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文才不会成圣呢》 第一章 子曰 周历八百二十五年,阳春三月,惠风和畅。 澜江之南,群山绵延百里,森木繁茂,苍翠欲滴,两岸猿啼鸟鸣,春意盎然,一派自然风光,有蜿蜒山道,临江而建,沿山体蜿蜒起伏。 行于山道之上,山光水色尽收入眼底,而在这山道之上,更是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三四座八角亭毗邻而建,伫立在山水之间,供游人休憩、赏景。 每逢良辰,便有游人呼朋唤友,在这群山之中赏景吟诗,春秋季节,正是游山的好时节,尤其半月之后,便是每年一度的乡试,乡中学子自是相约游于青山。 八角亭中,面容清秀的姜尚离,一身青衣,坐在角落里面丝毫也不起眼,就那么静静的坐着,不时抬头看着外面波澜不惊的澜江。 “哥哥,那便是李荣啊?真是风度翩翩……”旁边,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清秀女孩撅嘴说道,眼睛一直盯着不远处的亭子。 周围三座毗邻的八角亭,依山而建,临江而立,姜尚离正好在最左边的亭子里面,仅有少许四五人,而正中间的亭子里面,人数最多,一共聚集着十几个人,有着青衣的,也有少许着白衣的。 清秀女孩的眼睛,盯着的便是人群之中那个叫李荣的白衣少年,在乡中诸学子之中,李荣才名最盛,无形之中,周围学子自然是围在李荣身边了。 而作为对比,像姜尚离这样没有什么大名气的学子,自然是不会得到太多目光的眷顾。 李荣年少,但是长相已经可以看出一丝端倪,称不上俊朗飘逸,甚至长相连姜尚离都比不上,但是才名不俗,仅仅这一点,在这个看重才气的国度中,已经足以成为情窦初开的少女眼中的理想对象。 “哦。”姜尚离愣了一下,然后简单回了一句,继续低头沏茶,女孩见姜尚离这般反应,不由气恼的跺了跺脚,伸手在姜尚离肩膀上敲打了一下:“哥,你真是个木头!” 姜尚离沏茶的手顿了一下,沉默了片刻,目光之中充满了平静,脸上却笑了起来:“小月说他风度翩翩,那自然就是风度翩翩了。” 姜月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转过身子,靠在栏杆上,两只手托住腮部,一副怀春少女的标准样子。 看不见的角落,姜尚离笑容收敛了起来,嘴角却一直微微扬着,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澜江之上,每当扫过水中央那块被称之为中流砥柱的大石头时,姜尚离的眼睛就不自觉的眯了起来。 这中流砥柱,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不过即便是感觉到了不对,但是却没有给姜尚离带来危险的感觉,所以姜尚离也仅仅瞥了两眼澜江,便继续落在了面前已经煮好的茶水上。 悠哉的给杯子里面倒了一杯茶水,唑了一小口,姜尚离细细品味舌苔之中缠绕的清香,目光望向了天际,听着耳边乡中学子的高谈阔论,脸上不由的浮现出一丝笑容。 “嘿,快看,姜家的木头疙瘩又在悟道了!” 不知道谁说出来的这句话,人群的目光顿时从山光水色游移到了姜尚离的身上,然后哄然一笑,不过笑后,这群学子就继续坐在那里观山赏水,谈文论道,仿佛姜尚离就是一个无关的路人甲。 姜尚离,年十五岁,少有异象,就是从小便表现出了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不过和那些神童一岁能言、三岁能书的异象相比,姜尚离和常人不同的,便是静,仿若周围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通俗点讲,就是孤僻,与和同龄人交游相比,姜尚离更喜欢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看头顶的天空,读读喜欢的书。 正是因为如此,姜尚离才被叫做木头,甚至姜尚离看起来毫无意义的动作,比如静思,比如观天,更是被乡中学子戏称为“悟道”。 不过,外界的一切纷扰,于姜尚离又有何用? 对姜尚离来说,与其将功夫花在外界的非议上,还不如赏自己的景,看自己的书,走自己的路。 这样闲适的生活,对姜尚离来说,其实真的真的是极好的,如果不是半个月后的就要参加乡试的话。 乡试,想想真是让人生厌啊。 在这片大陆上,人族获得强大的力量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像妖族那般,锻炼筋骨皮,或者用药物淬炼自己躯体,让自己变得强大,那些征战的将士便是以这般方式让自己强大起来的。 还有一种方式,便是体悟天地规则,从天地规则中汲取力量强大己身,或者利用力量作为攻击的手段,甚至修炼到一定境界后,能够言出法随,只言碎人魂魄,更有传闻,封圣之后,能够改变天地规则。 这天地规则,则是被称之为道。 从遥远的亘古,到三皇五帝,再到现在,奇异的天地规则没有太大的变化,这么长的历史之中,数不清的人杰逝世后,才气便消弭在天地之间,不过这才气并没有消失,只是消散,和天地融为一体,所以天地之间尽是才气。 如果一个人能够和这些才气产生共鸣,便能够利用这从亘古便积累的才气。 一个人的才气越重,就越容易和天地间的才气产生共鸣,能够控制的力量就越大,传说中的大儒有才气护身,百邪不侵,甚至能够利用才气,上阵杀敌。 才气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天生之才,这般人一般都会文辞**、诗歌词曲信手拈来;还有一种便是对经义的熟悉、了解乃至领悟。 这就是为何才名初显的李荣能够得到众人簇拥的根本原因,毕竟李荣可是口口相传的有才之人。 修行,即是修才气,即修智慧,最后直至本心,通大道,而修行的最简单最通用的方式,就是读书,从书中体味圣人的微言大义,然后和天地的才气产生共鸣,从而体悟到历代大儒、人杰所领悟的道。 大陆现在共有国家一十有一,两个大国,九个小国,大国小国只是相对划分,差别不仅在疆域上,还在于历史。 两个大国延续到现在已经有数千年历史了,而九个小国历史从数百年到两千年,比如大周,国祚至今方八百余年。 大陆承平数百载间,国与国之间端倪已经显现,所以为了强大国家的力量,每个国家都会挑选自己的人才。 或许是默契,或许是约定,十一个国家选择了相同的考核方式,来挑选国内的人才,加以培养,而这种方式,就是科举。 童子初入学,于村学、族学之中,称之为蒙童,十岁之后经过考核,可入乡学,称之为童生,当然,如果族内或者村内有大儒授业的话,当然也有人选择族学或者村学,而不选择乡学。 姜尚离讨厌的乡试,是针对童生的考试,只是科举的第一步,一年一度,如果考核成功,就能够被国朝受封秀才,见官不拜,之后还有府试、会试、殿试等,对姜尚离来说就有些远了。 见官不拜,这是姜尚离参加乡试最根本的原因,要不然,姜尚离还真打算不参加乡试,过着平淡的生活,享受身边淡淡的亲情,对着经历过一次生死的人来说,这样的生活才最有味道。 感受着身边微微袭过的细风,听着淙淙的流水声,慢慢的,姜尚离都有些昏昏欲睡了,他是这么想的,于是也是这么做的。 须臾,微鼾响起。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先是“砰”的一声,而后便是“哗啦”的声音接踵而至,随后便是学子们的惊呼,把姜尚离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妖!” “真是妖物!” “我看不像,应该是有灵物,不是妖!” 大陆除了人族之外,还有其他灵智的生物,一为妖族,二为灵物,或者说,灵物就是妖族的某些分支,被人族驯化之后,这样被驯化的妖,以及它们的后代,通常没有野性,不会做伤害人的事情,被人称之为灵物。 学子们兴奋的声音响了起来,中间还夹杂着女孩们的惊叫,姜月同样惊呼了一声,然后走到姜尚离身边,一把将姜尚离拉起来,有些急切的走到栏杆前面,看着下面的澜江。 只见澜江原本平静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原本高出江面一米多的中流砥柱,已经和江面齐平了,上面站着一只白色的狐狸,不时扫过亭子这边,眼中同样带着好奇,却没有恶意,显然是一个初生灵智的妖。 姜尚离饶有兴趣的看了小狐狸一眼,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妖,虽然不像是寻常学子那样大惊小怪,但是也不至于像以前那样,视若无物。 尤其是看到碎裂的中流砥柱,姜尚离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刚才带给自己莫名感觉的,就是这只小妖。 一群人,一只妖,就这么相互瞪着。 良久,小狐狸在石头上跳了两下,然后便跃出了石头,在水面上轻点了两三下,便横跨几十米的江面,直直的停在离众人十米远的石头上。 众人这才想起来,这小狐狸虽然看着很可爱,谁知道会不会伤害人! 姜月一下子躲在了姜尚离的背后,还不忘悄悄打量不远处的小狐狸,眼里冒出小星星来。 其他众人同样往后退了几步,一下子将最前面的李荣凸出了出来,李荣却没有退后的意思,看着小白狐狸,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平心静气,而后断然开口道:“子曰!” 十几岁的少年,开口说话竟有金铁之声。 李荣虽然称不上天才,但是才名也不是吹出来的,浸淫儒学数年的时间,对经典也有自己的理解,再加上此刻心神凝聚,一句“子曰”出口,身边竟是凝聚了一道淡淡的白光,和天地间的才气产生了些许的共鸣。 这叫请圣言,长时间浸淫儒的书生,能够通过诵读经典,沟通天地间散落的才气护身,这是最常见的手段。跟在身后的学子见状,立马变得兴奋起来,齐齐开口呼道:“子曰!” 李荣身上的白光又强上了三分,李荣鼓了鼓气,和诸学子默契的配合,如同在学堂一般,同时再次开口重复道:“子曰!” 才气凝成的白光虽然没有增强,但是也没有减弱,这对众学子来说已经是难得的鼓励了,正准备一鼓作气诵读《论语》时,小狐狸甩了甩尾巴,歪着脑袋扫了这群学子一眼,许是感觉这些学子不怎么好玩,一跳一跳的就朝着远方窜去,不一会就消失在视野中。 ; 第三章 前世今生 又聊了一些乡试的趣闻后,眼看外面日头尚早,姜大维便让姜尚离去读书了,在姜大维看来,乡试可是天大的事情,姜尚离温习的时间自然是越长越好。 姜尚离父母先后逝世,田亩便被族内收了回去,只将房产留给了姜尚离,紧邻姜大维的屋子,姜尚离从小寄养在姜大维家中。 直到入村学后,在姜尚离的坚持下,才搬回原宅住,不过当初考虑到姜尚离的年纪,姜大维便将两家相邻的院墙打通,这条路一直保存到现在,所以姜尚离直接从侧园开辟的通道,回到了自己的宅子。 姜尚离的宅子并不大,满打满算就三间房子,一间盛放杂物,一间作为正厅招待客人,另外一间则是姜尚离的卧室和书房了,至于吃饭,姜尚离则是和姜大维一家一起的。 不大的卧室里面,到处都是书,一眼望去,至少有几百本,并没有井然的摆成一摞一摞的,相反,这些书看着就像是随意摆放的一般,床头两三本,床位三四本,书架上这边两本,那边一本,桌子上几个不同的位置,也都放置着不同的书。 这就是村学里面的书了,村中老夫子逝世后,村学荒废,原本这些书是在村学之中放置的,后来翻修时,这些书就被暂时搁置在姜尚离屋子里面了。 等到学堂修好之后,因为姜尚离不时教导村中蒙童识字,身份算起来也算得上半个先生,族人便默认将这些书放在了姜尚离这里。 或许,这样的摆放对外人来说,是非常杂乱的。 但是对姜尚离来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摆放,每一本书的位置,都刻在了姜尚离的脑海之中,若是一摞一摞的摆放的话,反而会让姜尚离感到不适。 熟稔的将竹篓挂在墙上,从里面拿出茶具,走了一路,在山上煮好的茶早就凉透了,姜尚离也不以为意,两三口将茶水饮尽,然后走到桌子前,将茶壶放在桌子上,自己则是连看都不用看,顺手拿起了旁边的书,便躺在了旁边的躺椅上。 不一会儿,朗朗的读书声就响了起来。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屋子里面,随着读书声的响起,姜尚离身上逐渐浮出了一层浓郁的白色才气,如牛奶一般,将他整个人笼罩了起来,这才气,比之澜江之侧诸学子齐心合力引来的才气,还要浓郁数倍。 不过,这般奇景,恐怕世上不会有多少人知道。 前面,听到读书声的姜大维,顿时对着儿子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这是姜大维立下的规矩,只要姜尚离在读书,家里面就不许吵闹,不许有杂音。 闺房里面正在缝制衣衫的姜月,听到姜尚离的读书声后,原本有些悸动有些烦躁的心,也逐渐静了下来,侧着耳朵听着读书声,脸上浮现出会意的笑容,手上穿针引线的动作,比之刚才却是快上了三分。 “十七郎,你六兄在读书,好好听着。”姜大维将姜虎抱到了椅子上面,丝毫不顾及姜虎刚三岁的年纪。 不过天下父母都是这个样子,恨不得让儿女接受最好的教育,懂得最多的知识。 听了一阵子读书的声音,姜大维和林媛压低了声音商议了一下,林媛便朝着后院走去,后院有自家种的青菜,而姜大维则是朝着外面走去。 小家并不富裕,平时的日子里,晚饭不过是稀饭馒头,最多凉拌上几个青菜,偶尔有些肉菜开开荤,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不过还有半个月就要乡试了,在吃食上或许远远比不上钟鸣鼎食的大家族的水平,但是姜大维夫妇商议了一下,总不能委屈了姜尚离。 所以商议之后,姜大维决定去河中打上几条鱼,而林媛则是去后院采摘青菜,晚上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至于说十七郎,年纪还小,不会到处乱跑的,再加上周围都是乡里乡亲,姜大维夫妇丝毫不担心小家伙会出事情。 乡学之中,在整个稽原乡都数一数二的学正,此刻就像是面对先生的蒙童一般,颇有些坐立不安,整个屁股只是稍微占了点边,眼睛耷拉着,看着地面,不敢抬头直视。 坐在上位的有两个人,一为年纪约五十岁的老者,两鬓长发已经略带斑白星点,此刻正坐在正中的椅子上,而旁边则坐着一个少女,年约二八,一身鹅黄色的长裙,肤若凝脂,白嫩无暇,似乎能够一掐就能掐出来水。 “白色的小狐狸?”听完学正的汇报,少女幻想了一下狐狸的样子,眼中便开始冒出来小星星,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对于可爱的小东西,是没有一点抵抗能力的。 看出少女跃跃欲试的样子,老者有些头疼。 “是,只是暂时不清楚是妖还是灵,下官明日便遣人去查探。”学正低着头说道。 女孩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着老者,眼睛转了两圈,狡黠的说道:“先生,为了一方安宁,您是不是出手将那狐狸擒来?” “是不是擒来之后,再交给你处置?”老者丝毫不为所动:“真正的灵物为天地所生,岂是那么容易擒来的?老夫可以寻妖,却未必能够寻觅到灵物踪迹。” 少女脸上难得的红了一下,随即辩解道:“我可没说是灵物,万一那是妖呢?如果是妖,岂不是会为祸一方?” “这个时候,妖物岂敢现身?”老者没好气的看了少女一眼,说道:“三月、六月、九月,均为大试之期,国朝大儒均散落各地选拔学子,这个时候,但凡妖物,哪个敢在人前出现?” “那先生你不帮我了……”女孩低着头嘟囔了两句,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里面已经有了些许晶莹:“先生,娘亲都舍不得我受委屈……” 老者脸色一变,最后化为一丝苦笑,无力的摇了摇手臂:“罢了罢了,真是怕了你这小花招了……明天我这把老骨头就进山,给你寻寻那只小狐狸。” “我就知道,先生最好了!”女孩顿时雀跃道,刚才还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现在却看不出一丝伤心的样子,伸手挽住老者的胳膊。 老者溺爱了看了女孩一眼,然后扭头说道:“王学正,晚上的迎接宴就不用举行了,晚上随便做些素食便可,我们今晚留宿在乡学即可。” 整个谈话过程中,学正的目光一直落在地上,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现在听到老者开口叫自己,学正这才抬起了头,目光游移到老者胸口后,便不再往上看去,相反目光又拉低了几分,说道:“一切都听宋学士吩咐……” 于姜尚离而言,这片大陆既是陌生的,又是熟悉的。 陌生的是这里的风土人情,这里的历史人文,熟悉的却是这里的经史子集,比如手中的《论语》,同样是煌煌二十篇,同样是圣人孔子弟子晚辈记载其言行。 这里的圣人可不像前世那般,仅仅是加于万世师表的孔子身上的名誉,同样代表着,孔子有着圣人一样的力量。 冥冥之中,这里与前世似乎有着说不出的关系,那些在前世历史上留下浓墨记载的人,同样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比如孟子,比如墨子,比如韩非子,每个人都同样在这个世界取得了耀眼的成就,每个人才气都能够冲破云霄。 因为历朝历代大儒的存在,能够正人心、诛邪祟、驱奸佞、养圣贤,所以这里的王朝存在的时间,都得到了大大的延续,如果不是夏桀商纣那般残暴的时代,王朝更替是很少见的事情。 从两千年前大儒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举措之后,一时间儒门大兴,天下才气十分,儒门独占其九,其他各家加起来占取了剩余的一分。 不过这也为之后买下了隐患,历史在千年前开了一个玩笑,延续一千六百年的汉王朝,终于因为帝王无道,再加上各种学派之间理念的斗争,冲突发生了。 庞然大物的汉王朝,顷刻间分崩离析,天下三分,各种学派粉墨登场,文人贤士因为秉承的理念不同而相互攻伐,以笔做剑,以文为刃,天下大乱。 姜尚离熟悉的历史,从这里彻底彻底画上了句号。 三国灭其一,位于三国正中间的陈朝腹背受敌,最先除名,只留下两个王朝,一曰魏,一曰晋,两国划江而治,分别汲取了大汉王朝南方和北方的精华,所以对外号称是汉朝正统,若是加上汉朝历史的话,国祚数千年也不是太夸张。 不过就当魏晋两朝准备决一雌雄的时候,妖族对人族发起了攻击,原本还有冲突的魏晋两朝顿时放下争执,通力合作驱逐妖族,百家携手,狂儒名士层出不穷。 战争延续百年,终于将妖族驱赶了出去,人族和妖族也签订了互不攻击的条约。而经过了这百年的对外战争,百家也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秉承的理念可以不同,但是最终的大道却是相同的。 只要可以安民治国,何必一定要罢黜百家?大道三千,何必将自己的道强加在别人身上? 相逢一笑泯恩仇,百家之间放弃了争斗,人族也迅速恢复了安定,这种大度的胸襟,后来被称之为魏晋风度。 也许是魏晋两个大国要保留一个缓冲的地带,原来的陈国土地两个大国都没有占取,任由其发展成现在的九个小国,大周就是其中之一。 历史发生了变化,同样,文化也随之改变。 现在的儒学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儒学,而是吸纳了百家精华的儒学,只不过因为儒学势大,为了有一个统一的称呼,才冠之以儒学的名义。 而因为大陆承平,不若前世那般王朝更替,没有了社会动荡,文化的变化也放缓了脚步。 譬如,这里的诗词更多的是雍容华贵,一如前世魏晋那般,名士更多的是率直任诞、清俊通脱、寄情山水。 所以这里虽然同样衍生了诗词,但是更多却是清淡婉约,少有激昂澎湃之作,更别提比得上巅峰时期道尽人间的唐诗宋词了。 脑中诸多忘却不了的诗词,以及那些后世发展的儒家学说,在这个世界上都尚未出现过,正是这些抹除不了的记忆,时时刻刻的提醒着姜尚离,他只是一个过客。 不知不觉的,姜尚离有些痴了,读书的声音也逐渐的低了下来,最终沉寂了下来。 ; 第五章 君不如登徒子甚矣 上游,一叶扁舟顺着水流徐徐而下,上面坐着一披斗笠者,身边酒一壶,笛子一支,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眼下这条河的尽头,便是澜江,再顺流而下,不须多时,便能进入群山之中了。 正是准备进山寻找灵狐的宋默然。 宋默然,斑白白发看起来如同老者,其实白发是有原因的,事实上,宋默然真实年龄不过四十岁。 二十年前,还是翩翩佳公子的宋默然经历乡试、府试、会试和殿试,位列当年殿试前三甲,赐国朝进士,入太学三年后,受命巡守边境,在边境上屡次出手震慑他国宵小,闯出了赫然的威名。 不过自十五年前,宋默然从边疆回归帝都之后,一夜华发,随后辞掉所有官职,在京赋闲,一赋便是十年。平时素来不喜与人交流,因此人称默然公子,一称便是十年,所有人提起他来便是宋默然学士,甚至久而久之,连他的本命都忘记了。 五年前先帝崩殂,新帝登基,宋默然这才再次入朝为官,不过却只愿做一闲散官员尔,所以执教太学。 如今乡试在即,国朝太学中儒士便纷纷由帝都而出,代表国朝来监督各地科考,以示公正,宋默然负责的正是登州府。 而阳澄县,不过是登州府下辖三十县之一,稽原乡更只是阳澄县十八乡中教育水平排倒数的乡,两百年来阳澄县仅出过一个进士,就是百年前西姜村考中的进士,可以说,整个稽原乡甚至说整个阳澄县,就是一块科举荒漠。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宋默然才会好奇的来到阳澄县,想要探究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能够培养出一位进士来。 所以宋默然才会来到稽原乡,不然的话,他一个执教太学的学士,又岂会来到稽原乡这个穷乡僻壤? 也算是巧,宋默然来到稽原乡的时候,刚和学正没说上几句话,李荣便带着两三个学子赶到了乡学,将白狐这件事禀告给了学正,这才有了今日宋默然孤舟入山的举动。 宋默然这次出来可是为了寻灵狐的,而非如昨日李荣他们那般,出行是为了游山,所以宋默然就选择了方便快捷水路。 水有急有缓,毕竟只是一条澜江的支流,又不是真正的澜江,在平缓处,顺流而下的船速自然就会慢上不少。 眼看着这日头就要升起来了,宋默然抬头忘了一眼东方初升的太阳,然后伸手拉斗笠遮了一下阳光,不经意间,一道人影便闯入了眼帘之中。 一如记忆中那般清纯,背着竹篓,在河边采着野菜,相遇在山花烂漫间,如今悠悠二十载过去,昔日佳人已经不在,却是没有想到,在这无名河畔,当年初遇的场景,竟然会这般完美的再现。 不过可惜的是,斯人已不在,哪怕是场景再相似,也回不到二十载前那青衫薄的时光了,他,也不是当年风光依在的宋进士了。 也就愣神了片刻,宋默然便恢复了清明,看着河畔那道与记忆中重叠的身影,手中的笛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在了嘴边。 笛声本来清亮,此刻却被宋默然吹出了一种婉转的思念,仿若刻入到骨子里一般,飘荡在这无名河畔之上。 才气从天地之间逸出,缠绕在宋默然的笛子之上,随着如泣如诉的笛声,幻化出了两只乳白色的鸟儿,依偎在一起,偶尔发出一种姜月没听过的鸣叫声,配合着笛曲。 下游,正在沙滩上练字的姜尚离,在笛声传过来的时候,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听了开头一段韵律,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宋默然手中才气幻化的场景,不过却不影响他认出这首曲子来。 轻轻叩击着手中的树枝,姜尚离低声的诵读声便响了起来。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 一曲凤求凰,吹尽司马相如对卓文君的爱慕,道尽多少情事,千百年来为人所传颂,只不过在稽原乡之中,姜尚离却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动人的曲子。 良久,笛声尽,宋默然笛子上的两只鸟儿齐齐鸣叫了一声,然后便一起朝着天空飞去,绕着宋默然飞了三圈,这才又化作才气,消散在天地之间。 对着岸边已经听的有些痴了的女子抱了抱拳,宋默然便坐回了船上,脑海中却回荡着二十年前那一幕。 少年春风得意,偶遇女子,相识相知,不过却被遣往边疆镇边,等到回来的时候,物是人已非,徒留两行清泪成空。 小船悄无声息的闯入,又悄无声息的离开,岸边的姜月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只是觉得这首曲子非常的好听,但是又听得她心里有些难受。 姜月读书少,不知道凄婉哀怨这样的话来形容,甚至连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这首曲子是极好极好的。 曾经,姜月也听过李荣吹笛,但是比之刚才这首曲子来说,差别就像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更不要说如宋默然这般,曲出引才气,幻化为物形。 等姜月回过神来后,她才发现,刚才沉浸在笛声之中,她竟然不记得那个吹笛的斗笠客长的是什么样子了,唯一记得的便是那双清亮的眼睛了,即便是隔了老远,姜月也看到了那双眼睛。 有些失神的采了几颗野菜,姜月咬了咬嘴唇,便提起竹篓,朝着下游走去。 下游,姜尚离依旧在练着字,动作平稳,一丝不苟。 刚才宋默然经过的时候,姜尚离并未开口,仅是对着小舟抱了抱拳,权当感谢宋默然给他耳朵带来的享受。 宋默然同样抱拳回了一礼,如同对知己的酬谢,从始至终两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 难得知音,相逢何必相认? 所以,宋默然离开后,姜尚离又感受了一阵空气中似乎还没有散尽的余韵,便继续开始在沙滩上笔走龙蛇了起来。 “沙沙”的声音响了起来,姜月回来了。 姜虎迎面朝着姜月小跑而去,姜尚离持树枝的动作却没有停,依旧在认真的写着字,一笔一划。 安抚下小家伙,姜月走到姜尚离身后,看着姜尚离将一句话写完,踌躇了一下,这才问道:“哥,你会吹笛子吗?” “嗯?”姜尚离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有些不解。 “刚才有个人在我面前吹笛子,吹的挺好听的,我也想学吹……”姜月话语之中带着一丝兴奋。 “咔嚓”,姜尚离手里的木棍被握断了,姜月诉说的声音也戛然而止,看着脸色有些难看的姜尚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是说,刚才船上那人是对你吹曲子的?”姜尚离眉头跳了一下,道。 “是啊,有问题吗?”姜月有些奇怪的问道,那么好听的曲子,不应该有问题啊。 当然有问题!没问题才怪了! 当年司马相如以《凤求凰》追求卓文君,后人依此事编曲,流传至今,这曲子就是用来表白的曲子,若是吹曲的是青年才俊还好,姜尚离就当这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了,可是吹曲的偏偏是一个看起来五六十的小老头,比姜大维年纪还大! 歌以咏志,诗以传情,曲子也是同样的道理,《凤求凰》吹的那么好,要说彼时小老头没有别的心思的话,打死姜尚离都不信。 事实确实如此,不过宋默然只是思及往事罢了,没有姜尚离想的那么龌龊。 姜尚离可不知道宋默然只是触景生情,再加上宋默然是在姜月面前吹的曲子,姜尚离心下当即认定,宋默然对姜月动了小心思。 “登徒子!”姜尚离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随即想到宋默然的年纪,顿时觉得这几个字来骂宋默然有些太文雅了,嘴中立马跟着道:“君不如登徒子甚矣!堪堪一老**尔!” ; 第六章 乡试开始 有些余怒未消的领着姜月和十七郎朝着家中走,路上姜尚离便将遇到宋默然的场景给姜月说了一遍。 这个场景想来是极好极好的,正如若干年后人们口口相传那般,国朝名士与青年才俊第一次在河边相遇,相顾无言,却来了一次心灵上的交流…… 好吧,现在一想到那个老家伙可能惦记着自家妹子,姜尚离的话里的故事虽然保持了原汁原味,但是不经意间便散发着某种恶意。 比如,那家伙一脸污垢、面目可憎,再比如,那家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头,老的都快走不动了…… 直到到家的时候,姜尚离才终于停止了喋喋不休,兄妹之间的事,路上说说就行了,没有必要拿会家里说。 姜月一路上都低着头,任由姜尚离在耳边聒噪,现在到家了,将竹篓放在地上,看着姜尚离道:“哥,你今天一天说的话,比过去一年还要多,看来哥你是真心关心我的了,谢谢哥哥。” 一番话,说的姜尚离心中有些暖意,他虽然大多数都是很静默的,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谁的心不是肉做的? 现在姜月的话,着实让姜尚离有些感动,不过姜月接下来的话,直接让姜尚离脑门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 “不过,哥,我虽然没看见他长什么样子,但是我看到了两只鸟……哦哦,就是凤凰在他笛子上面盘旋,说明他真的很有才华的……”姜月回想起那一幕,眼里还是往外冒着小星星:“既然他有才华,年龄不是问题……” 名士大儒每日或读书、或交游,因为对经史子集理解的积淀和自身的才华,身体经常能够得到天地间才气的洗刷,甚至有些时候突破,能够引起才气灌顶,这让名士大儒的生命得到了不少的延续。 所以在国朝之中,如果一个六十岁的儒士娶了一个十六岁的黄花大闺女,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但是对于姜尚离这样的人来说,前世的观念对他影响还是很大的,他心里可是相当抗拒老少配的,尤其自家妹子有成为其中主角的趋向。 “有才华怎么了?有才华就能代表一切?”姜尚离瞪着眼珠子看着姜月,却发现姜月同样不甘示弱的回瞪着自己:“有才华当然是极好的!” 两个人的争论有升级的趋势,言语之间也擦出了点火花,姜虎早就察觉到不妙,跑到屋子里将母亲给叫了出来。 见到林媛出来,姜尚离和姜月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见到姜尚离脸色还有些难看,姜月眼圈有些泛红,嘟囔着说道:“凶什么凶?!对我一点也不好!” “六郎,你先去温习功课,不日就要乡试了。”林媛没有问缘由,而是先把姜尚离支开,姜尚离应了一声,便朝着后院走去,不过在走过侧门转角后,却是停了下来。 这倒不是姜尚离对偷听谈话有兴趣,而是姜尚离真的想弄明白,自家妹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月儿,你六兄马上就要参加乡试了,无论如何,你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和他发生争执,引起他不快,知道吗?”姜尚离走后,林媛的脸色就拉了下来,看到姜月委屈的点了点头,脸色这才好看了不少,说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月将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林媛听完之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对这件事发表评论,而是问道:“如六郎所说,月儿,为什么你对才华这么看重?” 不但是国朝,就连其他几个国家,都是非常看重才华的,但是也没有像姜月这般,只看才华不注重其他。 以前的李荣如是,现在偶然出现的老头也是这般,在林媛看来,这两个都不是良配,偏偏自己女儿都觉得很好。 角落里面,姜尚离的耳朵竖了起来。 “因为……”姜月说话有些踌躇,犹豫了半天,才咬着牙一口气说道:“因为他们有才华,要是十七郎他们能够由他们亲自教习,效果肯定会很少,说不定以后东姜村就会出进士呢!” 考上进士,这是全族人心中的想法,人争一口气佛受一柱香,同是一个祖先,没道理东姜村不如西姜村。 就是这个朴素的想法,是东姜村这么多人一直热衷教育的原因。 角落里面,姜尚离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有感动,有愧疚,最终狠狠的磨了一下牙,朝着后面走去。 进士,虽然有前世的经验,但是他还是没绝对把握的,毕竟国朝那么多天资不错的学子有大儒教学,每三年进士仅录取百人,即便是他,也不敢轻言能够稳居前百。 唯一能做的,便是读书,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这才是根本! 恐怕连姜大维和姜月也不知道,如果不是他们的话,也许东姜村会多出来一个秀才,一个见官不拜的教书匠,不过也仅仅到了这个地步而已。 但是正是因为他们,某个本想平淡一生的家伙,终于在心里发了狠,目标已经从混吃等死的秀才,一下子变成了国之名士的进士。 正厅里面,林媛看着眼圈有些泛红的姜月,叹了口气,终究是没有再在这件事上说什么:“月儿,去给你六兄缝衣服吧,快乡试了。” “嗯。”姜月眼睛看着脚尖,一直不敢抬头,朝着自己闺房走去。 正在这时,后院的读书声响了起来,比之以前,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多了些激昂澎湃,多了些洋溢的朝气。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 “咦,哥哥似乎有变化了……”姜月歪着脑袋听了一阵,最终还是没有听出太多,想及数日后的乡试,急急忙忙的赶往闺房去做衣衫。 卧室兼书房之中,姜尚离端坐在椅子上,没了往日侧躺时的吊儿郎当,一脸的郑重其事,周围的才气如同粘稠的牛奶一般,将他周身围的密不透风。 抱着一种正经的态度来读书,周围的才气似乎都一起共鸣了起来,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恍惚之间,让姜尚离对经书有了更深的理解,甚至脑海中、身体内都跃跃欲试了起来,有种挥笔狂书的冲动。 可惜,无笔。 姜尚离只好将这种感觉压了下来。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似乎一如往昔,似乎有有了一些变化,乡试的日子终于要到了。 对此感受最深的是姜虎,以前每天教习时姜尚离只教他一个字,现在已经上升到一句短话四个字了,写不出来就要被打手,找娘亲哭诉的时候还要被再打一次…… 乡试前一天,诸学子要到达乡学,一般都是下午到达,休息一晚上,第二日便开始科考的第一步---乡试。 午后,姜尚离身着一身崭新的青衫,在祖祠祭告完后,便在族中牛车吱吱呀呀的伴奏下,陪着族中同样参加乡试的三个伙伴,朝着乡学赶去。 村口,不但姜大维一家子,村里面所有人几乎都聚集在了那里,满怀希望的看着这次考试的四个后辈。 当然,到了村口,牛车顺理成章的停了下来,四位学子下来与亲人告别,同时接受族人的祝福,这是每年的例行。 “六郎,好好考。”这种场合,姜大维只是殷切的看了姜尚离,大手在姜尚离肩膀上拍了一下,叮嘱了一句,便退到了后面。 林媛埋怨的看了姜大维一眼,然后伸出手,将姜尚离有些褶皱的青衫抚平,便退居姜大维身后。 “六兄,祝旗开得胜!”平时的时候,姜月一向以哥哥称呼姜尚离,但是在这种场合下,便只能用六兄了。 “六兄,我也祝你旗开得胜,考中秀才。”姜虎甜甜的笑着说道,笑容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因为姜虎知道,姜尚离一考就是三天,也就是在这三天之中,就没有人管他了。 “嗯。”姜尚离点了点头,扫了姜虎一眼,从衣衫长袖中掏出了一块竹板,递给了姜月,道:“我乡试这三天,十七郎的课业就由月儿教授,每日四字,这竹板便是学习不勤的惩戒。” 姜虎目光看了看姜尚离,又看了看不住点头的姜月,最后落在了竹板上面,想想自己这三天还得挨板子,刚才的喜悦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姜尚离开心的笑着,揉了揉姜虎的小脑袋,然后便回到了牛车上。 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在车夫呼喝声中,牛车载着四位学子和满村人的希望,朝着乡学赶去。 ; 第八章 正心三问 于乡试之前一天抵达乡学,只是为了让诸学子熟悉一下环境而已。 经过数百年的发展,科举制度也变得成熟了起来,现在的科举内容主要有三大内容,一为经义,二为策论,三为诗赋。 义者,理也,本其理而疏之,亦谓之义,经义在科举之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可以说是一个儒士参加科举必须过的一关。 所谓之经义,于汉之时,不仅仅是经书上的若干教条,而是与现实政治密切相关的,是衡量政治措施是否得当的标准。 不过汉朝国运衰落乃至灭亡之后,经过几百年发展,经义也有了两种含义,一种介绍礼仪制度的来龙去脉及意义,若《礼记》所载《冠义》、《祭义》、《射义》;另外一种,便泛指儒家经典的典籍。 现在的科举之中的经义,则主要考核经书上的内容,至于询问时务、评古论今、议往来百家学派,则是策论考的内容了。在汉朝以及魏晋初始之时的科举之中,策论和经义其实是一起的,只不过后来被细化了而已。 简而言之,经义和策论考核的侧重点不同,至于诗赋,完全就是个人才华展示的平台了。 一个书生若想参加科考,策论可以不好,诗赋可以不行,毕竟这两项与个人眼界以及才华有关,但是必须熟知经义。 毕竟在策论和诗赋上惊才艳艳的儒士,还是比较少的,而一般熟知经义的儒士,占据了读书人之中绝大一部分。 初始之时,科举制度先帖经,就是先做一些儒家经典的填空题,然后口试,经问大义十道,答时务策三道。 后来经过数百年的发展,这些考核内容或得到新的诠释,或和其他内容融合在一起,形成了现在的经义、策论以及诗赋三大内容。 从乡试,到随后的府试,甚至再之后的会试和殿试,基本上都是考核这三方面的内容,只不过难度增加了而已。 乡试之中,考核《易》、《诗》、《书》、《周礼》、《礼记》一经,兼《论语》、《孟子》,称之为五经,而府试则考核《易》、《书》、《诗》、《春秋》、《礼记》、《仪礼》、《周礼》、《论语》、《孟子》九经。 乡试仅试本经,府试兼经大义。 也就是说,乡试完全考核应试者对经文及注疏的记诵功夫,所以一般人即便是天赋不假,只要读上十几二十年书,考上一个秀才还是有可能的。 至于府试之中,则增加了另外一些内容,所谓大义,是先列出注疏之意,次引诸家异说,最后断以己意,也就是说,考生在答题时也需将背记的内容加以组织,并不能照抄经书了事。 引先儒不同的解释,最后须应试者自己判断经文的意义,这就提升了科考的难度。 这里的先儒,可不止指的孔孟这样的圣人,还有国朝数百年出现的大儒,每个人对儒家经典有着不同的理解,所以有派别之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因此形成各种流派,也自是应有之理。 正是因为如此,府试难度比之乡试要难上许多,举人可不是那么好考的。 至于随后的会试,其实是难度最大的一场,毕竟经过会试之后,学子们便可以参加殿试了,而殿试因为是国朝诸多大儒和皇帝当场测试,所以必须筛选出最为优秀的学子,不然是无法让国朝大儒认可的。 因此,会试内容反而比殿试要难上很多,考核的内容已经不止之前的五经、九经,一共考核先贤煌煌著作一十四部,《易》、《书》、《诗》、《春秋》、《礼记》、《仪礼》、《周礼》、《论语》、《孟子》、《左传》、《公羊传》、《谷梁传》、《孝经》、《中庸》,外加魏晋之后十部大儒经义注释,一共二十四部。 此外,因为魏晋之后百家合流,所以会试之中还不时会出一些来自百家的冷僻题目,所以会试才是科考诸场之中难度最大的,没有之一。 大周王朝分为三大学道,江南学道二十五府,中原学道三十府,西北学道十八府,每年参加科考学子至少数十万,而每三年会试的贡士,不过五百名,进士只有可怜的一百名。 至于举人,每年都保持在六千左右,每三年大概两万名参加会试,这样的淘汰率,一般选出来的学子都是有真材实料的。 别看数字这么大,但是平均到各个府,每个府每年录取的举人数量,还不足百人。 姜尚离走到丁区十七号考房面前,上面贴了一个小纸条,写着“江南学道登州学府阳城县稽原乡学子姜尚离”,下方还盖有“稽原乡学正”的大印。 足足看了三遍,查核无误后,姜尚离这才走进了考房。 考房里面有一个床铺,至于外面则是考试用的桌子,正对通道,以便学正来回巡视。 姜尚离将篮子之中的吃食拿了出来,放在了床铺头,然后便抄起篮子底部放的书,坐在考桌上面,默默看了起来。 旁边,已经有学子在高声读起了书,今日并不禁读书,哪怕是明日,也不禁读书,只要不是在考试过程中看书,谁管呢?包括吃食,乡学也是会提供的,但是偏偏有学子愿意从家中带来吃食,科举也是不禁的。 还有科考用的笔墨纸砚,全是由乡学提供,但是一些学子嫌弃这些东西质量不好,除却科考答卷纸以外,包括草纸、笔砚墨水,都是从家中带来的。 这样的学子,也不是没有,比如李荣,不过国朝科考,并不禁这些。 一直看到了天色变暗,已经有兵丁来呼喊学子去吃饭,姜尚离才将书放了下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角,朝着外面走去。 此前,姜尚离已经与同族的三位约好,一起去吃饭。 吃过晚饭,姜尚离回到了考房之中,便拥着薄被睡了过去,周围却还有学子点着蜡烛在学习,乡试并不提供蜡烛,但是也不反对学子们自己带蜡烛。 这样的条件,可以说是相当优越了,不过若是因此就认为科举宽松、容易作弊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第二日,吃过早饭后半个时辰,乡试诸学子便排成了好几个队列,站在书阁前面,不过让诸学子疑惑的是,书阁上面的牌匾已经不见了。 不过都是来参加乡试的,倒是没有人多嘴去询问。 不多时,学正和宋默然便从书阁里面走了出来,当看到宋默然的时候,姜尚离的眼珠子瞬间便瞪大了,脸上尽是古怪之色,这老**怎么也在这里? 宋默然也看到了姜尚离,不过却如同陌路人一般,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只不过目光在姜尚离脸上多停留了一部分。 “宋学士,稽原乡二百学子,除却十三名学子缺考,其他一百八十七名尽数到齐,今日便由您来主持吧。”学正推辞说道,往年乡试均有学正主持,但是今年宋默然来了,学正当然不敢在宋默然面前出风头了。 宋默然点了点头,没有推辞,接过学正手中的“稽原乡学正”大印,随手一抛,正好挂在了书阁原本牌匾的正中间,大印却没有落下来,而是凭空悬浮在上面。 却是没有学子提出疑问,姜尚离好奇的看了看那悬空的大印,也没有多说什么。 似乎是掐着点一般,宋默然说道:“时辰到了,科考开始了。” 诸学子,包括宋默然和学正,都挺直了身子。 宋默然话音刚落,悬空的大印轻微的颤抖着,随后,从天而降一道乳白色的光华,直接笼罩在大印周身,随后,周围的才气便涌了过来,将大印包裹的严严实实。 随即,大印周围形成了一个光罩,然后朝着周围扩散,每经过一个考房,便有才气笼罩在考房上面贴有“稽原乡学正”的纸条,直接将这纸条与学正大印联系在了一起。 最终,才气将整个乡学笼罩在里面,便停止了扩散,从外面看起来,乡学就像是罩上了一个白色的光罩,神秘,而有威严。 “快,快,科考开始了!” 外面,原本还在劳作的乡人们,这个时候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议论不已,甚至还有人专门从乡下赶来,为的就是看这一幕。 静寂了两三息,大印周围的才气开始了剧烈震动了起来,随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任谁都能听出来,说话那人是老者。 但是即便老了,声音之中还带着一种金戈铁马的味道,有种说不出的震慑。 “国朝抡才之试,由今日始,诸学士、学正。”说到这里时,声音暂停了一下,学正和宋默然腰在瞬间又直了三分。 本地考官,皆称之学士,出自帝都巡视四方,则谓之学士。 “可秉持本心,公正清明,为国朝举才否?” “可。”宋默然和学正同时回答道,两道白光刷的一下子,笼罩在了宋默然和学正头上,结了一个虚印,便一直漂浮在额前,两三息后,白光散去,宋默然和学正额前只留下了浅浅的痕迹,如非细看,却是看不出来的。 “诸学子。”声音又是一顿。 近二百学子挺直了身躯,无声。 “探寻圣人之道,自当遵循本心,今朝抡才之典,可否秉持本心,勿徇私舞弊,败坏儒士清誉?” “可。”齐齐的应答声,同样百余道白光渗入学子额前,入额之后,姜尚离便感觉道,周围似乎有双无形的眼睛在盯着他,温和,但是却又不失威严,与才气一般,无处不在。 “如有背弃,天厌之!可否?”声音陡然严厉。 “可。”近二百人的声音,朗朗而起。 “如此,约成。” 声音消失,诸学子也分别回到自己考房,不一会儿,科考试题和考纸,伴随着淡淡的墨香,便散发到每个人手里。 乡试,正式开始了。 ; 第九章 我叫陈忆锦 乡试第一日,主要考核内容为经义,主考《易》、《诗》、《书》、《周礼》、《礼记》一经,兼《论语》、《孟子》。 乡试的经义无甚难度,仅考经书本身内容,考的便是学子的博闻强记。 姜尚离吸了口气,粗略的看了一下经义的考题,共有摘自七书的二十五题。 如果能够答对二十题以上,可得甲等评价,二十题以下十五题之上,得乙等评价,十题之上十五之下可得丙等评价,至于答对十题之下,仅能得到丁等评价。 策论和诗赋自然也有其他类似的评价标准,同样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 而授予秀才的标准,则是三个乙等,或者一甲一乙一丙,或者两甲一丁,若是两个乙等一个丙等,那便不能授之以秀才。 如果考核能够同时得到两个甲等,便可在参加府试之前,入府学学习两个多月,应对府试,而其他的秀才,仅能入县学学习。 当然,最终秀才们都要参加府试的,唯一的区别,便是在这两个半月之间,学子是在府学之中学习,还是在县学之中了,择其优者入府学,以后培养出举人的可能性就越大。 这在前世,叫做教育资源向优等学生倾斜,一切都是为了录取率。 如今,仅是名目不一样罢了,本质还是一样的。 原本姜尚离的,是答出十七八道题,混了一个秀才的身份,然后就混吃等死,不过姜大维和姜月的殷切希望,却拨动了姜尚离心中那根弦。 现在的姜尚离,自然是希望自己在这条路上走的越远越好,能够让家人感到开心,这已经足够了。 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不能仅仅为了他自己。 姜尚离目光粗略扫过二十题,然后闭上了眼睛,细细的考虑着这些考题的出处,以及接下来要写的内容。 二十道题中,《礼记》五道,《诗》、《书》、《周礼》、《礼记》各四道,《论语》两道、《孟子》、《易》各一道。 在脑海中将答案脑补了一下,姜尚离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这些考题于他而言,不是太难。 姜尚离并没有直接挥笔写答案,在考虑好答案之后,姜尚离将草纸铺在了桌子上,然后润了润毛笔。随即放进了磨好的墨水之中。 转动了两三下,看到毛笔汲取了不少的墨水,姜尚离这才将毛笔握在手里,然后在草纸上挥笔一就,便开始书写了起来。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 这个世界,同样有《兰亭序》,同样有王羲之,不过这次的兰亭序,却是在与妖族之战某次大捷之后。 不错,姜尚离这是在练字。 说起来,姜尚离平日读书虽多,但是也没有太多练字的机会,因为纸笔价格可不便宜,姜大维一家子生活都不富裕,若是每日以纸笔练字,说不定本就不富裕的家,会变得拮据不堪。 所以姜尚离平日也没有提及这些事情,练字的时候,便去河边沙滩上以沙为纸,或者用毛笔蘸清水,在院子里面练字。 还好前世的底子打的差不多了,再加上这一世不断的练习腕力,那种书写的感觉并没有荒废下去,所以提笔写了几个字后,姜尚离是越写越快,越写越有感觉,写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书阁之下,宋默然和陈忆锦相对而坐,两个人在下着围棋,学正则是在一边老实的候着。 片刻后,宋默然下棋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扭头看向了考场之中,鼻子轻声嗯了一下。 落在宋默然和学正额前的虚印,在监督考官的同时,也能够感受到考场各处的才气变化,因为科考的用纸是特殊制成的,所以学子在行文到一定程度时,都会或多或少的引起才气的波动。 因此,乡试考卷虽然看起来很多,但是实际上批改的任务并不繁重,甲等卷和丁等卷引起的才气波动,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不对,不是在考卷上作答,但是为何能够引起才气波动?”宋默然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的说道。 每次儒士引起天地之间才气共鸣,不一定都是惊天动地、天降奇香、地涌金莲什么的,之所以有这些异象,是因为当事之人出于各种原因没有加以控制而已,或者没有能力去控制。 比如上次游山之时,李荣引起才气共鸣,却没有余力控制这些才气,所以才气才会散漫的绕在身旁。 而宋默然于孤舟之上,一曲凤求凰,除了在笛子周围凝出了两只凤凰以外,没有白光附体这样的异象,却是更加高明的手段了,说明宋默然已经能够随心所欲的控制周围的才气了。 当然,昔日也有大儒为了传道,或者儒士之间交游聚会为了扬名,言谈举止之间并不掩饰自己身上的才气,所以讲经之时舌灿莲花、诵诗之时才气直逼三尺这样的故事才会经久不衰。 一般人对这些了解不多,因此这些带有异象的事情,才会被他们津津乐道,相反,一个返璞归真的大儒站在他们面前,指不定会被当成一寻常老头,因为他们太内敛了。 但是偏偏这样的大儒,战斗力才是最为爆表的,因为他们已经能够随心所欲的控制天地之间的才气了,而非在诗词歌赋、文章经义之中引起才气共鸣。 昔日魏晋联手抗妖之时,大魏左相诸葛武侯请命北伐,临出发之夜,一篇《出师表》铸其半圣之位。 以往人族大儒为了宣扬其学说,每次突破都不加掩饰自身横溢的才气,甚至昔日有人突破半圣,引来周围百丈才气涌动,气场可是相当强大。 但是诸葛武侯却硬生生的将才气收敛起来,将才气压制在三丈范围内,隐藏了这个信息,最终临阵之时,击杀妖族统领,一战成名天下知。 所以说,引起大规模才气共鸣的,肯定是才华横溢之辈,但是才气收敛,有时也未必会差到那里,用一句话来形容才气内敛最为合适,浓缩的都是精华。 比如此刻的姜尚离,只有毛笔笔尖有才气流转,如果不是刻意去看,任谁也看不出来,但是收敛后的才气,论起浓郁的程度,已经快赶上宋默然那两只小凤凰了,只不过量小而已。 姜尚离不知道的是,科举之中,一切才气都在考官监测范围内,他的动作看起来很隐秘,甚至能够瞒住周围同场的考生,却偏偏瞒不过考官。 “有趣,还是丁区的学子。”宋默然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脑海中浮现出一道身影,会是他吗? 学正脸色有些古怪,他也感受到了丁区的异常,不过学正怎么也没想到,引起才气共鸣的,会是丁区的学子! 刹那后,学正脸色突然一喜,说道:“宋学士,甲区有学子答卷已经达到丙等标准了,定是我乡学子李荣!” 丙等标准,是答对十道题,而距离开考,不过一刻的时间,学正眼中冒着精光,有些坐立不安,他似乎已经看到一个秀才的诞生了。 “唔。”宋默然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看出了学正亟不可待的样子,说道:“王学正,你可自行巡视。” “是,学士,我这便去巡视。”学正没有推辞,直接朝着甲区赶去。 等学正走开之后,陈忆锦眼珠子转了转,也想到了那个可恶的身影,顿时笑着说道:“先生,要不去看看?” “我就不去了,免得给学子带来压力,想去你自己去吧,丁区十七号考房。”宋默然摇了摇头,将围棋收了起来,收好的时候,陈忆锦已经一溜烟的朝着丁区走了过去。 “这孩子……”宠溺的看了陈忆锦背影一眼,宋默然摇了摇头,将围棋放在了一边,起身去书阁之中取了一本书,坐在位置上慢慢看着。 姜尚离一口气写完《兰亭序》,又恶趣味的在后面写到“同岁在癸丑稽原学子姜尚离书于乡试”几个字后,刚抬起头,面前突然就冒出来了一张脸,赫然是陈忆锦。 “你来作甚?”姜尚离眉头微皱,低声问道,这可是乡试考场。 “本小姐想来,自然就来了。”陈忆锦秀眉一挑,目光在兰亭序上看了两眼,评价道:“字不错。” “多谢夸奖。”毕竟是夸奖的话,姜尚离不好冷漠以对,淡淡的说道。 两个人沉默了下来,还好姜尚离所在考场位置比较偏僻,再加上学子们都在答题,倒是没有引来注目。 “送我了。”不由分说,看到《兰亭序》晾干的差不多了,陈忆锦将草纸卷了起来,直接放在了背后。 姜尚离眼睛瞪得老大,他还没有见过如此,唔,如此豪迈的女子,尤其是拿了别人东西,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陈忆锦扫了一眼考房上写有姜尚离身份的纸条,挑眉说道:“原来你叫姜尚离啊,那你记好了,我叫陈忆锦,不耽误你答题了。” 话音落下后,陈忆锦便拿着草纸,飘飘然的离开了,留下原地一脸无语的姜尚离。 这也好意思说不耽误答题?! ; 第十章 这个名字很好记 不管做,还是不做,也不管是现在做,还是过会儿做,乡试二十五道题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所以陈忆锦走后,姜尚离并没有立刻答题,而是坐在那里,静心养气。 乡试上午一个时辰,中间休息半个时辰,可以吃饭和解决个人卫生问题,下午两个时辰,一共三个时辰,而按照乡试规定,上午不得交卷。 即便现在一口气写完,也不能提前交卷走人,再加上草纸被陈忆锦拿走,连练字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姜尚离干脆静坐在那里,等着下午再答题。 书阁,陈忆锦回来之后,学正也已经回来了,正在与宋默然交谈。 陈忆锦吐了吐舌头,将卷成一束的草纸塞进长衫之中,便直接折回了书阁,将草纸放进了行李箱之中,然后抱着小白狐走了下来。 学正正一脸兴奋的和宋默然交流这次乡试,更准确点说,是学正在说,宋默然在听。 “宋学士,开考到现在半个时辰,甲区学子李荣答卷已经到了乙等标准,现在答题速度虽然慢了下来,但是考取甲等难度应该不大。” 确实,用六分之一的时间,答出了五分之三的题目,这样的速度,已经远超同龄人了,当然,除了某个闲来无事写兰亭的家伙。 一口气写了这么多题目,答题速度降下来,也是正常的,何况李荣答卷现在已经是乙等了,在学正眼里,李荣已经是妥妥的秀才了,这可是他这个学正履历上的功绩! “除此之外,甲区还有两份丙等答卷,乙区出现了一份丙等答卷,丙区和丁区暂时还没有出现。” “不错。”宋默然微微点头道,对于昔日进士前三甲的宋默然来说,能够给乡试学子一个不错的评价,的确很难得。 只是学正也猜不透宋默然这句不错,究竟是是夸奖李荣,还是在夸奖整个稽原乡的学子,所以也没有接话。 上午一个时辰很快结束了,李荣答卷华丽丽的升级成了甲等答卷,如同一只骄傲的小公鸡一样,直接坐在考房里面吃起了饭。 除此之外,甲区还出现了两份乙等答卷,两份丙等答卷,乙区出现一份乙等答卷,一份丙等答卷,学正一张老脸笑的跟菊花一样。 答卷上一字未写的姜尚离,带着吃食,去和同族学子一起吃饭,这是之前约好的,刚来到约定好的地点,便看到了族中的学子,姜四郎面带喜色,而其他两位族中学子脸色不甚好看,从脸色就能看出答题的状况了。 乡试允许午间歇息时小聚,允许探讨答题状况,但是严禁探讨和考题有关的内容,也就是说,可以讨论答出了多少题,预计最后能答出多少题,但是严禁讨论答的什么题。 “六郎,如何?”姜四郎拍了拍姜尚离的肩膀,笑着问道,乙区那份丙等答卷,便是出自姜四郎之手,四郎有信心在结束之前,交出一份乙等答卷,所以姜四郎这个时候还是很开心的。 “尚未作答。”姜尚离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姜四郎脸上的笑容凝滞住了,其他两个一个是族叔,一个是族弟,听到姜尚离这么说,也都愣住了。 良久,族叔拍了拍姜尚离的肩膀,说道:“看来此次乡试,只有四郎有希望了。不过六郎,即便是这次失败,也不要灰心丧气,来年再来。” 即便是平日里不怎么熟悉,但是在这个时候,族人没有冷嘲热讽,而是温言宽慰,让姜尚离心里暖暖的,“嗯”的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午饭之后,又闲谈了一会儿,便散去了,前往各自的考房。 午间半个时辰歇息结束,便开始了下午的答题,下午,便可以交卷走人了,只需在两个时辰后去书阁前点到即可。 果不其然,下午一允许交卷,便有不少人起身去交卷了,至少姜尚离身边的学子们,呼呼啦啦走了一大半,大都是答不出来的,看自己答题无望,就干脆交卷了。 “咦,姜家木头答卷还是空白?怎么还好意思坐在这里?” “难道他以为,坐到最后,考官就会给他乙等评价吗?” …… 窃笑声响起,姜尚离不为所动,不一会儿,窃笑声就消散了,毕竟这些考生交完卷就不允许踏入考房了。 当然,交卷的不止有丁区的,甲区和乙区一些觉得答得不错的,也都起身交卷去了,比如说李荣。 呼呼啦啦的,考场一下子走了一大半人。 姜尚离拿出笔,沾墨,然后信手在答卷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第一题,只有四个字,“虽有嘉肴”,后面是大片的留白,仅仅思索了一下,姜尚离就在留白处开始信手写了起来。 这句话出自《礼记》之中《学礼》,节选的《虽有嘉肴》一段,姜尚离直接将后文写了出来。 “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是故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其此之谓乎!” 写完,检查一遍,姜尚离便继续往下写。 乡学外面,此刻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大都是学子的家属,都在紧张的等待着,见到学子朝着外面走来,顿时逮到自家孩子便问了起来,无非是考试的结果。 考的好的学子,自然被不吝夸奖,就像李荣,享受的当然是众星捧月的结果。 考的不好的学子,当然被家属提着耳朵骂,然后鼓励在后两场中好好发挥。 姜大维也在人群之中,不但是他,姜村参加乡试的四户人家,都来了。 “爹,你觉得哥哥会考好吗?”姜月有些紧张的拉着小弟,期待的看着乡学之中,小声的问道。 “六郎读书数载,应该能考的差不多……”姜大维不是很肯定的说道。 “得了吧,你们家木头可是一个字都没写呢,就傻傻的坐在位置上。”旁边一个刚被老爹训斥的少年,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顿时开口说道。 说完之后,这少年心情顿时变好了许多,毕竟不管他答的如何的差,都还有姜尚离在垫底呢。 姜大维的话一下子堵在了嘴里,姜月眼睛里面蒙了一层雾水,跺脚说道:“你骗人!” “我骗人?哈哈……”少年笑了两声,然后伸手指了指几个小伙伴,说道:“不信你问他们!” 话音刚落,被点到的几个小伙伴哄笑了起来,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姜大维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浑身就像是抽光了力气一般,若不是有女儿在旁边搀扶着,说不定就坐在了地上。 熙熙攘攘的人群,因为不少学子交卷,散去了一大半,姜大维和女儿相视苦笑一下,带着不懂世事的姜虎,找了个角落,挨着东姜村的人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姜四郎也交卷出来了。 “四郎,这里!”旁边一个年纪和姜大维差不多的大汉,伸手对姜四郎招了招手,等到姜四郎到了身边,才问道:“如何?” “乙等可取。”姜四郎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答卷,不是很肯定的说道。 “这就好,这就好。”大汉开怀的笑道,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姜大维,笑声逐渐收敛了起来,认真问道:“六郎呢?” “六郎……”姜四郎也看到了姜大维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不过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中午见面时,六郎曾言,尚未动笔。” 话音落下,姜大维就软塌塌的靠在了树上,浑身的精气神似乎在一瞬间便没了。 乡学之中,学正一脸的兴奋,到现在已经交了百份卷子,一共出了甲等两份,乙等足足有六份,其他的多是丙等丁等,已经不被学正放在眼里了。 至于场中没交卷的,大都在丙等和丁等之间徘徊,这些试卷能够出一份乙等,对于学正来说,都是难得的了。 “甚好甚好。”学正摸着胡子,满脸的笑意。 “咦,又有丙等考卷问世了?还是丁区?”突然之间,学正摸胡子的动作一滞,有些惊异的说道。 正在读书的宋默然动作停顿了一下,感受了一下丙等答卷出现的方位,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小家伙开始动笔了,甲等可期。” 一直关注着姜尚离的宋默然,自然知道,姜尚离这才刚刚动笔。 旁边的学正愣住了,这一刹那,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甲等?宋学士不是在开玩笑? 不过下一秒,学正愣住了,因为那张刚刚成为丙等的答卷,上面的才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着,没过多久,就到了乙等。 学正感觉头有些发晕,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一个丁区的学子,竟然考到了乙等?为什么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学子? 看出了学正的异样,宋默然倒是一副了然的样子,书也不看了,直接搁在了桌子上,右手在桌子上叩了两下,说道:“继续看。” 学正点了点头,眼睛死死的看着丁区的位置,虚印之中那个特定的位置,才气在稍微停滞一下后,便如之前那般,有条不紊的增加着。 良久,学正才咽了口唾沫,声音都有些不正常了:“甲等?” “是甲等,也该是甲等。”宋默然简单的回道。 “我要见见那个学子,我还不知道,本乡之中竟然有隐藏这么深的苗子。”学正有些按捺不住了。 宋默然摇了摇头,右手在桌子上扣了一下,道:“等他交卷吧。” 学正这才静了下来。 没过一会儿,姜尚离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拿着答卷便走了过来,将答卷放置在学正面前,正欲离开,学正却突然开口道:“稍等一下。” 姜尚离愣了一下,扭过了身子,问道:“学正有何吩咐?” 学正走马观花的看了一眼试卷,最后落在了名字之上,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之色:“你叫姜尚离?为何我一直没有听过?” “学生学于村学之中,微名难登大雅。”姜尚离不卑不亢的说道。 “姜尚离,不错,这个名字很好记,我记住了。”学正若有深意的看了姜尚离一眼:“若是无事,你便走吧。” “学生告退。”姜尚离点了点头,挎着自己小篮子,朝着外面走去。 “姜尚离……”等到姜尚离离开了,学正才苦笑着摇了摇头,将答卷递给了宋默然,有些尴尬的说道:“宋学士,老朽年纪见长,一些题不记得了,您来把把关。” 宋默然进士出身,这些自然难不倒他,走马观花看了一遍,题目却全部印在了脑中,点点头说道:“此可为甲上答卷。” 甲上,即是满分卷,甲中,允许错一到两道题,甲下,错三到四道题。 学正愣住了。 看着姜尚离马上要消失的背影,宋默然将答卷搁置在一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姜尚离,这个名字真的很好记住。” ; 第十一章 儒者守成论 走出乡试考场,外面已然春暖花开。 任由懒散的阳光照在身上,姜尚离眯着眼睛,在乡学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辨别东姜村诸人的位置,走了过去。 将提篮交给姜月手中,姜尚离走到姜大维身边,招呼道:“二叔,你来了。” 姜大维面色复杂的看了姜尚离一眼,问道:“六郎,乡试如何?” 下午刚允许答题的时候,姜尚离的答卷尚是一片空白,如今不过一刻多钟的时间,包括姜大维和姜四郎在内的诸人,只当是姜尚离放弃了答题。 姜尚离愣了一下,随后答道:“甚好,多谢二叔关心。” 嘴巴张了张,看着姜尚离认真的模样,姜大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叹了口气,拍了拍姜尚离的肩膀,便不再言语。 陆陆续续的,东姜村其他两名参加乡试的族叔和族弟,也都从考场出来了,不过尽是愁眉苦脸的样子。 “十六道,不知是否有误。” “十四道。” 族叔和族弟将自己乡试水准说了出来,一个刚在及格线上下波动,自然是心中忐忑,另外一个却是显然无望,当然是一脸愁苦了。 两个人的心情,自然也影响到了其他的人,除了姜四郎家人以外,其他来探考的族人,心中都是一片沉重。 “且去歇息,大不了明年再来。”众人相顾无言,坐了一阵,便有人如是说道。 一个时辰之后,姜尚离他们便回到了乡学前,按照规定,乡试结束后,是要点卯和问询的。 如同昨日进场那般,诸学子次第来到书阁之前,学正满脸的笑容,这次乡试之中甲等答卷三份,乙等答卷七份,他当然高兴了。 乡试结束后一刻钟,悬浮在书阁之上的大印,开始震动了起来,随后,上午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诸学士、学正,可有徇私否?” “无。”宋默然和学正应道。 停顿了一下,声音再次响起。 “诸学子,可有舞弊否?” “无。”这次的回答,就有些参差不齐了。 这次停顿的时间就更长了,就当众多学子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大印突然剧烈的颤动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沉闷又悠长的钟声。 伴随着钟声的,还有那苍老声音的一声轻喝。 “嗡……” “喝!” 队列之中,顿时有三位学子额前虚印震颤,随后破裂,三位学子则是脸色煞白。 在寻常学子听来普通的声音,在这三位学子听来,如同炸雷一般,直震得他们心神不稳,差点瘫坐在地上。 这叫做当头棒喝,专喝心中有鬼之人!尤其是诸学子早上之时,于天地才气见证下立约,天地才是最好的监督者,瞒得过人,又岂能瞒得过天地? 科考环境之所以如此宽松,就是因为有当头棒喝这般的手段。 声音消去之后,大印异象逐渐消失,直到最后收敛起所有的才气。 学正请示的看了宋默然一眼,等到宋默然点头后,大手一挥,对着旁边兵丁道:“将此三人赶出乡学,罢黜考卷,禁考三年。” 在三位学子哭声哀求之下,学正不为所动,从卷宗中挑出三份试卷,当着众多学子的面,直接大笔一挥,在上面打了大大的叉。 舞弊的三个学子被驱走,学正的心里也不甚高兴,要知道,被罢黜的三份卷子之中,可是有一份乙等答卷的。 驱走三位学子之后,众多考生便散去了,各自前往各自的考房,这几晚便是住在考房之中了。 第二日,在乡学之中吃完饭后,姜尚离便安坐考房之中,除了第一天经义之外,策论和诗赋也同样考一天,但是策论和诗赋并不强制要求答卷时间。 也就是说,上午答完,即可离场。 毕竟国朝有不少才思敏捷之人,策论和诗赋自然不在话下。 由于这已是第二日,不需要走正心三问的流程,所以考试时间足足有一个半时辰,当然,下午点卯还是必要的。 考卷很快就发了下来,姜尚离看了一看,眉头就是一皱。 简单来说,乡试虽然是一个选拔性的考试,但是考核标准大都在经义上,策论和诗赋所起的作用,不过是锦上添花。 就拿去年乡试策论的内容来说,论题目便是“有教无类论”,这句话即便是在论语之中,也是大名鼎鼎的。 学子只需引入圣人之言,然后旁征博引,引用各代大儒关于有教无类的论述,中间再加上一些自己的微末见解,那就行了。 但是今年的题目却不一样,风格迥然一变,和之前那种能够轻松应对的题目来说,这次得到论题显得高深了许多。 论题目便是,儒者守成论。 这句话取自本朝一名大儒二百年前所做的《汉记》,高祖烦以治政,有臣子荐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以守成,高祖欣而纳之。 汉之前,百家争鸣,各种治政理念和手法;而自高祖后,儒家治世的趋势越来越大,直到董仲舒独尊儒术之后,治世尽是儒士。 不知道这个典故的,只能抓头挠腮,从字面上切入;知道这个典故的,更加的纠结,因为这次论题上少了“可以”两个字,对于他们来说,难度一下子增加了许多。 多一个字少一个字,没准就是考官故意设置的题眼。 周围已经有叹息的声音响了起来,没过多久,便有学子匆匆提着自己行李,然后卷起答卷便要离开,显然是放弃了这次的策论。 有人交卷,这如同一个信号一般,顿时引起了呼呼啦啦一大群人起身交卷。 姜尚离不为所动,闭着眼睛思索了一阵,显然在构思如何下笔。 甲区之中,李荣皱了皱眉头,好不容易想到了这个典故,踌躇了一阵,终于下笔道。 “吾尝闻,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以守成。” 写完之后,李荣感觉思绪顺畅了许多,一挥而就,开始快速作答了起来,反正对于李荣来说,这篇论只要做的不是太差,就足矣了。 李荣自信昨日答卷可取甲等,也就是说,策论和诗赋只需一乙等一丙等,即可取中秀才,而论,只要切中考题、言语顺畅、论据充分,那么至少也是乙等。 关于儒家治世,古往今来有诸多典故,李荣自然是信手拈来。 姜四郎就有些头痛了,村学之中有《汉记》这本书,但是他没有看过,所以没一点印象,只能从字面上切入考题,然后引文作答了。 “学士,这片策论,估计会让很多人头疼的。”学正有些苦笑的对着宋默然说道,半个时辰过去了,他的手里已经陆陆续续有了几十份答卷,其中行文狗屁不通,论点模糊不清,仅有一文堪堪可以入丙等,其他全是丁等。 “这个考题,用在府试也足够了,用在乡试之中,难度确实大了些。”宋默然中肯的说道,然后问道:“经义甲等乙等学子答卷如何?” “经义乙等七名学子,如今都是丙等答卷,有乙等答卷的潜质。至于两名甲等答卷学子之中,姜尚离我看不懂,现在还没有开始作文。至于李荣,现在已经是丙上之文了……”突然,学正声音一滞,惊喜的开口道:“乙等!” 不错,李荣的文章已经到了乙等的标准。 眼巴巴的看着李荣的文章在乙上时停了下来,学正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成为甲等答卷。 不一会儿,李荣便来交卷了,学正看了一眼答卷,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到学正这般反应,李荣自然是高高兴兴的离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学正摇了摇头,手中答卷已经将近百份,之前经义中考核为甲等和乙等的九位学子,除了姜尚离之外都交卷了,八人之中有六份乙等答卷,也是考场上唯一的六份乙等答卷。 “那小家伙,该不会还要下午答卷吧?”学正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仁,他刚才特意去丁区看了一眼姜尚离,结果发现,姜尚离答卷上一篇空白,至于姜尚离本人,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睡着没有。 “等。”宋默然索然无味的看了一下挑出来的几份乙等答卷,对于博学多才的宋学士来说,面前这些文章没有一篇让他眼前一亮,甘之若饴,连鸡肋都不如,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 现在宋默然唯一好奇的,便是姜尚离的文章,他倒是想看看,这个看着不一般的小家伙,究竟能写出什么样的文章,该不会落入俗套吧? 眼看时近中午,姜尚离不再犹豫,毛笔蘸了一把浓墨,便开始在答卷上书写了起来,前世欧阳修参加殿试之时,要做的论与此极其类似,叫做“儒者可以守成论”。 “开始写了。”就在姜尚离写下自己名字的时候,宋默然心有所觉,突然开口说道,随即大手一挥,才气在面前石桌上凝聚,最终凝成了一张白纸模样。 上面不见人笔,只有带着才气的字迹不断的浮现出来,等白纸凝成之后,“江南学道登州学府阳城县稽原乡学子姜尚离”这句话正好写完。 对于考官来说,随时可以借助额前虚印来调阅学生答卷情况,不过是要耗费不少心神的,学正便无法施展出这般手段。 “开始了。”陈忆锦轻笑说道,走到宋默然身后,看着答卷上不断浮现的字眼。 六只眼睛,在这一刻,全部落在了这张答卷上。 “论曰:夫至治之极也,涂耳目以愚民之识,畅希夷以合道之极,化被而物不知,功成而迹无镇……” 随着行文不断递进,满卷才气横溢,答卷上的字已经泛起白光,将整个答卷笼罩了起来。 学正舔了舔嘴唇,单看这开头,便能够感到一种磅礴大势,目光盯在评卷等级上,学正突然感觉自己舌头有些打结,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乙……乙等……” 悄无声息的,姜尚离的论,便成了乙等。 宋默然微微颔首:“继续看。” “若乃畅上古之至道,张亿世之远御。结绳所以为信也,而惧信之未孚,我则有书契之易,于是画八卦以由数起……” “服民以道德,渐民以教化,而人自从之者,三皇之盛也。夫设言而不违者,其在兹乎。” 洋洋洒洒写下来,才气如同粘滞一般,汇集在笔尖之上,随着墨迹书于答卷,笔墨流转之间,文章如同江河东流,一泻而下。 书到最后,宋默然和学正都顾不得看评卷等级了,而是专注的看着这片大气磅礴文章。 “此文,天马行空,通篇未有儒者,却无时未有儒者之道。当为甲等。”宋默然如同三伏天喝了一口冰水一般,击掌赞道。 看了半天勉强入眼的文章,突然冒出来了一篇文采斐然的文章,宋默然岂又不兴奋之理? 尤其是,这等文章,即便是帝都之中如过江之鲫的青年才子,也未必敢言能够作出。 赞罢,扭头一看,果然,甲等答卷。 “天可怜见,乡中终有可进府学之才了……”学正说话都有些哆嗦了,秀才考核标准中,有一项便是两甲一丁,也就是说,只要姜尚离明天在答卷上写诗,哪怕写的狗屁不通,得到一个丁等判卷,也能够得授秀才。 最最重要的是,三科之中有两科获甲等,就能够直接入登州府府学学习,而后参加府试,而不是待在阳城县县学学习。 百年内,稽原乡共有五人有资格进入府学学习,最后出了两名举人,三名贡士。 不一会儿,待到答卷晾干,姜尚离便卷起答卷,前来交卷,迎来的却是三双好奇的眼睛,似乎要将他从头到尾看个尽。 交完卷后,没有过多话语,姜尚离便离开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陈忆锦揉了揉小白狐的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眼中冒着星星,自言自语道:“不过这样才好玩嘛,等他去了帝都……好期待……” 宋默然抬头看着天,似乎被天空中绝佳的风景吸引住了。 刚走出门口的姜尚离,不由的打了个喷嚏,疑惑的抬头看了看天,莫不是天气变了,不然怎么会打喷嚏? 一如昨日,春暖花开。 ; 第十二章 待我登科后 第二日的乡试,一如既往的平静进行着,似乎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下午的当头棒喝,并没有喝出其他舞弊的学子。 一则是因为,策论这东西,想抄也没有地方抄,只能看学子自己的知识水平和才华了;二则是因为,昨日舞弊的三个学子,都得到了禁考三年的惩罚,一定程度上还是震慑了某些心怀不轨的学子。 终于,在一轮红日又一次冉冉升起之后,乡试终于迎来了最后一天,考诗赋。 无论是乡试,还是随后的府试、会试甚至是殿试,最后一关的诗赋,其实只考其中之一,或诗,或赋。 但是出考题的时候,却出了两个,一个诗题,一个赋题,考生只需择其一而答之,如果考生答了两题的话,那么最后取名次的时候,则按照评级比较高的来作为考生成绩。 比如考生同时答了诗赋,诗甲等、赋乙等,那么最终诗赋成绩评为甲等。 考卷很快发了下来,当看到上面的题目时,姜尚离脸上尽是古怪之色。 赋:《藏珠于渊赋》;诗:以今次科考为题,即兴作诗。 如果说昨日的儒者守成论已经让姜尚离感觉足够侥幸的话,那么今日的诗赋题,更是让姜尚离有种彩票中大奖的感觉。 为何?因为无论是昨日的策论,还是今日的赋,在前世都有人遇到,而且如姜尚离这般,是在同一场科考里面遇到策论和赋。 那个人,叫做欧阳修。 也许是上天的恩赐,姜尚离降临这个世界的时候,前世看过浩如烟波的诗词歌赋、文章典籍都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甚至有一些连他都记不住了,但是获得新生以来,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说实话,这一刻,姜尚离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意,一是感谢从小到大老爷子逼迫他背了不知道多少书,二是感谢上一世那个在无数人眼中坑爹无比的古文专业。 藏珠于渊,出自《庄子》,若然者,藏金于山,藏珠于渊,不利货财,不近富贵。把获得的金子藏到山里,把获得的珍珠丢到深渊里,形容人的不近富贵。 乡试最后一天了,姜尚离也不想再待了,于是沉思了一下,便动笔开始写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赋,从始至终,都有三个人在关注。 虽然远远没有到达一朝成名天下知的地步,但是此时此刻,至少有三个人知道姜尚离,确实,姜尚离的名字,真的很好记。 “动笔了动笔了。”自姜尚离写下自己的名字后,学正便不断的念叨着,终于,在念叨了四五次之后,姜尚离的答卷上,终于开始有字迹浮现了出来。 “稽治古之敦化,仰圣人之作君,务藏珠而弗宝,俾在渊而可分。效乎至珍,虽希世而弗产;弃于无用,媲还浦以攸闻……” 只看开头,宋默然和学正心中就默默赞了一下,甚至连陈忆锦不合规矩的在旁边低声诵读,都没有去管。 “盖贱货者为贵德之义,敦本者由抑末而始。示不复用,虽至宝而奚为;舍之则藏,秘诸渊而有以。诚由窒民情者在杜其渐,防世欲者必藏其机……” 当字迹浮现到这里时,答卷已然悄无声息的升级成了乙等答卷,不过宋默然和学正注意力却没有放在这儿,悄悄看了一眼,目光便立刻回到了试卷之上。 “上苟贱于所好,下岂求于难得。是虽宝也,将去泰而去奢;从而屏之,使不知而不识。彼捐金者由是类矣,摘玉者可同言之。谅率归于至理,实大化于无为。致尔汉皋之滨,各全其本;虽有淮蠙之产,无得而窥。自然道著不贪,时无异物,民用遵乎至俭,地宝蕃而不屈。所以虞舜垂衣,亦由斯而弗咈。” 最后一段话没有丝毫停滞的便写了出来,在宋默然和学正额前的虚印之中,姜尚离试卷的位置已然成了一团金色。 国朝评卷,由天地才气裁定,甲等金色,乙等白色,丙等浅白色,丙等灰色,所以参加科考人数虽然多,但是评卷却并没有太大难度。 而各地学正和巡视的学士负责的任务,便是核实才气评定是否有太大误差,也就是所谓的复核了,毕竟天网恢恢尚有疏漏,谁也不敢保证有没有明珠被当成灰尘弃若敝履。 “好!当为甲!”宋默然拍桌叫道,这般文风,比起他来说,也丝毫不弱了,所以宋默然是一点也不吝啬夸奖:“此子,心中有沟壑万千。” 学正可没有宋默然看的那么远,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金色的甲后,便再也移不开了,嘴里低声嘟囔着:“三甲……经义、策论、诗赋俱是甲,这般学子,为何之前并不知晓?……” 若是之前知晓,学正没准就把姜尚离收为门下当学生了,那么这次三个甲等,便是他教育出来的功绩了,他的身份,便是言传身教的先生。 但是,现在,学正的身份,只是学正,而不是姜尚离的先生,其中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尤其想到姜尚离的年龄,以后说不定就飞黄腾达了起来。 所以学正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可惜,当然,也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兴奋,毕竟不管怎么说,姜尚离出自稽原乡,而他是稽原乡的学正,以后姜尚离出人头地了,他这个学正不管怎样也能分得一点功劳。 过了一会儿,估摸着姜尚离的答卷应该晾干了,学正拉了拉胡子,有些郁闷的问道:“他怎么还没来交卷?” 难得出现姜尚离这么一个有趣的家伙,宋默然心情也比较好,难得的搭话到:“可能是在思索如何修改,不过这都是甲等评卷了,已经不用修……” “改”字尚未出口,宋默然突然闭嘴不说话了,两只眼睛惊诧的看着面前姜尚离的答卷。 上面突然多出来了一个字,“诗”。 陈忆锦和学正的眼睛也顿时集中在答卷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赋都已经是甲等了,莫非这厮还要写诗?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姜尚离没有让他们等太长时间,奋笔写道:“登科。” 诗是关于科举的,即兴作诗,可以抱怨科举内容,或者感叹光阴流逝,或者明年卷土重来,都是可以的,姜尚离写的登科,自然也是可以的。 “昔日龌龊不足夸”一句诗写出来,三个人心中就是一跳,眼睛立马盯紧了答卷,这句诗,似乎有些不一般呢。 “今朝放荡思无涯。”第二句一出来,和第一句配合起来,效果立马就显现出来了。 两句朗朗上口的诗句一出来,顿时就把三个人的目光深深拉了过来,就像是美酒对酒鬼的吸引力一般,哪怕只是微微掀开盖子散露了一些味道,也会深深吸引到酒鬼肚子里的酒虫。 简单点说,看到这两句诗,会让人对接下来的诗句保持很大的好奇感,有种一睹为快、不睹不快的感觉。 不过让三个人无语的是,这两句话写完后,让他们等了足足快一刻钟,姜尚离的答卷上,再也没有多出来一个字。 “一定是在构思……”学正忍不住解释道,不过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来的人却让学正有种目瞪口呆的感觉。 不但是他,就连宋默然也愣住了。 来者,就是姜尚离。 简单的问候之后,姜尚离便将答卷交上,然后朝着外面走去,眼看姜尚离再有四五步便要消失在拐角,学正终于按捺不住叫道:“姜尚离!” 论起沉得住气的功夫,学正比不上宋默然,甚至连陈忆锦也比不上。 姜尚离驻足,然后扭过头,迟疑了一下,问道:“学正有何吩咐?” 犹豫了一下,学正终究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问道:“你答卷上的诗是半首诗?” “是半首。”这点,姜尚离没必要否认。 “那另外半首呢?可有腹稿?”学正问出了三个人都感兴趣的问题。 姜尚离愣了一下,然后认真的说道:“已然成诗。另外半首,待我登科后,自当补足此诗。” “待我登科后,自当补足此诗。”这句话,说的是那么的自信,仿佛登科是手到擒来之事。 哪怕学正三人都知道姜尚离取得三个甲等,但是这一刻,当姜尚离说出这么一句话,三个人还是不免的愣了片刻。 “你就这么有自信?万一落榜了呢?”学正讶然问道。 “此次,必当榜上有名。”姜尚离语气平淡,仿佛这件事已经成了定局:“学正,如若无事,且容我退下。” “嗯。”学正沉闷的应了一声,看着姜尚离渐行渐远的背影,眼中却充满了好奇,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宋默然和陈忆锦,眼中也带着一丝探询之色。 乡下为何会出现这般惊才艳艳的学子?为何这样的家伙之前从未有过才名? 恐怕任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答案来。 或许,没有那个老实巴交却对进士有着异常向往的中年汉子,或许,没有那个看重才气胜过一切、只为后辈能得到良好教育的女孩,也许乡试之中,学正他们见到的姜尚离,只是一个答题勉强到乙等的幸运学子。 那个中年汉子,叫做姜大维;那个女孩,叫做姜月。 他,是姜尚离的二叔;她,是姜尚离的妹妹。 ; 第十三章 乡试毕 科举,对于儒士来说,基本上都是一个必经的过程,而乡试,则是科举的第一步,每年参加科举的儒士如同过江之鲫。 儒士大都会来参加乡试,但是参加乡试的未必都是儒士,还有一些是学子,其实在学堂跟着先生学过几本书,便是学子了。 但是只有秉承儒家理念入世经世的,有儒者为国为民之心,才会称之为儒士,这便是两者的区别,不是每一个学子都有资格成为儒士的。 而每年下放到各府县的学士,担任职责除了监督之外,便是考察学子了,为国朝推举一些与众不同的学子。 这些学子或是见识卓远的,或是胸有沟壑的,或是才思敏捷的,当然,这些学子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落榜了。 不过推荐之后,即便是落榜的学子,也能够被举荐成举人,不过也仅限于举人。 这叫特别推荐,每一个学士可推荐三名学子,当然,姜尚离自然是用不上的。 自姜尚离交卷之后,书阁前面负责收卷的,便只有学正了,而宋默然却回到了书阁之中。 闭着眼睛默立了一阵,宋默然额前的虚印便慢慢的浮现了出来,然后不断地在宋默然面前放大,最后变成斗大的光印。 宋默然伸手在光印某个角落点了一下,光印便开始了波动,如同水波一样朝着四面八方荡漾。 四五个呼吸之后,光印便如同镜面一般,上面浮现出一副清瘦的半老面容,眼睛却如同星辰一般发亮。 “什么事情?”看了宋默然一眼,老者眼皮子跳了一下,随即笑道:“和忆锦姑娘玩的可开心?” 确实,对于宋默然来说,这次之所以参与科举督考,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陈忆锦。 若非陈忆锦想要外出游历,见识一下大周科举风情,宋默然是断然不会成为外出督考的,所以对于宋默然来说,乡试反而不如陪陈忆锦重要。 当然,现在姜尚离横空出世,一切都有了些许变化。 “还行,忆锦姑娘玩的挺开心的,还捉了只小狐狸。”提起陈忆锦,宋默然脸上便多出了丝笑容,不过随即隐去,正色道:“我在稽原乡,这次乡试,倒是发现一个不错的学子。” “稽原乡?”老者思索了一下,显然是在回忆稽原乡的位置,两三息后,脸上露出一丝恍然,随即颔首道:“想起来了。不过能够让宋宗师都觉得不错的,莫不是已经是儒者了?” 学士是官职,是国朝承认和授予的官位;而宗师,才是儒门之中对宋默然的评价。 宋默然皱了一下眉头,细细回想了一下,才突然发现,他一直没有看透姜尚离。 苦笑一下,宋默然大大方方的说了自己的看法,没有半点掩饰:“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看出来,我也看不清楚。怎么说呢,这个学子很奇怪,才华横溢,写的文章花团锦簇,但是在乡间却并无显名,。” “这倒是有些怪异,不过世上终究有些人是与众不同的,有先天早慧的,有厚积薄发的,不一而足。”老者评论了一下,随即问道:“那学子乡试如何?” “三科答卷俱是甲等。”宋默然说道。 老者脸色终于露出了一丝惊讶,随即笑道:“我还以为你要动用那推举名额。” 沉思了一下,老者说道:“把他科举答卷发来。” 一阵流光闪过,刚才宋默然调阅的答卷,便传给了对方,虚印除了联络的功用外,还能够传送一些东西,比如文字、图画、场景的浮光掠影等,实物自然是不能传过去的。 大概几息之后,老者便看完了几张答卷,随即闭上了眼睛,回味了一下答卷的内容,点评道:“文辞气势磅礴,上佳之作,不过赋中略带奉承之意,未免失了一些风骨,勉强可堪传世。” 前世的科举,与大周不同,是要揣测上意的,就是要考虑到出题人和皇帝的想法,所以殿试之中所作的赋,肯定要考虑到这些因素,一定程度上奉承一下是少不了的。 停顿了一下,老者说道:“我给你看一篇文章,同样是藏珠于渊,但是这篇文章却脱离了典籍,以珠喻大贤,以渊喻江湖,可谓精彩之至,宏文至此,足以传世!” 言罢,老者将文章传了过来,宋默然看了一遍,品味了一阵,便颇有把握的说道:“如此文风,如此才思,当属李邕李牧之。” “是也,两篇相比,文辞华丽,但是立意上还是高下立判的,这个姜……姜尚离,还是稍逊一筹的。”老者说道。 宋默然却不这么认为:“苏师,你要考虑到这学子的家境,他可是学在村学之中进学的,近三年一直是一人自学,不同于李邕有大儒教导十数年,乡野中人,微小谨慎点也是有情可原的。而且,这个时候交卷离开的学子,能够得到甲等评卷的,国朝应该没多少人吧。” 老者愣住了,姜尚离就读于村学?近三年自学?这消息可把老者震的不轻,乡学能教导出这般文采的学子? 宋默然脸上露出了笑容,能够让老头愣住,这件事已经足够姜尚离自豪了。 “确实,现在答卷甲等的,不过二十余份……既然那学子出身村学,那老夫倒是有些好奇了,一切待他来帝都再说,若是可以,你可以做他的引路人……”老者又和宋默然聊了几句,便断了联络,宋默然这才把光印收回了额前。 对于书阁发生的一切,姜尚离自然是不知道的。 径直的走到了乡学外面,姜尚离才发现,满场考生之中,他似乎是第一个交卷出场的,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出场的。 其他的学子,包括才名盛重如李荣者,都没有交卷,一般人恐怕连腹稿都还没有打好呢。 毕竟,姜尚离可是直接动笔写文的,笔走龙蛇之间,几乎没有停顿。 “出来了出来了,有人出来了……” 姜尚离刚走出来,原本平静的外面,立马变得喧闹了起来,不过喧闹过后,便继续回归了平静,只不过姜尚离身上却多出了几百道目光。 眯了眯眼睛,选择性无视了身上炙热的目光,姜尚离目光巡视了一圈,便在人群角落看到了姜大维的身影,还有姜月小巧玲珑的身影,十七郎今天则没有跟过来。 没有停顿,姜尚离便朝着姜大维走去,走至跟前,姜月便主动接过了篮子,然后小嘴巴就不停张张合合,一句话立马从嘴里蹦了出来:“哥,考的如何?” “尚可,如果没什么意外,秀才应该没问题。”姜尚离笑了一下,揉了揉姜月的脑袋,然后扭头看向姜大维,问好的话还没有说出来,旁边的嗤笑声就响了起来,然后一张胖乎乎的大脸就出现在了姜尚离身边。 “考上秀才没问题?这话也能说得出口?”胖脸的主人,显然是李荣的父亲,肥大的手指指了指前面的乡学,然后极其骄傲的说道:“我们家李荣都还没写完交卷呢,你就交卷出来了,就这还敢说考上秀才没问题?恐怕是自暴自弃随便写了几句歪诗吧。” 话音落下后,不等姜尚离回答,李父便大摇大摆的离开了,显然是认准姜尚离考砸了。 姜尚离暗自摇了摇头,这父子两个,怎么都骄傲的像公鸡呢? 扭过头,见到姜大维和姜月父女一脸黯然,显然是被李父的话影响到了。 确实,谁让人家李荣才名甚重呢?说起来也算是稽原乡有名的才子了,在常人眼里,姜尚离自然是不如了,现在却比李荣提前交卷,谁知道答卷上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哪怕是姜大维和姜月,虽然嘴上不说,恐怕心中也是如此认为的,尤其是思及姜尚离前两天的表现,姜尚离的话在众人看来就越发的不靠谱了。 暗道一声晦气,姜尚离宽慰道:“二叔,月儿,三天之后,一切见分晓。” 乡试结束后三天,各地学正和巡考的学士负责复核,然后按照答卷等级,授予一些学子秀才,以及确定推举到县学、府学中进学的学子名额。 所以放榜时间,是在乡试结束后三天。 “嗯,六郎说能考上,便是能考上。”姜大维脸色难看,但是还是应和的说道,手掌在姜尚离肩膀上拍了两下:“就算考不上,还有明年呢,六郎还年轻。” 姜尚离有些哭笑不得,看来家人还是不相信他的话的,也罢也罢,三天后一切都会明了。 陆陆续续的,不时有人从考场走了出来,或是垂头丧气,或是满面笑容。 大概在接近中午的时候,李荣才从考场出来,看脸上的笑容,应该考得不错,父子两个看都没看众多学子和家长,便坐上马车离开了。 唔,依旧骄傲的像只公鸡。 中午,学子们基本上都交卷了,毕竟上午一个半时辰,该写的也都写了。 基本是踏着上半场结束的钟声,姜四郎才从乡学里面走出来,和东姜村的人会合在了一起,却是没有回东姜村。 中午一起奢侈的在乡中茶楼吃了饭,一直坐到快点卯的时候,东姜村的四个学子才回到乡学。 按照惯例,点卯、喝问。 流程走完,乡试便正式结束了,一百来学子或是三五成群聚会,或是呼朋唤友游玩,或是聚集在学正身边问东问西。 至于姜尚离,则是在结束后,就陪着家人回东姜村了。 ; 第十四章 族中终得秀才出 即便是乡试结束,笼罩在乡学外面的白光,也没有散去,包括众学子额前的虚印,也只是深深收敛了起来,并未散去。 要到三日后放榜后,这些才气和印记才会散去。 乡学之中存有乡试答卷,因此除了学正和参加乡试的学子外,其他人是无法入内的,哪怕是学子,也无法进入书阁。 此刻的乡学之中,学正满脸的笑意,周围尽是乡中有才名的学子,大概有十七八人,姜四郎也在其中。 这个时候,能够进入乡学之中的,都是众人眼中的优等生了,就是那些有希望中秀才学子,其他自问没希望的学子,也识趣的没有入内。 “学正,你倒是给我们讲讲这次乡试的成果吧?”人群之中,一个身材瘦小的学子腆着脸问道,随后说道:“国朝规定放榜前不能透露名额,但是可以说说考中秀才的人数啊。” 所有参加科举的学子都知道,答卷的纸是特制的,能够与天地才气共鸣,所以在答卷完成的时候,学印便会自动判定答卷等级。 随后虽然还有学正与学士复核的程序,但是大多数答卷判卷等级都不会改变。 所以一般来说,这个时候,考中秀才的名单基本已经确定下来了,而学正,毫无疑问是知道内情的。 按照国朝规定,放榜前,是万不能公布中举名单的,但是,透露一下考中的人数,还是可以的,这种事情在国朝各府县都发生过。 学正也没有推辞,脸上笑容不变,但是却轻咳了两声。 有些小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十七八人都用炽热的目光看着学正,确切的说,是看着学正那一张老嘴。 “大家都知道,秀才是有标准的,两甲一丁、一甲一乙一丙、三乙,低于这三个标准,便不可授予秀才。”学正拉了拉胡子,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之中,故意停顿了一下,显然是要放重要消息了。 果不其然,随着学正的动作,周围一群人的呼吸都一下子屏住了,火热的目光看着学正,仿若学正是一个绝世大美女一般。 不!此刻就连绝世大美女,都不如学正有吸引力。 学正当年也是参加科考过的,理解学子们的心情,所以没有再留悬念,笑道:“此次乡试,经义答卷两甲七乙、策论答卷一甲六乙、诗赋答卷一甲七乙,而且,有一位学子同时答出了三份甲等答卷。” 三甲试卷、直达府学! 几乎每一个学子脑海里都蹦出来了这两个词眼,随即将火热的目光投向了李荣。 李荣在众人眼中是当之无愧的稽原乡第一才子,若是有学子答出三甲答卷,那么十有八九的人都会相信,这个学子会是李荣。 瞬间,李荣的脑袋无限的抬高。 学正笑了笑,没有点破这件事,看向李荣的目光之中,却多了一丝说不清楚的意味。 若是在以前,李荣即便骄傲的像只大公鸡,爱惜才俊的学正,也最多以为李荣这是少年轻狂;但是现在,有了姜尚离珠玉在前,李荣这姿态就有些不堪了。 “也就是说,三甲是一个人,除此之外,最多有六名考生中秀才!”有学子心中算了一阵,突然开口说道。 刷的一声,所有脑袋都看向了学正。 学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一共六名。” 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答出三个乙等答卷的,还是有两乙一丙或者两乙一丁答卷出现的,而后者,则会被罢黜,不会得授秀才。 六名!几乎所有看向学正的眼睛都亮了,目光之中有忐忑、有探询,也有不安。 在场七八人,李荣恐怕占了一个秀才名额,那么其他十七个人,只有五个中秀才,三个人之中才有一个人会中! 想必,等待放榜的这三天,对于众多心中没底的学子来说,恐怕都是非常煎熬的。 “好了,没事的话,大家都散了吧,三日之后放榜,再来乡学。”学正笑着说道。 按照大周《府县律令》,凡府下辖三十县、凡县下辖十八乡,而大周三大学道七十三府,每年录取的举人名额大概有六千多,平均到每府,连一百人都不到。 而每年的秀才,每府却有近六千人,平均下来一个乡也有十几个,稽原乡却出了仅仅六名秀才,按道理来说,成果是非常差的。 但是学正却一点也不以为意,真的一点也不以为意,因为有姜尚离。 姜尚离,才是这次学正最大的惊喜。 一个三甲答卷直达府学的学子,在学正眼中,远远比十几个普通的秀才分量重,前者有希望成为举人、贡士甚至是进士,后者却可能平庸一生,两者前途和未来可能取得的成就,是压根不能放在一起比的。 心情大好的学正,看着学子依依不舍不想离去的小儿女姿态,不由笑道:“莫要如此姿态,你们还都年轻,即便是这次没中,明年还可继续参加乡试,想来成绩是差不了的。这三日我要复核答卷,如若无事,便不要来乡学了。” 学正的一番话,让众学子心中松了口气,是啊,即便是这次考不中,谁说明年就不行呢?再说,十七人里面中了五位秀才,谁说一定没有我呢? 想通了这点,再加上李荣带头离去,不少学子便纷纷与学正告辞,然后便朝着乡学外面走去。 外面太阳已经落山了,距离天黑还有近一个时辰,足够那些离乡学远的学子到家了,放榜之前,学子额前有虚印护体,自是不怕魑魅魍魉。 又是一名学子来告辞离去,学正笑着,正待点头应允,脑中猛然灵光一闪,开口问道:“你是姜维源?” 正准备退去的姜四郎一下子愣住了,不过还是答道:“学正大人,学生是姜维源。” 姜四郎的大名,就叫做姜维源。 其他几个未曾离去的学子,也都愣住了,前面那么多学子都没有叫住,为何偏偏找到姜家四郎? “嗯,你先留一下。”学正笑眯眯的说道,其他学子也都识相的离开了,只剩下姜四郎的时候,学正才颇为欣赏的看了姜四郎一眼,说道:“在乡学学习几年了?” 感觉气氛有些古怪,姜四郎小心翼翼的回道:“三年。” “三年,看来你这三年也算勤奋,没有荒废。”学正颔首,捋了一把胡子,顿了一下,说道:“这次考的不错。” 姜四郎一愣,随即浑身打了个激灵,就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轻微的颤抖着,嘴张了张,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这是激动的! 连学正都说考的不错,姜四郎岂能意识不到是怎么回事?十有七八是中秀才了! 大周律禁止放榜前公布秀才名单,但是一些隐晦的暗示和提点,也是可以的。 足足有五六息的时间,姜四郎才恢复正常,长舒了一口气,感激的看着学正,道:“多谢学正教导。” 学正眯着眼点了点头,似是不经意的说道:“姜尚离和你关系如何?” “六郎?”姜四郎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很是疑惑学正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回答道:“六郎喜静,和我关系还不错。” 确实,恐怕除了姜大维一家,还有已逝的老夫子外,和姜尚离关系最好的,便是这个姜四郎了。 “唔,那就好。”学正点了点头,说道:“莫要自满,回去好生温习,三个月后还有府试。” 姜四郎点了点头,学正这番话,更是确认了他的想法,心中一阵狂喜涌过,他中了秀才! “对了,趁现在还有时间,和你族弟姜尚离好好交流,三个月后的府试,若是我稽原乡能够有一门两举人的幸事,那便是再好不过了。”说完,学正不急不缓的朝着书阁走去。 背后,姜四郎彻底傻眼了,呆呆的站在原地,两只眼都失去了焦距,学正的话就像是天雷一般,震得他七荤八素的。 姜四郎不傻,所以他能够听出学正话里的意思,期待一门两举人,岂不是说,现在已经是一门两秀才了? 而学正话里话外都提到了姜尚离,莫不是说,姜尚离也中了秀才了? 疑惑、不信、震惊、狂喜……诸般情绪在姜四郎心中盘旋着,浑浑噩噩的给学正鞠了个躬,姜四郎便朝着外面走去,直到到了外面,整个人还没有恢复正常。 姜四郎的父亲陪同在外面等着,同样等着的,还有村中的牛车,得知姜四郎考的不错,这是族长特意吩咐派来的牛车。 “四郎,听说学正把你留下来问话了?学正大人和你说了什么?”姜父眼中露出一丝希冀的目光,斟酌了一下措辞,小心翼翼的问道,生怕得到让人失望的回答。 “嗯,是留下来了。”姜四郎沉闷的说道,六郎可能中秀才这个消息,至今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震得他晕晕乎乎的,顺着姜父的话说道:“学正大人说我考的不错。” 姜父愣了一下,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和激动,随即期待的追问道:“可是中了?” 姜四郎看了乡学一眼,靠在牛车上,说道:“爹,没有放榜前,这种话不能乱说的。” 不过看到老爹有些失望的样子,姜四郎说道:“不过,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参加乡试的五百文铜钱,乡学应该会返还回来的。” 姜父纳闷,不明白为什么乡学会返还回来,坐在牛车上苦苦思索。 一贯铜钱即为一千文,折合银一两,四贯铜钱折合金一两。 参加乡试与府试,由于这是一个大浪淘沙的两道关卡,每年考生如过江之鲫,答卷用量很大,为了避免国库因此耗费巨大,所以每位考生收取费用五百文。 所以像姜大维这样的家庭,一般是等到姜尚离年岁不大不小的时候,才会让他参加乡试。 年纪不大,日后可继续进学;年纪不小,读的书也不少,有了考试的资本。 而像姜四郎和姜尚离他们参加乡试,一般都是自家出一半,族中资助一半考试费用,当然,族中只会资助三次,若是三次还没有考中,以后想要参加科考,那就自己掏钱吧。 乡试若是中秀才,乡中奖励纹银五两,村中同样奖励五两,远超报考的半两银子。 牛车都走了一半的路,姜父终于想通了,龇牙咧嘴的笑着,厚实的手掌在自家儿子青衫上拍了一下,顿时印出了一个黑色的巴掌印。 “这是真的?”姜父严肃的问道。 “十有八九。”姜四郎同样认真的答道,父子两个都知道自己谈论的是什么。 十有八九,那便是了,留下一两分余地。 “族中终于要出秀才了!哈哈哈哈,我儿子要成秀才了!”姜父仰天大笑,兴奋的说着:“五叔,在前面小店停一下,我要犒劳一下我家孩儿。” “好嘞!”赶车的老者也笑了,一边挥舞着长鞭,一边念叨着:“族中有些年头没有出秀才了,今年终于有望,族长知道,会很高兴的!” 恐怕会乐的找不到边了,这次可是一次出了两个!姜四郎心中说道,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把六郎考中的事情说出来。 这倒不是姜四郎不愿意将这等好事分享出来,而是因为六郎一直表现的很是平庸,说出来恐怕也没多少人会相信,还不如等放榜,到时一切自然明了。 ; 第十五章 有客来 抵村之后,姜四郎和姜父便下了牛车,拎着从路边店中买来的卤货,高高兴兴的朝着家里走去。 至于赶车的老头,吆喝着赶着牛车,朝着族长家中赶去,老头觉得,这种好消息,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族长。 姜四郎和姜大维两家距离比较近,在往回走的时候,便可看到,姜大维一家早已经熄灭灯火,这让姜四郎打算去拜访的心思落了空,这个想法只能作罢。 刚到家不久,族长就趁着夜色赶来了,兴致挺高的几个人,倒是一起喝了些酒庆祝了一下,不胜酒力的姜四郎自然是很快就变得晕晕乎乎了,没一会儿就回房间睡去了。 第二日,或许对于他人来说,乡试的余韵尚未散去,但是对于姜尚离来说,乡试,已经成了过往。 前世,海子有一首诗,叫做《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对于姜尚离来说,没有马可以喂,也暂时没有周游世界的本钱,更是没能够面朝大海。 但是每日读书、练字、教导海子,在这春暖花开的日子中,姜尚离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幸福的人。 手中的竹板晃了晃,对姜虎脸上的苦色视而不见,姜尚离道:“伸出手来。” 姜虎嘴巴瘪了瘪,一副想哭的样子,但是还是乖乖的把手伸了出来。 “啪!” 竹板不轻不重的打在姜虎手上,姜虎的左手手心立马浮现出一道红印。 “那一句是露结为霜,好了,现在再背一遍。”姜尚离面无表情,一副严师的模样。 姜虎揉了揉手心,然后小大人一样背在身后,在姜尚离话音落后,便背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一共十句,四十个字,虽然有些磕磕绊绊,但是姜虎还是勉强背了下来。 姜尚离心中满意,不过脸上却依旧一副平静的模样,递给了姜虎一根木棍:“自己练字去。” 不过姜虎小小年纪,能够背下来四十个字,却未必能够记得这些笔画,所以姜尚离在沙滩上一笔一画的将这四十个字竖着写成十列,然后让姜虎在后面临摹。 练了一刻多钟,姜虎就累的不行,偷偷瞄了姜尚离一眼,将木棍插在沙地上,苦着脸摇着揉着自己的手腕。 “咳。”姜尚离不着痕迹的轻咳了一声。 如同见了猫的老鼠一般,姜虎立马抄起木棍,小心翼翼的看了姜尚离背影一眼,然后老老实实的继续仿写着姜尚离写下的字。 大概写了半个时辰,看着日头有些高了,姜尚离这才停了下来,带着姜虎将沙滩上的字迹清理干净。 正好此刻姜月也劳作完毕,兄妹三人相伴归家,路途还没有走出一半,昨日赶车的五叔公就赶着牛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看到姜尚离时,五叔公吆喝着喝住了老黄牛,问道:“六郎,你怎么还在这里?” “五叔公,怎么了?”姜尚离有些讶然的问道。 “唔,你们家来客人了,你二叔又不在家,现在四郎在招呼着呢,你快快回去吧。”五叔公叮嘱了一句,便继续赶着牛朝着河边走去。 客人?姜尚离和姜月都有些发愣,又不是逢年过节的,怎么会有客人呢? “走,回去。”姜尚离思忖了一下,说道。 待姜尚离返回家中时,便知晓了来访客人的身份。 面上蒙着面纱的,自是有一面之缘的陈忆锦;而一边坐着的,自然是宋默然了。 时至今日,姜尚离自然知晓了宋默然的身份,但是心里横亘那根刺,却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 谁让宋默然当着姜尚离的面,给姜月奏了一曲《凤求凰》? 见到姜尚离归来,林媛松了口气,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寻了个理由,带着姜月从正厅走向后院,毕竟接客这种事情,还是男人出面的好。 “不知宋师来访,还请勿怪。”姜尚离干巴巴的说道,脸上表情生硬,任谁都能够看出姜尚离并不欢迎宋默然。 学子遇到主考官或者监考官,有些时候直接称呼名字并不妥,便可以以师称之。 不过宋默然却没有在意,反而是将目光投在了姜尚离身后的姜月儿,看了两三眼,这才将目光收回来。 姜月儿自是也认出了,面前这个看似苍老的老者,便是前些日子对着她吹曲子的人,见到宋默然年龄果然如同六兄所说,已非翩翩公子,心中自是有些失望。 当然,也不像是六兄所说那般不堪,老的都快要走不动路了,看起来顶多也就五十多岁。 不过姜月儿也没有失礼,微微一福:“见过先生。” 宋默然微微失神,姜月儿的落落大方,让宋默然的思绪不由的飘回了二十年前,那个落雨的季节。 “咳咳……”陈忆锦不着痕迹的轻咳了两声,把宋默然从走神中惊醒了过来。 看到姜尚离一脸不爽的样子,宋默然脸上也不见尴尬,对于活了这么长时间的宋默然来说,脸皮已经厚的足以抵挡住姜尚离目光的杀伤了。 “姑娘好,又见面了。”宋默然微微点头回道,打量的目光让姜月儿脸上有些酡红。 大周朝虽然风气开放,但是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打量,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来说,还是很不适应的,即便对方年长的足以和父辈称兄道弟。 姜尚离脸上有些怒色,不说话还真把我当空气了?!当即咳嗽一下:“月儿,去里屋去。” “嗯。”姜月儿应了一下,背着竹篓正准备朝里屋走,目光突然瞥到宋默然的笛子,心中顿时一动,踟蹰了片刻,终究是忍不住心中的**,抬头问道:“宋先生,当日你的笛子吹得很好,不知道能否教我……” 女子无才便是德,即便是在大周朝,这也是公认的。 宋默然愕然,姜尚离脸色却直接黑了下来,教什么?教《凤求凰》? “月儿!”姜尚离的声音也低沉了几分,直接打断了姜月儿的话:“回屋!” 姜月儿心中有些委屈,却是没有反驳,拉着姜虎朝着里屋走去。 屋子里面,顿时变得安静下来,姜尚离和宋默然相对而坐,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连陈忆锦怀里的小白狐,都能够感觉到气氛的诡异,安静的呆在陈忆锦的怀里。 陈忆锦坐在旁边,眼睛一会儿打量姜尚离,一会儿打量宋默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默然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姜尚离同样眼观鼻鼻观心,最后还是陈忆锦受不了了,轻轻敲了一下桌子,不满的拿着自己早就喝完的杯子,问道:“喂,姜尚离,你们家还有茶水吗?” 对宋默然不爽,不代表姜尚离就会迁怒陈忆锦了,那不是待客之道。 等姜尚离给陈忆锦杯子中添满水后,屋子里气氛总算是活跃了起来,陈忆锦对面前两个男人之间的故事可不感兴趣,饶有兴致的追问道:“姜尚离,这次乡试恭喜你啦!快点把那首诗后两句说出来!” 姜尚离故作不明:“什么恭喜我?” 陈忆锦鄙视的看了姜尚离一眼:“是谁说了,中举后就把考场上未完成的里那首诗写完?你现在……” “咳咳!”这次是宋默然咳嗽了,大周律可是禁止提前散步这种小道消息的,暗中小小提示一下还可以,比如学正暗示姜四郎,但是像陈忆锦这种明目张胆的透露消息的,最好还是别那么干。 陈忆锦声音戛然而止,翻了个白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