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驸马》 第一章 天睐璧人,檐花琼瑟 风归丽则,兖州城外缛瑰轻清,风景户牖睿旨幽隐,衢道上面立着的石碑吹霜煦露,镌刻有古字篆隶相熔。王朝前任汉肇帝治体高秉,雅谟远播,总纲纪而摄契的,沿路堆堠筑觞,重新划分了十五驰道。这桩开始施行就遭到朝中新老贵族,“壮言慷慨”反对的长辔远驭政策,这才让各州终入笼内,通衢夷坦,缓解了藩镇割据的局面。 那时被抨击为,“趋近故旧,多行捷径”的歧路,前些年被北地的燕国,因利骋节学去效颦,事后证明只是枉辔学步,力止寿陵。隶属京畿道,矗立在兖州衢路的石碑上,攢刻“条流殊述,若有区囿,辉音峻举,鸿风远蹈。”的字样,当作旌旆用来逶迤碣石。 两山排闼送青,衢道上一队骑卒轻澹行路,散采彪外的骑兵盔甲,图谶白鱼赤乌,踏马音声飞沉双叠。诗人有个比兴的说法,壶觞负吟啸。 骑卒邃蹑继踵一辆明绚雅赡,玉式金相的辘轳马车。领兵遮幕营,五品折冲将军的宋弼,雄深丰健,一马当先。进有契于成物,这项事缓繁缛,迎接远在西域寂糜山的群王世子任务,还是自己从张傅、杜钦那里,腆脸要来的。倒不是想要近身瞧瞧,那年各路藩王入京面圣,被皇上称赞为鸿律蟠采“璧人”的世子,而是因为自己的掌上明珠“蛾儿雪”。 都说君子秉文,辞令有斐,可最近王朝上至王公贵妇,下到平民庶女,都人手一本覃思人,情饶歧路的《点绛唇》,却是出自女子大家姚斫梓。集珠林凤翥的《点绛唇》,以“簟枕邀凉,琴书换日,睡余无力。”开篇,章式炳贲,以“秋声露结,愿天下有**,皆成眷属。”结尾,叫自己闺女娥儿雪怊怅的,负声无力,落尽了泪。宋弼收摄心思,致气符契。 居高声远的道理。《点绛唇》别称《会真记》,藻辞婉晦,温柔在诵,假托了檀蘅公主的名讳。像是这种积借葳蕤,在王朝内并不罕见。要说真是檀蘅公主的降及品物,炫辞作玩,只能是最附女子深衷的尾篇,天睐璧人榜。 榜上排名第二的,是燕国以仁孝炳耀的昭明太子。在观风似面,让石墨镌华的肖像旁,捉刀的人评价为,“云霞其雕色,炳蔚凝其姿,可超众类。”“木秀”榜中排名第一的,“艳溢锱毫,观其体赡而律调”,是兖州琅琊群,胥群王卫庸的长子,卫玠。 …… 柳袅巷云冉蘅皋暮,莘草枝棵攒映。朝中给事黄门冯榆槿,出自琅琊群,原先的府邸就在柳袅巷。现如今尚书省标情务远,逐渐被圣上澹帝疏远,尚书令朱晦案只是执行日常的繁缛政务,很少参与机要。倒是冯榆槿所在的中书省,珠玉潜隐,澜表方圆,英蕤遥拥峥嵘。 胥群王府也坐落在,路霭欹斜的柳袅巷。群王府正门楹联由汉澹帝亲自钩谶,“树石九旻,泥金八幽。”用以计述文德武功。 竹露滴响脆,清邃园雅丽黼黻,极睇参差。那时在王府内,过路的下人都要驻足瞻望,园内形单影只,一人滞虑洗孤清。自从群王入京面圣回府,喜欢玄学清谈,艳溢锱毫的世子,就孤身住进了清邃园。 清邃园中白日幽光,女子翠筱罗裙,眉黛烟青,正是纤巧弄思的年纪。卫绾望路驱驰,心思精婺。自己还在怯生生跑进娘亲房间,偷脂抹粉,欢谑言行无方的时候,不肯认他这个名义上的大哥,常常任气慷慨,造怀指事于他。雅咏温恭的他,绝不会生气,反而会摸摸自己的额头,温言说一声,“绾儿小群主长大了。”胥群王卫庸放怀寥廓,像教导子女这种,雕梁藻井的细致功夫,分身乏术,只能高谈阔论。 溪烟柳垂,卫绾怊怅思摹。长兄如父,他教诲二哥,“大丈夫在世处为,怀宝挺秀而辨雕万物,智周宙宇。”教自己和二哥辞体六义,情深不可诡,风清不可杂,事信不可诞,义贞不可回,体约不可芜,文丽不可淫。还说照辞如镜,如果阅览文情,要先标六观,一观位体,二观置辞,三观通变,四观奇正,五观事义,最后是六观宫商。 那次表姐带着自己,去看他与人清谈。他窥圣必定要宗经穷源,以精理为文成辩,秀气成采,那副口壅若川的模样,惹得那些没羞没臊,大小姑娘应物斯感的,溺音腾沸。镂影驰声,斟酌胜利后,他起身伸了个鱼睨,物态闲暇的场景,蔚似雕画。罗幕轻寒霜降,缄默阑珊的自己,兜着嘴,朝他冷哼了声。草木花卉嵯峨萧瑟,妇人貌美凝锦,腮颊雨荔秋垣,身姿流韵绮靡,走近温柔在诵:“清邃园檐花细滴,菰叶漏侵琼瑟,你大哥一个人,住在这雕削取巧,虽美非秀的地方,环情隔调。绾儿,在想你大哥吧?”卫绾壅滞悬绪,笼住娘亲,卫夫人罗氏的手臂,衣裳裙袂飘舞,顾盼含章。“玠儿逸响笙匏,待人浅而炜烨,即使是对我这个二娘,也慎言检饬事愆,浓不欣,淡不厌。你那时还小,芟夷谲诡,不懂得事宜,对他清言冷语。玠儿不会计较的。他好不容易从寂糜山回来一次,这个容貌生得润玉笼绡,动心惊耳,叫女子也自愧不如的哥哥,《点绛唇》把他评为世间第一,符采相胜,哪个女子不是玉梯凝望。娘亲可不许你,还像以前那样驰风裁兴,言旷无隘般的。” 卫绾愁压眉窄,晃动身子,潋滟绿波摇荡,带脂香浅,嘟着绛唇的女孩,撒娇道:“绾儿知道了,户朽要闻得枢蠹,偏执及不上圆融嘛。” 区畛相异,衢路交汇适通,柳袅巷口树杂云合,自寂糜山而来的轳辘马车,雅懿浸微,车厢内的璧人烟凝眉,霜浥腮,秉心素飙漾碧,幽姿潜寐。如果不是那次进京,他该会钩深取极文武,从父亲手中,承赦过群王的称号,不然就是中垒将。与心仪的人相爱,再寻个偏房。 ; 第三章 碧瓦朱楹,素飙漾碧 第二章槛曲萦红,楸榆蓬艾 那次在皇宫里,诏策章奏的胥群王入环内,和她那极远启疆的父皇,昭晰纵辔骋节。平林淡画,毂皱波纹,淡著胭脂的她捉蝶摔倒;他笼绡润玉,艳溢香融,羞煞蕊珠宫女,看见后,唇角微抿。 西风愁起绿波,她眉黛促狭,恨道:“蝴蝶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迢递斜晖间,卫玠枯寂槁心,精婺颉颃万乘。这是寂糜山逆波溯洄,大火流金中,自得清风穆然的一式持身功法,演偈。 演偈法可以随处结虑司契,处明庭检饰,暗室中不放逸。洙泗绝微响,卫玠嵯峨清眺,矜肃虑深。他还能够辩盈藻溢,吹律胸臆的时候,与人清谈,倒海探珠倾昆,却难以炜烨取琰,也是这个样子。 簟枕邀凉的檀蘅公主,明年及笄。 遮幕营循序退去,裁冰剪雪,精贯霏霜。宋弼诚肃立身碑耒,想到让自己头疼的娥儿雪,会心一笑。从西域到兖州,拢共也没见过,天人的世子卫玠几次,回去照实讲,圭角不露,她还不又得萦损柔肠。 宋弼可不想让闺女聒碎,仔细瞧去,卫玠罗带光销纹衾叠,不愧为圆润明密,腰间佩以鄣袂玉。珩珮有个说法,左宫右征,节步而声不失序,应该就是这种情形。 卫玠闳约规矩,恭谨行礼向出门迎接,衣裳淡雅,笑语凝睇钗横凤的夫人,颦语典雅逸群,又摸了摸小群主的额头。群主是汉澹帝微服御赐,沈浮僭越礼制的“麝鸾”。 卫绾艾枝压的愁鬟乱,篾眼冷哼了声。卫夫人杼轴素心说教,迭相斟酌后,小群主才摺断冰丝似得,违心叫了声“大哥”。 宋弼抚髯轻笑,曳拽马鞍归驾,文士驰文纬国,负重在任栋梁,大汉、燕国,和南面倚附汉王朝的陈国,各有一份箧箴,彰显穷则独善垂文的仕人。大汉王朝的是《板荡箴》,燕国的是《梓材箴》,陈国是《移百官》。宋弼心神向往,武将奉时骋绩,都以入碑耒为荣。燕国《春秋耒》,陈国《黍陵耒》,大汉《褰侯耒》,三份箧箴、碑耒各自沿世弥缛,拍盏频传。 三国的草莽武夫,则共襄一份为庙宇之士,拊髀厌恶的《蠹虱耒》。别名《轶夫录》、《碧纱笼》的《蠧虱耒》,是个异数,上面大半的人不想上榜,没有入耒的,又大半想上榜。按文人的口气,武夫入了碧纱笼,就该要朔漠充。 宋弼恍惚思量,篇条滋漫。张傅统领朝阙骑,每次校场演武,都要扯着大嗓门,指向哪个兵崽子,嚷嚷他一定会进王朝的《褰侯耒》,自己的兵嘛。而掌管暗牗,谍报性质捕雀营的杜钦,有次酒后吐露心事,祁伤鬓扰的感邃,谁不想要百龄影徂,千载心在,入那份碑耒。 大公子卫玠,前些年腴辞博雅清谈,使得兖州的女子,欣羡慕颦,于焉只搅。不过群王不再让他习文习武,坊间的那些蔓延杂说,应该是真的。看大公子呼吸倏阻间,不是气实寥廓,反而气息缜缄,风雨如晦。 这就露了圭角,是已经迈进武夫的那道品秩,可以进入他们梦寐以求的《蠹虱耒》。大公子进入王朝的《褰侯耒》希望不大,二公子卫戍是有可能的。至于文官的《板荡箴》,日后不见的攘诟,再加上天睐璧人的榜首,也是一桩美谈。 宋弼叹息道:“杜夷甫说的对,将士就要雨淋白骨,黄沙守尸,留一个千载心在。自己是没希望进入《褰侯耒》了,可惜烟蒲又是女儿身。” …… 群王府苔深韦曲,户牖槛曲萦红,檐牙飞翠,淡烟流水画屏。柳院灯疏,卫玠换到轻衫,纤尘不染。 晚霞散绮时,胥群王卫庸,没有和卫玠多做赘述。鬓角霜残的群王,离开时苦吝晦涩道:“乾坤水上萍,日月笼中鸟。” 淡月垂钩,清邃园桂华流瓦,楸榆蓬艾参差。男子头冠青帻,薄罗锦袍。卫戍举目眺岖,倾身聆听波澜,朝园内走去。 屋舍里面屏帏镂檀锲梓,床榻锦裀蓉簟,饰件物品良工堆砌。卫玠坐禅寂后,原本应该参勘心体,早晚一次,是寂糜山的修习功课,讲究不致寸心挹损,像是一日三省。 禅分大小乘,他那个总是偷懒睡觉的,大光头师傅,修习闻声辟枝果的小乘禅。 今晚卫玠遇忙处偷闲,取出本致美于序,简约乎篇的《樊渠》,如果他的小光头师兄看见的话,一定会欣慰说上一句,师弟今日终于开窍了。 苔色沁深竹,卫戍恬淡清宁,娘亲常叫自己学习,清夷淡泊,疏阔寡要的大哥。大娘早逝,他从未对续弦生下的弟妹有过偏颇,总是副细慢雕梁藻井,温舒裁蒲的轻俊模样。 面对夫鸿而居,寂静以处的大哥,卫戍闻馥郁而怅然,抑制掉躁顿,轻声说道:“大哥,最近娘总说我学业壅滞,小妹也笑话我。那典籍上的字我都认得,可连在一块,就疏条枝叶,泛论纤悉的。大哥认为该怎么办呢?” 铜炉华烛增辉,卫玠回答道:“大哥以前喜欢和人,蕴藉慷慨清谈,毫不涂饰转成。现在演偈谈元,回想起来,是繁而不珍,所以大哥思无定契,无法解答,只能说些前人唠叨够的话。” “典籍篇章杂沓,质文交加,知晓得多固然偏好,但浮慧者观绮跃心,骈赘丛生,披文入情,才要沿波讨源以专精。再说文情难鉴分辨,等到二弟年数增长,自然白日垂照,青眸写形,不必着急。”卫戍又问道:“那时大哥说辞文履端在始,要设情位体;举正在中,要酌事取类;最后的是什么,我给忘了?” 卫玠浅笑道:“绾儿那次涂脂抹粉,不满我说教她,把我这段摘录的话,说成是乱弹琴。” “最后是撮辞举要,舒华布实。” 浮山烟霭,梧桐漏断人静。 女子闺帏鸾镜麝奁,流韵绮靡,相较一般的闺阁,多了几分书卷气息。女子想到小时候他的鱼睨懒腰,《点绛唇》上那个人肖像的“点画青林”,嫣笑睡去。窗边悄然出现的紧皱木偶,是呢喃中的那个“臭卫玠”送的。 清邃园不像寂糜山那样寒砧,烟萝步障而菰蒲飘坠。衾枕栉沐,桐阶月黯杳冥,卫玠按照《诘咎经》栖心元默,宁静真体。事境尘氛未扫,心境芥蒂未忘,寂糜山早晚修习的功课,旨在拔除业念,达到石去草不复生的目的。 木叶纷落,卫玠踏莎清游,晨曦中人语寂历,鱼唼喋作响,天籁筼筜。卫玠望去薄暮,触绪感怀,对于檀蘅公主,印象中仅存有红丝缠腕。在那个垒舞裙红,还是娥红粉妆公主的眼中,或许自己不过只是“蝉钗”、“霓裳”,纤出素手后,就可以垂帷肄意。 清谈以警露取妍,贵在含蓄,有余不尽。清谈大家弥缝使纯,摧压鲸鲵,草偃风迈,使对手敷表降阙,但如何及得上皇王施令,寅严宗诰。那双素手。 士衡沉密,算不上寸心低叙怨抑,前人讲“后进追取非晚,前修久用未先。”,教晦后来者引辔以挥鞭。 卫玠弥纶壅滞,初景隔绪风,他已无前修后进。 晓露垂珠簏簌,清邃园潺湲溯浅流溢。丹青初炳而后渝,润逼衣篝的群王长子,柳抬烟眼,云淡天曙。 露花倒影,烟芜蘸碧中,一副好丹青。 煦景朝升,群王府区囿条流殊述,早起的下人缱绻寒暄后,领过物役,各自杼轴筹备。世道清平,繁缛络绎,谋份差事不是难事。王府事项缓颊,触物圆览,没有人会取巧觑漏。 夫人出身贵族,举要治繁,待人清绮,连带着几个管事,训斥人来都是微辞婉晦。老太爷是前朝景福年间,三品中常侍的沈府,不久前还棒杀了个杂役。在王府上做事,没有芟繁剪秽,也不必弛于负担。文人酸腐的说法不是讲,“麦饭豆羹淡滋味,放箸处齿颊犹香。” 女子香靥翠鬓,杏眼娇波刀翦。罗婕妤有些愁蛾黛蹙,姨母对待自己,哺糟啜嚟,和绾儿表妹无所匡正。可今天姨母却湍回规距,叫自己修容书圃,忙处事为,要常向闲中检点,还说动静殊操、喧寂异趣,是锻炼未熟,心神混淆。唠叨够了对后辈,左提右挈,昏睡耳目的话。 罗婕妤镜静含态,析句弥密,姨母是叫自己思慎罅漏。罗氏是名门贵族,越是高门大阀,越要防当渡海浮囊,过举先自稀。 那个住进清邃园,可以让菡萏香销的表哥,不再是自己的了。 还没有繁略殊形的时候,自己问他以后的事,他说“百年不闻宫商之辨,四声之论,男儿立身天地,自然是希翼铭耒箴祝,继轨先贤。读耒定谥,王朝的《板荡箴》、《褰侯耒》,至少也要让其中一个留名。” 罗婕妤清妍哂笑,想到那日踏青,迟日暄风,高柳垂阴。他替一个女子拂袖,微涡靥笑。女子容颜清秀,黛浅眉沁,并不是很出众。自己看见后,两眼泛起涟漪,也不理睬他,那个苏姓女子识趣离开。 雕阁碧瓦朱楹,墙宇重峻。翠幕轻寒中,罗婕妤凝眸望向虹桥倒影。 …… 一辆朱绿马车驶上京畿道。 温峤掀开帘幕,这趟南下宣旨,原本应该由清吏司完成,但陛下看重,着手给鸿胪寺和门下省。圣旨上除了招卫玠入京,还钦赐了柄鱼笺短剑。 温峤心中疑虑,璧人榜中,昭明太子撰写《暇豫》,结采绵靡,入博雅之巧。虞暮的《桓彝赋》,取美宏壮,致辨于事理。陈思的《七启》,植义纯正,情韵不匮。三人才貌辅辏相成,只有卫玠徒具炳耀,没有垂文。 《点绛唇》评点榜首,观其体赡而有律调。温峤穷妄消沈,也许世间真有,同乎神匠斫卉刻葩的人,那自己真想看看他在长安城,鸿风懿采,绣毂雕鞍的模样。…… 男子素衣摇曳,意气平和。香腮似雪,女子腻红匀脸檀唇,嫩脸羞蛾,傍身依偎。 清邃园琼缀章蜒,素飙漾碧。 罗婕妤眯眼笑靥,卫玠表哥刚刚叫了自己,长辈已经不再提起的乳名“霓裳”,他去寂糜山之前,也是这样叫的。姨母讲观远渡绮得寝,自己也明白,表哥最迟不过明年,就要去长安做驸马都尉。罗霓裳紧了紧胳膊,篾眼看向卫玠,纤巧浅察后,继续靥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就算说书人讲的,“西风古寺,淹滞青鳞”又如何? 罗霓裳动容道:“表哥你还要回寂糜山吗?” 韫玉黼黻,卫玠倚阑眺望。清渠蓼汀芦岸,惊蛩吟砌。卫玠柔声说道:“半荀过后,我就会回去。” 罗霓裳瞥向绰约如玉的表哥,声貌岌岌,幽怨道:“一群大光头,小光头,哪有兖州好?”“君子不作垢业,不立芳名,便是涉世安乐身。” 卫玠轻笑道:“霓裳,你表哥矫俗随时,可做不来,不起一毫趋时之念。幸好知道鹤垒高危,芝醴无根无源,达人要早回头的道理。所以要回寂糜山修业谨身,才不致罅漏。” 罗霓裳彩绶拟倩研笑,表哥又叫了自己霓裳。罗霓裳忽然闷怔道:“表哥,寂糜山上有女子吗?” “自然是没有的。” 柳暗花暝,女子栖香翠眼圈花。 “不过我倒是见过一位女菩萨。” 罗霓裳眉山敛额。 裙袂碎红如绣,罗霓裳轻点绛唇,樱唇红褪,敛声垂额离去。 卫玠清峻裁翦冰绡,那道踌躇身形看不见后,唇角舒卷抿起。 遽暖俄寒,卫玠抚琴逸响,琴声先是纤条悲鸣,声似竽籁。然后繁缛络绎,卷起郑舞,托茧曳绪。接着图状山川,影写云物。音声攒杂咏歌,如川之澹。最后樽垒边幕天席地,天地衾枕,古今蜉蝣。 是一曲《壶中天慢》。 帆只扬五分,船便安。水只注五分,器便稳。 那年,他不信万境一辙,无源无地,非要著个穷通。 那年,他拟容取心,断辞必敢。 那年,他念头宽厚,像是春风煦育,万物遭之而生。 尘里振衣,泥中濯足。如何超达? 知身不是我,烦恼更何侵。 好一曲《壶中天慢》。 第四章 蕙兰汀渚,雕甍华牖 榆荚蓬榛蔓延,毂皱澜碧。 琴音跌宕昭彰,雅溢浸微,声采靡追。卫玠陶铸性情后,凝虑寂然。那时他穷有数,究无形,钻坚求通。白日里教授弟妹学业,夜晚肃恭节文,条理首尾。 庶务纷纶间,他看到了那个青螺黛的女子。 陶钧文思,贵在虚静。他算是明白了那句,“观人秀色美辞,丽于炜烨文章。”见过她后,他变得心思轻靡,浮文弱植,不再馥采曲言。 茅檐接叶巢莺,平波卷絮。 她以为只是过路歇脚的旅人,但这个佩鄣袂玉,深美闳约的公子,着实不知趣,竟一点儿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心理愈翳下,不得已,下了逐客令。 春浅料峭,寒还未禁,她看向那个染画丹青的男子。兖州除了他,谁能有如此的容貌?她想赶他走,叫他非要在自己眼前画画。可是她有点怕那些羡颦他的女子,万一找上门来怎么办?她第一次拿起他的丹青,上面没有鹤唳鸥眠,春风暖日,而是一位愁损翠黛双娥,青螺黛的女子。她神色摺断冰丝,画上的女子是自己。垂扬揽结,他伸写郁滞,从容离去。身后的女子轻淬,他步履踉跄。 他陪她收成,她总是俏脸凝霜,埋怨他手脚笨拙。他教她辞文,那些篇章户牖,使得她耳目昏睡,左右相瞰。他替她作画,替她拂袖。…… 庭轩雕缛绵邈,鸿风远蹈。 朗镜悬空,卫玠蓄素棚中,珩珮踌躇,静躁两不相干。 夜阑耿寒漏咽,天衢明月下,一袭衣冠似雪。 霜夜思量,他曾误当初青女约。 瘦损宫腰罗带剩,她在茅檐下守望了四年。 …… 月波凝滴,葭苇轻叠。 恣影明眸美盼,罗婕妤轻澹绮步,迤逦揄扬。 慕颦之心,于焉只搅。那些个闺阁好友,攒翠碧漪,烟漾潋滟的“述怀”罗婕妤,要她带表哥卫玠出来。 罗婕妤哼道:“山峻高以蔽日,表哥四年前就闲畅靡密,墨含淳酖。现在嘛,不能够说澹思浓采,至少也不会绚采无力。才不会去樊渠词会,和在灞岸的那场清谈,” 蓼烟疏淡,红袂娉婷的女子,趻踔迢递。 翠笼薰绣衣,梓泽间有女子眉长浅愁。…… 蓼汀花溆,猗侵户檐。 妇人垂螺双髻,淡蛾轻鬓,栀钗横凤。妇人这些年缀虑王府事物,使敬不慑,简而无傲,由不得你称赞一句,“清美以惠调采葱菁。” 寒渚夜苍,罗婕妤口中的姨母,轻步岑寂。她那个侄女性子随她爹,平日里偏滥喜怒造次的,殊不知蛾扑火,火焦蛾,不可谓祸生无本。 卫玠容貌生的,纤瑕不能沾瑾瑜,任是女子见了,都得眉峰敛晕,绮怨鬓扰。可是这个“珠泽”,终究要入瓮那片“雕甍华牖”。罗婕妤进入清邃园,不论是否敛饬入规,只能空眷恋,难暂驻。怕的是叫有心人挂念,襞积细微,皇室最擅无情。世上的事多有潜发秘响,澜表方圆。 朱槛锦箨参差,露濯丹墀粉绿。 罗婕妤逸步踟蹰,这下又得“响浃肌髓”了。叶映如簧语,卫夫人愁凝消滞,岔犹道:“见过你表哥了。” 罗婕妤迤逦偎傍着姨母,眼眸盈盈秋水,道:“见过了。” 罗婕妤瞥眼思忖,见到姨母萦牵蕙兰汀渚,绮怨道:“表哥自顾自己挥毫枢柚尺素,抑扬寸心,温敷丽藻的,都不理睬我。男子逐枉响盈四表,潢污行潦,最是讨人厌烦了。” 卫夫人觑著无奈,道:“山写照,水传神。你呀,是‘鸟惊心’、‘花溅泪’,凭的副热肝肠,玠儿再如何取冷风月,你也只会贪恋首猛舒愁苦眉。” 轻飔弄袂,罗婕妤心意忡忡,道:“书上说‘氤氲倏阻以彼爵我义,君子不为君相所牢笼。人定胜天,志壹动气,君子不受造化陶铸。’可表哥两样都占齐了。他看起来是欣羡浮青映白的雅趣,谁知道会不会在背后,寤寐栩栩,空赊欷歔怅望?” 薨遥接汉,幕萦似带,罗婕妤观迥凌虚,愀怆说道:“表哥很可怜的。” 卫夫人厉声道:“人能看得破,认得真,才可以在任天下负担,脱却世间的缰锁。你表哥扫除浓淡欣厌,该是已经忘纷华而甘愿“淡泊”,只怕是你庸处顺境内,销膏靡骨而自不知。” 夭斜窈窕,罗霓裳馥郁忧然离去。 玉宇琼甃,妇人蓄惓偃然。警柳眼贪眠,释莲心味苦。 朋来海宇,何如骨肉之孚心。 风披芸幌,罗幕寒添。卫夫人罗姝晴峰染黛,荡飏染袂。 一念常惺,才避去神弓鬼矢。 纤尘不染,方解开地网天罗。 …… 嫩脸修蛾,纤细曲巧的女子,新妆娇黄半绿淡匀,向蓬窗独坐。 恼乱横波秋一寸,卫绾扦插秋花,素手如霜雪。 绛花清绝纤秾,女子空听潺潺清颍咽,怅望向水沉烟袅。 她有时候轻恹喜怒,嗤笑那个犹胜女子,曼倩弘润的哥哥。心腹肝胆皆为人所窥不说,意气精神也都悉为物所制。背后要防射影之虫,面前恐有照胆之镜。真真的是“饰厚貌”以欺人。 无风簌簌花自裰,他原本可以纨绮貂缨,叫女子放笙歌散,我思君处君思我。但他以后只能空叹浮名浮利,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他小时候说,要容得性情上偏私;能胜能不胜谓勇;性水天清,才可影湛波平。保不齐檀蘅公主会听他的“乱弹琴”,和他灯前潋滟横波溢。 画檐初挂弦弯月,罗婕妤缓步春醪,珠裙褶褶。 这个渍白芙蓉的表妹,不知跟谁学的,不去翠袖帘栊,霞衣曳晓红。偏要绮陌敛香尘,喜好那一樽浮雪的文梓,“人生斯世如轻尘,天上人间感夙因。”话说的轻捻细拢,邃院幕密的,可多少女子回身燕漾空,惋惜夙因不可惙,素心如何天上月。 女子胸襟眼界相较男子,难与并能。揖逊征诛三杯酒,一局棋,在男子眼中都不如羽觞素琴,她却说些劳什子,“上下千古,事来沤生大海,事去影灭长空,经纶万变而不动一尘。瓦瓮蔽漏,破觑方见真空。” 她自己倒有个解释。红蕖媚秋水,色虽艳丽,何损清修。 第五章 蒿蔓云曳,蘅皋汀蕙 葱蒨翠华宵幸,岩廊层阙。王府内风烟绮疏,璿枢华渚垂拱流虹,皓月初圆慵觑。 闺帏锦屏罗幌,象尺熏炉。 卫绾翠黛霜巘,横眸波湛,只恨不得用玉篦戳向,轻蹑罗鞋掩“绛绡”的表姐。被罗婕妤撷香惊扰的卫绾,霞分腻脸,语声犹颤不成娇,道:“罗霓裳,檀栾韶濩,青翠漾涟漪,惟期自尚,毁人者可不美。” 恣影蘅皋汀蕙,罗婕妤绸缪说道:“你整日曳裾静临烟渚,对雌霓挂雨,我是知道你在,云构腴言,辞翦荑稗,但别人怎么看,说我有个毓黎杳冥的表妹,只知衡茅观燕寝,栖清而不涉炎凉。臭绾儿,苗而不秀,自古斯恸的理。” 卫绾轻淬道:“膻秽则蝇蚋丛嘬。” “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无事思却闲杂念想,有事思却粗浮意气,得意时思却骄矜辞色,失意时思却怨望情怀,须时时检点,到得从多入少,从有入无处,才是真个清标傲骨,毋用人怜,无劳多买胭脂。男子如是,女子也要如是。” 罗婕妤雉窜文囿,继续藻耀高翔,“女子学不来男人的攒唇激齿,迭韵杂句。倘若缕言纤意曲变多了,符采克炳,那可就会愁悴枕簟凉侵。” “你看素景风砧韵响衰残,空遣悲秋念远,我对你何尝不是,寸肠万恨萦纡。表妹,衮衣玉食者,自甘婢膝奴颜。藜口苋肠者,多冰清玉洁。这可是你对我说的,不许记恨我。” 兰麝香销,铜莲漏迟。 卫绾攒眉道:“狷忿以乖道,旁人的讥呵沈膇,不过一饷消凝而已。‘闲窗漏永,月冷霜华堕。’姚斫梓的这句‘缒事’,荣瘁相随。利牵名惹逡巡,似是秋月洞彻群品,不可作一毫**之状。是以缀虑裁篇,务盈方能守气。雅俗熙攘物妍,一片骨鲠罢了。驰骋酥腻后,余剩淡荡萧疏。” 罗霓裳“俭饬入规”到掩敛双蛾,乖贰的谬去“蹊径”,听到卫绾以,“凝噎岂忍辜负芳年。”结束瞻修懿辞,顿时波脸妍增,慵困说道:“姚斫梓,最近坊间有个关于她的传闻,说那本覃思炳曜,贵逾轩冕的《点绛唇》,并非出自她手。” 翠鬓亸秋烟,罗霓靥脸裳深致,道:“你猜是谁?” 卫绾眉颦轻蹙,没有攡辞出声。 “是你那个秀挹雕觞衾帏的未来嫂嫂,檀蘅公主。” 寰海澄清,斑斑洒向西风;梓泽馀衷,默默诉凭冷月。 熏飔袂弄,藕丝衫黄。卫绾慵拈静寐。曲屏斜烛缓急,心事入眉尖。 那个人说“经籍典义隐暧,源奥而生支派,根盛颖峻,方册纷纶。这种琼珠共采的文梓,即使简蠹帛裂,仍可以使后世思澹,独得悠闲。” 这番当得起言旷不溢,奢而无玷的“碌碌丽辞”,已是椿龄苔枝缀玉,翠禽小小的女子,小时候从未当真过。不曾想大了,却绝缨会宴,翻起前史殚精,溺音雅声浸微的妙词。前人讲宽窄系于寸心,也是妙言。 …… 蒿蔓云曳,琼瑟栏隈。 严夜警清禁肃,敝影漏侵琼瑟,渊嘿黼扆。中年男子年轻时,不愿时清俗阜,要以己身治定功成。 他奏劾愆谬,丹心皦然露骨,可敢撄帝王锋颖。旁人说他卫庸,“磊落如琅玕之圃,焜耀似缛锦之肆,一块精金美玉。” 栴檀楼阁,女子孤竹清婉,姓裴,单名一个頠。这位温柔蕴结的女子,便是卫玠的生母。她僝僽香消时,正值韶华芳龄。 桃腮柳眼黯然的裴頠,在他卫庸眼里,与原先那个盈盈背立银釭,姑射冰姿的香靥女子无异。 素光遥指,雕阑渐晓。胥群王卫庸轩砌清眺,空吟着首溪沙小砑。 “绀绾双蟠髻,云欹偃巾小。黛蛾低绿,轻绣罗带。酒眼茸茸香拂面,酒眼茸茸香拂面。” “幽榭蘋汀枕,香靥春雪融。楚腰纤细,腴辞弗剪。瑶觞劝得莺燕姹,瑶觞劝得莺燕姹。” 朱案上一封银潢密信半掩。 起居郎温峤南下宣旨。 …… 兖州城内的酒楼茶肆,除了以莼肴鲈鲙闻名的悦来客栈,就要数章隋街的绛阙居,最为让人垂醉岧峣。 藜羹素藕桂醑酒,便是绛阙居的看家菜肴。绛阙居掌柜的叫做徐见,布置得云罍绮席的绛阙居,即使是霁雪轻尘敛,好风初报柳的初春时节,仍是顾客霞觞频举,清华辉映的模样,可见掌柜徐见的匠心。 蕙风布暖,薰风解愠。 一道削瘦身形进入绛阙居。 女子双秀萼,两回鸾。夸嫩脸著胭脂,腻滑凝香雪,是掌柜徐见的独生闺女,徐君猷。 绮槛雕栏中,卫玠跟随店小二进入到绛阙居的后厢房。 杏花临水,依约靓妆窥照。 徐君猷看到雕觞霞滟的岚浸男子,颦眉春浅遣春妍。 尽日东风,荡飏茶烟。但有绿苔芳草,柳絮榆钱。 汤发云腴酽白,盏浮花乳轻圆。卫玠轻抿一口“双井散神仙”的雪芽茶,笑道:“拨开世上尘氛,胸中自无火焰冰竞,那时你讲‘我瞻顾四方,蹙蹙靡所骋。’但你家禊饮筵开,后院可是蝉蜕秽浊中,浮游尘埃外,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你这分明是鹩占一枝,已是鹏心奢侈了。” 徐君猷静听潺潺清颍咽,撩乱春愁。卫玠与她是同窗好友,那时装作男子的徐君猷气卷波澜。卫玠是心体澄彻,常在明镜止水中,天下自无可厌之事;她则属意气平和,赏在丽日光风之内。两人一个清绝,一个纤秾。 徐君猷轻声说道:“好丑心太明,则物不契;贤愚心太明,则人不亲。求个混俗之中脱俗,淡月之映轻云罢了。” 清阴微过帘卷,风定波平花映。卫玠梦悠起那段书杳的时光,晓高天甚意,既付与**写意中。如今他自身住在清邃园,和眼前求个混俗之中脱俗,淡月之映轻云的女子相似,甚至是无异,不由凝眉问道:“忙处事为,常向闲中先检点,过举自稀。动时念想,预从静里密操持,非心自息。君猷,人生在世,不是太过无趣了吗?”; 第六章 踯躅频花,韶景蕙风 绛蕤溶溶,徐君猷黛眉凝扫,没想到学业时,最是心信纷扰溺志之场,枯寂槁心,栖心元默的卫玠,也会问出这样“根烬”复萌的问题,兴许是尘情终累乎理趣吧。 云髻袅娜珑璁,徐君猷轻眺说道:“身不宜忙,而忙于闲暇之时,可儆惕惰气;同样的理,心不可放,而放于收摄之后,觥船一棹百分空。” “这道理我说不全,说不尽,也不会讲。若还是同窗之际,就像一场清谈,我早就说它个帘外落花双泪堕,万转千回思想过了。” 卫玠和徐君猷相视一笑,清绝更纤秾。 小庭帘遮春晚,闲共柳丝垂。 柳絮撩乱,帘幕风轻。 两人傍着熏炉蕙炷交谈,徐君猷不时学着卫玠年轻清谈时的激昂模样,自身便仿佛回到了昔日。庭院内的两道人影“轻红”、“淡白”匀双脸,最为熨帖不过。 卫玠起身清眺望去,薰风拂飏帘栊,问道:“婆家是谁?” 徐君猷挽着云髻,俨然待字闺阁,已然有了婆家,准备嫁人。 徐君猷篾眼道:“要你管,赶快走你的。” 环珮声叠,卫玠轻笑离开。 …… 紫贝高阙,朱槛锦箨参差,清禁逐吹逶迤,便是群王府的书苑。还是铜莲漏迟时分,惨黛蛾的卫绾正盈盈无绪,书上言“彩笔描空,笔不落色,而空亦不受染;利刀割水,刀不损锷,而水亦不留痕。得此意以持身涉世,感与应俱适,心与境两忘矣。” 冰澌微坼,游鱼动触而不可破。感与应俱适,也像这般无二,是何等的难求。 卫绾空自惆怅对景伤怀。 玉宇琼甃的书苑,随着位面容骊渊秀逸男子的到来,愈发显得清峻。卫玠发现穿一身莺黄衫子,垂螺近额的妹妹卫绾。 卫玠首先说道:“读书人耐得住庭轩寂寞,终究是有一番驰骋的天地,倒难为你个女儿家了。” 卫玠敛了下犹胜女子的眉头,又说道:“哥哥有位和你一样读书,一样是女儿身的朋友,她呀,读书是为了学习道理,然后偷笑‘粉蝶游蜂’未觉。不过欣欣者,易亲亦易散,你可不能学她。” 卫绾黛峰横翠,靥笑出声。 兴许是“长辈”一贯喜欢对后辈的唠叨,卫玠继续讲理道:“禅师不落空寂,若碧沼之吐青莲;女儿不尚铅华,似疏梅之映淡月。红蕖媚秋水,色虽艳丽,何损清修。” 卫绾嘟着绛唇,颦眉潋滟轻笑。 她轻声说道:“大哥觉得章和霸岸清谈怎样?” 卫玠沈吟道:“正言所以立辩,体要所以成辞,辞成无好异之尤,辩立有断辞之义。章清谈和霸岸清谈无高下之分。只不过章清谈精义曲隐,无伤正言;霸岸清谈则微辞婉晦,不害圣人言其体要。” “前人教诲‘体要与微辞偕通,正言共精义并用。’修之要如凌云宝树,须假以众木撑持。” 卫绾又问道:“大哥明天就要回西域,不怕表姐掩屏黯淡,迢递寄人?” “霓裳在家琵琶闲抱,踯躅频花换,也是件好事,省的她不去嫁人。” 卫玠呵了一声,看向卫绾。 卫绾连忙推手,不住摇头,“我可不嫁人。” “哈哈。” “嘿嘿。” 这对兄妹诶。 月桂星榆,禁漏花深。 “二哥去参加樊渠词会了,他现在与人清谈,可是极少会输呢。” “清谈要抑引随时,变通适会。论文窥圣宗经,不可飞观迥凌虚。莺解新声蝶解舞,卫戍能不输于人,大善。” …… 韶景蕙风布暖,嘉气瑞烟葱蒨。 车马炳曜,符采复隐。 这次护送世子卫玠返回西域,将领并不是上次接引的宋弼,而是位年轻骁将。车辆缓缓驶出柳袅巷子。 章隋街的绛阙居里,一位女子凝睇马车,倚向朱阑。 驰道上多了队人马,明绚以雅赡的马车一旬之前驶过京畿道,可世上的事,多的是镂影攡声,澜表方圆而无声息。 眼下便有一骑悄然离开车队。 春浅绛跗初吐,秾华将茂。 绿水波平,早花烂漫。轻絮烟惹风迎,茅檐下的女子,浅含颦,弯弯浅黛长长眼。女子眺望向那泓围绕茅屋的青碧溪水,待看到有一骑驶来时,这位苏姓女子叶眉轻展,照影红妆,美不胜收。 汀草畔,浦花旁,花不尽,人无穷,两心同。 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 行驶来的男子也真是好福气,羡煞旁人。 苏姓女子上前替男子整理衣物,又红蛾贴近前,悄声说了几句,两人携手并进,芳馨蜂蝶交侵,场面温馨。 男子自然是卫玠,女子的名字叫做苏栅渝。 卫玠原本应该随同护卫的车队,一块回寂糜山,但却出现在这儿,原因不得而知。 茅檐下的生活宁静,男子作画丹青,闲暇是种些蔬果,一开始总被女子嫌弃,后来熟稔些了,耳目才得以被饶过。女子早晚织作,昏暝时与卫玠看星,遥想去舟魂欲凝。春来雨馀天,有时下起酥稀的绵延小雨,卫玠便抱琴尽曲。 有时绿水满池塘,茅檐下的阶前,便只余茶瓯味最便。 有时鸟倦云飞,男子与女子练字、写词。两得无心总是归。 有时阴风揉花催柳,破牖作静云闲、平潋滟。青天白日的节义,自暗室屋漏中培来。…… 人生且行乐,何必组与珪。 两骑驶来,一男一女。 男的风姿辍采,女的孱颜珊珊。 两骑停在了篱笆前,苏栅渝也只以为是过路歇脚的旅人,倒了两杯粗茶。男的也不客气,大口喝掉。女子本性温婉,但却有些阴沉着脸,颇有些时节渐阑珊的感觉,不住朝向苏栅渝探望。 男子是群王府的二世子,年幼时受那位哥哥的影响,习文不习武,笺管韫玉。卫戍朝落落大方的苏栅渝笑笑,他年轻时最喜好一句“旋乾转坤的经纶,从临深履薄中操出。”稍稍大些后,也就明白了大哥的那句“叨名则体实繁缓,需御以平气,鲜不日坐烦恼障中矣。” 但他想不明白,名副其实的韫玉大哥,如何做出这等骇人听闻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