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帕西亚佣兵》 主要人物表 ●杉尼·佛克斯年龄:二十五岁;职业:骑士 艾尔帕西亚佣兵,出身于龙族沙漠卡莱那地区的游牧民族“斯奈克”族,所有族人均遭到叛投魔族的恶龙阿古都斯所屠杀后,只身逃往艾尔帕西亚。在西哈洛长老的建议下,成为一位雇佣兵。擅长使用一把随身的弯刀“血月”,有一匹形影不离的坐骑名叫黑云。杉尼佣兵团的组织者,故事的主人翁。 ●尼克·巴姆尔·冯·高登伍德年龄:二十五岁;职业:魔法剑士 艾尔帕西亚佣兵,有一头银灰色短卷发,武器是一柄银质长剑。对出身来历保持沉默的贵族男子,喜欢四处游历和冒险,这就是他当上雇佣兵的原因。他和杉尼在以前的委托任务中结识,并产生了深厚友谊,杉尼在组织佣兵团前往盖亚时,他第一个行动副指挥的身份加入,普通场合下表现得粗豪不羁,却也可以用符合贵族身份的形象出现,在战斗中更是胆大心细。 ●基里扬诺夫·德·加里波第年龄:二十一岁;职业:弓箭手 艾尔帕西亚佣兵,能够以令身边所有人厌恶的姿态悠然自得地生存的家伙,特殊之处是总会给别人带来一些麻烦和给他自己带来许多负面的风评。自称是托利斯坦的贵族,然而却没什么人相信。在使用他那把紫骅木长弓这方面倒是具备了相当程度的实力,不过这个实力却总是被一张喜欢自我陶醉的脸和迹近厚颜的自吹自擂所掩盖。一次意外的边境冲突导致了他与杉尼等人的相遇。 ●伊格列·哈迪伦年龄:十八岁;职业:骑士 艾尔帕西亚佣兵,因为是孤儿,很早便成为佣兵。他是杉尼和尼克从地下公会所挑选的十位佣兵中最年轻的一个,却成为了佣兵们的队长。虽然是骑士,却对魔法有一定兴趣,不仅喜欢穿一身褴褛的法师长袍出现,还能够使用有限一些初级魔法。 ●百兰斯·伯恩斯坦年龄:三十三岁;职业:魔法师 盖亚平民商人,著名商人议员伯恩斯坦的远房侄子,以家族代言人的身份加入另一位著名商人议员罗兹的商会。他选择杉尼来接受游击骚扰战斗的委托,并且在盖亚内战中负责为罗兹商会和杉尼佣兵团之间的联系沟通。 ●特蕾西亚·菲吉拉斯年龄:二十三岁;职业:魔法师 美丽的鲁安尼亚女性,来历神秘。由于加里波第的原因卷入边境冲突,进入盖亚后成为杉尼佣兵团若即若离的一员。性格成熟稳重,不喜欢引人注意。 ●法兰希尔·维尔泰斯年龄:三十四岁;职业:无 百兰斯少年时结识的贵族女性,维尔泰斯伯爵的次女。其父是盖亚极少数具备第四等级职业的圣殿骑士,在父亲的安排下,她被强行嫁给另一位盖亚贵族出身的著名武人豪斯曼·博特。 ●维纳希斯男爵年龄:三十七岁;职业:骑士 盖亚北部的贵族领主,只取得了侍从的职业等级,对经商敛财有异常执著的兴趣。因为舍不得付出高额的赎金,被尼克砍下了右臂。 ●杰佩尔·茨恩年龄:五十三岁;职业:骑士 维纳希斯的附庸家臣,曾经担任过边防军的副团长,在贝连之战中阵亡。 ●英哲尔·赖斯特年龄:四十九岁;职业:骑士 维纳希斯的附庸家臣,曾经是杰佩尔在边防军的部下,在贝连之战中阵亡。 ●亚倍尔男爵、哈瓦特准爵、贝连士爵 瑞格尔州的传统贵族,因为祖先有亲鲁安尼亚倾向而长期被赫尔墨的盖亚政权所排挤,其中亚倍尔子爵是盖亚国内著名的武人,拥有战士第三等级职业。 ●卡恩男爵年龄:五十七岁;职业:战士 瑞格尔州的贵族,盖亚国王布置在该州负责监视当地传统贵族势力的棋子,拥有较多的领地、附庸家臣和私兵。另外,他还是维纳希斯男爵的岳父。 ●海穆·卡恩年龄:三十八岁;职业:骑士 王国近卫骑士团百骑长,卡恩男爵的长子。拥有骑士第三等级职业,在王国近卫骑士团里,他的格斗技仅次于团长列文·玛特勋爵和另一位著名骑士雷欧·布赖诺。 ●金·斯沃·盖亚年龄:二十三岁;职业:魔法剑士 商业王国盖亚第九代国王奥古斯特的长子,喜欢一切新奇华丽的花样,讨厌繁琐的宫廷礼仪,被普遍认为是绝无出息的花花公子,因此遭到以宰相柯里亚斯公爵为首的当权贵族的排挤。但他艰苦奋战,终于夺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王位,并最终僭位称帝。 ●斯库里·亚古年龄:二十三岁;职业:魔法师 出身于魔法王国鲁安尼亚的元素魔法师,性格温和,在魔法学方面有很高的天赋。他是斯沃的同学兼好友,帮助斯沃守卫沙思路亚城,并创建了魔法兵部队。 ●希格蒙德·布隆姆菲尔德年龄:约二十八岁;职业:无 以自由都市艾尔帕西亚为大本营的雇佣兵,使用一柄钉锤,没有职业,是斯沃的朋友。他组建了轻骑兵部队,冲出沙斯路亚城,在各地进行骚扰作战,为斯沃的最终胜利奠定了基础。 ●艾德里安·罗兹年龄:三十三岁;职业:无 盖亚下议院议员,著名的平民商人。为了打破贵族商人在许多领域的垄断,他起而鼓动广大平民商人支持斯沃夺取政权,并因此得到了优厚的回报。 ●杰伊根·柯里亚斯年龄:五十七岁;职业:魔法师 盖亚第四世国王戈尔丁的后裔,受封柯里亚斯公爵领,长时间担任王国宰相。因为厌恶斯沃的为人,而趁奥古斯特王驾崩之际,假传遗诏,剥夺斯沃的继承权而拥立第二王子克拉文继位,并发兵讨伐斯沃。 ●里森·修内斯年龄:五十六岁;职业:骑士 盖亚王国军政大臣,侯爵,与宰相柯里亚斯公爵并为王国两大最具势力和影响的贵族官僚,并且长年明争暗斗。他最终一步算错,被柯里亚斯软禁起来。 ●萨顿·巴兰格年龄:四十岁;职业:骑士 盖亚王国军的重要将领、王家卫队副司令官,子爵。因为党同军政大臣里森·修内斯,与宰相柯里亚斯相对抗,而遭到猜忌,在担任讨伐军主帅而未能完成预期目标后,被寻找借口斩杀在阵前。 ●列文·玛特年龄:四十八岁;职业:骑士 盖亚王国军中与巴兰格齐名的重要将领,王国近卫骑士团团长,勋爵。他虽然对斯沃抱有好感,但本着军人不参政的原则,默许了柯里亚斯公爵的阴谋。在战争的最后阶段,他被斯沃所劝服,举军来降。 ; 前言 盖亚帝国宫廷学者/盖亚帝国历史协会副会长/盖亚帝国考古俱乐部荣誉主席:席兰·约克 帝国历515年5月12日 事情的起因大概是在十五年前,笔者很荣幸地获得当今皇帝金·圣布莱克·盖亚陛下特予的使命,为帝国历代的杰出人物编写一本详实的传记,皇帝陛下草拟的书名为《盖亚五百年》。由于这个缘故,笔者幸运地特许进入赫尔墨、哈维尔、荷里尼斯以及艾尔帕西亚等地的皇家档案馆,皇帝陛下授权笔者可以“随意地浏览任何觉得可以派上用场的书籍资料”。 就在那本书接近完成的阶段,笔者意外地在艾尔帕西亚皇家档案馆的第二资料室第三十七排书橱的背后发现了一本名叫《卡莱那子爵回忆录》的奇怪手抄本。这本回忆录的蹊跷之处在于虽然书脊已经蛀空,页面也严重泛黄,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褶痕,经历过数百年的岁月,当时记录者的墨迹依旧清晰可辨。笔者拿起它的第一感觉就是:我将成为数百年内第一个阅读这本书的人。笔者点亮了蜡烛,小心翼翼地吹去书上的积尘,盘腿坐在资料室的窗户之下打开了这本书的第一页。 这本回忆录记载了卡莱那子爵——虽然这个头衔很陌生,但笔者在查阅了更多的权威资料以后,证明其完全属实。笔者将在下文具体地分析这一点——魔兽纪元五十一世纪中下叶,也就是帝国草创时期,距今五百多年以前的一位历史人物服侍传奇中的首任皇帝金·斯沃陛下的具体经历。 笔者首先研究的问题是这本私人回忆录的真实性质。 上文提到事实证明“卡莱那子爵”这个陌生的头衔确实曾经存在于历史上。笔者在一个月之后再次进入赫尔墨皇家档案馆,根据回忆录上的指引,在大名鼎鼎的“风骑兵军团”的卷宗内,发现了“第二副团长杉尼·佛克斯”的字样,以及杉尼·佛克斯积功得授“卡莱那子爵”的记录。之所以亟亟无名,原因是卡莱那子爵仅仅只有一位,当该《回忆录》的主人弃世隐居后,没有留下任何继承人,所以卡莱那的家名很快就湮没在浩瀚的历史长卷中。 卡莱那封地位于龙族沙漠,邻近艾尔帕西亚的一小块绿洲。一般来说,在这里划分人类的领地,对骄傲的龙族来说无异是一种触犯。然而,龙族对这件事出人意料地表现出相当程度的默许。如果《回忆录》中记载的卡莱那子爵与龙族部分高级成员之间那种私交确实存在,也许能够帮助我们理解这一点。当然,在卡莱那子爵隐居之后,斯沃二世皇帝陛下没有委派别人接管卡莱那领地,也许就是因为不具备与龙族的特殊关系。 子爵出身于卡莱那当地的游牧民族斯奈克族。《回忆录》上记载着,子爵所有族人均遭到叛投魔族的恶龙阿古都斯虐杀,死里逃生的子爵本人则化名为杉尼·佛克斯流落到自由都市艾尔帕西亚,成为一名雇佣兵。前半部分的内容无法查证,至于子爵到达艾尔帕西亚的具体时间,笔者特意查对了隔壁的第三资料室内“地下公会”的相关记录,传说中的阴影力量——“地下公会”在其彻底破灭前夜,该公会高级成员销毁大量的原始资料,而在残余的少部分资料中,笔者竟然惊喜地发现了“杉尼·佛克斯”的佣兵记录,不仅证实了卡莱那子爵在艾尔帕西亚的雇佣兵经历,还找到子爵到达艾尔帕西亚的时间:盖亚历326年左右。 现在我们可以整理出结论如下:卡莱那子爵确实存在;子爵出身蛮族;子爵为帝国效力之前,曾经是艾尔帕西亚的佣兵,化名为杉尼·佛克斯。由此可以推断卡莱那子爵是一位没有经受过系统性文化教育的将领,凭借个人的武力在帝国草创时期成就了他的事业。 然而,这本回忆录娴于表达,文采飞扬,令人读之激昂酣畅,完全不象出自一位饱经沙场的武将之手……虽然对子爵阁下大有不敬,我们也只能假定有两种可能:其一,这本回忆录是子爵本人口述,而由记室秘书一类的人物操刀完成;其二,这本回忆录是熟悉子爵的后人托名所作,从文字风格上来看,其中较有可能的一位是帝国初期著名游吟诗人斯通·斯凯男爵。斯通·斯凯男爵的父亲是布鲁·斯凯男爵,也是卡莱那子爵同一时期的传奇人物。从在盖亚宫廷的地位和在军方的关系来判断,二者很有可能发展过相当深刻的关系。据称布鲁·斯凯男爵是“白翼佣兵团”的地下高级负责人,卡莱那子爵在《回忆录》与风骑兵军团卷宗里多处吻合的资料证明了他数次与白翼组织接触,并且最终在龙族沙漠内击溃了由维利姆·荷旺率领的白翼残余部队,而白翼组织也在此战之后烟消云散……这一切看似单纯的记录内是否隐含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呢?恐怕由于年代久远资料散佚,最终导致永无可考的结果。 无论哪一种可能,这本回忆录的真实性都必须要打上一些问号。其中有少数情况与我们已经承认的权威史料有所出入,比如说《金·斯沃陛下起居集》中记载着金·斯沃陛下知道卡莱那子爵这个人是在皇帝陛下第一次举行御前比武大会期间的事。 盖亚帝国元年3月28日,向陛下提起子爵的是刚刚从艾尔帕西亚和托利斯坦等地侦察回来的希格蒙德·布隆姆菲尔德——“希格蒙德阁下恭谨有礼地对陛下点头,言曰:“臣告退,看起来那位久候的朋友终于来到了赫尔墨,我过去和他打个招呼。’”——《起居集》中原文如此。紧接着在第三天,也就是那届御前比武大会的最后一天,帝国历元年三月三十日,皇帝陛下第一次听说了卡莱那子爵的化名——“仁慈的陛下关爱地垂询希格蒙德阁下:“你有从这次的比武中,挑选到什么好人才加入轻骑兵部队吗?’希格蒙德阁下正在凝望赛场内来自托利斯坦的克奈特·布莱克与盖亚本国的捷力克·麦斯洛这两位骑士之间的较量。闻言不敢回首直视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诚惶诚恐地回答:“我没有挑,是邦德诺挑选的,我又进行了第二遍遴选,大概有十几个人可以进入轻骑兵部队吧,另外还有十几个,邦德诺补入皇帝禁卫军中去了。此外,我从艾尔帕西亚带来一个人,可以担任第二副团长的职位。’陛下继续和蔼地垂询希格蒙德阁下:“什么样的人?叫什么名字?’希格蒙德阁下毕恭毕敬地回答:“原本也是名雇佣兵,名叫杉尼·福克斯。他虽然不肯透露来历,但我想他是沙漠游牧民族出身,他很能领会我的战术运用思想。我想抽空也许去一趟龙族沙漠——游牧民族的战士,似乎是天生的轻骑兵……’”——这里的“福克斯”系记录起居集的内侍之笔误,这位雇佣兵便是杉尼·佛克斯,未来的卡莱那子爵。 而在子爵的《回忆录》中明确地记录着杉尼·佛克斯早在半年之前就见过还没有正式即位的皇帝陛下本人,具体的时间是盖亚历327年9月1日的晚上,地点是沙思路亚的潘·达克男爵府——也就是沙思路亚解围的那一天的庆典之夜,斯沃陛下的军队在这一天击溃了僭王克拉文围困沙思路亚的叛军,沙思路亚攻防战宣告结束,因此这一天还被定为“胜利日”而年年欢庆。 这个矛盾究竟是《回忆录》记载错误造成的?还是别有内因?根据《回忆录》的记载,斯沃陛下与子爵的见面牵涉到一位在沙思路亚之战中阵亡的盖亚绝世美女。笔者因此大胆地推测:有可能是因为斯沃陛下不愿意这一段隐私广为人知而与子爵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守密默契。 在《回忆录》中披露了帝国草创时期大量不为人知的内幕,由于详细的记载了子爵的亲身经历,与子爵发生过接触的部分人物——诸如盖亚帝国开国皇帝金·斯沃一世陛下、风骑兵军团的缔造者希格蒙德·布隆姆菲尔德、斯沃陛下最有力的支持者盖亚巨商艾德里安·罗兹、迷一般的白翼高级干部基里扬诺夫·德·加里波第等等传奇英雄——均有大量的细节描写,而这些细节基本上对我们而言可以称得上茫然不知,所以这本回忆录将给长期研究这段历史的朋友打开一扇崭新的门户。另外,在回忆录中包含了许多有关盖亚帝国草创的政治经济风土人情的第一手资料,对于完善我们今日的帝国经济发展史等等专业的研究也不无裨益。 笔者经过长期努力,将这本《回忆录》系统地核实整理后,完成了初步的手稿。其中特别将记载着关于盖亚第一美女特蕾莎·塔比奥拉的章节《坠落的银色狮鹫》这篇回忆录的原文放在卷首,希望能够令读者对《卡莱那子爵回忆录》的原文产生一些直接的感性认识。 衷心希望这本书能够给有志于研究探索历史学领域的朋友们一点乐趣与帮助。 附:主要参考资料出处及作者 《卡莱那子爵回忆录》作者:杉尼·佛克斯·德·卡莱那子爵 《土拨鼠大街办事处卷宗》记录者:沃斯·利蒙 《风骑兵军团卷宗》记录者:乔·邦德诺 《布鲁·斯凯男爵回忆录》作者:斯通·斯凯男爵 《金·斯沃陛下起居集》作者:弗郎兹·佩斯科特 ; 引子坠落的银色狮鹫 杉尼·佛克斯·德·卡莱那子爵 盖亚历360年·魔兽纪元5077年10月 人的一生就象一个陀螺,始终在永无止境地旋转。 此刻,我坐在书桌前,桌上是一叠洁白的新纸。我颤巍巍地从墨瓶中执起一管鹅毛笔,却楞了好长的时间。我想写的东西很多,但是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我用力地闭上眼,竭力回想我跌宕起伏的前半生,数也数不清的面孔在脑海间浮浮沉沉,有一些非常熟悉,但更多的只是似曾相识;我渐渐地变得身轻如燕,在天地间飘飘荡荡,然而我的躯壳却完全不接受意志的驱使,我就象一只风筝被冥冥中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我象是在翻山越岭,又象是根本没有离开过原地,我肯定我周围的环境一直在变幻着;我看到了村塞和帐篷,也看到了先皇陛下金碧辉煌的宫殿,无数的旗帜隐隐约约在迎风飘扬,成千上万的骑兵和重步兵彼此冲杀,天空中飞散的箭矢也如乌云暴雨一般密集;呼啸的风声、巨大的呐喊声和哀号交织在我耳畔…… 我慢慢睁开眼,面前正对着桌上的铜镜,我茫然地凝视着镜中那个皓首白发的老翁——我是谁?我在哪?我做了什么?我还要做什么? 我曾经是自由都市艾尔帕西亚的一名佣兵。以敌后骚扰作战的方式参与了被称为“神奇皇帝”的金·斯沃·盖亚陛下的复位之战,战争结束之后进入盖亚著名轻骑兵部队“风骑兵军团”,从此结束了经年动弹不安的生活。 一张熟悉的脸浮现在我的面前,瘦削、精悍、蓄着两撇胡子的脸上永远带着淡淡的嘲讽之色,他紧紧地握着右手的钉锤向我走来。我欣喜地伸出双手,却穿过了他飘渺的身躯,茫然地停留在虚空里。 我认出了他,我的先师,在盖亚内战中我所邂逅的“风之子”希格蒙德·布隆姆菲尔德。 虽然没有正式被他收为弟子,在我的这一生中,始终把他作为引导我迈上武道更高层次的师父。此外,也是因为他的推荐,我才得以成为风骑兵军团的第二副团长。 从盖亚内战算起,一转眼就过去了三分之一世纪,先师战死在莫古里亚已经是整整二十年前的事,人类世界的统一也维持了十多年……这一切的一切,在我眼中都是那么地虚幻。不知不觉地,我已经风烛残年。 回顾我这不算漫长也不算短暂的一生,也曾有幸作为历史的见证人之一目睹了盖亚帝国的崛起。这个帝国的建立,意味着迄今为止我们所知道的人类世界的完全统一。也许,这个统一在我们拉尔夫人类的历史上是一个重要的记录;也许,只是昙花一现的辉煌。我不是圣贤先知,我无法拨开岁月的迷雾直视未来,也就不能对我们今天的世界下一个权威性的论断。所以我只好无奈地将它们交由后人来评价,虽然是有些不负责任,但既然这是我所力不能胜的工作,也只好如此了。我惟有忠实地记载下我所见所闻的一切,这是历史赋予我,以及和我生活在同一时代的朋友们的一个使命。 于是,在先师的忌日里,我准备好了纸笔,开始努力地搜寻着我记忆中那些残存的片段点滴。 先师希格蒙德,是一个迷一般的人物,即使是曾经与他长期单独相处的我,也难以猜测他内心的念头。在盖亚内战爆发之前,他与还是第一王子的先皇陛下莫逆相交;在盖亚内战期间,他帮助陛下创建了著名的风骑兵军团,并率领这支轻骑部队深入敌后,有效地牵制着与陛下对峙于沙思路亚的讨伐军,最终将己方引向胜利;在盖亚帝国的草创时期,他始终是陛下的最高军事参谋;他以客卿的立场运筹帷幄,指挥盖亚军战胜了强大的教皇国托利斯坦;然而,就在完全统一拉尔夫大陆之前,令人难以置信地,他竟然离开先皇陛下,毅然与帝国为敌,最终战死…… 在先师褒贬不一的传奇生涯中,最经常被人提起的经历之一,就是他斩下了盖亚第一美女——特蕾莎·塔比奥拉的首级。 ※※※※※ 基里扬诺夫无意识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他的手指修长纤细,白皙而富光泽。谁都很难设想,这样的一双手竟然会射出致命的箭矢。 亚倍尔男爵是远近闻名的战士。昨夜,我们旋风般冲入他的城堡时,他穿着沉重的全身钢甲,头盔上装饰着巨大的牛角,手持长柄巨斧,一个人拦住我们的去路。冲在最前面的佣兵勒不住马,他一斧就将马头连颈砍下,马血标射上半空,喷贱得到处都是。他的钢甲和巨斧沾染着鲜血,仿佛地狱里狰狞的鬼神一般恐怖。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已经威风尽失,大声惨嚎地倒下。一只箭从他头盔的缝隙间射入,精确无误地命中他的右眼。 “基里扬诺夫·德·加里波第时刻愿意为您效劳。”谦卑的鞠躬在礼仪上无懈可击,却配合着弓箭手那玩世不恭的腔调,变得充满了讽刺意味。 现在,那位危险的男子若无其事地端着一杯酒,皱着眉,背诵着大段大段的抒情诗。 我们坐在亚倍尔子爵府客厅的吧台内,天一黑就要动身前往下一个目标。 “无论是敌人的首级还是美女的心,我都可以一箭命中。”他不停地重复着。或者不如说,他不停地罗嗦。 他仰首将酒一饮而尽。表情忽然间起了微妙变化,他凑近我,低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到盖亚来吗?” 空气中弥漫的酒臭令我十分难受,我厌恶地推开他:“我不知道。你该不是醉了?” 他爬上吧台,滑稽地单腿站立,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 “我来到盖亚,只希望亲见看见那位骑士,那位传说中罕见的天才……”他低声地宣布,“斯沃和克拉文哪一个做盖亚国王和我有什么关系?” “骑士?”我困惑地重复。 “是的,骑士。”他拼命点头,一次又一次地确定,“十五岁升级为见习骑士,十九岁击败盖亚著名骑士雷欧·布莱诺——只能用罕见的天才来形容这样的纪录……然而,这并不是我想见到这位骑士的理由。” “是么?”我随口敷衍。他要说什么,其实我一点也不想了解。 他开始哈哈大笑:“因为这位罕见的天才不仅是出色的骑士,不仅是身世煊赫的塔比奥拉侯爵继承人,更是盖亚第一美女!” 喝醉的弓箭手笨拙地跃到窗台上,怔怔地凝望夜空里皎洁的月亮,“她的肌肤宛如白雪,金黄的秀发象波浪一样起伏,淡蓝色双眸令最璀璨的星星也失去光芒……她的名字叫做……特雷莎……” 回过头时,他破天荒地露出一次认真的表情:“我想见她——特雷莎·塔比奥拉!”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我默默地重复一遍: ——特蕾莎·塔比奥拉。 ※※※※※ 深夜里的海杜克山脚,三百匹接受过严格训练的战马安静地排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方阵。除从沙思路亚突围后一直追随希格蒙德的一百轻骑外,其余全是从两百八十名资深雇佣兵里严格挑选出来精壮汉子,其中大部分人和我一样组织或者参与了对盖亚诸侯领的骚扰作战。 我头一次将血月挂在腰畔的显眼位置。 希格蒙德和小约克在队伍前不远处小声地交换着信息,副队长乔·邦德诺正在分发魔法爆弹,不需要做任何解释说明,雇佣兵里不存在不会使用这种道具的家伙。 “各位,悄悄地跟着我。”一切就绪后,希格蒙德这样说。 避开王国正规军,我们偷偷地接近目标——沙思路亚城北的贵族私兵。正前方是武尔佩侯爵营地,假如对方发现了我们,仅仅是一队长弓手也可以要我们的命。 希格蒙德紧紧地盯着沙思路亚城的方向,我们大气都不敢透一口,尼克在我身后使劲地咽唾沫。 两个火球忽然冲天而起,与此同时,希格蒙德用力地挥下手臂:“进攻!” 几乎是一眨眼那么快,我们便冲进了侯爵的阵地。上百个魔法爆弹冰雹般砸向马栏里,惊马四处奔驰,踩坏无数营帐。 我们分成左右两股,乔·邦德诺带领一队往左,我则和另一半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希格蒙德往右,冲出百余步后,两队调转马头合力杀向同一个方向汇合,然后交错,再汇合…… 我左手高举火把,点燃每个经过的帐篷。从睡梦中惊醒的士兵和军官只穿着内衣就冲了出来,我右手掣出血月,轻易地劈翻了七八个敌人。 仅小范围来回冲杀几趟,侯爵的部队已经混乱不堪。希格蒙德五指握拳,狠狠地捣向沙思路亚城的方向,乔·邦德诺扯着嗓子大喊:“突击!”与此同时,沙思路亚中门大开,数千养精蓄锐已久的战士排成方阵呐喊着冲进近乎溃乱的侯爵部队。希格蒙德示意沙思路亚军巩固阵地后,指示我们继续向东冲击其余的贵族私兵。 不停地奔驰,不停地杀人,这就是我唯一的印象,我根本不知道我当时战斗了多久,也不知道多少人在血月挥舞出优美的弧线下失去了生命。大概不只我,其他人也都失去清醒的意识,机械地重复同样的运动。我头晕眼花,右臂沉重得无法举过肩膀。然而,战斗结束之前,谁也无法休息一刻。 正午之后,替希格蒙德下达命令的乔·邦德诺已经声音嘶哑,再也说不出话。于是,希格蒙德不得不亲自呐喊指挥作战。 战斗持续了整个白天,战况激烈的程度难以想象,甚至我们连撤离战场的进餐时间都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精锐的讨伐军正规重装步兵终于向贵族私兵阵地增援,希格蒙德将我们暂时后撤至沙思路亚军与沙思路亚城之间的缓冲地带,进行短时间的整修。我们趁此机会取出马鞍里的干粮嚼几口,喝上一点水,活动活动酸胀的身体。 枯燥无味的阵地战开始了。沙思路亚军表现得相当顽强,一而再再而三地击退优势敌人的进攻。 尼克将水袋举过头顶倒下,痛痛快快地洗去头上的血污和尘土,再将剩余的水全浇在马身上。 “天哪,尼克,你在做什么?谁知道这场见鬼的战斗还要打多久!等会你要是口渴了怎么办?”我提醒他。 “别担心,杉尼。谁又会知道我们能不能活到战斗结束?我宁可战死也决不渴死。”尼克蛮不在乎地回答。 我忧心忡忡地凝望战场,沙思路亚军能坚持下去吗?一旦他们崩溃,我们也完了。正面遭遇重装步兵是轻骑兵最大的噩梦。乔·邦德诺拍拍我的肩膀,似乎看透了我的恐惧。他沙哑地说:“没问题的,指挥沙思路亚军的一定是那个喀尼亚斯拉大叔。只要有他在,即使是玛尔斯伯爵也很难有所作为吧?有一次大叔被我们灌醉后透露,他曾经做过大魔法师拉尔的侍从,啊,就是那个全拉尔夫大陆最伟大的魔法师拉尔耶~能够被传说中的英雄所倚重,对付区区一个玛尔夫伯爵也应该不在话下吧?” 听起来象是在安慰我,实际上我相信乔对此事未必那样有把握,也许他正是为了要让自己坚信喀尼亚斯拉的能力才故意这着说吧? 希格蒙德矗立在最前列,象是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那样,他高高举起握紧的拳头。 “上马,预备!”乔·邦诺德已经将他当作战神一样崇敬,一看到他发出集合的信号,一边大声下令一边第一个爬上马鞍调整甲胄。 希格蒙德是最后一个上马的,他驱马绕着我们小跑一周。“战士们,你们是英勇的!因为你们的奋战,胜利已经来临!王家卫队开始疲惫不堪,沙思路亚的危机就要解除了!是你们挽救了这座美丽的城市!是你们创造了奇迹!我为你们骄傲!沙思路亚为你们而骄傲!现在,让我们把贵族老爷们的私兵彻底送回老家去吧!” “为了胜利!”乔声嘶力竭地怒吼。 “为了胜利!”每个人都放开了嗓门。我们大声地呐喊着绕过对垒的正面战场,跟随希格蒙德呼啸般冲向西北方的驿道。 沿途不少盖亚贵族正在努力试图收拢败军,门第的优越感和军人的荣誉迫使他们不得不无视败北的现实。他们面对的最大问题是私兵混乱的统辖制度,哪怕是某个侯爵也无法有效地聚拢另一个地位比他低得多的子爵或者男爵的私兵。这些私兵仅仅接受领主的指挥,而一旦所有的私兵混成一团,恐怕是讨伐军元帅玛尔夫伯爵亲至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将他们有条不紊地再次组成战斗编制。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我们便再次轻易地击溃了这些小股的抵抗力量。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夕阳将我们的身影拉长成右后方狭长的痕迹。我们追逐着、驱赶着十倍于我们的敌人,数量的对比、装备的优劣和战技的高低已经没有意义了。 “看哪,杉尼,那是什么?”尼克忽然到我右边勒马,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支整齐的军队出现在北边。 “是敌人的援兵!”“数量是多少?”“看不清楚,也许只是先锋部队,大军在后面吗?”“马上向沙思路亚报告,提醒他们加强防御。”“对方的指挥官会是谁?”“不知道,你们能看清楚军旗上的纹章吗?”……嘈杂声掩盖了尼克后面的话。 我定睛细辨,那支军队的旗帜上绘着紫色的盾和银色的狮鹫,“不是正规军的纹章,象是贵族的家徽!”我打着手势喊道。 “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贵族老爷派来邀功领赏的私兵吗?把他们一起送进地狱去!”是乔的沙哑声音,“沙思路亚可不是可以随便让人欺辱的!” 还没等我们动手,溃退的讨伐军已经象潮水一样将那只军队淹没了。希格蒙德一马当先冲进已经散乱无序的敌阵,敌方的主将是个身穿黄金盔甲的骑士,格挡了希格蒙德的一记钉锤后转身向西逃跑,希格蒙德在身后紧追不舍。 一个魁梧的战士拦住我的去路,就在他的战斧劈下之前,跨下的黑云攸地人立起来。战斧狠狠地砸在地上,我迅速跳下马,踩住他的兵器,一只手揪下他的头盔,另一只手将血月横在他的鼻下。“你被俘虏了,报上名来吧!”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表情显得难以置信而不知所措,大概还没有从刹那间的失败中清醒过来吧?他含混地说:“我……叫……拉米达·彼亚伦。” “你们的主将是谁?” 我完全没有注意到那是我曾经听说过的一个名字。 “特……蕾莎·塔比奥拉。” ※※※※※ 我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混身象是散了架,连动一动手指头都有困难。尼克那家伙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出去参加宴会,我冷淡地拒绝了。我知道对于沙思路亚的所有军民而言,今夜会是一个毕生难忘的日子,甚至有可能会被载入史册留名千古,但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对彻夜的欢庆没有任何兴趣,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对于一个在生与死的边缘搏斗了整整一个白天的人来说,这并不能算是过分奢侈的要求吧? 尼克随便洗漱一番,穿上礼服,还使用了发蜡和香水,然后才吹着口哨出门去。真是拿这个家伙没有办法,他和基里扬诺夫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唯一的区别大概只有尼克是货真价实的贵族,而基里扬诺夫的家世恐怕就要打上诸多问号才行。 因为职业的缘故,基里扬诺夫和没有选上的雇佣兵一起被留在海杜克山下的森林里。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雇佣兵佛克斯先生?”门扉处传来一阵轻微的扣击。 “请进。” 一个带着紫色面纱的女子悄悄地走了进来。她的体态轻盈优雅,应该是一个年轻的美女吧? “天哪,您真是够邋遢的。”她皱着眉打量着屋内到处乱扔的衣物,“难道您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吗?”她转着眼珠戏谑地说。 “得到您的夸奖我很荣幸。”我漫不在乎地回答。 “您真是一个难以想象的人,过着一种……”她寻找着措辞,“难以想象的生活。” 我不耐烦地坐起来,重重地穿上地板上的靴子。“我并不认识您,并且,我也没有邀请您进入我的住所。我不认为我有义务接受您对我和我的生活的评论。” “您能保守秘密吗?”她犹豫地说,“我必须确认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 她显得难以启齿的样子,孤独无依地站在那儿,两只手绞个不停。 “我对任何秘密都没有兴趣,如果说这就是您需要的回答。”我耸耸肩,如果我能象尼克那样会哄女人,她一定会觉得好过一点吧。 可是,接下来的对白就完全令我瞠目结舌了。 “我是斯沃王子的侍从女官,您可以称呼我为奥莉亚丝。王子命我执行一个秘密的使命,他想见一个人。” 奥莉亚丝除下了面纱,露出一头红发和秀丽端正的脸。她坐在我好不容易从一大堆皮甲和护臂下翻出来的凳子上,“我去过修道院,所有的战俘都关在那儿。我找到了要找的人,他叫拉米达·彼亚伦。负责看守的卫兵告诉我,他是您的俘虏,他还告诉我,您住在这家旅馆里。” “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您的意思的是说……”奥莉亚丝的大眼睛盯着我,她点点头,我不禁大声叫道,“他想见彼亚伦?他想见一个战俘?而且是在今晚?他?王子殿下!?” 我一把推开窗户,沸腾的喧嚣立刻传进屋里每一个角落,“瞧瞧吧,全城的人都在欢庆!王子现在应该忙着和他的臣民们呆在一起。” “嘘,噤声!”奥莉亚丝在唇边竖起食指,“您会让别人听见的。” “见鬼!如果王子想见他,直接派一个士兵将他提走不就得了?无论是想吊死这个彼亚伦还是放了他,谁敢有异议!为什么要这样鬼鬼祟祟的派一个蒙着面的侍从女官到修道院,到我的旅馆里……难道您是在开玩笑?” 奥莉亚丝尴尬的表情可一点也不象在开玩笑,“王子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好吧,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王子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我下了个大不敬的断语,“奥莉亚丝小姐,您需要喝点什么?” 修道院在男爵府附近。 蒙上面纱的奥莉亚丝在街道的拐角处的阴影里等着,我整了整装束,大步走进修道院。 “您好,佛克斯先生!”看到我出示的临时证明,卫兵敬畏地行了一个军礼。或者是由于希格蒙德在这里的影响,或者是因为我们在这场战争里的表现,沙思路亚人对雇佣兵的尊重超过了我所见过的任何地方。 “您好,是这样的。”我按照实现和奥莉亚丝约好的说辞解释着,“我的俘虏彼亚伦先生有一位远房堂妹,是潘·达克男爵阁下的府邸里的侍女。她找到了我并向我支付了足够的赎金。” “是一位蒙着紫色面纱的女士吗?她到这来打听过彼亚伦先生的情况,是我告诉她您的旅馆的。” 我取出一枚价值二十五第纳尔的金币塞进他的手里,“是的,您说得很对。我得谢谢您,所以请您喝一杯,当然是在没有值勤的时候。哈哈,能请您将彼亚伦先生带来吗?他的堂妹还在旅馆里等着他呢,我得告诉他他已经自由了。” “当然可以,愿意为您效劳,请您在这里稍候片刻。”卫兵微笑着将金币揣进皮靴,“感谢您的酒,您实在是个好人。” 没过多久,拉米达·彼亚伦被卫兵带了出来。他很沮丧,走路的样子也无精打采,憔悴得象是老了十来岁。实际上他是黄昏时分被俘虏的,而现在还不到子夜。 “彼亚伦先生?”我清了清嗓子。 一双缺乏活力的眸子茫然地注视着我,显然这个可怜的人已经不认识我是谁了。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请跟我来吧,有人正在等着您。” “佛克斯先生,您需要护卫吗?”卫兵热心地询问我,“或者是通知几位您的同伴来接应您?” 我按着腰畔的血月,“您认为需要吗?” 打量着彼亚伦两眼,卫兵摇摇头:“当然,您曾经俘虏过他……我想即使发生什么事,他也无法对您构成威胁。” 我微微鞠躬以答谢他的赞誉。卫兵拿出一张纸条给我,我草草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一边将纸条夹进一本巨大的记录薄里,一边提醒我:“佛克斯先生,还有一些彼亚伦先生的装备行李,您打算怎么处置?” “暂时搁这儿吧,如果有需要,会有人来取的。”我意味深长地说。 如果这个可怜的家伙没有被王子立刻处死的话。 彼亚伦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他仿佛已经对未来再也无所谓了,说实话,现在的他和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没有多大的分别。走过街角,奥莉亚丝出现在我面前,默默地引领我们。我们走进男爵府一个不起眼的后门,没有看见守卫的踪影,大概是被王子悄悄地支开了。 在一间黑暗的屋子门前,奥莉亚丝停下脚步,一阵不祥的预感紧紧地抓住我。 “请您坚强一些,彼亚伦先生,有些不幸的消息要告诉您。”奥莉亚丝背对着我们,顿了一顿:“您的主人特蕾沙·塔比奥拉小姐,还有您的同僚奥弗莱兹·塔比奥拉先生以及费兰德拉格·维利先生,他们在天黑前战死了。” 彼亚伦两腿一软,扑通坐在地上。 屋子里亮起了一盏灯,一个穿着华贵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他低声说,“我很难过,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不知道特蕾莎会在这个时候到沙思路亚来,虽然即使我能知道恐怕也无法改变一切。彼亚伦先生,如果您还记得的话,我们曾经在伯尼朵罗斯和格劳瑞斯见过两面。那时候我化名为佩齐欧斯·安布洛法尔特克豪森男爵。其实您应该知道,我就是盖亚第一王子金·斯沃·奥古斯特。” 王子站在月光下,月色笼罩着他,显得如此安详而平静。我知道这个人就是眼下沙思路亚数万军民所支持的那个男子,但我不会知道他将会把拉尔夫大陆上的整个人类世界完全统一在自己的脚下。 “如果神确实存在,我祈祷他能够赐予您勇气。”王子同情地望着趴在地上的人,“您得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站起来,就好象我必须要有同样大的勇气才能走向赫尔墨一样,我们都背负着自己的使命。您失去了主人和朋友,而我呢?我不得不与自己的亲兄弟作战!不管我或者是克拉文哪一边胜利,在这场战争里倒下的都是盖亚的臣民。难道还有比这更残酷的事实吗?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祖国分裂成两派,我的同胞自相残杀,无论是沙思路亚军还是讨伐军,他们全都是盖亚的人民!” “但是,战争还没有结束,我必须走下去。”王子走近彼亚伦,“您也必须站起来,特蕾莎的遗体就在屋内,她等待着您将她送回故乡。如果说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们就必须做好承担的觉悟。” 彼亚伦深深地匍匐在地上,惶恐地亲吻着王子的影子。我轻轻地将他扶起来,现在,谜底已经揭开了。 “我曾经深深地爱上过特蕾莎,虽然她从来没有喜欢上我。”一抹自嘲的微笑出现在王子脸上,“现在,请告诉我,彼亚伦先生,这四年多来特蕾莎过得怎样?我记得,她乔装男子参加职业公会的骑士晋级,战胜了著名骑士雷欧·布莱诺,我亲眼目睹了那一场罕见的精彩战斗。接着,她在晋级任务中不慎暴露了性别,结果被剥夺了骑士资格,从战士公会里除名,还被押送回塔比奥拉侯爵领地。” 我凝望彼亚伦,他早已热泪盈眶,“小姐被公会处罚以后,就一直禁足呆在家里。成天闷闷不乐,不喜欢说话,也没有露出过笑容。她开始讨厌白昼,却变得喜欢站在阳台上眺望夜空的星辰,长时间的眺望,一动也不动,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偶尔会找我们切磋一下格斗技,那时候她才有点象过去那个活泼可爱的特蕾莎小姐。四年多来,她一直是这样。” 王子的眼角也湿润了,他一次又一次地点头,一声又一声地唏嘘,“特蕾莎,上天实在对你太不公平,我知道你完全有能力成为盖亚最优秀的骑士,如果你身为男子的话。” “布莱诺阁下经常写信给小姐,”彼亚伦继续说下去,“他很善良,尽管曾经败给小姐,但是谁都没有他这样关心小姐的生活,他告诉小姐内战的发展,并且说……假如小姐能够参战立功,也许可以借助军方力量来改变公会的态度。” 传说中的傻王子一动不动地矗立着,时间不停的流逝,谁都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子转过身,也许是不希望别人看见他的泪水,也许只是我自己的胡思乱想,王子哽咽着,“特蕾莎躺在屋里,我的侍从女官希尔维拉替她沐浴更衣,换上了她最心爱的黄金骑士甲,再用绘着紫盾和银色狮鹫家徽的战袍包裹着她。是我亲手将她放进灵柩的,她的骑枪躺在她的身边。屋后的马车早就准备好了,车厢里放着奥弗莱兹·塔比奥拉先生和费兰德拉格·维利先生的遗体以及他们的武器装备。我希望佛克斯先生能帮你将灵柩抬上马车。” 我嘎声道:“遵命,殿下。” “我不想再和特蕾莎告别一次,希望您一路顺风,彼亚伦先生。”王子不再回头,奥莉亚丝跟随着他渐渐地没入夜幕。 ※※※※※ 尘封了三十三年的记忆如决堤的浪涛般席卷着我,那种感觉或许就象遇难船上跳进大海中的人一样,四面八方的回忆压得我透不气来,我渐渐失去了意识,清醒过来后已经伏在退潮后的沙滩上,拼命喘着粗气。 那一切只是一场梦吗? 不,不是。 特蕾莎确实死了,是先师亲手取下了她的首级。很大程度上,这就是先师被称为“冷血佣兵”或者“恶魔希格蒙德”的原因。 我不想为先师正名而歪曲事实,站在先师的角度上看,他大概也不会在意他留给别人的印象。但是,假若是先师被特蕾莎杀死,特蕾莎大概不会得到任何指责,这公正吗?”因为特蕾莎是女人,所以杀死她是希格蒙德的不对。”——我痛恨这样的说法!说这种话的人不仅没有考虑到先师的立场,更无视特蕾莎用生命捍卫的尊严! 她是自愿参加战争的。当然,谁都不愿意被杀,但谁都无法保证自己能在战争中活下来。作为一个武人,在战斗之前就必须要有被别人杀死的觉悟。特蕾莎也一定是这样想的吧? 战争结束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彼亚伦先生与我保持着通信联系。他告诉我,他将与特蕾莎有关的一切资料,包括她遗留下来的日记、雷欧·布莱诺等人写给她的信件以及她收到骑士团和公会的各种文书公函,整理之后交给赫尔墨的王家档案馆保存。通过奥莉亚丝的私下渠道,我向已经成为开国皇帝的先皇陛下提出了借阅的申请,先皇陛下很快就批准了我的申请。在训练风骑兵军团的间隙,我时常抽空进入王家档案馆。将与特蕾莎有关的所有资料细细地读了数遍。 从她的记录上来看,特蕾莎是一个杰出的武人。她不愿意和普通的女性一样安逸地躲在战场的远处,她的热血因战斗而沸腾。在禁足的那些平静日子里,她的生命几乎失去了意义。作为武人的宿命就是战斗,只有在战斗中才能证明自己生命的价值。特蕾莎是兴奋地迈上内战的征途的。 那既不是一次决斗也不是一出宫廷舞会而是一场战争。 没有所谓的公平和绅士风度。 作为一个佣兵,我深有体会——生存是战斗中唯一的目的。先师取胜的手段并不漂亮,先师不是先皇陛下,华丽从来不是他的风格。先师一生中经历过无数次的战斗,但大概没有过一次决斗的记录。 在战争中,较量的不仅仅是双方的格斗技巧和战意斗志,更重要的是宏大深邃的战略和明确有效的战术。也许特蕾莎在前一项上并不输于先师,但在后一项上则远远落后。先师始终不是一个标准的武道家而是一个杰出的佣兵和军人。 特蕾莎在战斗中一样也杀人,没有理由不可以被别人杀死。 我并不想做任何评论,我只想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如实地展现在后人眼前。 特蕾莎·塔比奥拉。身世煊赫的侯爵千金,绝世的美女,更是一个杰出的骑士——十五岁升级为见习骑士,十九岁击败著名的骑士雷欧·布莱诺——只能用罕见的天才来形容。由于隐瞒自己的性别参加公会的职业晋级,受到骑士团和公会的除名处分,被软禁在父亲的领地内。在内战爆发的时候,她自发率领七百私兵加入讨伐军的阵营,盖亚历327年9月1日黄昏战殁于沙思路亚河畔。 我无缘目睹特蕾莎娇媚的容颜,于我而言,她只是一个遥远的存在,一颗高不可及的星辰,悬挂在过去的夜空中。数十年来,我也曾设想,要是她不曾加入盖亚的内战,她现在又会怎样?毫无疑问,无情的岁月会使她红颜老去,韶华黯淡。然而,她在最动人的时候不幸战死沙场,我们对她的印象也就永远定格在她最美丽的那一瞬间。 ; 第一章 盖亚商人的委托 杉尼·佛克斯横过土拨鼠大街,走向小巷尽头的拐角处。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狼人跌跌撞撞地从他身边踩着“s”形路线经过,几乎将他挤下路边的臭水沟。狼人的身上散发出阵阵薰人的恶臭,比他整整高出半个头,挑衅地直勾勾瞪着他。 在不法者的天堂(注1),你没有办法和每一个身边的流氓打架。他们的数量比野地里的老鼠还多,这是你必须习惯的生存环境,你不是早就习惯了么? 杉尼这样对自己说,他轻轻地推开狼人肮脏的躯体,仍旧向前走去。 狼人混浊的眼光努力地聚焦,竭力想看清那个胆大包天的人类长什么模样。然而劣质勒度酒(注2)正撕扯着他的大脑,他无法抗拒那股神奇的力量,摇摇晃晃地挣扎半天后,终于扑倒在沟边翻江倒海地吐起来。 于此同时,杉尼走进了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里。 这间屋子没有开窗。不用籍门缝间射进来的微弱阳光,他也可以准确无误地找到自己的目标,屋内的陈设他一清二楚,两边都是摞了三层的酒桶,左边是空的,右边是满的。五六张残破的木凳歪歪斜斜地散放在过道两边,供伙计搬动上层的酒桶时踏脚之用。 然而,杉尼站住了。他知道酒桶后面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也许是一柄锋利的匕首,也许是淬毒的吹针,更可能的是两样都有。虽然这里看起来和普通旅馆后门的小酒窖没有什么不同,虽然在屋子后面确实有一家野鸽子旅馆。地下公会的办事处总是伪装得很好,即使是在自由都市艾尔帕西亚也是如此。除了保护自己以外,对外保持着高度的神秘感,更能令人畏惧与尊重。 你知道它存在,但你不知道它在哪。 轻举妄动带来的后果是致命的。即使是熟悉的佣兵,在确定没有敌意之前,贸然地闯入公会的的代价就是死,这样的情况发生过几次,一般来说,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当事人的尸体会在某个街角被人发现,后心插入一柄匕首,或者是咽喉上有一枚吹针。 地板上打开了一扇暗门,蜥蜴人沃斯·利蒙的脑袋冒了出来,滴溜溜地打量着杉尼半天,裂开嘴笑了:“我亲爱的伙计杉尼,能看见你还健康地活着,让我非常高兴,你的力量又提升了吧?” “或许是吧。”杉尼满不经心地说,他毫不退让的迎接沃斯饶有兴趣的省视着自己的目光。也许最近几次任务中的格斗战确实丰富了自己的经验,但是这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而力量方面吗?他倒觉得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可以理解一个每天要和众多的地下职业者、雇佣兵、晋级任务和雇佣委托等等打交道的蜥蜴人在接人待物上不可避免的会形成一些僵化的思维和习惯,但他绝不欣赏这些。 蜥蜴人讪讪地笑着,示意杉尼钻进暗道。杉尼跟着沃斯,暗门自动在身后合拢。 才走十来步,眼前飕然一亮,一间四壁挂着巨型牛油蜡烛的圆型客厅出现在眼前,正对着暗道是一扇紧闭的大门。门两边各有一个书柜,书柜共有五层,分别标注着“委托人”、“佣兵”、“任务合约”、“职业”和“财务出入”等字样,每层都整齐地排列着或多或少的笔记本。六名身强力壮的警卫面无表情地站在柜前。蜥蜴人般来一张折椅,搜索着书柜第二层以“s”打头的笔记本,很快便发现了他的目标,他满意地点点头,从折椅上跳下来,就着牛油蜡烛的光亮,阅读起笔记本上的内容: “姓名:杉尼·佛克斯;来自:卡莱那;种族:人类斯奈克族;年龄:25岁;职业等级:下位见习骑士(注3);武器:弯刀‘血月’;推荐人/担保人:西哈洛长老……哇噢!”他发出一声惊叹,抬起头扫一眼杉尼。杉尼轻轻地做了个确定的手势,蜥蜴人咧开大嘴:“真是令人肃然起敬的背景呢!艾尔帕西亚五人议会的代表——龙族(注4)长老西哈洛大人可从来没有为人类佣兵做过推荐人或者担保人,任何人类都没有这样的荣耀——据我所知,至少全艾尔帕西亚的人类佣兵都是如此……” “我来自龙族沙漠,因为这个缘故,很荣幸地认识这位尊敬的朋友。”杉尼耸耸肩解释道。 “啊,你居然称呼他——西哈洛大人作为——朋友?”蜥蜴人不可思异地瞪大眼睛。 杉尼皱起眉,有略微的不耐烦从他皱紧的眉宇透露出来:“沃斯,这是我第四次到这里来,每一次你都要问这几句话。是的,西哈洛大人赐予我称呼他作朋友的荣耀,如果这就是你想要得到的答案。” 蜥蜴人仿佛发现了某样很有趣的东西般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亲爱的伙计杉尼,你也知道我每天都要经手十件以上的委托任务。所以你应该谅解我在某些问题上的健忘,是的,这是我的不对,你知道蜥蜴人的脑袋里没法装太多太复杂的东西,我是个可怜的家伙。”他暧mei地眨眨眼,“另外我得承认,有时候要是想从你嘴里套出什么,实在是太困难了……” 他的大嘴里简直可以塞进一个南瓜。杉尼两手一摊,暗示蜥蜴人继续他的工作。于是,蜥蜴人继续读下去:“第一次接受任务——护送盖亚王国罗兹商会的百兰斯·伯恩斯坦先生前往卡莱那,报酬是三十枚金币——哦,那是个艰巨的任务,前往卡莱那的成功率大概只有三成,你居然成功了。” “是的,我在卡莱那长大,那里对我来说就象你对土拨鼠大街一样的熟悉。” “第二次任务——还是罗兹商会百兰斯·伯恩斯坦先生的委托,他希望你帮他收回莫古里亚(注5)猪人酋长亨利·皮格尔的借款两百枚金币,代价是百分之五的回扣——你又得到了这两千五百第纳尔(注6)。” 杉尼搔搔后脑,有些无奈地抱怨:“其实来回路途上的花费就超过一千六百第纳尔,所以这是一笔不合算的交易,我当时没有考虑那么多。至于从亨利先生的口袋里找出两百枚金币,那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毕竟他每年雇佣私人警卫的开销都远大于这个数目。” 蜥蜴人吐出了尖而长的舌头,利索地在空中打个转后又闪电般地缩回去,这是该种族表示惊叹或者不屑的通常方式,他继续读记录上的文字:“第三次任务——刺杀潜入艾尔帕西亚的人类冒险者费尔沃士爵,他很可能是托里斯坦派来的间谍和破坏者,职业级别是上位骑士……比你高上五个级位呢!我亲爱的伙计杉尼——指定你执行任务的便是西哈洛大人——艾尔帕西亚至高无上的五人议会成员之一,你的朋友(沃斯再度轻叹一声)——你带来了这位骑士大人的结婚戒指了吗?那枚戒指镶嵌着费尔沃家族的双头蛇家徽和他夫人米莱尔家族的十字剑加三角盾家徽,这是西哈洛大人要求的。” 杉尼从护臂里小心地取出那枚戒指,轻轻地放进沃斯长着四只指头的手掌中。沃斯用另一只手的两只手指轻轻地捏起戒指,仔细地端详着花纹和质地。他喃喃低语:“你究竟是怎样办到的,我亲爱的伙计杉尼?费尔沃士爵可是托里斯坦主教亲卫兵团的副教官,他在战场上杀死过二十七位和他同级别的骑士。” “我并没有和他在战场上交手。”杉尼简单地回答。 “该死,你究竟是怎样办到的?”沃斯不依不饶地追问。 杉尼摸上腰间的弯刀,“他在旅馆里喝咖啡的时候并没有穿着甲胄,也没有拿着他那只巨大的银戟。我从他背后经过,轻轻地给他后心来了一刀,就是这样简单。” “真是干得太漂亮了,这样托里斯坦就无法追究他的死因——在不法者的天堂的一家旅馆里被陌生人杀死,这当然只能够怨他自己不小心,你说对吗,我亲爱的伙计杉尼?”蜥蜴人不停地匝着嘴,再次爬上折椅,翻出西哈洛长老的资料和刺杀费尔沃的任务合约,拿起笔记录下详细的内容。然后从柜子下的保险箱中点出十五枚金币。一枚一枚地将它们放进杉尼的手中,叠成苹果高的一座小塔。“西哈洛大人果然具有非同寻常的睿智眼光,当然,你也没有让他失望。你是一个谨慎而聪明的人,而且还总是有好运气,我亲爱的伙计杉尼,我得说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杉尼没有缩回手,他压抑着不快说:“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次任务的酬劳应该是十八枚金币。把剩下的那部分给我,你这条肮脏的大蜥蜴!” 蜥蜴人的眼中掠过一丝危险的火花,然而很快他又换上一副笑脸,“当然,你的记忆没有欺骗你。不过你也别忘记了你必须缴纳的手续费,这是我应得的利润!”他改用一种甜蜜的声音,试图安抚对方,“我亲爱的伙计杉尼,你得想想清楚,你只不过在别人背后捅了一刀就拿到了十五枚金币,你知道,这比你上次大老远跑一趟莫古里亚的收入还要多出五成呢!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吗?如果你觉得与尊敬的皮格尔先生有关的那椿生意不合算,那么这一次你可算是交了好运!” “沃斯,你可别想拿我当傻瓜!皮格尔是中位步兵,费尔沃是上位骑士;皮格尔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费尔沃身经百战;上次的委托任务只要皮格尔的钱而已,可这次要的是费尔沃的命!我不会少付你那合理的手续费,可是你也别想克扣我一个第纳尔!”杉尼冷冷地说,他的右手握上了腰间的弯刀。 蜥蜴人气得脑门冒出青筋,他的眼睛滴溜溜乱转,犹豫了半天,抓过纸笔开始一边计算一边嘟嘟喃喃:“酬金总额为十八枚金币,折合四千五百第纳尔,手续费应该是四千五百乘以百分之四……也就是一百八十第纳尔。我还差你三枚金币,折合七百五十第纳尔,扣除一百八十第纳尔,应该是……” “算两百第纳尔吧,就当我请你喝一杯。”杉尼微笑了,他的手仍旧握在弯刀的刀柄上,“我们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你当然明白,我并不是一个吝啬的家伙。” 一脸不高兴的蜥蜴人闻言露出了苦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这个办事处最厉害的佣兵,但是我相信你是我所认识的最精明的佣兵,我亲爱的伙计杉尼。”他弯腰从保险箱中再取出两枚金币和一个小皮口袋,将它们交到杉尼的手上,带着遗憾的表情说道:“口袋里是五十个铜币,这下我们两清了。” 杉尼愉快地将金币和皮口袋揣入怀里,轻松地坐进一张沙发,翘起了二郎腿。西哈洛长老曾经私下告诉过他,地下公会的人虽然阴险狠辣,但他们绝对不是强盗。“沃斯,今天有适合我去干的委托任务吗?” “让我查一查。”蜥蜴人第三次爬上折椅,“我记得伯恩斯坦先生——那位你熟悉的盖亚商人——他对你的两次服务都非常满意,所以给你留下一封信,那封信应该和另一个委托任务有关。” 地下室的空气有些闷热,雇佣兵解开外衣胸前的口子,露出里面的皮甲。他转着头打量着这间客厅,头顶上是装饰着巨大水晶吊灯的木结构灰色天花板,然而仅仅只是摆设,他从来没有看见那盏灯点亮过,墙壁上湖着石灰,外面再粉刷了一层浅棕色的颜料;脚下铺着一层暗棕色的莫古里亚地毯,地毯下面应该是坚硬而平整的石板,很可能还刻意地打磨过,大概是矮人石矿的产品,那个种族以对矿藏和工匠行业的丰富知识与完善技巧而得享盛名。本地就是全拉尔夫大陆上唯一的多种族聚居城市,领导艾尔帕西亚的“五人议会”便是由精灵、矮人、龙族、兽人及人类的代表各一名所组成。以地下公会的财富,即使是对普通有钱人家仍算得上是奢侈品的矮人产石板,用来铺地也属寻常。 有人曾经问过一个问题:地下公会的地毯为什么是暗棕色的?答案是溅上鲜血后不容易看出来。当然这只是一个家喻户晓的玩笑,不过玩笑的背后未必是虚构的情节。杉尼凝视着地毯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自己无法判断出是否曾经有血迹洒在上面的事实。 类似的办事处遍布艾尔帕西亚每一个角落,哪怕是沃斯这样的精明干练的办事员也只不过是地下公会决策者遥控操纵的无数个傀儡木偶中的一个。这就是艾尔帕西亚,传说中“不法者的天堂”,以地下公会总会所在地而闻名于世的自由都市,也是全大陆的雇佣兵大本营。经历过两年以上佣兵生涯的人,可能没有去过哈维尔、赫尔墨或者是荷里尼斯的任何一个地方,但是绝对不可能没有到过艾尔帕西亚。在这里接受的委托任务占所有交易量的一半以上,也可以说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适合完成跨越国界的委托任务的满意人选。正因为如此,这座笼罩在阴影力量之下的自由都市才成为教皇国托利斯坦、商业王国盖亚和魔法王国鲁安尼亚之下的第四大势力,而一些人口面积均超过艾尔帕西亚的小国和联邦对人类世界的影响力远远无法与它相比。 艾尔帕西亚同时也是最多传奇故事诞生的温床。拉尔夫大陆上的魔法职业分为魔法学徒、见习魔法师、元素魔法师、大魔法师和古魔法使这五个等级,目前全人类里只有十位大魔法师,而最有希望晋升成第十一位大魔法师的是一位绰号叫“雷神”的元素魔法师克利根·萨多瓦。令人难以置信地,这位实力强大的资深魔法师在前不久的玛多伊娜之战中,竟然被某个艾尔帕西亚的小型佣兵团给干掉了,也因此改变了那场战争的最后结局。甚至还有谣传说干掉“雷神”的小型佣兵团的头领是一个没有职业的笨蛋,会被笨蛋干掉的只有白痴吧?然而,很明显“雷神”绝对不是白痴…… 杉尼困惑地搔搔后脑勺,跟其他人一样,他只能这样想:与艾尔帕西亚有关的传奇故事比比皆是。也许,过不了多久,就有新的传奇诞生,人们又会津津乐道好一阵子,“雷神”克利根·萨多瓦的遭遇就会被湮没。而新的传奇,也会在未来被下一个故事所取代。 蜥蜴人抓着一张纸从折椅上跳下来:“百兰斯·伯恩斯坦先生希望能与你私下交涉一项委托任务,他就在办事处顶上的野鸽子旅馆三楼租了一间客房,他计划这次住半个月,今天正是第十二天!我亲爱的伙计杉尼,我马上派人将他请来。” ※※※※※ 委托人:艾德里安·罗兹 内容:游击骚扰作战 范围:盖亚王国全境(不含沙思路亚) 时间:接受委托起直至金·斯沃·盖亚陛下的军队夺回王都赫尔默为止 要求:独立组织和领导小规模的雇佣兵团,在盖亚诸侯领地上采用游击和骚扰的办法转移部分讨伐军的注意。长时间保持大范围的活动,尽一切可能避免与正规军直接冲突。 报酬:接受本委托时一次性支付金币一百枚;该雇佣兵团在战争期间一切战利品;金·斯沃·盖亚陛下得回本属于他的王位后将对各雇佣兵团论功行赏,功勋卓著者将被委任为盖亚王国各部重臣以及授予爵位,分封世袭领地。 警告:本委托的攻击对象只针对一切反对金·斯沃·奥古斯特·盖亚陛下的贵族领主及其私人武装,严禁肆意掠夺各级商人和普通百姓的行为。如违背此原则者,将受到由希格蒙德·布隆姆菲尔德阁下率领的疾风军团的制裁。 ※※※※※ “我不明白。”杉尼推开羊皮纸,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有许多雇佣兵团都曾经介入过拉尔夫大大小小的战争,但一般来说雇佣兵只是混杂在正规军之间参与比较大规模的战役。凭借格斗方面的丰富经验和娴熟技巧,我们确实可以对战争的结局造成一定影响。不过,我没有听说完全由雇佣兵负责的游击骚扰战,这似乎没有先例。” 他和百兰斯·伯恩斯坦两人面对面坐在大厅后的密室内,两人的中间是一张方桌,桌上放着那张被杉尼读完之后推开的羊皮纸。百兰斯迅速将那张纸卷起来,谨慎地塞入袖内。 这位年轻商人怎么看也不会超过三十五岁,他有一头浓栗色的卷发,长着令人印象深刻的鹰钩鼻子。“这只说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尝试过这样做而已,并不等于行不通。” “实际上这是花钱请雇佣兵到你的国家去打劫。”杉尼瞪着对方,说出他心里的最大疑问,“我很难相信这份委托的真实性,一点都不符合常理,这是件非常难以理解的事。” 年轻的商人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他慢慢地解释着:“我为艾德里安·罗兹先生服务,他是平民商人的代表,也是我一位远房堂叔的挚友。在我们盖亚,贵族出生的豪商们把持着朝政。他们制订出对自己有利的保护性法律,在竞争中一直稳稳地占据着不公平的上风。对我们平民商人来说,只要能够推翻那些门阀豪商们,哪怕和魔族联手都可以考虑。目前盖亚爆发了内战,大贵族们支持第二王子克拉文,并推举他继承了王位。所以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支持流滞在沙斯路亚的盖亚第一王子斯沃,只要他能够夺回本来属于他那顶王冠,就可以狠狠地打击豪商们的势力。平民商人没有领地,无法组织私人的军队直接参加战争,所以招募雇佣兵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杉尼低头考虑着百兰斯这番话的可靠性。他虽然没有去过盖亚,却也清楚那个国家的贵族商人确实在经济上和政治上都拥有极大的特权。作为一个出身平民的商人,很少有机会获得应有的丰厚利润。首先,贵族商人把持了大部分商会,对其下属平民商人抽取高比例的贸易佣金;其次,只有贵族商人才能取得部分国家专卖品的交易权。占全国商人总数不足十分之一的贵族商人,竟占据了下议院五分之四以上的席位,使得国家的商业政策一直向贵族商人一方倾斜。当平民商人与贵族商人发生经济纠纷时,全是交由后者操控的商务司来裁决的。从这些情况来判断,对方没有撒谎。 “还有一个问题,希格蒙德是谁?他那个疾风军团又是怎么回事?”杉尼抬起头问道。 百兰斯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疾风军团就是传说中在玛多伊娜之战中取下‘雷神’首级的那个雇佣兵团。希格蒙德是这个兵团的头领,也是斯沃殿下的一位挚友。目前他正率领他的军团纵横在盖亚境内,他们来去如风,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也没有人知道哪里会成为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作为熟悉的合作伙伴,我相信你的职业道德,只要不攻击百姓和平民商人,你完全没必要顾虑他会成为威胁。至于贵族们,哪怕你将他们剥光了活埋也无所谓,想想可以得到的战利品吧,还有这一百枚金币——整整两万五千第纳尔!” 他从内衣的腰间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囊,将皮囊里的金币倒满一桌子。每一枚金币都是崭新的,一面是盖亚的国徽,一面是刚刚过世的老奥古斯特王的侧面像。瞬间密室内金光耀目,令人眼花缭乱。 “用一百枚金币就想找到能够帮助你们赌赢一顶王冠的搭档?而且这顶王冠还象征着全拉尔夫最富庶的商业王国?”杉尼咧开嘴笑了,“果然是不愧是盖亚最有名的大商贾,罗兹先生的手腕实在太精明了。” 百兰斯点点头,他伸出一只手,诚挚地说:“我们会尽量在给养和情报两方面给你最大程度的支援,罗兹商会在盖亚各地都有分会,你将获得许多重要的帮助。” 杉尼沉吟着,终于坚定地握住了百兰斯伸出的手:“我接受这个委托。” 尾随着百兰斯,杉尼大步走出密室。百多枚金币压着他的小腹,那种沉甸甸的感觉真是令人惬意。 蜥蜴人好奇地打量着百兰斯和杉尼,滴溜溜的眼睛一会瞟瞟这个一会瞅瞅那个,拼命想从他们的表情上搜寻出任何蛛丝马迹,然而他失望了,那两位并不是会将喜怒哀乐写在脸上的人,甚至他连双方是否谈妥了交易都猜测不透。 杉尼经过蜥蜴人的身边,一扬手扔出几件东西,他头也不回地说,“第四件委托任务的手续费,这是你应得的。” 说完这句话,他已经走出大厅,钻进密道。 蜥蜴人定睛一看,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目瞪口呆地弯下腰。 四枚金币赫然躺在地毯上。 ※※※※※ (注1)即自由都市艾尔帕西亚,位于拉尔夫大陆东面,是人类世界与龙族沙漠的交界处。大陆上唯一一个多种族聚集的都市。艾尔帕西亚是地下公会总会所在地,也是雇佣兵的根据地。此地由五人议会所领导。“五人议会”是由精灵、矮人、龙族、兽人,及人类的代表各一名所组成的元老院制度。 (注2)鲁安尼亚和盖亚等东方国家中最流行的一种酒精饮料,主要原料为谷物,重要添加剂为栎树汁。口味主要分为干、甜两种。各地的勒度酒良莠不齐,品质有着很大的差距,一般认为鲁安尼亚北方邻近精灵森林的部分村庄的出产,无论香味还是口感,都是最佳的极品。作为商业都市,艾尔帕西亚有各种勒度酒供应,当然,根据品质的区别价格上有很大的差距。 (注3)两大公会系统(战士、魔法师)所承认的五大系职业(战士、骑士、弓箭手、魔法师、魔法剑士)之一。根据职业的熟练程度分为侍从、见习骑士、骑士、圣殿骑士、龙骑士五个等级,前三个等级的每一级又细分为三个级位:下位、中位、上位。 (注4)拉尔夫大陆除了人类以外,还有兽人、龙族、矮人、精灵四大种族以及传说中的魔族存在。龙族由龙王金萨拉所统治,居住在拉尔夫大陆东方的龙族沙漠,龙族是拉尔夫大陆上最强大的种族,在人类社会中流传着“龙族是神的守护者”的传说。金萨拉对其他种族保持着友好的态度,但是祭司长巴沃拉不喜欢人类,在少数龙族中推行种族优化政策与金萨拉对立。 (注5)莫古里亚是兽人的两大聚居地之一,由褒曼尼尔所统治。 (注6)鲁安尼亚、盖亚王国的流通货币,分为金、银、铜三种硬币类型。一枚金币价值两百五十第纳尔,一枚金币兑换十枚银币,一枚铜币价值是一第纳尔。 ; 第二章 尼克 从地下公会办事处离开,杉尼与百兰斯约定了下一次碰头的时间和地点后,若无其事地回到萨阿兰德的住所。 萨阿兰德位于艾尔帕西亚西侧,是自由都市中龙族的聚居地,以龙族历史上一位杰出的英雄命名。成年的龙超过二十尺,是名副其实的庞然大物,所以这个种族的房屋建得特别高大,普通的人类在龙族的街道房屋附近行走,通常会觉得自己宛如蝼蚁一般渺小。杉尼的家依附着萨阿兰德的边缘,曾经是供幼龙练习冥想的小屋,但是以人类的标准来看,这间房子几乎可以做餐馆的大堂,同时招待三十位客人还稍有余裕。杉尼是萨阿兰德唯一一位非龙族居民。 龙族房屋的另一个特点是窗户又大又多,除了冥想的时候要挂上厚厚的帘幕之外,其他时间一律统统开启,任由阳光和月光照射,风雨无碍。除了尽情享受日光的照射,绝大多数龙对观星这项活动有特别强烈执著的爱好。因此龙族的房屋采光和通风特别良好,几乎和户外没有区别。 杉尼用两人高的木板将这间房子的内部分隔成两个小间:只有一张简陋木床的卧室和堆放着武器装备的储藏室。他走进里屋,打量四周。一件锁子甲挂在木架上,各接合处已经泛出锈斑,那是来艾尔帕西亚路上的战利品。当时一只丑陋的豹人忽然从野地里呐喊着冲出来,挥舞着钉头锤扑向他。豹人的生命力比沙漠的胡狼还要旺盛,他先后在豹人的左腿、右臂和下腹用血月划出三条口子,浑身沥血的豹人依旧精力充沛地向他发动一次次的进攻。缠斗了很久,由于大量失血,豹人的动作渐渐不再敏捷,他才找到机会在豹人的后颈补上致命的一刀。当豹人倒下的同时,他也因为筋疲力尽而跪在地上。豹人穿的这件锁子甲抵挡了二十多刀而没有一丝损伤,给他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于是杉尼再站起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将它剥下,套在自己身上。 这件锁子甲曾经镂着不知名的家徽纹章,被杉尼用小刀细细地刮去了,只余下一些模糊的痕迹。质地很轻,但非常结实。有几个破损的地方也被他精心地修补过。他留意过艾尔帕西亚的几家装备店,发现竟然没有一件锁子甲的质量比他这件更好,也许这件旧甲的原主人是世袭的贵族,用高价将它从矮人制造者手中买来,结果却因为脑袋被豹人的钉头锤敲扁而死。 现在,这件锁子甲正默默地挂在架子上,唤醒那段模糊的回忆。杉尼摩挲着它,他相信它足以防御一般性的刀砍剑劈,但对付穿刺性的武器如枪戟或者弩箭时,效果会比较薄弱。 一面圆木盾歪歪斜斜地倚在墙上,直径接近一臂的长度,大约有十五枚铜币那么厚。杉尼弯腰将它拣起来,掂了掂,随手又抛到一边。很显然,这面圆木盾或许可以应付步下的格斗,却绝对无法与装备齐全的重骑兵对抗。木盾下的头盔倒是符合杉尼的要求,这顶全封闭的头盔基本上是全新的,杉尼戴上它,将护面的铁罩掀起拉下几趟,满意地点了点头。 墙边放着一个半开的小铁箱,里面是在艾尔帕西亚订作的全套护腕、护肘、护踝、护膝,用犀牛皮做底,镶嵌上钢条铁索增加强度,具有很强的延展性,即使受到强大外力的撞击也不会造成骨折或者脱臼。手套和靴子是软硬皮革制品,外侧同样镶嵌着鱼鳞状的小金属片。这些东西基本上不会有什么问题。 最后,杉尼抽出随身携带的血月,一泓暗绯色的光芒笼罩了整间屋子。血月的刀身宛如新月,刀柄则向另一个方向弯曲,构成一条“~”型的优美曲线。这柄弯刀非常轻巧,挥舞时的速度极其惊人。有一次,杉尼在卡莱那遭遇胡狼的袭击,他用血月劈断其中一只胡狼的脖子,那只胡狼兀自冲出十多步,脑袋才从身体上掉下来。 杉尼取出一条丝绢,细细地擦拭血月冰凉的刀刃。 直到夜幕低垂,他才离开屋子。 杉尼沿着异常宽阔的大街向萨阿兰德的中心走去。龙族与人类一样,惯于白昼行动,入夜后的街道冷冷清清,仿佛置身旷野一般。杉尼不喜欢白天在萨阿兰德穿行,未成年的幼龙对未知的一切充满了好奇,犹如人类的顽童一般难以自律,但是他们强大的怪力足以对误入本地的其他种族访客造成致命的伤害。没有成年龙的陪伴,白天进入萨阿兰德是一件非常冒险的行为。 过了好一阵子,杉尼在一间并不很高的建筑物前停下脚步。那幢不起眼的房子竟然有知觉似的悄悄打开了大门,一位穿着紫色板甲的龙族战士拦住他的去路,那位成年龙族比杉尼高出一个半头,警惕地盯着他,直到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后,才露出微笑,闪身让开一条路。 “长老说今天晚上会有客人来,但我没想到竟然是你。”龙族战士亲昵地拍拍杉尼的肩膀,用人类的方式打招呼,“你去莫古里亚以后,就没来过这里。” 这位龙族战士叫扎兰达,他与命名此地的那位龙族英雄有些遥远的血缘关系,扎兰达的发音就是由那位英雄的名字变化而来。他的祖父便是龙族祭祀长巴渥拉,地位仅在龙王金萨拉之下,比萨阿兰德的龙族领袖——西哈洛长老更加尊崇。实际上巴渥拉命他到艾尔帕西亚来的目的是监视西哈洛长老,然而他和西哈洛长老的关系很好,最后竟然成了长老形影不离的贴身护卫。 杉尼有些不好意思,他摇摇头说:“长老给了我很多帮助,我不希望总是来打扰他。” “如果你想杀死阿古都斯,为你的族人复仇,你就必须向长老求教。”扎兰达严肃地说,“阿古都斯是我族屈指可数的勇士。在他被黑暗力量所诱惑之前,我和他较量过二十三次,只赢过两次,而那两次还都是接近他休眠期的时候。我的力量或者和他不相上下,但是他在魔法领域远远比我更有天赋。” “我还是无法理解你们龙族的感情。无论如何,阿古都斯都是西哈洛长老的儿子……”杉尼提到这个名字时,忍不住咬牙切齿。 扎兰达惊讶地凝视着杉尼说:“我觉得你们人类的感情才是莫名其妙,父子又如何呢?阿古都斯被黑暗力量诱惑,投靠魔族,就是我族的敌人。若不是族规不允许在战场之外与同族厮杀,我早就去卡莱那找他决斗了。相信我,如果你能结果阿古都斯,西哈洛长老会非常感谢你的!否则我们只有等到魔族发动千年侵攻的时候才能动手,长老说那将是整个拉尔夫世界的劫难。” 杉尼握紧拳头,一字一顿地说:“我发誓我要亲手取下他的首级。” “你今天为什么而来?”扎兰达再次拍拍杉尼的肩膀道,“长老给你的预言应验了?” “可能是的,”杉尼迷惑地说,“我第一次见到长老时,他就对我说我将前往盖亚,我的生命将在那里发生重大的转折。我想他说的话可能正在成为现实。” 两人走廊尽头停下脚步,扎兰达举起一只手指放在眉心的位置,这是龙族的礼仪。他说:“那么,祝你好运!长老正在房内等你。” 就在此时,西哈洛长老略带磁性的嗓音从房内响起:“请进来,杉尼。” 杉尼推门而入,扎兰达在门边行个礼后静静地离开。 西哈洛长老的身高不满六尺,仅略高于杉尼的胸膛,这样的体型在龙族内非常罕见,全艾尔帕西亚也只有他一位。 龙族的生理发育与人类迥然不同,刚出生的幼龙基本上都超过七尺,比成年人类还要高大。然而这只是开始,在不断的生长过程中,龙族的体型会急速变大,成年时甚至会超过二十尺,大约将有十年到二十年左右维持着这样的体型不变。然后体型开始萎缩,直至八、九尺高左右,这是龙族心智的成熟期和体力的极盛期。只有非常杰出的成员才有机会步入龙族的老年期,象艾尔帕西亚就只有西哈洛长老一位老年龙族。这个阶段的龙体力虽然衰退,但在魔法的运用方面却可以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而且往往可以准确地预见未来。 因为同族之间巨大的体型差异,龙族没有使用桌椅和床榻的习俗。西哈洛长老招呼杉尼在软垫上席地而坐,给客人倒了一杯紫色的液体,那是龙族嗜好的饮品,发音接近“露比亚”。 “长老,您好!”杉尼举起杯子呷了一口露比亚,说,“您的预言正在成为现实,对吗?” 西哈洛长老眯起眼睛,愉快地微笑着:“我很高兴你一直记着我的话,你的判断是正确的。” “我希望能够借助您的智慧,”杉尼坦率地说,“我渴望您的忠告。” “盖亚正在成为世界新的中心,许多翻天覆地的变化即将发生。你必须去那儿,才能够把握住机会改变你的生命。”长老含蓄地说,“你需要盖亚,而不是盖亚需要你。” 杉尼困惑地问,“我听说盖亚的第一王子斯沃是个追求极端华丽外在的傻瓜,而他的弟弟克拉文才具备成为王者的资质。我怀疑我是不是选错了方向。” “珠宝总是被泥草掩盖着光芒。结局是可以通过努力来改变的,你必须竭尽全力,也许未来会出乎你的预料。我并不能看见明天,但是我认为你应该坚持自己的道路。”西哈洛长老平静地说,“是斯沃一方选择了你,而不是你选择了斯沃一方。用所有的智慧和勇气去战斗,把未来交给命运。这就是我的忠告。” “长老,您有具体的建议吗?”杉尼如坠五里雾中,丝毫不得要领。 西哈洛长老沉吟片刻,道:“如果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能够减少很多麻烦。无论是在艾尔帕西亚或者莫古里亚,与兽人与精灵等等种族比起来,你并不算特别。但是盖亚不同,你在那里如同在一群鬣狗里的胡狼一样显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杉尼若有所悟,拨弄着血月的刀柄说:“您是指我的装束?比如说这把不符合骑士公会制式标准的弯刀?” 长老赞许地点头:“你很敏锐。” “我将会象一个普通的骑士一般进入进入盖亚……刺枪和钢甲……”杉尼哈哈地笑起来,“非常感谢您的指点,还有什么要提醒我注意的事吗?” 长老的神色肃穆了许多,“我预感有几位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物将会在这条路上和你相遇,他们将会影响你的一生。其中有一位能够指引你前进的方向,你必须找到他,才有可能杀死阿古都斯。” 杉尼郑重地记下这句话,反复在心里重复几遍。他端起杯子将露比亚一饮而尽,站起身来行个礼,“请原谅我又一次打扰您如此之久,非常感谢您睿智的忠告,还有您美味的露比亚。请允许我告退。” 西哈洛长老无声地作一个请便的手势,杉尼倒退着走到门边,再次鞠躬告退后拉开门离开。 一缕微笑不知不觉地爬上长老的眉宇之间,老年龙族松弛的青灰色皮肤泛起龙血的深蓝色。他喃喃自语:“当斯沃进入赫尔墨那一天,就是你与阿古都斯了结宿怨之日。” 与扎兰达告别后,杉尼马不停蹄地赶往城南的“皇家雇佣兵”酒吧。 艾尔帕西亚人极端崇尚华而不实的噱头,这大概是他们最大的弱点之一。比如说“皇家骑士”、“皇家弓箭手”、“皇家魔法剑士”、“皇家战士”、“皇家魔法师”这几家老牌酒吧还属于可接受的范围,毕竟圣国托利斯坦的教皇卫队里确实有这五大职业的编制,但是“皇家”和“雇佣兵”扯在一块,就实在给别人不伦不类的感觉。这个时代里,全人类世界只有托利斯坦教皇卡尔卡斯三世这一位独一无二的皇帝,而除了他麾下以外,哪里再去找什么“皇家雇佣兵”来着? 虽然名字起的着实怪异,这家酒吧的生意却一向火爆,比上述那五家老牌酒吧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概这是由于在艾尔帕西亚的雇佣兵数量远远超过五大职业中的任何一个,而这样的名字也确实能够给雇佣兵以一些归属感和自豪感吧? 酒吧内酒气薰天,喧嚣声震耳欲聋,各种族各职业的雇佣兵们接踵摩肩地拥做一堆。杉尼费劲地来回寻找几趟,才看见穿着低胸贴身短裙的吧女卡萝尔正在一个角落里拼命灌一只熊人喝巨杯烈性酒。他毫不迟疑地挤过去,拍拍卡萝尔的肩膀。带几分醉意的卡萝尔茫然转过头来,迷离的双眼飘忽不定地打量着杉尼。 “现在还没到打烊的时间,如果你想带我出去……”卡萝尔吃吃娇笑,卖弄风情地轻晃着诱人的双峰和苗条的腰肢,“请到总台帮我买双份钟点费。” 杉尼紧紧抓住吧女的双肩一阵乱摇,“清醒点,告诉我尼克在哪?” “人家疼死了,混蛋,你不会轻点?”吧女颦眉微嗔,“尼克在楼上,第七间包厢。” 推开门进去,杉尼迅速掌握了他所面对的局势。两个浓妆艳抹的吧女正在你争我夺地向一盘浇满帕萨尼汁的肉饼发动进攻,第三名吧女安坐在他寻找的那个人腿上自斟自饮,而被她压在身下的男子已经醉倒在地,仿佛半死之人一动不动。 “伤脑筋。”杉尼嘟囔着。他掏出蜥蜴人沃斯给他的那个小皮口袋,轻轻地抖动几下。 那三位特殊职业的女孩果然对这种钱币互相撞击的声音有着异常敏锐的听觉。虽然是在喧闹的酒吧内,她们还是几乎是同一时刻停下她们手头的事,注意力完全集中到杉尼的手上。杉尼打开袋子口,将五十枚铜币洒在身边的一只空盘子里,然后一脚将那盘子踢出门外。吧女们争先恐后地随着盘子冲出门去,杉尼顺手将门带上,轻易地将她们锁在门外。 “现在。”杉尼继续嘟囔。他拎起半瓶酒,全部倒在躺在地上的那个男子脸上。 醉汉动了一动,弹簧般坐直了身子。他还没睁开眼睛就含混不清地说:“下雨了吗?” 他习惯性地舔舔嘴唇,勃然大怒:“是哪个该死的杂种?酒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倒的!” 那个男子瞬间恢复了清醒,从地上一跃而起,斗鸡般四处寻找着挑衅者。他的身材比杉尼还略高一些,英俊的脸上洋溢着男性的阳刚之气,一头修剪得非常得体的银灰色短卷发,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杉尼早就退到了五尺之外,好整以暇地抱臂胸前说:“尼克,看见你真高兴!” 尼克·巴姆尔·高登伍德。雇佣兵,职业是上位魔法剑士。其高大粗旷的体格曾令人以为他带有半兽人的血胤,然而其翩翩有礼的风度和符合一切贵族出身特点的相貌使谣言不攻自破。据说他是某小国执政的庶子,或者是某伯爵的继承人,总之是喜欢玩微服出游把戏的贵族公子。然而他一直对来历讳莫如深,始终没有透露过任何内情。杉尼在头两次任务委托中分别在卡莱那与莫古里亚与他巧遇,而且都并肩作战过,只不过一次是对付沙漠里的胡狼而另一次是收拾皮格尔先生的私人卫队。 这位酷好四处游历的雇佣兵听完杉尼对任务的描述后,第一句话就是:“有趣,我干。” 杉尼愉快地眨眨眼睛,“我相信我不会找错人,你是最适合的。” 尼克老实不客气地伸手探入杉尼的怀中,娴熟地抓出一大把金币。他把玩着金币,皱着眉道:“我只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那个百兰斯这样轻易便将一百枚金币在开始的时候就全部支付给你?他难道不怕你拿了钱却不干事?” “如果有罗兹商会的帮助,组织小规模佣兵团袭击盖亚贵族领地的成功并不算太困难——那可是光明正大地去打劫那些富得流油的大贵族商人——绝对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只要运气不算太坏,收益至少是这区区一百枚金币的十倍以上!只有目光短浅的傻瓜才会拿了钱不干事。”杉尼微笑着解释。 尼克恍然大悟,道:“你说得很对,既然有更大的物质刺激在后头,罗兹商会当然没必要在这方面采取制约手段——而且还能够让你觉得他们诚信不二——果然是漂亮的手腕!” 杉尼话锋一转,说:“听说你对盖亚非常熟悉?” 尼克坦然承认道:“是的。这要从魔法剑士这个职业说起……” 与流传至今的其他四大职业不同,魔法剑士本来是已经湮没的古代职业,它的起源约莫在两千年以前的魔兽纪元三○世纪初期,一位名叫帕里斯·兰伯特的传奇英雄是这一职业的始祖。这位英雄是东方僭主小国拉登的某低级贵族之末子。他从小进入剑士公会学习,毕业后获得了初级剑士的职业称号。 二九三一年,拉登被强大的邻国苏底比斯所灭亡,兰伯特加入拉登王子洛维尔为领袖的“复国军”,开始为国仇而战斗。所谓的“复国军”,不过是穿插于崇山峻岭之中,发动民众、偷袭哨所的小游击队而已,最盛时(也是创建时)也才三十多名成员而已。就在这样的战斗中,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兰伯特的个人战斗能力,震惊了整个东方世界。他把剑术与魔法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纵横苏底比斯和原拉登境内,无人可以匹敌。苏底比斯引以为傲的“六将军”,有四名都在单挑中死于兰伯特的剑下。后世有人评价,如果不是兰伯特的存在,苏底比斯第十二任首席执政官罗曼尼·卡扬进入哈维尔,建立托利斯坦第四王朝的时间,可能会提前整整十年。 二九三六年,洛维尔王子在柏兰德丘陵被擒斩,“复国军”解体。三年后,兰伯特刺杀卡扬失败,就此不知所踪。关于他的特殊的战斗技能,各种史料上的记载都很简略,并且大相径庭。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就是他把剑技和魔法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从而开创出一种崭新的格斗技门类。 盖亚第一王子——就是滞留在沙思路亚的那位金·斯沃——从来就对荒诞不经的事情感兴趣。他贪玩的少年时代,学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唯独长时间搜集资料,对帕里斯·兰伯特的传说、技艺,及其相关的一切,都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奥古斯特王因此特意为他创立了魔法剑士的职业,并指令盖亚魔法师公会的上位魔法师们,协助王子研究和重现传说中的魔法剑技。盖亚为此特地在职业公会附属的学校里增加了魔法剑士这一特殊学科,并且给予这个学科的学生以相当多的优惠待遇。 一部分崇拜传说中的英雄兰伯特的有志青年;一部分希望借这这个职业接近讨好金·斯沃的盖亚贵族青年;还有一部分出于减免高昂学费动机的贫穷青年,这三种人就是选择魔法剑士职业的成分。 杉尼静静地听尼克说完魔法剑士的发展故事,促狭地问道:“那么,你是属于哪一种人呢?” 尼克得意洋洋地回答:“我是第四种,单纯觉得这个职业很帅很有品位才选择它,结果如我预料,这是最适合我这个天才的职业。” “伤脑筋的家伙,又开始自我陶醉了……”杉尼苦笑,“原来你是在盖亚学习魔法剑士这个职业的,对吗?” “当然,到目前为止,全世界的魔法剑士都是盖亚培训出来的,连圣国托利斯坦和魔法王国鲁安尼亚也不例外。” 杉尼满意地点头,追问道:“那你对盖亚第一王子斯沃一定有很多了解,说说你的看法。” 尼克歪着头思索半天,耸耸肩膀:“几乎和传闻一样,没什么好说的。斯沃自称‘优雅的贵公子’,但是别人都叫他‘迟到的贵公子’。他喜欢美女和美食,轻佻而片面追求华丽,非常爱摆酷,因为这些原因,他十分不得辅政大臣们的支持。所以当他在沙思路亚参加他的挚友潘·达克男爵的领主继任仪式时,恰巧老奥古斯特王架崩,王都赫尔墨以宰相杰伊根·柯里亚斯公爵为首的朝臣们乘机拥斯沃的幼弟克拉文继承王位,宣布斯沃为废储,并且动员部分王国正规军与贵族私兵组成讨伐军,斯沃和他的跟随者们则据守盖亚南方的新兴商业城市沙思路亚。” “似乎我们这边的胜算很渺茫啊……”杉尼小心地试探尼克的态度。 “胜负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的目标就是掏空盖亚大贵族的口袋嘛!”尼克乐呵呵地说,“我不在乎斯沃和克拉文哪一个获得最后的胜利,我只在意我能不能在这场游戏中玩得开心。” 杉尼拍拍尼克的肩膀,道:“很好,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见百兰斯先生。从现在起,我是没有领地的没落骑士杉尼·佛克斯,你是我唯一的侍从,尼克。” 在尼克表示抗议之前,杉尼抢先一步离开包厢。 ; 第三章 第三位伙伴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澄净的蓝天上漂浮着朵朵白云,旭日暖和地照射着大地,一阵阵微风不时吹过。 厨房的炊烟袅袅地飘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熏火腿肉与烤面包混合的味道,令人垂涎欲滴。 忙碌的伙计在各间客房来来往往,抱着一大堆洁白干净的枕褥走某每扇门,再抱着同样多脏枕褥出来,将它们交给在后院的水池边干活的洗衣工人。经过熟练彻底的洗涤过程后,还滴着水珠的被褥整齐地晾挂在院里的竹竿上。 客人们不停地进进出出,一切看起来都与普通的旅馆没有什么分别。谁能想到这家野鸽子旅馆的地下室,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地下公会办事处之一呢? 百兰斯·伯恩斯坦先生住在这家旅馆三楼最南侧的房间里。虽然他预付了半个月的房租,而现在只不过是第十三天,但是他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自由都市。这一趟旅行看起来比原计划的状况更顺利,他找到要找的人,初步达成了合作约定,现在该是付诸行动的时候了。 在人类世界里,每个有身份的人都必须有自己的职业(注1)。为了通过职业资格考试,贵族们和有钱的商人纷纷将自己的子弟送到各地公会附属的职业学校寄读,不惜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而到了毕业的时候,这些学生们至少要通过第一等级(注2)的考试。 百兰斯也不例外,他的职业是魔法师(注3),等级为中位见习魔法师(注4)。完全借助于远房堂叔的资助,出身贫困的他才有机会进入职业学校就读。他的学生生涯过得紧张而刻苦,每时每刻都花在对魔法的摸索掌握上。入学第三年,十九岁的他通过了下位见习魔法师的考试,成为优等生行列中的一员。二十一岁时,他终于以该届第四名的成绩顺利毕业。出忽别人意料地,他拒绝了校方的留校邀请,而是一头扎进了叔父的事业。除了报答助学恩惠的动机之外,更多的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天分心中有数,明白自己在魔法领域已经没有多少潜力可供挖掘,倒不如专注于经商来改善未来的人生。 他的叔父伯恩斯坦先生是一位成功的平民商人,用诚实而精明的经营手法赢得了世人的尊敬和巨额的财富,甚至被选入了盖亚的下议院。在下议院被贵族出身的豪商们所排挤的不得志岁月里,伯恩斯坦先生结识了号称“盖亚第一”的另一位平民商人艾德里安·罗兹,相似的经历使他们惺惺相惜,产生深刻友谊。罗兹深沉的心计和老辣的手腕令伯恩斯坦自叹不如,出于相同的利益,两位大商贾在某些商业领域攻守同盟合作默契,形成了罗兹为旗帜,伯恩斯坦甘附骥尾的局面。 百兰斯的体内流淌着叔父的血液,他在商业领域的遗传基因远远强于魔法领域。冷静的头脑,干练的作风使他迅速脱颖而出,成为叔父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而且委派他以伯恩斯坦家族代言人的身份加入大名鼎鼎的罗兹商会。这位年仅二十九岁的小伙子表现得异常稳重早熟,既能够忠于家族的立场,又完全维护了罗兹商会的利益,以致于罗兹本人也对这个杰出的青年另眼相看,多次在私下场合对他赞不绝口。若不是因为伯恩斯坦另有嫡系继承人,罗兹甚至想招百兰斯为婿,以便合并两家庞大的资产和浩瀚的业务。 另一方面,因为在商务活动的过多投入,也导致了他在魔法世界停步不前。尽管百兰斯在百忙中坚持抽空,努力做到隔年参加一次职业晋级,仍旧经历了五次失败,直到三十二岁才通过了中位见习魔法师考试。他无视同学的叹息和老师的遗憾,以绝对的理智接受了这个事实,彻底地放弃继续提升魔法能力的希望。这是去年的事,一年以来,除了设立和使用魔法道标等有限的常用法术以外,他几乎没有诵读过任何咒文。 魔兽纪元5044年,盖亚历327年3月3日,老奥古斯特王驾崩;8日,第二王子克拉文在赫尔墨即位盖亚国王;14日,宣布废黜原第一王子斯沃,并下达讨伐令;4月4日,讨伐军包围沙思路亚;7日,第一次攻城,盖亚内战正式爆发;22日,希格蒙德等一百零二骑从沙思路亚突围,展开最初的敌后骚扰作战,获得极大成功。与此同时,以罗兹为首的盖亚的平民商人们,也开始悄悄运作一系列庞大的密谋。从个人之间私下接触发展到大规模的秘密集会,涓涓潜流转眼就发展成滔天巨浪。5月14日,罗兹秘密抵达沙思路亚觐见斯沃,宣誓效忠;在他的有力推动下,不久之后平民商人们达成支持斯沃复位的协议,伯恩斯坦站到了罗兹的一边,命运的天平一点点地向绝境中的斯沃和孤城沙思路亚倾斜。伯恩斯坦则负责向王国上层渗透,收买奸细和购买情报。受希格蒙德战术启发,罗兹本人一边整合平民商人捐献的物资支援沙思路亚,一边制定了特别行动计划,并且派出多名亲信分头执行。5月28日,平民商人资助的第一批军需通过水路运抵沙思路亚,共包括六百二十箱粮食、十六箱药品和四十箱武器。差不多同一时间,肩负特殊使命的百兰斯抵达艾尔帕西亚。如前所述,今天是第十三天…… 简单的行李收拾完毕,盖亚的年轻商人慵懒地倚在床上,从胸前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株枯萎的紫月草,举到眼前不足一尺的地方细细地端详。这种拉尔夫大陆上的稀有植物,主要生长在紫森林内,是功效卓著的治伤良药。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是价格昂贵的宝物,但是在百兰斯的眼中,更看重的是这株紫月草的特殊意义。这是他还在职业学校就读的第二个学年里,违反禁令私下前往紫森林的收获。 对于刚刚离开贫民窟的十七岁少年来说,能够进入与贵族学生同窗寄读的职业学校几乎是连梦境中都不敢企望的经历。他身边的同学大多都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世家子弟,亲眼所见车马出入随侍成群的奢华生活,令他惊悸、惶恐、激动而又绝望。他对身边的贵族同学既羡且妒,一边为走进了这样的社会圈而骄傲自豪,一边又时常想起依旧在阴沟泥渠附近艰苦过活的父母亲戚而羞惭自卑,他逐渐陷入心理矛盾的阴影,完全无法自拔。 职业学校的新年舞会是历史悠久的传统,许多有职业者通常会带着自己的妹妹或女儿来参加,从已经获得职业——即社会认可资格的少年中选择满意的女婿人选。在佳丽如云的舞会现场,有职业的学生是众人青睐的焦点,而其中出身优越的更是成为炙手可热的宠儿。虽然在年底的检定中,百兰斯以十四格雷强度的火焰魔法越级成为中位魔法学徒,可惜他从来没有学习过贵族的社交礼仪,跳舞的姿势不伦不类,让别人一眼就看出他的卑贱出身,所以很快便遭到了可以预料的冷遇。 就在他沮丧地躲在角落闷闷不乐时,一位优雅得犹如精灵族的美丽少女悄悄走近他身边。那位善良的女孩看出他的尴尬与忧愁,友好地邀请他共舞最后一曲,使他在期待的开始与失意的过程之后,能够有一个喜出望外的快乐结局。 女孩的腰肢纤细,舞步轻盈,娴熟地引导他笨拙的步法。飞扬的金色秀发不时抚mo着他的脸颊,呼吸的空气里洋溢着一股少女特有的淡淡幽香,指触处是少女柔软的身体,目光的焦点定格在秀丽端庄的面容上。百兰斯浑然忘却了一切忧烦,尽情地陶醉在金碧辉煌的新年舞会之夜。一曲既毕,他茫然不觉,兀自搂着女孩旋转,旋转,旋转…… 当他回过神来时,少女已经随着家人离去,只给他留下一个回味了整整一年的背影。一年中,初尝相思滋味的少年难以排遣寂寞,每每独自一人在夜下重温那一夜的记忆,职业学校空旷的广场上,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与夜风起舞,久久不能成眠。 第二年的新年舞会,他早早地来到会场,执著地在人潮中寻找那位姑娘,几经患得患失的折磨,终于在心脏不堪重压地迸裂之前,发现了自己的目标。百兰斯迫不及待地走近她身边,不顾人家是否还记得一年前的往事,冒昧地第一次主动邀请异性共舞。女孩浅浅轻笑,默默颔首。在舞会序曲的旋律响起时,他们再一次偎依着步入舞池,重续一年前那一支令他魂牵梦萦了半生的舞曲。经过无数次夜下独自的练习,此时他对复杂的舞步和规则已经能够应付裕如,还有余暇轻附在女孩耳畔低声细语。 女孩名叫法兰希尔·维尔泰斯,比他年长不足一岁。她的父亲是盖亚极少数的高位职业所有者——圣殿骑士维尔泰斯伯爵。作为悍勇无伦的猛将,伯爵大人的武名早就传遍盖亚各地,百兰斯从小便熟悉这个威望赫赫的名字。然而他从没有想到伯爵的次女竟然如此美丽,更加想不到自己竟然有机会与这位名门出身的贵族少女两度共舞。直到这一刻,百兰斯才惊觉他早已不可自抑地坠入初恋的罗网。 恋爱的甜蜜总是短暂的,脾气暴躁的伯爵极力反对女儿和出身贫贱的少年之间的爱情,即使对方有一位富可敌国的远亲长辈也无济于事。况且平民商人在门第意识很强的贵族眼中,一向都扮演着俗不可耐的暴发户形象。在意中人的山盟海誓卿卿我我和伯爵的冷嘲热讽白眼交加的这一年过得无比迅速。年底,实在无法再忍受下去的伯爵提出了最后通牒:百兰斯必须独自一人到紫森林中采撷紫月草回来,否则便要中断和法兰希尔的交往。伯爵的本意是让这个妄图攀龙附凤的黄毛小子知难而退——采撷只有在满月时才生长的紫月草,一般来说是给具备晋级资格的资深见习魔法师晋升元素魔法师的考试。且不说月圆之夜的狼人受到满月的影响会变得凶残十倍,单单是那些成群的柯布林就足已杀死实力不足的见习魔法师。对于刚入门的魔法学徒来说,简直是九死一生的鬼门关。当然,如果百兰斯拒绝这个条件,伯爵便可以用“怯弱者无资格与我的女儿结婚”的理由将他光明正大地轰出门外。 职业学校明令禁止未毕业的学生在没有导师陪同的情况下前往紫森林,绝对不是没有理由的。即使是有经验丰富的导师陪同,仍旧会不时发生因为照顾不周而导致学生丧命的惨案。然而,对于热血澎湃的百兰斯来说,并不是不知道这些情况,而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有生以来,百兰斯第一次欺骗了自己尊敬的叔父,以“购买魔法书籍”为名向伯恩斯坦先生借取了二十枚金币,用这笔钱购买了一大堆攻击或者防御性的魔法道具和魔法卷轴,冒着生命危险进入了紫森林。谁知在找到紫月草之前,道具卷轴竟然已经消耗迨尽。百兰斯被困在森林中心的小丘上,四十多只柯布林将他团团围住,不停地从远处投掷巨石,使他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局势。而百兰斯身上被狼人咬过的伤口隐隐开始发作,毒素逐渐在他的身上蔓延,最要命的是可以补充法力的人鱼之泪也快要喝完了…… 非常侥幸地,就在百兰斯失去知觉之前,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照蓦然照在他手中紧紧握着的这株紫月草上。畏光的柯布林终于四散奔逃,已经挣扎到体力与意志力双重极限的百兰斯也扑通晕到在地上…… 三天以后,他拖着蹒跚的脚步,带着一身的伤痕来到伯爵府时,伯爵面无表情地告诉他:法兰希尔已经出嫁,对方是博特伯爵的弟弟,非常有希望晋升第四等级的格斗天才,三十七岁的上位战士豪斯曼。如果晋级成功,圣殿骑士与战将之间的联姻将会成为传诵一时的佳话。 这几句话狠狠地打击了百兰斯,心如死灰的他回到职业学校后大病一场,直到新年舞会那天才走下床铺,站在凉台上远远地眺望着舞会的会场,就那么一直站了半夜,直到舞会结束为止。 从新年的第一天起,百兰斯便脱胎换骨般地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忘我地投入职业学校的魔法功课里,半年内就成功晋级见习魔法师。 节奏性的敲门声轻轻地响起,将百兰斯从无尽的回忆中惊醒过来。他匆忙收好枯萎的紫月草,干咳一声,邀请门外的客人进来。 雇佣兵杉尼·佛克斯带着另一位青年走进屋内。百兰斯镇定地离开床铺,站起身来,安顿两位客人在椅子上坐下。杉尼指着身边的男子,开门见山地说:“这位也是雇佣兵,叫尼克·巴姆尔·高登伍德,职业等级是上位魔法剑士,他将是这场游击骚扰战的第二位伙伴。” “魔法剑士?”百兰斯打量着这位高大英俊的青年,一丝笑意流露在他的嘴角,“我得承认我走眼了,有些意外啊,从体格上判断还以为他是战士或者骑士呢。” 杉尼重重地点头,“确实,他比起从事魔法职业的一般人显得格外健壮。毕竟他有很长时间的佣兵经历,而且参加过的实战也不少。所以我打算让他充当我的侍从,既能够使我看起来更象一个真正的骑士,又可以掩饰他的职业——也许能够在意料不到的场合发挥出决定性作用呢。” “对,这可能会成为我们手中一张隐藏的鬼牌。”百兰斯表示同意,他继续打量着尼克,“你是魔法剑士,那么一定对盖亚非常了解。” 尼克的眼中流露出赞赏的神色,显然眼前这位年轻的商人对陌生事物产生认知的敏锐程度大大超过了他的预计。他瞄了杉尼一眼,杉尼默默地做出一个“确实如此,我早知道了”的表情。尼克愉快地向百兰斯伸出手,百兰斯立刻有力地握住它。尼克转转眼珠,说出自己的疑虑:“这里说话方便吗?” “恐怕你还不知道,我是中位见习魔法师。在你们进入这间屋子的同时,我就在四周布下了空气系的魔法障壁,作为魔法剑士的你一定明白,除了我们三个人以外,谁也听不见我们谈话的任何一个字。”百兰斯若无其事地说,“从你的仪表动作以及发音习惯来判断,我想你应该具有高级贵族出身的血统。是吗” 尼克再度大吃一惊,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在自己完全没有察觉的状况下居然可以布下空气障壁这种复杂的魔法,还因为他能够在刹那间就看破自己的出身。他的诧异之情在眼神中表露无疑,“你竟然能在同样从事魔法职业的我面前施展魔法,而我却茫然不知?同样是第二等级的职业,甚至我还比你高上一个级位?” “魔法师是纯粹的魔法职业,而魔法剑士不可避免地偏重于格斗技。单论魔法,我比你略强一些并不值得奇怪。”百兰斯略感有趣,仔细地作出解释,“另外,我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我经常要在类似这里的场合与别人交谈一些私密的话题,所以我经常使用这个魔法。除了魔法道标以外,这是我使用频率第二高的常用魔法。艾尔帕西亚人有一句老话叫作‘技巧诞生于熟练的使用’,我想你一定听说过。” 尼克仍旧惊异如故,他不服气地辩解着:“‘道理人人能懂,真正能做到的又能有几个?’——这句话也是盖亚的名言,至少我还没有遇见能够在我身边布下结界而不让我发觉的中位见习魔法师。另外,你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出我的血统——当然,你是对的,我不想否认这一点——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百兰斯举起右手轻轻地拍拍自己胸口,补充说道:“我是商人,我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这是我谋生的方式。我和贵族们打交道,绝对比国王——我是指老奥古斯特王——和他的大臣们还要多。甚至我能够看见许多贵族们的某些连国王大臣也很难看见的另一面。这不重要,我觉得关键是你接受过良好而系统的贵族教育,完全可以化装成盖亚的任何一位子爵、男爵、士爵或准爵,甚至是伯爵——只要他们不是出名到肖像挂满大街小巷的程度。这也许将成为我们手里隐藏着的又一张鬼牌。” 听着百兰斯低沉缓慢的声音,尼克再次露出了不解的神色,“我注意到你两次提到了‘我们’这个字眼,难道你并不打算和普通的委托人一样置身事外么?我感觉你似乎有意要亲身加入我们的行动。” 一丝愤怒的闪电迅速掠过年轻商人的眼色之间,然而他很快就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而没有更进一步地表露出来。“请允许我更正一下,我并不是委托人,只不过是委托人的一个代理人。雇佣你们的是罗兹商会的艾德里安·罗兹先生。另外,作为决定对抗贵族豪商的平民商人,我们本来就不打算置身事外,而且事实上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假若沙思路亚城破,斯沃王子被擒,那么资助过他们的所有人都免不了暴露身份,我们——包括艾德里安·罗兹先生本人——的结局只有被通缉而逃亡、或者是被吊死,不存在其他的可能。” “另外,对盖亚地理和各地贵族这些情况的了解,我算是一个专家。如果我参与你们的行动,成功率会大大提高。”年轻的盖亚商人话锋一转,先带了一点点要挟的味道,然后又迅速变得恳切而热忱,“如果你们担心我的实力会拖累你们,我可以隐身在幕后,而不参与具体的攻击行动。事实上我确实拥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你们应该相信这一点。” 久不做声的杉尼略微考虑了一会,和尼克不约而同地交换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双手一摊说:“既然百兰斯先生都这样说了,我们难道还可以拒绝吗?” 尼克跟着作了一个相同的动作,连表情都和杉尼类似,他说:“既然这样,我们便只好欢迎阁下作为第三位伙伴加入。” 百兰斯隐隐露出欣慰的表情,眼神却变得有些凶猛凌厉,沉默了一会,他渐渐恢复了常态,撸撸耳后的乱发说道:“在告诉我详细的初步计划之前,罗兹先生有几句话要求我务必一字不漏地带给大家……” “雇用你们的是盖亚王权唯一正统继承人金·斯沃国王陛下。你们的工作不是强盗,而是战争中必须的骚扰配合战术之运用。这并无损于战士的荣誉,你们可以放手去干,一直到斯沃陛下回驾国都赫尔墨为止。”年轻的盖亚商人如是说。 ※※※※※ 注1:所有国家的法律条款中不约而同地一致规定:公民的底线就是必须具有“职业”。此外,不允许有职业者与无职业者之间通婚。 注2:职业公会认可的每种职业根据都分为五个等级,最低为第一等级,所要求的职业熟练程度相当简单。绝大部分学生在入校就读的头两年就可以轻松过关。甚至很多经济状况良好的平民只接受了各种职业速成班的短期培训,也能够达到第一等级的标准,并以这个契机成为进入上层社会的踏板。但是也有少部分学生难以迈过这道门槛,这时可以通过向公会捐献大量财产获得有限的加分,基本上能够勉强及格。至于实在不堪造就的资质顽劣者,不仅会失去财产的继承权,还将成为家族之耻而被驱逐除名,通常这些不幸的人在获得可怜的安置费以后,不得不混入社会底层,隐姓埋名地度过凄惨的人生。 注3:魔法师是大陆上最古老的职业,主要通过对地水火风四大元素的控制和运用,来创造看似人力所无法完成的各种奇迹。魔法师职业的五个等级分别是:魔法学徒、见习魔法师、元素魔法师、大魔法师、古魔法使。和其他职业一样,从初级向高级的过渡呈正常的金字塔结构。其中,古魔法使这个等级已经成为历史上的传说,只存在于游吟诗人讲述的故事中和图书馆内泛黄的资料文献里。所以实际上现在的魔法师职业只有四个等级。 注4:见习魔法师的总数达两千多人,仅次于魔法学徒,地位也仅高于后者。对一般人来说,能够混上个见习魔法师的身份终老,已经是很不错的人生履历了。元素魔法师以上的等级需要超人的天赋和经年累月的艰苦学习实践,二者缺一不可。 ; 第四章 意外的边境冲突 一张盖亚地图平铺开放在桌上,地图边围坐着三个神态各异的人。一脸轻松的表情的尼克只是觉得好奇,目光的焦点在地图上不断地游移;仰头闭着眼睛沉思的杉尼则显得比较认真,不时打量地图几眼;惟有对盖亚地理早烂熟于胸的百兰斯根本看都不看地图,肃穆地凝视着窗外。 “非常有诱惑力,”杉尼喃喃自语,“这是一个没有限制的任务,我们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谁都不知道我们能做到什么程度。” 听到这句话,百兰斯回过头,“确实没有极限,在帮助金·斯沃陛下成功复位之前。如果一定要说极限,那么只取决于我们的能力范围。” “这听起来难以捉摸……无论如何,我更喜欢有个明确的目的摆在那儿,或者是攻克一座堡垒,或者是干掉一位将军。”尼克小声地嘀咕着他的意见。 百兰斯指向地图上海杜克山脉以西,沙思路亚河东岸的城市,“不,我们有明确的目的,或者说是目标,那就是使被困在这儿的斯沃陛下,”他的手开始移动,最后停留在盖亚北部的赫尔墨上,“能够冲破重重包围,进入王都,夺回本应属他自己的王位。只要我们认为对这个目标将会有所帮助的行动,都可以去干!” 尼克哈哈大笑,“我们干嘛不直接潜入赫尔墨挟持那个带着漂亮帽子的十一岁男孩(注1),逼他把霸占着的那张凳子让出来呢?” 他对自己在玩笑中所使用的隐语非常满意,拿起床头柜上的铜镜,对着镜子做出一连串鬼脸。杉尼制止了想要反驳的百兰斯,“别理他就行,那家伙只有在你死我活的战斗中才会认真一点,其他时间他的智商程度比莫古里亚的猪人还低。” “你有完善的计划了吗?”百兰斯哑然失笑。 杉尼从胸甲里取出装满金币的皮囊,扔在桌上,他若有所思地瞪着鼓鼓胀胀的皮囊:“两万五千第纳尔,听起来确实是很大一笔钱,但是如果真的要投入骚扰战,光靠这些是远远不够的。拿我来说,地下公会制定的日薪参考标准(注2)是不包括食宿费用十二第纳尔,以一个月三十天计算,共为三百六十第纳尔。这一百枚金币大概可以雇佣将近七十位和我同一级别的下位见习骑士,但是考虑到给这些雇佣兵提供战时相应的后勤支援,恐怕每个月就需要五万第纳尔以上……” 百兰斯的眼中流露出赞赏的味道,他挪近了椅子,调整一下坐姿:“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能够有这样的眼光和头脑,才有资格接下这件委托。继续说下去,我很同意你的观点。” “以战养战,是我们唯一的手段。”杉尼简单地说,“首先拉起一支小规模的部队,不,谈不上是部队,只能说是一小队雇佣兵,化装潜入盖亚境内。从小目标着手,不停劫掠,迅速将战果转化为金钱,然后又用这些金钱招募更多的人手,袭击更大的目标。” “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年轻的商人坚定有力地握住雇佣兵的拳头,“所以我们必须避开没有物质利益的军事目标,仅仅打击防御松懈的贵族领地,无论是珠宝首饰还是货品物资,我们都可以就近交给当地的罗兹商会,商会将会以普通交易的价格买进,而不考虑它们的来源是否正当——当然,这些手续必须我亲自联系。” 从野鸽子旅馆出来,杉尼和尼克通过地下公会,分头挑选了十位佣兵。其中七位是战士,其余三位是骑士,他们全都具有第二等级下位的职业。作为预先支付的路费,每个佣兵得到两百第纳尔,雇佣者命令他们分头潜入盖亚,指定十日之后的傍晚在盖亚和鲁安尼亚边境小镇佛尔达的一家名叫“飞翔”酒馆碰头。这些人有几个是因为在殴斗中失手杀人的逃犯,大多数是以战争为生的职业军人。他们的年龄、口音和国籍完全不同,却同样具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也同样的敏捷、果敢和冷酷。 最后,他们来到城北的地下交易市场,用略高于市价的价格购买了几件二手的武器装备。 杉尼穿着一件样式过时的半身型钢甲,背后插着一柄双手巨剑,一只三角型的青铜盾挂在他左腕上。他到北门附近的市立公用马棚,支付十个第纳尔,取出寄养的“黑云”(注3)。他将从不离身的弯刀紧紧地系在马腹之下,骑上马以后,他看起来完全象一位穷困潦倒的普通骑士一般。 一会儿,装束停当的尼克也来到北门,他穿一件简陋的板甲,仅仅保护着前胸后心和小腹等几个要害位置,其他位置则任由无袖的锁子甲和贴身的皮甲暴露着。他无可奈何地扛着杉尼那柄比自己的个子还高的木柄刺枪,牵着一匹不起眼的灰色战马。 杉尼的钢甲、巨剑、青铜盾和刺枪,加上尼克的锁子甲和灰马,总共花费将近八百第纳尔。两个人互相对视一阵,确认彼此都没有破绽后,取出连身的斗篷披在自己的身上。 黄昏之后,杉尼和尼克趁着夜色离开了自由都市。取道鲁安尼亚。百兰斯·伯恩斯坦并未与他们同行,而是用魔法道标先一步回到赫尔墨,向商会的领袖汇报此次艾尔帕西亚之行的成果,然后他便要赶往约定的地点,预先准备好一切。 在荷里尼斯-赫尔墨的驿道上,两辆四轮马车颠簸着艰难前进。车后尾随着四名手持长戟的士兵,押车的队长是一个重装步兵,沉重的盔甲、塔盾和长柄战斧使他无法骑在马上赶路。此刻他正坐在前一辆马车的车座上,和身边的车夫有一搭没一搭地海吹胡侃。 “荷里尼斯真是一个蹩脚的乡下地方,房屋陈旧,街道也坑坑洼洼,真搞不懂那些鲁安尼亚人怎么会选择它做自己的首都!和咱们的赫尔墨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车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畏惧于路边行人的纷纷侧目,忐忑不安地用胳臂肘顶顶对方,小声地提醒:“伯南纳先生,咱们可还在鲁安尼亚境内呢……” “怕什么?”伯南纳仰天哈哈大笑,“鲁安尼亚人的胆小是出了名的,居然会被一群不务世事的魔法师管得服服帖贴,甚至还选了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做他们的女王……” 一团火球斜刺里飞来,不偏不倚地打在伯南纳的头盔上,装饰头盔的红樱立刻燃烧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味。狼狈不堪的伯南纳慌忙跳下马车,取下头盔放在地上,抓起几把尘土将火苗扑灭。他手忙脚乱地将烧得象锅底一样乌黑的头盔戴回头上,抓起战斧和塔盾,四处寻找挑衅者。 一个披着法师长袍的小个子冷冷地瞪着他,毫无疑问就是刚才出手的那位。 “盖亚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被一群有几个破钱的暴发户把持的国家么?你们真是忘恩负义的家伙,也不想想五十多年前是谁支持你们和圣国作战的。七玫瑰之战中鲁安尼亚可是为了你们而牺牲了几十位元素魔法师和百多位见习魔法师呢!恐怕俗不可耐的商业国盖亚再过两三百年也凑不出这么多的魔法天才!”清脆悦耳的声音和说话者的表情一样,充满了冷漠和不屑,原来是一位年轻的女性。 恼羞成怒的伯南纳抄起战斧就冲向对方,姑娘冷笑一声,低吟出一串神秘的音节。两人之间不到五步的距离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饶是伯南纳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无法前进一分。 看见队长出糗,四个士兵慌忙赶来从四个方向包围着姑娘,端起手中的长戟一步一步地逼近。女孩略有些惊惶,毕竟经验尚浅的自己还无法将物理防御性的空气障壁魔法使用得没有一丝破绽。她怒哼一声:“我不想无故伤人,你们最好别逼我用攻击性魔法!” 士兵们闻言一楞,畏缩地停下脚步。伯南纳见状大喝:“你们发什么傻?是那个丫头先攻击我们的!快把她抓起来……” 没有格斗型护卫的魔法师一旦陷入被围攻的状况便非常危险,魔法虽然犀利,却远远不是面面俱到的。 就在士兵们准备再度前进之前,一支箭闪电般从高处射来,准确无误地插在伯南纳鞋前,稍微偏后一些便会将他的脚钉在地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这就是盖亚人的风度么?五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操着武器胁迫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 当然,与性别无关,魔法师和战士之间的较量本来就是这样的情况,然而说话者却根本无视客观的事实,肆意以自己的角度加以渲染。武器对于魔法师而言不仅没有丝毫帮助,反倒是个累赘。至于战士,如果不使用趁手的兵刃,根本对付不了甚至比自己的等级更低的魔法师。在拳头或者踢腿攻击到对方之前,不是被烧成烤猪便会冻成冰棍。 一个二十多岁的旅行者从路旁的树上跳下来,大言不惭地道:“打扰本人午休的家伙,一定会付出十倍以上的烦恼。” 那个男子转眼扫视了周遭的情况后,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女孩的身上。“为美女效劳一向是鄙人的荣幸,”他有些夸张地行了一礼,手中横握的长弓在弯腰的时候几乎碰到了地面,“基里扬诺夫·德·加里波第时刻愿意替您服务。请允许鄙人冒昧地问一声,我是否有幸聆听小姐的芳名?” 看似谦卑的礼仪实际上完全无视其他在场的人存在。女孩哭笑不得地望着他,可爱地耸耸肩膀:“抱歉,我觉得此时此刻大概不是聊天的好场合吧?” 基里扬诺夫这才转头皱着眉看着伯南纳,恶狠狠地威胁道:“妨碍我认识美丽的女性是十恶不赦的罪行,如果你……”他瞬间从腰间的箭袋拔箭,上弦,几乎不加瞄准便射出,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第二支箭牢牢地钉在对方塔盾的正中上,箭羽不停地轻颤。“如果你不想多几个透明窟窿,请立刻消失。” 看着他作势拿起第三支箭,伯南纳慌忙扔下塔盾和战斧抱头鼠窜,四名士兵和两个车夫更是吓得早就落荒而逃。两辆马车歪歪斜斜地停在路边无人看管。基里扬诺夫搔搔头,无奈地说:“伤脑筋耶……我只是叫他们离开,又没有说让他们留下东西……” “那些人恐怕连中位步兵都不够不上……看见你的箭法,听了你的威胁,不跑才怪……”少女郁闷地打量着马车,“把这两辆车丢在这里恐怕不太好,我可不想被认为是强盗。真是困扰啊……” 其实,女孩最后那句话是对着基里扬诺夫说的,然而对方佯作迟钝得完全感受不到的样子,她也就无可奈何了。 “小姐,你也是前往盖亚的吗?”基里扬诺夫殷勤地问。 女孩没好气地点点头,算是回答他。 “这样吧,我们将马车赶到盖亚国境,反正只差半天的路程。然后将它们交给边境的卫兵,他们会处理的。”基里扬诺夫赔着笑说,“鄙人来自伟大的圣国托利斯坦,今年二十一岁,请允许鄙人冒昧地再问一声,我是否有幸聆听小姐的芳名?” 女孩幽幽一声叹息,“恐怕也只好如此了,我们快点走吧,说不定能在路上赶上那几个盖亚的家伙。” 马车里满载着面包、薰肉和勒度酒,前进的速度和步行所差无几。到达边境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伯南纳一伙人早就到哨所加油添醋地描述了一番他们的“遭遇”,并且指天划地地打赌他们一定是遇到了早有预谋的劫匪——“一个元素魔法师牵制着我们,另一个弓箭手在背后偷袭,所以我们只好撤退……”哨长并不太相信这几个私兵的话,将他们打发到附近的村子过夜,但是却无法掉以轻心。这里仅有他一名上位见习战士,其他十五名哨兵都只有中、上位步兵的程度,如果真的有两位第三等级的敌人来攻击,恐怕很难抵挡得住。于是他命人火速前往附近的城镇求援,就在女孩和基里扬诺夫赶着两辆马车到达之前,由六名中位见习骑士组成的巡逻队刚刚进入哨所。 任由基里扬诺夫百般辩解,哨长始终坚持要两人放下武器(对魔法师而言是交出一切魔法道具),否则便必须将他们拿下问罪。鲁安尼亚那边的哨兵虽然有心帮助自己的同胞,但是却无法对抗六位见习骑士的阵容。 杉尼和尼克路过的时候,正是纠纷快发展成对抗的情景。他们本来不想在进入盖亚前多生事端,却无法接受哨长坚持要彻底搜查每一位过境旅客的要求——杉尼怀中正揣着罗兹商会的委托书,岂能让对方查出? 其实,哨长也并非故意刁难过往的旅客,而是因为正值盖亚内战,大量的正规军和贵族私兵开拔到南部地区围攻沙思路亚,此刻盖亚北部的防御非常薄弱,他接到命令务必要提高警惕以免他国趁虚而入——虽然鲁安尼亚并不好战,打死他也不会相信会发生敌对的状况——但是,命令就是命令,不能打丝毫的折扣,这是训练有素的盖亚正规军的信条。 四个见习骑士小心翼翼地与那个女孩和基里扬诺夫对峙,另外两个骑士带着五名哨兵挨个贴身搜查排队过境的旅客,杉尼和尼克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却心里打鼓。一面仔细分析着局势,一面焦急不安地等待着…… 杉尼悄悄地将背后的双手巨剑调整到触手可及的位置,尼克则将刺枪交到左手,摸上自己腰间悬挂的长剑剑柄。骑士和哨兵只有四五步远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交换一个眼色,猝然在同一刻暴起发难。杉尼拔出巨剑将一位骑士砍下马去,尼克则劈倒了两名哨兵,然后各自一拨马头回马便走。另一位骑士慌忙端起刺枪追上来,三位哨兵也立刻举起盾牌和战斧摆出防御的姿势。 在马上的冲刺战中,巨剑难以和长枪正面对抗。杉尼一扯黑云,闪过一边,避开骑士的第一击。那位骑士止不住马,从杉尼的身边冲了过去。杉尼轻夹黑云的小腹,追上骑士,狠狠一剑斩在他的后脑处,骑士哼都没哼一声便坠马身亡。此时尼克已经将刺枪插在地上,跳下马徒步使用趁手的长剑,游刃有余地抵挡着三名等级比自己低五个级位的中位步兵。杉尼毫不犹豫地扔下双手巨剑,拔出刺枪,调整好盾牌的位置后冲过尼克身边,刺枪一闪,又一名哨兵倒在地上。压力骤减的尼克顺手结果了第二个,最后一个大惊失色,转身便跑,尼克发出一记十五格雷的火矢,正中他的后心。 仅仅两个人转眼间干掉两位骑士和五名哨兵,令在场的人都难以置信。盖亚的正规骑士极富荣誉精神,罕见以多敌少的情况发生。一名骑士离开对峙的位置迎向杉尼,另三位则镇静地转头静观事态的发展。哨长命令五名哨兵前去对付尼克,自己则率领另外五人包围着那位鲁安尼亚的女孩。 马上冲锋战非常耗费体力,解决了两名骑士的杉尼已经手心沁汗,这些骑士都比他更高出一个级位,如果不是轻敌大意,一对一都未必有获胜的把握。反倒是尼克对付起经验和技巧都远不如自己的步兵显得毫不吃力,以一敌五也不落下风。 第三位骑士笔直地冲过来,在五十步左右的位置猛然加速,娴熟地驾御着坐骑调整攻击姿态。单看他弓腰的角度和用盾牌防御的位置就知道一定是一位老手。他放弃了杉尼没有防御的右侧而选择双方都可以使用盾牌的左侧来发动第一次进攻,显然打算放弃一击成功的可能,而采用持久战术。主动邀战,说明他并不畏惧杉尼,选择消耗战的原因是对自己的持久力有绝对自信,同时清楚地掌握了己方以多敌少的优势。 杉尼自己有苦难言,此刻已经完全是骑虎难下、进退维谷的局面。他勉强架着对方来回三枪,整条左臂已经酸麻无力,一时半会无法恢复抵抗能力。然而那位骑士仍旧毫不迟疑地驳马回头,准备第四次交锋。 经验丰富的盖亚骑士从前三次的交锋已经感觉到,尽管自己的刺枪没有捅到对方的身上,但是以盾牌承受刺枪攻击时的移动状况来判断,对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另他惊奇的是这一次对方采取了主动,而且选择的是没有盾牌防御的右侧攻击……一定是因为无法使用盾牌才决定孤注一掷地选择一击决胜吧?果然是一位有胆识的敌人!第三位骑士举起刺枪行礼以示敬意,然后寸步不让地瞄准杉尼的右胸开始最后一次的冲刺…… 五十步,双方同时加速;三十步,开始冲锋……就在这时,奇怪的现象发生了,杉尼竟然朝对方投出刺枪——投掷这种粗笨的刺枪怎么可能对中位见习骑士造成任何伤害呢?对方用枪轻轻一带,稍微侧身便安然躲过,但是距离已经接近到无法再调整刺枪的角度攻击。盖亚骑士两马错镫时,正准备立刻回头结果失去武器的敌人……更加不可思异的事情出现了——杉尼闪电般弯腰,从马腹下抽出一柄样式古怪的兵刃,一反手就将骑士的右手齐肩切下,那只臂膀落到地下时,兀自紧紧地握着长枪! 就在这紧张万状的时刻,连哨长的注意力都不由自主转移到杉尼那边。基里扬诺夫窥得良机,疾若流星地射出一箭,正中一位骑士的面门,那人立刻从马上倒栽葱跌下。没等别人反应过来,他扔下长弓拔腿就跑。 一位愤怒的骑士追上前去,他已经敏捷地就着坡地一个打滚翻下了七八十步的距离。另一位骑士则犹豫着是不是该先发制人把那名鲁安尼亚女孩擒下。聪明的姑娘比他更快一步把握住逆转的形势,抢先发出一道接近三十五格雷强度的闪电球——这是大概对付骑士最犀利的魔法了!骑士宛如被雷电击中,混身烧得焦黑,手脚麻痹地摔下马来。目睹一切的哨兵们心惊胆寒,纷纷如鸟兽散。对现场发生的事难以置信的哨长,还在目瞪口呆之时,尼克已经大步流星地来到他面前。骑士们的溃败使他锐气大挫,拼命挥舞着塔盾和战斧,死守着门户不敢进攻。 杉尼赶上追逐着基里扬诺夫的骑士,稍微地迟滞了他一会。鲁安尼亚少女也已经赶到,发出第二个闪电球,最后一位骑士遭遇了先前的同伴一样的结局。 基里扬诺夫鼻青脸肿地跑回来,拾起地上的长弓,三人将孤军作战的哨长团团围住,哨长越发心慌意乱,破绽百出。尼克抓住空隙在长剑上附着火焰魔法,一剑劈在哨长右手腕关节上,不仅将钢制的护腕劈得粉碎,还烧伤了他的手掌。哨长再也无法握住战斧,斧头砰然坠地,发出刺耳的撞击声,火星四迸。 “你们究竟是谁?”失去武器的哨长颤抖着声音问道。 “这与你无关。”尼克面无表情地说,倒转剑柄重重地敲在他的头盔上,哨长翻着白眼,摇晃几下身子便晕过去了。 “此地不可久留。”杉尼收拾起巨剑和刺枪,扯下死者的衣物拭去武器沾染上的血迹。 基里扬诺夫东张西望一会,茫然了许久道:“天哪,这一下我想不出名都不行了……” 尼克打量着那引起事端的两辆马车,好奇地问:“那两辆车是你们的吗?你们是商人?怎么会和守卫打起来?” 鲁安尼亚女孩悻悻地简单诉说了一遍经过,连基里扬诺夫的神情语气都学得惟妙惟肖。令杉尼两人又好气又好笑,大动一场干戈的缘由竟然这样简单而又莫名其妙! “我看我们最好一道走,不然免不了有麻烦。”基里扬诺夫提议道,“我想很快我们都会成为盖亚的通缉犯,大家在一起方便照应彼此。” 尼克想要拒绝,“我觉得你的加入恐怕会使我们的事变成一个大笑话,你实在太富闹剧因素了……” 基里扬诺夫闻言顿时做出一副自尊受伤的郁闷表情,杉尼忍不住大笑道:“尼克,我倒觉得你们俩很多地方很相象哩!留下他吧,他也许会成为关键时刻的好帮手,我们都已经见识过他的箭术了,应该值得期待。” 杉尼坦率地伸出自己的手说:“我叫杉尼·佛克斯,他是我的同伴尼克·巴姆尔。” “我们是艾尔帕西亚的佣兵。”尼克补充道。 “真巧,我也是从自由都市来的佣兵!我是可以命中任何一个敌人的心脏或者是美女的心的帅男基里扬诺夫·德·加里波第,时刻愿意为各位效劳。”基里扬诺夫大言不惭地道。 鲁安尼亚女孩犹豫了片刻,仿佛刚刚下定了决心般道:“我叫特蕾西亚·菲吉拉斯,鲁安尼亚的见习魔法师。” 四只手终于有力地握在一起。 ※※※※※ (注1)此处指盖亚原第二王子,在柯里亚斯公爵的扶持下继承王位的克拉文。 (注2)地下公会制定的日薪参考标准仅仅是公会计算出比较接近大多数情况的平均水准,并不带有强制性和约束力。 (注3)杉尼的坐骑,是除了杉尼之外另一个逃脱了恶龙阿古都斯虐杀的幸运儿,杉尼在艾尔帕西亚生活时,通常将它寄养在公立马棚里。 ; 第五章 佛尔达的“飞翔”酒馆 盖亚与鲁安尼亚边境的佛尔达,是一个只有三万多人口的小镇。此地归门多萨郡治辖,长期以来一直都是国王的直属领地。 镇北的“飞翔”酒馆虽然没有产自鲁安尼亚北方,临近精灵森林一带的极品勒度酒,但是本地的烙饼却也得享盛名。南来北往的商旅行人多半会在这间酒馆里歇歇脚,既让疲惫的身躯得到放松,又可以借机打听打听各地的物价行情。因此,虽然这间酒馆从来没有客人多到挤不下的地步,却也罕见门庭冷落的情况。 这一晚显得多少与众不同。二十多位顾客中,将近有一半人带一种不安分的神秘色彩,这种气氛并不是普通的商人或者旅行者所具备的。那些人各自进了酒馆,便找一处冷僻的角落坐下,有部分人随意点了些小吃,更多的则只是要了一杯普通品级的勒度酒。他们如出一辙地冷漠、神色间带着些许警惕戒备、刻意地保持低调——假若一两个这样的顾客混迹在大多数人里,那是毫不出奇的,但是一下子就来了十位之多,恐怕就很难不令人起疑了。 酒馆的老板是鲁安尼亚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名叫汉姆·斯凯——据说是鲁安尼亚贵族斯凯男爵家的一位远亲,这个家族以圣湖边上的小镇巴辛为中心繁衍发展。汉姆出身旁支,不愿意在圣湖边上耕作终老,便放弃了祖传的一小块田产,只身来到盖亚闯荡。得益于对祖国鲁安尼亚的地理历史风土人情了如指掌,汉姆开了在佛尔达开的这酒馆很快就成为往返两地的盖亚商人们最好的落脚之处。 汉姆在这家酒馆里经营了十多年,大多数来往于赫尔墨-荷里尼斯的商人都混了个眼熟。然而,他也无法猜出这班人的来历,于是他只好心里不停地直犯嘀咕。 毫无疑问,在这家飞翔酒馆里,汉姆具有一定的权威,他那堆满了憨厚热情笑容的脸庞不仅对跑堂的伙计不啻于将军对士兵的命令,即使是腰缠万贯的商人们也经常会在汉姆自信的判断下依照他的意见更改自己的行商路线和销售价格。不过,今晚的事态发展正急剧地偏离他可以控制的范围而去…… 一阵喧哗和脚步声中,三十来名士兵迅速地涌进了他的酒馆,本来很宽敞的屋子一下变得拥挤而杂乱。领头的队长也是汉姆的常客,不过,当他从肩膀上到腰间披上两条交叉的绶带时,他就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说得明确一些,他是一尊没有感情的冷冰冰的雕像,一尊象征着神圣的法律与不可侵犯的王权的会走路的雕像。 “以国王之名!” 队长的这句话让喧闹的酒馆瞬间沉寂下来。客人们有些惊慌不安地四处张望,士兵早将可以进出的门窗堵得严严实实。于是,品尝烙饼的人、喝酒的人、聊天的人……统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那位穿着显眼的赤红制服,披着两条金黄色绶带的队长成为了所有目光中的焦点,大家都在期待着他进一步的行动。 “以国王之名,”汉姆小声喃喃自语,“天哪,天哪,以国王之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勉强压制下忐忑不安的情绪,壮起胆子迎上前去,咳嗽一声,恭谨地询问究竟是何事劳烦国王陛下的士兵和队官跑到他这间寒伧的小酒馆来。队长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明知故问道: “阁下便是这间酒馆的老板么?” 汉姆哆嗦着点点头,念叨着我可是个本分人,这家酒馆也一向奉公守法,按时缴纳税金,从不隐瞒确实经营收入之类。 “阁下的名字?” “汉姆,”他连忙回答,“汉姆·斯凯,您叫我汉姆就行了。” 队长根本无视汉姆的解释与奉承,目光梭巡着所有的客人,从怀中掏出一张质地考究的公文纸卷,大声地宣布: “以国王之名,搜查所有从鲁安尼亚来的旅行者。”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窃窃私语声不停地从每个角落传来。队长的态度和缓一些,“抱歉,诸位!本人公务在身,若有得罪不敬冒犯之处实属无奈。我知道诸位里有不少都是有身份的商人,为了保护您们的安全,请将随身携带的武器放在桌上。我们要捉拿四名从托利斯坦来的奸细——他们取道鲁安尼亚,不久前袭击了边境的哨所,流窜进入我国境内。为首的名叫什么来着?” 他转身询问身边的士兵,“那个家伙在哪?把他带进来。” 士兵迅速执行了命令,一个脸如死灰的中年男子被两名士兵架了进来。这一位我们已经认识了,那便是伯南纳先生。他完全没有料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样地步——哨所和前去支援的巡逻队竟然全军覆没,一位见习战士和六位见习骑士非死即伤。他刚刚在佛尔达的旅馆中住下,还没吃完饭便被几个士兵揪进镇子里的驻军营,接受了短暂但绝对谈不上愉快的盘问审讯之后,他心慌意乱地将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后,便饿着肚子被架到各旅馆、酒馆内去认人。贵族私兵向来在王国正规军的心里比平民更没有地位,伯南纳先生傲倨的架子早就被扔到九霄云外了。 “那个为首的家伙叫什么名字?”队长大声对他呵斥。 “基里扬诺夫·迪贾伯里……好象是叫这个名字,是一个托利斯坦的弓箭手……”伯南纳犹豫地提醒着,“您身上带着那张通缉令上应该有这个名字……” 可怜的当事人并不在场,所以他无法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经荣幸地在他进入盖亚国境的几乎同一时刻也成了盖亚王国通缉令上的一个价值六千第纳尔的名词。伯南纳只见过他和特蕾西亚两人,而且仅仅知道他的“名字”——因此,他成为了边境事件中唯一的首犯是毫不足奇的。 “你来辨认一下,袭击你的人是否在这群人里面?” 伯南纳先生东张西望一阵,茫然地摇了摇头。队长朝身边的士兵打了个手势,伯南纳先生立刻又被象来时一样架了出去。 气氛稍微松弛了一些,队长拣了处空座位坐下,士兵们挨个盘查客人们的国籍、身份和旅行目的,只有几位当地人被允许离开。汉姆老板悄悄地打量着那些神秘的旅行者,他们和别人一样惊讶、不安,但是仍旧保持着镇定从容——很好,应该与他们没有关系——汉姆自我安慰着。 “报告长官,这几位从鲁安尼亚入境的人坚持宣称自己是普通的旅行者……他们携带着武器,不过入境的公文没有问题。”一个士兵走近队长身边,小声地报告。 队长脱下黑色的皮帽,在手里不停地把玩着,他眯着眼沉吟了一会。 “既然入境的公文没有问题,那么应该也不会有其他的问题……” 士兵行个礼,正准备离开,细心队长又打个手势命令他停下来。 “这样的旅行者有多少位?” “报告长官,整整十位!” 队长闻言大为惊讶,立刻站起身来,将帽子戴回头上。他大步迈到门外的台阶上,示意那个士兵跟他过来。他小声地命令:“带其中一位过来,选一位最年轻的,我要单独询问。” 一会儿,一位年轻的旅行者被带到队长面前。他穿着浅灰色的长袍,外面还披了一件棕色的斗篷,看起来倒有点类似魔法师职业的打扮。脸上的表情似喜似忧,让人琢磨不透,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机敏的味道。队长暗暗咒骂那个愚蠢的士兵,他本意是要找个最老实不擅于作伪的人来询问,结果竟然挑了个机灵鬼来。 “阁下的名字?” 年轻的旅行者答道:“回您的话,上尉先生,我叫伊格列·哈迪伦。” 队长似乎没注意到对方在称呼中将他的军衔提高了两个级别,继续询问: “哈迪伦阁下,您是哪儿人?” “我是个孤儿,从小就在大陆各地流浪。象蒲公英一样,风吹向哪儿,我便飘向哪儿。” 这样不着边际的回答显然不能令提问者满意,队长沉下脸,选择了另一种表达方式: “您不是本地人,甚至不是盖亚人,那么,在进入我国以前,您从哪儿来?您是鲁安尼亚人吗?” 伊格列微笑着说:“如果您这样问的话,那么我可以告诉您,我经常在自由都市艾尔帕西亚,我在那里找活干,换取我的面包。但是我不是艾尔帕西亚人,不,我也不是鲁安尼亚人,我根本不知道我是哪儿人。” 经验丰富的队长立刻领会了对方在回答中所刻意传递的信息,并且明白地将它提出来: “您是佣兵?” “如果您这样认为的话,我不反对。”依旧是微笑如故的伊格列回答道。 队长皱起眉,事情越来越奇怪了,他困惑地想道。 “那么,您来我国的目的是什么呢?您在执行委托任务吗?那么,这个委托任务的内容是什么?” 伊格列露出有些夸张的惊奇:“说真的,上尉先生,您既然认为我是佣兵,想必您也知道在这个领域里有所谓‘职业道德’这种约束力量的存在……我觉得您这样一位绅士,一位具备了您这样的地位和身份的人,一定会尊重别人必须坚持的立场。” 这个回击委婉而又果断,尴尬的队长有些恼怒,但他又不能就对方的奉承而发作。他仍旧不打算放弃他想得到的答案,于是继续说: “我无意刺探阁下的私人机密,但是我必须执行我的任务,我必须清楚地知道您来我国的目的。我是一个军人,祖国和军队赋予我的任务是就是我的一切。在这个前提下,您必须服从我的意志,因为您此刻正站在盖亚国王所管辖的土地上。” 伊格列耸耸肩膀,两手一摊:“请原谅,我觉得您已经掌握了您的任务所需要您了解的一切。您知道我经常在艾尔帕西亚,您认为我是一个佣兵,并且您感觉我来贵国的目的和某项委托任务有关……难道这些还不够吗?如果我触犯了贵国的法律,您可以将我关起来;如果我企图动摇贵国的统治,您可以将我绞死!但是您没有权利要求我吐露一些不应该由我的嘴里说出来的东西。” 队长冷酷地回答:“不,不够。如果您坚持隐瞒您的目的,我恐怕我不得不在一定的时间内限制您的自由,直到您改变了主意为止。” 可怕的警告恐吓也仍旧没有使雇佣兵表现出任何一丝惊慌,他恰倒好处地流露出一副无可奈何听天由命的表情:“即使在死亡面前也不能使我告诉您更多的内容了。上尉先生,我尊敬您对您的祖国的忠诚,但是我不打算放弃我的原则。” “够了,”队长招呼一个士兵过来,“将他带回去,与其他人分隔开来,严禁他们交谈或者是传递物品。然后带另一个人过来。” 审讯继续着,队长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释。他只知道,这十个人全是艾尔帕西亚来的雇佣兵,然而,他们却似乎互相不认识,也不知道会在这里碰见另外的九个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恐怕我得将他们全都带回营里去,也许那样能够让我们看得更清楚一些,这些艾尔帕西亚亡命徒上佛尔达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队长不愉快地咕哝着,当然他不会明白,实际上那十个人和他一样对自己的目的一无所知,这批人是杉尼和尼克分别在不同的办事处里雇佣的,每一位都仅仅得到了预先支付的两百第纳尔路费,以及到这家“飞翔”酒馆碰头的命令。 当第七个雇佣兵被单独押出来审讯的时候,一匹灰色的战马停在酒馆的门口。 一位穿着华贵的男子从马上跳下,他将缰绳扔给酒馆门外负责牵马停车的伙计,健步流星地走近队长的身边。他的个子很高,队长那顶象征着大陆最富裕王国军队荣誉的皮礼帽比他自己的头还大一半,这个人却几乎可以用水平的角度直视那顶黑色熊皮帽顶端。 “晚上好,尉官先生,请允许我冒昧地问一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高大的男子用标准的赫尔墨口音说道,他的措辞优雅得体,一听便知道他出身贵族世家,接受过良好的社会教育,并且他的发音习惯表示这个人与王国最顶层的社交圈绝不陌生。 队长立刻明白这位男子的地位远在他之上,他谨慎地打量两眼对方的穿着,确定那件看似普通的绿色外套是赫尔墨最出名的枚兰姆成衣坊的产品,而面料则是来自沃尔的极品锦帛,衣服领口上还纹着朝觐过哈维尔雷霆圣殿才有资格画上的圣三角徽章!自从七玫瑰战争以来,盖亚和托利斯坦维持着表面上怪异无比的和平,既没有纠纷,双方也不做任何必要范围以外的进一步接触,因此,有胆量到圣国首都去朝觐的盖亚贵族实在是少之又少,只有非常接近王族的廷臣家族才会有信心自己不至于因此被怀疑为圣国的内应。 从穿在这位男子身上的合适程度来看,考虑到对方迥异常人的体格,几乎可以肯定它正穿在原本就应该属于的那位主人身上。这件衣服剪裁得体,做工精细,绝非仿制品。一件这样的衣服,完全有理由让他噤若寒蝉。队长不由得肃然起敬,也许他正在和一个从来没有机会接触的大人物打交道。 “可以请问阁下的姓名么?”队长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我的名字是尼克·巴兰格。” 队长不用任何时间回忆思索便立刻想起另一个同一姓氏的名字,他每天可以都听到的煊赫无比的名字。他不禁有一种晕眩的感觉,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颤抖的声音竟然失去应有的礼节: “请问阁下和萨顿·巴兰格大人怎样称呼?” “他是我叔叔。或者说,我父亲是他的堂兄弟。”尼克若无其事地说。 如果说伯南纳先生那样的贵族私兵在正规边防军的眼里是卑贱的走卒。那么,和王家卫队比起来,队长所属的边防军则不过是路旁的摆设而已。拥有子爵头衔的萨顿·巴兰格正是王家卫队的副司令官,他与王国近卫骑士团团长列文·玛特勋爵,一同被誉为盖亚王国军的两大柱石。驻扎在门多萨郡的是盖亚边防军第十七团,佛尔达驻军仅仅是十七团辖下一个两百余人的连队,而队长则只是这个连队的第五小队副指挥官……即使是本郡最高军事长官、边防军十七团团长、比队长的阶级更高五级以上的切亚上校亲至,这个显耀的名字也是宛如不可仰视的存在。 瞄一眼尼克的袖子背面,隐约地露出“n·b”两个字母的拼法缩写,队长最后一点疑心也完全释去。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完完整整地将事情的经过叙述一遍。 才说到一半,尼克便失笑着打断了队长的话: “抱歉,教您误会了,这十个佣兵是我从艾尔帕西亚雇来的。” 队长天真地睁大了眼睛,惊奇地重复道: “是您……是您雇来的?” “是的,您应该知道,”尼克凑近队长的耳边,压低声音道,“自从宰相柯里亚斯公爵大人下达讨伐令以后,两万八千的王家卫队和贵族私兵被派往王国南部作战。萨顿叔叔率领剩余的一万四千王家卫队,加上列文·玛特勋爵统帅的五千王国近卫骑士团,总兵力不足两万人,当然无法兼顾广大的盖亚王国,只能牢牢地守护着王都赫尔墨为中心的有限土地。反过来说,大量的贵族私兵被征调到沙思路亚前线,诸侯领肯定会因此而产生防务上的空虚,萨顿叔叔很担心巴兰格领地的刁民们会乘机闹事,吩咐我私下雇些佣兵,借助他们的力量,希望能平安度过这一段特殊时期……当然,您也知道,这种事是不方便让别人知道的……” 被巴兰格家族的直系血胤如此推心置腹,这样的荣宠简直令队长飘飘欲仙,他谀媚地眯着眼睛发出由衷的赞叹: “令叔真是睿智,思虑周详而又面面俱到,实在令在下佩服!” “您过奖了,说起来大家都很辛苦呢,真希望那个僭王早一天得到应有的失败,我们才能免去这些讨厌的麻烦。” 队长当然听不出尼克这句话里所指的僭王是赫尔墨的弟弟,还是沙思路亚的哥哥。惟有连连点头附和对方的意见。 “好了,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希望能尽快将这十个艾尔帕西亚人带走。从这里到巴兰格,还有六七天的路程,我可不希望在我回到那里之前发生任何会造成遗憾的状况。” “瞧您说的,您当然可以把他们带走,现在就可以,在下绝无任何留难之意。”队长慌忙答道。 “呵呵呵呵,”尼克悄悄地将准备好的几枚金币塞进队长的手心,“我对于这些人给您和您的属下所带来的困扰和麻烦表示由衷的歉意,如果您愿意的话,请为我叔叔的健康干一杯,再为伟大的盖亚正统国王陛下干三杯。” 队长会意地握起拳头,紧紧地放在胸口,眉开眼笑地说:“当然,我发誓我很愿意那样做。另外,如果您允许的话,我还要为您的健康干一杯!亲爱的尼克先生。” 早有卫兵将那十位从艾尔帕西亚来的旅行者带出来,他们全都默不做声地站在雇佣他们的男子身边。 “为什么不呢?您愿意那样做我很高兴,那么,我就告辞了!”尼克潇洒地挥手道。 队长用另一只手取下礼帽,几乎将腰弯了直角来鞠躬: “那么,再见了,祝您一路顺风,亲爱的尼克先生!” 眉飞色舞的尼克刚刚说到这里,边上的四位听众中已经有三位笑得不可自抑,惟有可怜的弓箭手闷闷不乐地坐在一边。 现在,这一小队人马正在佛尔达城外的旷野里小河边休息,十位佣兵围着篝火,用锋利的匕首将几只倒霉的野鸭和一头不幸的野猪开膛破肚,将肉条穿在铁丝上烤熟,再浇上刚刚从佛尔达最大的商店里买来的正宗帕萨尼汁。 同样愉快的杉尼、尼克、百兰斯、特蕾西亚……哦,还有我们并不那么愉快的基里扬诺夫先生,正坐在一百步远的上游河岸,在他们身边便是那两辆在上一章里已经颇为着墨地描写过的马车。 笑过之后,尼克对百兰斯伸出了大拇指: “我真的很佩服您的急智。竟然一看我的那件衣服便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给我想出了这么个绝妙的姓氏!” “这没什么,巴兰格子爵大人是这样有名,我一看见‘b’便想到他了。”百兰斯谦虚地摇摇头,“如果不是您正好有这件恰倒好处的衣服,那么我可是什么主意都不会有呢。” “啊,那可真是凑巧了,您知道,这是我在赫尔墨职业学校学习魔法剑士课程时期买的一件普通衣服,我又刚好穿着它去过哈维尔……我不是盖亚人,去参观雷霆圣殿不会有任何顾忌。” 杉尼注意到那个不开心的弓箭手,拍拍他的肩膀问道:“喂,您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成了通缉犯……”基里扬诺夫哭丧着脸回答。 特蕾西亚作了个可爱的鬼脸:“谁叫您那么主动地将自己的名字说给那几个私兵听呢。” 尼克对弓箭手的担忧完全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关系!我特意问过了佣兵们,他们听到通缉令上的名字是基里扬诺夫·迪贾伯里——而您的名字可不是这个,您叫基里扬诺夫·德·加里波第呀!” 百兰斯皱起眉,“不,这恐怕会是一个问题,毕竟在盖亚叫基里扬诺夫的人很罕见……也许,我们该给您换一个名字……一个漂亮的化名,让谁都不会联想到通缉令上那六千第纳尔,您觉得如何呢?” 弓箭手的脸上重新泛起了光彩,他拼命地点头,“好呀好呀!您一定要给我起一个华丽充满品位的化名,那才与我这个超级箭术天才的身份相衬呢!那么,就拜托您了!” 无视于其他三个人不屑地嗤之以鼻,基里扬诺夫一脸期待地盯着百兰斯。 “加里波第这个姓氏可以保留下来,或者改成名字会好一点……至于新的姓氏么,让我想想……”百兰斯抬头仰望浓墨一般的苍穹,忽然,指着南天方向一颗明亮的星星叫道,“瞧那颗星,您知道盖亚人是怎么称呼它的么?” 基里扬诺夫两手一摊,尼克和特蕾西亚也摇头表示不知道。 杉尼插入道:“我倒是知道龙族的语言里是怎样称呼它的,那是比克古星……加里波第·比克古?我觉得这名字挺不错呢。” “很久以前,有一位杰出的盖亚弓箭手,他达到了第五等级‘箭魂’的实力,然而,比他的箭术更有名的是……这位英雄率领他的军队,推翻了暴君的统治,他胜利进入赫尔墨的那一天,天空竟然下起了瑰丽的五色雨。这位英雄的名字叫作理透怀特,盖亚的游吟诗人们世代传诵的歌曲中,就有一句是‘天降祥瑞兮,理透怀特!’……那一颗星就是以他为名,它叫理透怀特星。” 基里扬诺夫的眼睛里闪烁着憧憬的光彩,“箭魂,那可是我的前辈啊……加里波第·理透怀特……”他沉吟很久,细细地品位着这微妙的感觉,最后,一丝微笑悄悄爬上他的唇角。 “这个听起来不错。” 弓箭手这样说。 ; 第六章 佣兵的共识 晚风吹拂着树木的枝桠沙沙作响,繁星点点的夜空宛如镶嵌着无数宝石的黑绸。盖亚的六月正是一年中最怡人的时节,树木枝繁叶茂,大地尽披绿装。无名的小河静静躺在两岸肥沃土地的臂弯里,无声无息地流淌。 杉尼·佛克斯脱下马靴,用力将靴子里厚厚的尘土倒出来,两只靴子竟然积了足足有拳头大小的小土丘。他将靴子重新穿上,站起来身试着走几步,露出满意的表情。尼克·巴姆尔侧卧在草地上,一只手肘垫在后脑上,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杉尼的行动。百兰斯·伯恩斯坦爬上马车清点积载,一边拿着笔记本和炭笔粗略地计算着。唯一的女性成员特蕾西亚·菲吉拉斯坐在十步以外的河堤上,默默地闭上眼回忆咒语的发音和手势,又浓又密又长的黑睫毛在眼皮下轻颤。基里扬诺夫……哦,错了。从现在起,我们应该称呼他为加里波第·理透怀特……正小心翼翼地从他那把绷得紧紧的长弓上卸下弓弦,紫桦木的弓身刹那间恢复成直线,加里波第慢慢地将弓弦卷成一团,打开腰间的一个小水囊,将弓弦轻轻地浸入特制的液体内[注1]。 百兰斯在本子上记录上最后一个数字,跃下马车,朝杉尼使了一个询问的眼色。 杉尼走向特蕾西亚,姑娘听到脚步声,机警地睁开眼睛。杉尼招手示意她过来,姑娘顺从地站起来,一声不吭地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来到火堆旁的百兰斯身边坐下,“我先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位是百兰斯先生,他是盖亚人。” 杉尼的目光在加里波第和特蕾西亚脸上停留了好一阵子,“我想请您两位说一说您们的来历和目的,以便我们参考。说实话,我们与您两位的相遇完全是计划之外的巧合,我不知道您们是否适合继续停留在我们的队伍中。” “哦,我的来历和目的都很简单。我是托利斯坦人,和你们一样,我也曾经是艾尔帕西亚的佣兵,不过我已经有点厌倦了,这次来盖亚的目的是想见一个人,”加里波第瞥一眼特蕾西亚,“一个和这位小姐名字很相似的人。” 特蕾西亚深深地低下头,“我来盖亚只因为私事,与其他人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杉尼犹豫了一会,询问的眼光瞟向百兰斯,百兰斯微一沉吟,便做了个肯定的眼色。 “既然您们也卷入了边境的冲突,我想我们也没有隐瞒您们的必要了。”杉尼如释重负地说,“让我们开诚布公吧,我们这次的行动将与赫尔墨的那个盖亚政权为敌,也许会送命,也许不会,您们愿意加入么?” 加里波第苦笑着说:“我暂时还不打算离开盖亚,在我的立场上,似乎没有其他的选择,只好与他们周旋下去了。” 众人目光的焦点集中在特蕾西亚身上,她有些不适应,垂下眼皮。“我对盖亚人一向没有什么好感,既然各位在边境帮过我一次,如果能够为各位效劳,我愿意出力。” “很好,尼克。叫他们过来吧。”杉尼转头对尼克说。 尼克撮唇吹一声响亮的口哨。远处的雇佣兵们听到这个集合的讯号后,纷纷扔下手中还未吃完的烤肉,迅速地围拢过来。他们以杉尼和百兰斯等人为中心,围坐成半圆的形状。 尼克和杉尼默契地交换一个眼神,前者坦然自若地站起身,抖抖衣襟,将他那把从不离身的银质长剑扛在肩上,走向最近的一个小山的顶端,警惕地梭巡四野。 “好了,到咱们揭开闷葫芦的时候了。”杉尼从容地说。 他并不急于进入话题,而是认真地打量身边每一张面孔。佣兵们早就明白即将要公布任务委托的内容,也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却没有一个人露出焦灼的神色。 百兰斯将一切都瞧在心里,不禁流露出赞赏的眼神。 “雇佣各位的原因是,我们将在盖亚内战这一段时间内,趁着空虚混乱,劫掠盖亚各地的贵族领。”杉尼开门见山说道,“我们希望可以借助各位的力量,可能有些人会有生命危险,但大家都有机会发一笔横财。你们觉得如何?如果不愿意冒险,可以从我这里再领两百第纳尔回艾尔帕西亚去,不用我叮嘱您们保密,我信得过各位的‘职业道德’。” 有几个佣兵不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这样的经历对他们来说也是第一次,有些迷茫混乱,拿不定主意。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最年轻的一个佣兵忽然说道,“我是佣兵,但我不是强盗。” 杉尼毫无表情地凝望那张骄傲地昂起的脸,“您叫伊格列·哈迪伦,对吗?” 年轻的佣兵在冰冷的视线下微微有些畏惧,却没有退缩,他挺直了胸。“是的,阁下。” 沉默了良久,紧张的气氛几乎教人窒息。 “我很欣赏您正直的品格,不过,您误会了,我们不是强盗。”杉尼微微地摇头,“雇佣您们的并不是我,也不是尼克先生。劫掠贵族领地是我们的手段,并不是我们最终的目的。” 他转头对身边的盖亚商人说道:“百兰斯先生,该您解释了。” 百兰斯似乎早就期待这个时刻,他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彩,慢慢地重复了一遍曾经对杉尼和尼克说过的那番话,一个地位权势都更在他之上的盖亚平民商人委托他转达的那番话:“雇用你们的是盖亚王权唯一正统继承人金·斯沃国王陛下。你们的工作不是强盗,而是战争中必须的骚扰配合战术之运用。这并无损于战士的荣誉,你们可以放手去干,一直到斯沃陛下回驾国都赫尔墨为止。”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顿了一会,让佣兵们有足够的时间理解这一句大有玄机的话。 “各位想必对盖亚现在的局势有所了解,”杉尼意味深长地说,“老奥古斯特王在世时,尽管第一王子斯沃有一些不好的风评,但是他的继承权从来没有被动摇过。柯里亚斯公爵矫诏废立王储,是无可置辩的事实。” “各位可知道?”百兰斯话题一转,“沙思路亚军的将军喀尼亚斯拉大人在接受沙思路亚领主潘·达克男爵的委任时所说的话吗?——‘阁下,因为报恩,我会为您去决斗,但不会为您去作战,我所以答应您的请求,是因为陛下在世时并没有明确的诏令废除金·斯沃王子殿下的继承权,宰相大人这样做,分明有篡窃的嫌疑!有关金·斯沃王子殿下的个人性情,在下也略有耳闻,但是即便要违背陛下的遗愿而拥立克拉文王子殿下,也需要召开贵族会议,并将会议过程和结论公开宣布。现在宰相阁下如此诡秘的行事方法,无法使在下相信他抱持着正义之心。作为深受两代国王陛下宏恩的在下,对这种破坏国家体制的不义举动,绝不能袖手旁观!’——德高望重的老骑士喀尼亚斯拉大人的耿直和忠诚,先后得到过帕特里克·盖亚和奥古斯特·盖亚两代国王陛下的嘉勉。连他都公开反对宰相柯里亚斯公爵,足以证明哪一边才是正义的立场。” 杉尼微微皱眉,他觉得百兰斯现在似乎又走得太远了一点,他咳嗽一声。 “百兰斯先生,我们佣兵只为钱而战。斯沃王子和克拉文王子都是老奥古斯特王的嫡系血胤,盖亚由哪一位国王统治,我们并不关心。我个人不觉得有任何战争谈得上正义二字。对于佣兵来说,正当的理由和合适的报酬便值得我们去战斗,如此而已。请注意正当和正义这两个词汇在涵义上的微妙区别。” 加里波第忽然插话说:“没错,我们可不愿意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理想作出任何牺牲。柯里亚斯和他扶持的克拉文有理由为了王位而发动战争,那是他们的事;斯沃有理由为了王位和自己的生命而抵抗到底,那也是他自己的事。哪一边给我钱,我就在哪一边的旗帜下而战。我们佣兵的忠诚只体现在一旦接受了任务委托,就会尽最大的努力,为了酬金而战。” 百兰斯眼中狂热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说道:“哦,也许因为我是一个盖亚人,身在局中,不自禁地带入感情色彩……”他自嘲地重复了一句,“毕竟我是一个盖亚人。” 他慢慢恢复了冷静,继续说下去:“作为一个商人,我完全同意您们佣兵的价值观念。没有实际的物质利益,我们也不会轻易投下赌注。毕竟,斯沃陛下的追随者——潘·达克男爵在自己领地所实行的经济政策对我们平民商人而言非常具有吸引力,如果斯沃陛下成功复位,男爵大人很有可能就任财务大臣,甚至是国务大臣……这就是我们支持斯沃陛下的缘故。您们瞧,我们的出发点实际上是一样的。” 一阵疑惑掠过杉尼的心头,他本能地意识到这位盖亚年轻商人在支持斯沃复位这件事上所表现出来的激情,并不是商人自己说的那样单纯。然而,他并不打算过多地涉入与自己无关的他人隐私,很快便扔下了这个念头。 “很好,”杉尼表示赞同,他开始归纳道,“现在我们达成了共识。我们的利益和斯沃陛下紧密相关,为了这些利益,我们必须与赫尔墨为敌,想方设法让讨伐军遭到失败。支持克拉文的贵族们都是我们的敌人,在战争中,我们能够采取的行动就是用游击骚扰战术劫掠盖亚诸侯领,用这个手段打击讨伐军和克拉文党的士气民心,造成克拉文政权内部的恐慌和混乱。我们不和正规军交战,那是我们能力以外的事。我们突袭贵族的城堡,抢夺他们的财富,将粮食和武器分发给愿意抵抗贵族老爷们的奴隶和平民,告诉他们斯沃陛下与他们站在同一边。为了对付我们,赫尔墨可能会派出军队来围剿,那正是我们所希望发生的情况。我们灵巧地避开正面战斗,到另一个贵族领去突袭。也许有些人会不幸在遭遇战中战死……但是我们可以用贵族们的财富招募更多的力量。” “而且,我们并不是孤军奋战。还有许多雇佣兵团们正在做和我们同样的事情。很快,盖亚全国就会到处都是暴动,到处都是战争,赫尔墨的军队必须不停地在各地奔波镇压,他们一定会疲惫不堪。心惊胆寒的贵族们龟缩在兵力雄厚防御森严的大都市或者是要塞里,不敢离开一步。驿道上的运输经常性中断,中断了物资给养供应的讨伐军将在前线被沙思路亚军击溃……最终,斯沃陛下将进入赫尔墨,回到本来就属于他自己的王座上,战争结束。而活下来的人可以将我们剩余的战利品平分,那是盖亚新国王陛下给我们的赏赐,是我们为了斯沃陛下头上那顶王冠付出投资的合理回报,是我们应得的酬金。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带着一大堆金银珠宝回到艾尔帕西亚。” 杉尼停下来,逐一打量雇佣兵们。他们的表情正是他所预期的那样,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最年轻的佣兵身上。 “哈迪伦先生,您还觉得我们的行为是强盗吗?” 年轻的佣兵讷讷地涨红了脸,“如果在斯沃王子的旗帜下作战,那当然是另一回事……我很高兴我原先的想法是错误的,我为自己的冒昧表示歉意。”他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另外,我得承认,您的言论具有强大的说服力。” “很好,”杉尼愉快地笑着,“为了嘉奖您正直的品格——您的品格是我们佣兵的骄傲,不用害羞,这是您应得的荣誉。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将任命您为第一位队长,从现在开始,您将指挥目前其余九名队员的行动——我相信很快您麾下的士兵数量将会迅速增加——作为您额外努力的回报,您将得到双份的佣金。” “那将是我的荣幸。”伊格列笑逐颜开。 “从现在起,我就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尼克先生是我的副手,加里波第先生则屈尊我的幕僚。如果我在战斗中倒下,尼克先生将接替我的指挥权,然后是加里波第先生。百兰斯先生将负责为我们提供情报和后勤服务,如果特蕾西亚小姐愿意的话,您的公开身份将是百兰斯先生的侍女,而实际上您将为我们的行动队伍和百兰斯先生之间联络沟通,并保护百兰斯先生的人身安全。如果对我的人事安排有异议,请立刻提出来。” “我没有问题。”加里波第耸耸肩膀。 特蕾西亚则微微地点头表示同意。 “由于这件委托任务的高风险性和高回报率,我给大家制订的日薪标准是二十五第纳尔,其中我本人、尼克先生、加里波第先生、百兰斯先生、特蕾西亚小姐和伊格列先生将得到双份,每十天结算一次。”杉尼从胸前取出一个皮口袋,倒出一堆金币,“这里是二十一枚金币,我取走我和尼克的四枚,剩下的作为大家第一笔薪水。另外,我保证我们的财务透明,每一笔开支和每一笔收入都将明确无误地告诉大家并且记录在帐目上,我希望我们大家在以后的战斗中能彼此信赖,密切配合,平平安安地活到战争结束,心满意足地领走属于自己的那份红利。” 拿到钱的每个佣兵都流露出心悦诚服的表情。 “最后,我要说明,明天太阳升起之前,每个人都还有机会退出。你们可以趁着夜幕,不声不响地离开。用这几百第纳尔做路费,回艾尔帕西亚去。生命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最宝贵的,我绝对不会见怪,只希望退出的人能够秉承佣兵的宗旨对这项任务委托保持必要的沉默。今天晚上我和尼克将为大家值班守夜,大家可以认真地考虑,放心地休息。明天日出以后,仍旧留在这里的人,则视为已经接受合约。请记住,明天太阳升起以后,我们的战斗就正式开始了。” “现在,请百兰斯先生留下,和我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其他人解散。” 佣兵们安静地回到篝火处,或者吃东西或者休息,加里波第和他们一道。特蕾西亚则走到远处继续她的魔法功课。马车旁只剩下杉尼和百兰斯两人。 “您真令我惊讶。”百兰斯郑重地说。 “您指什么?”杉尼习惯性地抽出腰畔的血月,用随身带的丝巾细细地拂拭。 百兰斯一瞬不瞬地盯着杉尼。 “您那些话,关于游击战的构想……” 杉尼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一眼对方。“哦,是吗?怎么?” “有部分内容我隐隐约约地想过,但是我绝对没有您考虑得这样全面而充分,大部分的内容我则从来连想都没想过!”百兰斯慨叹着,“我现在才发现,您真是最适合执行这个任务委托的人选,您总能给我惊奇。” “哦……”杉尼低下头,继续拂拭弯刀,“您是商人,不是军人。” “我觉得即使是最优秀的军人也未必能有您的这些思虑。” “这不奇怪,”杉尼停顿了一下,“到艾尔帕西亚之前,我在沙漠里的生活便是这样。部族之间永无休止的战争,为了水源和牛羊,每天都在发生这样的抢掠。回避强大的部落,袭击弱小的村塞……对我们来说,谁更有力,这些财产便是谁的。弱者无法在沙漠里生存。” 百兰斯默默地点头,似乎又回忆起上一次两人到卡莱那的那趟惊心动魄的旅行。 “您对薪水和红利的分配方式也很特别……” 杉尼将弯刀插回刀鞘。“族长带领我们战斗,并不是凭借他的权势和力量,而是凭借他的公平。一个不公平的族长,无法长久地统御他的族人。” 他站起身,拍拍身边那辆马车的车辕。 “您统计过了?告诉我结果。” “总计价值四千六百八十第纳尔,两箱上品勒度酒共三十二瓶,每瓶成本价格七十五第纳尔,合计两千四百第纳尔,这是最值钱的那部分,估计是贵族领主自己享用或者招待朋友的;另外有三桶普通品级的勒度酒,每桶五十第纳尔,合计一百五十第纳尔,这个应该是给下人们准备的;黑麦面包一箱,估计是车夫和押车士兵们路上的干粮,这个大概不值什么钱,可以忽略不计;薰肉十一箱,值两百二十第纳尔;花棱板一百片,正好一千五百第纳尔,不过这得找到经营木料加工厂的买主才好脱手,所以可能会便宜一点抛售,最好以一千两百计算;剩下就是马车和马本身的价值了,两辆车应该可以值三百纳尔;那匹花马口齿很轻,应该可以卖两百五十第纳尔,红马则顶多只值一百六十。” “面包、熏肉和那三桶酒我们都可以留下,每人分一份。”杉尼点点头,“上品勒度酒还是卖了吧,将近十个金币呢。马车和马恐怕不好处理,容易让人家查出线索……” “杀了那两匹马,把马车烧了?”百兰斯征询杉尼的意见。 杉尼摆摆手说:“那倒不用,反正不会出卖我们,就扔在野外好了。不过,那些木板有什么用途?盖亚人为什么从鲁安尼亚买这些东西?” 百兰斯不由自主地笑了。“这便是我们盖亚人的致富方法之一。盖亚缺乏木材资源,许多有钱人从鲁安尼亚构入原料,雇佣贫民加工成木器,再卖给鲁安尼亚和艾尔帕西亚。” 杉尼闻言,皱眉思索了半天,忽然问道,“门多萨郡附近有没有经营这种木料加工的贵族?” “从这里往东是城塞城市维纳希斯。”百兰斯飞快回忆着,“维纳希斯男爵便有一个五六十人的加工厂。” 杉尼眨眨眼,取出盖亚地图,找到那个城市的位置。 “说说那里的情况,百兰斯先生。” “维纳希斯始建于魔兽纪元四八六六年,原本为盖亚抵御鲁安尼亚进攻的边界城塞。在魔兽纪元四九六一年两国和解并签定条约时,却选择了这里,于是,这里逐渐有名,维纳希斯发展为边境贸易中转站。作为盖亚与鲁安尼亚的边界城塞城市,维纳希斯驻有必要的政府行署和象征性的驻军。男爵只是名义上的领主,实际上没有完全的自治权,只能向他领地上的农民征收赋税,为了维持开销,他出资雇佣了一些人从事手工业,也搞粮食出口贸易,那个加工厂就是其中之一。” “该地的军事力量如何?” “有两个连队驻扎在城内,属于边防军十四团,大概不到五百人。”百兰斯转着眼珠,“至于男爵的私兵,应该在一百人以上,三百人以下,具体的数目要调查以后才知道。不过么,男爵居住在城外十多里……” “知道那个木材加工厂在哪么?是在城里还是在男爵府附近?” 百兰斯会意地笑起来,“就在男爵府背后,大概六七百步远。我去那里买过几次木器。” “那么,你曾经和他打过交道,男爵是个怎样的人呢?” “很吝啬,对领民也很粗暴,不过做生意还算诚实,是个胆小鬼。” 杉尼没开口,但是眼神中明显流露出“你觉得呢?”的询问表情。百兰斯点点头,缓缓地说下去:“如果你打算以这里为第一个目标……恐怕不太现实,男爵府的石制围墙又高又厚,还有箭垛……很久以前曾经以一百七十私兵抵抗过鲁安尼亚一个团正规军的进攻,坚持整整十天,成功地等到瑞格尔的援军来解围。” “当然,如果你仅仅打算掠夺那个木材加工厂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过,我想收获恐怕不会超过一万第纳尔,所以不值得冒险。”百兰斯补充道。 杉尼默默地盘算着,过了半天,他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明天我就让伊格列再跑一趟佛尔达,买一辆马车来。最近的罗兹商会在哪?” “门多萨郡就有一家,来回需要大半天时间。” “好,我让尼克陪您和特蕾西亚把勒度酒送过去。我也正好用一天的来安排行动计划,还可以搞一场排演……后天我们就开始行动,您和特蕾西亚留在门多萨的商会里等我们的消息吧,最好让尼克把维纳希斯男爵的详细情报带回来。” 杉尼打了个哈欠,“早点休息吧,我还得接替尼克守后半夜呢。” 天蒙蒙亮,杉尼慢慢地从小山上走下来,从草地上经过时,清晨的露水沾湿了他的裤脚和靴子。 篝火已经熄灭了。听到他的脚步声,佣兵们一个个从睡袋里钻出来,麻利地收拾好卧具和杂物,捆在各自的马背上。远处的尼克、加里波第和特蕾西亚正在百兰斯的分配下将马车上的货物分类整理。 九个士兵一言不发地自动排成一条直线。最年轻的队长站在队伍的右边,稚气未消的脸上露出了期待的表情,说道: “下命令吧,阁下。” ※※※※※ 注1:此处弓身和弓弦的处理养护都是为了长久地保持弹性和张力。 ; 第七章 维纳希斯的木材加工厂 斯迪克先生喜欢晒太阳。 他今年三十七岁,很满意自己现在所处的社会地位:他指挥着六十三个工人,对他们呼呼喝喝、颐气指使,并且可以用一根最称手的铜皮包头短棍在不满意的人身上或者是脑袋狠狠地敲上几下子;他管理着一座相当可观的工厂,在临近的几个郡里绝对可以排上前十名,至于本县更是首屈一指;工厂二楼最大最明亮的那间屋子是属于他一个人的,还包括屋里那张带锁的桌子的唯一一把钥匙,那张桌子的抽屉里总是有三五千第纳尔以上的银币和铜币;他每个月的最后一个黄昏都要步行到附近一幢古老气派的宅邸里去汇报财务出入,倘若运气够好,在他口干舌燥地讲述完帐目后,他仁慈的主人或许会赏赐他可以坐在凳子上聊几句家常的荣幸,而不是象通常那样匆匆地打发他回去,甚至有一次……那次是那位仁慈的主人喝醉了的时候,竟然允许他进入下人的饭厅里和厨娘、侍者们一起分享残羹剩宴。 要知道,那些厨娘和侍者们可全都是为历史悠久的维纳希斯家族服务了三代以上的有身份的人啊!而他只不过是一个破产自杀的失败商人的小儿子……维纳希斯男爵看中了他血脉里蛰伏着的那股子精明、严苛的遗传,开恩将他从扫地的杂役中提拔到厂里最高的地位上。为了这一份知遇之恩,斯迪克先生就象一条最忠实服帖的狗一样守护着这座木材加工厂。 现在,斯迪克先生正躺在楼顶的干草堆上假寐,惬意地享受着他最钟意的阳光…… 一辆马车嘎吱嘎吱地驶近加工厂的大门,看门的老维克和车上的人聊了几句后,大声地在院子里喊:“斯迪克先生!斯迪克先生!” 他不得已地睁开眼,一脸不高兴地探头问道:“怎么回事?” 佝偻的老维克指着那辆马车回答:“木材,他们想卖给您。” 于是,斯迪克先生低声咒骂着马车上的人和老维克,踢踢踏踏地走下楼来。 拉车的年轻人不超过二十岁,穿着邋遢的长袍,一眼就看出是从鲁安尼亚来的家伙。只有那个疯狂崇拜魔法的国家才会上下一致地时髦古怪的魔法师打扮,连最贫穷的人都喜欢拣一件别人扔了的破长袍穿在自己身上,这个年轻人恐怕就是其中之一。 “你想做什么?” “先生,”年轻人似乎很羞怯,不太会说话,“您要买木材吗?” “哪儿的木材?你有多少?” “菲尔兹尼斯的花棱板,车上还有一百片。” 那是鲁安尼亚很有名的一处木材产地,斯迪克打量着年轻人,不屑地嘲讽道:“我第一次看见到鲁安尼亚人跑到盖亚来卖木材,难道你们国家也有人对经商有兴趣不成?” 年轻人的脸涨得通红,讷讷地解释:“我们原先有固定的盖亚客户,他们自己到我们的林场里进货,但是从三月底以后,那些人渐渐都不来了。我的主人不知道缘故,仍旧按照以前的砍伐量开采,等我们知道盖亚发生内战的时候,场里的木材已经多得快堆不下了……” “什么价格?” “一片十五第纳尔。如果您全要的话,可以便宜两第纳尔。” 斯迪克点点头,爬上马车,内行地检查那些木材的质量。虽然他没发现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却习惯性地露出了挑剔的表情:“这木材可够瞧的……糟透了!” 年轻的鲁安尼亚人昂起头,不高兴地反驳:“这是鲁安尼亚最好的花棱板,先生,您不能侮辱我的木材。” “或许是,但是你们路上没用东西遮盖,已经潮湿了。”斯迪克镇定地回击,“你们哪知道该怎样运输木材!这些板得晒上十多天,否则一个月以后就会蛀空了。” 鲁安尼亚人有些不知所措,小声地辩解:“我们来了十辆车,另九辆车都买完回去了。就只剩这一百片,从来没人说这些板潮湿……” 斯迪克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去卖给那些人吧,不用找我。” “……要不然,十二第纳尔?”鲁安尼亚人态度软化下来。 “十第纳尔,多一个铜子我都不要。”斯迪克转身跳下马车往房子走去,头也不回地说。 鲁安尼亚人几乎是带着哭腔屈服了,“先生……先生……我同意。我想回家……盖亚的空气让我不舒服……” 斯迪克挥手让两个干活的工人来卸车,丢下一句话:“跟我来吧,你叫什么?” “伊格列·哈迪伦。” 从斯迪克的房间出来时,伊格列的口袋里多了四十枚银币。斯迪克当然懒得送他,出门以后四顾无人,贫穷的鲁安尼亚人那种老实本分的羞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年轻雇佣兵的机敏和嘲弄表情。他蹑手蹑脚地从二楼走廊的窗户往外张望,确定没有任何人注意他这个方向后,伊格列仔细地观测楼下的情况:看门的老维克早回到门口的值班室休息;场地上那两个工人正在卸下他带来的那些花棱板;其他人大概都在楼下的屋子里干活,场地上只有各种规格尺寸的木材,左一叠右一叠地堆放着。 伊格列从褴褛的袖子中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指节灵活,熟练而迅速地做出几个手势,配合着他口中刻意压低的吟诵声,一束小小的火焰慢慢地出现在他的两手之间。 这种八格雷左右的火焰魔法根本不可能在战斗中对敌人造成任何伤害,仅仅是职业学校刚刚入门的一年级生那种程度。虽然伊格列自己的职业等级是下位见习骑士,却喜欢不务正业地学一些初级魔法作为消遣——比如说这个魔法在他手上施展出来,最多在野炊时派上一点用场,更多的时候只能作为单纯的爱好。 他瞧准了角落里一叠木材边的木屑,让那束火焰轻轻地落下去,火焰在空中摇曳着,很快熄灭了。 业余魔法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第二次,第三次,终于成功了,那堆木屑冒出细细的青烟,微弱的火苗渐渐闪亮起来。他换了个位置继续点燃了另两处角落的木屑,抬眼看看马车上的木板已经差不多卸空了,他迅速而又安静地走下楼去。 没等马车上的工人抬起最后一快木板,伊格列一个箭步便窜上车座,工人刚刚跳下车,他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鞭子抽在马臀上。马车很快加速,划了一道弧线掉头后,径直从大门里驶出。 刚刚拐过第一个转弯,一阵惊呼远远地传来,他扭头一看,一股浓烟冲天而起,工人们纷纷惊恐地从大门里涌出,四散奔逃。伊格列狠狠地加了两鞭,负痛的马长嘶一声,拉着空车飞跑起来。转眼就冲出了一里多路,他往边一扯缰绳,马车开进了路边的树丛里。 他的九个装备齐全的手下正安静地等着他的到来,另外还有十匹训练有素的战马默默地栓在树上。他脱下破长袍,露出贴身的皮甲和无袖的锁子甲,两名佣兵举起他的骑士甲套上他的身子,麻利地固定好。他们解开绑在树上的缰绳,互相护持着爬上自己的马背。伊格列拿起头盔戴在自己的头上,扯下头盔上的护面,从地上拔出刺枪,摘下挂在马脖子上的轻型方盾,战马跃跃欲试地蹬踏着,他举起手臂,下达了无声的出击命令。 十匹马猛然冲出树丛,伊格列在最前面领路,目标是他刚刚离开的木材加工厂。 工人已经跑光了,连看门的老维克都不见踪影。匆匆得到消息后刚刚从男爵府里赶来的的三十多名私兵正在手忙脚乱地救火,看见这十个佣兵时兀自茫然不知发生何事。伊格列也不答话,一枪挑翻了门边最近的私兵。 “以斯沃正统国王陛下之名,讨伐支持僭王克拉文的逆贼维纳希斯!天佑吾王!” 杉尼事前就让他背熟了这句复杂拗口的话,因此他可以毫不费力地脱口而出。一场一边倒的杀戮开始了,佣兵中的三个骑士在没有准备重装备和相应武器的敌群里冲突自如,男爵私兵只能够以随身的长刀勉强抵挡,七个战士则远远地跃下马背,挥舞着巨大的战斧,呐喊着冲杀过来。 虽然在人数上不占优势,但是佣兵们的格斗技和实战经验都远非私兵可比,加上以犀利的武器对付简陋的长刀,三下五除二便轻松占据了上风。没过一会,地上已经堆满了私兵的残肢断臂,到处溅满了血浆。伊格列更是每解决一人,便高呼一次“以斯沃正统国王陛下之名,讨伐支持僭王克拉文的逆贼维纳希斯!天佑吾王!”,他喊一句,其余的佣兵便齐声重复一句,然后更加猛烈地展开攻击,不知就里的私兵吓得魂飞魄散。再过一会,已经没有一个私兵能完整无缺地站立着。 两个战士佣兵冲上楼,将心惊胆战的斯迪克先生一把揪住。两柄沾满殷红人血、残缺肤发的战斧架上斯迪克先生的脖子,一股浓浓的腥味钻进鼻子,斯迪克两眼一翻便晕过去了。 一个佣兵很快在他身上找到钥匙打开抽屉,另一个佣兵老实不客气地扯下床单铺在地上,两人拔出抽屉,将钱币和其他杂物一古脑地倒进床单里,然后将床单的四角捆紧。一个佣兵背起包裹,另一个佣兵将斯迪克先生扛在肩上,两人下了楼,将包裹缚在马背上,斯迪克则被重重地摔在地下,悠悠地醒了过来。 场地中的木材还在熊熊燃烧,佣兵们抓起一些只烧着一头的木板和圆木,雨点般扔进加工厂的房子里。很快房子便浓烟四起,火势燎原。 伊格列四顾周围,确认没有遗漏应该做的事后,拿着刺枪的右手水平地向前举起,下达了撤退的命令。还是他一马当先,十个毫无损伤的佣兵一阵风似的离开。斯迪克当然认不出来,这一位全副武装、神气活现的骑士,便是不久前被他不耐烦地打发走那个可怜兮兮的鲁安尼亚穷青年。 最后一个出门的佣兵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随手贴在大门上: “以斯沃正统国王陛下之名,讨伐支持僭王克拉文的逆贼维纳希斯!劫夺其不义之财物,以资正统国王陛下之复位战争。天佑吾王!” 几乎是在战斗刚刚开始的时候,站在男爵府塔楼上了望的私兵便发现了一支武装的队伍冲进了木材加工厂,他急忙大声示警。当维纳希斯男爵和他手下四位附庸家臣惶惶张张地跑上塔楼时,战斗已经进行了一半。不时传来一阵“以斯沃正统国王陛下之名,讨伐支持僭王克拉文的逆贼维纳希斯!天佑吾王!”的呐喊,气得男爵脸上青红不定。 资历最深的附庸家臣杰佩尔·茨恩今年五十三岁,服侍过维纳希斯家族两代人,曾经在边防军内担任过副团长,退役回到维纳希斯后,俨然成了家臣团的领袖。在他没有说话以前,另三个附庸家臣自然不敢造次开口,只好干巴巴地瞧着他。 杰佩尔问了望的私兵:“有多少敌人?” “大约是十个,或者会多一些,或者少一些,他们一下子冲进加工厂,我没有看清楚。”私兵害怕地小声回答。 火势在不受控制地迅速蔓延,每一刻都有私兵的惨嚎从加工厂方向传来,男爵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暴躁地对一边默默观察战况的杰佩尔怒吼:“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采取行动?快去抓住那群该死的强盗!” 杰佩尔默默地鞠躬,碍于地位和臣属的关系,他不能直接否定领主的话,只好换一种方式让男爵明白,他对身边的另一个家臣低声说道:“快下去召集士兵,英哲尔先生。您得用最快的速度让他们集合,并且把他们装备起来。我们要对付的是正规的军人,而非强盗。” 英哲尔也曾经在边防军中服役,听了老上司的话不敢怠慢,匆忙领命下楼去了。男爵听见了这句故意说对他说的话,显得非常不可思异。 “你说什么?你觉得他们是正规军?不是强盗?见鬼了!难道你真以为他们是那个废储从沙思路亚派来的军队?别开玩笑了,那个无能的花花公子除了会喝酒玩女人以外还能做什么!他有本事将部队从王国南方被重重围困的沙思路亚派遣到最北的鲁安尼亚边境上我的维纳希斯领地来?” 面对领主一连串的责问,杰佩尔沉着地再鞠一躬,什么话也不说。 男爵悻悻地追加一句:“假若那个无道的斯沃真的有本事派人袭击我的领地,他干嘛不直接进入赫尔墨夺取王位?何必还躲在沙思路亚城里忍饥挨饿呢?” 一个家臣附和道:“您说得对极了,这一定是假借斯沃名义来劫掠的强盗。” 杰佩尔不屑地扫了那个拍马的家伙一眼,他眼中的诘责令对方知趣地闭上了嘴。 男爵府粮仓附近有一块很大的空地,原先的用场是晒粮食,也兼做为私兵的操场。在英哲尔的指挥下,剩余的一百三十名私兵迅速在这里集合,壮年男仆们将一堆堆盔、甲、盾牌和各种武器从仓库中扛出来,零零落落地堆了一地。 “够了,我们下去吧。”杰佩尔觉得已无必要继续观察战况,私兵们也差不多装备整齐了,便这样说,“我们去把那些家伙抓回来,任由维纳希斯大人处置,管他们是军人还是强盗。” 男爵不满地哼一声作为回应,却带头跑下塔楼。、 他们气喘吁吁地来到操场上时,英哲尔已经将私兵们分成三个方阵排好。一个方阵是披着皮甲拿着盾牌和战斧的步兵;另一个方阵也是步兵,区别是他们的手上握着长戟;第三个方阵是弓箭手,每个方阵约四十人,方阵前是十个排成一字横队的骑兵。 早有佣人替他们换上了装饰着各自家族纹章的武器盔甲,男爵和家臣们一齐上了马,杰佩尔一声令下,私兵的方阵环拥着领主开始前进,而此时正巧是那张纸贴上了加工厂的大门的同一刻。 喊杀声已经完全消失了,杰佩尔和英哲尔惊异不定地交换一个眼色,为敌人行动的敏捷和果断而暗自震撼。各自催促身边的队伍加速前进。 刚刚走到一半的路程,迎面有个衣冠不整混身血污的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弓箭手们慌忙张弓搭箭瞄准目标,整个队伍都停下脚步,杰佩尔大声喝问:“是谁?” “是我啊,男爵大人!”是斯迪克的声音,他跪在地上大声悲嚎,“请原谅我,男爵大人,厂里的现金全都被那群强盗抢走了!” 男爵闻言急忙问道:“我的木材呢?我的加工厂呢?强盗总抢不走这些吧?” “全烧了……”斯迪克泣不成声,“大人……请您原谅我,请您饶恕我……” 心慌意乱的男爵根本懒得再听对方说下去,对手下士兵说:“将这个讨厌的家伙捆起来扔进路边的沟里,等我回来再收拾他。” 领主的意志被立刻转化成实际行动。五花大绑的斯迪克被推进沟里,头下脚上动弹不得。 来到加工厂的大门口,遍地都是残缺的肢体和被打落的长刀,许多来救火的私兵并没有战死,却没有一个能够支撑着站起来,在呛人的烟雾里有气无力咳嗽、挣扎、呻吟。望着付之一炬的木材和厂房,还有那张歪歪斜斜地贴在大门上的纸上的字迹,怒不可遏的男爵转头对杰佩尔吼道: “那些卑鄙的强盗已经逃跑了,快去把他们抓回来,快去把我的钱抢回来!那些强盗一个都不能放过!我要亲手在塔楼上吊死他们!” 忧心忡忡的杰佩尔和英哲尔互望一眼,彼此都明白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行动,对方雷霆万钧的打击既果断又坚决。虽然他们刚走不远,但若想率领这群私兵追上骑马的敌人,即使跑断腿也无异是痴人说梦,可叹男爵这个草包对军事一窍不通,自己却不得不执行这个荒谬的命令。 “遵命,我带一半人去撵他们,英哲尔先生带剩下的另一半人保护您和男爵府的安全。请您回府静侯佳音。”杰佩尔言不由衷地说。 怒火攻心的男爵根本听不进杰佩尔的话,只是一个劲地挥手催促他赶快去追。 杰佩尔万般无奈,一夹马腹,沿着对方留下的马蹄踪迹追去,五名骑兵排成扇形护卫着他的两翼,四十名步兵、二十名弓箭手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目送杰佩尔离去,英哲尔苦口婆心地劝男爵大人回府休息。但是男爵粗暴地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我还有心情休息?不,我要抢救我的财产!快点,你们快给我把火扑灭!” 领主无视自己属下三十多名受伤士兵躺在地上辗转呻吟的哀号,只想到自己的财产损失,这样的情景令英哲尔锁紧双眉。 “抱歉,依在下愚见,应该先救受伤的人吧?” “笨蛋!已经死了的家伙你救不活,不会死的家伙没必要急着去救。当然是先救火再救人……” 英哲尔不忍地侧过头去,怯于再看凄惨的现场,低声对手下传达了维纳希斯男爵的命令。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命令弓箭手散开在领主四周警戒,其他的人则全力救火。步兵们扔下盾牌、战斧和长戟,拿起围墙边备用的几十个消防桶向河边跑去。 就在加工厂后门五十步便有一条小河,这条河对岸是一大片未开发的森林,维纳希斯家族历代最喜爱的消遣之一便是在林中狩猎。这一代男爵有些特殊,他更感兴趣的是率领家臣私兵围捕屠杀因为饥饿而冒险闯入林中的贫民偷猎者。男爵并没有领地上的审判权,无权私自处死他的领民,而必须通过维纳希斯县上的法院。但是盖亚的王国法律允许贵族们杀死闯入自己领地的任何偷猎者。于是,这种消遣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男爵的遗憾。 本地的民间私下流传着一句话:维纳希斯家族在这座森林里制造的鲜血足以让河水暴涨三尺。 这条河并不宽,也不算深,但水流颇急。河上架着一座两肩宽的木桥,偶尔有人不慎失足落水,一转眼就会被冲到几百步的下游处。 跑在最前面的那个私兵已经站在河边的大石上,正弯下腰去打水时,一支箭悄无声息地射来,正中他的胸口,穿过简陋的皮甲,铁制的箭尖从后心处钻出。私兵的表情瞬间凝固成肃穆的雕像,身子笨拙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接着哼都不哼一声便掉入河中,附近的河水立刻被染上一层绯红。 第二支箭,第三支箭连续飞来,转眼便射倒了三人。其余的私兵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趴在地下,小心地探头张望。 几个胆子大的私兵匍匐着往回爬了一段路,达到安全距离后才站起来,拼命地跑回加工厂,上气不接下气地汇报了河边的遭遇。 在男爵的喝骂之前,英哲尔抢先开口问道:“从哪个方向射来的箭?” 佣兵回答虽然没有看清楚,但可以肯定是从河对岸的树林里射来的,否则不可能看不见敌人。 英哲尔追问:“有多少敌人?” 那几个佣兵纷纷茫然摇头。英哲尔沉吟一阵,在敌情不明而我方又兵力分散的时候,最好不要主动出击,这是传统用兵学上的常理。于是他道:“叫我们的人全部撤回来。” 英哲尔壮起胆子,对男爵说:“维纳希斯大人,在下觉得现在的情势于我方不利,建议咱们暂时撤退,回去坚守男爵府,等杰佩尔先生回来再商议对策。” “难道你想眼看着我的加工厂被烧得精光?”男爵的瞳孔里布满了血丝。“先把火扑灭再回去!” “可是河对岸有敌人的弓箭手……” 忍无可忍的男爵狠狠地一掌刮在英哲尔的脸上,堆积已久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方向:“对岸有弓箭手又怎样?你不是军人吗?难道你在战场上看到敌人的弓箭手时都是转身就逃不成?” 英哲尔忍受着身心双重羞辱,咬牙点头,命令步兵们重新拿起武器和盾牌,排列成战斗对型。 五名骑兵打头,持盾的步兵在中间,弓箭手和长戟兵殿后,六十多名私兵缓缓地向河边逼近。 刚刚进入危险区,果然飞来了一支箭,正扎在最前面骑兵的肩膀上,那个骑兵大叫一声摔下马来,阵势中央位置的英哲尔连忙下令冲锋。剩下的四名骑兵一夹马腹冲向木桥,步兵也呐喊着紧随其后,二十名弓箭手则不停地向对岸方向连续不断地射出无目的箭矢来压制敌人的远程攻击。 对岸没有动静了。 大喜过望的男爵在弓箭手阵后扬声高喊:“抓住一个强盗,我赏五百第纳尔!” 冲锋的速度更快了,呐喊声也更高了,热切的私兵们一窝蜂拥上木桥。桥身剧烈地摇晃着,轰然垮下。 四个骑兵和七八个步兵掉入河里,转眼就被急流卷走。 ; 第八章 十万第纳尔及用途 加工厂路旁的树林里,两双鹰隼般的眼睛透过层层树影的掩蔽,仔细打量着发生的一切。 “有多少人往伊格列的方向去了?”一个声音问道。 “大概是五六十个吧。”另一个声音回答。 “你似乎不太担心伊格列能不能应付得了?” 第二个声音的主人似乎是轻轻地笑了起来,他刻意地压低音量,听起来就好象是微风摇晃着树叶。 “伊格列不会和他们打,只会不紧不慢地带他们跑十多里路。” “现在咱们干什么?” “跟我来吧。” 两个高大的身影从树丛里钻出来,一前一后地闪进烟雾缭绕的加工厂。走在前面的男子轻声回头说道“找个身材接近的私兵,剥下他身上的装备穿你自己身上。” 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标,第一个被伊格列的刺枪挑倒的私兵弹在门边一动不动,私兵的右胸有一个拳头大小的伤口,血迹早已凝固成肮脏的块状。他踢了那具尸体一脚,没有任何反应。于是迅速地弯腰,褪下私兵的皮甲和头盔,穿戴在自己的身上,然后从地上拣了一把完好的长刀,比划两三下,满意地插进固定在皮甲腰侧的刀鞘里。 他的伙伴似乎有些抗拒,不太愿意这样做,“你觉得有必要吗?那些装备都发臭了……说实话,看一眼都令我恶心。” 化装好的男子不满地斜了那位伙伴一眼,做一个“抓紧时间”的手势。那位伙伴撇撇嘴服从了,但是他很快发现了另一个问题:“和我体格接近的私兵?天哪,那怎么可能……这些家伙看起来都象矮小的豚鼠一样。” 仿佛是为了验证这句话的正确性,高大的男子站起来,身上那件皮甲几乎要撑破了似地鼓鼓囊囊,本来应该超过臀部一手半长度的下摆现在只能勉强地遮掩着小腹。 回答他的是一句不负责任的抱怨:“我说你没事长这么高干嘛?” “杉尼,你这一定是嫉妒,哈哈。” 杉尼无奈地耸耸肩,尼克这个家伙总是在大多数场合里出现智商暂时退化的现象,他早就习惯了。不过,一旦真正地投入行动,没有谁会比他更强。 利用地形的掩蔽,两个经验丰富的佣兵悄然无声地接近河边私兵的弓箭手阵势。那些弓箭手站在一块突起的高地上,接连不断地向对岸射箭。箭矢高高地昂着头飞入半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抛物线后,七零八落地向对岸的森林里坠下,有几支根本就没射到对岸,歪歪斜斜地掉进河里。 在弓箭手阵势前面,英哲尔站在两个残缺的步兵方阵中央,指挥部下分别往上下游一百步的地方分头渡河,上岸以后再一起往中央包抄。 步兵分作两队,在英哲尔指定的位置下水,本地人都知道这条河大部分地方的水深仅仅到胸口,如果小心点穿过河心处的急流,渡河并不困难。他们手挽着手,四个人紧紧握着一杆长戟,慢慢地往对岸走去。 两个附庸家臣护着维纳希斯男爵,站在弓箭手阵势后十来步远的地方大声咒骂。 杉尼放开紧捏着的拳头,手心早已沁出汗珠,他轻轻地挥两下手掌,汗珠很快就消失在风中。 “抓住他,你有多大的把握?”他轻声问身后的尼克。 “距离二十步,身边有两个战士,附近还有二十个弓箭手……我觉得不是那么有把握。”尼克沉吟不语。 杉尼咧嘴笑了,“你不是最喜欢这样的游戏吗?我们没有失手的余地,否则就没命。” “干吧!”尼克表示同意。 仿佛又回到了步步危机的沙漠里,随时可能有凶猛的沙兽从地下窜出来那种感受。杉尼摸出长刀高举过顶,来回活动两下手腕,长刀挥舞时带起轻轻的气流波动,间杂着指骨关节哔哔作响。两个佣兵彼此交换个眼色,鬼鬼祟祟地伏下身子向男爵摸去。 只有五步的距离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微微停滞了刹那,无声地长长吸一口气,然后一人瞄准一个家臣的身后屏息前进。再近两步,已经是触手可及了,两人没有转头看自己伙伴,而是用眼角的余光来统一彼此的行动,同时扬起了手上的长刀,分秒不差地狠狠劈下。 两声惨叫重叠在同一时刻发出,附近的人愕然回望。仅仅看见两个穿着私兵服装的男子各自踢开身前那具附庸家臣的尸体,两只大手牢牢地扯住了男爵的肩膀,然后两柄长刀同一时间架上男爵的脖颈。 “太容易了,一点都不刺激。”尼克抱怨道。 男爵的脸上和身上溅满了家臣的血,发出歇斯底里的惊叫,拼命地挣扎着。 “安分点,否则……”杉尼将刀刃贴上男爵的脸,轻轻一拉便留下一道血痕,“叫您的手下都停下。” 不知道是因为感受到刀刃的杀气,还是察觉到鲜血正一滴一滴涌出那种感觉,男爵象泄气的皮球一样屈服了。“英哲尔,停下。” 听到领主的命令,英哲尔才转头发现了局势新的变化。他目瞪口呆,脸上浮现出错愕的表情。 杉尼手上那把刀再次贴近男爵的脸,男爵慌忙声嘶力竭地大喊:“英哲尔,快点停下,听到没有?” “你们赢了,”英哲尔茫然下令招会渡河的私兵,他狠狠地盯着那两个男子,“你们放了维纳希斯大人,我保证任由你们平安离去。但是你们下一次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尼克松开手,男爵完全落入杉尼的控制。高大的佣兵笑嘻嘻地鞠了一躬,说道:“抱歉,男爵现在是我们的俘虏,我们有权力提出自己的条件,暂时轮不到您说话。” “你们想要什么?” “金币,五百枚!”尼克在杉尼的暗示下提出了具体的赎金数额。 男爵愤怒地大喊:“你们疯了,我只有两百枚金币,我只能给你们两百!你们太疯狂了!你们怎么能指望一个我这样的穷男爵家里放着十二万五千第纳尔的现金呢!你们这些强盗别想多勒索一个子儿!” 杉尼摇摇头:“您误会了,我们不是强盗,我们是斯沃正统国王陛下的军队,您是我们的俘虏,您支付的赎金将为斯沃陛下的复位战争发挥重要作用,我们将感谢您无私的贡献,以及还给您自由。” “我才不管你们是强盗还是斯沃的军队!我只给两百枚金币!我的男爵府里只有这么多!”男爵口沫横飞地道。 杉尼和尼克对视一眼,尼克做了个鬼脸:“男爵阁下令我想起一个人,莫古里亚的一位酋长,亨利·皮格尔先生。” “我同意……”杉尼语带双关地回答。 不需要更多的语言交流,尼克果断地拉起男爵的右手,若无其事地一刀砍下,整支手臂血淋淋地掉在地上,男爵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两眼一翻,晕了。 英哲尔见状,慌忙一边大喊“住手”一边带人跑过来,杉尼喝止道:“站住,否则我就割断他的脖子!”。英哲尔闻言立刻刹住脚,不敢再前进一步。 “如果你们敢伤害维纳希斯大人的性命,我发誓你们也一定跑不了!”英哲尔咬牙说道。 “斯沃陛下没有命令我们处决维纳希斯男爵,”杉尼冷冷地回答,“我们仅仅希望他同意支付与他的身份地位相称的赎金,以此来弥补男爵阁下在支持僭王克拉文一事上所犯下的过错。” 尼克扯下男爵的衣襟,胡乱地替他包裹好伤口,接着掏出腰间的水囊,拔出塞子,在男爵的脸上倒了一些清水,男爵动弹了几下,慢慢醒了过来。 “男爵阁下,请您原谅,为了您的健康,我们非常不希望讨价还价的现象发生,但是我们也不得不尊重您自己的意志,”杉尼煞有其事地在男爵耳边解释,“如果您执意不支付完整的赎金,我们也不能让您得到‘完整的’自由。” 尼克笑嘻嘻地接口:“换句话说,我们将您的身体分为五份,您的四肢和您的脑袋,如果您只同意支付五分之二的赎金,那么,您只要再挨两刀,您就自由了。” 在男爵第二次晕过去以前,尼克将剩下的水全倒在他脸上,微笑着说:“如果您同意的话,我准备切下您的两条腿,如何?或者您希望留下其中一条?那么您就必须放弃您的另一只手。” 他伸手摸上男爵的膝盖,向外一扳,男爵的脸色刷白,虚弱地低声道:“我给,别再碰我。” 尼克故作惊讶地问道:“您改变主意了?您现在觉得您‘完整’的自由不止两百枚金币了?可惜啊,早一刻认识到这一点多好呢?遗憾的是现在您的自由只值十万第纳尔了,您叫您的手下去拿四百枚金币来吧,我们做生意是公道的。” “在我卧室南边的橱子后有一道暗格,英哲尔,你派人去那儿取四百枚金币来,那间屋子的钥匙在管家手中,告诉他是我要你这样做的。快点,按我说的去做。”男爵有气无力地说。他的声音是如此衰弱,以至于三十步外的英哲尔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 杉尼替他将话大声重复了一遍,英哲尔犹豫不决地望着男爵,不知该如何是好。看见男爵微微点头,他才低声吩咐手下照办。 “另外,赶一辆马车过来。”杉尼补充道。 一个私兵一路小跑着离去,过了好半响,才赶着马车回来,他从车厢里取出一个包袱,跳下马车交给英哲尔。后者接过包袱,掂了掂分量。 “你们要的东西在这儿,快把维纳希斯大人放了,钱就是你们的。” 尼克哈哈大笑:“别开玩笑了,放了男爵?我们还能活着离开这儿吗?” 英哲尔生气地回答:“我以我的名誉发誓!如果你们不放了维纳希斯大人,你们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他的对手显然精于此道,毫不踌躇地说:“抱歉,即使我们相信您对名誉的珍视,但是我们也同样相信男爵阁下不会因为它而放过我们。这种空洞的承诺毫无意义,您必须听我们的,或者让我们和男爵一起在这里送命。” 虚脱无力的男爵半死半活地倚着杉尼的肩膀,由于失血过多,他浑身殷红,脸色苍白,不停地颤抖,一副随时都会咽气的可怕模样。完全看不出他就是平常那个不可一世的贵族领主。杉尼紧紧地勒住男爵的脖子,将长刀架在他的右颈的血管上。 假如男爵真的死在这儿,英哲尔作为目击领主被害的附庸家臣,将受到法律的严惩和贵族社会的耻笑;不仅如此,由于没有及时支付赎金而造成领主死亡,英哲尔甚至会被剥夺贵族身份驱逐出国;另外,作为服侍维纳希斯家族十数代传统的附庸家臣,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人送命。英哲尔退缩了,他甚至不敢冒任何承担不起的风险来违逆对方的意志。 “你们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首先,把那个包袱给我。不,不要动。”尼克指着身前五步的位置说,“将它扔过来,对,扔过来。” 英哲尔老老实实地照办了。尼克拾起包袱,解开清点了两遍,确认没有在数额上做手脚后,他将包袱背在自己的身上,对杉尼点头示意。然后指着马车道: “派一个私兵将马车赶过来。” “你们打算怎么做?”英哲尔担忧地追问。 “到达安全区域后,我们会离开,那个私兵将把男爵送回来。”尼克说道,“在此之前,如果发现你们跟踪马车,我们会立刻杀了男爵。” 英哲尔抗议道:“那我怎么能相信你们会放了维纳希斯大人?万一你们杀了他然后逃跑怎么办?” “您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只能相信我们,或者是让我们现在就杀了他。您得明白,鬼牌握在我们手上,这一局我们已经赢定了。至于男爵大人……”他不屑地扫一眼身后的男爵,继续说道:“……您想想清楚,杀了他能给我们更多的好处吗?除了让我们在通缉令上的悬赏增加三倍以外。” 略略犹豫了一会,英哲尔无奈地接受对方苛刻的要求。男爵的伤看起来如此严重,再拖延下去也许就不行了。 马车缓缓地驶过来,尼克坐上车座,控制驾车的私兵后,杉尼挟着男爵登上车厢。 尼克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接着又是长短高低完全不同的几声,对岸传来一阵回音。潜伏在森林里的弓箭手在到了暗号通知后即将撤退。 “现在,你们就跪在这里为男爵大人的健康而向真神虔诚地祈祷吧。”尼克微笑地调侃着,“千万不要意图侥幸地追来,否则男爵的脑袋将会从他的肩膀上掉到地上。我荣幸地和您一样——以我的名誉发誓。” 夜幕深沉的门多萨,一位穿着简朴的没落骑士跟着他同样褴褛的侍从策马走在大街上,他们的身形完全笼罩在两件陈旧褪色的连帽斗篷下,斗篷的下摆轻轻地随风飘扬。帽檐被拉得很低,以至于无法看清他们的长相。 那两匹马倒是比它们的主人看起来更值钱一些。当然,这并不奇怪,战马就是骑士的第二生命,这个职业的传统之一便是即使自己节衣缩食也j绝对不能亏待坐骑。很多没有家传领地可继承的穷骑士在成年的时候往往能够从父辈那里得到一匹骏马,这是他们唯一可以继承的遗产,而他们也会用一生的微薄积累准备一件同样的礼物留给自己的子侄。除此以外便是口口相传、遵奉了一世又一世的骑士信条,这便是拉尔夫大陆上的骑士们长期以来坚贞不渝的两大传统。 唯一稍稍有些罕见的是,侍从指引着骑士前进的方向。一般来说,只有侍从为骑士带路的时候才会如此,而现在正好恰恰符合实际情况。 战马的四蹄轻巧地敲击着青石铺成的街道,在静谧的夜空里,回响着富于节奏的“的的达达”之声。街道的两旁多是木结构的简陋民居,偶尔间杂一两座使用了砖石材料的建筑,便显得非常气派了。 扛着木柄刺枪的侍从在拐角处停下,骑士低声询问:“是这儿吗?” “是这儿。”侍从肯定地回答。 他跃下马,走近附近宅子的大门,轻轻地敲了几下。 过了好一阵,门开了,侍从和骑士牵着马悄然闪身入内,大门随即合上。 守门人一句话都不说,默默地将马带走。两位不速之客没有走进正屋,而是穿过角落里一扇不起眼的偏门,径自进了后院。一幢陈旧的砖房出现在眼前,最东面的屋子透出淡淡的灯光,他们直接推开门进去。 一张简陋的木床摆在墙边,窗前的桌子上放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一位年轻的商人正专心致志地计算着一堆帐簿,听到有人走进来,他回头望了一眼,看清来人的打扮后,商人露出了微笑。 “二位,请容我算完最后几个数字好吗?” 两人均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商人重新伏首于那堆帐簿,过了一会,他放下鹅毛笔,站起身为每位客人倒一杯勒度酒。 “你们可是从维纳希斯带了好消息来?” 侍从愉快地回答:“比那还要好。” 他脱下陈旧褪色的斗篷,从背上解一个包袱放在桌上。 “我从维纳希斯一直背到这儿,快要累死了。” 年轻的商人迷惑地打开包袱,露出一堆金币,他惊喜地看看两位客人,按捺心情,麻利地将金币分堆计算,一共是四百枚。 “四百枚,”他喃喃自语,“十万第纳尔……这不可能。”商人霍地转过身,欣喜地握住两位客人的手,“告诉我,你们怎样从维纳希斯口袋里掏出这笔巨款的?天知道,可怜的维纳希斯能不能在钱包里剩下一个铜子。” 侍从比手划脚地陈述一番经过,免不了加上一些夸张的渲染,商人专注地倾听着,骑士则一言不发地坐在那,似乎在思索什么。 “你们没杀了维纳希斯?”商人忍不住问道。 “杀了他对我们确实没好处,是杉尼这样说的。” 商人点点头,放弃了这个问题。 “如果男爵不出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侍从摇摇头,尴尬地看着骑士。骑士轻描淡写地回答:“那么我们只好拿着从木材加工厂劫掠来的几千第纳尔回来。但是我猜这样的情况不太可能发生。你告诉过我,男爵是一个吝啬鬼,他没理由在强盗逃跑以后不亲自去看看被烧的加工厂。” “那你怎么能猜到男爵会站在阵势的后面呢?” “这更加简单。你也告诉过我,男爵是一个胆小鬼。” “伊格列和加里波第先生呢?他们平安无事吧?”年轻的商人不安地问,仿佛担心一个太出人意料的好消息很可能会伴随着另一个不那么好的消息到来,这是盖亚的著名谚语。 杉尼有些欣慰,这也是他愿意为这位雇主服务的原因之一,同样被雇佣,至少这一位年轻的盖亚商人在询问结果之余还经常会主动地关心一些对其他雇主来说毫不在意的细节,这样的人并不多。 “他们很好,我们刚刚在门多萨城外的约定地点和他们见过面。伊格列和他的人带着可怜的杰佩尔先生和六十名私兵整整跑了五十里路,然后忽然加速,将他们甩下;加里波第总共只射了四箭,其他时间都安全地躲在塔盾后等待我的暗号。” 年轻商人的脸上露出了放心的表情:“他们住在哪?” “城南十七里有个个小村子,他们住在村子的唯一一家旅馆里,化装成平民商队。你放心,不会有任何问题。” 那位侍从促狭地添上一句,“尤其是加里波第先生,他正在热情为旅馆隔壁一位美丽的农家少女献殷勤呢,除非在幽会的时候是被那位姑娘父母逮到……否则他不会有任何危险。” 笑眯眯的骑士将勒度酒一饮而尽,匝舌赞叹道:“真是好东西,我很欣赏这种饮料,和它比起来,龙族的露比亚就象糖水一样没有味道。” 商人替他续了一杯,语重心长地说:“那当然,还是人类自己酿造的美酒最对人类的口味,不过我可不希望你在任务过程中喝醉了。它会带来短期的精神亢奋、但是也会使思虑产生漏洞,也会使命中率大为下降。” “你说得对,我得注意分寸。”骑士楞了一下,马上搁下杯子。 商人流露出赞赏的神色,他对这位骑士的自律程度有着相当程度的认识。在前往卡莱那的旅行途中,他曾经不只一次地注意到对方经常强忍着干渴的折磨长达一天一夜,而不去碰珍贵的水囊,即使第二天就可以达到下一个水源所在的绿洲。 “说实话,我完全没想到,我们能够在半个月内收回四倍于投资的巨大收益。考虑到路途上花去的时间,这样的效率实在是惊人。”商人钦佩地说,“你们打算怎样处理这笔钱?” 骑士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道:“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商人思索着,在小小的房间里绕着圈子踱步。 “按照我们原先的计划,再招募一批佣兵来?”他建议道,“我和尼克用时空道标回艾尔帕西亚挑一批合适的人选,来回只需要两天。” 骑士摇摇头,“等他们到达盖亚,路上至少还要十天的耽搁。而且,在第二等级以上职业所有者中,只要使用得当,十个人和三十个人在战术上的弹性几乎没有区别,我们不是靠数量取胜。人多只会暴露目标,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除非我们有实力和盖亚的军队正面对抗,否则应该尽量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 他摇摇手,阻止了商人的辩驳。 “我当然希望我们的队伍成长起来,但是在某些特殊行动以外,急切增加人员的数量恐怕不是明智之举。”杉尼耐心地解释,“我觉得有很多其他的办法,可以提升队伍的战斗力。” 沉默了很久的侍从插入对话,他总是能够迅速理解身边那位伙伴话语后的涵义,“对于我们佣兵来说,无数次战斗中积累下来的经验才是最宝贵的财富,佣兵和普通的军人不一样。我们必须活着才能够发挥出更大的价值,杉尼大概是希望提高队伍的装备质量……” 杉尼点点头,承认被搭档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我希望你能在短期内弄到三十套矮人制造的盔甲,这将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杉尼的眼中闪烁出奇异的光芒,“只要有了它们,即使是被整个连的军队包围,我们也有可能全身而退。” 商人低下头沉默了,矮人居住在地底世界,基本上和人类没有交往,几乎成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邻居。偶尔有一两件矮人制造的装备辗转流落到市面上,也会被贵族们以吓人的高价买走。一下子准备好三十套,这恐怕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为什么要三十套?连加里波第在内,我们现在的战斗人员也仅仅只有十三位……” “我希望能尽量准备好这么多,一旦行动需要增加人手时,不会因为缺乏装备而导致行动能力下降。我知道这很困难,但希望你能够尽量完成。”杉尼不准备让步,他小声地提示着,“艾尔帕西亚就有五分之一的矮人居民,我们出市价的两倍,或者,他们需要什么,我们想办法弄来交换……” 做为拉尔夫大陆上最灵巧的工匠,矮人制造的盔甲远比人类的产品轻巧,在坚固程度上却有过之而无不及。装备上这些盔甲的部队,在机动性和防护力上拥有较明显的优势。 “我会尽量办到的。”商人勉强同意了骑士的建议,“全套矮人制盔甲的市价是一千第纳尔,以双倍价格收购三十套,大概将花费六万第纳尔。还剩下一百多枚金币,你有什么打算吗?” 明知道另一个想法比矮人制盔甲更加疯狂,杉尼反复斟酌很久,毅然抛下所有顾虑说道。 “我还要同样数量的弩。” ; 第九章 前往瑞格尔 弩是职业公会明令禁止使用的武器。 制作精良的劲弩,必须使用特殊的辅助工具才能完成上弦的步骤,它所发射的矢箭,甚至可以穿透厚厚的金属铠甲。究竟是谁发明了这种可怕的远程杀伤武器,已经无处可考。但是从弩的问世开始,职业公会就不遗余力地封禁这种威力强大的新式武器,并且残酷地镇压一切胆敢触犯禁令使用它的人。 封禁弩的原因并不复杂,这种武器几乎颠覆了拉尔夫大陆整个职业系统的秩序。只要学会简单的操作,即使没有职业的普通人也可以用弩轻易地杀死拥有高级职业的强者。这使得高低职业之间原本不可逾越的距离荡然无存,连职业等级和公会系统本身的存在也受到了严重挑战。职业公会的年会上,破天荒地出现了全票通过某一项议案,便是封禁弩并且处决任何胆敢使用它的人。这项议案也得到了托利斯坦、盖亚、鲁安尼亚三大国不同程度的支持。 甚至连托利斯坦教廷方面也多次公开宣称:让卑贱者的双手沾染上英雄的鲜血是真神所无法容忍的冒渎。 得到教廷支持的职业公会,也同时获得了信仰上的大义名分。很快地,弩几乎在人类世界里销声匿迹,据说仍有一些边远乡村的农民私藏着极少量的弩,借助这种力量对抗残暴的兽人强盗。除此以外,也曾听说过极少数艾尔帕西亚佣兵保留了一些弩,但是这个传闻始终没有得到证实。 所以,当杉尼说出想弄一批弩的时候,在场的另外两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疯了!”尼克脱口而出,“难道你不知道希塔夫事件吗?” 百兰斯手一晃,杯中的勒度酒有一半洒在地上,他竟然没有发觉。 希塔夫是托利斯坦西部的一个年轻猎人,他的新婚妻子海尔莎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儿。在他结婚的那天,他的领主塔里耶夫伯爵带了十来个骑士将海尔莎抓走,履行几乎已经绝迹半个世纪的*。第二天清晨,受辱的海尔莎偷偷将餐刀藏在裙角里,在行刺伯爵失败后,她含恨自杀。事情具体如何发展并没有明确的说法,只知道过了半年多,塔里耶夫伯爵被人用弩箭射死在夜归的路上。那一天,正好是海尔莎的生日。 关于塔里耶夫伯爵之死,毫无疑问,希塔夫的嫌疑最大。但是他逃进了托利斯坦与莫古里亚交界处的山区,藏匿在丛丛丘陵里,教廷不愿冒与兽人国发生直接冲突的风险派军队前去捉拿,于是便授意本国职业公会将击毙希塔夫作为所有职业晋升第三等级的相同任务。五个月后,牺牲了两名见习骑士和五名见习战士,希塔夫的首级被送到了哈维尔,随之诞生了一位新的元素魔法师。职业公会将这颗腐烂的首级在各地示众,宣称这就是违反禁令的唯一下场。从那以后,弩这个字眼几乎成了禁语,在绝大部分场合都是受到忌讳的话题。 “正相反,我知道希塔夫事件,所以我更清楚弩的威力。”杉尼不紧不慢地回答,“这种威力并不仅仅是力量上的,更含有心理上的威慑作用,只要面对着十把弩,上百人的军队也会不战自溃。” “如果我们被抓,一定会被绞死,首级还将游遍各地……”尼克似笑非笑地说。 杉尼抬头斜睨对方一眼:“如果我们被抓,即使没用过弩,赫尔墨也一样会绞死我们。我不会关心脑袋在我死了以后的待遇区别。” 尼克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了。他舔舔自己的上唇,感到口干舌燥。 “说真的,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幽默。” “本来就不是玩笑。”杉尼对副手的话作出更正,“接受这个委托就等于与死神签下契约,职业公会不会比克拉文的军队给我们带来更多危险。” 百兰斯一言不发地倾听着、思索着,他从最初的思想抵抗中挣脱出来,无声地喘着粗气,慢慢地接受了杉尼的理由。 “我的心跳大大加速了,这真是一个非常刺激的念头。”百兰斯终于开口道,“不过实际上的操作还有很多困难。我们必须搞到实用的弩设计详图,还必须联系可靠而有精确制作能力的弓箭作坊。没有这两个前提,即使花再多钱,也不可能买到三十把弩。” “不需要设计图那样复杂,只要出高价买到一把实物,让弓箭作坊拆解仿制便可以了。这件事可以在艾尔帕西亚匿名委托地下公会处理。” 百兰斯赞赏地点点头,转入另一个话题:“确实是个好办法!那么,一起交给我吧。另外,我接到罗兹先生的秘密通知,他希望你们跑一趟瑞格尔,将他们准备运往讨伐军前线的粮草烧干净。” 宽阔但绝不汹涌的亚伦河缓缓流淌,她仁爱地灌溉着瑞格尔州的大片肥沃土地。弯弯曲曲的亚伦河中游,布满了丰富的网状支流,得益于这些纵横交错的河道,罕见降雨的瑞格尔居然成为拉尔夫大陆上粮食产量屈指可数的富饶之地,素来以“盖亚的粮仓”而闻名世界。 亚伦河赐予瑞格尔的不仅仅是积满仓禀的粮食。利用甘美的河水所酿造而成的美酒享誉遐迩,除了征服了功利的盖亚人和顽固的鲁安尼亚人外,据说狂信的托利斯坦人唯一会对一件盖亚的东西感兴趣,那便是产自瑞格尔的佳酿。至于赫尔墨的宫廷里,更有“无瑞格尔美酒不成盛宴”的说法。 除了丰饶的物产,作为赫尔墨和荷里尼斯之间的交通枢纽,瑞格尔市拥有全大陆最宽阔平整的驿道,“商旅云集、车马不绝”便是它的写照。来自盖亚和鲁安尼亚各地的特产,在瑞格尔应有尽有,同时也经过这里辗转运往其他地方销售。 六月二十七日,杉尼一行十三人进入了这座拥有三百三十六年历史的富庶都扈。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从这里开始,这一支微不足道的小型佣兵团已经一步步地迈入盖亚的心脏地带。 瑞格尔是盖亚国内王都赫尔墨外数一数二的大城,居民达十四万之多。与美酒故乡相应,在城内六条主要街道上错错落落地聚集了一百五六十家酒馆,这些酒馆有大有小,有的考究有的简约,基本上可以适应从王公大臣到平头百姓各色人等的品位与消费能力。在另一方面,由于南来北往的商旅非常多,在此地的酒馆中总是能得到各地的最新消息。 将队伍安置在最先看到的一家旅馆里以后,九名普通士兵留在各自房间内,其他人则分头出去打探消息。尼克当然是高级世袭贵族打扮;杉尼则化装成没落的穷骑士;加里波第看起来是一个伪装贵族的蹩脚冒险家;伊格列则又披上一件褴褛的流浪者长袍,他们分头找到了符合自己形象的酒馆。 尼克带一顶用几根戴胜鸟羽毛装饰的漂亮软帽,穿一件最挑剔的门第贵族也无法指摘的绿色外套,领口上还纹着朝觐过雷霆圣殿的圣三角徽章。他一手按腰间的剑柄,另一只手则轻扶帽檐,将身子挺得直直的,脑袋微微向上仰起,两条腿笔直地向前抬步,他用这样走路的姿势便赢得了所有路人的敬畏目光。随着他的注视,一辆华丽的马车自动在他身边停下,他对车夫说道:“最好的酒馆。”接着便一低头钻进了车厢。 马车很快便停在一条喧闹的街道上,车夫恭谨地在帘子外说:“大人,到了。” 尼克下车,整了整衣着和露出帽外的鬓角,扔给车夫一枚银币。车夫深深地鞠躬后赶着马车离开。尼克抬头看看酒馆的招牌:玫瑰露。他用刚才那种姿势,傲慢地步入店内。 门口站着一位穿黑制服的侍者,这类人的眼光最是厉害,凡是出身可疑的客人都会被他们委婉而又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尼克在赫尔墨和这类人打过许多次交道,根本不屑于看那个侍者一眼,当他不存在般擦肩而过。侍者盯着他看了一会,目光转向其他的客人。 屋子里的客人不多,大多数席位都是空着的,客人们三三两两地聚成一小堆一小堆,都在交头接耳地讨论着时下的局势。看得出来,他们的表情很凝重也很忧虑。从衣物上的家徽可以分辨出他们各自属于那一个古老的家族的分支,级别从准爵到子爵都有,以爵士最为多见。尼克仿佛不在意地般走近两堆人之间的座位,点了一些食物和酒水,便竖起耳朵倾听别人的谈话。 他在玫瑰露酒馆里得到一些惊人的消息:六月三日,由于沙思路亚方面施放了一个庞大得难以置信的拟态魔法——讨伐军竟然被草木石块所化的无数兵器所伤,配合着沙思路亚军的突击,讨伐军遭到第一次惨痛的失败,不得不后撤五十里。此事怀疑与盖亚唯一的大魔法师拉夫尼尔有关。因为这次失败,两天之后,军政大臣里森·修内斯侯爵便向克拉文国王和宰相杰伊根·柯里亚斯公爵递交了弹劾讨伐军主帅亨利克·罗贝尔男爵的奏章,新任的讨伐军主帅将会是曾经被尼克冒充过侄子的王家卫队副司令官萨顿·巴兰格子爵。据说他已经到达前线,这一两日内便要完成指挥权的交接。 虽然不是专业的魔法师,尼克对魔法的了解相当广泛,这样规模的拟态魔法肯定史无前例。即使早知道拉夫尼尔是最精通拟态魔法的大魔法师,尼克还是无法相信那位曾经在赫尔墨魔法师公会见过两面的老人能够制造范围高达几十里的魔法结界。他嘟囔着“不可思异,不可思异!”迷惑地离开了玫瑰露酒馆。 杉尼比尼克晚一些出门,他穿着那件生锈的锁子甲,连斗篷也没披,从佣兵随身的长剑中挑了一把最简朴的挂在腰间。他走到旅馆的大堂,站在领班跟前,面无表情地说,“我觉得口渴。” 领班迅速地瞄他一眼,转过身比着墙上的巨型市内交通图说道:“我们在这,您往街的这个方向走,一百丈外有一家‘剑与盾’酒馆,那儿很有些骑士,有时也有些军官。请允许我冒犯地说一句,我私人觉得那儿东西不贵,但是吃得很讲究。” 杉尼略点一下头,算是表示谢意,然后走出旅馆,不用特意加力,他的靴子便可以将地板踩得啪啪响。过了一阵子,他便默默地端着一大杯酒坐在一群没有领地的骑士和退役军官之间。 骑士和军官们的话题很有趣,一个规模大约百人的轻骑兵部队从沙思路亚突围后,近来不断地袭击王国南部的诸侯领。首先遭殃的是一个讨伐军的屯粮基地,然后依次是奥列尔勋爵领、瓦迪斯拉夫男爵领、格兰罗斯勋爵领、戈耶勋爵领……就在上月十六日,他们一把火将博特伯爵领的城堡烧成了白地,其行动线路明显北指拉瑞斯·尼古平原。王家卫队第四军团副军团长班克罗夫特·凯勋爵受命率领半个第四军团巩固后方补给通路,沿歌尼亚、南肯、塔比奥拉一线,拓宽道路、修筑工事,同时征集沿途各贵族领的贵族私兵,层层协防。目前的情况已经大大好转,据说最近从赫尔墨运往前线的粮食几乎没有再出过问题。 显然,这个规模百人的轻骑兵部队便是艾德里安·罗兹在雇佣委托上提到的那个由希格蒙德·布隆姆菲尔德率领的“疾风军团”。正是在他的这种战术启发下,罗兹才会想到招募佣兵进行独立的游击骚扰战,自己也才会从艾尔帕西亚跑到盖亚来。希格蒙德的一连串行动已经将王国南方搅得天翻地覆,甚至牵制讨伐军不得不投入整整半个军团的王家卫队来巩固后方运输线。 那些骑士和军官们既希望能够在这次的内战中把握机会,建立自己的武勋,从而获得丰厚的奖赏和显耀的名望,但是又担心没有足够的财力来招募和武装自己的人手,假若单枪匹马投靠到前线去,又似乎不符合他们的地位和身份。杉尼觉得继续听下去也只是无聊的抱怨和牢骚,便起身离开,一路揣摩着希格蒙德的战术思想,心事重重地回到旅馆。 第三个出门的是加里波第。他穿的衣裳都很考究,不过似乎在搭配的协调性上有些诡异。灰色无沿帽的颜色太浅了,紫外套的颜色又太鲜艳了,真正的贵族绝对不会穿成这样,只有骨子里脱不了庸俗的暴发户和冒险家们才会如此打扮。他在房间门口的走廊上拖住了一个正在擦墙壁上一排镜框的侍者,扔给对方一个双第纳尔的铜子。四顾无人,他压低声音问道: “哪里能找到最好的女人和最醇的酒?” 侍者显然见惯了这种场面,不动声色弯下腰地将硬币塞入鞋内。他小声回答:“您要找的是‘翡翠屋’,您需要的一切那儿都有。” “怎么走?” “出门左拐,第一个街口右拐,直走。您会看见最大最显眼的招牌,就是那儿。”侍者站起身来,继续走向自己的活计。 加里波第一路吹着口哨,按照侍者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要找的地方。实际上,离那家酒馆还有三十丈远,他便可以听到肆无忌惮的喧哗和哄笑,还没有进店门,浓浓的酒味和廉价的香水味扑鼻而来。那正是他所熟悉的氛围,他眉飞色舞地加快了脚步。 在出门之前,杉尼从用斯迪克先生的床单做的那个包袱里取出一些银币和铜子,将加里波第原先干瘪的口袋装得满满的。加里波第不停摇着那个口袋,伴随着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他得意洋洋地走进翡翠屋酒馆。 两名身材丰满的吧女很快围了过来,加里波第自然而老练地伸手搂上她们的腰,故意作出色咪咪的表情,轮流打量着她们的胸前,似乎要流出口水的模样。他顺势拥着吧女走向最热闹的中央位置,一群冒险家们显然对他的举止见怪不怪,有一两个还挤眉弄眼地露出暧mei而会心的微笑。 “嗨,伙计,请你们喝一杯如何?”加里波第豪爽地向那几个做鬼脸的家伙问道。 既然被认为是同道,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那几个家伙索性将椅子搬到加里波第这桌,毫不见外地同他寒暄起来。 “如果我们走运,抓住了那个该死的托利斯坦通缉犯基里什么什么的……”一个粗豪的汉子喝下满满一杯泛着泡沫的比尔酒,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说,“假如我们能拿到那六千第纳尔悬赏,下次与您相遇时,我们也一定请您喝几杯。” 加里波第的脸刷一下变色了,连忙端起酒杯喝一大口来掩饰。放下杯子时,他已经镇定下来,乐呵呵地连连点头称是。 另一个阴沉着脸的家伙冷冷地说:“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六个见习骑士一下就被人家干掉了,附带着一个见习战士的哨长和整整一个哨所的正规边防军步兵。那四个家伙可不容易对付。为了区区六千个铜子去拼命?不值得!” 粗豪汉子反驳道,四个人总不能永远在一起,他们总有落单的时候。如果能发现目标,跟踪着那个为首的弓箭手,趁他一个人的时候围攻他,只要别让他有机会射箭,谅一个弓箭手的近身格斗技能也高明不到哪去。 “怎么样,有兴趣跟咱们一起干吗?咱们有三个人,加上你,每人可以分得整整一千五百第纳尔!”粗豪汉子凑近加里波第的身边,顺手摸上一个吧女的大腿,眉开眼笑地说,“足够和这蜜糖儿美滋滋地过上三四个月呢!” 吧女嗔作不依,推开汉子那只毛茸茸的大手。加里波第肚子里暗暗咒骂,脸上却极富演技地作出踌躇和动心交替混合的表情,连声说:“让我想想,我想想……” 这些人似乎是赏金猎人,他们的佣兵很类似,但不愿意冒太多危险到战场上赌命,更乐衷于追捕逃犯一类打落水狗的工作,即使失败,也不需要承担什么责任。加里波第很郁闷地发现自己成了他们的目标,而另外几个比自己更应该被追逐的家伙则好象根本没有引起这些人的注意。他痛苦地长长叹息着:难道这就是我长得过于英俊的罪过吗? 他勉强和那几个赏金猎人虚以伪蛇半天,才借口说必须赶去赴一位伯爵夫人的约会,不得不忍痛中断这场令人愉快的谈话。那帮人在他招手叫来侍者结帐之后也露出同样依依不舍的遗憾表情,连声称理解他的苦衷,毕竟让一位贵夫人等候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摆脱他们的纠缠后,加里波第那个不久前还鼓囊囊的口袋已经空了三分之二。 纨绔子弟、没落骑士和大受欢迎的冒险家在旅馆二楼走廊的最里端拐角处碰头了。这层楼的房间全被这支队伍的成员所占据,因此不必担心受到外来的干扰。 他们警惕地盯着远端楼梯处的动静,小声交换着彼此的收获。最后一个探子回来了,披着褴褛长袍的年轻人匆匆地走过来,掩不住眼里的喜悦神色,看起来就象一个刚刚领到薪水的穷工人。“瑞格尔是讨伐军最大的供粮基地,由于前几次输送的物资被烧,赫尔墨要求瑞格尔的领主们再征发一批粮草,这几天就要上交。”伊格列询问的目光在三位指挥者脸上梭巡,“本地的农民和市民已经怨声载道,现在这里就象一捆浇过油的干草,只要一点火星就会燃烧起来!” 杉尼转向尼克,“说说本地贵族的情况。” 尼克咳嗽一声,慢慢开始回忆。 瑞格尔本来是依附鲁安尼亚的一个公国,盖亚开国君主利用二者之间一次致命的军事失误,轻易地吞并了瑞格尔。虽然盖亚国王裁撤了倒霉的大公,但是为了笼络人心,还是将许多原先的小诸侯保留下来。瑞格尔现在的领主们的家族历史,基本上都可以追溯到盖亚建国之前。随着统治一世世地稳固,瑞格尔领主们在漫长岁月中不知不觉地蒙受着不断的削弱。盖亚的国王当然不会容忍曾经有亲鲁安尼亚倾向的家族势力在国内崛起,又顾忌激发他们同仇敌忾的抵抗,甚至再度倒向鲁安尼亚,于是采用了渐进的策略,既在瑞格尔的领主之间诱发不信任的矛盾之种,又不时以各种理由削减他们的土地。做为安抚的手段,另一方面则始终隐忍着不贬谪瑞格尔贵族的爵位等级。到了第九世老奥古斯特王在位的时候,瑞格尔的贵族领主们大多呈名不符实的情况,子爵只拥有相当于普通男爵领甚至爵士领的土地,男爵以下更是仅仅拥有几个小小的田庄。这些贵族领主除了要负担和平时期的赋税外,到了战时,赫尔墨通常是毫不留情地向他们征兵征粮,却又以保护为名不让有实力的瑞格尔领主上战场,也同时避免了立功和封赏的可能。 瑞格尔贵族中,以卡恩男爵势力最强。素有“军神”之称的第四代国王戈尔丁·盖亚将麾下一名心腹将领卡恩将军封在瑞格尔州,作为往当地贵族中打入的唯一一枚钉子。虽然卡恩家族在本州向来受到乡绅社会的排挤,却倚赖历代国王的宠幸和接近半个县的土地而神气活现地繁衍下来。他们与旧贵族的关系很僵,拥有四百多私兵和十来个附庸家臣。 亚倍尔男爵则与他成明显的反比,亚倍尔家族仅拥有两个乡多一点的土地,只能供养七八十私兵和三四个家臣,却隐隐成为当地乡绅的首领,另外,男爵本人是远近闻名的战士,性格暴躁,武艺高强。 “因为修建新的驿道,亚倍尔家的城堡被拆除了一半的围墙……当然,这是赫尔墨的借口,但是亚倍尔男爵也只好照办。”尼克淡淡地补充道,“我们可以从大路上一直冲进他的院子里,不会有丝毫的阻碍。” 伊格列兴奋地插了一句:“听说瑞格尔每个贵族都被征调了一半以上的私兵去运输粮食和休整道路,这样说来亚倍尔男爵家里剩下的私兵不会超过四十人?” 杉尼、尼克和加里波第都很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从队伍里所有成员均拥有第二等级以上职业的平均实力来看,对付起没有职业的私兵,以一敌四绝对不算难事。 “恐怕未必那么简单,我三年前在赫尔墨见识过亚倍尔和另一个骑士的角斗。他的实力大概有中位战士的水准,我没有一点把握赢他。”尼克破天荒地保守起来,一反过去目中无人的常态。 从酒馆回来后便一直闷闷不乐的加里波第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只要你们能够让我安全地接近到三十步以内的范围,我相信可以一箭结果他,管他是战士还是骑士。” “好了,现在我们的问题就是干还是不干?” 望着另外三个人脸上都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杉尼发现自己愚蠢地问了一句多余的话。 ; 第十章 亚倍尔之死 亚倍尔城堡象一只巨大的怪兽,蜷伏在深沉的暮色里。 在瑞格尔公国依旧存在于拉尔夫大陆之上的时期里,亚倍尔家族曾经是甚得大公倚赖的重臣,四个世纪以前,这个家族曾经诞生过好几代名震一方的猛将,统帅着整个公国的军队与临近诸个僭主小国作战。在那些日子里,全副武装的士兵不分昼夜在城堡附近轮班巡逻,任何人都必须通过层层暗号口令的盘问查询,才能进入城堡内的主楼。站在塔楼的顶上,从箭垛口向外鸟瞰,四野都是平地,没有一棵树可供遮蔽。假若这座城堡依旧健全,即使只有几十个人在里面坚守,恐怕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才能将其攻下。 然而,随着盖亚王国疆域不断扩展,这里渐渐成为远离边境的后方。盖亚历两百四十四年,鲁安尼亚军队最后一次撤退出亚伦河流域,瑞格尔州的土地上再也没有看见过敌人。一百多年的承平岁月改变了一切,护城河早被填平,石制的高大围墙也被拆去一半。新建的赫尔墨-瑞格尔驿道擦着城堡的主楼,笔直地向盖亚腹地延伸。现在,亚倍尔城堡已经失去一切屏障。 在城堡的边上,稀稀落落地树着几间简陋小木屋,那是亚倍尔男爵的粮仓。每间屋子的门口都站着两个不停打哈欠的私兵,他们最主要的工作便是与猖獗的田鼠作战。既然没有机会上战场,这一代的男爵也懒得训练他们,干脆将心思全放在与各地高手切磋格斗技上。男爵尽管没有继承先祖的军略,却也成功地走上了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之路——成为盖亚排名百位以内的著名武道家。 就在这位男爵汗流浃背地在自己的健身室里和往常一样对着墙上的木偶练习击剑的时候,他听到塔楼顶上那个哨兵的大声示警:一队人马出现在地平线上。 从瑞格尔诸侯领征收的粮草,集中在驿道沿线的哈瓦特准爵、贝连士爵、亚倍尔男爵和卡恩男爵四处。杉尼和尼克等人详细研究了形势:卡恩男爵领尚有近两百名私兵,以队伍现有实力难以强行攻克,只好暂时搁置另谋良策。在剩下的三个诸侯领中,哈瓦特与贝连比较薄弱,随时都可以对付。所以,当务之急是优先解决拥有第三等级职业的亚倍尔男爵。一旦他得到风声做好迎战准备,或许会带来很大麻烦。 这四个诸侯领的分布位置是:卡恩男爵离赫尔墨最近,扼守着瑞格尔诸侯领通往王都的必经之路;亚倍尔家族做为古代大公的亲信,封地就在瑞格尔市边上;哈瓦特与贝连则在瑞格尔通往边境的另一侧。各领地之间的距离长短不等,从一天多路程到小半天路程兼而有之,这一头的卡恩到那一头的哈瓦特共需要三天左右时间。 说实话,尼克对加里波第没有太大信心,假若那个家伙射不中亚倍尔男爵的要害,搞不好全队伍区区十数人都会覆没在男爵的战斧下。于是他偷偷和杉尼准备一套应急措施:一条粗大的铁链正盘在他的马鞍后,足足有十多丈长。万一加里波第失手,他便和杉尼各持一端,绕着男爵迅速奔跑几圈,将男爵捆得动弹不得。这原是杉尼的族人猎杀大型沙兽时的招数,在莫古里亚的旅行中,有一天晚上杉尼无意中向他提起过,尼克苦思对付男爵的办法没有结果,偶然灵机一触想起了这件事,遂打算在男爵身上一试。虽然在对付沙兽时很管用,毕竟还没有在人类身上应用的先例,尼克和杉尼将原先的粗绳换成了铁链,用可怜的伊格列做目标,反复练习了几十次,结论是看起来似乎可行。但是,面对着拥有第三职业等级的亚倍尔男爵,在实战中能不能发挥作用,尼克仍旧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愿那个总是言过其实的弓箭手这一次不是吹牛……尼克摸摸身后的铁链,斜睨队伍中的加里波第一眼。 加里波第面无表情地骑在马上,不紧不慢地落在队伍稍后的位置。伊格列紧紧地跟在加里波第身后,他的任务就是保护弓箭手的安全。 亚倍尔城堡渐渐浮出地平线,在夜幕中显得十分狰狞。 杉尼高高地举起了他的骑枪,看到这个出击信号,每个人都用马刺加速,队伍前进速度立刻增加了一倍。一转眼,他们已经闯进了亚倍尔城堡的院子里。 男爵穿着家传的全身钢甲,头盔上装饰着巨大的牛角,不动如山地站在院子中央。他挥舞着长柄战斧,一个人挡着通往主楼的道路。冲在最前面的佣兵没来得及勒马,男爵抢前几步,一斧将马头连颈斩下。无头的战马瞬间凝固成一动不动的雕像,时间变得迟钝了,一分一秒都让觉得无比漫长,鲜血从死马脖子上的伤口处象喷泉一样漫天激扬,飞溅得到处都是。仿佛过了很久,实际上却几乎是立刻,战马的尸体颓然倒地,马背上那个佣兵没有及时跳下,随着死马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惊呼,右脚被压在马身下动弹不得。 “没有人可以在亚倍尔家的城堡里策马奔驰!”男爵咆哮着,“报上你们的来历和目的,乖乖地下马受缚。或者是让我将你们砍成一堆不会因为不懂礼貌而让我生气的肉块?” “以斯沃正统国王陛下之名,讨伐支持僭王克拉文的逆贼亚倍尔!”杉尼小心翼翼地调整好盾牌和刺枪的角度,轻轻夹一下黑云的小腹,黑云随之默契地向前迈进一步。 按照事前的约定,杉尼排众而出吸引男爵的注意。此时,尼克迅速摈弃一切杂念,专心致志地在胸前划出几个复杂的手势,低声默默诵读出一串咒语。这并不是攻击性的法术,而是一个叫“巫师之火”的照明魔法。一个约莫直径约莫两手半的火球幻影出现在杉尼和亚倍尔子爵之间的空地上,停留在一丈高的位置,将男爵的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男爵知道这是个无害的魔法,他傲然站立在火光之下,警惕地防备着杉尼的攻击。可是他却并不知道,这个魔法的目的是给弓箭手瞄准提供方便。被另外几个私兵的身影遮挡,他也没有看见死神化身的那个男子悄悄地下马,取出背后的长弓,借着战马的掩蔽,将铁制的箭头缓缓移向他头盔阴影的方向。 加里波第的左手很稳定地架在马鞍上,一点也没有颤抖。他屏住呼吸,捻着箭羽的右手一点点地拉开弓弦。他估算着彼此的距离,微微地将射角上仰。 “以斯沃正统国王之名?”男爵楞了一下,“你说的是那个在沙思路亚的废储?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谁在赫尔墨的王位上,谁便是盖亚的国王……” 刚刚说到这里,那只箭已经离开了弓弦,疾如流星般正中他的面门。男爵的眼前一片漆黑,怒嚎一声,突如其来的剧痛使他握不住手里的武器,长柄战斧刚刚落地,男爵的身体也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钢甲和战斧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那支致命的利箭从男爵的右眼射入,深深地扎进了半手多的长度。男爵的身体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号后,蹬直了双腿,再也不动了。 加里波第走出队伍,深深地鞠了一躬,用一向的诙谐腔调说道:“基里扬诺夫·德·加里波第时刻愿意为您效劳。” 队伍从男爵的尸体边经过,齐声发出胜利的欢呼。佣兵们都知道这一战实际上已经结束了,亚倍尔家再没有任何可以对他们构成威胁的存在。武勇过人的领主一倒下,所有的私兵都慌忙扔下武器从各个角落里逃走。队伍毫无窒碍地穿过空空荡荡的院子和一条栽满乌榕树的回廊。两个衣甲不全的附庸家臣勉强地举着长剑和方盾挡住去路,整个城堡里只剩下这两名敌人。 “你们谋杀了男爵大人,你们会为此而付出代价的。”一个须发花白的年老家臣颤着声音骂道。 另一个家臣年纪比他轻一些,但也超过五十岁。除了他们以外,亚倍尔男爵还有另两位家臣,在半个月前率领部分私兵到班克罗夫特·凯勋爵麾下去协防赫尔墨-沙思路亚的驿道安全,由于年迈的缘故,这两位被特意留在领地内。 “滚开,老家伙。”一个佣兵呵斥道。 几名战士举着战斧跳下马,眼见两个老家臣就要横卧在血泊之中。伊格列皱起眉,瞧瞧杉尼和尼克的方向,发现两人也严肃地盯着他,他匆匆一愣,右脚的马刺踢上战马的小腹,催马赶到那几个跃跃欲试的战士之前,横枪拦住了他们。 那几名战士疑惑地望着他们的队长,伊格列拉下头盔的护面,几天没有刮过的唇上和颌下长出了一些毛茸茸的浅红棕色胡须。 “等一等,让我和对方说几句话。”他转过头对那两位老家臣道,“放下你们的武器,你们面对的是斯沃陛下的军队,向盖亚唯一的正统国王陛下投降吧,你们可以活着离开。” 两个老人互相对望了一眼,五十多岁的那位老家臣倔强地摇摇头:“男爵夫人和两个女儿在里面,我们的使命就是守护她们的安全。” 花白胡子的老家臣补充道:“如果你们要伤害她们,就得从我们的尸体上跨过去!” 加里波第忽然探出头来说道:“男爵夫人和两个女儿?她们年纪多大?漂亮吗?” 尼克狠狠地一脚踢在那家伙的左臀上,弓箭手痛得大吼一声跳了起来,他身上仅穿着皮甲,根本经不住魔法剑士靴尖上金属护趾的撞击。看见尼克面无表情,眼中掠过一阵凌厉的杀气,加里波第象个泄气的皮球般瘪下来。 “我只是想向三位女士效劳而已,那是我的荣幸,”他悻悻地解释着,“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单纯高贵的动机哟……” 伊格列再一次回头看看杉尼,杉尼默默地点点头。伊格列收回长枪,笔直地竖在胸前。 “为你们的忠诚和勇敢致敬!请放弃无谓的抵抗,我们不想制造屠杀。”伊格列左手一挥,示意佣兵们让出一条通道,“请保护着男爵的家眷离开吧!不会有人碰你们一根头发。但是,亚倍尔城堡必须被我们接管。” 两位老人迟疑了一会,低声商量了几句,一位匆匆地跑向后院,另一位则更加警惕地防备着主楼的入口,不敢有丝毫松懈。一会儿,那位家臣从后院赶着一辆四轮马车过来了。马车停在门口,架车的人匆匆跳下,跑进主楼。 佣兵们焦虑地等待着,不耐烦地东张西望。过了许久,门扉沉重地打开了,一位身着黑袍的贵族妇女牵着两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走出来,女主人的帽子上罩着黑纱,看不清年纪与模样,她的肩膀不停地抽动,显然是在哭泣。那两个女孩惊骇地瞪着门外一声不吭的佣兵们,吓得不敢动弹。四个贴身侍女跟在女主人的身后,见状忙将孩子抱上马车。 马车太小,根本无法容纳第三个成年人,侍女们紧张地扶着车厢在马车后缩成一团。女主人回头看一眼主楼,发出一阵无声的哽咽,取出手帕抹抹鼻子和眼泪,终于转身登上马车。 那位家臣扛着一个沉重的皮箱出现的门后,一个佣兵忍不住喊道:“将东西留下!” “这些是男爵夫人的嫁妆。”老家臣愤愤不平地盯着对方,还是停下了脚步。 杉尼挥挥手,伊格列低声道:“这个箱子可以带走,让他们过去。” 说话的佣兵撇撇嘴,不甘愿地退了一步。 那位家臣将箱子放进车厢,关上车门后跳上前座。拿起凳子下的长鞭,狠狠地抽在马背上,马车摇晃了一下前进了。一直严密戒备着的另一位家臣紧紧地握住武器守护着车门的位置,侍女们低垂着头跟在车后。 女主人放下车内的窗帘,看不见自己熟悉的家,两个小女孩同时号哭起来,哭声撕裂了宁静的长夜。 亚倍尔城堡就这样失陷了。 虽然和一般有领地的高级贵族一样也拥有自己的城堡,但是卡恩男爵却更喜欢住在县城的府邸里。这样男爵可以每天到他的米店里逗留三个钟头来视察帐目,其他的时间则安排于沿着卡恩城的中心大道遛一遛他心爱的三条猎狗。男爵不喜欢打猎,却疯狂地喜欢猎狗,这真是一件难以解释的事。 男爵今年五十七岁,曾经在王家卫队里服役。十二年前获得宫廷骑士的荣誉头衔后退役。他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儿子海穆三十八岁,因为继承了卡恩家族为王国军队服务的优良传统,所以和妻子聚少离多,未有子息。他目前正在赫尔墨服役,隶属于盖亚最精锐的王牌部队“王国近卫骑士团”,令卡恩男爵倍感骄傲的是他的儿子七年前就已经获得了帕特里克勋章,这枚以盖亚前两任国王——即老奥古斯特王的父亲帕特里克·盖亚命名的勋章是盖亚军人能够获得的最高荣誉之一,以三十一岁的年龄获得这样殊荣实在令人肃然起敬。海穆是百骑长,管辖着二十位贵族骑士和八十名扈从。也许他在退役之前有机会晋升至千骑长而成为将军,卡恩家族已经有四代没有出过一位将军了,作为一个武名素著的贵族世家,这实在是一件憾事。所以当内战爆发的时候,男爵一边祈祷真神保佑儿子能在战场上立下武勋,一边又害怕万一儿子真的上了战场会出意外,由于长期紧张导致有些精神衰弱。男爵的另两个儿子分别在瑞格尔的职业公会附属学校担任教师助理和就读,三十三岁的大女儿早已出嫁。 七月二日这一天下午饭后,男爵正和往常一样牵着心爱的三头猎狗早中心大道上兜第十七个圈子时,一个仆人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大人,有两位客人在家里恭候您。” “哪来的客人?”男爵牵住狗。猎狗恶狠狠地吠了几声,朝对方作出一副龇牙咧嘴的凶像。那个下人战战兢兢地退后一步,将背脊紧紧地贴在墙上。 “从维纳希斯来的……” 男爵有些失望,又有些安心,他撇撇嘴道:“一定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女婿惹了什么乱子出来,上次他为了镇压那些该死的抗租农民,向我借了三十多个士兵,事情完了之后只送了几件破烂木器给我,居然连一个铜子的饷银都没付!” 他匆匆地赶回府邸,绕到后院换了见客的礼服后才慢腾腾地从正厅的大门走出来。两个风尘仆仆而显得有些狼狈的客人拘谨地坐在客厅的角落里,看见他出来后,连忙站起身来行礼。这两个人他是见过的。 “是杰佩尔先生和英哲尔先生啊,您两位怎么有时间到卡恩来呀?维纳希斯大人身体还好吧?” 卡恩男爵心想:见鬼,从这两个家伙的表情看起来,一定又有麻烦事。 那两人尴尬地交换个眼色,好象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一句普通的问候。 卡恩男爵想道:果然没错,一定是有事,否则那个吝啬女婿从来也没有特意来派人拜访过我。 他假惺惺地开口问道:“难道,维纳希斯大人出事了不成?” “托您的福,维纳希斯大人的身体还算不错……”杰佩尔踌躇着,从怀中掏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书信,“不瞒您说,我们大人确实出了点事,您看看这封信就明白了。” 卡恩接过信,打开扫了几眼,脸上迅速变了颜色。 “有一队以废储斯沃为名的强盗……洗掠了木材加工厂……绑架……砍了我的右手……十万第纳尔……”男爵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真神在上!这是真吗?实在太难以相信了!” 那两个家臣的脸上涌起一阵羞愧的表情。 “这两个饭桶曾经见过那些强盗的头目……”他继续读那封信,特意将这句话大声地读出来,不屑地瞟着那两个坐立不安的客人,“根据他们的追踪……那些强盗似乎进入了瑞格尔……” 读到这里,卡恩男爵猛然战抖了一下,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匆匆地把信读完,转头对两位客人说道:“现在,先生们,请你们告诉我,我要知道更多的情况。” “我们大人命令我和英哲尔先生来您这儿报到,听候您的吩咐。”杰佩尔的脸因为羞辱而变红了,“他说‘在抓到那群强盗之前,你们不许回维纳希斯。’” 英哲尔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 “那些强盗什么时候袭击维纳希斯?”男爵掏出手帕搽搽鼻上的汗珠,稍微恢复了镇静。 “二十四日。” 男爵的额头又沁出一层薄汗,他还是无法置信,“这样说一切都是真的?” 两位客人沉默着,等待男爵的下一个问题。 “他们什么时候进入瑞格尔的?你们知道他们在哪吗?” 英哲尔说道:“二十九日,他们袭击了亚倍尔城堡,男爵本人战死,城堡被抢掠一空,第二天也就是三十日,他们离开了那里。” 听说本州最大的对头亚倍尔男爵的死讯,若是平常一定让卡恩男爵开心半天,但现在只能够加重他的忧虑。 “亚倍尔男爵?那家伙可是拥有第三等级职业的中位战士!而且他的格斗技威名远扬,强盗怎么敢打他的主意?” 杰佩尔躬躬身,“听说男爵是被箭射死的,详细的情况我们也不知道。瑞格尔市已经传遍了。都说废储斯沃已经开始向王国北部进攻,而这袭击就是先兆。我相信很快赫尔墨就会得到消息,并且通知各地的领主加强防备。” 因为震惊的缘故,男爵倒退了两步,脸上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 “不可能!沙思路亚被团团围困着哪!就算是传说中那支从沙思路亚突围的轻骑兵部队,也仅仅在王国南方活动,最北也只逼近过亚伦河对岸的拉瑞斯·尼古平原,而且听说他们已经撤退回南方去了,怎么可能忽然越过亚伦河跑到鲁安尼亚边境袭击了维纳希斯再回瑞格尔来?” “不是出现在王国南方那支轻骑兵部队,规模上远远不如,”杰佩尔更正道,“这支部队只有十来个人,他们可能受同情废储斯沃反对柯里亚斯公爵的少数北方贵族所指使。” 卡恩男爵虽然曾经是军人,却习惯性地回避政治冲突,盖亚王族内的纠纷和赫尔墨权力顶层的斗争是他所不敢讨论的话题。闻言不满地斜睨着杰佩尔质问道: “到底是强盗还是正规部队?” “说是正规部队,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少了……但是我相信,他们绝对不是强盗那么简单。”杰佩尔也吃不准,“装备齐全、战术明确有效、精擅格斗技巧、口音五花八门……” 卡恩男爵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对军事不象他女婿那样陌生,立刻把握住杰佩尔透露出来的重点信息。 “你是说他们是……来自艾尔帕西亚的雇佣兵?” 杰佩尔凝重地点点头。 “我的老天!”卡恩大人吓了一跳,拼命地喊着管家的名字,“托马斯,托马斯!” 在厅外的走廊上侍侯着的管家推门进来,恭谨地行了一个礼。“大人,请问您有何吩咐?” “收拾东西,咱们马上回城堡去,你先派人赶快骑马去向夫人禀告,要她别再出门打牌,乖乖地呆在家里!叫家臣们加强防备,布置双份岗哨!咱们马上就走,注意,把我的狗全装进马车上的笼子里,一头也别漏了!” “遵命,大人。”托马斯行了个礼告退。 卡恩城堡警备森严。一百八十名私兵轮班站岗巡逻,日夜不休。男爵派出十多个骑马的探子四出打探消息,两天内,探子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结果实在令人吃惊。七月一日,哈瓦特准爵被一杆骑枪钉死在城堡边的树上。七月三日,一队人马包围了贝连城堡,士爵放弃抵抗,被逐出,侵略者占领了那里。不仅如此,就在这几天瑞格尔以外的地方也有不少贵族领同时遭受袭击,在王国北方有接近一半的州郡出现以废储斯沃为名的小股部队活动迹象,急报雪片般飞往赫尔墨。 七月四日,王都正式下令各地的贵族加强戒备,随时镇压可能会出现在自己领地附近的叛军。 男爵在城堡的顶楼上踱来踱去,不时朝四野心不在焉地张望一阵,城堡的影子悄悄地移动着,始终没有发现敌人的踪影。 显然,对方似乎是明智地放弃了进攻卡恩的妄想。男爵有些自豪地凭栏而立,极目远眺。他对身后的杰佩尔说道:“那些家伙不敢打我的主意,也许他们应该知道卡恩的实力,。” “您说得对,从行动路线判断,卡恩、哈瓦特、贝连……看起来他们离卡恩越来越远了。”杰佩尔意味深长地说。 男爵一征,他当然知道杰佩尔是在提醒他王都那道镇压斯沃叛军的命令,而他作为瑞格尔最有实力的诸侯之一,却眼睁睁地看着敌人洗劫了本州其他贵族后扬长而去,既很难向赫尔墨解释,又会让卡恩家族颜面扫地。 “我们必须去讨伐那些家伙,”卡恩男爵喃喃自语。“如果他们不来卡恩,只有我们去找他们才行。” 杰佩尔镇定地将手抚上胸口深鞠一躬:“愿意为您效劳,卡恩大人。” ; 第十一章 网 七月的骄阳似乎要将大地烤干,没有遮蔽地站在日头下,不一会儿就会变得口干舌燥、心慌意乱。吸收了足够热量的金属盔甲几乎可以将人烫伤,汗水和强烈光线的作用下,连睁开眼睛都变得困难。 杉尼站在贝连城堡的塔楼上,仔细打量着四周的地势。看见他直挺挺的身影,城堡下的佣兵们不敢怠慢,纷纷加紧训练自己的扈从。 这些扈从全都是从附近的土地上招募来的独身农民,笨拙、憨厚而又带着经年累月和土坷拉打交道所培养起来的那种倔强。 瑞格尔州在三个月之内征收三次军粮,很多农民家里最后的一块面包和干酪都被领主们抢去应付赫尔墨的需要,他们不得不以田鼠和野果过活。当一支打着正统国王陛下旗帜的部队闯进领主的城堡时,农民们小心翼翼地观望着,既不抵抗,也不主动合作,保持着一种听天由命的绝望姿态。但是,当那些雇佣兵打开了粮仓的大门,对他们说:“拿回属于你们自己的东西吧,这是斯沃陛下的命令。”时,毫无疑问,这群被饥饿折磨了很久的穷人立刻被征服了。不需要更多的宣传和教唆,他们马上将不幸流滞在沙思路亚的第一王子当作了唯一的救星,他们多半不知道关于那个傻王子的种种荒唐行径的故事,即使他们知道,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克拉文对他们说:“将粮食给我,我是你们的国王。” 斯沃却告诉他们:“拿回属于你们自己的东西,国王不应该让你们挨饿。” 在内战爆发之前,农民们并不讨厌克拉文王子,也不见得喜欢斯沃殿下。但是,现在的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他们意识到只要克拉文国王重新得回瑞格尔的控制权,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家里的粮食免不了又得交出去。于是,自然而然地,他们不希望拥护赫尔墨的军队赶走“沙思路亚派来的军队”。当雇佣兵们问他们是否愿意与僭王的军队对抗时,用不着更多的动员,一大半身强力壮的农民立刻丢下了锄头赶来了。 从亚倍尔、哈瓦特、贝连这三座城堡中缴获了数量不等的武器装备,雇佣兵们将它们集中在贝连城堡里,其中有八十三件皮甲、二十一件锁子甲、五十六支长戟、七十一面木盾、七十三柄长刀、四十把战斧、六十五张长弓以及相应的箭矢,还有大量的简易金属头盔和长靴手套之类。这些东西整整装了五大车,如果全部派上用场的话,足以武装上百人的军队。 七月四日,也就是王都下达清剿令的同一天,杉尼和尼克从两百多农民挑选了八十个青壮年男子,以一天五第纳尔的标准发放了十天的军饷,接着用薰肉、面包和勒度酒将他们的士气提升到顶点。 当天夜里,所有的雇佣兵在贝连城堡的大厅里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十三名成员全部列席,为了防备突发状况,杉尼命令十位新兵在城堡的城墙上巡哨,然而这一夜始终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会议的前半节用来汇报队伍至今为止的收支情况,雇佣兵们对现状表示了不约而同的满意。杉尼隐瞒了委托百兰斯购买弩的计划,他觉得还不是时候,只是简单地提到有这样一笔资金用于提升装备质量的用途。他的手下没有人提出反对或者更详细的询问,或者说,他们已经逐渐开始信赖这一位指挥者的决策了。雇佣兵们的疑问集中在招募农民参与作战的必要性上。 伊格列首先提出来:“头,咱们一直干得挺好,四次行动都很顺利,为什么您这时候要增加人手呢?” “对,我还记得当百兰斯先生提出多招募二十位雇佣兵时,你拒绝了他的提议。”尼克对伊格列的话进行补充,“我不明白,杉尼,你似乎否定了自己原先的立场。” 有几位雇佣兵趁势抱怨队伍扩大,每个人能分得的战利品也必然会相应减少,场面开始有些乱哄哄了。 杉尼举手示意安静,让气氛冷却下来。 “如果各位还记得的话,我们是接受艾德里安·罗兹先生雇佣的佣兵,我们的目标是让斯沃王子率领他的军队进入赫尔墨夺回王位。如果您还记得的话,伊格列先生。” 伊格列纳闷地点点头,“当然,头。您说的完全正确,不过我还是不明白,这和招募农民参与作战有什么关系?” “罗兹先生不久前指示我们设法烧光瑞格尔准备运往讨伐军前线的军粮……”杉尼继续凝视着伊格列,启发他的思路。 “对,这是咱们来瑞格尔的原因。而且,咱们也成功地夺取了亚倍尔、哈瓦特、贝连三座城堡,将贮藏的军粮一部分发给当地农民,剩下的则全烧了。”伊格列顿了顿,想到了什么,吓出一身冷汗,“难道……您在打卡恩的主意?您指望靠这些农民战胜卡恩男爵的近两百名私兵?” 杉尼略微点点头,伊格列不顾礼节地猛然站起来,激动地做出难以理解和不能置信的手势。 “天哪,您莫非疯了不成?就咱们这点人手,怎么可能攻破一座有两倍敌人据守的城堡!真神在上,为了我们大家,我必须说,请您赶快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 雇佣兵们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嘈杂声,分别用表达自己情绪的方式来附和队长的意见。 杉尼默默倾听着,耐心地等佣兵们自己安静下来。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一直冷冷地观望着的加里波第开口道:“我想知道您的计划,杉尼先生。我觉得您似乎有一定把握?不过,我必须先声明,我不打算参加任何没有胜算的战斗,牺牲和捐躯这些高尚的口号一向和我无缘,无论是美酒还是美女,只有活着才能享受。” “如果是我们在这座城堡里防御卡恩男爵私兵的进攻呢?”杉尼愉快地微笑着说,“各位是否有胆量试一试?” 尼克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同意杉尼的计划,以我们现有的实力,只要远离卡恩城堡,似乎也够资格和他们周旋周旋。如果是咱们防守他们进攻,胜利的把握就更大了。” “万一来的不是卡恩男爵的私兵,而是赫尔墨的王家近卫骑士团怎么办?”加里波第仍旧没有信心,“毕竟临时由农民组成的部队在战斗能力上根本无法和精锐的正规军对抗,更不用说是盖亚的王牌部队。” 尼克代杉尼回答了这个问题,“从传统用兵学的角度来看,赫尔墨会先命令瑞格尔的领主来攻击咱们,只有他们失败以后,才会动员正规军来对付咱们。从实际情况上来看,卡恩到贝连只要三天,而赫尔墨的军队到这儿大概得花上八天时间,如果卡恩男爵能够打败咱们,赫尔墨的军队就没必要出动了。” 沉思了很久的伊格列终于再一次开口:“这样的话倒也值得试试,不过咱们得抓紧时间教这些农民如何砍下敌人的脑袋。” 按照一般的惯例,新招募的士兵通常要接受相当长时间的列队、行进、解散、驻扎之类枯燥的训练,以此来锻炼他们的服从性和纪律性,然后才能够循序渐进地接触最基本的军事内容。他们往往需要三个月甚至更长的过渡时间才能够完成这个过程,显然,克拉文国王的支持者不会给他们的敌人足够的时间发展壮大,所以,雇佣兵们经过讨论后,达成了绝对一致的意见:抛开与战争本身无关的内容,务必在最短的期限内让这些刚刚拿起武器的农民们学会如何在战场上生存下来。 在普通的军人眼中,这样的观念肯定是错误的,缺乏服从性与纪律性的军队是传统用兵学上的大忌。没有任何一个正规军人有勇气尝试类似的做法,甚至连想都从来没有想过。值得庆幸的是,佣兵当然是另一回事,那些出没在艾尔帕西亚和各地战场间,用自己的格斗技和勇气去换取面包的亡命徒向来不在意军事和战争的外在形式如何。他们更重视的是实用和有效。 八十名新兵被分成三组:最强壮敏捷的二十人接受七位佣兵战士的突击训练——如何穿着锁子甲,拿着盾牌和战斧去战斗;其次的二十人则由三位佣兵骑士负责——将二十面盾牌固定在地上,每个人穿着皮甲,反复地练习怎样用两人多高的长戟从盾牌的掩护后伸出去攻击用稻草扎成的假人;加里波第先生的负担最为沉重,他一个人培养四十位弓箭手,那些农民摆弄长戟和战斧还凑合,但是连如何正确地握执长弓都没有一点基本概念,加里波第整整花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来教导他们该怎样将手固定在城墙的箭垛上,怎样捏着箭羽上弦,怎样射出去……直累到他舌头肿涨,嘴角冒出一长串燎泡。他愤愤不平地抱怨了无数次:这样无聊的工作实在不符合他本人的超级箭术天才身份啊,真是明珠暗投! “我不要求你们射准靶心,实际上,你们再练十辈子也不可能达到我的程度。这样的要求对你们是不现实的,它完全超过了你们的能力极限。我只希望你们能射中我指定的某一个区域就行。” 严肃的教官面无表情地指着城墙下八个大圈其中之一,那些大圈是他一大早用石灰粉随意画出来的,不方不圆,歪歪斜斜,称之为“圈”实在是一件很勉强的事。它们的直径介于三长到十丈之间,离城墙的距离从六十丈到两丈不等,大致上越远的略大些,越近的就越小。 教官拿起他的紫桦木弓,高高举过头顶,捻一支箭上弦,开弓如满月,飕的一声射了出去,那支箭仰着头飞上半空,渐渐减速,终于掉过头坠下地来,准确无误地插在教官自己指定的那个圈里。 “你们来试试吧。” 四十个农民犹犹豫豫地走到箭垛前,尽力学着他的样子射出几箭,只有一两支运气好的箭矢掉进了那个圈子里。加里波第闭上眼,再一次大逆不道地诅咒上苍的恶意捉弄。 “一个一个来,认真分析你们射箭的角度、力度和箭落下的位置之间的微妙关系,寻找那种感觉!谁能射进那个圈子,我将赏给他一根我本人亲笔签名的箭杆,你们可以将它当作传家之宝留给将来的孩子,并且告诉他——这就是拉尔夫大陆上最伟大的天才弓箭手加里波第·理透怀特大人送给我的纪念!”他口沫横飞地许诺着,大声地强调,“寻找那种感觉!” 这一次,连一支落进圈子的箭矢都没有。 加里波第拼命翻着白眼,几乎连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嘟着嘴气了半天后,教官粗暴地将学员们五人一组地分开,每组射一个圈,隔一阵子便交换位置和目标一次。 连续两天被称之为基础训练,教官和学员们共同付出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战士们不会再在挥舞战斧时将斧头钉在自己或者别人的盾牌上,长戟兵也不至于因为重心不稳而摔倒,加里波第先生的成绩更为惊人,四十名弓箭手同时射出的箭矢中有一半以上可以命中指定的范围,抛开教育者本人的问题,这样的结果显然是值得尊敬的。 第三天是实战训练。按照一名佣兵配两个战士两个长戟兵的比例,伊格列小队分成了十组训练主从协同作战。扈从们的任务是:战士抵挡威胁主将侧面的敌人,长戟兵在战士手持的盾牌掩护之下攻击被主将缠着手脚的对手。每两组互相战斗,武器的尖锐部位都被包上厚厚的布条以避免误伤。加里波第则让弓箭手们试着学会判断移动目标的提前量。 “从离开弓弦到落地,大概是走出五步的时间,大致也和小跑十五步的时间相等,所以,当对方前进时,你们应该瞄着目标五步前的位置,当对方冲锋时,你们瞄着目标十五步前的位置!” 他指着某一个圈道:“现在敌人在那里,他们正在前进。你们射吧!” 他指着另一个圈道:“现在敌人从那里向我们发动了冲锋。快,射啊!” 一开始,入门弓箭手们对这种情况很不适应,命中率大概只有两成到三成,等到多射几箭后,逐渐恢复到五成以上的命中率了。 实际上,佣兵们对这些农民的毅力还是很满意的,原本习惯于握着光溜溜的锄柄的一双双大手,现在由于不断地握持着武器挥砍或者是拉开金属弓弦而布满了水疱,水疱很快就破裂开来,流出的不仅是脓水,还有丝丝殷红的鲜血。可是这些农民既没有喊疼叫苦,甚至没有作出任何厌倦的表情,他们只是默默地拉起肮脏的衣襟,胡乱搽拭一下,马上投入下一次训练。 “就目前的表现来看,似乎下一战还是值得期待的。”尼克抱臂胸前,坐在离杉尼约莫三丈外的箭垛上,不时转头看看弓箭队的训练成绩,“从质量和数量两方面来看,加里波第和他的四十个人似乎有能力借着城堡的掩蔽压制一百名左右私兵的进攻,再多就不行了。当然,如果对手是布下交叉阵型的正规军,弓箭队的威力肯定要大打折扣。” 杉尼默默地点头,他当然知道搭档指的是五十年前大陆战争上的那一场“七玫瑰之战”。那场战争中,新兴的商业王国盖亚凭借着强大的经济实力组织了数量上相当可观的军队,在盟国鲁安尼亚的有利支持下,盖-鲁联军深入圣国托利斯坦境内数百里,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军事成就。不过,在战争的最后阶段,托利斯坦军出色地在圣河尼伦之畔以少胜多地击溃了盖亚人引以为傲的步弓兵混合方阵,最终将己方引向胜利。在战况最激烈的伊文斯渡口,精锐的教皇骑士团正是采用交叉阵列成功地突破了盖亚人密集的箭矢和鲁安尼亚人布下的魔法障壁。从这次实战的成功例证诞生以后,大陆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弓箭部队听到交叉阵列这个词时都禁不住胆战心惊。 盖亚王国所以不惜巨资创建了一支以骑士为主体的王国近卫骑士团,是得到近五十年前“七玫瑰战役”惨败的教训,这支部队的装备、编制和训练方法,完全照搬托利斯坦教皇骑士团——当初,就是教皇骑士团中的不足三千人,挫败了盖亚西进的企图,在伊文斯渡口制造了数千具东方联军的尸体,留此修罗杀场给后人凭吊。 “能够有效地组成交叉阵列突破敌阵,在盖亚自然要数王家近卫骑士团。如果赫尔墨真的动员这支部队来对付咱们……”尼克喃喃自语。 杉尼洒然一笑:“我并没有自我膨胀的兴趣,如果面对近卫骑士团,我一定会果断地撤退。我觉得这并不是丢脸的事,生命比勇敢的荣誉更重要。” “完全同意。”尼克简单地做了结论。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卡恩男爵在前三天晚上托人用魔法道标赶赴王都,将家乡的变故通知了在王家近卫骑士团服役的大儿子。 七月五日夜里,一位名叫海穆的客人以私人身份拜访了骑士团长列文·玛特勋爵的府邸。 三十八岁的百骑长恭谨地问候寒暄,对团长二十年里的照顾表示感激不尽。接着,话锋一转,提到了自己年迈的父亲,并将那位老男爵并不严重的风湿病加以无限的夸大,然后透露了一小股十数人的叛军正在家乡瑞格尔州境内活动,他们残忍地袭击了三四个贵族领主的城堡,而自己是多么担心敬爱的父亲大人会不会遭遇意外。 勋爵不置可否地应和着对话,他仍旧不明白客人的来意,但是他很清楚卡恩家族在瑞格尔非同寻常的实力。他很巧妙地暗示了这个观点,于是气氛变得有一些尴尬。 客人犹豫了一阵,迅速换了一个话题。他谈到了骑士团长期驻扎在王都附近,因此不可避免地缺乏实际战斗的经验,他很忧虑自己的部下在未来的战争中能否发挥出应有的战力。为了更好地为国王陛下效劳,他希望能够以征讨出现在瑞格尔州的小股叛军作为麾下部队的实战检验,他私人愿意为此负担一切相应的开支费用,以此来表示一个卑微的仆人对国王陛下的忠诚。 勋爵沉默着,他逐渐看清了事情的真相,一个长期得不到晋升机会的下属开始努力地尝试从与奉命镇守王都的骑士团没有太多关系的内战中获得一些利益。列文·玛特勋爵并不是一个严厉的上司,他理解几年和平时间足以积淀下一个正常军人对功勋和武名多么深切的渴求。他不想阻碍一个勇敢下属的上进心,所以他保留了反对意见。 得了骑士团长列文·玛特勋爵的默许后,海穆百骑长第二天晚上就率领麾下一百名王家近卫骑士团成员悄悄离开王都向瑞格尔出发。 真正的战争往往就是这样,即使当事者再谨慎小心也不可能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变数了如指掌,在卡恩男爵、杰佩尔、英哲尔一侧,他们尚不知道要讨伐的并不仅仅是十多个人的小股部队;而同样地在杉尼和尼克这一侧,也难以猜想到他们根本不打算面对的王家近卫骑士团会在预计的期限之前到来…… 相对而言,让大儿子到你死我活的战斗前线去寻找立功的机会,不如将讨伐那支以斯沃为名的小股叛军作为晋升为将军的阶梯。 这就是卡恩男爵的策略,虽然借助了王家近卫骑士团的帮助,但是在指挥官是卡恩家族嫡子的前提下,这样的结果丝毫无损卡恩家族的武名。男爵大人打定主意,即使自己的私兵能够消灭叛军,功劳也不妨让给迟到的儿子。于是,他慷慨地让杰佩尔和英哲尔率领一百二十名私兵和六位附庸家臣前往贝连士爵领,只留下三分之一的人手在城堡里等候儿子前来分享胜利的战果。 他当然知道,杰佩尔和英哲尔都不是无能之辈,相反,这两位老军人在边防军系统内享有很高的威望,尤其是担任过十四团副团长的杰佩尔。他乐意帮助这两个不幸的家伙恢复他们的名誉,只要他们识相地将功绩让给海穆。关于后一点,他一点也不担心,如果他们表现丝毫不甘愿的倾向,他大可在一百位王家近卫骑士团成员和近两百名的私兵这样有力的背景下除掉那两个势单力孤的家伙,即使连他们的主人维纳希斯男爵本人恐怕也不会有兴趣追究。 可怜的杰佩尔和英哲尔看起来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卡恩男爵自私的念头。两人对于男爵所给予的信任和支持很满意,他们挑选了八十名步兵和四十名弓箭手,装备配置完全和六月二十四日动员的维纳希斯男爵麾下的私兵完全一样。 那一战的实际指挥者是缺乏军事常识的领主,而这一战将完全由他们自己决策,因此,杰佩尔和英哲尔相当有自信能够一举洗雪他们所遭受的耻辱。他们比较担心的反倒是那些叛军明智地先一步离开贝连领,流窜进入其他地区,那么他们就免不了要多费一番周折手脚。他们却没想到,卡恩男爵对这伙叛军志在必得,他同样担心对方撤离瑞格尔州,导致自己的好梦难圆,这才是他当机立断地支持杰佩尔他们先一步前往贝连领的原因。 以各种利害关系和谋略计策为经纬,盖亚内战在瑞格尔州布下了一张错综复杂的网。无论是艾尔帕西亚的佣兵,还是瑞格尔的贵族和农民,甚至是王都赫尔墨商人和军官……无数人都被这张无形的网严密地扣在一起。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贝连城堡里的十三名佣兵和八十个新兵,与逐渐逼近的杰佩尔和英哲尔所率领的一百多名卡恩男爵私兵之间即将爆发的接触战。 七月五日下午,杰佩尔部携带着十天份的干粮踏上前往贝连领的驿道。私兵们很不喜欢冒着一年里最炎热的日光行军,埋怨声此起彼伏。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守护卡恩男爵领安全是唯一的使命。为了本州其他家贵族的利益去作战一向不符合卡恩家族的传统,因此即使是那六位世代为卡恩男爵效忠的附庸家臣也显得有些难以适应。 在杰佩尔老练的手腕下,队伍勉强地如期赶到了贝连贵族领边境。却已经累得疲惫不堪,士气低弥。杰佩尔和英哲尔两人分别查看了亚倍尔、哈瓦特两地的事发现场。从一切留下的迹象都表示他们所追踪的正是那群劫掠维纳希斯男爵木材加工厂的肇事者,同样利落的袭击手法,还有英哲尔亲眼目睹过的准确箭术——在加工厂河边射倒三个私兵的三支箭和贯穿亚倍尔男爵右眼的那支箭很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 被驱逐的贝连士爵已经逃往附近的亲戚贵族家中避难,杰佩尔本来希望将他请来作为先导,但是因为时间紧迫而不得不作罢。私兵们找来附近的农民询问贝连城堡的近况,所有人都表示因为害怕而没有接近,所以一无所知,对于胆小的农民来说,这是完全符合常理的做法。 杰佩尔不可能知道,那些一脸憨厚和惊惶的农民在转身离开后,不约而同地沿着崎岖的小路跑到贝连城堡去,详细地汇报了一切。 所以,七月八日深夜,杉尼等人得到确凿的消息: 卡恩男爵私兵一百二十人,来到了城堡南面十五里的位置扎营,他们由八名贵族率领。 ; 第十二章 贝连之战 “我知道,你们都是善良的人,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杉尼站在城堡主楼下的台阶上,对着呈半圆形排列着的八十位新兵大声地说,他的眼睛从一头扫到另一头,然后又绕回来,不停地巡视着他们的表情。 “但是,明天会爆发一场真正的战斗。你们从来没有见识过战场的情况。其实很简单,为了活下去,我们必须杀死每一个敌人。”他不动声色地将第二人称复数改为第一人称复数,“我们只有两个选择:杀死敌人,或者是被敌人杀死。” 台阶下的农民们露出各种复杂的神色,有人恐慌,更多的则一片茫然,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不知所措。 “战场上没有善恶,没有是非对错!”杉尼高呼着,“只有胜利和失败,生存和死亡!我们不想杀死敌人,但是如果我们不击败他们,我们就会被他们杀死!如果要活下去,我们无法逃避,只能应战!” “想一想上个月初领主向你们征收粮食的情景吧!”杉尼开始诱发农民们的抵抗情绪,“想一想他们抢走你们的最后一只鸡,最后一袋面粉时,你们有怎样的感受呢?假如我们在明天的战斗里失败,那些情景后天便会再次到来!你们难道不觉得愤怒吗?” 几个最年轻的农民涨红了脸,抽动几下嘴角。 “是的,你们觉得愤怒,他们没有权利这样做!如果你们觉得愤怒,就将这股愤怒爆发出来吧!但是,不是在现在,不是在这里,而是在明天的战场上!你们完全可以将这些怒气宣泄在敌人身上,我们一起把那些贵族老爷的走狗砸个粉碎!” 低沉的呼喝声渐渐响了起来,农民们的眼中冒出血丝,用剧烈地喘气的呼吸声彼此鼓励着,一股火焰在杉尼精心的酝酿下逐渐熊熊燃烧起来。 “正统国王斯沃陛下和我们站在一起,胜利将属于我们!” 杉尼沉默了一阵,让新兵细细品味着剑拔弩张的气氛。最后,他挥挥手示意解散,结束了简短的战前动员。 天还没亮,黎明前的片刻是长夜中最黑暗的时段。杰佩尔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直挺挺地坐起身来,他的手颤抖着伸进内衣,确定自己混身都是冷汗。他想不起梦中的经历,只依稀记得被追逐、被驱赶的感觉一直贯穿着全部的过程,四周都是虎视耽耽的眼睛,在看不见的角落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一阵夜风从帐篷的缝隙里穿入,透过单薄的内衣带来一阵凉飕飕的感觉。杰佩尔推开褥子站起身来,先走到角落边,端起装着清水的小盆,将整个头浸入水中。 当他的脸离开水面时,已经摆脱了噩梦的影响,完全冷静下来。他取下衣架上的毛巾,仔细搽拭着水珠。然后轻轻地穿上自己的外衣和盔甲,将护身长剑套入皮带上的扣子里,默默地走出帐篷外。 英哲尔的帐篷在他的帐篷右边,后面是一顶中型帐篷,卡恩男爵的六位附庸家臣睡在里面,以这两顶小帐篷和一顶中型帐篷为中心,六顶大帐篷呈梅花状围绕在四周。四十名私兵分散在营地的外沿警惕地放哨,三十个岗哨均匀地分布成一个环形,还有一个十人规模的流动哨队。其余八十名私兵正在四座大帐篷里安心地休憩,一切似乎都显得格外安谧。 杰佩尔无声地伫立着,默默地凝望贝连城堡的方向。过了一会儿,他单膝跪下,轻轻眯上眼睛,虔诚地开始了战前的例行祷告: “伟大的真神啊,唯一的主宰,保佑您虔诚的孩子取得胜利吧。” 他低头亲吻着祖国的土地,上一次举行这种庄严的仪式还是在十年前,他还在边防军中服役的时候。回到维纳希斯后,他曾先后参与过几次对付抗租农民的镇压,不过他从来不曾认为那些能算得上是真正的战斗,但是这一次不同。 杰佩尔放任自己的思绪飞跃,他想起了几十年前第一次拿起武器走上战场时的紧张;也想起晋升为副团长,成为郡里第二军事长官的荣耀;他想起无数次的战斗中那一个个自己面前倒下的人,他们长着陌生或者熟悉的脸孔;也想起每次战斗结束后那些保持着各种奇怪的姿势僵直地死去的尸体,那些残缺的兵器,那些燃烧成灰烬的旗帜…… 取下头盔,拉下一绺头发,仔细地端详着,它们竟然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彻底的苍白色。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垂暮的心情象毒蛇一样紧紧地缠住了他。一个想法坚定地冒出头来:当打败这次的敌人,洗雪自己的耻辱以后,他便要辞去在维纳希斯男爵家中的俸禄和义务,他累了,需要休息。他应该回到自己的一小块土地上,用微薄的积蓄淡泊地度过最后的人生。 在远处看不见的地平线上,太阳露出了一角,晨曦的阳光穿越过树林浓密的遮蔽,渐渐地将世界照亮。 由于并不能完全肯定敌人仍旧呆在贝连城堡里,杰佩尔部一百二十八人用一种省慎戒备的姿态沿着驿道前进。他命令将四辆装载着帐篷和其他杂物的马车暂时遗弃在树林里,让所有的私兵和贵族都轻装上阵。 七月九日上午十点三刻,贝连城堡出现在卡恩私兵的视野内。同一时间,城堡上的哨兵也发现了对方。 加里波第匆匆赶到城墙上,几乎是冷酷地估计着时间和相对的距离。私兵们进入有效射程时,他下令弓箭队进入战斗位置,但是,一直没有命令放箭。几个前一天晚上赶来报讯的农民将早已准备好的碎石块和废木片搬上城墙,还生起了十余个火堆。 私兵们缓慢地进入一半射程时,加里波第射出了第一支箭,放倒了队伍前列的一个私兵,弓箭队按照他事先的布置,分成两队,一队射完箭后迅速退到旁边拔出下一支箭上弦开弓,另一队则立刻补充空位进行第二拨攻击。每一轮箭雨过后,总有一两个不幸的私兵被射中了手臂或者是胸膛。 英哲尔冷静地计算着每轮弓箭的数量,转头对杰佩尔说道:“大概有二十个人。” “比我们的预计多了几个,不过不要紧,这没有什么。”杰佩尔冷淡地回答,“一口气冲到城下吧。” 贝连城堡并不大,连起码的吊门都没有,更别提护城河和其他的防御设施。只要能接近城墙,铁皮包裹的木门肯定经不起被战斧沉重的劈砍。一旦攻破大门,二十几个叛军很快就会手到擒来。 卡恩男爵的附庸家臣们虽然有些不满,却不得不承认杰佩尔的判断在目前的情况下看起来是正确的。 队伍最前端的四十个私兵举起盾牌保护住自己的头部和前胸,呐喊着发起冲锋,八位装备齐全的贵族跟在其后,身后是长戟兵和弓箭兵的队列。 进入四分之三射程时,加里波第命令城墙上的弓箭手开始齐射,密集了一倍的箭矢雨点般落向私兵的方向。已经有二十个以上的私兵中箭摔倒在地上。有一支箭甚至射中了一个附庸家臣的战马,那个家臣不得不跳下马和私兵们一起徒步前进。但是大多数箭矢不是落空便是无害地扎在私兵们的盾牌上。 杰佩尔和英哲尔觉得有些不对劲,敌人的数量看起来大大超过他们的判断,然而,现在再后退似乎太迟了点,城墙已经近在咫尺。他们压下几分不安惊惶的情绪,催促私兵们加速前进。 在他们看不见的方向,城堡两边的偏门打开了,两队士兵借着城堡的掩蔽,悄悄地埋伏在城墙拐弯的两侧突出的圆型箭塔之后。就在这时,城堡上的弓箭手忽然停止了射击。 卡恩男爵的附庸家臣和私兵迷惑地望着主将。 “他们大概跑下城墙了,准备在城门被攻破后负隅顽抗。”英哲尔猜测道。 杰佩尔环顾着阵列,包括自己、英哲尔和另六个附庸家臣,整支队伍还有一百多人拥有完整的战斗力。他忽然想起来上一次交锋中敌人带着他率领的私兵跑了几十里地,才忽然加速将他们甩下,也造成了他难以忍受的耻辱。 “或许他们逃了,那些家伙是不敢正面作战的懦夫。”先入为主的观念很轻易地就造成了错误的判断,杰佩尔终于踏进了他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假如此刻他乘机退后,还来得及在两翼被夹击之前回到安全地带整顿部队。 “冲锋,别让他们跑了!”杰佩尔转过身,挥手示意身后的部队加速跟上。 就在贵族私兵到达城墙根下之前,城上的弓箭手们忽然同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听到这个信号,城堡两边埋伏着的五十人大声应和着杀出来。两侧都是五名佣兵打头,每名佣兵背后各有四个扈从紧紧地跟掩护着两翼。同时,城墙上的石块如冰雹般倾泻下来,间杂着不少燃烧着的木片。 十名佣兵象十把尖锐的匕首,瞬间便在私兵的阵列中戳出十道致命的伤口。一般的私兵根本无法与之正面对抗,即使能够用盾牌勉强架住佣兵的攻击,也免不了要踉踉跄跄地倒退两步,在他们稳住身形之前,往往有一柄巨大的长戟乘机轻易地贯胸而入。当附近的私兵想袭击佣兵侧面的空挡时,总有一面塔盾及时地出现,只是那一刹那的迟滞,已经足够机敏的佣兵转过身来,将偷袭者砍翻在地。 城堡上的碎石和着火的木片不停地坠下,正前方是坚固的石墙,两翼突然出现了剽悍的敌人。在这样的接触战中,杰佩尔根本无法有效地让部队调头后撤,只能够在就地抵抗和让私兵们各自逃跑这两个选择。数量对比上私兵们仍占明显优势,逃跑无疑是彻底承认失败,也是杰佩尔宁死也不愿意接受的第二个耻辱。而且,现在的情况与上一次被敌人甩掉大有不同,在敌人面前逃跑绝对不符合杰佩尔·茨恩坚持了几十年的原则。 杰佩尔和英哲尔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色,两位老战友和老同僚分别拨转马头朝两翼冲去,同时尽力聚拢身边的私兵,组织起比较象样的防御。看见他们奋不顾身地赶到身边,原本被突发状况惊吓得几乎忘记抵抗的私兵们恢复了一定的士气,将两翼收缩成整齐的直线准备随时反击。 于是,私兵逐渐被压缩在城门前狭小的空间里,中央的大多数人更是被紧紧地挤在一堆动弹不得。在这种敌我纠缠的混战情况下,约占私兵三分之一的弓箭兵根本无法发挥作用,只有外侧的部分私兵能够投入实际战斗。 杰佩尔单臂举起沉重的骑士长剑,这本来是双手使用的兵器,年龄并未过多地侵蚀老军人强健的体魄,正当他准备冲向最近的佣兵战士时,一块半个脑袋大小的方型碎石从三丈高的城墙上掉下来,狠狠地砸在他的头盔上。他猛然摇晃了几下,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飘飘荡荡,最后,整个视野被一大片绯红的颜色占据。鲜血不断地从他的眼睛、鼻孔、嘴唇和耳朵里涌出来,他已经听不见周围私兵惊恐地发出的惊呼。他的身子向后倒下,无意识地仰面朝天,似乎要问问真神是否听见了他最后的祈祷,也象是想看清楚是谁夺走了他的生命。他当然不知道自己死于一个陌生的农民手里,那个农民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竟然杀死了一位边防军的前副团长、一位拥有三十多年战斗经历的老练军人。仅仅只是一瞬,已经停止呼吸的老人的尸体落寞地从马背上摔到地下,除了身边的五六个私兵外,竟然谁也没有注意到。 英哲尔比他多活了一刻钟左右,他成功地到达私兵的右翼。一个佣兵战士挥舞着长柄战斧砍下了附近一个私兵的右手,英哲尔大喝一声,用力夹紧了马腹,战马猛然向前加速,他伸出刺枪瞄准敌人的胸膛,那个佣兵急忙用左手的塔盾格挡刺枪的攻击,英哲尔熟练翻腕将刺枪的枪柄牢固地抵在自己右胸的铠甲上,枪头迅速下压,借着马力狠狠地将锋利的枪尖戳入佣兵的大腿。佣兵扔下塔盾和战斧,死命握住英哲尔的刺枪,怒吼一声拔出自己的大腿。负伤的佣兵用力一推刺枪,借势转身逃跑,英哲尔想赶上去结果这个敌人,却被两面塔盾拦住去路,两柄长戟又从边上凑过来。英哲尔用方盾挡住左边那柄长戟,用刺枪挑开右边的另一柄,这时那个负伤的佣兵已经逃得不知去向了。愤怒的英哲尔将怒气发泄在这四个扈从身上,驱马绕开两步,从斜线的角度再一次发动攻击,三枪挑翻了两个持盾的步兵,失去盾牌的掩护,另两个长戟兵扔下武器迅速后退。就在这个时候,英哲尔觉得后颈一凉,再也无法转动脖子,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 “永远不要背对着你的敌人。” 这是艾尔帕西亚佣兵们最喜欢的谚语,伊格列当然也不例外。他耸耸肩,将刺枪从英哲尔的尸体上拔下来,那具尸体也随之从马背坠下。 此时,只剩下六七十名私兵和四个附庸家臣还没有受伤或者阵亡,其中超过一半是没有格斗能力的弓箭兵,又失去了实际指挥战斗的核心,胜负的结果已经不可更易。 城墙上渐渐停止了投掷碎石和燃烧的木片,城门打开了,两位高大的佣兵出现在门内。如果杰佩尔和英哲尔还活着,大概可以认出来这两个人就是绑架维纳希斯男爵的罪魁祸首。 在杉尼和尼克身后,立下大功的弓箭队排成整齐的方阵,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盾牌战斧或者是长戟。当然私兵们不可能知道,这四十位士兵没有接受过任何格斗训练,只能够拿着武器作作样子。他们的教官加里波第得意洋洋地站在队伍最前面,一张巨大的紫桦木弓背在他的肩上。 卡恩男爵的私兵早已顶不住两翼的巨大压力,骤然再看见如此多的生力军出现在己方正面,立刻不受控制地溃乱了。 加里波第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提示身后的部下:“以斯沃正统国王陛下之名……” 四十支嗓子异口同声地高呼: “以斯沃正统国王陛下之名,命令你们立刻放下武器,抵抗者格杀,投降者免死!天佑吾王!” 在看不见目标的晚上,这是弓箭队唯一的训练内容。练习了三晚的效果非常显著,尽管从四十张不同的喉咙里喊出来,这句口号却如同神庙里职业唱诗班一样整齐。听到这个口号,城外的佣兵和扈从们纷纷大声呼应。 私兵们犹豫不决地后退了几步,城门外露出一片空地,但是两翼的战斗仍旧胶着。 杉尼转头看看身边高大的搭档,问道:“打不打?” 尼克活动活动手脚,跃跃欲试地说:“不打?那不就全便宜了伊格列这小子了吗?一下子吃下这么多东西,我倒担心他会不会消化不良,所以咱们还是出去替他分担一点吧。” 杉尼微微颔首,骑上黑云,身后的两个弓箭兵跑上前来,送上他的骑士枪和青铜三角盾。他拉下头盔的护面,一松马缰,黑云放开四蹄向前跑去。尼克抽出银剑紧紧跟上,略微落在杉尼马后一丈的位置。 这两个佣兵所冲击的方向正是私兵阵列中央,弓箭兵集中的位置,因此,几乎没有遇到象样的抵抗,两人就打倒了七八个敌人。很快地,第一个投降的私兵终于迟疑着扔下弓箭,抱着脑袋蹲在地上,转瞬又是十多个人照做了,杉尼和尼克丢下他们不管,笔直地插入敌阵的中心。 半刻钟不到,除逃跑的十多人以外,所有的私兵都屈服了,俘虏中,包括两位卡恩家族的附庸家臣。正午前后,贝连之战完全结束。 在这场战斗中,杉尼的佣兵团总共投入九十三人,生还者八十八人,四个阵亡者都是新招募的农民,伤者十九人,其中一人为佣兵,其余均为新招募的农民;卡恩男爵的私兵总共投入一百二十八人,生还者十五人,被俘六十五人,其中三十七人受伤,阵亡者四十八人,八位随军贵族中两人生还,两人被俘,其余四人阵亡。毫无疑问,杉尼的佣兵团获得了明显的胜利。 在被俘的私兵带领下,从树林四辆找到了装载着辎重的马车。同一时刻,杉尼和尼克在城堡主楼的不同房间里分别盘问两位附庸家臣,大致上掌握了卡恩城堡里剩余私兵数量和基本防御情况。 十二时三刻,战场清理完毕,受伤者被送到主楼大厅中等候处理,死者就地焚化,其余的俘虏则被缩在粮仓中(粮食早被分给附近的农民了,所以粮仓里徒具四壁空无一物)。一时一刻,佣兵开始准备被战斗耽误的午餐,杉尼、尼克、加里波第和伊格列则躲进书房研究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如果要突袭卡恩城堡,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否则,以我们现有力量,永远也攻不下那里。”杉尼开门见山地说。 伊格列虽然对杉尼的战术构思五体投地,但是却很难理解他的战略目的,“为什么咱们非要攻下那里呢?虽然罗兹先生的任务还没有彻底完成,但就目前的进展,似乎完全可以交代过去吧?话说回来,咱们哪有攻落卡恩城堡的实力啊?” 杉尼第一次露出了轻松的顽皮表情:“我觉得我在瑞格尔呆腻了,也许换个州、郡活动比较好,我的故乡卡莱那有一句俗话‘活人永远不要在同一个地方停留’,我觉得我们在瑞格尔呆得太久了。” “那么咱们就离开这儿吧,这我没有异议。”伊格列迷惑地说,“这和非要袭击卡恩城堡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卡恩是瑞格尔州最有力的贵族,只要成功地袭击他的城堡,整个瑞格尔就会陷入骚动不安,赫尔墨也不得不派遣正规军来这儿镇压咱们。既然咱们打算去其他地方,将盖亚正规军牵制到本州来是最好的结果。” 在今天战斗中大大露脸的加里波第开口了,说话的声音明显比往常提高了音量:“同意你的结论,但是这样做所冒的风险是否会太大了一些呢?” “男爵派出了三分之二的私兵来对付咱们,城堡里的防御应该会松懈很多——有兵力数量减少所不可避免地带来的影响,也有麻痹思想的作用。”杉尼显得很有把握,“说实在的,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加里波第继续发表他的高见:“别忘记了,今天跑了十多个敌人,只要他们在我们之前回到卡恩,男爵就会加强防御,我们不可能讨到任何便宜,与其去碰个大钉子,不如咱们就这样离开瑞格尔州,还有很多的贵族领地等待我们去袭击,还有无数的金钱等待我们去抢掠啊!” 看着他那口沫横飞的德行,尼克忍不住狠狠地讽刺一句:“恐怕对你来说,更重要的是还有很多的美女等待你去勾引吧?” 加里波第居然厚着脸皮地点头,从认识第一天起,他和尼克之间就象互不相容的两个对头。他既然在格斗技上永远无法和对方抗衡,为了免吃眼前亏,所以习惯了用虚伪的低姿态来激发对方更大的怒火,并似乎以此为趣,乐此不疲。 在两人间的矛盾进一步升级到影响公事之前,杉尼及时地插入说:“我有办法比那些逃跑的敌人先到卡恩。” 听到这句话的人不解地瞪大了六只好奇的眼睛望着他。 “从这里到卡恩,正常的行军速度是三天。”杉尼解释道,“我们只要在三天内到达,就肯定比那些私兵先到卡恩。” 加里波第再一次提醒道:“别忘记了还有两个骑马的附庸家臣,他们回卡恩只需要两天。” 杉尼点点头,“今天是七月九日,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在七月十一日之前发动对卡恩城堡的奇袭,卡恩男爵肯定来不及事先得到消息。” “但是,我们有可能在十一日之前,也就是明天,就到达在瑞格尔州另一头的卡恩城堡吗?” “如果我们能让步兵的行军速度接近骑兵,只要不眠不休地赶足一天一夜,大概就可以在那两个附庸家臣之前到达卡恩城堡吧?” 尼克不解地摊开双手:“由此产生了两个问题:第一,那些新兵没有骑过马,他们不可能达到骑兵正常速度的一半,即使咱们能凑出那么多匹马给他们骑;第二,这样赶一天一夜,肯定要休息十个小时以上才能够恢复战斗能力,那时那两个附庸家臣多半已经向卡恩男爵汇报完毕了。” 加里波第和伊格列均默默点头,同意尼克的分析。 “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我们现在手头上有大小十九辆马车……”杉尼意味深长地说。 ; 第十三章 奇袭卡恩城堡 十九辆规格不一的马车沿着通往赫尔墨的驿道飞驰,曳起大片大片的飞扬尘土。 有趣的是,在不少马车的车厢后,还栓着十来匹骏马,它们大多套着金属或者皮制的马甲和各种颜色的马衣。显然,这十多匹马和拉车的马不同,它们是战马,为了防止在路上遭遇意外狙击,连马衣马甲都没有脱下。 架车的人不约而同地披着深色的套头斗篷,全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神秘莫测的气氛。有几辆大型马车并没有完整的车厢,仅仅只有车斗和车轮,显然是运输物资给养的军用马车,为了遮蔽风雨或者是其他不为人知的目的,这几辆马车的车斗上用几根木棍支撑的厚实蓬布遮盖得严严实实,路上的人根本看不见车厢里或者是车斗中的情景。 七月十日早上五点多一些,当车队呼啸着从瑞格尔郊区的驿道上通过时,这座拥有三百多年历史的都市刚刚摆脱黑夜的睡魔,惺忪地睁开双眼。驿道上正开始热闹起来,许多好奇的路人纷纷驻足打量它们,省视、猜测、评论,它们是哪儿来的?它们去哪?它们要干什么?很快地,各种甚嚣尘上的流言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乐观的人们说,那一定是北方边境某个忠诚的贵族领主派来帮助国王的军队,它们将前往南方沙思路亚前线,击溃支持废储斯沃的那些叛军;或者是英明的宰相柯里亚斯公爵大人从某个比较稳定的边境州郡里调拨来的一部分边防军,他们的任务是肃清在王国后方的广大土地上四处捣乱的小股乌合之众;悲观的人们则认为也许那些贵族在观望了形势以后,觉得被谪的前第一王子有可能在内战中反败为胜,所以赶快派出自己的军队到南方向尚未得到最终胜利的斯沃殿下效忠;或者是宰相柯里亚斯大人已经不得不从边境征调本来不属于赫尔墨直辖的边防军来充实王都日渐空虚的防务……人类是一个喜欢争论的奇怪种族,不仅仅为了与自己有关的事情争论,即使是与自己并无多大关系的东西,也可以拿来和陌生人津津有趣地吵上半天,并从中享受一些平淡的日常生活所无法得到的可怜的刺激。争吵的双方大多数并不意结果如何,他们的乐趣只在过程当中。甚至有少部分私底下并不认为自己坚持的观点一定正确,却顽固地捍卫他们并不认同的观点,喋喋不休地咆哮半个小时或者更久。 车队的成员如果知道自己给一大群瑞格尔市的陌生人增加了不少茶前饭后的谈资时,大概也会觉得非常困惑吧?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丝毫没有停下匆匆的脚步,继续向目标前进。 这列车队前一天下午三点半左右从贝连出发,一路上轮班驾车,风风火火地赶向瑞格尔州的另一块贵族领地卡恩。昨天晚上十一点左右,在哈瓦特附近休整了半个小时,随便吃了点干粮,换了一拨车夫,没有轮班的成员一起躺进车厢里倒头大睡。如果有人目睹那个场面,一定会惊奇地发现,车厢里的那些人邋遢到了极点——睡觉的时候居然连盔甲都没有卸下! 好吧,各位读者,且让我们挑明了说。这些人便是杉尼的佣兵团,他们的目的地是卡恩城堡。 有一位重要的成员和他约占整个佣兵团将近一半的属下并没有在车队中出现,那就是加里波第先生和他的弓箭队。杉尼先生的看法是——从亚倍尔、哈瓦特、贝连三位贵族领主处抢掠来的大量财物需要处理;贝连城堡里数十位俘虏和伤员需要看顾;另外,在卡恩城堡的战斗中,由于攻守形势相易,估计那些习惯于在暗处冷箭伤人的家伙——让我们暂时引用一下尼克先生对他某一位伙伴的评价——也派不上多大用场;还有一个更为深刻的理由是伊格列先生的意见——如果马车能够多出一半的空间,我们可以休息得更充分,减轻了二分之一荷载的马车也可以在更短的时间内到达战斗地点。 于是,加里波第先生就这样被一致通过地屏弃在奇袭队伍之外,由于各种只有他本人才知道的理由,他对此保持沉默的矜持,并且引用了一句托利斯坦的名言来表示自己的立场,这是他所说的唯一一句话:让事实来说明一切吧。 在另一方面,让加里波第先生暂时看管大部分战利品的提议得到一半的不信任票。尼克粗鲁地说,我不喜欢那个家伙,这就是我反对的理由。相比之下,伊格列的态度便含蓄多了,他只是强调身为队长要为每一位属下的利益负责,所以他必须慎重。但是杉尼坚持的理由无可置辩:你们有更好的处理方法吗?尼克和伊格列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嘴巴。 杉尼安慰他们道:“无论如何,除了语言以外,加里波第先生在一系列行动中的表现还是值得伙伴信赖的。”尼克反驳道:“除了语言以外,那个人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印象。”伊格列站出来为两位产生分歧的指挥官打圆场,但是他的话听起来更令人担心:“即使加里波第先生确实对我们大家的收获起了一些不该说的念头,但是考虑到尼克先生的性格和格斗技为背景,我相信他也不至于作出什么不该有的行动吧。” 不管怎么说,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加里波第和四十位弓箭手留在贝连城堡,任务是看顾俘虏、伤员和战利品。杉尼、尼克、伊格列和八位佣兵、三十六位扈从以及两位贵族俘虏,总计四十九人分别登上了前往卡恩城堡的十九辆马车。 过了瑞格尔市,行程只剩下了不足一半。不过在白天里,驿道上的车马多了起来,于是前进的速度也相对慢了一些。正午时分,他们到达亚倍尔,再一次停下短暂地休整一会,拉车的马匹已经快吃不消连续近二十个小时的劳累,看起来象是随时都会喘着粗气倒下的样子。所幸从亚倍尔到瑞格尔的距离是最短的一段路,即使是徒步急行军,也可以在半天内到达。杉尼命令队伍缓缓前进,终于在下午四点半左右,车队在卡恩城堡东北六里的地方扎下营塞。 杉尼将队伍集合起来,宣布休整四个小时。马车被赶进路旁的树林深处,留下必要的岗哨在周围巡逻,其他人吃饱了以后全部挤进马车里酣然入梦。只有杉尼和尼克两人化装成普通人,骑着马到城堡附近远远地观测地形。 八时半,杉尼和尼克集合队伍,八时四十分,奇袭行动开始,队伍趁着夜色悄悄地接近卡恩城堡。 十一时左右,卡恩城堡出现在视野内。所有的佣兵战士和扈从们都趴在小麦田里,杉尼、尼克、伊格列和另两位佣兵骑士骑上战马,还有另两位解除武装的俘虏。那两位俘虏被围在中央,七匹马紧紧聚成一团冲向城门。 城墙上的守卫很快便发现了他们,有几个人大声喝问:“是谁啊?” “我是西尔森·威诺!”一个俘虏拉下了斗篷上的帽子,在火光中露出自己的脸,按照杉尼事先教他的话说,“我们从贝连带了消息来,让我们进去!” “是西尔森老爷!”“问问他有什么事。”“先通知理查德老爷吧?”几个守卫认出了熟悉的说话者,彼此小声交头接耳。不一会儿,一位附庸家臣出现在城墙上,探着身子往外张望。 “西尔森,你不是跟着杰佩尔先生去讨伐叛军了吗?这样快便回来了?其他人呢?杰佩尔先生呢?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个俘虏在伊格列的眼色示意下也摘下帽子说:“我是安德森·布鲁斯!其他人很好,杰佩尔先生让我们快马回来给卡恩大人带信,他们还在贝连,有些事要向卡恩大人请示。” 看到两个熟悉的同僚,理查德不疑有他,下令开门放他们进来。自己也匆匆下楼,想提前一步得知具体消息。 两个除了左手可以自由活动,身体的其他部分都被捆得动弹不得的俘虏拼命打眼色警告,城墙上的人根本看不见。 门一开,变故陡然而生,尼克和杉尼将两个俘虏推下马去,伊格列带着另两个佣兵骑士高举着刺枪闯进大门,砍瓜切菜般打倒了那几个开门的私兵。理查德这时正好走下楼梯,目瞪口呆地大喊:“发生了什么事?” 尼克跃下马,拔出腰间的银质长剑向他扑去,同时忍不住口上调侃道:“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杰佩尔先生让我们来通知卡恩大人和各位,斯沃正统国王陛下将要接管卡恩城堡。” 理查德大声示警,周围的十多个私兵赶了过来,将杉尼等人包围在城门内,埋伏着的佣兵和扈从们看见诈门得手,也离开阴影处拼命地跑过来。 城门内狭窄的空间里不适合发挥刺枪的作用,杉尼拔出背后的骑士巨剑,大喝一声“让开”,从伊格列和佣兵骑士间的空隙处穿过,抡直了巨剑左劈右砍,几下子便将私兵们逼出到城内的开阔处。伊格列和佣兵骑士乘机跟着他闯入城内,一进城,他们便放开手脚纵马奔驰,手中的刺枪象长了眼睛的毒蛇一样吞噬着私兵的生命。 卡恩城堡远远比亚倍尔城堡更大更雄伟,城堡里的空间也更加宽阔。十多个私兵根本无法困住这几个剽悍的敌人,只有训练有素的重装步兵方阵才能够有效遏止骑士的攻击,当佣兵战士和扈从冲进城堡时,那些私兵已经倒下了三分之二。 尼克和理查德交了几剑,实在没有耐心和对方长耗下去,左手熟练地挥几个复杂手势,口中吟出相应的咒语,一道明亮的火焰出现在他的剑身上。即使无法砍穿对方的锁子甲,只要让剑沾在身上,也足够造成灼烧的伤害。 “魔法剑士!”理查德惊慌地脱口而出,立刻小心翼翼地招架,不敢让对方的剑身碰到自己。尼克一个错步绕到对方身后,看也不看地一翻手腕,长剑回抹,准确地斩在对方的背心上。理查德锁子甲下冒出一阵青烟,皮甲和背心的肌肉在高温下散发出烤肉的焦味,他发出一声惨叫,几乎捏不住手中的长剑,等他转过身来时,尼克的长剑正好没入他的肩颈处。 尼克一脚踹开尸体,一半的佣兵和扈从跟着他冲上城墙,先发制人地占领弓箭兵的有利地形。只要扼制这个威胁,卡恩城堡里的六十个私兵几乎没有一丝胜利的希望。 不少私兵三三两两地从城堡的各个角落里狼狈地跑出来,衣甲不整,跌跌撞撞,佣兵们好整以暇地将他们轻易地解决了。杉尼和伊格列等几位骑兵和十多个扈从在主楼前空阔的广场上来回冲杀,佣兵战士们高举着巨大的战斧闯进主楼,砸开每一扇门,下人和使女们吓得魂飞魄散,抱着脑袋蜷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卡恩男爵被越来越高的喊杀声惊醒,茫然地望着窗外发生的一切。毕竟是经历过战争的退役军人,他很快就明白了状况。广场上和城门处已经倒下了三、四十具私兵尸体,大势去矣,他长长叹一口气,脱下睡衣,从床下找出很久没有碰过的战甲。已经发福的躯体在战甲的包裹下显得有些委屈,他对着镜子戴好头盔,略为整理衣着,拉开门走出卧室。男爵夫人全身缩在被窝里,仅仅露出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看见他出门,忍不住颤声道:“老爷?” 卡恩男爵咬咬牙,重重地带上门,从走廊墙壁下取下原作为装饰用的长剑和方盾,紧紧地握在手中。他堵着卧室的门,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扈从出现在走廊另一侧,举起长戟大喊着向他冲过来。他熟练地侧开一步,用盾牌将长戟架往边上,那个笨拙的扈从收不住脚,重重地撞到墙上,男爵跟上一步,将长剑刺入敌人的心脏。扈从的眼中射出骇怕和绝望的神色,脸上不自然地抽动几下,一缕鲜血慢慢地从唇角溢出。 又有几个人影出现在两侧的走廊入口,男爵神色自若地从尸体上拔出长剑,退回卧室的入口,冷冰冰地瞪着侵略者,一句话也不说。看见他这样的威势,佣兵们不敢大意,从两侧包围着他,同时派人跑去通知主楼外的首领。 过了没多久,杉尼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出人群,男爵打量着这个黑发黑眼的异族青年,不耐烦地挥舞了一下长剑,轻蔑地说:“来吧,如果想要我的命,就得自己来拿,不过我劝你最好小心一点。” “卡恩男爵大人?”杉尼确认对方的身份。 男爵什么也不回答,只是傲慢地点了一下头。 “以斯沃正统国王陛下之名,我要求您立刻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杉尼望者对方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十分不情愿和对方动手,“您应该清楚,武力远在您之上的亚倍尔男爵大人也无法对抗斯沃陛下的意志……” 男爵唾了一口痰,不屑地指出对方言语中的漏洞:“亚倍尔是被人用弓箭射死的,你们是一群卑鄙的狗!” 杉尼反而微笑了:“盖亚也有许多贵族子弟是弓箭手,他们在战斗中不见得非要扔下弓箭用战斧和长剑杀人。” 卡恩男爵一时语塞,杉尼接着说下去:“不管怎样,亚倍尔男爵大人违逆了斯沃陛下的意志,并因此而付出生命作为代价。他的武勇堪称瑞格尔州无双,您应该知道您顽抗的唯一结果。” “我原先以为废储斯沃只不过是无能的花花公子而已,”既然已经不打算活下去,卡恩男爵索性破口大骂,“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他还是一个不择手段的贼!他居然企图借助于你们这些强盗来夺回王位,这样的行为全盖亚,不,全拉尔夫都会觉得不齿!” 附近的佣兵和扈从露出了各种各样的表情,有人愤怒,有人羞愧,有人茫然,有人无所谓。杉尼冷静地体察着手下的情绪,他不打算让卡恩男爵动摇他们对行动正当性的自信。 “您提到了废储,所以我想问您一声,先王老奥古斯特陛下在位几十年里,可曾有明令废谪斯沃陛下或者是取消他的继承权?”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卡恩男爵不得不摇摇头。 “既然如此,柯里亚斯公爵矫诏之罪已是昭然若揭,克拉文王子僭越王权之事也是铁一般的事实。我等奉斯沃正统国王陛下之命讨伐尔等支持逆贼柯里亚斯公爵和僭王克拉文的附逆党羽是天经地义的事,何来强盗之说?” 卡恩男爵再度语塞,任何一个盖亚的贵族都知道克拉文继位一事大有玄机,但柯里亚斯公爵公忠体国之情也是路人皆知。斯沃王子言行不检,风评欠佳;克拉文王子举止得体,深孚众望,柯里亚斯公爵不惜冒千载骂名行废立之事,确实是一片苦心。加上柯里亚斯一派在王都的政治层面上zhan有绝对优势,根本无人可以对抗,所以没有人愿意或者说胆敢公开质疑所谓“遗诏”的真实性。 现在,对方抓住继承权的正统性不放,自己和其他支持赫尔墨王权的忠诚贵族反倒成了“附逆党羽”而无法洗脱,站在这个角度上看,对方袭击贵族领劫夺财物的行为却成了无可非议的正当之举了。 一阵怅然之色慢慢浮上卡恩男爵的脸庞,他忽然倒转剑柄,拉起战甲刺入自己的肚子,歪歪斜斜地跌坐在地上。 “我对盖亚问心无愧,我愿意到阴间去接受先王陛下的审判。至于你们和斯沃殿下……”他终于放弃用“废储”称呼那位流滞在沙思路亚的前第一王子,“你们和斯沃殿下的所做所为,真神必将公正地审判一切!” 男爵说出了最后一句含混不清的话:“为我报仇,海穆!”然后便咬牙拔出剑,将带血的长剑朝敌人丢掷过去,接着翻了翻白眼,软绵绵地伏在地上不动了。 “倒也值得敬佩,倔强的老家伙……”伊格列喃喃地说。 杉尼沉默了一会,挥挥手说道:“将男爵的家眷和下人女仆们集中到客厅去,不要吓着他们,他们需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 十一时五十五分,整个卡恩城堡被奇袭部队所控制。 佣兵们派出岗哨在四面城墙上巡逻,解除投降者的武装,将伤者抬进客厅,允许男爵的下人女仆对他们进行医疗急救,同时清点卡恩城堡的财物。 一匹黑色的骏马飞快地从瑞格尔的方向跑来,马上的乘客是一位穿深色衣服的男子,在夜色中看不清具体的颜色。那匹马笔直地朝卡恩城堡飞驰。城堡上的哨兵连忙命令他停下,询问他的来意。 “我要见城堡的主人!”来人回答道。 门后的两个扈从不由分说,将他捆了起来,拖着他去见主楼里的首领,来人也不辩解,任由对方摆弄。路过广场,看见一个年轻的队长正在指挥手下收拾遍地的尸体,那个来人忍不住叫了一声:“伊格列·哈迪伦!” “谁?”伊格列警觉地抬起头,走到来人的身边,毫不踌躇地拉下他的头巾,露出了一头浓栗色的卷发,他大喜过望,吩咐扈从赶快松绑,说道:“竟然是您吗?百兰斯先生,好多天没见了,您从艾尔帕西亚回来啦?” 百兰斯紧张地抓住伊格列的手:“竟然真的是你们?你们竟然攻下了这座卡恩城堡?” “是啊,对了,我忘了问您,您怎会知道我们在这呢?”伊格列迷惑地说,“听您的口气似乎还不能完全确定,假如您弄错了,就这样冒冒失失地跑来,万一被卡恩男爵抓起来多糟糕!” 百兰斯急躁地抓抓头发:“我先到瑞格尔,打算去贝连找你们,但是听说有一队奇怪的马车往卡恩来,我顾不得那么多,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了,假如卡恩男爵抓住我,我就随便捏造一个理由混过去。我非得尽快找到你们不可!” 伊格列发现了对方神态里的紧张和惊惶,年轻的队长不安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您甘愿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找我?” “先见了杉尼再一起说吧,我们得争分夺秒。”百兰斯再一次强调事态的急迫性。伊格列服从了,挥手让身边的一个佣兵来顶替他指挥,自己拽着百兰斯跑向主楼。 “我没来过卡恩,当然也没做过卡恩的魔法道标,所以我是从瑞格尔一路骑马赶来的。”百兰斯解释道,“你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发生了什么事?天哪,您的脸色真难看!”杉尼知道对方是一个素以深沉稳重见称的出色商人,第一看到他这样紧张,心里不禁猛然一缩。 尼克从架子上取了一个杯子,倒满一杯勒度酒,轻轻地推到百兰斯面前,百兰斯端起它,一口气喝干,脸色好看了点。他深深吸一口气,压抑下剧烈起伏的情绪。 “我今天早上才从艾尔帕西亚回到赫尔墨,那边的事已经基本办妥。一进商会便被罗兹先生请去,他告诉我,根据可靠的消息,有一队规模百人的王家近卫骑士团于七月六日晚上离开王都,方向是瑞格尔。谁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到这儿来!” 杉尼和尼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彼此交换着惊异不定的眼色。半响,尼克憋出一句: “这不可能!即使是赫尔墨决定不等瑞格尔贵族直接对我们下手,王家近卫骑士团的调动也不可能这样迅速地完成!从下达动员令到部队出动,至少需要三天以上的时间!这个消息一定是假的!” 百兰斯严肃地摇头,“我知道从常理上判断这件事确实不可能发生,但是它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罗兹先生特意调查了那个大队的采购资料,从七月七日开始,蔬菜和肉类的消耗确实减少了一百个人的份量!另外,有不少人声称在夜间亲眼看见有一支王家近卫骑士团的部队沿通往瑞格尔的驿道前进!你们一定要相信,这不是开玩笑的事!罗兹先生一直想通知你们立刻取消瑞格尔州的所有行动,马上撤退到亚伦河对岸的拉瑞斯·尼古平原去,但是我不在,没人联系得上你们。” 杉尼从凳子上站起来,果断地下令:“尼克,你现在去粮仓放火;伊格列,你立刻集合部队,不要收拾任何东西,我们马上走;百兰斯先生,非常感谢您特意赶来报告这样一个重要的消息,请您马上离开这里回赫尔墨去。如果我们能顺利撤退到拉瑞斯·尼古平原,我会再设法与您联系的。” “有人通知那个在贝连的家伙吗?”尼克沉默了很久,忽然问道。 “您指加里波第先生吗?”白兰斯回答,“我让特蕾西亚小姐去贝连告诉他这个消息,我们在瑞格尔市分道扬镳。” 尼克如释重负,点点头后迅速起身执行自己的任务去了。 送走百兰斯出城堡,杉尼来到广场上,佣兵和扈从们已经集合。大概因为伊格列的表情很容易地泄露出严峻的形势,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不安和迷惘。 一柱火光冲天而起,粮仓里满满地堆积着的粮食就这样付之一炬。就在这个时候,城墙上的岗哨高声示警: “西边出现一支部队,距离大约四里,人数一百左右。” 听到这句话,杉尼和尼克面如死灰,伊格列鼓起勇气问道:“战斗还是撤退?” 杉尼缓缓环视着部下,每一个人都在期待他的决定。他意识到自己必须为这些人的生命负责——四十余条生命。如何才能让尽可能多的部属活下去?他的手心里沁满了冷汗,心念电转之间,他凝视着尼克和伊格列。 “我们各领三分之一的人撤退,尼克往南,伊格列往北,我往东,五天以后在拉瑞斯·尼古平原的德林斯坦镇会合。”他用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道,“真神在上,祝大家好运!” ; 第十四章 覆没 盖亚王国近卫骑士团百骑长海穆·卡恩望着冲天火光,瞳仁似乎已经变成赤色。他混不觉自己将上唇咬得破了几道很深的口子,也没发现马刺上已经沾满鲜血。他举起马鞭在空中抽得啪啪作响,每分每秒都不耐烦地回过头来,一叠声催促部下加速前进。 由于本次出征并非循正常程序自上而下地逐级处理,仅仅获得了团长列文·玛特勋爵的默许,免不得在行动上要尽量避免引起注意。因此,海穆所部一路上昼伏夜行,尽量拣偏僻和山岭和密林扎营休息。饶是他拼命催促队伍的速度,还是花了四晚的时间才赶到卡恩领地,在这四天里,他经常莫名其妙地心惊肉跳,直觉告诉他一定有某种不幸的事情在前方等待他的到来。 海穆对自己麾下的战力有绝对的自信,在盖亚国内盛传着“王国近卫骑士团可以抵得上王家卫队任三个军团”的夸言,毕竟这支仅仅五千人的部队是盖亚王国军独一无二的骄傲,其中自幼接受系统军事训练的中下级贵族子弟就占了五分之一的数量,他们的扈从主要来自普通市民、手工艺者、自耕农等衣食无忧的家庭,王国近卫骑士团拥有国内最好的装备和最专业的教官,它的荣誉绝不是吹出来的。按照这个原则,他的一百人至少相当于王家卫队三百人,也就是一个完整的连队,边防军和贵族私兵之流就更不在话下。如果有人说瑞格尔州存在一支能够与之对抗的叛军,那个人一定是失心疯了。 因此,假如真的有非同寻常的不幸事件,也只可能降临在指挥官的家庭里。 当看见卡恩城堡里的冲天大火时,海穆的心里已经十分清楚,可怕的预感应验了:尽管一路上马不停蹄,他还是来迟一步。 在这样的情绪下,海穆狠狠在坐骑的后臀抽上几鞭,一马当先冲向卡恩城堡。十九位骑士不敢怠慢,催马紧跟在百骑长的身后,尽管八十位扈从拼命迈开双腿追赶,拉下的距离仍旧飞速地扩大。 时间似乎减慢了流逝的速度,失火的卡恩城堡看起来仍旧是视野中的一个小小亮点。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夜风确实将气味吹送到几里之外,海穆竟觉得自己已经嗅着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焦味。他用力夹紧双腿,原本驯服的战马因为无数次马刺带来的巨痛而迸发原始的野性,发出一声凄惨的长嘶,用超越极限的速度飞奔,身边的树木和田地激流般倒退出视野的余光,因为风的缘故,骑士们觉得有一群巨人拖着自己的盔甲向后拉扯。 终于来到城下,海穆没有减速,战马跃上吊桥穿过城门,笔直地冲往主楼的方向。 三只卡恩男爵最宠爱的猎狗姿势怪异地倒毙在路旁,广场上到处都是私兵或俯或仰的尸体。海穆猛然勒住马,四处张望,只有粮仓在熊熊燃烧,主楼仍旧安然无恙地屹立在夜幕中。他跳下坐骑,飞也似地冲上台阶,旋风般跑入主楼内。刚刚来到二楼,映入眼帘的景象使他热泪盈眶。卡恩男爵象一堆泥一般蜷缩在卧室的门口,他跌跌撞撞地跪在父亲的尸体边,颤抖着将它抱起,侧身用肩膀推开门,他的母亲并不在房内。他发出一声野兽濒死时的哀号,脑袋不停地用力叩向墙壁。 一个闻声而来的下人战战兢兢地出现在他身后数名的地方,从熟悉的背影上认出这位不幸的儿子。 “少爷,夫人和其他人在楼下的客厅里。” 海穆猛然转过头,眼中恢复了一些生气:“我母亲没有遇难?” 他冲下楼梯,在一楼的走廊上忽然停住脚步,跟在身后的下人不解地望着他。海穆郑重地将怀中的尸体交给下人,咬牙说道: “男爵大人的血还是温热的,凶手一定没跑远,我先去宰了他们再来见我母亲。” 男爵臃肿的遗体压得那个下人弯腰倒退,勉强倚着墙支撑住身子。他喘着气说:“我们偷偷地在窗户里张望,那些强盗分成三队往三个方向逃了,每队都是十多人。 海穆点点头,跑出主楼,他的部属们差不多到齐了。 “扈从留在这里救人救火,骑士跟我来!”海穆跨上战马,他的扈从迅速送上刺枪和长盾,他用力握住它们,右手高举刺枪,左手拉紧缰绳,战马原地打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圈,他大喊着重复道,“骑士跟我来,冲啊!” 二十匹战马眨眼间就冲出城堡,海穆迅速地转动着眼珠,策马向东而去。三股敌人中,向左右两侧逃窜的很可能是叛军打算牺牲的弃卒,企图借他们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海穆从西而来,那么叛军的首脑应该往东跑才合理。 王国近卫骑士团的服从性和纪律性居全国之冠,那十九位骑士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跟着百骑长前进。驿道上新留下几道凌乱的车轮痕迹,显然目标就在前方不远,骑士们一边驭马高速前进,一边活动活动肌肉和关节,将盾牌和骑枪握持的位置调整为战斗状态,一边轻声地向真神祈祷胜利。 黑云奔驰在车队最前列,它的身后是八辆马车,另一位佣兵骑士骑着一匹枣红色的战马断后。 杉尼所率领的这部分人马,共计有一位佣兵骑士、两位佣兵战士以及他们的十二位扈从,虽然没有重伤员,由于短期内连续几场激烈的战斗,其中三分之一带有几处轻伤,多数脸上都显露出明显的疲惫之色。 队伍最后的那位骑士无意识地转头回顾,立刻紧张地示警:“敌人在追赶我们!” 听到这句话,杉尼忍不住回望一眼,一串小黑点正排成一条朝自己的方向而来。他隐隐有了战死的觉悟,就这样一了百了也好!阿古都斯和死去的族人轮番浮现在眼前,西哈洛长老,我的朋友;扎兰德,我的朋友,我失败了,我辜负了你们的期待,我的一切即将结束…… 接着,他似乎又看见了亚倍尔男爵、哈瓦特准爵和卡恩男爵的尸体,还有先后倒毙在自己面前的上百名私兵……这些人都是被自己的部队所杀死的,而自己似乎也即将步上他们的后尘。 “用刀杀人者注定亡于刀下。”一句卡莱那俗谚轻轻地从他的口中冒出来。他讽刺地想道:即使我们在这里全军覆没,那个在沙思路亚的风评欠佳的前第一王子殿下会知道,有这么多人为他而死吗? 可耻! 他猛然惊醒过来,因为自己在生死边缘所表现出来的怯弱而愤怒。 这条路是你自己选择的,你是佣兵,你必须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尼克和伊格列的幻影出现在夜空里,也许我再也看不见那熟悉的银色短卷发和红棕色的胡子了。不过,那两个家伙恐怕还没有逃远,我得为他们尽量争取时间。 这个念头让杉尼振作起来。对,还有三十多人跟着他们分头撤退,只要能让他们安全地活下去,自己这边即使牺牲十六条生命也算值得。想到这里,他猛然有了个主意,扯下鞍后的皮口袋,提着袋底,将几十枚金币和上百枚的银币和铜子统统倒在驿道上。 “除了武器和装备,将其他东西全扔了!”他大声地命令着。 三个佣兵毫不犹豫地照着他的话做,更多的钱币和珠宝象垃圾一样被丢弃到地上。那些扈从们却显得颇为迟疑,农民出身的他们怎么舍得足够一家人吃喝几辈子的战利品? “快点!命都没有了,钱还能有什么用?”杉尼暴怒地呵斥,“扔了它们,只要我们能活下去,那些钱财有的是机会赚回来!” 扈从们屈服了,忍痛将价值几万第纳尔的财物撒遍一里多的驿道。杉尼默默地祈祷:真神在上,希望追兵会被这些东西耽搁一阵功夫。 “现在,把干粮也扔了。”杉尼扯下鞍后另一个更大的包袱扔到地上。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第二道命令被毫无异议地执行了。 因为减轻了一些荷载,队伍前进的速度略有增加,那些身后的小黑点看起来一时还追不上来,两方的距离暂时被保持在三里左右。在平整的驿道上,重骑兵冲锋的速度并不会比轻装的马车更快。两支队伍追逐着掠过十多里的距离,骑士团紧紧地咬着马车队,始终没有被摆脱。海穆瞧也不瞧满地的财物,仍旧一股劲地向前冲。十九位骑士学着百骑长的模样,纵马越过那些钱币和珠宝。 重骑兵的全装备急行军距离是有限的,但是拉车的马匹已经连续赶了两天的路,耐力也消耗到了尽头。二十里后,双方的距离在一寸一寸地接近,到了三十里时,相距不过一里半的路程。 这队马车的命运在一座拦路的小山上走到尽头。驿道横过山腰通往瑞格尔,这条路并不陡峭,但即使是平整的缓坡,也会大大减低马车的速度。杉尼焦灼地看一看背后的骑士,他们只有一里多的距离。 “全体下来推车!” 已经来不及了,刚刚爬上斜坡的一半,追兵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辨。左边是高耸的山壁,右侧是十余丈的悬崖,悬崖下,一条宽阔的河流静静地卧在山下,这条河叫瑞格尔河,是亚伦河的支流之一。 眼见已经无路可退,杉尼无奈地下令准备迎战。 骑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冲上斜坡,他们的职业等级最低为中位见习骑士,最高为下位骑士,海穆本人则是中位骑士,格斗技足以与亚倍尔男爵媲美。无论是单兵战斗力还是数量,均远远超过佣兵这一边,那些扈从在骑士面前,就更是像孱弱的绵羊看见雄壮的狮子一样秫秫发抖。 “不要留一个活口,即使投降者也格杀勿论!”海穆的瞳孔收缩,放射出残忍坚决的冷芒,“以血还血,他们必须以死向我父亲赎罪!” 麾下的骑士们有些惊慌失色,即使是面对着数十倍的敌人也不能使他们产生这样的反应。“不伤害没有抵抗能力的弱者”是拉尔夫大陆所有骑士遵奉的信条之一。显然,百骑长的指示远远地背离了他们所坚持不渝的理念。 这句话同时传进了敌人的耳中,杉尼和三个佣兵面无表情,早就明白了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十二位扈从却抖得更加剧烈,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战斧和长戟。 “对不起,各位。”杉尼压低嗓子对身边的人说道。 “头,不用太介意,说实话,从跟着您的第一天起,我们就想到过这样的结局。” “没错。说实话,对我们这些佣兵来说,死亡只是早晚间的区别而已。” 两个佣兵战士这样豁达地回答,他们挥舞着手上的巨大战斧,神色自若地走向战斗位置,另一个佣兵骑士一言不发地拍马赶到杉尼身边,用坚定的手握住他的枪柄。杉尼和那个佣兵骑士站在道路的中央,两个战士分别矗立在两侧,四个人等距离地堵住身后的驿道。他们的言语和行动略微鼓舞了扈从的士气,那些扈从拭去因为恐惧而流下的泪水,用笨拙的步伐来到佣兵的身后,掩护着主将的侧翼。 “下地狱去吧,该死的混蛋!”海穆的诅咒回荡在夜空中,随着这声诅咒,海穆猛然端枪冲向杉尼,他的三个手下各自对上一个佣兵,其他骑士则按“不以众凌寡”的骑士信条,安静地站在五丈外。 地形并不适合骑士们马上的冲锋战,位置高低的影响弥补了佣兵们一定的劣势。这场战斗一开始就显得非常怪异,中央的八个人捉对厮杀,另外二十六个旁观者则在东西两侧静待战局发展。交战的八个人中有六人是骑士,却没足够的空地让他们冲锋刺杀,仅仅在原地纯靠臀力用刺枪互击。 海穆的每一次攻击都蕴含着刻骨的仇恨,他的刺枪势大力沉,杉尼每用盾牌抵挡一次,黑云便向上退半步。复仇者带着满腔的怒火,将刺枪象骑士巨剑一样抡圆了砸向敌人。杉尼偶尔一两次还击,海穆几乎不用盾牌,只是双手握着枪柄硬碰硬地荡开杉尼的刺枪。 一声惨叫响起,最左边的佣兵战士被骑枪穿胸戳入。海穆见状拨马绕一个小圈子退回数步,对观战的骑士喝道:“突破那个缺口,杀光敌人的步兵!” 在盖亚军中上下级的的界限非常明确,长官的意志便是不可违抗的军令,尤其是在战场上,绝对不允许一丝一毫的迟疑。至于抗令不遵,更要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特别是在王国近卫骑士团中,不遵号令者无论有多大的理由都会被驱逐出团。 一个观战的骑士长长地叹息一声,拉下护面的铁罩驱马跑向缺口,其他的骑士不得不一一跟在他的身后。 趁着这个空隙,杉尼扔下刺枪,拔出背后的骑士长剑赶往海穆的身后,就在他朝海穆的后脑劈下之前,海穆飕然转过身,避开巨剑,同时一枪砸在杉尼的右肩之上。杉尼在马鞍上摇摇晃晃,似乎要摔下马来,黑云转头跑回数步,杉尼松手扔下巨剑,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抱着黑云的脖颈,勉强稳住了身形。回头看时,海穆竟不顾骑士信条从后方夹击另一位佣兵骑士,一枪刺死了他的战马,那个佣兵来不及从马上跳下,双脚卡在马蹬里摔在地上,海穆狞笑一声,纵马从他的身体上踏过,竟然活活踩死了他! 骑士和扈从的战斗根本是一面倒的屠杀,十二位扈从转眼就变成地上的十二具尸体。与此同时,另一位佣兵战士的战斧被打落,他知道被擒的下场肯定比死还糟糕,大喝一声拔出腰间的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 眼见同伴无一幸免,杉尼绝望地凝视着缓缓包围上来的骑士,一矮身用左手抽出马鞍下的血月,铁青着脸朝最近的敌人扑去。 早上十点多,加里波第才悠然醒来。 他住在贝连城堡最顶层的楼上,推开阳台的门,他神气活现地凭栏远眺,俨然当自己是这座城堡的主人一样神气。 “该死的太阳,我从来不知道,盖亚的夏天竟然这样闷热!”加里波第最喜欢的事就是抱怨,无论是天气还是朋友,他都可以唠唠叨叨抱怨半个钟头,“那群傻瓜应该已经占领卡恩城堡了,真是讨厌呀!卡恩男爵一定积攒了不少的财富和美女,可惜我却不能亲眼看一看。” 他根本忘记了亚倍尔、哈瓦特、贝连城堡里大半的财物正处于他的代理下。若单纯论财富,即使卡恩男爵也不能和他相比。 加里波第眯着眼看了看安静的四野,嘟起嘴道:“真是一个平淡无聊的早上,这样开始的一天一定会沉闷得令人无所事事吧?我多希望忽然冒出一些紧张刺激的事来,那才是我天才弓箭手的乐趣。看守一座城堡,看守一堆伤兵和俘虏,还要照顾四十个连弓箭都拿不稳的农民,这样的生活最好见鬼去吧!” 一个懒洋洋的哈欠打过,他转身进屋,慢腾腾地走下主楼。院子里值勤的的弓箭兵看见他,纷纷敬畏地问好。 “加里波第老爷您好,您这么早就起来啦?” 加里波第舒展舒展四肢,无精打采地回答道:“那当然,我可是一个勤勉的人。” 院子西侧有一个水池,加里波第走过去随意地洗漱一番,转身对那个弓箭兵说道:“老爷我肚子饿了,给我将饭端到餐厅去。” “是早饭还是午饭?”那个弓箭兵犹豫着壮起胆子问道。 “管它是早饭还是午饭,你给我弄来就行。”加里波第暗暗地叹息:为什么这群农民的脑筋就是这样迟钝呢?他们总是转不过弯来。 加里波第穿过走廊来到餐厅,大模大样地坐在正中的位置上,不一会,一盘红烧山鸡和一大块黄油面包送到了他的面前,还有一杯十年酿的勒度酒。他心满意足地叹息着,麻利地向食物发出了一次又一次风卷残云的攻击。 正当他咬下鸡腿上的最后一块肉时,那个弓箭兵又出现了。 “老爷,有人指名找一位名叫‘无聊男子加里波第’的人……” 加里波第瞪起双眼,生气地将光秃秃的腿骨扔到向对方身上。“咱们这没有这个人,让那家伙快走!” “那人说,他要找的是一位托利斯坦籍的弓箭手……所以,我来向老爷您请示。”弓箭兵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那家伙是个怎样的人?”加里波第放下手中的面包,好奇地问道。 “是一位漂亮的姑娘……” 加里波第的瞳孔立刻放大了。 “好象叫特蕾西亚……” 加里波第一跃而起,抱住那个弓箭兵,用力地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一下。他兴奋得手舞足蹈,跳上凳子和餐桌,然后用力跃到餐厅门边。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只留下一串狂笑和含糊不清的几句话。 “特蕾西亚·菲吉拉斯!是那个美丽的鲁安尼亚姑娘!她居然主动到贝连来找我!看来我不可抵挡的男性魅力又大大增强了!” 那个可怜的弓箭兵困惑地拉起衣襟搽去脸上的油腻,楞了半天后才摇摇头。 “难怪伊格列老爷告诉我们,加里波第老爷是一个古怪的人。” 热情洋溢的代理城堡主人看见来客就张开双臂跑过去,希望用一个出乎衣料的拥抱来表达自己激动的情绪。 显然,特蕾西亚是一个很了解对方的人。她早就布下了一个防御性的空气障壁,不动声色地稳稳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于是,加里波第狠狠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墙,鼻子和脸奇形怪状地扭曲成一堆。 “亲爱的特蕾西亚小姐,看到您我真是说不出地高兴!”加里波第退后一步离开魔法作用的区域,用力揉着脸说道。 美丽的女魔法师无奈地耸耸肩膀:“我的感受和您正好相反,不是百兰斯先生的要求,我可不想这么快又看到一张讨厌的脸。” “是因为这张英俊的脸总是令您情不自禁朝思暮想吧?”加里波第的右肘尖搭在墙上,右拳枕着后脑,摆了一款自以为潇洒到了极点的造型。 “这一次您总算猜对了,我总是抑制不住想在这张脸上实验一下火焰魔法效果的冲动。”特蕾西亚伸出双手划了几个复杂的手势,可爱地微笑着,“您难道不想试试吗?” 加里波第慌忙收起造型岔开话题:“特蕾西亚小姐的魔法力又强大了许多啊!记得第一次邂逅时,您的魔法障壁还不能覆盖一丈的范围吧?” “那有什么办法呀?谁叫这世界上和您一样的好色之徒那么多呢?”特蕾西亚显然打算针锋相对到底了。 “我投降了。”加里波第悻悻地说道,“告诉我您的来意吧,如果您大老远跑到贝连这个穷乡僻壤来的目的不仅仅是看我一眼那样简单的话。” 特蕾西亚脸色一正,点点头道:“当然不是,罗兹先生希望杉尼先生马上将全部人马撤退到亚伦河对岸的拉瑞斯·尼古平原去,一分钟也不要耽搁。昨天,百兰斯先生和我在瑞格尔听说一支部队前往卡恩,他便往那个方向追去了,吩咐我到贝连来通知您。” “昨天?那支部队应该确实是杉尼和他那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部下。”加里波第抓抓后脑,迷惑地问道,“您知道原因吗?为什么忽然要我们撤退?” 特蕾西亚摇摇头说:“不,我不知道,我只是负责传话而已,也许百兰斯先生会知道得更清楚一些,但是我们分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说那么多了,他只让我告诉您,立即撤退,一分钟也不要耽搁。” 加里波第的表情慢慢凝重起来,他皱着眉想了半天,试探性地问道,“难道您一点也不知道这样做的原因吗?” “百兰斯先生说起过,有一支赫尔墨来的军队很快会到达瑞格尔。”一丝遗憾的表情出现在女魔法师的脸上,“我很抱歉,我不能确定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好吧。”加里波第努起腮帮子沉思半天,“我相信罗兹先生的判断,第一,作为投资者,他不会做出损害共同利益的行为;第二,罗兹先生的心计和胆略我也有所耳闻,只有特殊情况才会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所以我打算按他说的去做,不过,您呢?” 他恢复了原先的表情,贼兮兮地眨着眼说:“您难道不陪我一起撤退吗?您单身一个人上路一定不安全,而且一定会很寂寞吧?……” “谢谢您的好意,不用了。”特蕾西亚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来贝连只是带话,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是您的事啦!我打算马上到赫尔墨去等候百兰斯先生的下一步指示,贝连这边,您就看着办吧。” 一串低沉的咒语响起,空气象烟雾一样飘忽不定起来,特蕾西亚的身影在烟雾中渐渐转浅,慢慢地透明,最后,烟雾消失了,客厅中只有弓箭手不开心地靠在墙上。 “真是可恶哇!所有人都跑了,只留下我,还有一大堆麻烦。” ; 第十五章 西蒙 一道绯红的光芒掠过夜空,那个骑士连忙举起方盾格挡,杉尼猛然一翻腕,弯刀从肋下钻入敌人的体内,殷红的鲜血顺着刀身流下,沾满杉尼的左手。那个骑士不能置信地瞪着前方,尸体翻身坠下马去。杉尼借势拔出血月,夹紧黑云的小腹,黑云会意地小跑两步,猛然一蹬地面,四蹄腾空越过四丈的距离,竟然朝悬崖下落去。 落后一步的海穆忙来到崖边,只看见一摊水花冲天而起,随即瑞格尔河又恢复了平静。 除了坠河的家伙以外,现场的叛军只剩下十五具尸体,海穆举起右手的刺枪,在空中划一个巨大的圣三角,默默地祈祷父亲的灵魂得以安息。随后,他策马来到敌人留下的八辆马车前,挺枪戳入一匹马的前胸,那匹马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四蹄慢慢乏力,挣扎着倒在地上。骑士们看见百骑长令人发指的行为无不面无血色,噤若寒蝉。海穆绕着马车的行列半圈,冷酷地将所有马匹一一杀死,回过头来时,他掀起头盔上的护面,露出残忍的狞笑。 “将所有的尸体装进马车的车厢里,然后烧光。” 一阵猛烈的冲击,杉尼落入水里,这时他才想起自己不会游泳。很快地,两大口水喝进肚子里,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摸着腰间的刀鞘将血月收好,做完这个动作,他便晕了过去。 水的浮力托着他离开马鞍,黑云慢慢地顶着他凫到岸边,最后,杉尼被河水冲到距坠崖地点五里多的下游河滩上,他趴在沙堆上一动不动,黑云依依不舍地绕着他走来走去,不时低嘶一阵。 不知过了多久,当杉尼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亮堂堂的白天了。他试着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痛,根本无法动弹。他的半张脸被埋在沙中,口鼻里也尽是沙砾,他勉强侧开头,就连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也牵起一阵排山倒海般巨疼,还没来得及吐出口中的沙子,他又晕了过去。 黑云心不在焉地咬几口河边的鲜草,过一会儿便绕到杉尼身边,低下头嗅嗅,轻轻地呜咽着,悲哀地摇摇脖子,呆了一会,再去咬几口草叶,过一阵又跑过来。 中午时分,天气渐渐变了。乌云忽然出现在天穹上,将蓝天遮蔽得严严实实,阳光不再耀眼,天地间一片昏暗。到了下午,乌云更浓密了,在头顶上的低空翻翻滚滚,不停地变化成各种形状,南天的方向更是隐隐约约传来低闷的雷声,顷刻间,暴雨倾盆而下。 冰凉的水滴不停地落在杉尼的脸上,身上,很快在他身边汇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他微微地张看眼,迷惑地望着周围。对于沙漠出身的他来说,雨是一种罕见的体验。他微微地活动一下关节,尽管还是酸痛难忍,却已经比第一次醒来的状况好多了。不过,更糟糕的是,象是有人用锤子在凿他的脑袋,又象有一群可恶的柯布林在围着他怒号,他无法考虑任何事情,只想尽快逃离这个空旷的河滩,找一个山洞或者是一处密林避雨。 黑云将头伸到他身边,他摸索着抓住缰绳。黑云一声欢呼,向后退了一步,杉尼借力站了起来。由于重心忽然抬高,他觉得天旋地转,身子也东倒西歪失去平衡。黑云及时地凑过来,让主人在跌倒之前,顺利地倚在自己的背上喘几口气。 “真是见鬼了!”杉尼低低地诅咒着。虽然知道这根本于事无补。天气真是说变就变,晴朗的七月居然会下起暴雨来……老天爷实在莫名其妙! 他勉强地抬起左脚套进马镫,两只手搂住黑云的脖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右脚跨上马背。平常可以轻松完成的上马动作此刻也变得难如登天,他尝试了四五次才勉强骑上黑云,还没等将右脚也套进马镫,他第三次晕了过去,全身伏在马背上,黑云欢呼一声,迈开四蹄平稳地小跑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前方似乎有一座建筑物,杉尼昏沉沉地任黑云载着他朝着那个方向前进。随着距离的不断接近,建筑物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原来是一座废弃已久的神庙。黑云穿过大门,径直地停在内殿的屋檐下,轻轻地跳跃着,以此叫醒昏睡的主人。杉尼迷茫地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让他觉得十分陌生。班驳的墙上剥落的油彩勉强可以看出以前曾经绘着狰狞的神像;被岁月侵蚀的石柱茫然地垂着一张沧桑的脸;台阶和地板上凹痕遍布,似乎是在诉说久远的故事。 第六感告诉他,他并不是这里唯一的客人。杉尼警觉起来,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聆听一切可疑的动静。 “进来吧,不用在外面躲躲藏藏的。”内殿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杉尼溜下马背,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走近内殿。立刻就看见了他,一个瘦弱的家伙。那个男子背对着殿门的方向,正在努力地企图生起一堆火。 “这场雨可真够瞧的,”那个人耸耸肩招呼新来的客人,却没有回头,“你说是吗?” “是的,先生。”杉尼谨慎地回答。对方的脚边胡乱地摆着几跟粗细不均的湿柴,还有一个小小的包裹。 “噢,对了,你会杀兔子吗?我的包里有两只野兔,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在这儿生火,你把它们弄弄干净,待会我们就有鲜肉吃了。” “我想我可以对付。”杉尼点点头,“愿意效劳,先生。” “别客气,叫我西蒙吧,”他含糊地说道,同时转过身将包裹递给杉尼,“怎么称呼你呢?” 籍此机会,杉尼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外貌。很普通的长相,唇上蓄着稀稀疏疏的两撇胡子,惟有一双眼睛不时闪烁着淡淡的嘲讽。 “我叫杉尼。”杉尼觉得没有匿名的必要,于是就老实说出了真名。 西蒙的手艺挺不错,那两只兔子一会就只剩下几块残骨了。 “你看起来有些不舒服,是吗?”西蒙皱起眉头询问。 “哦,是的,不过现在好多了。”杉尼微笑着回答,“谢谢你的关心。说真的,你是个厨师吗?” 西蒙哈哈大笑,两撇胡子一翘一翘的:“这是一种恭维,你说是吗?” “是的。”杉尼点点头,傻笑着承认。 西蒙点点头:“我不是厨师,这只是很普通的烤兔子,烹调对我来说是一门严肃的艺术。我对饮食一向很挑剔,所以我自己的手艺也还算过得去。”他掏出一个皮囊,“来,杉尼,喝一点。” “这是什么?”杉尼疑惑地望着他。 “呵呵,这不是什么。只是一般的勒度酒而已。”他摇掏皮囊,奇妙的液体发出潺潺的声音,“喝它一点,我相信对你有好处的。” 杉尼接过皮囊,一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味道乍一入喉,相当不受用,他用力地咳嗽着,连眼泪都呛了出来。这并不是杉尼第一次喝酒,不知怎么,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在家乡的时候,长老们总是孜孜不倦地教诲着:“酒是堕落的象征,虔诚的子民绝对不会接触这种对灵魂毫无益处的东西。”他愤愤不平地想道:我本来就已经背离过去的生活了,又何必在乎这小小的戒规?主如果没有背弃他的信徒,为什么我的族人会遭到阿古都斯的虐杀?他狠狠心,竖起那个皮囊,灌了更大的一口。 体验比上一次好多了,勒度酒立刻开始在杉尼体内燃烧。象是有无数只火热的手摩挲着他的五脏,连冰冷的四肢都变成暖洋洋的。 “杉尼,怎么样?”西蒙问。 “非常好,谢谢你。”杉尼点点沉重的头。 “杉尼,你是一个佣兵,对吗?”西蒙若无其事的问道。 听见这句话,杉尼刹那就清醒过来,他警惕地握紧了拳头。 “什么?不,你猜错了。” “别紧张,杉尼。”西蒙摇摇头,“我不是你的敌人。也别否认,杉尼,我确信我没有猜错。” 杉尼冷静地反问:“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个佣兵呢?” “第一,你带有艾尔帕西亚的口音。这不法者的天堂正是以雇佣兵的聚集地闻名的,你说呢?”西蒙幽默地掰着手指,“第二,你的装备不同于任何一支军队的配备,甚至你身上同时有好几个国家的产品,对不对?第三,盖亚目前爆发了内战,军队也好,军人也好,他们基本都聚集在南方的沙思路亚前线和北方的王都赫尔墨两地,而你是从瑞格尔州方向到这儿来的。” “你去过艾尔帕西亚?你见过许多国家的军队?你怎么知道我是从瑞格尔而来?”杉尼寸步不让地回敬了他三个问题。 “这些只需要一个答案就够了。我是一个老资格的冒险者,我的足迹遍布拉尔夫大陆。”西蒙坦率地说,“艾尔帕西亚的口音并不难辨认;军队无论在哪里都是最引人注目的;你的靴上的红泥在盖亚境内十分罕见,只有瑞格尔州才有。这些解释你满意吗?” “喔,是的。你说得很对。”杉尼无法辩解,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我想你是对的,我是个佣兵,来自艾尔帕西亚的佣兵……” 西蒙摆摆手打断了杉尼的话:“别担心,我不会打听你到这儿的任务。你瞧,我很清楚这一行的行规,我知道什么是佣兵们所谓的‘职业道德’。我是个聪明人,不会为你或者为我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我有……啊,大概半年没有去艾尔帕西亚了。你能告诉我那里最近有什么消息吗?那儿的地下公会里最近在流传什么故事呢?” “好的。”杉尼松了一口气,本以为要煞废苦心地编一段合理的谎言,“谢谢你,西蒙,你真是一个明白事理的人。我离开艾尔帕西亚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在一个月以前,艾尔帕西亚地下公会和酒馆里最热门的话题还是关于那场玛多伊娜之战——卡兹鲁和尼里安之战中的一个传说。” 最有希望晋升成第十一位大魔法师的是一位绰号叫“雷神”的元素魔法师克利根·萨多瓦。令人难以置信地,这位实力强大的资深魔法师在前不久的玛多伊娜之战中,竟然被某个艾尔帕西亚的小型佣兵团给干掉了,也因此改变了那场战争的最后结局。杉尼顺便说了他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有谣传说干掉“雷神”的小型佣兵团的头领是一个没有职业的笨蛋,会被笨蛋干掉的只有白痴吧?然而,很明显“雷神”绝对不是白痴……西蒙似笑非笑地听着,既不赞同,也不反对。 最后,杉尼随口问道:“你说你是个老资格的冒险着。那么,对于这件奇怪的事,你怎么想呢?” “那个佣兵团的首领也许真的没有职业;也许是一个笨蛋;雷神当然不是白痴……杉尼,”西蒙的表情认真了些,“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同一件事在不同的角度和立场上不会有相同的结论。所谓的是非对错离开了参照就根本没有意义。矛盾本身就是一种存在,你不可能否认它,更没有办法作出什么绝对合乎逻辑的诠释。杉尼,概念就在你心中,不要在其它地方徒劳无功地寻觅。” 杉尼觉得不太明白,对方看出了他的困惑。 “杉尼,比如说镜子,你在不同的位置看它,看到的你也不一样。” “是的。”但是杉尼的眼睛仍旧有困惑和疑问。 “事实就是你,而镜子中的你就是你的看法。”西蒙拿起烤肉的铁叉,将它拗成蛇形,“你看,这是一条曲线。” 他将铁叉转了转,“现在,你看到的是一条直线。” 勒度酒再度发挥了功效,杉尼的眼皮逐渐闭了起来…… 一阵悦耳的鸟鸣声将杉尼惊醒了。他睁开眼睛,凝望着陌生的环境。一点一滴的回忆慢慢涌上心头,亚倍尔、哈瓦特、贝连、卡恩四座城堡的连场恶战仿佛就在眼前,还有与王国近卫骑士团那段惨痛的遭遇,一天以前还是活生生的十多位伙伴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他的身边,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他腾地坐起身来,用力地捂住眼睛,他的咽喉一阵无声的哽咽,肩膀剧烈地抽动着。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尼克和伊格列他们的人没事,否则自己过失将是死也无法弥补。 悲恸慢慢地走远,杉尼的心情一点一点平静下来。他放下手,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打量着周围,曙光从殿门投入,在地上形成一个狭长的长方形光斑。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沉睡了十余个小时,腹中发出一阵阵咕咕的声响,杉尼这才发现自己饿了。 神像的供桌上摆着几枚不知名的新鲜野果,它们约莫有拳头大小,呈不规则的球状,鲜艳的紫红色外皮被洗得干干净净,垫在一条崭新洁白的丝巾上。杉尼拿起一枚,凑近鼻边轻轻一嗅,立刻闻到一股淡淡的芬芳,那是一股清凉和甘甜兼而有之的味道,他使劲地咽下喉头涌动的馋涎。这大概是那个奇怪的陌生人给他准备的早餐,那个叫西蒙的男子,也许他已经走了。 显然,西蒙对我并无恶意。否则他大可在昨晚上杀死我,在我熟睡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抵抗还手的能力。杉尼这样想,或者说希望自己这样想,于是心安理得地将野果送进口中,三嚼两咀之下便吞进肚里。 野果的滋味很独特,有一股冰凉的感觉猛然充盈着四肢百骸,他想起来了,这大概是一种亚伦河流域的特产野果,名字不知道叫什么,只记得有显著的提神功效。 杉尼拿起两枚野果走到屋檐下,黑云看见他,发出亲热的低嘶。他将野果送到它的嘴边,它一边吃一边将脖子凑近他的胸膛,他抚mo着它黑缎般的鬓毛,从它的眼眸里仿佛看见漾着微笑的喜悦。这是第几次和黑云一同逃出死神的魔掌了?杉尼已经记不太清,他卸下血月,将它的刀刃贴在脸上,一股冰凉的感觉自脸庞而下,沿着背脊缓缓沉至足底。 “那是什么?” 随着惊讶的疑问,西蒙瘦削的身影出现在十米外,他拎着一只小鹿,诧异地打量着杉尼手中古怪的兵刃。 “哦,是你。这只是一把弯刀而已。”杉尼收起血月,重新牢固地束在黑云的腹下。他掩饰道,“家乡的纪念品,对别人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是吗?”西蒙有些狐疑,“我好象从未见过类似的兵器,这很罕见。对吗?” “或许。”杉尼简短的回答,他不想引起太多的注意,尤其是他的出身和故乡,这是他深深隐藏着的秘密。 西蒙话锋一转,“杉尼,你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关心。”杉尼点点头。 “你很强壮,杉尼。”西蒙笑道,“我本来以为你最少还要躺两天的——你没有看见昨晚你的脸色——你能这么快的恢复健康,我很高兴。” “谢谢,多亏了你的勒度酒。”杉尼准备告辞,他望着西蒙闪烁着异彩的眼睛,告别的话到了嘴边。 西蒙抢先一步开口询问道:“杉尼?” “什么?”杉尼楞了一下,无奈地回答。 西蒙略略犹豫:“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和你切磋一下。”他期望地看着我,“只是出于我的好奇心在作祟,你愿意稍微的满足它吗?” 杉尼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于是点点头,跨上黑云背上的马鞍。转过头看见西蒙没有先动手的意思,杉尼抽出血月朝上一举行了个礼,轻轻一夹黑云的腹部,朝他冲过去。 “你的武器呢?”杉尼远远地喊道,“你该不会想空手和我较量吧?” “哦,是的。”西蒙从披风下取出一柄钉锤,右脚后退一步,上身略微前倾,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请吧,杉尼。” 杉尼看见那柄钉锤,立刻一扯马缰,黑云利落地停在西蒙身前三丈的位置。 “你是个魔法师?”他诧异地说,“哦,这可是不同级别之间的战斗……” “不,我不是魔法师,我是个冒险者。”西蒙皱皱眉,不耐烦地说,“快来吧,杉尼,别拖拖拉拉的。我警告你——我不是你想象中那样软弱。” “是吗?” 刚说完这两个字,杉尼眼前一花,西蒙失去了踪影。刹那间,他的左肩上着了重重的一击,象一口袋粮食般跌到地上。 “很好,杉尼,你还能再站起来吗?”西蒙不怀好意地笑着,对地上的对手伸出一支手,“你得记住,这就是不尊敬年长者所会得到的教训。另外,永远不要被你的眼睛所蒙蔽,你所能看见的只是事物的外表而已。如果在战场上,你大概已经因为轻敌而死在我的钉锤之下了。” 杉尼摇摇头,困难地自己站起来。西蒙的实力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他简直难以置信,世界上竟有这样快的速度,竟有这样犀利的战技!在他所经历过的数十次战斗中,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敌手。仅仅只是一瞬间便徒步超越了三丈以上的距离! 第二次跨上黑云,杉尼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忍不住提醒道:“西蒙,我知道你很强悍,但我还是希望你小心些,我无法保证我能对对血月控制自如。”黑云似乎也感受到血月熟悉的杀气,同一时间里来了一个虎跳,两只前蹄紧张地刨击着地面。 “血月?这是个好名字。”西蒙赞许道。他用玩味的眼神凝视着对方手中的弯刀,“杉尼,这个名字非常适合,称得上是名符其实了。它很美,不是吗?” 血月洗练的曲线不时闪耀着太阳的金光。 “它真是美极了!”西蒙兀自啧啧不休,“我见过的兵器非常非常多,但是象这样集华丽与威力与一体的家伙可以说是罕有的极品!” 杉尼象拉满的弓搬起曲起身子;举起青铜盾谨慎地护着侧上方,睁大眼睛仔细盯着西蒙,将胳膊抡了半圈,用血月的刀背朝他砸去。这一次,西蒙的钉锤在他眼中急剧增大。杉尼试图用盾去格挡它,同时血月笔直地朝西蒙的腿上扎,他甚至不确定是否会失手伤到对方,在这样情况下的战斗,他根本无法有任何保留。西蒙象是空气一样穿透了血月的物理存在,一切简直都变得不可思异。他的身体看起来就象淡淡的一串乳白色影子,泛着微微的晕光。只有钉锤还保持着原有的外型,象是充了气的什么东西一样在杉尼的视野里迅速膨胀。钉锤毫不避让地与方盾撞击在一处。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再次把杉尼掀下马背。他紧紧地夹着黑云的腹部,黑云蹭蹭蹭地连退三步才勉强站稳。 “真神在上!”杉尼忍不住喊出声来。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手中的青铜盾——清清楚楚的六个凹痕,整整齐齐地呈五瓣花状排列。 西蒙远远的站着,双手在胸前架着,嘴角上带着漫不在乎的微笑。他耸耸肩道:“杉尼,我想看看那柄弯刀。如果你愿意的话。” 杉尼叹口气,显然对方并没有恶意,也不太可能对血月起了贪图之心。但他仍旧很不情愿将从未离身的兵刃交给对方,哪怕只是看一小会而已。当然,这只是一种幼稚的情绪,就好象不愿意别人分享自己玩具的小孩的那种可笑的固执,他嘲笑着自己,跳下黑云,轻轻地倒转刀柄,沮丧地等着对方伸手来取。 “你称呼它做弯刀是吗?”西蒙并没有接过,只是走近杉尼,凑身就着血月的刀身细细地欣赏。杉尼困惑地点点头。 “称呼?哦,当然是的,难道它不是弯刀吗?” 血月的刀身呈“~”字形的优美曲线,确实形状和普通的弯刀有很大区别,但是它显然不是长剑,也不是匕首。除了弯刀以外,杉尼不知道还有哪种名称适合血月。 “叫什么并不重要,但是,我隐隐觉得,你对认识导致了一个使用上的错误,它的用法绝对不是弯刀那样简单。”西蒙显然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柄兵刃上,他弓下腰,单膝跪在地上,侧着头,用奇怪的姿势仔细地观察着血月,“不瞒你说,我对砍削类兵器的认识并不充裕,不过,我可以肯定我曾经见过外形一定程度上十分类似你这把血月的兵器……我感觉它们的用法绝对与弯刀不一样。那是在莫古利亚还是在托利斯坦呢?……我一时记不起来具体的情况了。我想我们下一次见面时,也许我能告诉你。” 杉尼不能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奇怪的瘦小男子,几乎完全不能相信他的话——血月陪着他度过了成千上万个日子,伴随他经历过无数次战斗,这个男子竟然说它不是一柄弯刀……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为什么他的话有时听起来似乎很睿智,有时却又令人觉得根本没有任何理性? 西蒙从眼神中读出了对方的迷惑,他哈哈大笑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托利斯坦的名言呢?——许多人一定要等到脚磨痛了才发现穿了几年的鞋子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合适。” 他转身抱起小鹿,利落地扛在肩上。“我现在先去准备午饭,等我们吃完了再好好谈谈。” ; 第十六章 悲悼 “有多少人愿意和我们一起到南方的沙思路亚去为斯沃正统国王陛下作战?” 加里波第满怀期许地凝视着他的部下,没有一个人主动响应,气氛尴尬地沉默着,对农民来说,土地就是自己的生命,如果离开瑞格尔州,他们的生命也就失去原有的意义。于是,加里波第有些难堪,他耸耸肩,两手一摊。 “很好,我作为一个公正而有良知和责任心的上司,不会勉强你们改变主意跟我走,虽然是很遗憾,我们就在这里分手说再见吧。不过,我还是要代表斯沃正统国王陛下犒赏你们,为了你们曾经付出过的努力和忠诚,请大声地赞美我吧!” 他退过一边,露出身后一大堆银烛台、银餐具和各种值钱的家什。已经退役的弓箭兵们见状纷纷涌上前去,加里波第忽然又堵住了那堆财物,大声呵斥到:“站住!” 他的前部下们闻言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他。 “你们都是善良的人,将这些东西拿去变卖,应该足够你们度过内战这一段艰难的日子。我不希望你们因为争抢而发生冲突,甚至是伤害了曾经的伙伴。这些东西既然赏给你们,我就不会过问。不过,我希望你们能平和友好地商量每个人应该得到的奖赏,我建议你们选出几个受大家信赖的人出来讨论具体的分配方案。” 在场的四十个农民第一次为前队长言行产生了感动的表情,有几个老实巴交的家伙竟然忍不住涌出一滴眼泪。他们点点头,很快便推出了三个以公正公平闻名的仲裁者。 “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在场,每个人都有权利对自己的分配份额提出合理的意见,你们就呆在这里专心地讨论分配计划吧。”加里波第潇洒地走向房门,“各位,我们后会有期了!” 说完那句话,加里波第走出了会议厅,随手将门带上。他没有点灯,闭上眼好一阵,逐渐适应了黑暗。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的后门处,借着月光,他将农民们装载食物给养的牛车牵到主楼前,然后溜进了主楼。不一会儿,他扛着一个巨大的箱子,吃力地走过来,将箱子放在车上,接着,他又扛来了第二个。沉重的负荷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孱弱的身子也似乎随时会倒下。放下第二个箱子,他摸到花园里,取来园丁用的铁锨,搁在两个箱子上。 东张西望一会儿,加里波第确定没有人在注意他的行动,于是牵着牛车离开城堡,穿过一大片田地,来到南边的墓地里。 有一座很大的新坟孤零零地坐落在远离墓群的山脚下,那下面躺着几天前在贝连之战中死去的五十二位敌我士兵。这里的土是新翻过的,加里波第取下铁锨,很容易就在靠近山壁的角落里挖出一个深坑,他扔下铁锨,将两个箱子叠放在坑里,然后小心地盖上土,经过一番认真的伪装后,看起来完全不象是被人动过手脚的模样。他满意点点头,将铁锨扔到车上,迅速地赶着牛车回到城堡。 这时,缺乏锻炼的加里波第先生已经累得伸出舌头拼命喘息了,但是他没有就这样罢休。他将铁锨放回原处,将牛车赶回厨房后门原先停放的位置,拿起一只扫帚,飞快地跑到墓地,然后一路上仔细地扫去牛车的痕迹,一直扫到城堡的厨房为止。 做完了这一切,三个小时已经过去了。加里波第轻轻回到会议室的门边,确认里面的喧哗声一点也不会比他出来时小一分。他满意地点点头,战俘和伤员在白天已经被他打发走了,整座城堡里除了会议室的四十个农民以外,只有他一个人。他回到空荡荡的客厅,跑回自己的房间,从床下拉出一个不大不小包袱。 加里波第闭上房门,打开包袱,四百多枚金币静静地躺在桌子上。袭击三座城堡的收获中,总计有八百枚金币和许多细软珠宝以及大量的粗笨贵金属家什,其中有四百枚金币已经被前往卡恩城堡的佣兵们带走了;珠宝细软不方便流通使用,只好等百兰斯来处理,所以他将它们装进箱子埋到地下;粗笨的家什全分给了农民;只有这剩下的四百多枚金币,带在身上既不至于太累赘,无论到哪儿也都用得着。 “即使是罗兹先生或者伯恩斯坦先生这两位盖亚的巨商来这里,处理这一大堆麻烦的手段也不见得比我更高明了吧?”循常例,加里波第先生每次做完一件得意的事之后,便会如此这般地自我陶醉一番,而无论他做了怎样的事,他总能找到令自己得意的理由。 他背起包袱,提着自己的紫桦木弓,一路哼着有些伤风败俗之嫌的托利斯坦边远农村流行的俗俚小调,摇摇摆摆地离开贝连城堡。 火堆已经熄灭,只余下灰烬和短短几截黑色的残炭。杉尼瞪着它,脑海里不断回味着那个已经离去的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 真是一番梦幻般的经历,若不是那个叫西蒙的男子展现出强大的格斗技,他也许会认为对方是一位学者或者是哲学家,那个西蒙一定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否则以他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不可能会说出那些蕴涵着许多智慧的话。 “你被血月所局限了。它的美丽和强大使你流连忘返,使你望而生畏……”“血月和你是两个不同的存在,你一味的追求将血月融入你的生命,同时也失去了自己的价值……”“你的眼睛只看得见血月,也就忽视了自己……”“武道至高之境,并非形诸外,而是求之于内……” 昨天晚上的竟夜长谈,使他有醍醐灌顶的顿悟之感,诚如对方所说,自己以往确实只注意到了血月,而忘记了自身的存在。自己使用血月的格斗技巧远远超过使用刺枪和骑士巨剑,大概可以与刚晋级的第三等级骑士抗衡,但是由于骑士晋级必须测试是否具有相应的枪剑技,所以自己的职业等级始终只停留在下位见习骑士的等级上。 “强大的武力来源于武人本身,而不是武器和装备。”西蒙的又一句话在他的耳畔响起,“真正的武人无论使用怎样的武器,都应该发挥出同样的实力,因为他通晓的并不仅仅是某一种武器的特性,而是武道之公理。” “如果排除质地的区别,单纯就种类而言,武器并无高低优劣之分。沉重的刺枪,足以穿透铠甲,却无法削断一根头发;巨大的战斧可以劈断钢条,却难以伤害一只飞舞的蝴蝶;灵巧的弯刀能够做到这两件刺枪和战斧所做不到的事,但是对穿着钢甲拿着塔盾的重装敌人没有一丝威胁……每一种武器都有优点和缺点,真正的武人能够明白所有武器的优点和缺点,用自己的优势攻击敌人的劣势,避免自己的劣势被敌人的优势所攻击,这就和战争一样。” 说到这里时,西蒙拿出衣下的钉锤,在手心里来回摆弄着,他有些神秘地笑起来。“我向往挑战我能达到的速度极限,我的老师曾经说过‘速度,可以转变成力量!’,别看一柄不起眼的钉锤,只要有足够的速度,它照样可以敲扁敌人的头盔!” 西蒙的幻影逐渐消失在火堆的灰烬中,只留下他临走时的最后一句话不断在杉尼的脑海里盘旋:“我还要赶去兰斯若山麓,圣山的一处支脉,在那里还有事情等着我,我得走了。如果我们下次还能见面,也许我能告诉你血月的另一种使用方法,一种你所不知道,你所忽视了的用法。” 难道血月真的还有不为我所参悟的使用方法吗?杉尼原先的自信逐渐动摇了,有几分希冀,也有几分迷惑,那个叫西蒙的人看起来绝不是喜欢虚张声势危言耸听的家伙,他和加里波第截然不同,也许他说的竟会是真的……杉尼摸出腰间的血月,从胸前的衣襟里取出一块油布包裹着的丝巾,习惯性地搽拭着那绯红色的刀锋。你究竟还蕴藏着怎样出人意料的秘密呢,我的老伙计? 昨天夜里,他梦见西哈洛长老默默地对他微笑。一个惊人的念头涌出他的心底,难道……他不敢想下去,有些害怕希望过大所带来更深切的失望。 他将血月插回刀鞘,将丝巾仔细地收好,迎着一阵阵缓和的微风走出神庙。黑云驯服地站在屋檐下等候着他,他跨上马鞍。 天气很好,暴风雨过后,天穹恢复了澄静。几朵洁白的云彩悠悠地漂浮着,阳光有些耀眼,却令人倍感温暖。几只食蛾鸟鼓动着五彩斑斓的羽翼,轻盈地在五丈左右的低空上追逐着,嬉戏着,偶尔发出几声清脆悦耳的鸣叫声。树木苍翠欲滴,河水清澈见底,整个世界就好象是彻底地洗刷过一样干净。 杉尼将一切杂念远远地抛开,按照西蒙临走时所指示的方向,朝着拉瑞斯·尼古平原而去。 德林斯坦镇位于拉瑞斯·尼古平原的西北边缘,是盖亚北方通往王国广阔东方地区的必经之路。这个小镇的人口只有不足一万,是国王的直属领地。 由于远离国境,这里并没有边防军的存在;由于是国王的直辖领地,这里没有拥有私兵的贵族;由于远离王都,而王国的正规军都集结在赫尔墨和沙思路亚两地……总之一句话,在内战期间,此地就好象是不设防的真空地带一样。早在袭击卡恩城堡之前,杉尼和尼克就讨论过将这里作为瑞格尔系列行动结束之后的第二站,于是,当他们遭遇王国近卫骑士团时,杉尼毫不犹豫地选择这里作为分头撤退以后的会合地点。 七月十五日上午,首先到达这里的是尼克·巴姆尔的十六人,他们住进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里,派人化装在四个城门附近轮班探察;第二天下午,伊格列一行十五人刚刚入城,就被早已等待多时的暗哨带到那间旅馆里。 “杉尼呢?”尼克预感有些不妙,从卡恩出发,往东的杉尼应该和往南的自己差不多同时抵达德林斯坦才对,而往北的伊格列需要绕一个大圈,现在连伊格列都到了,难道杉尼那队人马出了什么意外不成? “杉尼呢?”伊格列几乎是同时和尼克说出同样一句话。 两人面面相觑,脸上不约而同蒙上一层阴霾。 当天晚上,第三批到达的百兰斯和特蕾西亚带了一个不幸的消息,这个消息几乎让尼克打算单身潜返卡恩找一位王国近卫骑士团的百骑长报仇。 “我很遗憾,听说卡恩男爵的长子,王国近卫团的百骑长海穆·卡恩于十一日子夜至凌晨之间,在卡恩和亚倍尔之间的瑞格尔河畔全歼了一支叛军。不仅为刚刚遇害的父亲卡恩男爵报了仇,还肃清了在瑞格尔州活动的斯沃势力。”这个消息似乎让盖亚商人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颓然坐在椅子上,无精打采地说,“海穆所部尚未回到赫尔墨,捷报和卡恩男爵的讣告是用快马同时送到王都的。具体的歼敌数还不知道,只知道有二十位骑士参战,其中一人阵亡。收到捷报和讣告后,柯里亚斯公爵已经决定让海穆以嫡长子的身份继承卡恩家族的爵位和领地。” 尼克的两眼中射出悲愤的怒火,他按住腰间银剑的剑柄,立刻长身而起,往屋外走去,伊格列和百兰斯及时从左右两边分别拖住了他。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百兰斯苦苦地劝慰着,他提醒道,“但是,假如杉尼和他的部属真的都不幸遇难……按照他事先的安排,你从现在起就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以后的骚扰战就靠你来决策了,你要为其他的佣兵们负责啊!” “去他的指挥官!去他的骚扰战!去他的佣兵!”一向斯文优雅的尼克竟然也口出污言,“如果杉尼真的不在了,我和你们的契约也同时结束。我加入这个队伍,完全因为杉尼的邀请!我对盖亚的王冠带在谁头上没有兴趣,至于酬金和战利品什么的,我更不在乎!” “尼克大人,也许头儿能逃出来,也许那支王国近卫骑士团遇上的是另一队佣兵,也许他们根本没碰到任何人,只是吹牛而已……”伊格列的语调越来越低,似乎连自己都无法相信。 百兰斯压着尼克的肩膀,按着他坐回凳子上。 “也许你不稀罕这个指挥官;也许你曾经和骚扰战无关;也许你不在乎其他佣兵的生死……但是,那是在你加入这个队伍之前的事。”百兰斯狠狠地说,“但是,你加入了这个队伍后,就必须负担起自己的责任!半个月之前,在佛尔达郊外,杉尼说过一旦他倒下,你将接替指挥权,虽然当时你去放哨不在现场,没有听见这句话,但是还有十多个人可以证明!” 伊格列用力点头道:“百兰斯先生说得没错,当时头儿确实这样讲过!” 尼克楞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特蕾西亚忽然示意大家噤声,“我听见走廊里有人朝这间屋子走过来。” 门扉处响起了几声低沉的扣击声,虽然知道百兰斯使用了防止屋内声音外泄的魔法障蔽,在场的四人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 特蕾西亚将门打开,讨论的焦点人物杉尼正站在一个佣兵边上。那个佣兵鞠了一躬后迅速离开,以便于指挥者们可以放心地继续长谈。 看见杉尼,众人先是喜形于色,但是,面对别人的微笑,杉尼悲哀地沉默着。他举起了双臂,让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手上。 按照佣兵的习俗,两道黑色的护腕象征着服丧。发现这个不详的标记,屋内的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肃穆凝重的气氛笼罩了整间屋子。 杉尼走近屋,带上门后重重地倚在墙上,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调说道:“我们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用尽全力去抵抗,但是没有办法。其他人一个个地倒下,就在我的身边,停止了呼吸……” “王国近卫骑士团啊……”百兰斯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他,只好喃喃地强调,“遇上他们,谁都知道这样的结局不是你的错。你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杉尼缓缓摇头,“是我将他们招募来的,是我力排众议要去袭击卡恩城堡的,从这两件事上看,我对他们的死负有完全的责任。这是我的错,你不用开导我。不过,请你放心,我不会因此而消沉,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些伙伴不是战死的,而是被屠杀的!”杉尼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扭曲着,愤怒和憎恨使他看起来象一只狰狞的猛兽,“我要为他们复仇!那个名叫海穆·卡恩的男子,我一定会亲手取下他的首级!” 第二天,队伍的所有成员都换上了黑色的护腕。整支队伍完全蒙上悲悼的色彩,每个人都郁郁寡欢,不苟言笑,连走路的样子都象一尊尊慷慨就义的大理石雕像般富于悲剧色彩。 “这样下去可不好,士气低弥会影响战斗力的。”毕竟是商人,第一个走出短暂伤痛的果然是百兰斯。他有些着急地私下对伊格列这样抱怨说。 伊格列也有几分同意他的看法,不过他更尊重几位头儿的感受,不愿意贸然地打扰他们的情绪,所以他无奈地摇摇头,“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一夜之间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伙伴,这样的打击谁都受不了的。” “我没说过你们不可以有感情,但是你们是佣兵呀,在执行任务的期间不应该这样被感情所左右的。”百兰斯焦躁地在走廊上踱来踱去,象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内战正进入关键的转折期。罗兹先生说,一旦在前线取得突破性的进展,以王国内剩余的力量就很难阻挡斯沃陛下向赫尔墨前进的脚步了。” 百兰斯说得一点没错,最近这几天他和特蕾西亚轮流往返于王都和德林斯坦两地,不停地将大量最新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送来。就在这几天,两军的主要随军法师在沙思路亚城下展开了一场精彩的生死较量,斯沃方的元素魔法师巴比特·布拉德奇迹般地用对方更擅长的火系魔法“绯红之蟒”战胜了讨伐军方的元素魔法师内文托·阿尔沃多佛,并且将后者烧成重伤。两军魔法师之间的交战往往和双方的士气消涨有着密切的联系,由于达到一定程度以上的法师们大多沉迷于魔法的修炼,所以大多数都只是在宫廷中担任一些政治和文化等较为理性的职务,还有少数人成为了佣兵,例如在不久前被杀掉的“雷神”克利根·萨多瓦,直接在部队里担任军职的高阶魔法师少之又少。因此,元素魔法师级别的随军魔法师之间的对决就更是举世瞩目的罕见之举。而这个胜利又因为以下几点特殊之处而更显得不可思异。 巴比特·布拉德与内文托·阿尔沃多佛同为盖亚唯一的大魔法师拉夫尼尔的弟子,这个本是当事者双方才知道的秘密由于罗兹商会的有意宣传而泄露出来,前者原是后者的师弟,一向沉迷于看古书、品美酒和钻研魔法典籍这些书呆子味颇重的爱好,并不以魔法力强大而闻名,然而后者成名已久,其凌厉的火焰攻击,在多次剿灭盗贼的战斗中发挥了绝大的作用,盖亚境内的盗贼们在背后为他起了“炎之死神”的外号。以冰系见长的师弟布拉德居然能用火系魔法击败师兄阿尔沃多佛,除了天佑斯沃以外,大概没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以六月初大魔法师拉夫尼尔那个可怕的超大范围拟态魔法为背景,再加这个胜利,似乎彰显着斯沃方在魔法领域的较量中占据了绝对的胜势。所以沙思路亚军士气暴涨至顶点,而讨伐军一方则颤栗胆寒。 而另一方面,赫尔墨一半以上的兵力已经投入于沙思路亚前线,假如斯沃真的有能力突破沙思路亚的包围,后果确实是不堪设想。斯沃王子和克拉文王子都属于老奥古斯特王的嫡系血胤,假如斯沃一方的行情有看涨的趋势,想必有一大堆见风使舵的贵族领主会更换自己的旗帜,此消彼长之下,攻守形势必然不可避免地逆转。最重要的是,这是两个王子之间的内战,而不是两个敌国之间的交锋,不需寸土必争地去战斗,只要斯沃能兵临赫尔墨,整个王国自然都成为他的战利品。 当然,话说回来,这些假设都只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突破沙思路亚的包围。而目前前线的形势,正在逐渐使原本没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一点点成为现实,所以,如百兰斯所说,内战正进入关键的转折期。 伊格列皱着眉思索了半天,接受了百兰斯的想法,但是他还是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所以他不停地在走廊上原地打圈,一直转到他头晕为止,就在天旋地转之间,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只要加里波第先生来了,和他在一起,大概没有人会可能产生一丝一毫伤感的情绪吧?”伊格列笑逐颜开地说。 百兰斯也是眼前一亮,他欣喜地附和说:“确实是这样的,只要与那位尊敬的先生呆在一块,任谁都沉重不起来的。” “瞧我说得没错吧?”伊格列有些得意,“只要加里波第先生来了,一切问题都会顺利解决的。” “既然是这样……”百兰斯沉吟着,“那么在他到来之前,就当是你们的短暂休假吧!” 加里波第先生此刻接连打了十多个喷嚏,连鼻涕都呛了出来。他狼狈地取出口袋里脏兮兮的手帕,一边搽拭自己一片狼籍的下巴和衣裳,一边打肿脸充胖子地抱怨着。 “一定又是哪个痴情的姑娘在想我了,过人的男性魅力还真是害我不浅啊!” 四野无人,只有一头邋遢的小灰驴在他的跨下,闻言高兴地吼了几声,算是为他助兴吧。自从在渡口附近的小村子里花三十五第纳尔买下这只可爱的小东西后,加里波第就越来越觉得它很投合自己的脾气。听到灰驴的叫声,他开心地摸摸驴子的尾巴说道:“还是你了解我啊!” 亚伦河以西罕见马市,大多数的马匹都被征调到前线和运输线上服役了,偏僻的小村镇里偶尔有几匹马,不是贵族代步的坐骑就是农民舍不得出让的家畜,在没有其他马购买替换的情况下,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让的,而且加里波第先生愿意出的价格并不算多么的高。因此,加里波第先生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买了这头走路慢条斯理的灰驴,不过他本人也不是一个急性子的人,有无数的事实可以证明这一点,所以这是这条驴让他越看越中意的原因之一。 现在,加里波第先生正不慌不忙地在驿道上前进,他故意将自己打扮成一个流浪者的模样,那个装着几百枚金币的包袱特意用黄泥湖了一遍,身上的衣服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有许多处边角的地方被荆棘钩成了碎布条,只有那张吓人的紫桦木大弓杀气腾腾地背在他的身上。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期里,象他这样的打扮,一看就知道是逃兵或者是逃犯,在拉瑞斯·尼古平原上,敢打这种人主意的不会太多,尤其是当他看起来身无余物的情况下。 因为这种种原因,加里波第先生一边得意洋洋地哼着不成腔调的低级小曲,一边慢条斯理地向德林斯坦镇前进。 ; 第十七章 第二次会议 加里波第先生到达德林斯坦时,正是约定日期五天之后的七月二十一日。 这一天下午四点,他骑着灰驴洋洋得意地进入城门。由于他的打扮实在太过出人意料之故,化装成附近卖菜小贩的扈从几乎不敢认出他来。于是那个小贩作出一副腹痛难忍的表情,扔下菜摊跑进后巷,当然,他没有找个僻静的角落方便,而是径直跑向另一个出口,穿过几条街道,赶回所住的“向阳花”旅馆向杉尼通报。 “只有一个人?打扮得很寒碜?”杉尼和尼克交换了一个古怪的眼色。 那个小贩喘着粗气补充道:“还有一头令人印象深刻的灰驴……” 这样的情况与他们预计的出入实在相差太多了,原本以为腰缠万贯的弓箭手会穿得象王国最没有品位的暴发户一样夸张而显眼,带着他的四十个属下前呼后拥地出现。怪不得那个轮班的扈从不敢相认,以加里波第先生那一贯的行事作风为背景,换了谁都难以相信。 “一定有某些难以理解的事情或者异常的突发状况降临在那个家伙身上……”尼克嘟囔着,“我敢肯定,不是被人洗劫了,就是他的脑子遭受过巨大的刺激。” 挥退那个扈从后,杉尼脸上的表情也充满了迷惑:“也许那不是加里波第吧?可能是另一个人。毕竟,拉尔夫大陆这么大,人有相似也不足为奇。” 尼克撇撇嘴,“如果真的是另一个人,那么他上辈子一定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行,真神才会给他这样一副尊容作为惩罚。” 事实上虽然他们觉得很意外,还是相信那位骑驴的先生就是弓箭手本人。不过,只要是与加里波第先生有关的事情,他们就会自然地转换成这种奇怪的对话方式。这也有力地证实了伊格列先生和百兰斯先生对这三位熟悉的朋友会面情景的预见与事实是多么接近。不管怎么说,杉尼和尼克终于站起身,准备去迎接那位总是能令他们大吃一惊的伙伴。 走过一条热闹的街口,行人很多,还有不少卖现烹食物的小店。饥肠辘辘的弓箭手跳下灰驴,牵着缰绳用力挤向最近的一家。 “给我来十张披萨,每张加一个鸡蛋。”加里波第掏出二十个铜子扔给店主,迫不及待地站在烤炉边拼命吞咽着大口大口的涎水。很快他便从店主手中接过一个热气腾腾的纸袋,手忙脚乱地坐在店门口肮脏的餐桌上。前三块披萨几乎没有咀嚼就吞下肚里,刚出炉的披萨烫得他用力呼吸。这也难怪,一路走来几乎都没有吃过象样的东西,他肚子里馋虫至少饿瘦了一圈。匆忙地垫了肚子后,加里波第先生恢复风雅的仪态,先端正坐姿,然后轻轻拈起第四块披萨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正眯上眼睛细细品味着。 从加里波第出现的城门起找了几条街的杉尼和尼克满头大汗地走过。尼克眼尖,第一个发现了正在进食的弓箭手,领着杉尼走近加里波第的身后。可怜的加里波第刚刚开始尝到披萨的滋味,却被四只大手拉扯着离开餐桌。 “你们……”看见两张熟悉的脸,加里波第立刻会意地安静下来,只是小声地提醒了一句,“等一等,带上我的驴……” 十分钟以后,三个人,一头驴走进“向阳花”旅馆的大门。 “究竟怎么回事?” 一回到房间,加里波第就忍不住大声地问道,指着大家手上的黑色护腕,他也是艾尔帕西亚佣兵,对这个不详的标记格外敏感。 在房间里留守的伊格列见两位头儿都不愿意开口,于是小声地复述了一遍卡恩城堡的遭遇和以后的发展。 “离开了我,你们的运气还真是糟糕了许多啊。”加里波第同情地说,“瞧我多么重要,我想起来了,百兰斯先生给我起的化字来自那位伴随着(注意,这是禁句!)的五色雨出现的盖亚英雄理透怀特,看来这不是巧合。以后你们就称呼我做(注意,这是禁句!)阁下吧。” 尼克狠狠地给了他当胸一拳,加里波第痛得皱着眉退到墙角去。 “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们,你的四十位部下呢?还有那些战利品到哪儿去了?” 加里波第扬扬眉,大摇大摆里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勒度酒。“那些农民不愿意离开故乡。怎么?难道我看起来象是一个勉强部下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那种长官么?” “恐怕你是没有能力统御别人,才不得已让他们跑光了吧?”尼克冷冰冰地顶了一句。 加里波第耸耸肩膀,和往常一样,只是用一句“随你怎么说”来回答尼克的挑衅。他解下背上的包袱,露出一堆金币,然后凑到杉尼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杉尼点点头。加里波第转过身来,说道:“抱歉,我不能公开说出其他战利品的下落,也许有人会偷偷跑去将它们运走呢。” “你这个混蛋家伙。”尼克作出要再来一拳的架势,加里波第慌忙退到杉尼背后。 杉尼站起身,制止事态进一步无聊化发展。 “都不要闹了,还有很多事等我们去做呢。”他对伊格列说道,“去请百兰斯和特蕾西亚小姐,然后叫上所有的佣兵,让他们到这间屋子来。我们好好讨论讨论下一步的行动。” 尼克住的这间屋子是“向阳花”旅馆最大的一间客房,他似乎是那种天生不会亏待自己的人,对生活质量有相当高的要求。但是,就连这样大的一间屋子,容纳了十一个人后还是略显得有一些拥挤。尼克果断地收起客厅中间的折叠桌,从壁橱中取出两条床单铺在地板上,让五名佣兵席地而坐,这样看起来就显得宽敞了一些。 自从佛尔达镇郊外的会议后,这个佣兵团的成员还是第一次全体碰面,佛尔达会议列席者共有十五人,其中一名战士在贝连之战中为英哲尔所伤,加里波第从贝连撤离时,将他打发回艾尔帕西亚休养。还有一名骑士和两名战士在最近与王国近卫骑士团的遭遇战中阵亡。尽管没有人提到这些事,大部分细心人还是默默地巡视着周围的伙伴,不知道下一次会议中,又会有谁缺席呢? 和上次会议一样,杉尼先公开收入与开支的情况,分发一部分薪金,加上每次成功劫掠贵族领后就地分发的部分红利,在场的每个人在这次内战中的收入基本都超过二十五枚金币,这使活着的每个人都觉得相当满意,至于那些死去的不幸者,他们的感受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拿到属于自己的钱以后,原本压抑的气氛一点点地活跃起来,杉尼适时让作为雇佣者代理人的百兰斯出面介绍最近的情况和宣布下一次的行动目标。 “各位,”百兰斯开门见山地说,“战争已经进入关键的转折期。” 他详细地解释着,由于赫尔墨将过多的实力投入于沙思路亚前线,王都剩下的军队已经不多。虽然沙思路亚军还在艰难地应付着讨伐军的攻势,但是情况却在一天天好转,只要能够击败前线的讨伐军,很可能会出现势如破竹的反攻。 “最艰苦的一段时期已经过去,”百兰斯尽力鼓舞士气,“也许,这场战争剩下的时间不会太长了,胜利将出乎意料地提前来临。” 佣兵们面面相觑,刚刚遭受了沉重挫败的他们很难接受百兰斯如此乐观的评价,连杉尼和尼克都不外如此。只有伊格列比较镇定,因为在几天前百兰斯就已经给他透露过这些看法,并做了详细说明。加里波第和特蕾西亚则表现出不同的超然,前者的态度是无所谓,后者则是因为事不关己而不太关心。 “在一个月时间内,各位五次成功袭击各级贵族领,并将王国主要粮仓瑞格尔州四个囤积处的军粮全部烧毁,这样的战绩令人刮目相看。各位不仅证实了佣兵的实力、勇气和价值,也为斯沃正统国王陛下复位事业立下大功,罗兹先生希望我向各位转达他的敬意。”做出一番正面的总结后,百兰斯逐渐进入正题,“罗兹先生的意思是:由于形势发展变化,袭击贵族领已经不再是当务之急;以后的任务目标将侧重于争取在赫尔墨和沙思路亚之间摇摆不定的贵族势力站到斯沃正统国王陛下的旗帜下来;以及最关键的解除沙思路亚之围这件大事上。” 听到这里,杉尼不禁暗暗赞许罗兹对局势的把握能力之敏锐。在内战之初,雇佣佣兵在王国后方拖住讨伐军的后腿,制造斯沃王子有能力与赫尔墨正面对抗的声势,以此达到骚扰、恐吓的效果。短短一个月,仅盖亚北部已经有二分之一州郡的贵族领遭受过袭击,而沙思路亚军也开始初步站稳脚跟,逐渐有把握对抗屡屡受挫的讨伐军。这时候,继续扩大打击面固然能增加骚扰和恐吓的效果,却也会使更多的贵族领主憎恨斯沃王子,甚至会诱发他们的联合抵抗。在这种情况下,罗兹能够迅速改变手法,采用安抚和分化来对付中立的贵族,显然是老谋深算之举。 “和袭击贵族领的任务比较起来,这两种任务目标能够获得的战利品都显得非常有限。”头脑灵活的伊格列提出意见,“我们佣兵可不想不拿好处白干活。” “在战利品方面的损失,罗兹先生承诺将适当弥补各位。请大家放心,我们商人也讲究公平交易,绝对不会使各位吃亏。”百兰斯胸有成竹地回答。 杉尼看看窗外的日头,快到吃饭时间了。 “还是先说下一步行动计划吧。” 百兰斯神色凝重地说,有一队佣兵,接受罗兹商会的委托后,曾经试图攻击坎德维的贵族,不幸失败,更不幸的是这批人在失败以后便撕毁了原先的协议,流窜到科尼亚镇附近为非作歹,科尼亚镇在拉瑞斯·尼古平原以东,类似于德林斯坦镇,既没有贵族私兵也没有边防军,在内战中根本无力制裁那群匪类。那队佣兵在科尼亚镇洗劫平民商人和百姓,*妇女,当地没人管得了他们,附近的平民商人们私下纷纷抱怨罗兹商会引狼入室,再不采取行动会带来更加不利的影响。所以,罗兹先生打算委托杉尼部前往科尼亚镇处理此事。 杉尼回忆起在艾尔帕西亚签下的合约,随口问了一句:“罗兹先生不是说过违背合约者,将受到由希格蒙德·布隆姆菲尔德阁下率领的疾风军团的制裁吗?那个希格蒙德阁下和他的疾风军团呢?” “希格蒙德阁下和疾风军团目前正在圣山支脉兰斯若山麓执行任务,因为路途遥远,而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所以罗兹先生想委托你来办。”百兰斯回答道。 杉尼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声“圣山支脉兰斯若山麓”,隐约觉得这个地名好熟,却一时想不起什么人向他提到过。他沉吟着,“那个干坏事的佣兵团有多少人?他们的首领是谁?” “大概有二十多个人吧,不过多数成员只拥有第一等级中上位的职业,所以不算太难对付。” 说到这里,百兰斯露出了一点尴尬的表情,他微微转过头,凝望着坐在角落地喝水的加里波第。后者发现后,纳闷地望着他。 “他们原先的首领在坎德维袭击贵族领的战斗中阵亡了,现在的首领自称击败过六位见习骑士和一位见习战士以及二十名哨兵,制造了六月二十日的盖亚-鲁安尼亚边境事件,他说他是悬赏金额高达六千第纳尔的著名通缉犯基里扬诺夫·迪贾伯里。”百兰斯刚说到这里,加里波第忍不住一口水卡在喉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呛了面前的佣兵一身。 伴随着他的咳嗽声,屋子内所有的人都不受抑制地狂笑起来。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所谓的基里扬诺夫·迪贾伯里便是这位弓箭手被人所误传的名字,哪怕是连转述这件事的百兰斯也忍不住用拳头掩住了嘴,喉间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的隆隆声,而一贯矜持的特蕾西亚小姐也低下头,肩膀不住地抽动着。 “我一定要亲手宰了这个该死的基里扬诺夫·迪贾伯里。”最促狭的是尼克,他毫不犹豫地率先表态,甚至不在乎超越了杉尼的指挥权,“这件事肯定会让我们大家都觉得非常愉快,不,它已经让我们大家非常愉快了,不需要任何报酬我都会干。我相信他们确实不难对付,难对付的人绝对不会叫这样的名字,说出这样些话。” 伊格列转着眼珠,露出许久未见的坏笑。“也许我们还可以拿着那家伙的首级去找克拉文陛下讨要他签过字的那张通缉令上许诺的六千第纳尔哩!” 由于百兰斯布下的空气障壁魔法,屋内的声音无法传到屋外,所以一浪高过一浪的哄笑声几乎要将屋顶掀起。席地而坐的佣兵们滚成了一团,做在沙发和长椅上的其他人也纷纷东倒西歪,笼罩着这支队伍好些时候的黑色气氛终于被驱赶到九霄云外。这也正是百兰斯所希望达到的目的,他刻意地选择了最让人发噱的方式,现场效果远远比他所预料的还好。 杉尼悄悄地用力拧一拧大腿内侧,用痛楚使自己恢复常态。他站起身,用眼睛瞄一瞄表情精彩的加里波第。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么,明天我们就动身前往科尼亚镇。” 在与王国近卫骑士团的遭遇战中,杉尼失去了刺枪和骑士巨剑。队伍经过坎德维市时,尼克陪着他逛了几家好一点的武器铺,杉尼挑了半天,终于选了一把长达一丈出头的钢质镶银纹刺枪,连枪柄都是钢制的。从份量和长度来看,至少要具备第三等级的骑士才能发挥出这件可怕兵器的全部实力。 “你应该换一把,这枪不适合你。”尼克委婉地说。 杉尼露出了坚定的笑容,耳边又回响起西蒙的话——强大的武力来源于武人本身,而不是武器和装备。真正的武人无论使用怎样的武器,都应该发挥出同样的实力,因为他通晓的并不仅仅是某一种武器的特性,而是武道之公理。 “就要这一把。” 只有使用任何一种兵器都能发挥出同样的实力时,自己才能算是一个标准的武人,那么不妨从这把刺枪开始。 他扛着这把刺枪回到队里,引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伊格列吃惊地望着杉尼,迷惑地问:“头,我记得您和我一样都是下位见习骑士吧?” “曾经是,现在也是,但不会永远是。”杉尼淡淡地说。 他拖着伊格列到附近的空地上去切磋格斗技,一开始,杉尼连枪都拿不稳,总是摆来摆去瞄不准目标。杉尼咬着牙始终不放弃,他每天早别的队员一个小时起床,拿起钢枪练习一百次刺击;在队伍行进的间隙中,他经常询问伊格列和另一位骑士使用刺枪的心得,他们接受过职业公会相关技巧的系统性教育,杉尼发现自己有许多常识性的基础都不明白。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认真学习刺枪的技巧,记得艾尔帕西亚地下公会的办事员蜥蜴人沃斯·利蒙就给他推荐过好几位第三等级的骑士教师,可惜当时因为自己嫌收费昂贵且浪费时间而拒绝了。 我一直以为血月比刺枪更强大,只要用好血月就足以应付一切。我错了。 杉尼默默地想着。 前三天,杉尼的肩膀到手掌完全红肿起来,对于以前的他来说,这把枪确实太重、太长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杉尼逐渐开始适应这把全钢刺枪,握持着它做出攻击动作时也不会再两手发抖。第八天晚上,他再一次和伊格列切磋格斗技时,居然猛一发力将伊格列的刺枪挑飞到五丈外的草地里,那个年轻的队长震惊地望着杉尼,茫然不解什么事发生在这个古怪的指挥官身上。 现在,我使用这把刺枪接近我使用血月时所能发挥出的实力了。 杉尼微笑了,他开口说道:“等这场战争结束后,我要去报名参加晋升骑士的职业考试。” 盖亚的东部地区相对落后很多,许多地方的居民还是依靠原始的狩猎活动维持生活,驿道状况远不如王国其他地方,所以他们在路上整整花费了十一天的时间。 八月二日,队伍抵达科尼亚镇。 由于实力明显强于对方,所以杉尼和尼克讨论后决定放弃偷袭和其他计谋,堂堂正正地击败那些胡作非为的家伙更能树立我方的威信。因此,在镇外三里的地方,队伍停止前进,杉尼命令扈从们就地扎营,自己和尼克、加里波第带着伊格列等六名佣兵光明正大地前进到镇西百丈的距离。 “以斯沃正统国王陛下之名,讨伐肆虐科尼亚镇的盗贼团!天佑吾王!”尼克懒洋洋地喊了一声。 因为科尼亚镇附近百里内没有象样的军事力量,那二十多个佣兵占据此镇二十余日均没有遇到抵抗,所以很容易松懈下防备,连岗哨都没有布置。所以杉尼等人摸到了镇口,对方竟浑然未觉。 那些佣兵此刻正聚集在镇中的酒吧内嬉戏,酒吧内除了他们再没有一个人,本来这家酒吧的老板已经将门锁了,天天躲在家里。他们便破门而入,毫不客气地闯进酒窖搬出酒桶和储藏的薰肉腊肠之类做在酒吧内大吃大喝。当没有力量可以制约自己之时,有些人类就会变得和兽人一样残暴。 听见尼克的叫骂,这群人乱哄哄地一涌而出,挥舞着武器跑出镇来。 “真神在上,这些家伙看起来没什么了不起啊。为什么他们也能占领一个镇,而附近的人即使是受到欺压也不敢反抗呢?”伊格列觉得实在难以理解。 “你错了,战争中这样的情况多得是,几个该死的逃兵就可以毁了一座村庄。不是居民没有抵抗的能力,而是他们根本没有想过要抵抗。”尼克小声地回答,“这些人是亡命之徒,他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所以很多人畏惧他们。” 伊格列两手一摊,表示这种事他永远也不会明白。 “不管怎么说,他们只能得意到今天为止。”杉尼下了结论。 那二十多个敌人一步一步逼近过来。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矮胖子,他象矮人族的精英战士般没拿着盾牌,双手各握着一柄战斧。 “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那个为首的家伙大声喝问,“如果想来找麻烦的话,请掂量一下你们的实力吧!我可是击败过六位见习骑士和一位见习战士以及二十名哨兵,制造了六月二十日的盖亚-鲁安尼亚边境事件,悬赏金额高达六千第纳尔的著名通缉犯基里扬诺夫·迪贾伯里!如果你们害怕的话,就快点滚吧,我会放你们一条生路的!” 杉尼等人懒得和这班家伙浪费口舌,耐心地等他们走近。距离十丈左右,那些家伙停下了脚步,杉尼慢慢地举起右手,随即一夹黑云的马腹便向对方扑去,除了加里波第以外的另七个人跟着他冲进了敌阵。 无视于敌我数量的悬殊,杉尼这边骤然发动攻击,敌人楞了几秒才布下防御阵势,可惜已经太迟了,杉尼拎着刺枪瞬间挑翻了三四个敌人,笔直地冲到那个用双斧的战士面前,正准备一枪刺穿他的咽喉,一只箭从身后飞来,不偏不倚地插在那家伙的鼻子上。 “就是你让我蒙受了巨大的羞辱!”加里波第手一松,紫桦木弓顺着手肘落下,“你的死也不足以向我赎罪! 这时,那二十多个敌人已经倒下了一大半,还有不到十个人在勉强抵抗着,另外三个人则转身就跑。伊格列扔下缠斗中的敌人,拍马追上一个逃跑的家伙,一枪捅入他的后心。 “谁还敢逃跑,我就第一个杀了他!”伊格列恶狠狠地威胁。 跑不了,又打不过,那群强盗很快便屈服了,一个接一个地扔下武器投降。 “将他们捆起来,等科尼亚镇的居民自己来判决吧。”杉尼一边打哈欠一边插话,“这场战斗真令人无聊啊!” 尼克将长剑收回鞘内,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连一次魔法都没有用上,和这种等级的敌人战斗真是索然无味。我觉得他们比和咱们战斗过的那些贵族私兵还不如,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当上佣兵的。” “是一些欺软怕硬的家伙。”加里波第难得一次附和尼克的看法。 当他们押着剩下的几个俘虏走进镇内时,很多人偷偷地躲在门缝内观察事态的发展。伊格列费了半天的嗓子,才说服了第一个胆子大的平民商人走出门来。 “你们要求多少酬金?”他警惕地问,“你们要我们做什么?” “我们是斯沃正统国王陛下派来制裁这些混蛋强盗的,我们不要任何酬金。”伊格列耐着性子说道,“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弄几杯水来好了,我们走了一天路,嗓子眼直冒烟。” 商人战战兢兢地回屋里抱了一只水罐出来。杉尼等人轮流喝干了那罐水,商人准备回去添一罐时,杉尼摇摇手。 “不用了,谢谢您的款待,我们告辞啦,这些强盗就留给你们处置吧。” 当他们走出镇子的时候,很多人跑出屋子高喊:“斯沃正统国王陛下万岁!” 杉尼作出了个无奈的表情,他沙漠中看过类似的情况。 “他们被欺压得太久了,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从某种意义上说,赫尔墨或者盖亚王国对他们而言,和强盗也没什么分别吧?这些东部的穷人都是一群可怜的家伙。” “咱们快点离开这儿吧,不知为什么,我看见他们就觉得心里很难受。”伊格列长长地叹息一声。 ; 第十八章 棋局与棋子 八月十日,比约定的期限提前一天,杉尼和他的队伍回到他购买那柄钢质镶银纹刺枪的城市坎德维。这是盖亚东中部唯一一座比较繁华的城市,有六万人居住在此。 他们化装成商队,以十一辆马车和九位骑马护卫这样的规模,在商业王国盖亚的大部分地区并不算显眼。这支商队住进了坎德维规模第三的“彩虹桥”旅馆,静静地等待罗兹商会联系人的到来。 第二天晚上很迟的时候,百兰斯才出现在城东的魔法阵中。他跳上路边等候生意上门的载客马车,四十余岁的车夫斜戴着帽子,歪倚在车座上,睡意朦胧地睁开惺忪的双眼。百兰斯从车厢里探出头,一叠声催促车夫快些赶到市区去。马车开动了,驶入沉寂的坎德维市,大部分居民都已经酣然入梦,只有几家全天营业的旅馆和酒馆门前亮着几盏孤寂的油灯。过了半个多小时,马车停在“彩虹桥”旅馆门口。 “请帮我查一查,是否有一位名叫杉尼·佛克斯的平民商人住在这家旅馆里?”百兰斯对大堂里打着哈欠的领班说。 五分钟以后,他走进一间客房,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杉尼和尼克正无聊地玩着一种艾尔帕西亚流行的纸牌游戏来消磨时间。看见百兰斯出现,他们收起桌上的纸牌,站起身来迎接。百兰斯迅速关上门,转过身来时,一阵间杂着疲惫与兴奋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 “您怎么这时候才来?”杉尼搬来一把椅子,尼克接过百兰斯脱下的斗篷挂在墙上。 百兰斯的双手熟练地做了几个细微的动作,幅度之小几乎令人难以觉察,同时嘴唇迅速地抽动几下。尼克饶有兴趣地凝视着他,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原来您是这样设下结界的,我终于发现了。” 百兰斯点点头,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对这两位佣兵说。他刚完成空气障壁法术,就迫不及待地冒出了一句:“王都出大事了!” 杉尼和尼克诧异地瞪着他,等待进一步解释。 今天早上,王国近卫骑士团团长列文·玛特勋爵率兵闯进军政大臣里森·修内斯侯爵的府邸,宣读克拉文国王诏旨后,将这位权力、地位仅次于国王和宰相的王国第三号人物软禁起来。对外则宣称修内斯侯爵因病疗养,王国近卫骑士团因为首都布防空虚而协助城防。 听到这个消息,对盖亚政治并不熟悉的杉尼兀自一脸茫然之色,尼克却脸色数变,眼中猛放异彩。 “修内斯侯爵以王家卫队为强大的背景,绝大部分王家卫队正副军团长以上的高级将领均对他死心塌地,其中不少人正在沙思路亚前线作战,如果知道这件事,讨伐军一定会阵脚大乱。”尼克小声地对杉尼说明。 杉尼若有所思地沉吟着,随口问道:“这样机密的消息,您怎会知道的?” 百兰斯别有深意地笑一笑,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杉尼敏锐地意识到,恐怕这件事的发生和百兰斯身后那位老谋深算的盖亚巨商脱不了关系,如果真是这样,究竟还有多少事是那位艾德里安先生所办不到的呢?想到这里,他不禁涌起一阵寒意,但愿他永远不是我的敌人。 “接替亨利克·罗贝尔男爵成为讨伐军第二任主帅的萨顿·巴兰格子爵正是这位倒台修内斯侯爵的死党。”百兰斯继续说下去,“加上他王家卫队副司令官的身份,无论在前线还是在后方,他对军队的影响力都同样强大。宰相柯里亚斯公爵如果没有扳倒他的计划和把握,绝对不敢对修内斯侯爵下手,然而,一旦真的扳倒了萨顿·巴兰格,事态的发展就会很有趣了……” 对于萨顿·巴兰格,杉尼和尼克当然不会陌生,尤其是尼克本人,一个半月之前曾经在佛尔达的“飞翔”酒馆里冒充过这位子爵大人的侄子,亲眼目睹过这个名字对边防军的威慑力。谁能想到与王国近卫骑士团团长列文玛特·勋爵并称盖亚王国军两大柱石的萨顿·巴兰格会面临岌岌可危的形势? 与百兰斯的预计相反,杉尼和尼克不仅没有丝毫激动的喜悦,反而不约而同地涌起一阵阵无助和厌倦的情绪。作为接受委托的佣兵,在复杂微妙的政治和各种阴谋诡计面前根本无力可施,如果说盖亚的内战是一盘巨大的棋局,我们不过是棋盘上一个不起眼的棋子而已……我们无法左右棋局的发展,只是被操纵着一步步前进。 杉尼想起了在萨阿兰德时,西哈洛长老对他作出的忠告:“盖亚正在成为世界新的中心,许多翻天覆地的变化即将发生。你必须去那儿,才能够把握住机会改变你的生命……是斯沃一方选择了你,而不是你选择了斯沃一方。用所有的智慧和勇气去战斗,把未来交给命运。” 一切都应验了,龙族长老的预言是多么睿智而准确。他长长叹息一声,走到柜前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勒度酒,一口气喝干,接着又喝下第二杯。 “对不起,我们只想知道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尼克替杉尼说出了心底的话,他看起来似乎也有些郁闷。 忘记这一切吧,我们这些佣兵只能在无尽的战斗杀戮中寻找自己生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百兰斯略为吃惊,但更多是因为面前这两个佣兵的无动于衷而不高兴。他意兴阑珊地从包袱中取出盖亚地图,打开放在桌上。指着坎德维西南方向的位置。 “这是塔比奥拉州的莱斯顿县,当地的领主莱斯顿子爵领有一块隶属于塔比奥拉侯爵领的土地。”他谈起了另一个话题,“从六月起,讨伐军元帅萨顿·巴兰格从属下的王家卫队中抽调军官,监察各贵族领,甚至接管部分领地的赋税征收——瓦迪斯拉夫、戈耶、罗芬斯特等领地因此爆发了叛乱。老塔比奥拉侯爵年前去世,仅有一女,尚未婚配,所以塔比奥拉州目前没有合法的继承人,巴兰格的监察专员乘机夺取该州大部分地区的征税权,有可靠消息称莱斯顿子爵对本县监察专员的行为十分不满,却又无奈于王家卫队强大的背景,假如我们以斯沃陛下之名介入,莱斯顿子爵一定会因此而感激斯沃陛下,甚至会加入我们的阵营。” 尼克冷冷地接口:“即使那个子爵不会感激斯沃陛下,更不会加入我们的阵营,也一定会深化他和讨伐军之间的矛盾吧?” 百兰斯有些尴尬地沉默不语。 “解决莱斯顿县监察专员问题……”杉尼放下酒杯,将百兰斯的一大段话归纳成一句要点,他犹豫着问:“是驱逐呢,还是杀死?” 百兰斯笑了,他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我明白了。” “另外,你所订购的那批弩,已经在赫尔墨一家弓匠坊秘密赶制。下个月你就可以带人去取,还有三十套矮人制盔甲已经送到王都南郊罗兹商会的一个小型仓库里。那家工匠坊位于城西卡多路大街尽头,找一个名叫卡普兰多的伙计,只要告诉他你是百兰斯派来提货的人,他就会将弩给你。” 塔比奥拉侯爵领是盖亚南方的最大贵族领地,也是除沙思路亚外最富庶的贵族领地。杉尼等人仍旧化装成商队,沿着宽阔的王国驿道南下,于八月十五日下午抵达莱斯顿县。当天晚上,他们全副武装地包围本地监察专员所下榻的旅馆,十五名卫兵想要抵抗,却被他们轻易地一一打倒了。 那个监察专员本是王家卫队中负责文书工作的官吏,虽然具有中位步兵的职业等级,却长期与战斗无缘,看见一大群人挥舞着兵器冲进卧室,吓得穿着睡衣缩进角落。 “以斯沃正统国王陛下之名,命令你带着你的人在半小时以内离开莱斯顿!” 完成任务后,队伍迅速撤退,连夜赶回坎德维。 杉尼、尼克、加里波第和伊格列四人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加里波第掀起车窗,探头回望塔比奥拉的方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希望我能活到战争结束,亲眼看一看你的容貌。” 谁都不知道他想起了一位吸引他来到盖亚的美女,没人在意他说的话。 尼克举着盛酒的皮囊一个人闷闷地喝着。他抱怨道:“这场战争越来越无趣,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喜欢以后的任务委托。我开始想早点离开这里,我厌倦盖亚了。” 佣兵向往的是令人热血沸腾的战斗,离开瑞格尔州以后,这支队伍就没有经历过一场象样的战斗,车厢里四个艾尔帕西亚佣兵不免都郁郁寡欢,对于好战的他们来说,最近一个月的经历确实很难让人提起精神来。只有与强大的敌人较量周旋才能使他们斗志充沛,意气昂扬。即使是以前面对的那些盖亚贵族私兵,由于数量上占绝对优势,比起科尼亚镇和莱斯顿县这两次任务也好多了。 “也许下一次会好的。”伊格列喃喃地说。 杉尼等人仍旧住在“彩虹桥”旅馆中。连续两天左右,罗兹商会方面没有传来下一步的行动指示,甚至令人担心百兰斯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八月二十日,百兰斯忽然出现,脸上的表情比上一次更疲惫,更兴奋,他的眼中射出前所未见的异彩。 “反攻的时候终于到了!罗兹先生希望你们立刻赶赴海杜克山脉,准备加入奇袭。” 显然,那些农民出身的扈从不适合参加这样的战斗,经过一番商量,杉尼和尼克决定暂时留下伊格列和另一个佣兵战士训练他们,其他四位佣兵和杉尼、尼克、加里波第总计七人前往海杜克山脉。 百兰斯告辞之前,杉尼凑近他的耳边,悄悄告诉他加里波第在贝连埋藏财物的地点,请他跑一趟瑞格尔处理。 随后,杉尼等七人将武器与重装备全放入一辆马车里,带着那辆马车轻骑上路。伊格列则准备了大量的食物和饮水,带着剩余的扈从和马车离开坎德维,到野外的山上秘密扎营,进行为期十天的突击训练。 八月二十五日,杉尼等七人到达约定的会面地点。已经有两百余名骑马雇佣兵集结在这里,而且还有人源源不断地赶来。第二天,人数达到两百八十,其中来自艾尔帕西亚的佣兵超过总人数的三分之二。大部分人都会发现几张熟悉的面孔,或者是在同一家办事处里认识,或者因为某一个任务委托而合作过,杉尼他们也无一例外。 某些息悄悄地佣兵中流传。据说两天之前,讨伐军主帅萨顿·巴兰格子爵被斩首,前线王家卫队正副军团长以上将领均被逮捕或者自杀,而执行这个使命的是王国近卫骑士团长列文·玛特勋爵,他将接替死者的职责成为第三任讨伐军主帅……也有人反驳说,不仅萨顿·巴兰格子爵,所有正副军团长以上将领均被处死,第三任讨伐军主帅也不是列文·玛特勋爵而是王国另一位名将卡力塔·玛尔斯伯爵。 杉尼不知道这些互相矛盾的消息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但是他可以肯定沙思路亚前线一定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而且他可以肯定罗兹商会在这件事中起到的作用绝对比自己能够想象的还要大得多。他小声地和尼克交换意见,尼克基本上同意他的看法。 就在这个时候,一队近百人的轻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他们的速度非常快,在视野中不断地扩大,瞬间就呼啸着来到面前。 “我是乔·邦德诺!”领头的是一位彪形大汉,“潘·达克男爵大人的家臣,希格蒙德阁下的副将。” 那个人声音粗壮有力,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跃下马,雄赳赳地在雇佣兵面前走来走去,把玩着手中粗大的铁棒。杉尼此时完全没有想到,这一位勇猛的战士将成为他生命中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最密切的伙伴、搭档和同僚。 “我们就是从沙思路亚突围的那队轻骑兵!我们先后袭击了奥列尔勋爵领、瓦迪斯拉夫男爵领、格兰罗斯勋爵领、戈耶勋爵领、博特伯爵领……”乔掰着手指头数道,“就是我们这一百骑,便将王国南方的贵族老爷打得惨兮兮不成模样!” 他放声大笑,象鼓声一样响亮。最后,他说道,“欢迎你们加入,让我们一起将讨伐军赶出沙思路亚吧!” 那一百骑依次从面前经过,其中有一个瘦削的汉子默默打量着每个雇佣兵,那个人从杉尼面前经过,很快又绕了回来,杉尼被他的马挡着视线,于是向侧迈开一步,继续好奇地盯着那位发表演说的乔·邦德诺。 那个人又跟上一步,挡住乔的身影,杉尼有些不高兴,抬头看看马上的汉子,他楞住了。 “西蒙?” “我就猜到你可能会来,刚才我正在找你。”西蒙微笑着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杉尼,“你看看这个,如何?” 杉尼纳闷地接过,这是一截坚木,削制成“~”形状,两端镶嵌着锋利的金属片。 “这是什么?” 西蒙将那个东西拿回去,转到空旷的方向,一扬手将它丢出去,它在空中急速地旋转着前进,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后飞了回来,西蒙伸手将它轻易地握住。 “这是莫古里亚某些兽人战士爱用的兵器,他们称它做‘回旋镖’。” 杉尼困惑地点点头,“西蒙,我还是不明白,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他的后脑被人重重地拍了一掌,差点跌倒在地上。杉尼愤怒地转身,那个粗豪的战士乔·邦德诺不高兴地站在他面前,还没等杉尼开口,他抢先斥责道:“你应该称呼他做希格蒙德阁下!” 乔的蛮力使杉尼有些晕眩的感觉,一时不明白对方说的是谁。忽然,他猛然醒悟过来,转回身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西蒙。 那个瘦削的小个子觉得很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乔说得没错,我就是希格蒙德·布隆姆菲尔德。” 希格蒙德和乔从近三百名雇佣兵中挑选了两百名加入奇袭队伍。杉尼这七个人中,除了加里波第因为职业的关系被排除之外,其他人全部入选,然后他们便开始训练这支临时组织的沙思路亚人和雇佣兵的联军。 乔从马鞍里掏出一枚椭圆形的东西,高高地举在手中。 “你们认识这个吗?” 那是矮人制造的魔法爆弹,价格昂贵的一种辅助道具,投掷后可以发出强光、浓烟和很大的声音,却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对于雇佣兵来说,这是一种常识。显然,雇佣兵们觉得自己受到了蔑视,鼓噪着回答乔的提问。 乔忽然将爆弹投向声音最大的那群佣兵身前三丈的地方,爆弹爆炸了,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场地里烟雾弥漫,白光刺眼,大部分雇佣兵的坐骑都吓得狂嘶乱叫,拼命蹦跳,那几个笑的最放肆的佣兵全被摔到马下,许多人大声咳嗽,眼睛无法视物。 “你们今天的任务就是让这些马习惯魔法爆弹的威力。”乔一边欣赏佣兵们的糗相一边爆笑,同时指着身前的一个箱子,“将这里的一百枚爆弹都扔在你们的坐骑身边吧。” 希格蒙德把玩着手中的钉锤,策马在场中绕几个圈子。 “看起来你们中有几位也是骑士啊?”他勒住马,“有哪位骑士想出来和我玩玩吗?” 一个雇佣兵挺着刺枪驱马而出,希格蒙德一夹马腹,战马突然加速,那个骑士调整好刺枪的角度之前,他已经冲到身边。希格蒙德冷笑一声,扬起手中的钉锤,砸在那个骑士的头盔上。 他并没有用全力,但是却也不轻,那个骑士立刻头一歪摔下马,半天才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骑士吗?很容易对付。不要和他们正面交锋,要从斜侧面插入,在他们挥动沉重的长剑和骑枪前,先用钉锤或者铁棒敲烂他的头盔……其实也不一定要敲烂,头部遭到突如其来的重击,谁都会有刹那间的思维停滞,抓住这个机会,生擒敌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骑士在战场上,只能一对一地战斗,而我训练你们,要你们一百人对付一千名骑士,也能够顷刻间将他们全部击倒。速度,最重要的是速度!其次是配合……” 希格蒙德耸耸肩,“我希望你们明白,战斗和战争不一样,战斗中用骑枪的人,在战争中不一定非要用骑枪不可。从现在起,你们扔了骑枪,练习用钉锤或者铁棒在马上作战吧。” 那天晚上,希格蒙德将杉尼远远地叫到营地外,继续白天被乔不小心打断的谈话。 杉尼想到了什么,但是觉得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于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希格蒙德拿出回旋镖,轻轻地向上抛接着。 “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吗?”希格蒙德看看杉尼,然后目光深深地停留在他腰间挂着的血月上。 “这可能吗?”杉尼喃喃自语,“难道血月真的不是弯刀?” 希格蒙德伸出手。 “不需要浪费时间精力来猜测或者思考,试试就知道。” 杉尼拔出血月,犹豫了很久,终于将它放到希格蒙德手上。希格蒙德询问地看着他的表情,杉尼什么也不说,沉吟一会,重重地点一点头。看见杉尼做出肯定的回应,希格蒙德一扬手,血月象一只鸟般敏捷地飞了出去。 一个绯红的圆盘急速地旋转着,闪电般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它的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折了个大圈绕回来,飞行路线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圆环。希格蒙德竟然不敢去接,拉着杉尼跑出三丈外的距离。 血月钉在他们刚才站立着的地面上,刀身颤悠悠地轻晃。 “老天,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它!”希格蒙德显然也吓了一跳,他睁大了眼睛赞赏着,“它不仅是回旋镖,而且是比我见过那些兽人使用的同类武器都强得太多的回旋镖!它是最好的回旋镖!” 杉尼茫然地走过去,单膝跪在地上拔出血月,他没有站起身,就保持着跪立的姿势,象是从来不曾见过它般翻来覆去看个没完。口中反复念叨着“回旋镖?”“回旋镖!” 希格蒙德摸出腰间的酒囊,自得其乐地喝起来。任由杉尼沉浸在思考中。时间不停地过去,那囊酒已经被喝光了一大半。 “告诉我更多。”杉尼忽然开口,他这样要求着。 “什么?” “关于回旋镖。” 希格蒙德盘膝在杉尼身边坐下,收好酒囊,脸上因为勒度酒的影响而泛起一层淡淡的红光,他从怀中掏出那把木制的回旋镖。 “我不知道这种武器是什么时候诞生的,也不知道它的发明者是谁。可能是人类、可能是精灵或者矮人、也有可能是龙族或者魔族。但我相信,这肯定是一个伟大的发明。”希格蒙德一边凝望着手中的回旋镖,一边开始慢慢地讲述,“这种武器最大的优点就是折线飞行,它的攻击出其不意,令人防不胜防。除了盾牌以外,没有兵器可以格档它,因为它旋转的速度很快,而且不是直线飞行,你很难判断它在一刹那的位置和角度,更不用说招架。” “我只见过莫古里亚的偏僻地区里很少的一些兽人战士能够使用它,这些兽人都是族中最勇敢、最聪明的战士。” “如果在飞行过程中没有碰到障碍物,即使没有击中目标,它也会飞回投掷出者的身边,无论你用怎样的角度和力量投掷,它飞行的路线也许有长有短,角度可能大小不同,但是结果都一样,它会回到投掷出的位置上,象一只有灵性的生物。” “想学会回旋镖的使用很简单,但是,想用好回旋镖却非常难。你必须对你使用的这只镖了如指掌,你要比了解自己更了解它。只有练习过五千次,一万次,你有足够的经验做出准确的判断。你要学会精确地估量目标和你的距离,还要立刻想出你应该用什么角度投掷出回旋镖,应该用多大的力量去投掷,无论其中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会导致彻底失败。除了勤奋以外,天赋也很重要,缺乏回旋镖天赋的人,即使练习一辈子,也无法把握角度、力量、距离之间微妙的关系。” “回旋镖和使用者之间的关系是绝对唯一的,一个人可能将某一只回旋镖用得很好,但是换了另一只,即使两者之间重量和大小、形状再怎么接近,也必须从头练习,这一点和其他武器完全不同,所以兽人战士将自己的回旋镖看成是第二生命,他们称呼回旋镖作‘我的伙伴’。” “使用回旋镖的人必须不断地练习,这是一个相当枯燥而且永无止境的过程,除非你哪一天想要扔下你的回旋镖。哪怕仅仅是十天没有练习,使用的成功率都会大大降低。” “我不会鼓励你学习回旋镖,即使你花很多努力也不见得一定能掌握这种武器,就算你能掌握,也必须从此被牢牢地捆在这种武器上,再也离不开它。最重要的是,回旋镖的局限太多,你无法在狭窄的空间里使用它;你对付多个敌人时它对你没有太大帮助;你和敌人距离非常接近时也没办法用它……所以,即使是兽人,愿意用这种武器的战士也非常非常之少。” 希格蒙德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凝视着杉尼。 杉尼闭上眼睛,将血月的刀刃轻轻地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深深叹了一口气以后,希格蒙德继续说下去。 “回旋镖是一种很奇怪的武器,它有许多不确定性。可能在飞行途中碰到意外的障碍,也可能击中了敌人却没有造成严重伤害,更可能的是它飞回你身边的时候你没法去接住它或者捡起它……当它出手的那一刻以后,你的一切就都交给命运来掌握。你可能会手无寸铁地面对敌人可怕的反击,你必须做好承担一切和失去一切的觉悟,没有这种觉悟,你最好不要使用回旋镖。” 杉尼坚定地点头,“我要学。” 希格蒙德再一次摸出酒囊,用力地摇一摇,侧耳听听,一仰脖将剩下的酒喝干。 “好吧,我会教你,如何使用……厄……”一个嗝重重地涌出来,空气间弥漫着醺醺的酒意,“如何使用回旋镖。” ; 第十九章 反攻 在海杜克山脉训练了三天,雇佣兵的战马已经不再畏惧魔法爆弹的作用,雇佣兵们也可以熟练地使用沉重的短兵器敲碎挂在绳子上的陶壶,一切都准备好了。八月三十日,希格蒙德让所有人好好地休息,因为第二天便要迎来一场艰苦的大战。 天亮之前,希格蒙德麾下三百骑按照事先的约定进入战斗位置,沙思路亚的元素魔法师布拉德在城墙上施放两个作为暗号的火球魔法,在火球相撞爆炸的那一刻,沙思路亚军的反攻拉开了序幕。 轻骑兵率先杀入城北贵族私兵的阵地,借助于魔法爆弹的威力,制造了相当的混乱状况,随之沙思路亚军正面杀入,两军正式在城北展开激烈冲突。一直鏖战到黄昏时分,损失惨重的讨伐军不得不主动撤退。沙思路亚方面损失了四百余人,杀死讨伐军一千九百,俘虏两千余人,同时,讨伐军对沙思路亚长达近五个月的围困解除了。 杉尼的佣兵团有六人参加了这场战斗,其中两人阵亡,两人受不同程度的轻重伤,幸运的是,杉尼和尼克本人倒是安然无恙地支撑到最后,甚至尼克还有精力在战斗结束后洗漱一新,跑到街上去参加沙思路亚盛大的庆典活动,一直闹到午夜才回他们所下榻的旅馆里,他听侍者说杉尼被一位蒙着紫色面纱的女士领走,至今还没有回来时,尼克的眼睛几乎要掉到地上。 天快亮的时候,杉尼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他们的客房,将疲惫的身躯重重地倒在他的床铺上。尼克一直没睡着,此时从屋子另一边的床上一跃而起,拉着杉尼的领子将他拎起来,要他老实交代“风liu快活的经过”以及“那位迷人的紫面纱女士在某些细节方面是否具有令人印象深刻的特殊技巧”之类的问题。哭笑不得的杉尼推开他的纠缠,倒头大睡。 他们一直睡到下午四点左右才起床。 “现在,我想该到王都去取我们订购的盔甲和弩了。”杉尼倚在墙上,腰以下的身体仍然蜷在被窝里,昨天那一战实在太激烈了,而下半夜又去做了类似于搬运的苦活,直到现在他的四肢还是又酸又涨。 尼克哈哈大笑:“恐怕我们没有多少机会使用那些盔甲和弩,这场战争剩下的时间不会太多。” “是啊,”杉尼感叹着,“局势的发展实在太快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尼克对他的话不屑地嗤之以鼻。 “不要为你决策的失误寻找借口。” “不,我想你还是错了。”杉尼的脸色阴晴不定,“我想我们至少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场合可以用上那批装备。” “唔?” 杉尼的眼中掠过一阵刻骨的仇恨,还有浓烈的杀意。 “既然我们要到赫尔墨去一趟,我们怎么能不顺便去向那位王国近卫骑士团百骑长,新册封的卡恩男爵大人致上我们深切的敬意呢?” 听到这句话,尼克忍不住浑身一颤,渐渐淡漠的阴暗回忆立刻又跳到眼前。 “你说得对,无论如何,这笔帐是到了该算的时候了。” 一个小时以后,他们先去探望在救护所里治伤的两位属下,并且给每个人留下了五十枚金币。 “头,这太多了……”一个佣兵战士惶恐地说。 杉尼勉强笑着告别,你们就当作是代替另两位倒在沙思路亚城外的伙伴领走他们应得的酬金吧。 接着,尼克去收拾行李,杉尼去找希格蒙德告别。后者实在太忙了,刚刚从王子府邸里出来,又被沙思路亚军主帅喀尼亚斯拉请去商讨反攻方案具体细节。于是杉尼无奈地委托乔·邦德诺代为转达问候,乔爽快地答应了。 诸事已毕,了无牵挂,天刚刚黑的时候,杉尼和尼克两骑并肩离开了沙思路亚。先绕道回海杜克山脚与加里波第会合,然后北上坎德维,当他们再次见到伊格列等人时,九月上旬已经快结束了。 听说沙思路亚解围时的战况异常激烈,伊格列连声抱怨没有机会亲身经历,实在是一个莫大的遗憾,当杉尼提到有两位伙伴不幸战死,另两位则因伤滞留沙思路亚时,伊格列又变得似乎有些伤感。杉尼打量着这位队伍中最年轻的成员,发现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也让他起了不少变化。战争确实可以改变所有的人,哪怕是我们这些以战争为生的艾尔帕西亚佣兵也不例外。 第二天清点人数,只剩下五位佣兵和二十七个扈从,加上在赫尔墨的百兰斯和特蕾西亚,这支队伍的总人数比起在贝连城堡的最盛时已经减少了三分之二强。值得高兴的是,经过几场的残酷战斗和战斗间隙不断的高强度训练,尤其是伊格列和另一位佣兵战士在最近的十天突击训练,那些扈从已经基本脱离了农民的局限而成为有一定经验和格斗技巧的熟练士兵。 当天中午,杉尼到城中的职业公会缴纳了二十七人份的职业晋级费用,并且办理了相关手续。下午,扈从们参加考试,其中二十三人通过了刀斧技的入门检测,成为职业公会认可的下位步兵。这样的结果比杉尼的预计要理想多了,他大大地夸奖了伊格列和另一个佣兵,然后好言安慰未通过检测的四个扈从,给每人一千第纳尔作为酬劳,让他们回瑞格尔家乡好好过活。 稍做休整,杉尼等共二十八人踏上了前往王都的道路。 王都赫尔墨的居民近二十万。由于发达的商业和奢侈品制造业,它不仅是盖亚国内最大的城市,恐怕也是全拉尔夫大陆最为华丽美观的城市。九月十八日,杉尼等人到达此地后,无论是从艾尔帕西亚来的佣兵,还是瑞格尔州的扈从,无不沉醉于赫尔墨的雍容华贵。 伊格列前几日才在坎德维刮去了这两月蓄起来的胡须,此时摸着光秃秃的下巴感叹道:“假如没来这一趟,我们真是白白卷入盖亚内战了。真没想到赫尔墨竟然如此富丽堂皇!”杉尼也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而加里波第则瞪着两眼说道:“赫尔墨居然比哈维尔更适合我华丽的风格,我应该考虑在此长住啊……毕竟理透怀特这个名字的【注意,这是禁句!】运气也来源于此。” 只有尼克曾经在赫尔墨呆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他见怪不怪地替他们当起导游来,一路上介绍着大街小巷曾经发生过的趣闻逸事,上自王公大臣,下至平头百姓,各种有关的故事他随手拈来,一路聊到市区中心。 经过他的强烈推荐,队伍以商队的身份住进盖亚最高级的旅馆“金棕榈”,以每人日租金五十至一百第纳尔的昂贵价格包租了旅馆正楼二至三层的客房,用尼克的话说就是“花钱长见识”。 杉尼找到了附近一家地下公会办事处,花十枚金币买到了他想到的情报:王国近卫骑士团轮班在赫尔墨城内外警戒巡逻,每时每刻保持城内一个百人队城外四个百人队的规模,而百骑长海穆·卡恩将在第三天夜里负责城北的夜巡。 当晚,杉尼和尼克赶着一辆马车来到城西卡多路大街尽头的那家工匠坊,找到伙计卡普兰多,顺利地得到三个封得严严实实的大箱子,上车后打开一看,每个箱子中整整齐齐地码着十支崭新的虎头弩。回到旅馆时,伊格列也带着百兰斯和两辆马车回到旅馆,每辆马车上装载着十五个做工精致皮箱。每个皮箱内都有一整套矮人制盔甲。 “你们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海穆。”杉尼简单地说,同时伸手在喉咙前做了一个切割的动作。 百兰斯点点头,“我同意,不过,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下手呢?” “三天后吧。” “得手后请联系我,我私人可能有件委托需要各位帮忙,当然,酬金标准我会照商会的合作惯例付给你们。” 杉尼点点头,“没有问题。” 百兰斯从车座下取出一个巨大的皮口袋,看起来相当沉重,他用两只手提着那个口袋,杉尼替他接过来,他凑近杉尼的耳边,轻声说道:“这是加里波第先生埋藏的那些财物的收购款,总计是七百九十三枚金币。我再说一次,海穆之事得手后,请务必来联系我,我有重要的事情相托。” 他拍拍杉尼的肩膀,迅速地转身离去,消失在夜幕中。 杉尼趁夜带领部队离开赫尔墨,找到一块山谷和河滩之间的荒地,让全队人潜伏在这里练习弩的操作方法,两天以后,正是海穆所部执行夜巡勤务时,杉尼等人预先埋伏在对方必经的驿道上。 夜里十一点,海穆的九十九人(在遭遇战中曾经被杉尼杀死一个骑士,尚未来得及补满编制)拖着长长的背景出现了。最前面的正是海穆本人,身后跟着十八位骑士,还有四十名弓箭手和四十名手持战斧和盾牌的战士。百骑长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不住四下梭巡着旷野,他的直觉异常敏锐,在距离杉尼等人埋伏地点近二十丈处,猛然勒住了马。 杉尼等人刻意地压低呼吸,在夏虫喧扰的叫声中,什么也听不出来。海穆犹疑不定地左顾右盼。皎洁的月光照耀着大地,方圆五十丈内内的一草一木清晰可辨。驿道笔直地向远处的村落延伸,道路两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小麦田,夏末的麦子大概有齐膝高,根本藏匿不住成人,小麦田和道路之间,夹杂着几棵小树,除此以外只有右前方二十丈左右的一座旧磨坊,磨坊外围着一圈半人高的土墙,那是防止附近的牲口溜进去糟蹋粮食的常见设施。 海穆在原地整整观察了三分钟左右,才确信即使有敌人,数量上也无法对近百人的王国近卫骑士团产生威胁。他的部下看见百骑长勒住马,纷纷停下脚步面面相觑,满脸疑惑之色,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询问。整支队伍长时间没有一点声音地聚集在海穆的身后,将骑士团严肃的服从性与高质量的训练显露无疑。 “继续前进。”海穆放松了缰绳,提高警惕缓缓而行,队伍的移动速度减慢了将近一半。 再往走了十来丈,磨坊已经在队伍的正右方。土墙上悄悄地架了二十六张弩,按照事前的吩咐,每两人瞄准一位骑士。二十六支钢矢带着轻轻的破空之声音从暗处飞来,所取的部位大多是骑士们举着刺枪的右臂和肩膀,在十丈左右的距离内,这是最好的目标。 超过一半的钢矢准确地命中了瞄准的部位,三位倒霉的骑士右臂上插着两支矢,九位骑士也中了一支,只有一位骑士侥幸地逃过了首轮攻击。带着强大的冲击力,钢矢轻易地穿透了坚固的盔甲,深深地扎入肉中。受伤的骑士发出痛苦的惊呼,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刺枪,乒乒乓乓地掉了一地。 “真神在上,是弩!”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骑士盯着着受伤的右臂发出恐怖的喊声。听到这句话,其他人纷纷朝受伤者的伤处望去,立即整个队伍乱作一团。 趁着敌人集体错愕的一刹那间隙,佣兵们麻利地将第二支矢安上,伊格列一声令下,佣兵们同时站了起来,手中端着已经做好再次发射准备的虎头弩。看见这个情景,骑士和扈从们忍不住惊惶失措。即使是全身重型甲胄的敌人,面对着近距离的弩也不免觉得自己向一丝不挂般害怕与无助。 遵杉尼之嘱,海穆并没有成为佣兵们首轮攻击的对象,他立刻吩咐部下投入战斗。意外的事发生了,骑士和扈从们你望我我望你,迟疑着谁也不肯抢先行动,这是海穆有史以来第一次遭遇没有命令没有被立即执行的情况。若不是骑士团成员极端重视荣誉,换成普通的王家卫队或者是贵族私兵,恐怕早就一窝蜂溃逃而去。恼怒不已的海穆举起刺枪,狠狠地砸在身边几个扈从的身上,他拼命吼道:“抓住他们,对方只有不到三十个人,谁敢违抗命令我就宰了谁!”扈从里的四十位弓箭手鼓起勇气开始还击,在他们举起弓箭之时,佣兵们又蹲下身躲在土墙的背后。射出的弓箭不是落空,便是徒劳地扎在土墙上。 就在此时,磨坊的正门打开了,杉尼举着青铜盾出现在门后,尼克扛着银色长剑跟在他的身后。 “海穆百骑长阁下,卡恩男爵大人。”他大声地说,“我们并不陌生,如果您还记得的话,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今年七月十一日凌晨。” “你就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海穆的眼中闪过怒火,他在杉尼的暗示下立刻明白了对方的身份,示意弓箭手暂时停止攻击,“你居然活下来了?真神在上,今天我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您心里应该很清楚,令尊大人是自杀的,不过这并不重要。”杉尼的眼中掠过不逊于海穆的愤怒,他寸不不让地回答,“您要为您的父亲报仇,而我呢?我要为我的伙伴讨回公道!毫无疑问,今天我们两人之间今天肯定要倒下一个。所以,我要求决斗!我想,这个要求应该也正中您的下怀吧?” “很好,我同意!”海穆立刻就答应了。王国近卫骑士团这边的主力骑士已经有十二位无法战斗;对方隐蔽在土墙后,四十位弓箭手发挥不了太大作用,剩下的包括自己在内七位骑士和四十位战士扈从恐怕很难在二十多张弩的强大心理压力之下攻克那座磨坊。当然,撤离弩的射程,一边与敌人对峙一边通知其他夜巡友军来支援是最稳妥的办法,但是以海穆倔强好胜的个性,根本不会考虑这样的战术。 尤其是在得知对方身份后,海穆绝对不会放过决斗的机会。他曾经与杉尼交过手,深知对方实力在自己之下,只要将杉尼当场击毙,剩下的敌人一定会阵脚大乱甚至四散奔逃吧?在王国近卫骑士团整整一千名骑士中,海穆是排名五位以内的高手,能够胜过他的恐怕只有号称“骑士团第一”的名将雷欧·布莱诺,其他几位实力接近的同僚与海穆之间的切磋较量大多是输赢参半,即使面对享誉已久的著名骑士雷欧·布莱诺,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抵抗能力。放眼盖亚国内,只有达到圣殿骑士级别的骑士团长列文·玛特勋爵和维尔泰斯伯爵等有限几人能轻易地击败海穆,他对自己的个人战力有绝对自信。 伊格列会意,命令佣兵放下弩退后五步,看见敌人表示出诚意,海穆也挥手让部下退到十丈以外。尼克从磨坊中牵出黑云,帮助杉尼跨上马,然后从磨坊里拿出杉尼的镶银刺枪,杉尼俯身接过,拉下头盔的护面,催马冲出磨坊。 “您要求决斗。那么,您的身份是?”接受决斗的海穆虽然换用敬语来称呼对方,眼中的杀意却更加浓厚,“您已经知道了我的全部身份,我是王国近卫骑士团百骑长海穆·卡恩男爵。补充一点,我的职业等级是中位骑士。依照一般的法律,盖亚国内禁止私下决斗,但是我们的情形不同,您既是我的仇人,又是我的敌人,所以我接受您的决斗,并且按照一般的决斗惯例,我认为我有权知道您的真实身份——如果在决斗中死于我的枪下者是无名之辈,对我是一种侮辱。” “我是艾尔帕西亚佣兵杉尼·佛克斯,我的职业等级是下位见习骑士,您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杉尼简略地回答,他按照尼克事前教授的决斗礼仪,慢慢地将刺枪向前上方举起,海穆见状,勉强地还了一礼。 按照程序,双方行过礼之后决斗立刻开始。海穆驱马踏上连接着驿道和磨坊之间的一条小路,一边加速前进举起刺枪瞄准杉尼的胸口。这条小路宽约一丈,双方相向冲锋时没有任何闪避的余地。小路长约十丈左右,战马没有足够的距离达到最高冲刺速度。在这样的场地上进行决斗,对双方的勇气、力量和技巧要求非常高。换句话说,生死胜负取决于两位决斗者自身的马上格斗熟练程度,在这一点上,毫无疑问海穆占据着较为明显的优势,至于勇气方面,两人应该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稍微迟了两步,杉尼也紧紧夹住黑云的小腹开始向对方冲锋。 海穆选择了道路的左端进行发动攻击,目标是杉尼青铜盾所无法防御的右胸,以这个角度出击,不是没将对方放在心上便是过于求胜心切。一般来说,在决斗场上很少有人一开始便采用这种战略,普遍的情况是先选择双方可以用盾牌保护自己的左侧试探,几回合后,对彼此的力量、技巧心中有数,同时消耗了对方一定锐气之后,才有可能改用右侧攻击。 除了防御上的弱点之外,右侧攻击时全身的重心都偏向这一边,还要在飞快的战马上保持身体平衡和攻击点准确无误,非过人的腕力和腰力不能胜任。 杉尼冷静地将刺枪的枪尖瞄向对方的咽喉。就选择的部位而言,只要击中目标,巨大冲击力足以导致对方因颈骨断折而毙命,不过,由于目标太小而且相对身体其他部位远为灵活,所以很容易就可以避开。与海穆选择右侧攻击的道理相同,杉尼的攻击目标在一般决斗情况下也是在双方多回合交锋后,体力大量消耗,无法大幅调整沉重甲胄包裹下的身体时,才会选择这样的部位。 这一场决斗,从一开始就显得格外罕见。 在两支刺枪即将击中目标之时,双方同时开始对敌人的攻击作出反应。海穆将身体略微左倾,让咽喉离开杉尼刺枪的移动线路,杉尼则猛然前俯,持盾的左手紧紧贴住黑云的左前肋,借助这个支撑,杉尼的上身紧紧地贴在黑云的脖颈上,同时夹着黑云小腹的两腿骤然加力。黑云心领神会地突然加速,第一回合的接触在海穆预计之前不到一秒发生了。 海穆的攻击完全落空,杉尼的刺枪则由于重心移动而自然下压,海穆虽然向左倾,却无法彻底避开,镶银纹刺枪狠狠地撞在海穆的右肩上,虽然盔甲的这个部位非常坚固,但是两马高速冲锋时的撞击力之大还是足以造成一定伤害。出乎意料地,由于黑云惊人的爆发力,海穆竟然在首回合落了下风,这比肩膀上的剧痛更令他怒火万丈。 他稍微活动活动右臂,驭马回头,仍旧是率先发动攻击,不过,第二回合时他改用正常的左侧突破。在这个角度上,他的经验与技巧都是杉尼所无法相比的,而且海穆举着镶银雄狮家徽方盾的左手曾经在战场上承受过无数次刺枪与巨剑的冲击,握持着那些武器的敌人中不乏力量与技巧都远在杉尼之上的强者。接连三个回合,杉尼根本无法再次抢得上风,无论他的刺枪用怎样的角度进攻,总是被海穆轻而易举地格档开。不过,海穆右肩因为第一个回合的大意而被击中,仍旧有些麻木而无法在攻击上使用全力,因此杉尼勉强应付下这三次的攻击。 四个回合的冲锋后,两匹战马已经开始淌汗,相对而言,黑云的情况稍好一些,不过也很难再发挥出第一回合时瞬间加速的那种爆发力了。海穆敏锐地发觉了战马之间的微细差别,于是,决斗开始后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按照一般的骑士决斗程序[注解1],马上冲刺五回合仍旧不能分出生死胜负,则双方下马继续在步下交战。虽然现在还差一个回合,但是在这种场地里的四回合战斗对战马体力的消耗远远超过正规决斗场地五回合……此时正好双方回到自己决斗前的位置,”海穆勒住马大喝:“因此,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要求下马战斗!” 一般来说,在职业等级上具有优势者应该避免提出类似要求,这是传统骑士决斗之间的风度。海穆不惜自降身份提出要求,并非希望对方同意,而是希望对方拒绝自己主动提出的下马作战,这个结果很可能让对方的心理自动蒙蔽上一层怯战的阴影,在以后的决斗过程中造成相应的失误。 “我接受您的要求。”杉尼冷冷地回答,他将海穆的老谋深算摸个一清二楚。 海穆一怔,很快首先跳下马来,这是提出要求者起码的诚意表示,有一百多位观战者且其中绝大多数是自己部下的情况下,虽然只是一个细节,但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传扬出去后他将会颜面无存。 在他的示意下,一位扈从扛着他的骑士巨剑跑过来,这是一柄两臂长度的双手剑,几乎及得上刺枪的一半沉重。那位扈从帮助他取下铠甲的加强防御挂件后,海穆单手举起巨剑,虚张声势地抡了两圈,再一次强调自己在臀力上的巨大优势,绝不放过任何给对方制造心理压力的机会。 杉尼的双手剑在与海穆的上一次遭遇中遗落在战场上,因此伊格列走出来送上自己的佩剑,杉尼摇摇头,下马后从黑云的腹下抽出血月,观战的骑士团扈从基本上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形制的兵器,顿时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 “将我的钢甲脱了。”杉尼低声吩咐来到身后的伊格列,“整件脱下。” 伊格列迟疑了好一阵,整个脱下和取下加强防御挂件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杉尼的眼神很坚定,于是他服从了,考虑到血月是单手兵器,而且杉尼的青铜盾因为过长而不适合步下的战斗,伊格列悄声问道:“需要我去伙伴里找一面趁手的盾牌吗?” 杉尼摇摇头,仅仅穿着那件陈旧的锁子甲和贴身的皮甲,轻松地做了几个热身活动。接着,他大步走向小路中央,静静地等候海穆前来。 [注解1]骑士对冲,并非如外人想象,仅仅是力量的较量,对于马匹的驾驭、身法的控制,甚至敌方的心理揣测,都要具备相当专业的才能。但是与其它搏斗所不同的是,两名骑士间的马上较量,是很容易分出胜负的,并不存在长时间厮杀的可能——即使双方的实力相差无几。 ; 第二十章 百兰斯的私人委托 一阵阵微风轻轻掠过,脱下了钢甲的杉尼感到一阵凉意。虽然是夏天,今夜却并不算热,不过包裹在密实厚重的钢甲里那短短四回合的马上冲刺,早已让他闷出遍体大汗。此刻,随着汗珠渐渐消逝在空气中,杉尼顿觉神清气爽,猛然间振作起来。 月亮渐渐走近云里,四周一下子暗淡了。几丈外的海穆也变得逐渐朦胧起来,不过,只有短暂的一刹那,很快,那个男子在视野里渐渐变大,他迈着沉重的脚步坚定有力地向杉尼走来。杉尼将血月的刀刃贴上额头,他在卡莱那时在战斗前经常会做这个习惯动作,血月冰凉的刀刃可以让他在短时间内迅速提高集中力,应付即将到来的恶战。 有一阵子,杉尼真的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回到卡莱那,正站在故乡的土地上迎接下一位敌人。然而,周围没有绿洲和沙丘,只有辽阔的小麦田、平整笔直的驿道和身后那座孤零零的磨坊。这一切都告诉他,那只是一个错觉。他定了定神,借助着血月的澈骨寒意,将思绪从遥远的龙族沙漠收回来。 杉尼眯起眼深呼吸几口清新的空气,紧紧地握住血月的刀柄,然后迅速地松开,腕关节的反应仍旧灵敏,血月在他的手上还是和从前一样挥洒自如。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心中已经充满了必胜的自信。 距离只有二十步的时候,海穆和杉尼的眼睛狠狠地对视着,谁都不眨一下,生恐错过对方的每一个行动细节,海穆双手举起巨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呐喊冲了过来。 杉尼不动如山地等候着,直到五步距离,此时海穆的速度已经接近极限,杉尼一侧身闪开两步,退避到小路和麦田相接的边缘,失去目标的海穆收不住势子,一口气冲出十余步才停了下来。 既然无法在臀力上超过对方,只有设法大量消耗对方的体力。杉尼仅仅穿着金属链编织成的一件大约半指厚的锁子甲,手中拿着轻快的血月,比起海穆来在灵活性上无疑大占上风。他根本无意和对方一开始就正面对抗,那样的结果肯定对他不利。因此,他不断地用敏捷的身法避开海穆的攻击,海穆很快便明白了对方的策略,但是,沉重的装备和武器让他失去了主动权利。 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落空,海穆转过身来,狂暴地呼喝着,将巨剑从右朝对方拦腰横斩。他不得不减低了速度,此时的他已经被仇恨折磨得浑身冒火了,可气的是对方仍旧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大喝道:“难道您就不敢和我正面交锋吗?难道面对着我的剑,您只会狼狈东逃西窜吗?” 杉尼向左一闪,由于对方减低了速度,所以杉尼有机会在越过对方身后的同时将手顺势一带,只听乒的一声,全身甲胄的海穆重重地摔在地上,过了半天才艰难地爬起身来。 “究竟狼狈的是我,还是您呢?”杉尼索性脱下全封闭的骑士头盔扔到一旁,露出了他的一头黑色短发和乌黑的眼眸。 听到这句刻毒的讽刺,海穆再也按奈不住,顾不得是否会落空,恢复了第一次攻击时的姿势,双手高高地举起巨剑,猛然间向杉尼急冲而来。然而,此时的他和片刻前已经截然不同,每个动作似乎都变得缓慢无比,他的双脚和双手迟钝机械地运动着,只想就此一剑将对方砍成左右两片。 和前一次一样,杉尼傲然地站直在原地等候他。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在五步的距离上侧身避过。十步了,五步了……他忽然用类似海穆的姿势举起血月,正面迎上对手的巨剑,就在两人兵器互击的前一个瞬间,他猫腰向左下一闪,血月却仍旧高举在头上。杉尼从海穆的肋下经过的同时,血月锋利的刀刃在海穆肩膀下一寸的位置将他的大半条右臂整齐地斩下! 那只断臂仍旧紧紧地握着巨剑,而巨剑仍旧在海穆左手里,所以血淋淋的残肢挂在剑柄上,就在海穆自己的面前晃荡着,泉涌的鲜血溅了海穆一身一脸,还洒便周围一丈的地面。海穆不能置信地瞪着那支离开自己身躯的无生命残肢,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哀嚎。接着,他颓然跪下,左手松开剑柄,捂住右臂的伤口,任由巨剑和残肢掉落在地上。 佣兵们的欢呼和骑士团传来的惊叫一同响起,久久不绝。 “我输了,杀了我吧。”沉默了一阵,海穆开口说道。 杉尼站在他的身后,所以海穆并不能看见获胜的对手摇摇头,脸上渐渐蒙起一阵落寞之色。 “您已经为杀死我的伙伴而付出了血的代价,无论如何,您是为令尊大人报仇,而我即使杀了您,我那些死去的伙伴也不能活过来。我认为已经向您索回了您欠我的债务,我已经满足了。” “如果您现在不杀我,我发誓我会让您付出十倍以上的代价,然后以比我现在痛苦一百倍的方式死去!”海穆咬着牙,狠狠地诅咒道。 杉尼将血月收回黑云腹下的刀鞘里,牵着黑云走向磨坊,淡淡地扔下一句话:“那是您的事,与我无关。” 两位未受伤的骑士将海穆搀扶回骑士团的阵列中,百骑长决斗失败让他们噤若寒蝉,士气大挫。当佣兵们手持硬弩,有条不紊地撤退时,骑士团几乎没人想到要进行拦截。连海穆本人都心灰意懒地闭上双眼,任由扈从手忙脚乱地替他包裹伤口。 积郁了两个月的愤懑终于得到宣泄,奇怪的是杉尼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快意恩仇的愉悦。他的心情异常沉重,卡恩男爵之死虽然不是他亲手所为,自己却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卡恩男爵之所以支持克拉文,并不仅仅单纯是因为屈服于宰相大人的权势,也考虑到柯里亚斯公爵的正直和为国之心……然而,由于这支佣兵团的突袭,一位本质上不失为勇敢领主、忠实臣子的老人倒在他自己的卧室门前的血泊处……杉尼不禁反复地扪心自问——究竟我们这些佣兵在盖亚内战中的行事能不能称得上符合正当性的原则呢? 他当然和从前一样肯定斯沃王子的合理继承权,也肯定王子有充分的理由抵抗到底,并组织军队杀进王都赫尔墨夺回本来就属于他的王位。尤其是在沙思路亚解围的那天,他亲眼见过了斯沃王子之后。 但是,谁又能肯定斯沃王子真的回到国王的王座上,就一定会将盖亚治理得比在柯里亚斯公爵辅弼下的弟弟克拉文更好呢?对于这个问题,不要说杉尼没有把握,即使是此时斯沃王子身边的拥护者甚至是王子本人,心底里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吧?那么,斯沃成为国王,究竟是盖亚王国几千万臣民的幸运抑或不幸呢?更加没有人会知晓…… 正当杉尼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个熟悉的声音渐渐地在他耳畔响起。 “杉尼,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同一件事在不同的角度和立场上不会有相同的结论。所谓的是非对错离开了参照就根本没有意义。矛盾本身就是一种存在,你不可能否认它,更没有办法作出什么绝对合乎逻辑的诠释。杉尼,概念就在你心中,不要在其它地方徒劳无功地寻觅。”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杉尼根本无法理解,即使是希格蒙德用拗弯的烤肉铁叉对他加以解释说明后也还是似懂非懂。到了这一刻,他才渐渐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迎着温柔的夜风,杉尼忽然思念起故乡卡莱那的土地,他默默地打定了主意。 当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要告别盖亚和艾尔帕西亚,回到那块沙漠中的绿洲去将最后一笔过去的恩怨了结。我和恶龙阿古都斯之间的宿怨与海穆完全不同;那是我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的唯一一件事;也是支撑我从一次次危险困境中逃脱,顽强地活到现在的唯一动机。只有了结这件事以后,我才能放下所有的过去,去寻找新的人生。 “这是我一生的积蓄。”百兰斯拾起脚下早已经准备好的一个背包,毫不犹豫地放在桌上,“不怕让您见笑,虽然我经手的金额成千上万,但那些都属于罗兹商会所有,而不是我的私人财产。背包里只有区区两百多枚金币,这是我为先后服务于叔父和罗兹先生的两个商会的十多年里的所有津贴,希望您和您的伙伴们不会嫌少。” 杉尼目瞪口呆地凝视着面前的盖亚商人,长期的接触中,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百兰斯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您在开玩笑吗?”尼克大吃一惊,他将背包推还给百兰斯,“您在这场战争中一直给予我们很多必要的帮助,因为您的这些帮助,加上我们自身的努力,我们已经在三个月里赚取了三年以上的佣金收益。虽然您是商人,我们是佣兵,我们因为利益而走到一起,但是我们也同样是朋友呀,即使您分文不出,只要我们能为您做到的事,我们也会欣然效命,怎么能让您把一生的积蓄都拿出来呢?” 这间屋子在罗兹商会后门附近,是百兰斯为自己租下的公寓。屋内只有三个人,杉尼和尼克应百兰斯的要求,袭击海穆后,他们将队伍安置在王都附近小镇的旅馆里,双骑连夜赶回王都。 从屋内的陈设来看,这位年轻的盖亚商人过得并不讲究,而且十分随意。几排书橱里放着大量的古籍和记录本;一个小小的架子搁在靠窗台的墙上,架子上放着一些常见的魔法药材,只有这一处在提醒来客:屋主是一位见习魔法师;一大一小两张桌子摆在两侧的墙边,稍微大一些的那张是写字桌,另一张则是餐桌;几口箱子随意地扔在各自的角落里,有两口箱子甚至没盖好,露出里面凌乱的衣物;一张单人床,三四张椅子,如此而已,再没有其他家什。 仅仅是杉尼这个佣兵团从百兰斯手中获得的酬金的百分之一,也足以让这位盖亚商人过上仆役成群、貂裘骏马的生活。然而,谁能想到百兰斯竟然节俭至此。 “你们将我当做朋友,我很高兴。但是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没有道理让你们白干。”百兰斯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竟然似乎心不在焉的样子,根本没将注意力集中眼前,“这些钱财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只要我仍旧在商会供职,不会有任何温饱问题。你们就放心地收下吧,这样我才好和你们谈委托的事。” 杉尼这才回过神来,他沉吟了一会,终于开口说道:“既然您打算付出这么多的佣金,可见这个委托并不容易接下吧?我想也许我们不一定能帮得上忙,所以您还是等我们完成委托后再支付这些钱不迟。” “也许那时候就来不及了……我希望你们立即收下它,请收下吧。”百兰斯喃喃地说,前一句话的声音很小,杉尼和尼克都没有在意,他和尼克无奈地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地将背包接过。 “既然您这样坚持,我们只好先将它收下代为保管,我声明,您任何时候改变主意,都可以来我这里将它拿回去。” 百兰斯挥挥手,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杉尼的话。 “我的委托很简单,我希望你们能陪我去一趟南方的博特伯爵领,将一个人接到赫尔墨来。无论结果如何,这些钱都是你们的,不用再提起它了。” 杉尼和尼克面面相觑。 博特伯爵领已经在沙思路亚军的控制之下,以他们的身份立场,去那里接个人绝对不会面临任何风险。就这样一件事,值得两百多枚金币的酬金吗? 博特伯爵领在坎德维以南,塔比奥拉以东,沙思路亚正北的位置上,它是这三地之间必经的交通要冲。 这里的伯爵是一位残暴的领主。五月十六日,从沙思路亚突围而出的希格蒙德部一百零一骑,在先后骚扰了奥列尔勋爵领、瓦迪斯拉夫男爵领、格兰罗斯勋爵领和戈耶勋爵领后,对这里发动了致命的袭击。当时城堡内的士兵大多跟随领主前往参加讨伐军了,留守的不足两百人。希格蒙德一把火把城堡烧为白地,然后把沿路搜刮的粮食全部分发给饥饿的领民,并且号召他们起来抵抗。 当百兰斯领着杉尼的佣兵团经过此地的时,只能看见焦黑的残垣断壁,一杆丢弃的旗帜被恶作剧的当地人捡起后插在摇摇欲坠的塔楼顶端,虽然旗面尚相当完好,却沾满了肮脏的脚印和炭黑,原本蓝天底色交叉双剑的博特家徽已经根本看不清了,远远望去就象一团黑灰色的旧抹布一样,这面曾经象征至高荣誉与骄傲的抹布在塔楼上空迎风招展,宣示此处就是不久前沙思路亚以北诸侯领中最坚固最雄伟的博特城堡。 百兰斯领着他们径直从废墟旁而过,朝南而去。 自从被希格蒙德袭击过之后,这里又遭受过领民的大规模起义,讨伐军从前线溃败的时候曾经象蝗虫一样路过此地,接着沙思路亚军又从这里北上,直逼哈鲁姆森林,仅仅是对峙半个月便击溃了盖亚名将卡力塔·玛尔斯伯爵组织的最后抵抗,当杉尼他们离开王都时,只剩下列文·玛特勋爵率领着王国近卫骑士团一柱擎天地支撑着局势,才暂时避免了沙思路亚军兵临赫尔墨城下的情况。 一路上经过的农家,基本上已经杳无人迹,往往整村整乡的居民都躲到附近的山林里去避难了。看着这些凄惨的情况,杉尼和尼克等人自然心里满不是滋味,而百兰斯的脸色就更是难看得可怕。 终于,他们来到一座村子里停了下来。 刚进村口,百兰斯便一跃下马,发疯般地呼喊着“法兰希尔”这个名字,跌跌撞撞地冲向一座看起来奇迹般地保持着完整的小型贵族府邸,杉尼和尼克甚至担心他是不是精神受了刺激导致举止失常,连忙紧紧地追着他。伊格列招呼佣兵们分散开,将这座府邸保护起来,他和加里波第两人则紧紧地守护着入口。 百兰斯径直冲进二楼的卧室,一路上没有碰到一个人阻拦,不幸的阴影在他的心里急速扩大,直到将整颗心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卧室里有一位女性脸朝窗台折着一朵朵以焚烧的方式哀悼亲人的纸花,听见有人闯入,她颤巍巍地转过瘦削的身子。 这是一位形容枯槁的中年女性,她的头发已经开始灰白,脸色蜡黄,穿着一身漆黑的丧服,混身上下都笼罩着不幸的氛味,连表情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生气。 “法兰希尔!”百兰斯楞了半天,才认出面前这位正是他魂牵梦萦十多年的那个人。 “您是……”眯着眼打量了半天以后,憔悴的女主人仍旧没有想起眼前这位年轻英俊的成功商人曾经在哪里见过。 百兰斯哽咽着竟几乎不能说出话来,他双膝一软,扑通坐在地上。这时,杉尼和尼克已经赶来。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将百兰斯搀起,茫然地打量着法兰希尔和周遭的环境。 一张巨大的壁画挂在窗台左侧的墙上。画中是一位穿着婚纱的美丽少女,秀发如金色的瀑布般流泻至丰满的胸前,端庄秀丽的脸上由于脂粉的缘故而显得喜气洋洋,可是一双本应活泼的淡绿色眼珠却蕴藏着无尽的愁思与迷惘。杉尼和尼克当然不会知道,这幅画是维尔泰斯伯爵为次女出嫁所特意延聘赫尔墨最著名的美术家所绘,他们更想不到,面前这位如风干橘子皮般的中年女性,便是画中那位优雅美丽的少女…… “我是百兰斯·伯恩斯坦……”百兰斯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他老泪纵横地凝望着法兰希尔,“这十多年让你受苦了,我发誓我决不让你再承担任何哀痛!” 他转过头,一相情愿地介绍道:“这两位是来自艾尔帕西亚的佣兵,我所在的商会雇佣他们加入内战,为了斯沃陛下重回王位和我们的幸福,他两位都立下了卓越的战功。” “为了斯沃陛下和我们的幸福?”法兰希尔眼中深深地射出一阵刻骨的恨意,“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她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咳嗽得几乎快喘不上气来,缓过劲之后,她勉强扶着沙发站起身,用一种绝望的语气说道:“如果您三位不介意的话,且让我带各位去看看斯沃陛下都给我带来了怎样的幸福吧!” 法兰希尔一边扶着墙壁一边蹒跚地走在前面,百兰斯想要扶她,却被她轻蔑地推开了。杉尼和尼克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地跟着他们而去。 “九月一日,我的父亲维尔泰斯伯爵大人倒在沙思路亚城下,这是斯沃陛下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法兰希尔鸡爪般的指甲刮擦着墙面,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听说我父亲是也是被佣兵用诡计杀死的,而不是真刀真枪地战死。在他屈辱地阵亡之后,那些佣兵们还割下他被敲扁的头颅威吓其他人,就因为他是盖亚最强的武将之一,为数不多的圣殿骑士……” 说到这里,法兰希尔回过身,眼睛死死地盯着杉尼和尼克,发出可怕的诅咒:“和您两位一样,是佣兵……是天杀的佣兵!” 她继续摇摇晃晃地向前而行,走下楼梯,穿过回廊,连脚步声都带着一种疯狂的仇恨。 “九月三日,讨伐军撤退时,博特伯爵大人路过自己的城堡废墟,打算在附近休息一晚,得到消息的刁民们胆大包天地趁夜放火,将伯爵大人主从二十六人活活烧死!” 法兰希尔在院子周围的天井里停下脚步,这里有两个小小的土丘,每个土丘上摆着一个简陋的小小木制圣三角。 “我一直对附近的穷人很好,年成不好的时候我给他们粮食,干旱的时候借钱给他们去买牲口运水。所以本地人在内战后一直没有伤害我……”她的声音本来是低沉的,骤然转为尖刻,“可是……他们竟然杀了我的儿子!说什么那是博特老爷的亲戚后人,长大后会为领主报仇……真神在上,我那两个孩子才不过七岁和五岁!” 她跌坐在两个坟地之间,两支枯木般的手臂分别伸向两个土丘,象是要将逝去的孩子紧紧地拥在怀中,空洞的眼眶中已经流不出任何一滴泪水。 “那一天是九月七日,我父亲死后的第六天,博特伯爵大人遇难的第四天。我怎么也不能相信,我的孩子竟然会被人吊死在自己家花园里的树上!” “那些人拼命地拦着我,不让我靠近……我看见孩子们挣扎,听到他们哭叫……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看着他们慢慢地、慢慢地静下来……我知道,我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那些杀人犯们走了以后,我想砍下那棵树,可是那棵树太大了,我砍不动……”法兰希尔直钩钩地盯着院子中央的一棵树,“我只能用餐刀削下几条树枝,做了这两个圣三角,然后我一个人亲手将我的孩子们埋进去……” “他们拿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和大部分食物,只留下一点发霉的面包……我想自杀,但是《梦喻》上说真神不允许虔诚坚贞的信徒自杀,所以我靠着那些面包活了下来。下人和侍女们都躲回自己的家了,整座宅子只剩下我一个人……” “前两天,有个善良的侍女趁着夜晚悄悄跑回来,告诉我最后一个不幸的消息……我的丈夫豪斯曼·博特……为了守护卡力塔·玛尔斯伯爵,九月二十六日战死在哈鲁姆森林附近,而玛尔斯伯爵也随后自杀了……” 法兰希尔发出夜枭般的咯咯怪笑:“这就是斯沃陛下带给我的全部幸福……我失去了父亲,丈夫的兄长、两个儿子和我的丈夫……我所有的亲人,我的一切……而你却说不再让我承担任何哀痛?我还有什么可以哀痛的呢?” 她披头散发地站起来,指着大门的方向,看也不看面前的三个男子,冷淡地说道:“现在,你们给我滚出这座宅子!” 面包很快就吃完了,百兰斯送食物进去,却被法兰希尔轰出门来,将东西从楼上扔出窗台,换别的佣兵去,结果还是一样。法兰希尔整个白天都躲在卧室里折纸花,晚上就披头散发地捧着它们到孩子的坟前焚化,然后象幽灵一样地在宅子里游荡,不时传来大哭或者大笑……第四天,一名佣兵小心翼翼地推开卧室的门,发现她蜷缩在窗台上,身子已经僵硬,眼睛还凝望着楼下的土丘…… 知道这个消息后,百兰斯脸色苍白地扑进她的卧室,轻轻地捧起那具干尸,迟钝地走下楼,将她埋葬在她的两个孩子之间的空地上。杉尼和尼克担心他会出事,轮班看守着他。结果,他还是趁装睡的时候,偷偷地吞下早已准备好的毒药。第二天一早,杉尼他们才发现他们百兰斯已经带着安详和满足的表情死去,手中还紧紧攥着一封信。 ######### 我亲爱的朋友杉尼·佛克斯、尼克·冯·巴姆尔、基里扬诺夫·德·加里波第、伊格列·哈迪伦以及各位佣兵伙伴们: 如果你们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请不要为我悲哀,从我决定支持罗兹先生,尽我一切力量去推翻门阀豪商们在我祖国的罪恶统治时,我就已经隐约猜到过悲惨的结局,并且做好了付出任何代价的觉悟。 我已经正视了我个人的不幸,这个不幸是由于门第间不公正的传统观念而造成的,与亲手带来了我的不幸的维尔泰斯伯爵和豪斯曼·博特先生等人并没有太多关系。我不憎恨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但是我憎恨造成我的不幸的这种观念,为了将它彻底摧毁,即使我最终会引火烧身也心甘情愿。 当我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们所奋斗的事业已经接近成功,相信斯沃陛下很快就能回到赫尔墨成为国王,我希望他能够给盖亚带来崭新的气象,将一切旧时代的不公正秩序全部打破……然而,也许我即将失去支持我战斗和生活下去的勇气来源,如果这个不幸的事实真的发生,我将毫不犹豫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已经在不幸和绝望之间挣扎太久,我很累,一旦失去了支撑我的力量,我希望我能平静地倒下……我想,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最后的解脱。 我唯一遗憾的是,我恐怕会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倒下,看不见斯沃殿下给我的祖国所带来第一线曙光了…… 我亲爱的朋友们,能够在这场战争中结识勇敢而又富于智谋和力量的各位,实在是我最高兴的事。即使我长眠九泉之下,我也将铭记各位艾尔帕西亚佣兵们为我们的事业,为盖亚的人民所付出的一切。我为我能成为各位的伙伴而感到深深的自豪。 战争即将结束,我却不得不离开各位而去,所以我们之间的契约正式结束。 衷心祝福各位 幸福、快乐地一生一世! 各位的忠实仆人:百兰斯·伯恩斯坦 盖亚历三二七年九月二十八日 又及:特蕾西亚·菲吉拉斯小姐在赫尔墨我的住所附近一家“紫水晶”旅馆里等候各位 再及:请将我的遗体火化后交给罗兹商会总会的任一名成员,只需告示他我的身份既可 ※※※※※ “战争结束了,契约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杉尼喃喃地说,屋子里另三位艾尔帕西亚佣兵在读信之后喝得醉醺醺地躺在地板上,他似乎听见有人轻轻地哽淹抽泣。他想看看是谁,却无奈地发现自己的眼眶已经一片模糊。 ; 尾声 艾德里安·罗兹的委托 带着百兰斯的骨灰,佣兵团缓缓北上。十月里的一天,他们终于第二次到达赫尔墨。 由于列文·玛特勋爵率领麾下五千名王国近卫骑士团的奋战,沙思路亚军尚未对王都形成正式包围,在两军对垒的阵地附近形成了僵持不下的战局。 随着军旗上由金·斯沃王子亲子设计的盖亚国徽“蓝底金色执剑狮鹫”取代了沙思路亚领主潘·达克家族的“红蓝底白四叶草”家纹,沙思路亚军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南方王国军”。这支大军的数量高达几万(由于各种原因,如发展过快,每天都有新的贵族私兵和王家卫队残兵投诚效忠,导致前后两天之间的数量相距甚远等等,甚至无法统计具体其兵力),仍旧是以沙思路亚人为主力和亲卫,与它对峙的是几场剧战之后编制已经不足五千的王国近卫骑士团,他们打着团长玛特勋爵家族的“黑色羽蛇”家纹的军旗,作为最后的“北方王国军”,拼死抵抗着敌人向王都前进的势头。 杉尼带着自己的伙伴,远远地绕过两军的正面战场,此时只有为数三千的正规军扼守着拥有二十万居民的王都,在惶惶不安的气氛中,实际防务已经形同虚设。佣兵们很容易就混进城里,在富庶豪门纷纷居家迁移避祸的人潮中,谁也没有余暇去注意逆向而行的这支小型车队。 不幸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老宰相柯里亚斯公爵在日复一日的糜烂局势中一病不起,最终在长期忧虑和失望交替折磨下含恨而终;接替他掌管了王都实权的是代理军政大臣德拉比·坎德培伯爵,在他的命令下,原先面对着数倍敌人一步也不曾退却的列文·玛特勋爵不得不率领王国近卫骑士团退守到王都以南五里的城郊以“协助城防”;随之,南方王国军顺势挺进到城下,几乎可以在城墙上看到那延绵数里的军营…… 将伙伴们安置在仍旧勉强营业的一家小旅馆里以后,杉尼和尼克带着盛放百兰斯骨灰的陶壶,悄悄地来到罗兹商会的总会,此地已经是半歇业的冷清状态,他俩将陶壶和一张纸条慎重地交给一位办事经理,随后匆匆告辞离开。一分钟以后,办事经理纳闷地将这两件东西交给正在书房里沉思的艾德里安·罗兹,后者打开纸条,只扫了几眼,立即对身边的贴身护卫说了几句话,那个护卫迅速起身出门,尾随着尚未在街角消失的杉尼和尼克的背影而去。 在一家偏僻的酒馆门前,杉尼和尼克同时停下脚步,他们都想喝几杯,于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此时大约是下午三点钟,酒馆里没有别的客人,他们拣了最靠里厢的位置,要了两瓶勒度酒,也不点其他小吃,你一杯我一杯地开始猛灌,几口酒下肚,话便慢慢多了。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你呢?” “我打算不再做佣兵了,到萨阿兰德住一阵,然后回故乡卡莱那去办点事。”杉尼凝望着窗外的稀疏的行人,上一次来到这座城市时,它还繁华热闹得令人心悸,此刻却有些衰沉低弥的模样,无论是支持克拉文王子的柯里亚斯公爵一党,还是斯沃王子和他的追随者们,大概谁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景象吧? 一位中年战士走进酒馆,在附近的桌子上坐下,杉尼和尼克并没有在意,仍旧自顾自地喝着闷酒。 尼克举起酒杯一仰而尽。 “我也不打算再做佣兵了,等回艾尔帕西亚以后,我想会从那里消失很长一段时间。”他放下杯子说道,“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在自由都市出现了,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一声不屑的冷哼从邻桌响起,杉尼和尼克不悦地瞧着那个挑衅的人。他穿着普通但很得体的战士套装,胸口绣一朵红色的玫瑰,腰挂弯刀,这把刀显然不同于杉尼的血月,而是符合职业公会武器形制标准的战士配备。 “艾尔帕西亚人就是这样的家伙吗?”那个人镇定地说,连看都不看他们,“惹了一大堆麻烦后就抽身而退,只留下别人来承担后果。我原先以为佣兵至少还有一些武人的荣誉感和责任心,看来是我错了。” 尼克抽出银剑,却被杉尼拉住臂膀。于是狠狠地说:“我们不知道您是谁,但似乎您对我们并不陌生?无论如何,如果您要挑刺,恐怕是找错了对象吧。我也愿意让您为您的无礼而付出适当的代价,作为我们有幸与您相逢的这次会面的一点小小纪念。” “我想我没有找错对象。杉尼·佛克斯,下位见习骑士,擅长使用一把特制的弯刀;尼克·巴姆尔,上位魔法剑士,武器是这把两手半长的银剑;”那个人随口说道,“还有两位怎么没来?中位见习弓箭手加里波第·基里扬诺夫和下位见习骑士伊格列·哈迪伦,他两位哪儿去了?” 杉尼惊异不定地凝视这位战士,猜不透对方的来头。 “您还知道些什么?” 战士微笑了。 “我还知道一次边境上的小规模冲突;木材加工厂的大火和维纳希斯男爵被绑架;有一只箭射进亚倍尔男爵的右眼;另一把骑枪则深深插入哈瓦特准爵的心口;贝连士爵被人从自己的城堡里赶出来;卡恩男爵在自己的卧室门口自杀;有人解决了肆虐科尼亚镇的堕落佣兵;最后,我还知道有六个人参与了沙思路亚解围之战,其中有两个人倒在了战场上……” 那个男子终于转过头来,眼中露出狡狯而带着一点点悲伤的色彩:“只有这些,以后的发展我就一点也不知道了。” “您究竟是谁?”看着对方将自己的秘密一一道破,杉尼觉得自己竟然有无所遁形的惊惶。 “您不用担心,我们并不是敌人。”这是一位仪态优雅,蓄着漂亮髭须的三十多岁的男性战士,他爽朗地笑着,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让您两位受惊,实在很过意不去。其实我们是没有见过面的盟友,我叫鲁德维格·霍夫斯塔特,也许你们听说过一个外号是‘玫瑰战士’的家伙,那便是我了。我是罗兹商会的护卫长,百兰斯·伯恩斯坦先生每次向艾德里安·罗兹先生汇报工作进展时,我基本上都在场。” 尼克悻悻地将银剑收回鞘中,对方是享誉盖亚国内已久的武人之一,拥有第三等级职业的战士鲁德维格,而他的风liu倜傥似乎比他的格斗技更为高明。在内战之前,很多人(包括斯沃王子的侍从女官)都说:“在盖亚国内,象第一王子殿下一样追求华丽的品位而又具备一定实力的,恐怕就只有‘玫瑰战士’一个人而已。” 杉尼和尼克长出了一口气,显然,由于鲁德维格在罗兹商会的特殊地位,对他们如此了解是毫不足奇的。 “我知道您,只是我一直弄不明白,以您的实力和性格,怎么会甘心屈身于罗兹先生的商会里区区一个护卫长?”尼克悻悻地说,“盖亚具备第三等级以上职业者并不多见,您完全可以获得更高的荣耀和地位,无论是投身于军队,还是在职业公会里供职。” 鲁德维格对这个问题笑而不答,他走到杉尼和尼克之间的位置坐下。 “现在,请您两位告诉我,九月一日沙思路亚城解围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百兰斯之死让罗兹先生和我非常遗憾痛惜,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人才,我们从没想过会在这个时候失去他。” 杉尼和尼克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 “我们只知道,从沙思路亚解围后,百兰斯曾经回到赫尔墨,随后,你们也来了。然后,他跟你们前往盖亚南方,并没有向罗兹先生做任何说明,只是请了一段时间的假……”鲁德维格压低声音提示道。 一声长叹,杉尼简略地叙述了百兰斯在博特伯爵领的经历,随即,三个人都沉寂了很久,气氛一点一点地压抑下来。 “原来如此,”鲁德维格喃喃地说道,“怎么会这样呢?我们真是一点也没有想到,假如稍微能看出丝毫预兆,我绝对不会让他离开王都半步,那怕将他捆起来或者关进仓库里也行啊……” 杉尼摇摇头说:“不,没用的,即使您真的这样做了,只要他一知道法兰希尔·维尔泰斯女士的死讯,他一定会自杀的。他已经打定了这个主意,没有人能挽回,我们已经尽量设法阻止,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并没有责怪您两位的意思,既然百兰斯托付您和您的伙伴将他的骨灰送回来,就说明他至死仍旧信任各位,并且将各位当作是真正的朋友,我当然更没有立场来指责……”鲁德维格的眼中竟然也凝聚着朦胧的泪花,“毕竟,他小我几岁,我们是一起在商会里长大的……” “好了,您知道了发生的一切,现在,我们希望告辞了,还有很多伙伴在旅馆里等侯我们呢。”尼克似乎无法继续再呆下去,每一分钟都令他心情沉重,连美酒喝进嘴里也象是化出一片苦涩酸楚的滋味。 鲁德维格按住了他的肩膀。 “等一等,还有最后一件委托,罗兹先生希望你们能够接下。” 杉尼和尼克不约而同地拒绝。 “不,我们打算马上离开盖亚,回艾尔帕西亚去。” 鲁德维格皱着眉表示反对:“可是,你们的合约的另一方是罗兹商会,并不是百兰斯·伯恩斯坦个人。战争虽然已经走到尽头,却还没有结束,你们怎么能说走就走,在这个时候离开盖亚?” 尼克辩驳道:“与我们订立合约的是百兰斯,在经手人已经死亡的情况下,按照地下公会的规则,合约已经失去约束的力量。我们是自由的,当然有权利选择以后的道路。” 他的话无懈可击,但鲁德维格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罗兹先生决定付给你们高昂的酬谢,具体的金额我们可以商量。” 杉尼毅然站起身来,“这不是钱的问题,我必须尊重伙伴们的自由意愿,他们想离开,就是这样。我只能说非常遗憾,尊敬的鲁德维格·霍夫斯塔特先生。” “当然不是钱的问题,你们从这场战争中已经赚得够多了。只要不是傻子,谁都想腰缠万贯地从战争里撤退,溜回安全的地方好好享受吧?”鲁德维格狠狠地讽刺道,“佣兵真的都是这样的人吗?” 尼克和杉尼同时回过头来,脸上先后露出愤怒的表情。 “我警告您,虽然您的格斗技巧很可能在我之上,但是并不意味着您就有权力侮辱我们!您这句话我忍下了,但是,如果您再出言不逊,我会尽量让您为此付出代价!”尼克第二次将银剑抽出剑鞘。 由于是非常时期,酒吧的老板和伙计虽然看着这三个人吵吵谈谈,却心不在焉地发着楞,只有一个伙计壮着胆子丢下一句:“如果要打架请出去打。” 杉尼第二次拦住尼克,但是他的血也一下子涌到脸上来,整个人充满了杀气,他提醒道:“确实,我们从罗兹商会付出的佣金和我们所得到的战利品中获得了大量收益,您更当然清楚,我们在佛尔达的时的十五人,现在已经损失了过半,这是我们的伙伴用生命换来的酬劳!” 他和尼克并肩膀向门口走去,心里厌透了鲁德维格的巧言令色,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鲁德维克追着他们来到酒吧门口的大街上,大声地冲他们说道:“难道你们就忍心看百兰斯的血白流吗?即使只是为了他的坚持也好,他将你们当成朋友,而你们却只认为他不过是一份合约的经手人而已吗?” 最后的一句话打动了他们,两人停下脚步,默默地沉吟了一阵,小声地讨论几句,转身向鲁德维克走回来。 “你要我们做什么?” 鲁德维克欣慰地点点头:“我们先去见见罗兹先生吧。” 面前的男子年纪看起来约莫在四十岁左右,有着深邃的目光和坚毅的颧骨,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不屈的神采。 坐在他边上的是一位穿着深色法师长袍的青年,健硕的体格让他看起来并不象是从事魔法职业的人物,与身材相反,他的表情显得内向而安稳,这一点倒是很符合他的打扮。 “让我来为大家介绍一下,”艾德里安省略了一切客套,直入正题,“这位是斯沃陛下的挚友,鲁安尼亚的元素魔法师斯库里·亚古。他潜入赫尔墨是为了执行一个秘密任务,这个任务和目前盖亚的局势密切相关。” 他在以往的一系列幕后手腕令杉尼他们印象深刻,杉尼和尼克对视一眼,前者坚定地说道:“我们是佣兵,所以我们不想卷入任何有关政治阴谋的活动,宁可与强大的敌人面对面地战斗。” 斯库里默默地点头,表示认可对方的意见。他今年还不到二十三岁,是金·斯沃王子同龄的密友,也是王子在鲁安尼亚魔法学院进修时的同学。以他这样的年纪便成为人类世界里仅有的一百三十位出头的元素魔法师队伍中的一员,从而被世人所尊敬地称呼为“阁下”,按理说是很值得当事人骄傲自豪的资本,不过斯库里却象是这一切与他自己无关似的,甚至脸上还带着一点羞涩的表情。 “现在的局势很棘手。”斯库里的话和他的人一样,充满坦率诚实的味道,“虽然支持斯沃殿下(他习惯了这个称呼,似乎也没有打算立即就对尚未正式成为国王的斯沃王子改口称呼‘陛下’)的军队比支持克拉文殿下(同样的,他从未将逆贼或者僭王这种头衔赠送给那个可怜的具有王族嫡系血统的十一岁男孩)军队在数量对比上大大占优,可是我们却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难。” 杉尼和尼克茫然地打量着他,混不解为什么这样奇怪的话会出现在这个深受斯沃王子信赖的青年魔法师身上。 “从沙思路亚被围困,到反攻赫尔墨,斯沃王子的形势应该是一片大好才对啊!”尼克忍不住插口道。 “在局外人看来,当然是如此吧……”斯库里苦笑了一下,继续说下去,“一天天接近王都,也更一天天远离沙思路亚,加上部队数量上的迅速增加,补给变得非常艰难,很快就会面临接济不上的情况;新加入的王家卫队残部和那些本持观望姿态的墙头草贵族们根本就不可靠,只要局势一有变化,很可能又会转投到对方的阵营中;作为主力的沙思路亚人虽然骁勇忠诚,但是他们已经战斗得太久了,整整半年没有放下手中的武器,脱下沉重的甲胄,疲倦和懈怠侵袭着他们。而且,原先他们是为了守护自己的故乡而战,而现在则已经远远离开了沙思路亚,思乡的情绪正在军中蔓延……” “王国近卫骑士团与以前的讨伐军完全不同,无论是亨利克·罗贝尔男爵、还是萨顿·巴兰格子爵、或者是卡力塔·玛尔斯伯爵,他们指挥的都是并不齐心的部队,前两者的失败都是因为王都里柯里亚斯公爵和修内斯侯爵两个派系的内耗,卡力塔·玛尔斯伯爵则缺乏令王家卫队效死的资历。列文·玛特勋爵在军事方面的才具绝对不会比这三个人中任何一位逊色,他是盖亚国内最优秀的将领之一,而他所指挥的更是绝对忠实于国王的王国近卫骑士团,在这支部队里,玛特勋爵的威望也仅仅次于国王,甚至超过了宰相和军政大臣的影响。只要被他抓住任何一点机会获得胜利,形势都有可能在眨眼间逆转。” 杉尼和尼克默默地听着,斯库里所说的一切都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艾德里安·罗兹则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显然早已对情况了然于胸,他补充道:“我们这些支持斯沃陛下的平民商人几乎都已经将所有的家产都投入这场战争里,继续拖延下去,肯定无法负担庞大的开支……而赫尔墨不仅有财势远远超过我们的大量贵族豪商,还有整个国库的资金作为后盾……” “即使单纯从军力对比来看,实际上我们也不占任何优势。”仍旧是坦率的姿态,斯库里继续说道,“王国近卫骑士团可以与王家卫队两个甚至是三个军团相抗衡而不至败落,我们却只有一群乌合之众……即使是作为主力的沙思路亚军,其中也仅有两千人是正规军,其余五千人则是在战争爆发前才从普通市民里招募的临时部队,而我们所面对的则是相当于正规军一万至一万五千人战力的王国近卫骑士团。” 杉尼和尼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一切都是他们这些游离在主战场之外的艾尔帕西亚人所没有想过的问题,单纯看表面的形势,他们和普通人一样认为斯沃方的胜利已经是唾手可得,进入王都继承王位也是易如反掌。 “当然,只要王国近卫骑士团不再成为前进道路上的障碍,就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斯沃殿下的存在了。”斯库里眼睛闪着光,提起王子,他就会露出一种不知是喜悦还是生气的神色,“那个异想天开的傻瓜居然想亲自去说服列文·玛特勋爵投降……抱歉,我说的是什么?哦,不,我说错了,是斯沃殿下希望能够王家卫队自动放下武器,这就是我来赫尔墨的秘密任务。” “列文·玛特勋爵在城外的军营里啊……”杉尼茫然地说道,他一点都不明白。 罗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柯里亚斯公爵病逝,王国军政大权由坎德培伯爵接掌,为了控制列文·玛特勋爵,坎德培伯爵已经将他的全家监禁起来。”斯库里简略地说,“也许,这是个好机会。” 列文·玛特勋爵的妻子和十一岁的儿子被关押在赫尔墨的国家监狱里。这是专门用来囚禁叛国贼、杀人犯和不法商人的地方,由一百多名狱卒严密的看守着,坎德培伯爵仍旧担心出问题,于是从王都仅剩的三千正规军中抽调了觉得最可靠的两个连队近五百士兵驻守在周围,将监狱附近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只要有这两张鬼牌在手上,坎德培伯爵便不担心阵前的玛特勋爵能玩出花样来,所以他不敢对这件事掉以轻心,他手中现有的防御力量本来就捉襟见肘,为了这件事竟然不惜投入其中的六分之一,王家监狱的警备甚至超过了高级贵族和国家大臣的居所而仅次于王宫。 就这样,在前线为国率军为国作战的玛特勋爵的亲人,竟然被他所守护的赫尔墨层层包围地监禁着。无论对于玛特本人来说,还是对整个盖亚而言,这都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然而,要改变这个情况,恐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要配合元素魔法师斯库里·亚古阁下,从六百多人的防御中救出两位被层层包围着的妇女和孩子”杉尼嘎声说道,“我们和罗兹商会的的契约已经结束,所以这一次的任务只要求志愿者参加,任何人都可以选择退出,这就是我要说的话。” 出乎意料的是,一向从不主动表态的特蕾西亚在听到元素魔法师的名字时猛然抬起头来:“我志愿加入。” “你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正式行动,而且在格斗方面没有优势……”杉尼纳闷地嘟囔,“这一次还是和以前一样做我们的接应吧?” 特蕾西亚倔强地摇摇头,“这一次的行动是救人,而不是杀人,所以我志愿加入,以报答各位在边境上给我的帮助,以及长期的照顾。至于职业,亚古阁下不也是魔法师吗?” 杉尼无话可说,只好点点头。 “既然美丽的特蕾西亚小姐都主动参加,英俊的我又怎能落后呢?”不用想也可以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加里波第掠掠额前的头发,故做潇洒地一甩头,“请大声地赞美我的英勇和高尚吧,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弓箭手,我又怎能坐视弱女子和小孩遭受折磨?” 伊格列用眼角扫扫另一位佣兵,在取得一致的暗示下,他开口说道:“头,您去哪我们就去哪,在佣兵团正式解散以前,我们跟着您一致行动。我们信任您和尼克先生的决定。” 剩下的扈从纷纷表示志愿加入,有一两个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同意了。 杉尼欣慰地微笑着:“那么,两个小时以后行动吧。” 过了十分钟,杉尼走上旅馆的天台。如他所料,特蕾西亚正坐在月光下冥想,听见他的脚步声后慢慢地睁开了两眼。 “您有什么事吗?”特蕾西亚浅浅地笑着,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杉尼不安地怔忪了一会,也许自己是冒昧了些,为什么按奈不下好奇跑来追问一个自己不该知道的答案呢? 沉默了好一会,他才开口道:“我记得您说过,您来盖亚是因为私事,从您今天的表情看来,我有一个大胆的揣测——那件事和亚古阁下有关,是吗?” 特蕾西亚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您为什么想知道呢?我觉得您一贯的表现上看,并不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呀?” 杉尼又沉默了好一阵,他在那双清澈的眼睛下略微觉得有些慌乱。“我无法回答您这个问题,如果我的行为让您觉得不快,我收回刚才的话,并且请您允许我告退。” 一阵悦耳的笑声洒遍天台,特蕾西亚终于露出促狭的表情,她结束了善意的捉弄。 “别忙着走呀,我又没说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答案。”她的表情严肃了些,“其实,我来盖亚的原因并不是一般的私事。我有一位朋友,她的身份非常特殊,我不方便告诉任何人。她所认识的一位鲁安尼亚魔法师,无端端被盖亚内战所卷入,她有些为他担心,但是她又无法离开鲁安尼亚,哪怕是一秒钟都不可以,甚至她不能向其他人公开提起这件事。她在私下里无意中向我透露了一些,我想帮助她,这就是我来盖亚的原因。” 特蕾西亚可爱地竖起一支手指凑近唇边,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您再不要问我任何问题,即使您问,我也不会做出其他回答。我所能说的只有这么多,至于其他的事,您尽管猜测好了,只要别问我就行。也许有一天,您能知道正确的答案,也许这会是永远的秘密,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不管怎样,我的答复可令您满意?” 杉尼困惑地抓抓头皮,烦乱地换了一个姿势站着。 “说实话,您令我更糊涂了……” “也许是的,那么,就请您忘掉这件事吧……”特蕾西亚可爱地眨眨眼睛提醒他,“无论如何,我们今天晚上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直到一年多以后,盖亚历三二九年的圣母之日,也就是象征着这一年春耕开始的二月四日,已经晋升大魔法师的斯库里·亚古阁下与鲁安尼亚女王玛丽艾尔陛下之间的喜讯传来时,杉尼·佛克斯蓦然想起特蕾西亚此刻那些隐讳之极的话,这才隐约地猜到了答案。他当时正率领着麾下的风骑兵军团驻扎在鲁安尼亚北部的要塞里,负责监视附近贵族。他一边遥想着那几位他曾经亲身接触过的传奇英雄在盛大的王家婚礼上会有怎样的表情,而这时的荷里尼斯又将会以怎样的热闹和喜庆来迎接这场罕见的婚礼,一边大口大口地喝着当地盛产的号称“拉尔夫大陆第一”的极品勒度酒,忍不住一阵阵的笑意,于是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有一种魔法,可以在两个特定地点之间形成一条超越空间的通道,当你从这个入口进去的同时,也会从另外一个入口里出来,这种魔法通道只能供施法者以外的其他人使用。”斯库里并不擅长讲授魔法,而他的听众显然也基本上对这个领域一无所知(除了尼克和特蕾西亚以外),于是他只能这样解释,“入口之间的距离视施法者自身的魔法能力而定,以我而言,只能勉强地维持从监狱通向城外的魔法通道,不过,希格蒙德先生率领着沙思路亚轻骑兵将在城外约定的地点等候,至于各位,只要那两位人质成功进入通道,便可以和我一起撤退了。” 夜幕深垂,行动开始了。斯库里由于要维持魔法通道入口的存在,故而不能分心施展其他魔法,突破封锁线的任务便由杉尼的佣兵团负责。他们在盔甲外蒙上黑色的斗篷,在夜色中看起来就象幽灵一样。 罗兹商会事先重金收买了一个狱卒,他带领他们来到防御最薄弱的侧门附近。借助地形的掩蔽,特蕾西亚找了一块上风的位置,悄悄释放了一个催眠魔法,带有特殊作用的空气迅速地凝聚,随风飘向侧门外的三十余名士兵的位置,顷刻之间,士兵们东倒西歪地躺下,不一会便酣声如雷。 杉尼和尼克心悦诚服地竖起大姆指,其他人也全露出惊异的表情,连斯库里也不禁微微颌首以示嘉许。 他们悄悄地越过沉睡的岗哨,狱卒掏出钥匙将侧门打开,熟练地带领他们绕过一个又一个的警卫,只有在遇到一两处必经之路时,才由杉尼或者尼克从警卫的背后摸近,用巨大的钝器将他们无声地敲晕。 队伍安静而又迅速地向目标接近,就在只距离十五丈时,监狱外的游动哨看见晕倒的士兵,凄厉的警号声刺破了长夜。不久,被打晕的警卫也被发现了,一队队武装士兵和狱卒冲出来,伊格列率领着扈从在后抵挡,加里波第和特蕾西亚从旁掩护,紫桦木长弓接连不断地射出致命的箭矢,魔法制造的迷雾、闪电和火球也有效地遏制着对方的脚步,勉强接近到队伍十丈以内的敌人则被二十多张弩无情地射倒。另一边,杉尼和尼克以及另外十个扈从则掩护着斯库里和那个狱卒全速向关押着列文·玛特勋爵家人的牢房跑去。 杉尼的血月和尼克的银剑制造了合计不下于二十个的亡魂。“行动一定要成功,才有可能以最少流血换来战争的结束!”那位腼腆内向的元素魔法师在战斗之前对他们再三叮咛,以斯库里的温和性格和全局视角说出这句话,足以令他们完全放开手脚。 在斯库里布下魔法通道第二个入口的同时,狱卒打开沉重的牢门,一位年近四十的贵族女性忽然看见一群武装人员闯进屋内,吓得紧紧地搂住了她十一岁的儿子,连话都不会说了,只是不住地战栗发抖。 “我们奉命前来搭救您母子二人,请相信我们。”杉尼尽量和颜悦色地说,“没有时间多作解释,请您从这个通道入口进去,不久后您就会和玛特勋爵团聚。” 勋爵夫人犹豫着拿不定主意,她无法贸然地相信这些忽然出现在眼前的陌生人。还是小玛特从母亲的怀里勇敢地探出头来问道:“你们是骑士团的叔叔吗?” 他从小就在战士公会里接受系统严格的训练和学习,所以无论是体格还是胆量都远比同龄的孩子们出色。杉尼想起和海穆的恩怨,叹息一声说道:“我们认识骑士团的几位成员,但我们不是骑士团的人。” 小玛特发出一声欢呼,“你们一定是好人,因为你们人多,早就可以将我和妈妈抓进那个通道里!” 杉尼和尼克不禁暗暗为这个孩子敏锐的洞察力而震惊。小玛特努力安抚着母亲,转头询问正在施法的斯库里:“魔法师先生,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吗?” 斯库里微笑着回答:“出去以后我们再慢慢聊吧,你可以叫我斯库里。” 这几句对话安抚了勋爵夫人的恐惧,她壮起胆子,在小玛特的搀扶下走进通道的入口。斯库里长出一口,两手一挥,念出几句咒语,通道入口消失在一阵薄雾里,他擦擦额上的汗珠。 “现在,问题就是我们如何离开这里了。” 撤退的过程并不复杂,斯库里的魔法熟练程度远远超过了特蕾西亚,同样的魔法在他的手中施展出来,威力何止增加了十倍?在盖亚境内屈指可数的元素魔法师只用一道陨石魔法便将士兵和狱卒们吓得四散逃窜,这是只有在户外才能使用的强大法术,特蕾西亚和尼克都没有学过,只见大片大片带着火焰的陨石忽然从天而降,狠狠地落向敌群里。 “真神在上!”佣兵们吓得吐出了舌头,飞快地从溃逃敌人的缝隙间穿过,一阵风似地离开了国家监狱。 五十丈外的小巷角里,二十辆马车整齐地停在路边。十九辆车头朝北,只有第一辆马车相反,车旁站着一位熟悉的中年战士,他穿着绣一朵红玫瑰的战士套装,腰挂弯刀,正是罗兹商会的护卫长,“玫瑰战士”鲁德维格·霍夫斯塔特。 “亚古阁下的安全就交给我吧,我会护送他出城。”鲁德维格自信地拍了拍腰间的弯刀,“盖亚国内,能够拦下我的人并不多,何况除了我以外,还有亚古阁下——这可是两位第三职业者联手的罕见阵容哦!” 杉尼点点头,斯库里箭步跨上马车,回首对他们微笑着说:“但愿我们再见面的那一天,战争已经结束了。能够与各位的相识,我很高兴。” 佣兵们分头跃上各自的马车,鲁德维克挥挥手:“再见了,杉尼的佣兵团,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罗兹先生要我转达他对各位的深深谢意。” 他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马车向南驶去。他转过头,脸上的表情变得真诚了许多,“另外,我相信百兰斯也会为各位的行动而感到自豪!” 尼克清点一遍人手,居然无一人阵亡,仅有几位扈从受了点轻伤。 “再见了,赫尔墨!”伊格列大声地喊了一句,“这一次,战争真的应该结束了吧?” 路过瑞格尔市的时候,佣兵们和扈从到酒馆里喝了个够,几乎所有人都喝醉了,有几位还忍不住偷偷擦了擦眼泪。第二天,他们在旅馆门口分手告别,杉尼给他们每人一个装着二十枚金币的小皮口袋。 “你们可以用这笔钱回到贝连去过几年好日子,也可以不回去。不管怎样,你们已经知道了什么是战斗和应该如何去战斗,我想,盖亚新国王的军队会向你们敞开大门的。”年轻的教官伊格列这样对他的部下告别,“我想我们也许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就让我们在这里互道平安吧!祝各位一路顺风!” 马车都留给扈从们结伴回家之用,只剩下五位佣兵和特蕾西亚骑马北归。 到了佛尔达,已经基本伤痊的另三位佣兵正在那家最初见面的飞翔酒馆里等候着他们,老板还是那位可爱的汉姆·斯凯。至于另外五位佣兵已经永远地倒在盖亚的大地上,还有百兰斯·伯恩斯坦,当初在镇外河边参加第一次会议的那些成员里,只有这九个人从这场并不算长的战争中活了下来。他们带着大量的食物和酒,到那条无名小河边以佣兵的方式进行了最后的祭奠和告别。 “现在,我们回家。”杉尼简单地说道。 眺望北方,鲁安尼亚已经在不远处,只要十天的路程便可以抵达艾尔帕西亚。 尼克吹响一声集合的口哨,佣兵们跨上战马,掉头向北而去。 ; 后记 盖亚帝国宫廷学者/盖亚帝国历史协会副会长/盖亚帝国考古俱乐部荣誉主席:席兰·约克 帝国历515年7月3日 离开盖亚后,杉尼·佛克斯的佣兵团没有就地解散,而是再次伪装成商队回到艾尔帕西 亚,唯一中途离去的是特蕾西亚·菲吉拉斯,她在到达荷里尼斯后便告辞了其他人,为她一项神秘任务的结果而向委托者(这个委托者我们不久便会知道)汇报。 这是杉尼等人最后一次见到尼克·巴姆尔,离开队伍以后,他继续在拉尔夫大陆各地流浪了数年,之后便销声匿迹,据说有人在北方的精灵森林和法兰群岛等地见过一位高大英俊的冒险者,他有一头银灰色短卷发和一把从不离身的银质长剑。传说中的此人外形上与尼克极其肖似,至于是不是他本人则无法证实,关于他在北方的经历,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另一位迷一般的人物基里扬诺夫·德·加里波第有大量的传说故事流传在拉尔夫各地,一般来说,经过整理以后得到历史学界普遍承认的加里波第年表里有关盖亚内战以后(即盖亚历三二七年)有长达两年之久的空白期,它是这样记载的—— ……326年7月,加里波第重新出现在艾尔帕西亚,宣布自己曾经达到圣山顶端(原年表注解:待考)。期后三年一直做为佣兵出现在各个战场,战绩与经历无法考证,但毕竟他活下来了(此处说法与《卡莱那子爵回忆录》相吻合)。329年9月,加里波第在一次猎艳行动中被人误认为是盖亚王子斯沃,并与真正的王子认识;329年10月,受盖亚王子斯沃委托与新展露头角的白翼佣兵团进行联络,并且加入。用加里波第本人的话说,“顺便加入白翼,以排遣生活的乏味。”,出任弓箭教习官。与维利姆·荷旺成为对头;334年1月,若瓦之役中表现突出,在入城式时首次公开宣布“无论是美女的心还是敌人的心脏,我都可以一箭命中”,后被罚禁闭三天(当然,阅读完本书的朋友可以知道,这句话显然在两年前的盖亚内战期间就已经成为他的口头禅了)…… 有一本比较权威的加里波第研究著作《加里波第生平考》(作者佚名)的序章中有这样的一段话:“接下来325~329年的四年时间,是加里波第活动的空白期,在任何历史记录上我们都找不到关于他的行踪记录(当然,随着《卡莱那子爵回忆录》的发现,这个说法已经被推翻)。艾尔帕西亚佣兵的雇佣记录散见于各个僭主政权国家的财务报表中,虽然时至今日十无存一,但关于加里波第的材料一点不见,可见这一时期即使加里波第参与了佣兵活动,也是很不活跃的。有一个有趣的事实需要指出,拉尔夫大陆各地关于乡村少女与流浪吟游诗人的恋爱故事,在这个时期数量有所增加。而加里波第在民间传说里,经常是以吟游诗人的形象出现。白翼佣兵团团长华史·缪伦曾经如此评价过加里波第:‘你当吟游诗人的素质,远比你当三流弓箭手要强。’加里波第并没有任何著作流传于世,所以缪伦的这段话非常令人费解。布鲁·斯凯男爵在《英雄传记》里做了如下解释:‘团长这么说,不是赞颂加里波第的文学水平,而是讽刺其弓箭技能而已。’他的这句话也未明确地证明加里波第在文艺方面的建树或者不足。” 伊格列·哈迪伦则与以上两位相反,他始终没有获得很大名望,在传说和众多文艺作品里也难得一见,不过在历史资料上倒是留下了颇为坚实的几笔。 杉尼的佣兵团解散以后,他大概仍旧干了较长一段时间的佣兵。再次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是在一年以后的鲁安尼亚战争期间。根据反复的推算和查证,笔者估计应该是在九月底以后至十月八日之间,此时的杉尼·佛克斯已经在希格蒙德·布隆姆菲尔德的推荐下以第二副团长的身份加入了盖亚帝国著名的“风骑兵军团”,他正受命前往第二故乡艾尔帕西亚(他此行是作为盖亚皇帝的秘使,或者不如说是作为希格蒙德·的秘使,携带大量金钱,前来招募雇佣兵团,以对鲁安尼亚北部领土实施骚扰牵制作战的),伊格列便正式抛弃了佣兵的独立身份,再次投入杉尼麾下,很快便成为风骑兵军团中一位负责情报侦察的百骑长。风骑兵军团副团长,杉尼·佛克斯的老搭档乔·邦德诺在《风骑兵军团卷宗》里有这样一段评价伊格列的话:“特点机敏,擅长潜匿追踪,冲动而富冒险精神,有个人英雄主义倾向,具备一定突击能力,但是欠缺战斗的持久性。” 以“风骑兵军团的黑胡子”闻名的便是第二副团长杉尼·佛克斯本人,这位游牧民族出身的将领在结束了佣兵生涯后很快便恢复了故乡卡莱那的传统——蓄一大把吓人络腮胡子。在不少的资料记载中,杉尼的千骑队也留下了“黑胡军”的别称。而伊格列·哈迪伦在私下场合则被称呼为“风骑兵军团的红胡子”,他在军团中的地位和声望可见一斑。 至于本文的主人公杉尼·佛克斯,将自己的佣兵团解散之后,他的回忆录上记载着他在艾尔帕西亚的龙族聚居地萨阿兰德继续呆了一阵,然后便回到自己故乡卡莱那,不可思异地格杀了肆虐该地的恶龙阿古都斯。接着,他回到艾尔帕西亚,第三次与希格蒙德相遇,从此以忠实的门徒和部下的双重身份开始长时间的追随,一直到希格蒙德在莫古里亚战死为止。他为后者引见了艾尔帕西亚的龙族长老西哈洛,根据长老的预言和忠告,为了抵御魔族的千年侵攻,此主从二人开始投身于盖亚帝国的统一事业。首先他们侦察了托利斯坦等地对斯沃陛下称帝一事的反应,其后杉尼奉希格蒙德之命对新兴的白翼佣兵团展开调查,当杉尼第二次来到赫尔墨向希格蒙德复命时,希格蒙德将他推荐给斯沃陛下(估计希格蒙德始终不知道杉尼与斯沃陛下在盖亚历三二七年九月一日的那次私下会面),并正式推荐他以第二副团长的身份加入风骑兵军团。 盖亚内战的故事结束了,而新的征途则在不远的前方等待他的到来,至于杉尼·佛克斯此后的传奇经历,且让各位与笔者一起拭目以待吧。 ; 卷尾语 关于奇幻小说 如果问奇幻小说是什么?也许很多人会回答不知道。不过,若是提起电影《指环王》、《哈里·波特和魔法石》或者是电脑游戏暗黑破坏神系列、《博德之门》系列、《魔法门》(包括《魔法门英雄无敌》)系列,相信大部分青年朋友都不会陌生吧?那么,如果您知道前两者是奇幻电影(而且都是由奇幻文学名著改编的电影)而后两者是奇幻游戏的话,您一定会对所谓的奇幻文学产生一个朦胧的认识——奇幻文学,就是讲叙一些剑与魔法的故事,这些故事中往往有一些作者创造的非地球生物种族,比如说,长着尖细耳朵的精灵;又矮又粗壮的矮人(有些作品中翻译做“侏儒”,但另一些作品中侏儒又是一类似但独立的种族);矮小但又能无声行动的半身人(有些作品中翻译成“霍比特人”);肮脏丑陋又愚蠢的地精(有些作品中翻译成“柯布林”和“哥布林”)……等等。 当然,还有龙,这种龙和我们东方传说中的龙王、神龙之流不尽相同,而是西方世界的神话里那种巨龙。 如果您明白了这些,那么您已经对奇幻领域有了相当的了解,恭喜您! 不过,就是这些吗? 不,不是的,并不完全是这样。 奇幻小说并不全然是在作者的脑海中凭空捏造出来的产物,确切的说,它是一种作者对世界观、人生观的的反思和折射。举例而言,奇幻小说中的精灵,一般隐喻着那些虽然有一定才能,却免不了被骄傲自大、轻视他人、以自我为中心等等思想阴暗面所左右的不合群的人;矮人则隐喻着坚韧不拔、善良淳朴,另一方面却又顽固己见不思变通的人;半身人隐喻着天性乐观、喜欢安逸的生活、讨厌任何一点动荡变化,并因此而将自己封闭在社会之外的人;至于地精,则狠狠地鞭挞了那些贪婪、愚蠢而又残酷的坏人们……所有的这一切,在客真实界里,在我们的周围,都能够找到作为映衬而存在的客观现象。 这就是奇幻小说的真谛。 奇幻小说是来源于真实世界而又超越了一般规律的文学艺术。它借助于一个个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将广大爱好者们带入一个又一个新奇有趣的奇幻世界,这个世界里的一切,我们看起来是那么地陌生而又那么地熟悉!于是乎,不由得我们不沉迷其间留连忘返……一本成功的奇幻小说,能够给读者打开一扇崭新的大门,从而带来无尽的遐想空间,这便是奇幻世界的独特魅力所在。 在另一方面,奇幻领域并没有绝对的规律,它不是自然科学,不存在a成立,则于之矛盾的b便不成立的说法。由于每位作者立场和观念有所区别,不同的奇幻小说的设定之间很可能存在着一些抵触与冲突,这是没有办法勉强的事。此外,由于语言和翻译方面的客观因素,也会导致一些认识理解上的分歧和出入。我们必须要认识到这些,才能够更好地接触与了解奇幻领域的作品。 那么,要怎样看待和评价某一部奇幻小说呢? 很简单,不需要过分严苛地追究这部小说是否吻合我们所知道的每一条客观规律,无论是魔法还是奇异的种族生物。也不要考虑它是否符合其他奇幻小说的设定和逻辑,只要让您觉得好看并且有一定的收获,这便足够了。 在国内,奇幻小说这几年才逐渐起步,尚未能称得上是走入正轨。然而,在欧美和日本等地区,奇幻文学(包括游戏和电影)已经走过了相当漫长的发展道路。随着这些作品逐渐传入国内,很快变形成了一些相对固定的读者群(包括游戏爱好者和影迷)。 在短短数千字的中,要一一论述它们,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于是,拙者只好蜻蜓点水地说几句浅尝辄止的看法了。 在国内影响力最大的西方奇幻作品,大概是《龙枪编年史》系列,或许这是因为该系列小说比较早翻译成中文,也比较早在国内问世的缘故吧。但是在国际上,却非《魔戒之主》(即电影《指环王》的原著)莫属。在现在流行的奇幻作品中,这是成书最早的一部,称得上是奇幻领域的开山之作。另外,《被遗忘的国度》这一系列小说(游戏)也具有相当的成就,比如说小说《黑暗精灵三部曲》和《冰风溪谷三部曲》以及游戏《博得之门》系列。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问世不久的《哈里·波特》系列小说和电影,由于其生动活泼的剧情和简单却又有趣的设定,非常适合快节奏的现代人的阅读口味,从而迅速风靡世界,短期内便取得非常大的成功。 至于日本奇幻作品,则走的是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风格道路。日式奇幻沿袭“勇者斗恶龙”的套路,与本国的动、漫画和游戏等相关行业紧密结合,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流派,我们所熟知的《罗德斯岛战记》系列便是其最成功的代表作之一。 关于网络团体创作网络的普及给国内的奇幻领域带来深远的影响,无论您身在何地,只要对奇幻感兴趣,都可以轻易地从互联网上迅速获得大量的相关资讯,而随着一个个中文奇幻站点的建立,大部分奇幻爱好者们短期内形成了相对开放而又稳定的团体,在这些团体中,大家可以就某一部奇幻作品展开充分的讨论交流,网络对国内奇幻文学的繁荣发展所带来的促进作用,可以说是翻天覆地的。 就拙者个人而言,网络使我邂逅了《生命》这部我最喜欢的国内原创奇幻小说。 《生命》是一部构思宏大、视点新奇的史诗性奇幻小说,并且以优秀的正传为核心,迅速凝聚了一批实力强大的作者,创作出大量外传作品,拙者和拙者的《血月三部曲》便是其中之一。 网络团体创作,具有前所未有的互动性和参与性,正传与外传之间、以至于众多外传彼此之间,有着丰富而千丝万缕的联系。就某一部作品而言,它是独立成章的一个故事,但在放眼全局的角度上,它们又是密切而统一的整体。《生命》创造了一个多姿多彩的拉尔夫大陆,包括正传作者非天工作室成员在内,大家都在这块大陆上共同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编织着属于自己也属于大家的故事,这样的创作方式是前所未见的,这个变革所带来的一切,身在局中的拙者也无法评价论述。只能举例说明一些故事之外的花絮。 非天工作室的成员便是《生命》的几位主角:金·斯沃、斯库里·亚古、希格蒙德·布隆姆菲尔德和艾德里安·罗兹,他们是一个在北京的创作团体,除了《生命》之外,尚有大量的文章作品在杂志和网络上问世,比如说《三国的真相》系列人物评论。 除此以外,《生命》和相关外传(包括拙者的《血月三部曲》)中登场的角色,有相当一部分是由真实人物所扮演。白翼兵团长华史·缪伦先生在无锡经营一家大型网吧、布鲁·斯凯男爵是一位河南的报社编辑、尼克·巴姆尔是一位湖南的电视工作者;此外,还有许多成员身在海外,比如说约克·兰斯特先生(在沙思路亚解围战中为希格蒙德和地下公会联络的小约克)和基里扬诺夫·加里波第先生都在新西兰留学……至于拙者本人,扮演的便是杉尼·佛克斯这一位游牧民族出身的雇佣兵。 我们的职业、口音也许全然不同,由于分处世界各地,也许彼此之间的外貌全然陌生,但我们有两个共同点,那就是年轻、并且对奇幻深深地入迷! 由于这些原因,在圈子里的众多朋友眼中,《生命》显得亲切熟悉,而在圈子外的朋友则会觉得故事里的世界真实、细微而又有趣吧?如果各位对这个故事感兴趣,甚至想亲身参与进来,不妨登陆生命网站,也许我们有机会能聊上几句呢! 生命网站的域名是http://sikuli。yeah。/(斯库里的发音),很好记吧? 关于《血月三部曲》 《艾尔帕西亚佣兵》是《血月三部曲》的第一部,主要内容基本上都是发生在盖亚历三二七年的盖亚内战期间的故事。从结构上说,这是一个相对独立成章的故事,讲叙的是艾尔帕西亚佣兵们在盖亚内战中的事迹。以后的内容大致上有这两部分:第二部《风骑兵将军》——杉尼·佛克斯在鲁安尼亚战争期间的故事;第三部《卡莱那子爵》——杉尼·佛克斯在盖亚帝国统一拉尔夫人类世界征途上最后一段经历。 起初,拙者起意写这个故事时,征询过希格蒙德先生的意见,“血月”这个名称便是他建议拙者采用的。 毋庸讳言,《血月》中传统奇幻的成分并不多,这与拙者的写作态度有很大的关系。拙者以为,所谓的奇幻,只是小说创作的手段和技巧,而并不是根本的目的。偏离了故事本身而去片面追求夸张而难以置信的神秘种族,或者是强大而不可思异的华丽魔法,这些行为不免点舍本逐末的嫌疑了……所以,如各位所见,《血月》基本上是一部奇幻风格并不突出,但力求做到情节和人物真实可信的小说。 当然,这只是拙者的个人看法而已。 另一方面,拙者创作《血月》的思路,是以“我”(即杉尼·佛克斯)的视角观察发生在拉尔夫大陆上的一切,小说真正描述的,并不是杉尼·佛克斯这个角色本身,而是盖亚帝国统一人类世界过程中涌现出来的形形色色的英雄和他们的事迹……由于这个特殊原因,《血月》中杉尼·佛克斯这个角色的形象并不会如一般小说的主角那样突出而鲜明,因为如这个人物本身一样,拙者我也不过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存在罢了。 最后,拙者要感谢生命各位成员的长期鼓励和支持,如果没有希格蒙德先生“你的文章我挺喜欢看”这句话,拙者大概永远也不会有勇气写出这部小说。除了他以外,还有网友废狗先生、基里扬诺夫·加里波第先生、维利姆·荷旺先生、布鲁·斯凯先生、弗郎兹·佩斯科特女士……等等朋友的意见反馈也给拙者带来相当大的帮助。另外,还要感谢台湾三诚堂的游世龙先生、天津出版社我所不认识的编辑朋友们、以及在联系出版过程中起到关键性作用的林良蔚先生,“龙的天空”网站的楼兰雪先生和weid先生。没有他们的鼎力支持,这部小说是不可能摆在各位读者面前的。 段瑕于西元二零零二年七月七日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