈鱼都赏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茜雪来了,跟黛玉道,“才遇到了宝二爷,叫奴婢带话给姑娘,说那藕官才祭奠的人是菂官。”见黛玉听不分明,又李觅下去吃饭去了,黛玉跟前也没婆子,茜雪便悄声道,“先前与藕官扮的夫妻,他自己是小生,菂官是小旦,虽说是假的,每日那些曲文排场,皆是真正温存体贴之事,故此二人就疯了,虽不做戏,寻常饮食起坐,两个人竟是你恩我爱,假的作了真了。” 夜里,下了两滴小雨,空气便格外清新一些。黛玉坐在镜前梳头,宝钗跟前的莺儿来了,送来了一个用柳条编的特别别致的小篮子,里头插了花,送到黛玉跟前来。黛玉见了新奇,莺儿原是专程送给她的,她便收了,道,“都说你手巧,果然是真的,还听说你打的络子好,回头你教教我的丫鬟,叫她们也能给我打几个好看的。” 薛姨妈在一边道,“这算什么?叫她给你多编几个就是,平日里竟光顾着淘气去了,和你跟前的丫鬟哪里是能比的?” 黛玉笑道,“说起她淘气,我身边淘气的还少么?”又问,“你可是特意来看姨妈和我的呢?还是为的什么事?” “今日早起,云姑娘说脸上两腮作痒,恐是犯了杏癍癣,要问姑娘讨些蔷薇硝去擦。” 第153章 得罪 黛玉便叫轻絮包了一包给她,并没有说要过宝钗那边去,只薛姨妈惦记女儿,叫莺儿过去说话,“我和林姑娘一会儿过去那边,你这会子和紫鹃一块儿过去,收拾停当了,我们好过去吃早饭,热闹些!” 紫鹃便和莺儿一块儿去了。黛玉收拾停当了,由李觅、轻絮和秋痕服侍着过去,黛玉惦记她们吃饭的事,李觅道,“姑娘不必记挂,叫人把吃食担到那边去一样的。” 黛玉因记挂一会儿要出事,就要出门,偏薛姨妈还要吩咐一番,等了一会儿,就过柳叶渚这边来,顺着柳堤走,才走了一段,里头冲出一个人来,提着裙子,当头就朝黛玉冲了过来。 幸而黛玉跟前的婆子是得力的,连忙上前叉住了这人,正是园子里管这一块花草树木的夏婆子,被黛玉的婆子一擒,顿时哭天喊地起来,嘴里一劲地骂。李觅担心污了黛玉的耳朵,怒斥道,“还叫她嘴里嚼蛆!” 两个婆子朝她一脚踹过去,这夏婆子哪里还喊得出来,瘫在地上只哀嚎去了。树林子里头,又钻出来几个人,莺儿为首,见了夏婆子捂着嘴笑,春燕的娘正撵出来要打春燕呢,见了薛姨妈等人,讪讪往后一躲,春燕连忙趁此机会往怡红院跑去。 黛玉着实被吓着了,看地上这婆子嘴里不干不净地,紫鹃还委屈得不得了,黛玉瞧去,见她脸上起了一道红痕,问道,“怎么回事?” 紫鹃抹了抹,朝地上的婆子一指,“她打春燕,春燕一躲,那柳条儿就抽在了奴婢的脸上了。” 夏婆子忙挣扎着道,“姑娘,这园子原是分给了我们一人一块的,姑娘且去瞧瞧,她们这一大早的糟蹋了多少好东西,那柳条儿,那花儿草儿的,哪一样不是要供给各房里头的……” 莺儿嘴快,“我们房里何曾要过你的东西?我们哪日里不说:‘一概不用送,等要什么再和你们要。’究竟没有要过一次。我今便掐些,你们也不好意思说!” 夏婆子也是个昏聩的,“那是宝姑娘体恤,又是亲戚面前才不好要,要是各个屋里都跟宝姑娘这般,我们发多大的财?” 黛玉已是气得脸都白了,朝李觅瞅了一眼,李觅连忙递了个眼神给那两婆子,便听到夏婆子一声哀嚎,两婆子将她朝坡下踹了过去,只见她滚了两滚,扑到了那水里去了。 待到了宝钗这边,黛玉哪里还有用早饭的心思?李觅便命人端了燕窝粥来,服侍着她吃了两口。宝钗进来道,“你说你生的哪门子气?这婆子可恶,你把她交出去便是了,自己跟着生什么气?” 那春燕的娘撵着春燕直到了怡红院去,当着袭人的面还要打。宝玉发了火,一问,竟是把宝钗和黛玉两个都得罪了,气得不得了,命人带了那两婆子过来赔礼道歉。 黛玉已是回到了缀锦楼去,春燕的娘和夏婆子要进来给黛玉赔罪,李觅怎会叫她二人见黛玉,自然是拦住不往里放的。这事儿叫尤氏知道了,径直将二人撵出去,自己亲自过来,给黛玉赔罪。 “你这是何意?”黛玉叫人倒了一杯茶给她,“你亲自来,我是受她二人的头呢,还是不受?实话跟你说吧,我自然是不会受的,紫鹃虽说是从你们家出来的,如今也是跟了我的人了,她脸上叫人抽那一柳条儿,虽说没打破了相,也是打在我的脸上。依我说,你们家如此,实在是该整顿整顿了!” 尤氏知她是动了怒气了,忙亲自给她沏茶,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多早晚要你受她二人的头了?这两个疯婆子,你不说我也是要叫人将她撵出去卖了的。” “正是这话,你也不知,我今日是听了这婆子多少话了。也不怕你笑话,寻常我跟前是没人这么聒噪的,你何曾见过那些污言秽语能到了我跟前的?” 尤氏从黛玉屋里出来,她本是来赔个礼,这事儿便过去了。毕竟,人是荣国府的人,横竖也不是她跟前的得罪了黛玉,她何苦去做这恶人非要把人撵出去。再,这府里头这么多年,盘根错节,轻易不是她动得的,这会子少不得去了李纨那里,与她说了这事,二人又相携着去了熙凤那边。 “那就撵出去,等太太回来了,再回过太太,这起子恶妇,是该治治了,什么人都敢得罪,谁叫她们没个眼力劲儿?” 平儿给三人上了茶,“虽说大事化小方是一家兴旺之道,也不能没个规矩。我听说,夏婆子还嚷嚷着说平日里就缀锦楼要的花草最多,还都是些名贵的花,原比定例就多要了,听听,这是什么话?这话要是传出去,叫外头的人怎么说?还说,咱们家连表小姐都供应不上,婆子们嚼舌根,败的都是脸面。” 熙凤气得摔杯子,“这些话,你怎地不早点跟我说?偏我如今这样了,要不,我揭了这些人的皮,这话也是能浑说的?” 平儿顿了顿,“你也是,都这样了,还这么火急火燎地,炮仗一样,一点就着,总共是早起才出的事,这会儿知道了也不算迟。” 春燕的量和夏婆子就这样被撵了出去,怡红院里,春燕哭得什么样儿一样,宝玉见了又心疼一番,要去黛玉这边求情,偏被晴雯拉住了,“去说什么?撵出去了岂不是干净?” 因宝玉要过生日了,黛玉将平日里得来的书,送了一套过来,谁知,一来,这边又打起来了。为的是,蕊官送了一些蔷薇硝给芳官,还是莺儿从黛玉那里拿来的多的,恰好被贾环看到了,贾环便要一些去,芳官因是蕊官给的,不肯给,又不得不给,便拿了茉莉粉充数给了贾环。 贾环回去送给彩云,彩云说不是蔷薇硝,贾环给人骗了,赵姨娘便咽不下这口气来,跑过来与芳官理论,二人打了起来,一时,园子里的其他戏子们知道了都过来帮忙,围着赵姨娘打。 第154章 打架 黛玉见此,深吸一口气,吩咐身边的婆子们,还不上前去拉开来。四个婆子过去,跟擒小鸡一样,一人擒住了一两个,赵姨娘方才解放出来,身上也摔脏了,头发也散乱了,一面拍着一面嘴里还在骂。 芳官等人早就因黛玉不要藕官,对她存了偏见,这会子便道,“林姑娘,这原是我们家里的事,与姑娘不相干,哪怕我们打死架呢,也轮不到姑娘来评判。” 这边,晴雯等人早就派人去回了探春,当下,尤氏、探春和李纨匆匆地赶来,恰好听见了这些话,一个个不由得怔住了,只听得黛玉笑道,“你们说的都有理,怕是在你们心里,还存了这样的心思,觉着姨娘和你们一般,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可你们偏忘了,即便是奴才,她也分个三六九等,你们算哪一等的,心里可曾思量过了?” “姑娘也别说这样话儿了,我们不过是些下作的戏子,在姑娘眼里,自然是那最下等的奴才,原没资格服侍姑娘的,如今更是不劳姑娘教训!” 其中一个婆子抬手就要一耳刮子打过去,黛玉抬手摆一摆,止住了,一偏头,叫那些婆子们把人交给了尤氏等人,笑道,“两位嫂子,你们说巧不巧,我这些日子也不知是冲撞了什么人,还是怎地,一桩桩,一件件,尽都撞到了我手里来了。” 她淡淡地朝这些小戏子们瞥过一眼,“都是些不懂事的,我也懒怠计较,该如何处置,我也不管,只是依我说,既然是准备留下来当下人用的,还该好好调教,才得当使呢!” 探春冲了上来,到赵姨娘跟前道,“这些原不过是些玩意儿,姨娘恁得气性大,非要与她们计较,她们若冲撞了你,你交给管家媳妇们去,何苦自己上前来不尊重,惹得人笑话?” 黛玉已是走开,进了宝玉屋里,将东西交给了袭人,自己回了缀锦楼去。 李觅心疼不已,知黛玉是对那些孩子动了恻隐之心,才不予计较,自己又不能说浑不当回事不生气,只得劝慰道,“老太太还有些时日回来,待回来了,我们就搬回去,不与这园子里的人打交道才好。” 黛玉边说,“今日起,叫咱们的人就守在这缀锦楼,外头的轻易不要放进来,咱们的人轻易不叫出去,只怕后头还有事儿闹。” 果然,第二日茜雪到厨房里去吩咐话,回来说,“二姑娘屋里的司棋姑娘真是厉害呢,她要一碗炖蛋吃,叫莲花儿去要,柳婶儿说如今物价贵,不好单独给她做,但凡姑娘们要什么都是拿了钱来单要的,结果,她就来了,竟是把厨房里一应的全部都打烂了,连咱们的也被祸害了。” 李觅给气得要死,冷笑道,“你这会子说的话就是,姑娘活该被饿着了?如今吃什么?”又道,“不是我说,这些女孩儿也一个个忒不像样子了,伺候姑娘,就当自己也是小姐了,宝二爷屋里的晴雯,二姑娘屋里如今跑出个司棋来,也太尖酸刻薄了些,明儿还不知又是谁呢!” 黛玉拿了本书在看,吩咐李觅道,“叫黄芦跑一趟,正好我也想吃外头的东西了,要一碟狗不理包子来,烧麦卷子,油条、甜豆浆,拿了钱交给他多跑一趟,一齐儿买了咱们都吃。” 这一来,缀锦楼里上下都高兴起来了,李觅拿了十两银子给黄芦,道,“尽量快些,姑娘如今还没吃的呢,叫人送到园子角门上,我们派了人在那里等着,到了就提进来,我们的就将就些,给姑娘的务必干净。” 一时送来了,说是外头的大酒楼里的师傅做的,黛玉吃了一个烧麦卷子,觉着味道着实不错,喊了薛姨妈一块儿吃。过了一会儿,宝钗和宝琴也来了,四人正围坐着吃时,平儿来了,黛玉邀她一块儿吃,问道,“怎地来了?” “我们奶奶说,又得罪亲戚了,叫我务必过来赔礼,哪里想到,我这是来打秋风来了。” 湘云也是闻香而来,一进来,也没有别人说话的份了,“好啊,你们躲在这里吃好吃的,就不告诉我,宝姐姐也坏,也不着人去叫我来。” 宝钗笑道,“我一吃,觉着好吃,就忘了。你来得也正是时候。” “我是见宝姐姐总不回来,就说来看看,就看到你们这儿的,都在吃好吃的。”她撅着嘴嗔怪黛玉,“你就是个小气的,若不是我们来,你就一个人吃独食了,是不是?” 黛玉笑道,“你也不是我女儿,也不管我叫妈,我为什么要管你有没有吃的?” 一说,哄堂大笑,湘云顿时红了脸,过来要掐黛玉,“好啊,你这个坏蹄子,我要撕烂你的嘴!” 黛玉道,“你若想撕烂我的嘴,你且先把吃了的都吐出来,再看你能不能撕得了!” 众人见她二人闹,又是一番大笑。正说笑着,原宝玉屋里的小红,现在熙凤那里当差的,过来了,叫平儿,“二奶奶打发我来说,家里有事,叫姑娘先回去。” 这边屋里,宝钗说去宝玉屋里瞧瞧去,黛玉因懒怠动不去,她三人便去了,薛姨妈去了李纨那边。紫鹃进来说,说是昨日晚上林之孝家的捉拿了柳婶儿的女儿五儿,原是她偷了茯苓霜来,偏太太屋里失了玫瑰露,今日又闹出来是玉钏儿偷了去,这会子正审贼呢。 过了一会儿,角门上黄芦又叫人递进话来,说如今这园子里乱得很,叫李觅多约束他们的人,“才看到接了柳婶儿厨房事的那秦显家的,叫她两个侄子抬了备了一篓炭,五百斤木柴,一担粳米送往林之孝家,还有打点账房上的的,都是打厨房里出来的,咱们警醒些,别被沾惹上了。” 黛玉拿了书在看,听了,叹一声,一心想回林家去,偏偏她家里也没个长辈,实在不是能长住的,不由得笑道,“先是司棋为了一碗蒸蛋跑去闹一番,我还说为了一碗蛋至于吗?如今,又叫林之孝家的折腾出茯苓霜来,好容易把柳婶儿给顶替了,原来都是千丝万缕的,真正是好计谋。” 第155章 应了 见轻絮不懂,紫鹃忙道,“司棋原是大太太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外孙女,她的爹娘原是大老爷那边的,这秦显家的原是司棋的叔婶。” 黛玉笑道,“你们听听,这一家子的,果真是盘根错节,不说还真是捋不顺呢!” 到了宝玉生日那天,正好宝琴、刑岫烟和平儿也是同样的日子,黛玉便拿了屋里人的一两件绣活,补了那三人的寿礼。探春张罗着,给了柳婶儿钱,在红香圃那边治了酒席,给四人过寿。 黛玉少不得过去吃了酒席,湘云吃多了酒,一个人跑到芍药裀里睡了,叫人好一顿取笑。到了晚间,怡红院说是单给宝玉过生日,专程请了人来邀黛玉过去。黛玉因晚间是要好好睡的,李觅越发不肯叫她过去又是吃酒又是说笑劳神,便拒了。 次日一早,湘云便来了,黛玉正在梳头,她围着黛玉打转儿,把昨日夜间吃酒的事说了,“昨晚,我们占花名儿,真是好玩得紧,可惜你没去。你可真是个无趣的人儿,大家都盼着你,说林姑娘来才好,偏生你这人眼里无人,不把我们放眼里,不去和我们玩。” 黛玉心头一动,问道,“你且说说,你们都占了什么花名儿?” “宝姐姐是一支牡丹,题着“艳冠群芳”四字,下面镌的小字一句唐诗:任是无情也动人。”她想了想,缓缓道来,“三姐姐是一枝杏花,最有趣的是上头说,得此签者,必得贵婿,我们还打趣呢,说家里已经有个娘娘了,又有你这个王妃难道还会出一个不成?” 黛玉已是紧紧拽住了那梳子,半晌方才笑道,“不过是些玩笑话,得贵婿难道非得是当王妃不成?” 湘云便有些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只许你嫁进皇家,就不许别人也有这样的好运不成?” 黛玉已是顾不上史湘云都说些什么了,她这会子呆了一样,坐着不动,不说话,连眼珠子都不转,初时史湘云以为她是动怒了,可瞧着不像,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顿时也吓住了,摇晃黛玉,“林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啊,我再也不说气你的话了!” 谁知,黛玉却依旧醒不过来,湘云急得大叫,也懊恼不已,不该跑来气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谁能饶过她?李觅冲了进来,赶紧掐黛玉的人中,黛玉吃痛,“唔”地一声叫出声来,抓住了嬷嬷的手,“我没事!” 李觅吓得眼泪都下来了,“姑娘,你没事才好,你要是有事,奴婢们都活不了!”说着,转过身来,对湘云道,“姑娘,你到底和我们姑娘说了什么?你平日里说些风言风语,我们姑娘不和你计较,你如今越发连她性命都不顾了?” 湘云也是格外委屈,有心辩解两句,可是也看出李觅等人确实是被吓得不轻。正好薛姨妈上来了,忙拉了湘云,“好孩子,你先别处玩儿去,待林姑娘好些了,你再来找她玩。” 黛玉的贴身嬷嬷过来,将她抱到了榻上,李觅要给她把脉,又要叫人找林医正进来,黛玉摆摆手,“安排一下,我要出城!” 屋里人吓得腿一软,跪了下来,轻絮扑到黛玉跟前,“姑娘,这不是闹着玩儿的,爷不在城里,您要是出去了,万一有个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黛玉朝李觅伸手,李觅忙过来,将她揽进怀里,黛玉淌着泪道,“我心里格外不安,我原以为多少会有些改动,我多少费了些心思,谁知,竟无一点人力可为之地。” 李觅听得稀里糊涂的,她又想起当日秦可卿之事来,以为是这府里不太清净,忙叫黄芦等人买了香烛纸钱进来,在紫菱洲一带烧了一圈。只是,第二日,黛玉依旧不言不语不笑的,把李觅等人急得满嘴都起了泡,偏宫里宫外的,荣妃和八皇子又都不在。 好在,第二日,北街那边三房林如盛家董氏来了。原来林如盛进京述职,谁知遇上了朝中大丧,如今在吏部等旨意。董氏娘家本就是商户,她素来待黛玉出手也大方,这么多年,常常地往林家送礼,如今来,自然备的礼物格外周全。 见黛玉身子不好,董氏忙道,“怕是在这园子里闷的,不如跟婶娘出去住几天,待老太太回来了再回来住。” 李觅自然是无不可的,忙怂恿黛玉,“想必三太太这次回来,必定是不会长住的,这边的房子也不知道收拾好了没有?” “还没呢,老爷的意思,住几日就走了,原本预备住我娘家的,我说怎好住娘家呢,将就着在自己屋子里住几日也强过住娘家。” 李觅便道,“姑娘,咱们那边东北角上也有一排房子,姑娘早说收拾出来,林贵已是派人收拾了,不如请三太太一家住进去,姑娘也回去住些日子散散心?” 她身边人都以为她这些日子是被园子里的事弄得糟心了,都想她回去住,只那边没有长辈,如今三房一家进京实在是太好不过了。黛玉心里也有排遣不掉的愁苦,便答应了下来,次日一早,林如盛亲自来接,尤氏等人因他是林家长辈,没有阻拦的道理,只说老太太回来了务必要回来。 林如盛一家自然是要住进林家的,对外说的是为了照顾黛玉,每日里董氏想尽法子带黛玉玩耍,附近的寺庙道观都逛了个遍,斋菜也都吃尽了。眼看着皇帝回京的日子近了,林如盛也忙了起来,没空接送她们,才在家里安顿下来。 这一日黄昏,黛玉正坐在窗前写字,门外五榴惊呼的声音传来,“哎呀,是八爷回来了!”黛玉顿时心头一跳,扔下笔就朝外跑,轻絮在后头唤,“姑娘,墨都甩到身上了!” 黛玉哪里管,掀开帘子就出去,眼见云臻一身素白麒麟银纹补缂丝箭袖,腰间是嵌三宝玉带,她眼泪一汪,扑了上去。云臻双手接住了她,打横抱起,二人进了里屋,轻絮等人也连忙退了出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云臻低头,用额头蹭了蹭她的发顶,“我都听说了,在那边受了委屈?” 第156章 宽慰 黛玉摇摇头,她要如何说?太妃薨逝后,园子里发生的事都算不得什么,熙凤的小产,探春抽的签文,才是真正叫她难受的地方。她似乎看到滚滚长河波涛汹涌地前行,所有人都被卷入其中,这里头除了她自己,别的她根本改变不了。 “没有什么委屈,都是些下人,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前些日子,我做了个梦,梦到琏二嫂子小产,梦到三妹妹抽了根签,说她将来必得贵婿,后来她果然远嫁,偏偏我做了梦后,果然一切灵验了。你也知道,三妹妹和冯大爷本是她二人看对眼的,若三妹妹真的远嫁,我真是不敢想象。” 云臻听了后,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他虽在外头,大观园里头的事,三日一报地给他听,得知黛玉不舒服,他心里本就着急,回来的路上就知道她出了园子,回到家里住,到京后,他连衣服都没有换,就来了。 云臻摸着她的头,低声道,“可见,人死了还是要喝孟婆汤的,未卜先知未必不是一件苦事,史上那些能掐会算的,没有一个是得长寿的。你成日家便是心思太重了,连累得身子骨也长不壮实。你瞧我如今,也没多少衣服穿,你若得空,便给我做几件衣服。再,母妃要给太妃抄经书,要抄两百卷《心经》,两百卷《大藏菩萨本愿经》,前儿还说,也要给你分一分,叫你也帮忙效力。” 黛玉“嗯”了一声,紧紧抓住云臻身上的衣服,听他继续道,“人的一生,命运诡谲,瞧着是抓不住眉目,凡事都只能听天由命。实则,人的命运,是自己一次次的抉择所在,就比方说,你今日晚间吃什么,如果吃得少,兴许半夜就饿了,若是吃的多了,肠胃不适也影响睡眠,人总是该做出合理的选择方可尽量减少祸福,日子平安度过才好。” “你那三妹妹的事,我也听说了,都闹到母妃那里去了,不外乎是说她连庶出的生母都不认,管家的时候将阖府闹得鸡飞狗跳,生母受了委屈宁愿偏着下人也不为她生母撑腰,这样的人,便是站在正道,也难为情理所容。这便是她的抉择了,她虽庶出,大约满心里觉着委屈,可却不知,她自己越是在意,旁人才越是在意。” 黛玉知他说的都有道理,将头枕在他肩上,“我知道,凤姐姐也是如此,李嬷嬷都跟我说了。只是这些年我住她们家里,虽亲眼所见诸多不妥,可总不见她们醒悟过来,心里难免焦急。我也曾听说过一句话,性格决定命运,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今见她们陷得越来越深,我却无能为力,也实在是难过得紧。” 云臻往榻上坐了坐,靠在大迎枕上,黛玉歪在他怀里,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屋里渐渐只传出呼吸声来。 李觅进来,见云臻一手搂着黛玉,一手搭在额上,黛玉窝着,头枕在他胸口上,都睡着了。云臻是连日赶路辛苦,黛玉则是这些日子都不得安睡之故,这会子心里平静下来,便困极。 李觅抱了一床薄被过来,给二人搭上,云臻眯着眼瞧了瞧,复又睡了,黛玉则睡得沉,连醒都没醒过来。 不知不觉,已交二鼓,云臻因腹中饥饿醒了过来,一时有些没醒过神来,以为还在马上,待睁开眼,鼻端是一缕香甜,眼前烛光摇曳,黛玉梦中也不知在做什么,抬手就朝他的脸上覆了过来,他方醒转过来,捉住了黛玉的手,见她几滑到榻下去,连忙将她抱上来些。 李觅听到响动,进来了,欲要将黛玉唤醒,云臻摆摆手,抱着她下了榻,将她挪到床上去,自己整了整衣服,见下摆处,有一处墨迹,又见黛玉垂在床边的裙子上也有墨迹,便道,“好生伺候着,帮她把衣服宽了再睡。叫厨上把饭菜端进来,我用些再回去。” 李觅应一声,去忙了,因云臻还在房里,她也不敢叫轻絮等人进来服侍,只等饭菜上了桌,云臻出来了,她才叫轻絮等人进去,帮黛玉擦了手脸,把外面的衣服宽了,服侍她好生睡下。 次日一早,云臻进宫一趟后出来,又到了林府中。林如海夫妇听说姑爷来了也不敢过来,只叫人送了早膳进来。黛玉起的有些晚,正在梳头,见云臻过来,笑道,“你略坐坐,我一会儿就好了。” 云臻过来,轻絮连忙退了出去,黛玉无法,只好在妆奁上挑挑拣拣,准备挑一支点翠的钗子簪上,云臻从她手里拿过钗子,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匣子来,里头一对金镶玉松鼠牡丹发簪,端的是精致灵动,用金丝金片绕出了牡丹的形状,上面各一对羊脂玉雕刻的小松鼠栩栩如生。 云臻将这发簪一左一右簪在了她的发上,衬得她一张欺霜赛雪的脸活泼得紧了。黛玉一看也极喜欢,在镜中照了照,扭头问道,“是从哪里来的?” “今年春上你生日,就准备给你,送来我一看,觉着不怎么样,就要他们拿回去重做,前儿送来了,偏宫里有事,就耽误了。”云臻扶着她的肩,弯腰在镜子里细细打量她一番,“配今日这个发髻也挺好。” 一时用过饭了,荣国府里老太太打发了人来,说那边府上正做法事,叫黛玉且在家里多住些日子,待发丧的事弄完了再回去。原是贾敬死了,与《红楼梦》一书中的时间不差半点儿。 黛玉因此问云臻,道,“琏二哥哥回来了没有?如今是还在你那边做事还是如何?” “回来了,大皇兄借了过去,如今不在我跟前行走了。如今,应是在宁国府那边帮忙,那边不是在做丧事吗?之前在孝慈县的时候,礼部代奏,父皇下了旨意,看在昔年宁国公的份上,赐了五品的出身,又令其子孙扶柩由北下之门进都,入其私第殡殓。任子孙尽丧礼毕扶柩回籍外,还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朝中由王公以下准祭吊。也算是恩重了。” 第157章 劳酬 黛玉端茶抿了一口,笑道,“他本是进士及第,实在不知为何会迷上丹道,如今死在这上头,真正是死得其所了,只可惜了满腹经纶,竟做这般用途。也怨不得,终究是气数尽了。” 云臻因今日无事,又数日劳累,便留在这边歇息一日,在黛玉屋里翻了本书来,歪在榻上看,听得黛玉如此说,道,“你既是个明白的,怎地前些日子把自己想成那般模样?” 黛玉一面叫丫鬟们把吃食撤下去,命端些茶果子上来,一面笑道,“八爷日日国事劳顿,我白担心也不行么?” 云臻笑了出来,翻过一面,见上面一色的小楷,是黛玉平日里看书做的批注,细细看了一遍,笑道,“原是如此,是我辜负了姑娘的好意。须不知我在外头也是日日担心姑娘,再不想我们竟能想到一处去。” 黛玉一面脸红,一面觉着好笑,给他重新沏了茶,又将茶点摆在旁边的矮几上。安放妥当,外头轻絮在门口道,“姑娘,那边三太太找姑娘有话说。” 黛玉问何事?云臻听了道,“估摸着是为林如盛赴任的事,他因这几年在任上好,这一次升任到了州上去,大约这两日就要启程了。” 黛玉听了高兴,连忙出去,给董氏道喜,董氏哪里欢喜得起来,“我跟你四叔说,这次就不跟着去了,前两年我把我跟前服侍的丫鬟提了姨娘,我说这次就叫那姨娘跟着去,我留在京中,一来好照应你,二来也省得三个孩子又要跟着奔波。只你四叔不答应。” 黛玉不由得问,“好好儿的,怎地就提了姨娘起来?”问完了,她又觉着不妥,这毕竟是她叔叔屋里的事。 “傻孩子,我跟前已有三个了,且都这么大了。男人哪里不图个新鲜的?”董氏待还要说,黛玉身后的婆子不停地咳嗽使眼色,董氏连忙住了话头,说些别的,“前两日大太太庞氏来找我,鸾姐儿后来嫁了个人家,家里开了一家当铺,女婿是个不中用的,成日家不做正事,把她带去的陪嫁丫头都收进了屋里,每日里对鸾姐儿朝打暮骂的,也没个一儿半女,我说既是如此,就接回来好了。” 北街那边的事,黛玉也略有耳闻,董氏见黛玉并没有要过问的意思,也不再说,从袖口里掏出一张银票来,递给黛玉,“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但不拘如何,你将来出阁,婶娘是必定要回来送你的,你兄弟们也争气,我听说檐哥儿也是个极好的,两头如今也就只咱们这两房了,将来但凡你兄弟们能给你俩争个光,出一把力,也是他们的造化了。” 董氏走后,黛玉将银票展开来看,见是两千两,她收了起来,进去给云臻看,云臻扫过一眼,“你这个婶娘也是个经商的奇才,听说你四叔在任上是个清廉能干的,倒是你婶娘做生意风生水起,帮衬了他不少。我还听说,这一次的升任父皇还过问了两句,比对了你家里和那边贾府上,说贾府终究还是子孙不读书之过呢。” 黛玉凑过来,将这二千两银票要塞进云臻的袖口里,云臻放下书,一手枕在脑后,勾唇笑起,见黛玉面若桃花,眼眸羞涩,“你帮我个忙,这是劳酬!” 云臻抽出这银票抖了抖,叹一声,“且说来听听,是多大的忙,既是黄芦与郑平都料理不了的,要我亲自出面的,必定不是小事。” “你想多了,我不过是打听一个人,宁国府那边如今珍大嫂子娘家的老太太和两个姐姐过来了,听说那尤二姐是许与一个皇粮庄头张家叫张华的,你找人打听打听这张华去。” 云臻知道她并不会做无谓之事,便问道,“你且说说道理,我再找人去寻这人。” 黛玉想了想道,“我一贯听说这尤二姐和尤三姐不是个好的,与自己姐夫就很不堪。如今,国孝家孝上头,若是再做出点什么来,她小门小户的谁会在意,可牵扯上两府的人,便不好了。” 云臻摇摇头,勾住她垂下的一缕发缓缓地勾着,“你又在费心神了,你且知道自宫里你那大表姐被降位,两府上被禁足那一月里头,特别是那宁国府里就传出诸多不堪来。你如今所做之事,不过是杯水车薪。” 话虽如此,云臻依旧是把钟顺叫了进来,“去打听一下那人,把人带过来!” 到了下晌午,人到了,云臻便问黛玉如何安排。黛玉想了想,道,“这种事自然不是我出面,我自有理论。” 云臻吩咐道,“这人原是四皇兄庄子上的,是个破落户,成日里不务正业,我这边一问起,四皇兄就说把人给我,我也不想要,你若是要拿去用,还是报我的名头。” 原说在这边消遣一天,谁知,宫里又来传,皇上召见几位成年皇子。云臻无后眯了一会儿,就进去了,临走前将黛玉好生送到了宁荣街的牌坊下,他将那两千两的银票抽出来,送到黛玉跟前笑道,“现如今我还暂时不需要你养活,这钱就先寄存在你这儿,我听说东大街那边开了好几家南边的店,你得了空,叫黄芦领你出去逛逛。” 黛玉依旧住进了老太太的东厢房,梳洗一番去见了老太太,熙凤因还在休养,她便备了些药材过去了。平儿将她迎进去,亲自沏了茶,寒暄一番,黛玉这才开口道,“凤姐姐,我这次是有事相求的。” 熙凤便指着黛玉笑道,“平儿,你瞧瞧这丫头,我就说她今日送了这些礼来,必定没好事,叫我猜着了吧?” 平儿也跟着笑了一会儿,“依我说,二奶奶也是多心了,难不成林姑娘空着手儿来,求到二奶奶跟前,二奶奶就不管了不成?” 熙凤道,“好啊,你如今也反叛到她那边去了,行,行,改日伺候她去。”又对黛玉道,“好姑娘,有什么吩咐,还请示下。” 黛玉并无心与她说笑,正色道,“我也是受人所托,东府那边珍大奶奶有个妹子,不知二奶奶瞧见过没有,自小儿许了皇庄上的张家,原本是个小人物,谁知不知怎地,就得了一个皇子殿下的青眼,只说许他一件事,结果,他就说起这个未婚妻来。” “这是多大的事,你且说说,要我做什么!” 第158章 尤二 “凤姐姐你也知道,我哪里管得了这事?我原说,既然是皇子殿下许下的,与那边珍大哥哥带个信儿就好了。可八爷……他说这不妥,悄悄儿把这事给办了就好,闹出大动静来,惊动了宫里就不好了。还说,张家几次提亲,那边尤老娘如今嫌弃张家了,竟要退婚,全是无信义的,只成全了这两人便罢,难道还想将来牵扯不清?” 熙凤听明白了,也不知是哪个皇子,大约也是想还一份人情,就这一锤子的买卖,不愿今后与张家有什么牵扯。因琏二爷如今就在皇子处跑腿,自然是应承下来,“明儿一早我就去那边看看。” 黛玉忙打蛇随棍上,“那敢情好,明儿我让我的人将那张华带来,凤姐姐就带到那边去,当着那尤老娘的面儿问,这亲事到底许不许?若是不许,凭什么不许?” 李觅忙道,“姑娘,这事着实不是姑娘该问的,姑娘只把话说到这里,若二奶奶有什么不解的,老奴知道得比姑娘还多,且请问老奴便可!” 当晚,琏二爷进来,熙凤与他说了这事,他当真是震惊不已。 原他这边早已一眼瞧中了尤二姐的风情,本就已经彼此有意了,连房产都置妥当了,就在后边的小花之巷里,只等贾敬一送殡,便可圆房。要说这事,贾珍和贾蓉出力就不少,这尤二姐与她妹子尤三姐均是尤老娘带着嫁过来的,原与珍大奶奶并非嫡亲姐妹,早就与贾珍有了首尾,便与贾蓉也并不清白。 贾琏早已知道,却实在是舍弃不下尤二姐这品貌,便在贾蓉跟前说起过,贾蓉早想粘连尤氏姐妹,想着若贾琏娶了,以后他便有了机会,自然是撺掇不已,便贾珍知道了,也是百般促成,私底下商量说,先搁置在外头,只待熙凤一死,就接进来做正室。 贾琏不由得想起当日在大觉禅寺那工地上,云臻与他说过的话,浑身已是冒起了一层冷汗,心神不定地问起,“这事,是林妹妹托你的?她还有说过别的话没有?” 熙凤不疑有他,一面服侍贾琏一面道,“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不知怎地被人托了这事,羞羞答答地说都说不清楚,还是她跟前嬷嬷与我说了个分明,她还能说什么?” 说到这里,熙凤突然警醒过来,盯着贾琏道,“我听说,那尤氏姐妹忒不是个东西,先是与珍大哥哥不干不净的,竟是惦记起自己姐夫,还与蓉小子也不清白,不会是二爷也和那起子一样吧?” 贾琏别过头,“你又浑说些什么?”心里已是懊悔不已,又庆幸不已,猛地已是清醒起来。 次日,熙凤便带了那张华过去,打量尤二姐与尤三姐,心里已是有了计较,一厢人坐定,熙凤爽快地说明了来意,道,“我们那表妹是个金尊玉贵的人儿,哪里料理过这等事?我说我是个粗泼的,这事儿就叫我来问,如今张家的好歹也是人皇庄上的人,虽说家道败落了,谁知还有人出面为他们撑腰,咱们家可是没有这份能耐阻挡的,大嫂子,你且说说,如何是好?” 尤氏因这寡母也不是自己亲娘,哪里肯做主?只朝尤老娘看去,尤老娘年轻时候儿惯会算计,带了两个女儿还能改嫁叫人帮她养女儿,一心地只想毁了张家的亲事,要将女儿配个体面的女婿。 早就说定了是贾琏的,如今,人还没送过去,人正房就过来了,要把她女儿配给原来的女婿,尤老娘不由得犹豫道,“原本已经送了二十两银子过去,退了亲的,又反复起,如何是好?两个孩子本就没缘分,难道还要硬拉着配在一块儿不成?” 谁知,熙凤一眼便看到了尤二姐腰间的玉佩,原是贾琏的,心里已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张家可并没有应承,这亲事本就是先两家情愿,退婚越发也是要两家都情愿,按理说,你女儿早就该是张家的人了,难不成你还准备一女许两家不成?” 说完,熙凤朝尤二姐腰间一努嘴,“平儿,你去瞧瞧,我说怎么你二爷的玉佩不见了,四处都寻不着,到底是二姑娘捡着了,还是个相仿的?” 平儿也是眼尖,走了过去,撸起玉佩一瞧,笑道,“是二爷那块,怎地到了姑娘身上来了?少不得请还给我们,这玉佩一来是二爷的,二来常配着多少人瞧见,叫人看见了到底不妥当。” 尤二姐已是羞得无地自容,尤氏从头至尾低着头不说话。熙凤将玉佩接过来,左右掂量一番,冷哼一声,走过尤氏跟前时,道,“大嫂子,你们一家子商量妥当了,再与我回话,我这边还等着往那边回话呢!” 熙凤回来,黛玉再次过来,她气得跟什么似的,黛玉拿起一直放在桌上的玉佩,有些无语,又觉得如今这样也不算太差,总比尤二姐进了门子,最后连累了张华一条人命,又叫贾琏犯了国孝家孝两重罪要妥当得多。 “她是什么人?凤姐姐是什么人?你何苦与她计较?这天底下的女子,咱们不论其出身,只说自重的人,便是充作奴隶丫鬟我也敬重她,若是这等水性之人,哪怕出身尊贵,实在是叫我多看她一眼,我也不情愿。” 熙凤打量黛玉好一会儿,问道,“我知你一向与你琏二哥哥好,你且说说,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知道了点什么,才故意这么闹出来,为的是保全你琏二哥哥?” “好嫂子,你把我看成什么了?他们商议的事情我又是如何知道的?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家里,何曾到过你们这里来?我去刺探他们的事,你叫我还做不做人了?” 熙凤也醒转过来,“原是我多心了,我是再难想到的,今日看到你琏二哥哥的玉佩在她身上,难免多想。” 因张华家死活要人,贾珍这边不知端倪,熙凤又在中间谋划,尤老娘便是再不情愿也只得答应把人嫁过去。尤二姐便是再怨恨当时错许张华,不似贾琏这等世家公子,也无法可依。 第159章 宝剑 只是黛玉万想不到,那花枝巷的房子虽是贾琏买的,可房契早就到了尤二姐的手上,如今倒成了她的嫁奁,她与张华便居住在那里,请了尤老娘在家,尤三姐也跟着住了进去,越发方便了贾珍父子,成了那里的常客了。 贾琏吃了个哑巴亏,又有紧要事被派往平安洲去,哪里还顾得上这房子?就算再不舍得,此时也无法闹出来,把自己拖下水去,只当是帮了贾珍一把,为他小姨子添妆了。 端午节过后,日子一天天热起来,谁知又到了才薨了的太妃的生诞日上,宫里太上皇去了大觉禅寺为太妃做了冥诞后,皇帝后妃和皇子们随驾而去后,稍微体面些的人家都起动起来,接二连三地在大觉禅寺排了号,为太妃祈福。 黛玉热得不得了,坐在树荫下的石头上,轻絮为她扇着风儿,黄芦匆匆地赶过来,“爷来了,正在后边与人说话,叫姑娘这会子过去见个面。” 黛玉连忙过去,靠近了,见着了两个了不得的人,见她来,钟顺连忙把人撵走了,黛玉过去,亭子里与云臻正在说话的是贾琏,见了黛玉,彼此见过礼,黛玉坐下来,云臻道,“我过来时,山门口的时候遇着了你琏二哥哥,他正从平安洲过来,和薛蟠,柳湘莲一道,就见了一面。” “老太太惦记着你,二嫂子要是知道二哥哥回来了,不定多高兴,二哥哥且过去吧,正好我与八爷有话要说。” 贾琏起身走了,云臻觉着好笑,“如今,你怎地嫌弃起你二哥哥来了?从前不是还要我多关照的吗?” “我一想起,他居然到现在了还在想着娶尤二姐,我心里就不舒服。” 这话,云臻就不好答了,也怕惹到自己身上,好在黛玉又问起他,“你怎地今日又来了?这么热的天,跑出来做什么?” “我是有事才来,如今天热,你若是乏了就多歇着,不要硬撑。”说着,他起身,牵了黛玉的手,二人一块儿朝林子里走去。那里头,又有一间木屋,建在禅院的角落处,瞧着不起眼,里头却是格外精致的,原是以前云臻在这里监工的时候,特意起的,取了个名字叫小山精舍,里头小小三间,格外别致。 黛玉在这歇了半晌,日头偏西,云臻要骑马赶回去,送她到了前头便走了。黛玉过去,听说,薛蟠从南边回来,路上经过清风寨的时候遇到了劫匪,若非柳湘莲出手,必定是要丢了性命的。 次日,黛玉到熙凤那里去,听到贾琏正在和熙凤说,谋划着要为尤三姐说柳湘莲的事,“冷二弟一心要娶个绝色的,你也是见过那边三姨妹的,我便是觉着他二人倒是般配。” 黛玉听在心里,待贾琏出去了,与熙凤说道,“据我所知,那柳大爷一向是瞧不起那边的,他曾与宝二哥哥多说东府那边除了那两尊大石狮子,再没有干净的。这事,便是暂时成了,日后必定还会酿出大事来,琏二哥哥不但落不到个好,还会牵连了性命。” 因黛玉一向多有谋略,且她小小年纪,把林家打点得格外妥当,京中也多有盛传。既她说了,熙凤便连忙叫人把柳湘莲那柄鸳鸯剑拿出来递给黛玉看,“你琏二哥哥路上的时候,听那柳大爷说起,就说了这个话,如今连定物都要来了,若是要反悔该如何反悔?” 黛玉记得正是这柄鸳鸯剑,柳湘莲给的时候纯粹是一时冲动,回来后就去问了宝玉,得知许的是珍大嫂子娘家的妹子就后悔了,跑去讨这柄剑。尤三姐哪里受得了这羞辱?当着柳湘莲便用这剑抹了脖子,柳湘莲是个义气之人,自觉欠了人一条性命,灰心之下便入了空门。 性命攸关,黛玉便收了这柄剑,“这剑是柳家传家之物,不瞒凤姐姐,我实在是信不过尤氏二姐妹,与珍大嫂子全然不是一家出来的。这剑,且先收在我这里,将来我找人还给柳家大爷。若琏二哥哥问起,你就说我借去看两天。” 果然,黛玉去找宝玉,就听说柳大爷来了,找了二爷出去说话。黛玉叫黄芦去打听,回来就说,“柳大爷问宝二哥哥,如何知道那尤三姐是个绝色的,难道见过不曾?原是宝二爷说漏了嘴,承认了,说在那边混过一个月哪里会不认得?柳大爷便说,他不肯做这剩王八,赌气去了,大约是去讨那剑去了。” 那剑一直是李觅收着,柳湘莲左右打听,听得贾琏去了花枝巷,便上门去。贾琏贾珍兄弟果然在那里,听得是柳湘莲,连忙迎了进去,尤氏姐妹出来陪。那尤三姐是曾见过柳湘莲一面的,五年前,尤氏姐妹去她老娘家做客,他家请了一起串客,里头有个作小生的叫作柳湘莲,尤三姐看上了。 她姐姐原先以为与贾琏是妥当的,便托了贾琏。贾琏想着横竖既是聘给张华,他若是做成了这件事也是有机会,看到柳湘莲便说了这话,谁知柳湘莲竟一时冲动,答应了。 他并不知,柳湘莲已知黛玉身份,知一腔心思必定是付诸东流,出去游荡一番,越发将这事丢开,将来聘个也如她那般风流绝色之人过日子,权当是寄托,这才一时心动应了下来。 知竟然是尤三姐,柳湘莲哪里有不后悔的,只觉得这样的人物娶进来,甚至乎是玷污了黛玉了。 柳湘莲并不知剑在黛玉处,此时,开口道,“客中偶然忙促,谁知家姑母于四月间订了弟妇,使弟无言可回。若从了老兄背了姑母,似非合理。若系金帛之订,弟不敢索取,但此剑系祖父所遗,请仍赐回为幸。” 幸得柳湘莲来,尤三姐一听说回避了,生怕他觉着自己不妥,也不敢露面,并未听得这话。贾琏好在也并没有跟这边说穿,此时也不尴尬,忙道,“说起来实在是抱歉,那剑我拿了回家去,并未与人,谁知,我表妹过来玩瞧见了,见是鸳鸯二柄,又是真兵利器,说是从未见过,借去把玩两天,回头必有重谢!” 第160章 嫌弃 柳湘莲心头一动,斟酌问道,“令表妹可是林御史林家的千金?还记得当年我在贵府串戏,曾赏过我一个荷包,里头是大手笔!” 尤老娘道一声阿弥陀佛,“既是大家千金,怎地还搬弄这些刀枪什物?没得伤了自己!” 尤二姐笑道,“我在东府那边时,就听说阖府里头,这林姑娘是最娇气不过的,头上戴的,身上穿的,日常嚼用无一不是最精细的,听说有一次她家里给她送零用来,满满一匣子银票,那装银票的匣子比那银票还值钱呢,也不知是真是假。” 贾珍哈哈大笑起来,“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她原是姑妈的独女,她祖上世代袭爵,到了她父亲这一辈科举出身是探花,聘的又是宫里八殿下,老太太看得和宝玉一般重,平日里她又是个伶俐的,两府里头姑娘里,她自然是最珍贵的,别说是冷二弟一把鸳鸯剑,这会子她要是想摘那天上的星星,我和琏二就得赶紧帮她搬梯子了,要不,老太太头一个不依!” 一屋人笑了起来,尤二姐不由得艳羡道,“这是何等尊贵,也难怪,将来是要当皇妃的人。” 尤三姐此时也忍不住出来听,酸溜溜地道,“听说宫里的娘娘可不好当。” 贾琏道,“可别说,我这表妹就是个有福气的,八皇子打小儿住在她家里,两人本就是青梅竹马,又是皇上下旨赐婚了的,就等着日子一到就过门。” 独柳湘莲一个人坐着喝闷酒,尤三姐纵然这会子与他抛眉递眼,他只当个瞎子,待人把话说完,他方站起身来,“既是令表妹喜看那剑,且就留在她那里,那日看得厌了,再还我便罢。” 贾琏要送他出去,尤三姐抢了先,冲到院子里将他喊住,将前由说了,“我只是命运不济,托生在这样的人家,半点不由主。我以为能得一知心人,我必然能改邪归正,安分守已,随分过活。是我托琏二爷找的你,大约那剑是你给了琏二爷当定物的,只阴差阳错,偏又被那林家姑娘要了去。你可知这林家姑娘,若不是她,如今我姐姐已经聘给了琏二爷当二房,我就不明白了,我家与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她偏偏就喜欢多管闲事,尽祸害我姐妹姻缘!” 柳湘莲听了这话,越发不耻这尤三姐,心里反而是感激黛玉,想着自己与她竟还有这样的缘分,一颗心已是又活了过来,绕道便要走,谁知尤三姐偏偏扯着他的衣衫,“你今日若不留下话来,我便唯有死了这颗心,再不做指望!” 柳湘莲是半点不肯与她有甚牵扯的了,便道,“世间事,多是阴差阳错,你才也听说了,她是怎样的人,你我又是怎样的人?她哪里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去?你说她阻了你姐妹的姻缘,你姐妹若果真是个安分守己的,岂有不得好姻缘的道理?你莫非要天下人都甘心情愿做这剩王八?” 柳湘莲说完,挥刀就把自己的衣袍给割开,扬长而去。里头,贾珍和贾琏听说了,都说这柳湘莲要死了,待尤三姐哭着回来,二人劝勉一番,“这柳二郎,那样一个标致人,最是冷面冷心的,差不多的人,都无情无义。” 只至此,尤三姐便没有了盼头,毫无顾忌,当真是来者不拒。这厢,宝玉听了格外惋惜,说与柳湘莲听,“你也是个没定性的,她既有心改过,你既许了定礼又疑惑起来?白耽误了一桩好姻缘,也耽误了她好人生。” 柳湘莲冷笑一声,“她既是五年前便看准了我,又为何要做出那许多不守妇道的事来?她若是个寡妇,我也不嫌弃,谁知她既连自己姐夫都不背着,这等人,只等着人给她机会悔过,这样的,你也信?” 黛玉听的贾琏与贾珍往那边去得越发勤,便叫了宝玉来,“如今有两件事,一件呢,要你去求了老太太去,一件呢要你帮忙递个东西。” 宝玉便问何事?黛玉将柳湘莲的剑拿出来,“你帮我把这个还给冷二爷去。”又叫来了五榴,“这是我跟前的丫鬟,原来叫智能儿的,不知你可还记得?” 原来那秦钟也是中了童生,一直要谋五榴,谁知秦业那老糊涂的死活不情愿,嫌弃五榴的出身,非要聘个有出身来历的。实在拗不过秦钟,自己年岁大了,精力不济,便准备把亲戚里头的比秦钟大了两三岁的聘过来,以防自己死了,将来被秦钟娶了五榴去。 宝玉是最肯做这等事的了,是日,他亲自去把那鸳鸯剑给还了,附带地,将黛玉的五十两银子也给了他,说是酬金。得知柳湘莲又要出去远游,宝玉极力留,“秦钟怕是很快就有好事了,不如喝一杯喜酒再走!” 柳湘莲不由得问,得知这事,柳湘莲便道,“你也不必去求老太太了,由我出面认了五榴当妹妹,你只托个可靠人在中间做冰人便可。” 因这事,黛玉是交给了宝玉去办,宝玉去托人,四处襄求,到了七月间,方才把这事办妥,将五榴领了出去成婚,促成了一对姻缘不提。 又,宫里又下了旨意,赶在八月前,几个成年的皇子均封了郡王,大皇子云甯封敦郡王,三皇子云宣封成郡王,四皇子云宥封宁郡王,五皇子云宏封直郡王,八皇子云臻封秦郡王。 圣旨宣下,接连地又有府邸赐出,消息传来,园子里迎春姐妹,湘云,宝钗姐妹等均来给黛玉道喜。黛玉用上好的茶招待一番,因宫里传下话来,叫黛玉进去,她换了衣服,装饰一番,严铎来接她,便进了宫去。 云臻也在,正与荣妃在看一张图,不待黛玉行礼,荣妃忙牵了她的手过去,“来,瞧瞧,这是工部送来的园子里的图,你看看有没有增减的地方,我的意思,最好现在就修缮妥当了,省得将来打墙动土的。” 黛玉不由得满面通红。 第161章 保证 府邸是皇帝定的,在忠顺王府的隔壁,与之前黛玉和云臻所想,相差甚远。荣妃道,“这里好,离宫门近,又是与你王叔比邻而居,你王叔家里的姐妹多,将来与娇娇走动,省得她一个人在家闲着闷。” 黛玉越发是撑不住了,好在云臻体谅,应和他母亲,并没有多看黛玉,才叫她避过了这尴尬。 黛玉对园林建筑并没有多少认知,云臻的心思也素来不放在这上头,荣妃便自作主张说了好几处意见,叫人记下了,与工部说去,妥当后,这才道,“臻儿先去做你的事去,母妃和娇娇说点儿梯己话。” 云臻一笑,朝他母亲行了个礼便下去了。 荣妃一面摩挲黛玉,一面问道,“在你外祖家住着可好?” “我自己倒是好,只每日里看到他们折腾,心里总之是不快的。先是,太妃薨了,老太太带着太太们跟去皇陵,那园子里简直是要翻天了,光怡红院里就奴才们就打了好几场架。太太屋里的东西被偷了好几发,还有好几起大事,暂且没闹出来,要是闹出来了还不知怎样?如今,两边府里闹得越发没个正经了,那边珍大哥哥说是守孝,成日里在家不成个体统。这边大舅舅用老太太的话说,好好的官也不做,成日在家只图享乐,为石呆子的几把扇子,闹得人家破人亡。” 荣妃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如何是好?你如今在她家里住着,长此以往下去,实在是不好。” “可不是!我如今也是害怕得不得了,宁国府那边蓉儿媳妇殁了,那丧事做得地动山摇,连义忠老亲王当年备下的板子他们也敢用,真不知哪里仗着的底气?这边为个娘娘省亲,把家底都掏空了,眼见得也是穷下去了。” 荣妃叹了半天气,将她揽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摸着,“说起来,有件事我是要跟你说的。常听你的说法,你这三妹妹是个有见识的,只可惜冯家太太是个没福气的,三番两次进来就说些你三妹妹的不好,我寻思着,这门亲事不做也罢。不如叫你外祖家里先就去与冯家退亲,省得她诸多不满意,还带累了你三妹妹的名声。” 黛玉一听,心里何等气?又是觉得委屈,“我外祖家本不愿意的,她三天两头地叫临安伯夫人去求,临安伯夫人找到了我母亲,我母亲又去求了老太太这才答应下来。出尔反尔,天底下怎地还有这种人,全然不顾人女孩子的名声?她自己又不是没有养女孩儿的!” 荣妃一面笑,一面给她抹着泪儿,笑道,“你既如此说,改日她来,我好生呵斥她两句便罢了。这件事,并非是压不下来,不过是我想到将来你三妹妹要是嫁到她家里去,受她磋磨,夫妻之间本就难处,若再有婆婆在中间捣乱,委实难得过到一块儿去。女孩儿家又不比男子,男子是正妻不好,在屋里养一堆小的,这女孩儿嫁的人不好,日子可就难熬了!” 晚些时候,云臻送黛玉回去,问她,“到时候府邸好了,我就要搬过去了,想着找几个人在家里小聚一下,你要不要来?” “如今不是守孝吗?你还敢在家里闹?” “不喝酒,就聚一聚,坐着说说话。我悄悄儿去把你接了来,你在里边逛一逛,再悄悄儿把你送回去,你看可好?” “我不去!”黛玉趴在车窗上对云臻道,“你帮我三妹妹去问问冯紫英,看看他到底是几个意思,之前求着要结亲,如今又天天儿去烦娘娘说是要退婚,她以为她儿子是谁啊,这么挑三拣四的,天底下的女孩儿应着她挑,她怎地不上天呢?” 云臻眉头皱起,“这是有些过了!”又见黛玉气得不轻,难免心疼,“你先别生气,这事儿不是她想如何就如何的,好歹还是我保的媒,我断无不管的道理。” 黛玉不由得好笑,“哪里是你保的媒了?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她话没说完,见云臻似笑非笑的样子,连忙捂住了脸,放下了马车帘子,却听到云臻说道,“停车!” 接着,云臻便钻了进来,将轻絮撵出去,扣住黛玉的手腕,将她的手拉下来,问道,“我的在哪里呢?”说着,将她拉在了怀里,“看你从母妃宫里出来就不开心了,原是为这件事,早就跟你说过,冯紫英并非良配,也不知你三妹妹瞧中了他什么?” “她一辈子才见过几个男人?大约是看冯紫英长得周正一点吧!” 云臻不由得好笑,“你也该提醒提醒她,好歹多瞧几个人了,评比一番,才好决定,总共见了一面,就瞧上了,这可不是看走眼了还是怎地?” “可现在怎么办?”黛玉不由得心急,“依我的气性,便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要嫁到这样的人家。可这终究是要三妹妹还有我舅舅舅母她们决断,我是不好说什么,搞不好如今我娘都有了过错。” “哪里就到了那份上了?”云臻安抚道,“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保准叫他们顺条顺理地成亲!” 回来后,梳洗一番,换了衣服,黛玉往老太太这边来请安,听说熙凤又病了,黛玉和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便到熙凤那边去,瞧了一眼,无非说些好生保养之内的话便回来了。 第二日,一大早,外头来人报,说是贾政回来了,已经往宫里复命去了。黛玉忙穿戴好,在老太太屋里等着,至晌午,贾政进来了,与老太太磕了头,晚间时候,一家子聚在一起吃团圆饭。 却说,贾政这次回京,皇上念其年景渐老,事重身衰,又近因在外几年,骨肉离异,赐其一月假在家歇息,便每日里一应大小事务均不料理,只是看书,闷了与清客们下棋吃酒,或者日间在内院享母子夫妻天伦之乐。 因今岁八月初三日是老太太八旬之庆,至二十八日,两府中俱悬灯结彩,屏开设宴。宁府中本日只有北静王、南安郡王、永昌驸马、乐善郡王并几个世交公侯应袭,荣府中南安王太妃、北静王妃并几位世交公侯诰命。 第162章 朱篱 贾母等皆是按品大妆迎接,先至大观园嘉荫堂,茶毕更衣,方出至荣庆堂上拜寿入席。上面两席是南安太妃和北静太妃,下面方是众公侯诰命,左手一席是锦乡侯诰命和临安伯诰命,右手一席方才是老太太。 邢夫人王夫人等领着李纨熙凤及几个族中的妇人两溜雁翅一般立在老太太身后服侍,林之孝赖大家的带领众媳妇都在竹帘外面侍候上菜上酒,周瑞家的带领几个丫鬟在围屏后侍候呼唤。一时,戏台上参了场,台下是未留头的小厮们侍候,捧了戏单子让点戏。 谦让一番,南安太妃和北静王妃均点了。少时,席罢,赏也放了,大家这才又更衣入园里来,献上好茶,南安太妃问道,“怎地不见宝玉?”老太太笑道,“今日几处庙里念‘保安延寿经’,他跪经去了。” 北静太妃又问,“怎地不见黛玉那孩子?知道我来,连面儿都不照一下的?”老太太忙道,“与她姐妹们在一起,她姐妹们几个病的病,弱的弱,见人腼腆,我就叫她们帮我看屋子,叫了一班小戏,在那边陪她的姨娘家姐妹们看戏呢!” 南安太妃便道,“既如此,就叫她与她姐妹们一块儿来见个面。哪有我们来了,她还躲着不见的道理?” 老太太便命熙凤去把黛玉、迎春、探春、惜春、湘云、宝琴和宝钗一并叫来。熙凤到了这边,黛玉听的说了,想起《红楼梦》这个时候,便是南安太妃看中了探春,后来南安郡王在南海沿子打了败仗,被对方掳了去,朝中议和,南安太妃便点了探春做义女,送去和亲将南安郡王换了回来。 黛玉便道,“凤姐姐,依我的意思,三妹妹就暂且不去了吧,她如今已经定了亲了,再这么抛头露面,惹得人说话不好。” 熙凤因探春是老太太点了的,若不去,不好交代。但既然是黛玉的意思,她乐得做这个人情,笑道,“哎呦,是我们虑得不周,是这个理儿,三妹妹就委屈你了,在闺阁里待着吧!” 探春便道,“凤姐姐,你这张嘴,一日不遭人埋汰,一日便不自在!” 众人笑了一阵,除了探春,一齐来到了园子里,大家见了,北静太妃招了手,叫黛玉过来,“前儿听说你进了宫,去见了娘娘,恰好你出来,我也进去了,可惜没见着。” 黛玉笑道,“我出来得有些晚了,怎地那个时候您还进去了?” 北静太妃道,“我是从太后那边出来,才过去的,才晚了一些。” 那边,南安太妃因与湘云熟,正与她说话,“我来了,你也不来见,改日我要找你叔叔说话。”又拉着迎春和惜春赞了一番,又见过了宝钗姐妹,说个个都好,备了一份礼,唯独没有黛玉的,道,“横竖我的,你也瞧不上,一时也没想到你们家的女孩儿这么多,就少了你的了。” 黛玉笑了笑,那礼物不过是几个戒指,腕香珠,值不得什么,给了她,她打赏丫鬟给谁好,给谁不好?不如不要,便笑道,“我外祖家女孩儿多,再多也顶不上朱篱一个呢,前儿我进宫里去,娘娘们还问起有没有见过郡主,我说见过的,若论起人物,容貌,我见过的人儿里头是再也没有比得过她的,娘娘们还说既是这等人物,是必定要见一见的。只今日,怎地太妃不带过来玩?叫我们小姐妹也在一块儿亲近亲近?” 南安太妃脸上说不出是喜是怒,冷哼一声,倒是北静太妃笑道,“好孩子,你哪里知道太妃的心?郡王爷如今膝下就那一个宝贝,哪里舍得带出来?” 正说着,宫里严铎来了,带来的又是圣上的旨意,一行人少不得出去跪着接驾,只说贾母八十大庆,陛下赏下一千两银子,贡缎二十匹、云锦十屁、金瓶珍珠花树景一瓶,青花十二月花卉纹杯一套,褐釉彩绘虎形枕一个,矾红彩甘藤纹瓶一对,玉如意一柄。 能够叫皇上赏下玉如意,众人对老太太均是送去了艳羡的目光。严铎念完了礼单,一尊尊的礼物被捧上来,摆在中堂之上,众人一迭声地恭贺,老太太已是乐得红光满面。 严铎与老太太寒暄两句,在人群中找到黛玉,上前来行了个礼,道,“娘娘叫奴看到姑娘就和姑娘说,中秋节下要请姑娘进宫赏月,也不知方不方便?” 黛玉笑道,“如何不方便?一切听娘娘安排!”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严铎竟然是景安宫里的,被陛下派来宣旨,其中意味显而易见。严铎还没走,凤藻宫的便来了赏了二百两银子,两匹纱,两匹罗,又两匹宫缎,一个香如意,一个玛瑙枕,另太太老爷和宝玉等均各有赏赐。 一时,宫里来的人都走了,南安太妃和北静太妃也说要走。老太太还留,南安太妃客气地道,“今日若不来,实在使不得,因此恕我竟先要告别了。”老太太只好送她出门。 北静太妃依旧留下来与黛玉说话,问她八爷那边宅子如何了,黛玉便说与忠顺王府和北静郡王府比邻,北静太妃笑道,“这敢情好,以后我串门子,一跨过墙便到了。” 众人均是捧场大笑,临安伯夫人笑道,“也不知八爷什么时候搬呢?” 黛玉笑着摇摇头,“他的事,我是不知道的,且看钦天监算的日子,抑或是陛下的旨意吧。前儿进宫,娘娘还说几处要改,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日子,我寻摸着左不过是年前年后的哪一个吉日了。” 锦乡侯夫人方才问,“我们家大小子满月,请姑娘过去玩,也不知为何,姑娘竟没有赏脸,我就说到底是如何得罪了姑娘,叫姑娘与我们生了嫌隙?轮起来,我们家老三媳妇,与姑娘还是姐妹呢!” 黛玉因不认识锦乡侯夫人,北静太妃便指与她知道,代替黛玉道,“你也别怨这孩子,今日要不是因我在这里,她连这里都是到不了的。她一个待嫁的,哪里能到处跑?且别说你家,前儿我家里溶儿他媳妇过生日,她原先没进门的时候与这孩子也是认识的,说请她来,我说你趁早别请,你请了她不来怕得罪你,来吧又招人闲话。” 第163章 发作 临安伯夫人点头,“是这个话,比不得姑娘家在一起说说笑笑,家里宾客多了,一时难照应到,人又多,她又比不得闺阁中没议亲的。”说到这里,临安伯夫人问老太太,“今日怎地没见三姑娘?” 老太太道,“你才也说了,她是议过亲的,如何出来见你们?”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北静太妃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依旧是叫黛玉送她到二门口,看着她上了轿,黛玉方才回来。 老太太乏了一日,次日便不再出来见人了,只叫把宫里赏赐的搬到了荣庆堂,摆在那里,有人来,叫人看一看,分外得意。外头,自然是邢夫人和王夫人在管待,有那些世家子弟拜寿的,只到厅上行礼,贾赦、贾政、贾珍等还礼管待,至宁府坐席。 尤氏这几日不往那边去,白日里待客,晚间在黛玉屋里的榻上休息。这一日晚间,尤氏服侍老太太用过晚饭后,老太太因说累了,叫他们自己去寻吃的去。尤氏答应着出来,正要去熙凤房里吃饭,黛玉喊住了她,“凤姐姐在楼上看人收送来的礼,你要吃,就在我这里吃,又去哪里闹去?” “我饿得受不了了,姑娘莫非也没吃?”尤氏在屋里坐下,黛玉先叫人把攒盒摆上来,“你垫一垫,我叫她们去给你张罗吃的去了。一会儿你就在这屋里歇下好了,这会子再过去那边,闹得一团糟,你哪里睡得好?” 尤氏用过了饭,因说熙凤还在忙,便要去园子里看看。黛玉只好披了氅衣,与她一块儿过去,一面抱怨,“你怎地这劳碌的命呢?”却看到园中正门与各处角门仍未关,犹吊着各色彩灯,尤氏因回头命小丫头叫该班的女人。 “你瞧瞧,这也是能够疏忽的?这几日客多,园子里住的又都是姑娘和表姑娘,怎地能行?”尤氏一面说,那小丫鬟来了,一顿委屈,“我说东府里的奶奶立等一位婆子回话,谁知,她竟然说‘各家门,另家户,你有本事,排场你们那边人去。我们这边,你们还早些呢’。” 这丫鬟抹着眼泪儿,尤氏已是气得难受,只黛玉在跟前,她一时不好说什么,黛玉便冷声问道,“这是两个什么人?”尤氏不由得呵斥这小丫鬟,“哪里会说这样的话?必定是你听错了,便是真说了,这等话你又回到我跟前做什么?” 二人转到了怡红院,在这边和人说了一会儿话,恰好周瑞家的也来了,这小丫鬟兀自不服气,把方才那边婆子的话说了。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原有些体面,心性乖滑,专管各处献勤讨好,所以各处房里的主人都喜欢他。听见这话,她忙飞奔进来,一面道,“这还了得?偏我不在跟前,我要是在,一准儿扇他两个耳光,我们家里的人真是惯得要不得了!” 尤氏道,“倒也不是我多管闲事,周姐姐你来,有个理你说说。这早晚门还大开着,明灯蜡烛,出入的人又杂,倘有不防的事,如何使得?因此叫该班的人吹灯关门。谁知一个人芽儿也没有。” 恰好李纨也来了,“今日是老太太的千秋,不好发作,不如叫人绑起来,改日叫太太发作,什么‘各家门各家户’是谁说的这话?” 周瑞家的听了,巴不得一声儿,素日因与这几个人不睦,出来了便命一个小厮到林之孝家传话,立刻叫林之孝家的进来见珍大奶奶,一面又传人立刻捆起这两个婆子来,交到马圈里派人看守。 林之孝家的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此时已经点灯了,她先是去见了熙凤,熙凤又命她去见尤氏,她又坐了车过来老太太这边,传进话去,尤氏还觉过意不去,黛玉却道,“以下犯上,这事可叫怎么说?今日晚了,明日回了老太太再说!” 尤氏道,“好孩子,这点子事,如何回到老太太那里去?” 黛玉笑道,“也不真回,且明日再说,叫她们悬一夜心也是好的。你素日好性儿,能忍,可我不是。今日这事,我若没遇着,凭你怎么着我也管不着,既是我遇着了,我虽也是在这家里做客的,断然不叫人欺负到我头上来。‘各家门各家户’未必不是说的我呢?” “如何说得到你头上来?”尤氏盘坐在榻上,与黛玉说话,黛玉正坐在镜前,轻絮给她通头呢,她透着镜子看尤氏,“你在这家里,吃穿用度都不是他们家的,谁又说得到你头上来?看了你,我也才算是明白过来,我这大半辈子算是白活了。” 黛玉一笑,过了片刻,茜雪进来,道,“姑娘,才林之孝家的出去,有人在她跟前求情呢,那老不死的跟那人说,‘糊涂东西!你放着门路不去,却缠我来。你姐姐现给了那边太太作陪房费大娘的儿子,你走过去告诉你姐姐,叫亲家娘和太太一说,什么完不了的事!’竟是叫大太太来辖制咱们呢!” 黛玉便笑着对尤氏道,“你听听,明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呢?咱们且走着瞧去!” 当晚,那两婆子的儿女果然去求了邢夫人,因为讨鸳鸯的事,老太太如今也不大搭理她了,反而是熙凤在老太太跟前越发有体面,她自己心里愤愤不平。偏偏又有奴才时常在她面前说熙凤的不好,“只哄着老太太喜欢了他好就中作威作福,辖治着琏二爷,调唆二太太,把这边的正经太太倒不放在心上”,又兼她越发回味过来,那日讨鸳鸯,熙凤是出工不出力,说不好还在中间坏事,心里这一次明明没有熙凤的事她也觉着是熙凤又在中间作法,心里已是打定了主意。 次日,乐了一天后,到了晚间要散的时候,邢夫人便当着众人的面,陪笑着和熙凤求情,“我听见昨儿晚上二奶奶生气,打发周管家的娘子捆了两个老婆子,可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论理我不该讨情,我想老太太好日子,发狠的还舍钱舍米,周贫济老,咱们家先倒折磨起人家来了。不看我的脸,权且看老太太,竟放了他们罢。” 第164章 搅黄 说着,邢夫人竟准备登车,一走了之,白给熙凤没脸。黛玉一直留神着,这会子如何肯放过?便出来,笑道,“大舅母,昨日之事并不为二嫂子生气,那两婆子得罪的原是我,若大嫂子觉着是我的错,不是婆子们的错,便请二嫂子叫周瑞家的把那两婆子放了,我叫我丫鬟代替我去给她赔罪去!” 邢夫人站在原地,当着许多人,又羞又气,一时抓寻不着头脑,憋得脸紫涨,半晌,冷笑道,“原是得罪了姑娘,又不知为何姑娘昨晚上去园子里做什么去了?” 王夫人因问什么事?尤氏便把话说了,“话说得也是格外难听了一些,若是我单个儿的,听听也就罢了,偏姑娘跟着,我实在是觉着过不去,这才叫回了大妹妹去把人绑了,原说待过了这两日再处置。” 黛玉冷笑道,“这事原与凤姐姐毫不相干,她是连知道都不知道的。既大舅母发作到她的头上,想必是的确我多管闲事了,也太喜欢计较一些,这才叫大舅母用这法子惩戒我一番,我回去必定要闭门思过的。” 王夫人忙道,“这是哪里的话?原是这两个婆子的不是,便是老太太的千秋要紧,老太太知道了也必定不答应,难道为主子的生日由着奴才们把一族中的主子都得罪了也不管罢?” 这边大太太赌气登车而去,一干人回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留了族里的两个小人儿玩,可见是想小孩子了,偏偏熙凤好容易怀了一个却丢了。李纨自生下兰哥儿后,身子受了损,也总没有好消息。 老太太的寿辰一过,熙凤又躺下了。黛玉过去瞧她,正叫李觅给她诊脉,旺儿媳妇进来说事,见黛玉在,正要回避,熙凤招她,“你说着吧,姑娘也不是外人,横竖说亲了,避着她做什么?没得以为我们在谋划反叛呢!” 黛玉笑起来,听旺儿媳妇说,“奶奶,竟是不中,那边不答应!还得奶奶做主才行!” 贾琏便问道,“说的是些什么事?”凤姐儿见问,便说道:“不是什么大事。旺儿有个小子,今年十七岁了,还没得女人,因要求太太房里的彩霞,不知太太心里怎么样,就没有计较得。前日太太见彩霞大了,二则又多病多灾的,因此开恩打发他出去了,给他老子娘随便自己拣女婿去罢。因此旺儿媳妇来求我。我想他两家也就算门当户对的,一说去自然成的,谁知他这会子来了,说不中用。” 黛玉知旺儿的这儿子不是个好东西,吃酒赌钱,在外头无所不为,因是熙凤的人,众人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黛玉已是百般瞧不上这些人,冷笑道,“凤姐姐,说起旺儿的这儿子,不是我今日当着凤姐姐的面告状,竟是连我的人都敢欺负,已是讹诈了我们好多次了。” 贾琏和熙凤听了大吃一惊,旺儿媳妇顿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陪笑道,“断没有这样的事,我们那小子除非是个瞎了眼的,无论如何都不敢惹到姑娘头上。” “怎么没有?我这会子就把黄芦叫进来咱们当面问问?” 熙凤已是一巴掌朝旺儿媳妇扇过去,“把你个瞎了眼的,你还有脸面在我跟前讨体面,你且回去问问你家小子,还要不要脖子上的两片瓜瓢子了!” 那彩霞因前日出去,等父母择人,她实则与贾环有旧,只又未作准。如今旺儿每每来提亲,早闻得旺儿之子酗酒赌博,而且容颜丑陋,一技不知,自此心中越发懊恼,生恐旺儿仗着熙凤之势一时作成,终生为患,便叫自己的妹子小霞进来问赵姨娘,谁知,贾环早已不把她当回事,总也不肯去回。 紫鹃探得这些消息,回来与黛玉说,“彩霞听说姑娘把这事搅黄了,想给姑娘磕头。她如今已是灰了心了,赵姨娘还不死心,去求了政老爷,可彩霞姐姐却是不答应了,环三爷这次是把她的心伤得透透的了。” 轻絮道,“真不知为何这府里的丫鬟们总觉着做人姨娘是件体面的事,个个都为这争得面红脖子粗的,宝二爷屋里的袭人、麝月、晴雯,环三爷这边,连太太屋里的彩霞也动心,真正是一群井底之蛙!” 次日,黛玉过来老太太这边用早膳,便听说昨日晚,宝玉那边怡红院里半夜里不知出了什么事,竟至他受了惊吓。老太太听了顿时大怒,恰好探春等人来了,探春出面把夜里坐更的人夜间聚赌的事说了,老太太越发胆战心惊,问道,“你既知道,为何不早回我们来?”探春道:“我因想着太太事多,且连日不自在,所以没回。只告诉了大嫂子和管事的人们,戒饬过几次,近日好些。” 黛玉慢慢地退了出来,回到东厢房,李觅服侍她用茶水,借此道,“姑娘且别小看这些事,这都是败家的根本,夜间既耍钱,就保不住不吃酒,既吃酒,就免不得门户任意开锁。或买东西,寻张觅李,其中夜静人稀,趋便藏贼引奸引盗,何等事作不出来。这也是姑娘的母亲为何不准姑娘住园子里,要跟着老太太住的缘故。若稍微出点事,粘连一点,姑娘一辈子的名声就没了。” 黛玉道,“我也知道。”她唤了黄芦来,“你悄悄儿的,跟几个小厮说,就说园子里要出大事了,有什么不该放进园子里的,务必带出去,这事不是小事呢!” 黄芦因与这府上的小厮们都素有来往,暗地里也给旺儿家那小子好几顿没脸,那小子所做的些恶事,也都在黛玉跟前说过,也正因此,素日里府上的小厮们也很是给他脸。他这会去悄悄儿跟一个说了,“我才听去解手,听里头有人说,园子里要出大事了,说是丢了一件什么重要的东西,今晚上要抄捡一番,专等老太太一睡下就起手。” 这边查赌,一下子查了三个大庄家出来了,一个就是林之孝家的两姨亲家,一个就是园内厨房内柳家媳妇之妹,一个就是迎春之乳母。老太太命人将其所有钱入官分散与众人,将为首者每人四十大板,撵出,总不许再入;从者每人二十大板,革去三月月钱,拨入圊厕行内。 第165章 迎春 林之孝家的觉着没趣,迎春因她乳母涉及也觉没趣,黛玉过去,见宝钗头一个站出来与迎春乳母求情,老太太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迎春站出来了,“宝姐姐且别说求情的话,今日便是老太太开恩,瞧在我的面儿上,说要饶了这妈妈,我也是要说不答应的。前两年,宝玉屋里李奶奶作威作福,竟是连林妹妹也都得罪上了,那会子老太太还说,这些***们仗着奶了哥儿姐儿,原比别人有些体面,他们就生事,比别人更可恶些,如今我说出来,不怕大家笑话,我那累金凤如今还不知道着落在哪儿呢!” “啊?”老太太顿时气得几乎要晕过去了,冲着李纨道,“养得一帮子好奴才,既是如此,都给我打出去,永不许再进来,这些犯事的,都给我打出去,连带她家里的人也都不许在里头做事了!” 众人皆知老太太是动了大怒了,待老太太歇了晌,也不敢散出,只留在屋里候着。偏邢夫人往熙凤这里来说话,刚走到园门口,看到老太太屋里一个名叫傻大姐的丫头,手里拿着个红红绿绿的东西,过去一瞧,一个五彩绣香囊,其华丽精致,固是可爱,但上面绣的并非花鸟等物,一面却是两个人赤条条的盘踞相抱,一面是几个字。 邢夫人已是吓得连忙死紧攥住,问她在哪里拾得的,又死死地嘱咐威胁了一番,叫她不要说出去,回去后,封了,叫王善保家的送去给王夫人。 这厢,邢夫人先到了迎春这里,她乳母获罪,她原准备来训导一番,一来,姐妹和儿媳们都在,她倒不好说话了。又有婆子们进来,把她乳母子媳王住儿媳妇玩外拖,那媳妇又哭又闹地求情,迎春因此怒道,“你且先出去吧,好生把我那累金凤给送回来,我之前不啃声,不过为的是老太太的千秋跟前不肯发作,倒惯得你们无法无天,你们且去了,再换好的进来,当我还是从前那好性儿由得你们作?” 探春等人均是有些惊呆了,好半天醒过神来,指着迎春笑道,“好姐姐,若非亲眼所见,当真不敢相信姐姐如今也是如此烈性了!” 迎春道,“我虽比不上林妹妹那般尊荣,可好歹也是小姐主子,怎能叫她们爬到我的头上做窝?” 宝钗笑道,“别说你比不上林妹妹了,你瞧瞧我们又有谁比得过她的?一般她待下人们也严苛,她跟前的比我们也有规矩些,你且看我们的丫鬟们跟宝兄弟也总能说说笑笑,她的向来都是不苟言笑,真不知她如何调理出来的?” 湘云在一旁道,“人家是要做郡王妃的人,咱们又不是,要那样好的下人做什么?”她牵着黛玉的手笑道,“林姐姐,亏你好意思,先是把宝二哥哥屋里的人笼到自己跟前,后又是太太屋里的人,我听说金钏儿姐姐也跟了你了,你还看中了谁啊?我的翠缕你要不要?” 黛玉笑道,“你若是舍得,我自然是要的,云妹妹,我如今屋里绣活多,你有这饶舌的空儿,不如送我几件绣活,也是咱们姐妹一场,将来你出阁,我也帮你作,如何?” 湘云脸色顿时不好了,“难道我是那专门做绣活的不是?你现在这般说,将来,你谁知道还记不记得今日的话呢?” 黛玉也是想到将来湘云的下场未必好,一般也就不与她计较。此时,见她有些恼了,也就丢开手去,与探春说到一块儿去。众人见这边的事都妥当了,一齐往熙凤的屋里去说话,姐妹们在这里说闹了一阵子,熙凤少不得问迎春,“如今你奶妈妈出去了,住儿媳妇也出去了,你跟前人也不多了,如何好?” 探春便道,“凤姐姐,依我说,如今我们都大了,别说二姐姐屋里本就出去了人,便是没有,我们商量着,该减的人就减一些,因故减了的也别添才好,总共节减一些,以后日子长着呢!” 宝钗笑道,“真正是三姑娘是伶俐人儿,那冯家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得了三姑娘这样的去,将来还不知多少福呢!” 黛玉点头道,“也确实是这个理儿,三妹妹的话,我觉着就好,只是二舅母那里怕是说不过去。要我说,若俭省就先从宝二哥哥屋里俭省起,只如今,也不知道出哪些人合适,只袭人就是第一个不能出去的!” 黛玉说着,掩嘴笑,众人便都笑起来了,黛玉越发道,“宝二哥哥,是不是以后我见着她该喊一声嫂子了?” 宝玉脸红了,众人见了不由得哄堂大笑,熙凤笑得捂住肚子,指着黛玉,“这小蹄子,取笑起你宝二哥哥来了,真是该打!” 黛玉帮她拉了被褥把肚子盖了,“你还是悠着些,别笑得这般厉害了,仔细一会子不舒服!” 待黛玉等人走了,贾琏进来,听到熙凤在和平儿说,“早就该抽身了,原也不是这边的。惹得大太太也不欢喜,这次要不是林妹妹,大太太还不定如何叫我没脸呢!” 平儿知道她说的是为上夜的得罪了尤氏,被捆起来的那两婆子的事,“这事原与奶奶不相干,若那日不是林姑娘出头,奶奶又找谁伸冤去?” “这一次老太太做寿怕不是花了几千两银子,那几处房租地税通在九月才得,这会子竟接不上。明儿又要送南安府里的礼,又要预备娘娘的重阳节礼,还有几家红白大礼,至少还得三二千两银子用,瞧他们到哪里去支取了来。”熙凤叹了口气,平儿帮她拢了拢被子,“你又在操心,才林姑娘身边那医婆说的话,你到底没听心里去,人闲心不闲又有何用?” 贾琏进来道,“才太太还说要我去想办法,我说,能有什么办法?横竖要不就把老太太的东西暂时不用的,偷一些出来拿去典当了,回头待手上有了银子就去赎回来是正经。” 熙凤白了他一眼,“你当真跟鸳鸯说了?” “我不去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要是去弄了这银子来,回头又叫太太不自在,还说我有这本事,何不拿出一二百两银子来给她使去,我如今哪里有钱?是珠大哥哥去要的。” 第166章 绣囊 三人正说着,外头有人说“太太来了”。熙凤忙起身,王夫人已经进来了,将平儿和贾琏呵斥了出去,拿出那了绣春囊来。 这边,黛玉已是知道了,叫了黄芦来问,“如何?” 黄芦道,“奴冷眼瞧着,一个是二姑娘屋里的司棋姑娘托后角门的张妈妈拿了一包东西出去,还一个就是惜春姑娘屋里的入画也托人拿了一包东西出去。” 黛玉点点头,静等着今晚大观园里被抄的结果了。忽又听说,怡红院晴雯被太太叫了过去,回来后一顿哭,紫鹃在一旁道,“听说太太骂她了,还说她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些像姑娘,这是什么话?像姑娘就怎么了?” 轻絮也是生气了,“姑娘,实在不行,咱们去南边去,非得要住在这家里?成日家看这个眼色看那个眼色,给人欺负!” 李觅怕黛玉想不开,在一旁呵斥轻絮,“作什么这么挑唆姑娘的?这里谁又欺负姑娘了?舅太太不过这么一说,咱们住在这里,也没吃她家的,也没喝她家的,她嫌弃咱们做什么?” 说着,她与黛玉道,“姑娘,奴倒是听说那晴雯姑娘做一手好针线,不若咱们朝老太太讨了她去,如今姑娘屋里针线又多,正是用人之际!” 轻絮道,“回头又叫人说咱们笼络这边的人,把好的都扒拉进屋里来。” 黛玉趴在床上,笑道,“怕什么?那晴雯的针线是真好,当初老太太把人给宝玉,便是一来她俊俏,二来就是看上了她手巧。谁知,二舅妈最是看不得这些妖妖乔乔的,袭人固然好,呵,也不过是她看走了眼罢了。不定什么时候就闹出来了,这一个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早早儿就叫宝二爷做了她裙下之臣了!” 当晚,待老太太安寝了,王夫人这边,由熙凤和李纨带着,周瑞家的与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五家陪房还有大太太的陪房王善保家的,一块儿,带了得力之人,将大观园自从上夜的婆子处起,逐一抄捡,只因宝钗是亲戚,只留了蘅芜苑,别的没有一处是漏过的。 第二日一早,黛玉便听说别的尚好,抄了就抄了,只秋爽斋大闹了一场,连王善保家的都被打了,还是说了许多话,“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 李觅听了都难免一声赞,“平日里说三姑娘是个烈性子,如今果然是没有看错。这舅太太瞧着还是金陵王家的千金大小姐出身,竟做出这等事来,真是不怕人笑话。这种事,掖着捂着还来不及呢,叫人一挑唆便起了气性,半点都沉不住气。” 大观园里竟什么都没有翻捡出来,反倒是宝钗,竟像是有了嫌疑一样,她一大早便去辞了李纨,又过来黛玉这边来,说是要搬出去住。一时探春和湘云来了,听了这话,“搬出去好,便是亲戚,以后最好也不要来往了。” 见黛玉像是不懂,探春道,“你是住在老太太跟前并不知道,昨日夜里,咱们也叫人抄了家了,我还打了王善保家的,等着去大伯娘跟前领罪呢!” 黛玉笑道,“你浑说什么?你如今一日日大了,便是气性大也不要像从前那样想什么说什么,多少事,不必直来直去,讲究一点曲线救国的技巧才好呢!” 她说完,对宝钗道,“出去了也好,这园子虽好,也最好别住在里头才是,一来太空旷了些,里头费的人事多,二来太好了的东西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还记得咱们先前时候在里头,放风筝,结诗社,捕蝴蝶,钓鱼,多少好事,可也不能天天都那样儿,总是要过日子的,年岁大了,也都要各奔东西了,总想那样长久,是再不可能的了。” 众人听了心里难免惆怅,可都觉着,也的确是这个理儿,黛玉便道,“依我说,你也去跟舅母说说,最好是把姑娘们都挪出来,在老太太跟前,陪着老太太,还能陪几年呢?” 众人说了会子话,往老太太跟前来,恰好尤氏也在,大约也是听说了大观园被抄的事,过来看惜春,见她还好,顺道过来瞧瞧老太太。谁知,王夫人在说甄家被抄了的事,因何问罪,又家产没官,如今回京治罪,“宫里太妃一薨了,这才几天呢,就被抄了家。” 老太太听了不自在,恰好见他姊妹来了,因问:“从那里来的?可知凤姐妯娌两个的病今日怎样?”尤氏等忙回道:“去瞧了,今日都好些。”贾母点头叹道:“咱们别管人家的事,且商量咱们八月十五日赏月是正经。” 便说起赏月的事来,安置在园子里,找个地势高的地儿。说话间,到了饭点儿上,黛玉虽与老太太一块儿吃,吃的却是自己的定例,见尤氏今日来,知道老太太这边的饭食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一点儿也不得多的,便给轻絮使了个眼色,叫她把自己的端来给尤氏,免得叫人给她上了下人们吃的白梗米饭。 至中秋节日,傍晚时分,贾珍夫妇过来了,贾赦与贾政正在老太太跟前说话,底下,贾珠、贾琏、宝玉、贾环、贾兰等站了一溜儿地,老太太便问贾珍,“这些日子,你宝兄弟的箭练得如何了?” 黛玉在碧纱橱里头听见了,不由得糟心,因贾珍守孝,无聊之极,便生了个破闷之法。日间以习射为由,请了各世家弟兄及诸富贵亲友来较射,晚间或抹抹骨牌,赌个酒东,并请了一些未成年的小孩子服侍,公然斗叶掷骰,放头开局,夜赌起来,行事实在是不堪至极。 说话间,月已上来了,老太太要去赏月,扶了宝玉的肩膀去了。先去嘉荫堂前月台上拜了月,席设在山脊上的大厅里头,名曰凸碧山庄,王夫人早早去安置了,一群团座,陪着老太太赏月,击鼓传花地讲笑话,谁知,贾赦讲了个笑话,言语里外竟是说老太太偏心,又挑唆得贾环道,“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 老太太听着实在是不堪了,便叫他们自己家去,“你们散了,再让我和姑娘们多乐一回,好歇着了” 第167章 晴雯 又坐了一会儿,气氛越发冷清下来,偏偏隔湖而来的笛声虽好听,也依旧是有些凄凉了些。李觅不肯叫黛玉多熬夜,黛玉便缠着老太太回去,“外祖母要不回去,我一个人回去害怕!” 不到三更天,老太太却是不得不跟着黛玉回去了,一时将老太太安顿好了,见老太太心绪不是很好,她便并没有回去,而是在老太太屋里睡下了,老人有些睡不好,黛玉便陪着她说话,“如今年岁大了,先操心自己,我娘也是万分惦记您,才叫我回来陪着。” 她说话声音轻缓,又寻了本佛经,慢慢给老太太念,慢慢地,老太太便沉入了梦乡。反倒是她自己,有些睡不着,也不敢翻动,待天光亮了,这才睡去,连老太太起身,她都不知道,直到日上三竿,湘云来闹她,她才醒来。 老太太还在外头道,“云丫头别闹嫀丫头,叫她好好睡,她不比我们年纪大了,觉少,她现在正是睡觉的年纪。” 黛玉已经醒了,有些精神不济,李觅便坐在床边为她揉头,细声哄着,“姑娘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去想,奴帮您揉着,您再睡一会儿,养养神!” 边说,李觅嘴里也不知哼着什么曲儿,黛玉恍恍惚惚间,就好似进到了一个特别舒服,叫人放松的地方,昏昏沉沉地睡去。可偏在这时候,湘云又要进来,被轻絮拦住了,“云姑娘,我家姑娘睡着,您先别处玩一会儿,待姑娘睡好了,再起来和您玩!” “昨日晚谁没有熬个三更两鼓的,偏你姑娘就这般娇气,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来?我偏不信,将来她出阁了还是这般?” 轻絮有些失礼地将她推了出去,毫不客气地道,“云姑娘如今大了,可不要再把出不出阁的这种话往外说,叫人听了笑话。” 恰好宝钗来了,问起黛玉,掩着嘴笑道,“云妹妹是没人说话吧?还不快和我们一块儿玩儿去,在这里吵得林妹妹睡不成觉!” 宝玉进来,听了半截话,“谁在睡觉呢?谁还在睡呢?” 黛玉眯了一会儿,觉着精神好了一点,叫轻絮过来给她穿戴,出来,喝了一碗燕窝粥,依旧是歪在老太太身边听人说话。一会儿,王夫人来了,说起熙凤的病,“减了许多了,能下地行走了,依旧是养着,开了调经养荣丸,说是要二两上等人参,谁知用不着的时候偏有,用得着的时候,又寻不见了。” 老太太便叫鸳鸯寻了一大包出来,都是平日所余的,一大包,手指头粗细,称了二两与王夫人。黛玉心知,这人参怕是天长日久的,已经失了药性,原想着把自己的拿一些出来给她,但一想到,横竖宝钗会出面解了这个围,便没说这事。 过了晌午,怡红院那边果然就出了大事,总共撵出去了三四个丫鬟。紫鹃过来,哭得什么似的,“原来在老太太屋里,奴婢们总共这么多人,袭人、琥珀、素云、彩霞、玉钏儿、麝月、翠墨,晴雯,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缕,死了的可人,如今跟了姑娘的金钏,茜雪和奴婢,当初什么话不说,谁知如今,竟都成这样了。” “晴雯纵然有千般不好,她不过比别的人生的好了些。若说那屋里,就她没有妖妖娆娆地勾人,偏生,她怎么就成了狐狸精了?可见姑娘平日说的总没错,喊捉贼的总是那些贼。” 黛玉正在看书,被她吵得不行,有些无奈,放下了书,“你去取二两银子来,去瞧瞧她,若她能好起来,我想个法儿去,去讨了她来,将来在我屋里专做个针线,若她不能好,便是她没这造化了。” 紫鹃抹了眼泪,起身要去,茜雪过来求,也要与她一块儿去,黛玉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待晚些时候,二人便去了,天黑沉了才回来,一进来,紫鹃便跟发现了惊天大秘密一样道,“姑娘猜奴婢过去,遇到了谁?” 黛玉歪在床头看书,头也不抬,眼皮也不抬,道,“宝二爷,还能有谁?” 李觅众人均觉得惊,谁知,紫鹃道,“可不是!谁能想到,奴婢们过去,宝二爷竟是在那儿的,听他们说些话,又换了贴身的衣物,晴雯把个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折断下来给了宝二爷做念想,奴婢和茜雪觉着怪臊的。” 黛玉噗嗤一下笑了,“有什么好臊的?他们说话的人,交换贴身衣物的人都不臊,你们臊什么?” 茜雪胆子也大了,道,“晴雯也是怪可怜的,如今在那土窑一样的地儿,她嫂子又是那样的人。她本来心存死志的,说她是冤枉的,她并没有做那些事。奴婢们说,叫她好生养着,若是肯来侍奉姑娘,姑娘跟前也有她一点儿地方,她说愿意的,还在炕上给姑娘磕了头。” 次日,宝玉跟政老爷出门,王夫人过来老太太这边来晨省,因黛玉一直在跟前,她不好说晴雯的事,谁知黛玉却开口了,只说有事要求二舅母一个恩典。 王夫人笑道,“姑娘这话说得就奇了,我们娘儿两之间,有什么事要说得这么客气的?这是姑娘见外了!” 黛玉便道,“宝二哥哥屋里一个叫晴雯的,生得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些像我的,因如今不在宝二哥哥屋里伺候了,我想着不取她别的好处,只取她手还巧,如今我屋里正缺个能做针线活的,还求舅母给了我。只当我娘不在跟前,我手里没个得力的,老太太和太太调理一番的丫鬟,比起外面买的,再好不过了,不如给了我!” 老太太想起晴雯来,问道,“这孩子可是犯了什么错处?” 王夫忙道,“那丫头也大了,一年两年的,总是病不离身,我常见他比别人份外淘气,也懒;前日又病倒了十几天,叫大夫瞧,说是女儿痨,所以我就赶着叫他下去了。” 老太太便对黛玉道,“那孩子得的是女儿痨,你要有个针线好的,我把鸳鸯给你,又稳妥,岂不是好?” 第168章 薄命 黛玉道,“外祖母要离得开鸳鸯姐姐,娇娇早开口要了,还等到这会子?舅母既说她得了女儿痨,是我不知道的,那就看看她的命了,若好了,舅母把她赐给我,若不好,那就算了。” 王夫人便叫人把晴雯的卖身契拿来给黛玉,“原说要给她的,既是如此,那就给你,那孩子如今已经不在你二哥哥的屋里了,你怎么处置都行。” 黛玉收下,递给轻絮,笑道,“前儿得的好墨给宝二哥哥送一点去,还有宫里赐下的松涛纸也送一半到怡红院去,宝二哥哥回来,叫他来我这里喝茶!” 顿时,王夫人便欢喜起来,摩挲着黛玉,“好孩子,瞧你们兄妹如此亲热,我就高兴了。可怜你宝二哥哥也没个嫡亲的兄弟姐妹,你原该与他多亲近些才是!” 王夫人便趁此机会说了袭人的话,“那孩子行事大方,心地这几年来,从未逢迎着宝玉淘气。凡宝玉十分胡闹的事,他只有死劝的。因此品择了二年,一点不错了,我就悄悄的把他丫头的月分钱止住,我的月分银子里批出二两银子来给他。” 黛玉假装起身与老太太太太倒茶,走开了,并不听这些话。 黄芦这边,找了大夫给晴雯看,金钏儿因惦记从前的情分,又自己也是死里逃生的,把晴雯接了过去,细心调养了一阵子,便慢慢地好转过来。晴雯的脾气也趁此改了许多,只一心一意想着将来如何服侍黛玉,从前的那点心高气傲已是熬得半点不剩了。 谁知,晴雯的嫂子多浑虫灯姑娘成日家只想着如何和人好,半点不将晴雯放在心上,她从家里没了,只以为晴雯死了。怡红院这边又遣了人过来看,这灯姑娘只得了袭人送过来的几吊钱,着三不着两地道,“死了,早拖出去埋了。” 宝玉知道了,已是大悲,晚间在大观园里写了《芙蓉女儿诔》,前序后歌。又备了四样晴雯所喜之物,于是夜月下,命那小丫头捧至芙蓉花前。先行礼毕,将那诔文即挂于芙蓉枝上,乃泣涕念这诔。 黛玉领了紫鹃和茜雪,偷偷躲在旁边听着,见宝玉悲戚得不得了,紫鹃和茜雪在一旁又是好笑,又是好恨,悄声道,“若不是姑娘,金钏儿姐姐也死了,晴雯姐姐也死了。如今那芳官蕊官和四儿还不知道在哪儿谋生去呢。” 原本,紫鹃和茜雪还想求黛玉救一救茜雪的,李觅却是拦住了,“姑娘与她也不熟,再姑娘跟前的人也有限。这晴雯姑娘是一来针线活确实好,二来姑娘若不伸手,她便是真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姑娘到底不是观世音菩萨,哪能面面俱到的?你们若是还这般撺掇,仔细我回头跟八爷说,连你们也早早儿配个小子出去了清净!” 吓得紫鹃和茜雪哪里还敢张口? 待宝玉念诵完了,那小丫鬟催着她走,黛玉却突然从那芙蓉花里走了出来,唬得那小丫头喊道,“不好,晴雯显魂了!”宝玉也惊慌不已,一跤几乎跌在地上,再细细一看,不是黛玉又是谁?便笑道,“是林妹妹,怎地这会子你来了?” “自是来瞧瞧宝二哥哥的,才听见中间两句,什么‘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总觉着,宝二哥哥如此,岂不是亵渎了晴雯,她毕竟与宝二哥哥并没有什么,她清清白白的女儿身,那经得起这样的话?倒是将来,袭人姐姐跟前,宝二哥哥如此,倒也不唐突了她!” 宝玉听了,跌足道,“是极,是极。”又问道,“只不知林妹妹可有甚好的,改了这两句?” 黛玉摇头,拿起那祭文烧了,道,“晴雯如此,宝二哥哥写多少华章美词都没有用。从前是金钏儿,今日是晴雯,还不知将来会是谁?宝二哥哥,你瞧着她们这些女孩儿一个个命丧至此,你心里不痛吗?花骨朵儿一般,就这么风吹雨打去,她们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遇上了你?你若护不住她们,留不住她们的性命,便该远离了她们才是,一个个死了,你假惺惺祭奠一番,活像是故意杀了人,再说一声对不起一般,真是叫人瞧着碍眼!” 黛玉说了这番话便走了,她哪里知道,宝玉这般大,除了政老爷,何曾有人对他说过一句重话?那政老爷喊打喊杀为的也不过是宝玉的学业,并非他着心着力的地方。而黛玉的话,不啻于在他心头刺了一刀。 宝玉心中痛得好似有人拿了刀在砍,他盯着那芙蓉花,发了一会儿呆。那小丫鬟见祭奠完了,在收拾东西,他便在旁边的山石上坐了下来,心里千思万想,出神了一盏茶的功夫,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那小丫鬟收拾妥当,凑过来看,以为他还是为晴雯的事伤心,便拉了他,“宝二爷,天交二鼓了,咱们回去吧!”便拉了他的手,朝怡红院去,恰好麝月出来找,急急地把宝玉拉了回去,进了门,迎着光儿一看,见他呆呆的,一头热汗,满脸紫胀,不由得吓了一跳。 袭人过来,以为他是时气所感,在夜里树丛中吹了凉风。只是,看宝玉,两眼直呆呆的,唇角边垂下了涎来,给他洗洗叫他睡了,他也就睡了。 初时,只说睡一觉就好了,谁知第二天起来,见他依旧毫无还转,反而眼中无神,叫他吃茶便吃茶,连话也不会说,赶着麝月喊晴雯,一屋子人急了起来,也不敢去喊老太太,只叫去喊了李奶奶来,掐他的人中,唤他的名字,竟毫无知觉,李奶奶顿时哭起来了,说“不中用了”,袭人一见如此,也跟着哭了起来。 麝月去喊了那小丫鬟来,把昨日夜里的事说了,袭人便匆匆跑到了老太太这边,找到东厢房,进来见紫鹃在给黛玉梳头,也顾不得什么,拉了紫鹃哭道,“你们姑娘和我们爷说了什么?你瞧瞧他去,我也不管了,我们回老太太去!” 轻絮过来,换了紫鹃的活,将一对金嵌翠花碧玺佛手簪簪入黛玉的发髻,笑着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把姑娘吓成这样了?横竖什么事,好歹也要让我们姑娘梳妆好了再说!” 第169章 桂夏 袭人在黛玉跟前跪下,哭道,“好姑娘,饶了我们吧,昨日姑娘到底与我们爷说了什么,把他吓得吃也不知道吃了,话也不知道说了,李奶奶掐他人中,那么深的印子,他连疼都不知道了。” 黛玉淡淡地道,“昨日宝二哥哥祭奠晴雯,大约是被什么冲撞了,袭人姐姐真是好笑,你不去送神去,反倒寻我的不是来,若如此,袭人姐姐且去回老太太去,从今往后我就再也不敢与宝二爷说半句话了。” 袭人闹了个没脸,她因是宝玉跟前第一得力的人,一向又是如王夫人所说温良敦厚得很,与两府之中,谁都合得来,谁又不念她个好字?哪里被人如此没脸过?顿时,两滴泪挂在脸上,讪讪地起身,慢慢地退了出去。 才走到门口,便听到李觅在问,“才谁在门口守着?连姑娘跟前都不通报,就把人放进来,既是如此,这差事也不用做了,自己领罚去!”便看到一个小丫头子哭哭啼啼地出去了。 这边袭人回去,老太太和太太已经在怡红院了,见了袭人,顿时两眼冒火,“你这小蹄子,又到哪里去逛去了?宝玉都成这样了,不在跟前守着,也不去回去,就四处野!”袭人满心委屈,哪里还敢说半个字?只哭着跪下,无可分辨。 谁知,宝玉见袭人过来,一把拉住了袭人,“要死连我也一块儿带去死,你们都死了,徒留了我一个,又有什么意思?”一时,众人不解,麝月便说昨日晚,宝玉去祭奠晴雯的事,又见宝玉抱着袭人一顿哭,嘴里道,“我还是回老太太把你们都打发出去吧,趁着我还活着,我既护不住你们,我留你们作什么?” 老太太流泪道,“这又是谁教他的话?你们不知道他是个实心眼的?你们这不是在要他的命吗?”边哭,边捶着床。 王夫人在一旁垂泪,此时也是有些心灰,又听到宝玉在喊晴雯的名字,“我去跟太太说,你并没有做什么,我求太太要你进来”,王夫人便又有些后悔,谁知这会子袭人道,“二爷,您醒醒,晴雯她是个没福的,她已经不在了,您醒醒!” 宝玉“啊”了一声,一脚踹在她身上,身子往后一倒,两眼一翻,竟晕过去了。 老太太和王夫人顿时如被人踹中了心窝子,大哭大嚎起来,恰好黛玉过来,李觅忙过去,给宝玉把了一会儿脉,道,“老太太太太别急,二爷这症乃是急痛迷心,并不妨碍的。” 说着,便取出了身上常备的银针,在宝玉的几处穴位上扎上,片刻功夫,宝玉方悠悠转醒,看到黛玉在旁边,眼里流下泪来,“林妹妹,我该怎么办才好?” 黛玉淡淡的,道,“你日常说你半点不得做主,盖因你身上既无功名,说话行事也并不沉稳,舅舅舅母和外祖母又如何敢让你做主?从今往后,你还是好生读书,早早进学,将来方可行事自如,再无人干涉!” 王夫人听了难免落泪,拉着黛玉的手,“好孩子,不怪都说你懂事,看在老太太和我的份上,你还该时时教导他才好!” 黛玉拍拍王夫人的手,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舅母言重了,宝二哥哥虽不通世理,不计较人情,全因他一颗赤子之心,这着实难得,未尝不好,只这样的人一向为世俗所不容,舅舅才多有鞭挞,为的是他能改。” “好孩子,难为你明白,我又何尝不知,如今你珠大哥哥为庶务所累,他要是再不长进,我还有什么盼头?” 一时,宝玉稍安,老太太和王夫人自己回房去,偏王夫人非要把黛玉留下,叫她好生劝着宝玉,黛玉便稍微留一留,只等片刻后自己也走。也是因宝玉素来也是疯一阵魔一阵,少有正常的时候,黛玉也就不放在心上。 偏偏,薛姨妈知道了,与宝钗前来探病,见黛玉在,薛姨妈不由得拉着黛玉的手,“我的儿,你宝二哥哥多亏了你劝着,才清醒些,难为都说你懂事。” 黛玉笑着让座,“我也是舅母千般叮嘱才留在这儿的。宝二哥哥也不是我说了什么他才这样,要说清醒,也是他自己清醒,他要不醒,谁又喊的醒他呢?倒是宝姐姐,你来了,也好换我回去歇会子!” 说到这里,她又笑道,“对了,听说姨妈家薛大哥哥要娶媳妇了,不知说的是哪家的?” 薛姨妈忙笑道,“说起来,林丫头也不知有没有听说过,与我们家也是颇有渊源的,原是老亲,且又和我们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门第也相当。他们家如今太爷也没了,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亲生的姑娘过活,你薛大哥哥上次出门贸易,顺路到了他家,他们家老奶奶瞧着欢喜得不得了,这门亲事就这么准了。” 黛玉皱了皱眉头,问道,“可是‘桂花夏家’?听说有几十顷地独种桂花,凡这长安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贡奉,不知是也不是?” 宝钗素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忙过来,牵了黛玉的手,问道,“好妹妹,正是这家呢,连你也听说过的么?” 黛玉笑了一下,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说起这家,我还真是略有耳闻,不过也都是道听途说,不当一回事的。姨妈家里做成这样的亲事,哪有不着人打听一番的?俗话说,娶妻娶德,若是买个不好的妾回来,横竖转手就可卖了,这正妻之位,是马虎不得的,姨妈岂有不谨慎的道理呢?” 她又笑着对宝钗道,“宝姐姐,你说,我才多大的岁数,才见了几个人?哪里就知道好歹了?” 黛玉走后,宝钗便与薛姨妈道,“妈,这门亲事,不如还是找妥当人去寻访寻访才好。”薛姨妈也说是。 谁知薛蟠自见了夏家姑娘后,一颗心已是落在了人身上,说又是长得好,还会作诗,务必要叫薛姨妈去求了来。薛姨妈与这边王夫人熙凤一商议,只说婚姻之事实在是难说准的,贵在是两人看对眼,这婚事,即便黛玉提醒过,也依旧是成了。 第170章 丑事 日子还催得急,年底前就娶进了门。正日子上,黛玉随了老太太去那边喝喜酒,偏薛家也是个不讲究的人家,竟把尤氏姐妹也请了过去吃酒。黛玉正与珍大奶奶一块儿说话,尤二姐与尤三姐过来了,与自家长姐见面,一双眼睛也不知怎地往黛玉身上瞟。 黛玉斜睨了一眼,与尤氏道,“珍大嫂子,回头你来老太太这边来,我再与你说话。”尤氏起身送了她走,只听得那尤二姐在身后问道,“想必这就是你们家那要嫁进皇家的那个?” 尤氏与这两个也不是嫡亲的,不好在她面前说什么,只打了个照面,便走了。尤二姐则一直追随着黛玉的背影,看她头上戴的金碧玺穿珠点翠面簪,两边各簪着金嵌珠宝凤簪,云风暗花缎窄褃袄,底下是四合如意云凤织金缎面裙子,一双满绣百鸟朝凤绣鞋上,两颗拇指般大小的珍珠,随着她走动颤巍巍地摆着。 尤三姐见姐姐看呆了,问道,“姐姐在瞧什么?” 尤二姐朝正面席上陪在老太太跟前的黛玉指了指,“在看那位呢,且看她,便知人与人果真是同人不同命,想你我姐妹,再看看她,便觉人一生实在是没什么想头。” 尤三姐却没想这么多,“我今日又看见他了……” 正说着,便看到薛蟠领着一人进来,尤三姐一眼望去,可不是酥了,只觉着心里无数滋味一齐涌上来,但见薛姨妈迎了过去,将柳湘莲领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常日家说蟠儿这次多亏了柳家哥儿搭救性命,如今二人结了生死兄弟,特领来老太太瞧瞧!” 柳湘莲便朝老太太行了礼过去,老太太叫人领到跟前好生看,见着实是个俊俏后生,虽生的略有些腼腆,可气质风度实在不差,便道,“是个好孩子。”又听说柳湘莲原是世家后人,只因父母双亡,如今浪迹天涯,虽薛家与他在京中也备了房舍家产,却没有个贤内助,老太太忙问熙凤道,“可有合适的女孩儿,叫聘了去,以后也好安生过日子!” 熙凤还在可劲儿想,尤氏姐妹已是凑上前来,眼见尤二姐拼命在拉尤氏,往尤三姐身上指着,黛玉便笑道,“若论起一人,我身边倒是有个合适的,就怕柳大爷瞧不上呢!” 柳湘莲朝黛玉看过来,见她风流婉转,已是脸一红,垂下眼帘,行礼道,“若姑娘果真有好的,将来成夫妻,当感恩不尽!” 尤三姐愤愤地朝黛玉瞧过来,熙凤已是笑着拉黛玉道,“哎呦,好妹妹,你才多大,就跟人做起了冰人来,你也不怕人笑话!” 黛玉笑道,“凤姐姐真是好笑,难道这种事我还会主动去说不成?想当初我要把我跟前的五榴嫁了,还是找的宝二哥哥帮的忙呢,如今你们这么多人在跟前,难道还要我亲自开口不成?说起来,还是老太太给我的人,外祖母,您就亲自帮我指了这事如何?” 贾母已是乐呵呵的,薛姨妈也在跟前凑趣儿,问黛玉,“想是姑娘身边的紫鹃姑娘?人品儿,容貌儿,都是没的话说的,若果真如此,也是柳家哥儿的好福气!” 黛玉摇摇头,道,“不是紫鹃,她将来出阁,连我也做不到主的。是另一个。”便问柳湘莲,“我跟前的虽是丫鬟,寻常我也都舍不得的,她们跟了我一场,将来都要放出去,也会陪一笔嫁妆,不比寻常人家的少了,也不知柳大爷会不会嫌弃?” 柳湘莲如何肯嫌弃?他忙拱手道,“姑娘身边的自然是兰心蕙质的,若能得青睐实是三生之幸,还请姑娘务必理会,万分恩赐!”说着,解下了身上的鸳鸯剑奉上,“此乃鄙家中传代之宝,万不敢擅用,还请收留,做文定之物!” 见此,尤三姐恨不得上前去抽出那剑,一把抹向自己的脖子。偏,黛玉还不亲自收,她身边闪出一个婆子来,取了那剑去,握在手里。 不过三天,薛家便传来丑事,这夏金桂年方十七,虽也识文断字,却着实不是个识理守德的,薛蟠跟前也有两个屋里人,进门便磋磨了一顿,偏那薛蟠是个没气性的,因图她新鲜,处处言听计从,把两个屋里人每日里非打即骂,家里鸡飞狗跳,气得薛姨妈后悔不跌。 贾府这边,一连几日都有官媒拿了庚帖来求亲,原是孙家来求迎春的,之前也来过,因政老爷才回了家,骨肉才完聚,怕一时说了亲后伤了心,才婉拒了去。这一次,邢夫人派人过来说,要把迎春接回家去住几天,好备那边来人相看。 迎春过来辞,黛玉才知道,忙问道,“可是大同孙家?是叫孙绍祖的那个?”老太太觉着疑,又薛姨妈过来说过好几次,后悔当日没去打听打听,老太太更是上心了,王夫人问黛玉,“姑娘怎地知道的?” “自然是知道的!”她也不避忌,当着迎春的面,“听说过好多次了,是个人品极败坏的,再想不到大舅舅会想到结这样的一门亲事,只恐二姐姐这一去,便是落狼窟虎穴,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见黛玉说得这般厉害,迎春已是吓得魂儿都快丢了。只黛玉素来是个极为稳重知礼的,人断无不信,王夫人便问,“姑娘可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或是舍不得你二姐姐出阁才编出的这番话吧?” 黛玉犹豫不决,李觅便在跟前说了,“舅太太,姑娘至不济也不会耽误了姐妹的婚事,实在是听说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没有躲过他手的。且又听说那边大老爷欠了孙家五千两银子,才做成了这桩婚事,若果真如此,二姑娘过去还有活路的?” 老太太和王夫人已是惊愣得说不出话来,迎春更是哭倒在了老太太跟前,求老太太千万不要让她过去,便是这辈子留在家里也不肯去了。老太太忧心不已,只好叫人去跟邢夫人说,“相看也不急着这一两日,且叫她先陪陪我,再放她过去。” 第171章 抄家 迎春方留在了老太太屋里,既不叫回那边去,也不叫回园子里去,她虽是个木头一样的人儿,却也不是个傻子,一心陪着老太太,竟寸步不离。 才过了两日,谁知,到了第三日上,五更天里,黛玉还没有起身,就听到外头不太平起来,她惊醒了过来,李觅生怕她又跟从前那般受了惊吓,连衣服都没披着过来,将她搂在了怀里,“姑娘,无事,别惊慌,紫鹃已出去瞧去了。” 黛玉怕李觅冻着了,叫人把她的衣服拿过来穿上。幸而黛玉一向不爱盖很厚的被子,屋里的地龙烧得旺,屋里暖和。李觅才把衣服穿好,紫鹃一阵风地进来,惊慌失措道,“姑娘,昨日一晚,宁国府和赦老爷那边被抄了,如今全部都下了大狱了,可怜咱们这边竟半点都不知道,还是今日打扫的婆子觉着不妙过去一看,才报到这边来的。” 黛玉也是呆了,好半天才问出声来,“说了是为什么事?” “黄芦过来了,说是有话要回姑娘,姑娘可叫他进来?”紫鹃担心自己说不清楚,忙道。 黄芦进来,在屏风外头跪下,也不敢抬头,“回姑娘,奴也是才钟顺过来递话,宁国府那边是因昨日夜里薛蟠与仇都尉的儿子,因了一个**打起来,薛蟠把仇都尉的儿子给打瘸了,仇都尉告到了御前,说宁国府日夜聚赌,纵容亲戚行凶,引得世家子弟堕落,陛下这才着锦衣卫来把宁国府抄了。” 他顿了顿,又说起这边,“偏咱们老爷之前给陛下上了密奏,告贾雨村在应天府那边贪赃枉法,谁知不知怎地牵扯到了赦老爷买石呆子的扇子,是贾雨村设了个法子,讹他拖欠了官银,拿他到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家产赔补,把这扇子抄了来,作了官价送了来。皇上一时震怒,说既是这般喜欢抄人的家,那就叫他也尝尝被人抄家的滋味。” 黄芦伏在地上,听屋里半天没有声音,斟酌着道,“八爷的意思,咱们老爷弹劾贾雨村牵连到赦老爷那边的事,一时是包不住的,恐这边府上为难姑娘,便说请娘娘下旨,将姑娘接进宫里去住些日子。” 黛玉想了想,摇摇头,“不怕,你回去跟八爷说,这边人且为难不得我,只请他务必周全,让他无论如何帮忙保住荣国府的爵位,不叫把爵位蠲了,旁的事,暂且不怕!” 黄芦回去,把黛玉的话说了,云臻本准备奔走一番,宫里皇帝给贾府这边定罪时,在朝堂上道,“林爱卿也算是大义灭亲了,朕也不能叫他不好和他岳母交代,贾赦一等将军的爵位如今就着落在他儿子贾琏头上,叫他务必谨慎行事,遵章守法,不得步他父亲的后尘!” “只……”黄芦迟疑了一会儿道,“栊翠庵里的妙玉,昨日晚也一并不见了!” 黛玉歪在了床上,有些傻了。李觅担忧不已,摆手叫黄芦下去,过来,坐在床沿,安慰道,“姑娘瞧这事,也绝不是一件两件能成这样的,必定是堆起来的。俗话说的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姑娘一向是个懂理的,怎地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黛玉抓住李觅的手,难免有些害怕,“嬷嬷,可我如今该怎么办才好?虽说爹爹只是弹劾贾雨村,可如今到底大舅舅一家是因爹爹而落得这般下场,他们若是不讲理的,我又怎么办?我也不能一走了之,如今我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李觅道,“姑娘怕什么?宁国府那边还撕扯不清呢,那爵位还不是因为薛家弄没了的。这边,皇上没有虢夺了爵位,谁还瞧不出看在姑娘的份上?” 宫里,散朝后,文武百官们鱼贯而入。皇子们出去得最晚,云臻退到了一边,如从前一样,待太子和皇兄们离开后,他才走在最后。太子却在他跟前停了下来,“恭喜八皇弟了!” 众皇子不解,云臻也同样不解,疑惑地抬起头来,太子笑了一下,“林大人不愧是探花出身,一身书生清贵,便是身为粮道,也不忘为朝廷稽查百官,忠尽职守!” 云臻连忙低下头去,“太子殿下说恭喜臣弟,实在是言重了,林大人虽是臣弟岳丈,然在朝中做事为的是国与民,恭喜二字,实在是不敢当!” 太子道,“前儿,太子妃还说请八弟妹到东宫赏花,可偏偏说八弟妹身子骨不好,没来成。也不知如今好了没有?” 那也不知是多久前的事儿了,若黛玉现在还不好,那还了得? 云臻恭敬道,“她打小儿身子骨生得弱些,幸而调养得还好。先前是染了些风寒,虽好了,只因赐了婚如今反不便出门,也就母妃偶尔召见她才出门子。” 太子抬脚欲走,想起一事来,又转过身来,“弟妹是住在荣国府的吧?如今那边抄了,她可便于住在哪里?若不方便,依我说,不如住到永昌公主府上去,还能不细心帮你照看着?” 太子出生皇后便薨了,打小儿他被养在永昌公主的母妃膝下过,与永昌公主感情深厚,彼此来往密切。 云臻忙道,“多谢太子殿下好意,只林家两边都有长辈可依侍,怎好没有过门,便住到这边来?” 皇帝进了东配殿,夏守忠奉上茶来,皇帝问起,“才太子和小八在殿里说了些什么?朕看小八一向守礼,太子又因何咄咄逼人?” 夏守忠把话说了,皇帝沉吟片刻,“林如海在南边多少年了?” “快十二个年头了!” “是该回来了!他打小儿与朕一起长大,陪着朕读了好些年书。从小儿读书,他就数我们几个中最强的,那会儿不管是我还是皇弟都不喜他,因他每每总被父皇拿来训斥我们。如今,他是朕的儿女亲家,那边的事也料理得差不多了,也该回来了。” 又问,“小八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夏守忠道,“回陛下的话,定在来年八月二十三呢,钦天监定的日子,陛下还说,过了中秋又可一乐!” 第172章 爵位 皇帝点头,“是个好日子,如今几家王府邸,工部那边都张罗得如何了?” “正在张罗呢,殿下们又改了些图纸……八殿下这边原说好的,娘娘瞧了图样子,嫌那园子里以前留的池子太大了些,叫改几处地儿,倒是工程不大!” “他素来不是个爱讲究的孩子,打小儿穿戴上也不计较,如今哪里有心事在这上头?只怕盼着搬进去呢!”皇帝说着,摇摇头,“如今都大了,眼看就娶亲了,倒不再像小时候小大人一样,反而是与他兄弟,与朕之间疏远了许多!” 夏守忠忙道,“陛下这般想,八殿下心里不定多委屈呢,殿下里也是忙得脚不点地,前儿还听说娘娘也在说殿下如今也不进宫瞧娘娘,几次来匆匆忙忙,吃顿饭,换身衣服就走,鞋邋遢袜邋遢地,尽是去景安宫里换衣服去了,说不为换衣服还不肯去呢。” 黛玉起来,到了老太太的上房,一屋子人已经到了,正围着在抹泪了。黛玉正有些踟蹰,不知道该如何过去,老太太一眼见着她,连忙招手,“好孩子,过来外祖母这边来!” 黛玉便被让了过去,老太太一把搂住黛玉,哭了起来,“可怜了我的玉儿了,被吓成这样。虽说这事是因你父亲而起,可外祖母还没老糊涂了,这事儿与你父亲本不相干!” 王夫人一面抹泪一面道,“谁说不是呢?姑爷本来是弹劾的贾雨村,谁曾想大老爷竟与那贾雨村有这般来往。” 黛玉便道,“那贾雨村从前在扬州的时候,我爹爹便认得的,也嘱咐了舅舅,这人虽有几分才识,却非贤良君子。实在是想不到,贾雨村竟得了什么人的赏识,还能复出,结果反而带累了大老爷了!” 王夫人低下头去,那贾雨村原是得了王子腾的青眼,才会复出的。如此一说来,大老爷如今被夺爵,反而是几家亲戚都出了力的了。 “好在爵位没丢!”黛玉安抚贾母,“祖宗的基业算是保住了,也叫我们警醒了一些。雷霆雨露均是君恩,还请舅母琏二嫂子能够多为将来思量,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於此,做未雨绸缪之事,以解将来之忧。” 熙凤掉了两滴眼泪,一听黛玉这话,顿时全身一震,她大约还记得,这些话也曾是秦可卿当初临死前给她托梦说过的,一时间,她不禁脱口而出,“再没有想过林妹妹年纪虽小,竟能说出如此老成之话,当年蓉儿媳妇也曾这般叮嘱过我,只后来,一年一年事多,耽搁到了如今。” 一时又说起东府那边的事来,除了祖宗祠堂还完好无损,那边府邸已是全部都被封了,那“敕造宁国府”的匾额也被拆了下来,众人虽心痛不已,可一想到当初蓉儿媳妇的死,用的那棺材板,本是犯了事的义忠老亲王要用的铁网山上产的樯木,也是薛蟠一千两银子卖给那边的,各人便又有些不自在了。 一时散了,各有各的事情去忙,老太太吩咐贾琏去打探东府和赦老爷那边的事,被关到牢里去了的女眷们也是要多关照的。王夫人这边要忙着去瞧瞧薛姨妈那边,薛蟠也进去了,如今听说夏金桂在屋里又是吵又是骂的,还满嘴说什么“投靠的好亲戚,说什么打死了人也是不打紧的,如今还没打死人呢,那好亲戚都在哪里?” 老太太上了年纪了,家里连遭横祸,未免心绪紊乱,显得精神不济。黛玉拿出了好些药材,叫李觅做了药膳,每日里侍奉老太太吃。如今,屋里又多了迎春,黛玉忧着老太太晚间怕睡不安稳,便与迎春一块儿守在老太太的榻前,姐妹俩一块儿多看着一些。 这日晌午,老太太睡了,黛玉与她一块儿歪在榻上,理着她身前的长发,道,“如今你也可放心了些,将来不管配个什么样儿的人,横竖不会嫁到孙家去便是了。” 迎春悠悠叹一口气,“林妹妹,你是个明白人,你且帮我思量一番,虽说大老爷生了我一场,可他如今身陷囹圄,我竟并没有些许伤心。” 黛玉便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感情这回事也是日日夜夜处出来的,便是你亲生母亲,她心里若没有你,你一日日地被她伤心,时日久了,也会淡了。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将来你做了父母,便能明白了。” 探春来了,听了这话笑道,“林姐姐也并没有当母亲,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二人忙起身,黛玉指着她对迎春道,“你说这小蹄子,满嘴里都说不出好话来,我安慰人呢,她又跑来一顿浑说!” 三人坐着一块儿说话,鸳鸯叫人来给她们上果子茶,也坐在一旁,探春道,“说起宝姐姐家的嫡亲哥哥,真是再也想不到的,宝姐姐是这样的人,她哥哥竟是那样的人,偏偏她的叔伯兄弟又是另外一个样儿的。” 一说起薛蝌,黛玉方想起刑岫烟来,因那日她爹也正在宁国府那边赌,也被一网子给兜了进去了。偏如今迎春并不在园子里住了,徒留了刑岫烟一人来。三人便起身往潇湘馆去。 才到了门口,便听到里头有婆子在大声说话,“要吃饭,自己又不是没长了手的,还说什么把自己衣服给丢了,打量咱们都是贼,那就离了我们去啊,一个不正当的爹,如今都到牢里去了,怎地还有脸在这儿吆五喝六的,打量自己是正当主子呢!” 迎春已是一步冲过去,要说两句,偏偏自己也不会说话,便骂司棋道,“指着我和她对骂不是?” 那司棋也是个烈性的,冲过去,就骂道,“谁叫你在姑娘屋里大呼小叫的?”又吩咐绣橘,“去喊了林大娘来,如今这屋里都没个王法了,还怎么住人了?” 刑岫烟听到声音忙迎了出来,她眼圈儿虽是红的,可脸上却并无异样,倒是叫黛玉心里称赞了一声,对探春道,“依我说,如今这样也不是个法子,不如一块儿去跟老太太说,把人都移出园子的好,大家住在一块儿,一来热闹,二来也省些开销。” 第173章 骨肉 老太太也觉着这法子好,叫了王夫人和熙凤过来商议,“园子里多的人也趁着这个时候都散了,打发几家出去,比不得在先辐辏的时光了,赶早儿收紧一些,只把日子过得自在了,比什么都好!” 熙凤道,“只那园子,当时建起来费了多少工夫。如今,就这么关了,岂不是可惜!” 老太太摇摇头,“我知你们年轻人爱面子,觉得蠲减了人,关了园子,怕京里的勋贵们笑话,可你们也须知,比起家破人亡,我们如今也算是好的。” 老太太似乎乏了,也不肯多说,摆摆手,叫她们都离开。熙凤却没走,悄悄儿拉了黛玉的手,将她扯到一边儿,问她有想吃什么,玩什么的,一定要去跟她说,又说,“我那里得了好些茶叶,一会子叫平儿给你送来。” 黛玉说好,一时老太太那里传,黛玉便忙过去了,一面叫丫鬟给老太太捶腿,又叫李觅过来给老太太身上松松筋骨,不由得十分担心道,“您如今可是家里的定海神针,可千万是倒不得的,大舅舅都是多大年纪的人了,娇娇说句大不逆的话,如今犯下这些事来,叫老太太替他担心,便是不孝了。您还不想开些,自己保重,回头我母亲回来了,瞧您不好,又该说我了。” 老太太不由得笑起来,指着黛玉对鸳鸯道,“这孩子,是怪起我来了。”拉着黛玉的手,“我老糊涂了,一时没想明白,可自古只有瓜连子,哪有子连瓜的?你说你母亲要回来,可说了什么时候了?” 黛玉摇摇头,“只娘娘从宫里传来消息,说陛下与娘娘说了,降了旨了,升了我爹爹是左副都御史,居三品,令年前回京述职。八月里,听说弟弟已经进了学,回来了正好可拜在沈孝卿老先生的门下。” 老太太听了很是欣慰,“我这些儿女里头,原先是你母亲最叫我放心不下的,如今她儿女都争气,我也是看明白了,这一次叫宝玉搬出去吧!” 黛玉知老太太心灰了,只是这番决定也着实是好,道,“宝二哥哥一向聪慧,常人难及,如今他也是见识了一番人生无常,原该醒悟过来了,不会再像从前辜负舅舅舅母的心血,将来蟾宫折桂,亦可期也!” 宝钗与宝琴是早搬了出去了,刑岫烟跟迎春住在了老太太的西厢房里头,探春和惜春依旧是搬回了王夫人房后三间小抱厦内居住着,少了一个人,还比从前要宽敞一些,且住在一块儿了,不必跟从前一样,因住在园子里太过空旷,要的上夜的丫鬟婆子也多,如今蠲减了不少人,一时也少了诸多开销。 且说贾珍等下了大狱,那一日在那边夜赌的除了薛蟠,还有张华,也便是尤二姐嫁的那人。从前贾珍等还在的时候,三不时地过去,也留下些银钱来,尤老娘与自己两个女儿生活有些着落,如今张华竟然一下子死在了狱中,贾珍也不来了,未免心焦。 好在还有贾琏,经常来救济一二,把自己攒的些梯己,也多耗费在了尤二姐身上。一来二去地,尤二姐竟有了身孕。偏偏熙凤这边三天好,两天不好的,才掉了个六七个月大的哥儿,伤了身子,也不知何时能养好。 年底前,林如海那边送来信,不日将到京。黛玉这边正在收拾箱笼,要先回去,好打扫屋子,以备父母回来。因年前,贾珍和贾赦是不能判下来的,尤氏和邢夫人是妇人,皇上额外开恩,将府中的女眷放了回来,下人等一律充公,便只二人回来了,暂且一并儿住进老太太这边的上房里来。 谁知,也不知怎么地,就闹出来,说外头小花之巷里头,原张华的妻子尤二姐怀了贾琏的孩子,如今已有三个月了。她本进不了贾家的大门的,只因尤氏回来了,尤老娘和二姐三姐进来看,见她怀身大肚,一问,说是琏二爷的骨肉。 顿时,黛玉等人也觉得尴尬,连忙起身,进了碧纱橱里头,见外头尤老娘被赐座一个小杌子坐在地下,尤三姐站在她身后,尤二姐跪在老太太跟前,尤氏、熙凤和李纨站在一边,邢夫人和王夫人站在另外一边,都不知所措。 老太太便问起,“你说你有了我贾家的血脉,我且问你,你不是嫁人了的吗?你汉子不是叫张华吗?” 尤二姐道,“回老太太的话,奴家年轻,一从到了这里之事,皆系家母和家姐商议主张。奴家那夫君早已死在了牢里,因原与二爷认识,又想着是亲戚,二爷说做个亲上加亲,又备子嗣,方才应允!” 说着,已是羞得抬不起头来。老太太一听到子嗣,便沉吟下来,目光难免朝她的小腹上看去,竟有心要她起身的意思。黛玉有些心惊,也觉着世事虽无常,却也不是无迹可寻的,如今自己也要回去了,这贾家的事也实在是不必再费心思了。 谁知,探春走了出去,道,“老太太,咱们家也不是那不起眼的小门小户,琏二哥哥又是袭爵的,更是不能随便,况今日实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不如,有什么改日再说?” 老太太方醒悟了过来,笑着对尤老娘道,“亲家太太难得来,先喝了酒了再去。” 到了晚上,人都走了,老太太要留了尤氏说话,黛玉笑道,“那边尤二姐多大的人了,又是嫁过人的,自己事还要别人做主?便是要听人劝,她跟前有亲娘,哪里用得着珍大嫂子说教?老太太听她攀咬!” 老太太点了点头,对尤氏道,“你妹子一来是个嫁过人的寡妇,二来这孩子又是在外头怀上的,但凡她嫁过人不是在外头怀上的,看在那孩子的份上我也不计较了,只如今,是万万不能的。” 那尤三姐却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天天儿闹,偏那尤二姐回去后,那孩子又无端地没了。熙凤便冷笑着,亲自出了门,将那尤二姐给接了进来。进来日,恰好是黛玉搬回去,她正在门口上车呢,老太太含着泪送,她也来送黛玉,黛玉只怜悯地瞧了她一眼,登车去了。 第174章 回来 回到家里,林家已是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复又住进了徽音院,想着以后再不必过贾府那边去住,心里莫名就轻松了许多。梳洗完了,王嬷嬷与金钏儿进来,拿了单子进来给黛玉看。 大家契阔一番,黛玉赐了座,王嬷嬷道,“这是要采买的年货,姑娘且看看有没有要增减的?出门的车已是备好了,再一个时辰,太太和哥儿也该到城门口了,姑娘再过会子可出门!” 因已是瞧过两遍了,黛玉粗粗扫了一眼,递还给了王嬷嬷,“就这么着吧,若少了什么,不过是大家俭省一些,也不碍什么。若是车好了,这会子就去吧,车上多置几个火盆,跟去的人都备好车,冰天雪地的,别把人冻着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黛玉忙站起身,果然看到外头云臻已是快步走了过来,门口丫鬟打起了帘子,唱道,“姑爷来了!” 黛玉的脸不由得一红,王嬷嬷等连忙起身,轻絮等也一同退了出去,只留了李觅在屋里使唤。黛玉连忙从榻上起来,却不见云臻进来,便打起帘子出去,见他正把手笼在屋里的熏笼上烘着,忙过去,他却偏让开,“你待我把身上的寒气去一去。” 他嘴里说着,眼睛却不离黛玉,黛玉的脸越发红,也忍不住偷偷打量他,二人目光便撞在了一起,两颗心也越发跳得厉害。云臻起了身,黛玉过来,帮他将身上的氅衣解了,问,“怎地这个时候来了?外头的雪粒儿瞧着越发大了。” “宫里议完了事就过来了,想着你这会子要出门呢。时辰还早,赶着过去,没得在城门口等着,天又冷,一会子多穿些出去。”云臻瞧她,笑了笑,“长高了呢!” 黛玉抿抿嘴娇嗔着看了他一眼,将氅衣递给李觅,亲自沏了茶端给他,“你乔迁之喜,我也没送什么礼去。” 云臻是赶着在冬至前搬进去的,宫里荣妃把玉筝先放过去管那边内院,虽提了玉笙在跟前听事,却总抱怨没有玉筝好使,盼着黛玉进了门后,就把玉筝要回去。 因又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二舅舅家里,栊翠庵的妙玉,究竟哪里去了?” 云臻喝了一口茶道,“前儿风闻大皇兄在外头有个外室,不知道是不是她。”又说,“如今,冯家那边没说什么了吧?” 黛玉笑道,“你做了什么?” 云臻一笑,“你横竖别管。我就揍他一顿也是现成的。”他环视一眼这屋子,黛玉如今回来,把东西都搬回来了,他瞧着也舒服,也总算是放下心来了。 一会儿,管事的媳妇在外头等回话,说是今日厨上的菜单子送进来了,请姑娘瞧着勾菜,李觅接了进来递给黛玉,黛玉瞧了一眼问云臻,“你今日留不留下吃饭的?” “自然是要留的,小十三一会儿也要去城门口,说是与檐哥儿说好了去接他的,他估摸着也要留。” 黛玉便叫人重新定了菜单,一时,时间不早了,二人要起身。黛玉便拿了前些时候给他做的一件氅衣,“还是你叫人送来的皮子做的,我嫌不暖和,你又说你之前的太厚了,比你才穿来的那件略暖和些,这料子也经雪一些。” 云臻见用的是如意云寸蟒织金缎,上面有星星点点的亮色,有些嫌弃,黛玉帮他穿上,退后两步,觉着挺好的,衬得他一张脸越发地清隽,神姿高砌,如皎皎明月,便笑道,“我觉着好!” 李觅也在旁边笑道,“爷穿这件是好,这缎子是姑娘挑了好久才挑出来的。” 二人一道出门,雪下得越发大了,云臻从李觅手里接过伞,一边牵了黛玉的手,一边为她撑着,到了二门口,将她扶上了马车,正要去牵马,黛玉从里头探出头来,“这么冷,你上来和我一块儿坐车!” 云臻难免心动,却依旧摇摇头,笑道,“年初,岳父岳母南行前,我是许了诺要护着你的,回头叫岳母看到,生些瓜田李下的嫌疑,叫她白说你。”说着,他吩咐车夫,“行慢些,城里碰头都好,着意稳当!” 两人一个车里,一个车外说话,先黛玉还掀开帘子,云臻却不许,说怕风吹了进去受寒了不好。他便离得近些,与黛玉说府上的安置,“前两日我到后院去,试了一下屋子里的地龙,暖烘得很,我略坐了一会儿,舒服得都在里头睡着了。” 黛玉在里头抿着嘴笑,问他,“你如今依旧住在前院?” “出门方便,再后院我一个人住着做什么?”云臻用马鞭挑开帘子朝里头看了一眼,勾起唇角一笑,眼看到了城门口,他便快马加鞭过去,恰好迎到了贾氏的马车,见檐哥儿冒着雪骑着马过来,他旁边还跟着十三皇子,原来十三皇子比云臻他们还早,见了下马行礼,罢了,笑道,“八哥,你们来晚了呢!” 云臻横了他一眼,上前去,下马来要给贾氏施半礼,贾氏哪里敢受,忙叫人拦住了他,从车里下来,问候道,“娘娘可好?”又上下打量他,“长高了许多了,人也长得厚实些了!” 云臻有些腼腆,突又听到后面十三的声音,“皇嫂,好久不见了,听说您出来了,我说要去看您,可谁知,八哥给我布置了好多功课,又要去沈先生那边,就耽搁了,皇嫂……” 云臻忙过去,将他提溜开来,留了点儿空,檐哥儿这才过去,姐弟相见自然是一番欢喜。檐哥儿扶了她过来见贾氏,看着自己已经长得这么大了的女儿,贾氏一时泪流满面,将女儿搂在怀里,“我的娇娇受委屈了!” 因雪地里风大,又是在城门口的地方,来往人也还不少。云臻便催着二人上车,十三和檐哥儿上马,才行了几步远,贾琏和贾珍也来了,说是奉了老太太的命接贾氏和檐哥儿的,便一块儿到了林府。 黛玉侍奉着贾氏梳洗了一番,檐哥儿也回自己院子里换衣服。正堂之上,云臻和十三坐在主位上,贾琏和贾珍陪坐在两侧,茶都喝过两巡了,云臻一句话都不说,十三也坐着翘着二郎腿喝茶,喝得砸砸响,怡然自得。 第175章 团聚 过了一会儿,檐哥儿进来了,先是给云臻行礼,喊了姐夫,又与十三见过礼,这才与贾琏和贾珍见面,问过府里老太太和太太的安,彼此寒暄过后,方看向云臻,“姐夫,我和十三约好了去沈先生那里。” 云臻点点头,“那就快去快回。”又吩咐道,“你进去跟太太问一声,给贾府那边的礼,是这会儿叫他二人带回去,还是回头你们送过去?” 檐哥儿便去了,回来说,“母亲说了,来的时候礼都是分车装好了的,这会子跟着表哥们回去也是好的。” 云臻把贾琏与贾珍打发走了,这才去了后院,在徽音院里头待了半晌,身上烤得暖烘烘的,待黛玉从贾氏的院子里回来了,与他说,“爹爹回来了,叫你去前院说话呢。” 边说,于他旁边坐了下来,帮他把衣领子扯了一下,问道,“你才怎地没把琏二哥哥和珍大哥哥留下来用饭?一会儿,横竖家里是要开席的,多两个人还热闹些。” 云臻放下手里的书,把一杯热茶递到她手里,“留下来做什么?我是想着,天色不早了,送礼的车要跟着他们回去,早些回去,也好叫那车夫早些回家,这天寒地冻的,你也不多为人家想想。” 黛玉不由得好笑,“什么时候郡王爷也有这悲天悯人之心了?你又在我跟前耍滑头了,打量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荣国府那边的人,如今是越发不入你的眼了。” 云臻笑着站起身来,扶了扶她头上的步摇,“我去前边,早些开席,我都饿了,这冰天雪地里,觉着饿得特别快。” 黛玉歪着头笑着,“兴许是和母亲说的那样,你是在长个儿呢。”说着,她用手在他的头顶比了一比,“赶明儿长得这么高了,我又不长个儿了,可如何是好?” 云臻只觉着她可爱,忍不住笑起来了,双手将她一环,抱了起来掂一掂,才放地上,“你多吃点,别怕长胖,自然就长个儿了!” 黛玉喊了人进来问,厨房那边何时可以好?因一早就在准备,今日主子们回来,必定是有大宴的,过来回话的媳妇说早就好了,就几个蒸菜在笼里蒸着,这会子也怕是快了,问摆在哪里? “太太那边屋里的厅上吧,也没外人,不必分桌,四面用围屏一围,多摆几个火盆,再桌上放个一品锅,也不怕菜冷了。” 书房这边,云臻到了后,林如海要行礼,云臻忙拦住了,二人坐下寒暄了一会儿,便说起了朝中之事。比起上一年来,林如海瞧着要憔悴许多,云臻问候了一声,林如海叹了口气,“南边如今诸事繁多,这一次我虽参倒了贾雨村,从他家里不但搜出了一二十万两银子,还有来往信件,其中涉及一两个军中大员也是把我给吓着了。” 云臻道,“想那贾雨村上任才几天,竟是能够有一二十万两的利钱不止,还不算上他往上钻营的花销。前儿听说他当初是被王子腾举荐的,王家在军中浸淫多年,如今又升了九省检点,一时半刻,估摸着父皇也不会为了这点子事来动他!” “正是这话,那些信件我说是当着众人的面烧毁了,实则几封要紧的,着人送了进去。今日陛下也说了此事,南边我如今已是去不得了,怕祖坟都要被撬了,偏偏还都是与娇娇外祖家有来往的,怕将来不好看。陛下的意思暂且先领左都御史,清闲两年,将来再说!” 云臻也是虑到了此,怕牵连到黛玉,毕竟黛玉也是在那边住了这好些年,到时候落到人眼里,实在是没有良心,道,“只能委屈岳父了!” 林如海摇摇头,“檐哥儿这几年也甚为关键,再,我这几年身子也着实需调理一番了,娇娇也大了,在家里留不了两天,父女姐弟骨肉亲情到底也重要,算不得委屈。” 一时,檐哥儿与十三相携而来,四人在书房里坐着喝了茶,林如海又考究了十三一番学问,听说十三要冒名顶替地去参加来年秋闱,不由得好笑,点头道,“那就提前恭喜十三殿下得中桂榜了!” 檐哥儿道,“十三哥,你说你一个龙子凤孙,又不是没有出路,哪怕是一辈子什么都不干呢,也正好荣华富贵一辈子,你何苦和天下的学子们抢那桂榜上的名额,你仔细被人发现了,向皇上告你,说你与学子争名,和百姓夺利!” “凭什么呀?凭什么告我?哼,有本事把我从桂榜上挤下去呗,国法上哪条哪例不许皇子们下场了?” 林如海和云臻一阵大笑,恰好,黄芦来了,到门口说,“老爷、郡王爷、十三爷、大爷,姑娘说那边席已经摆上了,请爷们这会子就过去,天寒地冻的,吃饱了暖和了再说话!” 云臻便起身,林如海也道,“就过去吧,回来后还没看到娇娇。”说起女儿,林如海精神头儿都好了,待云臻和十三出了门也忙快步出去。 到了厅上,黛玉看到父亲过来,忙迎上去,旁边的丫鬟手脚快,忙送过了垫子来,黛玉忙要下跪,已是被林如海扶住了,细细看了一番,老泪纵横,拍拍她,叹了一声,“盼儿大又盼儿不长大!” 贾氏听了南未免伤感,过来笑道,“老爷这是怎么了?欢欢喜喜团圆的时候,说起这些,姑爷还在呢,仔细笑话!” 黛玉抹了抹泪,笑着道,“因都是一家子骨肉,就没有分桌,本就人少,一分开也显得不热闹。” 林如海道,“原该如此,都坐吧!” 一顿饭自然是吃得其乐融融,饭罢,又挪到贾氏的屋里坐着喝茶,檐哥儿叫人把带回来的礼物都送了过来,分了,一堆儿是给黛玉的,多是些女孩子用的钗环珠宝,一些笔墨纸砚。一堆儿给云臻,又一堆儿给十三,他们的就随意些,东西又多又杂,倒都是南边的特有的。 十三看了,不由得摇头,“可惜我是哪儿也去不了,父皇必定不让。当年八哥运气倒是好,如今我是没这机会了,要不然,也必定去南方那富庶之地瞧瞧,看这些玩意儿灵巧便知那边是钟灵毓秀之地。” 第176章 满怀 一席话,说得众人笑起来,云臻无奈地笑笑,道,“你想法未免太多,既是已经决定了来年秋闱下场,便要好生攻读,上榜了未必有好,若是落榜了,偏又叫父皇知道了,那必定是没得好的,仔细父皇问你!” 天色已晚,云臻起身告辞。自云臻搬出宫,住进王府后,十三也经常在那里留宿,此时自然是要跟着一块儿走的。才要出门,云臻又顿住了脚步,转身对贾氏道,“岳母,腊月初十,小婿府上,兄弟们和几个相好的朋友要来恭贺一番,也不饮酒,只聚一聚,贺乔迁之喜。小婿想着请檐哥儿一块儿过去玩一玩,再悄悄儿请了娇娇过去,在府上走一走,还请岳母允许!” 贾氏顿时就朝黛玉瞧过去,黛玉也是愣住了,她再也不会想到云臻竟然会跟她母亲说起这事来。此时,见母亲怀疑,忙低下头去,手里绞着帕子,显得极不自在。 林如海一向疼爱女儿胜过儿子,一来这女儿打小儿瞧着就聪颖得紧,二来这些年黛玉寄居在荣国府,林如海越发心疼万分,见贾氏严厉,忙出言道,“若娇娇无事,接过去玩一天也未尝不可……” 贾氏顿时道,“可这样岂不是……于礼不合?本就是未婚夫妻,婚前都不该见面,若是叫人知道了,岂不笑话?” “既是未婚夫妇,又有什么好笑话的?才姑爷不是也说了悄悄儿接了过去瞧瞧新府邸,一大群丫鬟婆子们跟着,又不是那小门小户的没个人跟着,便是叫人知道了,也不是一时雅趣,再也说不到于礼不合上去。” 云臻忙再三保证,“到了那日,我们在前头,后头也没人,只原母妃身边的玉筝姑姑,她陪着姑娘,再也出不了事的。” 贾氏这才答应下来,黛玉怕她母亲说,忙说要回自己屋里去,临出门前,依旧被贾氏狠狠地瞪了一眼,她顿时满脸通红,出了门,一阵风雪扑来,这才觉着那发烧的脸稍微好了一些。 到了那一日,早早地,云臻就打发人来接了,原想着要从侧门进的,谁知,王府的正门打开,云臻在门口迎着,倒是响动很大。黛玉将兜帽拉得高高的下来,云臻偏牵了手接,黛玉顿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下来,再磨蹭会儿,瞧的人越多!”云臻笑道,“一会儿太子和大皇兄他们该来了!” 明知他是在吓唬自己,黛玉依旧不敢听他的,嗔怪地朝他看了一眼,提起裙子,她竟是要朝地上跳去,反把云臻吓了一跳,连忙接住了,抱了个满怀。黛玉也是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顿时,羞得恨不得地上裂开道缝,她好钻进去。 “快放我下来!”黛玉紧张得抓住他的前襟,原本欺霜赛雪的脸上浮起了两朵红云,云臻怕她太过难为情,便将她放下,叫人扶着她进去,一路的雪已是被扫得干净,两侧是列队低着头的下人们,黛玉越发有些面热,却实在不能低头,只有强撑着朝里走。云臻陪在边儿上,背着手,与她隔了一两步远,不时朝她看上一眼,十三如小奶狗一般前前后后地打着转儿,一会儿和她说着,一会儿和她说那。 大殿五间,进去后,走上一箭远的地,又是小殿三间,东西各有房子三间,此是二府门。二府门的北面又是五间大殿,两旁各有东西配殿。后大殿的东北角上是一座影堂,站在大殿的台阶上瞧去,前面左右是一片片五进七进的院子,正中间的一座大了许多。 云臻牵了黛玉的手,指着那院子,“我带你过去瞧瞧。” 这里必然便是正院了,正脸儿是七间,面儿上一看已是富丽堂皇,待进去之后,才见里头装饰不凡,陈设繁复,清净而又整洁,已是烧起了地龙,门口两个丫鬟打起帘子,一股热意儿迎面扑来。 一色儿的檀香木家具,地上铺着厚实的地衣,二人踩过去,进了西边地第二间里头,临窗是一个榻,李觅已经快手快脚地过去把大迎枕摆上了,二人过去,一块儿坐下,云臻便吩咐李觅,“去沏茶来,叫玉筝姑姑告诉你茶叶在哪儿?” 一时,玉筝亲自端着茶过来了,黛玉忙起身,玉筝笑着把茶放下,道,“姑娘快别客气,如今娘娘和奴婢是盼着姑娘早些进门,奴婢这边好回去。” 黛玉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别过脸去,玉筝说笑两句退了下去。云臻复又拉着她的手坐下,轻声问道,“你觉着如何?这里头的摆设都是母妃亲自定夺的。” 二人握了手,黛玉身子前倾,手撑在他的手上,道,“只我娘还说那边在打家具了,之前还来量过尺寸呢,如何好?” 云臻道,“这屋里还少张床……” 一说,二人都觉得难为情,黛玉的脸埋在了云臻的胸口,另一只手捶了他一下,云臻握住了她的手,心里荡漾得很,在她耳边道,“上次来量的人,我叫量了后头第一个院子里的,将来摆过去,总……用得上的!” 就再也没说话了,就这么坐了一会儿,外头玉筝来说,前头已有客人来了,云臻只好起身,黛玉也跟着站起来,扯了扯他胸前的衣服,云臻道,“一会儿叫厨房把菜单子送过来你瞧瞧,今日请的人有两三桌,并没有要酒,略坐一坐就散了。” 他要去前面,只是却很是不舍,捏了捏她的手,“后面还有一片园子,可今日太冷了,待来年春了,你再过来,我带你去瞧。” 厨房果然送来了菜单子,本就是云臻拟好了的,黛玉也就略改了改,并没有大动。她一个人闲着,便把这七间大屋子一间间地看了,果然在东边的第二间里头并没有看到床,空着一大块地儿,她站在边上,略愣了愣神,旋即脸上又是一阵燥热。 自赐婚日后,她母亲便往江南那边订下了那床,也不知有多繁复,如今还没有打成,用的是上好的红木,花费也颇多,说是要到来年五月才好,足足快一年半的功夫了,路上又要得两月,堪堪赶上正日子。 第177章 心疼 屋里的摆设也都照着她的习惯,只又格外富贵些,黛玉逐一看了,玉筝在问有没有哪里要改的,黛玉摇摇头,玉筝还道,“姑娘可别不好意思,趁着现在先改了,也好叫将来服侍的人习惯,回头进来了,诸事繁多,哪里想得到,没得委屈自己。” 黛玉笑着摇摇头,“姑姑也不是外人,我还会委屈自己不说不成?本就是娘娘照着我的习惯布置的,已是很好了,便是我自己也想不到这么多的。” 天日虽短,实则她自己一个人呆着也没意思,在回廊里转了一圈儿,左右厢房都看过了,站在廊檐下朝这边看过来,才看到正房的匾额上书着三个大字“熙穆堂”。 中午用完饭,一个人打了个盹儿,云臻回来了,十三和檐哥儿也都跟着一块儿,老远檐哥儿就在喊,“姐,回去了!” 黛玉瞧他们果然都没有吃酒,四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原说不要云臻送,他自然是不肯的,将姐弟二人送到了林家,进去见了林如海夫妇后,才回去。 初十日,虽年前事儿多,贾氏还是要回去一趟娘家,才到了门口,见有人在闹,非要往里头冲,将几个门子都打在了地上,林家的人自然上去帮忙,也被打翻了好几个后,黄芦和郑平上去,才把人制住,一问居然是孙家的。 “林大人,您一向公正,都说您是难得一见的清官,今日您评评理,这贾赦老爷欠了我五千两银子,说好了把府上的二小姐许配给我为妻,谁知如今我请了冰人上门去,却翻脸不认了,您说这话怎么说?我为何不上门来要?” 孙绍祖叉着腰往门口一站,头一仰,“要么让二小姐下嫁,要么还我钱!” 贾氏已是气得发抖,车内,黛玉紧紧搂着她娘,“娘不必理会他一面之词,他若是能拿出欠条来,那是不得不认,如今外祖母没有叫人出来应他,必定是那五千两谁也说不出个着落来。” 果然,林如海叫拿出欠条来,孙绍祖却是大笑道,“既然那五千两是做聘礼的,哪里有写欠条的事?莫非林大人嫁女儿,接了男家的聘礼还会写个收据不成,又或是对方怕林大人不肯给女儿,必定要林大人写个欠条的?” 林如海也被气了个够呛,他金尊玉贵的女儿,竟然被这个无赖泼皮拿出来说,偏偏林如海一介书生,哪里会和人吵架?抬着手指着这孙绍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里头,有小厮进去报了,原本躲着的贾琏等人这会子是不得不出来了。叫人把黛玉的车拉到了角门上,从里头进去,这边林如海提着袍摆气鼓鼓地朝里走,只觉得这种人若和他撕扯实在是有辱体面。 谁知,林如海不搭理孙绍祖,孙绍祖却不是好惹的人,一把扯住林如海,笑嘻嘻地道,“林大人两次回京都是满载而归,想必,这五千两银子是可着落在林大人的身上了,至不济,在下做林大人的女婿也是可的!” 林如海哪里还忍得住,抬手便朝他脸上一耳光扇过去,“我林如海的女儿也是你能羞辱的?”说着,也不顾体面,扑上去与他厮打,这孙绍祖是个练武之人,先是被林如海一耳光打懵了,被林如海抓了几爪后,醒过神来,猛地一推去,林如海一屁股坐在地上,当即,把个尾巴骨坐麻了。 贾琏和贾珍等出来迎接的贾家男丁们,本就忍了孙绍祖好几日,只因他是大皇子的人,才百般忍耐,这会子,见林如海吃了亏,哪有不上前的?林如海却是忍痛拦住了,“我与他同朝为官,如今,把我且抬回去,我自是要向朝廷告假的!” 孙绍祖已是冷静下来了,他本就是个酒肉之徒,林如海虽与皇帝结成了亲家,只因林如海这些年在南边,林家也极少在京城露面,这些年淡出众人视野,孙绍祖除了知道林如海在南边拉了不少人下马,别的就一概不知了。 只,不论如何,林如海如今正三品的官,哪里是他这个袭职指挥,在兵部挂个闲职的人能够比的?顿时,吓傻了,待回过神来,贾琏兄弟已经把林如海抬起来放到了马车上,赶着回林家去了。 贾氏和黛玉在后院,凳子还没有坐热,听说林如海摔伤了,顿时大惊。贾母一面要找人来问,一面催着贾氏母女快些回去,“今日已是见着面了,我也不担心你了,你快回去瞧瞧姑爷,有个好歹叫人回来说一声。” 迎春满脸是泪地出来,牵着黛玉的手,“林妹妹,都是我的缘故,害得林姑父至此!” 黛玉没来得及说什么,贾氏已是忙道,“好孩子,这如何能怪到你的头上,要怪该怪那杀千刀的孙绍祖,你一个女孩儿家,便是他果真与你父亲有些不妥,也实在不该拿了你出来说!” 迎春忍不住哭起来了,这些天,那孙绍祖无一日不来闹,点名道姓地要见她,说是她父亲已经将她聘给了他,闹得阖府不安,如今一些下人们开始嚼舌根也拿她出来说了。日复一日,她哪里受得住?只是,没有人如贾氏这般站出来为说句话。 反倒是,她嫡母邢夫人逼着她去跟老太太说,要应允了这门婚事,省得连累了贾府,还说什么,“便是你父亲没有欠他五千两银子,如今家里到这份上,也该你出来挑一挑大梁了!” 林如海还没有到家,孙绍祖已是被人锁拿进了大牢。宫里,东配殿里,云臻跪在皇帝面前,答对道,“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儿臣实在是说不出口,竟连儿臣媳妇都牵连到了,实在是对儿臣的羞辱。” 皇帝却是有些怒,“便是再羞辱,他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竟亲自上前去打他,他值得你如此?为了这等猪狗不如的,你连自家的身份性命都不顾了?他若冒犯了你,你就该让有司衙门捉拿他,该如何就如何,大庭广众之下,你也不要脸面了?” 云臻却是直挺挺地跪着,“父皇,请恕儿臣实在是无法忍,他那样的东西,竟口中牵连儿臣媳妇,儿臣身为男儿,如何忍得?只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说着,竟落下泪来。 皇帝看到了也百般心疼,摆摆手,叫他下去了,接着吩咐夏守忠,“传兵部尚书周源海。” 第178章 质问 孙绍祖天天到荣国府门口闹,已是京城里的一个笑话,周源海也把这事儿当笑话一般地看,直到今日,林如海被周源海一把推下去,太医诊断是尾巴骨骨折,虽无甚大碍,但好歹也须静养百日方才得动弹,他依旧还觉着好笑。 直到,孙绍祖在荣国府门口,对林如海说出那样一番话来,他才觉着事情不妙起来。 此时,跪在东暖阁的地衣上,屋子里静悄悄的,时不时只传来皇帝翻书页的声音,周源海额头上的冷汗已是滴滴落下来了,好半晌,他才听到皇帝问道,“朕记得那孙绍祖原只是袭了个指挥的职,怎地如今,还在兵部挂了个主事的职儿?朕怎地听说,他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全乎,德行有亏,这班人,你是怎地还笼络到自己跟前使唤的?” 要说“笼络”二字,周源海着实是委屈,想他堂堂尚书,平日里一个七品主事也到不了他跟前儿来,别说孙绍祖根本就是有人硬塞进来的,又是北静王的小舅子,家里也不愁这点俸禄,十天里头有一天能来点卯便是他勤恳了,如今他连孙绍祖有几个鼻子几只眼睛都不知道,何谈使唤呢? 可他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猛劲儿地磕头,“臣该死,臣失察,请皇上降罪!” “夺爵,去职……”皇帝想了想,“就这么着吧,你也当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周源海从里头出来,大冷天里,风一吹,浑身打了个哆嗦,见北静王正朝这边赶过来,他竟装作不看见,从另一边的廊檐走了。至晚,听说,皇帝着实是把北静王骂了一番,这冰天雪地里,北静王在殿前竟跪了快一个时辰,还是太子亲自去求情,皇帝这才允了他回去。 恰,第二日是大朝会,朝中便宣读了皇帝的旨意,孙家的指挥一职的袭职竟夺了,连先前的七品主事的职务也没了。夏守忠的声音方落,便有人站了出来,道,“皇上何出此旨意?” 皇帝冷笑了一声,“朕记得你是二十七年中二甲三十七名的左武端吧?真年轻啊,年不过三十,已官居六品。朕记得,林如海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就你这样,他可是探花出身,正儿八经的侯门公子,当初连朕都觉着惊讶,他是如何熬过十年寒窗,一朝金榜题名,被太上皇点为探花的。朕记得当年的状元和榜眼均出自江南,二甲一共两百二十二名,便有近一半是两江人氏。” 皇帝说到这里,已是脸一沉,独对着太子道,“太子,朕且问你,若朕已驾鹤西去,你为君,你弟弟为臣,今日他受人羞辱,你可会为他主持公道?” 皇太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浑身冷汗直冒,“父皇,既是儿臣骨肉兄弟,岂有让弟弟叫人羞辱去了的道理?” 皇帝点点头,似是甚好,意味深长地道,“如此甚好!朕便也放心了!” 林家,贾氏的上房里,今日多摆了两个熏笼,林如海如今也不能坐,趴在次间的榻上,林医正坐在小杌子上,给他诊脉,又摁了摁尾巴骨的地方,林如海疼得呲牙咧嘴的,贾氏在旁边不停地落泪。 “不碍事,如今是疼些,慢慢地也会好起来,幸好林大人那会子是摔得急了些,没说用手去撑着地儿,依这情势,若果真如此,怕是要伤了手了。这尾巴骨处虽说要好些,可依旧要好好静养,只于身子不相干便是了。” 黛玉在明间,有婆子进来说,贾家的三位爷来了,黛玉有些纳闷,让请进来,来的人竟然是贾珍、贾琏和宝玉,进来后问起林如海,黛玉道,“林医正正在里头诊,先说是于身子不相干,但还是要静养的。” 贾氏出来了,看起来是重新梳妆过了,叫人上茶,将宝玉拉到跟前,问了老太太可好,又问贾琏二人,“已经叫人过去说过了,老爷别的无碍,如今只需静养,叫老太太不要担忧,怎地这大雪天里,你们还来了?” 贾琏道,“姑妈虽说叫人过去说了,老太太偏说姑妈是在骗她老人家,为的是不叫她老人家担忧,非要我们一块儿过来瞧瞧,这才来了。” 贾氏眼圈儿又红了,偏又对黛玉笑道,“你外祖母就是这样,总觉着我是在骗她,便是真的没说实话,不也是不肯叫老人担心吗?” 黛玉道,“这就是娘的不是了,做老人的心里不就是这样吗?就像我,若是每日里只给爹和娘报喜不报忧,那不越发叫爹娘担忧吗?”说着,便对宝玉道,“宝二哥哥,你回去后跟老太太说,就说我爹爹尾巴骨骨裂,如今疼得厉害,动弹不得,只得在榻上趴着,怕是正月里也未必能去给老太太百年了。” 贾氏道,“你这孩子,怎地还说得这么重了?不白叫老太太担心?” 谁知,宝玉回去给老太太说了,老太太点头赞许,“还是玉儿这孩子懂事,知道我会担心,才把真情说来听,这就是她伶俐之处。你姑妈成日里说这也好,那也好,我却知道她是哄着我呢!” 宝玉忙道,“林妹妹也是这么说的,说老太太越是不知道越是担心,不如说实话,老太太自己还怕不会掂量?” 次日,云臻来了,在里头和林如海说了一会儿话,又问候了贾氏一声,偏贾氏不叫他去见黛玉,反而是将他往外送,云臻也无法,只好出门去。谁知,李觅在二门口等着,见了云臻,忙上前来,将一对出风毛的袖套儿递给云臻,“姑娘说叫爷套在袖口处,好歹将手护着,说前儿看爷的手上都快生冻疮了,若真落下来,将来年年都生,冷了疼,热了痒,怪难受的。” 云臻接了过来,试一试,觉着好使,想着黛玉必定也是挂念着他,又知她娘必定不肯叫她见,这才叫李觅等着,心里怪痒的,问道,“姑娘在做什么?” “姑娘昨日夜里赶出来这个,今日一早又做了一对给檐哥儿,想着今晚上再赶出一对来,明儿叫黄芦给爷送过去,这会子在做呢。” 第179章 暖和 二人正说着,便听到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抬眼望去,见黛玉穿着那件四合如意云凤织金缎面的氅衣来,头上一根凤头串珠流苏步摇,随着她急促的脚步,一晃一摇。 云臻忙快步走过去,一把牵住了她,“走这么急做什么?不先叫个丫头过来说一声,我好等你!” 李觅忙退开了去,云臻将她拉到了假山旁边,握着她的手,柔声问道,“怎地过来了?” “听说你来了,我去母亲那里,谁知你已经走了,我就……过来了。” 云臻将兜帽戴在她的头上,将她环在怀里,挡住了呼啸而来的风,“我也是有事,和岳父说了几句话,就说走,才没有惊动你。”他呵着气,虽说冷,却又舍不得走,只这雪地里站着便已经很冷了,牵起她的手,“我先送你回去!” 这边云臻送黛玉回去,那边贾氏听说了,自然是有些气,林如海趴在榻上,“他二人本就与别的不同,打小儿一块儿长大,一桌吃饭,还在一张榻上睡过,眼看就要结为夫妇,大礼儿上不错便是了,你总盯着那么多做什么?” “万一……” “哪有那么多万一?我看姑爷就很好,这些年你在外头,哪里不是他照应着?你总这样,也不怕宫里娘娘寒了心,说你防贼一样防着她儿子。” 贾氏忍不住笑出声来,“瞧你说什么话?他是我姑爷,我防着他做什么?他打小也在我跟前过,我把他当檐哥儿一样,我难不成还有外心不成,我不也是为了他好!” 林如海叹了一声,“唉,自古一饮一啄,自有天定,却不知你今日防着姑爷,明日你儿子做了别人家的姑爷,那家丈母娘不也这般防着你儿子呢。” 贾氏忍不住笑起来,心里头那点担忧也烟消云散了,只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女大不由娘,便也听林如海的,不去管了。 云臻在黛玉屋里等了一会儿,见贾氏那边并没有派嬷嬷过来说,就轻松了下来,褪了靴子,坐在榻边围着熏笼烤火。他身上氅衣落了雪,怕一进来热气熏得化了,反把衣服打湿了,黛玉叫人在门外抖了抖,接进来,托着靠近熏笼烘肩上那一块,又一面吩咐轻絮把云臻的靴子收拾干净了。 “外头的沾的雪扫了,拿进来看看里头有没有湿了,靠着熏笼烘着。再去屋里那箱子里把才做的那双拿出来,一会儿出门穿。” 云臻听了道,“就穿这双,天又不好,都拿出来穿脏了,新的留着待天儿好了再穿。” 黛玉瞧那双靴子,见是薄的,哪里肯让他再穿,也不理会他的话,只吩咐轻絮,“把那新的拿出来备着。”轻絮答应一声去了,云臻笑道,“怎地还生气来了?” 黛玉将手里的氅衣递给秋痕烘着,自己走过来,朝他脚上看了一眼,在榻边坐下,“脚上不冷么?一双靴子不过是费些料子和功夫,值不得什么,你竟养出了个剖腹藏珠的脾气来了,宁肯冷着,不肯穿厚些的,才不是叫黄芦给你送了两双过去了,今日偏穿这双过来。” 云臻欲说话,黛玉却抢了先儿,“可见你跟前伺候的人,是越来越不经心了,你一向不讲究,给你拿什么你就穿什么,这大冷的天,竟给你拿这样的来。” 云臻已是辨无所辨,分明不是这样的,自天冷了,钟顺便拿了今年新做的出来,他一看,那靴子不知道下了多少功夫,哪里舍得穿?把旧年的拿出来一试,偏又小了,挤脚,穿了半天实在是受不住,就换了一双不冷的时候穿的。 黛玉叫人搬了一个大铜脚炉拿过来,放在榻前的脚踏上,云臻将脚搁在上面,过了一会儿,便觉着脚有些痒,左右蹬了蹬,待褪了袜子一看,有两处红肿了,一看黛玉眼圈儿都有些红了,心里已是后悔不迭,握着她的手,忙说,“再也不敢了!” 秋痕去打了水来,李觅伺候着云臻把脚洗了,又把配的冻疮膏子拿出来给他抹上,黛玉在一边看着,手被云臻握着,不许她动手,又因并没有成婚,黛玉也不好碰,只叹息道,“谁能想到,你一堂堂的皇子,郡王爷,居然还能让自己长了冻疮,可见这人,甭管身份尊贵与否,最终只看这具身体富贵有没有落到实处了!” 云臻不由得好笑,“我一日里忙得脚不点地,到了这年岁跟前,工部的事还没了,又被父皇调到吏部帮忙,有时候靴子湿了,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我倒是想做个闲散王爷,也得看父皇准不准啊!” 逗留了一会儿,钟顺过来请云臻,黛玉把他喊了进来。因黛玉少见云臻跟前的人,今日偏偏当着他爷的面,独独要他进来说话,钟顺跪在地上,比回云臻的话还要紧张,请了安,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我倒是想吩咐,就看你听不听了,或是说你是听你爷的,还是愿听我的些?” 云臻歪在榻上,拿着本书,看着在看,只端看他的唇角勾起,眼里浮着笑意,便知他一门心思在这边呢。钟顺不停地磕头,“姑娘这是说哪里话?若奴哪里做错了,还请姑娘责罚!” “我也不敢责罚你,你是跟着爷的人,平日里你自然是听他的。只如今,他跟前是你照应着,我只盼着你多为他的身体着想,别叫他冻着,饿着了。平日里,他出门,可有人跟着把他的衣物带着?别的也不讲究了,只他衣服靴子脏了湿了,可有个换的?” 钟顺跟着云臻从黛玉屋里出来,两条腿也不知是冷的还是被吓得,直发抖。待走出了黛玉的院子,钟顺便道,“爷,您才也看到了,奴差点连命都保不住了。之前说叫您穿那新做的,您非不穿,这不是带累了奴?以后,您可不能这样了,奴服侍爷一场,也没想在姑娘跟前有什么功劳,只不叫姑娘责罚,奴也就谢爷留奴这条命了!” 云臻偏过头,朝他看了一眼,道,“多话!”匆匆走了,雪越下越厚,只脚上却格外暖和,身上又是新换上的氅衣,还没到二门口,便出了薄的一层汗了。 第180章 姑嫂 过了晌午,宫里夏守忠也来了,身后跟了好些小太监,捧着皇帝的赏赐。原来林医正从林家出来,便被皇帝传进宫里去说了林如海的伤势,虽说并没有说得惊险,可皇帝也能明白林如海的那份体贴,心里琢磨半天,道,“虽说于身子无碍,可如今坐也不能坐了,走路越发不能,成日里只能趴在床上,这,这算哪门子事啊?” “回皇上的话,林大人的原话是说,‘这些年也无暇得读些书,如今也正好,伺候不了皇上了,反而有些时间多读书,焉知不是福气?’” 皇帝有些嘀笑皆非,“他倒是想得开!”便是如此,赐了好些宫里的藏书,叫夏守忠送过去,并一些俗物,不过是珠玉布帛。 眼见就到了腊月二十九,林家开始打扬尘,又换了门神、对联、挂牌,新油了桃符,各处焕然一新。从大门,一直到正堂,沿路的门都大开着。族里的一些人走动得频繁,因林如海如今不便于行,便是檐哥儿出面应酬。 贾府那边,宝玉亲自来了一趟,说是老太太问,林家这边定哪一天请吃年酒,说今年要过来一趟,一则探望林如海,二则也过来乐一日。贾氏便定了正月初六日宴请荣国府那边的人和林家这边族人。 林家往年也并不在京城过年,林如海这人一向有些文人风骨,不肯与人太多应酬,又今年也实在不能了,一应的非亲之故的来往也都推了。京中便有人传出话来,说林如海如今与皇帝结了亲家,便谁都瞧不起来了。 下晌午,宫里来了旨意,明日的朝贺,特准了贾氏不必进宫,只叫黛玉与檐哥儿进去便是了。黛玉有些惊讶,她如今实在是不好往宫里去,无奈,旨意已经下了,自然是要去的。 次日,黛玉起来,梳妆过后,与檐哥儿一块儿往宫里去,临敬门前头,等了不少车马轿子。林家的人上去递了牌子,稍时,便有景安宫里的小太监出来,行了礼,“娘娘吩咐,姑娘来了就进去!” 黛玉便与檐哥儿一块儿下了车,又有齐国公府当家太太刘氏,领着小公爷陈锦章和两位姑娘,与黛玉姐弟二人一路去景安宫。檐哥儿小心地扶着黛玉慢慢走着,倒是陈家的两位姑娘,一个与黛玉一般年纪,一个年纪略小些,一路上反倒是不停地往二人这边瞧。 待到了景安宫门口,严铎连忙跑了出来,先是见过刘氏,紧接着便与黛玉赔罪,“今日实在是怠慢了姑娘,叫个不成器的出去接姑娘,瞧着就没把姑娘服侍好!” 黛玉笑道,“您这么说,是要撵我出宫的意思了。这大雪天里,又是节下大日子,不知道多少事等着您,再,这道儿不好走,您也是多大岁数的人了,这么走到宫门口,我先就要吓死了。正经的,以后指个人去接就是了,您可别再亲自跑了!” 严铎听着心里舒坦,云臻与十三本在廊檐下站着,这会子看到黛玉,忙走了过来。他先是与刘氏见过,喊了声“舅母”,又与陈家的哥儿姐儿点点头,朝黛玉伸出手去。 黛玉将手递给她,檐哥儿已是松了手,与十三勾肩搭背地走了,商量着一会儿出了宫,去看沈老先生,又说先去偏殿里烤火喝茶烤栗子吃的话。 跨过门槛,云臻便把手松了,亲自领了刘氏和小公爷过去拜见荣妃。黛玉则与陈家姑娘一块儿过去与荣妃行礼,礼毕,荣妃便指着黛玉对刘氏道,“这便是玉儿,林家姑娘,说与臻儿的。”又指着刘氏对黛玉道,“这是你们舅母,这是舅母家的两位姑娘,南絮怕是要比你大上几个月,南栀是要比你小了快一岁的,你领她们两个到里头去玩儿去,里头暖和,我和你们舅母说说话。” 黛玉一直是羞红了脸,她到底没过门,免不了有些难为情。这会子,却是只好邀请南絮和南栀去暖阁去。南絮笑着起身说“多谢林妹妹”,南栀则笑着问云臻,“大表哥,你不和我们一块儿去说话么?” 云臻还没说什么,荣妃已是笑着道,“林姑娘待你们一样的,王爷要去前头了,陛下那边怕是等着了。”说着,吩咐云臻,“你还不快去,仔细你父皇一会儿说你,成日家在后宫里待着。” 云臻便朝刘氏告了个罪,临走前,又嘱咐黛玉,“宴席散了后,别先走了,等我送你回去。” 黛玉点点头,吩咐玉笙道,“还请姑姑给我们送些茶点过来。” 一时,玉笙亲自送了过来,问黛玉,“听玉筝姐姐说,姑娘爱吃这个,今日一早娘娘就吩咐厨上做了,回头姑娘出宫的时候,多带些回去。如今天儿冷,也经放,只吃之前,先在屋子里搁一搁才好。” 因黛玉习惯喝的是普洱,玉笙上的自然就是普洱了,见南絮喝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头,黛玉忙问,“姑娘可是吃不惯这个?不若叫玉笙换了来?” 南絮忙笑着摇头,“吃着挺好的,只第一次吃,略有些不习惯,倒也不必换。” 南栀道,“姐姐一向不是只吃龙井的吗?” 黛玉便忙吩咐玉笙,“给陈大姑娘和二姑娘再沏一杯龙井来,这普洱留着我喝便是了!” 玉笙应了声“是”去了,片刻功夫,叫一个小宫女送了进来,黛玉亲自端了,送到二人的手边,坐着说话,因彼此也不熟,话也少,倒是那二姑娘是个活泼的,问起黛玉与云臻如何认识之类,黛玉也不好多说,一笑置之。 这边,刘氏在与荣妃说话,“你哥哥这次说不进来了,也说是没脸进来,自古以来都是亲上加亲的,娘娘倒是好,把这好偏要给一个外人去,还惯得殿下有些讨好那姑娘的意思,这又是为何?娘娘素来是个讲礼数的,偏在这上头,连君臣之分都不顾了!” 荣妃静静地听着,半晌,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抚了抚手上才染的丹蔻,笑着问小公爷,“章哥儿如今都在读什么书了?每日里写几张字?” 陈锦章未免有些脸红,嗫嗫嚅嚅,说不出话来。刘氏有些不悦,“章哥儿一向外强里弱,娘娘是知道的,你哥哥跟前也就他这一个顶门立户的,便是多几个兄弟,他也是嫡长,书自然是要读的,也不必逼得这般紧才是!” 第181章 命数 荣妃便笑了一下,“嫂嫂的意思,郡王爷便连字都可以不认得了?齐国公传到如今,哥哥只袭了个三品威镇将军,靠着祖上的那点子功德,在那些勋贵中,依旧站了一席之地。我从前说过,若哥哥嫂嫂不肯好生教养章哥儿,就送进宫里来,与皇子们当陪读,敢情哥哥嫂嫂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刘氏的脸有些燥热,忍不住分辨道,“家里的哥儿姐儿虽不多,单薄,可从前娘娘膝下寂寞,臣妾也说了,要把絮姐儿送进宫里来陪着娘娘,岂不是比章哥儿更解寂寞,可娘娘不答应,偏偏把个林姑娘当亲闺女一般,不但要她回了京,还时不时召进宫里来,反倒把自己亲侄女儿疏远了去。” 荣妃便冷笑一声,恰这时候,太明宫那边有大宫女过来,说是那边皇太后已经准备齐妥了,命荣妃领了人过去。刘氏忙起身,玉笙去里头喊黛玉等,一齐去了太明宫,用过了宴,依旧回到了景安宫,檐哥儿也从前头过来了,与十三,由云臻领着,出宫去。 荣妃有些疲累,玉笙帮她卸了妆,沐浴过后,歪在榻上,一会儿,夏守忠派了人来说陛下今日累了,就歇在前殿,不往后头来了,想必娘娘也是累了一日,命早些歇下。 荣妃这才松弛下来,挪到了床上,玉笙一面给她按着,一面道,“今日,刘夫人进来说的那些话,真是不成体统,这要传出去,于娘娘脸上也不好过,如今那边没事儿还要找出事儿来斥责娘娘呢!” 荣妃叹了口气,“这几年没看到章哥儿这孩子,谁知道竟是这么不堪,和檐哥儿一般年纪,可你瞧瞧檐哥儿,前儿我还听贾夫人说每日读书少说也要到二更天,回京这些天,日日都在沈先生那边侍奉着,连皇上都说这孩子纯良忠厚,是可造之才,显见得将来又是一个林大人了!” 玉笙跪在榻上,一边手上用力,活络着荣妃腿上的经脉,一面道,“听说当年林大人,明明家里也是可以继承爵位的,又是和陛下有同窗之谊,一个额外开恩跑不了,太上皇都发话了,可偏偏林大人要下场去,这不,就得了个探花呢!” “可不是这话,唉,偏陈家就这么要败了,当年的那些勋贵们,如今还有几家能撑得起来?斗转星移,人事更迭,命也,数也!” 云臻扶着黛玉,道上的雪虽说扫了,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难免有些滑。十三与檐哥儿走在后头,也不知怎么闹着,就一跤摔了下去,惹得黛玉扭过头来看,坠在后头的陈家姑娘抿着唇笑着,刘氏也忍俊不禁。 云臻不由得松了手,去扶这两人,衣服也脏了,檐哥儿身上那件还是黛玉的针线,他起身后看到湿了一大块,心疼不已,“哎呀,是姐姐做的呢。” 云臻没好气地道,“知道是你姐姐做的,你还不仔细些,一路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 待黛玉二人回来,林家便开始祭祖。只今年,林如海这般,只好叫人抬了过来,主祭的事也就要檐哥儿来做了。他虽第一次,却因跟沈孝卿的日子多,偏沈孝卿是个格外讲礼的人,耳濡目染之下,做起来也是一条一礼,分外恭谨。 林家族老们不由得点头暗叹,也有一两个说,“虽才十三四岁,却是秀才公了,也没辱没了先祖!” 次日,又进了宫,回来后,再次祭祖。因今年林家在京城过年,林如海又升到了三品,虽说林家不摆宴,林如海不得动弹,可请贾氏的人却不受,别的可以不去,族中不能不去。初一至初三日是在族里坐席,家里只好交给黛玉,她是办老了事的,贾氏也不须担心。 初四日是在贾府那边,贾氏一个人去吃了席回来,初五日齐国公府摆宴,临时给贾氏送来了帖子,因是荣妃的娘家,老太太还活着,是不能不去的。虽说席上受了些冷落,贾氏并不是个计较的事,也就并不放在心上。 初六日,自己家里摆宴,贾氏已是格外劳累,说道,“这几年在江南,年年也没有什么应酬,还嫌那边不好。如今,我算是明白,还是扬州好,过年也有诸多讲究,却也没这么累。” 好在,这一日的布置,黛玉早就安排下去了,有黛玉这个得力的在一旁帮衬,贾氏也无须操什么心。贾母又来了,她自然是要亲自侍奉的,迎到了正堂上,稍微坐了坐,贾母又去看了林如海,见他养了这好些日子,依旧难得挪动,又是落了些泪。 这次,贾府的女眷几乎都来了,邢氏、王夫人,熙凤,迎春三姐妹,湘云,连宝钗也一并过来了,姑娘们见过礼后,都随黛玉去了徽音院,湘云站在院子里,朝上面那匾额看去,“果真你的院子是叫徽音院呢,这名字是谁取的?真好!” 黛玉有些脸热,邀着进去,探春便问道,“林姐姐,你怎地没把吴姐姐和冯姑娘一块儿叫来?” 黛玉笑了一下,一面吩咐轻絮与她们沏茶,一面道,“她二人都有了好消息了,一个聘到了平原侯府,一个聘到了定城侯府,如今都不敢出来见人了。” 宝玉要跟着黛玉等过来玩,被檐哥儿拉走了,与林家本家的几个人在前院檐哥儿的小书房里说话,因说的都是下场、破题、起承转合的些话,他听了半天无趣,偏檐哥儿问他,“宝二哥哥,你多早晚下场?” 自当初贾雨村得了王子腾的提携,候补出去后,自然是不在贾府担任西席的了,依旧是贾代儒管着。年前,宁国府和赦老爷这边遭了一番大难后,贾政着实也着急了,特别找了代儒,说如今务必要讲书,做文章了。 宝玉也作了好几篇文章,《礼记》上的“临文不讳”,又四书上的“吾十有五而至于学”,“夫不至于学,人之常也”,只宝玉虽性灵聪慧,却偏只在风云月露之上,与一生之正事,毫无关系。他先破题便破得不好,如今听檐哥儿等说题,便觉着字字都刺耳。 第182章 没死 偏偏族里的几位小爷还在问檐哥儿,“‘欲罢不能’又当做何解呢?” 宝玉心里却是想到,“‘欲’,人性也,何来‘罢’一说。” 檐哥儿却道,“这要从‘大贤悦圣道之深而尽其力,见圣道之地儿难为功’上说,以说‘盖道可以力求,不可以力得也’。大圣学之尽其力,而造之难为功也,其以是夫。” 宝玉默默地起身离开,站在廊檐下,朝远处现出一线霞光的天空看去,他以为金钏儿死了,金钏儿又活了,他以为晴雯死了,晴雯依旧活着,今日遇到,想与她说一两句话,她却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这叫他也格外难过。 他挨打那一次,以为要被人打死了,有种会返家的喜悦,谁知,却没有死成。反是疼了一场,也无大碍。今日听檐哥儿说“欲罢不能”,他初初听,觉着无味,谁知,“盖道可以力求,而不可力得也”,叫他难以想象,是如何想出来的? “可见,我平日是个糊涂的,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我以为,我平日里对她们体贴,与她们温存了,彼此为对方死了,都是值得的,可见也是谬误了,只我为她们死了无怨言,她们几误了性命,必定心里也是怨恨我的。” 正说着,晴雯过来了,宝玉一时大喜,忙过去,再次问道,“晴雯,你怎么又活过来了的?必定是林妹妹救了你,你和我说说话吧,你从前说你是白担了那个名,早知就另有一番道理了,是什么道理呢?” 晴雯斜着眼睛看他,时隔不到半年,她手指头上又长出了约两寸长的,用山茶花染得红彤彤的指甲,脸上身上也长出了好些肉来,从前那点风流妖娆的气儿全化作了珠圆玉润来,笑道,“宝二爷,奴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也只知道您是宝二爷,过去往事奴也全部记得了,奴来,是请大爷的!” 檐哥儿的小厮清风出来了,问道,“晴雯姑娘,你找大爷何事?” 但见晴雯朝里头微微一曲膝恭敬道,“姑娘请奴来说是门上十三爷来了,领了冯家大爷,卫家大爷,蒋家大爷,谢家大爷和仇家大爷一并儿来了,叫大爷赶紧出去迎一迎!” 里头,檐哥儿忙出来了,领了林家的几位小爷林栋、林橼、林梁和林柱一块儿出来,见宝玉站在门口发呆,便邀了他,“宝二哥哥,你与我们一块儿过去?” 宝玉却摇摇头,晴雯见他依旧是本性难改,不由得撇撇嘴,扭头就要走,谁知,宝玉却两步过来,扯了她的衣袖,“晴雯,我原以为你死了的!” “这可真是叫二爷白指望了,可惜了我没有死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我活不活着,横竖与二爷不相干。想必那日,二爷回去也必定是疑着了平日里咱们说的那些话儿,究竟是谁说与太太听的,也想必人家三言两语就又把二爷说动了心了。又想必是,二爷也生怕得罪了人家,反而小意温存,也幸而我没死,我若死了,也是白死了!” 晴雯说着就走了,只留了宝玉一人在檐哥儿的院子里,听着门外有人说说笑笑地进来,才得了晴雯一顿抢白,宝玉觉着做什么都没意思,便出了院子,又过了二门,去了徽音院。 这里头,惜春在看一副古画,迎春正坐在榻上在做针线,探春在摆弄黛玉桌上的砚台,宝钗、湘云与黛玉正坐着喝茶说话,见宝玉进来,都站起身来,又见他闷闷不乐,宝钗忙问道,“宝兄弟怎么了?” 宝玉恹恹的,往榻上一坐,双手扶着膝,垂着头,想了一会儿,抬头问黛玉,“林妹妹,既然晴雯还活着,你怎地都不告诉我一声?想必那日,我祭奠她,为她念那《芙蓉女儿诔》你必定还在笑话我?” 黛玉忙道,“我并没有笑话你,那会儿,他们也是跟我说,晴雯是救不活了,我心里也难过呢,恰好遇到了宝二爷作这诔,便立着听了听。” 宝钗道,“她若还活着,果真是好的,宝兄弟为何不高兴,莫非你还盼着她不好不成?” 宝玉这一听高兴起来了,“自然是盼着她好的。”他说着,站起身来,朝黛玉作揖道,“说不得要感谢林妹妹了,若不是林妹妹,我怕是真要伤心了!” 门外,有婆子过来说,“那边大花厅里在唱戏了,太太叫姑娘领姑娘们过去看戏呢!”茜雪进来了,又把话说了一遍,笑道,“连宝二爷也在呢,宝二爷,那边来了好些爷,您怎地不过去,反而在这儿呢?” 因听说冯紫英和卫若兰来了,探春与湘云有几分腼腆,不太肯过去,黛玉笑道,“这有什么?中间有屏风挡着,便是你们想见面也不能叫你们见得着呢!” 说得探春和湘云臊得慌,湘云道,“林姐姐,你也是定了亲的,莫非你才是日日想见我那林姐夫一面的?” 偏偏到了花厅里头,正好迎面遇到了云臻大踏步走来,边走边将身上的氅衣解下来递给跟在他身后的钟顺,一抬眼见着了黛玉,眉眼舒开,展颜一笑,唬得黛玉身后的姐妹忙要散开,他已是侧身从廊檐下走了过去,往贾氏的院子去了。 黛玉才被湘云说了,这会儿自然是脸上燥得很,好在湘云并不认识云臻,愣愣地,指着云臻身影消失的地方,“这,这,他是谁?怎地嗖地一下就不见了?” 探春笑道,“真是,才说曹操,曹操便到,只可惜,偏有的人,嘴里说着曹操,却又不认得曹操,这才是奇了!” 湘云还傻傻的不明白,宝钗悟了过来,掩住嘴,“原来这才是秦郡王?” 众人过去,云臻已不在里头,贾氏道,“听说郡王爷来了,怎地没有看到人?”黛玉道,“他必定是去前院见了父亲了,这里女眷多,他又惯不是个喜欢繁琐的人,便没有进来。” 第183章 流放 才说着,钟顺进来了,手里已经没有拿着云臻的那件氅衣了,道,“郡王爷说老太太在,又两位舅太太也来了,就不进来了,只和那边哥儿说两句话就走,今日不得空,就不留在家里用饭了。” 黛玉原还说要与他说说话,谁知,他竟是要走,难免失望。一想,他也必定是嫌弃人太多了,也估摸着寻不到机会与她说话,这才不耐烦待着,心里又一时暖起来,觉着他与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钟顺走后,老太太问贾氏,“再没想到姑爷会来,如此看来,他对娇娇是实心底地看重呢。” 黛玉便笑道,“老太太,三妹妹的女婿和云妹妹的女婿也都来了,老太太可要过过目?” 一说,都来了兴趣了,熙凤笑道,“还不快请进来让我们瞧瞧!” 湘云和探春便都围了过来,扯住熙凤,“还拿我们打趣,不把你的舌头割了去。” 只是,既然来了,又知道老太太也在,冯紫英和卫若兰还是要过来请安的,林贵家的笑着进来,“冯家大爷和卫家大爷说要来给老太太、舅太太和嫂子们请安呢,都在门口了!” “快叫进来!”老太太忙道。 黛玉等便都退到了次间去,惜春等人都隔了门缝往外看,虽说没有嘻嘻说笑,只是,外头,冯紫英和卫若兰是听说贾家的姑娘们也都来了,这会儿想也知道是躲在里头偷看,说了几句话都脸红心跳起来,只等老太太说,“都玩去吧!”逃也似地离开了。 戏台子摆在大花厅里头,中间隔了屏风,男一边,女一边地看。老太太看了一会儿,便说有些困了,回了上房。王夫人等要过来伺候,老太太摆手,“你们今日来做客,就松快一日,我也不要你们在我跟前立规矩,你们姑太太服侍我就行了。” 黛玉便和贾氏一块儿服侍老太太回去,在榻上坐下,鸳鸯在旁边捶着腿儿,黛玉沏了茶过来,贾氏侍奉给她,老太太心里头看着就是有些不快,“如今偏偏是二丫头和四丫头没说好婆家,大老爷和珍哥儿做的孽未必会祸及到她们的头上来,只耽误了她们的婚事了。” 贾氏低下头,“偏偏老爷如今又这样了,也上不了朝了,前儿我说叫他去跟皇上求求情,我说,若不是他参那什么贾雨村贾风村的,最起码大舅老爷也不至于如此,他却偏把我一阵数落,说如今有什么不好,偏要作得把二舅老爷家也祸及了才是好吗?” 老太太叹口气,捶了捶腿,“我没养个好儿子出来,年前中秋宴上,他还说我偏心,他却不知,他下了大狱,我没一夜睡得安稳的。我也知我当保重自己,可他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贾氏缓缓跪下去,捂着脸哭起来,黛玉也少不得跟着跪下,老太太又叹一口气,将她母女拉起来,“既是如此,姑爷如何说便如何是。” 黛玉并不知自己爹爹和娘亲竟还为了贾家的事,有过一番争论。一日的年酒摆完了,两边的客人都送走了,黛玉看着人将一应的东西都收到了库房里,回到上房,见贾氏在榻上呆坐着,便挨了过去,“娘,可是还在为那边的事儿烦心?” 贾氏抬眼看她,摸摸她的头,“你别傻乎乎地去跟姑爷说,娘虽烦心,却也插不上手,你爹爹……” 黛玉道,“娘,我前儿听了个故事,是说宋朝的皇帝的,宋徽宗和宋钦宗被金人俘虏后,岳飞乃一代名将,舍身抗金,却没死在战场上,反而是被十二道金牌催令班师回朝,最后屈死,娘以为是因何故吗?” 贾氏茫然摇头,黛玉道,“岳飞是南宋英雄,那时候朝廷窝居于江南一带,高宗赵构称帝,奸臣秦桧把持朝政。偏偏岳飞抗金便罢了,非要迎回二帝,娘且请思量,若徽钦二帝回来了,高宗又当何居?” 黛玉低头道,“非是女儿不肯向郡王爷求情,实在是,当皇上的圣旨下了,着琏二哥哥袭爵,女儿便息了这心思了。娘以后也别与爹爹再为这事争吵了,天威难测,命数不定,大表姐尚且是宫里的娘娘,也束手无策,更何况如今女儿也还没过去,便是想帮忙也帮不上,总不好现在就去求他。” 贾氏愣了愣,又落了几滴泪,心里一面觉着苦,一面又想起当日在扬州,女儿信里说的那些话,还有一些担忧,又恨起娘家人来,上上下下几百号,却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已是被皇上申饬过一次了,禁足一月,也折进去多少人,却依旧不知悔改,仗着宫里娘娘,每做些贪赃枉法之事来,如今累得老太太求到了她的面前。 黛玉回到了徽音院,李觅服侍她睡下,掖好了被子,问道,“爷走之前说了,怕是老太太来,会叫姑娘为难,若太太逼迫姑娘,爷说叫姑娘先应下来便是,后头再想办法,总是能想出来的。” 黛玉摇摇头,“我已经拒了,自古一饮一啄,必有天定,若强行违挠,必得反噬。天底下,没有谁的命比别人的更高贵,但凡居心不良,便该遭天谴,又不是忠臣良将遭屈死,何必赔上自己?” 待黛玉睡了,李觅出来,黄芦还等信儿呢,李觅把话说了,他忙把话带了出去。 云臻也并没有睡,在书房里拿着本书在看。钟顺进来,把火盆里的火拨了拨,又把黛玉的话说了一番,“姑娘说,以后贾家的事,爷不必操半点心,也不是没给过机会,便是嫡亲的兄弟姐妹,也尽够了。如今依旧如此,只应了那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年过完了后,展眼,天气暖和起来了。家里有个读书的,又有个养病的,贾氏暂且也没多少功夫去操心贾府那边的事。待出了正月,朝廷开印了,刑部判了下来,贾珍与贾赦流放,所有财产一律充公。 只薛蟠,因有王子腾的功劳,又着实赔了一笔银子,家里几乎空了,反而从狱中放了出来。 第184章 及笄 二月十二日,黛玉及笄之礼,下了帖子请了荣国府的女孩儿来,冯家姑娘与吴家姑娘都送来了礼物,北静王府、南安王府、忠顺王府、齐国公府、平原侯府、定城侯府、襄阳侯府、锦乡侯府、卫家等各送来了贺礼。 宫里也送来了赏赐,三根用来三加的白玉凤头簪,根根通体雪白,一套礼服则是由尚衣局的人送来的,大红底凤穿牡丹妆花锦大袖排穗褂,瞧着便格外喜气隆重。 荣妃特地请了忠顺王妃做做正宾,黛玉特请了迎春做赞者。礼毕之后,黛玉又与忠顺王妃见了礼,忠顺王妃笑道,“宫里娘娘等这一日已是等了多年了,前两日我进宫,跟我说,叫我务必来这一趟,你我也是第一次见面,倒是个好孩子。” 说着,将手上一串碧玺褪了下来,戴在了黛玉的手上,“你戴着玩儿吧!” 见迎春顺从地在旁边,忠顺王妃朝她招招手,迎春过来,忠顺王妃打量她一番,又将她的手抓住看了一遍,笑笑,并没有说什么。 待黛玉送忠顺王妃出门的时候,她问起,“那姑娘就是你大舅舅家的孩子吧?庶出的,被孙绍祖闹的那个?” 黛玉说是,忠顺王妃又道,“我膝下是有个孩子,如今也有二十了,我先跟你透个底儿,他虽有些痴傻,却是个纯良的,一直没有相中个好的,今日你这二姐姐倒是入了我的眼了,若她将来,能与我那儿诞下一儿半女,延续香火,也少不了她的好儿。” 黛玉的脑子里,轰了一下,突地冒出一句话来,“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她有些混混沌沌的,也不知怎地将忠顺王妃送上了轿子,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说过什么,只回来后,有些恍恍惚惚,把个贾氏吓得魂飞魄散。 黛玉只说自己是有些累了,回了屋子,与李觅说起这事来,李觅想了想道,“姑娘,恕奴婢说句不周全的话,虽说忠顺王爷那小儿子是个傻的,不定这也是迎春姑娘的造化呢,奴婢从前见过那孩子一面,要说他傻,但凡一些话他也会说,也很懂事儿,说他不是个傻子,他又偏和鸟儿说话,对着花儿唱歌,连陛下都说那孩子混沌未开,一片赤子之心呢。” 黛玉好奇问道,“如今多大了,怎地会傻了呢?听说王世子还是个能干的。” “忠顺王爷一共有嫡子两个,大的是王世子,娶的是现任的国子监祭酒女儿,听说是个贤良淑德的,王妃当初怀这二胎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早产了,生下了这个,愧疚得不得了,幸而是个傻的,倒也没宠坏了。” 过了三日,便听说皇上下了旨,说“念祖上之功”,改贾赦流放之罪为幽禁,后,皇太后又下旨,将迎春赐婚于忠顺王府的嫡次子为正妻。京中无人不知,忠顺王府的嫡次子是个傻子,谁也没有想到贾赦竟然还是得了迎春的庇护。 只可惜,贾赦早已走出了千里之外,贾家又派人去追。这期间,迎春的婚事又安排得格外仓促些,一个月便过了门,竟没来得及看贾赦一眼,偏偏贾赦本就被掏空了身子,又得了数月的牢狱,走了这上千里的路,便是回来了,也早已脱了人形,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贾氏回去看了一场回来,落泪不止,反是林如海觉着,赦老爷这般已是大福气了,好歹也没死在外头。只这话是说什么都不能说出口的。不日,那边便送来了讣告,赦老爷归西了。 黛玉因在备嫁之中,并不敢再出门了,连云臻说带她出去王府的园子里走走,她也没好出门。迎春回去奔丧后,来看黛玉,黛玉瞧见她气色比先前好得多了,一个白玉牡丹花挑心,两边是青玉分心,一对镶宝石白玉耳环,身上是玉兰雀鸟锦褂子,颜色略素些,黛玉便知她在忠顺王府过的是极为不错的了。 “虽说嫁进了王府,外人瞧着尊贵了些,可怜我连父亲没了,连戴孝都没法戴。只在那边换了身衣服,出门又有嬷嬷催着换下了,说是怕婆婆瞧着不好。皇家的规矩实在是太大了。” 黛玉只好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天下的父母无不盼着儿女好的,大舅舅知道你嫁进了皇家,只盼着你守规矩,再并没有出嫁的女儿为父母守孝的,你若穿一身孝服,且把王爷和王妃置于何地?” 黛玉又忍不住问她夫君如何?迎春脸上方有些喜色,“我原以为嫁个傻子,谁知瞧着他也不是真傻,只是心思单纯些,偏我又是个不肯多用心思的,如今瞧着也好。” 李觅在一旁看着,待迎春走了,见黛玉有些长叹短嘘的,便在一旁道,“姑娘也不必担忧,奴瞧着二姑奶奶如今在那边当是极好的,不定再过一阵子,会有好消息传出来呢。” 那边,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丧事过后,竟卧倒了。黛玉忙过去荣国府那边侍疾。请了林医正来瞧病,诊过脉后,林医正对黛玉道,“姑娘不必悬心,老太太年纪大了,这些日子积思成疾,如今发出来,倒也不失为好事。只需静养一些时日,好好调养一番便可痊愈。” 黛玉便忙让出去,要叫人上茶来,贾琏与贾珍便将林医正请走了,到外书房去看茶去。王夫人等均出来,如今赦老爷没了,邢氏也不大出来见人,反是薛蟠回来了,薛家虽不比先前,好歹人在,薛姨妈听说老太太病了,与宝钗一块儿过来看。 “林姐儿如今出落得越发高挑了,姑太太会养女儿,把林姐儿养得水葱儿一般。” 贾氏笑道,“姨太太才是会养,我瞧着宝姑娘比我们这姑娘就好,与姨妈又亲热,不像是我们家娇娇,打小儿主意就正,小大人一样,叫人想疼都疼不起来!” 宝钗便赶着笑道,“姑妈有嫀儿竟还不够,还要嫌弃,既是如此,我就认姑妈做干妈,叫姑妈也多疼疼我了!” 贾氏笑道,“你若不嫌弃我,你认了我就好。” 第185章 金玉 黛玉只在一旁笑着看,末了,笑道,“我娘这会子大约不是在嫌弃我,是在后悔我弟弟怎地就不是个哥哥,若是大我些,这会子,娘和姨妈商量着做个儿女亲家,那才是真好,只可惜了!” 宝钗听了,一头伏在了贾氏的怀里,说道,“姑妈若是不打嫀儿这张嘴,我就不依了!” 黛玉却躲在了王夫人的身后,“我娘想与姨妈做亲家是做不成的了,如今却还有个舅妈,殊不知,宝二哥哥有块玉,宝姐姐偏偏是有块金锁的,连那上头錾的字都是一对儿,恰恰好的一对金玉良缘呢!” 贾氏忙道,“这可说的是真的?” 薛姨妈道,“当初哪里想得到,偏偏那和尚说非要得一个有玉的方可配,也不知是该要怎样的玉,便一直捉寻到现在,一来二去,倒是把年纪也耽搁大了。” 王夫人也不言语,一直在旁边笑着听,手里头捏着那串珠。恰好熙凤进来了,听了这话,笑道,“姑妈在这里呢,何不等老太太好了时,与老太太商议一番,姑妈若做媒保成这门亲事是千妥万妥的。” 贾氏笑道,“我若是出这主意,老太太没有不依的。这杯媒婆酒我是一定要喝的。” 宝钗是有些恼了,却只怪黛玉,“嫀儿胡言乱语也就罢了,凤姐姐怎地也跟着作起疯来了?招出姨妈这些老没正经的话来。” 熙凤“咦”了一声,“宝妹妹素日是最正经的人了,只你再正经,女孩儿家大了总是要出门子的。你若不谈婚论嫁,莫非还等着在家里当老姑娘不成?再,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我们和姑妈商议,宝妹妹怎地还在这儿听着了?” 宝钗脸一红,又不好多说,果真就要出门,黛玉忙拉她,“宝姐姐急了,还不回来坐着。走了倒没意思。”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黛玉窝在贾氏的怀里,贾氏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她,黛玉问道,“娘真的要去跟老太太说,把宝姐姐许给宝二哥哥的事吗?” 贾氏道,“怎么会?才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傻孩子,你也不想想,你薛姨妈住在荣国府都多少年了,若果真有这个意思,还留到如今等娘回来了说?怕是早就该成婚了。只可惜了,你宝姐姐那样好的人才,又对你宝二哥哥一片心,却也只能白付了!” 黛玉一下子惊住了,“娘怎生厉害,才打了几个照面,怎地就看出来了?” 贾氏未免好笑,轻戳了她的额头,“我还说你是个聪明的,如今就犯糊涂,可不是打了我的脸?你宝姐姐若无心,又哪里来的金玉良缘之说?这些个障眼法不过哄哄外头的人。你宝二哥哥那块玉当初确确是从他娘胎带出来的,她那说是和尚给的,谁也没亲眼瞧见呢。” 黛玉道,“薛家也是没人了,想当初宝姐姐的父亲是多厉害的人物,皇商总商,也不知发了多大的财,谁知薛大哥哥是个不务正业的,如今这一场官司下来,怕是把家底都掏空了吧!” 母女俩说着梯己话就到了,从门口经过,见拴着两匹马,贾氏瞅了一眼,朝黛玉似笑非笑,黛玉知她娘是看出来这马是云臻与小十三的,脸一红,嗫嚅道,“又不是我叫他来的!” “便是好,也得有个度。偏他是个皇子,叫人说些话出来就不好了。眼看就大日子近了,还这么总见面,可如何是好?” 只是,这一次,云臻是来帮荣妃带话的,“才出宫的时候,母妃叫人带出话来,说叫岳母若是得了空就进宫一趟,一些事好商议!” 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婚事,云臻婚事虽有礼部的张罗,他府上也是有长史的,然荣妃是亲娘,哪里有不过问的道理?贾氏忙说明日一早就去,少不得留云臻与十三用饭,又问,“檐哥儿回来了吗?” 十三道,“他说今日回来的,叫我来等他,眼看秋闱的日子到了,我们还有好多要讨论的呢。” 十三去了前院,云臻从贾氏屋里出去,踟蹰着,还是去了黛玉的屋里,见她正拿本书在看,见了他过来,忙要起身,云臻快步过去,按住了她,“怎地不歇着些?” “林医正去瞧了,说是无大碍,我也没做什么。”黛玉又笑问道,“才你过来,我娘没说什么?” “难道岳母说了什么?”边说,在榻上坐了,倒是不敢如从前般脱了鞋子歪着。黛玉笑着把才贾氏的话说了,嗔怪道,“你也真是的,总来做什么?叫人瞧着倒像是你闲着一样,你如今事务也多,该多忙自己的。” 云臻见黛玉还是穿了鞋起来了,他也顺势退了鞋歪上去,牵着黛玉的手在他身边坐了,握着也不放,“如今有父皇在,我多做些倒是无碍。若实在做多了也不好,毕竟还有将来。” 一时,门口,紫鹃来了,说道,“姑娘,才司棋来说,二姑奶奶那边诊出了喜脉来了。说是王妃本不许叫人朝外说,说如今月份尚轻,待满了三个月才肯往外说,只二姑奶奶想早些儿叫姑娘知道,偷偷儿叫司棋出来报喜来了。” 黛玉“哎呀”一声,甚是惊喜,连云臻也不顾了,跑到门口,“司棋呢?你叫她来,我有话要问。” 司棋被领进来了,在明间里头,先要给黛玉磕头,黛玉忙叫人拉住了,“你给我磕什么头?从前咱们不是没在一块儿玩过呢。你快说说,二姐姐那边是怎生样子的,太医怎么说?” “今日一早,二奶奶有些不舒服,连胭脂味儿都有些不愿闻,奴婢们就说怕是着了凉,要去请太医来。二奶奶却说不用,喝杯热茶便会好的。偏二爷要吃鸡油卷儿,二爷跟前的人去端了来,二爷非要二奶奶也吃一块,二奶奶一碰,就吐了。姑娘也知道,咱们爷有些孩子气,吓得哭起来了,叫人去请了太医来一看,竟是喜脉,王妃欢喜得什么样儿似的,说原是要阖府都赏的,只如今才一个半月,不好赏,只赏了奴婢们贴身伺候的,说待满了三个月,待胎坐稳了,一并儿再赏。” “那就好!你回去跟你二奶奶说,旁的事都不要管,顾着孩子就好。只怕屋里会添些针线活,你们且多做些,可不能叫你们二奶奶劳神费心了。” 第186章 春色 司棋笑道,“姑娘的话,奴婢会带回去给二奶奶。只姑娘也不必挂念我们二奶奶,凡事王妃都盯着呢,今日还特特嘱咐了一番,已是开始挑稳婆了,奴婢们都说,二奶奶也是个有福的,虽说打小儿没了亲娘,先是在娘家跟着老太太也是尊贵,如今又掉进了这福窝里了,咱们二爷听说二奶奶有了身孕,也欢喜得不得了。” 打发了司棋,黛玉进来,心里原是有些感慨的,谁知,云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里似有些什么,叫她也不敢看,低头走过去,被云臻一把拉进了怀里。两人拥着呆了一会儿,听到外头茜雪道,“林大娘来了!” 黛玉忙从云臻怀里出来,用手贴了贴脸,忙出去,林贵家的见了道,“姑娘脸上似有春色,是屋里太热了吗?” 黛玉的脸越发烧得厉害,道,“热是有些热了,才二姐姐那边的司棋过来说,二姐姐有喜了,我一欢喜,就越发有些热了。” 林贵家的也被这话欢喜到了,“这可怎么说?英莲进门也翻了个年头了,谁知并没有怀上,反倒是二姑奶奶,一过去便怀上了。” 黛玉不好多与林贵家的说这些,止住了话头,只林贵家的抱孙心切,道,“前儿我还听王嬷嬷说,要叫姑娘跟前的李嬷嬷帮英莲瞧瞧,看如何调养身子呢。” 黛玉便道,“前儿嬷嬷是说过了,李嬷嬷帮英莲姐姐也瞧过了,说是并没有什么,嘱咐了一番,倒是开了个方子说叫吃着,且看一段时日再说。” “那是!”这会子,林贵家的才道,“太太那边已经摆桌了,请姑娘和姑爷过去用饭。” 云臻从里头出来了,林贵家的朝他行了礼,一起往上房那边去。一路上,云臻都走在黛玉的身侧,虽没牵手,却也是偶然间便能碰上。林贵家的走在后面,眼睛都不敢略为朝前瞟一下,只恐看到不该看的。 老太太的病着实休养了一个多月才好,彼时,正好是端午节,贾氏便说去清虚观捐些香油钱,给老太太祈福。哪知,老太太知道了也说要一块儿去,便又捐了些银子,在清虚观盘桓一日。 到了那一日,黛玉也跟着去了,先到了清虚观,先听到钟鸣鼓响,张法官执香披衣,领了一群道士在门口迎着。贾氏与黛玉的轿子直接进了山门,并没有在外头落脚。下了轿子,便看到守门大帅,并千里眼顺风耳,诸多泥胎圣像,稍作徘徊,贾府的人也都到了。 老太太的轿子先进来,宝玉扶着下了轿子,贾氏与黛玉均迎了过去,老太太问道,“是你们娘儿两过来的?” 贾氏忙回道,“檐哥儿把我们送过来了,暂且先回去了,如今也不敢太劳动他了,眼瞅着就要上场了,今日还在说,八月里好几桩大事,先是老太太寿辰,过了后就是上场的日子,才出来又是他姐姐大喜的日子。” 老太太一听高兴了,“可不是,还有个中秋节呢,敢情这孩子如今已是忙得把节日都忘了,你这做娘的可得多顾着他的身子,要见天儿劝着些,别太劳累了,小孩子家家的,熬坏了身子可不好。” 侍奉老太太来的是王夫人和熙凤,与贾氏一道陪着老太太进殿去。来的只有探春、惜春和湘云,黛玉便与她们一道儿,随在后头。 “宝姐姐怎地没有来?” 湘云口快些,道,“才昨日,薛姨妈家里又是大吵一顿。连宝姐姐那样的人都被她嫂子给骂了。恰好老太太请人去邀薛姨妈和宝姐姐今日来,偏听到了,宝姐姐想必是臊着了,今日叫莺儿过来,说是天热就不来了。” 宝玉跟了过来,黛玉便笑着朝宝玉瞅了一眼,笑道,“宝二哥哥,宝姐姐说天热不来了,你也不亲自去请一请,今日少了宝姐姐,可真是不热闹呢。” 宝玉笑笑,也不说话,黛玉便问湘云,“可有没有说到底为的是什么事儿成日里吵?若果真如此,这日子可要怎么过?” “可不是!”探春接过话去,“林姐姐且少问些,终究是些乌七杂八的事儿。横竖咱们也管不着。” 待黛玉等人进去了,贾琏与贾珍带着张法官也跟着进来了,那张法官道了一声“无量寿佛”,又哈哈笑道,“老寿星一向福寿安康?众位太太奶奶小姐们纳福!一向没到府上去,老太太倒是清减了些。” 老太太笑道,“老神仙好,一来就说我清减了,都说有钱难买老来瘦,你这问安的本事倒是没有减。” 众人一阵大笑,又寒暄了几句,老太太又问道,“前年来,叫你给我家宝玉留意婚事,如今可有眉目了?” 张道士愣了一下,又转而一笑,朝宝玉看了一眼,道,“有倒是有一个,论门第是配得上的,说起来与府上也有交情的,模样儿性情也好,若老太太果真愿意,我就去说。” 黛玉坐着吃茶,见宝玉颇为不自在,王夫人依旧是面目不动如山,便听到老太太道,“既是来往的,哪里有说不来的呢?你且去说说,成了,少不了你的好!” 略歇了歇,老太太与众人便各处去游玩了一番回来,依旧上楼。倒是黛玉与探春惜春走得慢些,宝玉又一向喜爱与女孩儿们一块儿,便也走得慢。探春问起,“二哥哥,你怎地不高兴了?” 宝玉转过身来,看了她们一眼,“你又怎地知道我不高兴了?我高不高兴与你什么干系?横竖你再过些日子也要出门子了,我的事与你不相干!” 探春有些急眼,扯着黛玉,“林姐姐,你瞧瞧二哥哥,怎地就拿我撒气了呢?我不过见他愁眉苦脸,白问问,他竟数落我一番。” “你当我不知道,你听说把你许给了卫家,你暗地里高兴着呢,如今也不多搭理我了,连鞋子也不给我做了,往常还攒下钱来要我给你买东西,如今你连这些爱物儿也都不要了,不是一心一意地想出门子吗?” 第187章 结亲 湘云笑道,“原来二哥哥连这都知道,二哥哥,你是不是想我们都留下来,永远不出门,就在家里陪着你,守着你才好?” 宝玉不说话,黛玉笑道,“宝二哥哥,你若想有人长长久久地陪着你,并不是没法子的。如今,老太太要给我们聘个嫂嫂回来,你且说说,你是想聘一个不认得的女孩儿回来陪你呢,还是想聘一个你认得的,彼此熟悉的回来陪你?将来,等姐姐妹妹们都出了门子了,你也有人陪着了。” 说到这里,黛玉抿嘴一笑,“再过几天,还有一桩大喜事呢,我暂且不说,先吊吊你们的胃口,等那人啊,亲自回来和你们说。” “是什么事?是什么事,快告诉我们!”湘云扯着黛玉,“你不说,我都不许你走了。” 黛玉被缠得没法子,只好提示了一下,“横竖是二姐姐的喜事,你们自己且想想,能有什么?不过是有的人要当舅舅了,有的人要当姨妈了,你们今日回去,还不赶紧着备礼物才好!” 宝玉道,“这果然是一桩大喜事,我虽说女孩儿是水做的,最为洁净不过,却不知,新生的婴儿才是真正干干净净,不染一粒尘埃的。” 紫鹃在一旁笑道,“宝二爷还不自己娶了亲,将来生一堆闺女儿子的,天天儿陪着你,岂不是好?” 宝玉忙道,“紫鹃,你又在胡说了,儿子哪里有女孩儿好?二姐姐这次果然有福,就生个女孩儿吧!” 只探春受了一肚子气,虽说迎春有了喜,心里也为她高兴,可终是被宝玉那么一说难得开怀。回去的时候,都还闷闷不乐。独张道士将老太太送上轿子,老太太还嘱咐他快快去与那家说。 黛玉回来后便备嫁,再没出过门子。过了些日,司棋又来,说是迎春已经满了三月,昨日,王府请了太医过去请脉,说胎安得好,瞧那怀像,当是个哥儿才是。司棋愤愤道,“奴婢随孙嬷嬷去荣国府报喜,才说了这话,谁知,宝二爷竟说,哥儿有什么好,当是个姐儿才是有福气。孙嬷嬷出来半天不高兴,瞧那模样是一辈子都不肯再登荣国府的门了,回去还不定怎么与王妃说,将来还肯不肯叫我们回去一趟呢。” 黛玉只好道,“你也别想这些,千万不要把这话说与二姐姐听,叫她安心养胎,待我能出门子了,我定去瞧她。” 说着,叫人把她前些日子做的几件小衣服小鞋子和小帽子拿出来,给司棋,“带回去,我如今活也多,也没有做多少,是个意思,你回去叫二姐姐不嫌弃才好。” “瞧姑娘说什么话,怎地会嫌弃呢?”司棋又道,“说起来,奴婢这次回去,听鸳鸯姐姐说,宝二爷聘的是卫家的姑娘,竟不是宝姑娘了。” “啊?”黛玉半天才问道,“已经聘下了吗?” “说是已经说好了,只还没有过大老爷的祭日,怕是要到明年才能下定,说是一出了孝就成婚,竟是都很满意呢。” 黛玉又问,“太太没说什么?太太怎么说?” 司棋道,“老太太只说要聘,一应都由太太做主,想必是满意的,要不,怎么就说定了呢?听说,卫家姑娘叫卫若曈呢,宝二爷还说这名字取得好。” 黛玉忍不住笑起来,“说起来,那姑娘我也见过,还是当日去铁网山打围的时候认识的,生得是极好的,只我原以为会在亲戚里头聘呢,哪里想到会往外头聘?” 司棋道,“姑娘这话就不对了,哪里是外头了?姑娘莫非忘了,那卫家原本是云姑娘聘过去的那家呢。” 黛玉自然是知道的,司棋走后,她有些懒懒地歪在榻上发呆。贾氏来了,后头跟着四个嬷嬷,托着嫁衣凤冠来的,要黛玉试衣服,见了,问道,“又是怎么了?还这么发呆!” 试了一遍,很好,脱下来后,嬷嬷又去熨烫一番。黛玉便拉着贾氏坐下,将司棋才说的话说了,“聘的竟然是卫家的姑娘,娘,我原以为一定是宝姐姐的,老太太一向欢喜她,又是知根知底的,如今,怎地就不答应了呢?” 贾氏点了一下黛玉的脑袋,“傻孩子,婚姻原讲究门当户对,当日你外祖母也是说过这话,我就说了,宝姑娘是好,可也不瞧瞧她哥哥是什么样儿,才几年功夫,一会子打死了人,一会子打了不该打的,你珍大哥哥那边,若不是他惹的那事儿,会沦落到今天。既是如此,你宝姐姐进门了,又要如何在这家里立足?” “再者,有个这样的哥哥,且又有个那样的嫂子,又不是说一时半刻都聘不着了,何苦惹那烂泥潭?将来出了事,是伸手好还是不伸手的好?” “娘怎地会去和老太太说这些?万一被舅母知道了可如何是好?再者,宝姐姐还大我两三岁呢,就是一直指望着金玉良缘,娘这么一掺和,叫宝姐姐怎么办?” “真是说些孩子气的话,自古道:‘千里姻缘一线牵’。管姻缘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预先注定,暗里只用一根红丝把这两个人的脚绊住,凭你两家隔着海,隔着国,有世仇的,也终久有机会作了夫妇。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凭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处的,以为是定了的亲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不能到一处。她两个若是有缘,我说了也能成夫妻,若是无缘,我不说也成不了夫妻,你宝姐姐只有你宝姐姐的姻缘,你急什么?” 次日,王府那边来放大定,共四十抬,头一抬照例是紫檀三镶白玉如意一柄,第二抬为“通书”和“礼单”,后面各抬为簪钗环珠花,朝珠首串,四季首饰,袍褂衣料,金银锞子之类。再后是一对活雁,酒海、囍字馒头。 转眼便到了八月,初三日是老太太的寿辰,黛玉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出门的了,便没到贾府去拜寿。她爹娘和弟弟自去拜了回来。九日,便送了檐哥儿上场,连考三场,到了十五日方结束。 婚礼前头一日,过嫁妆,一共一百二十抬嫁妆送了过去,贾氏颇费了些功夫,花梨紫檀,红木螺钿制作的全堂家具,古玩陈设,如意、瓶坛、座钟、盆景等,送了过去后,新房又重新布置了一番,余下的一些,安置在了保寿堂。 第188章 出阁 出阁头一日,待客人都走了,林如海与贾氏过来了,将一个匣子送到了黛玉的手里,“你爹爹和我把家里的一分为二,你带一份走,下剩的留给你弟弟。” 黛玉打开匣子,两万两银票,十几处房契和地契,还有京城里三个正面街上的铺子,黛玉顿时觉得沉甸甸的,要还回去,贾氏又将一沓银票放在黛玉的手里,“这是你四婶送过来的,一万两银票,给你添妆用,也还有两个铺子,都是京城里的,一个胭脂铺子,一个布庄。她信里头说得言辞恳切,我也实在是推脱不了,你若肯收,将来怕是少不得多关照她,若是不肯收,娘帮你推了。” 黛玉顿感为难,林如海道,“收下吧,是她的心意。人活一世,谁没有个骨肉亲情?谁又真能孤孤单单一辈子?谁又能保证自己也没有个三灾八难,不要人伸个援手的?若是怕事,便不要活了。你四叔是方正之人,养的几个孩子也都不错,也很肯上进。我和你娘膝下就你们俩,你们若能与你四叔家的孩子友爱相处,也好解我与你娘心头担忧,将来你们姐弟若有一二不顺心之处,也有人搭救一二。” 黛玉道,“爹,娘,我们与四叔家的宇大哥哥和厦二哥哥本就来往密切,他们这次不也回来了吗?再说了,我和弟弟哪里能有什么事儿?我们不惹事不就行了,还指望人搭救呢!” 林如海如今看着女儿出阁,心里头百感交集,抬手想摸一摸女儿的头,却又觉着已是不妥了。不由得,眼中已是蓄泪,嘱咐一番,“我生养你一场,原也只想你平安保寿,绝没想你肩上挑起重担。谁知,你竟有这样的命,明日出了这道门,你虽是皇家的人了,可林家终究是你的娘家,将来受了委屈,爹娘也依旧是你的爹娘,你弟弟虽比你小些,可他是男儿,也将会尽量护着你!” 黛玉顿时双泪长流,起身,缓缓地跪下来,泣不成声。此时此刻,那浑浑噩噩的感觉再也不复有了,待嫁的焦虑,这几日放大定时的热闹,添妆时的羞涩,也都荡然无存,清晰地感受到她是真的要离开这个家了。 “爹,娘,女儿不孝……将来不能长奉爹娘于膝下,爹娘养儿一场,也不能略敬孝义,女儿……” 贾氏已是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女孩儿长大了都是要出门子的,你如今便很好了,爹娘跟前,你这般争气,别再说这些丧气话。” 林如海拍拍女儿的肩膀,老怀落泪,起身走了出去。他站在院子里,回过头来,目光落在“徽音”二字至上,心头难免一跳,竟有些不敢看,也不敢去想,良久,终叹息一声。 正日子到来了,一大早,黛玉便被喊起来了,沐浴、梳妆、祭祖,因婚礼是在黄昏举行,一直到了吉时过了,黛玉披着盖头坐在床边。全福人来了,连忙将一个宝瓶放在黛玉的怀里。 接着,就听到外头轻絮笑道,“全福太太来了。”林家的全福人连忙过去,因都是认识的,彼此打过了招呼,那边一共是四人,进来,打量黛玉一番,笑道,“新娘子真是漂亮,怪道我们王爷等不及了,一直说怎么吉时还没到?” 一句话,众人都笑起来了。门口,响起了脚步声,黛玉熟悉这声音,知道是云臻来了,后面追着一串儿脚步声,听到檐哥儿在喊,“姐夫,你不能进去,得我去把姐姐背出来。” “你背不起她,听话,我去接她出来。” 黛玉的心便乱七八糟地跳起来了,后面,究竟是谁背起了她,出了这道闺阁的门,去辞别父母,跪在堂前听训,听到父亲说,“……去到夫家,当恪守妇道,辅佐夫君,绵延子嗣,不得……嫉妒、逾矩,不遵丈夫,不得……”听到父亲说,“去吧,去吧!” 又是一阵泣不成声,还有她母亲压抑的哭泣声,黛玉无论如何忍,眼泪在眼框框里打转儿,一只手伸向她,将她牵了起来,她的宇大哥哥在她跟前俯下来,檐哥儿和厦二哥哥一左一右扶着她,听到宇大哥哥说,“妹妹,我背你上花轿!” 眼泪一滴滴落在了宇大哥哥的肩上,林玉宇低声安慰她,“妹妹,别哭了,妆哭花了就不好了。大哥、厦哥儿、檐哥儿和梁哥儿,我们一块儿送你过去。” 王府的府门大开,一时,花轿到了门口,由新郎官站在门口,朝花轿连射三箭。四位全福太太扶着黛玉下了花轿。她怀里抱着宝瓶,在大殿里的神位前拜过天地,便送入洞房。 新人所经的每一处院落的门栏上,张灯结彩,熙穆院里廊檐之下,挂满了“囍”字牛角灯,七间大屋,每间悬着六盏“喜”字宫灯,喜气洋洋。 黛玉在新床上坐下,由云臻接过一杆秤,先挑起了盖头。屋里的四位全福太太忙过来,帮黛玉接过了宝瓶,说了一些恭喜的话,又服侍着黛玉重新梳妆,换过礼服,这才与云臻一块儿在床上坐下。四位太太念些吉祥的话儿,又有人奉上一碗饺子来,云臻与黛玉各咬一口,那人问,“生不生?”云臻笑而答曰,“生!” 喝过合卺酒,前头传了话来,说是太子来了。全福太太嗯也要去前头坐席,便换了黛玉身边的人来。黄芦、钟顺和郑平也一并儿过来,与黛玉请了安,玉筝姑姑过来服侍黛玉重新吃了一点,便说明日一早服侍黛玉进宫去磕头了,便不再过来。 这倒是有些意想不到,她才进门,这府中多少事?只,黛玉偏偏却留不得,只好道,“劳累了姑姑这许多时日,累得娘娘也难得称心如意,实在是我们的过错!” 床上满是撒的花生、桂圆之类,轻絮与秋痕重新铺了床,又与黛玉换了舒适的便服,沏了茶放在旁边。黛玉便歪在床头,略作休息。 天交二鼓,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黛玉的心顿时就有些乱了,忙坐起身来,云臻已是从外头进来了。黛玉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下,只看到云臻放缓了脚步,一步步地走了过来,至脚踏边上,他蹲了下来,双手握住了黛玉的手,“今日我反而有些害怕,一大早就紧张,非要进去瞧瞧是不是你,我在想万一不是你,我娶错了,怎么办?” 第189章 花烛 说着,他将脸埋进黛玉的腿上,而这一刻,二人牵着手,黛玉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轻声问他,“你是才从前头过来?梳洗过了没?” “还没有。” 黛玉便叫人抬水来,又帮他把要换洗的衣服拿出来,一概都是新的,也是昨日里随嫁妆送过来的,交给李觅送过去,黛玉一转身,便被他搂在了怀里,紧紧抱着,吐了一口气,方才松开。 云臻并没有叫人,自己洗了出来,头发也还是湿的,坐到榻上,黛玉拿了帕子过来为他擦头发。二鼓过了,喜烛爆了一次又一次,黛玉又有些慌了起来,只觉着云臻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的双膝也有些软,差点跌在他身上,便听到他问,“都干了吧?” 黛玉没来得及回答,便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搂着,“夜深了,我们歇息吧!” 原本,这一日该是黛玉一个人坐帐,只如今,她却在他怀里。事过后,云臻搂着她,“今后,我们就把这礼改了吧,洞房花烛便是洞房花烛,坐什么帐?” 黛玉略有些累,却也愿意听着他说话,二人的头发绞在一起,她枕在他的臂上,听他说,“明日一早,还要进宫去给父皇母妃磕头,你记得要改口,父皇和母妃欢喜了,才会给你大大的封红。” 黛玉“嗯”了一声,觉着他故意扯着自己说话,他自己歇息过后,反而有些心猿意马,生怕他又起了心意,便忙转过身,“我困了,我要先睡了。” 云臻不由得好笑,也跟着翻过身,从身后搂着她,才闭了眼,便觉着困意袭来,竟是一块儿睡了。 次日,天蒙蒙亮,玉筝姑姑过来服侍黛玉起身。黛玉说叫轻絮来,玉筝姑姑偏不让,“奴婢服侍王妃的机会可并不多,以后便是想也不能了。因要穿朝服,玉筝便服侍她穿上翟冠,大衫,霞披,霞披上金绣云霞翟,鞠衣胸背饰金绣翟纹。 云臻也是一身朝服,二人坐车进宫,先是去给太上皇和皇太后磕头,准备去前殿,恰好皇帝下朝回来,命他二人在景安宫等着。二人便过去,一时皇帝来了,与荣妃端坐上首,云臻与黛玉行了三跪九叩之礼,皇帝叫起,“昨日你二人大婚,朕与你们母妃该过去瞧瞧,偏你母妃说,怕扰了你们,在宫里等着,竟是一夜没合眼。” 二人抬起头来,见荣妃眼圈儿都红了,云臻心里有些难受,黛玉几乎落泪,荣妃笑道,“我也是欢喜,盼着儿长大,娶妇之后,他身边有了知冷知热的人呢,我也放心了!” 片刻后,严铎进来说,忠顺王和王妃,太子和皇子殿下们都来了,慧妃、令妃和丽嫔娘娘也朝这边来了。荣妃便忙安排人迎接,又张罗着上茶,待人到了好认亲分大小。 皇帝、太子、皇子们和忠顺王在正殿,荣妃将慧妃、令妃和丽嫔,皇子妃们和忠顺王妃请到了偏殿。先是从长辈开始磕头,慧妃、令妃、忠顺王妃和丽嫔各有打赏,紧接着是平辈之间,虽是平辈,可太子终究是君,依旧是要跪下来,谁知太子却不让,竟要伸手来扶,黛玉忙退后一步,依旧是跪了下来。 太子妃石氏乃兵部侍郎,武安伯石博泰的女儿,将一只镯子褪下,推到了黛玉的腕上,“前两年说叫你去东宫玩,谁知你没去,今后再邀你去,可不要推辞了。” 黛玉笑笑,只说道,“多谢太子妃!” 大皇子妃孙氏是吏部尚书孙继涛的女儿,三皇子妃谢氏是定城侯府嫡长女,四皇子妃冯氏乃永兴节度使之妹,五皇子妃张氏乃户部郎中张善保之女,彼此见过之后,按序落座,略说话,喝完一盏茶后,正殿那边皇帝起身。 皇帝、太子和皇子们要去前殿,云臻起身要跟着去,被皇帝摆手止住了,“暂无大事,已许你三日假,在这陪陪你母妃。”紧接着,慧妃等也都纷纷告辞。偌大的殿里总算是只有荣妃和云臻夫妇了。 荣妃招了黛玉过来,要她与自己一块儿坐,“穿着一身也是累赘。”又问她,“昨日可好?我听说你爹娘十分不舍,我便庆幸我没有养女儿。昨日,陛下是说要与我一起去你们那边瞧瞧,是我说不去,如今臻儿如此,尚且有人说圣宠过浓,我想想,你们将来过得和睦,便是给我争气了!” 黛玉便道,“昨日,一切都好,母妃在宫里,我们不能尽孝,只盼母妃自己能多保重,不要为我们担忧。今日,玉筝姑姑跟着我进宫了,以后留在母妃身边。府上,我从前已是使了好些人出来了,大凡的事,都有数,母妃实在不必担心。” 荣妃道,“你,我自是放心得下的,以后得了空就多进宫来瞧瞧我。在宫里行走,务必多带些人才好!” 御膳房那边,因荣妃要了一桌席面,便过来问菜色。荣妃便叫云臻带黛玉出去转转,二人走到一处山石子路上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子匆匆过来,怀里抱着一个包袱,她身后有两个太监在撵,“站住,要死了?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黛玉和云臻忙让了一下,那女子过去了,二人继续走,前面那追人的太监见了二人,连忙跪下给云臻二人请安,又说,差点冲撞到了二人,请责罚。黛玉便多嘴问了一句,“她是谁呀?做错了什么吗?” “回秦郡王妃的话,她是平常在,才遇到了太子妃也不行礼,太子妃命奴们追她,谁知她竟然还敢跑!” 黛玉看了一眼这条路,并不是前往东宫的路。而小小一个常在,平日里都应该是住在掖庭的。只这件事,并不与黛玉相干,又一看,那女子也不知道钻哪里去了,二人也就顺着路朝前走,那些追那女子的太监们也只好悻悻而回了。 中午,在荣妃宫里陪她用过了午膳后,黛玉二人回了府上。王府的大门已是重新关了起来,马车在角门处停下,云臻先下去,回身扶了黛玉下车。她穿了一身笨重的朝服,头上戴着七翟冠,她因不习惯,总觉着头重脚轻,连脖子都快要压断了。云臻只好一路牵着她到了熙穆堂。 第190章 回门 换了便服,头上随意挽了个纂儿,大凤莲花织金罗袄儿,八吉祥凤凰纹细折裙,坐在榻上,轻絮帮她揉着脖子,紫鹃进来,说是郑平来了,黛玉叫他进来,递上红单贴,恭笔楷书:九月九日,重阳节至,道,“回王妃的话,后日是回门的日子,再重阳节下府上过节的礼数将如何安置?” 黛玉有些愣了,接过帖子,扭头朝云臻望去,他也是换了一身常服,正翘起一条腿,歪着在看书,大约也是感觉到了黛玉的目光,瞟了过来,“你安排就好!” 郑平便道,“只问王爷和王妃去不去城外登高,再府上好歹要摆些菊花应应景儿,摆多少方好,王妃吩咐下来,奴才们先安置!” 云臻这才把书放下,“自是要出门的,就去香山寺,我和王妃一早过去,你们早些安置。” 因他并没有说菊花的事,黛玉便道,“爷的书房外头,我的屋子外头,廊檐下,少摆两盆,只拿几只瓶出来,在里头供几只在案上,方是正理。” 二十七日,到了回门日,王府里已是拟好了礼单,装了两大车,黛玉坐了车,云臻骑着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去林宅。林家的大门大开,恰前一日,秋闱放榜了,檐哥儿榜上有名,且上列为第九名。十四五岁,取得如此好成绩,也难怪,皇上在宫里也是大加赞赏,称“当成大器也”。 马车才停下,林如海夫妇已是带着阖府的人迎了过来,檐哥儿忙上前来扶姐姐下车,宇哥儿和厦哥儿也都还没有离京,这会儿忙与林如海一块儿将云臻迎往书房去。 贾氏和檐哥儿则陪着黛玉至后院上房,彼此寒暄一番,贾氏便撵着檐哥儿去前院,“去瞧瞧你姐夫去,别在这儿杵着,叫我和你姐姐说说话儿。” 待檐哥儿走了,贾氏这才问黛玉这几日过得如何,黛玉自然是说好,她与云臻自幼相识,这些年彼此交心,如今在一起每一日自然都开心顺遂,自无不好的。贾氏却并不是只问这些,支支吾吾,黛玉听得越来越脸红,也不愿说这些,扯过了话题,“二姐姐如今月份当大了,也不知外祖母那边有没有人过去瞧瞧二姐姐?”方才把这话题扯了开去。 贾氏并不知,又说起宝玉的婚事,“已经放了大定了,婚期定在十二月里头,你外祖母还在说到了那一日,要不要接你去。”说起这事,贾氏方想起来一事,忙告诉黛玉,“三姑娘的婚事也定了,是在九月底,日子有些赶,说是卫老爷年后要出征,赶在之前把婚事办了。” 黛玉听了,不由得大惊,有些话却又不敢问。 因天黑前要回去,中饭吃得有些早,在旁边的花厅摆下了两桌,男一桌,女一桌,中间用屏风隔开了。族里来了几位耆老,又有几个年轻的婶子过来陪黛玉。一时宴毕,众人移到正堂坐着喝茶。 便说起林家的一些事来,其中一个婶子道,“昨日,兰姐儿还回来给我们递话,说是姑奶奶回来了,不要一窝蜂地过来巴结,我们就说,这怎么是巴结呢?既是姑奶奶回来了,一家子骨肉,难道还不能坐在一块儿喝喝茶?” 贾氏便问道,“兰姐儿说的是哪家?她比娇娇大三岁呢,可当娘了?” 另一个婶子便道,“听说是嫁回庞家去了,也实在是不光彩,也不知如何地就与庞家的哥儿出了点事,偏那哥儿也不知着了她什么迷,偏宫里娘娘又说可以,可把她婆婆给恨的。” 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黛玉听了听,也不多感兴趣,又说了一回檐哥儿,那婶子便说,“姑奶奶如今出了门子了,也该娶一个进来了,太太可相中了哪家姑娘?” 贾氏摇摇头,“这事儿不急,前儿我才提起,老爷生了好大的气,说男孩子晚一些没什么,将来举业有成了才许提这话,我就赶紧没再说了。” 待族里的人走了,黛玉问起,“母亲怎地说起檐哥儿的婚事了?他如今年纪又不大,正是该用功的时候呢。” 贾氏便道,“昨日回去看老太太,还不是老太太说要与我们这边亲上加亲的,说是四姑娘的年纪与檐哥儿一般大,要作个亲。虽说四姑娘是先东府那边的,却是一直养在老太太跟前,和嫡亲的一般。我回来就提了一嘴,你父亲把我好一顿数落。” 贾氏叹了一口气,“以后,檐哥儿的事,我是不敢再管了。原我瞧着他如今也这么大了,怕他已知了人事,要把我跟前的丫鬟拨两个给他去用,谁知你父亲当时就拦住了不说,连你弟弟也说以后他屋里的事,不用我操心,你说气不气人?” 说起这个,贾氏叮嘱黛玉,“姑爷虽把你捧在手心上,你也不要做个妒妇,他若看上了谁,也可别阻拦,不要学那小家子气。横竖谁也越不过你去,你若觉着她好,叫她养个一儿半女的,终要喊你做母亲,她也只得当个姨娘,你若瞧着不顺眼,她连个姑娘都熬不上,何苦因了这些玩意儿,惹得姑爷不快!” 晌午刚过,前头云臻派人来说该走了。黛玉只好起身,与贾氏作别,从二门上车。云臻因喝了些酒,便没有骑马,歪在马车上,将黛玉拉进怀里,问道,“岳母和你说些什么?” 黛玉便忍着羞,“叫我不要做妒妇。”又把贾氏叮嘱的,变着法儿说了,斜眼看着他,云臻噗嗤一声就笑了,歪过头去,却是收紧了胳膊,问道,“你如何想的?” 黛玉没有说话,只把脸埋在他肩上,好半晌才道,“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 云臻听了,心头不由得一荡,坐起身来,将她拉进怀里,“便是这话,我爱听!” 走了一截,马车竟停了,只听到随行的侍卫在外面道,“爷,前头是荣国府宝二爷。”话刚落,便听到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云臻掀开了帘子,见宝玉从马上下来,走近了,朝里头望来,“林妹妹,你今日是回门吗?” 第191章 重阳 黛玉忙坐起身朝外头看去,见宝玉似有些傻傻地,不由得担心,问道,“你这是去哪里了?怎地一个人?茗烟他们呢?” 茗烟也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了,行了礼,“王妃娘娘,小的陪爷从花大姑娘家里出来,正要回府去。”见黛玉不解,茗烟便凑前一些,“王妃娘娘大日子前几日,花大姑娘被太太打发出去了,如今在家里,爷今日是趁着庙里念‘保安延寿经’,爷要去跪经跑出来,才得去瞧了花大姑娘。” 黛玉知宝玉的痴病又犯了,也不知该说什么。云臻见宝玉有些不太像样,便叫人送了宝玉回去。又怕他半路里出什么事故,特意叫紫鹃和茜雪二人陪了他回去。 晚些时候,二人回来了,紫鹃进来回话,“二爷说是有些发热,才奴婢们回来,传了太医过去看,说是痰迷之症,系急痛所致,不过一时壅蔽,用些药便好了。”把太医的话学了几句,紫鹃道,“奴婢悄悄儿问了鸳鸯姐姐,说是也不知怎地回事,前些日子,荣国府遣了人去卫府商议婚期,那边说二爷跟前服侍的人有些多了,该打发几个出去,偏偏又只点了袭人一人,独独又是太太悄悄儿升了二两银子的这个,王妃说怪不怪?” 恰好晴雯进来了,黛玉有一匹百花金宝地的料子,原嫌弃有些打眼,晴雯看到了,便说与黛玉做一条裙子,或是做件袄儿也挺好的,便拿了去。这会子做好了,正好拿过来,做了条裙子,上头菊花蜂蝶纹两色绸袄,外头是牡丹团花锦褂子,摆在榻上,接过了紫鹃的话头,笑道,“原来袭人姐姐也出来了呢,我原以为她会是最长久的那一个,他们那些事,也只瞒着太太罢了,竟是连外头的都瞒不住呢。” 黛玉便笑道,“我总不记得问你,晴雯,你且说说,原宝二爷屋里,宝二爷和你们私底下说的那些话,究竟是谁传给太太听的?” 晴雯默了默,“我并不知道,不过,我想,总不过那两个人,外头的嬷嬷们是并不会知道的,秋纹又一向到不了太太跟前,还能是谁呢?麝月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她也不是个傻的,倒是袭人,最喜欢挑三拨四,把自己当古今天下第一贤惠的,只做些没用的功夫给人看。” 黛玉笑起来,“我以为,你经那些事倒是警醒了一些,如今看来,真正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如今从那边出来了,我且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奴婢还能有什么打算?能在王妃跟前伺候一辈子,便是奴婢的福分了。” 黛玉摇摇头,“你且下去吧,将来想好了,再来回我。” 九月初九日,原云臻说要带黛玉出城去登高的,谁知,头一日,宫里便传了旨意来,太上皇叫云臻带了黛玉一块儿进宫去,在万寿山登高,万寿亭里摆了菊花宴,一家子骨肉好好乐上一日。 云臻因上朝起得早些,黛玉服侍他穿了朝服,一面扣腰带,一面道,“我叫人带了你的衣服进去,给钟顺带着,你下了朝,就把这一身换上,连鞋子也换上轻便些的,回头好爬山。” 云臻捏了捏她的肩,问道,“昨夜里觉着如何?” 黛玉的脸不由得绯红,捏了他一把,将他推到了镜前坐下,一面给他梳头,一面道,“一会儿喝碗莲子羹再走,我叫人端进来了,好歹喝了再进宫去。” 一时,云臻走了,黛玉也换好了衣服,坐在镜前梳妆,外头黄芦进来了,道,“忠顺王府王妃派了人来说,一会儿与王妃一块儿进宫去,已在门口等着了。” 黛玉便问,“是坐轿子还是坐车?” “忠顺王妃是坐车,郑总管也给王妃派的是车。”黄芦道。 黛玉择了一根发簪插上,又将及笄那日宫里送来的三根羊脂玉簪插在另一边,不显奢华又透着些富丽。待出去了,见过忠顺王妃,她朝黛玉细细打量一番,点点头,“皇太后娘娘一向待人挑剔,你这身便极好!” 说完,她便放下了帘子,马车走了出去,黛玉上了车,跟在后面。待到了宫门口,下车,已有太明宫的太监出来,引导她们一路去了太明宫,路上,忠顺王妃一直端正走着,并不说话,也目不斜视。 忠顺王妃孔氏,她父亲在南海沿子一战中战死了,母亲殉情,只留了时年五岁的她,被当时还是皇后的皇太后养在膝下,及至大了,指给忠顺王为妃。 黛玉默默地跟在后面,不声不响,双手握在身前,肩背挺得笔直,走在宫墙的夹道间。 待到了太明宫里,宫妃们都到了,太子妃陪侍在皇太后的跟前,见到忠顺王妃和黛玉,忙笑着迎过来,待二人行了礼,她一手扶起一个,“婶瞧着越来越年轻了,我听说郊哥儿媳妇有了身孕了,这是真的?我就说这孩子是个有福的,常叫婶娘不必担心,如今,可不是好事就有了!” 忠顺王妃只矜持一笑,后退一步,朝太子妃行了个福礼,“多谢太子妃关心!” 太子妃大约是习惯了忠顺王妃不大与人亲近,转而牵着黛玉的手,走到皇太后跟前,“皇太后,您瞧瞧您这些孙媳妇里头,有没有比八弟妹还俊俏的?是不是把我们都比下去了?” 皇太后已年过七十了,眼神儿不大好,她身边的宫人递过一副眼镜,戴上后,朝黛玉细细打量,又朝太子妃看去,正要说什么,忠顺王妃已是凑过来,搀扶着皇太后,“母后快别听太子妃挑唆,依媳妇说啊,这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她更俊俏,更能说会道的了,她不过是瞧人家秦郡王妃是新过门的媳妇儿才拿人家取笑,瞧把人家为难的,母后还果真要比起来不成?” 皇太后大笑,果真就把眼镜儿递还了去,朝黛玉招手,“过来,那日小八带你来磕头,我也没好多问,小八待你可好?嫁过来还住的惯吗?” 第192章 饿坏 黛玉一一答了,皇太后就叫她贴身的宫女把黛玉送过去,“和她母妃一块儿坐吧!” 她自己,一面拉了孔氏,一面拉了太子妃石氏坐着说话,问道,“才说郊哥儿媳妇有了身孕?那孩子自过了门我还没见过呢,哪日你带她进来我瞧瞧,我也是老糊涂了,有了孙子媳妇,都没打赏过。” 孔氏忙道,“叫母后惦记了,母后要存心打赏,今日就把赏赐给媳妇,媳妇给您孙媳妇带回去,省得进来了,还要叨扰您一碗茶喝。” 皇太后笑道,“喝了我屋里的茶,才是我家的人,原该喝。”一面说,一面叫人给黛玉添茶,“别又把这新进门的媳妇又冷落了去。”又问荣妃,“怎地今日这好日子,不把你亲家母也请进来,大家一起乐一乐?” 荣妃正要说话,黛玉已是起身了,屈身道,“谢皇太后赏赐,只儿臣母亲这几日身子不适,感了些时疫,便是儿臣说回去侍疾,母亲不肯叫儿臣进门,哪里还敢进宫!” 一会儿,一起往万寿山去,前头依旧是忠顺王妃与太子妃陪侍皇太后,皇太后坐了竹椅,她二人一边扶一个。荣妃与黛玉行得缓一些,荣妃便问起贾氏的病,黛玉道,“并无大碍,昨日回去瞧了一眼,精神也好了许多,母妃不必记挂。” 一路过去,遍摆菊花,真正是五彩缤纷,千姿百态,红的朱砂红雪,金背大红,点绛唇,状元红,黄的金皇后,龙吐珠,御带飘香,二色玛瑙,白色的有胭脂点雪,白剪绒,劈破玉,紫色的有金丝菊,老僧衣等,或交错摆放,或一色辉映,最难得的还是那些盆,无一不是精品,虽已是秋日,却依旧引得有蜂蝶飞舞。 万寿亭里,也是满院寒香,各处的高低几上,摆了炉瓶三事,却并没有焚香,而是用瓶供了菊花,每一角落里,屏风端头的几上,阵阵冷香沁出来,比起焚香是自然而清淡些许。 万寿亭一山双亭,由皇太后领宫中女眷居右亭,另一亭原应由太上皇领皇帝王爷与皇子们登高,只这边的人到齐了,另一边却空无一人,皇太后难免担忧,才要遣人问,四皇子匆匆而来,进至亭中,跪而道,“禀皇太后,才来的路上,太上皇忽感晕眩,已回太明宫,父皇遣孙儿前来,命孙儿侍奉于皇太后御前,以备差使。” 皇太后久坐后,方才道,“你皇爷爷究竟如何了?太医可有说什么?” 四皇子低着头,拱手道,“太上皇年事已高,原有眩晕之症,越是秋高越是易犯,如今须日日用药调养,以缓病情。” 皇太后便起身,亭子前一溜儿的太监们提着食盒,里头装的是菊花宴的菜肴,此时纷纷在总领太监的指示下,退开。皇太后拄着拐杖,四皇子扶着她走下亭子,服侍她上了软轿,这才扶着轿子,往太明宫赶回去。 黛玉等人只好跟在后头,跟着回太明宫去侍疾,虽什么都做不了,却依旧要待在侧殿。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殿里半点儿声响都没有,外头偏殿旁边小茶房里熬的药香透过门窗缝隙飘了进来,叫人便是闻着这苦味儿也依旧是饿得发慌。 荣妃伸出手,慢慢地拽住了黛玉的手,微微用力,黛玉测过身子往荣妃的身上靠了靠,低声道,“母妃,我没事。” 一直到天暗下来了,起了风了,里头才传来皇太后的懿旨,叫宫妃和皇子妃们都散了。从太明宫出来,黛玉要送荣妃回景安宫,却被荣妃拦住了,“你且先回去,臻儿还在宫里,你回去安置好了,他回去才有热汤热水的。” 又吩咐严铎,“好生送王妃出宫,待到了府了,再回来!” 黛玉已是饿得连走路都有些难了,却依旧不得不坚持着出去。冯氏走了几步,缓了下来,待黛玉过来,与黛玉并肩走去,递了一块糕来与黛玉,笑笑,自己先快步走了。 黛玉捏着这糕点,这并不是太明宫上的茶点,中途并不是没人上,只是黛玉见谁也不吃,她自然是不会先的,一来不雅观,二来叫落下口舌,瞧着她不孝顺,太上皇昏迷不醒,她居然还吃得下糕点。 只中途,她是瞧着冯氏起身更了好几次衣,并太子妃也一样,那会子她还在想,一滴水没喝,怎地就要更几次衣呢? 马车上,已是有热的茶点,李觅和轻絮等在里头,待她爬了上去,忙端茶递点心,黛玉将四皇子妃给的递给李觅,“四嫂出宫的时候给的,因饿得过了,又没茶水,怕噎着,便没有吃。” 李觅瞧了一眼,将糕点抖在了一张纸上,把帕子给了轻絮,服侍黛玉吃府里送来的,垫了垫,才好些。 到了府门口,黛玉将一碟子没有动的糕点重新用一块干净的帕子包了,给严铎,“公公进宫后,着了妥当的人悄悄儿给爷送过去,只怕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下了马车,几乎是李觅和王嬷嬷把黛玉托着抬进去的。屋子里已经摆上了一桌,因怕黛玉饿得久了吃得太猛而伤了胃,只备了一些粥。黛玉喝了一碗,才慢慢地缓了过来。 思及此时依旧在宫里的云臻,也不知他此时有没有吃上东西,黛玉难免牵挂。 天色已晚,原以为他今日是不会回来了,交二鼓时,黛玉沐浴过后,歪在床头看书,看了有一会儿,便觉着困了,正要睡去,听到外面有纷杂声,接着便是李觅在院子里说,“王爷回来了?” 黛玉忙起来,不及掀开帘子,云臻已是进来了,见她只穿了一身中衣,披着发,赤着脚,因地上有些凉,两只脚交替踩着,心头那点旖旎顿时便没了,扔掉手里的氅衣,一把抱起她,托着,问道,“不要命了?” 黛玉长发几委地,一张欺霜赛雪的脸如水墨画儿一般,如娇花一样的身躯,柔软得如一根面条,挂在他的胳膊上,仅此一眼,云臻心头再多的火也发布出来了,怕她冻着,将她抱到床上,用被子裹好,“我又不是不进来,你慌什么?” 第193章 义忠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黛玉挪了挪身子,歪着头,让脸上迎着亮儿,看着他的脸,“有没有饿着?我叫灶上预备着汤面,叫人给你端过来?” “嗯!”他握握她的手,很是心疼,“听母妃说,你今日也饿得不浅。” 他眼里满是愧疚,黛玉笑了一下,他另一只手便贴上了她的脸,似乎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便什么都没有说,只抱起她来,脸贴了贴她的脸。 一时,外头李觅端着面等着了,云臻让她进来,方把黛玉放下,在屋里支起一张桌子,他一个人坐着,黛玉靠在床头瞧着他吃的香,云臻便笑着过来,将一筷子面条挑到她的嘴里,黛玉吃了一口,觉着好吃,又要,便二人你一口我一口,一碗面吃完了,汤都不剩。 “你吃饱了没有啊?”黛玉油轰轰的嘴,云臻用帕子帮她擦了,笑道,“这么晚了,吃那么多,睡着会难受。再说了,这一海碗也不少了,你吃得又不多。” 李觅进来收拾碗筷,云臻去沐浴了过来,歪在床上,他的头发还湿着,黛玉便披了衣服起来要给他擦。云臻却按住了她,自己胡乱擦了一把,也没擦干,黛玉少不得又起来,他只好坐在床沿,黛玉跪在床上,帮他擦着,数落着,“如今不注意,将来老了,就会头疼。” 突然说起老了,云臻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有些难以想象将来老了的模样,自己顾忌是个糟老头子了,只黛玉却依旧会是个优雅的老太太,盘坐在熙穆堂的罗汉床上,跟前围着一大堆的媳妇、孙女儿、孙媳妇,只一想,就觉着开心,拿过黛玉手里的帕子,往外一扔,搂着她便滚到了床上去。 因总是要进宫的,次日一大早,云臻起来,黛玉便也跟着起来了,二人各喝了一杯热***,便出了门,一同朝宫里去。云臻先送黛玉去景安宫里,荣妃才起来,玉筝在服侍她梳头,黛玉便过去代劳,荣妃任由她服侍,待屋里没人了,才道,“昨日不知从哪个犄角嘎达蹦出来个平常在,皇上连着三日翻了牌子,昨日晚上,丽嫔和安嫔便不自在了,偏昨日夜里慧妃病了,闹到了我这里,说是这里那里不好,宣太医,折腾了半夜。” 荣妃连着打了几个呵欠,瞧着神色有些不好。今日却是还要去太明宫侍疾,能不能回来,也得看太明宫那边的意思。黛玉生怕她熬坏了身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荣妃瞧出来,拉着她的手拍拍,“你别担心我,这些年我身子养得还不错,这么点子事还熬得住。”说着,站起身来,与黛玉过去用早膳。 待去了太明宫,说是昨日晚,太上皇已经醒过来了,服药过后,如今要好些了,只是动弹不得。昨日的人,今日也到得差不离了,黛玉看到慧妃是两个宫人搀扶着,荣妃带着黛玉过去问安,慧妃摆摆手,一脸雪色,对黛玉道,“好孩子,劳你问候呢,一齐进去吧!” 因慧妃如今是众妃之首,荣妃仅次于后,二人一齐进去,黛玉服侍在荣妃身侧,扶着她,听到慧妃道,“昨日的事,劳烦妹妹了,如今我身子也不好,宫中的事,既是陛下下旨你我协同办理,以后该妹妹为首才是,我是精神也短了许多,些许事都不济了。” 荣妃笑笑,“原有秦郡王妃在这儿,我是不想说的,只姐姐说起,妹妹少不得要说了,自年后到如今,妹妹日日的觉都短了一些,不过是外强中干,人瞧着还不错,实则我自己个儿的身子自己个儿知道罢了。” 跨过门槛,二人才没有说,一齐在皇太后跟前跪下,行过礼,却不叫起。黛玉偷偷地朝上看去,见皇太后神游天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半晌,皇太后才怒着道,“昨日义忠老亲王家的老二媳妇死了,你们可知道这件事?” 简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黛玉偷偷地朝左右瞧瞧,见她左边五皇子妃张氏同样慌张地朝自己看过来,黛玉便低下了头。只听到前头慧妃有气无力的声音,“回皇太后的话,儿媳并没有听说过,今日一早匆匆就过来了,想必妹妹们和几个媳妇子也都没有听说。” 荣妃也忙道,“儿媳并没有听说,乍一听到,儿媳还吓了一跳。” 太子妃笑道,“照理说,春哥儿当年殁了,他媳妇儿也跟着去了,谁知,秋哥儿没了,秋哥儿媳妇一个人竟也熬到了如今,秋哥儿也等了她这许多年了,也该去了。” 皇太后声音和缓了些,“昨日,皇帝说秋哥儿媳妇应大葬,今日要追封秋哥儿义忠亲王爵位,如此一来,秋哥儿媳妇要以王妃之礼下葬,宗人府会办这丧事,那边府上也要指个人去办丧事,你们瞧瞧,谁去合适?” 太子妃笑着扭头朝黛玉瞧了一眼,“依儿臣说,不如就叫八弟妹去办吧,听说在娘家的时候就能干,这点子事,只怕是不在话下的。” 黛玉愣了一下,荣妃正要出声,她抢着说了,“若皇太后委派儿臣,儿臣自当竭诚尽力效劳,不敢推诿。只生死事大,慎终追远之事,儿臣从未办过,还请皇太后能指一人予儿臣好迷津之时指点一二,再也不知这场丧事外头是谁安置,儿臣好在里头呼应料理。” 皇太后点点头,目光却落在了四皇子妃冯氏的头上,“这事,皇帝已经指派宥哥儿料理,便一事不烦二主,冯氏,就交给你了!”另,又吩咐道,“既是以王妃之礼安葬,明日起,你们也不用过来了,过那边府上去吧!” 从太明宫出来,黛玉送荣妃回宫,到了宫里,荣妃叫玉筝在外头守着,低声嘱咐黛玉,“去了那边,不管看到什么,听说了什么,都别问,也别说,装聋作哑,知道得越少越好。以后,宫里也是如此,该叫你知道的,自有人要你知道,不该要你知道的,你便知道了也当自己不知道。” “儿臣明白!” 荣妃握了握黛玉的手,“你回去吧,府里大约也有不少事,早些回去。” 第194章 国丧 出宫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冯氏也要回去,二人竟碰在了一起。黛玉上前去与她见礼,冯氏道,“弟妹真是机灵人儿。”又道,“向弟妹打听个人儿。” “四嫂请说!”黛玉道。 冯氏问道,“一个叫贾雨村的,听说原与林大人认识的,后来又在荣国府做过西席,去年因贪赃枉法被革职,听说这案子如今大理寺又重审了,竟是被冤枉的。如今要升任顺天府了。” 冯氏走了之后,黛玉半天才醒过神来。她有心想回去问问她父亲,却又怕听到什么更不好的,才回到府上,荣国府那边递来帖子,说是宝玉的亲事因担心国丧,定在明日先叫人过门,暂且不行礼,待国丧过了,再圆房。 黛玉一听,愣住了,来送帖子的是周瑞家的,因是熟人,黛玉便问道,“这又何必?既是已定了,等了这许久都等了,怎地就不多等这一年了?” 周瑞家的道,“姑奶奶也不是外人,奴婢就直说了,宝二爷的那块玉,不见了,如今人浑浑噩噩。原本以为这桩婚事是做不成了的,老太太只说却试一下卫家的意思,便拿了义忠亲王妃的话来说,谁知,卫家竟大义,一说也答应了。后来才知道,也不知是哪个乱嚼舌根的,把宝二爷和宝姑娘金玉良缘的话说了,想是叫人误会了,那边大约也是怕夜长梦多。” 黛玉不由得失笑道,“这真是的,哪有这样的事。且不说宝二哥哥是正儿八经的人,只说宝姐姐家虽说今非昔比,宝姐姐也是姨妈掌心里长大的,又最是循规蹈矩的人,叫人这般误会,也实在是这人太可恶了。” 黛玉虽回来了,云臻却没有回来。黛玉问了,皇帝依旧领着一干皇子们在太明宫侍疾,片刻都不得离开。黛玉便叹了一口气,“幸而今日一早,叫人烙了饼贴身放着,饶是这般,也不知道他身体能不能撑得住。” 李觅道,“也幸而是王妃想的周到,奴婢问过了,前几次太上皇也凶险,王爷也是这般熬过来的,虽说有下头的人准备着,王爷的性子哪里是做这种事的人,也只听王妃的,才会带了去。” 只是,待云臻晚上回来,那饼依旧是完好无缺的,黛玉问了,他摇摇头,“我瞧着父皇这么大年纪了,中途也只喝了几口***,并没有进食,我哪里好自己一个人吃?” 黛玉却是再不忍责备他,只叫人把准备好了的都送上来。 夜里,事罢,二人拥着,黛玉便把今日太明宫里的事说了,她纵有万般疑惑也是不敢问的,云臻道,“你今日是没有去那边,夏守忠去颁旨了,追封她为淑德贤妃,凡有爵之家,三月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一月之内不得婚嫁。原本个罪妇,如今一死,竟成了国丧了。” 黛玉顿时有些哑口无言,“怎地会如此?” 云臻道,“这是太上皇的意思,父皇也是遵旨行事罢了。” “如此一来,那就成了国丧了?只是,叫后世的人如何评说?”黛玉惊得从云臻怀里爬起来,撑在他的身上,把今日周瑞家的来说的话说了,“明日晚上行礼,我还得去观礼去。” 又说,“那贾雨村又是怎么回事?竟然要升任顺天府了,这人也真正是个人才了,想来他必有一番本事,实在是叫人不敢小瞧了。”她复又躺了下来,“我如今是看不透了,总感觉好多事,任你如何使力,终究是拗不过命运的安排。” 云臻笑了一下,“瞧你挺精神的,想必也是能再服侍我一次的了。”说着凑了过来,吓得黛玉朝后退去,却终究也没拗过他。 次日,不必进宫,黛玉便醒得晚了一些,歪在床头,李觅进来伺候,她问道,“王爷今日去得可早?可有垫些肚子?” 李觅一面为她整理素服,一面道,“奴婢听到响动的时候,王爷已经要出门了,也没喝***,叫人带了些糕点,说是今日坐马车,在车上吃,叫王妃不必记挂。” 义忠老亲王是太上皇的亲兄弟,原本一府的人,还剩了黛玉从未谋面的秋哥儿媳妇,说起来黛玉还应喊她一声婶婶,如今也薨了,这座坐落在皇城东面偌大的府邸,如今已空无一人。 礼部的人已经到了,远远地黛玉挑起车帘子看到四皇子云宥站在王府残破的台基上指挥人做事,他目光不经意地瞟过来,黛玉忙放下了帘子,车行至角门,黛玉下了车,穿过大影壁,从二道门进去,便是后大殿,从东佛堂绕过去到了正堂,冯氏端坐在上面,一群仆妇正在回话。 有人要传话,黛玉摆了摆手,在东次间里头坐下,喝了两盏茶,冯氏过来了,黛玉问起,她道,“赏下来的金丝楠木,连葫芦材都是妥当的,不用我们操半点心。管事处已经安排了杠房、冥衣和尚道士们诵经。前日晚落的气,贴身的洗了脸、手脚,衣服早就是妃位的,这是我私底下跟弟妹你说。” 黛玉却是半点都不想听,只她依旧喋喋道,“莲花底的朝靴,我今日瞧了一下,竟都是合脚的,听说是这位自己做的,也是有心。连那黄色的‘陀罗经被’,朱砂写的梵文‘大悲咒’都是妥当的,如今我是佩服她的了,生极荣死极哀,再没有的了。” 黛玉看了她一眼,正不知如何答话,便有太监过来了,给二人行了礼,道,“四爷要到了烧倒头香的时候了,请奶奶先准备着些,再各府上的奶奶是不是都到了,若没到,请奶奶叫人催着些,别误了吉时。” 冯氏便忙吩咐人出去催着,一面又与黛玉一块儿去寝殿去,看那人已经被安置在了吉祥板上,铺垫着三层杏黄色寸蟒棉褥,棉枕的颜色如殓褥相同。按礼数是头朝东,头前放着一张茶几,上头点着指明灯,四柱倒头香,板前放着盆,旁边放着纸,只等着前头烧“倒头车”与“倒头轿”了,这边才烧倒头纸,并哭灵。 一时,随着几位皇子妃来,宗室之中,亲王以下,公以上,朝臣之中宜人以上,亲王妃以下也均到了。黛玉随人在偏殿,随着倒头纸烧起,便听到里外一片恸哭之声。 二门的左边,高幡也起了,漆着杏黄色,顶为金漆,上挂荷叶宝盖,姓黄寸蟒,下面垂着一根飘带,引魂之用。 第195章 慧娘 稍时,一名太监领着十一个和尚和倒是来了,手里拿着法器,开始念“往生咒”,嗡嗡嗡的声音引得黛玉有些头晕。偏前头的倒头车与倒头轿都是呢子,丝绸所制,数量又不少,那风回旋着飘了进来,一阵难闻的气味。 “老八家的,扶我去更个衣吧!” 黛玉扭头朝忠顺王妃望去,她的手已是搭在了自己的胳膊上,黛玉连忙起身,二人出了偏殿,到了外头,越发难闻,便转过了殿,朝后头去,在后厦落脚,略站了站,因忠顺王妃并没有说话,黛玉也便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听到一阵靴子声,二人正要回避,那人已经带着人过来了,竟是太子。忠顺王妃忙与黛玉行礼,略等了会儿,才听到太子叫起,笑道,“婶婶怎地与八弟妹在此处?想必是前头太聒噪了。” 黛玉没有说话,只觉着太子在打量自己,便微微低头,忠顺王妃笑道,“不敢!太子请便,请容臣妇等告退!” 避开太子后,黛玉扶着忠顺王妃回到了正殿,此时,前头的车轿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烟尘少了许多。正殿厅前有一株长了一百多年的藤萝,如今长势正好。忠顺王妃在这里顿住了脚步,一眼瞅着便是好久,末了,伸手摸了摸,“她本来是江南织造上的,做得一手好绣活,你瞧见她身上的陀罗经被没?还有那衣服,那鞋子,那一手好绣活,她本精于书画,不过偶然绣一两件针线作耍,并非市卖之物,仿的那些折枝花卉,古人题的旧句,诗词歌赋,不论格局还是配色均雅致,天下皆知,却得知甚少。当年她也曾送我一两件,一直都不舍得拿出来。如今,谁若是有一两件‘慧绣’,谁又舍得拿出来呢?” “她竟是……慧娘?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 黛玉顿感毛骨悚然,忠顺王妃朝她看了一眼,朝她伸出手,“我们进去吧!” 至此,黛玉便一直都有些心神不宁,前年元宵节,荣国府摆宴,老太太拿出来的紫檀透雕,嵌着大红纱透绣花卉并草字诗词的璎珞,便是出自慧娘之手。 世人流传,说她十八岁便殁了。谁能知道,如今,那吉祥板上躺着的人才是她。黛玉进去,原本想再看看那些针法,只是她到底是胆小,不敢看。心里又有诸多疑惑,却是半点都不敢流露出来了。 入殓的吉时在次日。当晚,黛玉回来,云臻还没有从宫里回来,因实在是太累了,李觅便说让黛玉先去沐浴,“一会儿爷回来了,也省得凑到一块儿。”黛玉顿时有些脸红,前儿云臻还说叫她哪天等一等他,好一块儿,如今听了这话,活像是李觅听见了他们私底下说的,窘迫不堪,忙去了。 李觅拿出一件鸳鸯戏水的抱腹与黛玉换上,见黛玉盯着那针脚看,她道,“还晴雯姑娘做的,难得她针线好到这份上,瞧着活计鲜亮。” 黛玉未免心头一跳,“明日叫她跟着我去那边吧,换轻絮在家里歇一日。”李觅便道,“之前奴跟奶奶说过的,身边也该添些人了,总奴婢们几个,稍微有点事都张罗不过来。奴婢从前带过一个徒弟,医理皆通,原在南边,前儿来信,说是为夫家不容,要来投奔奴婢,奴婢觉着她是个有天分的,不如留着,奶奶瞧着得用便用?” 黛玉道,“既是你荐举的,应是不会有错。前儿王嬷嬷也说人少,叫金钏儿一并儿进来,跟着王嬷嬷,看能分担些什么?” 次日,伺候黛玉出门的便是金钏儿和黄芦了,晴雯和秋痕跟着,茜雪等在后面一辆车上。到了义忠亲王府,依旧是先到后头,在吉祥板前上了柱香,黛玉将香递给晴雯,叫她上前去,细细看了,见她只朝那吉祥板上的人儿看了一眼,便双手微微颤抖。 黛玉暗自记下来,又见她上了香后,竟在前头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伏下去时,身子竟也在抖动。 至吉时,这边王府的六名临时被任命的官员进来,握紧了金箍杏黄捧头,黛玉等尾随着,又有四名宁郡王府上的仆役,提着慧娘剩下所垫棉褥的四角,抬着她往前面大殿去。 至大殿之中,移尸入棺,需孝子一名近前用一根筷子夹着一团棉花,蘸上清水为死者搽拭眼睛,名曰“开光”,之后将盛清水的碗砸在地上。只眼下,并没有人来做这件事。 一时间,众人都朝四皇子看去,云宥也有些懵,朝义忠王府原来的子侄辈等看去,却无人站出来,竟没有人愿意为她摔丧捧灵,哪怕此时,她已经被封为了淑德贤妃,但凡有人站出来,宫里必然不会亏待,谁知竟无人。 黛玉扭头眼见得晴雯双手紧握,眼里蓄满泪。恰在此时,冯氏也看了过来,道,“八弟妹,既是无人,少不得借你这丫鬟一用了。” 黛玉问道,“如何说?” “我听说当日,宁国公府上那秦氏殁了,便是请了她的丫鬟做义女为她摔丧捧灵的,谁曾想今日我们这天家也不得不做一次这样的事。便叫你这丫鬟认了贤妃做义母,把她顶上了山,将来也少不了她的好,也是她的一场造化了。” 黛玉心知晴雯是愿意的,却依然还是问她,“你可愿意?”晴雯点点头,黛玉便道,“你无父无母,孤苦伶仃,今日既是有这一场缘分,那就去吧!” 说着,侧身挪了一步,将晴雯让到众人面前,云宥顿时不由得格外感激,道,“有劳八弟妹了!” 此时,已有人捧了垫子过来放在棺前,晴雯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抬起来时,已是满面泪痕。众人一阵唏嘘,只觉着这孩子,倒是有几分赤子之心。 之后,便要将死者生前用过的器皿珍宝之物放入棺中,只搜罗下来,竟然并没有什么值钱的,多的倒是针黹之物,其中一根玉质的顶箍有些奇特,眼见的晴雯盯着那顶箍看着,眼里蓄满了泪,黛玉便走了过去,笑着取过那顶箍,道,“四嫂,我有个想法,既是认了义女,便该有个信物留着,做个念想,不如把这个留给我那丫鬟吧!” 第196章 金锁 虽说是玉质的,可这点子东西今日在场的谁又瞧得上呢?冯氏只当是黛玉的丫鬟眼皮子浅,并不在意,“原是应该的,今日也是太不凑巧,咱们这样的人家,若真认个义女,也不该是这般礼数。” 说着,便要将腕上的镯子褪下来给晴雯,晴雯却并不要,只接过黛玉给的玉顶箍,谢了恩,退了下去。 因今日已是第三日,须行家祭和念经,堂罩前设了灵床,床前有设了空桌,上面摆上了祭席之用,又在祭席前设置了烛、香、瓶等,祭时,再在供桌上摆设一桌祭席,,一日三次,次次增加,此时晴雯因作孝女,要在灵前奠酒。 一时,各府上送了道士和尚来念经,又送了些纸糊的亭台楼阁等过来烧,送来祭席,冥活等。冯氏每日里要在里头答谢来客,外头是云宥张罗。虽说并非来的人人都有资格见,但红白喜事也实在是琐碎。 至晚些时候,黛玉从义忠亲王府出来,至荣国府去,见过老太太太太后,贾氏也到了,黛玉与自己母亲见过面,在荣庆堂里坐了片刻,便说吉时要到了,过宝玉那边去,在王夫人内房旁边一大所跨院,一共二十来间屋子,重新漆了一遍,做宝玉的新房。 里头张灯结彩,廊檐下挂着牛角灯,里头屋子里挂着小小几盏宫灯。黛玉去看了新房,一应的家具都是新的,麝月见她来,忙迎过来,见她在四处看,道,“姑奶奶好久都没过来了,奴婢还没给姑奶奶请安呢。” 黛玉点了点头,正准备出去,湘云冲了进来了,一把拉住黛玉,“听说你来了,我就赶紧过来了,你也真是的,年后一去,就再也不来了,要不是宝二哥哥的婚事,你是不是就要把我们忘了?” 黛玉笑道,“你不也没去瞧我么?我如今事儿多,实在是分身乏术。” 一时,探春和惜春也来了,黛玉问起迎春,湘云抢着道,“她婆婆真是可恶,都过了三个月了,听说也不是出不得门,谁知,竟是不让出门,说是这边办的是喜事,忌讳多,怕冲撞了。” “确实如此,还是小心为上的好。婶婶是长辈,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米还多,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也长,她说的自然是没错的。况,二姐姐怀的是婶婶嫡亲的孙子,难道她还会有坏心不成?” 湘云拉了拉黛玉的袖子,笑道,“听说二姐姐嫁的那人是个傻子,是不是真的?” 黛玉顿时正色道,“郊二爷乃太上皇嫡出皇孙,性子单纯,忠孝仁厚,素怀赤子之心,若这样的人是傻子,真不知世人又成什么了?我倒是听说,他对二姐姐很好,一心一意,夫妻恩爱,不知道得多少人羡慕呢!” 恰好宝钗也来了,听了这话道,“是在说二姐姐?”说着,拉着黛玉的手,“还以为你不来了呢,瞧着精气神越发好了。” 黛玉略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怎地不来?怎么没瞧见姨妈?” “在外头呢!” 黛玉便说过去看看,见薛姨妈依旧和以往一样在老太太的跟前坐着,说笑着,“也是运气好,前儿来了官媒,说起这事,我也觉着是意想不到的,说起来也是知根知底的,和老太太府上是同族,又给宝玉当过先生,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说是升任了顺天府,要不然也没脸来提亲!” 黛玉晕了一下,扭头看宝钗,见她脖子上从来没有离过身的那块金锁如今不在了,听了薛姨妈的话,脸上飞上了两抹红色,黛玉忙道,“实在是不知道,要恭喜宝姐姐了!” 宝钗倒是大方地笑了笑,不肯再往正堂去,拉着黛玉,“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只还没有坐下来,外面便听说花轿要进来了,黛玉等人便只好又到正堂上去,她悄悄儿拉了贾氏问道,“娘,才薛姨妈说的那人是不是贾雨村啊?听说他升任顺天府府尹,只是不是鳏居吗?都死了两任太太了,宝姐姐过去做的是填房,前头太太听说还留了儿子呢。” 因人多,贾氏捏了捏女儿的手,没有说话。待新人进了门,拜了堂,一块儿送入洞房。贾氏这才把女儿拉到一边儿,对她道,“女孩儿大了总是要出门的。这桩婚事是王子腾夫人做的媒,且这贾雨村前头的太太还是封太太的丫鬟,怎地能作数?侥幸当了这几年正房太太也是福尽了,偏死了,那孩子留在原籍上,你宝姐姐嫁过去待有了孩子再做计较。” 既是过来了,黛玉与探春等姐妹便聚在老太太的屋里,鸳鸯亲自沏了茶过来,熙凤给她们捧果子,笑着道,“眼见得这样的机会不多了,下个月便是三妹妹的好日子了,再回来,就是姑奶奶了。” 探春脸红,黛玉笑道,“听琏二嫂子这话,是在撵我们呢,哎呀,幸好我和二姐姐跑得快,说不得就遭厌弃了。三妹妹,如今好好儿巴结着暂且过了这一个月,待下月,就啐她!” 熙凤指着黛玉笑道,“你们听听,这才是厉害的呢,多学着些,我听说晴雯那丫头是个有福的,拜到了义忠亲王妃的跟前当了孝女,哎呀,还是跟着咱们秦王妃好啊!” 贾氏过来,“老远就听到你编排你妹妹,我还在这儿呢。” 熙凤笑着挽起贾氏,“我哪里敢,我十张嘴也说不过她呢。姑妈快坐这儿,喝杯茶,评评理儿,非说我嫌弃姑娘们,还在教唆三妹妹来日回门啐我呢。” 贾氏笑笑,从腕上褪下一个翡翠金鱼多宝手镯,套到了宝钗的腕上,拍拍她的手,“好孩子,你的喜日子我怕是来不了,过了今日,你妹妹也没得出门子,这手镯就当给你添妆吧!” 黛玉这才想起一件事儿来,正要问,探春拉住了她,“宝姐姐三日后出门子呢。” 原来,因是三婚了,又恰好逢着义忠亲王妃薨逝变成了国丧,便只好和宝玉娶亲一样,一顶轿子抬过来,连嫁妆都是悄悄儿运过去,只拜堂,圆房都要待国丧过了。 好在,只有一个月。 宝钗自是极为得体地道谢,黛玉正在想实在不知道这件事,并没有带可以添妆的物件来,回去取也有些远了,为难呢,没想到她娘倒是为她解了难题了。 第197章 沐休 正说着话儿,外头一阵喧哗,秋痕快步进来,“太太,奶奶,爷来了,说是来接奶奶的,叫奶奶这会子出去呢。” 黛玉忙起身,偏偏老太太听到了,从里头出来,道,“既是郡王爷来了,还不快请进来,怎地能在外头等着?” 钟顺从外头进来,给老太太见过礼,“王爷说不好叨扰,这会子晚了,改日再来,请王妃收拾妥当了,这会儿就出去呢。” 黛玉只好对贾氏道,“娘,不如您和我们一起走,我们送您回府了再回去?” 钟顺笑道,“林大人已经来了,因太太奶奶和姑娘们都在,便不好进来,也嘱奴跟太太说,叫一块儿走。” 母女二人只好与老太太辞别,老太太难免有些不高兴,黛玉笑道,“外祖母如今有了孙媳妇了,第一得意人儿,待过了孝期,又能盼着抱孙子了。” 老太太果然欢喜起来,恰好李纨也在旁边,她冲着李纨道,“你们也该好生保养,虽有了兰儿,也还是该多想想子嗣的事。”顿时,把李纨闹了个大红脸。 义忠亲王妃的葬礼,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水面,将沉淀在湖底多年的泥沼全部都涌动了起来。黛玉二人回到府上,因云臻要去前面处理一些事情,黛玉便拿了本书坐在床上等着,李觅悄声与她说道,“听说这位贤妃娘娘竟要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如今都在说些话,说当年义忠老亲王一家就是因了这位娘娘才会坏事的。” “不是说是谋反吗?”黛玉惊问道。 “谋反?天底下哪有那么多谋反?”李觅的声音几不可闻,“听说就只为秋二爷说了不该说的话,就被寻了把柄下了大狱,义忠老亲王为了儿子少不得要抗争,一家子这才被除了的,只留了这一个,可不是个祸胎还是怎地?说起来,义忠老亲王和以前贾府里头敬老爷是极好的关系呢。” “她究竟是怎么死的?”黛玉问道,“有没有什么说法?” 李觅正要说,外头云臻进来了,黛玉忙起身迎出去,见他沐浴了过来的,头发也是湿的,便怪责道,“怎地不叫人帮你绞干了再过来,这天多冷了,你还一路迎过来。” 云臻见她生气,反而觉着娇俏,抬手捏了捏她卸了耳铛的耳朵,大马金刀地往榻上一坐,黛玉见了越发气了,过来在他肩上一捶,“你还不听了,是不是?” 云臻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谁说我不听了?就是听话,才回来了要你给我绞。” 黛玉一颗心都化了,只好任劳任怨地给他擦头发,边道,“我那个宝姐姐,你还记得吗?听说要嫁给贾雨村了,真是想不到。那年他寄居在扬州葫芦庙里,写过两句诗‘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偏他字时飞,叫人觉着这缘分也是极为奇怪的。” 黛玉帮他把头发绞干了,又通了两遍,便趴在他背上,云臻一笑,背起她来,进了东稍间,将她放在床上,正要转身,谁知却被她一拉,猝不及防往后倒去,偏压在了她的身上。 云臻怕把她压实了,忙伸手往床上撑去,谁知,恰好按在了黛玉身上,便直接揉了上去。 次日,起得有些迟了,黛玉起身梳洗后,云臻偏还躺在床上不起来。因是沐休日,黛玉便也不催他,独自去了后面的抱厦处听府里的回话,“有好几桩事,北静王府那边说是诞下了一位郡主。” 黛玉道,“府里的例已是定下来了的,按例来便是了。再,北静王太妃那边要去问候一声,叫金钏儿专程跑一趟。” 又说了几桩别的事,云臻遣了人来说,他已经醒了。黛玉便叫人先散了,若有事,先回到王嬷嬷处。她自己先回来了,进了屋,见云臻头枕着双手,被子只盖到了小腹处,露出半截身子,正眼睛盯着帐子顶发呆。 黛玉忍不住脸红,走过去,扯起被子,帮他把裸着的上身盖上,问道,“在想什么?” 云臻回过神来,伸手将黛玉搂进怀里,“醒来没看到你,有些不习惯。”黛玉撑在他的胸膛上,还是被他慢慢地拉了下来,又怕自己头上的钗环伤了他,只把头枕在枕边,“今日懒得不用上朝,便没有叫醒你,你也是,怎地不多睡会儿?” “这幸好是在家里,若是从前在宫里,睡得这么晚,必定是要被父皇知晓的,少不得是一顿责罚。”云臻松开她,待黛玉起身,坐了起来,接过黛玉递过来的中衣穿上,又穿了一件夹棉,因要出门,穿了一身素色的箭袖,腰间同色的玉带,左侧挂着坠天蓝色穗子的荷包,另一边是一块羊脂玉的九龙玉佩。 待梳好头,黛玉问,“传早膳吧?” 云臻“嗯”了一声,突又想过来,“你可用过了?”黛玉自然是没用的,云臻不由得摸了摸她的肚子,“不饿吗?这么晚了,何苦等我?” 黛玉怕他以后都不敢再多睡一会儿,怕他惦记着要陪自己用早膳,忙道,“怎么会?你不起来,莫非我还会把自己饿死?用过一些了,不过,看到你吃想再多吃一点。” 云臻便笑起来,“我也一样,每次看到你吃得香,自己也想多吃一点。”他扯了扯腰带,“不会胖了吧?觉着有些紧了。” 黛玉不由得笑起来了。云臻略有些赧然,走过来,捏了捏她的脸。外头,早膳已经摆上了,二人略用了一些,云臻出了门,留了黛玉一个人在,突又有宫里的来传,说是皇太后病了,黛玉少不得换了衣服,重新进宫里去。 皇太后歪在床上,荣妃等人已是都到了,因皇太后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一会儿这里疼,一会儿那里痒,又不肯要身边服侍的上前,一应的都是儿媳妇和孙媳妇们动手,已是将殿里的人指示得团团转。 黛玉因心疼荣妃,自己上前去替了荣妃,近前一看,皇太后满面红光,眼睛贼亮,捂着肚子说是痛,黛玉服侍着喝了口水,又说水太凉了,要去沏了茶来喝。一时间,黛玉有些不明白,皇太后这是闹得哪般了? 一时,太医来了,说是才给了太上皇诊脉的,奉太上皇的旨意过来给皇太后一并儿瞧瞧。黛玉等均回避了,只留了皇太后身边服侍的太监来。 第198章 有孕 “太上皇如何了?” 皇太后一面问,一面慢慢地伸手出来,放在小枕头上。太医坐在榻前的小杌子上,正要伸出手来,听皇太后问了,忙跪下来回话,“比昨日略强一些了。” 皇太后哼了一声,太医忙谢恩起身,复又坐在小杌子上,诊了半日,又换了一只手,再诊了一会儿,正要欠身退下,皇太后又道,“你且说吧,我这是怎么了?” 那太医斟酌片刻,方才道,“左寸沉数,左关沉伏……” “你且说,我这是什么病吧,谁和你背书袋子了?” 太医忙跪下来,“皇太后这病因忧思而起,损及脾胃,如今瞧着似不凶险,实则若不细心调养,一旦伤及根本便会酿成大祸,且容臣开出方子,按数抓药,静养一些时日且再看!” 皇太后听了格外满意,“若果真有好转,你也算是立了功了。” 正说着,皇帝匆匆来了,又将话问了一遍,这太医也重新又说了一遍。皇帝听着有些急,“母后的病,你须好好治,若有耽误,唯你是问!” 皇太后道,“你也别吓唬他,可怜见的,我瞧着就对症,换个人怕是还诊不得这么准。” 皇帝便道,“母后说的是!” 因皇太后是真的被诊出病来了,黛玉等人不得不留在宫里侍疾,连冯氏也不能幸免,每日里跑义忠亲王府和宫里,比旁人要辛苦得多。 一晃七七四十九日的停灵结束了,眼看着要到了引发日了,谁知,皇太后病得越发沉了,躺在床上竟起不来身,说是身子千般重,有什么人要拘她的魂。太子妃石氏胆子小一些,自己也被吓病了,独自在东宫里头延医用药。 这一日,冯氏是进不了宫的,皇太后躺在床上骂着,荣妃亲自熬了药,去给皇太后喂,黛玉要上前替,才要接过药碗,突地就觉着胃里涌起什么来,忙捂住嘴朝边上干呕去。 荣妃见此,心头一急,突地又一喜,吩咐黛玉跟前伺候的,“还不快扶你家王妃一边儿歇着去。”又吩咐玉筝,“去把林医正请来给王妃诊脉。” 里头,皇太后听到了动静,荣妃端了药碗进来喂药,问道,“臻哥儿媳妇怎么了?” 荣妃忍着欢喜,“才有些发晕,瞧着大约是没事的。” 大皇子妃孙氏,三皇子妃谢氏和五皇子妃张氏均在旁边,听了这话笑道,“别是有了孕了吧,如果真如此,八弟妹可真是有福气,娘娘也是有福气的。” 恰好黛玉也的确阵阵地头晕,歪在了榻上。一时,林医正赶了过来,才到,云臻得到了信儿也跟着一块儿来了,待诊脉了,果然是喜脉,林医正也跟着欢喜笑道,“王爷,老臣这次可是要讨个赏了!” 云臻欢喜不已,只如今两宫都在用药,云臻便是高兴也不好表露出来。他起身过来,捏了捏黛玉的手,松开他,进了皇太后的内殿,跪下来请道,“臣孙给皇祖母请安,给皇祖母报个喜,臣孙要当父亲了!” 皇太后听了自然是高兴,一面叫赏黛玉一面道,“这也算是这些日子来,唯一叫我欢喜的事了,那孩子是个有福的,服侍了我这么多日子,从未懈怠,你今日且把她带回去,好生养胎,争取来年生个大胖小子!” 安嫔在一旁听了笑道,“我这表妹也确是个有福的。这才几日功夫,便有了身孕。”又问道,“如今身边服侍的人可够了?只怕要分两个出来了,若不够,我这做表姐的跟前还有几个好的,送去服侍表妹也是无妨!” 荣妃的脸已是沉了下来,皇太后被提醒了,皱眉道,“我怎地听说小八连个屋里人都没有?这怎么行?你这做娘的连这都不上心。”对安嫔道,“哪里就用得上你的人?我这里还有两个不错的姑娘,恰好叫小八两个带回去。” 说着,便叫了两个姑娘出来,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生得柔若无骨,眼角眉梢都是情,眼见是给八皇子,均是欢喜不已。云臻淡淡地扫过二人一眼,朝床上的皇太后谢了恩,笑道,“长者赐,不敢辞,臣孙多谢皇祖母恩赐,既是祖母给的人,臣孙必厚待!” 皇太后自是高兴,“如此甚好,我知你夫妻情深,如今也必是如漆似胶的时候,只子嗣事大,你打小儿连个屋里人都不放,你母妃竟也能容你!” 外头,黛玉自然是听到了,见云臻三人出来,她忙垂下眼帘,云臻忙上前来,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回去再说!” 从宫里出来,那两个女子坐一辆车,云臻将黛玉送上车,自己也跟着上去了,才将她搂进怀里,便见她泪流满面,顿时心疼不已,不由得问道,“竟是这般不信任我么?” 偏黛玉一句话不说,哄了好久,才换来她一句话,“我虽知道,这不可避免,我只是没想到竟是这么快。这一个多月来,我那么辛苦服侍她,谁知……” 话未说完,云臻已是用嘴堵住了她的话,好半晌才松开,略有些喘气,低声道,“这种事,这世上唯有我给你的保证才有用,除此之外,谁都左右不了。便是父皇,也只能逼着我纳妾,也管不了我上不上她的床。你不必怨谁,我今日便给你这个保证,除了你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人。” 黛玉有些没听懂,也不知他保证的是什么,兀自落泪,连才知自己怀孕的那点欢喜也没了,直到马车到了角门,她下车,又看到了那两个女子,越发心里赌气,要甩开云臻的手,云臻偏不让。 府里,黄芦领着人迎了出来见了才来的两个人,顿时愣了一下,又见黛玉眼圈儿红红的,略一思量便知如何,不由得心头一跳,越发谨小慎微,眼见得这两个女子跟在二人身后快要进徽音院,而云臻心思都在黛玉身上,黄芦不由得提醒道,“爷,这两位姑娘如何安置?” 云臻扶着黛玉,头也不回,“送到沉思院去,随意安置即可,没有王妃的命令,不得踏出院门半步!” 第199章 发怒 那两名女子被拖走了,一路还在喊叫,黄芦已是毫不留情地叫人堵住了嘴。黛玉进了屋,坐在榻上一个劲儿地抹眼泪。云臻算是见识到了他这王妃原本是个爱哭的,坐在旁边想哄着,可哄的话已是说了好几箩筐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若不哄,身子哭坏了怎生是好? 好半晌,听黛玉问道,“家里什么时候有了个什么沉思院?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你一早儿就做好了准备了,难怪皇太后说的时候,你半点儿也不紧张。” 云臻顿时哭笑不得,“今日这事又不是头一遭发生了,之前是因为你没过门,我便拿着这话来堵,说不好先纳庶妃后娶正妃。如今是实在找不到理由了,但凡有,必定叫长辈们怪罪到你的头上,若叫他们知道我受制于你,以后你如何立足?” 说着,云臻已是将黛玉搂进怀里,见她还要挣扎,云臻叹口气,“好了,别闹了!你闹着,我心里虽舒坦,可也难免担忧。那沉思院便是西南角处的那院子,以后谁送了人来,就往里头塞便是了,那里我派了人守着,那些人轻易出来不得。” 黛玉心里这才舒服一些,却依旧是有些没底,手里紧紧抓着云臻的衣服,“可是,这些人在家里,你难道会不惦记?” 云臻这才觉着自己把事儿想得太过简单,只黛玉虽这般无理取闹,可于他而言却别是一番闺房之乐,心里一面得意,一面宽慰,“你跟前的丫鬟们,莫非不比她们强?我又何曾惦记过?”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我跟前的丫鬟,你心里便是有想头,碍于礼法情面,你也不会做什么。可那些人,都是皇太后赏赐的,占据了大义,你但凡动点心思,就可成事。” 云臻不由得笑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将她搂进怀里,“傻姑娘!”却也不再与她说这些事,只将手覆在她的小腹处,“才林医正说,约是我们大婚时那几日怀上的,这么瞧来,你这些年身子调养得很是不错。我叫他再荐个得力的医女放在你身边,再也要着手瞧可靠的稳婆了,这些事儿,便须得你自己了。” “嗯。” 云臻拿过帕子,细细地为她擦去眼泪,“孩子的事非小事,你放心好了,我便是有一万个心,这会子也不会动,无论如何也得等着你生下嫡长子,哦,不,最少也要生两个嫡子,那时候等你嫌弃我了,再想这些事,如何?” 他低声道,“我想了你这好几年了,这才几天时间,你就怀上了,我还没解馋呢,自是不会丢下你的。” 黛玉泣道,“那你要说话算数,我不是妒忌,我只是,只是特别心痛,特别难受!” 云臻这会子也不敢再逗她了,抱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一味地哄着,“当然说话算数的,你瞧我何时说话不算数过了?好了,不哭了,我这些年没你也过来了,如今有了你,也不需要别的了。” 正说着,偏偏外头一个太监在门口道,“爷,沉思院两位姑娘说要来给奶奶敬茶!” 黛玉连哭都不哭了,只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盯着云臻,云臻顿时气不打一处,怒道,“敬什么茶?本王的话说得不够清楚吗?没有王妃的命令不得踏出沉思院半步,钟顺,滚过来!” 钟顺连忙爬着进来,也不敢抬头,只头点着地,没等到云臻说什么,只他一脚踹在自己肩上,顿时钟顺朝外面滚去,“狗东西,爬到哪里去了?这种人是怎么调教出来的?竟放在王妃屋里伺候,还不给本王拉下去重重地打!” “是!” 黛玉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云臻,顿时吓得眼泪又出来了,“你是嫌弃我了,不耐烦和我说话了才这样?你有气冲着我出,和他们生什么气?是我烦着你了,又不是他们!” 云臻忙和缓了语气,拍着她,“与你什么相干?是这些东西听不懂我的话,我已经说了把人锁在沉思院,竟还说要给你敬茶,不是该死是什么?” “她们是皇太后赐下的,原本应与我磕头敬茶,不过遵循个礼节。你若不答应,和人说清楚了便是。”黛玉说到这里,吩咐钟顺,“照王爷的话去做,只不得打太狠了。沉思院那两个,虽说是皇太后赐下的,好生养着便是了,以后非大事不必报到这儿来。” 钟顺这才捡了一条命下去,那太监复又磕头谢恩了,下去领了十板子,因是黛玉护了他,自此后对黛玉越发忠心了。 却说住进沉思院的两名女子,也非寻常人间女儿,本是犯了事的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先是在乐坊学了两年,后被选进宫里,本是进了东宫的,因石氏瞧着格外出色些,便送到了太明宫服侍皇太后,惯会解闷儿,便一个叫问情,一个叫解语,生得袅娜多姿。 这二人原以为会一直在太明宫,又听说太上皇病了,心里正愁思伤心,谁曾想峰回路转,竟被赐予八皇子。八皇子是宫里最年轻的成年皇子,又是个文才武略均惊绝的,私底下,这些人也都思量过,只这些年八皇子寸草不沾,到叫人失望之余越发惦记。这问情和解语哪里会不欢喜? 只宫里,也是无人不知八皇子与秦郡王妃打小儿青梅竹马的事儿,后还听说,自秦郡王妃三岁那年进宫赏灯后,从此后每年八皇子都会寻一盏一模一样兔子灯送过去,又说她腰间的嵌金瓜子的玉环一年一换,岁岁增长,从未空过。 这般深情,但凡是个女子,谁又不羡慕?谁又不盼着这样的深情落在自己身上? 只再也想不到,进了这秦郡王府后,便被锁在深院里头。这问情便对解语道,“都说秦郡王和王妃情深意切,果真是名不虚传。只你我都是受过皇太后大恩的人,皇太后的本意是叫你我二人为秦郡王繁衍子嗣,若不能达此目的,便是负了大恩,只怕将来死了也不得善终。” 解语道,“姐姐所言甚是,你我命运不济,前头十多年漂泊,如今好容易得了终生依靠,全赖皇太后圣恩,自当时刻思报效才是。” 第200章 腊八 黛玉这边有孕,因未满三个月,便并没有对外说。只亲近的自然是知道的,林家那边是通知了,谁知,贾氏知道了,荣国府老太太哪里是不能瞒着的。探春出阁回门那日,贾氏去了,便跟老太太说了,也不知怎么地,宝钗也知道了。 这一日,黛玉午睡才醒来,说是贾府送腊八粥来了,薛太太亲自送来的。黛玉愣了许久,想不起贾府薛太太是怎么回事?来回话的是金钏儿,道,“奶奶忘了?兴隆街贾府便是当日在荣国府做过西席的贾雨村老爷,娶了宝姑娘如今不就是薛太太了?” 黛玉恍然,只半天才道,“你是说宝姐姐亲自送了八宝粥来?只咱们府上和兴隆街贾府并没有来往,怎地给我们送八宝粥呢?” 恰好云臻回来了,黛玉迎上去要给他解下氅衣,他摆摆手,“别过来,我才从外头进来,寒气重。”说着,朝她肚子看了一眼,问起才说的话,也明白黛玉的顾忌,“值不得什么,若觉着情面儿上过不去,收下便是。你不必怕后院来往会影响朝堂,只有朝堂影响后院的份。” 说着,他烤了烤火,将黛玉抱了抱,便进了西梢间,用花梨木透雕葡萄缠枝落地花罩隔开,南窗下摆了书桌,背后是书架,桌上用矾红彩甘藤纹瓶养了一枝红梅,一方端砚,笔海内插着各色的笔,案头磊着几本书。 这里本是黛玉的书房,如今,她不可久坐,如今倒成了云臻的了。黛玉跟了进来,见他拿起一本书在看,是写治水的,便没有惊动他,正要去给他沏茶,云臻却像是长了后眼睛一样,突然出声,“你别动,叫黄芦进来伺候。” 黛玉笑着道,“哪里就做不得了?今日林医正说了,胎坐得还稳,也过了三个月了,需多走动走动将来生产才顺。” 云臻一听喜了,忙起身走过去,从黛玉手里接过茶具放在一边,将她笼在怀里低声道,“之前我问过,说过了三个月稳了便行了。”他说着,握住了黛玉的手轻轻揉捏着,“今日我们试试,我轻轻地,省得你说手酸。” 黛玉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抽身就要走,又觉得架不住,掐了一把他的腰,茶也不沏了,往明间去,见黄芦领了宝钗进来,忙正了心神迎上去,与宝钗寒暄两句,吩咐黄芦,“爷在书房,你过去服侍吧!” 这边,换了轻絮张罗,宝钗与轻絮打过招呼,方打量黛玉,笑道,“倒显怀了呢。”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黛玉并没有看到有什么异样,便问道,“宝姐姐是也有喜了呢?” 宝钗微微一笑,点头,与从前一样,拉着黛玉的手,“前儿云妹妹出阁,我们都去了,还说能看到妹妹你呢,谁知你竟没去,都说怪可惜的,只怕以后全聚在一块儿的机会越发难得了。我还说,怎么会,实在不得机会儿,将来去我那里聚,我再结一次诗社也是现成的。” 黛玉笑道,“那日实在有空,我如今连宫里都不大去了,连母妃跟前请安都给免了,实在是出不得门。云妹妹那里也的确是怠慢了许多。说将来聚的机会少,恐怕也确是事实,姐妹们大了,不比以前,如今各有各的事,将来儿女起来了,事儿越发多,这也是情理之中的。” “这话是!”宝钗说着,叫跟了她的婆子进来,手里提着食盒,里头三四罐子粥,并一攒盒的果子,宝钗接过来放在桌上推给黛玉,“这是我亲手做的,姐妹们都送了,自是少不了你的。” 黛玉自是笑着道谢,又叫人拿了同样的来,给那婆子提着,“我是出不了门的,就不单独给宝姐姐送去了。” 说着,叫晴雯出来送宝钗。宝钗牵着晴雯的手,“姑娘如今是有福了,若当日没有离了怡红院,今日哪里能跟着林妹妹。” 晴雯笑笑,并没有多说,只抽出手来,离了宝钗两三步远,让宝钗走在前头。黛玉站起身来,朝外送了两步,并没有跨出门槛。待出了黛玉的院子,宝钗和晴雯说话,问三五句,晴雯才拣可说的说一两个字,宝钗知这府里怕是规矩大,便不再多问。 李觅带过的那徒弟名叫玉竹,如今已经来黛玉跟前,因她是个妇科能手,如今黛玉调养身体,饮食上便都是她在安置。玉竹以为黛玉会吃这些粥,正要把罐子打开检查一番,黛玉已是抬手摆了摆,“撤下去吧,谁若想吃了赏给谁,我不太爱吃这些。” 金钏儿便过来,谨慎问道,“奶奶,这些粥可否赏赐给奴婢?” 黛玉愣了一下,见金钏儿道,“那年在荣国府,奴婢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后来听奴婢妹妹玉钏儿说,当日薛太太便去了太太的屋里,说了好些话。那会子,奴婢便在想,这世间怎地会有如此冷情之人。那会儿薛太太还是宝姑娘,一心都在宝二爷身上,却也犯不着为了讨好太太,说那些话。” 黛玉笑道,“既如此,你还吃她做的粥?” 金钏儿笑道,“不怕奶奶笑话,奴婢便是想到能吃上薛太太熬的粥,也是造化,奴婢是做梦都没想到能吃上薛太太亲手熬的粥呢。” 黛玉不由得摇摇头,“真是个痴人,谁熬的不都一样,你若吃便都拿了去,连这些攒盒。我如今,有些能吃有些不能吃,也无心吃这些了。” 那食盒,便由得金钏儿拿了下去。李觅听了很是奇怪,过来问黛玉,“原来还有这档子事呢,也不知当日,薛太太都说了什么?” 黛玉便道,“那会子小孩儿家家的,大家都不懂事。金钏儿也是天真无邪了些,太太睡着了,宝二爷去,二人说了些好玩儿的话,谁知竟被太太那么一发作,谁还能是受得住?” 黛玉摇摇头,“金钏儿投了井,捞起来时谁都以为活不了了,便把她挪了出去,谁知挪出去的时候竟吐出不少水来又活了。当时太太也不知道,以为她是死绝了,在落泪呢,薛太太便去了,大约是玩得不小心失了脚,不与太太相干,横竖多打发些钱财便罢了。” 第201章 小聚 站干岸的往往比持刀杀人的更为可恶,而更有那一干人,比那站干岸儿的更为可恶,便是还为那持刀的喝彩,说那被杀的人该杀的。 李觅啧啧两声,“到底是一条人命呢,也难怪她那哥哥说打死人便打死人了,小姑娘家家的,心眼儿怎地就这般冷淡呢?还有太太,成日家吃斋念佛的,对这些小女孩子上竟是没有些菩萨心肠。” 黛玉冷哼一声,“嬷嬷竟是不知道呢,我才被诊出有了身子那会儿,便也是我那好表姐在皇太后跟前进言,说该给爷添两个屋里人,说起来,那一家子倒是惯会体贴的,我横竖是无论如何都学不来的,以后还是少来往一些。” 李觅倒是没说什么,这京中,皇城脚下,谁家里女人有了身孕不是给那男人安置一两个屋里人,每夜里伺候过了,再送一碗避子汤,不过是那么个玩意儿,给主子解闷儿玩儿的,也不值当当回事。 偏这些年,李觅冷眼看黛玉二人,蜜里调油的,为了皇太后赏下的两个人,闹得不可开交。原她还担心,怕因此就叫王爷与她离了心了,谁知王爷竟还惯使着,也愿意宠着,她又有什么好说的? 本欲劝两句的,李觅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下了。 过了腊八,眨眼间便是小年了。朝廷封印后,云臻在家送了灶神,两人一下子便闲了下来。静极思动,云臻便说带黛玉出去散散心。 “这可怎么行?这不能的,天寒地冻不说,地儿又滑,如何走得?若是有个磕磕碰碰,哪里比得上从前身子灵动?”李觅是说什么都不答应,“王爷若是执意如此,奴婢少不得进宫去跟娘娘说了。” 云臻摸摸鼻子,看了一眼黛玉已经显怀的肚子,只好作罢。恰好,檐哥儿和十三结伴来了,如今二人有点孟不离焦,焦不离孟,连皇上都在说,这两个活该是一对双胎才是。 因常年走动,又是兄弟,二人每每来都是直接进后院,也不必去前殿去。 黛玉便在东三间的外头摆了两个炉子,一个烹茶,一个蒸菜,瞧着火光很大,朝外舔着,映在银红色的窗纱上头,叫坐在屋里的人瞧着特别暖和。屋里也摆上了炭盆,中间一张桌子,这会子上头是一个火锅盆,一盘片出来的烤鸭,又用鸭骨架熬出来的细米粥,一尾松花江的四腮鲈,银鱼紫蟹,一盘野兔肉,黛玉一面布菜一面笑道,“来得真是巧,今日早上才到了这两样,都是松花江来的,要不来,就他一个,我还舍不得拿出来给他吃呢。” 云臻笑着朝黛玉看了一眼,十三听得真了,站起身给黛玉行礼,“多谢嫂子了,嫂子,我那今日太子妃叫人送了个好玩意儿过去,竟是太湖的银鱼,说是用来做汤极好的,我回头叫人给嫂子送来,给我侄儿补补!” 檐哥儿听得大笑,指着十三,“你又被我姐给骗了,你也不想想,我们一来,这些都端出来的,必定是给我姐夫准备的,我们不过是吃了个凑巧,你还当真了。” 小十三打小儿没了娘,一直养在荣妃宫里,黛玉待他也一直如檐哥儿一般,都说长嫂如母,虽说黛玉比他也大不了多少,却一直对黛玉很是亲近。这会子难免吃醋,没好气地道,“凑巧就凑巧,横竖我是吃着了。” 赌气一样,十三叫来自己的近身服侍的太监,“余福,你去把那些银鱼拿过来……” 余福正要去,被云臻拦住了,“你嫂子如今吃东西也是有些吃有些不爱,你别忙了,回头你和檐哥儿去吃。再,太子妃既是给你的,你哪怕不吃,偷偷儿扔了也不好再转给别人,叫太子知道了不好。” 十三还要分辨,黛玉笑道,“你别忙了,先吃吧,这天儿冷,一会子菜都凉了就不好了。” 三人慢慢儿吃,约好了第二日一块儿去沈孝卿那边过小年。黛玉坐在一边陪着也没怎么吃,给他们三人布菜,想起来一事,问道,“沈先生今年高寿了?” 云臻想了一会儿,“已有八十了,算是高寿了,年中的时候,父皇还说要给老先生做个寿,谁知他说什么都不答应,说要是做,他就回江南去了,这才作罢。” 接着又听到十三在说,“前儿进宫里去听父皇在发脾气,说是清甄家的旧账还没有清完,欠下多少亏空来,再就是事儿多,江西那边的瓷器一窑一窑地烧,多少都是没有请旨的,烧出来的也不知去了哪个的府上?” 十三压低了声音,黛玉忙起身,出去看外头都有没有人,依旧是听到了十三的声音,“八哥你猜里头是谁?叫我听了个正着,竟然是吴天佑那厮在皇上面前说二哥的坏话说,‘皇上若不说,臣还想不起来,臣好似听过一耳朵说东宫里那一套粉彩的瓷器是真好看,富贵不断头的’还说本就富贵了,又何必不断头呢?” “吓得我,一听这话赶紧掉头就走,害得我当日没有在父皇跟前背成书,罚了我一百张字,手都快写断了,这大冷天差点没冻没了。” 云臻沉吟良久,嘱咐二人道,“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以后谁跟前都不要说。再,不管是大皇兄还是皇太子,以后都离得远一些。十三如今大了,越发该遵君臣之礼,太子毕竟是将来要登大宝的人,不可再喊二哥了。” 十三听他说,连忙站起身来说“是”,檐哥儿也有些讪讪地,跟着站起身来,只觉着这规矩真是大。云臻摆摆手,“坐吧!” 正说着,黛玉看到院子门口一个人提着一罐子酒走了过来,她擦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四皇子,正要回避,对方已经看到了,黛玉不得不站在廊檐下行礼,“四王爷怎地这大雪天里还来了?给四王爷请安了!” 因是在忠顺王府见过一面的,知黛玉是个爽朗的人,云宥不由得打眼朝她看了一眼,穿着一件大猩猩毡的斗篷,把自己裹着,只露了个头出来,头上是一对金点翠镶料石松鼠葡萄双喜头花,几串儿流苏晃在鬓边,衬得她一张脸比珍珠还要粉白,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灵动流转,云宥笑着道,“八弟妹不必多礼,我去找十三弟听说来了这里,就不请自来了,果然赏雪饮酒也不喊我一声。” 第202章 兄弟 云臻三人早已听了黛玉的话迎了出来,云臻一面行礼打招呼,一面将他往里头让,“四哥今日倒是得了闲了,哪里是约的,都是凑巧!”他回头吩咐黛玉,“再做几个热菜来!” 黛玉应声要去,云宥拦着道,“这就很好了,弟妹身怀六甲,你还如此吩咐,我还坐得住?” 檐哥儿笑道,“不怕,我娘说了,姐姐如今就该多动动,将来才好生产!” 一句话,都笑起来了,云宥笑道,“不愧是才子呢,竟连妇人生产的事都知道了,你这话我们在一起说说无妨,可别在外头去说了,叫人笑话。” 檐哥儿摇头,“怕什么,读书人,不做良相,便成良医,当大夫的,自然是都要知道的。” 德妃当年进宫的时候,位份并不高,谁知就得了圣宠,竟能诞下龙子。只宫里位份低的是没有抚养孩子资格的,便交由慧妃抚养,可以说是与大皇子一块儿长大的。 云宥一来,自然是不会在讨论朝中之事的了,不过说些风花雪月,还有便是哪里的雪景最好,哪家道观寺庙里的斋菜最好,一如女子们在一起,说谁扎的花好,谁的针脚利落一样。 黛玉在一旁亲自温酒,云臻见她离炭火近些,便拉着她朝后坐一点,云宥便笑道,“说这些也无用得紧,瞧弟妹如今这身子,怕是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在家歇着。” 黛玉笑笑也不答话,倒是檐哥儿连忙抢着道,“可不是,才我们来前,我姐夫还说要带我姐姐出去玩,幸好我们来了,这是能出去的?” 黛玉不由得摇摇头,“就你嘴欠,也就王爷不与你计较,你还浑说!” 云宥笑道,“这也怪不到八弟上去,可劲儿忙了一年了,如今突然闲下来也确实有些不适应。我今日不也是,一睁眼竟不知做什么才好,才说去寻小十三说说话儿,谁知他竟跑到你们这儿来了。” 云臻附和一声,自从云宥来了,他原本话少,如今越发没什么话了。黛玉觉着该冷场了,谁知,云宥的话倒是多起来,喝了两杯酒后,越发话多,拉着云臻道,“前儿太子还在说,往年大家都没有分府,在宫里住,没有请年酒这回事,今年怕是要请了,还在问我们排哪一天,说东宫是排在初六日,正好可以带女眷们一同去,你们呢?” 云臻并没有和黛玉商量,便说,“我年纪最小,怎么能叫皇兄们来给我拜年?自然是我去给你们拜年,我就不请了,白叨扰你们好了。” 云宥看了黛玉一眼,“你是怕弟妹张罗不来?若果真是因这个,倒也不怕,我叫你四嫂过来帮弟妹一日便是。” 云臻依旧摇头,“不了,不是这个缘故,我是懒得弄这些。吆吆喝喝一整日,没得还得罪人。我是实在受不了这热闹,反倒是去你们府上,去了就吃,吃完了抹嘴就走路,多松散。” 云宥不由得大笑,拍云臻的肩,端起酒,“来,谁让这些分府的兄弟里头,你年纪是最小的呢?说实话,这一次,谁也没想到父皇会分封你,前次,太子还说论年龄你也太小一些,论资历,你如今也没得大历练,不过我们都说,打小儿读书你是最厉害的一个,骑射没有人能出你之右,父皇又是个爱才爱德的,为了服众也不该少了你的份。” 十三连忙道,“就是,凭什么太子就说这样的话?” 云臻却是黑下脸来,朝十三道,“你在说什么?这话是你能说的?还不到外面给我跪着去,什么时候清醒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十三也是愣了一下,他难免心头有怨言,只从头到尾他都惯了听云臻的,也从未见云臻如此不留情面过,这大冷天的,他跪在外头,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黛玉忙起身要与十三说情,十三却是含着眼泪站起身来,朝云臻吼道,“嫂嫂不用给我求情,我去跪就是了,还怕跪死了不成?” 黛玉站在原地,有些怔怔的,云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开口道,“小八,这成了我的不是了,我不过说说,再说了,十三的话也公允,封不封王也不是太子说了算的,横竖是父皇定夺,他凭什么这么说?” 云臻正色道,“太子是君,我等是臣,先是臣,再次才是兄弟。太子觉着我没有资格封王,我原该辞去这个爵位,只此乃父皇赏赐,我若拒绝实在是不忠不孝,才忝居至今。太子原没说错。” 外头风雪交加,黑天黑地地铺面而来都是雪,黛玉叫人在十三的身边摆上了火盆,又将一个厚厚的拜垫放在他的身下,他一开始还死命拒绝,黛玉凶了他一顿,他才含着泪起身跪了。 原以为下了雪,云宥就会走了,谁知他竟与云臻像是格外投机一样,一喝就喝了一下午,近三个时辰,菜都换了好几桌了,酒也温过了一遭又一遭,一直到天擦黑了,才说完,起身告辞。 云臻亲自将云宥送出门,回来,站在廊檐下,朝十三斜睨了一眼,“起来!”云寔还扭扭捏捏地赌气不起来,檐哥儿在一旁瞧着有些害怕,黛玉忙过去跟云寔道,“你八哥叫你起来,你还不起来,赌气有什么好赌的?不是我说,今日要不是你八哥已经惩罚你了,连我也要说,你如今大了,比不得小时候了,成日里口说无状,便是太子殿下大度不与你计较,你也该想想若是皇上知道你不敬太子又是怎么说法?” 十三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谁知,跪得时间久了,一起身几乎跌倒,檐哥儿连忙跑过去扶住了他。云臻抬脚就朝前面走,檐哥儿只好扶着云寔跟上。黛玉见此,忙跟上去,云臻听到声音,停住脚步,扶住黛玉,“你先回房去,我一会儿就来,今日就叫檐哥儿留在府上睡,太晚了,路不好走,叫个人回去跟岳父岳母说一声。” 黛玉叫人去吩咐林贵了,桌上的残羹冷炙酒碟碗箸已经被撤下了。她去沐浴完了出来,坐在床上等云臻。约有半个时辰,云臻进来了,跟黛玉说一声,两个已经去安置了,他才去了西三间,很快出来,已是沐浴过后,连头发都洗了。 黛玉忙要起来,被他按下,自己拿了帕子在擦头发。黛玉便道,“这么冷,怎地还洗头了,染上风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第203章 过年 云臻躺下来,枕在她的腿上,任由她给自己擦头发,闭着眼,瞧着有些累了,“你一说起风寒,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前些年,黄河决堤,父皇要点个皇子去督导河工。这是一件苦差事,一直以来,就没有人能把黄河给治好了的,雨水稍微多一些,便决堤了。若有个一两年好的,便是海清河晏之时。都说父皇属意四皇子,到了第二日早朝上,四皇子竟病了。” 黛玉知这里头必定是有故事的,便问道,“是如何病了的?” “那病,确乎是及时。只这世上从无纸包的住火的。你也知道,太医院没十日会给宫里,和我们这些皇子们请个平安脉,偏偏他头一天是才请过了,脉象好,气血旺,哪有一日功夫便病得起不来床,高烧不退的?” “想必是用了非常手段。”黛玉笑着道,“忽冷忽热下,自然是会外交内感,这种病一向来势凶猛,不高烧个三五天断无好的,却也凶险。这么说来,宁郡王爷也是个非常之人了。” 云臻不由得睁开眼朝黛玉看去,凝视片刻,突地一笑,抬手捏了她脸蛋儿一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呢?” 头发擦干净了,云臻担心给黛玉把腿压麻了,将她扶着躺下来,将她的腿挪到自己身上,帮她揉着腿。只他手劲儿太大,黛玉有些受不住,不肯要他捏,云臻却偏不让,“我轻一点,你也别嫌弃我,慢慢儿就做得好了,你也才听说了,我打小儿就聪明,没有学不会的,难不成我还没李觅好了?” “谁说是这样的?也没说你不聪明,只术业有专攻,你就不是做这个的料。不过,你这聪明劲儿要是能遗传给我儿子,我就谢你。” 云臻好笑,“你就一定知道是个儿子?别瞎说了,万一是个女孩儿,将来长大了,知你盼她是个儿子,仔细她不和你亲。” “不和我亲,单和你亲,岂不是正如了你的意了?”黛玉瞪了他一眼,摸了摸肚子,“听说小孩子在母亲肚子里头是听得见的,我觉着你是故意这么告诉他的。只不过,我肚子里的,我说是男孩就是男孩,我说是女孩就是女孩,我就觉着这一胎是个男孩儿。” 云臻不由得笑起来,凑到她耳边,促狭地道,“凭什么就是你说了算的?别忘了是谁下的种了,就这般专横了。” 黛玉听他说不庄重的话,一忽儿羞得紧,一忽儿面上热,心里跳得难受,偏云臻瞧见了,便难把持住,松了她的腿,“我才服侍你了,如今该你了。我先前说过你答应了的,都过了三个月了,也好叫我松快松快了!” 虽说头一日,那四人吃了大半日的涮羊肉,可到底府上的人少了,祭灶时的黄羊又多。第二日,金钏儿来说,“还有些黄羊肉,只如今已经吃了一天了,玉竹姐姐说虽性温,可吃多了怕上火,灶上的问奶奶,那黄羊肉今日就别吃了,恰好庄子上送来了两只野鸡,不如今日烧野鸡汤,再灶上说不如学了别的王府里,把天下的菜蔬写成水牌了,天天儿轮着吃,也省得天天儿问奶奶。” 黛玉却不肯,“这一写,将来就成了例了,过日子须精打细算,咱们这样的虽说不必从牙缝里省出来,却也不该奢华到那般程度。你跟厨上的说,时令有什么就吃什么。若来了客,上等的席面就照着我和王爷今日吃的做,次等的依次了减,须俭省为上。” 金钏儿忙领了命正要下去,黛玉又喊住了她,“那黄羊叫厨上留一半腌制了风干将来做汤,下剩的今日炖了给你们加个餐,沾沾福气!” 金钏儿欢喜不已,黛玉回到次间,云臻放下书,道,“今日听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太上皇又有些不好了。这大冷天的,最怕这样,听说太医说了怕是熬过了今冬,也难留住明年春。我写了折子给父皇,今年过年你就一个人在家里,我进宫去应应景了就回来陪你,也不必进宫去,这路难走,若是有个闪失,实在是承受不住。” 黛玉便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天一冷,我就懒怠动,只想躺着。今日扫房,我就觉着好繁琐,又要准备节礼,我留在家里慢慢儿想,慢慢儿弄,最好不过了。” 过了小年,选一日扫房,因这王府处处都是新的,下人们打扫起来,倒也不是难事,可即便如此,也是阖府的人动了一整天。将那雕花大罩里头的积灰都抠出来,上面都是精雕细镂的山水、人物、花鸟、虫鱼,须得小心翼翼不损坏了,再大大小小的自鸣钟,瓶鼎彝尊,各色摆件,有的用水洗,有的用油擦,颇为费事。 次日,云臻出门去了,黛玉在家里张罗人挂灯。因实在是人口又少,便只在大殿、后殿和熙穆堂的廊上各挂了六盏羊角灯,里头是高悬的宫灯,又在仪门内外挂了四盏“富贵吉祥”的琉璃挂灯。 虽挂上了却暂时也没让点着,到了三十这一日,白日里因宁郡王府那边送来了年礼,黛玉只好临时叫人送还年礼过去。又王府的官员由领事处这边领着,向熙穆院送来了攒盒,里头不过是红枣、栗子、柿子和花生之类,中间放一个苹果,上头插一个包金“小如意”,取个吉利罢了。 又回事处送来红单贴,上头写正月初一时,喜、福、禄、寿神的方位,只黛玉却不是个信神的,将这红单贴递给云臻,谁知,云臻瞧了一眼,也只笑笑,扔到了一边儿去。 外头,听得到王嬷嬷在指挥一些小太监将院子里都撒上芝麻秸。眼见得满院子都要撒上了,黛玉忙站在窗前道,“别都撒上了,就路上撒便是,谁还走到了空地上去?” 王嬷嬷笑道,“奶奶,这一直都是这么来的,多撒些,多踩些,才能碎碎平安。” 黛玉道,“不过是这么个说法,哪里真有这事?若果真如此,天天儿拿刀砍人,到了这会子多撒些芝麻秸,便就能保平安了?” 第204章 风头 原说要等云臻去宫里拜年,再在那边吃过年夜饭后回来吃的,谁知,到了酉时三刻,宫里夏守忠亲自提了食盒子来,径直到了熙穆堂,说是皇帝给黛玉赏下了菜。黛玉要跪着谢恩,夏守忠连忙亲自扶起来,“陛下有旨,免了郡王妃一切礼仪,您如今身怀六甲,还谢恩,陛下若知道了,只说是奴没有把旨意宣清楚呢。” 黛玉连忙吩咐人看茶,笑道,“这会子公公怎地还亲自来了?宫里必定是热闹极了,只可惜我去不了。天儿太冷,您喝杯热茶再回去伺候陛下,也不急着这么一会子。” 夏守忠边喝着,“今日太明宫那便是热闹,连太上皇都叫人抬起来了,吃团圆饭,精神头儿竟还好,殿下们都要轮着伺候,只怕一时半刻暂时,秦郡王回来不了。” 黛玉知夏守忠是在把宫里的情形告诉她,不由得感激,他走前,叫人封了个大大的封红,“您一定要拿着,若不然,不光我,便是郡王爷也是过意不去的,大节下,哪有拜了年空着手走的?” 到了外头,夏守忠打开那绣得精致的荷包,里头也不多,不过是一百两的银票,但也不算少。他不由得摇摇头,对身边跟着的干儿子道,“说起来,宫里宫外的,还真是,荣妃娘娘和她这儿媳妇最会做人的了。瞧着这荷包比这银票不定更值钱些,一百两,不多也不少,多了吧,有勾结陛下身边得力太监的嫌疑,少了吧,显得又不尊重,你们好生瞧瞧,将来啊,还真是难说呢!” 宫里,席设在太明宫崇明殿,京中二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都来了,自然是也包括了林如海。这么多年,但凡他在京,便都有恩旨叫他一家进来,今年又升了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自然是不用皇上特别下旨了。 檐哥儿还与皇子们一桌,正在传酒令,一时觉得无趣,檐哥儿便道,“我们来个难一点的,限酒底酒面,你们玩不玩?” 十三便说,“玩,谁怕谁?又问十四,十四弟,你来不来?” 几个小皇子们也都来了兴趣,问檐哥儿,“你说说看,看有没有趣?” 檐哥儿便说,“酒面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共总凑成一句话。” “这就有点唠叨了,不过听着有趣!” 便一时大家先从十三开始说起来,“飞朱鸟使先驱兮,昆山玉碎凤凰叫,却是梅梢月上孤鸿,一门心贺圣朝,寿如彭祖八千秋!” 十三话音落,不由得一阵喝彩声。一时,殿中众人的目光都朝这边看了过来,一问,有人将十三的转述了一遍,句句都是吉祥,皇帝不由得欢喜,着令赏。独云臻朝十三看了一眼,只觉得“梅梢月上孤鸿”这骨牌名用的不好。 轮到檐哥儿了,殿里已是一片寂静,他原不知说什么,打眼一瞅,见这殿中几上均放了梅瓶,上头腊梅树枝,当真是如玉雕成,泛着点点光泽,便是在这金碧辉煌的殿中,也依旧芳姿尊重,不由得大爱,“爱梅犹绕江树,踏遍梅花带月归,凭中一点孤红,妆点出画堂春,更看那瑞雪兆丰年!” 恰逢外头雪花嘶嘶,这殿里头火生得旺,酒饮得热,又十四也跟着凑热闹,也都带了“福寿”,皇帝不由得龙颜大悦,吩咐成年皇子们,“你们与太子喝一杯后,就下去代朕给众臣工们敬一杯酒!” 十三他们这一桌,本不是臣工,谁知,大皇子却过来了,给他们敬酒,之后,点着他们道,“你们呀,终究是年幼不懂事,今日是什么日子?由得你们这般胡闹?” 这边,林如海却单独被皇帝叫了过去,指着檐哥儿问道,“听说是解元?怎地没有参加春闱?” 林如海便道,“沈先生的意思叫他晚一些,须做到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将来一旦榜上有名,方可为君王解忧,为百姓造福,是以,才叫他等三年。” 皇帝点头,旁边的臣子们听了也跟着赞道,“林大人当年探花,果然虎父无犬子,请的又是江南有名的大儒,前途不可限量啊!” 林如海忙跪下来磕头,“全赖皇上恩典,不敢不求上进,以求报君恩!” 皇帝忙道,“起来吧,你也不必谦虚,朕瞧过檐哥儿的文章,原本也的确是方正,过谦了,反倒叫朕觉着你这是端着了!” 一席话,众人都笑了起来。敬过酒后,臣子们也过来给太上皇和皇上辞岁,一时,出去赐菜的太监们都回来了,皇帝独问了秦郡王府,夏守忠道,“臣去的时候,秦郡王妃还站在廊檐下看小丫头子和小太监们堆雪人呢,堆了好大一个,奴近前去一看,原来是一尊佛像,真正是跟真人一样!” 皇帝便笑着对云臻道,“你也别惦记你媳妇儿了,她自己个儿在家玩得开心呢,好生跟臣工们喝杯酒,明年办事的时候他们也多体恤你一些。” 众人都笑,云臻也是微微一笑,恭敬地道一声“是”。 云臻半夜才回来,黛玉原本在守岁,守着守着,自己就睡着了。云臻回来,看到她歪在榻上,虽底下铺了厚厚一层,上头也盖得严实,可哪里比得上床上暖和? 他脱了氅衣,将身上手上烘得暖和了才过来把黛玉抱到床上去。黛玉睡得本就不沉,一挪动就醒了,见是他,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有些委屈,“明日一早我要跟你一起进宫去。” 云臻便知,必定是宫里没有来旨意免了她明日朝贺之礼,顿时心疼不已,低头用脸颊擦擦她的额头,“明日随我一块儿进宫,就不知你那会儿起不起得来呢?” 黛玉先上了床,待云臻上来,她便一个劲儿地往云臻怀里拱。云臻怕自己的酒气熏着了她,又见她闭着眼睛,完全就没醒来,不过是觉着他来了,这才本能如此,顿时心里边甜滋滋地,也不管不顾了,将她搂着,天地不换的满足,已是沉沉睡去。 第205章 拜年 次日,因进宫,云臻二人便略晚了一些,太明宫里都到齐了,二人才姗姗来迟。于皇帝和荣妃来说,自然是无碍的,黛玉怀身大肚,踩着雪进来,已是格外不易。皇帝也难免埋怨,“虽说礼仪体大,孝字为上,可你们也太胡闹了,这路上不好走,怎地还进了宫来?” 二人跪下来行礼,皇帝有心免礼,谁知,皇太后在,又不吭声,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黛玉艰难地跪下磕头行礼。旁边,太子妃道,“八弟妹,也没说一定要让你来,你也真是的,便是路上没有个三长两短,也叫人以为皇太后不体恤,非要你这么进来拜年。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叫皇太后怎么活啊?” 皇太后听了自然是冷哼一声,别过脸,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黛玉,问云臻,“我倒是听说,你是个被妻子制住不得法的,我也给了你两个人了,谁知你宁愿天天亲自伺候你这媳妇儿也不肯叫我那两个人伺候你,你算是个贤德的。” 云臻心疼地朝黛玉看了一眼,见她脸色有些不好,便朝皇帝投去求助的目光,皇帝只好道,“母后要责罚,不如先叫他们起来,求看在您重孙子的份上!” 皇太后朝黛玉斜睨一眼,道,“起来吧,你也是太会做人了些,我不过昨日没叫人去你府上说叫你今日别来,你就见缝插针地非要来了,是要叫人说我不好吗?” 黛玉只浅浅地说了一句,“臣妾不敢!” 她起身,退到了一边,独留了云臻依旧跪着道,“回皇太后的话,因那二人是皇太后所赐,臣孙哪里敢叫她们太过劳累,越发也不敢叫她们伺候,少不得臣孙还该对她们恭恭敬敬,见着她们便如见着了皇太后。” 皇太后越发气,“你少和我胡搅蛮缠,太子那里我也曾给了两个,甯哥儿,宣哥儿和宥哥儿,我哪个没给,谁不是给了就放屋里了,太子那边第二年还抱了个大胖小子,偏偏你,不把我的人当回事,你以为这大年初一的进来,便是孝顺我?” 黛玉朝太子妃深深看了一眼,皇太后是太子妃的姑祖母,自然是处处都维护太子妃的。她正要站出来认罪,荣妃却用眼神止住了她,笑道,“皇太后所赐,臻哥儿哪里敢不尊重?他大约也是领会错了意思才如此,谁叫他年纪最小,偏媳妇也没有好生教,这才如此。” 说着,荣妃便吩咐云臻,“还不快给皇太后磕头,就说臻哥儿错了,以后一定听皇太后的话。” 云臻少不得照着做了,皇太后这才勉为其难地叫他起来。一时人都到齐了,便是迎春礼。在太明宫殿前,朝东方设摆供桌,供奉春牛图,焚香祭之。因女子不得参加,皇太后便领着内宫嫔妃皇子妃等到了内殿,皇太后跟前,只妃位才有位置,便慧妃、荣妃、令妃、太子妃和忠顺王妃坐着,别的人都站着。 荣妃便道,“太子妃,怎地前儿我听说,宫里有个平常在,是如何得罪了太子妃的?”她一笑,“又听说是冲撞了太子妃了,掖庭宫那边陛下令我约束着,若果真是冲撞了,我就叫她去给你磕头赔罪去!” 太子妃脸略略一变,很快便恢复神色,笑道,“多大点事?值得娘娘如此。”她便朝黛玉招手,“八弟妹,你过来,坐我这位置。” 皇太后笑道,“又不是没座的,你又这么鬼灵精怪的。叫人上座,都坐着吧,过年过节的,虽说长幼有序,也不能太拘着了。” 待那边祭了春神,宫里包了饺子,有素馅儿的,以胡萝卜、大白菜为主,配以香菇、冬笋、豆干之类的,用香油拌之,便是全素的,供皇太后、慧妃、荣妃、太子妃、大皇子妃等这些吃斋的用,其他荤的,便是猪肉白菜,鸡肉冬笋之类。 黛玉等依旧是要布菜,亲自给皇太后上汤、调汁儿,因不知道皇太后的口味,黛玉也不知该如何动手。安嫔过来了,笑着从黛玉的手里接过了碟子,不经意地朝她小腹处看一眼,一面教她,“皇太后极和善好服侍,但凡秦郡王妃上点心便知道,这汁只味儿清淡些才好,却也不能没有味儿,一勺子醋,一勺子酱,再加些腐乳调配了便好。” 待黛玉等坐下来吃的时候,饺子都凉了,因都是冷盘年菜,也没法吃。偏太明宫里的太监宫人们人人都是势利眼,又不是没有服侍的人,既然都是被皇太后指着要立规矩的,又有几个肯巴结呢? 也没人去热饺子热菜,黛玉便胡乱吃了两口,夹了点山鸡丝吃了,因皇太后要睡中觉,荣妃便带着黛玉从太明宫里回去,进了宫,赶紧叫人热了一碗莲子羹来给她喝,心疼得什么似的,“我叫他们去热粥去了,一会儿你吃几口,可怜!” 黛玉笑道,“我也不是常在宫里的,倒是母妃,天天儿要在皇太后跟前伺候,母妃自己可要多多保重。” 荣妃笑起来,将黛玉鬓边的发顺到她的耳后去,“母妃这么二十多年都过来了,你何必为我担心?今日皇太后说的话,也不过是听了别人的挑唆,你全不必放在心上去,那两个狐狸精一样的,你可别真的放在屋里了。便是将来要挑侧妃、挑屋里人,也当谨慎,依我说,如今你们俩才成婚,跟前正该多生几个嫡子的时候,这些事,先搁几年再说,也该两人商量妥当了再行事。” 黛玉最听不得说这些,好在她正经婆婆是没有说要她给云臻收屋里人的,便高兴起来,满口答应。 歇了晌,那边说是皇太后跟几个命妇在打牌,一时不叫她们进去伺候,黛玉便要回去。恰好云臻回来了,陪荣妃吃了一顿团圆饭,黛玉热热地喝了一碗鸽子汤,浑身舒泰,云臻扶着她走在雪地里也不冷了。 进屋的时候,是晴雯出来接的,黛玉见了有些奇,问道,“李嬷嬷呢?”这大冷的天,黛玉见晴雯只穿了一条夹棉裤,她也不怕冷,腰肢轻灵,甩着一条辫子,几乎到了云臻的脸上,云臻脸色自然是不好看,扶着黛玉进了屋,便径直进了里间。 第206章 打发 “李嬷嬷说昨日熬了夜,说今日爷必定是会送奶奶回来的,就自己去睡了。” “秋痕和轻絮呢?怎地也不在屋里?李嬷嬷原是上了年纪,她们两个也是熬不住的?” 晴雯一瘪嘴,“说是叫我在这里守一会儿,她们去要点吃的来,谁知,去了就不回来了,谁知道哪里挺去了。” 黛玉心知是两个不肯与云臻对面叫他嫌弃的意思,便摆摆手,“你去把玉竹叫来,再把轻絮和秋痕也喊来,屋子里都空了,像什么话?” 正说着,轻絮和秋痕抬着水来了,见了晴雯,“那边火锅还好多呢,雪雁和素烟都在那边吃,你也去吃热乎一点吧!” 晴雯似笑非笑,“哼,我就知道,不是剩的,你们也不肯叫我去吃的了。” 轻絮和秋痕略愣了一下,才笑着对黛玉道,“这小蹄子如今越发轻狂了,打量自己真是郡主了?不过是当时的权衡之计,即便真是,又是什么好事?” 黛玉便去找了黄芦来,“你去找一下冷二爷,就说有个差事,问他做还是不做?义忠王妃的遗命是要葬回姑苏去的,太上皇也是同意了的,只说一开春便走,若他愿意,就说王爷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只我跟前的丫鬟叫晴雯的,须他多照看。” 黄芦答应,正要领命而去,黛玉又喊住了他,“他必定会疑惑,怎么偏偏就挑中了他这个人,你就说因这丫鬟当日是宝二爷跟前的,是个绝色的,都是旧人,便是缘分。” 黄芦去了后,黛玉进来,云臻已是听到了她的话,问道,“怎么突地说起这个了?” 黛玉道,“说起来,晴雯比我还大些,原先跟着宝二哥哥,一门心思以为以后会在一起,谁知遭了那样的劫。恰好那会儿,我屋里要做针线活,她活计鲜亮,又我也怜惜她一条人命,都说她跟我像,我也不知到底她像在哪里,也担心二舅母是因为我而厌弃她,她又是老太太给宝玉的,种种,我才出手救了她一命。” 云臻歪在床上,头枕在双手上,望着她,只觉得她这般絮絮叨叨的样子瞧着叫人赏心悦目,道,“你若是担心她沾我的身,倒是不必了,我只是瞧着碍眼,你以后不叫她进你屋子就是了。” 黛玉摇摇头,“女孩儿大了,总是心留不住的,对我来说,有些事是要防患于未然的好,她也不是一直都跟着我的,和轻絮她们到底不同,还是早早打发了好。好在,她心性儿高,将来婚配了,她若愿意留,就放在针线上去。说实话,我还真稀罕她的针线。” 第二日,黄芦便领着柳湘莲亲自来了,云臻因不得空,早起打了一趟拳后,觉着时间尚早又折回来睡了,摸着黛玉略有些隆起的小腹,想象着娇妻幼子在怀的惬意,当真是千金不换的人生,哪里还起得来?便叫王协去办这件事,“拿了我的帖子过去,叫义忠王府那边把人加上去便是了。” 柳湘莲又与晴雯见过一面,见她风流灵巧,眉眼确乎与黛玉有几分像,又想起当日黛玉说她跟前有个丫鬟是要指给他的,便对晴雯略有几分暖意。偏柳湘莲也是个绝色,瞧着比从前宝玉也不相上下,便也上了两分心,回来后只等着天气晴了好启程,一路也能与柳湘莲打一两个照面。 义忠王府那边定了正月初六日的吉时,从城外的皇觉寺起灵之后便朝姑苏去。临行前,晴雯来给黛玉磕头,黛玉叫人给了她一个包裹,“我已跟宝二爷的朋友柳二爷说好了,叫他一路多关照你,你若有事便与他商量,一路多保重。” 李觅又把一张sn契给她看了一眼,扔到了火盆里,“奶奶的意思,这件事了,你若有了去处,有心就回来给奶奶磕个头,若实在不得便,托了人往这里递个信,叫我们知道你好便是了。若没有个去处,依旧回来,便配个小厮,将来针线上的就归你管。” 这王府里的小厮与荣国府的小厮自然是不同的,若没有见过柳湘莲,晴雯或会觉着也挺好,将来也是有盼头的,只她见了柳湘莲后便觉着,自己从前那点子见识是何等浅薄。 偏偏,柳湘莲也曾是世家公子,不过是因为家道败落才沦落至此,说起来与她自然是般配的了。如今,晴雯想起当日以为自己死了,把贴身的袄与那两根葱管般的指甲壳留给宝玉,便后悔得要死。 想到这里,晴雯便跪了下来求黛玉,“求奶奶帮我去要回来,奶奶便是我再生父母了。” 黛玉想了想,觉着未尝不可,便点头,“你起来吧,若宝二爷没扔了,我便帮你要回来,若丢了,你只当从未发生过便是。” 若是丢了,自然是好得很。晴雯没什么不满意的,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了,连带黛玉给的五十两银子,还有那个玉顶箍,一并儿收好,便出了府门。 李觅问黛玉,“奶奶觉着,她可会回来?” 黛玉道,“说起来,她也是命运不济,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但愿她能聪明一些,别那么张狂,以后未必不会好。” 初七日,黛玉邀了贾府的姑娘来玩,如今只有惜春一人了,来的时候,竟带了巧姐儿来,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来了叽叽喳喳,黛玉嫌有些吵,便叫人带她到园子里去玩。 黛玉有些好奇,“你怎地还和巧姐在一块玩儿了?” 惜春道,“年前,她在老太太那边,恰好遇到宝哥哥去,问起有没有,她叫宝哥哥给她讲烈女传之类的,一门心思学那些贤良。宝哥哥与她讲了好些,后来,她竟是缠上了宝哥哥,偏宝二嫂子不喜欢,琏二嫂子就托了我带她,平日里教她识字。” 黛玉便笑道,“你都教她读些什么书?” 惜春朝黛玉嗔了一眼,“你别以为我会教她读庄子南华吧?我如今也不大读那些书了,你从前跟我说那些话,我一开始觉着没道理,如今也是渐渐悟出来了,有什么样的因便有什么样的果。三姐姐出门那会子,我去陪她,她也跟我说了好些话,我心里感念她的好,还有你的,我想我再不济,将来有了难处,别的人都会视而不见,独独你和三姐姐是不会见死不救的。” 第207章 看上 黛玉道,“大年节下的,你浑说什么死不死的话?你以前总一门心思地说要去出家,要修个正果出来,却不知人活每一日哪一日不是在修行呢?正儿八经的把自己这辈子该还的恩还了,该解的怨解了,下辈子兴许不修也是正果了。” 正说着,二门上的婆子来报,说是北街三房那边太太和三位爷姑娘回来了。黛玉一听,格外欢喜,忙迎了出去,才到了院子门口,董氏已经带着宇哥儿、厦哥儿和珍姐儿进来了,惜春见了正要回避,黛玉却拉着她,“都是骨肉亲戚,别讲那些虚礼。” 彼此见过面了,巧姐与珍姐儿年纪一般大小,恰好玩到一块儿去,相约去了园子里。因有惜春在,反而宇哥儿和厦哥儿有些不自在。惜春便避到了东梢间去看书了。 见董氏目光追随过去,黛玉便留了心,道,“是我外祖母家的妹妹,打小儿一块儿玩大的,我原说今日闲着,也哪里都不想去,便约了她来玩,没想,却与婶婶们遇上了。” 董氏留了心,道,“原说你出阁,我要回来的,谁知偏偏珍姐儿那些天出痘,瞧着格外凶险,就绊住了。如今,你又有了身孕,我哪里能不回来?” “住哪里?” “去年便在这边置好了屋子,檐哥儿他们离得近,都拾掇好了,昨日就到了,怕你惦记没跟你说,如今就住那边。我瞧着,你那日得空,我就在那边请你一请。” 黛玉也惦记她母亲,偏宫里也不让出门,少不得摇摇头,“我如今也只好在屋里转转,哪里都去不了。婶婶也别过意不去,待我生产了,要抱着孩子过去玩。” 便问起宇哥儿,“宇大哥哥听说定了亲了,上次我是听过一耳朵,就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 “是你四叔同僚家的,认识也有好些年了,一直都来往,原来他小就没说,去年他中了举,就说了,预备今年端午成婚呢。”说到这里,董氏又问,“才你那四妹妹我瞧着好,不知有没有许人家?” 黛玉笑着摇摇头,董氏忙道,“你厦二哥哥如今也没有合适的,你是他妹妹,认识的好姑娘也不少,可得帮你哥哥留意留意。” 黛玉便道,“我这四妹妹,倒是个好的,不是我说,若婶婶有心,这桩事还是去求我娘妥当,她两头说,比我如今行动不便要便宜多了。” 一说,董氏便有些坐不住了,便忙起身说要走,“我这次回来,实在是你宇大哥哥的亲事把我给拖累了,也没好给你带些什么,你也别怨婶婶。” 黛玉将她四人送到了门口,金钏儿拿了一份礼单进来,金银布帛是不必说了,有一车的样子,还有些新鲜好玩的摆件,鲜丽夺目的首饰,外一张三千两的银票。黛玉顿时觉着不安,却也不好退,恰好云臻回来了,瞧了,递给黛玉,“留着吧,别太往心里去,你家里亲戚也不多,这一家也是有出息的,彼此帮衬着也正常。” 黛玉随手将一对纯金葫芦耳环递给了巧姐儿,又将一个金嵌宝花鸟纹匾簪给惜春,“把这个拿去戴。”别的,黛玉叫秋痕都收起来了,她叫人把巧姐儿带出去玩,自己拉了惜春悄悄儿问道:“你今日见过我厦二哥哥,你觉着我二哥哥长得好看不好看?” 惜春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脸上飞上红,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怎地也这般促狭?” 黛玉连忙拉住她,“我和你正儿八经地说呢,你若觉着好,我就帮你促成这桩婚事。一来,女孩儿大了总是要出阁的,二来,你不是也说在家里和珍大嫂子处着也不亲热,要是有了自己的家,什么都自己做主,你想想是不是也很好?” 惜春竟然不知不觉就想了一会儿,果然觉着若是真有了自己的家,便不再是现在这样子。东府没被抄之前,她住在西府这边不觉着有什么,如今却不一样了。惜春不由得嗫嚅不语,半天才道,“这种事也是我能做主的?” “怎么就不能?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难道说还真盲婚哑嫁不成?二姐姐那是没办法,好在她自己也觉得很好了,三妹妹也是先头就认识了冯紫英的,你若是不放心,我那二哥哥,回头我给你们创造些机会,也叫你们先认识认识?” 惜春却摇摇头,“我瞧着他是个和善的,若是不好,你万不会提这话。那虽是你本家的堂兄,却是隔了房头的,而我虽与你血脉上不亲,可这么多年也是情同姐妹,我信你!” “你怎地这般傻?”黛玉点点她的额头,“这事暂且不急,开了春我邀你们一块儿来玩,也权当先认识认识。” 这事便说定了,到了春日里,二月刚过,迎春生了,是个大胖小子。忠顺王妃欢喜极了,办了好大的满月宴,宫里的赏赐也丰厚,封云郊为奉国将军,迎春为淑人。如此一来,便也意味着,将来这孩子长大了,是可以袭父亲的爵位的。 满月那天,黛玉没有去,只叫金钏儿带了贺礼过去,专程向王妃和迎春赔罪了。到了傍晚时分,宝钗去那边喝了喜酒回来的时候,专程来看黛玉,带了些自己亲手做的针线活,不外乎是小孩儿用的。 黛玉顿觉过意不去,“你自己也是有了,将来都用得着的,我这里做的人也多,哪里就需要劳驾你的了?” 宝钗道,“林妹妹,有件事你知不知道?” “什么事?” “南海沿子那边出了事,圣上要钦点领兵出征的人,卫家老爷本就是身经百战的将军,这一次被点上了,谁知云妹妹的夫婿也请战,眼看就要开拔了。”宝钗说着落了泪,用帕子擦着眼睛,“可怜他们新婚,这一去不知何时才得回来,今日在忠顺王府里,她拉着我说,哭得都不成样子。” 黛玉半日都不知道说什么,只看到宝钗眼泪流得梨花带雨一般,只好安慰道,“宝姐姐,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死在不宜这般伤心,你不在意你自己的身子也要在意肚子里的孩子。” 第208章 魔星 宝钗抹干了泪,一双眼睛红彤彤的,“我只想着从前在大观园里,姐妹在一起那么多年,如今看到她这样,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黛玉道,“宝姐姐一向待我们这些做妹妹的都很厚道,特别是对云妹妹,便是如亲姐姐一般。只那时候我在大观园住的时日也短,与姐妹们也并不亲近,也难怪乎云妹妹待我也总是不太上心。” 宝钗忙抓住黛玉的手,“这就是你多心了。我们总说你是个大度的,那会子不管云妹妹如何使性子,你也从不与她计较。论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姐妹呢。” 黛玉便道,“若是如此说,那我便说说我的想法了,说实在的,卫家是有爵位的,可宝姐姐,武将和文官到底是不同的,文官治民,武将安邦,既是享了这么多年爵位的好处,到了这危急时候,岂有不站出来一力承担的道理?想必,云妹妹也是多虑了,反倒是卫家老爷和卫大爷,必定也是做好了流血牺牲,马革裹尸的准备,这才是忠军报国的样子!” 她笑道,“自古以来,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这话是难听了些,可却是实在的道理。云妹妹素来肯听宝姐姐的,还望往这上头劝劝她,实在是她也是被宠坏了,多读些《烈女传》,便不会生出这许多念头了。” 宝钗断然没有想到,黛玉会说出这样的话了,她颇感意外。从府里出去后,莺儿扶着她,嘟囔着,“以前还觉着林姑娘不过是性子冷了些,谁曾想是全没把姐妹们放在心上呢。” 莺儿如今虽然还是丫头的模样,实则,早在宝钗孕后服侍了贾雨村了。只等着宝钗这一胎诞下男胎,便会给她开了脸做姨娘,自然是服侍宝钗分外上心。 她这一次来,眼见得黛玉身边轻絮和秋痕,还有雪雁与素烟,没有一个是服侍过郡王爷的,便越发在心里瞧不起黛玉来,“看着林姑娘那么清高,原来也是个小气的。也怪道当初云姑娘总不太喜欢她。” 宝钗忙喝住了,“你知道什么?以后可不得说这样的话,自古君臣有别,以后再见了是要恭恭敬敬地与她行礼的。” 送走了宝钗,黛玉正问厨上今日有什么吃的,因云臻叫人带了话回来,说是要回来吃饭。不一会儿,十三和檐哥儿结伴来了。听说今日有松鼠鱼,不由得很欢喜,檐哥儿咽口水,跟十三道,“这是正儿八经的南边的菜,我回来后,也时常想起,那是从前吃惯了的。” 在东三间摆了桌,约莫申时末,云臻回来了,黛玉忙迎上去,要服侍他换衣服。云臻看着她肚子,覆手上去,“今日如何?有没有很乖巧?”见十三和檐哥儿过来了,又问,“怎地又来了?三天两头过来蹭吃蹭喝!” 檐哥儿笑道,“姐夫,不带这么小气的,我娘今日去清虚观了,我才过来的。” 云臻便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去,递给檐哥儿,“正好,你把这个带回去,给岳父岳母瞧瞧,也别说是我给的,只说外头别人都在传。” 黛玉有些疑心,从檐哥儿手里抽出纸条来,打开一看,顿时脸都有些烧了,“西贝草斤年纪轻,水月庵里管尼僧,一个男人多少女,窝娼聚赌是陶情,不孝子弟来办事,荣国府内好声名。” 黛玉冷笑一声,将这字条还给檐哥儿。檐哥儿与十三便凑在一块儿看了,均是惊讶不已,问道,“姐夫,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云臻道,“城内都传遍了,也不知是谁,把这个贴在了荣国府的门上。锦衣府今日当笑话在传,恰好王协过去办事,就抄了一份给我。” 黛玉道,“西贝草斤说的是贾芹。当日,安嫔还是贤德妃的时候不是省亲吗?荣国府便买了一帮小和尚,小尼姑,安置在大观园里头的玉皇庙和达摩庵,后来省亲的事儿完了,原二舅舅说是要分发到各庙里去的,谁知,西廊下的周氏,也不知怎么就买通了琏二嫂子,一个月一百两银子的花销,就这么养在了那边。依我说,这竟是大手笔呢。” 云臻道,“还指望省多少次亲呢?”说完,也不搭理这事,径直进了内室,黛玉少不得跟着进去,给他把衣服换了下来,要束腰带,云臻也不要,只用根丝绦圈了一圈,便把黛玉搂在了怀里,低声呢喃道,“问你呢,今日他乖不乖?动了几次了?” 黛玉靠在他身上,将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腹上,“一直都挺乖的,早起你都威胁了好几发了,他能不乖嘛?” 云臻似很满意,“那就好,我如今就该在他跟前竖个威风,待他出来了,好叫他怕我!”他又想起来什么,问道,“你吃东西的时候,他也会动吗?” 黛玉觉着好笑,每日里回来,他就爱问这些,很好奇的样子,只好又一遍地道,“还是那样,每每吃了甜的,他就会动,坐时间稍微长些,也会动,横竖就是不安分。” 云臻听了不由得开心,待吃饭的时候,见桌上的是松鼠鱼,南菜一般都略有些甜,这松鼠鱼自是不例外,便挑了一筷子到黛玉碗里,黛玉吃了,他守着又挑,檐哥儿和十三见了,便要和他抢,他却眼疾手快,把一盘都端到了黛玉跟前,对二人道,“你们便爱吃,也只尝尝便可,怎可与她抢?” 十三与檐哥儿只好讪讪地收回筷子,颇委屈地望向黛玉。黛玉顿时有些无语了,放下筷子,“这半条鱼都是我一个人吃了,你不就是想我吃了甜的,他动么?” 话未说完,黛玉顿时直了,突然又扶着桌子站起来,双手捂着肚子,三人都吓傻了,云臻最快回过神来,连忙扶着黛玉,“怎么了?怎么了?” 黛玉忙将他的手扶在自己肚子上,“动得厉害!” 果然,云臻便觉着掌心里有了动静,可以想见,那里头,小脚一脚一脚地踢过来,这欢喜呢,见黛玉脸色略有些不好,顿时就担心了,“娇娇,怎么回事?是不是不舒服?”便又很嫌弃地朝黛玉肚子瞅了一眼,只觉着里头是个魔星,还没出世呢,就折腾起他娘亲来了。 第209章 孩子 黛玉摇摇头,将嗓子眼里的一口咽下去,复又坐下来,“倒是没有,就觉着他踢得难受!” 原来是虚惊一场,十三与檐哥儿方松了一口气,坐下来。十三把剩下的松鼠鱼端到了自己和檐哥儿跟前,“嫂嫂,你还是少吃一点吧,省得我侄儿闹腾不轻。” 檐哥儿则格外可惜地朝他姐姐肚子看了一眼,心想着,若是在家里,或是这会儿他姐夫不在,他或可也在他姐姐肚子上摸一把,感受一下外甥儿的动静,只偏偏他姐夫在,他是半点机会都没有的。 吃过饭,黛玉也是静极思动,吩咐十三道,“我想在家里办个花会,也不必要很好的花,象征性的摆上几盆寻常的,只新鲜就好,你若是得了空,便帮我往丰台那边跑一趟。” 十三自然是应允的,出主意道,“以我说,嫂嫂既然是要寻常的,那便办单一的好了,也不必什么花都要,只选其中一种,都搜罗了来,多了,瞧着自然也好看了。就不知嫂嫂喜欢哪一种?” 黛玉想了想,“说起来,也只是个由头,我又不太肯花钱……” 云臻不悦地扫了过来,“你是缺钱了?” 黛玉忙笑道,“那倒没有,我小气,不好吗?” 十三便知,她纯粹是想在家里请个客,便道,“嫂嫂给我二百两银子,我保准帮你把府上都摆得满满的,叫人来瞧了没有说不好的。” 黛玉便吩咐金钏儿,“给十三爷拿三百两,还有一百两给你们俩,也不白跑一趟。” 檐哥儿也欢喜,问道,“姐,你打算哪一日办花会了?我们也要来,好歹帮你打理打理?” 黛玉没有不答应的,“好啊,这几日大约天也是晴的,我今日下帖子,你们明日去买花,我们后日开始。” 因这王府也是初建,也有专门的花匠,花园里包括暖窖也有十来个人,也养了个专门的花把式,可到底日子浅了,黛玉也从来不是个肯为难人的,又想着让两个小的可以出去逛逛,便派了他们出去,吩咐道,“千万别买多了,就那个意思,省得叫人看着笑话。” 又道,“到了那一日,你们也来,要是有相好的,带来玩也没什么,就先告诉我一声多少人。对了,檐哥儿,你把四婶家里宇大哥哥和厦二哥哥也约了来玩。说起来,婶婶也给了我不少钱了,我还从没孝敬什么。” 檐哥儿答应着,与十三拿了钱后就去了。 晚些时候,沐浴过后,二人歪在床上,云臻摸着黛玉的肚子问道,“怎地突然就想起来要办花会了?请的人多不多?会不会累着?” 黛玉朝他身上靠了靠,“哪里会?我请的人也不会多,就冯太太,吴太太,三妹妹,二姐姐不一定会来,四妹妹,别的就没了。哦,对了,兴许珍姐儿会来,巧姐儿也来,也不过是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不值什么。” 正说着,门外传来吵嚷声,云臻顿时脸色便沉了下来,黛玉问了一声,李觅过来了,站在门口道,“回奶奶的话,是解语姑娘的丫鬟秋棠,说是解语姑娘这会子肚子疼的厉害。” 黛玉略有些烦躁,“既是肚子疼,自然是请大夫,怎地回到这里来了?还叫她闯进来了,今日院子门口是谁当值?拖下去,打十大板子,罚三月月例,若还有下次,便不用进来当差了,一家子都撵出去!” 说着,二人便也没了心思说话,都躺了下来。李觅出去后,外头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黑暗里,云臻的声音略有些冷,“明日,我把这两个处置了吧!” 黛玉听得心惊肉跳的,她朝云臻怀里挪了挪,“这事,你不要插手,这本不是你该管的事。再,我如今还怀着孩子,咱们不必如此。”她的脸在他下颌处蹭了蹭,冒出的青刺扎得她有些痒,心里那点烦躁也一下子便没了,“我信你!” 云臻将她搂在怀里,叫她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一只手覆在她的小腹处,她两条腿架在他的腿上,如此,大约她也是舒服极了,很快便沉入了梦乡里。 次日,云臻醒来要去上朝,黛玉也醒了。歪在床头看他穿衣服,待穿好了,黛玉便披着衣服起来给他束发。李觅进来了,端进来两碗***,并没有如以往退出去,而是低声道,“奶奶,昨日沉思院里解语姑娘小产了!” 黛玉一口***喷了出来,抬起头来,看向云臻,云臻也是愣了一下,却是不动声色,“孩子是谁的?” “并没有说!”李觅道,“王登家的已叫人把解语姑娘看着了,身上也都搜干净了,换了个屋子安置着,服了药后,如今睡着。” 屋子里很静,只听得见云臻的手指头轻轻地敲在桌面上,过了片刻,他才出身道,“你出去跟王协说,把人交给他,只别弄出人命来便是了!” 李觅出去了,云臻握住黛玉的手,“若太后传你,你务必叫人知会我和母妃……”他又想了想,“不,不能这样!” 说着,他站起身来,吩咐黄芦进来,“你去找林医正,就说府里出了事,郡王妃受了惊吓,叫他马上过来,不得迟延片刻!” 黛玉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将他搂住,头靠在他的后背,“你其实不必担心我,我肚子里还有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想必皇太后都会留点余地。” 云臻摇摇头,转过身来,将她环在怀里,“娇娇,我一直不忍心和你说一句话,如今却不得不说,你且听好了,宫里,皇家,并没有那么多所谓的亲情。我并非母妃的头生子,我应有个哥哥,只可惜他只在母妃肚子里呆了不到七个月,便早产而亡。” 他的声音,悠悠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样,“听母妃说,那年夏日特别热,皇太后的宫里摆了很多冰,她穿的衣服少了些,进去后很冷,几次要出来,可皇太后却一直不许,后来染了风寒,一剂药下去,孩子没了。后来,她才自己寻了医女,身子没调理好前,她也不敢要孩子。” 第210章 问罪 黛玉顿时心惊肉跳的,问道,“为的是什么?” “先皇后是在生太子的时候难产而亡的。母妃那时候虽进了宫,因年纪小,一直没有侍寝,倒也活得轻松自在,便入了父皇的眼,后来二人生情,恰好母妃又有了身孕,父皇便欲立母妃为后。只先皇后是皇太后娘家的侄女儿,母妃又是仙逝的陈太妃娘家的侄女,二人斗了一辈子了,虽陈太妃早早故去,皇太后也一直不喜母妃,自是百般阻扰,不惜如此伤害母妃。” 云臻说着,语气里满是憎恨,是黛玉从未听过的语气。好在,他很快便醒过神来,复又紧了紧双臂,低头吻了黛玉,“我吓着你了!” “并没有!”黛玉也回搂他,“既是如此,便照着你说的去做。这会子晚了些,你赶紧先去吧!” 云臻摇摇头,“我叫人去请假,今日暂且不去上朝,等林白生过来。” 一时,林白生来了,与黛玉把脉过后,沉吟片刻,道,“郡王妃这是受了惊吓,胎位有些不稳,依微臣之见,还是该卧床好好将养,过两日微臣再来瞧一遍。” 黛玉问道,“要不要喝安胎药?” 林白生点头,“微臣自是要开两剂药的。” 二人心里都清楚,林白生开是要开的,只黛玉喝不喝,便没有人知道了。末了,云臻道,“还有个人,你帮我去瞧瞧脉象!” 黄芦便将林白生带到了沉思院,解语已经不在这院落里了,只这里还有个人便是问情,见黄芦带了人过来,还有林白生,顿时吓得朝里屋缩去。两个嬷嬷上前去,一人一边抓住了她,笑道,“姑娘,解语姑娘才出了事故,差点连命儿都丢了,可凶险得紧,郡王妃怕您也出事,才请了太医来!” 问情一听这话,吓着了,趁着这愣神的当儿,嬷嬷把她制住了,拉着坐下,叫林医正把脉,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林白生收回了手,正要说话,黄芦请他出去说。 到了外头,黄芦道,“还请大人亲自去回了郡王爷和郡王妃。” 熙穆院这边,黛玉如坐针毡,倒是云臻,却安之若素,拿着本书在看,见她来来回回,不由得笑道,“过来这边坐着,你走来走去,晃得我眼都花了,在急什么呢?” 黛玉总算是憋不住了,过来扶着他的肩,把他脸扳过来,正色问道,“你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会是谁的?” 云臻顿时大笑起来,放下了书,将她放在自己腿上环着,“我以为你会忍住不问的呢,是不是在想,万一是我的呢?” 黛玉被猜中了心思,很是难为情,毕竟才她都说了要信他的,别过脸不理,云臻便低声道,“若是我没有猜错,是襄阳侯的兄弟老三戚建通的。” 黛玉倒抽了一口气,“襄阳侯是太后的娘家,怎地……他跑到咱们园子里,我都不知道?这,多少次了?” 云臻正要说,他眼尖,见黄芦领了林白生来了,便抱起黛玉放到了边上,正襟危坐,待林白生进来,行了礼,也不说话,只拿眼看林白生。林白生也觉着自己有些倒霉,又寻思不出这里头的古怪来源,只好实话实说,“恭喜郡王爷,那位姑娘是喜脉!” “噗!”云臻笑出声来了,黄芦是最清楚不过的,正要提醒林白生,云臻摆摆手,“无妨!”又对林白生道,“你去了宫里,若问起,你也便如此说,下去吧!” 林白生才走,太明宫的总管太监便来了,说是皇太后召见秦郡王妃有话要说,云臻道,“林白生才来,说起来也是今日府上气运不好,本王的爱妾好容易有了身孕,谁知却掉了,郡王妃也被吓着了,如今正卧床休养,还是本王去回皇太后的话吧!” 临出门前,云臻喊来王协吩咐了两句,这才跟着这太监去了太明宫。 到了宫里,皇太后很是生气,云臻跪在下头,她也不叫起来,“你媳妇好大的胆子,那解语和问情怎么说也是我这个做长辈的赐下去的,她一开始专宠,我也不说了,如今那两个有了身孕,她竟下得去手,莫非她忘了那两个肚子里怀的也是皇家的血脉,她是仗着自己肚子里也有一个,才这般胡作非为的?” 一时,皇帝和荣妃也来了,才进门,听了这话,荣妃忙跪下来谢罪,皇帝也求情,“母后,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不如听臻儿解释一两句?” 皇太后怒道,“还解释什么?”又斜睨荣妃,“那卫家的孩子,从前我瞧着便很好,你倒是个有主意的,大约我看着好的,你都瞧不在眼里,如今好了,我就不信你不盼你儿子瓜瓞绵绵的!” 荣妃无可辩解,且不说她与贾氏本是闺阁中的手帕交,一早就看中了黛玉,便是没有,她也是绝不肯与卫家结亲的。只好低着头认罪,“是媳妇的不是!” 云臻却在旁边道,“回皇太后的话,那两个若果真怀的是臣孙的骨肉,便是臣孙不喜,也绝不会做出这种伤自己骨肉的事来,她二人虽是臣孙屋里的人,只是不守妇道,私通外男,生生叫臣孙蒙羞,幸而昨晚出了事才叫臣孙知晓,若不然,岂不是混淆皇家血脉,成千古之耻?” 这一说,皇太后的手一颤,好好儿一个月光白的茶盏便落下来摔在地上,碎了。 皇帝几乎跳了起来,朝云臻吼道,“你说什么?你那后院敢情是个筛子?竟能叫外男进去,你连自己的府邸都管不好,朕还指望你给朕做事?” 荣妃也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云臻却是慢悠悠地道,“父皇息怒,儿臣当日在工部修葺府邸的时候,便专程在后院的西南角上专门劈了一个院子出来,便是为了安置这些人,平日里也不叫儿臣媳妇管着。皇太后赐下人来,儿臣便叫了解语负责那院子。谁曾想,会出这样监守自盗的事呢?” 荣妃这会子明白过来了,问道,“怎地放在西南角?那不是挨着襄阳侯府的那边?” 第211章 条件 正说着,外头传来襄阳侯府三爷请见的通报来,皇太后冷笑一声,“荣妃的意思,这事儿还扯上襄阳侯府了?那也正好,叫他进来,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地问问,究竟与襄阳侯府有没有关系?” 戚建通进来,向众人行过礼后,朝云臻看了一眼,也瞧不出什么来,只好跪下来向皇太后道,“姑祖母,侄孙来,是想向姑祖母求一事,求姑祖母看在侄孙如今年岁已大,膝下无子的份上,可怜侄孙,恩准了侄孙!” 皇太后便觉着有些不妥,也越发疑惑,甚至都有些想不通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只好沉住气问道,“你所求何事?我一向瞧你是个好的,能文能武,进退有度,又是个求上进的,若你所求不犯礼仪规矩,我自然无有不允。” 戚建通便有些迟疑,偏云臻在一旁道,“才我叫林白生进府瞧了,这一个胎位也有些不稳,若再出个什么事,便实在是遗憾了。” 戚建通不得不狠下心来,跪下来,先磕了三个头,眼中含泪,求皇太后道,“姑祖母,侄孙做错了事,愿受惩罚,只子嗣事大,身为戚家子孙,侄孙本就有繁衍子嗣的责任,还请皇太后和皇上成全,把原是秦郡王爷屋里的解语姐姐和问情姐姐转赐给侄孙!” 皇太后眼一黑,几乎晕过去了,她不由得想起,当日这两个还在她宫里的时候,戚建通便拐弯抹角地求过,她因当时留着有用,并没有给,而是赐给他别的,他也欢天喜地地去了。 襄阳侯府如今也比不得当初她父兄在的时候,子侄们不争气,没有一个能出力的,好容易这一辈里头,戚建通是个享有盛名的,也办成过一两件事,原以为能给襄阳侯府争气呢,谁知今日竟做下这样的事来。 皇太后焉有猜不出缘故的?她冷厉的目光不由得投向了云臻,云臻抬头与她对视,微微一笑,眼中竟略有尖锐的光,她顿时心头一凛,到了嘴边的话,有些说不出来了,不由得呵斥戚建通,“你在说什么?岂有表兄弟争女人的?这话传出去,成何体统?岂不是把皇室宗亲的脸面都丢尽了?” 云臻笑道,“皇太后说的是,三表兄也不是别人,那两个虽说是皇太后赏赐下的,到底也只是两个玩意儿,不值得为此伤了兄弟情分。既如此,那孩子便也留不得,若生下来,挂在臣孙的名下,便是要上玉牒的,那还是做个干净好了!” 皇帝听到现在,已是气得肝儿疼,虽说云臻在这件事上实在是说不清楚,可戚家未免也做得太过分了,他冷着脸,一杯一杯地喝茶,偏荣妃委屈极了,在旁边流着眼泪,显然也是为儿子被羞辱至此而难过。 戚建通此时顾不得这许多,噗通跪下来哭道,“姑祖母,侄孙已年届三十膝下无子!” 皇太后黑着脸,看也不看他,只心里疼得很,扭头对皇帝道,“寿安未免太霸道了些,你也该叫令妃说说她了,如此闹成何体统?子嗣为大,不论是谁生了下了一儿半女,谁还不喊她一声母亲?” 皇帝只好站起来说“是”,便再无二话。 皇太后叹口气,软了下来,和颜悦色地对云臻道,“好孩子,你才说得极好,既是兄弟也犯不着为这些事伤了和气,不过是两个女子罢了,你让给你表兄,我这里还有两个绝色的,给你放屋里去伺候你!” 云臻笑着谢恩,“多谢皇太后赏赐,只臣孙也不好总偏了皇太后的人,叫别的兄弟们觉着不公。若皇太后果真疼孙儿,不若帮孙儿求一求太上皇,这一次南海沿子之战,孙儿就不出征,躲在家里待孙儿媳妇生了再去,可好?” 这便是条件了,皇太后朝戚建通看了一眼,她有心不肯答应,这原是定好了的策略,却又不忍置戚建通的乞求于不顾,到底那是戚家的血脉,只好点点头,“这不值什么,你皇爷爷这两日也有些糊涂,才说叫你去,实则,由南安郡王领兵,卫家父子佐领已是妥当,哪有叫两个郡王同时领兵的道理?” 云臻与皇帝对视一眼,均是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喜色,云臻便欢天喜地地跪下来谢恩,“多谢皇太后成全!” 皇太后便笑着对荣妃道,“这孩子,活像皇帝,都是会疼媳妇的,他还比他父皇强些,可也不是什么好事,咱们皇家不兴那多情种,还是以子嗣为上。” 荣妃只好站起来答“是”。 从太明宫出来,云臻随着皇帝朝前殿去,到了东暖阁里,夏守忠上了两盏茶便出去了,皇帝叫云臻坐,“没有外人,父子之间私底下也不须拘这礼!” 云臻依旧不敢,只在一个小杌子上坐了半边,道,“好歹争取了些时间,南安老郡王是个会用兵的,虽说当年郡王跟着老郡王也上过几次战场,可以儿臣几年里瞧他秋狩来看,并不是个领兵打仗的人。卫家父子虽说堪用,可南安郡王又不是个肯听下属规劝的,若儿臣这一次跟着去,拼尽了力,最多只能争取到一万兵力,在那边也只能将损失减少一些,并无扭转乾坤之力。” 皇帝也点头,想起才在太明宫对这儿子态度不是很好,颇为后悔,“想必这件事也是你所为,父皇之前并不知,几乎误会了!” 云臻心头一暖,忙道,“父皇这般说,叫儿臣无地自容,原是儿臣没有和父皇说清楚。” “这么说,这件事便是你故意为之了?你可想过,这事若是有心人传扬出去,你脸面何在?皇家脸面又何在?” 云臻笑道,“所以说,不会有人敢传出去。” 皇帝也明白过来,不由得叹了口气,“只是,你虽争取到了晚些去的机会,可届时能带去的兵力也不过五万,这五万兵力还是京城禁军。” 云臻摇头道,“父皇,五万太多了,儿臣只需三万便罢!” 皇帝略有些惊,“三万太少!” 第212章 寿安 云臻道,“父皇别忘了,南安郡王便是败,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儿臣三万兵力带过去,自然是要接手那边的,届时收拢那些败兵,只需儿臣整肃一番,便又是一支劲旅。”他缓缓道,“京城戍卫何其重要,儿臣带三万兵力去,也是格外不安的。依儿臣之见,父皇如今开始着手布置还来得及。” 见皇帝颇为为难,云臻便道,“王子腾之女嫁与保宁侯长子为妻,如今两边守望相候,但据儿臣所知,保宁侯长子是个没用的,反而次子在军中颇有威望,只可惜这爵位却不是传给那次子的。儿臣又听说,保宁侯长子在外头包了个外室,早在嫡妻进门之前诞下了一儿一女,那原是个青楼女子。” 皇帝冷哼一声,朝云臻摆摆手,“你去吧!成日里只在这些事上用心。” 云臻一笑,告退离开。 回了府中,云臻叫人用两顶轿子将那解语和问情走西南角门,送到了襄阳侯府去。这事儿,原说悄悄儿办了便是,养在襄阳侯府,与公主府也不相干。谁知,也不知为何,偏还是被寿安公主知道了,哭着上门来了。 云臻正看着人在堵西南角门,把门拆了,重新砌了墙,也不准备在这边开门了。他背着手瞧瞧,见园子里的花草都长起来了,问黄芦,“你奶奶准备在哪里办花会的?” 黄芦正答话呢,前头,钟顺脚底生风地来了,“爷,寿安公主来了,正在奶奶跟前哭呢,说爷欺负人,一脉传承的骨肉,爷不向着她,偏向着外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奶奶一着急,小主子就踢奶奶踢得厉害,这会子正不安呢!” 云臻急得出了汗,忙过去,才进院子,便听到黛玉道,“公主是长姐,公主若在婆家受了欺负,自然是王爷出面维护。如今,王爷是叫驸马爷给欺负了,公主不说帮王爷讨回公道,反倒找上门来,说是王爷欺负了公主,实在是我都不知道天理在哪里了?” 一时,公主没话说了,她见黛玉在屋里慢慢儿走着,摸着肚子,只觉得有些刺眼,淌着眼泪道,“打量我不知道,那两个妖精,必定是臻哥儿引着他不要脸的过了目的,说不好是臻哥儿牵线搭桥都未可知呢?” 黛玉冷笑一声,“公主这话真真叫人听不懂了,那两个姑娘本就是太后宫里的,公主去访一访,还用得着王爷去牵线搭桥吗?不定早就认识了。再说了,驸马爷到底有什么好处,能叫王爷这般用这两个姑娘去巴结呢?” 她疾言厉色,是云臻从未见过的模样,不知怎么地,他心里竟特别开心起来,又有种被亲密人维护的喜悦,慢慢地,退了脚步出去。 寿安公主顿时哑口无言,她一直不太瞧得起这个三品官家的姑娘,宫里见过几次,瞧着柔柔弱弱是个好欺负的,这会子却是被她骂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气冲冲地来,气冲冲地走了。 黛玉也没说要送,扶着腰身,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心里竟起了个念头,瞧着云臻是个皇子,行走在外头自然是威风八面,可在这皇家里头,却是个谁都能欺负上的。 原因也不过是,云臻是首一批封王的皇子里头年纪最小的,被推到了明面儿上了,却又少了几年根基。 “爷呢?”黛玉转了几圈后,把自己转晕了,问起。 李觅忙道,“听说去了奶奶娘家。” 怎地会去了娘家呢?黛玉也没有多问,既然没有说要她一块儿去,也没有同她商量,便必然是为了公事。 次日一早,云臻早早地上朝去了,也没有惊动黛玉。她醒来,李觅过来服侍,便问道,“爷走得很早么?是谁服侍的?” “爷去了前面书房,是钟顺亲自服侍的,喝了一杯**,吃了两块糕点垫一垫,说若是饿了,就去娘娘宫里用早膳,叫奶奶不必等了,今日怕是有一整天的功夫要在外头。” 到了下午时分,十三和檐哥儿回来了,带了两车话,运进来后,来问黛玉,要把花摆在哪儿? 王府的后花园里头,有一个湖,约有四五亩,流的还是活水,里头种了莲藕,若到了夏日里,便是田田荷叶,婷婷荷花,府里的人习惯称这里是荷花池。 打理得很好,虽如今是初春,可岸边杨柳垂岸,湖里养了几只水鸟,干干净净一池子水,春风拂过时,水面皱皱,波光粼粼,挺有看头。 水边上是一座坞,云臻题了字在上头,名曰“桃花坞”,听起来极为俗气,却也是他与黛玉二人的秘密。当年在南边的时候,二人去寻春,便进了一家桃花坞,一条河水从两座山之间穿过,山上是十里桃花,河边约有一箭之地是细沙地,一坑一坑的沙窝,里头是清水,站在山上朝下面看去,春日里的暖阳照在上头,折射出道道的光芒,如宝石点缀。 山上桃花开遍,早到的蜂儿追逐围绕,鲜嫩的野草如翠锦一般遍布,几棵野松长在边上,黛玉走过时,不小心被那松果挂了裙摆,云臻过来帮她解,看她脸蛋儿白里透红,真正比这满山的桃花都要艳丽十分,一时动了情,竟伸手去,摸了她的脸一把。 二人后来,约有十来天没有说话了,云臻是怕她恼,而她是抹不开面,却是把云臻给吓着了,找了机会与她赔礼道歉。这事儿之后,有些东西便变了。 黛玉走至这里,一时想起往事,心里甜滋滋的,这坞有面阔三间,三面环水,一面临岸,旁边是一条长长的回廊,九曲十八弯地沿着荷花池两头接岸,绿瓦朱漆,另一面是一棵长了两百多年的海棠树,花期初过,冠如华盖,遮挡住了半边坞顶。 “就这儿吧!”檐哥儿指着这里对十三道,“姑娘们在这边,我们就在那边的长廊上,中间隔了小半个湖面,不近不远,可闻人声,少见人面,也挺雅趣。” 十三也说好,黛玉自是不会觉着不好的,当下,就定了这里,他二人安排小太监把这些花儿都摆放好,黛玉瞧去,见是一盆盆的红梅,间杂着盆栽的海棠,造型各异,花朵儿红,花苞儿嫩,倒是耐看。 第213章 看上 次日,惜春来得早些,果然带了巧姐儿来了,“老太太听说你请客,还在家里说,怀身大肚的折腾这些,别把自己累着了。到底还是心疼你,就叫我早些过来,看能不能给你打个下手。” 黛玉笑道,“哪里劳烦得了你?不过,你若是能效力,今日就交给你帮我张罗了,我乐得个清闲,歪着看你们乐呵。但凡事,你找金钏儿和李嬷嬷,吩咐下去就是了,一应都是现成的。” 惜春瞧着她肚子不小,难免心疼,便这儿瞧瞧,那儿看看,又说若有客人来了,知会她过去迎。前殿那边是十三和檐哥儿张罗,又有王登在一旁襄助,也不用黛玉操心。 一时,迎春先来了,后探春也来了,冯芸英和吴桂珍先后到,就这几个人,均是原在闺阁里就认识的,这会子到了熙穆堂,原以为黛玉是要大摆宴席呢,谁知一说,就是她们几个聚一聚,不由得笑起来。 冯芸英揉了黛玉一把,“你个坏东西,我道是有什么事儿呢,问了我们爷,说没听说秦郡王府有什么喜事啊,我寻思到底该备什么礼呢,还把我给愁得,担心你是不肯叫我破费了才不说清楚的,原是一个人在家里耐不住,这才借了花会把我们骗来陪你说说话。” 都笑起来了,黛玉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冯芸英,“你自己不会想,若果真有什么事,我会不说清楚,叫你一顿猜?还说什么怕你破费了,你还缺这点钱?若真要送礼,别人都送了,你空着手来,岂不是下你的面子,真正是自己傻了,还怨人。” 略坐了坐,吴桂珍便说叫黛玉起来走动,一起去逛逛园子。一齐出来,穿过西大厅,便到了园子里。一面是一座土山,山石叠翠,树木葳蕤。另一面被荷花池占了一半去,花木掩映的小路,绕过去,便到了桃花坞。 里头,四角和各边上,一共八个一色儿的酸枝木嵌石面竹节五足香几,上面是青花携酒寻芳图梅瓶各供着几支茶花,底下是鸡翅木雕梅花纹矮几,上面各放着盆栽的红梅,几树腊梅点缀其中,花尚好,难得的是那些盆实在是难得。 靠两头各放着两张七巧桌,一张上摆着一个玉鸭熏炉,佛手香从里头袅袅升起,另一张上摆着茶筅茶盂各色茶具,其中一套霁红的格外亮眼。旁边摆着精致小巧的炭炉子,两个丫鬟在烫酒,另外又有两个在烧水煮茶。 中间一张紫檀嵌瘿木梅花圆桌,摆了凳子,几个人过去坐下,各自要了茶,坐着说话。黛玉便笑道,“也不知你们都欢喜吃什么,说了好叫四丫头去吩咐厨房。” 探春便觉着好玩,笑道,“什么时候四妹妹也帮你打理家事了?” 黛玉道,“就今天,你也别那么多话了,只说吧,好容易二姐姐今日得空出来,不定一会儿他家大哥儿就哭闹起来,她坐不住了要回去呢。” 迎春摆摆手,“别说我,我家大哥儿如今都不挨我的身了,天天儿王妃和他爹抢着还抢不过来呢,如今我就觉着我回不回去都不打紧了。” 说得都笑了起来,因冯芸英和吴桂珍如今并没有怀上,探春也没有信儿,都格外羡慕,吴桂珍笑道,“你若是累了,你自己歪着去,别想着法子打发我们这就回去,今日是要吃了晚饭才走的。” 各人各要了一两样吃食,说给惜春,惜春便张罗着去找管事嬷嬷。黛玉又道,“既是管事就不要拘着,你也过去那边问一句,看爷们吃什么,一并儿吩咐厨房叫他们备着去。” 惜春有些腼腆,扭捏着,到底还是过去了。谁知,那边竟是厦哥儿出来说话的,说了几串名字,惜春偷偷儿打量他,道,“这么多,我也记不住。”厦哥儿便要了笔,细细写了,又问黛玉这边有几样菜,“我索性都写了给你,省得忘了。” 厦哥儿也偷偷儿打量惜春,谁知,恰好逢着惜春也在看,二人竟看了个对眼,忙各自别过脸去,心里都是突突地跳,却也并没有不舒服的意思。 这边,吴桂珍与冯芸英在钓鱼,迎春探春和黛玉坐着在说话,说的是湘云,“没想到宝姐姐竟这么多事,跑来跟你说这个。你是不知道,先前说聘的是卫家,在我们跟前不知道说有多好。前几日,去三姐姐家里去,又遇到了,竟当着那边的面在我们跟前哭,忠顺王妃还以为是谁得罪了她。” “卫家从前也是勋贵,卫若兰听说也不差,到底是为什么呢?”黛玉也算是明知故问了,果然,就听探春压低了声音,“听说屋里的丫鬟们,个个都近不得他的身,每日里贴身服侍的都是小厮,你说这怪不怪?” 正说着,吴桂珍和冯芸英过来了,问,“在说谁呢?丫鬟小厮的。” 因也不是别人,探春便说了,吴桂珍笑道,“哦,我以为说的是谁呢?原来是她呀,京城里的王孙公子们谁不知道卫家公子是什么模样?听说,他屋里的丫鬟,还是你们家那表小姐过门了,才添的,以前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叫元君的小厮,颇为得宠,也是卫太太活生生打死了的。” 迎春道,“如今她还在难过,说自己才过门,卫家公子便要随父出征,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吴桂珍嗤笑道,“卫家原说是买个摆设回来,为的只是给卫若兰生个继承香火的,勉强被绑着圆了个房,谁知一次不中,卫若兰便不肯再委屈自己了,这一次出征是情愿死在战场上,也不肯与他太太举案齐眉的。” 黛玉唏嘘两声,笑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各人有各人的姻缘份。前儿,宝姐姐来,跟我说这件事,我还说了,卫家的爵位都是先辈们流血流汗换来的,也没有说只享受爵位带来的好处,不付出点什么的。只盼着云妹妹自己想开些,若果然将来有造化,能够得个一儿半女的,也就好了。” 冯芸英道,“说起你们那个宝姐姐,我原看着她是个很大方的。也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她跟前的那个叫莺儿的丫鬟,听说跟了她好多年,她有了身孕后,服侍她家老爷,年前,她家老爷先头太太生的那个儿子来了,神弄鬼弄,竟说是这位大爷又与莺儿姑娘混到了一块儿去,阖府的人都瞧见了,都说这事奇了。” 第214章 郡主 几个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面面相觑,探春问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话?” 冯芸英道,“嫂子还觉着是我自己编出来的不成?我也是听我家大爷说的,原说兴隆街贾家大爷是要留在这边举业的,这一次又被打发回了胡州去了。” 正说着,冯芸英留在家里的丫鬟给她送衣服来,说是起风了,见只有这么几个人,说的又是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便有些口无遮拦些,道,“奶奶们不知道,今日城里出了新鲜事了。” “说来听听!”黛玉笑道。 “说起来,还和舅太太府上有关呢,舅太太的表姐不是嫁给了保宁侯家的大爷吗?才奴婢过来的路上,经过庆隆街,见围了好些人,过去一看,原来是侯府大奶奶来瞧保宁侯大爷养在外头的外室,听说这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呢。” 黛玉愣了一下,问探春,“你舅舅家的大表姐不是前年才嫁给保宁侯家的吗?如今看来,这外室也是养了有些年头了。这又是怎么捣腾出来的?” 那丫鬟道,“说起来也是奇怪,今日竟是都察院的大人们奏给皇上的,皇上在朝堂上狠狠地斥责了一番,侯夫人又把大奶奶骂了一顿,说是大奶奶不谏夫,由着他胡来,官也不好好做,成日里只在外头寻花问柳,阖京城里头,也就他们家闹出这么大的笑话来,叫御史大夫都告到朝堂上来了。” 黛玉有些明白,“御史大夫怎地还管人养不养外室了?” 那丫鬟道,“听说今日凑巧,陛下训诫百官要守德,这御史原是和侯府大爷有点过节的,知道侯府大爷的事儿,就趁机告了这个状,偏偏侯府大爷养的这个外室还不是正经人家,原是个娼妓从良的。” 黛玉无语了,道,“难道还不许人从良了不成?” 吴桂珍摇摇头,“这朝堂上的事,谁也说不清楚了。单看陛下君恩了。” 又说了会儿话,原说要留在这儿吃晚饭的,谁也不是家里没事,说了会儿,便都去了,约好了黛玉生产的时候再来。惜春则留了下来,她横竖是个清闲的。那边几个王孙公子来玩了个尽兴,作诗作画半日后,下晌午也都告辞了。 十三和檐哥儿便与厦哥儿来找黛玉说话,惜春正好在里头,看到人来,要避开,檐哥儿笑道,“四姐姐,你走什么呀?我们又不是不认识,怎地看到我们就躲?” 黛玉笑道,“还不是和你们不熟。” 十三笑道,“什么熟不熟的?见过两次面,不久熟了?”说着,拐了檐哥儿一下,笑道,“嫂嫂,跟你说个笑话,昨儿我们去丰台那边买花,檐哥儿竟走了桃花运呢。” 檐哥儿单纯,听了这话脸上绯红,啐了十三一口,“你浑说什么?” 黛玉却格外感兴趣,问十三,“是谁家的?长得如何?” 十三摇摇头,“是南安郡王府的郡主,生得也还过得去吧,只有些花痴,原是她差点撞上了檐哥儿,结果偏拉着檐哥儿要他赔礼道歉,要不是我们跑得快,差点都追到家里来了。” 黛玉便记起了是谁,有些哭笑不得,“怎地这样?还真是叫人好笑,就檐哥儿是怎么差点与她撞上了的?以后再遇到,可得离得远一些,别真的牵扯上了,说都说不清楚。” 檐哥儿义愤填膺起来,“谁愿意撞着她了,分明是她故意要撞我,我一躲,她自己踩到了泥里,就非赖上我了,幸好我从头到尾连她衣角儿都没沾上。” 十三大笑道,“那才叫恼人呢,你若是沾上了,她就不用这么撵着你跑了。” 厦哥儿和惜春忍俊不禁,厦哥儿有心要说两句,偏又怕惜春听到了会觉着他轻浮,到底没有开口。 过了几天,董氏便上门来了,问起黛玉,“到底如何啊?你有没有跟你四妹妹说?她到底怎么个意思?我和你娘都已经说了两遍了,我如今急得不得了,早点把这桩事了了,我也好操心珍姐儿。” “珍姐儿才多大?”黛玉道,“我也问过了,我那四妹妹也没说不好,我寻思着,这便是好的。” 董氏一拍大腿,“这还用说吗?女孩儿家哪个不腼腆?她难道还跟你说一百个好不成?” 得了这个信儿,她连多坐一会儿都不了,赶忙赶急地去了林家,非求着贾氏赶紧上门去和荣国府说这事儿。贾氏也去了,如今,惜春头上也就尤氏肯为她做主,到底她原是西府那边的,尤氏又还在跟前,哪里能越俎代庖? 尤氏几次受了惜春的气,也盼着她早些嫁出去,问都没问,一口就答应了下来,“既是姑妈做的媒,又是姑妈家里的,身上还有功名,哪里有不好的?这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千好万好的,我连想都没有想到她还有这样的福气。” 说好了后,董氏又给黛玉送了一千两银子的谢媒礼来,原是她要送给贾氏,贾氏哪里肯要?她便给黛玉送来了,黛玉也不好收,又添了一对梅瓶,两件首饰,叫紫鹃去了一趟荣国府,把这些给了惜春做添妆。 定的是八月份过门。到了六月里,黛玉的身子越来越重了,因临近产期,秦郡王府里的氛围无端就紧张起来。云臻一天到晚提着一颗心,脸上也没有一点笑意,底下的人见了,连走路都不敢踩地了,生怕弄出点响动来,惹得郡王爷不高兴。 这一日一大早的,云臻躺在床上也不动。黛玉因难受,一晚上睡得也不是很好,云臻一醒,她就醒了过来,抬眼瞧他,见他盯着帐顶发呆,便问起,“这又是怎么回事?我瞧你这些天都不高兴,谁又惹着你了还是怎么地?” 云臻格外嫌弃地朝黛玉肚子上瞅了一眼,闷声闷气地道,“我如今倒是盼着是个儿子了,我也没想到怀个孩子竟这么累,日日瞧着你,又不能代你受这份罪,若是儿子,他出来了,我还可以拍他两巴掌,帮你出出气,若是女儿……就没法下手了。” 第215章 承舜 黛玉“噗”地笑出来,也不知是不是用了点力,突然觉着身下出了些水来,她顿时吓着了,惊呼道,“不会是羊水破了吧?” 云臻几乎是弹跳起来,朝她身下瞧去。因到了夏日里,睡得是席子,黛玉的衣服又很单,果真就看到了有片湿的,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忙喊道,“李觅,李觅,王妃要生了!” 李觅、轻絮和秋痕齐齐地进来,也不管云臻在不在,有没有穿戴好,拥到了床前来。李觅一瞧那颜色,松了一口气,“不是羊水,幸好不是,若羊水破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又见黛玉脸色变了,支起身子抱着肚子,只觉着有些抽抽地痛,“真的要生了!” 这会儿,她声音都有些颤了,好在有李觅在,她忙安抚道,“奶奶别急,到了日子瓜熟蒂落,也是时候了。这头胎要生,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她忙吩咐轻絮和秋痕,“两位姑娘这会子帮奶奶好好儿洗个澡,若生了,须坐对月子,洗头洗澡都不得动,我去吩咐厨上给奶奶好好儿做顿吃的,吃了才有力气生。” 竟把云臻挤到一边去了。 二人扶了黛玉去沐浴,李觅自去张罗一切,又有玉竹在一旁襄助,稳婆是内务府挑来的好的,荣妃特特地过目了的,家世清白,行事利落不牵扯的人。这会子也都齐备了,有条不紊地做着准备工作。 钟顺从前头来,见王妃已经移到了东厢房边早就安置好的产房,也没来由地紧张,道,“爷,已经朝里头说了,爷今日告假。” “嗯!”云臻背着手,大热天里头,站在院子里,盯着产房的门,他有些没法控制,手竟然在抖,钟顺见了,宽慰道,“爷,不会有事的。” 云臻方才想起来,问道,“怎地没人去请了林医正来?叫他赶紧来。” 一时,钟顺派人去请了,谁知,人却没有请回来,一问,原是太子妃生的小郡主说是咳嗽,昨日就请了林医正过去留在东宫,不肯叫出来。云臻怒道,“东宫一向用的是姓谭的,这一次为何偏请了林白生去?” 钟顺也是气不过,抱怨道,“是奴亲自去的东宫,太子妃叫人出来说,女人生孩子谁不是打这么过来的?叫太医过去能有什么用,还是能帮着生怎么地?” 云臻冷笑一声,吩咐钟顺,“把大皇子藏的那人,叫人透给太子知道,就在京郊外蟠香寺。” 钟顺领命而去,稍顷,请了太医院擅妇科的一个过来,云臻瞧了一眼,原有些瞧不上眼,这人却跪在地上,“微臣叶思珍,见过郡王爷!” 云臻朝钟顺瞥了一眼,钟顺忙道,“爷,这位是林医正的东床快婿,平日里少在宫里行走,为人古板了一些。” 云臻方才想起来,问道,“你就是每年有半年要在山里头,在民间行走多的那个?” 叶思珍应声“是”,云臻站起身来,走动两步,里头,黛玉一直压抑着叫喊声,他心里越发乱,也格外不客气,少了平日里的那点气度,“你要知道,本王要的是母子平安,你若有这份能耐就留下,若没有就赶紧滚!” 叶思珍朝后退了两步,拱手道,“微臣若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云臻狰狞一笑,“试试?本王的王妃是你能来试的?还不滚!” 叶思珍却依旧不走,固执地站着。云臻也不搭理他,陀螺一样地转着,虽摆了桌椅,门前这棵大银杏树虽挡住了烈日,却依旧热浪滚滚。钟顺劝他去歇一歇,他却怎么停的下来? 至夜,里头一盆盆地血水朝外端,云臻眼睛都红了,正要冲进去,便听到一声撕裂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欢喜声,“生了,生了,终于生了!” 一道格外高亢的哭声,在院子里响起,产房的门打开了,李觅抱着一个大红的襁褓出来,举起,笑着道,“爷,是个哥儿!” 云臻两步冲过去,推开李觅,就要进去,却被人拦住了,他从帘子缝隙里朝里看了一眼,黛玉满脸都是汗渍,浑身水淋淋地,朝他笑了一下,这一刻,云臻眼泪都出来了。 待黛玉都收拾好了,才叫他进去,云臻过去,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也不说话,只呆呆地坐着。黛玉知他这一次是被吓傻了,虽格外累了,却依旧细声道,“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看过孩子没?” 云臻捂住了她的嘴,“你别管我,你好好睡,没有力气就不要说话。” 她嘴里含了块百年老参,云臻用手接了,扔到一边,见她双眼一闭,已是沉沉睡去,顿时心里百般心疼,单膝跪在榻上,双手抱着她,脸埋在她身上,已是双泪长流。 次日,玉筝来了,带来了荣妃亲手做的一些衣服鞋子,看了孩子,虽皱巴巴的,瞧不出眉眼来,却依旧笑道,“真是会长,竟把他爹娘的好处都长自己身上去了,也不知脾性如何?” 孩子睁开了眼睛,朝她冷然地瞅了一眼,又合上。玉筝只觉着好笑,抱在怀里,双手托着屁股,便觉着手掌心里动了一下,一团热意出来,她惊呼一声,“哎呀,奴婢也没说什么不好,怎地还这样了?” 打开襁褓,果然就拉了。李觅不由得好笑,“瞧着小主子是喜欢玉筝姑姑呢!”玉筝忙笑道,“怎么不是?这打招呼的式样儿也太新奇了一些。” 黛玉不由得好笑,孩子放在她身边,她瞧着红彤彤一张脸,小老头儿一样,却是心里欢喜得紧。这会子,她已是什么心思都没了,只觉着孩子若能平安长大便是最大的福气了。 玉筝回到宫里,恰好皇帝也在,荣妃也顾不上,忙问大人孩子如何?玉筝笑道,“说是很顺利,今日奴婢抱小主子,才说了他一句,就回敬了奴婢一下,瞧着脾性儿也是个大得不得了的。” 荣妃眼馋得不得了,皇帝问起,玉筝不避讳地说了,惹得皇帝和荣妃都大笑起来,荣妃抹了一把泪,趁机道,“皇上也不该光听笑话儿,正经好好想想赐个什么名儿。” 皇帝想了想,“当日给臻儿取名的时候,原也没和他兄弟们一块儿论,如今也不必从皇孙们了,就叫承舜吧!”说着,走到桌边提笔写了名字,喊了夏守忠进来,说了好些赏赐,道,“一并给舜哥儿送去!” 第216章 满月 荣妃自是有一番赏赐,只从这一日开始,玉筝便日日都要出宫,去瞧一眼舜哥儿,回来说道,“王爷嫌弃得不得了,说是长得丑,又是个脾气大的,先连奶嬷嬷的奶都不肯吃,非要吃他亲娘的,偏王妃的身子也没养得好,奶水也不足,饿得直哭,被王爷拍了两巴掌才好了,不情不愿地吃奶嬷嬷的奶,气性又大,边吃边哭,眼泪汪汪不断。” 荣妃听了心疼得不得了,捶着桌子,气道,“臻哥儿也真是的,都当爹的人了,怎地还这样?孩子才多大一点?懵虫一样,他怎地就舍得打了?”又咬牙道,“这也是当日,皇上没有打他的缘故,若是打了,今日也不会伸手打孩子了。” 玉筝不由得笑道,“娘娘,王爷能打多疼?亲娘在跟前瞧着呢,那襁褓又厚,王爷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荣妃摇头,“你是不知道缘故,这才出了娘胞,他就舍得打,一日日就成过了习惯了,将来就打顺手了,这孩子岂不是得天天遭罪?”又道,“你快说说,如今长得如何了?大人可还好?身上干净了没?” “干净了,叶思珍天天都跑一趟给王妃诊脉,今日庄子上进的新鲜的鸽子,炖了汤在喝。娘娘赐下的药材说是很好,如今虽说没全恢复了元气,可奴婢瞧着,比昨日气色又好了些。只大爷实在是闹腾得很,离了娘就哭,连奶嬷嬷也不要,夜里听说是王爷亲自在带,好叫王妃睡个好觉。” 荣妃点点头,“这就好,虽说当爹的辛苦些,可这样也好。唉,这孩子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谁,怎地就这么霸道了?” 满月那日,因黛玉身子也没全好,云臻便没做满月礼。只亲近的几家来了,送了些礼来瞧黛玉。贾氏抱着孩子,略觉着沉,又见白白胖胖的,可见养得好,笑道,“我前日去瞧你外祖母,说是惦记孩子呢,说是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瞧见?” 黛玉因问起惜春的婚事,贾氏道,“你婶娘急着要人,你珍大嫂子那边巴不得快点给人,可不现在忙起来了。”她低声对黛玉道,“听你珍大嫂子那边的意思,嫁妆是没多少的,我也不好说贴,你外祖母知道了,拿了一千两银子出来给你四妹妹做嫁妆,瞧着也尽够了。” 黛玉知,贾家的孙女儿,但凡出嫁,老太太都打发了五百两银子,连她都有份。如今,大约也是瞧着惜春的嫁妆实在是不像话,怎么地也得把脸面遮住,这才有了这一千两。 “那日,婶娘给我一千两银子的谢媒礼,我哪里好意思要?就给了四妹妹,如今也有两千两银子了,比二姐姐竟还要多一些。再婶婶不是那种势利的人,这桩亲事是再好不过的了。” 一时,熙凤也来了,老太太的礼,她自己的,还有王夫人的,摆了一桌子,笑着过来瞧了舜哥儿,欢喜得不得了,笑道,“也告诉林妹妹一个好消息,你琏二哥哥又要当父亲了。” 黛玉心头一跳,问起,“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熙凤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小花枝巷的尤氏姐妹?你当初从我们家出来的那天,她不是进去了吗?孝期满了之后,就圆了房了,好好儿做了姨娘,前些天,诊出来竟是有了身孕,真是个有福的。” 她跟前有个小媳妇,此时鼻子一酸,眼角一扯,道,“二奶奶何苦帮她脸上贴金?哪里是个什么好的?依我说,一双玉臂千人枕,先头为了进这门,连肚子里的孩儿都能舍了去,要说,只能说我们都佩服她了!” 黛玉不认识她,熙凤听完了,笑道,“这是秋桐,原大老爷屋里伺候的。” 黛玉便不再说什么了,只问了惜春的婚事,道,“因两头都是亲戚,王爷又不得空,到了那日,我就不去府上了,婶婶这边人又少,往日里仰仗也多,自是要去襄助一番的。” 熙凤却不答应,“那怎么行?虽说那边是娶媳妇,亲家母也素来都疼爱妹妹,可老太太早就盼着了,还说如今是出不得门,到了八月份,孩子也快满了百日了,可以出门了,是一定能瞧着的,这可是重外孙子呢,能瞧一眼,将来闭了眼睛也不牵挂了。” 黛玉笑道,“凤姐姐说得是什么话呢?你怎地不和宝二哥哥好好说说,快着些儿,叫老太太真正抱上重孙子,那才是得意呢!” 熙凤摇头,“那也比不上咱们眼前这一个。”说着,她逗舜哥儿,“是不是啊,小祖宗?” 贾氏这才问道,“怎地你来了,宝玉媳妇没有来?” 熙凤道,“今日早上和宝玉赌气呢,你不理我,我不理你的,老太太瞧了叹气,说活像两个没懂事的孩子,我就说,这才成亲的,总要有段时间彼此熟悉,哪里能和林妹妹和妹夫一样呢,打小儿就认识,青梅竹马地长大,顺理成章地成了亲,天底下有几个这么便宜的?” 一席话,都笑起来了,董氏也来了,跟着笑,道,“早就听说二奶奶一张嘴不饶人,厉害,今日才是真正见识到了!” 熙凤拉着董氏,“哎呦,这丑名儿都丢到亲家太太跟前去了,这可叫我怎么有脸啊!明日见了老太太了,可别在老太太跟前说起啊!” 董氏笑道,“那哪能?这哪里是丑名儿,天底下的媳妇要都像二奶奶这么能干,我们这些当婆婆的就舒服了。天天儿逗弄孙子,只等着享福!”她说着,抱起了舜哥儿,瞧着就很欢喜。熙凤转而和贾氏说话。 金钏儿进来请示下,说席面摆在哪里?黛玉便说就布置在后面的抱厦里头,“门口用屏风挡一挡,离这里又近,太太奶奶们过去吃也便宜。” 黛玉略还是长胖了一些,天气又热,偏李觅不肯叫摆冰,她又怕过去了,那边不摆冰,便也不去,只托付她娘,“我就不去入席了,娘帮我张罗,有什么事就叫金钏儿和李嬷嬷。” 熙凤道,“你怕什么?有我呢,我帮你张罗就是,哪里还要劳烦姑妈?” 第217章 不舍 一时,她们去入席了。黛玉抱着舜哥儿入了内室,云臻进来了,见母子二人歪在榻上,虽有习习的风进来,可黛玉还是热得脸通红,她又不肯叫丫鬟帮她打扇,他只好过去亲自帮她扇风,“今日去园子里那边,父皇还说叫我们也搬过去,园子里还是凉快许多。说西风秀色那一块儿最凉快,离母妃住的平湖秋月又近,正好可以作伴。” “你是怎么想的呢?我看黄历,就快立秋了,要是过去,箱笼行李又要大动,人又多,也挺麻烦的。” 云臻道,“我觉着还是过去的好。”他摸了摸黛玉的额头,顺着她的发,很是愧疚,“我恐怕就要离京了,南边有事,父皇命我过去处理,你一个人留在京中,我也不放心,过去的话有母妃在,要妥当一些。” 黛玉握住了他的手,“既是如此,那我们就搬过去,你也真是的,有什么不能直说的?便是离京做事也不是什么坏事。虽说悔教夫婿觅封侯,可该做事还是要做事的。” 云臻听着笑了,俯下身来,轻轻啄着她的唇,挑/逗道,“你呢?你有没有后悔?” “后悔什么?”黛玉也不躲,回敬了他两下,眼见得他呼吸都急促了些,便收敛了,听他笑道,“觅封侯啊!” 黛玉笑道,“我还需要悔吗?你还需要觅吗?”说完这话,见云臻眼斜过去,脸色也沉了下来,唇瓣离了她的脸,她顺着云臻的目光瞧过去,原是舜哥儿不知何时醒过来了,正与他爹对视,突然一笑,咯咯咯起来,露出上下红色的牙床来,黛玉也不由得噗嗤笑了。 云臻也有些忍俊不禁,抬手在他儿子脸颊上轻轻拍了拍,骂了一声,“臭小子!”不得不起身来。 既定了要搬出去,又云臻也急着离京,八月初,黛玉坐完了对月,宫里也来了些人,帮她把箱笼之物都搬到了车上,一家人浩浩荡荡朝园子里去。园子在海子湖的旁边,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原是老祖宗修起来的,后两代帝王不断地完善了,如今是极具规模的御园,到了夏日里,皇帝喜欢来这里避暑,里头的院子多分给皇子们住。 云臻一家便住进了西风秀色,与平湖秋月还隔了一水,好在上头有桥,过去便是了。这西风秀色早早就收拾好了,黛玉等到的时候,荣妃恰好过来,只一眼便瞧见了她孙儿,不待黛玉行礼,便接在了怀里,都顾不上理黛玉,抱着孩子对玉筝道,“你瞧瞧,你瞧瞧,是不是和臻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玉筝细细端详,她自从进了园子,便不再去秦郡王府,也约有一个月没瞧见了,欢喜道,“果真是呢,前我去,还没长这么好,瞧瞧这脑袋,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奴婢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富态的孩子了?” 当即,荣妃便把孩子抱回了平湖秋月,连带奶嬷嬷也一块儿过去了。黛玉还有些担心,问云臻,“要是夜里哭,要你,怎么办?” 云臻没好气地道,“能怎么办?他还把自己哭出毛病来不成?再说了,都这么大的孩子了,也该自己睡了,天天儿缠着你,半点长进都没有!” 黛玉只好不说话了,到了晚些时候过去那边,见皇帝也来了,正坐在榻边逗弄舜哥儿,舜哥儿躺着,握着两只小手笑得欢快,不管不顾地用小脚丫子蹬着,一脚就踢到了皇帝的脸上,黛玉吓出了一身冷汗,忙过去请罪,皇帝摆手道,“你别管,朕欢喜着呢。”又跟孩子道,“你敢踢你皇爷爷?仔细你长大了,皇爷爷罚你写大字!” 舜哥儿也听不懂,只咯咯咯地笑,又一下,朝皇帝的脸上踢去,皇帝避开了,道,“好你个小子,越来越是劲儿了哈!” 旁边夏守忠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怀里抱着拂尘,佝偻着身子看着舜哥儿,笑道,“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瞧小皇孙这模样,将来只怕也是个性子烈的!” “朕瞧着不像,你瞧瞧他这模样儿,天圆地方,这么小一点儿,眼里竟能藏住事儿一样,只怕将来啊,是个小机灵鬼呢!” 夏守忠自然是忙说“是”,又道,“奴才能看出什么来?不过是瞧着小皇孙这淘气模样儿才胡乱说罢了!” 皇帝欢喜道,“筋骨也壮实,你还别说,这力道还挺大的,朕这些皇孙,朕个个儿都抱过,没一个像他这么大力气的。” 荣妃深怕黛玉说要把孩子抱回去,竟都不留云臻夫妇吃饭,撵着他们,“你们这些日子也辛苦了,如今交给我别管了,先回去吧,在这挺好的,你父皇今日也没事,正好帮我也带带,帮我上个手。” 黛玉瞧她婆婆这架势,竟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一样,只好和云臻讪讪回来。走到路上,遇到了太子,上下打量一眼黛玉,黛玉被他瞧得有些瘆得慌,云臻侧身一步,挡住了黛玉半边身子,二人请安,太子意味深长一笑,点点头,也不说话,朝前走去。 云臻低声与黛玉道,“太子在碧桐山庄住,你若得了空,可过去给太子妃请个安。” 黛玉知他的意思,只是告诉自己太子住在哪里,以后出来多避着些,便点头。待回到西风秀色,屏退了屋里的人,云臻道,“如今父皇把十二亲卫都给了我,我安排了人在这边,叫黄芦和郑平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有什么事,他们知道该如何护着你。” 黛玉知他是得了皇上的指令,令过了八月十五便走,此时他交代这些事,叫黛玉生出他还没走便格外依恋的心来,不由得倚到他的怀里,靠在他身上,“除了那几年,后来我到了京城,我们还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过,我都担心你回来的时候,舜哥儿都不记得他爹爹了。” 云臻心中自是无限旖旎,低头吻着,气息不稳,“他记不记得我没什么,只你,我是舍不得的。” 第218章 有喜 二人难舍难分,正云臻有些忍不住,偏钟顺来了,几乎闯了进来,“爷,前头传来旨意,说是南海沿子那边打了败仗了,连南安郡王爷也叫那些蛮子给俘虏了,卫老爷子战死,卫大爷身负重伤,几全军覆没!” 云臻说不出心里是喜是忧,他还站着想心思,黛玉已是拿了衣服出来与他换了,又整理了一下发冠,推了他一下,“你快去啊!” 云臻一笑,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低语道,“晚上别自己先睡了,等我回来!” 他既有心事调笑,黛玉也就不担心了。李觅进来了,与黛玉更衣,她也是听说了这事儿,道,“也不知史大奶奶如何了?原还说卫小将军不该往南边去,如今家里又有了丧事,也不知卫小将军能不能活过来?” 黛玉此时却不关心这些,而是在想,南安太妃这会子又是怎样一番心思?她会看中了谁家的孩子,要认她做义女,送往那南蛮族和亲,把南安郡王给换回来呢? 到了夜里,云臻从前面回来,黛玉迎上去,见他虽瞧着略有疲色,可眉眼间却舒展着,便笑道,“这是要离京了,才这么高兴?” 云臻忍不住笑起来,展开胳膊,待她帮自己把衣服宽了,便一把搂住她,捏着鼻子,“这会子叫你逞嘴皮子快活,一会儿可别求饶才好!”黛玉满面通红,李觅在外头问饭摆在哪里,云臻便说,“就摆在次间!” 西风秀色与郡王府格局差不多些,分前中后殿,黛玉住在中殿,也是一共七间,两边还有配殿,后面是下人们在住。平日里吃的都是从御膳房那边送过来,或是自己去取,若有格外自己想吃的,便也要拿了钱过去置办。 云臻二人也不挑,御膳房这边送过来的是七菜一汤,云臻开了一瓶酒,要黛玉陪着他喝,“今日也不用喂奶了,我一个人喝着没趣儿,这是果酒呢,便是醉了也不怕。” 黛玉先不愿,“我哪里喝过酒?以前为了陪老太太,也只喝过一两口,不过意思意思,我哪陪得了你?”只云臻也不肯放过她,偏亲自动手喂,喝了一口就觉着有些晕乎乎,又被云臻灌了两口后,知拗不过他,便心甘情愿地陪了。 只后来,又被他拉着一块儿沐浴,把里头闹得满地都是水,要不是李觅在外头说“如今入了秋了,爷和奶奶早些儿出来”,还不知要弄到什么时候去。夜里,又是一番折腾,云臻也算是把这几个月来积攒的劲儿都撒得差不多了,才放过她。 次日,李觅服侍她起来,见她浑身酸软着,先说了舜哥儿那边的事,“才玉筝姑娘过来说,昨日夜里舜哥儿是跟娘娘睡的,夜里吃了两发奶,格外乖巧也没闹”,又难免叮嘱黛玉两句,“奶奶如今虽说身子也养得好些了,到底也还该顾着些,闹得狠了到底伤身子。” 黛玉满脸通红,都不敢抬头,问道,“昨日夜里,皇上没去平湖秋色吗?” 李觅低声道,“听说是歇在安嫔娘娘那里的,奴婢是听园子里的人说,安嫔娘娘竟诊出了喜脉,原昨日夜里陛下是在这边看着咱们大爷,说安嫔娘娘肚子有些不舒服,就过去了。” 黛玉不由得冷笑,“我这个大表姐如今也用上这样的手段了?” 李觅一面给黛玉系裙子,一面道,“皇上如今也就在丽嫔娘娘那里走动,虽说常来娘娘这边,那也是多年的夫妻了。安嫔娘娘实在没必要这样。” “随她去!” 去长春仙馆给皇太后请安,便稍微晚了一些。到门口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太子妃,她略迟了些脚步,黛玉便过去给她请安,二人一块儿进去,太子妃道,“我是今日郡主有些不舒服,这才迟了,弟妹又是因何缘故?听说昨日里,孩子还是荣妃娘娘带着的呢。” 殿里头,众人都看过来,黛玉一笑,也不答话,过去给皇太后磕了头,“孩子有些吵闹,结果昨日不在身边了,反而又有些不习惯,半夜都没睡着,不想今日就起得稍微迟了一些,请皇太后恕罪!” 安嫔摸了摸还没显怀的小腹,意味深长一笑,“只怕未必,想来过不了多久,秦郡王妃又有好消息也未可知!” 黛玉深深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借娘娘吉言了,听说安嫔娘娘有了喜了,我还没有恭喜呢!” 黛玉四两拨千斤地把话送了回去,走过去,在最次的位置上立定,听到丽嫔道,“听说安嫔妹妹昨日里肚子又不舒服了,不知请了太医没有?还是说陛下一去,安嫔娘娘的肚子就好了?这么瞧着应是小皇子想父皇了吧?” 安嫔瞧着格外委屈,朝皇太后投去求助的目光,皇太后猛地一拍桌子,“在我跟前,你们你一句我一句,打量我聋了傻了,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平日里不想着如何服侍夫君,天天儿针尖对麦芒的,成何体统?” 丽嫔难免怨怼,好在外头说是南安太妃来了,皇太后抿了抿唇,朝外头瞥了一眼,很是不耐烦,“请进来吧!” 南安太妃进来,也没瞧清楚里头都有谁,便扑到了皇太后脚边上,哭起来,“皇太后,这可叫臣妾怎么活啊?” 黛玉等人忙躬身退出,皇太后也厌弃地朝她们摆摆手,“太子妃和安嫔留下来服侍,你们都退下吧!” 从长春仙馆出来,黛玉随荣妃前往平湖秋色,路上,荣妃见左右没人,对黛玉道,“昨日,我也是听了一耳朵,说是朝中有老臣提出要和亲,说是便是打,也要把南安郡王救出来才打,好歹也是太/祖的血脉,哪有在蛮族为奴的道理?况,投鼠忌器,将来两军对垒,把郡王爷摆出来当人质,是打还是不打?” 黛玉便道,“若说救出来也不是没有法子的,自古求和,都是以结姻缘为上。我听说郡王还有个妹妹,可与蛮族王为妃,既是两家结了姻亲,断无还扣着大舅子不放的道理。” 荣妃顿时点头,“这也的确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第219章 义女 当晚,云臻并没有回来,叫人带了话回来,说是在西山大营。倒是黄芦去了城里回来,与黛玉说了南安郡王府的动向,“太妃今日从宫里回去去了齐国公府,认了南栀姑娘做义女。” 黛玉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是说齐国公府?爷的舅家?” 黄芦道,“可不是,原今日是太太的四十大寿,南安太妃半路说是要去贺寿,取了头上的凤钗做寿礼,认了府上二姑娘当义女。” 黛玉因不知道荣妃是如何想的,半夜没有睡着,次日一大早便过去平湖秋色,皇帝才从这边过去前头九州清晏去。黛玉抱了一会儿儿子,用早膳的时候,黛玉便把黄芦说的事儿说了,“昨日也是我疏忽了,竟没有想到会是舅母的寿辰。” 荣妃摆摆手,“臻儿跟我说过了,他叫人把寿礼送过去了。你又是刚生产完的,身子也没全恢复好,从园子里出去又远,过去那边吵吵嚷嚷的哪里受得住,就没跟你说这事儿。” 荣妃说完,叹了一口气,叫玉筝给黛玉布菜,说道,“这事儿,你舅母也并没有跟我说,我也是才你说才知道的。昨日晚上,我也是瞧着皇上愁得睡不着,才说了你说的那个法儿,那边也跟皇上提了这事儿,两厢里既是都凑到一块儿去了也是好事。大约,你那舅母想着能把女儿嫁过去当王妃是件极好的事吧!” 黛玉却并不这么想,她还记得当年她在荣妃宫里那两姐妹的事儿,后来她聘给了云臻后,便听说大姑娘聘给了定城侯府,是三皇子妃的娘家,她便问道,“虽说是王妃,可山高水远的,今日和谈,也不知明日会如何,在那边若好则罢了,若不好可怎么办才好?” 荣妃摇摇头,“不说这些了,女孩儿的命都不值钱吧!” 黛玉却是心有不甘,“南安太妃也是个能干的,她家里难道就没有女孩儿?不舍得自己的女孩儿,偏要别人家的为她卖命。” 荣妃愣了一下,认真看了黛玉一眼,“你也别担心了,便是送嫁,也未必轮得到臻儿。她虽是我内侄女儿,我也绝不会叫她祸害了我亲儿子的名声,傻孩子,你想多了吧?” 黛玉大窘,把脸快埋进桌子里头去了,“母妃都说些什么?我哪有想什么?我只是特别瞧不惯南安太妃这番做派。” 荣妃笑道,“这有什么?不过,你也是提醒我了,好歹也是我陈家的姑娘,若叫人把这件事做成了,岂不是任人小看了我和臻儿。你帮我想想,这京城里头还有什么好的王孙公子?” 黛玉想不起来,便道,“若说这个,还是问一下十三弟他们,我还真不知道呢。” 荣妃便叫人去找了十三来,檐哥儿也跟着来了,行了礼,二人便去看舜哥儿,抱着玩了一会儿过来,荣妃问起,十三和檐哥儿说了好些人名儿,无外乎都是些勋贵家的孩子,荣妃无一个瞧得上的,黛玉不由得道,“今年上了榜的呢?有没有合适的?” 十三眼睛一亮,凑过去,“母妃,有个人保准母妃满意,今年的二甲十三名,叫刘敬庭的,有才学,也年轻,才二十出头,性格也好,八哥也打过交道,还说是个方正君子,就只一样不好!” 荣妃问道,“哪样儿不好?” 十三搓着手道,“就穷了点儿,南边的人,家里一个寡母,只有三亩薄田,是常年与人抄书挣了钱交束脩,如今虽中了,依旧是家贫如洗。” 荣妃略有些犹豫,又一想,自己儿子都能瞧中的,便道,“有句话叫‘宁欺白须公,不欺少年穷’,既是才二十出头,又是天子门生,虽说二姑娘是侯门绣户,却也不辱没了她。” 黛玉道,“我回去跟王爷说,便是赏他个院子又如何?” 荣妃笑道,“哪里轮得到你们舍钱?且先赐婚下去,瞧齐国公府如何说再定夺。” 黛玉知荣妃不舍得花他们的,便也不坚持。到了晚间,云臻回来了,浑身灰尘,服侍他沐浴过后,又通了头,用膳的时候,云臻又要拉着她喝酒,黛玉忙止住,“有话要和你说呢。” 云臻自己饮了一杯,别有深意地瞧着她,直瞧得她脸上都跟涂了胭脂一般,待她把话说完,云臻笑道,“母妃说得倒也没错,只可惜,军中不许留女子,若不然,我是不得不带着你一块儿的,省得你对我放心不下。” 他将黛玉拉到自己怀里,坐在他腿上,低声道,“夫妻之间也不拘什么礼,在我跟前,你也不必守礼。我只问你,你若真不放心我,是不是该把我服侍好了,舒畅了呢?” 中秋节,皇帝在保合殿设宴,云臻夫妇自然是也要去了。因慧妃没跟着来,是荣妃坐在皇帝身侧,酒过三巡,安嫔起身,以茶代酒说是要敬荣妃,“听说娘娘娘家有了喜事,妹妹也是今日才知道,只是娘娘嫡亲的内侄女儿怎地许给了一个穷进士呢?” 荣妃也不端杯子,笑着朝皇帝看了一眼,笑道,“皇上,齐国公府二姑娘,好歹也是侯门贵女,陛下即便恩赏新贵,也不该拿了臣妾的内侄女儿作伐,叫人笑话臣妾呢!” 安嫔顿时讪讪地,黛玉道,“儿臣也听说齐国公府这位姑爷出自寒门,家中只有寡母,不但要奉养寡母还要自己谋划着读书,十多年寒窗苦读实在不容易。听说做得一手锦绣文章,若不是进场的时候,没钱买一瓶好墨,一支好笔,不定能进前三甲。这样的人,真是叫人敬佩,想京中多少勋贵子弟,不思进取,反而还瞧不起这些读书人,瞧来也是好笑!” 皇帝便问安嫔,“朕听闻你有个弟弟,就是衔玉而生的那个,如今书读得如何了?” 安嫔咬碎了一口银牙,却不得不强自欢笑上前来答话,“回陛下,听说如今已开始做文章了,只还不老练,便没有下场。” 第220章 斥责 “年纪也不小了吧?比这刘敬庭也当小不了多少,想来也是个不爱读书的,若不然,也不至于还下不了场。”皇帝便吩咐十三,“你回头去跟工部说,着人在京中寻一处屋子,也不拘多好,赏赐给那刘敬庭,也算是朕嘉奖寒门学子的,勉励那些和他一般的,好生读书!” 十三第一次被委以事务,高兴得不得了,自是花团锦绣地说了一番好话,哄得皇帝高兴。皇帝偏偏沉下脸来,“朕听说去年的桂榜,里头有个叫尹祀的,中了三十七名,结果报喜的连人都找不到,就那么消失不见了,到底是谁?” 十三噗通跪下来,头触地,委屈地道,“是儿子,儿子也是因父皇总说儿子不好生读书,赌了一口气,要瞧瞧和天下士子比,儿子究竟是不是个差的。” 皇帝好笑,冷着声音道,“哦,这么说你这是赢了?以后我这当老子的都说不得你了?好,和天下士子们比,你也差不了多少!”又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要是叫天下人知道了,不定怎么笑话,堂堂皇子和士子们争名,也不嫌丢人!” 荣妃忙劝皇帝,“他年纪小,想到了就去做了,直率得紧,也没想那么多。那些士子们要笑话就叫他们笑话去,难不成被皇子挤下了榜,自己不好好反省怎地没读好书,还怪皇子把书读得太好了不成?该惹人笑话的,正该是这些人呢。” 皇帝一时没话说,皇太后却在旁边道,“德妃去得早,她也是信任你才把孩子给你抚养,你平日里不多在他身上花些心思,教他走正道儿,你反而处处护着。都说宠子如杀子,你以后也不该处处都由着他了。” 荣妃愣了好久,才嗫嚅着道,“是,臣妾知错了!” 十三并没有想到,荣妃会因自己而受责罚,正要辩解,皇帝呵斥道,“还不快些下去,榜上有名很荣耀不是?等着朕给你什么赏赐不成?” 十三忙连滚带爬地下去了。回到位置上,又被大皇子等一顿嘲笑,他难免愤懑,要与大皇子拼酒,却被云臻拉住了,道,“安静些!”十三虽依旧不满,却愿意听云臻的话,也懒得理会大皇子等,自己埋头喝闷酒。 黛玉这边,只自己默默地吃了一些,又随着几个妯娌与皇太后敬酒,好在除了太子妃和四皇子妃冯氏外,别的孙媳妇都入不得她的眼,且她跟前又有安嫔服侍,等闲也近不得她的跟前,倒也落得清闲。 吃了一会儿,皇帝又与皇子们说起国事来,皇太后便说叫皇帝带了皇子们去九州清晏去,别在她跟前,她也好和儿媳妇孙媳妇与女儿孙女儿们都乐乐。 寿安公主便上前来,手里端了一杯酒,要敬黛玉,“要不是托了你的福,戚家几要绝后了,若这次果真能一举得男,我还得好好儿谢你一番呢!” 话说得格外不客气,黛玉便笑道,“不客气,都是一家子骨肉,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瞧着你将来年老了,跟前也没有个一儿半女的孝顺。好在,不管是生男生女,也都要管你叫一声母亲。” 寿安被气了个倒仰,半天才说得出话来,冷笑道,“听说你打小儿是寄居在荣国府的,到底是哪里学来的这些牙尖嘴利?管我做母亲倒也无妨,我只担心原本该叫我做姑母的,却又改叫了母亲。” 黛玉笑道,“公主倒是不必担心这个,我若是个糊涂的,郡王爷也不是个糊涂的。再皇家血脉何等尊贵,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疏漏一个,怎地还会叫他流落到外戚家里去了?” 寿安瞧黛玉略有些不敬,“真不知你哪里来的这么自信,别是被我那弟弟给骗了。” 黛玉便不再理会。一会儿,玉笙来了,在荣妃耳边耳语几句,皇太后瞧着碍眼,便道,“都叽叽咕咕说什么?若是有事便去,别在这儿扫了大家伙儿的兴。” 荣妃便站起来,道,“说是舜哥儿醒了,这会子正闹,臣妾就叫臻哥儿媳妇和臣妾一起回去了。” 皇太后摆摆手,黛玉求之不得,起身告了罪,便与荣妃一块儿离开。她担心舜哥儿便问玉笙,“是怎生哭法?饿了还是凉了?” 玉笙道,“也不是,才吃了乳母的奶,身上也干干爽爽,就是四处找人,哭着不安生。” 黛玉心疼得不得了,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前走,荣妃忙道,“你也别急,这会子夜了,他在寻你。你今日把孩子抱回去吧,我虽不舍,可他跟你还是要开怀一些,我若想了,就自己过去瞧。” 舜哥儿胖了不少,本在榻上哭得满头都是汗了,把玉筝和几个奶嬷嬷闹腾得不行。看到黛玉来了,她一把他抱在怀里,他便如小猫儿一般呜咽着哭,惹得荣妃眼泪都出来了,一个劲儿地哄着她孙子,“好孩子不哭,今日跟你娘回去,祖母就不留你了。” 一时,云臻来了,与荣妃说会儿话,从黛玉手里接过孩子,掂了掂,笑道,“沉了不少。”荣妃也欢喜,催着他们,“快些走,夜深了,怕凉下来,把孩子给冻着了。” 从平湖秋色出来,云臻抱着孩子,用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黛玉走在他的身侧,听他说道,“才钦天监算了日子,说是十八日是好日子,我就定在那天走了。” 黛玉顿时不舍,云臻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低着头走,也不说话,自己心里便先就不舍起来,轻声问道,“大约年底,最迟明年开春,我就回来了。” “那也得好久。”黛玉眼泪都出来了,云臻又腾不出手去做什么,只好说别的引开她的心思,“怎地不问我,这一次和亲的人选是谁了?” 果然,黛玉忙问,“是谁?” “自然是朱篱了,今日皇太子求情,说不拘是哪家的女儿,赐个出身,去把南安郡王换回来,父皇格外不喜,说别人家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南安郡王这次大败,丢尽了朝廷的脸面,怎地还好叫别人家的女孩儿去把他换回来,要换也是他自己家的女孩儿,还说皇家的郡主,既是享受了荣华富贵便该关键时候挺身而出。” 第221章 不庄 黛玉被他说得心情彻底好起来了,赞同道,“原该如此,还是父皇英明。”云臻不高兴了,扭头看她,“难道我不英明吗?” 黛玉被逗得笑起来了。 舜哥儿本来一路睡的,结果到了西风秀色便醒了过来,缠着云臻要他爹陪他玩。黛玉便先去沐浴,完了回来,给他喂奶。原指望着云臻去洗的,谁知,他在旁边看着,闹得黛玉有些难为情。 “少喂一点,一会儿沐浴的时候吐了就不好了。” 舜哥儿一脚朝云臻踢去,嘴里含着,用上下牙板咬着,扯得老长。黛玉实在是吃痛,云臻心疼得不得了,一巴掌拍在舜哥儿的屁股上,小家伙吐了出来。云臻便抱着,“走,教你泅水去!” 李觅听得吓了一跳,忙过来跟黛玉道,“奶奶,这可不行啊,多大点孩子就泅水,仔细出什么事呢。” 黛玉摆摆手,“还能如何,好歹自己亲生的呢,爷只是说着玩儿。” 夜里,舜哥儿着实缠着他爹爹玩了好一会儿才睡去。云臻有些担心了,“这小子精力太好了,我若是走了,你叫他奶娘带她,我就担心你一个人带不来。” “不妨事!”黛玉将头朝他肩上枕了过去,云臻便托起儿子,将他放到了最里侧。自己往外头挪了挪,与黛玉挨在一块儿,低声道,“今日我听父皇说,太上皇的身子不是很好了。我走了之后,你或是住在这里,母妃回宫的时候你也回王府去,旁的事不比操心。哦,对了……”他说道,“十三和檐哥儿会跟着我一块儿去。” 云臻原本以为黛玉会反对,谁知,她竟道,“去见见世面也未尝不可,他二人也挺知道轻重的,想必也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 “麻烦倒是不会,他两个骑射倒是不错,若是能在战场上立下一二功劳也是好事。” 说着,云臻便又侧身压了过来,二人又是温存一番,待末了,黛玉道,“前儿玉竹还在提醒我,说若是不想紧着怀第二胎的话,这些日子最好避着些。只我想,还在喂奶呢,应是没那么快。” 云臻顿时全身僵硬,他才已是弄了不少进去了,且这些日子,他早憋得慌了,哪里还能忍得住?但若黛玉说了,他也不会弄进去,不由得懊恼,“我原想着过两年的。只这么快的么?” 黛玉身子恢复得不错,道,“半个月前才行完了经,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云臻从她身上下来,恨不得伸手给她掏出来,黛玉却避开了,“哪有那么快的?也不会真的就怀上了,别弄出病来了。” 云臻也有些自暴自弃了,“既是这样,我也不避着什么了,我这几日也是提心吊胆,偏叶思珍那狗日的说你在喂奶,不肯开药,只叫我忍着,这也是能忍的?我也想知道,他是如何忍着的。” 黛玉听他说不庄的话,觉着好笑,伏在他身上笑起来,云臻顿时又很是心猿意马,心思一动,便又动了,二人直半夜都没睡,三更过后,停了下来,才什么都不顾,沉沉睡去。 次日,黛玉起得晚了许多,好在如今舜哥儿在,有他陪着睡,倒也说得过去。一连两日,云臻都没放过她,到了十七日这一夜,越发有些没节制,以至于十八日一早,原黛玉说要起来送他的,结果也没起得来,待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初时,没觉得有什么,到了晚上,只她和舜哥儿用饭,这会子,思念才生长起来,又到了安寝的时候,身边那人的枕头还在,可人却不在了,黛玉直有些想哭。 好在有舜哥儿,歪在他爹爹的枕头上,像个弥勒佛一样,不停地咿咿呀呀,两只小短腿蹬个不停,两只小手不停地抓挠着,黛玉歪在一边看着他,只觉着这孩子的眉眼,真是越来越像他爹了。 二十日是惜春出阁的日子。黛玉头一日便和荣妃说了,也报到了皇太后那里要去荣国府喝喜酒。礼单早就从王府里按例开了过去了。车在后门口将黛玉接了出去,才走了几步远,便说遇到了太子的车。 黛玉的车停在了一边避让,太子的车错过的时候也停了下来,太子撩起了车帘子,朝这边问道,“是八弟妹的车吗?”黛玉无法,只好打开帘子,正要下车行礼,太子道,“不必多礼了,八弟出征了,若家里有所不便,不妨叫人来找我,凡事自有我一力担当。” 黛玉淡淡地道了谢,黄芦把车赶着,错了过去。坐在车里,黛玉只觉着如吃了一粒死苍蝇一样恶心,舜哥儿也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他娘心里有些不爽,哼哼了两声,两条小腿蹬了蹬,黛玉看到他白嫩如莲藕般的模样,也开怀了些。 黛玉到得有些晚,她娘已经到了,在老太太那里。熙凤领着黛玉过来,到了老太太的上房,贾氏早起身把舜哥儿抱了过去,那边薛姨妈抱着宝钗才刚刚满月的儿子,正和老太太说笑。待舜哥儿一到,老太太已是匆忙站了起来,一把将舜哥儿接进怀里,双臂一沉,惊呼道,“哎哟,这小不点儿还这么沉!” 说着,老太太已是拢进了怀里,上下打量这孩子,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吩咐鸳鸯,“去把我箱子里那个璎珞拿过来。” 鸳鸯拿过来了,老太太亲自把那璎珞项圈戴在舜哥儿的身上,对黛玉道,“不怕,这是软项圈,这些珠子石头嵌得也紧,又牢靠,偶尔戴戴也不妨。” 黛玉笑道,“他也不会磕头,给了也是白给。” 老太太却不理黛玉,只看着舜哥儿对薛姨妈道,“这孩子会长,长得像他爹,又有些像我这个玉儿,论长相上来说,竟是半点都没有长败的。这身子骨儿,我才一摸,也结实,只怕将来也跟他爹一样,是个能带兵打仗的。” 薛姨妈怀里,宝钗的孩子也不知是不是比舜哥儿小了一个月的缘故,又据说是早产了半个月,瞧着瘦小一些,性子大约也是随了他母亲,有些内敛,不像舜哥儿,一瞧便是霸王的本性,看到宝钗的孩子,便一把要抓过去。 第222章 霸道 薛姨妈吓了一跳,连忙躲了一下,“哎呦”一声,笑道,“怎地这般霸道?也没招惹你呢,你就要打我们鼎哥儿?” 舜哥儿有些不如意,咿咿呀呀地叫起来,两只小胖手抓在一块儿,蹬着腿就要过去,老太太几乎抱不住,鸳鸯在一旁笑道,“老太太还不快给姑太太抱呢,您哪里能耐烦得了他?” 贾氏忙把孩子抱过来,老太太甩着两只膀子,“哎呦,我要是天天跟他闹,能活到一百岁上去。” 贾氏笑道,“宝玉也快了,娘还怕没孩子带?我这带一天,明儿个胳膊不疼才怪呢。” 老太太又心疼女儿,“你抱一会儿,回头我再替你。” 黛玉因有她娘在,也不用担心儿子,探春喊她出去说话,她也就跟着过去了,低语道,“前日家里出事了,你知道吗?” 黛玉问道,“什么事?我一直在园子里,就跟与世隔绝了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探春见左右无人,便告诉她,“原先那个尤二姐,你知道吗?”黛玉点头,探春道,“那一次没进来成,后来她居然把孩子给打了,养好了,又和琏二哥哥好上了。琏二嫂子便说琏二哥哥跟前也就大姐儿一个,将她接了进来,谁知孝期也没过,就怀上了。” 黛玉有些疑惑,“不是前些日子,舜哥儿满月,琏二嫂子去我府上,说是孝期过了圆的房?” 探春拐了她一下,“你自己好好算算,大老爷是多久没了的?他是孝子,照理说是要守三年孝的,这才过了几天?身上还背着爵位呢。” 黛玉也有些无法,索性也不吭声了,听探春道,“进来后,说是怀上了,前儿病了,也不知哪里请来个姓胡的庸医,一剂药下去,把个男胎给打下来了。那尤二奶奶眼见得这样,只觉着没有了活头,吞了金,竟死了。” 探春说完,便瞅着黛玉看,黛玉觉着自己不说两个字,有些不好,嗫嚅半天,道,“那也是命,没法的事!” 探春瞪了她一眼,“我是要听你说这些吗?你说这姓胡的庸医怎地会如此?” 黛玉摇摇头,握了握她的手,“这些事,都是咱们管不着的。我且跟你说,你若是一心要管这事,你只提防着尤二姐还有个妹妹,大伙儿称她尤三姐,是个烈性的,她若是死在了尤二姐前头,那也就罢了,偏偏她如今并没有,只怕这件事,她不肯善罢甘休的。琏二嫂子也是小看了她了。” 探春听得莫名其妙,便有些不信,黛玉说她并没有听过这件事。她疑心黛玉是早就知道了,只不过,大约黛玉如今是不愿意管贾家的事了,一时,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原以为黛玉在贾家住了这么多年,与贾家的女儿没甚区别,谁知到底还是隔着了。 又有些后悔和黛玉说这些事。 黛玉瞧她那样子便知她起了疑心,却也不肯多说了。正好这会儿紫鹃来说,舜哥儿闹起来了,大约是要睡了。黛玉便忙到上房去,抱了舜哥儿进了碧纱橱里头,在里头喂奶的时候,听到外头有些躁动,雪雁来说史大姑娘来了。 黛玉笑道,“怎地还说史大姑娘?如今该说卫大奶奶了吧?” 给舜哥儿喂完了奶,他也不是真的饿了,而是要睡了。黛玉把他抱在怀里,要去惜春那边看看,贾氏进来说,叫黛玉也歪一会儿,“如今天儿长,你也睡一会儿,我在旁边看着,你四妹妹一会儿要过来拜老太太的,再过去了,多少话不能说?非要赶在这会子?” 黛玉便听她娘的,贾氏在旁边摇着扇子给女儿和外孙子扇风,黛玉原还说要陪她娘说说话儿,结果,头一挨上枕头,便沉入了梦乡。这两天,云臻不在,她夜里睡得并不安稳,这会子,她娘在跟前,她便有些撑不住了。 一时,迎春也来了,听说黛玉在这儿,过来看黛玉,却看到贾氏在摇扇子,黛玉和舜哥儿睡得香。她便侧身坐下来,接过贾氏手里的扇子,低声与她姑妈说话。 贾氏问道,“你来了,没把孩子带过来?” 迎春摇摇头,笑道,“哪里带得出来?先王妃就不会肯,再他爹爹成日里只要看到他,根本就离不得身。” 贾氏道,“我们家娇娇是个有福气的,你也是个有福气的。” 迎春低着头笑了,好半天才道,“我这福气也是姑妈一家给的,要不是姑父,我只怕要嫁到孙家去了。要不是林妹妹,我恐怕也没机会入了王妃的眼,再哪里去找这样一门亲事去?” “怎么就找不到了?这是你自己的福分。” 迎春摇头,“找不到的,就不说现在我父亲犯了事,爵位也丢了。就只说之前,家里是怎样一副光景,姑妈还有不知道的?我的性子又是这样,若是个心歹的,我也料理不来,好在他这样的,我和他在一起,也不必费心思,日子也还过得。” 贾氏道,“所以说,这就是各人的姻缘份了,你一过门就怀了孩子,又得女婿的欢喜,以后一门心思过日子,不图别的,只图个衣食无忧还怕没有不成?” 天色暗下来,外面吵吵嚷嚷起来,新娘子要过来了,隔了道门,黛玉也被吵醒了,将舜哥儿搂在怀里,小家伙睡得口水直淌,吧嗒着嘴巴,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横竖是醒不来。 迎春和贾氏站起身要出去,贾氏把扇子要递给紫鹃,黛玉喊了一声,贾氏一看,她女儿已经醒了,便问道,“你四妹妹要过来了,你是陪着舜哥儿还是跟我们过去瞧?” 黛玉是不放心舜哥儿一个人在这的,虽说有奶娘陪着,她也不肯,摇头,“一会儿我要跟着去婶娘家里,就不过去了。” 新娘子拜别了长辈就上了花轿。黛玉抱着舜哥儿出来,看到了林玉宇和林玉厦,林玉宇便护送黛玉去林家,“娘一早就问起你,听说你来了这里,还在说今日不会不过去了吧!” 第223章 喜脉 黛玉先到,林家中门大开,董氏亲自迎了出来,抱着孩子进去了,过了一会儿新娘子才到。林玉厦射了轿门,牵了新娘子出来,黛玉隐约听到贾府那边说是出了什么事,便喊了黄芦来问。 在林家偏僻的小花厅里,黄芦道,“回奶奶的话,新娘子起身后,那尤三姐便冲了过去,手里提着一把剑,在荣国府的门口大骂,说是逼死了她的姐姐,她姐姐五六个月大的哥儿被打了下来,说是二奶奶做的鬼,她自己把自己割了一剑,死在了那门口,说是做鬼都不放过二奶奶。” 黛玉听了,半晌没有说话,舜哥儿在她腿上蹬来蹬去差点摔下去了,她才回过神来,道,“原是这样,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呢,只不知尤三姐又是如何觉着这事儿与琏二奶奶有关的?” 黄芦便道,“说起来,琏二奶奶也是个心里歹毒,口里尖快。将那尤二姐哄了进去后,派了个叫善姐的服侍她,那善姐却也不是个善的,听说一应的欺妄,推三阻四,连碗好饭都不给吃。” 黛玉冷笑一声,“那也是她自找的。这些个事,也是咱们都管不着的,横竖也不与我们相干了。” 才把话说完了,董氏进来了,说是托了黛玉去新娘子房里陪陪去。黛玉忙起身,抱着孩子去了新院子里去,这边厦哥儿已经去前院应酬去了,惜春在里头坐着。见黛玉来,差点起身,黛玉忙按住了她,“可别起来了。” 侍书搬了凳子给黛玉坐,要接过孩子,黛玉摆摆手,“你是抱不动他的。”说着笑看惜春,见她羞涩腼腆笑道,“谁曾想以后我和你竟又是姑嫂了呢?” 惜春道,“我曾经想过,或许我这辈子就只能青灯古佛了,我也是没料到我会有今日的。我打小儿没了母亲,我父亲是个什么样儿人你也是看到了的。我在婶娘这边,跟着老太太过了这些年安稳日子,可实话跟你说,原先我们那边府里是什么光景,你还有不知道的?我也总在想,外头人会怎生瞧我?我宁愿死也不肯坏了名声,可我又能做什么?” 黛玉不由得很心疼,“以后好了,以后你若欢喜回去瞧瞧,不欢喜就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只你要记得一条,以后这个家是你当家作主了,我厦二哥哥是个好的,你可不能再生出丢了他去当尼姑的心思,有什么你决断不了的,跟我厦二哥哥说,和我说也是可以的。” 惜春见她吓成这样,不由得好笑,“能有什么事?你也别多想了,我瞧着天儿也晚了,你去前头入席去,别呆在我这里了。” 黛玉去前头,略坐了坐,也没有多吃,便抱着舜哥儿离开,董氏直把她送到了车上,拉着又说了半天话,黛玉道,“我如今住在园子里,待改日从里头出来了,回家了,请婶婶带两个嫂嫂去我那里玩。” 到了九月里,黄芦从外头回来,说是贾府果然被参了一本。偏这一年,林如海又临时被皇帝点了学政,出了京去。据说皇帝在九州清晏,安嫔匆匆忙忙地过去求情,结果在路上摔了一跤,怀了三四个月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皇帝顿时大怒,责令三司好好查这件事。十月里,刑部抓到了潜逃在外的胡庸医,供出来说是贾府自己的人给了他一百两银子,叫他开一剂药把那孩子给打下来的,说在外头避个一年半载的风头回来保准没事。紧接着,旺儿也被提审了,他倒是嘴硬,可一顿刑受下来,把熙凤给招了出来。 恰在这时候,太上皇殡天了,临终前召王子腾回京,王子腾着急赶路,走得疲乏了,又调理失当,染了风寒,在十里屯的时候,延医调治,谁知遇到了个胡庸医这样的,一剂下去,也跟着归西了。 偏偏这个时候,贾府的案子被报了上来,中间牵扯到了两条人命,皇帝道,“偏偏总是贾家在出事,接二连三,想必朕平日的警醒是半点作用都没有的了。”偏此时,又有人再参贾家,说的都是贪赃枉法的事,皇帝命锦衣卫去查,在贾琏的院子里抄出七八万两银子,诸多家资之外,还有一箱子借券来。皇帝便直接虢夺了贾琏的爵位。 黛玉问黄芦,“到底是谁在参贾家的?” 黄芦道,“是贾雨村。” 黛玉便冷笑一声,“瞧瞧,这才是真正的中山狼呢,如今瞧着王子腾没了,也不知又投靠了谁?” 黛玉原以为太上皇殡天,皇帝会召云臻回来,却并没有。停灵的地方是在蓬岛瑶台,黛玉每日里都要过去哭灵,也是苦不堪言。跪得久了,起身的时候,黛玉几乎栽倒在地,好在旁边一条手臂伸过来扶住了她。 黛玉一看,也不认识,只瞧着应是宫里位份低的,便道,“多谢了!” “郡王妃怕是认不得我了,说起来郡王妃还救过我一命。” 黛玉实在是记不起来,这女子便笑道,“我是陛下封的常在,我姓平。” 黛玉便记起来了,道,“原来是你,我哪里救过你呢,那日不过是凑巧罢了。” 平常在打量黛玉,“我瞧着郡王妃的气色不是很好,郡王妃实在该好好保养身子重要。我扶郡王妃过去那边歇一会儿吧!” 黛玉点头,她本就不讨皇太后喜欢,也懒得逢迎,便扶着平常在的手走了过去,问她,“我瞧着你如今也不是常在了吧?” 她一笑,旁边有宫女过来请安,“平贵人,太子妃叫您过去。” 黛玉倒是没有想到,笑着点点头,她便过去了。一时,荣妃来了,问了舜哥儿,不由得叹了口气,“我听说你有些不适,到底是怎么回事?” 黛玉道,“小腹处有些坠坠的,倒也没多大事。” 荣妃便唤来了太医给黛玉把脉,一把,又是喜脉。黛玉顿时有些无语,荣妃却是心喜,又很是为难,道,“你且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跟皇太后和皇上说。到底,子嗣重要。” 黛玉也有些撑不住了,她起身,跟前轻絮她们扶着她离开,才走出蓬岛瑶台,到了接秀山房附近,迎面一个女子过来,给黛玉请了安,“秦郡王妃,太子妃有事要与郡王妃说,还请郡王妃随奴婢来!” 第224章 太子 黛玉也不认识她,不太肯去,接秀山房那边的岔道口处,走过来几个太监,押着黛玉便过去,黛玉顿时觉着不安,连忙挣扎,哪里能挣脱得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被人投进了一间屋子里去了。 黛玉慢慢儿从头上拔下了一根簪子,突然听到一道门嘎吱一声,一道人影闪了进来,“郡王妃,别怕,是我!” 黛玉一看,是平贵人,就在这时候,门口传来了声音,“太子爷,人在里头了!” “没出什么事吧?没人瞧见吧?” 黛玉顿时大骇,这时,她身后一人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往外拖,“你从这里出去,我拦住这畜生。” “可是你……” “别管我,我跟他有仇!” 眼看着太子已经推门进来了,黛玉哪里还管这么多,掉头就往外跑,只听见声音隐隐约约越来越远,“太子殿下有了我,还惦记旁人,呵呵,这话可怎么说?” 黛玉才出屋子,已有人来接应她,正是平贵人的人,黛玉拉着她忙道,“你快去救你家主子去。” 这宫人却道,“平贵人说了要把郡王妃好好儿护送出去的,还请郡王妃快点跟我来!” 黛玉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身后,从接秀山房的后门出去,恰好遇到了黄芦和郑平,二人领着人围了过来,不远处还有一行人匆匆赶来,黛玉眼见得里头有荣妃,便知必定是她被请进了接秀山房里头,惊动了她,她才找了皇上过来。 皇帝到了,直接领着人进去,荣妃留在了门口,看到黛玉,黛玉忙扑了过去,哭起来,显见得是被吓得不轻,荣妃也是心有余悸,“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荣妃把人交给玉筝先看着,因黛玉的丫鬟还在里头,若想这件事没有半分痕迹,她还是要进去一趟。玉筝要了竹椅过来,将黛玉护送回了西风秀色,黄芦等人跟在旁边,浩浩荡荡是不敢有半分疏忽的了。 太子进去,见是平贵人,顿时就怒了,也知事情怕是暴露了,谁知平贵人一改往日的冷淡,主动上来缠着太子。太子春兴大发,他也并不是个能把持的人,此时也无须把持,听了她一箩筐的话,那点气也消了,逗着她道,“你气性未免也太大了些,我也是担心我那好八弟离京日子久了,她寂寞了,才叫她来说说话儿,哪里就像你说的那么不堪了?” “殿下既然想找人说话,臣妾难道不配么?”她浑身跟没有骨头一样纠缠在太子的身上,太子便有些燥热不堪,脱了衣服,先是彼此挑逗一番,说些格外不庄的话,“今日就叫你瞧瞧本宫的厉害,到底是本宫好些还是皇上那银样镴枪头叫你好受些?” 正待入港,平贵人又一反常态挣扎起来,“你也还记得我是你父皇的女人,你个不要脸的,竟然敢如此不孝!” 皇太子则大喜,心里想着,这女人虽说比不上八弟妹那般姿色,可女人到了床上终究还是要实用。他没想到这女人如此解风情,知道他喜欢用强的那种,便故意讨好了来,不由得狠狠一压,道,“便知道才受用,你也知爷素来喜欢你这骚样儿,不枉爷惦记你一场……” 皇帝在外头已是听得怒发冲冠了,却死死忍着,这一进去,叫他如何收场,他还没有想好,只好一把拔过身边侍卫的剑,猛地朝那门上掷去,还听到里头太子惊慌的声音,“谁,谁在那边扫了爷的兴?” 便是这当儿,平贵人猛地一把推开他,从床上跳了起来朝外跑。谁知,被太子一把抓住了脚踝,“骚货,跑什么,爷还没爽快过呢,好容易等了这一场……” 平贵人呜呜呜地哭起来了,“奴婢死不足惜,可太子爷您也不想想,太上皇殡天,如今还在那边躺着呢……” 外头,也不知何时起了风,呼啦啦地吹着,四下里一片死寂,只一轮冷月从外头照进来,皇太子躺在地上,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他才愣神这会儿,平贵人已是跳了起来,朝外头溜了出去。 黛玉回去就觉着身下难受,玉竹把脉之后,忙煎了药给她服下,她沉沉睡去,才觉着好些了。待醒来已是半夜,轻絮和秋痕已经回来了,她问起,二人跪在地上哭道,“是娘娘,奴婢们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主子了。” 黛玉也是心有余悸,她将舜哥儿抱在怀里,才以为自己无路可走的时候,她是想到了死的,有了孩子之后,她的诸多想法又变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舜哥儿背负着一个不好的名声活在这世上。 “明日一早,咱们就回去,不在这里了。”黛玉也落下泪来,心里很是悲愤,绝不会想到,这样的人居然能当储君。 次日一早,林医正进来给黛玉诊脉后说是胎位有些不稳,需卧床静养,报到了皇帝那里去,皇帝也下了旨意,叫将黛玉挪出去,回到秦郡王府去安胎。荣妃也极为不放心,又将玉筝拨了过来,叫她服侍黛玉。 黄芦和郑平带了人便护送黛玉出去了,一番兵荒马乱回到秦郡王府的时候,已过了晌午了。好在如今早就入了秋,天气凉爽起来,熙穆院里又有几棵大树遮掩,本就不热了。 黄芦进来道,“爷走前本就留了五百亲兵,如今王二管家已经布好了防,奶奶住在里头也不必担心。” 至此,黛玉深居简出起来,至太上皇发丧那一日,黛玉也并没有出门,云臻又不在,自然是王府长史代为送丧,又代为路祭不提。 这场丧事过后,贾氏便来了,因林家也跟着发丧,颇受了一番累。黛玉瞧着,人清减了些,难免担忧,要叫玉竹为她瞧瞧身子,贾氏摆摆手,“又没什么不好的,哪里就要瞧呢?” 她抱了一会儿舜哥儿,问黛玉的身子,知已无大碍,也就放下心来,道,“你知不知道,你琏二哥哥要把你凤姐姐给休了。如今那边闹得不像话,把老太太快气死了,我说叫老太太少操些心,可哪里就能真的眼不见心不烦呢?” 第225章 亲王 贾氏原以为黛玉听了会吃一惊,谁知,她却并没有,而是道,“娘说得有道理,何苦掺和进去呢?再夫妻之间的事,也只有他两口子才知道怎么回事,外面的人又如何能掺和得了?依我说,那边的事,以后娘也少搭理过问,自从我从那边出来了,我也懒得再听,连问也懒得问。” 贾氏绝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她能说什么?一边是娘家,一边是女儿,但不论如何,女儿还是要亲一些,只道,“你这孩子,自己不管便罢了,你还叫我也不管。” “如何管?娘不会还叫爹爹去跟皇上求情吧?这种事,娘可别提,不是我说,夫妻之间的情分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再弟弟也随了爹爹的性子,属于刚正不阿那种,娘便是不顾爹爹也该顾一顾弟弟。好歹也是两三条人命呢,娘怕是还不知道,从前还有些别的事,不过是那时候我在那边住着,想着把那几年糊弄过去再说,也不是没帮衬过,谁知他们都不是会筹谋的人,以至于一败至今。” 贾氏支吾片刻,终究没说出来,黛玉道,“娘若真心想管,也不是这般管法。王家的人,要我说,个个都虚伪得紧,打起是薛姨妈,又二舅母,一天到晚阿弥陀佛,瞧着是个面善心善的,实则心肠硬得很,宝二哥哥跟前的女孩儿们,有几个没遭了她毒手的?如今,又琏二嫂子,自己正经婆婆不放在眼里,也不巴结,指望着跟了二舅母会讨多大的好,我走前那一年,若不是我,她脸面还能存到今日!” 贾氏道,“我不过才说了一句,你就絮絮叨叨说了这一大箩筐了。好,我不管,我听你的便是了!” 黛玉也知,她娘不会真的听,她也懒得管。年三十,宫里的赏赐下来了,说是云臻在南边打了胜仗了,赏赐颇丰,还有一桌席面送过来,黛玉一个人哪里吃得了这些,略用了一些,便赏了下去。 倒是黄芦,从宫里打探来消息,悄悄儿回给黛玉听,“平贵人回去那日便一根白绫自尽了,倒是太子,如今跟好人儿一样,便是连陛下,也没瞧出有什么不好来。还听说,太子也放出话来了,说是一个女人而已,玩意儿一个,投鼠忌器,难道他老子还会为了个玩意儿,要了他的命不成?竟还说幸好平贵人是孤身一人,要不然,必定要她一家子好看!” 黛玉不由恨得牙痒痒,六月里,舜哥儿周岁生日前几日,云臻班师回朝了。从宫里回来,还没来得及沐浴便过来了,看到黛玉和已经会摇摇晃晃走路的舜哥儿,一把就将二人搂进怀里,百般揉搓,黛玉眼泪都出来了。 云臻忙哄着,“别哭,我都知道了!” 云臻眼里闪着幽幽的冷芒,胡乱亲着黛玉的脸,百般怜惜。他接到信的那一刻,心里已是下定了决心,只这条路太过凶险,一旦失败,便是挫骨扬灰的下场,他也不肯与她说。 但他知道,这条路,他如今是非走不可了。一旦太子登基,将来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人生,他已经无从想象,喃喃道,“别怕,我回来了,不会再有事了。” 沐浴过后,三人躺在床上,竟是没有了睡意,黛玉牵着他的手,“我还在想,也不知道你赶不赶得上舜哥儿的周岁礼,原本不想办的,可母妃说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又是王长子,若不办,外头的人会怎么想?” 云臻摸着黛玉的肚子,“今日进宫,父皇给了我一个月的假,这一次我来办,你就不必操心了。” 黛玉不由得朝他身边挪了挪,挤进他怀里去。云臻便把舜哥儿挪到了另外一边,抬手摸她的肚子,感觉到里头已有胎动了,不由得有些丧气,“还过一个月要生了,运气真是不好,叫我等了这大半年,谁知……” 黛玉终究还是帮了他一把,他也没尽兴,又折腾了好久,黛玉觉着肚子一缩一缩地紧,吓着了,这才罢休。 次日,皇帝的封赏下来了,秦郡王晋封为秦亲王,十三因在战场上表现极好,受封为郡王。至晚些时候,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一并来了。云臻在前殿开了一席,宴请他这些兄弟们,大皇子笑道,“还是八弟受父皇器重,老四去了一趟那边筹款赈灾,差事办得也漂亮,就是入不了父皇的眼。” 云臻便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十三腾地站起身来,拍着桌子道,“大皇兄,你若是不满,去跟父皇说去,犯不着在我们哥儿几个跟前说这些风凉话,我也不说我们战场上一刀一枪如何拼出来的,我就叫你瞧瞧我身上的伤,还有八哥身上的伤!” 他一把抓开自己衣服,前胸从左肩到右腹都是一道疤痕,他指着云臻还要说,被云臻拉住了,四皇子也一并拉住了他,“是我的错,大皇兄原本是为了我才说了这话,我原先也觉着自己做了一件为君父分忧的事,如今看来,哪里及得上老八?他这是用命换来的爵位。” 大皇子也哈哈一笑,拍拍十三的肩膀,“小十三还是那烈性子,上了一次战场,怎么地也该变得沉稳一些了啊?”又问云臻,“怎地南安郡王的腿还断了一条呢?” 十三没好气地道,“打了败仗的人,能留住一条命已是不错了,换成我,早自刎谢罪了,还有脸回来?” 云臻不肯再说这些话,便问三皇子,“不知三哥编的书如何了?哪日你得空了,我去你府上瞧瞧,听说里头有诸多堪舆图,我这次去南边,也好帮你核对一番,到底精不精准?” 三皇子眼眸闪过一道光,笑道,“求之不得,择日不如撞日,那就明日好了。” 黛玉昨日因身子不便,又黑灯瞎火的,并没有留意云臻身上的伤。今日听说了十三那些话,很是懊悔,明知他是从战场上回来的,哪里能保证不受伤,自己竟然都没有想到要检查一番。 第226章 伤痕 皇子们走了之后,云臻回来了,正要准备与黛玉说十三府邸的事情。才踏进门,便被黛玉一直拉到了内室。云臻以为什么事,忙拉住她低声道,“这会子还早,再……”他为难地朝黛玉的肚子看了过去,“月份也太大了一些,我担心……” 黛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也不辩解,反而还去脱他的衣服,云臻越发有些克制不住了,气息不稳,手忙脚乱地帮她,还道,“今日是怎么了?是不是……” “是什么?”黛玉白了他一眼,“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云臻心头一暖,“不是都好了吗?我能受什么伤?好歹我也是主帅。” 黛玉根本也不理会,待将他的衣服剥尽了,看到背上纵横两道刀疤,一道从左肩一直到了后腰,可怜她昨晚竟没有摸到,此时看到丑陋的疤痕,足以想见当时刀口有多深,流了多少血,又遭过多少罪,顿时,眼泪哗啦啦地就出来了。 “抱,抱!”床上,舜哥儿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这气氛,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云臻伸手,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里噙着两汪泪,可怜巴巴地朝他喊着。 身后是流泪的娇妻,跟前是要抱的稚子,云臻顿时有些无奈,一边抱着妻子,一边伸手去捞儿子,安慰道,“别哭了,你这一哭,我心都碎了,本来就没有疼,你一哭,我又觉着我背上的伤坏起来了,好疼!” 黛玉的手指抚摸在那伤疤的上头,流泪道,“伤成这样,能不疼吗?你来的信里头,也从来不和我说这些。那时候是不是很凶险?有没有发烧?是谁帮你料理的伤口?” “是钟顺和王协,你问这些做什么?”云臻这会子也没了那些旖旎的想法,抱着儿子转过来和黛玉道,“十三这次封了王,很快就会赐下府邸来。母妃的意思,叫你等将来满月了,办场花会什么的,寻摸一下京城里的贵女,瞧着有没有合适的,意思是给十三选妃。” 黛玉知道,这花会也不是说办起来就能办起来的,先还要打听打听京城里有哪些合适人家的女孩儿,甄选一番了,再确定请谁不请谁来?且正好逢着云臻晋封亲王,也是个极好的宴请的机会。 七月十八日,圣旨下,云臻和云寔的的王服宝带及一应依仗也都下来了。黛玉在府里摆了一桌酒席请十三,檐哥儿也来了,他跟着云臻出征,也多有斩获,照理说,皇帝应该也有封赏,礼部也的确议了这件事,可檐哥儿却不肯受,他还是要参加明年的春闱,从科举上出身。 皇帝也没有法子,便说给他先记一笔,等将来一应封赏。 酒席就摆在东三间里,也没多的人,就云臻夫妇二人,檐哥儿,请了沈先生,如今他年纪大了,轻易不肯出门。只云臻说,府里专门留了一个院子,用作老先生养老,再舜哥儿也大了,若是能帮忙带带,也是感激不尽。老先生这才来了。 黛玉在一旁温酒,舜哥儿来来回回地在地上跑,老先生虽已经八十多岁了,可气色红润,精神健硕,朝舜哥儿招手,“来,来,来,让我瞧瞧你这小猴儿,王爷还说叫我给他套套龙头,我瞧着,我是折腾不过他的。” 云臻三人不由得笑起来了,舜哥儿如今已经满了一岁,他又一向聪慧,略听得懂些话儿,跑过来,站在老先生跟前一本正经地道,“折腾得过!” 连老先生也笑起来了,他初不肯留在王府,这会儿却是有些心动意动,待酒过三巡,云臻再开口,他已是点头,“既是王爷如此诚心,老夫焉有不识时务之举?”便吩咐他身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仆,“去把行李收拾齐整,随车过来吧!” 当晚,沈先生便留了下来,在花园东南角一处丛房里住下,那里地势略高,开门正好对着外面的街道。黛玉又拨了两个人过去服侍,再无不妥的。 又次日,黛玉发动了,因不是头胎了,一切轻车熟路,约莫一两个时辰,又诞下一子来。宫里荣妃大喜,皇帝也格外高兴,赏赐即刻就下来了,又赐名为承序。 洗三日,贾氏自然来了,迎春、探春和惜春也过来了,贾府里头来的是宝二奶奶和平儿。熙凤到底被休了,只她娘家如今也没了人,之前便落下了血山崩的症候,没日功夫便去了,如今贾琏屋里,平儿被扶正,她带了些自己做的针线,在一些洗三礼里头,算是薄的,连宝二奶奶卫若曈都笑话她,她自己却没觉着有什么不好。 “怀舜哥儿那会儿,我还动手做些针线,等怀这个,我就懒得动针线了。我还在想,缺个斗篷呢,二嫂子就给我送来了,真是求之不得。” 平儿知道黛玉是在给她长脸,不由得笑道,“原先王妃在我们家的时候就是个会说话的,那会儿我们就在想,到底姑妈是怎么养出这样好的来的?谁知,当了娘了,还会说话些。” 一时,云臻回来了,发下话来,金钏儿便过来传话,“王爷说太太既来了,又奶奶们懒得来一次,叫摆了宴席喝了酒了再去。” 黛玉道“好”,“你就安排下去,一会儿请了太太和奶奶们过去入席就好。” 一时,贾氏张罗着要她们出去喝茶说话去,平儿独留了下来,和黛玉说着熙凤的话,“想当初王妃大约也是存了仁善之心,叫二奶奶把尤二姐聘给了张华,虽说二奶奶做得是过了一些,只是那尤二姐难道说就没有错处?只不过是因她去得早了些,才叫人留下了些念想。” 黛玉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世上的事本就无绝对的对错,素日里熙凤对平儿也还算好,二人怎么说都是有感情的,平儿才会肯为她说句话。 “虽说休了,如今人也不在了,可有留下什么遗言?” “说了,要回金陵去。我跟二爷也说了,二爷说,如今哪里就有钱去做这件事去?将来看有机会再说。就把人还是停在了城外的家庙里头,也不知将来能不能成了?” “总能成的,便是琏二哥哥做不到,还有大姐儿,还有平姐姐你,怎地就不行了?虽说如今是艰难了一些,好在有老太太在,爵位没了,可只要人在就好了。” 第227章 求情 也不知贾氏到底想了什么法子,终究还是说动了林如海千里之外上了一本为荣国府求情。正好那奏本拿出来时,云臻也在跟前,皇帝便把奏本拿给云臻瞧了,问他,“你觉着如何?” 云臻想了想,实话实说,“大约还是我岳母大人的意思,先前去跟儿臣媳妇说了,儿臣媳妇也没答应。岳父到底还是没拗过岳母,才会上了这本子。说起来,都是至亲骨肉,也不是谋逆造反的大罪,求一下情也是情理之中!要说赦不赦,不还是看在父皇?依儿臣的意思,贾政这人虽迂腐到底,却也不失方正,不如叫贾政袭了这爵也可。儿臣岳母这般东奔西走地,不也是为了老太太赡养的事吗?不肯叫老人家八十多岁了还流离一番,也都是为人子女的一点子孝心。” 皇帝皱眉想了想,“你这话也实诚,那就瞧在安嫔的面儿上,朕就暂且把这爵位安在贾政头上吧,前儿有人还在向朕荐贾政任江西粮道,你觉着如何?” 云臻道,“粮道不是人人都任得的,贾政此人虽自诩读书人,却不通世务,单看他不能齐家便知,此人在世务上头无法独当一面。儿臣不觉得他能当此任。” 安嫔小产,身子一直时好时坏,入了冬之后,彻底就崩了下去,身下血不止。黛玉进宫去给荣妃请安的时候,去瞧了她,见她身上已是瘦得尽了,二人素来又是不合的,相对无语,黛玉便寻着些话安慰一番,“娘娘还是该想开一些,平日里愁思太过了,便是服用了药也难得有效用。” 安嫔道,“你在荣国府里也住了好些年了,如今,虽说陛下还没有下旨收回那屋子,也不知他们能在那屋里住几天。你便是不看在老爷和太太的份上,只看老太太也该伸出一把援手。可怜我是没用了,我说去求求陛下,连身子都动不得……” 黛玉心头那点怜悯之情已是烟消云散,有些无情地道,“娘娘还是安心养病的好,少去逼迫陛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两府落至今日这般,焉知不是因了娘娘之故?” 安嫔不由得咳起来,唇角也流出血来,抱琴在一旁心疼不已,道,“娘娘好歹也是秦王妃嫡亲的表姐,何至于如此?” 黛玉嗤笑一声,“娘娘一心为的是谁,彼此心里都有数。当日,原说是要让娘娘出宫去的,又是谁,因了何事,许了什么,娘娘才又留在宫里的?这些话,我们暂且不提,在这宫里,娘娘又何尝还记得我是娘娘的嫡亲表妹呢?” 黛玉牵了牵裙子,安嫔瞧去,一条凤凰八宝连云锦织边裙,满绣百鸟朝凤的绣鞋,上头颤巍巍两颗拇指头大的珍珠,逼人的荣华富贵,安嫔顿时心头疼得厉害,又听见她说,“当日,皇上虽说允宫中椒房可出宫省亲,两府之上,那般巍巍赫赫地建起大观园,花了多少银子,娘娘正月十五回去,可又待了几个时辰?那银子花得海一样,最后落下了多少亏空?” “只怕,娘娘这些年在宫里,太太朝娘娘贴补也不少吧?”黛玉一声冷笑,“好歹也是皇亲国戚,也不知是因娘娘在这宫里太不得宠,抑或是娘娘也没一个好哥哥好弟弟做那好国舅,这些年实在是没看到沾了娘娘多少光?” 安嫔只差点被她气死了,一肚子刻薄的话,此时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咳得喘不过气来,吐了好大一口血,指着黛玉,“你不过是看我没有个皇子傍身,你才如此欺我!” 黛玉一笑,站起身来,斜睨她一眼,“娘娘多虑了,娘娘也不想想,娘娘便是有了皇子,多少年后才得以长大成人,可本王妃的夫君本就是皇子,娘娘便是生了儿子也得叫本王妃一声婶婶,又有什么意义呢?长幼有序,难道娘娘觉着,诞下皇子,将来可以继承皇位不成?” 她冷笑一声,“太子殿下还好好儿呢,只怕娘娘是想多了!” 她说完就走了。安嫔趴在床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养了好大一会儿,才脱力地靠在床头,吩咐抱琴,“去,去见陛下,就说,就说,就把秦王妃的话说给陛下听,或是去……” 她想说去见太子,只是,到了这一刻,她也明白,太子是早就没有管她的死活了。她没了肚子里的孩儿,已经成了一枚弃子,如今太上皇殡天了,虽说有皇太后在,可太子的位置到底已经不太稳了。 抱琴劝道,“娘娘真不该得罪秦王妃,娘娘也不想想,这宫里多少皇子,外头又有多少王爷,娘娘可曾见过谁哪家王府里只有一个王妃,旁的,侧的,连带通房都没有一个的?秦王妃这两三年的功夫,又抱了两个儿子了,听说连皇上也赏赐下不少呢。” 安嫔脸上已经没有了半点血色,一直到现在,她也没安排下来说自己若是不在了,抱琴如何?只抱琴又是她从宫外带来的,这么多年,多少是有感情的,在这节骨眼上,又能说什么呢? 她也只能独个儿心里难过,想到横竖还有一死,也总算是一条路。 次日,宫里便传来安嫔薨逝的消息,皇帝也发话了,一切从简,又下了一道圣旨,念及从前荣宁二公之功,又贾琏所行之事,贾政丝毫不知,又念贾政这些年克己勤业,将贾赦现袭的一等将军爵位由贾政袭了,仍赐住荣国府。 当即,贾家身上有爵位的均进来看视安嫔,又丧事由令妃料理,令妃秉着一颗公正之心,将丧事办得既不奢靡也不失礼,皇帝很是满意。 因安嫔至死都没有安置抱琴,她跟前又没有个一儿半女的,摔丧一事便由抱琴来做了。如此一来,皇太后也多有嘉奖,喊了黛玉到跟前,“好歹也是你表姐留下来的,这场丧事过了,你就把她留在你跟前,一来你自己多一个人伺候,再她也总算是有了着落。” 黛玉朝抱琴看一眼,答应下来。 第228章 蟠香 在偏宫里停灵三七二十一天后,便请入了妃园寝内。这园寝离都有十来日的光景,里头德妃居中,周围也已经起了几个坟茔,安嫔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 这一次,黛玉却不得不跟着来,实在是皇太后有了懿旨,再加上上一次太上皇驾崩她也并没有随驾。不得已,黛玉便只好把两个孩子送到宫里去,叫荣妃先带着。荣妃自然是高兴不已。 好在,到了地方儿,也没有多停灵,便请入了地宫。饶是如此,来回也花了近一个月的光景。黛玉路上赶得急些,回来的时候错过了宿头,到了傍晚时分,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王协便过来说,“前面有个蟠香寺,待奴才去瞧瞧,看能不能借宿?” 正要去,黛玉却拦住了,“王协哥哥,那蟠香寺虽说是私庙,咱们去借宿也绝没有说不借的,只是你还须派个人,连夜进京去,且要让那蟠香寺的人瞧见,咱们才可在那里暂借一宿。” 王协原想问为何,但宫里曾经发生的事,他也是知晓的,为此事,王爷大怒一场,谁能想到亲兄弟竟还能打亲兄弟媳妇的主意呢?忙道,“奴才明白!” 片刻后,他回来了,道,“蟠香寺主持妙玉说了,既是王妃驾到,又是故旧一场,自然是扫榻相迎,王妃这就过去吧?” 黛玉说“是”,到了山脚下,那蟠香寺是建在香山山腰上,从山脚往上约有一百多级台阶。此时,妙玉领了她庙里的几个仆从过来,亲自来接黛玉,二人见面彼此打量一番,妙玉道,“久别重逢,施主法相已生,将来富贵不可限量。” 黛玉忙笑道,“我已是福贵至极,多谢师傅贵言!” 二人寒暄过后,方携手一起朝上走去,黛玉道,“从前你在栊翠庵里,那里几树红梅,每到了冬天和早春时节里,开得可真是俏。那年事多,听说你走失了,我还担心不已,叫人秘密访你,是王爷说不必访,你已有了好的着落,我还不信。” 妙玉指着上面的蟠香寺,“我自小出家,就是在蟠香寺里头,是我家里的家庙。你瞧瞧那是什么?” 黛玉展眼望去,见小小一座寺庙,面阔三间,朱漆大门,门上金钉,红墙琉璃瓦,三面种植数株梅树,老树虬枝,此时因到了季节,枝头上结出颗颗粒粒的红梅花苞来,有的炸开了一点小口,透出里头的红,有的则依旧包裹得严实,显见的是在待季节。 “这是个好去处!”黛玉也不由得被这幽静给吸引住了,却也注意到了,上山下山只有一条路可走。王协一直跟在后头,这会儿上前来,奏道,“王妃,奴才已派了人快马加鞭赶回城里,这会子应已经进城,明日一早,王爷便会来接王妃了。” 黛玉皱了皱眉,“怎地这般多事?妙玉师傅也不是外人,在这里住一晚又怎地了?偏生你们就这么大惊小怪,便是王爷怪罪下来,也还有我在前头挡着呢!” 王协不语,妙玉便笑着拉了她道,“我们进去吧,我这里有旧年从梅花上头扫下来的水,好几瓮,埋在那梅树下头,前儿取了一瓮出来吃了,觉着很是不错。” 黛玉跟着她进去,“那我今天是来对了,要偏了你的好茶水了。” 因黄芦和郑平不便于进来,王协亲自进来在门口等着,轻絮和秋痕也不离左右。妙玉只当没有看见,拿了茶具,又用在小红泥炉子里点燃了松果,一阵清香便飘散出来了,黛玉静坐着看她用水把壶洗净,又敲开了那瓮,从里头倒出雪水来,放在炉子上。 待茶泡好后,妙玉又把昔日在栊翠庵里,用来给黛玉喝茶的那个杏犀□拿了出来,斟了一杯茶给黛玉,“你尝尝,那时候是四个人一起喝茶,如今只有你和我。” 黛玉接了过来,“斗转星移,世事无常,原也是佛法渡世人所在。如今,宝二哥哥已是娇妻美妾在侧,宝姐姐是正儿八经的官太太,有了幼子,他二人的日子过得何尝不好了?你当日在栊翠庵,也不过是寄人篱下,如今是这蟠香寺的主持,我猜想,这大约也是照着你家庙建成的,可见帮你建这寺的人费了多少心思!” 妙玉意味深长地朝黛玉看了一眼,用了她那绿玉斗喝茶,依旧是性格难改,“我一贯觉着你是个明白人,谁知,竟然还是这么古怪刻薄。《金刚经》里有句话叫明心见性,你自己是什么样儿的人,瞧人也是什么样儿的。你以为人人都是和秦王爷一样,会在一个女人身上用心思?依我说,连秦王也未必是可靠的。” 黛玉见她越发怪癖了,也必定与她所经历之事有关系,也不好多说。正好,轻絮过来,说是饭菜已经备好了,要黛玉过去用膳。妙玉便起身,“我那后面还有一处厢房,已经收拾妥当了,你今日就歇在那一处?” 黛玉道了谢,从里头出来,站在廊檐下,妙玉也过来了,与她一同并立,天边一轮冷月清辉洒下,妙玉道,“从前在你们那栊翠庵住着时,我瞧着你、四姑娘和宝二爷都是有些灵气的,你的灵气是那种世俗的,他们的与你不同,原以为他们二人会成为我同道中人,如今瞧来,方才知是我眼拙了。” 黛玉摇摇头,“倒也不全是。出世,虽是一条捷径,可从古至今,越是捷径,越是不好走,须得是一条自己走出来的路,才好走。可彼岸只有一个,大道却又万千,究竟哪一条才是自己的,不走一遍,谁也未得。他二人从前大约也的确想过要走捷径,想必是佛祖也不乐意,非要他二人历一番艰难险阻,方可证道吧?” 妙玉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问道,“不知王妃师从何人?竟有如此高论?” 黛玉笑道,“我不过是身为局外之人,方才看得清白了一些,而大师是‘人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罢了!” 第229章 鹿血 黛玉略用了些清淡的斋饭,便歪了下来,也不到床上去,只在榻上铺上了褥子,盖了一层被子,在旁边拢了个熏笼。她着实有些累了,才靠下来,人便迷糊了去,正朦朦胧胧在做个什么梦,听到院子里有了响动,有人在喊“王爷”,他一个激灵变醒了。 黛玉连忙睁开眼,门已是被打开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在门口出现,身上穿着大氅,头上戴着兜帽,看不清他的脸,黛玉恐惧袭上来,正拥着被子准备往里缩,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娇娇,是我!” 黛玉松了一口气,忙扔掉被子要下去,云臻已是一步跨过来,扶住了她,“别动,下来做什么?”他的手冰凉,怕冻了黛玉,朝后退了两步,伸手在熏笼外烘着,又把身上的氅衣接了下来,扔在了一边的椅子上。 待他身上略微暖了一些,他侧身在榻上坐下来,扭头看黛玉,上下打量一番,“怎地赶这么急?也不急着这一两天,幸好还有蟠香寺,要是没有,这大冬天里头,夜里赶路,搁置住了,怎么得了?” 黛玉也无话可达答,只问他,“你怎么出来了?” “他们去的早,正好我今日也没回去,在城外的防营里头,就过来了。”说完,他搓了搓手,在自己脸上贴了一下,觉着暖和了,伸手搂住了黛玉,脸在她发鬓上蹭了蹭,只这里是私庙,佛祖在上,他也做不了什么,难免有些懊恼。 黛玉正说要他上来,二人在榻上歪上半夜,明日一早早些赶路,外头,王协在门口禀报,“王爷,太子来了,说是冬日夜长,请王爷过去吃杯热酒。” 云臻默了一会儿,问道,“太子来了?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王协道,“回王爷的话,才到,和王爷前后脚到的。” 黛玉已是一身冷汗,抬头去看云臻,见他眼眸沉沉,是从未见过的阴云骤雨,她不由得伸手握住云臻的手,“我也防到了,才故意当着妙玉的面,叫人快马进城去寻你的。” 云臻搂了搂黛玉,“别怕,没事,有我在呢,不管任何时候都不会叫你出什么事。” 黛玉眼眸一湿,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将身子倚进他的怀里,强自道,“我才不怕呢,他要敢冲我下手,我弄死他!” 云臻忍不住笑了,又格外心疼,双手一托,将她孩子一般抱在怀里,蹭着她的脸,问道,“那你和我说说,你要怎么弄死他?我帮你参详参详!” 黛玉也说不出来,道,“横竖总能想到办法啊,趁其不备,出其不意,总之想欺负我,他就不能活。” 云臻笑道,“这是孩子气的话了,他骑射虽不如我,从小儿也是父皇着意培养过的,拜的是素有‘战神’之称的张楶做武功师傅,你细胳膊细腿的,还想要他的命?”他亲亲黛玉的脸蛋儿,“这种事儿呢,前次发生是因为连我也没想到,以后绝不会再有了。这一次,便是我没来,你身边也有十来个护卫,他若来了,这些人虽不能置他于死地,也必定是可以叫你毫发无损的。” 云臻去了,酒宴是设在妙玉的院子里。王协跟过去服侍,这边,黛玉叫轻絮偷偷儿去瞧了一眼,回来跟她说了,“竟是妙玉师傅在旁边把盏斟酒,也没叫人布菜,说那酒是素酒,妙玉师傅亲自做的梅花酿,几样素菜和点心,不甚丰盛,一个锅子,里头炖的竟然是鹿肉。” 本就是半夜了,一顿酒喝到了四更天,云臻回来,原说不在这庵里行荒唐事的,谁知,那酒里头竟然兑了鹿血,云臻实在是把持不住,只在榻上便行了事。事后,黛玉哪里好要水?用了自己的亵衣把二人身上清理了一下,不由得骂道,“这也是一国储君?” 云臻靠在榻上,头有些疼,用手按着,原本心情不好,听了黛玉的话,不由得笑道,“这也怨不得他,那酒送上来我也闻到了这味儿。只我想着,我若是不喝,他不定会拿你出来说话,喝便喝了,才喝的。也不是不能忍,若你不在跟前就忍了,你又在跟前,这一个月来,我也总想着你,哪里还忍得住?” 说着,从她手里接过亵衣扔到旁边椅子上,将她搂在怀里,拿被子把二人裹了,“我身上暖着,睡会儿,眼见天都要亮了,这一夜闹得都没合眼。” 云臻身上本就气血旺,又喝了那样的酒,果真是暖得很,便是在榻上,黛玉畏寒,这会子也觉着是在火炉子里躺着,早起醒来,身上竟还有汗。虽说身上难受得紧,黛玉也实在是不想在这里多呆了,早饭都没用,就出了门,套车离开。 她早上车一步,太子从里头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车里了,也假装没有听到外头太子正在和云臻说话,“八弟,怎地走这么早?不多待一会儿,这里头的梅花饼是一门绝活,我叫人多做了一些,正要邀你尝尝。” 云臻掏出金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朝太子一拱手,“若想吃了,改日臣弟去东宫讨要去,今日就不叨扰了,早些走,早些到家,一会儿还要进宫呢。” 太子意味深长地朝马车看了一眼,也绝口不提黛玉,云臻扭身,牵过马来,跃身上了马,径直而去。马车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了一箭之地,上了官道,云臻从马上下来,也上了马车,将黛玉拢在怀里。 宫里,皇帝从丽嫔哪里过来,荣妃服侍他用早膳,吃了几口,皇帝便说叫荣妃坐下一起吃,问她,“听说昨夜臻儿没有回程,去接他媳妇去了?” 荣妃还一无所知,想了想道,“昨日臣妾只听说臻儿去了城外防营,是不是被那边有事绊住了,才没有回来。恰好听说他媳妇要回来,这才顺道儿去接。”她笑了一下,“说起来,他两个也是聚少离多,少年夫妻,臻儿又偏爱胡闹,他媳妇还是个守礼的。” 第230章 丽嫔 皇帝却头一次并没有顺着荣妃的话说,而是道,“她若是个守礼的,义忠王妃的葬礼上,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四皇子说话?御园里头发生的事,又是怎么回事?不都是因她而起?哪有兄弟之间为个女人争来争去的?” 荣妃顿时如五雷轰顶,她有心为黛玉分辨几句,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堵着气再不肯坐,为皇帝布菜,皇帝见此,语气稍微和缓一些,“朕知道这媳妇儿是你一早就认准了的,未免偏宠一些,可你平日里也该教导些,寻常百姓人家出了这样的事都是笑话,昨夜里,又在城外头较量一番,岂不是丢了皇家的脸面?” 荣妃跪了下来,流泪道,“昨日夜里的事,今日一大早的,陛下便知道了,到底是谁这么耳报神说给陛下听的?自古女儿薄命,命不值钱,但凡有了过错,都是女儿家的错,可陛下是明君,怎也落了这样的俗套,若陛下心里也这么着,这么多年,又何苦对臣妾恩宠不衰?不如早早儿打发了,省得将来也看臣妾不顺眼,那会子,高低立现,臣妾又该如何活着?” 她哭得梨花带雨,皇帝还从未见她如此过,有些后悔不该一大早地听了人的话,来给她委屈受,忙俯身亲手将她扶起来,“这能比吗?朕又何曾说过你什么了?便是你从前订过婚的,朕把你纳进宫来,这么多年,何曾计较过什么了?” “臣妾还架得住陛下计较?陛下不计较,臣妾都觉着这一生活得已经不成个样子了,为了陛下,臣妾连礼义廉耻都没要了,陛下还要怎么计较?”荣妃哭起来,“臣妾与贾氏是打小儿的兄弟姐妹,她没有个嫡亲的姐妹,臣妾也没有,都把彼此当做了嫡亲的,为了陛下,臣妾连这样的姐妹都算计了,逼得林家先退了婚,跟了陛下,为的是成全陛下的名声,臣妾做这样损阴鸷的事,将来是要下地狱的!” 荣妃大哭起来,似乎这些年的委屈累积成堆,如今再也撑不住了,发泄了出来。皇帝似乎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她非要点了林如海的女儿做八皇子的妃子,原是心里藏了这么个念头,顿时越发懊悔,搂住了荣妃,“胡说,谁说你要下地狱的?活着咱们同衾,死了,自是你陪我同葬,朕不放你,谁敢叫你下地狱?” 她哭了一会儿,见好就收,依旧哽咽着问皇帝,“也不知是谁在陛下跟前进了谗言,陛下别忘了当年承诺过臣妾,这些年,为了皇族子嗣绵延,臣妾何曾说过什么?前儿还说如今宫里人少,有几个也都是和臣妾一般老了的,不好再服侍陛下,叫选几个进来。臣妾这点子心思,都在臻儿身上,看着他和他媳妇儿好,臣妾就觉着是陛下在成全臣妾,兑现曾经与臣妾的诺言,谁知,陛下全部是如此。” “谁说我不是如此了?”皇帝一急,连自称都变了,哄着道,“朕若不是这般想,你当臻儿对襄阳侯府做的点子事,朕瞧不出来?” 荣妃道,“他又何曾要瞒过陛下了?他从小儿到大,最崇拜的便是陛下,何曾有过欺君之心?” 这话,真是挠到了皇帝的心坎儿上,忙赔笑着道,“今日是朕不对,朕也是在丽嫔那里听说昨夜里老八和太子一同赶往蟠香寺,恰好又听说老八媳妇在那儿歇脚,朕才多心了。” 荣妃自然是把丽嫔记下了,道,“回头臣妾把臻儿叫进宫来好好问问,陛下也别再疑心老八媳妇了,好歹看看陛下两个乖孙子的份上。”又道,“那蟠香寺到底是怎么回事?原不是南边有这么一座寺庙的吗?臣妾还记得,当年那寺庙里住了个官宦人家的小姐,从小儿带发修行的,怎地又跑到这京城来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皇帝,记起当年大皇子与八皇子去南边办事,隐约听说大皇子与蟠香寺那女尼有些瓜葛,因没有什么不妥的传出来,也没当回事,这会儿他难免多心。只面上,皇帝不动声色,叫人把两个皇孙带过来,逗弄了一番,虽身上沾了不少两孩子的口水,又觉着这才是人间天伦,满足而去。 云臻夫妇大约是巳时中才进了城,回到王府,梳洗一番,这才进宫去接孩子。荣妃留了他们用饭,“知道你们要来,特意交代了厨房多做了几个菜。” 黛玉笑道,“这一个月,真是多亏了母妃。瞧着母妃竟清减了些,也必定是两个小东西给闹的。” 荣妃摆摆手,眉眼间都是笑意,“确实比臻儿小时候闹腾多了,别看这小的这么小些,竟还要和他兄长大家,几次差点把舜哥儿给蹬到地上去了,都不是省油的灯。” 云臻二人不由得笑起来,云臻还好,隔天就会进宫来看看他儿子,有时不忙的时候还留一会儿,黛玉则是一个月没瞧见,想得不得了,这会子背上一个,怀里一个,都往她身上扑。 荣妃便把身边人都撵了出去,独自和云臻说话,把早起他父皇的话说了,眼见云臻眼里浮上了寒意,荣妃道,“我知你乳慕你父皇久矣,可臻儿,你也须记住一句话,天家无父子,皇室无骨肉。当日,在园子里的时候,你父皇也不是不知道太子做下的那事,不过是咱们运气好,没叫那事得逞了,可你父皇未必不怀疑咱们,这才拿了话来套。” 云臻双手捏着椅子扶手,几乎把根紫檀木给捏碎了,“儿臣也虑过了,父皇竟半点没有责备太子的意思,也还是和从前一样。这一次,单单又把我封了王,我是皇子,不是那些武将,便是凯旋而归也未必一定要论功行赏,父皇却没有放过这次机会,未必不是把我竖起来的意思。” 他冷笑一声,“我从前是想做个贤王,如今,既是父皇有这样的意思,我若不从了,岂不是不孝?”他凑到他母亲跟前,“皇后死了这么多年,他口口声声说爱的是母妃,却并没有叫母妃戴上那顶凤冠,他给不了母妃的,儿子给母妃!” 第231章 起心 出宫的时候,云臻抱了大儿子,黛玉抱着小儿子跟在后面。走了几步,黛玉便觉着沉得慌,云臻要把小儿子拎过来,序哥儿却不停地闹,非要黛玉抱。云臻少不得轻声哄着,也不知序哥儿到底有没有听懂,勉为其难地到了云臻的怀里。 云臻一手一个,宫门口的时候,遇到了大皇子,朝夫妇二人身后跟了一串儿的奶娘瞧了一眼,不由得笑道,“难怪前儿太子还在父皇跟前说,说是八弟你对妻儿未免太过宽厚一些,如此这般,不成体统呢!” 黛玉听这话,觉着刺耳,听到云臻笑着问,“那大皇兄觉着,太子的话有没有道理呢?” 若是有道理,便成了大皇子认同太子的意思,也同样在针对云臻了,若觉着没有道理,又全无君臣之体,一时间,大皇子云甯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一笑,朝旁边一让,“八弟,八弟妹,请先行吧,两个侄儿都生得这么好,你这么一个人抱着,我瞧着都累,怎地不叫奶娘抱?” 云臻道,“大约真如太子所说,是被我宠坏了吧,竟不肯要奶娘抱!” 大皇子讪讪一笑,“天下无不爱子女之父母,这本是人之常情呢!” 四人坐在马车里,黛玉将序哥儿接了过来,舜哥儿不乐意,也要往黛玉怀里钻,被云臻拧着衣领子,放到了自己腿上,厉声道,“好好坐着!” 舜哥儿很是委屈,瘪着小嘴,两眼泪汪汪,朝黛玉求救,黛玉虽心疼,却也并没有搭理他,而是不安地看向云臻,云臻也知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捏了捏她的手,“这会子说话不便,回头我再跟你说。” 马车才到了垂花门下,王协便过来了,道,“爷,刘近道来了,正在外书房等着。” 云臻有些心动,可看了眼妻儿,依旧道,“叫他等着,本王把王妃和哥儿送回屋了再过去。”黛玉知必定是个重要人物,如若不然,王协不会这般郑重这会子来说,便道,“要不,你先去,奶娘们都在,王协哥哥也在,还怕没人抱孩子?” 云臻却依旧一手拎起一个哥儿,道,“慌什么?你瞧他两个是肯要人抱的?” 王协在旁笑道,“那是因为爷抱惯了,奴才家那小子,平日里我一近身,就哭得厉害,活像奴才要吃了他一样,瞧着就生气。” 云臻道,“你们家那个也有两三岁了吧?我前儿还说叫你常带进来,给哥儿做个伴。” 王协大喜,忙道,“奴才回去就跟奴才媳妇说,她也常说要进来陪王妃说说话,只这些天也没得空。” 云臻等人进了垂花门,王协忙回去外书房,里头坐着位道士,胡须花白脸上却没有半点皱纹,身上穿一件前后印八卦的道袍,黑白相间,寓天地阴阳,头上一顶道冠,脚上是白色的布袜用草绳打着绑腿,穿一双芒鞋,上下简朴,却丝毫不叫人轻视。 王协知云臻很是看重这人,进来打了个千儿,告罪道,“王爷已经到了,因要送王妃和哥儿们回屋,不得不叫先生多等片刻。” 谁知,这人脸上却是浮现出了笑意,抚着垂至胸口的胡须,点头道,“久闻王爷与王妃伉俪情深,果然是名不虚传。王妃尊贵,小道多等一刻又有何妨?”他心里却想到,此等人必定不是薄情之人,只君王非薄情不可担当,倒生出一份好奇心来,不知将来这位荣登大宝,是否还能权衡如今一刻多情之心? 一时,云臻来了,与刘近道见过礼了,云臻道,“请先生前来,实因世子日渐长大,本王与王妃对他拳拳之心过甚。前与先生在南边见面,便叫本王生了此乃机遇的心思,不肯轻易错过,才盛情相邀,得先生成全,小王再次感激不尽!” 刘近道听着,不停地抚摸胡须点头,脸上带着笑意,“今日已晚,听说世子从宫里出来,想必也颇为疲劳,待明日小道细细看看,摸摸筋骨,想必也必定秉承了王爷的神韵,将来也是鼎天之才。” 他挪了挪屁股,“小道昨夜亲见王爷和太子同往城外蟠香寺,小道虽曾远在南海沿子那边,却也听说那蟠香寺曾是大皇子出资建成,也不知王爷昨日与太子殿下是不是有过一番契谈?小道今日王爷眼神坚定,身上拢着一团紫气,真是可喜可贺啊!” 云臻愣了一下,不置可否,只问王协,“先生的住处可安置妥当了?” 王协忙道,“才王爷不在,奴才请了沈老先生过来陪同,沈老先生和刘先生一见如故,邀了刘先生一同住在清山小筑。” 云臻还在沉吟,刘近道已是说道,“小道就住在清山小筑好了,听说那里有一丛山,一道水,正是小道喜欢的,且与沈老先生也有话说,正好热闹一番。” 云臻便亲自送了刘近道过去,也正好与沈孝卿问安。他年少时尊沈孝卿为师,此后这许多年在沈孝卿跟前一直执师礼。沈孝卿正在熏笼前烤火,他才站起身来,云臻就过去扶着他坐下,问候一番。刘近道也朝沈老先生见过礼,三人坐定,沈孝卿便问了,“王爷昨日在城外,可平安顺遂?” 云臻道,“尚可,叫老师担忧了!” 沈孝卿摇摇头,朝刘近道看了一眼,“如今人已经到了,若王爷往外说,近道来,为的只是给世子当老师,断无人可信,不如说因我在此,近道是因我而来,这也是为何我要近道与我一同住在清山小筑的因由,只若王爷至今不做决断,近道在此也无意义,也不可耽误了他修道的功夫。” 云臻便道,“去年王妃几乎落难,昨日差点受辱,今日一早皇上又因人进了谗言诘问母妃,所言之字句令我不寒而栗。我若是再不筹谋,将来我无葬身之地并不可惜,只妻儿难保!”他抬起头来,朝沈孝卿恳求道,“还请老师帮我!” 沈孝卿点点头,很是满意,“王爷自幼师从于我,这么多年并无间断,王爷将来若为君,当是仁厚君王,这正是我等期盼的!” 第232章 动念 云臻并不把这等恭维的话听到心里去。刘近道自今日再次见到云臻,也时常在细察他,见此,也是心生欢喜,难免在心里感谢三清,叫他遇到了一位明主得以投靠,可施展平生夙愿。 待沈老先生话落,刘近道便道,“皇上如今,年长的皇子是皇长子,皇三子,皇四子,皇五子,王爷;这是当年第一批封王的,年幼一些的九皇子和十皇子不在此列,十皇子一心向佛,十三皇子文武全才,是年幼皇子里头最先封王的,偏与王爷亲近,这实在是好事。只安郡王生性豁达,不拘小节,几次直言快语,虽当时听着快活,也难免为王爷惹祸。” 沈孝卿却笑道,“这正是皇上高明之处,便是王爷会七十二变,如今头上戴了十三皇子这个紧箍咒,也不得不受制于人。” 云臻笑着摇头,“人活一世,无外乎一个情字,十三弟就不说了,若有遭一日我身陷囹圄,唯一会为我奔走的,除了我岳丈便只会是十三弟了。我并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十三弟算是一个,他能为我肝脑涂地,我又何须怕他牵连?若真有那么一日,我为他担着便是了!” 这是云臻的心里话,沈孝卿和刘近道见此,便不再多说,沈孝卿道,“若论起来,太子失德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只皇上如今不会轻易废太子,一来会引起兄弟萧墙,二来大约皇上也觉着自己寿岁长,这件事后面还有时间缓缓处置。” 刘近道接着道,“只这样一来,却非社稷之福啊!这一次四皇子在江南筹款,听说一口气抹掉了十多个大员,都是太子的人。大皇子明面儿上是听太子的指派做事,实则,早十年前就已经在偷偷培植自己的力量,只不过太子因有太上皇和皇太后护着,只能沉住气,如今太上皇薨逝,大皇子早已按捺不住了,且看这次王妃去往蟠香寺歇脚,太子即刻就赶过去,可见一斑。” 蟠香寺是大皇子的地盘,原太子去过几次,次次都有大皇子在,可这次,不但在蟠香寺里头备了鹿,连这么多年情投意合的人儿都舍得去,云臻自然不会觉着这件事的背后,大皇子是一干二净的。 他不由得叹息一声,“都是骨肉兄弟,谁能想到,早已斗得跟乌鸡眼一样。我当年年纪小,大皇子也没有背着我,我是亲眼所见他为了那女子神魂颠倒,这才过去几年光景,竟已当做礼物送给了太子用来对付我!” 沈孝卿笑道,“谁让殿下如今是年长皇子里头最先封亲王的呢?大皇子帮皇上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更甚至这几年,每皇上离京,都是大皇子在京坐镇处理朝务,连处置密奏之权都放了出去,隐约有替代太子的意思,偏偏是殿下抢了这头王的先,他哪能掉以轻心?” 刘近道也道,“这也是当今英明之处了,一团烟雾,叫人摸不准东西。四殿下这次的事务处理得也极为漂亮,虽说将南省的官员参倒了一批,得罪了半个朝堂,可那边百姓却是交口称赞,甚至有些文人写起了诗词歌赋来赞扬四皇子的美德,将他赞为古往今来的贤臣。四皇子也是龙子凤孙,今日是皇子,焉知来日不能成为贤君?” “三皇子与大皇子一母同胞,宫中慧妃娘娘又是掌权皇妃,素来三皇子以大皇子马首是瞻,五皇子又与四皇子交近,这番局面,王爷欲杀出重围,也非易事。好在自古顺天意易,我等只需顺势而为断无不成功的道理。” 说到这里,彼此心知肚明,不宜再多说。云臻也惦记黛玉母子,便起身道,“明日我还要往苏州那边去买两个绝色女子,须安排一番,明日再治席给先生接风。” 回到熙穆堂,黛玉已经给两个孩子沐浴过了,这会子两个正在榻上玩得开心。黛玉换了一身衣服,头上钗环也都卸了,瞧着应是累了,也歪着,看两个孩子。见云臻过来,她要起身,云臻已是快步过来,按住她,“起来做什么?你我之间,自己屋里,以后不必计较这些礼数,那都是给外人看的。” 黛玉便顺势靠了下来,抓住了他的手,问道,“那刘近道是你笼络过来的人么?” 云臻“嗯”了一声,抱起她往里头挪了挪,夫妻二人便只这一句话,彼此已经明白了。黛玉也没有说话,云臻也不多解释,只道,“你明日或回去一趟,或是叫岳母过来一趟,托她帮忙一件事。” “什么事?” “帮我在江南那边找两个绝色女子,要温柔妩媚的,会服侍人,也懂礼数,我有用。” 黛玉想了想道,“这件事,我母亲怕是办不好,不过,你交给我便是了。我自有法子帮你买到。” 她也不吃醋,云臻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低头啄了她一下,道,“你也不问,我要来何用?” 黛玉抬手贴上他的脖子,脸上有些热,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心里却甜滋滋的,“你若真要自己留着,便是我现在拿刀杀了你一下,你也绝不会叫我帮你去买。这么多年了,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这些么?” 云臻已是心满意足,低头啃着黛玉的唇瓣,偏舜哥儿瞧见了,过来,抓住了他爹的头发,往外拽,“吃吃,我要吃吃!” 云臻吃痛,连忙握住了他的小手,气不打一处去,拎起来就在他肥嘟嘟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就会犯浑,迟早收拾你!”谁知,舜哥儿以为他爹与他闹着玩儿呢,双手攀住了他爹的手腕,咯咯咯地笑着,不停地道,“吃吃,吃吃!” 黛玉已是笑得肚子都痛了,捂着肚子,直嚷嚷,在榻上打滚。云臻也是忍俊不禁,坐到榻上,一面把儿子放在自己腿上,一面用另一只手为黛玉揉肚子,“你就笑吧,早晚,他也会烦你!” “再烦也是我儿子,我还会嫌弃不成?” 黛玉把舜哥儿接了过来,小家伙爬上来,坐在他娘的肚子上,站起来,又坐下来,他生得本就胖,用乳母的话说,跟个石磙一样,黛玉几乎被他坐得吐了,抓住他,“好孩子,乖一些,你坐就坐,别一会儿起来,一会儿坐的。” 第233章 买妾 序哥儿差点爬到榻边掉了下去,云臻去把他拎过来,眼见老大这样,觉着真是对他已经多般忍耐了,这会儿忍不住了,把小的丢给黛玉,拎着大的到墙边,命他面壁,“站好,谁叫你欺负你娘亲的?” “呜呜呜,木有,无木有……”舜哥儿委屈扒拉地哭了起来,偷偷瞧他爹一眼,觉着没有平日里那般和善了,想哭又不敢哭,那小模样儿,简直是叫人的心都要化了。 黛玉张了张嘴,还是把话憋了回去。好在,李觅很快进来了,瞅了一眼面壁的小主子,心疼之色已是溢于言表,笑道,“王爷,王妃,是这会儿摆饭吗?” 黛玉忙道,“摆吧,今日折腾了一天了,昨晚上也没有睡好,我是真累了。” 到了要吃饭的时候,云臻不说叫舜哥儿去吃饭,谁也不敢说。黛玉几次欲言又止,到底不敢开口。云臻喝了一碗汤了,听到舜哥儿低声哭泣的声音,方才发话,“过来吃饭!” 李觅忙过去把他抱了过来,将他安置在桌边,给他喂蛋羹。小家伙吃一口,就偷偷朝他爹爹看一眼,云臻被他不停地看着也有些不自在了,不得已,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慢慢吃,吃完了,叫嬷嬷带你去睡觉。” 舜哥儿这才欢喜起来,喊了一声,“爹爹!” 他会说的话不多,只是会模仿人说简单的字,可“爹爹”却喊得特别清晰,大约也是他出了娘胎,晚间时候都是云臻亲力亲为地带他的缘故,很是依恋。 只到了晚上,临睡前,他却死活不自己睡,更不跟乳母睡。云臻没法子,只好又起身去把他抱了过来,待他睡着了,才把他挪到临窗的炕上去。云臻回来,朝睡在最里头的序哥儿瞅了一眼,圆乎乎的小脸,唇边还流着口水,睡得呼哧呼哧,跟头小猪一样,到底还是小了一些,他也就打消了把序哥儿挪过去跟他哥哥睡的心思。 夜里,又起来把了一次尿,唤李觅进来,抱出去给他喂了一次奶。黛玉都不知道,她本就累了,才睡着又被云臻弄醒了一次,大约昨晚上的那鹿血药性还在,竟持续了很长时间,身上都有些伤了,便越发懒得动。 一觉睡到了次日才醒来。云臻打了一套拳,骑了一圈马早就出门了。两个孩子还在睡,她起来,叫人往林家四房董氏那里送了一张帖子过去,邀董氏有空过来坐坐。 下晌午,她睡了会儿中觉,董氏就来了,宇哥儿媳妇张氏、惜春和珍姐儿也一并过来了。张氏与惜春带着两个哥儿与珍姐儿一块儿玩。黛玉与董氏说话,“我要买两个绝色的女子,要容貌好,性情好,会体贴人,又懂礼数的。” 董氏大惊,以为黛玉是要给云臻买妾,也以为贾氏平日里没好好教她这些内宅上的事,心想着,幸好黛玉这会子跟她说了,便道,“怎地要在外头买?我瞧着你跟前的丫头们虽说不是绝色,也是中上姿色。若是从外头买,也没有个知根知底的,如何能买的?有些人,便是卖身契握在你的手里,也未必就听你的,如何使得?” 黛玉忙握住董氏的手道,“婶婶,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王爷跟前这些年并没有人,他也不耐烦这些,如今又没有子嗣上的担忧,他也更是没有这般心思。婶婶知道就好,虽说挑绝色,可人必定是要好的,我想着这件事找旁的人没用,必得婶婶帮忙张罗才得。” 董氏松了一口气,“我说呢,好好儿的,买什么人?姐儿还找对了,这事我去张罗便是,只那边远,来回还要些时间。” 黛玉拿了一万两银票要给董氏,董氏死活不肯要,黛玉道,“虽说婶婶平日里给我钱不少,可一码归一码,若婶婶这会子不拿,以后别说婶婶跟前,就是有事要求到两位哥哥跟前,我也开不得口了。” 董氏道,“便是买,也花不了这许多啊!”分了一半出来,塞回黛玉手里,“你若真给我这么多,我都不敢给你揽这活儿了,你也放心,一准儿是妥妥地买。” “顶好是不识字的才好。”黛玉嘱咐道,“年纪儿轻一些,别买那十七八岁的,瞧着就很心机,怕不好使唤。” 为着这事,眼瞅着要过年了,宇哥儿亲自去了江南。黛玉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初六日,董氏摆年酒,黛玉便去了,一并儿把两个孩子也带了去,董氏欢喜得不得了,拉着黛玉道,“你也不是外人,我才在你跟前讨一句话,我娘家有个兄弟,今年已有二十三了,也没有寻摸到一门好亲事,才我娘看到了你跟前的丫鬟,说不定谁,给她去做个媳妇。” 黛玉心知这是董家要与她结好的原因,她看在董氏的份上也不可能拒绝,只是她如今暂且也没有结交谁的心思,便道,“这原是好事,只我跟前的丫鬟,以前王爷就说过,他会安排,所以这两年,原本我也知她们都到了年龄了,也没有张罗的原因。” 董氏未免失望,却也不得不羡慕黛玉丫鬟的好命,云臻既然会给指婚,便绝不会是差的,只要从王府踏出去,哪一个又不是诰命的命? 只董氏既然开了口,黛玉便不好不做理会,道,“我倒是听说婶婶娘家有个侄儿是个好读书的,书读得也极是不错,回头我跟王爷说说,看能不能在国子监拿个名额,他进去也好发愤,来年桂榜高中,真正是比什么都好。” 董氏一听大喜,回去跟她娘一说,董老太太连忙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又道,“这是何等的好事,以咱们这样的人家,是怎么求都求不来的,你今后可要越发对你这侄女儿好一些,可别觉着这是理所当然的,往往很多好儿,因存了这样的心思,便都没了的。” 黛玉略坐了坐便回去了,饶是这样,林家四房的门楣已是格外光鲜了,平日里董氏想要巴结没巴结上的一些官太太们,听说了之后也都来了,虽说并没有见到黛玉,越发没有与黛玉说话的机会,可依旧是来蹭一蹭,原先都笑话董氏百般巴结南街林家和快出服的侄女儿,反而把自己一父所出的兄弟不当一回事,如今是谁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第234章 宴请 待金钏儿出去,宝钗问迎春,“我倒是听说皇家你们哥儿这一辈,都是从了‘泓’字辈,后面一个名字也都是走字,比如你们家哥儿叫泓造,只为何林妹妹两个孩子,单独序了‘承’字呢?” 迎春没什么心计,只把自己知道的说了,“我也是听我公公说过一嘴,说是当日皇上赐名说了一句,从前八皇子殿下并没有随兄弟们的名儿,如今他的孩子也不必从孙子们的名字。” 宝钗听了若有所思。 金钏儿回来,与黛玉去回话的时候,云臻也回来了,正抱着次子坐在桌边喝水,他喝一口,喂一口给孩子。黛玉坐在榻上正陪着舜哥儿在玩,见金钏儿进来,便把孩子给了云臻,他一手抱一个。 黛玉扯了扯衣服,过去明间里,坐着听金钏儿说话,金钏儿自然是有些气不过,把话都说了,“如今外头都在传,说卫大爷是被大奶奶逼得回不来的,若不是咱们王爷进京,卫大爷不定是连年都不想回来过,她怎地还跟以前一样,事事儿都针对王妃呢?” 黛玉便笑了,伸出五指,看了看才染的丹蔻,道,“既是如此,好歹也姐妹一场,明儿就连宝姐姐,云妹妹的帖子一起发了吧。只是,既然请客,当然要都请,给景田侯府大奶奶,平原侯府大奶奶各下一张帖子。” 她想了想,“索性就都请吧,给几家王府也下个帖子,都是至亲的人,总撇下不太好,还有齐国公府也下份帖子,请不请是我的事,来不来是他们的事。” 金钏儿知齐国公府的渊源,安慰道,“既是王妃下了帖子,又怎地不来呢?必然是会来的。”见黛玉依旧不开怀,又说了一件事,“年前,晴雯来找了奴婢,如今与柳二爷已经结成了好事,住的是原薛家送给柳二爷的那屋子里头,说是还是想进来给王妃做事。” 黛玉也有些事要问她,原以为她不回来了,竟然还回来,道,“这事容我想想,轻絮和秋痕也都大了,正儿八经的我跟前也没什么人,她们若走了,各种短缺,使唤起来也不舒服,只买的人又不好使,你瞧着若有好的,提上来一两个。” 这对金钏儿来说,实在是一件大事,她琢磨了一会儿道,“咱们王爷与别的又是不同的,从来跟前也不要人伺候,再小太监也好使唤,便是将来她们聘出去了,也不能离了王妃去,留在屋里做嬷嬷,再调?教几个丫鬟起来也不是难事,王妃倒不必着急。” 金钏儿说话出去了,黛玉进了屋子,云臻问“定在几时?” 黛玉道,“初九日是不成的,就初十吧!”她又道,“前儿有人在我跟前讨轻絮和秋痕,我说你从前说过,我跟前的丫鬟你都有安置的,如今一个个都快二十出头了,哪怕是宫里也不能留这么大,你倒是说说,有没有主意?” 云臻道,“这有什么?这次跟我出征的里头,有文士也有武将,个个身上都有军功,我也留意了几个,回头把人给你找来瞧瞧,一出去就是有诰命的官太太,不比给外头的强?” 轻絮才要端了茶进来,听了这话,知道是在说自己两个,忙出去。差点与秋痕撞在了一起,秋痕正要骂她,她忙拉着轻絮去了茶水间里头,也没人,一个火炉子在烧,上头是个大锡壶。 秋痕便道,“蛇蛇蝎蝎地做什么?不说出个好来,不饶你!” “终归是有好的。”轻絮便把话说了,“只我想着,若是我们聘出去了,王妃怎么办?我跟了这么多年,我也不想离了她去。” 说着,落下泪来了。秋痕却也知道,一旦王爷指配,她和轻絮再不舍也不得不走。且不说王妃会不会起疑心,先王爷就决不许她们违逆,只得安慰轻絮,“又不是不能进来,况一时我们若是真出去了,你瞧着王妃跟前除了个紫鹃还有得用的人么?” 轻絮方好受一些,抹了眼泪,道,“可不是这说法?我瞧着素烟也是个得用的,雪雁年纪也还小,又办事妥当,只下边还是要再找些人上来才好。” 云臻说到便做到,当即写了几个人名字,又籍贯,有在进了六部的,也有在五城兵马司的,有丰台军营任军职的,递给黛玉。黛玉细细看下来,这里头,至不济也是六七品官,虽说因当今太平,同阶的武官并没有文官那么值钱,可多少读书人一辈子寒窗苦读,难得以越了龙门的? 又有多少人,便是一日金榜题名,一辈子在边陲小镇苦熬资历,最后老死都跨不过七品的? 当下,黛玉便找了二人来,将名单给她们,“虽说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遵循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这过日子终究还是两个人在过,若情缘不投,便是同床也异梦。我也不做这包办的事儿,王爷把品性都写在上头了,你们先瞧瞧,回头我把人喊进来,过个目,嫁人么不得先挑个顺眼的嫁?” 紫鹃才给黛玉进了一杯茶,见轻絮和秋痕已是把脸都埋到了胸口了,不由得笑道,“这不就跟公主选驸马一样儿了?” 黛玉扫了紫鹃一眼,“你也看看,这次顺道儿把你的事也办妥了,你当你年纪还小么?” 轻絮见王妃给她报了仇,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紫鹃却是吓了一跳,噗通跪了下来,“王妃,怎地,怎地还扯到奴婢身上了?奴婢没想这事。” “你说你多大了?你还准备留在家里当老姑娘不成?”黛玉难免有些伤感,“这事早就该办了的,我也是舍不得,才拖到现在,再拖下去就实在是不妥了。我也算了一下,怎么地把你们的事办完也要个一年半载的,这中间我叫金钏儿选了几个人,你们带带,觉着妥当的留在院子里,将来好接你们的活计。” 秋痕已是哭了出来,“王妃的意思,我们出去了就不再进来了吗?若是这样,奴婢情愿配个小厮。” 黛玉摇摇头,“这是王爷的意思,再你们跟了我多少年?就算出去了,这里也是你们的娘家,说回来就回来,谁还会拦着你们不成?” 第235章 物色 这一日,董氏自然是面上有光,到了晚上,把二儿子拉过来好好儿说了一顿,无非是说叫他好好用功,来年便是不能上榜,将来和檐哥儿一样,能随王爷出一趟征,挣回功名也是妥当的。 厦哥儿是极不喜欢听他娘说这些,“读书是为了修身养性,先能齐家,再有余力才进学求治国。娘一天到晚琢磨的是光耀门楣,又何必?咱们家已经出了一个王妃了,还要怎样?儿子倒是觉着,以后这么大排场的宴请就不必了,早低调一些,不给那边添麻烦,还怕将来三代的富贵保不住?” 董氏听了气急了,拿起鸡毛掸子就要抽这小儿子,“你说得轻巧,你若不好好读书,如何能做事?王妃也没有多的兄弟,就有一个,檐哥儿也年幼,多少事都出不得力,王妃兴许还指望你们兄弟两帮衬呢,你可倒好,早就存了坐享其成的心思!” 厦哥儿道,“儿子也没这心思。若王妃有用得着儿子的地方,儿子自然是赴汤蹈火。娘只看檐哥儿为何这两年总不上场?有些话,儿子也不好和娘说,总之,上场的事,儿子心里有数,娘不必多虑。” 次日,兴隆街贾府再次送来了帖子,黄芦把帖子送到黛玉这里,黛玉看了一眼,很是为难,便喊来金钏儿,“宝姐姐那里又送来了帖子,照理说我是该去一趟,只是你也知道,我哪里走得开?” 金钏儿道,“既是如此,那奴婢就跑一趟好了。前儿奴婢听奴婢男人说,督察院刘御史不知怎么地就参了那贾雨村一本,说是他在金陵任上的时候贪赃枉法之事。当时,皇上还问了一两句,谁知又留中不发了。” 黛玉留心听了后,叫人拟了礼单来,不过是些面儿上好看,实则不怎么值钱的,递给金钏儿,“你就说,原该请姐妹们来聚一聚,只府上事多,待改日吧,得了空就请她们来坐坐。” 每年宝钗都会单独安排一日,专门请原先在大观园里头的那些女孩儿们。只每年都是缺了黛玉一人,今年亦然。听得说王府里的嬷嬷来了,湘云不由得冷笑道,“果然,林姐姐当了王妃就不一样了,这是怕我们见了她要跪拜的吗,才这么不来?” 宝钗忙拉住她,安抚道,“快别说这话,林妹妹不来,也是为咱们着想,不管怎么说她都是王妃,难道说来了,我们还真仗着往日情分不跪拜不成?” 探春在一旁道,“你们拜不拜随你们,横竖我是从来没有拜过,那才是真没把她当姐妹呢。” 湘云道,“你和她是正儿八经的亲姐妹,我和宝姐姐算什么?” 探春道,“你这话就奇了,她虽没来宝姐姐这里,她又何尝去过我那里?也没去过二姐姐那里,就算去了四妹妹家里,也不看看四妹妹家是她的娘家。” “那算哪门子娘家?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娘家呢,听说董太太三天两头给她送银子,大约是瞧在银子的份上吧,原来她是觉着我们没给她送银子呢。” 惜春道,“我婆婆给她送银子那也是应该的,你还没瞧见我伯娘给她送银子呢,那才叫送得多,我婆婆送那点算什么?” 迎春笑道,“这就是林妹妹比我们命好了,还记不记得那年在老太太的东厢房里头,外头给她送银子过来,满满一匣子银票。说起来,我们姐妹三如今还欠着她银子呢。” 探春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也想起来了,二姐姐不说,我几乎忘了,这银子到底是还还是不还?” 正好金钏儿进来了,因都是认识,便问道,“三姑奶奶这是有了什么喜事,笑得这般开怀?何不说出来叫奴婢们也跟着乐呵乐呵?” 探春便把那年去相国寺,她们每人花了黛玉五十两银子,后来一直没还清的事儿说了,问道,“你回去问问你奶奶,这银子到底还要不要的?” 金钏儿忙道,“若别的事,奴婢做不得主,只这件事,奴婢不必问王妃便可做下主来,姑奶奶们若真的还,那才是伤了姐妹情分,不把我们王妃当亲近的人了。” 探春指着金钏儿笑道,“瞧瞧,这才是真会说话呢,以前在太太那边,也没见你这张嘴这般会说的。” 湘云嗤了一声道,“要说不把你们王妃当亲近的,那也是因为你们王妃没把我们当亲近的,要不然为何每次她都不露面呢?” 金钏儿看了她一眼道,“来时,王妃还说了,实在是忙,要奴婢代为向奶奶们告罪,说得了闲儿,定要请姑奶奶们去我们府上好好儿玩一日呢。” 湘云道,“哦,若说这话,倒是中听,可没说是什么时候儿?” 金钏儿笑道,“大约也要等天气暖和了,如今两个哥儿天天儿闹得王妃哪里得了一丝半会儿的空儿?实在是要请奶奶们多见谅了!” 湘云道,“听听,说起来这不是诚心的了。” 卫若曈一直没说话,这会子笑道,“嫂子真是有趣儿,虽说原先在闺阁里是姐妹儿,可如今到底差别也出来了。自古君臣有别,王妃若是请我们去玩那是她重情,若不请我们去,又有什么好争的?你也不看看,她便是出门也是去几个王爷府上,再就是去忠顺王府,正月里就这么几天,她还能分身不成?” 金钏儿感激地朝卫若曈看了一眼,道,“宝二奶奶这话虽是向着我们王妃的,奴婢也还是要驳一句,实在不是我们王妃拿架子,奶奶们多体谅吧!” 探春便道,“好了,你也别说这么多了,都不是外人,正经的你回去跟你奶奶说,我好多日没见过两个孩子了,正惦记呢,我过两日是要上门的。” 迎春忙道,“你什么时候去?前儿我婆婆还说要我把我们家哥儿多带过去和舜哥儿序哥儿多亲近,我一直不得空儿,你若是去,我也去。” 惜春倒是没有说话,因她婆婆经常往王府里去,她每次也跟着去玩,也全然觉不着黛玉有疏远她们的意思,只在旁坐着听。 第236章 可卿 这事既说好了,云臻晚间便喊了人过来说话,留着用一顿饭,叫王协陪着。黛玉便叫了三个丫鬟过去,明说是服侍,实则是去瞧人去了,回来后,便定了三人。轻絮瞧中的是兵部主事陶立侃,紫鹃看中的是五城兵马司指挥谭勇,秋痕选了吏部主事张平。 男方那边便由王协来说这件事,黛玉又安排这三对彼此试探了一番,虽说三人是黛玉跟前的丫鬟,可跟云臻的人谁人不知他从不沾染女色,再这三个丫鬟不论容貌言行举止,比一些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都还要体面,自然是无有不愿意的。 亲事便算是定了下来,这三人各人回去跟家里的商量,敲定了迎娶日期再过来商谈婚事。 初十日,黛玉要请客,云臻便说,恰好这一日他也把该请的人都请一请。提前一日,李觅和金钏儿忙起来,把菜单都拟出来,又把要用的桌椅器皿都找了出来,前前后后重新打扫了一遍,请了惠凤楼的师傅过来做菜,大厨房的门口已是支起了灶台,胜在一应的都有定例,虽说府上的人手并不多,却并没有失了章法。 金钏儿担心人手不够,把晴雯领了进来。黛玉正在给孩子喂奶,见她也是怀着身子,便笑道,“你这也能做事?你要进来瞧瞧我就进来,自己都这样了,我还指着你做事?” 谁知,晴雯眼泪却落下来了,要给黛玉跪下,金钏儿忙拉住了她,晴雯抹着眼泪道,“奴婢除了王妃这里,再也没有能走动的地方了。”她把一张卖身契递给黛玉,“不光是奴婢还要回到王妃这里,连我家爷也说要来王府做事,只怕王爷嫌弃,不肯要。” 黛玉叫金钏儿给她搬个凳子坐,问道,“我以为你去了南边不回来了,到底是怎么个事?” 晴雯哭着道,“王妃可还记得义忠亲王妃?谁能想到,她会竟会是奴婢的哥哥,原本奴婢家是姑苏织造上的,一二十年前,奴婢一家与那会儿还好着的义忠王府结亲。义忠王本是先帝亲兄弟,还以为攀上了一桩好亲事。” 金钏儿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正要离开,晴雯却道,“金钏儿姐姐,你也别怕,当年的人都死绝了,要不是这次奴婢去了南边,遇到了昔年家里的一个旧人,只怕奴婢是连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 黛玉朝金钏儿摆摆手,金钏儿出去立在了屋门口。屋里,晴雯继续道,“亲事结下的第四年,陛下省亲,奴婢家的姑爷,义忠老亲王的次子云秋是护国将军随驾,他体恤奴婢姑姑,便说这是绝好的机会,带了姑姑一块儿回娘家一趟。” “谁知……”晴雯哭了起来,好半天才停歇下来,“皇上驻跸在甄家,奴婢姑姑与甄家一位太妃打小儿就亲近,那会儿她也随驾唤了奴婢姑姑过去说话,便是在她屋里,奴婢姑姑竟被先皇给……凌辱了!” “奴婢姑姑不敢声张,那会儿,她已有一子一女,她自己死不足惜,却不能连累了丈夫与孩子们。她到底又舍不得死,只说以后不进宫便是。谁知,回到京城后,太上皇以皇太后的名义召奴婢姑姑进宫,竟不肯叫她出来。奴婢姑父进宫找姑姑,不知发生了什么,宫里传出消息,说他弑君,畏罪自杀。” 黛玉听得胆战心惊,却不肯叫晴雯停下来,这会儿云臻来了,晴雯忙退了下去。云臻却留意了一下晴雯,问黛玉,“这是谁?才在说什么?我瞧你竟也有些不开怀。” 黛玉忙道,“倒也没什么,她是义忠亲王妃的义女,原来竟然是义忠亲王妃的内侄女儿,原来姑苏那边不是有个慧绣特别有名儿吗?我记得我外祖母有一组紫檀透雕,嵌着大红纱透绣花卉并草字诗词的璎珞,绣那璎珞的竟然就是死去的这义忠亲王妃。” 云臻知她说这些的用意,便坐了下来,“这没什么,你若想知道,没什么说不得的。” 他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开口,“儿媳被自己弟弟强占,儿子死于非命,反而被冠上了弑君谋反的罪名,义忠老亲王据说当场吐了一口血出来,骂太上皇是昏君,他当时隐忍下来,却秣马厉兵,为的并不是造反而是要给自己儿子讨还一个公道,三年后的冬至日,他一举攻入了皇城,逼着太上皇逊位于父皇,太上皇迫不得已,下了圣旨,时为太子的父亲在百官面前登极尊父皇为太上皇。” “大约也是预料到了自己此后的结局,据说义忠老亲王进宫之时,送了长子一家和次子留下的两个孩子出京。王妃是吊死在了上院之中,死前点了一把火。父皇登极之日,义忠老亲王自刎于丹陛之下,惨不忍睹!” 黛玉有些不明白,“怎地慧娘却一直活着?”她实在是不忍再喊慧娘是义忠王妃了。 云臻道,“她初被关在宫里,还时常寻死,待看到自己丈夫死了,看到义忠亲王府那一场大火,看到老王爷自刎,她以为王府里的人都死绝了,她就说她不死了,她得活着。父皇登极的第十个年头,是父皇将她送回了义忠王府。” 黛玉便知,只怕皇帝登极后的前几年,皇权依旧把持在太上皇的手里,如若不然,义忠老亲王为他挣来了提前登极,他绝不会忘恩负义,在义忠老亲王死了之后,还贬义忠老亲王为庶民。 云臻见黛玉呆呆的,笑着摸摸她的头,“还记得贾家东府里头那个小蓉大奶奶吗?” 黛玉点点头,蠢蠢地望着他,瞧着紧张极了,担心又从他口中听到什么,云臻果然笑道,“说起来,她也该是个金尊玉贵的,她生父是太上皇,生母便是才死的义忠亲王妃。说起来,这个孩子是连太上皇都不知道,当年慧娘诞下这孩子后,就被皇太后抱走了,原说要沉塘的,是办事的太监不忍心,便给了当时还任营缮郎的秦业,谎称是在养生堂抱的。” 黛玉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问道,“只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第237章 坐席 云臻笑道,“我怎地就不能知道了?母妃在宫里呢,她自然知道,我就知道了。在宫里活着,要么什么都不知道,要么什么都知道,一知半解最易丢了性命。” 后面的事,便顺理成章了,难怪一个养生堂的孩子,竟然能够嫁进宁国府当宗妇。也难怪贾敬一个进士,连功名都不要了,竟然会一心修道,义忠老亲王到底是谋反了,而贾敬当初与义忠老亲王私交甚笃,他若是不避世,势必会遭太上皇的打压。 唯有他避开,方可保全两府。 只是这件事,终究还是给两府带来了祸端。不走,投靠新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走,得罪了太上皇,在皇上面前宁荣二府依旧依附于太上皇,终究也没得到信任。 这一切都过去了,黛玉也不好多想。日头升起来了,陆陆续续有客人到了,先是迎春三姐妹来得早一些,黛玉见迎春带了儿子来,忙伸手要抱过,谁知,造哥儿却有些腼腆,往他母亲怀里缩着,反倒是舜哥儿走了过去,把手里拿着的一块饼往造哥儿嘴里塞去要喂给他吃,结果,造哥儿一躲,全抹在了他脸上。 造哥儿哭起来了,舜哥儿看得愣愣的,半天没解过来,又见他娘朝他沉了脸,他也哭了起来。探春忙把他拉进怀里,“好了,好了,不哭,不哭,姨姨最喜欢舜哥儿了,舜哥儿最好了。” 因探春有了孕,黛玉不肯叫探春抱他,自己过来抱了舜哥儿,递给奶嬷嬷,“抱到前头给王爷去。” 舜哥儿不肯跟他爹,忙伸手把黛玉脖子环住了,“不去爹爹,不去爹爹!”黛玉只好抱着他,指着序哥儿,“你带弟弟,还有好好儿和哥哥玩,吃的东西自己吃,不要塞给别人。” 迎春哄好了自己儿子,忙道,“你说他做什么?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他也是看到了造哥儿才一番好意。” 黛玉摇摇头,“你是不知道,他自己爱吃的连我和王爷都不给,他不爱吃的,才会假模假式地塞给别人吃,你别被他骗了。” 探春和惜春不由得大笑起来,都笑着道,“真是好孩子呢!” 一时,黛玉的几个妯娌来了,忠顺王府世子妃来了,冯氏和吴氏也都来了,与黛玉见过面。因见迎春三人来得早,又黛玉从前是在贾府住过多年,众人觉着大约与黛玉亲姐妹一样,便邀了三人去旁边花厅坐着说话。 大皇子妃孙氏道,“你安排几桌牌我们过去那边抹,就这么几个人,回头来了别的人,就别轻易让进来了,叫我们清清静静地在那边玩儿。” 黛玉自然是答应的,虽说来的都是客,可也分三六九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及至那些侯府伯府的来了,又分了一拨到西花厅去。宝钗和湘云来得稍微晚些,问起迎春等人,黛玉便说,“叫几个皇嫂叫过去打牌去了,你们也真是的,不说早点来,如今那边人都满了,也不好再过去,不如就陪我在这坐会儿,横竖就要开席了。” 坐席原本有牵席一说,只也要尊重坐席人的意愿。待席面摆上了,安置在前面的大花厅里头,黛玉便亲自过去东花厅里喊大皇子妃等人,见都不肯起身,不由得笑道,“瞧着这是意犹未尽呢,到底玩多大,连饭都不肯吃了?” 孙氏指着探春,“你要问她啊,我二十两银子都被她赢了去了。” 探春道,“王妃真是的,二十两银子的输赢还这么小气,不知道的以为我赢了你二千两呢。” 和她们一桌的四皇子妃冯氏笑起来,“我横竖是不输不赢,要不先入席,我饿死了,真的,一会儿再陪你们。冯大奶奶还怀着身孕呢,坐了有这会儿了,还是起来走动走动。” 这才歇了,大家都起来,跟着黛玉去入席。宝钗和湘云见了,正要过来,谁知,迎春三人并没有瞧见她们,反而是随着皇子妃们坐了上席。中席又是那些有爵位的人家,她二人便不得不随董氏坐到了花厅门口去了。 宝钗还觉着无所谓,湘云却是愤愤不平,黛玉过来时,拉着黛玉笑道,“你们家这是什么规矩?哪有媳妇坐上席,反而叫婆婆坐门口的?” 黛玉知她说的是董氏和惜春,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好在孙氏一向有个习惯,自己家里的如何争斗没什么,却不肯轻易叫外头的人欺负了去,道,“原来是八弟妹娘家长辈,怎地能坐在那里,快在这里加个位置,坐这儿。” 孙氏便指了她们下面一席的一个位置,把董氏安置在那里。董氏要过去行礼,孙氏忙拦住了。冯芸英去站起来了,“郡王妃,就让董太太坐我这个位置吧,我去那边坐着,我就想知道,秦王府的席面难道还分三六九等,坐门口一桌莫非就只能吃寻常菜,抑或是吃不饱?” 冯芸英白了湘云一眼,坐了过去,对湘云道,“这是卫大奶奶不是?这些年不见,没想卫大奶奶的秉性是一点儿没变呢!” 宝钗忙起身打圆场,端起酒杯来要敬冯芸英,“裘大奶奶不知还记不记得我,当年咱们一块儿做诗社,竟好似在昨天一样。” 冯芸英笑了一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薛太太也依旧是没变,还是那么会关照姐妹。” 席上便有人议论起来,说的多是卫家的那点子事。卫若曈也在席上,听得火冒三丈,对湘云越发不喜。席才结束,卫若曈便来告辞,黛玉有些吃惊,因是老太太跟前喜欢的人,忙问道,“可是有哪里不如意?” 卫若曈这些年过得并不顺,也不愿再遮遮掩掩,“难道王妃还觉着我那娘家嫂嫂是个好人不成?真正是卫家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也实在不知为何王妃非要请她来?我听说从前在大观园里贾府的时候,我那嫂嫂也处处针对王妃,也不知今日她有没有向王妃行跪拜之礼?” 第238章 悲绝 黛玉笑着摇摇头,“那倒没有。以前在贾府的时候,那会儿同在老太太的膝下,我也曾说过这样的话,若皇上的封赏下来了,再见面,便是姐妹也该遵守礼节。只云妹妹心高气傲,我也不愿她太过难堪,这些年也就尽量避着些,谁曾想,竟叫云妹妹误会了。” 卫若曈不解,问道,“难道说,今日王妃偏偏宴请我嫂嫂还是有隐情的?” 黛玉点头,“云妹妹以为是我如今身份不同,疏远了姐妹,在我的几个表姐妹跟前说了些不好的话,又把我派去的嬷嬷斥责了一番。我也是担心如此对彼此都不好,这才说给她下了帖子。” 黛玉笑道,“若与卫家走动,我岂有不给你母亲下帖子,越过当家主母的?” 卫若曈听了心里越发气,黛玉留她也留不住,说完话就走了。她也没有回贾府,而是派了人回去跟王夫人说一声,自己回了娘家。祝氏正在屋里和几个嬷嬷媳妇说事,听说女儿一个人回来了,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迎出去。 又见女儿气冲冲的,祝氏心里越发没有着落,忙问道,“是女婿如今越发犯昏了?” 卫若曈没好气地道,“好端端的说他做什么?还不是那个样儿。”她拉住她娘进了里间,屏退了丫鬟婆子们,哭丧着道,“你把嫂嫂好好说说吧,媳妇进门,你也不会立个规矩,如今把哥哥唬得都不回来了,她倒是好了,成日家闲着没事,总是张家来李家往的,和人一处,背着了就说些没高低的话。” 祝氏听的糊涂,忙问,卫若曈便把在秦王府的事说了,又道,“娘总说她从前在荣国府进出的多,常年小住,又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孙女儿,不光与贾家的姑娘好,与秦王妃必定也是姐妹情深。娘也不瞧瞧,她是哪号人?说是在荣国府那么多年,除了被她那贤惠识大体的宝姐姐哄得团团转,连贾家的三个姐妹都不待见她,听说从小儿到大对秦王妃就处处针对,真不知她脑子是怎么长的。” 祝氏听得眼泪都下来了,哭天抹泪地,“原指望她进了门,能把你哥哥的心给收回来,谁知她倒好,如今你哥哥哪里还记得有这么一个家啊,偏你爹爹又去了,这日子叫我怎么过啊?” 卫若曈听得心里烦,却也没有办法,叹了口气,略安慰她娘。眼见得时间不早了,她也要回去了,才到了垂花门,恰好遇到了从车上下来的湘云,她斜睨一眼,鼻子里头哼了一声,连招呼都没打,上了车。 湘云脾气直,她又是嫂嫂,哪有小姑子朝嫂嫂这么着的?不由得气笑了,跟身边卫家的仆妇道,“你们瞧瞧,二姑奶奶这是疯了?” 湘云既不当家管事,又不讨夫君喜欢,婆婆跟前又不得脸,卫家的仆妇怎地会顺着她的话呢?人人都笑道,“既是做嫂嫂的,少不得该让着姑奶奶些,这原也是常情!” 湘云越发气,去给祝氏请安,祝氏也没给她好脸子,她却不得不讨好祝氏,笑着问道,“也不知二姑奶奶今日怎地回来了,我们同在秦王府赴宴,她怎地就半路回来了?” 祝氏有心给湘云没脸,故作不知地问道,“宴中没什么事吧?难道说是没人和她说话儿?贾府的姑奶奶们不是都去了?” “都去了。只今日也是奇了,郡王妃们竟非要媳妇那几个表姐妹陪着抹牌,二姑奶奶是随媳妇和宝姐姐一块儿坐,倒也没什么事。”湘云直言快语,“说起来,今日也是我们去得晚了,不凑巧,去的时候,她们班子都搭好了,我们几个反而撂下了,晌午席坐了,也不好临时换人,连我都想早些回来了。” 祝氏听得火冒三丈,却不好直接发作,道,“从前都是在老太太跟前的,怎地秦王妃只和贾家的三个姑奶奶走得近,偏你和薛太太与他们又不是一伙儿的?要说陪王妃们打牌,这样的机会,也不该只撇下你们两个。” 湘云素知自己这婆婆是个会钻营的,大姑奶奶被抬进东宫里做了良娣,二姑奶奶还准备给了八皇子殿下,谁知荣妃不要,这才屈尊嫁进了贾府。偏偏,湘云最瞧不起这些,也不屑于去用些手段讨好谁,特别是秦王妃,便道,“大约人与人之间也是瞧一份缘分吧,当初同在老太太跟前,每有好的,林姐姐都是先偏着二姐姐她们,我和宝姐姐在贾府也是客居,哪里能得她的好去?” 祝氏冷笑了一下,道,“虽说当日,你们三人都是客居,却也有些不同的。秦王妃父母健全,林家世代勋贵,林大人探花出身又得皇上器重,贾夫人当年从荣国府出阁正是国公爷在日,一直到现在我都记得那十里红妆,着实是这一二十年来少有的,秦王妃乃林家唯一的嫡女,她本就是为母尽孝才从江南回贾府,又何须讨好贾家的几个庶女?” 祝氏鄙夷地扫过湘云脸上惊愕、羞囧又难掩愤懑的脸,继而道,“想秦王妃出阁之前在京城之中,谁又不知道宫里荣妃娘娘是何等在意,总有赏赐过去,生怕她受了委屈,换了谁,都不会去讨好旁的人,你也不看看,超一品的亲王妃,她这个年纪,满京城还找得出第二个来?” 湘云满脸通红,眼中泪珠儿打转,双手紧紧拽着裙子,牙齿死死咬住唇瓣,祝氏见此,越发瞧不起,心里也极为懊悔,天真、直率、口无遮拦,这样的性格,若是一个小孩子便是童言无忌,天真烂漫,只放在一个宗妇身上,便是一个家族的灾难。 “我也没有要说你的意思,你又何苦如此?”祝氏轻蔑地笑道,“你也是侯府嫡女,生在钟鸣鼎食之家,身上是断无那些小家子气的。你叔叔婶婶待你何其好,我原看中的是你二堂妹,谁知你婶婶却说她从小儿看你是一样的亲闺女,若你不聘定了,怕外面的人说不重视你,哪怕把自己闺女年纪拖大了也必定不叫人说三道四。我瞧着,史侯府家风如此,聘你也是一样的。” 第239章 袭人 湘云如何还听不出婆婆的意思,这已是赤裸裸地在嫌弃她了,往日里那点争强好胜的心渐渐地凉了,想当初她以为自己得了个好的,在贾府那些姐妹们跟前觉得那般光鲜,如今竟全成了一个笑话。 “家和万事兴,夫妻之间哪里有个你赢我输的,但凡伤了和气,只有两败俱伤的。兰儿是我养的,我自己养的我自己知道,他虽有些不好的毛病,可世上人无完人,你与他新婚夫妻,他也曾答应过我要好生待你的,可你又何必硬逼他,他如今有家不能回,你出去难道面儿上就好过?有句老话说得好,折了胳膊往袖子里藏,说的就是人活就要活个体面,只如今,我卫家的脸面也算是丢尽了。” 这边湘云哭着离开上房,府上的仆妇都看到了,谁不想看个笑话?一旦传开来,也就掩不住了,黛玉知道的时候,还没到元宵节呢,是茜雪学给她听的。 如今,黛玉屋里,因要出去三个,暂时要上来不少人手,进进出出的,云臻瞧了嫌烦,便直接调进来了三个,分别叫明月,明露和明霞,一母同胞的姐妹,大的是明月,已有二十多,是个守寡的,小的明露和明霞是双胎,才十二岁,暂且由茜雪领着。 茜雪说的时候,明霞和明露听得两眼放光,两个双胞胎明霞活泼一些,明露瞧着傻乎乎的,实则内敛,心里颇有主意。因不知道前因后果,明霞便问茜雪,“姐姐,你说的这个卫大奶奶到底是谁?难道真是王妃的姐妹?” 茜雪道,“哪里是的?王妃哪有这样的姐妹?”又对黛玉道,“从前奴婢是在老太太屋里的,那会儿王妃没来,老太太怜悯史大姑娘,总接了史大姑娘来玩,史大姑娘打小儿和宝二爷在一块儿玩,那会儿大家都以为老太太的意思是要把史大姑娘聘给宝二爷的。” 黛玉道,“若果真如此,倒是一门好亲事,只后来为何又不了呢?” 茜雪道,“奴婢们也不知道,后来老太太跟前的姑娘们也多了,宝姑娘来了,还有琴姑娘,大家伙便天天都在猜,到底是谁要聘给宝二爷,偏偏宝姑娘最殷勤,又有个金玉良缘的说法,为了这个,宝姑娘还叫莺儿姐姐认了茗烟的娘当干娘,宝姑娘又是个娴静得体的,史大姑娘哪里比得上呢?” 正说着,晴雯进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递给黛玉,“才北街那边大爷进来,叫奴婢给王妃的。”说好了,她就接着才的话说下去,“你们是不知道,当初在怡红院里头,那一个哪天不跑过来坐一坐,有事没事就来了,害得我们半夜三更的睡不得觉,除了袭人,谁不烦她?” 黛玉开了匣子,见里头是一对儿上了年头的镶宝石纯金耳环,打造得一对小娃娃,精致可爱,瞧着叫人心生欢喜。明知是檐哥儿不知道又从哪里淘来的,越发喜欢,便合了匣子递给晴雯,问道,“怎地袭人就这般喜欢?” 横竖是闲着无事,晴雯又是心直口快,这屋里也没了别的人,便问道。 晴雯收好了,过来道,“还能这么着?她以为那一个人和善,又是个会体贴的,平日里小恩小惠哪里少得了?王妃又不是不知道袭人心里存的那点心思,以为若那个做了那屋里的主母,她的日子必定好过呢!” 黛玉问道,“说起来,袭人离开了,如今到底如何?听说是嫁给紫檀堡那边蒋玉菡,那蒋家也是有房有地的,又以前和宝玉也很亲近,想来必定是不会委屈了她。” 晴雯道,“恰好回来的时候,路过那里,奴婢男人说过去瞧瞧,就去了。悄悄儿跟我说,无一日忘得了宝二爷的,我说宝二爷如今身边服侍的人也多,叫她犯不着牵挂,好歹在蒋家也是正牌娘子,何苦偏要给人做姨娘?政老爷跟前,周姨娘不说了,赵姨娘有儿有女又有什么体面的?依奴婢说,不过是惦记着当初怡红院那份富贵罢了。” 黛玉笑着听,晴雯见黛玉很是有兴致,也乐得说,接着道,“袭人还问奴婢,说是既从王府里出来了,再回来是不是不好,还说要来给王妃请安,奴婢便说奴婢都不知道能不能进门呢,哪里能给她什么保证呢?” 黛玉道,“倒也不是这个话,她虽不是旁的人,也曾尽心尽力服侍过宝二爷,只没头没脑的我要她来请什么安?” 说到这里,黛玉也没了兴致,外头云臻的脚步声传来,晴雯连忙避了出去,屋里的丫鬟们也都跟着退下。黛玉过去,亲自打起帘子,云臻将她搂进怀里,问她,“今日可是累坏了?” 黛玉确实有些累了,便靠在了他的身上,道,“还好,也不过是我平日里都太懒了,咱们成婚也有三年了,也从未自己办过什么大事,猛一来,这才觉着有些撑不住。” 云臻听她说,已是抱起她来,坐到了榻上,握住了她的小腿开始揉捏,约有一盏茶的功夫,问她,“好些没有?” 黛玉不由得笑了,双手环过他的脖子,道,“好多了。”她踢了踢腿,叫他不用了,“你在前头还不是转了一天,闻着一股子酒味儿,可是喝了很多酒?” 云臻摇摇头,“哪里喝了多少?我没有喝多少,倒是十三弟帮我挡了不少酒。”他朝黛玉的脸喷了一口气,自己笑了,眼里亮晶晶的,好似晨星般闪亮,“还很大的味儿吗?我都洗漱过了的,特意换了一身衣服。” 黛玉一躲,没有躲过,便直起身子,朝他的下巴一口咬去。云臻有些吃痛,却没有躲,反而笑出声来,那笑声从胸腔里震动着出来,在屋子里回荡。黛玉瞧着他眉眼间洋溢着的笑意,自己满心里也都是甜蜜,不由得将头靠在了他的胸口。 一时,李觅在门口不敢进来,道,“王妃,这会子约是天晚了,哥儿们都吵起来了,奶嬷嬷也哄不住,奴婢叫人把他们都抱过来吧?” 黛玉一听,心疼得不得了,连忙要下去,云臻却扣住了她,“别动,你坐着,我去!” 第240章 放过 “抱进来吧!”云臻便说,迎了出去,两个奶嬷嬷已是抱着舜哥儿和序哥儿过来了,序哥儿年纪小,只知道哭,倒是舜哥儿一见了云臻,已是转过身,朝他爹爹伸出手来。云臻接进怀里,又见序哥儿闭着个眼睛嗷嗷地,两只小手戳在一起,云臻被他那模样儿逗得笑了,另一只手接过了序哥儿,用他那冒头的胡须蹭了蹭序哥儿的额头,笑道,“还哭!” 序哥儿停了下来,睁开眼睛,打了几个哭嗝儿,也不哭了。 饶是李觅天天看云臻疼孩子,此时也不由得依旧惊叹。只听过隔辈亲的,也只听说过“抱孙不抱子”的,可她家王爷却不是,嘴里天天对两个孩子,特别是舜哥儿喊打喊得起劲,可至今也没见怎么个打法,反倒是宠得多些。 进了屋子,云臻便把序哥儿递给了黛玉,黛玉抱在怀里哄着,“哦哦哦,咱们序哥儿今日真乖,一天都没有要娘亲哦,娘亲亲序哥儿!”说完,就亲了一口。谁知,云臻也把脸凑过来,黛玉忍不住笑了,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云臻这才心满意足。 夜里,待两个孩子睡了,云臻也没有多闹腾,黛玉还以为他会把舜哥儿挪走,睁着眼睛看他,云臻将她搂在怀里,背对着两个孩子,拍着她,“睡吧,今日你累了,我就饶过你这一遭!” 黛玉朝他怀里拱了拱,闭上了眼睛,含糊不清地道,“那我还得感谢你不成?” 云臻知她是累极了,笑了一下,也不说话,只在她头上亲了一口,又拍拍,待她睡得沉了,这才掖好了被角,扭头看身后的两个儿子,睡得小脸红扑扑的,也放了心,自己睡去。 次日早上,朝廷还没有开印,云臻也不用上朝起得晚了一些。带舜哥儿去校场跑了一圈马回来,黛玉已经梳洗好了,序哥儿吃完了一顿奶,母子二人正等云臻父子二人用早膳。 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一个花卷,黛玉觉着饱了,便撕了一小条花卷儿给序哥儿拿着磨牙,她抱着序哥儿给云臻父子二人布菜。云臻自己吃一口,喂舜哥儿一口,问黛玉,“你屋里是不是多了一个叫晴雯的,她男人叫柳湘莲?” 黛玉愣了一下,想起之前晴雯是交给柳湘莲了的,忙道,“是啊,怎地了?” “前儿王登跟我说,一个叫柳湘莲的,说是武功很好,也是勋贵之后,只家道败落,几乎落草为寇。如今他女人在你屋里做事,便想投到我跟前来。” 黛玉想了想道,“这个人怎么说呢,想必也是家世的缘故,骨子里头很是清高,与宝玉的关系很好,从前在荣国府的时候,我冷眼瞧着是个重情重义的。不过,看人这种事,我一向也没多少把握,到底还是要你自己定夺。” 云臻心里便有数了,“既是如此,我身边如今也用不了许多人,就叫他去张楶那里去谋个位置吧。” 张楶是禁军统领,黛玉对此不置可否,她也操不了这些心。倒是过了几天,晴雯又过来,给黛玉行了个大礼,“奴婢男人叫奴婢代他给王妃磕头,说没有王妃也没有他今日,将来王妃若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必然是赴汤蹈火!” 黛玉叫她起来,“你们两口子也是那种心性高洁之人,如若不然,我不会用你,王爷也不会提拔你男人。你也替我谢谢你男人,但愿我这辈子都没有他为我赴汤蹈火的时刻。” 晴雯忍不住笑起来,道,“这也不过是他表忠心的话,王爷和王妃大富大贵之人,哪里会有王妃说的这种?” 十四日,荣国府来请,说是只请了几个姑奶奶和姑爷过去吃酒,一家子骨肉热闹热闹。云臻没空去,宫里皇帝说是闲着,宣了几个儿子进去乐。云臻进去,把两个孩子带了进去交给荣妃看着,诚心要黛玉出去逛逛,黛玉先去了林家,与她娘亲一块儿去了荣国府。 横竖也没事,黛玉把几个丫鬟也都带上了,不过是想着,从前在荣国府,轻絮等人在那里头也有几个相好的,这一次后,以后再难得见面了。 府里开了中门迎黛玉,看到老太太颤巍巍地过来,黛玉忙过去扶着了,“外祖母这是怎么了?我又不是没来过,怎地弄出这么大的排场来?” 老太太没有看到两个孩子,未免失望,又听说是宫里荣妃要带进去,也不好说什么,却难免失望,“还以为能看得到两个孩子呢。” 黛玉也有些心不忍,忙道,“老太太年年都要去清虚观打醮,我还跟舜哥儿说,今年老太太若是去,咱们啊就蹭蹭老太太的福气,一块儿去玩,岂不是好?” 老太太一听这么说,欢喜起来,对王夫人道,“你也听见了,回头就准备着,天气一暖和,咱们就去。” 王夫人忙道“好”,笑道,“王妃愿意赏脸,我们是求也求不来的。” 贾氏在一旁道,“嫂嫂怎地说这样的话?孝顺老太太原该是她做的事,我还说,老太太盼了多久了,序哥儿出生,老太太还没有见过呢,偏偏今日不凑巧,他两个祖母说是惦记得慌,王爷正好又要到宫里去,就带进去了。” 贾家三姐妹是必然会回来的,宝钗和湘云也来了,都到了老太太的上房坐着说话。薛姨妈也过来了,笑着道,“王爷怎地还亲自带孩子了?” 黛玉不好说,轻絮在一旁笑道,“姨太太是没有看到,咱们家的两位小爷打小儿都是王爷亲自带的,但凡在家,哪天夜里不是跟着王爷睡?半夜里要吃奶了,都是王爷叫人抱去给奶嬷嬷喂过了再送过来,竟是没有放手过一天呢。” 黛玉忙道,“就你话多,还说来找姐妹们玩,还不快去。” 鸳鸯笑着道,“听说三位妹妹都有了好信儿,也不知是聘的什么样的人,还不快说来叫我们也跟着欢喜欢喜。” 第241章 羡慕 老太太听了这话,忙道,“哦,竟是都往外头聘的,都聘的是怎样的人家?人可瞧过了?” 贾氏忙道,“都是王爷瞧准了的人,两个六部主事,一个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人都是她们自己瞧过了的,原是满意才聘的,日子也都定好了,五月里出门子。这三个孩子跟着娇娇也有些年头了,一老早王爷就说了,实心伺候了,将来定不辜负,如今只盼着将来她们嫁了出去都和和睦睦好好过日子才好。” 老太太点头,“是这个话,都是不错的人家,少说也是六品了,多少人十年寒窗苦读,最后都熬不出个六品来。” 薛姨妈笑道,“人常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话真正是没有说错呢。说起来,这人和人的命运当真是天注定的,当初王妃和我们宝丫头一块儿在老太太跟前,如今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 黛玉朝宝钗看去,见比起上一次见面,她似乎老相了一些,听得这话也望过来,彼此的目光在半路里撞在了一块儿,黛玉一笑,“姨妈这说的什么话?不都是嫁个男人,一年到头地在后院里头过活,谁比谁多吃了一碗饭,多穿了一件衣服还是怎么地?怎地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呢?” 探春道,“你的丫鬟如今嫁出去都是六品官儿,宝姐姐跟前从前总共就莺儿一个,谁知后来就出了事了,就凭这个,咱们都该羡慕你才是。” 鸳鸯忙拉着轻絮等过去,“王妃跟前这会子也轮不到你们服侍,就跟我来,咱们姐妹一块儿说说话去。今日个,我说什么也要治上一桌席,先巴结巴结你们这些官太太。” 轻絮等不得不跟着她过去,几个人去了园子里,如今荒凉得紧,处处有些阴森得慌,秋痕胆子小,便说,“咱们换个地方吧,这园子里从前咱们也来得少。” 鸳鸯道,“青天白日里,怕什么?咱们就在这里坐着说说话儿。”她环视了一圈,语气里有些落寞,“想从前多热闹,如今人去楼空了,再过两年,这园子里都长满了蓬蒿了,多少功夫做成的这园子,才好了几年?” 这一说,轻絮等人也跟着有些惋惜,秋痕道,“以前我们住在荣国府里的时候,王妃就常常说,这园子真是不必建,就算建也不必建得如此好,实在是太花费了。” 因没有旁的人,鸳鸯也就跟着道,“是啊,谁能想到娘娘这么快又没了!” 轻絮忙问道,“就前年,听说你们外头那水月庵出了事,被人贴了帖子在外头,我们王爷还揭了一张回去给王妃瞧,后来如何了?” 鸳鸯道,“还能如何?我悄悄儿跟你们说,我们那政老爷别看是个喜读书的,谁知也不大会处置这些事。原说叫琏二爷把芹大爷关押了来,谁知政老爷也没多余功夫,琏二爷又在中间作怪,还不是不痛不痒了一场,只把那些小尼姑小和尚一并儿全卖了,只说当初买的时候花了多少钱?” 正说着,司棋、侍书、入画也都来了,宝玉屋里的丫鬟麝月和秋纹也来了,原跟着宝玉后来去了熙凤屋里,如今跟着平儿的小红和玉钏儿一块儿过来,笑着道,“听说你们回来了,想着这大约是最后一次了,说什么都要过来瞧瞧。” 轻絮拉着玉钏儿道,“你也是,你姐姐在王府,也从来不见你过去玩。” 金钏儿如今是王妃身边得力的嬷嬷,晴雯也配了个好的,是王府里针线上的嬷嬷,贾府的丫鬟中无有不羡慕的。原以为这本是最好的了,谁知,轻絮、秋痕和紫鹃竟能配上更好的。 玉钏儿道,“前儿姐姐回来,听姐姐说三位姐姐已经聘出去了,嫁妆也都安置妥当了,比起那些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孩儿还要好呢。一人一千两银子不说,还有一间铺子,你们说说,咱们谁有这样的福气?” 别说一间铺子了,一千两银子也得攒好几年,那也还是在主子们跟前得体面的。而如今,荣国府已经败落了,老太太每日吃的粳米都时时没有着落,就别说得赏钱了。鸳鸯等人自是羡慕不已,均打趣起来,说,“原说我们请你们,今日还须你们三人请我们才好。” 正说着,雪雁过来了,送来了五两银子给轻絮,“王妃说,三位姐姐以后怕是没机会来了,当日在荣国府的时候,没少得姐姐们的关照,叫三位姐姐整一桌席面,请一请才好!” 轻絮将银子接了过来,递给鸳鸯,“这就只能劳烦鸳鸯姐姐了,到底不是荣国府里,我们也只能出钱,整治席面的事,还得鸳鸯姐姐出面才是。” 鸳鸯便叫小丫鬟把银子拿了去交给厨房里,晌午时,得了一桌席面,就摆在老太太的东厢房后边的小花厅里头,一桌围了十多个人,鸳鸯等人一起劲儿地灌轻絮三人的酒,好在黛玉发了话,叫她们叙完旧了就先回去。 到了晚些时候,云臻从宫里出来了,先把两个孩子送回家去,他自己亲自过来接。云臻是从不进荣国府的,听说他在外头等着,王夫人还道,“想王爷大约是嫌弃我们府上寒碜了,才不肯进来。” 黛玉没有说话,贾氏笑道,“二嫂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君臣有别,姑爷若是来,少不得开中门,老太太二哥嫂子们少不得跪迎,如此动静之大,莫非嫂子还愿意不成?” 王夫人道,“这原是该当的礼数,若王爷是因此而不肯进家里的门,实在是不必如此顾忌。” 贾氏心里虽实在是看不惯她二嫂子诸般所为,也不肯多搭理她。倒是老太太道,“我一把年纪了,王爷这也是体贴我,不论他免不免跪,样子总是要做一番的。不进来便不进来吧,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叫珍儿和宝玉出去给王爷行个礼吧!” 黛玉问她娘,“是还留在这里玩一会儿,还是我和王爷送娘回去?” 贾氏自然是要跟女儿女婿一块儿走的,便与荣国府告辞出去。云臻本来骑在马上,看到岳母出来,连忙下了马,把马缰扔给了钟顺却也不过去,直到贾氏母女二人过来了,他才过去。 第242章 心眼 坐到了马车上,贾氏叮嘱黛玉,“虽说你在荣国府住了那几年,你也别把你舅母的话听到心里去,更不要回去后在王爷跟前说这件事,和他闹得不开心。” 黛玉道,“是,我知道了,我也不是三岁的孩子,娘还这把不放心我?原本朝廷就有规定,皇子不得结交大臣,虽说荣国府是我外家,可御史们真要计较起来,也难得说清楚,他不进去自然是有不进去的理由,二舅母素来是个糊涂的,哪能和她计较?” 贾氏不由得笑,“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你二舅母是个糊涂的,她原先在娘家的时候就格外利落,后来进了贾家的大门,也是个能干的。都说你先琏二嫂子有一万个心眼,她那点子心眼又算什么?都是浮在面儿上的,你二舅母这才叫真正有心眼,外人瞧着菩萨一样儿,以为她和善慈祥,可她若是一出手,又有几个招架得住?” 黛玉一想果真如此,不由得竖起了耳朵听,贾氏道,“我原来在家里当女孩儿的时候,本不喜欢她这一套一套的,原先你二舅舅屋里也不止这两个人,你外祖母喜欢那些生的俊俏的,有两个格外俊俏的,两三年功夫就被她打发了,后来两个又出了事,命都没留着。你珠大哥哥本不是个喜欢读书的,要不是被她逼着,哪里会下场进学呢?她算是个厉害的。” 母女二人说着话就到了,马车在林家门口停下来,林如海和檐哥儿迎了出来,一家人站在门口说了会儿话,因天太晚了,林如海夫妇担心两个孩子在家里没人照应,催着二人回去,“待过了正月十五,我叫檐哥儿去接你回来玩一天。” 正月十六回娘家,黛玉朝云臻瞅了一眼,笑着道,“好啊,爹说话要算数。” 云臻知她打的小心思也不说破,待二人上了马车,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低头看着她,笑着道,“你想回娘家,我何时说不能了?故意当着岳父岳母的面,实则是在告我状,只当我傻,瞧不出来?” 黛玉将脸埋在他怀里笑起来,“我何曾说过,你想多了!” 云臻好笑,又有些好奇,“家里不好么?想回娘家,还是说你纯粹是想出门逛逛?若是想出门逛逛,趁着如今我暂且没多少事,我们出城去住几天,那边正好有温泉。” 只次日,宫里便传来皇太后病了的消息,逢着初一十五,原也是黛玉要进宫去请安,便留在太明宫里回不来了。太子妃见到黛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弟妹总算是来了,这几日我们几个在这里实在是累得不行了。” 黛玉笑道,“太子妃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孝顺长辈岂能有累的?便是再累也当甘之如饴。” 大皇子妃过来,也跟着道,“是这话,八弟妹说得极为有理,古有王郞卧冰,那岂止是累,那是连命都不要了。我们虽不至于到了那一步,又岂能叫苦叫累呢?况,隐瞒皇太后的病情,难道不是太子妃故意的吗?” 没想到大皇子和太子已经撕破脸了,黛玉知两边都不好惹,也什么都不说,只匆匆行了个礼,便到皇太后的床榻前行礼。皇太后只是偶感风寒,算不得什么大病,不过因年岁大了,经不得折腾,如今看着气色有些不好,见了黛玉,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还舍得来?我以为我不死,你是不会进宫的,怎地了?怕我又连累了你,叫你出什么事?” 黛玉跪在地上,她也不叫起,皇太后冷笑一声,吩咐她跟前服侍的太医,“给她把个脉,瞧着是不是又怀上了,省得在我跟前服侍,又闹出个什么事儿来。” 那太医吃了一惊,忍不住朝黛玉瞧去,这是皇子妃,又是亲王妃,比起一般的亲王妃还不一样。他却又无法抗旨,只好过去,跪在地上磕头,“臣死罪,还请秦王妃允臣把脉!” 黛玉不得不从地上起来,她朝后退了两步,道,“不必了,才林白生请过平安脉。”说完,她又朝皇太后道,“儿臣并无身孕,请皇太后放心!” “放心?我放什么心?如今,臻哥儿屋里就你一个,连只母蚊子都飞不进去,你若又怀上了,我反而还放心些。” 就在这会儿,大皇子妃进来了,笑着道,“皇太后也不必急,八弟妹进门三年抱两,我们几个妯娌里头,八弟妹的肚子是最争气的,一个顶人好几个呢。她这休养个一年半载的,又是一举得男,那会儿皇太后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呢。” 黛玉低着头,心里隐约知道大皇子妃这般为的是什么?只有些事她连想都不敢想,就别说掺和了。太子妃也跟着进来了,拉着黛玉的手笑着道,“八弟妹,前儿皇太后还在说,如今你也是一连生了两个了,担心你这身子骨养不好将来落下病来。天天儿要服侍小八,又有两个孩子要带,我还说,横竖老大已经大了,不如叫舜哥儿进宫养在皇太后跟前,一来承欢膝下,代替你夫妇二人尽孝,权当和当年你在荣国府老太太跟前一样,二来跟着皇太后,他也能多学点本事,又是皇太后教养长大的,将来兄弟里头谁能比他还好了?” 黛玉一听笑了,朝皇太后行礼,又道,“这真是想都想不到的恩典,王爷和我一直想带孩子进来得皇太后教诲,偏又他闹腾得很,怕扰了皇太后的清净。如今,竟是我想错了,天底下哪里有曾祖母嫌弃重孙子的?既是如此,不如把皇子府里的嫡子嫡女,不拘大小都放在宫里一块儿样子,都是皇太后的重孙子孙女,有好处,岂能只偏了我们舜哥儿的?” 大皇子妃不由得朝黛玉看去,见她不惧不让,心里不由得赞了一声,原以为她是个没能耐的,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谁能想还是错看了她,到底簪缨诗礼之族。当年林如海之父临终,先皇要再降恩典恩荫林如海这一辈,宣平侯死都不肯答应,说“道德传家,百世,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再次之,富贵传家,三世,林家传了四世,已是祖上恩德,岂能一而再?” 第243章 婆媳 如今瞧来,林家上一辈宣平侯能得先皇信任,林如海能得当今皇上宠信,也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只林黛玉这一说,一旦成行,她们这些人虽说难免怨恨她,可太子妃这个始作俑者,就能置身事外吗? 更何况,她膝下也有一女,并未议亲,难道就能不进宫里来吗?太子妃一愣,很快就回过神,笑道,“这若都进来了还了得,皇太后一日里头还有得安生?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太明宫里还不得被掀了?” 黛玉笑道,“太子妃这说得就过了,哪一个孩子是不好的了?谁不是身边跟着嬷嬷乳母一大堆,难道说内务府太子妃家里的孩子安排教养嬷嬷?再说了,这太明宫多大啊,哪里就容不得几个孩子了?若孩子多了,在皇太后跟前吵吵嚷嚷的,成日里看着欢喜,一开怀,吃饭睡觉都好了,身子骨还有不安康的?将来活一百二十岁都是轻松寻常的了。” 太子妃还要说,皇太后一声厉喝止住了,摆摆手,“我也不指望活个一百二十岁,我也带不得孩子了,孩子们都金贵,你们自己养着,我若想了你们带进来我瞧上一眼。” 太子妃很是惊讶,也心知是黛玉说皇太后“活一百二十岁”取悦了她,这才叫皇太后懒得折腾。这却是没有办法的事,太上皇去了后,皇太后越发怕死,一个呵欠打得不彻底都要传太医,如今若说不后悔故意隐瞒皇太后病情,不予报给秦王妃,原想叫她得皇太后厌弃,以至于自己在里头累死累活地侍疾,自然是骗人的。 一时,药送上来了,黛玉忙过去端在手里,将药搅得稍微温了些,尝了一口,方才送到皇太后跟前亲自喂,皇太后看了她一眼,见她眉眼温顺,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却是是叫人见了便生欢喜的性子,也难怪老八那般喜欢,也便给了她个脸,张开嘴喝了一口。 太子妃朝旁边使了个眼色,蓝秀是皇太后跟前得力的第一宫女,拿了一块大手巾过去,瞧着是要给皇太后隔一下胸口,黛玉见了她,忙朝旁边让了一下,将手里的碗远远地端开,蓝秀见了笑着道,“瞧着秦王妃是怕奴婢打翻了秦王妃手里的药碗,奴婢好歹也是在宫里服侍皇太后多年,哪里就这般不知轻重。” 黛玉笑了笑,没有吭声,待她将那大手巾隔好了,复又喂药。一碗药很快见了底,小太监过来接过了药碗,黛玉接过帕子为皇太后擦了嘴和手,温顺地道,“您什么都别想,只好好儿睡一觉,这风寒便渐渐地散了。不若,皇嫂们都先出去,儿臣在这里守着,寝殿里若人多,皇太后便是睡着也不得安神。” 听着格外体贴,皇太后难免多看她一眼,太子妃一听哪能如此?忙道,“八弟妹才辛苦了,不若你先歇着去,这会子就我守在这里吧!” 从寝殿里出来,黛玉朝外走,孙氏喊住了她,“八弟妹这是准备离开太明宫了?你就不怕皇太后醒来传召?” 黛玉认真打量了她一眼,三十出头的女人,妆容和穿戴便难免精致许多,不由得笑了一下,“那药里有安神的药,皇太后这一睡怕是一两个时辰难得醒来,大嫂若是有事,不如趁着这会子的功夫。” 孙氏走近两步,对黛玉道,“今日在皇太后跟前说的那话,也不是太子妃临时起意,早起我过来,便听到她在皇太后跟前说过了。” 黛玉笑着道,“原也是应该的,从前我也在我外祖母跟前养着尽孝,只舜哥儿太小了些,留在这太明宫里,便不是尽孝,而是折腾得皇太后不得安宁了。” 黛玉说完就走了,去寻了荣妃,婆媳二人一块儿去了景阳宫里。二人坐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黛玉一直到现在都心惊肉跳的,好半天才道,“若皇太后真的要把舜哥儿要进宫里养着,这便是要我的命了。” 荣妃握住她的手给她打气,“先别想这么多,如今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天底下做父母的,又有谁没有为了孩子受过气受过累,担惊受怕过的?你只当是为了舜哥儿好了!” 黛玉扭过头,眼里已是泪了,“母妃,我也是担心这事儿会没个完。” 荣妃安慰她,“这宫里,任何人想做成一件事都不容易,须天时地利人和,今日这事已过,便是再有人打主意也不会打同样的主意了,毕竟已经失败过一次了。你放宽心,皇太后这一次只染了风寒,一会儿我再过去一趟,臻儿来了你先跟他出宫。” 黛玉走了后,孙氏只好往慧妃宫里去,到了宫门口,听说大皇子在里头,她心里就格外不舒服,既是来母妃宫里,大皇子先前却并没有和自己说过。正准备转身离去,大皇子却从里头大踏步地出来了,看到孙氏也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来了?” 孙氏心里再多不快都不敢在大皇子跟前流露半分,低眉顺眼地道,“皇太后才睡下了,妾身过来瞧瞧母妃,也不知母妃身体如何了?” “就那样!”大皇子也很是无奈,朝前走了一步,正在孙氏略有些羞,心也跳得厉害的时候,听到云甯道,“叫你多关照八弟妹,你有没有做到?” 孙氏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先是太子,如今又是她的夫君,真不知秦王妃到底有多好,勾得皇子们都如此,却依旧是道,“是,自然是照着郡王爷的做了,只今日才知道,原来八弟妹自己也是个能干的,几句话把太子妃堵得说不出话来了。” 好在,大皇子似乎并不想知道黛玉有什么丰功伟绩的,只嘱咐了一句,自己就走了。孙氏一个人朝宫里走去,慧妃跪在佛前,她端了杯茶过去侍奉,慧妃道,“你来做什么?” 竟都是这般问话,孙氏忙道,“过来瞧瞧母妃,听说身子骨又有些不好了,怎地不卧床休息?” 第244章 争锋 慧妃也跪了一会儿了,扶着孙氏的手站起身来,自嘲一笑,“没有那日好的,也没有那日不好的,不过这样。你也才看到甯儿了,他必定是脸色也不好看?实话跟你说吧,皇上已经有三年没有到我宫里了,便是三年前,他偶尔来也不过是来瞧瞧我,侍寝的事已经十年没有了。” 孙氏不知何意,也不敢答话,只扶着慧妃去前头殿里,慧妃兀自在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十二岁进了宫,如今二十多个年头了,先皇后也走了这么多年了,宫里虽说是我在打点,可哪一样不是皇太后说了算?” 孙氏有些后悔来了,慧妃今日的话似乎格外多,“太子便是做了错事,那也是皇后生的嫡子,太上皇虽不在了,可皇太后还没有殡天呢,别说他只是欺负了小八媳妇儿,哪怕是他今日欺负的是他这些母妃中的随意一个,皇上也不过斥责一番!” 孙氏听得心惊,连忙跪了下来,慧妃厉声道,“小八是他几个兄弟中唯一的亲王了,可见皇上器重。他若是连这点都瞧不清楚,你跟他说,趁早放手吧!” 黛玉在宫里等了一会儿,云臻来了,她一站起身,双腿顿时一软,幸好云臻手快一把搂住了,又见她脸色不好,自是万分担心,忙问,“这是怎么了?” 荣妃担心两个孩子在外头哭闹,只叫云臻快些带黛玉出宫。她去了太明宫,打听得皇太后如今精神劲儿好,正好宫里的几个老太妃在抹牌,也就没有过去,只留了话,自己回来了。 云臻夫妇回到府上,两个孩子一天没有见到爹娘,哭得伤心,这会子一人抱了一个,和先前不同,黛玉抱了舜哥儿话儿没说,眼泪就流下来了,云臻瞧着她知事出有因,也不催着问,过了一会儿,黛玉心里好受些,才把话说了,“竟说要把舜哥儿送到太后宫里养着,我如何舍得?那会儿,我心里真是恨!” 云臻过来,将黛玉搂在怀里,“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叫这种事发生的。” 黛玉却摇摇头,望着他,“你要保重自己,唯有你好了,我们娘儿三个才会好,你若是有什么,我们便是待宰的羔羊。” 云臻略坐了坐,便去了前头,刘近道正在外书房看书,见云臻脸色不好地来,忙放下了书,迎了过去,云臻摆摆手,二人分主次坐下,刘近道问,“王爷这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云臻自然不会说妇人的事与他听,只道,“今日大皇子对我拼命示好,若按照往常,我推举上去的人,十个里头能够给四个人的脸都不错了,可今日,都是之前跟着我出生入死的人,个个都非比寻常,可大皇子竟然在父皇跟前为我说话,太子都觉着稀奇!” 刘近道摸着胡须笑着听着,末了,问道,“依王爷的意思,这是怎生回事?” 云臻眯着眼睛,眼里一道冷芒闪过,“皇太子如日中天,父皇年事已高,若他无懈可击便算了,如今他有了如此明晃晃的把柄在手,大皇子自然觉得有势可图,要与我联手,与太子争锋了!” 刘近道赞赏点头,问道,“那王爷又是如何打算的呢?” 云臻道,“未尝不可,只我想来想去,想不出要如何把皇太子拉下来。”云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笑,“若到了那时候,可就热闹了,虽非社稷之福,可于本王来说,若妻儿难安,天下休想安!” 他略有些咬牙切齿,刘近道听得心惊肉跳,他来云臻府中已有时日,云臻这个年轻的皇子王爷素来都是和颜悦色,不曾见过他情绪上脸,这会儿他虽也百般掩饰,可终究是叫人瞧出他心里头那股子恨意来。 也不知云臻如何想的,道,“本王不过是想到,同为龙子凤孙,打小儿也不比谁差些,本王母妃也不是那低贱出身,大鼎在前,凭什么便没有本王的份,将来他为君,我为臣,生死荣辱系于他人之手……叫我性命不保!” 他其实想说,叫我妻儿性命不保,却没有说出来,而是说他自己性命不保。 刘近道也不知到底今日又发生了什么事,使得这个年轻的皇子又受了刺激一样,但无论如何说,这于他都是好事。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那是那些读书人的事。而他一个出家人,若想建功立业自该好好修炼,成仙得道,可他偏偏不肯如此,而是一心想要辅佐一明君,便是将来不得名垂青史,甚至死于不虞,也死而无憾。 刘近道道,“王爷有没有想过,为何太子做了不少事情,却并没有叫皇上对他反感?难道说皇上不知道太子行为不妥?平贵人已经死了,可太子说因太子妃的缘故,平贵人对他不满,这才给他设下计谋,难道皇上就看不出这里头原是有蹊跷的?” 云臻道,“平贵人不是主位嫔妃,又无子嗣,说到底不过是个女人。寻常人家里,当老子的赏赐个把女子给儿子也非罕事。况,太子的门人也的确逼死了她的父兄,这种事只要稍微查一下便不难知道。” “不,王爷说错了。只因为这些事伤害到的都是旁的人,并未触及皇上的底线。太子也是非常聪明的……”刘近道走到窗边,外头,天并没有黑,可乌云沉沉压了下来,眼看一场大雨将至,只还没有开春,怎地会有大雨呢? 轰隆隆,竟起了雷声,刘近道朝后一退,不由得自嘲一笑,他竟被吓着了,继续道,“这么多年,不论他做什么,始终都不触及皇上的底线,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早已深谙帝王之术,这才游走于边缘,谋取利益,却又不引起皇上的反感,这也正是君臣父子之间的默契,也正是这份默契,才叫皇上格外放心,也相信太子绝不会轻易触及一位君王的底线。” 云臻一听,笑了,“这个底线关乎的是帝王的威严,一旦太子触及,父皇便会疑心太子是受人所迫,那我们岂不是非常被动?” 第245章 求助 刘近道点点头,摸着颌下胡须道,“王爷同样深谙此种道理,如此一来倒是显得我这个谋士多余了!” 云臻道,“一直以来,父皇把皇城的关防放在本王的手里,原先本王还以为是对本王的信任,如今才明白,父皇操纵一手平衡之术,他绝不会担心本王会有异心,本王已是兄弟中爵位最高的,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旦有异心,几不用父皇动手了。” “正是如此!”刘近道又道,“当今圣上乃千古难追之圣上,圣上身边,不管是死去的,活着的,宫妃还是皇子们,都觉着皇上是最宠信她的,而实则,王爷须谨记,君父君父,首先是君,其次才是父。” 二人说了一会儿,天已渐黑了却依旧意兴正浓,云臻便说去清山小筑去,“如今天冷,烫一壶酒,边喝边说话,我叫王妃送一个锅子过去正好。” 黛玉便叫人送了一个黄羊锅子,并一些配菜过去。她在屋里把两个孩子哄得睡了,自己早早沐浴过后,便上了床。 云臻半夜里才回来,坐在床边看着妻儿好半天,若没有这母子三人,他怕是没有任何犹豫,每每看到他们,他就会非常害怕。只,如果如今不拼争一把,以太子的性格,他实在是难以想象。 “义忠王府便是前车之鉴!”云臻握住黛玉的手,外头大雨瓢泼,回来的路上一路湿冷,这会儿屋里的暖香已经抚平了他心头激荡的情绪,“将来生死与共,也不过如此了!” 黛玉睡得并不沉,留了一个心眼儿在等他,这会子被他喃喃之声惊醒了,睁开眼睛,看清楚这人,不由得道,“怎地这么晚?还傻坐着做什么?不上来?” 云臻宽了衣后上来,黛玉听着外头风雨交加,不由得道,“怎地下这么大,我隐约听到还有雷声,这不还没立春呢!” 云臻伸出一只胳膊,将黛玉搂进怀里,“我也在担心呢,旧年一个冬雨水都没有,旱得都快冒烟了,这才开了年,一下下成这样,这么下下去,黄河上修的那一截,今年不知道还保不保得住。如今,谁都不肯插手河道上的事,国库里存银又不多。” 黛玉忙道,“今日才开始下呢,你就担心起来了,古人说的‘杞人忧天’,便是你这样的。待真到了那时候,河道上还有那么多能臣,总是能想出办法的。” 一连下了好几天雨,云臻一天比一天回来得晚。展眼快近二月了,黛玉也跟着担心起来,只她什么都做不了,如今连出门都难,只好在家里带着两个孩子。门上突然有人来说,一个女道士求见。 除了妙玉,再不会有别人了,黛玉也不知道她来到底所为何事,正犹豫要不要见,一道闷雷打下来,这是立春后的第一场春雷,黛玉醒过神来,道,“请进来吧!” 一路过来,便是伞打得再好,妙玉的衣服还是淋湿了,黛玉叫人先带她去收拾了一番,进来后,又将一个熏笼放到了她的跟前,黛玉笑道,“如今处处都很潮湿,便在屋里放了个熏笼,也幸好放了!” 妙玉觉着身上暖和多了,脸色也好了起来,道,“上一次在蟠香寺,你走得太急了些,我想送送你,竟没有赶上。” 黛玉打量了她一番,伸出自己的手指头看了看,上头新染的丹蔻,笑道,“你也忙,我也不是只去那一次的,何必在意这些虚礼?” 寒暄一番,妙玉便道,“我今日来,是来求你的。” 语气这般生硬,若不是对妙玉早有了解,黛玉还真不信这是求人的语气,她忙道,“你我原本就是故交,祖籍又是一块儿的,同属南边的人,若有能帮的上忙的,我自然是不会袖手。” 妙玉道,“你也知我原是修道中人,却一生也不曾勘破过情关,实话跟你说吧,我与大皇子是早就在姑苏渡时认识的,当年他说叫我进京在他府上去,他也不会只叫我做侍妾,寻了合适的机会升我做侧妃。” 侧妃是要朝廷册封的,所以,大皇子云甯才会说要寻了合适的机会,只这机会必定不好寻。 “我哪里肯,当日我只在想,一生中,能得这样一份情爱,我投胎为人,也算是圆满了。”妙玉转动着手里的茶杯,慢慢道,“谁知,他在那边布了人寻我,我不得已才进京,为的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未必能找得到,所谓‘灯下黑’,谁知,到底还是没有逃过。” 黛玉笑了一下,“这大约就是缘分了。我说句冒昧的话,你一直带发修行,所谓‘发’素有三千烦恼丝的说法,既是如今如此了,何不就干脆还俗?不瞒你说,我打小儿身子骨弱,也有癞头和尚来跟我父母说要渡我出家,我爹爹娘亲不舍,如今不也活得好好儿吗?” 妙玉却极为孤高,在黛玉这里坐了半晌,只转着茶杯,却一口都不肯喝,“我已是槛外之人,却偏偏被那槛内的尘埃沾染。我知你心里是怎么瞧我的,以为我委身于大皇子,又在那一日服侍了太子,是吗?” 黛玉一时愕然,心里想,她服侍谁又与我何干呢?却又知她的古怪脾气,不敢轻易开口。 妙玉道,“那日太子备下了鹿血酒,本来是为你准备的,谁知,偏偏秦王去了,他喝了那酒,就跟疯了一样,也不拘是谁,扯了就……,我不肯从,是我跟前的丫鬟服侍了她,可怜她身子骨弱,后来一病不起,最后登了极乐。” 黛玉心里便跟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冷笑一声,“实在是没想到,也不知你今日来找我,为的是何事?” “我想求你庇护我,允我在秦王府的家庙里修行,我所求不多,不过是一份清静安宁。” 黛玉道,“一则秦王府并没有家庙,我与王爷都不是信佛道之人,二则,妙玉师傅饱读诗书,当知道,这世间再也没有比清静安宁更难得的了,我只看有人成公卿得王侯爵,还从未曾看到有人得一份清静的。何等福报才能得一世的安宁!” 第246章 生辰 妙玉冷笑一声,“我素以为你是个聪明的,谁知你也是这般糊涂。你可知道,只要我现身,多少人都想从我这里谋一份利,我也是看到当日荣国府的一份情谊,这才找上你的门,谁曾想你竟然将我拒之门外。” 黛玉心知她说的是她的身份,也素知她难打交道,也就不肯多与她说,“我也正是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所以才会将你拒之门外的。我丈夫是亲王,我这王府里足够富丽堂皇,你觉得这世间还有什么利值得我抛却一切去谋求的?说实话,你若想真正清净安宁,你便不该来找我,我在名利场中,哪里给得了你清净安宁呢?” 妙玉只好起身告别离开。此时,大雨变得细濛濛的,看似要停了,可天空依旧没有晴朗起来,墨云翻滚,远处的闪电撕裂天空,院子里到处都是还没有来得及绽开的海棠花的花蕾,零落的花瓣。 黛玉站在廊檐下,风卷起了她的裙摆,露出脚上嵌着宝石的绣鞋,雨丝飘过她的鞋面,氤氲上了一层湿气。茜雪拿过一领斗篷过来披在她的身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妙玉一步步走过水面,她抬起了鞋底,上面隐约可以见粉色丝线绣着的莲花,恰巧踩在了地面的落红之上,浸染上了一色海棠的红。 “时间过得真快啊!”黛玉叹道,“当初在栊翠庵里喝茶,宛如昨天一样。当时我、宝姐姐、妙玉还有宝玉,虽然明知道她这辈子,人在庵堂心却并不安宁,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过,她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当日她自称‘槛外人’尚且还有一份清高,如今一身道袍满满都是风尘了。” 茜雪一句都没有听懂,将斗篷给黛玉系上,“王妃,雨飘得厉害了,我们进去吧,一会儿哥儿要找王妃了,身上湿气重,怕沾在哥儿身上了。” 三月二十九日是云臻生辰,原来没成婚的时候,每年这个时候,黛玉都亲手做上一套衣服做寿礼,成婚后两年,黛玉除了做衣物,都是提前一日做一碗长寿面给他吃,到了正日子两人一起进宫,去荣妃那里吃一碗面,坐着说说话儿,再得点赏赐回来。 今年原本也如此,只如今一连下了两个月的雨后,皇帝已经下了旨,命云臻出京整治河道。定了三月二十五出京,到了二十三日,黛玉正说给他过生日,面都擀好了,下到了锅里,宫里突然来了人,说是叫云臻进宫去。 来传旨的是夏守忠,也不是什么军国大事,便提前告诉云臻,说是十三在外头惹了祸,把寿安公主的丈夫,皇太后的侄孙,襄阳侯的三弟戚建通给打了,一口牙全部都打掉了。 一听这话,黛玉也跟着吓着了,连忙换了衣服一块儿进去。此时,皇太后、皇帝、太子等一干皇子,荣妃,令妃,寿安公主也都在,十三跪在地上,旁边放着的是戚建通,已是辨不出本来面目,脸上都是血,肿得厉害,不像是个人了。 太后应是才来,见了后吓了一跳,起身就扑了过来,双手虚扶着,“这,这这是通儿吗?” “皇太后,这是您的侄孙啊,皇太后,十三弟他好狠,把孙女的男人,您的侄孙打成这样了!”寿安公主不失时机地哭了起来,先坐得挺安稳的,这会子坐不住了过来朝皇太后跪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不时从手指缝里朝外看。 黛玉看在眼里,又朝十三看去,见他身上衣服也是脏兮兮的,头发也凌乱,不由得心疼,又听到寿安公主在一旁哭诉,黛玉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冷笑道,“公主,打也就打了,牙齿和舌头还有磕碰的,亲兄弟也还有在父母跟前打起来的。退一万步说,你之前跑去我哪里说驸马爷对你有多不好,背着里在外头如何如何,十三是你亲兄弟,听到了这话,岂有不为出嫁的姐姐讨回公道的。今日,打也打了,一边儿是你亲兄弟,一边虽说是丈夫,可好歹也是手心手背,哪有这般向着丈夫,不把亲兄弟当回事的?” 寿安听得目瞪口呆,连皇太后也都愣住了,原是心疼戚建通,恨十三咬牙切齿,这会子却是又有一番心思,问寿安,“你去老八府里说什么了?” 令妃吓得胆战心惊,连忙扑了过来跪着到,“寿安,你上次去你八弟的府上难道不是因秦王妃怀了孩子才去的吗?” 黛玉笑道,“八爷立府有些年头了,虽说是一父所出的兄弟,可又何曾去过呢?便是去了一次,还不是为了解语和问情,还说驸马爷原本就如何,恨得牙痒痒,当日十三就说要去给姐姐主持公道,是我拉住了,我说好歹也是皇太后娘家的侄孙儿,若真做的不好了,难不成一边是亲孙女,一边是亲侄孙,还能偏了谁不成?” 黛玉又问十三,“至于后来,公主又有没有和十三说什么,十三,如今父皇和皇太后都在,你好好儿说说,你说你一个没成家立业的,掺和在这里头做什么?” 十三眼泪出来了,哭道,“儿臣原想着寿安姐姐是皇家的公主,在宫里皇太后和父皇何等宠爱,谁知驸马爷却不当一回事。年前进宫,看到母妃暗地里垂泪,儿臣一问,原来寿安姐姐进宫了,在令母妃跟前哭过说是驸马在外面如何拈花惹草,今日我从牌坊楼经过,恰好看到驸马从醉春楼出来,又偏好赶上旁边有人说驸马爷在里头包了个头牌……” 皇太后怒斥道,“什么头牌王牌的?这是什么地方,胡乱说些什么?” 吓得十三脖子一缩,乖巧地朝皇帝脚边上挪了挪。皇帝自然是心疼儿子,寿安又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皇太后听得心里越发烦,这种时候,她有一千个理由也不好拿十三出气,只骂寿安,“你好歹也是公主出身,怎地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样?你说你和建通成亲多年也没个孩子,成日家拈酸吃醋把个男人的心都撵得远远的。男人就跟那孩子一样,哪有个不贪吃的?这世上谁又不是这么过来的?偏到了你这里就行不通了!” 第247章 彼此 说到这里,皇太后拿眼睛觑了黛玉一下,“老八屋里也是,虽说你如今年纪轻,又是才成了亲的,可如今也有两三年了,屋里还没有一个服侍的,你也不怕京城里的人笑话!” 云臻一笑,“多谢皇太后关心,孙儿膝下已有二子,乖巧又可爱,聪明也伶俐,这便足够了。再者,如今父皇交待的差事孙儿办得还不算老练,多有要锻炼之处,实在是没有经历应付太多。” 恰好皇帝身边进了两个绝色的女子,虽然是内务府选进来的,可他却知道是荣妃帮着办的,其中哪里少得了秦王府的出力?皇帝自然难免帮助自己儿子,“你还年轻,先好好办差。” 又对荣妃道,“你也多留心,若宫里的宫女子或是有哪家的闺秀还不错,指给臻儿做侧妃即可!” 荣妃笑道,“十三如今年纪也大了,诸事都明白,也到了要选妃的时候了,皇上若是有觉着好的孩子,不妨告诉臣妾,臣妾也好提前打听打听,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也总得两个孩子觉着彼此合适才好!” 这话题扯得太远了,皇太后脸色黑沉如水,恰好这个时候,襄阳侯进来了,一看自己弟弟这模样,哪怕心里觉着欢喜面上也是要显出一副悲戚的样子来,又听说是皇子打的,除了呜呜呜地哭,忍气吞声地代表弟弟给十三赔罪,摆出一副小媳妇儿受气的样子外,实在是不能做什么。 太医很快就来了,给戚建通诊治了一番,说重了不好,说轻了不好,便只有实话实说,“回皇太后皇上的话,戚三爷瞧着厉害,可实则都是皮外伤,十三爷手下留情,到底也没怎样留下内伤。” 云臻听了,狠狠地瞪了十三一眼,眼中深意,叫十三又愧又怕,耷拉着脑袋,实在是提不起精神起来了。 戚建通被襄阳侯抬回去了,寿安跟在后面本来要回去的,却被令妃喊住了。一起从太明宫出去,令妃先僭越走在前头,待荣妃出来了,她又顿住了脚步,扫了荣妃婆媳二人一眼,道,“荣妃姐姐真是养了两个好儿子,还有老八媳妇,原瞧着不声不响是个老实的,可这口齿也真是伶俐。这应了一句乡野村话……” 黛玉一笑,道,“令母妃有话直说,是想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吗?’我们不过彼此,说起来,我嫁进这皇家的门也有两三年了,从前进宫也不是没有见过令母妃,又何曾见识过令母妃的真本事呢?” 令妃眉眼一沉,目光轻蔑地掠过黛玉,落在荣妃的脸上,“荣妃姐姐,人人都说你守规矩,可连儿媳妇都教不好,会叫人笑话的。若荣妃姐姐不会给儿媳妇立规矩,不如交给我,我来帮荣妃姐姐好好儿教教!” 荣妃爱怜地看了黛玉一眼,抬手抚过她的肩背,“令妃妹妹也不是没儿子,老五媳妇哪里得罪了令妃妹妹,竟不肯要了,偏要抢我的呢?”她一笑,将手递给黛玉,叫她扶着自己走,“令妃妹妹,皇太后已经下了懿旨,叫妹妹好生教导寿安,妹妹也不要太过溺爱了,父母之爱子女,素有‘溺杀’之说,妹妹可千万别做糊涂事啊!” 荣妃婆媳二人走得远了,直到过了拐角,进了永巷,看不见了,寿安的目光才收回来,她也说不出心里这会子是怎么想法,竟然丈夫的受伤,才在宫里受的气统统都没有了,余下的只有一点子感想,黛玉到底是如何才讨了荣妃的欢喜的? “还发什么呆?还不快跟我过来!” 寿安忙快走两步,跟上令妃,待到了令妃的翠微宫,不由令妃说话,宫人已是拿过垫子,寿安跪了下去,令妃连看也不看她一眼,接过茶喝了一口,怒道,“今日真是丢死人了,为了你,我一年哪里不被太明宫还有你父皇训斥?景阳宫那边是做儿子的给母妃争脸,这一个月来,皇帝日日宿在景阳宫,可你们呢?你和你弟弟是没有哪一日不给我丢人的。” “都是养儿女,皇上对我的那点恩情,是被你们日日磨尽了!” 寿安听着她母妃悲怆的音调,眼泪一滴滴地落下来,她爬了两步过去,却被令妃一脚踹在身上,虽力道不大,可她的心着实是痛,哭道,“母妃……” “不要叫我,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从未生过你们,我也愿意我永远都是十八岁,那时候皇上对我那般宠爱,都是因为你,还有你弟弟,有了你们,我便一直被皇太后斥责,被你父皇嫌弃,说我不会教养你们!” 景阳宫里,玉筝上了一碗***过来,荣妃摆摆手,“给秦王妃喝吧,日日喝这个,我都腻了。”又对黛玉道,“你今日进宫,怕是喝不得了,你虽年轻,可连着生了两胎,身子需得好好养着,一日都不得懈怠。” 黛玉有些犹豫不决,“母妃的身子更是轻忽不得呢,又不是没有再煮一碗过来不就是了?” 荣妃摇摇头,玉筝嘴快,“内务府分给每宫里的都有定数,偏进来了两个,又是没有位份的,哪里就有她们的份了,偏皇上宠着,平日里娘娘可不得让着点些?这***,她们倒是喝得欢快。” 黛玉听得愕然,“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荣妃好笑,“傻孩子,你知道什么?”她催着黛玉快把***喝了,笑道,“便是两头猪,先养着将来也有割肉的一天呢!” 黛玉出去的时候,才留意到原先空着的西配殿里如今果然有了人气儿,透过窗户,黛玉看到两个身材婀娜的女子,便问送她出宫的严铎,“进来有几日了?” 严铎低声道,“月初的时候儿进来的,很是知礼,又懂得体贴,合陛下的心意儿,如今已是封了美人了。” 只是个美人,并不是主位,黛玉却是知道,这怕是这两人这辈子最大的位份了。民间采买的女孩子在宫里,原本只有当奴婢的份儿,若一日侍寝了,便是诞下子嗣,都很难挣一个主位来,更何况如今皇上年纪已大,只怕更难。 第248章 追来 才出了宫门,便看到云臻和十三匆匆赶来,二人进去给荣妃磕了头出来,带着黛玉回到王府。才进门,十三准备逃,被云臻揪住了耳朵,“你以为能躲到哪里去?” “哥,我府上也有好些事呢!”十三不满地嚷嚷道。 “哦,是吗?一天三顿都在我府上吃,晚上还要占着一间房,我怎么不知道你府上还有人等着你回去呢?”云臻揪着他耳朵往前走,十三求救地朝黛玉望着,“嫂嫂,我也都到了议亲的年纪了,你说哥哥这么待我,外人瞧见了,我还有脸吗?” 黛玉瞥了他一眼,“都到了议亲的年纪了,还出去和人打架,如今满京城就没有不知道你十三大名的了,你还怪你哥哥?连我都想踹你两脚呢,你说说,才刚在太明宫里,我和你哥哥不是差点为你吓破了胆了?你说你浑不浑吧!” 云臻自然是不会一路揪着他走,也没多用力,算是个意思吧,又见沿路的下人们都笑着朝这边看过来,怎地会不给十三留点面子,便松了手,哼了一声朝前前走去。 十三揉了揉耳朵,忙快跑两步上去,狗腿一样地跟在云臻身边,小声道,“哥,那混蛋太可恶了,皇太后赐下的那两女的,怎么地也是秦王府的人,他竟然敢做出那样的事来,你知道那混蛋在外头怎么说的吗?说是他上了你的小妾,给亲王戴了一顶绿帽子,你说听到这样的话,我能忍得下这口气吗?” 十三也不顾云臻瞪他一眼,依旧道,“我早就想动手揍那混蛋了!” 进了屋子,云臻气得端起手边的冷茶一口灌下去,见十三低眉顺眼,耷肩缩背地站着,又格外心疼,问道,“今日在太明宫跪了多久了?” 十三一听这话,眼泪都快出来了,嗫嚅着道,“没多久,就一个多时辰吧!” 云臻气怒不已,“怎地没跪死你?”边说,朝黛玉看了一眼,黛玉一招手,李觅忙过来了,道,“十三爷,还请您坐下,待奴婢帮您把裤腿卷起来瞧瞧!” 黛玉便进了东次间,舜哥儿和序哥儿见了,一个叫娘,一个咿咿呀呀地过来,她抱抱大的,又将小的搂进怀里,竖起耳朵听外头李觅道,“八爷,如今天儿冷,十三爷跪着的时候大约也没垫垫子,还是有寒气渗进去了,须得好好儿贴两剂膏药,把寒气逼出来,若不然,将来年岁大了,时不时发出来才遭罪呢!” 云臻便道,“这个月,你就别回去了,住在这里,每日进来叫李觅给你早晚贴一剂膏药。再我也要出京了,这次就不带你出去了,叫檐哥儿跟着我去河堤上走一走。” 十三几乎要跪下来了,“别呀,哥,你们都出去了,我一个人留在京里这日子要怎么过?再说了,那膏药难道我自己不会贴?” 云臻道,“我们都出去了你嫂子和两个侄儿留在京里谁看着?” 十三便没话说了,黛玉抱着序哥儿,舜哥儿跟在后头出来,一眼看到他爹爹,忙扑了过来,喊道,“爹爹!”云臻一把抱住了儿子,十三在一旁逗道,“舜哥儿,你看到十三叔也不叫一声,明儿不给你买蝈蝈玩了。” 舜哥儿便腼腆地朝十三一笑,喊了一声“叔”,又要“蝈蝈,蝈蝈”,十三便从云臻怀里抱起了舜哥儿,掂了掂,“好咧,好侄儿等着啊,明日就给你去买。” 云臻在一旁道,“这季节,我看你去哪里买去?”边说,从黛玉的怀里接过了序哥儿。 十三道,“琉璃厂那边有山东的蝈蝈在卖,说起这些,哥,你就不懂了,不过是多花两个银子的事,哪里就买不来?” 云臻越发不高兴了,“多花两个银子?既是如此,这次真该叫你跟着去!” 十三难免渴望,只也知道,若他哥哥出京了,他实在该守在家里,上次园子里那种事,一旦发生,后果实在是不敢想象。 黛玉便道,“我在府里,轻易又不出门,你让他留在家里做什么?男子汉志在四方,哪有叫他守着的道理?你让他跟着去吧,如今这样的好机会,可不能白浪费了。” 又对十三道,“你哥哥的意思,你随口说几两银子,贵为龙子凤孙算不得什么,可也正因如此,才该珍惜钱财,因这是民生民力。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黄河涨水决堤,不知道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难民如潮,你如今也长大了,又封了郡王,多少双眼睛盯着,无论是言行举止,都该越发谨慎!” 十三挠了挠头,“我当初就说不要封王,哥非要把我军功报上去!” 云臻站起身来,“待你再大一些,成了家,我奏明父皇,把你送到白韩生那里去,鞑靼三番五次南下,你在那边也有用武之地。京中如今……实在混乱,你这样的性子我格外担心!” 十三眼睛一亮,又暗下去,“我只是格外看不惯那些人那些事,兄弟之间,何必如此?” 说起这个,黛玉便插不进话来了,只好笑着道,“今日有松江的四腮鲈来,新鲜的,我叫厨房做了,一会儿你们兄弟俩喝一杯!” 十三已是馋得流口水了,忙叫了他贴身的内侍双喜过来,“去,把前儿爷得的那坛子好酒拿过来。”双喜得了令去了,十三便凑过来跟云臻道,“哥,你说奇不奇?前儿,四哥竟然叫人给我送了一坛还没开封的竹叶青,说是有五十多年了,我隔了泥闻了闻,都溢出香味来了,原想着带着离京了,和你檐哥儿一块儿喝,今日咱们哥儿就先尝尝鲜!” 云臻看了一眼天色,扭头对钟顺道,“去把舅爷接过来,跟太太说今日天晚了,舅爷喝完酒,就在这边睡了,不回去了!” 钟顺领命去了,稍顷,檐哥儿就快步进来了,行过礼,就道,“这雨,真是好大啊……” 话还没说完,二门上就有人过来,对黛玉道,“王妃,南安王府郡主来了,请见王妃!” 黛玉皱了皱眉头,这从来没打过交道呢,十三已是对檐哥儿道,“是把人勾了来的?” 十三已是跟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跳了起来,“这女的,怎么回事?怎么就追到这里来了?真是见了鬼了,这不是,不是,还是郡主的吗?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 第249章 心思 黛玉便笑着对云臻道,“才母妃说起十三该选妃了,檐哥儿和十三年岁一般大小,依我说,今年先瞧着,待明年杏榜出来了,正好成婚呢!” 十三是脸皮格外厚,傻傻地笑,檐哥儿却脸都红了,不吭声。云臻瞅了二人一眼,笑道,“那你就留意一番,人定好了,再给母妃瞧瞧,我的意思身份门第要讲究,首要的还是性情儿要好,再要情投意合!” 这基调儿一定,十三和檐哥儿自然是高兴万分,檐哥儿连羞都顾不上了,拉着黛玉腆着脸道,“姐,有了好的,你好歹说一声,叫我偷偷儿去瞧一眼,是圆是扁看个分明,省得连人都不认识。” 十三也道,“兄弟这事拜托您了,求您也跟母妃说一声,千万别叫皇太后插这手,兄弟还想娶个嫂嫂这样的,将来也像嫂嫂和哥哥一样恩恩爱爱过一辈子呢!” 黛玉只觉得脸发烧,嗔了云臻一眼,“还不快前头去,不是南安王府郡主要来了吗?” 三人走了,朱篱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堆丫鬟婆子。待到了熙穆院门口,秦王府的婆子请了她的一些人下去喝茶,只朱篱的两个贴身丫鬟跟了进来,朝黛玉恭恭敬敬地行礼,“秦王妃福安!” 黛玉笑着道,“坐吧!”又吩咐雪雁,“倒杯茶来!” 雪雁去了,黛玉抬头看看天色,道,“这天眼见得就黑了,怎地还过来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叫你这会子也来?” 朱篱的脸腾地就红了,低下头来,“自前些年遇到过王妃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我哥哥这次能回来,我能够避免与蛮王和亲,实在是多亏了王爷,原本我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的,要不是檐大爷,我,只怕我就只能做那异乡的孤鬼了!” 她哭了起来,黛玉的眉头深深皱起,却不得不说道,“这原本是他们身为男儿该做的。家国大事,怎么能够叫女孩儿一肩来挑?便是你身为郡主,投胎的事也不是你能选择的,若是能,大约你也不愿投胎在南安王府,享受十多年的富贵,却要付出一生的代价。” 朱篱宛若听到了天籁之音,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直到打了哭嗝了,直到李觅过来,向黛玉回话,“王妃,席面已经送过去了,王妃这边什么时候摆饭?”朱篱才停下来,问黛玉,“王妃是要用饭了吗?” 黛玉并没有留她的意思,只她却不想走,厚着脸皮道,“王妃,我来是想亲自向檐大爷道声谢,并没有别的意思,还请王妃成全!” 黛玉也一点儿都不想成全,于她来说,弟弟的幸福比她的更重要,她不肯在这上头冒一丁点儿的险,便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也不必谢他们,王爷身为领兵的将领,檐大爷身为将士,若依旧只能用女子去换取一国之偏安,便是他们的无能了。好在,他们做到了,这也原是他们该做的。” 朱篱若是再不走,便实在是没脸了。即便是万般不愿,又有嬷嬷在门口催着,朱篱不得不站起身来,依旧道,“王妃,我改日再来给您请安!” 黛玉点点头,对金钏儿道,“你送一送吧!” 雨依旧在下,路上并不好走,黛玉坐在屋里喝着茶,看着朱篱渐渐走远。茜雪进来摆桌子,见黛玉在发呆,便笑道,“才王爷在问,王妃要不要也到前头去用膳?奴婢去一看,沈先生和刘先生都在,怎么去啊?王爷就说把锅子也给王妃送一份进来。” 黛玉见锅子有些大,便道,“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下?回头你撤下去,和她们分着吃吧,我一个人吃也有限。” 连舜哥儿也到前头去了,好在有序哥儿陪着,如今快九个月了,黛玉叫人熬了碧粳米的粥,熬得有些烂,黏黏糊糊的,凉得温热了,喂给他吃,他吃得很是欢快,黛玉看着都饿了。 一时,金钏儿回来了,黛玉问道,“可有打听清楚了,她这次来是专程给我请安,还是的确追着檐大爷来的?” 金钏儿道,“奴婢悄悄儿问过了郡主身边的人,大约还是起了心思了。才上车的时候,奴婢瞧着郡主委屈得眼泪都落下来了,瞧着也实在不忍,只也实在不适合。” 黛玉“嗯”了一声,“若檐哥儿也多少有点心思,别说她是南安王府的郡主,便是她此时有夫君了,我也愿推一把。只檐哥儿对她应是没有半点情,我又怎会为了个外人委屈自己的弟弟呢?” 用过饭罢,十三和檐哥儿去了清山小筑,与沈先生和刘近道谈论学问,云臻带了舜哥儿回来了,因他很快就要离京了,有时间便想跟在妻儿身边。就这么几步远的路,舜哥儿竟然睡着了,脸蛋儿红扑扑的,黛玉觉着奇,未免担心,云臻道,“他贪嘴,见我喝酒,就抱起我杯子一口喝下去,我抢都抢不赢了,他喝了一口,虽说吐了些出来了,到底还是咽了一些进去,五十多年的陈酒,能不睡着吗?” 黛玉听得几乎要吐血了,好半天才气道,“你这是当爹的吗?” 云臻也是无话可说,冤屈地看了一眼怀里的儿子,嗫嚅道,“我叫林白生来看过了,又喂过解酒药了,应是没事的。” 黛玉难免悬心,虽云臻百般挑逗,也只匆匆对付了一番。到了半夜,檐哥儿翻动起来,云臻连忙抱他起来尿,黛玉也被吵醒了,她待他尿过了,接过了儿子,问他,“舜哥儿,叫娘!” 舜哥儿揉揉眼睛,一双眼睛迷糊,可清澈见底,黛玉瞧着心里松快了一些,又听他嘟囔着喊了一声“娘,困!”黛玉方才松了一口气,将他放在了自己身边。 云臻忙转身将黛玉搂在怀里,“这会儿放心了吧?才不爽快,你扭扭捏捏的,我都不知道你哪里不舒服,这会儿我们再试一次!” 黛玉推了推他,也没推动,“才儿子不知道如何,我哪里有心情?你心倒是大,也不怕把儿子喝坏了。” “哪有那么严重?好歹也是酒,一杯酒能有多少?再我也喝了一半多了,他端起来歪歪洒洒的,你当我心里真没个数?”说着,他已是压了过来。 第250章 家贼 云臻冒雨离开,黛玉送他到大门口,看着他骑马驰骋在雨中,檐哥儿也跟着一块儿,本心疼无比,偏十三在旁边羡慕得不得了,黛玉一下子也不知道一颗心着落在何处妥当了。 正要进去,太子的车架来了,在秦王府门口停下,太子从车里出来,一把青油伞举在他的头顶,身上是一件石青色四爪夔龙氅衣,面白如玉,朝黛玉看过来,问道,“八弟妹这是在送八弟?” 黛玉和十三少不得行礼,礼毕,黛玉也懒得给他面子,道,“十三弟,你八哥离府前叫你代理秦王府,你陪陪太子吧,我进去了!”说完,就向太子道,“太子驾临,请恕臣妇回避!” 黛玉也不待太子允可,径直进了大门,只留了太子与十三在门口。十三一双冷静的眼睛盯着太子,耿直地问道,“太子既是来送八哥的,怎地也不早些来?他才走,太子就来了,太没诚意了。” 太子有些尴尬,拢着手也朝十三看了一眼,“十三弟自己有府邸,怎地总是赖在秦王府,不知道的还以为父皇并没有赐给你府邸呢。哦,对了,你府上如今也没有个管事的,我回头跟你二嫂说一声,叫他给你好好寻摸一门亲事,如何?” 十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会子恨死太子了,偏太子还在说,“是你二嫂娘家的堂妹,她父亲是湖州知府石博安,小时候你应当见过了的,如今出落得如花似玉!”太子抬手指了十三一下,打趣道,“你小子真是有福气!” 十三却愣头愣脑地挠了挠头,“既是这么好,二哥你怎地不自己留着?” 太子愣了一下,方呵斥道,“胡说什么?堂堂皇子,这等话也是你浑说得的?叫人听了去,你我兄弟成什么人了?” 十三也不答话了,一下子陷入到了僵局之中,太子朝秦王府的大门看了一眼,收回目光,“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眼看就娶亲了,虽说打小儿就跟在老八跟前,可今非昔比,他现在不在府里,你又留在他府上,这成什么体统?还不快回你自己府上去!” 十三呵呵一笑,“就是因为八哥不在府上,我才要留在这儿,把八哥看着嫂嫂和侄儿们。” 太子道,“这堂堂的亲王府,你还怕有人打这府上的主意不成?你八哥是帮朝廷办事去了,若妻儿在这皇城脚下都出了事的话,五城兵马司和数万禁军都是吃屎的吗?” 十三却依旧不依不饶地道,“倒也不是防着外头,自古以来,不都是‘家贼难防’吗?” 太子的脸一黑,二话不说,掉头就走了。十三瞧着他走远了,冷哼了一声,这才转身进去,吩咐道,“把门关好了,谁来都不得开!” 次日,一大早,寿安公主府便送来了帖子,说是钦天监测得三日后天便晴了,为了庆贺,要在府里办一场祈福会,请了和尚和道士来办一场道场,特别邀请走得近的几家皇亲贵戚们一块儿去随喜。 这就不能不去了,十三看到帖子,气得骂道,“就她多事,一看就没安好心。嫂嫂,你还是别去了,回头我代替嫂嫂跑一趟。” 黛玉笑道,“瞎说,这也是你能代得的?”黛玉也是一叹气,把帖子往桌上一扔,“还真不能不去,若是别的事还能送个礼去算了,可这事,还是去吧,若不去,又焉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还能是什么药?肯定是毒药啊!”十三心直口快,“嫂嫂,你不能小看她,她一向都是唯太子马首是瞻,我才这么担心的。” 一提起太子,黛玉就格外腻味太子看她的那目光,又很好奇,问道,“太子妃究竟知不知道太子的一些毛病?我记得我才与你哥哥成婚那会子,在宫里遇到太子妃追平常在,那会儿我还没在意,如今看来,也不知道又是一桩怎样的公案?” 因没有他哥哥在,十三便很乐意多说,凑近了道,“嫂嫂,我跟你说,你别在我八哥跟前说,这世上有一种女人活得很可怜,她们一味只知道奉承丈夫,不管她丈夫要做什么,杀人她递道,放火她帮着放柴,太子妃就属于这种人,所以这么多年,太子妃的位置稳固得很,连带着她娘家成了伯府,她父亲又领了兵部侍郎,实则是个没什么本事的。” 黛玉道,“这也算得上是聪明人了,可怜,这世上的傻女子占多数呢!这一次既是寿安公主请,应是京城里的贵女们都会受邀,回头我也正好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好帮你和檐哥儿相看一番。” 三天后,果然就晴了。下了这老长时间的雨了,太阳出来,正是三春好时光,一下子阴霾散尽,几乎在雨里淹死了的京城,总算是浮出了水面,透了一口气,活过来了。 黛玉坐了轿子过去,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转过一个街角,便到了公主府上。二门口,竟然是解语和问情在迎客,二人见了黛玉,要上前来扶着,明露和明霞已是左右隔开了二人,扶着黛玉下轿。 解语二人行礼,道,“我二人原来本就是服侍王妃的,也不是外人,两位姑娘怎地就如此见外呢?” 这地儿,站着好些个诰命和贵女,听了这话,好笑地看过来。黛玉斜睨二人一遍,见她二人都梳了头,便笑着道,“姑娘这话我就不懂了,怎地是伺候我来着的?我跟前怎敢劳烦两位姑娘服侍?” 解语笑道,“谁又不知道,我们两个原是皇太后赐给八爷的,又在王府里住了那半年多,可不是服侍王妃的?” 黛玉摇摇头,“话可不能这么说,二位姑娘当日进了王府,一没给我行过礼,二没给我敬过茶,实在是算不上服侍过我。若果真有过,那也算是王爷的人了,怎地就有今日这样在公主府里主事呢?” “谁说他们是主事了?”寿安扶着一个太监的手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朝两个在她跟前弓腰缩背的侍妾一眼,“叫你们在这儿迎接一下客人,你们就这么把人都得罪光了?真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第251章 助纣 黛玉笑道,“哪里就得罪我们了?公主快别把话说得这么严重。得罪什么的,还真是谈不上。” 一个叫黛玉觉着略有些面熟的女子走了过来,朝她行了个礼,“真想不到王妃竟然来了,都说想请王妃难,谁能想到我们今日竟有这好福气与王妃一块儿随喜呢!” 黛玉并不认识,见此,这女子很是尴尬,笑道,“王妃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当年在北静王府里头,王妃还和我说过两句话来着,问过我兄长的事!” 这话便说得格外不妥当了,谁曾想今日,太子妃竟然也来了,这会子领着几个皇子妃走过来,笑着问道,“哦,怎地秦王妃与你哥哥还有交情?” 孙氏正要说话,黛玉已是笑道,“当年我约莫四岁左右吧,一次在街上,看到郡王妃的兄长,不知怎么地就得罪了我们家王爷,严铎一鞭子抽在了他的脸上,故此,有了些印象。若说交情?他昔年是王爷手底下用的人,不知在太子妃的眼里,这算不算的是交情呢?” 黛玉走过去给她行了个礼,又向几位年长她的皇子妃们道了声安。眼见得气氛有些不好,寿安这会子也觉出来了,八皇子妃也是有备而来,便笑着道,“进去坐吧,哪有来了,堵在门口说话的道理?” 进去彼此分上下坐了,受邀的都是些勋贵家里,也有与寿安关系好的官宦之家的诰命太太,谁曾想,湘云和宝钗也来了,倒是叫黛玉觉着有些奇,她只安坐着,冷眼瞧着。 过了一会儿,一个婆子进来说,“太子殿下来了,四皇子殿下和五皇子殿下也跟着来了!” 说话间,太子便领着两位皇子进来了,老远就喊“皇姐”,黛玉等避之不及。恰好,皇太子进来,站在了黛玉的跟前,与寿安打过招呼后,就道了一声“免礼”,也不知是不是想到就近,竟朝黛玉伸出手去,要扶他起来。 黛玉真是怒不可遏,明霞和明露连忙拉着黛玉往后让了一步,黛玉避开了,理也没理,只听到太子道,“请的是哪个庙里的主持?我看前头已经开始做法事了,皇姐也准备跪经吗?” 寿安道,“我们哪里经得起那般?我请了一班戏,一会儿过去看戏,我叫人用帷布拦了,回头太子殿下在正面楼上看,我们就在侧面楼上看好了。” “这也是个好主意!” 太子略说了会儿话便领着四皇子和五皇子去了。寿安意味深长地看了黛玉一眼,而黛玉则回敬了她一个目光,心里冷笑一声。待出去看戏的时候,黛玉略走得慢一些,坠在后头,与太子妃并肩出去。 “来前,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的呢。八弟出了京,万般不舍得你,你该在府里不出来才是!” 黛玉笑了一下,“太子妃说笑了,这也不是花会,不是宴请,是功德法事,我能不来吗?我为何要躲在府里不出来呢?有句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对很多人来说,我们这样儿的便是穿着鞋子的,可对有的人来说,王爷和我不也是光着脚的吗?” 二人走得极慢,太子妃深深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我不太懂,对于什么样的人来说你们是光脚的?八弟是所有皇子里头唯一封了亲王爵的,若你们都是光脚的,那旁的人不成了没脚的了?” “太子妃果然聪明,既是如此便不用我多说了。须知,神也是人,不过是被人供起来了,才以为自己不是人,他却忘了,但凡是人,都可以成神的!” 戏楼的正面,太子听了这话,细细琢磨着,手指头敲打在桌面上,听上头的咿咿呀呀地唱着一曲《点绛唇》,“卷尽愁云,素娥临夜新梳洗,暗尘不起,酥润凌波地。辇路重来,仿佛灯前事,情如水,小楼熏被,春梦笙歌里。” 太子跟着打着拍子,但眼神却很迷离,眼见着台上那旦角儿渐渐地眉眼越来越柔媚,眼神儿朝他飞了过来,眼见得就是黛玉的模样,太子的心也跟着加紧了的跳,笑道,“这话说得真高明,果然是老八看中的人,当年进宫的时候,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不点儿,如今也成了会咬人的野猫儿了,爷喜欢!” 史勇跟了太子很多年了,他进宫的时候就在东宫里头,后来他干爹死了,把他举荐到了太子跟前。他生得面白,一双桃花眼格外勾人,所以他从来不跟着去宫里,只在外头伺候太子。 这会子听了这话笑道,“奴婢也觉着这旦角儿不错,长得就是去火的身段儿,这声音听着也叫人心里撩得慌,回头奴婢把人留下,殿下今晚怕是要歇在外头了。” “歇外头做什么?本宫今日在皇姐府上喝多了些,就不能留一留,晚些时候儿回去?这又不是真在外头,这里和东宫一样的。不过……”太子朝正面楼上看了一眼,“怎么地出来了也不能白出来,多少也叫我和她说上一两句话,也好叫她知晓我的心思。须知八弟如今在外头,虽说京城里的天儿是晴了,可黄河沿岸好几个省雨下的眼睛都睁不开,黄河水位蹭蹭蹭地涨,怎地不叫人担心呢?” 史勇惯会办事,这么一琢磨,便道,“这也好布置,好在今日太子妃来了,若别人请秦王妃怕是难得请动,可太子妃便不同了。” 太子也笑着点点头,“还是在翠竹林那儿,景致又美,又隐蔽,今日也就动动她的心,别吓着她,待我把事儿办完了就过去。先叫太子妃陪着她好好儿说说话。” 一时,那边楼上,太子妃下去了,过了一会儿,她身边一个名叫大巧的丫鬟过来跟黛玉说,“太子妃有请!”黛玉一笑,知道事儿来了,便笑道,“你说太子妃有请,我怎地知道你心里头没有鬼,真的是太子妃?回头出了事,你说你没有说过,我找谁去?” 片刻后,大巧来了,递给黛玉一张纸条并她头上玉簪一支,黛玉拿在手里看了看,递给身后明月,自己起身拍拍身上,道,“那就请带路吧!” 第252章 为虐 才走了出去,明露凑了过来,对黛玉耳语一句,黛玉吃了一惊,明霞已是手眼迅疾地抖开了怀里抱着的一件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王妃,衣服还在马车上呢,先找个地方停歇会儿,叫明月姐姐去拿衣服。” 黛玉朝明月看了一眼,明月已是快不过去了。大巧不用问也知道必定是主子们出了状况,衣服脏了,她也没法,黛玉知道,“那就请姑娘回去跟太子妃说一声,改日我再去找她说话。” 大巧却摇头道,“太子妃说了,事关重大,无论如何今日是一定要见到王妃的。” 黛玉嗤笑一声,也不着急。过了一会儿,明月来了,找了个屋子,也并没有换衣服,依旧出来。大巧却并未觉得,只想到秦王妃比太子妃越发讲究,出门的衣服都是带跟身上穿得一模一样的,好叫人瞧不出出过状况。 眼见得路越走越偏僻了,黛玉不肯往前走。大巧只好好生哄着,“太子妃岂会骗王妃呢?且这里是公主府上,必定不会有事的。” 待走得近了,突然之间,入耳就是一声尖叫,紧接着就是太子妃的声音,“你别过来,你,你你想做什么?” 一道男声,“这话奇了,难道不是太子妃叫臣来的吗?臣也知道,太子一向不肯进太子妃的屋子,太子妃这么多年独守空闺,自是春心寂寞,臣可不是太子那样的人,好舅母,您就让臣效劳效劳吧!” 说着,应是扑了过去,紧接着的声音便无法入耳了。大巧正要进去,却被明月扣住了嘴,一行人匆匆离开。不远处,宝钗等人朝这边过来,黛玉也只远远地避开了,不一会儿,也不知为何,那翠竹林里头竟被人点了火,宝钗等人连忙去,见火中冲出来两个衣衫不整的人,顿时众人面面相觑。 大巧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屋里的地衣上的时候了,她怔愣了片刻,醒过神,连忙爬起,屁股和头一并儿转着圈儿,转了大半圈了,这才看到屋子里的人,坐着,眉目如水地朝她盯着,“大巧,你知罪吗?” “太子殿下,奴婢知罪,奴婢不该,不该……” “你不该如何?” “奴婢不该半路里拉肚子^” “半路里拉肚子可不是什么罪!”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大巧顺着声音看过去,见堂下两列楠木交椅上面也坐了人,说话的正是秦王妃,垂眸看着她,“大巧,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正晕倒在翠竹林的边儿上,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打晕了你,又是谁把你扔在哪儿,这堂堂的公主府里,你是遇到什么坏人了吗?” “奴……”大巧张大了嘴巴,她正想说她原本是和秦王妃她们在一起的,是王妃要她去喊她们过来,只眼下听秦王妃的这话,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了。 就在这时,太子道,“是王妃派你出去的?她身边只带了你一人?是准备做什么?” 大巧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是太子妃派奴婢去找秦王妃来,说是有要事要与秦王妃商量,奴婢便去了。”她生怕黛玉反驳,连忙道,“还有信物为证,秦王妃说担心不是太子妃找她,太子妃还写了一张字条,还有一根玉簪为证。” 众人的目光都朝几案上太子手边的证物看去,这番话,才大巧晕过去的时候,另外一个人说了,“臣以为是太子妃仰慕臣,叫人给臣送来了这字条约了臣在翠竹林相会,还有这根玉簪,臣去了,果然瞧见了太子妃在那里,臣喜不自禁……” 寿安已是冷笑一声,朝黛玉道,“我说怎么回事呢?原来是秦王妃在中间捣的鬼,那字条和玉簪既然是太子妃送到了你的手里,又为何在驸马的手上了?” 黛玉看似一脸茫然,“是啊,这就要问这丫鬟了,为何把太子妃要给我的信物给了驸马爷?难道说,这丫鬟原本就是听从于驸马爷的?” “你胡说!”戚建通跪在地上,直起身来,朝黛玉恶狠狠地道,“分明是你在中间捣鬼!” 黛玉慢条斯理地“哦”了一声,笑道,“驸马还想攀咬谁?难道你想说我与你也关系好,这才愿意借此机会,成全了你的好事?可惜,很抱歉,我并不知道你竟是仰慕太子妃良久的!” 寿安见驸马哑口无言,不由得气怒道,“你也不必说这种话了,你口齿伶俐,我们说不过你,单看你在父皇跟前是不是也如此伶牙俐齿?” 黛玉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裙,“公主,你也不必为我担忧了,想必父皇若是知道了,也一定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先是八爷府里的姬妾怀了驸马的孩子,如今已为驸马诞下一子来,如今连太子妃也被染指,父皇一定也很担心,下一个遭殃的皇子又会是谁?便是皇太后娘家的侄孙,也不必如此欺人太甚,专拣皇子们的女人欺辱!” 这一说,一旁陪坐的四皇子和五皇子也难免跟着气怒,目露凶光地朝戚建通看了过去,二人均是想到,确实如黛玉所说,戚建通还专挑皇子下手。 太子正要说话,门口已是滚进一人来,慌慌张张地道,“禀主子们,太子妃,太子妃失足落水身亡了!” “什么?”太子装作格外吃惊的样子,黛玉也跟着吃了一惊,可看到太子眼中略有喜色便知这只怕是早就安排好了,也不由得心头一寒。待太子出去了,黛玉跟在后头,四皇子云宥扭头看了黛玉一眼,问道,“不知八弟妹是否知道,太子妃是什么死因?” 黛玉站在廊檐下,朝天边看了一眼,笑道,“听说今日太子殿下宠幸一位戏子,恰好被太子妃瞧见了,怕是因此才想不开的吧,真是人间痴情女子啊!” 云宥一笑,“八弟妹真是才思敏捷啊!” 黛玉道,“我又不上场做文章,何来的才思敏捷,不过是人之常情,稍微揣度便可知罢了!” 第253章 续弦 宫里,得知太子妃的死讯,皇太后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一直嘴里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死?她怎么可能会自己投湖而死呢?”只,偌大一个太明宫,没有人回答她的话,谁都不信太子妃会投湖而死,可是,消息已经传开了,太子当着太子妃的面宠爱一个戏子,以至于太子妃受不得这辱,赌气投了湖。 那会儿,因为捉奸,太子妃身边只有一个下人,便是大巧,可巧的是大巧肚子疼,稍微走开了那片刻功夫便酿成了如今这样的大祸。 “你信吗?明儿那样的性格,她怎么可能会想不开呢?”皇太后问她身边的宫女福荷。 福荷想了想,“皇太后,这真是很难说的,太子妃一直想要生个皇孙,可这么久以来,也没有怀得上,太子妃前儿还和奴婢说,太子如今恩宠越来越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遂了心愿。” 福荷不过是想用这法儿安慰一下皇太后,哪里能想到,皇太后越发难过起来,流着泪道,“是我害了她啊!” 福荷又憨憨地道,“怎么能是皇太后害了太子妃呢?皇太后多宠爱太子妃啊,自从入了东宫,皇太后把她当孙女儿一般待,若太子妃好好儿的,将来太子登极,她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皇太后不由得被她逗得笑起来,“你这孩子,就是憨笨!” 福荷却摇头,“皇太后,奴婢不憨笨,奴婢只是喜欢实话实说!” “好,好,实话实说!”皇太后又是悲从心起,叹了口气,“她这一死,留下个孩子,也是可怜,你去说一声,待丧事过了,就把孩子接进宫里来,放在我跟前养着。” 福荷应一声“是”,见皇太后没说什么了,她去沏了茶过来,想着说点开心的事,便道,“太子妃既然薨了,东宫不能一日无主,待丧期过了,也要给太子殿下重新选一个太子妃,要说好姑娘,自然是出自襄阳侯府,可侯府里也没有合适的姑娘。” “薇儿还不错,前次太子选妃,她年纪着实小了一些,不得已才选了武安伯府的姑娘。如今薇儿大了,又正好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又是端庄守礼的,也唯有她才有资格当这太子妃了。” 皇太后吩咐福荷,“你去宣武安伯府的姑娘进来侍奉我,在太明宫里小住一段时日吧!” 东宫之中,已经开始举丧了,太子妃年轻,又是横死,自然不会在宫里停灵良久,甚至,皇帝连一道旨意都没哟下来,丧事也是一律从简了。武安伯府上的女眷来,在门口哭天抢地,黛玉等站在一旁,只冷眼旁观。 谁知,武安伯夫人却突然朝黛玉扑了过来,“秦王妃,怎地同去寿安公主府赴宴,偏偏太子妃出了事?” 黛玉抹着眼泪,“伯夫人,这事儿,我也纳闷,太子妃多好的人啊,怎地就无缘无故去了,有什么事是想不开看不开的?便是遇到再艰难的事,也该想到身边还有郡主这么小呢,这不是傻吗?好好儿的太子妃不当,偏要走这样一条路!” 一时,武安伯夫人偃旗息鼓了,只是她不说了,来东宫吊丧的人却不肯停下来,均是纷纷议论起来,“是啊,怎么会死了的呢?前几日看到太子妃还好好儿的,有说有笑!”“少说两句吧,谁知道做了什么事?” 武安伯夫人不由得抹着眼泪道,“我几个孩子里头,我是最疼爱她的,她又是大的,打小儿孝顺长辈是她,疼爱弟弟妹妹也是她,入了东宫后,几次太子都在我跟前夸她好,她怎地就舍得离我而去呢?” 太子妃薨逝,东宫如今是良娣卫氏主事,出来邀请诰命夫人们到里头去坐一会儿,黛玉趁机告辞,从东宫里出来,坐上了轿子,黄芦在旁边随着,道,“才从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皇太后已经召了襄阳侯府庶出的小姐进宫小住,说的是侍奉太后,实则,戚姑娘今年满十六,暂未议亲。” 黛玉沉吟片刻,“襄阳侯府也是人丁单薄,太侯爷纳了那么多的妾室,最后只落老侯爷一人,老侯爷也还算争气,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只可惜二儿子才成年还没来得及娶亲就死了,这唯一的一个姑娘虽说是庶出,与别人家里那嫡出的也差不多,可若给太子当继室,身份还是太单薄了一些。” 明月在一旁道,“这有什么呢?如今一进宫侍奉太后,身份就起来了,又是太后娘家的侄孙女儿,还会有谁说什么不成?” 黛玉笑道,“是这个话,只可叹,太子妃尸骨未寒,那边就已经开始挑人选了,实在是叫人不忍心!”又问黄芦,“戚家姑娘人品如何?” “回王妃的话,听说从小儿便是养在嫡母跟前,嫡女一样地养着,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堪称贵重!” 黛玉道,“那就好,死去的这个倒是像个莽夫,这一个精致些,以后打交道想必就不那么累了。我是实在受不了这个那拳打脚踢的模样儿了。不过,今日之太子妃乃明日之国母,我还听说武安伯府还有个嫡女,已经及笄了,只还没有选定,难道说也是准备留给东宫的?” 明月道,“东宫原本应该有四个侧妃的位置,如今一直空悬着,武安伯府怎么能让东宫太子妃白死了?一边是戚家,一边是先太子妃的娘家,且看怎么争吧!” 东宫这边,石氏只停灵七天便起灵了,棺椁挪了出去,安置在大觉寺里。因也不远,又是妯娌一场,到了送灵日,黛玉也跟着去了。 路上,遇到了四皇子府的车驾,云宥朝跟随黛玉的十三看了一眼,道,“你陪着你八嫂跟着你四嫂,去了大觉寺后,你安置你八嫂和四嫂住在一块儿,那边人多,不要随便跑。” 黛玉心里有些称奇,面上也不好带出来,与十三一块儿向四皇子道了谢。这会儿,冯氏从里头探出头来,和黛玉打招呼,“你四哥说老八不在,叫我多顾着你一些,你就让你的车跟着我,到了大觉寺咱们住一块儿。” 黛玉自然是求之不得。 第254章 当年 到了大觉寺,四皇子府这边已经包下了一个院子,黛玉便叫人去把她原先订的厢房给了荣国府那边的,她自己住进了冯氏这边的院子来,占据了一溜儿五间东厢房,又喊了她娘过来与她一块儿住。 贾氏很是担心,黛玉安慰她不用担心,“四殿下这个人,瞧着有些阴险,但他在很多事上称得上是个正人君子。他瞧着是和太子一伙的,可我觉着未必!” 虽说四皇子打着兄弟情深的幌子,可黛玉又如何瞧不出来,他是在笼络云臻呢?云臻筹款治河几次都得皇帝在大朝会上嘉奖,几次都有赏赐,也只有太子这样的蠢货才会用这种方式去得罪云臻。 有这样的机会与女儿相聚,贾氏很是开心,问道,“舜哥儿和序哥儿呢?还是送进宫里去了?” 黛玉道,“也只有送到宫里去,叫母妃帮忙带着,王爷不在,我也不在,他们两要单独在家里,嗓子都要哭哑的呢。” 贾氏也是好笑,“这两孩子也真是的,不过,王爷这样做也很好,孩子还是要跟在父母身边才好。好在,王爷从来不溺爱。” 一说起云臻,黛玉又想得慌,她一面沏茶,一面道,“他呀,其实比我还能宠孩子,每次声音稍微大一点,都心疼得不得了呢!” 正说着,外头有丫鬟来报,说是贾府的大姑奶奶,还有湘云、宝钗都来了。黛玉忙叫请进来,众人进来了,与贾氏行了礼,黛玉忙拉了迎春,“早就听说你来了,还说叫人去请了你来呢,三妹妹和四妹妹都有了身孕,这次也没得来。” 湘云拉着贾氏道,“姑太太,您瞧瞧,就只二姐姐和林姐姐是一党的,我和宝姐姐都不是林姐姐一党的呢。” 贾氏笑道,“哪里是这样呢?她打招呼也有个先后呢,你二姐姐是大的,你和宝丫头都不是别人,还和她计较了?” 黛玉也笑道,“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云妹妹有个改,总是喜欢和我计较,可你又什么时候计较赢了的?不过白讨嫌罢了!” 湘云“哼”了一声,“那是因为老太太,有老太太在,你还不是得白忍着我,从前在荣国府的时候,你哪一次不是忍气吞声呢?谁都知道我心直口快,你若真计较了,不是显得你不大度?” 她一羞脸,“我知道了,你一直怕被宝姐姐比下去,怕别人说宝姐姐比你长的好,又比你大度,原来大观园里的那些丫鬟们都和宝姐姐好,不爱和你亲近呢。” 金钏儿进了茶上来,恰好听见了,笑道,“云姑奶奶,您这话可就错了,当年在荣国府,姑奶奶又何曾看到我们王妃与哪个丫鬟多说话了?这为的也是一种礼数,虽说瞧着随和,可到底是越了规矩了,我们王妃那是最守规矩的人了。” 湘云道,“金钏儿,你如今跟了你们王妃了,是不是把太太忘得光光的了?当年太太不过说了你几句,你就寻死觅活的,你说你要真死了,太太一辈子心里可怎么过得去呢?” 宝钗道,“正是这话!”她手里摇着扇子,端庄肃穆,缓缓道,“当日我去姨妈屋里,便看到她独自垂泪,满心都是愧疚,说不过是说了你两句,寻思着过两日还叫你进来服侍,谁知你气性就这么大,白叫你丢了条小命。” 说着,宝钗又对黛玉道,“你也是的,既是救起了金钏儿来,好歹也要说一声,叫人白担心那么久。” 金钏儿并不动容,而是嗤笑一声道,“姑奶奶们快别说这样的话了,叫奴婢承受不起,奴婢一条贱命,哪里就那么珍贵了?只我那日要是真死了也不算白死,好歹叫人知道,我不曾做过那见不得人的事,便是和宝二爷说笑两句,也是因他平日里对我们也不曾守礼,那会儿我年纪多小,哪里想到那么多,便犯了太太的忌讳了。” 金钏儿落下泪来,玉竹忙进来了,轻轻推了她一下,“你看你,怎地哭起来了,自己都当了妈的人了,还这么放不下,还不快下去,王妃这里有客人呢!” 贾氏年纪大,心慈仁厚,被她勾得也跟着落泪,道,“好孩子,你快下去吧,这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还说着做什么?你如今过得又不是不好,你婆婆又疼爱你,夫君也欢喜,养的孩子也好。” 金钏儿下去了,黛玉笑道,“咱们说些别的吧,虽说今日的确也是该哭的日子,可哭总归是对身体不好。你们怎地寻到这里来了的?” 湘云道,“我婆婆没来,我来了,竟然说没了住的地方,便去寻太太,看能不能跟宝二奶奶挤一夜。谁知,太太那边也没有定到屋子,恰好你把之前定的厢房给了太太,太太便说叫我来跟你道谢,她今日实在是路上累得很,就不过来了。我一出门,遇到了宝姐姐在找屋子,我就邀了宝姐姐一块儿来了。” 宝钗面儿上有些过不去,斜睨了湘云一眼,讪讪道,“我是提前也没说,想着大觉寺咱们以前也来过,好歹与这里的知客打过交道,谁知这次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岂止是我们住不进来,几乎都住不进来。想必,姑太太也是有体会的。” 贾氏摇头道,“我是一早儿王妃说叫我不必操心,待到了叫人接我过来一块儿住。你姑老爷忙得很,檐哥儿又不在,我连大觉寺的门朝哪方开都不知道,要叫我来定住的地方,我是两眼一抹黑呢!” 黛玉便道,“我定的那厢房也大,又正好是与北静王府和南安王府一起占的院子,又是正屋,你们住进去也挤得下。” 湘云忙道,“林姐姐,那日在寿安公主府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说,宫里在准备为太子选妃的事了,不知定了谁?是不是襄阳侯府的大姑娘?” 黛玉矜持一笑,抿了一口茶,笑着对湘云道,“我记得卫家只有一个庶出的小姐,今年也才十三岁。” 第255章 诉苦 湘云一鼓嘴,不高兴了,黛玉转动手里霁蓝盖碗,釉面光润,釉质浓烈,一圈圈的光斑在上头晃动,折射出的光芒刺着人的眼,似乎在彰显着主人的威严,宝钗不得已收回了目光,听黛玉道,“宫里的事情岂是能轻易打听得的?再说了,这事儿与云妹妹也没有半分关系,今日是瞧在姐妹的份上,我才说这一两句忠告,正经的云妹妹该好好儿琢磨着诞下子嗣,将来才好有个依靠,我听说卫若兰在外头又包了个戏子,说若是能有个一儿半女的,以承后嗣,虽说不管是谁,将来总要喊你一声母亲,可传出去很好听吗?莫非云妹妹便生不出来?” 湘云的泪珠儿已是如雨一般滚落下来,宝钗瞧着不忍,便为她说道,“林妹妹,你也不是不知道卫家大爷那性子,若是王爷能够出面说一两句,怕是还要好些!” 黛玉很是不留情面,笑道,“宝姐姐这话说得,便是皇上也只管得了指婚,也没办法说把新新郎绑到新娘的床上去吧?正儿八经的,宝姐姐和云妹妹一向亲厚,实在该教教云妹妹如何笼住夫君的心是正经。” 宝钗一下子噎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她很是尴尬,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湘云见宝钗因此为她受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叫嚷道,“林姐姐,你也不必这般为难宝姐姐,全京城里,谁不知道我嫁了个好夫君,谁不知道我逼得我夫君回不了家,我就是这样的性子,这么多年了,林姐姐难道不知道?你要真为我好,便该帮我与卫家和离,我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不愿做卫家的媳妇了。” 宝钗听了这话,大惊,叫道,“云儿,不得说这样的话!” 黛玉笑道,“绞了头发做姑子去,还需要别人帮忙吗?忠靖侯还活着呢,你若真有理了,难道侯爷还不向着自己侄女儿的?卫家老爷已经不在了,如今大爷当家,你是卫大爷的嫡妻,府上掌中馈的人物,这等话,真不知你是如何说出来的?” “你们只看到我公公不在了,皇上多有抚恤,却并没有看到我在那府上活得有多苦。我不受婆婆待见,夫君连我的面儿都不肯见,如今府上哪里是我当家了?还不是我那弟妹当家,我连出趟门都要找她去要车!” 湘云哭得可怜,宝钗也跟着落泪了,黛玉端着茶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贾氏叹了口气,走过去抚着湘云的肩背,“好孩子,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你们成婚的时候,卫家大爷还年轻,谁家的孩子不贪玩?你看哪家的权贵子弟没在外头花天酒地,谁年少时没有做过一两件荒唐的事?人人都打这么过来的呀,好孩子,你就看着卫家世代为武将,你也不该和卫大爷闹翻脸。” 湘云哭道,“我也不想啊,我叔叔婶婶说把我聘给卫家,我听宝哥哥说他有多好,后来在荣国府的时候,我悄悄儿瞧过一眼,我多盼着嫁过去啊,我欢欢喜喜地嫁过去,谁知,新婚之夜,他却说他娶我是迫不得已,还说和我做什么交易,他恭恭敬敬待我,我为他生儿育女,可他喜欢的是男子!姑太太,我当时恨不得他拿把刀子捅死我算了。我打小儿没有了爹和娘,跟着叔叔婶婶熬日子,我原指望嫁个男人,以后有人疼我了,谁曾想是这样的!” 宝钗抹了一把泪,抓住湘云的手,“傻妹妹,说什么傻话,他只是这么个说法,你才都听到了,卫大爷还包了个戏子呢,可见他也不全是他自己说的那样儿的。” 湘云哭道,“我只在想,我命怎地就不好到这份上了,我真盼着回到我们开诗社的那会子,多好啊,在大观园里头。” 宝钗也跟着哭道,“哪能一直在那会子,过去了就过去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你只看到你过得不好,你怎地就知道别人不是眼泪往肚子里咽,强颜欢笑着在过呢?” 黛玉却有些累了,只这二人哭得伤心,她只好与迎春说话,“哥儿如何了?可还好?前儿在宫里见到,是王妃带进去的,生得真壮实啊!” 迎春正不自在,听了黛玉这话,忙道,“可不是,我如今也抱不住他了,他去了宫里听说还老实些,再过两年,家里要被他拆了的。” 湘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对黛玉道,“林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了?” 黛玉眨了眨眼睛,笑道,“你说什么,我竟不懂!” 湘云怒气冲冲道,“你从前说过,我看你的笑话是看不到,可你必定是会看到我的笑话的。如今,你不就是在看我的笑话?你一准儿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可你并没有告诉我!” 黛玉道,“不错,我是知道。这样儿的又算得了什么?你去访问访问,哪家的勋贵子弟不是走马章台?值得你如此吗?” “秦王爷就不是,事儿不摊到你身上,不关你痛痒,你便觉得算不得什么?你为何不早说?” 黛玉端了茶不愿说话,旁边,李觅不客气地道,“卫大奶奶这话说得奇了,卫家大爷算什么人?咱们王爷又是什么人?别说卫家早已没了爵位,便是有,在皇子们跟前也不过是一介臣子,大奶奶这般做比较,实在是不敬!” 黛玉道,“知道又如何?你当时亲都定了,你觉得,就凭着这个,你便能退亲不成?你想退,史侯准吗?还是你觉得,史侯为你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并不知道卫大爷好男风之事?满京城谁又不知道呢?” 宝钗担心湘云受不住,便邀了湘云出去。湘云红肿着眼睛起了身,恭恭敬敬地给黛玉行了礼出去。到了门口,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道,“宝姐姐,我如今才算是明白,为何我婆婆说要我去巴结她了,我若早日巴结她,兴许就不会是今天这副样子了。还有宝姐姐你,当年若姑太太肯为你保媒,金玉良缘便能成了,谁知,竟活生生被拆散了。可宝姐姐,你并不曾得罪她呀!” 第256章 拉拢 宝钗偏过头朝里头看了一眼,二话不说,牵着湘云离开,待出了院子,站定,听着远处的哀乐音,她才道,“你如今依旧是心直口快的脾气,哪里就是你说的那样了?当年,我们都是情同姐妹,她虽说与贾家的三位姑娘亲近一些,那原也是应该的。再,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宝钗语气里流露出浓浓的失落来,湘云知当年她不知道费尽了多少努力,薛家与贾家那样亲近的关系,亲上作亲是最好不过的,贾氏也曾说要为宝钗保媒,谁知却并没有成真,越是想越是义愤填膺。“当年都是姐妹,可是你看看二姐姐,三姐姐和四妹妹,再看看我们俩,真是再也想不到她会如此的!” “这是个人的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能想到她原就与秦王打小儿认识,青梅竹马一般呢?” “我倒是听说了,当年去宝姐姐舅舅家里的时候,她就带了二姐姐她们出去玩,还是八皇子殿下一路保驾护航的呢,可怜,只把我们两个蒙在鼓里。” 正说着,一个老太监过来了,二人忙住了声,见那老太监在打量二位,宝钗忙福了福身,“请问公公可是四皇子府上的人?我是应天府台的太太,这位是卫家大奶奶,才看望了秦王妃出来,若是方便的话,还请禀报一番,容我二人给郡王妃请个安!” 便说,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塞给那老太监。这老太监见她如此识大体,已是转了笑脸,“那就请两位太太稍后,容我去禀报一番。” 稍顷,里头传二人进去说话,宝钗便领着湘云过去了,湘云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个,不由得惊奇不已,越发奉宝钗如神明了。 李觅进来服侍黛玉安寝的时候,把宝钗和湘云的行踪说了,道,“这会子,正在四皇子妃那边喝茶呢,说得很是亲热,虽说都聊的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可奴婢听着总归是有些古怪。” 黛玉道,“必定是隐约说些我曾经在荣国府的事儿,不打紧,说便说吧!我这个宝姐姐是说话的高手,从小儿饱读诗书,舞文弄墨也无人出其右,你若是能听得懂,你也是个中好手了,别说你,我也未必听得懂呢!” 贾氏却是格外担心,黛玉安抚她道,“娘不必在意,随她怎么蹦跶,也成不了气候。今日又看到云妹妹,我真是庆幸娘和爹都健健康康,弟弟也好好儿的,如若不然,我只怕比湘云更惨呢!” 贾氏抚着女儿,“怎么会呢?她有叔叔婶婶,你还有老太太你舅舅舅母,未必就不比她叔叔婶婶差了。” 黛玉道,“娘想得倒是好,哪里有比亲爹亲娘还要好的?娘难道还看不清,外祖母家里,看似老太太说话一言九鼎,舅母阳奉阴违,当日爹娘在外头,舅母还能串通了大表姐打我的主意呢,她自己有儿有女的,她何苦要对我好?老太太年纪大了,哪里能不仰仗着她一些?一旦老太太不在了,我又能靠谁去?” 贾氏听得心疼,黛玉笑道,“总之,爹娘和弟弟都好,我才能好!” 安灵之后,又做了三天的法事,黛玉是一天都不愿在这里住了,次日一早,便和她娘一块儿回了京。 从宫里接舜哥儿和序哥儿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皇太子,穿一身宝蓝地常服,放肆的目光打量了黛玉一遍,方道,“孤是再也没想到八弟妹还有这般手腕的,依八弟妹看来,孤的续弦选谁好呢?” 黛玉如今并不怕他了,是以,笑道,“今日之太子妃,来日之皇后,自然是该选出身显贵,品行纯良,气质端庄的姑娘,皇太子殿下何必这么迫不及待呢,一来如今先太子妃尸骨未寒,二来皇太后已经在为太子殿下物色人选了,自古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太后和父皇健在,实在是轮不到皇太子亲自过问,惹得人笑话!” 皇太子一笑,目光盯着黛玉,眼里闪闪都是光亮,“这会子,八弟妹是不是在心里笑话孤了?” 黛玉撇过目光,“臣妇不敢!太子殿下请先行,天儿不早了,臣妇就不扰殿下了!” 皇太子朝后侧身一步,黛玉怀里抱着序哥儿,手里牵着舜哥儿,从他面前经过。皇太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直到她出了宫门,上了马车,马车辘辘地离开,再也看不到了,他才收回目光,道,“走吧,回东宫去!” 东宫里,卫氏领了太子的长子过来,她是最先跟着太子的,只这些年却并没有升侧妃之位。这会子,叫人进了莲子羹上来,亲手端给皇太子,“哥儿才说已经会背四书了,妾特意把他带过来,叫他背给殿下听听呢。” 皇太子却嫌弃地朝儿子看了一眼,生的瘦弱,又想到舜哥儿和序哥儿,哪一个不是白白胖胖,便不由得朝卫氏怒道,“连个孩子都养不好,你瞧瞧他瘦成什么样儿?身子骨都不结实,还读什么书?” 卫氏也不知道他发的是哪门子脾气,又见孩子被他父亲吓得畏畏缩缩,并没有向前去讨好他父亲,越发心里有气只牵着孩子连忙跪下来,“是,是妾身的不是!” 皇太子腾地起身,也不在后边待着了,径直去了前殿,又有几个得宠的侍妾想趁着这会子功夫讨太子的欢心,也都被他撵走了,“不见,一个都不许来!” 次日,黛玉起来,才梳洗过了,用过早膳,二门上有婆子来禀报,说是东宫的良娣卫氏求见。黛玉默了一会儿,道,“不见,就说我这会子不舒服,不见。” 李觅便觉着奇,问道,“她怎地回来?不过是妾室,竟就登门来了,真是不识礼数!” 黛玉在拆云臻送来的信,也并没有把李觅的话听进去,看完了,欢喜地道,“说是可以赶回来过中秋,快把黄历拿过来我瞧瞧!” 七月间,太子妃的人员定了下来,终究还是襄阳侯府的姑娘,不过,这一次太子大婚,还要抬一个侧妃进去,便是太子妃的堂妹小石氏。一日娶双妇,听说为了这嫡侧室之争,两家闹得不可开交,以至于皇太后指婚的时候,同时下了两道懿旨,又皇帝也同时册封。 第257章 回来 大婚之日,钦天监选的时间是八月十三日,恰好云臻提前一日赶了回来,黛玉带了孩子们到城门口去迎接,看到云臻一身灰尘地策马过来,舜哥儿趴在马车上,挥动着胖乎乎的手,喊道,“爹爹,爹爹!” 连序哥儿也是双手握着,一会儿看看他哥哥,一会儿看看云臻,欢喜的不得了,也跟着喊,“爹爹!” 云臻不待马儿停下,已是跃了下来,扑了过来,握住儿子的手,眼睛盯着黛玉,黛玉一笑,抬手抚了一下他的脸,“上来啊!” “我身上脏,一路不知道扬了多少灰,你们怎地过来了?我不会自己回去?”他说是这么说,还是忍不住上了马车,顾不得身上脏,一把将妻儿搂进怀里,用下巴蹭了蹭黛玉的脸,“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们!” 黛玉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味道,觉得心特别安宁了,闭上眼睛道,“怎么会不知道?你想我们的心,与我们想你的心都是一样的!” 舜哥儿在一旁道,“想爹爹,想爹爹!” 云臻眼泪都快落下来了,一把抱起舜哥儿,“舜哥儿长大了,都知道想爹爹了,在家里有没有照顾好弟弟,有没有乖乖的?有没有惹娘亲生气?” 舜哥儿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摇摇头,一笑,扑到了云臻的怀里,环抱着他的脖子,喊道,“爹爹,爹爹!” 马车驶动起来,云臻一手抱一个,黛玉歪在他的身上,头枕在他的肩上,抱着他的双臂,见他一会儿看看孩子,一会儿又扭头看看自己,心里也是特别甜,也格外满足。 回到府上,云臻沐浴一番,他也是格外累了,躺在榻上,两个孩子在他身边爬着,枕在黛玉的腿上,由她给自己擦着头发,一身酸痛也觉着好多了,问道,“我不在这些日子,可都安好?” 他握着黛玉的手,捏了捏,“你一向报喜不报忧,便是有什么事也是轻描淡写,我就免不了会担心。” 黛玉道,“我哪里是报喜不报忧了?你一心牵挂我们母子,我说什么,你都难免多想,便觉得我报喜不报忧。有什么事,我都在信里头写得清楚了,你偏不信呢!” “我哪里不信?”云臻目光凝视她,“太子妃是如何死的?你只说她死了,并没有说她如何死的,这件事定是与你有关的,对不对?” 黛玉别过脸,有些不敢看他,“你不都知道了,还问我!” 云臻便一把扯过她搂在怀里,“我恨我自己,现在不能拿他怎么办,我也不敢想象,你若是没有这般聪明能干,后果会是怎样。”他将她紧紧搂在胸口,深吸一口气,“娇娇,我的心好痛!” 黛玉见他如此,心疼不已,对太子已是越发恨,“他比你大十多岁,他一生下来就被立为太子,身边的人手里的资源自然是比你要多得多。可是,没关系,你如今也是亲王了,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子,他应也是厌了,以后此涨彼消,我们必定会比他更好,只你不能急,一定要忍耐,慢慢来!” 云臻闭上眼,寻到她的唇,吻了下去。夫妻间正情/动,舜哥儿却扑了过来,强行挤了进去,抱着云臻也要亲亲,云臻没办法,只好放开了黛玉,抱着他坐起身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有些无奈道,“这磨人精什么时候能长大?” 黛玉笑道,“长大做什么?他长大了,我们也该老了!” 略作休息,云臻起身去了宫里,该奏报的,已经奏报了,进宫的时候皇帝在荣妃宫里,云臻索性直接过去了。正赶上吃饭的时候,皇帝便说叫云臻陪他喝两杯,“你出京这段时日,朕和你母妃特别担心你,黄河堤坝摇摇欲坠,听说你非要上堤上去看,你说你,怎么就生就了这样的性子,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朕和你母妃如何过得去?” 云臻忙跪下来请罪,“儿臣当时只是想到,下游还有几个府县的百姓良田,一旦决堤,那些百姓怎么办?儿臣并没有想到父皇和母妃,是儿臣不孝,还请父皇降罪!” 皇帝亲自扶他起来,云臻抬起头来,见短短几月时间,他父皇越发显得苍老,一时心中又涌上酸涩来,眼中含泪道,“儿臣不在,不得尽孝于父皇膝下,父皇还当保重身体,若父皇略有不安,儿臣当如何存于世?” 皇帝也颇为动容,“你在外奔波劳累,便已是为君父分忧了。朕这许多的儿子里头,也唯有你是最为孝顺的,何苦如此自责?” 荣妃在一旁抹着泪,“不说这些了,今日外头进了鹌鹑进来,我叫厨房用盐浸了,用油炸了,正好下酒用。” 云臻便扶了皇帝去坐了,荣妃要站着给皇帝布菜,皇帝敲敲桌子,“你也坐下吧,今日为臻儿接风,不必拘这礼节。” 待荣妃坐了,云臻这才坐下,陪着皇帝喝了两杯酒,他见皇帝的身体着实是支撑不住了,便劝着皇帝不喝,“儿臣今日跑了一百多里路了,实在是不胜酒力,父皇也有些日子没喝这么多了,待改日儿臣休养好了,再陪父皇痛饮。” 皇帝便去了前殿,不一时,夏守忠派人来传了那两名江南女子去前面侍寝。云臻手里端着一杯茶,朝他母亲看去,荣妃摇摇头,“陛下如此,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大约帝王老了,便是这般光景,恨新欢不能尽兴,恨花不能常好,月不能常圆一样,越发看不开呢!” “他身体如何?” “应是还能支撑,太子大婚之后,便启程去往铁网山,要在那里狩猎,说是去年没能去,今年无论如何都得去,想必也是怕外头多有猜测。只太医诊过后说,皇上身子需保养,开了养生的药丸,这本就是细水长流之功,皇上却嫌弃没有多大效用也并不肯好生用。” 荣妃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德妃宫里多了两个人出来,也说是内务府进进来的,我叫人打听了一下,说是从扬州买的瘦马,不知怎么地就被皇上知道了,将那两名女子赐死了,这两个,才封了贵人,听说并不许有孕。” 第258章 怨恨 天色已不早了,云臻站起身,朝荣妃行礼,“母妃,儿臣的事儿臣自有料定,宫里的事,母妃不必特意打听。一切还以母妃安全为上,宫中耳目众多,母妃只须每日里服侍好父皇即可。儿臣先告退,得了空再进宫来看母妃。” 荣妃叫严铎送他出去,她抹干了泪,吩咐玉筝道,“叫那边把两位贵人的药换了,这宫里多少年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了,陛下如今春秋鼎盛,哪里就不该有子嗣了?” 这边,皇帝很快便听到了消息,问夏守忠,“是荣妃娘娘说的话?” 夏守忠道,“是,如今宫里事多是娘娘定夺,听说德妃娘娘的身子越发不好了,每日里只以静养为主。荣妃娘娘说皇上春秋鼎盛,这两名女子又都是良家女子,皇上既然已经封了贵人,为何就不得怀皇子?” 皇帝笑道,“她这是在怨我呢,罢了,随她去吧,叫这两个回去吧,朕今日就宿在景阳宫吧!” 夜里,荣妃身段柔软,都说小别胜新婚,皇帝也是兴致颇高。完事之后,皇帝似乎觉着又回到了当年才认识荣妃的年轻的时候儿,抚着她依旧白皙柔滑的肌肤,“一晃这么多年了,德妃还和朕别着呢,这心结怕是一辈子都难解开了,朕身边的老人也不多,明日朕便下旨,晋封你为皇贵妃,以后宫里的事,你就多担当吧!” 荣妃却并不谢恩,觉着委屈,“皇上今日本是召幸两个贵人的,偏又到了臣妾这里,以为臣妾是在耍性子,臣妾便是有冤也无处诉。臣妾虽惦记皇上,可多是念着皇上的身子骨儿……” 皇帝将她紧紧一揽,笑道,“朕知道你惦记朕的身子,这不来了?” 次日,皇帝亲笔写了诏书,封荣妃为皇贵妃。虽为副后,可到底是个副的,玉筝恭喜荣妃,荣妃只淡淡一笑,“你陪着我在这宫里熬了多少年了,你也该知道,我从来并没有求过这些,自从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之后,我就再也没求过了。” 玉筝伤心落泪,“娘娘,您也曾说过,帝王的心都是假的,一个人的心那么小,怎地能装得了那么多呢?皇上的心里装着江山社稷呢!” 荣妃笑道,“是啊,我也从未奢求过,可你知道,他骗了我,我一生最恨人骗我,可慢慢地我又感激他了,若他不是骗我,这深宫里的日子又如何熬得过去呢?” 荣妃只觉得说这些没意思,摆摆手,“都多大岁数了,还计较这些个。若再往回十年,他封我这皇贵妃,我还觉着是对我的羞辱,可如今,我只盼着我的两个孙儿好好儿的,也盼着娇娇身子骨养好,将来好给我生个孙女儿,我必定啊把她娇娇气气地养大,将来为她择一个文武双全的丈夫,把我的家私儿都留给她做嫁妆。” 玉筝有心逗她开心,便笑道,“娘娘这就不好了,也未免太偏心了些,您那些家私儿怎地就只给小郡主一个人?难道两位小爷都不得了?” 荣妃恍然一悟,拍着自己的头,“你瞧瞧我,真是老糊涂了,他三个分的话,如今,我这点家私算什么?你去提醒夏守忠,就说我说的,皇上既然封我当了皇贵妃,为皇上总领后宫,这份吃力不讨好的活儿,皇上也该多赏我些了,我要攒起来,将来分给我的孙子孙女儿!” 皇帝听了夏守忠的话,久久沉默不语。夏守忠难免担心,小心翼翼地为他换茶,突然听到皇帝说,“你说,她心里是不是在怨我?怨我诓骗了她,怨我至今都不能给她一份完整的尊荣,怨我早已忘了从前说过的话?” 夏守忠心里咯噔一跳,连忙道,“哪能呢?奴看娘娘一向就体贴皇上,当年进了宫,皇上并没有册封娘娘,反而立了先皇后生的皇子为太子,娘娘就什么话都没有说,后来,娘娘生的头胎子没了,娘娘也是偷偷儿流泪,见了陛下什么也不说,如今有了孙子了,多想要点好东西将来赏赐给孩子们,也是理所当然的。” “朕富有四海,朕还怕朕的女人贪财吗?你如今也学着哄骗朕,不肯给朕说实话了。”皇帝似乎一下子又老了,“朕把能给的都给她了,朕知道,她想和朕做那一生一世的夫妻,可朕是皇帝,朕要子嗣绵延,朕要若立她为皇后,八皇子就成过了嫡子了,如今朝堂党争厉害,本就朝局不稳,她……当明白朕的心!” 夏守忠见皇帝慢慢地合上了眼睛,把一条薄被搭在了他的身上,慢慢地退了下去。 虽说荣妃被封为了皇贵妃,可黛玉见云臻显得气愤,也就不敢多说什么了。一大早起来,他只领着两个孩子玩,黛玉忍了忍,最后不得不上前道,“今日太子妃认亲,我们还是要早些去宫里。我特意没叫准备早膳,便是想去母妃那里用膳。” 云臻从两个孩子中间起身,将黛玉搂在怀里抱了抱,“我没事,你别担心。” 车上,两个孩子一边占据了云臻一条腿,黛玉靠在他的肩上,“我知道你在为母妃难过,可是,人在深宫,心存绝望比起那些心里对帝王还抱着希望的,要好过一些。” 云臻猛地扭过头来,动作有点大,下巴磕在了她的额头上,黛玉自己疼,也替他疼,一手揉着自己的额头,一手揉着他的下巴,不明所以,“你做什么呀?不疼么?” 云臻见她的额头红了一块,凑过去吻了一口,只方才的话,他实在是无法释怀,问道,“娇娇,你真的觉得深宫里头,一个女人心里若是绝望,日子会好过些么?” 黛玉怔了半晌,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叫他这样紧张,“怎么了?” “娇娇,若是我们呢?若我们住在深宫里头呢?”他舔了舔嘴唇,越发低了声音,“若将来是我们呢?娇娇,你还会这么觉得么?” 他很想问,你对我还会不会抱有希望呢? 第259章 信任 黛玉连忙捂住了他的唇,看看舜哥儿,见他正和弟弟你一脚踢过去,我一脚踢过来,云臻却把舜哥儿放在了地上,用腿夹住,不叫他被马车颠簸得摔倒,自己扣住了黛玉的手腕,非要一个答案,“娇娇,你现在就告诉我,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黛玉知道他的意思,自己的回答,会影响到他的决断,如此一来,她哪里敢随便回答呢?只云臻却有着前所未有的执拗,非要她这会儿就说,黛玉只好道,“我压根儿从没有想过啊。” 想到他对自己的好,黛玉心里又觉着甜蜜,靠到他怀里,“我想,我们和世上大多数的夫妻都是不一样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我只坚信一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会叫我伤心,更不会叫我绝望的!” 云臻这才松开她,心里那点痛,已是叫她抚平,“娇娇,我怎么会让你伤心呢,不会的,永远都不会!” 宫里,荣妃听说云臻两口子带着孩子来了,顿时激动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地道,“真是的,怎么也不先叫人进来说一声,我都没准备,也不知道现在两个孩子欢喜吃什么,娇娇也好久没在我这里吃了,我哪里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她连忙问玉筝,“你快去问问她跟前的人,有没有什么忌口的?再去跟御膳房说一声,看送哪些吃食好些?” 玉筝忙去了,整个景阳宫里也闹腾了起来,一扫平日里的死气沉沉。荣妃却不满足,跟严铎念叨,“你不知道,他们啊,有时候你来,有时候我来,哪里像今日凑得这么齐整?” 她还想说,要是每日里都能和他们一家一块儿吃饭,日日相处,该多好啊!只这些话,是万万不能说的。 不一时,云臻等人到了,荣妃忙起身迎了出去,黛玉进来,扶着荣妃,“母妃,怎地出来了,我们又不是不会自己进来。哪有您迎出来的道理?” 荣妃拍拍黛玉的手,眼睛直盯着两个孩子,想一齐儿抱起两个,却是托不起来,云臻拎起大的,荣妃只好抱起小的,“想死祖母了,序哥儿有没有想祖母啊?” “想!”序哥儿说着,已是抱住了他祖母的脖子,在脸上啃了一下。 黛玉瞧去,见她母妃今日脸上不施粉黛,她又听说,每每两个孩子在,她母妃头上连簪子都不戴的,今日也果然只戴了个凤冠,却都是用珠子攒成的,但凡尖锐些的首饰一概没有。 荣妃不太抱得起序哥儿,忙坐了,舜哥儿从他爹怀里出来,挤到了他祖母怀里,手里拿着一块饼递给他祖母,“祖母吃!” 荣妃欢喜的眼泪都出来了,咬了一小口,“舜哥儿吃,好孩子,你自己吃,祖母不吃!” 序哥儿也学着他哥哥,从旁边的盘里拿了一块糕也要塞给荣妃,荣妃嘴里便被两个孩子塞满了。严铎在一旁瞧着笑道,“娘娘今日连早膳都不必用了!” 荣妃笑道,“可不是!”序哥儿又塞了一大块糕过来,结果散了,全撒在荣妃的身上了,黛玉正要起身过去收拾,云臻拉住了。荣妃却根本不在意,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呦,我的小乖乖,跟祖母去吃早膳去,这糕点啊,回头咱们再吃!” 用膳的时候,舜哥儿自己坐着吃,序哥儿坐在他祖母怀里,荣妃在给他喂一碗粥,一勺接着一勺,竟顾不过来。荣妃不由得好笑,对玉筝道,“你瞧瞧,这般能吃了,不肯等,等得还不耐烦!” 玉筝笑道,“这般会吃的孩子,奴婢这辈子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呢!” 荣妃却道,“那是你忘了,舜哥儿小时候多能吃了,这哥儿两都一样!” 玉筝道,“是奴婢忘了,奴婢竟糊涂了。” 荣妃又道,“你呀,哪里是忘了,舜哥儿小时候比他淘,天天儿指使得你们团团转,一会儿这,一会儿那,哪里有个静得下来的时候?很多事,我也不记得了。” 黛玉见云臻只埋头吃,不由得笑道,“王爷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从前来宫里,母妃都顾着王爷了,如今,被丢到一边儿去了?” 荣妃不由得笑起来,玉筝等人也是忍着笑,云臻扭头朝黛玉看了一眼,笑道,“王妃说错了,一开始,母妃是顾着我,你来了,我早就被丢到一边儿去了,如今连王妃也被丢到一边儿去了,王妃这是吃醋了?” 荣妃忍不住笑出声来,玉筝等人也是笑了起来,这宫里便欢声笑语,来往的宫人们,连脚步都轻快多了。 用过膳后,喝过了茶,时辰差不多了,景阳宫一行人往太明宫去。云臻一边抱着一个,到了宫里,他才把舜哥儿放下来,舜哥儿便要跑到皇太后那边去,黛玉忙拉住了他,要他给皇太后请安。 太子在一旁道,“八弟妹这是小题大做了,孩子现在懂什么?待他大些了,自然有师傅教他礼数,别拘着孩子了。” 皇太后却道,“认个亲,怎地还把孩子带来了?你看你们哪个哥哥带孩子来了?”她又四处张望,“十三呢?他怎么没来?” 云臻忙道,“十三弟去了丰台大营,今日实在是来不了了,已经禀报过父皇了,父皇也应允了的。” 皇帝道,“母后,是朕派十三去丰台大营的,已经去了两日了,朕也说过,太子续娶,他也不必回来。” 皇太后脸上特别难看,但太子妃和侧妃都在,她也不好说什么,又问,“人都到齐了?到齐了就开始吧!” 男女分开,一如之前黛玉婚后认亲的时候,轮到黛玉了,她褪下腕上的两个玉镯子,分别给太子妃和侧妃,一模一样的两个镯子,自然是太子妃看着生气,侧妃看着却格外欢喜,忙福身道,“多谢王妃!” 太子妃却拿着镯子,冷笑一声,递给了身后的丫鬟,“拿着吧!”脸一扬,转而到了皇太后跟前,皇太后淡淡地看了黛玉一眼,问她,“尊卑有序,莫非秦王妃已经忘了?” 黛玉笑了一下,“儿臣疏忽了,见同样下的旨意,同样是一日进门,同时拜堂,以为虽一个为嫡妃一个为侧妃,不过是一种说法,实在是没有想到,还是有嫡庶之分的。” 第260章 有妖 皇太后还没有说话,大皇子妃便道,“真是的,连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还在犹豫着,今后要是约着一块儿玩,到底是该只找太子妃呢,还是连侧妃也一块儿?” 太子妃已是怒不可遏,不等太后说话,她冲着大皇子妃道,“难道皇家也没个礼数吗?分明我才是嫡妃,她只是侧妃,我看你们是糊涂了!” 大皇子妃忙行礼赔罪,道,“是我等浅薄了!” 侧妃石氏却落泪了,朝大皇子妃行礼,“不,嫂嫂请原谅,全是妾身的错。”她扭身朝皇太后跪下,“皇太后,全是妾身的错,妾身惹得姐姐生气了,是妾身的错!” 就在这会儿,皇太子来了,见他心爱的小妾梨花带雨,忙惊问道,“出了什么事了吗?这是怎么了?皇祖母,要是沁儿惹得皇祖母不快,还请皇祖母恕罪!” 太子妃也不高兴了,冷哼一声,“谁惹她了?要是觉着当个侧妃委屈了她,那就把我这正妃的位置让给她啊,一大早的进宫多大一会儿,哭了三发了!” 黛玉暗自觉着好笑,听说新婚之夜,太子上半夜在戚氏屋里过的,下半夜又去了石氏屋里,一夜当两次新郎,若非太子如今三十出头,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只怕也实在是吃不消啊! 从来没有成亲第三天便生气了的,而且动静还闹得特别大,皇帝带着皇子们过来了,因都是一家子骨肉便也没有避着,问道,“这出了什么事?” 石氏的眼泪瞬间就干了,乖巧地给皇帝行礼,皇帝看看她,又看看憋着气的戚氏,道,“这大喜的日子,在赌什么气?你们既进了皇家的门,今后当辅佐夫君,以绵延子嗣为己任,不可嫉妒,不可生事!” 二人忙说“是”,黛玉等人也只好跟着行礼,只当皇帝也是把这些话在和自己说一样。 从宫里出来,黛玉觉着好笑,“以后东宫可热闹了,今日在皇太后这里,竟然都能吵起来,我瞧着,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会作,一个脾气又爆,真是好笑。” 云臻笑道,“我瞧着你一副站干岸观火的样子。” 正说着,马车停了下来,云臻问道,“怎么回事?” 外头,钟顺已是拍马过来了,道,“爷,运气不怎么好,正好赶上学子们从场上下来呢,咱们只能等一等!” 黛玉一听这话,忙凑过来,“钟顺,你去打听打听,看荣国府宝二爷和兰哥儿有没有下场,若有,你叫人盯着宝二爷!” 钟顺领命前去,云臻问黛玉怎么回事,黛玉道,“我也不知道,我有个不好的预感,且看灵不灵吧。你知道宝二爷那性格的,难保他不做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他打小儿就有些勘破红尘的意味,如今虽说成亲了,也浑浑噩噩,偏那玉又掉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不觉得吗?” 云臻琢磨一会儿,点点头,“是那么回事儿,若说是你外祖母把他宠坏了,可偏偏他也不坏,若说没有宠坏,可他这性格,实在是叫人不好说。” 一时,学子们还散不尽,云臻便说下去走走,正好也带着两个孩子逛逛。序哥儿被云臻顶在脖子上,黛玉牵着舜哥儿走在旁边,一家四口在护卫们的保护下,随着人流朝前走。 黛玉和云臻说着话儿,突然之间,舜哥儿叫起来,“和尚和尚!” 黛玉低头一看,见他抬着胳膊,小手指头朝前指着,黛玉顺着他的手指头看过去,见一个癞头和尚,肩上背着个破褡裢,正一颠一颠地走着,也不知是不是这边闹腾得太过热烈,这和尚一抬头就看到了黛玉,继而咧嘴一笑,径直朝这边走了过来,“女施主,多年不见了!”说着,又朝黛玉的两个孩子看了看。 “好久不见,大士!”黛玉也合十道,“大士今日从那青埂峰而来,为的可是我那表兄宝玉?” 这和尚在十多年前被黛玉说了那么一次后,心中已是有诸多疑惑,今日听黛玉如此说,又是格外惊诧,心里已是警觉三分,道,“青埂峰?莫非女施主真与青埂峰有何渊源不成?” 黛玉摇摇头,“我倒是没有,难道不是大士和真人与那青埂峰渊源颇深?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十数年。只如今,我还是那句话,我那表兄红尘劫数未完,还不能随大士而去,那玉想必在大士手中,不论是清澄如旧抑或是红尘玷污,都是上天的恩赐,还望大士网开一面,不要干预太多。” 正说着,宝玉竟然来了,眼里像是没有看到云臻夫妇二人一样,只眼里看到这癞头和尚,一揖到底,“大士,你让我找得好苦!” 癞头和尚道了一声佛号,转而对黛玉道,“女施主,世间事一切都是缘定,佛门慈悲,一向就不会强人所难,且尘缘若未了,佛门也无法接纳,可如今,且看令表兄之佛缘深浅,想必女施主心中自有高低,且奈何?” “大士的话有理!”黛玉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实在是他人奈何不得的事。想必宝二哥哥已是桂榜有名,以为报了舅舅舅母之大恩,只是……十多年红尘翻滚,身上早已沾染了世间陋习,将来在那大荒山无稽崖上,又如何经受得风吹雨打沙化?抑或是说,大士与我一样,也知晓他的来源,这是要回到警幻仙境,做那神瑛侍者?只我听说,滚滚红尘比那清净仙境要有趣多了?” 说完,黛玉牵着舜哥儿的手就准备离开,云臻听得云里雾里,因他对黛玉万分相信,也并没有在这时候有所询问。可黛玉这些话,落在这癞头和尚耳中,与宝玉的耳中,无异于九天惊雷一般,震得二人懵了好久。 正发愣的这当儿,贾兰领着家里的小厮们过来了,拉着宝玉,“宝二叔,快跟侄儿回去吧,老太太等着宝二叔呢。” 宝玉被他拉得一个趔趄,身子已是不自觉地跟着朝前跑了好几步了。癞头和尚这才回过神来,出家人深知万事不可强求的道理,便拿出那块玉来,一口气吹下去,那玉再次绽放出五彩神光来。贾兰一见这玉,便冲上来要抢,“这不是宝二叔的吗?你哪里偷去的,还不快还给我们!” 那和尚呵呵一笑,深深看了贾兰一眼,将玉托着送过去,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已是飘然而去。 第261章 僧道 黛玉与云臻并没有走多远,贾兰正拉着宝玉走,宝玉却死活都不走,而是拽着他找到黛玉,问她,“林妹妹,你说的那些,都是从哪里来的?” 黛玉道,“这没什么,我三岁的时候,这和尚也去过我家里,他说我身子骨不好,只要遁入空门,发誓一生侍奉佛祖,便可以一生无恙。宝二哥哥也知道,我父母膝下子嗣并不多,只有我和檐哥儿两个,他们哪里舍得?偏我若是不听那和尚的,我父母又担心我养不活。好在……” 黛玉朝云臻看了一眼,“幸而有王爷,是王爷叫林医正帮我调养身子骨儿,这才有了如今。” 贾兰忙道,“原来那和尚也有哄人的时候,他不是说林姐姐若不遁入空门便养不活吗?如今,林姐姐都生了两个哥儿了,我瞧林姐姐气色红润,精神饱满,将来只怕能活一百岁呢。” 宝玉若有所思,贾兰邀请黛玉,“林姐姐,横竖这会子林姐姐和王爷已是回不去王府了,前面就是宁荣街,不如跟着我们去喝杯茶去?” 黛玉一瞧,原来他们信步而走,已是背离了回王府的方向,与云臻对视一眼,见云臻不太肯去,她便道,“不了,哥儿该累了,这会子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府了。” 马车一直跟在后面,钟顺一听说要回去,便叫马车驶了过来。云臻见宝玉叔侄二人,到底有些不放心,叫钟顺又去要了一辆马车过来放,吩咐道,“多派几个人送宝二爷和兰哥儿回去。” 贾兰松了一口气,和黛玉二人道谢之后,几乎是押着宝玉上了马车。 云臻瞧着他走远了,对黛玉道,“他爹是那样的人,瞧着兰小子还是不错的。” 黛玉道,“你还别说,将来振兴贾家,不定还靠着兰儿呢。” 一上了马车,舜哥儿和序哥儿便在二人怀里睡了。云臻一把揽过黛玉,问道,“你跟我说说,大荒山无稽崖是什么地方?警幻仙境又是什么地方?” 黛玉便笑道,“你听这和尚说的话,我三岁那年,他不是非要渡我出家吗?便说了许多无稽之谈,说宝二哥哥衔玉而生,那玉本是女娲补天的时候多出来的一块顽石,被弃在大荒山青埂峰无稽崖下,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历经多少沧海桑田,竟有了灵性,求了一僧一道,要他们将它带到红尘中见见世面。又说,宝二哥哥本是警幻仙境里头的赤瑕宫神瑛侍者,因凡心偶炽,下凡历劫,那顽石便随了来。” 云臻不解,“怎地还有一道了?” 黛玉道,“一僧为茫茫大士,一道为渺渺真人,编出了十二金钗来,还分十二正册和副册之说,总之诸多名堂。有一首《好了歌》,我念给你听听!” 云臻竖耳听去,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黛玉念完,“写得好则好矣,当年甄士隐先生解过这首歌,解得是极好的。” 云臻道,“我依稀还记得,是什么‘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黛玉点头,“蛛丝儿结满雕梁, 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 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 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 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黛玉的语气里,有着一丝落寞,云臻的心跟着一紧,笑着点点头,“说得极有道理,可自古以来,儒家讲究的是入世,佛家讲的是出世,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读过的一篇文章《原道》,上面说‘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黄老于汉,佛于晋、魏、梁、隋之间。’而实则,自古以来,佛道,一直都是人类避世之所,‘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如古之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 黛玉知他担忧什么,忙道,“是啊,‘无羽毛鳞介以居寒热也,无爪牙以争食也’,无人类之繁衍,无士农工商出粟米丝麻,作器皿,通货财,序秩序,真不知又是怎样一副景象?我从不反对人出家避世修行得道,我只是很反感那些以渡他人为己任之人,我倒是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有什么神通?若果真有了神通,显示出来,还怕没有人追随吗?” 云臻大笑起来,搂过黛玉,“只可惜你是个女子,若当男儿,左丞右相你都是做得的。” 黛玉靠在他的身上,笑道,“将来王爷若成九五之尊,可是要聘我当左丞右相的?” 云臻笑道,“自然了,将来你还将是我后宫之谋士呢,可好?” 夫妻二人彼此打趣,眨眼间便到了。至二门口,说是刘近道有请,虽有嬷嬷在,云臻依旧是一手一个将两个儿子抱到了熙穆院,才过去。 书房之中,刘近道等云臻来,等得有些急了,才到,忙过来,“王爷,大喜!” 不等云臻问,刘近道忙道,“太子的窝点已经知道了,王爷猜是哪里?” 云臻想了想道,“是吴家庄?” 刘近道愕然,“王爷是怎么知道的?要知道,为了查探究竟,王协可是费了不少老劲,到现在,大皇子那边还一筹莫展呢。” 云臻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我也是猜想,当日黄河治水,我路过吴家庄,看到那里头跟个镇子一样,原本想投宿,却被人撵了出来,大雨中狂奔了半夜,这才找到了一处小村子住了半夜,一打听,才说那吴庄头竟是个刺头,连一省之巡抚见了他还得行大礼。我还听说,原石家与吴家也是姻亲,这吴庄头原是前太子妃石氏的表兄。” 第262章 皇位 刘近道忙抬手道,“王爷英明,只王爷既然知道了,为何不说一声。这一次也幸好王协机灵,几乎就露了馅儿,若是叫太子爷知道王爷在查他,可就不好了。” 云臻笑道,“不妨事,我不说也是想知道,还能不能查出点别的来?何况,也不光我在查,大皇子也在查,听说前两日一个镖局经过吴家庄进去投宿,竟然和里头打起来了,镖局里的人告到了府台那里去,后来不知怎么地就不了了之了。” 刘近道又道,“原是如此,只那镖局依贫道看来也不是真正的镖局,里头的人个个都有股子血勇,说是军队也不为过,一行五十多人,车上的东西全是毛皮香料。” 云臻道,“今日从宫里得到的消息,父皇的身子骨已经越来越不好了,说句不孝的话,父皇若崩逝,自然是太子即位,我们几个兄弟,谁若是不服,便是谋逆之罪,即便当上了皇帝,将来史书上难免会被记上一笔。不但我不愿意,大皇兄也是不愿意的。大皇兄是长子,自幼也得父皇宠爱,论才干和能力,并不比皇太子差,不过是因为他母妃位份不及先皇后,又因为皇太后的干涉,这才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所以,论起来,他比我更急。” “殿下的意思是坐山观虎斗?” 云臻点点头,“‘手掌天下权,无非兵与钱’,若论钱财,我们同为皇子,手底的钱财也相差不多,够用即可。若将来一旦事发,最终还是看手上的兵权,若丰台大营,五城兵马司和禁军,这几支拱卫皇城的军队能够为我所用,皇位便唾手可得!” 刘近道朝云臻拱手道,“王爷英明,这一番言论,真可谓真知灼见。对于这三支军队的将领,王爷可有把握?” 云臻摇摇头,“掌禁军的统领张楶,曾是皇太子的武功师傅,他只忠诚于坐在龙椅上的人,从不参与党争,这是他的可贵之处也是父皇信任他的地方。掌丰台大营的将官是十三的舅舅,可也是四皇子的舅舅。” 有一层,他并没有说,庞家与林家甚至还结了仇,若是他寻思与庞家结盟,还不知道庞家会提什么样的要求来为难,他暂时不太想与庞家的人打交道,也打定了主意,将来若好说话便罢,若不好说话,少不得寻个法子把庞家的人给挪走。 晚些时候,十三回来了,一进门便拉着云臻道,“哥,我跟你说,我舅舅找到我,也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说是四哥已经找他了,说要娶我母妃的内侄女儿,也就是我的表妹为侧妃。” 云臻琢磨了一会儿,“你那表妹如何?你见过没?” 十三摇摇头,“我这么多年,就每年正月里去给我外祖母拜个年。”十三也不傻,忙道,“哥,你说我要不要多往我外祖母家里走走?或者,我那表妹嫁给四哥也不过是个侧妃,我若是把他娶过来……” 云臻打断了他的话,“十三,我且问你,你想当太子吗?或者说,你将来想当皇帝吗?” “怎么可能?”十三惊叫道,“要抢,也是抢过来给八哥你当。” “这就对了,不管你怎么做,除非你也争这皇位,你外祖家里或许会考虑你,否则,只会考虑扶持你四哥。你且想想,连你都是效劳我的,庞家扶持我,怎来得比扶持你四哥好?到底,亲疏有别。” “可是……” 云臻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不说这些了,你嫂嫂今日叫人炖了酸笋鸡皮汤,是你最爱喝的,你赶紧去喝。” 十三心里诸多疑惑,在后院吃了之后,准备去找檐哥儿商量,才出了府门,便觉着有一辆马车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他心里觉得瘆得慌,可又不好去找人说,毕竟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双喜见十三,不自在,便出主意道,“爷,不如奴才去问问,看是谁家的马车,只当是打个招呼?” 十三点头,双喜忙过去打招呼,一问,竟然是庞家的小姐,一个脸尖的丫鬟从马车里钻出来,朝十三看了一眼,居高临下地对双喜道,“我家姑娘是庞家大小姐,怎么,这路,就你们走得,我便走不得?” 十三朝这边看过来,恰好,那车帘子被人掀开了一个角,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露出来,无限哀怨地朝十三看了一眼,他便听到一道极为好听的声音道,“柳烟,我们走!” 庞家的马车便拐了个弯儿,朝另外一条巷子走了。十三有些丢魂落魄,心里说不懊恼是假,他去过外家这么多次了,却因为与庞家没有多少感情,从来不在庞家吃饭,每次去了就走,也没有在庞家多逗留过,更是没有和庞家的兄弟姐妹们有过片刻亲近。 只是,十三又很纳闷,他这表妹,一直跟着他,所为何事?想到过两天就是外祖母的生日,十三决定还是去一趟,他也不去林家了,折返回去,准备跟云臻商量一番。 庞家的马车在街角停了下来,一个小厮跑过来,贴近马车低声道,“姑娘,十三爷又回去了,他是不是知道咱们跟着他,故意跑出来溜一下我们?” 庞玉燕撅起嘴,冷哼了一声,“溜就溜,我本来就是故意跟着他的,谁叫他从来不把我们庞家的姑娘放在眼里?” 柳烟却是急了,“姑娘,您忘了咱们的目的了吗?说好了咱们来瞧瞧十三爷,若是还不错,咱们就争取当他的正妃,不当四爷的侧妃的。奴婢瞧着,十三爷少年郡王,也是风流人才,姑娘,您到底怎么想的呀?” 庞玉燕自己也说不清楚,她跺了跺脚,“回去吧,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庞玉燕的娘是庞家的大太太,奔四十了才生下了她,算是老来得女,从小儿娇生惯养,比几个哥哥要娇惯多了。她一直以来做的梦便是嫁一个文武双全的夫君,一辈子宠着她,哪里甘心去给人当妾室? 殷氏见女儿回来,忙迎过去问她,“如何?” 第263章 婚事 “好是好,就是……”庞玉燕懊恼地低下了头。殷氏看在眼里,哪里还不知道女儿的心思,“都是你的表哥,你挑谁,我和你爹都支持你。只,燕儿,你得好生想想,将来这大位是无论如何,落错了,都不可能落到十三爷的头上的。你若是给四爷做正室,今日是侧妃,来日便是皇妃,皇贵妃,甚至将来运气好,母仪天下也未尝不可。” 庞玉燕依旧犹豫,殷氏连忙趁热打铁,“咱们家虽然出了一位皇妃,只可惜,你姑姑她没本事,诞下了两个皇子,也没能给咱们家挣来个爵位,以至于娘如今出门,总是和那些亲贵们说不到一块儿去。你就不一样了,我的儿,你打小儿就能干,不管嫁给谁,娘也不愁你将来笼络不到夫君的心。” 庞玉燕又不由得想起四皇子来,虽说不如十三年少英俊,可是他自有一番成熟男人的气质,又想到他那个节度使生的女儿,粗苯得跟个乡野村妇似的,想到这里,她也就定了决心,“婚姻大事,哪有女儿自己做主的,自然是听从爹爹和娘亲的安排!” 十三回到熙穆院,黛玉正在弄两个孩子,吃糕点吃得满身都是,她一面给二人换衣服,见十三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忙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十三挠了挠头,问道,“嫂嫂,你说要请几个姑娘来家里赏菊花,安排在什么时候啊?嫂嫂,你能不能请一请庞家的姑娘?” 黛玉笑道,“哦,你说说,庞家的姑娘有几个?我平日里不和她们打交道,竟是一概不知,如今啊,要帮你和檐哥儿物色姑娘,就两眼一抹黑啰。” 十三道,“嫡出的姑娘只有一个,庶出的倒是有两三个,我也只是听说。” “庶出的姑娘怎么行?连给你做侧妃都嫌不够身份呢,好了,我知道了。”黛玉想起来道,“哦,对了,今年九月初三是你外祖母的寿辰,整八十的寿,你可一定要去,礼单我已经帮你拟好了,回头叫双喜拿给你。” 提前几日,庞家送来了帖子,竟然给黛玉也送来了一份,定的是九月初一日宴请他们。黛玉便去了,二门口便遇到了四皇子妃,冯氏忙过来约黛玉。“早知道你来,我就去你府上等你一块儿了。” 黛玉道,“你说的什么话?你是嫂嫂,还要去约我,我没有去约你,都是我的不是呢。” 二人一面说一面随大太太进去,到了老太太的上房,待庞家的人行了礼了,因见一屋子诰命,黛玉便笑着问道,“一早儿就听说冯家的姑娘生得沉鱼落雁,今日竟然一个都没有看到,想必是怕我们俩这粗鲁的冲撞了呢。” 老太太等格外惶恐,连忙行礼,“哪里是这样的话?因几个女孩儿都没有见过世面,又在那边小戏楼陪亲戚家的姑娘们,这才没有过来给王妃请安呢!” 冯氏笑道,“真正是秦王妃这张嘴啊,叫人又爱又恨的,你们也别多说了,还不快把姑娘们请来,也叫我也好好看看!” 一时人去请了来,一共三位姑娘,瞧着的确是腼腆,黛玉听得介绍都是庶出的,便问道,“听说大太太还有个珠玉一般的女孩儿,也不知是哪一位呢?” 这会儿,庞玉燕才匆匆赶来,满脸通红,额头上香汗淋漓。黛玉朝明月看了一眼,明月悄悄儿出去了。待这边,黛玉拉着一个个说话问了,又赏赐了见面礼了,明月这才过来,打了个手势,黛玉心里咯噔一下,因见冯氏已是拉着庞玉燕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就跟在品评一头牲口一般,她便不舒服起来。 略坐了坐,连饭都没有用,黛玉就要离开,才走出上房,黄芦便冲了过来,说是出事儿了。黛玉忙问,黄芦便道,“才庞家的姑娘从这边过去,经过那边的山水桥的时候,不知怎么地,就有一位姑娘跌下了水去,恰好十三爷在旁边,二话不说就下去捞了上来。” 黛玉知这事的确是不好,忙匆匆过去,庞家的二太太已是哭天抢地,见黛玉来了,就要扑过来,“这可怎么办才好啊,以后我家新燕还怎么许人家啊!” 这是赖上了十三的节奏了,十三换好了衣服,已经过来了,脸黑沉得能滴得下水来,正要说话,黛玉已是摇摇头,道,“你先回去吧,这里有嫂嫂料理!” 二太太却不肯让他走,“郡王爷,您总得给个说法,您这么一走了之,以后新燕怎么办?她无论如何,都是你的表妹,你母亲不在了,难不成你愿意瞧见以后整个京城的人把她当笑柄,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庞玉燕也来了,站在人群中,一副冷漠的样子。十三看看眼前的局面,他素来聪明,已是明白了庞家的算计。只是,如果事情重来一遍,他也是别无选择,还是要把庞新燕救起来。 如果说现在,他格外痛恨的一点便是,怎地会被庞玉燕给迷惑了的?不由得冷笑一声,朝黛玉拱手,“嫂嫂,这里便交给嫂嫂了!” 庞家的人还要拦,黛玉走了过去,笑道,“如果说男人救一次女人,便不得不以身相许的话,我也没有意见,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德妃娘娘出自府上,如今她已仙逝,皇上又是在宫里,十三弟一直在荣妃娘娘膝下长大,这会儿,我若说叫太太们跟我去宫里评评理,恐怕太太们又会说我不会体恤。自古长嫂如母,我还在这儿,请各位讲点道理,让十三弟离开,深秋水冷,他也是才从水里起来,若染了病,恐怕就不好了。” 黛玉呵斥一声,喊了双喜,“还不服侍十三爷回去沐浴更衣,请林大夫去请脉!” 黛玉不得不又回到了上房,这会子,她才明白冯氏这一次来的缘故了,待庞家的人又把话说了一遍,不待黛玉开口,冯氏道,“才秦王妃的话,我是觉着有道理的,长嫂如母,大约十三的主,我这个亲嫂嫂也是当得的,三姑娘不小心掉到了池塘里,十三弟又是她的表哥,哪里有见死不救的道理?这原也是缘分啊!” 第264章 冤枉 大太太忙道,“可不是?您说,今日这么多的客人,怎地就偏偏是十三爷在那儿呢?来了这么多姑娘,怎地就偏偏是新燕落水了呢?” 大太太的话音方落,黛玉就叹了一口气,“焉知不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呢?也不知玉燕姑娘怎地就偏偏把你十三哥拉到那块儿说话,那又僻静,又临水,这深秋季节难免凉了些,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去处啊!” 老太太不乐意了,“王妃,您虽为尊,可也不能如此冤枉人啊,怎地就是我们先安排好了的?我们这样的人家,怎地会不拿女孩儿的名声当回事呢?” 黛玉道,“哦,老太太是说我冤枉谁了?想必老太太是误会了,万一这是上天的安排呢?不瞒老太太说,前些日子,府上的马车一直跟着十三爷,我还以为玉燕姑娘是关心她表哥呢,原来是专程相看十三爷来了。今日,又出了这事,真是叫人想不多思都难啊!” “胡说!我没有!”庞玉燕一张口,黛玉刀子一样的目光看过来,她顿时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样,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来了,黛玉道,“玉燕姑娘,有没有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实在话,表兄表妹的,路上遇到了说上两句话算不得什么,姑娘又何苦非要这么急着撇清呢?” 二太太见庞家的人说不出什么来,又一顿大哭起来,“我可怜的新燕啊!” 新燕是二房庶出的姑娘,本也不是从二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如此这般假模假式的,真是叫人看了难受。黛玉坐着喝茶,听她哭得声嘶力竭,哭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哭不出来了,又过来跪在冯氏跟前求道,“郡王妃,您就行行好,救我那苦命的孩儿一命吧!” 冯氏便对黛玉道,“八弟妹,我瞧着这也是一桩好姻缘,你觉着呢?” 黛玉笑道,“我也是实在想不到,十三弟与他表妹们也有这样的缘分,我难道不想成全?依我说,好事成双,不如请老太太把玉燕和新燕两位姑娘一并儿给十三爷,成全一段佳话!” 冯氏愣了半晌,还是大太太惊呼出声,她才醒过神来,“这事儿与玉燕姑娘什么关系呢?” “怎地没有?一个郎情,一个妾意,连我都不忍拆散他们呢,更何况,若论起亲疏来,四嫂和十三弟的关系比我还要亲近呢!” “不,这怎么可能?”玉燕道,“我和他根本……” “怎地会没有呢?”黛玉起身,慢慢朝玉燕走了过去,“七岁不同席,更何况如今姑娘十五了,正是相看的年龄,若无缘无故,又如何会和年轻男子在那样隐蔽的地方说话呢?” 黛玉见玉燕脸色煞白,大太太等人也是瞠目结舌,她笑了一下,转过身对老太太道,“十三弟的事,我大约还是作得主的,十三弟也早跟我说,玉燕表妹与他情投意合,断然无为了今日这桩意外,而不顾与玉燕姑娘的情义的,是以,就同时进门吧!” 说完,她告辞而去。大太太和二太太亲自送她,才回来,就见老太太气得几乎过去了,不顾四皇子妃在场,大太太怒道,“再也想不到她竟狠毒至此,一口一个我儿与十三爷情投意合,这等没头尾的事,她也能随口说出来。” 冯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这个弟妹啊,嘴巴虽毒了些,可她从来不说无中生有的事。我也不怪你们会掂量一番,可你们也该当知道,女孩儿家名声最为要紧,你们实在不该叫你们家姑娘亲自去相看十三弟,这若是传到郡王爷的耳朵里,又该如何是好?” 黛玉从庞家出来,便径直去了宫里。荣妃午睡刚刚醒来,她伺候着荣妃梳了妆,把这些事儿都一五一十地说了,道,“媳妇的意思,进门也无可厚非,只作侧室,虽说不厚道了些,可实在是庞家欺人在先!” 荣妃听了气恼不已,“堂堂皇子,岂有被她这般欺负的道理?你说得对,这件事我自有定夺,庞家的女儿嫁不出去了吗?竟然如此算计人?” 四皇子也断然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提出纳玉燕为侧妃的事,是四皇子自己提出来的,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到过玉燕,自然谈不上什么感情,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为了笼络庞家,好为他出力。 听了冯氏的话,云宥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良久后,这才问道,“这些都是八弟妹说的?要娶就娶两个?” 冯氏恨得牙痒痒,“是啊,谁能想到她如此牙尖嘴利,狮子大开口,竟然一口气就说要人家两个姑娘。”冯氏突然想到什么,拉住云宥的袖子,“王爷,您说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云宥摇摇头,“她一向不搭理这些事,她如此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法子,高明至极!” 见冯氏还没转过弯来,云宥难免失望,解释道,“庞家断然不舍得把两个姑娘都嫁给十三,八弟妹一开口就是两个,便是打住了庞家的七寸,叫庞家不得不重新掂量一遍,偏偏这其中还有位嫡出的姑娘,庞家若是拒绝,她便有了不答应的理由,庞家如今是进也难,退也难!” 冯氏明白过来,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那现在怎么办?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她帮十三把庞家嫡女娶进门?” 云宥摇头,“不,你错了!不会是娶!” 见冯氏又听不懂,云宥也懒得解释了,他待冯氏帮他洗了脚,便趿着鞋子去了书房。 秦王府中,黛玉靠在云臻的怀里,任由他给自己揉着身上。只因她才说今日跑了两个地方,累坏了,云臻便帮她捏起腿来,问道,“你因何看出,四皇子府欲与庞家结亲的?” 黛玉道,“四嫂是个精明人,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今日一说到庞家的姑娘,她那么明目张胆地帮庞家说话,叫人一眼就看出他们是一伙的。十三打小儿是在母妃跟前长大,与你感情要比与四哥要好得多,庞家又是掌管丰台大营的,与十三弟走得近了,对四皇子府有什么好处?” 第265章 为妾 云臻是万万没想到黛玉竟然会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他的手停了下来,目光落在黛玉沉思的脸上,见她想得出神,他难免心疼,低头吻了一下,“别想了,劳神!” 黛玉回过神来,“将两姐妹分别许给四哥和十三弟,一看就是四哥的把戏,明显是拉拢十三弟的意思。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云臻点头,“很是有道理,不过,娇娇,我并不希望你掺和到这里头来,虽说前朝与后宫自古以来不分,可是一个真正有能耐的君主是不会用后宫来做文章的。” 黛玉道,“我也没做什么,我不过是不肯让十三吃亏,凭什么要叫他被人算计了去?” 云臻忙笑道,“知道了,你既然喜欢就去做!” 次日,黛玉带了两个孩子进宫,荣妃的宫里,庞家的大太太求见,进来后,见到黛玉,难免有些尴尬,黛玉笑道,“这都快要亲上加亲了,大太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大太太尴尬笑道,“这都是孩子们不懂事惹出来的祸,若是人人都像秦王妃这般端庄守礼,我们这做父母的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荣妃笑道,“她也有淘气的时候,如今当了母亲了也没多改。大太太快别说她,今日怎地有时间进宫来?” 大太太忙道,“原也该常进来给皇贵妃请安的,只因担心皇贵妃这里每日里人来人往的,怕无事进来扰了皇贵妃的清净,这才没敢多往宫里走。” 荣妃笑道,“这就是你们的不是了,当年德妃姐姐还在的时候,难道说你们也是这般想头?” 大太太觉着荣皇贵妃实在是好打交道,便道,“昨日里,秦王妃提的事儿,老太太和家里的老爷们商议过了,觉着她姐妹二人效仿娥皇女英也未必不是一桩佳话……” 荣妃便扭头问黛玉,“你又提了什么事儿?” 黛玉忙道,“哦,昨日媳妇去庞家庆贺老太太的寿辰,出了事儿。”说着,又把事儿简明扼要地说了,便笑道,“媳妇是说,如今十三还没有娶正妃,已经分府了,府上也没有个主事的人,母妃总托着媳妇好好儿找,一时也没找到何时的,偏又碰到了庞家的两个姑娘,不如先纳进来一个做侧妃一个做庶妃,正妃的事儿就不用太急了,免得一时看走了眼。” 大太太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晕倒,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黛玉,“秦王妃的意思,是要我的玉燕做侧妃?不是正妃?” 黛玉笑道,“聘为妻,奔为妾的说法,想必大太太是不陌生的,若叫人知道玉燕姑娘追着十三爷走,岂不是有失大体?” “你,你,你……” 黛玉斜睨她一眼,道,“难道说只许你庞家挑皇子,不许皇子也挑一下你庞家的姑娘?” 眼见得大太太脸色苍白,眼中笼聚起了复杂的神色,黛玉心头的猜测也得到了几分证实,“婚事原本凭的是两方情愿,若大太太觉着不妥,我们也不做勉强,少不得只叫十三爷多等两年,未尝不可!” 大太太气急败坏地离去。荣妃叫人把两个哥儿抱出来,如今两个都能满地跑了,荣妃跟着跑了一会儿就受不了,歪在榻上叫地上的宫女太监们好好看着,对黛玉道,“皇上已经定了九月初十日去铁网山,往年你并没有跟着去,今年呢?” 黛玉摇摇头,“哥儿年纪还小,我担心着去了,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该怎么好?还是等两年,王爷肯定是要去的。” 正说着,皇帝来了,云臻跟在后头,两个孩子很是乖巧,跑了过去朝皇帝的怀里钻,皇帝抱起了小的,云臻抱起了大的,过来坐下,序哥儿坐在皇帝的腿上,扯皇帝的胡子玩,黛玉吓坏了,不停地向云臻使眼色,云臻摇摇头,示意她不必管。 果然,皇帝抢救过自己的胡子,见果然少了一根,被序哥儿抓在手里,又气又好笑,对荣妃道,“你瞧瞧你这好孙儿,每次一来就扯掉朕的一根胡子!” 荣妃没好气地道,“皇上这话说得真是蹊跷,难不成只是臣妾一个人的孙子呢!” 皇帝讪讪一笑,没话找话地问道,“才进来,你们在说什么?” 荣妃道,“说今年秋围的事儿,秦王妃说孩子还太小了些,不便于跟着去,她一不去,连臣妾都难得动弹了,不如留在京中服侍皇太后。” 皇帝道,“既是如此,那你今年就留下,朕让太子跟着,臻儿留下来总理事务,今年就辛苦臻儿,不跟着去秋围了。” 云臻忙放下孩子,跪下来领旨,黛玉高兴坏了,也跟着道,“多谢父皇!” 皇帝摆摆手,眼见得他要歇在荣妃这里,云臻两口子便带着孩子离开。才出了宫,云臻说京城里开了一家正宗的淮扬菜馆,要带黛玉和两个孩子去吃。 十三因心情不好,檐哥儿带他出去骑马。城外,二人遇到了才调进京的蒙青兄弟二人,因聊得甚是起劲儿,便一块儿移步到城里吃酒,恰好也来到了这家淮扬菜馆。 门口,云臻一眼就看出了十三和檐哥儿的马,叫钟顺去打听,钟顺进来道,“回王爷的话,确实是十三爷和林大爷,他二人就在东头的一家包间呢,里头是蒙青蒙将军和他的弟弟蒙飞。” 云臻道,“胡说,本王怎地从来不知道蒙青还有个弟弟?” 钟顺无法,只好重新又去打听了一番回来,“回王爷,是奴才眼拙,看走眼了,那是个姑娘,因女扮男装,奴才一时没有瞧出来。” 黛玉一听起劲儿了,眼巴巴地看着云臻,她也想要瞧一瞧那女扮男装的姑娘。云臻心知她的想法,只好对钟顺道,“你过去说,我和王妃在此,叫他们过来,既是吃饭,人多,便热闹些!” 一时人来了,黛玉也是一眼看出这叫蒙飞的小将军,其实是个女娇娃,不说别的,耳朵上还留着耳洞呢,只是她两个傻弟弟竟是没瞧出来,一口一个飞弟,简直是叫人急死。 第266章 邀请 这叫蒙飞的少年,见云臻怀里的两个孩子,已是被萌得不行,抖着胆子对云臻道,“王爷,能不能把小世子也给我抱一抱?” 云臻便放开了舜哥儿,舜哥儿走了过去,朝着女孩儿怀里爬,喊着,“几几,几几!” 十三还傻不拉几地道,“怎么是几几呢?明明是哥哥,快喊哥哥,不能喊几几,舜哥儿你喊错了。” 云臻有些没脸看十三这么个傻弟弟,蒙飞因被叫破,脸蛋儿红得如火烧一般,落在十三眼里是窘迫的样子,黛玉只好笑道,“十三弟何必当真?小孩子浑叫罢了,还请蒙二爷不必计较!” 蒙飞脸越发红,抬起头来,嗫嚅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蒙青忙站起身来,朝十三和檐哥儿,还有云臻夫妇二人拱手赔礼,“请王爷恕罪,此是小妹,因酷爱骑马,又怕京城里的习俗与边关不同,遭人笑话,这才不得已男扮女装!” “啊?”十三跳了起来,离蒙飞一蹦三尺远,“你原来是个女的?” 黛玉有些嫌弃地看了十三一眼,握着蒙飞的手笑道,“那姑娘的闺名应当就不叫蒙飞了?” 蒙飞道,“是的!”说着,拉过黛玉的手,在她的掌心里写了“霏”字,黛玉笑道,“我少见你这么爽朗的姑娘,过两天我府里要办一场菊花会,你若是能得空,我就给你发一张帖子。” 蒙青已是感激不尽,他因从前与太子一起在张楶处习武时,与太子生了嫌隙,此后,父亲战死沙场,他袭爵,尽管这些年立下不少战功,可是品阶却无寸进,他也知晓必定是因太子的缘故。这一次,偶然被调回京城,也是因为在边关守得年岁太长了,本做好了被京城人冷落的准备,谁曾想,竟然还能撞到秦王爷的跟前来,实在是运气! 蒙霏也极为喜欢舜哥儿,得到黛玉邀请,喜不自禁,“多谢王妃抬举,一定要去的。” “来,来,来我家!”舜哥儿牵着蒙飞的手,“漂亮姐姐!” 蒙霏顿时高兴坏了,蒙青等也大笑不止,黛玉却是窘死了,云臻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算不得什么。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一顿饭吃得宾主大欢,饭后,十三和檐哥儿要跟着蒙青去蒙家跟他较量一番,说是长长见识。云臻夫妇带着两个孩子回家,才踏进熙穆院的门槛,明霞便道,“王妃,您总算是回来了,庞家大小姐已经等了您好久了,一直都没有走呢!” 黛玉坐在榻上,明露帮她捶着腿,黛玉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门口,庞玉燕已经找上门来了。云臻带了孩子避去了东梢间,他在里头看书,两个孩子围着他转。黛玉便叫人迎她进来,庞玉燕进门就跪在黛玉跟前哭道,“王妃,求求你,救救我,我是一心仰慕十三爷,这才偷偷跑了出来跟在十三爷的后面,求王妃看在我为了郡王爷脸面都不顾,求王妃成全了我和十三爷吧!” 黛玉懵了,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只好去看明月,明月便问道,“姑娘,快起来,有什么话慢慢儿和王妃说,到底怎么回事?你这又是哭又是说,也说不清楚。” 庞玉燕很快收了泪,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盯着黛玉看,“王妃,十三爷是我表兄,打小儿我们就认识,这些年因彼此年纪大了些,才连话都不说了。只我心里有他,他心里也是……有我的。那天祖母祝寿,我才和表哥说了话,谁知妹妹就在那里失足落水,我当时心里很痛,可那是我亲妹妹,我怕我随便说一句话,表哥为了我,不肯要妹妹怎么办?天知道,我心都碎了!” 黛玉便知她的由来了,笑道,“我也早放下话了,这桩婚事不是不可。今日在宫里,你母亲和皇贵妃也说过此事了,不知她有没有和你说过?” 庞玉燕跪了下来,眼泪哗啦啦地落,“王妃,我是家里嫡女,我母亲是断然不会把我给人做妾的。今日回来后,母亲便叫我和妹妹去家庙里修行去。我原该一心一意服侍佛祖,为表哥一辈子祈福,只是表哥却不明就里,一定以为我宁愿出家也不愿跟他!” 庞玉燕哭道,“我只求与表兄见一面,我知道于礼法不容,可是我心里……王妃,我想这世上若有一人还能明白我的心思,便只有王妃了,我听说王妃与王爷从小青梅竹马,情深似海,一定能体会我们这颗心。” 黛玉却摇头道,“这不行!我虽打小儿与王爷青梅竹马,可那会儿我们年纪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极少来往。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哪里有两人私自见面谈定的?这件事,我自会对十三爷问清楚,再找你父母说明白。你先回去吧!” 庞玉燕却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我不回去,若王妃不答应我,我就不回去!” 就在这时,从外头跑进来一个丫鬟,给黛玉跪着磕了头,扶着庞玉燕,“姑娘,咱们回去吧!” 庞玉燕扭头朝她看了一眼,这丫鬟点点头,庞玉燕只好站起来,向黛玉赔礼后,退了出去。 黛玉怒道,“请十三爷过来!” 十三正好回府,听到传召,赶紧过来了,在黛玉跟前行礼,黛玉质问道,“你答应了人家丫鬟什么事?” 十三愣了一下,嬉皮笑脸,对黛玉道,“嫂嫂,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难道真的有耳报神?” 黛玉指着自己旁边的凳子,“坐,你跟我好好说说,你和她的丫鬟都说了什么?” 十三只好扭扭捏捏地坐下来,也不敢看黛玉,“她来跟我说,嫂嫂只同意庞家的两个姐妹进我的王府当侧妃和庶妃,要我跟嫂嫂说,她和我两心相映,她又是我母妃的嫡亲侄女儿,若是当侧妃,庞家不会同意。她说她不求名分,只想和我在一起,能不能先假装说娶正妃,待过了门,她自请降位。” 黛玉听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你呢?你是什么意见?你真的很欢喜她,愿意娶她当正妃?” 不待十三说话,云臻已是出来,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我不同意!” 第267章 娶贤 黛玉见十三一副怔怔的样子,担心兄弟两因这件事生嫌隙,忙道,“你这是怎地了?这件事又与你什么相干?” 云臻朝黛玉摆摆手,对十三道,“她让自己的丫鬟去找你,她自己跑到你嫂嫂这里来又是哭又是闹的,我问你,这般有心计,泼妇一样的女子,你也愿意娶来当正妻?” 见十三还没有醒悟,云臻冷笑道,“好,别的话我不多说,如果我们一年没有去提亲,她又愿意等你一年的话,这桩婚事,我帮你去求父皇!” 云臻说完,甩手走了。黛玉生怕十三心里不好过,忙安慰他,“你哥哥万分重视你的婚事,一直在跟我说,不论身世家资,首要就是人好,容貌其次。他惟愿你一生幸福美满,不愿意你稀里糊涂地成了亲,将来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便实在是不好了。” 十三哪里会怨怪他哥哥,便是此时,他与那庞玉燕真正情投意合,他哥哥说不答应,他也不会有怨言,更何况,这件事八字都没一撇,他对庞玉燕虽颇有好感,实在还不到如痴如醉的地步。 十三忙起身道,“嫂嫂,我知道的,您和哥哥是真心为我好,庞家的事,是我考虑不周全,我以后听哥哥和嫂嫂的。” 黛玉叹了口气道,“既是你哥哥发了话,那就要听他的。你和庞家姑娘的婚事就这样先搁置着,待庞家那边的反应再说。只,我有句话要搁在这里,你若是不计较庞家的姑娘进门当侧室,大可纳进来。只正室的位置,是说什么都不能给庞家姑娘的。” “是!”十三顺从地道。 黛玉起身,走到他跟前,柔声道,“十三弟,你体谅嫂嫂的心情,自古以来,老祖宗就说娶妻娶贤,日后你就明白了!” 庞玉燕从秦王府出来,上了马车,便匆匆问她的丫鬟,“柳烟,郡王爷怎么说?” 柳烟忙道,“姑娘,这事儿早就该去找郡王爷,我那天就没看错,郡王爷被姑娘迷倒了,要不然今日,怎地我一开口,郡王爷就答应了呢?” “哎呀,你快说,到底他怎么说的?” “我把姑娘教给我的那番话都说了,却偏不说是姑娘叫我说的,只说若秦王妃不答应姑娘进门当正妃,这桩婚事就作罢。十三爷一听吓坏了,我瞧着,十三爷很在乎姑娘呢,姑娘还记不记得那日在街上遇到了,姑娘就那么瞧了十三爷一眼,十三爷都痴了!” 十三去找檐哥儿喝闷酒,恰好蒙青也在,檐哥儿在向蒙青学拳,二人便陪着他喝,只听十三道,“我才被我哥哥嫂嫂给说了一顿,你说我怎地就这么傻呢,被个姑娘骗得晕头转向地。” 蒙青听十三说了,拍怕他的肩,“你该庆幸自己有个好哥哥嫂嫂,没有想到拿你的婚事去做文章。你要知道,丰台大营如今在庞家的手里,这些年长的皇子们,哪个不想好生巴结?我还听说,四皇子府准备与庞家结亲的呢。” “结亲?你说的是谁?”十三惊问道。 “听说庞家准备把嫡女给四皇子做侧妃。” 十三一听气得够呛,猛地一拍桌子,“好啊,一女居然许两家,那她跑来跟我说那些又是为何?” 檐哥儿想了一会儿道,“我姐姐说如果要结亲,那就两姐妹都给你做侧妃和庶妃,偏没一个正妃的。庞家原本是想笼络两个郡王,如今眼看不成,想必就想一心巴结你,但又不甘于一个侧室偏房,这才相处柔情攻势这一招。” “哈哈!”檐哥儿朝十三一拳揍过去,“你这小子,艳福不浅啊!” 正说着,石砚过来了,道,“爷,郡主来了,说是有话要和爷说呢。” 檐哥儿一听,吓得跳起来就要跑,他才跑开,南安王府郡主朱篱就冲了进来,她因跑得快了一些,进来时收不住,一下子就撞到了十三的身上。十三正不自在呢,朝旁边一让,她扑了过来,几乎一头栽进了那火锅里。 朱篱气得脸都绿了,抓起桌上的杯子就朝十三扔过来,“撞你一下,会把你撞死吗?” 十三一侧身躲开了,“你肥得跟头猪一样,几乎把我撞散架了,我不躲,难道叫你撞死?成日里来堵檐哥儿,也不瞧瞧自己长什么德性,好好儿一顿酒,就被你搅了。” “你,你,你居然说我胖得像头猪,我哪里胖了?我哪里胖了?” 十三也懒得看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只斜眼看了她一眼,“也不是都胖,只是该胖的地方没有胖,不该胖的地方倒胖了!” 这真是比说她胖还要不堪,朱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跺脚道,“云寔,我和你没完。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一直不肯搭理我了,原来是你在中间捣鬼,你说,我招你惹你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十三很是无语,“天底下的女人,也就我嫂嫂是个明白人,你说你不但胖得跟头猪,脑子也不会拐弯,是个猪脑子。檐哥儿怎么可能会喜欢你?你长得丑是一回事,关键你南安王府一向与我嫂嫂不合,他要肯喜欢你才怪呢!” 这事儿,蒙青在一旁都看不过去了,拉住了十三对朱篱道,“姑娘,你别和十三爷一般计较,他今日心情不好,这才说话直了些。” 朱篱抹了一把泪,笑道,“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因为你喜欢庞玉燕,偏她又不喜欢你,原来你也有今天啊!” “滚!”十三怒道,“怎么是个人都跑来跟我说她,她喜不喜欢我与我什么相干?告诉你,我云寔这辈子宁愿打光棍都不会娶庞家的女儿当正妃。” 朱篱也不知十三发了什么疯,只哭道,“我回去告诉我母妃去!” 蒙青难免替十三担心,十三摆摆手,“我才不怕呢,她又不是没有告到皇太后那里去过,还不是被我嫂嫂三言两语就说过去了,我才不怕呢!” 黛玉这边要摆菊花宴,又叫十三和檐哥儿帮忙去买菊花。宫里送了十来盆名贵的过来了,黛玉挨个儿瞧了,道,“这些好!”又叹道,“年年都办花会,只年年物是人非!” 第268章 逼迫 九月间,虽桂花已经有些过时了,可秦王府里头,还有几株晚桂开得正盛,在铜荫堂的旁边,新建了个厅,黛玉去瞧过之后,就说菊花宴就开在这儿。 到了那一日,黛玉请了迎春、探春和惜春来,又请了冯芸英和吴桂珍来,叫她们带了亲近的姐妹们过来,蒙霏也来了,一时间,王府里头人多了起来,满是些年轻的姑娘们,倒是叫黛玉几个格外感慨。 “我们都老了,你瞧瞧,孩子们都满地跑了。”黛玉笑道。 迎春带了泓造过来,她肚子里又怀上了一个,已经坐满了三个月了,也不是头胎了,她婆婆也愿意让她出来走走。探春和惜春则是刚刚生完产满月了,说是在家里实在是憋得慌,也过来玩。 惜春的妯娌,宇哥儿媳妇这次也跟着过来了,还带来了娘家的妹妹,黛玉拉着这姑娘的手,好一顿打量,把手腕上的一串儿十八子翡翠珠子挪到了她的腕子上,对嫂子张氏道,“我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出色的姑娘了,嫂嫂娘家的妹妹这么好,早先也不说带过来我瞧瞧!” 张氏本是林家四房的长媳,她娘家父亲如今升了府台了,本也是官家小姐,只是偏林家嫡枝这边老爷位高权重,姑子里头还出了个亲王妃,平日里董氏与王妃走得近,纵是她父亲的官阶高于林四老爷,她也不敢在林家有多骄纵,反而是处处体贴小意,虽头胎生了个姑娘,董氏也颇为看重她。 张氏忙陪笑道,“她也只是表面上看着温顺些,性子拗得很。” 惜春在一旁道,“林姐姐不知道的是,这一次要不是张家妹妹在家里做客,林姐姐说要带了亲近的姐妹过来玩,大嫂还非不让带过来呢。” 黛玉笑道,“这就是大嫂见外了。我们家里和四叔这一个房头,虽说隔了些,不是那种嫡亲的关系,可是这么多年,因情投意合,走得反而比嫡亲的兄弟们还要亲呢,大嫂见外了就不好了。” 张氏平日里也经常暗自揣度,董氏是黛玉打小儿就对她格外亲厚的,比自己养的亲生女孩儿还要疼,惜春又是从小与黛玉一起长大的,情分自是不必说,独有她一个,与黛玉不熟。 她是做梦都没有想到,黛玉待她会如此亲厚,心里已是乐开了花儿一样,“姑奶奶说的,我都记住了,以后就不会了。” 正说着话儿,二门上有人来报,说是南安王府郡主和庞家的大姑娘三姑娘来了。黛玉默了一会儿,道,“请进来吧!” 一时,朱篱和庞家的两位姑娘来了,与黛玉行过礼,朱篱朝四周望了望,“王妃,我原以为今日这菊花宴,王妃请的都是亲近的贵女们,谁知,竟有这么多不认识的人。” 黛玉笑道,“郡主少出门,自然是不认识了,除了郡主,我们彼此之间还是都认识的,哪一个不是沾亲带故呢?” 正说着,吴桂珍过来了,问黛玉,“你说这盆白玉珠帘是檐哥儿帮你淘来的,这是哪里寻来的?我还是头一次瞧见呢。” 黛玉便不再搭理朱篱,转而对吴桂珍道,“你是没有看到,我们小时候儿在江南那边,遇到了一位从沧州逃难过去的老人,我母亲便请了他专门在院子里侍弄花草,他就种了好些菊花,一到这季节就开得特别好,那里头就有好几盆白色的菊花,白玉珠帘只是其中一种,有一盆白毛狮子我最是喜欢,每年都要在屋里摆上几天。” 众人听得有趣,突然间朱篱脸色大变,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朝荷花池岸边看去,见檐哥儿长身玉立,正站在一盆开得格外热闹的黄色菊花旁边,与一个身穿牡丹芙蓉梅花绫袄的姑娘说话,真正是郎才女貌,再合适不过了。 探春不由得拉着黛玉好奇地问,“这姑娘是谁?” 黛玉也觉着,笑道,“是蒙家的姑娘,真正是模样儿好,性格儿也好,也不知将来到底谁有福气消受呢。” 正说着,二人已经并肩走了过来,黛玉笑着问檐哥儿,“你今日怎地有时间过来?不是说要去找沈先生说话的吗?” 檐哥儿笑道,“沈先生竟去登高了,我撞了个空,就说过来看看姐姐。” 舜哥儿和序哥儿跑了过来,一人抱住檐哥儿一条腿,含糊不清地喊着,檐哥儿忙蹲下来,一边搂了一个,“走啰,带你们去找你们十三叔玩去。”又问黛玉,“姐,我一会儿把他们带过来啊!” 说完,和众女眷打了个招呼便准备走,蒙霏喊住了她,“玉檐,我和你一起过去,我哥哥一会儿说要来。” 待二人带着孩子走远了,朱篱气得眼泪都出来了,丝毫不避地骂了一句,“不要脸!” 黛玉的脸沉了下来,冷笑一声,“不知郡主说的是谁呢?今日这里宴请的的确都是女眷,我弟弟他来,女眷们都没有回避,的确是于礼不合,可郡主不知的是,今日来的客人们,除了郡主,哪一个又不是与我们姐弟俩一起长大的?就算是来了几个新面孔,哪一个又不是我这些手帕交家里亲近的妹妹们?郡主这话,实在是叫我不敢听!” 朱篱气得眼泪哗啦啦地直掉,却又不得不朝黛玉福了福身,“我只是,只是……求王妃姐姐见谅,王妃姐姐当知道我的心思,我并不是故意的。” 黛玉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笑道,“我可不敢见谅,郡主今日既是来了,就好好儿玩一天吧。” 庞玉燕见此,也不敢擅自枉为了,黛玉要带人去坐船,她忙上去扶着她,瞅准了这个机会,道,“王妃,今日来的时候,我母亲非逼着我问王妃一声,说,若是王妃不肯松口,便要送了我和妹妹去家庙里头住。” 她眼泪落下来,一滴滴砸在池塘里头,黛玉颇为恼火,却又不得不压住火气,“庞姑娘,你这是在逼我吗?你是你母亲亲生的,她不心疼你,你偏要我来怜惜,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第269章 挑三 庞玉燕掩面跑开,探春等人问起,黛玉笑着摇了摇头,“小姑娘家的,总是那么点子心思,如今这世道与我们那会儿不一样了。我们那会儿说起一些事,那真是比要命还难受,如今却是口口声声都是那点事,听着叫人心烦。” 惜春道,“林姐姐说的这话也不尽然,不过是以前林姐姐没遇到罢了。要说我们那会儿的人呢,今日我遇到的这事才蹊跷呢,林姐姐以为什么事?我过来的时候遇到了湘云妹妹,说是卫大爷这一次要随着去铁网山,她闲着没事出来逛,我邀她一块儿过来,她居然还酸溜溜说一些话,打量给谁听呢?” 迎春笑起来了,指着惜春,“自然是说给你听啊!” 惜春一扭身,“我才不听,我也懒得听。” 黛玉笑起来,“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她?这有什么好计较的,她就跟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口无遮拦,是那种南墙撞穿了,都不会回头的性子呢。” 迎春道,“说起来,云妹妹是我们几个中最可怜的。林妹妹没有回京前,是老太太疼她,她和宝兄弟一块儿住在老太太的碧纱橱内,住了好些年。那会儿,她几乎是一年到头都在咱们家里的。后来,林妹妹来了,她怕是觉着林妹妹抢了她在老太太跟前的好了,这才处处和林妹妹作对的。” 探春道,“这就是她想不开的地方了,她在咱们家里说难听一点是寄人篱下,可林姐姐不同,况林姐姐在咱们家,吃的穿的用的,连身边使唤的人都是自己的,这能比吗?老太太心里常过意不去,说若不是她老人家,林姐姐便可以在南边跟自己爹娘一块儿,能不多疼些?” 惜春笑道,“老太太疼她,连我都没有说她抢了我在老太太跟前的好了呢,好歹我也是姓贾不是?” 吴桂珍和冯芸英都笑起来,走过来道,“好啊,你们几个在这儿赏着秋景,拿人的短处儿下酒,好叫我听到了!” 黛玉笑道,“快别说了,姑娘们的船过来了,叫她们听到了不好。” 冯芸英便问道,“你说你今日大张旗鼓地,这是在做什么?我是猜到了,我也不敢说,心里好奇想问。” 黛玉低声道,“如今十三也该选妃了,檐哥儿早该议亲了,宫里娘娘急得很,我母亲也天天儿念叨,我也是迫不得已,你们若是觉着有好的,就跟我说说,好歹也叫我多认识几个人,也没有说要挑三拣四的意思。” 吴桂珍却是嗔道,“便是挑三拣四又如何?咱们这样的人家,凭什么就挑不得了?这是这几年皇上没有大肆选秀女了,我听说先皇在时,隔几年便选一次,那时候诸王郡王的妃子们也都是赐下来的,这才是挑三拣四呢!” 到了暖风坞上,这是临水的一处屋子,里头早就布置好了,宴席开在这里。这会儿,十三和檐哥儿把两个孩子送过来了,交给黛玉,二人正要出去,黛玉问道,“你们吃饭在哪里吃?” 十三道,“哥回来了,在前面,叫我和檐哥儿过去吃,我们去了!” 舜哥儿从黛玉怀里钻出来,跑去摘了一朵菊花,将一朵百鸟朝凤拽断了,噔噔噔地跑过来,正要递给黛玉,就听见“啊”的一声,黛玉抬头看去,见是柳侍郎家的姑娘无限惋惜地看着舜哥儿手里的花,实在是这花太过名贵了,舜哥儿就这么掐了,也实在是可惜。 见人都看着自己,柳如惠顿时尴尬不已,连忙站起来,朝黛玉行礼道,“我失态了,还请王妃见谅!” 庞玉燕见是柳如惠,一向都是与她不太合的姑娘,不由得嗤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柳姑娘,也难怪,以柳大人那点俸禄,别说是这样的百鸟朝凤了,便是家里养两盆随便点的花儿,也嫌吃了肥料呢!” 柳如惠的脸通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实在是不好反驳。好在她跟前的丫鬟喜鹊是个不饶人的,笑道,“真是好笑了,都是朝廷为官,都是拿一样的俸禄,庞姑娘家里也不是什么有恒产的勋贵,怎地庞姑娘家就能养得起名贵的花儿鸟儿了?” 黛玉意味深长地朝庞玉燕看去,庞玉燕迫于压力,低下头来,嘟囔道,“谁说的?谁说我家里养得起的?” 黛玉笑道,“谁不知道柳侍郎是出了名的清廉?身在工部这样的衙门,正三品,仅次于堂官,家里却清贫如洗,连皇上听到了都动容。这样的人,朝廷求之若渴。今日我也是费了老大的劲才请来了柳姑娘,实在是多谢柳姑娘肯给我这份脸面。” 柳如惠忙行礼,“王妃此言重矣,如惠担当不起!” 这边发生的事,很快便传到了云臻的耳边,一并儿的,十三也听说了,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哥,柳侍郎家里果真这么穷?” 檐哥儿道,“我也一向敬重柳大人的人品,听说他家的姑娘因一年到头没有什么衣服首饰,这才很少出门。不过,柳姑娘的针线活儿做的好,这一次啊,姐姐是看中了她绣的一架屏风,花了二百两银子买了来,柳姑娘感激姐姐,这才过来赴宴的。谁曾想,竟被庞家姑娘如此奚落。” 待晚些时候,宴席散的时候,黛玉格外留了留柳如惠,道,“你且先等等,一会儿我叫车送你回去。” 送完了人,黛玉喊来十三,“你带着小厮去帮我搬两盆花儿来,一定要把那盆百鸟朝凤带上,我送给柳姑娘她带回去养着。” 柳如惠忙道,“这怎么好?” 黛玉道,“人难逢知己,花儿也一样,难逢惜花人,今日既是叫它遇上了,自然我也不能叫它错过了,否则岂不是造孽?所以啊,你一定要带上,回头你养好了,我过去赏也是一样的。” 柳如惠感激不尽,十三趁此机会朝她好好儿看了两眼,见浓眉大眼,显得格外英气,也少了平日里所见的女孩儿的那些娇气,落落大方,虽生得并不出色,却也是中上之姿,这般想着,又难免多看了一眼。 第270章 拣四 送走了柳如惠后,黛玉便喊了十三说话,问道,“今日来了这些姑娘了,有没有瞧着觉着还不错的?” 十三挠了挠头,故作不知地道,“不是吧,嫂嫂,难道说你今日办菊花宴为的是我?檐哥儿呢?他有没有瞧中的?” 黛玉嗔了他一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只说你自己,话怎地这么多呢?” 十三满脸通红,正要凑近黛玉,被云臻一把推开,“说话就好好说话,这么近做什么?” 十三只好挪了个凳子在黛玉跟前,问道,“嫂嫂,您看中了柳家姑娘是不是?” 黛玉摇摇头,“我看中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中了谁。我跟你说,我这次邀请来的姑娘,首要的第一是家世清白,父兄廉洁,母亲贤惠,如此将来才不会拖累他家姑娘,其次,姑娘的人品也最为关键,再才考虑到了长相。” 黛玉道,“要说品貌双全的,也不是没有,可是婚姻不是男女在一起便罢,而是结两姓之好,你这样的身份,如今不显什么,可到了将来了,就难说。皇子富贵,若娘家不识大体,仗着你横行霸道,难不成你见天儿地给背黑锅不成?天天收拾烂摊子,好名声都变坏了,不是你做的都是你做的,辨都辨不清楚。” 云臻也跟着道,“是这话,柳忱乃两榜进士出身,其子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听说成绩优异。他夫人姜氏,也是出自望族。柳家以耕读传世,在福州声名极佳,当年我去南海沿子的时候,有所耳闻,与他家二房柳愉也有过一面之缘,人品着实不错。” 十三一听这话,便知事情应是定下来了,此时心里虽还不知如何是好,嘴里却是答应道,“既是哥哥和嫂嫂都选定了的人,兄弟还有什么话?自然是哥哥和嫂嫂做主了。” 黛玉却摇头,“此事不可!” 云臻兄弟觉着奇,才说好,为何又不好了?黛玉笑着对十三道,“便是说婚事,也得你与她情投意合了才好去说,这会儿你全凭我们做主了,将来是要一辈子过日子的人,这哪能行?” 云臻沉吟片刻,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担心就担心在那姑娘万一许了人家了,或是没许,咱们等得人家姑娘也能等?” 黛玉道,“这就要看十三弟有没有这福气了,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总比娶了,放在家里了,又觉着不满意的好。” 十三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去,有心去找檐哥儿说话,如今檐哥儿已经开始闭门读书了,才叫人托了信来,今日一回去,就被他爹训了一顿,说从今日到来年上场,都不得出去鬼混了。 他躺倒在床上,有些笑自己的痴傻,明明庞玉燕是那么个人,可谁知鬼使神差那一日看了一眼后,就觉着越看越欢喜了。他又不敢下定决心,生怕落得皇太子那样的下场,如今,东宫里,听说热闹得不得了,天天上演全武行,太子连东宫都不想回了。 “双喜,进来!” 十三从床上爬起来,要了一壶酒,两碟小菜,叫双喜陪他边吃喝边说话。双喜哪里敢?只在脚踏上坐了,够着吃两口,问十三,“爷有什么心思没有?” “没心思,爷叫你陪着喝酒?”十三白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娶妻娶贤啊,可是就这么着,我心里也不甘心得慌。” 双喜听了,明白了他家爷的意思,笑道,“爷,恕奴才说句僭越的话,您若是想和庞家姑娘过王爷和王妃这样的日子是断断不可能的。依奴才的意思,王爷和王妃吃的米比您吃的盐都多,婚姻大事上,您可千万得听王爷的,这可是关乎到自己一辈子,还有将来子嗣的大事。您要心里放不开,待大婚了,娶了正妃,将来再纳庞家姑娘当侧室,正好王妃也有这么个意思。” 十三想了想,猛地拍了双喜一把,“你这臭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机灵了?” 双喜笑道,“奴才不机灵,奴才只知道听王爷和王妃的总没错。” 云臻沐浴后过来,黛玉正坐在镜子前通头,他在床边坐下,拿了条手巾把自己头发擦了一遍。黛玉已是起身,接过了手巾,帮他擦头发。云臻问道,“果真就这样白等着?” 黛玉笑道,“我看啊,十三弟对庞家的那姑娘也着实是喜欢,这少年男儿,从来也没经过这些事儿,一旦有女孩儿挑起来,就很难过得了这关口,原也是理所当然。偏庞家的姑娘,我着实是看不惯,且先待他转过弯来。我当然是要进宫去跟母妃说说,看她这件事该如何做?” 云臻不由得好笑,一把搂过黛玉,滚倒在床上,“你倒是说十三弟,我没你之前,不也是没经过什么事儿么?也没像他这么猴急猴急的,连好歹都分辨不轻。” 黛玉羞得满脸通红,连忙扯过被子盖上了,“你还说,是谁偷偷儿的做过那些事的?这么说,你如今是后悔了……” 黛玉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堵住了,好一阵子,云臻才松开,按住了她,狠狠一动,“我可曾说过什么了?我向你表忠心,你就抓住我话头儿说,你这得理不饶我的性儿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黛玉浑身泄了力,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耷拉着眼睛看他,双手扳住他的肩,一双媚眼儿丝丝,直将云臻缠得都喘不过气来,也不肯在这会儿还说些别的话了,这话头儿才揭过。 待这一场云/雨完了,黛玉这才歪在他的身上,“前儿四嫂还在说,十三弟年纪不小了,已知人事,叫我在母妃跟前透透风儿,说是要把两个人放在十三弟的屋里。他如今才这样,四哥那边就开始动心思拉拢了,若不娶个厉害些的,将来还不知怎地才好呢。” 云臻帮她细细捏着身上,她渐渐地也回转了力气,转过身问云臻,“你才说的那话什么意思?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心思?” 云臻有些后悔才与她浑说了,忙道,“能有什么心思?你说了,我不过和你凑个趣儿。” 黛玉眨了眨眼睛,眼里已是含着晶莹泪珠,“你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你若没从一开始这般宠着我,怕我也习惯了。可由奢入俭难,你若是真有了心思,我怕我再难习惯。” 云臻心疼不已,忙搂进怀里,亲了一口,“实在是没有,别多想了。我这一生,能有你,将来无论如何已经一生无憾了。” 第271章 喜欢 次日,黛玉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宫,把昨日菊花宴的事细细说给荣妃听了,“我瞧着柳家的姑娘挺不错,生得虽不说沉鱼落雁,可容貌也过得去,不比几个嫂子差。关键王爷说柳家好,耕读传世,子孙品行嘉良,这才是男的的。” 荣妃一听来了兴趣,对黛玉道,“我叫人传来瞧瞧,你晚些时候回去。” 待过了晌午,柳忱的夫人姜氏带着女儿进来了,荣妃瞧着这母女二人穿着格外朴素,但言谈举止却是不同凡响,也觉着黛玉看人的本事是不错,留着说了些闲话,约莫一个时辰后,眼见得没什么好说的了,姜氏起身告辞,荣妃褪下手腕上的一根金镯子给柳如惠,“我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孩子我瞧着喜欢,今后你该多带她进宫来与我说说话才是。” 姜氏受宠若惊,忙领着女儿磕头道谢,荣妃道,“秦王妃替我送送!” 黛玉将她母女送出去后回来,问荣妃,“母妃也觉着很是不错吧?” 荣妃点头,“是个好孩子。” 正说着,宫门外来报,说是齐国公夫人求见。荣妃顿时觉着头疼,对黛玉道,“本想留你们吃饭,谁知,你舅母竟来了,我就不留了,你把两个孩子带回去吧,改日再来!” 一时,黛玉走了,刘氏进来了,与荣妃行过礼后,不及寒暄,便迫不及待地道,“皇贵妃,不是我说您那媳妇,也实在是太不会做人了些,成日里办花会,皇贵妃猜都请的些什么人?全是她外祖母家里的那些姑奶奶,反倒是像我们这些人,她都一个不请。” 荣妃心知有异,笑了一下,意味深长一声,“哦,这又是谁在嫂嫂跟前说了什么不是?” “说什么呀?有什么好说的?我好歹也是王爷的舅母,都说郎舅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原本我们和臻哥儿走得也近,自从她进了门,这些年反而是越走越远,她倒是好,王府和林家,和贾家这两家反而成了至亲了,连南安王妃都说,她这一碗水不端平也着实是过分了些。” 荣妃已套出话来,不由得冷笑道,“林家是她娘家,她打小儿在贾家长大,她娘亲只生了她一个,林家连个庶出的都没有,她难免和贾家的姑娘们亲些,这原本没什么。再,她嫁进王府这些年,办的花会屈指可数。不说别的王府里,就说寻常些的勋贵家里,哪家不是今日花会,明日酒会,后日攒个局打打牌,像她这般应酬的反而没有?” 荣妃觉着有些累了,摆摆手,“你也别再说她了,你就只说你来,什么事吧!” 刘氏扭捏了一会儿道,“也没别的事,我是瞧着十三爷和林家大爷都大了,和我们家章哥儿都一般的年纪,是不是都在议亲了?” 荣妃笑道,“正是,不知章哥儿有没有点眉目了?” 荣妃有心要给章哥儿说个好姑娘,可这事儿也得刘氏配合才行。 刘氏道,“已经相看好了一家,那家的姑娘啊,容貌好,人品好,只家世不好了些。老爷也说可惜,我就说了,我们这样的人家,管人家姑娘家世做什么?将来总是要出门子的,横竖要娶进来,娘家好多走动,娘家不好,不来往便是了!” 荣妃一听这话就觉着不妥,问道,“到底是谁家的?” 刘氏欢天喜地地道,“是武安伯府六姑娘,她虽说出身稍微低了一些,可从小儿养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说了,六姑娘出阁,她是要出一半的嫁妆的,皇贵妃也知道老太太与皇太后是嫡亲的姊妹……” 荣妃两眼一黑,几乎晕倒过去了,玉筝连忙扶住她,吓得全身哆嗦,“娘娘,娘娘,您可要撑住啊,您可不能倒下了!” 荣妃强自镇定下来,朝玉筝摆摆手,“我没事!”又对刘氏道,“你说吧,到底如何?可交换了庚帖了?” “交换了,今日进宫是想向娘娘讨个恩赏,若是能有赐婚的旨意,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荣妃脸色煞白,笑得凄凉,“这么大的事,嫂嫂竟如今才说,章哥儿打小在我这里走动不多,可他好歹是我嫡亲的侄儿,这么大的事,我竟才知道。” 她极为累了,撑着桌面想站起来,却颓然坐下,摇摇晃晃,“既然武安伯老夫人和皇太后是嫡亲姊妹,这也算是嫡亲的姨侄孙女儿出嫁,叫武安伯府去向皇太后讨要懿旨也是一样的。” 刘氏不明白荣妃到底怎么了,想问一声她身子,又知宫里忌讳颇多,不敢问,只好道,“武安伯府去要了,可皇太后说,虽说是武安伯府嫁女儿,可也是齐国公府娶媳妇,这旨意还是从景阳宫里下好些,况娘娘虽然只是皇贵妃,可金宝金册都有,下一份懿旨原也不算违例。” 荣妃有气无力地道,“话虽如此,我这会儿也难受得紧,嫂嫂先出宫吧!” 刘氏害怕,连忙起身行礼后,一溜烟儿就跑了。 荣妃瘫在了榻上,玉筝吓坏了,连忙要叫太医,却被荣妃拦住了,她拉着玉筝的手,流泪道,“你是打小儿就跟着我的丫鬟,这么多年了,从齐国公府到宫里,玉筝你说说看,这么多年,我为了齐国公府,我划得来吗?” 玉筝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娘娘,奴婢是齐国公府的家生子儿,跟着娘娘从齐国公府来这宫里,跟在娘娘身边这么多年了,奴婢知道别的娘娘都有娘家帮衬着,反倒是娘娘,还总要拉扯娘家一把,娘娘实在是不容易!” 荣妃有气无力,“我不是问你我容不容易,你只说我这些年划算吗?” 玉筝无言以对,只好安慰道,“娘娘,不想这些了,齐国公府好与不好,与娘娘都没有多少关系了,您常说过,只见过儿子祭祀母亲的,没见过侄儿供奉姑母的,娘娘多想想王爷,想想两位小世子!” 荣妃含泪一笑,“是啊,我常拿那些话安慰自己,不过是自己开解自己罢了。可我总是忘不了当年老国公死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你哥哥是个不争气的,我把这个家托付给你了,我不求你哥哥能为祖宗争光,可也不能叫这个家就这么败了下去’,这么多年了,我这么撑着,真是累啊!” 第272章 娘家 荣妃当夜便烧起来了,半夜里传了太医,云臻夫妇被惊动了,连夜进宫来侍疾。直到天亮的时候,荣妃的烧才退了下去,黛玉吓得含泪道,“母妃,到底是怎么了?您若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们怎么办啊?” 荣妃见了动容,拉着黛玉的手,“好孩子,不过是我自己痴,想不开,这才惹来了这场病祸。” 云臻进来了,搬了个凳子在床边坐下,黛玉在床上坐着,抹着眼泪。云臻看了她一眼,握了握她的手,便问他的母亲,“才儿子已经问过了,昨日舅母进来,说了章哥儿的婚事,母妃是不是为这事才生病的?” 荣妃惊动了儿子媳妇,害得他们如此担心,很是愧疚,不得不道,“是母妃想得不够周全,母妃原以为章哥儿能是个挑得起重担的,谁知被你舅母宠溺得不成样子了,如今竟然与武安伯府结亲。你说,他怎地蠢到这份上啊?” 黛玉也是吃了一惊,简直是不敢相信,将来多少事,是不是由齐国公府出面去做呢?她欲言又止,也知这会儿并不是自己能开口的,云臻道,“母妃若是为这事忧劳,大可不必。两军交战,这些小手段都上不得大台面,儿子的事儿子心里自有分寸,母妃只需好好保养身子便是!” 云臻说完,起身就走了。黛玉有些慌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觉着云臻和荣妃之间,似乎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她看看云臻的背影,又瞧瞧床上荣妃颓丧的表情,她转而问荣妃,“母妃,是怎么了?” 荣妃摆摆手,“没事,他心里怨我呢,我虽是他母妃,却做不到和别的母亲一样,心里只爱他一个。齐国公府的事拖累他众多,他不知道给齐国公府收拾了多少烂摊子了,这也怨不得他!” 黛玉抿了抿唇,这的确不是她能置喙的事情,云臻今日的话,只是叫他母妃不用担心他,不必为他忧劳,却并没有为齐国公府的事给他母妃一个承诺,她这会儿都明白了,想必荣妃也是听明白了的。 “母妃不必多想,王爷并没有这一层意思。齐国公府是母妃的娘家,母妃多顾忌原也应当。就像林家,是媳妇的娘家,若一旦有事,媳妇也无法置身事外!” 荣妃道,“这不一样。若齐国公府如林家一般,我大约笑都要笑醒了。我听说给檐哥儿说亲的快把林家的门槛都踏平了,原有很多好的,可你爹爹却偏选了蒙家的,好孩子,你这么聪明,我不说你都知道了。婚姻这样的事情,虽是两个人的事,却从来都要权衡再三的,你爹娘这般选择,未尝没有考虑王爷。” 下午时分,贾氏也进来看望荣妃,埋怨黛玉,“这孩子也不说一声,你身子骨不好,我原该一早就进来瞧瞧的,出不得力,陪你说说话也好。” 荣妃笑道,“是我不让她说的,我也没什么。如今比不得先,动辄就劳累,稍微动些心思,人就撑不住。” 贾氏握住她的手,“我早跟你说,管不了的事,就不要去想。我是个憨笨的,这辈子是得老天眷顾,除了早些年子嗣上吃了些苦,前后都是享尽了福,如今想起来,大约老天爷瞧我这人笨,横竖想事情想不明白,就叫我少摊上些事。” 黛玉笑道,“娘这话,用来解释‘能者多劳’也是妥当不过的。” 贾氏道,“你好起来吧,待你好了,我还要求一个恩典呢!” 荣妃精神也好了些,“可是为了檐哥儿的事?这好说,你回头啊,把那姑娘带来给我瞧瞧,我也不是说我瞧过了才给这份恩典,我是想瞧瞧。” 贾氏当然没有不答应的,道,“我可没法子带进来给你瞧,如今啊,还不是我家的媳妇儿呢,我如何给你带来?不过啊,不急,他爹说了,凡事都等明年的会试过了再说。我如今说出来,是想叫你听了欢喜欢喜。” 皇帝秋围去了,宫里也没有别的人。黛玉叫人把孩子送了进来,带了换洗衣服进来,就暂且住在宫里了,一面侍疾,一面带孩子。荣妃虽诊出病来,可退烧后,也只是身子疲乏些,大的不适并没有,反而是每日里跟着两个孩子闹腾,一天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第三天,一大早的,不知不觉吃了一碗粥,两个馍馍,连玉筝都被她吓着了,她还要吃第三个,玉筝忙止住了,“娘娘,您今日进食得可有些多,这会子先别吃了,待一会儿饿了再吃。” 荣妃只好收回手来,对黛玉道,“都是这两个小鬼头闹的。” 黛玉好笑,云臻只低头吃着,自那天说了那话之后,这几天,云臻总是怪怪的。吃完饭后,荣妃带两个孩子去御花园里散步,黛玉送云臻出门,云臻道,“母妃已经大安,晚上我来接你。” 黛玉也知不能一直住在宫里,应了一声,道,“你总是板着张脸,怎么回事呢?” 云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朝天空望了一眼,“母妃在宫里,父皇的赏赐有限,虽有些家私,可攒积并不多。我大婚的时候,她也才给了我一万两银子,可前几天,我听说,母妃一口气就给了齐国公府三千两。” 他低头看黛玉,“就这,齐国公府陈锦章那蠢货,居然还在外头和我比,说是当年我从南边回来,我母妃给了我几个庄子,说那庄子是母妃的陪嫁,却给了我!” 黛玉倒吸了一口凉气,“即便是齐国公府的陪嫁,娘娘把陪嫁给了你,原也是理所当然的,他凭什么就这么比?” 云臻道,“的确有一处庄子是母妃的陪嫁,其余的两处是当年母妃刚刚进宫,父皇的赏赐,还有两处店铺也都是的。他这般,为的不过是如今母妃手底的银钱并不多了,不像几年前,每每出手都是一大笔。” “三千两已经很多了。”黛玉是着实没想到这个,低声道,“你也别说了,母妃怕是不肯叫我知道,这毕竟不是多光彩的事情。” 第273章 不孝 若换了别的事,黛玉这么一说,云臻必然会听从。可是这一次,他显然没打算听,反而越发激动,“我并不是在乎这几千两几千两的银子,我只是心疼母妃,自己舍不得吃穿,舍不得花钱,大把大把的银子养着齐国公府的人。你瞧瞧她们的吃用穿戴,前两日,有人跟我说,我那好舅舅,花了五千两银子买了一只斗鸡,结果回去,厨子以为是只芦花鸡,就杀了炖汤喝了。” 黛玉又好气又好笑,又不得不安慰他,推着他朝外走,“好啦,我知道了,怎么跟个孩子一样了?有什么话不能回去了再说,你非要在这里说,要被母妃知道了,心里得多难过?” 云臻却是冷哼一声,“大约在母妃眼里,我也是不孝的吧?” 黛玉忍不住笑道,“你也知道啊?难不成你不孝,还非要人说你孝顺?真是的,将来我要是向着我娘家,你是不是还要把我给休了?” 云臻被逗得笑起来,捏了捏她的手,“你明知我舍不得的!” 快到晌午的时候儿,齐国公夫人刘氏又进来了,黛玉服侍荣妃午睡去了,又偏偏两个孩子闹着要祖母,荣妃实在是脱不开身,便叫黛玉照应着刘氏。 二人坐在正殿里说话,玉筝在一旁伺候着,刘氏喝了一盏茶,见荣妃还不来,便问道,“娘娘这是不肯见我这个娘家的嫂子了?” 黛玉牵扯了一下裙子,笑道,“舅母多虑了,想必舅母是忘了母妃这些日一直卧病在床,我若不是侍疾也不会在宫中住下,今日虽才好了一些,可太医千万叮嘱说无论如何都不能劳累,若舅母并无要事,也可改日再进宫来。” “也没甚急事。只不过那天,我和娘娘说起章哥儿的婚事,如今已经定下了。昨日,武安伯府的伯夫人进宫去见了太后,想请一份赐婚的懿旨,太后娘娘说是齐国公府娶妇,还是娘娘下旨体面,我这才进宫来请一份恩旨!” 武安伯府的嫡姑娘给了太子做侧室,而庶出的姑娘却给了齐国公府的小公爷做嫡室,偏偏,齐国公府又是八皇子的舅家。黛玉也是没有想到,皇太后算计了一生,最终也只会用这些儿女亲事姻亲关系来做文章。 黛玉知道,即便将来荣妃愿意下这份懿旨,只怕也是呕了一肚子血,况,云臻如今对母妃已是有了不满,若到时候再下一份懿旨,将来动手时,恐怕不会留情面,荣妃不知道心里会有多难过。 黛玉又偏不能跟刘氏分说这些厉害关系,荣妃也没说。她只好道,“且不管武安伯府怎么说的,舅母自己且想想,这宫里的地位,究竟是皇太后的高些,还是母妃的高些?” “自然是皇太后的高些。皇上以仁孝治天下,奉养皇太后格外尽孝。” “这便是了。”黛玉道,“赐婚的旨意自然是皇太后下的,才越发荣贵,真是不知道武安伯府安的是什么心,非要舅母来讨娘娘的旨意,反而不要皇太后的旨意。” 刘氏讪讪一笑,“想必武安伯府觉着咱们这边也是有皇贵妃的,这才尊崇我们,要我们来讨要一份懿旨,显得体面。” 黛玉道,“既是结亲,以后齐国公府和武安伯府就是一家了,还分什么彼此呢?依我说,舅母就拿这话去堵他,看他怎么说,若他实在是不肯去要懿旨,舅母不妨端端架子,想必那边就怕了。难不成现在就被拿住了,将来进了门,还要舅母这个做婆婆的给她做媳妇的立规矩不成?” “那哪成?” 刘氏起身告辞,匆匆而去,想必也是去张罗这事去了。 黛玉进了内殿,孩子们睡了,荣妃躺在床侧并没有睡着,见黛玉进来,她要坐起身,黛玉忙过去将一个大迎枕放在了她的身后,荣妃问道,“你和她说了什么,她竟然肯离去?” 黛玉默了默,有些愧疚,道,“媳妇只是说,若皇太后下旨,比母妃要体面些。” 荣妃笑了,抬手抚了抚黛玉的肩,“你原本没有说错,你那舅母一向好面子,你这话也正好治她。本是一句实话,母妃又岂会怪你?若今日母妃身为皇后,自然是当仁不让,只可惜,母妃不是,又何苦和太后争个高低呢?” “太后未必就是在要母妃与她争高低,依媳妇的愚见,只怕,太后在掂量这份婚事的轻重。若母妃和王爷喜闻乐见,他们才会觉着有利可图,如若不然,将来只怕会是他们手里的一张牌。” 荣妃道,“正是你这话,我只恨,齐国公府里并没有一个明白人,原本章哥儿好好儿的,如今这孩子也糊涂了,没一点儿灵光劲儿,和檐哥儿比起来真是差远了。” 黛玉道,“章哥儿已是很不错了,母妃,有些事实在是该想开一点,孔府颜门以道德传家,几千年不衰,耕读传家则次之,富贵传家,三世而斩,便是连皇家都不能幸免。媳妇的意思,人这一生,平安顺遂便罢,哪里就有守得住的富贵呢?齐国公府虽比不得老国公在世,可如今,一面有娘娘撑着,一面国公爷和小公爷并不为非作歹,欺君枉法,便已是很好了。” 荣妃点头,“我也知道知足常乐的道理,我只是恨他们不争气,不能借臻儿一把力用,反而还要时时地拖累他。” 黛玉笑道,“这就是母妃没想透了,母妃何不想想,若齐国公府位高权重,当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象,皇上还会如此倚重王爷吗?” 荣妃不由得笑起来,“我是说不过你了,你是左也有道理,右也有道理,你总能拿话叫我开心。” “母妃可不是那只喜欢听好话的人,既然母妃听得进去,只能说媳妇说的话占道理。” “好,你说的占道理,不是在哄我开心。” 云臻来得很快,要接黛玉母子离开,荣妃见此道,“为何不在这里吃了晚饭再走?况,这会子也还早。” “有急事,我要去一趟丰台大营,还要赶在天黑前回来,这会儿一定要走了。” 第274章 暗箭 出了宫后,黛玉忙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因在车里,外头又是街市,格外吵闹,云臻也不怕人听见,压低了声音道,“铁网山那边出了事了,我暂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消息传回来还要点时间,我得去丰台大营做些准备。” 黛玉一把抓住了云臻的手,“这个时候,不论如何,你都不能去争这太子之位。” 云臻愣了一下,黛玉道,“我不知道太子到底做了什么叫父皇这般忌恨,要废黜太子之位,要知道,太子从出生就被立为储君,已经三十多年了,一来他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二来,这个时候父皇格外疑心病重,我们不能在这时候撞上去。” 云臻道,“你当我傻?皇子里头我仅比十三弟资历稍微深些,就算这时候要争,我拿什么事去争去?” 到了府中后,云臻匆匆去了一趟外书房,便骑马离开了。 黛玉虽然着急,可是,这件事到底不是她能够帮得上的,除了耐心等待,实在是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了。晚上,用过饭后,黛玉给两个孩子沐浴一番,就将他们放在了床上,自己好半天才睡去。 睡到半夜,屋里有动静,黛玉睁开眼睛,外头点了一盏微弱的灯,一道高大的身影在透过厚重的帘子,若隐若现,黛玉喊了一声,便起身来,掀开帘子出去,果然是云臻,他才回来,正在宽衣。 黛玉忙过去,喊了玉竹送了水去耳房,自己随过去服侍云臻梳洗一番,待回到床上,她才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父皇已经下了诏书废黜太子,丰台大营那边有异动,我过去,费了好大的劲才镇压下来,这一次,直接斩杀了好几个营官,父皇已经在回城的路上了,谁能想到,这一次,会发生这样的事!” 黛玉忍不住问道,“知道为何废黜太子吗?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了,太子不该犯糊涂才是啊!” 云臻道,“还记不记得几年前,我受伤那次?” 黛玉自然是记得,忍不住抬手抚向了他的左肩胛处,那里还留着一道疤痕,云臻道,“那支箭原本是射向父皇的,是我扑了过去挡住了。后来,禁军搜索了整个铁网山,竟然没有找到那个射箭的人。” 黛玉道,“不是找不到,而是没有证据,不敢指证吧?那人是谁?” 云臻道,“是东宫的一位属官,谁能想到,竟然是被人举报的,便是救了你的那个平贵人的兄弟,她家里原与太子有深仇大恨,太子占据了她家的田地,东宫里的那些属官们也不厚道,克扣补偿,**了她母亲,杀死了她父亲,她弟弟和她那会儿年幼,一路乞讨到了京城,因生得漂亮,被人收留后,送进了宫里去。” 黛玉问道,“是谁送她入宫的?她这样的身份,便是入了宫,也不该是服侍父皇的。” 云臻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暗箭藏在何处,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唯一保命的诀窍便是把自己练就得刀枪不入才行。” 后面的故事,就那么顺理成章了,平贵人的弟弟竟然混到了东宫属官的身边当了贴身护卫,一群人围猎的时候,一头黑熊扑了过来,东宫属官正搭箭准备射击,谁知自己这贴身护卫,一嗓子吼出来,“主子,皇上在那边啊,您不能射箭啊!” 皇帝一下子就想到了云臻受伤的那一次,历史似乎重新演绎了一遍。特别是这属官竟然没有招架住酷刑,将几年前的冷箭交代出来后,太子被废黜便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了。 次日一大早,云臻还没有出门,大皇子妃孙氏便来了,拉着黛玉说了好些寒暄的话,最后才忍不住道,“你听说了没有,太子被废啦!” 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你说太子怎地就如此糊涂呢,干出这等弑君篡位丧心病狂的事来,不怕遭天打雷劈?” 黛玉不置可否,孙氏也不减谈兴,“都说这一次太子倒台了,是你们秦王爷的运气来了……” 黛玉忙截住她的话头,“储君之位乃国之重器,自当是父皇圣心独裁,不容他人置喙。且,即便二哥如今不再是太子了,论嫡,论长与贤,也都轮不到王爷。王爷只是一个办事的王爷,昨日是,今天是,将来也是!” “哎呀,八弟妹,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谁不知道八弟一心只想当个贤王!当贤王好,我跟你说,横竖将来继位的不是他的哥哥也是他的亲弟弟,哪一个也不会亏待了八弟不是?” “大嫂这话极是!国不可一日无储君,父皇就快要回来了,这会子只怕很伤心,我们还是不要议论这些事好了!” 孙氏听了,连忙起身告辞。待她走后,很快,大皇子府一骑驰出城外。黛玉听了之后,不由得摇摇头,“听说这一次大皇子秋围带的是东院侧妃,谁能想到,大皇子妃依然对大皇子关怀有加,也不知她派了人出去,到底是要叫大皇子如何呢?” 皇帝身子不虞,大皇子尽心服侍,一时间,父子关系极好。云臻在皇帝回城之日,率文武百官出城三十里迎接的时候,大皇子便守在皇帝身边,扶着他,俨然下一任太子的气派与威严。 次日,大朝会上,皇帝先是肯定了云臻在驻守京师这些天里头的政绩,“与朕未离京时无异”,又说了太子的事,“‘孤读遍史书,自古未有三十年之皇太子,也鲜有得善终之皇太子,父皇若爱我,必不肯把我架在这火上炙烤’,朕听闻之后,肝肠寸断啊!” 众臣工忙跪下来,口中山呼“万岁”,几个皇子更是战战兢兢,大皇子爬行两步,哭道,“父皇,二哥不孝也是儿臣等的不孝,还请父皇一并惩戒儿臣们,以宽父皇之心!” “朕惩戒你们,朕的心便宽了吗?”皇帝摆摆手,“云宪,自襁褓中起,朕一手抚养,亲自教导。朕不敢居千古一帝,也自认不失为明君,以为太子在朕身边,耳濡目染,将来必定能继承大统,不会辱没了祖宗基业。谁曾想,是这等不忠不孝的东西!” 第275章 麻烦 皇帝一番大骂之后,两行老泪从脸颊上缓缓地淌过,没有人敢抬头看他,云臻跪在皇子们的后面,他的身后是十三,扯了扯他的衣袖,云臻扭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许他轻举妄动。 从敬德殿出来,十三不满地道,“哥,如今太子被废了,皇子里头,荣母妃的位份最高,哥的爵位最高,子凭母贵,太子之位就该是哥你的。我要去跟父皇说,叫父皇封你做太子。” 云臻一把拉住他,怒道,“出宫再说!” 二人出了宫后,疾驰回到府上,云臻大踏步往后院走,十三一路小跑跟上,“哥,你生什么气嘛,难道这个机会不好吗?” 到了熙穆院,云臻站定了,十三一下子没有刹住脚步,几乎撞到了他的后背上,鼻子都差点被撞塌了,“我叫你好好读书,你就是这么好好读的?蠢笨东西,读书不求甚解,遇事不用脑子,我看你以后不要上朝了,好好儿跟着沈先生多读几年书。” 十三挠了挠自己的头,也不知道错在哪里。云臻深吸一口气,忍气瞥了他一眼,抬脚朝清山小筑走去。十三讪讪地跟在他身后,待到了,见沈先生与刘近道正在围炉喝酒,二人起身让两位皇子,见云臻满脸愁容,笑道,“王爷是怎么了?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不成?” 云臻就近坐了,“麻烦倒是没有,只今日,十三弟这番表现,实在是叫我大吃一惊!” 十三有些不满,可眼下一个是他哥哥,一个是他最敬重的老师,只好把话说了,不平道,“我有说错吗?凭什么就不能是哥哥?论文韬武略,论建功立业,满朝的皇子里头,哪个比得上哥哥?” 沈先生与刘近道对视一眼,均是哈哈大笑,直到十三有些恼羞成怒了,这才停下,沈先生道,“殿下说的没错,可做法就大大地错了。你认为王爷在众皇子中是龙中之凤,我也如此认为,可没有用,只有皇上认为才有用。” “可我们若不说,父皇又如何知道?当然要有人去提醒父皇了。” 沈先生道,“这万万不可,这岂不是提醒皇上没有识人之慧了?这怎么行?又或者,提醒的人多了,皇上一看,王爷在朝中竟然有如此多的人支持,那岂不是要把王爷往十八层地狱里拖?” 见十三还没有明白过来,云臻也懒得说,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今日就在这里伺候沈先生,我先回去了。” 将十三留在了沈孝卿这里后,云臻回了熙穆院,黛玉迎了出来,笑道,“才听说你回来了,我出来一看,怎地就没你的人,这会儿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去了清山小筑,今日有什么好吃的?” 黛玉笑道,“宫里赐下的黄羊,我叫人杀了一只,分了一半给沈先生那边,下剩的叫做了火锅。” 云臻展开手臂,任黛玉为他换了一身衣服,“正好舜哥儿也爱吃,两个小东西呢?今日怎地没有看到了?” 平日里,只要云臻在院子里一出现,两个小的就会跑过去迎接,今日没有看到,云臻怎么会不惦记? 黛玉笑道,“金钏儿今天把孩子带进来了,这会儿在院子里说是去捉蛐蛐呢,这都什么季节了,还捉蛐蛐。” 正说着,便听到了哭声,云臻一步跨了出去,见下人抱着舜哥儿进来,后面奶妈还抱了被吓得一脸懵的序哥儿和王协的儿子安哥儿。云臻一把接过大哭的舜哥儿,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是晴雯抱进来的,见云臻大怒,连忙跪下,“回王爷的话,世子被,被,被蜜蜂,蜜蜂蛰了!” 云臻已经看到自己额头上起了一个包,红肿了,他忙含住,吸了一口,吐掉,接着又吸,舜哥儿疼得哇哇大叫,黛玉已经过来了,在旁边哄着,“别怕,舜哥儿别怕,有你爹爹在呢,不会有事的。” 舜哥儿已是双手伸出,抱住了云臻的脖子,哭道,“蜜蜂蛰我,爹爹打死它!” 眼见得红肿消了些,云臻方才松开他,一面叫人传太医,一面将舜哥儿搂在怀里,“爹爹这就叫人去把那些蜜蜂撵走。”问跪在地上的晴雯,“花园里怎地会有蜜蜂?你们这些跟着的怎么回事?眼见蜜蜂过去蛰小主子,就在一旁干看着?” 黛玉顿时有些无语,帮舜哥儿把那包吹了吹,听晴雯无可辩解,黛玉笑道,“这事儿啊,我来处置吧,她是针线上的嬷嬷,不管这事的,哪里知道你说的这些?” 这会儿,院子里已是跪了一满院子人了,个个战战兢兢,生怕性命不保。黛玉也知,这事儿要怨的话,只能怨她自己,她素来不肯对孩子娇生惯养,平日里,服侍的人也少,今日,因安哥儿进来,三个去园子里玩,也只叫乳母跟着,哪里会想到被蜜蜂给蛰了? 云臻听她这么说,自己把孩子抱到了东次间去,“跟爹爹一块儿吃涮羊肉去,一会儿太医就来了,舜哥儿就不疼了。” 这边,黛玉叫院子里跪着的人都退下了,晴雯也去了,她这才接过了序哥儿,牵着安哥儿的手进了东次间。云臻看过来,“这就是你说你来处置的结果?” 黛玉愣了愣,云臻道,“我并没有说要把孩子娇生惯养的意思,但今天舜哥儿被蜜蜂蛰了,明显就是乳母服侍不周,你若是就这么放过,将来还有谁肯尽心尽力服侍?” 黛玉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只道,“是我没有在舜哥儿和序哥儿跟前安排人照顾,如今出了事,明显就是我的责任……” 云臻道,“娇娇,这不是你的责任,哪怕今日,三个孩子跟前只有一个人看着,出了事,也是要追究的,另外,我不知你哪里来的这种想法,你要记住,主子是永远不会有错的。” 因林医正来了,云臻便没有再说什么了,诊治过后,林白生留了涂抹的膏药,见舜哥儿眼里含着泪,委屈得不行,他也是格外心疼,“世子爷快别哭,明日就好了!” 第276章 韬光 待林白生走了后,云臻接着道,“舜哥儿是长子,不需要有那么多的慈悲心。虽说他两个是你我夫妻二人亲力亲为在照顾,可是该有的排场还是要有,如此才能养出骄矜之气。” 黛玉嗔了他一眼,“我知道了,你当我不知道,你明着在教训我,实则,你还是心疼你儿子。” 云臻笑道,“我自然是心疼的,好好儿一张脸,你瞧瞧,长出这一个角来,又难看,儿子又难受,我也心疼。” 正吃着,檐哥儿来了,又是把舜哥儿抱着一阵心疼,末了,问了十三一声,便说,“姐夫,我爹叫我来是有事要商量。” 云臻叫人都退下了,问他,“说吧,什么事?”他自要了一碗茶在喝,序哥儿在他身上爬来爬去的,舜哥儿坐在檐哥儿怀里把玩一枚玉佩。 檐哥儿道,“今日有御史去找我爹了,说是既然八爷您没有想当太子的想法,不如大家一伙儿推举大殿下。爹叫我来问问,姐夫是什么意思,将如何做?” 云臻并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问道,“岳父大人是什么意见?” 檐哥儿掂了掂舜哥儿,笑道,“我爹的意思,如今这节骨眼上,不管姐夫有什么想法,都要沉得住气,不要冒头。他老人家还说,该你的总是你的,不该你的,抢也抢不来。但凡不顾一切地去抢,不会掂量时机的,大多成不了气候。” 云臻笑道,“那岳父还叫你来问我做什么?你就跟岳父说,他老人家怎么想的就怎么做。” 檐哥儿凑近了问云臻,“姐夫,你真的……” 云臻抬手就拍了他一下,“不是说下场之前都不许出门的吗?今日,怎么得了空来了?” 檐哥儿“嗐”了一声,“就算坐牢也有出来放风的时候,姐夫难道没闻见我衣服上都有酸腐味儿了吗?好难得有这机会出来呢,不行,姐夫,你这里应该有好酒吧,我陪你喝一盅吧!” “喝一盅?你喝了,然后累得我被岳父罚写大字?你做梦吧,要喝,叫你姐姐帮你准备酒。” 黛玉好笑地叫人备酒,又吩咐明霞,“去跟十三爷说,问那边如何了?要是吃完了,就过来,林大爷来了,问他来不来喝酒。” 十三来得很快,见舜哥儿额头上的包,吓了一大跳,“哎呦,怎地这样了?”又见舜哥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格外委屈,顿时心疼不已,“来,十三叔抱抱,给你吹吹,你跟前伺候的都是死人啊,叫你被虫子蛰成这样?” 舜哥儿还是不舒服,这会儿见他十三叔又这么心疼,小嘴一咧,眼泪就流下来了,朝云臻伸出手臂,“爹爹,爹爹!” 云臻接过孩子,吩咐十三,“明儿你去一趟内务府,帮他兄弟俩挑几个人来服侍,年纪小一点,十三四岁的最好。” 十三答应了一声。 次日,黛玉才知道,十三挑来的全是小太监。舜哥儿四个,序哥儿四个,十三在黛玉跟前邀功,“我担心我不会挑人,特意喊了严公公和我一块儿去挑的。我说舜哥儿被蜂子蛰了,严公公心疼得不得了,说是只怕娘娘要掉眼泪了呢。” 下晌午,宫里来看望舜哥儿的人才回去,贾府派了人来,说是宝二奶奶有喜了,已是满了三个月了,老太太吩咐过来,给黛玉报喜的。来的是周瑞家的,黛玉叫赏了一桌席面,走的时候又打赏了一番。 金钏儿进来,问黛玉,“奴婢去忠顺王府问一声吧,看那边二姑奶奶回不回去瞧,若是回去的话,王妃也再跟着一块儿才好。” 黛玉道,“你就去问问。” 金钏儿回来,跟黛玉道,“奴婢问过了,二姑奶奶说,老太太既是当做一件大事来通知,还是要回去一趟的,二姑奶奶问王妃什么时候才得空儿,她好约了三姑奶奶,四姑奶奶一块儿。” 黛玉叫人拿来黄历瞧了瞧,“后日或是大后日即可。”她说着,叫王嬷嬷派了人去跟她母亲说一声,问要不要一块儿? 到了那一日,黛玉带了舜哥儿和序哥儿一道儿,宝哥儿也跟着一起去了贾府。去老太太的上房行过礼后,金钏儿就把宝哥儿带去了她母亲那里,老太太留了舜哥儿兄弟在跟前,两个在老太太的身上爬来爬去,老太太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 薛姨妈如今在贾府旁边就买了一栋房子住着,且今日,宝钗和湘云也来了,薛姨妈能有不来的?见了,她拢了拢怀里的鼎哥儿,笑道,“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眨眼间,她们姐妹就都有了孩子了。” 薛姨妈朝舜哥儿招手,“来,好孩子,叫你弟弟闹老太太,你来跟我们鼎哥儿玩。” 舜哥儿朝鼎哥儿看了一眼,他站在榻上,朝鼎哥儿一指,“你,过来,陪本世子玩!” 薛姨妈一愣,转瞬笑道,“哎呦,这好有派头呢,这王侯家的孩子啊,真正是,生来就贵气呢!” 湘云见了,问黛玉,“林姐姐,这次太子被废了,储君之位空悬,难道你们家王爷就不准备争一争?” 黛玉正和卫若曈说话呢,听了这话,朝卫若曈看了一眼,也不答话,卫若曈真是恼怒极了,“嫂子若不会说话便不说话,妄议朝政,出言无状,难道嫂子想卫家跟着你被满门抄斩吗?” 湘云着实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小姑子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自己,况且,卫若曈不是一向也看黛玉不顺眼的吗?这会儿怎地还帮起腔来了?她不由得恼羞成怒,气急而笑了,“我不过是问一声,哪里就这么严重了?小姑若是瞧我不顺眼,也犯不着当这么多人的面说我,叫我没脸!” 卫若曈也是被宠坏了的,顿时,怒道,“脸是别人给的吗?是你自己挣的,打量我不知道,如今你也有了心思,才越发不把卫家的人放在眼里,存心惹祸!” 湘云还要说,老太太已是发话了,“好了,你小姑如今有了身孕,你不看别的,只看老太太的份上,也要让着她一些。” 湘云顿时满眼含泪,偏薛姨妈在旁道,“云丫头也该抓紧了,瞧瞧你姐姐妹妹们哪个不是抱上了,二姑奶奶快生了吧?” 第277章 为难 老太太笑道,“明年开年的事,我就说,正好啊春榜跟前,说不好啊,到时候就是好几喜临门呢。” 薛姨妈问道,“这么说,宝玉也要下场了?” “宝玉、兰儿,还有檐哥儿,他们叔侄几个一起下场,又正好二丫头又要生了,想想啊,我都欢喜得睡不着觉呢。”老太太笑道,正好序哥儿将一块麦芽糖要往老太太嘴里塞,喊道,“太祖母,吃,吃!” 老太太也没看见,一口咬住了,鸳鸯在旁边连忙道,“老太太快吐出来,仔细把牙沾掉了。” “哎呦!” 老太太吓得叫了一声,满屋子都笑起来了,平儿在一旁凑趣,“好哥儿,你这是真孝顺呢,老太太的牙被你沾掉了,以后可怎么吃饭呢?” 序哥儿却站起来,把另外一半糖塞到了平儿的嘴里,平儿连忙一口咬下去了,“小世子这是赐给我多大的福气啊,以后要沾你的光哦!” 黛玉笑道,“吃了咱们序哥儿的糖明年是要给序哥儿填个小表弟的,平儿姐姐可不能白吃。” 老太太顿时欢喜道,“还是我的玉儿会说话,这么多孩子里头,外祖母只没白疼你一个,时时儿想到外祖母,不是我说,将来我死了的时候分家私,你们可别怪我偏心。” 宝钗笑道,“虽说我们是没资格得一两件的,就可以说句公道话了,林妹妹还怕没有钱财花?老太太偏还这么疼她,我们是真不服。” 探春道,“宝姐姐这话,我就听不得了。凭林姐姐的再多,老太太给的是老太太的心意,谁还不许自己攒了一辈子的给自己疼爱的晚辈不成?再说了,我们谁还指着老太太给的家私过日子不成?” “正是这话,探丫头一向是个识理的。前儿我在大相国寺遇到了你婆婆,还在我跟前夸你好,这真是比什么都叫我脸上有光。”老太太道。 王夫人一直坐在旁边不说话,这会儿看到了鼎哥儿,朝他招招手,鼎哥儿过去,王夫人抓了一把糖给他,“好孩子,别吃多了!” 平儿朝黛玉使眼色,黛玉便跟着她出去了,一会儿,探春三姐妹也都来了,几个人到了平儿的屋里,恰好遇到了贾琏也在,笑道,“真是请都请不来的稀客,今日怎地来得这般凑巧了?” 黛玉笑道,“琏二哥哥这话说得真是诛心,什么叫请都请不来?那我们这会儿来,又算什么?” 贾琏一笑,忙吩咐屋里的人沏茶,“把前儿的好茶拿出来请姑奶奶们喝。” 说完,与黛玉几个说了一会儿话,他也不好紧坐着,起身吩咐平儿,道,“你陪姑奶奶们多坐会儿,外头的事,我帮你张罗着。” 待他走了,黛玉忙问,“凤姐姐的灵柩,如今还停在鉄槛寺吗?” 平儿点头,“是啊,要不然还能怎么地,横竖到时候大老爷也要移到金陵去的,我寻思着,会一块儿移过去。” 探春道,“你也不用担心,横竖还有我们这些人呢,等到了时候儿,我们会在中间说说的。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不看别的就看她进了这家的门,从来没有想过一天福,为一家子劳心劳力,我们在家里当姑娘的时候,她把我们伺候得妥帖,也要叫她落叶归根。” 黛玉点头,迎春和惜春眼里也都有泪,平儿顿时满面泪痕,她起身,缓缓地跪了下去,正要磕头,黛玉已经将她扶起了,“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是想替她谢谢你们!”平儿抹着泪,“我请王妃和姑奶奶们来,为的就是这个不情之请。我如今是被扶正了,可是琏二爷没了爵位,本是那边的,却又一直住在这边依靠这边,原就为难,越发张不开口。” 黛玉看向探春,探春扶着她坐下道,“你也是个痴的,虽当着我的面,又有什么说不得的?难不成她活着的时候,只对你一个人好,对我们都不好?她虽做了那些糊涂事,可要我说,家世衰败就是从这些事儿上起的,若琏二哥哥要子嗣,花些银子,买些家世清白的来,偏要把那尤家的往家里拉。” 惜春道,“我听二姐姐说,大太太病了?” 平儿点头,“自从大老爷没了后,就三天两头地不舒服,请了大夫,药不断,又说我们没请好的来,前儿请了个太医来瞧过了,说的是一样的话,药也开的一样。” 黛玉不得已安慰道,“人身子不好,脾气自然就不好些,你就多担待些吧。只你,如今还没信儿么?” 平儿不说,旁边一个新面孔的丫鬟直言快语,“奶奶也有两个月没有洗身上了,奴婢说叫人进来把脉看看,奶奶偏不让,说是不好在这会儿张扬这事。” 黛玉便知,只怕如今,琏二和平儿的日子并不那么好过,拍了拍她的手,“我明日叫个人过来帮你请脉看看,若真是有了,这是大事,没有什么比子嗣更重要的了,将来是你的一个依傍。” 次日,黛玉假托叫玉竹给老太太和平儿送吃食来,给平儿把了脉,果然是有了身孕。一说,贾琏高兴不已,又愁苦一番,坐在椅子上,就跟魂儿丢了一样。 玉竹回来说,“琏二奶奶本来高兴,看了琏二爷那样,脸上也没了喜色,二奶奶年纪不小了,这胎又是头胎,本就有些险呢。” 云臻沐休在家,正拿着本书在看,黛玉握了握他的手,“王爷,我听说人活着,不是靠米粮支撑,而是靠希望。最悲苦的人生,莫过于看不见前路,是不是?” 云臻从书里抬起头来,笑道,“你且说说吧,想要什么样的前路?” 黛玉忙抱住他讨好道,“贾家虽说败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拘多少俸禄,横竖就是叫人不在家里呆着,能有个事做,也不拘做什么,王爷您看呢?” 云臻笑着凑近她,“办这事不难,只本王要的酬劳可不简单,你且先答应我,今晚上不拘我如何,你都不许恼?” 第278章 不足 云臻只是打了个招呼,给贾琏谋了一个守城门的小吏的差事。曾经的荣国公府的公子哥儿,如今沦落如此,云臻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笑道,“你若是觉着这差事太叫你没脸,你也可以和我说,拒了这差事。” 贾琏哪里敢? 云臻道,“昔日公侯之子,本王依旧记得你鲜衣怒马的样子,如今却不得不穿上小吏的皂衣,和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人一起风里雨里地站着,看人来人往,你告诉本王,你当真甘心?” 贾琏头磕在地上,“昔日掌管偌大荣国府,小的每日里左支右绌,肝胆沥尽,不得安生,看着府里寅吃卯粮,窟窿越来越大,小的竟夜不能寐。后来,得王妃怜惜,把那管家的差事丢了出去,小的着实过了几年好日子,偏是小的那前妻想不开,看不透,不舍得放手,后来才招来那般祸事,也幸而得王爷照拂,才勉强保住一条性命。” 他抬起头来,脸上已显老态,“小的是捡了一条命回来活着的人,如今,又哪里还计较富贵贫贱?若非担心身后香火难继,小的早已是无颜苟活于世。” 云臻虚抬一把,示意他起来,道,“这倒不至于,人生起伏,虽有定数,可你我并非神明,哪里能尽知?本王的意思,贾家虽从军功发迹,可那也是你先祖们的事了,自你父亲开始,贾家子孙便逐辈不肖,毫无廉耻。如今,家道衰败,你辈若能从中有所醒悟,也全赖祖上阴德,望好自为之!” “小的叩谢王爷!”贾琏再次跪俯在地上磕头,心里已是愧疚万分,也还存了一点点志向。 回到贾府,贾琏少不得要去与老太太禀报此事,老太太尚在沉吟,邢氏已是怒道,“一个管城门的小吏,还要他一个堂堂的王爷王妃亲自去说项?好歹也是超品的亲王,照拂自己家里的亲戚,这也是能拿得出手的?” 王夫人笑着道,“大约也是这会儿手边上正好有这么个位置,琏儿又是等不得的。” “她府上的丫鬟轻易就能嫁给五六品的官,轮到自己嫡亲的表兄,就拿这残羹冷炙地打发人。”她斜睨贾琏,“要我是你,我就啐她一口,不长进的东西,就这点气性!” 老太太气得发抖,“你是打量着你老爷不在了,你也不是我媳妇了还是怎地?你若是想走出这道家门,我也不拦你,省得在这家里委屈了你!” 邢氏哪里敢离开?她走过来,在老太太跟前跪下,哭道,“老太太,不是我驳您心尖上的人,若不是姑老爷参了贾雨村一本,老爷能没了吗?荣国府能落到如今这样的下场?可怜老爷没了,贾雨村还活得好好的,林家姑老爷如今也圣宠正浓。璜儿上不得台面我就不说了,怎地这些人连琏儿都不肯帮扶一把?” 贾琏忙道,“母亲快别说了,儿子有多大的能耐,儿子知道,外头的人也知道。王爷不是没有抬举过儿子,全是因为儿子不争气。如今,肯再次伸手,儿子已是感激不尽了。况,儿子心里也明白,儿子横竖是比别人有更多的依仗的,若差事办得好,还怕没有升迁?” 王夫人道,“这话说得也是,不看别的,就看打过你薛大哥的柳二爷,就只因娶了晴雯,如今就在五城兵马司公干呢。你以为好歹也会比他有出息不是?” 邢氏便道,“你瞧瞧,就连那个也是在五城兵马司,听起来都有脸些,哪里像你这个,守城门的小吏!” 贾琏索性不开口了,老太太这会儿听得心里也是六神无主,问道,“王爷可怎么说?” 贾琏自然是不敢把云臻的原话说出来的,道“王爷说,贾家祖上从军功出身,说孙儿若是好好的,上天自也会眷顾。” “好,好,好!”老太太很是高兴,“这才是正理,王爷的话你好生记在心上,务必好好办差。咱们家虽比不得从前,可也不指着你那两俸禄过日子,全是有个事做,显得上进。” “老太太的话,孙儿都明白,孙儿一定好好办差。” 黛玉听得云臻给贾琏谋了一个城门小吏的差事,不由得笑了,“他也真是的,非要这么整人。” 李觅却为云臻辩解道,“王爷应不是为了整人,要奴婢说这琏二爷啊,人虽心眼好,可实在是少了些担当。这样的人本就难成大事,若王爷与他谋一个高位,必定是干系甚大,琏二爷若拿不下来,岂不是害了他,又害了王爷自己?” 黛玉却听不进去,李觅并不知她心里计较的并不是云臻与贾琏谋的差事不好,而是,她昨晚上被云臻那般摆弄,谁知,最后是这么个城门小吏的位置,岂不是划不来? 云臻回来,就见黛玉傻傻坐在窗前,大冷天里头,外面冰雪世界,她却把窗户支起,虽说屋里地暖烧得足,可到底难消寒意。云臻快步过去,忙将窗子放下,将她笼在怀里,“做什么?也不怕把自己给冻坏了?” 黛玉一见是他,气得猛捶了两下,气道,“你说,那城门小吏的差事,能抵昨晚上那般,那般……” 云臻噗嗤一笑,低下头来,凑到她耳边,吹着气儿道,“你说,到底哪般?” 正说着,舜哥儿和序哥儿进来了,两个小人儿挤了进来,一个挤到黛玉怀里,一个挤到云臻怀里,舜哥儿大些,跟他娘说,“要吃肉肉,吃肉肉!” 玉竹进来了,笑道,“有肉肉呢,世子爷放心,肉肉多着呢。”又道,“今日一早庄子上送来了两只袍子,奴婢叫人炒了一盘,很是清淡,也没有那味儿,极好呢。” 黛玉道,“那就好,还有什么别的没有?” “还有一些河虾,这季节能得这些鲜活也不容易,奴婢叫人用韭菜炒了,还有个锅子,王妃若想吃叶子菜,就下进去,吃起来又暖和又下饭。” 黛玉便叫在明间支起桌子来,一家四口围坐着,才吃了一半,钟顺就来了,顾不得云臻饭还没有吃好,只喝了两杯热酒下去,“爷,宫里太监传来旨意,叫爷这会子进宫去。” 第279章 天怒 云臻略愣了一下,见黛玉万分担忧,道,“没事,估摸着是为选太子的事,父皇发火了。这原是意料之中的事。” 黛玉吓得魂都快没了,“选的是谁?” “这几日,那请封太子的折子跟雪片一般地飞进宫里,全是举荐大皇子的,父皇八成是为这事怒了。” 黛玉知这一进去还不定如何,忙吩咐钟顺,“你赶紧去前头稳住那太监,也不知是谁,重重地赏。待爷好歹吃完一碗饭了,更衣了再进去。” 钟顺忙领命去了,黛玉把才盛起的一碗饭递给云臻,又吩咐明月,“把前儿才做好的护膝拿过来,王爷的袍服准备好!” 一时,吃完了饭,黛玉服侍云臻换好了衣服,舜哥儿和序哥儿见云臻又要走,也要跟着去。黛玉忙要叫人把两个小的抱下去,谁知云臻摆手止住了她,一蹲身,一左一右将两个孩子搂进怀里,“你们在家乖乖的,听娘亲的话,爹爹进宫一趟,看看皇祖父和皇祖母就回来,待爹爹回来,谁若是睡得最乖,爹爹就卿谁一下,用胡茬茬扎谁的脸,好不好?” “我最乖,比弟弟乖!” “我,我,我!”序哥儿不太会说话,只往云臻怀里钻,云臻搂着孩子,“好,好,现在说谁乖不乖都不好,待爹爹看你们的表现,所以,先玩一会儿,就去沐浴,照顾娘亲好好睡觉,等爹爹回来!” 宫里,云臻到得最晚,敬德殿的冬暖阁里头,地衣上已是跪了一大片,所有成年封爵的皇子都到了。云臻在最末首跪下,十三看到他来,忙朝后悄悄儿挪了一点,与他并排跪着。 云臻朝他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来,谁知还是被皇帝看到了,问道,“怎地来得这么晚?朕还没死呢,都已经叫不动你了?” 这是欲加之罪了! 云臻忙磕头请罪道,“儿臣来得时候,两个哥儿非要跟着进来,说是久没见道皇祖父了,儿臣只好哄着,故而来迟了,还请父皇恕罪!” 意外的是,皇帝并没有生气,反而是眼里闪动着泪花,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开口问道,“朕今日早朝才说允臣工们举荐太子人选,结果……” 他拍一拍龙案上,那堆成小山一样的折子,“就有这么多人,近九成的人,给朕上了折子,举荐大皇子云甯当太子,真是令朕意外啊!” 皇帝侧身而立,云臻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出他的神情来,也叫人琢磨不透,他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到底是什么意思? “儿臣惶恐!”云甯拼命磕头,先前那被众臣工举荐的喜悦与得意,此时已经荡然无存,君恩难测,这一刻已是叫他深深体会,“儿臣也是万万想不到,儿臣才疏学浅德薄,实在是不配众臣工如此抬举!” “这不是抬举啊!”皇帝抬眼朝大皇子看去,“今日,忠顺王也跟朕说,大皇子乃当世贤王,堪配储君之位!” 这就叫云臻有些意外了,不过,他也并不担心,而是默默地朝云甯的背影看了一眼,见他瑟瑟发抖,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在害怕。 “还有一成的臣工,包括你们所在的一些皇子们,并没有向朕上本,老八,你且说说,你为何没有举荐大皇子?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身为朕的儿子,你母妃又是当朝皇贵妃,你也有当储君的权利?” 十三吓了一跳,做梦都没有想到,父皇会无缘无故拿八皇子开刀,正要梗着脖子说什么,云臻却一把拉住了他,忙道,“父皇,虽然身为父皇的儿子,虽然儿臣母妃是皇贵妃,可是,储君之位乃国之重器,当由父皇圣心独断裁决,若儿臣得入父皇之心,儿臣也愿肩挑重担,若不能,儿臣当效大皇兄,努力做一代贤王,辅佐圣君。” 皇帝久久凝视云臻,眸光深邃,好半天,方才一声嗤笑,“你倒是会说话,为君为臣,你都没关系!” 好在,皇帝已经不再拿云臻说事了,转而朝二皇子发难,“弑君杀父,朕可曾冤枉过你了?” “父皇,冤枉啊!”二皇子痛哭失声,“儿臣自幼由父皇亲自抚养教导,纵然再不成器,也不敢生出此等禽兽不如之心,儿臣万万不敢!” “你是不敢,可你身边的人敢!”皇帝说这话时,眼泪都出来了,他身子摇摇欲坠,一手撑案,一手扶额,满面颓丧,“朕心疼你从小没有母亲,亲自教养你,朕在你身上花费的心思,比所有皇子们加起来都多。你说你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子了,你这是在怨朕……” 他扭头朝太子看过来,冷眸如箭,“你是在怨朕是个老不死的!” 二皇子惶恐不安,几乎倒在地上,嚎哭道,“父皇,是有人陷害儿臣啊,儿臣万万不敢说这样的话,儿臣何敢啊?” 皇帝闭了闭眼睛,扫过一眼其他的皇子们,似乎无限悲凉,“陷害?谁敢陷害你啊?唉!自古以来,只有瓜连子,哪里有子连瓜啊?云臻,朕听说你对朕的那两个皇孙,格外上心,凡事亲力亲为,亲自教导,不知你看了朕今日的处境之后,是否也会有所感慨?” 皇子们都看向云臻,云臻淡然回视,拱手道,“父皇,此乃人之天性,儿臣只是在想,若今日不以慈爱之心对待他们,来日,他们待儿臣以乳慕之情,恭敬孝顺,岂不是越发痛心?况,父皇,儿臣绝不信二哥有弑父之心,儿臣力保二哥,愿以儿臣项上人头担保!” 十三听得此言,也连忙道,“父皇,儿臣也愿意同八哥一起为二哥担保,也请父皇收回废黜太子的旨意!” 紧接着,四皇子等也均一同提出担保,大皇子直起身来,四下里环望一圈,简直是不敢相信,只是眼前发生的一切又都是真的,此时,他哪里还有不明白,心里悲凉至极的同时,也是恨意顿生。 唯独三皇子云宣,乃大皇子云甯一母同胞的兄弟,跪在地上只字不发,皇帝瞧见了,沉声问道,“云宣,你的意思呢?是举荐你大哥,还是保你二哥?” 第280章 管教 云宣手指抓着地衣,几乎戳出十个洞来。 东暖阁里,静得叫人心悸,云宣知道,皇帝不耐心等,他抬起头来,望着他父皇,眼里已是含了泪了,“父皇,两个都是儿臣的哥哥,儿臣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抉择!” 云臻觉得,再也没有谁比云宣如此更为高明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谁能想到一心治学,少言寡语的三皇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果然,皇帝似乎极为触动,点点头,“你这话倒是至诚!”方摆摆手,叫他们都退下去。 偌大的冬暖阁里,只剩下皇帝和夏守忠二人了,皇帝躺在摇椅上,额头上搭了一块热手巾,旁边是滚得可以烫下皮的水,夏守忠老练地把手巾打湿了,飞快拧干,待外边一层冷了,就给皇帝换下来。 青玉寿字勾云夔龙纹烛台上的火光摇曳着,在墙上晃动出光影来,宣德炉的兽头口吐出袅袅的龙涎香来,皇帝恍惚做了个梦,醒来,将额头上的帕子揭下来,扔给了夏守忠,夏守忠慌乱接过,忙越发躬身,轻声唤了一句,“皇上!” “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戊时末了!” “皇子们呢?” “都在外头跪着呢!” 呼啸的风,吹动着窗棂,扑棱作响,鬼哭一般入耳来,皇帝终究有几分心软,“谁要他们跪着的?看着心烦!” 夏守忠到底是跟了皇帝多年的人了,在一旁低声道,“皇上才精神不济,瞧着脸色也不好,殿下们哪一个不是孝顺的儿子?这个时候,本就惹得皇上生了气,哪里还敢离去?” “夏守忠啊,你且说说,到了这个时候了,云臻都还想着置身事外,不肯说一句实诚些的话,他的性格终究像他母妃多一些!” 夏守忠就不好评价了,好半天笑一笑,“皇上,八皇子殿下也是您的儿子呢!只是……奴才倒是觉着,八皇子之所以置身事外,也是想做个贤臣的念头多一些,不过,这都是奴才的一点猜测,还请皇上恕罪!” “朕这么抬举他,他却不肯为朕分忧。太子弑君弑父,如今有皇太后护着,朕若不想叫天下人说朕不孝,就无法惩办太子。大皇子想当太子,就这么个蠢货,这么多年来,身为长子,你瞧瞧他做成了哪一件事?” “朕叫他江南筹款,他倒是好,接二连三从江南往府里送美人儿,满朝堂,快有一般的朝臣家里都有他送的扬州瘦马,打量朕不知道。反倒是江南,差点激起民变。” 皇帝才平息下去的气又上来了,“九成的朝臣都保举他当太子啊,朕真是没有想到,朕原以为最没有能耐的皇子,竟然有这般声望,连朕的好哥哥都替他说话,夸奖他当贤王呢!” 皇帝气怒不已,摆摆手,“叫他们都去吧,不要跪在朕的门外了,朕不想看到他们!”这一次,是真的很烦了。 夏守忠便出去,开了殿门,对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皇子们道,“陛下有旨,令皇子殿下们即刻出宫!” 大皇子还扑上来问道,“夏公公,父皇他老人家身子如何了?有没有大碍?” 十三皇子见不得他这模样,“大皇兄这话什么意思?又没见宣太医,显见得父皇身子无碍,怎地,真以为自己要当太子了,巴不得父皇早些归天?” 大皇子气得怒目圆瞪,恨不得上前来把十三撕着吃了,“你……十三弟,你出言不逊,诅咒父皇,我这就代替父皇,好生管教你,看你还敢不敢如此张狂?” 说着,大皇子已是一把抽出了门前带刀侍卫们腰间的刀,朝十三劈过来。谁也没想到他会如此,顿时,皇子们连忙散开,也知今日大皇子是被刺激得很了,不知道他会做出何等举动来,均是不敢靠近。 十三也愣住了,竟挪不开腿跑,反而是云臻,横跨一步,挡在了十三的面前,一把抓住了腰间的玉佩,朝上一格挡,玉佩碎开,便是这眨眼功夫,他一拉着十三连退数步,厉声呵斥道,“大皇兄,你在做什么?” 夏守忠已是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大皇子的腰,喊道,“殿下,不能啊,您不能啊,您千万别冲动!” 大皇子被云臻一嗓子喝醒,意识到自己怕是差点疯了,而这一切都是十三引起的,一双充血的眼睛盯着躲在云臻背后的十三,一字一字如冰刀子一样迸向十三,“你乳臭未干,能封为郡王,实在是父皇有心偏袒,如今,竟然不自量力,你掺和到这些事里面,难道就不怕万劫不复吗?” “万劫不复?怎么就万劫不复了?你倒是让我万劫不复试试看!”十三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梗着脖子要与大皇子争个高下,却被云臻一把拉住了,吼道,“吵够了没有?夏公公不是说了叫回去吗?你难道想抗旨不遵?” 说着,转身朝大皇子拱手,“大皇兄,你是长兄,十三弟年幼不懂事,今日多有得罪,还请看在我的份上,不予计较!” 云臻眸光坚定,眼中意味甚明,云甯无有不懂的,这一次,他找到了八皇子,要他支持自己,虽说云臻并没有答应,可依旧有许多依附于云臻的人,为他上了推举请封的折子,这便是一份人情! 云甯不得不卖他这个面子,笑道,“既是八弟开了口,大哥岂能不给这个面子?这个月十八,我府里要给你那十三侄儿办满月酒,记得一定要去!” “自然,侄儿的满月酒,岂能不去的?礼要送,酒也要喝!”云臻说完,拱手告辞,又向众位哥哥告辞后,拉着不情不愿的十三径直朝宫外走去。 十三兀自气难平,上了马后,还在埋怨他哥哥,“干嘛要拉我啊?难道哥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当上太子?真不知道为什么,满朝堂的眼睛都瞎了,居然推举他做太子,哥,你要是不拉我,我看他敢不敢真的砍我一刀,我要是受伤了,他这太子也当不成了!” 第281章 天真 云臻气得一脚踹在了十三的马屁股上,马儿受惊,狂跑了起来,好在此时,冬夜的大街上没什么人,空旷得如同荒原,天上明月如镜,街角挂着几盏气死灯,昏黄的灯光反而映衬得这夜越发黑。 马儿跑了大半条街,就慢慢地停了下来,云臻催马跟上,低声告诫他,“以后在这样的场合下,你若是再敢多说话,我就请父皇把你弄到边疆戍关去!” 十三知道自己哥哥是真生气了,他也不敢再嘴硬,只讨好地问道,“哥,你说大皇兄拿刀想砍死我这件事,父皇知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知道了的话,这等残害手足之人,如何能当储君呢?若将来他登基了,我还有活路?都是父皇的儿子,父皇肯定不愿这样的。” 云臻勒住了马,扭头看十三,月光下的人儿晶莹剔透,一双成清澄的眸子,叫云臻一下子想起了十多年前,也是在这一片街道上,看到了马车里那个三四岁的孩子。 突然之间,云臻催马上前去,抬手拍在十三的肩上,“十三弟,我会叫你嫂嫂尽快为你选妃,尽快大婚,然后你到边关去,好不好?” 十三却摇头,“哥,你别哄我了,我知道现在形势很紧急,我不走,我要陪在你的身边。你看,大皇兄和三皇兄是一母同胞,二皇兄有皇太后护着,五哥和四哥都帮太子,唯独哥哥你,没有人帮,我要是走了,就真没人帮你了。” 云臻只好道,“父皇不会封大皇兄为太子的。” “为什么?不是父皇要求群臣举荐吗?还说,只要举荐,就一定会封,为什么不会封了呢?”十三说到这里,他也不笨,似乎明白了什么,顿时望着皇宫的方向,不敢置信,“父皇是故意的?” 云臻摇摇头,“倒也不是,这其中原因非常复杂,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还有,皇祖母还在世,是一定不会同意废黜太子的,所以,你留在京城也帮不了我什么,倒不如去边疆建功立业去。” 十三有些迷茫了,他看到了哥哥眼里坚定的神情,是非要他离开不可的,虽然他不明白是为什么,可是既然哥哥要他这么做,他就照着做好了。 兄弟二人回到王府,十三留在前院自己的院子里,云臻回到了熙穆院,不出他所料,黛玉并没有睡,倚在床头,两个孩子睡在床的里侧,一个横躺着,另一个撅着屁股趴着在睡,云臻本满腹的伤心,此时看到了妻儿,只觉得屋子里的灯光都暖暖的了。 “一定冻坏了吧?”黛玉格外心疼,忙要下床,云臻却按住了她,“别起来,冷着呢,我随便洗洗就睡了。” 屋外,钟顺端来了水,云臻过去洗了手脸,泡了泡脚进来,将儿子们都摆正了,盖好被子,用才长出来的胡茬一个个蹭了蹭他们的脸,这才将黛玉搂在怀里,脸在她胸口蹭了蹭,将今夜发生的事说了。 黛玉摸到云臻的双膝处冰冰凉,这还是才泡过脚了的,她不由得问道,“不是穿着那护膝吗?专门用了狼皮缝制的,怎地还是没用呢?” 云臻握住她的手,“没事,地上有些凉。” 黛玉心疼不已,叫人喊了玉竹过来,要了膏药,亲手为他贴上,眼里已是有泪,“时不时来这么一出,将来年纪大了,可怎么得了?” 云臻将她搂进怀里,“我还有你心疼呢。今日跟十三说了,你尽快为他把婚事敲定,尽早成婚了,好叫他出京,我现在是担心他会闯出祸事来。” 黛玉点头,“我知道的,我明日就进宫去和母妃说。” 这一夜,云臻虽没有折腾昨晚上那些花样,只一下一下,撞得格外深沉,黛玉觉着出他内心里有些气,又好似没有,迷离间,抚摸着他的脸,趁着还有些清明劲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待洗了回到床上,云臻道,“你才有精力问我呢,你倒是说说,我到底如何了?可是不喜欢?” 黛玉将脸埋在他的胸口,不肯答他的话,“估摸着,父皇会重新立太子了。这一次,他生了那么大的气,连带你都气上了,恐怕也是没想到事态会超出他的臆想。” 因方才实在是畅意,云臻有些放空,便心不在焉,“你倒是说说,他怎么地就意想不到了?” 黛玉想了想,道,“九成的朝臣都举荐大皇兄,父皇能不害怕吗?剩下的一成里头,有举荐你的,有举荐三皇兄、四皇兄乃至五皇兄的,看似大皇兄众望所归,可落在君父的眼里,又怎会不叫他忌惮呢?” 云臻将黛玉搂进怀里,吻了一口,“实在是想不到,你竟能有如此觉悟!十三弟和你比起来,简直是蠢到家了。” “他性子单纯,平日里又被母妃和你护得极好,哪里想得到这些?便以为父子兄弟,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反而显得耿直,落在你眼里便成了愚蠢了?焉知不是你不好好教导他的缘故?” 云臻双手枕在头下,略有所思,道,“我也想和他说,我原本打算和他说的,只是,今天,我在月光下,看到他那如稚童一样的目光,叫我一下子想起了十多年前的你,一双眼睛也是那么清凌凌的,突然之间我就不想说了。” “生在皇家本就是悲哀,并不是我和母妃把他照护得太好了,而是他自己始终不肯睁大眼睛去好好瞧。他愿意相信这宫里还有父子亲情,愿意相信兄友弟恭,我又怎么忍心去把那皮肉割开,将里头的脓疮挤出来给他看?” 黛玉格外心疼,“谁能想到,父皇竟然连你也一起怨怪上了呢?” “我已经疲乏于这种猜忌了,今日我在想,我也不想去管父皇信不信我,看不看重我了,甚至,我都不愿去管生前身后之名了。” 黛玉伸臂搂住他,“你大约是累了,人,怎么能不在乎自己的声名呢,虽说对人是一种约束,可是唯有约束,才可以叫我们活得坦然一些,轻松一点。若果真什么都不顾了,你会觉得在这世上,身边有妻儿,外面有臣仆,可你依旧会觉得很孤单,会连痛的感觉都没有了。” “我怎舍得你如此?” 第282章 正侧 次日,一大早,黛玉叫人去把十三喊过来一块儿用早膳,问他,“我昨日夜里叫人给你送了膏药去,你贴在腿上了没有?” 十三伸了伸腿,埋怨道,“嫂嫂,你说我要郡王这个爵位做什么?还得进宫去陪着哥哥们跪,我要没有爵位,一身轻,这些事就跟我没关系了。” 黛玉问他,“觉着腿如何?” 十三道,“夜里疼得睡不着觉,贴了,后半夜好些了。嫂嫂,我好害怕呢,担心会落下病根,将来老了,动不了,怎么办?” “不会有事的,好歹那狼皮护膝会起作用。你哥哥以前连护膝都没有,哪里不是一年跪这么几次。”黛玉道,“别怕,该如何就如何,你担心也没用,还不如坦坦然,把眼前顾上就好。你且跟我说说,你选妃的事,究竟要怎么着?” 十三脸一红,扭捏着不肯说。好在,门上送了帖子进来,黛玉接了过来,看了一眼,对兄弟二人道,“庆郡王府送来的,说是这个月十八给新诞的小皇孙请满月酒呢。怎么这么快,什么时候生的第十三个孩子?” “嘁,我那好大哥,府里的姬妾不知道有多少,当年去江南筹款,听说那扬州瘦马,用车往京城里拉呢,他自己留了十七八个,收在了院里。他学父皇,初一十五在正妃的屋里歇着,每晚上就把那些侧室姬妾的名字写了,翻到谁就去谁屋里。儿子是有十三个了,女儿都有二十多个,算得上是开枝散叶最努力的。” 云臻瞥了他一眼,他缩了缩肩膀,忙捏着筷子开始埋头吃起来,不敢再多说。倒是黛玉,一面觉得大皇子实在是荒唐得紧,一面又觉得好笑,问十三,“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十三道,“我府里有个人是建府的时候,大皇兄荐给我的,原来竟是服侍过他的,他以为给了人恩典,人就会一辈子忠诚于他?结果,还不是把他屋里的一些事说给我听。” 云臻真是吓了一跳,抬眼看他,“这件事,我为什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十三见他神色少有的严厉,这副面孔,还是他小时候不认真写字,云臻才这么凶过他,难免害怕,怯怯地朝黛玉投去求救的一眼,却被云臻看到了,“不许看你嫂嫂!” 十三忙站起身来,“我知道我府上有好些人都是别的兄长们给的,我寻思,横竖人又多,也懒得整治,就叫他们彼此相互监督好了,也没多管,哥,我这就回去,把他们全部都撵走!” 云臻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抱着头揉了揉,“这是我的疏忽,怪我,真怪我!”他说完,对黛玉道,“你今日进宫,去跟母妃说,叫她尽快找父皇商量,把十三的婚事定下来,定下来后,我就送十三出京,白韩生那边我会交代好,就让十三去历练几年,虽说京城有鞑靼犯边,可小心一些,总还保得住性命!” 十三也不抗拒了,道,“哥,让我去葛达那里吧,那边也有战事,关键离京城近,我还可以三不时回来看看我侄儿们。” 云臻只要能把他送出京,那里都不反对,也体谅他这么大就没有离开过京城,人还没走,已是生出了不舍之情,心疼不已,点点头,“好!” 黛玉进宫去说了十三的婚事,也说了十三和庞家姑娘的那点子事,荣妃是万分瞧不起庞家的姑娘,道,“虽说纳妾纳色,叫庞家的姑娘做个侧室原也没什么,只正妃还没进门呢,哪里就物色起侧妃来了?没得叫人笑话!” 黛玉很是赞同,“媳妇也是想到当日太子正妃和侧妃同日进门,最后闹得不可开交,听说这次太子之所以如此狂悖,就是因为后院一直不得安宁,才叫他心神不宁,做出诸多错事来。” 荣妃道,“可不是!你这人选我瞧着极好,回头我跟皇上说说,早些下旨赐婚!” 皇帝最终定了柳家姑娘,也是看中了柳家根基与人品,他心里也是略有感触,“十三从小养在你膝下,没想到老八对他也是如此好,也难怪他平日里听老八的话。” 柳家在立储之事上,从前不偏不倚,今后也会保持中立。可即便如此,云臻依旧为十三挑中了柳家的姑娘,放弃了运用十三去笼络一股势力的可能,皇帝在这一点上,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深远。 荣妃假装听不明白,笑道,“皇上说得这是什么话?难道说十三就不听皇上的话了?不听我这个母妃的话了?” 皇帝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老八这孩子好是好,只从小儿跟你一样,认个死理儿。” 荣妃笑了笑,不接话头,只说十三的婚事,“订了婚后,到成婚少说也有个一年半载的,臻儿前些日子还说,小十三是带兵的坯子,将来定要成为一员猛将呢,他叫臣妾跟皇上说,看把十三派到哪里去历练一番才好。” 皇帝心知肚明,却又不得不感念云臻对十三的爱护,难免对这份情义感动,愿意放他一马,“他可有举荐的人?” “说是山西或是陕西都不错,离京城近,若十三想回来看,路上时间也少些。” “那就依他吧,过了年待天气晴好了再出京不迟。” “那是自然,这才还有几天过年了,难不成年前把孩子撵出去?皇上舍得,臣妾也舍不得呢。” “这眼看就过年了,听说这个月十八,老大家里的孩子满月,是第十三个了。老大已经有了十三个儿子,咱们小八呢,才两个!”皇帝竖起两根手指,在荣妃跟前晃了晃,荣妃心头一跳,面儿上却满不在乎地一笑,“舜哥儿和序哥儿常进来,臣妾总是觉着,这两个孩子机灵着呢,一个顶别人好几个,将来啊,一定是有出息的。” 皇帝知这是荣妃的逆鳞,也就暂且不说,又看时辰,也到了去太明宫问安的时候了,他却坐着不动。荣妃知是什么缘故,便问道,“皇上,难道真的要换掉太子吗?不管怎么说,太子都是个好孩子!” 皇帝凑到荣妃跟前问荣妃,“荣妃啊,你跟朕说句实话,你想咱们老八当太子吗?” 荣妃已是一脸惶恐,“难道陛下忘了,臣妾当年进宫答应过先皇和皇太后,绝不为臣妾生的儿子谋求皇位的吗?” 第283章 维护 十三虽未成婚,却已经开府,与朝臣们之间可以没有人情往来,可与兄弟之间的应酬却不可避免。十八日,大皇子府的满月宴,黛玉早早便帮他列好了礼单,并把礼品都备齐了,与八皇子府的一起送了过去。 前殿招待朝臣和皇亲勋贵,后殿招待诰命们。黛玉在二门口才下来,正好便遇到了庞家的人,也不知怎么地就和柳如惠起了冲突。黛玉有些奇,怎地这一次大皇子妃还把柳家的也请了来? “柳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明明看到马车过来,也不让让,就这么冲过来,幸好我庞家的车夫娴熟,这才免得你被马儿践踏,只可怜我姐姐,撞在了马车上,额头都破了1” 庞玉燕一手按着额头,黛玉瞧了过去,见有血渗了出来。柳如惠站在旁边,裙摆破了一块,她用手捏着,小脸儿上煞白,盯着庞玉燕额头上的伤,一个劲儿地道歉,“我,我,我这就去请大夫来!” “请大夫?难道不是请太医吗?我姐姐什么样儿的人,什么臭大夫也敢请来给我姐姐看病,你要请就请太医来!” 太医怎地会被柳如惠请得来呢?便是柳侍郎也未必能够请得来呢,柳如惠难堪得无以复加,特别是此时,来的诰命越来越多,能够出入大皇子府的,少说也是二品以上的朝臣与勋贵,这些贵妇人和姑娘们无一不是朝这边纷纷投来目光,甚至有些看到了柳如惠身上的装束后,酸起了鼻子,大约也是觉着,今日,宴席上怎地还有如此穷酸的姑娘? 只柳如惠却依旧倔强地撑起了笑容,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庞姑娘,我没有那么大的脸面请来太医,若姑娘能请来太医,多少诊金,我柳家愿一力承担!” “一力承担?”庞新燕尖叫起来,“你柳家连隔夜粮都没有,你居然还好意思说一力承担?” 柳如惠挑眉朝她看了一眼,一甩袖子,“既是如此,那我也爱莫能助了,且今日,若非我躲闪得及时,我也几乎死于你们的马蹄之下,庞姑娘受伤,我也很难过,但绝不是因我而起,我相信,二位姑娘也是明白的!” “我们明白什么?” 黛玉走了过来,朝庞玉燕看了一眼,“还是请太医来瞧瞧吧,若是留了疤可就不好了!” 庞新燕见黛玉来了,显见得是站在柳如惠一边的,很是委屈,拉着玉燕的手,对黛玉道,“王妃,都怪她,要不是她突然跑出来,马儿受惊,姐姐也不会被撞成这样了。” 黛玉道,“事已至此,你不关心你姐姐的伤势,而是要先讨回公道,到底是公道重要,还是你姐姐的花容月貌重要?人在这里,又跑不了,有什么不能等待会儿再说的?” 黛玉已是朝黄芦使了个眼色,黄芦一面派人去请太医来,一面扣住了庞家的马夫不叫他离开。 柳如惠松了一口气,一会儿,孙氏派人过来了,对黛玉道,“我家郡王妃请王妃过去说话,说这边的事儿都听说了,多谢王妃帮忙处置,这事儿,王府会问清楚,请王妃放心,定不会放过无事生非之人。” 黛玉笑道,“这就好!”便带了柳如惠跟着这媳妇子进去,边问道,“你家郡王妃身子骨儿可好?这几次入宫,都没有见到她,算起来也有些日子没见面了。” 这媳妇子是孙氏身边得力的人,也必然是会说话的,笑道,“多谢王妃惦记,我家主子身子骨一直都有些虚弱,这些日子竟是一夜难得睡上两个时辰。主子也一直惦记着王妃,也说今日当能得空好好儿说话了。” 到了孙氏的上房,孙氏忙拉着她坐到了主位上,又牵着柳如惠的手上下打量,笑道,“这是柳侍郎家的姑娘吧,一直听说人又展样,性格又好,早就听说,一直没有得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说完,竟然将手腕上一只名贵的翡翠镯子褪下来,推到了柳如惠的手腕之上。 黛玉见了有些奇,又见孙氏喊来自己娘家的几个姐妹,吩咐道,“带柳姑娘下去和你们一块儿玩儿去!” 一时,下头有嬷嬷过来了,向黛玉和孙氏道,“回王妃和郡王妃的话,才问清楚了,连庞家的马夫也都招了,说方才是庞家的马儿朝柳姑娘冲过去,幸好柳姑娘躲避及时,才没有出事,那马夫也吓坏了,若是真撞上了,可怎么得了?” 孙氏也不知是不是想着后怕,若柳侍郎家的女儿在她这里出了什么事,她要怎么交代?眼里已是浮上了怒色,问道,“你也没问清楚,他是怎么赶车的?” “奴婢问了,他也交代了,说是庞家的姑娘要他撞的,他也不敢,只做做样子,他也是为了有个交代!” “交代?交代就可以这样枉顾性命?”黛玉冷笑道,“有没有把这话拿去问问庞家的姑娘,听听她们如何说?” 这婆子看向孙氏,显见得是要听孙氏的意思,四皇子妃在一旁笑道,“也不见得就一定是庞家姑娘的话了,那马夫如今,你叫他怎么说,他就怎么说,也没个定数。” 黛玉道,“我明白了,四嫂的意思,这是我们屈打成招了?” “也不尽然,我何曾说过这句话?我只想着今日是大嫂家里的好事,为了这点子事弄得宾主不欢,一来扫了兴,二来惹得人笑话,何必呢?横竖也没有真正出事,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皇子妃看看黛玉,又看看四皇子妃,她想了想,对嬷嬷道,“你去跟庞家的姑娘说,就说今日得罪了,叫她们先回去……” 话没说完,已是有丫鬟来报,说是出事了。黛玉等人赶紧过去,原来在园子里头,柳如惠的裙摆破了,她家里的丫鬟给她送了来,她要去换裙子。大皇子府的丫鬟便把她带到了一处偏僻的屋子里,她正换着的时候,有丫鬟把门推开了,惊呼道,“十三爷在里头睡觉,姑娘怎地也在这里。” 第284章 上当 果然十三在里头睡觉,这事真是说也说不清了。孙氏听了大怒,吩咐人把那带路的丫鬟找来,谁知,那丫鬟竟然投水自尽了。 柳如惠坐在屋子里,一声不吭,无喜无悲的样子。黛玉问十三,十三道,“我的确是睡了,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换了,我这会儿若是出来,岂不是叫她无地自容?我也没偷看,原本想她出去了,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谁知是着了人的道儿。” 十三瞥了一眼柳如惠,已是万分愧疚,他有心想道歉,一想到她将来是自己的王妃,又看到她冷若冰霜,十三抿了抿唇,想说的话已是说不出来了。 黛玉实在是担心柳如惠会想不开,过去安慰她,“这件事明显就是有所预谋,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柳如惠起身朝黛玉福了福身,“王妃,多谢你的抬举。这件事,我想只怕也没法往下查了,那丫鬟已经死了,况且再查,越发闹得轰轰烈烈的,也只会让我的名声越发不堪!” 听到这话,十三走了过去,“你别往心里去,横竖今日是我在屋子里头,我不说什么,谁还敢说什么?” 柳如惠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一些,她要离开,十三便说护送她回去。 次日,皇太后下了懿旨,以柳如惠德行有亏为理由,将庞玉燕赐予十三当嫡妃,柳如惠做侧妃。因十三住在秦王府里头,接到懿旨的时候,黛玉也在场,只见十三双目都快瞪出来了,他接过懿旨,死死地盯了好半晌,二话不说,放声大笑起来。 黛玉生怕出事,忙叫钟顺把太明宫传旨的太监带下去好生款待,行重赏,带了十三去后院,十三愤怒得失去了冷静,“嫂嫂以为昨日把柳家姑娘带到我屋里去的人是谁的人?” 黛玉摇摇头,“我也猜不出是谁的人?” “四哥的人吧!”十三落下泪来,“八哥一直要把我送出京城去,我一直觉得八哥是嫌弃我,觉得我蠢笨,今日我才真正知道,我是多么蠢笨!” 黛玉安慰他,“其实如今这样也好,早先我琢磨不定,到底谁做你的嫡妃好,你原本对庞家姑娘就有好感,柳家姑娘是我和你哥哥帮你挑的,婚姻这种事,本就应该是你情我愿,旁人怎能强加勉强?现在不用你做决定了,人都是你的了,又有什么不好?” “是没什么不好,可是我不喜欢了!”十三倔强地道,“如果今天是柳家姑娘做正妃,庞玉燕做侧妃,我无话可说,偏偏反过来,凭什么?我的婚事……凭什么是……” 黛玉喝住了他,“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你哥哥只能帮你挑选参谋,做主必然是宫里的,你不许胡思乱想,怎地一日一出的,我现在都被你闹糊涂了。” “嫂嫂当然不能体会我的心情了,嫂嫂和哥哥打小儿就是青梅竹马,彼此心意相通。可我不同,我是先对庞玉燕有好感,我当初以为她跟踪我也是这个缘故,这才心动,谁知,越看越不是,她把自己当做了货物,如今我只是她的一个买主而已,难道还不许我挑三拣四不成?” “你看你又想左了,就算以前有这种想法,以后也不许再有了,你须知道,夫妻一体,你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以后还怎么过到一块儿去?” 十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含着泪来,对黛玉真挚地道,“嫂嫂,以后我都听你和哥哥的,我再也不那么傻了!” 他说完就起身回了自己的院里去,双喜过来说,“十三爷把自己关在屋里,喝了一坛子酒呢。” 黛玉也不叫人去打扰他,只说,他心情不好,叫人好生服侍着。谁知,第二天,连双喜都不见了,屋里留了一封信,黛玉吓傻了,把信拆开一看,他竟自己出了京去。黛玉忙叫人把信给云臻送去,云臻无法,只好安排人去追他。 黛玉正担忧不已,柳家来了个嬷嬷,有事要与黛玉说话,黛玉忙叫人领进来,这人给黛玉请了安,“奴婢是我家姑娘的奶娘,奉姑娘之命来与王妃说话,叫王妃不要担心十三爷,十三爷说是要去边关建功立业,还说叫我们家姑娘等他。” 黛玉也并未松一口气,只面儿上并不担心,道,“确实是这样,原本也是准备开年了,叫他去的。昨日指婚的懿旨下了之后,他就说男子汉建功立业哪里还挑时辰,便说在大婚前,要先去边关历练一番,我和他哥哥也是同意了的。” 很显然,这个嬷嬷来,为的并不是只和黛玉说这些话,她笑道,“十三爷也和我们家姑娘说了这些,还说,姑娘是王妃瞧中了的,我家姑娘说要来给王妃磕头,只如今再也出不得门子了。” 黛玉道,“以后都是一家了,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呢?你们家姑娘德容言功均是楚翘,我一来瞧中她这些,二来她心性儿好,你也知道,我和王爷放心不下十三,总盼着有人一辈子爱他,敬他,护着他,你家姑娘若能做到这些,我和王爷便放心了。” 这奶嬷嬷已是明白了黛玉的心思,放下心来,“王妃请放心,我家姑娘必定谨守王妃旨意,一辈子爱护王爷,敬重王爷!” 这一道懿旨,可以说是柳家想都没有想到的,柳如惠的闺房之中,柳侍郎与姜氏都在,柳侍郎踌躇半日,方才道,“我柳家还从来没有把女儿给人当过妾室,这一次,连为父都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才好!” 柳如惠跪了下来,流着泪道,“父亲,若今日早上,郡王爷并没有来与女儿说那些话,女儿可以一死维护柳家的尊严,父亲也可向皇太后说明女儿是不堪羞辱这才生赴黄泉,只如今,女儿只有对不起柳家,对不起父亲和母亲的生养与教诲之恩了!” 姜氏忙扑过去将柳如惠护在怀里,一面安慰她,叫她千万不要做傻事,一面对柳侍郎道,“老爷,您怎可说这样的话,若您果真这么想,就不该在朝为官。当今皇上已经停选官女子进宫十数年了,难道老爷便忘了,当初先皇在世,每隔三年便海选一次,凡满十二岁便须送往宫中,一旦进宫,为奴为婢抑或为妃难道又是老爷能决定的?” 第285章 离京 还好,柳如惠的奶娘回来了,将黛玉的话说了一番。姜氏生怕自家老爷又有话说,小心地看过去,柳侍郎闭上眼,叹了口气,“八王爷和王妃对十三爷一向都疼爱有加,她这般一说,便是收拢了你的心,将来,你一旦进了郡王府,虽为侧室,要操的却是正室的心,你可想过这其中的艰难?况,为父听说,十三爷与庞家姑娘认识在先!” 柳如惠此时一颗心已经挂在了十三身上,“女儿也不知道,女儿只知道他跟女儿说过,女儿是八王爷和王妃看中的,原是要指与他为正妃的,他说他以后都会听他哥哥和嫂嫂的话,要女儿等他,将来决不亏待女儿。” “自古嫡庶有别,你可知道?” “女儿知道,可女儿身为柳家的女儿,秦王妃也说女儿德容言功均出色,难道就当不得那正室?” “你若存了将来要当正室的心思进郡王府,你就千万别进去了。你如今被指为侧妃,便只有当侧室的命,你一心一意做好你的侧室,为皇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一旦你心生妄念,不但会害了你自己,还会牵连柳家,你可明白?” 柳如惠已知她父亲是勉强同意了这桩婚事,顿时大喜,也不去想将来如何,只磕头谢她父亲,柳侍郎见此,不由得叹一声“痴儿!” 十三到底没被追回来,云臻压根儿也没打算将他追回来。宫里过年也就那样,因黛玉再次被诊出有了身孕,年三十里,她再一次没能进宫,只守着两个孩子,倒是云臻是不能不进去的,年宴上,少了十三,再次被晋封为太子的皇太子难免感慨一番,“往年都是兄弟团聚,今年偏偏少了十三弟,这会子也不知道他在哪个犄角嘎达里头一个人喝闷酒呢!” 云臻心里突然就格外不舒服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皇帝也心疼,偏偏拿云臻发作,“叫你去追,你竟说追不回来,身为兄长,你就是这样关照你的弟弟的?” 云臻忙起身跪下,“父皇,是儿臣的不对,没能好好劝十三弟。” 皇太后在旁边道,“听说小十三是因哀家赐婚,这才生气跑出京了的?这还了得,什么时候孩子们都这么不懂事了?寻常百姓家里的孩子出趟门也要跟父母说一声,所谓‘父母在,不远游’,他倒好,一生气就跑了,这是什么规矩?” 如此一来,连荣妃也有了不是,忙跪下,“是臣妾管教无方!” “这不关母妃的事!”云臻忙道,“是儿臣让十三弟出京的,是儿臣没有提前向父皇禀报,是儿臣的错!” 四皇子道,“这怎么能是八弟的不是呢?十三弟虽说没有大婚,可身上已有爵位,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必定是知道的。皇太后赐婚,他不说进宫来谢恩,反倒一走了之,实在是该重重责罚!” 说完,他起身朝皇帝一撂衣袍跪下,“父皇,待儿臣明日出京去追回十三弟,叫他回来领罪!” 云臻深深看了四皇子一眼,转而对皇帝道,“父皇,十三出京,却是是儿臣的安排,他一向想要建立军功,恰好那天葛达的战报进京,以为时机来了,不容耽搁,原本是要进宫向父皇请示的,是儿臣想到父皇一向疼爱儿臣们,大年节下,必定不会答应,这才擅自做主,同意他出京,若要责罚,请父皇责罚儿臣!” 皇太后冷声道,“你倒是很敢做主,若他在外有个三长两短,难道要你父皇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 年节下的,皇太后这话着实叫荣妃听不下去,便道,“母后,十三打小大相国寺的一心法师便说他命格硬,不管遇到什么都能逢凶化吉,况且如今太平盛世,想必能一路平安到边关的。” “你倒是比他的亲娘还要疼他,肯为他说这些话。”皇太后看向八皇子,“你倒是说说,你肯领什么责罚?” 皇帝看了皇太后一眼,又朝太子看去,见他喜形于色,心里不由得冷哼一声,也问道,“老八,你说说,你肯领什么责罚?” 云臻看着地面上的砖缝,心里已是无限凄凉,不由得沉声道,“儿臣不孝不义,恳请父皇削儿臣爵位,下训斥圣旨,将儿臣贬谪出京,为先帝守灵,儿臣绝无怨言!” 荣妃已是大惊,皇太后正要说话,皇帝已是开口了,“这一次的事,朕也不多追究,就将你的亲王爵降为郡王吧,若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云臻道,“多谢父皇!” 所有的成年皇子们均是松了一口气,至此,他们兄弟,除了太子之外,均是一般高了,特别是云臻,原本是成年皇子里头最小的,原该比那些兄长们低才是。 团圆饭吃完了,皇子们均出宫去了,云臻留了下来,在敬德殿的冬暖阁中,皇帝喝了一杯茶,问跪在地上的云臻,“朕削你爵位,你是否心中有怨言?” “儿臣不敢!” “你须当知道,若今日朕不削你爵位,只怕皇太后不肯善罢甘休。朕且问你,你真愿意去给先皇守灵?你甘心离京?” 云臻道,“儿臣原本不孝,原本该去为先皇守灵。” 皇帝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太子复位了,朕老了,朕还想撑几年,朕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完,也无颜去见先帝。臻儿,朕对你期望甚重,你不要辜负朕才好!” 云臻眼中含泪,“父皇千秋鼎盛,儿臣并不见父皇老。太子贤明,听说是因为受了巫蛊,这才一时糊涂做出了错事。也不知蛊惑他的人到底是谁,若以后没有这种事,将来必定成为一代明君,儿臣若能成为贤王,毕生之愿足矣!” 皇帝一惊,忙问道,“哦,你说的巫蛊之事,朕并未听说,这说法从何而来?” 云臻低着头,眼里闪过一道冷芒,“儿臣是听一个叫何洛生的人说的,最翠楼上,他酒后所说的话,恰好被儿臣府上的人听到了,当然,也有京城里其他的人听到,因是酒后醉话,儿臣也不敢禀报给父皇听。” 第286章 生死 何洛生跪在太子跟前,此时天已黑了,屋子里并没有点灯,外头风雨交加,道道闪电穿透窗户朝屋里劈了进来,太子的脸如同鬼魅一般,朝着他逼近,而他的脸也未必还有丁点儿人样,只抬头一次,听得太子问道,“可有人知道,你是孤的人?” “今日,奴才在最翠楼上时,正好也有四皇子府的人和八皇子府的人在,都听到了奴才的话,不管奴才是谁的人,奴才先是皇上的人。况且,大皇子府上,奴才已经把那都埋好了,只怕今夜就会有五城兵马司的人进去搜,一旦搜出来,对大皇子来说,就是黄泥巴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很好!”太子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那你跟我说说,老十三这会儿都走到哪里了?他到底能不能活着去山西总兵府?” 何洛生突然就变得战战兢兢起来,“奴才等也实在没有想到,十三爷的本事那么高,他受了重伤,还能逃出去,只是到了黄河边上的时候,就失踪了!” “黄河边上?他居然还跑到黄河边上去?这种天气,若是落在黄河里头,倒也省事,就只一条,不亲眼看到他的尸体,孤实在是不放心啊!” “奴才等该死!” “是该死,只现在你们还不到死的时候,要死,也该等到孤登上皇位,到那时候,孤再赐死尔等,也比现在荣耀不是?” 何洛生猛地抬起头来,正好一道闪电,似乎就在太子的脑门上劈下来,他吓得几乎尿了,太子一张惨白的脸,正好也在他眼前出现,他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太子过来,踢了两脚,道了一声,“真是没用!” 东宫侍卫将他拖了出去,史勇掌着一盏灯进来,太子悠悠地问道,“你说,老十三到底活着还是死了?” 史勇将屋子里的烛全部都点亮了,顿时,照得整个屋子灯火辉煌,也金碧辉煌,他过来,端了一盏茶送到太子跟前,“殿下,十三爷就算是有三头六臂,只怕也难逃生天,待到了时候儿,殿下便可拿这条来说事儿了。” “自然!” 秦王府里,云臻靠坐在榻上,已是心胆俱裂,钟顺既是担忧又是心痛地站在一边,不得不劝道,“爷,十三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黄河结冰,他身受重伤,一旦掉到了水里,还能有命在?”云臻捂着脸,眼泪已是从指缝里流出来,“是我的错,我没有护好他,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查出来是谁的人了吗?” 钟顺摇摇头,“都是江湖人士,虽说无法断定是哪个爷府上的,但历来,与江湖中人打交道的只有东宫那边,卫良娣的外祖家本就是江湖人士,她母亲祝氏便是祝家庄的人,在江湖上颇有地位。” 云臻有气无力地道,“十三在京中生活了十多年,就算是出京也是与我一道,从未惹过江湖人,到底太子为何对他下此毒手,难道说他觉得,除掉了十三,本王就唯他命是从了吗?” 黄芦上前来,道,“殿下,奴才记得当初殿下和林大爷出京,留十三爷在京照顾王妃和小主子们,殿下出京当日,太子殿下就来了,十三爷说了一句‘家贼难防’,不知是不是那会儿就埋下了祸根?” 云臻眼里闪过一道刀锋般的冷芒,“十三天性耿直,说话也是一语中的,的确不太会拐弯抹角。但好歹兄弟一场,仅仅为这一句话,便动了杀机,可见太子根本配为人!” 他不得不坐起身来,“冷锋几个可有信传来?” “并无!”钟顺心头一痛,“应还在沿岸搜索!” “传我的命令,叫他安排人手,灭祝家庄!”云臻已是杀机大现,一字一字地磨牙而出,“鸡犬不留!” 钟顺半晌才回过神来,应了声“是”,慢慢地要退出去,才退了几步,又听到云臻道,“十三爷失踪的事,封锁消息,不得叫王妃知道,谁若是敢多嘴,本王割了谁的舌头!” 云臻回到后院,屋子里,黛玉正在吩咐针线上的人,“听说那边越发冷,十三爷这次出京,竟然连衣物都没有收拾,也不知道如今身上可有穿的,这几件就先给他送过去,眼看开了春,又热起来了,还是要多做几件夹的。” 晴雯挑了几个颜色送来,黛玉看了看觉得好。晴雯便领着针线上的人下去了,黛玉见云臻回来了,忙迎过来,云臻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摸着她的肚子,问道,“今日乖不乖?” 黛玉一把打掉他的手笑道,“这都才几个月,什么乖不乖?” 云臻这才察觉自己有些失态了,回过神来,看着黛玉,心里已是如刀绞,在榻上坐下后,拉着她到自己怀里,“娇娇,要是将来,我当不成皇子了,可怎么办?” 黛玉心里有些不好,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能怎么办?你去哪里,我也跟着去哪里,不就好了?” 云臻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下巴在她的脸上刮了刮,“娇娇,你是愿意,可我又怎么舍得!”他眼里的目光已是格外坚定。 次日,大朝会上,已有御史出列,“臣弹劾大皇子殿下云甯,指使巫蛊之人毒害皇太子,致使皇太子精神迷惑,不辨是非人伦,行不孝不义之事,非皇太子人品不端,实在是蛊毒太深,非人力所能扭转也!” 此言一出,已是满朝哗然,云臻冷眼看那御史,原本以为是四皇子的人,如今竟是在为东宫说话。东宫储君三十多年,其人脉盘根错节,在朝中根基深厚,绝非轻易能动摇的。 只是,如今,十三绝不能枉死,若十三的死,是用来要他的命,十三在天之灵,将情何以堪? 云臻闭了闭眼睛,口中已满是酸涩,再睁开眼时,已是冷若冰霜,站上前去,“父皇,巫蛊一道,历朝历代明令禁止,大皇兄身为皇子,理应遵纪守法,儿臣实在是难以相信皇兄会用此来毒害储君,还请父皇明察!” 第287章 失望 皇帝看着弓腰站在玉阶下的儿子,已是非常失望了,事到如今,他居然还在帮老大说话,就如同年前他求自己收回成命,请求为太子复位一样。皇帝的声音充满了威严,“云臻,莫非今天你也要用你的命来为大皇子担保?” 云臻猛地抬起头来,用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睛盯着皇帝,恰好就在这时候,禁军统领张楶进来了,在皇帝跟前跪下,将手里的一个匣子奉上去。 夏守忠站得高,只匆匆一眼,便吓得腿都软了,浑身冷汗淋漓,偷偷朝皇帝看去,只见皇帝也是看了一眼,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吩咐道,“呈上来!” 夏守忠只好勉强走下玉阶,双手颤抖着捧过匣子,走到玉阶上,跪了下来,无限恭敬地将那匣子双手托过头。只夏守忠到底还是没能稍微削减皇帝的怒火,皇帝已是无法控制心头熊熊的火焰,他颤抖着手,拿过了匣子,却站起身来,狠狠一脚踹在了夏守忠的身上,夏守忠便如一条死狗一样,从玉阶上滚了下来,跪在地衣上的皇子朝臣们,无一人敢躲开,以至于被夏守忠压住了扶在地上的双臂。 “畜生,畜生!” 皇帝的话,还在大殿里回荡,大皇子已是上前一步,扑在了玉阶边上,痛哭流涕喊道,“父皇,冤枉啊,冤枉!” “冤枉?”皇帝一脚朝他踹去,却踹了个空,一个趔趄朝前扑去,云臻上前一步,扶住了他,却被他一把摔开,“朕如何冤枉你了?” 说着,将手里的匣子,朝大皇子扔去,匣子缺了一角,蹦起来,将大皇子的额角戳伤了,鲜血直流,却并不影响他的视线,他看到匣子里,太子被做成了一个布偶,上面是他的生辰八字,一根根绣花针扎在他的头上,身上数处大穴上,恐怖至极。 大皇子被吓得直往后退,嘴里不停地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云臻见此,心头实在是不忍,他正要上前,身后,不知道是谁,扯住了他的衣袍,他垂下头来,十指紧紧地抠住地衣,心里明白,在这场战斗中,他早已经成了一个战士,并没有资格去怜悯谁,更没有立场去帮助谁了! “将大皇子收入宗人府,由宗人府审理此案。着内阁拟旨,由礼部准备册封太子仪式!”皇帝说完,已是不愿多说,朝殿外走去,夏守忠早已经爬了起来,宣布一声,“退朝”,赶紧跟了上去。 大皇子膝行着要喊“父皇”,又是喊“皇上”,要跟过去,宗人令乃忠顺王,赶紧过去,扶住了大皇子的肩,“云甯,罢了!” “罢了?皇叔,您知道我没有行巫蛊之事,我为什么要背这口黑锅?一旦我背上去,我这辈子还能翻身吗?” 云臻环视一圈大殿,所有的臣子们都盯着大皇子,没有人相信他是无辜的。看到这些眼神,连云臻都不知道该选择信还是不信了。他格外颓丧地从殿里出来,茫然地走在一道道宫墙之间,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荣妃的宫里。 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荣妃挥退了左右,坐到他的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了?” 云臻方回过神来,“没什么,母妃,十三弟没了,大皇兄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一条性命,便是不死,将来恐怕也不会出来了。我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这场仗,开始打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残忍的程度远远超过我的预期。我只是一时间有些不适应,过会儿就好了。” 荣妃轻轻抚摸着儿子的背,“别怕,不管什么时候,都还有我和娇娇跟着你,想想两个孩子,你就会发现,一个人的心慢慢地变硬,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的事情,虽然会痛,可是当你看到你的心里头装的那份柔软的时候,你就越发巴不得它坚硬如铁,金刚不坏。” 云臻深吸一口气,“我也是没想到,太子会有这样的魄力。他真是叫我惊讶,幸好今天他对付的人是大皇子,也幸好,朝臣们举荐的人不是我!” “儿子,如果你想在这场战争里,光凭‘幸好’二字,你是必败无疑的。” 云臻点头,“儿子知道。娘,您说,十三,他真的死了吗?” 荣妃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那株玉兰花树,似乎还能看到那个小小的孩童,拿着一把铲子,把自己弄得浑身是泥,却无限欢喜地站在花树边对她说,“母妃,您瞧,儿子给您种的树,春天开花的时候,可香啦!” 她眼里已是滚落下泪珠来,“不会的,他不会死的,不管他死没死,臻儿,你都要为他报仇!” 云臻才回到府上,黄芦已是冲了过来,低声道,“王爷,大皇子妃来了!” “她来做什么?”云臻很是不耐烦,又想到黛玉,“王妃在做什么?她是来找本王的还是来找王妃的?” “在王妃跟前哭呢,王妃倒也没有很为难,只在安慰她,王妃说王爷回来了,叫王爷避一避,与她见面了终归不好!” 云臻心里一暖,翻身上了马,朝十三皇子的府里宝郡王府奔驰而去。钟顺跟在后头。黄芦忙回去,进了熙穆院,对黛玉道,“奶奶,才爷叫人带回来消息,说是有事去宝郡王府一趟,今日不回来用膳了。” “他是不是在躲我?”孙氏抹着泪道,“他那天不是才从宫里出来,说什么都要回来看你母子三人一眼才去衙门办事的?今日,是听说我在这里,他才肯回来的吧?这真是好兄弟啊,明明知道我来,为的就是求他,他就偏偏不见面,只怕,此时巴不得我们家郡王爷去死,死了,他就能有多大的好吗?” 明霞和明露听了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瞪圆了眼睛,以为这样就能把孙氏给瞪死。黛玉摆摆手,叫她们不要如此,自己开口道,“大嫂此时的心情,我全能理解,大嫂也不必说这样的话,今日朝堂之上,我家郡王爷到底有没有替大皇兄说话,大嫂去打听打听便可知了。” 第288章 问罪 “替我们说话?”孙氏冷笑一声,“当日太子被废,我还听说咱们这位好秦郡王也还替太子说过话呢!” “我明白了!”黛玉声音依旧平静,“大嫂的意思,我家王爷只能替大皇兄说话,天底下只有他才是被冤枉的,别人都是该死?” “你……”孙氏气得脸都黑了,“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 “既没有,那大嫂为何说我家王爷不该替太子说话?我不明白了,都是兄弟,一父所出,何必为了个皇位,斗得个个跟乌鸡眼一样!” 孙氏听了这话,看黛玉良久,冷笑一声,“斗得跟乌鸡眼?我说老八媳妇,你真是天真,真不知你若是明白,十三那命是太子要走了,你会怎么想?” 黛玉一时没听明白,愣了好久才一字一句艰难地说,“你说什么?你说十三怎么了?” 明露和明霞均是心头一惊,来不及阻拦,便听到孙氏笑道,“原来你竟不知道,哦,我明白了,老八心疼你,不肯叫你知道,所以你还不知道吧,十三已经死了,死在了黄河岸边,是被太子的人弄死的。” 孙氏站起来,步步朝黛玉逼近,明霞和明露要拦住她,却被黛玉拉开了,“让她说,十三是怎么死的?他和太子无冤无仇,太子为何要如此?” “怎么死的?自然是为你死的,你知道吗?黄河决堤那一次,老八出京了,把十三留在了京中,当天太子就来到了你的府上,十三拉住了他,对他说‘家贼难防’,这四个字传遍了整个京城,太子焉能不恨?有他和老八在,太子永远没有机会近你的身,林氏,这样的储君登极,你觉得,你和老八将来会是怎样的下场?” 黛玉的眼前一黑,朝后倒去,明露和明霞一把扶住了她,均是惊恐万分,喊道,“太医,传太医!” 林白生赶了过来,还没来得及把脉,便将一枚保胎丸给明霞,“赶快用温水送服!” 黛玉不肯伤了腹中的孩子,强咽下去,问道,“王爷呢?我要见王爷,去把王爷找回来!” 云臻早已快马加鞭回来了,与将要出府的孙氏错肩而过,孙氏朝他抓去,被云臻侧身避过,“大嫂,请自重!” “自重?云臻你用不着羞辱我,林氏没事,我原以为她听到十三的噩耗会小产,如此一来,两条人命,她和你必定会与太子势不两立,谁知,她竟挺了过来,可见,到底不是自己血脉相连的弟弟,也不是我想象中那般情深义重!” 云臻怒道,“今日若她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你还能够活着走出本王的王府吗?” “云臻,你也不必吓唬我,我不怕!林氏曾说过一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轮到我成了光脚的了。我还怕什么?我只问你一句话,当日,你既然与我家殿下联手,如今你是想着置身事外了?” “联手?联什么手?”云臻冷笑一声,问道,“是联手谋反?还是联手行巫蛊之事?将来大皇兄荣登大宝,能分半壁江山给本王?” 云臻甩手而去,徒留孙氏一人站在风地里,她身边的丫鬟忙拉了她一把,“王妃,回去吧,要下雨了!” “要下雨了?要下雨了吗?”孙氏仰头望天空,眼泪已是从眼角滑落,“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没错啊,我真是没有想到,连老八都不肯伸出援手了,王爷,你看错人了,这皇家何曾有过一个多情之人?” 云臻才跨进熙穆院,便听到里头传来声音,“去把王爷找回来,我要见王爷!” 云臻不由得快步朝里头跑去,边跑边道,“娇娇,娇娇,我回来了!” 里头,丫鬟也奔走相告,“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云臻冲了进去,扑到床边,一把将黛玉搂进怀里,“娇娇,是我不对,我不该让你和那泼妇待在一起,是我错了!” 黛玉痛哭起来,“大嫂说十三没了,十三真的没了吗?我不信,我不信,他还好好的,他一定没有死,你告诉我,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云臻已是呜咽出声,他才从宝郡王府回来,那王府的地址虽是他选的,修葺的意见也都是他提的,可是他却从来没有踏进过宝郡王府一次,坐在云寔住过的屋子,似乎能够听到云寔依旧在他耳边说,“哥,我什么时候接你和嫂嫂侄儿们来玩一天?我分府后,你们还从来没来过呢!” 只可惜,一直到他离开,他和黛玉都没有去瞧过一眼,虽说分府了,云寔并没有住在自己的府上,依旧每天都住在他的府上,一来二去,他们便没有去成。 “娇娇,他没有死,你说得对,他一定还活着,别哭,我在找,我把所有人都派出去了,一直在找,找不到决不罢休!” 林白生在旁边着急的不得了,他劝不了黛玉,只好劝云臻,口气严厉,“王爷,您最好好好安慰王妃,才服下保胎的药,若王妃情绪起伏太大,势必会影响腹中的胎儿。” 云臻的手抚在黛玉的小腹处,柔声道,“娇娇,十三的事交给我,我们的孩子你要好好保重,等十三回来了,知道自己又多了个侄儿,该多开心啊,你知道,他最喜欢孩子了。” 黛玉心痛欲裂,只觉得小腹处收缩得厉害,只好强压住心痛,全身放松下来,躺在云臻的臂弯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任由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林白生这才上前诊脉,警告道,“胎相不好,王妃该好好保重!臣不得不开一些保胎的方子,今日起,一日三顿一顿不少地喝下去,直到王妃的心情能够完全平静下来。” 黛玉点了点头,云臻冷声道,“下去开方子吧,钟顺,伺候着!” 屋子里的人都退尽了,云臻退掉了靴子,不顾身上穿着朝服,坐到床上来,将黛玉搂进怀里,“十三出京当日,太子便派人跟着了,都是江湖中人士,十三出了事,也追查不到他的头上去。” 第289章 身孕 “沿路,十三身边的侍卫都被除尽了,好在没有找到双喜的尸体,也没有十三的蛛丝马迹,所以,娇娇,你猜得对,十三并没有死,他还活着,只不过他现在可能躲起来了,等我的人找到他,他才能出来。” “太子……真该死!”黛玉流泪道。 “是的,太子该死!”云臻将黛玉的额头贴向自己的脸,将她紧紧搂进自己怀里,“他离死不远了,会有那么一天的!” 黛玉欠安,董氏知道后赶紧来了,因担心她胡思乱想,便陪着她说古,“昨日,我去大相国寺,正好遇到了四皇子妃陪着太子妃在那里求子,听说如今太子跟前几个儿子都是东宫里头昭训和奉仪所出,那卫良娣原本是怀了个哥儿的,谁知道到了七八个月就没了,都说这事儿和前太子妃拖不了干系,要不然,当日太子妃怎地就淹死得那般干净呢?” 黛玉也知十三是凶多吉少了,只是,她不敢往那方面去想,“听说东宫里太子妃和侧妃关系不怎么好,这次侧妃有没有去?” “听说侧妃也去求了,不过去的是城外的皇觉寺,那边的送子观音还是要灵验一些。” 黛玉道,“我怎地听说,不管送子观音有多灵验,只要有人作法,就说什么都怀不了孕?还记得当年我母亲,不就是因为北街老太太请人做了法,结果,多少年都没有孩子,后来,还在姨娘们住的那院子里挖出了些东西来呢!” 董氏是多么精明的人,再太子又才遭了人暗算,便明白过来,笑道,“可不是如此,要这么说啊,光拜佛还是不行的。” 二人相视一笑,次日,这话也不知怎么地就被传到了东宫里去。若说当年,对贾氏行巫蛊之事的是庞家的人,自从传出十三死了的消息之后,庞玉燕和庞新燕便也没了盼头,一日夜里被抬进了四皇子府上。 四皇子妃偏偏又陪着戚氏去过大相国寺,小石氏难免担心,夜里,太子正欢着的时候,小石氏便道,“殿下,妾身也没病,偏偏又怀不上,妾身担心是被人镇着了。” “没事,孤听说啊,想要怀孕,这体位很重要。”说着,便将一个枕头塞在了小石氏的身下,完事之后,也不抽出来,便叫她就这么躺着。 小石氏羞怯,娇滴滴地道,“殿下,您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自己个儿琢磨的呀,爷是不是很厉害?” 戚氏独守空房,不由得想起四皇子妃和她说过的话来,“要说这门子功夫,满京城里谁最厉害,莫过于庞家了,可偏偏那老姑婆没了,连带的,做这种事的老虔婆也跟着没了,当年,一起遭这手的,还有卫良娣,活生生一个七八个月大的男胎打下来的时候,还会哭呢,只可惜,没过三个时辰,终究还是没了。都说东宫有些邪门,太子妃不得不防着些啊!” 戚氏只觉着瘆得慌,问道,“今夜太子殿下宿在哪里?” 她身边的人说是小石氏,顿时戚氏觉得满心都是烦躁,想了想,吩咐道,“去把卫氏叫过来,我有话要吩咐!” 卫氏来了,她如今已经年过二十五,太子去她那里的日子少之又少,她想有一胎,将来能够有个盼头也难。戚氏早就瞧出了她的心思,道,“你好好儿和我说,当初你那孩儿是怎么没了的,说得好了,将来我怕是能想个办法成全了你的心愿,你不就是想要个孩子吗?只要你让我称心如意了,我想办法叫太子去你屋里,凭你有过一胎,再怀上,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卫氏已经不想说从前那点子事了,而是偷偷看了一眼戚氏,“妾身听说宫里丽嫔娘娘有了身孕了,已经坐满了三个月才传出消息的,娘娘想想,陛下多大岁数了,偏偏丽嫔娘娘还能怀孕,太子殿下如今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娘娘想要有身孕,有什么难的?” 丽嫔是庞家的人,戚氏便知,有些事只怕不信也不成,不由得问道,“丽嫔已经有三个月身孕了?究竟如何做到的?” “宫里如今,年轻的如花儿一样的女孩儿多得是,听说,丽嫔只服侍了皇上一晚上,不过,正好那晚上,庞家送了人进宫做法事,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庞家请的是谁?” “听说是已经被判了斩立决的那个马道婆的女儿,如今在京中,诸多诰命奶奶请进去,求子无有不中的。”卫氏挑眉朝戚氏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妾身娘家母亲曾见过这马姑娘一面,生得高挑身材,极会说话行事的,听说她只需摸一摸,便可知一个人的子女缘如何,不如,先请进来帮太子妃瞧瞧?” 戚氏已是不再犹豫,只道,“殿下才遭了那一事,如今是听不得有人说这些神神叨叨的,也不必请进来了,不若就在外头先见一面再说。” “那妾身就先去安置一番!” 黛玉已是叫人盯上了东宫了,过了几日,戚氏和卫氏这边才出门,黛玉便派了人跟上去,到了晌午时分,她才睡了中觉醒来,黄芦便过来了,与黛玉说道,“去了地藏庵,在那边厢房里见面的,这马道婆的女儿生得也太高大了一些,她也颇有些本事,先给太子妃把了脉,又问了她的葵水日子,问准不准,说是叫她下个月,行完经后第七天,再来这里,她好施法叫太子妃怀孕。” 黛玉也颇为好奇了,问玉竹,“我是从未听说还有施法能够怀孕的,这是什么道理?” 玉竹想了想也摇头,“这就不懂了,不过,民间总是有些玄之又玄的,妾身以前在南边的时候,说是根据一个人的生辰八字能算出这人一生生儿生女,哪一个月怀的,能算出儿子或是女儿来,妾身还亲自算对了三个,却是讲不出道理来的。” 黛玉只好道,“总之,好生盯着吧,有了消息就来告诉我。再,把戚氏与马小道婆见面的消息放出去,特别是叫小石氏知道,是卫氏引荐的。” 第290章 探花 玉竹虽不懂黛玉这般做的目的,可她知道,如今的王妃做点事,转移一下注意力,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黛玉怀孕后,两个孩子便每日一早被送到清山小筑去,虽暂时没有启蒙,但沈先生每日里会教他们认一些字,背一些脍炙人口的诗词歌赋。十三的死,一直瞒着沈先生,并不敢说。 云臻从宫里回来,皇帝如今诸事不顺,身体也差了许多,情绪一直不好。云臻和以往一样,先是去了清山小筑,接了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回来,舜哥儿问道,“爹爹,娘亲肚子里的妹妹什么时候才肯出来啊?” 序哥儿趴在他的肩头,抱着他的脖子已经睡着了,云臻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融化了,“快了,等天开始热起来了,又开始变凉了,妹妹就会出来了。” “爹爹,太师傅说天热的时候就是夏天,妹妹是不是怕热,要等夏天过完了才肯出来?” “是啊,爹爹差点都忘了,原来妹妹是怕热呢!” “爹爹,咱们多放冰釜,让屋子里变得凉凉的,妹妹就不怕热了。” 云臻不由得大笑,突然抬头看到黛玉正倚在门口,也朝这边望过来。她的小腹已经隆起,一只手覆在上头,虽在孕期,可这一胎怀得格外艰辛,她的原本该圆润的下巴,削尖起来,虽笑着,可一双清澄的眼睛里,却盛满了忧愁与担忧。 云臻快走两步过去,将序哥儿给了奶嬷嬷,将舜哥儿放在地上,一把将黛玉搂在怀里,“怎地出来等?” “老远就听到了你们的声音,忍不住就出来了。”黛玉靠在云臻的身上,任由他一把抱起自己,将她抱了进去,放在榻上,已是一只手覆在了黛玉的腹部,“今日乖不乖?” 黛玉点点头,抬手环住了云臻的脖子,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只问道,“饿不饿?我叫她们传饭了。” “嗯!” 夜里,二人躺在了床上,云臻翻来覆去,良久,将黛玉拥在怀里,“娇娇,我希望,不管任何时候,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都能坦诚以待,我不喜欢这种你有什么事却不肯和我说的感觉,这会让我想要发疯!担忧得想要发疯!” 黛玉侧身倚在云臻的怀里,“我不肯跟你说,是不想你承受良心的煎熬,纠结不已。我和你不一样,那些人是你有着血脉牵连的兄弟,你总是下不了手,即便十三死在了他们的手里,你每射出一支箭,砍下一刀的时候,都会难过,伤心。” “可我不同……”黛玉支起身子,“宫里宫外,我只认十三是兄弟,如今,他不在了,我不想他死不瞑目。对你的另外那些兄弟,我只当他们是仇人,不论是谁,所以,不管做什么,我都没法让自己有丝毫的同情之心,我真的很抱歉!” 云臻将她搂进怀里,“我知道了,我不问便是,只是,我也会担心你会很危险。这是一场非比寻常的战争,同处这片战场的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敌人,我原本只想自己一个人面对,可是,如今我们只能背抵背地战斗,才能活得更久。” “你我是夫妻,我们生死与共,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孩子们就不会有明日。他们还这么小,我不敢想象,所以你只能赢,不能输,十三会保佑我们的!” “十三不会死的,只要一日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他就一日还活着。”云臻不肯再多说十三,抚着她的发,“明日我要去一趟林家,檐哥儿要上场了,我得去瞧瞧,再,他必定是会杏榜高中的,再考个庶吉士应也没问题,只我的想法,想叫他去吏部。” 黛玉道,“你的意见,父亲应是会听的。真是不敢想象,若檐哥儿知道十三的事,会如何?” 春闱刚过,檐哥儿便跑了过来,要带两个孩子出去玩,不停地唠叨,“真是过分,十三居然不等我就走了,我们说好了,等我春闱过后,跟他一起去西北见见世面的,他还说要介绍我认识葛达将军呢!” 黛玉道,“王爷还说,你庶吉士应当是没问题的,你也不回去好好复习一番,若庶吉士的考核,你若是没过,岂不是丢人?” “姐,你真是的,我考什么庶吉士啊,我这种直接进头三甲的,还需要担这个心吗?” 云臻恰好进来,听了这话,笑道,“好啊,我倒是要瞧瞧,你这次到底考得如何?” 次日晚,云臻回来,一阵长叹短嘘,黛玉问怎么回事?云臻道,“若是檐哥儿知道了,必定是要气得不得了的。” 黛玉一愣,“他连二甲都没进?” 云臻摇摇头,“今日在东暖阁,父皇取了前十的看,本来以檐哥儿的文章,当被点为状元的,可父皇说,岳父当年是探花,将檐哥儿点为探花,也是给将来檐哥儿的儿子一个奔头,争取一门三探花,便只给檐哥儿点了个探花。” 黛玉听了已是心花怒放,抓住云臻的手,“檐哥儿不会难过的,他只会高兴,虽说探花不如状元,可凡事太满了不好。探花挺好的了,还是父皇英明!” 前三甲的文章是要被贴出来的,供天下学子品读,檐哥儿的一手文章,已是被街头巷尾传唱,风头并不亚于头名状元。只是,这份荣光,却并没有叫檐哥儿高兴,他到底知道了十三的噩耗,冲到秦王府找云臻,“姐夫,你帮我跟翰林院请假,我要出京去找十三!” 云臻正和刘近道说话,他放下茶杯,抬头看了十三一眼,“你知不知道,你姐姐这一胎有多险?你知不知道,若有人想对付我,很简单,直接朝你下手,你姐姐这一胎便可不保了,一旦她出事,我也就不用活了。” “可是,姐夫,十三他会不会已经死了?或者,他在哪个绝境之中在等我,等我去救他,只有我知道他在哪里?只要我去,一定可以找到他的。”檐哥儿哭了起来,膝行着,朝云臻过来,“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找不到他,我也能找到,让我去吧!” 第291章 害怕 刘近道有些看不下去,况且他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便劝说云臻,“虽说林公子得以高中探花,才华不下状元,可是依贫道来看,他的官途绝不在当今皇上,况且如今京城里风云诡谲,还不如让林公子出去,也算是全了他的一片心。” 云臻却依旧不松口,“这件事不得再提!” 檐哥儿第一次被他的姐夫凶,不由得气冲冲地,抬腿就站了起来,气道,“我这么求你,你都不答应,我去求我姐姐去,她要是答应了,我瞧你答不答应?” 说着,他掉头就往外跑,云臻气得脸都黑了,起身就要朝他追过去,不许他去打扰他姐姐,却被刘近道拦下来了,“王爷,虽说夫妻亲密胜过兄弟姐妹,可是,兄弟姐妹之间到底也有许多事是世上最亲密的夫妻也都无法干预的,王爷且等等吧!” 这份等待便很煎熬了,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熙穆院那边来了人,明霞亲自来请,云臻连忙起身过去,见檐哥儿坐在一边垂头丧气的,黛玉起身要迎云臻,云臻忙过去扶着她,故作不知地问,“怎么了?” 黛玉一笑,朝檐哥儿看了一眼,“才在我跟前告你的状呢,我说,多大的人了,好歹也是名满天下的探花才子呢,说的话,叫人听了,这模样儿叫人看了,实在是不像。” 檐哥儿嘴撅起来都可以挂油壶了,听黛玉又这么说他,满心不甘。黛玉不由得头疼,“你说,这脾气,这性格,若是真的进翰林院,还能活过两天吗?” 云臻拍拍她,笑道,“你当他是傻子?他也只是在你我跟前才如此,若当着外人,他精着呢!” 听得这话,檐哥儿忙朝云臻求救,“姐夫,你就答应我吧,如果我找不到十三,我连饭都吃不下的!” 云臻心头已如刀割,却别过头去,不去看他。黛玉看看云臻,又看看弟弟,扯了扯云臻的袖子,“王爷,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能不能帮忙和翰林院说一声,帮檐哥儿请个假,求皇上允他出京去找十三弟?” 云臻惊愣了一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他指着檐哥儿,“世人都知道他是我的妻弟,那些盯着我的人,或许就会向他动手,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如何向岳父岳母交代?” 檐哥儿眼看云臻拒绝得如此彻底,跳了起来,“难道在京城里就不危险了吗?我进翰林院就不危险了吗?只要有心人盯上我,趁着我在翰林院的时候,给我下套,那时候,或许死的就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九族了。难道你就不怕吗?你在怕什么?姐夫,你到底在怕什么?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孬种,当年你带我和十三出京,是你手把手教我们如何御敌,是你说临战的时候,越是害怕,就越是死的更快,可如今呢,你怕了!我也知道,你不是怕死,你是怕累及你的妻儿,可是姐夫,你光怕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 他走过来牵着云臻的袖子,“姐夫,让我出京,我会帮你,我可以帮你,我相信十三没有死,我会找到他,我们一起帮你。我参加春闱,为的只是一份荣耀,我是我爹爹的儿子,我也能中前三甲,可是我真正喜欢的是战场,是你把我带进了战场,我和十三会在战场上帮你!” 云臻一把抓住了檐哥儿的手臂,盯着他的眼睛,“我不需要你和十三帮我,我也没有怕过,你若想去找十三,你就去,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檐哥儿说,“姐夫,你说吧,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保住你自己的命,如果找到了十三,把他……带回来!” 檐哥儿欣喜若狂,只吼了一声“谢谢姐夫”便跑了。云臻站在屋里,目光却透过窗户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看着他跑出了院子,背影在拐角处消失。 黛玉看着云臻,见他回过神来,才上去,搂住了他,轻声问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害怕?” 云臻扶着她坐下,全身脱力,将头埋在了她的怀里,流着泪道,“娇娇,我在害怕,连檐哥儿都看出来了。可是,我怎么能不害怕呢?我害怕我死了,你们无依无靠,我也害怕我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我知道,这会叫人看不起,可我就是控制不住!” 黛玉紧紧搂着他,“这并不可耻,一个人拥有得越多,才会越害怕失去。可是,和你在一起,我从来没有害怕过,我知道,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你都会挡在我们的前面,不叫我们受任何伤害,我相信你做得到!” “如果,真的有一天你失败了,也没什么害怕的。人是有来世的,生命在一次次轮回,只要我们的意志足够坚定,爱也足够坚强,就一定还会重聚!” “所以,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去做,没有关系的。我们这个家,我们所有的人,与你生死相随!” 生死相随! 云臻伸出双臂,反过来搂住了黛玉,两个人相互偎依。于云臻来说,十多年前,在那个天寒地冻的冬日里,他遇到了蜷缩在马车里头,挑开帘子,朝他看过来的那个女孩儿,这么多年了,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得到得够多了,她贤惠持家,让他轻而易举便有了幸福温馨的家庭,乖巧可爱的儿子,他再也想不到,他还能拥有这样一份死生相随的情意! “娇娇,是你说过的,你我今生死生相随,如果将来遭遇了不幸,让我们用我们坚强的意志和爱去获得来世的相聚,来世我一定不会生在帝王家,我做一名边关的武将,我们过平静安乐的日子。” 黛玉含泪笑道,“如今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啊,你也不要这么沮丧。我最早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皇子,我从没有觉得你的身份有多不好。出生,原本就不是你我能选择的事,况且,天潢贵胄有天潢贵胄的不幸和苦恼,老百姓也有老百姓的窘迫与无助,你已经尽力在对我们好了,我又如何不知又如何不爱?” 第292章 和离 檐哥儿出京很隐秘,但随着云臻帮檐哥儿告假,依旧是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迎春等人去过了林家后,就到了黛玉这里来,三人一块儿来的,迎春早已经于去岁冬,诞下了一个女孩儿,一子一女,凑成了一个“好”字。过年的时候,忠顺王妃进宫里去的时候,还在跟荣妃说迎春的好,有福气,会生养。以至于,玉筝来给黛玉送东西,还在说,“王妃肚里这个若是个女孩儿就好了。” 可见,荣妃对迎春生了女孩儿是何等羡慕。只黛玉却无所谓,云臻更是半点压力都不肯叫黛玉有的,说道,“生男生女也不是你能决定的,若又是个哥儿也挺好的,咱们儿子多,将来带兵打仗,个个都是好手。若是个女孩儿,将来就给她招个状元探花或是榜眼当女婿。” 三人坐着才喝了一杯茶,探春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了,“林姐姐,你可能不知道,云姐姐和卫大爷和离了!” 黛玉一口气没顺过来,被吓得呛着了,探春忙上来给她拍背,好笑地道,“你这是怎么了?被吓成这样?” 黛玉擦了擦嘴,深吸两口气,“是什么时候的事?史家和卫家是怎么答应了的?” 惜春道,“这事儿,我听我婆婆说过,说是原本不答应的,四皇子府出面了,宁郡王和卫家这边说,卫大爷气得答应下来,说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要这种女人,宁郡王妃和史家这边说,史家能不答应吗?” “那她现在人呢?”黛玉问道。 “先是回了史家,后来,听说进了四皇子府,她原本就是还是个处子之身,想必宁郡王爷是不会亏待她的。”探春道。 黛玉道,“庞家本来就进去了两个姑娘了,如今,云妹妹又进去了,也不知宁郡王府怎地就要这么多人呢?” 探春打趣道,“就你家王爷后院里头就你一个,你也不打听打听,别家的王爷后院里有多少女人。我听说,宁郡王爷后院里头的女子们都是有来历的,从前还不懂,如今可算是明白了。” “这算什么?听说云妹妹一进去,就有了身子了。也算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呢。”迎春道,“前儿,四皇子妃去我家里,跟我母亲在说,但愿这一胎能够一举得男啊什么的,还说,最起码也能进个庶妃。” “史侯家的千金,进了宁郡王府,难道连个庶妃都不是?”黛玉唏嘘道。 “真是的,你也不看看,她可算得上是醮夫再嫁了,又是上赶着过去的,庶妃的位置是轻易能叫她得着的?就为这个,如今,宝姐姐跑四皇子妃跑得可多趟了,我听我婆婆说,都赶得上朝臣们上衙门的勤奋劲儿了。” 黛玉的心里隐约有了个念头,只是,她不敢说出来,不由得笑道,“这也算是好事一桩呢,恰好,太子府如今太子妃和侧妃都有了身孕,看来,今年的喜酒是喝不完了。” “还有你自己呢,我婆婆还在说呢,说你实在是能生养的,一个人顶别人好几个呢。”迎春笑道。 几个人笑了一阵,黛玉留她们吃饭,午膳时候,也没有刻意做席面,只拣她三个爱吃的做了,三人陪着黛玉用了一顿膳离开。 才到门口,遇到了贾珍过来,三人又不得不跟着贾珍返回来。黛玉见了有些奇,忙叫坐,问道,“珍大哥哥真是稀客,可是有什么事?” 贾珍欲言又止,好半天才道,“林妹妹,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来的,宝玉媳妇今天在家里又哭又闹,说是要回娘家,说是八爷府上的人把她外祖家里灭了满门,一把火烧了个鸡犬不留,说是这门亲事结不成了,也难怪云妹妹之前要与她家里和离。” 黛玉大吃了一惊,但面儿上却并没有半点动容,而是笑道,“说王爷灭了她外祖家里满门,这话是从何说起?祝家本江湖人士,谁知道他平日里都结交了什么样的仇家,如今出了事,倒是赖到了王爷头上来了,真是欲加之罪!” 三春初是被骇着了,这会儿也顾不得祝家的灭门惨案了,也跟着黛玉附和道,“是这话,怎么地就到了秦郡王头上来了?就算她说的是真的,她怎地不说说,秦郡王府和祝氏到底是什么恩怨呢?” 贾珠瞧着很是头疼,“谁知道呢?她就这么在家里闹腾,偏偏她肚子里还有孩子,谁也拿她没有办法,老太太这才说叫我来问问王妃,看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让她消消气,别伤了肚子里的孩子了。” 此言一出,三春均是默不作声了,黛玉摸了摸肚子里的孩子,想到十三初没了的那会儿,她从大皇子妃那里得到消息,也是差点把孩子弄没了。如今,虽然说并没有任何证据指证祝家满门为秦郡王府所灭,可黛玉却并不怀疑了。 祝家是江湖人士,大卫氏是东宫良娣,祝家的势力必然是被太子所用。十三出事便必然是祝氏所为了。 黛玉想了想,点头道,“好,我今天便随你去一趟吧!” 探春腾地站起来了,她冲上两步,一把抓住黛玉,“林姐姐,你不能去,她怀着孩子,她不珍惜自己的孩子,与你什么关系?你也怀着孩子,若这一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黛玉摸着肚子里的孩子,“我的孩子,他没那么娇弱。再说了,三妹妹,今日我是不得不走一趟的了,好歹也是老太太开了口。我在老太太跟前那么多年,终归是老太太抚养过我,我若不去,落在人眼里又当是什么说法?” 探春眼里含泪,拼命摇头,“你别去,我帮你回去说,是他们不对,林妹妹,你别叫肚里的孩子受罪,我去帮你说。你明明知道,你在荣国府那几年,不是你承了荣国府的恩情,是荣国府承了你的恩情。我、二姐姐和四妹妹,哪一个没有沾你的光,我们有今日,全是你的功劳,他们不记得,我们是记得的。” 第293章 舍弃 贾珠垂下头来,他也本不肯来的,他来之前,李纨在家里长叹短嘘,说若是黛玉这一次来了,从此以后,她与荣国府的恩情便将恩断义绝。老太太并没有老糊涂,“到底外孙不如里孙亲,为了个宝玉,置整个荣国府的人不顾,老太太如今也是老糊涂了!” 贾珠走了过去,在黛玉跟前耷肩低头,“林妹妹,今日你还是别去了,叫三个姑奶奶帮你跑一趟吧!” 黛玉却很想去,迎春道,“我们去,我们帮你去问问,到底她凭什么这么说?她若是不心疼肚子里的孩子,不珍惜贾家的这点血脉,她爱折腾怎么折腾。真是,横竖我们都是嫁出去的女儿了,若娘家能依仗便依仗些,不能依仗,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哼,依仗?有什么能依仗的?不是我在这里说一句,珍大哥哥你且听着了,别说我们三个今日嫁得还不错,若果真有哪一个嫁得不好了,在夫家朝打夕骂的,不把人当人了,也依仗不了什么,那都是各人的命,断然不会有人站出来帮忙说一句的。” 探春流着泪走到黛玉跟前,握住黛玉的手,“林姐姐,你好好的,你若好好的,我们才有依仗!” 黛玉落下泪来,贾珠见了,畏畏缩缩地朝后退了几步,“林妹妹,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来,你若是有气就冲着我出吧!” 他是见不得黛玉掉眼泪的,她何曾掉过眼泪?用李纨的话来说,“林妹妹便是那冬日里傲雪凌霜的红梅,娇艳富贵得紧呢”,她何曾掉过眼泪? 四个人走了之后,黛玉颓然在榻上坐下,身子难受得很。李觅等人赶紧过来服侍,李觅气得口不择言道,“这老太太是真的糊涂了,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叫王妃去说,说什么?再,这小卫氏是疯了吧,竟然这样胡乱指证。” 黛玉摇摇头,“她没有糊涂,她一点儿都不糊涂,老太太享了一辈子福,大大小小的事经历了多少了,她怎么可能轻易会糊涂呢?只不过,外孙终究是没有里孙亲的,到了关键时候儿,她只能舍弃了我这个外孙女儿去保全她那宝贝孙子。你说,她这是糊涂吗?我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还会有今天!” 李觅见她如此模样,吓着了,抓住她的手,“王妃,您在说什么呢?您别想这么多,老太太这样,迟迟早早儿,这贾府啊,齐天洪福都要被折尽了。” 黛玉笑了一下,“这些话儿,你在我跟前说便是了,我娘亲跟前,你不要说。对了,叫黄芦去林家跟我爹偷偷儿把这事说一下,贾府那边,叫我爹心里有个数。别好人做了,将来反而被戳一刀,平白受两次伤。” 李觅知道,黛玉这是记恨上了。她却并不知道,黛玉又想起了《红楼梦》中的后四十回,黛玉死了的事儿了,虽然都说后四十回未必就是作者本意,可此时,黛玉却知道,有没有后四十回都不重要了,在老太太眼里,没有谁比宝玉更重要,只可惜那个神瑛侍者,他本就是下凡来历劫的,也是来哄老太太的。 次日,探春红着眼睛来了,“我是说了些狠话了,我说,她怀的是孩子,你肚子里怀的还是龙孙呢。同样都是做娘的,她小卫氏不心疼自己的骨肉,凭什么要别人去心疼去?我也是晚上回去才听我们那个说,说,十三爷没了,说是祝家的人动手的,林姐姐,我是真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的话,我昨日里必定冲上去扇她两耳光了!” 黛玉的眼泪已是如断线的珠子往下掉,李觅在旁边求道,“三姑奶奶,您别哭了,王妃这一胎怀得本就是艰难了,您再这么惹她哭,不定又会如何呢!” 探春止住了眼泪,又帮黛玉擦了擦脸,“你好好儿保重着,肚子里的孩子要紧,将来会好起来的!” 黛玉点点头,“这一次谢谢你了,不知道老太太气得怎么样,兴许会觉着,白疼了我一场了。” 探春笑道,“老太太并不糊涂,不过是一遇到宝玉的事就糊涂起来了。小卫氏便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在家里耀武扬威,平姐姐那么好的人,我昨日回去,都偷偷儿拉着我诉苦,说是做什么都不是。我跟我姨娘说,若环儿娶亲,哪怕娶个再穷的都没关系,一定是要性情儿好的。” “环儿可有相中的没有?” “听说老爷在帮他张罗。家里这些年气运一直都不好,也不知能说个什么样儿的。倒是珍大哥哥,今年才中了个同进士,听说在谋求外放,我也觉着挺好的。” 若换了以往,黛玉必然会说帮忙留意一下,选个好一些的地方外放,这会儿她却是笑了一下,并没有接这话茬。探春也并没有往这上头想,说道,“昨日老爷还在说,林家这些年一直都很走运,我是说了一句了,我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林家不管如何,都是把这些亲戚当亲戚的,倒是咱们从来只把亲戚当下人使,用得着的时候就用,用不着的时候就不当一回事。” 黛玉不由得笑起来,“你真是的,说话也太直些了。”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已经有太监匆匆过来,“王妃,王爷回来了,已经朝这边过来了,说是有急事!” 探春便赶紧告辞,黛玉自然是不挽留了,将她送到门口,便站在院子前面的紫藤萝架子下,见云臻果然过来,边走边在换衣服,身后一串儿太监捧着他换下来的朝服,朝珠和帽子,黛玉正要迎过去,云臻已经扣好了腰带,边整理箭袖边快步过来,一把将黛玉搂在怀里,“怎地出来了?” “如今多走几步,将来生的时候就好生些。” 云臻却站住不动了,盯着她的肚子,脸上又是懊恼又是后悔,黛玉便问道,“你是要出京了?” 云臻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平安洲叛乱,父皇命我带兵前往剿灭,我着实是放心不下你!” 黛玉反手捏住他的手,“别怕,我会好好儿的,也不知道会是儿子还是女儿,总之,我们都会平平安安的,会等你回来!” 第294章 真相 云臻说走,当天就走了,带走了京城附近五万兵马。 端午佳节,黛玉带着两个孩子进宫去赴家宴,宴席上,太子正妃和侧妃各人都挺着个肚子,惹得皇帝新幸过的几个嫔妃都羡慕不已。再加上,丽嫔刚刚诞下了十八皇子。 也因此,马小道婆做法怀孕的消息在宫里已是不胫而走。 其中一个和景阳宫走得近的小主,拉住黛玉的手问道,“秦郡王妃,你怀孕也是……” “我们家王妃这是第三胎了,我们家王妃就是个好生养的。这怀孕啊,自己身子底子好,怀起来就容易了。”玉筝赶紧在旁边说道,这小主便顿时没了再说的兴头,转而去与太子妃和侧妃说去了。 黛玉朝那二人看去,见她二人一扫从前争锋相对的气势,反而是亲密无间,不由得了然,扭头与荣妃对视了一眼,便低头一心吃东西,不再说话了。 宴会后,黛玉便带着孩子去了景阳宫里,屏退左右后,荣妃问道,“那马小道婆真的就这般厉害?” 黛玉摇摇头,“这怎么说呢?说厉害也的确是厉害,说不厉害,也就那么回事。”她凑到荣妃的耳边说了两句,荣妃已是惊得手里边用了十多年的茶盏都摔了,“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黛玉道,“这是天大的事,媳妇还能开玩笑不成?” 荣妃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好几趟,笑道,“可以,这真是一箭双雕的事。只是,她两个怎地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若母妃看到那马小道婆,定然也不会怀疑她是个女娇娘,听说她手里头有一种迷药,且又催/情的作用,谁也不会想到自己那一场春/梦,实则是另有蹊跷呢!以媳妇看,这件事还是要快,兵贵神速!” “确实如此!” 黛玉便带着两个孩子出宫了,还没进府门,便听说锦衣卫出动,朝地藏庵的方向去了。黛玉忙让黄芦带人过去,“务必要让锦衣卫的将马小道婆抓住!” 回到屋里,黛玉有些心神不宁的。舜哥儿和序哥儿都睡了,李觅守在黛玉的身边,给她上了一碗甜汤,“王妃不必着急,应是万无一失的。” 黛玉点点头,“你说,有几个人知道那马小道婆不是个女儿身的?想必,知道的人应是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他隐藏得这般好,又有谁能想得到呢?只是我担心,这件事一出来,当初与他打过交道的那些诰命女眷们,一个个怕是都要坠入万丈深渊了。这是何等罪孽?” “王妃,您这话可就错了,若是这件事不揭露出来,将来还不知有多少人会遭他的毒手呢?佛祖在上,这是积功德的事啊!” “是积功德还是损阴德实在是难说。一些事,人若是不知道,活得便格外轻松,一旦知道了,时时刻刻在心里惦记,受煎熬,最后慢慢地就生出了活不下去了的念头。” 夜里,玉笙亲自来了,戴着斗篷,进了黛玉的院子,将话递给了黛玉,“王妃,娘娘说,锦衣卫指挥使才进了宫,已经跟陛下说了,娘娘就在跟前,说那马小道婆的确是个正常男子,且从他屋里搜出了很多迷幻香。皇上把太子叫进宫里来狠狠骂了一顿。奴婢出宫前,东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太子妃不小心小产,一尸两命,侧妃听说之后,因悲伤身,动了胎气,牵连得身子有恙,没救过来也跟着去了。” 黛玉已是落下泪来,“你说我是不是在造孽?” 李觅忙劝道,“这跟王妃什么关系?那马小道婆的事儿,就算王妃不说,也有人会告诉太子妃和侧妃,不说别的,庞家不也和马小道婆有关系吗?” 玉笙道,“皇上已经严令彻查此事,这马小道婆作恶多端,自会有报应。这件事本与王妃没有干系,王妃又何苦钻这牛角尖呢?” 次日,黛玉听说武安伯站着进宫,横着被抬出来的。到了傍晚,武安伯府已有丧信传来,说是武安伯吐了三口血后,竟一命归天了1 听到这话的时候,黛玉正在喝粥,格外惊讶,问黄芦,“你可有听错?” 黄芦道,“不会听错,是严公公亲口跟奴才说的,敬德殿的冬暖阁里头,太子殿下一时失控,竟然朝武安伯踢了一脚,正中胸膛,当时就不好了,太医说要赶紧移出宫去,这才抬出了宫,本就没打算还能活过来的。” 黛玉道,“不是,这武安伯是太子的岳丈啊,他怎地就这么冲动?” “听说武安伯不依不饶,说是前太子妃死,太子应该给个说法,皇上也起了疑心,质问太子。太子一时恼羞成怒,就动了手了!” “当着皇上的面动手揍自己的岳父大人,太子还真是好样儿的呀!” 黄芦道,“东宫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两任太子妃和侧妃都死了,还有肚子里的两个孩子,外头的传言也着实难听,说太子有一些不好的嗜好,对太子殿下的名声很是不好。” “太子倒也没什么不良的嗜好,除了好色。”黛玉一笑,“这样也好,想必太子一年半载之内是没法续弦的了。如今外头都在说,太子原本没有生育能力,偏偏这个时候太子妃和侧妃又双双怀孕,太子一时冲动之下,把老丈人给踢死了。” 黄芦愣了一下,忽而笑道,“世上的人,没一点事还要传出点事儿来呢,别说如今,东宫这动静这么大了,哪能没一点风吹草动呢?最好就是听了跟没听见一样,越是较真,一些人越是当稀奇事来传。” 黛玉噗嗤笑道,“你也成了个有智慧的人了,还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来。不过,你说得极是,这些流言蜚语,你越是把它当正经事,越是传得厉害。” 稍顷,宫里也传来了消息,说是安嫔被赐死,十八皇子交由皇贵妃抚养。黛玉没想到,荣妃自己都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要抚养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孩子。 “皇上这是气坏了,这实在是皇家的丑闻,堂堂太子妃和侧妃,竟然被一个这样的人给污浊了,这马小道婆也实在是个能干的人。”李觅觉着不可思议。 第295章 冤孽 黛玉叹了口气,“这也是东宫的秩序不严。和那些老牌的勋贵们比起来,襄阳侯府只是新晋勋贵,祖上听说是个卖豆腐的,只因出了皇太后,这才晋升勋贵之列,除了贪图享乐,本就没有半点本事。” 武安伯府开始办丧事了,黛玉因有孕在身,云臻又不在,府上便只派了长史上门去吊唁。听黄芦回来说,东宫虽然送了花圈过去,只是,武安伯府并没有收,武安伯死去的当日,皇帝下了旨意,追封武安伯为鄂国公,命其长子,第一任太子妃的兄长石贠明袭武安伯爵位。 听说,侧妃的母亲在灵堂上哭得死去活来,说,“别人家的姑娘能够入东宫,家里人都是跟着加官进爵,你两姐妹入东宫,却连累得家人跟着丢命啊,这真是冤孽啊!” 又听说,武安伯府老太太也跟着病了,到底是疼爱了一辈子的长子,就这么被当女婿的太子一脚踢死了,老太太又是上了年纪了,能不伤心得一病不起吗? 宫里,同样也传出消息来,说是皇太后病了。黛玉不得不进宫侍疾,偏偏,皇太后也不知是真病糊涂了还是怎么地,硬是不说话要黛玉回来,黛玉只好跟着几个妯娌服侍在床边,荣妃来,看到了,心疼得不得了,道,“你回去吧,这里有我呢!”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说叫你回去你就回去!” 黛玉便出了宫来,荣妃亲力亲为服侍,皇太后起身喝药的时候,环视了床前的儿媳妇和孙媳妇们一眼,没见着黛玉,便问道,“怎地没见秦郡王妃?我听说,最先说那马小道婆能够设法叫女眷们有孕,都是从她那府里传出来的呢,我还想问问,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哪里来的?” 荣妃顿时冷眼冒出道道冷箭来,笑道,“母后,说这些话是从秦郡王府传出来的,可是儿媳从未听说的。到底是怎么来的,锦衣卫查得清清楚楚,不如叫都指挥使进来向母后禀报一番?” “你不必拿话堵我,那是你的儿媳妇,我说这些也是想帮你问清楚,你也听说了,那马小道婆是个男人,万一她和那人有过瓜葛,难道你想让你儿子戴绿帽子?” “母后放心,您的孙儿我的儿子可不是个糊涂的。再说了,秦郡王妃是从未与那马小道婆打过照面的,再说了,臻儿的身子骨也好得很,两个孩子不说是和臻儿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也是十分里头有七八分像,这是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来的,媳妇有什么可担心的?” “听你的意思,是太子有隐疾,生不出孩子来?”皇太后连体面都不顾了,质问荣妃,“你说这些有的没的给我听,到底是何意思?” 荣妃连忙跪下来,“媳妇不敢!” 见太监端了汤药进来,荣妃正要起身端过汤药,皇太后摆手止住了,“不必了,不用劳烦你服侍我,叫老四媳妇来吧!” 四皇子妃只好越过荣妃上前,接过汤药亲手舀着喂皇太后。只是,德妃生前,她与德妃并不亲近,德妃生病,她还未过门,她从未做过这种送汤送水的活儿,并没有料到,那汤药很烫,皇太后被烫得失去了理智,一掀手,一碗汤便扣向她的胸口,夏日里穿得单薄,冯氏顿时被烫得跳了起来。 荣妃正要过去,皇太后摆摆手,对四皇子妃道,“是哀家的不是了!” “不,不是,皇太后,是孙媳妇手脚笨……” 皇太后没让她继续说下去,而是问道,“哀家记得你还有个庶出的妹妹,那年进宫来过,生得娇媚可人,今年也该有十六岁了吧?” 冯氏连忙跪下来,“是,皇太后!” “可许了人家没有啊?” “许……没,没许!” “那就好,今日我就索性下一道懿旨吧,把你庶妹许给秦郡王为侧妃!” 荣妃双拳紧握,只是,此时皇太后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只能装作毫不在意,笑道,“皇太后疼爱臻儿固然好,只是如今,他也不在京中,媳妇的意思,如此怕是会耽误了冯家的姑娘。” 皇太后冷笑一声,“他虽不在,可如今秦郡王妃不是有了身孕了吗?想必,府中的中馈打理起来也是格外艰难的,你我身为长辈,不能在这种时候委屈了孩子们,自然是要多为他们想想的。” “是!” 黛玉是决然没有想到,云臻身在千里之外,府中居然还要为他娶侧妃,正好又是她快要生的时候了。本着战争期间,不宜大办酒宴,府上只简单地摆了三五桌,请了四皇子帮忙照应。 婚礼头一日,黛玉请了四皇子来,不但说了要他帮忙照应宾客的事,还请四皇子帮忙拜堂。 黛玉端着霁蓝茶碗,挺着个大肚子,“若四皇兄不能帮我家王爷这个忙的话,我也只有从古法,让一只大公鸡代替王爷和侧妃拜堂了。我之所以请四哥来帮这个忙,也是因为四嫂的缘故,这门亲事,是四嫂在中间撮合而成,我能理解,到底是四嫂娘家的庶妹,一门姐妹,嫁嫡亲兄弟,互为妯娌,也算是一门佳话,只可惜王爷不在京城,如今战事吃紧,断无把将士们留在战场,自己回来成亲的道理,也就只有我自己来求四哥成全了!” 云宥不止一次觉得,自己看黛玉是看走了眼了,眼下,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若是朝堂上的事,他自能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说得天花乱坠一番,叫人晕头转向。可,这些内宅话题,面对这么一个不讲道理的女子,云宥有些左支右绌,“这门亲事,并非是你四嫂凑成,她断无想到要把她庶妹嫁进秦郡王府,虽说侧妃也是妾,可是郡王府的妾室,便是勋贵家里的嫡女也是当得起的。况且,古来用大公鸡代替新郎拜堂,都是万非得已之时。” “我知道四哥的意思,所谓万非得已,都是新郎病重冲喜。这不是我诅咒自己的丈夫,而是我也没有办法,总比叫王府长史来代替王爷和侧妃拜堂来的好啊。这么说,四哥是答应了?我有个疑问,四嫂这庶妹在四哥府上住了已有一年多了,为何四哥自己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偏要让给我们王爷呢?这里,我就代替王爷多谢四哥谦让了!” 第296章 不情 黛玉说着,真的站起身来,向云宥行礼,云宥忙站起身,要扶又不能,急得忙道,“这,这,这如何当得起?” 云宥说完,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这本就不是当得起当不起的事,心知自己是被这女子带进了话坑里去了,却又没有办法,更是无从解释起,只好道,“待到了明日,我自然会来,一应事务,我也会料理。八弟妹如今身怀六甲,想必行事也不方便……” “正是!所以,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请四哥务必应允!” 云宥正犹豫着,黛玉已是开口了,“明日外头烦请四哥帮忙应酬,内里的中馈之事,皇太后已说要交给侧妃打理,我好安心待产,只明日断无叫新娘子自己张罗的道理,所以,还请四哥帮忙在四嫂跟前说尽好话,叫她一定前来帮忙料理一日。” 云宥无从拒绝,窝了一肚子的气了,从秦郡王府出来,他站在石狮子旁边,气得全身都在发抖。他身边的近侍见了之后,都不敢上前来了,待云宥脸上的愤怒消了一些,他才道,“回府!” 云宥径直去了上院,冯氏正和湘云陪着她庶妹小冯氏在看嫁妆单子,脸上满是喜色,显见得,她庶妹能够嫁给云臻当侧室,是冯家喜闻乐见的事情,因此,嫁妆也格外丰厚,她笑道,“哥哥这是看重你的意思,待你去了秦郡王府,务必好生服侍夫君,打理王府,不要给冯家丢脸!” 云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丫鬟们根本不敢通报,他听完这句话,一脚朝门口的立屏踹了过去,那立屏原是紫檀木玻璃屏,倒了下去,摔得粉碎不说,把屋里码放的嫁妆也倒了好些,珍贵的瓷器摔落在地上,哗啦啦满地都是。 冯氏等人连忙站起来,见云宥气冲冲地进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我还要问你怎么了?”云宥没一点好脸色,冯氏便忙叫湘云和小冯氏下去了,云宥这才开口道,“把你庶妹嫁给八弟,你是格外满意了,是不是?” 冯氏笑道,“王爷,若我那庶妹能笼络到八弟的心,岂不是好?一直到如今,八弟的后院里,连只母蚊子都飞不进去,满京城里,谁不知道那林氏是个出了名的妒妇,只这一次,是皇太后亲自下旨,封的又是侧妃,她不愿意也得愿意,连中馈都不得不交出来,大家都在说,且看林氏如何周全了?” 云宥冷眼看着冯氏,只觉着自己怎地瞎了眼了,从未看到过一个女人竟能蠢到这般地步,那满肚子的气也就不知如何出了,索性坐了下来,端过一杯茶,喝了一口,消消气,“今日,八弟妹叫本王过去了,说了,八弟如今不在京中,身在战场,是不能回来行大礼的,明日的大礼,由本王代替八弟行。” 冯氏惊得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云宥冷笑一声,斜眼朝她看来,“还有,八弟妹如今已近产期,说了,明日内院里的事就叫你帮忙周全一天,待新妇进了门,再交由她。” “这,这怎么可能?我嫁妹妹,我帮忙去张罗,还请你去拜堂,凭什么?” “凭什么?”云宥站起身来,“就凭她是你的妹妹,你不是觉着攀上了一门好亲事吗?你不劳力劳心,谁帮你去劳力劳心?你若不想去,也行,我相信八弟妹那样的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我且告诉你,她从前是不屑于和你们计较,本想关起门来好好过自己日子,如今十三弟没了,她这只母老虎已经准备下山了,你且小心着些,我也想瞧瞧,这一次你那妹子嫁过去,将如何收场?” 熙穆院前面的三间厅里头,阖府的管事和管事媳妇们从未到得这般齐过,今日且都来了。黛玉坐在椅子上,借着明亮的烛火,把每一个人都看了一遍,见人人都战战兢兢,她很是满意,“你们也不必怕,我没什么事好交代的。皇太后下了懿旨,明日这府里第一个侧妃便要进门了,我怀身大肚,以后也不好再管事儿了,你们若愿意跟着我的,就在熙穆院里打杂,这熙穆院还是和从前一样,若不愿跟着我的,以后就听侧妃调遣,我如今并没有什么精力,也做不出那种挟私报复的事儿来,你们倒也不用担心我会如何?” “奴等愿意跟着王妃,愿意在熙穆院服侍!” “愿意的,那就还是和从前一样,凡事听王嬷嬷和王管家调遣,别的就不多说了。”黛玉说完,明月扶着她起身,回到了熙穆院,明霞上了一碗枣茶给她,忍不住道,“皇太后真是的,连皇贵妃都没说要往咱们府上安插人,皇太后倒好,上来就封个侧妃。王爷如今又不在京中,这侧妃进来又有什么用?” 黛玉笑道,“来就来吧,这府里还从来没有个侧妃,既是来帮咱们掌中馈的,也算是个有用的。” 次日,才四更天,黛玉便被人吵醒了,明月原本在榻上睡,起身问了,回来道,“说是四皇子妃已经来了,今日因是大日子,早些来,好调派人做些事。省得回头等客人来了抓瞎。” 黛玉“嗯”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明月知道,如今自家主子月份重了,总是睡不安稳,只有这四五更天的时候,实在是困极了,才能安睡些,便不再多说,她自己出去,关好了门,穿了衣服,出去吩咐道,“都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不要在院子里吵,回头等来了客人,就说王妃身子不舒服,今日谁也不见。” 明霞很是担心,问明月,“姐姐,若是如此,岂不是叫外头人说王妃是因为王爷要娶侧妃,这才不高兴,谁也不见?” “见了,她们就不议论了?再说了,不过是个妾,为她做这大排场已是给了她脸面,还想如何?” 冯氏也没有想到,黛玉会是如此决绝,整个王府里,竟然一个调得动的都没有。王嬷嬷在她跟前弯着腰,唾沫横飞地道,“府上的中馈,自今日已是交出来了,却断无把熙穆院也交出来的道理。寻常人家,便是个妾,她院子里的事儿也还是她能说了算的,王妃好歹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妻,想必还是能保留这点体面的。” 第297章 之请 这话说得,活像是她冯家的姐妹抢班夺权来了。 冯氏忍了又忍,她起了个大早,想着她林氏如今的确是怀身大肚,眼见着就要生了,也的确不能理事,这大日子里头,决不能叫秦郡王府失了体面。谁知,她还想着给秦郡王府存体面呢,林氏却根本不想要这份体面,整个秦郡王府的后院,她连个烧火的厨娘都调不动。 冯氏冷笑一声,“我只管今日的事,既然你家王妃叫我来帮衬一日,那我就尽心尽力帮衬这一日,明日的事,我也管不着。”她懒得与王嬷嬷说话,吩咐身边跟着的人,“谁也想不到,偌大个秦郡王府,里里外外的人竟然不超过一百个人,听说往日里府上做大事,都是从外头的酒楼订的席面,今日也只好如此了。桌椅板凳之类的,也叫酒楼里送,短了什么,你们就往咱们府上去要,且把今日支棱过去就算圆满了。” 她说完,站起身来,对王嬷嬷道,“听说你家王妃今日不大安好,也不见客人,不过,我想,我,她还是要见的吧?” 黛玉并没有起床,穿了一件家常的衣服,头上并无半点饰物,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原本就肤色白皙,如今竟白的有些透明了。冯氏顿时大骇,生怕她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云臻回来是要拼命的,忙过去,拉住她的手,“弟妹,你这是怎么了?” 黛玉落下泪来,“我这般不中用,要累嫂嫂一天了,你就当我是你的亲妹妹,且帮衬我这一日,糊弄过去便是圆满了。” 冯氏并不防着黛玉是听到了她在外头说的话了,心里又是气愤又有些怜惜,“这,这是哪里的话,你我妯娌一场,本就是姐妹,你这府上有了事,我不帮着,谁帮着呢?” 冯氏满肚子的话,竟是一句都没有说出来,反而是安慰了黛玉诸多,又不要她的一个“谢”字,等瞧着她有些累了,把话说完了,出去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原是来找她理论来的。 只如今再回去说,也不能了,冯氏只好认了这个栽,又难免担心,自己那庶妹进了这道门,在这秦王府的后院里头,还能有个好吗? “王妃真是多虑了!”她的贴身嬷嬷笑道,“这后院里,甭管你占不占个‘嫡’字,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能不能抓住那男人的心,依奴婢看,秦郡王妃这性子这般强势,平日里把秦郡王管得服服帖帖的,秦郡王心里头未必是乐意的。女人,还是要柔软一些好,贤妻美妾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自古以来,妻不如妾比比皆是呢。” 从福满楼订的席面过来,又是冯氏在秦郡王府的大花厅里头招待来庆贺的诰命女眷们。待新人被抬进来了,众人一看,竟然是四皇子身穿喜服,戴着一朵大花陪着新人拜堂,众人皆是一愣,交相打听,才知说是秦郡王妃的意思,秦郡王在外头征战,府上娶新人,不能叫郡王爷回来,只好委屈了新人,和四皇子拜堂了。 “内里是四皇子妃在张罗,外头是四皇子在拜堂,虽说这婚事是在秦郡王府举行的,怎地像是四皇子在纳侧妃呢?” “可不是如此,新人进了门,秦郡王妃连面都没照一个,茶也没喝,这礼说不全也不全!” 云臻坐在大帐之中,手里是黛玉送来的信,“……有些话,若叫我当面与你说,我实在难以启齿。如今,隔着千山万水,我也顾不得羞耻,我实在是不愿你身边有旁的人,便是不占名分的,我都不愿看到。这个侧妃,虽说是皇太后赐下来的,可是,我也依旧希望她只是一个匆匆过客,不愿你与她有任何交集。或许,我这想法,太过惊世骇俗,可是今生今世,我依旧想任性一点,将来,等你我都老了,我因今生你的这份宠爱,依旧奢望来世与你相聚。” 云臻缓缓地合上了信,心里充满了甜蜜,又有着无法排遣的愤怒。他知道,皇太后的报复在所难免,她如此也是想着从内部来攻击他,一旦他与黛玉离心,那么秦郡王府便如同土鸡瓦狗般不值一提。不论是从情感上,还是从利益上,云臻都不愿意去冒这个险。 他从未想过要纳妾,只因他不敢想象,当他的身边有另外一个女人的时候,黛玉是不是会一个人坐在屋里,看着外头清凉的月色,独自落泪。只要一想到会有这种可能,他的心便痛得如刀绞一般。 想到这里,他拈起笔来,却又发现,无论是什么语言,都无法表达他心头坚定的万分之一,便只在纸上回了一句话,“此生有你,于愿已足!” 黛玉接到信的时候,已是三天之后了,小冯氏跪在她的跟前,手里捧着一杯茶,恭敬地举过头顶。黛玉笑着看完信,珍重万分地叠起来,道,“你每日里来,非要给我敬茶,我说等王爷回来,你又不肯,你这又是何必呢?” “妾身是皇太后指来服侍王妃的,并非是服侍王爷的,王爷回不回来,对妾身来说不重要……” “可对我来说很重要,王爷一定要平安回来,可你这么逼迫我……哎呦,我的肚子……”黛玉一下子痛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这般逼迫我,又是何苦?你进门来,我从未苛待过你,可是我身子这么重,你天天儿来逼迫我……王爷,你怎地还不回来,瞧瞧我们娘儿几个被人欺负成这样……” 小冯氏手里的茶杯落了下来,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她的脸一片煞白,来不及分辨,李觅便怒道,“侧妃,奴婢劝您做事还是不要太过了,虽说您是皇太后指给我们家王爷的,可自古嫡庶有别,王妃好歹也是正妃,她又怀着身孕,您非要把她逼着早产了,到底是何意思?” 是夜,黛玉产下一子,因早产,胎儿小了一些,足足比前头两个小了约有半斤。黛玉被侧妃逼得早产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第298章 功赏 战争已近结束,平安洲的叛乱已经平息,因暂时没有人接人平安洲节度使,云臻暂领,正在安顿百姓。黄芦亲自来了,站在云臻跟前汇报府里的事,“王妃说等王爷回去后再喝她的茶,可侧妃恃宠而骄,仗着是皇太后赐下的,非要逼着王妃喝茶,还说王爷回不回去不重要。王妃听了这话很生气,王爷身在战场上,王妃本就时时刻刻担心,她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诅咒王爷?王妃便动了胎气,早产了五天,小世子生下来竟比两个哥哥短了快半斤了。” 云臻不由得大怒,“她怀这一胎,何等艰辛,先是十三弟出事,如今又被那贱妇逼迫。你回去和王妃说,叫她不要搭理那贱妇,待我回去后,自会料理。” 黄芦道,“奴才来前,王妃交待过奴才,要和王爷说,这是后院的事,叫王爷不必悬心,王妃自会料理,绝不叫她扰着王爷。” 云臻莞尔,“本王知道了!” 正说着,云臻身边的副将蒙褐进来了,黄芦便出去。蒙褐笑道,“末将恭喜王爷喜得麟儿,只可惜如今身在战场,不能一饮痛快,待回了京,末将一定要去王爷府上讨一杯水酒喝!” 云臻笑着站起身,与蒙褐对了一拳头,“我是很快能够回京了,你却是要留在这里。” 见蒙褐一脸懵,云臻幸灾乐祸地道,“本王已经启禀皇上,举荐你为平安洲节度使,驻守平安洲,领军政事务。早则十天半个月,最晚一个月,京中应有旨意下来,这些日子,你跟着我做事,这里的事务你都已经熟悉,若有不明白的,你拟出来,我与你一一说明。” 蒙褐久久回不过神来,最后双膝直直地落地,一拜到底,“王爷,属下,属下何以报答王爷的知遇之恩?” 云臻扶起他来,“你不必感激我,本王用人只用贤,若是奸佞小人,再有才,本王也不用。你蒙家世代忠烈,你又有才在身,如何当不起这平安洲节度使?” “可是,可是……蒙家原本一直驻守边关,若不是王爷,只怕至死不得回京城。这么多年,蒙家不是身无寸功,却一直不得晋升,虽然大丈夫保家卫国不计功名,可终究还是意难平。” “论功行赏,自古明君贤臣均是如此,你蒙家意难平,说的是直言,也是真言,这方才显得蒙家坦荡磊落。当然,有句话,本王也要嘱咐你,身为武将,纵然功名不得酬报,甚至忠心终遭蒙冤,也依旧不能失忠君报国之心。” “属下谨记王爷教诲,并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旨意是在一个月后下来的,云臻知为了这份旨意,朝廷已是议论多时,争吵不休,最终不得已才同意了他的举荐。不管是派谁的人来,不管来的是什么人,若没有他云臻的支持,谁也定不了这平安洲。 是以,他才那般笃定,蒙褐必定会遭重用。 回来的路上,快马加鞭,云臻三日后在日落时分进的城门。贾琏看到他来,连忙欢喜地迎上来,笑道,“昨日,我叫平儿去看了王妃,小世子胖了好多,一逗都会笑了。” 城门使没想到这个才干了半年多的小吏居然还是秦郡王府的亲戚,不由得大吃一惊。待云臻走后,城门使连忙给贾琏升了一级,不日,五城兵马司的知道了,又给升了一级,把这崇阳门便给了贾琏,由他担任了城门使。 这些都是后话。 小冯氏听说王爷回来了,激动得手里的耙镜都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跟前的嬷嬷也松了口气,“侧妃掌管这府上的中馈,才几日功夫,陪进去多少?谁能想到,侧妃大婚那日的席面钱,一应开支竟然都是从侧妃嫁妆里出的,这说出去谁都不会信。王妃也着实过分,偌大个王府,账面上只有五两银子,这不是明摆着在欺负侧妃吗?” 小冯氏冷笑一声,“若是说,她必定又要说了,若嫌弃少,便不管!姐姐说要我提防她一些,原本我还不信,如今是信了,可她这点手段,到底是嫩了一些,且看王爷怎么说,若知道账面上只有五两银子,呵,有她好看的。” “正是,也难怪皇太后叫侧妃掌管秦郡王府的中馈呢,怕是早就知道,这一位不是当家理财的料。偌大个王府才几号人?必定是都贴给娘家去了,亏得人还说林家多有钱,要是叫人知道,都是这位在贴补,这才叫人笑掉大牙呢。” 黛玉才出了月子,坐在榻边,看三个孩子一块儿玩,听说云臻回来了,连忙起身跑出去,几乎被门槛绊住了。云臻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怎地不小心些?出来做什么?我不是进来了吗?” 黛玉已是搂着他的脖子,眼泪出来了,“怎地才回来?” 云臻心头一酸,一把将她抱起,紧紧扣在怀里,久久说不出话来。 榻上,舜哥儿和序哥儿已是站起身来,朝云臻嚷嚷,“爹爹,抱抱,爹爹,抱抱!” 云臻看过去,又看到了榻上襁褓中最小的儿子,眯着眼睛在笑,露出光溜溜的牙床,挥舞着两只短又胖的胳膊,襁褓几乎被他蹬散了。黛玉顺着云臻的目光看过去,有些愧疚,“是儿子,我原以为会是闺女呢!” “儿子也挺好,以后会有机会生闺女的。” 李觅不失时机地道,“王爷若想要闺女,也得等王妃身子养好些了,如今是年轻,生得密了,还是伤身的。” 云臻哪里会不心疼呢?说后悔又谈不上,低头看看怀里的人儿,月子里想必是进得多了些,竟有些圆润了,原先尖尖的下巴,如今一低头竟有双下巴了,看得他心里火热火热的,也不顾身边还有人,低头吻了一口,松开她,朝儿子们走去。 云臻将最小的儿子抱在怀里,黛玉过来,坐在他身边,“等着你回来取名字呢,如今小名儿就叫团子,胡乱叫着。” 云臻抽出一只手,将黛玉环在怀里,他的背上趴着舜哥儿和序哥儿,挤挤攘攘的,都想占据父亲整个的背,还在争吵。怀里,团子不停地蹬着两条腿,手在胡乱地抓着,一不小心被云臻的胡子戳着了,叫起来,云臻已是大笑起来,眼里沁出了些泪。 第299章 烦心 只是,门口,小丫鬟在报,“冯侧妃请见!” 云臻扭头朝外头看去,见小冯氏穿着蜜合色的袄儿,一条撒花石榴裙,正妖妖娆娆地朝他看了过来,见云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由得一喜,眼里的笑意竟溢出来了。云臻心头顿时不好起来,眉眼一沉,抱了团子起身,朝里屋走去。 外头,小冯氏脸上的笑有些僵硬了,黛玉起身到了明间,喝了一口茶,道,“叫冯侧妃进来吧!” 小冯氏进来了,请过安后,问道,“听说王爷回来了,妾身特地过来请安!” 黛玉笑道,“府上从来没有过妾室侧房,也没有那些晨昏定省的规矩。冯侧妃若是没什么事,不必成日里往我这里跑……” 正说着,明月来了,“王爷命奴婢传话,说冯侧妃因惊动王妃早产,命冯侧妃每日日升之时来熙穆院门口跪着,日落之时方可回去,不得因风雨而怠慢,跪满一个月方可告停。” 小冯氏顿时花容失色,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向为自己的容貌有些信心,但凡是个男人,没有不被她的容貌动心的。只是,身为永兴节度使的妹妹,她一向格外自重,也明白,凭她哥哥的地位和自己的容貌,必定能够高嫁。 “不,不可能,我要面见王爷,我没有惊动王妃早产,我进府虽只有一个多月,可是,为了掌府上的中馈,我连嫁妆都陪进去多少。我要跟王爷说,王府的账面上竟然只有五两银子,若不是我的嫁妆……” 云臻换了一身衣服出来了,他长身玉立,背手站在门口,一身月白色团龙箭袖,衬得他气势不凡,淡淡的目光扫过小冯氏,气定神闲地往黛玉旁边一坐,问道,“你要见本王?何事?” 小冯氏又说了一遍,原以为云臻听到说账面上只有五两银子,他会怒,谁知,云臻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端过黛玉喝了一口的茶一饮而尽,“是只有五两银子,那又如何?你赔上你的嫁妆,是本王命令的吗?还是王妃要你这么做的?你身为侧室,不尊主母,在这里大呼小叫,是谁给了你这份狗胆?” 小冯氏痴痴地望着云臻,她没有想到一见面,从他眼里看到的不是惊艳,而是淡然与冷漠,似乎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的侧妃,而只是一个下人而已。小冯氏满心不甘,她的容貌万里挑一,所有见过她的人无不对她有着极高的评价,端庄守礼,虽为庶女,却雍容华贵,可是在他看来却是不值一提。 “王爷,您还记得妾身是您的侧室,妾身以为您都忘了!” 黛玉气笑了,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能够看到另外一个女人在云臻跟前撒娇,不由得冷笑道,“你是王府侧妃,不是那倚楼卖笑的娼门,固然,你可以说你是妾室,不须顾忌大体,可是你也得顾忌这府上的体面,说话便说话,妖妖调调的像什么样子?” 小冯氏被骂得脸色变了又变,有心反驳两句,可王爷有言在先,说她“不尊主母”,若不辩驳,她日后还有何脸面见人?偏偏王爷一心喝茶,她唯有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偏云臻最烦人哭,便腾地起身,对黛玉道,“我累了,把这里处置一下,别吵吵嚷嚷的,叫屋里的都安静些!” 小冯氏连忙起身,“王爷,让妾身服侍王爷歇下吧!” 黛玉气得将手里的一只霁蓝茶碗猛地掼到了地上去,朝云臻怒道,“你这就想歇下?难道还要我提醒你,当日到底是谁惊了我母子二人,莫非你原本就打量着我们母子出个什么事,你好另寻新欢?” 云臻见她眼泪汪汪的,连忙一把搂过她,哄着,“别生气,我记着呢!”他朝门外钟顺顾了一眼,“把冯氏拖下去,关到沉思院,没本王的命令,不得踏出门半步!” 小冯氏愣住了,钟顺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进来,她才吓得醒过神来,膝行两步,去抱云臻的腿,云臻却是一把抱起了黛玉,避开小冯氏,一脚将她踢翻,头也不回地进了西次间。 “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云臻将黛玉搂在怀里,他心思异动,只是这会儿实在不是好时候,一来是白天,二来孩子们还在旁边,最关键的是,他怀里的人儿这会儿气性可大呢。 黛玉心里的气少了一些,只是,后院的事,她若是处理不好,还配当这主母吗?“不用你管,我自己会处理的。” 云臻笑道,“你如何处理?这件事本就是因我而起,自然是由我来处理。况且,我处理起来,比你自己要容易得多,你好生养身子,娇娇,我有点贪心,我还想将来你能给我生个女儿呢。” 他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你说过,我所有的子嗣都由你出,我很想有个女儿,不过,要等你身子养好。” 黛玉靠在他的身上,“我知道你对她无心,可是,到底名分所在,我心里还是不舒服。云臻,我是不是贪心得很?我贪心到不光想你的子嗣都是我所出,也更是贪心到整个王府,终你一生,身边只有我一个女人。” 云臻只觉得这些日子里以来,所有的疲惫,全部都一扫耳光,他抱着她轻轻地摇着,“你能对我说这些,我心里真是高兴。这不是贪心,是因为我们之间与这世上别的夫妻都不一样,我比别的男人都要幸福一些,我得到了整个的你,自然要付出所有的我!” 那只霁蓝茶碗,本是一套,如今少了一只,便不齐全了。黛玉难免有些心疼,李觅笑道,“虽说珍贵了些,也不是不能得的,叫人再去订一套回来便是了,哪里值得王妃这么长叹短嘘的?” 明霞笑道,“嬷嬷您这样想便错了,王妃哪里是可惜这套茶碗,分明是觉着不值得。王妃可是破费了这一套茶碗,谁知那一位没有半点警醒,王爷都说了不许她出来,谁知今日一大早的,王爷上朝去,竟在半路上堵王爷,您说心烦不心烦?” 明露嗤了一声,“半个胸都露出来了,王爷问她如今都入秋了,冷不冷?” 第300章 恩典 黛玉不由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想起是比那小冯氏的小一些。哪怕是现在,团子在喝她的奶,也依旧是不如小冯氏那胸,便有些泄气,也焦虑起来,叫明月拿了镜子照了照,忧愁地道,“难怪人家这么敢作敢为的,到底是比我有底气一些,生了三个孩子了,再怎么地,我也比不过了!” 李觅等人吓了一跳,连忙安慰,“王妃,您这般想,就着实对不起王爷了,王爷可是正眼都没有瞧冯侧妃一下的。” “再不瞧,也是他的侧妃啊,我能怎样?” 云臻去见了皇太后,宫里,正好冯氏也在,皇太后便问道,“哀家赐给你的侧妃,你可瞧过了?可怜她大喜的日子你都不在,听说还是你四哥帮你拜的堂,如今你回来了,可得好好儿安抚一下她,别太委屈了她。” 云臻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那上头已是被弓弦勒出了一道深深的印子,他朝皇太后身后立着的女子看了一眼,突然朝皇太后跪下,“孙儿今日来,除了给皇太后请安,还要向皇太后请一个恩典!” “哦,什么恩典?说来听听!” “孙儿不孝,早就看中了皇太后跟前的邢月姑娘,还请皇太后将邢月姑娘赐给孙儿当庶妃!” 这一出,大出人所料,皇太后扭头朝邢月看了一眼,见小丫头羞得满脸通红,扭捏不已,眼见得是一片芳心早就在云臻身上了,心里五味交杂,不知道邢月是何时与云臻看对了眼的,不由得问道,“你不是一向心疼你那正妃,不肯纳妾,如今怎地还自己主动要起来了?” 云臻笑了一下,“之前不肯纳妾是因为孙儿想要嫡子,如今已有三个嫡子,嫡长子已有五岁,孙儿也不愁庶子会越过嫡子去。既然府上已有了一个庶妃,再多几个又有何妨?” 原来是这个理由,说来说去,秦郡王爷还是看重嫡妃和嫡子的。邢月心里难免有些失望,却越发不甘心,盼着自己在他身边将来也能成为他心头惦记的好。 晚上,待云臻回府的时候,宫里一顶轿子,将邢月抬了进来。沉思院里,如今又有了两个人了,邢月正在叫丫鬟们帮忙整理箱笼,小冯氏进来了,彼此称过姐妹,邢月叫人给小冯氏上茶,朝她瞅了两眼,见她依旧是女孩儿身,心里有一丝丝的甜意。 小冯氏看在眼里,笑道,“我再是没有想到,府里还会又多个姐妹的。” 邢月道,“这是哪里的话,满京城哪一家王府里头,只有一个正妻了?姐姐不必担心,王爷刚刚回府,以后宠姐姐的日子有着呢。” “是啊,如今王妃膝下已有三个嫡子了,个个生得又好,照理说,王爷也不必夜夜都宿在王妃屋里。只是,妹妹是不知道,这王府里,到底是王妃说了算,和别的王府里竟是不一样。” 邢月只当小冯氏在说些挑三拨四的话,也不理会,笑道,“这怎么会?便是王妃当家作主,也只是在内院里头,况且,难道还越得过王爷去?” 次日,邢月去给黛玉请安,她来得有些早,站在院子里,听到里头传来的笑声,一颗心如同荡漾在温泉之中,盼着有一天,也有这样的早晨,能够服侍王爷去上早朝。 这个战功累累的青年王爷,他行走间如同一座高山,硬朗,铁骨铮铮,偏偏他对他的王妃又是那般温柔缱绻,举凡是认识他的人,谁又能对他不倾心呢? 黛玉送云臻到门口,自然是看到了跪在院子里的邢月。昨晚,她已经知道,府上又来了一位庶妃,是皇太后身边的侍女,真好,她心里想到,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凑满了,不由得笑道,“跪着做什么?叫人知道,还说我这个当主母的刻薄,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庶妃扶起来!” 邢月的目光已是黏在了云臻的身上,云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抬脚就朝外走去。这对邢月来说,有些不可思议,没有拜堂,没有洞房花烛,她进了这府里,如今,就当一个透明人儿一样,只是她并不是来做下人的。 黛玉请了邢月进门,“昨日王爷就跟我说了,府上多了一个妹妹。我说好啊,正好热闹。今日看到妹妹,我真是自惭形秽,我是老啦,生了三个孩子,身子骨如今也大不如前,以后服侍王爷的事还得你们来做了。” 邢月连忙站起来,“服侍王爷本是我等分内之事。” 黛玉摆摆手叫她坐下,又问,“怎地没有看到侧妃来?怎么,府里的中馈由她来管,我这个主母,她也不预备放在眼里了吗?罢了罢了,少说些,还省得受气!” 邢月是一早就知道,府上的中馈是侧妃在管,之前是说,王妃生产,如今已经满月了,竟然还没有把权力交出来。她心里头正琢磨呢,黛玉道,“因日子定得太急,况且王爷说如今他也没得空,你进府是草率了一些,可今后该有的你也还是会有。若有什么要吃的,用的,使唤的人,你也别客气,跟你侧妃姐姐好好说,如今我又不管事,也只好叫她来张罗了。” 邢月自然是有诸多不便的,不说别的,身边服侍的丫鬟都没有,这哪里像一个王府庶妃该有的?黛玉还要留她用饭,她在这里也得不到别的什么有用的,自然是不肯的,只说改日再来领,连忙回了沉思院。 见小冯氏跟前有管事嬷嬷在回话,大厨房里王妃要了什么,清山小筑的沈先生是怠慢不得的,如今添了两个哥儿在那边用饭,要了几个菜都是今日没有预备下的,要找人现去采买,邢月便走了过去,笑道,“既然是姐姐掌着府里的中馈,那妹妹我就不客气了,吃的穿的用的,我是能省则省,只这用的人上头,还请姐姐帮我按份例拨两个人使唤使唤。” 小冯氏冷笑一声,将手里的牌子一撂,道,“妹妹说得轻巧,总共这王府的账面上才五两银子,如今快三个月过去了,我自己的嫁妆不知道往里头贴了多少。实话跟妹妹说吧,若王爷能照顾我一些,我赔些进去倒也罢了,我如今连王爷的衣角边儿都没挨上,凭什么呀?谁爱管,谁管着去。” 第301章 目的 谁知,旁边的媳妇也跟着笑了,“瞧侧妃这话说的,这秦郡王府啊,虽说不像以前是个亲王府,可好歹也是堂堂的皇子府,怎地平日里的开销竟还要您一个侧妃往里头贴?幸好啊,这府上,从前也是王妃自己在打理,这也有些年头了吧,哪里不是井井有条,王爷在外头何曾担过一天心?” 邢月看小冯氏的脸黑得都塞过锅底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们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我也不知道该信谁的了……” “啪!”小冯氏猛地拍在了桌子上,竖起两道眉毛,朝那媳妇子瞪了过去,“那账面是你们都看到了的,你们的意思打量我不知道,我谁说如今管着这府上的中馈,你们寻思我没个一儿半女傍身,不像王妃跟前三个嫡子,你们便觉着我好欺负?” 那媳妇子耸耸鼻子,扭捏两下,朝后退了一步,“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冯侧妃非要说这王府里精穷,不给王爷长脸,谁又能拿您怎么办?再说了,王爷一年的俸禄也有不老少钱,竟说是要用您的嫁妆填补,这理儿,也要有人信才是啊!” 正在这会儿,厨房那边的管事媳妇来了,陪着笑道,“眼瞅着就要到饭点了,这会子各屋里下的菜单子,菜还没得齐全呢,我等等着冯侧妃的示下呢。” 如今,邢月已是瞧出来了,这小冯氏虽说是个侧妃,比她早进来两个月,又遵了皇太后的懿旨在管理府上的中馈,还不如说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呢。 晚些时候,云臻回来了,叫人来传邢月,小冯氏跳了起来,趴到窗户边上,看着邢月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步履轻便地出了沉思院的门,顿时,她心里便如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一样,不得安生。 云臻将邢月叫到了外书房里,黄芦和钟顺服侍在左右,他端了一盏茶,坐在椅子上,指着离他约有十步远的一把椅子,“坐吧,我和你说说话!” 明显便不是要她侍寝,邢月想到小冯氏如今的遭遇,不由得战战兢兢坐了,赔笑道,“王爷有话请吩咐!” “跟在皇太后身边的,果然都不是蠢货!”云臻一笑,“且让我猜一猜你的心思,你今年二十六了,早就过了放出宫的日子了,比起冯侧妃来,你大了十岁,和王妃比,你如今年岁也不轻,本王的妻妾之中,你年纪最大,容貌嘛,并无特殊,如果你以为本王是因为瞧上了你,才向皇太后讨要了你,你便错了!” 邢月忙跪下来,“妾身并无此意,妾身知道王爷与王妃鹣鲽情深,情深似海,妾身并没有奢望能分王爷一份宠爱,只愿意遵从皇太后的懿旨,服侍王爷,别无他想!” “不!本王没有闲情逸致和一群女人卿卿我我,本王膝下已有三个嫡子,也无生一堆庶出的打算。若论服侍,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如王妃那般令本王可意。本王之所以讨要你,如今,你可琢磨出什么来了?” 邢月已是想到了,却不敢相信,“王爷的意思是要妾身来牵制住冯侧妃?” “不是牵制,本王不想要她出现在这府上,你若能做到,将来本王必为你寻一文武双全的男子,比起做妾室,难道不是做正室更为顺意吗?” 邢月发呆半晌,有些失魂落魄,她凄凉一笑,“王爷,论起女人制女人的法子,真是太多了,何必王爷这般拐弯抹角?” “这你就不必多想了,你今晚可以留在前院,待明日一早,叫钟顺送你回去。”云臻说完便起身了,黄芦忙跟在他身后往后院去。 邢月才踏出门来,迎面便看到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男子,很显然看到她出现在这里格外稀奇,问钟顺,“这是王爷的客人?怎地还是个女人?” 钟顺呵呵一笑带过,并没打算把她的身份告诉这男子,知道,“刘爷,您怎地这么晚了还在这儿待着?听说您今日教了哥儿一整天,莫非不累?” 邢月便知,这原是王府请的先生,能够入王爷眼的,又是怎样的文人学子呢?邢月不由得多瞧了一眼,恰好,刘近道也扭过头来,二人四目相对,均是心神一荡。 钟顺将邢月领到了一处客房里,他掌了灯,喊了一个小太监进来服侍邢月,“姑娘暂且先在这里安置一夜,明日一早,叫吉祥送您回后院去。” 邢月问道,“钟大爷,能问你个问题吗?” 钟顺道,“姑娘有话请问!” “你为何喊我是姑娘?你跟在王爷身边,莫非不知道,我是皇太后赐给王爷的庶妃?” 钟顺笑道,“知道是知道,只是知道也没有用,王妃不点头,这府里也没人敢把您当庶妃。况且,王爷也不会答应的。” 邢月只好问道,“才那个道士,是什么人?” “那是刘先生,是王爷给哥儿们请的先生,瞧着是个道士,实则是个假道士,吃肉喝酒哪样不做?前儿还在跟王爷说,要请王妃寻两个丫鬟服侍,瞧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黛玉窝在云臻怀里问他,“皇太后那里怕是不好交代,说好了要来做庶妃的,如今把人凉在那里,若是叫她知道了,回头又是一场官司!” 云臻才闹得有些凶了,这一次是把自己给累着了,闭着眼睛,有气没力,“怕什么,她说她的,你听着就是了。再说了,如今,她哪里得空管咱们?襄阳侯府和武安伯府闹得不可开交,两边的人在太明宫里甚至大打出手,于皇太后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头疼还来不及呢。” “太子续弦的事如何了?难道就这么搁浅下来,不续弦了?” “续什么弦?如今外头都说太子克妻,谁家的姑娘还敢嫁给他?我听说,自从太子正妃和侧妃薨逝,京城里的媒婆们腿都跑细了,这些日子生意好得很,姑娘们都订婚了,就怕被皇家盯上了。”云臻拍拍怀里的娇妻,“睡吧,明日一早,我还要上朝呢!” 第302章 赏赐 第二日一早,邢月在吉祥的护送下回到了沉思院,吉祥和如意两个小太监留在了沉思院服侍邢月。才进了门,小冯氏便来了,上下打量邢月,见她脖子上有几处红斑,隐隐约约,明显便是欢爱过后留下的痕迹,小冯氏忍得眼泪汪汪地,“恭喜妹妹了!” “不知喜从何来?” “姐姐我进府快三个月了,一直到今日,只见了王爷两面,没想到妹妹这才一日功夫,就得王爷宠爱,难道算不得喜事吗?” 正说着,钟顺来了,身后好几个太监捧着首饰、布匹和瓷器,“王爷命奴才送来的,说是邢庶妃昨夜辛苦了,这些是赏给邢庶妃的,这府里是冯侧妃打理,王爷命奴才与冯侧妃说一声,邢庶妃初来乍到,若有喜欢吃的,要用的,叫冯侧妃不必拘着,一应供给!” 小冯氏气得都快哭了,含着眼泪,强颜欢笑,跪下来道,“是,妾身记住了!” 钟顺把东西放下,便带着人走了。邢月看着满屋子的赏赐,若有所思,很显然这些必定都是王妃叫人送来的。只觉得,他夫妻二人这双簧唱的可真好。 正想着,听到了小冯氏的抽气声,邢月回过神来,看着她,见她伤心得很,心里也有些不忍。昨夜她并没有得幸,只这话是万万不能和小冯氏说的,只好道,“你放心,我暂且没有要吃的,要用的。” 小冯氏握住了邢月的手,“你且告诉我,我如今怎么办才好?我怎么样才能见到王爷,我有好多话要跟王爷说,我说的是真的,这府上账面上根本没有银子,我不知道银子哪里去了,可是王爷不信我的话,底下的人都不信。” 谁看到自己的银子流水般地朝外淌而不心疼,不着急的呢?邢月也无法不体谅小冯氏,只好道,“我也没有法子,王爷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夫君,你总有见到他的时候,只是,这理家的事是皇太后的懿旨,便是王爷也做不得这个主的。” “可是如今,我若是进宫,又要如何与皇太后说呢?” 邢月想了想,“当日,皇太后是因为王妃有身孕,这才说把府上交由姐姐打理的,今日若是要有个由头,也只有从这上头来说了,如若不然,又能有什么理由说不管这府上的中馈呢?” “你的意思,要我说自己怀孕了?”小冯氏吓了一跳,捂住自己的肚子,“这怎么行,我,我,我根本,根本就没有那个啥……” “只是说说,等你把府上的中馈交出来了,就不至于天天儿被这些琐事捆住了。你又不是在家里当姑娘,如今也是有夫君的人,又年轻,怀孕岂不是一朝一夕便可达成的事,又有什么为难的?” 若是能怀上他的孩子,小冯氏只在幻想着,浑然没有想到别的事。她也是觉着事不宜迟,便递了帖子进宫,恰逢皇太后正心烦意乱,她也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只说如今王妃已经生产完了,也满月了,王爷又回来了,她要服侍王爷,自己身子也有些沉,担心若是有了身孕,怕是会妨碍子嗣,要把掌家的权还给王妃。 “秦郡王府里由妾身掌家,在外头早就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都说秦郡王妃虽说得夫君宠爱,可是不讨皇太后的欢喜,哪怕是生了三个嫡子,在府上也站不住脚跟。皇太后,妾身也是为王爷着想,怕人因此小看了王爷,不如就把这管家的事托给王妃。” “什么叫托给她?这难道不是她该管的事吗?” 黛玉躺在榻上,手里拿着一个同心结,明黄色,虽然时隔多年,也依旧非常精致。她记得,太上皇大殓的时候,手里也是握着这么一个同心结的,一模一样,当时,皇太后并不在场,也并没有人告诉她这些。 如今,黛玉扬起手来,朝那同心结看了一眼,问晴雯,“怎地这会儿才想起来给我了?” “留在奴婢的手里也并没有用处,从前不拿出来是因着这是奴婢姑姑留下来的遗物,如今拿出来是听奴婢的男人说,给了王妃,怕是还有些用处。” 黛玉将那同心结递给晴雯,“一事不烦二主,你去跟柳二爷说,叫他找个匣子,把这同心结装好,放在武安伯府的门口,我想,这会儿,怕是有人比我更需要这个。” 晴雯将那同心结拿回来,巴掌大的同心结,在灯光下闪着黄澄澄的光。柳湘莲接过来,看了一眼,转身用一个精致的盒子装了,揣在怀里,问晴雯,“明日是宝二爷的长子的百日宴,郡王妃是真的不准备去庆贺了吗?” 晴雯摇摇头,“怕是老太太亲自来请,大约也是不会去了,不过,礼还是会到的。” 柳湘莲便不说什么了,趁着夜色,去了一趟武安伯府,将那匣子放在了门口,等里头的人出来,捡起了匣子,打开看了,连忙奔进里头去,他才离开。 武安伯不认得这同心结,可自然有人认得。武安伯将同心结拿去给太夫人看,太夫人看过之后,一阵癫狂地笑,“亏得她母仪天下多年,亏得她百般经营,百心百计穷算计,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太夫人抓住了那同心结,问武安伯,“她还是不肯废太子吗?太子当着皇上的面踢死了你父亲,我不要他偿命,这样的人不配做太子,她还是不肯答应?” 武安伯痛心疾首,摇摇头,“皇太后不答应,说皇上若是要废太子,就踩着她的尸体过去!” “好!明日一早你扶我进宫,就让我来要她的命吧!” 武安伯不明白,只是一个同心结而已,怎么能要得了皇太后的命?他想问,可是看到祖母已经痴狂的样子,势在必得,他又问不出来了,担心这是一场空喜。 “你一定以为祖母疯了,祖母没有疯。你知道才死的那个义忠王妃是什么人吗?” “难道不是老亲王的儿媳妇,当年义忠王府的二奶奶?” “不错,她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太上皇的情人,与太上皇私通了多少个年头了?我都记不得了,这同心结原本是一对儿,一个跟了太上皇去了,另一个竟然在这里,不错,我知道,这同心结原本该是在慧娘的手里,不管是不是,我们都可以用这个来做文章了!” 第303章 心结 荣国府添了孙子,黛玉并没有去,而是拟了礼单,叫金钏儿夫妇代替她去了一趟。老太太自然是不高兴的,喊了金钏儿问了好些话,“这就是她心眼儿小的地方了,大约现在心里还在怨我呢。” 金钏儿也是格外不客气,笑道,“不怕老太太怪罪,我是要直说的了,虽说外孙和里孙是有别的,可老太太到底还是太偏心了一些。若别的事上也就算了,只子嗣事上,别说是王妃了,便是弥勒佛祖怕也是没法敞开怀,不去计较的。” 老太太“哦”了一声,“今日这话,是玉儿叫你来说的?” “瞧老太太这话问的,怎地会是王妃吩咐的呢?王妃也想不到老太太会计较王妃不是?王妃跟前三个小子,成日里累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里能想得到这些,不过是奴婢的一点想法。” 贾氏很是尴尬,忙出来道,“你快回去吧,知道你家王妃忙得很,还不快回去搭把手,只在这里说话。” 金钏儿忙走了,才走到门口,便看到钟顺冲过来,说,“快,快进去跟王妃说,叫王妃赶紧进宫,皇太后病了,王爷说赶紧进去侍疾!” 金钏儿吃了一大惊,知道不是侍疾那么简单,赶紧朝里头跑,进去了,又服侍黛玉更衣,手忙脚乱,不由得问道,“怎地就又病了?听起来像是挺严重的,也不知道要不要紧?” “人老了,天天左右为难,愁思苦闷,心情本来就不好,况且这几天总是说头晕目眩,今日也不知被什么刺激了,一下子气血冲上来,哪能不出事?到底怎么回事,也还要进宫了才知道!” 宫里,所有的皇子妃,连忠顺王妃,两个儿媳都来了,迎春看到黛玉,着实看了两眼,安顺地跟在忠顺王妃的旁边,皇太后的床边,武安伯府老太太跪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众人只敢围在旁边,谁也不敢上前去。 荣妃是这里头位份最高的,上前去,问道,“老太太坐了也有这好长时间了,不如移步过去喝口茶,湿一下嗓子,也别帮您给熬坏了。” 老太太这才抬起手来,旁边已有宫人过去扶她起来,她站起身,朝床上的人深深看一眼,见皇太后口眼歪斜,颤抖的手里抓着一个明黄丝绦编制成的同心结,上头的流苏断了好些,残缺不堪。 “你,你……”也不知皇太后想说什么,如今,已是说不出来了。 老太太站在脚踏上,朝黛玉等人环视一圈,又扭过头去,“你不要再跟我说保住皇太子的话,他踢死了我儿,那是我十月怀胎养出来的,我指着我将来死了,他给我摔丧捧灵,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白发人送黑发人,你竟然叫我看在你的面儿上,放过他一马,凭什么?你说我沾了你的光,呵呵呵,当年,若不是你被人退了婚,嫁不出去,进宫的人就该是我,你今日这份尊荣,便是我让给你的,你还不知足!” “你,你……” 只可惜皇太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眼看就要被气死了,荣妃连忙叫人把老太太请出去。太明宫里的宫女端了药来,黛玉接了过来,上前喂老太太,荣妃便说屋子里人太多了,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先出去歇着,一会儿一个一个来服侍,不会空过一个,也不会落下一个。” 荣妃帮忙把皇太后扶起来,黛玉朝她手里的明黄同心结看了一眼,只见皇太后目赤欲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同心结砸向黛玉,只可惜力道终究短了一些,砸在了药碗上,黛玉的手一松,药碗扣在了被褥上,她不由得尖叫了一声。 “是你!” 吐词虽然极不清晰,可黛玉还是听懂了,她看了荣妃一眼,垂下眼帘来,听皇太后继续指证她,“是你,你,你……” 眼见得皇太后说得太过艰难,黛玉只好道,“皇太后,这件事,孙媳半点不知情,这明黄同心结到底由何而来,孙媳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典故孙媳越发不知。这件事与孙媳没有半分干系,皇太后如此指责,孙媳惶恐!” 荣妃却是从床上慢条斯理地把碗拿了下来,道,“母后,太子是个好孩子,只可惜,他实在不能当太子。您如今,还是好好儿将养身体,不要再为儿孙们操心了。这么多皇孙,谁不是您的骨肉,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呢?将来,不管是谁当了皇帝,都会好好儿孝敬您!” 她用力地从皇太后的手里抠出那同心结,细细看了看,笑道,“也不知这一个是从哪里来的?上一个这样的同心结媳妇还是在太上皇的手里瞧见过,装殓的时候,怎么都拽不出来,皇上说既是太上皇要带过去,便带过去吧,那会儿怕是皇上都以为另一个同心结是在皇太后手里。谁不知道这皇家是有个规矩的,约定来世的时候,手里各自握着一对同心结,只是谁能想到,太上皇想要约的人并不是太后您呢?” 黛玉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她抬头朝荣妃看去,见荣妃说着这些诛心的话,面上却是温柔含笑,“皇太后,说起来,您真应该感谢武安伯太夫人,媳妇听说,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当年原本太上皇看上的是太夫人,只因您被人退亲了,这才顶替了您的妹妹进宫来的,太上皇新婚夜酒醉,并没有看清人,稀里糊涂过了,这才有了如今。皇太后,事到如今,您何苦还逼武安伯太夫人呢?” 这是上一辈的恩怨了,黛玉也不知道荣妃是从何得知的。而这所有的一切,均因皇太子而起。黛玉看着皇太后,原本心里满是不忍,只是一想到十三,那鲜活的生命,才刚刚开始的人生,雄鹰还未展翅便夭折,她走上前来,跪在皇太后的跟前,“皇太后,当年义忠王妃生下的那个女婴呢?您把她弄到哪里去了?这么多年了,午夜梦回,您可曾梦见过她?” 第304章 愚蠢 皇太后两腿一蹬,双手一摊,两眼一直,眼里的愤怒慢慢地褪了,恐惧的神色袭了上来,她张着嘴呀呀地叫,可是却止不住黛玉的话,“她死了,是上吊死的,葬礼也很风光,棺椁隆重,用的是当年义忠老亲王给自己预备下的一块板,只这一点不曾辱没了她原本该是公主的身份。” “我只是在想,这世间真是,人人可欺,唯独神明不可欺。一饮一啄自有天定,谁又能瞒得过苍天?当年皇太后将她偷走,原本是要溺死的吧,也不知是哪位好心的大人,饶过了那条小小的生命,最后将她扔在了养生堂,又被有心人捡了去养着……” “谁?谁?谁?” 黛玉一笑,“是谁都不重要了,皇太后如今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一旦您死了,太子可就不保了,他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只有皇太后您才能保得住他呢!” 皇太后眼一瞪,闭过气去,荣妃连忙喊“太医”,太医来了,给皇太后把脉,扎针,忙活了好半天才算把她救过来。 东宫里,又在办丧事,太子依旧来了,跪在皇太后的床前,哭了好久。云宥等人也来了,侧目看了黛玉一眼,见她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谁也瞧不透的样子。若说起那同心结,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是云宥等人又如何不知,义忠王妃的遗物里,便是有这么一件的,只不过被扔在箱笼的角落里,她并没有想要带去的意思。 谁也没有把那同心结当回事,这份荒唐本就是皇家耻辱,众人避之不及,又如何想得到拿这同心结来对付皇太后呢? 皇太后只是太宠太子一些,别的,并无大恶。 “八弟妹,那同心结怎地会到了武安伯府老太太手里的?”云宥问道。 黛玉含着眼泪,“四哥,这又是谁能想得到的事呢?连我也是从未见过这同心结,都说是从义忠王府翻出来的,我记得当日整理义忠王妃的遗物的人是四嫂,不知四嫂为何要把这同心结给武安伯府老太太。” 云宥就如同喝粥的时候,看到碗底有一粒老鼠屎一样恶心,只是,他恶心的并不是黛玉,而是自己,还有冯氏,从前不觉得,如今是一次一次地觉着冯氏的愚蠢。 为了不牵连到自己,云宥没有再问,而是在太子频频朝黛玉看过来的时候,他上前一步,跪在了太子视线的中间,为黛玉挡了一挡。 “母后,您如何了?母后?” 皇帝最后来了,穿着一身衮服,扑了过来,四肢着地,力不可支的样子,从脚踏上挣扎起来,往床沿爬的样子,皇太后见儿子来了,抬起手来,也不知要指谁,“她,她……不要,不要……” 皇帝顺着皇太后的手指看过去,正好看到跪在最前面的太子,他迟疑了,“不要”的意思难道是说“不要废太子”?皇帝握住了皇太后的手指,“母后,您的身体不好,要好好养病,儿孙们的事,您就且先放下,等您好了,儿子再听您的话。” 皇太后眼睁睁地看到黛玉朝着她讥讽一笑,必然是在笑曾经那般风光,如今,躺在床上手不能动,口不能语,连亲生的儿子也不听她的,皇太后气得嗓子里的痰涌出来,就跟扯了风箱在拉一样,呼哧呼哧,听起来也是格外难受,皇帝忙叫太医过来,他自己倒是避开了。 皇太后昏迷过去了,荣妃叫黛玉先回去,“没得咱们婆媳二人都守在这里,三个孩子在家谁看着?如今,你那府上,也不比以前,屋里多了两个妖精毒物似的人,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黛玉扶着荣妃朝外走,“母妃放心,我那熙穆院是蚊子都飞不进去的,任她二人如何,如今府上依旧是我掌着,她二人凡事都得仰仗着我,母后不必担心。” “那就好!”荣妃朝后看了一眼,“待这事儿过去了,小三子估摸着也有半岁了,倒是可以进宫了,到如今,我还没见着面呢,玉筝见了几次进来跟我说,我真是眼馋得不得了。” 黛玉难免心疼,“长得好得很,等皇太后稍微好些,媳妇就把他带进宫来,前两日,舜哥儿和序哥儿也不知是不是不肯读书了,还闹着说要进宫看皇祖母,媳妇有心带进来,好歹叫母妃帮着带一天,媳妇好躲躲懒,谁知也才想了一想,皇太后就病了,一进宫侍疾,什么事都想不成了。” 荣妃就是爱听黛玉说这样的话,拍拍她的手,“你若是嫌累得慌了,就带进来,我如今身子还好,还能帮你照应着,唉,大的还没长大,又多了个小的,难为你了。” 黛玉回到家里,才沐浴梳妆过后,一侧妃和一庶妃便来了,黛玉很是累,不肯见,谁知这两人也不走,偏偏云臻眼看着就要回来了,她不得不叫二人进来。 小冯氏才要跪,黛玉忙叫人扶起她来,“看座,侧妃是有了身子的人了,你们不好生伺候着,若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揭了你们的皮!” 明霞和明露忙过去,一左一右扶着她,明月把一张绣墩放在了她的身后,二人扶着她小心地坐下。旁边,邢月胆战心惊地看着,小心翼翼地朝旁边挪了一挪,半边屁股坐在一个小杌子上,黛玉咳嗽了一声,她这才醒过神来,朝黛玉看去。 “这天已经不早了,你们一个有身孕,一个身子骨也不好,怎地不去休息,偏偏要来给我请安,这请什么安啊,我说冯侧妃,以后我这儿你还是少来得好,你如今肚子里已有了孩儿了,算是有个傍身的了,你来,我还提着一颗心,怕你磕了碰了,你不来,你省事,我也安心些。” 她又吩咐明月,“以后,冯侧妃但凡在我这院子里头,你安排两个人一左一右小心看护着,不许出任何事,若是不小心惊动了她肚里的孩儿,你们十条命都抵不上,可听明白了?” 第305章 淘气 小冯氏立马要跪下去,只明霞和明露哪里肯让她跪?连忙拉住了,她只好道,“因多日没有见过王爷了,今日和妹妹来,是想见见王爷,给王妃请安!” 黛玉一笑,目光直直地朝她的肚子看过去,道,“冯侧妃,你如今已是有了身孕的人了,是服侍不得王爷的。你念着王爷的心,我已知晓,也会转告王爷,只你如今首要便是顾着肚子里的孩子,待平安生产了,我自会再安排你服侍王爷。” 小冯氏窘得恨不得地上有道裂缝,她好钻进去,双手抠着凳子,心里已是格外复杂,她肚子里有了秦郡王的孩子,虽说现在孩子还不知道在哪里,但名声总是出去了,她总能找到法子怀上秦郡王的孩子的。 黛玉的目光落在了邢月身上,问道,“月妹妹是新进来的,怕是还不习惯,也不知道府上的人有没有怠慢你?自你出宫后,皇太后应是不习惯没有你照应,竟然病了,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你若是愿意,明日随我进宫一趟,也好亲自服侍皇太后。” “妾身遵命!” 正说着,云臻回来了,进来,看到妻妾一堂,他不由得好笑,只目光落在黛玉身上,“说完了没?说完了就叫她们散了吧,我累了,传饭!” 说着,径直进了屋,小冯氏正要跟进去,却被邢月一把拉住了,小冯氏难免生怒,扭头就朝邢月狠狠地瞪了一眼。一回头,正好黛玉瞧见了她的主动,她不由得遍体生寒,只听黛玉道,“你们且先回去吧!” 进了屋里,云臻正在解衣服,她上去服侍他更了衣,“怎地这时候才回来?” “怕是今晚还要进去。” “怎么说?” “才林白生说皇太后怕是熬不过今晚了。”云臻抬手揉了揉黛玉的脸,“我有点担心,又是举丧又是送灵的,要费不老少事,我担心你身子受不住。” “我还好,我只担心母妃,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宫里的事多是母妃料理。若又出了这丧事,凡事都离不开母妃调度,想必也是辛苦得很。我若是在宫里住几日,帮衬一下母妃,我又担心你!” “担心我如何?” “家里还有两个妖精毒物,万一你上了她们的勾,又是这种时候儿,实在是既不妥当又格外不体面。” 云臻不由得笑起来了,捏了捏她的脸蛋,“你到底是在开玩笑呢,还是说真的?不过,我怎地就喜欢你这样淘气呢?” 他说着,就将她一把抱起来,朝床上走去,黛玉连忙推他,“别,要摆饭了,孩子们也要回来了。” “先顺着我,只怕就今晚了,回头要守孝了,我还不得忍着?”云臻说得可怜,黛玉扶在他肩上的手就只有顿住了,待到了床上,他着急忙慌地扯她的衣服,她才觉着好笑,只好也伸手去帮他脱衣服,“早知道才就不穿了。” 待云臻神清气爽起来,他又去清山小筑把舜哥儿和序哥儿接了回来,一个被顶在头上,一个抱在怀里,一路上云臻问两个孩子都学了些什么,舜哥儿如今大了,说话利索多了,“爹爹,弟弟懒,先生说要背书,弟弟只想玩,要打!” 云臻笑着道,“弟弟还小,你先学,等你学会了,弟弟就长大了,到时候就由你来教弟弟,好不好?” “好,我教序哥儿,等珣哥儿长大了,序哥儿再教他。爹爹,是这样吗?”舜哥儿问道,团子的大名是云臻取的,叫云承珣。 “是这样,没想到舜哥儿这么乖。” 父子三人进屋,珣哥儿已经由乳母抱过来了,黛玉正在里头给珣哥儿喂奶,她也不是常喂,奶水并不足,她一日喂上一两顿,享受的是珣哥儿在她怀里吃的香喷喷的那种感觉。 舜哥儿和序哥儿围了过去,小家伙见两个哥哥都来了,也不专心吃了,抱着乳,扭过头来,欢喜的两条腿一蹬一蹬,笑得咯咯咯,惹得云臻也好笑过来,手指头挑了挑他的胖脸,“这小子,不好生吃,就别给他吃了。” 黛玉在云臻跟前也有些难为情,不过是想到方才他的那些举动,便忙把孩子递给云臻,自己进去又换了衣服出来,饭已经摆上了,云臻一手抱着珣哥儿,一手拿筷子自己吃,黛玉照顾序哥儿,倒是舜哥儿如今大了,也不要人照顾了,吃得格外欢快,叫人看着能多吃三碗饭。 一时饭毕,云臻便说,趁着这会儿宫里还没有消息,先好生休息一番。偏偏三个孩子在床上恨不得翻天了。黛玉又着实累了,也不管,自己睡自己的。云臻按住了这个,那个又起来了,不由得埋怨道,“我说要个女儿,你就偏和我作对,又生个淘气的。” 黛玉忍不住好笑,“到底那会儿是谁怕我担心,跟我说,男孩儿女孩儿一样的?” 云臻扑了过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我这般辛苦,你说怎么犒劳我好?” 黛玉闭上眼睛不去看他,只弯起的唇角,泄露了她心里的甜蜜,“我给你生了三个,你又如何犒劳我?” “王妃想要犒劳,本王岂有不效力的道理?要不,明日把他们三个丢给奶娘,或是送到宫里去,我一晚上给王妃效力,绝不嫌累。” 黛玉的脸烧得都快熟透了,偏偏,舜哥儿看到了,爬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云臻的腰上,“爹爹,我也要给娘亲效力……” 云臻的脸瞬间就僵住了,黛玉看了之后,顿时笑得岔了气,咳个不停,“叫你胡说,看你以后还分不分场合胡说!” 云臻一脸无辜,“我在床上,怎地就是不分场合了?倒是舜哥儿大了,不该再跟我们同室了,把前院收拾一件屋子出来,把他移过去,叫他跟着他师傅。” 黛玉不由得想到了十三,若是十三在,舜哥儿去了前院,还不知道他如何照顾呢,头凑了过去,枕在云臻的肩上,叹了口气,“不知道他舅舅在外头怎样了,十三弟有没有消息,我有时候觉得,他还活着,在一个地方等着我们去救他,他舅舅去了,可是这么长时间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我真是担心。” 第306章 薨逝 夜里,宫中的大钟敲响了十八下,满京城都知道,皇太后薨了! 小冯氏从睡梦中惊醒了,从床上腾地起来,惊慌失措,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屋里值夜的丫鬟起来,掌着灯,打着呵欠过来,不耐烦地道,“应该是皇太后薨了,侧妃,这会儿还早,您还是睡一会儿吧,也轮不到您这会子去宫里哭灵去啊,再说了王妃已经传下话来,侧妃有了身孕,宫里守孝的事您就不必掺和了。” 小冯氏欲哭无泪地躺了下去,双手紧紧地抓住被子,她要怎么办?皇太后薨了,她再想生孩子是想不到了,一来王爷要守孝不可能与她做那种事,二来就算做了,她真怀了孕,今日假怀孕的事是无论如何也遮不住,那时候,王爷不守国孝,岂不是大罪?她还能落得个周全? “不行,不能这样,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想个法子。”她吩咐道,“去把庶妃请来!” 邢月过来了,见小冯氏这丢魂落魄的样子,已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却故作不知,慢条斯理道,“怎地,姐姐嫌一个人用早膳太闷了,这才找妹妹过来?” 小冯氏无心与她说这些,“你快说说,我这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怎么办才好?” 邢月道,“如今,只是瞒着王爷哄骗王妃罢了,当务之急还是要王爷与姐姐成就好事。虽说国孝期间,可只要做得隐秘,倒也没什么,那会儿有了身孕了,今日作假的事,谁还能不看在将来姐姐肚子里孩子的份上,网开一面呢?” “这道理我都懂,可是你瞧瞧,想要近王爷的身是多不容易。”小冯氏已经快要崩溃了,流着眼泪道,“我如今真是后悔,不该去跟皇太后说子嗣的事,哪怕赔尽了嫁妆,总比现在好!” 邢月也跟着叹息一声,“可人总是这样,总是急于结束这一份痛苦,不惜咽下另一种毒药,原以为是治病的良药,谁又知道会是断肠的毒药,早知道,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了。现在,姐姐后悔也没有用,妹妹听说四皇子妃是姐姐的亲姐妹,不如进宫,兴许还是一条活路。” 因小冯氏非要进宫,黛玉自然是不好拦着的,只盯着她的肚子,“妹妹务必要小心些,轻易不要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小冯氏如今听说“孩子”二字,就格外烦躁,她“嗯”了一声,不自在地摸了摸肚子,又觉着自己方才态度差了些,忙道,“多谢王妃关怀,妾身会小心!” 车缓缓动了,黛玉躺在车上,明月在一旁道,“瞧冯侧妃这样子,应是沉不住气了,眼看着也有两个月了,若是到了三个月还显不出怀来,王妃便可叫太医来把脉了,也到了该收拾她的时候。” 黛玉却笑道,“她今日进宫,必是有用意的,只是不知,今日这桩冤孽又会落在谁的身上了?依我说,一事不烦二主,就还是皇太子好了。” 明月笑道,“王妃宽心,您不是常说,太子罪有应得,想必,若这事儿真是有些苗头,怕也有人愿意伸出一把援手呢。” 太明宫里,皇子们都到了,见黛玉一身孝服,领着冯侧妃和邢庶妃而来,大皇子妃远远地就道,“哎呦,谁能想到,这秦郡王府如今也纳小了,早知道欧文就把我那娘家妹妹送到秦郡王府,八弟妹瞧在我的面儿上,还能多关照一些呢。” 黛玉一笑,“怎地,依大嫂这话的意思,我秦郡王府就养不起一两个小的了?大嫂又何必要我多关照,这内院里头的关照,不就是把人往男人床上多送两回,横竖大哥如今也没什么事,大嫂不如自己多关照自己娘家的妹妹,不用求人,岂不省事些?” “你……”大皇子妃指着黛玉道,“你们瞧瞧,我早就说她不是盏省油的灯,如今,可不是应着了?林氏,你当你能永远这么得意儿?你也是生了三个孩子的人了,早就人老珠黄了,这男人啊,永远只喜欢新鲜的,你也该照照镜子了。” 黛玉一挑眉,“大嫂,这是皇太后尸骨未寒,你便按捺不住了?”她嗤笑一声,朝皇太子瞥了一眼,“我得不得意不打紧,我家王爷他是个男人,敬重原配妻子,嫡庶有别,这还是做得到的,我又何必担心呢?怎地,大哥如今在里头,宠妾灭妻了?这才叫大嫂深有感触,提醒弟妹我来了?” “我何曾说过?” “既然没有,那就各人自扫门前雪,后院里头的事儿,大嫂还是少关心比较好!” 荣妃站在灵堂外头听了许久,这会儿走了过来,朝大皇子妃瞥了一眼,“慧妃娘娘还病着,你身为儿媳妇,若是得了空,多去瞧瞧,这里头,你是大嫂,诸位皇子妃都敬重你,喊你一声大嫂,你也要做个表率才是,在皇太后的灵堂,耍这份威风做什么?” “荣母妃,不是媳妇要耍这门威风,都是做媳妇的,荣母妃不能瞧着八弟妹是您亲儿媳妇这才偏心些,只指着我说话,您瞧瞧,我才说了一句,她都说了多少句了?” 黛玉忙走过去,在荣妃跟前跪下,哭道,“母妃,大嫂这话实在是有失偏颇,媳妇虽是母妃亲儿媳妇,可哪一次进宫了,没到慧母妃和令母妃的宫里请安?何曾漏过一次?怎地偏偏大嫂就有这样分彼此的心思了?” “她不光有这个心思,只怕她还觉着朕这个当爹的,心也是偏的!” 黛玉连忙转身,皇帝走了进来,见黛玉哭得伤痛欲绝,反而是大皇子妃,脸上一颗泪都没有,反而还在挑三拨四,不由得怒不可遏,指着大皇子妃,“你来做什么?朕圈禁了云甯,没有对你发落,也不是在纵容你跑来这灵堂上撒野的。” 孙氏大吃一惊,噗通跪了下来,分辨道,“儿媳没说什么,只是说怎地如今八皇弟还肯纳妾了,儿媳有个妹妹,生得花容月貌……” 荣妃不等她说完,起身凑到皇帝跟前,“皇上,这是在皇太后的丧期,又是她老人家才驾鹤西去,说这些事,恐怕不太好,有碍皇上圣名!” 第307章 哭丧 孙氏听了这话,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已是魂飞魄散,好在这时,慧妃来了,孝期不能施脂粉,久病难愈的她越显老态,在宫女的扶持下,摇摇晃晃地过来,“她也是为了老八着想,虽说如今已有三个嫡子,到底还是单薄了一些,因她心里着急,才不顾场合说了出来,贵妃姐姐不会见怪吧?” 荣妃连忙亲自过去扶着她,心疼不已,“姐姐怎地还来了?昨日臣妾送过的汤不知姐姐进了没有,觉着如何?这宫里的老人真是越来越少了,姐姐还该好好保重才是。” 一说,也把皇帝说动心了,朝慧妃看了一眼,又见她确实是老了许多,一想,自己也老了,心里头不由得一软,斥责大皇子妃的话也没那么难听了,“过了今日,明日你就不用来了,好生服侍你母妃,朕怎么听说你极少进宫?就算去了你母妃宫里也不见你好生服侍?” “陛下,臣妾一向少要人服侍,您又不是不知道的,臣妾如今经不得吵闹,看着她就想起甯儿,却又不得见……” 眼看皇帝就要松口了,皇太子不由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膝行数步朝皇太后的棺椁扑去,“皇祖母,您睁开眼睛看看孙儿啊!” 皇帝见此,凛然一醒,慧妃不由得叹息一声,将手伸给了孙氏,已是不肯在这里多待了。 皇帝看着她的背影,难免有些落寞,荣妃适时地过去,扶着皇帝,劝道,“皇上,大皇子是好孩子,他年长,帮皇上最多。只是,如今,皇太后才刚刚仙逝,陛下就下赦令,怕皇太后在天之灵不安,以后日子长着呢,不急于这一时!” 皇帝也觉着有道理,又见荣妃少见的温柔,虽也未施脂粉,可她原本肌肤白皙柔嫩,当了祖母的人了,依旧宛若十八,不由得格外感叹,只觉着自己也跟着年轻起来了,和方才那垂垂老矣之感判若两人,便也越发倚重荣妃一些。 数日举丧,黛玉不得不把三个孩子带进宫里来,在景阳宫养着,三不时还可以过去瞧瞧。荣妃因此也就不在太明宫常待着,一些事务交代了黛玉,让黛玉安排下去,横竖都是荣妃跟前的人在发话,外头等闲人也不知道个中细节,瞧不出端倪来。 小冯氏进宫一日后,也不知与大冯氏都说了些什么,一连几日都进宫里来。这一日,大家一同举丧,内外命妇齐齐整整地跪了一地,起身的时候,便有些凌乱,小冯氏身子一晃,朝旁边倒了过去,原以为会倒在别人身上,谁知,从旁及时伸出一只手来,扶住了小冯氏,“侧妃请多保重,仔细您腹中胎儿!” 小冯氏一看,竟然是明霞,顿时,恨不得直接晕过去才好,她手忙脚乱地推开明霞,提起裙子,就朝外走去,旁边的人均是议论纷纷,一个说,“秦王府又要添丁了”,一个说,“都怀孩子了,还跑这么快”,又有人说,“瞧这跑的多轻快,想必又是个儿子呢”。 黛玉在一旁听到,笑了笑,问明露,“去瞧瞧去!” 小冯氏正好跑出来,眼见得前面,几个皇子们联袂而来,她看准了云臻,朝他冲了过去,谁知,云臻并无怜香惜玉之心,朝旁边一让,那小冯氏身子收不住,一把抓去,正好抓住了走在前头的皇太子的衣领,皇太子被抓得几乎倒地了,两厢撞到一起来,小冯氏身上素色裙子也不知怎么地被染了一大块血迹,倒在地上。 恰好明露赶到,见了后,连忙大呼,“哎呀,冯侧妃小产了,快叫太医!” 这一撞,竟把个侧妃撞小产了,偏太子的衣摆上也沾了一点,一想到是女人那里流出来的,他顿时觉着晦气不已,一脚朝冯侧妃的肚子踢去,丝毫不管这是不是云臻的侧妃,“走路不长眼的东西,叫本宫沾这些污秽,本宫瞧着你是不想活了?” 倒是云臻,反而上前去,一把抱起冯侧妃,“小产?怎地会小产呢?是不是弄错了?” 明露道,“没有弄错,冯侧妃的确是怀孕了,是她跟太后娘娘说过的。” 云臻将她放到了侧殿,冯侧妃哭得喘不过气来,谁能想到,她能够在她夫君的怀里时,竟是这般光景呢?她这会子肚子的确也痛得难受,太医过来把完脉,对云臻道,“王爷,侧妃腹部受损,恐怕这辈子都再难有身孕,至于小产,侧妃处子之身,怎地会小产呢?” “那血是哪里来的?难免叫人生疑。” “回王爷的话,那不是人血,是鸡血,微臣闻着应是公鸡的血,莫非冯侧妃是用此来驱邪的?” 云臻转过身来,看着捂着肚子痛得生不如死的冯侧妃,“罢了,应不是驱邪的,皇太后在天有灵,哪里有什么邪灵?此事也不必张扬,这关乎本王和四皇子的体面,该怎么说,应不用本王教你吧?” 这太医初来乍到,八皇子又是权倾朝野的实权皇子,眼见这所谓的侧妃不过是个用来演戏的道具,何苦他要掺和其中呢? 冯侧妃听得如此说,以为云臻是在为她着想,不肯叫她犯下欺君之罪,心里荡漾不已,伸出玉手,可怜兮兮地喊道,“王爷……” 云臻淡淡地瞥了一眼,负手而立,也不知在想什么,一抬头看到四皇子夫妇进来,他便忙朝四皇子迎了过去,“四哥,借一步说话!” 云宥也是为他而来,便与他联袂出去,在一片花荫树底下,云臻开口道,“四哥,十三弟出事了,已经半年依旧是生死未卜,是太子的人杀了他,若德母妃在天有灵,不知道她会如何伤心,我听我母妃说,她临去之前最担心的是四哥你和十三弟。” 云宥沉默良久,有一幕,他迟迟都忘不了,他记得那一年下雪,他提着酒去秦郡王府,正好云臻和他的小舅子还有十三在喝酒,酒席上,十三出言不逊,被云臻惩罚,要他在廊檐下跪着,他故意在那里喝酒喝了很久,他看到云臻的目光不停地朝窗外飘去,眼里满满都是心疼之色,只是碍于他在,才没有叫十三起来。 第308章 萧墙 云宥还记得,林氏足足叫人在十三身边摆了三个火盆,几次去给他们斟酒,为的不过是他开一声口,为十三求情,如此一来,便是保证他绝不会把十三说的那些话说出去。 只是,他为了试探云臻的底线,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只这世上,他才是和十三一母同胞的兄弟。 况且这一次,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太子。云宥想了想开口道,“想必太子也是失手,他大约也没想到你的侧妃有了身孕,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是他千万不该踢你那侧妃一脚,这件事,只好叫父皇裁夺了。” 皇帝糟心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儿子们,云臻痛哭流涕,云宥不停地磕头,太子沉默无语,皇帝真想一脚朝太子踢去,可想到太子才踢死了一个,如今又踢废了一个,顿时怒道,“你且说说,你如此狂悖到底是为何?” “父皇,儿臣也不知道,儿臣做诸多事都没有感觉,唯有做完了,才明白自己都做了什么?” “你……,你是说,还有人在对你行巫蛊之术?那你说说,这次又是谁?” “儿臣没有这个意思,儿臣只是没有办法!” “既是如此,既是如此,那朕也保不住你了!来人啊,将太子送回东宫,好好看守,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出东宫半步!” “父皇,父皇,您也要把儿臣关起来吗?好啊,孤的这些好弟弟们,真好啊,联合起来把孤弄倒了,你们以为你们就能当上太子?” 担心皇太子胡言乱语把皇上给惹毛了,侍卫们赶紧把皇太子拖下去。待人走了,皇帝走到云臻跟前,低头问他,“云臻,太子说的,是真的吗?” 云臻低着头道,“父皇,太子是君,儿等是臣,君臣大义,嫡庶之别,儿等岂敢逾越?” “云宥,你说呢?” “儿以为八弟所言甚是,儿也不敢逾矩!” “你们下去吧!皇太后的丧事要紧,这些天,你们就多操心一些!” 二人应“是”后出来,站在敬德殿门前的空地上,云宥道,“看父皇的意思,是不打算追究太子的了。难道真的如你所说,父皇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皇太子乃是嫡出?” 云臻道,“不,待皇太后丧事过后,父皇必定会有旨意的,太子乃一国储君,无缘无故被禁足,总要有个说法,况且今日,太子对小冯氏出手,诸多人看到,甚至不必你我解释,只需从中引导,便能沸反盈天。” 云宥不得不佩服云臻能想得这么多,他一直都很重视这个弟弟,如今越发不敢小觑。大皇子被圈禁了,太子若是这一次被废了,那么接下来便是他们之间的战争了。 云臻似乎能看透他的想法,抬起头来,俊朗一笑,“四哥,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不想十三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说完这话的时候,望着远处的天空,脸上已是多了一层落寞,再也看不到他的弟弟了,从此以后,他只能活在他的记忆里了,云宥从他的脸上看出了那刻骨的痛苦。 只是,他不可能选择相信云臻的话,问道,“冯侧妃呢?你预备如何处置?她从小就倾慕于你,如今,身子已经废了,如若你能怜惜于她……” “四哥,她身为女子已经不能再生育了,养在我府上,四哥,换做是你,你愿意吗?” “可是,她只是一个女子!” “我府上不养废人,她既然不能生育了,养在哪里不好?非要在我的府上?” “小八,我知道你是不肯叫八弟妹难受,我不明白,她就值得你如此?既是不能生育了,可她还能服侍你,一个服侍人的玩意儿,值得她如此?” “四哥,如果有来世,你应该早早儿看中一个人,打小儿就拽在手里,如此一来,你就一辈子不用担心,自己在前面杀敌的时候,有人会在后头捅你一刀。这一份信任,便是要用一生的信念,用性命去换,也是值得的。” 云宥不敢相信,一直用犹疑的目光看着他,“我们这样的出身,小八,你相信会有这样的人吗?若有朝一日,你坐在那个位置上了,你觉得,你们之间还能有这样一份无一丝杂念的情意在?” “四哥,不说我自己,若将来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你,不管是林御史还是得中探花的林玉檐,你会舍得不用吗?林家先是簪缨之族,后是诗礼传家,满京城里头,你找得出第二家吗?一门双探花,史上也不多见吧?” 说完,云臻骄傲一笑离开,独留了云宥站在原地,痴痴良久。大冯氏找了过来,问云宥,“八弟他怎么说?难道他真的不准备要我妹妹?若是这样归家,冯家的颜面何在?” 云宥冷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这个就取决于你了,你若真心疼你妹妹,本王倒是可以找八弟说情,把你妹妹接出来。你若是顾忌冯家的颜面,那就不要计较你妹妹的死活。” 几乎是不假思索,冯氏道,“她既然已经进了秦郡王府的门了,自然是生死都系于秦郡王府,我们又能以什么理由接她出来呢?” 云宥叹了一口气,“听说林探花放着好好的翰林不做,偏偏请假出京了,你可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听说去找十三去了,也是个痴的,十三早就没了,他却还是不肯信,把大好的前程都耽搁了。” 云宥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一个人独行在夕阳之中,那漫天的晚霞都照亮不了他的心,偌大的皇宫里,似乎处处都透出一股子血腥味。此时此刻,云宥忍不住在想,若有个人能陪他闻这血腥味,想必也不会太难过。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个下雪的晌午,在熙穆院的东三间里头,十三跪在外头,那个女子抱着一件氅衣过去,轻轻地披在他的身上,柔声地问,“十三弟,冷不冷?” “不冷,嫂嫂,我一点儿都不冷!”十三昂起头来,展出一张笑脸,望着那女子,只听得她幽幽一声,“傻孩子,怎么能不冷呢?” 这一生,再也不曾有个人无一丝功利地问他“冷不冷”了。 第309章 狂悖 皇太后的灵柩送出京后,暂安在皇极寺的正殿里头,还没等安葬,云臻便出京了。黛玉将他送到官道之上,回来的路上,恰好遇到了皇太子出来,两厢人正好遇着了。皇太子坐在马上,走到了黛玉的轿子旁边,敲了敲。 黛玉掀开帘子,看到身上穿着素色滚四爪银龙箭袖的太子,问了一声安,“恕臣妇不便下车与太子请安!” “无妨,你我之间不必讲究这些虚礼。”太子目视前方,面无表情,“老八出京了?本宫知道他是为十三的事情去了,不过,老八媳妇,就算你们都知道十三是我杀的,又如何?” 黛玉狠狠地盯着他,怎料得到他竟然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来,顿时气得恨不得上前撕了他,却无能为力,咬牙切齿道,“我听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太子殿下,十三年幼,并未妨碍到你,你竟然如此作为,午夜梦回,你的良心会安吗?” “没有妨碍我?”太子扭头见黛玉两眼泪汪汪,虽说是气得,可落在他眼里无疑是梨花带雨一般,娇艳极了,不由得心喜,笑道,“你信不信,皇位于我可有可无,可你,我原本是势在必得的,那一次的机会正好,只可惜被那个混蛋给搅黄了,你说,我不杀他杀谁呢?” 黛玉对这样的一番话已是无语评说,只怔怔地看着他,只见他哈哈一笑,转而对着她认真地道,“你放心吧,我这太子之位稳当得很,凭他们几个是撼动不了的,不妨告诉你,父皇已经在皇太后面前发过誓了,绝不会废了我。只要父皇一日不下废位的诏书,将来除了本宫,不管谁登极,都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他说完,如胜利的王者一般离开,黛玉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皇帝那里又出了什么事,道,“走吧!” 到了荣妃的屋里,黛玉把太子这番话说了,荣妃琢磨良久,摇摇头,“没有任何理由,且不说皇太后和皇上已是母子恩断,就算是母慈子孝,我也想不出,皇太后能用什么要挟皇上来发这个誓言。且关乎江山社稷,不论祖宗家法还是朝堂国法,都不容皇太后如此,皇上又岂会就范?” “可是,不管是踢死了武安伯还是冯侧妃,足以可见,太子已经狂悖不堪了,只皇上依然没有废黜太子的意思,这就叫人不得不相信太子的话是真的。母妃,媳妇的意思,太子的话,可以跟别的皇子们说说,如今王爷不在京中,也不能放任太子如此。媳妇担心,他是不是在筹谋什么?” “你是说他会谋反?” 黛玉摇摇头,“在京中,他应是不敢,母妃可还记得,皇上两次遇刺,一次是王爷帮皇上挡了一箭,还有一次是平贵人的弟弟提前预警。今年皇上必定是要去铁网山打围的,再加上平安洲的叛乱,谁又能预料,会发生点什么呢?” 这一年的夏天似乎特别难熬,京中平静得令人窒息。到了六月底的时候,湘云诞下一女,到了洗三,黛玉本可不去,可四皇子妃亲自来请,黛玉便只好去了,放了一个金锞子在盆里,一直跟在云宥身边的太监过来请黛玉,“郡王爷请秦郡王妃说话!” 黛玉便随着他过去了,在上院门口的柳树下头,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云宥笑道,“这里景致好些,这边有几个石凳子,请过来喝杯茶吧!” 黛玉也跟着笑了,“都说四哥为人体贴,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这些年可真是白认识了!” 云宥笑而不答,虚抬了一下手,请黛玉过去。二人在石桌子对面坐下,桌上放了个小红泥炉子,里头燃了松果,一壶水已经开始冒着热气,发出汩汩的响声,眼见着快要滚起来了。云宥熟练地拨了茶叶,黛玉瞧着是祁门红茶,便笑道,“原来四哥也是喝红茶的?” “我脾胃较弱,太医说最好喝红茶,不要碰绿茶。我原本是只爱喝绿茶的,如今喝着喝着便习惯了。” “是啊,很多事做起来并不是很难,难的是坚持去做,日子长了,若叫他不做又是一件难事。所以,《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说的就是善始易,善终难!” 云宥笑道,“所以说,这一场仗已经打起来了,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坚持,最后能够善始善终。八弟妹,你想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难道说四哥已经听说了?” “听说什么?” “父皇在皇太后临终前发誓,绝不废黜太子?” 云宥眼眸一眯,盯着黛玉看半晌,“八弟妹,太子乃一国之储君,岂能轻易废立?况且废立之后,八弟妹以为,谁堪配太子之位呢?” 黛玉却并不慌张,淡然一笑,从云宥面前接过一盏茶来,吹去上面的浮沫,抿了一口,叹了一声,“茶,固然是好茶,只是四哥用的水却并不好,原以为四哥泡茶最不济也该用玉泉之水,谁知竟然用的是寻常河水,这是最不该用来泡茶的。” 云宥心底有些泄气,却又越发对眼前这女子好奇,“你的意思,我不该问出这样的话来?” 黛玉放下茶盏,“这白玉茶具,最好的祁门红茶,实在该积年雪水来泡才好。四哥,你方才说你不该问出来,怎么不该问呢?四哥问出这句话才是真性情的人,若不问,于我看来,便是藏奸,以后不敢与四哥共谋大事。” 云宥不得不服气黛玉这等胸怀,垂下眼眸来,心里已是有些羡慕云臻的好运气了,人生一世,得这样一爱侣,哪怕将来粉身碎骨,也不枉此生一遭。 “那八弟妹可否回答这个问题呢?” 黛玉一笑,“答案,我想四哥胸中自有丘壑的,并不需要我这样的愚蠢妇人指点。才四哥说父皇发的誓,这样的誓言,四哥以为可信抑或不可信?” “八弟妹以为呢?” 黛玉道,“不管可不可信,如今都不重要了。这些话,已被有心人传扬了出去,天下人皆知父皇发过誓,将来若废太子,便足以用来做文章。如此一来,父皇不得不掂量一番,甚至无从解释起。况,皇太后一向偏爱皇太子,朝臣们也很容易相信,皇太后必定有过此番举动。若废太子,若否认,均会被冠以不孝之名。是以,信与不信,都是两难。” 第310章 契约 见云宥沉思,黛玉知道,一向心思缜密的宁郡王必定是想过这些道理的,她静静地喝茶,不再说话,见云宥犹豫良久,方才道,“当年皇太后进宫之时,已是再醮,父皇出生于掖庭,生母难产而亡,皇太后位居正宫,恰好无子,便抱养在身边,对外谎称是皇太后所出,实则并不是。” 黛玉第一次听这些宫闱秘闻,顿时震惊不已,瞪着一双眼睛,黑黝黝湿漉漉,云宥见了,别过脸去,继续道,“皇后是皇太后进宫前与他人所出,八岁那年寻回,一直养在襄阳侯府,声称是襄阳侯嫡女,后又养在宫里,与父皇倒是青梅竹马,只她偏比父皇大了三岁,父皇十四岁那年,二人不知怎么地有了些不妥,这才不得已,太上皇为二人指婚。” “这才是缘由。”黛玉这才明白,为何皇太后对太子如此偏爱,原来是有一层外孙子的关系,他不由得问道,“皇后又是如何死的?” “也是难产。”云宥一笑,“想必八弟妹是能猜出其中因果的,当初,父皇的生母便是难产而亡,我听说为皇后接生的三个嬷嬷一齐暴毙,而父皇的生母当年生产之时,无一人在旁,她强撑着一口气给父皇喂奶,支撑了三天三夜,直到有人来,她托孤后,这才咽气,宫里无人不感叹,敬佩她做母亲的这份执着。” 黛玉点点头,“为今之计,便只有叫太子出错,方才有可乘之机。只要他出错,谈何容易,他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子了,比谁都谨慎,比谁都琢磨得透父皇的心思。父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等得,我们却等不得了。” 云宥一笑,“难道说,八弟妹是有谋逆之心。” 黛玉笑道,“四哥说笑了,忠义无价,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做乱臣贼子不是?难道四哥的意思,我们就等着太子即位,将来好清算?” 云宥犹豫片刻,还是道,“清算倒不至于,据我所知,太子只对八弟妹你有所求!” 黛玉怔愣片刻,嘲讽一笑,“四哥,你觉得这可能吗?据我所知,天底下的男人,没有执着于其他一人一物胜于江山的。四哥,焉知这里头没有别的猫腻呢?连我都不信的事,我不明白四哥怎地会信?” 云宥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潜意识里便说出来了,即便黛玉说了这话,他也依旧没有不信的,只是不愿继续分辨罢了,问道,“依八弟妹看,有何良策?” “我一无知妇人,能有何良策呢?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不济还有一条命,迫不得已,送了便是。若将来,机缘巧合,愿四哥看在与我家王爷兄弟的份上,保全您的三个侄儿,我在九泉之下感念四哥的恩德便罢了。” 云宥见她起身,也不留,只等她走出几步,他才匆匆站起来,“八弟妹,我想不至于到那一步的。” 黛玉顿住了脚步,云宥走了过来,凝视她片刻,道,“我有个想法,若八弟妹能做主,我便与八弟妹订下契约。” 黛玉想了想,道,“我想我应是能做主的,只看四哥想要订什么样的契约?” “将来我与八弟,不论谁胜出,均保全彼此子女,祸不及后代。” 黛玉道,“四哥这话,我便听不懂了,一辈人有一辈人的恩怨,不凭别的,只凭今日舜哥儿他们叫四哥一声四伯父,四哥的孩子们叫我家王爷一声八叔,将来只有将他们当自己孩儿的份,怎么可能会累及子侄呢?” “如此甚好!” 说完话,上院来了人,说是宝钗来了,叫黛玉过去说话。黛玉到了上房,听说宝钗在湘云的房里,便在上房坐了,四皇子妃问她,“史庶妃那边请你过去呢,你不过去吗?” 黛玉愣了一下,“四嫂,我以为我要是去了,你会不高兴。毕竟,嫡庶有别,难道说,我应看中以往情分,连你我之间的体面都不要了吗?” 四皇子妃的脸顿时便红了,讪讪道,“怎么会,八弟妹向来庄重得体,怎么会呢?” 湘云的屋里,二人久等不来,便叫翠缕去催,翠缕去了又来,道,“秦郡王妃回来是回来了,奴婢等也请了,只秦郡王妃正和郡王妃说话呢,想必过会子会来。” 可过了好一会儿了,那边坐席了,依旧还不来,二人便知黛玉是不会来了。湘云眼泪唰唰,“她必定是嫌弃我如今的身份了,当初,我在卫家时,她也不像今日这般待我。我以为别人瞧不起我,她和你们一样,姐妹似地和我相处了那么些年,必定是能体谅我的,谁知,她到底还是自持身份。” 宝钗便安慰她,“怕是你想多了,她必定不是这样的人。从前,她与我们虽说姐妹一场,到底也还是我们不够攀附她,后来她又嫁进了皇家,你我何等清高,又怎会不顾脸面巴结。她今日不肯来,你我更该体谅,也该想想人与人之间究竟缘分不同。你才生产多久?连月子都不出,这么流一场泪,仔细将来落下病来。” 宝钗走后,翠缕进来服侍湘云,忍不住道,“依我的意思,姑娘以后还是少和王太太走动,即便在一起也少说些话。姑娘以为她是个和善的,可我听说莺儿和贾老爷先头娘子生的那个孩子,便是她动的手脚呢,如今外头谁不说她是个面善心毒的?瞧瞧她平日里和姑娘说的话,哪一句不是藏着奸?偏姑娘就听不出来。” 湘云却不信,反而怪翠缕不该说这些话,“就你对她有成见,究竟你也是听了别人的撺掇呢?你说莺儿是她使的手脚,她何苦?难道为的是莺儿服侍了贾老爷不成?可你也不看看如今,贾老爷屋里又不是没有姨娘通房的,还不是四五个,也没见她如何。” 湘云叹了口气,“我如今,到了这步田地,也就她还念着旧肯来看看我,和我说说话儿,我除了她便再无别人了,原没有她可图的,她偏待我还是和从前一样,我心里除了感激,再没有别的了。” 第311章 反了 翠缕见无法劝,只得作罢,心里却是对湘云所为很不以为然。 展眼到了十一月,皇帝已经在铁网山了,京中是四皇子在驻守京防,眼看腊月将近,得到皇上回京的消息,谁知前一日,整座京城街上出现了烧杀掠夺的人。黛玉不知道外头出现了什么事,只好叫府上的护卫将前后左右所有的门全部都堵住。 黄芦滚了进来,语无伦次地道,“王妃,太,太,太子反了,在回京的路上把皇上控制住了,如今,太子的人又把京城围住了,听说禁军统领张楶投靠了太子,王妃,现在怎么办?” “张楶怎么是太子的人呢?” 只是如今,黛玉并没有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了,若是太子得势,将来对秦郡王府来说,无疑是一场天塌下来的灾难。 “为今之计,我们能做的便是死守王府,不能叫叛军攻进来了。”黛玉坐在院子里,外头已是一片厮杀之声,沈孝卿和刘近道已经来了,黛玉为宽他们的心,忙道,“已经派了人出去通知王爷,况且宁郡王爷也在京中,应是能想办法消灭叛军的。” 沈孝卿却摇摇头,“若张楶为太子所用,王爷又在千里之外,这一场仗,怕是难打!不知王妃心里可有妙极?” 黛玉知道沈孝卿所说的妙极便是她有何打算?黛玉镇定地笑了一下,“王爷虽说留下了一千人护卫王府,且都是精锐,可是面对张楶手里的五万禁军,只怕很难敌,到了最后,自然是保三位世子为上,至于我,沈先生到时候帮忙托一句话给王爷,盼他善待三个孩儿,便是不辜负我了!” 沈先生大笑,“不知府中是否有善领兵者?”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暗地里跳将出来,在黛玉跟前跪下,“属下冷锋,乃王爷麾下第一副将,奉王爷之命驻守郡王府,如今外头叛军虽多,但王爷在京城之中留有诸多死士,万不得已之时,属下等定能护王妃和世子们周全,还请王妃勿担忧!” 刘近道哈哈大笑,“万没想到,王爷侠骨铮铮,又有柔肠几许,王妃可想为王爷立下一番功劳?” 黛玉摇摇头,“而今之际,立功倒在其次,不叫皇上生疑方才是正道。不过,任何时候,不进则退,特别是现在叛军猖獗之时,若不弹压,必定会酿成更大灾祸,不知先生有何妙计?” 刘近道指着冷锋道,“此等猛将,若只是用在护佑妇孺,何等埋没人才!” 冷锋却站起身来,横眉道,“先生此话差矣,便是妇孺也分尊卑。王爷命属下寸步不离王妃,不论先生有何等妙极,属下一概不从!” 黛玉却道,“先生请讲!” “王府如今有护卫上千,家丁数百,暗中死士不计。若冷锋将军能以王府为据点,与叛军对抗,逐渐扩大范围,必然会引来民众投从,不时之间便能拉起一支反抗队伍,与叛军对抗。若冷将军觉得贫道胡言乱语,自可不从,只是,若任由叛军在城中烧杀掠夺,民众见对方势力日渐扩大,势必会从,此消彼长,将来王府未必能保全得住。” 黛玉点头称是,并问冷锋,“若叛军一旦攻占了京城,届时,你有把握将我等救出城去吗?” 冷锋道,“属下现在就安排!” “现在?”黛玉冷笑道,“你是想将来史书之上记下一笔‘某日,京城叛乱,秦郡王府不战而走,弃全城百姓而不顾’?” 冷锋愕然,沈孝卿在一旁默默点头,“秦郡王妃所言甚是,为忠义而死,死不足惜,负大义而屈,虽生犹死!” 冷锋愧然,拱手道,“属下该死,属下这就带领王府护卫攻打叛军。王妃请放心,属下会命死士守护好王府,绝不叫任何宵小有可乘之机!” “我不担心,你去吧!” 这一场混乱来得格外突然,叛军先是包围了四皇子府,紧接着,京中大臣们的府邸也被全部包围。秦郡王府因早就知道秦郡王不在,府中只有妇孺,这才叫黛玉等人有了喘息之机。张楶以为,京城之乱应能很快平息,届时,城外太子的军队控制了皇帝之后,城门一开,皇上被迫退位,居太上皇,太子登极,一切便可以尘埃落定。 谁知,就在这时,城中一支异军突起,一路势如破竹,很快便将诸多大臣的府邸解救出来,各府中的护卫也归附旗下,势力逐渐壮大,隐隐竟有与禁军对峙的局面。 四皇子府与秦郡王府相距不远,府外传来厮杀之声的时候,云宥已经组织起了王府护卫,朝包围圈最虚弱的北边攻去,与冷锋成犄角之势,很快一身盔甲的云宥便一骑在先,冲了出来,他手上举着一杆旗帜,扬起,喊道,“张楶叛乱,忠义之士请随随本王斩杀叛贼,所有迷途知返者,一律赦!” 叛军之中,并非所有人都愿意判,此时见宁郡王府和秦郡王府均站出来剿灭叛贼,且声势越发浩大,也有那胆小的,愿意投诚。两股势力便分别从两边朝四面扩散,一时间杀得叛军血流成河,很快便将整个内城控制在手中。 天边,一线鱼肚白慢慢扩散开来,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一夜的厮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儿。舜哥儿从睡梦中醒来,见他娘亲坐在榻上,眼睛望着外面,他连忙爬起来,过去抱着母亲的脖子,“娘,你想爹爹了吗?我也想爹爹了。” 黛玉回过神来,将儿子搂在怀里,笑道,“娘亲没有想爹爹,娘亲是在看着天,应是要下雪了!” “哦,下雪了,可以堆雪人了!” 李觅和玉竹进来了,李觅帮舜哥儿穿衣服,玉竹服侍黛玉起来,问道,“王妃一夜没合眼吗?怎地不睡会儿,熬夜是最伤身的。” “外头的将士们如何了?” “伤亡自然是有的,奴婢已经组织下人们尽力救治了。一些老百姓也过来帮忙,听说冷锋将军已经聚集了五千人马了,内城里头已经安全了,各府井然有序,也没有出现烧抢之事。林老爷和太太已经被接进来了,正在外头候着呢。” 第312章 何辜 黛玉连忙起身去见她父母,已经被请进屋里来了,扑过去,三人抱着,母女二人大哭,林如海含泪摸了摸女儿的头,“我和你娘没事,这一次,你做得很好,很好!” 黛玉见父亲身上满是血渍,忙问怎么回事,“我原是叫冷锋派人去看,只是街上叛军实在是太多了,一直出不去。我快担心死了!” “傻孩子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算是太子谋反,难道他将来登极还不要做事的人了?他杀谁都不会杀我们这些文官,就算是要杀,也是将来登极之时,我等不奉他为君,他才会拿起屠刀!” “道理虽是这个道理,可女儿哪有不担心的?如今好了,就算冷锋和四皇子不能将叛军剿灭,至少,守住内城,还能捱些时日。就不知,王爷知道京城叛乱,会有多担心了!” 云臻心如乱麻,他的身后,两骑如飞,待到了京城外两百里地,身后二人追了上来,其中一人正是十三,拦住云臻,“八哥,太子等人均以为我死了,必然对我不设防,我带领五千人马,回救京城,你带领其余人等,去救父皇!” 云臻道,“不,你带人去救父皇,我带人去平剿京城。” “不行!”林玉檐反对道,“姐夫,你是担心我和十三救姐姐和外甥们不及时吗?难道你觉得我和十三对姐姐我外甥们的心不及你?” “张楶虽是骁勇善战的良将,可如今他不占正义。且我们绕道回去,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陡然出现一支勤王的军队,叛军必定人心涣散。况,我不是八哥你,反而对嫂嫂和侄儿们的危害要小得多!” “不错,若姐夫你回去,你如今这状况,如何救人?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 见云臻不再坚持,十三已是振臂一挥,“跟我走,回京城去!”两骑已是率先冲出,二人身后,军队一分为二而出,云臻策马扬鞭,领着另外一支队伍朝京城百里之外的一处山头包围过去。 荣妃扶着皇帝,一夜功夫,皇帝须发似乎越发白了,老态龙钟,再无精神气可言。可在他十步之外的太子,此时意气风发,大笑道,“自古历史上,何曾有过像我这样三十多年的太子?父皇,您老了,何必还恋着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位置呢?您看先皇,住在太明宫里,每日里不用那么早起来上朝,也不用处理那些琐碎的政事,难道不好吗?” 皇帝已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荣妃在一旁安抚道,“陛下,您冷静一下……” “逆子,你这个逆子,你果然有谋逆之心,你这个不孝子……” “父皇,儿臣是不孝,这些都是跟父皇您学来的。当年,您的皇位是如何坐上的,父皇难道忘了吗?这么多年了,您的皇叔义忠老亲王在九泉之下,应是盼得早就不耐烦了吧?可怜,原本只是咱们这一支的恩怨,义忠老亲王一家却被算计得干干净净,弥留之际,老亲王才会死不瞑目吧?” “住口,你这个逆子,朕今天要亲手杀了你!”皇帝从身边的侍卫手里夺过剑,朝前一步,谁知一脚踩在了一摊污血上,趔趄之下,几乎扑倒在地。荣妃连忙扶住了他,哭着喊道,“皇上!” 太子这才真正明白,他那个曾经挂帅亲征,号令四海的父皇,真正老了。他也意识到,属于他的时代已经来了。 就在这时,一骑冲了过来,一个东宫侍卫翻身落马,“太子,太子殿下,秦王,秦王打进来了,只在一里之外,张昊他投降秦王了!” “你说什么?张昊怎么可能会投降,你胡说!”太子气息极为不稳,“秦王明明去了晋阳,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 “是真的,臣也不知秦王怎么突然从天而降了!” 太子默了一会儿,突然大笑,“我知道了,孤知道了……”他用剑指着还没有从惊喜中回过神来的皇帝,“父皇,你那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儿子回来了,儿臣着实没有算到他会回来得这么快,怎么会怎么快呢?” “皇上,臻儿回来了,您听到了没?”荣妃喜极而泣,皇帝与她相互搀扶着,“臻儿回来了,他回来了!” 太子一步步走了过来,振臂一挥,“秦王反叛,保护陛下!” 眼见侍卫渐渐聚拢,皇帝和荣妃已是落在了太子的掌控之中,云臻一步一步踏血而来,一身银白的铠甲已经被染成了红色,头上的红缨上也滴着鲜血,一道红痕横穿他原本冷酷俊美的脸庞,手里的长剑之上,残留的鲜血蜿蜒而下。 所有的侍卫随着他的逼近,步步后退,皇太子也转过身来,双眸之中神色惊骇,他绝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看到云臻,“你不是在西北打鞑靼吗?” “二哥,放了父皇和我母妃!” “放了他们?哈哈哈,小八,你觉得可能吗?如果我说,叫你把你的王妃让给我,你愿意吗?” 云臻不语,依旧是步步行来,皇太子被他一脸一眼的冷酷所摄,反手一剑,指向皇帝,“停住,你若再敢近一步,我就杀了父皇,待我继位,我就向天下昭告杀父皇的人是你!” 云臻停下脚步,“你已经被包围了,你不过是以我身后之命来威胁我,你若敢动父皇和我母妃一根毫毛,我绝不会留你的性命,哪怕将来,野史对我唾骂千古!” “谁敢骂你?”皇帝见儿子来了,已是底气十足,“传朕的旨意,太子狂悖不堪,弑君谋逆,不配储君之位,天下人当共弃之!” “弃之?”皇太子大笑起来,扭头朝皇帝眯眼道,“父皇,儿臣虽当了三十多年太子,可在父皇的眼里,儿臣算什么?连您的儿子都算不上,是不是?” 皇帝神色大戚,已是不忍见太子,扭过头去,皇太子的声音却如尖针一般刺向他的心,“只因为儿臣是您最厌恶的女人所出,她虽是您的皇后,可您对她弃之敝履。这么多年,您把您心里所有的怨憎,愤恨,全部都加在了儿臣的身上,可怜,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就儿臣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吾又何辜?吾又何辜?” 第313章 自刎 皇太子仰天长喊三声,他再次去看皇帝,眼里也同样都是仇恨,“从前,不管儿臣做什么,好的,坏的,哪怕儿臣做出再悖逆不堪的事来,父皇从无责罚。宫里宫外都说父皇对儿臣万般宠爱,儿臣也一直以为自己因是嫡出,才能得父皇这般宽容。父皇,儿臣一直不知道,一直不知道啊,父皇演了这么多年戏,对一个死去多年,并不曾有过一丝夫妻恩情的女人仇恨入骨,偏又不得不扮演夫妻情深,父皇,您不累吗??” “做帝王苦,做帝王苦啊!” 云臻听得满脑子都是一团雾,他朝荣妃看去,见荣妃盯着太子,满眼都是惊骇,而皇帝则泪流满面,踟蹰半日,才开口,“有些仇恨一旦种下,天长日久已是生根盘结,再想要根除就要承受剜心之痛,父皇无能,不肯受这般苦痛,便只有委屈你。” “父皇也曾想过,将这皇位给你做补偿,再未想过要废你皇太子之位,可你今天,又是因何而起这谋逆之心?” 皇太子“噗通”跪下来,大哭又是大笑,“皇位?给儿臣做补偿?父皇,儿臣生下来后,您可抱过儿臣一次?儿臣这么多年的功课学业,父皇可曾过问过一声?检查过一字?没有,父皇,您从未有过!” 他剑指云臻,“可是他们不是,别的皇子们都不是,特别是八弟,父皇,哪一次检查作业,您不是骂八弟最多?哪一次骑射,您不是手把手教他?为他不好好学,您竟亲自动手鞭打,后又赐下良药。您从未对儿臣做过的事,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儿臣启蒙是您亲手扶笔,儿臣骑射是您亲自扶上马,父皇,儿臣何曾要过这江山?儿臣只盼着来世,再也不生在这帝王之家,得父亲一句斥骂,得父亲一顿痛打,对儿臣便是一片慈父之心!” 他说完,已是横起剑来,朝自己颈上刎去。 皇帝见了大恸,喊道,“云宪!” 云臻扑了过去,用剑格开太子的剑,只是迟了一步,他手里的剑哐当落地,身子委顿下去,整个人舒展地躺在了地上,脖子上的血汩汩地流出来,朝扑过来的云臻笑了一下,“八弟,二哥的身手还是不错的吧?都说你的剑快,最终还是没有我的快。” 云臻说不出话来,他跪在地上,捉住云宪的手,“二哥,你别说了,太医快来了……” 云宪笑了一下,“死有何惧?”他看向皇帝,“父皇,儿知这世间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儿不怪父皇,只愿来世,得一佳人,清茶淡饭,共度一生,再不要生在这帝王之家!” 他说完,缓缓地闭上眼睛,唇角缓缓地勾起,似得偿所愿,再无遗憾,只眼角却落两滴泪来,滑向鬓边。 云臻忍不住哭了起来,只觉得二十多年兄弟情,彼此活得比陌生人还要遥远,从他懂事的那天起,身边人教给他的便是太子是君,他是臣,对太子要尊重,不得有任何僭越,从无人敢教他,太子也是他血脉相连的哥哥。只有这一刻,他才从心底里涌起那种血脉牵连的疼痛来,兄弟之间用过的那些手段,谋略,将所有这些兄弟一个个打倒按压下去的决心,已是化作疼痛,如潮水一般朝他涌来。 荣妃也是落下泪来,皇帝扶着她,几乎都站立不稳。 太子一死,周围的叛军群龙无首,已经被全部剿灭。跟随云臻的将士们也退了出去,在五里外结营。云臻将太子的剑放置在一边,抹干眼泪,收拾心情起身,将手中兵符呈上给皇帝,“父皇,儿臣领三万榆林军勤王,如今叛军已伏,儿臣缴旨交兵!” 皇帝坐在行宫的龙椅之上,显得格外疲惫不堪。但他依旧示意夏守忠将云臻手里的兵符收回来,有气无力地道,“榆林军还是交由你节制,京城那边如何了?” “儿臣得到快报,京城那边张楶已经反了,秦郡王府和宁郡王府两府护卫在四哥的调派下已经收回了内城,但若欲彻底收复京城,以他们手上的兵力,并不现实。儿臣回来的时候,已经着十三弟领一万军赶赴京城,以期能平叛。” 皇帝点点头,“太子一事,你如何看?” 云臻想了想,“父皇,二哥并非是真的想要篡位,他只是想得到父皇的疼爱,求父皇能够网开一面!” 皇帝叹了一口气,“君父,先君,后父,你叫朕如何网开一面?若今日坐在这龙椅上的是你,你预备如何网开一面?” “儿臣不敢!” 皇帝到底念着他的救驾之功,摆了摆手,“去吧,把张楶带来见朕,朕倒是要问问,他张楶受朕如此厚恩与信任,为何还要做出这等不忠不义之事来?” “是!” 京城之中,攻打之声传来,云宥得到消息,率领两府护卫重点攻击北面,以期与外面来个内外夹击。不一时,消息传来,太子已死,五万禁军成溃败之势,早已不听张楶调遣。东边城墙之上,张楶面向太子所在的方向,正要自刎,云臻拍马赶到,站在城墙之下,问道,“张楶,陛下问你,皇恩浩荡,你为何还要做出这等不忠不义之事来?” 张楶无言以对,噗通跪下,“逆臣张楶此生再无颜见君王,陛下,若有来世,臣再效犬马之劳!”说完,他猛地用剑,只是,一箭射来,先中了他的右臂,手臂吃痛,长剑跌落,张楶早已被冲上城墙来的榆林军擒拿。 云臻已是走上了城墙,“张楶,是男儿,就不要做出这等懦弱行径,既然敢反,又何必惧国典刑法?” 当晚,皇驾入京,虽五城兵马司早已打扫街道,可空气中依旧有绵绵血腥味袭来。荣妃跪坐在御撵之中,皇帝的额头上,敷着一块帕子,荣妃不时为他更换。觉着凉了,正要去拿,却被皇帝一把抓住了手腕,见皇帝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盯着她,问道,“朕欲立咱们所生的孩子为太子,你意下如何?” 荣妃淡然一笑,依旧伸手将帕子拿下,在盆里透了热水,拧干,又为他敷上,“立储乃朝廷大事,这等事,陛下当与朝臣们商量,臣妾后宫妇人,安得妄言?” 第314章 活着 宫城门口,云臻和云宥均不得离开,二人一左一右,门神一样,站着,彼此对视一眼,虽明月悬空,雪夜冷冽,可二人并没有说话的欲望。 不一时,一辆车辘辘而来,到了这宫门口,车辆停了下来,帘子被掀开,黛玉从车里探出头来。云臻一看,顿时心花怒放,他上前两步,伸出手去,黛玉已是投入他怀里,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裹。 云臻抱着她下来,又不舍得将她放下来,只搂在怀里,问道,“怎地来了?” 他二人已有数月不见,平日里恩爱非常的夫妻,哪里有不想的?只云宥在旁边,还有诸多将士,云臻也只在她脸上蹭了蹭,“我本想回去,实在是回不去。” 黛玉的唇瓣若有若无地扫过云臻的脸颊,夫妻二人均是心头一荡,黛玉挣扎着下来,将手里的包袱抖开,里头是一件新的氅衣,针脚细密,做得精细,她都开,亲手替他穿上,“知道你回不去,我就过来看看。” 系好之后,黛玉捏着氅衣的襟边,云臻握住了她的手,捏了捏,情深意长,道。“你先回去,最迟明日一早,我应是能回家一趟的了。孩子们都还好吧?” “挺好,舜哥儿说要来,这会儿夜深了,况,街上也不太平,便没有要他来。” 云臻见冷锋跟着,便喊了冷锋过来,将他带到一边,说了几句话,又过来,再次将黛玉抱到了车上,塞进去,“回去吧,冷得很,别冻着了!” 马车朝回走,才过了一条街道,前面快马加鞭过来三骑,马车不得不停了下来,黛玉正掀开帘子朝外看,一骑已是飞奔过来,边跑,边喊道,“嫂嫂,嫂嫂!” 黛玉听得心头已是停止了跳动,她盯着前来的人,那人渐渐地近了,月色下,他一身黑色铠甲,头盔上的红缨在风中扬起,脸上染上了血渍,一双眼睛却明亮得如北斗。 待近了些,这人飞身下马扑了过来,冲到她跟前喊道,“嫂嫂,是我,我是十三啊!” 黛玉的眼泪一下子就漫溢出来了,伸出手去,捧着十三的脸,细细地看,“十三,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她再也没想到,十三竟然还能活着,她这辈子还能再看到十三,一时间百感交集,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十三也是热泪盈眶,抓住他嫂嫂的手腕,孩子一样哭道,“嫂嫂,是十三不好,没有早早出来告诉嫂嫂,叫嫂嫂担心了!” 黛玉摇摇头,泪水飞落,“你一定吃了很多苦,一定是死里逃生,怎么能怪你啊?你能活着回来,就是最好的了!” 二人还要哭,檐哥儿和蒙霏过来了,檐哥儿笑道,“我就说了,我姐不会怪你的,我姐多担心你啊,只要你能回来,她就谢天谢地了,怎么还会说你呢?” 因有蒙霏在,黛玉忙抹了抹眼泪,又用帕子帮十三把脸擦干净了,笑着对蒙霏道,“叫你看笑话了,实在是,这一年多来,我的心无一颗是安逸的,若十三弟真的回不来了,这一辈子,我和他哥哥都不会心安。” 蒙霏忙道,“王妃怎么能说笑话呢?王爷和十三爷之间兄弟情深,便是同胞情义也不过如此,王妃对十三爷同样也关爱有加,这叫人敬佩还来不及呢。” 十三也在一旁笑道,“我嫂嫂最好了!” 黛玉笑了笑,问十三,“可去给母妃请过安了吗?” 十三摇摇头,“只叫人进宫去跟母妃说了一声,我也是事儿才忙完,正好遇到了嫂嫂来看哥哥,这才过来的。我梳洗一番就进宫。” 四人一块儿往府里去,待到了,檐哥儿和蒙霏跟黛玉告辞,黛玉帮檐哥儿扯了扯衣领,又理顺了他的头发,眼里已是无限欣喜,“才半年都不见,又长高了好些了。” 檐哥儿也高兴,“等我忙完了最近的些事,就过来姐姐这里吃饭,我们好好说说话儿。” “嗯,累坏了吧,快回去歇着去!” 时间不早了,黛玉进了屋,又问十三的时候,双顺过来说,十三爷沐浴的时候,在桶里都睡着了,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双喜死了,如今跟在十三身边的是双顺,问黛玉要不要叫十三爷过来,黛玉摇摇头,“过来做什么?让十三爷好好睡,谁也不许叫醒他。” 夜里,黛玉睡得正香,突然一道凄厉的女声传来,在整座秦郡王府的夜空里响起。黛玉惊醒了来,在外头值夜的李觅起来了,出去了,又进来,在门口道,“王妃,无大事,是未剿灭的毛贼潜入到了沉思院,惊动了冯侧妃,冯侧妃被吓着了,这会儿冷大人已经赶过去了。” 黛玉躺了下来,心有余悸,见外头火光闪过,道,“去跟冷大人说一声叫多派些人四处巡查一番,别叫那些反贼藏在了别的地方,酿出大祸来。” 床上,舜哥儿三个也被惊得在动,黛玉把三个孩子搂进怀里,大约是因为闻到了母亲的气味,三个孩子又睡得很香了。舜哥儿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抬起一条腿,压在了序哥儿的腿上,序哥儿不耐烦,用另一条腿将哥哥的腿踢开,屁股挪了挪,离哥哥远一点。 唯有珣哥儿特别乖巧,往母亲的怀里拱了拱,找准了**,双手捧着,就吮吸起来。黛玉将小儿子搂进怀里,她此时已是困意顿消,有些睡不着了,索性,低头,慢慢地顺着珣哥儿细软黑密的发。 珣哥儿吃了一会儿,又睡去了。黛玉此时也有些困了,正要再眯一会儿,外头传来了说话声,黛玉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唤道,“王爷!” 云臻快步走了进来,他已经梳洗一番了,看到床上睡得沉沉的三个孩子,云臻摸了摸这个,又摸了摸那个,最后目光落在黛玉身上,笑着问道,“有没有想我?” 说着,已是一把抱起了她,将床让给了三个孩子,将黛玉放在了榻上,已是倾身下去。 一番温存,云臻几乎是把积蓄了这几个月的欲望全部都释放了出来,事毕时,太阳已经升起,舜哥儿醒来后在床上喊“娘亲”,黛玉一个激灵醒来,推了推身上的云臻,云臻忍不住,抬起头来,朝她笑起来,黛玉的脸已是绯红,动了动腿,“还不起来,儿子在叫呢!” 第315章 兴师 舜哥儿听到声音,从帐子里头探出头来,云臻只好跳了下去,随手扯了一件衣服套上,赤脚走了过去,将帐子挂在银钩上,已是一把捞过了舜哥儿,舜哥儿瞪着眼睛看了良久,方才欢喜地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云臻的脖子,“爹爹,爹爹!”欢快地叫了起来。 黛玉起身要了水,二人洗过之后,序哥儿也醒来,抱着他爹爹不放。云臻只好又亲自服侍二儿子穿好了衣服,这才抱着醒来后只知道傻笑的三儿子,一家人围在桌上吃早饭,正吃着,十三来了。 黛玉忙站起来招呼十三,十三笑道,“我知道是嫂嫂说不叫叫醒我的,不过,我饿了,就自己醒了。” 他在桌上坐下,眼睛却盯着舜哥儿和序哥儿,两个直朝他怀里扑去。十三哈哈大笑,一边搂着一个,摸了摸,抱了抱,又看向云臻怀里的珣哥儿,正睁着一双黑黝黝,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吧嗒吧嗒吃着自己的手,十三稀罕得不得了,“珣哥儿,我是你十三叔,你认得吗?” 珣哥儿哈哈一笑,蹬了蹬两条腿,一脚过去,几乎将云臻正在喝的一碗粥给踢翻了。云臻淡定地把碗往桌子里头推了推,对十三道,“还不快点用早膳了好早点进宫去给母妃请安!” 十三这才和舜哥儿和序哥儿说了几句话,将他们抱到了椅子上,一面招呼两个吃早膳,一面自己也吃。 饭毕,兄弟二人进了宫里。黛玉叫人把舜哥儿和序哥儿送到了清山小筑。李觅进来了,凑到黛玉跟前低声道,“王妃,冯侧妃没了!” 黛玉格外吃惊,猛地抬起头来,二人几乎撞上了,“你说什么?怎么没了的?” “确实是没了,昨日夜里,说是有贼人闯进去,原本只想躲一躲,谁知,被冯侧妃撞上了,那贼人担心,一刀把冯侧妃给杀了。原来我们听到了的那一声,竟是冯侧妃死前喊出来的。冷大人当即就去了,谁曾想还是被那贼人给逃了。今日一早,顺天府的人来了,定了案,是被贼人所杀。才顺天府尹亲自来了,是长史接待的,叫向王爷赔罪,请节哀呢!” “节什么哀啊?”黛玉叹了口气,“虽说在咱们府上住了这好久,实则,我也没喝她一口茶,和她拜堂的也不是王爷,实在是算不得是府上的人。既然如此,就叫人装殓了,找个地儿埋了吧!” 李觅便知,冯侧妃大约死的也很蹊跷,提醒道,“王妃,要不要通知一下四皇子妃和冯家?” 黛玉点头,“四嫂那里是要去通知一声的,冯家,就算了吧,我只知道冯侧妃是从四皇子府出来的,并不知道还有什么冯家!” 大冯氏来得非常快,来了后,也并没有先来熙穆院,而是直接去了沉思院,小冯氏已经停尸,一口薄棺材放在一边,冯氏看到之后,气不打一处来,却也知道,哪怕知道是黛玉动了手脚,也没有证据。 “你家王妃呢?她连看都没过来看一眼吗?看在早晚晨昏定省的份上,难道她连瞧一眼都不肯?” 王嬷嬷在一旁道,“四王妃,这您就说错了,冯侧妃既进了门,我们家王妃连她的茶都没有喝过,姐妹情是没有的,更别说晨昏定省了,我们王妃从来不兴那一套。” 大冯氏这才意识到,小冯氏拜堂是和她自己的丈夫拜的,当日宴请也是她出面张罗的,以至于后来,京城里都在传一个笑话,说哪里是八皇子纳妾,分明是四皇子纳小姨子才是啊,及至小冯氏进了门之后,因是奉了皇太后的懿旨,掌管府上中馈,结果几乎赔尽了嫁妆。 甚至后来,小冯氏不得已以怀孕为由头,将管家的权利交回去。实则,她妹妹根本没有怀孕,正在姐妹两愁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太子一脚,竟将她妹妹踢得无法生育,最后不得不联合八皇子府对付太子。 “我的妹妹无法怀孕了,老八就要把她退回去,丝毫不理会我冯家的脸面,何等狠心!”大冯氏气得脸都白了,此时,她也明白,自己在给林氏下套的同时,也被她狠狠地摆了一道。 皇太后说她怀孕,无法管家,她便索性不出面,连纳妾大喜之日的场面都不顾,以至于她因不肯叫妹妹没了脸面,才不得不过来帮她一把,最后落下“四皇子纳小姨子”的满城笑话。 “叫你们王妃来见我!”大冯氏已是怒不可遏,见王嬷嬷站着不动,她顿时怒道,“怎么,我身为她的长嫂,叫她来见我,也叫不动了吗?” 王嬷嬷不得不退了下去,黛玉心疼自己乳母,道,“您年岁这么大了,以后府上的事就交给金钏儿姐姐处理,她若有斟酌不了的,您只在旁边指点即可。” 王嬷嬷感恩不尽,连忙跪下来磕头,“金钏儿还年轻,奴婢服侍王妃这么多年了,一下子撒手了,还不习惯。以后,奴婢就专门服侍三个世子,府上的事就交给金钏儿好了。” 黛玉坐着喝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这才起身,由明月三姐妹服侍着,去了沉思院。 大冯氏眼见黛玉拖延着不来,心里越发气,正要自己去熙穆院找,才起身,见黛玉进了院子,这才气鼓鼓地坐下来,黛玉一进来,她就冷笑着道,“秦郡王妃真是难请啊,我正要亲自去请你呢!” 黛玉淡然一笑,走了进来,在大冯氏的下首坐了,明月上了一杯茶过来,她吃了一口,道,“四嫂是长嫂,便是我再狂妄,也不敢有悖长幼之序。是以,不知四嫂有何吩咐?” 小冯氏还被停放在床上,大冯氏看了一眼,见黛玉自进来,到现在,根本就是无动于衷,连目光都吝啬得不肯给一些,不由得悲从中起,“便是你不肯叫老八纳妾,可如今,人也进来了,又死在了王府,难道说,一场体面的丧事你都不肯给吗?你忍心她成为一个孤魂野鬼,你不怕她死了做鬼魂也不放过你吗?” 第316章 问罪 黛玉终于有些怒了,同样冷笑道,“四嫂,她是如何进了我这王府的,四嫂难道忘了吗?从始至终,她的人生不都是四嫂你在安排吗?三年前,你把她从永兴接到了京城,住进了王府,我猜想那会儿,四嫂是准备把她给四哥当妾室好固四嫂的宠,毕竟,四嫂那时候并没有生下嫡子,好在后来四嫂怀上了,这才舍得把她给我家王爷的。” “从始至终,她不过是四嫂手里的一枚棋子,庶母所出,并非四嫂的同胞姐妹,以为进了秦郡王府,便可以恃宠而左右我家王爷,将来好为四哥的大业卖命不是?四嫂,如果人死了之后,真的有阴灵的话,我想,她要找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大冯氏落下泪来,她的语气因此而软了,“八弟妹,方才是我冲动了一些,可是,如今人已经死了,我不求别的,只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好把这件事掩饰过去。冯家那边,我会去说,绝不叫冯家记恨秦郡王府半分。” “四嫂,不说冯侧妃了,只说从前与将来,不论王爷活着或是将来死了,他的身边只会有我一个,即便是埋在地下,我也不会允许王爷的身边还有第二个女人。所以,四嫂,同为女人,我也希望你能体谅我的心,一生一世一双人,谁不盼着呢?” 大冯氏已是目瞪口呆,半天才指着黛玉,“你,你,你怎能说出如此不知廉耻的话来?你这番话,哪里像是一个正室所说?你难道就不顾身份体面,竟做出这等如风尘女子一样争风吃醋的话来。我明白了,难怪皇太后说你明暗两面,表面上端庄守礼,实则不贤至极!” “谁说她不贤了?”云臻跨步进来,冷眼对着大冯氏,已是将黛玉护在怀里,“四嫂,若你是来寻常串门说说话儿,我夫妇二人扫榻相迎,若你是来指责她,我这就叫钟顺送客!” 大冯氏受此羞辱,气得脸都白了,“老八,你难道没有听到你媳妇方才说了什么吗?她说活着死了,你身边都只能有她一人。可见你的侧妃之死绝不简单。若说为贼人所杀,前天夜里城里烧杀成那样,你府中都没事,为何偏偏,你一回来,我妹妹她就死了?” 原以为云臻听了这话会重视,谁知,他却满不在乎,反而道,“关于四嫂妹妹的事,我也跟四哥说过,若四嫂愿意接回去,我感激不尽,若执意留在我府上,生死,四哥和四嫂都不得干涉,如今四嫂上门来指责算得上是违约了。” 大冯氏已是有些明了,她目光直直地盯着黛玉,语气里透着愤怒和悲凉,“我明白了,我妹妹这算是枉死了!八弟妹,你真是好手段,把八弟扒得这么牢靠,只是,你别忘了,女人总有年老色衰的时候,你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就不怕将来自己也会有此遭遇吗?” 黛玉推开云臻,走了过去,站在冯氏的面前,笑道,“四嫂,多谢你为我劳心。只是,人这一生这么短暂,顾好眼前已是不易,又何必杞人忧天想那么远呢?即便将来,我年老色衰,不得王爷宠爱,至少,从我认识他的那天起,半生过去,都在夫君宠爱之中,已是比这世上多数女人都幸运了。反而是四嫂,从与四哥结缡,可有一日如我今日这般肆意妄为,却依旧得王爷庇护呢?” 冯氏的脸色千般变幻,她怔怔地朝后退去,眼里已是蓄满了眼泪,唇瓣哆嗦,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黛玉不忍看她这般失神落魄,道,“四嫂,你若是不忍,冯侧妃的丧事可以由您来安排,这一点我和王爷都没有异议。” “她是你府上的侧妃,皇太后懿旨册封的,由我来发丧,这成何体统?我今日只是来瞧瞧,全一全姐妹之情,你若是不顾体面,我也没有办法!” 说完,她喊上自己跟前服侍的人就出去了,走了几步,便听到黛玉在吩咐,“赶紧装殓了拖出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吧!” 语气之随意,简直叫人寒心。大冯氏不忍再听,快步朝前走去,出了府门,她才长长地透出一口气来,歪在车上,一句话不说,只怔怔地看着外面,想着心事,只觉得过去半生实在是白活了。 待到了晚上,云宥回来了,约莫今日是累了,便歇在了冯氏的屋里。云宥无心房事,大冯氏自然不会不顾羞耻地自己凑上去,把在秦郡王府的事说了,叹口气道,“还是皇太后慧眼如炬,早就瞧出她是个没羞耻的,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云宥听了,置若罔闻,大冯氏扭头朝他看去,见他躺在床上就跟死了一样,不由得喊了一声,“王爷?” 云宥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良久才道,“你想我说什么?说她的不是,说你的贤惠吗?你以为她在作怪,你焉知八弟不是享受其中呢?” 大冯氏有些不解了,也不明白她夫君此言何意,忙道,“妾身并无此意,只是,满京城的王府权贵,又有谁和八弟一样,府中虽有侧室却宛若虚设?我那苦命的妹妹,死的时候,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云宥闭了闭眼睛,只觉得有些话跟他这王妃也说不清楚,只觉得,若有个人今日哭着闹着,死都不肯叫他纳妾,也是一件幸事,若有个这样的女子,不管她丑也好,美也罢,贤惠也好,泼辣也罢,他也是愿意宠着,愿意顺着,只宠着她,不要别的女子的。 这样的女子,便是将身家性命都寄予他一人身上,一生荣辱也系于他,全心全意,又哪里不值得他真情以待呢? 小时候,便听宫里的人说,八皇子是最幸运的一个,母妃得宠,自己天资聪颖,谁能想到,婚姻一事上,他也这般叫人羡慕。只是,大皇子被圈禁,太子死了,从此以后,便是他与老八之间的生死之斗了,老八是有人为他守住后背的人,而他的身后呢? 第317章 谋士 冯侧妃夜里被拉出了府,连夜被葬在了城外,因怕天长日久了不知道坟茔所在,次日,黛玉又叫人去给她立了一块碑,只写了姓氏名讳,连个立碑人都没有。 此事,一时间在京城里被人说三道四,说什么的都有。 清山小筑里头,刘近道住的院子里,邢月换了一身下人的装束,正在为刘近道端茶倒水,刘近道接过来,喝了一口,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叹了口气,“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叫我如何去跟王爷开口呢?” 邢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未语泪先流,“若王爷对奴婢有心,便是死,奴婢也会在王妃手里挣扎着过活,将来若能有个一儿半女,奴婢这辈子也算有个奔头。只是,刘先生,您也看到了冯侧妃的下场了,她娘家哥哥还是永兴节度使,奴婢什么都没有,从前还有皇太后可以依仗,如今皇太后薨逝了,若奴婢没有一点眼力劲儿,将来怕是连一块安葬之地都不得,求刘先生救救奴婢,奴婢原当牛做马服侍刘先生!” 刘近道年近四十,因从前是道士,并没有娶妻生子,如今跟了云臻,是想要还俗,身边若有个知热知冷的人,他也愿意,便道,“你也是个聪明的,既是如此,我便跟你透露一个事吧。如今外头都说冯侧妃死于王妃之手,实则不然!” 邢月先是一愣,转而想明白,已是脸色苍白,全身脱力,如软骨一般瘫在地上,“怎,怎么是这样?王爷太狠心了!” 刘近道却摇摇头,“不是狠心,而是冯侧妃若一直留在王府里,则利大于弊!” 一来,云臻不像别的男人有那闲情逸致去俘获一个女子的心,叫她死心塌地为他,他不屑也不想要,如此一来,冯侧妃留在府中,白白叫她做个眼线,又是何必?二来,云臻又一想心疼黛玉,杵两个人在后院之中,白给黛玉添堵,更是不必。 人的心再柔软,一次次的战斗,攻城略地之中,终究会变得越来越硬的,趁着如今,云臻的心还没有硬到一定的地步,刘近道起身道,“贫道暂且就为你去说这个情吧!” 云臻正在书房之中,听说刘近道来,连忙放下笔,起身迎了出去。刘近道则在门口便给云臻行了个大礼,云臻已知其来意,终究放下一颗心来,笑道,“先生也有折腰之时,倒是叫本王惊讶!” 刘近道顿时汗颜,“看来,没有什么事是瞒得过王爷的!” “那倒不是!”云臻与他分次序坐了,一面叫钟顺上茶,一面道,“本王也是听王妃说的,后院中事,本王一向懒得料理,所知均从王妃处得知,听说今日邢月姑娘换了一身装束去了先生的院子,王妃便说,看来府中好事将近。她还说,邢月本是本王的庶妃,如今要转手他人,还怕本王生恼,好生劝了本王。” 刘近道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王妃见微知著,实在是令贫道佩服,贫道也无话可说,一切全凭王爷做主!” 云臻笑了一下,止住了刘近道要再次向他行大礼,“本王并不贪心,也一向不太愿意遵从礼法,不过是身份所在,不得不做些表面样子给他人看。本王这一生,所得已多,侍妾本如物,又是本王不曾沾染的,送给先生,又有何妨?” 他笑了一下,“若先生不开这个口,本王还要费心处置,说起来,本王反而要感谢先生!” 刘近道却是想起一事来,“经此一役之后,战局分定,将来天下大位必定属之王爷,王爷一旦继位,九五之尊,富有四海,莫非偌大后宫,三宫六院空悬,也依旧只有王妃一人?届时,只怕朝臣们也不会答应。” 云臻默了一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地一笑,“又有何妨?将来后宫自然是皇后说了算,若她料理不了,才会找到本王,本王如何帮她,将来再说!” 晚上用膳时,十三也在,云臻便说了刘近道讨人的事,并且有把将来后宫之事说出来,吩咐道,“刘先生是极有谋略之人,如今我诸多事还仰仗着他,这场婚事,你去问一下刘先生,是娶妻还是纳妾?你帮忙张罗一下,务必热闹尽心。” 黛玉称知道了,喊了黄芦进来,叫他代为去问刘先生。黄芦去了来后,说,“刘先生说了,他此生无意娶妻,只行纳妾之礼便可。” 饭后,黛玉便叫金钏儿拟了个单子出来,她看了,交给金钏儿,“尽快办好,这些便做邢月姑娘的嫁妆,虽说只是妾室,但有些嫁妆傍身也还是好的。” 黛玉便有些不解,问云臻,“刘先生既然还俗,便正儿八经地娶妻好了,为何非要纳邢月为妾室呢?” 云臻歪在榻上看书,孩子们在他身上滚来滚去,他笑了一下,放下书,将小儿子搂在怀里,省得另外两个一个不慎,把珣哥儿踢下去了,“一来门不当户不对,你别看刘先生现在瞧着落魄,可他毕竟是苏州刘氏,当年前朝皇帝灭了他祖上九族,若不是有义士将他尚在襁褓中的曾祖父救出来,今日只怕就绝户了。前朝响当当的世家大族,你我还去刘氏祖屋瞧过的,你还感叹一番,说那废墟之中尚留墨香,还记得吗?” 黛玉点头,那是他们小的时候在扬州那边时候的事儿了,一起走过多少地方。想到这里,黛玉只觉得心头一暖,走了过去,双手环着他的腰身,将头枕在他的胸口。云臻腾出手将她往自己怀里压,心里和身上已是有些克制不住。 只是,这会儿,孩子们都在跟前,他也不能像初婚时候儿为所欲为,只觉得又是甜又是苦,只好拿才刚说的话题来转移注意力,“而邢月,宫里时候是皇太后跟前的宫女,想必也是身份格外低贱的,虽有些容貌,可到底不够妻室的资格,刘近道自然不会想着要娶,只是纳在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第318章 童言 日子定在小年后的一天,到了那一日,黛玉只请了家里的一些人,原本只想着简单地热闹一下,谁知素烟出门的时候遇到了秋痕,和她一说,紫鹃和轻絮都知道了,都说要来,趁着这会子机会大家聚一聚。 到了那一日,就都来了,三人都是做了母亲的人了,带了孩子们来,秋痕生的一胎是儿子,紫鹃和轻絮生的是女儿,黛玉一一给了见面礼,让她们带着孩子和珣哥儿一块儿玩。 一时,邢月过来磕头,“妾身再没有想到会有今日这样的福气,王妃置办了那么多的嫁妆,妾身无以报答,只有寄来世了。” 黛玉自然是不稀罕她所谓的报恩的,笑道,“你原是王爷讨过来的,给你安排个去处也是理所应当。你去了刘先生那里,当安守本,精心服侍,若将来得个一儿半女的,你这一生也算是有了靠了。” 邢月流着泪答应着,也深深明白,刘近道已是过了四十的人了,她将来也只有能够怀上一胎,这辈子也就有了奔头了。 素烟和雪雁将新娘子送到了那边去。黛玉在后花园里的四虚斋后头的院子里摆了几桌,叫冷锋带着人陪陪刘近道,云臻也过去喝了一杯酒,说了几句恭喜的话,一起将新郎和新娘送入了洞房。 云臻回来,酒有些上头了,脚下步子也不稳,黛玉忙服侍他更衣,笑道,“今日也不是你的好日子,怎地就兴起喝这么多了?” 云臻斜睨她,抬手就捏了一把她的脸,“是冷锋几个小子,非要灌我的酒。你说今日不是我的好日子,我大喜的那一日,你何曾见我喝了这么多?你可知道我当日为何不肯多喝?” 黛玉摇摇头,“我哪里知道?” “我盼了那许多年,就怕一时喝多了,稀里糊涂洞房了……” 舜哥儿在旁边问,“爹爹,什么是洞房啊?” 黛玉顿时恨不得地下有道裂缝她好钻进去,掐住云臻腰间的软肉捏了一下。云臻夸张地叫了一身,屋里地龙烧得旺,他只穿了一身中衣也不嫌冷,过来,将舜哥儿抱在腿上,“你问爹爹什么是洞房,洞房就是……” 黛玉一急,道,“云臻,你在胡说什么?” 云臻顿时一愣,抬起头来,见黛玉也同样怔愣着,云臻不由得一笑,黛玉已是满脸通红,嗫嚅半天道,“你跟儿子说什么洞房?你要敢说……” 云臻朝她伸出手,抓住了,扯过来,同样搂在怀里,道,“我若说了,他也不懂,你急什么?不过,我第一次听你叫我名字,娇娇,挺好听的,小时候你总叫我小哥哥,如今再也没有听到了,我总在想,我们一起走过了每一段岁月,若说上苍如何眷顾我,便是如此了!” 半夜,李觅突然在外头敲门,低声喊道,“王爷,宫里来了人!” 黛玉一下子醒了。云臻拍怕她,“别怕,我去看看,若我没有回来,你就自己睡,不用管我。” “可是……” 云臻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哄着,“有我呢,不要怕,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黛玉静下心来,要起身服侍他穿衣服,云臻按住她,“天冷,别起来。对了,今年你也不用进宫去守岁了,在家里带着孩子们。若我一直没有出宫,你也不要着急,在家里稍安勿躁!” “是不是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父皇身子不好,我照理应该进宫去。还有,宁郡王府若有什么事,你一概不理。我把十三留在宫外,他如今和从前不一样了,倒是可以依仗!” 云臻走后,黛玉只在床上躺了躺,就心大得又睡着了。早上起来,神清气爽,大冯氏来时,正好看到她才吃了两碗粥,一个花卷,都快打饱嗝儿了,正在喝一碗浓浓的茶消食。 “四嫂怎地来了?”黛玉放下茶盏,“也不说一声,我好去门口迎你!” “迎就不必了,这大冷的天,出去一趟,回来了半天身上都暖不起来。”大冯氏一反常态,和黛玉亲热得好似完全没有前些日子的剑拔弩张,反而是和亲姐妹一样。黛玉心里也有数,问道,“用早膳了没有?若是没有,就在我这儿将就着用一点?” “还真没有!” 黛玉便连忙叫上早膳,她喝茶陪了一下,大冯氏用过了,抹了嘴,问道,“喲,怎地没看到老八啊?难不成这么早就上朝去了?” 黛玉顿了一下,知道来了,便道,“早起出去了,也没说去哪里,我估摸着还是衙门里的事,要不然,他必定是要和我说的。” 大冯氏笑道,“当然了,老八一向看重你,他若出门,能不跟你说吗?哦,对了,你这几日可有到宫里去?” 黛玉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快过年了,家里事儿多,哪里脱得开身?连母妃说要把哥儿送到宫里去她瞧瞧,我都没得空呢。怎么了?四嫂怎地问起这个来?” 大冯氏摇摇头,“我就问问,我也是好多日子没进宫了,一直担心父皇的身体呢,想着你若是进宫了,就朝你打听打听。” “父皇的身体怎么了?”黛玉问,见大冯氏遮遮捂捂的,黛玉便装作没看出来,“父皇身体好着呢,我想若是有什么不好,必定会有宫里的人出来说,如今瞧着没有,便是没有。四嫂也不必担心。” 正说着,十三来了,朝黛玉二人请过安,黛玉问他有没有用早膳,他说用过了,又问,“侄儿们去了先生那里吗?若是没有的话,我就把他们送过去。” 黛玉忙叫奶嬷嬷把两个哥儿带过来,分别给冯氏请过安,黛玉便叫他们跟着十三去,“叫你们十三叔把你们送过去,好生学,待下了学,叫十三叔带你们堆雪人,就在我这院子里,堆上两个好过年!” 冯氏瞧不出什么来,也就放下心来,略坐了坐,就走了。 黛玉并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吊了一天的心,夜里,钟顺回来了,“爷说叫王妃把爷的衣物包几件带进宫里去,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了,若人问起,不要说爷在宫里,只说爷往京城外去了,在外头带兵。” 第319章 弥留 黛玉说知道了,亲自把云臻里里外外的衣服包了一件,又一件格外厚的氅衣,一齐包好了,放在包袱里给钟顺,吩咐道,“早晚记得给爷添衣服,如今天气冷,凡事多看着一些,别叫冻着饿着了。” 钟顺应“是”,黛玉忍了忍问道,“宫里是什么光景?” 钟顺压低了声音道,“皇上估摸着也活不久了,如今宫里一应都严紧着,爷还带了口信给冷大人,府上要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照管着。今日夜里,十三爷会去丰台大营,如今的禁军统领已经换成了蒙青大人,都是自己的人,王妃不用担心。” 黛玉如何能不担心,虽说一切似乎都妥当,可黛玉还是忍不住道,“你跟也说一些,宫里的那些人叫不要信,也不是常年跟爷的,再爷身边有你,叫那些人瞧着没什么盼头,谁知会不会生异,凡事稳妥些才好。” 钟顺连忙答应,“王妃说的是,四爷跟前得力的是个小厮呢,奴才会帮爷留十二个心眼的。” 二更多天,十三来了,一身盔甲,在屋里屋外瞧了一眼,喊来冷锋,“这府上就交给你了,嫂嫂还有本王的三个侄儿,你死了,他们也不能有分毫损伤,你能做到吗?” “十三爷,属下便是粉身碎骨也必然能够保王妃和世子们安全,上一次叛军围城都没事,这次,王爷留的人越发多,十万大军围城,属下也能撑个两三天,两三天难道还不能定乾坤?” 十三哈哈大笑,拍了拍冷锋的肩,上前来对黛玉一拱手,“嫂嫂,弟弟这就走了,嫂嫂务必多多保重,这些日子,就叫冷锋守在这院子里,您一定哪儿都不要去。” 黛玉道,“冷锋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我这儿你们不用担心。大过年的,弄得这么紧张兮兮的,没得叫人瞧出什么不好来。” 话虽如此,黛玉进了屋后,依旧是六魄不安。只是到了第二日,她还是叫府上的人开始打扫,准备过年,采买的人进进出出,备的年货比起往年来,还要多上一层。 一更天里头,白庄头带了人送了年货过来,大雪天里头,黛玉忙叫人熬了一锅羊骨头汤,蒸了几蒸笼馒头,又烫上了酒,叫王登在花厅里陪他们用饭。 白庄头进来跪了黛玉,又磕了头,道,“还有几头活鹿,鸡鸭鹅猫狗,活鹿和猫狗都是幼小的,鸡鸭鹅都是半大不小的几只,专门孝敬世子爷们好玩儿的,用笼子装着呢。” 黛玉忙叫起,赏了茶,“这大冷天里头,冰天雪地的,我之前也说过了,若是路不好走,年后来也是一样的,你们偏不听。这一路上可还太平?” “奶奶体贴,奴才们越发感恩才是。不瞒王妃说,这一次奴才们来了,暂且没打算走,准备在府上过完年再回去呢。还请奶奶成全!” 黛玉一时没想明白,笑道,“你们若不准备回去,那就留下,正好这些日子把京城里都逛逛。说起来,你们也都是跟了我们很多年的老人了,一向想请你们,一年到头的,你们总是说忙,从来就不得空。” 白庄头这一次带了两百多人来了,是冷锋过来说的。黛玉正在疑惑,怎地今年来的人这么多,才听冷锋说道,“都是跟王爷在南海沿子那边杀过敌的,虽说是残兵老将,可王妃也别小看他们,这些人都是手底里沾过血的,比起那些没杀过人的新兵,京城里的禁军不知道要强多少?” 黛玉方才想起,“难道说,这些人都是王爷叫他们来的?”她拿过账本,瞅了一眼,竟然是当年云臻用那绿玉斗给大皇子换的那个庄子,他不知什么时候把里头的人都撵走了,安顿了这些跟着他打过仗的老兵们。 黛玉一时也明白过来,这一次怕是凶险无比,便问道,“四皇子府如今动静如何?” “厉兵秣马,草木皆兵!” 黛玉道,“你们只需要密切关注四皇子府便可,不可教我母子落入他们手中。虽说当年我与四皇子有过约定,但这种时候了,除了信自己,还是谁都不要信的好。我想,皇上弥留之际,必定会召见皇子们,四皇子若进了宫,你们也不要对四皇子府有所行动,一来不能叫王爷落个为了大位无所不用其极的名声,二来人在做天在看,大位之争固然无情,可与妇孺何干?若能选择,我相信,不会有人愿意生在皇家的。” 除夕夜,二品以上的文武百官进宫朝贺,只敬德殿里,皇上并没有出现,皇子们被叫到了东暖阁里,由四皇子和八皇子出面,代替天子接受朝臣们的朝贺,并陪着大臣们宴饮。 宴毕,大臣们肃然离宫,只所有的进宫皇子们,均被皇帝留在了宫里侍疾,不得出宫,连片纸都不得带出宫外。 服侍皇上用过一轮药,从里头传出来的消息,皇子们在外头等着,四皇子便约了云臻出去走走,问他,“听说八弟这几天在城外,今日才进宫,不知在城外做什么?” 云臻道,“之前五万榆林军,还留有三千在外头,父皇叫我去整肃一番,将之派往山西,交由山西总兵节制,为此事,这才大年节下的跑了一趟。”他扭头看云宥,“四哥,我非嫡又非长,我只是一个带兵打仗的皇子,一向在六部历练也少,四哥实在不必对我如此戒备!” 云宥脸上一红,“实在是宫里这段时间,泼水不进,父皇龙体抱恙,四哥才会有所担忧,倒也不是对八弟有所戒备。你我兄弟一场,况且我也与八弟妹有过约定,将来不论如何,彼此都不伤及侄儿们,不知这话,八弟妹有没有对八弟说过?” 黛玉倒是从来没有说过,云臻思及此,脸上已是显出笑容的,“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侄儿们伶俐可爱,一辈有一辈的恩怨情仇,身为长辈,只有教导养育他们的责任,若是做出有悖天理之事,将来必遭报应。” 第320章 皇后 偌大的寝宫里头,只有夏守忠陪着荣妃,夏守忠立在帘子后面,荣妃坐在皇帝的床边。皇帝伸出手来,握住荣妃的一只手,她另外一只不停地抹着眼泪。皇帝看着她尖尖的下巴,难免心里有些怜惜,“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荣妃摇摇头,悲痛得说不出话来,皇帝留恋地看着殿里的一切,初登极的日子里那些激动、兴奋和君临天下的快感,依旧是充斥在心里,这么多年,未曾有稍微的削减,难怪说历代帝王年岁不暇,大约这些永不平静的心境也是原因之一了。 “朕大约也该要走了,婵儿,朕最舍不得的还是你!”他握着荣妃的手,捏了捏,已是没有了力道,荣妃抽泣得越发厉害了,声音充满了压抑,皇帝听着心里也满足了,“朕这一生,辜负了你,朕最离不开的也是你。” 荣妃扑到了他的身上,哭喊道,“陛下,你也把我带走吧,你要是不在了,我在这宫里头还有什么盼头?长夜寂寞,生不如死,我也不想活了,皇上,你下旨吧,让臣妾为陛下殉葬!” “娘娘,不能啊!”夏守忠从帐子后头走出来,扑倒在床前,“陛下,您不能把娘娘带走啊,娘娘要是不在了,奴才们在宫里可怎么过?娘娘,您也要想想八殿下才是啊,八殿下骁勇善战,一代武将,您不能就这样把他抛下了,还有小世子们呢!” 皇帝见荣妃痛哭不已,也是落下泪来,他抬起手来,艰难地摸着荣妃的头,“太/祖皇帝早就下了严旨,废除殉葬之陋习。朕若是龙御归天了,连宫女们都不得殉葬,更别说要你跟着了。你我夫妻多年,至今我也没能给你一个好的名分,夏守忠,传旨!” 夏守忠膝行两步,听皇帝道,“传旨内阁,着晋封荣妃为皇后,朕如今龙体欠安,一应册封典礼押后,金册金宝先颁布,不得延误!” 夏守忠顿时大喜,要去,荣妃却拦住了他,朝皇帝摇摇头,“臣妾不要,臣妾只愿陛下好起来,臣妾愿去钗斋戒,一辈子茹素礼佛,减臣妾之寿,只愿陛下能够永年!” 皇帝又落下泪来,他想抬起手摸摸荣妃的脸已是不能够,只笑了笑,吩咐夏守忠去办差,并道,“传蒙青、林如海、忠顺王和周培德觐见!” 荣妃只得退了出去,夏守忠出去时,从她的旁边经过,二人对了一下眼神,荣妃点点头,站在敬德殿的外头,匆忙赶来的慧妃和令妃见了,向她行礼,慧妃道,“姐姐真是厉害,能够把这宫里经营得滴水不漏,如今,我们想见见皇上也不能!” 荣妃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慧妃,“慧妃姐姐,说起来,你比我进宫还早些,这么多年了,宫里只知道有你慧妃姐姐不知道曾经还有个皇后娘娘。只是,慧妃姐姐总是说身子骨不好,皇上便是想让慧妃姐姐把宫里经营得滴水不漏,也得要慧妃姐姐肯出力效劳才行啊!” 慧妃正要上前,已有两个内侍上前来,“请娘娘止步,陛下已经下了旨意,任何人等未经宣召不得入殿,请娘娘体恤奴等!” “那她呢?她在陛下跟前已经守了这么久了,都是陛下的嫔妾,陛下龙体欠安,我等受陛下恩宠至今,岂有不去侍疾的道理?” “陛下无恙,并未有旨意召见娘娘,请娘娘回宫!” 令妃道,“皇贵妃姐姐,我们都是陛下跟前的老人了,也不必做那些戏来给人看,姐姐就说吧,这些人是不是姐姐的?” 荣妃笑道,“令妃妹妹这是说的哪门子的笑话,难道,在令妃妹妹的眼里,这个偌大的敬德殿上下人等如今都听本宫的示下了?那令妃妹妹又将陛下置于何地?” 正说着,只听得前头殿里夏守忠尖利的声音喊道,“宣皇子们觐见,着二品以上文武百官们殿外伺候!” 荣妃已经不太肯与慧妃和令妃多费口舌了,她站在阶上,朝前殿望去,面上沉静如水,也不知在想什么。慧妃和令妃也是紧张不已,似乎二人的目光能够穿透这重重宫闱,看清楚皇帝的寝殿之中发生的事情。 良久,慧妃有些撑不住了,令妃也是心跳如擂鼓,“皇贵妃,陛下的身子是不是很不好了?” 荣妃不答,置若罔闻。虽然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可是,她依然还是很紧张,手心里都是汗。好在,这个时间并不长,皇子们鱼贯而入,连被废黜的皇长子也来了,跪在最前面,看着躺在龙榻之上,已经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的皇帝,心里头只觉得阵阵嘲讽。云宥跪在他的身后,听到皇帝呼哧呼哧痰涌的声音,夏守忠站在榻前,四个才被宣召的大臣跪在皇子们身后,他朝地上跪着,一直没有抬头的云臻看了一眼,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景阳宫皇贵妃贤良淑德,系出高闳,祥钟戚里……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其所出之皇八子云臻立为太子,兹以承大统,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夏守忠的话才落,整个殿内寂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突然,最后面发出一道声音,“这,这……” 众人回过头去,云臻的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正是周培德,梗着脖子,面红耳赤,忠顺王深深看了一眼云臻,侧目对周培德道,“周培德,有话说话,你是想矫旨吗?” 云宥则起身道,“周培德,你有什么话想说?一连十多天,宫里被封得水桶一样,除了八弟,谁都休想进来,今日父皇有命,宣召的四位大臣里头,就有三位与八弟交好,其中一位还是八弟的老丈人,父皇到底下了什么旨意,谁都不知道,周培德你若是能据实说来,你便是忠臣,将来凌烟阁里头有你头一份的位置!” 忠顺王腾地站起来,“云宥,你想做什么?凌烟阁里头的位置你都敢许,难道说周培德若是顺着你说,便是忠诚,如若不顺着你说便是矫诏不成?” 第321章 属谁? 突然之间,皇帝挣扎起来,呼哧声越发难堪。云臻连忙扑过去,哭道,“父皇,您千万不能有事啊,父皇一生文治武功,开疆扩土,视黎民百姓如亲生,开创古往今来之盛世,父皇还有诸多未竟事业,儿臣愿减自己的寿命,向上天换得父皇鼎盛之春秋,只愿天下百姓能得父皇教化安置之福德,换取太平盛世啊!” 皇帝呼噜噜几声,嘴巴张着,身子已是慢慢地软了下去,一双眼睛看着云臻,缓缓地滑落两滴泪来,终究还是过去了。 云臻顿时大哭,抬手缓缓地合上了皇帝的眼睛,末了,腾地站起身来,转身盯着四皇子云宥,怒道,“四哥,父皇原本病重,谁知你竟毫不体谅,在这种时候惹得父皇生气,以至于……龙御归天,天底下还有你这样的不孝之子吗?” 皇子们原本哭得声嘶力竭,听了这话,顿时一个个都傻了,抬起头来,看着云臻,只见云臻两道眉毛竖了起来,吆喝道,“来人,将宁郡王押下去,关进宁郡王府,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得出府门半步,否则以谋逆论处!” “云臻你……”云宥正要反抗,宫中侍卫已经冲了过来,将他的双手反剪,云宥怒道,“父皇刚刚咽气,尸骨未寒,若父皇阴灵未远,见你如此残害兄弟手足,当做何想?” “作何想?”十三踏步进来,他一身盔甲,含笑朝自己哥哥看了一眼,落在云宥身上的目光已是生寒,“父皇难道不是被你气死的吗?你质疑父皇的圣旨,是因为父皇的圣旨上,只字未提你吗?” 云宥见十三身后的甲士,人人身上都沾着血,又见十三脸上嘲讽的笑,已知大势已去,闭了闭眼,对云臻道,“记住八弟妹与我的约定!” 云臻并没有答话,待人将云宥带下去后,蒙青已是一步上前,跪在云臻跟前,“太子殿下,皇上已远去,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太子殿下升座登极以正名分,后面的一切才可顺理成章地办理!” 云臻还在怔愣间,林如海已是三呼万岁,殿里,所有的皇子们或情愿或不情愿,也跟着山呼万岁,名分已定。 云臻看着榻上的皇帝,百感交集,道,“大位沉重,本非我愿,谁曾想父皇到底是心疼各位哥哥弟弟们一些,将这一副重担放在了我的肩上。江山社稷大,还请哥哥弟弟们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怜悯于我,将来社稷共担,江山共享!” “陛下,臣等誓死效命,绝不言怠!” 将殿里的事情交代一番后,云臻便在皇子们和四位大臣的恭迎之下去了前殿升座,文武百官进来拜了新皇。议及先皇丧事,云臻道,“恭、盛、庄,而不靡费,丧事之事就交由礼部、工部和内务府,选出谨慎尽责的臣子来办,各位爱卿,意下如何?” 大皇子云甯也在行列之中,此时百感交集,谁能想得到,最后得到大位的竟然是云臻。可怜他之前与皇太子斗得你死我活,皇太子是死了,他本在幽禁之中,今日是奉先皇之命进宫的,到底他今后是继续被幽禁抑或是如何,不得而知。 云臻走下台阶,亲自扶起大皇子,“大皇兄,朕今后治国安邦,少不得大皇兄的扶持,今日虽说已经着臣工们协力办理父皇的丧事,可还是少不得要大皇兄总领,如此,就辛苦大皇兄了!” 云甯战战兢兢,忙又跪下,“臣领旨!” 云臻甚是满意,他复又上了玉阶,站在御桌旁边,锐利如鹰隼般的眸子,缓缓地扫过殿内的文武百官,“若无他事,今日议事就到此为止,请众位臣工随朕举丧吧!” 云臻去殿后更衣,一身孝衣上身后,云臻问夏守忠,“秦郡王府可有派人去?皇后娘娘和皇子们可有派人去接?” 夏守忠忙道,“已经派人去接了,是十三王爷派去的,才皇太后问要把皇后娘娘安置在哪座殿里才好?” “自然是凤仪宫,原本就是皇后寝宫,又是才修葺一番的,里头若有增减,你派人跟皇后娘娘说,务必以舒适如意为主,命娘娘不必顾忌其他太多。” 凤仪宫自先皇太后搬离之后,此后二十多年,再没有迎来新的主人。这么多年来,因是中宫,每年工部都会拨款进行修缮,只是再无人入住。 十三将黛玉母子接进宫来之后,里里外外地看了一遍,道,“嫂嫂,新还是挺新的,奢华无比,不过,怎么臣弟就是觉着,熙穆院才好呢?臣弟总是记得,每到了冬天,就在东三间里头,和檐哥儿哥哥一起吃着一品锅,赏着外头的雪,格外舒服?” 黛玉笑道,“这有什么,等今年冬天,我也在这里头架着一品锅,你们哥儿几个还是一起边吃着一品锅边赏雪,照样舒服。” 十三叹口气,“唉,以后臣弟再进宫只怕就困难了。再说了,我哥哥当了皇上了,以后他哪有时间和我们吃锅子赏雪呢?” 黛玉心里默了一会儿,走过来,认真地道,“十三,自古以来都说伴君如伴虎,可是,你哥哥他终究是个人,你们若是以后因此远了他,他觉着孤单了,寂寞了,他的心上那扇门也会慢慢地关起来,哪怕你们以后哄着他呢,也别叫他知道,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变了。” 十三不由得动容,郑重地点点头,“嫂嫂,我不会的!”他又笑了,“嫂嫂,你如今当了皇后了,可以下懿旨了,能不能下道懿旨,我想娶柳家姑娘为正妃。” 黛玉笑道,“你呀,真是糊涂,我这皇后的旨意哪里比得上皇太后的懿旨呢?” 正说着,云臻进来了,听了这话,朝十三横了一眼,“才说你能用了,你又胡来。父皇还停在敬德殿里呢,你就想着娶妻了,你不怕天下人说你不孝?” 十三挠了挠头,“我不是怕柳家姑娘不肯等我吗?我又要守这么长时间的孝,人家要是等不及了,怎么办?” 云臻不耐烦地摆摆手,“尽说傻话,先皇太后的懿旨里头,是把柳家姑娘指给你做侧妃的,她怎么可能随便就嫁了呢?你精力好,你到前头去瞧瞧去,我喝口水就来。” 第322章 安抚 这十多日的功夫,云臻在宫里算是累得惨了,这会儿,他在榻上躺下来,黛玉坐过去,他的头枕在黛玉的腿上,才一合眼便睡着了。 黛玉帮他揉了揉额角,静静地看着他,才一盏茶的功夫,他便醒了过来,一时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怔愣了片刻,见了黛玉,方才回神,握着黛玉的手,“我是有些紧张过了。” “应该是很惊险,以后就好了!” 黛玉抱着他的头,云臻全身靠在黛玉的身上,有些脱力的样子,低声着,用夫妻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父皇原本立母后为皇后,立四哥为太子的。” 黛玉吓了一跳,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呢?明明你才是最合适的。” “父皇有些老糊涂了,大约是太子的死对他刺激太大了,又大哥被他幽禁,一个是他愧疚的儿子,一个是他从前倚重最多的皇子,彼此争斗不休,最后落得如此下场,他怕我和四哥龙虎相斗,才不得已想出这种平衡之法,以为可以保全我们二人。” “后来呢?” “拟旨的是夏守忠,他篡改了父皇的旨意,父皇用印的时候气得病重,夏守忠帮他用的印。当时蒙青、岳父大人、忠顺王和周培德在,原是叫他们做个见证的,谁知落在了他们眼里,蒙青和岳父大人还有王叔都不怕,就周培德……” 云臻语气阴沉,眼里已是充满了杀意,“皇子们进去的时候,他几乎就说了出来!” 黛玉忙安抚他,“他说出来也不怕,你也别放在心上,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况且父皇的遗诏天衣无缝,谁能说个什么出来不成?自古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父皇临终前将母后立为皇后,原本就是准备立你为太子的,不过是父皇病重,可能吐词不清楚,是你自己听岔了。反倒是夏守忠,到底是跟了父皇多年的老人,才能猜得透他的心思。” 云臻如释重负,将黛玉搂在怀里,“娇娇,还是你明白我!” 黛玉反过来抱住他,道,“所有的皇子里头,唯有你才是最适合继承大统的,上天的选择从来不会错,只要将来,你能给这个国家带来繁荣昌盛,不辜负祖宗江山,便不必顾忌什么。况且,你才说的,只是你的猜测,父皇虽说是个父亲,或许大哥和二哥的相争,的确让他有着锥心之痛,可是他先是一位君王再是一个父亲。绝不会凭妇人之仁来定储君,像你说的,皇后之尊给母后,太子之位给四哥,这成了什么了?岂不是天下要大乱吗?” 云臻钻进黛玉的怀里,心花怒放,“知道了,以后我再不这么想了。娇娇,是我错了。” 黛玉已是格外心疼,见他这些日子憔悴了许多“父皇的丧事你又要劳心劳力好多天呢,这么熬下去怎么得了?抽空的时候,还是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你进来了就好了,我也不怕了,我叫钟顺过来服侍你,你有什么事,就叫他去找我!” 略坐了坐,云臻就到前殿去了。黛玉收拾了一番,带着孩子们去景阳宫里见皇太后。皇太后原本心情有些沉重,听说黛玉和孩子们来了,顿时高兴坏了,连忙起身迎了过来,看看这个,抱抱那个,最后接过来黛玉怀里的珣哥儿,“快,来,来,坐!” 舜哥儿和序哥儿围了过去,奋力地往皇太后身上爬,“祖母,抱抱,祖母抱抱!” 玉筝给黛玉上茶,笑道,“以前两个,还能一只胳膊抱一个,看如今,皇太后怎么都抱得了!” 皇太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将三个都拉进怀里,“我的三个乖宝贝啊,祖母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才好啊!” 黛玉笑道,“母后要是三头六臂了,那成了什么了?” 在这略坐了坐,黛玉要去前头举丧,皇太后让她去,“宫里,我已经安置好了,孩子们在这安全。我也只抽空才去前头看看,你安心去吧!” 一连二十七天,先皇的灵柩这才被送往孝慈县,那里是皇陵的所在地,从先皇继位第一天开始修建的陵寝在迎来先皇之后,这才竣工,待当今皇帝祭拜过后,墓道被关闭。 二月二十日,钦天监定的日子,举行登基大典,云臻向皇太后上尊号,次日,册封黛玉为皇后,立嫡长子云承舜为太子。三日后,云臻以云甯办先皇丧事极尽恭孝,晋亲王爵;并封十三为宝亲王,食双亲王俸禄,入内阁议事。 十三被晋封,兴匆匆地进宫来,才到了凤仪宫门口就喊,“嫂嫂,嫂嫂,瞧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黛玉正在琢磨着给宫里的那些太妃们挪位置呢,不由得放下手里的章程,叫明霞赶紧给他上茶去,起身迎上前,低声道,“你小点声,你哥哥正在里头睡觉,你这大呼小叫的,可是要把他吵醒了。” 十三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提起手里的盒子,“嫂嫂,你前两天说惦记街头老缠头家里的糖炒栗子,我正好今日从那里经过,就买了一点,你快尝尝!” 云臻从里头出来了,打了个呵欠,拈起一颗剥了,塞到黛玉嘴里,“你嫂嫂什么时候说了的?我怎地不知道?” 黛玉笑道,“他呀,惦记他娶王妃的事呢,依我说,也该到了要议这事的时候了,我已经跟母后说过了,母后说下一道懿旨赐婚,叫钦天监选个过了孝期的好日子,这头就可以准备了。只是,这件事到底非同小可,还是要你跟柳家的说一声才好。再,先皇太后下的旨意是侧妃,如今母后必定是要定为正妃的,又该如何圆这话?” 云臻坐下来,想了想道,“这有什么,原先的正妃不是进了四哥府上了吗?难道说这辈子,十三就不娶正妃了?岂有此理?这事不算什么,明日下了早朝后我留柳侍郎说话,待妥当了,你就请母后的懿旨。” 第323章 骨肉 十三已是喜出望外,跳起来,道,“哥哥,嫂嫂,多谢了!”说完一拱手,还行了个礼,黛玉不由得笑道,“真是要成亲的人了,如今竟如此守礼呢!” 云臻也是好笑,“你那府邸,之前是郡王府,规制难免不符,既是有一年时间,你不如叫工部重新修葺一下,将来好迎亲。” 十三摆摆手,“哎呀,不用了,本来就是修过了的。难道说非要修得跟亲王府那样,别人才知道臣弟是个亲王?再说了,哥哥你原来从郡王升亲王又被无故贬为郡王,不一直在秦郡王府上吗?唉,我如今总是会想到以前秦郡王府上住着挺好的。” 他又想到自己如今也是三天两头往凤仪宫跑,笑道,“不过现在嫂嫂这里也挺好的,又能常见到母后了,还是现在好。” 原本说皇太后应搬到太明宫去,当年太上皇和皇太后在那里养老。谁知皇太后不肯搬,说只想一直住在景阳宫,横竖如今宫里,云臻并没有别的妾室,不用腾位置,她便懒得搬了。 玉筝过来了,一看十三也在,笑道,“皇太后说,若皇上和宝亲王今日没有什么事的话,就过去那边用膳去,皇太后叫人炸了几只盐津的鹌鹑,味道还好,正好下酒挺好的。” 云臻扭头看向黛玉,黛玉便笑道,“那姑姑就回去跟母后说,就说一起去叨扰了,母后不嫌我们吵闹就好!” 玉筝方走,黄芦进来说,“国舅爷求见,正在宫门口呢,说是要进来看看娘娘和皇子们。” 云臻点了点头,十三就连忙道,“快,快,快叫他进来,他估摸着和我一样,都给憋坏了,哥,你如今住进宫里来,就这点不好,我进个宫不容易,玉檐进宫就更不容易了,你瞧瞧,这会儿还偷偷摸摸进来。” 黛玉笑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虽说你哥哥身边没有个妃嫔,可是两代先皇留下的太妃们多,如今一个个恨不得比我还年轻,你在这宫里头,若是被有心人构陷,一生名誉就尽毁了,你难道忘了当初下水池子里头救人被赖上的事了?” 林玉檐过来了,行过礼后,才把珣哥儿抱在怀里,舜哥儿和序哥儿就来了,一个往林玉檐背上爬,一个抱住他的腿,舜哥儿喊道,“舅舅,舅舅,你什么时候再带我出去骑马啊?” “明日吧,明日天气好,我带你去骑马,不过,你要先把功课做完了才能去。” 林玉檐不得已,抱着珣哥儿亲了亲,不舍地将他要递给黛玉,云臻接了过去,舜哥儿和序哥儿便一左一右坐在了林玉檐的腿上。只听见云臻道,“正好要跟你说,林家是皇后娘家,自然是要封爵位的,我的意思是封国公,你姐姐却说恢复以前林家的爵位即可。” 林玉檐大大咧咧地道,“封什么爵位?依我说,以前的那爵位也不必要。姐夫,道德传家,百世不衰,君子之泽,五代而斩。父亲还说如今姐夫登基,他已经准备辞官,回姑苏种田去,原本还说要我也跟着回去,我说我才不回去,我好容易考了个探花,还没施展我的才华呢!” 黛玉忍不住笑起来,“你有些什么才华?是安邦还是定国?” 十三却不高兴了,“嫂嫂,你这话就不对了,玉檐的才华你是没看到,不说别的,我这条命就是他救起来的,还有,我们在路上遭太子的人追杀,他也是以一敌三的好汉呢。” “是啊,姐,你是没看到,才这么小看我,你不信,你问姐夫!” 云臻颔首,“你既然有心建功立业,那很好,你且说说,是留在朝堂之中,还是愿意驰骋于疆场,杀敌换取功勋?” “姐夫,我不耐烦在翰林院成日里和一帮穷酸书生争风吃醋的。你都不知道和我一科的考中了状元的那个,今年都五十多岁了,家里少有两个小钱,就说我是因为姐姐嫁给了你,先皇才对我青眼有加,那意思我就是靠裙带关系才得了这探花的。今日,他请翰林院的人吃酒,就偏偏不请我一个,说是怕请了我,以为别人是在巴结姐夫,你说这人,是不是迂腐得很?” 云臻难免有气,问道,“此人是谁?” 玉檐抓耳挠腮,半天想不起来,“忘了名字了,实在是没留意。” 黛玉却抓着云臻的膀子,“你问这做什么?同僚之中,彼此争锋实在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再说了,这状元如此言行,也没有辜负先皇点他一场状元,证明此人还有些风骨,你难不成还想给人小鞋穿?” 玉檐一听,连忙拦着,“姐夫,你不许这样,你若是这样,将来我什么话都不敢跟你说了。” 十三忍不住笑起来,“我说你今日怎地进宫蹭饭来了?原来是受了同僚冷落,你也别怨他,人家五十多岁了才考中了状元,你才多大年纪?能怪人不嫉妒你吗?” 几个人一阵大笑,玉檐叹了口气,“唉,早知道我就晚一届考,有姐夫在,状元就手到擒拿了。虽说我文章不亚于那穷酸状元,可到底沈先生意难平,他说原以为他这辈子能教出一个状元来,此生只怕再没有这种机会了。” 云臻便问道,“我叫沈先生在南书房行走,帮我教教皇子们,沈先生怎么说?” 玉檐道,“沈先生也很愿意的,就是年纪大了,去年一冬又染了一场病,虽说并无大碍,到底还是精力比不上先前。这几日说惦记舜哥儿两个,姐夫下了旨意,先生是必定要来的。” “那就好!”云臻道,“我叫人在南书房边上安置住处,先生来了后就住在那里。也不必出宫去了。” 说了一会儿,景阳宫那边要摆饭了,玉檐便和黛玉等一起过去。皇太后见人多,高兴得不得了,“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吃这么热闹的饭,今日来得很齐备呢,头一次这么齐。” 第324章 谣传 黛玉笑道,“母后瞧瞧,是不是还缺了谁?母后若是能下道懿旨,人就更全了不是?” 皇太后一愣,转而一想,笑着道,“是哦,我可不是老糊涂了?十三和檐哥儿也该到了娶亲的时候了,上次你娘进来还说,檐哥儿瞧中的是蒙家的姑娘,十三要娶的是柳侍郎家的女儿,我没弄错吧?” “母后哪里老了?母后记得比媳妇清楚多了,媳妇还总怕弄错了,母后一说就说得这么准。” 云臻忍不住看了黛玉一眼,黛玉狠狠地瞪了他一下,他忙低头,夹起一筷子菜吃起来,只是嘴角的笑忍都忍不住,偏被皇太后看到了,指着他对黛玉道,“他是在笑话咱们俩呢?是不是?嘿,还敢笑我们,他若是上朝,那些大臣们哪一个不是捡好听的话说给他听,生怕激怒了他,他还好意思笑话咱们?” 黛玉忙附和,“是,母后说的有道理,要说谁最会拍马屁啊,谁能赶得上那些天天上朝的大臣们?” 十三和檐哥儿实在是忍不住笑起来了,玉檐笑道,“姐夫,你还是赶紧让我出京吧,葛将军那挺好的,我和十三一起去!” 云臻用帕子擦了擦嘴,“你就算要出京,也得先成亲吧?” “姐夫,现在守国孝呢,没法成亲,难不成你要我和十三就在京城里这么先等着?” 云臻摇摇头,“你们去边关之前,先帮我去一趟南边,还是为盐政的事。当年岳父大人跟我说过一条方略,解决眼前盐政上的弊端极好。只是,这样一来难免伤筋动骨。我的意思,先在淮北实施,若好,再推行到淮南这边来。还有,那边吏治败坏,盐商与官吏勾结,这些且不说,如今盐价各处不同,价格上浮厉害,你们动身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皇太后听皇帝说完,便问黛玉,“我怎地听说,荣国公府史老太太先想进宫见你一面,一直不得允许?” 黛玉一听这话,顿时就愣住了,求救地朝云臻看了一眼,忙道,“母后,这话不知从何说起?臣妾一直不知这件事,若说这一两年,臣妾与荣国公府那边还有一两次交道,还是册封大典那日,内外命妇进宫朝贺,荣国公府老太太的确说要见臣妾一面,臣妾因当日事实在多,才说缓两日,后来荣国公府一直没有递牌子,臣妾如今身居深宫,也不好随意出宫,才……” 玉檐忙道,“皇太后,我姐姐她虽说之前是在老太太跟前长了几年,老太太也一向瞧着疼爱我姐姐,可是当年前太子迫害十三的时候,祝家也不知因何出了事,那会儿我姐姐和宝二奶奶一样地怀了身孕,宝二奶奶在家里硬说是我姐夫动的手,不依不饶,老太太竟然说要我姐姐去跟宝二奶奶解释一番。想我姐姐贵为郡王妃,又腹中有孕,老太太竟是半点也不体恤我姐姐呢,如今传出这话来,也不知究竟如何?” 玉檐到底与荣国府也不亲,又心疼自己姐姐,才肯说出这样的话来。 黛玉满心都是委屈,跪了下来,“母后,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母后跟前说了这话,我真的是半点都不知道。想我每天见的人也不少,多一个少一个,是这个或是那个,于我原也不打紧,我何苦要做出这样的事来,落人口舌?” 云臻已是心疼不已,连忙要扶起她来,对皇太后道,“母后,这是谁在嚼舌根?”他话一落,便明白过来,转而道,“娇娇是什么样的人,母后能不知道?” 皇太后道,“你赶紧起来,地上凉!我并没有要责问你的意思,我是担心你在外头被人说不好。你是皇后,母仪天下,若是叫人说一两句不好,你心里难受,皇帝脸上难看,我才多问了一句。” 黛玉方才心里好受些,“多谢母后!” 皇太后道,“你这孩子就是多心,你瞧瞧今日是什么日子?好容易一起吃顿饭,我就算有心责问你,也不会挑这样的时候儿啊,你说你,在我跟前,什么时候这么生外了?” 黛玉含泪道,“实在是,在外人的眼里,不说当年我是代我母亲在荣国府老太太跟前尽孝,反倒是我被荣国府抚养,外头传出这样的话来,显得我忘恩负义,我也是的担心这事若被有心人这般搬弄出来,会给皇上添麻烦。” 云臻在桌子底下握了握黛玉的手,笑着对他母亲道,“母后不必担心我脸上不好看,若真有人说,便是我这个九五之尊不够有威严,才会累及妻儿。” 用过饭后,大家在屋子里坐着说了会儿话,珣哥儿要睡了,哭闹起来,再加上宫门也要关,玉檐和十三该出宫了,这才告辞出来。 出了景阳宫,十三便抱怨道,“哥,到底是谁在母后跟前嚼舌根?实在是太过分了,居然敢这样说嫂嫂!” 玉檐和黛玉已是猜着了人,不好说出来,云臻便冷笑一声,“还能有谁,除了齐国公府再无第二人。” 玉檐这才道,“原来的四王八公,在先帝爷跟前的时候,就有些桀骜不驯,到了新朝,竟然还是这番德行。我之前也听父亲说过,两淮盐商背后便有四王八公的影子,父亲不过略动了动,先帝爷便把父亲招回了京城,那会儿太上皇还在,四王八公才敢那般硬气呢。” 十三便怒道,“玉檐,你回去先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就出京城。” 云臻抱着珣哥儿,玉檐和十三抱了另外两个,一行人到了凤仪宫,把孩子安顿好了,玉檐和十三这才出宫去。 梳洗一番,云臻将黛玉搂在怀里,这么多年了,黛玉还是第一次受这般委屈。虽说皇太后并不会怪黛玉,可是黛玉自己却又是气愤又是丢人。云臻便笑道,“咱们做件事,叫你先把这委屈忘了,可好?” 黛玉道,“我哪有觉着委屈啊?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才没有觉着委屈呢!” 云臻不由得越发紧了紧她,“你是没想戴这凤冠,是我要做这皇帝,这才连累了你。” 黛玉不由得笑道,“谁说我不想当这皇后了?再说了,你就算想做,那不也是迫不得已,为了保命?你我夫妻,何必说这样的话呢?我本来就有些难过,你一说,越发难过了!” 云臻便翻身上来,“是为夫的错,这便给娘娘赔礼道歉!” 第325章 退隐 这边,林玉檐回到了家里,便去了他父母的院子里,已是入更了,林如海一向睡得晚,贾氏也还在旁边陪着,见儿子回来了,忙问道,“说是你进宫去了,怎地这会儿才来?” 林玉檐与父母见过礼后,问他娘,“昨日娘去荣国府,可有人跟娘说了什么没有?” 贾氏目光闪烁了一下,笑着道,“怎地你问起这个来了?就算说了什么,也都是妇人之间的一些话而已。还能有什么?” 林如海听林玉檐说得慎重,忙放下手里看的书,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林玉檐越想越是为他姐姐委屈,“当年,我们都在扬州,母亲说是要姐姐在老太太跟前尽孝,把姐姐一个人留在了京城,寄人篱下……” 贾氏不肯听这些话,不悦道,“你都说了什么?什么寄人篱下,是你外祖母家里,怎地就是寄人篱下了?” 林玉檐一向瞧不起贾家,也不顾他母亲不高兴,依旧道,“如今,倒是落下话柄来。娘可曾听说外头的人怎么说姐姐了?说姐姐忘恩负义,说姐姐当了娘娘,老太太要进宫给姐姐请安,姐姐居然不见,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娘可知道,姐姐在宫里是没有半点根基的,林家也不像别的勋贵家里,根深蒂固,盘根错节,人丁兴旺,能够给姐姐什么支持。我和爹爹不过是两个文弱书生,又都不会钻营,给不了姐姐什么帮助。若姐姐名声不好了,在宫里可如何活得下去?” 贾氏道,“林家虽说人丁不旺,可荣国府倒是根基深厚,再又是骨肉亲情,只你和你姐姐一向与荣国府不亲近罢了。” 玉檐很想说,荣国府就算是人多又如何?一个个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但这些话,到底格外伤人,又是他母亲的娘家,只气了气,不敢开口。 林如海也一向对贾府不以为然,若说之前对贾政还算感兴趣,后来几桩事情出了之后,林如海对贾政也有了改观。他朝儿子摆摆手,对贾氏道,“还是我之前说的,明日我会去跟皇上说一说辞职归隐之事,你在家里收拾收拾,早做准备!” 贾氏不敢违拗丈夫,又听见檐哥儿说,“今日,皇上问儿子给林家封爵之事,被儿子婉拒了。再,儿子明日一早要和十三出一趟京。” 不等贾氏有任何话说,林如海点点头,“这是应该的,男子汉大丈夫立世,当以修身养性,建功立业为要,爵位虽显贵,可也是贻害子孙之根源。林家将来要以耕读传家,便从为父和你起始吧!” 林玉檐起身称“是”,他看了看贾氏,有心想说以后少去荣国府,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来。 次日,早朝过后,云臻在东暖阁里见林如海,林如海跪下磕头,云臻说“免”,可他还是恭恭敬敬地磕完头,方才起身。云臻赐座,他也是战战兢兢地只挨了半边屁股,还不如跪着舒服。 云臻也是有些无奈,待林如海说了请辞之事后,云臻道,“朕如今百废待始,还需岳父大人多多帮衬,岳父大人偏又不肯为官,朕要如何是好?” 林如海道,“微臣性子耿直,多年为官,依旧不能与同僚们和睦相处。如今,身为国丈,将来一旦稍有行差踏错,会牵连皇上和皇后,微臣日夜悬心,生恐有误,已是无以为继。” 他又要跪下来,云臻连忙将他扶起来,想了想道,“岳父大人,朕能体会岳父大人对朕和皇后的一片慈爱之心。自古以来,无一个国丈如岳父大人这般,女儿当上了皇后,不是欣喜若狂求官求爵,反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朕相信,林家将来必定会成家世清白,百代兴旺之世家。只是,还请岳父大人多为朕想想,可否老当益壮,不做京官,为朕经营一方疆域,爱护一地百姓,做个父母官如何?” 林如海想了想,道,“那就请皇上将微臣调往一处贫寒之地,臣当竭尽全力,为皇上做好这个父母官。” 二人便来到了堪舆图前,云臻的目光落在江南一带,只林如海却看向西北之地,最后争论一番,云臻到底还是点了林如海陕西巡抚之职,云臻心里格外过意不去,“岳父大人年岁已高,去这样的地方,皇后必定会怨怪朕的。” 林如海摇摇头,“皇后若怨怪皇上,便是皇后不贤德了,微臣必将使出做父亲的身份来教训她。但,微臣相信,皇后必不是这样的人。再者,如今外头都在说皇后娘娘不孝,置荣国府老太太于不顾,微臣这一去,当为皇后娘娘正名,便是微臣因此殒命,微臣也死而无憾!” “更何况,陕西一地,地贫物乏,微臣早想为百姓做一些实事,却一生困在京城,后来去了扬州,也是和一帮官商搅合,到底不能一展抱负,实现夙愿,如今得皇上成全,实在是微臣之幸!” “到底成不成,朕还是要跟皇后商量一下,才能给岳父答复。明日的早朝上,朕再和岳父谈这件事。今日天气好,皇后说要在御花园里用午膳,若岳父大人无其他的事,不妨和朕一块儿用膳,也瞧瞧您那几个外孙。” 林如海欢喜不已,云臻便叫夏守忠去跟黛玉说一声。二人慢慢过去的时候,黛玉已经在水榭上摆好了桌,旁边的高几上,摆着一个宣德炉,龙涎香慢悠悠地飘出来,几盆晚谢的茶花开得格外艳丽,纱幔随风扬起,孩子们的嬉笑欢闹声传来,二人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了。 黛玉抱着珣哥儿,见皇帝来,忙要起身,云臻已是快步过来接过孩子,“坐着,又没外人,你讲究这许多做什么?” 林如海则要给黛玉行礼,黛玉忙拦住了她父亲,“父亲这么一跪啊,我就少不得要给皇上跪着了,父亲还是免礼吧!” 林如海道,“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国之道,礼不可废,臣愿皇后娘娘遵守礼法,克己复礼,方显仁道。” 第326章 为君 黛玉正要辩解,云臻笑了一下,拦住黛玉,道,“听说岳父大人如今每日里小酌两口,今日,就让朕陪岳父大人喝两盅!”说着,就叫夏守忠上酒。 云臻说起林如海要去陕西任巡抚的事情,黛玉大吃一惊,“父亲想为民做些事情,女儿能够理解。只是,父亲那里耐得了西北气候?父亲在扬州生活了那么多年,依女儿之见还是去江南一带较好。” 林如海摆摆手,他喝了两盅酒后上了点头,也忘了女婿如今是皇帝了,说起话来,自在许多,“你别劝为父了,江南富庶,去哪里能做什么?天天儿跟京城里的那些官们打擂台?陕西这几年年年要朝廷救济,每年都说有灾,可是你看看那陕西巡抚冯文杰,听说已经娶了第九房姨太太了,每房姨太太的妆奁都没有八九千上万两银子下不来,可去年他入京述职,为父宫外见到他,一条膝裤竟然是打了补丁的。” “都说大伪似真,这话真是没有说错的。还听说,他在陕西那边收集马匹,往京中卖,城外几个马场都指着他过日子。他手底下还有一支镖局,将京城里的货物卖往鞑靼那边,与永兴遥相呼应,彼此守望相助,实在是好兄弟一场呢。” 云臻这才想起来,问道,“这孙文杰和永兴节度使究竟是什么关系?” “是堂兄,孙文杰也是宁郡王妃娘家的兄弟。”说到这里,林如海道,“皇上,宁郡王爷如今还被圈在府中,皇上并没有削他的爵位,也没有用他。依臣的意思,皇上立志于做一代明君,已是无须再对手下败将做些画蛇添足之事,以免损了自己的英明。多少固执事,将来须费十二分的心血去填补,实在是犯不着。” 云臻点头道,“是,岳父所言极是,小婿必定好生斟酌。” 林如海又道,“只是,自古以来,君子欺之以方!皇上乃九五之尊,本就是天之威严,若皇上示之以仁爱,一些宵小之徒便觉着皇上爱惜名声,反而以为有机可乘。是以,才有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之说。为君之难,便在于此,皇上只须以爱民之心治理天下,将来必得正果。” 黛玉见自己父亲一副教训云臻的口气,忙道,“爹,您喝多了,女儿叫人送您回去吧?” 林如海一个激灵醒过神来,云臻却忙拦着道,“岳父大人酒兴正浓,哪有你这样的?”他示意黛玉,“孩子们都吃饱了,你带他们回去吧,我和岳父再多喝两盅。” 黛玉便道,“先说好,若父亲说了你不爱听的,你不许记在心上。” 云臻瞪了她一眼,不予理会。黛玉便只好带着孩子们离开。 酒后,云臻亲自将林如海送出御花园,又喊来冷锋送林如海归家,“待林大人进门后,你方可回来。” 回到宫里,云臻原本想午歇一会儿,黛玉却过来,非要他说她父亲后来又说了什么?云臻只好搂着她道,“父皇一生,为了保住这个帝位已是格外不容易,上有太上皇,下有太子。他不得不培植大皇兄与太子斗,又不得不重用忠顺王与太上皇抗衡。父皇一生从未信过什么人,哪怕是母后,他也是想信任又不信任。等到后来,大皇兄无法与皇太子抗衡了,又培养我,期望我能站出来,偏偏我也有我的打算。” “但不得不说,岳父大人把这些看得格外清楚,他教给我诸多为君之道,令我受益匪浅。娇娇,我何其有幸,有了你,也因你而能得岳父教诲。” 黛玉便觉得格外幸福,“这哪是因为我的缘故?若不是因为令父亲感到安全,他才不会和你说这些呢。好了,别感慨了,先睡会儿吧,我也有些困了。” 第二日是大朝会,云臻先是叫人念了一个折子,是三个月有人对现任陕西巡抚冯文杰的弹劾,云臻站起来道,“一共五大罪状,依朕来看,这还不尽然。”说到这里,云臻已是大怒,“威镇将军!” 陈瑞文跪出列,“臣在!” “你是朕的舅舅!”云臻走到威镇将军跟前来,明黄靴子上的腾龙映入他的眼帘,只觉得云臻的声音如同一道道惊雷一般,在他的头顶炸响,“这一趟前往陕西,将冯文杰押解归案之事,就交给你了!” 林如海很是惊讶,抬起头来朝云臻看了一眼,见云臻眼里竟是腾起了浓浓的杀意,很是不解。紧接着,又听到他说,“今日是大朝会,朕已经命京中官爵在身者均要上朝,不知贾政是否来了?” 没想到,今日皇上点名的全是皇亲国戚之辈,文武百官们也很是不解,贾政忙跪出列,“臣在!” 云臻转身上了御座,“朕听说,令堂大人要觐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拒而不见,如今外头人都说,皇后娘娘不孝,可有这事?” 贾政茫然不知,不住地磕头,“臣,臣实不知有此事!” 云臻便冷笑一声,“这就奇了,前日在皇太后宫里,皇太后问起皇后,皇后也说不知。那这谣传究竟是从何而起的?冷锋!” 冷锋忙出来,他浑身甲胄,“臣在!” “你着手查这件事,到底是谁在背后诋毁皇后。”虽说,皇太后并没有任何责问黛玉的意思,可是云臻却不肯善罢甘休,“不论这人是谁,一旦查实,朕严惩不怠!” 说完这事,云臻的语气稍微和善一些,“这几日,朕一直在和国丈交涉一件事,国丈大人非要告老还乡,朕未登极之前,国丈一直把朕当做子侄教诲,朕受益匪浅。如今朕方即位,国丈一不求封爵,二不求权位,只求能够为百姓做事,一再请辞,只想效仿沈孝卿先生,为教化百姓,造福民众,朕实感念国丈之胸怀,如何肯准?” 林如海上前来跪,云臻忙抬手,“国丈免礼!”却视依旧跪在地上的陈瑞文和贾政于不顾。 林如海方才站起身,弓着腰,“皇上新政伊始,臣敢不出力?请皇上择一苦寒之地,臣愿就任地方一职,将来还陛下一方富庶之地!” 第327章 清楚 谁能想到,堂堂国丈,两朝皇帝倚重的大臣,竟然会提出要就任地方官?况且还是专挑苦寒之地?很多人均是不解,林如海道,“臣乞愿久矣,还请皇上恩准!” 忠顺王顿时对林如海肃然起敬,上前来道,“皇上,林大人乃皇后父亲,后戚不封爵已是违背常理,若皇上果真任命国丈巡抚地方,更是前所未有之事,还请皇上三思啊!” 皇帝道,“朕记得当年在扬州,国丈曾与朕说过一句话,‘欲成事者,必先修其身,其次则是知人善任,善任之功首当成全其志向,方可同道’,如今,朕坐在这位置上,朕不求成千古一帝,但朕当致力于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让读书人成就其志向,朕遵法度,循祖训,更重人心!” 他亲自下位,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林如海,“国丈年近花甲,愿上天能看在国丈垂垂怜民之心上,赐国丈永年,多为百姓做善事,以全国丈平生志向!” 贾政回到家里,连忙去见老太太。如今,老太太虽年事已高,可自从宝二奶奶生了个儿子之后,老太太抱了曾孙子,越活越精神了。这会儿,荣庆堂里欢声笑语,老太太身边围了王夫人、李纨和卫氏,正陪着宝玉的孩子说说笑笑。 见贾政来,老太太便叫王夫人把孩子抱走,“一会儿还抱来,今日就在这里用饭!” 人走空了,贾政犹豫片刻,便把敬德殿里发生的事说了,“儿子不知道这事到底因何而起?怎地就传出去这般难听,如今皇上震怒,儿子实在是无从辩解,还请老太太解惑!” 老太太仔细想,也觉得奇得很,“我还是在皇后册封大典上说想见皇后一面,多磕几个头,皇后那日说事太多,便没见。这件事……”她想了想,“我也没在外头说过,只说给你媳妇听了。” 贾政便回去找王夫人,“我也只和姨太太说了说,并没有在外头说起过。” 冷锋这边则去了凤仪宫,皇帝正在喝一碗***,黛玉坐在旁边抱着珣哥儿喂吃食,冷锋道,“臣已经调查清楚了,是薛太太和宁郡王妃说了,宁郡王妃又去找齐国公夫人说了,齐国公夫人进宫来与皇太后抱怨,皇太后才会问起的。” 黛玉朝云臻看了一眼,云臻一口喝尽了,将碗往桌上一放,“朕早就预料到了,传朕的命令,虢夺齐国公夫人刘氏的诰命,颁皇后懿旨,令刘氏闭门思过一年,抄《女诫》三千六百遍,并《金刚经》三千六百卷为皇太后祈福!” 黛玉顿时不淡定了,抬起头来,“母后那里怎么办?” 冷锋也是惊讶了,不得不为齐国公府说情,“陛下,这件事起因的源头不是齐国公夫人,臣倒是觉得宁郡王妃和薛太太不怀好意,即便是要惩处,也应该她们当头!” 云臻道,“朕记得以前多有人弹劾贾雨村,只因太上皇和先太子等护着,一直没有动他,你去查一下他做的那些贪赃枉法的事情,朝会上再来议处。” 冷锋问道,“那宁郡王妃呢?” “传宁郡王进宫吧!” 云臻去了前殿,在东暖阁里,宁郡王进来后,已是等候多时了。云臻进来,君臣见过礼后,云臻叫宁郡王坐,“朕今天叫四哥进来,为的是一点家事!” 比起先皇死前,云宥已是憔悴很多,方才行礼的时候,虽然不习惯,好歹还是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头了。他不敢坐,只垂手站着,身上的朝服空荡了很多,忙道,“请皇上吩咐,臣无不尽力!” 云臻将事情说了,“听说是四皇嫂专程去找了齐国公夫人说了,说皇后初登后位,稚嫩不堪,不足以母仪天下,还该请皇太后多加指点。这是原话了,朕无半字更改,想一想,四皇嫂说的这话还颇有道理,朕一直不知,到底什么样的才堪配后位,难道是四皇嫂这般的?” 云宥噗通跪下来,“皇上,这蠢妇多次悖逆,臣早有心休妻,只是碍于几个孩子,不肯叫他们没了体面。这一次,她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臣岂肯轻饶!” 云臻摆摆手,“皇兄误会朕了,休妻就不必了,到底是父皇当年为皇兄千挑万选的人,如今父皇尸骨未寒,皇兄便休妻,外头的人不知情,以为是朕残害兄弟手足,这样的名,朕可不背!” 云宥默了默,“臣愚钝,请皇上明示!” 云臻道,“朕才说过,这是家事,若今日是林氏得罪了四皇嫂,皇兄来找朕,朕必然也会处罚林氏。反过来,也一样,所以,朕才会找来皇兄,相信皇兄必定能令朕满意。” 云宥战战兢兢,“是,臣一定会妥善处理!” 回到宁郡王府,冯氏忙上前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王爷,皇上喊您进宫究竟所为何事?吓死臣妾了!” 云宥往上首一坐,他将丫鬟们捧上来的茶盅往地上一扔,将几个赶过来的妾室吓得连忙跪下了。冯氏顿时不高兴,“王爷这是发那门子的火?到底是臣妾得罪了王爷不成?” 云宥冷笑一声,“不怕告诉你,冯文杰已经被皇上抄家,不日将押解回京令刑部严审,你当你哥哥那边还能有好果子不成?到底是谁给了你那么大的胆子在外头造皇后的谣,无事生非?” 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是有数的。冯氏听了这话,不由得一笑,“我还当是多大不了的事呢,原来是为这件事。王爷也太小题大做了些,难不成妾身不在外头走动,皇上就会饶过王爷不成?王爷别忘了,当初先皇要立的太子可是王爷……” “啪”的一声,云宥已是一巴掌扇在了冯氏的脸上,怒目竖起,“我明白了,为何皇上不许我休了你这个蠢妇了,他是准备留着你来要我的命呢!若有你在这府上,本王还能活得过明天去?来人,给我把她关起来,对外就说王妃病了,需要静养,任何人都不许见,从今日起,府里中馈就交由侧妃打理!” 第328章 谋划 “不,不能这样,郡王爷,你不能这样!”冯氏狠狠地甩开架住她的人,转过来,噗通跪在了云宥的脚跟前,仰起头来,望着他,“王爷,妾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爷您啊!” 一日夫妻百日恩,云宥已是不忍看冯氏,他挪了挪腿,只是被冯氏抱住了。云宥闭了闭眼睛,“我如此,也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你在外头造谣生事,败坏皇后名声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呢?” “皇后?她算哪门子皇后?林家也只祖上好看而已,她就算有个国公府的外祖家,可是如今贾家还有人吗?她这样的出身,也只有云臻那个蠢货才会被她哄得团团转,把她当个宝贝……” 云宥已是怒不可遏,一脚将冯氏踢飞,他快走两步,站在她跟前,垂怜地看着她,“你是在嫉妒她?她不配当皇后,你就很配吗?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简直是泼妇不如。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若今日,输了的那个是八弟,八弟妹绝不会是你现在这副模样,一个只受得起富贵,经不起贫困的人,有什么资格做本王的王妃?” 冯氏怔怔地看了云宥好一会儿,突然之间疯了一般,跳起来就要朝云宥掐去,“你也被她迷住了是不是?太子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是不是?她有什么好,你不护着我竟然偏向她?那皇位上坐着的应该是你,今日母仪天下的人应该是我……” “侍卫呢?都死了吗?给我把这个疯子关起来,门窗全部钉死,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放她出来!” 宁郡王府的侍卫冲了过来,丝毫不顾冯氏的体面,极为粗鲁地将她押了下去。云宥看着冯氏离开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艰难地挪走几步,无力地瘫坐在了椅子上。 湘云看着心疼,走了过来,扶着云宥的胳膊,柔声道,“王爷,妾身和皇后娘娘从前是有几分交情的,皇后娘娘素来喜欢帮人,不如妾身代替姐姐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赔个礼,王爷也好把王妃放出来,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以后朝廷上的事就不去管它!” 云宥抬眼朝湘云看了看,“你若是和皇后娘娘有交情,进宫去赔礼也未尝不可,只不必为王妃求情了!” 湘云不是很懂,旁边庞玉燕冷笑一声,“没想到湘云妹妹还这般纯良,难得对王妃姐姐姐妹情深。只是,我怎地听说,皇后娘娘当年在荣国府老太太跟前尽孝的时候,和府中姐妹相处都很好,唯独不太亲近湘云妹妹呢?” 云宥如今哪里有心情看妻妾们之间争锋相对?他不耐烦地起身,吩咐庞玉燕道,“你是侧妃,需有些风度,将府上中馈管好,逢大事需与本王商量!”说着,便走了。 湘云回到屋里,女儿正在床上牙牙学语,她看着粉团一样的女儿,心里已是欢喜极了,凑过去逗着道,“囡囡真乖,囡囡从来没有见过皇后姨姨吧?娘带囡囡去看皇后姨姨好不好?” 女儿呀呀两声,她便笑起来,吩咐翠缕道,“你去庆隆街问问,看看宝姐姐什么时候进宫,我与她一同进去,我想去了,皇后娘娘也不至于把我撵出来吧?” 翠缕想了想,“姑娘,奴婢觉着,若是姑娘想进宫觐见皇后娘娘,不如奴婢去问问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吧,她们若进去,姑娘不如和她们一起进去?” 湘云原本也还算聪明,听得翠缕这话,很是疑惑,问道,“你的意思,我跟着宝姐姐未必能进得了宫?” 翠缕笑笑,“奴婢也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想着,二姑娘是忠顺王府的二奶奶,她原本也是皇族中人,她进宫见皇后娘娘怕是要更容易一些。况且,姑娘如今不是急着进宫吗?还不得走个便捷一点的路子?” 湘云点头,“那你去问问吧!” 眼看要到端午,迎春、探春和惜春原本也约着说要进宫去看看黛玉,送些端午的节礼,商量好了提前两日进宫,已经递了牌子了。黛玉也叫人传出话来,叫她们到了日子直接进去就行了,不必在外头等着。 谁曾想,湘云也说要进去,迎春听了翠缕的话,她一时也不能拿定主意便说,“你且先回去,我回头问问,若是得便,就给你主子递了信过去。” 待翠缕走了,司棋过来,如今她也是当了母亲的人了,跟的还是她的表兄潘又安,一齐在二房这边当差。司棋看了一眼翠缕的背影道,“二奶奶,怎地现在云姨娘也不说给翠缕说个人家,多大的岁数了,还这么着,怕不太好!” 迎春很是愁,“你去一趟三姑奶奶那里吧,把这事跟三姑奶奶说一说,我这真是,我也不知道如何好,到底是多年的情分,偏她每次都跟皇后娘娘又不对付,要是进了宫惹得皇后娘娘不高兴,岂不是我们也跟着受累?” 司棋道,“照奴婢说,姑娘还是别带云姑娘去的好。” 司棋到了探春这里,把这话说了,探春也不说好还是不好,只道,“怕是来不及了,明日一早就进去,总也不能空手进去吧,若是这会儿收拾礼单也来不及,总不能瞧着云姑娘失礼了,要不改日再进宫,再带她进去!” 次日,进了宫,各人都带了孩子,在端礼门前等着的时候,别的诰命们见了,都羡慕的不得了。一时,黄芦来了,在迎春等人跟前打了个千儿,“二姑奶奶,三姑奶奶,四姑奶奶,哥儿姐儿们,跟着奴才进去吧,皇后娘娘都等着了!” 三人下了车,带了丫鬟抱着孩子,跟在黄芦的身后进宫去。到了凤仪殿外头,门口的宫女已是出来迎着,“娘娘说请姑奶奶们进去。” 里头显见得是有人,探春还有些迟疑,谁知明霞出来了,笑道,“不碍事,也不是别的人,是吴太太和冯太太,都是认得的呢!” 原来是吴桂珍和冯芸英,三人忙进去,那二人也都带了孩子来,一时间,凤仪殿里热闹得紧。黛玉便叫太监和小宫女们把孩子领到外头玩去,留了大人们说话。 第329章 填房 惜春心直口快,道,“林姐姐,你都不知道,湘云姐姐居然说叫我们把她带进来见你呢。” 黛玉道,“哦?还有这样的事?”她看向探春,“你是怎么拒绝的?” 探春笑道,“你怎地知道是我不答应了?你呀,真是的,精明劲儿都生在你身上了,也难怪你能当皇后呢。” 吴桂珍道,“她能当皇后可不是她的能耐,是她男人的能耐,你可别弄错了!” 一席话,大家都笑了起来,探春道,“我就说,时间太匆忙了些,也不合规矩,哪里能像当年做闺女的时候,彼此之间串门,说去就去了?” 黛玉便不再过问这件事,冯芸英道,“我听说宁郡王妃病了,如今府上打理中馈的是庞侧妃,得意得不得了,广邀宾客去宁郡王府赏花呢,这真是太不怕死了,难不成已经忘了如今是国丧了?” 黛玉无奈地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她如今还没有个一儿半女的,就算这会子四嫂一病不起去了,也断没有扶她当正妃的可能,又何必大张旗鼓地生事呢?” 惜春忙道,“我怎地听说贾雨村被抄家了?我是听我婆婆说的,说是已经下了大狱了,外头人传言,说是皇上是为了给林姐姐你报仇呢,之前说林姐姐不肯见老太太忘恩负义之类的话,都是薛太太传出来的,这才有了贾雨村被抄家一事。” 黛玉笑着摇摇头,“哪有这种事?贾雨村被抄家是朝廷上的事,再说了,皇上怎会为了这点风言风语就无中生有捏造罪名把朝廷命官不当一回事的?实在是,贾雨村是皇上挡皇子时候就盯上了的。说起来也是冤孽,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年薛蟠在金陵的时候,把一个叫冯渊的打死了的事?” “记得啊!后来,宝姐姐他们一家就上京来了,在家里一住就是好多年!”探春道。 “当时为他开脱的是金陵城的父母官,看的也是时任京营节度使的王子腾的面子。贾雨村本是两榜进士,第一次选官后,因为贪赃枉法被弹劾罢免,后来在荣国府当先生后,钻营到了王子腾门下,补授了应天府知府的缺,虽说被我爹爹参了一本,谁知把大舅舅给参没了,反而是贾雨村官还当大了,当了京官,成了顺天府尹。皇上如今正是整顿吏治的时候,能忘得了他吗?” 众人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未免惊奇,吴桂珍好半天才叹了一声,“这贾雨村也是个能人了,只这些心思计谋怎地就不用在正途上呢?” 黛玉笑了一笑,与探春对视一眼,探春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原来和宝姐姐一起玩儿的时候,我就觉着宝姐姐与咱们不同一些,她说一句话行一步路,都是深思熟虑,格外用心,不像咱们大大咧咧,倒像是做着给谁看一样。宝姐姐是个能干的,偏又嫁给一个这样的,若不是遇到了当今皇上,只怕便是青云直上了。” 迎春道,“可不是,我一向心里有这种想法,就没有三妹妹说的好。当日在大观园里头,两个能干的,一个是宝姐姐,一个是林妹妹,我那会儿想,宝姐姐但凡是个男人,便没有她拿不起的事。林妹妹虽说也很能干,可林妹妹那会儿娇娇怯怯的,只是不叫人欺负了去,却没法叫人生防备之心。” 黛玉笑道,“她那会儿不是有个金锁吗?薛姨妈逢人就说,那金是一定要有玉的才能配的。她那会儿也是防我防的很,虽说和宝二哥哥,我们是姑表兄妹,他们是姨表亲,我是不敢和宝二哥哥多说一句话的。只可惜,这般好姻缘,最后也没成。” 迎春道,“是啊,我也听说了。谁知,后来和卫家结了亲了。谁能想到,宝姐姐那样争强好胜的人,最后只做了个填房呢?如今又被抄家,她也算是命苦的了。” 黛玉笑道,“这都是命,没法子的事。人这一生,是什么命就认什么命,命中注定了的,再争是争不来的,说起来,她和贾雨村也是前世定的姻缘了,当日贾雨村没有考取的时候,寓居在金陵葫芦庙里的时候,写过一首诗,其中一句就是‘钗于奁内待时飞’,恰好贾雨村的表字就是‘时飞’。” 探春惊道,“还有这事啊?果然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半分都不能勉强呢!” 黛玉道,“可不是,如今想来,当初也不全是我母亲不肯在中间做这媒人,若是挑明了,也未必就能成全,反倒彼此尴尬!” 几个人喝了几盏茶的功夫,黛玉给来的孩子们又赏赐了一番。迎春家的老二是个丫头生的粉团一般。黛玉便说,“我一向想有个女儿,看到就欢喜得不行,以后多带进宫来我瞧瞧,要不是王婶离不得,我都想养在宫里了。” 迎春回来,跟钟顺王妃说了,到底是在皇家活了多年的老人精,道,“你就三不时把这孩子送进宫里去,若能留在宫里养,便是再好不过的。” 迎春不懂,忠顺王妃便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且她行事做人也颇有章法,皇太后更是不必说了,你女儿能养在宫里,必得两宫调教,将来若是能有个恩赐,也能抬高她的身份,将来议亲就又上了一个台阶了,到了婆家,有宫里撑腰,还怕什么?” 迎春也明白过来了,忠顺王府的爵位将来是长房那边继承,况且,逐辈递减。一旦她男人兄长继承了这爵位,他们是要被分出去的,到了她女儿议亲的时候,凭着他们夫妇二人,不定是什么光景了,顿时也明白了黛玉的好意来,不由得万分感激,眼眶里头也都有了泪珠了,只道,“便是把这女儿过继给她,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忠顺王妃很是满意迎春的识大体,便道,“回头你带了姐儿进宫去,看皇后娘娘怎么说?” 正说着,司棋在门口探头探脑,忠顺王妃见了,问道,“究竟什么事?我跟你主子说话呢,你这鬼鬼祟祟的?” 第330章 之明 司棋只好进来,行过礼后道,“回王妃的话,宁郡王府的妾室史姨娘来了!” 忠顺王妃便很不高兴,“一个王府妾室也登堂入室了?这宁郡王府如今怎地就这么没点礼数了?”她对迎春道,“虽说这史姨娘与你们原来都是住在一块儿的姐妹,可俗话说得好,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如今你是忠顺王府二房正室,她只是个妾室,将来还是少打交道得好!” 又问道,“她有没有说她来是为何事?” 司棋只好道,“前日,史姨娘屋里的丫鬟翠缕来见二奶奶,说是想和二奶奶一块儿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二奶奶不好自己做主,又不是咱们一家进宫,便去问了卫大奶奶,也就是三姑奶奶,三姑奶奶便说时间有些紧,这一次就不带了,下一次一块儿进去。如今,怕是史姨娘心里不好想,便找上门来了。” 忠顺王妃素来知道自己这二儿媳妇有些懦弱,诸多事都拿不定主意,便对司棋道,“你去吧,叫她进来,正好我也见见!” 湘云便进来,给忠顺王妃行过礼了,只喊迎春一声“二姐姐”,连个礼数都没有。忠顺王妃便颇为瞧不起,对迎春道,“我这辈子,见过的礼数最周全的人,一个是当今皇太后,另一个便是当今皇后娘娘了。所以我说叫你把姐儿送进宫里去,也是有这么个想法,这女孩儿啊,言行举止合不合规矩,都是打小儿养起来的,若没有些天赋,便只能靠长辈们约束了。” 湘云却颇不以为然,道,“王妃说的固然是,可王妃是没看到当年我们这些姐妹们一块儿在大观园里,活得多自在,彼此之间亲密无间,素来也没有多讲究什么规矩。” 忠顺王妃冷哼了一声,“我也听说了,当年荣国府里,皇后娘娘虽然与你们一块儿住,可她却是没有和你们一块儿疯玩过,自始至终都克己守礼,这便是她的可贵之处。不知今日,你来,为的是什么事?” 湘云没瞧出忠顺王妃对她的轻蔑来,而是道,“妾身来也是为说好了一块儿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结果她们自己去了,倒是把我给撇下了呢!” 还撅起了嘴来! 忠顺王妃没眼看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笑道,“宫里规矩大,皇后娘娘每日里内外命妇要见多少人?又有多少人递牌子进去要见?皇后娘娘虽说人前人后叫我一声王婶,可不经宣召,我哪怕再有急事也不敢轻易进宫打搅了,不知皇后娘娘可说了叫你递牌子不曾?” 湘云若是还听不出这里头的不对来,她便是白长了个脑袋了。连迎春都给她臊得慌,红了脸,低下头,不忍看。湘云嗫嚅道,“没,没有,我也不知道递牌子怎么递,正是因为摸不着门道才说要二姐姐带我进宫呢。” 忠顺王妃嗤笑一声,“你当进宫是进大观园呢?那也是皇宫禁内呢,你若想进去,没门道,你问宁郡王爷啊,再说了,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未见过没诰命的能进得了端礼门的,就像那敬德门,何曾有人见过有白身进去过?就别说你一个连侧室都算不上的了!” 于湘云来说,这无异于五雷轰顶,身子摇摇晃晃,她究竟是如何出了这王府内殿的,她都不知道,待翠缕扶着她上了马车,她才醒过身来,悲从中起,大哭起来,翠缕坐在一旁,绞着帕子,半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去,去去庆隆街,我要去找宝姐姐!” 翠缕含泪哭道,“姑娘,庆隆街已经被抄了,贾老爷入了刑部大狱了,都说是不可能出的来了。薛太太被休回了娘家,听说贾老爷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说贾老爷被下狱,都是薛太太造皇后娘娘的谣才遭了这祸事,薛太太跪着说贾老爷都不信,硬是被休回了娘家了。”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湘云连眼泪都忘了擦了,一时间,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就在这时,马车被人拦住了,一个人走到车前,朝湘云掀开了头上的兜帽,湘云一看,惊呼一声,那人道,“史姨娘,我可以上车和你说几句话吗?” 宫里,黄芦跪在黛玉的跟前道,“史姨娘从忠顺王府离开后,在车上哭了好久,后来有个人拦住了她的马车,这人是当年娘娘在大观园栊翠庵见过的妙玉。” 黛玉听到这个名字,竟是有些想不起来了,半天才记起来,“她怎地还活着?她如今又是什么身份?” 黄芦道,“听说她失踪了一年,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现在突然回来了,不如奴才叫冷大人去查一番?” 黛玉点头,想了想,嘱咐道,“若有不妥,就给她留一具全尸吧!” 黄芦下去了,明月进来,问道,“娘娘是在担心什么吗?一个出家人而已!” 黛玉道,“人,一旦自己坚持的信念崩塌了,这个人比那些没有信念的人陷入绝境还要可怕。她必定会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不介意自己为谁所用。当初她去秦郡王府见我,说的话便已经很疯狂,那时候我就觉得不妥,只不过一直忙着,没空搭理她。如今,她突然出现,我不能不防。” 宁郡王府里,云宥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见到这个人,他半天都认不出来眼前的人是谁,还是他身边的人提醒他,“王爷,是蟠香寺的主持妙玉!” “蟠香寺”三个字如同蟹子一样将他狠狠地蛰了一下,几乎叫他惊得要跳起来了。云宥不由得朝湘云狠狠地瞪了一眼,沉住气问道,“你如今又是谁的人?代表谁来见本王的?” “王爷命不久矣,竟还有闲心打听我的来意?” 云宥一听这话,松了一口气,嗤笑一声,“你能活到现在,真是叫本王相信,当今皇后娘娘到底是个重情义的,还念着当年大观园里一点香火情才叫你活到今天!” 第331章 庶出 “王爷此言差矣!”妙玉站起身来,走到湘云跟前,“若她是个念旧情的,王爷最宠爱的侍妾便不会进不得宫,受尽冷落,遭受轻蔑了。她之所以没有动我,是因为她本就是个蠢的,偏偏当今皇上对她还格外宠爱,叫她的手上没有沾任何血污罢了。” 湘云去看云宥,见她男人气得脸都黑了,有些怀疑,莫非真的如王妃所说,王爷也被黛玉给迷住了?正好云宥再次嘲讽地道,“是吗?一个妾室,想进宫里见皇后娘娘,难道你以为皇后娘娘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一道懿旨把你变成本王的王妃不成?何时,本王府里的事要你做主了?” 云宥起身就要走,妙玉忙道,“王爷难道不想知道我来贵府的目的?” 云宥站在门口,背着手,略略侧头,“本王不想知道,本王只知道,你若依旧侍奉佛祖,不怕死了下十八层地狱?” 说完,抬脚就走了。湘云呜呜呜地哭起来,妙玉没想到湘云竟是这么没用,不由得讥讽道,“都说妻不如妾,原以为你愿意放弃卫家正妻的身份跟了宁郡王爷,是因为能得万般宠爱,没想到,你在王爷跟前,连一句话都说不上。” 湘云知妙玉是个很不会说话的,平日里可以有担待,可今日,正好戳在她的伤口上了,怒道,“也有说妾不如偷的,你从前跟先太子和庆王爷偷偷摸摸,怎地时至今日,庆王爷都晋封亲王了,也没给你个体面?” “你……”妙玉腾地站起身来,昂首挺胸,“我能将太子和庆王爷玩弄于股掌之中,先皇的两个皇子都能为我倾倒,这也算是我的本事,可你呢?身为名门正妻,连丈夫的心都笼络不到,落得今日不堪的下场,若我是你,我早就不活了!” 湘云扑上去吃了她的心都有了,她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妙玉已是起身,飘飘然地走了出去。虽没有个送的人,可她瞧着竟是仙姿缥缈,颇为得意! 湘云挣扎着要过去,翠缕忙拦住了她,“姑娘,她已经疯了,姑娘本就不该搭理她,如今又要与她起争执,她已是不要名声了的,难道姑娘也能如此?” “可是翠缕,我现在还有什么名声?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没想到啊,将来囡囡在别人的眼里,岂不是庶出了?就算是王爷的孩子,也没人瞧得起的,是不是?” 翠缕有些无语,只好出主意道,“奴婢听说,二姑奶奶生的音姐儿要送到宫里给皇后抚养,将来必定是要给皇后但养女的,以皇后娘娘平日里的作风,说不好就封为公主了。要是咱们小主子能够也跟着进宫,只要能得皇后娘娘封为公主,将来议亲何必怕人说什么嫡出庶出?” “这……妥当吗?” “有什么不妥当的?姑娘是怕皇后娘娘不答应?依奴婢瞧,皇后娘娘不是那等心胸狭窄的,况且,论起亲疏来,二姑奶奶生的和皇子们还远些,咱们王爷好歹是皇上的亲兄弟,没道理皇后娘娘疼咱们小主子不及音姐儿了?” 湘云觉得有道理,又叹气道,“只是,如何才能进宫呢?” 翠缕道,“姑娘这一次虽说没得进宫,可是总是有机会的。且皇上仁厚,并没有贬谪王爷,甚至连大王府那边还升了亲王了,您还怕以后没机会?说不准啊,咱们和宫里走动得近了,将来能封个侧妃,奴婢也能跟着您沾光了。” 黛玉跟云臻商量,说要认音姐儿做养女,云臻不由得好笑,朝她肚子瞧了瞧,“怕自己生不出女儿来?待一年孝期满,我多卖力,必定叫你怀上女儿。” 黛玉瞪了他一眼,“上次怀珣哥儿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 云臻摸了摸鼻子,一脸尴尬,半天才道,“这……我也想要一个女儿,比你更想的,可这事我说了也不算啊!” “那你才说的话,岂不是哄我么?” 云臻忙讨好地上前,搂住她,“我哪敢哄你?再说了,哄了你也不信。娇娇,今日浅尝辄止,好不好?” “你才说守孝呢!” “说归说,我还不是怕你担心我被憋坏了,又不好说出来……” 事毕,黛玉躺在他怀里,问着,“认养女的事,你觉着如何?” “我一直想着是该寻个由头恩赏忠顺王府一番,正愁没法子呢,如此甚好。王叔一直放心不下云郊哥哥,将来他的长子我们多照顾一些,他的女儿你认了做养女,将来养在宫里,待大了,封个公主出阁,想必王叔也是极愿意的。” “这事,我只透露了一些,二姐姐必定是听不出音儿来的,但王婶何等聪明的人,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你若是去跟王叔说这事,便是你的恩典,也正好还了那份人情。” 自然是先皇驾崩之时,忠顺王维护云臻时的那份恩情了。 忠顺王早已经听王妃说了这事,正如云臻所说,他这一生最为放心不下的便是云郊这个好听一点是一片赤子之心,歹听一点是痴傻的儿子了。虽说云郊长子蒙先皇所赐,得了个爵位,将来长大了,总能自立门户,可如今生的这个女孩儿,将来又怎么办? 他今日身子也越发不好。云臻在朝会后留他说话,由云臻提出来后,忠顺王是感恩不尽,云臻却道,“王叔不必谢朕,这是皇后的意思,朕膝下三个儿子,估摸着皇后是厌烦了,才想要个女孩儿伴着。” 忠顺王老泪纵横,跪在地上,“老臣日益老了,总是担心,哪日不在了,臣的二儿子将来无以为靠。虽说有老大在,可是,彼此都成家立业了,老臣哪能不担忧?” 云臻已是有了三个儿子的父亲了,很是能够体谅忠顺王的心情,忙起身扶他起来,“王叔何须如此?有朕在,还有谁能够欺负云郊哥哥?况他媳妇儿与皇后又是姐妹,便是朕忘了,皇后也不会忘了多关照。” 若换了别的人,云臻是绝不能说出这番话来的,只因云郊依旧一颗赤子之心,这世上,只有别人欺负他的份,断无他欺负别人的可能,云臻才会这样去说。 第332章 安抚 忠顺王是看着云臻等一干兄弟长大的,在先皇所有的成年皇子里头,大约也只有云臻是不会耍阴谋的。他素来都是一言九鼎的性子,就别说如今是九五之尊了,自然是君无戏言。 忠顺王也知道,云臻此举是恩怨分明,“皇上在先皇的诸皇子里,无论德行还是文才武略,都是最为出色的。先皇在立皇太子之时,已经不是站在一个君王的角度在思考,而是从一个父亲的角度在考虑,原本就不妥了,才会略有踌躇。而这一切,都是因前太子而致。老臣一直在劝皇上,好在最后结果是好的。过去的事,皇上不必放在心上,不论是作为一个儿子,还是作为兄弟,皇上仁至义尽,今后当为天下苍生计!” “王叔所言甚是,侄儿一定效天法地,遵循祖宗家法,做个好皇帝!” 端午佳节,云臻在宫里摆了宴席,只小范围地请了皇族的人还有皇后娘家。云宥也被邀请进来,也不知是不是他心里清楚,正妃是上不得台面了的,侧妃和庶妃也都不讨皇后喜欢,这才一个人进来,谁都没有带。 宴罢,皇太后留了云宥说话,“当年你母妃与我情同姐妹,宫里头,我们俩相互关照。她走前,这才放心把十三交给我,我也只有皇上一个,有了十三,皇上也有了个伴。” 云宥跪下来,流了泪,“母后恩慈,十三是儿臣一母同胞的弟弟,儿臣却不及皇上对十三弟友悌,儿臣将来九泉之下,无颜见母妃。” 皇太后道,“我年岁大了,听不得你们这些小辈们说些生啊死的话。你以前没有母妃心疼你,你自己个儿也不容易。你和十三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比皇上和十三还要亲,皇上一向疼爱这个小弟弟,如今,他也盼着你和十三多亲近亲近。他年纪还小,诸多朝政上的事都不懂,你平日里该多提点提点他。再,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么大的江山,皇上一个人哪里料理得过来?我跟皇上说了,叫他多依仗你们这些当兄弟的,你觉着我这话对不对?” 云宥磕着头道,“母后怜惜,儿子哪里有不效命的?十三被皇上教导得很好,他一腔赤城尤其可贵,儿子也会像弟弟多学习,效命于江山社稷!” 皇太后点头,“你起来吧,我母子坐着说说话。你的王妃,虽给你诞下了两个嫡子,如今又都不在了,也是命苦。冯文杰贪赃枉法,心怀不轨,又被下了大狱。前日都察院又有御史参劾永兴节度使,诸多事搅合在一起,皇上的意思担心会影响到你,便说叫我找你说说,当年夺嫡之争中,冯文杰是向着你的,反而永兴节度使是向着太子的,甚至还参与了平安洲的叛乱。” 云宥大吃一惊,简直是不敢相信,“母后,平安洲节度使是儿子的亲舅子!” “皇上也是这么说,他说当初他平叛平安洲的时候就觉着不太对劲。如今,人证在刑部的大狱里,你若是想去问问,就去问!” 刑部大狱里,云宥隔着一道牢门看着里头戴着脚镣手铐的冯文杰,心情实在是难以平静。冯文杰看到他也是大吃一惊,扑过来道,“王爷,您怎么在这里?” 云宥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背着手,满脸不屑地别过脸去,“你们冯家打的一手好算盘,当初说,将小冯氏送进京来,为的是大冯氏没有子嗣,为本王传宗接代。后来,又说小冯氏看上了八弟,也就是当今的皇上,要送入秦郡王府中,借了先皇太后的懿旨,真正是打得一手好牌。” “让本王猜一猜,想必,请动先皇太后,还是悯王在其中出的力吧?” 先皇太子已经被先皇追封为悯王,以亲王礼下葬入了安陵,陪葬在先皇陵,似乎先皇曾经恨屋及乌,无比恨这个儿子,待他死了的时候,却又追悔莫及,九泉之下,想要永远和这个儿子在一起。 冯文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镣铐发出哐当的响声。看到云宥出现在地牢之中,冯文杰心里是升起了一些希望的,他以为冯家是因为受了云宥的牵连,若云宥得释,他们也会跟着无恙。 现在,听了云宥的话,他称呼当今皇帝是八弟,足以可见,他兄弟之间,虽说之前争个你死我活,当大位定了的时候,彼此之间还是顾念着兄弟情分的。只是,冯家那点事却被皇上推到了王爷跟前,令他嫉恨了。 “王爷,这不关罪臣的事啊,罪臣一直以来都是站在王爷这边的。如今这些该死的话,罪臣就不说了,王爷还请念在臣一片忠心的份上,在皇上面前为臣开脱!” “如此说来,你是一早就知道的了?”云宥顿时心灰意冷,似乎明白,为何自己在那一场夺嫡大战之中败下阵来,他闭了闭眼,“才皇太后说了,本王的如今的王妃,德不配位,将尽快为本王选新的王妃,本王子嗣的问题,就不劳冯家操心了。” 冯文杰双手捂着手哭了起来,云臻并不知道他此时的心情,他也无暇搭理,转身朝牢房外走去,站在刑部大牢的门前,见蓝天白云,天宽地阔,不由得叹了口气,觉着这花花江山固然好,可若无缘大位,做个富贵闲王也是好的。 只是,他才想想,次日一早,便接到宫中旨意,让他上朝议政。府中即刻就忙了起来,府里的气氛也好起来,能够做事,云宥心情也好很多。 湘云见此,跟翠缕道,“到底是亲兄弟,你说得对,皇上和咱们王爷到底近些,就此,林姐姐那里必定也能体谅我。你看忠顺王府那边,虽音姐儿被皇后认为养女,可皇后怜悯她年纪小,还是养在王府里二姐姐跟前,将来大了,在宫里住几天,身份又大不一样了。” 翠缕也高兴,“王爷今日出门脸上都带着笑呢,听说如今进宫里议政的也只有咱们王爷和十三爷,连庆亲王都只有领事的份儿呢。听说啊,皇太后跟咱们王爷说了,皇上疼爱宝亲王,若不用咱们王爷,怕宝亲王心里不舒服,这才起用王爷的,将来待封了亲王,说不定连姑娘也能跟着晋位呢!” 第333章 男人 云宥领了督办河工的差事。黛玉听说后,云臻回后宫用午膳,黛玉便问道,“你这是真心诚意地叫四哥做事呢,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啊?” 云臻听了好笑,抬手将她玉雪一般的下巴上一颗米粒摘下来,自己吃了,黛玉含羞,便瞪了他一眼,云臻道,“天底下,大约也只有你才敢这么问我了。” 黛玉心里甜,舀了一勺汤喂他,“不管你是皇子,还是后来能干的王爷,抑或是今日的天子,在我眼里,你只有两个身份。” “什么身份?”云臻充满期待地问道。 “我的男人,我的孩子们的父亲。” 云臻含住了那口汤,克制不住心头的激情,将她搂过来,唇压了下去,一口汤灌了一半在黛玉的口中,几乎把她呛着,二人交换着喝完,吻过之后,云臻将黛玉紧紧搂在怀里,“娇娇,天子之位,至尊至高,高处不胜寒,可有你在,与我同坐,便温暖许多。这样一来,不管我做任何事情,我都再也不怕,也就不会因为孤独,寂寞和害怕,做出一些错误的选择。” 黛玉靠在他的怀里,“自古君王多疑,原也是他们也不愿的事。世人因伴君如伴虎,而不肯与君王多亲近,才会处处把他们孤立。位份所在,尊卑有别,我却不怕,不管你如何疑我,也休想把我推开。” “我怎么舍得?如果我疑你,这世上再无一人得我信任,那我即便天子之尊,也终究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了!” 黛玉便道,“我猜你用四哥,应当不知他是十三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们虽同出一个母腹,可这么多年,极少亲近,其中到底有多少兄弟情,恐怕还不及你和四哥的多。你用他,用的怕是他的确是个可堪用之人。” “四哥的性格里,有些孤僻,行事也容易走极端。但他骨子里是一个格外清高的人,也心怀天下。先帝所有的皇子里,若说还有一个纯粹干净,不染民脂之人,便是四哥了,连我都无法保证。这样一个人,必定是心疼老百姓的,他从前虽与我争,可今后若再争,必定会起事端,不管他有多么渴望这个位置,他都不会轻易动干戈,这对我来说,就够了。” 黛玉点头,“当初悯王谋反,宁郡王府差点被攻陷,若不是冷锋带人赶到,兴许他就是张楶手底的冤魂了。说起来,当日的秦郡王府对他也是有救命之恩的。后来,我和他约定,不论将来结局如何,我们不牵连彼此子嗣,我就觉得,他心底还有一份仁爱在。或许,那时候他心里也已经有数,大位落在他身上的希望格外渺茫吧!” 皇太后欲为云宥选个王妃,找了黛玉去商量,“不能太显贵,也不能没有尊荣,性子要好,决不能还像冯氏那样,满眼里都是势利,要肯与老四一条心。依我说啊,这人啊,一辈子是很孤单的,为什么要成亲?不就是要找个伴儿,相互扶持着走,这样大家就都好走一些吗?” 黛玉深觉有理,便出主意道,“那就往清贵里头挑,挑那些诗书传家之族,媳妇觉着啊,这清贵啊,是所有的贵里头第一贵。” 皇太后便传了董氏进宫,黛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娘家的婶娘了,彼此见面,很是欢喜,听了皇太后的吩咐,董氏想了想,道,“前日臣妇去庙里上香,倒是看到一位姑娘,生得也好,端庄守礼,叫人一看就心生欢喜,只是这姑娘家里和薛家有些瓜葛,臣妇不知道该不该说。” 黛玉道,“婶娘怎地说话说一半留一半了?这就不好了,都是一家子骨肉,还该和从前一样,与我不生分才是。” 皇太后点头,“是这个理儿,我听说你的两个儿子都中了桂榜,这林家,国丈起的头好,国舅爷也争气,你们虽说原来是庶枝,可明理知事体,这样就很好,将来与檐哥儿互相帮持,还怕家业不兴起来?” 董氏忙道,“臣妇遵旨,这也是我家老爷的意思,大老爷去了陕西任巡抚,身边也没有人扶持,我家老爷和臣妇的意思,叫厦哥儿夫妇跟了老爷去服侍两年,在那边读书也是一样的。” 皇太后不由得感慨林家的人都会做人,点头赞道,“这原是该的,国丈老爷膝下只有檐哥儿一个,如今他又在为皇上效力,你们这般,我和皇上都看在眼里。” 黛玉也是没有想到董氏会作这样的安排,心里也格外感激,道,“也不知才婶婶要说的到底是谁家的姑娘?” “国子监祭酒梅翰林,他家有个姑娘,今年十六岁,听说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难得的是性子好,也能干。听说梅翰林的夫人身子不好,府上中馈都是这姑娘在打点,闺名叫梅若雪,兄长叫梅若荣,只和薛家结亲,薛家二房的姑娘名叫宝琴的就嫁给这梅公子。” 皇太后皱了皱眉头,黛玉忙道,“母后,这宝琴姑娘与梅翰林家是很早定下的亲,内情媳妇也是知道的,后来本不肯,只梅家到底是读书人家,做不出这毁亲的事来,这才结了亲,好不好的,咱们先瞧瞧?” 皇太后忙道,“你说得有道理,这样的话,那就找个机会,带进来看看!” 这样的机会,并不容易找,黛玉也有些头疼。好在,很快是皇太后的寿辰,黛玉便对董氏道,“因今年还在先皇的孝期里,虽说我们也想为皇太后办个热闹些的寿典,可到底孝期没过。不过,到了那一日,还是要宴请一些人,婶婶就帮忙物色两个合适的带进来给皇太后看看。” 皇太后也说这个好,“既能见着人,又不显得很明显,省得一些有心人往这里头钻,没得叫人糟心。” 宫里的消息并没有刻意隐瞒,况且为云宥选妃,到底也要他也满意。他虽然人在黄河岸堤上,可皇太后中意的是梅翰林家的姑娘,他还是知道了,问身边的人,“到底如何?” 第334章 了悟 云宥问梅若雪到底如何? 那人道,“是个安分守己的,皇后娘娘说清贵是所有‘贵’里头的头一份,当初为十三爷选妃的时候,也是皇后娘娘瞧中了柳侍郎家的姑娘,属下以为皇后娘娘的眼光是不错的。” 云宥默了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笑,“果然,物以类聚,她看中的倒都是读书人家的女孩儿。” 那人一想也是,笑道,“王爷说的是,谁让皇后娘娘父亲和弟弟都是探花呢?如今,国舅爷也要娶亲的,娶的偏偏是武将家里的女儿,私底下都在说呢,也不知将来生出来的公子还是不是读书的料。” “谁说不是了?你瞧瞧那贾家,簪缨之族,哪一个是读书了的?结果呢?国舅爷读书还有谁比得过?” “王爷说的是!” 督办河工,是一件苦差事,偏偏这一次的河道总督又是金浦,是个极不会做官的人。云宥来前专程打听过他,上下左右对他的评价都不高,只他祖上又是和河工打交道的,算学很不错,对黄河水的流速,每一年汛期都熟透于心,专程写了一本书《黄河之道》,以筑堤、堵口、修坝、疏浚为治河之策。 云宥看了这部书,谁知,也只是一知半解。待到了这边,云宥在黄河岸堤上走了一遭,他才明白,河工一事到底有多难。而金浦,当时正在测量黄河水位,看到他堂堂郡王爷来,竟然连个礼都不行,只从水面上抬起头来,朝他看了一眼。 金浦是云臻带出来的人,当初云臻在河道上呆的时间不断,将金浦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一下子提了起来,如今督管河工。云宥以为是这个原因,后来才知道,不是,金浦这个人一心扑在了河工上,待云臻这个伯乐,面儿上也不过如此。 这样一个人,竟然能够得到重用,云宥自认,若换成自己,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十一月底,云宥回京,先去敬德宫述职,言毕,严铎来了,说皇太后请皇上和宁郡王爷过去用膳,“皇太后还说,特意叫厨子做了宁郡王最喜欢的仔鸡烧板栗。那板栗从中秋的时候一直留到了如今,叫人特意藏着,新鲜着呢。” 云宥心情格外复杂,跟在皇帝身后去了。待到了皇太后宫里,见有个年轻的女孩子在,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生得端庄婉约,颇有气质,在一旁服侍着,大方有礼,并没有那些他常见到的贵女们扭捏的样子,明明看到年轻男子后格外想看,偏偏还装作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云臻是多一眼都不朝那女子看去,皇太后特意解释道,“今日,你们王婶把音姐儿送进来了,在皇后宫里和珣哥儿打起架来,珣哥儿偏不让,皇后没法子就把音姐儿送过来,恰好这丫头在,我就说叫她帮我看着音姐儿,就留在了这里。” 皇太后便朝那姑娘笑道,“你这会子先出宫去吧,他们两个来了,你在这里也多不自在。” “是!” 那姑娘大大方方地行了礼去,含笑着去了。云宥看了,觉着这姑娘瞧着也舒服,心里有些明白,便索性问道,“这是谁家的姑娘?瞧着母后很欢喜的样子。” “是梅翰林家的姑娘,老四要是觉着不错,给你做王妃如何?” 云宥笑道,“母后做主便是,只这话叫人听着,还当儿子没有长大,第一次娶亲呢。” 云臻大笑起来,对皇太后道,“这次,四哥在河工上立了大功了,幸亏有四哥在,镇住了多少鬼魅魍魉,儿子还没想好要如何赏赐四哥呢。” 云宥忙起身跪下来,“皇上,都是为江山社稷,若皇上非要为这微末功劳就说奖赏,今后臣还如何敢接差事了?” 皇太后便忙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一家子骨肉就不说这话了。这姑娘,老四若是觉着不错,我就下懿旨了。皇后说这姑娘文采裴然,实在没想到,咱们家还能娶个才女进门呢。” 云宥不由得笑起来,“母后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咱们家就娶不得才女了?多少才子,鲤鱼跃龙门都是为了成为天子门生呢,就别说才女了!” “四哥这话有道理,母后是不知道,皇后当年跟儿子一起在沈先生门下读书,后来做得一手好诗,只不过她一向谦逊低调,母后这才不闻其名罢了。” 云宥这才问起,“皇上,臣听说,当年有一首写菊花的诗,叫《问菊》,署名为徽音妃子,实则便是出自皇后娘娘之手,可有这事?” 皇太后大奇,“哦?” 因时过境迁,又都不是外人,云臻也不隐瞒,“是这样,是荣国公小公子传出来的,皇后也因此格外恼怒,后来荣国公府姑娘们再开诗会,她就没有再参与。这些年,我也没见她施展这些才华,倒是每日里督促舜哥儿和序哥儿读书,我才瞧出,当年学的固然没有丢,确确也是才女啊!” 皇太后点头道,“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依我看,不是这样。固然,女子不读书,对男人来说,无知也有无知的好,没了志向,一心以男人为天。可也有不好的地方,这当了母亲,若是依旧无知,那于抚养孩子是半点好处都没有的。虽说有嬷嬷,有小厮们跟着,可大凡当母亲的都是把儿子看得比命还重,即便是儿子由父亲教养,当母亲的又何曾放过手,必定是对儿子身边的丫鬟、仆妇和小厮等人诸多干预,偏偏这些人最能调唆主子,若无识人之惠,必定惨遭其手,自古以来多少人便是被这么作坏了的。” 云臻二人素未对此事有过思考,然二人从小到大均是这么来的,此时一想,深有体会之外,未免心有余悸。尤其是云宥,思及两个庶子,如今年岁渐长,并无出色之处,相反已露出纨绔子弟的行迹来,便道,“母后所言甚是。” 既是云宥已经见过这梅家姑娘,又觉着妥当,皇太后便道,“冯家姑娘,幸好是没有留下嫡子,她虽有过,而过在与你不是一条心,虽说冒犯了皇后,可都是一家人,又诞下嫡女,拘在屋里即可,也不必伤她性命,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不能叫外头的人觉着咱们心狠不留情面。” 第335章 天意 听到“一日夫妻百日恩”,云宥难免想到往日情分,少年夫妻,当初得知自己有了王妃,那心情格外激动,千里迢迢跑到永兴一趟,偷偷见了冯氏一面,回来诸多遐想,婚后也着实甜蜜了好些时,觉着自己有了个家,有了今生生死与共的人。 只可惜,后来诸多事,先是为妾室,后又为子嗣,再为彼此利益,终究是渐行渐远。及至争储,二人又亲近了些,哪里曾想到,冯家竟然早就有了异心,简直是辜负了他当初心里许下的愿,若将来荣登大宝,必定与冯家荣光。 反观如今林氏,云臻登大位后,林家竟然要急流勇退,堂堂后族,竟然要回去种田,三代君王的荣宠都不放在心上,想到的是身登高位,怕为人利用,最终为皇帝皇后招致不安。 云宥回到府上,得知冯氏病了,他踱步到了一处偏院,冯氏虽然被关在这里,可日常待遇并未减,到底是结发,云宥终究不忍心。 冯氏躺在床上,略有咳嗽,见云宥来,高兴不已,脸色苍白,挣扎着道,“王爷,您肯来看妾身了?” 她伸手欲抓云宥,云宥却并未上前,她抓了个空,见云宥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她脸上现出失望的神色,“王爷,听说皇上起用王爷,王爷难道真的就甘心为他效力?河道之事千辛万苦,王爷瘦了!” 云宥别开脸,“今日,皇太后的懿旨,将你贬为侧室,你育了姐儿,你虽污蔑皇后,口出无状,可若是贬你太过,姐儿脸上不好看。” “姐儿?王爷您还记得您有个姐儿?”冯氏瞧着有些疯了,“皇太后?若今日,坐在大位上的是王爷,那我便是皇后,也轮不到她来当皇太后,她说这些话,不过是笼络你的心。王爷,妾身是您的结发妻子,难道您就忍心看着她一家子如此欺辱妾身,难道这不是在打你的脸吗?” 云宥腾地站起身来,他斜睨冯氏,不由得想到悯王叛乱那一日,张楶派其副将围住了宁郡王府,绝望之中,冯氏哭哭啼啼,全无体面可言。就在府门被攻破的那一刻,冷锋率兵来救,他问起,冷锋说,“秦郡王妃派属下前来,言郡王爷必定被张楶那贼重点攻击,若能救出王爷,两下联兵,必定能有所作为,可转被动为主动!” “不必再说前事,本王不是输在今日,也不是输在昨日,你我未定亲之前,本王便已经输了。一切都是天意,天意在云臻八岁那年已定,本王早已认命。本王今日来,是要告诉你,皇太后已经为本王选定王妃,宫里固然愿意留你一命,你若能安分守己,或可能活,若不能,本王也无能为力了!” “另择王妃?王爷,你的意思,你愿意接纳皇太后为您选定的王妃?难道您就不怕娶进来的是一个奸细吗?” 云宥笑了一下,“桐城梅家乃百年世家,若梅家也能出奸细,且是嫁女作奸,那本王也认了!” 云宥虽并没有晋位,可能够参与议政,已是比当亲王更体面的事情。从河道上回来,云宥的确瘦了许多,但精神却极好了。早朝过后,云臻特意留了云宥说话,东暖阁里,除了哥儿俩,还有梅翰林这个国子监祭酒,见云宥惊愣,云臻笑道,“眼看就过了夏日了,朕的意思,今年开一届恩科,朕想听听梅翰林的意思,找四哥来,也是叫四哥说说你的意见。” 云宥尴尬地朝梅翰林看了一眼,垂下眼帘,并没有答话。这模样,倒是让云臻觉着有些稀罕,他还从没有看到过他四哥有这种深觉不好意思的模样,大约就应了“丑媳妇见公婆”那句话吧! “皇上,朝廷科考三年一次,天下皆知,学子们也为此头悬梁椎刺骨,恨不得一朝鲤鱼跃龙门,成天子门生,腹中才识货与天子,皇上若开恩科,臣为天下学子叩谢陛下天恩!” 云臻忙抬手,叫梅翰林起来,“卿一心治学,心怀天下学子,朕不胜感激,朝廷取士,不重门第,不论贫寒,只重真才实学。只每年都免不了营私舞弊之事,所谓公平,不过是相对而已,朕却一心想要最大的公平,故此才召二位前来,若恩科,主考任命谁更为合适?” 一番讨论之后,最终确定了人选,气氛便不如之前那么热烈,云臻说起了闲话来,问梅翰林,“朕听皇后说,卿的次子娶的是昔日‘丰年好大雪’家的‘薛家’?” 梅翰林本来只坐了半边屁股,此时已是一跤跌了下来,云宥见此,忙别过头去,心里也难免在想,别跌出什么毛病来才好。 “陛下,这桩亲事是昔年臣先父在世时,与薛家祖上紫薇舍人定下的亲事,那时候的薛家风气尚正,况先父受过紫薇舍人的救命之恩,这份恩情无论如何也要报。只臣下却实在是不太愿意以联姻来报恩。可先父有命在先,臣不得已而为之。” “朕还听皇后说,你那二儿媳妇打小儿走过诸多地方,见多识广,可是如此?” 眼见得自己未来的岳父大人被皇上问得不知如何回答了,云宥便在一旁笑道,“皇上有所不知,正是这份见多识广,如今梅大人家里闹得不可开交了,梅大人尚健在,二子便被那媳妇儿挑唆得说是要分家单过呢,说是不耐烦那些繁文缛节,每日里晨昏定省的,早晨连多睡会儿懒觉都不成,偶尔去请安迟一些,就要挨训斥,被妯娌奚落。” 云臻正喝一口茶呢,听了这话,忍不住笑起来,几乎岔了气,云宥忙起身帮他拍背,兄弟二人均是怔愣了一下,很快就回过神来。云臻便笑道,“竟还有这样的事,若是连四哥都知道,那这京城里头,应是妇孺皆知了。” 梅翰林羞得满脸通红,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语不成句,“家门不幸,微臣,微臣惹皇上和王爷笑话了。” 第336章 见欢 云臻忙道,“卿请起,儿孙之事,做父母的有时候也是格外无奈,朕也是当父亲的,岂有体会不到的?不瞒梅大人说,皇太后瞧中了令爱,说如今宫里人日渐少了,欲叫令爱时常进宫陪皇太后说说古话,不知卿是否愿意?” 梅翰林哪里有不乐意的?他是听说皇太后有意他的女儿,只不知是给皇上做妃子还是给王爷当王妃,但不管是如何,均是恩宠,忙谢过恩去。 待梅翰林走了,云臻便对云宥道,“四哥以后若是得了闲,便多到皇太后宫里走走,十三不在,有四哥多去,皇太后也欢喜一些。” 云宥的脸难免有些红,别过去,“皇上别取笑我了。” 云臻见此,嘶了一声,打趣道,“说起来,至今我还不知道我那未来的四嫂到底长什么模样,改日四哥进来带我去瞧瞧?” 云宥没好气地道,“未尝不可,不过,这事儿,到底要不要叫八弟妹知道呢?” 兄弟二人顿时一阵大笑。 皇太后召了梅若雪进宫来小住,头一日,请了庆亲王、成郡王、直郡王一家进宫,再先太子后追封悯王的云宪长子云鸿时,被云臻封为福王,年仅十四也进了宫来。皇太后在景阳宫里摆了酒席,云臻夫妇和云宥有说有笑地进来,云宥一抬头看到了站在皇太后身边的梅若雪,四目相对一下,一时间心里竟升起了宁静与喜悦。 黛玉在旁边小声地道,“四哥,若得你喜欢,你又该如何感谢我呢?” 云宥实在不好意思,低下头,小声问道,“不知八弟妹要什么感谢才好?” 云臻笑道,“娇娇,我听说四哥府上有两匹极好的小母马,你不是在给舜儿挑马吗?这不就是现成的?” 云宥道,“给侄儿们的马,这便不是感激了,说起来这一次我去黄河古道,不凑巧叫我遇到了一个波斯人有块好红宝石,明日我带进宫来,八弟妹拿去打一套头面极好。” “这……我就却之不恭了,横竖这是谢媒礼呢!” 正说着,皇太后在那边道,“你们还不过来,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说出来,好叫我也听听跟着乐一乐!” 云宥忙过去,“母后,没说什么,皇上和皇后在询问关切儿子在河工上的事,都是些公事,这会子说出来,实在是扫兴呢。” 庆亲王孙氏难免朝黛玉看了一眼,笑道,“皇后如今越发能干了,竟能辅佐皇上政事了,也难怪母后这么喜欢,把我们几个当儿媳的都比下去了。” 老五直郡王妃张氏因娘家位份低,一向在几个媳妇里头,她都是当鹌鹑的,倒是老三成郡王妃谢氏是定城侯嫡女,素来不太喜欢孙氏,便冷笑道,“大嫂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宁郡王不过是故意说些这话哄着母后高兴,莫非你还真以为皇后干预朝政了?” 孙氏很是恼怒,觉着谢氏是个傻的,也跟着冷笑道,“什么时候三弟妹这么会说话了?不过,你才说的话,意思是宁郡王说假话哄皇太后,这不是欺君吗?” 云臻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了,偏偏庆亲王被圈禁后,宛如惊弓之鸟,好好个人,如今话也不会说,也不敢说,此时只知道瑟瑟发抖,根本不敢管他媳妇。云臻正要发作,黛玉扯了扯他,果然,皇太后就咳嗽了一下,“你们打量着我不是你们的正经婆婆,这才敢当着我的面,你来我往的,如今还有外人在呢,你们就不顾脸面了?” 梅若雪尴尬得不得了,黛玉走了过去,牵起她的手,拍了拍,笑着对皇太后道,“母后平日里总说皇家规矩严,礼数大,没有平常百姓家里那般乐趣多。这会子,嫂嫂们倒真像那平常百姓家的媳妇们样儿了,母后又不高兴了。这正是应了‘叶公好龙’那话了。嫂嫂们可不敢不把您当正经婆婆呢,正是因为觉着您是正经婆婆,才敢这样。” 皇太后一听笑了起来,“可不就是这样?我年轻时候儿,也看到过我婶婶和母亲她们那一辈,妯娌间也是如此,你争我斗啊,说起话来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那会儿我就在想,个人过个人的日子,这有什么好争的?后来,等我进了宫了,我才明白,到底是兄弟情深,这做妯娌的才会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也从没见有人去嫉妒那些陌生人的,这大约就是人情世故吧!” 梅若雪不由得很是感念,她抬眼看去,见云宥目光落在皇后身上,很是赞赏,心里不由得有些明白。正好,云宥也转过头来,朝她看来,再次四目相对,梅若雪一张欺霜赛雪的脸顿时红彤彤一片,云宥见了觉着好,觉着那块罕见的红宝石这么送出去也不是那么心疼了。 云宥又进了几次宫,在景阳宫里与梅若雪说了几次话,彼此情意渐长,皇太后便请了梅若雪的母亲曾氏进来说话,黛玉在一旁作陪,趁机问起了宝琴在梅家如何了,道,“当年在荣国府,我与宝琴妹妹也是认识的,她那会儿正从外头回来,和我们讲些在别国他乡的轶事来,倒是挺有趣儿。还说起一个外国美人做的诗来,倒是挺有趣儿。” 曾氏道,“皇后娘娘一说起这,臣妇真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自从娶进这个媳妇过门,先头还好,后来一来二去,大约与臣妇那不争气的儿子感情深了,也不知她用了什么花言巧语,天天儿与臣妇那儿子说那些外省乃至外国的事,就勾起了臣妇儿子远游的心来,如今天天要闹着分家出去单过,说什么天下这么大,不出去走走枉活一辈子!” 曾氏哭道,“皇太后,皇后,臣妇和臣妇男人还活着啊,自古道‘父母在,不远游’,我梅家耕读传家,世世代代没有出过不忠不孝之子,没有出过不贞不洁之妇人,如今娶了这乱家的妇人来,真正是把梅家祖祖辈辈的脸面都丢尽了。” 第337章 欢喜 黛玉也不由得一阵唏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是皇太后老辣,“听说这薛二太太还有个姐姐,嫁的是原顺天府尹为妻,给人做了续弦,也是个不安分的,前儿还在外头胡说八道,可见薛家虽有百万之巨,到底是不读书之故,先有个打死人的儿子,如今又有两个不修德的女儿,唉,也是你们梅家运气不好。” 黛玉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原先在荣国府的时候,因她生得好,老太太不知道多喜欢,我们还以为老太太是想把她许给宝玉。后来一问,才知道她是许了亲的。” 曾氏道,“贾府老太太是多精明的人?那会儿传出什么金玉之缘来,谁不知道是因为荣国府小公子有块玉,那薛家在金陵打死了人进京来,明面上说是待选入宫,实则造出那金玉之缘的话来,不就是冲着皇后娘娘的表兄去的吗?也是因为这些,我们家老爷才说这薛家家风极不好,不肯认这门亲事,可到底是祖辈定下来的,实在是拗不过去。” 梅若雪在旁边一直听着没有说话,正在这会儿,外头太监跑进来道,“四王爷来了!” 说话间,云宥已经进来了,见有外人在,愣了一下,皇太后忙道,“进来吧,也不是别的人,是梅翰林家的曾太太,我叫进来说话解闷儿。”又对梅若雪道,“还不快把你早起做的杏仁露给王爷倒一杯来,我喝着解暑挺好的。” 梅若雪的脸一红,连忙出去了。云宥的目光追随她的身影出去,突又觉得不妥,殿里一静,他越发尴尬忙问道,“母后和皇后说些什么呢?” 黛玉一笑,端起茶碗掩饰,皇太后忍着笑道,“怎地雪姑娘倒杯杏仁露这久,你去瞧瞧,别是把自己给烫着了。” 云宥扭捏着起身,黛玉忙道,“四哥去吧,母后和曾太太有话要说呢。” 云宥忙出去了,皇太后道,“您瞧瞧这两孩子,依我说啊,在一起是最好不过的了,他喜欢,我也喜欢,我就喜欢你们这些读书人家的孩子,皇后如此,这雪姑娘将来进来了,我也是要当女孩儿疼的。您说,如何?” 曾经四王爷和皇上争过皇位,历史上,哪一个败落者落过好下场?便是今日,皇太后不说这话,一道圣旨,若曾家不想落个抗旨不遵,满门抄斩的下场,也会乖乖地把梅若雪嫁过来。而如今,曾氏已经听自家老爷说过,四王爷与皇上还是兄弟情深,又有皇太后如此重视四王爷的婚事,曾氏哪有不答应的? 这边,云宥到了小偏殿的茶水间,见梅若雪磨磨蹭蹭地在倒杏仁露,云宥过来,梅若雪手忙脚乱,杏仁露洒了出来,眼看就要把梅若雪烫着了,云宥叫了一声“小心”,一个箭步过来,接住了往地上掉的茶碗,杏仁露洒在了他的手上,顿时起了一片红,见此,梅若雪一把握住了云宥的手,“哎呀,疼不疼?” 云宥的目光落在梅若雪白皙如雪,柔弱无骨的手上,梅若雪见他不说话,低头一看,自己牵着他的手,忙松开手,背到了身后,又觉得很傻,忙拿到前头,垂落下来。 “不疼!”云宥勾唇一笑,又转而道,“应还是要上些药的好。” 他跟前的太监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忙道,“哎呀,主子,这都伤成这样了,回头皇太后皇上若问起,又要责罚奴才们没有照顾好主子了。” 梅若雪听了很是不安,这太监也格外伶俐,“奴才去太医院讨些药来!” 去了,很快回来,太监给云宥上药,梅若雪在一旁看着,也不知这太监怎地这么不会做事,见云宥疼得龇牙咧嘴的,梅若雪实在是忍不住了,过来道,“还是我来吧!” 她动作极轻,眼里满是懊恼和关切,云宥瞧着心头一暖,也有些明白,为何云臻不愿意纳妾,大约这世上,只会有那么一个人,她肯与你心心相印,若有了她,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人值得你留恋的了。 次日,皇太后下旨,冯氏被贬为侧妃,禁足,又下旨将梅若雪指给云宥为嫡妃,着钦天监择吉日,由礼部领旨安排云宥的婚事。 下了早朝,云宥有事来找云臻,正好遇到钦天监的在奏事,云宥正要走,夏守忠已经出来了,笑眯眯的,带着些促狭,“王爷,您请进去吧,皇上正等着呢!” 云宥只好进去,云臻朝他招手,“四哥,你来得正好,钦天监这帮狗才们不知道择的什么日子,都这么远,叫朕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你来跟他们说。” 的确是有些远呢,个个都是排在一年后。钦天监的人很是无奈,“皇上,王爷,这也是礼部的意思,一直以来,不论是王爷还是公主大婚,最迟也都是一年半后,实在是要准备的事太多了,还请皇上和王爷体谅。” “体不体谅的,与朕什么关系?又不是朕要大婚,瞧你,连话都不会说,平日里都怎么当差的?”云臻朝跪着的这人一脚踢过去,将那写了日子的红双喜折子递给他,“你去景阳宫,给皇太后瞧瞧,看皇太后怎么说吧!” 果然,皇太后说如今宁郡王府里没有个管事的,郡王爷平日里回去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便把日子往前挪了挪,选了次年五月,已经是最近的一个日子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呢,也正好过孝期。 曾氏再进宫里来,是与梅翰林一起来谢恩的,说起荣国公府,道,“听说老太太这几个月来,身子骨大不如先了。娶的个孙媳妇,看得跟宝一样,谁知是个不孝顺的,前日还在屋里说,老太太原先把皇后娘娘捧在手心里,如今也没见皇后娘娘多顾着老太太,把老太太气得又犯了病了。” 黛玉默了默,皇太后便道,“你若去荣国府,只怕要折腾得荣国府里不得安宁,反而防着老太太养病了,不如召了谁进来问问?” 第338章 成全 黛玉点点头,便叫明月出趟宫,去了冯家,找了探春,叫她先回荣国府去瞧瞧,进宫来和她说说。探春倒是很快就进来了,“老太太犯的是旧疾,那卫氏是个不安分的,如今宝二哥哥天天就跟傻子一样,越发不灵醒了,叫人瞧着真是急人。偏偏太太,那么厉害的个人,眼见着卫氏不懂事,也不知道说说,老太太气得跟什么似的,拉着我哭,说叫我进来给你说,叫你瞧着姑太太的面上,只当老太太老糊涂了,叫我给你赔礼道歉!” 探春是真心疼了,说着眼泪汪汪的,朝黛玉跪下来,“你也知道,老太太疼了宝玉一辈子了,我虽是亲孙女儿,也没见老太太多疼,反而以前疼你还排在我们前头,你就看在姑妈的面上,不要和老太太计较了。我是从来不曾想到,人老了,是这么可怜,如今老太太跟前就鸳鸯姐姐是忠心的,平儿姐姐也每日里去服侍,反倒太太,说是身体不好,每日就在老太太跟前点卯,老太太吃的,穿的,用的,半点不过问,连卫氏说的那些戳心窝子的话,她也装作没听见,我就在想,若凤姐姐在,未必是这样的。” “老太太这辈子享的福已经够多了,人一生哪有事事如意的?”想到如今外头早就在传她不孝顺老太太的事,若她只是林家的姑娘,便无所谓了,她身具后位,不想想自己也要为云臻多考虑,便又道,“怪只怪,老太太是白疼了宝二哥哥这么多年了。” 探春也是担心黛玉记恨荣国府而不愿意管老太太,此时听黛玉转回了话题,忙道,“可不是,皇上下了旨意,今年会开恩科,前儿我回去问起,叫他也去试一下明年的春闱,可他却说没这心思,说什么已经上了桂榜了,父母恩已报,如今只等老太太驾鹤西去,他的恩已报,将来何去何从,已无人能够干涉。林姐姐,你说他怎地忍心说出这样的话来?” 黛玉心里却是知道宝玉所想,只好安慰他,“你也少操些心了,我也不能不管老太太,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舅舅一向不通庶务,原先家里的一应事都是琏二哥哥在打理,入不敷出也是凤姐姐在张罗,倒是太太,做了这些年甩手掌柜,如今娶了儿媳妇,以为自己熬到了婆婆该到头了,偏偏老太太一直活着,不叫她能享福。” 黛玉冷笑一声,“她里里外外都想做个好人,我便成全她好了。” 到了夜里,云臻回来,黛玉便跟他说这些事,“虽说之前,不知道她纵容着人在外头说我不见老太太,不孝的那些话是何用意,我是觉着,荣国公府的爵位,当初之所以给了二舅舅,便是瞧在老太太的面子上,谁想到她如此不知好歹!” 云臻搂着她,“这好办,你那琏二哥哥不是当个守城门的小吏吗?后来升了城门使,听说这芝麻官儿他做得挺好的,太子叛乱时,十三能够很快进城平叛,也是他的功劳,帮十三开了城门,几乎丢了性命,后来论功行赏,原本是要给他恩赏的,谁知他也不要。宁国公府的爵位,就叫他继承好了,他本就是荣国府这边长房,老太太喜欢二儿子,这才把个荣国府给二房住着,可养老的事,还是应该长房来做。” 黛玉便明白了云臻的用意,“也好,一来省得外头人说我不知恩图报,二来将来荣国府败了,贾氏一脉也不至于颓废到底,也算是给我娘一个交代。” 正好,修帝陵的事,工部要向云臻奏报,说完了,云臻留了贾政说话,过问了老太太的身体,还道,“皇后断没有说不惦记老太太的意思,还一再朕跟前说几位表兄的好处,朕不日即有恩旨,叫老太太放宽心,当年教养皇后一事,朕和皇太后都铭记在心。” 随后,云臻便叫人把贾琏叫了进来,跟他说了,“宁国公府原贾珍的爵位,本该他子侄袭,可宁公一脉,实在是不像话,又是犯了事的,若朕不顾先皇旨意,必定落得个不孝的名声。如今,皇后的意思,叫你袭了,老太太就由你夫妇赡养,务必尽孝!” 贾琏本战战兢兢,忙道,“皇上,若能叫微臣赡养老太太,便是对微臣天大的恩赏,微臣岂有不愿的。袭爵之事,微臣何德何能?望陛下皇后收回旨意,微臣万死也不敢受!” 云臻也懒得与他理会,“就这么定了,宁国公府还是赐还与你,尤氏原本是宁国公府的人,依旧随你住,与你夫妇二人一同孝敬老太太。” 贾琏才回到家里,传旨的太监便来了,又带来了黛玉诸多恩赏,也知皇上和黛玉此举,均是为了自己,心里一时感念不止,挣扎着起身谢了恩,回头看荣国府自己住了很多年的荣庆堂,到底有些不舍。尤氏极会巴结,过来笑道,“工部已经在修整那边了,那边本就是长房,宁庆堂又大,又齐整,修葺之后,老太太搬过去住也是极舒服的。” 老太太一听,想到事事哪有尽全的?不免折了寿了,也就欢喜起来。 到了搬家那一日,都来了,众人又聚在了宁庆堂来,尤氏在旁边凑趣,笑道,“老太太瞧,这和那边荣庆堂又有什么区别呢?可见啊,叫人欢喜的终究是人,并不是房子呢。” 探春笑道,“到底是林姐姐好,当了皇后了,孝敬老太太手笔比世人都大,这宁庆堂,比起荣庆堂来,可不是就气派多了,新漆的墙,重新铺的地砖,瞧着就气旺呢。” 薛姨妈领着宝钗的儿子鼎哥儿也来了,也在一旁凑趣儿,“老太太好福气,先是沾儿子们的光,如今又有皇上和皇后孝顺着,这辈子您是福寿全占了。” 老太太笑笑,正说着,外头说皇太子和二皇子来了,一屋子的人,忙都站起来,因皇太子年纪实在是太小,不管是奶奶们还是姑娘们也都没有回避,见兄弟俩穿着一样的麒麟云纹缂丝箭袖褂子,腰里系着一样的嵌三宝玉带,粉底朝靴,玉面粉雪,可爱一场,有板有眼地进来,见跪了一地的人,云承舜平淡地道,“免礼吧!” 第339章 疏离 云承序则在一旁问道,“哥哥,谁是曾外祖母啊?” 云承舜见跪在正前面的老太太颇像是母亲说的那个人,便问道,“你是本宫的曾外祖母吗?” 数年未见,之前见的时候,云承舜还是个与鼎哥儿打架的毛孩子,云承舜哪里认得?老太太忙道,“正是老妇!”云承舜和云承序忙上前两步,一左一右扶起老太太,行了个家礼,也只执半礼,“见过老太太!” 老太太却不能计较,反而一把搂住两个孩子哭道,“好孩子,曾外祖母也是多年没有见过你们了,日日夜夜想得慌呢!” 尤氏见兄弟二人有些不适,忙在一旁道,“老太太快别哭了,太子和二皇子好容易来一趟,应该高兴才是呢!” 云承舜也忙道,“母后命我二人前来,是贺老太太乔迁之喜,并问询老太太的身体,望老太太多保养身子骨,些许琐事,一定不要放在心上。” 老太太又忙躬身道,“是,老妇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这时,云承舜和云承序这才坐在老太太的身侧,朝屋子里的人看了一圈儿,鸳鸯端上果盘,老太太亲自抓了茶果子给二人,云承舜和云承序平日在宫里极少吃这些外头的东西,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拿了一个,细嚼慢咽,吃得很是起劲,老太太见了高兴不已,忙又给二人喂了,脸上笑得开了一朵花儿的样子,格外荣耀。 薛姨妈推着鼎哥儿上前,笑道,“太子爷还记不记得咱们鼎哥儿,小时候啊,还和太子殿下一块儿玩过呢。” 鼎哥儿畏畏缩缩,云承舜见了没说什么,倒是云承序到底年幼一些,虽早早儿跟着哥哥读书,到底年纪也不够,沈孝卿并没有严加管教,云臻不敢太宠着太子,便可劲儿宠着二儿子和小儿子,养成了些跋扈的性格,又瞧不惯鼎哥儿这模样儿,冷笑道,“你谁呀?是哪个勋贵家里的?” 鼎哥儿答不上来,便回头瞧他外祖母,薛姨妈笑道,“当年皇后娘娘养在老太太跟前的时候,鼎哥儿她娘便和皇后娘娘是极好的姐妹,后来,鼎哥儿和太子殿下常在一处玩呢,太子殿下难道忘了第一次见面,你还打过我们鼎哥儿呢。” 云承序笑道,“就你?打得过我哥?你只怕连我都打不过呢,来来来,要不要我们比试一番,看你能打过我几个回合?” 云承舜拉住了序哥儿,看了薛姨妈一眼,“本宫已经不记得了,本宫也没有听母后说过。”他一抬眼看到了迎春,便道,“二姨母,泓造哥哥来了没?” 迎春忙上前来请安,道,“没有呢,今日和王爷进宫去了,两位殿下难道没有看到?” 云承舜道,“没有,今日我们是先跟着四伯父学骑马射箭,又奉了母后的懿旨出宫来的。二姨母回去后,代我们说一声,明日叫泓造哥哥进宫,我们约好了比赛骑射,他不能爽约!” 迎春忙道,“是,臣妇遵旨!” 略坐了一会儿,云承舜和云承序起身告辞,临走前,云承序也不知道看鼎哥儿哪里不顺眼,竟偷偷地踢了他一脚,只他也不知道掩饰,力道又重,鼎哥儿吃痛,哭了起来,云承序反而朝他吐舌头,“弱包,这么笨还跟我哥哥玩,连躲闪都不会!” 薛姨妈心疼孙子,气不打一处,门外站着很多侍卫宫女太监,她哪里有半句怨言,待兄弟二人走了,薛姨妈问迎春,“你们家造哥儿在宫里莫非也是这么服侍两位皇子的?小小年纪,怎么得了?” 老太太不停地咳嗽提醒,偏偏薛姨妈实在是在气头上,脸上甚至还有怨气。迎春笑道,“皇上和皇后颇重情义,再造哥儿和两位皇子也是兄弟,平日里在一起读书习字练习骑射,虽说有所争执难免,可皇子们也是懂兄友弟恭的!” 薛姨妈道,“可瞧着二皇子,也是个格外淘气的不是?” 探春忍不住道,“姨太太这话叫人怎么说?小孩子难免淘气,可鼎哥儿在皇子们跟前,连臣子都不是,说到底不过是个奴才,姨太太家里难道主子反过来会尊重奴才?” 薛姨妈还要说,宝钗忙笑道,“四姑奶奶这话说得极是,若我们鼎哥儿能服侍皇子们,也是他的福气呢,跟着皇子们,也能学些眉高眼低不是?” 大有要探春她们举荐的意思,探春道,“皇子们还没到建牙开府的时候,跟前的都是小太监们,有伴读,不过要么是各王府般大的王子们,要么是勋贵家里的公子。” 云承舜二人从宁国府出来,坐在马车上,云承序见哥哥又不想理自己了,就小心翼翼地过去,勾了勾哥哥的小手指头,闭目养神的云承舜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下,云承序开心坏了,“哥,你在生我的气吗?” 云承舜道,“父皇说的话,你又忘了不是?你别以为我没瞧见你偷偷踢人了,你且说说,你为何要如此?” “看他不顺眼!”云承序不愿承认他是听那臭小子说小时候和哥哥玩过,他心里嫉妒了,哥哥小时候居然跟那种孩子一起玩,都不跟他玩的吗? 云承舜抬手摸了摸弟弟的头,叹了口气,“这世上凡你瞧不顺眼的,莫非都要去踢人两脚?” “倒也不是,我是格外瞧他不顺眼,总觉着他长得就跟老鼠一样,真不明白怎么还有这么丑的小孩。” 过了几日,老太太进宫谢恩,由王夫人和平儿陪着进来。黛玉有些纳闷,又一想,尤氏是没有爵位的人,王夫人和平儿陪着倒也说得过去。彼此见过礼,寒暄过后,唠了会儿家常,王夫人便开口了,“皇后娘娘还记不记得你宝姐姐?” 黛玉笑了一下,“舅母想说些什么就尽管说吧!” 王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都是在我跟前长大的,你们哪一个我看得都跟自己女孩儿一样,如今看到你宝姐姐这样,我心里真是难过。” 第340章 知根 老太太不乐意了,拿眼瞅王夫人,黛玉端起茶抿了一口,道,“舅母的心,我也能体会,原本刑部是要判宝姐姐跟着贾雨村一块儿流放的,也是瞧着我的份上,没有执行罢了。莫非,宝姐姐如今日子过得很不好了?” “倒也不是,贾雨村到底还有些良心,临行前与你宝姐姐和离了,只你宝姐姐就没有云丫头那般好命,能嫁给王爷当妾室了,若是能那样,她也能知足。如今回了娘家,带这个孩子,孤苦伶仃的,叫人看着心疼。前日在老太太跟前,太子殿下和二皇子去了,小时候常在一块儿玩的,二皇子问起鼎哥儿是哪家勋贵家里的,回去,你宝姐姐就哭了一场。” 黛玉慢条斯理地道,“哦?不知宝姐姐瞧中了哪位王爷了,若是王爷愿意,就由本宫去请皇太后下赐婚懿旨如何?” 王夫人没听出黛玉话中之音,大喜过望,跪下来谢恩,黛玉顿时恶心不已,冷着脸,将手里的茶碗递过去,明月接了,她问老太太,“外祖母这些日子身子骨可还好?” 老太太叹了口气,“身子骨已是大不如以前了,想来还是老了,就该在家里好生养着,今后怕是再来不得宫里了,若老妇失了礼数,还望皇后娘娘不要怪罪才好!” 说着,起身谢恩请离,黛玉叫明月捧了个匣子出来给平儿,“这里头是两千两银票,一千两留着给老太太平日花销,一千两你拿回去找妥当的人好生把凤姐姐的灵柩运回金陵去,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临近王家的祖坟,好生安葬,也权当是谢她当日孝敬老太太,也友爱我们这些里外小姑子。” 平儿落下泪来,接过银票谢恩,黛玉又问巧姐儿的婚事,“也该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可有相中的?” 平儿便趁机说了,“大太太说要好生挑,挑了几家。” 黛玉听出言外之意来,心里明白,对老太太道,“老太太的眼光一向不错,巧姐儿是凤姐姐唯一的血脉,若嫁的不好,只怕凤姐姐在天之灵都会不安,这事儿还请外祖母多关照才是!” 老太太得了懿旨,没有不可的,道,“这事既然皇后娘娘下了旨意,待选出来了,少不得要叫皇后娘娘过目,将来能讨一份指婚的懿旨,便是老妇一家的荣耀了。” 黛玉也很是愿意给这个从小失恃的孩子体面,若能护着她一些,未尝不可,便点头应了。 王夫人以为得了黛玉懿旨,回来后格外高兴,喊了宝钗过来说话,“我求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便说,若是瞧中了哪位王爷,若愿意,很愿意去向皇太后讨要懿旨呢。唉,也没想到,皇后娘娘如今还很关照这府上,连你凤姐姐死去多少年的人了,今日还赏了两千两银子,说要叫人扶她的灵柩去南边,发下话来,说要葬在王家的祖坟边上,王家听了这话,哪能不让她的灵柩入祖坟的?便是坏了家规也是愿意的。” 薛宝钗原本是怀疑的,但听了黛玉对熙凤的身后事这般关照,已是打消了一半的疑虑,又听王夫人说,黛玉过问了巧姐的婚事,已是十分信王夫人的话了,不由得踌躇道,“我也不是一定要嫁进王府里去,毕竟是和离过的人,又有个孩子。只要是知根知底的,有个地方栖身,能叫我把孩子抚养大,我就千恩万谢了,好歹我身边还有嫁妆傍身,不必求着人过活,应好物色一些,还求姨妈怜悯。” 王夫人并未在意,待薛宝钗回到家里,薛姨妈问起,她拿话说了,薛姨妈道,“找个知根知底的,何其难?从前和咱们家里有往来的人,如今都不走动了。” 待看到薛宝钗胸前戴着的那金锁,自从她从庆隆街回来后,又拿出来戴上了,不由得垂泪道,“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思了,我苦命的孩儿啊,是娘没有能耐,也是你哥哥不争气,到底是连累了你了!” 次日,薛姨妈病了,荣国府这边要派了人过去问候,麝月听说了,去给宝玉上茶的时候,见他抱着一本书在看,是从前宝姑娘她们在的时候说不该看的那种,麝月便从他手里把书抽走,“薛姨妈病了,二爷也不说去瞧瞧,就猫在家里。” 宝玉忙放下书,“哎呀,怎地你们都不和我说说?” 卫若曈冷笑,“你二爷是巴不得听到这话呢,好一并儿去瞧瞧宝姐姐不是?果然宝姑娘贤惠啊,被人休回来了,还这么宝贝一样地,也活该生了个那样的野孩子,被二皇子踢上一脚。” 宝玉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半晌,起身,麝月帮他换了衣服,去了薛家,见宝钗穿一身素淡的衣服在薛姨妈床边服侍,多日不见,她又憔悴了许多,见宝玉来,忙过来见礼,又催着鼎哥儿喊表舅。宝玉见这么小的孩子,没了父亲,叫人说野孩子,心疼不已,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问宝钗,“姨妈好些了没?” 他不经意间见到了宝钗胸前的金锁,想起昔日旧事,已是心旌动摇,又看到宝钗落泪,哭得不能自已,越发难过,一把握住宝钗手,“宝姐姐快别哭,姨妈不会有事的。” 薛姨妈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听得有人说话,睁开眼睛,见是宝玉和宝钗,二人执手相看泪眼,薛姨妈不由得格外感动,待他二人说得差不多了,伸手道,“宝玉,我的儿,你还能来看姨妈!你不知道,你宝姐姐有多苦,你那薛大哥哥如今被收了监了,我如今也只有你宝姐姐一个可以依仗了。” 宝玉忙过来,在床边坐着了,见薛姨妈一时老态很多,想起薛家从前也是富贵之家,如今,只剩下这母女二人,无依无靠,哪能不心疼?况他打小本就与宝钗感情极好,又听得薛姨妈道,“你宝姐姐全是被你薛大哥哥带累,她本是极好的孩子,姨妈是随时会入土的人了,哪一日我要不在了,你宝姐姐母子二人可如何是好?” “从前在大观园里,你林妹妹和你宝姐姐都是一样样的人,如今,不说和你林妹妹比富贵,单只过日子都艰难。” 第341章 知底 宝钗已是哭倒在地,“妈妈别说了,这都是命!” 宝玉忙将宝钗扶起来,“姨妈好生保养,我在一日,一定会照护宝姐姐一日,姨妈也不必担心!” “如何照护?不是姨妈不信你,好的儿,你也是有儿有妻室的人了,你那二奶奶饶是如此,还天天撵鸡斗狗的,你几个屋里人都不得安生,就别说你宝姐姐孤儿寡母的,将来还架得住她说些没由来的浑话?” 宝玉一时没了主意,宝钗便对宝玉道,“宝兄弟,从前咱们姐妹一处多好?若那时候都不长大,就好了。你原先说,女孩儿家的原本是好的,只一旦嫁了人就成了土鸡瓦狗惹人嫌了。原来我是极不赞同这话的,如今看了宝二奶奶我也是信了,我心里是常心疼你的,只我们再也不比小的时候儿了,我只能远着你,没有名目下,我也过问不得一句。” 从薛姨妈屋里出来,宝玉心里格外难过,茗烟偷偷儿跟宝玉出主意,“二爷,以前宝姑娘还在咱们家的时候,我就常听说金玉良缘,谁能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宝姑娘竟嫁到外头去了。幸好那贾雨村倒了大霉,宝姑娘如今又回来了,可见这金玉良缘是拆也拆不散的,终究还是要成就的。” 宝玉瞧着自己胸前这块玉,丢了,又叫个和尚给送回来了,又想到宝钗胸前那金锁,心里顿时欢喜起来,扯着紫菱洲岸边上的垂柳,已是失了原来娇嫩的颜色,他感叹道,“这么多年过去,只有宝姐姐还是原来的宝姐姐,不管是从前在家里当女孩儿的时候,还是如今嫁了人回来,她都没有变过。就像这垂柳,春天里,颜色新绿是垂柳,如今入了秋了,它还是垂柳,经得起春风一场的富贵,也受得住秋霜来临时的凋敝。” 黛玉得知宝玉欲纳宝钗为妾室,惊得手里的茶碗都掉到了地上摔碎了。因是她一贯喜欢的霁红茶碗,心疼不已,问前来给她说闲话的探春,“二舅母是什么意思?莫非真的会来问我讨懿旨?说实话,一直以来,指婚都是指正室,宝姐姐这样的,我只担心她受不住这福分。” 探春道,“我也不知道,大约是卫氏在家里闹得太不像话了,如今老太太是搬过去了,她又开始作起母亲来了,前些日子,也不知为个什么事,气得宝玉直说日子过不下去了,母亲心疼宝玉,说得父亲答应了,要纳宝姐姐过门,鼎哥儿便养在薛家,好在两家离得近,母亲还说,如今荣国府人少,太过冷清,还是叫薛姨妈搬过来住,在原先的院子里,就越发离得近了。” 黛玉听得一阵唏嘘,“说实话,我是真佩服起宝姐姐来,不论多么艰难,她都能叫自己活出一条路来,这也是一份能耐不是?这是她自己争取来的,我们也只有说祝福的份了。” 中秋节前两日,荣国府里摆了几桌酒席,算是为宝玉和宝钗做了喜事,后来黛玉便听说,宝钗极尽守礼,不管卫氏如何作贱她,她都能忍下来,天长日久之下,府上无人不颂她的贤德,而憎恶卫氏的为人,偏她对宝玉的嫡子又是极为慈爱,待冬至日时,已经坐下胎来,宝玉此后也在宝钗的屋里不走了,反而宝钗这里成了正室,那卫氏因太过蛮横,宝玉也再难得搭理了。 年关将近,十三和林玉檐从南边回来,将沿路二人所闻所见都写了详细的折略给云臻,又进宫备述一番,云臻又宣了林如海进京,年前在一起商议良久,将盐政一事定好了章程。 贾氏带了林玉厦夫妇在后面,回来得晚一些。待到了之后,黛玉又宣了贾氏和惜春进宫,喊了迎春和探春来,叙了一番,难免说起宝玉的事来,贾氏因王夫人对老太太的不孝,如今是极难再愿意关心荣国府之事,也就在旁边听着,一直都不肯多说一个字。 待迎春她们出宫,贾氏这才对黛玉道,“我虽远在陕西,可京中之事,我也常从你四婶的信里得知,你能如此安排老太太,我很欣慰。我听你父亲说,如今朝堂之上也事多,往日的四王八公势力依旧盘根错节,皇上诸多政令都不能得以实施,你也不要再为贾家的事劳烦皇上,虽说你夫妻情深,可他到底是九五之尊,你爹爹生怕为你惹来祸事,连林家都不肯承爵,你又何必为贾家多要一个爵位?” 黛玉是没有想到自己母亲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想来,这一年来在陕西,离了这些人后,父亲给她说了诸多,便道,“皇上是看在母亲的份上,也是想着老太太如今年事已高。” 贾氏便没说什么。因檐哥儿的婚事将近,贾氏便和黛玉说起林玉檐的婚事来了,“蒙家是武将世家,于礼一途上,讲究的也不多,你父亲的意思,礼随人便,也不讲究那么多了,只求皇太后一个懿旨,多一些体面罢了。” “母后一再问婚事定在什么时候,我也说,横竖要等国孝过了。母亲再见到皇太后,就说说这事,还怕皇太后不给懿旨?还有十三的呢,过了年,好几桩喜事呢,也是好事!” 冬至日朝贺,史老太太还挣扎着来了,谁知,到了元旦日,老太太没来。黛玉见母亲脸色有些不好,便留了问,才知道,老太太竟然一病不起了,黛玉顿时大惊,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你宝二哥哥的长子没了?卫氏也发了疯,在家里要死要活的,说是宝丫头捣的鬼,过去把老太太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老太太本来没了重孙子心里就难受,哭了好些日子,哪里经得住她还这么闹?就一病不起了!” “可有宣太医?” “林医正都去瞧过了,说是今年一冬能熬过去,明年一春也难。我昨日又去看了,老太太神智还很清明,还问了你和檐哥儿,说是还想看着檐哥儿娶妻生子。” 到了这会儿,人都要死了,之前计较的那些,于黛玉来说,已是不值一提了,她叹了口气,“老太太已经过了八十的人了,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也该到了年纪了,若有个万一,娘自己还要多保重,檐哥儿还没有娶妻生子,您身子骨儿一下子垮了,以后谁帮他看孩子?” 第342章 后宅 展眼,先皇忌日,云臻自己一个人前往安陵祭拜,回来后,全国除服。三月,宁郡王大婚,次日进宫谢恩,并在景阳宫行认亲仪式。时,慧太妃和令太妃均以抱病为由不来,连贺礼都没有备。 皇太后格外生气,对梅氏的赏赐也格外丰厚,并下令道,“若抱病,那以后就在宫里安心养病吧,也不必再出来了!” 成郡王为慧妃所出,直郡王为令妃所出,忙跪下来代各自的母妃请罪。云宥夫妇立在旁边有些尴尬,黛玉便道,“母后,既是慧太妃和令太妃未来,那就叫四哥两口子过去给两位太妃请安吧,这原也是做晚辈的该有的礼节!” 皇太后也消了大半的气了,对成郡王和直郡王道,“你两个就领你们兄弟过去吧,叫你们母妃看看咱们家的新媳妇,好歹是血脉相连的兄弟,若今日娶亲的是你们,我不来,你们母妃心里又会做何想?难道说,德妃不在了,一点情分也都没了?” 直郡王和成郡王忙说“是”。 待云宥夫妇去见礼回来,黛玉问起,梅氏说两宫各有赏赐,皇太后这才有些释然,对梅氏道,“好孩子,你那慧母妃从前先皇在的时候,宫里无后,叫她主持后宫,她也是三天一病五天一灾的。令太妃是凡事一概不管,连她自己生的都不上心。你也别心里过不去,以后,你好好儿和四王爷过日子就是,两口子你敬我爱的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多生几个胖小子这才是正理呢!” 梅氏红了脸说是,云宥见新媳妇实在是抹不开脸面,便问黛玉,“舜儿和序儿呢?去了哪里了?这会子应是已经下了学了吧?” 正说着,门口就有太监的声音传来,“哎呦,两位殿下,慢点儿,别摔着了。” 舜哥儿在问,“四伯父呢?这会子应该进宫了吧?新婶娘来了吗?” 门前的立屏后面,绕过两个粉雕玉凿的孩子来,梅氏也认得这两个孩子,忙站起身来,舜哥儿和序哥儿朝她看了一眼,待与皇太后和皇后行过礼,二人朝云宥怀里扑去,看着梅氏,“四伯父,那是四婶娘吗?我们好像见过!” 皇太后和黛玉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梅氏越发羞得抬不起头来,笑道,“你俩以前是叫我梅姨的呀!” 她如今换了装束,身上是朝服,头上戴着皇太后赐下的一套红宝石头面,为的是云宥把淘来的红宝石给了黛玉,皇太后便拿了压箱底的一套红宝石头面补给梅氏。梅氏一身红彤彤的,倒是叫两个孩子一下子看迷了眼了。 两个孩子过去端端正正地给梅氏行了家礼,梅氏忙给二人见面礼,一套南边来的笔墨纸砚,还有用荷包装的富贵如意的金锞子。舜哥儿便过来跟黛玉道,“娘,今日我和弟弟要去四伯父的府上,待学完骑射后,我们想去外头街上逛逛,请娘恩准!” 黛玉摸摸儿子的头,笑道,“去吧!” 一时,云宥夫妇带着两个孩子出了宫去,珣哥儿醒了,皇太后抱着珣哥儿问起黛玉,“怎地听说你外祖母有些不大好?” 黛玉已是好些时日没有听说老太太的事了,这会子听说不大好,便应是格外不好了,便把宁荣二府的事情说了,皇太后很是疑惑,问道,“你表兄那长子,怎地无缘无故就没了的呢?这事便透着蹊跷了,可有说是怎么回事?” 黛玉默了默,也拿不定主意,“后宅之中,有些事实在是说不好。卫氏口口声声说是薛姨娘做的,也没有说个证据。况且,原先薛姨娘在给贾雨村当正室的时候,她身边有个叫莺儿的丫鬟,本来是给了贾雨村当通房的,后来竟然被说起是与贾雨村的长子私通,长子被撵回老家去了,莺儿也把命给丢了。” 皇太后道,“所以说,不管是娶妻还是纳妾,若人品不好,便是败家的根本。宁缺毋滥说的便是这个话。” 黛玉已经无心去管荣宁两府的事了,五月里,檐哥儿大婚,十三大婚,两人就只隔了三天,她如今天天忙得脚不点地,檐哥儿还好些,十三的事她事必躬亲,件件都要过问,虽皇太后也出力不少,但到底有限。 总算是大日子到了,新娘子进门时,因皇太后要去观礼,皇帝和皇后也少不得一块儿去了。婚礼盛大又隆重,宝亲王府处处都充满了喜庆,待十三与柳氏拜过堂,入了洞房,皇太后才摆驾回宫,对送她回来的帝后道,“这辈子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黛玉笑道,“母后以后就只等着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若十三弟妹能快点怀胎,怀上个女孩儿,母后便可接进宫里来养着,您不是一向盼着有个孙女儿吗?” 皇太后道,“她生个头胎,不知道宝贝成什么样儿,我接进来养,她在外头惦记着,这算哪门子事?如今,孝期早就过了,最好啊,你能养个女孩儿,我时常能看着,这才是最好不过的呢。” 黛玉含笑低头,玉筝给她端来一碗杏仁露,“皇后娘娘今日应是累了,才宝亲王府人也多,挤挤攘攘的,奴婢都担心皇太后和皇后吃不消呢。” 黛玉端起杏仁露才要喝,只觉着这气味扑鼻而来,她忙放下茶碗,转身就干呕起来。因不是第一次了,皇太后和云臻初时吓了一跳,转而镇静下来,云臻忙吩咐,“传太医!” 黛玉摆摆手,“这么晚了,传太医动静太大了,不如一会儿叫玉竹把脉看看?” 皇太后哪里肯等?“这会儿就叫她来,叫太医也一块儿来,动静大怕什么?一定是好消息,就怕动静不大呢。” 太医很快来了,左手诊了一盏茶的功夫,又换了右手,格外谨慎,之后跪下来奏道,“回皇太后,回皇上,皇后娘娘这是喜脉呢,已是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脉象很明显,臣不会有错!” 云臻惊喜万分,他揉了揉头,松了一口气,道,“赏!” 皇太后回过神来,喜道,“对,赏,玉筝,去把那柄金如意拿来!” 第343章 传言 无端得了一柄金如意,对这太医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谢恩过后,太医退了出去。殿里,皇太后忙叫云臻,“你好生陪她回去,小心一点,不要有磕着碰着,虽说不是第一胎了,可到底不是以前的秦郡王府,这是宫里怀的头胎,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就不信,她这胎还是个儿子!” 只,次日,到了傍晚时分,宫外传来消息,说是宁国公府老太太殁了,临死前将手里的财产一分为四,一份给了宝玉,一份给了贾琏,还有两份分别给了黛玉和林玉檐。稍顷,贾琏便带着单子进宫来了,将之递给黛玉,流着泪道,“老太太临走前一直在念皇后娘娘。” 黛玉怎会要老太太的遗物呢?将单子看了一眼,递还给贾琏,“留着给老太太办理后事吧!” 贾琏拒接,“老太太还留了一份办自己的丧事,若皇后娘娘不肯要,老太太在天之灵也会不安的。老太太还给皇后娘娘留了话,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如今贾家已经荣光数代了,祖宗积下的阴德早已不在,儿孙不肖,个人做下的孽,由个人自己去受,老太太过世之后,皇后娘娘不必在念老太太在世时候的事,贾家子孙若能自食其力便好,若不能,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黛玉接过礼单,吩咐明月,“取三千两银子,交由琏二爷带回去,老太太的丧事不必太过奢华,但也不能没有体面!” 若不然,外头又要说她的不是了。 贾琏忙行礼道,“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林如海过完年便去赴任去了,贾氏因老太太身子骨不好,又檐哥儿要大婚,这才留在京里。如今,老太太殁了,她是要在贾家哭灵的。檐哥儿却是到了晚上气冲冲地进来了,正赶上黛玉陪云臻在用饭,黛玉问他有没有吃,他说吃了,见他脸色不好,黛玉又问发生了什么事? 檐哥儿欲言又止,云臻将米饭嚼碎,咽下去,道,“你这是要我回避的意思?” 林玉檐这才一股脑儿地说出来,“不知道又从哪里传出来的话,说是老太太抚养姐姐一场,如今驾鹤西去了,竟然不见姐姐亲自去吊唁,我听了这话,气得恨不得把这人抓出来打一顿,姐姐,天底下怎地还有这般不要脸的人呢?” 云臻听着,将筷子猛地往桌上一拍,喊道,“冷锋,进来!” 冷锋进来了,云臻吩咐他去查个清楚。黛玉摆摆手,“不必了。”叫冷锋下去,自己握了云臻的手,“你好生吃饭,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女人嘴碎,你叫人去抓,去拿,又用刑问话,这成了什么了?那老天爷还有人骂呢,人活着,哪有不被人说长论短的?” 黛玉便对檐哥儿道,“你出去说,就说我是有了身孕,因坐胎还不稳,这才不便于出宫的。再,宝二奶奶的孩子都一两岁了,怎地无缘无故没了的。这事儿虽说我如今没有证据,可并不代表我就不知道是谁做的,你找人悄悄儿盯着薛姨娘,宝二爷宠妾灭妻,若二舅舅不多加管家,荣国府这爵位也该到头了。” 林玉檐眼睛一亮,“这种话,不是王夫人便是那薛姨娘才能说出来的,姐,你放心,我一定帮你主持公道。” 湘云这边,听说黛玉又有了身孕,生怕她生出女孩儿来,将来就不稀罕自己生的了。偏偏,自从云宥又娶了妻子之后,一门心思只在正房里头,几乎都不过问侧室了。她迫不得已,在给梅氏请安的时候道,“妾身听说皇后娘娘有了身孕了,妾身以前与皇后娘娘是极好的姐妹,只是如今身份有别,不得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若王妃进宫,烦请帮妾身带句问候?” 这种事,梅氏自然是不好拒绝的,她日常进宫给皇太后请安时,遇到了黛玉,把这话说了,黛玉笑笑,“从前在外祖母那里住着,一起相处了好些年,彼此有些了解。” 梅氏便知是什么情况了,笑道,“臣妾瞧着,她是有什么事要求娘娘的意思,几次开口似要臣妾带进来,因不得皇后娘娘的懿旨,臣妾这才不敢做主。” “罢了,如今我精力也多不济,有你常进宫陪着说说话正好,旁的人,我也懒怠见。” 谁知,迎春带音姐儿进宫的时候,到底还是把湘云也带进来了。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湘云和迎春陪着她说说话后,湘云道,“林姐姐怕是不知道呢,我也有个女儿,生得实在是乖巧。” 黛玉便问道,“老太太驾鹤西去,云姨娘怎地没有过去祭奠?” “去了的!”也不知是听到黛玉对她的称呼,还是想到老太太没了心里难过,她眼里泪珠儿在滚动,“娘娘,只如今,妾身在王府里地位低下,连带姐儿一年到头连王爷的面都见不到,前儿还在哭着问妾身,什么时候带她进来给娘娘请安。” “四王爷为人仁慈,姐儿既然是王爷的骨肉,王爷岂有不疼爱的道理?你这话说得好没有道理!” “娘娘,不是妾身胡言乱语,实在是王爷跟前的孩子也不少,姐儿又是我生的,我在王府中连个庶妃都算不上。若不是刚进府的时候,王爷图妾身新鲜,在妾身房里宿了几宿,怕是连这个孩子都怀不上呢。妾身早已生无可恋,只是割舍不下这个孩子,若这孩子能得皇后娘娘眷顾,妾身死不足惜!” 黛玉笑道,“你想我怎么眷顾这孩子?” 湘云跪在地上,朝音姐儿看了一眼,黛玉身边的宫人们对这孩子都很好,她难免羡慕嫉妒,“妾身听闻娘娘认音姐儿为养女,待她长大后,定是会送进宫里抚养,妾身的女儿也是王爷的骨肉,皇室血脉,愿意陪着音姐儿进宫,为她解解闷。” 黛玉想了想,“这件事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四王爷和王妃的意思?你若有心,我也不反对,只你让王爷进来和皇上说吧。音姐儿也是皇上与忠顺王说过的,到底是皇室的事,还是他们那些爷们来做决定吧!” 第344章 鹅鸡 湘云往前爬了爬,黛玉朝旁边挪了挪,避开了她,很是不悦,对明月道,“送二奶奶和云姨娘出宫吧!” 迎春很是尴尬,又觉得格外对不起黛玉,她有心将音姐儿留在这里,黛玉便道,“音姐儿今晚就在宫里住一夜,我叫明霞姑姑送你去皇太后那边和玉筝姑姑一块儿玩好不好?玉筝姑姑又做了好些好吃的,太子哥哥和序儿弟弟都要吃光了。” 音姐儿听说有好吃的,就不肯出宫了,明霞便牵了她的手,送她去景阳宫。迎春送了一口气,和湘云从宫里出来后,一直没有说话,她着实是不知道湘云竟然在嫉妒自己的女儿,一想到自己的丈夫,再想想湘云女儿的父亲,她真是做梦都想不到,湘云会有这样的心。 湘云却想不到这上头来,而是满门心思在想,黛玉如今当了皇后了,转眼对她就不待见起来,心里着实是难过。 迎春才回到家里去后殿给忠顺王妃请安,说了今日进宫的事,气得流眼泪,“媳妇一直把她当姐妹,哪怕她自贱身份做了妾室,媳妇也没有瞧不起她,她一而再地求要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媳妇以为她只是想念皇后娘娘,这才说带她进宫,哪里想到,她竟然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忠顺王世子妃徐氏正在旁边服侍婆母,听了这话,吃惊不已,“她原是卫大奶奶,好好的正室不做,非要给宁郡王爷做妾室,难道说她生的女儿不是宁郡王爷的骨肉,非要她这么处心积虑地为女儿找出路?” 忠顺王妃也是气得脸都黑了,恨自己儿媳妇不争气被人利用,又见她哭成这样,到底也心疼,没好气地道,“皇后娘娘怎么说?” “皇后娘娘说,认音姐儿是养女是王爷和皇上说了算的。若她想让皇后娘娘做她女儿的养女,让她自己去跟王爷说,说皇室里的事儿,都是爷们说了算的。” 忠顺王妃这才解气,“你听听,皇后娘娘这话说得既体面,又讲理,你说说你,怎地就不学学皇后娘娘?看你以后还跟不跟她来往。要我说啊,这娶亲之事,就不该娶那些不争气的丧妇长女,正是应了那句话,有娘养,没娘教。”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媳妇撑腰,第二日一早,忠顺王妃便约了宁郡王妃进了宫,去给皇太后请安之后,二人到了黛玉这里坐着喝茶,问了梅氏,有没有听说她府上的小妾偷偷进宫来给皇后请安,要皇后提拔的事。 梅氏是个实诚的,“臣妾只知道昨日史姨娘进过宫,正要问呢,今日一早,说是身子不好,没有来请安,便作罢。难道是为了这件事?”她冷笑一声,“她一个当下人的,姐儿好歹也是王爷的骨肉,轮得到她来操心?” 黛玉端起了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笑道,“说一件叫你们好笑的事。当年在大观园里,我那表兄是个好玩的,她也是读过几本书,颇有些才名,便一个劲儿地要作诗玩。我是个笨的,从头到尾没读几本书,大字不识几个,她就拿话取笑我说‘比如古人做‘鹅鹅鹅,曲项向天歌’,林姐姐便可以做‘鸡鸡鸡,昂颈朝天歌’啊!’” 忠顺王妃和梅氏真是大开眼界,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梅氏道,“若说皇后娘娘没有才识,臣妾是说什么都不信的,当年皇后娘娘的一首诗流传出来,家父看了之后说皇后娘娘有状元之才。后来,又看了林家大爷会试和殿试文章,家父还说林家家学渊博,底蕴深厚,非寻常人可比。” 忠顺王妃冷笑道,“他史家仗着祖上的一点子功德就这么眼中无人?这史姨娘好歹也是史家嫡女,自贱身份当妾室不说,以为自己些许认得几个字说出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来,也是惹人好笑,娘娘不必恼,改日我倒要问问史侯家的夫人,当日是如何教导这侄女儿的。” 黛玉笑道,“还是婶婶心疼我,说实话,我也是被烦得不得了了,昨日来我这里又是哭又是说的,我也在想,怎地四嫂一进门,这史姨娘便坐不住了,还准备问问呢,一直以来,嫡母才是母亲,是不是四嫂不准备教养姐儿,这才叫史姨娘找到宫里来了。” 梅氏一笑,“皇后娘娘提醒臣妾了,臣妾因才过门,一切都没理顺,今日回去后,就把姐儿接到我屋里教养。” “确实该这样,以前云宥屋里没个正经人,如今你过门了,几个孩子是该好好教养,将来你生了孩子,兄弟姐妹也好帮他,不至于拖后腿。” 梅氏回去,云宥正好也从衙门里回来,他如今主管工部,一心河道,每日里忙得脚不点地。梅氏一面服侍他更衣,他问道,“怎地今日王婶要你一同进宫,可是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梅氏便把事说了,“王爷膝下只有两个姐儿,大姐儿也大了,本就是前头王妃教养着,身边有乳母嬷嬷教养,平日里我多照看一些,倒也无碍。这个小的,是史姨娘所出,皇后娘娘担心将来养出来上不得台面,怕丢了王爷的脸面,叫妾身养在身边,也不知王爷是什么意思?” 云宥初听了这事也是觉得不可思议,冷笑一声,“本王并不知道本王这后院里竟是乱了套了,阿猫阿狗都能进宫去给皇后请安了,本王的脸都丢到宫里去了,还怕丢什么脸?” 他气得猛地一拍桌子,喊了人进来,“将史氏送到家庙,终生不得出家庙一步!” 梅氏吓了一大跳,问云宥,“王爷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她也是一心为了孩子……” 一时,下人来报,说是史姨娘有话要与王爷说,说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送去家庙,她只有一死了。云宥气笑了,他已经记不得史湘云到底长何样了,笑道,“很好,本王这辈子还从未被人以死威胁过,今日倒是尝到了鲜儿,带上来,叫我跟王妃听听,她有什么话要说?” 第345章 姨娘 史湘云披头散发,衣衫被扯得凌乱,被拖上来,哭着求道,“王爷,求看在妾身为王爷生下姐儿的份上,妾身知错了,妾身以为与皇后娘娘曾是姐妹一场,在一个屋檐下过了那么多年,皇后娘娘必定是肯拉扯妾身女儿一把的,妾身着实没有想到妾身如此,以贱犯尊,妾身错了!” 云宥没有说话,只低头喝茶,梅氏只好道,“史姨娘,也怪不得你,你是史侯家的嫡女,大约也从来没有人教过你什么是命,如何教认命?你仗着自己读了几天书,些许认得几个字,便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你以为生下了姐儿,便是这府上的主子了?你不过是个玩意儿,还说什么和皇后娘娘是姐妹,当日与皇后娘娘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何止是你,也不见郊二奶奶或是冯大奶奶天天儿攀扯这些。” “王妃,她们本就不需要攀扯,皇后娘娘一向看她们如亲姐妹一般,原先还没有出阁的时候,就百般照顾,若皇后娘娘肯些许拉扯妾身一些,妾身何至于如此?” “也不知我和王爷哪里亏待了你了?以你的身份,别说你是再嫁之身,哪怕当姑娘,也断无做王爷正妃的可能,便是王爷答应,宫里太后和忠顺王妃也不会答应。倒也不是我挡了你的路了。” 云宥已是不耐烦,“多说什么,带走!” “王爷,妾身死不足惜,姐儿怎么办?” 湘云只听见云宥对梅氏道,“姐儿养在你跟前,你多用心,以后且看她造化如何吧!” 言外之意,若是个像她母亲这般不知高低的,云宥自是不会多心疼了。梅氏却心眼好,叹了口气,道,“王爷请放心,妾身必定视如己出!” 史老太太在宁国府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因鸳鸯不肯给琏二为妾,老太太临终前,是把鸳鸯留给了黛玉。大约也是瞧着当日,黛玉身边的人都有了好去处,鸳鸯伺候她归西,她是没能耐给鸳鸯一个好结局,就只有托付给黛玉了。 到了送葬那一日,黛玉这一次没叫太子和序哥儿去给宁国府体面,派了紫鹃代替她去给老太太磕头。鸳鸯便趁机拉了紫鹃问,“皇后娘娘可有交代说我怎么办?” 紫鹃一向不太喜欢鸳鸯是个捧高踩低的,如今又瞧着她可怜,只好实话实说,“你也别怨皇后娘娘,你没瞧见,皇后娘娘连老太太遗下的都没要吗?虽说琏二爷送进宫里去的时候都收下了,转身又全赏下来了。正经的,你不如去问平儿姐姐的好。” 鸳鸯心里难免有些恨黛玉,却又没有法子,越想越是悲,便想着老太太安葬日,不如一头撞死在棺材前,也好落个安身。谁知,她才拿定了主意了,宫里,皇后一道旨意下来,说是老太太一直都放不下的是宝玉,如今驾鹤西去,将鸳鸯留下来,原是放心不过宝玉,欲借她的口给宝玉指婚的,虽欲叫鸳鸯跟着她安身,又不能不孝,辜负老太太的一片爱孙之心,叫宝玉将鸳鸯收在房里,开脸做姨娘。 王夫人很是高兴,宝玉也欢喜异常,得了旨意便去拉了鸳鸯的手,“好姐姐,我原说你要是去了,不知今生今世咱们还能不能得见面了,谁知你竟能留下来,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 原鸳鸯不肯与贾琏为妾,为的是当日,贾赦欲图谋老太太,想要了鸳鸯到自己屋里去开脸做姨娘,鸳鸯发下了毒誓来,如今黛玉开了口,她发再多的誓言也不能不遵懿旨,也只好从了,红了脸,抽出自己的手,转身跑开。 宝钗寻了来,她挺个肚子,在鸳鸯屋里坐了,笑道,“给金姨娘道喜了!” 鸳鸯不好说什么,收拾自己的屋子,低着头,宝钗细细打量她,叹道,“再也没有想到,咱们还有能做姐妹的一日,到底是林妹妹多疼你一些,还以为你会进宫,一辈子跟着她,在她身边做个管事嬷嬷呢。” 鸳鸯依旧不吭声,宝钗也就无从说什么了,又起身翻看黛玉的赏赐,见一柄珍珠头面,瞧着很是耀眼,笑道,“皇后娘娘说是叫你做宝二爷的姨娘,实则是把你当正室看呢,瞧这头面,只怕连二奶奶也未必有!” 鸳鸯朝她看了一眼,拿了手边的针线做,也不抬头,道,“奴婢和薛姨娘不一样,奴婢是家生子儿,老子娘哥哥嫂嫂都是这府上的奴才,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的。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言行举止堪称楷模,断然不会尊卑不分,这珍珠头面赏下来是因奴婢服侍了老太太这些年,一点心意罢了。” 宝钗讪讪一笑,鸳鸯朝她肚子看了一眼,“薛姨娘怀身大肚,还是多静养得好,奴婢这里屋子窄,人也浅薄,就不留薛姨娘了。” 宫里,黛玉又叫人看了个良辰吉日,先将鸳鸯接出来,到了日子,赐下礼服,又帮她备了嫁妆,规规矩矩地抬进去,拜了堂,又敬了正室茶,做了宝玉的姨娘。 卫氏对鸳鸯倒是礼遇,鸳鸯也尽心服侍卫氏,反倒和宝钗敬而远之。宝钗因有了身孕,卫氏如今又病得起不来床了,宝玉念起当日新婚时的好,每日里歇在卫氏的屋里,夫妻二人反倒还亲热了起来。 卫氏病重,娘家母亲祝氏来看过之后,哭哭啼啼地回去了,当日便递了牌子进宫,并没有来见黛玉,而是去了景阳宫。黛玉得到消息,心里有些明白到底为的是什么事。果然,晌午过后,云臻还在睡中觉,景阳宫那边玉筝就来请黛玉了。 黛玉默了默,“你回去跟娘娘说,待皇上起身了,我就来。” 云臻在里头听到了,喊黛玉进去,问,“母后找你何事?”黛玉道,“今日卫家太太祝氏进宫了,她女儿卫氏嫁的是宝玉,先头有个儿子,生得虎头虎脑也格外聪明,长得胖墩墩的,结果,今年上没了,说是吃个汤圆给噎死的,卫氏一下子就疯掉了,如今病入膏肓,祝氏贸然进宫,只怕为的就是这事了。” 云臻也是当父亲的人,听了这话,连忙坐起身来,“还有这样的事?吃汤圆噎死了?跟前的丫鬟婆子们,究竟是如何照顾的?” 第346章 凶手 黛玉叹了口气,服侍他更衣梳洗过后,与他一块儿出了门,云臻将黛玉送到了景阳宫,这才往前头去。 皇太后正在抹眼泪,黛玉进来后,她道,“不瞒你说,我和祝氏还有你母亲,年轻时候儿,也是极说得上来的,只不过后来,各自成了家,这才越走越远。她当年那点心思,估摸着你也是知道的,只是时过境迁,如今我们都老了,最怕的就是黑发人送白发人。听说卫氏也就这两日的光景了。” 黛玉还记得当年在铁网山的时候,祝氏带卫氏进来给当时还是荣妃的皇太后请安,她也是与卫氏打过交道的,花朵儿一样的人儿,竟然这么快就活不了了?黛玉也未免落下泪来,“谁能想得到啊?” “是啊,我想着,这件事闹到这份上,也不能不管了,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啊,我一想到那孩子说是和珣哥儿一样大小,就这么没了,我的心就疼得难受。” 黛玉道,“母后还是要多顾忌身子才好,依媳妇看,这件事还是责令刑部办理,叫他们来查个清楚,若果真事有蹊跷,有了证据,也是依法论罪,谁也说不出好歹来。” 皇太后道,“你说的是!”说着,便叫了严铎来,“你去前头跟皇上说一说,叫他把这件事交给刑部处理。” 卫氏得了这消息,精神竟好了许多。鸳鸯道,“皇后娘娘最是正直,如今刑部接了手,必定是能查出水落石出的。奶奶多撑着些,说什么也要给哥儿报了仇才走。如若不然,奶奶这一走,倒是把位置给腾出来了,就算是到了地下,也不甘心,反倒是叫害了哥儿的凶手,得了好处。” 卫氏“嗯”了一声,挣扎着起身进了一碗粳米粥,她牵着鸳鸯的手,流着泪道,“我还得谢谢你,将来我若是走了,必定会叫你二爷善待你。我知道,你说的这些,叫我做的这些也有你的私心,不过没关系,我嫁到这家里来,本就不甘,有了哥儿,我也打定了主意,不争不抢,好好儿把哥儿抚养长大,将来也是我的依靠,谁曾想,有人就觉着我这是懦弱,偏要争我这个位置了。” 鸳鸯道,“奶奶是想岔了,妾身说句不该说的话,便是如今奶奶把这位置腾出来了,也未必是她的呢,奶奶何苦这般自苦呢?” 卫氏摇摇头,“在这家里,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我只盼着抓住了凶手,为我那苦命的孩儿报了仇,我好下去陪他。”她说着又哭了起来,鸳鸯难免也跟着哭。 王夫人来了,门口丫鬟报了信儿,卫氏也没有收拾眼泪,依旧呜呜呜地哭得够了,把王夫人在床边上晾得久了,这才故意道,“太太来了,我竟没看到,金姨娘,服侍太太坐,给太太倒茶。” 王夫人忍着气,开门见山道,“刑部的人来了,家里如今乱糟糟的,哥儿没了,我这当祖母的难道会不难过?” 卫氏喘着气道,“太太不必跟我说这些,您是当祖母的,兰哥儿是您的孙子,如今那一个肚子里怀的也是您的孙子,您的孙子不是哥儿一个,可我当母亲的,就他一个。我是要死的人了,我也不怕死,太太何必逼我太甚呢?” 当日,哄着哥儿吃下汤圆的竟然是坠儿,坠儿被提审,先是自己就慌了,一股脑儿地全交代了,说是薛姨娘给了她一百两银子,又一根虾须金镯子,叫她喂了哥儿吃汤圆,吃的时候,挠了哥儿痒痒,哥儿便呛着了,就这么被憋死了。 卫氏得了这消息,躺倒在床上,又是哭,又是笑,当夜,她把鸳鸯支出去后,在自己卧房里点了一把火,可怜,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又起了西风,整个荣国府烧得一片精光,几乎牵连了隔壁左右。 京城里一片哗然,云臻大怒,革了贾政的职,夺了其爵,昔日煌煌的荣国府如今只剩下一片废墟。当夜,宝玉不知去向。薛姨娘因腹中有胎,不便行刑,只在牢中待着,产下一子后,因错过了秋刑,只能再等来年。 黛玉叫人把那孩子带去给尤氏抚养,并赐下名来,叫“贾桂”,尤氏欣然领命,也明白,有了这孩子,将来也是个傍身的资本,哪里有不答应的? 贾氏进来了,说是王夫人去了林家,找到她哭诉,说贾桂是宝玉唯一的一点血脉,如今虽说没有了父母,可祖父母依旧健在,怎地就不让她和贾政抚养,贾珠夫妇抚养也比尤氏抚养要好。 “娘心里必定也是这么想的把?说起来,原先珍大哥哥和母亲的血缘比珠大哥哥,比舅舅他们都要疏远一些。可是,母亲怎地就没有想过,抚养孩子,重要的并不仅仅是血缘,还有品性呢?母亲怎地不问问二舅母,宝二哥哥的嫡子是怎么没了的?宁荣两府的爵位,这些年来,一直岌岌可危,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若不是皇上还顾念旧情,就凭他们之前做的那些事,爵位早就没了。如今,好好的荣国府,一把火烧了,他们不但不反思自己,反而还在计较这些,就凭这一点,我也不可能把孩子给他们抚养。” 正说着,说是探春递了牌子求见,黛玉忙叫进来。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探春进来了,见贾氏也在,行完礼后,探春道,“姑妈是太太托了进来找皇后娘娘兴师问罪的吧?不瞒姑妈说,我也是为这事进来的。” 她抹了一把泪,也不给话别人说,一股脑儿地道,“我早就说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偌大的一个家,从外头杀来是杀不死的,更何况还有皇上和皇后在旁边照看着,若要寻死,非的是自己人在里头杀,这才杀的死。果然,就应了我这句话了。” 明月叫小宫女捧了水和帕子来让她净面,探春这才冷静下来,把脸洗了,重新上了妆容,红着眼睛,“母亲今天叫我过去,说她如今是不能进宫的了,让我进宫找皇后娘娘说,我拒了,我说你们现在用什么来养桂哥儿?好好的不如回庄子里住去,母亲就说我是攀了高枝儿了,如今把她也不放在眼里了,从前养在老太太跟前的时候,怎地不这样?我要说,就冲着这些,不光我不能说,连姑妈也不要为难皇后娘娘了。” 第347章 大结局 黛玉不由得笑了,“多大点事,值得你哭成这样?虽说房子是烧了,可大观园我听说没事,那里头当日花了多少银子心思,里头房舍也多,怎么就住不得?已经到了这份上了,脸面什么的也犯不着顾着了,先把日子过出去再说。” “可不是这话?连赵姨娘和环儿,我也是这么说的,正经的,成个家,既是书读不好,就做个营生,本本分分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没有要回孩子,到底贾政还不算糊涂得太过,叫贾琏代奏说是愿扶老太太的灵柩回金陵去。贾琏便也说,要把蓉大奶奶和熙凤的灵柩,还有如今宝二奶奶的灵柩一起运回金陵,请了假。 黛玉又赏赐下银子来给贾政和贾琏,叫他们一路多保重。贾琏是要回来的,贾政已是决心留在金陵,在老太太的坟墓旁结庐而居,守完三年孝期再说。王夫人见此,也不得不跟着回金陵,一路上哭哭啼啼个没完。 次年春,贾珠中了春闱,因没有考上庶吉士,便求了一个外放的官,带着李纨和贾兰一块儿赴任去了。 偌大一个荣国府,如今,四分五裂,诸多事烟消云散。 三月里,黛玉产下一女,云臻大赦天下,落地便封了公主,皇太后更是喜欢得不得了,说黛玉才生了孩子,身子骨虚弱,不好带孩子,要把孩子抱到景阳宫去养。云臻哪里舍得,硬说孩子要吃母亲的奶,待大些了再抱过去,母子二人争论不休,最后还是珣哥儿死活都不肯和妹妹分开,皇太后心疼小孙子,这才把孩子留在了凤仪宫。 满月礼办得格外隆重,皇太后亲自主持,在太明宫宴请内外命妇,探春等人都进来了,过来找黛玉说话,“娘娘诞下公主,皇上大赦天下,竟把薛姨娘给赦出来了,原本是今年秋后问斩的,不能不说,薛姨娘的命是真大!” 黛玉也是吃了一惊,“许是她命不该绝吧,如今又如何了?” “卫家咽不下这口气,早先出事的时候,就把薛姨妈一家给撵出了京城去,他们租船南下,谁知路上的时候,不知怎么地,薛大爷竟然溺水死了,鼎哥儿服侍薛姨太太回金陵去。待薛姨娘从牢里出来,举目无亲,卫家又找了地痞流氓打,她要饭,谁也不许给她饭吃,竟是在街上与狗争食,后来也不知怎么地,她就到了宁郡王府的家庙里,是史姨娘收留了她,如今还住在那里呢!” 黛玉听了一阵唏嘘,想当年薛家何等有钱,一句“丰年好大薛”,道尽了多少荣华富贵,堂堂皇商嫡女,谁能想到,如今,她竟沦落到了这步田地。黛玉见贾家的几个姑奶奶对薛宝钗都没有半点怜悯之心,大约也都恨她恨得牙痒痒的,黛玉也就没有说什么了。 “当年,她说是进京待选,谁又看不出来她的那些诡计来?一会儿说那金锁是个和尚给的,一会儿说那金锁是和尚说了几句话非要錾在那金器上,才能永葆恒昌,偏偏还是和宝二哥哥的玉上的字是一对儿,弄出什么金玉良缘来,分明就是盯着了宝二奶奶这个位置不放。”探春怒道。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那会儿咱们说话都算不了数,薛姨太太又是太太的亲姐妹,他们住在咱们家里,撵又撵不走,又有什么办法?”迎春摇着扇子道。 “凤姐姐施了多少法子,她那么聪明的人儿,就硬是假装不能领会。论起奸来,我这辈子再也没有看到过比薛家母女更厉害的了。到底是把好好的家给败成这样了,若不是还有皇后娘娘,说真的,我实在是没脸在婆家见人的了。”探春淌着泪儿,“叫我去那么作贱她,我是做不出来,可是看到卫家那样,我心里真是解恨,比看着她被砍头还要解恨。” 宝玉走后,鸳鸯一心向佛,大观园里的芦雪庵便叫她住了,每日里青灯古佛,黄经佛卷度日。黛玉很是怜悯,便嘱咐了平儿时常多关照,平儿诞下一子,满月后抱进来给黛玉瞧了,生得虎头虎脑,极为可爱,黛玉给了丰厚的赏赐,又问起巧姐的婚事,平儿便问,“皇后娘娘还记得刘姥姥吗?” 黛玉说记得,平儿便道,“老太太没了那会儿,刘姥姥来过,后来送殡时,又来送了,我说起了巧姐的婚事,说如今也不太好找,宁国府虽说还有爵位,又是皇后娘娘的亲戚,可是自己不争气,日子过成这样,在京中谁不笑话?再,当年二奶奶做的那些事,后来传开了,少不得也连累了姐儿了,说了好几处,人家都不太乐意。” 黛玉点头,“你说的是,做父母的该给孩子积德!” 平儿道,“谁说不是呢,刘姥姥就说,他们那地儿有个大财主,儿子是个争气的,会读书,才十四岁都进了学了,都说是举人老爷的命呢,她愿意把巧姐儿说过去,我寻死着,她也是巧姐儿的干娘,就答应了,今日进来也是为向娘娘说这件事的。” 黛玉道,“你觉得好,我没有不放心的。这京城里,人人都是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利眼,这婚姻,到底还是要低娶高嫁,如若不然,去了人家家里,碰的人不好,还是要吃亏受累。你回头也瞧瞧人去,若是好,就定下来,等过了老太太的孝期,也该成亲了。” 后来,贾琏从金陵回来,也去看了,进宫来时给黛玉说还行,“四进的大院子,家里就这一个儿子,生得也好,瞧着机灵,一说那家听说咱们是宁国府的,没有不答应的。我们也把她娘的事说了,那边说不碍事,都是大人造的孽,两头都很欢喜。” 黛玉道,“那就好,你改天让平儿领她进来,我也赏赐几件,叫她喜日子里头瞧着也好看些。” 贾琏谢了恩出去。 到了下聘的头几日,黛玉下旨宣召巧姐儿进来,平儿便陪着她一块儿进来了,出宫的时候,赏了一对金镶玉的如意,叫她拿回去摆着,几件头面首饰,还有五百两银子。夫家那边知道后,又把聘礼加厚了五成,只提了个要求,说那一对金镶玉的如意一定要做嫁妆嫁过来,将来是他们家里的传家宝呢。 巧姐出阁的日子,黛玉自然是没有去的,只派了明月过去观礼,回来说,“姐儿哭得跟什么似的,说是要进宫里来给娘娘磕头,我拉住她说,这日子,一磕头就误了时辰了。姐儿说,娘娘跟她说的话,她都记在心里了,一定惜福,绝不会学她母亲行事。” 黛玉点点头,开了春后,天气依旧凉,她捧着手炉,听明月说完后,想到那日巧姐进宫,那般乖巧,跟她说什么她都能听进去,黛玉便道,“这孩子将来是个有后福的呢,也不枉这么多人为她操心一场。离京之后,她的日子也慢慢会好起来的。” 番外一 扬州,太湖。 当年沈孝卿结庐传道的地方,如今又聚集起了整个江南所有勤奋上进的学子们,谁能想到,当今皇后娘娘的父亲,拒绝了朝廷的封爵,离开了陕西那个日渐富裕的地方,来到了太湖边上讲学? 本是簪缨之族,却弃爵从文,一门双探花,林如海虽不及沈孝卿的文名,但只凭他探花的身份,陕西三年大治,路不拾遗,文风减起,又培养出了一个探花儿子,便令江南之地想要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学子们,趋之若鹜了。 “喂,这是我家公子的位置,谁让你占的?” 云承舜和云承序均是抬起头来,面前是一对跋扈气势与长相极不相称的少年主仆,云承序性子火爆一些,一听这话,怒不可遏便要起身,云承舜拉了他一把,笑道,“这蒲团上并没有写名字,恕在下眼拙着实是没有瞧出是你们的?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名字又刻在哪儿?明日,我们好分辨!” “少说废话,你还不让出来,一看你都是新来的,难怪这么不识趣呢,不知道正对着林先生的这个位置是我们公子的吗?”那少年小仆撅着嘴,眼神傲慢,云承舜不由得好笑,“你既然知道我是新来的,不知道也是正常。我只听说这位置是先到先得,既然两位是后来的,便请在其他的空位上自便吧!” 那小仆还要胡搅蛮缠,林如海已经出来了,少年公子已是拉住了他,二人便在云承舜兄弟后面的位置上跪坐下来。 “一部《吕氏春秋》,核心的思想,昨日我已经讲过了……”林如海朝坐在他前面的两个外孙和蔼地看了一眼,见兄弟二人听得格外认真,他也是老怀欣慰,摸了摸颌下的胡须,继续道,“虚君实臣,民本德治,我想,后面的两点已是不足多说,无人不认同,但前面的虚君实臣,我想听听诸位的看法。” 很快有人发言起来,云承舜见外公朝他身后抬了抬手,点名道,“请沈小友说说!” 他身后便传来了出谷黄莺般的声音,云承舜忍不住朝后看去,见正是那个少年公子,道,“回先生的话,我认为虚君实臣是一个理想的境界,哪怕是在尧舜禹时期,身为君主也无法做到无为而治。仅《吕氏春秋》,其成书本是有渊源的,是吕不韦召集门客及天下有学之士在秦嬴政登极前两年开始编制,按照他的政治思想在撰文,为的便是弘扬其治国理念,学生认为,是为其思想及野心服务,虽说其中有诸多民本德治的思想颇为有用,然虚君实臣并无意义,反而埋下了其后来鸩毒自杀的隐患。” 云承舜顿时对这少年刮目相看,实在是没想到,这少年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顿时便生了结交之心。 谁知,课后,云承舜正要和他说话,那小仆却是格外不喜欢他兄弟,拉着那少年,“公子,咱们回去吧,一会儿太太又要着人来找了。” 次日,云承舜故意没有在第一排就坐,反而是坐在了第二排那少年公子的位置上,为的是将第一排人家习惯坐的位置给留出来。谁知,那少年公子二人来晚了一步后,又站在云承舜兄弟二人的跟前,那小仆越发怒了“哎,我说你们二人是怎么回事?见天儿就占我们的位置,昨日让给你们了,难不成今日又要让你们?” 云承舜真是百口莫辩,云承序正要分辨,少年公子已经拉着小仆走开,再次在二人的后面坐下。云承舜摸了摸鼻子,这会儿,他外公已经出来了,也只好竖起耳朵听讲。 好在,课后,少年公子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朝他外公走去,他也跟了过去,和弟弟站在旁边,听这少年公子问道,“先生,有一处不明,还请解惑?” 林如海问道,“何处不明?” “‘富贵而不只知道,适足以为患,不知贫贱。’学生左右思索,竟不得而知,实在是愚笨!”少年公子脸蛋儿都红了。 林如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听得他如此说,忙摇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为知也。圣人的话你都忘了,这才是愚笨呢。” “是,学生知错!” 林如海便为其讲解,“此处之‘道’,为养天之道也,富贵却不知养天之道,还不如贫贱,出无车,入无辇,粗茶淡饭不足以烂肠,无美妾郑卫之音伐性,岂不是不如贫贱乎?” 少年恍然大悟,忙拱手行礼,“谢先生教诲!” 林如海点点头,“此番大道,当年我也听你家先祖讲过,如今重新又传授于你,此也是天道啊!” 少年公子走后,云承舜忙问道,“外祖父才说听他先祖讲过,他先祖到底是谁呀?” 林如海笑着道,“你忘了?你和序哥儿从小儿就听沈先生讲道,他先祖就是沈先生,如今沈先生百年归西,他又投到了我的门下,古人才说,一饮一啄,自有天定啊!” “啊?他,他,他是沈先生的后人?我和哥哥都不知道呢,我还准备和他打一架,觉着瞧着他就不顺眼呢!” 云承舜便忙叫王登去约这少年,这少年住在梅里巷沈家,那小仆出来了,对王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王登一直都格外谦卑,说了自家主子的邀请,“就在城中的回香楼,不知公子能否赏脸?” 这小仆,脾气也发得差不多了,“赏不赏脸的,我怎么知道,也要我家主子说了算。” 谁能想到,这小仆是个女的呢?进去后,一盏茶功夫出来了,趾高气扬地道,“我家姑……公子说了,最近实在是不得空,若是你家公子实在过意不去,以后那第一排的位置,就让给我家公子,如何?” 王登回来说了,云承舜倒是有些失望,而云承序则有些气愤,“竟然不赏脸,那就算了,哥,我们好不容易来了扬州了,听说那太湖很是不错,明日天气好,外公又要休息,咱们游湖去?” 番外二 太湖边上,白云观的斋饭是最好吃的。云承舜二人从湖里出来,正好天下起了雨来,王登便领了二人到白云观,因三人轻装简从,也并没有先派人来订,这种日子,来这里吃斋饭的人倒是挺多的。 正排着队呢,前头听到人吵架,云承舜便让王登到前头去看看,一个小仆正和一个摇着扇子的男子在争吵,王登一看,恰好是沈家的小仆,过来说了,云承舜二人就过去。 “我不管你是谁,是我家今日先来的,这桌斋菜是我们订的,凭什么让给你?”沈家小仆据理力争道。 “凭什么?就凭我们公子是府台大人的公子!” 沈家小仆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道,“是府台大人的公子又如何?难道就能不排队吗?这是道观,又不是府台大人的官邸,便是太子来了,也要排队。” 整个场面静了下来,恰好少年公子也过来了,听到这话吓得脸都白了,就在这会儿,“噗嗤”一道笑声,打破了这令人骇然的沉静,府台大人家的公子此时也怒了,朝云承序道,“笑什么?一看你就跟他们是一伙的,竟然敢对太子殿下不敬!” 云承序一听这话就不干了,他何曾对他哥不敬过?特别是这二孙子一上来就吆喝一声,结果来了很多甲兵,一下子就把他们这一处包围起来不说,还指着云承序几个下令,“给我把他们抓起来,抓到府衙去,我要亲自审讯他们!” 那些甲兵正持矛戈上来,云承序吓了一跳,赶紧把他哥哥挡在身后,唰地抽出身上的剑就要动手,云承舜拍了一下他的肩,厉声道,“慢着!” 便看到,云承舜背着手走了出来,只见少年月白云纹织锦箭袖,脚上粉底朝靴,他手上扣着一把扇子在身后漫不经心地转着,问府台大人的公子,“你才说你不是府台,只是府台的公子,敢问你是如何调动这些府兵的?你姓甚名谁?” “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爹给我取的名字叫高重邦,你才问本公子是如何调动这些府兵的,这与你无关,少说废话,带走!”高重邦摇着扇子,朝那些府兵们斜眼吩咐。 “高中榜?哈哈哈,这是什么狗屁名字?”云承序大笑起来,周围的人也忍不住笑了。 云承舜点点头,“原来你是高濂的儿子,都说高濂是个好官,呵呵,今日我也算是见识到了。” “我爹是皇上格外嘉奖过了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提我爹的名讳,得罪了我爹,今年秋闱你也用不着进场了。” “原来得罪了府台大人也相当于得罪了学政,也算是断了前程了,真正是权势滔天啊!”云承舜的眼神慢慢地沉了下来,谁能想到,不过是吃一顿斋饭,竟然还能够看到这样的大戏呢?眼看府兵朝他们压过来,云承舜也不反抗,任由这些府兵将他押走。 被推进了大牢里,沈家的主仆二人急得要哭,见云承舜兄弟二人依旧云淡风轻,这小仆怒道,“都怪你们,要不是你们,事情也不至于闹到这样,害得我家姑……公子蹲了大狱,还不定太太怎么着急呢。” “小雀!”少年公子呵斥住了自家小仆,朝云承舜兄弟二人拱手道,“先前小仆无礼,请两位公子多加包涵,这一次是我沈家不是,连累两位公子也一同入狱,待出去后,请容在下致以歉意!” 云承舜兄弟连忙还了一礼,“此事与沈家并无干系,若说道歉,就更无必要了。公子想必不知,令祖与我家颇有渊源,当年也是在太湖边上,家父千里求学,从北到南,也曾承教于令祖门下。” 这沈家公子一听,也是感叹缘分微妙,忙道,“不知二位公子如何称呼?” 二人说了名字,这沈家公子想了想,只觉得有些熟悉,却又实在想不起在哪里听说过,听云承舜问起他的名字,忙道,“在下令仪!” 正说着,牢房里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高濂已经是扑了过来,膝行数步,到了云承舜等人待的这牢房里,二话不说就磕起头来了,把小雀吓得直哆嗦,“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沈令仪则生疑地朝云承舜兄弟二人打量过去,越看越觉得二人很是不凡,待高濂三跪九叩之后,同样哆嗦着喊道,“还不快给,给二位公子开门!” 待门开了,高濂跪着道,“下官该死,不识二位公子真面目,请二位公子赐罪!” “你是皇上特别嘉奖过的官,我兄弟二人如何给你赐罪?本公子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受这等牢狱之灾,到了这会儿,本公子也不知道到底触犯了哪一条哪一款律令,你若是不说个清楚,本公子也不敢出去,将来家父问起,你叫本公子如何说话?” 高濂呜呜呜地哭起来,“都是小儿无状,冒犯了公子们了,呜呜呜,实在是该死!”说着,狠狠地打了自己几个耳刮子,又将头上的顶戴摘了下来,这会儿王登也领着人来了,护在两旁,小心翼翼地扶着云承舜兄弟出来,到了牢门口,见沈令仪主仆二人还傻傻地在里头待着,王登忙道,“沈公子,令堂来了,正在外头等着,请沈公子也出去吧!” 小雀忙扶着沈令仪出来了,到了外头太阳底下,小雀朝后吐了好几口口水,“呸呸呸,真是晦气!” 沈令仪的母亲是山东孔氏嫡出的女儿,此时正坐在轿子里,听到声音撩开帘子,沈令仪赶紧上前去行礼问安,对这无妄之灾,孔氏也不好说什么,听说是托了云承舜兄弟的福才出来,连忙要下轿子亲自道谢。 云承舜兄弟二人连忙过来,执晚辈礼,又说,“昔年家母与孔太太原本相熟,今日得与沈公子在牢房之中相聚,也是缘分,孔太太要谢我兄弟二人,实在是不敢当!” 孔氏对云承舜兄弟是越看越喜欢,一听说竟然还与他兄弟二人是旧识,已是用待晚辈子侄之心在待二人了,忙问道,“不知令堂名讳?” 番外三 孔氏问起云承舜兄弟的母亲名讳,云承舜道,“二十多年前,晚辈外祖任巡盐御史,晚辈母亲年仅三四岁,随外祖母贾氏去过沈家多次,如今,每每家母念起那时候的事,总是说,有个孔家姐姐待家母极好,她一手字也承孔家姐姐所教,感念不已!” 孔氏已是想起来了,一下子也认出了二人的身份,越发要下来行礼,云承舜忙上前扶住他,“晚辈着实不敢,晚辈游学于江左,世人不知,还请夫人帮晚辈保守这个秘密。” 孔氏邀请云承舜兄弟去沈家做客,二人原本对沈家家学格外感兴趣,自然是答应了下来。分别后,回去的路上,沈令仪问他母亲,“他爹爹一定是个极大的官吧?女儿瞧着高濂对他们怕的要死呢,娘,他二人到底是谁家的?” 孔氏嫌弃地看了看她女儿的装束,“从今日起,不许再装扮成这样了,仔细你爹爹回来了会说你。” 小雀道,“是啊,姑娘,你说云公子到底知不知道姑娘是个女儿家?” 云承序也在问他哥哥,“哥,你为何要和孔夫人套近乎?就因为她娘家父亲是衍圣公。” 云承舜笑着摇摇头,抬手弹了他弟弟一个栗子,“你呀,总是那么大大咧咧,凡事都不用心,我且问你,你有没有留意到沈家主仆二人有什么不一样?” 云承序细想了想,摇摇头,格外沮丧,“没看出来!”又问道,“哥,我是不是特别笨?” 云承舜忙摸摸弟弟的头,“哪有?谁说你笨了?你只是豪放不羁,不太将很多事放在心上罢了,这有什么不好的?再说了,你没留意到,也不奇怪,我也是在与沈家公子同处牢房的时候,不小心嗅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后又意外看到了她耳朵上的耳洞,这才疑心她本是个女娇娃。” 云承序眼睛都凉了,“天啦,哥,难怪我也觉着她长得娘娘腔腔的,总觉得哪里不对,还有些瞧不起,原来竟是个女的?不对,她娘不是衍圣公的嫡女吗?怎地会同意自己的女儿这么女扮男装地出来,这简直是太……耸人听闻了!” 云承舜道,“这有什么?这种事当年母后不也做过吗?你难道忘了,父皇每次说带母后出去玩的话,岂不是更离经叛道?母后女扮男装在沈家家学里读书的事,母后自己都说过呢。大约,她这也是效仿母后的吧?” 沈令仪的确是格外崇拜当今皇后,她母亲嫌弃她的装扮,她就道,“娘自己都说皇后娘娘当年女扮男装跟着皇上到沈家家学里读书的事,还把大伯父他们驳得没话说,娘自己都说皇后娘娘算得上是女中豪杰,今日怎地偏又不喜欢女儿这般了呢?” 孔氏也有些无话说,又格外担心云承舜兄弟看穿女儿。过了几日,林如海亲自带了云承舜兄弟二人来,只说是自己的徒孙,并没有点出二人的身份。沈家家主已是瞧出来了,特意叫孔氏安置兄弟二人在家中小住,与沈家子弟一起读书。 沈家家学正在施教的除了沈家潜心修文的老儒外,还有孔家游学而来的学子。云承舜兄弟进来后,便如鱼得水,不但认识了诸多志同道合之人,每日里与沈令仪一起同堂学习,云承舜欣喜之余,也慢慢地开始关注这少女来。 “云大哥,我娘亲叫人来问,今日晚上你和承序弟弟要吃什么?”沈令仪言笑晏晏地问道,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如同嵌满了星星一样。 “都好!” “我每日问你,你都说都好,你就没有想什么吃的?” 云承舜想了想,“我倒是觉着前两日那道孔府菜挺好吃的。” “呵,你倒是会吃,你知不知道那道菜到底多复杂?是我娘亲亲自下厨做的呢,你若想吃,那也得等着!”沈令仪趴在云承舜的桌子上,撑着下巴,看着云承舜做的文章,规规矩矩又不失大气,便拿起来细细地看,品,问道,“云大哥,你今年会不会下场?若是下场的话,你是在京直隶还是在江南贡院?” 云承舜看着这近在咫尺的脸,心里如同开了一朵昙花,子时的夜幕遮挡住了它徐徐绽放时的羞涩,芬芳徐徐展开,愉悦了他少年情窦初开的心,抿了抿唇,他无意隐瞒她,偏她又这般迟钝,一直没有看透他的身份,只好道,“家父不会同意我下场。” “为什么?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你爹爹也太不通情达理了。” 云承序在旁边听得哈哈大笑,恨不得在地上打着滚儿了,笑道,“你倒是说说,我爹爹如何不通情达理了?哎呀,我多少年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回头我回去了,要把这话说给爹爹听。” 云承舜忙呵止,偏沈令仪还跺着脚道,“怎么不是?既然是要你们好好读书,凭什么不许下场呢?” 云承舜只好分辨道,“读书不是为了考取功名,旨在修身养性,若有余力,则代天化民。我如今,自己都没有学好,自然谈不上代天化民了。” “好吧,你说得也有道理。”沈令仪不得不败下阵来,只是心里依旧是为云承舜有些不值,回到自己位置上前,眼神里还有些心疼,那般温柔,几乎将云承舜一颗心化掉了。 下学后,沈令仪与云家兄弟二人一起回母亲那里吃饭,孔氏下厨做了另一道孔府菜,饭已经摆好了,她在看一封从京城里寄来的信,边等女儿和兄弟二人,待他们来了,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信,“你们母亲来信了,约了我今年进京去小聚,我也正有此意。” 沈令仪简直是惊喜异常,忙道,“娘,真的?您准备进京了?我是不是也可以跟着去了?若皇后娘娘召见母亲,我岂不是可以跟着进宫了?” 孔氏觉着很丢人,看向云承舜,见他目光落在女儿身上,那么温柔,小心翼翼,便笑道,“自然可以的,我与皇后娘娘也是多年没见,这一次进京,自然是要去拜见皇后娘娘,给娘娘请安的。” .。.. 番外四 到了九月,宫里又来了信,催促兄弟二人回去。因要启程了,云承舜兄弟便递了信进沈家。这会子,沈令仪知道慌了,若进京,自然是不能再女扮男装的了,否则,一旦被皇后知道了,那便是欺君之罪。 “这怎么办才好啊?”沈令仪过来找自己娘亲,“娘,您说云大哥和承序弟弟会不会怪我欺骗他们?” 孔氏一本正经地点头,“自然是会的。” 磨磨蹭蹭,直到时辰不早了,再不走,她娘就要丢下她了,沈令仪这才万般后悔地换了女装,跟在她娘的轿子后头,待到了码头上,远远看去,见兄弟二人骑在马上也恰好过来,轿子停了下来,孔氏出来给兄弟二人行礼,沈令仪懵懵懂懂地下了轿子,也跟着一起行礼。 “这位是”云承序故意不认识沈令仪,指着她问孔氏,“这位难道是” 沈令仪的心提得老高,偏听到云承序道,“难道是令仪哥哥的妹妹?” 孔氏忍不住笑起来,见女儿赤红着脸,小雀子在旁边道,“我家公子本来就是女扮男装的” 沈令仪恨不得把小雀直接按地上算了,云承序又是惊叫道,“哎呦,女扮男装啊,我怎地没有认出来?”说着,围着沈令仪转了一圈,“沈姐姐?沈姐姐,你真的就是令仪哥哥吗?” 眼见得沈令仪窘得抬不起头来,云承舜便笑道,“好了,二弟,别闹了,时候不早了咱们该上船了。” 江南这边闻讯而来的官员们就跟苍蝇一般围了过来,云承序一见,连忙拔腿就往船上跑。云承舜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连忙翻身下马过去,几乎把沈家母女都扔下了。 沈令仪格外生疑,偏偏问她母亲,她母亲只深深看了她一眼,并不说,反而请了个嬷嬷来一路教她礼仪。云承舜兄弟几次过来这边船上,都看到沈令仪在练习宫里的礼仪,偶尔会在旁边观摩一番,云承序也总嘲笑,惹得沈令仪觉得实在是丢脸。 入了冬,天气渐冷,眼看河上就要结冰了,总算是赶在冬至之前进了京。宫里派了人来接,这会儿沈令仪才知道,原来云家兄弟竟然是当朝皇子,顿时,心里有些不高兴,嘀咕道,“你竟然都不说!” 云承舜笑道,“我从头到尾都没想隐瞒,你第一次问我姓名,我都说了的,几次暗示你,谁曾想你竟半点都想不到。” 沈令仪的脸腾地就红了,尴尬不已,云承舜极为诚挚地道,“在扬州这些日子,很感谢沈家一直以来的关照,母后邀请夫人和姑娘进宫,欲当面感谢,还请赏脸!” 这就非常客气了,沈令仪一颗心噗通跳得厉害,低下头来,很是温雅地道,“皇后娘娘宣召,敢不遵从?请殿下不要说赏脸的话,娘娘和两位殿下但有吩咐,必定竭尽忠诚!” 到了进宫的当日,黛玉专程派人领了沈家母女去拜见了皇太后,皇太后对沈令仪满意不止,赏赐了一对龙凤手镯。黛玉见了后,也是频频点头,留了饭,又和孔氏说了好些叙旧的话,令小公主承安陪同太子带了沈姑娘去御花园里逛逛。 承安只有八岁,看到花棚里偶然有一只蜜蜂,欢喜得不得了,自己玩去了,把两个人落在了暖棚里,云承舜到底是个少年,从来没有心动过,此时,沈令仪又是一副女孩儿打扮,娇艳得比那一株蜜蜡一般的腊梅更甚,不由得盯着女孩儿的脸,看呆了。 沈令仪心里甜滋滋的,蜂蜜一般的甜意朝外流淌,她又窘得不行,不由得伸手朝云承舜的胳膊捏了一把,“你还不带我去看花么?” 二人到底朝夕相处过,关系本就近,这会子似乎有什么东西说破了,反而自然起来,尴尬一扫耳光,甜蜜在二人之间流淌,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了。 云承序和音姐儿过来,二人要了一壶茶,正坐在暖棚里的一排红梅边上喝茶,谈古论今的,格外投惬,云承序便道,“瞧瞧,我说的没错吧,这两人就是这么无趣。” 沈令仪见有人来,难免羞涩,忙起身,朝音姐儿行礼,“见过公主!” 音姐儿拉着她的手,“看到姐姐,我竟有一见如故之感,听太子哥哥说姐姐腹有诗书,我原还不信,但见姐姐气质芳华,我便不想信也不成了。” 沈令仪不由得朝云承舜看过去,见他眉眼含笑,生得本就一副好容貌,此时,叫人恨不得腻死在其中,一颗芳心早已暗许,只觉得天定的缘分果真是逃也逃不掉,笑道,“我哪有他说得那么好?” 音姐儿道,“我跟母后说了,要把你留在宫里和我作伴呢,姐姐千万要答应,哪怕住两三天也好!” 沈令仪再次看云承舜,见他含着期许,云承序也在旁边道,“沈姐姐留下来吧,我和哥哥住在南三所呢,碍不着你什么。” 沈令仪只好道,“也得我母亲答应才是。” 这边,黛玉对孔氏道,“我是一眼就看中了的,皇太后才说要留在宫里给老人家解解闷儿,我说我求一下孔姐姐,若姐姐还记得当年与我之间的半师之谊,便一定会答应。” 孔氏若没有看到云承舜,必定是舍不得女儿的,近一年的相处,又有云臻与黛玉之间这半世的情意,她哪里有不答应的,“她是被我惯坏了的,你若是不嫌弃,便叫她留在宫里给皇太后解解闷儿吧,也好学些眉高眼低。” “瞧你说的什么话?她是那没高没低的孩子吗?若你养的都不好,天底下我是再也不相信还有谁能养出好孩子了的。” 云臻从前殿回来,问了儿子的事,黛玉与他一起去景阳宫请安,见了沈令仪,见她眼神清澈,举止端庄,又见她与太子神色之间亲昵,也就安下心来。回来后,夜里,云臻抱着黛玉去洗了折腾出来的汗渍,回到床上,云臻搂着黛玉,“叫我如何感激你,把孩子们都教得这么好,我们走过的路,许他们还要再走一遍,若他们能和我们一样,我也无憾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