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向逆行》 第0001章 腐朽 清晨6:48分,阳光已经偷偷地从窗户爬进了这个病房,我用余光扫了扫光照射进来的方向,那儿有只可爱的小鸟驻留在栏杆上,好奇地望着我。我想笑,可是我连咧开嘴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的全身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管子,连接着各种我看不懂的仪器,下半身连接着的排尿管让我羞愧难耐,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此刻我的身体只有眼珠子是还可以动的,所有的力气已经从我的四肢百骸流逝而去…… 是的,如你们所见,我是一个垂暮的老人,没有什么痛苦不堪的疾病,也没有遭受什么晴天霹雳的灾难,我想我是幸运的,我现在所经受的,仅仅只是每一个健康人类在数十年之后所必须面对的渐渐凋零,只是人之将死,多有不甘……即使是自然死亡,我的内心也依然充满了恐惧和不甘,死后我还会有意识吗?我会到一个怎么样的世界?我的亲人,我的子女,我还能见到他们吗? 许是强烈的情绪波动了我的灵魂深处,一滴滴浊黄色的泪珠从我的眼角滑落下来,在沟壑般纵横交错的脸庞上张狂地奔跑着,然后我听到我的女儿吃惊的声音:“快,快来看啊,爸他流泪了,他是有话要说!”然后几张虽然不再年轻但依旧充满生命力的脸庞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上方。 没错,我是幸福的,他们的眼神里充斥着焦急,伤心和不安,只是……我真的发不出任何的声音,除了没有力气,身体里面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多年以前听老一辈讲过,这叫“死人痛”,当然这是我们家乡的说法,指的是一个将死之人体内难以形容的不适。 最终,千言万语也没能凝聚出一个字来,我老迈的嘴唇艰难地蠕动了几下,除了和身体一起散发出一阵难闻的腐朽气息,没有再表达出任何语言。几个子女噙着泪水的眼睛里多少有些失落,眉头也因为难闻的气味而微微皱了一下,很累,真的很累……我闭上了眼睛,决定还是让自己舒服一下,不要再花力气了。 然后我听到了主治医生的声音:“家属不要太过于喧哗了吧,让老人安静一些,他现在也没有再讲话的能力了……” “那我爸他还能听到我们的声音吗?他一定明白的,只是说不出来,对不对!” “这个……的确不好说,难以确定老人家是否还有清醒的意识,或许他的眨眼流泪等一些细微的动作表情只不过是一些本能的机体反应或者极其微弱的意识所支配的行为了……” “医生……你,你就告诉我们吧,还能坚持多久……” “拔了仪器,3个小时左右人就没了,即使这样维持着,今天已是大限将至,他的排泄功能已经停止了,一味地靠药水维持身体会极度肿胀的……” 然后就是低低的抽泣声,哀怨的叹息声,一生中的场景如电影快进一般飞速地在我的脑海中播放着,我的思绪感觉异常活跃,不知道是害怕还是释然。 “家属们也别太难过,恕我直言,准备一下老人家的后事吧,老人家即使走了也算是安详离去,没有什么太多的痛苦,你们家属可以自己选择带回家或者继续药水维持着,不过靠药水维持也就是今天的事儿了,这一点希望你们能理解。” “再维持着吧,多一点时间是一点,何必放弃。”女儿泣不成声。 大儿子则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带回家吧,俗话说落叶归根,何必在医院走呢,我想爸他自己也很想回家吧,自从这一次进了医院已经两个多月了,爸他也想家了……” 然后哭声忽然大了起来,也许是儿子这一番话触动了所有人的情绪吧。我其实无所谓,真的,不在乎什么落叶归根,也不在乎这该死的药水还能维持多久我的生命,我只是累,想要舒舒服服睡一觉。 或许第二天醒来又是一个重新的开始,或许第二天醒来我已经能下床走几步,或许第二天醒来我可以自己拿着勺子喝粥,或许……一个人的愿望如何,取决的永远是处于什么样的环境,饱暖思淫欲,而对于我这个只有眼珠子能动的腐烂老头,用自己的双手给自己的嘴巴喂一口粥都是一种奢侈,对于生命的渴望,我想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会存在的吧。 短暂的恍惚之后,我忽然感觉身上的管子正在一根根脱离我的身体,沾粘在皮肤上的医用胶带也在微微的刺痛中被揭开,我明白子女们的决定了,他们选择了充满感情色彩的“落叶归根”,做不出选择都是相对的,当有人帮你做了一个决定并且必须要按照这个指令执行的时候,你也就觉得走一步算一步了,所以我瞬间又觉得回家等死真是个英明的决定,我确实想家了。 救护车上,围坐在我旁边的子女们只是不断流泪,一遍遍地说着:“爸,你别怕,就要到家了,咱回家……”我很想和年轻时那样幽默地一个跳脚:“我才不怕呢,回家老开心了!”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糟老头子滑稽跳脚的场景,我也不禁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一下,也不知道我的脸庞看起来有没有抽动了一下,反正我自己觉得是笑了。 救护车很快把我送到了家里楼下,然后一家子人七手八脚地把我从担架上抬了下来,老实说这种晃动感让我很不舒服,周围似乎聚集了好多亲戚和邻居,但都因为忌讳而避地远远的,没有了药水和仪器的维持,此刻我觉得更加虚弱了,眼前的光到已经暗了几分,强烈的疲惫感和无力感不断侵蚀着我的身体。 终于我躺到了久违的属于自己的床,一股熟悉的被子和床单的味道涌进了我的鼻腔,天花板上的吊灯感觉有生命一般地注视着我,嘲笑我的破败不堪,这张床,曾经是我年轻时和我最爱的妻子翻云覆雨,一起相拥入眠的地方,我有点奇怪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我还会想起这种奇怪的事情,哈哈,是因为男人都好色吗? 光越来越暗,感觉越来越微弱,忽然觉得生命的消逝是一个残忍的过程,因为我的思维是如此地清晰,吞噬我的黑暗却在步步紧逼,耳边仿佛变得嘈杂,像是有千万个声音在和我呐喊,每一秒钟,既安静又震耳欲聋,这里是我的家,我在安详中落叶归根。 午后1:44分,凋零。 第0002章 征兆 忽然从梦中醒了过来,突如其来的冲击感和涌入鼻腔的空气告诉我,我还活着。怎么回事,我不是……死了吗?那些场景,都是梦?未免太真实了一些吧,依旧是惨白色的天花板,依旧是刺鼻的福尔马林味道,依旧是心电检测仪发出的滴滴声,一切平静而无趣。 我觉得有点可笑,我一个将死之人,居然做了一个死掉的梦,这算什么,提前感受一下死亡,让我可以安心一些吗?身体依旧是很虚弱,除了眼珠子,什么也动不了,女儿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开始在房间的墙壁上留下金色斑驳,似曾相似的场面,我回味了一下那个我从被医生宣布可以放弃治疗到回家慢慢等死的场景,觉得这个梦也是有点道理的,也许我正是要以这样的方式平静地离去。 梦里我死去的时间是9月10日的下午1:44分……现在我的脑子和浆糊一样,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不知道我在的医院叫什么名字,虚弱和衰竭严重侵蚀着我的大脑。在半清醒中,我听到一个护士走到了我的床边,然后我微微睁开双眼,眼前这个有点胖乎乎的护士正一本正经地拿着记录本一边看仪器上的数据一边念念叨叨,然后认真地在日常记录册上写着什么,我听到她在念叨:“9月9日……上午7:30分,心跳122,血压……”老实说,护士漫不经心的几句话反而让我微微惊讶了一下,原来我做的梦告诉我,我是要在明天结束我的一生,真是的,所以说人没用了连梦都那么没用,一点也不浪漫,一点也没有幻想感,我今天残破不堪,梦见明天支离破碎,这真是破罐子破摔的典型代表。 转动了几下眼珠子,我又闭上了眼睛,继续睡吧,我什么也做不了,除了思考……而且就目前我的清醒度和神志而言,我更愿意昏迷,稍微想多了就觉得脑子发涨,在我即将要睡着的时候,我又听到了我的主治医生的声音:“嗯,行,我知道了,目前来看,这个状态撑不过明天,体内多处脏器已经衰竭,而且排泄功能已经没有了,一直吊着盐水身体会受不了,你看老人家的手臂和腿部都已经严重肿胀了……” 我艰难地睁开双眼,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哦,原来是主治医生正在教新来的徒弟观察,那个稚气未脱戴着眼镜的小伙子正全神贯注地做着笔记,我有点不满,难道他们已经觉得我这个糟老头子已经完全没有了思考的能力,以至于可以当着我的面肆无忌惮地讨论我的生死,不过稍微想了想也无妨了,他们说的或许并没有错,既然如此我还怄什么气,真相最难看,真话最难听。 小伙子悉悉索索地写了一阵之后,抬起头问到:“李医生,那我想冒昧地问一下,像这样子的老人家,如果停止药物和仪器的维持,还能撑多久?” 我的主治医生似乎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向我的方向看了一眼,许是要作出一笔判生死的决定,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口了:3小时。 巨大的震惊感贯穿着我的大脑,什么?我的梦真的已经到了未卜先知的程度了?不但和医生判断的死亡日期完全符合,连这样一个细节也惊人地一致,这到底是梦……还是真的,又或许是我真的已经意识模糊,所以产生了奇怪的幻觉,只不过恰好和医生的话符合? 恍惚中有种奇妙的感觉,那个不是梦,是真实经历过的一天,应该叫它明天……还是昨天?一阵胡思乱想之后,我又开始嘲笑起自己来,想什么呢,这是现实世界,不是科幻电影,时光倒流这种事有可能发生吗? “好了,家属回来了,暂时不用再讨论了,自己多观察细节。”这是李医生的声音。 随即我看到女儿端着一盆热水进入了病房,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和医生点了点头,李医生也没有多说,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出是什么样的表情,同样只是简单点点头,然后带着那个小伙子和几个护士一起出去了,我看到那个小伙子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也在看着他,他的眉眼之间闪过一丝短暂的惊讶,他觉察到我了。 女儿开始一边给我擦拭着手臂一边唠叨:“爸,你听得到吗?明天就是教师节了,您以前就是当教授的,这也是您的日子呢,你得加把劲,明天的日子要好好过完,不是女儿和兄弟姐妹们不救你,您是真的老了,您自己心里也放宽一点,不要有什么太多顾虑,大家都挺好,孩子们也都挺乖的,累就好好睡会儿……”在女儿的絮絮叨叨中,我慢慢地进入了梦乡,耳畔那恒定的心电监测仪的滴滴声和呼吸泵里轻微的气流声伴随着我。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医院那幢最高的大楼上报时的钟正好敲打了七声,这一觉,又睡了一天一夜左右呢,然后那个胖乎乎的护士抱着一个小小的医药箱推门而入,经过的时候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哗”地一声,手中的医药箱摔在了地上,一阵嘈杂的声响,好像无数的东西散落在了地板上,我看到那个护士圆润的脸蛋一下子涨得通红,然后自言自语地来了一句:“我的天,对不起……”随即手忙脚乱地蹲下去开始捡东西。 唉,新来的就是笨手笨脚,我记得前天,也就是9月8日,这个护士好像就在相同的位置摔了一下,同样是东西散了一地,真是不长记性,一点也不小心,幸好只是东西掉了,万一摔在我这个碰不得的老头子身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看她怎么办。 五分钟之后,整理完的胖护士又开始观察起仪器上的数据以及呼吸泵、盐水的情况,脸上的潮红还未完全消退,然后又一边念叨一边写。 她说:“9月8号……上午7:07分,心跳111,血压……” 她说什么! 我睡了一觉然后从9月9号变到了9月8号!我的日子在倒转!这是在逗我吗?脑中不禁想起来了那个梦:我死在了9月10日的下午1:44分。 原来这不是梦,还是我现在依旧是在做梦?我在心里轻轻地念叨:“几分钟之后,大儿子会带着我的小孙子来到病房,来看我了……” “来,小辉,把送爷爷的鲜花拿进来,记得要插在床边的玻璃瓶里哦~” “恩恩,知道了,爸爸……” 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丝不易察觉地笑容浮现在了我僵硬的老脸上。 第0003章 假如时光倒流 我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我的时间维度莫名其妙发生了变化,我于9月10日的下午1:44分去世,记忆也在那时候戛然而止,然而当我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我单纯地以为只是做了个奇怪的梦,然后我从护士的嘴里得知那一天是9月9日,由于虚弱和意识模糊,我并没有在意,只是有些非常巧合的细节让我恍惚觉得9月10日那天的历程是真实存在的,然后我又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而真正让我对时间维度产生怀疑的就是刚刚不久,也就是9月8日的清晨,那个护士先是在我的病床附近不小心摔了药盒,我也只是觉得新手笨手笨脚,还在心里不屑地嗤笑了一下,然而很快当护士开始轻轻念叨着时间的时候,我才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我认知中的死亡之日并没有到来,却不知不觉地回到了前一天。 如果说都是梦的话,也就意味着连续三天做着生涩而又无聊的梦——都是和现实交织在一起,只不过把时间一天天地往前推移,虽然以我目前的状态确实头昏脑涨的,但是我还是有基本分辨能力的,为了印证我的时间确实在倒流,我特意注意了一下在护士对我的基本体征检测之后,我的大儿子和孙子会不会随即出现,结果不出我所料…… 详细解释一下吧,现在在一天24小时中,我的时间都是一分一秒正常前进的,与平常并无区别,但是在过了凌晨12点之后,我就会经历一个不可思议的时间维度,跳跃到前一天,所以我的日子才会从去世的9月10日过到了9月9日,然后在睡了一觉再次醒来之后,又变到了9月8日。 至此我有些小小的兴奋,因为按照这个逻辑判断的话,我的日子是一天天往前过的,那就意味着我将会越来越年轻,我是两个月之前住的院,如果一切没有变化,那随着时间继续往前过,我将在今年的7月份离开这个该死的,充斥着福尔马林气味的医院,不过现在我还不确实这一切是不是就是真的,以我目前的状态而言,其实我更相信自己是因为神志不清而产生的幻想,所以我必须要继续等待着,观察时间,才可以下最后的结论,当然当天的细节我也刻意地去关注了一下,包括中午几个老同事的来访和下午隔壁床那位病友因为强烈不适而产生的呕吐都和印象中所发生的如出一辙。 原本我是打算撑过晚上12点,来看看是否可以亲自经历时光倒流的变迁,然而终究因为体质虚弱,在大约十点多的时候,眼皮就开始打起架来,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先是觉得全身都颤抖了一下,然后迫不及待地把目光移到病房的钟表上面,才5点半多一些,我不禁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错过护士来监测体征数据的时间,想到这个,我不禁有些激动起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今天应该是9月7日,我现在也没有办法看日期,因为我的身体依旧因为虚弱而无法动弹,所以我只能等护士来了之后才能知道。 漫长的等待之后,那个胖乎乎的护士终于进来了,看来她今天心情不错,嘴里哼着小曲,然后轻快地调了一下输液器,并检查了一下呼吸泵和心电监测仪的情况,我的心情也不错,因为我所期待的答案即将揭晓了。 “9月7日,心跳114……”我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听接下去的数据了,我只需要一个日期,没错,9月7日,我要的就是这个日期,现在已经充分证明了我的猜想没有任何问题,属于我的时间确实已经有条不紊地倒着走了,狂喜的感觉弥漫了我的全身,这是我进入医院以来第一次感觉精神振奋,尽管我的肉体虚弱地如同一堆烂肉,可是惊喜的感觉让我甚至想要手舞足蹈。 “嗯?心跳131,怎么回事儿?”眼前胖乎乎的护士愣了一下,立刻俯下身子凑到我的旁边,许是我身上难闻的老人味儿刺激到了她,她又立刻避嫌似得离了远一些,然后才开口:“大爷,您没事儿吧,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显然刚才过于激动的情绪使得我的心跳骤然加快,在心电监测仪上完整地显示了出来,我立刻用最快的速度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大碍。 “109……”胖护士不解地念叨了一声,然后走到隔壁床旁边去做记录了。 现在事情已经搞清楚了,第二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我想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仅仅是我的时间发生了奇特的偏差还是所有人都经历着同样的事情,只不过他们不动声色。不过一寻思也不对,如果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样,这个世界绝对已经乱套了,因为当人们发现自己今天所做的行为不再需要为明天的代价而负责,所有人将会变得肆无忌惮,到时候所有的法律,道德,政策都将难以束缚焦躁不安的人类,而就我现在来看,至少在这个医院里,一切都还在正常地运行,虽然不能保证没有第二个人存在,不过这种诡异的事情应该概率极低。 而奇特的时间维度也给了我一个启示,那就是我将一直活在“过去”,既然活在过去,只要我对当天的事情还有记忆,那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就是一个预言家,只是我不知道这种预言能力是否有意义,因为预言能力所能影响的时间范围仅仅是一天之内,过了凌晨12点,我过的日子就是昨天了,而且我也不知道有些不假思索的行为会不会影响到正常时间维度的未来,一大堆不合逻辑的想法和逆向的思考角度让我有点头疼,我决定暂时先不再多想,毕竟我现在还什么也做不了,一切得要等回到两个月前,可以出院了再做打算,至少先回到能下床的那天起,不然一切于我而言不过是一次意淫罢了。 至此我开始闭目养神,只是心中那种难以抑制的兴奋感始终缠绕着我,幸好我还算有些控制能力,不然明显的情绪如果加快了我的心跳,我的主治医生又要紧张兮兮地对我一番检查了。 我不知道我的时间为什么会开始倒走。 我也不知道未来,不,具体地说应该是过去将会发生什么。 可是,这是上天给我的一次机会,我想,我的第二辈子已经开始了。 第0004章 干涉 在病床上躺了半个多月之后,我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好转,当然了,这并非是病情好转,纯粹是因为我每天都吃了一颗“后悔药”,让病痛和不适被我慢慢地遗弃在了未来,这种离死亡越来越远的感觉让我的心态也悄然发生着变化,我也认真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并尽量地把所见到的场景和记忆中的片段联系在一起,虽然不能保证每个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不过至少在我的认知范围内,并没有出现任何偏差。 8月21日,我已经可以开始下床走了,虽然步履蹒跚,需要护工或者我的儿子女儿们搀扶着,但至少我已经可以在病房或者走廊里做少量的活动。其实我心里还有一些疑问,那就是现在如果我执行了以前并没有执行过的举动,产生的影响会不会涉及到正常维度里的未来?我需要做一下测试,可是在我的记忆中,最近这些日子并没有什么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一番思索之后,我忽然想起来貌似就在八月份,在医院的水房里,一个年纪在60岁上下的老太太,刚刚打了满满一壶热水走出去没几步,瓶胆忽然发生了爆裂,适逢夏日,天气炎热,滚烫的热水一下子全部浇在了老太太的脚上,随着一声凄厉的哀嚎,老太太本能地甩掉手里已经损坏的热水壶,但是因为地滑,往前一步的她整个人往后仰去,摔在了瓶胆的碎片上面,触目惊心的鲜血立刻从老太太的手臂上渗了出来,现场顿时一片慌乱,惨叫声贯穿了整个16楼病区的长廊,几分钟后,几名医生赶到,手忙脚乱地把老太太抬上了担架离去。许久之后清洁工过来打扫干净了地上的碎片、水渍以及少量的血迹。 这就是最近唯一一件让我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情,当时我还能独立行走,并不需要搀扶,偶尔就会在病区的走廊里散散步,而且那天的具体时间我也记得特别清楚,因为几名医生赶过来的时候,其中一位女医生抱怨了一句:“这快十一点半要下班了还出这种事,真是……”只是这件事情发生的具体日期我没有印象了,想到这里,我决定对这一件事情进行干涉,来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我转过头,晃了晃女儿的手臂:“玲啊,你还记得那天有个老太太在水房被热水烫伤的事情吗?” 女儿奇怪地看着我:“记得呀,怎么了,爸?” “那你记得是哪一天吗?” “就是前不久,具体哪天我也给忘了。” “玲,你帮我去医生那里打听一下可以不,我想要知道具体日期。” “你问这个干嘛,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啊。”女儿显然充满了疑惑,当然我不需要和她做出解释,先不说就目前而言我根本没有打算把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告诉女儿,况且说了又怎么样呢,她会信吗? 我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算爸拜托你,你去帮我给问问吧。” 女儿见我这么说,也不好再多问了,只能先搀扶着我到一旁的长椅坐下,然后表示马上就去,我点点头,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开始思考起来:如果我成功干涉了这次事件,那么老太太也将会成功避开所有的痛苦,烫伤、滑到以及被碎片划伤这些事情都将不会发生,医院里也将会少一个病号,这事可大可小,也算是帮人一个忙。 片刻之后,女儿回来了,也给我带回了准确的消息,事情是发生在8月16日,具体时刻应该在中午11点半不到,为了保险起见,我决定要在那天的11点左右就候在水房附近,只要见到那个老太太,我就开始关注她的举动,并随时找机会做出干涉行为。 “爸,您愣什么神儿呢?”女儿的声音把我从思考中拉回了现实,我并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玲啊,你说,人能改命吗?” “爸您没事儿吧,怎么今天尽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什么,我有点累了,扶我回病房吧……” 我的时间依旧在逆着正常的维度倒转着,8月16日那天在我纠结而期待的复杂情绪中到来了,吃完早餐之后,我就开始忐忑不安地在床上翻动着,10:40分,我已经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情,直接起床,走出了病房。水房位于整个楼层的中心位置,应该也是为了尽可能减少打水的病友及家属们行走的路程,我挑了个离水房相对较近的长椅坐下,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一切都井然有序,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排队的人会发出几声抱怨或者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又嚷嚷说“今天的水怎么又还没烧开”。 我时而看一下手表,时而又装作漫不经心地快速扫视着人群,以防错过了那个老太太的身影,略微焦躁的情绪使得我不禁轻轻地抖起了腿,11::14分,那个老太太终于出现在了水房附近,拎着一个热水壶,排在了队伍之中。看来我的判断并没有什么问题,接下去我就是要做出干涉了,直接走过去告诉老太太这个热水壶有问题,肯定会爆裂的,人家一定会当我是神经病,一筹莫展之际,我忽然注意到老太太把水壶放在了脚边,可能是觉得队伍前还有几个人,所以懒得一直拎着,就随手放在了地上。我灵机一动,站了起来,慢慢走到附近,经过的时候装作不小心踢了那个水壶一脚,其实我自己心里清楚我在脚上使了挺大的力,水壶直直地飞出了一小段距离,随着沉闷的碎裂声,我知道瓶胆已经被震碎了,我松了一口气。 “哎!你这老头子,走路怎么不看的?” 我忙不迭地点头表示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上了岁数了眼睛不太好使,老太太您看这样吧,我帮您排着队,麻烦您再去重新拿一个水壶吧?” 老太太显然依旧很不满,脸上肥硕的肉似乎都气得抖动了两下,不过事已至此,只能一边絮絮叨叨,一边走出了队伍,我赔着笑站在了她的位置上等候着,老太太所在的病房也在16层,所以一分钟左右就回来了,嘴上依然得理不饶人,说什么新买的热水壶啊,很贵啊之类的,我立刻表示我可以赔偿,她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 11:23分,老太太开始接热水,身后依旧是等待的人群。 11:24分,完成打水,开始往病房的方向走去,我满意地看着她离开水房,看来已经成功阻止了这场事故的发生——记忆中老太太摔倒的地方就是水房门口,而现在她已经离水房门口有好几米远了。 11:25分,有个看来是和老太太认识的人拦住她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然后老太太经过护士站,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往后倾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里的水壶被甩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掉在了她腿部附近,爆裂的瓶胆和沸水此刻如同烟花一般在我的视线中华丽地绽放着。 惨叫声响彻16楼病区的走廊。 第0005章 我不是上帝 我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由于腿脚不便差点摔倒,随之而来脑袋“嗡”的一声,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恍惚中,人群像潮水一般涌向了出事地点,嘈杂声不绝于耳,不过谁也不敢上前一步,很快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跑了过来,护工则是抬着担架在一旁严正以待,我的视线集中在了其中那名女医生身上,虽然由于口罩的遮挡只能看到她的眼睛,但是紧锁的眉头和不屑的眼神已经暴露了她的极度不耐烦,随即那句熟悉的话从她嘴里冒了出来:这快十一点半要下班了还出这种事,真是……我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11时28分。 我有些无力地坐回了椅子上面,老实说,这个场景让我一下子想到了电影《死神来了》里面的剧情——就算已经预见了一些事情的发生并试图去阻止,这件事还是会以另一种形式呈现出来,并不能彻底避免或者改变。唯一有些不同的是,电影里是预见了未来所做出的干涉行为,而我的情况明显复杂地多,因为就整个人生而言,我确实是回到了过去去干涉事故的发生,但在一天24小时内而言,我依然可以算是预见未来。 回到病房的时候,我多少有些胸闷,有些细节我依然搞不明白,如果说干涉没有任何的意义,那就意味着人生的剧本早就谱写好了,我现在不过是按着预定的剧本倒着“复习”一遍,但是明显不是这样的,比如说在正常时间维度的8月16日那天,我根本不可能注意到那个老太太,更不可能去干涉,而在这次逆维度的时间里,我的意愿指引着我执行了干涉,那就这一点分析的话,不就意味着我的人生出现了两个剧本了?这又该如何解释呢?而且生活中很多行为都不会是单一的,总会影响到周围的人和事物,上天又会以何种形式进行潜移默化的调整呢? 沉思之间,余光撇到了女儿身上,她正从一个塑料袋里挑了一个苹果出来,一些细碎的记忆又被塞进了我的脑海中——没记错的话,玲会一边漫不经心地谈论着老太太烫伤的事情一边削苹果,在削到一半的时候将会不小心脱手,苹果掉到地上。 我决定再一次做个简单有趣的测试,于是我开口道:“玲啊,这刀挺快的,你得小心点,我觉得你这苹果削到一半会掉地上。”女儿看了我一眼,继续低头削苹果,笑着说道:“怎么可能呢,爸,我会小心的。”我也不说话了,一直盯着她削苹果的双手,直到全部的皮都削干净,玲都牢牢地抓着没有脱手,并且现在已经开始吃了,我觉得有些好奇,虽然说这不过是一件极小的事情,但是很明显,我已经干涉成功了,难道说可被影响的事件还分大小的,莫非这上天具备自动识别功能,觉得这事儿严重就没法给你赦免,觉得无伤大雅的就任由我去干涉,想到这个我不禁嗤笑了一下。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倒转着,我看过自己的病历,我的入院时间是7月3日,有时候不禁感慨,所谓真正意义上的康复出院,应该就是如我这般,期间我又在走廊里遇到过那个老太太,她看起来精神抖擞,红光满面,或许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会在8月16日那天遭遇惨烈的事故,我依然想要对这件事情进行干涉,为此我特地去详细了解了老太太的家庭情况以及许多不为人知的基本信息,倒不是我有多么关心这个老太太的安危,毕竟非亲非故,其实我所关注的,纯粹只是在逆向的时间维度里,我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 7月30日,我在走廊上拦住了闲逛的老太太。 “你好,陈香兰陈老太太吗?” “你是?” “有缘相见,可为陈老太太指点迷津一二。”我故意装神秘,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完全没底,因为至少如果有人和我这么说话的话,我只会拿两种思维去判断:1.这个人是个神经病,不用管他,绕道走人。2.这个人是个江湖骗子,多说无益,还是绕道走人。 不过意外的是,陈老太完全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反而饶有兴趣地让我继续说下去,我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就把陈老太家里的基本情况给描述了一番,老太太倒也精明,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耐烦的情绪,不过来了一句:“老先生,你没事打听我们家里的情况干嘛?”听到这句话我略微有些尴尬,毕竟我也是个82岁高龄的糟老头子,被人发现为老不尊地去打听一个60岁左右老太太的信息,未免有点太过离谱,若是被认为不怀好意,只会徒增闲言碎语。 我想了想决定长话短说,为她描述一些未来的事情,这是最能让人信服的理由,我顿了顿:“陈老太太,后天,也就是8月1日,您的儿子是不是要从外地回来了呢?上午9点钟的航班,到达这里是下午4点左右了,而且还要给您的老伴带来一束鲜花和一箱牛奶。” 这下老太太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很大,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显然我的预言全部都对应上了,不过事实上我方才的一席话还是有很大一部分是靠判断的,首先我确实在8月1日那天看到了老太太的儿子拎着鲜花和牛奶进了病房,而在寒暄之间我了解到了老太太的儿子是刚从外地回来,既然来了,那么有很大的概率会事先通知过老人家。不过买鲜花和牛奶有没有提前在电话里面告知过我没法确定,我纯粹是靠着猜想,显然我的猜想是正确的,她的儿子确实提到过,最关键的是,这么详细的事情除了获得第一手信息的老太太显然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会知道,也就使得我的“预言”充满了说服力。 “老先生,怎么称呼?”陈老太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我摆摆手:“您不必客气,我今天找你是来帮你的,无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在8月16日那天,务必不要去水房打水,更不要靠近任何的热水壶。” 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我注意到陈老太的眼睛明显地发亮了,并不是那种疑惑的眼神,而是那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然后陈老太神神秘秘地掩着嘴说:“老先生,您还真是灵验,不瞒你说,我最近连续两天做了个奇怪的梦。” “是什么?”我颇有兴趣地表示洗耳恭听。 “梦里有个人,和老先生有几分神似,他端着一杯热水,站在我的病房门口,也不进来,就说了一句‘八月中旬前后,切忌触碰热水’,等我还想再问的时候,人就不见了,然后就醒了……” 我皱了皱眉头,好蹊跷的事情,这个奇怪的梦会和我的逆向时间维度有联系吗? 7月29日,我再次在走廊上见到陈老太的时候,她擦肩而过,完全没注意到我,我打招呼的手扬到一半,才想起昨日与我交流的那个陈老太已经去了8月1日,已然和我错开2天了,也不知道我的“预言”能不能帮她逢凶化吉。 忽然间,我有点颓废,我的预言真的会有用吗,我已经没机会知道了,毕竟,我不是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