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之逆天》 射雕故事发生的年代——史上最完美论证 本书以金庸的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为江湖背景,尽量遵照史实。二者不符时—— 哪种对我的小人完颜康有利就用哪种。 《射雕英雄传》第三回提到“金国章宗完颜璟在位”,第六回有“众人推举铁木真为全蒙古的大汗,称为‘成吉思汗’,那是与大海一般广阔强大的意思。”。历史上金章宗完颜璟1189.1-1208.11在位,1196年蒙古助金击败鞑靼塔塔儿部,铁木真受封为“扎兀惕忽里”,1206年铁木真在斡难河源称成吉思汗(这里玩弄了个小花招,春、冬差得远着呢^-^)。据此推算,1207年的三月二十四日是完颜康和郭靖约定比武的日子,本书中出现的年代都以此为准。 ———————— 结论一:《射雕英雄传》的世界不存在卫绍王、金宣宗、金哀宗、金义帝。 我曾经在百度的杨康吧发了个帖,说这个年代的事,有人跟帖说原著上明确提到宋宁宗庆元五年,他就认这个年代,所以射雕发生在金国卫绍王金宣宗时期。这种半桶水也敢对我的帖指手划脚,历史是历史,但是《射雕英雄传》的世界根本不可能存在卫绍王、金宣宗。 证明: 历史上,金章宗完颜璟卒年41,先后有六子,全部早夭,因此传位其叔卫王,史称卫绍王。 《金史?本纪第十三卫绍王》有“宗章初年,雅爱诸王,置王传府尉官以传导德义。及永中、永蹈之诛,由是疏忌宗室,遂以王傅府尉检制王家,苛部严密,门户出入皆有籍。而卫王乃永蹈母弟,柔弱鲜智能,故章宗爱之。既无继嗣,而诸叔兄弟多在,章宗皆不肯立,惟欲立卫王,故于辞行留之。无何,章宗大渐,元妃李氏、黄门李新喜、平章政事完颜匡定策。章宗崩,匡等传遣诏,立卫王。卫王固让,乃承诏举哀,即皇帝位于柩前。” 《金史?列传第二后妃下》有“至(金章宗泰和)八年(1208年,宋宁宗嘉定元年),承御贾氏及范氏皆有娠,未及乳月,章宗已得嗽疾,颇困。是时卫王永济自武定军来朝。章宗于父兄中最爱卫王,欲使继体立之,语在《卫绍王纪》。卫王朝辞,是日,章宗力疾与之击球,谓卫王曰:‘叔王不欲作主人,遽欲去邪?’元妃在傍,谓帝曰:‘此非轻言者。’ 十一月乙卯,章宗大渐,卫王未发……(平章政事完颜)匡至,遂与定策立卫王。丙辰,章宗崩,遗诏皇叔卫王即皇帝位。诏曰:‘朕之内人,见有娠者两位。如其中有男,当立为储贰。如皆是男子,择可立者立之。’ …… 四月,(卫绍王)诏曰:‘近者有诉元妃李氏,潜计负恩,自泰和七年正月,章宗暂尝违豫,李氏与新喜窃议,为储嗣未立,欲令宫人诈作有身,计取他兒诈充皇嗣。遂于年前闰月十日,因贾承御病呕吐,腹中若有积塊,李氏与其母王盻兒及李新喜谋,令贾氏诈称有身,俟将临月,于李家取兒以入,月日不偶则规别取,以为皇嗣。章宗崩,谋不及行。当先帝弥留之际,命平章政事完颜匡都提点中外事务,明有敕旨,‘我有两宫人有娠’,更令召平章,左右并闻斯语……今赐李氏自尽……承御贾氏亦赐自尽。’ 盖章宗崩三日而称范氏胎气有损……” 从这两段正史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金章宗就想立自己的亲生儿子为储,但他到死也没见到第七子出世,无可奈何之下,才把皇位传给眼中最“柔弱鲜智能”的皇叔卫王,还在遗诏里叮嘱他“如其中有男,当立为储贰。如皆是男子,择可立者立之。”但是这个卫王称帝后,为了坐稳皇位,还是设法让那两个胎儿都来不了人世,又逼死了知道得太多的章宗宠妃元妃李师儿。 《射雕英雄传》里明确说明主要人物之一的赵王完颜洪烈是金章宗的第六子,还提到三皇子荣王完颜洪熙,既然金章宗有至少两个壮年的儿子和至少一个成年孙子——本书主角完颜康,而且有后的那个六儿子还素来精明强干,金章宗怎么可能不立亲生儿子而传位于一个庶出的皇叔?不怕自己跟金太宗一样,子孙被屠戮殆尽以至绝后?卫王的同母哥哥郑王永蹈就是因为谋反而被金章宗杀了,包括其妃卞玉,二子按春、阿辛,和妹妹长乐公主(《金史?列传第二十三世宗诸子》)。就算金章宗老糊涂了,野心勃勃或者说雄心壮志的赵王完颜洪烈也不会让他那么做的。金朝有兵变之传统,九帝中,金熙宗、海陵帝、卫绍王都是被弑,金哀宗也是麾军入宫才得即位,赵王想不到,我的小人完颜康也不会坐以待毙。 结论:因此,《射雕英雄传》的世界里可能有卫王完颜永济,但绝对不存在什么卫绍王。 《金史?本纪第十四宣宗上》有“宣宗继天兴统述道勤仁英武圣孝皇帝讳珣,本名吾睹补,显宗长子,母曰昭华刘氏。……至宁元年八月,卫绍王被弑,徒单铭等迎于彰德府。” 既然射雕世界里连卫绍王都不存在,金章宗肯定会传位于自己的儿子。如果是传给赵王,那很好,我的小人完颜康水涨船高,从皇孙升级为皇子了,那就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吧;如果是传给别的人,不好意思,我的小人肯定学唐玄宗,扶植自己的老子为帝,很快就可以得其禅位,直接成为金帝了。至少两个正牌皇子赵王荣王在中都闹得天翻地覆,不知金章宗那远在彰德府的庶兄完颜珣凭什么插一杠子承继大统? 结论:射雕世界里不会有金宣宗,完颜珣永远只可能是个闲置的王爷。当然,完颜守绪也不会是金哀宗,完颜承麟也不会有机会得到禅位,成了称帝当天就驾崩的义帝。 ———————— 结论二:因为金章宗疏忌宗室,不立太子,赵王完颜洪烈一直在和某兄长争储,射雕世界里,直到完颜康十八岁时,杨铁心找来了,储争依然未休。 反证。如果不这样,赵王完颜洪烈顺顺当当地成了金国太子,作为他唯一的儿子,完颜康几乎就是肯定的金国下下任皇帝,包氏和丘处机怎么舍得毁他前途? 先说包氏。这么想象吧,你,福星高照,要当市长了(对一般人而言,市长够了,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啊。至于已经是市长级的高官们,干脆想象你要当国务院总理了,要当国家主席了),你妈妈却说:“什么!你当市长?你不知道现在这个世道吗?官场太黑暗了,孩子啊,那就是个染缸唉,你现在是好人,你进去就会被带坏,成了贪官污吏,被双规,被枪毙,连累我们出门就遭骂,死了也没脸见祖宗……不许去,你就在我身边。我们一家三口有几十亩田,怎么不能过,跟你爸下田去。”你会百善孝为先、百孝顺为先吗?还是本着佛家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搬出陈毅当新中国第一任上海市市长的例子,义无反顾地跳进染缸?你们觉得,世上可能有这样耽误亲生儿子的母亲吗? 父母爱子女之心都是一般,包氏难道还就与众不同,就非要害死亲生儿子不可?她真这么干,倒也简单了,我的小人只是霸占了完颜康的躯壳,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不仁,休怪“我”不义,最简单的法子,“我”只要在比武招亲那天晚上跟赵王一块儿。以赵王府守卫之严,必然会有侍卫发现(悄悄吩咐下严守,一定会有人发现)有人劫持王妃,为了王妃的名节,为了大金的体面,为了皇室的尊严,不需要救人,不需要活口,乱箭一放,什么都没了。那个死了的匪徒,最后肯定能查出他的身份——杨铁心,杨再兴的后人,明显就是宋国奸细,偷入赵王府窃取大金军事机密,遇见赵王妃,就劫持她想威胁赵王,结果……宋国敢说“不是我派的”吗?谁信?还可以再敲宋国一笔赔偿呢。 这样写就不像《射雕英雄传》了,也不会有多少人看下去,因为那样还不如说某个现代人穿越到了金章宗一个刚死的儿子身上,写一本纯粹的架空历史小说,不涉及江湖,还好写些,可以完全参照《金史》《宋史》《元史》,什么都不用改,不用拼凑了。为了能利用射雕的人气迅速推广我的小说,我还是会让我的小人成全包氏和杨铁心的。 再说丘处机。金大师虽然说丘处机“任侠尚义”,但就以他的含蓄描写,也能看出丘处机的见风使舵。 据admin的《南宋金元道教》,金末开始,元统治者面临如何争取汉族士人支持的问题,故对道教亦同样表示崇奉。公元1219年,当成吉思汗还在率军西征时,就迫不及待地遣使臣前去登州宣召全真道首领丘处机,丘处机其时已先后拒绝金、宋的邀请,正在山东观望形势,接到成吉思汗的召命之后,不辞“冒雪冲霜”,万里跋涉,率领十八弟子赴召。他在见到成吉思汗之后,即积极为其统一天下献策(注意注意,当时蒙古才是侵略者。汪精卫的“艳电”还说:“抗战年余,创巨痛深,倘犹能以合于正义之和平而结束战争,则国家之生存独立可保,即抗战之目的已达。”林思云的《真实的汪精卫》给他翻案了,不过成王败寇,汉奸的帽子他戴定了,我为了活命而战,只能成功,只会是千古一帝),从而受到殊宠,为全真道在元代的巨大发展奠定了基础。成吉思汗下诏将他所居之太极宫更名为“长春”,并遣使劳问:“朕常念神仙(铁木真一直这么称呼丘处机),神仙毋忘朕也。”元太宗窝阔台公元1229年七月在乾楼辇接见了全真道士李志常,同年八月即位之后,给他赐号曰“玄门正派嗣法演教真常真人”。宪宗蒙哥时,李志常还引入其他道士如綦志远、王志坦、李克柔等,皆受到元帝宠信。孟樊鳞在《十方重阳万寿宫记》中称:“历观前代列辟重道尊教,未有如今日之极;教徒蕃衍,道门增广,未有如今日之盛。兴作之日,四方奔走,而愿赴役者从之如云。”全真教的尹志平、夏志诚、王栖云、李志常、张志敬、王志坦、徐志根等等的真人封号都是元廷加封的,而且他们自恃功劳,嚣张跋扈,把丘处机西行比作老子西行化胡,引起元廷之忌。元宪宗五年(公元1255年),嵩山少林寺僧人福裕(号雪庭,属曹洞宗)应诏赴京,讼全真道之事于宪宗,西僧那摩大师等为之搘拄,佛道两教对于《老子化胡经》真伪之辩又起,后来,佛教以释福裕为首,道教以张志敬为首,各十七人,辩论于上都,元帝亲为裁判,结果,判全真道士大败,勒令道士落发、恢复侵寺二百余所,《化胡》等经及雕板,尽令焚毁,现在还有《辩伪录》传世。活该,叫中原百姓不抵抗蒙古入侵,全真教不没落才是没天理。(天师教还在,而且与时俱进,搞了个网站,网址是zhangtianshi../,上面就有这篇《南宋金元道教》,我这段前一半就是打那照抄下来的。现在好象打不开了,我说明了,我不是抄袭) 看完这些,我只能佩服金大师丰富的想象力和他大刀阔斧的形象修饰。我写的是架空历史小说,不是武侠同人小说,我还全真教历史本来面目。反正都是为了荣华富贵,丘处机的徒弟要当金帝了,他这个帝师,会非要投效蒙古去灭金国吗?按照射雕原著的描写,完颜康幼时,蒙古也很弱小呢,谁会舍近求远? 综上所述,当杨铁心找去时,如果完颜康已经是大金皇太子的世子了,不用我的小人做任何手脚,包氏就会装不认识杨某人,而丘处机,只会让杨铁心应誓——郭啸天死了十八年了,结义兄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嘛,不要让人家久等。因此,为了让包氏能遵照原著,决绝地携子跟随前夫而去,只好委屈赵王完颜洪烈他孜孜不倦地追求储位而不得。 ———————— 结论三:射雕世界中,金章宗及其六子的年龄,大致都比历史上大了二十岁。 历史上,金章宗有六子,分别是:长子绛王洪裕,钦怀皇后蒲察氏所出,大定二十六年(1186)生,二十八年十月丙寅薨;次子荆王洪靖,本名阿虎懒,资明夫人林氏所出,明昌三年(1193年)生,生而警秀,很受宠爱,次年薨;三子荣王洪熙,本名讹鲁不,明昌三年生,末弥月薨;四子英王洪衍,本名撒改,明昌四年生,未几薨;五子寿王洪辉,本名讹论,承安二年(1197年)五月生,弥月,封寿王,十月丁亥薨;六子葛王忒邻,李元妃所出,泰和二年(1202年)八月生,三年薨。(见《金史?列传第三十一》) 当时金国礼仪制度完备,立嫡立长,金章宗就是以嫡孙的身份被他爷爷金世宗立为皇太孙的。所以,本书的设定是让金章宗的嫡子绛王洪裕夭折,余者生存,虚构人物六皇子赵王完颜洪烈,葛王忒邻降为七皇子。除幼子葛王忒邻年龄不变外,金章宗的子侄辈各加二十至三十岁,金章宗辈的人物全部各加十至二十岁,金显宗那一辈的人全部各加零到十岁,和赵王争储的对手设定为《射雕英雄传》里提到过的荣王洪熙。完颜康的生日定为金世宗大定二十九年(1189年)腊月初八,公历当是1190年1月。 不要问我忒邻没取大名,为什么不说他就是完颜洪烈。是金大师说完颜洪烈封赵王,我刚开始写时,还没看完金史,不明白封王的国号有讲究,看到忒邻是葛王,我就想当然地把忒邻和完颜洪烈当成两个人了。其实国号也是分等的,在《金史?志第三十六百官一》,封王有大国号二十、次国三十、小国三十、郡号十。《金史?列传第二》有“(忒邻)既弥月,诏赐名,封为葛王。葛王,世宗初封,大定后不以封臣下,由是三等国号无葛。尚书省奏,请于瀛王下附葛国号,上从之。”“瀛”是次国号,可见金章宗爱屋及乌,有多宠忒邻这个儿子。而“赵”,是大国号,要说忒邻长大后赐名“洪烈”,加封为赵王,是说得通的。但是,我想到这点时,我都写好第四卷的“密云不雨”“弄兵潢池”节了,我的小人已经铲除荣王、李元妃了,我写的是架空历史小说,侧重于国际(金、世界上最富有的宋、世界上军力最强的蒙古,就是十三世纪初的国际形势了,那时候的欧洲小邦算什么啊)政治、经济、军事斗争,金国内部的储争、宫斗仅仅一笔带过,我不想再为了一个小配角而伤筋动骨地大改了,这里就让忒邻和完颜洪烈作为两个人存在吧。 如果要那样写,完颜洪烈有一个正受宠、能干政的母妃李师儿,他有极大的希望立储,可是原著没说他当上了金国太子,不然在宝应县祠堂里他就不会那么跟完颜康说话了,那么,和完颜洪烈争储的对手就不能是荣王洪熙,他不够格,得用嫡子绛王洪裕。而我的小人要做的事,就是制造舆论,把他奶奶李元妃扶上皇后的宝座,这样完颜洪烈就也是嫡子了,我的小人就是嫡孙了。有人要这么写吗?可以写本侧重于储争的书出来,我提供整理好的金章宗朝的史料,写好了绝对比《凌云志异》《琅琊榜》还好。 另外,按照射雕原著,在宝应县祠堂,杨康救了赵王完颜洪烈,曾经暗想“父王精明强干,当今金主哪能及他?”似乎当完颜康十八岁时,金章宗已崩,继位者不是完颜洪烈,而是另有其人。原著可以那样,本书不能那么写,因为我写的主角是“天资过人,才华傲世,聪慧绝伦,心计极工”,要是既无实力、又不能靠阴谋诡计扶完颜洪烈上台,他凭什么对付已成气候、实力强大的蒙古?只要是金章宗已崩,那么,由于结论二,我是不能让完颜洪烈即位的,因为那样完颜康就是金国太子了,连杨铁心都会想学吕不韦、黄歇,当然,他的理由将是以不流血的最小代价拿回汉人的中原。另一种可能,要是,是在完颜康去了宋国,为金国的大业奔波之时,金章宗才驾崩……对我的小人太残忍了,这不是故意让他错失皇位吗?我不干。 所以,郭靖来中原时,完颜康还没满十八周岁,那时金章宗必须还活着,次年十一月才能驾崩,而且金章宗拖到临死时才会写遗诏。那些情节我都想好了,非常巧妙,一系列的栽赃嫁祸、请君入瓮、围点打援、隔岸观火,已命名,“斩首”计划。 ———————— 结论四:郭杨两家遇难是公元1189年春,丘处机和江南七怪约定让杨康和郭靖比武的日子是1207年的三月二十四日。 因为结论一、结论三,所以,结论四成立。 有的人可能会说,其实可以不改金章宗及其诸子的出生年月,而是让金章宗多活二十来年,差不多1230年时完颜康才长大。建议说这种话的人去看看《金史》《续资治通鉴》,要偷懒,就去看《中国历史大事编年》第三册。1190年,十三翼之战,扎答刺惕部的札木合集泰赤乌等十三部三万人进攻铁木真,败;1208.11,金章宗崩;1209年,蒙古、金绝;1211.2,蒙古伐金;1214年,金宣宗迁都南京开封府,宋国停止向金输纳岁币;1216.11,蒙古取潼关;1219.6,蒙古西征;丘处机西行见铁木真,五年始回;1223(癸未年),成吉思汗降旨让丘处机掌管天下道教;1224年,金哀宗即位,宣布“更不南伐”;1227.7,铁木真攻西夏,死,年七十三;1227.12,丘处机死(次年建“处顺堂”,供奉其遗蜕,即今北京白云观的丘祖殿);1227年,西夏灭亡;1232年,三峰山之战,金军主力灭亡;1234年,金亡;1259年,合州之战,蒙古主蒙哥中炮石死;1271年,忽必烈定国号为元,即元世祖;1279年,宋亡。1230年?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我”不活了。 金大师也明确说了穆念慈比武招亲是在大金中都大兴府,从1214年往前倒推十八年,“我”至迟1197年也得出生了。这里设定的时间是以金国为主,参照蒙古,因为宋国太软弱,没有威胁,完全可以不考虑他们,“我”的敌人是“正在”崛起的蒙古。还有一个小小的旁证,辛弃疾1207.9.10逝世,黄蓉第一次穿女装出现在郭靖面前时,说“辛大人就是辛弃疾……现下只有辛大人还在力图恢复失地。”是金大师自己不用孟宗政的,不关我的事。金大师他压缩了历史,而各国的时间轴都不同,反正不可能完全吻合历史,我当然是选对我的小人最有利的设定。我一开始是掐宋国的“开禧北伐”“嘉定和议”,往前倒推十八年,看看1189年的正月,金世宗就已经驾崩了,金章宗上台了(次年才正式即位),这个时间可以,我就以此为基准去拼凑其他事件了,而且我这样的设定可以完全不改动宋国。 不要觉得我把年代提得太前了,原著里尹志平说他比他杨师兄年长一岁,历史上的尹志平生于金大定九年(1169),这么算完颜康该是1168年就出世了呢,跟他爷爷金章宗差不多大了。另外,王重阳(生于宋徽宗政和二年(1112年),陕西咸阳大魏村人。原名中孚,字允卿,后改名世雄,字威德。入道后始改名为喆,字知明。因仰慕陶渊明之高风亮节,取号为重阳子。)大定九年与弟子马玉阳、谭长真、刘长生、丘长春西归,羽化于道中,葬于终南山刘蒋村,华山论剑二十五年一次,这样算,和前面一样,1190年时我的小人就成年了。现在还有人觉得我定的年代早吗? 金大师写《射雕英雄传》时还很年轻,相信正邪不两立,写时就定下了郭靖是好人、杨康是坏人、邪不胜正的主基调,就想让完颜康死,才修订多次都让他1200年以后才出生,生不逢时,徒劳挣扎,反对完颜康的人可以去看原著,这里的主角是完颜康而不是郭靖,一切设定都以对完颜康有利为准。 ———————— 综上所述,史上最完美的射雕时间轴出炉了——1207年,风云际会。再有写射雕同人的都用我的时间吧,只要把我这个小说明跟一卷底稿一起挂到作品相关里就行了。(贼笑中)我相信,看了广告的人都会转来看我的小说。 ; 女真的汉化道路与大金帝国的覆亡 上 【提要】应当如何评价金朝的汉化程度,中外学者历来各执一词。本文认为金朝是一个典型的北方民族汉化王朝。与农耕民族生活方式的接近,女真人的大量移民汉地,政治制度上采取的汉制一元化,以及汉地本位的确立,是决定女真汉化的主要因素。 金朝中期,世宗和章宗为了遏止女真人的汉化趋势,发起一场女真文化复兴运动,企图保存女真民族传统,但却未能达到其预期的目的,最终不得不放弃了对汉文化的抵抗。 蒙元初期,人们曾以“金以儒亡”说来解释金朝的亡国原因。本文对此的理解是:其一,女真人的汉化改变了他们质朴的民族传统,养成懒惰奢靡的生活作风,使这个民族最终走向衰落;其二,女真人的汉化彻底销蚀了其传统的尚武精神,使得这个昔日强大无比的马上民族在蒙古人的铁蹄下变得不堪一击。 siniofjurdthefallofgreatjinempire liupujiang summary &iationalscholarshavehelddiffereheextenttowhichthejurgedtheirsodculturalcharacterstowardsthehahepresentpaperillumijiniastyoftheionalityassimilatihehahemainfactorsthatdeterminejuriarerefleseveralaspects,sugaccesstoagriculturallivelihoods,abigamratiiicalsystemasuablishialauthoritiesamongthehanpeople. &hejindynasty,emperandzhangzongpaignofthejurculturalrejuvenatiohesinidretaiuraltradition.buttheyfailedaogiveuptheresistaure. intheearlymongol-yuandynasty,somepeoplestruedthereasohejindynastryastheinfluenfuism(“金以儒亡”).thispaperuhereasonsasfollows:1)jurigeditsplainculturaltradition,andnourishedakindoflazy,sluggish,aravagayles;supracticeultimatelymadeitdeed.2)juritotallycorrodeditstraditionalagileandvaliantspirit,ahedynastywhicewasverystroofailureuhemongolianoffensive. 有关历史时期中国北方民族与汉民族的关系问题,历来受到来自东西方世界的广泛关注,然而时至今日,中外历史学家在这个问题上似乎还很难找到共同语言。主要的分歧在于,应当怎样估价那些曾经入主汉地的北方游牧民族或狩猎民族的汉化程度? 在西方学者及日本学者看来,除去鲜卑人建立的北魏等特例之外,中国历史上的北族王朝,如契丹人的辽朝,女真人的金朝,蒙古人的元朝,满族人的清朝等等,都始终没有被汉文明所同化,从而保持了“征服王朝”的特色,这些民族被称作“骑马民族”。近半个世纪以来,这种观点主宰了欧美各国的东方学界和日本、韩国的东洋史学界,于是当陶晋生教授在《十二世纪的女真人:汉化研究》一书[1]中得出女真人全盘汉化的结论时,就招致了西方学者的普遍批评。 与上述观点形成尖锐对立的是中国学者的立场。对于“征服王朝”、“骑马民族”之类的说法,中国学者历来是采取排斥和批判的态度,根本没有商榷的馀地。我们的主流观点是,历史上入主汉地的任何北族王朝,最终都无一例外地要被先进的汉族文明所“同化”,──换一个比较策略的说法,就是“融合”。就大多数中国学者来说,恐怕就连“涵化”(acculturation)这样的概念也是不大容易接受的。 我们就面临着这样一个困难的处境:几乎没有对话的可能。一方是强调文化冲突,不能接受游牧民族被农耕民族同化的事实;另一方是强调文化融合,不能容忍北方民族抵制汉族文明的说法。观点的分歧源于各自立场的不同,显然这已超出了学术的范畴。如果我们抛弃任何成见,回到学术上来考虑这一问题,可能就不会有如此相左的结论。事实上,北方民族的汉化是一种无可否认的历史趋势,但是否所有的北族王朝都被汉族文明同化了呢?却是一个值得斟酌的问题。本文讨论的女真汉化,只涉及这个命题的前一半答案。女真人建立的大金帝国,提供了北方民族汉化王朝的典型模式。通过对女真汉化的考察,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北方民族被汉族文明彻底征服的过程,以及它给这个王朝的命运所带来的决定性影响。 一、决定女真汉化的主要因素 在辽、金、元、清四个北族王朝中,女真人建立的金朝和满族建立的清朝属于典型的汉化王朝,尽管西方学者至今仍不肯承认这一点。女真人的汉化程度,用“全盘汉化”四个字来概括是并不过分的。那么,同样都是北方民族,为何有的对汉族文明全盘接受,有的却持一种抵制的态度呢?所以我们首先应该解释的问题是,究竟是哪些因素导致了女真人的全盘汉化? (一)生活方式 生活方式是决定北方民族汉化程度的首要因素。常见的公式是:与农耕民族的生活方式的差异越小,汉化就越容易、越彻底;与农耕民族的生活方式的差异越大,汉化就越困难、越肤浅。中国历史上的北族王朝,对汉文化是采取积极接受的态度还是采取消极抵制的态度,大抵上即取决于此。 从生活方式来考虑,我们很容易理解女真人的汉化选择。[2]女真人主要生活在白山黑水的森林地带,这种地理环境使他们与生活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有着明显的区别。建国前的女真族基本上是一个狩猎民族,他们的生活方式兼有渔猎、农耕和畜牧三种形态。需要说明的是,女真人的畜牧业与草原民族的游牧生活方式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据宣和七年(1125年)出使金朝的宋人钟邦直描述说,金源内地会宁府一带,“一望平原旷野,间有居民数十家,……更无城郭,里巷率皆背阴向阳,便于牧放,自在散居”。[3]这是作为渔猎和农耕经济补充成分的定居畜牧业。 女真人的基本生活方式早在建国前一百多年就已形成。史称生女真“旧俗无室庐,……迁徙不常”,至献祖绥可,“乃徙居海古水,耕垦树艺,始筑室,有栋宇之制,人呼其地为纳葛里。‘纳葛里’者,汉语居室也。自此遂定居于安出虎水之侧矣”。[4]献祖时代大约相当于十一世纪初叶,从这个时候起,女真人开始定居生活,并且有了农业经济。从文献材料中可以找到有关女真人农耕生活方式的不少证据。《高丽史》卷六靖宗八年(1042年)四月条,有东女真酋长向高丽索求耕牛的记载。[5]金太祖天辅六年(1122年),宗翰派人向宋使马扩交待说:“传语童太师(即童贯):昨来海上曾许水牛,如今相望甚近,欲觅千头,令送来。”[6]这说明海上之盟时金人曾向宋朝索要过水牛。据南宋归正人介绍说,金朝初年,女真人有“每春正击土牛”的习俗,[7]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耕牛在女真人经济生活中的重要性。 关于生女真的农耕生活,宋人有这样的描述:“其地则至契丹东北隅,土多林木,田宜麻谷,以耕凿为业,不事蚕桑。”[8]金初,宋使前往会宁府时,沿途所见的景象是:“州地平壤,居民所在成聚落,新稼殆遍,地宜穄黍。”[9]金朝初年,专门针对以女真人为主的猛安谋克实行了牛头地制度,可见当时女真社会中普遍存在着农业经济。 建国以来的大量考古成果也为女真人的农耕生活方式提供了许多物证。在生女真的活动区域内,南起松花江,北至黑龙江,西起大兴安岭东麓的金东北路界壕边堡,东至三江平原,都发现了大量的金代农业生产工具。如1958年在黑龙江肇东县清理的一座金代城址,出土铁器700多件,其中就有各式农具50馀件。[10]有人统计,黑龙江省境内历年来出土的金代铁器多达数万件,其中以农具最为普遍。[11] 不过应当说明的是,直到金朝初年,女真人的农业还处在原始的、粗放型的阶段,对农业经济在女真人经济生活中的重要性不宜估计过高。《金史》在记载金太祖称帝建国的仪式时有这样一段文字:“收国元年春正月壬申朔,诸路官民耆老毕会,议创新仪,奉上即皇帝位。阿离合懑、宗翰乃陈耕具九”,[12]“祝曰:‘使陛下毋忘稼穑之艰难。’太祖敬而受之”。[13]不少论著都以这条史料为据,谓金朝建国之初即以农业为本。我觉得这个结论未免有些造次。《金史》里的这条史料源于《大金集礼》,[14]而《大金集礼》是章宗明昌六年(1195年)由礼部尚书张暐等人编修的一部官书,据它记载,太祖完颜阿骨打称帝建国时有一套相当复杂的仪式。我对此深表怀疑。《金史》以及它所依据的金朝官方文献如实录、《大金集礼》等等,其中关于金朝开国史的记载存在很多疑点,我已有专文加以指摘。[15]《大金集礼》里的这段记载,可能就有许多藻饰的成份。在金朝建国前后,渔猎经济在女真人的经济生活中仍zhan有很大比重,“毋忘稼穑之艰难”之类的理念,只有当后来女真人彻底汉化之后,才会从他们嘴里说出来。 根据我们所了解的女真人的生活方式来看,与其说它更接近于草原民族的游牧生活方式,毋宁说它更接近于汉民族的农业定居生活方式。姚从吾先生曾经有过这样的感慨:我们常有一种感觉,女真这个北方民族竟没有一种自成套数的自有文化,比如像契丹人的捺钵文化那样独具特色的民族文化。[16]其实这就是一个生活方式的问题,由于女真人的生活方式与汉人的生活方式差异不大,所以就不像契丹人那样有一套迥异于汉文化的东西。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女真人接受起汉文化来就显得非常自然和特别容易,不存在什么先天的障碍。这就是女真人全盘汉化的基本背景。 (二)移民汉地 在促使女真人彻底汉化的诸多因素中,猛安谋克的大批南迁肯定在必须考虑之列。 生女真的传统居住区域是所谓的“金源内地”。金朝初年,女真人的分布范围仅限于上京、东京和咸平府三路。后来随着金朝的军事扩张,女真猛安谋克以军事屯田的方式逐步向辽朝的领地内迁徙,不过当时尚未进入长城以南的汉地。太宗时灭掉北宋后,原本没有长期占据中原汉地的意图,所以先后扶植起伪楚、伪齐两个傀儡政权。但由于汉人的傀儡政权在政治上和军事上都无法与南宋相抗衡,于是金朝只好改变策略,对中原汉地实施直接统治。这样一来,就势必要让部分女真人移居中原。从太宗末年起,开始将女真猛安谋克大批迁往长城以南汉地,宋代文献有“金左副元帅宗维(即宗翰)悉起女真土人散居汉地”的记载,[17]这是天会十一年(1133年)的事情。熙宗皇统初,当金朝从南宋手中重新夺取河南、陕西之后,又将大批猛安谋克迁入中原屯田,“凡屯田之所,自燕之南、淮陇之北俱有之”。[18]这可能是金代女真人规模最大的一次移民浪潮。海陵王正隆间,为了加强对女真贵族的控制,“不问疏近,并徙之南”,[19]除了少数安置在长城以北的北京路之外,其他均迁入中原汉地。 至海陵末年,猛安谋克的人口分布区域已从金初的上京、东京、咸平府三路扩展到上京、东京、咸平府、北京、西京、中都、河北东西、山东东西、大名府、南京等十二路。我在《金代猛安谋克人口状况研究》一文[20]中,曾对金章宗泰和七年(1207年)猛安谋克人口在全国各地的分布数量做过一个粗略的估计,其中长城以南各路的人口估计为360万左右,约占全部猛安谋克人口的47%。这个数字大致可以代表金代女真人移居汉地的比例。 如此众多的女真人进入中原汉地,自然给女真族的彻底汉化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机缘。迁居中原的猛安谋克多为永久性移民。女真人原有以其所居之山川命名的习俗。及至入居中原后,便多以中原地名命名,如完颜燕京、蒲察燕京、完颜绛山、裴满河西、蒲察西京、完颜鄯阳、乌古论兖州、粘哥荆山、尼庞古华山、徒单渭河等等,这说明他们并没有客居异土它乡的感觉,一种新的乡土观念很快就已经在他们的头脑中扎根。若是与契丹人和蒙古人相比较的话,女真人确实很容易融入汉人社会。这仍然可以用生活方式来加以解释,因为汉人的生活方式与女真人传统的生活方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才会有那么多的女真人迁入汉地并且长期定居下来。 (三)体制一元化 辽朝的汉化色彩始终不明显,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一直坚持实行二元政治。金朝初期虽也一度摹仿辽朝的北南面官制,同时奉行两套体制,但自熙宗改制以后,就完全抛弃了女真旧制,全盘采用汉制。政治体制的一元化,是女真人汉化很彻底的一个重要原因。 金朝建国之初,朝廷中枢权力机构实行女真传统的勃极烈制度,对于所占领的辽地,也一概搬用生女真旧制。如太祖收国二年(1116年)zhan有辽东京州县以后,“诏除辽法,省税赋,置猛安谋克一如本朝之制”。[21]即不管是系辽籍女真,还是汉人、渤海人、契丹人、奚人,全都不加区别,“率用猛安、谋克之名,以授其首领而部伍其人”。[22]但一到进入燕云汉地,这套女真制度便行不通了,于是只好因仍原有的汉官制度。史称“太祖入燕,始用辽南、北面官僚制度”,[23]就是指同时奉行女真旧制和汉制的双重体制。金初的所谓“南面官”,亦即汉地枢密院制度,故《金史》谓“天辅七年,以左企弓行枢密院于广宁,尚踵辽南院之旧”。[24]与此相对的“北面官”,主要指当时实行于朝廷之内的勃极烈制度。[25] 金初的二元政治存在于1123至1138年。汉地枢密院系天辅七年(1123年)始设于营州广宁(今河北省昌黎县),后迁平州,再迁燕京,天会间一度分设燕京和云中两枢密院,后又归并为一。至天眷元年(1138年),改燕京枢密院为行台尚书省,结束了双重体制并存的局面,这是熙宗汉制改革的结果。 早在太宗天会初,就有一些女真贵族的上层人物积极主张摒弃女真旧制,全盘改用汉制。《金史》卷七八《韩企先传》曰:“斜也、宗幹当国,劝太宗改女直旧制,用汉官制度。”斜也即太祖弟完颜杲,太宗时为谙班勃极烈,与国论勃极烈宗幹同主国政,可见当时支持汉化的势力已经相当强大。不过终太宗一代,仍维持着二元政治的局面。《金史》里虽有太宗天会四年(1126年)建尚书省的记载,但人们一般认为当时的尚书省是设在燕云汉地,与后来建立的三省制度无关。[26]金朝政治制度的重大变革,直到太宗末年才提上日程,天会十二年(1134年)正月,“初改定制度,诏中外”。[27]由于太宗一年后就死去了,所以实质性的汉制改革是在熙宗朝进行的。熙宗天眷元年(1138年)八月甲寅,“颁行官制”,是即“天眷新制”。[28]这是金朝政治制度史上的一个重要转折,自金初以来实行二十馀年的女真勃极烈制度,“至熙宗定官制皆废”,[29]以三省六部制取而代之。同年九月丁酉,“改燕京枢密院为行台尚书省”,[30]这不只是简单地改换一个名称而已,它的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汉地枢密院是作为双重体制中的一元而存在的,而行台尚书省则只是中央尚书省的派出机构。这两件事情的发生,标志着二元政治的终结和金朝政治体制的一元化。[31] 熙宗朝的汉制改革,从天会末年至皇统初年,大约持续了八、九年之久。改革的内容极为广泛,涉及中央职官制度、地方行政制度、法律制度、勋爵制度、礼制、仪制、服制、历法、宗庙制度等等,除了猛安谋克制度以外,女真旧制大都已被废弃,故宋人谓金朝“政教号令,一切不异于中国”。[32]这是金朝走向全盘汉化的重要一步。 (四)确立汉地本位 金人曾明确指出辽金两国国家本位的差异:“本朝与辽室异,辽之基业根本在山北之临潢,……我本朝皇业根本在山南之燕。”[33]辽金两朝汉化程度的不同,这显然是一个重要的原因:辽朝始终坚持草原本位,而金朝在海陵王时代就已确立了汉地本位。 金朝前期,定都于金源内地的上京会宁府(今黑龙江省阿城市)。据说从太宗时起,就有迁都燕京的打算。《大金国志》卷二四《宣宗皇帝》(上)有此一说:“初,忠献王粘罕欲赞太宗都燕。”卷二二《东海郡侯》(上)亦云:“初,忠献王粘罕有志于都燕,因辽人宫阙,于内城外筑四城。”这两条文字均抄自《金人南迁录》,而《南迁录》是一部出自南宋人之手的伪书,因此这种说法的真实性很值得怀疑。 据金朝方面的文献记载来看,大概在熙宗改制以后,开始出现政治重心南移的倾向。从天眷三年(1140年)至皇统元年(1141年),熙宗驻跸燕京长达八九个月,当时汉制改革的一些举措就是在此期间制定实施的。皇统二年与南宋订立和议后,金朝已zhan有大半个中国,在此情况下仍定都于远在东北一隅的上京,确实有诸多的不便。故熙宗时期不得不为此采取某些权宜措施,如官员铨选的地点,《金史》里有这样一条记载:“凡省选之制,自熙宗皇统八年以上京僻远,始命诣燕京拟注,岁以为常。贞元迁都,始罢是制。”[34]由此看来,迁都中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海陵王称帝后不久,即于天德二年(1150年)十二月废罢行台尚书省,这表明他已决意迁都中原。次年四月,“诏迁都燕京”,[35]同时派人扩建燕京旧城,营建宫室。贞元元年(1153年)三月,金朝正式移都燕京,并改燕京为中都。海陵王的迁都大概遭到了部分女真旧贵族的抵制,比如在迁都燕京之后,徒单太后就仍然留居于上京会宁府,这是一个很能说明问题的迹象。[36]为了彻底铲除保守势力的根据地,海陵王采取了非常决绝的措施:“命会宁府毁旧宫殿、诸大族第宅及储庆寺,仍夷其址而耕种之。”[37]如此坚决的态度,恐怕只有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可以相比。 迁都燕京不过数年,海陵王又有了进一步南迁开封的打算。这一计划与侵宋的战争准备有关。据《金史·海陵纪》,正隆六年(1161年)正月,海陵王对宋使宣称他将前往河南巡幸,并说不会在南京开封久留;是年四月,“诏百官先赴南京治事,尚书省、枢密院、大宗正府、劝农司、太府、少府皆从行,吏、户、兵、刑部,四方馆,都水监,大理司官各留一员”。虽然海陵王否认他将迁都开封,但这可能只是为了不引起宋人的警觉罢了;我想,海陵王的本意大概是准备在统一全国后正式定都于开封。据说海陵王曾对吏部尚书李通说过这样的话:“朕欲迁都汴京,将宫室重修,加兵江左,使海内一统。”[38]另外从宋朝方面的文献来看,当时南宋朝野舆论普遍认为金朝将迁都开封。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正月,校书郎王十朋上高宗劄子说:“窃闻道路汹汹,咸谓虏情叵测,有南下牧马、巢穴汴都、窥伺江淮之意。”[39]同年四月辛未,南宋“遣周麟之使金贺迁都”,[40]这说明宋人确实是将海陵王的“南巡”理解为金朝国都的南迁。 及至海陵王对宋开战,世宗称帝于东京辽阳之后,围绕着国都的选择问题,又发生过一场争议。时“阿琐杀同知中都留守蒲察沙离只,遣使奉表东京,而群臣多劝世宗幸上京者”,[41]这说明当时有相当多的女真贵族并不赞成海陵王的汉地本位政策,主张还都于上京。但由于李石、张玄素、独吉义等人的劝说,世宗最终还是决定进据中都,仍旧坚持汉地本位。 女真人的彻底汉化,主要就取决于上述诸项因素。如果做一纵向的鸟瞰,可以说金朝的汉化方向在熙宗和海陵两朝就基本上已经决定了。如上所述,猛安谋克的大规模南迁主要是熙宗朝的事情,金朝政治体制的一元化也完成于熙宗时期,海陵王完颜亮则确立了金朝的汉地本位政策。所以后来清朝统治者在总结金朝亡国的经验教训时,总是把责任算到熙宗和海陵两人的头上,指责他们“循汉人之俗”、“效汉人之陋习”、“尽失其淳朴素风”。[42]客观地说,清人并没有平白无故地冤枉他们。 二、不可阻挡的汉化潮流 对于金朝的汉化程度,前人多有评说。元代史家如是说:“金用武得国,无以异于辽,而一代制作能自树立唐、宋之间,有非辽世所及,以文而不以武也。”[43]清人赵翼亦谓“金源一代文物,上掩辽而下轶元”。[44]人们一般认为,若论汉化之彻底,大概没有哪个朝代可以和北魏相比,但宋人真德秀却说:“金国有天下,典章法度文物声名在元魏右。”元初郝经称此说“为不刊之论”,谓金朝“粲粲一代之典与唐、汉比隆,讵元魏、高齐之得厕其列也”。[45]如此高度的评价,说明金朝的汉化程度的确给宋元时代的人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金朝建国之初,女真人十分质野,一般都不通汉语、不识汉文,故多以契丹人或汉人为通事,《松漠记闻》卷上谓“金国之法,夷人官汉地者,皆置通事”,说的就是金初的情形。然而曾几何时,女真人已非复吴下阿蒙。大定间,参知政事梁肃上疏“论生财舒用八事”,其一曰“罢随司通事”。[46]说明当时女真人已经普遍会汉语。当然,接受汉文化最快、汉化程度最深的首先是女真上层社会。 金朝诸帝中,自熙宗以下都具有相当高的汉文化素养。熙宗就是一个典型的汉化女真人,关于他对汉文化的态度,《大金国志》有一段极生动的描述:“熙宗自为童时聪悟,适诸父南征中原,得燕人韩昉及中国儒士教之。后能赋诗染翰,雅歌儒服,分茶焚香,弈棊象戏,尽失女真故态矣。视开国旧臣则曰‘无知夷狄’,及旧臣视之,则曰‘宛然一汉户少年子也’。”[47]从这段记载来看,熙宗的汉化背景可以用汉族儒士的影响来解释,《大金国志》说他自幼“喜文辞,……所与游处尽文墨之士”,[48]这种生活环境决定了他的文化选择。《金史·熙宗纪》记有这样一件事:一次将帅奏捷,群臣纷纷赋诗称贺,熙宗看后说道:“太平之世,当尚文物,自古致治,皆由是也。”这就是他的文化主张。熙宗(1119—1149年)可算是金朝第一代汉化女真人,他在位时期进行的汉制改革,显然与他本人对汉文化的态度是大有关系的。 海陵王完颜亮与熙宗的汉化程度相若,史称他自幼“好读书,学弈、象戏、点茶,延接儒生,谈论有成人器。……嗜习经史,一阅终身不复忘,见江南衣冠文物朝仪位著而慕之”。[49]当时人对他的汉文化修养津津乐道,宋金人笔记中就常常称引他的诗词。[50]海陵王的文化取向充分表现在他的政治举措之中,在他在位期间确立了金朝的汉地本位政策,他之所以发动侵宋战争,则是因为他具有强烈的正统观念。海陵王曾对臣下说过这样的话:“天下一家,然后可以为正统。”[51]这分明是中国大一统王朝的政治伦理观念。 比起熙宗和海陵王来,金朝中期女真统治者的汉化程度显得更加深入,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显宗和章宗。显宗允恭是世宗太子,章宗、宣宗之父,未及嗣位而早卒,章宗即位后上庙号为显宗。据《金史》说,允恭是一位醉心于儒学的女真少年,他被立为皇太子后,“专心学问,与诸儒臣讲义于承华殿。燕闲观书,乙夜忘倦,翼日辄以疑字付儒臣校正”。[52]生当金末的刘祁对允恭备极称赞,说他“读书喜文,欲变夷狄风俗、行中国礼乐如魏孝文”;[53]又说他“好文学,作诗善画,人物、马尤工,迄今人间多有存者”。[54]元人王逢题允恭《百骏图》云:“金家武元靖燕徼,尝诮徽宗癖花鸟。允恭不作大训方,画马却慕江都王。”[55]这首诗对允恭过份沉溺于汉文化不无讥讽。与熙宗和海陵王那些第一代汉化女真人所不同的是,允恭这一代人几乎已经完全丧失了本民族的文化传统。世宗曾有一次告诫允恭和诸皇子说:“汝辈自幼惟习汉人风俗,不知女直纯实之风,至于文字语言,或不通晓,是忘本也。”[56]太子太保完颜爽也对允恭说过这样的话:“殿下颇未熟本朝语,何不屏去左右汉人,皆用女直人?”[57]可见允恭对于本民族语言已经很生疏了,不过他倒是曾经让他的儿子们学习过女真语和女真字。大定十九年(1179年),允恭选派完颜匡教诸皇孙,时“宣宗、章宗皆就学,显宗曰:‘每日先教汉字,至申时汉字课毕,教女直小字,习国朝语。’”[58]金世宗一向反对女真人全盘汉化,矢志弘扬民族传统,积极倡导学习女真字、女真语,允恭之所以要让宣宗、章宗学习女真文化,主要就是因为世宗的缘故。世宗曾对臣下说过:“东宫不知女直风俗,第以朕故,犹尚存之。”[59]知子莫如父,世宗这句话道出了允恭对汉文化和女真文化的真实态度。 在这样一种家庭环境中长大的章宗,自幼受到汉文化的熏陶,其汉学根柢之深厚,更要胜出他父亲一筹。金人对他的评价是:“章宗天资聪悟,诗词多有可称者。”[60]又云:“章宗聪慧,有父风,属文为学,崇尚儒雅,故一时名士辈出。”[61]日本学者外山军治认为,若论中国式的教养,章宗在金朝历代皇帝中堪称首屈一指,甚至与汉天子相比也毫不逊色。[62]这种评价并不夸张。元人有一种说法,谓“帝王知音者五人:唐玄宗、后唐庄宗、南唐后主、宋徽宗、金章宗”,[63]可见章宗是何等样人!章宗偏好宋徽宗的瘦金体,书法专学徽宗,笔迹酷似,以致后人难分彼此。现藏大英博物馆的顾恺之《女史箴图》古摹本,图卷左端书有《女史箴》一则,明清以来诸画谱均认定为徽宗手书,后来经过外山军治氏仔细辨识,才确认它出自章宗之手(文中“恭”字缺笔,外山氏认为系避章宗父允恭之讳)。[*]这使我们想起了宋人的一则传说:“金章宗之母,乃徽宗某公主之女也。故章宗凡嗜好书劄,悉效宣和,字画尤为逼真。金国之典章文物,惟明昌为盛。”[65]但据《金史·章宗纪》和《后妃传》的记载,我们知道章宗的母亲是女真徒单氏,可见宋人的这种传说是靠不住的;不过从上面谈到的情况来看,宋人之所以会有这样一种传说,该不是无缘无故的吧。 女真帝王的汉化程度可能有一定的特殊性。就整个女真上层社会的情况而言,至金朝中后期,接受汉文化也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风尚。从某些女真人的名字中就可以看到对儒学的崇尚,如宗室完颜宗浩字师孟,[66]“孟”者孟子也;又如世宗朝的名相纥石烈良弼,还有一个不大为人所知的名字,据《金史》本传,纥石烈良弼在海陵朝曾“借秘书少监为宋主岁元使”,而《建炎以来繫年要录》卷一六五绍兴二十三年十二月庚辰条载:“金主使宣奉大夫尚书右丞蔡松年假户部尚书,与广威将军秘书少监兼行右拾遗赫舍哩师颜来贺来年正旦。”这里说的“赫舍哩师颜”就是纥石烈良弼(清人辑本将“纥石烈”改译为“赫舍哩”),“颜”者颜回也。 关于女真贵族热衷乃至沉湎于汉文化的情形,在金朝中后期文献中多有记载。刘祁说:“南渡后,诸女直世袭猛安、谋克往往好文学,喜与士大夫游。”[67]这是说的宣宗以后的情况,此时女真人的汉化程度已经相当深入,刘祁指出的这种现象想必是很普遍的。我们不妨举出几个典型的例子: 完颜弼,盖州猛安人,护卫出身,宣宗朝累官知东平府事。“弼生平无所好,惟喜读书,闲暇延引儒士,歌詠投壶以为常”。[68] 完颜陈和尚,金末名将。“雅好文史,自居侍卫日,已有秀才之目”。后在军中,从经历官王渥“受《孝经》、《论语》、《春秋左氏传》,尽通其义。军中无事,则窗下作牛毛细字,如寒苦一书生”。[69] 虎邃,女真纳邻猛安。“虽贵家,刻苦为诗如寒士。喜与士大夫游。初受学于辛敬之,习《左氏春秋》。后与侯季书交,筑室商水大野中。恶衣粝食,以吟咏为事,诗益工。……甚有唐人风致”。[70] 乌林荅爽,女真世袭谋克。刘祁称其“风神潇洒,美少年。性聪颖,作奇语。喜从名士游。居淮阳,日诣余家,夜归其室,抄写讽诵终夕。……其才清丽俊拔似李贺”。[71] 最典型的例子也许莫过于完颜璹。完颜璹是世宗之孙,越王允功之子。史称其潜心学问,“日以讲诵吟咏为事,时时潜与士大夫唱酬”。[72]据说其“家所藏法书名画,几与中祕等”。[73]元好问对他极为推崇,说他“于书无所不读,而以《资治通鉴》为专门,驰骋上下千有三百馀年之事,其善恶、是非、得失、成败,道之如目前,穿贯他书,考证同异,虽老于史学者不加详也”。[74]据元好问说,完颜璹“读《通鉴》至三十馀过”,[75]与蔡珪、萧贡并称为金源一代《通鉴》名家。[76] 关于一般女真民众的汉化情况,儘管金朝文献里缺乏详细的记载,但我们仍可以从某些迹象中明白无误地看出整个女真社会的汉化倾向。对于普通女真百姓来说,自然谈不上有多少儒家文化的直接影响,“汉化”主要表现在生活习俗这样一些比较浅近的层面。金朝中期以降,女真人改汉姓、着汉服的现象越来越普遍,世宗、章宗时期曾屡次下诏加以禁止。大定十三年(1173年)五月,“禁女直人毋得译为汉姓”。[77]说明此时女真人改用汉姓的情况已经比较常见了。大定二十七年(1187年)十二月,朝廷再次颁布如下禁令:“禁女直人不得改称汉姓、学南人衣装,犯者抵罪。”[78]此次禁令规定了严格的处罚措施,《金史》卷四三《舆服志》(下)云:“初,女直人不得改为汉姓及学南人装束,违者杖八十,编为永制。”这大概就是大定二十七年的禁令内容。章宗时也多次颁布过类似的禁令。明昌二年(1191年)十一月,“制诸女直人不得以姓氏译为汉字”;[79]泰和七年(1207年)九月,“敕女直人不得改为汉姓及学南人装束”。[80]儘管如此,却根本无法阻止这种社会风尚的蔓延。至金朝后期,几乎所有的女真姓氏都有相应的汉姓,据陈述先生统计,金代女真人译改的汉姓共计59个。[81]尤其耐人寻味的是,金朝自入主中原后,对黄河以北的汉人(包括南人在内)始终坚持薙发左衽的政策,即强令汉人改从女真之俗,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女真人却纷纷改着汉人服饰,虽屡禁而不止,可见女真社会的汉化委实是大势之所趋。 估价金朝的汉化程度,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这就是女真统治者汲汲于“德运”的正统观念。五德终始是中原王朝国家的传统政治学说,女真统治者大概是从金朝中期开始接受这种观念的,《金史·世宗纪》有大定三年(1163年)十二月丁丑举行腊祭的记载,而丑日腊祭是金德之征。[82]又大定十五年(1175年)册封长白山册文云:“阙惟长白,载我金德。”[83]说明世宗时已确定本朝德运为金德。后来章宗朝和宣宗朝两度讨论德运问题,最终改金德为土德,这是金朝历史上的一件大事。 金朝统治者之所以如此看重德运,是因为自海陵王确定汉地本位政策之后,女真人即已自视为中原王朝,并进而全盘接受了中原王朝的正统观念。不仅如此,从金朝后期重议德运的结果中,我们还可以体察到某种很微妙的心态。当时朝廷百官对于德运问题大致有三种意见,一是承唐土德为金德,二是承辽水德为木德,三是承宋火德为土德。从《大金德运图说》所载章宗谕旨来看,他对这几种意见似乎没有什么偏向,然而据元好问说,吕子羽“在史馆论正统,……谓国家止当承辽,大忤章庙旨,谪西京运幕”。[84]实际上,章宗的真实态度是主张继承北宋的火德,最后确定金朝德运为土德,就正是遵从了他的意见。揣度章宗的本意,无非是认为正统在宋而不在辽,只是他不便公开承认这一点罢了;由此说明了一个问题:章宗完全是站在中原王朝一边来考虑问题的,他的立场是内华外夷。与此极为相似的是清高宗乾隆的态度,乾隆题《大金德运图说》曰:“夫宋虽南迁,正统自宜归之宋。至元而宋始亡,辽金固未可当正统也。”[85]同样也是一个北族王朝,却偏不承认辽金为正统,其出发点和金章宗是完全相同的,只不过清朝的国情与金朝不同,乾隆毋须有金人的那些顾虑,因而可以坦率地表明他的意见。 从生活习俗到价值观念,女真人自觉或不自觉地经历着一场文化的蜕变。 ; 女真的汉化道路与大金帝国的覆亡 下 三、挽救女真传统的努力 自熙宗、海陵以来开始的汉化进程,至金代中叶已呈潮流澎湃之势,这使当时的金朝统治者感到非常忧虑。大定间,世宗曾对参知政事孟浩说:“女直本尚纯朴,今之风俗,日薄一日,朕甚悯焉。”孟浩对此也颇有同感:“臣四十年前在会宁,当时风俗与今日不同,诚如圣训。”[86]在世宗看来,要想使大金王朝国运久长,就必须在一定程度上保持女真人的民族传统。他曾向右谏议大夫、契丹人移剌子敬流露过这种想法:“亡辽不忘旧俗,朕以为是。海陵习学汉人风俗,是忘本也。若依国家旧风,四境可以无虞,此长久之计也。”[87]大定年间曾任宰执的女真人粘割斡特剌也持有类似的观点,他有一次对世宗说:“以西夏小邦,崇尚旧俗,犹能保国数百年。”[88]这是当时部分女真上层人物的一种共识,他们认为应该仿效辽朝和西夏的做法,努力保持女真人的文化传统和民族本色。 正是基于上述考虑,世宗和章宗时代,金朝统治者曾进行过许多努力,采取种种措施,试图遏止女真人的汉化趋势。三上次男氏将这些努力称之为女真文化的复兴运动。[89] 金世宗完颜雍是一位女真民族传统的坚定捍卫者,他为保存女真文化可谓苦心竭虑,不遗馀力。世宗经常像这样谆谆告诫女真贵族说:“女直旧风最为纯直,……汝辈当习学之,旧风不可忘也。”[90]一次,世宗与太子等人前往宫中睿思殿,“命歌者歌女直词,顾谓皇太子及诸王曰:‘朕思先朝所行之事,未尝暂忘,故时听此词,亦欲令汝辈知之。……汝辈当体朕意,至于子孙,亦当遵朕教诫也。’”[91]拳拳之心,溢于言表。最令世宗担忧的是,自海陵南迁以后,新一代女真人已经渐渐遗忘了本民族传统,他曾对朝廷宰执吐露过这种忧虑:“会宁乃国家兴王之地,自海陵迁都永安,女直人寖忘旧风。朕(幼?)时尝见女直风俗,迄今不忘。今之燕饮音乐,皆习*,盖以备礼也,非朕心所好。东宫不知女直风俗,第以朕故,犹尚存之。恐异时一变此风,非长久之计。甚欲一至会宁,使子孙得见旧俗,庶几习效之。”[92]后来世宗果真实践了他的这一夙愿。大定二十四年(1184年)三月,世宗亲率诸皇子、皇孙回上京会宁府寻根,并在太祖完颜阿骨打起兵之地建立《大金得胜陀颂碑》,以弘扬女真民族精神。直到次年九月,世宗一行才返回中都。 复兴民族文化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大力倡导人们学习和使用女真语、女真字。世宗时曾一度要求世袭猛安、谋克必须学习女真字,“凡承袭人不识女直字者,勒令习学”;[93]后来又进而规定“猛安、谋克皆先读女直字经史然后承袭”。[94]大定九年(1169年),世宗采纳枢密使完颜思敬的建议,规定“亲王府官属以文资官拟注,教以女直语言文字”。[95]为了强制宫中卫士学习女真语,世宗甚至还下过这样一道强硬的命令:“应卫士有不闲女直语者,并勒习学,仍自后不得汉语。”[96]大定十六年(1176年)十月,世宗又诏谕宰相说:“诸王小字未尝以女直语命之,今皆当更易,卿等择名以上。”[97]金代的女真人大都以汉名为学名,但一般习惯于用女真语称小名,而当时宗室诸王连小名也喜欢采用汉字,所以世宗才要求改用女真语。 为了大金王朝的未来考虑,世宗尤其注重对皇子、皇孙们进行女真文化教育。太子允恭长子完颜璟(即章宗)原来不懂女真语,十岁时“始习本朝语言、小字”。后进封原王,判大兴府事,立为皇太孙,“入以国语谢,世宗喜,且为之感动,谓宰臣曰:‘朕尝命诸王习本朝语,惟原王甚习,朕甚嘉之。’”[98]可见世宗对此事是特别在意的。他还曾向朝廷大臣赞许说,皇太孙为大兴府尹时,“有女直人诉事,以女直语问之,汉人诉事,汉语问之”,且谓“大抵习本朝语为善,不习,则淳风将弃”。[99]在世宗的这种思想主导之下,儘管太子允恭对本民族文化没有什么兴趣,但他的儿子们却大都学习过女真语言和文字,如郓王琮,“世宗选进士之有名行者纳坦谋嘉教之,女直小字及汉字皆通习”;瀛王瓌,“精于骑射、书艺、女直大小字”。[100]这种情况在当时的女真贵族子弟中是并不多见的。 兴办女真字学,创立女真进士科,以及用女真大小字翻译儒家经典,是世宗时期复兴女真文化的几项重要措施。女真字学虽然始创于太宗天会年间,但数量有限,可考者仅有上京、西京和北京三处。而且自熙宗以后,女真字学已默默无闻。世宗大定初,在全国各地大兴女真字学,“择猛安谋克内良家子弟为学生,诸路至三千人”,后又定制“每谋克取二人”。[101]大定十三年(1173年),始创女真国子学,后又创建女真太学,各路广设女真府州学,“其学大振”。据《金史·选举志》载,诸路女真府州学共计22所,但实际上可能不止此数;大定九年(1169年)出使金朝的宋人楼钥,途经中都路保州时见到的保州女真字学,就不在上述22所府州学校之内。[102]世宗兴办女真字学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推广和普及女真大小字,藉以保存女真族的文化传统。 女真进士科的创立,与女真字学的兴办是分不开的。大定九年(1169年),选拔诸路女真字学生“尤俊秀者百人至京师,以编修官温迪罕缔达教之”。[103]大定十三年(1173年),就以这批女真字学生为主,试以策论,取徒单镒以下27人,是为“策论进士”。值得考究的是,世宗创立女真进士科的意图何在?这当然不会是为了进一步推动女真人的汉化,其主要目的是鼓励女真人学习本民族的语言和文字,弘扬女真传统文化。女真进士科的定制是以女真大字试策,以女真小字试诗,故元代史家如此评论说:“夫以策论进士取其国人,而用女直文字以为程文,斯盖就其所长以收其用,又欲行其国字,使人通习而不废耳。”[104]不仅如此,女真进士科的创立可能还隐含着另外一层用意。一次,世宗对左丞相完颜守道说:“契丹文字年远,观其所撰诗,义理深微,当时何不立契丹进士科举?今虽立女直字科,虑女直字创制日近,义理未如汉字深奥,恐为后人议论。”守道回答说:“汉文字恐初亦未必能如此,由历代圣贤渐加修举也。圣主天姿明哲,令译经教天下,行之久亦可同汉人文章矣。”[105]看来世宗创设女真进士科的初衷不止是要保存女真文化,而且要让它逐渐发展壮大,自成体系,使其能够与汉文化相抗衡。世宗真可谓深谋远虑了。 将儒家经典翻译为女真字文本,这是世宗致力于女真文化建设的又一贡献。自大定四年(1164年)世宗下诏翻译汉文典籍始,先后译出《易》、《书》、《论》、《孟》、《春秋》、《孝经》、《老子》、《文中子》、《刘子》以及《史记》、《汉书》、《新唐书》、《贞观政要》等十馀种,这些译著被作为女真字学的教科书颁行到全国各地。以女真字来翻译儒家经典,这种做法最能体现世宗的文化主张,他一方面积极倡导学习女真语言文字,另一方面又很赞赏儒家的伦理道德观念。在他看来,女真人朴实无华的传统美德与儒家的价值观念非常契合,他曾这样对人说:“女直旧风最为纯直,虽不知书,然其祭天地,敬亲戚,尊耆老,接宾客,信朋友,礼意款曲,皆出自然,其善与古书所载无异。”[106]从这个角度考虑,世宗很乐意接受儒家文化,他曾“以女直字《孝经》千部付点检司分赐护卫亲军”,并对宰执说:“朕所以令译五经者,正欲女直人知仁义道德所在耳。”[107]他的目的是要把儒家的伦理道德观念移植到女真文化中去,而不是让女真人抛弃本民族文化来接受汉文化。 骑射之长技是女真民族传统中一项非常重要的内容,世宗对这个问题也相当重视。世宗本人“善骑射,国人推为第一”,[108]在这方面可以说是身为表率了。女真人旧日的尚武传统,是“以射猎打围便为战阵,骑射打毬阅习轻锐”。[109]为了倡导女真人习武,世宗常常在宫中或野外围猎击毬,臣僚以危险谏阻,世宗便说:“祖宗以武定天下,岂以承平遽忘之邪?皇统尝罢此事,当时之人皆以为非,朕所亲见,故示天下以习武耳。”[110]大定年间,世宗曾先后十次到山后的金莲川驻夏捺钵,每次驻夏的时间长达四五个月,时人谓“名为坐夏打围,实欲服劳讲武”。[111]其目的主要也是为了习武。对于女真人的围猎骑射,世宗总是当作一件大事,时时挂在心上,他有一次与宰执谈到这个问题时说:“西南、西北两路招讨司地隘,猛安人户无处围猎,不能闲习骑射。委各猛安谋克官依时教练,其弛慢过期及不亲监视,并决罚之。”[112]此外,为防止女真人丢弃骑射之长技,还采取过一些特殊的措施。《金史·世宗纪》有这样一条文字:大定九年(1169年)三月,“以尚书省定网捕走兽法,或至徒,上曰:‘以禽兽之故而抵民以徒,是重禽兽而轻民命也,岂朕意哉?自今有犯,可杖而释之。’”所谓“网捕走兽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看看《章宗纪》的下述记载就明白了:大定二十九年(1189年)十二月,“谕有司:女直人及百姓不得用网捕野物,及不得放群鵰枉害物命。亦恐女直人废射也”。显然,章宗只是在重申大定九年的那条法令。 对于保存女真民族传统的问题,章宗与世宗的主张基本上是一致的。在这一点上,章宗表现出明显的两面性。一方面,他非常热衷于汉文化,具有很高的汉学造诣;而另一方面呢,他又坚定地维护本民族传统,为挽救女真文化继续不懈地努力,以避免女真族被汉文化彻底征服。刘祁对他的评价就着重指出了这种矛盾的心态:“章宗聪慧,有父风,属文为学,崇尚儒雅,故一时名士辈出。……然学文止于词章,……且无志圣贤高躅,阴尚夷风。”[113]所谓“阴尚夷风”,就是指他竭力维护女真传统的态度。 为了振兴女真文化,章宗仍旧积极提倡和推行女真语言文字。自熙宗以来,汉文、女真文和契丹文一直是金朝的三种法定文字,章宗明昌二年(1191年)废罢契丹大小字,可能与推行女真字的政策有一定关係。明昌五年(1194年),章宗下诏对女真文字的创制者完颜希尹和叶鲁二人加以封赠,依仓颉庙例,“祠于上京纳里浑庄,岁时致祭,令其子孙拜奠,本路官一人及本千户春秋二祭”。[114]又据《金史·章宗纪》载,自承安二年(1197年)四月起,“亲王宣敕始用女直字”。这样做的目的自然也是为了督促女真贵族子弟学习和使用本民族的语言文字。 在涉及女真民族传统的问题上,章宗的倾向性是很明显的。承安五年(1200年),朝议拜礼当从汉制抑或女真制,当时主要有两种意见,部分汉官主张“凡公服则用汉拜,若便服则各用本俗之拜”,女真官员则主张“公服则朝拜,便服则从本朝拜”。最后由章宗定夺,“上乃命公裳则朝拜,诸色人便服则皆用本朝拜”。[115]也就是说,不论什么民族,只要是着便服都必须使用女真拜礼。泰和五年(1205年),“诏拜礼不依本朝者罚”。[116]显见是重申承安五年的定制。在女真人已经普遍趋于汉化的金朝中后期,统治者仍一如既往地坚持对汉人实行薙发左衽的政策,强制汉人接受女真礼俗,这说明他们对女真人过分汉化的现状怀有一种深刻的危机感,因而失去了民族自信心。 为了使女真人保持其传统的尚武精神,章宗也煞费心机。明昌初设置的诸路提刑司(后改称按察司),其职掌为:“镇抚人民,讥察边防军旅之事,仍专管猛安谋克,教习武艺及令本土纯愿风俗不致改易。”[117]其中上京、东京两路提刑使、副兼安抚使、副,“安抚专掌教习武事,毋令改其本俗”。[118]金朝的提刑(按察)司前后只存在了二十多年,从它的职掌来看,其中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维护女真的民族传统。 世宗当初创立女真进士科,其本意是要推广女真大小字,加强女真文化建设,但出乎意料的是,到了章宗时代,女真人竞趋此途,越来越多地丧失了其传统的尚武精神。如赤盏尉忻,上京人,“当袭其父谋克,不愿就,中明昌五年策论进士第”;[119]又完颜仲德,曷懒路人,“少颖悟不群,读书习策论,有文武才,初试补亲卫军,虽备宿卫而学业不辍,中泰和三年进士第”。[120]这样的结果显然违背了世宗的初衷。为了对这种趋势加以遏制,章宗制定了一系列补救措施。承安二年(1197年),“敕策论进士限丁习学,……若猛安谋克女直及诸色人,户止一丁者不许应试,两丁者许一人,四丁二人,六丁以上止许三人”。[121]“限丁习学”的规定,最直接的目的当然是要保证猛安谋克军队有足够的兵源,这是在当时女真人纷纷弃武习文的情况下不得不采取的一个限制手段。此外,章宗时对策论进士还增加了骑射的考试内容。《金史·兵志》云:“至章宗明昌间,欲国人兼知文武,令猛安谋克举进士,试以策论及射,以定其科甲高下。”这就是指的《章宗纪》明昌四年(1193年)四月“敕女直进士及第后,仍试以骑射,中选者升擢之”的规定。根据这项条令,骑射的考试结果只用于决定“科甲高下”,尚不影响中第与否。至承安三年(1198年),又进一步规定“女直人以年四十五以下,试进士举,于府试十日前,委佐贰官善射者试射”,凡射十箭中两箭者方能取得参加府试的资格。[122]这就更加大了骑射考试的力度。次年,礼部尚书贾铉对这项新规定提出反对意见,但遭到章宗否决。 金代中叶,世宗和章宗为挽救女真民族传统而采取的种种措施终究未能阻止女真人的全盘汉化,这场女真文化复兴运动不得不以失败而告终。下面提到的两件事情,标志着章宗最终放弃了维系民族传统、遏止女真汉化的努力。一个标志是泰和六年(1206年)宣布允许猛安谋克户与州县民户自由通婚。在此之前,金朝统治者的一贯政策是禁止猛安谋克户与州县汉人通婚的,世宗对此尤其注意严加防范,《金史》卷七○《完颜思敬传》云:“初,猛安谋克屯田山东,各随所受地土,散处州县。世宗不欲猛安谋克与民户杂处,欲使相聚居之,……其后遂以猛安谋克自为保聚,其田土与民田犬牙相入者,互易之。”但随着女真人汉化程度的加深,他们与汉人之间的通婚事实上已无法禁止。章宗明昌二年(1191年),“尚书省言:‘齐民与屯田户往往不睦,若令递相婚姻,实国家长久安宁之计。’从之”。[123]这是当时为缓和女真人与汉人之间因土地争端造成的矛盾激化而采取的一个权宜之计。至泰和六年(1206年)十一月,“诏屯田军户与所居民为婚姻者听”,[124]亦即正式宣布开禁。此举意味着金朝政府撤除了阻挡女真人汉化的最后一道屏障。另一个标志性事件是,泰和七年(1207年)十二月,“诏策论进士免试弓箭、击毬”。[125]这说明章宗出于不得已而放弃了维护女真民族传统的企图。 对于世宗、章宗挽救女真民族传统的企图,当代中国历史学家向来是给予否定的评价。这种价值观中包含着太多的狭隘:立场的狭隘,观念的狭隘,以及胸怀的狭隘。我觉得,将世宗和章宗的所作所为一味地斥之为落后、保守、倒退,未免过于简单粗暴了。每一种民族文化都有它的生存权利和存在价值,文明和野蛮、先进和落后,都不能构成一种文化必当同化于另一种文化的全部理由。不管历史的最终结局如何,他们为保存民族文化、维护民族传统所做的努力,都是值得尊敬的。 不过,女真族的汉化方向在熙宗和海陵时代就已经决定,金朝中期,汉化已是大势所趋,世宗和章宗不但无法改变这一方向,甚至不能减缓汉化的速度,因此他们的努力基本上是徒劳的。以女真字为例。儘管世宗、章宗时代曾千方百计地提倡和推广女真大小字,但种种迹象表明,这种民族文字在金源一代使用并不普遍。目前已经出土的契丹大小字的碑刻材料多达数十种,并且近年还不断有所发现,其中多数为墓碑誌铭;而金代的女真字碑刻材料总共只发现了五种,其中竟没有一方墓誌。这说明在金朝的女真民间社会中,女真字始终没有得到普遍的应用,可能很少有人用女真字来撰写墓誌铭。另外一个迹象也很能说明问题。辽朝的契丹字碑刻没有与汉文对译的,而金朝仅有的几种女真字碑刻倒多是有汉文相对照的,如《大金得胜陀颂碑》、《海龙女真国书摩崖》就是这样,又《女真进士题名碑》碑面刻汉文,碑阴刻女真文,因碑面的汉文后来被磨去改刻河神庙碑,现已无法对照,但估计也是与女真文对译的。像这种汉文、女真文对译的情况,一般底本都是汉文,女真文本则是汉文的译本。譬如《大金得胜陀颂碑》,碑阴的女真文与碑面的汉文完全对译,唯独女真碑文第22行颂词比汉文少四句,显系翻译时遗漏,据此即可知碑文的底本原是汉文。这种情况也反映出女真字在金朝不会是一种很普及、很成熟的文字。[126]世宗和章宗的苦心孤诣完全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 六百年后,女真人后裔建立的大清王朝也面临着与金世宗和金章宗完全相同的处境。满洲统治者对于汉化的消极影响早就有所警惕,还在入关以前,太宗皇太极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崇德元年(1636年)十一月,皇太极召集诸亲王、郡王、贝勒及朝廷臣僚等读《金史·世宗纪》,对世宗维护女真民族传统的举动大加赞赏,并以此劝谕众人不忘满洲传统,他说:“朕发此言,实为子孙万世之计也,在朕身岂有更变之理。恐日后子孙忘旧制,废骑射,以效汉俗,故常切此虑耳。”[127]皇太极的担心确实是有道理的。但这个问题真正引起高度重视,是高宗乾隆朝的事情。自乾隆以后的清朝统治者,日益感受到汉化的威胁,因此发起了“骑射国语”的运动。他们极力倡导满洲人保持骑射的长技和本民族语言,强调保持民族传统的重要性。 高宗乾隆曾告诫满洲臣僚说:“我朝满洲先正遗风,自当永远遵循,守而勿替。是以朕常躬率八旗臣仆行围校猎,时时以学习国语,熟练骑射。”[128]高宗还多次强调要保持满洲的传统服饰,决不改服汉人衣冠。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他在为官修的《皇朝礼器图式》一书所作的序中就表明过这一态度:“至于衣冠乃一代昭度,……朕则依我朝之旧而不敢改焉。……且北魏、辽、金以及有元,凡改汉衣冠者无不一再世而亡。”[129]后来他又在《御批通鉴辑览》中屡屡发挥他的这种观点。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高宗在审阅三通馆进呈的《嘉礼考》一书时,就服制问题再次对满人提出儆戒:“自北魏始有易服之说,至辽金元诸君,浮慕好名,一再世辄改衣冠,尽失其淳朴素风,传之未久,国势寖弱,及沦胥。盖变本忘先,而隐患中之。覆辙具在,甚可畏也。”[130]高宗以前代北族王朝的覆亡为鉴,把保持满人衣冠旧制看作是维系民族传统的最重要一环,故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这个问题。 乾隆以后的嘉、道、咸三朝,继续高扬“骑射国语”的旗帜,反复重申保持满洲民族传统的重要性。仁宗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谕内阁曰:“我八旗满洲,首以清语骑射为本务。……我朝列圣垂训,命后嗣无改衣冠,以清语骑射为重。圣谟深远,我子孙所当万世遵守。”[131]宣宗道光七年(1827年)的一则上谕说:“清语骑射,为满洲根本,人所应习。……各省将军、副都统等,其仰体朕意,将所属满洲官兵,教以清语骑射,俾各精熟,毋得渐染汉人习气,废弛满洲旧业。”[132]又咸丰时颁发的《八旗箴》中有这样两句箴言:“国语勤习,骑射必强。”[133]体现在这些话里的基本精神,都是强调不忘传统。 从18世纪中叶至19世纪中叶的一百来年,清朝统治者为抢救满洲民族传统尽了最大的努力,但却未能阻止满族人的彻底汉化。直到咸、同以后,面对列强的洋枪洋炮,才不得不放弃了要求满人勤习“骑射”的一贯主张。乾、嘉、道、咸四朝为保存满洲文化和维护满洲传统所进行的种种努力,与金世宗和章宗朝的情形极为相似,这两个北方民族的汉化王朝走的是同一条道路,在汉化已成定局的情况下,人为的努力无法改变历史的走向。 四、“金以儒亡” 在金朝亡国十三年之后的蒙古定宗二年(1247年),时为藩王的忽必烈召见金朝遗老张德辉,并向他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或云‘辽以释废,金以儒亡’。有诸?”张德辉回答说:“辽事臣未周知,金季乃所亲见。宰执中虽用一二儒臣,馀则武弁世爵,若论军国大计,又皆不预;其内外杂职,以儒进者三十之一,不过阅簿书、听讼理财而已。国之存亡,自有任其责者,儒何咎焉!”[134] 张德辉对“辽以释废,金以儒亡”的说法断然加以否认,但他之所答并非忽必烈之所问。所谓“金以儒亡”,是说金朝因过分的汉化而丧失其民族传统,最终导致亡国,而不是说金朝亡于儒生之手。张德辉显然误解了这句话的意思。然而令人奇怪的倒是,张德辉似乎从未听说过这种说法,不过从忽必烈的提问来看,这一定是当时社会上比较流行的一种言论,是当时人对辽、金两朝国祚倾覆的历史经验的总结。 历史记载表明,金朝之亡国,并不是由于君王的无道、政治的腐败、吏治的衰弊。金朝的末代皇帝哀宗完颜守绪是一位勤勉有为、励精图治的政治家,在他亡国之后仍受到人们的普遍赞扬。刘祁在总结金朝亡国的原因时说:“末帝非有桀纣之恶,害不及民。”[135]金末进士、后仕元至翰林学士承旨的王鹗,在《汝南遗事》卷四“总论”中列举了哀宗的许多德政,对他评价甚高,谓“虽未洽于太平,亦可谓小康小息者矣。属天开一统,地入大朝,遂至灭亡,犹足称颂”。以一位亡国之君,尚且可称“小康”,尚且“犹足称颂”,这评价不可谓不高。郝经在一首咏史诗《汝南行》中如此评价哀宗:“天兴(哀宗年号)不是亡国主,不幸遭逢真可惜。十年嗣位称小康,若比先朝少遗失。”[136]诗中充溢着惋惜之情。历代亡国之君大都是遭人唾骂的,大概只有金哀宗和明崇祯皇帝才是例外。 总的来看,金朝末年的政治尚属清明。金源一代,仅发生过一次比较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即宣宗时期的红袄军起义。这次起义距金之亡国尚有二十年,没有给晚金的国势带来直接的影响。金末的内政给人们留下了比较好的印象,《金史》卷一一九“赞”曰:“金之亡,不可谓无人才也。”这可以代表元人的看法。尤其值得称道的是金末的吏治,金朝遗民杨宏道在金亡以后写下过这样的诗句:“兴定纪年后,治道日修饬。县令选尤重,非人莫轻得。”[137]兴定(1217—1222年)是金宣宗的年号,“兴定纪年后”主要指的是哀宗一朝。哀宗时期的吏治何以会赢得人们的赞许?《金史》是这样解释的:“至哀宗正大元年,乃立法,命监察御史、司农司官,先访察随朝七品、外路六品以上官,清慎明洁可为举主者,然后移文使举所知,仍以六事课殿最,而升黜举主。故举主既为之尽心,而被举者亦为之尽力。是时虽迫危亡,而县令号为得人,由作法有足取云。”[138]看来这一套制度确实行之有效。 如上所述,对于金末的国君和晚金的国政,元人是普遍予以赞许的,可见金朝之亡国,显然不是因为内政的缘故。前面曾经说到,在金朝亡国以后,社会上流传着“金以儒亡”的说法。这就是说,当时已经有人将金朝的亡国原因归结为女真人的全盘汉化。我觉得这种说法基本上是符合历史事实的。那么,女真人的汉化何以会导致金朝走向覆亡呢?我想就以下两点关键性的因素加以说明。 第一,女真人的汉化彻底改变了其传统的生活方式,养成他们懒惰奢靡、耽于逸乐的生活作风,从而使这个一度生气勃勃的民族最终走向衰落。 女真人本以狩猎和农耕为生,生活质朴,不事奢华。但当他们迁入汉地之后,原有的生活方式很快就发生了变化。大定二十一年(1181年),世宗对朝廷臣僚所说的一段话清楚地表明了当时一般女真人的生活状况:“山东、大名等路猛安谋克户之民,往往骄纵,不亲稼穑,不令家人农作,尽令汉人佃莳,取租而已。富家尽服纨绮,酒食游宴,贫者争慕效之,yu望家给人足,难矣。近已禁卖奴婢,约其吉凶之礼,更当委官阅实户数,计口授地,必令自耕,力不赡者方许佃于人。仍禁其农时饮酒。”[139]《金史》里的类似记载屡见不鲜。当时中原各地的女真人,或者“以田租人,而预借三二年租课”,或者“种而不耘,听其荒芜”,[140]甚至靠出卖奴婢和土地来维持其寄生生活。到了金代后期,女真人奢侈懒惰的生活积习更是臻于极致,陈规在写成于贞祐四年(1216年)的一篇奏议中,称南迁的猛安谋克军户均为“游惰之人,不知耕稼,群饮赌博,习以成风”。[141]显见得已是无可救药了。金源一朝的盛衰,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猛安谋克的盛衰,金朝后期的猛安谋克完全丧失了战斗力,这对金的败亡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生活在金源内地的女真人也同样染上了懒惰奢靡之风。大定二十四年(1184年)世宗巡游上京时,听说上京“宗室子往往不事生业”,而女真官僚“随仕之子,父没不还本土,以此多好游荡”。[142]次年四月,世宗在离开上京时,十分伤感地对前来送行的宗室戚属们说:“太平岁久,国无征徭,汝等皆奢纵,往往贫乏,朕甚怜之。当务俭约,无忘祖先艰难。”[143]留居金源内地的女真人,理应能够保存较多的民族传统,可就连他们也陷入了这种可悲的境地。 在元初女真人李直夫创作的杂剧《虎头牌》[144]中,非常生动地塑造了一群金代中后期女真贵族破落子弟的典型形象。此剧主人公行枢密院事山寿马(女真人)有两位叔父,一称金住马,一称银住马,他们的祖上“是开国旧功臣”,而到了他们这一代却变得一贫如洗。金住马怀念他早年的富贵生活时唱道:“往常我便打扮的别,梳妆的善:干皂靴鹿皮绵团也似软,那一领家夹袄子是蓝腰线。……我那珍珠豌豆也似圆,我尚兀自拣择穿,头巾上砌的粉花儿现,我系的那一条玉兔鹘是金厢面。”但他后来竟一步步沦落到饥寒交迫的悲惨境地。他自称“往常我幔幕纱幮在绣围里眠,到如今枕着一块半头砖,土炕上弯着片破席荐”。当银住马被侄子山寿马授以金牌上千户(猛安),奉命前去镇守夹山口子时,金住马特地向他讨了一件旧棉袄以抵挡严寒。 金住马何以会从一个贵族子弟沦落到这般田地呢?从他的自述中也可以看出个大概:“我也曾有那往日的家缘、旧日的庄田,如今折罚的我无片瓦根椽、大针麻线,着甚做细米也那白面,厚绢也那薄绵”;“我无卖也那无典,无吃也那无穿,一年不如一年”。恰如我们在《金史》里看到的那样,金住马的贫困正是他奢侈、懒惰、不事生产的结果,于是一份好端端的家业最终被他“折罚”得一无所有。 金住马还有一个名叫狗皮的儿子,已经离家多年,一直在外面四处游荡。当银住马向他问起狗皮时,他答道:“有人向中都曾见,伴着火泼男也那泼女,茶房也那酒肆,在那瓦市里穿,几年间再没个信儿传。”这个狗皮也是一个很典型的女真贵族破落子弟的形象。 从金住马父子身上,我们看到了金代后期女真社会的一种世相,这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晚清的八旗子弟。女真人走到这一步,与他们的全盘汉化显然很有关系,而这正是当初世宗和章宗想要极力避免的结果。 第二,女真人的汉化彻底销蚀了其传统的尚武精神,使得这个昔日强大无比的马上民族在蒙古人的铁蹄下变得不堪一击。 十二世纪初的女真人,曾经创造过一部神话般的历史:仅以二千五百人起兵的完颜阿骨打,仅用了十二年的时间,就将辽、宋两大帝国彻底征服。当时的女真为何如此强大?《金史·兵志》这样解释说:“金兴,用兵如神,战胜攻取,无敌当世,曾未十年,遂定大业。原其成功之速,俗本鸷劲,人多沉雄,兄弟子姓,才皆良将,部落保伍,技皆锐兵。”作为一个新兴的马上民族,女真人具有一种天然的尚武精神,这就是他们当时无敌于天下的主要原因。 然而,仅仅三四十年之后,女真人就尽失其昔日的勇锐。陈亮谓金人一自南迁汉地,便“舍戎狄鞍马之长,而从事中州浮靡之习”。[145]据南宋归正人说,海陵末年,金人在其最擅长的骑射方面已不如宋人,“虏人所射弓不过五斗,本朝战士所射弓多是一石或二石者”。[146]至世宗时,统治者开始清醒地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世宗曾对兵部郎中高通说:“女直旧风,凡酒食会聚,以骑射为乐。今则奕碁双陆,宜悉禁止,令习骑射。”[147]大定八年(1168年),朝廷从猛安谋克中遴选侍卫亲军,而“其中多不能弓矢”。[148]可见女真人的日趋文弱化已经是一个相当普遍的现象。 自金初以来,金宋两国使节相互往来时,照例要举行射弓宴,双方在宴会上射箭以决胜负。金朝前期,金人在这种场合往往是胜多负少,然而从世宗以后,胜负就颠倒过来了。大定十年(1170年),宋使来贺皇帝生辰,世宗“命护卫中善射者押赐宋使射弓宴,宋使中五十,押宴者纔中其七”。[149]卫绍王崇庆元年(1212年),南宋贺金国正旦国信使程卓至中都,在朝廷例行的射弓宴上,金朝方面的“伴射昭勇大将军、殿前右卫将军完颜守荣,自午初射,伴射连不中”。[150]由于这种情况屡屡发生,令金人感到很失面子,早在世宗时,太子允恭就曾提请朝廷注意这个问题:“每遣奉使入宋国,朝射往往不胜,有损国威。今后使人射不胜者乞加罪。”左司郎中粘割没雅遂建议说:“今后所差奉使,乞降指挥预选,令于南京考射阅习。”[151]据大定十年(1170年)跟随贺正旦使汪大猷到过中都的宋人楼钥说,在这年正月四日举行的射弓宴上,由金人完颜仲雄押宴,“仲雄于进趋酬应一无所能,手有雕青细字,盖以射选借官而来。射虽不能命中,而善于发矢,人多服之”。[152]这大概就是采纳了粘割没雅上述建议的结果。 从金代墓葬的变迁中也能看出女真尚武精神的蜕化。考古文物工作者的研究结果表明,金初女真人有随葬鞍马的习俗,但到金朝中后期就很少见了,金墓与汉墓基本无异,鲜有自己的特征;相比之下,辽墓虽也摹仿汉墓,但无论是墓室结构,还是葬具、随葬品等等,都始终保留着一些契丹人的特点。[153] 更值得注意的是,丧失了传统尚武精神的并不只是移居中原的那些猛安谋克。章宗明昌间,右丞相夹谷清臣到胡里改路省亲,回朝以后,章宗问他:“胡里改路风俗何如?”夹谷清臣回答说:“视旧则稍知礼貌,而勇劲不及矣。”又谓“西南、西北等路军人,其闲习弓矢,亦非复囊时”。[154]西南、西北路招讨司位于长城以北的蒙古草原,胡里改路则位于黑龙江下游地区,地处边裔。胡里改人在金初还不被认为是女真人,当地部族素以“勇悍”著称,开化程度不及女真。[155]但到了金朝中后期,就连这种地方也未能避免汉化所带来的消极影响。 女真人的汉化,从根本上改变了他们昔日的好战精神和勇敢无畏的性格。宋人对此做过比较:“金人之初甚微,……当时止知杀敌,不知畏死,战胜则财物、子女、玉帛尽均分之,其所以每战辄胜也。今则久居南地,识上下之分,知有妻孥、亲戚之爱,视去就死生甚重,无复有昔时轻锐果敢之气。故前日罢榷场之后,沿淮置巡铺,每两月一替,当其出军,其金人与亲戚泣别,自谓极边,有往而不返之虑。其军畏怯如此。”[156]这是说的海陵末年的情况。世宗大定十年(1170年),因蒙古侵扰而用兵北边,这年正月,宋使回程途中经过相州时,听当地女真人私下对他们说:“旧时见说厮杀都欢喜,而今只怕签起去。”[157]这种厌战情绪真实地反映了女真人的精神状态。 金代中期,作为国家主要军事力量的猛安谋克军已经日趋衰败。大定十八年(1178年),朝廷臣僚向世宗指出当时军政存在的严重问题:“军政不修几三十年,阙额不补者过半,其见存者皆疲老之馀,不堪战阵。大定初已万万不如天会时,今沉溺宴安,消靡殆尽矣。愿与诸大臣讲明军政,以为自立之计。”[158]在女真人生活上堕落、精神上缺乏斗志的情况下,猛安谋克军制必然要走向废弛。据《金史》卷九一《孛鲁阿鲁罕传》记载,世宗时,阿鲁罕任陕西路统军使,“陕西军籍有阙,旧例用子弟补充,而材多不堪用,阿鲁罕于阿里喜、旗鼓手内选补”。这里说的“子弟”,是指猛安谋克军户的正军子弟,他们本应是作战的主力,而阿里喜、旗鼓手等多是以驱口充任的,但由于女真甲军子弟“材多不堪用”,只好以阿里喜、旗鼓手来补充缺额。对猛安谋克甲兵的庸懦无能,金朝中期诗人史旭已经看得很明白,他有诗写道:“郎君坐马臂彫弧,手撚一双金仆姑。毕竟太平何处用,只堪粧点早行图。”元好问评论说:“景阳(史旭字)大定中作此诗,已知国朝兵不可用,是则诗人之忧思深矣。”[159] 金朝以兵立国,女真人从尚武到不武的转变,给大金王朝的国运兴衰带来了决定性的影响。借用一句元人的话来说,就是“金以兵得国,亦以兵失国”。[160] 这就是我对“金以儒亡”说的理解。 然而,在蒙元初期的汉族士人中,对金朝的亡国原因还有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解释。就在蒙古灭金的次年,刘祁写下了《辩亡》一文,意在总结金朝亡国的经验教训,他说:“金国之所以亡何哉?……大抵金国之政,杂辽宋非全用本国法,所以支持百年;然其分别蕃汉人,且不变家政,不得士大夫心,此所以不能长久。”又谓“宣孝太子(即世宗太子允恭)最高明绝人,读书喜文,欲变夷狄风俗、行中国礼乐如魏孝文。天不祚金,不即大位早世。……向使大定后宣孝得立,尽行中国法,明昌、承安间复知保守整顿以防后患,南渡之后能内修政令,以恢复为志,则其国祚亦未必遽绝也”。[161]按照刘祁的说法,金朝之所以亡,是因为汉化得还不够彻底,如果世宗太子允恭有幸能够继承皇位,像北魏孝文帝那样“尽行中国法”的话,金国就未必会败亡得这么快了。 持有类似观点的还有元初的汉族儒士郝经和许衡。郝经在作于中统元年(1260年)的《立政议》中,极力鼓吹当行汉法,并以金朝作为前代北族王朝行汉法的成功例子,谓金人“一用辽宋制度”,“真德秀谓金源氏典章法度在元魏右,……可以为鉴也”。[162]因此要求忽必烈以金朝为榜样,力行汉法。许衡在至元二年(1265年)向忽必烈奏上的《时务五事》,其中有一段文字说:“自古立国,皆有规模。……考之前代,北方之有中夏者,必行汉法,乃可长久。故后魏、辽、金历年最多,他不能者,皆乱亡相继,史册具载,昭然可考。”[163]《时务五事》的主旨也是劝谏蒙古统治者采用汉法,并且断言“必行汉法,乃可长久”,认为金朝之所以能立国百馀年,乃是因为行用汉制的缘故。 上述观点与“金以儒亡”的说法是完全背道而驰的。为什么对金朝的亡国原因会有如此大的分歧?这与蒙元初期的时代背景有关。蒙古人初入汉地,统治手段相当野蛮,根本无视汉文化的价值,对汉族文明持抵制的态度,因此当时的汉族士人总是积极鼓动蒙古统治者推行汉法。在这种特定的政治氛围中,他们当然不肯接受“金以儒亡”的说法,而是把金朝当作汉化成功的典范来看待,甚至要说金朝的亡国是因为汉化程度还不够!这种苦衷我们是不难理解的。 时过境迁之后,十七世纪的满洲人就完全是另外一种说法了。清太宗皇太极曾向宗室诸王和满汉大臣阐述他对金朝亡国的看法:“朕思金太祖、太宗法度详明,可垂久远。至熙宗合喇及完颜亮之世尽废之,耽于酒色,盘乐无度,效汉人之陋习。世宗即位,奋图法祖,勤求治理,惟恐子孙仍效汉俗,预为禁约,屡以无忘祖宗为训,衣服语言,悉遵旧制,时时练习骑射,以备武功。虽垂训如此,后世之君,渐至懈废,忘其骑射。至于哀宗,社稷倾危,国遂灭亡。”[164]皇太极的这种解释,与“金以儒亡”的说法基本上是吻合的,后来的清朝诸帝也都持有类似的观点。由于满洲统治者所处的地位与当初的女真人极为相似,所以他们对于金朝败亡的教训有比常人更为深切的理解。 五、尾论 女真人的汉化是金朝历史长河中的主流之一,从这个角度着眼,我们可以将金源一代的历史变迁划分为以下三个时期。 (一)从金朝初年至世宗大定初年 这是女真汉化道路中最关键的一个阶段。熙宗和海陵两朝对汉文化无保留的接受,决定了金朝的汉化方向。至世宗大定初,无论是从政治体制的层面来看,还是从文化观念的层面来看,金国与中国传统的王朝国家已经没有什么根本的差异。姑且以大定三年(1163年)十二月丁丑行腊祭一事作为这个阶段下限的标志,这意味着金朝已接受中原王朝的正统观念,基本完成了从北族王朝到汉化王朝的转变。 (二)从世宗大定初年至章宗泰和末年 这是女真文化与汉文化的抗争阶段。为了遏止女真人迅速汉化的趋势,金朝统治者发起一场女真文化复兴运动,以挽救女真人的民族传统。但这一人为的努力根本无法扭转女真人的汉化方向,完全没有达到世宗和章宗所预期的目的。泰和六年(1206年)宣布允许猛安谋克户与州县民户自由通婚,以及泰和七年宣布女真进士免试骑射,标志着金朝统治者最终放弃了对汉文化的抵抗。 (三)从章宗泰和末年至金末 这是女真族走向全盘汉化的阶段。金朝后期猛安谋克制度的崩溃,打破了女真人与州县汉人之间的藩篱,给女真人的汉化创造了更加有利的条件。在金朝统治者保存民族文化的努力失败之后,女真族的彻底汉化成为不可避免的结果。(原载《国学研究》第7卷,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7月。) ; 赵王是皇子还是皇弟? 12月初写的。那时这儿有人污言秽语,气得删文了,就没在这里发过,一块附上吧。我不打算大改了,纯历史版就这么一点开头。 ———————— 发现超级漏洞,赵王的身份错了,整本书基本设定全错,我们康的地位也尴尬了。重新修改,一卷要改一半,三卷要改三成,四卷几乎要重写,我舍不得删四卷开头啊。 前几天找了个古老的射雕来,就是一开始在报纸上连载的那个版本,我们这代人看的一般是金老大修改过的三联版,删了人物秦南琴,目前最新版本叫世纪新修版,就是说黄药师跟梅超风怎样怎样的那个。越改越差了。 那个最早的版本里,赵王不叫完颜洪烈,而是就叫完颜烈,身份是金章宗完颜璟的弟弟,其对手叫完颜永济。那书里有的地方说这两人都是皇子,但有的地方又说是皇弟,显然应该是皇弟。 金国皇族取名特整齐,这就是他们汉化极深的证据,自金太祖始,那辈人的汉名都是日字头,之后分别是宗字辈、点横打头(这个偏旁我不会念)、允字辈、王字旁、洪字辈、金字旁。金世宗叫完颜雍,他的太子是嫡子允恭,死得太早,于是传位于唯一的嫡孙完颜璟,即为金章宗。金章宗那辈人的名字全部是王字旁,历史上的完颜永济,封卫王,是金章宗的叔叔,本名允济,后来全部避讳改了永。洪字辈的,必然是金章宗的亲生儿子,其侄子都是叫守什么,所以我看三联版,完颜洪烈,绝无怀疑地就认定了这个赵王是金章宗之子。 我原先还写过一个《射雕故事发生的年代——史上最完美论证》,是针对三联版的,大家应该看过,主要论据就是金章宗有儿子——赵王完颜洪烈,书和历史差别很大,得改金章宗等人的年纪,如果赵王是金章宗的弟弟,那就几乎可以完全吻合历史。有现成的人物,金章宗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都挺温文尔雅的,当然全部短命,他那个败家子的庶兄完颜珣就别提了。 郓王琮,本名承庆,“仪观丰伟,机警清辩,性宽厚,好学……女直小字及汉字皆通习。及长,轻财好施,无愠色,善吟咏,不喜闻人过,至于骑射绘塑之艺,皆造精妙。” 瀛王瑰,本名桓笃,“重厚寡言,内行修饬,工诗,精于骑射、书艺、女直大小字。” 瀛王从宪,大定二十六年,赐名琦,“风仪秀峙,性宽厚,善骑射,待府僚以礼”。 温王玠,“幼颖秀,性温厚,好学。” 最重要的是——霍王从彝,本名阿怜,母田氏早卒,温妃石抹氏(明昌六年薨)养为己子。金世宗二十六年,赐名瓚,金章宗明昌四年,“诏追封故鲁王孰辇(金世宗之子)为赵王,以从彝为赵王后……贞祐二年,薨。”这人就是历史上的金国赵王,是无皇位继承权的,他的身世、身份、生卒年都很合适做我们康的养父。 只有这样的设定才合理。金帝怎么可能默许一个王爷娶个宋国寡妇?哪个父亲会任由儿子泥足深陷?哥哥才可能。金章宗怕亲弟弟觊觎自己的皇位,弟弟肯自绝于族人,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准奏。弟弟尽散姬妾,把那女人的孩子当亲生的,他更是心理平衡:我六个儿子全部夭折,你也没亲生儿子。 历史上,金章宗就是因为六个儿子死光了,无后,又一向猜忌宗室,看皇族里就叔叔卫王永济最没用,就把皇位传给了他。赵王如是金章宗之弟,那么康十八岁时,金章宗刚死,卫王继位,赵王心理不平衡了,在那祠堂里对康表露篡位之意,才能自然而然。也只有卫王永济最是无能,铁木真一向看不起他,一听说新皇帝是他,马上野心膨胀得去侵犯中原,成功。 金老大原先的设定是符合历史的,所以康被称为小王爷,皇孙有继承权才尊贵,皇侄算什么?那个版本里,包惜弱也不是傻子,她一知道赵王是金国的王爷,就说他想给自己报仇的话,应该很容易。我从网上搜出来的几个都是从一处复制的,这里缺了五页,不知道赵王是怎么解释过去的。那里面,段天德曾想投奔赵王,赵王曾想杀人灭口,都是合情合理的。 我在犹豫要不要采用原版射雕,重写。那样可以写个真正的架空历史,就一个问题,康养父的大名肯定是从王字旁的,不能叫洪烈了。郁闷,说起完颜洪烈,大家都知道,就是那个宁可绝后的情痴嘛,改名字就没人知道我在说谁了。 ; 纯历史版 第一章祸不单行 我怎么成了婴儿?华丽而陌生的居室,还有对年轻俊美的古装男女。 他们的话语清晰地传来—— “惜弱,你看这孩子,睁着大眼睛,望着你,好可爱啊。给他起个名儿吧,叫守什么好呢?” “王爷,这孩子有名儿的,叫‘康’。” “你想用这个名字?那好吧,我会跟皇上解释的。完颜康,嗯,这名字也好听。” “王爷,我是觉得‘康’这个名字吉利,康儿命苦,我只愿他这一生都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你担心什么,我会立这孩子为世子,让他继承我做赵王,他这一辈子,都能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 惜弱+赵王+完颜康=《射雕英雄传》,这不是金庸的武侠小说吗?黑洞之类的自然现象不可能制造小说世界,哪个无聊的神仙多事,还是某个实验室时空实验成功了,拿我做小白鼠?为什么这个实验品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是这么个虚构世界?为什么偏偏还把我变成里面最倒霉的完颜康? 我干什么了我,不就是最后一次能考英语六级,还是通不过,就去图书馆找本小说看看,调节心情,见到射雕,和金大侠笔下国仇家恨的牺牲品完颜康同病相怜,他跟我一样倒霉,于是感叹了下:“完颜康,你也是生不逢时。当然你的做法也不对,找什么武穆遗书,有兵法天赋,何需兵书?没有天赋,兵书何用?‘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话就是岳飞说的。” 天地为证,我真的,只是说说。我没想穿越啊,我讨厌无知愚昧落后封闭拘束,我要回去享受现代化舒适生活,我的零食,我的小说,我的电影,我的游戏……爸爸妈妈救我啊,我要回家。 —————————— 凄凄惨惨悲悲切切,就是我现在的感受。没有牙齿,王爷夫人满桌子菜,却让人喂我奶。好香,我也要吃菜,我“张牙舞爪”、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 现在还不会说话,包氏显然误会我的意思了,居然微笑着接过我,想亲自喂我。我不要喝,你又不是我妈。我妈在现代呢,遥祝她和爸爸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想哭,我还没报答父母养育之恩呢,真是不孝,早知道买份巨额人身保险就好了。 包氏的脸色刷地苍白下去,我看在眼里,还是固执地偏过头去。不能接受,听我妈说,她生我时奶少,我却就是不喝别人的,宁可挨饿,他们只好让我才满月就断奶,喂米汤,所以我体弱易病。那又怎样?从前我能长大,这次一样能活下去。夭折了也好,去阴曹地府找阎罗王包拯讨公道。包拯嘛,一生正直,屡破奇案,死后才当上了阎罗,生前就不畏权势,执法公允,死后更应察察为明,把地府的冤假错案都翻过来,这才不负青天之名。我是现代人啊,不幸穿越到了这个世界来,是地府渎职,他就该想法子送我回去。 绝不自杀,那是懦夫的行为,何况死后有阴间没还是未知数,自然死亡、意外死亡、被人害死,这叫命,可就怪不得我了。 赵王想了会,抱过我,舀了一勺为包氏炖的老母鸡汤放我嘴边,我立刻张口喝下去,不错不错,比我爸做的还好,鲜美啊。 赵王一边喂我,一边对包氏笑道:“惜弱,康儿好挑食,他不肯喝奶,怕是会体弱多病了。他幸好是生于王府,否则一定养不活,明儿一早,我就叫太医来给他开个方子做药膳。” 什么意思?这里有好吃的,是唯一能安慰我的了。赵王爷,包氏会改嫁给你是她自己性格软弱意识薄弱,不是我的罪过。想活未必活得了,想死一定能死成。我对《射雕英雄传》很熟很熟,她第一次见到你是个相貌俊美的青年男子就脸红,见你吐属俊雅、才识博洽,暗暗称奇。真的,跟我没关系。 包氏老对着我抹眼泪。不要哭了,你只是背井离乡,杨铁心还活着,我穿越时空啊,大概再也见不到父母了,我更伤心,你还有赵王哄,我的痛苦却只能藏在心底,一个人忍受。好了好了,我怕了你,我会缠着赵王,白天教我说话,晚上陪我睡觉,让他没空去找你,可以了吧?出府别想了,你养不活自己,我现在是婴儿,也无能为力。以后再说吧,你和赵王是不合适,出身不同,理想不同,性情不同,根本就没有共同语言嘛,分了也好,我不想经历“家庭”悲剧。 某日清晨,我睡醒了,赵王不在,包氏应该还没起吧。我如常向伺候我的丫鬟要了面镜子,自己对着扮鬼脸。我要练习控制表情,口蜜腹剑是比喜怒不形于色更高的境界,我一定要练到影帝那样的水准,需哭则哭,当笑则笑,这种本事在哪都用得着。那丫鬟看着我,脸色越来越阴沉,突然开口,刻毒地说了一通包氏怎么不识抬举,我怎么古怪,王爷怎么糊涂,她怎么命苦。 这丫头一定是憋得太久了,需要对人倾诉、发泄,我这个应该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婴儿是最好的对象。原来她们全部都是各地选出送进宫的秀女,也是官宦千金,有出身有姿色,能当皇妃,才一听说选秀就跑来了。入宫后才知道,是因为赵王迷恋宋女,自绝于族人,温太妃石抹氏向皇上哭诉,皇太后徒单氏也劝了几句,皇上才选秀,目的是救人。她们长得太美,全部入选,全数被赐给了赵王,但是,几个月来,赵王从来不拿正眼看她们。 难怪我见到的丫鬟都千娇百媚呢,本来我还以为是古代环境好加上王府水准高,原来都是嫔妃候选人啊。想想她们是挺可怜的,赵王钟情于包氏,应该是一直不纳姬妾的,她们什么都分不到,空有美色,虚耗青春,包氏横死她们才可能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这个,她们不会希望-失望-绝望-疯狂吧?赵王赵王快回来,把这些所谓的丫鬟都赶走吧,我很乖的,有侍卫照顾就行了,我不需要什么丫鬟。我现在理解包氏为什么在十八年的分别后一见到杨铁心就跟他跑了,这个鬼地方果然不是人待的,充满了妒嫉和陷害,太可怕了。 很明显,赵王的跨国之恋是不得金国朝野赞同的,平时不觉得,我满月那天,赵王府搞了个宴会,规模好小啊,就几个客人,冷冷清清的,听他们和赵王的称呼,都是王府的属官,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没有一个来的,我的一团高兴劲也全没了。 哦,后来来了个不速之客——一个老道士。他自称是什么龙虎山天师教的第三十三代天师张景渊,高个子,长胡子,天庭饱满,是有点仙风道骨的样子。他给我算了命,在赵王耳边嚼了阵舌头,居然就摇头晃脑地说什么我是破军星命格,什么“破军子午会文昌,左右双双入庙廊。财帛丰盈多慷慨,禄官昭著佐君王。”我会是一代名将,重振大金军威。 太搞笑了,我怎么会是将领呢?我从来都很懒散,当然这和我父母的娇惯有关。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何必劳心劳力?赵王有钱,我衣食无忧,九成九的可能是混吃等死,剩下的一分是脑袋发热去大干一场,登上最高的宝座,打仗自然有别人上战场拼命,我在皇宫里统筹全局就行了。 有点问题,赵王听他这么说,怎么笑得那么开心呢?也是,赵王知道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不愿意女真人打下的江山落到我手中,只想让我平平安安、也是庸庸碌碌地了此一生吧,做个挂名领干俸的二线普通将领就很好,原著中的完颜康,不就被他惯成了纨绔弟子吗?好吧,我也不想吃苦,我的将来就这么定了——无原则溺爱之下,又一只小小米虫诞生了。 当夜,赵王没有如往常般弹琴给我听,培养我的乐感,而是默默盯着我看了很久,脸色变幻数次,终于叹道:“康儿,张天师还说了一句,‘破军不喜在身宫,廉贞火羊陀会凶。不见伤残的寿夭,只宜僧道度平生。’他说你克父克母,自己也会夭折,活不过二十岁,让我……唉,你这孩子既聪明又听话,父王很喜欢你,父王不想信他,你不会害父王的,是吧?” 闻言,我惊得心都停跳了:张景渊那老家伙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他会不会挾制我利用我?真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穿越者最大的优势是知人所不知,但是秘密,嘿,只有一个人知道的才是秘密,有两个人知道,就不成其为秘密了,所以,我没有一点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我只想维持我的秘密。 这一刻,我无比痛恨婴儿的身体,我现在要是十岁,哪怕五岁,也能编个借口调动王府侍卫,干掉那老道士,现在……唉,这里的荣华富贵,终究不属于我啊,与其被人用公布身世来威胁,成了木偶傀儡,每天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不如归去。 ———————————————————————————————— 第二章金国历史 我逐渐跟赵王亲近起来,因为,他对我真是千依百顺啊,就像我爸爸,包氏可没资格跟我妈比,我妈很能干的。四个月时,我的嗓子终于发育到可以清晰吐字了,第一句话就是喊他“父王”,见不到他就大喊大叫,注意,不是哭,我从没流过眼泪的,落在这么个举目无亲的地方,哭也没用,离了爸爸妈妈,只得靠自己了。包惜弱是劝不住我的,我对她的风车、拨浪鼓等玩具是看也不看,本人早过了玩玩具的年纪了,无聊时情愿自己对着镜子扮鬼脸。以至于后来,赵王一天到晚都抱着我,我会安安静静地听他讲故事。有关赵王夫人不足月生产的流言不攻自破。 赵王讲的最多的,当然是他祖上的荣光了,就是金国的建立和发展。 百年前,辽东的女真诸部还是一盘散沙,处于辽国统治下,暗无天日,辽东三宝,人参、貂皮都被抢去,只有乌拉草留下,让女真人不至于冻死,继续做辽人的奴隶。辽天祚帝出巡时,要女真的酋长们跳舞,其他人都屈服于淫威之下,我祖完颜阿骨打,铁骨铮铮,独不起舞。真命天子,自有天佑,辽天祚帝奇怪地并未杀他。后来,完颜阿骨打(汉名旻,1115-1123年在位)统一女真,在宁江大捷和出河店之战胜利后,于辽天庆五年(公元1115年)称帝建国,国号大金,年号收国。五年后,与宋国立海上之盟,夹攻辽国,盟约规定:金军攻辽中京,宋军攻辽燕京(今北京),事成后燕京归宋。阿骨打过世得早,是为金太祖,其弟吴乞买(汉名晟)继立,即金太宗,又打了几年,灭了辽国,终于扬眉吐气了,一高兴,就很守信地把金军打下来的燕京等六州割让给宋国。 但是,宋国太过分了。辽将张觉,已降金国,任平州留守事,又跑去投降宋国了。这种反骨仔宋国也接受?盟约中明确规定双方不得接纳对方降将,所以金国理直气壮地去要人,宋徽宗却拿了个假人头来,被识破后才乖乖得送了张觉的头来,外加他两儿子的人头做利息。金太宗本就很生气了,赵佶那老糊涂虫还贪得无厌,拿了金国的燕京六州,又想要燕云十六州剩下的地方,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兵分两路,直指汴京。 宋将郭药师在白河败于宗望(斡离不)的东路军,遂降,并引路攻宋。郭药师,本辽将,带辽国常胜军降宋,让辽国的灭亡提前了,之后和宋徽宗也曾君臣相得,因为张觉,兔死狐悲,才一战败北即降。宋廷得到消息后,宋徽宗还想瞒着天下人,封郭药师为燕王,割地自立,世袭罔替,试图再招降他,可惜,迟了。金军能最终破汴京,掳徽钦,全仗郭药师尽知宋事虚实。当初第一次攻宋时,宋徽宗吓得禅位给儿子赵桓,宗望以为宋国有备,就想退兵,就是郭药师,“曰南朝未必有备,言汴京富庶及宫禁中事非燕山之比,令太子郎君兵行神速,可乘此破竹之势,急趋大河,将士必破胜,可不战而还。苟闻有备,耀兵河北,虎视南朝,以示国威,归之未晚”,就是说先打下试试,嬴了就发了,败了再跑也来得及,骑兵嘛。当年的金军,就是这样,壮着胆子,去戮了一下,发现——天朝上国的大宋原来是纸老虎。 显然张觉、郭药师等等全部是反复小人,但他们要说自己忠于民族、义薄云天,也很难反驳。“辽之余孽,宋之厉阶,金之功臣,以一臣之身而为三国之祸福”,射雕的主角郭靖,还一布衣之身而决宋金蒙三国之兴亡。郭药师,郭靖,黄药师,金大师历史很好的,起这样的名字,是否暗示了什么?唉,郭子仪郭令公,你忠勇仁义智,想不到你的子孙后代,却以引导异族肆虐中原、残杀同胞而闻名于世,你在天有灵,也给气得魂魄飞散了吧? 郭药师功劳大,赐姓完颜,后来海陵下诏让所有国初得赐姓者的后代都恢复本姓,所以郭药师的后人还是姓郭,现在最能干最有名的是郭宝玉(注解1)。 郭宝玉。我记住这个名字了,以郭家的家庭教育,此人对金国有丝毫忠诚才怪呢。有机会,干掉他好了。 赵王还详细解说了梦幻般的汴京攻克战。首先,宋军余五百余砲在郊外。砲,就是投石车,攻城利器,金军调个方向就能砸汴京城墙了。其次,徽钦二帝信妖道郭京,用什么六丁六甲法请天神下凡,找了些乌合之众,大开城门。郭京跑了,金军进城了。 听他说的,北宋,不亡国真是没天理了。果然是梦幻一般,事先,就是郭药师也想不到父子两位宋帝会开门揖盗吧。那个郭京,莫非真是明教教主方腊的化身,存心想让中原大乱,明教好混水摸鱼? 靖康之变,二帝被俘,康王赵构南逃,登基称帝,是为南宋高宗。岳飞等人的抗金,赵王一带而过,着重说明赵构的胆子比他父亲大哥还小。证据:苗刘兵变,赶赵构下台,立他儿子为傀儡,一月就被韩世忠等平定,赵构就给吓得丧失生育能力了,后来只得收养了个宋太祖赵匡胤的后人为子,就是宋孝宗赵眘。其父兄虽是俘虏,囚于五国城,但是,宋钦宗赵桓又有二子,宋徽宗赵佶老当益壮,又有六子八女。比较起来,赵构,别说龙了,蛇都谈不上,只能算一条虫。 赵构能安安稳稳地当皇帝,完全是因为金国的内部矛盾。金太宗是弟继兄位,他死后,太祖子十六,太宗子十四,人人有继承权,于是,下任皇帝就是太祖嫡长孙亶,因为他生父宗峻早死了,完颜亶一个孤儿、小孩上台,大家手头的权力就都能保住了。 这就是金熙宗,他自小受汉人师父教导,宛然一汉家少年。不但学会了汉人的诗书礼仪,更学会了汉人的帝王心术,没几年,就利用叔伯们之间的矛盾,杀的杀,逐的逐,大权独揽,而后开始改革官制,逐步废除奴隶制,要“渐起胥效,翕致大同”,希望建立一个各民族和平共处、共同繁荣的国家。 熙宗三十岁时,天天醉酒,荒废政事,皇后擅权,结果就被他堂弟亮篡位了。说到这里,赵王压低了声音,悄悄告诉我:“其实,帝亮汉学素养极高,作战勇猛又足智多谋,且不信鬼神,是他,迁都中都,并完成金国中央官制的改革,在位期间励精图治,兴水利,开矿冶,印交钞,君臣讲究财用之制。他汉化极深,认为‘天下一家,然后可以为正统’,才发动南征。可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太性急,准备不足,采石矶败于虞允文后被弑。若非世宗在东京即位,帝亮不会气急败坏,也许,中国早就一统了,可惜啊可惜。当然在外面可不能这么说,有世宗,我才是王爷,你才是世子啊。” 呃,赵王,你真是,大公无私。 帝亮谥号为炀,封海陵庶人。接着,赵王就是详述世宗皇帝的英明伟大,什么虚心纳谏,兼览博照,什么务为纯俭,不信佛法,什么任人唯贤,德才兼重,总而言之,世宗人称“小尧舜”,在位三十年,海内称治,是罕见的明君。 从赵王的话里,我深刻地认识到,军事侵略是不对的,是一定会失败的,如金之海陵,经济侵略也不长久,会惹来军事报复的,应该——文化侵略,既隐蔽又高效还彻底,完全抹煞一个民族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说炎黄子孙,又有多少人知道,是炎帝打不过蚩尤,投奔黄帝,合兵除了蚩尤部后,炎帝又想独立,被黄帝除了。无休的征战,不息的厮杀,中原大地的各个部落慢慢合并,才有了华夏一族。 中国历史上的北疆威胁,汉朝匈奴,唐朝突厥,现在也都是历史名词了。何必驱除鞑虏,多造杀孽?既然现在中原安定,女真全族自觉自愿地学习汉文化,那就,继续吧。以民族的消亡,为百年前犯下的杀戮赎罪,这,不比什么赶尽杀绝的民族灭绝政策更好吗?上天有好生之德啊。 ———————— 注解1:郭宝玉:字玉臣,华州郑县人。通天文、兵法,善骑射。金末,封汾阳郡公,兼猛安,后举军降蒙,为蒙古西征之先锋。据考证,此人就是郭靖的原型。 郭宝玉和郭药师都是郭子仪之后,我记得在哪看过郭宝玉是郭药师那支传下来的,现在找不到了,此书中就认为他们是一家,也免得搞得好象郭令公的后人哪支都是叛徒。 ———————————————————————————————— 第三章晴天霹雳 一岁了一岁了,我要抓周了。 这回赵王很是准备了一番,请了皇上来,还有他的兄弟们。 第一次见到皇帝。他怎么这么年轻呢,有没有二十啊?不太可能,是赵王的父亲。 赵王抱了我去,“皇兄,这就是康儿了。康儿,叫伯伯。” 我小小声地叫了下,皇帝笑道:“瓚弟,你这个孩子倒是乖巧。” 晴天霹雳。 赵王不是叫完颜洪烈的吗?!这里到底是不是射雕啊? 惊慌失措中,哪里还有心思再扮演无知小孩。看桌上有四本书,《论语》、《道德经》、《金刚》《孙子兵法》,有文房四宝,有琴棋书画,有算盘、元宝和帐册,有金印、短剑、弯刀,更有时鲜水果、各式点心,彩緞花朵、金银七宝玩具。我首先抓了《孙子兵法》塞进怀里,短剑和金印配在腰间,有山水画的扇子则递给金帝。 我的抓周完成了,我要回房静一静,好好想一想。这里如果不是射雕,那我就应该是父王的亲生儿子了?生为皇族,我有什么理由,不与国共存亡? 赵王府小王爷那么独特的行径怎么可能不传得风风雨雨呢?和赵王爷交好的大臣们第二天就向皇上解释其行为了——取短剑是为好武,取《孙子兵法》是为知兵,取金印是为天生帅才,献山川于陛下是为此子必将为皇上开疆拓土、献俘阙下! ; 参考文献 : 1.金庸。射雕英雄传。三联版。 2.(元)脱脱等。金史。 3.(元)脱脱等。宋史。 4.(明)宋濂等。元史。 5.续资治通鉴。 6.(清)李有棠著,蒋秀松译评。白话精评金史纪事本末。1994年07月第1版。 7.张博泉。金史简编。辽宁人民出版社,1984年6月第1版。 8.王曾瑜。金朝军制。河北大学出版社,1996年12月第1版。 9.蔡东藩。宋史通俗演义。浙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4月第1版。 10.蔡东藩。元史通俗演义。浙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4月第1版。 11.蒙古秘史。金皮版。 12.张作耀主编。中国历史便览。人民出版社,1990年12月第1版。 13.张习孔,田珏主编。中国历史大事编年3。北京出版社,1987年10月第1版。 14.蔡美彪主编。中国历史大辞典辽夏金元史,宋史。1986年6月第1版。 15.朱瑞熙等著。宋辽西夏金社会生活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6.谭其骧主编,中国社会科学院主办。中国历史地图集,第六册。1982年10月第1版。 17.浮星槎。未闻函首可安边·开禧北伐。 18.浮星槎。隆兴和战。 19.(宋)叶绍翁。四朝闻见录。 20.(宋)齐东野语。 21.(宋)岳珂。桯史。 22.(宋)佚名。朝野遗记。 23.(宋)华岳。翠微先生北征录。 24.(宋)赵万年。襄阳守城录。 —————————— 想骂我的,先看完这些。有的细节,因为有人思想不健康,想岔了,都改了。第一章不愿喝奶的细节后面要用的,我不会改。实在挑不出刺吗,总是说这个。不要再提了,不喝奶根本不会死人的。; 更新公告 还有人记得我吗? 去晋·江了,停了3年,本书终于上架了,有榜时会日更。起点停更。 已经写到第八卷了。“冥冥之中”起是vip章节,这里不能发,后面的内容是: 康和宋帝密议,黄蓉跟踪,被大内高手打伤,在临安休养; 杨铁心在宋国飞黄腾达,青云直上; 康和黄药师回桃花岛骗九阴真经; 洪七公被欧阳锋打伤,困在桃花岛,把丐帮帮主的位子传给了燕无痕; 欧阳克很倒霉地,被宋国官府的人当成明教琅环明王干掉了; …… 前5卷有一点细节修改,这里也改成和晋·江一样了。还有兴趣看本书的,请去晋·江。 不要再在起点骂我了。我都不上这了,趁我不在,看不到的时候,发表谬论,有意思吗?还是小号。 张三丰谆谆教诲,要张无忌万万不可入明教,不可和魔教中人交往,后来张无忌当上明教教主,成了最大的魔头,张三丰却只有高兴。 说到底,不过成王败寇。我小人能当上金帝,金国都是他的,想怎样就怎样,为什么要去宋国做个无权无势的平民? 实在喜欢骂人的,也请去晋·江。本人奉陪。; 引子 江南东路信州龙虎山,群峰绵延数十里,山状若龙盘,似虎踞,龙虎争雄,势不相让,有九十九峰,二十四岩,三十六院,一百零八处景观,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瀑布斜飞,藤萝倒挂,虎啸时风主谷口,猿啼时月坠山腰,恰似青黛杂成千块玉,碧纱笼罩万堆烟。山丹水绿,灵性十足。东汉和帝时张道陵于龙虎山修道炼丹大成(桓帝时在青城山飞升,年123岁),为祖天师,从第四代天师张盛始,历代天师跸居龙虎山,寻仙觅术,坐上清宫,演教布化,成天师府,修身养性,世袭道统千年,均得朝廷的崇奉和册封,官至一品,位极人臣,成为中国史上承传世袭的“南张北孔(孔夫子)”两大世家之一。 宋淳熙十六年(公元1189年)腊月初八。 第三十三代天师张景渊立于观星台上,仰望苍穹,只见碧空如洗,群星璀璨。冬夜的山风,冰寒彻骨,吹得单薄的道袍烈烈作响,他的身影却一直纹丝不动,一派仙风道骨。 其长子张庆先提着一个食盒拾阶而上,走到他身边,劝道:“爹爹,您每天夜里都来观星象,由星象变化中,默察天下的兴亡气数,已经一年了。算了吧,天下大势对咱们天师教重要吗?不管哪个国家建立,哪个皇帝上台,还不是都会捧着我们来帮他们维护统治?今天是腊八呢,要喝腊八粥的,您也不和大家一起,我拿来了,您尝尝?” 张景渊叹道:“是啊,肯定会有个道派被捧上天,可这个道派却未必是我们啊,北方全真教发展迅速,不可小觑。本来天命已定,金势将衰,宋运将尽,蒙古当兴,我都计划着去蒙古一行了,可打正月起,天道运行竟然停止了。怎么会这样?天行有常啊,怎么可以停止呢?” 张庆先笑道:“爹爹不如想想天道什么情况下才会如此。天道运行有序,步罡踏斗,干扰天机,也只能促使天机运行变化加快,除非三清圣人出手,否则绝不可能停止。爹爹啊,没准就是三清不忍见大好河山沦于夷狄之手而强行……嘿嘿,说笑了。爹爹,我盛粥给你。” 张景渊接过热气腾腾的腊八粥,食不知味,依然盯着上空。突然一颗流星划过天际,转瞬即逝,没于北方。张景渊大惊失色,不顾粥碗掉到地上砸了个粉碎,立时推算,群星明灭间,天机再不可查。 张庆先担忧地道:“爹爹,你没事吧?那流星怎么了?” 张景渊沉默片刻,道:“庆儿,天师教由你接管,我要往北方一行。给我收拾行装,我明天向众人交代一下,后天一早就走。” 张庆先急道:“爹爹,孩儿恐怕难担大任。你就别操心什么天下大势了,宋亡我们就降元,这不是早就定好了的吗?再说,就要过年了,您就是不放心,要去看看,也不急于一时。” 张景渊挥手道:“你不必说了,不弄清楚那流星的去向和影响,我是不会安心的。我这一去,少说也得三年五载,你要好好打理天师教,莫再贪杯。你放心,爹会让你二叔帮着你。” ; 第一章 祸不单行 我怎么成了婴儿?华丽而陌生的居室,还有对年轻俊美的古装男女。 他们的话语清晰地传来—— “惜弱,你看这孩子,睁着大眼睛,望着你,好可爱啊。我给他想了个名字,叫‘焕’,焕然一新的‘焕’,你觉得呢?” “王爷,这孩子有名儿的,叫‘康’。” “你想用这个名字?那好吧,我会跟父皇解释的。完颜康,嗯,这名字也好听。” “王爷,我是觉得‘康’这个名字吉利,康儿命苦,我只愿他这一生都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哪里话,我完颜洪烈的儿子,当然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 《射雕英雄传》?这不是小说吗?难道——某个实验室时空实验成功了,拿我做小白鼠?为什么这个实验品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是这么个虚构世界?为什么偏偏还把我变成里面最倒霉的完颜康? 闭上眼睛,希望只是一场黄梁一梦。只听男子道:“咦,孩子又闭上眼睛了,他困了。惜弱,咱们回房吧,让孩子好好睡会,你身子弱,也得好好休息。”脚步声远去。 都走了的好,让我一个人安静下。 睡一觉醒,没变化,还是这个鬼地方,还是婴儿的身体。 啊啊啊啊……我要疯了!怎么回事?!要发生小概率事件在我身上,也该是中彩票嘛。 我现在能干的,就是躺在摇篮里,扳着肉乎乎的手指头,巴巴地回想我看过的所有穿越文。据我归纳总结,穿越可分为四种类型: 一、通过时空隧道的自然穿越。 二、某个时空实验室的跨时代杰作。 三、某个神仙无聊找乐子。 四、阴曹地府出错了! 一、二种不可能,第三种,马上向我所知道的所有大法力神仙祝祷。呜……没有回应。我也完全想不起来我是怎么穿越的,穿越之前我在哪,在干吗?……好像是见到金大师又修订了,就去搞了套世纪新版的《射雕英雄传》看,然后怎样,就想不起来了。不是跟这个有关系吧?大神啊,书中那么多人物,至少给我个选择的机会嘛。 仔细想想,我应该不是这种类型,要是有神仙插手,也该跟我交代一声它想让我在这里干吗嘛。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神仙对我一个蝼蚁般的凡人不闻不问是小事,可它不露个面,将来,我怎么知道该力捧哪个神仙呢?不想要寺庙道观香火信徒了?好像信徒越多,神仙的法力就越强吧,即使有些大神本身已经足够强悍,不需要信仰之力,作为神仙,无病无灾,不老不死,永远无所事事,不互相攀比信徒,怎么打发悠悠岁月?就从拯救我、收服我开始吧。 考虑第四种。我最怕这个了,偏偏我的情况最像这种。鬼才知道地府这次是会瞒上不瞒下、将错就错,就让我做金国皇孙了,还是知错必改,放正主回来,从我手里拿回他的躯壳。没了这具皮囊,我岂不是孤魂野鬼? 想到鬼神也怕贵人,完颜洪烈可是个如假保换的皇子,嘿嘿,白天阳气盛,不怕,随他干正事还是讨好包氏,夜里一定得要他带我睡。牛头马面爱来就来,我肯定阎罗王亲至也不能从龙子怀里抓走我。完颜康的鬼魂能怎么样?我来得早,这会子他还没起名儿,一定刚生下不久,赵王跟他又不熟。总之,在本人有法子能平平安安地返回现代之前,我是霸占定了这具身体了。 计议已定,我就暂时在这过活了,短命鬼也比现在就是鬼好。咕噜咕噜,肚子抗议了,我要吃……不对,我还没牙齿,我要喝汤。哇……我惊天动地地叫了起来。 很快就有个很丰满的少妇把我抱了起来。呃,怎么会是喂奶?讨厌奶味,我在襁褓里拼命挣扎,再度干嚎。 终于引来了赵王和包氏,赵王对这个奶娘很不满,一挥手,赶走了她,又有人带进了一排少妇。 最前面那个少妇抱起我,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一边摇晃一边哼儿歌哄我。啊……我叫得更响了,赵王冷哼一声,下一个少妇上前接过我,我继续叫,继续叫,终于,包氏看不下去了,抱过我。 几位备选奶娘自承无能,推出一个,声音颤抖地向赵王解释说小王爷认亲妈。她还在为自己开脱,就被响亮的婴啼打断了——我,在包氏怀里,依然拒绝喝奶。 我看到了包氏的脸色在听到奶娘的话时刷地苍白下去,但我还是固执地偏过头去不理她,我在这还不知道得熬多久呢,不能妥协,一次我可以忍着恶心吞下去,几年?我试试饿死了能回家不。 在一群老太医来给我反复检查,整个赵王府都因着新出生的小王爷之绝食事件鸡飞狗跳之后,赵王经过不断的试探,终于发现了我其实什么粥、汤、果汁都能接受,就是不喝所有婴儿都喜欢的奶,任何人的都一样,这回,包氏才算恢复了一点血色。 等待,是漫长的。在完颜康找来鬼差跟我谈判之前,我还是要尽力扮演好皇孙的角色,也让自己的异界旅行过得更舒适,不要拿见鬼的表情看我,这叫“在其位,当谋其政”。虽然我很想回家,可现在这事不是还没影嘛,必须做好两手准备,政治书上怎么说的,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之后,我美好的异界生活就开始了。不愧是王府,给我的粥里不知加了什么,很好喝,坚决不喝奶真是明智的决定,本来嘛,这种鬼地方还要委屈自己,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另外,因为赵王要陪我,现在就给我布置了间卧室,他带我在那睡,将他的主卧室让给包氏独宿。我真是大好人,借用了完颜康的肉身,就牺牲自己来保护完颜康他母亲的清白,我太伟大了,真正的完颜康就不懂这么做,包氏有知,也该感谢我。对,就要这么想,这么想我就不会内疚得躲着包氏了,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鸠占鹊巢,在回现代前舒舒服服地享受小王爷的待遇了。 每天喝了睡,睡了喝,再这么下去,我都要乐不思蜀了。四天,才四天,四,果然是个不吉利的数字,我就被兜头浇了瓢冷水,从头凉到脚。 那是清晨,赵王上朝去了,包氏还没起,我睡醒了,如常要了面镜子,自己对着扮鬼脸。我要练习控制表情,口蜜腹剑是比喜怒不形于色更高的境界,我一定要练到影帝那样的水准,需哭则哭,当笑则笑,这种本事在哪都用得着。陪伴我的丫鬟看着我,脸色越来越阴沉,突然开口,刻毒地说了一通包氏怎么不识抬举,我怎么古怪,王爷怎么糊涂,她怎么命苦。 这丫头一定是憋得太久了,需要对人倾诉、发泄,我这个应该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婴儿是最好的对象。原来她们全部都是各地选出送进宫的秀女,也是官宦千金,而且是姿色最好的几个,本来很可能成为皇妃的,因为皇上不满赵王迷恋宋女,在个什么李妃的劝说下,就将她们尽数赐给了赵王。照说,后宫争宠的失败者,能伴上皇子可是犹胜往昔,但是,几个月来,赵王从来不拿正眼看她们。 难怪我见到的丫鬟都千娇百媚呢,本来我还以为是古代环境好加上王府水准高,原来都是嫔妃候选人啊。想想她们是挺可怜的,赵王钟情于包氏,应该是一直不纳姬妾的,她们什么都分不到,空有美色,虚耗青春,包氏横死她们才可能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这个,她们不会希望-失望-绝望-疯狂吧?赵王赵王快回来,把这些所谓的丫鬟都赶走吧,我很乖的,有侍卫照顾就行了,我不需要什么丫鬟。我现在理解包氏为什么在十八年的分别后一见到杨铁心就跟他跑了,这个鬼地方果然不是人待的,充满了妒嫉和陷害,太可怕了。 很明显,赵王的跨国之恋是不得金国朝野赞同的,平时不觉得,我满月那天,赵王府搞了个宴会,规模好小啊,就几个客人,冷冷清清的,听他们和赵王的称呼,都是王府的属官,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没有一个来的,我的一团高兴劲也全没了。 哦,后来来了个不速之客——一个老道士。他自称是什么龙虎山天师教的第三十三代天师张景渊,高个子,长胡子,天庭饱满,是有点仙风道骨的样子。他给我算了命,在赵王耳边嚼了阵舌头,居然就摇头晃脑地说什么我是破军星命格,什么“破军子午会文昌,左右双双入庙廊。财帛丰盈多慷慨,禄官昭著佐君王。”我会是一代名将,重振大金军威。 太搞笑了,我怎么会是将领呢?我有九成九的可能是混吃等死,剩下的一分是脑袋发热去大干一场,登上最高的宝座,打仗自然有别人上战场拼命,我在皇宫里统筹全局就行了。 有点问题,赵王听他这么说,怎么笑得那么开心呢?也是,赵王知道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不愿意女真人打下的江山落到我手中,只想让我平平安安、也是庸庸碌碌地了此一生吧,做个挂名领干俸的二线普通将领就很好,原著中的完颜康,不就被他惯成了纨绔弟子吗?好吧,我也不想吃苦,我的将来就这么定了——如果我在这里有将来的话。 当夜,赵王没有如往常般弹琴给我听,培养我的乐感,而是默默盯着我看了很久,脸色变幻数次,终于叹道:“康儿,张天师还说了一句,‘破军不喜在身宫,廉贞火羊陀会凶。不见伤残的寿夭,只宜僧道度平生。’他说你克父克母,自己也会夭折,活不过二十岁,让我……唉,你这孩子既聪明又听话,父王很喜欢你,父王不想信他,你不会害父王的,是吧?” 闻言,我惊得心都停跳了:张景渊那老家伙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他会不会挾制我利用我?真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穿越者最大的优势是知人所不知,但是秘密,嘿,只有一个人知道的才是秘密,有两个人知道,就不成其为秘密了,所以,我没有一点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我只想维持我的秘密。 这一刻,我无比痛恨婴儿的身体,我现在要是十岁,哪怕五岁,也能编个借口调动王府侍卫,干掉那老道士,现在……唉,这里的荣华富贵,终究不属于我啊,与其被人用公布身世来威胁,成了木偶傀儡,每天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不如归去。 ; 第二章 天之骄子 我跟完颜洪烈很亲近,因为,他对我真是千依百顺啊。四个月时,我的嗓子终于发育到可以清晰吐字了,第一句话就是喊他“父王”,见不到他就大喊大叫,注意,不是哭,我从没流过眼泪的,落在这么个举目无亲的地方,哭也没用。包惜弱是劝不住我的,我对她的风车、拨浪鼓等玩具是看也不看,本人早过了玩玩具的年纪了,无聊时情愿自己对着镜子扮鬼脸。以至于后来,赵王一下朝就来看我,在书房处理公务时也抱着我,我会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批阅公文,熟悉繁体字和公文格式,困了就自己睡觉。有关赵王妃不足月生产的流言不攻自破。 我要抓周了。 这回赵王很是准备了一番,请了他的父皇——当今的金国皇帝(即金章宗)和四位皇兄。看来赵王和他们的关系已有所缓和了,我改变金帝对我印象的机会来了。 我被放在桌子上,众人都围着我,望着我笑。 桌上好多好多东西呀,一个银盘里面放着一方金印,大概是父王自己的印,两个黑檀木盘,一个里面放着四本精装的书册,分别是《论语》、《道德经》、《金刚经》,咦,还有《孙子兵法》?看来父王真得希望我能领兵作战,还记得那老道士的预言,怎么不再加本《韩非子》呢?另外一个里面放着上好的湖笔、徽墨、宣纸、端砚,一个黄杨木盘里面放着算盘、元宝和帐册,一方红缎上面放着一具精心制作的白玉琴,长度只有半尺,一副墨玉水晶精制的围棋,一把画着山水的扇子,乌黑的铁盘里面放着一把短剑,一柄弯刀,都是绿鲨鱼皮鞘,金吞口,黄绒挽手,华贵非常。那把短剑,会不会是丘处机送的那把?放在桌子最中间的却是一碟又好看又香的各式点心,旁边是时鲜水果、彩緞花朵、金银七宝玩具,真是应有尽有。 行了,我先拿了《金刚经》扔得远远的,再把《孙子兵法》塞进怀里,短剑和金印配在腰间,金印好重啊。然后,拿了那把扇子递给金帝,叫道:“皇爷爷,这个送给你。”金帝惊讶之下愣了好久才接,我已经又转向赵王,“父王,抱。” 赵王抱着我笑道:“康儿,怎么不拿点心?你不是很爱吃点心的吗?” 我奶声奶气地道:“还会有的。” 包氏走过来,皱眉道:“康儿,这剑太锋利,不要乱动,给妈。” 我紧紧地抓住剑和金印,往赵王怀里缩,“这是我的,我的。”使劲点头加强语气,一脸生怕包氏会强行收起剑的紧张表情。 赵王哄道:“这剑太锋利,给你妈妈保管,你要的时候再给你,康儿乖,现在要吃点心了,点心啊,不要拿着剑了,你看,今天有这么多人,你不赶紧吃点心,小心都被别人吃完了。” 连赵王都不帮我,吓得我转头大叫:“皇爷爷,皇爷爷救我,她抢我的东西。” 金帝微笑道:“怎么叫抢你的东西呢?这短剑和金印都是你父王的,可不是你的哦。” 我固执地道:“我已经拿到了,就是我的。皇爷爷,你说这是我的,好不好?反正我就是要这三样。” 金帝大笑道:“好,好,你喜欢就拿着呗。烈儿,算了,小孩子嘛,随他去吧。” 我开心地道:“皇爷爷真好。”冲包氏吐吐舌头,扬着剑,得意洋洋。就算最后金印得还给赵王,这把小剑还是可以留下的嘛,我要一回我的卧室就找个地方把剑藏起来。 气气她,收了我的银弹弓、金弹珠不知多少次了,每次都要等赵王下朝回府我才能再撒娇要回来,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想抢我的新玩具,太过分了。我当然知道吞金会死人的,我怎么会把金弹珠吞下去呢?她却非要那么说,分明是诬蔑我,还说了一遍又一遍,唯恐别人想不到可以这样害死我。 理智告诉我,包氏那样才是真的关心我,而赵王,他不至于害我,却也不在乎我的生死,可是,感情上我还是觉得一味依顺我的赵王更可亲。 一直依偎在金帝身边的一个很年轻的宫装丽人笑道:“这孩子好可爱啊,洪烈,让我抱下好吗?” 她可比包氏还要美得多,而且妆容精致,梳的髻好好看啊,我想近点看清楚怎么梳的,不待赵王开口,就抢着大声道:“好。” 丽人冲我眨眨眼,调皮地道:“哟,我可是受宠若惊啊,康儿,听说你不肯让别人抱,就缠着你父王,怎么这么乖,肯让我抱?你认得我是谁吗?” 我点点头,“认得,你叫娘娘,很好听啊,不像他们,”我一指边上的大臣们,“全都叫大人,父母真懒,这么多人,都起一样的名字……” 丽人掩口娇笑,顿时百媚横生,堂上众人都看呆了,静悄悄的。 丽人伸出一根春葱似的手指,轻轻点在我额头上,“小家伙,记清楚了,我姓李,是皇上的嫔妃,所以他们称我娘娘,至于我的名字嘛,可不能告诉你。” 赵王望着我,一副好笑的样子,“听到了没?你总爱自作聪明,现在出丑了吧?” 其他人都对着我笑。他们都在嘲笑我,羞得我脸埋在赵王怀里,不敢抬头了。 忍笑忍得好辛苦。好了好了,证明了我的心智确实是不懂事的小孩,我抓周的结果就不会是刻意为之,皇帝会怎样想现在还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让赵王相信这是天意。好像天师教是个挺有名的道教流派吧,没准让那老道士蒙对了,何况,不管我今生有没有兵法天赋,我都想抓紧兵权,有权就有一切。 后来的席上,我大窘之下也不敢再闹腾了,做起了乖宝宝,就是还抓着短剑和金印不肯放,赵王喂我吃了几块点心,喝了碗莲子粥。小孩子本来就爱犯困,听着他们这种场合都歌功颂德,称赞金帝的文治武功,把我这个主角丢在一边,真无聊,这个金帝真的英明神武,那么历史上就不会有成吉思汗了。听着听着,没多久,我就在赵王怀里睡着了,之后的宴会也不知道了。 我这么独特的行径怎么会不传得风风雨雨呢?和赵王爷交好的大臣们第二天就向皇上解释我的行为了——取短剑是为好武,取《孙子兵法》是为知兵,取金印是为天生帅才,献山川于陛下是为此子必将为皇上开疆拓土、献俘阙下! ————————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我三岁了。 吃,睡,玩,都厌了,无聊啊无聊,走,去赵王的书房找本书看,啊,有《墨子》,来,我来看看春秋时期中国的物理学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了,第一篇叫《亲士》,这是? ——“虽有贤君,不爱无功之臣。虽有慈父,不爱无益之子。” “虽有慈父,不爱无益之子。”!!! 这句话在我脑子里轰鸣:不错,谁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你凭什么要别人对你好?连宣扬“兼爱”的墨子都承认,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互相利用,亲情就是做父母的先强行投资,栽培孩子,图的是孩子长大后的报答,当年每一分的付出都是要连本带利的回收的,这就是“慈”“孝”(作者注:我知道《亲士》篇不是这个意思,我没理解错,而是,断章取义、曲解名言正是本人的拿手好戏。其实彭德怀的看法更偏激)。每个朝代的末年,民不聊生,民皆易子而啖,而美国、日本都有做母亲的为了保险金而杀害亲生孩子,可见亲情之不足恃。天家出名的无情,唐高宗李治那么软弱的妻管严都杀了好几个兄弟,何况赵王对你的宠爱只不过是爱屋及乌呢?加上张景渊的预言,赵王心里肯定不快,虽然那所谓的“克父克母”应该是指我绝不会跟杨铁心和包氏沿街卖艺,但是赵王不知道。你,不是可以随心所欲,做错事能被父母无条件原谅的孩子。还有句“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呢,包氏终究是会老的,一旦她失宠,赵王会怎么对你? 我越想越觉得可怖,汗水涔涔而下,人至绝境,打我心底泛起一股狠厉之意:不,不会的,不会,我的命运不能寄托在赵王的一念之间,掌握在自己手心里的实力才是可靠的,我会自己站稳,除了子以母贵,还有母以子贵,焉知我此生就不能擅权谋、工心计、为赵王之臂助?现在我还有时间充实自己,我从来都很聪明,而且这回是出身王府,我能接受到最好的教育,我会学一切有用之学。 黄蓉不就有点小聪明嘛,郭靖,说得不好听,他就是个吃软饭的,处处依赖黄蓉,偏偏还没有身为附庸的自觉,一而再、再而三地抛弃黄蓉。现在黄蓉才出生,郭靖还不会说话,我这样聪明绝顶的人怎么可能死在他们手上?怎么能死在他们手上? 我命由我不由天!我要抗争,我要逆天改命! 新年,皇宫大宴群臣。 到皇子皇孙们向皇上行礼,金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着五个皇子——荆王洪靖、荣王洪熙、英王洪衍、寿王洪辉和赵王洪烈领着大大小小十几个皇孙向自己祝贺,怡然自得,兴致勃勃地要考究诸皇孙(当然是指十岁以上的)的学问,“‘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蒽;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何解?” 殿内立刻安静了,堂兄们都在考虑怎么答最讨皇上欢心,我扑哧一声笑出来,三皇子荣王的长子、七岁的完颜炆立刻回头对我怒目而视,我正好小声道:“论语嘛,算什么?” 完颜炆冷笑着用皇上能听见的声音道:“都说康弟聪慧,才三岁就已经开始识字了,原来连四书五经都不知为何物。” 我笑嘻嘻地在他的基础上再抬高了一点声音答道:“赵佶赵桓熟读诗书,还不是被太宗生擒活捉?” 金帝听得哈哈大笑,“你这孩子,倒是有趣,你是叫,叫……” 我接道:“孙儿是赵王之子完颜康,”扮个鬼脸,“原来皇爷爷分不清这么多孙子,孙儿好伤心哦。” 金帝道:“皇爷爷一时忘了,来,到皇爷爷这来。” 我看了眼赵王,他含笑点头,我这才跑过去。 金帝抱起我坐在他腿上,温言道:“康儿,你想学太宗?” 扫了眼大殿,堂兄们满眼嫉恨,伯伯们也面带不愉,赵王则用眼神鼓励我。文武百官多若有所思,几个饱学之士还斜睨赵王,大概在想:原来赵王是这么教儿子的。不过没人敢驳斥我的谬论,虽然北宋亡国是宋徽宗宋钦宗咎由自取,跟《论语》无关,但谁敢语侵太宗,谁会正正经经地和个三岁小孩辩论,何况皇上刚刚夸了我。 我甜甜地答道:“不,我想做元帅,统领很多很多士兵去打仗。” 金帝笑道:“噢,你想带多少兵?十万?” 我小声问:“管全国兵马的官叫什么?” 金帝道:“你想当都元帅?那可是管着全国几十万的军队呢。” 我立刻抬头,很认真地对金帝道:“好,我就当都元帅。我要去开疆拓土,攻略四方,每到一处都树碑立传,刻上某年某月某日完颜康攻克某地,把太阳能照到的地方,都变成大金国的领土!” 四周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呆了。 我到处看看,轻声道:“皇爷爷,他们都怎么了?孙儿说错了什么吗?” 金帝看了眼赵王,见他摇头,表示不是他教我的,又转向我问道:“康儿,刚才的话,是谁教你说的?” 我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奇道:“没人教我啊。皇爷爷,你让孙儿当都元帅好不好?孙儿真的很喜欢打仗。” 金帝皱眉道:“你怎么会喜欢打仗呢?” 我理所当然地道:“这还用问吗?只有灭亡一个国家或民族,后人才会津津乐道呀。就现在而言,十个人中有五六人知道是卫青霍去病驱逐匈奴,一二人知道汉武帝叫刘彻,谁知道那时的丞相是哪个。我要让我的名字,即使千年之后,依然家喻户晓。” 金帝听得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就算朕允了,你去征战一生,你觉得你真能把太阳能照到的地方都纳入大金国?” 我想了想,道:“不能,但是下代人可以接着征战啊,每代扩张一点,就像愚公移山那样,总有一天,天下地上将只有我们大金国,这可是从我开始的,后人都是因循我。那个那个,对了,晋灭吴,杜征南之力也,而当时归功于太傅羊祜,以规模出于祜也。嘻嘻,我先定的目标,起的头,后人藉是有成,还是我的功劳,全是我的。”越想越陶醉,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我的意思很清楚,金国强盛自然是好事,我乐见其成,但是,最重要的是——我个人要名垂千古! 金帝的笑容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郑重的神色:“你刚才提到汉武帝,你可知道,他打仗花光了文景之治的积蓄?国虽大,好战必亡。你怎么能一直扩张呢?” 我怔住了,愁眉苦脸地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道:“孙儿不知道,不过应该有办法的。” 汉武帝不过是个败家子,但是,赢秦就是靠扩张从一只被逐出中原的小部落发展到统一中原的。秦人相信大禹的预言——“尔族将大出于天下”,商末时他们助了商纣王,猛将恶来就是秦人,遂被周朝放逐,在西方戎狄的海洋里挣扎求存,但他们始终凝聚在一起,“纠纠老秦,共赴国难”就是所有秦人的誓言。后来周幽王独宠褒姒,不惜烽火戏诸侯,欲废王后太子,王后之父申候就引犬戎攻陷了镐京,周幽王死,褒姒不知所踪,中原诸侯皆惴惴,唯有秦人应太子姬宜臼之请驱逐犬戎,扶立他为周平王,在他迁都往洛邑后就得到西周发祥地歧山一带封土,方成大国,一场场的血战,才赶走犬戎,秦国,一直都是中原的西方屏障。又要抵御胡人又要参与争霸,秦国始终很穷,直到秦孝公起用商鞅变法,才使秦国富强,战国时期又打了百多年,秦国千年的历史就是在不断扩张,最后几年没怎么打仗了,秦朝反而二世而亡了。后世的蒙古汗国也是的。还有近代欧洲列强的殖民,世界大战后殖民地独立了,它们也就发展缓慢,被其他国家赶上了。玩过纵横天下、热血三国等游戏的都该知道,怎么发展?抢劫才是王道。等我灭了蒙古西夏西辽宋国,就要提出一个非常蛊惑人心的口号——“日照之下,俱为金土”,给国人一个目标。民族凝聚力才是最重要的,以华夏一族的庞大人口,只要不持续窝里斗,我们能永远处于世界领先地位。我的伟大理想,就是在全球推广汉语,让我的子孙后代永远都不用学什么鬼英语(我是一个从大二考到研三都过不了英语六级的人)。 现在嘛,平庸是福,沉默是金,我已经出够风头了,超越时代半步的是天才,超越时代一步的是疯子,我还是先扮演好三岁小孩的角色。 我扯扯金帝的衣袖,“皇爷爷,是孙儿不好,孙儿回去会好好读书,一定能找到办法的,大金国一定会越来越强大。” 金帝反应过来,“你已经很好了,懂得很多,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我道:“是啊,以前没人问过我,我也没跟人提过,皇爷爷,孙儿是不是哪儿错了?孙儿会改的。” 金帝道:“不能说错,只是你的志向太大,就很难做到。” 又是一阵沉默。 终于,一个将军站出来道:“恭喜皇上,皇孙鸿图远志,大有祖风,真是天之骄子,实是我大金国之福啊。” 有了带头的,其他臣子也都纷纷恭贺,最后诸皇子也都说了几句应景的话,皇上一手抚须,听得眯着眼睛,连连点头。 赵王这才吁了口气。他一直都看着我,眼睛里,有惊讶,有狂喜,有迷惑,但更多的是担忧,他真得很关心我,虽然,他知道我实在跟他没关系。我嘘了口气,笑着对他点点头,他也笑了一下,是赞赏。 我放心了。近来赵王对我日渐冷淡,搬去了书房,要我一个人睡,我撒娇说怕黑,他只是不耐烦地说不熄灯就是,后来想想,又扔给我一盒夜明珠,就打发我走,都不肯让我待在书房里了。我要冰冷的珠子干什么?我要人宠我,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赵王不再喜欢我了吗?他不会想接受张景渊的建议吧?我很害怕,我现在才三岁啊,还顶着个皇孙的名头,一旦失宠,能不能保住小命都是问题,皇室小孩的夭折率可是出奇得高。 之后的宴会气氛热烈,殿里觥筹交错,金帝则关心了一下我的生活学业,最后美满结束。 该恭送皇上先离开了,赵王上来接我下去行礼。 金帝放下我,对他说:“烈儿,你倒是很会教儿子,康儿很好。” 赵王赶紧解释:“康儿很聪明,能举一反三,对什么事都有自己的见解,儿臣宴会之前也不知他现在就定好将来的目标了。”而后牵着我手,要带我下去。 我想起还有件大事,虽然被他拉下去,却皱着眉头不住回头。 金帝见到,笑吟吟地道:“康儿,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立刻答道:“皇爷爷,那个都元帅,你还没答应呢。孙儿会学好武艺兵法的,”使劲点头加强语气,“孙儿一定能做好的。” 金帝玩味地看着面前的孙子,嘴角的弧度渐渐变大:这孩子,讨官也没这么早法啊。“哦?好,朕答应你,你什么时候勇冠三军、用兵如神,朕就封你做这都元帅,如何?” 耍我?不过我还是立刻叩谢圣恩,“谢皇上。”而后抬头看着他,认真地道:“君无戏言。皇爷爷,孙儿三十岁前就能做到。” ; 第三章 大漠风沙 一直一直,没有神仙,也没有鬼差来找我,难道我料错了,某人的鬼魂已经灰飞烟灭了?我真得代替某人倒霉倒霉再倒霉吗?不想那么多了,有备无患,有空怨天尤人,还不如多学点东西。我要做好两手准备,否则,要是等到十八岁时我还是回不了现代,就只有挨宰的份了。死有轻于鸿毛,我绝对不做傻子郭靖成为“大侠”的踏脚石。 我从前学英语吃尽苦头,所以,这辈子我一岁多就连说带比地要赵王教我女真话,还让找个传译来教我蒙古话(此时金、宋尚称蒙古为鞑靼,为了叙述方便,本书中都就用蒙古),到我六岁时,听说蒙古部助大金击败塔塔儿部,杀族长蔑兀真笑里徒,金国要封铁木真为“扎兀惕忽里”。这样宣扬天朝上国威仪的册封,赵王、荣王两位皇子都想去,结果,两个都是钦使,一起去蒙古。我已经能说汉、女真、蒙古三门语言了,也闹着跟去了。我只是想见见铁木真及其儿子和手下大将们,一点没惹事。看宋人的笔记,北宋末年蒙古族就很强盛了,还打败过宗弼(金太祖第四子,本名兀术,意思是头,即宋人演义中的金兀术)率领的精兵,吓死我了,金国若亡了,难道我真得流落江湖?不亲眼看到蒙古人现在还像《射雕英雄传》上写的那么弱小,我实在不放心。 大金两位皇子并辔而至,铁木真和众子诸将都站在道旁迎接大金钦使,身后是黑压压的蒙古兵,约有五万人。 完颜洪熙真是个傻瓜,他见许多蒙古小孩站在远处,睁大了小眼,目不转瞬的瞧着,居然哈哈大笑,探手入怀,抓了一把金钱,用力往小孩群中掷去,还笑道:“赏给你们!”蒙古诸将士卒无不相顾愕然,他还没反应过来,又用劲掷出一把金币,叫道:“大家抢啊,他妈的小鬼!”蒙古众人虽然不懂他说的女真话,见其情态,还是愤然变色。 我靠在赵王怀里,感到他搂着我的右手上不自觉地用力,勒得我腰疼,我知道赵王在焦虑,在想如何补救,遂懒洋洋地道:“三伯反应好快啊,找不到鲜花铺地就用金钱代替,东晋武帝时,石崇与王恺比富,也不过以织锦丝缎为步障,设围五十余里,三伯此举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定要载入史册,大书特书。这也就是我们大金国的国号起得好,够富,你一个王爷就能有如此盛举,商纣王以奢侈残暴被骂了两千多年,其实他那个天下共主只是弄了个酒池肉林而已,跟汉高祖、汉武帝比都是小巫见大巫。传译,跟蒙古人解释一下,这些钱就留在地上,做个纪念,让他们不要收起。” 那么多钱,我看着都心痛死了,金国可是一直北疆不宁,连年战争,国库空虚,这些钱将来都是我的嘛。 我说的是汉话,铁木真听了翻译后,大声叫了几句,蒙古兵喜形于色,举起马刀,齐声欢呼。 荣王见此威势,狠狠瞪了我一眼,嘟囔了几句,我冲他扮个鬼脸,洋洋得意。赵王左手执缰,右手搂着我,放松下来,又微微一紧,是夸奖,我回头与他相视一笑。 铁木真带着诸子众将迎了上来,接我们入帐幕,献上马乳酒、牛羊马肉等食物。 铁木真介绍时我仔细打量了,铁木真和其长子术赤、三子窝阔台都是红脸大汉,典型的蒙古人,但是其次子察合台却是肤色白皙、眉清目秀,拖雷才九岁,很活泼,脸蛋红扑扑的。据说铁木真的妻子蒲儿帖在新婚之夜就被篾儿乞惕人抓去,次年,铁木真去找了义父王罕和义弟札木合,三方合兵,灭了篾儿乞惕部,这才救出人来,蒲儿帖已有了一个孩子,就是术赤了,此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的确确、实实在在是篾儿乞惕人,可是,为什么察合台比之更不像铁木真呢? 这个术赤的身世明明和我一样,为什么没人逼他为生父报仇呢?篾儿乞惕全族被灭,这是多大的仇恨啊,可见,在这个时代,“生亲不如养亲”是普遍为世人所接受的。我记得历史上铁木真死后,术赤、察合台争位,势均力敌,拖雷便支持其三哥窝阔台继位,窝阔台对谁都和气友善,这才皆大欢喜。郭靖不是一心忠于宋国、不惮于刺杀结义兄弟拖雷吗?黄蓉不是号称天下第一聪明人吗?怎么没见到黄蓉教郭靖去鼓动术赤鸠占鹊巢,或者鼓动察合台斩草除根?如果蒙古内乱,那么后来那个赵葵兄弟搞出的北伐——端平入洛,宋国很可能取胜,按照蝴蝶效应,这就是宋国中兴的机会,至少,它不会在金亡的四十多年后就也灭亡了(此处叙述有错误,这是因为我的小人不是历史系的,对宋国的历史一知半解,就想当然了)。但是,郭靖、黄蓉什么也没做,说明什么?他们也认为术赤就应该自认为只是养父铁木真的儿子,忘了生父。为什么郭靖就盯着我,不但非要我改姓杨,还逼我弑父呢?这对宋国有什么好处吗?没有,什么也没有。他逼我,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嫉妒我——嫉妒我比他聪明,比他博学,比他能干,比他坚强,比他果决,比他英俊……于是,这个心理极度不平衡的家伙,就只能抓住我的身世不放,比母亲,他的母亲坚贞,而我的母亲三心二意,这样他才能得到一点心理安慰。 在我恶毒地推测郭靖的心理时,铁木真继续介绍站在他身后的四个属下,第一个相貌温雅、脸色白净的是木华黎,我在赵王书房里偷看到的情报上说他善于用兵,第二个身材魁梧、目光如鹰的是博尔术,他和铁木真是自幼相交,第三个短小精悍、脚步矫捷的是博尔忽,第四个,满脸满手的刀疤,面红似血,是曾经救过铁木真性命的赤老温。 荣王为兄,他亲自宣读了金帝敕令,册封铁木真为大金国北疆招讨使,子孙世袭,永为大金国北方屏藩。铁木真跪下谢恩,收了金帝的敕书和金带。 当晚,蒙古人大张筵席,款待上国天使。 饮酒半酣,荣王道:“明日我兄弟要去册封王罕,请招讨使跟我们同去。”铁木真听了甚喜,连声答应,又道:“我们这里还有一位人物,就是小将的义弟札木合。他为人仁义,善能用兵,小将求三王爷、六王爷也封他一个官职。”荣王醉醺醺地道:“草原上人这么多,个个都封官,我们大金国哪有这许多官儿?”铁木真怫然不悦,道:“那么把小将的官职让了给他,也没打紧。”荣王一拍大腿,厉声道:“你是小觑大金的官职吗?”铁木真瞪起双眼,便欲拍案而起,终于强忍怒气,不再言语,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赵王笑道:“招讨使误会了,所谓无功不受禄,令义弟既然是位人物,岂会接受你代他讨来的官职?他必要凭自己的本事立下大功,方受封赏,这才是有志气的好男儿。我大金国有功必赏,不会漏了他的。现在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来,喝酒。” 这个铁木真,一直在挖札木合的墙角,不断派人去诱惑其部下,要他们投靠过来,说他这里打仗时夺来的财物都是自有,不必按照传统分摊给老弱,倒也舍得金国这个虚衔来用所谓的兄弟情义迷惑札木合。谁说蒙古人纯朴了?上位者没有不阴险狡诈的,浑浑噩噩的是傀儡,天真善良者绝对会暴毙。就像东汉的孝质帝刘缵,在朝见大臣时当面说了扶立他登上皇位的外戚梁冀一句“此跋扈将军也!”,即被梁冀毒杀,年仅九岁。如果刘缵即位时年纪大一些,懂事一些,隐忍一些,也就不会是那样的下场了吧。 第二日一早,太阳刚从草原远处天地交界线升起,金国的一万老爷兵还在帐幕中酣睡未醒,铁木真的五个千人队早已整整齐齐的排列在草原之上。我看着铁木真和他的爱将木华黎放声大笑,是在谈脱离甚至推翻金国的光辉前景吧,我没有一点恼怒的感觉,弱肉强食,天经地义,我不也在回忆穿越前看过的yy小说,拼命想怎么才能中兴大金、歼灭蒙古吗? 一个半时辰后,金军终于列好队,出发了。 铁木真还多带了一个小孩子,我好奇地道:“招讨使,他也是你的儿子吗?他叫什么?昨天你怎么没介绍?” 铁木真忍住笑,道:“小王爷误会了,他叫郭靖,是我儿子拖雷新认的结拜兄弟。” 这就是郭靖——我的命中克星?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我点点头,冲他友好地笑笑,道:“你要和我们一起去王罕大汗那里吗?” 郭靖也傻乎乎地笑起来,道:“是啊,大汗带我去……” 我兴奋地叫道:“你会说汉话?!太好了,你到我身边来,我们说话儿,跟他们说句话都要传译,烦死了,你过来陪我说话,我有好多点心的,很好吃的,你要不要?” 郭靖望向铁木真,见他含笑点头,这才拨转胯下的小马,跟在赵王的坐骑边上。 我羡慕地看看他们,回头道:“父王,他,还有那个拖雷,他们也是小孩,可他们都自己骑马,我也要自己骑马。” 赵王哄道:“你太小了,你看,他们都比你大的,是不是?等你再长大一点,父王就教你骑马,好不好?” 我气呼呼地道:“他们哪里比我大了?我都,嗯,我八岁了,喂,郭靖,你多大了?” 郭靖道:“我六岁,不过,拖雷已经九岁了。” 我头仰得高高地道:“你听错了,我已经十岁了,我比你们都大。” 郭靖疑惑地道:“十岁?你看着好小啊。” 赵王含笑道:“你别听他吹,他其实还没到六岁。你叫郭靖?你比康儿大,要多让着他,知道吗?” “嗯,我会的。”郭靖开心地拍手笑道,“原来你是吹牛啊,真不害臊。” “可是,可是我懂得比你多啊。”我皱着眉头道,“父王,你不要总是拆穿我嘛,我想比他们大。” 赵王道:“就算我不说,他们也不会信你的啊,看你多瘦,说你才四岁都有人信。你呀,不要总是吃点心,要多吃肉,就能长高了,就能快点长大啦。等你有父王一半高的时候,父王就教你骑马,好不好?” 我愁眉苦脸地道:“好吧,我会多吃一点的。”我并不是多瘦,我吸收的营养都拿去长个子了,赵王怎么能把我当成玻璃做的呢?我身上总是冰凉冰凉的,是这具身体的排异反应,毕竟我不是原主,但我不敢说出来,只能由着那些不明所以的太医们说我是早产儿,先天不足,要慢慢补,以至于活蹦乱跳的我每天都要喝苦苦的、黑黑的药。道家传说中能元婴离体、夺舍重生,耐心等丘处机来教我道家内功心法吧,磨合磨合精神和肉体,以后我的体质应该能好起来。 大队向北而行,走了六日,王罕派了儿子桑昆和义子札木合先来迎接。铁木真得报札木合到了,忙抢上前去,两人下马拥抱。铁木真的诸子也都过来拜见叔父。 札木合身材高瘦,上唇稀稀的几茎黄须,双目炯炯有神,显得十分的精明强悍。桑昆却肥肥白白,竟不像是在大漠中长大之人,且神态傲慢,对铁木真爱理不理的,浑不似札木合那么亲热。 又行了一日,离王罕的住处已经不远,铁木真部下的两名前哨忽然急奔回来,报道:“前面有乃蛮部拦路,约有三万人。”荣王听了传译的言语,大吃一惊,忙问:“他们要干甚么?”哨兵道:“好像是要和咱们打仗。”荣王道:“他……他们人数……当真有三万?岂不是多过咱们的……这……这……”铁木真向木华黎道:“你去问问。”木华黎带了十名亲兵,向前驰去,大队停了下来。 我靠在赵王怀里,舒服地都要睡着了,迷迷糊糊地觉得气氛不对,醒了过来,向赵王问清是怎么回事,兴致勃勃地等着看戏。 过了一会,木华黎回来禀报:“乃蛮人听说大金国皇子来封大汗官职,他们也要讨封。若是不封,他们说就要把两位皇子留下来抵押,待大金国封了他们官职之后才放还。那些乃蛮人又说,他们的官职一定要大过铁木真大汗的。”荣王听了翻译,脸上变色,说道:“官职岂有强讨的?这……这可不是要造反了吗?那怎么办?”赵王即命统兵的将军布开队伍,以备不测。 我突然道:“招讨使,我们是来册封你和王罕大汗的,可不是要来剿灭你们的,所以,三伯和我父王特地选了这些好看而无用的仪仗队,他们就是摆样子的,不是用来打仗的。听说,你铁木真汗的部下是草原上最好战的勇士,能以一当百,你们五千人还会对付不了三万乃蛮人吗?就交给你了,让那些乃蛮人看清楚,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当我大金国的招讨使!”金兵都面色煞白,一看就知道靠不住,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好把蒙古人推到前面去打头阵。 铁木真听了翻译,含笑点头,眼瞧四下地形,道:“蒙小王爷夸奖,今日就请大金国两位王爷瞧一瞧咱们蒙古人的手段!”提气一声长啸,高举马鞭,在空中虚击两鞭。拍拍两下响过,五千名蒙古兵突然“嗬,嗬,嗬”的齐声大叫起来。 蒙古兵分进合击,这一役,杀死乃蛮人一千余,俘获二千余,自身只伤亡了一百余名。铁木真下令剥下乃蛮兵的衣甲,将二千余名降兵连人带马分成四份,给我们一份,王罕一份,札木合一份,自己要了一份。凡是战死的蒙古士兵,每家抚恤五匹马、五名俘虏作为奴隶。 荣王惊魂甫定,兴高采烈的不住议论刚才的战斗,笑道:“他们要讨官职,六弟,咱们封他一个‘败北逃命招讨使’便了。”说着捧腹狂笑。赵王则笑而不答。 我早跳下马了,拉着郭靖,兴奋地在战利品里翻捡。 铁木真带着传译过来道:“小王爷,你刚才说你们带的这一万人是什么仪仗队?为什么?大金国的精兵呢?” 我头也不抬,随口道:“精兵当然是驻守军事重镇了,最精锐的军队是尖刀啊,拿来做致命一击的,最关键的时刻才会突然冒出来,我也不知道他们平时都躲在哪,这叫‘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至于册封,当然是带仪仗队了。你没注意到吗?他们的个头都差不多,虎背熊腰,衣甲光鲜,多有大国气派。”神神秘秘地道,“喂,告诉你一个秘密,三伯是故意的,我偷听到的,他跟我父王说想看看谁听话谁有野心……” 这时赵王也过来了,远远地就笑道:“康儿,你们在说什么?” 我吓得头垂在胸口,不敢答话。 铁木真见赵王看向其子的眼神柔和中隐含责备,不禁惊惧戒备:照这个金国小孩所说,金国还很强大啊,这两个皇子一再示弱,竟是布下了饵,金国,真是个大敌啊。 ; 第四章 江南七怪 修改 忽然前面尘沙飞扬,又有一彪军马驰来,却是王罕亲自前来迎接大金国两位皇子,其人身材肥胖,须发如银,身穿黑貂长袍,腰束黄金腰带,神态甚是威严。 王罕亲自开道,恭恭敬敬的将我们领到他所居的帐幕之中。封爵已毕,当晚王罕大张筵席,大群女奴在贵客之前献歌献舞,热闹非常,比之铁木真部族中招待的粗犷简陋,那是天差地远了。 旅途劳顿,我早早就睡了,第二日辰时(七点至九点)才起。慢腾腾地用了早点,就去找郭靖,他居然一大早就跟拖雷出去玩了,真气人,昨晚上明明说好了今天一起玩的,怎么可以不等我呢?这个打小就无信的家伙,哼。 派人去找,遇上了桑昆的独子都史和七个同伴有说有笑地回部落,我主动招呼道:“都史,听说,昨天夜里的酒席上,你爹爹不许那个神箭手哲别用金杯喝酒,铁木真饮了那杯酒,随后以自己的铁盔盛酒赐给哲别?” 都史道:“是啊,你睡得太早,没看到,昨天夜里,我爹爹放了两头豹子出来,铁木真手下有四人,号称四杰,平日威风无比,见了我爹爹的豹子,就都给吓傻了。” 我随意点头道:“哦,你家的豹子更威风。汉人有许多许多的故事,每天晚上我都要听父王讲个故事才睡觉,我想起一个故事,叫‘赵王之爵’(刘基的寓言),讲给你听。从前,中原有个赵国,赵国有个赵王,赵王有次得到一块宝玉,做了只酒杯,说‘这只杯子是专门用来向功臣敬酒的。’后来,秦国打到赵国都城邯郸,魏国楚国来救,赵王就用这只杯子向领兵的魏公子无忌敬酒,无忌拜饮,大赞。后来打仗,赵王无物可赏,就以此杯向有功将士敬酒,人人欢喜。赵人认为,能饮上这只玉杯里的酒,比得到四十匹马、十辆车的赏赐还贵重。可是后来,赵王迁用此杯盛酒赐于一个给他舔痔疮的宠臣。正好秦国又打来了,赵将李牧退敌,赵王又拿出玉杯,这回,将士们都不愿喝了,个个怒火中烧,觉得受了侮辱。” 都史迷惑地道:“完了?你确定这是故事?什么赵国、秦国的,我都没听过。那个赵国是不是很穷,全国人都没见过玉杯?” 毫无历史知识兼生性鲁钝的缘故,一定不是我讲的不好。我没好气地道:“秦、赵、魏、韩、齐、楚、燕,合称战国七雄,都是中原曾经的诸侯国。不懂就去问你爷爷,我要去找郭靖,不跟你说了。” 都史得意洋洋地道:“郭靖吗?他在那边,和拖雷一起,刚刚我们打了他俩一顿,现在他们被七个怪人留下了……” 他还没说完,我就向他指的方向飞奔而去。不会有别人,肯定是武功低微之极、气焰嚣张之极的江南七怪来了。 “哎,那故事我没记下来啊,你再说一遍……”都史连叫几声,不得回答,只好就这么去找还在高卧的爷爷王罕,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遍这个很没意思的玉杯的故事,讲完道:“爷爷,那个小王爷说汉人有许多故事,你给我找个汉人师父,专门给我讲故事。” “是要找,我要请个有学问的汉人先生来,教你汉字。”王罕挥手让姬人离开,找来儿子道:“桑昆,昨夜你太冒失了,想通过折辱哲别打击铁木真的气焰,反而是让铁木真找到机会收买人心。金国那个小王爷给你出了个主意,都史,把那故事再说一遍。” 都史只好又讲了一遍,越来越觉得没意思,一只杯子而已,酒倒里面难道还能变得更香更淳? 桑昆听了道:“他的意思,是让我们设法让铁木真拿他的头盔赐酒给个懦夫啊小人啊什么的,离间哲别?那小王爷才六岁吧,就能想出这种主意?是不是赵王爷教他的?” 王罕道:“也许是赵王教的,也许,就是他自己想到的,赵王爷是个很危险的人,他的儿子,必然不差。桑昆啊,你还是嫩了,铁木真可不像故事里的赵王那么糊涂,完全学故事是学不来的,所以,你去挑两个漂亮的女奴,送给铁木真,过两天,再让人在哲别附近说因为伺候地好,铁木真就用头盔盛酒,与她们共饮,这不就行了?哲别不比四杰,他是新降之将,还差点射死了铁木真,他不会当面去问的。” 桑昆红着脸道:“是,我这就去办。难怪都说汉人奸诈,连个小孩都这么坏。” 都史看看父亲,看看爷爷,小心翼翼地道:“爷爷,那故事真的有意思?” 王罕宠溺地抚着孙子的头道:“有,很有意思。都史,你要好好学汉字,读汉书,要像那个金国小王爷一样聪明。他在这还会待几天,你们都是孩子,你要好好跟他一起玩,和他做朋友,他回去后,你要经常给他写信,维持关系。将来你继承了大汗的位子,和大金国皇室的关系就是你最强大的后援,明白了吗?” ———————— 我到时,正见一人在教拖雷,郭靖站在一旁发呆,一个四十来岁年纪、尖嘴削腮、脸色灰暗、神情凶恶、双目只见眼白的人从只死雁身上拔出什么收起,带起一溜黑色的血珠,还有四男一女笑吟吟地看着郭靖。 我跑到郭靖面前站定,扶着他的肩膀,气喘吁吁地道:“郭靖,你跟都史打架了?为什么不叫上我?我可以帮你的。走,我们去找都史,我帮你打他。” 郭靖摇头道:“别去,他们人多,我都打输了,你这么瘦,哪里打得过他们呢?” 我气得叉着腰道:“你别看不起人!你们那是胖,嗯,你们是虚胖,是不好的,我这样才好。我真的很有本事的,那些侍卫都是大人,都打不过我(赵王的侍卫谁敢不让我?),我一个人就能打败都史那一伙八个,你在一旁看着就行了。哼,他们明明知道你是我的朋友,还敢打你,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嘛,走,我们去报仇,我要好好教训都史那小子。” 那个面相凶恶的人冷哼道:“小小年纪,大言不惭,真不知你父母是怎么管教的。” 我脸色一变,骂道:“老瞎子你敢对我不敬!” 那人怒道:“你说什么!” 我改口道:“我说你凶恶残忍。怎么,不服气?我还说错了吗?”指着死雁对那人喝道,“这些大雁碍着你什么了?招你惹你了吗?你为什么要杀它们?它们虽然不会说话,可也是一条生命啊,众生平等,你们怎么可以无故杀生,残害生灵?你们太残忍了!” 这七人正是江南七怪,他们自南而北,一路追踪段天德直到大漠,此后就再也没了消息,六年多来,在沙漠中、草原上到处打听段天德和李萍的行踪,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找到了郭靖。 陡然见到一个瘦弱的小孩儿义正辞严地当面指责己方七个大人,七怪都觉好笑,只见这孩子裹在黑貂裘里,更显得肤色苍白,现在似乎是很气愤,小脸都憋得通红的。 韩小莹笑道:“小孩儿,我大哥看都不看就能射下大雁,多有本事,你不羡慕吗?” 我瞥了柯镇恶一眼道:“他是瞎子,听风辨形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哼,要显示自己暗器功夫好,不能用靶子吗?干吗要射大雁?而且你们射的是头雁,雁群里经验最丰富的老雁,没有头雁领路,这群大雁不认得路,就回不了南方了,冬天到了,它们就会全部冻死了,这都是你们害的。” 朱聪摇着扇子,似笑非笑地道:“小孩儿,射下只大雁就是恶人?你太武断了吧?草原上男女老少都会射术,看你的穿着,还会说汉话,必然是贵酋之子,难道你父兄从不打猎?” 我正色道:“他们打猎是为了吃肉,这没什么,可你们呢?我可不是瞎子,这只大雁伤的不是要害,伤口中流出黑血,那个老瞎子是用的淬毒暗器啊,正人君子都讲究光明正大,连暗器都不屑于使用,更别说是淬毒暗器了,那都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恶人才用的。这只大雁是死了,可是肉却有毒,不能吃,它白死了,这叫‘滥杀’。你们无缘无故就用阴毒的手段害了十五条性命,还不是恶人吗?”拉了郭靖就想走,边教育他,“郭靖,他们都是很残忍的恶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以后不要理他们,让拖雷那小子跟着他们学坏好了。我们回去吧,王罕大汗送了我很多漂亮的小玩意儿,我们一起玩,我让你先挑三件喜欢的,这样大家都有了,好不好?” 郭靖两眼放光,道:“好啊。”转身欲走。 “不许走。”韩宝驹掏出金龙鞭擦着我脑袋抽了一下,喝道:“小孩儿,你要是再说一声我们是恶人,我可要打你了,你怕不怕?” 六个跟着我的侍卫,本来见我找到了郭靖,相视一笑,就在三丈开外停下了,免得又被我捉弄,见此情形急速赶来,挡在我、郭靖和七怪中间,腰刀出鞘,凝神戒备。 有侍卫保护,我也不急着走了,高声道:“你们做下恶事,还不许别人揭穿你们是恶人的事实吗?你们不但是恶人,而且还是大恶,大恶伪善!嗯,‘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我就是要说,你们是大恶人!大恶人!大恶人!”和郭靖手牵着手,扬长而去,侍卫们不愿多事,面对七怪,缓缓后退。 郭靖边走边疑惑地问道:“那个,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什么意思?” 我得意地道:“不懂了吧?我教你,就是跟好人在一起的人就会学好,跟坏人在一起就会学坏,意思相近的话还有‘久处芝兰之室而不觉其香,久处鲍鱼之肆而不觉其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孟母三迁。喂,郭靖,我已经六岁了,父王说我回去后就该请先生教我读书了,你跟我回去,去我家,以后和我一起读书好不好?我父王给我请的,一定是鸿儒啊,我们长大后都会博学多才的,你要是留在这儿,岂不是会跟那些蛮夷一样粗鲁不文?” 郭靖犹豫地道:“去你家?我要先问我妈妈。” 我自信地道:“你妈肯定愿意,她是江南人嘛,怎么会喜欢又冷风又大的草原呢?你放心啦,我父王可是大金国的六皇子,在中都,没人敢欺负你们母子的。” 江南七怪对视一眼,柯镇恶一顿拐杖,阴恻恻地道:“小鬼,你是金人?” 我回头扮个鬼脸道:“是啊,关你什么事?大-恶-人-” 朱聪拉住他,轻声说了什么,老瞎子又安静下来。 郭靖却停下脚步,迷惑地道:“可是,可是,我妈妈说金人很坏,他们夺了我们的,嗯,夺了我们很多东西,杀了我们很多人,还害死了岳爷爷……” 我皱眉道:“我懂你的意思,我父王说‘天下本无主,唯有德者居之’,宋帝无能,还不许别人替他受罪,来为天下百姓的生计发愁?告诉你,熙宗、海陵都勤于政事,世宗更是人称‘小尧舜’,经过他们三位的治理,中原才从多年战乱中恢复元气(虽然这战乱就是金宋之战)。至于岳飞,两国相争,自然不择手段,再说,他若不是冤死的,哪来现在这么响亮的名声?我们是成全他的千古忠名。哼,你妈没读过书,不懂大道理,教你的都不对,你还是跟我去中都,好好读书……” 朱聪在其兄弟的掩护下,虚晃几招,绕过侍卫,拦住我们道:“小鬼,你不用说了,我会教靖儿读书的。哼,你还是个小孩子,我们也不难为你,你走吧。”说着便要去抓郭靖。 一个侍卫立即前来猛攻朱聪,防他伤我。我挡在郭靖前面,气得跺脚大叫道:“你们好讨厌啊,总是跟我捣乱。啊,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了。你们全是江南口音,是宋国人啊,来草原干什么?没有货物,可见不是商人,又会武功,只有一个解释,你们是宋国逃犯,犯了王法,逃到这里当马贼的!郭靖,郭靖!别发呆了,你记不记得?王罕大汗曾说近来总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踪,他觉得是被风沙吞噬了,依我看,恐怕就是被这些马贼杀了。”哈哈,我太有罗织罪名、制造冤狱的天赋了,要不我长大就去刑部干吧? 朱聪大怒,一边打,一边还拿他那把破烂扇子指着我骂,“你含血喷人!小鬼,我告诉你,说话是要有证据的……”分心之下,立时就被对敌的侍卫逼退回去。 趁此机会,我拉着郭靖就跑,“快跑,别让大恶人抓住了!咱们回去告诉王罕大汗,让他派人来抓这些马贼!” 拖雷听不懂汉话,一直疑惑地望着我们,看到我拉着郭靖跑了,犹豫一下,也跟着跑了。 我们顺利地回到王罕的大营。我刚手舞足蹈地跟赵王说我在外面发现了一群马贼,想告诉王罕大汗,借兵去剿杀他们,赵王就很干脆地叫我别多事,马贼好,草原越乱,争斗越烈,实力越弱,对金国的威胁就越小。我受教了,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想深一点,没准金国就是暗中支持了不少马贼在草原上煽风点火兼收集情报。 一下午,拖雷不知躲哪去了,附近贵族的孩子们都聚在一起,听我描述江南的秀丽繁华,郭靖译了两句,实在不懂我引用的那些绮词华章,还是去叫了个传译来。嘿嘿,赵王要我每天背一首诗词,我来的路上可是一直在背描写江南的诗词,记了几十首,我就不信,这么多未来的部落头领会没一个生出对江南的觊觎之心。 晚宴上,都史问了赵王,得知这次就是我平生第一次离开中都,于是,他们就知道了我根本没去过江南,是在吹嘘,一个个都冲我扮鬼脸。赵王啊赵王,你何必每次都戮穿我的牛皮,让我吹上两天也好啊,现在他们都叫我“爱吹牛的小孩”了,真没面子。 第三日一早,郭靖不见了,拖雷又去和都史打架,两人都打得鼻青脸肿的,铁木真知道后,很不高兴,便向王罕提出想把幼女华筝许配给都史,王罕很乐意,又提出要把自己的孙女许给铁木真的长子术赤,双方再度融洽。郭靖直到中午才失魂落魄地回来,我问他怎么了,他却呆呆地不出声。我看他衣襟上还有暗红色的干涸血迹,想必是卷进江南七怪和黑风双煞的仇杀里了。 陈玄风梅超风,你们对爱情的理解和坚贞非常令人感动,但是,东邪门下,笑傲江湖,岂会受雇于豪门做鹰犬?我只好任由你们陷入绝境了。不救人,并不犯法,对吧?将来你们夫妻泉下团聚再道德谴责我吧。 第四日,我们要回去了,我把收到的小玩意儿分了一半留给还处于痴呆状态的郭靖。至于桑昆札木合他们送我的鹰奴豹奴等等,作为接受了平等、人权教育的现代人,我是不会把他们当礼物送来送去的,全部带回去。 上天保佑,至此,情节发展还是符合原著的,刚瞎了眼的梅超风听到我们说的是汉话,又是往南行,要离开草原,于是冒出来拦路讨吃的,我当然很好心地要赵王收留了她。带她回王府,看她那么孤苦,又瞎了眼,去打扫后园好了,可以就住在后园里,一日三餐则让厨房送去,免得她看不见还乱跑。 ———————— 回去时赵王说要走另一条路,带我去上京会宁府看世宗皇帝在大定二十四年(1184年)三月于太祖皇帝起兵之地立的《大金得胜陀颂碑》。我觉得赵王更像他爷爷,那个还没即位就死了的宣孝太子(后来加封庙号为显宗),完全是汉人了,女真话都说不顺,不过是为了让他那个“属文为学,崇尚儒雅……阴尚夷风”的父皇高兴,做做样子。 一路上,我看到的牧民都很困苦,赵王带我逛上京城,我还看到很多小混混东游西荡,问了人,他们居然都是贵族子弟,开国功臣之后,其中不少还是宗室,却不事生产,坐吃山空,没有官职的,没有俸禄的,就是一贫如洗。 走累了,赵王带我到家酒楼里用餐,拣了三楼的一间包厢,赵王点了几个招牌菜,小二点头哈腰地出去了,一个小厮伺候茶水。 我望着窗外道:“父王,这就是上京吗?这些小混混有什么用?干吗白养他们?我看那些牧民,都是大金的子民啊,怎么那么穷?有钱养什么功臣之后,还不如减免赋税呢。” 赵王笑道:“牧民们哪里穷了?不都有吃有穿吗?” 我道:“书上说晋王(宗翰)、宋王(宗望)攻宋时,军士以铁锅为奇货,我看他们,好多人一大家子十几号人却没有一口铁锅呢。” 赵王道:“草原上不产铁嘛……” 我道:“大金已经占据中原近百年了,中原无铁吗?父王,王罕他们送我的那些礼物,值不少钱吧?卖了,买些用得着的东西,比如铁锅之类,分给这些百姓好了。” 赵王讶道:“原来你知道那些东西值钱,你还送了一半给那个,那个小鬼叫什么?” 我轻笑道:“他叫郭靖。其实不亏的,郭靖学我,分了一半给拖雷,铁木真见到,过意不去,不是又加送了些礼物给我吗?东西,又回来了。” 赵王无奈道:“你这孩子。康儿,那些玩具和饰物来自西域,都嵌着上等宝石,做工精致,光彩夺目,你都不要了吗?要是卖了,以后你就是想玩,也没地方买了。” 我摇头道:“不要了,我都玩了好几天了,早玩腻了,与其留着占地方,还不如做点好事呢。” 赵王踌躇道:“那些值十几,嗯,值很多银子的。康儿,你可想过他们为什么会送礼物给你?” 我点头道:“我知道,其实是送给你的,以我的名义就能免掉父王你结交外邦之嫌,可是,真要追究起来,孩儿收下和父王你收下有什么区别?谁说草原上的汉子单纯了,他们送给三伯的真是薄礼啊,三伯他先回去的,怕是会在皇爷爷面前恶人先告状吧?珠宝饥不能餐,寒不能衣,不如散了买个好名声。这里是太祖龙兴之地,这的百姓是最支持我们完颜氏的,来过一趟,你该让这的人都知道你,冯驩就是这么干的。父王,你实在舍不得,留下一些也没人知道,在皇爷爷面前还是可以说那些贿赂都已经全部变卖做善事了。” “冯驩?那个给孟尝君买情义的门客?”赵王展颜道,“康儿,你总是捧着本书,我只道你是玩儿,没想到你真读进去了,还会活学活用。” 我笑道:“是父王教导有方,要不是父王你一直抱着我批阅公文,我怎么能这么快就识字了呢?父王,你还没回答,我们很缺铁吗?” 赵王道:“倒也不能说多缺,但是铁的产量不大,而要用铁的地方又多,所以,铁有多少都不嫌多的。” 初中地理书上就有煤、铁、石油、天然气主要产地的地图,东北是有铁矿的,可惜我记不得是在哪了。“这样啊。”我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对了,我想起来你曾经说宋国淮南一带使用铁钱,那就是说他们有很多铁了,我们过江拿好了。” 赵王笑吟吟地道:“你想干什么?这可是会挑起两国战争的。” 我理所当然地道:“就是要打仗啊,农之利一,牧之利十,商之利百,工之利千,战则无本万利,我们自己没有,可以抢别人的嘛。我们的子民可是交了赋税的,我们就有责任保护他们,让他们过得更好,至于他国百姓,又不听我们的,死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国家收赋税,黑社会收保护费,两者真的是很像很像,一样需要抢地盘。 赵王皱眉道:“康儿,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所谓‘以力服人者霸,以德服人者王’……” 金国建国不到百年,像赵王这样的上层贵族就完全接受儒家思想了,被汉人彻底同化了,难怪后来元朝时会有“辽以释亡,金以儒亡”的说法呢。我好笑道:“所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就是要以战逼和,打得周围国家出很重的岁币,逼他们提高赋税,那的百姓活不下去,再看到我国轻徭薄赋,百姓安居乐业、物富民丰,自然会来投奔,这才是‘近者悦,远者来’(《论语》)的真解。战国时山东六国就一直有平民、奴隶跑去秦国定居,图的就是秦国变法彻底,法制健全,政治清明,军纪严明,赏罚分明。” 赵王愣住了:这孩子,我从来也没有教过他这些啊,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难道,那个张景渊算的命不是讨好我,而是实有其事?康儿真的是上应天命、前来复振我大金军威的破军星下凡?那么他所说的克父克母是怎么回事?康儿是自私任性,是不喜欢惜弱管他,可他还是很孝顺的,每天等我下朝回来一起吃饭,他应该不会害我们——因为,没有我,他算什么? 小厮突然放下茶壶,开口对我道:“我以后跟着你行不?” 我一怔,笑道:“干什么?” 小厮坦然道:“我家里穷,爹要给大哥娶媳妇,向这的老板借了钱,就要我来这当五年小厮,我干了两年了,大概是看我年纪小吧,很多客人说话都不避忌我的,你们也是。我从没见过谁像你这么,这么,嗯,怎么说呢,反正你很厉害,你才多大啊,以后一定很了不起的。我还有个二哥,他讨老婆还得花钱,我可不想一辈子在这伺候人,你带着我好不好?我一定听你的话。”边说边小心查看我的脸色,看不出变化,口气也越来越焦急,“我知道我现在不会什么,我可以学。我已经在跟这的大师父学配菜了,他说我有天赋,至少我可以给你当厨子,我不会白吃饭的。” 毛遂自荐?我喜欢,有野心才有向上爬的动力。我歪着头,笑眯眯地道:“如果我就让你当厨子呢?你还愿意抛弃亲友、背井离乡地跟我走吗?” 小厮脸上掠过一丝犹豫,随即坚定,“我愿意。我在这顶天了也就是个厨子,而跟你走,是改变我命运的唯一机会,以后,就算我真的不堪造就,只能当个厨子,可你一定能发达的,我多少也能沾你一点光。” 我笑道:“你对我真有信心啊。我叫完颜康,你要称我小王爷,这是我父王,大金六皇子赵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厮低下头,不好意思地道,“我姓楚,没取名,别人就叫我小三子。” “那我就叫你小楚了。”我认真地道:“父王,我要他做我的侍读。” 赵王若有所思地道:“行,我考考你,答得好,你就带上他吧。这次去草原,蒙古部、札答兰部、克烈部的酋长你都见到了,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我道:“父王,我太小了,很多事你们也不会告诉我,就我看到的而言嘛,铁木真必除,札木合需防,王罕可扶。” 赵王道:“怎么说?” 我道:“金国对他们都有大量赏赐,其中有丝绸。王罕转手就赐了妻妾,可见是庸碌之辈,其子桑昆、其孙都史更是一代不如一代,而目前克烈部势力最是强盛,很合适做我们间接统治草原的傀儡。札木合则将赏赐分给了部下,当然他的部下也是把丝绸送了妻妾做新衣,此人可以名利权位羁縻,只是我们自己必须有足够强大的兵力,免得反噬。而铁木真,他见丝绸光滑柔韧,直接做成了贴身衣服再分给部下穿着,箭镞不易穿过丝制内衣,就是中箭,也能令箭镞容易拔出,避免伤口因拔箭而增大,我不知这样做的效果如何,但是铁木真的野心可见一斑,他是个枭雄,蒙古部在他手里发展得很快,其妻蒲儿帖忠贞机敏,他那三个年长的儿子也都有将才。父王,这个部落可是几代造反,铁木真这回是野心膨胀,想一统草原,才会对我们做出付恭顺的样子。我不会忘记,就是他们,收容叛徒挞懒。哼,国之将亡,人人皆可自寻生路,唯独皇族当与国共存亡。挞懒只是争权失败,就叛逃外邦,谋取祖国,万死不足以赎其罪,而支持他利用他的蒙古部,不灭之不足以雪国耻。趁着现在他们还弱,我们当尽快铲除隐患。” 赵王沉默了会,叹道:“康儿,你也会是枭雄。” 我又恢复了小孩子的形象,撒娇道:“父王说的好难听,夜枭长得难看叫得也难听,你怎么不说我是苍鹰,会一飞冲天呢。” ; 第五章 长春收徒 包氏的泪水换来了她和杨铁心生活过的小屋,我看着侍卫搭建,包氏住进去。唉,这么明目张胆,简直是唯恐别人不怀疑我的身世。 丘处机,也该来了。 两天后的夜里,我觉得有人叫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却是在一座松林中的空地上,月华如水,倾泻而下。我嘟哝了句“明月松间照”,爬起来,看到身边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道士,背插长剑,方面大耳,脸色红润,长须如漆,双眉斜飞,目光炯炯照人,左颊上有一颗红痣,我彻底清醒了。 不等他摆足姿态,我就抢先说了:“道士,你是哪个道观的?身为出家人,不在深山老林里采药炼丹、修身养性,居然掳掠幼儿,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我既不是妖魔鬼怪化身,小小年纪也不曾伤天害理,你为何劫我?哼,你想必也知道我的身份,你武功再高,但也不至于达到天下第一的地步,你就不怕我家里出赏金请出高手抓你吗?到时连你师门都会毁于一旦,因为侠义道不会放过残害幼儿者。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如果要名,目的已达,明天我父亲不见我,必定大索全城,留下名号,旬日内你的海捕公文就会贴遍全国;你如果要利,我家里出得起赎金,随你开口;你如果要权要势,凭你带走我的身手,让我父亲推荐你做个武官不成问题,我家也不会搞什么秋后算帐,不过日后能否升迁,却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和机遇了。言尽于此,你还不快送我回去?” 丘处机见这么一个还没四尺高的小孩儿,居然一醒来就一本正经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胁之以威、诱之以利,虽然自己杀过很多贪官污吏,每一个临死前都会哀告求饶,但都是“道长饶命”“我上有老下有小”“我给你钱”之类,还眼泪鼻涕一起流,丑态百出,让人恨不得赶紧斩断他们的鬼叫,可这孩子,倒真是论事清晰、条理分明。丘处机越听越乐,本来还想保持高人风范,后来实在忍不住,笑得捂着肚子发抖。 我昂首挺胸,学大人背着手,静静地等他笑够。 丘处机吸口气,勉强平稳地开口:“你怎么不害怕?贫道可能,可能杀你,一般人都会,会立刻讨饶,你,你却能侃侃而谈。” 我淡淡地道:“你要杀我早就下手了,何必费力带我出来?我既不知道什么机密可以让你逼问,身份也没有重要到能拿来威胁皇上,你实在没有理由抓我。”上下打量他一番,露出古怪的表情,“道士,你不会是打算把我炼制成什么歹毒的法器吧?” 丘处机一怔,而后疯狂的大笑,“这你都想得出来……哈哈……笑死我了……我像是那样的坏人吗……” 半晌,丘处机终于能站稳了,整整衣冠,正色道:“康儿,贫道乃全真教的长春真人丘处机,见你资质根骨都上佳,欲收你为徒,传你武功,你拜师吧。”见我不动,解释道,“就是磕八个响头。” 我转身就想走。 丘处机拦住我,双目灼灼地盯着我的眼睛:“为什么不拜师?为师能教你上乘武功,你要勤学苦练,假以时日,就能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我皱着眉头,奇怪地打量了他半晌,平静地道:“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 丘处机一瞪眼,喝道:“剑也要学。”想想又和颜悦色地道,“这话是项羽说的吧,也不能说错,你的祖师爷重阳真人曾兴义军,是懂兵法的,为师岂会阻你学兵法?但是武功也很重要,项羽就武艺高强、勇冠三军是不是?为师会把一身所学都传授于你。” 怎么感觉他就像狼外婆呢?我一跺脚抗声道:“道长,欺骗小孩是可耻的。战场冲杀用的武艺和江湖斗殴用的武功是两回事,我会练武艺,但没必要把光阴浪费在什么武功上,要防止敌人行刺的话,重金聘请几个江湖人来做侍卫就行了。天下那么多人,你干吗非要我跟你学武功呢?” 丘处机的心情已由愉快转为郁闷:你以为我想?当年跟郭啸天、杨铁心相交,言谈投机,又见他们是世代将门、忠良之后,这才说要收两家孩儿为徒,后来他们竟受自己牵累,被那段天德害了,于情于理,自己都该信守诺言。何况又跟江南七怪打了赌,你不拜师,十二年后,没徒弟赴约应战,我丘处机可就成江湖上最大的笑柄了。只是,这小孩怎么就这么犟呢? 丘处机无奈,只好带我回王府,叫醒在茅舍独宿的包氏。 荆钗布衣的包氏一见丘处机,眼泪又下来了,哽咽道:“道长,铁哥他,他被人害了。哇,他……他……” 丘处机叹息道:“贫道知道,是段天德那奸贼,贫道追踪他一月,还是被他逃了。唉,可惜杨兄郭兄铁铮铮的汉子……不说了,贫道此来是要遵照诺言,收康儿为徒。只是,只是这孩子太喜欢兵法,不明白武功的重要,你劝劝他。” 丘处机说着,从身后拉出一直安安静静的我。 包氏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有点尴尬地道:“康儿,你,你也在。这位道长是,是好人,你,拜师呗。” 我眼光在他们两人身上转来转去,脆生生地道:“一天十二个时辰,四个时辰睡觉,三餐加沐浴至少要一个时辰吧,一个时辰学书画,一个时辰学琴,一个时辰学棋,四个时辰读书。我怎么能再学武功?” 丘处机想了想,比划了三招,“风扫落叶”“揩磨尘垢”“无欠无馀”,道:“康儿,你可看清楚了?照着做。” 在包氏面前,我可是很听话的,就照做了遍,架式分毫不差。 丘处机突使“风扫落叶”,斜身出足,往我腿上扫去,我自然而然使出“揩磨尘垢”,右掌斜飞。本来这招该击对方肩头,不过我现在太矮,只能改为击他腰眼。他侧身避过,抓住我右手。我力气小,挣不脱,只能用指甲在他腕上划了一下,就被他一拉一送,立足不稳了。我立时自己向后连退,化解他的劲力。 我上辈子在大学里可是学过太极拳、太极剑的,当然只是花架子,现在我可是完颜康,武学奇才,我私下每天都练习的,而且,我发现,小孩子骨骼柔软,练太极非常非常容易,我在房间里到处放大铜镜,对着照,动作挺标准的。如今,这区区借力化力岂能难得倒我?当然,前提是丘处机根本没使什么力气。 “奇才,奇才啊!”丘处机双目放光,赶上两步一把抓住我肩膀,热切地道:“康儿,跟我回重阳宫。你的祖师爷就是武功天下第一的中神通,姓王,道号重阳真人,你资质绝佳,悟性又高,你也会是天下第一的,你要重振全真教的声威,让咱们全真教成为天下第一大派……” 打断他的前景描述,“跟你走?谁教我兵法?” 丘处机硬着头皮应道:“这个,为师就可以教你兵书,而且你祖师爷是打过仗的,有些心得笔记,嗯,你的资质这么好,天生就是学武的,天意不可违……” 我撇撇嘴道:“我兵法上的天赋更高,才不可以荒废呢。父王请龙虎山的张天师给我算过命,我的命星是破军,破军,知道吧?那可是将星啊,我一定会成为韩信那样的千古名将的。什么王重阳,我根本没听过,他不会是一辈子也没打过一次胜仗吧?其-师-如-此,其-徒-可-知,你能教我?纸上谈兵轻则大败亏输,重则断送国祚,前有赵括,后有张浚,老道士你别误人子弟。我父王说会请个名将来教我兵法,等我加冠,还可以跟那个将军去边疆,实战演练。你有军队能由得我指挥吗?道-长?!” 丘处机沉默了。 包氏拉过我,小声训斥:“你怎么可以这么对道长说话,快跟道长道歉。” 我不应,还是丘处机挥挥手,发话道:“康儿说的也有一点道理,嗯,这样吧,反正康儿还小,贫道先回去和掌教师兄说一声,再来教他武功,以他的资质,每天四个时辰吧,”摸摸我的头,“就用你现在学琴棋书画的时间好了,这样子不会影响你学兵法了吧,嗯,一流高手的境界,你应该还是可以达到的。”心下想的却是:这孩子如此聪明,没准真能学成兵法,日后像师父那样起义兵,要是能为大宋夺回故土,那才真真正正是侠义道的表率,到那时,我全真教的声名还要盖过封寺多年的少林寺。 于是,在包氏的注视下,我不情不愿地拜了师。是你们强行收徒,别怪我日后破门而出。 ; 第六章 往事如烟 包氏很高兴,第二天就要去什么悯忠寺烧香拜佛、上香还愿,赵王也陪着去了,我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坚决抵制迷信行为,留了下来。现在,王府我最大,行动。 拿出皇家建筑师设计、我亲手绘制的图纸,叫管家简福去找了些工匠来,我要给母亲建一座漂亮的小竹楼,祝贺她的生日,我孝顺吧。 在雕梁画栋的赵王府里找个空地真难啊,于是,我选中了最破烂的那个小屋,指挥下人们,“就这儿最难看了,和别的地方配不起来,干脆拆了,就在这建竹楼。等等,不用你们动手,烧好了,省得麻烦,快拿个火把来,我要亲自点火,对了,把周围浇上水,别让火势蔓延。” 当赵王包氏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幅场景——小屋原址只剩焦土,边上堆着成捆的青竹,一群工匠忙忙碌碌地测算,下人们跑来跑去地搬东西,我满头大汗,站在中间指手划脚。 看到他们,我立刻欢呼着跑去邀功:“妈,我画了个图样,在这给你建栋漂亮的小竹楼,到夏天,纳凉可好了。” 包氏面色苍白,由赵王扶着,声音颤抖,问道:“本来的屋子呢?” 我无所谓地道:“我一把火烧了。田舍田舍,一定要在田边嘛,府上太小,没个十几亩翻金浪的麦田衬着,孤零零一座屋子又显不出田园风光,难看死了,不如没有。你们回来晚了,没看到,刚才烈焰翻腾、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热浪灼人,真好看,难怪名将都爱火攻,像赤壁之战,烧死几十万人的大火啊,一定是把天都映红了,想想都觉得壮观,我以后也要放把大火……” 包氏伸出食指指着我,“你……你……”气得说不出话来。赵王替她说,“康儿,你太放肆了,你知不知道,那屋子是你妈的故居!你,你竟然烧了!唉,都是平日太宠你了。” 我看着他们,咬着嘴唇,泪水盈眶,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赵王从来没有对我说过重话的,现在,就为了那么个破屋而责怪我?你不想眼不见为净吗?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转身跑开。 包氏晕了过去,赵王马上抱她回房:“快叫太医!” 下人们立即抛下我的小竹楼,人仰马翻地关心王妃去了,以极快的速度找来了个马太医。虽然马太医擅长的是针灸,可是昏厥这种小疾也难不倒他一个太医,没必要非得去请那个专精妇科、有事无事都会定期来看看包氏身体如何的孙老太医。 我跑到荷花池边,挑了块光滑的太湖石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生姜,擦了擦眼睛就扔进了池子。好辣啊,赶紧捞点水拍拍眼睛,再摸出一小包盐倒在手心里,用水化开了,全洒在脸上衣襟上。呃,冰凉的湿衣服贴在胸口上也很难受,快来人啊。 包氏悠悠醒转后,便要找我问话,赵王派人去找我,丫鬟回报说我在荷花池边,说什么也不敢来见她,包氏就要亲自去找我,赵王抝不过她,只能扶她去。到池边,包氏刚叫我一声,我应了声“妈”,惊慌失措地站起,脚下一滑,落水了。 赵王立刻命人跳下去捞起我。马太医也不用走了,接着给我看病,诊断的结果是:“王爷,小王爷本是早产,先天不足,又喜好读书,不爱活动,爱吃零食,不肯吃饭,以至于甚是体弱,再加上,他一向是随心所欲惯了的,今日突然忧急惊惧,七情伤心,在池边吹了很久的冷风,这个时候落水,染上了风寒。” 包氏急急问道:“康儿不要紧吧,他怎么昏迷不醒?” 马太医踌躇道:“小王爷他,他似乎不愿醒来。” 赵王疑惑道:“不愿醒?” 马太医道:“是的。小人已经给小王爷用针通过经脉了,保他心脉不伤,但是,但是,小王爷总不醒的话,风寒可能会转重成肺痨,那就,就……小人开个方子……” 赵王一把抓住马太医的衣领,怒道:“开什么方子,你快想办法让我儿子醒来!” 马太医瑟缩道:“王爷,没办法,只能看小王爷自己了。小人告退。”匆匆溜了。 包氏扑到儿子身上大哭起来:“康儿啊,你醒醒,你不要吓妈啊,妈不怪你了,康儿不怕,快醒过来啊,妈疼你……” 赵王搂着她,悲哀地看着昏迷的孩子。 入夜,包氏体弱,不行了,赵王劝道:“惜弱,你先去歇着吧,康儿我陪着,他一醒我就叫你,你身子弱,别弄得康儿醒了,你却又病了,那不是让康儿担心吗,你也听太医说了,康儿是给我吓着了,他可不能再受刺激了。” 包氏不愿,到第二天,实在撑不下去了,只好歇下。 第三天,我终于醒了,一睁眼就见到赵王坐在我床边。 “康儿,康儿,你终于醒了……”赵王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看他眼皮浮肿、满布血丝、胡子拉茬、神色憔悴,是一直在陪我吗? 我没有看到包氏。 很久很久以前,还是上辈子,我阑尾炎开刀,缝合的伤口很痒,麻醉药效一过,我就迷迷糊糊地去抓,每次我手一动,妈妈就会拍我一下,我就会安静下来,睡觉,我知道,妈妈在陪着我。遥远的记忆,我经常去想,怕我会忘了,那时候的家,没有这么奢华,却有温馨,那才是家,不是金笼子。可是,为什么现在陪着我的,会是赵王而不是包氏? “快,来人,快去告诉王妃康儿醒了。”赵王回头叫了一声,又转回来紧紧地抱着我,喃喃道:“康儿,康儿,你可吓死我们了,你知道吗,你昏迷两天了,我们都怕你再醒不过来……” 哦,两天?真不愧是太医。 包氏也急急赶来了,想摸我。我死死闭上眼睛,头埋在赵王怀里,整个人忍不住簌簌发抖。 包氏惊得手停在空中:“康儿,我是你的母亲啊,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心下恼怒,不理会她:母亲?你当我是你的儿子了吗?在你眼里,我只不过是继承杨家香火的工具吧?我一个活人,还比不上那破屋子吗? 赵王也把我的头往外扳:“康儿,没事了,我们不怪你了,康儿不怕,叫妈,你昏迷的时候,她一直陪你呢。” 我要是还在家里,还在我爸爸妈妈身边,怎么会受这种活罪?我怎么就这么倒霉,穿越成了完颜康而不是一个安乐王爷呢?还是没有带来任何现代化工具的魂魄附体,还是附在个药罐子身上,还是在乱世将至的时候……越想越伤心,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是真正的哭,有声有泪,我抽抽噎噎地道,“那破房子建成后,妈总是待在那,总是哭,难道不是不喜欢破屋吗?我才想建个新房子,呜……就是我做错了,你们还盖个破屋子好了,为什么骂我?呜……父王,你从来没骂过我的,一个破房子,又不是什么宝贝,比我还重要吗?呜……” 赵王将我搂得更紧,“是父王不对,父王不该骂你,康儿,你才是我们最重要的宝贝,什么,都比不上你。” 包氏也柔声道:“是啊,屋子,烧了就烧了,妈不怪你,只要你没事就好。” 我看看他们,慢慢止住哭泣。 赵王对包氏道:“惜弱,都弄清楚了,康儿太小了,他才六岁嘛,不明白世上除了喜欢和不喜欢外还有别的感情,他是无心的。简福拿他画的图纸给我看了,是座竹楼,很精致,康儿费了很多心思呢,他也是一片孝心,只是,好心帮倒忙。我让人照原样再盖起屋子吧。” 包氏苦涩地道:“不用了,重盖的,终究不是原先的了,不用麻烦了。” 赵王歉疚地看着包氏,暗暗松了口气:康儿真乖。 ; 第七章 童言无忌 赵王端了碗粥喂我,包氏坐在一旁陪着,三人都没什么话说,沉默,压抑的沉默。 外面传来的声音就很刺耳了,我几口喝完粥,不那么饿了,皱着眉头,打破沉默,“父王,外面是什么声音?好吵。” 赵王道:“是你妈请了高僧为你祈福,看你妈对你多好……” 我冷笑道:“搞什么鬼,我还没死呢。”真奇怪,佛法高深的都是和尚,没听说哪个尼姑,以至于官宦人家在做法事时不能太讲究内外之别,我很不高兴,包氏老往和尚庙里跑,去求心安,倒也罢了,现在居然招和尚进门,赵王实在是太宠她了。 包氏急道:“康儿,别胡说,你这次能好,全仗佛祖保佑……” 我跳下床,道:“我好了,我出去看看。”穿上鞋子就跑出去了。 花园里,一群和尚盘膝坐在蒲团上念经,有几个老和尚穿着大红的袈裟。见到一个穿着白色中衣、苍白瘦弱的小孩闯进来,当中的一个白白胖胖、看来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合十为礼,“老衲心止,小施主就是赵王府的小王爷吧?” 我点点头。这时赵王包氏也跟过来了,包氏走到我身后,对心止一万福,欣慰地道:“大师,这就是小儿了,大师佛法无边,只祈福两天,小儿果然就醒过来了。我之前是说塑一座金身的吧?我当捐两座,还望大师再替我母子求求佛祖,保佑小儿一生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心止连道阿弥陀佛,我得赵王介绍,他是悯忠寺的住持,另几个老和尚是昊天寺什么的住持,其他的也都是那些寺里的高僧,呼,好大的排场啊。 我脆生生地打断他们道:“心止大师,我在书上看到一个有关佛法的故事,不明白,我问父王,他却说不知道,你是高僧,你给我解释好不好?” 心止谦逊地道:“小王爷请说。纵使老衲不解,这里还有这么多师兄,个个佛法精湛,必能解得。” 我微笑道:“有一对夫妇,中年无子,两人情爱极笃,做丈夫的不肯纳妾,于是双双求佛拜神,两人分头到寺庙中求签,男的求的签条是‘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女的在观音大士面前求的签语却是‘诚心则灵,心到神知’。这夫妇俩后来大做善事,可是依然无子,男的又去请教原先那庙里的高僧,高僧道前签是说未积善因,何得善果?他已做到,但是,后签则是说意念不诚,神佛不佑!问题出在女方那边。女的也又去了观音大士的庙,那的尼姑知道这家人有钱,一心想让那女的把家产捐给庙里,为了显示自己佛法精湛,一直没问女的究竟许什么愿,就叫她茹素,勤修早晚课,每三日必来庵中礼佛,香火不断,而最甚者就是洁身,因为观音大士是女菩萨,更说那女的是大士莲座前玉女降凡,因偶犯小过而谴下凡尘,极宜修行以重归西方佛国,凡是好听的都说了。(司马紫烟《紫玉钗》第一部第十一章)我不懂的,就是‘洁身’何意?” 心止大是尴尬,总算明白为什么赵王爷不肯解释了,瞟瞟其他人,个个低眉顺目、宝相庄严,没人有解他困境的意思。暗骂一句见风使舵、有利争前、有事退后,心止只好含糊其辞地道:“这个,类似‘洁身自好’,小王爷长大自然就会明白了。” 我不悦道:“又来这一套,你不知道就直说嘛,不懂装懂。看你一把年纪了,眉毛胡子都白了,我不会笑话你的。” 赵王扑哧笑了出来。包氏道:“康儿,别胡说八道,这种事不是你小孩子可以问的。” 我吐吐舌头,道:“故事还没完呢,有两个结局。一,那丈夫因为妻子信佛入了迷,无人理家,以无后为由禀官而出妻,捐了几个钱给庵里,叫妻子入寺院修行去了,自己另行择娶,不到一年,果然生了个儿子,此事传出,众人皆谓那丈夫去的庙中的签灵验,求者如云,香火鼎盛。可那丈夫自己,却从此不信佛了。” 包氏听得“出妻”就有些发愣,赵王握着她的手默默地安慰她。 心止见此,心里明白这个小王爷的故事只怕就是说给王妃听的,做为高僧,他却又不得不维护佛教,对个小孩子也没法打什么禅机,于是说道:“天心渺不可测,最终佛祖还是降下了麟儿是不是?当是那妻子和那丈夫的夫妻缘分本来就没几年,时辰一到,自然仳离。此谓因果报应,除非有能看穿前生来世之大法力,否则是无法推算清楚的,不可只看一世,更不可只看一时。” 我冷笑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心多烦忧。前世已了,来世未至,能把握的只有今生,岂可不珍惜?岂可自甘堕落,任人摆布?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本来好好的恩爱夫妻,美满因缘,硬是被你们这些和尚毁了,那女子从此青灯古佛,没有丈夫嘘寒问暖,没有儿女体贴孝顺,不能与丈夫同甘共苦,不会有子女可抚养教导,没有愿望,没有将来,只余下无穷的空虚寂寞,生,何异于死。” 心止眼睛微眯,道:“小王爷说这么个故事是何用意?皈依我佛,可得心宁,可往西方极乐世界,小王爷,我等刚刚发大宏愿,求得佛祖救你醒来……” 我沉声道:“我能醒来,是太医治好的,冒领功劳,你等也不羞耻吗?嘿嘿,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消耗了世间财富却不曾为世间做点什么,这种人都该下十八层地狱,既然那么懒,只想不劳而获,就该去畜生道,世世做猪。升极乐世界?黑白颠倒,乾坤……” 赵王咳了一声,我立时住口。不好再说了,刚才的话,不但骂了眼前这些白胖和尚,也把包氏骂进去了。我看不起她,李氏能自己带大郭靖,有赵王照顾,她不能养活我吗?自己贪图王妃的名位,坐上了这个位子,又恃宠而骄,无病呻吟。为什么现代会有人同情她称赞她?在爱情的遮掩下,尸位素餐、忘恩负义就不存在了吗?(详细评论见第三卷的“破镜重圆”“覆水难收”章) 包氏在一旁叫道:“康儿,别乱说话,佛祖会生气的,会降罪的呀。” 我不屑地道:“生死有命,佛祖怪我不敬,降个雷下来劈死我啊。哼哼,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如无神佛,尔等行骗于世,都该烧死,以儆效尤,纵有神佛,高于九天之上,参悟天地之机,又怎么会跟蝼蚁般的凡人斤斤计较尘世之浮名?兴衰存亡自有天定,神佛众多,哪能由得某个神佛的心意横插一手?仙界佛界和人间界既不交界,怕他们何来?”我祈祷了那么久,也没见哪个神佛来搭救我回现代,我就是要宣扬无神论。既然好言相求没用,我试试激将法,看看能不能把那个小气巴拉的如来佛激出来,就算不能回家,我也要向他问清楚,如果这个世界的发展和金庸原著不同,会不会导致毁灭,鸿钧老祖保佑不会。 心止见赵王只是看着,并无阻止我的意思,苦笑道:“小王爷看来是不信佛的,我等多留无益,这便告辞。” 我冷冷地道:“朝例僧尼不得和显贵来往,你们根本就不该进王府,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让你们做法事的。不送。”都赶赶走,恨死佛教了,因为他们教人逆来顺受,那将来蒙古军打来,人人伸长了脖子让他们砍头,无人抵抗,本皇孙还怎么混啊? 其他和尚也都站了起来,纷纷合十,跟着心止出门。我还高高兴兴地拍手唱道:“硕鼠硕鼠,无食我粟,三年养汝……”被先生逼着背过一天《诗经》,这种上古民歌,可是难得有机会用上啊。 包氏见诸僧眼中皆有怒色,又想教训我。不等她开口,我抢着道:“那个故事,另一种结局是,丈夫也信佛,行善积德,富名远播,遭了贼,结果两夫妻一贫如洗,又去见高僧,说现在可真是全部家产都做了善事了,高僧只说他们很快必会有后,余见之,叹曰:‘今汝夫妇贫无立锥之地,纵有子,能养活乎?’” 趁她愣神,我扔下句“好几天没读书了,耽误了许多功课,我去书房补回来。”就跑了。 包氏太迟钝了,骂和尚有什么意思?我说这个故事是提醒她不要失了为人妻的本分,情爱再笃,也经不起时间的消磨啊。往事如烟,我已经替她起了一个好的开端,后面,就看她自己了。 包氏思来想去,次日,还是要带我去庙里向佛祖赔罪,我本来想再发表一通无神论,赵王却以目示意我别再惹包氏生气,于是,我今生第一次进寺庙——悯忠寺(今北京法源寺)。 住持心止见我满面欢笑,主动向他打招呼,又说要请教佛法,不禁脸色发青,向赵王见了礼就找了个借口退走了,还把小和尚都叫走了,宽敞的大殿里就赵王、包氏和我了。老和尚,至于这么躲我吗?你能躲哪去,嚯嚯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说的就是你。 包氏非要我随着她向佛祖下跪赔罪。耶,真是没主见,前几天才让我入了全真教,一个道教,这会儿又要我拜佛,也不怕把神佛两边都得罪了。我才不拜呢,我要虔诚地信奉土生土长的道教,我就是灵魂穿越来的,有魂魄,当然就会有神仙,没有神仙送我回家,我自己修炼成仙好了,先勤修内功,再按照小鸟02的《不完全变态》里的推测试试结丹。 《易经》《道德经》很难懂,很无聊(因为看不懂,所以认定它无聊),我就记住了一句,“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皇上刚即位时,就命天长观提点孙明道主持搜访天下遗经,编印《大金玄都宝藏》六千四百五十五卷,以后,我也要找些得道高人来编写道家经典的标准释义,把道家思想的核心从“无为”改成“自强”,求人不如求己嘛,说得通的,道家重修己,成仙的过程还不是要增强道行、超越自我?修真类小说都这样呢。 别以为不可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论语》里有一句:“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我以前在中华五千年网(zh500)上看过一些介绍,里面说孔丘的政治主张是“仁”“礼”,他认为“克己复礼为仁义”,主张礼乐治国,特别是以德治国,孝、悌、忠、信、恭、宽、敏、惠等许多道德规范,都从属于“仁”,而且“忠”排在“孝”后面。这显然是理想,所以孔丘折腾一辈子也没搞出什么名堂来。儒家大兴始于汉武帝刘彻后期,因为大儒董仲舒修改了儒家思想的核心,不提八百年前的王道了,而是系统提出并论证了“三纲五常”理论,符合统治阶级的利益了,于是,就有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术”,说得挺好,我个人认为应该解释为“儒”与“术”。“术”,申不害最先提出,为法家三派(公孙鞅之法,申不害之术,慎到之势)之一,也就是后世通称的“帝王心术”,对臣子而言,现代的叫法是“官场哲学”,很有中国特色哦,有人说中国古代是“儒表法里”,主要就是指为臣者不先任事而先学为官之道。呃,思绪飘得太远了,另一个例子,是西方的基督教,本来受打压,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后来,罗马皇帝觉得基督教劝人忍受苦难,有利于自己的统治,公元4世纪立其为国教,现代基督教是世界第一大教派。道家本来就有很多流派,就是见解不同嘛,再出一种新的理论,有什么不可以? 于是,我不屑地撇撇嘴道:“不。这玩意儿虽然镀了金,内里还不是泥胎木偶?也配受本皇孙的跪礼?应该他拜我……” “别乱说话,不可以对佛祖不敬。”包氏先叱喝了我一声,又哄道,“康儿听话,你看你父王不也跪下了吗?来,你只要向佛祖跪下行个礼就好,你还可以许个愿,佛祖能给你实现愿望的……” 我有些意动,“真的?我想要什么,他都能给我做到吗?” 包氏站在我身后,右手握着我的右手,左手按在我左肩上往下压,边道:“当然是真的,你快跪下。” 我右手反握住包氏,左手拉起左边赵王的右手,看定佛像,认认真真地道:“我的心愿就是母亲不要再总不开心了,我,父王,母亲,我们一家人永远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我一直觉得最重要的就是家了,不然我怎么宁可抛弃这里的荣华富贵也想回现代?主要原因也就是那里有我完整的家,全家幸福,和和美美,而这里,包氏太固执,时常连表面的和睦都维持不住。我心里许的愿其实是——我要回家。 包氏闻言呆住,我被她痛苦的神情吓着了,放开她的手,缩到了赵王怀里,不安地看着她,我只是说了一句心里话而已。她,又哭了。 赵王叹了口气,站起道:“惜弱,童言无忌,你别放在心上,康儿心志坚不可移,没用的,我看他这一辈子都不会信佛,我带他先回去了。” 我随赵王回府,赵王去借酒消愁了,我越想越气,命一个听说是青楼常客的侍卫去给我准备点好玩的东西,要能让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和尚心止再也抬不起头来的东西,他很快就拿给我一包药粉。第二天,趁着赵王去上早朝,我带了几个侍卫就出去了。 好极了,所有和尚都在做早课,我溜了进去,要在那老秃驴禅房的香炉里加点调料,出出他的丑。才揭开盖子,倒进那包药粉,就听见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小王爷这是在干什么?” 突然出声,吓死人了。我转头一看,就是那个老秃驴:他进来我怎么不知道?啊……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他会武功?还是个高手?! 我放下香炉盖子,若无其事地道:“没什么,我看看你用的是什么香。这种上等檀香,好像很贵哦。本皇孙现在才发现,原来当和尚是这么有前途的事,能比五品、六品官员还享受,佛祖的确很有用,能保佑你们和尚锦衣玉食,难怪佛像都肥头大耳,你们看来都打算吃成弥勒佛那样子,对了,弥勒佛是未来佛是不是?正是你们将来的真实写照啊,就是你们的目标吧?干吗不直接投胎做猪呢?一年就被宰吃了,就是一生行善积德,百年,做人活一世,做猪却可历百劫,积够功德,直升西方做菩萨罗汉。我出的主意好不好?哈哈哈哈……”一边讽刺,一边背着手,学大人样,一步三摇地晃了出去。 回去后好好打听了一下,这个胖心止,居然是少林方丈心湖的师弟,据说是有德高僧,才被派来主持悯忠寺。可恶,当你的少林寺驻中都特派员好了,干吗蛊惑包氏吃斋念佛?昨天我们走后,你又跟包氏胡说了些什么?她竟然要我跟着吃素,那会害得我营养不良长不高的!幸好被赵王阻止了,赵王真是我的救星啊。就凭这一点,我非整死你心止不可。少林,哼! ———————— 虽然《射雕英雄传》上说赵王无子,视我如己出,可这也太不保险了。马太医见识了我的手段,乖乖地替我配了药。我就说嘛,后宫争宠,几千年了,什么药方没有。之后连续一月,我非常乖巧,每天早晚都准时向包氏请安,怯怯地向她进茶,包氏每次都饮尽我奉上的清茶,表示她原谅我了。 丘处机来了,牛家村就没必要存在了。我叫了赵王府的记室方捷来,说赵王要给宋国的临安府尹写信。内容很简单:刺杀王道乾的元凶——某道士还在逍遥法外,大金强烈要求宋国继续追查,务必将此人逮捕归案,以正纲纪,那道士曾在牛家村落脚,在那和两同伙又杀了很多官军,牛家村很可能是他的狡兔三窟之一,不妨就抓住这条线索追查。 宋国君昏臣暗,吏治败坏,军纪废弛,税吏多巧立名目,捕快多敲诈勒索,士卒多*掳掠,如果,差役有必要性和必然性经常去某地…… 方捷曾跟随赵王出使宋国,知道王道乾的事,没有任何疑心地写完,我盖上偷来的赵王私印,命人送出去。中间出了点小事,没什么,形势还是如我计划的那样发展了。 不到三个月,秦庭轩传回消息说牛家村已经彻底荒废,迁走的人,都在路上被截下。 关于我的身世,再无旁证。 丘处机离开了两个月就回来了,只见一座两层竹楼,用带叶青竹建成,楼里榻、席、桌、椅、茶具俱竹制,窗蒙青纱,上绣绿竹图案,推开东窗,一池碧水,倒映此楼,天光云影共徘徊,推开南窗,两棵松树,虬枝交接,绿盖亭亭,树下摆着石桌石椅,适于品茗对弈,推开西窗,是王府正殿,在阳光的照耀下,一片金碧辉煌,推开北窗,是成片的牡丹月季等,争奇斗艳,暗香浮动,还可望见后园的梅林,香雪如海。 可惜包氏对这小楼有心结,宁愿搬回寝室跟赵王一起,便宜我了,正好给我做书房。不过包氏还算是晓事的,跟丘处机解释说是府中失火,还强调这楼是我为她设计的,我很孝顺。事已至此,丘处机能说什么?他不愿住在王府,就去长宫挂单,每天夜里来教我武功,害得我要日夜颠倒。 ; 第八章 天命之子 赵王这段日子的心情还是很好的,也就答应了请云游四海的张天师来再给我算次命,过得半年,果然找了人来。 张景渊,可是我心头的刺。这些年来,我注意观察,这里并没有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如玻璃、火柴、水泥等,也没有不该存在的理论,一切,都跟我印象中的南宋中期一样。 张景渊咬定他当年用了紫微斗数和袁天罡的称骨算命法反复推算,绝对准确,然后加了一句“相由心改,命随时移”,承认确实有必要给我重新算一次命。 这也叫绝对准确?我还是不能肯定他是否是穿越来的。这次,他看了半天,挤出一句“惟凡人有数;极善之人,数固拘他不定。”赵王听了道:“天师,你想说的,是‘极恶之人,数亦拘他不定’吧?”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好好好,我就做个古往今来第一大恶人好了。想想是挺有道理的,只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证,谁会怀疑我的身世?谁敢质疑我的身世?将来我的一生,不就一帆风顺了吗? 我再不想跟他绕圈子了,和赵王说了一声,我想跟张天师单独谈谈。 赵王离开后,我干脆地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个很特别的人,说吧,你想干什么?” 张景渊笑道:“小王爷身为金国皇孙,胸怀大志,怎么会注意我一个小小道士呢?” 我道:“因为,我梦到过我的一生,我十七岁时确有劫难,我是活不过二十岁。张天师,你真的是算出来的?” 张景渊正色道:“小王爷就是为了这个而想杀我吗?小王爷多心了,贫道确实是算出来的。恭喜小王爷,你能事先梦到一生,必有神仙眷顾,贫道不曾弄错,小王爷正是天命所寄。” 我奇道:“什么天命?” 张景渊苦笑道:“六年前,天象异常,一年不变,后来才再度运行,贫道之前曾见一流星,落在金国,因此立即启程赶来。先到了中都寻找,中都那半个月里出生的孩子一共三十七人,小王爷是其中地位最高的。” 我沉思片刻,他所说的天外流星,应该就是我,我竟是被某人或某神从天上将魂魄扔进完颜康体内的?这个世界的出口是否就在天上?天上是不是有人或神在观察我的一举一动? 这些都是我无能为力的,我只能不再想,继续问道:“还有谁能发现流星和我的关系?”要是一群能预言的老道监视着我,我还怎么混啊? 张景渊笑道:“小王爷放心,天意渺不可测,就相星术的造诣来说,能看出天道曾经停止运行的,天下不超过十个人,其中以贫道最为高明,但贫道找到小王爷还是靠的运气。小王爷,那流星是腊八夜里出现的,你却是上午出世的,生时一无异象,其他人就是发现天象不明和那流星有关,也会排除你。贫道偶尔听到些闲话,才在你满月那天上门,只是试探,不想竟让小王爷误会了。正因为贫道根本没把握,之后才会继续寻找天命之人,这些年来几乎走遍了河北。” 这老家伙原来没发现我?是我自己跳出来撞到他手里的?啊……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完颜康先出世,然后不知怎么的,我倒霉地被选中,魂魄被抽出来扔进了这具身体。幸好幸好,被天上某某盯着就让我很不舒服了,好在它应该不会直接插手人间事,要是再被一群人盯着……我早早去阴曹地府讨公道好了。 仔细消化他的话,我想起道:“哎,你刚才说听到些闲话,是什么?” 张景渊道:“贫道本来也以为小王爷必定不是那人,但是,贫道听到一对小夫妻口角,丈夫怪妻子没用,没当上赵王府小王爷的奶娘,没赏赐贴补家用,妻子则说小王爷根本不喝奶,王妃的也一样,又怎么能怪她?也是贫道一时好奇,才在你的满月宴上不请自来。” 我道:“哦,那你为什么跟我父王说我克父克母?” 张景渊做出惊讶状,摊手道:“为什么?这还用问吗?本天师的预言可是百发百验的,嘿嘿,贵族豪门,已经身在福中,因此好话不必说,还是说坏话来得妥当些,穷人望富,富人望长寿,乃人之常情,富人问卜,尽管多说些凶事,然后再带上一句,多行善举,必可逢凶化吉。比如我断言三年后必有大凶,到时没甚么事,我也可以说是因善行而化解了,这些话是谁都愿意听的,反之,当事者听了我的危言之后,心神怔忡不安,长时间折磨下去,到了三年时限,杯弓蛇影,偶而感点风寒,就认为大限将至,小病大病,正好被我说中了。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一切烦忧,俱是应此而生,此正所谓‘君子问凶,小人问吉’啊,这君子与小人,不以德分,而以财论,有财势的人,才能被称为君子。(司马紫烟《紫玉钗》)贫道的盛名,大半仗此呢。”顿了顿,又解释道:“卦象是这么显示的,贫道当时就想说些危言耸听的话来试探,也没多想,就把卦象直接告诉王爷了。现在想来,王爷极宠小王爷,王妃又是善良过头的人,慈母多败儿,小王爷长大后免不了富贵习气,必然会经常惹得王妃生气,让赵王难做,听说王妃身体不好,也许真会气坏了她,这也能算得克父克母吧?” 居然是这样?亏我还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年,真想抓住这个神棍暴打一顿。忍,忍,我尽量平静地再问:“那么破军星命格是怎么回事?” 张景渊道:“卦象显示啊。当时王爷要贫道说些好听的,贫道就捡了这点说,听说小王爷抓周时取了金印小剑山河图,三岁发愿要当都元帅,贫道的招牌总算保住了。不过小王爷,破军星入命并不是好事,破军之曜性难明,故其个性变化不定。破军水,北斗化耗星,主寡合争强,弃祖发福,好博禽捕猎,喜紫微有权威,虽富贵不久夭折。简单得说,就是性刚好争,好面子,喜揭人疮疤,投机冒险,骄傲,疑心重,说话不留口德,对人处世大多怀有敌意,对亲人无仁义,难以相处融洽,甚至六亲冰炭。卦象说你克父克母,也正是基于此。其实,你的命格,应该是这个,‘破军一曜最难当,化禄科权喜异常。若还陷地仍加杀,破祖离宗出远乡。’当时,唉,令尊……,所以,我换了句说。” 神了啊,包氏就是背井离乡了啊,以后我当然会破祖离宗。太好了,我跟包氏不和,大可推到命星上去,我是破军星入命嘛。我喜道:“真的?让你蒙对了,我就是这种人唉。没关系,破军是将星,对吧?这就行了。” 张景渊吞吞吐吐地道:“这个,其实,破军入命和能当将军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我嘴角抽搐两下,“你想气死我,我现在夭折了,你的预言就又应验了。刚才的话我没听见,我一定会当都元帅的。嗯,你说,什么命格,才肯定是将军?” 张景渊缓缓地道:“在命理学中,七杀、破军、贪狼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时,就是‘杀、破、狼’格局,七杀为搅乱世界之贼,破军为纵横天下之将,贪狼为奸险诡诈之士,此三星一旦聚合,天下必将易主,无可逆转!” 早说嘛,我肯定是这个命格,我在现代时就研究过李宗吾的《厚黑学》呢,我可能本性就是阴险小人,只是刚结束学生生涯,还没正式工作,没有表现出来就来了这里。此地,我当然会引发蝴蝶效应,搅乱世界了,哈,我太符合他说的了。我兴奋起来,“你快帮我反过来推算一下,我用什么八字是这种命格?早几天迟几天都可以。” 张景渊正色道:“后天人为改命十六法,可从方向、行业、颜色、用具、名字、饮食、药物、住宅、择配、交友等方面设法,怎么能弄虚作假,捏造生辰八字?恕贫道无能为力。” 不干算了,天大地大,我既然知道了有这么种好命格,还怕找不到人给我逆推八字?除了你们天师教和全真教,还有茅山道士嘛。我搓着手,道:“这个,张天师,你说你走遍河北,你可见到过什么奇人吗?那种特别聪明的小孩,我这般大的。” 张景源沉声道:“怎么,小王爷想把那些孩子都杀了吗?” 我嘻嘻一笑,“我可没说。” 张景渊眼神变幻,道:“小王爷,贫道对你毫无威胁。你应该知道天命,你的敌人,不是我。贫道不在红尘之中,纵使见到可能上应天命之人,也不会多事。” 我不屑地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天机不可泄露呢。是啊,我知道所谓的天命,不就是金国会被蒙古灭了嘛,唐初李淳风做《推背图》,第二十五象谶曰:‘北帝南臣,一兀自立,斡离河水,燕巢捕"麦戈"’;颂曰:‘鼎足争雄事本奇,一狼二鼠判须臾,北关锁钥虽牢固,子子孙孙五五宜’。就是说斡离河畔的民族将灭亡金宋,所建朝代十传而亡。嘿嘿,蒙古部可是自哈不勒汗起就反意昭然,杀我使者,纳我叛徒,侵我疆土,掠我牛羊,如今铁木真为首,其势日强,何必观什么星象,明眼人都能看出,将来就是金蒙之争。” 张景渊叹道:“道家讲究的是顺天应命,天命已定,贫道绝不敢逆天而行,任是什么国家民族大义都别想指使我天师教,我们是道派,是出家人,不打打杀杀的。但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贫道身为汉人,实不忍见同胞死于蒙古铁蹄之下,女真入主中原近百年,已与我汉族无异,两害相权取其轻,因此,贫道也绝不会阻挠小王爷行事。” 我笑笑道:“很好,把话说清楚嘛,就不会有误会了。天师教在宋国境内,张天师久留金国,对宋帝也不好交代吧?你云游四海,结交权贵,是为宋国搜集情报。我会给你情报的,而且全部真实,只不过,有的情报迟了,有的情报里漏了一、二个细节,能得出的结论有所偏差。你挑选修饰过后再给宋帝送去吧,他见你这么忠心,必然龙心大悦,对天师教多加照拂。” 张景渊苦笑道:“小王爷还是不信贫道,定要贫道留在金国境内吗?” 我反问道:“你有什么事需要急着回龙虎山吗?你儿子不是把天师教打理得好好的吗?我是为你好,听说,自打骗子郭京施法招六丁六甲,天神没来,反倒让金军趁机破了北宋汴京,教主道君皇帝成了阶下囚,之后,宋国君臣对道教便不再大力扶持,天师教虽然是源远流长的道派,也不可避免地衰弱了,现在有机会在宋帝面前立功,何乐而不为?再说,我又不是要你送假情报回去,你怕什么,你不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探子,只是抱着拳拳爱国之心,冒着性命之危,自愿行事,宋帝若是从你送去的情报里得出错误的结论,那也是他自己见事不明。放心啦,无论如何,你都是有功无过。哦,张天师记得向宋帝要些假情报,他想必也会给你九真一假,我不要你为难,都给我,我自己鉴别。” 张景渊无奈地道:“我试试吧,不保证成功。” 我笑道:“宋帝一心想着光复中原呢,你派人回去,一说准成。你既然说自己相星术造诣很高,那就该看出,天道已经开始慢慢偏离原先的轨迹了,为了天师教不站错队,你就在中原多游玩几年好了,看看这锦绣山河,胸襟开阔对你修为是有好处的。张天师,就这么说定了,十年后,你看清楚了局势,再为天师教做决定吧。” 张景渊默思片刻,咬牙道:“好,小王爷,十年里,你若能扭转天命,天师教从此供你驱策。” 我见他伸出一掌,遂与他击掌为誓。 好大的一张饼,十年后我们能积累一点力量,肯定是去打压蒙古,天师教的势力信徒都在宋国境内,能为我们做什么?传道?他们本来不就干这个嘛。行刺铁木真?似乎可以考虑,不过华山论剑都没有天师教的人参与,他们的武功到底怎么样?很可能只有全真七子的水平。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还是鼓动五绝中人出手保险。等到我们有实力发动统一之战时,至少是三十年后了,到时肯定是犁庭扫穴之势,天师教是否第一时间投效大金也无所谓了。再十年,打完仗之后,才用得上他们去安抚人心。这老家伙,把利害关系想得好透彻,也许,他这个人倒是有用。我郑重其事地接受他这个空洞的许诺,只是为了让他相信我指望着将来能得到天师教的助力,不会现在就对付他,因此他没必要跟我拼个鱼死网破,安心待在金国就是。我真正需要的,只是十年的时间,江湖力量只能作为辅助,决定国家命运的,终究是体制吏治军力民情。 不管我有多想回现代,在我能回去之前,只要我一日还在这里,一日还是金国皇孙,我就会一日为金国考虑。我不是好人,但我信奉“在其位,当谋其政”,既然我还在享受皇孙的待遇,能做的,就尽量做吧,何况赵王对我确实很好,我不想他孤零零地死在什么花刺子模。 赵王还在外面等我们谈完,我笑吟吟地道:“张天师,我一直都在劝你识时务者为俊杰,待会,你知道怎么跟我父王说吧?” 张景渊点点头,明白我不想让赵王知道我上应天命,更明白他说出去赵王也未必相信,何必不答应?对我一稽首,转身离开,我在他走到门口时淡淡开口:“莱州(今山东掖县)尹志平。”满意地看到他身形一僵,慢慢转过身来道:“小王爷耳目真灵,那尹志平年长你一岁,聪明颖悟,可惜贫道去迟一步,他已被全真教丘处机收录门下。” 我格格笑道:“八个月前,我妈也要我拜了丘处机为师。世上有的是良材美质,张天师再云游时记得先下手为强,在江北多收些徒弟,以后也好在中原传道,全真、大道、太一三个新派我都不喜欢,还不如重新恢复北宋时你们为首的局面呢。张天师,你研究了一辈子的‘道’了,也该推陈出新了。” ; 第九章 积不相能 皇族也不是都富裕的,那些远支,全得找事干,养家糊口,像完颜匡,他是金始祖函普的九世孙,原本就是豳王允成的教读,金世宗大定十九年充太子侍读,教皇孙璟(即现在在位的金帝金章宗)、珣(历史上的金宣宗),这才发达起来。这些人的妻子还都挺能干的,真是相夫教子啊,有的会做好吃的点心,有的会做好看的衣服,有的人,像三伯母,她和我前世的妈妈一样,很有学识,能自己教孩子读书。而包氏呢?每天不是哭就是发呆,偶尔动一下,赵王还会大惊小怪地要她多休息,别又累病了,于是,就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想要一样,不贪心吧? 看到别人炫耀,我都很难过,越来越想我自己的妈妈,计划生育,我是独生子啊,很受宠的,不知道爸爸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包氏看到我就会教训我,什么不该杀生,所以不许我钓鱼,不许我掏鸟蛋,不许我灌蚂蚁窝……什么人啊,你就吃过三个月的素,又病倒了,后来在赵王的劝说下又开荤了,我拿回来的鱼烧好了,你哪次不吃得香喷喷的,而且绝不浪费,再撑也要吃完,又何必惺惺作态。 金律,祖父母、父母无人侍养,而子孙远游至经岁者,徒二年。这什么鬼法律,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还是现代社会好,一句培养独立生活能力,就可以再不回家,再不挨骂了。我都不敢回嘴,每次受了委屈,只能去后园生闷气,因为梅超风是看不见我失落伤心的样子的,人前,我永远是那个神气活现、不可一世的小王爷。 皇家礼仪教育果然名符其实,好累啊,每时每刻都有人跟着我,纠正我的言行举止,一举一动都务必优雅,这个我忍了。可是,竟然还有奴才觉得我好玩还是好笑怎么的,总是拿些小玩意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地逗我,“小王爷,你看这个小泥人,好不好玩?……”“小王爷,大人才看书,你还小呢,不用急……”“小王爷,你看书累了吧?玩会吧……”……罗里罗嗦,没个消停,就是不肯让我安安心心地看会书。直到惹火了我,某天趁这几个家伙午睡时拿把剪子把他们的头发剪得乱七八糟,羞得他们躲在房里,足足三个月不敢见人,哈哈哈,我终于耳根清静了。为了这么丁点小小小小小的小事,包氏就把我叫去骂了数次,直到他们头发长好,真讨厌。 当初她一听说这事,就把我叫去搞疲劳轰炸,几个时辰后,她还有力气骂,我听得耳朵都痛了,又去找李妃娘娘庇护我。那会子我实在是被包氏气昏头了,在李娘娘用她那涂了豆蔻的春葱玉指拈起一块核桃酥喂给我,又一次笑吟吟地问我她好还是我那个妈妈好时,我脱口而出道宁可她是我妈妈。当时皇上也在场,正在品茶,闻言动作一滞,我话出口就反应过来,见此吓得心都漏跳了几拍,皇上,是最在意他的威权的啊。都是包氏惹的祸,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这样不讲道理的“母亲”?越想越难过,我是义愤填膺、添油加醋地向皇上控诉包氏对我的控制和压迫,她抢我的匕首,她每天只给我一个柿子,她非要我吃饭……一桩桩,一件件,说不出的委屈,倒不尽的苦水。希望能让皇上觉得我只是贪图李娘娘的慈和溺爱,我可是四岁的小孩儿,思想单纯,而我父王更是绝对尊敬庶母,绝对没有非分之想,绝对忠孝双全。 皇上似乎对我跟包氏母子不和颇为满意,他没怪我骄矜,而是严旨切责包氏教子无方,如有再犯,将效翼王故事。我还特地给包氏解释了一下,翼王就是皇上的庶兄完颜珣,小时被他爷爷世宗皇帝收养于宫中,哈哈,我有皇爷爷撑腰,不怕她了,她敢再骂我,我就搬到宫里去住,有本事去皇宫抓我啊。 这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包氏进门后,回回年节、天寿节(金章宗的生日,定在九月一日)都装病不去觐见朝贺皇上,皇上也没对她怎样,脾气真好,我要是有这么不孝的儿媳,必然会要儿子休妻的,不干就两个一起扫地出门(注1)。包氏在天使走后就扔了那份圣旨,又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顿。当然,我没再向皇上告状,因为我不想搬去宫里,我怕见不到赵王。后来,我和包氏之间的关系是越来越冷淡疏离,到我六岁时,烧那么间破屋子还要用苦肉计。 母亲?哼,按律,“皇族收养异姓男为子者徒三年,姓同者减二等,立嫡违法者徒一年。”父王收留我可是犯下了死罪,你嚣张地搬整个屋子来,是天真地想不到,还是根本就是想大家一起死?我本来就是自私的人,既然如此,你是你,我是我。 有时候,我也会很可怜包氏。她是山野之人,只是误闯进繁华之所的,她不会持家,更不会应酬,也没有朋友。赵王妃可以结交的贵妇们是常相约赏花品茗,也就是凑在一块争奇斗艳,比较谁的首饰最贵重,谁的服饰最华美,谁的妆容最精致,谁的玩意最稀罕,这些包氏都不懂,也没兴趣,而她们也因着皇上明显不满意这个儿媳,几乎从不邀请她。整个中都只有赵王宠她,包氏,终究是不能融于这里的,想必她心里也很苦吧,才会深居简出,信奉虚无缥缈的佛。 可是,我生于王府,我过得很好啊,所有人都喜欢我,只有包氏老骂我,自己苦闷就拿我当出气筒吗?我就讨厌她这点。不就是背井离乡嘛,我还穿越时空呢,很有可能再也回不了现代,再也见不到父母亲人,我更惨,我都不哭,还在苦中作乐。 怪不了谁,只能说天意弄人,毕竟我不是真的完颜康,而包氏显然根本不会教孩子。她固执地保留了做平民百姓时形成的是非观,要知道,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的利益是根本对立的,赵王清楚我,总夸我明锐果绝,若是包氏知道那些事情,定会认为我十恶不赦吧。包氏她还老打击我的自信心,要不是我心志坚毅,换个人一定会被她搞成自卑的废物。她比起我那留在现代的妈妈,实在是差得太远了,确切地说,她连我现在的四位伯母都比不上,更不用说宫中那位又美丽又温柔又可人的李淑妃,啊,现在是元妃娘娘了。 李娘娘闺名师儿,因为钦怀皇后在皇上还是皇太孙时就崩了,皇上即位后就想立这个宠妃为皇后。好在大臣们都反对,前仆后继,御史姬端修上书论之,被杖七十,以赎论,御史大夫张暐削一官,侍御史路铎削两官……婉转进谏的就更多了,皇上有回问诸臣汉高帝、光武优劣,平章政事张万公对曰:“高祖优甚。”另一位平章政事、济国公徒单镒则道:“光武再造汉业,在位三十年,无沉湎冒色之事。高祖惑戚姬,卒至于乱。由是言之,光武优。”皇上最后总算是清醒了,只将李师儿进位为元妃。中宫虚位,这正一品的元妃已经是皇宫的实际掌权人了,只是名义稍差。 重要的就是名义,嫡庶之分,是不可逾越的鸿沟。早前,太祖太宗都是多子多孙,互不服气,完颜亶凭着太祖嫡孙的身份得以继太宗为帝,是为熙宗,而世宗皇帝,他共有十子,在嫡子宣孝皇太子允恭早故后,也没有再立哪个庶子为太子,而是选择了允恭的嫡子——皇孙金源郡王麻达葛,后来赐名璟,封原王,不久就立为皇太孙,这个就是我的爷爷、现在的金帝了。皇爷爷其实也是有嫡子的,就是钦怀皇后所出的长子绛王洪裕,我这个大伯嘛,他亲妈死得早,他也在两岁时就死了,真是……我听说,那之后,诸妃尽皆陆续暴毙,我的奶奶,也因为失宠而郁郁以终,因此李师儿得宠后宫里竟然无人压制她,以至于让她品秩一路飙升,这才几年,就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作为赵王的儿子,我只能感叹一句“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可怜我也有这种感觉。 李师儿多年宠幸不衰,在宫里可以说是一手遮天了,在外则结交胥持国,“右司谏张复亨、右拾遗张嘉贞、同知安丰军节度使事赵枢、同知定海军节度使事张光庭、户部主事高元甫、刑部员外郎张岩叟、尚书省令史傅汝梅、张翰、裴元、郭郛,皆趋走权门,人戏谓‘胥门十哲’”,却就是升不上这最后一级,怪就怪她的出身实在是太微贱了。李师儿因为家人犯罪,全家没入宫籍监,在大定末以监户女子的身份入宫,“其性慧黠,能作字,知文义,尤善伺候颜色,迎合旨意,遂得爱宠”。明昌四年即封为昭容,次年进封淑妃,父湘追赠金紫光禄大夫、上柱国、陇西郡公,祖父、曾祖父皆追赠,兄喜兒,累官宣徽使、安国军节度使,弟铁哥,累官近侍局使、少府监。这样子,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朝廷上的事自有大人去烦神,李元妃总在皇上面前给我们的胡闹说情,我其实挺喜欢她的。赵王有时会很忙,没空理我,我又不想忍受包氏,干脆进宫去看李娘娘。她会抱着我教我认字,因为我认字太快,带玩带学,一天下来识得二、三百字是小意思啦,让她很有成就感。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文采不错,崇尚风雅,也想教我做诗,每次见到我都要我背诗。我其实不想浪费时间去学什么诗的,我又不能考科举,也不需要以诗邀名,何必在那上面浪费时间精力。 另一样我没兴趣的就是丘处机教的道家学说了,却被逼着学,大名鼎鼎之长春真人的首徒怎么能完全不懂道家文化呢?丘处机以讲故事的形式教我都不放弃。 有回丘处机偶然提到阎罗王共有十位,才叫十殿阎罗,其中第五殿的阎罗王就是大宋名臣包拯。我一听就来劲了,要求他现在就带我去随便哪个道观拜见包阎罗。 丘处机带我去了他寄宿的长春观,我恭恭敬敬地上香许愿,默默祝祷:“包青天,你一生正直,屡破奇案,死后才当上了阎罗,你生前就不畏权势,执法公允,死后更应察察为明,把地府的冤假错案都翻过来,这才不负青天之名。我是现代人啊,不幸穿越到了这个世界来,是你们地府渎职,你快想法子送我回去。限你,嗯,限期十一年,在郭靖出道之前,你一定要把我安全地送回家,否则,别怪我灭了你为之效力一生的宋国。我倒霉,也不会让别人好过。别以为我吓唬你玩的,告诉你,我真能做到的。嗯,你干不干都跟我说一声,别学神仙装聋子,你没拒绝,我就当你默认了哦。言尽于此,阎罗大人想必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提到包拯,还有一点,金国皇子的正妃,必定是名门闺秀,赵王妃也不例外,赵王给她假造过身世。包姓历史上出过什么名人?谁最先想到的都是包青天,那赵王妃包氏的祖宗就是包拯了。我刚知道时还信以为真,毕竟原著上只说她父亲是个不第秀才,又没明确说明她和包拯无关,当时我是兴冲冲地跑去问包氏,看她羞惭地满脸通红,我就知道答案了。唉,我终究是跟阴司高官扯不上关系。 丘处机讲了那么多理论,最有用的就一点——道书《云笈七签》云:“夫人有三魂,一名胎光,一名爽灵,一名幽精。”七魄是: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皆“身中之浊鬼也”。我还是不太懂,好像是说,三魂是指天魂、地魂、命魂,七魄是指天冲、灵慧、气魄、力魄、中枢、精魄、英魄,人的命魂,透过七魄中的天冲、灵慧魄主思想、主智慧,透过气、力二魄和中枢魄主行动,通过精、英二魄主身体主强健,唯中枢一魄,乃是七魄的中心,人的命魂就依附于这七个脉轮之上。我继承了真的完颜康的武学天赋,也没丢了我本人的数学天赋,这种情况,应该是灵魂融合而不是借尸还魂,不过我这个成人的强大意识不是刚出生不久的完颜康能比的,结果,我的命魂就占据了主导地位,似乎是,已经吞噬了他,难怪没有鬼来找我算帐呢。从这个意义上说,完颜康早死了,就像妲己被狐狸精附身后,存在的是狐狸精而不是妲己,完颜康的生身父母,实在和本人没关系。我能生存,能长大,是赵王出钱的,他是我的养父,这点才是我无法否认的。 我曾向赵王进言:“父王,我知道为什么妈总不开心了,她就是太闲了,才胡思乱想。曹植《望恩表》上有:‘寒者不贪尺玉,而思短褐;饥者不愿千金,而美一餐。’太对了,那些平民百姓的确只会考虑下餐饭从哪里来,而不是老想着过去的事……” 可惜,父王不理我。 难不倒我,我再去鼓动包氏:“妈,你看书上这段写的,曹操很节俭,妻妾都亲自织布,咱们府上的丫鬟婆子太偷懒了,都该干活,免得她们闲极无聊就乱嚼舌根。父王说这几年黄河决堤,百姓流离失所,京师就有很多流民,常饿死人,所以嘛,赵王府要俭身养德,省出银子去开粥场,接济穷人,这就是心止大师说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你说好不好?” 包氏果然赞成,而且主动带头织布。这样,就可以解释她为何总穿破衣烂衫了。 赵王屡次要我孝顺母亲,应该多陪陪她,但我实在做不到,没人喜欢唠叨的,最后我干干脆脆地告诉他:“妈有眼泪陪伴就够了,孩儿大话出口,要在三十岁前勇冠三军、用兵如神,忙得很,而且孩儿是活生生的人,当然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见,孩儿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她需要的乖宝宝,你们最好再生一个弟弟,天天重复‘好孩子要听话,不然妈不喜欢你了’,也许能制作出个玩偶。玩偶,呵呵,都说望子成龙,妈可真是特立独行啊。”多愁善感、悲春伤秋就是吃饱了撑的委婉说法,我这样未来的领袖人物才没空听她的唠叨呢。 赵王神色复杂地看了我很久,道:“她终究是你母亲。” 我冷淡地应了句:“慈母多败儿。”继续读书去。古人爱说十年寒窗苦读,那是指科举教材四书五经,我却要钻透兵书,通读经史,只嫌时间过得太快,当真是分秒必争,手不释卷了。只有十一年了,有用的东西我都要学,我要像海绵吸水一样吸收知识,不然以后离了赵王府,谁给我授业解惑? 其实我从小楚那也听说了,又兴起新的谣言了。府上下人都传言我不是包王妃所出,她生了个女儿,为了固宠,掉换了个男孩,所以我这个儿子才一点不像她,我幼时从不要她抱(因为她抱得太紧了,救命,伟大的天才要被勒死了),就是认生,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人民群众的想象力是无穷的,这个谣言毫无事实根据,但是,经过我的加工就会是事实。我不信赵王去宋国前没姬妾。 ———————— 我开始跟护卫石知尚学习骑射枪法。原本他听说赵王府的小王爷飞扬跋扈、喜怒无常,很不乐意这份差事,当着赵王的面对我说枪法讲究“快、准、狠、稳”,跟他学武,先练习出枪,日刺千遍,没有捷径可走,而后眼巴巴地盯着我,指望我受不了,自己提出不学了。 千遍就千遍,基础扎实是对我自己有好处。我才练了三天,两只手肿得像馒头,通红发亮,磨出了血泡,我只是找太医上了活血消肿的药,包扎一下了事,接着练。 某个侍卫多事,跑去跟包氏说,她又大惊小怪、罗里罗唆,耽误我练功,我不经意地提了下据说高僧施过法的圣水可以消肿止痛。晚上丘处机看到,又语重心长地说了半天“剑为百兵之首”、“欲速则不达”,我听着怎么有股酸味呢。 第二天一早,包氏又去上香了。 我继续练出枪,到快下早朝时,集中府上的所有下人,找出那个多嘴侍卫和替他向包氏通传的侍女春香,轻轻吐出两个字——“杖毙”。 那个侍卫立即悲愤地大叫起来:“小王爷,小人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对我?” 我才该气愤呢,我叫得更响,“你还知道我才是小王爷?我干什么,还要你一个奴才允许吗?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敢向王妃多嘴,你的罪名就是目无主上、交通内外!” 83版的连续剧《射雕英雄传》上杨康的小计划就是被消息灵通过头的包氏破坏的,我要防患于未然。何况,从我的第一位先生——教导过郓王琮的名士纳坦谋嘉起,皇上选来教我的所有教读,都会指着史书记载,反复给我灌输“红颜祸水”“后宫干政是致乱之由”的道理。嘻,皇上是怕我学赵王,爱美人不爱江山吧,其实皇上他自己就很纵容李元妃。后宫之所以能干政,就是由那些内宦交通内外,目前的赵王府嘛,侍卫、丫鬟就能联手欺主了,对此辈奴才,不该打压吗?以赵王对包氏的宠爱,她的吩咐也很有效力,我不施辣手,怎么能让这些傻瓜晓事呢?我很会转嫁痛苦的,现在死两个下人,总比我早早和包氏翻脸的好。 简管家上前道:“小王爷,您看,他也是好意,又是初犯,是不是薄惩算了?”示意角落里的一人悄悄溜了。 我冷笑不答,其他人胆子也大了,陆续出来求情。这个马屁精人缘倒是不错,那就更不能放过了。 才出来七人,赵王就匆匆赶回来了,扫了一眼,拉过我低声训斥:“康儿,你这是干什么?一点小事……” 我打断他,“不是小事,孩儿只是不想让母亲接触尘世的罪恶,她是个善良的人,也相信所有人都是好人,真是做梦。就让她继续活在梦里好了,我们一起,给她编织一个美梦,怎么样?妈只会知道我们认为可以让她知道的事,好不好?孩儿现在是在杀一儆百,父王最疼我了,不会为了几个奴才而让孩儿再无威信可言吧?” 赵王转身就出门访友了。 下人们这回总算认清赵王府的形势了,尽数跪下。 我冷冷地扫了一眼,对简管家道:“结党营私、徇私舞弊,何罪?刚才插话的,全都要罚。至于这两人嘛,一个腰斩,一个开膛剖肚,我看以后还有谁敢替人监视我!行刑……算了,我自己来。”说着我就抽出把亮闪闪的剑来大踏步上前。 那个跪着的侍卫脸色由青变白,又由白变红,突然喝道“我跟你拼了!”神情狰狞,一跃而起扑向我。吓得我赶紧发射手弩,正中心口。 呼,躲过一劫啊。安全第一,再后退几步。怎么回事?这种亡命之徒也能混进王府当侍卫?幸好我够谨慎,袖中一直放了把精致的手弩。这家伙不乖乖等着受罚,居然还想杀我?自寻死路,死有余辜,死了还要害人!这件事儿,赵王必会压下去,可是该知道的都会知道,我被打上狠毒的烙印了。罢了,慈不掌兵,我就是不耐烦吟诗作赋,情愿练武,本来也就只能在武途上发展,有事没事都去讨好一下那些掌兵权的老王爷好了。 这么想着,我淡淡地道:“还是照刚才所说的惩罚,简管家,你来行刑。”最后扫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下人们,道:“把这收拾一下,不要污了王妃的眼。哼,书上记载了很多刑罚,再有谁让我逮着,车裂,下一个,炮烙,再下一个,鼎镬,第六个,趸盆……” 简管家要疯了:“监视”?王妃不是小王爷的亲娘吗?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僵了?死丫头怎么没打听到?还是她故意不告诉我?我还给那两家伙求情!完了完了,这回我可是撞到,不,是自己凑到枪口上了,我冤啊。 包氏一回来,我就迎上去说她的侍女春香的家里来给她赎身,人已经走了。包氏今天带出去的侍女没有见到血腥,简管家趁机去警告她们老实点。 在包氏眼里,我是很有些顽皮却还算孝顺的好孩子。 ———————— 注1:《金史·列传第二后妃下》有“哀宗甚宠一宫人,欲立为后。后(指金哀宗生母明惠皇后,其时为太后,宫号慈圣)恶其微贱,固命出之。上不得已,命放之出宫,语使者曰:‘尔出东华门,不计何人,首遇者即赐之。’于是遇一贩缯者,遂赐为妻。” 金哀宗:名完颜守绪,1198年生,1224年即位,改元正大,1234年殉国。 ; 第十章 全真道教 如果把江湖人分为九流,普通的帮会小喽罗算九流,黄河四鬼算八流,陆冠英算七流,柯镇恶、朱聪算五流,剩下五怪算六流,沙通天、彭连虎、梁子翁、灵智算四流,马钰、丘处机、欧阳克算三流,梅超风算二流,五绝和周伯通、裘千仞、林朝英是一流。两级之间可是天壤之别呀,丘处机这种人都能私入王府劫持我,可以想象五绝的行刺有多可怕,我应该好好学学武功,至少要能撑过三招,等到属下来救我。再加一门,本皇孙受王妃潜移默化的影响,现在对佛教感兴趣了,找个番僧来教我梵语。对了,还有唇语,这个应该自己多练习就能熟能生巧。 丘处机收我为徒的事我轻描淡写地跟赵王提了下,强调是包氏逼的,保证我只是跟丘处机学武功,强身健体,不会受他蛊惑。 赵王反而很奇怪,经他解释,我才知道,我被金大师骗了,全真教哪里死忠于宋国了? 王重阳(1112—1170),道教全真道的创始人,原名中孚,字允卿,后改名世雄,字德威,入道后,改名嚞,字知明,号重阳子,自呼王三(排行第三)或王害疯。祖籍陕西咸阳,累世为地方大族,后居于终南县刘蒋村。自幼好读书,才思敏捷,擅长骑射,齐阜昌(1130—1137)年间应礼部试,未中,金熙宗天眷(1138—1140)初年又应武举,考中甲科,慨然有经略天下之志,后来因长期任征酒小吏,遂愤然辞职,隐栖山林。金正隆四年(1159),弃家外游,在甘河镇遇异人,授以修炼真诀,于是悟道出家,在南时村筑墓,住在墓穴中两年多,自称为“活死人墓”。金大定七年(1167),离开陕西,前往山东传道度人,先后收马丹阳、谭处端、刘处玄、丘处机、王处一、郝大通、孙不二为徒,在文登、宁海、福山、登州(今蓬莱)、莱州(今掖县)建立三教七宝会、金莲会、三光会、玉华会等。因王重阳在山东宁海自题其庵名为“全真堂”,故入道者都称为全真道士。金大定九年(1169)携其弟子马、谭、刘、丘四人西归,次年一月在大梁(今河南开封)羽化,归葬于终南刘蒋村故居(今陕西户县祖庵镇),后全真道尊奉该地为祖庭。 这种人会是抗金志士?所谓的齐,就是金国扶植刘豫建的,因为此人压不住各地的抗金斗争,攻宋又不利,于是金国就干脆废了他,自己直接统治中原。王重阳原来考过刘齐的科举啊,还落榜了,于是弃文习武,再考金国的武举,终于中了。一直就当个征酒小官,难怪他自觉才高遭嫉,受委屈了,被压制了,心灵扭曲地要反国家反社会反人类呢。 注意注意注意,岳飞卒于南宋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公历1142.1.27),那时王重阳就已经三十岁了,后来宋国还有名臣虞允文等,有名将吴璘、陈敏等,隆兴北伐,王重阳当真心向宋国,就会像辛弃疾一样南投了,他是天下第一高手啊,不效荆轲之行反而扮演无间道去鸡鸣狗盗?果然,“尽信书不如无书”。 全真教的第二任掌教,是丹阳子马钰,此人不问世事,一直钻研医术,尤精于针灸,著有“十二穴歌”,长真子谭处端、长生子刘处玄、广宁子郝大通、清静散人孙不二也都安安分分地在各地传道。玉阳子王处一可就了不起了,平日一副得道高人的样子,实则长袖善舞,周旋于权贵之间,还两次入京觐见金帝,大定二十八年(1188年)就曾应金世宗之召,赴阙主持万春节(金世宗的生日)醮事。明昌元年(1190年),赵王曾经劝说皇上以“惑众乱民”的罪名禁罢疑似秘密抗金的全真教,后来就是王处一捣鬼,总有大臣在皇上面前为全真教说好话,禁令不久就名存实亡。至于丘处机,他刺杀了不少宋国官吏,六扇门的高手应该能从武功上推断出他是凶手,可是没有真凭实据,宋国当地官府也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重阳宫在终南山,是金国境内,谁会为了拿一个疑犯而越界?若是挑起两国纷争,谁担当得起? 赵王很干脆地告诉我,丘处机杀的那些宋官,他知道几个,已经投靠我们了,他认为,丘处机就是专杀大金的伏子,可是,人都死了,大金岂会为几个死了、没用了的小卒子兴师动众?传出去,宋国一定会不缉拿丘处机了,因为他杀的是叛徒,杀得好,杀得妙,杀得呱呱叫。就这么,让丘处机逍遥法外了。另外,丘处机背后一定有主战派将领支持,否则他一个江湖人,怎么可能清楚哪个官员暗中投了金国?至于推断主使者是武将而不是文官,是因为宋国优礼士大夫,宋国官场的传统是可以党争,打击得政敌被罢官就收手,并不赶尽杀绝,哪怕对手有可能死灰复燃。就像王安石变法时,司马光他们全被罢免,宋神宗一死,太后掌权,又起用司马光,此人东山再起后,尽废新法,而他的老政敌王安石,除官后依然可以颐养天年。直接派江湖人去行刺政敌,正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将可能干出的事。 典型的脚踏两条船,难怪我记得丘处机后来是去见过铁木真的,还搞了个封号,执掌天下道教。金宋对峙时两边挑拨,看蒙古有望一统,就把宝全押上了。出家人也要吃饭穿衣的,是不是?泥胎木偶不贴金箔,没有香火供奉,哪里能显出仙气呢?十三棍僧相助秦王李世民破王世充,才为少林寺挣得武林泰山北斗之誉,出家人怎么可能真的不问世事呢?唐僧玄奘不远万里去西天取经,历经千辛万苦,如来佛却要他的紫金钵为偿,否则只给他无字天书。连佛祖都唯利是图,天底下的出家人当然都有样学样了。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赵王在牛家村差点死在丘处机手上,那老道士却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十年前冷剑杀手刚刚创立时,收费便宜地要死,赵王却没找他们,原来,不是赵王大度,而是他根本就没把丘老儿放在眼里,他要放长线钓大鱼,证明某个或者某些宋臣多次指使丘处机杀害同僚。就算丘处机杀人后拿到了那些人和金国有联系的铁证也没用,上有君父,下有国法,岂容臣子勾结江湖人滥杀朝廷命官?谁知他们下一次会不会只因为政见不合就半夜来杀自己?谁能保证他们不会胁迫皇上? 赵王没有明说,我也能猜到他的目标,就是宋国的三朝元老辛弃疾。采石之战的虞允文早就病死了,现在辛弃疾才是南宋主战派的中流砥柱,他没有指挥过大战,很难说他将才如何,但此人实在是个能吏,赵王的书房里有他的详尽情报,他不管在哪个地方当官,都治理得当地海晏河清,多加的赋税就拿去整修战备,所以妒嫉他的主和派宋臣都攻击他压榨民力、聚敛私财,以至于辛弃疾是几起几落,有地方要乱了,他就被宋帝翻出来派去,把那里治理好了,就又会被宋帝罢官。辛弃疾真的是很忠心,始终无一句怨言,要是我受到这种不公平待遇,肯定学伍子胥、吴起了,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另外,辛弃疾“豪爽尚气节,识拔英俊,所交多海内知名士”,他和众多主战派人士都有来往,比如叶适、陈亮、岳珂(岳飞之孙)等等,完全可以证明他们结党嘛,把那些顽固分子一扫而空。 唉,辛弃疾的词风慷慨悲壮、豪情万丈,我很喜欢,李元妃要我背诗,我通常都是背他的词,辛弃疾要是跟陆游一样就会用诗词表现其忧国忧民的情怀、而不真正做实事就好了。 赵王犹豫了会,道:“康儿,你身体太差,若是练练道家的内功,应该能好些。不过,丘处机硬收你为徒,显然是要利用你的身份,你一向不信鬼神的,可别真被他利用去推广全真教或者别的什么了。” 我笑嘻嘻地道:“知道知道,道士跟和尚一样讨人厌,我不会相信他的。父王,不管丘老儿让我做什么,我都先问你,好不好?” 没敢提丘处机见过包氏。要是我告诉赵王他们两个提到什么“杨兄弟”“铁哥”,丘处机必死无疑,就没人教我上乘内功了。嗯,等我学会了再那么对赵王提上一提,釜底抽薪。包氏没主见,赵王一定能说服她,就是丘老儿太讨厌,我愿姓什么是我的事,他管得着吗?什么孝道,是想给成吉思汗准备见面礼吧?赵王可是金国最能干的皇子,不先除了他,蒙古怎么肆虐中原? ; 第十一章 愿者上钩 “思定则情忘,体虚则气运,心死则神活,阳盛则阴消……” 我真是太刻苦了,一大清早就在后园打坐练功。反复念诵口诀,就是不得要领,气得我大骂:“这个丘处机,教我的什么鬼功夫,根本不行嘛!” 起身走来走去,折根树枝抽打花草出气,喃喃自语:“丘处机一直跟大金捣乱,不会是故意给我假心法,想让我练得走火入魔吧?我该找人看看,嗯,大内高手应该分得出真伪,嗯,还要让别人先练,看看效果,唉,早该这样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后园仆妇梅氏——梅超风又练了一夜功,天亮才歇下,却被小王爷的读书声吵醒了,心下恼怒:这么一个小鬼,居然大清早的就起来读书,吵死了。不对,这是内功心法呀。抢?唉,现在看不见了,就算有书也没用,还是去问小王爷吧,可这借口……等等,他说什么?他要问人,还要找人先练?哈哈,天助我也! “小王爷留步。”梅超风满面春风,从梅林里跳出来拦住我。 我讶道:“是你啊,你拦住我干吗?怎么,厨房没给你送饭菜?还是克扣了分量?抑或是有人欺负你?” 梅超风摇头道:“都不是,小王爷亲自吩咐了厨房给我送饭菜,讲明了要一荤一素一汤,还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找我的麻烦?这可要谢谢小王爷,不嫌弃我这个瞎子,你心肠好,老天爷会保佑你的。这个,小王爷,你刚才是说怕丘处机教你假的心法?在下不才,受小王爷救命之恩,照拂之德,无以为报,愿为小王爷分忧,试练此功,望小王爷给我这个报恩的机会。” 我忍不住露出笑容,应该是属于很阴险的那种笑吧,“有人自愿,我岂会不许?我从丘老儿那学了就会回来教你,但你练功若是出了差池,那是你命不好,与我无关。如何?” 梅超风头点得像鸡啄米,“可以可以可以,你说。” 这么过了两年,我内功已有根基,跟梅超风也很熟悉了,不过她还是小心谨慎地不泄露身份,依然只说姓梅。我觉得她比包氏还可亲一点,因为她从不管我,每次见了我,问去全真教的内功心法就自顾自的练功,无视我的存在(当然她的确是看不见我),气得我总是在一旁吹xiao打扰她,看她空自气愤却又不敢对我如何,挺好玩的。 一次我去看她,老天,我看到什么了?有五个指洞的骷髅头?不知她从哪个坟里刨出来的,真是破坏后园的景致啊,包氏要是来了还不吓死。太嚣张狂妄了,太冥顽不灵了,太目中无人了——黑风双煞明明是被追杀,还处处留骷髅为记,唯恐仇家不知道他们在哪落脚;梅超风你丈夫死了,眼睛瞎了,还死不悔改,继续摆骷髅,东邪门下全死心眼;你现在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用我的,在我的后园留骷髅标记,还真把我的后园当你的了?置我于何地! “梅姨,我是完颜康,我进来了。”进入她的后园看门人小砖屋,屋里果然还有骷髅头,我拿起一个翻看,“梅姨,这些骷髅骨是怎么回事?” 梅超风得意地道:“小王爷,你的心法帮了我大忙,我也不瞒你,这就是威震武林的‘九阴白骨爪’,‘攻敌首脑,如穿腐土’,我练了九年,厉害吧?” 我实在好笑,枉东邪号称“文才武学,书画琴棋,算数韬略,以至医卜星象,奇门五行,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却尽皆无用,就是不会经世济民(李世民的名字就是取“经世济民”之意)之学,教出的弟子理解力都有限得很,连修辞手法“指代”都不懂。“梅姨,你的武功很好啊,应该比丘处机还强。这功夫的爪力是很强,连头盖骨都能戮穿,可是为什么要攻敌首脑?” “书上……,反正就要这样,你看,伤成这样,敌人必死。”梅超风急切地拿了个骷髅,摸索着指给我看上面的指洞。 “是啊,只要有这等指力的一半,攻咽喉心脏就能致敌死命了,何必攻坚硬的头颅?梅姨,人的行动是由脑子指挥的,脑子受伤会致命,‘首脑’,只是说致命的弱处,不是指脑袋。”我扔了那个骷髅头,拍拍手,“对敌时就是要避实击虚,练功时却该提高要求,得用石头,这功夫不是穿透了薄薄一层脑壳就算练成的,梅姨你还早着呢。把这收拾下,吓唬谁呢,我会命人送些一尺厚的花岗石(天然最硬的岩石,硬度9)来给你练功,什么时候你能五指插入石中直至指根,这门功夫才能算是大成。还有件事,梅姨,我今天来是想说,我要在后园盖间屋子放东西,把这里封起来,不准人随便进来,你以后也好安心练功。正好你看不见我在干什么,少管闲事,作为交换,我不会打听你的身世来历。你放心,我的口风很严,我知道你是江湖人已经接近两年了,但是从没泄露过,是吧?你可以安心住在这。老实说,你看不见,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况且,住在这我才好教你全真教的内功心法,是不是?记着,你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以后要还我的。” 站起来准备走了,再加一句,“上午、下午都有先生来教我读书的,你要不要也去听听?”在她发飙前,闪人。 足有一月,我再不去后园了,梅超风总算想出了个好办法,夜里偷偷跑来找我,撞翻了我房间里随处放置的铜镜,吓得一帮侍卫闯进来抓刺客。我应付了侍卫,问她到底什么事。 我是不是听错了?梅超风居然道:“听说,你天赋奇才,聪明绝顶,不但小小年纪就熟读经史,而且能自出机抒,发前人未有之论,我不信,我要考考你。” 我当然是大言不惭地道:“哼,本皇孙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还会怕你不成?好,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兵、法、墨、纵横、道、名、农、工、水、计然,等等等等,古今中外随你考。” 梅超风笑眯眯地道:“没那么难的,我呢,就考你经文,我随便说一句,你则要说出所有可能的解释,你可别文理都不通,被我问倒了哦。”哈哈,小孩子就是好骗,“你听好了。‘**悬九穴,左右手中擒,齐汇坤炉内,回返丹炉中。’此句何解?” 九阴真经单句?嘿嘿,只要你不舍得毁了陈玄风的皮(因为我就不会保留经书原件,推己及人,此处还是采用新版,陈玄风将经文刺在自己的肚皮上,就烧了冯衡默写的真经下册),我总能得到完整的《九阴真经》下册,现在我底子都没打好,岂会心急?不过我一定会造就你,能握在手里的剑,越利越好,我对我的属下可是很慷慨的,一定要顺我者昌,否则谁会投靠我、谁肯投靠我? 总是有人对后园好奇,是什么秘密要严密防守到连打扫的仆人都用瞎子的地步?他们前仆后继地闯进新建的石屋,里面有些鬼画符——我还记得的数学物理公式和化学反应式,却找不到秘密所在。简管家交给我的名单一直在增长,小小的赵王府里竟然有这么多奸细。 ; 第十二章 蓝田生玉 我和堂兄们的关系都不太好,主要原因,只不过是在我五岁时的一次御宴上,诸皇子们围坐在皇上边上,皇孙皇孙女们则都坐在一起,我是大块朵颐,见完颜炆乖乖听他乳母的话,只吃了一块点心就正襟危坐了,更有甚者,从头至尾都装模作样,忍不住嘲笑了一句“奴才的奴才”。这可把四位伯父都得罪了,因为他们的儿子都是好孩子,诸皇孙中只有我一个是所谓的野性难驯。 虽然在我搬出唐帝信任宦官的后果——就是那些奴才都爬到皇帝头上去了,皇帝稍不如意就弑君另立,所以,一定要防微杜渐,绝不可受此辈的影响。奴才在主子面前说不上话,会有人去讨好甚至依附吗?没人看得起,就意味着他们是建不起自己的势力的,什么时候我们做主子的不满意了,或者,仅仅是心情不好,就能一脚踢开他们,不会尾大不掉。 结果,皇上没责怪我。但是,此后堂兄们都联合起来孤立我,这帮子小器鬼。 还是四伯的三女儿,封清平郡主(我只找到了封公主的三十个县号,没找到封郡主的号)的堂姐完颜煌跟我最好。四伯就爱读书,她只比我大一个月,看了许多唐代传奇,最佩服红线、聂隐娘,满脑子的女侠梦,当一群堂兄们想欺负我时,她挺身而出,试图锄强扶弱,结果当然是被我拉着一起逃跑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等我练好武功再各个击破,狠狠教训他们。 在我八岁时,左丞相完颜襄(本名唵,是金昭祖的五世孙)还朝,赵王带我去拜师,请教兵法。我说兵书我都看完了,我就是想请教火攻之法,陆逊放了把三国史上最大的火而跻身名将之列,我要做金国史上最大的纵火犯。他大笑一场,收下了我。 不学不行啊,我当然知道将将胜于将兵,皇帝只要知人善用就行了,可是,识人难啊。我认为,一眼从茫茫人海里发现人才、重用此人、终于依人成事的故事都是编的,每个野心家都想收罗人才以为己用,已经以事实证明自己是人才的人,各个势力都疯抢,小势力根本别想,只能到处提拔新人,希望能瞎猫碰上死老鼠。当然,绝大部分被提拔的人都是庸才,结果是连累他们的主子一起完蛋,从概率的角度上说,还是会有几个家伙很走运,真撞见人才了,就成功了,而后,成王败寇,史书上就会记载某某慧眼识英才。像刘邦,为个小兵韩信筑坛拜将?那时韩信指挥过哪怕仅仅百人的战斗吗?谁知道韩信是哪根葱,估计刘邦就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让他挂个名。后来,韩信竟然打败了西楚霸王?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帅才了,项羽还派人去招揽他,许以封王,韩信的才华全集中在军事上,是个政治低能儿,气从前在项羽帐下时不受重视,断然拒绝,刘邦这个流氓就很幸运地登上了皇帝的宝座。就因为刘邦其实无才无德无功劳无家世,他也有自知之明,嗯,这倒是个难得的优点,所以刘邦搞出了一整套繁琐的皇室礼仪,来凸显自己的尊贵。 生物老师告诉我们,有毒的生物都色彩艳丽,政治老师告诉我们,谎话都披着美丽的外衣。大奸似忠,大恶伪善,不想被奸臣骗了,或者说,不想被忠臣误导,我必须很了解局势,自己有判断能力。 比如宋国的张浚和史浩。这个张浚嘛,和岳飞、韩世忠、刘光世并称为“中兴四将”,宋孝宗初年,张都督名重天下,“去国几二十载,天下士无贤不肖,莫不倾心慕之。武夫健将,言浚者必咨嗟太息”,“时论以浚之忠大类汉诸葛亮”,“当之无愧”的主战派领袖,宋孝宗只呼“魏公”而不称名,虽然,此人一贯刚愎自用。宋建炎四年(1130年),为了减轻皇上赵构在东南的压力,时任川、陕宣抚处置使的张浚力排众议,合五路之师图复永兴,在富平大败,葬送了宋国西军的主力;宋绍兴七年(1137年),淮西刘光世军无纪律,金紫光禄大夫张浚奏罢之,不听岳飞劝告,以一书生吕祉往庐州节制其军,淮西兵变,吕祉碎齿折首而死,忠则忠矣,于事无补。赵构的评价是“浚专把国家名器钱物做人情”,在我看来他是很有些沽名钓誉。史浩则是赵眘(宋孝宗)初登基时就提拔的右相,是个坚定的主战派,比张浚坚定得多,还很持重,反对张浚急急北伐。 更正一个误区,有些人以为不急吼吼求战的就是投降派,就是奸臣,我告诉你们,当时虞允文、陈敏都是反对仓卒北伐的,元代编的《宋史》,可是将张浚、史浩都定为忠臣的,倒是童贯,还有后来明英宗时的王振,都是主战的,这两个都是有名的权阉,前者联金灭辽,引狼入室,后者直接造成了土木堡之变,明英宗被俘。战,守,是要看具体情况的,当时有个王质,他对宋孝宗的上书里有一句:“李牧在雁门,法主于守,守乃有战。祖逖在河南,法主于战,战乃有和。羊祜在襄阳,法主于和,和乃有守。何至分而不使相合?”毛主席的《论持久战》也完全可以套用。勾践伐吴,可是十年生育,十年教训,等到吴国大军出征的机会才奇袭姑苏。宋国一无计划,二无精兵,三无良将,四无后援,就跑去打仗,这不是让士卒送死吗? 张浚主持的这个北伐,史称“隆兴北伐”,金大定三年、宋隆兴元年(1163年)四月开始。当时,主管殿前司公事李显忠初战告捷,深受昔日的真定守将、今日的建康府都统制邵宏渊嫉恨。这邵宏渊可是个了不得的能人,真州之役,史称胥浦桥之战,明明是邵宏渊弃城而逃,后来还被宋人列为南渡以来十三处战功之一。张浚只是在大战爆发之前才命令邵宏渊听从李显忠节制,只因邵宏渊不悦,张浚就改令两人共同节制全军,只怕是拿人手短。结局可想而知,邵宏渊临敌,再次不战而退,李显忠孤军守孤城,在宿州被金将纥石烈志宁打得大败,史称“符离之败”。一天后,败讯传到三四百里外的盱眙,张浚闻知,第一个想法就是私自遣使求和,被属下阻止了,第一步行动就是南逃千里,和他二十年前富平之败后的表现一模一样。看看,宋国就是这么用人的,辽末就是这么“战则有死而无功,退则有生而无罪”,亡国之兆啊。另外,宋国战斗力最强的是鄂州驻军,从前的岳家军,他们没有参加北伐,因为都督京湖战区的汪澈与张浚意见不合,刚被弹劾。宋国军力不如金国,起全国之兵尚恐不足,哪经得起宋臣还彼此攻讦、因私害公? 符离之败的事实证明,史浩的意见是对的。但是,史浩他实在是太太太持重了。此前一年,就是金大定二年,宋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的十二月,他以为陕西不可守,说动了赵眘下诏,令吴璘放弃陕西重镇德顺军。吴璘奉诏,左右劝谏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举所系甚重,奈何退师?”吴璘回答:“璘岂不知此?顾主上初政,璘握重兵在外,有诏,璘何敢违!”当时,金国新立的皇帝完颜褒(后改名雍,金世宗,就是我名义上的爷爷的爷爷了)已经镇压了契丹人窝罕的起兵,重兵压向陕西,宋军因为主动放弃了城池,被金国骑兵衔尾追杀,伤亡士兵三万余人,将佐数十人,趁金国内乱、皇帝完颜亮(后封海陵王,又降为海陵庶人)被弑之机新得的秦凤、熙河、永兴三路十三州也次第为金人夺回,川陕宋军元气大伤,所以次年的隆兴北伐,他们未出一兵,连战略牵制都无能为力了。张浚史浩为北伐事闹得不可开交时,赵眘信了前者,很有可能就是对自己干涉吴璘的事后悔了,不敢再相信史浩的判断,很不幸,这次是史浩对。(此三段参考浮星槎的《隆兴和战》,张浚传在《宋史》列传第一百二十,史浩传在列传第一五五) 所以说,自以为是的忠臣更可怕,“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孙子兵法》)政事可以交给他们,我一定要自己学会兵法。 半年后,皇上任命完颜襄为枢密使兼平章政事,去平北疆。这一去不知道要几年,只能书信往返了。 在他誓师出征时,我硬是夹在他的亲兵里也跟去看热闹,皇族也得满十五岁才可以参加郊祀,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识过隆重的仪式呢,我要去看阅兵。 完颜襄眼尖,看到我躲在他的亲兵队长身后,探头探脑的,他在点将台上宣誓完,骑马巡视军队时,就转了过来,微笑着向我伸出手。我只是想来看看现在的誓师是怎么回事,开开眼界,对此受宠若惊,立即跳了过去,坐在他怀里。 完颜襄带着我,放开缰绳,让坐骑缓缓地踱过去。两旁,是黑压压的十万大军,尽数单膝跪地,向主帅表示敬意,盔明甲亮,刀枪如林,反射着阳光,一闪一闪的,鸦雀无声——都被凛冽的杀气吓飞了,只有风吹过旌旗的猎猎声。 这么多的人,他们都在向我致敬,他们臣服于我,他们会听我的命令,旌旗所向,一往无前……在这样酷烈肃穆的气氛下,我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只觉晕乎乎的,不禁呼吸急促起来,兴奋地双颊通红,原来,真有“酒不醉人人自醉”。 大丈夫,当如是。((汉)高祖常繇咸阳,纵观,观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史记?高祖本纪第八》) 我从前说要学兵法当将军去打仗,不过是为了讨赵王的欢心,我试过,我看兵书时他最高兴,事实上,我喜欢享受,我怕苦怕累怕死,我根本没有打算真的上战场。我的梦想是做一只小小的社会寄生虫,顶多是挂名,在安全的大后方表演一下儒将风liu,反正乱世出英雄,我不信蒙古大规模入侵后金国会不涌现一批忠臣良将,让别人上战场拼命去好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就要躲在后面。为君之道,只要知人善用即可,具体怎么做和实际做事,都是臣子的责任,这可是韩非子的教导。 现在,我明白了,只要能亲自统率大军,什么,都是值得的。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康儿,好玩吗?” 我迷迷糊糊地答道:“好玩,太好玩了。”倏然惊觉:谁跟我说话?回头看到襄大人眼中的了然之色,我明白了:他早就看穿了我,才故意带我来感受一下军中的肃穆气氛,难怪那个亲兵队长那么好说话,带我混进来,当是襄大人示意的。 你赢了。 我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口气,睁眼道:“襄大人,这次我沾你的光,总有一天,他们的敬意将对着我,只是我。”说完就跳下马,我要回府研读兵书。 又到春天了,美好的春天。 赵王带我去划船玩,我突然异想天开,要造铁船,向赵王要钱,他耐心地解释了半天铁比水重,浮不起来,不能造船。 说干就干,我嘴上不提了,却私下假传命令,让侍卫们去软硬兼施,将全国所有有名的工匠都请来了,铁匠、木匠、银匠、金匠、玉匠、练丹士……凡是著名工匠,哪怕已是军匠的,六百来人,全部“请”来了。我从府里偷了三十万两,晃着银票问“能造出铁船吗?” 我是什么人?我是天才!让他们住在别庄,我亲自指点他们。一年后,我在辽东东京路的夏州买的地建好了新的别庄,打着赵王府的牌子还是又花了二十万两。这笔钱来得可不容易,赵王谨慎了,我偷不到银票,就搜罗了包氏的珠宝首饰去当铺,赵王很快就发现了,急急赎回首饰,最后还是给了我银子。把他们统统扔去,我每年出十万两银子,不够可以再要,二十年后我要见到铁船,否则…… 像我这么爱问为什么的孩子,赵王也很头痛吧,他也不知道西域更西是什么,多远才能到海,海的尽头又是什么,在我的软磨硬缠下,只好派人去亲眼看看。路上是很危险的,我觉得那队侍卫很可能回不来了,次年果然没有消息,之后每年过年我都提起此事,赵王只好年年派人,越派越多。 九岁时,北疆战事再起,护卫石知尚一口咬定他会的都教给我了,以后我自己多练习就行了。作为酬谢,赵王举荐他为押军万户,率亲军八百人、武卫军千六百人去戍守西北路,他终于有机会立功升迁了。 只要有将领回京,我都会要赵王带我去拜访,听他们讲其参加指挥过的战役,像仆散揆、完颜安国、完颜宗浩、完颜匡、完颜纲等,都指点过我。他们公认:我是诡计多端,但太好行险。 赵王是很仁慈的,收养了许多孤儿,还让他们和我一起习文练武,人多好,可以玩老鹰抓小鸡了,这样练轻功和擒拿手就不会闷了。我是不是表现得太聪明了,赵王简直恨不得什么都请个专家回来教我,我要同时学习经史子集、权谋治术、兵书韬略、骑射武艺,比我上辈子高考、考研时苦多了。我认了,这些太有用了,就算我又穿越回去了,也能凭这些去找份好工作呢,我每天都挑灯夜读的。丘处机教的内功心法还是很管用的,我这样子居然没活活累死,好东西啊,一定不能让内功失传了,这可是将来社会主义中国广大学子的保命符。那些侍读当然没我聪明,跟不上我的进度,因此仅仅专攻一门,不过,在任何一门上能够胜过我的人都会消失,以维护我才是“天之骄子”的形象。 朝臣们对我的评价,在“自私乖戾,刚愎自用,睚眦必报,肆无忌惮,夸夸其谈,好奇技淫巧,挥霍无度”上又加了一条——“妒贤嫉能”。 真可恶,不就是我每次登门请教经史兵法后都会开口借钱嘛。赵王认定了那些工匠是在骗钱,我好说歹说,他就是不愿填这无底洞,我迫于无奈才举债的。而且我总共才借了一百多万两而已,还是银子,不是金子,他们就这么诋毁我一个小孩子,还是大臣呢。要不是后来他们相诫一见到我就要抢先哭穷,我还可以继续筑高债台的。 ; 第十三章 无事生非 光阴荏苒,倏忽七年,到我十三岁时,我的全真掌法平平,全真剑法倒似模似样,内功据梅超风说是她习武十年时的水平,而且我还熟读经史,琴棋书画皆通,斗鸡走狗等纨绔弟子该会的我也都学了,我可是京中贵族子弟的表率哦。 皇上养成了一个坏习惯,就是见到我就要我陪他下棋,因为我什么都出类拔萃,就是棋很臭,他能轻松获胜。教我下棋的还是“赋性刚直,果于从政”的名臣张大节(字信之)呢,奕棋当世推为第一,可我下棋总输。张大人说是因为我下棋时无胜负心,我改不了了,棋嘛,本来是拿来消遣的,怎么能浪费我的脑细胞呢。 我这种人,无事都要生非,没事就在外面转悠,找人打架,不然就去找人论战。比方说越王允功之子璹,我这位叔祖,“家所藏法书名画,几与中祕等”,潜心学问,“日以讲诵吟咏为事,时时潜与士大夫唱酬”,“于书无所不读,而以《资治通鉴》为专门,驰骋上下千有三百馀年之事,其善恶、是非、得失、成败,道之如目前,穿贯他书,考证同异,虽老于史学者不加详也”,简直就是真人版百度搜索。他府上老偷偷搞聚会,快午饭时就有一帮子名士登门拜访,天南海北,聊上一下午,晚饭时间后才走,正好混两顿饭。理不辩不明,经常和赵秉文他们那班子博学之士胡搅蛮缠,我的口才可是越来越好了。 襄大人已经回京了,担任司空兼右丞相,我闯了祸就会立即去他府上,打着“求教兵法”的牌子避难,他和赵王都是护着我的,我在中都就是横着走的。皇上那里嘛,李元妃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可惜一直无子,现存的五位皇子都早成年了,所以她对所有皇孙皇孙女都很好,每每在皇上面前为我们的胡闹说情,一半以上的时候都是为了我,我就是中都的小霸王。这样的日子,真是幸福啊。 可以说,京师文武百官和国公王爷的家我都光顾过,一众世家子弟没有我不认识的,我和完颜襄之子色埒、仆散揆之子安贞、仆散端之孙石里门、完颜纲之子安和等将门子弟比较合得来,经常相约去打猎赛马。第一肯定是我啦,因为我每年的生日都死皮赖脸地向皇上讨生日礼物,我只要马,最好的御马如今都在赵王府了,再说我练了八年内功,射箭的眼力之准、手劲之稳哪里是他们能比的,所以他们只能争夺第二。我通常会带上男扮女装的清平堂姐,皇家规矩多,她难得能出府玩耍,也就跟我一起出去,四伯能放心。 还有大兴府推官李遹的次子李治。本来以李治的家世是进不了我这个圈子的,不过,我十二岁时听说有人叫李治,和唐高宗同名,好奇地跑去看什么样的人他父亲敢起这个名字,见到一个九岁的小孩儿,在数学上有很高的天赋,对我这个什么都能滔滔不绝讲上半天的哥哥佩服得五体投地,于是,我就多了个小跟班。 包氏总能及时得到消息,我又在外干了什么坏事,打了谁,捉弄了谁,她是清清楚楚。我知道,十之八九都是小李治告的密,原因嘛,就是那些好玩的事我没叫上他一起去,他妒忌了。我一直坚持晨昏定省,每次都特地挑赵王在的时候去,行了礼就被赵王赶回书房读书,总算躲过了包氏没完没了的说教。赵王一如既往地宠溺我,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得出来,他明白我隐藏自己的用心,才帮我塑造纨绔子弟的形象。 现在丘处机教不了我什么了,于是,我找赵王要了份支持荣王而又严酷的知州知县将领的名单,在他面前提了提,听说某某知县草菅人命,某某知州官匪勾结,某某将领倡议攻宋,某某驻军军纪败坏……,他们贿赂京官,官面上很难处置他们,可怜那些百姓,家破人亡,没有人能帮助他们。丘处机自负侠义,立马收拾行装去杀一儆百。每次他回来,我都大肆描绘贪官污吏骄兵悍将被除了后,当地如何海晏河清,再给他另一个人名,官职是越来越大,行刺也越来越困难。如是几次,一次比一次伤得更重的丘处机决定:康儿的武功已有根基,以后可以自行练习,自己还是应该仗三尺剑,管不平事。 于是,这位世外高人就去无踪了。 我现在的武功很不错了。有回去宫里时碰到完颜炆,我都懒得找借口了,又揍了他一顿。他仔细思量半晌,肯定这次我没有理由,哭哭啼啼地告御状去了。 在皇上面前,完颜炆鼓动如簧之舌,要皇上罚我禁闭。 这次打人实在抵赖不了,急得我吐出女真话来,对皇上哇里哇叽地说了一通:“我们女真人以武立国,身为皇族理应以身作则,勤练武艺,我不知道炆堂兄这么差劲,出手重了,但是,炆堂兄现在这等身手,以后要是上战场会很危险的,一定要苦练,我可以督促他……” 皇上听得直点头,最后没罚我,反而准许我在太府监里挑兵器,召了左藏库使来,让他推荐把适合我的剑。 左藏库使答道:“禀皇上,皇孙康可用七星龙泉剑。” 我疑问道:“七星龙泉?这是什么剑?” 完颜炆立时抓住机会嘲笑我,“这都不知道,孤陋寡闻!我教你吧,七星龙渊剑,传说是由欧冶子和干将两大剑师联手所铸。欧冶子和干将为铸此剑,凿开茨山,放出山中溪水,引至铸剑炉旁成北斗七星环列的七个池中,是名‘七星’,剑成之后,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而深邃仿佛有巨龙盘卧,是名‘龙渊’。唐时为避高祖讳而改称‘七星龙泉剑’。此剑名列十大名剑之五,是一把诚信高洁之剑,你这么狡诈,怎么配用!” 又是避讳的问题,搞得我出丑,早说“龙渊”我就不用问了。我恨避讳,我好不容易捣鼓出来的宋徽宗的字,刚递出去就被古董店老板扔回来,还嘲讽了一番,幸好是让属下去的,我没出面。我想不通哪露了马脚,拿去问璹叔祖,他说这字精气神差相仿佛,意境不够,也能理解,绍圣是其兄宋哲宗赵煦的年号,那时赵佶才十几岁,还没形成自己的字体呢,他通过抄写经书来练字,写了这页《论语》,是可能的,再看纸质墨色,也没问题,是陈年旧物。但是,这句,“子曰:天生德於予,恒颓其如予何?”居然直书“恒”字,宋真宗名赵恒,宋国讳“恒”! 他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金、宋和平相处,庆生吊亡,都会顺便增加讳字,两国人都要避讳。当然,我是记不住的,名字起了就是让人叫的嘛,功勋盖世、泽被千秋者,如始皇帝,自然能得后人尊重,连我都恭恭敬敬地,另外亡国之君,后世也不会有人呼名,因为他们都会被冠以贬义字,如商纣王、隋炀帝。父母不会给小孩取名“阿斗”,因为扶不起的阿斗太有名了,没人提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好?我个人可是非常非常希望,即使千年万年以后,我的名字都还能频繁出现。 当时完颜璹拍着我脑袋,笑眯眯地道:“康儿啊,我也很讨厌避讳,太麻烦,但此举的确能有效地鉴别古董,特别是你这样不学无术的小家伙。”好没劲,怎么谁都能一眼看穿我呢,我每次一投机取巧、弄虚作假,皇上、襄大人、宗浩大人、匡大人、纲大人他们也都是能立时揪出我来。我气呼呼地回答:“坏叔祖,你侄孙我是皇孙唉,穷得造假,还没骗到人,传出去,丢脸的可是当今皇上。你帮我改改,叔祖好,好叔祖,指点一下啦,看你能不能点石成金。”完颜璹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是穷,你是把钱都打水漂了,铁船造出来了吗?” 那时我就下定决心,将来我一定要废除避讳这个陋习。看完颜炆得意的样子,小人得志。我笑嘻嘻地道:“久闻炆堂兄博治多闻,人所共钦,这剑有什么故事,还请堂兄指教。” 完颜炆翻翻白眼,本不愿理会,转而想到能在皇上面前显示自己的博学,这才道:“事出《吴越春秋》。楚国伍员,字子胥,因遭奸臣陷害,亡命天涯,被楚国兵马一路追赶,慌不择路,逃到了长江边。前是波涛万顷的长江水,后有刀枪在手的万千追兵,正在危急万分之时,一渔翁驾一小船将伍子胥渡过对岸。伍子胥要其留名,以图日后回报,渔翁不言其名,只自称‘渔丈人’也。伍子胥无奈只好作揖道别,但行出不远,总感不谢救命之思,非君子所为,于是又返了回来,并解下腰间的祖传三世的七星龙渊剑,赠给‘渔丈人’以致谢,并嘱托‘渔丈人’千万不要泄露自己的行踪。‘渔丈人’接过七星龙渊剑,仰天长叹,对伍子胥说道:‘搭救你只因为你是国家忠良,并不图报,而今,你仍然疑我贪利少信,我只好以此剑示高洁’。说完,横剑自刎。”摇头晃脑地说完,喟然长叹。 哈哈,你上当了。我大笑道:“就这事啊,我听过。伍子胥扶公子光弑君自立,得封相国,这才出名,引吴军克楚都,鞭楚怀王尸,这才家喻户晓。伍家刚完蛋时,此人并无多大声名,一个老渔夫可能知道他吗?又怎么可能自尽以释其疑?追兵肯定是高叫‘捉拿反贼’,平民百姓,听到了还不有多远躲多远,那个老渔夫,怎么能肯定伍子胥是好人而主动出来救他?不错,他可能是个隐士,其实心怀天下,耳目敏锐。如果这样,他就也明白,伍家其时虽未叛乱,可世族实力强大却会威胁王权,楚怀王因此才会先下手为强,除了几个世族,收拢权力,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是啊,对伍家不公,可伍家重要还是楚国重要?伍家人多还是楚民人多?所以说,隐士是不会多管闲事救该死之人的。依我看,真相是伍子胥对着滔滔江水,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连配剑都解了,求那老渔夫送他过江,那老儿贪财,就应了,过了江,伍子胥想了想,就杀人灭口,还留下配剑,故布疑阵,让追兵误以为他和那老儿为争夺宝剑,自相残杀而死,他的尸体落入江中,他伍子胥是死了,否则怎么可能扔下随身配剑,这样他再跑路就安全了。说什么诚信高洁之剑,好笑。伍子胥后来复仇成功,就从叛徒、奸贼摇身一变成忠臣、孝子了,成王败寇,一至于斯,唉。”摇头叹息。 皇上冷哼道:“康儿,你又抬杠,总之,历史上所有美谈都是编的,所有忠臣都是自私小人,就你一个伟大,哦?” 我急道:“不是抬杠,我的推测没错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伍子胥家破人亡,应该去其他国家安分度日,恨楚怀王,就想个法子确保楚王大权在握,就是法治啦,凭此扶植一楚国公子取代楚怀王。一个国君,突然失去权位,活着,比死了更痛苦,这不是更好的复仇方式吗?而且伍家也可以在楚国复兴。他怎么可以叛国投敌,引敌军攻打祖国?叛国,是唯一不可饶恕的罪行。” 皇上微露笑容,“你呀,总有的说地。” 我嘻嘻一笑,对完颜炆眨眨眼道:“炆堂兄,这种剑你若喜欢就拿去吧,你说得对,小弟是配不起这把‘诚信高洁’之剑的。”这剑居然不是因为锋利而出名,我才不要呢。我想要把厚实点的剑,能用于战场,但不要玄铁重剑那样的。我剑法是走的迅疾诡异的路子,我二十岁时还不一定有独孤求败二十岁时的水平呢,没达到“大巧不工”的境界,用不了他四十岁时才能使用的重剑。 完颜炆气得说不出话来。皇上刚刚默认了我的推断——伍子胥是卖国贼,他身为皇孙,能用卖国贼的剑吗? 我转向左藏库使问道:“大人,你就说说,库房里都有些什么剑吧,我不在乎名气,我要锋利的。” 左藏库使答道:“回皇孙,还有惊鲵、灭魂、青釭、白虹等剑,前两把是越王八剑中的,用惊鲵剑搅动海水,长鲸巨鲵都恐惧得钻入海底,配灭魂剑夜间行路,鬼魅会躲得远远的,青釭剑是曹操收藏的,白虹剑是孙权所藏六剑之一。哦,还有把泛淡紫色泽的软剑,无名,皇孙可能使吗?” 听起来都挺不错的。尤其,曹操,偶像啊。我激动地抓着他问道:“那个青釭剑,是不是白马银枪赵子龙用过的?”见他点头,我立刻挂上讨好的笑容,对皇上道:“皇爷爷,我想要青釭。嗯,这几把剑能不能都给我啊?您看,它们各有妙用啊,我想换着用。” 皇上道:“这么贪心,还想全要?都给了你,朕就没藏剑了。” 我讶道:“藏剑?剑是要用的,扔在库房里无异顽铁,不如赐给我了,谁都知道,这几把剑本来是您的,是您赐给我的。皇爷爷,这些剑根本不值得您收藏,一国之君,当配湛卢剑、纯钧剑,一为仁道之剑,一为尊贵之剑,可惜岳飞死于风波亭后湛卢剑就不知所踪了,这些用于杀伐的下等剑就给我吧。” 完颜炆冷笑道:“看来康弟不是完全不懂嘛,皇爷爷不该用帝道之剑赤霄吗?” 我不屑地道:“刘邦那个六亲不认的流氓怎么能跟我们文韬武略、仁慈大度的皇爷爷比?” 完颜炆本欲反唇相讥,瞥见一旁伺候着的内监梁道,一时福至心灵,想到他是李元妃的心腹,赶紧装哑巴,一边庆幸自己脑子灵活:刚才差点就上当了,自己若是为刘邦辩护,不就是说他为了逃命,扔下妻子儿女是对的,难免会提到温柔乡是英雄冢,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传到元妃耳中时,就会变成我拐弯抹角地劝皇上少宠信她了,现在可不能跟她破脸。 皇上道:“康儿,是不是不给你剑,朕就不仁慈大度了?” 我吐吐舌头,“孙儿可没那样说,当然皇爷爷若是肯满足孙儿的小小心愿就更好了。皇爷爷,找不到湛卢,干脆我们自己仿造把轩辕夏禹剑?” 皇上又好气又好笑,“别胡闹,你呀,总想着弄虚作假。好了好了,朕不耐烦你总磨着,那几把剑都给你吧。哼,你连元妃凤冠上的红宝石都敢撬走,朕不答应,你又会去偷吧?你说你每次进宫是看望朕吗?每次都是空手来,满抱回。” 呃,那个啊,我拿去实验红宝石激光器了,我又没撬你的皇冠,元妃娘娘都原谅我了,还提什么?不过今天可是赚大了,我用青釭和那软剑,其他的留着送人。我开开心心地道:“孙儿谢皇爷爷赏赐。”起身接道,“皇爷爷应该自豪,我大金君权稳固,您大权在握,富有天下,天底下的奇珍异宝都集中在皇宫里,我每次弄点走好比蚂蚁搬家,您就别放心上了,若是孙子来了,做爷爷的却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那才可悲呢。孙儿去拿剑了,告退。” ; 第十四章 回心转意 跟着左藏库使,通过重重守卫机关,我终于进了内库。难得来一次,当然要好好看看了,我顺手牵羊,又拿了一件金丝软甲和一块据说功能静心宁神、长年佩带还能改变人的体质的万年寒玉。 今天运气太好了,搜刮到了好东西。回到王府,我心情很好,跑去向包氏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我的英雄事迹,顺带炫耀一下我的收获,让她也分享一下我的喜悦。 才说了一半,包氏就变了脸色,喝道:“跪下!” 我一下子愣住了,不敢置信地反问道:“你说什么?” 包氏气道:“你已经十三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能总是找借口打人呢?炆儿是皇孙啊,你明不明白?哦,你现在都不找借口了,就直接动手,不教训你是不行的了,你还不跪下?青涟,去拿戒尺来。” 怎么,还想打我不成?听惯了“人人平等”的现代人回到古代,最受不了的就是老得下跪,所以我都很少进宫见皇帝,不得不去时也是老远就叫他,刚到他面前就滔滔不绝地问这个说那个,尽量躲掉三跪九叩之礼,好在我现在年纪还小,他也不见怪。赵王老早就注意到了,我解释说是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当时笑了笑,没说什么,之后一些无聊的仪式他都会帮我推脱。包氏居然要我下跪?做梦! 我没有像从前挨骂时那样大喊大叫地去找赵王救命,默默地离开了。你儿子早死了,我不是他,你也根本就不是我母亲,我母亲还在现代,活得好端端的,我是赵王养大的,我跟包惜弱没有任何关系——我反反复复在心里这样子对自己说,自我催眠。 赵王一回来,简管家就急切地迎上来禀告道:“王爷您可回来了,不好了,不好了,刚才,王妃,王妃她又训小王爷了,小王爷今天很怪,一言不发,不叫不闹,自己出门了,还不许人跟随……” 赵王没听完就冲进内院,找到包氏问道:“惜弱,又怎么了?你骂康儿了?” 包氏气呼呼地道:“王爷,你回来的正好,康儿越来越不像话了,他无缘无故地又打炆儿,还自鸣得意,我叫他跪下,他就跑……” 赵王变色道:“你说什么!你,你要他下跪?” 包氏理所当然地道:“是啊,我是他母亲……” 赵王急道:“康儿傲的很,你又不是不知道。唉,康儿一个人跑出去了,我去找他。”转身匆匆出门。 赵王将全部侍卫都派了出去,自己带了一队去儿子从前常去的几家府上,直到深夜,都没有消息,惊怒忧急:康儿能去哪呢?整个中都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难道是出城了?今天守城门的士卒也都问过了,他们并没有看到像康儿的小孩出城啊。 明早有大朝会,赵王疲惫地回到王府。 包氏这时才急了起来,又是恼怒又是担忧,抱怨不已,“王爷,都是你把康儿宠坏了,我只是说了他两句,他就跑了,到现在都不回来,这算什么?他都十三岁了,念了这么多年的书,连三纲五常……” 赵王皱眉道:“你怎么可以要康儿下跪呢?他从来不愿屈膝的……”倏然惊觉:是了,康儿小时曾说,受得起他跪礼的只有将中原统一成一个国家的秦始皇,太祖皇帝固然是人中之龙,却还没这资格,他因为气惜弱要他下跪而跑出去,很可能是去向太祖皇帝诉苦了,太庙是何等庄严神圣的地方,平日根本没人去,侍卫们没去过那边!扔下一句“我想到康儿可能去哪了,我这就去找他。”赵王又匆匆出门。 到得太庙,果然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蜷成一团,靠在太祖皇帝的塑像上睡着了,似乎很冷,双臂抱胸,缩得紧紧的。 我迷迷糊糊地觉得身上多了什么,下意识地做出防守的架势,翻身而起,见到的,是赵王拎着他的外衫。 赵王柔声道:“康儿,你既然醒了,这就回去吧,父王让人炖了百合莲子羹,还有千层糕、豌豆黄、松子糖,回去正好用宵夜。” 我怔怔地看着他,缓慢而郑重地点了下头:这个小说世界太古怪了,谁知它会不会出毛病,连累我也形神俱灭?所以我一直想回家,回我爸爸妈妈身边,现实世界才安全嘛,虽然这里比较享受。我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不和这里的任何人有感情牵扯,如今,我来这里十二年了,我每天睡觉前都向一个我知道的大法力神仙祝祷,请他举手一劳,送我回家,从玉皇大帝到太上老君,从齐天大圣到十殿阎罗,从如来佛到观世音,从上帝到撒旦,从安拉到湿婆,从宙斯到雅典娜,哪位神仙出手都行,我不挑剔的,我如能活着回家,一定会虔诚地信神的,一定会写本《射雕世界游记——附身成完颜康》,宣扬其神迹美名。统统求遍了,后来也统统骂遍了,没有一个神仙回应我,甚至连个有预兆的梦都没给过。 老天,我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虫洞什么的自然力量会产生小说的世界吗?不管什么原因,反正,我觉得我是回不去了,我的坚持有意思吗?爸爸妈妈十二年来一直不得我的回应,也许都申请重生一个孩子了,不需要我了。还有一点,我一直不敢想,就是我留在现代的身体,我不信我能有好运气,身体一直被当成植物人供着,以我的家境是无法支付那样的高额费用的,我有百分之百的可能会被认定为死亡。若是火葬,恐怕在我才来几天时就烧成灰了,就算土葬,到现在也都烂光了,我单是魂魄回去,能干什么?马上就被牛头马面抓去重新投胎了,再次借尸还魂也差不多,就概率而言,我极有可能是又成了个普通人,到时,我从前学的知识都过时了,而我现在精通的冷兵器时代的战法又没用,我能干什么?去干体力活?天天累死累活的,挣的钱能填饱肚子不?要不买个假文凭先进事业单位去,再厚黑,通过排挤别人爬上去?没有背景,从头干起,得多少年我才能熬出头啊。反正都不能回我爸爸妈妈身边,那还不如在这里当皇孙呢,好歹出身摆在那,吃穿不愁。我,是时候融入这个世界了吧?这里也还不错了,有两大好处,一不用学英语,二没有辣椒,我从前的理想——消灭辣椒——在此以另一种形式实现了。 在这个到目前为止还算稳定的世界里,只有这个完颜洪烈是真心对我好的,跟我在现代的妈妈一样得好,纯粹的好,不是利用。他们,都不指望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只希望我能幸福,这,就是亲情吧?我有亲人的,我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 父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罢了,生也好,死也好,我总是陪着你的,风也罢,雨也罢,我跟你一起承担。 还有个问题,若是完全照原著发展,我没好下场,这可不行,而要我改变未来?我不明白这个世界的运行机理,生怕巨大的蝴蝶效应导致崩溃,所有人全部完蛋,这是个两难选择。嗯,主角是郭靖,大不了我尽量还是让他去搅起江湖风云,我在朝堂上动一点点,让金国能多撑几年,应该是无关紧要的,《射雕英雄传》我看过十几遍,上面并没有明确地说金国何时灭亡。也不用很久,今年我十三岁,赵王二十九岁,我活到六十岁就够了,我应该比赵王后死,就是说,让金国再撑四十七年,应该不难。只要在我活着时这个大金皇族的身份好用,能让我享尽荣华富贵就行了,至于以后,我想我是不会有孩子的,而将来中原百姓是否会水深火热、暗无天日,嘿嘿,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郭大侠的戏份,我是不会抢的。这么一算,在这里也不是很危险啦,我就安心待在这了。 今后,我,就是完颜康,完颜康就是我。不是什么杨康,我只是完颜康。 我们坐轿子回去。我靠在赵王怀里,感受着他身上的温暖,我突然很怕失去他,因为拥有,而害怕失去,我往他怀里缩了缩,忐忑不安地道:“父王,你一直待我很好,你会永远对我好吗?” 赵王微笑道:“当然了,你是我儿子嘛,还是我唯一的儿子哦,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 我苦涩地道:“你没别的儿子,却有王妃。父王,你会为了她而抛弃我吗?” 如果,终将决裂,就不要对我这么好,让我沉溺在温柔里。父王,很抱歉,我是个自私的人,也有足够的心机手段来保障我的既得利益。我为你的温暖而留下为金国尽力,但我既然已经决定融入这个世界,就必须面对某些事实——包氏想跟杨铁心离开,还要我跟着。我可不敢现在就找出杨铁心来杀了,到那时,你让我怎么办? 赵王听到我称包氏为“王妃”,身体一僵,“康儿,你这么不喜欢惜弱吗?她总是你的亲生母亲。” 我在赵王怀里蹭了两下,闷闷地开口道:“父王,我是个霸道的人啊,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很想你只对我好,不要被人分走一丝一毫。” 赵王松了口气,笑道:“孩子话,等你长大娶了媳妇,就会嫌老爹烦了。” 我看着赵王的眼睛,急切地道:“父王,你回答我,你会只是为了让王妃高兴就抛弃我吗?” 赵王道:“怎么会呢,惜弱话是说重了,她也是关心你啊。”看到我眼中的固执,赵王叹道:“康儿,在我心里,你和惜弱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很想你们和睦相处,如果……我不会让你离开,别人都道皇孙康孤傲刚烈,坚毅果决,我却知道,”伸手按上我的胸口,“你的心很脆弱,一碰就会碎,所以你才要造个自私冷酷的壳躲进去,封闭自己,不在乎任何人,就不会受伤了。你放心,无论如何,父王都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的。” 我不敢相信地道:“你,真的会为了我而宁可惹王妃不快吗?如果我和王妃都有危险,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赵王在我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怎么问的呢,惜弱时常使小性子,多哄哄就好了,我怎么可能因此不要你,你可是我的继承人。至于你们都有危险的话,我当然救惜弱,康儿你身为男儿,又一向自负,你自救吧。” 有理,我服。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缩在他怀里合眼睡了。 父王,你现在当是玩笑,日后却会知道,这是多么残酷的事情。你今日说了不会抛弃我,希望到时你能做到,如你所说,我很容易受伤,而且,我仇心很强,睚眦必报。只有我对不起人,别人不能对不起我。 ; 第十五章 襄阳之行 十三岁的孩子应该懂事了,我去问包氏:“见过王妃。王妃,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全真教其实是和金国作对的,王重阳凭武功装神弄鬼,哄骗愚民愚妇,学汉末的张角呢,他的七个亲传弟子可是继承了他的衣钵,丘处机为什么会收我这个金国皇孙为徒?因为我是你儿子?这还是说不通啊。” 包氏搪塞道:“道长是看你资质好……” 我讨厌欺骗,应该只有我骗人嘛,打断她道:“不对,他是为了你才收我为徒,对吗?你们以前就认识,对吗?你们怎么认识的?” 包氏红着脸道:“我以前见过道长一面,那是很久以前啦,你不要问了。” 是你们非要骗我,我在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情况下,为金谋是天经地义的。我点点头道:“我不会告诉父王的。我想出去散心,明天就走。” 我自由了。拉上梅超风做保镖,带了些赵王的心腹死士去游学,首站——军事重镇襄阳。 高中化学书上就有**的制法,浓硫酸可以用氧化法制,硝酸用接触法制,我教给练丹士,让他们替我做点zha药出来。我一直跟他们说这很危险,要小心,小心,这些粗心的家伙还是弄得爆炸,每炸一次我都要给死人出抚恤,给活人涨工钱。五年,五年了,所有工匠总共花了我一百八十万两银子了,炸过十四次,终于造出了足够的**,混合上**、硝化棉、木粉填料、矿脂、活性碳粉就是比较稳定的zha药了。我要带去襄阳,蒙古人打南宋时不是打襄阳就打了十几年吗,现在我能把襄阳城墙炸掉一大截,我们如果要打,哼,我看宋国怎么守。 为了掩饰身份,我只得不情不愿地让梅超风做了本公子的姨娘,改口叫我“康儿”,跟我一起坐马车,绝不抛头露面,免得遇上黑风双煞的仇家,麻烦。 路上也不能荒废光阴。我随口提了下王重阳既然是天下第一高手,我学的全真剑法应该就是世上最强的剑法了。只要跟《九阴真经》无关,梅超风还是很正常的,立即指出我的错误,宣称桃花岛的“落英神剑掌”“玉箫剑法”才厉害,还手把手地教会我招式,以证明她的正确。 金熙宗皇统二年(1142年)五月,应宋国之请,金国、宋国在边境置榷场。金国榷场置于寿、蔡、泗、唐、邓、秦、巩、洮、凤翔诸州。宋国在襄阳府邓城镇、寿春花靥镇、光州光山县(中渡市)、枣阳、安丰军、盱眙军皆置榷场,以守臣措置,通判提辖。金国输出北珠、貂革、人参、松子、甘草、北绫、北绢、蕃罗等;宋国输出茶、象牙、犀角、乳香、檀香、生姜、陈皮、丝织品、木棉、钱、牛、米等。承安元年(1196年),金国泗州榷场征税十万贯,秦州西子城榷场征税十三万贯,极大地增加了国家收入。 宋国太坏了。按照《隆兴和议》,宋国每年给金国银二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可是,宋国每年光是卖茶叶给我们就赚走三十多万两银子(以至于后来,泰和六年(1206年)十一月,金帝下令:七品以上官,其家方许食茶,仍不得卖及馈献,不应留者,以斤两立罪赏)。金国缺铜铸钱,宋国就大肆收购铜钱,让金国的币制更紊乱。这是赤裸裸的经济侵略,是可忍孰不可忍。 到了襄阳,找了个当地猎户当向导。襄阳城北、东、南由滔滔汉水环绕,西靠羊祜山、凤凰山诸峰,我打算像篦子一样将那儿方圆十里都整个梳理一遍,一定能找到那只不会飞的老雕。 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建议赵王派出大量人手进入各门各派,也派了很多人去找逍遥派传人,可惜都没消息。 我个人认为,逍遥派的“天山折梅手”才是空手功夫的顶峰,天山童姥不是说见到什么厉害的招式都可以化入此功吗,那就是与时俱进了;“北冥神功”*,多适合我;“小无相功”能冒充任何门派,可以挑起武林各派的纷争;“凌波微步”保命;“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能返老还童,要是我学会了,还童后就不练功了,享受第二次青春;逍遥派的武功很阴柔,“天山六阳掌”听名字就是刚猛的掌法,应该是太阴生少阳了,这可是质的飞跃,这套掌法一定厉害极了,不会逊于什么“降龙十八掌”。 可惜,出了虚竹子这个傻瓜掌门,就像晋惠帝,实力那么强大的逍遥派如今灰飞烟灭,天山缥缈峰只剩断壁残垣。我派去的那个建筑师李湛,自称其祖上就是在北宋绍圣四年(1097年)奉诏编修《营造法式》的李诫,之后,他家在金国也世代建造修整皇宫,所以他精通土木机关,却始终没找到地道密室,看来都填死了。 赵王出使西夏时,还替我威逼利诱,可西夏皇帝李纯佑一口咬定当年惠宗的玉贵妃李秋水没有留下任何遗物。 天龙八部的故事发生在北宋哲宗年间,也就是西夏崇宗李乾顺在位。据我派去一品堂的属下回报,那个夏崇宗是野心勃勃,知道女儿挑的丑八怪驸马虚竹子是灵鹫宫主,武功高强,势力庞大,连赞女儿眼光好,还想让女婿执掌一品堂,带人做奇兵,去刺大将、烧粮仓。哪知女生外向,银川公主卷了李秋水留下的秘笈跟虚竹子跑了,后来虽然辽国南院大王萧峰叛国被诛,哦,这是从前辽国的官方说辞,我自己的麻烦就够多了,显然不会给萧峰翻案,因为逍遥派传人和丐帮都不会感激我。当时,萧峰死了,可是虚竹子和他的另一个结拜兄弟——大理国君段和誉都是绝顶高手,银川公主写给老父的信里总说什么百姓皆望太平,崇宗不想死,只得听着,没几年就被这个不孝女气死了。崇宗之后是仁宗李仁孝,受制于权臣任得敬,大定十年(1170年)闰月庚辰,任得敬甚至让李仁孝上表给大金世宗,请中分夏国,要不是我的高祖金世宗主持正义,下诏不许,西夏早亡国了。明昌五年(1194年),李仁孝死了,儿子李纯佑即位,才能平平,但他附金和宋,倒也不错。 一品堂早没落了,所以我派的属下轻而易举地就进去了,可是那个“悲酥清风”,是搜集西夏大雪山欢喜谷中的毒物制炼成液态,那种毒物,好象已经灭绝了,近百年来再也没有找到过。太可恶了,一定是当时西夏国想多制些悲酥清风,过度捕捉,也不知道抓些回去人工养殖,搞得毒物绝种,现在大家都没了。如今西夏国也只剩少许存药了,全部收藏于皇宫,我的属下地位还很低,显然是搞不到的。 气死我了,人物特性真的和原著上一模一样吗,我的倒霉特性可是很符合原著。 倒是大理那边还行。 赵王派人去见大理皇帝,索要《凌波微步》和《北冥神功》残篇,以及其他逍遥派绝学,顺便联系生意——赵王供货,贩战马至大理。 宋国对外作战每每不利,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宋国无马。宋国立国之初,养马的燕云十六州被辽国占着,河套地区被党项人霸占了,宋国天生缺陷,以步兵为主的宋军在华北平原、关中平原对上辽、西夏、金的骑兵,除了吃亏还是吃亏。北宋灭亡,赵构南逃,南方水网纵横,不利骑兵,而南人善舟,所以赵构能很快站稳脚,把金军挡在淮河以北,保有半壁江山。 金国一直严格控制马匹,不得流入宋国,也不许西夏卖马去宋国,所以,要钱不要命的马贩就把金国或者西夏或者其他地方的马匹运到与金国不接壤的大理,再运去宋国卖出天价。大理上任皇帝是宣宗段智兴,也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南帝,而上上上任皇帝,宪宗段正严,又名段和誉,就是《天龙八部》里的郭靖式人物段誉。此人曾于宋徽宗政和七年,派大司马范晔为使,携带和阗美玉、大理春茶及良马五百匹入汴梁朝贡,赵佶龙颜大悦,立时下诏,封段和誉为“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云南节度使、上柱国、大理国王”,赐金印紫绶,永为大宋西南屏藩。后来,康王赵构即位建康,即宋高宗,段和誉又遣使朝贺,进贡驯象二头、马五百匹。赵构大喜,严令亲贵高官皆不许擅用,而将三百匹赐于岳飞,二百匹赐于张浚。自是岳飞部遂设铁骑,绍兴四年,岳飞率铁骑大破金兵,收复襄阳六镇,大理马功劳不小。 大理皇帝段智廉和大臣们略一商量——干! 有大金皇子供货,货源稳定而量大,又安全,宋国想马想疯了,根本不还价的,这回发财了,一次就能赚到一年的税赋了吧?长俸禄了长俸禄了。哈,一个大金皇子,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只可能是要收买文臣武将。看来大金国储位之争是如火如荼啊,嘿嘿,咱们再添一把火,加大他们的内乱,也算是帮宋国的忙。至于那个赵王要的几门武功嘛,一个全套的步法是拿来逃命的,没什么大用,几本手抄本需要深厚内力才能练习,一个残篇根本不能练,为了练那鬼功夫,多少段氏子弟走火入魔了,皇兄临出家前还说我段氏习武还是应该以家传一阳指为主,逍遥派武功乃是旁门左道,赵王想要就拿去好了,反正是宪宗皇帝游历江湖时捡来的,又不是要咱们段氏祖传的绝学《六脉神剑》,拿走拿走。 使者带回了六本武功抄本和一箱海国的奇珍异宝,是大理皇帝的心意。 《凌波微步》,《北冥神功》,《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阳掌》,《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就缺《小无相功》了,看来是后来虚竹子知道了其二哥段和誉练过逍遥派武功,把自己所会的都教了他,至于《小无相功》,恐怕只能以后去西夏皇宫碰运气了。 这最后一本是?《打狗棒法/降龙十八掌》?是段和誉的宠妃王语嫣根据琅環玉洞藏书中的残篇自己拼凑的吧?段智廉怎么会这么好心,求一予十?只有一种可能,他不待见将皇位拱手让给他的哥哥段智兴只是五绝之一,想借刀杀人,替哥哥扫清登上天下第一高手宝座的障碍,对段智兴称最威胁最大的,当然就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帮主了。 我拣了《凌波微步》,在赵王的书房里就翻看起来。赵王看着那些珠宝,左手食指轻轻叩击桌子,半晌,幽幽叹道:“他们也觉得马匹生意大可一做呢。” 我吓得书都掉了。这只是我抛给大理段氏的诱饵,赵王你还真想资敌啊?也许,赵王是真的财政困难了,这个我没办法,我从前是学理科的,而且是化学很好物理不怎么样,我会提炼合成纯净物,我能制出玻璃、zha药、麻醉药乙醚、降血糖药物甲磺丁脲(d860)、氯磺丙脲来,但是我不会制造机器,比如枪、炮、织布机,我是一天就造出了似模似样的巨型干电池,却折腾了一个月也没搞出电风扇来,只得扔给工匠们继续改进。赵王这么说,已经是下定决心了,我所能做的,只有尽量减小风险。 我道:“父王,宋国要的是战马,战马应该也有好有次吧?要卖,就卖最好的战马,要那种听到某种哨声就跑,听到另一种哨声就停的。要是宋国组织了一只骑军来打我们,突然,一阵哨声响起,宋军的马统统人立而起,把宋兵都甩了出去,你说,好不好玩?” 凌波微步精妙,练成后身法飘忽,要是能再配上攻击性的独孤九剑,我绝对能对付得了丘处机了。《独孤九剑》,你一定要像《射雕之杨康列传》里猜的那样,就在独孤求败的坟里,否则别怪我挖了坟不再合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找到了那老雕。 示意其他人都先回襄阳城,让梅超风听见我叫“救命”就用软鞭拉我回来,我这才上前,打躬作揖后就拔剑对着老雕,示意我要跟它过招。老雕看来是很久没打架了,很高兴,哇哇叫着冲上来,大翅膀唰唰唰几下就打倒我了。唉,我虽然也是在河里练剑,还总去太医院成堆地搬人参灵芝雪莲何首乌回去吃,可毕竟才练七年,功力还是太浅了。我还能动,爬起来再打,被它摔了七次,实在动不了了。 老雕的兴致被勾起来,见我太差劲,又向梅超风冲去。梅超风舞开软鞭,不让它近身,老雕围着她转了个圈,拼着被鞭子缠住,冲进去打了梅超风两下。梅超风幸好是一身横练功夫,抗打击能力超强,翻身跃起,不忿在只扁毛畜牲手下吃了亏,抽出白蟒鞭就打。老雕还想故计重施,却被鞭上的倒刺扯了几根毛下来,居然立即后退,拍翅跺爪哇哇大叫。 几根羽毛而已,老兄你又不能飞,还披着身羽毛装什么装。秃顶倒是会很小心地保护剩下的头发,留得长长的,梳呀梳呀,盖住头顶的空地,你不会这么人性化了吧。 属下都走了,我只好自己动手,从行李里拿了块熟肉安慰老雕,劝梅超风别跟只鸟呕气。老雕也很久没吃过熟肉了,吃完了就接受了我这个厨子,带我们回它住的山洞。 从此,梅超风照旧自己练她的九阴白骨爪、摧心掌和白蟒鞭,我则被老雕推进急流里练剑,练到精疲力竭,站都站不稳,才能叫梅超风来救我出去,再被老雕打,每天还要给二人一鸟烤肉吃。老雕爱惜羽毛,再不找梅超风了,就欺负我。不过它还算公平,隔半个月就给我弄个蛇胆。也是,毕竟三十年后老雕还能搞到蛇胆给杨过,可见那时怪蛇都还没绝种,现在就更多了,也更好捉,没理由不给我。 三月有余,我的内力剑法大有长进,比跟着丘处机时进步快多了,不枉我万里迢迢地冒险来宋国境内,还弄得遍体鳞伤,现在我有点身随剑走的意思了,老雕不用大力气的话,我能撑个七八招。 这天,我超常发挥,撑了十一招,突破了十招大关。老雕对我左看右看,老兄你不会这么就恼羞成怒了吧?半晌,它终于点点头,示意我跟它走。莫非? 跟它来到一座峭壁前,那峭壁便如一座极大的屏风,冲天而起,峭壁中部离地约二十馀丈处,生著一块三四丈见方的大石,便似一个平台,石上隐隐刻得有字,极目上望,瞧清楚是“剑冢”两个大字,峭壁上每隔数尺便生著一丛青苔,数十丛笔直排列而上。 又要冒险了。我运起“金雁功”,在生了青苔的小洞上借力窜上,试了二十多次,总算爬上去了。老雕也跟着纵跃而上。 只见大石上“剑冢”两个大字之旁,尚有两行字体较小的石刻:“剑魔独孤求败既无敌於天下,乃埋剑於斯。呜呼!群雄束手,长剑空利,不亦悲夫!”老雕伸出钢爪,抓起剑冢上的石头,移在一旁,双爪起落不停,不多时便搬开冢上石块,露出并列著的三柄长剑,在第一、第二两把剑之间,另有一块长条石片。三柄剑和石片并列於一块大青石之上。 我拿起右首第一柄剑,只见剑下的石上刻有两行小字:“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弱冠前以之与河朔群雄争锋。”再看那剑时,见长约四尺,青光闪闪,的是利器,我将剑放回原处,捡起长条石片,见石片下的青石上也刻有两行小字:“紫薇软剑,三十岁前所用,误伤义士不祥,乃弃之深谷。” 无耻啊,独孤求败自己做错了事,却怪罪无知无识的兵器,可惜呀,紫薇软剑应该削铁如泥吧,留给我多好。那个,我从皇上那搜刮来的无名淡紫软剑,不会就是紫薇剑吧?就是,不是也是了,我是剑魔的传人,手上当然得有他的剑,回去我就让人刻上“紫薇”二字。 再去提第二柄剑,我还提不起来,这剑黑黝黝的毫无异状,却是沉重之极,三尺多长的一把剑,重量竟自不下七八十斤,比之战阵上最沉重的金刀大戟尤重数倍,两边剑锋都是钝口,剑尖更圆圆的似是个半球。看剑下的石刻,两行小字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四十岁前恃之横行天下。” 第三柄剑,拿在手里轻飘飘的浑似无物,是柄木剑,年深日久,剑身剑柄均已腐朽,但见剑下的石刻道:“四十岁後,不滞於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自此精修,渐进於无剑胜有剑之境。”(摘自《神雕侠侣》第二十六回) 老雕咕的一声叫,低头啄啄第一柄剑,却没给我的意思。莫非是看我有把好剑青釭,就不送我剑了?这么通灵,还知道因人施教,这老雕不会是年久成精了吧?我要不要把它弄回去?我就知道一种方法,把竹签两端削尖,弯成“u”型,插进鲜肉中,冰冻,动物吃了这冻肉,消化了肉,竹签会由于弹性而绷直,刺穿胃,杀动物于无形。老雕虽然力大,可还是可能有危险的对不对?我是想救它,不过,照目前的强弱之势,我也只能想想。 小气鬼,我先把最后的剑冢复原,老雕也来帮忙,我趁机抓了头两把剑扔下山崖,随即自己也下去了,免得老雕兴起,在崖上就指点我,那可真会把我打下山崖的。玄铁,应该就是含有微量元素的陨铁吧,很难得的,玄铁剑我要了,将来熔了摻在钢里,试试看能不能造出射程远、射速快且不炸膛的火炮来。不管怎样,总比黄蓉把这剑重铸为屠龙刀、倚天剑,让江湖人自相残杀的好吧,那样死的可几乎全是汉人,都可以是反元的中坚力量,说什么“刀名为‘屠龙’,意为日后有人得到刀中兵书,当可驱除鞑子,杀了鞑子皇帝”,我看那丫头根本就是在给她靖哥哥的蒙古王朝延命。而这把利剑嘛,送给欧阳最好了,虽说我从内库里拿的那几把剑也不差,但是,好歹独孤求败他当年也曾经打败天下无敌手,所以才高遭嫉,归隐后连名字都没人肯提,那些惨败的帮主掌门,应该会给继任者留下记载——剑法可以高明到什么程度,没准能有人认出这青溟剑,欧阳就能很自然得也具有了“剑魔传人”的身份。 转眼在襄阳一年多,属下回报说已将京湖战区的地形、气候、水文、民情、军力、布防、设施、战力、将帅都打听清楚了,又花了我二十万两银子,zha药已经分装在五块空心城砖里,外城西、南各一块,内城西、南、北各一块,在城内面离地六尺高处替代了真正的实心城砖。外城西和内城西的zha药在城内城外各布了两条引线,引线外套竹管,埋在墙基里。另三块没布引线,减小被宋军发现拆除的可能性,但是城砖是特制的,有一处壁很薄,里面多出了一小块空间,装了铝粉和三倍的三氧化二铁的均匀混合物,记得吧,铝热剂,一种燃烧剂,里面还有红磷。只需要一个人,对着此处狠狠戮一枪,当然最好枪头上先包上浸了硝酸和硫酸混合液的棉花,刺穿一寸厚的砖壁,足以引爆zha药。 我很了解这个小山谷了,内力也足足增长了将近一倍,看来老雕的魔鬼训练连我从前吃的补品的药性都激发出来了,我该回去了。 让属下多买些酒,我要和老雕告别。我的酒量小,但我一个人总不能输给只鸟,所以我在给它的陈年佳酿里加了些调料——宁神散,大内秘方,专为皇帝配制的安眠药。嘿嘿,高处不胜寒,当皇帝的个个成天算计人,也日日提心吊胆,生怕被人算计了,很难放松下来,很难安眠,就需要靠药物了。此药无色无味、千金难求,可不是一般人有机会品尝的。在老雕醉倒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好房客应该做的事情——重新收拾山洞。 幸好我还没倒霉到家,真有《独孤九剑剑谱》(大家不会狠心到一点运气都不给我吧),不过最后的“破气式”怎么没写完?可恶,《笑傲江湖》里风清扬也没教令狐冲,不会是根本没这招,独孤求败为了凑个“九”凭空加了一式吧?看来还是《北冥神功》里说的对,内力为本,招式为末。我的侍读练《北冥神功》死了二十几个了,就一个何歆险死还生,吓得我没敢练。而该死的少林和尚,封寺多年,从不与外界交往,守卫还那么严密,害我拿不到《九阳神功》和《易筋经》,明教也不好惹,搞不到《乾坤大挪移》,算了,我还是去弄本《九阴真经》自己修炼内功吧。 ; 第十六章 水到渠成 感谢紫微仙剑等提供江湖门派的资料,就不用阿修罗教了。 —————————————————————————————— 路过灵仙,在一个小镇上歇下。 到半夜,外面突然喧嚣,我们出去一看,许多人拿着火把似乎在追什么人,在这里跟丢了,正在挨家挨户地找,听他们所说,是一个道士说能给人去病消灾,收了很多银子,在内宅画符什么的,结果却被人发现他趁机犯下淫戒,这回犯了众怒,本来不明所以的人听说后也都义愤填膺地加入大队,可以说全镇人都要发动起来搜捕他了。 与我无关,回去睡觉。 刚走近屋子,梅超风突然扑进去,抓出了个瑟瑟发抖的道士,看他三十多岁的样子,生得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颏下三缕长须,相貌堂堂,若非脸色苍白,倒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样子。 正是我需要的人。让梅超风带他躲到梁上,应付了来搜查的人,第二天带着他上路。 离镇上十里后,我让把马车远远赶到路旁,示意其他人退下,淡淡地道:“道长以后有何打算?” 道士尴尬地笑笑:“贫道先谢过小公子的救命之恩。贫道,贫道昨日实在是一时糊涂,贫道日后定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懒得听,打断他:“道长骗那些愚民多久了,才骗到多少钱?十两,还是二十两?” “嗯,嗯,是他们捐的香火钱,贫道,贫道……呜,我也不想啊,我苦读经书二十年,连秀才都没考上,我爹十年前气死了,娘两年前也没了,没人养我了,呜,我只好去出家,呜,我是跟别的师兄们学的,我长这么大还没讨过媳妇,实在是……呜,公子,你出身富贵,不明白我们小人物的苦衷……我不想的啊……” 我的计划终于有实施的人选了,“你读过书?很好。知道‘窃钩者诛,窃国者候’吧?” 他点点头,我接着说:“你在哪个道观出家的?你听着,我可以灭了那道观,抹去你这两年的经历,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飞黄腾达的机会。” 道士忐忑不安地看着我:“真的?什么机会?” 我傲然道:“本公子是当今六皇子赵王的独子。你的机会就是装成世外高人,去投效三皇子荣王,做他的幕僚,我会告诉你怎么做,你的奇谋妙计都能实现,我保证,你会成为他的首席谋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岂不好过现在被帮愚民赶得如丧家之犬?” 道士苦笑道:“原来是小王爷,学生有礼了。小王爷的意思是要学生为间?初次见面,你,为什么选中了我?” 我微微眯眼,冷笑道:“因为你文不成、武不就。你没有成就事业的才华,甚至没有谋生之技,只有为我做事,在我们的支持配合下,你才可能在荣王府立足,不愁吃穿,而且,富贵可期。我并不担心你真的投靠荣王,被他利用,施展反间计来对付我们,这点,以后我通知你计划时你就明白了。何况,你有这个气魄让荣王知道你是纸老虎吗?那样一是他随时可能杀无用之人,就是你,二来你的功名富贵可就再没指望了。忠心于我们,我们当然会维护你,提高你的地位,以便能从你这得到更多更机密的情报。你,就是一枚棋子。” 道士涨红了脸道:“学生是读过圣贤书的,小王爷岂可侮辱斯文?” 我轻蔑地笑道:“是吗?你连秀才都没中,还没资格挤进斯文行列呢!记得昨天抓你的女子吗?她姓梅,我会让她和你联系。如果被荣王发现了,你就说她武艺高强,仅仅因为瞎了眼,赵王就让她打理后园,待之如仆役,你知道后,就收买了她,你们碰头是她在向你提供信息。因为你有确切及时的消息,所以你的计策万无一失。荣王会信的。” 道士听到没有危险,颇为意动:“你们是在争储吧,荣王败了之后呢?” 我正色摇头道:“先生,那时你固然立下了大功,但此功不能公诸天下,我方用人以才,可不便安排你。你放心,我不会过河拆桥的,我说过,要让你成为荣王的首席谋士,到时侯,先生你功成身退,我会送你一笔程仪,让你享受田园之乐。先生有这一番传奇经历,实在也不虚此生,足以光耀门楣、夸耀后人、留名青史了。”顿了顿,我又笑道:“荣王败,其首席谋士都能不受牵累,可见赵王心胸广阔,既往不咎,试问从前党附荣王者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们可能不纷纷弃暗投明吗?朝局能不迅速稳定吗?” 道士眼珠转来转去,迟疑难决。 我抚mo配剑,悠悠地道:“富贵险中求,机会我是给了,就看你能不能抓住。” 道士一跺脚道:“好,赌了!小王爷,你利用人都要利用个彻底,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计,赵王爷当更是了得,郭佳就把宝押在你们身上了。”我敢不答应吗?话说到这份上,还拒绝就是死路一条啊,天啊,我上了贼船了。 ———————— 回到赵王府,把我沿途所买的各地土特产送给包氏,好好表现了一下我的孝心,感动的他们直夸我终于长大了,懂事了。 京里没什么大事,就是李元妃终于有孕了,产期在八月份。 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李师儿,本来只是个小小的宫女,照规矩,宫教教导宫女,当以青纱隔障蔽内外,宫教居障外,诸宫女居障内,不得面见,有不识字及问义,皆自障内映纱指字请问,宫教自障外口说教之。当时诸女中惟独李师儿理解力最强,宫教张建也不知道是哪个,只认得她的声音,当皇上问起宫教中女子谁可教者,张建就答“就中声音清亮者最可教。”皇上这才从莺莺燕燕里发现她,在宦者梁道的百般称赞下,后来,就有了个李妃。这才几年啊,诸王合力都已制不住她了吗? 转天我就进宫给皇上请安,讲了些路上的见闻,大金物富民丰、繁荣昌盛,全仗皇上励精图治。趁他高兴,我提出想找几个皇家侍卫、大内高手陪我练剑,皇上自然准奏。 从皇上那告退出来,我悄悄去了李元妃宫里。她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再也不会宠着我了。我也没进去,远远地望见她坐在亭子里做女红,缝一件小衣服,不时抚mo自己隆起的腹部,唇角含笑,神色温柔。她还是那样风情万千,好像永远不会老。李师儿,我会考虑到你的。我在桃树后站了一会,在她发现前就走了,这里,我再不会来了。 次日我就开始每天进宫练剑了。大内侍卫可是什么门派的都有,天下的招式这里几乎能见齐,我就让他们先使一招,并且指出其中的破绽,我再用独孤九剑和他们拆招。三个月里,我见识了三千多招,总算熟能生巧,能自己找出破绽了,我想再提升武功,只能通过实战了。 我都十四岁了,白天练剑就行了,晚上跟着一群堂哥表哥们去欣赏风月,黄药师的萧声是可以引诱人的,我需要训练一下定力,我不想再出丑了。我可是纯粹欣赏性质的,全真教的道家内功似乎有特殊要求,周伯通就抱怨自己没法练师兄的几门厉害功夫,在功力凝聚之前,我只能老老实实的。 ; 第十七章 欲取先予 这天我再进宫时正巧遇见荣王父子去问安,完颜炆很热情地邀我同去,我一向吃软不吃硬,还真是不好拒绝他。 见到皇上请安后,荣王道:“父皇,康儿眼看就要成年了,炆儿都十八了,到处闲逛也不是个事,您看,是不是给他们安排个差事?” 皇上看看我们,笑道:“熙儿,难为你有心了。嗯,两孩子都还小,现在就参政,不知道他们行不行?” 荣王道:“不行可以学,哪有天生就会的。父皇,康儿从小聪明,每有惊人之语,你还担心他吗?康儿,还不跟皇上说说你对当今朝局政事的看法?拣大的说,比方说,嗯,怎么让汉人更听话?能说出一点就行。” 我硬着头皮上前道:“禀皇上,孙儿认为,女真人已是中原之主,也接受了中原文化,习汉文,衣汉服,随汉俗,朝廷允许通婚,汉人、契丹人等和女真人一样都是大金国治下的子民,朝廷应该平等对待各族,让各族融为一体,无分彼此。” 荣王觑得皇上的脸色阴沉,立时喝道:“康儿不可胡说,软弱的汉人怎么配跟我们高贵勇敢的女真人比。” 我抗声道:“熙宗皇帝就认为汉人及诸色人亦吾国子民。皇上,靖康年间,金国是灭了北宋,但女真人却被汉人打败了。民族是以文化分,而非以血统论。当年的中原汉人已被儒家奴化千年,军尚知逃跑,民甘受屠戮,才有汉人软弱之说,因此,金国孤军深入能生擒二帝。我们占据中原后,原本悍勇的女真战士都被繁华消磨了志气,而且我们为了尽快稳定中原,直接照搬了宋国的那套制度,重用儒家,百年来,汉人的血性不曾被我们激发,但女真一族其实已被人口多达十倍的汉人同化了,软弱,也适用于如今的女真人。我们现在能召集多少女真精兵?一个女真士兵能对付几个宋兵?要多少女真兵才能对付一个蒙古人?三伯你虽然口口声声‘女真人最高贵’,坚持女真人的服饰打扮,但是你的思想已经是汉人的了,你刚才的话就是儒家所谓的‘为尊者讳’,说白了,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快点说完吧,“汉人人数实在是太多了,既然我们已经没有强大的军队威慑,不好强迫他们遵照我们的习俗,我们接受汉人的习俗又何妨?毕竟不同的习俗是不同的生活环境造成的,从前我们在上京路那的白山黑水间打猎,才有了那些风俗,像尚白,是为了和雪地一个颜色,好悄悄接近猎物;剃发留辫,则是因为老要躲在树丛里,不扎辫子头发很容易被树杈挂住(我猜的)。现在我们占据了中原的大好河山,不用辛辛苦苦地打猎了,当然要按照中原的传统来。一个国家最重要的是治国理念,我们能用汉人的儒家治国,为什么不能接受汉人的其他东西?干吗非要保持女真风俗,让汉人排斥我们?再说也由不得我们愿不愿,我们已经被同化了,那就顺势而行,全盘汉化好了……” 金帝大叫道:“够了!全盘汉化?照你这么说,到底是我们女真人当家还是汉人当家?以后还有没有我们女真人?平等对待汉人是不可能的,所有女真人都会反对。” 我们在他发怒时都跪了下来,我小声道:“以后民族融合,无分彼此。嗯,从有记载的黄帝时起,历史,就是一个不断扩张、不断融合的过程。我们的祖先是肃慎人,早在西周初年就接受过周王室的册封,比逐走犬戎人才受周平王册封的嬴秦部族都早多了,直到周穆王将赵城赐给造父才有赵氏,咱们那时侯还没‘赵’姓呢,再说,本朝皇业根本就在山南之燕,燕是列国之一,我们当然可以算是中原人。‘汉人’这个叫法是一千四百年前汉朝建立后才有的,后来,‘汉’就相当于‘中原之主’的意思,它是指秦赵韩魏齐楚燕等国人的集合,本身并不是一个民族,而是统指在中原生活的各族人,五胡乱华时期又融合了东胡、匈奴、鲜卑、突厥等族人,当然,长久的杂居使得他们的习俗相近。嬴秦部族回中原得早,我们女真族要是在汉朝之前回了中原,这所谓的‘汉’族起始时就也要算上我们一份,现在也不迟,我们就是属于汉族的嘛。我们的始祖皇帝(函普)还是渤海汉人呢,所以太祖起兵时就说女真渤海是一家,女真人、汉人,二而一,一而二,有什么好区分的,都是黄帝的后人,别再用‘汉’了,统称华夏好了。” 这可不是诡辩,我翻了很多书才发现的,女真族原来本是中原民族。他们的主源是黑水靺鞨,与先秦时的肃慎,汉至晋的挹娄,北朝时的勿吉,隋至唐初的靺鞨,有渊源关系。称号,有女贞、虑真、女真、女质、朱理真、朱里真、珠尔真、珠申、诸申、朱先、朱里扯特、主儿扯惕、拙儿擦歹等,其中,以女真(元时避铁木真的讳,写做“女直”)最常见。“女真”一词的语源,一般认为是肃慎转音或同音异译(《满洲源流考》在解释肃慎转音为朱里真(女真)时云:“夫北音读肃为须,须朱同韵,里真二字合呼之音近慎,盖即肃慎之转音。”)。其含义随对肃慎的不同理解而有三:一说是鸟名;或说是通古斯语“人”的意思;或据《三朝北盟会编》记女真“本名朱理真”,认为是女真一同的本音,在女真语中“东方”读音作“诸勒zhui”,与朱理音相通,“海青”读音作“申she”,拼合为诸勒申(朱理真),故女真一词含义为东方之鹰(海东青),作为族称即鹰的民族之意。三种说法前后两说意思接近,又符合女真的故地产名鹰海东青和先秦以来许多世代相传、娓娓动听的史实,当是女真一词的含义。(《女真与大金国》) 女真人建立金国后掩饰此事,无非是想显得与汉人不同,好搞民族欺压。特别是掌握实权的贵族,人人都有大量奴隶,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汉人,他们怎么可能承认汉人、女真其实同源,谁也不比谁高贵?普通的女真人也是,既羡慕汉族璀璨的文明,尽量学习,很多人甚至不愿意继承世袭的猛安谋克之职,而是选择考策论进士,但是,他们同时却又希望自己的社会地位能比有辉煌历史的汉人高。这应该是一种自卑心理在作祟吧,毕竟太祖前女真族实在没一件可说道的事。因此,到现在女真人还没有完全被汉人接受为同胞。 女真族就是迁回故乡的游子,不是也是了,女真必须和汉族融合,解决了民族矛盾,我的金国才能长治久安。 在这么安静的场合,皇帝听得很清楚,忖道:这么说,似乎有点道理,但是不可行,汉人还有契丹人总造反,这种举措得不到女真人的支持,那是会动摇国本的。好累,挥挥手:让他们走吧,朕要好好想想。 我们告辞出来,荣王先走了,完颜炆说我刚挨了骂,一定不好受,他要陪我散心,好说歹说,拉我去了中都最好的酒楼丰乐楼,要了个雅间。 我在发呆,他喝了几杯酒,听到外面有人在卖唱,便叫人进来,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娇娇怯怯的。完颜炆这家伙,居然装成醉酒要去占那小姑娘的便宜,我当然是劝他,他不但不听,还狂起来,动手打我,结果当然是被我揍了一顿。小姑娘吓得大叫,招了一堆人来,完颜炆灰头土脸地逃了,我心情极度败坏,也就回去了。 ———————— 第二天我本想睡个懒觉,赵王一下早朝就铁青着脸回来,道:“康儿,你昨天进宫都跟父皇胡说了些什么,‘全盘汉化’?‘民族融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熙宗皇帝没做成,海陵还被契丹人耍了,你能做成吗?符坚信任鲜卑人,结果呢?慕容氏全部背叛,建了一堆什么后燕、西燕、南燕、北燕的,导致前秦亡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满朝文武都在传,说你的性子跟王安石一样的急功近利,会毁了大金国。还有,你跟炆儿一起去喝酒了?御史路铎告你调戏歌女,被炆儿阻止,你就殴打他,不但三哥一系的,连中立派的臣子都全部要求严惩你。我屡次示意,我这派的人都不肯替你说话。” 路铎啊,他是很正直,就是很有些捕风捉影。风闻奏事,不等于诬告无罪,路铎那样见风就是雨的人根本不适合当监察御史,这次,他就又被人当枪使了。听到这,我紧张地坐起来望着赵王。 赵王痛心疾首地道:“都怪我平日太宠你了,你才会口无遮拦,你昨天的胡言乱语可是把能得罪的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也都得罪了,那些本来很喜欢你的老王爷听说后也都想教训你,连我都想……司空大人(完颜襄)这次都不护着你了。唉,你呀,这次祸闯得太大了,父王无能,也保不住你了,你还是继续游学吧。”捧着我的脸,伤感地道,“康儿,你先出去避避风头,过几年这事淡了再回来。你也不小了,记着,祸从口出,以后可别再这样了。” 我盯着赵王的眼睛,缓缓道:“父王,你想当皇帝吗?” 赵王一愣,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这些?”叹了口气,又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又问:“如果,皇位和孩儿,只能选一样,父王你会选哪样?” 赵王显出踌躇之色。我也没再为难他,赵王不骗我,这才是最重要的。而且这次我不会妒忌,因为,另一方是权力,也是我的最爱。 我冲赵王眨眨眼睛,笑着接道:“如果是皇位和王妃的选择,父王就不会迟疑了吧,孩儿在父王心里的地位始终是比不得她的。” 赵王不语,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认真地道:“父王,孩儿一直想有个弟弟的,以后……让他即位,坐镇中枢,我当都元帅,去攻城略地,很可惜,弟弟一直没出世。不过孩儿还是希望父王能荣登大宝,您一向宠我,对我简直是千依百顺,我要兴兵,你也会支持我的,是不是? 世宗皇帝多子,皇上以皇太孙的身份继位,皇位不稳,所以在他登基不久,就有郑王永蹈叛乱之事,而后又有镐王永中被赐死,皇上一直在猜忌宗室啊。所以父王你哪点都远胜三伯,皇上却纵容你们争储,还偏向他,让你们势均力敌,就是因为在皇上心里,金国国势会不会衰弱远不如他能不能掌权重要。 父王听过‘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吧?孩儿想请父王向皇上表明无意皇位,一来是为孩儿换取兵权,二来让皇上放心,分些权力给你,三来结好李元妃。父王,王妃她……嘿,你可是皇族和朝臣中唯一不在乎出身的,和李师儿的关系本来就还可以,如今她刚生了个儿子忒邻,为其将来打算,会和我们合作的。忒邻,意思是海,百川归海,皇上还真是喜欢他啊。您就跟李师儿说,杨玉环在朝中扶持的杨国忠逼迫安禄山造反,导致‘安史之乱’,后来杨贵妃被唐玄宗绞死;在李勣说出‘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后,武则天在朝中结交的许敬宗马上来个‘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况天子欲立后,何豫诸人事而妄生异议乎!’话不好听,但就是这么回事,最后武昭仪当上了皇后。李师儿读过书,她明白的。有这么一个临时盟友,宫里的消息会灵通很多。 第四嘛,嗯,郑庄公就是这么除掉胞弟共叔段的。 父王放心,只要我们抓紧兵权,就能重演玄武门之变。” 共叔段?赵王搜索记忆,想起来了,那是《左传.郑伯克段于鄢》。周平王时,郑庄公胞弟共叔段受太后姜氏偏爱,姜氏要求庄公把京城(那个城池名叫京,不是指郑国都城)封给共叔段,庄公很痛快地答应。共叔段愈发恃宠而骄,人称“京城大叔”。大臣们都看不下去,认为共叔段迟早要造反,屡屡向庄公进言。庄公却认为,共叔行为不检,但没有明显造反迹象,如果杀他,姜氏必阻拦,我自己将背上不孝不友的恶名,现在自己置之度外,任其妄为,他越肆无忌惮,早晚兴兵造反,那时再杀他,所有人都会认为罪不在我。郑庄公耐心等候时机,见国人对共叔段骄奢多有不满后,便假装出巡,给他谋反机会。共叔段果然上当,自立为王,结果中了埋伏。谋逆大罪,姜氏不敢为次子求情,共叔段最终背着叛逆罪名自杀身亡。 赵王不禁心惊:康儿读了这么多年书,都记了些什么呀,那么多忠臣义士的事迹,他知不知道?怎么尽注意这些权谋诡诈之术,完全不像惜弱,倒真是像父皇呢,父皇做皇孙时就很爱读《春秋左氏传》。看着面前的儿子,眼神依然清澈明亮,眼眸却是幽黑深邃,深不见底,里面,没有丝毫感情,包括漠然,他的声音清冷,透着难以描述的寒意,一瞬间,赵王似乎觉得并不认识他:孩子长大了,也许,自己从来也没有能完全地了解他。 赵王缓缓地道:“康儿,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已经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原了,那才是我的舞台,我在骑马驰骋……想象中,我眉飞色舞地道:“我要去参军,我要去东北路招讨司,我要去打仗,我要做千古名将……” 赵王急道:“不行,我不许你去,那太危险了。” 我轻笑道:“父王,孩儿激怒了皇上和文武百官,非躲出去避难不可了。只要父王不在场,孩儿要去泰州,父王觉得你派去保护我的属下敢阻拦吗?父王,打小起,孩儿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是不是这样?” 赵王惊道:“你昨天是故意的?” 我尴尬地道:“父王,我怎么会骗你呢?我从前没提过想去泰州是因为你实在是太关心我了,直到我七岁时,你才肯让我自己骑马,还是匹小小小小马,才一个月大,跟我一样高。战场上刀枪无眼,生死由命,你一定不会让我去的。既然现在我肯定不能留在你身边了,你不会真想让我在外流浪吧?我真的可能学坏的哦,还不如让我去军中历练呢。父王放心啦,孩儿是要当大金第一名将的,一定会小心保住自己的小命的,嗯,我多带侍卫就是了,不会有事的。父王,你一向对孩儿百依百顺,孩儿就这么一个心愿,父王你就成全孩儿吧。” ; 第十八章 世易事异 上 这章就定下本文的主基调了,助金。不服气的去书评区发贴,我会反驳。 ———————————————————————————————————————— 当实力足够时,人才会产生野心的苗头,而且,这根苗子会随势力的扩展而长大。上辈子我只是个普通人,一开始,我只想还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好好享受一下,不要十八岁就被毒死了我就心满意足了。在赵王府受了十年的皇室教育,耳熏目染下,我已经不满足于有吃有穿了,我还想要声名地位,还有,权势。我也有金匮玉碟,有内廷司的赤印宝册,证明我的皇族身份,我相信赵王在我的身世上做得天衣无缝,我是金国皇孙,未始没有九五之份。嘿,我已经是二世为人了,早看穿生死了,死,不过是新的起点,今世我有这么好的出身,这么好的机遇,百世难求,我不想碌碌一生,宁可博一把,“不能流芳百世,便要遗臭万年”(东晋大司马桓温)。 我想过很久,我将来走什么样的路呢? 投宋?给我理由。除了这具身体是汉人外,还有什么理由吗?汉人为什么就一定要助宋?宋朝仅仅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朝代啊。 我不喜欢宋朝,那是中国历史上最软弱的朝代,重文轻武,无能复无耻就是赵宋诸帝的遗传特性。方腊漆园誓师时就说:“天下国家,本同一理。今有子弟耕织,终岁劳苦,少有粟帛,父兄悉取而靡荡之;稍不如意,则鞭笞酷虐,至死弗恤,于汝甘乎?”“靡荡之余,又悉举而奉之仇雠,仇雠赖我之资,益以富实,反见侵侮,则使子弟应之,子弟力弗能支,则谴责无所不至。然岁奉仇雠之物初不以侵侮废也,于汝安乎?”靖康之耻真是所有炎黄子孙永远的耻辱。眼不见为净,赵宋赶紧灭亡才好,我不介意加把力。 金国,这些年来,我打着寻访奇人异士的牌子借着赵王的势力搜遍了,并无其他穿越者,宋国,势力不及,那里也许还有穿越者,但是宋、金的现行制度是皇室必修课,我学得很认真,我肯定,宋国无救。 宋国如有“忧国忧民”的穿越者,他们能怎么做呢?“偶遇”微服出游的宋帝,大谈特谈三冗之害,被惊为天人,从此飞黄腾达,变法革新,大展神威? 初中历史课本上就清清楚楚得写着,北宋两次变法,宋仁宗时,范仲淹主持了庆历新政,宋神宗时,王安石主持了熙丰变法,即通称的王安石变法,前者温和,后者激进,但两次都是以失败告终。会那么想象自己未来的人肯定是小学生,还没开过化学课呢,就知道拼音和阿拉伯数字,我不担心。聪明一点的,就会老老实实地去走纯江湖路线,以武功高强能自保为人生目标,倒也不妨碍我。 稍微懂点历史的人都知道,宋朝能存在,而且延续了三百多年,自有它的道理。 冗官之害谁人不知?无数宋臣提过,宋帝听得耳朵都生茧了。可管理国家的就是官啊,吃下去的肉还能吐出来吗?裁汰冗官是跟整个统治阶级作对,有皇帝的支持又怎样?又一个晁错。谁能单枪匹马地做成,穿越什么,现代没有政府机构臃肿的问题吗?去竞选国务院总理好了。 再说冗兵,宋国怎么会有冗兵?他们认为“每募一人,朝廷即多一兵,而山野则少一贼”,这是作为社会福利机制存在的,而且效果显著,宋朝的“农民起义”确实比以前的朝代少多了,规模也小。方腊那次算是宋朝最大的了,也没闹多久,因为宋国普通百姓虽然生活水平比统治阶级低很多,可也有吃有穿,能讨老婆养孩子,干吗跟人造反?所以,这么有效的措施怎么可能废除呢?宋军良莠不齐,战力差,那有什么关系?能镇压可能的小小国内反贼就行,打不过外国就赔钱呗,辽夏金不就是为了钱嘛,宋国够富,出。总之不让武将当权,这是老祖宗的教训,他就是陈桥兵变,皇袍加身,才当上了皇帝。既不让精兵,也不让选将,军队战力怎么可能提升?怎么可能满足某人打这打那的幻想?别怕这个穿越者是枪炮专家,武器终究是要人使用的,百分之百的可能,等你给某只小部队配上先进的枪支,就会莫名其妙地死了,宋国宁可“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就是防武将篡位,狄青、岳飞尚且不免,何况是一个能造出无敌于天下的火器的人呢?知道铸剑大师干将是怎么死的吗? 至于冗费,宋朝官员俸禄优厚,是为了养廉,而且军费开支浩大,不解决冗官冗兵的问题,也就不能解决冗费。相比之下,宋国送给辽、夏、金的岁币根本不值一提,宋国花钱买平安,买得舒心。宋国是积弱,但它从来不曾贫过,它富得很,财政赤字怎么了,现代,赤字财政是世界各国政府抵御金融危机、扩大内需的重要手段之一。宋真宗和辽国定立澶渊之盟,每年输辽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相当于三十万贯,当时宋国年收入一亿贯以上(公元1021年宋朝的国家财政收入总数为15000万贯,明朝末年竭泽而渔的情况下岁入也才是二千万两白银),而一场中等规模的战事所耗费的军费高达三千万贯以上,岁币是军费开支的百分之一,干吗不和平?不打仗,宋军是更弱了,辽军不也会弱吗?送钱帛给敌国,是用糖衣炮弹腐化他们的统治阶级,杀人不见血,多好。北宋的这个策略的确成功了,辽亡先于北宋,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又有金兴起了,南宋坚持这个策略,也成功了,金亡先于南宋,可惜,元兴,而且不再给宋国时间去腐蚀他们的当权者,这简直是天欲亡宋,非人力可挽回。 宋国的立国之基是依仗士大夫,以文制武,三冗并不能损伤它的根本,它也不在乎,所以说,某人穿越去帮助宋国,哪怕本来是个科学家,也不可能带来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宋国,只能破而后立。 若是直接穿越成宋帝呢? 还是不可能。宋朝的“祖宗家法”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就是宋国的统治基础。本来,“三纲五常”,“三纲”是指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是指仁、义、礼、智、信,父义、母慈、兄友、弟敬、子孝谓之五德,骨子里就是“忠孝节义”。宋人则提出“八德”,指“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堂而皇之地把家族利益放在了国家利益、民族利益之上。很多被赵构抛在中原的宋臣,不愿仕金,还是千方百计地南下投宋,这种行为,与其说宋国士大夫有风骨,不如说他们不愿失去其崇高的社会地位和控制军队的权力,毕竟,金国以武立国,只尊重勇士。 知道宋国士大夫有多大的势力吗?宋绍熙五年(1194年)六月,宋光宗,已经当了五年的皇帝,太上皇孝宗死了,光宗没去主持丧礼。这是有点不孝,在我们现代人看来,也就是口头上批判一下的事,法律上都治不了罪。其实也是很好理解的,天无二日,太上皇总想教育儿子,在内侍面前都屡出怨言,似有悔意,皇帝儿子怎么可能没点想法呢?赵惠文王还看着诸将围沙丘行宫,活活饿死他老子赵主父呢。这赵主父,就是胡服骑射、令赵国一跃成了能和秦国对抗之强国的赵武灵王,跟他比,宋孝宗算什么,宋光宗又怎么了?可是,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宋国以孝立国,宋臣觉得光宗此等作为颠覆了他们灌输给被统治阶级——广大劳动人民的理念和道德基础,威胁到了皇室和士大夫的全体利益,于是,他们搞了场宫廷政变,赶走光宗,扶立其子嘉王赵扩即位,就是现在在位的宋帝,应该就是史称宋宁宗的那位,此事史称“绍熙内禅”。 看看,宋国士大夫仅仅是不满意皇帝的个人行为就能把皇帝赶下台,像水墨青衫的宋钦宗那样重武抑文?宋非“宋”,他不被打成冒牌货剁成肉酱才怪呢。就那个曾经一度守住汴京的名臣李纲,奏对新帝赵构时说“夫外御强敌,内销盗贼,修军政,变士风,裕邦财,宽民力,改弊法,省冗官,诚号令以感人心,信赏罚以作士气,择帅臣以任方面……莫若于河北置招抚司,河东置经制司,择有材略者为之使……”(《宋史.列传第一百四十七》)反复强调要选用能臣,还是坚持要以文制武,何况其他士大夫呢?即使“宋钦宗”真做成了,那样的话,宋国和金国还有区别吗?一样对家族没好处,金强宋弱,选哪个还不简单吗? “以文制武”是宋国的基本国策,宋国宁可亡国,也不会让武将掌权的,他们的口号可是——宁亡于外,不亡于内。 宋国翻天?理想是美好的,可惜从理论到实际都没有可行性,绝对的权力仅仅是保证变法的必要条件,而非充分条件。以我现在充足的前期准备工作,要是有神仙明确告诉我这个世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平行世界,不会因为和我记得的历史不同而崩溃,我三十年内就能一统,嗯,仅仅是统一中国,不包括统一草原,因为宋国好欺负。死包阎罗,一直不回答我,我可准备好了,我真的会去灭宋的。 我还看过个很无稽的,赵匡胤穿越成赵构,从皇宫里一路打出去救岳飞。子不语怪力乱神,文武百官不会以为皇帝被鬼附身了,肯定是个高手杀了皇帝,还装成皇帝的样子,秦桧会组织大朝会甄别真假,很简单,就是让“皇帝”写字,两院重臣谁没见过御批?写不出来就证明这个是冒牌货,哪怕他装得再像,连痣、胎记、伤痕什么的都跟已经龙驭宾天的皇帝一模一样。岳飞是忠臣,他并不忠于某个皇帝,但他忠于宋国,绝不能容忍宋国因为没有合法皇帝而分裂,被金国分而化之,分而攻之,所以,岳飞定是亲自出手,抓了这个弑君恶贼凌迟,再和秦桧一起从宗室里挑人,扶立新帝。岳飞可是很欣赏赵瑷的,就是后来的宋孝宗赵昚。 若是一个现代的全能天才穿越成成年的宋帝,而且是灵魂融合,保留了该宋帝的所有记忆?一些微小的习惯还是能看出来人不同了的,总会有太监宫女发现的,总会有大臣怀疑的,除非同时把文武百官都换成此天才从现代带来的忠心的下属职员。可是,那些大臣也有父母妻儿啊,总会有人感觉到不对的,人多了,更容易暴露了。最后,在金国奸细的宣扬下,宋国百姓都会知道,我国的君臣都不是原先的了,都变了。能得出什么结论?当然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看看,皇帝百官都被妖魔取代了,大家快逃命啊。 我思考宋国究竟能不能扶起来时,想起了这个,我才陡然发现,原来我的运气还不错啊,进了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体里,没人发现此人非彼,而且,我有十几年的时间学习,提前布局。 总而言之,穿越成成人,若是乞丐,当然无人理会,可谁愿意?若要穿越过去就有出身有地位有权势有财富,那就肯定会有一群亲戚朋友巴着,一旦他们发现人不对劲,当然会给正主报仇,好分家财。命都保不住,什么鸿图伟业都是做梦。 至于如我一般,穿越成某个还是婴儿的宋国皇子,从小用心学习权术,这是有可能扭转乾坤的,当然,必须用些阴险狠毒激烈的手段。我前世见过一本这种的,说是穿越成赵曮,也是射雕世界。设想不错,但那家伙水平太差,还自称是按照宋史骗点击,他根本连宁宗本纪都没看,而且心智真的是六岁儿童,居然以为燕王有权,燕王世子才被无后的宋宁宗过继去了。嫡系无后,要么抱亲兄弟的儿子来,血缘近,要么从旁系中挑人承祧,那就必然是在早就没落的旁支里挑,而且尽量挑父母双亡的小孩,抱来自己抚养,才好让孩子的心向着自己,这是常识! 赵与愿就是这样被选中的,他比我小两岁,六岁入宫,赐名曮,其父赵希怿乃赵汝愚帅福建时的属吏,世居青田,颇有贤名,可不是什么燕王。赵与愿是次子,他入宫后,全家都被迁至临安铁治岭,看,赵扩防着赵希怿呢。 本人已经是金国皇孙了,不是宋国皇子,谁想这么干,好好学习数理化,自己穿越了就去做,对我而言,此路不通。 别说宋国救不了,救得了我也不可能去的。赵王作为金国皇子,他可以爱屋及乌,抚养情敌的儿子,他也能忍痛割爱,放爱人跟情敌离开,但他能容忍自己教出来的养子毁灭自己的祖国吗?要我投宋等于要我杀赵王,否则赵王只要轻描淡写地来一句“此吾子也。”我必死无疑。有些事是不能做的,不然就真的不是人了。所以,我绝不会投宋。 指责我认贼作父、卖国求荣的,不就以郭靖和丘处机为首的两个利益集团嘛,前者是铁木真的金刀驸马,蒙古西征的先锋,以一贯的忠诚表现得铁木真亲口许诺裂土封王,后者是成吉思汗亲封的执掌天下道教,怎么敢不为主子效力?完颜洪烈一死,金国无人,中原就易下了。 当真照郭靖、丘处机的意思做了,他们当然不会杀我,还会到处宣扬杨康弃暗投明。顶着弑父的罪名,到哪都会受鄙视,就是逃到宋国,金国一要人,宋国就会交人。这个国家可是一向软弱,连岳飞都杀,韩侂胄函首以献,一帅一相,会包庇一个违反社会存在的道德基础者吗?完颜洪烈一死,所谓杨康对蒙古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是蒙古一下子就灭了金国,也会假惺惺地给值得敬重的敌人——前朝赵王报仇。将来灭宋后倒是可以善待宋国皇族,反正他们软到了骨子里,金国抵抗这么激烈,皇帝殉国,那是一定要杀尽所有皇族的,哪怕杨康是冒牌货,还声名狼籍。 我能理解郭靖、丘处机,对他们也没有丝毫怨恨,人都是自私的,立场不同,即为敌人,对敌人,当然可以不择手段。所以穆念慈就很奇怪了,她是跟包氏一样无知者无畏,还是和洪七公一样心如明镜,却偏执地就是要金国灭亡,哪怕代价是整个中原四千万汉人的性命? ; 第十八章 世易事异 下 历史上,元朝廷把境内的子民分为四等,第一等是蒙古人,第二等色目人是指中亚人如钦察、唐兀、畏兀儿、回回等。第三等汉人,指淮河以北原金朝境内的汉、契丹、女真等族以及较早被蒙古征服的云南、四川两省人,东北的高丽人也是汉人。第四等南人,也叫蛮人,指最后被元朝征服的原南宋境内各族。职业的等级分十级: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 诸位大侠受得了这一幕,我受不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有蒙古虎视耽耽,宋国又扶不起来,不想让蒙古人进入中原,重现北宋末年民不聊生的惨像,中兴金国是唯一的选择。《尚书正义》注“华夏”:“冕服华章曰华,大国曰夏。”《左传·定公十年》疏云:“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章服之美,谓之华。”这就是华夏的出处,强调文化而非血统,只要推行的是传承五千年来的中华文化,即为中国。 后世蒙古接受辽、西夏、金的教训,就是汉化越深灭亡越快,所以强硬抵制汉化,他们建立的元朝依然被列入中国古代历代朝代中,此谓成王败寇。只要金国在我手上中兴,自然会有人来考证“完颜”是“轩辕”一样古老的姓氏,直接把金国皇族跟远古的三皇五帝扯上关系,反正金太祖前女真无文字,随他们天马行空地编造去。正统,都是自封的。 金太祖、金太宗两朝金国刚刚建立,是掠夺式战争,那时作为一个汉人,就应该学岳飞,为民族存亡而战,纵败,也要让金帝明白汉人不可轻侮。这点我承认,早来个八十年,我一定把秦桧干掉。但太宗之后的金熙宗、海陵都是大一统的思想,世宗、章宗也只是试图保持女真传统,结果也放弃了(1206年11月8日,金章宗下诏,听任屯田军户与所居民通婚)。移居中原的女真人现在已经被汉人同化了,完全可以去实现大同。如今还一再强调当年金人如何残暴的,也就全真教这样别有用心者。 四千年前的当年,炎帝、黄帝也开过仗,是不是自称炎黄子孙的全部数典忘祖?是不是一定要杀尽一系的后人,改叫炎帝之后或者黄帝之后,这才叫忠孝? 果然是精辟的论证。只有挑起汉人内的自相残杀,让他们人口锐减,草原民族才有机会进入中原——在汉人的引导下,从还没有汉族之说的周幽王时就是如此,犬戎是国丈申侯引去的。 “世异则事异”。就现在来看,秦国统一六国是不可抵挡的历史潮流,是民族统一、国家统一之正义战争,可是,在战国末年的关东六国人看来,秦国是外国,是在侵略他们,灭亡他们的祖国,强改他们的习俗,他们保家卫国才是正义战争。清末,所有抵抗西方列强侵略的,无论成败,都叫民族英雄,以人口比例来说,汉族人最多,比如虎门销烟的林则徐,比如收复伊犁的左宗棠,比如甲午中日战争的死难官兵。是与非,是要看切身利益的。我身在局中,我没活腻,我也不想我认识的人出事,如果有人要死,我希望是蒙古人。 当然,根据马克思的理论,人类社会最后会进入共产国际阶段,全世界是个大家庭,不再有国家民族之分,也许那时中国、日本也不再有别了,可这不是到现代还没实现吗?我作为曾经的二十一世纪的人,就是对日本深恶痛绝,我知道蒙古两次打日本都在海上失事,我会小心。二十一世纪,蒙古族、满族都是中国五十六个民族大家庭之一,但是亲疏有别,蒙古人在苏联斯大林的支持下分裂了外蒙古出去,满族从没闹过独立,光凭这一点,我就会偏向女真族。佛家说众生平等,和尚要活着修行,还不是得吃菜,植物不是生命吗?要生存,要发展,总会有牺牲的,对中国有利就有理,因为中国是祖国。现在是公元十三世纪初,我自认是汉族人,所以不会让汉族这中国的本体白白内耗,女真族大部分基本汉化,蒙古族完全没有汉化,那么要做牺牲的就是蒙古族。 至于自立,建个完完全全的汉家王朝……此路可行,丘处机、洪七公、黄药师会从来不提吗?都是汉族人啊,这么想把同胞送给异族肆虐?是王重阳败一次就让他们清醒了,要么接受金国统治中原的既定事实,要么,引来更凶残的蒙古人,让汉人跟女真人同死。他们都知道,白手起家、逐鹿天下的成功概率太低了,刘邦、曹操、李世民、朱元璋等等都是乱世出英雄;匈奴、鲜卑、突厥、契丹、女真、蒙古等等的兴起都是经过多少代的积累,最后出了一个天之骄子统一各部,就会侵略中原了。在金、宋都境内太平而蒙古已经兴起的情况下,想自立,只能先挑起金、宋大乱,结果是让金、宋雪上加霜,加速灭亡,而后能扯起的那么支小队伍也会被蒙古铁骑碾成齑粉,就像推翻明朝的李自成成了满清入关的踏脚石,铁木真在当机立断上会不如多尔衮吗? 古人只是见识有限,不是智商低下,同时对抗金、宋、蒙古?和九族全部有仇的人才会跟着送死,打起的反旗下一定招不到人。想自立的,带上至少千人的现代化军队和冶炼厂、兵工厂一起穿越还差不多,热兵器是骑兵的克星,绝对的实力不惧一切诡计。只要担心一点,别被同来者取而代之了。李自成攻进北京后,大顺军军纪败坏,李自成想管,“何不助孤家为好皇帝?”老部下们却说,“皇帝让汝做,金银妇女,不当与我辈耶!”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大家都是从“人人平等”的现代穿越来的,凭什么你当皇帝,我却是小兵? 至于先利用金国的资源,之后又去反金,哼,我是狠毒,但还没那么无耻,这么忘恩负义的事我做不出来。 明末,有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北宋末也有郭药师(汉族,最初是辽将,后降宋,再降金。金大师取郭靖、黄药师这样的名字,是否潜意识里隐射郭靖黄蓉的行为有如郭药师?),“从宗望伐宋,凡宋事虚实,药师尽知之。宗望能以悬军深入,驻兵汴城下,约质纳币,割地全胜以归者,药师能测宋人之情,中其肯綮故也。”(《金史·列传第二十》)叛徒什么时候都有,谁能保证现在绝对不会出汉奸引蒙古兵肆虐中原?我就知道一个——郭靖,他可是把岳飞的行军布阵都教给了蒙古军。再说,大范围的战乱会使人口锐减,让社会经济倒退百年,就算命大不死,对着千疮百孔的中原,凭什么守土?更别提开疆拓土了。为了自己一个人那称帝的野心,就要把整个中国拖进战乱吗?还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国家大事岂同儿戏。 这种人才是民族罪人,想死自己找根绳子上吊,别拖四千五百万金国人和两千八百万宋国人陪葬。 以国家制度而言,宋国确有好的地方,它的经济制度不错,一反前朝,不抑制土地兼并,而是重视贸易,那时中国就有资本主义萌芽了,这也正是很多人支持宋国的原因。你们不知道金国立国起就一直模仿宋国吗?除了他们马上得天下,重视军力外,官制、赋税什么的都学宋国,等于说是有宋之优点而无宋之缺点,我要建立的就是这样的国家,小小改动就行了,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先推翻它再重建个一样的?金国穷,是因为这时中原的经济就不如江南了,一统后就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了。打个比方,宋国是件衣服,那就是件底子坏了的破衣服,而金国,只是件有几个洞的旧衣,当然是把破衣服拆了来补旧衣了。 赵匡胤开创了有中国特色的封建主义道路,他作为一个伟大的政治家经济家而永垂不朽。但宋国这一号实验品是畸形的,既然已经有改良版二号实验品金国了,宋国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了,可以寿终正寝了。 这些年我翻遍了赵王书房的情报,得出结论,金国若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尚有一线生机,而宋国实在是无可救药,所以,我选了一条对社会经济破坏最小的路。挨骂是不会掉一根毫毛的,上天的惩罚也都是死后的事,我不是神仙,我不可能让人人都满意,我只要我治下海晏河清、物富民丰。 片刻的沉默,我脑中千回百转,而赵王静静地看了我很久,方叹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我回过神来,笑嘻嘻地道:“这还不是你惯的?父王你也不想看到我像其他人那样懦弱无能吧?唔,还有件事,荣王府新进的谋士郭佳是孩儿派去的,还请父王多支持。” 赵王沉吟道:“中行(蒋正清)打听到他的底细了,这种落拓文人可信吗?” 我摇头道:“不可信。哼,天下最不可信的就是落拓的文士,潦倒的名士,其人纵有小才也无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正途无以晋身,就想着歪门邪道,到处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 赵王道:“那你还收下那个郭佳?” 我道:“此辈虽然没有真才实学,却都有一肚子坏水,给他们一分助力,就可以把他们吹成一头纸老虎,具有十分吓人的气势,其才既是败事,就当善用其长,叫他们去败事,败别人之事。” 赵王道:“你难道不怕他们被对方收买,反而败了我们的事吗?” 我笑笑道:“这些人有如恶狗,养来本是为了咬人的,知道这个事实,总不会把自己送去给他们咬。我们用他们壮其声势,使他们显得很重要,但是究竟有多重要,我们心里有数,根本不会让他们知道什么秘密,就不怕他们被人收买。他们能做些什么事,自己心里也明白,如果不说实话,不把底细泄出来,还能使神见鬼愁,真要把他们所知道的那些秘密卖出去,谁也不会在乎他们了。因此,不必为此事担忧。” 赵王击节赞叹道:“好,好个用人之道。康儿,你怎么会的?别说是德度(吴郦)、中行(蒋正清)或是秦庭轩他们教的,我看他们自己都不明白。” 我道:“书上有啊,陈平不就是此辈中的佼佼者吗?一个窃金盗嫂的小人。刘邦收买了他,还是让他在项羽身边待着,挤走了范增。后来,陈平只干了一件大事,就是白登之围时向刘邦献计,贿赂匈奴冒顿单于的阏氏,献女乞命,哼,这么无耻的事儿,也就陈平敢提出来,也就刘邦会用。”献女求和之事春秋时很多,都是中原诸侯,是内战,不算数,媚外是从刘邦开始的。 千年后,出了一个叫司马紫烟的武侠小说作家,根据唐代传奇《霍小玉传》,写了本历史小说《紫玉钗》,描写了一个聪明理智自私功利的人物——李益,这就是李益的用人之道。我喜欢金大师塑造的杨康,是个有血有肉的形象,他并不坏,还想做好人,但是,现实是残酷的,我不想做反衬傻瓜郭靖的悲剧人物,李益这个塑造完美的人物,才是我的偶像。 赵王抚着我的头,眼中尽是忧虑,叹道:“康儿,你很聪明,我只担心你太聪明了,聪明外露,是会遭天忌的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天意,嘿嘿,天意也是要借人力而为之的,说到底,还不是才高遭嫉?这些计划都借你之口说出便是,不必让幕僚们知道是我想出来的。我是你儿子,难道还怕你不记得我的功劳吗?毕竟我的年纪摆在这里,我的主意也的确偏于阴狠,不要吓坏了那些老先生。 于是,我恭声道:“孩儿谨记父王教诲。” ; 第十九章 假痴不颠 当天午后,赵王带我进宫面圣。 我一见皇上就道:“皇爷爷,十年前的新春宴会上,您许诺让孙儿当都元帅,您还记得吗?” 皇上道:“当然记得,不过是有条件的,你现在能做到吗?” 我摇头道:“不能。不过,都元帅统领全国兵马,几十万的军队,位高权重,何等重要,如果突然授给孙儿,将士们必然不服,则军令难行,皇上的许诺岂非空话?孙儿闻‘名将起于卒伍’,秦昭襄王时的秦国战神白起、赵国赵括就是例子。孙儿愿从军,在实战中练习武艺,验证兵法,累功而迁。若升不上去,也是孙儿己身之过,孙儿无话可说。” 皇上沉默了一会,道:“你想去的话,朕不拦你,你想去哪?” 我道:“孙儿想去东北路招讨使帐下,从小兵做起。” 皇上点头道:“嗯,可以。自己小心。” 我道:“皇上,孙儿来,是想请皇上准许招讨使瑶里孛迭将军对东北路军队进行全面改制。” “你说什么!”皇上的脸色立即黑了下去。 赵王插话道:“父皇,康儿昨天说的那些话并没有错,您气的是他不该说出来,对吗? 我们大金国现在是军力衰退、军纪败坏。立国之初,百人为一谋克,三百人为一猛安,个个勇猛善战,都是精兵。现在呢?二十人就算一谋克,里面还包括六个杂役,四谋克就设千户,千户上有万户、副统、都统、副提控,十羊九牧,号令不一,军制紊乱,动相牵制,兵无战力,将无战心,非但不能打仗,反而以残民为逞,必须重整军务。当申明军法,居常教阅,必使将帅明于奇正虚实之数,士卒熟于坐作进退之节。 这些您都知道的对吧,只是觉得积重难返,必须事先做好充足的准备,才能一举成功。现在需要的,是至少二十万忠于皇上的精兵。精兵怎么建?总要有人先去整顿出一只精兵,以后以此军为恃,清理第二只军队,慢慢进行下去。 权力是给瑶里孛迭,他是襄大人的旧部,勇决善战又忠心耿耿,还有康儿在那里,您还不放心他们吗?您就让他们去建这第一支精兵吧。” 一番话说得声情并茂,说到后来声音哽咽,泫然欲泣。 皇上皱眉道:“烈儿,你这是干什么?” 赵王立即跪下道:“父皇,儿臣就康儿一个儿子,只想他人在身边,可是,可是康儿的性子太刚强了,朝中的风波诡谲、勾心斗角,不是他能应付的,今天早朝的事,分明是在陷害他,照他的性情,实在只能去军队。何况,康儿从小的志向就是当将军,您就成全他吧。” 皇上叹道:“朕也知道是诬告,康儿的眼光高着呢,怎么瞧得上一个歌女,倒是炆儿总胡闹。只是,你说说是容易,你可知一个不慎,就会激起兵变?” 我抢着答道:“孙儿知道。孙儿想过了,东北是我们的老家,民心稳定,世家大族少而势弱,土地辽阔,物产丰富,军队长年和草原民族作战,战力尚可,而且那里依然民风尚武,招募精壮容易,清除的老弱也无面目惹事,又是刚刚平定了北疆,相当一段时间不会有大的战事,正好改制。有瑶里将军在,皇上不必担心孙儿会急功近利,我们会用五年的时间慢慢整顿,经常回报情况。 皇爷爷,咱们的士兵不再悍勇,是被中原的繁华消磨了志气,跟汉化没关系,秦军以斩首论功则秦军锐甚,只要我们严明军纪,赏重而信,罚严而必,无功不得升迁,无功不得授爵,他们会拼命的。如果,如果真的出现兵变,用孙儿去平息就是。” 怎么说我也是皇孙,虽然是个不得宠的皇孙,若是有乱兵逼得皇上赐死了我这个罪魁祸首还不散去,其他军队只怕都不会再兔死狐悲、同情被逼反的同僚,而是摇身一变成为誓杀反贼的忠臣义士。 一阵压抑的静默后,皇上道:“你武艺兵法究竟如何了?朕要先考考你。来人,传殿前都点检仆散端、司空襄。” 虽然新练未熟,但是仗着侍卫们不敢伤我,甚至不敢用足内力,我充分发挥独孤九剑只攻不守、有进无退的特色,硬是在十个曾陪我练剑的侍卫围攻下支持了一百三十七招才落败,我受了二十七处剑伤,都是浅浅地划破外衫,我贴身穿着的金丝软甲都没派上用场,仆散端都暗中翘起大拇指夸我。武艺,算是过关了。 再由完颜襄考较我的兵法,纸上谈兵,先我攻他守,后他攻我守,半个时辰过去,我都能不落下风。 最后完颜襄下结论道:“皇上,康儿现在果然做到了‘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假以时日,必将是军中最明亮耀眼的新星。” 我开心道:“是啊是啊,那个张天师说我的命星是破军,我一定能成为名将的。对了,皇爷爷,我去参军不想让我母亲知道,省得她又瞎操心,孙儿能不能换个名字?就用‘明耀’行不行?”重点,我不想让丘处机知道了。 皇上扑哧一下笑出来道:“行,你这孩子,打小就爱出风头,长这么大还是一点没变。”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想起道:“对了,我没有小名!”左看右看,“你们自己都有小名,连刚生下来的葛王都有,为什么不给我取?” 皇上瞥了赵王一眼,不悦道:“你母亲……哼!如今都不兴小名了,你这辈都没取,不过,你们这辈的大名应该从‘火’字旁的。” 我点点头道:“我妈不会说女真话嘛,嘻,我会说。皇上,东北路招讨司那儿的驻军都是契丹人组成的乣军和依附于我们的小部落,那儿是说女真话的,我得取个女真名字,嗯,我要叫兀典。” 皇上摇头笑道:“明星?你说让朕怎么说你才好,你是一点不懂得谦逊的啊,哦?” 现在,就皇上、完颜襄、赵王和我。 我冲皇上扮个鬼脸,道:“皇爷爷,孙儿在宋国见到一些乡民信奉明尊,拜日月,吃素节葬,团结互助,孙儿打听了,那是明教,教义是‘清静,光明,大力,智慧’,一直鼓动百姓团结起来,抵抗官府的苛政。他们曾经有个教主方腊,当赵佶搞花石纲时在江南造反,后来兵败被杀,明教就把总堂搬到昆仑山光明顶了。我也跟父王提过,您看,他们能不能利用呢? 如果我们扶植明教,让他们在宋国大力发展,造反叛乱,弄出流寇来,可以吸引大量宋军,削弱宋国国力的。宋国君臣都相信‘攘外必先安内’,这样我们打过去时的阻力会小很多。明教最好能攻入临安,灭了宋室,我们就去为宋国皇帝报仇,唔,还要再结次盟,我们才好去救盟国。我们需要十年练兵,明教应该在五年后造反,闹个十年,十五年后我们大举攻宋,不对,是‘救宋’,那时宋国应该国困民疲了,五至十年我们就能成功。” 我越说越兴奋,眉飞色舞起来,说完得意洋洋地等他们夸奖。明朝就这么玩完的,清兵就这么入关的,我的计划一定可行。 皇上道:“怎么,你这么想灭了宋国?你道打仗好玩吗?” 我随意答道:“是啊,不打仗,我要兵权干什么?宋国是第一个,南方这半壁江山,钱粮充足,荆湖南、北路产粮,江南东、西路产绸产茶,淮南东、西路产铜,两浙东路有鱼盐,广南东、西路有象犀珠玉,宋国光卖茶叶给我们每年就能赚三十几万两银子,太富了,拿下它,我们才有实力继续扩张。” 赵王咳嗽一下道:“父皇,宋国孱弱,是因为为了防止五代武将篡位之祸而重文轻武,咱们金国却是军政合一,像司空大人就是当朝名将相,不过才兼文武的人毕竟不多,业专则精,以后还是将文武两途分开来吧,孩儿看唐太宗时的将相分权就挺好的。” 皇上讶然道:“烈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刚刚还说让康儿从军,照你的说法,康儿以后就不能从政了,你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心下疑惑:朕是不是听错了,不让康儿从政岂不是剥夺他继位的权力?烈儿可就相当于无后了,可就没资格立储了,他一直在跟老三争储,怎么突然就放弃了? 赵王微笑道:“儿臣知道。这儿都是姓完颜的,有什么说不开的?只要金国强大,个人有什么关系?”摸着我的头,看着我,眼里满是宠溺,“父皇,康儿喜欢军队,儿臣就支持他参军,无论如何,康儿高兴就好。”脸色柔和,放出光采,说到后来,如有光辉笼罩,声音也有如梦幻,“康儿很聪明,但是他的性子实在是,是,刚愎自用而不能容人,只宜为将,不可为……他的命星也是这样显示的,逆天不祥,儿臣出此下策,也是迫不得已。父皇,以后让康儿指挥灭宋之战行吗?他会名垂青史的。康儿,你喜欢吗?” 好演技,我都被感动了。 皇上想道:若是天意如此,康儿就是当将军的命,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朕本来也就怕他登基后会像隋炀帝、海陵那样好大喜功,只有一个问题。皇上沉吟道:“两国和好久矣,又有和约,不宜伤大体。” 我讶道:“和约?恐怕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宋国反复无常,一有机会就会北上捣乱一番(成王败寇,宋国赢了才能叫报仇雪耻,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就是在捣乱),赵构赵昚都这样,上梁不正下梁歪,赵扩肯定也会来捡便宜,世宗皇帝就说过:‘吾恐宋人之和,终不可恃’。哼,就算赵扩和赵桓一样乖,只要我们够强,能一战灭宋,还管什么从前的和约,嗯,这就叫‘大国无信’。 再说,我没说现在就去打呀,千万不能现在就开战啊,我还小呢,你们肯定不让我节制各路军队。唔,我们要先除了铁木真这心腹大患,让草原再度分裂,还要休养生息一阵子。对了,还要先打西夏,‘黄河百害,唯利一套’,打皇爷爷即位,黄河已经决堤三次了,我们年年治理黄河,西夏却占着富饶的河套地区,坐享其成,我们太亏了。 唉,要打仗得先练兵,还要囤积军械粮草,再加上这些事情,总共得花上二十年吧。二十年后我三十四岁,正当壮年,嘿嘿,皇爷爷,说句不好听的话,到那时候,如今的名将都老了,总能让我当都元帅了吧。 您不用担心我急功近利,孙儿要再造白起韩信那样一生不败的神话,一定会小心小心再小心的,没有绝对的把握绝不开战,等我发动时就会是雷霆万钧之势。我去把宋国皇帝捉回来给您磨墨,好不好?” 皇上一副“你怎么能这样”的表情,你装吧,我不信你不想。 宋国真得会再北伐的,我记得历史上韩侂胄是搞过一次的,这家伙现在正当权呢。怎么说呢,宋国君臣很喜欢北伐,但是经我仔细研究其所谓的绍兴北伐、隆兴北伐的战报,可以看出,他们根本没有全套的、完善的战略计划,他们就没想过取胜,也不指望能战胜,只是做个样子,拿“光复故土”当政治筹码。嗯,维持了宋国“以文治武”的传统,也许消耗掉那些疑似有野心之武将才是宋国发动北伐的真实目的。 这个韩侂胄,他就是想立不世之功,以固权位,但是内政有王安石前车之鉴不远,还是北伐稳当一点,顺应国情民心嘛。他却不懂得“世人皆愚”,民心是什么?读书人鼓吹出来的。交通通讯不发达又没有什么娱乐的年代,绝大部分读书相公怎么说,平民百姓就会怎么信。其实,读书人才一肚子坏水,我从一个社会主义四有青年变成现在这样冷酷无情,就是读书读多了,受韩非子、老子他们的不良影响。 理学起于宋朝程颢、朱熹,到明、清,愈演愈烈。我知道文天祥,千古忠臣,我还知道李庭芝、张世杰、陆秀夫,可是宋末有多少士大夫?几成殉国?几成归隐?几成降元?不要盯着一个人,我穿越了不代表穿越容易,文天祥等也不能代表宋国士大夫,其实文天祥的亲弟弟就降元了。老实说,我的计划里根本没包括文士,将来,他们见到了大军,就会摇身一变为金国歌功颂德了,我只需要先清理下江湖草莽,那些人脑子太死,一根筋转不过来,都这年头了,满腔热血留着打蒙古人好不好,别对着同胞啊。 我始终没闹清楚,韩侂胄是怎么跟朱熹他们敌对了,就为了那个人称“汝愚真愚”的赵汝愚?韩侂胄对付他是很正常的排挤啊。韩侂胄当权后,把理学打成“伪学”,搞党禁,自己却更惨,被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家伙编出犬吠村庄及费士寅狗窦事(金庸在《射雕英雄传》第一回里提到过,但宋人笔记《四朝闻见录》《齐东野语》都辩其诬)等等,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主战的韩侂胄就成了跟主和的秦桧一样坏的大奸臣。 我知道韩侂胄提拔私人、贪财好色,那又怎样?真正一清如水的,又有几个呢?还好啦,韩侂胄敛财归敛财,他为了北伐,可是提拔了许多主战派将领,嘿,即使作为金国皇孙,我依然觉得宋国主和派活该被赶出京师。宋臣永远都在勾心斗角,显然,不久后他们能搞出的北伐,又会是一场闹剧,只可惜了那些信他们“雪耻”鬼话的士卒们。韩侂胄将来的不幸,源于他发起的北伐的失败,而这失败,和那些“爱国名士”的扯后腿也脱不了关系呢。 《射雕英雄传》是小说,就我这些年的所见所闻,中原百姓都视自己为金人的,毕竟金国赋税比宋国低多了,政治也尚称清明吧。我们其实很穷,怪不了皇上,北宋时就是主要依靠江南财赋。以前我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论述黄河水灾和历史上朝代兴亡的关系,从时间上看,黄河水灾和朝代末年差不多是对应的,于是作者得出结论,中原人口多、田地多的结果,就是生态系统失衡,黄河闹水灾,就会两岸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安抚不当,就会导致大规模农民起义,就会被世家豪门利用去改朝换代。经过战争,人口锐减,田地荒芜,生态系统自我调节,又慢慢平衡,在新朝的治理下,中原的生机恢复,人口日渐增加,开垦更多的土地,大概是百余年,生态系统又会失衡,主要表现在黄河又发威了,这就又开始一个循环。北宋立国百多年,中原人口繁衍,土地开垦,森林砍伐,水土流失,当金军进入中原时,正好,又到黄河泛滥期了。本来,该宋国拿江南的赋税去贴补中原的,结果,金、宋以淮河为界分治,等于说是金国接过了宋国的大包袱。这叫天灾,金熙宗、海陵、世宗和皇上,并没有横征暴敛,反而是重视经济,但终究远不如宋时之富。这点,和百姓们讲清楚,他们能理解的,甚至会希望我们能打过江去,多搞点犒军银来,就可以减免赋税了。等宋国光复中原那叫画饼充饥,我们过去更现实。 从前金国攻打北宋时就没遇到宋军多少有组织的抵抗,现在我们准备好了再过去,赵扩难道还能发表一通“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演说就把绵羊般的宋军都变成老虎不成,这招虞允文在采石矶用过了,仗着李显忠的威名才成功,我倒是极度怀疑这个“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宋帝会学赵构出海逃命。水军,水军,我们一定要有水军。 完颜襄道:“皇上,二十年后的事谁说得准呢,上次海陵失败是因为国内不宁、人心未附,宋国又出了虞允文这等人才,如今中原地区经过世宗皇帝和皇上两代的治理,咱们大金国可谓国泰民安,只是国用不足,二十年后如果我们国势愈强,取江南财赋以充国库,有何不可?现在说这些是太早了,但是精兵越多越好,有备无患嘛。难得康儿有此雄心壮志,不如准奏。 至于给出的权力太大的问题嘛,多派些人保护皇孙即可。军队改制一定会清除很多羸兵,他们心怀怨愤,什么事都敢干的。” 皇上听得直点头:不错,朕就以保护康儿为由,多派些高手去,瑶里孛迭如有异动,趁机提拔私人、妄图拥兵自重的话,当立地斩杀,责任推给被清退的乱兵就是,丞相真不愧是国之栋梁,考虑如此周全,面面俱到。展颜道:“是这个理,好,朕准了,东北路军队全面改制。康儿,给你五年,五年后,朕要看到五万精兵。” 我立即跪下谢恩,起身后,拉着完颜襄的袖子正色道:“襄大人,十年后,别人就不会再说我是你的弟子,而会说你是我的师父了。”襄大人你对我真好,我就知道你这样曾经亲冒矢石的名将一定会支持本皇孙参军的,毕竟,要族人保持尚武的传统,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由皇室中人领头,而此事别的皇子皇孙都避之唯恐不及,只有我一个挺身而出,你就我一个选择,不得不尔,是不是? 完颜襄呵呵笑道:“好啊,老夫拭目以待。” 我也开心地笑起来,转向皇上道:“皇爷爷,还有件小事,这个年号纪年法是汉武帝弄出来的,很不好用,而且太祖建元前我们没有年号,说某年只能用辽的年号,搞得好像我们是辽国的附庸似的,明明是我们灭了辽国嘛,咱们是不是换个纪年法?” 皇上道:“哦?还能有什么纪年法?” 我诡异地一笑,道:“皇帝纪年。以秦始皇称帝那年定为皇帝元年,其后的一年是皇帝一年,再后的一年是皇帝二年,元年之前的一年是皇帝前一年,再前的一年是皇帝前二年,以此类推。宋国不是自认正统吗?这样一来,我们灭宋只不过是强国灭弱国,跟秦国灭山东六国一样,并非秦代周,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始皇帝最大的功绩就是灭六国,统一中原,结束春秋战国八百年战乱,书同文,车同轨,将各国融合成一个统一的大帝国,之后才有‘汉族’之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统一,是大势所趋,这么光荣艰巨顺天应命的任务当然且也只能由我们大金国来完成。” 现在中国谁知道耶稣是谁?只要中国的发展进程不被愚昧的蛮夷(目前的祸害就是刚统一的蒙古人而不是已经彻底汉化的女真人)打断,也许五百年后就能在全世界推广皇帝历了,让地球人都知道神秘的东方出过一个了不起的秦始皇。 完颜襄拍拍我的头笑道:“康儿,你不就是想自己留名青史嘛,找出这么多理由,有你的。哼哼,你是不是读史书时搞不清楚那些年代?弄出这么个皇帝纪年法,倒是简单实用,你挺会偷懒的呀。皇上您看呢?” 皇上道:“是可以,的确只是一点小事啊,让史官推算一下,和年号纪年一并使用。康儿,你就一心想着打仗,为了能去灭宋,是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啊。” 我脱口而出,“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 这话可是赵匡胤答复南唐使者徐铉的,将来宋帝叫唤“侄无罪”时,我就这么回答,看宋国百姓会不会觉得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就此放弃抵抗。 ; 第二十章 诸葛重生 当夜,荣王府,荣王完颜洪熙和世子完颜炆大肆庆祝。 完颜炆手舞足蹈地道:“父王,新来的那个郭佳实在太厉害了,轻而易举就除掉了阿康那小子,汉人真是诡计多端。” 荣王叹道:“是啊,这么轻易,针对他孤傲刚烈的性子设计,算准了他就算知道那些话传出去对自己不利也不肯改口,我们只是大肆宣扬他的话,那些平日自诩忠孝节义的臣子就群起攻之,根本不用我们再多事。嘿嘿,皇上尊师重道,风liu蕴藉,诗词曲赋、琴棋书画,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哪点都比汉人还像汉人,倒是阿康那小子,打小就喜武厌文,不是练枪练箭就是看兵书,一心要当都元帅,要不是这个郭佳指出来,谁能想到,他们其实是正好倒过来了?皇上才是维护我女真族传统的,阿康反而是同情汉人!那小子说话一向很冲,昨天逼了他一下,就成了他意图颠覆我族了。阿康也算是皇族中的佼佼者,却栽得莫名其妙,这等计策真是太厉害了,汉人奉若神明的诸葛武候,也不过如此吧。能得此人相助,大事必成!” 完颜炆道:“是啊,良臣择主而事,那个郭佳肯来咱们这,就证明啊,父王你必能成功。父王,孩儿敬你一杯。” “好,说得好,干!”荣王饮了酒,放下杯子,正色道,“炆儿,还有,既然咱们现在知道父皇的真实心意了,你也莫再读那些圣贤文章了,好好练练武艺。你啊,你比阿康大四岁,居然打不过他,你丢不丢人啊?” “啊?!”完颜炆全身猛然一颤,苦着脸道,“父王,别人不知,我们是知道的呀,阿康那小子根本就是个疯子,他是怎么练枪的?日刺千遍,千遍啊,听说他手心就没一块好肉,还继续练,包了几层布都渗出血来,把白布全染红了,这是人吗?父王,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宁可背十篇,不,一百篇文章,总之我是不会像他那样自残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那是不孝,对,就是不孝。” 荣王苦笑道:“炆儿,看来是我把你宠坏了,你现在吃不得一点苦头了。你要知道,皇上不喜欢阿康,是因为他母亲只是个出身寒微的宋国民女,而你的母亲,是大金名门贵女,这叫‘子以母贵’。阿康小的时候,除李元妃外没人理会他,他也不凑热闹,但是,他自己下了苦功,骑术、射术、枪法、兵法,他学的这几样,哪样都比你们这些做哥哥的还强,性情又是孤傲刚烈、坚毅果决,司空襄、左丞相宗浩、枢密副使匡这些宗室重臣,还有平章政事仆散揆等等,如今的诸皇孙中,他们最喜欢的,就是阿康了,他们,都已经淡忘了阿康的出身了。炆儿,我也告诉你实话,有的时候,我会想,为什么阿康不是我的儿子?为什么你不能像他那样坚毅?他一个民女之子能做到的事,你这个天皇贵胄反而做不到吗?难道,真的是逆境才出人才?” 荣王说完,不禁想道:六弟坚持娶那个宋女,不惜触怒父皇,当年,他可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我本来根本就没有机会的,他为什么那么固执?难道,六弟当时就知道,那个女子能生下一个出色的儿子?啊,六弟找了个什么张天师来宣扬阿康是破军星命格,莫非,那个张天师不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而是确有真才实学,早早就算出来六弟的八字和那女子的最合?我要不要也找他算一算? “好,好,父王,这回你可说出心里话了,连你都喜欢那小子?!十指连心,我曾经摔倒,擦破了手心里一点皮,很疼很疼的,他手上全是磨破的血泡,他还练枪,嗯?他连自己都不爱惜啊,父王你不觉得他可怕吗?”完颜炆激愤地说道,“疯子,不要命的疯子,走了的好,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荣王叹道:“炆儿,这种疯子多一些,就没人敢觊觎我大金了。” “他枪法再好又怎样?力不及智啊,父-王-”完颜炆挥舞双手道,“那个郭佳,就是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可是,他略施小计,就能让阿康滚出中都!你嫌我没用是吗?好,我去拜郭佳为师,学他的阴谋诡计,我这就去。” 完颜炆找到郭佳,他还在研读《战国策》。一提来意,只见郭佳眼中满是掩不住的惊讶,不禁洋洋得意:六叔不就是礼贤下士吗,这招我也会,老头儿,感动吧,快痛哭流涕吧,快铭感五内吧,等我学会了你的诡计,嘿嘿…… 郭佳只觉得身上凉嗖嗖的:小王爷料事如神,连这都算到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是知道的,我这个只求三餐温饱的小角色还是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好。遂拈须翻眼晃脑道:“小王爷,你难道不曾听过‘教出徒弟,饿死师傅’吗?” 完颜炆大怒:“你说什么!我是小王爷,你不过是我父王手下的幕僚,竟敢这么对我说话!” 郭佳轻笑道:“郭某投效王爷,一不为名,二不为利,只是根据天象,顺天应命罢了,也是积些功德。似乎,郭某不是来应馆教书的吧。” 荣王来到,正好听见,脸色阴沉地道:“先生莫非是嫌小儿资质粗陋,不配承先生的衣钵?” 郭先生微笑道:“哪里哪里,王爷误会了。这样吧,小王爷如能以口才折服我,郭某便倾囊相授,如何?嗯,小王爷可以先看看《鬼谷子》《战国策》。”这位小王爷也就是一时头脑发热,哪里真得学得下去呢?何况,如果他真的能能言善辩,还要人教吗?真是好法子。 ———————— 第二天,圣旨下达,措辞严厉地说我不读诗书、不知友悌、无事生非、飞扬跋扈,勒令出外历练,无事不必回京。 我和小伙伴们又聚了一次,认识的都请来,即使是素来不和的也都请了。席上,我依然是从前那不可一世的样子,自诩读书破万卷,现在要去行万里路了——我要去游学了!绝口不提什么民族平等、什么歌女、什么圣旨。 我的小小跟屁虫——十一岁的李治居然真信了,满脸羡慕希冀之色,要我带他一起去。 我轻轻地在他头上敲了个爆栗,训道:“你跟着我?我是去游学,你当我是去玩吗?看你这副身板,还有你那花架子剑法,跟着我们简直就是累赘嘛,为了保护你,很多好玩但是有那么一点点危险的地方我岂不是都去不成了?就不带你。‘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呀,好好读你的书,做一只标准的书虫才是正事。”这小子信奉儒家的,仁义,呵呵,我是要去参军,不带他。 其他人年纪大些,自然是心知肚明,却都很默契地没有拆穿我,而是纷纷表示对我少年游学的仰慕,连完颜炆都凑趣。我一得意,又犯高谈阔论的老毛病了,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我的游学计划。说我要向北行,先去居庸关,再沿长城向西,一路去看黄崖关、雁门关、嘉峪关,还有虎牢关、汜水关、潼关……,提了很多地名。里面有个小小的地理错误,虎牢关用过“武牢”、“行庆关”、“汜水关”、“成皋关”等名。只有仆散安贞皱了下眉头,望了我一眼,含笑品酒。他听出来了。 彼此流畅顺口地说着场面话,我心中一片冰冷:想不到,我现在就得像我从前鄙夷的政客那样虚伪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互相利用,表面上客客气气,内里不择手段,这里有多少人更希望我永世不得翻身?我也一样希望他们倒霉。都是未来的社会精英,于是,这宴会的气氛,非常融洽热烈。 在百官眼里,我就是被流放了,只是流放地不定。赵王的势力嗖嗖嗖地急剧减小,皇上开始偏向赵王,时常赏赐,又升他为兵部尚书,对他的奏本一律批准,朝中局势才再度稳定下来。 通过的奏本就包括要加强军器监,拨巨资研制新型兵器,搜罗各地的能工巧匠改良震天雷和飞火枪。 短短三月,中都的青楼赌馆酒家都知道了荣王府的首席谋士,一个据说从不管事、日日能看到他在花天酒地的郭佳郭先生,应该是极厉害的角色吧,听说其计能让人防不胜防,加上其人又是放荡不羁,像极了三国时的“鬼才”郭嘉郭奉孝,故而人称“小奉孝”。 ; 第二十一章 鬼谷秦氏 皇上真是关心我,拨了三十六个侍卫给我作亲卫,近来陪我练剑而跟我混熟的十四人都在其中。赵王也派了不少侍卫。 想派就派吧,大丈夫事无不可对人言。过得几年,这些侍卫,还不定是谁的心腹呢。 招讨使瑶里孛迭拿到圣旨,底气足了,向全军宣读了前一部分——由瑶里孛迭全权负责东北路所有军务,宣布要把东北路军训练成天下最精锐的军队。 只有一正两副三个招讨使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和圣旨后一部分的内容——任命皇孙康为监军。当然,他们认为我是挂名的,陪我来的那些大内侍卫才是皇上的心腹。 我就在瑶里孛迭麾下先当个小小斥候兵。在金国,男子十七成丁,我这么小想参军,只好在小楚回家探亲时,亲自去找了上京留守徒单镒给我伪造户籍,虚报了年龄,咬定我已经十七岁了。 可惜,我那么多侍读中,就小楚和齐涛有军事天赋。我给小楚取了个好听的名字——楚天舒,出自“极目楚天舒”,字无情,司马紫烟《情侠》里的主人公就叫楚无情哦。让他陪我去金山那种极北苦寒之地吃苦头,有人比我更倒霉,我就心理平衡了;齐涛字无涯,送他去宋国学水战。只有有一项能胜过我的人,才有资格取字“无*”的哦,我的字是“无忌”,是最好听的。战国四公子中的信陵君就叫魏无忌,唐高宗得以继位的最大支持者是他舅舅,叫长孙无忌(春秋末年楚国还有个奸臣叫费无忌),现在我又用了这个字,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人敢用此名了,就像诸葛亮之后再也没有起字“孔明”的,将来谢逊的儿子连同张翠山和殷素素的儿子只好起别的名字了。 宋国细作无孔不入,赵王坚持要有个替身代我去真的游学,吴郦的得意门生魏璧魏无瑕可就快活了,到处玩。他母亲也很明理,执着他的手说“男儿在世,当立功名,勿以我为念。”看得我嫉妒死了,包氏可就想把我捆在她身边,最好让我一事无成,只能仰她的鼻息。所以我给无瑕找的事是收集各地的情报,山川地形,风土人情,国计民生,以后我用得着的东西都要收集。我还写好了许多信交给无瑕,让他隔些时候派人送些土特产和一封信给包氏,免得她胡思乱想。朝中有什么大事,赵王会写信通知我。 欧阳恪,本名何歆,硬被我改了姓名,他就说字要自己取,结果定了“无敌”,太讨厌了,我是从来不叫的。此人根骨资质绝佳,心性坚毅,是一心练武,而且运气好得不得了,练了那个只有一路手太阴肺经的《北冥神功》都不死,内力增长急速,武功现在就已经超过我了,我曾经带他进宫向大内高手请教,那可是真正的高手,我一招落败,他撑了两招。独孤九剑我抄了十几份,也给了他一份,以后我还会弄到《九阴真经》的,欧阳很有可能在第三次华山论剑时夺魁的。 燕无痕则机灵得多,一直在跟司马蒋正清学分析情报,更乐意将来替我管束江湖人。他学武的资质不差,不过好像没什么兴趣苦练,他喜欢轻功,那就投入飞燕门吧,一个靠收钱授徒撑着的小门派,好歹是他祖上燕青传下来的,而且,听说无痕他那个因为造反被斩首的父亲,就是飞燕门门主景连瑜安葬的。在江湖上混几年,历练一番,四年半后郭靖来中原,五绝那班老怪物也都要出来了,正好,那时我会需要调动很多江湖势力的。洪七公不就是因为丐帮无人才把帮主的位子让了黄蓉那么个小丫头吗?无痕可以像郭靖一样善良,像黄蓉一样机智,像鲁有脚一样实在,充分发掘丐帮消息灵通的优势,不劳他老人家费神。 曹望秋,字无愁,早早混进白莲教去学医了,主攻外科、针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学成。他进去后半年,曾经传出消息,说据他观察,白莲教医术发达,的确可以散布瘟疫,他们那些引发瘟疫的毒药和治疗瘟疫的符水,都需要用到人的内脏,甚至,紫河车。司马紫烟没乱编,《新月剑》里说的那些可怕的事都是真的,白莲教真的是自编自导神仙显灵解救苍生的闹剧,难怪金、宋都将它定为邪教,禁止传播呢。那是我们唯一的一次联系,我怕暴露无愁,从不主动联系他,但他后来也没再联系我们。现在,别说白莲教那些原始生化武器是如何制造的,我连无愁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希望他不是死心塌地投了白莲教。虽然,他以前是跟着马太医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说给他取了个好听的字叫“无愁”,也没告诉他含义。 徒单馨芬,字无忧,心思细腻,做事井井有条,还擅长应酬,现在就彬彬有礼,应付自如,将来一定会是个很好的贤内助,她棋下得好,总是杀得我丢盔弃甲、一败涂地,一点面子都不给本皇孙留。 无忧很倒霉。出身富贵的好处就是很多事不需要我亲自动手,我想要九阴真经里自解穴道的法门,就派了无痕无忧去终南山,还有那个在天山缥缈峰空手而归的吹牛皮的建筑师李湛,跟去相度地势,找那条入活死人墓的秘密水道,将功赎罪。哪知他们太贪,无忧深入古墓,连同《*》都抄下来了,被林朝英的那个丫鬟发现。无痕本来就在密道那边望风,见此立刻躲起来,等了会就蹑手蹑脚地独自逃了。而现行犯无忧,只好尴尬加悔恨地解释说是好奇:见潭里有个洞,就钻进来了,就这么进来了,我并不知道这里有什么,是因缘巧合,我腕上这串夜明珠是先父送的,至于这怪模怪样的笔,这叫铅笔,因为先父治学严谨,命自己平日旦有所思所得就要记载下来,一向是随身带着一铜管纸笔的,我见这里没光没灯,以为没有人,不想这么神奇的武功失传才抄录的,原来是有人住的,呃,这些还你,我可以走了不? 无痕一个人带了那不全的九阴真经回来,说可怜的无忧盗书失手被擒,他不是不讲义气,而是根据我所说的林朝英的故事,料定那老女人不会难为无忧那么甜美乖巧的女孩子,看到他这个臭男子倒是有可能发飙。果然,他等了十天曾又溜进去想救人,却发现无忧留下的暗记,她已经骗得古墓主人收她为徒了,让我们不用担心,过几年她自会回来。 好像活死人墓里的老少女子都很单纯吧,无忧在那个环境下待上几年,可别忘了怎么骗人了,这种损失可是武功大进也抵不上的。终南山下的那个小镇叫什么,赶快去开个杂货铺,兼卖书籍,无忧该知道的都用牛奶写在书边上,可共腹心的人本来就没几个,我可不想这么着就损失了一个。 最最稳重的秦铎,字无锋,心计并不逊于我,却深藏不露,相貌气质谈吐什么都普普通通,真是泯然大众矣,赵王说要亲自教他官场规矩,打算把他培养成第二个秦桧。他是负责培养死士的秦庭轩之族侄兼入室弟子,当然,我很怀疑是因为秦铎他的资质好,秦庭轩回家乡炫耀一番回来时才会带来这个孓然一身的族侄,证据就是,秦庭轩本来对秦铎和其他孤儿是一视同仁的,后来,秦铎学得越好,秦庭轩就对这个侄儿越关心,整整八年,在我要去东北的前夕,秦铎才最终被选出来,得了“无”字辈的字。 无邪,我们的小妹妹,刚满九岁,一个快乐的小精灵,性子很像我,一样的骄傲任性固执,因为秦庭轩简直就是故意以我的性子为模板来娇惯他这个独生爱女。 秦庭轩这老家伙。 他是黑暗里的人物,从不在王府露面,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别业里。那时我六岁,刚从草原、上京玩了一趟回来,赵王带我去别业搞了个小聚会,长史吴郦,字德度,司马蒋正清,字中行,记室方捷,字元敏,这三人全家都住在王府里,就是这个字子远的秦庭轩我从没见过。赵王对他们说,等我长大后才好向皇上请旨立我为世子,但是现在,他们就该当我是少主。我毕竟还小,并不清楚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后来我骗方捷给临安府尹去信,马上留个口信去了别庄小住,免得被赵王发现,我不好解释。 在别庄两日,秦庭轩私下来见我,问道:“小王爷,你可能还不太清楚,秦某负责训练死士,王爷的重要书信几乎都是由死士送出去的,听说,王爷写了封信给宋国的临安府尹,让普通侍卫去送信?” 我讶道:“你怎么知道这事的?”他含笑不语,我心念电转,已经想通了,“破绽就是信使,一定是方先生知道了我只是派了个普通侍卫,心下怀疑这信不是王爷的意思,因为信是他亲笔写的,不便去问我父王,怕给他留下失察的坏印象,左思右想下,告诉了你,去宋国千里迢迢,你派人去追回那封信还来得及。方先生想必也告诉了你信的内容,没有什么,丢失了也没关系,对吗?” 秦庭轩道:“话虽如此,但是,如果信顺利送到,临安府尹有多大的权力呢,必会告知上官,以小王爷选择的命令口吻,宋帝若是见到信,一定会觉得王爷太欺负人,会很生气。” 我冷笑道:“赵氏的遗传特性就是自不量力,赵扩是独生儿子,连争储都没经历过,顺顺当当地即位,没经过挫折,就会不知天高地厚,就会总想着建功立业,没碰个头破血流之前,我们再怎么对赵扩客气,都只会令那个傻瓜更加相信金势已衰。不过,为了迷惑我们,让我们以为宋国甘为侄国,那些不太过分的小小要求,他还是会装做不知情的。”赵扩用韩侂胄,搞过一次北伐,我记得很清楚。 秦庭轩默然半晌,突然道:“小王爷,中行他善于抽丝剥茧,分析情报,元敏善于理财,德度善于政务,区区则会搞些见不得人的小把戏,王爷麾下,其实并没有出色的谋士,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道:“是因为皇上根本不想立储吧?一个好谋士,会计算一切,投靠谁也会选个好时机。现在投效某个皇子,又无立功的机会,反而受其他势力打击,倒不如耐心地等皇上想通,先观望观望风向,这就是待价而沽吧。那三人都是赵王府属官,而王府属官都是由皇上指定的,里面能有好谋士才是奇了怪了呢。” 秦庭轩点头道;“是这样,三年前局势明朗了点,嫡子绛王早早夭折,荆王幼时摔伤,一足微跛,英王沉迷书卷,寿王胆小,所以,精明强干的赵王和最会讨皇上欢心的荣王立储的希望最大,我就是那时来的。说起来,这个局势的形成还有小王爷的一份功劳,皇上本来对王爷非要立个宋国民女为正妃一事很恼火,可他其实是喜欢小王爷你的,对你的要求才最为严厉,所以……嘿嘿,秦某是觉得赵王器量大,也许不会卸磨杀驴,就来了。” 我淡淡地道:“你这注押准了。我父王出身高贵,一直高高在上受人景仰,实在是太善良太正直了,很多阴暗的事他不屑为之甚至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做,就需要一个人去替他处理。” 牛家村的事就做得拖泥带水的,老实说,如果是我经手,很简单,只要派个手下去临安府衙门,告牛家村民郭啸天、杨铁心杀害官差,尸体就埋在杨家附近。那里确有尸体,都是死于掌力和剑,证据确凿,还怕郭杨不认罪?抓不到他们所说的道士,那么,凶手就是他们,不是什么虚构的道士。在天子脚下的京师一次残杀三十四名官差?造反啊,这样的血腥大案肯定会上达天听。那时还是宋孝宗在位,看在杨再兴为国捐躯的份上,顶多不追究杨铁心的族人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要是赵眘想到杨再兴、郭盛都曾是匪徒,只不过后来受了招安,没准还从重惩处呢。丘处机单是去找临安府尹说一句“那些人都是我杀的,与他人无关”没有用,因为临安府尹必须当众将凶手处死,才能上报君恩、中慰同僚、下安民心,丘处机肯束手就擒、舍己救人吗?不,他只会装模作样地去劫法场,而且肯定是不成功,日后救郭杨有身孕的妻子,收两家的孩子为徒,也就酬答知己之情了,丘处机甚至会教两孩子仇恨宋国,这样将来带他们投效异族时才不会受到抵制。至于犯妇郭李氏、杨包氏的下落,根据宋律,二人当然是充入官妓,赵王正好去使钱为包氏赎身。这样子多好啊,哪里需要收买什么段天德,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赵王插手了。而且,一定要亲眼看到刽子手砍下脑袋来我才相信人是死了。 当我第一次想到这些时,我自己都给吓坏了,原来我这么有做坏人的潜质。都是受兵家、法家的不良影响,前者极言兵不厌诈,后者更是绝对功利主义,加上丘处机教的道家内功心法,斩情灭性,啊,我已经成功修炼到六亲不认的地步了,继续下去,没准我真能得道成仙。 秦庭轩恭恭敬敬地对我行了个下属礼,缓缓道:“小王爷,牛家村民一定会不堪其扰而迁走,佛家说,善良的人,都会去极乐世界。” 我望着他,开心地笑了。难得有人认同我,还是个聪明人。有一个聪明人认为我值得追随了!我不想完全依附于赵王,我需要自己的势力,遂道:“秦先生,你既然能负责训练死士,当熟悉江湖,可知东邪黄药师?” 秦庭轩道:“知道,此人是当代绝顶高手,本来的绰号叫‘邪怪大侠’,到处贴大字报,攻击宋廷苟延残喘、不思雪耻,后来霸占了东海的一个小岛,按五行奇门之法遍植桃树,自号桃花岛主,不再出现于江湖。不过听说,他因为有本秘笈《九阴真经》被徒弟陈玄风梅超风偷走了,就把其他徒弟都打断腿赶出去了。小王爷从哪听到他的名字的?” 我笑笑道:“黄药师的其他徒弟冤枉啊,必想重回师门,就要投其所好,比方说去抓那两叛徒。” 秦庭轩点头道:“是的,陆乘风曾四次邀人围攻黑风双煞,就是那陈梅二人,这几年却没消息了。” 我慢吞吞地道:“还有一法,就是搜罗古玩书画奇珍异宝,这些东西,皇宫中的收藏最丰富最集中。” 秦庭轩惊道:“小王爷的意思是?” 我道:“反正你要派人去牛家村的,多派些人手,要可靠的,在临安城附近找断了双腿的年轻人,黄药师懂得奇门遁甲机关器械,他徒弟如有人在那里,杀了,找密室,里面一定有收藏,拿回给我,我拿去卖,这些,就是我们培植势力的本钱了,别让我父王知道了。”曲灵风,别怪我狠毒,上得山多终遇虎,就算没有我,你最后还是会死在宋国大内侍卫手上的,你偷来的赃物,与其十二年后给黄药师搬回桃花岛摆着生灰,不如给本皇孙当本钱生利。 秦庭轩笑道:“小王爷洞若烛火,大业可期。看来,秦某又押对宝了。” 想起这些前尘往事,我不禁微笑起来。这个秦庭轩可是非常非常非常地爱面子,那事儿之后不久,他有了个女儿,就是无邪了。秦庭轩是天天对他女儿说他们是始皇帝的后裔,她是大秦的公主,也不管小小婴儿根本听不懂。赵王也知道这事,懒得管他,随他吹去,反正他只是对他的宝贝女儿这么说,也没有要骗别人的意思,甚至把找人伪造嬴氏族谱的开销堂而皇之地入帐报到方捷那了。方捷拿去问赵王,赵王摇头苦笑,只说了一句,“想多要些赏赐就直说嘛,何必绕弯子。”如数出了。 我经常去秦庭轩的秘密训练基地,我要让那些死士明白我才是他们效忠的对象。那里是个隐蔽的山谷,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就叫“鬼谷”。春秋百家争鸣,但都讲究团结,也就鬼谷子传授弟子是两两一组,让他们彼此争斗,庞涓和孙膑,苏秦和张仪,太有名了。 秦庭轩在人前都对我很亲切很和善,但是,有一次我偶然注意到他在望着我时贼笑,他想干什么?没有证据,我还真不好拿他怎样。毕竟像他这样诡计多端而又就喜欢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害人的属下实在是太难得了,赵王对他的评价是眼光毒、看人准,这些死士,几乎都是他从成千上万的孤儿中挑出来训练的,其中有才干的就会送给我当侍读,和我一起听吴郦讲解史实。他自己的武功不高,赵王另聘了数位高手教死士们武功,但是秦庭轩设计的暗杀干净利落,比最有名的杀手组织冷剑杀手(冷剑杀手,见司马紫烟《天马行空》第十七章)出手都强得多,往往能一箭双雕,一个死者,一个凶手,铁证如山,官府纵有怀疑,也不会没事找事,非要放过现成的凶手而再去大海捞针,都是就这么定罪了,结案了。迄今,他投效赵王已经十年了,成为其心腹也八年了,只有第一次的暗杀有破绽,落了案,但也一直是悬案。这样的人才,我也希望是我多疑了。 ; 第二十二章 少小离家 可惜我上辈子不是学历史的,对金史、宋史的了解全来自中学历史书和《上下五千年》、《宋史通俗演义》,就知道完颜阿骨打建立金国,联宋灭辽,后来金国掳去宋徽宗赵佶、宋钦宗赵桓,史称“靖康之耻”。康王赵构南逃称帝,即南宋开国皇帝宋高宗,愿给岁币,向金国求和。当时有个“中兴四将”,其中,岳飞被赵构杀了,是千古奇冤。后来金国完颜亮篡位,跑去打宋国,采石矶一战成就虞允文的盛名。后来宋国权相韩侂胄还曾伐金,败了。再后来蒙古兴起,联宋灭金,复攻南宋,南宋就跟北宋一模一样地灭亡了。 我今生可是好好研究了一下历史,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公元前221年秦王嬴政统一六国,称帝,即“始皇帝”,根据这个推算,我是大定二十九年(1189年)腊月初八出生,公历当是1190年1月,现在是泰和二年(1202年)八月,宋国已重用韩侂胄,整顿兵备了,我得尽快理论联系实际,将我读的那么多兵书融会贯通,还能赶上抵抗宋国侵略。 瑶里孛迭,“勇决善战,自幼以军功显,任兵镇十余年,所向克捷”,他曾在完颜襄麾下,对完颜襄极其敬重,受他的托付,就当真支持我。 我带来的侍卫武功高强,又是新来乍到,归在法曹手下。我们一开始是很平和的,每天强行军训练,法曹记录落在最后的三百人,连续十天榜上有名的开革,事实上连续五天者就会主动卷铺盖走人了。还有分离杂役,千人队才配三十杂兵,百人队是一只作战部队,是不可以有拖累的。 我定了新军规,就两条——“军令如山,不得扰民”,白吃白喝也算扰民。后来,按兵种长枪兵、刀盾兵、盾牌兵、大刀兵、弓箭兵、弩兵、轻骑兵、重骑兵分别训练,以武艺分为三六九等,饷银由级别决定。在高淘汰率的压力下,所谓的假期士卒们也都在加紧训练,没几个人出营,惹事的更少,偶尔有几个不开眼的正好杀鸡给猴看。短短一年,能留下的人就都是习惯了严厉军规的了。 最强的千人选出组成“虎豹骑”,仿造三国曹操的虎豹骑,饷银是普通士卒的三倍,他们剿匪时冲在最前面,通常一轮冲锋就让伤亡三成的贼军溃散了,战后的赏赐是收集俘虏的后继部队的十倍,因为分母小,通计所得应该是普通士卒的十七八倍。 刚建立时我考虑过让虎豹骑一色白,金国本就尚白,而且这样我也好白马银枪,我的银枪可是军器监特制的,全长丈二,可分成三截,我通常只合上前两截使用,赵子龙第二要问世了。但是,白色易脏难洗,不利夜袭,最后还是决定用黑色,全黑带来的压抑和全白带来的震撼是一样的。金军采用六级编制,伍、什、队、百、千、万,当面看,各级军官的盔甲都颇有不同,但在混乱的战场上就不明显了,就是为了不成为敌军的箭靶。谁都知道“擒贼先擒王”,我就不骂人了,我们还每队都配备专门训练的狙击手呢,唉,我以后也得穿一身黑,混在小兵里。告别我的英雄梦,痛苦啊。 我在斥候营混了三个月,熟悉了军营排布和刺探敌情,还习惯了粗砺的伙食,不会再吐了,总算累功调进了虎豹骑,担任什长。本来这些人很不愿意在我一个小孩子之下,一个个上来挑战,被我一个个打败才服气。幸好,我可是在用江湖技击的近身搏斗功夫,连打了九场,内力几近苦竭了,我再不敢托大接受车轮战了。 我化名跑到东北参军的事当然瞒不过京中的实权人物。在李元妃和荣王的眼里:赵王清楚他那个独子刚则易折,已经打算让其将来割据东北了,近来他以种种理由将大批心腹调往东北苦寒之地当地方官,哼,正好给咱们的人空出中原繁华之地。 在这两人的联合协助下,东北当真成了我的天下了,原来赵王的势力这么大。 十二月,朝臣上奏:猛安谋克户占田不耕,致良田荒芜,不如放其家奴隶为租农,令其耕田,而猛安谋克户自己则习文练武,庶可使女真平民亦雅致高量,有别于目不识丁的汉人农夫,此法当先于辽东择一地试行之。 结果当然是东北三路全面推行,东北的猛安谋克户们在名义不变的情况下急剧地转变为封建地主。这毕竟没有损伤他们的利益,租农不是奴隶,但地主让他们除种田交租外再额外干点活当然可以。 唉,各地都有那么几个老顽固就是要zhan有奴隶,新调来的官员们很和蔼地告诉他们,可以去找东北路招讨使大人要保留奴隶的特权。 他们找来后,瑶里孛迭只是指着我说:“你们都是世袭的猛安谋克户,是仗着先人勇武彪悍、战功赫赫的余荫,只要你们武艺过得去,不丢祖宗的脸,所请本使无不应允。你们就跟他比吧,如果还不如一个小孩子,哼,别说你们是女真人。” 瑶里孛迭,你狠,这些女真人里也不会有隐名高手,我就当是演练了。 我总是会耗尽内力,我好可怜啊,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每次恢复后我的内力修为都会有长足的进步,嗯,天天实战,似乎我的枪法也日渐纯熟,同时,我身上的伤痕也在增多。马太医是吹牛,他还说他那金创药是大内秘方,用后不留痕迹呢,我抹了很多,伤好后还是有条浅浅的红印,难看死了,什么鬼药,别是治蔷薇花刺的划痕才能不留痕迹吧。 不过我发现了一个事实——我似乎死不了。每次我受到的致命攻击都会有明里暗里的侍卫舍身挡下,不能用运气来解释,我不相信我也会有否极泰来的一天,除了侍卫们忠心可恃外,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一旦我这个大反派死了,就没人反衬主角郭靖的“忠孝节义”了。于是,我的胆子就越来越大,经常带头冲锋陷阵,勇名播于三军。 泰和二年闰十二月,司空兼左丞相、南阳郡王完颜襄卒,享年六十三,谥“武昭”。 完了,朝中少了一个支持我的重量级人物,我得收敛了。我一下子就成熟了,过年回中都待了几天,不再招摇,行礼如仪。所有人,连同包氏、荣王都夸我懂事了,荣王他们还说这都是让我出外历练的效果,众口一词,所以,才初八我就不得不又外出历练了。 我想快点升迁,瑶里孛迭就给我分配最危险的任务,说这样立功快,功劳也大,这家伙,也不怕我真得玩完了。当然,我要是真得很危险很危险的话,我会公开我的身份,赵王之子啊,很好用的人质,我应该能活下去的。 ; 第二十三章 金戈铁马 事实证明,我的特性就是倒霉。泰和三年(1203年)九月,我已经当上百户了,正逢撒里部长陀括里犯边,败退。当时,力言筑边堡可息边事、省粮饷的尚书右丞相完颜宗浩正在行省事,督建壕垒以备守戎,眼看就要完工了,偏偏有人这么不识相地来入寇,这不是打他的耳光子吗?于是,右丞相下令追击,我们虎豹骑分到的任务是赶到敌军头前堵截,等到其他人以及仆散揆那部友军来合围,务必将入侵者一网打尽。瑶里孛迭就派我这部做先锋——探路,要一路留下记号,让后来者知道向哪追,还要选个好地形,以便到时能借地利拦截那些穷寇归师。 我带了手下这百人去,经过一片草场时,见到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散乱地扔着,当是在这儿放牧的部落刚迁走。不对。我止住行军,下令扩大搜索范围,仔细查看草场:没错儿,这里的水草足够再用一两个月,那个部落为什么迁走?扔下的杂物也未免太多了,他们一夜暴富了吗? 果然,北方是有大量的牲畜蹄迹和粪便,但尽是牛羊的,马很少,西北方向,十里外有马群经过的痕迹。看来,陀括里自知不妙,以抢掠的牛羊财帛和这个部落交换了大量马匹,转向绕道逃命了,那么,我们本来那个在金山拦截的计划就行不通了。 天啊,我一心恢复国初的军威,当年我们“队伍之法,伍、什、百皆有长,伍长击柝,什长执旂,百长挾鼓,千长则旗帜金鼓悉备。伍长战死,四人皆斩;什长战死,伍长皆斩;百长战死,什长皆斩。”我刚刚请瑶里孛迭颁布了这样的军规:令行禁止——军令命令攻击而后退者一律斩首。但战场瞬息万变,千户及以上将领独立领军而军情突变时才可以自行决定战守,原地待命。原地待命,可不是逃跑,而且要第一时间回报。显然,我这个小小的百户在必须严格执行军令之列。我以后是不是该把郭靖捆在身边,以便沾染他的好运气? 我知道这样做太呆板,不过以中国的人口基数,只要军队不望风而遁,就是引颈就戮都能累死蒙古人。蒙古族是东胡的一支,唐时叫“蒙兀室韦”,本来就泰赤乌部和乞颜部最强大,铁木真是蒙古族孛儿只斤部酋长也速该的儿子,天纵其才,无师自通,纵横捭阖,先联合克烈部的首领王罕和札答兰部的首领札木合,拜为义父,结为义弟,并依靠他们的力量,击败了塔塔儿部。以后他又击败了泰赤乌部、蔑儿乞诸部,随即与王罕合兵,击败札木合。根据我上世的记忆,在这之后,铁木真会攻王罕于土剌河,接着击溃了草原上最后的一支力量──乃蛮部的塔阳罕,统一草原诸部。“蒙古”一词,早先只是指草原中的一个部落,自铁木真统一各部之后,大漠南北概称为蒙古地区,所辖各个部的牧民统称为蒙古人,“蒙古”一词始成为各部的共同名称,也就是说,真正的蒙古族人口相当少,只对付他们,五万精兵足已。 听着属下的回报,我不禁气不打一处来:金蝉脱壳?哼!陀括里这种淹没在历史长河里的无名小卒也配在我面前耍把戏吗?微一犹豫,我还是派了一伍回报,放出四只海东青向西北搜寻,带了其他人去追击。 不久,撒里部的大队后来了两什金兵,看清了他们就转身跑了,陀括里见就这么点人,分明是斥侯,就派了支百人队去灭口。 一次又一次,陀括里气得骂娘:已经有七支部下去追杀金军斥侯了,没有一个人回来,怎么,觉得我陀括里完了,要自谋生路了?这帮忘恩负义的畜生,也不想想我为部落做了多少事,要不是有我这么英明伟大的大汗,撒里部早就被铁木真吞了,我还带他们成功地进入金国,弄到了这么多好东西。就是,嗯,一点点小失误,金国那个什么右丞相较真了,就盯着我们,真是个苍蝇,苍蝇!苍蝇!讨厌的苍蝇,可恶的苍蝇,我打死你…… 啪!陀括里对着自己脸上使劲一拍,拍死了一只苍蝇,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莫非,这是长生天的预兆,暗示我一定可以安全回去?这次抢了不少金银珠宝,嗯,给我的女人都配些首饰,再向那些天方商人买些地毯…… 计划被左右惊恐的大叫打断,“大汗,不对,您看这支金兵,里面有个小鬼,我认得,他们先前就来过了,您派了阿只吉百夫长去杀他们的,可是,可是,他们又来了……” 陀括里急怒惊惧,大喊:“快,快,快跑,甩开他们!”重重挥鞭,狠狠地抽打着马。 呜,蚕食计划夭折了,现在我带了四什蹑在他们后面一箭远,时而赶上去射死一个落后的,打击敌军的士气,幸好刚才弄到了不少马,不然真会被一人双马的对方甩开了。 都出了金国了,那支金兵还是阴魂不散,陀括里憋了一天一夜的怒火如火山爆发,喷薄而出,“停!停!停!你们还是不是草原上的汉子?几千人被几十人赶着跑?让广吉剌部的人看到,咱们以后还能抬头做人吗?都给老子停下,回头灭了他们!” 是啊,这里已经是广吉剌部的地盘了,我们出了金国了,我们又回到草原了,我们是草原的主人,我们怕什么?不就四十人吗?一直也没见他们有援军,杀了他们!撒里部的勇士这么想着,纷纷勒马转向,回头向金兵杀去。 原来,这些武艺高强的金兵也是怕死的,他们看到我们回头冲杀,居然吓得逃命了,哈哈哈……撒里部的战士们兴奋地追上去:终于轮到我们杀人了,嗯,先前是因为还在金国,我们让着他们,其实啊,事实就是我们才是勇士,他们是懦夫。 不间歇的逃命和追击,双方的马力都已用尽,很多马刚才一停步就倒下了,口冒白沫,撒里部人再怎么驱马也还是慢慢腾腾,金兵的马也是一步三摇,撒里族人一气之下干脆下马去追,人跑得居然比马还快了,只见距离越拉越近:胜利在望啊,要是能砍下一个金兵的人头,该是多荣耀的事啊。 金兵向一个小土坡逃去,不断回头放箭,他们的箭法很准,都用强弓,射得又远,射死了很多冲在前面的撒里人,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快被追上,突然,混在里面的那个小孩子——我,手一扬,一道红色焰火升起,金兵的马同时回光返照,加速了,向斜刺里冲去。 平地起雷,上千匹的马,突然从土坡上冒出来,冲下来,冲向徒步的撒里人。草原上人人都是驯马好手,但是,这些马尾巴着火,都疯狂了,在头马的带领下,就向人多的地方冲击,就追着撒里人不放,只听得一片鬼哭狼嚎。 有埋伏!金兵有埋伏!不知道金兵埋伏了多少人,撒里部陷入风声鹤唳的境地,彻底崩溃,自相践踏。 成了。 我的另五什部下体力充沛,去抓陀括里了,跟着我的这四什一直没合过眼,累得只想躺下,我是劳碌命,换了匹马,就赶去找我的骅骝了。为了双保险,我不但让楚天舒带人在缴获的马尾巴上绑油浸柴草点火,还让我的骅骝做头马带领群马,老天保佑骅骝,千万不要有事。 其实很简单。撒里部绕道北归,划了个大圈,现在才入秋不久,河流还没断流呢,能涉水渡过兀鲁灰河的地方并不多,跟了半日我就知道他们要走哪了,早早就命我的蒲里衍楚天舒率领半数人带着缴获的马匹走直路抢在头里。 我们缴获的马是空骑赶过来的,又少跑了不少路程,而撒里部终究是二马换骑,因此,撒里部人耗尽马力时,我们的这批马尚有余力,正好学学田单的火牛阵。 也是我走运,我这次出来带了四只海东青,都是刚训练出来的鹰眼,拿来打探敌情、传递消息的,多亏了它们,我才能算好行程,不断修正,先行埋伏下去。当年克烈部大汗王罕送我的那些鹰奴干得真好,伊尔根觉罗氏家族不愧是声名遐迩的鹰之族,也该给他们报点功劳。 功劳是给老子还是儿子呢?虽然这次跟随我的是儿子达瓦西,他还私下教会我驯鹰,但是他还年轻,而且他老子班古在被王罕抓住前是族中的长老。我决定了,就给班古报功,达瓦西跟着我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我还给他起了个好听的汉名叫“鹏程”,他要是还不懂“父为子纲”,说明对他们的汉化失败,我就该重新考虑了。 人人立下功劳,人人都有赏赐,人人笑逐颜开。只有我,违反了军令。 招讨使瑶里孛迭亲自裁决:“虎豹骑甲队百户兀典,违反军令,不曾到达预定作战地点,念在当时情势变化,且我国军功有六:一曰川野见阵,最出当先,杀退敌军;二曰攻打抗拒川县山寨,夺得敌楼;三曰争取船、桥,越险先登;四曰远探捕得喉舌;五曰险难之间,远处报事情成功;六曰谋事得济,越众立功。你做到了第四条第六条,不过呢,新军法规定,功过不能相抵,论功,你当升为副将,赏银百两,论过,当杖责一百。所谓情有可原、法不容恕,一百杖一下不能少。来人,带兀典下去,在三军面前行刑。” 在责罚我的时候,瑶里孛迭又在三军面前重申了一遍新军规,最后道,“尔等今知军令如山乎?” 这样轻飘飘的话配合起竹笋炒肉的声音,听在众人耳中,不啻雷鸣。 瑶里孛迭!你明知我一定会维护自己定下的军规就这么整我,是因为撒里部让我玩完了,你们后去的白跑一趟,一点功劳都没捞到吧?公报私仇!你不会真忘了我皇孙的身份和监军的官职了吧?我可是有名的小器鬼!还有,那两个行刑的前大内侍卫,留情了吗,打得我好疼,我要告诉宗浩大人…… ; 第二十四章 藏器待时 十一月,我已经取代挂名的瑶里孛迭当虎豹骑统领了。经过我的不懈努力,证明了我的实力,总算没人再拿照顾小弟弟的眼神看我了。 我和一般人还是很有区别的,泰州位于现代的吉林省北部,盐很贵,这里好像就我和楚天舒每天早晚两次用青盐刷牙,从前当小兵时别人还敢骂我们是败家子。另外,我怕辣,也不喜欢酒味,真实酒量估计是三两竹叶青,而且我喝酒上脸,泰州这么冷的地方喝的烈酒我就一杯的量,所以干脆就说不会喝酒,免得他们兴奋起来,把轮流喝过的酒囊递给我。不过,似乎,好像,我这样是非常古怪的,这里轮休的士卒都会去买酒喝,打了胜仗后,更是除了安排的轮值外都在痛饮。 腊月初八,营里刚打了胜仗,大肆庆祝除夕。 营外,烧起一堆堆的篝火,全牛全羊烤得金黄,油吱吱地往外冒,落在火堆上就腾起一簇火焰,他们一边喝酒一边唱歌,我则安安静静地在边上啃烧饼,等着抢小牛脊背那块嫩肉。过年时,我还是要回府看看赵王包氏,还要去看看皇上,免得他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孙子。 一个大胡子兵抱着个酒坛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走到我身边大声道:“统领,你什么都好,就是太俊了,还老照镜子,还不喝酒,跟娘们似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拍着我肩膀,醉醺醺地道,“我告诉你,是爷们的,就一定要学会喝酒……” 今天可是我的十四周岁生日,虽然你们不知道,可是我知道的嘛,我当时就气得回帐了。 第二天甲胄齐全的出来,冰天雪地怎么了,要过年怎么了,继续操练,本统领心里不爽的结果就是虎豹骑训练加三成,有劲诽谤我不如给我训练去。我学狄青做了个鬼面具,经常带着,现在,我又产生新的担忧了,每天穿着这么重的盔甲,会不会压得我长不高? 泰和三年(1203年),由奴隶转变过来的租农的热情高涨使得东北丰收,因此泰和四年(1204年)初,河平军节度使李愈(字景韩,谥清献)上奏:今承平已久,全国官吏足有四万六千,是世宗时的四倍多,人浮于事,互相推诿倾轧,不能贯彻朝廷旨意而靡费良多,当裁撤冗员。国家不是积粟太少了吗?裁掉一批官吏,正好让人纳粟补官。当然,这么招人怨的事情还是在女真人的老家东北三路试行,不妨在东北路招讨司所在的军事重镇——泰州设个纳粟补官点。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李愈的目的只是积蓄粮草,而非整顿吏治。前年(泰和二年)二月,皇上想去长乐川玩,时任刑部尚书的李愈就谏阻,不成,四月,他又谏曰:“北部侵我旧疆千有余里,不谋雪耻,复欲北幸,一旦有警,臣恐丞相襄、枢密副使阇母等不足恃也。况皇嗣未立,群心无定,岂可远事逸游哉。”说话太难听,因此被皇上授了个河平军节度使,改知河中府事。现在他都七十岁了,马上要致仕了,也不怕倾轧打压毁了前程了,临走为国家做点贡献,才做出头鸟奏请裁官。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东北路招讨使瑶里孛迭就是个好战分子,听说他在练兵,有意重振军威,显然就是他指使李愈。大家招子放亮点,不要硬碰,瑶里孛迭手下那十几万大军正磨刀霍霍呢。唉,要是真能大胜可就好了,谁不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谁不盼自己的祖国国富民强呢,只是国家也别指望我大公无私,国家是皇上的私产,又不是我的。往好处想,恢复旧疆,也许我还能划一块牧场呢,让战俘去给我养牛羊,一到冬天就赶到南边卖钱。 于是,东北三路开始裁汰冗员。 什么叫“山高皇帝远”,“不怕现官,就怕现管”,就是现在的我们和东北大族的真实写照。有瑶里孛迭的大军镇慑,加上几个铁杆反对派一夜遭贼灭门,当地的其他官员又互相推诿,查来查去查不出来任何蛛丝马迹,于是,在短短的四个月里,朝廷就很顺利地裁掉了大批我一直没搞清楚究竟是干什么的官吏。赵王还重新划分了一下,据说现在东北三路是事权统一,权责分明,各地都能兴修水利,劝农督桑,宣传教化,抑制豪强。 十月间,皇上下诏,“亲军三十五以下,令习孝经、论语”。 我现在可是日渐稳重,不但自己将这两本书背下来了,还挑了部分爱国的内容教给属下,且着重说明,当忠孝不能两全时,当舍小家为国家,舍孝取忠,千万不能学蒲察通。此人原名蒲鲁浑,熙宗选他当护卫,这家伙居然拿跷,以父亲年老为借口推辞不受。明明是看到当时熙宗乱政,天天醉酒,举措乖张,皇后擅权,宗室蠢蠢,怕成了池鱼,才拿他老子做借口。世人却讶之曰:“得充侍卫,终身荣贵,今乃辞,过人远矣。”朝廷还“义而从之”。现在这里当权的是我,尽孝那套在我这是行不通的。表扬这种“孝道”岂不是说只要父母尚在人世连出仕为官都不行吗?更别提随时可能丧命的打仗了,那岂不是招不到兵了?都不当兵,等蒙古人打来了,难道那些人能以一人之力保住父母吗?是不是为了父母而委屈自己、屈膝投降? 最讨厌儒家这种自私虚伪的说辞了,皇上中毒太深,居然下这等诏令,我肯定要跟部下们讲清楚的,牢记“爱国”就行了。依我看,孔子提倡“孝”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他的徒子徒孙不忠不义找个借口。《韩非子?五蠹》中有“楚之有直躬,其父窃羊,而谒之吏。令尹曰:‘杀之!’以为直于君而曲于父,报而罪之。以是观之,夫君之直臣,父之暴子也。鲁人从君战,三战三北。仲尼问其故,对曰:‘吾有老父,身死莫之养也。’仲尼以为孝,举而上之。以是观之,夫父之孝子,君之背臣也。故令尹诛而楚奸不上闻,仲尼赏而鲁民易降北。”我不是提倡不孝,但任何人都不可以以“孝”为借口而不忠,那其实是对这些贪生怕死的小人们那被儿子利用的、白担“教子无方”恶名的父母们的不孝。我父王也还活着,我不也放弃天伦之乐、主动从军报国嘛,带着赫赫战功荣归故里、光耀门楣,这才是真的“孝”。八年抗战时其实很艰苦,共产党那时就是极力描述亡国之惨,极力鼓吹参军光荣,最后终于建立了新中国,我承认,今后二十年里招的兵都得打仗,希望十个人里能活下一个吧,这血战不是为了保护家人、保住财产、保卫家园嘛,为了我描述的美好未来,大家前仆后继吧。 打我当上统领始,除每天白天的常规训练外,夜里还有夜战训练和反夜袭训练。张辽威镇逍遥津怎么来的,就是夜袭,吴军非不精,却自己吓唬自己,我可不想像倒霉的孙权,一生就那么一次亲自领兵却吃了败仗,我硬是把我的手下练得条件反射。 每天还有一个时辰读书识字和学习兵法,我亲自讲解常规兵法。这些人因为冲锋时在最前面,都能立下不小的功劳,熟习了行军布阵鼓令旗语、武艺兵法又都得到我认可的就可以放出去,到普通军里至少当个队长。不过很多人不愿离开,就要在这当小兵,这么一来,限定一千人的虎豹骑难得出缺,偶尔有一个空额,至少有一百个人削尖了脑袋想挤进来。 据我的副将楚天舒所说,他们一是舍不得厚赏,有我这种诡计多端的统领老搞火攻烟熏水淹奇袭,我们的伤亡率低得吓人,既不危险又有钱,谁不喜欢?二是要继续跟着我学兵法,一个小小的队长算什么,跟我学下去总有一天能当将军。 原来我在军中的威信这么高了,随口一句“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他们竟然都记得,我才来了两年多啊,看来我天生就是统帅的料。 好像现在我自己都还不是将军。不管,以我的军衔,可以有亲兵了,瑶里孛迭给了我一点特权,一百亲兵的名额,我干脆把皇上和赵王派的侍卫全调到身边来了,组成亲兵百人队。现在他们经常会见到我,称呼我,我怕他们叫错,在军中称我“小王爷”,或者在王府时称我“统领”,前者还好点,后者让我怎么跟包氏解释?所以,虽然我现在还只是正九品下的进义校尉,离最低的正六品下的武略将军差整整十级,我还是厚着脸皮要亲兵们在哪都称我“将军”。其他虎豹骑军士还是照旧,因为我喜欢“统领”这个称呼,觉得它比泛泛的“将军”好听,反正我又不会带他们回中都,不怕漏馅。 唉,我要的不是一千心腹,我要的是掌握全国军队,我要的不是一千将军苗子,我要的是提高整只军队的战力。最后只好规定:谁想进虎豹骑?可以向虎豹骑军士挑战,战胜就能顶替。反正我是想尽办法,硬是赶走了一批人去普通营任职。 那些普通营被撤职的原军官闹腾起来了,瑶里孛迭大发雷霆:“你们这些猛安谋克都是世袭的,靠老祖宗的功劳,那些功劳已经荫及后人百年了,还想来个千秋万代吗?你们有功劳,人家也有功劳,还是自己立的,刚立的。两边都一样有功劳,你们说有限的官职该给谁?看在你们都是军中老人的份上,本使可以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谁不服气?单挑!” 原军官们脸色煞白:这算什么“再一次机会”?那些人可是虎豹骑出来的!我的武艺能跟他们比的话,当初选拔虎豹骑时就也去了,那里赏赐好多好多啊。 高级军官是一定要任用宿将的,这些新任的下层军官可都是经过我调教的,国初,我们“自万户至蒲辇(谋克之副曰蒲辇,疑即五十夫长,汉人称队长),阶级虽设,寻常饮酒食,略不间别,与兄弟父子等。所以上下情通,无阂塞之患。”在我的以身作则下,他们出去后也都能保持“官兵平等”的传统,和他们的属下同甘共苦。 我们又加设了一个“后备营”,五千人,训练量是普通士卒的一倍半,相当于虎豹骑的七成,没有夜袭训练,待遇和普通士卒一样,虎豹骑出缺优先从其中挑人。 ; 第二十五章 天降祥瑞 泰和五年(1205年)秋,赵王来信说,派去西方的那么多支队伍里终于有一支活着回来了。他们不懂西方的语言,就把见到的书籍每种都买了一本带回来,但是,穿越大漠时,夜里冻得受不了,只好烧书取暖,结果,只剩十九本了,好在收集的种子都带回来了。 干吗这么替他们辩解?我知道沙漠昼夜温差大,可是现在才是秋天,沙漠夜里很冷吗?他们不就是想减轻负担嘛,书是很沉的,赵王难道以为我会责罚那队侍卫不成?不会的啦,他们要是死心眼,带着大量的书籍,能不能走出沙漠?死在那里,结果是我什么都得不到。这队侍卫能活着回来,还带回了种子和十九本书,值得赏赐,我立即回信,称赞他们的机智勇敢,要了这十三个已经见多识广的侍卫做我的亲随。他们开过眼界了,应该能理解我那些看似疯狂的命令,从心底自发自愿地去彻底执行。 过年时,我提前了半个月回去,翻了翻那些书,当然看不懂,像是宗教类的,没关系,有几本书上出现了阿拉伯数字,这就行了。我搬了一堆点心肉脯、一缸清水,闭门了,谁也不见。十天后出来,找到赵王,宣布:我看懂了,弄通了,这是一种简洁明确的数学体系,我已经详详细细地写出来那些方法了,就是《算术》《代数》《几何》《会计》四本书。赵王看完,二话不说,交给善于理财的幕僚——记室方捷负责,找来了大批识字的十五六岁少年,在别庄秘密开设培训班。这些少年学会新式的记帐法后,将会去各世家大族和巨商富贾处应聘帐房,三五年后应该就能传回确切的经济情报。 至于另外一份拼音,嘿嘿,年年都要郊祀的,春分,皇上当亲自去施仁门外东南方向的大明坛朝日。今年比较怪,玉泉山有处崩塌,露出一石碑,上面刻着奇怪的文字,地方上立时上献。经工部鉴定,此石碑乃是至少五千年前之物,那么,这碑文应该就是所谓的蝌蚪文吧,虽然它不太像蝌蚪。翰林院一群老学究讨论来讨论去,到底没弄明白天书何解。不管,反正这是祥瑞。 不久,大名府路宣抚使送来一龟,言“河图洛书重现,乃天兴大金之兆”。据说是武城镇一渔民捕鱼时得此大龟,龟甲的缝隙上都长了绿色的水草,那渔民想卖了这龟,所以拔了水草,发现上面有奇怪的花纹,当成奇事,幸好里正识货,听说后告诉那渔民这是天降祥瑞,当献于朝廷,终于,活龟送进宫了。 那龟甲上刻的,正是类似于碑文的怪文,不过龟甲上每个怪文后面都有一古字——阿,哦,恶,一,午,鱼……翰林们如获至宝,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对照研究,终于破解了碑文天书,很奇怪,那碑文竟是要从左向右、从上到下的阅读。 译文曰:“东北肃慎,白山黑水,五千载后,爰有大金。太祖灭辽,底定大业。太宗克宋,经国规摹。熙宗改制,继体守文。世宗仁德,与民休息。孙璟承志,继往开来。惩恶扬善,如日之升。羽翼辅佐,吐故纳新。万瑞百祥,罔不丰登。仙福永享,普世祟敬。寿与天齐,文武仁圣。”(熟悉吧?就是《鹿鼎记》里鼓吹神龙教主的碑文,修改了一下,赵王的幕僚写出来的应该是华丽优美、洋洋洒洒,可是,原谅我不会堆砌辞藻,只能借用现成的。谁古文好帮我重写一个?感激不尽) 原来,那些怪文是注音。皇上给它命了名,叫“拼音”,因为这比《说文解字》中使用的切音简便多了,于是,皇上让翰林院以之编新字典,当然,先将碑文的翻译印上十万份,发到每一乡每一镇每一村。 我这次在中都过完上元(即元宵节,正月十五)就回军中了,这些都是赵王写信告诉我的,有个年轻的小官发现这“拼音”很像极西之处所用的字母,上了奏折弹劾知大兴府、大名府宣抚使、翰林院诸编修一众合谋,效夷欺君。 看到这,我不禁摇头苦笑:年轻人就是不懂事,那么多见多识广的老臣都知道装糊涂,你又何必多事呢?不知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吗? 兹事体大,大朝会上专门讨论了,因为碑文的内容都是盛赞大金和皇上的,所以,碑文绝对是上天的预言,这石碑绝对是上古时期制成留下的,朝臣们只需要讨论拼音和西文是否有关系。 赵王只说了一句——“黄帝乃是四千多年前的人,华夏文明由此而始,当时,史官仓颉到南方巡狩,登上一座阳虚之山(今陕西省雒南县),临于玄扈洛邙之水,忽见大龟,龟背的青色花纹似有含义,仓颉受此启发方才造出字来。工部已经证实了,那石碑乃是至少五千年前之物,若说这拼音传自西方,岂不是说西方有文字之时我中华上国还在茹毛饮血?真真岂有此理。” 这样就完了?我拿着信都看傻了:应该找人考证一下——某某反谋失败,逃到西方,才把这拼音传过去的,因为此人不承认中原王朝的正统性,处处都要和中原不同,连文字都用字母组单词再组句,就像箕子逃到朝鲜建立箕氏侯国和徐福带五百童男童女在日本列岛建立倭国,他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割据统治,从中文衍生出朝鲜文和日文,试图让百姓忘却自己本来是炎黄子孙。这两人都成功了,西方那位成就更大,如今西方人都不知道来历了,事实上,他们是我们中原某支小部落的后裔,世界上只有一个文明起源,就是我们中原,不存在什么两河文明希腊文明古印度文明,将来我去捣毁那些遗迹就行了。我们的支系占据的地盘当然应该臣服于中原正统,所以,我们一定要西进,去走访亲戚。 他们的历史究竟怎样我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事实根本不重要,人只会相信对自己有利的说法,就像我那个皇爷爷的母后明明是孝懿皇后徒单氏,但是宋人偏要说皇上是他们宋徽宗某公主之女所出的一样,理由是皇上诗好画好,就像宋徽宗。口舌之争实在无聊,我们要做的,是增强自己的实力。 到泰和六年(1206年)四月,我们有了万五精兵,两万后备军,一万“随军民伕”,五万民团分散在东北三路各要地。 听说,宋国又在挑衅了,赵王说通了主理对宋事宜的平章政事仆散揆以及元帅完颜匡,调了我去。瑶里孛迭选了三千会说汉话的给我带走,其中五百是重骑兵,两千五都是轻骑兵,一人配三马,还打虎豹骑的旗帜。我带了将近三年的真正虎豹骑解散,都放出去,至少当个百户。我的新部下里只留用了一百二十个机灵的担任正副队长,以保证我指挥起这只新军依然能如臂使指。 这次大规模的提拔人,没法全安插进军中,一大半人分散去各县当都尉了。也行,我给了他们一个任务,每天盔明甲亮、神气十足地上街炫耀摆阔,一定要在当地小孩子们的脑子里深深地植下思想——从军,等于功劳等于赏赐等于荣耀等于前程等于地位等于美人等于权势,等于一切的一切。 (第一卷终) ; 第二十六章 开禧北伐 (此卷主要参考浮星槎的《未闻函首可安边●开禧北伐》) 去年,泰和五年(1205年),皇帝历1426年,宋国改元开禧。 三月,唐州得宋谍者,言韩侂胄屯兵鄂、岳,将谋北侵。四月,宋兵入秦州(今甘肃天水)、巩州(今甘肃陇西)界。 四月甲寅日,宋国的武学生华岳上书,谏朝廷不宜用兵,恐启边衅。书曰: “旬月以来,都城士民彷徨四顾,若将丧其室家;诸军妻子隐哭含悲,若将驱之水火。阛阓籍籍,欲语复噤,骇于传闻,莫晓所谓。臣徐考之,则侍卫之兵日夜潜发,枢机之递星火交驰,戎作之役倍于平时,邮传之程兼于畴昔,乃知陛下将有事于北征也。 侂胄以后族之亲,位居极品,专执权柄,公取贿赂;畜养无籍吏仆,委以腹心,卖名器,私爵赏,睥睨神器,窥觇宗社,日益炎炎,不敢向尔。此外患之居吾腹心者也。 朝臣有以庸琐之资,请姻师旦,骤入政府者;有以谀佞之资,附阿侂胄,致身显贵者。陈自强老不知耻,贪不知止,私植党与,阴结门第,凡见诸行事,惟知侂胄,不知君父。此外患之居吾股肱者也。 爽、奕、汝翼诸李之贪懦无谋,倪、僎、倬、杲诸郭之膏粱无用,诸吴之恃宠专僭,诸彭之庸孱不肖;皇甫斌、魏友谅、毛致通、秦世辅之雕瘵军心、疮痍士气,以致陈孝庆、夏兴祖、商荣、田俊迈之徒,皆以一卒之材,各得把麾专制,平日剜膏刻血,包苴侂胄,以致通显,饥寒之士咸愿食其肉而不可得。万一陛下付以大事,彼之首领自不可保,奚暇为陛下计哉?此外患之居吾爪牙者也。 程松之纳妾求知,或以售妹入府,或以献妻入阁,鲁之贡子为郎,富宫之庸驽充位。此外患之居吾耳目者也。 苏师旦以秽吏冒节钺,牙侩名爵;周筠以隶卒冒戎钤,市易将相。此外患之扼吾咽喉者也。 彼之所谓外患者实未足忧,而此之外患盖已周吾一身之间矣。 ‘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所贵乎中国者,皆听命于陛下也。今也与夺之命、黜陟之权,又不出于陛下,而出于侂胄。是吾有二中国也。命又不出于侂胄,而出于苏师旦、周筠。是吾有三中国也。女真以区区之地,犹能逼我淮、汉,曾谓外患之居吾腹心、股肱、耳目、爪牙及吾咽喉,而不冯陵吾之宗庙社稷乎?曾谓一家之中自为秦、越,一舟之中自为敌国,而能制远人乎?比年军皆掊克,而士卒自仇其将佐;民皆侵渔,而百姓自畔其守令,家自为战。此又启吾中国亿万之仇敌也。今不务去吾腹心、股肱、爪牙、耳目、咽喉与夫亿万之仇敌,而欲空国之师,竭国之财,而与远人相从于血刃相涂之地,顾不外用其心欤? 臣尝推演兵书,自去岁上元甲子,五福太一初度吴分,四神直符对临荆、楚,始击蜚符旁临瓯、粤,青门直使交次于幽、冀,黑杀黄道正按于燕、赵。考之成法,主算最长,客算最短。兵以先发为客,后发为主。自太岁乙丑至庚午六年之间,皆不利于先举。傥其畔盟犯义,挠我疆场,至于事不获已,然后应之,则反主为客,犹曰庶几。万一国家首事倡谋,则将帅内睽,士卒外畔,肝脑万民,血刃千里。此天数之不利于先举也。矧将帅庸愚,军民怨怼,马政不讲,骑士不熟,豪杰不出,英雄不收,馈粮不丰,形便不固,山砦不修,堡垒不设,吾虽带甲百万,餫饷千里,而师出无功,不战自败。此人事之不利于先举也。 臣愿陛下除吾一身之外患。吾国中之外患既已除,然后公道开明,正人登用,法令自行,纪纲自正,豪杰自归,英雄自附,侵疆自还,中原自复;天下自底于和平,四海自跻于仁寿,何俟乎兵革哉?不然,则乱臣贼子毁冕裂冠,哦九锡隆恩之诗,恃贵不可侔之相,私妾内姬,阴臣将相,鱼肉军士,涂炭生灵,坠百世之远图,亏十庙之遗业。陛下此时虽欲不与之偕亡,则祸迫于身,权出于人,俯首待终,何脐可噬。 事之未然,难以取信,臣愿以身属之廷尉,待其军行用师,劳还奏凯,则枭臣之首风递四方,以为天下欺君罔上者之戒。傥或干戈相寻,败亡相继,强敌外攻,奸臣内畔,与臣所言尽相符契,然后令臣归老田里,永为不齿之民。” 此书中预言北伐必败,请斩韩侂胄苏师旦等。韩侂胄见之大怒,将华岳下大理寺,随后将他发配到建宁府圜土。十几天后,士人毛自知在殿试时主张对金用兵,韩侂胄大喜,拔其为进士第一。 真是受打击,世上不只我一个聪明人啊,这个华岳,很清醒嘛,上书上又是大道理又是天命的,一定要把他弄过来。 五月甲申,宋镇江都统戚拱,遣忠义人朱裕交结弓手李全,焚金国涟水县。 李全,潍州人,锐头蜂目,权谲善下人,以弓马趫捷,能运铁枪,时号“李铁枪”。 我也想把李全搞来,当马前卒正好。 皇上听说宋国将用兵,召诸大臣会议边防。太常卿赵之杰、知大兴府完颜承晖、中丞孟铸都说:“江南败衄之余,自救不暇,恐不敢败盟。”惟独完颜匡矍然道:“彼置忠义、保捷各军,取先世开宝、天禧纪元,岂忘中国者哉。”大理卿畏也道:“宋兵攻围城邑,动辄数千,不得为小寇。”参政独吉思忠也力陈宋人败盟有状。于是,皇上命平章仆散揆为河南宣抚使,会兵至汴,防御宋军。 七月庚申,宋以韩侂胄为平章军国事,立班丞相上,三日一朝,赴都堂治事,癸未,又让韩侂胄兼国用使。 赵扩疯了吗?政治军事经济大权俱付一人,也不怕韩侂胄夺权篡位,他当了十二年皇帝了,怎么可能不懂权术?不是要学尧舜禅位,那就是要兴兵了,先养一只万一兵败的替罪羊。历史上,宋帝不是用区区一颗死人头就成功地平息了金人的怒火吗?我得提醒赵王,赵扩再怎么优柔寡断、瞻前顾后,都会在一年内开战,否则就该担心弄巧反拙了。隋文帝杨坚的江山就是夺自外孙的,更前,五胡十六国时期,太后之父靳准杀帝刘粲,成汉灭亡,篡汉的王莽也是外戚……历史,都是惊人的重复,焉知不会重演? 仆散揆到了汴京,移文至宋,诘责败盟。宋国方面回答说他们是增戍防盗,并无他意。仆散揆便按兵不动,上奏皇上,道不必加防。左丞相完颜宗浩道:“宋久败之国,必不敢动。”独吉思忠则道:“宋虽羁栖江表,未尝一日忘中国,但力不足耳。”赵王向皇上提了下不如先发制人,皇上道:“南北和好四十馀年,民不知兵,不可。”河南路统军使纥石烈子仁等为贺宋生日使,回来后上奏说宋帝无异心,这回连完颜匡也改口了,还道:“子仁守疆圉,不妄生事,职也。《书》曰‘有备无患’,在陛下宸断耳。”皇上只当他是不把话说死,在八月撤销了河南宣抚司,召仆散揆还朝。 十二月二十六日,金使太常卿赵之杰去宋国贺正旦,韩侂胄故意令赞礼官犯金主父嫌名,挑动衅隙。作为金使,赵之杰当然动怒,入朝诘问。韩侂胄请宋帝拒使,著作郎朱质说:“金使无礼,乞即斩首!”宋帝还算有些主意,不听朱质,只令金使改以正旦朝见。赵之杰忿恚自去。 到得今年正月初五,宋贺正旦使陈景俊朝辞时,金帝遣御史大夫孟铸谕道:“大定初,世宗许宋世为侄国,朕遵守遗法,和好至今。岂意尔国屡有盗贼犯我边境,以此遣大臣宣抚河南军民。及得尔国有司公移,称已罢黜边臣,抽去兵卒,朕方以天下为度,不介小嫌,遂罢宣抚司。未几,盗贼甚于前日,比来群臣屡以尔国渝盟为言,朕惟和好岁久,委曲涵容。恐侄宋皇帝或未详知。若依前不息,臣下或复有云,朕虽兼爱生灵,事亦岂能终已。卿等归国,当以朕意具言之汝主。” 实在是太委曲求全了,还不如措辞强硬,让宋国君臣疑神疑鬼,猜测金帝是依仗什么去。 正月丙申(十四日),宋兴元守将吴曦遣兵围抹熟龙堡,为富鲜长安所败;庚戌(二十八日),宋人入撒牟谷…… 啊哈,难怪说“玩物丧志”,我这个皇爷爷跟宋徽宗一样多才多艺,也就跟他一样的糊涂,敌对国的话当然要反着听了,老人啊,该歇息了。我这的消息还是赵王从中都转来的,很迟,三月初才知道这些事,我立刻兴冲冲地给皇上上折子,先鼓吹一通他治国有方,金国强盛,再力言就因为现在宋国北上必败,所以他们一定会搞北伐,赵宋的传统就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由错误的统帅指挥错误的战争,最后主动求和,割地赔款。 ———————— 泰和六年(1206年)三月甲子,皇上诏大臣议南伐。左丞相完颜宗浩、参知政事贾铉曰:“宋边卒狗盗鼠窃,非举兵也。”左丞仆散端曰:“小寇当昼伏夜出,岂敢白日列阵,犯灵壁,入涡口,攻寿春耶?此宋人欲多方误我。不早为之所,一旦大举,将堕其计中。”皇上深以为然。丙寅,诏仆散揆领行省于汴,许以便宜从事,尽征诸道籍兵,分守要害。 四月,宋武义大夫兗人毕再遇(字德卿)攻下金国泗州,江州(今江西九江)统制许进攻下新息县,光州(今河南潢川)忠义人孙成攻下褒信县,镇江都统陈孝庆攻下虹县。 大战来了。 毕再遇?我前世好像听过,我一个理科生都知道,这个毕再遇肯定是名将。根据情报,他还很猛,武艺绝人,挽弓至二石七斗,背挽一石八斗,步射二石,马射一石五斗,现在快六十岁了,带了八十七人的敢死队去打泗州,玩起声东击西,先行登上泗州东城头,而后对西城大喝“大宋毕将军在此!尔等中原遗民也,可速降。”金兵骇然而退,宋军遂占泗州。毕再遇一战成名,真是“黄忠二号”啊。可恶,东北人人知道虎豹骑的厉害,反而没人注意我这个年轻的统领,我还籍籍无名呢。好,我就去对付他,带三千骑兵给仆散揆当先锋去。我还带了一队鹰眼准备分给各军,可以拿来查探敌情、联络友军,顺便抓捕宋军信鸽。 五月七日,韩侂胄请宋帝(宋宁宗,赵扩,1195-1224在位)下诏出兵北伐,直学士院李璧草诏,略云: “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蠢尔丑虏,犹托要盟,朘生灵之资,奉溪壑之欲,此非出于得已,彼乃谓之当然。军入塞而公肆创残,使来廷而敢为桀骜,洎行李之继迁,复嫚词之见加;含垢纳污,在人情而已极,声罪致招,属胡运之将倾。兵出有名,师直为壮,言乎远,言乎近,孰无忠义之心?为人子,为人臣,当念祖宗之愤。敏则有功,时哉勿失!” 金国也正式出师应战,诏书有“蠢尔残昏巨迷……辄鼓兵端,首开边隙。败三朝七十年之盟好,驱两国百万众之生灵。彼既逆谋,此宜顺动。尚期决战,同享升平。”句。以平章政事仆散揆兼左副元帅,陕西兵马都统使完颜充为元帅右监军,知真定府事乌古论谊为元帅左监军,又以枢密使完颜匡为右副元帅。金对宋展开全面的防御性战争。 ; 第二十七章 凤凰山战 宋国马军司统制田俊迈袭金国南京路的宿州,仆散揆已抢先派安国军节度副使纳兰邦烈、同知蔡州防御使抹撚史疙搭率精骑三千增援宿州。纳兰邦烈等出兵迎战,中流矢。宋镇江都统兼知扬州兼山东、京、洛招抚使郭倪又遣了池州副都统郭倬和主管军马行司公事李汝翼率五万人围宿州的符离。宋军势大,攻势激烈,忠义民兵奋勇当先,已经肉搏登城,金兵失去守志,符离城陷落在即。此时,古怪的一幕发生了,城下的正规宋军嫉妒忠义民兵之功,从下射杀民兵。这种恶劣举动瓦解了忠义民兵的斗志,本来准备投降的金兵见此,兔死狐悲,商量道:“是一家人(还这么残酷杀戮),犹尔我辈,安得脱?”于是重整斗志,做困兽之斗,趁着忠义民兵被杀的混乱重新巩固了城防。宋军单是重重围城,对军粮防范不严,在市集上招人押送,连兵器都不发,路上被一只回不了城的小队金兵偷袭,烧掉了粮草,三将还怪军粮到得迟,全军很快乏食。当时淫雨连绵,宋军久曝野外,疲惫不堪。李汝翼喜城南方井之地平坦,屯军于此低洼之处,壬寅日(二十二日)被大水所淹,纳兰邦烈趁机以二百骑兵冲击,李部宋军崩溃。抹撚史疙搭率骑蹂之,杀伤数千人,郭、田两部也无法支撑,又听说金援军将至,只得趁夜向蕲县撤退。 东北太远了,虽然我早早就出发了,而且日夜兼程,但我这支援军到底还是二十四日才赶到宿州。刚到就听说了这些事情,金军追击郭倬等,在蕲县将他们围住,郭倬顾命要紧,于癸卯日(二十三日)抓了田俊迈交给金军,只说是由他启衅,金军守信,就放郭倬李汝翼一线生路,由他们狼狈逃回([宋]岳珂《桯史》卷十四“二将失律”)。 田俊迈在当时的宋军中算是员勇将,北伐之锋甚锐,去年夏天,仆散揆宣抚河南时,就是被田俊迈派遣的奸细哄骗,撤去了河南宣抚司。如今兵端已起,仆散揆在朝中因为这桩丑事而被大肆嘲笑攻击,恨死田俊迈了,以活的田俊迈换宋师肯定是他要求的。 什么叫“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重点在“强”不在“汉”,我还是要去追杀郭倬李汝翼。过界者我都不会放过,我看下次宋国再要北伐时还有哪个不怕死,我不想打蒙古时被宋国在背后捅刀子。有机会,当然是尽量消灭敌军的有生力量。何况,一次把宋国打惨打痛了,才好开口要犒军银,打蒙古的军费就指望他们了。 疾驰至灵壁凤凰山,已是黄昏。天啊,我看到了什么?大概五千金军骑兵吧,丢盔弃甲,被一个铁兜鍪、鬼面具、骑黑马的宋将带着五百轻骑追着打(历史上,宋国称此战凤凰山大捷)。打的旗帜是——“毕将军”?莫非毕再遇?再看突前的那百人,兵器五花八门,武功高强,各自为战,都是江湖人呀,凑什么热闹。我打了个手势,列出锥形阵,带了五百骑直接冲锋。 宋将突然感觉危机,抬头一看,远处驰来一队精骑,黑盔黑甲黑衣黑马,队形严整,打着金国旗帜,向着自己冲来,挡在路上的金国溃兵都做了刀下之鬼、蹄下之魂,不禁大惊失色,“重骑!不可硬拼,快集中,跟着我从他们侧面攻击,全力狙杀领头的将领!” 离这点仓卒集合的宋军两箭多远时,我伏下身子,紧握狼牙棒的前三排也都伏在马上,露出后面持弩张弓以待的轻骑,“噗噗噗”,两轮箭雨后,握着骑枪、只着轻甲的宋军只剩了一小半。我的骅骝最好了,可以直接转向,前排重骑因为惯性继续朝前,划了个小圈才转回来对着宋军冲去,后排的轻骑马头都已经略微偏转了,朝侧面驰出,不断放箭,正好和重骑合围。 须发花白的宋将双目尽赤,大喝一声,挥舞双刀和我撞上,我出手就是“九星耀日”,银枪幻出九朵枪花,宋将急舞双刀防守,挡开了攻向他的枪招。不过,我左手还握着一具精巧的手弩,射人先射马。宋将坐下的黑马一声嘶鸣,人立而起,我已冲过他,汇合了重骑们去屠戮宋兵了。原先只想逃命的金兵见有援兵,也三三两两地停下来围攻追在身后的单个宋兵。宋将控制了马,返回和我缠斗,厉害,我竟然拿不下他。大概一两分钟的样子吧,仅剩的三十几个宋兵见事不可为,护着愤怒的宋将逃了。 敌情不明,我也不去追,静静地看着那些金兵回过神来聚拢。 一个金将畏畏缩缩地上前道:“我们是安国军,请问将军是?” 我冷冰冰地用女真话道:“东北路招讨司虎豹骑统领,兀典,奉命来援。你们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临阵脱逃是死罪吗?还是五千人被五百人吓跑!你们有五千人呀,就是站着让宋兵杀都能累死他们……”我越说越气愤,真是太差了,难怪金国会被蒙古灭了,我要接手的就是这么个烂摊子? 待我说完,副将楚天舒用汉话再说一遍,我的名字就翻译成“明耀”。那些金兵都听得尴尬羞惭,低头不语,我们解决了宋兵,当然有资格指责他们。 金将小声解释道:“那是毕将军呀。我们本来是追击郭倬的,刚赶到这里,他们突然就从城里杀出来,也不知有多少人,毕将军一合就杀了我家将军,我们才……才……,明统领,您的部下是很精锐,但是,您怎么可以不打招呼就直接冲锋呢?足足杀伤了我们几百人。这个,就当没这回事,您别说我们这个丑事,我们也不告你滥杀友军了,如何?” 跟我谈条件?我就手一马鞭抽过去,喝道:“杀你们几百人怎么了?告诉你们节度使去!就是闹到仆散大人那,也不会说本统领处置逃兵不对!那些死了的我还要追究他们的上官是怎么带兵的!你们听着,既然你们将军死了,你们就暂时在本统领麾下,没伤的现在跟我去继续追击郭倬,将功赎罪!哼,我们冲杀,你们这些懦夫,也就配跟在后头收押俘虏、打扫战场,我们可以给你们分一点苦劳。去不去?” 我的部下在我骂人时就散开在周围,刀出鞘,箭上弦,对着中间。现在我扬起手来,被包围的金兵们一阵骚动,显然很不适应我们这种一言不合就翻脸动手的作风。最后,一个小校站出来冲他们喊道:“咱们本来的任务就是追击郭倬,人没抓到自家的将军却战死了,就这么回去咱们日后还怎么混?这位统领说的对,我们是太胆小了,怪不得东北路招讨司的看不起咱们,可是咱们安国军,难道连跟在他们后面收拾俘虏的胆子都没有吗?毕将军和他那些厉害的部下都折了,郭倬有什么好怕的?老子要跟着去,像这些人这样才叫精锐,老子虽然不是,能跟着他们作战也觉得光荣。你们去不去?” 人才啊,口才不错,想得也透彻,我就是需要人看押俘虏,又不想浪费自己的人手,才要带上他们,他们不愿意我也会强迫的。 我轻轻放下手,对这个小校温言道:“你叫什么?以后就跟着我吧,我会跟你们节度使说的。这次愿去的人,就暂时由你率领。” 小校听完楚天舒的翻译,立即单膝跪下行了个军礼道:“卑职陈光(本来想找个历史人物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只好随便取了个名),谢明统领提拔。卑职这就整顿愿去的人。” 很不错,原来还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东线除了仆散揆和完颜匡,还真没人能压住我这个小小的统领呢,我可是皇孙啊,投在我麾下怎么都比在安国军里有前途。 楚天舒咳下道:“陈光,我们统领本名兀典,汉名是‘明耀’,并非姓明,你们称他明耀统领好了。” 那些金兵犹豫了一阵,有大概两千人愿去。在灵壁城吃了晚饭,让这些人看看何为“官兵一体”,我吃的都和小兵一样,真是国初精兵的翻版啊。因为我的部下惯于夜战,所以我们连夜就要出发追敌。 待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安国军列好队形,我冷冰冰地道:“你们既然和本将军麾下联合作战,就要遵守我部的军规,很简单,就两条,军令如山和不得扰民。本将军的话,就是军令。扰民者,不论品衔功劳,一旦被法曹抓到,就地斩首,绝不姑息。功劳决定赏赐,有多少功劳,就有多少赏赐,一文都不会少。唔,我们是以斩首论功,明白了吗?重骑一队和轻骑一到九队为前军,两千安国军为中军,其他人为后军,带我们备用的马匹和军械粮草,现在出发。” 我的部下都可以在马上睡觉,这就省了立营寨这件麻烦事。前燕慕容垂是怎么对付东晋桓温的,我们要控制马速慢慢追,不要让马累着了,宋军以步兵为主,行军迟缓,跑不了,我们可以顺便睡一觉,养足精神好厮杀,那些安国军的身体素质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就这么晃晃悠悠的,沿着汴水追下去,二更时哨探回报说前面就到虹县(今安徽泗县)了,有宋军断后部队,还是“毕”字旗。唉,宋国也就毕再遇有胆量,虹县的地形是平原、山丘相间接,湖洼、岗陵相拱抱,倒是合适埋伏。 宋兵已经紧张地等待了两个时辰,现在是又累又饿。他们一开始被毕将军激以忠义,留下断后,可是毕将军说的金国追兵迟迟不至。凉风习习,在漫长的等待中,宋兵一时发热的脑袋慢慢冷却,不禁胡思乱想起来:追兵是很精锐的吧,毕将军的部下多厉害啊,都大败而归,就这么点人逃回来,那么多同袍都跟着陈统制逃命去了,却要我们留下送死,凭什么啊,谁不是爹生娘养的,怎么不让别人断后? ; 第二十八章 非战之罪 受伤甚重的毕再遇回到泗州,殿帅郭倪已经集合了诸将在临时府邸等着他了,一见他就激动地站起道:“德卿(毕再遇的字),你可回来了。来来来,快给我们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只有三万人回来?” 毕再遇轻轻推开搀扶他的部将许俊,单膝跪地,垂头哽咽道:“大帅,末将无能,有个金将精通兵法,以疲敌计拖跨我军,末将屡次反击,都被他识破,实是末将不敌此人,末将听凭大帅处罚。”心下是又气又恨:那个金将实在太擅长攻心了,他的本部也就三千人,虽然精锐,可他们也是人啊,我们还有五万多人,却被他们的战力和残忍吓破了胆,一个劲地逃跑,就是不敢返身一战,这仗败的,太窝囊了。 许俊立即气愤地为自己的主将辩解道:“大帅,不是这样的,实在是那个金将太卑鄙了!我们是在灵壁城外碰到他的,一开始毕将军在虹县遇到郭副都统他们,他们败了,将军就让他们先退,由我部断后。将军带着我们赶到灵壁,陈统制驻扎在凤凰山,他要退兵,于是毕将军就带我们埋伏在灵壁北门里,在金国追兵来时突然出击,将军阵斩敌将,敌军胆寒,我们四百八十骑杀得他们五千骑落花流水,追出了三十里!”想到当时的威风煞气,不禁眉飞色舞,可惜,之后就如同噩梦,“本来形势一片大好,可是,可是又来了一批追兵,我们是断后部队嘛,不能撤,只能打,于是我们就冲上去了。那个金将,非常卑鄙,非常无耻,简直不是人,他把重骑放在前面,我们都以为是重骑兵来了。我都知道对付人马都披甲的重骑兵,弓箭无大用,得用劲弩先远远地打击,近后则人海困住他们,让他们冲不起来,那就任人宰杀了。我们人少,本来又是当先锋去奇袭徐州的,都是轻装,根本没带神臂弓,先前一战,箭也剩不了几根了,于是,毕将军就命令我们集中全力从侧面冲击,打算擒贼先擒王。重骑兵冲锋时是不好改变方向的,将军的安排根本没错,可是,谁知他们前三排一俯下,后面都是轻骑,都拿着弓箭,一下就射死我们一大半人。那些兄弟们死得太冤枉了,我们当时都拿着骑枪准备对付重骑兵呢,根本没准备弓箭,我们一箭没放呀。而后就是短兵相接,那些重骑兵仗着盔甲好,横冲直撞的,那些轻骑兵又都骑术精良,还很善骑射,不断放冷箭,那个金将武艺也不差,将军拿不下他,我们死得就剩三十七个了,只好撤……”说到这里,不禁落泪:那么多兄弟,就这么白白地死在那个卑鄙小人手里了。 郭倪和其他宋将们听得倒抽一口冷气:真是坏透了。 郭倪气得拍案而起,“你说的不错,金人果然卑鄙!不敢公平决战,就知道耍弄阴谋诡计!后来呢?” 许俊续道:“后来我们赶上陈统制,他分兵给毕将军断后,我们在虹县阻敌,败后又撤,毕将军设了好几次计策,那个可恶的金将就是不上当,一直追我们,硬是追上了郭副都统的大军。他们只射死落后的士卒,还砍下人头挂在马上,大家都拼命往前赶,自相践踏,一直跑,一直跑,累得实在动不了,就有很多人就这么停下,投降了。” 这样啊,那就是那只金军几乎没有损失,就俘虏了我们至少两万人?郭倪颓然坐下:这可怎么写战报啊? 许俊道:“大帅,这次实在怪不得毕将军,您原先拨给将军的就是四百八十骑,要对付八千金军,兵圣复生也没办法的,后来,就陈统制拨了一点点兵力给将军断后,别的,都不肯听将军说话,就顾着逃命,这个,非战之罪。反正金兵也快要来了,谁要是觉得毕将军战败有罪,大可自己去对付金兵。” 毕再遇喝道:“许俊,不得胡言!” 许俊轻声埋怨:“将军!才高遭嫉啊,必须现在就把话挑明,免得日后有人拿此事攻击您,您也看到了,其他人根本就是懦夫,可他们有背景有势力,我是怕他们拿您做替罪羊,把败战的责任都推给您。” 一干宋将闻言都低下了头,心里念叨:老天保佑,大帅千万别点我去对付金兵。死道友莫死贫道,还是让毕老儿去吧,捡到泗州这软柿子就到手个刺史之位,运气这么好,虽说推辞未受,但既然这次来的金兵甚锐,左骁卫将军,你不去谁去? 郭倪扫了眼诸将,明白他们已胆怯了,而倬弟,唉,实在是不该,怎么能抓了田俊迈送给金军呢?败得这么惨,怕朝廷问罪,装伤去了,现在还真是无人可用了呢,烦。郭倪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只得道:“德卿,李、郭、陈都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我见你也受了伤,伤势如何,可能再战?” 毕再遇道:“谢大帅关心,末将无妨,当披甲再战,与那金将一较高下!” 郭倪抚须道:“好,好!诸军已归,尚有四万余,而今,尽付于汝!” 毕再遇一跃而起,慨然拱手,“末将领命!”话音刚落,只觉胸口一阵剧痛,知是被一金将射中的箭创复裂,他毕竟已近花甲之年,筋骨不及年轻人,实在忍耐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白须染血,触目惊心。郭倪吓得亲自下阶扶起爱将,“德卿,德卿!你怎么样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叫大夫来!” 毕再遇抓住郭倪的手,勉强开口,“大帅,骑兵利在机动,轻骑追敌,例带三日干粮,当,当坚守此,此……”话未说完,人已昏迷。 ; 第二十九章 上屋抽梯 六月。骄阳似火,酷暑难耐。 我很恼火。 因为战事不利,韩侂胄罢免了两淮宣抚使邓友龙,以丘崈代之,驻于扬州,召集溃卒,部署诸将。丘崈构筑了淮、江两条防线来应对金军的反攻,为了集中淮东兵力,避免孤立淮北的军队被包抄,他干脆放弃淮北泗州,把郭倪等部的军队撤回淮河南岸的盱眙,同时,以三衙江上军队分守江、淮要害。 我这里两万三千俘虏,郭倪竟然不赎?!还派个使者来说那些人未接一仗,根本就不曾冒犯天军,希望天军不要弄错了。 两万三啊,我本部才三千人,是俘虏的零头!现在我们这天下第一精骑被群无胆的宋兵困得死死的,三军轮流看俘虏,什么事也干不了,马都长膘了。这是功劳吗?分明是定时炸弹。纳兰邦烈他们迟迟不至,是等着我被宋军包饺子吧?毕再遇五百人对上我们三千人是输定了,我三千人对上七万宋军是死定了! 好毒的上屋抽梯。怎么,仗着俘虏多,吃定我不甘心放也不敢杀吗?哼哼,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宋军算什么?我的亲人、我的属下才是人,别的历史人物都是npc,百姓都是虚拟人像,反贼蛮夷都是人形怪,跟我作对的,全是冗余。 这么想着,我阴沉沉地道:“天舒,我们还有多少粮食?” 楚天舒答道:“宋军撤退时,把金银这样能带走的都带走了,粮帛这样带不走的全烧了,我们进城后,西城的富户们怕我们纵兵劫掠,主动让管家送了粮食牛羊来犒军,算起来,还够吃三日。没事,至迟后天,就会有军粮送到了,咱们不会断粮的,你不用担心。” 我道:“那些俘虏怎样了?没闹事吗?” 楚天舒笑道:“没啊,你厉害,给他们的粥薄得能照见人影,叫淘米水更恰当,可你让跟他们说,我们正在和宋国谈判,让宋国出钱赎人,使者往返需时,而俘虏比我们人还多,我们也怕啊,所以,少给吃的,让他们饿得没力气,我们也就放心了。他们听了后,也就乖乖地饿着,等宋国赎他们回去,饿了这么多天,怕是站起就会晕倒。不过,郭倪不肯出钱,两万三的俘虏,真的是很麻烦呢,唉,他们要是当初反抗,当时就给我们杀了就好了。” 我瞥了他一眼,“我们断粮了,所以,不再养俘虏。” 楚天舒惊道:“你要杀俘吗?杀俘不祥啊。” 我道:“有理由的,我们断粮了,难道要我养活敌人却饿死自己人吗?待会你去安排一下,夏日多暴雨,冲蹋了山石,冲跨了小桥,很正常,押粮官会迟了。” 楚天舒垂下眼帘,站起道:“是。我这就去下令。” 我摇头道:“不,这会影响你的前途的。就是本统领要杀俘,击鼓聚将,我亲自下令。” 楚天舒讶道:“副将给主将顶罪是应该的,你这又何必呢?再说,之前就是用你的名誉向俘虏们保证赎金一到就会放人,现在又是你下令杀他们,会毁了你的名声的。” 要是就几百俘虏,我当然会把你推出去,可这次是两万多啊,诸将敢听你一说就去杀人吗?还不是会再来问我。我肯定答是,也就是,平白无故地让部下以为我是个不敢承担责任、会拿属下顶缸的坏上司,不值得追随,那我可就冤死了。这次你是走运,不过我不说,就让你感激我。 我不屑地道:“名声算什么,我对自己人讲信义就行了,对敌人当然兵不厌诈啦。别忘了这些俘虏是怎么来的,一直逃跑逃跑逃跑,跑不掉就投降,他们没有,任,何,抵,抗,这么没血性,还是男人吗?不杀何为。” 楚天舒迟疑道:“我明白,你是最恨懦夫的,可是,杀了他们,以后再战,宋军怕是就会死战到底,再不肯投降了,我们岂不是会白白多牺牲些士卒?” 我面露讥嘲之色,“天舒,你就是汉人,若是真能激起汉人的血气就好了,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杀俘之名,我担得心甘情愿,日后我军会损失多点,我也认了。可惜啊,一千多年的奴化,怯懦已深入骨髓,又岂是两万多人的血能惊醒的。” 楚天舒苦笑道:“嘿,你跑来打仗,不会就是要造成汉人的国家——宋国亡国迫在眉睫的形势,逼得汉人不得不起身奋战吧?这可是对大金不利的。我知道你喜欢豺狼,你能不能先考虑金国人?” 我拍手道:“有理,是该考虑。再废物利用一下,金国佛教兴旺,城里应该有和尚庙吧,去搬个阿修罗的塑像,再找几个和尚,后天,在淮河畔以宋俘向阿修罗魔神献祭,让这泗州城里的百姓亲自动手,给他们练练胆子,特别是西城人,竟敢不战而降,哼。” 道教神话里的反派就是些万年妖怪,不厉害,只是大神不会出手,留给预备神试炼,才让妖怪闹腾了阵子,祸害人间,反正最后会除了妖怪就是,凡人会感激神仙救命之恩的。真正法力高强的魔,我最先想到的就是佛教的阿修罗,就他吧。魔神啊,最后一次相求,我准备了祭品哦,虽然比不上白起项羽,也已经是千年来的最大规模了,你就赐见一面吧,托梦也行,我已经不做梦想回现代了,可我真得很想知道如果我改变了一切,这个世界还能稳定存在不?明年郭靖就要来中原了,我一定要在此之前弄清楚。 ; 第三十章 将计就计 盱眙,宋军幕府。 军议。 殿帅郭倪拿着刚到的密报,念给部下们听,“兀典,女真族,会宁府人氏,二十岁,系东北路招讨司麾下虎豹骑统领。三年前投军,武艺高强,精通兵法,招讨使瑶里孛迭拔其于行伍。不通汉话,副将楚天舒充通译。‘兀典’即明星,金国称其是军中最明亮耀眼的新星,故起汉名‘明耀’。虎豹骑号称天下第一精骑,仆散揆特地借调之……” 一传令兵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大帅不好了大帅,金……金军杀俘!就,就在北岸!” 震惊。 全体出动。 隔着淮河,五万宋军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的同伴,正受屠戮,哀鸿遍野。金军队形严整,打了面大旗子,样式,竟然模仿毕将军的,真是无耻。上面绣了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明耀”。又是他! 毕再遇的伤总算无碍了,见此惨景,转身就抓住郭倪求战,“大帅,你快下令,救他们!救他们啊!” 法曹彭传师拦住道:“毕将军,你冷静一下,你看,金兵是逼着百姓们杀咱们的人,他们自己,却是严阵以待,还搬了砲车、床弩来,就是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啊。” 毕再遇大怒:“照你这么说,就不救人了?那是我们的同伴啊!” 彭传师道:“当然要救,可也得商量一下,别一个人都没救出来,反而又搭上一批。” 毕再遇喝道:“你看清楚!虎豹骑是三千人,另外那队是安国军,就两千人,我们五万人,五万人啊,还有水军,十对一,还商量什么!你,我知道,你就是个主和派!” 彭传师变色道:“你什么意思?我等皆是为了国家。你别忘了,那虎豹骑统领明耀诡计多端,就是你败在他手上,才害得两万多士卒失陷,你现在急着救人,是想补偿吗?他若又有诡计呢?” 毕再遇愤然道:“还能有什么诡计,不就是鱼目混珠,派人混在俘虏里吗?咱们人多,一点点奸细能怎样?回来后,先不要让他们进城,照花名册点人,奸细逃不掉!” 争吵间,一船靠边,盱眙守将吴衡顶盔贯甲,跳上岸来,只说了一句,“我们水军已经准备好了。” 郭倪早已摇摇欲坠,闻言只是默默点头,毕再遇等立刻带着敢死队登船渡河。 宋国水军强大,船上也有砲车,但金军早有准备,把宋军前几天撤退时毁掉的淮河北岸防御工事都修好了,再次筑起土山安置砲车,加大投掷距离,土山的落差,正好使得宋军船只靠近北岸时,会挨打却还不了手。金军逼着自己的百姓,一次杀一百宋俘,迟得数息,就是一百条人命没了,为了赶时间,为了多救人,宋军冒着漫天石雨,强行靠岸,上岸救人时又遭侧面安放的床弩攻击,也顾不得反击了,在外围顶着盾牌挡弩箭,让那些饿得站不稳的战友赶紧上船。 宋俘本来自谓必死,如今竟有生路,自是蜂拥登船,推推搡搡的,不少人落入滔滔淮水,立时没顶。乱了半天,在水军的忘我牺牲下,宋军终于都上船了,诸船立时回撤,南岸腾起一片欢呼声。 宋国水军的船虽多虽大,又塞了近两万人,也是每条都满满当当的,天上还在落石雨,就有人一个劲地往船舱里躲,吴衡毕再遇也没办法禁止,只得让部下快快行船,快点回去。 郭倪领着众将翘首以待,却见诸船方至中流,纷纷震了一下,就一艘艘地下沉了。 原先两万多俘虏没救出来,现在又赔上了水军!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郭倪再也承受不住,一口鲜血喷出,颓然倒下。 入夜,郭倪悠悠醒转,有气无力地唤道:“德卿,德卿……”感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在自己耳边道:“大帅,末将在这里,末将还活着。” 郭倪眨眨眼睛,清醒了些,看清楚眼前的正是爱将毕再遇,不禁热泪盈眶,反握住他的手,“德卿,你还活着,活着就好。我,我……悔不听汝之言……” 毕再遇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哽咽道:“大帅,都是末将无能,水军,水军完了。”顿了顿,续道,“金国奸细混在咱们的人当中上了船,挤到舱里,炸了舵楼。也不知他们用的是什么,竟能将船只炸出个大洞来,船,都沉了。” 郭倪在搀扶下坐起身,见其他人也都围在榻前,向众人点头示意,而后叹道:“我看到了,咱们的水军,损失多少?” 毕再遇咬咬牙,答道:“渡河,救人,直到回程,水军其实只死了四百多,伤者不过三成,但是那些人,唉,他们没力气自己游回来,就死拉着身边的水军将士不放,硬是拖得水军一起淹死。盱眙水军,回来的,不到两成。吴将军他,他一直都站在河边。” 郭倪惊道:“两成?!盱眙水军八千,那就是,我们两战败北,已折了四万了?”见毕再遇默然颔首,再次呕血,颓然倒下。 郭倪歇了一会,才觉缓过气来,看着毕再遇,苦笑道:“德卿,还在泗州时,你让我守城,然后你就昏迷了,我们等了五天,金兵都没来,却接到了丘宣抚使的撤军命令,那时,我……唉,那个明耀,派了使者来要我花钱赎回俘虏,但他开价实在太高了,一个要十两银子,我们哪有啊?那使者还威胁我说,骑兵利在机动,而他们所携粮草有限,我若不赎,他们会把俘虏全杀了。杀俘不祥,即使是现在,我也不敢相信明耀真干出这种事来了,当年的粘没喝(宗翰)、兀术(宗弼)也不曾啊,我当时自是不信的。那使者说的和你一样,我也是灵机一动,以为抓住了虎豹骑的弱点,能行上屋抽梯之计。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们照丘宣抚使的命令撤回盱眙,让虎豹骑夺回泗州,咱们两万三千人在那,他们这天下第一精骑还能机动得起来吗?而盱眙有水军,我们随时可以渡河围城,到时里应外合,必能全歼虎豹骑。若能成功,不但是一场大胜,亦可遮掩上次败绩。我们大可以说,之前有人被俘,其实不是被俘,而是我们为了困住金国骑兵而特意派人装作失陷。泗州城里留有细作,每天四次回报,这些天,虎豹骑吓得人不卸甲,马不卸鞍呢,我自以为得计,只等他们懈怠,等更多的金军进入泗州城,好一锅端了。不想,他们竟先发制人了,这么多将士,都是我害死的啊……” 郭倬大惊失色,“哥,你糊涂了,乱说什么啊,是金人太阴险了,咱们救自己人难道还有错了?” 郭倪木然道:“倬弟,连续败绩,折损过半,我完了。你们放心,我会承担败军之罪,不会连累你们的,战报呈上去,我想,很快就会有旨意召我回京问罪了。我说这些,是想要让你们清楚地了解虎豹骑,了解明耀,勿再中计。” 众将终于松了口气,明知不该,还是喜上眉梢。郭倬张了张口,终究没再劝兄长。 ; 第三十一章 以正克奇 毕再遇问道:“大帅,您当初撤出泗州时为何要烧粮仓?” 郭倪道:“就是想让金兵断粮,让他们抢百姓,大失民心,那样我们打回去时就容易了。哪知道,明耀是还没进城就先派人去西城威胁了一通,说他们降宋,犯了叛国罪,该有屠城之报,吓得富户们主动送了粮食去将功赎罪,结果虎豹骑进城后,就能对百姓秋毫无犯,军纪简直媲美当年的岳家军。但也就是这事儿,让我觉得明耀就是嘴上说的狠,实则刀子嘴豆腐心,毕竟他才二十岁,谁想……” 明耀是豆腐心?毕再遇听得嘴角抽搐,“大帅,虎豹骑锐甚,明耀当初三千人对我四百八,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打,他都要玩个小花招,这人根本是惯于设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什么事做不出来?那时我若醒着,一定会劝您的。断粮?这不是送理由给金军杀俘吗?” 郭倪羞愧地低下头,“我知道错了。可是,可是,金兵并未断粮啊,不然我就打过去了。你不用怀疑,咱们的细作藏得深,这消息绝对可靠。” 毕再遇抚额叹气,“我没怀疑,金兵当然不会断粮,任何一个合格的将领,都会重视粮草,绝不会陷入缺粮的境地。”说到这里,不禁望了郭倬、李汝翼一眼,就是这两个,哦,还有个多半已凶多吉少的田俊迈,这三个庸将才会搞得自己缺粮,搞得大溃,否则我军怎么会如此被动,“大帅,今日之战后,末将想了很久,只怕,明耀本来的目的就是盱眙水军。” 李汝翼喝道:“你说什么呢,当那小子是神仙啊,今天明明是他走运,我们宋军就是步兵也个个会水,水军将士个个都能游过淮河,要不是被那些该死的俘虏拉着不放手,就是船沉了,人也能安全回来的。” 毕再遇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谁不惜命?明耀的可怕,在于他善测人心,敌友皆为所用。那些步卒,亦是我军将士,却被他利用了求生的心思,成了断送盱眙水军的凶手。” 李汝翼低头想了想,眼睛一亮,洋洋得意地道:“你说的不对,毕将军,你该不是一败再败,怕被问罪,才在这一个劲地鼓吹金将,为自己败阵找借口吧?我问你,大帅当初若是答应赎人呢?把那些俘虏赎回来,我们根本不用救人,根本不会出动水军,也就不会死光光了。” 毕再遇强压怒气,“李将军好聪明啊,赎人当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二十万两银子你出啊?还是又去搜刮?若是在我们还在泗州之时,明耀依然可以在俘虏里混奸细开城门,夺回泗州。若是在我们回了盱眙之后,两万多俘虏回来,还能派些独木舟去接?总是要出动水军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总之,明耀手上有那么多俘虏,就是扣住了我们的死穴,能牵着我们的鼻子走。” 李汝翼脸涨得通红,半晌,逼出句话来,“还不都是你无能,挡不住明耀,才害得我们……” 郭倪喝道:“李汝翼你给我闭嘴!你们三部七万余,对万五金兵,十天打不下一个小小的符离城,反而溃败?要不是德卿替你们阻挡追兵,你以为你回得来?你现在就已经是淮河里的水鬼了!还敢在这推卸责任,恩将仇报?此次败战我一人担了,日后你好自为之。” 李汝翼脸色转为煞白,在诸将轻蔑的注视下,突然冷笑两声,“四十年前,李显忠就是在符离大败,那鬼地方一定有什么妖物作祟,克制我宋军,郭帅你什么城不好打,非要我们去打那个?我有罪?那你的宝贝弟弟也一样有罪!哼哼,你聪明你厉害,扇子上写‘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你是诸葛亮。你知道大家背后都怎么叫你吗?‘带汁诸葛亮’啊。” 郭倬怒道:“李汝翼你胆敢以下犯上!” 李汝翼似笑非笑,“这里好像少了谁啊。” 郭倬一惊,心知他是指田俊迈,被自己绑了送给金军的同僚。当时三军被困在蕲县,一日未食,人心惶惶,金军着人来给了一线生机,自己哪敢答应,就去找了李汝翼,他却只是沉吟不语。心腹低声跟自己说,这李汝翼任九江帅,刻薄无艺,军士再穷,也要日课履一双,军中称其“李草鞋”,他只怕已在盘算,现在带着部下投降,在金国能到手个什么官,要救三军,岂能靠他?也是自己一时糊涂,就害了田俊迈,金兵还算守信,包围圈放了个口子,只是尽灭断后部队。李汝翼是一直没开口,这会子,这事儿竟成自己攥在他手心里的把柄了。郭倬后悔不迭,脸色阵青阵白,无言以对。 见状,李汝翼潇洒地一挥手,“尔等庸人,李某羞与为伍,走了。”转身离去。 郭倪看看弟弟,若无其事地道:“继续议事。德卿,你方才说,明耀是针对盱眙水军?” 毕再遇郑重颔首,“是,我知道这很不可思议,虎豹骑是骑兵,再精锐,也只是陆地上的王者,跟水军根本就是两码事,从古至今,绝无骑兵敌水军的战例,但也正是因此,事先才没有人想到,就让他开了先河。我估算了下,明耀应该就派了一百死士,嗯,还用掉了几百弩箭,这就是今天金军的损失。” 郭倪漠然点头,“你可想出对付他的法子了?” 毕再遇道:“无它,邪不压正。明耀工于心计,那就不要跟他斗心机,就对于堂堂之阵,正正之兵,以正克奇,让他没空子可钻。” 郭倪拊掌赞道:“好,德卿,我果然没看错你,就该如此。” 外围幕僚中站了一个青衫文士,此时上前道:“大帅,下官岳珂,任承务郎监镇江府户部大军仓,亦有一策,不知当不当讲。” “岳珂?啊,你是岳武穆的孙子。”郭倪大喜,“岳大人请讲。” 岳珂道:“明耀才二十岁,他还很年轻,他也很聪明很能干,前途一片光明,他怎么敢杀俘?哪怕这只是诱歼我方水军的饵。这又说回来了,何谓杀俘不祥?诸位将军的功业就是靠杀敌,自不会相信什么鬼神业报。只不过,皇帝要仁民爱物,不宜杀戮,何况俘虏已经投降,还杀,那再打仗时,敌方就会顽抗到底,己方会大大损失,所以,一般的将领都不会杀俘,纵使俘虏太多,没粮食养或是又要行军,带不走俘虏,也必然是让副将担这个恶名。而皇帝……最后为了安抚那些死者的亲属,胆敢杀俘的将领,都会没有好下场,但卸磨杀驴也不好听,所以,那些将领,多半是杀戮太过,遭报应了。秦国战神白起,一生不败,杀人多达百万,打得他国一蹶不振,最后,是被秦昭襄王赐死。” 郭倪皱眉道:“岳大人的意思是?” 岳珂苦笑一下,“这是名将的宿命。我们已经知道明耀是女真人,会宁府人氏,本名兀典,他姓什么?家世如何?和金国的东北路招讨使是什么关系?和那仆散揆又是什么关系?金国毕竟是蛮夷,不知伦理,才传了六帝,两帝被弑,公子光得一伍子胥就成了吴王阖闾,此子如此工于心计,倘若为人所用……” 闻言,宋将彼此对望一眼,纷纷颔首,表示同意,心中却都泛起苦涩之意:岳武穆精忠报国,尚且不免,况一少年耳。难道说我们武将,不会战死沙场也得亡于冤狱? ; 第三十二章 老姜弥辣 六月。骄阳似火,酷暑难耐。 这么热的天,就要泡在水里才舒服,我这么爱护士卒、体贴部下的好将军,当然是让麾下人人皆可下水避暑,淮水脏了,去汴水,每天三个时辰,一个月后还学不会游泳的,淹死得了。 这段淮水是从西南流向东北,金国的泗州和宋国的盱眙隔河相望,汴水在泗州城东注入淮水。把盱眙水军搞掉了,不用担心宋军如飞天将军般突然出现在泗州了,我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宋军新败,士气低落,就算能从其他防区调水军来,至少这个月是不会有大仗的了。 泗州城安全了,援军这时也一队队地开到了,首先自然是刚刚伤愈能动弹了的纳兰邦烈。……真想骂人,之前躲哪去了,就算恨我嫉妒我,要借刀杀人,也不能做得这么明显啊,没水平呀。 懒得理这个小器鬼,假惺惺地推荐我部军医绍锫东给他,我就拉着抹撚史疙搭出城切磋去了。抹撚史疙搭啊,闻名已久啊,他是临潢路人,“形不过中人,而拳勇善斗,所用枪长二丈,军中号为‘长枪副统’。又工用手箭,箭长不盈握,每用百数,散置铠中,遇敌抽箭,以鞭挥之,或以指钳取飞掷,数矢齐发,无不中,敌以为神。其箭皆以智创,虽子弟亦不能传其法。” 论枪法,我们势均力敌,可他那手箭能单手一掷数支,实在是防不胜防。他也不舍得绝技失传,想教给我,我听了会,嗯,是很巧妙的暗器功夫,所以,要下苦功才能练成。天-舒-!替死鬼,上,本统领这几天殚精竭虑,心神俱疲,这就回去休息了。 然后,是平章政事兼左副元帅仆散揆领着大部队到了,泗州城里最好的府邸,自然得收拾出来让他,我只好搬到旁边人家去。 晚上的接风宴兼庆功宴,总有人向我敬酒,我当然是以战时为由,坚决不喝,这就冷场了,搞什么啊,我是来吃菜的。后来仆散揆示意,总算没人来烦我了。 夜半席散,仆散揆使个眼色,我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随他去了书房。 书房中并无他人,仆散揆在太师椅上坐下,我赶紧上前,讨好地给他揉揉肩膀捶捶背,“仆散大人好。家父可有信至?” 仆散揆闭着眼睛享受,“康儿啊,你越来越胆大妄为,还指望你父王护你就能没事了?” 我理直气壮地道:“我军断粮了,没粮食养俘虏嘛,是押粮官的错……” 我还没说完,就被仆散揆打断,“你会断粮?康儿,你是我们合力教导造就的,大金国未来的都元帅,你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你是在说我们教的不好吗?哼,这个借口,谁也不会信。” 我不屑地道:“那又怎样?有个借口给史官就行了。我部几无损失,就干掉了三万余宋军,大家都很高兴。这个,大人,赏赐什么时候发啊?” 仆散揆回首打了我头一下,佯怒道:“皇上仁民爱物,你胆敢杀俘,凶名远播,还想要赏赐?自己写封请罪折子递上去。” 我揉着头,固执地道:“我没错,我不写。我自己可以不要赏赐,我又不是没钱,我的功劳,诸位大人心里有数就行。我是说对我部下的赏赐,您什么时候发?” 仆散揆慢条斯理地道:“虎豹骑成立时就言明是以斩首论功,你部拿出来的人头就四千多,这赏赐我不是开席前就说明已拨给你部功曹了吗?” 我急道:“那只是之前追击战的,后来我以俘虏为饵,全歼宋国盱眙水军,宋军全会水,我怕他们能游回去,还特地把床弩搬去对着河心射了几轮,盱眙水军或许还有逃回去的,但原先那两万三的俘虏,饿了七、八天,绝对是死。这大概是三万,当时淮水尽赤,万众瞩目……” 仆散揆道:“我没看见。我只问你,人头呢?” 我张口结舌半晌,方道:“尸体都在河里啊,被河水冲走了一部分,后来宋人打着白旗,开着小渔舟,把剩下的死人活人都捞去了。” 仆散揆做恍然状,“哦,就是说你没证据?” 把我气得发狂,“仆-散-大-人,你不能否认事实!你到底想怎么样?” 仆散揆微笑道:“康儿啊,民心向背很重要,你懂这个道理,严肃军纪,你部很规矩,这很好。可是别的人嘛,你也知道,都视部下为私产,纵容部下胡作非为,如今正当用人之际,有士卒在这抗宋前线违反军纪,你说我管还是不管呢?” 我明白了,“你唱红脸,我扮白脸?行,只要你肯发赏赐,我的部下绝不能立功无赏。仆散大人,我现在才深刻体会到,姜还是老的辣。” 仆散揆抿了口茶,淡淡地道:“反正你已经凶名远扬了,虎豹骑锐甚,谁也不会明着跟你对着干。” 我气恼地道:“谁说没有?那个纳兰邦烈,他竟然骗抹撚史疙搭,跟他说我少年轻狂,目下无尘,他们迟几天再来,就让我一个人在泗州,日日夜夜面对五万宋军的威胁,就会明白朋友的重要了,对我日后的成长很有好处,反正虎豹骑是骑兵,打不过也能跑得掉。这什么人啊?” 仆散揆竖起一指摇摇,“我不会惩罚纳兰邦烈,因为你是康儿,再难的困境你也能走出来,否则,就太辜负我等的期望了。这次你做得不错,宋国倚仗水军胜能进败能退,跟苍蝇般讨人厌,这回总算是把他们打惨打痛了。但我还是要说你,金宋东以淮河、西以大散关为界,淮河北岸的是我金国子民,淮河水是要吃的,你弄几万尸体进去?淮河下游若是爆发瘟疫,哼哼,你完了,就是你的罪过。” 我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没别的法子吗?我也派了人去警告下游百姓,水一定要烧开了才能喝。我早就从汴水里取了三十缸水备着了,这个月我都不会沾淮河水。” 轮到仆散揆无语了,“你个自私的小鬼,你自己没事就好,是不是?对了,你是怎么把宋国水军的船都弄沉了?即使霹雳子也没那么厉害,你用的什么,还有吗?” 我道:“是江南霹雳堂的宝贝霹雳神珠,爆炸力比霹雳子强,就一百来颗。三年前我听说了这玩意,就派人拿了一万两银子去买,他们居然不肯卖,我就索性拿这一万两银子请天下第一神偷妙手空空去偷,这次正好派上用场。”这事是真的,不怕查证,当然那些霹雳神珠已经被燕无痕要去了,我用的是自制的小型zha药包。“对了,我私人出了一万两银子的,您知道,炸船这事根本是有死无生,我可舍不得派部下去,就找了一百个原泗州驻军去,我先给了他们每家一百两银子的。赏赐我可以不要,但这个您得给我报销。” 仆散揆道:“他们知道霹雳神珠的威力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我没告诉他们,只说点火后会生出迷烟。哼,这些人在宋军打来时,居然跟着守官投降,这是叛国,该满门抄斩的,我是给了他们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让他们成了英雄。我挑的这一百人都比较机灵,都有儿子,我答应他们,只要他们肯去,不论成败,不论生死,他们的儿子都可荫官,他们自己应该也明白,他们活着一辈子也挣不到一百两银子,当然是买命钱。大人,我记得朝廷是有很多虚衔的,那种连俸禄都不发的小小官儿,给那些人的儿子一个吧。” 仆散揆点头道:“忠义之后,确该褒奖。” 我等了会,他再不说话了,我忍不住问道:“还有我的两万两银子呢?” 仆散揆道:“你有收据吗?没有我可不能给你报帐。夜深了,老夫还要斟酌词句,写份捷报,老夫三千先锋骑兵就干掉了四万宋军,你说,皇上会怎么赏赐我呢?” 怕人说你是赵王党就这么压制我吗?老狐狸。我拱手道:“那末将就不打扰大人了,我这就去下令属下帮忙维持诸部的军纪,我要把我的两万两银子收回来。” 我回了驻地就集合全军宣布:“本统领一直是怎么教导你们的?当兵就是为了保护老百姓。咱们从前去草原转悠时,自然是要烧杀抢掠的,因为那些部落不服大金国的统治,就是反贼,反贼是没有人权的,但是金国百姓,却正是我军粮饷的来源,保护的对象。我知道你们南下后已经忍了很久了,不能抢劫,大家的收入都锐减啊,而且,你们应该也看到了,其他军队纪律很差很差。本统领一向通情达理,还是要强调我部绝对不可以欺负老百姓,扰民者死。扰民者死,所以,从明天开始,你们就都出去逛街吧,见到友军有违军纪,躲起来,等他们抢完了,再出去杀人搜身,财物上面又没刻名字,谁到手就是谁的。总之,抢劫百姓是不对的,那太没品了,黑吃黑却是对的,大家都是军人嘛,谁的拳头硬谁有理。记得,你们弄到的要上交一半给本统领,因为别的将军找上门来,是本统领出面应付。三个月里,我要收回两万两银子的本钱。” ; 第三十三章 九路攻宋 听我朋友的,重新附上来。傍晚更新的章节 ———————— 七月癸卯(二十四日),宋国以张岩知枢密院事,礼部尚书李壁参知政事。毕再遇屡有功,得郭倪力荐,授镇江中军统制,守盱贻军。 九月庚寅(十二日),金国敕行尚书省:有方略出众、武艺绝伦、才干办事、工巧过人者,其招选之。 现在打起仗来才想起招揽人才?我们已经私下收拢很多人才了,正好给他们都谋个出身。 金尚书省左丞仆散端行省事于汴,尚书户部侍郎梁镗受命行六部尚书省于山东,以经略南征的各项事务。十月初,仆散揆赴阙后还军,督诸道兵对宋开展全面反击。军分九路:仆散揆以行省兵三万出颍、寿;河南路统军使纥石烈子仁以兵三万出涡口;元帅完颜匡以兵二万五千出唐、邓;左监军纥石烈执中以山东兵二万出清口;右将军完颜充以关中兵一万出陈仓;右都监蒲察贞以岐、陇兵一万出成纪;蜀汉路安抚使完颜纲以汉蕃步骑一万出临潭,临洮路兵马都总管石抹仲温以陇右步骑五千出盐川;陇州防御使完颜璘以本部兵五千出来远。 这什么战略布置?川陕战场部署的兵力不过四万,却分散在陈仓、成纪、临潭、盐川、来远等五地近千里的战线上发动进攻?川陕宋军兵力十万,素称精锐,在宋绍兴、隆兴年间曾经多次重创金军。虽然近来跟金军对垒时有所损失,但实力犹在,一旦全力北进,四万金军远非其敌。而川陕一向被宋人视为北伐的最佳基地,一旦击溃当地金兵,进军长安、直下潼关,必将截断京湖金军的后路。 川陕宋军也相当好战:去年,金泰和五年,宋开禧元年(1205年)底,川陕宋军最高军事指挥官——四川宣抚副使、兴州都统制吴曦“出兵兴元,有窥关陇之志,诱募边民为盗,遣谍以利饵凤翔卒温昌,结三虞侯为内应……遣诸将出秦、陇间,与完颜纲等诸军相据”。今年(1206年),川陕宋军接连主动进攻。春正月丙申(十四日),吴曦遣兵围熟龙堡,被我方部将蒲鲜长安击败。庚戌(二十八日),宋人入撒牟谷,陕西统军判官完颜掴剌、巩州兵马铃辖完颜七斤约宋西和州守将会境上。俄伏发,遇袭,木波部长赵彦雄等七人死焉,掴剌马陷淖中,中流矢,七斤仅以身免。竟然以谈判为名,诱杀金国守将,真是不择手段。四月甲子(十三日),宋军入天水界。乙丑(十四日),入东柯谷,被部将刘铎打败。辛未(二十日),攻来远镇之兰家岭。六月乙亥(二十五日),攻盐川,被戍将完颜王喜打败。七月甲午(十五日),吴曦发起开禧以来川陕宋军的最大攻势,将兵五万攻秦州。九月甲辰(二十六日),吴曦再派将冯兴、杨雄、李珪等领八千攻秦州,陕西都统副使完颜承裕等击破之,斩杨雄、李珪。可见,川陕宋军一直在积极贯彻北伐的战略意图,虽然他们的进展不利。 从我方的兵力部署来看,西线金军不过是起牵制作用,实在与川陕宋军的实力不成比例。目前,京湖、两淮宋军均受重创,置川陕宋军于不顾,倾全力于京湖两淮,如此兵家险境…… 有阴谋。 仆散揆竟然没告诉我! ———————— 很不幸,淮水下游爆发了瘟疫,南岸有,北岸也有。更不幸的是,据说,就是因为金将明耀为了打胜仗,血祭阿修罗魔神,佛祖震怒,才降下天谴。 天舒脸色苍白地回帐来一说,我差点给吓死。这谁想出来的谣言?太毒了。是不是不杀我就不能平息神佛之怒? 仆散大人让我去拜拜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南海观世音菩萨,至少做个样子,我不想去,最讨厌这个女菩萨了,白娘子好好地修炼,都要成仙了,却被她指去西湖报恩,才有了雷峰塔的悲剧。这段时间,整个虎豹骑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不再出战,被同僚指桑骂槐了许久,终于,神仙显灵了——白莲教出头去装神弄鬼了,施符水救人。关键时刻,有求于人,面对这等邪教,我不但不能拆穿他们的骗局,还要鼓吹他们的确是天神下凡,以至于白莲教如雨后春笋,在淮北嗖嗖嗖地蓬勃发展起来,直追江浙的明教。 照说我应该感激白莲教替我化解了杀身之祸,我却只奇怪,六月初做的坏事,恶果怎么到十月份两国全面开战时才显现出来?瘟疫有长达百日的潜伏期吗?死无愁,还活着吗?冒个泡啊。呃,好象怪不得他,他不可能知道我在这里。 没水军好被动,调虎离山、声东击西、草木皆兵、金蝉脱壳,手段出尽,费时一月,诸军总算都陆续渡淮了。我们虎豹骑自然是在仆散揆麾下。 仆散大人早就命人测过淮水的深浅流速,唯有八叠滩可渡,便派奥屯骧去攻打下蔡,做出副要从那渡淮的样子来,宋将何汝砺、姚公佐信以为真,就集中兵力屯于花靥镇。仆散揆立派右翼都统完颜赛不、先锋都统纳兰邦烈潜渡八叠滩,驻军淮河南岸,自己领着浩浩荡荡的大军跟着。宋军不想突然遭遇金兵,大溃,自相蹂践,淹死者不可胜计。仆散揆遂进夺颍口,下安丰军,攻合肥,取滁州,尽获宋军堆积如山的粮饷。 战果辉煌,皇上高兴地遣使相谕。我偷了诏书看,叫做《谕仆散揆以际江为界》,书曰:“前得卿奏,先锋已夺颍口,偏师又下安丰,斩馘之数,各以万计。近又西帅奏捷,枣阳、光化既为我有,樊城、邓城亦自溃散。又闻随州阖城归顺,山东之众久围楚州,陇右之师克期出界。卿提大兵攻合肥,赵扩闻之,料已破胆,失其神守。度彼之计,乞和为上,昔尝画三事付卿,以今事势计之,径渡长江,亦其时矣。淮南既为我有,际江为界,理所宜然。如使赵扩奉表称臣,岁增贡币,缚送贼魁,还所俘掠,一如所谕,亦可罢兵。卿宜广为渡江之势,使彼有必死之忧,从其所请而纵之,仅得余息偷生,岂敢复萌他虑。卿于此时,经营江北,劳徕安集,除其虐政横赋,以良吏抚字疲民,以精兵分守要害,虽未系赵扩之颈,而朕前所画三事,上功已成矣。前入见时,已尝议定,今复谆谆者,欲决卿成功尔。机会难遇,卿其勉之。” 老人家远在京城还想遥控战事,我们现在还没取得绝对优势呢,宋国坚守的城池都没打下来,遇上毕再遇的还都吃了亏,乱世出英雄啊,宋国若是再涌现出几个名将,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捞够了就跑。 这次撞上毕再遇的倒霉鬼是两位纥石烈大人,唉,天舒当初要是一箭射死他就好了。 十月丙子(二十九日),纥石烈执中攻克淮阴,从清河口渡淮,围攻楚州。宋国宣抚司立檄毕再遇援楚,遣段政、张贵代其守盱眙。但毕再遇这擎天柱一走,段政等就草木皆兵,就自行溃败,金军轻松进入盱眙。不过毕再遇又打了回去,复定盱眙,升官为镇江副都统制。 纥石烈执中部七万大军在楚州城下,另有三千人守淮阴粮,又载粮三千艘泊于大清河。毕再遇得报,即遣亲信部下统领许俊带人从小路赶去淮阴,二更时衔枚至金营,带着火种潜入,伏于粮车间,共五十余所,听得哨声就一齐举火,吓得金兵惊扰奔窜,宋军大胜,生擒乌古伦师勒、蒲察元奴等二十三人。 纥石烈子仁部则是自黄狗滩渡淮,因为宋国涡口戍将望风而遁,遂相继破濠州、滁州,接着去取淮西战略要地六合。哪知毕再遇已先赶到了,金军刚到六合西北方二十五里的竹镇时,毕再遇就已入六合城。他偃旗鼓,伏兵南土门,列弩手土城上,金军方临濠,宋军众弩俱发,出战,鼓声喧天,旌旗招展,似有伏兵无数,金军惊遁,大败。 ; 第三十四章 冤家路窄 十一月甲申(七日),丘崈签书枢密院事,督视江、淮军马。壬辰(十五日),这位督师就派遣刘佑前来乞求和好,仆散揆道:“称臣割地,献首祸之臣,然后可。”庚子(二十三日),丘崈派遣林供持书来议,归罪于边将。癸卯(二十六日),又派遣宋显等以国书和礼物来献。 一边准备谈判,一边继续打仗。庐州的守将田琳坚守,没打下来,仆散揆干脆跳过去,继续南下,去进攻和州。反正我们是来教训宋国,谁也没指望现在能灭了它,没必要每个城都打。宋国富啊,哪个城里都有粮草财帛,打哪个都一样,硬骨头都跳过,我们金将可不比宋将,个个深明兵法,坚决避重就轻、避实击虚,这样才好捷报频传嘛。 和州怎么可以也是硬骨头呢? 和州州府在历阳城,知府周虎手下就四千人,也选择守城。周虎,字子叔,泗洪县人,宋宁宗庆元二年(1196年)中武举,又经会试,居第一,任职为武学阁门舍人,由丘崈力荐,任和州知府。金兵势大,宋廷下焚城令,巣湖宋军遵令,焚城撤退,也有人建议火焚历阳,周虎将焚城令藏在身上不肯拿出,对将士道:“死于城守,乃分内事。” 周虎统精兵数千人,在香泉北面,攻金将韩万户,旗开得胜,斩其首级,宋军士气大振,接着又攻三寨,杀了三个万户,夺金牌银牌各一枚和四个万户的印,俘虏头目十八名。为了给朝廷鼓劲,与金兵决一死战,周虎将四个金兵万户指挥砍断手足,和十八名头目一起送到建康府示众。 仆散揆给我两个选择,攻下历阳,或者六合。我是骑兵,专门偷袭的,哪有用骑兵攻城的?我能不能现在回东北? 历阳这里防守严密,周虎他母亲也是女中豪杰,就留在和州,还上城头慰问将士,给宋军鼓劲。我敬重这位何老夫人行不行?我情愿去六合。哼,只要不在你仆散大人眼皮子底下,打不打是本统领的自由。听说,明教教主出关了,下昆仑了,来观摩了,联系一下他吧。 现在是纥石烈子仁亲自统兵攻打六合,毕再遇凭城坚守。纥石烈子仁怎么能命令我呢?虎豹骑隶属东北路招讨司,只是来友情协助的,我们就在边上观摩这一板一眼的教科书式城池攻防战。 直到某一天,城头上有青盖往来,金军当是主兵官在其下,争相射之。 这不是草船借箭的翻版吗?这么多天了,城中也该矢尽了。 “停停停停停!”我立刻止住那些笨蛋资敌,“你们真没用啊,这么多天都打不下一个小小的六合,统统一边去,看我们虎豹骑的,今天就能破城。” 在大帐中喝闷酒的纥石烈子仁一听部下说那个阴险残忍兼还无耻的明耀突然主动要求攻城,二话不说就赶来了,收拢部下,让开阵地,退至一旁,冷冷地看明耀又玩什么花样。 先是几架床弩被搬上了土坡。没错,就是土坡,在宋军砲车的压制下,金军始终没筑成土山,还是个又矮又小的土坡,怎么看都像坟包。几支弩箭射了出去,没入城墙。这床弩发射的箭以木为杆,以铁枪头为镞,以铁片翎作尾翼,实则是带翎的短矛,破坏力巨大,但成本也高,就有在箭尾拴绳子的,好拉回箭支,回收再利用。这次射出的箭就带了长长的绳子,只见虎豹骑拿了些带环的小罐子挂在绳上,让小罐子能滑向箭头,也就是,六合城。 城里的毕再遇也看到了。管那罐子里是什么,马上用撞竿打断那些射中城墙的弩箭,再扔点石头过去,砸得那几个虎豹骑抱头鼠窜,从坡上滚下去。 罐子落地破碎,黑水四溢。那些弩箭,更是只剩短短一截。 可以了。 天下轻功,都是江湖人所创,绝大部分只适用于武林,少林的一苇渡江讲究身轻如燕,过河不求人,逍遥派的凌波微步用来逃命最好,飞燕门的飞燕功则是让人眼花缭乱,打不中他,还有个传说中的最上乘轻功——一气混元步,可踏虚如实,很慢很慢地从天上走下来,这就纯粹是显摆了,难怪只存在于传说中。惟有王重阳,一意反金,苦心孤诣地独创金雁功,适于直上直下,这明明是为攻城准备的嘛,所以我让我的亲兵全部练习。这么了不起的功夫,王重阳的七个不肖弟子就拿来鼠窃狗盗,真是暴殄天物啊,还得由我来还它本来面目。“踏橛箭”的传说,在我手上实现了,王重阳泉下有知,必然感叹生不逢时,错失知音。 说实在的,我的内力最深厚,再说宋军无箭了,我练过凌波微步,石头那么大,我能躲过去,所以,我亲自领头,带了我的亲兵百人队冲了上去。到得城下,个个运起金雁功,在那断箭上点一下就窜上老高,我最先上了城头,银枪一扫,把宋军防线撕开一点缺口,我的亲兵立刻跟上,继续撕大缺口。 毕再遇这才第一次知道明耀竟然还会江湖上的武功,看到纥石烈子仁那边也擂起鼓来,自知事不可为,长叹一声,且战且退,让出六合。 战毕,看着一溜子惨不忍睹的尸体,我欲哭无泪。我的手下啊,南来后第一次战斗减员。 我悲愤地仰天大叫:“老天,你怎么可以一直让我倒霉?!我讨厌硬仗,我再不要跟毕再遇对上了!” 楚天舒淡淡道:“冤家路窄啊。战略要地就那么几处,两国都会派出最强的骑兵去抢占,宋国是毕再遇,金国就是我们。” 有理。不行,我不能跟着宋国的步子走,我再不要打攻城战了,我……我要逃跑。 ; 第三十五章 敲山震虎 军帐中,我扫了手下诸百户、队长一眼,一语出,满座皆惊。 “我们过江,直接打临安去。” 嗡嗡声一片,我等他们安静下来,解释道:“我们是骑兵,利在机动,跟宋军挨个城打城池战是以己之短攻他人之长。我想过了,宋国君臣从没想过我们能打过长江,他们布置的是淮、江两道防线,当然现在淮河防线早就已经全线瓦解了,江南的江南东路和两浙西路,可以说都是空城,顶多一点维护治安的厢兵、土兵,几乎没有战斗力的,你们难道许久没打硬仗,怕了不成?” 我的手下自然是个个慷慨陈词,拍胸膛保证他们打当兵起就把头别在裤腰上,以马革裹尸为荣,绝无畏死之心。开玩笑,这位统领可是宁可抗命也不打消耗战的,上次污染淮水后,因为统领名声坏得能止小儿夜啼,为了金国中华上国、礼仪之邦的形象,全军就一直休整,直到昨天打六合才死了二十来人,外面不知多少人等着往虎豹骑里钻,惹怒统领就等着被发配去哪支诱饵小队送死吧。 我随意地点点头,接着道:“现在天冷,地都冻硬了,正好行军。咱们过去后,都换上宋军服饰,减小被围攻的危险。还是一人双马,两百人一组,分别行动,这是各组的行军路线和要攻打的城池,”把我标好路线的地图分发下去,“每组都要扫荡五城,在安吉汇合,再去打独松关。按照我定的路线,自己控制速度,最好是在清晨或黄昏时到达城外,留十人在外虚张声势,摇旗呐喊啦,拖树枝跑马啦,在树枝上插一溜子火把啦,其他人直接冲进刚开或者将闭的城门,进城后再打出金国旗帜来,烧了宋国的府库和官衙就跑。如遇抵抗,能不杀则不杀,砍了宋兵的胳膊。别这么看我,我没病。哼,人死就一捧土,除至亲外谁记得,江南百年不遇战火,民不知兵,才会把战争当成唾手可得的功劳,要是满大街都能看到断胳膊断腿的,他们才能真的明白战争意味着什么。再说,战死的发一次抚恤就行了,残废就不同了,不能干活还要吃饭,要养一辈子的,最后谈判时我们若能多要些犒军银,榨干宋国,我看宋国没个二十年都别想恢复元气。” 一个百户问道:“统领,我们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临安是宋国京城,那肯定会有驻军的,以我们的兵力,打不下来吧?再说,兵贵神速,我们若要攻打临安,就不该先打别的城,白白让宋国有了防备。” 我赞许地道:“你叫穆尔哈努是吧?不错不错,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年,总算是明白了。宋帝立诸班直定额为二千二百五十二人,临安还有些别的杂兵,兵法言十则围之,他们若是凭城据守,我们肯定会全死在城外,所以,我们要先打下别的城。我先前就说过了,宋国君臣倚仗长江天险,他们从没想过我们会过江,所以,偶尔提拔上来的能臣良将,全部派到了荆襄两淮,而江南这鱼米之乡,物富民丰,正好卖官鬻爵。那的地方官,守土有责,若说城池是被百来人的金兵攻破的,这不是授人以柄吗?无数人盯着肥肉,为了能当一任江南的县令、知府,栽赃陷害的都有,何况真得抓住错处?为了乌纱帽和人头,那些地方官,肯定会上奏说城池是被成千上万的金兵攻破的。日后事发,那也是因为他们是文官,不懂兵法,才会中了金军的疑兵之计。我就是要他们上奏,我们骑兵是要休息的,飞鸽传书、烽火传信肯定比我们快,临安能早早得了消息,三人成虎啊。没人相信我这样连攻城战都不敢打的人会孤军深入跑去送死,赵扩,极有可能会南巡,连最后一点兵力都带走,临安将是空城,我们还进不去吗?此计,名为‘敲山震虎’,和‘打草惊蛇’正好相反。” 部下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最年轻的一个队长搓着手,兴奋地道:“统领,临安很富的,那是宋国,不是金国,这个,能不能抢劫?” 我白了他一眼,漠然道:“宋国很快就会反应过来,我们不回来了,要金银何用?一会你们出去后要挨个问属下,愿去则去,不愿的也不要勉强。愿意跟随本统领的,今天就写好遗书交给法曹。” 部下们面面相觑,然后,都望向了跟统领最亲近的副将楚天舒。 楚天舒立刻道:“不用看我,我不去。你们自己选择。” 唉,这支终究是杂牌兵,三月份才拼凑出来的,若是之前我领了三年的真正虎豹骑,何需我使心机激起他们的死战之心?我大可直接向全军宣布,他们明白何为“求荣反辱,求生反死”,一定会都跟随我,因为,本统领走的,才一定是生路。路上当然会有危险,有牺牲,但回报也是巨大的,功劳、赏赐多多。怕死别当兵,那些死了的,只会怨自己武艺不精,因为我部的伤亡率已经是极低极低的了,这样都能撞大彩,只能说,这人现在霉运当头,喝口水都会呛死的。 我淡淡地道:“你们不用急着决定,出去后好好商量,君子当成人之美,本统领从来不勉强人的。还有干粮的事没说,是金华火腿,很有名的,就是从前的北宋元帅宗泽领八字军时期发明的干粮。有个商人囤积居奇,收购尽了整个义乌县的火腿,就放在这个地方,到时一人拿两根,再按小组分路进攻。哦,还有烧刀子,我们肯定是不能停下烧热水的了,十一月了,天寒,喝酒暖身吧。注意,每到一处,最重要的就是补充干粮和烈酒,如果哪户人家正好烧了开水,拿来泡脚倒也不错。” 说完,我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我只是嘴上说得好听,看,本统领连干粮都买好了,花了本钱的,你们不去也得去,一定得给我大胜。突然听到有人弱弱地问:“听说,绍兴女儿红也很有名……” 我不喝酒!狠狠瞪了他一眼,“给我省点钱行不行?” ; 第三十六章 瞒天过海 金仆散揆以右翼进屯瓦梁河,控制真、扬诸路冲要,整列军骑,毕张旗帜,沿江上下,皆金兵焉。江表震恐。宋真州兵数万保河桥,仆散揆复遣统军纥石烈子仁往攻之,分军涉浅,潜出敌后。宋军见之大惊,不战而溃。金军斩首二万余级,生擒其帅刘侹、常思敬、萧从德、莫子容,皆宋骁将也,遂下真州。 宋国复遣陈璧来告和,仆散揆以乞辞未诚,徒欲缓师,拒绝。宋军连败,又不获请成,乃决巨胜、成公、雷塘渚积水以为阻,尽焚其庐舍储积,过江遁去。 宋军既渡,北岸有数十人赶马至,自称是和州周知府周大人的麾下,连战连捷,从金军那缴获了这些战马,但是众人都不会骑马,更别说骑射了,所以周大人让他们将这些战利品送去丘督帅那。 虽然从金军那夺得五千匹马的事情很不可思议,但是只要想想,周大人手下只有四千人,竟然抵挡金帅三万人这么多天,还能屡战屡胜,屡次送战俘去帅府,金国那个有名的猛将长枪副统抹撚史疙搭,就让周大人活捉了,虎豹骑明耀根本就没敢打历阳,灰溜溜地跑去真州找软柿子捏。周大人创造的奇迹太多了,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至于这些人有没有可能是金国奸细?笑话,他们就八十来人,还赶着差不多五千匹马,他们若是奸细,老天啊,让金国多出些奸细吧。 从和州到真州,沿江遍布金兵,这些人能安全地把马送到这里来渡江,还真是有本事呢,马啊,重要战略物资,咱们宋国就是因为没马,才会始终处于挨打的境地,能把这么多马接过江,本身就是件大功劳,督帅闻报,一高兴,就能给自己连升三阶。宋国的水军将领这么想着,兴高采烈地命部下开船去接应。 这些人、马上岸后,南岸上的宋兵们都羡慕地围了上去,这么多马啊,一辈子都没见过,不少人骑了上去,洋洋得意,“看我,我是骑兵,威风吧?” 至于将领们,更是争着想亲自领英雄们去帅府。 奇变陡生。 那些人突然上马冲锋,还吹起口哨,马群就自动随着他们向聚集的宋兵冲去,而站在地上的宋兵中,也不断有人腾身而起,稳稳落于马上,立刻从背上解下弓箭就往人群里射。 箭无虚发,宋兵大乱。有宋将惊怒喝问:“你们干什么?!” 得到的回答是——“虎豹骑!” 那个会杀俘的天下第一精骑?他们不是因为杀俘被置闲很久了吗?他们不是前天还在六合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见这只瞬间成型的骑兵打出了三种旗帜,“金”字旗,豹骑,还有上书“明耀”的主将旗帜。是明耀亲自率领?宋兵听多了上官说金国明耀如何如何诡计多端、心狠手辣,遇上他一定要死战,不要抱任何侥幸心理,他会杀俘的,可是,真正遇上虎豹骑,这个,步兵对骑兵?还是进镇江府,凭借城墙坚守吧,据说明耀非常护短,非常爱惜手下,从来不打消耗战,他们应该不会,不对,是绝对不会攻城的。 不管怎么说,虎豹骑并未追击那些逃跑的宋兵,而是迅速南去,烟尘弥漫中,很快就消失在地平线下。 ———————— 临安宋国皇宫,江南东路、两浙西路各地急报如雪片般飞来,群臣各执一词,各有各的理,吵得不可开交,宋帝也不知听谁的好。 “长江天险难越,金国无水军,渡淮就花了一个月,他们怎么可能打过来了?飞过长江?请皇上下旨彻查,一定要将妖言惑众者全部下狱。” “不是一人两人这么说,已经有三十一个地方官告急了,他们的急报上说的是两三千金国骑兵攻入城中,烧了府库和官衙才穿城而过,直冲临安而来,这是他们亲身经历的,难道这些人全部都是造谣,欺君?” “金国总共才多少兵力?每处都说遇到两三千金兵,那金兵岂不得有十万?可能吗?他们在两淮的所有兵力还没十万呢。” “但是,如果金兵用了空城计呢?历阳咱们就四千兵力,就抵挡了三万金兵?我不是不信周知府,可是,咱们宋军当真有这么厉害,早该打到金都去了。还是毕再遇这人实在,他回楚州了,上回的战报上说的很清楚,围攻楚州的纥石烈执中部其实不到三万人,其他的都是壮丁和胁裹的百姓,号称七万罢了。别处金兵如果也都是这样,他们的确是可以抽调出一半人来奇袭临安,大概会有三、四万。看这些急报,金军当是分九路进攻的,每路四千人,正好是那些地方官看到的兵力。” “急报上也说金兵打的旗帜是虎豹骑,明耀部,虎豹骑就三千人,没有可能其实就明耀那小子孤军深入吗?” “你也知道明耀啊,他那么精通兵法、工于心计的人会送死吗?他上次杀俘后,简直就是销声匿迹,再次出现,就是从毕再遇手上夺了六合,现在他又来了,必有诡计。” “哎哎哎,你说的不对,我倒是听过另一种说法,金兵十月初开始反攻我们,虎豹骑是什么都没干,是因为金帅没给明耀他应得的功劳和赏赐,明耀那小子很小器,就记恨在心,消极怠战。虎豹骑攻六合,是一直在旁边看着,直到纥石烈子仁以人命填,快要攻下六合了,虎豹骑才出动抢功劳。” “那又怎样?总之明耀很坏,很精明,是不是?他绝不会就三千人跑来送死的,能兵分九路,合起来总得有三万人吧,咱们这临安城里,可是就几千兵。” “兵法言十则围之,皇上,一定要守城啊,丘帅很快就会发现金兵异动,会调兵回来的,咱们守几天就行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皇上万金之体?要稳定民心,着皇子守城即可。这临安城就不是按照长期都城的规模来建的,无险可守。皇上,不可忘了二圣的教训啊。” ; 第三十七章 擒贼擒王 我自领了五百人作为一路,其他人是两百人为一路,等我到得安吉,另八路也都到了。 十六位百户一见我就围了上来,兴高采烈,七嘴八舌,“统领你吓唬我们,明明都事先安排好了也不告诉我们,哪个城里都有人帮忙不让宋军关城门,帮我们放火,我们简直就是穿城而过就行了,一路上还都有小摊子,备好了吃的喝的,还热乎着呢……” 当然了,没有联系好明教,当真三千人就跑来,我还不想死呢。明教的衣教主和金国上层接触久了,总算明白朝堂、官场和江湖的不同了,也清醒地认识到从前他们明教每次起事失败的原因,决定要在争取民心上再下功夫,还要有足够的贮藏,继续暗中积蓄实力。今年宋国一偷袭金国,他就打昆仑山光明顶下来了,跑到两淮观摩战事。我本来只是拿琅環明王的名义去联系明教的真州分舵,结果人家转头就告诉我衣教主吩咐了,明教在江南的七个分舵将一体听令。此次合作,虎豹骑得其名,明教得其利。宋国那些府库都被我们金军烧了,所以日后官府是不会追究的,宋国挑起战火又战败,还敢跟金国算他们的损失不成?那么多的兵器盔甲粮草财帛,应该能让衣教主装备一支精兵了,嚯嚯嚯,这就是潜伏在赵扩身边的毒蛇了。而最重要的是,我的计划如能成功,把赵扩吓得逃命,嘿,皇帝如此胆小,还指望将士们英勇保护他吗?宋帝又弃万民于不顾了,必然民心惶惶,不可终日,这就是明教的机会了。 这种权谋我是不会随便教人的,将士嘛,跟我学常规兵法就行了。我淡淡地道:“前面的独松关和临安可无人相助了,宋国必已调兵回援,我们没时间绕过天目山。你们都休息够了吧,这次攻打独松关,死战。” 宋国独松关,守将正抓着探子,不敢置信地第五次追问:“你确定金国就来了虎豹骑,就两千三百人?” 探子第五次回答:“确定,只有虎豹骑,全是轻骑,再没别人了。” “报——”又一个探子叫道:“大人,虎豹骑在外挑战,说要跟我们步战。他们还说为表诚意,可以让我们把他们的马都赶进关,反正他们若输,命都没了,要马也没用,若是他们赢了,这关也是他们的了,马自然也能拿回去。现在他们都把马集中起来放在关口西侧了,人则在东侧等我们,大人,怎么办啊?” 守将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哈,老天保佑,祖宗保佑,我守了这么多年的独松关,终于有机会立功了,我终于时来运转啦……” 副将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现在怎么办啊?我们到底要不要答应虎豹骑?” 守将厉声道:“答应,当然答应,干吗不答应?快去把马赶进关里来,小心一点,别让虎豹骑趁机冲进来了。哼,我们弄到马就行了,不必出关,我们就在关里跟他们打,他们不是要步战吗?守关的是步兵,这也叫步战。” 副将犹豫道:“这样……骗他们不太好吧?” 守将气得照他头上就是一个爆栗,“你说我骗人?什么叫兵不厌诈,虎豹骑就每战必诈,他们是怎么诱杀盱眙水军的?怎么攻下六合的?怎么渡江的?还想诱我军出战?傻瓜才会上当,才会放弃关隘的优势跟他们对阵,我们就守关。” 副将听得直点头,“末将糊涂,多谢大人教诲。这个,大人,要不要通知京里?” 守将断然拒绝:“不要!告诉他们干什么?我们凭关拒守,毫无危险,虎豹骑都要没马了,还能叫‘骑’吗?有什么好怕的。咱们守关一天,磨磨他们的锐气,明天还真得出战的,是为了全歼虎豹骑这金国最强的骑兵。京里要是知道金兵其实就这么两千来人跑来,文武百官那些老家伙还不都赶来抢功劳?我告诉你们,谁也不许通知京里,直到我们大胜特胜,拿到那个明耀的人头,我们要竟全功!” 宋兵将关门开了一线,小心翼翼地牵马进来,金兵站得远远得,毫无动静。过了一会,看到外面还有黑压压的马群,守将也急了,夜长梦多啊,活的战马是功劳,死了的可就不是了,再看虎豹骑似乎是连战连捷被胜利冲昏头了,竟然到现在也不曾趁机夺关。怕他们改变主意,守将只得冒着一点点危险,大开关门,让部下尽快把马都赶进来。 “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光是缴获这么多战马的功劳,就足够了……” 守将听着诸部下的吹捧,正自飘飘然,突闻一声断喝:“虎豹骑领教宋军的巷战!” “虎豹骑?在哪?关门!关门!” “迟了,我们已经进来了!”随着这一句,从马腹下射出数十道人影,都是黑衣蒙面,手持大刀,去阻止宋兵关门,唯有一人是持长剑的,武功尤其高明,其剑也是宝剑,竟然一剑就杀了宋军主将,随后冲向关门,直接斩断了铁制门栓,让关门再关不起来。 关外的金兵迅速进来,跳上匹马就向南冲去。主将都死了,此时独松关守兵已不求升官发财了,保住小命要紧,金兵不来打自己是最好了。本来嘛,会被分来守这京师之北、根本不会有战事的小关隘的,全都是老弱病残,还能指望他们跟天下第一精骑对阵不成。 逃得一命的副将呆呆得目送金军远去,这回真是不用通知京里了,再看一眼主将的无头尸体,心下鄙夷:知道虎豹骑每战必诈还跟他们斗心机,死了活该,唉,大人啊,幸好你死了,这次的责任,你不背谁背? ; 第三十八章 宋国临安皇宫。 “皇上,烽火台急报,金兵已破独松关,直向临安而来!” “怎么可能?独松关守了多久?” 低头,低头。“金兵现在就快到了,照行军速度来看,独松关那里,应该是,一至二刻。” “这么短?他们是凭关椐守啊,金兵战力如此强吗?” 再低头。“也许是金兵势大。虎豹骑敢自称天下第一精骑,总不会太差的,不过,独松关守军都不曾求援,就,就……这个,皇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二圣和高宗……金兵将至,望皇上速决。” 赵扩长叹一声,“爱卿安排吧。” ———————————— 临安宋军紧张地等待着金兵来攻京师。八十年前的一幕,又要重演了吗? 金兵来了。 就是虎豹骑,不过百骑,在余杭门外耀武扬威,还拿了些筒子对着城墙比划,宋军担心是什么新式武器,立刻躲到女墙后,结果却是礼花,绽放在天际,绚烂夺目,还大声谈笑,分明是在笑我宋国无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宋将索性点了千二百人出战。就是千二百人,宋国不产马,辗转买来的马早就都拨给前线的,宋孝宗乾道七年(1171年),宰相虞允文建议“徙侍卫马军司戍建康”,从此侍卫马军司长驻建康府,临安府只有殿前司、步军司了,五月下诏北伐,还把这点兵力也派走了。 宋军本想以多胜少,打起来才知道盛名之下无虚士,虎豹骑敢叫虎豹骑,敢号称天下第一精骑,绝不只是因为他们有个诡计多端的统领,宋军十对一,汹汹而来,却跟撞上礁石的浪花一般,一拨拨地涌去,一拨拨地消逝。 这次战事,在后世史书上的记载是: 十一月廿四,金将明耀领虎豹骑攻宋都临安,江南震恐。虎豹骑以百骑在余杭门外挑战,力敌千余宋军而不乱,另着人潜进天宗水门,遂入城,直扑皇宫,沿途放火。百官闻金军入城,惧靖康之祸,拥帝出丽正门,于嘉会门遇伏,随驾官员颇有死伤。帝登海船,方知所谓金军仅是虎豹骑两千多人,业已撤出城去北返。 答应明教的我都做到了,出出赵扩的丑,让他们好争夺民心,我还给了他们一个行刺宋帝的好机会。完美的合作。 不跟你们玩了,我要回家。丘崈虽然软弱,终归是宿将,再不走,我会被他围死困死。反正已经打乱宋国在两淮的布局了,为了集中兵力对付渡江去攻敌必救的“三万”金军,宋军还分散去守什么城,都回来勤王。 廿六夜,无月。金仆散揆、纥石烈子仁部两路合兵,征用民船过江,攻打南岸的建康府,虎豹骑留在江北的五千人是先锋,悍不畏死。不用想,他们一定是想接应明耀,宋军咬牙苦守。 此时的我,自然是在明教分舵里换了身新衣,再次冒充宋兵,奉命秘密增援两淮的,征用长江水寨的船只渡江。自金国破了淮河防线后,宋国水军日夜巡逻长江,长江水寨的日子不好过,跑到入海口调剂心情了。我们自江阴上船,在泰兴上岸,我终于安全回来了。 我想那些水匪也是有所怀疑的吧,但他们总瓢把子水龙神高猛是江湖高手啊,他是一听楚天舒提起《九阴真经》就满口应承,一定会把我们安全地接过来。他可能准备躲起来修炼,也就不考虑助金会给他的手下带来多少灾难了。唉,宋国的贼,和金国的官军就该是朋友,临别时我还很好心地跟他们说天无绝人之路,北方有他们的朋友,随时欢迎他们的到来。 ; 第三十九章 请君入瓮 上 腊月初,虎豹骑撤过淮河休整。 丘崈被撤了,现在宋军由叶适做主。怎么可以是叶适上台呢?我在赵王的书房里看到过他的奏疏,这人很能干很清醒的,他任兵部侍郎时论对,尝言:“甘弱而幸安者衰,改弱而就强者盛。”一针见血地指出主和派和持重主战派的本质不同。又一个虞允文。他重新布置的长江防线可不好突破了,而江南新任地方官、将领也不会再草木皆兵了,我们只能休整,等待机会,这叫“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仆散揆见我无聊死了,要我去帮忙打楚州,因为纥石烈执中围楚州围了一个月也没打下来。纥石烈执中是什么人啊,贪婪暴虐,部下军纪散漫,当初在泗州时,我三天里杀了他五百多部下,他找来后也被我狠揍了一顿,此后山东兵见到虎豹骑就躲,这才算是勉强保证了军纪,维持了泗州的平静。纥石烈执中可不是以德报怨的老好人,嫌隙既生,我恨不得找个机会除掉他,才不帮他立功呢。不过我不好违抗军令,我带人去楚州,我们扎好营帐就放出风声说明耀受伤了,明耀要养伤。 毕再遇已经是节制淮东军马的镇江副都统制,将计就计,大肆宣扬金国就培养了一个后起之秀,却因为杀戮太重而被神明降罪,故而明耀一病不起,命在旦夕,此乃天佑大宋,明年是开禧三年,新的一年里,大宋定能扭转乾坤。硬是又鼓起了宋军的士气。 吹吧吹吧,大年初一我就去攻城,戮破你的牛皮,现在先休息会。嘻,主要是我写信向秦庭轩要的剑手到了,三十六个新训练出来的少年,我在等他们熟悉毕老儿的一切情况。不想跟他打硬战,尤其是攻城战,上次对上就害我死了二十七人,我的属下每个都很宝贵的。 ———————— 有个姑娘跑来告状,说我们的士卒对她怎么怎么了。居然还有这种事?这里是楚州啊,战略要地,北面入淮水道有五,南下唯有运河,楚州就卡在这里,是一定要长期占领的,怎么能让人破坏金军的形象?虽然我作为曾经的现代人不在乎,可是现在的人是很在乎的,当然如今还没有明清时那么严,但军队里还是要强调这个绝不能犯。 我刚接手虎豹骑时就遇到过,有几个只是外族女子,我有意见,好东西应该拿出来让大家分享嘛,不可以独吞,罚了他们半个月的饷银;至于那些敢对本国人下手的,全部打断腿扔去喂狼。敢狡辩那只是偷跑的丫鬟?我明明说过军队存在的意义就是保家卫国,凡有金国户籍者都在保护范围内,不论贫富男女老少善恶智愚。 楚州很重要,以后跟宋国谈判时一定要割过来的,这的百姓也都会是金国子民,来时我特地重申过的,没想到还有人敢明知故犯,要不是这女的告上门来,我还一直以为我的部下很有纪律呢,这个,别是他们做得利落,没让我知道吧? 我直接对法曹道:“你去,让那女的认人,找出人来,点天灯。” 没过一会,就有传令兵来报,说法曹觉得不对,命他来请示,因为那女的说是昨天的事,昨天轮休的士卒都集中了让她认,她说不在其中,又咬定就是虎豹骑,要求看别的人。 “是很不对劲。那女的有没有说过名字?” 传令兵道:“说了,她叫何沅君。” “何沅君?”我惊地站了起来,《神雕侠侣》里的最低级配角,开头就是死人了,这是射雕啊,她怎么会冒出来? 楚天舒奇怪地道:“将军认得?” 我没好气地道:“不认得,从前查南帝时翻出来的,大理武三通的义女,他们父女……唉,真不像话。”这丫头别是躲武三通才跑出来的,大理作为地方割据势力,是希望中国越乱越好,政治因素,看来我部下的操守还是有保证的。 楚天舒去了一会就跑回来,让亲兵们都出去,这才挤眉弄眼地道:“那丫头非要见这的每一个人……嘿嘿,怕就是冲着你来的,想看看从来不下面具的明耀究竟长什么样。你要不要去见见?那女人长得不错哦,跟南帝有关,家世也还过得去,王爷会准的。” 低级趣味的家伙。“没准是先来认清正主,为行刺我做准备。” 楚天舒眼睛一亮,“是吗?啊呀,为了你的安全,你是不是躲进小兵里?当然啦,为了不露破绽,你不能搞特殊化,你应该跟小兵吃一样的饭菜。” 又想偷懒不给我做菜,打仗时没法子,平时我一定要吃好,我现在还能继续长个子呢。不理他,我随便招了个皮肤白也还年轻英俊的亲兵扮成我去过过场,打发那丫头走。段智兴法号一灯,在桃源县隐居,我早就确定了,这何沅君有什么用? 我的十七岁生日要到了。我想一个人去附近的镇上逛会,在军中精神高度紧张,还总是得做出副严肃的样子来,君子不重则不威嘛,整整半年啊,我已经不堪重负了,我需要放松一下。顺便体察民情,被那姓何的丫头一闹,我心里还真是有点悬。 楚天舒居然不让我出去! 他的理由是现在是战时,宋军广布斥侯,外面太危险,还抬出赵王来威胁我,说赵王命他管着我,不让我做无谓的冒险。 这家伙,越来越有向包氏发展的趋势,有空去跟将士们聊聊天谈谈心,收买人心好了,别就盯着我。宋军龟缩进楚州城防守,外面不就一点斥侯嘛,宋军斥侯能奈何得了我吗? 见我不高兴,楚天舒又主动说会给我做菜,就在营里庆祝生日也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呢?从前在赵王府时,我的生日可是很热闹的,后来参军了,有一次生日正好打了胜仗,全军大庆,另三次生日就由瑶里孛迭在他府上给我庆祝。生日事小,我就是不想闷在营里,腊八节好歹也是个节日嘛,尤其是因为装病,把我的中军大帐弄得一股药味,我自己都不想待了。 腊月初七夜,我亲自重新安排了巡逻,次日,处理完日常军务,趁着楚天舒去给我准备生日礼物了,我换了身青布长衫,贴上文士的象征——山羊胡,从我特意留出的“无防道”溜出去了。 我部的军纪真的是太好了,不但自己秋毫无犯,也震慑了友军纥石烈执中部,附近的小镇上酒楼照常开张,我好好地大块朵颐了一番,又上街东游西荡了半天,买了许多点心,用了晚饭,躺在山坡上看完落日才回去。 回了军营,正好天已经黑了,在夜色的遮掩下,我又沿着那“无防道”,东拐西拐,避开巡逻,偷偷摸摸地钻进去。 在前营的最后一个营帐后停下来,伸出脑袋探望。中营大门口是有守卫的,路上还有巡逻兵,我出去可没带任何身份信物,得等那些普通的巡逻兵过去,才好去找守卫。那些守卫都是我的亲兵,就是前大内侍卫和赵王府侍卫了,总共一百人,都认得我的。 嗯……天舒? 他居然就守在中营门口。我偷偷跑了出去,他一定很生气吧,实在是不好意思面对他。踌躇半晌,巡逻兵都过了两趟了,他还是如标枪般笔直地矗在那里。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摸出锭碎银子向他砸去,从营帐后冒出来,挥手蹦跳,无声地招呼他。 楚天舒走了过来,我一把将他拉入这营帐后面,不要被那些守卫看到了。 楚天舒铁青的脸色没有一点变化,压低声音,冷冷地道:“你还知道回来?自己数数你犯了多少条军规。” 什么呀,“十七禁律、五十四斩”太繁琐,我不是在虎豹骑这只军队中私下废除了吗?我部就两条军规——军令如山和不得扰民,本统领不受任何约束。想归想,我明白他是为了我好,忠言逆耳利于行,何况他私下劝谏,又不伤我颜面,人前他还是非常尊重我这个主将的。我挤出笑脸,“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好天舒,这次就算了吧,你别跟我父亲说。”拿出一大包点心,“看,我买的,一人一半。别生气了,噢?” 楚天舒拿了一块酥糖吃了,嚼了两下,含混不清地评价道:“太甜了,又不够酥。早点打完仗,我们回家吧,好怀念丁师傅做的千层糕……”正说着,瞳孔骤然收缩。 我一惊,尚未动作,只觉背心一麻,竟被人点中穴道了。 我们两个被拖到了黑暗的角落里,围了一群手持各种黑色兵刃的黑衣蒙面人。为首一人背负着手,低声道:“带我们进中军,找明耀。” 我恨“英雄所见略同”!我才准备了杀手,毕再遇居然也派了刺客来杀我,还先下手为强!见鬼,他们肯定是跟着我才混到这里的!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出去逛逛都会引狼入室。 我不予理睬,楚天舒紧眨眼睛,得那头头解开穴道,下意识地挡在我身前,道:“放了我弟弟,我带你们进去就是。”冷笑一下,“统领武功高强,你们要去送死,请。” 刺客头领道:“你们两个一起领路。” 楚天舒断然拒绝:“不行,这里要求战时人不卸甲、马不卸鞍,我弟弟今天私自出营,还没换上盔甲呢,被人见到,他会被赶出去的。”犹豫一下,狠狠心,提议道:“你们可以留一个看着他,我领你们进中军,当中军大乱的时候,你们就要放了我弟弟。”说着回头看向我,眼中尽是哀伤。 我穴道被制,说不出话,拼命向楚天舒使眼色。他不理,只平静地道:“这里赏罚分明,我的罪行不会连累到你的,以后不要淘气了,好好干,楚家光宗耀祖就靠你了。”对刺客头领道,“走吧,希望你们守信。” 那个身材高大的头领指了一人留下看着我,带了其他人跟着楚天舒大摇大摆地走向营门。 陡然见一群黑衣蒙面人堂而皇之地走来,中营守卫立即张弓搭箭,还含上了哨子,一副随时会发出敌袭警报的样子。为首的伍长在他们还在两箭外时就喝问:“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领头的楚天舒和他身后的一个高大蒙面人一起上前几步,平静地开口,“杜心平,你不认得我吗?叫什么?” 那伍长杜心平道:“我自然认得楚副,可你身后那些人?” 楚天舒十指交叉,慢条斯理地道:“先前那批人不够用,统领又找了一家杀手组织,我带他们去给统领看看。” 杜心平闻言恍然,“是杀手啊,难怪蒙面呢。留下兵器,待我们一个个检查了,你们就可以进去了。” 楚天舒觉得背上针刺般的一痛,急道:“不用了吧?统领是要看看他们的武功究竟如何,杀得了毕再遇不,不带上惯用的兵刃,这个,结果怕是不准。” 杜心平道:“楚副开什么玩笑?你明知道统领有客人,在那位面前演示当用木刀木剑,上批人就都没带兵刃。”眼中流露出怀疑之色,后退几步,一打响指,一个守卫向中军飞奔而去,显然是要去问是否有又找杀手这么回事。 高大蒙面人赶紧上前一步,沉声道:“虎豹骑果然谨慎,不愧天下第一精骑之名。我没带兵器,你们来检查吧。” 天舒……你千万不要有事,我再也不任性了。我在他们走远看不见我这了后,默运真气,以王重阳刻在活死人墓室顶的“解穴秘诀”解开了穴道。幸好那个刺客头子自重身份,抓舌头这种小事是让属下出手的,那个制住我的人的功力不比我强多少,我才能自解穴道。 留下看守我的人,自然是同来者中武功最差的,我脱困时,他还在全副心神地注意中营方向。 那还客气什么?我突起偷袭,干掉了他。随后又摸到中营门口附近,偷偷张望,守卫们在搜那些蒙面人的身。好样的!今天轮值的是杜心平吧?够精明,我记住你了。我立即施展轻功,绕到左门进中营,匆匆布置了一番。 ; 第四十章 请君入瓮 中 留下了一堆刀剑棍鞭和暗器革囊,甚至连为首者带的一根绿竹棍,也被守卫客气地收去了,这一行蒙面人终于进入了虎豹骑的中军大营。 跟着这个姓楚的小子,果然一路顺畅,再没人来盘问了,看来他在这还挺有地位的。这么想着,再联想到他弟弟能轻轻巧巧地避过严密的巡逻,穿越前营,而那个守卫头子称他“楚副”,莫非?刺客头领轻声问道:“你可是副将楚天舒?”见他点头,心下不安,拉住他停下,又问:“明耀待你不薄,你真肯带我们去杀他吗?” 楚天舒回过头来,嘴角露出一丝讥嘲的笑容,坦然道:“明耀用兵如神,有他一天,楚某永无出头之日。” 高大蒙面人闻言一窒,心底泛寒,对毕将军的请求再无抵制之心:金人就是又狠毒又无耻,这个姓楚的,居然包藏祸心、借刀杀人,难为我先前还为他兄弟情深感动了。而那个明耀,才二十岁吧,竟然杀俘,以后更不知会杀多少无辜的人,他该死,正如毕将军所说,秦王残暴,故荆轲刺秦万世流芳。何况明耀迟早会死在他信任的这个副将手里,我的到来,也只是让他早死几天,死得干脆点,我甚至可以让他死得像个英雄,毕竟此人将才难得。 终于到中军大帐了,并不大,门口都一股子浓烈的药味,看来明耀是伤得不轻。 守卫的亲兵进去通禀之后,出来说让头目进去,统领要当面嘱咐。高大蒙面人本来想带楚天舒一起去,那亲兵却拦住说统领不想见楚副。高大蒙面人这才明白为什么楚天舒急切地想害明耀,想必是明耀对其副手的野心已有所察觉,防着他呢。高大蒙面人无奈之下,又想到这楚天舒没有明显的劣迹,并非十恶不赦之徒,最重要的是他弟弟在自己手里,因此,只是在其耳边轻声恐吓了一句,就放开了人,进了中军大帐。 帐中在煮药,水汽弥漫中,只见中间的虎皮交椅上坐着一人,裹着皮裘,戴着鬼面具,除此再无他人。 明耀?!高大蒙面人不及多想,飞身进击,身后数声响,十一个手下也都跟着闯进来接应了。高大蒙面人人在空中,立觉不对:他不躲?变招抓住那人一看,不禁跌足大恨:这人被点了穴道,根本就是个陷阱! 高大蒙面人叫了句“我们上当了!”,扔下诱饵,飞到帐门口,掀起帘子一角向外张望:果然,外面火把全熄,影影绰绰的,当是围了一圈弓箭手,自己等人竟是被困住了。 高大蒙面人放下帘子,回身解开那诱饵的穴道,“你是谁?怎么会被放在这送死?” 那人一能动,立刻伸右手自己掀了面具,是个相貌堂堂的中年人,还坐在地上就愤恨地道:“我乃左监军麾下百户澹台好钢,那个该死的兀典,分明是怕攻城损失兵力,居然装伤,我家大人派我来拿证据好告他!” 高大蒙面人微一思忖,问道:“拿证据,不是找证据?这里有人和你们串通吗?好像整个虎豹骑都对明耀忠心耿耿吧?” 澹台好钢好笑道:“谁说的?你们是来杀兀典的,我也不怕告诉你,就是他的副将楚天舒,他会收集药方药渣,我带回去,我家大人就有真凭实据告兀典畏敌避战了。哎,你们也是姓楚的领进来的?是不是反而被兀典将计就计困住了?”见高大蒙面人点头,叹道,“太倒霉了,那个该死的兀典怎么就发现了呢?还正好可以利用我当诱饵引你们入伏……啊呀不好!他一定会把我们全杀了!”跳起来抓住高大蒙面人的肩膀一阵摇晃,惊恐地大叫,“他会把我们一起杀了!我死了不要紧,可你们是刺客啊,是刺客啊,我跟你们死在一起,他会诬陷是我家大人派刺客刺杀他!大人啊,我对不起你啊……”说着说着,这么大个人竟然悔恨地哭了起来。 另十一个蒙面人本来守在四周,兵刃都被收走了,有人以爪力、指力弄破营帐,可以张望外面的情况,带安静地听着头领和那个金人的对话,希望能找到一条生路。听到这里,一个蒙面人忍不住骂道:“哭什么哭,你们金人真是个个都卑鄙无耻,你害我,我害你的,呸,狗咬狗。” 澹台好钢抬起脸,挂着满脸泪珠,鄙夷道:“这叫‘智’,呸,宋猪,全是蠢才。” 那蒙面人正要反唇相讥,却见头领摆手道:“不要吵了,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个,澹台将军,为了不陷你家大人于危境,你还是想想怎么活着出去吧。” 澹台好钢抹去脸上的眼泪,背着手踱了两圈,皱眉道:“详细说说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吧。我这方面应该没问题,就算那该死的兀典知道我来是要找证据,因着我家大人,他终究是不敢对我怎样的,要不是你们这班刺客泄了行踪,让那该死的兀典突发奇想能利用我陷害我家大人,也许现在我已经拿到证据回去复命了。” 高大蒙面人道:“其实我们运气很好,遇到个偷跑出去的小子,跟着他东拐西拐就进来了,然后遇到那个楚天舒,原来那小子是楚天舒的弟弟,我就用那小子威胁楚天舒带我们进来了。我们并没有露出破绽。” 澹台好钢冷笑道:“当真没有破绽?鬼话。你们的兵器呢?别说你们一班十二个刺客都是擅长拳脚功夫的。” 高大蒙面人道:“在中营大门那里被搜去了,包括暗器。哦,那的守卫曾说他们统领有客人……” 澹台好钢举起手打断道:“停,你的意思,是说守卫称那该死的兀典时是说‘统领’?” 高大蒙面人奇道:“是的,怎么了?明耀是虎豹骑统领啊。” “你不知道?天啊,谁派你们来的,都不说清楚,分明就是让你们送死嘛。”澹台好钢以手加额,无奈地解释道:“兀典是虎豹骑统领,他的武职,才是正九品上的保义校尉,可那小子很不要脸,他居然要人称他将军,切,最低的武略将军也是从六品下呢,你数数,他差了多少阶啊。不过这小子自己也知道不能太过火,也就是在他的亲兵百人队里搞搞,所以他的亲兵都称他‘将军’,其他的虎豹骑军士倒还是称他‘统领’的。这是个习惯问题,就像你一直说‘明耀’,那是他的汉名,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是宋人,我们金人还是叫他小名‘兀典’的。” 高大蒙面人不禁心中大恨:原来如此。毕将军不会害我们的,想必他也不知这等细节,呸,搞那么多官阶干什么,我们江湖人哪里分得清楚,啊!“是那个楚天舒先说出‘统领’的,是他害我们?他不顾惜他弟弟吗?” 澹台好钢苦笑道:“这还用想吗?你们被楚天舒卖了,他用‘统领’这个称呼示警了,你们若能行刺成功是最好,若是失败,他也好推卸责任。弟弟?是了,他们到现在还不攻击,应该就是还想救你说的那小子,投鼠忌器,嘿,你们有人看着他是不,那人还真能干,没让虎豹骑救出人去。” 高大蒙面人心道:那当然,我这个兄弟的武功虽然并不太高,可他谨慎,这次我才带上他啊,说好的,中军一乱,他就放火,为我们脱身制造机会,那个被制住穴道的小子杀不杀都无所谓,只是,他现在靠劫持那小子跟虎豹骑对峙,又能为我们赢得多少时间呢? 这中军大帐空空荡荡的,里帐什么都没有,外间也就一个薄纱屏风和一把虎皮交椅,四盏油灯都是装在支柱上的。高大蒙面人上前揭开虎皮:藤椅?靠,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外面肯定是弓箭手最多,这里居然还找不出一样能挡箭的,明-耀-,果然是算无疑策啊。 高大蒙面人一生不知闯过了多少艰难险阻,现在却第一次冒出无可奈何的感觉,心中反复思索,却苦无良策。 澹台好钢低头想了想,脸色变幻,终于还是上前道:“我想了个法子,你听听?”凑在高大蒙面人左耳边轻声说了起来,“你们假投降,但是要明耀出来,在三军面前承诺日后绝不因今日之事为难你们,趁机……” 高大蒙面人正盘算这招有几成胜算,突觉后腰一痛。 是澹台好钢!高大蒙面人一掌拍出,将此人打得胸骨下陷、喷血倒飞。以他的雄浑掌力,含愤出手,澹台好钢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就再无声息,落地前就断气了。 其他蒙面人赶紧围上前,七嘴八舌地道:“帮主,你没事吧?”“洪帮主,你怎么样?”…… 嗖嗖嗖嗖……几乎同一时刻,金兵向这大帐放箭了。 见鬼,连那个死人临死前的惨叫都是刻意为之,就是通知外面放箭的暗号。居然四面八方跟头上都有箭雨,这还给人活路吗? “没事,不用担心。”高大蒙面人安慰了手下,在他们的环绕护卫下从腰上拔出匕首,上面还泛蓝光,看来是淬了毒的,难怪伤口并不疼,幸好自己的外功已练至极顶,内力也深厚,遇袭自然反应,避过了要害,而肌肉收紧,也让匕首入肉不深。可恶,这人提到明耀必带“该死”,才让自己对他放下了戒心,他居然真的就是奸细。 高大蒙面人点了伤口周围的穴道,想运功逼毒。只听一个手下催道:“洪帮主,你好了吗?我也有事啊,我的真气运转滞涩……啊!”说到这里,声音断绝,颓然倒下。而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叫道:“帮主,我也是,挡不住箭雨了!” 高大蒙面人一试,自己也是:都中毒了吗?这大帐里就几样东西,一目了然:啊,是那在煎着的药!我先前还以为熬药是为了证明明耀的确受伤了!赶紧弄翻了。 ; 第四十一章 请君入瓮 下 没错,这个领头的就是丐帮帮主洪七公,他现在心里是又惊又怒,又悲又悔:惊的是偷袭自己的这个死人,必是明耀安排的伏子,他所说的一切就都是假的了,明耀不动手,是要等我们毒发,而外面那个兄弟,唉,难说,这次计划是完全失败,愧对毕将军的信任;悲的是现在所有人都中毒了,趁手的兵刃也都不在身边,纵使自己武功盖世,又能护得几人活着回去?对了,打狗棒,打狗棒还在金兵那呢;怒的是这些人非闹着跟来,结果是连累自己,没有他们,自己一个人还打不出去吗?悔的是因为跟着那个小子东拐西拐就到中军了,自己顾念江湖一脉,不忍以他们为饵,没照毕将军的嘱托使那投石问路之计,才会陷入绝境! 往日情形,历历在目,洪七公不自禁地想起和毕将军的交谈。 毕再遇毕将军是个好将军,精通兵法又勇猛善战,这才战功累累,难得他还敬重江湖人,江南诸派乐为所用,帐下人才济济,自己是衷心希望他能如岳王爷那般,至不济也得是韩世忠,才不顾丐帮不求闻名、只在暗中行事的规矩,递帖求见,愿效犬马之劳。 毕将军很客气地亲迎,知道自己不喜拘束,就只给了个客卿的名义,两人谈起天下大势,宋军的弊端,金国的弱点,说不出的投机,相见恨晚,遂以兄弟相称。 因为自己这北丐的名头,更多的江湖人涌来了,说什么响应洪帮主的号召,共襄盛举,唉,这些人啊,从军为的不是报国,而是跟我老叫化攀交吗? 江湖人豪爽,大家席地而坐,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中间说起金国的明耀,人人皆道他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所作所为,人神共愤。这小子杀俘,还把尸体就扔进淮河,淮河下游七月下旬爆发的瘟疫,肯定就是因为他,为了控制疫情,金、宋两国都不得不下了狠手,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啊,招谁惹谁了,据说金国有白莲教施药,只抹了四个村子,可我们宋国,却足足少了十七个村子啊…… 借着酒劲,人人痛骂此子眼里只有自己的功劳,不顾他人死活。江南霹雳堂雷家的现任家主雷傲天最是慷慨激昂,义愤填膺,他爆了个大新闻,明耀拿来炸水军船只的,正是他们雷家的传家宝霹雳神珠,是那小子三年前偷去的。居然用我宋人的宝贝来对付我宋军?雷傲天骂了一阵,就说他要去刺杀明耀,为我大宋冤死的三万将士和数千百姓报仇。 他这么一说,群起响应,大理侠女何沅君更是道她不惜自污名节,进入了虎豹骑大营,不但搞清了营盘分布,还见到了明耀。她拿了幅画像出来,说这就是明耀,大家认清了,别杀错人了。 笑闹一阵,所有人都看向了自己,异口同声地要自己领头,带他们去闯虎豹骑。当时自己就觉得好笑,这么咋咋呼呼的,还想行刺?我洪七公单枪匹马孤身闯虎穴才有望成功。 毕老哥自然也在场,和自己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有话要和自己说,那就一起出去商量。 毕老哥先开口,“七弟,那雷傲天乃是雷家家主,不像是会冲动的人,他提议刺杀明耀,真的是因为气他偷走了霹雳神珠?还是另有什么隐情吗?” 自己苦笑道:“大哥好眼力,看人真准。这牵涉到一段江湖隐秘,你问对人了,也就我们丐帮消息灵通,我还知道一点。你道霹雳神珠是怎么来的?十几年前,雷家最出色的弟子是七少爷雷傲云,他造的霹雳子比别人的厉害许多,人也精明强干,已经内定为下任家主了,可是,他跟他妹妹……别误会,不是亲妹妹,关系远着呢,仅仅是同族,不知往上数多少代才是同一个祖宗。雷家是个大家族,世代钻研火器,供职兵部军器监,并不是纯粹的武林世家,他们的规矩很严,讲究同姓不婚,长老们看重雷傲云,就干脆让他进军器监了,立刻给那女孩儿定亲,想着把她嫁出去就好了。哪知道,雷傲云在军器监造出了一种极厉害的霹雳子,落地即爆,威力绝伦,这就是霹雳神珠了。那雷傲云砸了一颗给看守他的人看,这么了不起的创造,家主和诸长老自然都来见识,雷傲云待他们都来后却道,他还有百多颗这玩意,马上放人,让他们夫妇走,否则,玉石俱焚。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了,雷傲云后事不详,总之,雷家传给了三少爷雷傲天,一百零八颗霹雳神珠,成了雷家的传家之宝。” 毕再遇沉吟道:“雷傲云可能还活着是吧?雷傲天刚才那么做作,只是想让你带人去闯虎豹骑,有没有可能,雷家保留的霹雳神珠并没有丢失,雷傲天听说了那事,知道是霹雳神珠的威力,猜测明耀必和雷傲云有关,所以……” “有可能,我想不通的是,他为何要我带一群人去?真想杀明耀,那就是我一个去,人多了反而坏事。难道,他还以为以我的武功能在虎豹骑的军营里活捉明耀,让他审问雷傲云的下落不成?” “这点我也想不通,不过七弟,你若真愿干冒奇险去行刺,是一定要带上一群人的。因为,那个何沅君打草惊蛇了。哼,明耀分明是亏心事做多了,怕人行刺,才一直带着面具,他随时可以下了面具让别人戴上冒充他,何丫头只是见到一个人摘了面具,怎么能肯定那张脸就是明耀?” “是不能。唉,小女娃不懂事,还觉得自己牺牲很多,很伟大很了不起呢。” 毕再遇摇头道:“不对,何丫头她老子武三通曾是大理国水军都督,她也算是官宦千金啊,不可能不明白。再说,就算真见到了明耀的长相有什么用,现在是两国交兵,各逞心机,各凭实力,又不是选女婿。是了,她是大理人,明耀在我宋国是恶魔,在金国却是少年英杰,也许那丫头就是来了解宋金两国未来的实权人物的,毕竟大理这种小邦的生存之道就是墙头草。” “大哥的推测也有点道理,只是,这跟我去行刺时带人有什么关系呢?已经打草惊蛇了,难道还要再打草惊蛇?” 毕再遇直点头,“不错,明耀一向谨慎,虎豹骑防守严密,我试过几次夜袭,反倒损兵折将。让那丫头一闹,明耀现在没准都搬出中军大帐了,七弟你一个人去,怎么找出他来?抓活口问不必想,虎豹骑不做无谓的牺牲,可也不怕死,被你捉住的小兵,一是他不可能知道明耀现在在哪,二是,十成十的可能,他会拼死示警。” “大哥说的不错,那我该怎么做?” “安史之乱,张巡应睢阳太守许远之请,合兵守睢阳,叛军多达十几万,由叛将尹子琦率领,张巡想擒贼先擒王,可尹子琦也防着啊,每次出现在阵前,都是好几人一起,同样的服饰,唐军分不清楚。一次两军对阵时,张巡命士兵把一只用野蒿削成的箭射到敌阵,叛军士兵拾到这箭,以为城里的箭用光,就去报告尹子琦。尹子琦刚把把蒿箭拿到手,城头上的张巡就吩咐身边的南霁云放箭,一箭射去,正中其左眼,顿时跌下马去。张巡下令出城冲杀,又打了个大胜仗,叛军暂时退去(《新唐书·列传第一百一十七忠义中》:(张)巡欲射(尹)子琦,莫能辨,因剡蒿为矢,中者喜,谓巡矢尽,走白子琦,乃得其状。使(南)霁云射,一发中左目,贼还。)。” “大哥是说,闹出点事来,让虎豹骑去报告明耀?” “是。那些人不是很侠义很爱国吗?你挑合用的。你可以说你先去马圈或草料场或粮仓放火,多少让虎豹骑混乱一下,让那些人趁这个机会直接去闯中军大营,你会跟上。你当然是会跟着的,不过,你是潜行跟随,切莫出手,让他们失陷。已经受到行刺了,刺客也抓到了,明耀的警惕才会暂时降低,这就是你的机会。” “这样,不太好吧?” 毕再遇叹道:“慈不掌兵啊七弟,当初若不是我们心急救人,怎么会又赔上了盱眙水军?” 话说到这地步,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得如此了,毕竟这种事只有一次机会。今天晚上,众人来此,还在外头踩盘呢,就见一个少年鬼鬼祟祟地钻进了虎豹骑,居然没触发警讯?大家都跟上了,只想深入一点,能跟到哪就跟到哪呗,不想就直接跟到中军外头了。自己还在想大哥言过其实了,虎豹骑的防范并非无懈可击,枯木大师就去捉了那少年和另一人来问话了,而问话的结果,楚天舒肯带路,自己好像没什么理由能离开大家,再想到这些人中有三个是丐帮的好兄弟,实在也不忍抛下他们,自己也就舍命陪君子,跟大家一块儿了,就落入了现在的困境。 洪某纵横一生,难道今天竟会栽在这了?不,我不会死! 洪七公的恍惚不过刹那,随后狠劲一发,叫道:“待在这必死无疑,冲出去!”施展擒龙手,凌空抓起澹台好钢的尸体轮起来遮挡箭雨,当先冲出。 燃烧的营帐,给周围带来光明。可以看到,七个抢得长枪的黑衣蒙面人被金兵的紧密长枪兵阵围住了,左冲右突,终不得脱身,而火光照不到的黑暗处,不时飞来一根冷箭,黑衣人渐渐都负了伤,一个倒下了,两个倒下了,三个,三个,四个,四个,四个了。 不玩了不玩了,我的手下啊,跟宋国打了半年仗,总共才死了四十九人,这么会子竟然死了七个了,还伤了上百个。我的心在滴血,我宁可派那些剑手上去,他们是秦庭轩一手训练出来的,不是我带出来的,虽然也是我的属下,可他们死我是不会太伤心的。敲敲锣,下令枪兵后退,让那三十六个年轻的白衣剑手蒙面上前,解决最后三个黑衣蒙面人,我和楚天舒继续领着一群神射手在外围放暗箭,目标黑白分明,不会射错人的。 呃,我对绝顶高手的武功还是估计不足,那个高大蒙面人弃枪用掌,夺了剑给剩下的两个手下用,护住其左右身后,以自己为锋头向外冲。 方向,竟然是我这边!而我那些剑手,虽然跟军士们切磋很久了,终究没有经过多少残酷的实战,还是经验不足,秦庭轩还说他们已经跟着欧阳挑过六个山寨了,可以使用了,吹牛。何况,我是拿他们当杀手训练的,不是护卫,所以,他们每每一击即退,也不管中与不中。这样子是挡不住对方的,反而被那三人带动着都过来了。死了三个剑手了,也才让后两个蒙面人又受了些伤。 我受不了了。看到那些蒙面人被杜心平留下的兵器里有根碧绿的竹棒,我就知道,这次领头的必是丐帮帮主北丐洪七公,这洪七公既然来刺杀我,显然整个丐帮都效忠宋国的,只有他死了,才好让丐帮分崩离析,而且绝顶高手多难杀啊,好不容易重伤了他,澹台好钢不能白白死无全尸。我扔了弓,换了青釭剑,从附近的营帐上割了块布蒙面,趁楚天舒不注意,也加入了战团。 虽然我练的和那些剑手一样是独孤九剑,可我少入军旅,历经杀伐,剑意淬练出来了,可不是那些训练出来的家伙能比的。独孤九剑重意不重招,我就一门心思地去想我要为我的部下报仇,悲愤之情无以言表,剑势之凌厉狠辣不免又加了几分,超常发挥,总算挡住了对方。只是,因为有我在,再没人放冷箭了,其实我一直贴身穿金丝甲的,但他们终究害怕误伤我。 呼,终于就剩最后一个蒙面人了,他的掌力刚猛,肯定就是洪七公在使他的成名绝技降龙十八掌。此时他也看出青衣蒙面的我是唯一的劲敌,九成以上的攻势都对着我,有其他剑手的牵制,我还不曾被他击实,但屡次被其掌风带到,也觉得胸口发闷,竟是受了内伤了。 疑似洪七公者见同来诸人俱死,眼中流露出悲愤之色,仰天长啸,向我冲来。他想干什么?看他眸中金光闪烁,怎么那么像是用了涸泽而渔、激发潜力的魔门密法聚魄大法呢?他不会是想跟我同归于尽吧?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大骇之下,立即连青釭剑都脱手掷向他,大喝“齐上!”,自己却不讲风度地滚地躲避,想进入周围的长枪兵阵。 果然,那人的出掌陡然快了一分,强了三倍,那些在我的命令下条件发射地冲上前去的剑手,做了替死鬼,都被他打得倒飞而出,或者被他用我的青釭剑连剑带人一起斩断,眼见不活了,总算替我争取到了躲进人群的机会。现在我的亲兵赶上来团团护卫住了我,那人见杀不了我了,也不恋战,将青釭剑掷向我,抓了两具尸体,在身前身后挥舞,遮挡箭雨,施展轻功,向外冲去,普通军士已经拦不住他了。 我避开来势,青釭剑钉进地里,直没入柄,缨络垂落,拂在我脸上。哇,我在众人环伺下吐出一口淤血。不能就这么放他走了,我都受伤了!我勉力提气,冲着那人的背影叫道:“不想要你的竹棍了?我烧了!” 他果然又冲了回来,我命人将那碧绿晶莹的竹棒向原中军大帐、今大火堆扔去,还好剑手上时我就让人在那上面加了些柴禾好照明,火还旺着。趁他去抢救竹棒,全军攒射了两次,第一次效果不错,虽然绝大部分射到他的箭支撞上护体真气,又滑掉了,可毕竟还是有几支劲箭射中了他,第二次,他已夺得竹棒,舞出一片光幕,轻巧避过万箭穿心,没入了黑暗中。 这样都能跑掉?是洪七公运气太好还是我运气太背? ; 第四十二章 我的中军大帐烧了,还在重立,现在我在楚天舒的营帐里治伤。 我军的军医,可是皇上为了我而特地派出的太医,绍锫东,二十六岁,擅长治疗外伤。他给我把了脉,开了副药,小心翼翼地道:“将军,这副药您先吃吃看,肯定不会坏事,但是,您最好还是再找人看看。” 我轻巧地答道:“哦,现在在打仗,我不能回京啊,伤势恶化怎么办?你给管勾写信啊,描述一下我的症状,问问该怎么治。” 绍锫东踌躇道:“将军是内伤,这个,怕是说不清楚,万一……将军,其实元帅他们南来时是带了太医的,就在南京……” 我会内功!我试了,真气运转还算顺畅。按医术还可以的丘处机的说法,是不管受多重的内伤,只要一息尚存,全真教的内功心法就能把人救活来。虽然他肯定是在吹牛,也可见全真教的道家心法对治疗内伤有奇效。我的真气能运转,可见经脉没有大损伤,胸口现在也不疼了,可见骨骼肌肉内脏也没怎么伤,毕竟,我一身靠药物培养起来的内力并不弱。一点小伤,这些天勤奋练功应该就可以自己好了吧。 我是另有目的。 我皱起眉头,冷冷道:“我的伤势我清楚,我不会有事的,但是,这请教的信你必须写,而且要夸大我的伤势,除内伤外,把那些白衣少年受的外伤也都给我加上,知道了吧?好好斟酌词句,这封信可是会入皇上之眼的。” 绍锫东直冒冷汗,“这,这……小人不敢。” 我笑道:“怎么,你怕犯欺君之罪?笨啊,难怪你医术不错,却会被派到我这里,你年轻力壮,不至于仗没打完你这个随军大夫就先累病了,可是最重要的,就是你这人太实在,不会变通,才被同僚排挤了。唉,非得我教你,听好了,纥石烈执中肯定会告我装伤避战,可我现在的的确确是受伤了,你要跟其他人统一口径,咬定我来楚州前就受伤了,反正只差几天,等我回中都时伤势都能好了,我不信谁还能检查出来。而你写的信,则是旁证,还会有别的证据,到时候,我要反告纥石烈执中。其实,此事对你的好处更大,你清楚我的身份,我是皇孙啊,你治好了一个濒死的皇孙,那是多大的功劳啊,你现在才是从九品上的医痊郎,足以连升三级了。嘿,若说我根本就没事,那你又有何功劳?” 绍锫东吞吞吐吐地道:“这个,这个,小人还是觉得脚踏实地的好。” 我气得躺下,蒙上被子,闭上眼睛,冷冷道:“你怕失面子,不肯写信讨教,那也由得你,本皇孙要是落下什么病根,唯你是问。” 绍锫东犹豫半天,方才语带哭腔地道:“小人遵命就是。” 站在一旁的楚天舒笑道:“绍大夫别怕,你在我军中三年,当知将军料事如神,如他所言,你只是写封信,没有人能证明信中内容有假。你先去给其他人治伤,之后就写信,不要耽搁。你出去吧。” 绍锫东抹抹额头上的冷汗,立即站起走了。 我躺在被窝里补了一句,“写好先给天舒看看,润润色,跟我的密折一起发出去。” ———————— 觉得有人盯着我,眼睛睁开一条线,就是楚天舒又回来了,就站在床边,面无表情。呃,我还是装睡好了。 只听他柔和地道:“别装了,我不会再说你什么。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哦。” 我睁开眼睛,笑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什么礼物?” “生日蛋糕!”楚天舒道:“上次回去,我特地向丁师傅学的,给你做了个两层的大奶油蛋糕,你可以像从前在家过生日时那样点蜡烛许愿。我还给你炒了好多菜,有板栗烧鸡,糖醋鲤鱼,红烧排骨,珍珠圆子,卤猪腿,石耳炖鸡,炒青菜,四季豆,哦,我还特地买了二十斤橘子榨汁……” 都是我爱吃的,我舔舔嘴唇,高兴地催道:“别报了,快都拿来,我饿死了。” 楚天舒却翻起白眼,“这些菜凉了就不好吃了,找不到你,我自己吃了。” 我嫉妒地叫道:“那么多菜,你一个人吃得了吗?” 楚天舒平静地道:“这里有三千人。” 居然分给别人不等我!我坐起来,拉着他的手摇晃,“我不管,你再给我做。你这家伙懒得要命,不就是没让你得意嘛,你就赌气不给我做菜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啊,怎么可以就我吃不到好吃的?不能这么残忍地对待我。天舒是好人,再给我做一份嘛。上次你过生日,我还特地去猎了一只熊给你做踏雪寻梅呢。” “你只是去猎熊,那熊掌是我烧的,你还吃了一大半。”楚天舒道:“看看沙漏,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的生日是昨天,已经过了。” 亏大了,那小镇上酒楼的菜,味道很一般,哪比得上天舒受过御厨指点的手艺呢?特别是这里在后世属于浙江省,浙菜都很淡,而我口味重。包氏是临安府人,就是后世的杭州了,她的口味就偏淡,赵王宠着她,就让厨房做菜淡一点,小时陪他们吃那些淡而无味的菜可是我的痛苦时分。有几样菜式有时还算有味道,我去厨房问了,发现偏咸时的菜是一个姓丁的厨子做的,他因为自己爱吃咸的,烧菜就总是习惯性地多多放盐。厨房的总管向我解释后就说他现在就去把这个屡教不改的家伙赶出王府,我当时可高兴死了,马上跟赵王说,让这个丁铭当我的专用厨子,搬进我的院子里去住。 这人好聪明的,厨艺简直是炉火纯青啊,尤精于刀工,难怪在我找去之前总管能容忍他呢。听我描述外形和味道,他就真用鸡蛋、面粉、牛奶、黄油什么的做出了奶油蛋糕、夹心饼干、冰淇淋,真正的冰淇淋哦,不是冰块混鲜牛奶,冰镇水果那更是满大街都有的卖,五文钱一碗,不知道他怎么搞出膨化剂、乳凝剂的,估计要能弄到可可,他也能给我做出巧克力来。这家伙非常自负,不承认他做的菜偏咸,他说别人是嫉妒他的厨艺才鸡蛋里挑骨头,为的就是诬蔑排挤打压陷害他。反正我吃着正好,就随口附和了几句,被他视为知音,献宝似地把他拿手的菜式都做了遍,全是家常菜,味道真好啊。我去参军时,对外宣称的是游学,丁师傅还一个劲地要我带上他,他好继续给我做菜。考虑到我军职升上去前是没资格开小灶的,我只得拒绝了这个诱惑人的提议,只是要楚天舒跟他学了几手。 后来我就养成了个习惯,经常找个理由拉上天舒一起庆祝,我打猎,他来做菜。这次的理由嘛,“庆祝重创洪七公?” 楚天舒冷哼道:“你敢吗?打仗没有不死人的,别的人不必提了,可是澹台好钢死无全尸……” 的确,澹台好钢是第一批跟我的大内侍卫,武功最好,人也精明,办事甚是可靠。我还曾经让他带口信给河平军节度使李愈,叫其出头提议纳粟补官。李愈是个信奉“寸土不可与人”的人,听说这是三岁就立志要当都元帅的皇孙康的主意,果然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奏请裁汰冗官。如我所愿,不需我暗示,澹台好钢是主动向皇上上密折禀告此事,而且为我说了好话,因为,那年我回中都,进宫拜年时,皇上就笑着说我想打仗立功想疯了,居然勾结外臣,亏我能找到李愈那个老顽固。其折子一上,在朝中是引起轩然大波啊,但是,在他这个英明神武的皇帝的引导下,所有臣子只道是东北路招讨使瑶里孛迭要积蓄粮草备战,并不强硬抵制裁官,倒也让朝廷借机顺利地整顿了东北三路的官制,因此,就不惩罚我了。同时,皇上也严厉警告我——不得擅起兵端。 其实,我的真实目的就是表面上的整顿吏治。我是当世最清楚蒙古危害性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或许真得还能大败金国,未虑胜先虑败,东北三路是女真人的老家,我只想给赵王留条退路,先准备好东山再起的资本。我上辈子又不是研究金史的,不太清楚金国到底是怎么亡的,但我绝对不想蒙古入主中原,他们直到元世祖忽必烈时才改变策略,实行以汉制汉的政策,之前是奉行民族灭绝政策的(别迭等人就曾提出:“汉人无补于国,可悉空其人以为牧地。”)。女真人从前也这么干过,可他们现在已经完全汉化了,是饱虎,总比蒙古那头饿狼好,要喂饱新来的饿狼,还不知得填进去多少汉人的性命呢。可惜我掌握的军力远远不足以强硬推行本皇孙的想法,明明是一件正大光明、利国利民的好事,却也不得不耍心机使手段。 做为皇上的心腹,怎么也轮不到澹台好钢去拼命,他本来可以不死的,只因为我说来的是绝顶高手洪七公,箭雨枪阵对付不了,需要一个人先暗算他,澹台好钢就主动站出来了。他对皇上忠心,这样的举动应该是对大金忠心,可是,就目前而言,效忠大金不就是向我效忠吗?也就是说,这里所有人都是我的忠诚下属,居然被该死的洪七公干掉好几个。 我咬牙切齿地立下誓言,“洪-七-公-,此仇不报非君子。” 楚天舒叹道:“就算这次让洪七公全身而退又怎样?他不过是一个江湖人,你是什么身份,竟然自己去拦他,搞得受伤。那些剑手配合无间,一击即退,此起彼落,令对方任何时刻都受到攻击,你也是练的独孤九剑,能夹进去,侍卫们却插不进去,怕妨碍你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里面,你知道他们有多担心你吗?都怪我没能拦住你。” 我猜测在郭靖搅起风浪前“天意”不绝我,所以我才敢胆大包天地亲冒矢石、冲锋陷阵,也不怕洪七公,这实在不好解释,我只能道:“洪七公武功太高,他不死,还会再来杀人的,这次死了四十四个,下次又会死多少?都是我的属下啊,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了。”你当然不担心了,他的目标是我,我拼着受伤也想杀了他,以绝后患,这次让他跑了,明耀是非消失不可的了,不然他要死养好伤再一个人前来行刺,我会有这次的好运气避过去吗? 楚天舒气道:“你不明白吗?我们就是死光了,也不希望你受哪怕一丁点儿的伤。你是个很好的统帅,但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君……合格的主公,你太重感情,爱护手下太过分了……” 我打断他道:“我并不爱护手下。那些剑手,也是我的属下,可是我为了活命,下令齐上,他们听我的命令才会冲上去,才会死光了。将士们,对此事怎么看?” 楚天舒轻松地道:“没什么,我们跟那些杀手又不熟。倒是你这个主将要是在军中被人杀了,大家才都活不成,保护你才是第一要务。不但生者做如此想,那些死者,为护你而死,死得其所,也不会怨你。所以说,我们其实全都宁可你不在乎我们。” 我盯着他的眼睛道:“哦?也就你一个忠心过头的这么想吧。” 楚天舒摇摇头,镇定地和我对视,“不,我们都希望你能更进一步,我们这些做下属的才好水涨船高。” 他的眼色幽深,话里充满诱惑,就像引人堕落的恶魔。无情,一向是鬼谷最有野心的,这字还真没取错。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垂下眼睑,默不作声。 楚天舒也没再提,而是柔声道:“你不是说饿了吗?雪菜肉丝和霉菜扣肉现在应该热好了,还有鸡汤,我先给你拿来,就去再炒盘青菜,怎么样?” ; 第四十三章 金蝉脱壳 次日,我们给澹台好钢等人举行了一个简单而隆重的火葬仪式,全军随我祝祷:“焚我残躯,熊熊烈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少了八十九人了,我要把他们的骨灰坛都带回去,可是,对他们的家人而言,再多的抚恤和死后哀荣也抵不上活生生的人。我却不得不带兵打仗,不御敌于国门之外,无论蒙古人还是军纪散漫的宋军,进入金境都会烧杀抢掠,涟水县、黄涧都被宋军烧成白地了,那样,会有更多的人没命,可都是些平民百姓啊,是赋税的来源,也是,兵员的来源。 平静的日子。每天运功疗伤,回想洪七公的招式,也让我的独孤九剑更上一层楼。 除了楚天舒提醒我的麻烦事——那些剑手死光了,没杀手去行刺毕再遇了,我打算怎么攻克楚州?我不要想这个,我不是神仙,楚州城就是个大乌龟、大刺猬,我才不去打它呢,反正绍锫东写了信了,我现在重伤垂死啊。我一直昏迷不醒,不能下令,所以我部没有参与攻城,皇爷爷难道还会忍心责备我吗? 赵王来信了,提到要去草原寻机除去铁木真,我是很想亲自去的,可是我听说,腊月初七,宋太尉、昭信军节度使、四川宣抚副使吴曦降金,纳款于完颜纲,十九日完颜纲以朝命封其为蜀王。皇上的杀手锏就是这个啊,可是有这回事吗?南宋末年有蜀国吗?虽然我上辈子历史学得不好,但是这么大的事我总会有点印象呀,除非,这个吴曦很快就给人灭了,昙花一现。对我们太不利了,我要赶去四川,只能给赵王回封信,让他带上打扫后园的那个可怜的瞎子陈梅氏去祭夫。 于是,本统领在绍锫东“神医”的精心治疗下清醒了。先给仆散揆写信:我受伤了,我要养伤,我要求休假,我要离开简陋的军营。一起送去的还有一份密封的计划和托他转呈皇上的奏折,奏折倒是没加封,我在给他的信里直说希望他也这么写奏折,好验证我的话,皇上远离前线,见我们说的一样就会信了。在那奏折里,我把打不下楚州的责任全推给纥石烈执中:是他当初行军迟缓,楚州早得了消息,有了防备,以至奇袭失败,这是贻误军机;后来他又纵兵劫掠,破坏大金是中华上国礼仪之邦的光辉形象,以至于我们大失民心,楚州也因此而军民一心,死守下去;军资损耗未免太多了,是他在克扣,以至我军士气低落…… 仆散揆,“体刚内和,与物无忤,临民有惠政。其为将也,军门镇静,赏罚必行。未尝轻用士卒,而与之同甘苦,人亦乐为之用。故南征北伐,为一名将云。”显然,他不会跟我一起欺瞒皇上、诬陷大将,反而会扣下我那份争功诿过的奏折,没关系,他深通兵法,当知我计划的可行。 过年了过年了,如今是金泰和七年(1207年),宋开禧三年了。养了将近一个月的伤,总算像是痊愈了,正月初六,我在我的亲兵百人队的护卫下,光明正大地去了襄阳——我要给右副元帅拜年。 纥石烈执中听说后,咬牙切齿半晌:这个可恶的小鬼,自己打不下楚州就诬蔑我!你的花招能瞒过我吗?军中讲究的是资历关系,纳兰邦烈是仆散揆的先锋都统,哼,你当初夺他部下,还指责他练兵无方,大大得罪了他,他看到了你的奏折,就告诉我了。你不是依附仆散揆吗?我要直接向皇上上表弹劾你,告你为了保存实力,未接一战,最后还临阵脱逃!现在这小子都跑了,我还傻乎乎地留在这儿干什么?子仁他们上上个月接收空城,都上奏“攻克”了某城某城,我才破了一个淮阴。仆散揆那路已撤退,攻不下楚州,我们也不可能孤军深入宋国,要是被毕再遇截断后路可就完了,还有哪个地方好打?想想想……有了!那小鬼头往襄阳去,必是有法子打下襄阳重地,这个功劳可比打下楚州大多了,虽然是右副元帅完颜匡在那,他吃肉,总能给我喝口汤吧。 立刻击鼓召集众将议事,纥石烈执中扫视一圈,猛一拍桌子,威风凛凛道:“诸位想必都听说了,宋太尉、昭信军节度使、四川宣抚副使吴曦降金,被封为蜀王,右副元帅匡奉圣谕,要攻下襄阳以为蜀汉屏障,正在围城攻打。可是襄阳城高池深、兵强民多、军资充盈、钱粮如山,不好打啊,咱们去助右帅一臂之力。你们收拾一下,明天夜里二更时咱们悄悄撤军。” 诸将面面相觑,一个部将出列道:“大人,能打下襄阳当然好,可是,如果打不下来,咱们没打下楚州,却私自离开去了襄阳,那……” 纥石烈执中看看其他人也都犹疑不定,暗骂:“这些蠢才。”只好实话实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打不下襄阳是右帅指挥不力,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打下了咱们也可以沾光。你们谁能打下楚州就留下立功,我要去襄阳。唔,咱们本部是两万山东兵,都没配齐马,这样,你们再挑两万河南壮丁,剩下的留给虎豹骑做做样子。本将军顾全袍泽情义,念在同为皇上效力的份上,以德报怨,是绝不会学虎豹骑那样,为了一点点身外之物就滥杀友军的。”我们马太少了,该死的仆散揆,偏心死了,任用私党,哼!虎豹骑能一人三马,我的山东兵连一人一马都配不上,害苦我了。为了尽快赶去襄阳,我不能带太多兵力,何况必须留一部分做疑兵,希望能瞒过毕再遇,否则他衔尾直追、一路骚扰,我可就麻烦了。 纥石烈执中次日夜里就领着他的山东兵跑了,转天,他从前裹胁的近两万宋民全被赶向楚州城。 金兵竟想混在宋民里趁乱夺取城门!楚州守军大恐,紧闭城门,放了几箭要宋民马上离开。宋民扶老携幼,一步三回头,垂泪而去。金兵突然转性了,任由他们回家。 冤枉啊,我的本意只不过想节省我们的粮食,消耗楚州城里的粮食而已,不过,计划失败。 城外空荡荡的金军大营里,就我留下的两千九百人在闲逛,天天督促万余河南壮丁修缮军营,有事没事就训练壮丁们攻城。 明明不会久留宋境,金军还大建广厦华屋和桥梁,要不是虎豹骑威名素著,也没克扣粮草,还按日发放工钱,壮丁们早反了。 楚州守将第一反应就是——明耀又在捣鬼,遂以不变应万变,不论金兵如何挑衅,如何胡闹,就是坚守不出。 我就觉得纥石烈执中不可靠,幸好我早有准备。楚州城外大营唱了三天空城计,仆散揆急调的又一批河南壮丁悄悄入营。 楚州守将得报,兴奋地要晕了,陶醉完,抹把冷汗:幸好没上当,金兵一定是假装撤军,埋伏起来,引我出城。我看穿了明耀的诡计,我太聪明了!我要上奏朝廷报功!嗯,我要再接再厉,坚持持久战,拖垮金兵。 ———————— 我在路上就写了些命令和私信,盖上“琅環明王”的玉印,调派明教高手入蜀,还有通知无瑕赶去兴州。 右副元帅完颜匡曾任皇上的侍读,很受信重,也指点过我兵法的。我们到襄阳府地界的赵家庄换了衣服、兵器和马匹,我摘下鬼面具,四处游历的赵王之子完颜康要去拜访此次出兵功劳最大的右副元帅了。 席间谈起战事不利,我神神秘秘地道:“匡大人,襄阳城宋国经营多年,是很难攻下的,守将赵淳善守又忠心,只能长期围困,围个十年,让守军精神崩溃。不过嘛,物极必反……” 完颜匡听到这里就屏退左右,笑道:“康儿,你不老老实实地打楚州,跑到这里,不怕临喜(仆散揆)军法处置你吗?说吧,你又有什么鬼点子?” 我转着杯子,诡异地一笑,道:“你知道我前四年都在东北,但我十三岁就去游学了,我去的,就是襄阳。” 完颜匡目光闪烁,沉声道:“你五年前就在襄阳埋下细作了?” 我得意洋洋地点点头:“是啊,我是不是很有远见?我埋了一点点zha药。zha药,顾名思义,它的威力比火yao大得多。这样……”我凑到他耳边说了一通。 完颜匡哈哈大笑道:“好,好,康儿,打下襄阳,你居首功。” 我一副奇怪的表情,两手一摊,道:“匡大人,你说什么呀,襄阳不是你打下来的吗?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完颜康一直在游学,今天只是路过,就来看看您,明天就走了,我还要去看望纲大人呢。至于明耀,老早就受伤了,他杀人太多,仇家太多,躲起来养伤了,是不是这样,匡大人?” 完颜匡一怔,随即点头道:“事实如此。那我的战报上就不提你了?过年了,你是小辈,想要什么礼物?”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嗯,也没有什么啦,就是我那些工匠一直没造出铁船,怕我生气,就先造出了一个小玩意,他们叫它钟,计时的,比沙漏好看,让我造了卖,先收回一点利息。襄阳这样的军事重镇必须有良臣名将镇守,很可能是打下襄阳的匡大人您,皇上最信任的就是您,而您才兼文武,也只有您肯定能守住。咱们一时还灭不了宋国,终究要跟他们议和的,邓城镇的榷场还是会开的,生意还是要做的。我想就在襄阳府找个地方造钟,咱们合作,我出工匠,您出本钱,买场房,买原料,卖钟,还要保证技术不外泄,反正就是其他一切都是您包了,赚了钱,咱们一人一半。嗯,我想回中都了,又不在这,帐房就我派人啦,您随时可以查帐,怎么样?” 完颜匡踌躇道:“什么钟?真能赚钱吗?” 我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能赚翻了。我回中都后先送个样品来给您看看,您再决定,总可以了吧?宋国士大夫有钱啊,韩侂胄能出私财二十万缗劳军,我们要用稀罕玩意把他们的钱都赚过来。匡大人,您不要觉得我要五成太多了,其中两成我要分给我的工匠,再说啦,您比我高了三辈,让小辈是应该的嘛,是不是?您一定要找到好买主,卖得贵些,这样我们都能多赚些,我就指望您了。” 完颜匡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对了,你说的那个什么zha药,还有吗?” 我摇摇头,很惋惜地道:“没了。会造zha药的那个工匠没把这本事教给别人,他想改进zha药,结果把自己炸没了,造好了的那点zha药都被我埋进襄阳城墙了。唉,我要是还有zha药就去炸楚州了,我用得着冒险装伤跑了吗?”有也不给你,这么危险的东西,谁知道你会用在哪儿,我可不想哪天自己被炸得尸骨无存。我眼珠一转,凑到完颜匡耳边低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然我们没zha药了,但是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匡大人,你现在就可以写折子向皇上要援兵了。” ; 第四十四章 铁打襄阳 襄阳城,周围共九里三百四十一步,北边是汉水,东面是汉江,西、南群山怀抱,六个城门里都有瓮城,城墙是砖建,墙高四丈许,最窄的地方也厚达一丈,犄角处厚三四丈,墙体坚固,要毁坏它得用抛石机发射一百五十斤重的石头,城外有羊马墙,墙外有护城河,自羊马墙之外还设有鹿角一重,护城河平均六十多丈,最宽处八十多丈,号称“铁打襄阳”、“华夏第一城池”。 正月十五日,襄阳城西南角,鄂州都统兼京西北路招抚使赵淳领着幕僚赵万年等匆匆登上城墙。 金军好几天没有攻城了,也不再造攻城器械,却在七百步远、襄阳炮的射程外随随便便搭了个高台,今天是上元节,他们全部集中在台子附近,难道是要表演节目庆祝上元? 一骑疾至,骑士一边拼命挥舞块白布,一边大叫:“我是使者,不要放箭!我们大帅有信给你们赵招抚!”绑上羊皮筏子,渡过护城河,总算安全地到了城墙下。冲城墙上叫了一声“我们大帅的信”,拿出支杆上包了一卷纸的箭,从背上解下弓,对城头射出去。 箭,半途就落地了。 城头上的宋军哄堂大笑,骑士不好意思的抓抓脑袋,指着箭急得跳脚,大叫“信”“信”。 赵淳不禁莞尔:想用这种手段让我以为你们因粮于敌,如今久攻不克,已经粮草不继,军士都饿得没力气了吗?完颜匡你号称名将,也不过尔尔。一挥手,一个宋兵被用绳子吊下去捡信。 这时,骑士又拿出个小铲子,蹲下去拼命铲起来,土都堆在白布上。 宋军看得不解,纷纷猜测:“咦,他挖坑干吗?难道那儿有宝贝?”“去,你想发财想疯了吧?咱们在襄阳多少年了?那儿什么也没有。”“喂,他该不是想要在那儿更衣吧?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他好意思吗?再说,挖坑是不是太讲究了?”“有可能,他也许以为秽物能让我们倒霉,他们就能攻进来了。”“呸,咱们用的是真刀实枪,又不是妖法,秽物有什么用?”“今天是上元节,人家想讨个吉利嘛。”…… 吊下去的宋兵捡了信后,也不马上回去复命,跑去问道:“你在干吗?” 坑已经挖了半尺深了,没有财宝,有个大树桩。 骑士简直要哭了,“我弄错了,坟不是这里,不管了,是他没说清楚,我就当是这里了,我这就拜祭。”抹抹眼睛,拿出一个皮囊,将里面刺鼻的黑水全部倒进坑里。再摸出第六样装备——我送的一盒火柴,“嗤”的一声点着火,扔进坑里,也不要回信了,转身把挖出的那包土和铲子扔进护城河,就过河上马跑了。 城外的完颜匡放下望远镜,长舒一口气:成功了,康儿说引线要烧半柱香的工夫,该我出场了。 坑里腾起火焰,赵淳惊疑之下,又命人扔下把铲子,宋兵才能铲土灭火,这时火本来也就快要熄了,之后赶紧回城,把骑士的自言自语重复了一遍。 赵淳打开那封信一看,只有四个字——“今日破城”。 赵淳将信揉成一团,沉声道:“万年,我觉得不对,平时他们都攻南城的,因为南隅一面,系江陵七军大教场,至鱼梁平八里,地皆坦平,可布置重兵,今天怎么都集中在西边,而且是在西城门的南边好远?这儿就是攻上城墙也无法去开城门,大部队还是进不来的。再说,那个金兵的举动太古怪了,你赶紧去南城,提醒他们小心,我怕金军声东击西。” 金国右副元帅完颜匡一身金甲灿然生光,威风凛凛,缓步上台,睥睨四顾,开始中气十足地对全军发表演说:“诸军听着,赵宋素无信义、反复无常,本来赵构和我们大金定有《绍兴和议》,后来海陵篡位,赵昚趁火打劫,定了《隆兴和议》,将银、绢各减了五万,那本来都是我们的赏赐啊,现在呢,他们食髓知味,又来犯境,岁币再减,咱们的军饷都要发不出来了。襄阳是什么地方?京西南路首府,荆湖战区军事重镇,辖下邓城镇还有榷场,襄阳城里面不知聚积了多少金银珠宝,打下它,你们所得的赏赐能用一辈子,多买些田地收租子,下辈子就在家享福吧,再不用冒险当兵打仗了。”康儿那小财迷,非要我这么说,还振振有辞地说什么国家大义离小兵太遥远了,小兵们只对“钱”字有反应,我堂堂元帅,一个劲地提钱,真够丢人的。 话锋一转,慷慨陈词,“此次交战,两国兵民死于锋镝,困于转输,沦于疫疠,室庐焚荡,田业荒芜,遗骸蔽地,哭声震野。斯民何辜,而至此极?(宋臣雷孝友上书,请斩韩侂胄,见《四朝闻见录》)都是因为赵扩一人的野心!”挥舞双臂,义愤填膺地道,“赵宋背盟,残害生灵,天怒人怨,神憎鬼厌,本帅已经以十年阳寿向襄阳的土地商借得地煞之力,襄阳城破,就在今日!” 传令兵们跑来跑去,把舍身为国的右副元帅的这番话传达给全军。 还没到?幸好我准备充分。完颜匡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掏出卷长长的祭天祷文,抑扬顿挫地念起来。 “轰”!襄阳城火光一亮,一片烟雾弥漫。 “哗啦”声微不可闻,高台在大地并不强烈的震动下倒下。 没法子,襄阳守军把附近的大树全砍了运进城做擂木,我们想造攻城器械都得跑好远才有树,这台子只是用造鹅车剩下的边角料搭的,非常不扎实。 完颜匡从戎多年,反应敏捷,立时扔了祷文,双手抱头,向前扑出,摔在了地上。疼痛让他清醒过来,一跃而起,拔剑直指苍穹,大叫:“宋国背盟,天诛地灭!地煞为我等破城!擂鼓!!攻城!!!” 吓傻了的金兵反应过来,叫着“地煞破城”冲上前去。 这一刻,灰头土脸的完颜匡凛然如天神。 攻城?地煞之力造成了方圆四十多丈的大坑,护城河的水都灌过去了,足足五十丈的城墙倒塌,现在这段护城河浅得可以徒步跋涉,原城墙就是个斜坡,没有任何障碍,直接冲进去就行了。 宋军守城大量使用火器,如猛火油柜、霹雳火球、烟球、火鸡、火禽、飞火枪、震天雷,烧攻城器械云梯、鹅车、洞子都需要用油,城头就备了大量火yao和油,战事激烈时,弹药用得快,为了跟上消耗速度,城楼附近就建有储存火yao、油、箭支及其他兵器盔甲的小型武库。我只不过是把zha药埋设点选在了武库附近。 襄阳城的宋兵都是京湖战区的精锐,但是:金兵在叫什么?“地煞”?!人岂可与天斗?主将和大部分的将领都炸没了,我们该怎么办?还要巷战吗?……我们要回去禀报军情!金国的完颜匡能请动鬼神相助,这个消息太重要了,当然它难以置信,我们都要回去作证,是我们亲眼目睹,千真万确。走啰! ; 第四十五章 四川吴氏 一月下旬,我到了蜀汉路安抚使完颜纲军中,了解了一下详细的情况。 吴曦,大定二年(1162年)生,父吴挺,祖吴璘,伯祖吴玠,皆名将。 八十年前,靖康之变,翻天覆地。金太宗天会八年(1130年)九月,富平一战,陕西四十万宋军土崩瓦解。吴玠临危受命,出任陕西诸路都统制,捍卫川蜀。次年十月,和尚原一战,梁王宗弼(原名兀术)身中两箭,割发断须,仅以身免;第三年,饶风关一战先胜后败,金人终究不得入蜀,宋军虽败犹荣;第四年,仙人关一战,拉锯三日,贴身肉搏之烈终于让金人放弃了进攻川蜀的企图,宋金在陕西一线转入相持。史言“微吴玠身当其冲,无蜀久矣”,“使有数年之寿,则中原之复可几也”。吴玠在其生前,是南宋战功最著的将领(岳飞要到绍兴十年北伐之后其战功才超过吴玠)。 吴璘是吴玠的弟弟,在吴玠麾下屡立战功,而在金熙宗天眷二年(1139年,宋高宗绍兴九年)吴玠死后更是独当一面,成功击退了次年金人向川陕的进攻,成为南宋川陕柱石。海陵南下时,时任四川宣抚使的吴璘指挥四川宋军,不仅击退金军,还趁势收复十数州失地,有力地支援了南宋京湖两淮战场,虽然后来他遵奉刚登基的孝宗的圣旨,弃城退兵,被平息了契丹人窝罕叛乱的金军衔尾追杀,损失惨重。 其后,吴璘之子吴挺任兴州都统制,捍卫川蜀近二十年。 伴随着吴玠、吴璘、吴挺等吴家将领在抗金战场上的浴血奋战,吴家势力在川陕水涨船高,吴氏家族成为川陕第一望族,其显赫程度直追皇室。自然,在祖宗家法中浸淫百年的宋朝君臣、士大夫对吴家的猜忌也与日俱增。在川陕恢复以文制武的传统,成了当时宋朝君臣的共同目标,不过屡次失败。 金世宗大定五年(1165年),立下秦州、巩州、德顺等一系列战功的吴挺,作为继岳、韩、吴、刘之后最优秀的第二代将领,出任川陕宋军中兵员最多、兵力最强的兴州都统司都统制。大定七年,吴璘病危,也许是看透了君主和群臣的想法,他临终前遣吴挺入奏,以安朝心。吴璘死后,吴挺被调离四川,川陕以文制武的体制再次恢复。然而在宣抚四川的虞允文病死后,宋孝宗在主战派诸大臣中找不出可以统辖川陕重兵的合适人选。矢志北伐的孝宗于是不顾群臣反对,派吴挺返回四川,重新执掌兴州都统司。但吴挺终究不是吴玠、吴璘,没有他们那样显赫的战功和威望,他所处的时代也不是吴玠、吴璘当年宋金殊死决战的时代了,所以虽然他的权势地位远逊乃伯乃父,而承受士大夫的猜忌和攻击却远比他们激烈频繁得多。 就连那个坚定的抗金志士陆游,他在辅佐王炎宣抚四川的时候,都对吴挺这位当时最优秀的抗金将领统辖兴州大军的事实极为不满,甚至建议以同为吴家子弟的吴拱(吴玠之子)替换吴挺,当王炎说吴拱“拱怯而寡谋,遇敌必败”时,陆游还强词夺理:“使挺遇敌,安保其不败?”还说,“就令(吴挺)有功,愈不可驾驭”。 这就是宋国的形势。陆游临死前还做《示儿》诗,念念不忘北上中原,他不想光复故土吗?他不知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吗?他不知道为将者最忌掣肘吗?恐怕他想的是:泱泱中原,沦于外族,终有拿回来的一天,先帝陵寝还在故都郊外,皇帝都不急,我们急什么?俸禄又没有少发一文。金国君臣现在不就已经贪图安逸、沉缅酒色了吗?就是要用中原的繁华消磨他们的志气,我们再耐心等等就行了,金军的战力肯定会越来越弱的,总有一天会跟我宋军一样弱。而一旦打破祖宗家法,不再“以文制武”,这,还是宋国吗?那些武将要是造起反来,他们也是汉人,一旦打出“清君侧诛佞臣”“复我河山”“雪我国耻”之类的幌子,人心都会向着他们了,赵氏灭族亡国无日矣!改朝换代,武人称帝,我等士大夫将来还有何地位权势可言! 宋国士大夫嘛,与其说是忠君爱国,不如说是沉迷于宋国那让他们的社会地位远高于保家卫国的武人的体制,为了能维持这个传统,他们不惜任何代价,哪怕,山河沦陷,只要还留有一小块地盘能继续“崇文抑武”就行。就像半个中国都丢了,蒋介石还是集中兵力去围剿共产党,直到西安事变。 吴曦就是在宋国君臣的猜忌中长大,长大之后又被调离四川,几乎是以人质的身份四处任职。明昌四年(1193年,宋光宗绍熙四年),吴挺病死,宋廷猜忌太过,竟然不准吴曦返蜀吊丧! 听得我都可怜他,吴曦这个名将之后,原来根本没有机会在父亲身边受教,难怪他一派纨绔子弟的作风。五年多前,他好不容易得韩侂胄之助返回四川,却“首为璘建庙,大殿费十万缗。又命士卒负土筑江滨地,际山为园,广袤数里,日役数千人,士始失望。”(《续资治通鉴·嘉泰元年》)希望,他能胜任蜀王之位。 韩侂胄和吴曦甚好,两人同为武人出身,同时遭受士大夫白眼;一为外戚,一为将子,同处嫌疑之地;一个要赶走赵汝愚、留正以夺取权力,一个正为赵汝愚、留正等人反对其返蜀掌军而耿耿于怀;一个要北伐以固其位,一个要北伐以重温祖、父荣光……这些都让两人一拍即合,成为密切合作的政治盟友。当年,韩侂胄才多大的官,就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置朝廷处心积虑削弱吴氏家族军中势力之大势于不顾,力主吴曦返蜀继承吴挺之职,后来,韩侂胄扳倒了赵汝愚,独掌大权。在泰和元年(1201年)七月,吴曦终于如愿以偿,以兴州都统制兼知兴州的身份重返四川,一直在积极北伐。 皇上是去年三月份见宋国铁了心要北伐,才给吴曦写了劝降诏书,令完颜纲经略此事。使者往返,耗时甚久,直到去年八月,皇上才谴吴曦族人吴端持诏书、金印至置口,封吴曦为蜀王。诏曰: “宋自佶、桓失守,构窜江表,僭称位号,偷生吴会,时则乃祖武安公玠捍御两川。洎武顺王弰嗣有大勋,固宜世胙大帅,遂荒西土,长为藩辅,誓以河山,后裔纵有栾黡之汰,犹当十世宥之。然威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自古如此,非止于今。 卿家专制蜀汉,积有岁年,猜嫌既萌,进退维谷,代之而不受,召之而不赴,君臣之义已同路人,譬之破桐之叶不可以复合,骑虎之势不可以中下矣。此事流传,稔于朕听,每一思之未尝不当馈叹息,而卿犹偃然自安。且卿自视翼赞之功孰与岳飞?飞之威名战功暴于南北,一旦见忌,进遂被参夷之诛,可不畏哉。故智者顺时而动,明者因机而发,与其负高世之勋见疑于人,惴惴然常惧不得保其首领,曷若顺时因机,转祸为福,建万世不朽之业哉。 今赵扩昏孱,受制强臣,比年以来顿违誓约,增屯军马,招纳叛亡。朕以生灵之故,未欲遽行讨伐,姑遣有司移文,复因来使宣谕,而乃不顾道理,愈肆凭陵,虔刘我边陲,攻剽我城邑。是以忠臣扼腕,义士痛心,家与为仇,人百其勇,失道至此,虽欲不亡得乎?朕已分命虎臣,临江问罪,长驱并骛,飞渡有期,此正豪杰分功之秋也。 卿以英伟之姿,处危疑之地,必能深识天命,洞见事机,若按兵闭境不为异同,使我师并力巢穴而无西顾之虞,则全蜀之地卿所素有,当加封册,一依皇统册构故事。更能顺流东下,助为掎角,则旌麾所指尽盖以相付。天日在上,朕不食言。今送金宝一钮,至可领也。” “一依皇统册构故事”,说得太好了,连赵构这个皇帝都是金国册封的,吴曦为什么不能接受金国的册封呢?去年吴曦对金军发动了大大小小十数战,几乎全部失利,甚至七月份他倾注全力的秦州大战,也以大败告终,被斩首四千余级,他光宗耀祖的壮志似乎变得遥遥无期。一个绝望的人,面对裂土封王的诱惑,会如何反应呢? 去年腊月初七,吴曦向完颜纲纳款,对金称臣。 腊月丁卯(二十一日),宋国兴州正将李好义败金军于七方关,吴曦不上其捷,还兴州。是夜,天赤如血,光烛地如昼。次日,吴曦召僚属说:“东南失守,虎豹骑轻军渡江,直取临安,车驾已幸四明,此地恐亦难保。现金已遣使招降,封我王蜀,我拟从权济事,免得蜀民涂炭呢。”遂遣兴州团练使郭澄提举仙人关,使任辛奉表献《蜀地图志》及《吴氏谱牒》于金。 ———————— 听完,我看了看地图上标注的兵力分布,疑道:“纲大人,愿反的是吴曦一人,他麾下的原宋军未必愿反,你怎么不进驻仙人关?如果有人刺杀了吴曦,蜀地都会重投宋国吧?” 完颜纲苦笑不答。 我明白了,是吴曦不愿,他为了富贵权势而投效金国,却也担心金国会不会想起他祖、父给金国造成的灾难,会不会想直接统治蜀地,过河拆桥,所以,他宁可担心宋国派刺客,也不敢让金兵进驻要塞。 我想了想,又问:“正式的封册使什么时候到?” 完颜纲道:“我半月前离京时,听说吴曦遣郭澄进谢恩表、誓表、贺全蜀归附三表,计算路程,加上亲王百官称贺的时间,我想,封册使最早也要三月初才能到兴州。” 我道:“军情千变万化,哪能都先禀明皇上呢?招降吴曦一事是由大人经略的,是大人一力促成的,我想,皇上应该给了大人自专之权吧?” 完颜纲道:“是有。康儿,你想干什么?” 我合上眼睛,叹了口气,睁眼道:“大人之前派去联系吴曦的是谁?让他带我去见吴曦。有我一个皇孙在彼,吴曦当肯任大人派兵驻守仙人关以保护我,毕竟,他还可以严守白水关。嘿嘿,吴曦若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大人你就该重新布置了。” 完颜纲惊道:“你何必如此?谁知道吴曦会不会发疯,对你不利?这太危险了。” 我淡淡地道:“除了告诉吴曦,最好不要泄露我的身份,我就以大人你的使者身份前去。大人放心,我已经调集了高手赶来,也不必跟吴曦提宋国可能派刺客的事,就让他们做为我的侍卫一齐前去。身为皇孙,我身边若是没有足够多的高手护卫,吴曦反而会奇怪了。洪七公刚负伤遁去,宋国还能有什么绝顶高手,其他人前来行刺我还真是不在乎,这次我调的是老江湖,可不是那些刚训练出来的新手了,关键时刻,应该能救下吴曦一命。” 完颜纲道:“你麾下既然有高手,派他们去就行了,你别去。” 我轻笑道:“我不去,吴曦终究会有猜忌之心,只会派人监视咱们派去的江湖高手,他自己的护卫力量反而会更弱了。只有我亲自带人去了,大人你顺利入蜀,吴曦身边那些心怀异志者害怕你们继续合作下去,对宋国不利,才会急急铤而走险,我想,一月内就能见分晓了。届时,吴曦和宋国之间再无转圜之余地,才会死心塌地地投靠我们。” 完颜纲犹豫道:“话虽如此,我还是觉得你最好别去,要是吴曦不放你回来可怎么办啊?再说,宋国刺客若是伤了你,我可担当不起。康儿,你这次是在东线作战,轻骑过江,肆虐两浙西路,一直打到临安城下,吓得赵扩险些学赵构出海逃命,天下无人不知明耀少将之名,你的功劳已经够大了,没必要还来西线冒险,跟我们抢功劳。” 我平静地道:“纲大人,你知道我的出身,我需要功劳。” 难得能对宋作战,我当然要多多立功,以便与我那个一直自认是宋人的母亲划清界线。 完颜纲想明白,无言以对,半晌,叹了口气道:“康儿,自己小心。” ; 第四十六章 吴曦裂蜀 金泰和七年春正月辛卯日(十五日),吴曦自称蜀王。遣董镇至成都治宫殿,分部兵十万为十军,各置统帅,遣禄祈、房大勋戍万州,泛舟下嘉陵江,声言约金人夹攻襄阳。且传檄成都、潼川、利州、夔州四路,募兵图宋,改兴州为兴德府,召随军转运使安丙为丞相长史,权行都省事。曾召权大安军杨震仲,震仲不屈,饮药自尽。其从弟吴晛劝他引用名士,笼络人心,遂迭下征命,但士人多不屑就征。陈威削发为僧,史次泰涂目为瞽,李道传、邓性甫、杨泰之均弃官潜走。又有权漠州事刘当可,简州守李大全,高州巡检郭靖(这个郭靖倒是个忠臣),皆不屈自杀。 这位刚即位的蜀王的境况真是危如累卵啊。 我在纲大人营里看了几天的地图,又细细商量了数日,终于等到无瑕和明教高手到来。 明教阵容浩大,竟然是四位护教法王齐至,据说教主也在路上了。看来,明教的衣教主是从明亮那儿得知了川陕形势,关键就在吴曦一人,急急来想分杯羹,难得又是金国请他们来的,还客气什么? 我私下和无瑕交代清楚。这小子,现在理政是把好手,对阴谋诡计还是缺根筋,非得我替他把各种可能的情形都设想好,他就是韩非子所说的“能法之士”,无锋才是“智术之士”,后者已经去临安了,秦桧第二要问世了,太巧了,他也姓秦。 这么一耽搁,直到十四日,我才拿着纲大人的密信,带着我的侍卫百人队和混迹其中的明教高手,随前京北府录事张仔去兴州见吴曦。 屏退属下,私室交谈,倒也没有什么忌讳。客套毕,我就干脆地说道:“蜀王殿下,你多虑了。你的存在分裂出蜀国,一是减少了宋国的赋税收入;二是为宋国其他有野心的武将做出了裂土自立的表率;三是使得宋帝变本加厉地奉行老祖宗留下的‘以文制武’政策,如此,宋国就算再有尔祖、岳飞那等名将也别想出头,将为兵之胆,宋军将更加孱弱。你真是我大金国大大的功臣,和百年前的郭药师一般。皇爷爷许诺像对赵构那样册封你,君无戏言,你大可以放心。这次攻宋,数右副元帅匡大人攻下的城池最多,皇爷爷特地派他进攻襄阳,以为蜀汉屏蔽,可见我皇爷爷对你寄望很大啊。而且,蜀王殿下现在想必也得到消息了,正月十五,就是你称王的那天,匡大人就攻克襄阳了,守将赵淳战死,东线就剩楚州毕再遇、和州周虎几个还在守孤城。现在在位的宋帝赵扩,和他祖先一样没胆,不像个男人,虎豹骑明明是两千来人孤军深入,犯兵家大忌,在临安城下摇了摇旗帜,赵扩就吓得差点乘船出海逃命。天下有识之士闻之,末不扼腕叹息宋室不幸,再次出此鼠辈,天意亡宋,非人力可挽回。宋国,现在已经是风雨飘摇了。蜀王为吴家打算,很明智,我想,不出三月,其他地方也都会有人效仿蜀王,当然,他们是没资格和身为名将之后的蜀王相提并论的。关键,就是这三个月,在下希望,蜀王殿下能处处留心,时时在意。” 吴曦笑道:“小王爷,我听说过你,你果然像传言所说的一般直率。本王从来也没有对大金有过丝毫不敬的念头……” 我抬手止住他道:“蜀王,这里只有你我二人,那些虚话就不要说了,我们来谈谈正经事。在下此次前来,是代表家父赵王的。蜀王自立蜀国,麾下十万精兵,家父希望,能和蜀王合作。” 吴曦沉吟片刻,突然道:“小王爷,你游学四年,收获不小吧?” 我击掌道:“聪明,大金军方势力,七成已入家父之手。”差不多吧,东北路招讨司兵力最强,是死心塌地支持我的,西北路、西南路的两位招讨使也不会反对赵王上位,各节镇、防御州、刺史州也有点小杂兵,那些二线部队也就能捕捕盗,大可忽略不计。 吴曦道:“小王爷这么坦率,本王也就直言了,请问小王爷,支持令尊赵王爷,对本王有什么好处?” 我反问道:“就现在的局势而言,蜀王你麾下的士卒本是宋军,尚未来得及整合,还要防止宋国的反扑,你能给家父什么支持?” 吴曦端起茶盏,啜了一口道:“那么小王爷所说的合作,岂非一句虚言?” 我道:“家父所说的合作,不是现在,而是将来,不是军力,而是生意。” 吴曦奇道:“此话怎讲?” 我悠悠地道:“我大金国内部争储,这是内斗,没什么,但若是让蜀国这样的外国势力插进来,家父立时会被扣上‘里通外国’的罪名,所以,只能拒绝蜀王的好意了,当然,朝中有什么大事,家父照样会通知蜀王。其实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有钱,没有办不成的事。家父想要商量的,是将来和蜀国的生意往来。” 听清了吧?信誓旦旦的保证可能是骗你,言语中不经意带出来的往往才是实话,我可是很无心地、很偶然地、很意外地、很巧合地、很间接地提到金国君臣都视蜀为外国,也就是说,我们绝无利用你再吞并你的意思。就算你现在没听出来这点也没关系,我知道你还是有些幕僚的,他们不擅长打仗,否则你就不会屡战屡败了,那些人就一定擅长文字游戏,不然怎么能当幕僚呢?关于我的提议,你会跟他们商量的对不对?至少要让他们拟定通商的关税啊,一定能有人从你重复的对话中听出来,告诉你。 吴曦动容道:“还请小王爷详细说说。” 我道:“你知道,榷场交易,宋国主要是卖茶、象牙、犀角、乳香、檀香、生姜、陈皮、丝织品、木棉、钱、牛、米等给我们,蜀国也产茶和丝绸,象牙、犀角、乳香等可以从大理进货,日后,皇上必将扩建秦州西子城榷场,尽量和蜀国交易,也好减少宋国的税收。这些都是日常用品,而军需品,素来是严厉管制的,主要就是战马。不瞒蜀王,郭倪凑出的那只骑兵,嗯,那些马,正是家父卖去大理的。” 吴曦奇道:“卖给大理的马怎么会到了宋国?”随即反应过来,大惊失色,“你们经大理卖战马去宋国?!” 我有点尴尬地道:“宋国也是名将辈出,惜乎宋帝不敢用,宋兵久不操练,兵不知将,将不知兵,装备再好,又有什么用?” 吴曦道:“怎么,你们想经我蜀国卖马吗?” 我摇摇头,缓缓道:“不,宋国付了岁币通谢钱后,恐怕是买不起多少马了,我们想卖给你,蜀王。” 吴曦干笑道:“我不需要马。” 我道:“蜀王何必掩饰?金、蜀之间,完全是利害关系,蜀王就算无意北上,有只骑兵,也可以起到点威慑作用,而家父愿意供马,也是向蜀王表明心意,他无并吞蜀国之意。” 吴曦道:“难道,赵王爷就不怕我当真,当真那个……” 我道:“我只知道,‘苟我不弱,天下无强兵’,蜀王出身将门,当明强弱之势。蜀地周边多山,易守难攻,自保有余而进取不足,几千年来都如此,所谓‘天道有常,不以尧存,不以桀亡’,恐怕不会因为蜀王任事而有所改变。”以金国的实力,怕你不成?让你组骑兵是安抚你。 吴曦闭目考虑了会,睁眼道:“成交。先卖三千匹战马给我。” 我点头道:“没问题,平价给你,还能货到付款,其他货物的通商及价钱,日后我父王会派专人来洽谈,现在我们说点别的吧。蜀王,有些事呢我知道本不该问,可是,我现在在你这儿啊,你透露一点,让我安心,行不?” 吴曦疑惑道:“小王爷想问什么?” 我道:“现在的蜀军上个月还都是宋军呢,蜀王怎么能保证他们的忠心?” 吴曦沉声道:“小王爷可是要我放贵国大军入境?” 我笑道:“你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吗?我知道纲大人已经和你约定以铁山为界,可是仙人关离这,不是还隔着白水关吗?白水关离这还有很远呢。再说,本皇孙在此,你担心什么?” 吴曦道:“小王爷,这才是你来此的真正目的吧?” 我点头道:“是的,纲大人说,蜀王身边多是原宋官,必然会有人大谈特谈什么关外四州不可弃,纲大人怕蜀王一时糊涂,又后悔了,他要先接手西和州、阶州、成州、凤州。蜀王,你不想和大金精诚合作吗?等派往四州的官员开始任事,我也安全归国,纲大人自会撤兵。放心吧,我们才不想要什么仙人关呢,有精兵摆在那里,还不如调去东线打楚州,反正蜀王你肯定是不会主动北上攻打我国的。等我回去,纲大人将再抽出一半人去匡大人那,你不是已经派了禄祁戍万州,游弋嘉陵江上,要和我们夹攻襄阳吗?襄阳已下,你们顺江而下吧,趁着现在在位的赵扩无能,咱们先合力欺负下宋国再说。听清楚了,可别说我骗你,一切约定都要等本皇孙安全地回了纲大人那才生效。” 吴曦考虑了一会,问道:“你们打算派多少人?” 我笑道:“五千人,不多吧?蜀王应该清楚我国在此地的兵力,纲大人要接手关外四州,手头捉襟见肘,连亲兵派出,满打满算,也只能凑出这么点人去仙人关。” 其实纲大人回京时就拼命叫唤西南兵力不足,无法支持,皇上只得从西北路招讨司硬挤了两万兵力出来。皇上早就升宣抚使为一品大员,命徒单镒改知京兆府事,充宣抚使,陕西元帅府并受节制。徒单大人现在忙着在西南各州就地征兵呢,中路,襄阳肯定是我们的了,守住它就行,两淮的归属还得跟宋国谈判,这里,原宋国川陕战区的关外四州西和州、阶州、成州、凤州是能占定了的,需要大量兵力来驻守。我其实不太想要这四州,好穷啊,吴曦眼也不眨就割地,根本是想扔包袱,要是我能做主,我很想连临洮路都送给吴曦,让蜀国跟西夏接壤去。 吴曦沉声道:“那就请小王爷在此住上几天了,欣赏一下川女风情。仙人关撤兵,吴某当亲自送小王爷出关。” 我就在蜀王的行宫里住下了,他划了东院给我这个赵公子。我约束部下不要出去,就在院子里向明教法王讨教武功好了,我自己倒是经常会上街逛逛,由吴曦的心腹当向导,带买许多零食回去,我还特地跑去看了下中国古代伟大的水利工程都江堰。 这月己未(十三日),宋国罢免四川宣抚使程松,以成都府路安抚使杨辅为四川制置使。 不知宋国君臣是怎么想的,一蟹不如一蟹。那个程松,本就以贿得官,曾送一美人与韩侂胄,取名“松寿”,目的是“欲使贱名常达钧听”。当吴曦自立、金兵至时,他不思抵抗,而是“亟趋米仓山而遁,自阆州顺流至重庆,以书抵曦丐赆礼,称曦为蜀王。曦以匣封致馈,松望见,疑为剑,亟逃奔,使者追与之,乃金宝也。松受而兼程出峡,西望掩泪曰:‘吾今始获保头颅矣!’”换了杨辅,还是大言误国之徒。当初他知成都,是常言吴曦必反,那叫诬蔑,照纲大人所说,直到去年秋,吴曦还在积极攻金呢,给我们造成了很多麻烦。据说蜀地士大夫多劝杨辅举义兵,但杨辅自言不习兵事,且内郡无兵,迁延不发。吴曦移杨辅知遂宁府,杨辅遂以印授通判韩植,逃离成都。 后来有人献了一封书信来,是青城山道人安世道写给杨辅的,书曰:“世道虽方外人,而大人先生亦尝发以入道之门。窃以为公初得曦檄,即当还书,诵其家世,激以忠孝,聚官属军民,素服号恸,因而散金发粟,彭集忠义,闭剑门,檄夔、梓,兴仗义之师,以顺讨逆。而士大夫皆酒缸饭囊,不明大义,尚云少屈以保生灵,何其不知轻重如此!此非曦一人之叛,乃举蜀士大夫之叛也。且曦虽叛逆,犹有所忌,未敢建正朔,杀士大夫,尚以虚文见招,亦以公之与否卜民之从违也。今悠悠不决,徒为妇人女子之悲,远近失望。区区行年五十二矣,古人言:‘可以生而生,福也;可以死而死,亦福也;’决不忍污面戴天,同为叛民也。” 吴曦当成笑话,拿给我看。的确是好笑,不是因为信没说服力,而是,宋帝到现在还指望能靠一文臣的口舌之利劝得叛将复降吗?只能靠那些义士行刺。要刺杀吴曦,最好的机会是熟食日吴曦祭东园时。我不想等那么久,我军已进驻仙人关,现在下旬了,再过几天,晚上就会没月亮了哦,刺客快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这几天我夹带了许多零件进行宫,拼装了二十把连弩呢。 吴曦拿这封信来,应该是想让我注意“举蜀士大夫”那句,怎么我听说的是吴氏名望是因为出了抗金名将吴玠、吴璘、吴挺,吴曦一降金,吴家忠孝八十年门户就已一朝扫地了呢? 现在我有点事可做了,因为明教教主来了,他的武功很高,可以指点我的独孤九剑,我跟他密谈了许久。 二月癸酉日(二十七日),金国以同知临洮府事术虎高琪为封册使,翰林直学士乔宇副之,册封吴曦为蜀国王。 乙亥日(二月二十九)黎明,蜀王行宫宫门洞开,约百个着宋兵军服、饰有黄帛者闯入行宫,为首者大呼道:“奉朝廷密诏,以安长史为宣抚,令我诛反贼,敢抗者夷其族!”又有一人,持诏乘马,自称奉使。蜀国卫兵千余,原系宋兵,闻有诏到来,皆弃梃四逸。来者遂从东角小门入世美堂,接近蜀王寝室。 哼,看不起人吗?你们肯定打听过行宫内情,明知道有个赵公子带了百多侍从住在东院,从我眼皮子底下过,居然都不理我,没分一个人出来攻击我。 我在重重侍卫的环绕下,对明教教主笑道:“时机已至,教主快带人去救蜀王吧,从此你就是蜀王的救命恩人了。明天这时候,本公子对贵教的第一个许诺就能完成。”待明教五高手倏地飞走后,我拍拍手,对侍卫们道:“留十个保护我,剩下的都去吴曦寝室外边瓮中捉鳖,这次的反贼,一个也不能放走。用弩,不必抓什么活口,让吴曦去株连好了,重要的是你们不可以有损伤。” 外面乒乒乓乓一阵响过,安静了,很快就有侍卫回报,共八十七个反贼,全部枭首了。 现在安全了,我的侍卫很谨慎,地上绝不会有装死的。我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衫,摇着折扇,施施然地去看望蜀王,他差一点称王才四十一天就玩完了。 吴曦现在的样子可不雅观,只着内衣,“露顶徒跣”,手里拿了卷黄绢,坐在太师椅上发呆。 明教教主见我来了,拱拱手,带人退了出去,让我和吴曦两人好说话。 我凑近一看,里面有一句“惟干戈,省厥躬,既昧圣贤之戒,虽犬马识其主,乃甘夷虏之臣,邦有常刑,罪在不赦”。 我一看就笑起来,“讨逆诏书?呀呀呀,宋国无人了吗?诏书都不文雅通顺,还不如我的水平呢。怎么写的,现在是我国承认蜀国为独立的国家,倒是大定之前,宋国为我国的臣属,照这诏书的说法,宋高宗才罪在不赦,把他尸体挖出来挫骨扬灰吗?嘻嘻……哈哈……”我越想越好笑,越笑越大声。 吴曦轻声叹道:“这是假的。” “嗯?” 吴曦指给我看末尾的朱记,“这是合江仓印。我看了外面那些人,装成宋使的那个,就是监兴州合江仓的杨巨源,我认得。” 我又不认得,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合江仓?嗯,就是建在略阳的那个粮仓。我随口应道:“哦,蜀王认得领头的吗?诛他九族。” 吴曦点头道:“认得,那是兴州正将李好义。” 我笑道:“宋国的正将有多少部下?他只带了不足百人来,可见蜀王对军队的控制力还是很强,我之前失言,还望蜀王海涵。” 吴曦嘴角泛起苦笑,“小王爷不要安慰我了,我这儿本有卫士千人,居然无一人抵抗,让他们直趋而入,还是靠小王爷相救,吴某才能得保首领。” “蜀王客气了,那些反贼来此,也不会放过我的,我只是自保,再说明教教主可不是我能请动的。”我谦虚了一句,道:“蜀王的属下,想必还没得到消息呗,要现在就派人去通知他们捉拿反贼同党吗?” 吴曦急道:“不,现在不要去,我……唉,我不知道谁可信。那个李好义,他一直重复一句话,好像,安丙他……” 我道:“那人说的‘安长史’?我也听到了,我刚才来时,还有个反贼没死,说什么‘惜朝廷不信安长史之言,早杀’……,咳咳,嗯,他的意思就是说那个什么安长史,早就向朝廷上奏说你会不做宋臣。这家伙到底什么人啊?” 吴曦目光茫然,恍惚地道:“安丙,本是随军转运使,我任命他为丞相长史。他怎么会叛我呢?怎么能叛我呢?小王爷,你知道吗,钱巩之说他梦见我祷神祠,用银杯为珓,刚掷到地上,有神仙忽然起立道:‘公何疑?公何疑?政事已分付安子文了。’又说:‘安子文有才,足能办此。’子文,即安丙别字啊。我信他用他,他怎么可以反而害我?” 我算是见识到古人的迷信程度了,难怪造反的都要假托天命,赵王还到处宣扬我是破军星命格。我问过一个茅山道士,感觉真是有可能,破军星入命宫的特征:个性独特、自傲,独断专行,自以为是;好物欲享乐,好吃零食,好捕禽猎兽;不重礼仪,不愿意臣服于人受人管束,喜怒无常;好恶分明,是天生的顽固分子,典型的个人主义者,大多属自私自利、心胸狭隘、奸滑狡狯之辈;性刚寡和争强,人际关系不佳,又最喜欢凑热闹;具有破坏性,喜欢以武力解决问题,不成人之美,善助人为恶,施恩反怨,对人处世大多怀有敌意,对亲人无仁义,难以相处融洽,甚至六亲冰炭,与友人亦常反目,一生容易与人结怨;闲不住,颇有开创精神和强烈的侥幸心理,好冒险投机……太像我了,这个什么命格相术,没准真有道理,不是有很多很多昔日以为的谬论,后来都证明其实是正确的吗?比如说非欧几何。看看,我的命星就主“六亲冰炭”,难怪我跟包氏就是合不来,那以后我就死心了,再不去想修复和包氏的关系。 我好笑道:“蜀王,这你还想不通吗?肯定是那安子文早就有心害你,才收买姓钱的那么说,就是为了取得蜀王的信任以行谋刺之事。那个那个,刚被你赶走的杨辅,不也很久很久以前就诬蔑你,到处说你会反吗?哈,我们又发现了两个反贼,安子文和那姓钱的,蜀王你再好好想想,还有谁?” 吴曦摇摇头,以手撑额,一脸落寞之色。 我叹道:“真让纲大人料中了,有太多的原宋臣妄想借蜀王立奇功。蜀王现在可明白了吗?我一个皇孙来此,为的是让蜀王身边有可靠的侍卫。纲大人进驻仙人关,什么也没做吧?仙人关不是目的,我们不想要你的地盘,所谓关外四州,都贫瘠得很,我国兵力有限,能守住的地盘有限,当然是要宋国割京湖淮浙的膏腴之地了。蜀王休息够了,就下令顺藤摸瓜吧,清除乱党。我明天就要回国了,我一回到纲大人那,仙人关就会撤兵,而三个月内,蜀王定购的战马就会送来。这几日,蒙蜀王殷勤招待,在下明记于心。”等我回去了,仙人关会不会撤兵,就看纲大人的心情了。 吴曦闻言,大惊失色,默思一会,站起一揖到地,语气诚恳地道:“是曦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了。请小王爷有以教我。” 我还礼道:“蜀王请起,我是小辈,这可折煞我了。我临行前,纲大人确有嘱咐,他建议蜀王先用明教。” 吴曦疑惑道:“明教?我听说过,他们不是主要势力在江浙一带吗?难道已经投效大金了?他们有什么用,两湖四川势力大的帮派是铁掌帮,总堂在辰州泸溪的铁掌山上,帮主裘千仞是天下有数的高手,小王爷,你是不是听错了?”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大笑起来,吴曦的脸色难看起来,我不好再笑,勉强平稳地开口道:“蜀王好度量,铁掌帮既然在四川势力很大,你也敢用啊?不怕他们架空你?蜀王你真是太,太,唉,你好像完全不懂人心险恶诶,一定是吴家家风太好,兄友弟恭,和睦融洽,我国才传了六帝,两个皇帝被弑了,还总有人谋反被诛,所以我相信人性本恶。”看到吴曦多云转晴了,我接着道,“明教,是外来帮派,在此没有根基,必须依附你,这才好放心使用嘛,反正你只是要找几个江湖高手做侍卫。没事没事,衣教主是干大事的,他不想出名而已,其实他的武功很不错,不会比裘千仞差。” 吴曦道:“就这样?这个,纲大人难道没有说怎么整编军队吗?那个李好义,唉,现在我可不敢相信他们了。” 我道:“说了呀,很简单,就是奉明教为国教,把明教弟子安插进军中。” 安插?吴曦立时想到:自己的部下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跟金国几次作战的失败,都是因为意志不强,死点人就崩溃了,明教弟子悍不畏死,有他们在军队里,正可以有效地带动其他人,而且他们都武功高强,可以威慑那些心怀异志者。江湖人,懂得怎么打仗吗?只要主将还是任用我的心腹,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兵权旁落。而奉明教为国教?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信仰,若能让明教弟子为自己效死力,可以。 得金国皇孙一言点醒,吴曦开始从“人性本恶”的大前提下考虑问题,只觉思路清晰,脉络分明:如小王爷所说,明教在此没有什么根基,倒也无须担心什么。那是一个教派,一旦立为国教,必然会迅速传播开来,那么,自己该把几个儿子都送进去担个职位,干脆把这个教派变成我吴家的好了。还有,他们的势力必会越来越大,以后我可不能再拿明教教主当侍卫用,四川还有什么江湖门派?唐门,青城派,我得快些去笼络他们,招他们的弟子当侍卫。而铁掌帮,正好让他们和明教鹬蚌相争,这叫什么,对了,“两用”,他们争着立功,我这个蜀王才当得稳啊。“主有术,两用不为患;无术,两用则争事而外市,一则专制而劫弑。”怪事,从前我读《韩非子》时,怎么没觉得他讲的这么有道理呢? 我见吴曦眼神变幻,知道他已想通了,毕竟是世家子,也在官场混迹这么多年了,他只需摆正位置。我好心地提醒道:“蜀王,据我们所知,明教还有个琅環明王,是个一流的谋士,有机会,蜀王不妨放低身架求贤。” 当我回到纲大人那时,赵王的信在等着我了,里面说丘处机去信了,他要和马钰、王处一来中都考较我的武功进境。父王已经回京了?死丘处机,不就是要揭开我的身世嘛,催命鬼,我回去了。 ; 第四十七章 同仇敌忾 眼见三月廿四的约会将近,江南七怪带着徒弟郭靖,启程去江南嘉兴府醉仙楼,要让徒弟和丘处机的弟子杨康比武,结束这场长达十八年的赌约。 这日到得金国临潢府路庆州。要入城的人很多,城门口排着队,全金发闲着没事,东张西望,看到墙上贴了张寻人告示,那人面貌好熟啊,再一看,姓段?这不就是段天德吗?“大哥,是段天德啊,有人贴告示找段天德。” 朱聪凑过念道:“‘此人欠余一千两不还,就此消失,知其下落者请往倚红阁寻燕无痕,酬谢纹银一百两。’有趣有趣,大哥,咱们去看看吧。” 一行人到得倚红阁。这自然是家青楼,全城最好的,白天还算清静,韩小莹跟着义兄们,依然尴尬。不像朱聪猜的,那燕无痕并非这的老板,而是客人,一个年轻人,来做生意,十天前到的,带着他弟弟,一直就住在倚红阁。 燕无痕肯定出手大方,龟奴得了他不少好处,朱聪刚言明来意,就有人抢着要领他们前去,另一个,眼珠一转,抢着先去报信了。 五怪和郭靖刚到玉竹院,院门已开,一个锦衣年轻人躬身行礼道:“在下就是燕无痕,飞燕门门下。晚辈久仰江南七侠的侠名,奈何七侠皆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晚辈福薄,不得一睹真容,今日有幸相见,足慰平生之愿。”肃手迎客,“诸位前辈请进,容晚辈一尽地主之谊。” 江南七怪久居蒙古,难得武林里还有人记得他们,说话如此客气,礼数如此周到,个个心怀大畅,又是当着初入江湖的唯一弟子的面,倍有面子。对方这个飞燕门是当年浪子燕青传下来的,虽然是个小门派,名声倒也不错,嘿,说起来,郭靖他祖上郭盛,和燕青都是梁山泊好汉呢。 众人进了屋子落坐,柯镇恶开口,介绍了己方六人,也很是称赞了飞燕门主景连瑜一番,气氛融洽地很。 郭靖性急,待他们的互道仰慕告一段落,立即插嘴问道:“燕公子,我们在城门口看到你贴的告示,你是在找段天德吗?” 燕无痕闻言是又惊又喜,“你说那人叫段天德?你认得他是吗?他在哪?” 朱聪一摆扇子,止住想开口的郭靖,道:“燕公子好大方,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借出一千两?” 燕无痕神色惨然,站起团团一揖,“七侠侠名素著,晚辈不敢隐瞒,晚辈实是和那人有不共戴天之仇,那人,那人害死了我们全村人,晚辈当时六岁,出去玩耍,才幸免于难,我认得他的样子,曾经听人叫他,才知道他姓段,却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晚辈在告示上那么写,是怕看到告示的是他的亲朋好友,不愿相告。我只说要讨债,那么他的亲戚、仆役、邻居看到,就不会不想白得一成好处。” 郭靖听得心有戚戚焉,忍不住道:“我也是跟他有仇,他杀了我爹爹。” 燕无痕眉锋挑起,“哦?郭兄弟,到底怎么回事,你可能详细说说吗?” 郭靖便说了一遍从母亲那听来的牛家村惨剧,燕无痕听完,缓缓道:“郭兄弟,你这是十八年前的事,我那个村子是在山东,是十七年前,看来,这段天德是被尊师追索,一路逃命,才到了我们村,难怪那时他又有伤又有病,发烧烧得昏迷呢。” 朱聪道:“这就怪了,那段天德既然都要没命了,怎么还害了你们全村人呢?” 燕无痕脸色变了变,还是答道:“欧阳大娘心肠好,见他昏倒在村外,救了他回来,给他治病治伤。想不到他好了以后,竟然恩将仇报,向官府诬告我们造反,带了金兵来,那天,妈带我跟恪弟出去玩,嗯,恪弟姓欧阳,就是欧阳大娘的儿子,我们回来时,远远就看到村子里起火了,我们躲在外面的灌木丛里,看到他带着金兵毁了我们的村子,后来,金将不耐烦,对他说,‘姓段的,你耍我们啊?’我就记住了这个人姓段。”他握着椅子扶手的手用力地青筋突出,足见其内心的痛苦和愤慨,顿了顿,燕无痕接着道:“他回答说‘段某也是带过兵的,知道谎报军情是死罪,绝不敢欺骗将军。’然后,他就折磨欧阳大娘,大娘什么都没说,”嘴角露出一丝凄惨的笑容,“后来,妈带我们去找爹,恪弟路上生了病,拜了个师父,跟他走了,直到前些日子才来找我,至于我自己,后来我爹、妈都死了,我就进了飞燕门。” 郭靖同情地道:“你好惨啊,我还有妈妈,你爹爹妈妈却都没了。” 朱聪摆摆手,道:“燕公子,那些金兵其实是要抓你,是吗?” 燕无痕默然半晌,方点头道:“是,全村人都是受我连累,我才是害死他们的罪魁祸首,我找那段天德,只不过是推脱责任,我总想,杀了这个告密者,也就能安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了。” 朱聪笑笑,没有再问下去。知道他受金国通缉就行了,跟金国作对,就是朋友,至于为什么,重要吗? 燕无痕见朱聪不再追问,松了口气,又道:“你们肯定那段天德是宋国武官?唉,我从前想差了,一直当他是金将,还曾花钱找人去金国兵部查,找不到这样的人,无奈之下,才每到一地都在城门口贴寻人告示。知道他是宋将就简单了,我正要南下,到时去宋国兵部查查就行,一定能找到他。” 郭靖怀疑地道:“就这么简单?” 燕无痕甚奇,“对啊,就这么简单。郭兄弟,你怎么了?” 郭靖张了张口,见五位师父脸色不好,终究没有说话。 江南七怪的脸色怎么可能好?十八年了,他们一直追索不到的滑溜泥鳅段天德,在眼前这小子的口中,是可以马上翻出来的。自己等人身为江湖人,从来没有想过官府,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方法确实是最好最快最简单的。徒弟的表现,分明是怀疑自己等人对找他的杀父仇人一事不尽心,偏偏他没说出口,难道我们还能主动解释?那还不越描越黑?这姓燕的小子,别是故意的,报刚才老二步步进逼之仇吧? 一时冷场,人人端起茶盏品茶。 燕无痕试图调节气氛,问道:“不知诸位前辈这是去哪啊?敝门可有荣幸请得侠驾莅临?” 柯镇恶粗声粗气地道:“我们准备回老家嘉兴呢,江湖上有燕少侠这样的少年俊杰,哪里还有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份。” 燕无痕皱眉道:“柯大侠过奖,晚辈试图贿赂官员,翻查履历,确是犯了国法,但我等江湖人的所作所为,有几样是合法的?国法是拿来禁锢平民百姓的,你在乎吗?我在乎吗?家师十多年前曾和令兄飞天神龙大侠并肩战斗,围剿黑风双煞,他素来敬佩七侠,常和我们这些弟子提起,若能再见到七侠,必然欣喜雀跃。我们飞燕门在山东,前辈要回嘉兴,正好顺路啊,不可以去敝门盘桓一两天吗?” 柯镇恶想起死了的兄长,心中一酸,何况燕无痕已赔了软话,对个晚辈发脾气也没什么意思,遂道:“好吧,我也十多年没见过景门主了,便去叙叙旧吧。” 燕无痕喜形于色,“太好了。诸位前辈在这里没什么事吧?晚辈本来准备明天南下的,不如诸位今夜就在这将就歇一晚,明天一起上路?久闻七侠各有惊人艺业,见闻广博,晚辈有些武功上的难题,一路上可否请七侠指点一二?七侠放心,家师相信‘术业有专攻’,一向鼓励我们向名家请教。” 柯镇恶微笑道:“景门主的武功不逊于瞎子,我等怕是不能对燕贤侄有多少助益。” 正说话间,门外冲进一个紫衣配剑少年,对燕无痕叫了声“哥”,就转向客人,“外面那匹汗血宝马是谁的?” 郭靖道:“是我的。” 少年立刻道:“卖给我,你要多少钱?”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殷切地盯着郭靖,只等他报个数就付钱取马了。 郭靖摇头道:“不卖。” 少年脸色一变,塞回银票,冷冰冰地道:“你出来,跟我打架。” 郭靖奇道:“我干吗要跟你打架?” 少年道:“你打不过我,马就是我的。” 燕无痕怒道:“恪弟你住口!”向柯镇恶施礼道,“柯大侠,这位就是舍弟欧阳恪了,他一直在山上习武,不知礼数,冲撞了郭兄弟,还请柯大侠海涵,念他年幼无知,饶他一遭。” 柯镇恶还没答话,那少年欧阳恪就道:“哥,他们很厉害吗?” 燕无痕点点头,“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五位是江南七侠,是侠义道上的表率,这位是他们的弟子郭靖,你快向柯大侠、郭兄弟道歉。” 欧阳恪撇撇嘴道:“师父没提过,我不想理他们。哥,那匹是汗血宝马啊,比白鹤还好,给你最好了,以后我骑白鹤,你骑那红马,就能赶上我了,免得你总得带二马换乘。” 燕无痕揉揉额角,显然对这个骄纵的弟弟甚是无奈,“你说的那马再好也是郭兄弟的,他不会卖的,你别想了,记住,我们是正派,正派,不可以*的。你说,以后都不会打郭兄弟马的主意。” 欧阳恪急道:“可是他武功很差啊,你不准我夺马有什么用?现在世道不太平,到处都有盗贼,那个那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些盗贼没准,不,是肯定会抢了马还谋财害命。他与其白白丢了小命,还不如把马卖给我,我武功比他好,我能保住马。” 郭靖恍然道:“你要跟我打架,就是要证明你能保住马啊。” 欧阳恪拍着胸脯道:“当然了,我很厉害的。”上下打量郭靖一番道,“你武功差就不要这么张扬,居然穿黑貂裘,嫌死得不够快吗?我教你,把值钱的东西全换成银票贴身藏着,换件乞丐装,背一只口袋,冒充丐帮一袋弟子,保你走遍天下都安全无忧。” 朱聪问道:“怎么,现在金国境内出了很多盗贼吗?” 燕无痕拦住弟弟,苦笑着解释:“舍弟的话不能信的,只是山东多盗,其他地方还好。反正只是三五十人的乌合之众,想必令高徒一人就能解决了。” 欧阳恪抬头望屋顶,大声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燕无痕忍无可忍,说了句“失陪”,拖着弟弟去屋外教训。 柯镇恶耳朵极灵,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先是燕无痕道:“笨蛋,骏马皆有烈性,识主后终生不复叛,那马认了郭靖为主,就算他肯卖,我们也是得不到的,何苦结怨。江南七怪可是嘉兴的地头蛇,我还指望着扩展生意呢,你别给我惹麻烦。”然后是欧阳恪的声音,“啊?我不知道这个,白鹤是师父送给我的,他很乖啊,要不是师父不喜欢你,我真想把白鹤让给你用。不过,哥,你就这么重视生意?”燕无痕答道:“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不做生意,你哪来的钱花?回去少说话。” 二人说完就又回转,燕无痕依然满面春风,对郭靖道:“郭兄弟,不知你是在何处得到那马的,可方便相告吗?” 郭靖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是去年秋天在不儿罕山那儿见到它的,就是斡难河边上……”说着,摆弄桌上的杯壶,大致比划了下。 燕无痕极为熟悉地理,一看就明白,“原来是这里。多谢郭兄弟明言相告。”一揖到地。回头看看弟弟,笑道,“恪弟,你别再嘟着嘴了,那里能出一匹汗血马,就能出第二匹,第三匹,将来有空时,我们自己去捉就是。” 欧阳恪还是不高兴,道:“这是碰运气的事,我和你的运气可都不好。” 燕无痕也不理会,只道:“你去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启程,和七侠一起南下。” 欧阳恪立刻道:“不要,我要在这里再玩几天。” 燕无痕不悦地道:“已经多留了三天了,你天天逛街,还没玩够?路过中都时停留一天好了,那里是金国京城,可比这庆州繁华多了。我跟人约好了接货,不能再耽搁了。” 欧阳恪道:“不是啊,我听说昨天夜里又失踪了一个姑娘,这已经是第三个了,我想去抓飞贼,这的第一美人是知法的女儿,我要去那守株待兔。哥啊,你不是老说自己是正道吗?侠义,侠义啊。” 燕无痕张了张口,勉强道:“人无信则不立,尤其是做生意的信誉,绝不能损失。捕盗是官府的责任,我们平头百姓,还是不要越俎代庖,抢了官差们立功的机会。” 欧阳恪盯着哥哥看了半天,哈哈大笑起来,“哥,你就是这么行侠仗义的啊,有什么事情是不该官府管的吗?难道自己说‘我是大侠’就成大侠了?难怪师父说你虚伪,叫我小心你呢。” 燕无痕的脸色很难看,怫然道:“你跟不跟我走?你师父可是叫你这个没出过门的小子跟着我历练的。” 欧阳恪笑够了,道:“我跟你走就是。我去过昨晚失踪的姑娘家里,听捕头说,飞贼应该是四个女子,会一点点武功,就算本公子不出马,想必捕快们也能抓住她们。” 燕无痕也是气坏了,口不择言,冷笑一声道:“女人抓女人干什么?你个笨蛋,那些女子只是小卒子,她们背后的人必是厉害角色,你逞什么能,把你师父教的剑法练成一招再出去摆威风。” 戮着欧阳恪的痛处了,他两只眼睛里都是眼泪在打转,极是委屈。 柯镇恶冷哼一声,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等留下,燕公子自行上路吧。” 燕无痕一怔,陪笑道:“柯大侠,你是家师的朋友,晚辈是绝不敢瞒你的,晚辈急着赶路,没空去搞什么守株待兔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晚辈注意到金军有大规模调动,我就曾见到三只百人队扮成商队南下。晚辈只是生意人,不想惹麻烦,才想尽快启程。七侠武功高强,必欲行侠仗义,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这飞贼若是一月不出现,难道七侠当真就等上一月吗?晚辈出去吩咐酒菜,失陪。”拉了欧阳恪一起出去,还关上了门,让七怪好商量。 全金发轻声道:“这小子还真是善解人意呢。大哥,他说的有点道理,那飞贼有可能收手的,我们哪能等多久呢?嘉兴比武之约已经快到了,不能再耽搁了。” 朱聪道:“他说金兵有大规模调动呢,现在那什么飞贼是小事,咱们得搞清楚金军想干吗。想不到金兵还这么精锐,把宋国打得大败,难道,他们还想灭了宋国不成?” 韩宝驹道:“这不可能,但金国调兵南下肯定是要对付宋国。要不,让靖儿自己先去嘉兴,咱们探明了这事再赶去?” 朱聪道:“不错,靖儿也该一人到道上历练历练了。”郭靖听说要与众师父分手,很是依依不舍。柯镇恶斥道:“这么大了,还是小孩子一样。”韩小莹安慰他道:“你先去等我们,不到一个月,我们也跟着来了。”朱聪道:“嘉兴比武之约,我们迄今没跟你详细说明。总而言之,三月廿四中午,你必须赶到嘉兴府醉仙酒楼,便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失约不到。”郭靖答应了。 朱聪去打开房门,见那两兄弟就在院子里等着呢,扬声道:“燕贤侄请进,我等刚才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留下,因此,就不能和燕贤侄同行了。” 燕无痕怏怏不乐,倒也没有再劝说他们,只是重申请他们往飞燕门一游之约。 次日,郭靖一人骑了他那匹小红马上路向南而去,到得十里亭,只见燕无痕、欧阳恪两兄弟牵了三匹马等着呢。 郭靖又高兴又惊讶,“燕兄,欧阳公子,你们怎么在这啊?” 燕无痕苦笑一下,道:“郭兄弟,实不相瞒,我身上带了很多银票,准备进货的,怕打劫呢,才请尊师同行。既然尊师去行侠仗义了,郭兄弟是名门高弟,武功必定不弱,反正你也是向南去,就顺路护送下我吧。只要到中都就好,我在那接货,然后雇个镖局,和他们一起走,就不会再麻烦郭兄弟了。可以吗?” 郭靖忙道:“当然可以,就怕我武功低微,帮不了燕兄的忙。不过燕兄,你们怎么会在这等我啊?” 欧阳恪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因为我是高手,耳聪目明,昨天我听见你们商量,当然知道你会一个人打这过了。嘿,我哥谦虚过头,变成虚伪了,郭靖你放心,有我在,没谁能欺负你,遇上强盗,我一定会救你。救命之恩,当粉身碎骨以报,是不是?我不要你粉身碎骨,我只要你把你这匹马送给我……哎哟,哥你别再敲我头了,会变笨的,我没有违反侠义道啊……” ; 第四十八章 郭黄初见 三个年轻人晓行露宿,一路欢声笑语。郭靖刚出道,就结识了两个年纪相近的朋友,有共同的仇人段天德,三人同仇敌忾,自然亲近。燕无痕见多识广,口齿便给,讲了许多江湖趣事,他性子又好,礼数绝对周到,还处处给足别人面子,跟他相处,只觉如沐春风。欧阳恪骄傲得很,除了他哥哥,根本不理会旁人,他的性情单纯,一心练武,骑在马上都在默思武功,所幸他骑术不错,那叫白鹤的马也挺好,没把他摔下去。燕无痕自己父母双亡,很羡慕郭靖有母亲,他很关心这位郭伯母,细细地问郭伯母吃的如何,穿的如何,住的如何,周围人待她如何,好相处吗?他实在是太会说话了,虽然郭靖不想透露与铁木真有关的事,终究还是在不知不觉间一点点地说出了蒙古部的很多琐事,他自己不明白,那些事情落在燕无痕这样擅长分析情报的高手手里,可以得出太多的重要军情了。 一路上,每天晚上,燕无痕都是带着他们直接住进最好的青楼。第一次时,郭靖很惊讶,义正严词地道:“燕兄,你干吗带我来这种地方?在庆州时,七师父说这些地方脏,男人来这是不对的。虽然我没听懂,七师父也不肯解释,可是她说的一定没错,嗯,我们还是去找家客栈吧。你,以后也都不要来了,好吗?” 燕无痕失笑道:“郭兄弟,我是做生意的,我得请生意上的朋友啊,他们都喜欢这种地方,所以我要在这宴客,酒席后就住在这呗,何必再去客栈白花钱。钱不好挣啊,不能浪费。嘿,你七师父是女子,才那么说,你其他师父是男子,没说什么吧?因为男人都喜欢这种地方啊。你初入江湖,不清楚,其实江湖人总是打打杀杀,朝不保夕,都想着及时行乐,都爱来秦楼楚馆,这很正常。你从没来过吧,进来,我带你见见世面。” 郭靖还是觉得不对,望向欧阳恪,本想让他劝劝他哥哥,还没开口,欧阳恪就道:“我师父说人不风liu枉少年,我要常去青楼,见惯美人,日后才不会惑于美色而行差踏错。” 郭靖想想也是,遂跟了进去。燕无痕请了五个客人,都是大腹便便的中年生意人,宴席上,八人都有位姑娘相陪,陪郭靖的那位最是妖冶,也很主动,吓得郭靖简直想跑。 那位姑娘气道:“你当本姑娘是什么,蛇蝎吗?你是不是江湖人啊,怎么连色胆都没?说,你是谁的徒弟?我要宣扬出去,让你们师徒都成为笑柄,永远别想抬头做人!” 郭靖看别人都安之若素,就觉得应该是自己错了,只得以目光向燕无痕求救。 燕无痕笑道:“你别想跑就行。你看我弟弟,他就视而不见,陪他的姑娘也没生气,他在练定力,你也试试吧,等你到他这种程度,恭喜你,你应该一辈子都不会练功走火入魔了。酒也够了,大家都自去休息吧,燕某先告辞了。”拱拱手,和欧阳恪各自跟着身边的姑娘回房。 郭靖见其他人也都随姑娘走了,只得跟着陪自己的那位坏脾气姑娘。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能有什么定力?何况酒席上的酒还是加了料的,自然是尝试了一番销魂滋味。 次日见到燕无痕他们,郭靖颇不好意思,幸好这两兄弟都没说什么。以后,也是晚晚笙歌,夜夜春xiao,郭靖也不再抵制。 这一日到得张家口,这是南北要道,塞外皮毛集散之地,人烟稠密,市肆繁盛,欧阳恪非要在这玩一天,燕无痕算算日子,笑着答应了。 三人来到张家口最大的酒楼长庆楼,要了一桌酒菜,边吃边聊天,正自高兴,门口却传来喧闹之声。 郭靖回头一看,店小二正在赶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削的少年。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头上歪戴着一顶黑黝黝的破皮帽,脸上手上全是黑煤,早已瞧不出本来面目,嘻嘻而笑,露出两排晶晶发亮的雪白细牙,却与他全身极不相称,眼珠漆黑,甚是灵动。店小二叉腰大骂,“你这小叫花子,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想进去,咱们长庆楼可是整个张家口最大的酒楼,每天多少达官贵人进进出出的,你算什么东西,快走快走,别冲撞了贵人……” 郭靖觉得那小乞丐很可怜,正想起身去帮他一下,欧阳恪手快,已经扔了锭银子过去,漫不经心地道:“够了吧,别吵了。哥,你继续给我讲故事啊。” 小二抢着捡起银子,眉开眼笑地道:“够了够了,谢谢大爷。这位小公子,您请进,请这边坐,这五两银子够一桌上等酒席了,小的这就给您上菜。” 少年一把夺过银子,道:“我不想在这吃,银子是给我的,还我。”大踏步走到三人这一桌旁,偏着头望着欧阳恪。 欧阳恪压根没注意,只顾着对付面前的菜,还是善解人意、乐于助人的燕无痕开口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位小兄弟也喜欢听故事吗?请坐。听完了,你也得讲一个故事哦。小二,加份碗筷。” 小二失了银子,正懊恼呢,听得燕无痕最后一句话,高兴地应声去了。 那少年不屑地道:“不就是讲故事嘛,谁不会啊。”说着坐下,正对着燕无痕。 燕无痕笑道:“在下飞燕门燕无痕,这是舍弟欧阳恪,这位是江南七侠门下的郭靖。请教小兄弟贵姓?” 少年道:“我叫黄蓉。你继续讲啊。” 燕无痕和欧阳恪对视一眼,两人眼里尽是惊惧:小王爷怎么知道我们在张家口会遇到扮成乞丐的东邪之女黄蓉?真神了。这可不是能通过分析情报得出来的,小王爷入的全真教是丹鼎派吧,应该不擅长算命预言的呀。 燕无痕打叠精神,绘声绘色地讲起江湖故事“洪七公大展神威,姹女门仓皇北遁”。 话音刚落,黄蓉便抢着道:“接下来我讲。我要说的故事,叫‘不食嗟来之食’。” 欧阳恪闻言,赶紧咽下菜,接口道:“喂,小子,要不是你吵着我,我管你死活。不食嗟来之食?嘿,这桌菜是我们叫的,你怎么每样都尝了?还故意跟我抢姜醋金银蹄子。” 黄蓉嘴朝前一努,道:“燕兄请我来的,这叫恭敬不如从命。” 欧阳恪被他堵得说不出话,转头道:“哥,这小子就比你还会狡辩,难怪你承认自己口才一般呢。” 燕无痕笑道:“黄小弟,你穿成这样,就该有乞儿的样子,不要太傲,否则,就白委屈自己弄得一身脏兮兮的了。” 黄蓉奇道:“你能看出来吗?我明明扮得很像啊。” 欧阳恪夸张地道:“像?你居然以为你扮得像?你会武功,穿着乞丐装,却没背麻袋,不是丐帮的,你这种无门无派的人就叫孤魂野鬼,正是绿林盗下手的对象。” 黄蓉恍然道:“哦,原来如此,我是见过乞丐背麻袋,那就是丐帮的标志吗?我以后也背只好了。” 燕无痕拿筷子敲敲他手旁的桌子,笑道:“十指纤纤,分明是富家子,入丐帮也是在净衣派,应该衣着光鲜,只是在不起眼的地方打个小小的补丁。嘿,你怎么装都不像的,一个人在外飘泊是得小心,依在下之见,你还是扮个游学的文弱书生吧。眉毛描粗点,嘴唇涂厚点,再点些麻子,就比较安全了。哦,还有耳洞,得掩了。” 黄蓉道:“你看出来了?” 燕无痕点头道:“有点江湖经验的都能看出来。听你是江南口音,能从家里平平安安地来到这里,你的武功和运气还真是不错,你一定一路游玩,在哪都没多待吧?有些江湖败类会用迷香等下九流手段,防不胜防,未必没人注意到你,只是你很快就离开了,他们来不及动手。黄小弟玩够了就回家吧,别让家人担心。” 黄蓉眼圈一红,“我不回家,我爹爹都不要我了,我怎么能回去?” 燕无痕道:“那你妈妈呢?” 黄蓉道:“早死啦,我从小就没妈。” 欧阳恪黯然道:“原来你也没有妈妈。” 燕无痕一手搭上弟弟的肩膀,难过地道:“恪弟,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你妈妈是不会有事的。” 欧阳恪伤感地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妈妈都死了十几年了,尸骨都烂光了,如今,我连她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郭靖想起自己也没见过父亲,也不知道他的模样,感同身受,三人各自沉入思绪,一时沉默。 黄蓉看看他们,小心地道:“喂,你们没事吧?是怎么回事,能说说吗?有不高兴的事情,说出来就会好受些。” 燕无痕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多谢好意,我没事。说来也平常得紧,恪弟的母亲和郭靖的父亲都是被人害死的,仇家是同一个人。” 黄蓉道:“你说的这么简单,我哪里明白呢?郭兄,你告诉我,好不好?” 郭靖当然恨不得告诉每个人他父亲郭啸天是大英雄大豪杰,是被小人段天德害死的,遂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牛家村惨剧,顺便说了下前几天和燕无痕相识,听他自述的故事。 黄蓉托着腮道:“听你这么说,要找那段天德其实不难啊,他是宋将,兵部肯定有他的履历……” 郭靖惊讶道:“你也这么想?” 黄蓉奇怪地道:“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也是最容易想到的方法啊,难道还有人不这么想吗?” 郭靖沉默了会,方道:“我就想不到,燕兄一听说段天德其实是宋将就这么说,你们都是聪明人。” 燕无痕随意道:“郭靖你久在蒙古,压根儿不了解中原王朝的体制,这才想不到,你天性淳厚,侠义为怀,哪里傻了?当今武林,刀硬的有理,到处都有恃强凌弱、仗势欺人,正需要你这样的热血少年来重振侠风、重铸侠魂。”言下之意,就是妙手书生用心险恶了。 黄蓉笑吟吟地道:“以燕兄之见,何为侠?” 燕无痕淡淡地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看到郭靖、黄蓉都为这句话陷入沉思,不由得人不佩服小王爷:小王爷太厉害了,居然想了这么句话出来蛊惑自许正道的江湖人。他也说这根本就是骗人的鬼话,国家的建立维持稳定发展进步都是倚仗国法,法律禁止人民伤害别人,也保障人民不被别人伤害,为国为民就要遵纪守法。现行的法律是有不足,那也只能通过三省六部来修正法律,而不是任意破坏践踏,反是那人人称道的侠行义举,莫不违法乱纪,打架斗殴杀人放火不说,随便给人银子也是破坏社会的公平性啊。不劳而获只会引发人的惰性,要是一副可怜像就能得大量施舍,绝大部分人都会抛弃尊严,不干活了,装可怜等大侠赐助,没人种田织布,所有人吃什么穿什么?总之江湖人干的所有事都是败坏社会风气。至于那些鱼肉乡里的强梁恶霸,若是贯彻法律,官府应该制裁他们,何需江湖人多事?若是官府收了百姓的赋税,却不能保障百姓的权益,那么就该是这个王朝被推翻,用血与火洗涤罪恶,而不是乱法。法,唯有法,将永恒存在。所以,真想为国为民的大侠客大义士,不如犯点事再自己投案自首,让官府正法,用性命来维护法之尊严。江湖人都死光,民间就安定了,天下就太平了。嘿,江湖人倚仗武功,习惯了高人一等、目无王法,却偏偏自以为很善良,做了许多善事,怎么不学学魏胜呢?他本来可是老老实实的,是个良民,宋国隆兴北伐,他就拉了点人跑去打下了金国的一个城,转战山东,牵制金国十几万兵力。国家有难之时,尽力挽救,国家平安之时,则为社稷之顺民,这才是所有人效仿的榜样,不分职业。那些不肯为国家效力、冥顽不灵的家伙,不利用他们、不让他们去送死才是对不起百姓对不起国家呢,他们既然好名,给他们身后名就是,死者为大啊。 黄蓉想了会,问道:“燕兄,你会这么做吗?” 燕无痕只是笑,“我只是个商人,不想当大侠。你若是问我的理想,那就是陶朱公了。” 黄蓉奇道:“商人?你不是说你是飞燕门的吗?那是江湖门派吧。” 燕无痕点头道:“是啊,如今世道不太平,我这个小商人怕遭劫,才拜师习武防身。”又滔滔不绝地说起江湖趣事。 郭靖想了这么半天,才正色道:“燕兄,我明白了,金国总是侵犯我大宋,小弟此生,都将与金国为……” 他还没说完,欧阳恪已经眼神冷厉,手腕一翻就想动手,被燕无痕拦住才罢。周围听到这谋逆之言的客人个个变色,也不付钱了,赶紧离开是非之地,很快,拦不住那些人的掌柜带着几个小二怒气冲冲而来。 燕无痕急道:“郭靖,说不如做,你真的这么想的话,就尽快赶去宋国,从军报国。但是在金国境内不要说出这种话来,否则只会给自己惹麻烦。这些人不会武功,跟他们动手是欺负人,我们还是避避吧。”留下一锭金子走人。 出了长庆楼,先去取马。闹市纵马是极嚣张的纨绔弟子才会干的事,这几人自然是牵着马步行出城。 城外空旷了,寂静了,可以骑马了。黄蓉骑了燕无痕的备用马,那也是匹大宛良驹,当然不及汗血宝马了。黄蓉很兴奋,和郭靖跑到了前面,欧阳恪却落后一点,跟在燕无痕身后,忐忑不安地轻声问道:“我之前太冲动了,小王爷,会怪我坏了他的计划吗?” 燕无痕低低一笑,“当然会,他一定会罚你读书三天不许练剑。无敌,小王爷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叛国,若是你看到有人辱骂你的祖国却无动于衷,麻木不仁,那才是死定了。”双腿一紧马腹,催坐骑快跑赶上去。 汗血宝马特征明显,郭靖的小红马兴奋地跑出老远再跑回来,在比它稍次的白鹤面前炫耀下,就又跑出老远,结果出了不少红色汗液。黄蓉认了出来,啧啧称奇,笑眯眯地道:“郭大哥,我想向你讨样宝贝,你肯吗?”郭靖道:“哪有不肯之理?”黄蓉道:“我就是喜欢你这匹汗血宝马。”郭靖毫不迟疑地道:“好,我送给兄弟就是。” 黄蓉本是随口开个玩笑,心想郭靖对这匹千载难逢的宝马爱若性命,自己与他不过萍水相逢,存心是要瞧瞧这老实人如何出口拒绝,哪知他答应得豪爽之至,实是大出意外,不禁愕然,心中感激,难以自已。眼泪还没流出来,却听欧阳恪愤怒的指责,“郭靖你重色轻友!你明知道我哥需要好马却不肯送他,反而给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她哪里用得着好马?你就知道投其所好骗傻丫头!” 郭靖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没骗黄贤弟,妈妈说对客人要礼貌,我,我……燕兄想要马的话我也可以送他的。” 欧阳恪怒气更甚,“马是有灵性的,是人的朋友,战场上的第二生命!你居然就当礼物送人?天性凉薄。” 黄蓉笑道:“欧阳恪,郭大哥若是把这宝马送给了燕兄,你还会这么说吗?” 欧阳恪干脆地回答:“会。这马之前跟了郭靖真是瞎了眼,往后,我和哥哥会对它很好很好,抚慰它受伤的心灵。” 为了这汗血马,欧阳恪黄蓉翻脸,燕无痕也无法。和赤诚君子的郭靖、交友遍天下的燕无痕同行,黄蓉当然是恢复女装,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跟燕无痕、郭靖说说笑笑,尤其是燕无痕,总之就是要让讨厌鬼欧阳恪孤零零的。 平平静静地进入金国中都大兴府地界。离通玄门还有数里,四人停下饮马,正巧来了十多个金兵,他们见到明艳照人的黄蓉,再看看四下无人,污言秽语不绝,色迷迷地围了上来。 郭靖气得哆嗦。黄蓉却是笑嘻嘻地朝金兵勾手:这几天心情不好,正好有人送上门来戏耍,一定要玩个尽兴。猫还在想怎么戏弄老鼠,只听燕无痕冷冷吐出一个“杀”字,一直独自生闷气的欧阳恪飞身而起,人在空中就拔剑出鞘,旋了一圈,留下一地尸体。落地后,欧阳恪他人凝立不动,雪亮的剑尖却已指向了自己。 想不到欧阳恪的武功如此高强,黄蓉吓得马上就往燕无痕身后躲。 燕无痕却站到欧阳恪身边道:“在下是生意人,在中都接了货就要南下,再不得闲。阿靖,你反正没事,就护送黄姑娘回家吧。二位,后会有期。” 依然是柔和得微笑,柔和得说话,这回黄蓉、郭靖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却有一股寒意。黄蓉强笑回答“后会有期”,就再也无话可说。 带了自己的三匹马离开。够远后,欧阳恪就忍不住问道:“我们就这么走了?小王爷……” 燕无痕冷哼道:“难道你愿意娶那丫头?” 欧阳恪笑着摇头:“人家看不上我啊,都不理我。可是你呢?你不是要当陶朱公的,你是要当武林盟主的,东邪的独生女儿,还很漂亮,挺合适你的,你怎么敢违抗小王爷?” 燕无痕淡淡扫了欧阳恪一眼,道:“这次是意外。我们作为小王爷的心腹属下,见到乱兵自然是要维护军纪的,黄蓉一个小女孩见到,就认为我们残忍,就躲着我们,我们再跟她一路也不会有机可乘,所以,早点回去向小王爷复命,接受下一步的指示。” “黄蓉根本没有……”欧阳恪古怪地道,“轻易抛却青云之途,无痕,你不会真想当陶朱公吧?天下首富算什么,钱够花就行了,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燕无痕叹道:“天下首富何足羡,羡其能长伴西子耳。” 欧阳恪拉停燕无痕的马,转到他对面,盯着他的眼睛看,“你已经爱上谁了吗?是谁?” 燕无痕冷笑道:“与你无关。哼,王爷吉人天相,小王爷派你跟去草原,是要你趁机刺杀铁木真的,当铁木真被桑昆困住时,身边不过千骑,黄河四鬼那么差的身手都敢去刺杀他,你那时在干什么?你就在王爷身边,大军重围最安全的地方,一动不动。小王爷的侍读多,鬼谷的徒众更多,我们只是有一项出类拔萃,就成为正式弟子,无数人在等着候补呢。欧阳恪,我清楚小王爷的喜憎,你若不想让小王爷知道你是秦舞阳,不堪大用的话,就照我说的做。” 欧阳恪变色道:“我不敢上战场又怎样?小王爷只会让我对付单独一个人。燕无痕,你不用吓唬我,我和你们一样受过小王爷指点,这么多年了,我虽然只想练好武功,却也不是一点不懂权术。我们这些人若是爱上了谁,小王爷千方百计也会成全,好往我们脖子上再套个枷锁。你看上了谁竟然不敢让小王爷知道?难道是对头?你别连累我。” 燕无痕沉默了会,方道:“不是对头,你就当我爱得太深,不愿那人受累好了。唉,你我同是为小王爷效力,岂可内斗?” ; 第四十九章 江湖豪客 我在路上就听到消息,二月戊辰(二十二日),仆散揆薨于军中,现在是左丞相完颜宗浩行省事于汴京。仆散揆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我请你举荐我的,你做了吗? 助吴曦迅速掌控全蜀的可是明教,和我无关。幸好当年是襄大人派的使者,皇上不管细务,他知道明教接受我们派人监督,却不知道明教的衣教主私底下还给了个“琅環明王”的名义。据我们旁敲侧击打探到的,衣教主真是谨慎,明教一直对抗官府,所以他都没敢跟属下提他和女真人建立的金国结盟的事,他说的是他派了“琅環明王”打入金国,所以能从金国得到支持,那么,“琅環明王”完全可以去掌控明教。 幸好去年(1206年,金泰和六年,宋开禧二年)六月乙卯,金国“初置急递铺,腰铃转递,日行三百里,非军期、河防不许起马”,我带了四个侍卫先行,拿着匡大人的令牌,利用急递铺一路换马,三月初七就回到中都。 不及回府,我风尘仆仆地就先去皇上那里打底了,委委屈屈地告诉皇上:我为国负伤了,纥石烈执中他们还妒忌我,排挤我,虽然他们不知道我是皇孙,那也是妒贤嫉能、压制后辈,仆散大人说我资历太低,要我低头,我才不呢,所以没战打时我就去纲大人那玩了,养伤兼散心,我给仆散大人写了信的,我不是临阵脱逃。我看到我们扶植的蜀王了,嘿,志大才疏,很好用的傀儡,宋国竟然派人行刺他,真是……唉,天朝上国,当用堂堂之阵、正正之兵,像我们这样才对嘛,怎么可以指望阴谋诡计呢?不过经此一劫,蜀王和赵宋彻底决裂,乖了许多呢。至于纥石烈执中告我不打楚州,真是恶人先告状。“保存实力”?我是要当都元帅的,金军都会是我的属下,不单是虎豹骑,哪部有损失我都心痛。真实原因,我能号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凭什么?就凭我的谨慎!除非必胜,否则我绝不开战,而毕再遇防守的坚城楚州显然不符合我的条件。 皇上对我的自私好名、不顾大局已有充足的心理准备,敲了我一个爆栗,这事就算揭过去了,转而问起宋、蜀形势。他问得很细,我又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讲我在宋国、兴州的所见所闻和对金宋战事的看法,还有极言吴曦割让的关外四州贫瘠,要之无用,还得派许多兵力去驻守,头几年为了收买人心我们肯定得减税免税,这样当地能收到的赋税还不够养兵呢,至于几年以后,吴曦若是败亡,宋国必然重夺四州,吴曦如果站稳了,也会后悔割地,那儿的战事就根本停不了,这不是牵制我们的兵力吗? 申时,李元妃来了,娇声说皇上太不体谅人,赵王夫妇应该等我都等得心焦了,皇上一笑,这才让我告退。李元妃还神秘兮兮地说皇上对我的赏赐已经送去王府了,是她亲自挑选的,我一定喜欢。 疑惑地回到赵王府,赵王不在,我先沐浴更衣,再找来长史吴郦问蒙古的事。太可惜了,赵王还是没能除了铁木真,大致经过和《射雕英雄传》上写的一样,是因为郭靖通风报信。欧阳恪那小子,不知跟谁学的,变得好坏,他好歹也能算五流好手了,居然看着没用的黄河四鬼出丑露乖,也不说亲自出手,去刺杀铁木真,他一直就待在赵王身边,做出一副忠心耿耿保护主上的样子来,搞得我还没法责怪他。等他回来,哼,要是没能和郭靖黄蓉结交,两罪并罚。 都史死了,桑昆、王罕逃了,克烈部算完了,现在草原上不服铁木真的大部落就剩信奉回教的乃蛮部了,首领塔阳罕不是铁木真的对手啊,烦人。哎,都史给我的信上好像提过,塔阳罕很爱他那又美艳又“大度”的妻子古儿八速,日日莺歌燕舞,都史就发愁他要娶的华筝没古儿八速那么好的气度,不会为他寻美人、排歌舞,当然现在他的烦恼解决了。我派人去吧,乃蛮部势力强于铁木真,就算最后败亡,也得给我拼掉铁木真一半的嫡系部下。 派谁好呢?我手下没有吃白饭的,人人有事做,嗯,就伊鹏程吧,因为他兵法平平。用人,“如养鹰耳,狐兔未息,不敢先饱,饥则为用,饱则飏去。”另有成语养虎遗患。所以,我不可能放良将谋士去草原的,因为凭他们的手段能轻易鸠占鹊巢,成为草原新霸主。已经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权了,谁会自损实力,让属下送死,只为回我手下当个将领?至少我教出来的部下不会这么自虐。 有个好消息,就是瑶里孛迭派的一只精锐小队伍救下了札木合,他现在收拢了败兵和王罕的残余势力,联合其他怕被铁木真吞并的小部落的首领,拼凑了一支五千人的队伍,在东北路招讨司的暗中援助下当马贼,和铁木真在大草原上捉迷藏。 就这样吧,铁木真要是轻而易举就能干掉的,他早死了十八回了,我要亲自施行一个完美的计划,一个囊括了金、宋、西夏、蒙古、蜀、大理、西辽、吐蕃的庞大计划。 再去看梅超风。不错不错,在我的长期熏陶下,她总算有点长进,在崖顶问“丘处机”中都长春观里服侍他的道童叫什么,拆穿了马钰和江南六怪一起假冒全真七子的诡计,跟他们大战了一场,除掉了南希仁,自己也受了重伤。我详细询问经过,确定马钰没有发现梅超风得了全真教的内功心法。我很好心地请了太医给她治这身到现在也不见好转的伤势,梅超风还要再出去找五怪报杀夫之仇呢,很想快点好,乖乖地喝了药。她会睡上一整天,伤势能好个七七八八,这段时间,足够我抄录《九阴真经下册》了,得来全不费功夫。 收拾好回我的院子,我看到李元妃所谓的赏赐了,居然是两个姬人,身材脸型眉目还怪像她的。 气死我了,什么意思,我很正常的!赵王也绝对是循规蹈矩,遵循礼仪的。虽然很久很久以前,我说过宁可她是我妈妈之类的话,可那是跟包氏比较而言,两利相较取其重,包氏只会骂我,她则经常夸我聪明,我不是说她那样能做几首歪诗就能般配我的父王。这位千娇百媚的李元妃美则美矣,却没有母仪天下的风范,我也说不清楚,就是一种感觉啦,反正论起端庄贤淑,她不及三伯母,更别提她是皇上有品秩的妃子。为了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开路,真是不择手段啊,这个女人不能留了,李师儿,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我立刻就把这两人轰出去了,就算“君王赐,不可辞”,王府这么大,随她们在哪,总之不可以待在我的院子里,我房里很多宝贝的。 那么多侍卫全是摆设吗,居然让乱七八糟的人进我的院子,我发了一通脾气,突然注意到,包氏一向不管事,搞得府里挺乱的,丫鬟全都是二十出头了,这怎么行呢,我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嘛。虽然多少年都是这样子,我从没说过什么,可是本皇孙现在心情不好,就是要鸡蛋里挑骨头,把管内院的绿漪叫来狠狠骂了一顿,又召了简管家来,命他去买批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来,先在别庄教她们规矩,准备下个月替换府上那些老丫鬟。 赵王重金聘请的江湖高手——长白山参仙梁子翁、西藏密宗的大手印灵智上人、千手人屠彭连虎、鬼门龙王沙通天及其师弟候通海、西域白驼山少主欧阳克都到了。虽然金大师写得神乎其神的武穆遗书——《破金要诀》对我没用,不是有本兵书就能打胜仗的,岳飞就说:“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岳飞死了六十多年了(岳飞卒于南宋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癸巳),公历是1142.1.27),他当年所著的兵书,针对金国的种种军事策略,现在已经完全无用,就剩著名忠臣手迹的收藏价值了。赵王是太崇拜他,到了迷信的地步,才会异想天开,好像弄到武穆遗书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我不好打击他,南宋有岳飞其人又怎样?杀了岳飞,继续文恬武嬉,腐朽下去。我们得到岳飞的兵法心得又能怎样?岳飞只是武将,我们现在需要的是管仲、申不害那样通权术的变法人才。我是没打算去拿武穆遗书,也不需要这些人的那点武功,不过,我讨厌游离力量,人才,要么为我所用,要么死,侠以武犯禁,去年,江南的江湖人就给我添了大麻烦,我定了个一年计划,准备好好清理下武林,我需要这些人的身份地位名气人脉,因此还是任由赵王去请人。 赵王此刻不在,就是领他们游览中都去了,以尽地主之谊,晚上回府再开宴席,我这个刚游学回来的小王爷也出席了。 席上上了一道蛇羹,梁子翁一闻到熟悉的药味,脸色就变了,告罪一声就匆匆回房。 蛇篓倾倒,童子昏倒在一旁,那条殷红如血的大蛇已经不见了。 梁子翁大惊失色,立即救醒童子。童子只知道自己滑了一跤,就摔晕了:蛇篓?也许是摔倒时碰翻了吧。 梁子翁又赶回席上,压下怒气,问赵王:“王爷,老夫养的一条蛇不见了,这席上又有蛇,老夫想问问厨子。” 赵王愕然,其他人都茫然,就是欧阳克哼了一声,我也露出茫然之色。郭靖就练了两年全真教的内功,欧阳克练家传内功二十多年,而且西毒一派的内功前期进境比全真教的要快得多,就算郭靖运气好得没得说,半年里先后学得降龙十八掌、空明拳、九阴真经,他内力也不可能一下翻了十倍,上桃花岛求亲时就能胜过欧阳克了,可见全是梁子翁这条养了二十年的药蛇的功劳。欧阳克受一流高手欧阳锋的严格教导,他现在的内力肯定比从前天山童姥那四个剑婢四十岁时强,这么推算,我很快就可以看天山折梅手的秘笈了,欧阳恪那小子都起始练了,我要赶上他。 我应该把养蛇的方子都弄来,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一百条药蛇本皇孙都养得起。嘻,可以撺掇皇上养,我知道他的内库里有钱,吸一次蛇血就能有二十年内力呢,而内力深厚可是能驻颜不老、大振雄风的哦,梁子翁白发红颜就是活标本,皇上一定会大方一把,至于那二十年的养殖期,也不算长,我能用上就好。 片刻,御厨丁铭来到,他的解释更简单,“园子里不知从哪窜出条蛇,惊吓了王妃怎么办,侍卫就把它打死了,看蛇有那么大,就送到厨房来打算打牙祭,被总管看到,就用在晚宴上了。这蛇羹没问题吧?你问蛇血?一股子怪味,哪能入贵人之口呢,倒进阴沟了,冲了七桶水才洗刷了怪味。” 梁子翁伤痛欲绝,忍不住老泪纵横:为什么每次都功亏一篑?难道长生不老真是逆天之举? 赵王安慰了几句,我羡慕地道:“梁老,你那条是药蛇呗,干什么用的?是驻颜不老么?能不能给我配一份?需要什么药材,你开出单子来,我去太医院拿。” 梁子翁勉强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心中悲苦无以言诉:药材不愁了,可我还有第二个二十年来养蛇吗? ; 第五十章 翩翩公子 初八一早,赵王便请众人去练功场,由我亲自出手,挨个讨教。他们只道赵王要看看他们的身手,都想一展所长,又怕没几招就赢了我,会让我这个小王爷面子上过不去,只好用游斗,只用三成功力,拖到百招开外,才偶然地胜过我一招半式。 反正他们让我,我就放心大胆地使出我那尚未练成的独孤九剑,着着抢攻,批亢捣虚,还大放厥词:所有的招式都有破绽,与其改进招式减少破绽,不如在明显的缺点中暗藏杀招(见司马紫烟《东入阳关无故人》第三十二章)。 整整一天,我都缠着他们请教。现在我的武功是不如他们,差在内力修为上,药物培植起来的内力终究不如自己修炼得来的好使,但是,既然让我见识过他们的招式,下一次,我绝对可以直取破绽,以巧破敌。 讨教拳脚功夫时,我是用的全真掌法,要输时自然使出“九阴白骨爪”,不过我是不承认我使的是“九阴白骨爪”的。 五个江湖高手心中暗自戒惕:黑风双煞销声匿迹十几年,难道竟是藏身金国皇宫?江湖盛传他们从黄药师那偷了《九阴真经》才破门而出,恐怕不是空穴来风,小王爷这么高超的见识、这么高明的剑法,都是得益于《九阴真经》吧。 欧阳克毕竟年轻,而且比我还会玩,跟我是言谈投机、相见恨晚。晚饭我是去他住的小院里吃的,那些姬人做的西域菜式,倒也别有风味。酒酣耳热之余,我找欧阳克要了几条漂亮的小青蛇、一些迷药和用于跟踪人的千里香,还有《鹿鼎记》里屡立奇功的化尸粉。据他说,这化尸粉只是他叔叔培植新毒蛇一不小心搞出来的副产品,没大用处,因为西毒杀人不需要理由,不需要掩饰,不需要善后,他身上带了一瓶是吓唬新得美人就范的。暴殄天物啊,我要了半瓶来,以后处理尸体就方便了。 我已经邀了一群王孙公子第二天打猎,盛情邀请欧阳克也参加,因为,清平姐姐也会去。 我曾经取笑姐姐,说她应该嫁个江湖人,好跟着丈夫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她当时笑嘻嘻地说那就指望我去给她找良缘了。我真是多事,给自己找麻烦,只好交待燕无痕。据此人自言,他浪迹江湖多年也没见过什么了不得的年轻俊彦。当然,无痕一直咬定天下英杰,我第一,他第二,余者皆不足道也,比我还能吹,因此在鬼谷是惨遭排挤,亏他还好意思自诩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耶,先把跟同门的关系搞好吧。欧阳克这样已经不错啦,黄药师选女婿不就一眼看中了他吗?我没亲姐姐,却正好有个做女侠梦的堂姐可以拉拢大高手西毒。 在我酒足饭饱离开后,欧阳克心情大佳,毫无倦意,干脆带着众姬去花园赏月。凭着和小王爷的关系,只要不去书房重地,王府花园的景致却是可以好好欣赏的,不必顾忌内外之分。在后园门口,欧阳克却被拦下了,得知小王爷下令后园不准闲杂人等进入。回去旁敲侧击地向丫鬟打听,知道了后园不知有什么秘密,连王妃都不让进去,只有一个瞎女人打扫。欧阳克心中凛然:本公子差点被他外表骗了,生于皇族还能平安长大的哪个不心机深沉,为了保守秘密,就把心腹眼睛弄瞎,还能让她继续忠心耿耿,这个小王爷够狠够毒,亏他平日里还笑得阳光灿烂。 初九清晨。 听说,李治那个小鬼,自其死缠烂打地从我这掏去了高等数学、线性代数、概率论等等后,就闭门钻研,真的成了一只标准的书虫,这小鬼还蛮机灵的,没把这些知识泄露给别人,可也不能这样啊,小孩子的天性就是玩,我特地早点出门,绕道经过他家,闯进去把他抓出来了,跟我去打猎。真可怜,才十四岁的孩子,居然都近视了。 到了集合地束园,我带欧阳克结识诸人。欧阳克三十左右,一身白衣,轻裘缓带,神态潇洒,双目斜飞,面目俊雅,却又英气逼人,身上服饰打扮,俨然一位富贵王孙,正是我辈中人。 我替欧阳克鼓吹了一通,把他夸成天上有地上无的翩翩俗世佳公子。欧阳克见其他人听说他风liu倜傥、姬妾如云时,都和我当初一般的反应,只有艳羡,间有妒忌,而非江湖人对他的鄙夷唾弃,还有几个性急的当场讨教,不禁心下感叹:我欧阳克生来就该是这些人中的一员,阅尽天下美人,才是我要的生活。 欧阳克独自一人,傍晚再聚,他的收获和我并列第一。我仔细看了猎物的伤口,致命伤是圆锥状暗器造成的,应该是飞燕银梭,之后才插了根三棱箭,这个耍赖使诈的家伙,毕竟是我带来的,就不拆穿他了。 带着猎物直接去中都最好的闲情居,让他们做桌山珍出来。这么多年来,我终于掏钱请花酒了,第一次啊。清平姐姐自己先回家了,我还没胆子带她去这种地方,不然四伯那个刻板的书呆子知道后还不上我家闹个天翻地覆。 闲情居嘛,这的姑娘都很有文采的,不只得有钱,还必须要能做出好诗好词,才有可能得美人青睐。 这些家伙以前总是自命风liu,笑话我不懂诗词,欧阳克当场填了首《江城子·咏花》: “蕊珠宫里掌花仙。为尘缘,债须填。命带花星,日费买花钱。检校人间脂粉籍,亲受记,玉皇前。 惜花功行满三千。赏花鲜,护花蔫。花落花开,尽得使吾怜。忏悔众花冤业了,同归去,大罗天。”(明·施绍莘) 虽然是自吹自擂,却把他们称颂舞姿歌喉的陈词滥调全比下去了,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在场的所有姑娘,连同那个脸上抹了厚粉的老鸨都两眼放光,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欧阳克,欧阳公子长欧阳公子短的,使尽浑身解数讨好他,冷落了别的人,包括我。明明是我付钱嘛,这些姑娘还开门做生意呢,也不出一个来安慰我。 其他人都气得在喝闷酒,当然,李治挨着我坐,是扭扭捏捏、手足无措,脸红得要滴血了,看的我好笑死了。 不一会,欧阳克竟然带了一群姑娘上楼去了,他们看得眼都直了。这绝对是风月场第一奇事。红姑娘可是架子很大的,同行是冤家,她们之间更是明争暗斗得厉害。这些贵族子弟在此混上三五个月才能一亲芳泽,还只能认定一个,想脚踩两条船?以后每次去时,头一位姑娘会都在陪或者正要去陪某个你惹不起的大人物。欧阳克竟创造了一个神话。 看他们妒火中烧,我再加把火,把他们从前嘲笑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奉还,五伯家的完颜炽就扬言下次要请耶律楚材来,真是输不起啊。 耶律楚材,字晋卿,契丹人。我就知道他一个投降蒙古的金臣,因为《神雕侠侣》里提到他。我七岁时赵王偶然提到中都还有个读书不下于我的神童,是故尚书右丞耶律履之子耶律楚材。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他,当时我就考虑是不是防患于未然,想想还是算了,如果日后金国前景光明,谁会投蒙古蛮夷,要是真的不可挽回,我自己都要去宋国,凭什么要求别人尽忠?他比我小几个月,是很聪明,博览群书,旁通天文、地理、律历、术数及释、老、医、卜之说,学的科目不比我少,而且琴也弹得比我好,气得我不学琴了,改学箫,又被燕无痕比下去了,不得不再改笛子。耶律楚材信佛,我却是百无禁忌,他都是参加诗会,特别是完颜炆举办的,我则只邀人打猎赛马,偶尔在璹叔祖家相遇,也是互相讥讽驳斥。这小子就爱和我对着干,见我跟心止和尚不对,他就去结忘年交,悯忠寺还能揭得开锅,就是荣王爷年年捐香火钱。后来我离开了京城,算算倒是很久没见过他了呢。 欧阳克的文采肯定不如耶律楚材,而且这次是我不给他们机会准备,除了我赵王府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连乐师舞姬都没有,其他各府都养了很多清客,那可不是吃白饭的。如果有下次,欧阳克一定会输得很难看,不过我还是代正快乐的欧阳克应下挑战,不能示弱,反正要丢面子的是他不是我。 先再次背后诋毁耶律楚材一下,他跟着完颜炆谈诗论词时也没少嘲笑我是全身上下没半根雅骨,我从他花了大量时间去学琴,真是玩物丧志开始,一直骂到他无视孔圣人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堂堂相府公子、辽国皇族后裔居然信佛,忘了“辽以释亡”,是为不孝,骂得他狗血淋头、体无完肤。时间,就在我对耶律楚材的批判中流逝。 提到耶律楚材,金国还有一个神童,元好问,字裕之,秀容人,和耶律楚材同年,幼而能诗,游太行山,渡黄河,诗名震京师。我恨一切比我出风头的人,尤其是他擅长的是诗,正是我的弱点,我永远也扳不回面子。 ; 第五十一章 比武招亲 天亮了。 呀,今天就是初十,想起答应陪包氏去看戏的,我拉了李治赶回王府,匆匆洗漱了下,衣服都没换,还是打猎时的那身都很旧了的骑装,就陪包氏出门了。包氏不喜奢华,我也不会摆架子,只是一顶双人抬的青布小轿给她,我和李治走路。王妃出府,肯定会有侍卫随行,我让他们换了便服隐于左右,本皇孙不叫人,别冒出来碍眼。 街上有对穆姓父女在搞比武招亲,观者如堵。 我们也去看热闹,当然是在最前面。包氏坐在小轿里,我陪在一旁,不时跟她说这招不对、那招不好,李治在我身边打哈欠,嘻,这小鬼昨晚上提心吊胆地没敢睡,现在没精打采了,另一边是两个轿夫,隔绝闲人。我爱吃零食,照我的老习惯,逛街时会一路走一路买,现在正好拿出来吃,人人有份。 又一汉子被那小姑娘打跑后,这回有两人同时上场,一个肥胖的老者,满脸浓髯,胡子大半斑白,年纪少说也有五十来岁,另一个却是个高大的光头和尚。胖子对众人喝道:“笑甚么?他比武招亲,我尚未娶妻,难道我比不得?”和尚嬉皮笑脸的道:“老公公,你就算胜了,这样花一般的闺女,叫她一过门就做寡妇么?”胖子怒道:“那么你来干甚么?”和尚道:“得了这样美貌的妻子,我和尚马上还俗。”众人不禁都大笑起来。 全真弟子来行侠仗义了。我挥舞着手里的棉花糖,趾高气扬地大声道:“你们一个老而不死是为贼,加上一只秃驴,就敢在京师天子脚下,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胡言乱语,扰乱治安,真是活得不耐烦了。马上滚,否则本公子拿你们去见官,打上一百大板。”还回头洋洋得意地对李治道,“看看,这就叫绣花枕头一包草,中看不中用,不对,也不中看,反正,这些小混混都是欺软怕硬,别看他们平日里耀武扬威,其实胆小如鼠,见到真正的高手,比方说我,就会吓得抱头鼠窜……” 李治来劲了,凑趣道:“是啊是啊,这种人我见得多了,眼前这两个嘛,怎么看都是纸老虎。”三两口吃完冰糖葫芦,扔了棍子,卷起袖子,磨拳擦掌地道,“康哥,你打架总不带上我,这回可让我抓住打抱不平的机会了,我来我来,我要打败他们,你帮我压场,可别让他们跑了。” 我大笑道:“是准备好随时救你吧?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也想打人?” “不是有你吗?你会帮我的对不对?我上了。”李治兴奋地叫道,“姑娘莫怕,本大侠来替你教训这些无耻之徒。”说着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欲上前过把英雄救美的瘾。 从前我怎么没发现李治也有大侠情结?理解理解,我上辈子十四岁时也是侠肝义胆、热血沸腾,现在嘛,“侠以武犯禁”,古有明训。 胖老头和和尚听得恼羞成怒,胖老头一时恶向胆边生,大喝一声,“臭小子你找死!”伸手从腰里抽出根铁鞭,劈向李治。 太无耻了,怎么能一开始就动兵刃呢?至少先说几句话,证明自己才是正义的嘛。 李治吓得抱头尖叫,我赶紧扔了棉花糖,扑上去抱着他转了半圈,以背替他挡了这下。右手将李治推向包氏的轿子,左手顺手抓住了铁鞭鞭头,回身脱口而出“你敢打我弟弟!”借老头收鞭之力,飞身进击,在他胸口印上我那功力无比浅薄的摧心掌,不能致命,但有可能让他患上心脏病。 一掌击出,我便借势后退,飘然落地。和尚果然也从僧袍中取出了戒刀,上前夹攻我。围观的众人纷纷退后,让出空地给我们打架。小李治吓得面色如土,扑在轿前对包氏大倒苦水赚同情。 一队武卫军经过,一个军士刚喊了句“都聚在街上干什么?不许斗殴……”,领头的中尉立刻照他头上敲了一个爆栗,和善地对和尚老头道:“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 和尚老头自己住手了。 我是要引郭靖出来啊,燕无痕传信说他们已经到中都了,你们怎么能不跟我打架?我不禁皱了下眉头,随后笑嘻嘻地冲那中尉挥挥手,他立刻一副惋惜的表情,长吁短叹起来:“现在的年轻人啊,仗着家里有两个臭钱,就不务正业,每天游手好闲的,给我们添了多少麻烦啊,唉,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老头揉着心口,轻轻对和尚道:“嗨,和尚,武卫军掌京师巡捕,都是很有眼色的,那个中尉既然这么说,这臭小子家里肯定没势力,看那轿子,看他们的衣服,都旧了,他家也就是不愁吃穿而已,连有钱都算不上,不扳回面子,咱们以后在京里可还怎么混啊?看看那个小美人,教训了那小子,老夫就也告辞了,如何?” 和尚望望红衣少女,喉头耸动两下,点点头。 那个不过三十出头的中尉招呼手下离远一点,指着我,轻声教训道:“看仔细了,记清楚了,那个就是赵王府的小王爷了,单名康,他最爱找人打架,炫耀功夫,千万不要扫他的兴。” 先前挨了一下的军士揉着脑袋问道:“要是惹了他会怎么样?” 中尉白了他一眼,道:“就像悯忠寺住持心止。” 和尚和老头刀鞭齐出,我终于有机会显摆我的分筋错骨手了。 包氏担心我刚才挨了一鞭,直叫:“康儿,你受伤了吗?快让妈看看,别再打架了,快回来,咱们回去……”两个扮轿夫的侍卫,还有那些武卫军,竟然都在看热闹?包氏气得掀起轿帘一角,怒喝道,“你们没看见那两人在打我儿子吗?为什么不去阻止?” 一个轿夫淡淡开口:“将军,不,公子武功高强,有胜无败,无妨。夫人请勿失仪。”顺手扯扯轿帘盖好。 李治则握着拳头,愤愤道:“夫人,你不用担心,康哥很厉害的,一定能打倒他们,给我报仇。” 那个中尉,则是尴尬地一笑,就是不言不动。 这么有眼色的人我怎么会让他为难呢?算了算了。我使出空手入白刃,夺下刀鞭随手扔了,卸了两人的肩关节,踢给军士绑起来。和尚还大叫他是来应武举的,原来是刚进京的外乡人,难怪不知道我。他们功夫太差了,我打得不过瘾,摇头叹息,“几年不在,怎么什么小虾米都蹦跶出来了,撞上我,算你们倒霉。记住,本公子完颜康,是京城首霸。嘿,你这点点功夫也想应武举?别丢人现眼了,你能考上,本公子的一百侍卫都能考上了,朝廷还没那么多缺呢,哦,有缺也放给南线的百战之士了……”骂了他们一顿,然后我才回轿旁道:“妈你放心,我没受伤。现在还冷呢,我穿了四件衣服,那鞭只弄破了两层衣服。” 中尉过来行礼,恭恭敬敬地道:“小人崔彬,见过小……见过公子,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我揉着手腕,冷淡地答道:“崔彬?我记下了。你知道我的姓,知道该如何处置吧?” 中尉点点头。包氏又掀起轿帘一角,急切地问:“你要怎么处置那两人?” 真多事,什么叫斩草除根,我不想没准什么时候就被人背后捅刀子。我笑道:“都被武卫军押走了,当然是依法处置。当众斗殴,也就打几下,没事的。”我没骗你,只是,谋刺皇孙,迹同造反。 为了转移包氏的注意力,我摸摸李治的脑袋,关心地道:“小鬼,先前伤着了吗?” 李治摇头苦笑道,“没。康哥,我的武功,真得很差吗?我也跟你学了五年的剑了,我看你打人很轻松的啊,怎么到我就不行了呢?” 我立时神气起来,“你能跟我比吗?你比我差了不知几等,压根儿看不出我的深浅。告诉你,我的剑法,已经是天下第一了。”经验!经验!我是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哪里是你闭门造车能比的?我教你几手全真剑法是给你强身健体的。 “你?剑法天下第一?哈哈哈……”李治吃吃笑了起来,笑得捂着肚子弯下腰,眼泪滚滚而下,“康哥,吹牛不可以这么没谱的……” 敢笑话我?我一把拎起他正要教训,却见那个中年汉子过来说道:“在下山东人氏穆易,多谢公子仗义相助。” 看他神色古怪,盯着轿子,难道已经认出包氏了?我立刻放下李治,随手拍拍他肩膀当做抚慰,笑嘻嘻地回答道:“不用客气,我是气那老头儿打舍弟,才要教训他。那两个家伙武功低微,本来也就不是令爱的对手。”目光流转,看到那个红衣少女孤零零得站在一旁,我又想到个捉弄人的好主意了,慢慢晃过去,边道,“不过嘛,我打发了他们,免得脏了姑娘的手,姑娘总是承了我的情,是不是?姑娘打算怎么报答我呢?”到她面前正好说完。 红衣少女见眼前这位公子一表人才,面如冠玉,丹凤眼,眼神清澈明亮,幽黑深邃的眼眸里,尽是少年人的骄傲和张扬,漆黑的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直,嘴唇稍显薄,嘴角微微上翘,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肤色苍白,一身骑装,更是显得英姿飒爽,顾盼神飞。就是他现在靠近了,可以闻到他衣服上有脂粉香气和酒气,富贵人家,恐怕都是这样。武功刚才见过了,很不错,人品也还好啦,口才,嘻嘻,要是……含羞低头,却不答话。 包氏嗔道:“康儿,你又在捉弄人了,都这么大了,还这么顽皮。” 我一笑回转,答道:“她是在车轮战,再来个十场八场的一定会输,就能嫁出去了。妈,听说今日演的戏是说穆桂英的,快开始了,咱们这就走吧……” 中尉正领人押着和尚老头离开,军士们当然没有多温柔,两人痛得是冷汗直流,连声惨叫。说是迟,那是快,人群中跃出一个一身皮衣、头戴皮帽、浓眉大眼、土头土脑的少年,打倒两个军士想救人。 郭靖,是你吗?你终于出现了,我还一直担心我的安排要作废了呢。 我立刻上去接下他,边打边问:“请问少侠尊姓大名?是何人门下?” 他兴奋地脸都红了,自己停手,一口南方土音,讷讷地道:“我叫郭靖,是江南七侠门下。你刚才,是叫我少侠吗?” “郭靖?哦,我小时认识的一个玩伴名字和你一样。”我放心了,摆摆手,示意武卫军士先走,站在围观众人中我的亲随徐知非见此也悄悄离开了。 我绕着郭靖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依稀有小时候的影子,平平无奇,怎么看也想不通黄蓉是什么眼光。我明明去年底在为楚州、蜀国事焦头烂额时还是咬牙一次派出两个精英去北方,无痕精明强干,欧阳武功高强,任她选择,这小丫头怎么偏偏挑了郭靖呢?唉,一直被关在家里、足不出户的小女孩,就是糊涂。算了,黄蓉任性得很,我还不愿意我的属下受委屈呢。 我笑道,“你想劫持犯人?” 郭靖双手直摇,急道:“不是不是。”定了定神,又道,“你这样干不对啊!你的武功比刚才那两人高得多,你打赢了也就行了,怎么能下狠手折了他们胳膊?还把他们交给金兵……” 我皱眉道:“他们一个和尚一个老头,非要招亲,我说了句公道话,他们就两个打我一个,还是兵器对空手,他们这么做,对吗?” 郭靖摇摇头。 我接着问:“抓强梁恶霸去衙门打几板子,小惩大诫,不对吗?” 郭靖无言以对。 郭靖出现就行了,我转身就想走,他赶上拉住我道:“你要走吗?” 我奇怪地答道:“当然了,架打完了,我赶着去看戏呢,你拦着我干什么?” 郭靖认真地道:“你这样干不对啊!这里旗上写得明明白白是‘比武招亲’,你刚刚下场,一下打败了两个人,是你赢了,你该当娶了这位姑娘才是,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唯恐天下不乱的李治鼓掌大叫道:“对对对,康哥,人无信不立,你是男人,你要负责任。” 郭靖道:“看,连你弟弟都这么说,你这么大的人,怎么还不如你弟弟明白事理。” 我冲李治挥挥拳头:“小鬼,干吗害我?小心我揍你。” 李治扮个鬼脸道:“是你先害我的,你说带我去打猎,结果却拉我去那种地方,昨晚上还不让我回家,一夜不归,爹爹一定会骂我的,我也要害你一回。” 我又好气又好笑,“小鬼你出息啦,居然敢报复我。我要跟你爹爹说是你想去闲情居开眼界,我们才陪你去的,在那给你举行了个成人仪式,哈哈哈,你爹一定会罚你抄书,明天你是别想出门了,我准备,明天去拜访我那个老朋友——心止和尚,几年没见了,不知他的佛理可进步了。” 李治又急又气,“又想甩开我,你,你坏死了。夫人,康哥又欺负人了,你要给我做主啊……” 我回身向郭靖做了个“请”的手势,一本正经地道:“少侠,行侠仗义也是要量力而为的。我不会娶那位姑娘,除非……打败我,如你所愿。” 郭靖点点头,不再多话,即便攻我。 我把全真掌法混合分筋错骨手使用,虽然我的内力是比他强得多,但我的拳脚招式还是停留在丘处机离去时的水平上,仅仅是会个样子,远没有熟能生巧,至于从大理皇帝那弄来的不知真假的天山折梅手,以我此时的内力修为还使不出来,刚翻了遍,还没练过,加上现在是比试,又不是生死相搏,杀招一概不能用,我居然和郭靖斗了个旗鼓相当。真是丢人,我发誓,我要找丘处机好好突击练习一下拳脚功夫。 翻翻滚滚三百多招,看郭靖再无新招,徐知非也领了候通海欧阳克他们来了,我运气于胸,在他又一掌劈来时就势飘身后退,抱拳道:“少侠果然身手不凡,如你所愿。”转身就走。 郭靖赶上拉住我道:“咦?怎么又要走啦?你不是答应娶那位姑娘吗?” 我甩开他大声道:“听清楚,我说的是‘如你所愿’!你方才不是说进了这场子就是参加比武招亲吗?打赢了别人的就要娶这位姑娘吗?现在,你,下了场,你,打败了我,你说是谁胜出?”我可是以害人为乐的哦,诡异地一笑,“比武招亲嘛,当然是要找武功最高的,就是打败全场无敌手的最终决胜者——少侠你了。你既然下场,你的愿望不就是抱得美人归吗?如-你-所-愿-” 哄堂大笑。我好不容易说完,回到轿旁,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包氏怪我玩笑开大了,声音中却也有掩不住的笑意;李治则翘起大拇指,“康哥,这样就能过关,厉害,我本来还想向王爷告你私定终身呢,现在没戏了。”郭靖“我……我……”了半天,不知怎么办才好;穆易被笑声惊醒,茫然不解。 只有一处不和谐,那少女看我的眼光里是失望、悲哀、伤心、痛苦,面色凄惨,楚楚可怜。不是吧,世上真有一见钟情?我再不招惹她了。 穆易得旁观者告知场中的纯朴少年打败了我,是他的女婿了,挺满意:这个才门当户对嘛。拉着他道:“你尊姓大名?我们住在西大街高升客栈,这就一起去谈谈罢。” 一个白衣少年从人丛里钻出来道:“靖哥哥,你上当了,别理那坏蛋……” 候通海怒喝:“臭小子,你在这里?”当啷啷一声,从背上拔出一柄短柄三股钢叉,直向他冲去,一个逃一个追,后面尚有黄河四鬼,手执兵刃,杀气腾腾的追赶。 我得意洋洋地朝郭靖挥挥手,不忘再回头跟那少女打个招呼:“姑娘,你还没报答我哦,嘿嘿,记得请我喝喜酒。” 郭靖却趁机大步赶上,先打了我一掌,之后才叫“看招”。 卑鄙,打到我背上的鞭伤了,我痛得“啊”地叫出来。 小王爷受伤,这还得了。彭连虎大踏步走向场中,一掌击中郭靖手臂,他站立不稳,登时摔倒。 彭连虎向我一笑,道:“小王爷,我给你料理了,省得以后这小子再纠缠不清!”右手后缩,吸一口气,手掌抖了两抖,暴伸而出,猛往郭靖头顶拍落。 我忍痛叫道:“别杀他。”却已不及。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长眉秀目,颏下疏疏的三丛黑须,白袜灰鞋的道士冲出救下了人,好运气果然是郭靖的特性。道士露了一手脚下功夫,乃是人称铁脚仙的玉阳子王处一,和彭连虎见礼毕,给郭靖说了情,转过身来,双眼一翻,霎时之间脸上犹如罩了一层严霜,厉声向我道:“你叫甚么名字?你师父是谁?” 我硬着头皮上前,飞快说道:“弟子完颜康见过师叔,家师姓丘。我与郭兄不打不相识,郭兄武艺,我佩服得紧,请郭兄与师叔同到舍下,咱们交个朋友如何?我受了伤,先回去包扎了,师叔,告辞了。”说完立即钻进人群跑了,反正徐知非他们会保护包氏回府的。 ; 第五十二章 叔侄相认 王处一扫了一眼围观的人群:自己一早出门,就见一人鬼鬼祟祟的,一路跟踪他,似乎被他发现了,在这条街上来回走了几遍,后来干脆看起热闹,于是自己也看到了某个纨绔子弟勾结官府仗势欺人、某个少年侠士见义勇为,现在这么一闹,那人果然趁机走了。晃晃脑袋:那人也许不是要干坏事,也许一切都是我多心了。 偶遇的师侄已先开溜了,王处一看看那顶青布小轿,想到刚才彭连虎对其的称呼是小王爷,这里面坐着的必是王妃了,作为一个出家人,得道高人,他不愿和一个显然溺爱儿子的贵妇打交道,遂也快步而去。郭靖逃得一命,也不敢再逞能,跟在救命恩人后面。 “康哥真受伤了?不是因为我吧……”李治愣愣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大惊失色,对着包氏的轿子行了一礼,道,“王妃,小子一夜未归,父母必翘首以盼,小子这就先回家了。”不等回话,立刻飞奔而去,没有注意到,人群中有人默默跟上了自己。 亲随徐知非这才快步上前,恭谨地问道:“王妃,小王爷回府了,您还要去看戏吗?” 包氏急道:“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看戏?回府,我要看看康儿怎样了。” 在包氏一叠声的催促下,侍卫们都聚集起来保护着王妃,原路返回赵王府。 穆氏父女在众人都各自走后,也无心再比武招亲了,见天色不好,也就收拾兵器旗帜,回了西大街高升客栈。 李治刚离开大街,拐进一个小巷,就被人按在了墙上,勉强回头一看,见是小王爷的侍卫,好像是叫白什么的,只见他面似寒冰,眼冒怒火,直吓得魂飞天外,大叫道:“不关我的事!是康哥说好久没打架了,要找点乐子,所以他先骂那两人时我才会给他帮腔。你们作为他的侍卫,没有尽到保护之责,就拿我出气吗?” 白姓侍卫一怔,“将军叫的吗?哦,误会,对不起啊。”说着就松手,还给李治拍拍衣服贴在墙上时沾到的灰。 李治松了口气,笑道:“白侍卫,你们平日个个尽职尽责,今天怎么了,明明就在附近,见你们小王爷有危险都不去帮忙。” 白姓侍卫涨红了脸道:“什么呀,是将军说他不叫人谁也不许出头,我可不想被赶出去。”话说出口,自知失言,立时拱拱手,“京师里还是很安全的,你自己回去吧,不送。”转身就走。 “康哥不让他们出手?康哥想干什么?”李治站在原地,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自嘲地一笑,“我想这些干吗?能想通我岂不是跟康哥一样厉害了?嘻,康哥想当将军想疯了,居然要他那一百侍卫都称他将军,过过干瘾,不过听说皇上是要封他银青荣禄大夫,虽然是正二品下,但是不带‘将军’,康哥会气疯的吧,又会说没心情教我术数,唉,倒霉啊。回家,希望老爹不要太生气。” 穆易生怕那个武功高强的什么小王爷吃了亏,会迁怒于自己父女俩,一回客栈,在大堂里就拦下个小二打听,“小二哥,我跟你打听个事,你知道完颜康吗?我听人称他小王爷的。” 小二恍然道:“你说赵王府的小王爷啊,他是赵王爷唯一的儿子,经常上街找人打架的。怎么,你跟他打起来了?” 穆易搓着手道:“不是我,是一场误会,他和另一个少年打起来了,许是受伤了。” 小二无所谓地道:“没事儿,这位小王爷总是打架,而且是单打独斗,当然有输有赢,他赢了会一直吹嘘,输了会回去加倍练功,过些时候再来挑战,找回场子。他的性子,全中都的人都知道,放心,他的侍卫虽多,都是摆设,他从来不让侍卫出手的。瞧你吓成什么样,当小王爷吃人吗?” 穆易略略放心,也有闲情聊天了,和女儿找了个位置坐下道:“还是要两碗素面,十个馒头。小二哥,那位小王爷,他以前输过的吗?” 小二乐得忙里偷闲,拖长了腔调叫了一声“两碗素面,十个馒头”,将抹布往肩上一搭,就陪着住客聊起来,“当然输过,别的没什么好说的,小王爷肯定有明师指点,一般转天就能赢回来,虽然可能是因为那些人后来知道了他小王爷的身份,故意输给他。值得一提的,就是悯忠寺的住持心止和尚了,这心止是少林方丈的师弟,武功高强,不知他们怎么结怨的,反正小王爷看心止不顺眼,又一直打不过他,就年年佛诞日都去悯忠寺捐香火钱,一文钱。嘿嘿,佛诞日啊,信徒都会去寺里上香,住持大师也会开坛说法,可是小王爷,每次都去提问,问得心止和尚哑口无言。听说呀,我家掌柜的,本来信佛,十年前,也就是个小厮,自打他在悯忠寺听了小王爷和心止的对答,再不信佛了,脚踏实地,勤勤恳恳地干活,老店主看好他,就把独生女儿嫁给他了,嫁妆就是这家高升客栈。嘿嘿,不信佛,挺好的,我就不再信了,很多人都跟我一样呢。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反正这中都城里,所有寺里的和尚是都瘦了几圈,悯忠寺现在就荣王世子他们那一帮子会登门,哦,还有其他庙里的和尚,去怪罪心止什么人不好惹,偏偏惹上这位舌辩无双的小王爷。” 穆念慈奇道:“小二哥,你对那位小王爷的事,怎么这么清楚?” 小二笑道:“小王爷爱吹牛,他每干出一件他认为了不起的大事,就会派出他的侍卫百人队,去各大街小巷,堵在酒楼客栈门口宣扬他的英雄事迹,不听完谁也不许走,一传十,十传百,就这么传开了。明白了吧?小王爷侍卫多其实就是干这个的。我说姑娘,你在这多住几天就知道了,在京城里,随便拉出个人来,都能说出一两件小王爷的壮举。” 小二说得唾沫横飞,其他食客听到,也纷纷插口,诉说着何时何地小王爷打了谁,越说越详细,每招每式都出来了,好像都是他们亲眼目睹的。完颜康,小小年纪就被赶出京城的皇孙,太有名了,中都谁不知道。 等到吃好午饭回房,从众人的描述中,穆易看到了一个被宠坏了的顽皮孩子,固执而自负:他的本性不坏,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是,金国皇孙,就算现在不坏,终究也会变坏,小狼再可爱,长大了也会吃人的啊。 穆念慈则芳心窃喜:郎君少年英俊,武功高强,性情开朗,还是天家贵胄,兼且正直刚毅,博学多才,简直是完美,只可惜,他的眼里,根本没有我吧?他只想找个借口打架,不是为了我。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女子,身份地位,和他差得实在是太远太远了……想到这里,心中苦涩:菩萨,你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他呢?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王处一见郭靖跟在身后,干脆越走越快,借此来试探他的武功。直到城外才停下,问明其师承,决意助江南六怪获胜,又带他去找穆易父女,要拿那个自己看不顺眼的师侄仗势欺人的真凭实据。 到得高升客栈,王处一找到穆易,问明经过:呃,那个偶遇的师侄,好像除了油嘴滑舌、惹事生非、没点名门弟子的样子外,也想不出别的罪名了。 王处一很不舒服地告辞出来,刚出房门,只见掌柜领了四名锦衣亲随进院,其中一人空手,后面三人都提着食盒。为首的年轻人见到他,一怔之下,立时喜上眉梢,上前几步,躬身行礼道:“小的奉小王爷之命,请王道长和郭爷到府里赴宴。小的本来还发愁不知道长上哪了,不想竟在这里遇见,道长真是高深莫测,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玉阳真人。”带着满脸景仰之色呈上大红名帖。 穆氏父女听得外面的动静,也出房来,默默看着。 王处一识得此人应该是自己师侄的亲随,上午就是他领了彭连虎等人去的,接过帖子,翻开一看,自己的那张上面写着“弟子完颜康敬叩”的字样,呈给郭靖的那张则自称“侍教弟”。 王处一合上帖子,淡淡问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那亲随道:“是这样的,因为小王爷耽误了穆姑娘的比武招亲,所以王妃命我等前来代小王爷赔罪。”转向穆易,拱手道,“穆爷,我们小王爷年轻爱玩,他没有恶意的,您老大人大量,还望不要计较。” 穆易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贵主上是帮小女打发那些奸徒,对我们是有恩,王妃还命小哥来,真是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穆爷不见怪就好。”那亲随微微一笑,一挥手,后面三人送上食盒,“黄白之物太俗,不敢有污穆爷之眼。这六盒是府上大厨做的点心,是送给穆姑娘尝鲜的,还请笑纳。” 穆念慈红着脸接过食盒,低若蚊蚋地道,“谢谢。” 那亲随又转向王处一,恭恭敬敬地道:“道长,小王爷还在府里专诚相候,时当晌午,道长和郭爷若无要事,这就过去,小王爷正好可以设宴为道长接风洗尘,如何?” 这还算有礼,王处一自觉有面子,便点头答应,带郭靖去王府开开眼界。 亲随回身领路,为了拉近关系,又没话找话,对郭靖道:“郭爷,你单名靖,和高州巡检郭靖一模一样呢……” 穆易闻言大震,三步并两步赶上来,拉住郭靖,仔细打量,见其浓眉大眼,确与那人有几分相似,激动地道:“小兄弟叫郭靖?不知令尊如何称呼?” 郭靖疑惑地道:“先父名叫啸天,前辈你?” 穆易道:“啊!你爹祖籍山东,后在临安牛家村定居,你娘姓李,是不是?她人呢?活着还是故世了?” 郭靖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妈在蒙古。” 穆易紧紧抓着郭靖的手,老泪纵横,“靖儿,靖儿,这么多年了,我可找到你了。上天保佑,大哥有后了。” 郭靖惊道:“前辈,你,你认得我爹吗?” 穆易点点头,“我跟你父亲,乃是八拜之交,情义胜于同胞手足。你娘应该跟你提过我吧,十八年前,你我两家就住在临安府牛家村……” “咳。”那亲随轻咳一声,打断了穆易说话,见王处一神色冷漠地看向自己,面色尴尬,讷讷地道:“恭喜穆爷、郭爷叔侄相认,小王爷知道,必然补办礼物,为二位好好庆祝一番。这个,二位要叙旧有的是时间,郭爷已答应去王府赴午宴,你看,午时都快过了,小王爷还等着呢,是否不要耽搁了?” 想起师父教导的“人无信则不立”,郭靖抱歉地笑笑,告别新认的叔父,随王处一一起,跟着那亲随去王府。 来到府前,郭靖见朱红的大门之前左右旗杆高耸,两头威武狰狞的玉石狮子盘坐门旁,一排白玉阶石直通到前厅,势派豪雄之极,大门正中,写着“赵王府”三个金字。郭靖知道赵王就是大金国的六皇子完颜洪烈,不由得心头大震,迟疑不前。 王处一停下脚步,疑惑道:“靖儿,你怎么了?” 郭靖低声道:“王道长,我知道那个小王爷是谁了,以前赵王去蒙古时带了他去的,他只会说汉话,跟其他的孩子们言语不通,就只和我一起玩。” 王处一道:“哦?你从前就见过他?你觉得此人如何?” 郭靖笑道:“很贪玩,他在那的半个多月一直在到处捉弄人,像在奶茶里放许多盐,把系着马的缰绳割断,把箭尾的羽毛弄湿,他最爱干啦,嗯,他喜欢吹牛,喜欢别人夸他,不过,他人挺好的,明明又瘦又小,还说要帮我打架,他走的时候,还把王罕送他的礼物分了一半给我。” 王处一微一沉吟,潇洒地一摆拂尘,对领路的亲随道:“你们小王爷呢?怎么不出来迎接?” 那亲随苦着脸道:“王妃怪小王爷胡闹,在训他呢,所以,嗯,所以小王爷才命小的速请王道长和郭爷的大驾。请二位先到花厅用茶,小的这就去禀报王妃,小王爷很快就能出来了。道长,王妃说小王爷现在的性子就是我们带坏的,要打我们一百板呢,一百板啊,那还不给打死了,王妃信道的,烦道长向王妃美言几句,饶了我们这些下人吧。” 王处一不禁好笑,带了郭靖,大模大样地随着进府。 ; 第五十三章 义结金兰 我的心情非常不好。 回去抹了药,就找欧阳克去丰乐楼喝酒,包了个雅间。我的酒量真得是很小很小,才喝一壶眉寿就醉醺醺的了,欧阳克才刚刚脸发红。 觥筹交错,欧阳克边劝酒边探问:“小王爷,你是跟全真教的丘处机学的武功?全真教想通了,愿意投靠金国了?” 我点头又摇头,大笑道:“怎么可能呢?皇爷爷即位以来,励精图治,只恨人才太少,对教人禁欲抑己厌世遁世的道家很反感,不可能扶植全真教的,全真教那班道士心里清楚,干脆指我们为异族,作对到底。” 欧阳克随意点头道:“这样啊,不知丘处机为何会教小王爷?” 我道:“我六岁时在街上偶然遇到丘处机,他见我资质好,要收我为徒,我说我得回去问父母,明天再答复他。回来一说,父王说可以,给我假造了个身份。第二天我就跟丘处机说我父母不愿,所以他不可以上我家,我每天早上出来,偷偷跟他学。他信以为真,教了我六年多,后来他说要去行侠仗义,就走了。”我小时是每天早上都去郊外,只不过我是去瀑布下面练剑,还要练骑射,府里地方小,马跑不开,但是我这么说,欧阳克就是去打听也不会发现破绽。 六岁就能骗倒丘处机那等老江湖?欧阳克端着酒杯不知说什么好,最后举杯敬酒,勉强笑道:“小王爷真是聪明机智。”自己一饮而尽。 我脸现忧色道:“欧阳兄莫取笑我了,那个王处一必会告诉丘处机我的身份,丘老儿那火爆脾气,要是知道被我骗了,一定会上门找麻烦,我父王挺讨厌他的,可不会留情。欧阳兄,他从前教我时尽心尽力,我不想伤他,你足智多谋,帮我想想,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他知难而退?” 欧阳克皱眉苦思:全真道士不爱钱,不好色,不贪权,不怕事,名声又好,从王重阳起就拼命和金国作对,请我等联手除了丘处机好办,但要让最多事的丘处机忍气吞声…… 我唉声叹气道:“欧阳兄,现在有你们这些高手坐镇还好,你们若是走了,丘处机怕是就要闯进来抓我了,当真调队威捷军把他射成刺猬吗?我不想啊。”一拍手,喜道,“欧阳兄,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了。你们江湖上是不是有这么个规矩,有谁犯错的话,那也只有他自己的师父管得,别人就是见到他在干坏事,也只能阻止,然后找做师父的理论?” 欧阳克疑惑地道:“差不多是这样,怎么了?” 我托腮笑道:“丘处机很讲江湖规矩的,我要再拜个师父,让丘处机找我第二个师父论理去。你说,我再拜谁为师好呢?” 欧阳克正色道:“小王爷,江湖规矩,若是未得本师允可,决不能另拜别人为师,纵然另遇之明师本领较本师高出十倍,亦不能见异思迁,任意飞往高枝,否则即属重大叛逆,为江湖同道所不齿。” 我奇道:“我又不是江湖人,我是小王爷诶,大金的皇孙啊,再说,就算没这回事,丘处机就不找我麻烦了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也不在乎多给他一个借口。欧阳兄,你帮我想想,什么人的名头能吓走丘老儿?唔,老顽固就不用考虑了,练武太苦了,我不要再练了,我要学欧阳兄你,享受人生,我只是想借个名头狐假虎威一下而已。” 欧阳克笑道:“全真教仗着他们早死了的开派祖师曾经是天下第一,素来狂妄,在江湖上都是横着走的,要让他们收敛,除非是和王重阳齐名的五绝中人。” 这家伙,还特地强调“曾经”二字,对他叔叔真有信心啊。我挥手道:“欧阳兄你就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谁能借我一个名义吧。” 欧阳克道:“北丐东邪南帝都和全真教一样,自负侠义,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做人要忠君爱国,一直跟你们金国作对,其实,他们暗地里还不是杀人放火?简直是无恶不做,就差树起反旗了,哼。小王爷,偌大个江湖,只有家叔西毒才实事求是、表里如一。本来我们这一派一脉单传,家叔已教了我,是不可以再收弟子的,但是小王爷你既然只需要一个名义,并不想学我派的武功,那就用家叔的名头吧,家叔宽宏大量,最爱提携后辈,不会介意的。” 我喜出望外道:“真的吗?欧阳兄,你人太好了,真是助人为乐,急公好义啊。你今日帮我,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只要在金国境内,我父王的话还是管点用的。来,我敬你一杯。” 欧阳克谦逊道:“小王爷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我憧憬道:“欧阳兄,令叔和王重阳并称,那他的武功一定比丘老儿他们高多了,丘处机找来时听到我已经是西毒门下,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真希望他快点来,我要看他的笑话……”突然呆住。 欧阳克奇道:“小王爷,你怎么了?丘处机不敢得罪家叔的,一定不会再找你,放心吧,没事的。” 我苦笑道:“我知道,看欧阳兄你年纪轻轻已不逊于丘老儿,就知道令叔武功何等高强了。只是有个破绽,你刚才说你们一脉单传,丘老儿云游四海、见闻广博,不会不知道,令叔不会收第二个徒弟,怎么会是我的师父呢?” 欧阳克道:“这个……我出头呗,我去说,我叔叔让全真教别再找你,他们应该不会怀疑我的话。” 我摇摇头道:“不保险啊,他们要是当这话只是令叔一时兴起,随口说的呢?”轻轻叩击桌子,片刻,露出顽皮的笑容,道:“欧阳兄,你我一见如故,情投意合,不如结拜为异性兄弟如何?丘处机总不敢对西毒的义侄如何吧?令叔为了自己的颜面,一定会维护我的,对不对?” 欧阳克笑道:“这样,在下可是高攀了。” 我立即去打开房门叫道:“小二,小二,快去准备乌鸡什么的结拜用的东西,我急用。”回来正色道:“大哥,你爱的是美人,小弟爱的是权势,并不冲突,今日结拜,当守望相助,他日同享富贵。”随后诡异一笑,“江湖人目无王法,总是斗殴杀人,无恶不作,皇上也觉得很讨厌,要是能有个武林盟主排忧解难、惩恶扬善,就不会乱糟糟的了,是不是?大哥有兴趣吗?你也算是江湖人,是不是该为维护江湖正义尽自己的一份力呢?” ; 第五十四章 一见如故 在王处一郭靖走后约半个时辰,我也来拜访穆易父女了。以我皇孙的身份,简简单单的一句“掌柜的恭喜发财”,就喜的掌柜扔下帐本,屁颠屁颠地亲自领我进去。我跟穆易说:我母亲很喜欢穆姑娘,请她去王府小聚,穆先生不放心的话不妨一齐去王府,只是男女有别,他只能在外厅相候,他女儿不会少一根头发。 穆易看看剪碎的“比武招亲”的锦旗,再看到女儿容光焕发的样子,叹口气应下。 到得王府,我的亲随徐知非早就候在门口了,我点了点头,当先入府,徐知非跟在我身边低声回报。穆易见此,一拉女儿,远远地跟着我。 徐知非道:“回小王爷,属下带了王处一和郭靖回府,但是那五位客人好面子,答应和王处一单打独斗,灵智抢着出手,和王处一对掌受伤,王郭全身而退,属下已派人跟踪他们。灵智说王处一肯定也受伤了,治伤需要用到血竭、田七、熊胆、没药四味药,属下已命人去各药铺,将整个中都的这四味药都买来了。这些药,梁子翁要去了,属下只各留了五两。还有,王爷已经回府了,上午和中午的事情,属下都已经禀报过他了,只是没有提小王爷知道郭靖的行踪。” 我面露微笑,道:“做得好。王处一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吧?” 徐知非道:“不会,属下直接带他去了花厅,一路上只有普通仆人,小王爷你的侍卫都守护着你的院子,二地相隔甚远,而且,当时王妃喝了碗燕窝粥,午睡了。那些丫鬟听说小王爷你打算进新人,取代旧人,如今都很守规矩,不敢胡言乱语的。”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一眼瞥见,叹道:“知非,你们能活着从西方回来,心性才智武功都是一等一的,运气也不错,我对你们都寄于厚望,我下的命令,你们必须照做,但有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私下问我。” 徐知非闻言一震,略显迟疑地道:“小王爷,中午的机会很好,如果让你那些侍卫埋伏,一定能杀了王郭,那几个所谓的江湖高手,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属下就是不明白这个,尚请小王爷明示。” 我沉声道:“谁说我是要杀王处一郭靖了?王处一自诩侠义,听说哪有不平事,如某富商的公子欺男霸女了,他是一定会去捞名声的,设陷阱杀他太容易了,何必急于一时?全真教的武功我还没学全呢。至于郭靖,这个蒙古驸马有大用,可不能让他轻易死了。你记着,不仅是活人可以利用,死人也是可以利用的,不能从某人的死中得到好处,就不要急着杀人。今天这个局嘛,哼,江湖人桀骜不驯,不喜拘束,这次彭连虎等人大大地得罪了全真教,日后必受报复,这样他们才会死心塌地地投效朝廷啊。就凭这点好处,王处一这个活口一定要放了。”最大的好处,是我要和郭靖结交,此人本身虽然无能,偏偏就是后台硬,得罪不起。最重要的是,我的计划非常冒险,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成则立万世基业,败则身败名裂,什么贬义词都能用在我身上,那时,就指望郭靖这个后备了。 已至中门,我回头高声道,“穆先生,里面就是内宅了,你不方便进去的。这是我的亲随徐知非,他会领你去花厅赏景,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跟他说。穆姑娘,你过来,我领你去见我母妃。” 穆易跟着徐知非去了,我领穆念慈进内院,边走边道:“穆姑娘,我妈她是临安人,在这里举目无亲,我这几年又都不在,她挺孤单的,难得她喜欢你,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在这多住几天,陪她说说话,解解闷,行吗?” 善良的穆念慈当然一口答应,随后疑惑地问:“临安?王妃是宋国人?那她是汉人了,怎么能做金国王妃呢?一般不都讲究门当户对吗?” 我点头道:“是这样,本来我们皇族和徒单、唐括、蒲察、拿懒、仆散、纥石烈、乌林答、乌古论诸家世为姻婚,天子娶后必于是,公主下嫁必于是,和最讲究礼制的周朝一样,断无外戚女主之祸。不过我父王对我母亲情有独钟嘛,他出使宋国时遇到了我母亲,就带她回来了,坚持明媒正娶,立她做王妃,皇爷爷抝不过他,也就答允了。我父王真的很钟情呢,他一直不纳姬妾,和……反正搞得关系挺不好的,对他的将来很不利。不过前途虽然重要,也不可以拿终身大事来做交易,你说是不是?我的伯伯们都笑话他惧内,父王全不理会,还说‘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我看他们挺好的,琴瑟和谐,举案齐眉,我也有一个完整的家,我那么多堂兄弟表兄弟都不能独享宠爱呢。我父母从相识到相知到相许,应该是个很美丽的故事,我小时问过,他们还不好意思说呢……” 一阵阴风吹过,穆念慈瑟缩了一下。难道是因为我吹过头了,上天警示她不可轻信? 我道:“天还冷呢,别去园子里了,我带你去我的书房吧。看到了没?就是那边的小竹楼,我六岁时自己画了图纸盖起来的,我收集了很多稀罕玩意呢,给你看看。”随便指了个丫鬟道:“你去请王妃去我的书房,就说上午她见过的穆姑娘来了。” 小竹楼门口上方挂着匾,就题着“小楼”,我写的,两旁贴着副对联,“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其实是激励我那些侍读的,听徐知非说,我不在的这几年,他们还是很用功,不枉我的巨额投资。 我的小玩意都放在一楼,反正不要我抹灰,我收集了许许多多好玩的东西,顶上吊了许多千纸鹤、纸船、纸飞机、纸青蛙、纸气球、风铃,墙上贴着各种神话传说的小人画,架上摆了各色泥人木雕瓷塑,搞得跟儿童乐园似的。 我旋了一圈,得意洋洋地道:“看看,这就是我的书房,好不好看?” 穆念慈眼光转过四周,奇道:“怎么会是这样子的?好像是小孩子用的……” 我笑道:“这是我六岁时自己布置的,父王说好看,我就一直没变过。” 穆念慈一怔,苦笑道:“可你现在不是六岁了呀,怎么可以还是老样子呢?” 怎么不能?我故意的,保留所有小礼物,证明我念旧。这儿就是给我那些弟弟妹妹们玩的,我的小堂妹灿灿就爱来这里。小女孩本来就很可爱,加上对我的地位没威胁,就更可爱了,为了灿灿一个人我都会继续收集玩具。 我缓缓说道:“我不喜欢改变,我见惯了这个样子,就希望一直保持下去,看到一切都是老样子,我觉得我又回到了从前,无忧无虑的童年。如果可能,我希望时间能停止在我三岁的时候,那时我每天只需要想怎么玩,每天等父王下朝回来给我讲故事,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人要是可以不长大多好啊,就不会有烦恼了。”感慨一下,再度振作精神,“给你看看我的收藏品。这个帕子,这个骨片,这个小弓,还有这些,都是我六岁时跟父王去草原,在那认识的小朋友们送给我的,这顶兔皮帽子,是我八岁的时候第一次跟父王去打猎,我自己射到了一只兔子,做了烤兔子,皮就做了这顶帽子。还有这些,啦啦啦啦,十三条狐狸皮,都是我冬天去打猎积的,我要再猎到些狐狸,就可以给我妈做狐皮裘了,就是毛色不纯,你看到了,这些狐狸皮各种颜色都有,就一条是白的,还不纯正……” 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我拿一本《韩非子》就行了。《解老》篇里有一句:“夫物之待饰而后行者,其质不美也。是以父子之间,其礼朴而不明,故曰礼薄也。……实厚者貌薄,父子之礼是也。由是观之,礼繁者,实心衰也。”太对了。我对包氏没有感情,所以人在中都时才要坚持每天晨昏定省,在外人面前,更是一有机会就表现我的孝心,因此,所有人都说是包氏不好,儿子那么孝顺还经常无故责骂。包氏偶尔会半夜出发去郊外的寺庙上香,那天我肯定是不会去向赵王请安的,因为没必要,不去他不会认为我不孝,去了也没什么话好说,反正每晚他都会在书房教我权术。(想看父子相处情形的,建议去晋,江看旷野之月的《乱世父子情》,那书感情真挚,是言情小说中的精品,缺点就是情节完全仿造83版,以致许多漏洞。我这里要写他们父子两单独相处的话,肯定是商量怎么害人。都是大人了,冷不冷、饿不饿这类话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当对方是傻子) 包氏来时,我正在炫耀,给穆念慈看我的万花筒,她惊奇不己,我得意地道:“好看吧?这本来是一对的,它们夫妻被我那狠心的福昌小堂妹拆散了,劳*……” 包氏接口道:“灿儿四年前才三岁,正是喜欢玩的时候,你怜惜它们夫妻,怎么不把两个都送给她呢?你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争。” 闻言我不禁微皱眉头,灿灿的名字是我叫的,女孩儿的闺名,怎么能随便说给外人呢?她的封号是福昌郡主,这么多年了,包氏还是适应不了皇家规矩。都这个时候了,也没必要再跟她吵,我当做没听见,只道:“这是我的嘛,西域之西万里的地方才能造出这个,我好不容易才买到的,被那小丫头抢去了一个我就已经心疼死了,这个也给她我就没了,我的收藏就要少一样了,而且这个很贵的,我买时花了一百两呢。” 虽然这个和镜子都是我在夏州的小研究所——“小小百工坊”搞出来的,我还是找了个番僧去卖,说是从西方贩来的,以抬高价格。造出玻璃就是好,我有现代那种明晃晃的镜子用了,铜镜实在太不清楚了。只造了一百面镜子,绝大部分被工匠自己拿回家去讨好夫人了,我就要了五面,还送给赵王、包氏各一面。不过我们大量制造假琥珀卖,这样的利润都足以支持研究所的运转了,过几年我的小计划完成后,还是要造镜子,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暴利啊。 穆念慈放下万花筒,去向包氏见礼。包氏扶起她,执着她手,越看越喜欢,温言闲话家常。 包氏身后还跟了两只尾巴——李元妃派来的姬人,站在门口,畏畏缩缩的,想进又不敢进。我还说这几天她们怎么好乖呢,没冒出来碍眼,原来是去讨好包氏了。 我并不理会她们,只道:“妈,二楼风景好,我们上去说吧。”转身先行,带她俩上楼。还是包氏一努嘴,示意二姬跟上。 这二楼不让丫鬟进,都是我的侍读们打扫的,因为,我那么多侍读啊,已经让他们免费读书了,难道还要供他们白吃白喝?给我干活! 两个侍读已经生起旺旺的炭火,在中间放了张圆桌,桌上摆好满满的点心水果,都是我爱吃的,乐仙干果子叉袋儿有榛子、梨肉、圆眼、大蒸枣,缕金香药有甘草花儿、朱砂圆子、白术人参、橄榄花儿,雕花蜜煎有雕花笋、雕花梅球儿、青梅荷叶儿、密冬瓜鱼儿,砌香咸酸有砌香萱花柳儿、香药藤花、姜丝梅、水红姜,就告退下楼候命了。 二楼才是我的书房,没什么分心的摆设,就是书,全是书,只有墙上挂了一幅画,海浪拍打着悬崖峭壁,边上是父王给我写的一幅对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清朝林则徐)。 包氏絮絮叨叨地问穆念慈的事,都去过哪些地方,喜欢什么,平时都做些什么的,说了半天,二姬后来也参与进去,四个女人讨论起刺绣来。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缘分了,这就是缘分,一个惜弱,一个念慈,一见如故啊,她们两还真适合做母女呢。 我吃够了点心才插话道:“穆姑娘,你的样貌性情不似山东人氏,这么轻声细语的,倒像是江南水乡的女子。” 穆念慈笑道:“小王爷好眼力,我是临安府荷塘村人氏。” 我拊掌道:“原来你也是临安府的,那是我妈的老家啊,你怎么不早说呢?难怪她这么喜欢你。唉,你父亲自我介绍时怎么说你们是山东人氏呢?” 穆念慈低声黯然道:“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而是我义父,他老家在山东。我还没满月,家人就都得了瘟疫过世了,只剩我一个,义父路过,就收养了我。” 我奇道:“你义父既是山东人,跑去临安干吗?” 穆念慈道:“我义父他那时早就搬到临安府牛家村居住……” 包氏惊讶道:“啊,你说牛家村?我从前就住在那,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牛家村现在怎么样了?” 穆念慈摇头道:“我不知道。义父要寻人,这些年来一直带着我东奔西走。” 我笑道:“妈,你直接问穆先生就是,难得他乡遇故知,我去叫他来。” ; 第五十五章 其乐融融 堂堂王妃要见一个男子,王爷当然要在场。我下楼后先派人去请赵王,他来后我才命人去叫穆易。 和赵王说了几句话。当徐知非带到穆易时,我正说起郭靖,冲他点下头示意,继续跟赵王说话,“……父王,我中午和欧阳克去酒楼了,回来后才听知非说,沙通天认出来那个上午跟我打架的傻小子郭靖,就是铁木真派来的奸细?” 赵王点点头,“是的,徐知非也向我禀报了,可惜上午你不知道,否则当时擒下他,就是一件功劳。” 我犹豫地道:“父王,这个郭靖,是不是我从前去草原时认得的那个?可不可以不杀他?他其实是汉人,不是蒙古人……”郭靖害得赵王没杀成铁木真,赵王之后应该打听过郭靖是何许人也,不知现在他知道郭靖是谁了不?我得试试。 “康儿!”赵王一声怒喝打断了我,见到我面上的疑惑之色,自知不该失态,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怒气方道,“康儿,我知道你重情义,可是你要明白,郭靖他已经为虎作伥了,要不是他从中作梗,铁木真这个心腹大患已经死了。你不是问我都史怎样了吗?我现在告诉你,都史已经死了,死于乱军,和其他人的尸体一起,被千军万马踩成肉泥,我想给他收敛都做不到。这都是郭靖干的好事!你还想放了他吗?” “都史?他不会再给我写信了?”我明白了,因此浑身一震,缓缓摇了摇头,苦涩地道:“我给都史报仇。父王,郭靖他终究是铁木真最爱的四子拖雷的结拜兄弟,不用活口吗?可以拷问蒙古内情。” “不!”赵王干脆地道,“没用的,他不可能知道什么机密。我不想再见到这个人,尽快杀了,此事就交给你去办。” 赵王相当了解我,我对自己人非常好,他不讲明要死的,我顾念儿时情意,没准只是抓了郭靖关起来,不让他再去给铁木真做事就是。我从来都很听赵王的话,这次也一样,想也不想就点头答应,道:“郭靖他现在应该和王处一在一起,我有办法找到他们,父王放心,你明天下朝回来就能看到郭靖的人头。” 赵王满意地道:“好孩子,你办事,我放心。记着,莫让你妈知道了,她胆子小。” “我晓得的。”我指着穆易道,“父王,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上午遇到的那个穆易了,他曾经去过临安,我请他来给妈讲讲见闻,以慰妈思乡之苦。穆易……穆易!”居然敢不理我? 穆易早在听到“郭靖”的名字时就已心神大震:他们,是在说义兄之子,自己的侄儿啊。惊讶之下,穆易专心听这父子俩的对话,却是越听越心惊:想不到刚有靖儿的消息,他竟然已经是危在旦夕了。再听到小王爷说明日即可,心下大恐:那就是说,必须今夜就要抢在小王爷之前找到靖儿,通知他逃得远远的,可是,靖儿现在在哪呢?穆易彷徨无计,心烦意乱,直到身边的徐知非捅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见是小王爷叫自己,急急行礼道:“小人穆易,见过王爷,小王爷。” 赵王见穆易衣衫破旧,满脸风尘,微微皱眉,冷冷道:“看你的样子,也是阅历过世情的人了,向王妃说些临安的风景即可,勿提国事,若能稍减王妃乡愁,自有重赏。”一拂袖,当先举步上楼。 我对穆易招招手,示意他跟着我上去。赵王不提,我也得警告他,我们一直封锁消息,包氏到现在还不知道金宋开战了呢。 上楼落座,在包氏面前,赵王又是平易近人、温文尔雅了。 包氏问道:“穆先生,令爱说你在临安府牛家村住过,那你知不知道郭啸天、杨铁心?” 穆易站在楼梯口,帘外,始终低着头,声音沙哑,答道:“听说过,他们是结拜兄弟,有天都被一个武官害死了。” 包氏又问:“那郭家可还有人吗?” 穆易摇头道:“怕是都死了,我十多年前还去过那,郭家没人。”心中剧痛:惜弱,你是惜弱,原来你已经有新的生活了,这个人,是皇子啊,将来还可能当皇帝的,你早就不记得我了吧。 包氏很失落,赵王拍拍她肩膀,劝道:“别再难过了。我派了人的,只是人海茫茫,那厮又极滑溜,我只是大金的王爷,管不到宋国,始终没有找到他。你放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一定能报仇雪恨的。别提那些事了,今天有客人嘛,应该高高兴兴的。就是这位穆姑娘比武招亲吗?听说康儿还去捣乱,幸好没有惹出乱子来。” 我辩解道:“谁诬蔑我?是不是小李治?我只是赶走了一个老头、一个和尚,他们不符合穆姑娘的条件嘛,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是在行侠仗义、维护治安。后来来了个傻小子胡搅蛮缠……” 赵王瞪了我一眼,意思是:叫你别在你妈面前提郭靖的!接口道:“你打输了是不是?” 我回以一笑,意思是:我有分寸。大声道:“笑话,我堂堂天下第一剑客,怎么会输呢?我是不忍心打击那小子可怜的自信心,故意让他的。穆姑娘,你说,是不是这样?” 穆念慈忍笑点头。 赵王照我头上轻轻敲了个爆栗才斥道:“改口了?不说天下第一辩士了?你这几年都在外面,没人管你了,嘿,牛皮是越吹越大呀。天下第一剑客?我请来的那六个江湖人,前天你才向他们请教过,你打得过谁?” 我揉着脑袋道:“没吹牛,我说的是天下第一剑客,不是天下第一高手。他们都不用剑,不算数,单论剑法,我是天下第一嘛。嘻,前天他们都让了我,可是,我也留了手啊,我还有几套神奇的武功没有使。”独孤九剑我还没完全练成,天山折梅手等还没练呢,再说,就算现在不是,三十年后也不是吗?世宗皇帝能号称骑射第一,我为什么不能号称剑法第一?现在提前宣布一下打什么紧? 赵王又好气又好笑:“还狡辩,丘处机使剑,你现在比他如何?” 我神气地道:“那还用问吗?当然是我远远胜过丘处机了,他武功不过三流,和我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嘛。”以我沙场征战得来的经验、多次生死一线养成的直觉,突然用凌波微步和独孤九剑,出其不意,肯定能干掉丘处机,只不过,我还需要留着他证明我是“宋人”。 包氏皱眉道:“康儿,别没大没小的,你怎么可以对你师父直呼其名呢?还这么吹嘘。” 我挥着拳头叫嚣道:“丘处机是个坏蛋,我恨死他了。打我六岁起,每天天不亮就起,卯时(5点到7点)练枪,辰时巳时读书,午时练字,未时申时继续读书,酉时学琴,戌时亥时可恶的丘处机还跑来要我学武功,我每天只能睡三个时辰。就三个时辰,三个时辰,我上午总犯困,在课上睡着了,教读又会打我手心,手心肿了,再练枪时好痛好痛的。这种非人的折磨,我忍受了六年十个月零七天,丘老儿终于滚蛋了,我才可以休息一下。马太医说,我长不高就是因为小时候睡眠不足,这都是丘处机害的,他真是个大坏蛋,嗯,简直是个妖道。你告诉他好了,我现在打得过他了,我不怕他,我回来就是要等他来,我要好好教训他。” 我现在八尺多高,大概一米八吧,可是我今天跟郭靖比了,我居然和那个傻瓜一样高,不行,我要再长一点,我要比郭靖高,我一定要俯视郭靖。 穆念慈耳朵自动过滤,只听进去了前一部分话,一副怜悯的表情看着我。 包氏气道:“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丘道长好心教你武功……” 赵王忍着笑道:“康儿不需要武功,他虽然自幼体弱,却是可以用药调理的,学些马步武艺强身健体即可,我本来就不赞成让他学那些小巧花哨的江湖功夫,不过你先作主答应了,第二天康儿说起我才知道,不好拂你的意。再说,丘处机那两手也不是多厉害,康儿想学武功的话,自有大内高手教导。” 包氏急道:“他一点不敬重师父,吹牛吹得没边了,你还护着他,你这样会把他宠坏的。” 赵王哈哈笑道:“我觉得康儿很好啊,他可是皇孙,以后会封郡王的,当个闲散王爷,每天弹琴作画、打猎钓鱼,也挺好的,你不是一直希望孩子快快乐乐的吗?我看他每天在外闲逛,不时捉弄人,过得挺开心的。” 包氏道:“不应该这样的,捉弄人不对,那些人吃了亏,终究会报复的,我很担心康儿闯祸。” 我吐吐舌头道:“父王是兵部尚书,有实权的皇子,我不去找别人的麻烦人家就该谢天谢地了,谁敢报复我?你真是杞人忧天。父王啊,你现在很忙吗?我回来好几天了,总是见不到你。” 赵王板起脸,道:“还不是给你善后。” 我一愣:我刚回来,还没出去惹事啊。见赵王眼含笑意,我心念一转,明白了:必是对宋战事告一段落,兵部要论功行赏,我那个虎豹骑功劳显著,可以提拔不少人。我的老部下,又有实打实的军功,赵王当然想把他们安插进要害职位,这在官面上是过得去的,只是,僧多粥少,每年才那么点缺,这么大规模的提拔人,得和其他势力商量,妥协,难怪赵王这个兵部尚书会忙得脚不点地。这事儿确实是我造成的,赵王这么说也没错,这恐怕是赵王为我善后十几年来最心甘情愿的一次了。不要紧,很快,荣王一脉的位置都能空出来,我的属下,绝不会立功无赏的。 包氏并不知道金宋开战了,听不出来赵王只是玩笑话,信以为真,更是生气,“康儿,你才回来几天,又去害人了吗?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总是给你父王添麻烦。过几天,你拍拍手又走了,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你父王为了你得罪了多少人?” 懒得理她,我有分寸的,那些大臣可不会意气用事,嘴上骂得凶,只是怕我又去捉弄他们。我五岁起就偷着在大臣们的朝服背后画画,都是竹啊、梅啊、兰啊这些喻意很好的,我又没画小乌龟,所以没谁当真跟我计较。何况,里面有多少人是赵王党,奉命制造赵不如荣的声势? 赵王劝道:“好了好了,别再骂孩子了,康儿以后不走了,你管教他好不好?好好跟他讲道理嘛,别发脾气。” 包氏吃惊道:“你说什么?康儿会留在家里?” 赵王点头道:“平章政事仆散揆临终前上了奏章,举荐康儿。你放心,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让康儿留下,康儿早就把律法背下了,进大理寺是没问题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父皇哪能总跟自己的孙子呕气呢。” 我奇怪地道:“皇上不是要我认错吗?先说清楚,我没错,我不会认错的。” 赵王叹道:“你不过是说要推行全盘汉化,促进民族融合,现在看来,汉化的趋势已不可阻止,从前的事,就不提了,不过,你以后可不能再口无遮拦了。” 包氏喜极而泣,赵王掏出绢子给她拭泪。 我眼珠一转,笑道:“父王,只是仆散大人举荐我吗?去年冬天,你叫我给匡大人、纲大人他们送信,信里都说了些什么?”当然根本就没这回事,是我需要去他们那,刚才我们在楼下就是商量怎么告诉包氏我能长留京城了,总不能说我军功太盛,皇上想把我关在京里吧。 赵王很配合,干笑道:“多托几人,总是保险些,等他们的奏章到了就好了,我觉得大理寺挺合适你的。还有,不要去找炆儿,记住了吗?看看墙上的字,‘有容乃大’,你呀,就做到了‘刚’,却一点没气量。”轻轻巧巧地转移了话题。 我理直气壮地道:“气量?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就是小器鬼投胎,我就要睚眦必报,完颜炆他敢诬陷我,有机会我一定要教训他。” 赵王皱眉道:“怎么不说你从前打了他多少次?” 我强词夺理道:“我武功比他好,就可以揍他,他练好武功也可以打我啊,我无话可说,但是玩弄阴谋诡计陷害我就是自己寻死了。” 赵王知道我没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正色道:“你别觉得无所谓,仆散揆刚过世,仆散端丁忧,徒单镒在京兆府,宗浩、匡都在南疆,纲又回陕西了,这段时间可没人护你,你最好收敛一点,别搞得又被流放。在外面没人管你,你玩得很快活是吗?别再惹事生非了,留在京里,好好学学政事,大理寺专司刑狱,你可不能知法犯法。” 帘外的穆易听得不禁心里打颤:难怪说天家无情,这个赵王,不许儿子去找侄儿,不过是觉得时机不对,他根本不觉得兄弟相残不对! 我叹道:“不快活,外面不好,太危险了,我早就想回来了。还是家里好,又安全,又舒服。上次生日,居然有人行刺我,我的侍卫死了四十三个,还残废了六个,人人带伤,小楚都吓跑了,不干了,你说这刺客什么时候来不行,非得挑我生日那天……” 包氏又惊讶又担心,急道:“你说什么?有人要杀你?你这孩子,怎么一直不说呢?你有没有受伤?” 我奇怪地道:“有什么好说的,想我死的多着呢,不然皇上怎么会拨大内侍卫给我?我不是没死嘛,只是受了点伤,已经好了,这个,男女有别,你不用看了。唉,才高方遭嫉,此事恰恰证明本人才华横溢……” 赵王淡淡地道:“康儿,别吹了,你以后出入多带侍卫。” 我点头道:“我晓得,京城里他们不敢太放肆的。父王,今年的生日我要补偿,我要好好庆祝一下,给所有认识的人发帖子,开个盛大的生日宴会。十八岁生日啊,我真正成年了,很有意义的,你帮我跟皇上说说,让我去香山的行宫办吧,我要办得热热闹闹的。就不请小楚。” 赵王失笑道:“这容易,不就是借用宫室嘛,一说准成。康儿,你现在说气话,只怕到了生日那天,又想起小楚的好处来,特地请他了。” 我摆摆手道:“不会不会,那个胆小鬼,我跟他绝交了。”不要提小楚了,他有将才,就要一飞冲霄了,哪能再跟在我身边呢?偏偏包氏这次没见到他跟我回来,问过两回了,绿漪可不敢乱答,现在我顺便解释一下好了。 有点小问题,我接着道:“对了,父王,你干吗要我去大理寺?我想去侍卫亲军司或者威捷军……” 我还没说完,赵王就干脆地道:“你去那干什么,军事上你还有要学的吗?但是你完全不懂政事,去六部好好历练一下,先进刑部。” 我莫名其妙地道:“我是要当都元帅的,我没必要学政事啊。” 赵王微微一笑,“出将入相才好听。” 我正在喝茶,扑哧一声喷了出来,连声咳嗽:差点呛死我,虽然我是因为已经向皇上表示过无意皇位,为了让他安心才刻意避开政事、专心军事,琐碎的公务我当然不会处理,但是大的政局我还是能把握的,毕竟小时候赵王私下对我的教育就是帝王心术。可是,有必要现在就让我学处理政事吗?还找了个很搞笑却是吃定了我的理由。 赵王拍拍我的背,助我顺气,淡淡地道:“吴起等人太早了,就不说了,你该知道,魏胜是如何占据海州(今连云港)多年的。” 我当然知道,金宋历次战争我都研究过,尤其是宋国的绍兴北伐,那时世宗初立,任命右丞相、都元帅仆散忠义(沂国公,谥武庄,本名乌者,上京拔卢古河人,宣献皇后侄,子揆)和左副元帅纥石烈志宁负责对宋事宜,襄大人当年就在纥石烈志宁麾下,知道很多内情,由他讲解,我怎么会不知道魏胜呢? 魏胜,本来默默无闻,听说宋国要北伐,跃曰“此其时也!”聚义士三百,北渡淮水,取涟水军,宣布朝廷德意,不杀一人,涟水民翕然以听,后取海州。其人善使大刀,能够左右开弓,每每身先士卒,勇不可当,曾经独自立马城门,大呼“魏胜在此”而喝退金兵,旗号曰“山东魏胜”。善待士卒,军纪严明,创如意战车,而且开府置吏,经画市易,课酒榷盐,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史载“民安其政”。就是这个魏胜,配合宋国李宝的水军一举歼灭受海陵帝完颜亮之命集合在唐岛(今山东诸城胶西县)准备进攻临安的水军,这一消息让已经知道完颜褒称帝改元的海陵暴躁异常,勒令诸军三日渡江,终于酿成兵变而被弑,解了宋国兵临城下的燃眉之急,也避免了金国二帝并立的长期内战。就大局而言,这个结果很难说是对宋国更有利还是对金国更有利。后来,符离之战,宋将李显忠、绍宏渊大败,宋国撤海州戍,令魏胜知楚州,防守清河口。守楚州的淮东安抚使刘宝先是不许魏胜备战,金兵至时又拒发援兵,随后学提拔他的主战派领袖张浚急急弃城逃命,魏胜寡不敌众,遂亲自以骑兵殿后,掩护步兵撤退,在楚州淮阴城东十八里的地方,中箭坠马而死。 魏胜在后世没有多大名气,但是纵观其生平,文武双全,足当名将、能吏之称,要不是他还擅政,怎么可能以孤城抵御金国十几万大军呢?其才不逊于岳飞,只不过不是死于冤狱,没有什么翻案,没有什么追封。没有炒作,他就像一颗流星,划过苍穹,一瞬间就永远地消逝了。老实说,我对宋国了解地越多,越是坚定地不愿入宋,宋将都没有好下场,大志未酬,我可不想死于庸将的借刀杀人、腐儒的先发制人、宋帝的过河拆桥。 我乖乖地点头道:“好吧,我会用心学的。不过父王,为什么先进的是刑部而不是吏部或者户部?工部也行啊,礼部就算了,那帮老学究能烦死人。” 赵王叹道:“官场上风波诡谲,无所不用其极,你先看看历年案卷,看看构陷之法都有哪些,别再栽了。” 我明白了:当年,赵王在我花言巧语的鼓动下一时冲动,就跑去跟皇上说他宁愿放弃储位,只希望能让我当都元帅。如今形势又变,战火连绵了,多事之秋,金国需要的,是一个明锐果敢的储君,而不是什么见鬼的仁德博爱,加上这几年皇上明显偏向赵王,赵王的心,又活泛开来了。他,还是想当太子的。 我对此当然是乐见其成,只不过,赵王设想的正常渠道需要用很久很久来讨好皇上,铁木真已经在斡难河源称成吉思汗,时不我与,金国,不能再演储争了。 四年的准备,就是为了了结,我便以此来报答赵王你对我的养育之恩。 ; 第五十六章 钟鸣鼎食 谁有空去什么刑部历练,幸好我之前说动了仆散揆以边军精锐补入禁军,都是悍卒啊,而匡、纲二人的折子嘛,嘻嘻,我亲自去拜会过他们,我会还是将军的,好歹我武职也是从七品上的忠武校尉了,自己一刀一枪争来的,就算皇上封我正四品的大官我也不想换文职。宋国战败,又想求和了,我记得《射雕英雄传》上说我今年六月份会任钦使去宋国,在这个世界,应该就是我会去宋国谈判吧,我能在京城的时间不多了,赵王想怎样就怎样吧,反正,很快中都就要天翻地覆了。 一念至此,我遂道:“父王,你怕还会有人陷害我?我明天就把来俊臣的《罗织经》背下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会让他们找不出一丝纰漏。” 赵王喜道:“好,好孩子,康儿,你是天底下最乖最乖的好儿子。” 我直点头道:“当然了,像我这样不喝酒、不沾赌、不偷懒、不说谎、不……”我是不说谎,我对自己人绝对是言出必践,名声好极了,对敌人嘛,那叫兵不厌诈。 赵王笑道:“你呀,夸你一句你就吹上天了。看你脸红的,中午才喝过酒吧?” 我尴尬地道:“中午和大哥结拜嘛,喝了一点点酒,我不再喝了。大哥他,唔,就是那个总是一身白衣的欧阳克了,他真是文武双全、风度翩翩啊,我中午和他结拜了,父王,可以吧?” 赵王拍了我头一下,“又搞先斩后奏。那个欧阳克人还不错,挺识趣的,这次就算了,记住,你是皇孙,不可以随便和人结拜的。” 我笑嘻嘻地道:“知道了。父王,大哥说他叔叔培育了一些怪虫,嘿,我要几条来,扔到阿炆那小子身上,吓唬吓唬他,这总可以吧?谁让他总是嘲笑我不会作诗填词,我还看不惯他满口之乎者也呢,居然还有人称赞他是谦谦君子,哼。” 赵王评价道:“又犯嫉妒了。你呀,怎么说你才行呢,你就是长不大。” 我扮个鬼脸道:“我才不要长大,大人都有很多烦恼的,我要待在父王身边,父王会照顾我的。”我是真得不想长大,年幼天真是最好的伪装,如果可能,我奢望在赵王登基前都没人注意我。 赵王摸着我的头发,眼里满是宠溺,叹道:“傻孩子,父王会老的呀,你要学会照顾自己。你也不小了,既然现在回来了,父王也该请旨立你为世子了。嗯,康儿,父王给你定门亲事吧,免得你成天在外,心都玩野了。京中世家名门的女儿你都认识吧,中意哪一个?我请父皇给你赐婚。” 干吗捡在这个时候提出来?你不会真想给我娶亲吧?就为了争储时多份助力?你要专宠包氏那也由得你,可是你娶几个侧妃,效果不也一样吗?干吗出卖我? 我苦着脸,小心翼翼地问:“不用急吧,我自己慢慢找,行不?” 赵王挑了挑眉毛,我解释道:“我想找个志同道合,可以陪伴我一生的,喏,就像商之妇好那样。” 赵王沉吟道:“康儿,你难道不想有个温柔贤淑的妻子吗?” 我摇头道:“我讨厌胆小鬼,更讨厌做作的。咱们家的所有丫鬟就都是,以为妈是因为胆小而得宠,就个个装成胆小鬼,一进我的院子,见到血,就尖叫,装晕,倒地前还知道自己把衣襟敞开透气,哼。” 赵王失笑,“谁让你一直拿活物练箭,搞得院子里到处是血。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要丫鬟服侍吗?傻孩子,你收一、两个,别的人也就死心了。” 我还是摇头,“不要,宁缺毋滥。” 赵王道:“你是不是已经找了很久了?那样的女子可是凤毛麟角,你要是一直找不到呢?拖久了,只怕好女孩都被别人娶走了。” 本来应该不难找的,将门虎女嘛,可是,京官们都把女儿教成娴静优雅,以后我去边将家看看好了。我满不在乎地道:“吓唬人,八家贵族这代女儿蛮多的,我不会娶不到的。”这一年,一切都会变了,也是,原著中我丧命之时,过不了这一关,我没兴致去想儿女私情。保命要紧,其他一切靠边站。 包氏皱眉道:“康儿,姑娘家品貌好不就行了?你看这两位姑娘就很好,我很满意,她们现在住在我这,还给你绣了荷包。”转向二姬温言道,“你俩就别藏着了,拿出来给康儿吧。” 我斜了她们一眼,无所谓地道:“你满意就留下做丫鬟好了。会刺绣也好,不会白吃饭了。” 赵王皱眉道:“爱妃,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现在是商量康儿的婚事,终身大事,你提姬人干什么?康儿喜欢自会纳妾。你又不是不知道康儿眼光高,这两人他早见过了,你就别操心了。哎,你们两个,现在就去找简管家给你们安排客房住。” 二姬不敢违抗,噙着眼泪,行礼告退。 包氏急道:“王爷,这两个孩子人的确很好,家世也是清清白白的,只是不显赫罢了。难道,你们就这么看重家世吗?” 我笑道:“论婚一定要门当户对,家世不是绝对,但也很重要。八家贵族和我们完颜氏世代婚姻,女儿都是照皇后的标准教养的,绝对品貌双全,个个知书达理、博学多才、雍容华贵、仪态万千,才是最符合你的要求的。四位伯母都是这个出身,你都见过的,哪个品貌不好?” 赵王揶揄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美貌的就几个,你还有三个堂兄未娶,你最好快点决定,小心迟了,只能娶个平平的女子。” 我大手一挥,道:“没关系,娶妻娶贤。何况像我这么英俊潇洒……”见赵王扬起手作势要敲我的头,讪讪住口了。 包氏急道:“我是想说……她们都是金人啊,你……” 难道那两个姬人是汉族?这我倒没查过,反正是准备送人的。我冷冷道:“你说什么呢,这是金国,我们全都是金国人嘛。”金人怎么了?伯夷叔齐不食周黍,活活饿死,那才是商朝的忠臣,你一边作为金国王妃享尽荣华富贵,一边还鄙视金人?正是金人养活了你,是你的衣食父母。看赵王的脸色,想必心中也极是不快,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这么说话呢? 赵王咳嗽一声,对包氏道:“康儿和大家闺秀可以谈琴论画,小户人家的女儿目不识丁,能不能听懂他说话?就以刚才那两人来说,区区歌姬舞姬,咱们康儿看得上才叫怪了。别胡思乱想了,你一定会有个孝顺的儿媳妇。” 不想说这个了,我岔开话题道:“父王,我昨天在闲情居请客就花了两千多两,而且我的安耶油什么的都快用完了,你知道,安耶油开价一百两一瓶的,这个,能不能再给我一千两银子?” “是吗?”赵王眉梢挑起,似笑非笑地道:“好像你上次是压价到五两,才一下把人家手头有的二十瓶全买了吧?你这孩子,看看其他人,咱们是什么人家,买东西怎么能还价呢?” 我见赵王的茶杯空了,顺手给他斟满,笑眯眯地道:“父王,管仲,白圭……嘻嘻,不可以还价吗?” 赵王拿我没辙,无奈道:“可以可以,一千两不够的,先给你一万吧。” 见赵王无管教我的意思,包氏只能扮演严母的角色,怒气冲冲地道:“康儿,一百两的东西你只给人家五两?你居然如此仗势欺人!” 赵王劝道:“康儿没错啊,你莫骂他。他不是解释了吗?管仲家里很穷,年轻时和鲍叔牙合伙做生意,每次分红都要多占便宜,后来鲍叔牙推荐他做了齐国丞相,管仲利用齐国近海,有鱼盐之利,大力兴商,使齐国变富,变强,终于将齐桓公捧成了春秋首霸。白圭是个商人,因商入政,为魏国丞相。有这样的先例,康儿压价也没什么。” 齐桓公真的是管仲一手捧上去的。管仲死后,齐桓公益发宠信小人,堂堂一代霸主竟然孤零零地被心腹囚禁,也不知是饿死的病死的还是气死的,尸体生蛆才有人知道。可怜啊。 其实管仲临死时还劝齐桓公杀了易牙、竖刁、开方,齐桓公不听,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那三人“忠心”啦。齐桓公随口说了句没吃过人肉,易牙就杀了自己的儿子煮熟了献上来;齐桓公好色,后宫庞大,美人们争风吃醋,也挺麻烦,竖刁自宫,入齐宫管束那些美人;开方是卫国公子,回老家只需几天,但他在齐国任职十五年,始终不曾回家。将君上的话记在心里,为君上分忧,劳而忘家,多忠心啊,比贪财揽权的管仲忠心多了。管仲可是倚仗功劳,老是大叫,“臣贵矣,然而臣贫。”“臣富矣,然而臣卑。”“臣尊矣,然而臣疏。”简直是贪得无厌,孔丘就评价说他“泰侈逼上”。最后,正是那三个“忠臣”囚禁整死了齐桓公。小时听赵王讲了这个故事,我从此牢记“大奸似忠,大恶伪善”,尤其是把“忠义”挂在嘴边上的人,我绝对怀疑其用心,比如丘处机。 穆氏父女听到齐桓公当然不会想到这些,他们想的只是:这个赵王真够宠儿子的,王妃一发话他就转而护儿子了。 包氏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他压价压到那么低,人家岂不是亏死了?简直是白抢,这不是仗势欺人?” 可恶可恶可恶,什么事都是我不对,我做什么都不合你的意,是不是? 我抗声道:“我哪里仗势欺人了?你就这么不相信我!那个南洋商人被宋国官府的宣传骗了,以为我们还在茹毛饮血,以为气味辛辣的桉叶油在中都能卖个好价钱。哈,他来了才知道我们的贵族比宋国的更会享受,更脂粉气,全都用什么桂花油、杏花油、玫瑰油,他的桉叶油根本卖不掉。我去看时,他还骗我说是什么海国之宝,开价一百两,不过我识货,就是从桉叶树的枝叶里提出来的嘛,这玩意南洋有的是,值不了一两,我出五两已经是看在他千里迢迢运来的份上了,当真给一百两,他反而会笑话我有眼无珠。那家伙还不信邪,在这儿开了家胭脂水粉铺,居然又进了十瓶桉叶油,摆了一年多也没卖出去,我明天去买,给他三十两就行了,他不卖给我才会血本无归呢。”转向穆念慈道:“穆姑娘,明天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那的货挺丰富的,你看中了什么,我帮你砍价。你出嫁那天一定要好好打扮一下,我妈她不用脂粉,每个月领的宫粉都分给丫鬟了,还没得送你呢。” 穆念慈望向杨铁心,见他微微摇头,低声道:“谢小王爷好意,我不用那些的。” 包氏说不过我,很不高兴地对赵王道:“你不要给他那么多钱,他又会乱花。” 赵王歉意地道:“你还不知道康儿吗?他会让店家记帐的,人家拿着帐簿找上门来,结果还不是得我付钱,倒不如直接给他了。”瞪了我一眼,拉回话题,“你没事就去各家拜访一下,见见那些女孩儿……” 我一定要打消赵王这个无聊的念头。那些贵族,权势甚大,又彼此联姻,一旦定下亲事,我不可能再无故悔婚的,要是,要是以后我遇到了中意的女子呢?我不愿意委屈我心爱的人,难道要让无辜的未婚妻暴毙吗?这样对谁都不好。 眼珠一转,我想到了个好主意。故意支支吾吾地道:“父王,其实呢,嗯,我在上京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她姓徒单的,也是官宦人家,就是,嗯,她的高祖是徒单海罗,就是曾经跟随纥石烈志宁的那个万户。”说完脸更红了。 “徒单海罗……”赵王想了一会,想起来了,断然拒绝,“不行,这家早没落了,几代没出过能臣。你另选一个。” 当然没落了,不然秦庭轩能收到她一个官宦千金进鬼谷吗?我道:“父王,你都不认得她,就不许吗?她真得很好。这个家世嘛,知京兆府事徒单镒大人没有待字之女……” 赵王犹豫一下,道:“你想让徒单镒认那女子为义女?这倒也可以,徒单镒挺喜欢你的。好吧,你叫她来,我看看,如果真的好,我自会安排。” 挡过这一阵再说,无忧那小丫头反正也不愿嫁我,她还在终南山的活死人墓呢,现在就该去信了,让她准备准备,瞅准机会就溜出来。我欢喜地道:“好啊,我这就去写信请她来。”飞也似地离开,我要去找梁子翁。 过了半个时辰我才回来,后来包氏还请穆氏父女一起去客厅用了晚饭,当然是一人一案,穆氏父女都在帘外。 虽说王府宴席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不过好像我把赵王府都掏空了,只能家常便餐。雕花蜜煎有雕花梅球儿和雕花红团花,砌香咸酸有水红姜和砌香葡萄,下酒是嬭房玉蕊羹、鲜蹄子脍、鹌子水晶脍、鸳鸯炸肚,对食是贵妃红、七返膏、金铃炙、见风消、玉露团、过门香、丁香茶鸭、金玉满堂、天麻鲤鱼、藿香浸腰片、锅仔筒笋牛腩。冷盘和平日不同,除了我爱吃的卤猪舌、卤鸭翅膀、咸鸭蛋、凉拌黄瓜外,还有一盘我特地吩咐厨房做的呛虾。就这样子,穆氏父女已经矫舌不下了。 有点不对劲。 金大师明明说包惜弱、穆念慈都是善良到了连只蚂蚁都不会伤害的人嘛,可她们两个和赵王、穆易一样吃了呛虾。就是新鲜活蹦的虾子,用手拈着,沾一沾作料丢进口中,吃去虾肉后,吐出的虾头还在颤动,这多残忍啊,虽然滋味鲜美。我是唯一没吃的,我从不吃生食或乱七八糟的东西,怕里面有寄生虫。我又推敲了一遍计划,都这时候了,杨铁心已经认出包氏了,也以为明天郭靖就会送命了,来不及重新设计,只能照原计划了。 天色已晚,我看包氏心情不好,建议穆念慈今晚陪她,还吩咐丫鬟们今夜不用伺候了。 穆易立刻答应,临走暗暗叮嘱女儿弄清王妃住处来找自己,才跟丫鬟去客房。 我和赵王一起出去,赵王揽着我笑道:“你这孩子,又骗你母亲,明明是你自己要出去,却偏偏骗她说是父皇逼的,让父皇替你背了四年多的黑锅。” 我顺势靠在他怀里,唉,还是靠着舒服,“我只是瞒着她,不是骗她,何况我的本意只是不想让她担心,她若是知道我领兵攻宋,还不给吓坏了?倒是父王你,嘻嘻,听你们所说,妈以前在宋国时结过仇家?她这种人怎么可能得罪人呢?那人是个以权谋私、欺压良民的小官吧,你根本没派人去找,是不是?什么人海茫茫,那人是官,宋国吏部一定有他的履历,只要花一点银子,找个小吏查查就行了。” 赵王神色变幻,寒声道:“你说的不错,我本来是想要除了他的,可是他却失踪了,后来我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嗯,让中行(蒋正清)安排吧,也好了了你母亲的一件心事。”那个谁谁,咦,我忘了名字了,一定要尽快灭口,我那套话只能骗骗惜弱,康儿太聪明,岂会看不穿真相?对了,还有丘处机,正好,康儿已经在准备铲除全真教了,康儿真乖。我永远都不要让康儿知道,康儿就是我的儿子,康儿会永远乖乖的。 ; 第五十七章 破镜重圆 梁子翁一下午都在和其他人一起关心因公负伤、虽败尤荣的灵智,要从其伤势上推断王处一的功力,用过晚膳后才回房换衣:赵王爷请大家今晚去香雪厅品茶,当是要揭晓重金礼聘众人的谜底了。 童子一见到他就疑惑地问:“师傅,小王爷下午来过,他很奇怪。血竭、田七、熊胆、没药这四味刚送来的药他都要了些,还要了外形相似的几味毒药,还叫我不要把药弄混了。他看不起人啊师傅,徒儿认得药材,怎么会弄混呢?” 梁子翁一怔,而后大笑道:“把血竭、田七、熊胆、没药这四味药都混上相似的毒药,今晚如有人来拿这四味药就给他。”心下暗叹: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那个徐知非不过区区一个跟班就够狠了,骗得老江湖王处一自己往陷阱里跳,还要买尽药材让姓王的不治,小王爷更毒。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我老了么? 二更时分,赵王去了香雪厅宴客。 穆易则由女儿引路,来到王妃卧室外。运气不错,一路上都没碰到过守卫,让女儿在门外守着,自己闯了进去。 包氏大吃一惊,看清楚穆易的相貌,定定神道:“你是念慈的爹爹吧,你怎么能闯进来?你是要找念慈吗?她刚刚出去了。” 穆易四下打量这富丽堂皇的卧室,心中一阵难过:我一辈子也给不了你这些,难怪你变心。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瞥见墙上挂的一幅人物画,画中女子像是包氏,遂上前细看。 那是幅水墨的写意画,一男一女,笔画不多,但已得其神韵,男子坐在案前,认真地写着什么,女子在一旁磨墨,恬淡闲适,正是赵王和包氏。画面看来很和谐,很温馨,边上题着“祝父王母妃白头偕老康十二岁”。 “康”,是那个小王爷的名字,他也名“康”,哈……穆易陡然觉得荒谬:画中的男人,本该是自己啊,我、惜弱,还有我们的康儿,一家三口…… 包氏已镇定下来,见穆易注意画,笑道:“这是康儿画的,他五岁学画,给我们画过许多幅,就这幅最好,才装裱了挂起来,其余的他都自己烧了。康儿那孩子,说这幅是神来之笔,他已江郎才尽,再画不出来了,从此就不再画画。真是可惜,听教他的王先生说,康儿在画上的天赋很高,本来会是一代大师的……” 穆易听得包氏自豪地夸赞她的儿子,越听越伤心:本来,我也应该有一个好儿子的,他若活着,也十八岁了,绝不会比那个小王爷差。眼眶一红,忍不住要掉下眼泪来,穆易伸袖子在眼上抹了抹,缓缓的道:“犁头损啦,明儿叫东村的张木儿加一斤半铁,打一打。” 包氏听了这话,全身颤动,半晌说不出话来,凝目瞧着穆易,道:“你……你说甚么?”穆易缓缓的道:“我说犁头损啦,明儿叫东村的张木儿加一斤半铁,打一打。”包氏双脚酸软无力,跌在椅上,颤声道:“你……你是谁?你怎么……怎么知道我丈夫去世那一夜……那一夜所说的话?”穆易盯着她,又道:“我衣衫够穿啦!你身子弱,又有了孩子,好好儿多歇歇,别再给我做衣裳。”包氏抢到他身旁,捋起他衣袖,果见左臂上有个伤疤,不由得惊喜交集,只是十八年来认定丈夫早已死了,此时重来,自是鬼魂显灵,当即紧紧抱住他,哭道:“你,你是铁哥,铁哥,你……你快带我去……我跟你一块儿到阴间,我不怕鬼,我愿意做鬼,跟你在一起。”穆易抱着包氏,两行热泪流了下来,过了好一阵,才道:“你瞧我是鬼吗?”包氏搂着他道:“不管你是人是鬼,我总是不放开你。”顿了一顿,又道:“难道你没死?难道你还活着?那……那……” 到这就行啦,我翻下窗台,转到门口,奇道:“咦,穆姑娘你怎么站在门口,王妃呢?” 见穆念慈张惶失措,我脸色一变,推开她就闯进去。 屋里只有包氏,还在抹眼泪,强自镇定道:“康儿,我没事,你去吧,我要睡啦。” 我定定地看着她道:“我有话跟你说。穆姑娘,你先出去。” 跟了进来的穆念慈不明就里,只是暗自庆幸:好在父亲已走,否则还没法向小王爷解释呢。见我语气不善,乖乖地出去,还顺便掩上了门。 我坐了下来,斟了一杯茶,慢慢喝着。 半晌,包氏忍不住先开口了,“康儿,你到底有什么事?都三更天了,你穿成这样干什么?” 我轻松地道:“有蒙古奸细混进了京城,我穿武士服,带着剑,就是准备去抓他,有点功劳,父王才好找人在皇上面前给我说情。” 包氏道:“啊,不会有危险吧?你多带些侍卫,可别伤着了。” “放心,我不会有事。”我犹豫了一下,方道:“母亲,你还知道关心我吗?我以为你根本不在乎我呢,唉。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现在,我想我应该早点说出来。你今天和那穆易打听郭杨两家的事,是什么意思?” 包氏道:“没什么,从前一个村子的,所以问问。” 我冷笑道:“是么?父王什么事都告诉我,从来不瞒我,你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告诉我?我是您的亲儿子吗?还是像传言说的,我只是你抱养的?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三伯母曾说,你以前嫁过人,是那姓郭的,还是姓杨的?我从前倒是误会丘处机了。这十八年来,你就是为一个死人日夜哭泣,闹腾地大家都不开心?”丘处机老跟包氏背着我嘀嘀咕咕的,要不是知道杨铁心的存在,我真要怀疑他们的关系了。 我越说越气,站起走来走去的,边道:“妈,你跟那个人才过了多久,他那时对你好很可能只是新婚燕尔,图个新鲜。你跟父王过了十八年了,你宠你爱你,始终不变,那个人活着也不可能对你更好了,何况他早就死了?一般的男人,能养活两个女人就一定会讨房小妾,父王贵为皇子,却专宠你一人,从不正眼看别的女人,不顾宗室朝臣的耻笑,这才难能可贵,你念兹在兹的那个人如果有钱有势,还不一定怎么样呢。再说,父王温文尔雅,才华横溢,哪点是那个村夫可比的?” 包氏又惊又怒:“康儿,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挥挥手道:“是谁都一样,外公是教书先生,他没有教你三从四德吗?你能不能讲讲道理?你已经嫁给父王了,岂能再想着别人?你这样也算是不贞。妈,我曾经问父王,如果我和你都有危险,而他只能救一个人,他会救谁?父王说,男孩子该自救。哈,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为了你,连我也可以不要。”坐回去握着包氏的手,诚恳地道:“妈,父王心里只有你,世上再不会有人对你这么好了,你就一点不感动吗?以前的事既然让你不开心,都忘掉吧。” 我的确认为包氏不对。《倚天屠龙记》第二十章里有段话:“小昭道:‘我说都是阳夫人不好。她若是心中一直有着成昆这个人,原不该嫁阳教主,既已嫁了阳教主,便不该再和成昆私会。’”一样适用于此。我当然反对要女子守节,男子丧妻可续娶,女子亡夫当然可以改嫁,这对促进人口增长也是有好处的,没人口怎么殖民,怎么扬名异域?凡是对国家民族有利的都是正确的,所以,续娶有理,改嫁有理,占田不耕无理。但是,不论男女,成婚之后都不应该再三心二意。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对女子而言这是基本要求,崇尚天性的草原民族都如此,女子出嫁前随意,甚至有带着大大小小一群孩子嫁人的,但是出嫁后必须规矩,做不到的就不要谈婚论嫁。 还有一点,包氏后来不育了,即使是现代,又有几个人能接受不能有亲生孩子?何况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社会。赵王这方面令我很感动,明知道没有血缘关系依然视我如己出,正是这点,让我心甘情愿地认他做我这世的父亲。换了杨铁心,就算不以“无所出”出妻另娶,也必纳妾以承继杨家香火。 杨铁心,或许是这具身体的生身之父,和我这个夺舍者却没有任何关系,倒是父王,一直都很关心我,抚养我长大,教导我成人,也只有父王,完全相信我,将他明里暗中的势力尽数交给我,任我调用。我的选择,简单而明确。 包氏思潮起伏,心想:“今日之事,必得跟他明言,让他们父子相会。然后我再自求了断。我既失了贞节,铸成大错,今生今世不能再和铁哥重圆的了。”言念及此,泪落如线,道:“你好生坐着,仔细听我说。我是有事瞒着你,此刻我要跟你说了。” 杨铁心躲在橱内,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怦然,暗想:“她现今是王妃之尊,岂能再跟我这草莽匹夫?她泄漏我的行藏,莫非要她儿子来杀我吗?” 我站起道:“要是你从前的事,我没兴趣知道。”顿了顿道:“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你一直看我不顺眼,就因为你其实不喜欢父王,所以也不喜欢我?你既然忘不了那个人,何必占着这个王妃的位置?何必生下我?我知道我今天说的太绝,今后你也不想再见到我了吧?父王既然说能让我进大理寺,必是有十足的把握,以后我就有俸禄了,能养活自己,我搬出去便是。” 包氏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管教你是为你好,你不明白吗?” 我道:“你不讲道理,明明我根本没错。我生为皇孙,你却想要我一辈子谨小慎微、唯唯喏喏,那样固可保得一生富贵,可是这般夹着尾巴做人,又有何乐趣?”主要不就是堂兄弟、表兄弟间打打闹闹吗?无所谓对错,我学过武功,次次赢,当然更没错了,皇上只是骂我骂得凶,他每次的惩罚都是抄书,不怕,我当练字。这年头还没打印呢,字难看我怎么见人啊,有损本公子玉树临风的光辉形象。 包氏摇头冷笑道:“你根本就不是什么皇孙。” 我惊道:“你说什么?!” 包氏缓缓道:“我本来的丈夫叫杨铁心,你是他的孩儿。你不叫完颜康,你本来姓杨,叫作杨康!” 我身子颤抖,叫道:“不是的,你骗我,父王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我抓着包氏摇晃,瞪着她道,“你气我刚才那些话才故意骗我的,是不是?你说你是在骗我,我是父王生的,我爹是完颜洪烈,我的祖先,是以两千五百人起兵、建立大金、灭了辽国的完颜阿骨打,你说!”倒不是看不起杨再兴,他的确是个勇将,但不是勇将我就得认做祖宗的。 包氏道:“我没骗你。你道你是金国的女真人吗?你是汉人啊!” 我放开她,皱眉道:“你歇着吧,我去请父王。” 包氏道:“你爹爹就在这里!”大踏步走到板橱边,拉开橱门,牵着一人的手走了出来。 我认出是穆易,苦涩地道:“是你,你就是杨铁心?我真不该让你进府。” 包惜弱叫道:“这是你亲生的爹爹啊,你……你还不信吗?” 我不答,看向杨铁心道:“你想干什么?” 杨铁心干脆地道:“我要带惜弱走。” 我看向包氏,她点头道:“我要跟铁哥,康儿,你也跟我们一起走。” 这就是我名义上的母亲?为什么会有人支持她呢?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现在包氏并不知道一切都是赵王的设计,赵王对她只有恩,她想怎么做?利用完了赵王,就不顾而去,还想连儿子都带走,简直是个感情骗子,亏她还自觉理直气壮。原著里,完颜康不愿意离开赵王,就被丘处机、江南七怪等人冠以“认贼作父”的大罪名,在我看来,完颜康只不过是没跟包氏一起忘恩负义。他不会,我更不会。 也许,这和我的来历有关吧。包氏怀胎十月生下的那个真正的杨康,对她才可能有孺慕之情,原著是这么说的,而我,我穿越来时杨康已经出世了,我附身于婴儿而不是胎儿,我从来也没有和包氏血脉相连的感觉,也下意识地避开她,不想让她冲淡了我对我妈妈的印象,我是以旁观者的眼光看待她,才“旁观者清”。 我轻声答道:“你现在是父王的妻子。” 不要跟我谈什么伟大的爱情可以天长地久,法不容情。犯罪的手段并不影响犯罪的性质,改嫁,并不要求前夫死了,只是从法律上断绝和前夫的一切关系,建立和现在的丈夫的婚姻关系,从法律的角度说,包氏改嫁起,她和杨铁心的婚姻关系已经正式结束了,两人再无瓜葛,她应该全心对待现在的丈夫,如今,她要跟杨铁心走,实是私奔。这,才是我不能接受的,即使她是我名义上的母亲。她做出这种事情,让我对她怎么尊敬地起来?我就是鄙视她。 不要说什么在现代,对犯了重婚罪的判决是解除第二次的非法婚姻关系,今非昔比,其实宋朝的法律《宋刑统》里有保障妇女权益的内容,就是“已成婚而夫移乡编管,其妻愿离者听;夫出外三年不归,亦听改嫁”。包氏和杨铁心分散了十八年,一直以为他死了,包氏不曾提过要为杨铁心守节,再嫁也是心甘情愿的,那么这两个人之间的婚姻关系就自动结束了,现在包氏是完颜家的人了,赵王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她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当然,杨铁心可不会像我这么认为,而是大怒,“那又怎样?惜弱愿意跟我!你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康儿,你可真孝顺啊。” 听见就好,我就是说给你听的。我的身世是阻碍我即位的大问题,我考虑过釜底抽薪,但是,巨大的蝴蝶效应会不会导致这个不知怎么运转的小说世界的崩溃?赵王对我好是爱屋及乌,没有包氏,他肯把女真人的江山交给我一个汉人吗?我不能冒险,我让你们见面。照《射雕英雄传》所说,你本来就怀疑包氏,亏她还一直念着你,你怎么配呢? 我反问道:“你呢?真想要我跟你走?她没告诉你我花钱如流水吗?你觉得你能养活我吗?” 杨铁心道:“是,我是没钱,但你是我儿子,就该跟着我。” 可恶!你们要只是自己悄悄走了,我祝福你们,也顺便庆幸我父王终于解脱了,但你们凭什么干涉我?我的路我自己选择。 如果我是才穿越来取代了真正的完颜康,呃,我是个很普通的理科生,理科的基本要求就是实事求是,我可不会异想天开,所以,我绝对会二话不说,卷点珠宝,打着陪母亲散心的幌子出城,逃去宋国当个吸佃户血的地主。什么金宋世仇、江湖纷争,统统见鬼去吧,宋国能撑到我死时不被蒙古灭了就好,能一辈子丰衣足食我就满足了,反正最后伟大的毛主席会带领中国人民站起来。事实是,我来了十七年三个月三天了,这么多年的伏案苦读,揣摩权术,还能白费了不成?我的势力都在金国,我不想放弃了再跑去宋国白手起家。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供养我锦衣玉食这么多年的是金国百姓,我不能丢下他们。就算我真的只是杨铁心——一个宋国平民的儿子又如何?金亡,就该轮到宋国了,南宋能独自抵御蒙古,中国历史上就不会有元朝了。后世有个专有名词,叫“曲线救国”,就是我现在要做的,我是在给金国续命,顺便也挽救了宋国嘛。“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蒙古入寇,首先被兵的必是北京路、西京路,那的百姓,一半以上都是汉人,那些现在还纠于金宋之仇的侠客义士,如丘处机之流,是不敢撄蒙古军之锋吧。 今夜,是给你们俩一个和解的机会,也是给我自己一个了断的机会。我多年不在府中,和包氏的关系缓和了不少,才会为她着想,这里的生活环境对一个弱女子而言显然更好,我也不想看到赵王十八年用情至深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另外,我也不相信杨铁心对她曾改嫁一事毫无芥蒂,情到浓时情转薄,人言可畏啊。但是,你们太让我失望了,通过下午的谈话,你们已经知道我前程似锦,可是,你们问都不问,就要我放弃一切跟你们走?!你们跟我有什么关系?给过我什么好处?凭什么毁我一生?! “人生不能行胸怀,虽寿百年,犹为夭也!”要我庸庸碌碌,如同杀我。何况你们根本就没有权力。 你们不是自认宋人吗?就以《宋刑统》来说。卷12《户婚律-养子》规定:“诸养子,所养父母无子而去者,徒二年。……其遗弃小儿年三岁以下,虽异姓,听收养,即从其姓。”就算我是真的杨康,你杨铁心对得起我吗?明明已经找到包氏,又扔下她去找李氏,你伟大,你存心遗弃我啊,找你的郭靖去。父王无后,我不会离开他的。 生身之恩也就是一条命的事,况且我又不真是你们的儿子,只是占用了他再也用不着了的躯壳,我可是始终牢记我是现代人,是天外飞仙,我比这世上所有人都尊贵,所以我不欠你杨铁心,欠包氏的也不是别的,而是因为她让我有个好父亲——完颜洪烈,我会还这个人情,就是无论如何,我都会设法让你们能在一起,生死不论。 渔夫和金鱼的故事告诉我们,再大的恩情,也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要人报恩。本人心肠好,以德报怨,你包氏想跟谁我都会成全你。杨铁心,你不是自负是杨家将之后吗?年轻时还想报国吗?我可以扶你上位,宋国皇帝不可能,枢密使不可能,节度使有可能。 从此,陌路。 我盯着包氏,叹道:“覆水岂能重收,破镜焉可再圆?”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人是有权追求幸福,建立在为自己言行负责的基础上,没人该永远顾着你,你一不是小孩二不是傻子,有权选择喜欢的路,选定了后,就走下去吧,哪怕是死路。 包氏闻言一震,默思片刻,凄苦地道:“铁哥,康儿说的不错。我既失了贞节,已经铸成大错,当自求了断,铁哥,咱们来世再会。”说着举头猛地往墙上撞去。 我立即拉住她。 杨铁心大惊失色,上前揽住她,哭道:“惜弱,你这是何苦,我们夫妻历经千辛万苦才能团聚,你怎么忍心离我而去。你流落到此,不是你的错,根本就是为夫没有本事保护你,怨不得你。” 包氏不说话,只是流泪不止。 杨铁心道:“好,惜弱,既然你不想活了,为夫就陪你一起死。” 包氏吓得连忙抓住杨铁心的手,哭道:“铁哥,你不能这样想啊。我若不死,你可怎么见人啊。” 杨铁心道:“你若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惜弱,你不明白吗?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只要跟你在一起。” 真是感人啊。既然你们都决定了做对同命鸳鸯,又何必拆穿我,毁我前程?死了都要害人!真的完颜康是太孝顺了,所以才会上当受骗,我骗人骗了十七年了,这种把戏一眼就能看穿。 我的心底,隐隐有些不安。这是包氏吗?这就是杨铁心? 包氏先说了番决绝的话再去撞墙,就是指望我救她,我一拉她就知道了,以她所用的力道,真撞上了也就是个擦破油皮的轻伤。而当着我这个尚未认父的儿子的面,杨铁心不得不说出原谅妻子失节的话,还要做出深情状,可他不是扶包氏坐在床上或者凳上,而是扶她去靠在墙壁上,那里,挂了把鞘上镶满五颜六色宝石的剑,是在防着我吧?也是,他下午就来了,进来时,在大门口检查过,后来他也没出去过,没有机会拿到兵器。 可惜啊,他不会知道,父王这把花哨的饰剑根本没开锋。一般而言,机密文件都放在防范最严密的卧室,可是,赵王府却是放在书房,那里只有父王和我可以随意进去,父王也从不在卧室里放任何危险品,也许是习惯使然,也许,他也是防着宋女的…… 摇摇脑袋,不能再想了,疑心病太重会把自己逼疯的。让我来帮你们把戏做个全套。 我在旁沉声道:“你们是要同生共死吗?” 杨铁心斩钉截铁地道:“不错!你这小子贪图富贵,连亲爹都不认,有种就杀了我!” 我冷冷地道:“刚才你若提什么贞节,任由她寻死,我是会杀你的。” 包氏急道:“康儿,不许胡说。铁哥,你别信他,他就爱胡说八道。” 我瞥了包氏一眼,唉,从来都不觉得她好看,现在发髻散乱,双眼红肿,满脸泪水的,更是难看。我去开了门,就见穆念慈惊慌退开,果然在偷听。我没理她,走出几步,拍了两下掌。今夜远远守护在四周的都是我的亲信侍卫,马上奔来了两个,是徐知非和厉海,躬身行礼道:“参见小王爷。” 我扬声道:“厉海,你去香雪厅请王爷立即来这里,就说我有要事找他,是比那件物事更重要的事情。”看着厉海飞奔而去,我低声道:“知非,你去把这间房的窗子卡死,轻声些,别惊了王妃,做好就退下吧。”说完就转身回房,经过穆念慈时扔下一句,“你就看着这门口。” 进屋关门,我盯着惴惴不安的包氏和杨铁心,开口道:“在父王来之前,你们可以说说,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包氏道:“康儿,当年的事你完全不知,也难怪你一时不信,这事儿是匪夷所思,好,我全部告诉你。我本是临安府红梅村人,十八年前,嫁到牛家村,那里还有铁哥的结拜兄长郭啸天、大嫂李氏,我们两家本来生活地好好的,我和大嫂都有了身孕,正巧遇到全真教的长春真人丘道长,就请他为两个没出世的孩子取了名字,你叫杨康,另一个叫郭靖,丘道长还说等你们长大,他会来收你们为徒。我们两家相约,两个若都是男孩,就让你们结拜为兄弟,都是女孩就是姐妹,一男一女则为夫妻。没过几天,飞来横祸,官府来人捉我们,大哥当时就被杀了,铁哥去救大嫂,我……我被官兵抓去,本以为死定了,幸好被王爷救了,后来,后来……”转向旁边的杨铁心,急切地道:“铁哥,是王爷说你死了,我,我……我本来想跟了你去,是王爷说孩子是无辜的,我怀了康儿,我想给杨家留下血脉,可这个世道,我一个女人家,实在是没法活下去,王爷说他会好好教导康儿,把他当亲生孩子般看待……” 杨铁心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惜弱,你不用解释,我不怪你,当时我受了重伤,是差点死了,等我养好伤再去找你,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岳父,唉,岳父当时也去了,这么多年来,我浪迹天涯,就是为了找你。哦,对了,惜弱,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见到靖儿了,就是上午跟康儿打架的那个年轻人,他很好,他说大嫂在蒙古,很好呢。” 包氏激动地道:“真的?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大嫂怎么会在蒙古?她也吃了很多苦吧?铁哥,这些年来,苦了你了……” ; 第五十八章 覆水难收 没等她感慨完,房门被推开,赵王走进来道:“康儿,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你做主就……”一眼瞥见杨铁心一个大男人在他的卧室,勃然大怒,“你怎么会在这?” 我急步走到赵王身边,沉声道:“他说他叫杨铁心,是我生父,”一指包氏,“她要我跟他们走。” 赵王大惊失色,“惜弱,你要离开我?” 包氏看看杨铁心的脸色才道:“王爷,当年你为什么骗我,说找到了铁哥的尸体?” 赵王愕然道:“这个才是杨铁心?哦,想必是属下弄错了,把别人当成他了,原来他还活着。惜弱,我属下的这个错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杀官造反在先,抛弃你而孤身逃亡在后,他没死,可也没回去救你,不然你一定能见到他,是不是?” 包氏叫道:“不是你说的那样,铁哥是想去救嫂子,后来又受了重伤,差点死了,他并不想抛下我。” 赵王皱眉道:“不管找什么借口,他造反是事实,他杀官差时就该想到,从此你就是犯妇了。你幸好是嫁了我,跟他?一辈子逃亡,暗无天日?你不怕吗?莫任性,留在我身边,我会像从前一样对你。” 包氏倔强地道:“不,我不怕。王爷,你我缘份已尽,要我再留在王府,万万不能!我丈夫并没有死,天涯海角我也随了他去。” 赵王一窒,又柔声道:“惜弱,这些年来,我可有半点亏待你?世上还有人能比我对你更好吗?” 包氏低下头,轻声道:“王爷,承你多年照顾,小女子感激不尽,可是……你其实也是知道的,我心里并没有你,包惜弱的丈夫是杨铁心,无论如何,我只求能和他在一起。” 赵王瞪着杨铁心,强忍怒气道:“不要破坏我的家庭,金钱美女权势地位,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杨铁心哈哈大笑道:“王爷,你太小瞧人了,杨某身为杨家将后人,岂是能收买的?我只要惜弱,我的妻子。” 包氏动情地道:“铁哥,我,我……你对我真好。” 赵王见她看向杨铁心,一副心满意足、喜不自胜的样子:与她成婚一十八年,几时又曾见她对自己露过这等神色?自己贵为皇子,在她心中,可一直远远及不上这个村野匹夫,不禁心中伤痛欲绝。 看到赵王伤心,我也很难过,本来,他可以骗自己他的付出是有回报的,现在,打破了他的幻想,我是不是太残忍了?我明明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一入候门深似海,杨铁心一介江湖草莽,本来是不会有机会见到赵王妃的。 我按上赵王的肩膀,担忧地道:“父王,你没事吧?” 赵王摇摇头,仍是痴痴地望着包氏,痴痴地道:“惜弱,我对你这么好,你就这么对我?你,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你要扔下我一个人,惜弱,我不甘心啊,不甘心……” 包氏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道:“王爷,你若是真对我好,就放我们走,你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王爷若是不甘心,当年,是你救了我,我这条性命,还还给你,你满意吗?” 赵王惊怒交加,“你……你宁可死?” 包氏咬牙道:“是,王爷,我的心不在这里,你顶多留下我的尸体。” 赵王蹒跚后退两步,捂着心口,面无血色,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杨铁心见此,拱拱手,得意地道:“谢王爷抚养犬子十八年,杨某今日才能一家团聚,将来必为王爷立长生牌位。告辞。”对我招招手,“康儿,跟爹走吧。” 我冷冷地望了他一眼,杨铁心的笑容冻结在脸上,只觉寒彻心扉,再也说不出一个字。那是怎样的目光啊,没有伤感,没有愤怒,不是冷漠,那里面完全没有任何感情,包括漠然,似乎,于他而言,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东西都不是真实的存在,也许,神袛在仙界偶尔看向人间,就是这样的目光吧,凡尘俗世的爱恨情仇,生离死别,不能让他们的心湖泛起一丝涟漪。 这是我的儿子吗?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目光?明明牵涉到他,明明,是要他放弃一切,他,怎么可以这样?连漠不关心都没有。他人在这里,明明很近,距离,却是遥不可及,他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中。杨铁心第一次感觉到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浮出一个荒谬的念头——这个孩子,根本不是人。 赵王感到一股凉意,这才反应过来,不禁怒火中烧:这个人,不仅想带走惜弱,他还想带走康儿,我的康儿!赵王一字一顿地道:“康儿是我的儿子。” 听到这样的宣告,我本来应该高兴,赵王视我如己出呢。哼,我却只觉得悲哀。一开始,我就对赵王说了他们要我跟他们走,可是,赵王完全沉浸在包氏要离开他的恐惧里,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父王,我在你的心里,究竟是什么地位?你可知,在我心里,是把你放在第一位的,在这个世界里,你才是我最亲近的人啊。 包氏柔声劝道:“王爷,我知道你喜欢康儿,你一直对他很好,可是,康儿确实是铁哥的孩子,你何必骗他?” 赵王瞪着她,沉声道:“包惜弱,你一定要走,我不拦你。康儿是我的儿子,一定要留在我身边。” 包氏急道:“王爷你干什么?康儿是铁哥的孩子,要跟着铁哥的。” 赵王愤怒地打断她,“闭嘴!康儿是我的儿子!我的!” 见到赵王突然爆发的怒火和眼中不加掩饰的杀机,包氏吓得不敢再说,紧紧靠在杨铁心身边。 赵王转向我,急切地道:“康儿,你莫听她瞎说,你是我的儿子,我完颜洪烈的亲生儿子,大金的皇孙!我才是你的亲爹!”见儿子一直面无表情,惊慌起来,“康儿,你不会真信了他们的鬼话吧?你该相信我,相信你父王,我说你是我的儿子!” “父王,你从来没有骗过我,你说的每一句话,孩儿都愿意相信。”我神经质地笑起来,苦涩地道,“可是,父王,是与不是,信与不信,现在还有意义吗?她这样……孩儿亦无面目再留在王府,请父王恕孩儿不孝。唉,我要是去年就死了,该有多好啊。” 包氏出走的事儿传出去,世人必然是说赵王妃私奔,我可受不了别人在背后的指指点点。我要是去年战死的话,肯定能风光大葬,在史书上留下重重的一笔。也许,在最灿烂的时候陨落,才是我最好的结局?我在军中用的名字就是明耀,莫非一语成谶? 赵王心下惊惧:康儿一向骄傲,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呢?他的性子又刚烈……想到这里,不禁急道:“康儿,你想干什么?你不要做傻事啊,她是她,你是你,你一向跟她不亲近的,不是吗?你是我的儿子,我一个人的儿子。” 是的,我还有父亲,宠爱我的父亲,赵王还认我,我还要替他做件大事。我漠然应道:“父王放心,孩儿不会学懦夫自杀的,倒是父王,你在说傻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事只要有一丝风声泄露,皇上怎么可能容得下孩儿?只怕父王你也会受牵连吧。” 赵王松开手,惨然道:“皇上?是了。”康儿心思机敏啊,要是让父皇知道康儿并非皇室血脉,我父子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康儿,可以让父皇不知道的。” 我苦笑一下,“我知道,必须全部,对吗?” 赵王呆呆地看着包氏,实在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能背着包氏将其他人灭口,心下忖道:难道,惜弱和康儿,我真得只能拥有一个吗?要不强行留下惜弱,可她会乱说话的,那是害了康儿。康儿,他吃了很多苦,已经建起了那么大的声名功绩,他本来会是我大金的都元帅的,可是,这一切,都让她给毁了!要不……怎么可以这样呢?她毕竟是康儿的生母,虽然她根本不明白康儿的抱负,总是骂他,但是,我若是……康儿会怎么想呢?他会不会觉得我太狠毒太绝情? 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我必需逼迫赵王做出抉择。我,或者包氏,权力,或者情意,他只能选一样。我今后的计划依然是精巧严密、丝丝入扣,赵王若是因为对包氏余情未了而瞻前顾后,会打乱我的全盘计划。 赵王左右思量,犹豫不决,瞥见包氏的手和杨铁心的紧紧握着,越想越气:这混蛋不是早死了吗?还从地里爬出来干什么!阴魂不散!还想带走惜弱康儿……顾不得包氏在场,脱口而出:“你怎么不死!你早就该死了,你根本不该再出现!惜弱和康儿,明明生活得很好,你非要来破坏!……” 包氏鼓起勇气道:“王爷,话不能那么说,都过了十八年了,铁哥还能找来,可见是天意,你又何必呢?我求求你,你就放了我们一家三口……” 赵王气道:“住口!你,你都跟康儿胡说了些什么?嗯?” 杨铁心抢着答道:“当年的事,我们已经全部告诉他了,孩子很懂事,一听惜弱说明他的身世就想离开了,赵王爷,你不必白费心机了。” 包氏道:“王爷,我知道实在是对不住你,你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至于康儿,你也听到了,他自己愿意跟我们走,所以……” “包惜弱!你永远都这么自以为是!!要不是你,康儿何苦如此?康儿,我的康儿,他本来快快乐乐地做他的小王爷,我大金国未来的都元帅!你,都是你!你毁了他!你要跟这个混蛋走是不是?你走,走啊,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激动之下,赵王的声音是越来越大。幸好是在这里,今夜外面的守卫都换成了我的心腹侍卫,希望不至于有人听到这些话。 赵王不假思索的话出口,自己也惊住了:我是这么想的吗?这是我的真心吗?我这是怎么了?我已经不爱惜弱了吗?……是的,是的,如果说爱,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不过是习以为常。当初,我到底是爱上这个女人什么了?为什么就一心对她好呢?我甚至遣散姬妾,违背圣意,立她为正妃。她要给先夫守节三年,我由着她,我就傻乎乎地等了她三年,三年后她说什么?她又借口体弱拒绝我!直到,直到我派人去牛家村搬了那几间破屋子来,她就干脆住进去天天哭了!幸好康儿烧了屋子,康儿真是乖巧,打小,他就能做什么都恰到好处。往事如烟啊,什么都烧没了,什么都没了,我好不容易才找了个机会……也不过如此。以前,我当她是仙子,是我错了,等到接近了她,了解了她,我才发现,她还是一个村姑。她既不明白天下大势,又不会持家应酬,也不懂琴棋书画,唔,她会纺纱织布裁衣烧饭做菜洗碗抹桌子,可是,我会让我的王妃干这些吗?我能让我的王妃去干那些吗?至于性情温柔,名门淑女有几个不是这样?她甚至没读过多少书,康儿七、八岁时跟我掉书袋,她就听不懂了,还不能再生育了,我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啊?哦,她生下了康儿……康儿康儿,那才真是个乖孩子啊,他一生下来,就跟我最亲近,只跟我亲近。一开始,我抱着这个小小的婴儿,软软的一团,只是好奇,我有一个孩子要照顾了,还是一个不哭不闹的乖孩子,总是粘着我,对我笑,嗯,当时还有讨好惜弱的意思在里面。从什么时候起,我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了呢?八岁?五岁?三岁?应该是吧,康儿很聪明,又乖巧,我就算是有亲生儿子,也不可能及得上他万一。有子如此,夫复何求,我,要康儿。 包氏听得赵王这句话,大喜过望,说了声“多谢王爷”,立即拉了杨铁心离开,穆念慈跟着。 将出屋门,包氏回头道:“康儿,你怎么还不走?” “康儿留下。”赵王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咬牙切齿地道,“你们,去宋国,不得再踏进大金一步,不得骚扰康儿,否则,休怪本王翻脸无情。” 杨铁心道:“赵王爷,康儿是我的儿子,你非要留下他干什么?” 赵王冷笑道:“康儿康儿,叫那么亲热干什么?康儿的名字,也是你配叫的吗?杨家后人,你知道康儿为我做了多少事吗?他去年在宋国……”说着,眼中流露出兴奋之色:惜弱惜弱,你不是一心对着宋国吗?你的亲生儿子领兵打得宋军望风披靡,在宋国杀人无数,你知道了,会怎么样?你会伤心吗?你有心吗?你知道我现在心有多痛吗? 我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父王,那次孩儿很是吃了亏,你就不要提了。” 决心既已下定,赵王不再犹豫,见儿子不愿其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也就不提了,而是抓住儿子的肩膀,盯着其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康儿,我想明白了,从前,我或许是因为她而宠你,但是,当你越长越大,越来越懂事,越来越能干,父王眼里、心里,就都只有你了。父王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父王,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要留在父王身边,陪着父王,帮助父王,知道吗?没有她也罢,以后,就我们父子俩相依为命了。” 我看了门口的三人一眼,道:“孩儿知道父王对孩儿的好。父王,你决定了吗?无论您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孩儿都会支持您,也会像从前一样敬重您。”今日,你就是不甘受辱,要杀他们,我也不会阻止。《泰和律义》给了你权力,犯法者当死。 赵王黯然点头,“康儿,事已至此,父王也很无奈啊。” 其实还有一条路的,抓了杨铁心来威胁包氏留在王府。但我不能,因为我要是那么做的话,包氏会恨死我,会天天在赵王耳边说我坏话,囚父逼母的罪名我担不起。魏将乐羊攻打中山国,中山国君杀了乐羊的儿子,煮熟了送肉羹去,乐羊吃了一碗,把中山国的使者吓得面无人色,最终乐羊是大胜。魏文侯听说后,对堵师道:“乐羊以我故而食其子之肉。”堵师却答:“其子而食之,且谁不食?”所以乐羊回去后,魏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周文王也吃了他儿子伯邑考的肉,刘邦也曾向项羽讨他老子的肉,可他们后来称王称帝,没人敢说什么,我现在还得依附赵王,只会是乐羊那样的情况。杀了他们两个?别说我不敢下手(害怕蝴蝶效应),结果也会一样不利,保密是保密了,可是,没了赵王妃,赵王得再娶个正室吧?会不会因为宠爱新人而疏远我?那样的例子多不胜数,昏君不说了,本来很英明的赵武灵王也是呢,因为爱孟姚而废长子章,立少子何,孟姚死后,他又念起大儿子,异想天开地要把赵国一分两半,传给两个儿子,这才被诸将困于沙丘行宫,活活饿死。我现在还只是个小小的皇孙,我不想冒险。 这,大概是最好的结果了吧?包氏毕竟是联系我和赵王的纽带,她的身份注定了我们两个各有所忌,都不会对她如何。 我对赵王拜了三拜,起身道:“父王,您的养育之恩、栽培之德,孩儿铭记在心,是断然不敢和您作对的。孩儿先送他们去宋国定居,以后,有机会,孩儿会回来看望父王的。” “你还是要走?”赵王不可置信地看了儿子半晌,想到这个儿子心思是深不可测,行事是天马行空,自己只能肯定一点——康儿生性自私冷漠,绝不会陷自己于不利的。赵王想明白,遂道,“你决定了?唉,你的性子从不听劝的,我也不说什么了。康儿,金宋刚刚交战,你在宋国时千万不要提你是在大金长大的。人心险恶,凡事都要自己小心,父王不能再照顾你了。”一边说一边顺手给儿子抚平衣服,最后抱了一下,自行怅然离去。 我怔怔地看着赵王越走越远:这次没串通啊,我说不会和金国作对,你就相信了? ; 第五十九章 冤家聚头 半夜,黄蓉领着郭靖摸进了赵王府,抓了个人问药材放在哪,他说王爷知道,王爷现在在香雪厅宴客。黄蓉立即折断了这人的胳膊,逼他领路去了香雪厅,逼他去向赵王讨药。当时赵王正在讲岳飞遗作,黄蓉要听故事,就让心急火燎的郭靖自己跟那人去梁子翁的住处拿药。可惜故事还没讲完,赵王就被他儿子派人请走了,黄蓉百无聊赖地等到郭靖回来,两人又顺顺当当地出府,高高兴兴地去找王处一。 王处一见郭靖去时怎样来时怎样,依然衣着光鲜,心生怀疑,接过药,仔细查看一番。药都有毒。王处一脸上肌肉抽搐,长叹一声,摸出个流星,晃火折点着了,推开窗户,手一松,一道蓝焰直冲天空。 窗外一阵怪笑,“姓王的,你现在叫帮手也来不及啦。” 郭靖凑到窗前一望,院子里站着的,正是彭连虎、沙通天、候通海、梁子翁、和欧阳克。 强弱悬殊,怎么打啊?郭靖不肯逃,黄蓉只得挺身而出,倚小卖小,和对方胡搅蛮缠,拖延时间。众人不耐,又怕她确有所恃,彭连虎自负见多识广,自告奋勇要从武功上挖出这不知死活的小丫头的根底。 夜风吹拂中,月色笼罩下,欧阳克白衣胜雪,飘飘若仙,不时冒出金玉良言,指点黄蓉,更是显得他人既文雅,武功亦是高明。 黄蓉没打一会,就故意使出本门功夫。彭连虎当年也曾经参与围剿黑风双煞,当然是为了九阴真经,他一眼看出,这小姑娘的功夫和黑风双煞一路,立时停手,问对方是否双煞弟子。 黄蓉当然是趁机大骂黑风双煞,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妙语如珠,精彩纷呈。众人既惊讶又好笑,黑风双煞不会冒出来就好,倒也不着急杀王处一,反正他已是废人了,先臭臭他。 应该说王处一是受三清祖师眷顾的,他的师兄马钰丘处机急急赶到,后来,急公好义的江南五怪也追着蓝焰探险来了。 当然还有杨铁心一行人。 离开王府不久,杨铁心就跟我说“康儿,从前的事情,你妈先前也跟你说了,我中午和郭大哥的儿子靖儿相认了,他就是上午和你交过手的那个郭靖。康儿,郭杨两家是通家之好,你不可以伤害靖儿。你知道靖儿现在在哪吗?” 当时我就很生气:郭靖郭靖又是郭靖,从前就为了救他而抛弃我,现在还是先想着他,我可能受追杀啊,急着出城啊。你认我,只是为了要我放了郭靖吧?我冷淡地答道:“我不知道郭靖,我只能找到王师叔,他们应该在一起。你想找他们的话,就冒险在这等着,等王师叔放烟花。” 后来,西边升起一朵蓝色焰火,我就知道,梁子翁他们顺利地找到王处一斩草除根了,我也带杨铁心他们赶去。 不是我要慢腾腾,包氏是弱女子嘛,但也势必不能扔下她一个人,危险啊。杨铁心心急,后来就背着她赶路。 我们这批当然是最后到的,已经打得很热闹了。王处一拄根拐杖,颤巍巍的,他身边一老道护着他,应该是马钰,此人右手垂下不动,莫非中毒了?被彭连虎打得无还手之力,朱聪带着郭靖也在一旁帮忙。丘处机受伤了,沙通天、候通海合攻他。欧阳克就追着黄蓉展示轻功,梁子翁是出工不出力,跟韩宝驹、全金发、韩小莹耗着,老瞎子柯镇恶不时暗箭伤人。 杨铁心也看到了,大惊失色:“是丘道长,他被赵王府的人打伤了,还有靖儿,王道长也在。” 他背上的包氏马上接口:“康儿,你快去叫那些人住手。” 我斜了她一眼道:“他们都是江湖上的一方之霸,怎么会听我的?” 包氏理所当然地道:“他们认得你是小王爷。” 我冷笑道:“汝非王妃,我非皇孙,凭什么让人俯首听命?乖乖在这看热闹。收尸就不用想了,蒙古奸细的尸体应该是会戮尸示众的,给他们烧点纸钱,已经是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了。” 杨铁心急道:“你师父和靖儿都在里面,你就在这看吗?” 我皱着眉头道:“我去了你就得多烧份纸钱了。” 杨铁心道:“你不是说你武功很好吗?” 我翻白眼道:“单打独斗我不怕,以寡敌众,智者不为。看,笨蛋全真三子就都受伤了。” 杨铁心深深看了我一眼,放下包氏,空着手就往那边去。 我一把拉住他缩回暗处,“找死啊,那些人武功高得很。” 杨铁心只回答了一个字——“义”,甩开我就冲了上去,老远就大叫“靖儿莫怕,叔叔来救你了。” 以他的武功,当然是一下子就被彭连虎打倒了,反而要郭靖照顾。包氏眼泪滚滚落下,撕心裂肺地叫了声“铁哥”,就一直抓着我摇晃,“你快去救他,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啊,救他……” 别把我衣服弄脏了,我没带换洗衣服!“好好好我去就去你快放手啊。”我一脱身就把穆念慈推过去,“看着她,别让她出去,我可照顾不了两个人,武功差劲就别逞能嘛。” 先进客栈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白布蒙在脸上,我这才过去。朝欧阳克刺了一剑。 西毒欧阳锋以荣登天下第一高手为人生目标,把昔日的天下第一高手王重阳的武功研究了个通透,也教了宝贝侄儿。欧阳克一见就知这是正宗的全真剑法,总有五、六年火候,而这个蒙面人左手打出的手势,正是在闲情居时小王爷教过自己的,他们一帮少年皇亲国戚溜出去玩时彼此联络的手势,这几个手势的意思是“保密”“放弃”“订约”,仔细看看此人的身形眉目,可不正是小王爷吗? 欧阳克虽不明白小王爷的目的,但他这个义兄怎么好意思拆义弟的台呢?也不便再调戏那名唤蓉儿的小姑娘了。欧阳克退后几步,运起内力,沉声喝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 众人俱各罢手。 欧阳克摇着折扇,微笑道:“马钰、丘处机、王处一,今日你们受伤的受伤,中毒的中毒,我等若是杀了你们,难免落下乘人之危的口实,所以,不如到此为止,约个日子,好朋友们再聚聚。” 不待彭连虎等人开口反对,丘处机立时打蛇随棍上,接口道:“好,就是如此,半年之后,八月中秋,咱们一边赏月,一边讲究武功,欧阳公子你瞧怎样?” 欧阳克瞟了我一眼,见我指了指江南五怪,遂答道:“中秋佳节以武会友,丘道长真是风雅之极,那总得找个风雅的地方才好,就在江南七侠的故乡吧。”丘处机道:“妙极,妙极。咱们在嘉兴府南湖中烟雨楼相会,各位不妨再多约几位朋友。”欧阳克一合折扇,道:“一言为定,就是这样。彭兄,你的独门解药,给马道长一点吧。”向同来诸人一使眼色,当先离开。 彭连虎当然知道欧阳克这个不要脸的小辈攀上了小王爷,他的消息灵通些也正常,或许是小王爷有什么打算吧,同来者皆回,他势必不能一人独对全真三子,遂拿出解药。 黄蓉见危险已过,冲郭靖挥挥手,就也跑了。 待这些人都离开后,丘处机立时转向我,沉着脸道:“你是何人?如何会我全真教的剑法?为何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我向穆念慈那边招招手,示意没事了,让她带包氏过来,自己除了白布。 丘处机讶道:“康儿?好好的你干吗蒙面?” 我还没答,杨铁心就赶来和丘处机叙旧了,“丘道长别来无恙,在下杨铁心,十八年前,临安府牛家村一共饮酒歼敌,丘道长可还记得吗?” 丘处机恍然道:“啊哈,杨老弟,你还活着?当真谢天谢地!”突然面色一僵,看看这杨铁心,又看看徒弟。 不必他猜了,杨铁心接着就激动地道:“道长真是信人,昔日答应收两家孩儿为徒,后来大变,我妻和嫂子都不知所踪,道长六年间足迹遍天下,到底找到小儿收为徒弟。我妻都跟我说了,丘道长,你大恩大德,大仁大义,杨某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说着扑翻地就拜。 “不敢当不敢当,杨老弟快起,正是贫道应该做的。”丘处机赶紧扶起杨铁心,苦涩地道,“原来,你们父子已经相认了。” 此时包氏和穆念慈也过来了,包氏欣慰地道:“是啊,道长,幸好上天保佑,铁哥无事,我们一家才能团聚……” 他们罗里罗嗦地道谢贺喜,我淡淡地道:“现在天色微明,城门已开,大家有什么话不妨出城再说,迟恐有变。” 杨铁心心有余悸地道:“不错,大家还是先出城吧。” ; 第六十章 奉命结拜 等候出城时我就觑空私下跟丘处机和郭靖打了招呼:杨家当年逃到金国中都路避难,他们夫妻不曾分开过,包氏从来没改嫁过,我们都不认得什么赵王爷。 丘处机微笑答应,郭靖见此也答应了,转身就去问对他最和颜悦色的七师父。 韩小莹叹道:“靖儿,‘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你这个世交心高气傲,你注意不要犯他忌讳。” 路上边走边说,郭靖买了辆马车给包氏和伤号们,他们谈得热烈,当郭靖是太阳,完全无视我的存在。我一个人落在最后,闷闷不乐。 穆念慈担心地跟在我后面,一直说些春guang明媚、人生美好之类的话劝解我,真是空洞,要是楚天舒在,就会拿些点心在我眼前晃悠。 赶上大队,郭靖在空闲里看到了我,跑来跟我说了一句话,是他这天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不高兴吗?你们一家团聚了,你应该高兴啊。” 伤口上撒盐,这种话还不如不说呢,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所有版本的《射雕英雄传》中,完颜康都讨厌郭靖了。我没好气地答道:“锦绣前程尽毁,青云之途永绝,我该高兴吗?” 丘处机闻言,冷哼一声,叫了郭靖上前。再没人打搅我了,都默默地赶路。 赶了一天路,二更时才在广阳镇附近一家路边小野店歇下,我跟杨家一桌,全真教一桌,郭靖和江南五怪用了两张桌子拼起。 他们大呼小叫地要菜要酒,我先掏出块雪白的丝绢擦拭凳子才坐下,看看餐具,皱着眉头找小二要了盆开水,自己动手烫碗筷,我一副,包氏一副,就准备吃了。 包氏提醒我道:“康儿,你爹爹的呢?” 我顿住了:他这么大的人还要我伺候吗? 丘处机他们都瞪着我,我轻轻咬着嘴唇,看看包氏,还是放下筷子,慢腾腾地站起。 穆念慈见我脸色不好,抢着道:“这些事情本该我们女子做的。”说着就给其他人都烫了餐具。我顺势又坐下了。 另一桌,马钰轻声问丘处机:“师弟,你这个徒弟眉宇间戾气甚重啊。” 王处一附和道:“不错,他很喜欢惹事生非,而且出手狠辣,我说过昨天的事,好在他的武功马马虎虎,伤不了郭贤侄。丘师兄,你教他武功时难道没教他做人的道理吗?” 丘处机坐直身子,双手一摊,急道:“教了,怎么会没教呢?他性子张扬,这都是那个赵王惯出来的,他什么都顺着康儿,康儿和别的孩子玩耍时老寻衅打人,他不但不责罚康儿,还给他出头,强词夺理地说别人不对,康儿就越来越放肆。我教训过康儿很多次了,可是有这么个父……有这么个人溺爱他,我也没办法。何况我这四年多都不在,他母亲应该管教他的。” 他说的大声,所有人都听到了。包氏扭头辩解道:“道长,康儿还小,小孩子顽皮罢了,他本性很善良的,他带过好几个孤儿回府,让他们和自己一起读书。” 没有人会跟个母亲争论,杨铁心扬着筷子道:“大家都饿了吧,吃饭吃饭,吃完再说。”带头狼吞虎咽起来。 郭靖在丘处机推卸责任时就抬起头来,一直望着我,这时笑道:“你怎么不吃?你还是只吃点心不吃饭吗?难怪你还是很瘦。这里只是路边小店,恐怕没有点心卖。” 包氏道:“是啊,康儿,你最好改了你那个爱吃点心的坏习惯,如今可没有点心给你了。” “知道了,不但是点心,什么都没啦。你还说我,你身体才差呢,你多吃点好了。”我拿着筷子在饭里戮,嘀咕道:“原来世上还有这么难吃的饭。”长于王府,把我的嘴养刁了,想当年初到军中,我和天舒可是经常以练箭为名去射鹿兔獐狍等来打牙祭的,而且,这的餐具……我宁可挨饿。 杨铁心默默看着儿子一个劲地给妻子夹菜,只拣菜心嫩肉,心下悲哀:惜弱在王府多年,习惯了锦衣玉食,真能跟我一介平民过苦日子吗? 饭后,小二来收拾了桌子,夜已深,这店里也就我们一批客人。我提了下我跟郭靖不如现在就比试,丘处机断然拒绝:“不行。你的功夫太差了,我不在的这几年都没用功吧?接下来的日子我会督促你练功,你要是赢不了,罚你抄一百遍,不,一千遍《道德经》。” 杨铁心站起团团一揖道:“诸位皆知,当年我和郭大哥约定,生儿结为兄弟,生女结为姐妹,生了男女,结为亲家。这事儿就先给孩子们办了吧。康儿,从此你和靖儿就是兄弟了,当相亲相爱,彼此扶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你是怕我什么时候又想起赵王的交代会杀了郭靖吧?我心下不快,还是接口道:“好啊,我一直想要个弟弟妹妹的,昨天才有了个妹妹,现在又多个弟弟了。郭贤弟放心,以后为兄会照顾你的。” 杨铁心奇怪道:“不对啊,当年嫂子先有身孕的,靖儿应该比你大啊,你们都是什么生辰?” 这句话搞得我很尴尬。 郭靖说是八月初,包氏嗔道:“康儿,你又顽皮了,明明你才是弟弟。这把短剑是当年丘道长送的,两家用作表记,靖儿,还给你。”说着从怀里抽出一柄柄上刻着“郭靖”的短剑给他。 杨铁心笑道:“念儿是五月生的,这么说来,倒是念儿最大了,该是姐姐呢。” 我跺脚道:“她是妹妹!阿靖就已经比我大了,这么个小丫头也想爬到我头上吗?我要做大!” 众人都又好气又好笑。郭靖大笑道:“你要不要还像从前那样,多报几岁?多报一岁就比我们大了呢。” 穆念慈一直低着头,站在包氏后面,这时轻声道:“你喜欢,你做哥哥吧。” 这话好听。我高兴地道:“好妹妹,你真听话,我请你吃冰糖葫芦。你放心,哥哥一定会照顾你的。阿靖啊,你是不是也学学我妹妹?做人应该谦虚的嘛,我大师伯教了你两年,你还不懂得抑己为人的道理吗?没听过君子当成人之美吗?只要你肯叫我哥哥,以后我一定会让你的……” 包氏道:“靖儿,你别听康儿胡说,长幼有序,你是哥哥。你们结拜吧。” 于是,我只能委委屈屈地做了郭靖的义弟。不过我起身时还是轻轻跟他说人起名字就是让别人叫的,我叫他阿靖,他可以叫我阿康,很公平。 杨铁心又道:“念儿,爹爹从前受人迫害,才改名换姓,没告诉你我的真名,只是因为你还小,可不是有意瞒你,我一直当你亲生女儿一般看待的,‘穆’是化姓,我本姓‘杨’的,以后,你也改‘杨’姓吧。” 穆念慈摇头道:“不用麻烦了,我,我一直是姓穆的,以后,还是姓穆吧。” 杨铁心讶道:“为什么?” 穆念慈不答,却望向我,神情楚楚可怜,让人不好意思不帮她。看在她识相地自认为妹的份上,我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引起众人的注意,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妹妹本姓什么?” 穆念慈眼神一亮,欢喜地道:“爹爹,您既然找回了亲生儿子,杨家有后了。而女儿,女儿不敢忘了生身之恩,请爹爹准许女儿改回本姓。” 丘处机道:“这位姑娘,你是杨兄养大的,于情于理,都该跟杨兄姓的……” 我冷笑道:“生亲不如养亲是吗?” 丘处机一拍大腿,脱口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姑娘……”反应过来,厉声道:“杨康,你不一样,那个完颜洪烈是金人,他养你没安好心,你乖乖地跟你父母回大宋。” 我道:“我妹妹不愿改姓,你一个出家人何必逼她呢?‘杨念慈’可难听得紧,等我想个好听的名字再改好了。杨,杨婉容?杨菁华?杨雪?……”我自顾自地念叨起来。 杨铁心道:“念儿,是这样吗?我是没读过多少书,要你母亲重起个名字吗?” 穆念慈微微点头,依在包氏身边,包氏握着她的手轻拍了两下安慰她。 杨铁心又道:“诸位,杨某还有一事。念儿这孩子虽然是我的义女,却如我亲生的一般,郭杨两家本有婚约,昨日念儿比武招亲时又是靖儿赢了,真是有缘,这门亲事嘛,看来是天意啊。我欲将念儿许配给靖儿,柯大侠,您的意思呢?” 郭靖闻言大惊,心想:“蓉儿对我情深意重,我岂能另娶他人?”突然转念,又是一惊:“我怎么却把华筝忘了?大汗已将女儿许配于我,这……这……怎么得了?” 柯镇恶道:“既是靖儿他父亲生前与杨兄约好的,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就这么定下了。” 丘处机抚须道:“好,好,靖儿和杨姑娘郎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杨兄,七侠,贫道讨个现成的媒人做做如何?”特地咬重了“杨姑娘”三字。 杨铁心笑道:“好啊,道长取的名好,日后啊,还是要请道长费神的。” 丘处机道:“过奖,过奖,杨兄你这么一说,贫道是一定要绞尽脑汁,给你没出世的外孙想个好名字的了。” ; 第六十一章 七怪败北 郭靖红了脸道:“我不娶她。”杨铁心一愕,问道:“甚么?”郭靖重复了一句:“我不娶她!”丘处机先沉了脸,问道:“为甚么?”韩小莹爱惜徒儿,见他受窘,忙代他解释:“我们得知杨大爷的后嗣是男儿,指腹为婚之约是不必守了,因此靖儿在蒙古已定了亲。蒙古大汗成吉思汗封了他为金刀驸马。” 丘处机虎起了脸,对郭靖瞪目而视,冷笑道:“好哇,人家是公主,金枝玉叶,岂是寻常百姓可比?先人的遗志,你是全然不理的了?你这般贪图富贵,忘本负义,怎么对得起你故世的爹爹?只是区区一个蒙古驸马,我徒儿可是放弃了金国皇孙的身份。咱们学武之人,品行心术居首,武功乃是末节。你这等性情,嘿嘿,嘉兴醉仙楼比武之约,今日就能了结。”说着得意洋洋地斜睨江南五怪。 不愧是名侠啊,一点小事私事都能上升到道德高度,甚至扯上国家民族大义。 柯镇恶等气得发抖,马钰王处一皱着眉头,杨铁心包惜弱却是又气又急,穆念慈则一直低头不语。 韩小莹道:“丘道长,你扯到哪去了。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将来让靖儿将这情由告知大汗,一夫二女,两全其美,有何不可?”郭靖道:“我不娶华筝公主。”韩小莹奇道:“为甚么?”郭靖道:“我不喜欢她做妻子。”韩小莹道:“你不是一直跟她挺好的么?”郭靖道:“我只当她是妹子,是好朋友,可不要她做妻子。”丘处机喜道:“好孩子,有志气,有志气。管他甚么大汗不大汗,公主不公主。你还是依照你爹爹和杨叔叔的话,跟杨姑娘结亲。” 我鼓掌赞道:“好极了。阿靖,铁木真不是要把所有青天覆盖的地方都做蒙古人的牧场吗?其志远大。宋国,也在青天覆盖之下,宋蒙迟早要开战,那个蒙古女子,不娶也罢。正好你也不喜欢,等我们在宋国安顿下来,我就陪你回蒙古接郭伯母回来,顺便把这门亲事退了。唉,你当年要是肯跟我回中都,早就故人重逢了,郭伯母怎么会在大漠多受了十二年的苦。”拍拍郭靖的肩膀,“别想那个蒙古女子了,铁木真是枭雄,他的女儿是要拿来赏赐功臣、笼络人才的,许了个女儿给你,是要你替他做什么吧?” 在我如此明显的提醒下,郭靖终于想起来了,吞吞吐吐地道:“大汗说,完颜洪烈挑拨他和他的安答札木合,让他们兄弟反目,要我杀他。” 我沉下脸道:“你是说去年腊月桑昆和札木合联合打击铁木真的事?” 郭靖直点头,我不等他再开口就道:“那件事是我策划的,和我父王无关,你不用去找我父王了。”那个草率的计划绝对与我无关,我当时要是在草原,一定缜密设计,一举成功。 柯镇恶冷冷地道;“借商议婚事诱大汗入伏,这等无耻诡计是你出的?” 我怔了一下,一咬牙,“就是我。铁木真为人谨慎,不会只派郭靖一个刺客,你们都是吧?想立功就冲我来,你们五个,加上你们徒弟是六人,齐上便是。”说着,我的右手就已搭上剑柄了。 马钰插话道:“康儿,那件事里头果真有你吗?当时我也在场,没有看到你。” 我道:“我一直在我父王身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没出手,你当然不知道我了。但是,那个引蛇出洞、围点打援的计策就是我想出来的。可惜,有人通知了铁木真,他没有完全入伏,而桑昆太在乎他的儿子,克烈部的战力又远逊于蒙古部,导致我的计策不成功……” 包氏急道:“够了,康儿你就别再胡说了,我知道你不在那里,去年一年,你都是在开封府那边的,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我无话可答。 丘处机疑惑道:“开封府?康儿,为师不在的时候,你不是该在王府里练功吗?怎么跑到开封府去了?杨夫人,贫道相信你,你说。” 包氏欲言又止。杨铁心见此道:“惜弱,到底怎么回事?你有事瞒着道长吗?说吧,丘道长是康儿的师父啊。” 王处一沉吟道:“此事贫道或许知道。可是康儿触怒了金帝而被逐出中都?” 包氏黯然颔首。 丘处机一怔,旋即怒道:“康儿,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不知道?你给我说清楚。” 丘处机居然到现在都不知道?死老道,我现在肯定了,你完全是利用我,对我没有一点师徒之情,所以才对我漠不关心,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如此说来,我根本就不该、不必、不用为你着想。我淡淡地道:“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有御史告我欺凌民女,皇上就想让我出去历练几年,磨磨心性。此事人尽皆知,连你师弟都听说了,我以为你做师父的自己能知道,因为没什么光彩的,就没在你面前紧提。” 曾经,在我派人引导下,中都人尽皆知赵王府的小王爷因为坚持平等对待各族而被流放了。储争离升斗小民太遥远了,此事既非艳史绯闻,又非盛事豪举,三分钟热度,就没人提了,该干嘛干嘛去。丘处机那时已经是一年才来一次,检查我的武功进境,何况我还特地跟包氏讲明了我不想丘处机知道我的丑事,只是,我也没想到竟然能瞒他到现在。 王处一叹道:“师兄,你一般都在宋国游历,所以不知。这是五年前的事,当时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呀。是这样的,康儿说要平等对待各族,金帝大怒,次日便有御史上章攻讦康儿,第三日圣旨下达,要康儿立时出京。依我看,所谓调戏民女,只是一个借口吧?我当时听说此事,就在想,金国竟有如此明理的皇孙,而且是择善固执,纵使见逐也坚持己见。我还跟大师兄提过,只是,我们都不知道,此人就是师兄你的弟子,而且,他本是汉人。” 丘处机道:“这样啊,康儿,为什么不告诉师父?” 我悻悻地道:“怕你又骂我惹事生非。再说,此事连我父王都无能为力,你帮不了我,告诉你也没用。” 丘处机摸着我的头发,叹道:“傻孩子,师父对你严厉是关心你啊,怕你染上富家子弟那些恶习,以后,你遇上什么困难的话,都要告诉师父,师父一定会帮你解决的。” 我点点头,“其实也没什么,皇上指派了三十六个大内侍卫给我,还有父王派的,凑了一只百人队,这么多人前呼后拥,我在外面玩儿,还是可以讲究衣食住行的,就是陪同的夫子讨厌,老要我背诗。”语气平静,却透出淡淡的怨意。 马钰、王处一、丘处机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是惊骇和了然。惊骇的是此举分明是监视,想不到金帝对自己的“孙子”都如此猜忌,了然的是难怪这个杨康干干脆脆地就放弃了金国皇孙的身份,他从前虽然是锦衣玉食,却连基本的自由都没有,以他那孤傲自负的性子,怎么忍得下去呢? 杨铁心上前两步,拍着我的肩膀,安慰道:“孩子,你在那受苦了,咱们这就回宋国,以后,爹爹断不会再让你受欺负。” 我后退一步,避开杨铁心,淡淡地道:“我长大了,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照顾你就好,这帮人真不合作,我的正事还没干呢。我扬声道,“郭靖,你会去刺杀我父王吗?” 郭靖犹豫道:“我……我答应过大汗,可是,他是你……阿康,你亲生父亲是杨叔叔,你跟那个赵王没关系的。” 我道:“养育之恩不可忘,如果我去刺杀铁木真,你能无动于衷吗?” 郭靖摇摇头,“我会阻止你。可是,可是,我答应过大汗,你并没有答应谁……” 我脾气一向不好,越听越怒:郭靖你就这么想投效外夷吗?要不是那位郭伯母明理决绝,也许你后来就不是坚守襄阳的大侠而是蒙古册封的宋王了。我勉强按捺住性子道:“如果赵王府防御严密,你根本进不去,难道铁木真还会非要你去送死吗?” 郭靖道:“那当然不会了。” 我道:“这不就结了?反正你我之间有一场比武,不如现在就比,赢了随你,要是你输了,那么你以后都不可以再对我父王不利。铁木真问起,你就说你武功太差,杀不了我父王。这也不是骗他,父王的侍卫中,颇有几个武功胜过我的,你若是连我都打不过,何必去赵王府送死?”冷笑一声,接道:“你不必妄想以我义兄的名义混进王府,侯通海认出你是铁木真的人,侍卫们不会相信你的。” 这回丘处机赞成了,不用担心徒弟会因为结义之情而故意落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江南五怪考虑到经丘处机半月的强化训练,从前过于偷懒的杨康肯定武功突飞猛进,现在比试还有点赢的可能,又是杨康自己提出的,不如答应。 我的青釭剑太利,不好意思用,借了丘处机的剑,郭靖也用了剑。像我这样受了十几年严格的皇家礼仪教育的人,当然一言一行都追求优雅,连剑法都是追求身形潇洒、姿势飘逸。我只是轻功身法比郭靖好得多,用的那规规矩矩的全真剑法实在是造诣不高,甚至,许多细枝末节都不对头,好在出招快,没有一招使完用实,变招迅疾自然,剑势连绵不绝,如行云流水,把个丘处机看得是直摇头。郭靖出招跟不上我的速度,慌乱之下剑势已见散乱,只见我满场游走,剑光闪烁,完全压制了郭靖的招式。一百多招后郭靖已无新招,我拣好了四招,正好有全真剑法可以攻他的破绽,待他使出那些招式,我立即一剑就划破了他胸口衣服。郭靖看看师父们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咬牙又上,过不几招,右臂衣服又破,接着小腹,再是背心。 结果我刷刷几剑逼退他,自己也退到丘处机身边:“你有完没完,衣服都要散架了,再打下去,我可收不住手了。” 丘处机喜滋滋地拈须微笑:“康儿,你就顾着追求飘逸,放弃了多少好机会啊,这比试倒也无妨,日后你闯荡江湖时要注意,为师会好好指点你。柯大侠,你们怎么说?” 五怪神色惨然,柯镇恶一顿拐杖,恨声道:“靖儿回来。丘道长果然明师出高徒,江南七怪认输。” 我赶上前,拉住郭靖又警告了一遍:“大丈夫言出必行,你输了,不可以再去找我父王,知道吗?” 郭靖垂头丧气地点头答应。 我不放心,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发个誓,这么说……” 郭靖面有难色,我沉声道:“难道你师父们没教你‘人无信不立’吗?你要是不打算背信弃义,誓言决不会实现,发什么样的誓不都一样吗?有什么为难的?为什么不愿意发誓?还是你本来就打算背誓?” 郭靖涨红了脸,大声道:“发誓就发誓。三皇五帝在上,弟子郭靖对天盟誓,今生我绝对不会伤害完颜洪烈,也不会指使他人伤害完颜洪烈。如违此誓,则爱我的人都会命途多舛,生不如死;我爱的人都会身败名裂,世所不容;这些人就是死了,尸骨也不得安稳,魂魄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赵宋也会在五十年里亡国灭族,百年内汉人都将猪狗不如。天地鬼神共鉴之。”(不比灭绝老尼要周芷若发的毒誓差吧?) 不是我咒的,历史本来的进程就是如此,如果我不能改变它的话。 江南五怪和杨丘马王见我如此维护赵王、逼迫郭靖,脸色都阴沉下来。 杨铁心抢先上前怒喝道:“康儿,你怎么能这么让靖儿立誓?” 我先盯着郭靖的眼睛缓缓道:“郭靖,记住你这个誓言,你,或者和你有关的人,伤我父王一根毫毛,你的誓言都会应验。”很简单的,只要我撒手不管,你郭靖运气再好也只是自己怎么都死不掉,你还能扭转乾坤不成? 叮嘱完郭靖,我这才转身对着杨铁心,奇怪地道:“没什么啊。殷之法,弃灰于公道者断其手。子贡曰……” 杨铁心没听懂,也不想弄懂,先就手一巴掌,浑身颤抖,指着我骂道:“什么殷之发、子共,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了?你如此对靖儿,还东拉西扯地狡辩!” 我捂着脸盯着杨铁心,眼里开始满是愤怒委屈,而后转为伤心失望,最后是平静冷漠:我不要像父王那般下场,我不会以德报怨,我会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丘处机叹道:“杨兄,你性子太急了。《韩非子·内储说上》有云:‘殷之法,弃灰于公道者断其手。子贡曰:‘弃灰之罪轻,断手之罚重,古人何太毅也?’曰:‘无弃灰,所易也;断手,所恶也。行所易,不关所恶,古人以为易,故行之。’’这段话是说,商朝有条法律,对在道路上倒垃圾的人,会砍了他们的手。子贡是孔圣人的弟子,他问孔子,倒垃圾这么小的事情,古人干嘛那么较真,处于断手重罚。孔子回答说,不乱倒垃圾,是谁都能轻易做到的,断手,人人恐惧。做轻而易举的事,也就绝不会发生让人恐惧的事,古人觉得这很容易做到,就这么立法了。康儿是想说只要靖儿不违背誓言,誓言就不会实现,那么靖儿发什么誓都无所谓。” 秦法刑弃灰者,正是后世儒生攻击秦法严苛最常用的例子。这条明明是商朝之法,又不是商鞅创的,还得到儒家祖宗孔丘的赞同,商君之法,“弃灰于道黥”,脸上刺字已经比砍手轻多了,这条后来还是成了法家的罪名。唉,众口烁金,积毁销骨啊。 杨铁心就是第一次听到真相,一怔之下,又道:“靖儿已经答应了,何必再要靖儿立誓?还那么毒,什么都诅咒。就是他不对。” 和包氏一样的论调,蛮不讲理,如果不考虑赵王的感受,我承认你们两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冷冷地道:“你自己想杀我父王,是不是?你其实是在意他跟妈……哼。利用郭靖,你不怕他行刺时死在王府吗?郭靖稀里糊涂的,我才要他发重誓,我是怕他真去行刺我父王,刚刚结拜时说了‘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出口成愿,我不想应誓。你恨我父王,那是你,父王他对我可是有养育之恩、栽培之德,我为我的父王着想有什么不对?” 朱聪输了,心里不爽,摇着扇子讥刺道:“当然不对。你身为汉人,却口口声声叫金国王爷‘父王’,嘿嘿,怕是在金国多年,不记得我大宋河山如何被金国蹂躏、大宋皇帝如何被他们掳去不得归还,北方百姓如何被金兵残杀虐待的了,金国野心勃勃,贪得无厌,去年五月起,又攻打大宋了,你说你身为宋人却向着金人对不对?” 我冷笑道:“没听过‘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吗?势不如人,夫复何言!”也没见你们赶去投军抗金,哼,叶公好龙。 丘处机生气了,“康儿,你什么意思?难道金国攻打大宋还有理不成!” 我干脆地点头承认道:“金国不需要理由,落后就要挨打。‘苟我不弱,天下无强兵;苟我术周,天下无险地。(明·海瑞《治黎策》)’你们要怪,也只能怪宋国皇帝没用,何况这次又是宋国先挑衅,总不能要金国挨打不还手吧?李渊刚起兵反隋时曾经奉突厥可汗为父,唐太宗刚即位时,突厥来犯,赔了好多钱,形势稳定后他就派李靖灭了突厥,最后四夷来朝,尊其为‘天可汗’。靖康之前,宋国国力雄厚,金国第一次打汴京时,李纲守住了,第二次,赵桓放逐李纲,放着几十万勤王军不用,偏偏要做阶下囚,对金国而言,‘天予不取,必受其祸’。哼,昏君都不怕亡国,《契丹国志》记载,辽天祚帝曾说:‘若女真必来,吾有日行三百五十里马若干,又与宋朝是兄弟,夏国舅甥,皆可以归,亦不失一生富贵。(后面还有一句——‘所忧者,军民受祸耳。’就不提这句,好让人误会此帝)’赵佶赵桓嘛,这就叫‘扶不起的阿斗’。” 虽然我说得婉转,这些江湖人精哪有听不出来的,那个辽国的亡国之君还知道逃跑,宋国的两个亡国之君是自请就缚。 丘处机怒道:“胡说八道!二圣虽非明君,但金国掳掠二圣,实在是欺人太甚!” 我轻笑道:“我知道你给阿靖取名‘靖’,给我取名‘康’,就是让我们不忘‘靖康之耻’。可是这个耻辱却是赵桓自己造成的,你们要恨,就恨赵桓,恨赵宋。”说什么赵桓在位日浅而受害极深,力不能及就退位让贤嘛,非要霸着位子,京师被金兵包围了,他还在跟太上皇争权夺势,李纲是他赶出去的,郭京是他任用的,他死无全尸是活该。 杨铁心怒道:“你说什么!” 我皱皱眉头接道:“‘靖康之耻’无可避免,但是之后如能杀了赵佶赵桓……” 全体变色。 杨铁心又是一巴掌,骂道:“孽畜……你,你……竟然……” 上次是没想到,这次我躲开了,包氏护着我道:“铁哥,你别再打康儿了。康儿,你不可以这么说的,快认错,向你爹爹和师父道歉。” 我固执地道:“我没错,我不会认错。” 杨铁心的手又扬起来,“你还说!” 我一仰头,抗声道:“怎么?还想再打我?” 杨铁心想到昨天下午听过这孩子说同样的话,当时自己还暗赞他择善固执,现在……唉。举起的手又颓然放下。 我冷冰冰地道:“国君死社稷。远有商纣于鹿台*,近有十六国时的后蜀国君谯纵自缢,五代时的后唐废帝李从珂携传国玉玺登宣武楼*,赵佶赵桓亡了北宋,岂可不以身殉?况且国君被俘是耻辱,死节却可激励人心,当时汉人的人口可是女真人的百倍,怎样也不至于输。嗯,襄大人曾言,赵构杀岳飞是因为和金国达成了默契,交换条件是金国不放赵桓,免得他回去后会妄想复辟。这两父子一生享受百姓供奉,却不恤民力而专事媚外,以性命鼓舞士气是他们能做的唯一一件好事。早早杀了他们,赵构也不用小心谨慎地不复故土,事实上,赵佶赵桓都死后,赵构不就又想北伐了吗?可惜那时南宋已经名将凋零了。” 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郭靖听得云山雾罩,不明白怎么突然就气氛很坏了,忍不住轻声问最有学问的二师父:“阿康是在说谁?” 朱聪只觉血都涌上脸部:这个傻徒弟,不懂也不要现在问嘛,这回倒好,武功比输了,还暴露了他学识更差。没好气地解释道:“二圣,指靖康二年北狩的徽宗钦宗父子,嗯,赵佶赵桓是他们的名字,这父子两皇帝是被金人掳去北方了,北狩是委婉的说法。” 郭靖听母亲说过,当然,他母亲从不曾直呼宋帝之名,所以他不明白。郭靖奇怪道:“那是大宋皇帝啊,阿康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从前不跟我回中都的下场,就是无知。我耐心地解释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他们死对宋国有利,那就该死,并不因为他们曾经当过皇帝而有所改变。‘且天之生民非为王也,而天立王,以为民也。故其德足以安乐民者,天予之;其足以贼民者,天夺之。’(董仲舒《春秋繁露·尧舜不擅移汤武不专杀》)你不必以为皇帝有多了不起,昏君暴君都该被取代。” 丘处机击掌冷笑道:“说的好,金主沉湎酒色,不修朝政,内宠幸妃李师儿,外宠佞臣胥持国,监婢为妃,经童做相,也该被推翻是不是?” 我皱眉道:“胥大人十年前就死了,元妃娘娘只是出身低微,人却是很聪明的,何况历朝历代哪个皇帝没有宠妃?要说后宫干政是亡国之兆,好像赵……宋仁宗时的刘太后(宋真宗之后)、宋哲宗时的高太皇太后(宋英宗之后)都曾垂帘听政。你要诋毁皇上也找个好点的理由,拿这些陈词滥调……”这还是韩侂胄刚上位时编的套辞,叫唤十年了,也不知道推陈出新。 包氏拉着我道:“康儿,你不可以顶撞你师父,那个皇帝对你又不好,他多少年都不让你回家,你还帮他说话……” 我挣脱她,怫然不悦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众皆默然,意识到:金国教了我忠君爱国,只是,对象,是金国。 ; 第六十二章 先内后外 我冷漠地扫了这些人一眼,悠悠地道:“三国时,董卓在洛阳擅自废立,司徒王允召集百官,人人痛哭流涕,唯独曹操道:‘满朝公卿,夜哭到明,明哭到夜,能哭死董卓否?’遂行刺董卓。你们,也就是靠骂金国来证明自己是忠君爱国的。” 马钰道:“哦?康儿,你这么说什么意思?依你之见,大宋当如何?” 难怪马钰能当掌教,一开口就想骗治国之道。我踌躇了一下,方道:“我需要先问清楚。你们仇恨金国仅仅是因为它是女真人建立的?现在汉人建立的国家有两个,你们是打算助宋呢,还是助蜀?” 杨铁心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助宋。康儿,你是宋国人,知道吗?” 知道什么,要论国籍,我生于金国,就是金国人,金律,男子十七成丁,现在我是十七周岁零三个月,就是后世所谓的成年了,我有完全政治权利、民事权利,我可以自己做主,我的决定,就是不改国籍。 马钰缓缓道:“宋国是正统,伪蜀是金国封的,和当年的伪齐伪楚一样。” 丘处机接道:“是了,你从小就说要学兵法,学了这么多年,应该精通了吧,现在宋金交战,你是不是有什么好法子?” 我斩钉截铁地答道:“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丘处机拍案而起,喝道:“杨康!你敢不说!” 包氏恐惧地拉拉我,示意我让步。 我悻悻道:“确实没有啊。何况有也没用,宋国只要知道我是在金国长大的,根本不会信我,根本不会让我指挥军队,令不行,禁不止,必败,现在纸上谈兵也没用。” 柯老瞎子终于有机会插话了,阴阳怪气地道:“哈,如此精通法。我们靖儿还精通治国呢,可惜他不是皇帝。” 我反驳道:“你们就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三边兵民死于锋镝,困于转输,沦于疫疠,室庐焚荡,田业荒芜,遗骸蔽地,哭声震野。斯民何辜,而至此极?河南之地,十室九空,而两淮四十余年生聚,遂成邱墟。北伐北伐,南北数十万生灵性命,换得什么?” 杨铁心辩解道:“那是韩侂胄用人不当,皇上有意收复故土就好。你师父说你会兵法,到底是不是?” 吴曦应该发了檄文了,那可是我亲自写的,你们很快就能看到了。我淡淡地道:“有区别吗?宋朝气数已尽,人力岂可挽回?” 马钰盯着我问:“你信天命吗?” 我沉默了一会,摇头道:“不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大师伯,万物有生就有灭,此天地循环之道,你是修道人,又何必执着呢?” 丘处机狠狠瞪着我,厉声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无论如何,我丘处机都要为大宋尽力。” 柯镇恶一顿拐杖,“说得好,丘道长,也算上我们江南七怪一份。” 丘处机盯着我,眼睛瞬也不瞬,就答道:“断不会少了七侠的。” 鬼话,是谁受铁木真册封、掌管天下道教的?说到底,你心里只有全真教,何曾有过民族社稷。我看了丘处机半晌,脸色变幻不定,最后垂目,不再与他对视,道: “现在的国力对比是金国最强,宋国次之,蒙古再次之,再是西夏,而后西辽,吐蕃,最后是大理,和当年北宋灭亡前一样。三国魏桓范《世要论·兵要》有云:‘政善于内,则兵强于外也。’为宋国计,当让蒙金两强相争,趁机励精图治,革除弊政,整军备武,再图中原。 你们都听过勾践卧薪尝胆吧?那你们知不知道秦孝公?他一即位就将其父秦献公战死沙场才从魏国夺回的故地又割让给魏国,换得二十年平安。那时秦国差点就被打回西陲再次游牧了,在这二十年里,秦孝公立国耻碑,发求贤令,求才若渴,得到了卫鞅。后来的事都知道了吧,商鞅变法使秦国富强,二十年就一跃为战国第一强国,一战尽复故土,再战夺魏要寨,其后征战百年,卒灭六国,统一中原。 金国重兵在京湖、两淮,连战连捷,气势如虹,宋军却士气低落,尤其是在匡大人攻下铁打的襄阳之后。力分则弱,宋国没什么精兵良将,事实上无法两线作战,想去平定吴曦,收回川陕,就要先稳住金国。金国君臣都主和,胃口不大,占据襄阳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不会再打了。宋国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和金国议和,至少要派遣使臣,做出一副想议和的样子来,秘密抽调兵力,大军围剿蜀国,趁它立足未稳之机急扑灭之。 原因有三:第一,蜀中号称‘天府之国’,物产丰富,盛产粮食蜀锦茶叶等等,吴氏是蜀中望族,zhan有蜀中一小半的田地,吴曦很容易站稳脚跟,而后以蜀中的物力财力支持金国,则金愈强而宋愈弱。第二,有才华的人都有野心,不赶紧解决吴曦,只怕会有人效仿,纷纷割据自立,宋国又要多事了,宋国难道能只用庸才吗?攘外必先安内啊。隋文帝的‘开皇之治’可是太平盛世,隋却二世而亡,就是因为隋炀帝的精兵对高丽作战时,国内有杨玄感造反,没有能及时扑灭,结果星火燎原,处处烽烟,国内不稳直接导致在高丽的精兵崩溃,局面终至一发不可收拾。金之海陵也是如此。第三,蒙古崛起,他们也很觊觎繁华的中原,很快就会攻打金国,宋国宁可把岁币订得高一点,先定下和约,让金国退兵,赶紧重新整顿军备,两三年后趁着金国在北方抵御蒙古、南方空虚的机会再度北伐,不比现在和金国硬拼强吗? 而且宋国这次北伐一开始就错了,他们的主攻方向是两淮,拿步兵在平原上和骑兵交锋?哼,什么叫避实就虚,宋国应该以占绝对优势的水军封锁长江,先立于不败之地,再一路出兵川陕,呼应蒙古,一路精兵走水路,去辽东——金国的根本之地破坏生产,另外还可以招安山东豪杰,在金国精兵调到南线之后,鼓动他们起兵,走水路支援他们,切断中都和南京的联系,则金国南疆的大军立成孤军。” 丘处机拍膝激赞,看我的眼神柔和了许多:“不错不错,是这么回事,康儿,你没白学啊。” 包氏对杨铁心嗔道:“铁哥,你太冲动了,听康儿把话说完嘛,康儿就是很乖的,你不可以打他的。” 杨铁心笑呵呵地道:“是我错了。康儿,还痛吗?好孩子,是爹不对,爹再也不打你了。” 我迟疑地道:“你看那个计划可有何疏漏?” 杨铁心道:“没有啊,挺好的,咱们祖上可是名将,今上既然锐意北伐,日后必有大战,你既然懂得兵法,一定有机会重现祖上荣光的。你也是,怎么先前不说刚才那番话呢,早说了爹就不至于误会你了。你开始的那番大逆不道的话以后可不能乱说,咱们是要回宋国的,知道吗?” 我敷衍地点下头,眼中不禁流露出鄙夷之色:我那个计划根本就是漏洞百出,全真道士和五怪看不出来正常,你也看不出来吗?我知道你家道中落,完全不懂诗文,可是,不懂兵法还敢妄言兵事?幸好父王救了我,悉心教导我,不然跟着你,我还不知会是怎么的粗鄙无知呢,养不教,父之过。唉,这是受过高等教育者的通病,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一本推理小说里,凶手本来是个贤妻良母,一个教授的女儿,上过大学,知书达礼,但是,为了给儿子准备教育费,她谋夺遗产,一连杀了好几个亲戚。我是很自私,赵王能让我受到这个时代最好的教育,他就是我的父亲。 看到江南五怪不高兴我出风头,绷着脸,郭靖自觉处处不及我,半是羡慕半是难堪,我的心情都好转了许多。不过我一向是以打击人为乐的,泼冷水道:“我能想到,宋国那么多大臣会看不透厉害得失吗?只是谈判是要讨价还价的,哪次至少都要拖个一年半载的,隆兴和议就谈了三年,但是一年时间就足以让吴曦站稳脚跟了。本来嘛,你们可以效荆轲之行的,可惜上月二十九日杨巨源、李好义打草惊蛇了,现在吴曦的防卫非常周密。我也想不出你们江湖人能干什么了。” 王处一念叨了几遍“荆轲”,突然开口:“你知道上月二十九的事,是看的金国战报吗?” 我疑惑地点点头。 王处一又问:“你知道明耀吗?” 在包氏面前,你好死不死地提什么“明耀”。我只好点下头,酸溜溜地道:“明耀都混得风生水起了。” 王处一好笑道:“他在哪?” 我沉声道:“你想刺杀他?不用麻烦了,他不会再出现了。”我没干什么啊,怎么这些江湖人都想杀我?该死的洪七公就试过一次。 王处一一怔,道:“为什么?他真的伤得很重?” 我淡淡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是仆散大人调他来的,仆散大人已故,他会怎样?毕再遇使的好一招‘借刀杀人’。”皇上那一堆弹劾我的折子,要不是鬼使神差地,我因为要回中都应付丘处机,见战局已然稳定,早早就主动交出兵权,我这个皇孙可真会被宋人的离间计害惨了。 马、丘、王、杨都喜形于色。五怪等刚从蒙古回来,不清楚,朱聪问道:“丘道长,明耀是何许人也?” 我对丘处机指指包氏,抢先答道:“一个金将,差点打到临安了,宋帝因此很恨他,仅此而已。” 杨铁心想到妻子的善良,不想让她听到那些可怕的事,帮腔道:“就是这样。详细的情况,你们改天再问丘道长吧。” ; 第六十三章 屠龙之技 丘处机问道:“康儿,你兵法比那个明耀如何?” 我道:“什么兵法?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好多年没看过兵书了。”不能承认我学成了,丘处机和宋国某些主战派将领是有联系的,万一哪个将领看出了我先前说的那个计划的漏洞,岂不成了我在故意乱出馊主意?只能让他们以为我兵法不怎么样,所以,谋划有误。 丘处机急道:“你说什么!你不是一直想当将军的吗?一直在学兵法吗?” 我装傻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有这回事吗?” 包氏见丘处机讯问的目光望向自己,她也不明白,奇怪地道:“康儿,你是说过,你三岁时就说啦,小小时还总是拖根枪,说自己是赵子龙呢。” 丘处机强调道:“我在你六岁时找到你,那时你就说要当韩信那样的千古名将,我才……你后来不是跟着那个什么什么,对了,完颜襄,你不是跟着他学兵法的吗?” 我轻笑道:“三岁,六岁,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都不记得了。小时爱做梦,见军队枪戟如林,旌旗蔽日,很壮观,将军一呼百应,令行禁止,很威风,我很羡慕他们,才说要当将军,不过是孩子气的念头,你不会就当真了吧?” 丘处机又气又急:这小子,亏我刚刚当着江南七怪和师兄师弟的面替他吹嘘了半天。咬牙切齿道:“你说的时候很认真,我在中都的那几年里你也的确读了很多兵书,后来为什么变了?” 我懒得理他,丘处机转向包氏:“这小子什么时候变了的?我不在的这四年多他都干什么了?” 包氏想了想道:“康儿小时读书很用功的,其实……唉,他十四岁的时候,他那些堂……王爷的侄子们总是来拉他去……去那种地方,康儿有天回来就把兵书都收起来了。” 其实烧了效果更好,只是我当初看书时顺手在书边空白处记了心得体会,都是我的心血啊,实在舍不得毁了。 丘处机追问道:“他去了哪里?你说清楚。”大手一挥,“这儿都是他的长辈,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包氏声音低如蚊蚋,吐出两个字,“青楼。” 丘处机立时抓住我的手腕,发出一股真气攻入我的会宗穴,试我功力,我特意只用了七成内力去抵挡。 两股内力相撞,丘处机一触即收,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你的内力修为还可以。”仔细看看我眉宇,喜道:“你没有……可吓死我了,本门武功是要求静心澄虑、抱元归一的,幸好你没有……小孩子家就去那种地方,真是胡闹。康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师父。” 我一直面无表情,半晌,方轻声道:“那天,一个表哥说‘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丘处机急道:“你上当了!这种鬼话你也信?他们嫉妒你,所以才这么说,就是想让你跟他们一样一事无成。” 我神情恍惚地道:“是这样啊,功高不赏,自古皆是。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就是最好的归宿;名将胜多败少,宿命却是兔死狗烹,甚至出师未捷身先死,最好的情况也是被剥夺兵权,束之高阁,虽生尤死。古来名将,韩信狄青是第一种,伍子胥吴起白起李牧檀道济岳飞是第二种,孙武孙膑乐毅廉颇郭子仪韩世忠是第三种。我不过是梦醒了。” 杨铁心拍拍我肩膀,安慰道:“还是有很多人君臣相得,善始善终的,你不要钻牛角尖,我们杨家世代将门,满门忠烈……” 我移开道:“‘满门忠烈’?我不要这么轻飘飘的四个字,我只想我的亲人活生生的,好端端的。” 丘处机怔了半晌,道:“你就这么放弃了?那么为师不在的这几年你都干什么了?别说你在练武。” 我先躲到包氏身后,这才一本正经地道:“你刚才不是已经知道了我出去游学了吗?我是没练武,我在修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太残忍了,咱们道家讲究顺天应命清静无为,弟子得师父教诲,深以幼时处处争强好胜为非,故而这四年多都在游历名山大川,修身养性。” 马钰和王处一总算明白丘处机所说的“我这个徒弟很聪明,就是太调皮了”是什么意思。 丘处机见师兄师弟都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恼羞成怒:“你一直在玩?跟我回重阳宫好好练功夫!你从前说要学兵法,读书时也还认真,叫你练武你就偷懒,我从没怪过你,结果呢?你现在才告诉我你不学兵法了?怎么也不练功?” 我嘀咕道:“就是怕你要我练功才不告诉你的。” “你……你……”丘处机气得哆嗦,“杨-康!你实在是懒得出奇,看你武功差的,惨不忍睹啊,我刚才不好说你,你许多地方使得根本不对,我走后你就从没练过吧?以后我会一直看着你,每天练十个时辰!” 什么不对,明明是我的独孤九剑终于入门了,就是因为我使的剑法似是而非,和朱聪记得的不同,郭靖以平日和师父们拆惯了的招式来应对,才会极快地陷入被动,《书剑恩仇录》里陈家洛的师父还故意创了一套“百花错拳”来误导人呢。尽量全部使全真剑法,还要注意不当真伤了郭靖,我的招式转换才会有点生硬,其实我打得很难受啊。 穆念慈想起我昨天下午还在自许为天下第一剑客,扬言要教训丘处机,今天真的见了他,却一直是被他教训,禁不住笑起来。 我冷哼道:“我干吗要练武?苦死了。我一直以为我是皇孙,那我将来就是郡王,无论如何,终不失一生富贵,当个闲散王爷,天天玩耍,多好,父王会照顾我的,练什么武功呢,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 丘处机讥道:“那你现在知道其实你什么也不是了?不练好武功,你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我气道:“我还没问你们为什么要骗我呢!”一指包氏,“我母亲只是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为了我,她只能……我无法怪她,也不可以怪她,但你呢?我六岁时你就来了,那时你为什么不带我走?别说你养不活我。”我一直想不通这一点,原著里丘处机为什么不带走杨康?教育不是要从小抓起吗?杨康的不幸,可以说完全是丘处机一手造成的。是他杀人潜逃,才引追兵去了牛家村,也是他,在杨康有新的身份后又找上门来收徒,还是他,非要杨康改姓去宋国。 丘处机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讷讷地道:“是你说要留在那学兵法的嘛,谁知你后来竟然不学了。” 我厉声道:“兵法?不过屠龙术尔。你们早点告诉我,我就会单学画,日后也好卖画谋生。” 杨铁心道:“你叫兵法屠龙术?你既然知道兵法的厉害,何必听别人的鬼话放弃了呢?你应该学下去的。你看,岳爷爷精通兵法,当年差点就直捣黄龙,也擒了金国……” 我哂道:“《庄子·列御寇》有‘朱泙漫学屠龙于支离益,单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世上无龙,屠龙术再精,又有何用?宋国以文制武,武将不能自主,再精通兵法的人,处处受制,和不懂兵法又有什么区别?” 杨铁心这才知道闹了笑话,讪讪地住口,包氏低声安慰他。穆念慈眼神黯淡,垂下头。 丘处机烦躁地挥挥手,“不提这个了。你以后好好练武吧,你现在的武功不行。” 我斜眼道:“你武功好,还不是受伤了?你修了一辈子道了,连‘善游者溺于水’都不懂吗?我现在的武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正好,既不会无力自保,又不会引起高手之忌。大不了我以后不惹事了,想必也不会有人找我麻烦。师伯,是不是?” 马钰刚说了一个“是”字,我就接口道:“谢掌教师伯允准我的选择。”得意洋洋地对丘处机道:“你看你现在还这么年轻,头发还是黑的,再收几个徒弟教导好了,我就算出师了吧。全真教是道教分支,还是应该以修道为主,武功不过是细枝末节,万万不可步少林寺后尘,本末倒置……” 丘处机突然眼珠转了转,笑道:“好,好,你去修道,道家讲究清心寡欲……” 我明白了,不就是要我戒荤戒色嘛,这怎么行呢?我一本正经地道:“道家也有各种流派,我选双xiu。” 马钰和王处一强忍笑意,浑身颤抖。看全真教笑话的江南五怪在一边幸灾乐祸,徒弟太聪明了也麻烦,再看郭靖,怎么看怎么喜欢,还是这个傻徒儿省心。 包氏见丘处机涨红了脸,又要发作,赶紧转移话题道:“嗯,我看,还是先把念儿和靖儿的婚事定下来吧。” 郭靖摇头道:“我不想娶穆姑娘。” 我笑道:“阿靖,你既不想娶那个蒙古女子,又不想娶我妹妹,那你想娶谁?莫非打算投入全真教当道士?” 郭靖道:“我不想当道士。我……我认识了一个姑娘,她叫黄蓉,她很好……”在韩小莹的逼问下,吞吞吐吐地说了黄蓉的事。 “原来你喜欢那个穿白衫子的小姑娘。”韩小莹沉吟道:“可是,我听那个彭连虎对她说,她明明就是黑风双煞的弟子,混赖也没用。” 王处一附和道:“很可能,那姑娘的身法很古怪。跟黑风双煞有关系,又是姓黄……” 我插话道:“这也要猜?这个黄姑娘一定是黄药师的女儿。阿靖,你走运了,有个出名护短的岳父,以后你在江湖上横着走都行。” 柯镇恶喃喃道:“靖儿,你想娶梅超风的师妹?”朱聪瞪了我一眼,再对郭靖温言道:“她爹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你知道么?要是他知道你偷偷跟他女儿相好,你还有命么?梅超风学不到他十分之一的本事,已这般厉害。那桃花岛主要杀你时,谁救得了你?”郭靖低声道:“蓉儿这样好,我想……我想她爹爹也不会是恶人。”韩宝驹骂道:“放屁!黄药师恶尽恶绝,怎会不是恶人?你快发一个誓,以后永远不再和这小妖女见面。”把对杨康的一肚子火都发泄到自己的徒弟身上。郭靖心中一阵酸痛,双膝跪倒,两道泪水从面颊上流下来。 我的义兄怎么能这么让人欺负,而且穆念慈似乎很高兴呢。我上前扶郭靖起身,向江南五怪道:“你们和桃花岛一脉的仇恨只是跟那个什么黑风双煞结下的,跟黄岛主有什么过节?又关黄姑娘什么事了?汉文帝时就废除连坐了,最严重的谋反大罪,朝廷也只是诛九族,可没有像你们这样,连跟仇人认识的人都想除掉,你们以为自己比皇帝还了不起吗?敝师叔在王府受伤,黄姑娘能想到去王府盗药,肯陪同阿靖闯王府,侠肝义胆,智勇双全,足见其对阿靖情深义重。阿靖实在太忠厚善良了,有她在阿靖身边照顾,阿靖就不会受人利用了,她很合适阿靖,你们多什么事?退一万步说,阿靖父亲早逝,可他母亲还在世,阿靖娶谁,轮不到你们做主。”一番话说的真是义正辞严啊。 包氏责怪我道:“康儿,你怎么能帮别的女孩子说话。” 我头也不回就答道:“我当然关心妹妹了,可是我也要维护我兄弟嘛。婚事日后和郭伯母谈好了。不过,我还是希望我的妹夫文武双全。” 五怪学乖了,不跟我辩论。韩宝驹踏上一步,对郭靖厉声道:“快说!说再也不见那小妖女了!” 突然,窗外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喝道:“你们干吗这般逼他?好不害臊!靖哥哥,快出来。” 我们出去一看,正是黄蓉牵着匹小红马。 郭靖向韩宝驹道:“三师父,就是她。她是蓉儿。蓉儿不是妖女!” 黄蓉骂道:“你这难看的矮胖子,干吗骂我是小妖女?”又指着朱聪道,“还有你这肮脏邋遢的鬼秀才,干吗骂我爹爹,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我趁他们注意黄蓉的机会贴着郭靖耳朵轻声道:“你跟她走,去桃花岛求亲,中秋嘉兴烟雨楼再会。过了有半年,你师父们都该消气了,又见到亲事已定,就不会反对了。”轻轻把他向黄蓉推去,对她笑着点点头。 黄蓉会意,立刻伸手拉住郭靖腰间衣服用力一扯,两人同时骑上了红马,黄蓉一提缰,那马如箭离弦般直飞出去。 江南五怪面上无光,告辞走人,韩宝驹临走还狠狠瞪我。怕你吗,你们可都在铲除之列。 我提了下方才的动静太大了,最好连夜赶路,带剩下的六人挑了条偏僻的小路走,天亮才找了家小客栈歇下。这回,郭靖就是再带黄蓉回去,也找不到人了。 全真三子只要了一间房,包氏说喜欢穆念慈,和她同住,让我跟杨铁心一间房。 ; 第六十四章 全真未来 全真三子一进屋,就反锁上门,各自盘膝在床上坐下,闭目养神。 片刻,马钰先开口,“丘师弟,你收到一个金国皇孙为徒,为什么瞒着我们?” 丘处机道:“回掌教师兄,弟子知道他是杨家后人,本就准备让他回复原姓的,他并非真的金国皇孙,所以才未曾禀明。” 马钰道:“王师弟,你对金国的形势最了解,依你看,他有机会上位吗?” 王处一道:“难。 先说赵王,十八年前,赵王本是最得宠的皇子,中都传言,他出使宋国回来后就会被立为太子,但是,他带回了一个宋女,坚持明媒正娶,立她为正妃,触怒了金帝而失宠,所以,虽然赵王精明强干,远胜其他皇子,却直到现在也还不是太子,可见金帝还没原谅他。 再说这杨康,现在我们知道了,那包氏改嫁前就已有孕,杨康并非赵王之子,此事赵王必然知晓。赵王毕竟是金国皇子,他可以爱屋及乌,宠着继子,可是,他可能把完颜氏的江山拱手交给外人吗?还是在杨康已经知道自己身世的情况下,还是传给一个能当机立断随生身父母而去的人?这可能吗?杨康如果当上皇帝,赵王难道不怕他为了坐稳皇位而杀尽其他那些真正的皇族成员吗?金国,熙宗、海陵两朝可是杀尽了太宗的子孙,致其无后呢。 丘师兄,这点就是你不对了,你该向掌教师兄禀明杨康的事,我们早点知道,还可以好好商议一下,如今,却是白白浪费了他金国皇孙的身份。” 丘处机道:“我也不知道那杨铁心竟然还活着,这次我约你们来中都,就是想商量一下的,看看对康儿怎么说,让他怎么做,才能对我们全真教最有利。以前我一直以为他在学兵法,怕他知道身世后会有压力,并不急着告诉他。没想到,杨铁心竟阴差阳错地进了赵王府,见到了那包氏,还和康儿相认了……” 马钰道:“杨铁心一事待会说。丘师弟,你之前说过那个赵王很宠杨康,或许……” 丘处机道:“恐怕还是王师弟说得对。那个赵王,对康儿实在是纵容得过分,他自然是知道康儿的身世的,依我看,他是希望‘爱之恰足以害之’,唉,他成功了,康儿很是胆大妄为、自以为是,就算在我面前,也是说不了几句就自吹自擂起来。” 王处一道:“我刚才还有话没有说完。掌教师兄,就弟子所知,金帝其实阴尚夷风,他可以因为赵王娶了宋女而不待见昔日最喜欢的儿子,对这个宋女生的孙子又能有多少感情呢?尤其是宋国又北伐了。当年,杨康只是说了希望能平等对待各族,金帝就能狠心到逼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离家,当然,那杨康也是太固执了。听说,金帝最宠爱的皇孙是荣王世子完颜炆,他今年二十二岁,文武双全,已封金紫光禄大夫,现任殿前左副都点检兼侍卫将军副都指挥使,金帝可是将自己的安全交给这个孙子了。所谓‘子平看孙’,两相比较,不难推测金帝的心意。” 丘处机接道:“还有呢。掌教师兄,弟子明白你的意思,从龙之功巨,足以让我全真教兴旺发达了。这点我早在收康儿为徒时就想到了,可是,康儿太固执了,让我不得不放弃,所以,也就没有跟你们提这事了。康儿他根本不信鬼神,而且,他认为,道家的无为和轮回思想教人停滞不前,而各个国家的实力,则譬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结果,必定是道教大兴的国家原地踏步,就很可能被其他实力赶上来了的国家灭掉。他理想中的国家,是秦国,依法治国,政治清明,人人平等,公平竞争,只看个人的能力和才干,不问出身和家世,人人奋发图强,整个民族都自强不息。我曾经试探他的心意,你们知道他怎么回答的?他说他不想当皇帝,因为君无戏言,当了皇帝就不能吹牛了,当都元帅就好,看谁不顺眼就军法处置。之后还让我不要妄想了,他就是当上皇帝,也不会扶植我们,不过看在我的份上,他会先打压宣扬逆来顺受的佛教。” 马钰皱眉道:“杨康如此冥顽不灵吗?如果和他讲清利害呢?” 丘处机道:“没用的,他难道不知道触怒金帝会有什么下场吗?他就是在外多年,有家不能归,也没有向金帝低头。杨康的性子,用那个完颜襄的话来说是‘孤傲刚烈、坚毅果决’,而且他还择善固执,宁折不弯。从我收徒那会儿就能看出来,当年他才六岁,就已经可以冷静地分析我带他出府的用心,他也会计算利害,但是,他很倔强,他觉得兵法比武功管用,他就是不肯拜师。周师叔失踪多年,咱们没有绝顶高手了,以我们全真教如今的实力,能支持他的也就是一点江湖名声了。可是,依我看,就算我们的支持能再多十倍,他也不可能让步的,这涉及原则问题。” 马钰道:“那么,他失去金国皇孙的身份也没什么可惜的了。丘师弟,你说,他兵法究竟有没有学成?” 丘处机道:“多少应该会一些,可能不是很擅长吧。他很爱吹牛,有一分都要吹成十分,但他从来不说自己兵法如何,我看是学得不怎么样,毕竟,那可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事,估计他不敢吹。” 马钰道:“嗯。那你告诉我,此人还有何可资利用之处?” 丘处机道:“这个,哦,杨康学武的资质很高,我只教了他不到七年,而且他经常借口读书而偷懒,还能练到这个样子,在我全真教三代弟子中,也算是佼佼者了。他习于富贵,难道还能跟杨铁心去种田吗?他已经跟赵王决裂了,又没什么谋生之技,不想受穷,必然会走上江湖道路。我想,先给他们父子一点时间聚聚,让他忘了赵王,日后,我会好好教导他武功。我总觉得,康儿若是用心练功,日后的成就,必会在我之上。” 王处一担心地道:“他不会狼子野心、忘恩负义吧?” 丘处机道:“应该不会,他现在除了依靠我们,还有别的路可走吗?名门弟子,叛教逆徒,他会不知道该怎么做吗?师弟,你还在为被骗之事耿耿于怀?那事他应该不知,否则他后来就不会给你送药了。对了,那个骗你的小子是谁?” 王处一道:“一个跟班,我都没问过他的名字,我记得他的样子,哼,我迟早会去找他算帐,不劳师兄挂心。” 马钰道:“一个小人物,跑不了,王师弟你养好伤再去整治他。丘师弟,杨康一直嚣张狂妄的吗?” 丘处机道:“是的,他就这样,目无余子,不知天高地厚,哼。他说话很不中听,偏偏又言之成理,让人反驳不得,不然他从前作为皇孙怎么会讨人嫌呢?师兄不必理会他,当耳边风就是。” 马钰缓缓道:“但是他刚刚遭逢大变,不该如此的。” 丘处机道:“哦,他还很爱面子,总是装模作样,我看他路上闷闷不乐的,应该是很难过的吧,不过他不愿意表现出来。” 马钰叹道:“他懂得太多了,我看他似乎真是对武功没多大兴趣,师弟,你当真有把握让他投身江湖吗?不要只是推测。” 丘处机胸有成竹地道:“当然有了。简单,这小子最好的一点就是孝顺,只要包氏发话,他会听的。就像当年,他不肯拜师,我就是带他去找了包氏。要说服一个无知妇人,那太容易了。” 马钰道:“他有弱点就好。好,杨康的事就说到这里,照丘师弟的意思做。现在咱们先商量一下,大事。宋金开战,宋国的军力,金国的军力,两位师弟怎么看?” 丘处机道:“我说说宋国吧。宋军嘛,和从前一样,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江州都统王大节引兵攻蔡州不克,军即大溃,兴元都统秦世辅出师,方至城固县,就军大乱。未战自败,这算什么?有一个毕再遇,倒是有名将之资,但是金国那个明耀在楚州城外扎营养伤,毕再遇就不敢动弹了。朝中虽然还有几个能臣,如叶适、楼钥等人,可是上有韩侂胄这个奸相一手遮天,下无精兵良将,此正是独木难支大厦。宋国已经全面败绩,连襄阳都丢了,四川也分裂了,前景堪忧啊。” 王处一道:“金国也今非昔比了,金军普遍不足额,号令不一,军制紊乱,兵无战力,将无战心,当然,虎豹骑除外,那支骑兵应该是金国精锐中的精锐,也就三千人,不足为虑。只是,金国偏偏能名将辈出,那个明耀想必是金国精心培养的后起之秀。金国以武立国,这次战胜,能从宋国多索财物,元气可复,但再不会有国初的强盛了。” 马钰缓缓道:“你们说的都很对,这两年,我在蒙古,据我观察,铁木真有枭雄之姿,他去年腊月还吞了克烈部,快要统一草原了,你们说,支持蒙古如何?” 丘处机大惊失色,睁眼叫道:“什么?!引蒙古人入侵中原?那岂不是民族罪人?” 马钰睁开眼,看着丘处机,冷笑道:“我问你,你为什么不仕宋?” 丘处机道:“因为宋国不扶植我们啊。都怪道君皇帝,还有那个骗子郭京。宋徽宗和他儿子亡国被俘,是因为他不辨忠奸、玩物丧志,和我们道教根本没关系,偏偏他曾经自封了个‘道君皇帝’,连累我们道教的名声。而骗子郭京,好死不死地冒充道士,他要是冒充和尚,宋国君臣闻之色变的就该是佛教了。别说我们这样主要势力在北方的新兴流派,连龙虎山天师教那样的老牌流派都没落了,听说,连张天师都云游四海、广播神迹收信徒去了,从前,天师可是常人难得一见的呢。虽说从高宗、孝宗、光宗到现在的皇上,他们都曾修建宫观,也曾去参拜,召见道流,还任命大臣为宫观使或宫观提举,可是我道家已一无实权、二无势力了,而且宋境内除旧有的龙虎天师、茅山上清、阁皂灵宝等三山符箓之外,还有从天师道衍化而来的神霄派、天心正法派,由上清派衍化而来在民间影响甚大的清微派,从灵宝分化而来的东华派和净明派,等等,势力交错,会信道的人几乎都被他们瓜分殆尽了,弟子无能,在宋国奔走多年,也没收到多少信徒。” 马钰道:“不怪你,宋国的老牌流派太多,势力太大,我们的确很难立足,否则师父就不会在金国传道了。王师弟,我问你,为何你不仕金?” 王处一道:“我们的主要势力是都在金国境内,唉,弟子已尽全力了,但是,金帝及朝中重臣并不虔诚,他们只是需要有个信仰,让汉人、契丹人等别再造反了,宣扬‘因果循环,逆来顺受’的佛教更合适。嘿,金帝也许会给我一个老长的封号,但无实权,那有什么好干的?” 马钰点头道:“不愧都是师父的亲传弟子,你们都很明白事理,所以,我们只有蒙古一个选择了,作为首先投效的门派,将来,我们能得到很大的好处。” 王处一道:“掌教师兄,你确定蒙古能成事吗?” 马钰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的蒙古,就像百年前的女真,我看好他们。” 丘处机道:“可是,他们是蛮夷啊,不知诗书礼仪……” 马钰哂笑道:“师弟,在师父让你掌文翰之前,你是什么样子?之后你日记千余言,现在不就善吟咏了吗?现在的金国贵族不就都温文尔雅吗?嘿,那个杨康也算是异类,也是,他本来就是只山鸡,只是走运落到了凤凰窝里,哪能真变成凤凰呢?师弟你是读书读傻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蒙古能占稳江山,有的是马屁精鼓吹蒙古解民倒悬的正义和天命所归,顺带,我们也就成了豪侠义士。” 丘处机认真地道:“掌教师兄,虽然弟子倾向宋国,但是弟子明白,一切都该以我全真教的利益为上,可是,蒙古入侵……啊,是蒙古入主中原,会不会像靖康年间的金兵一样烧杀抢掠?那些百姓,不敢反抗蒙古军,会不会迁怒于我们?那咱们的名声……” 马钰冷笑道:“不是会不会,而是当然会,肯定会,绝对会。百姓是什么?就是一群欺软怕硬、忘恩负义的畜生!怕他做甚?到那时,咱们出头保下一处两处人来,传出去,别的人知道了我们全真教在蒙古的地位,还不都赶紧投来以求消灾免难?咱们的信徒,怕是每天都会增加个几千人了。信徒越多,我全真教的势力越大,蒙古对我们的倚仗就更多,对我们的态度也就会更客气。一个信徒奇多的教派,有那么多张嘴在说好话,名声怎么可能不好? 王师弟,这也是你想问的吧?你们还是不明白,难怪在外传道的效果这么差,有钱有权有势抑或有名的信徒收不到多少,倒是凭借师父当年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声很收了些徒弟。 真要是建成了杨康所描绘的国家,依法治国,政治清明,人人平等,公平竞争,人人奋发图强,整个民族都自强不息?这种国家一旦建成,肯定是天下最强大的国家,而且永远不衰弱!很好是不是?可那是所有教派的末日!!有不平事,找官府就行,官府会给你做主的,还要侠客乱杀人吗?人人平等,社会地位只看个人能力才干,不问出身家世,嘿嘿,那么只要后天努力就行了,用得着求神拜佛让自己下辈子投生富贵人家吗?神仙也没事可干了!那时候,再不会有人在乎什么神仙了,因为,神仙没用了。我们这些侍奉神仙的,饿死都没人收尸!不对,只怕那干瘪瘪的尸体是会被烧成灰当肥料。 要收信徒,就是要先让人绝望,再给他一线希望,就是我们,这样才可能收到死心塌地的信徒,愿意捐献一切财产的信徒。国家富强,一般人家都过得下去,是不会想到先拜拜神仙的,另外,官府也不会容许我们势力太大。而天下大乱,百姓朝不保夕,是想起法力无边的神仙了,可他们已经穷得就剩条命了,榨不出一点油水。最好的情况,就是分裂!就像现在这样宋金南北对峙,或者三国那样鼎足而立,每个国家都会一面打仗一面生产,人人既有战场送命的危险,又能有些许收入,家家既有求于神,又有求神之力,这,才是适合我们生存的土壤!” 丘处机、王处一全身大震,心悦诚服地同声道:“弟子知错,谢掌教师兄指点迷津。” 马钰满意地抚须道:“两位师弟不必客气,我也是在蒙古静修两年才想通这些道理的。我看金宋还要再打几场战才会议和,咱们也不必急着押宝,今天我也就是先跟你们通通气,半年后,七子聚会,金宋战事也该尘埃落定了,那时咱们再仔细商议一番。” ———————— 背着丘处机,王处一立即对马钰道:“大师兄,丘师兄说话不尽不实,他瞒着我们收金国皇孙为徒,分明是想培植私人势力,学吕不韦奇货可居呢。诸同门里,他的武功最高,对师父传你掌教之位一向不满。” 马钰阴沉沉地答道:“杨康可不是异人,一知身世,就想到丘处机的用心,立刻放弃身份,奉母返宋,轻轻巧巧,就让丘处机十几年的打算安排全盘落空,如许聪敏,如许决绝,大类赢政。挟持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是可以做个好皇帝,幸好,他永无可能了。” ; 第六十五章 分道扬镳 这就是上房?被子都灰的,偏僻小路上的小店果然不是人待的,我看了一眼就没睡意了,皱着眉头,对杨铁心道:“你睡吧,我打坐就行了。” 杨铁心叹道:“康儿,你嫌这里脏是吗?外面是不方便,你放心,只要我们回宋国安顿下来,爹会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我随意点头道:“好啊。”便在地上盘膝坐下,准备运功了,这几天事多,蛇血的药效我还没吸收完呢。却听杨铁心道:“康儿,你要是没瞌睡的话,爹倒是有些话想跟你说,打我们父子相认,爹还没跟你好好聊过呢。” 有什么好说的,打搅我练功。我睁眼道:“你说吧。” 杨铁心组织了一下语言,方道:“康儿,我知道,你读过很多书,而我,我只能说是认识字,你也一向富贵惯了,花钱如流水,我们父子失散得太久,彼此都不了解……” 原来你明白?那就不要存奢望了,我不可能因为你的几句关心的话就放弃十七年的理想,还是在形势大好、有望成功的情况下,你当自己是张仪重生,苏秦再世吗?这些话父王说了十七年了,我都听烦了,再说,父王关心我可是用的行动,而你,一次又一次地打我,还是在我根本没错的情况下。 我举手打断他道:“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是喜欢享受,我已经长大了,我的花费,我自己会挣的,不劳你操心,你只要能养活妻女就行了。至于你不善文事,你不是杨家后人吗?将门之后,又不考状元,那些经史,不懂也罢。只有一点,你觉得我说得不对的话,就用道理折服我,不要再打我了,父王从来不打我,他只会跟我讲道理。” 杨铁心道:“这是,爹那时是太冲动了,康儿,你应该明白,爹抢着先打你一下,是怕你师父他们恼火起来,他们若是出手……” 我道:“我知道,否则我早走了。这就是你照顾我的方式?不分是非黑白都怪罪我?我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等委屈。总之,是即是,非即非,不是谁武功高谁就有理的。你早点休息吧,中午还得赶路,我们得尽快出中都路。” 中午,我饿狠了,总算吃下了三个刚出笼的白面馒头,碱多了,有点酸,真怀念王府的点心。 杨铁心自己要了两大碗牛肉面,外加六个馒头。在他吃面时,我就悄悄跟他说:七人一齐上路太招摇了,现在哪有三道士同行的?随便问个人就能打听到我们的行踪了,所以,不如分开走。没有追兵当然最好了,如果有追兵,三位道长都受伤了,在一起只会拖累我们,但是我们分开走的话,追兵只会追我们,无论如何,三位道长都能安全地回终南山。况且,我们四个看来就是一对夫妇带着子女去探亲,很正常,我怀疑根本就没人记得曾经见过我们。 在我合情合理的建议下,吃完了,杨铁心就去很客气地向丘处机等告辞:三位道长要向西南回终南山重阳宫嘛,我们向南去临安府,到这里都没有追兵,看来很安全了,就不麻烦他们护送了。 马钰也正发愁如何脱身,他可不相信赵王会对某人拐走其妻、子毫无反应:若是赵王想通了,派追兵来,我们救这姓杨的不救?彭连虎等人都是好手,我们师兄弟三人却都受伤中毒了,可别阴沟里翻船,被姓杨的连累死了。还是分开好,赵王若是派人,必会追他们而不是追我们。赶紧回重阳宫,养好伤,约齐人,再一雪前耻。杨义士,你若不幸身故,贫道一定给你招魂念经,免费。 于是,双方和和气气地分道扬镳了。 很快,杨铁心就感到儿子提议的好处了:就一家四口上路,没有外人,感觉果然好多了,女儿在外驾马车,儿子在旁边学,就自己跟妻子两个在车里,还可以说几句体己话,倾诉自己这些年来到处找他们母子的艰辛,证明自己对她情比金坚,顺便带问问她那古怪儿子的事。 ———————— 我一直催他们快行,转天就到了丁村,过了卢沟河,就出了中都路地界了。 安全了,我也心绪不宁起来,掏出一个绣了一对蝴蝶的荷包翻来覆去地看。 穆念慈在我旁边驾车,最先注意到,迟疑地道:“阿康,这个荷包,是你说的那个姑娘送的吗?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下午,你请我去你的书房时你跟赵王说起过的那位姑娘。” 我黯然点头,紧紧抓着荷包,贴在胸口,似乎这样能带给我温暖。 穆念慈道:“你是不是真得很喜欢她?” 我道:“应该是吧,我跟她很合得来,她肯听我说话,不会没听完就说我做梦。” 我也会听你说话的。穆念慈心中一阵难过,更难过的是还不能表现出来,毕竟,名义上是兄妹,遂道:“那个赵王爷不是派人送信去请她了吗?不过你现在离开王府了。我帮你问问爹爹怎么办吧。”将马车赶到路边停下,在车壁上敲了两下,“爹爹,女儿有事问你,我进来了。” 穆念慈进车去没一会,杨铁心卷起车帘,问道:“康儿,那个姑娘是女真人?”见我点头,断然道:“不可以,因为你是汉人,你要回宋国,你跟那个女人,不会有结果的。” 一旁的包氏也道:“是啊,康儿,原先我就不赞成,现在你也明白原因了。康儿听话,到了宋国,你爹爹会给你找一门更好的亲事。” 我苦涩地道:“以前是门当户对,我知道现在是不可能的了,她……她是个绝决的人啊。我是想去追回父王派出的信使。” 杨铁心皱眉道:“你是不是想现在就去?” 我道:“你不用担心,确保你们安全了,我才会离开。三天内,快马赶去,应该还来得及截下信。否则,她收到信,去了赵王府,就会听说我的事了。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希望她没收到信,以为我失约不至,这样,她顶多等我一年半载,就会重新考虑今后了,以她的才华眼光,必能嫁得如意郎君。” 杨铁心以惋惜的口气道:“看来你是来不及去了,你要先跟我们去宋国……” 正说话间,有鹰唳声。 我抬头一望,是只鹰在天上盘旋,我发出哨声召唤,它立即落下来,乖乖地停在我臂上。再看脚环,可不就是我虎豹骑特训的鹰眼吗?附近有部队!耶! 当然不会是巧合了,我的特性可是倒霉。早在襄阳城外给匡大人出主意破城时,我就鼓动他向皇上要求援军,以便以襄阳为基础,席卷荆湖,摧毁宋国所谓的京湖战区。西南路招讨司要支援吴曦,西北路招讨司要防备西夏趁火打劫,就震慑草原的东北路招讨司还能抽出些人来,因为铁木真近来扩张太快,内部不稳,需要整顿。而东北甚远,兵贵神速,皇上见到匡大人的密折,也没在朝上商议,就命赵王这个刚打草原回来的兵部尚书拨兵符调兵遣将。赵王真的很信任我,就照我含糊其辞的信上所说,建议皇上让援军化整为零,隐蔽行军,到时打宋国一个措手不及,真正一举突破长江防线。 不出所料,东北路招讨司精选出来的援军,都是我的老部下扩编成的,嘻嘻,好像整个东北路军的中下层军官,至少都在我的虎豹骑里待过一年。分散行军嘛,隐蔽行军嘛,至少这三月份,会一直有小部队打这经过,运气不错,这么快就撞见一支了,我喜上眉梢,指示鹰眼回去通报。 杨铁心见此,惊疑不定地追问:“康儿,这鹰是怎么回事?它飞去哪了?” 我兴奋地道:“这是军中用的鹰眼,我以前想当将军,特地学了怎么指挥它们。我叫它去引主人来见我。”才不是谁都能指挥鹰眼呢,鹰眼都认人的,一般只听训练它的鹰奴的,不过,这些能被选出做鹰眼的扁毛畜生都很聪明,认得本统领是大主子,听我的,没错。 杨铁心大惊失色道:“什么?!你要引金兵来?你想干什么!惜弱……” 包氏也面色苍白地道:“康儿,你后悔跟我们走了吗?我们是你的亲生父母啊,孩子,你就这么忍心?……” 你们对我,就没有一点信心和信任吗?是你包氏自己跑到金国,在这生下了我,我才会在金国长大。亏你们还口口声声说是我的亲生父母,连你们都怀疑我,更不要提别的宋人知道我的身世后会怎么想我了。金宋世仇,这仇恨,是化解不开的,我不要像萧峰,死了还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现代的网络上也铺天盖地都是骂杨康的帖,骂他二三其德,骂得好,两面讨好的结果当然是两面都不是人,所以,我会一条路走到底。在金国,我是赵王府的小王爷,诸宗室大将最器重的皇孙,百战百胜的明耀统领,连新进的士卒都不会怀疑我的部署,现在,我想留在金国,又多了一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做理由——“士为知己者死”。 我还在生闷气,已有三乘快马绝尘而至。马上骑士一看清我,五丈许外就勒住马,齐齐翻身下鞍,欲单膝跪下行军礼。 我急忙用女真话叫了声“诸将听令”。 他们在条件反射下,尚未跪下就又弹了起来,笔直立正,端凝不动。 来的是百户和两名队正,我迎上去,挥手示意免礼,急速道:“悄声。听好了,那边那个男的叫杨铁心,是杨再兴的后人,旁边是他的妻女,他们一家三口要跟你们去楚州,只要到楚州城外大营,见到楚天舒,就没你们的事了,随他们自己想去哪。没问题吧?” 站在中间的百户压低声音,干脆地拱手答道:“得令。” 在军中夹人这么容易?怎么不问我理由?虽然本统领一直教你们“军令如山”,可我明明偶尔还是会提下“乱命不从”的嘛,白偷赵王的印鉴伪造兵部命令了。 我道:“好。护送他们很简单,只是,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一路上,你们绝不可以泄露,否则,别怪本统领翻脸无情。” 百户惊讶道:“他们不知道?统领,他们难道不是细作?” 我道:“当然不是,杨再兴的后人啊,铁了心的忠于宋国。送他们回宋国有大用,你们三个,都是跟了我三年的吧?还不明白?《孙子兵法》曰‘故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这是‘反间’,‘反间者,因其敌间而用之’。不必多问,切记不可让他们知道我就是你们的统领,其他事情顺其自然,你们所知不多,也不必刻意对他们泄露军情。如果那个杨铁心问起我,或是打听兀典的事,你们一律答‘不知道’就是。” 三人都道:“遵命。”心下戒惧:统领又要害人了,小心,小心,千万不能说漏嘴了,知道统领你的手段,当真是斩尽杀绝,你若是用计不成,恼羞成怒,会连我们的家人都不放过吧。 我掏出命令和一封信交给百户,对他耳语一番,想了会,又道:“还有,我暂时不去南线,你们这些新拨去的,将在楚天舒手下。楚天舒,我的副将,你们都认识的,现在是代统领。我正月初离开楚州大营后就没在人前露过面,你们要散布谣言,就说天舒趁我受伤,在药里下毒,害死了我,这才取代我的位置。原因嘛,要论用兵如神,这世上还有谁能胜得过我?有我兀典一天,他楚天舒永无出头之日!” “统领,你现在没事了吧?”看起来二十五六的样子、较年轻的那个队正愤恨不平地道,“我早就看出那个楚天舒不是好东西了,他老欺负你。统领,你对他实在是太纵容了,虽然你刚去金山时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的,是他照顾你的,可是你后来升职,一直提拔他,也算对得起他了,统领你怎么可以一味让着他呢?看看,他欺负你惯了,如今得寸进尺,竟然下毒害你!” 我莫名其妙地道:“你说什么呀,楚天舒能欺负我?他敢吗?”好像是我在欺负他,老要他给我做菜。 百户急得跳脚,“我的统领,你就别再给姓楚的掩饰了,兄弟们眼睛都亮着呢,我就亲眼看见过,在你的营帐里,他坐在你的位置上,吃给你准备的羊肉,而统领你自己,却在一边可怜兮兮地吃烧饼!统领啊,我们都知道你重情义,你感激那楚天舒,大伙儿冲着你,才没人教训他罢了。可如今他都已经下毒手要杀你了啊,这事儿你别管了,兄弟们去活剐了他!” 这个,误会太大了点。 现在金、宋的民风都还承继五代那些少数民族的传统,以羊肉为美,猪肉则是贱品,穷人都不爱吃的。我却是现代人的胃口,爱吃猪肉,猪肉好,和不同的菜一起烧就会有不同的味道,我根本就不吃膻羊肉。当然,为了表现本统领爱护士卒,我每次都假惺惺地把该我的那份羊肉让给伤号病号,实在推脱不得时,我也不可能破坏自己好不容易树起的光辉形象是不是?那就拿回营帐,由倒霉的天舒解决。烧饼可是我逼天舒骑绝影去离大营十多里的小镇上买来的,还热乎着呢,在军中吃不到丁师傅烧的菜,烧饼都是好东西了。 绝影也是御马,只比我的骅骝稍次,当年磨了皇上好久才要来的,哈哈哈,最好的御马都被我收罗来了,宫里现在都是我挑剩下的次品。绝影是白马,不像骅骝全身黑漆漆的,就干脆送给天舒用了,反正这小子谨慎,每次上战场都躲在我身后,从不逞能,敌军想放冷箭射他都没机会,他的坐骑毛色特别也没关系。也是,我身边一直都有大群皇上和父王派的高手侍卫,我敢带头冲锋就是仗着他们一定会拼死保护我,可他们却未必会在意天舒这个陪同我的小小侍读。天舒就是因为收了绝影,才答应给我跑腿买好吃的,三年。我赚大了。 天舒平时和我说话是比较随意,毕竟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我在他面前又不掩饰,他清楚我是人,一样有七情六欲,一样有喜怒哀乐,一样战战兢兢、生怕所料不中,一样苦思冥想、计算一切可能性,不像这些士卒,只看到我奇计百出、算无疑策,拿我当神膜拜,提起我都一脸景仰。 “你们根本就没有仔细听我说话!我说的是让你们‘散布谣言’,‘谣言’!”我跳了几下,气呼呼地道,“看清楚,本统领好得很,还活蹦乱跳的!谁敢咒我遇害?你,你,还是你?天舒他根本就没有害我!”郁闷啊,我这么了不起的人,在部下的眼里,竟然是受欺负的。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百户讷讷问道:“那,那,统领,能不能问一下,你干吗要我们那么说呢?” 我用力一挥手道:“为了我的伟大计划!你们先这么造谣,还会有其他间接证据出现,就是天舒他顶替我当虎豹骑统领了,搞得好像真有这么回事,让宋军以为我部军心不稳,引他们主动进攻,这叫‘引蛇出洞’,我可不想再攻城了。具体的计划天舒知道,反正你们是亲眼见到我活得好好的,到时帮他辟谣,拿出我刚才给你们的信,让大家都知道,我是被宋国刺客所伤,才会暂时离开他们,找我师父治伤。宋人还造谣,意图瓦解虎豹骑。虎豹骑是什么?天下第一强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就算我不在,也绝对不可以吃败仗,你们若是毁了本统领常胜不败的名声,就等着让我整死吧。这么说,一定可以凝聚军心的,还可以再玩次奇袭,上次去临安城没捞到好处啊,真没劲。” 三人都喏喏称是:统领啊,你至于吗?为了出其不意地再打宋军一次就诈死?这可不吉利。 那个较年轻的队正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统领,这回我听得很仔细,你的每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楚天舒要当虎豹骑统领吗?那你呢?你不要我们了?统领,我们做得不对,你怎么罚都行,你可不能抛下我们啊……” 他语带哭腔,说到后头,搞得好像我是狠心的父亲,在抛弃亲生孩子。什么啊,我知道金国粮饷不继,只能接受宋国的和谈,都要没仗打了,还要本皇孙在军中陪着你们吃苦吗?天舒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防守绰绰有余。 我气得一把抓住这家伙的衣领,一字一顿地道:“你是在咒我永远升不了职吗?” 他吓得直摆手,“不是不是不是,统领……” 我放开他,点头道:“你叫哈卜特是吧?你们在我麾下待了三年,我认得你们的,你是哈泰利,你是扎马里。哈卜特,我记住你了,你很关心我啊,等我回去,一定次次给你最安全的任务。” 哈卜特急道:“别!别!统领你大人大量,不要见怪啊,属下实在不是那个意思,属下,属下只是想……” 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打断他道:“以我的功劳,早就该升职了,一直只是个千夫长,是因为粮饷装备有限,虎豹骑只能维持千人的规模,你们战力最强,我也不想离开,可是你们都解散了,我本来就不可能再带你们了。不过,我终于满二十了,加冠了,这一回,只要我的计划完成,功劳之巨,足以连升十阶,再通过一些操作,你们统领我就要直接当都元帅了!”说到这,兴奋地手舞足蹈。至多两年,我就会回来当我的都元帅,从小的心愿啊。 三人都满面喜色,百户哈泰利道:“恭喜统领。统领什么时候能当上?您看,都元帅的亲兵怎么着也得有千把人吧,把我们都调去当您的亲兵?” 我抓抓脑袋,不好意思地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得把现在的元帅挤下去才行,唉,完颜匡爱财,我可以告他贪污,而完颜宗浩,我能告他什么呢?就是这老儿麻烦。你们耐心地等我的好消息吧。” “啊?”哈泰利道:“统领,您是不是要一直就在京城里守着了?您不需要得力的属下吗,至少该有人给您跑腿吧?这个……”搓着手,就差说完最后一句“让我来吧”。 我道:“哈泰利,你不用想了,我父亲派了人给我。别说你们没注意到,我身边一直都有高手护卫,还能维持百人的规模,都是我父亲派来的,已经有人去京城打点一切了。好了,”我拍拍手,道,“我做事,还用你们操心吗?办好我交代的差使就行。” 哈泰利垂头丧气地答道:“是,属下定不辱命。”又想起道:“统领,等跟宋国打了一战后,要是其他人问起你怎么伤还没好,还不回去,我们该怎么说呢?” 我愣了下,道:“这个,若说我伤一直没好,真会有人担心我还能不能活下去,宋国定会造谣说我已经伤重身亡了,这样好了,我会写封信去,本统领成亲了,所以嘛,暂时不回去。” 哈卜特讨好地道:“恭喜统领。统领这么好,公主娘娘都配不上您。是了,统领,您要是娶了公主,做了驸马,一定能早日当上都元帅……” ……怎么说话的,公主,不就是我的姑姑吗?虽然我没有姑姑,但是想到那是长辈……呃,我觉得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我拍着哈卜特的肩膀,道:“哈卜特,你真聪明,提醒了我,本统领再给你一个任务,你要装作爱上那个小姑娘的样子,跟杨铁心说,到了楚州你就娶他女儿,一路上,你要使出浑身解数讨好那姑娘,能让她爱上你是最好。” 哈卜特立即叫起来,“统领,那是宋国奸细啊,我一直在攒钱呢,我要娶个大家闺秀……” 我翻白眼道:“我知道,人家才不肯把女儿嫁给你呢,会是虚与委蛇。这么做,是免得他们到了楚州,还想打探消息,不肯离开,那谁去告诉毕再遇金国又派援军了?记住,在你示爱的过程中,你要展示我军的战力,可以向杨铁心说些你的光荣战绩,证明你配得上他女儿,但不可以泄露任何军事机密,尤其是本统领的事情。” “啊?”哈卜特石化中,心中哀嚎:统领啊,你故意难为人,我怎么知道哪些是军事机密哪些可以说呢?再说,那姓杨的若是从别处搞到了机密,我能摆脱泄密的嫌疑吗? 哈泰利和扎马里见统领想出来的主意越来越匪夷所思,两人再幸灾乐祸,也是想笑而不敢笑,生怕惹火烧身,憋得浑身颤抖,只能自认倒霉,没事放什么鹰眼显摆呢,才会撞见统领:唉,统领一定是受刺激了。 杨氏一家三口还在原地,惴惴不安地望着我和三个陌生人交谈。我走过去,满面笑容,轻轻松松地道:“你们运气真好,他们是商队,要去泗州榷场,你们可以跟着一起南下。我付了钱,他们答应想办法送你们去楚州。” 包氏急道:“那你呢?” 我沉默了会,道:“好像我先前说过我要干什么,你们先行一步。楚州就是宋国了,你们是在那等我还是去哪?” 杨铁心清楚那些人根本就是军队冒充商队,但也知道儿子固执,无奈道:“你要去多久?” 我垂首算了下,方抬头道:“三个月后,我再去找你们。” 杨铁心讶道:“怎么要那么久?” 我叹了口气,拉他到一旁,离包氏远远的,这才道:“十八年前的丫鬟亲兵,都老了,回老家去了,我得挨个去找,三个月,久吗?” 杨铁心道:“你不相信你母亲的话吗?” 我撇撇嘴道:“她以前说我姓完颜,你说我该不该完全相信她?” “可是你师父也跟你说了……” “丘处机是听她说的吧,父王一直都说我是他的儿子,我要自己弄清楚,三个月后,我会去找你们。” 杨铁心明白,如果儿子问的那些人都说他是赵王的儿子,那么,三个月后,儿子就会是兴师问罪了。又想到:那个赵王,似乎很喜欢自己这个儿子,他若是抢先派人去找那些人,让他们胡说八道,那,那,自己可就要冤枉地死在儿子手上了,这么想来,还是让儿子尽早赶去的好,现在恐怕都有些迟了。想到这里,杨铁心赶紧道:“你尽快去吧,你妈说你很聪明,真话假话,你可要分清楚了。” 我点头道:“嗯,能骗倒我的人,还没出世呢。对了,你们别待在楚州,那不安全……”说到这,我意识到说漏嘴了,立时住口。 杨铁心惊道:“怎么,金国要攻打楚州?” 我烦躁地道:“你别问了,以前父王当我是他儿子,才跟我说那些,既然,既然……我应该不知道金国军机,你就当我不知道好了。你们去临安吧,现在宋国可以捐官,还有你从前的案底,也得使钱销了。” 杨铁心叹道:“好吧,我们去临安,会住在众安桥附近的客栈里,你到时好去找我们。” ; 第六十六章 云过天空 我回来了。 这会天才蒙蒙亮,我刚下马,简管家就急急迎出来道:“小王爷,你可回来了。三天前,王妃不见了,王爷说她是回乡祭祖了,叫我们不要多嘴,还说,还说是你送她去。可是,王爷这几天天天在寝室喝酒,请来的那个欧阳克走了王爷也不管……” 欧阳克这个好色之徒真不可靠,你还是遵从你的宿命吧。 我匆匆来到赵王的卧房,屏退下人,关好门。 赵王趴在桌上,枕着左臂,露出的半边脸通红,眼皮浮肿,发须散乱,右手抓着酒壶,垂在身侧,酒液流出,裤脚湿了一片,腿时而不自觉的抖动两下,桌上地上还有几个酒壶东倒西歪的。 我抽出他手中的酒壶放到桌上,推推他,唤道:“父王,父王,你醒醒,我是康儿,我回来了,你别喝这么多酒,喝醉了很难受的,父王……” 赵王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梦呓般道:“惜弱……” 你终究还是念着她多些。 我一滞,赵王清醒了些,揉揉眼睛,看清楚是我,立时坐起,抓住我手臂喜道:“康儿,你回来了,你母亲呢?”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 赵王颓然放开手,垂头喃喃道:“惜弱,惜弱,你真的这么狠心,弃我而去?惜弱……”眼泪簌簌而下。 伤感了半天,赵王再转头看儿子,才注意到儿子短短三天似乎就瘦了一圈,双颊凹陷,神色憔悴,眼睛红肿,下巴上已长出青青的胡茬,额头上一道黑印,头发上还粘了根稻草,一身白衣污迹斑斑。赵王只觉鼻子发酸,康儿一向仪容整洁的啊,现在这么狼狈,那个姓杨的不知怎么虐待他,柔声道:“康儿,你……” 我扑地跪下大哭道:“他,他打我,我不要再见他……呜,父王,求你让孩儿回来吧,孩儿之前离家出走,是孩儿不对,孩儿知错了,孩儿想回家,求父王原谅孩儿,孩儿以后都会听你的话,不会再给你惹麻烦……呜,孩儿既然,既然不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自然没资格袭爵,我国不禁汉人做官为将,孩儿本来就是学的兵法,情愿日后去镇守北疆,防备蒙古,以报父王的养育之恩……就算……就算其他人不容我,孩儿只想在父王身边……” 赵王大为感动:还是康儿懂事,没白疼他。扶起我道:“康儿你说什么呢,你本来就是我的儿子,父王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呢,你肯回来,父王高兴还来不及。此事,唉,不必再提,你还是赵王府的小王爷。” 我靠在赵王怀里哭得抽噎,喃喃自语,述说着我在赵王府十几年生活的点点滴滴:从我还是婴儿时他就抱着我批阅公文,还念出来,所以我很早就识字;一岁时躲在书房里偷看地图,他见到后就经常把我一个人放在书房里;三岁时能握住笔了,他就教我写字;每天晚上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先是神话传说,而后寓言故事,到我六岁时就是念《战国策》了;教我弹琴,教我画画,教我骑马,教我射箭,带我划船,带我钓鱼,带我看戏,带我打猎……说着说着我自己都惊讶,赵王还是一个出色的教育家嘛。我进步时他夸奖我,我迷惑时他引导我,我灰心时他鼓励我,我惹事时他支持我,我闯祸时他维护我,我的喜怒哀乐都和他联系在一起。 赵王听得陪着落泪,紧紧地抱着我,只是重复“康儿”。过了会酒劲上涌,头疼欲裂,扶着脑袋,轻轻“啊”了一声。 我立时抬头,关切地道:“父王,你怎么了?是醉酒头疼吗?” 赵王点点头,我起身焦急地道:“父王,你现在好好睡一觉吧,我会叫人做醒酒汤。” 扶他在床上躺下,踌躇了会,我还是劝道:“父王,你一向风度翩翩,别再喝醉了,好吗?” 赵王微微一笑,摸摸我脑袋,点头答应。 赵王昏昏沉沉地睡了,我等了会,在他耳边轻声问:“父王,你知道我其实工于心计、阴狠毒辣,你怎么敢放我跟他们去宋国?你不怕我对金国不利吗?” 赵王迷迷糊糊地答道:“不怕,我知道你会回来的。你是我养大的,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是个自私的人,有才华,有野心,你这种人只会做对你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我十四岁说了想让你当皇帝后就一直替你筹划设计,你就这么看待我?包惜弱做了什么,你对她死心塌地?还是因为凡人都嫉妒比自己更强的人,都愿意自己扮演高高在上的施舍者,所以软弱的人就是占便宜? 我出来后,先痛痛快快地洗个澡,换上干净衣服,丁师傅已经做好饭菜了,烧鸡,蒸鸡蛋,炒青菜,八宝饭,银耳羹,还有一盘红艳艳的草莓。吃饱喝足就去睡觉,我这几天可是尽量少吃尽量少睡,硬是把自己弄得很憔悴,饿坏了也累坏了,现在戏演完了,我要休息。 我睡了整整一天才醒,赵王也已醒了,正好一起吃晚饭。 我一边吃一边说这三天的经历,事无巨细。外面好苦啊,简直比在军中还苦,还是家里好,睡的是百宝床,挂的是九龙帐,铺的是象牙箪,盖的是天鹅绒,靠的是青玉枕,那些小客栈里的被子硬梆梆的,又黑又臭,我怀疑有跳蚤,不敢睡,只能在地上打坐。告诉赵王,他们一听丘老儿说我学过兵法就要我帮宋国打仗,我只好装不会,他们就对我不理不顾,根本就是想利用我嘛。他们眼里就傻瓜郭靖,没有我,丘处机,马钰,王处一,杨铁心,还有……,反正他们一个个全都是那样,我才该是中心嘛…… 赵王默默地听着,心里乐开了花:康儿能吃苦,十四岁就跑到军营里,他并不稀罕荣华富贵,唯一放不下的是兵权,我还估摸他总得过上几个月,发现自己离不开军队才会回来。没想到,那些江湖人就看重什么品行端方,把个傻瓜捧在手心里,自己放弃了康儿这等人才。太好了,康儿可是天之骄子,天分既高又勤奋,才华横溢,奇计百出,到哪儿都鹤立鸡群的,我、襄大人、瑶里孛迭、仆散揆、宗浩大人都当他是宝贝呢,哼,草莽就是草莽,有眼不识珠。 ———————— 十日后,赵王府的一间小厢房里,一灯如豆,甚是昏暗。 狼狈不堪的亲兵队长汤祖德跪在地上,栗栗颤抖地禀告:“王爷,属下无能,失败了。” 赵王坐在椅上,闭着眼睛,面无表情,灯光拉出长长的身影。只见他淡淡问道:“怎么回事?” 汤祖德道:“回王爷,属下是找到了他们的,可是,他们跟着一个商队,属下带人伏击,反而败了,属下见他们不像普通商队,倒像是军队,就去找那的头目,用了,用了荣王府的名义。那个头目,承认他们出自虎豹骑,我问他是否有兵部调令,他能拿出来,命令是让他们去南京归属于左丞相的,对那三人,他只说他是奉命行事,别的就问不出来了。属下估计,要从那支百人队里抢出活人来,恐怕得有五百以上的人去,还得是精锐,所以,所以,属下就回来禀报了。” 赵王叹了口气,道:“不怪你,把人都撤回来吧,没事了。” 汤祖德松了一口气,干脆地应道:“遵命。” 赵王道:“此事康儿不知道吧?” 汤祖德道:“王爷放心,小王爷不会知道的,我儿子成亲,我早就请了假要回家的,属下很小心,其他跟去的人也都不知道干的是什么。” 赵王点点头,疲倦地道:“做得好,你下去领赏吧。”心中苦笑,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宝贝儿子做事还是跟从前一样无懈可击,竟然利用了南下的援军护送那三人,他们绝不会落入敌手而成为自己的致命伤了,可是,自己还能如何呢?惜弱,惜弱,难道你我的缘分,就仅止于此吗? ; 第六十七章 密云不雨 荣王府。 荣王拿着几张密报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疑惑地问自己的首席谋士郭佳:“郭先生,这些消息很普通呀,你怎么大惊小怪?” 郭佳倒抽一口冷气:这么笨的人还想跟小王爷斗?死到临头尚不自知。罢了,幸好我不在这条船上。拿过情报,耐心地道:“佳一处处地说明。这张是三个月前的,‘明耀以三千精骑横扫江浙四路,杀戮六万,自损不过百,宋人闻名丧胆,临安聚兵十余万防备之,以至江浙无兵,不设防。’他如今可是声名如日中天啊,东南战场的军士都以能配合他为荣,跟他打过一两战,赏赐丰厚,就会对他死心塌地了,只要他登高一呼,只怕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夫什么都敢干的。王爷,那些愚民无知,我们却都知道,所谓明耀,就是赵王府的完颜康。” 荣王无所谓地道:“是啊。当初是先生让我不要拆穿完颜康就是明耀的事,让那小子以明耀的身份南征北战,为我大金国效力,而让赵王世子消失。反正拆穿了他也只是让我那个弟妹骂他一顿,阿康这可怜孩子是有错没错都会挨骂,早就把那女人的话当耳边风了,但是,某些看重国威的臣子知道了他善战,就会转支持他了。阿康在遥远的边疆,兵力再多,也有等于无,炆儿掌握着,嗯,咱们拉拢了五个宿直将军,等于有四千侍卫亲军在手,是其总兵力的三分之二了,还有三分之一强的威捷军,在中都,我有绝对优势,随时可以对付老六。哈哈,先生的妙计果然实现了。那小子干的不错,啧啧,差点打下临安呢。你知道不,他三岁时就宣称要去开疆拓土,你说,等本王当了皇帝,他能给我打下多少地盘?” 郭佳急得跳脚:“我的王爷,如今火烧眉毛了你还想以后的事?完颜康在军中的威信实在太高了,他在边疆的话,完全可以割据自立,好在此人很孝顺,不会置待在中都的赵王于死地。可是他现在就在中都啊,而且很快就有支军队给他。你看这张,‘揆选对宋作战有功的勇武之士三千余扩编侍卫亲军,荐康领军’。” 荣王随意地道:“仆散揆上上个月上的折子,父皇没理会。那些人是选出来了,上个月就该到中都,一直没到,不知上哪了,估计这支队伍还是会交给别的人。再说仆散揆那时都已经病了,上折子后没多久就死了,那小子又少了个靠山……” 郭佳一拍手道:“这就是关键。仆散揆早病了,他知道大限将至,还多什么事,上什么折子?而且仆散揆人都死了,那封来自军中的折子真是他写的吗?” 荣王惊道:“先生这是何意?” 郭佳叹息道:“王爷,皇上很重情义,怎么会拒绝一个已故元老重臣的最后请求呢?新军必是给完颜康了,以他的手段,月内就能将他们变成自己的私兵。” 荣王开始坐立不安了,强笑道:“才三千人,又是刚刚拼凑的乌合之众,咱们足有万余人,先生觉得他想干什么?” 郭佳拈着胡子道:“明耀统领用兵如神,佳不知道他的打算。佳只知道,如果他发动兵变,有九成的可能成功。” 荣王一跃而起:“兵变?该我发……”倏然住口,见郭佳面色如常,躬身道:“请先生指教。” 郭佳指着第三张纸条道:“‘十日夜赵王妃和康失踪,十四日晨康归’。显而易见,完颜康是将赵王妃送走了,为什么?只有一个解释,他又想冒险了。在京中,唯一冒险的事就是兵变。他不得不冒险,因为现在除了兵部吏部还有一点赵王的势力,朝臣几乎都投靠了王爷,王爷立储已经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他们父子是要垂死挣扎。他的冒险很可能成功,那三千人都是百战余生的精悍之士,对付只能摆样子的侍卫亲军和威捷军足以以一敌十。王爷别当他们是乌合之众,完颜康打宋国时经常暂时收编其他部队,整合三天就带着去攻城,他能轻易将这些人整合成又一支虎豹骑。何况,武卫军都指挥使司归兵部管,兵部尚书正是赵王,京中论军力,将是他们最强。” 荣王拍着额头道:“怎么?他还想带着那些人攻打皇宫不成?那是公然谋反,谁会听他的?” 郭佳叹道:“东南战场调回来的这些人绝大部分出自汉军,对皇上又有多少敬意?而且,他们非常相信明耀,只知道遵从他的军令,如果,完颜康准许劫掠三天,皇宫他们也敢打的,嘿,在泗州,他就下过劫掠令。” 荣王结巴道:“那,那,他们总得有个理由吧?” 郭佳垂目道:“李元妃干政,他们去清君侧,李元妃狗急跳墙,劫持皇上,意图免死,混乱中,也许李元妃手发抖,力道使大了,也许皇上不甘受辱,也许某个宫人疯了,总之,皇上驾崩了,留下遗诏,传位不喜女色的赵王,以免再发生因女色而陨身误国之事。” 荣王颓然坐下:这个计划一定能成功,投靠自己的朝臣多,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无能、好骗,自己当皇帝后,他们可以捞更多的钱,老六的能力威望名声都比自己强了不知多少倍,在叛军的刀枪之下,那些墙头草是一定会转而拥戴老六的。炆儿带的亲军拼不过完颜康吗?灵机一动,荣王跳起道:“先生,咱们派人去刺杀完颜康……”看郭佳的脸色就知道不对了,声音越来越低,没说完就讪讪地住口。 郭佳面无表情地道:“赵王府刚请来了四个江湖高手坐镇,赵王已托病请假,四天未出府了,怎么杀他们?你再看这张,‘康见匡,次日即赴纲军中,留三十四日始出。’他们谈了些什么?没人知道。但是,军中将领都很倾向完颜康,这点我们可以肯定。‘明耀’,军中最明亮耀眼的新星,诸将都当他是大金重振军威的希望啊。王爷你想过没有,他现在尚无逆举,反倒是劳苦功高,杀了他,你怎么向军方交待?到时群情汹涌,皇上也只能弃卒保车,王爷明白吗?别人想杀他们父子的话,咱们还得保护他们呢,耐心地等待他们真的造反。” 荣王愕然道:“保护他们?等等,你刚才说什么?还有人想杀他们吗?” 郭佳点点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皇上爱屋及乌,现在在六个皇子中最喜爱葛王,据说,李元妃在按赵王教完颜康的法子亲自教导葛王。一旦赵王父子身死,王爷是唯一可能的主使者,至少会被圈禁,荆王、英王、寿王素不得宠,储位只会落在葛王身上。” 荣王笑道:“先生说笑了,七弟才五岁,谁会支持他?不会有这种情况。” 郭佳正色道:“王爷,一旦诸将误以为你杀了完颜康,必然担心你会不会因为他们跟完颜康的关系而在日后处治他们,为了自保,他们必然反对你而支持别的皇子,葛王子以母贵,是个很好的选择,他们是第一批投靠的,将来必受信任重用,而且李家微贱,又无人才,军政大权必然能牢牢把握在他们手里。” 荣王想了想,又问:“幼主岂可继位?父皇老了……” 郭佳苦笑道:“谁都知道幼主无力守国,所以才会有很多人支持葛王。辅政大臣的权力可是很大的,赵匡胤是怎么夺得江山的,王爷还认为朝臣会激烈反对葛王吗?何况,就算皇上考虑到这一点,坚持立长君,在军方的反对下王爷会最先被淘汰出局,毕竟,还有三位成年皇子可供选择啊,虽然他们素不得宠。无论哪种情况发生,赵王父子一死,我们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荣王急道:“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郭佳拈须道:“拉拢李元妃,联手铲除赵王。胥持国在完颜襄军中时病死,完颜襄曾教授完颜康兵法,生前也一直护着他,我们完全可以证明是赵王让完颜襄杀人以打击李元妃。就这么跟胥鼎说,父仇不共戴天,他一定会帮我们劝李师儿的。哼,李师儿知道完颜康的计划的话,必然宁可信其有,她一个宫妃,没有兵权,只能和我们合作。佳的计划是,让李师儿制造机会,给赵王造反,告诉她我们会去救驾,就可以除掉赵王了。但是,到那一天,咱们多等一会,在他们杀了李师儿后再进去。” 荣王惊道:“此谓何计?” 郭佳目中露出狠厉之色:“此谓驱虎吞狼。一不做,二不休,把赵王葛王一齐铲除,王爷即刻登基。” ; 第六十八章 弄兵潢池 三月十五日,新军到京。左丞相兼都元帅完颜宗浩、左副元帅完颜匡、蜀汉路安抚使完颜纲也都各自上了折子保荐我,都委婉地提到分权制衡,于是,皇上任命我为主将,勤加操练。这批人中,皇上准备把武艺强者划入侍卫亲军,箭术精者划入威捷军,武卫军不就是捕盗嘛,京师治安很好,不用扩编了。 荣王上了折子,建议:一万武卫军和近万威捷军以后就驻扎在城外,天天操练去,当值方可入城,京师重地里应当只有六千侍卫亲军驻扎,免得里面那些贵族子弟总闹事。李元妃看到这封折子,也以皇孙康为例,劝皇上不要太纵容勋贵之后,玉不琢不成器啊。皇上深以为然,于是,提起朱笔,批了个“准”。 赵王此时已经招安了黄河水寨。宋国既然如此不顾信义,本着有备无患的原则,皇上勉强同意让赵王秘密训练海军,关键时刻,给临安致命一击,不过,国库空虚,军费得赵王私人出。 小气鬼,你建宫殿时怎么就国库充裕了? 十九日晚戌时,天已黑了,一轮明月冉冉升起。 皇上突然腹痛,李元妃大惊失色,传唤太医医治后,皇上依然精神不济。李元妃吞吞吐吐地禀告说要请诸位皇子来,皇上只道大限将至,颓然应允。 不一刻,荆王、英王、寿王携子,与葛王俱至,荣王赵王不至。片刻,当值的宿直将军惊慌地闯进来禀告:应天门外来了两支兵马,第一支是骑兵,在东,由荣王和其世子炆率领,后来的一支是步兵,在西,没看到赵王父子,但是他们杀气凛冽,肯定是赵王之子皇孙康的部下。 皇上大怒,连骂逆子,只觉浑身又都充满了力量,心下愤恨:朕不信朕厚赏养着的亲军会反朕。从龙床上一跃而起,就要出去。 荆王、英王、寿王带着诸皇孙跪下挡住路,哭求皇上不要冒险,要保重万金龙体,不可出去。 唯独李元妃走到皇上身前,面容沉静,坚定地道:“皇上是真龙天子,即位以来宽和仁爱,海内称治,怎么会有反叛?必是误会,只要见了皇上,他们自然会退去。皇上,臣妾陪你去。” 还是爱妃知朕。皇上感动地抓着李元妃的手拍拍,重重一握,二人携手赶向宫门。 三个皇子赶紧爬起来,急急跟去。一个小内监独自退了出去。 我在李元妃派小内监来传召后,立即调了两千部下来,但其实只有五百近战步兵赶去皇宫,我和赵王开始时领头,快到宫门处就离开了,躲在路旁的阴影里,这地方好,用望远镜能清楚地看到宫门口的情况。 荣王一直派人盯着赵王府,在李元妃如约以皇上病重为由传召诸皇子皇孙后,完颜康果然善于把握机会,立刻调了手头的全部兵力。探子看着他们集结,先准备完毕的五百人已由赵王父子领着向皇宫方向去了,其中一个马上赶回禀报:荣王爷在等着呢,确定赵王造反他才能率军赶去救驾,再迟,就赶不及救皇上了。 一切都如同郭先生的算计,荣王父子带着麾下的侍卫亲军急速赶往皇宫:近了,怎么没声音?别是已经结束了,再加速。转过街口:嗯?宫门前没人?宫门——也是紧闭?怎么回事?不应该啊,郭佳没提过这种情况,那个文弱书生留在王府了,现在谁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今夜在宫中轮值的那部侍卫亲军正是完颜炆没掌握的,一见有军队来了,立即摆出防守的架势,心中痛骂不止:兵变?这种倒霉事怎么就偏偏在我们轮值时发生?看他们的服饰,还是同僚呢,怎么不等到明天你们轮值时再搞?那时你们想怎样都行,过几天平静下来,我们还是新皇帝的亲军,还像从前一样做样子,多好。 长街另一边转出了又一支军队,也开到宫门口,和第一批人对峙,领头的将领见了荣王,似乎不知怎么办才好,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手下的杀气逼得对方很难受。对面和宫里的亲军们都不禁想道:据说这些人的遴选标准之一是斩首二十级以上,看来传言不虚啊,都是些杀人狂。 我从望远镜里看到在宫门当值的殿前右副都点检兼侍卫将军副都指挥使完颜侃派人回报,计算时间,皇上该出来了,于是,我和赵王匆匆赶到。 在三方诡异的静默中,我们来到部下前面,离荣王就一箭地,离宫墙也就一箭地。 我笑嘻嘻地打招呼道:“三伯,你也想到封锁宫门,隔绝消息,免得京中人心惶惶吗?你带的人也太多了吧,你负责吧,我的手下就撤了。”一挥手,五百部下转身离去,比来时还快,我和赵王只带了两个侍卫朝宫门走去。 荣王的部下一阵骚动:不是说赵王谋反,我们来平叛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完颜炆低声劝荣王道:“父王,郭先生说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完颜康先遣走手下,表明心迹,皇爷爷会以为我们谋反的,我们没退路了,只能逞险一搏。看到了吗?皇爷爷就在里面,我们有四千人,杀了他们,父王你就是皇帝了。”带头一箭射向完颜康,大喝一声“杀!”领着死党们冲上去。 赵王父子都是便服,就五百手下,还主动撤退了,而一身戎装的荣王父子却带了四千人来,还想杀进来,谁是谁非不是很清楚了吗?宫内的侍卫亲军立刻反击,掩护赵王父子进宫。 沙通天和彭连虎护着我和赵王退向皇宫,宫门不能开,他们直接施展轻功带我们跃过宫墙。 赵王一踏到实地,扫视一圈,见到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观战的皇上,惊喜地冲过去道:“父皇,你还好吧?你是不是好了?太好了,来传召的那个小内监竟然说你……简直该杀。父皇……” 皇上急道:“以后再说。你为何带军队来?” 赵王奇怪地道:“来封锁消息啊,他们只会守在宫门外,凡是皇帝驾……不都是这样吗?还有一千五百人去守城门了,尘埃落定前京师应该禁止出入。” 李元妃只觉摇摇欲坠:胥鼎进不来了!我白偷虎符给他调军!老三要是打进来又岂会放过我?私窃虎符是死罪,我不能承认的,怎么才能让老六明白城外不是叛军,他该把人调来对付老三? 李元妃苦思无策,只得先招过一个心腹内监耳语一番。 两股侍卫亲军在对峙。护卫皇上的骑兵,本来就不配箭,配马也只是为了威风,皇宫里当然不可能让他们纵马,威捷军才是纯弓箭兵。双方直接进入短兵相接,宫内的占了自上对下的地利,荣王人多,已经有人在爬宫墙了。 皇上怒道:“逆子!枉朕对洪熙那么好,他竟然趁朕生病时逼宫!烈儿,你那些手下走了没多久,快叫他们回来平叛!” 我从一个战死的小兵身上撕下块衣襟,沾血写了手令,盖上印章,拿出令符,让彭连虎去调人。 几乎同时,南边有红色焰火升起,正是城门附近。我脸色大变,拦下彭连虎道:“皇上,有军队攻打南城丰宜门,那儿我派了三百人驻守,他们在求援,对方至少有三千人。怎么办?” 皇上跺脚大骂道:“这个畜生,居然还勾结了外援!康儿,你最会打仗了,你说怎么办?” 我沉声道:“这里的军力对比是一比二,还可以再守半个时辰,而攻入丰宜门,一路通畅,可急驰至此应天门,这儿已经很乱了,绝不能让那只不知哪部的军队过来添乱。请皇上写道诏书,由那五百人带去丰宜门,让来人退回去,要是不听就击溃他们,之后再来救驾……” 李元妃急道:“你总共有三千人的,其他人呢,怎么不调他们?” 我冷冷地道:“只有两千充了侍卫亲军,驻扎在城内,他们在防守其他城门,以防敌人声东击西。” 皇上不想冒险:“丰宜门那儿应该能守住,还是把人调过来吧。” 我点点头,示意彭连虎离去,这才踌躇道:“皇上,无虎符不可调兵,城外那支军队来得蹊跷,哪些人能拿到虎符?” 皇上寻思:虎符收藏严密,另一个能拿到的是朕最信任的太监。怀疑地看向李元妃。 李元妃强笑道:“定是荣王收买了将领。”心下祈祷:胥鼎啊胥鼎,你快打进来,除掉老三老六,哀家让你当丞相。 一骑急驰而至,马上人大叫“赵王爷”,我示意守军放他进来。他翻进来后一眼瞥见明黄龙袍,立刻向皇上下跪行礼道:“草民梁子翁叩见皇上万岁万岁……” 皇上不耐烦地打断他道:“什么事?” 梁子翁抬头道:“梁子翁有幸为皇上守丰宜门,城外有只军队意图进城,被草民打退后,出来一个书生,说他叫胥鼎,是什么工部侍郎,还说……还说荣王赵王叛乱,他们是威捷军,还有武卫军,接到虎符,是奉命前来平叛的,想骗开城门……”说完这番话,还是不明白:小王爷真怪,明明是荣王谋反嘛,那个胥鼎也是这么说的,他却非要我加上赵王。 真有虎符?胥鼎,你好!他指责老三老六,那他是……皇上心念电转,再看向李元妃的眼神充满寒意。 李元妃心想:虎符的事无法推托,想全部嫁祸给胥鼎也办不到。于是拉着皇上的衣角跪下哭道:“皇上,冤枉啊。是胥鼎来说他听荣王府的幕僚说荣王要造反,可是没有证据,臣妾怕弄错了,再一个也是怕皇上伤心,不敢告诉皇上,只做了点防备,才拿了虎符给他,现在荣王真的造反了,他才想进来救驾,臣妾绝无异心……” 皇上一脚踢开她骂道:“贱人!你胆敢私窃虎符、调动军队!你……你……咳咳……”胥鼎带的军队进来后真的只杀老三老六吗?而且老三造反,你的人也正好开到,未免太巧了吧?朕这病……朕的饮食是你照料的!你出身低微,朕迫于宗室贵族的压力,不能立你为皇后,你就打算自己弄个太后当当了?李师儿,朕真是看错了你,信错了你。 彭连虎已带了退走的五百人回来了。这是一个战斗单位,五十人一排,每九个人的正中间是臂力很大的盾牌兵,平举起大盾牌,正好掩护身边的人,现在他们一齐举起边缘有突出和缺口的盾牌,形成一个大龟甲。两侧是刀盾兵,第一排都是长枪兵,第二排是刀盾兵盾牌兵长枪兵相间,第三排是刀盾兵弩兵长枪兵相间,四五排是预备兵,后五排除盾牌兵外都是弓箭兵。他们在龟甲下稳步前进,箭雨落在龟甲上叮当响,伤不到人。 我看皇上气得咳嗽,上前轻轻给他捶背顺气。 赵王一撩下摆跪下道:“父皇息怒。您想想七弟,他才五岁,他是无辜的啊,子以母贵,您要为七弟着想啊。三哥做下这等事,非罚不可,怕是要圈禁的了,您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儿臣们已经失去一个兄弟了,难道还要再失去一个吗?元妃娘娘的消息来自荣王府,只怕是上当受骗了,那的谋士料定了娘娘的反应,故意如此的。父皇,元妃娘娘一介女流,能有多大见识?您就原谅她这一次吧。” 赵王一直冲另三个皇子使眼色,他们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齐过来跪下求情,心下懊悔不已:又让老六抢先了,我怎么想不到表现孝悌之道呢。 皇上迟疑不决,我在旁很不屑地道:“一个宫妃而已,没有外援,能翻起多大风浪?毕竟五千年里也只出了一个武则天。” 皇上闻言大震:武则天?这个女人杀废后、庶子,架空唐高宗,在丈夫死后,连废二子,自己当皇帝,一开始,只不过是高宗偷懒,让她代批奏折。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朕是太宠师儿了。 荣王一声令下,新老侍卫亲军展开白刃战。我这边的盾牌兵退到第四排,让长枪兵刀盾兵上前,弩兵在间隙里放冷箭,后排弓箭兵点射。何谓百战精兵,打了一百战都不死的全成精了,使的都是同归于尽的招式,以命搏命,每每在千钧一发时避开要害,以轻伤换得一命。于是,他们很顺利地向前推进。 我焦急地道:“皇上,这些事都不急的,丰宜门外的军队既是受骗,您还是快写封圣旨吧,让这个梁子翁拿去宣读,命他们停止攻城,免得我的部下无谓伤亡,那里可是我的部下啊。” “你就知道心疼你的部下!”皇上斥责了我一句,接过笔,将空白圣旨铺在个内监躬下去的背上,一挥而就,交给梁子翁。梁子翁以最美妙的身法施展轻功,翻出去,一脚踢下荣王手下一个正在呼喝督战的宿直将军,抢了马离去。 沙通天仔细考虑了一番:我要不要也去拍拍皇帝的马屁?可惜我是黄河水寨的大当家,一直打家劫舍,怕他追究,要是彭老弟在就好了,还能给我出个主意。师弟领着我那四个不成才的徒弟在龙津桥那儿截杀宫中派出的信使,希望他们这次别再搞砸了。 荣王麾下在节节败退,伤亡已经超过两成了,没有溃散的唯一原因是造反是死罪,没有退路了,他们拼死抵抗,我的部下也出现死伤了,重伤者都自行退后,互相包扎。 荣王忍不住了:我们是骑兵,跟步兵缠斗干什么?“撤,撤,后退一点再冲锋,撞死他们!”好象也怪不得郭佳,自己曾想待这些新到军队整编完,分散充入侍卫亲军和威捷军后再发动,那时完颜康手下应该会没多少人了,郭佳又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自己,只说了一句,“是啊,王爷必胜,赵王必败。赵王是傻子,明知必败还会搞兵变。”说的也是,自己只得冒点风险,可这风险,现在看来怎么这么大呢? 父子俩在亲兵簇拥下退过街口,荣王麾下刚松了口气,准备先纵马踩死面前那三百来人,突然,从街道两旁的房顶上同时射出五十只箭,荣王父子身中数箭,瘫倒在马上。荣王最后的意识是:怎么可能有箭能射穿本王的金甲? 普通的箭是不行,但是军器监特制的这批劲弩可以,它的力道很足,代价是很不准,二十步外就不知飞哪去了,我试过,可以射穿赵王的金甲加金丝软甲。这还是当初去楚州前我说要行刺毕再遇,时任都元帅的仆散揆命南京的军器监造的呢,我换了个地方使用。当然,为了保密,为了能一举干掉毕再遇、夺得楚州,仆散大人只说是自己要用弩。这个,仆散揆会被皇上……私造兵器不会是他的罪名吧?仆散大人你地下有知可别怪我,怪皇上多疑好了,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害你,将来我一定会重用令郎安贞的,你安息吧。 荣王部下恐惧地看着这被亲兵团团护卫的两父子倒下,发一声喊,落荒而逃。我部下的长枪兵和刀盾兵追去,屋顶上一群黑衣人四散而去,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抱了一大堆弩机跳下来,弩兵们各拿了一具,他这才离去。 ; 第六十九章 王妃回府 当夜寅时,钦使赶到荣王府,发现,太迟了,这里已经不需要囚禁的诏书了。 荣王府残余的侍卫大开正门,请钦使和早一步包围府邸的侍卫亲军们进去,只见一片白色。 那些侍卫们告诉钦使:荣王麾下的败兵早早来通知了王爷世子的消息,王妃言“终不能如镐厉王子女,幽禁一生”,遂毒杀刚刚周岁的庶子及两个亲生女儿,再投缳自尽,其他侧妃,也有样学样,荣王家眷,已经全部死绝了。 次日卯时,皇上亲自审问了胥鼎,得知他是误会了赵王。赵王很大度地为他求情,理由是:“如果葛王之母李元妃并未谋反,胥鼎何罪?”因此皇上顾念旧情,免其死罪,责其闭门读书。 我送他回家,到他家门口时低声道:“当年的事……我那时太小了,不清楚,不过……不久元妃娘娘就以细故处死了个小太监。” 胥鼎惊恐抬头,嘴唇翕动,最终叹息一声,踉跄进门。 实有此事,起居注上写着的,不怕查证。可能只不过是李师儿失了外援胥持国,心情不佳,下人伺候的不如意时就反应大了点。但是也有可能是胥持国知道得太多了,被李师儿派小太监或下毒或雇凶灭了口,而后那个小太监也被借故处死。十年前的事情,谁说得清楚? 武卫军中尉崔彬,在胥鼎拿虎符来时,第一个听令,慷慨陈词,鼓动了大部分武卫军和威捷军,助胥鼎将其他还在犹豫的人及我麾下的新编威捷军看押,急速整军,率先攻打丰宜门;在梁子翁带去圣旨后,又是崔彬第一个听令,擒拿胥鼎,带头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叛乱就此消弭。皇上对这个绝对听从朝廷旨意又没有任何背景的年轻人非常赏识,直接提拔他做武卫军副都指挥使。 这下好了,荣王府灭了,李元妃事实上被软禁了,赵王救驾有功,升为右丞,奉命清除乱党。 荣王生前的心腹谋士郭佳送了我一件极西之地产的新奇玩意,毫发未伤,施施然回老家当富家翁去了。消息传出,赵王府川流不息,各种奇珍异宝堆积如山,我一连三天都睡在珠宝堆上,这些至少值五六十万两银子啊,不过我是不会还债的,我立的借据写的是二十年后加倍偿还,还没到期呢。 皇上闻报,又好气又好笑:康儿这孩子,怎么和撒速(完颜匡)一样爱财,朝中各派势力错综复杂,我让烈儿清查乱党就是看中他和洪熙一直争来夺去,不会放过这个将对方势力连根拔起的机会,就算他顺便排除异己,但是,是他定的乱党名单,怨恨总归是对着他的,这就足以克制他的势力扩张了,哪知康儿居然受贿替人脱罪?算了算了,朕也不是第一天听说康儿贪财小器、挥霍无度,他这样子朕还放心些,朕这个位置,眼红的人太多了。炆儿,哼,人人称赞他德才兼备,是谦谦君子,就是他撺掇洪熙造反,实在是太让朕痛心了。现在的确也不是大清洗的好时候啊,好吧,暂时稳定局势,我们要先和宋国谈判,重新定盟,以后再慢慢追究,这些反贼,朕一定要把他们一个个地都揪出来,好好炮制。 因此,赵王三天后就回奏已经查清乱党了,只针对荣王死党和攀附李师儿者株连了十四家两百多人。但是,荣王既能发动兵变,侍卫亲军是要大力整顿的了,下个月我将会很忙了。 目前暂时告一段落,我正好有空去城南二百里外一个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小尼庵白衣庵接回“王妃”。新来的丫鬟正齐齐拜见王妃,赵王就一叠声叫着“惜弱”冲进来,先是惊喜,继之以疑,随之以怒。 我斥退其他丫鬟,只留下了包氏的贴身侍女青涟、绿漪。这两人从包氏刚进门时就一直服侍她,十年前嫁了府上侍卫,有了孩子,一家子还是住在王府,她们感念包氏和善,时常赏赐,自愿继续侍奉她,包氏抝不过她们的苦苦哀求而答应。因为包氏不喜应酬,其他贵妇也看不起她的出身,之间几乎没有来往,包氏在王府里也是时常独处,又不管事,别的丫鬟见不了她几面,青涟、绿漪就是最熟悉包氏举止的人了。绿漪比较能干,容姥姥随儿子回家养老后就是她管内院,反正也没什么事,因为赵王府的女眷就王妃一人,赵王又要俭身养德,都没用多少丫鬟。 那女子款款万福道:“小女子李兰芷见过王爷。”是和包氏一样的江南口音。 赵王冲我怒喝道:“康儿,这是怎么回事?” 我轻声解释道:“父王不记得了?三年前你派了蒋先生去临安建立我们自己的谍报系统,他偶然见到此女极像妈,当成奇事,写信说过的……”我吩咐蒋正清一定要找到一个像王妃的女子,也不需要多么相像,身材像,脸型像,临安口音,就行了。蒋正清不负厚望,找到了这个有七、八分相似的,现在派上用场了。 赵王脸色很难看,沉声道:“我是问你为什么找人冒充惜弱!” 我惊讶道:“没有替身,妈以后怎么回来呢?堂堂王妃失踪多日,名节必然不保,岂可再入王府?皇上一定会维护皇家体面的,是不是?找到妈,送走她就是。” 今时不同往日了,太祖之前,女子死了丈夫,就再嫁给丈夫的兄弟或继子。金太祖只是下令同姓不婚,太祖嫡子宗峻(后来上庙号为徽宗)死后,连他的正妻都改嫁其长兄宗幹(海陵帝完颜亮之父,擅长理政),所以太祖的嫡长孙、继太宗位的熙宗亶是宗幹的养子;现在的金国却是礼仪完备。 赵王考虑清楚利害,颔首应允,心理上却还是不能接受,失望离去。 我冷冷地看了这三人半晌,直看得她们心里发毛、栗栗不安,方道:“青涟、绿漪,王妃莫名其妙地失踪,你们这些伺候的人该当何罪?哼,都该满门抄斩。赵王府丢不起这个脸,我不想王妃声名受损,着意掩盖此事,希望你们也不要自误误人。” 青涟、绿漪心底叫冤:那天夜里明明是你叫我们不要侍候的嘛,可是,可是……小王爷怎么会劫持自己的母亲呢?该不是……天啊,传言是真的,小王爷不是王妃生的?!难怪他这么快就能找来替身,我们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 看到她们恐惧的目光,我郑重地点点头,温言道:“你们要矫正李兰芷的言行举止,不要让她露出一丝破绽,知道吗?以后的日子还可以像从前那样过。” 她们忙不迭地跪下表态:“小王爷放心,奴婢一定照顾好李夫人。” 我皱眉矫正道:“是王妃。” 两人改口道:“是是是,奴婢一定好好伺候王妃。” 我赞许地点点头,转向李兰芷:“至于你,李兰芷,王妃很可能……我已经派人去替你找女儿了,至多三个月,一定能找到人,找到后,简管家会告诉你的。如果三年后王妃还是杳无踪迹,我会接你女儿来,让我父王认她做义女,好歹也是个郡主的身份。你很像王妃,如果我父王问起你叫什么,你就说叫惜惜,记住了。我只希望我父王高兴,你明白吗?” 李兰芷只觉喜从天降:我真的可以当王妃?你不会怪我去……去找王爷?我,我就要一步登天了!只是……李兰芷踌躇道:“小王爷,小女子刚刚报了名字……” 我微微一笑道:“那是我父王啊,我会不了解他吗?他刚才压根儿就没听进去。你只管照我的话去做,我保你无事。” 李兰芷感激地道:“多谢小王爷,小女子一定能把王妃扮得惟妙惟肖。” 我似笑非笑地道:“你叫我什么?” 李兰芷深吸一口气,定定神,壮起胆子唤道:“康儿,我累了。” 我应声上前,恭谨地扶她回房,边道:“妈,我杀戮太重,累你担心,还要为我祈福,实在是孩儿不孝。青涟、绿漪年纪大了,这次新进的丫鬟里,我看那个叫苏巧云的甚是乖巧,就让她服侍你吧,你看呢?” 京中达官显贵近来很关注声势煊赫的赵王府,都知道了赵王妃刚从尼庵回来就在府里建了静室供奉观音菩萨,搬去日日静修礼佛,不禁齐齐哂笑:赵王妃是宋女,必是知道了她儿子在宋国杀人无数,想给他消除罪孽,嗯,应该是刚死的荣王告诉她的。不过,神仙是那么好贿赂的吗?杀俘不祥,完颜康一定会遭天谴的。 只有那个本来都破败了的小小白衣庵一下子香火鼎盛起来,住持老尼姑每天晚上一遍又一遍地数香火钱,乐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 大雨倾盆,行人绝迹,赵王府的丫鬟青涟却没有闲看雨景的好福气,得出门为王妃买檀香。 买好檀香后,青涟将锦盒贴在胸口,撑着伞,慢慢向王府走去,在一个路口东张西望了番,觉得没人跟随,折进小巷,匆匆而去。 快到了,过了这座桥就到容姥姥家了。容姥姥是王府的老人了,是王爷的乳娘,王爷的母妃去得早,就是她把王爷养大的,王爷成年开府后就让她管内院,直到前年才回儿子家颐养天年,王爷还送了她一百两银子养老,她一定知道小王爷的身世,王妃待我不薄,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的。青涟心里想着,脚下不停,快步而行。突然,背上一股大力,脚步踉跄,跌下桥,栽进河里,挣扎几下,不见了。 桥上,是裹在黑斗篷里的苏巧云,对河拜了一拜,默默祝祷:青涟姐姐,你莫怪我,我们飞燕门实在是太穷了,幸好燕师兄交游广阔,攀上了小王爷,我才能进王府。王府的生活真是太好了,我虽然只在这过了十几天,还是个丫鬟,但是,见识了繁华,我再也不可能回去过苦日子了,我希望永远能都像现在这样,甚至,更进一步,可能妨碍小王爷的人,都得死。 ; 第七十章 蜀国传檄 三月十五日,临安皇宫的早朝。 平章军国事韩侂胄出班奏道:“皇上,川中战报,转运使安丙、监兴州、合江仓杨巨源和兴州中将领李好义、张林、朱邦宁等人谋刺反贼吴曦,事败遇害,株连千人。” 宋帝揉着太阳穴道:“嗯,忠义可嘉,着礼部议定赏赐。” 韩侂胄期期艾艾地道:“反贼免了三年的赋税收买人心,还把吴家占据的田地分给租户,还发了求贤令,声称要有功必赏、用人不疑……” 宋帝冷哼道:“宋德不衰,吴曦怎么挣扎都没用,再联系义士。” 韩侂胄应命退下,一使眼色,资政殿学士钱象祖硬着头皮出列,掏出两卷纸,奏道:“伪王发了檄文告示蛊惑人心,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了,军心民心都颇有浮动。” 小太监呈上,宋帝接过匆匆一阅,气得直哆嗦,“谁,谁写的!?朕要把他挫骨扬灰!”扔到地上,狠狠地用脚踩着,跺着。 檄文告示显然出自一人之手,很浅显,平民百姓都能听懂,檄文里只是简单地罗列罪名,告示里则附有解说,曰: “赵氏自祖赵匡胤弑主篡位而至今之赵扩擅起兵端,个个罪恶滔天,有十大罪,天怨人怒,神憎鬼厌,赵宋必败必亡。 其罪一,赵匡胤欺孤儿寡妇,轻窃江山。 赵匡胤,本是周将。周世宗雄才大略,谍知辽穆宗耶律述律嗜酒好杀,立时亲征北伐。周军锐甚,本可复燕云十六州之故土,一雪前耻,然大军之中,防护何等周密,周世宗莫名其妙地得‘病’,周军遂败。匡胤时任殿前副点检,京中谣言谓‘点检做天子’,于是驸马被罢,剥夺兵权,匡胤升为点检,手握重兵。世宗即薨,随又有谣言北疆有警,太后全心信任匡胤,尽付兵权,然匡胤出京御敌,却只到陈桥即黄袍加身,回师逼幼帝禅位,旋杀此子。黄为帝王用色,军中仓促间何得?巧合,可一可二,再三再四,必人为矣。世宗之病、驸马之罢、边警之谣、黄袍之备,环环相扣,匡胤终继五代十国之传统,以武将弑主而篡位称帝。 赵匡胤欺孤儿寡妇,天下得之不正,故上天降罪,祸及子孙,令宋嫡脉屡绝,今已三矣。(幼儿自然无子,傀儡身不由己,亦可不计;二十及冠,之后死而无子者方可谓绝后。)自始皇称帝,享国达百年者,有西汉、东汉、东晋、唐、宋四朝。西汉享国二百十五年,传十三帝,唯成帝骜二子为尚妒的宠妃赵合德所杀,无后。东汉享国一百九十六年,传十四帝,唯桓帝志无后。东晋享国一百又三年,传十一帝,唯哀帝丕无后。唐享国二百九十年,传二十四帝,直至后期宦官掌权,擅行废立,数帝被弑,子亦难免。宋,立国二百四十七年矣,赵祯(宋仁宗)年五十四卒,赵煦(宋哲宗)年二十四卒,赵构(南宋高宗)年五十六卒,皆无嗣。今之赵扩,年已四十,生有六子,亦皆夭亡,盖天惩其自不量力、擅起兵端之罪矣。 天下,何其大利也,以周之大德,欲得之于商,尚须伐纣,况他人乎?然上天独咎赵宋,令其小儿多夭,盖责其欺孤之大罪也。 其罪二,赵匡胤错失良机,永失燕云十六州。 赵匡胤欺软怕硬,敢弑幼君不敢攻辽,定先南后北策,九年后,辽穆宗为奴隶弑,辽景宗耶律贤立,行宽政,辽势复强,终为中原之心腹大患,赵匡胤错失良机,真鼠目寸光也。灭后蜀、南汉、江南何足夸耀,此皆汉家政权,兄弟耳,为契丹外族欺则无还手之力,可谓‘内斗内行,外斗外行’。 其罪三,赵匡胤重文抑武,磨灭血性,奴化汉族。 吾中原之民,本任侠尚义、慷慨豪迈,秦霸西陲,赵至北海,楚平南疆,齐服东夷,历来只有中原人大败蛮夷,四方来朝,故有中国之称,天朝上国,何等荣耀。刘邦献女于匈奴求和,美其名曰‘和亲’,中华首次辱于外族,汉文帝、景帝知耻而后勇,励精图治,二世后积蓄良多,至武帝驱逐匈奴,终于雪耻。赵匡胤自己篡位,也怕他人效仿,遂大力重文抑武,鼓吹‘仁’字,千方百计磨灭汉人的血性。春秋诸侯何其多也,赵匡胤定国号,不用夏商周秦之正朔,不用赵齐魏楚之大国,亦不自创,而用宋襄公之‘宋’。宋,小国耳,宋襄公因之挑衅大国,欲称霸主,却又以仁义自诩,不击半渡之兵,宋兵因此死伤殆尽,宋襄公终身死国削,为天下笑。今之汉家男儿,懦弱,要财给财,要命给命,绝不反抗,与妇儿何异?妄称男儿!摧毁己族,此夏桀商纣周幽汉灵晋惠隋炀唐僖不愿思亦不敢为者,赵匡胤因一己之私而为之,实为千古罪人。 其罪四,赵光义假借母命,弑兄杀弟。 匡胤病,光义入见,烛影斧声,其后匡胤死,光义即位,罢兄亲信宰相赵普,后赵普献金匮之盟,立复位。据说,杜太后临终遗言:‘汝百岁后,当传位光义,光义传光美,光义传德昭。夫四海至广,能立长君,斯社稷之福也!’匡胤遵从,是为金匮之盟。然短短四年,匡胤二子,德昭被逼自杀而德芳被暗杀,弟光美坐谋反,流放而死,赵光义终稳坐皇位。 自启建夏,王位交替即是父传子,子传孙,无传弟者,杜太后岂会异想天开?皇长子德昭英明睿智,匡胤岂会弃亲子而传弟?天家无情,以金为例,金太祖传位于弟金太宗,然之后其孙金熙宗及海陵两朝,陆续杀太宗子孙百余人,太宗遂绝后。光义此举,人情可悯,法理难容! 其罪五,赵恒(宋真宗)虽胜犹败,澶(,第二声)渊之盟,资敌银帛,养虎遗患。 寇准软硬兼施,鼓动赵恒亲征,宋军士气大振,本已败辽,当趁胜追击,永除后患,然赵宋的怯弱深入骨髓,赵恒战胜求和,立澶渊之盟,宋对辽称侄,每年予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花钱买平安,自此而始。其后百年,辽宋无大战,契丹族得以学习中原的先进文化,燕云之人被弃,不得已自认辽国人,而宋臣继续文恬武嬉,金国初兴时,百万宋国禁军已从对辽一触即溃上升到了对金闻风而逃的地步,故金军渡黄河天险,不损一兵一卒。 刀不磨不利,军岂可无战?边境太平尚且要无事生非、实战演练,宋北有辽,西北有夏,西有吐蕃,东北又出金,自弃手中刀,双手捧金帛,哀求敌不犯境,焉可得哉?如开始就不与辽定盟,年年争斗,虽然必有士卒为国捐躯,必有几家悲痛,但以我汉族人口之多,契丹人口之少,终能拼尽契丹小族,取回燕云牧马之地。官军亦可愈战愈强,纵金国兴起,又有何惧?岂不胜过靖康时山东、河南、川陕路路哭泣? 其罪六,赵顼(宋神宗)志大才疏,妄变家法,图谋小邦,丧师辱国。 王安石之才只可治一州,其青苗法等必需知县廉能,赵顼不先整顿吏治,急功近利,推行新法,赋税反而更重,熙宁变法岂能不败?元丰四年(1081年)西夏内乱,赵顼用人不当,大军无功,次年永乐城陷,丧师数十万人,且图谋素来恭顺之小邦交趾三年,终惹其报复,连陷廉、白、钦三州。呜呼,其志可与三征高丽而无功之隋炀帝比肩矣。 其罪七,赵佶穷奢极侈,兴花石纲,信任奸佞,官逼民反(此人最大的罪过就是“海上之盟”联金灭辽,引狼入室,不过,我不好提,一笔带过)。 其罪八,赵构诬杀岳飞,陷害父兄。 赵构惧父兄回国,帝位不保,故连下十二道金牌招回欲直捣黄龙、迎回二帝的岳飞,且指使秦桧诬杀之,和议结果只迎母韦后归,不提长兄赵桓,即是明证。天日昭昭,天日昭昭,何不佑忠臣良将! 其罪九,赵昚知人不用(这个罪名比有眼无珠还重),首鼠两端,坐失光复中原之机。 建隆初,金主亮被杀,南下兵北撤,新主根基未稳,契丹遗族撒八、窝罕在西北,汉族遗民耿京、王友直等在中原,纷纷揭竿而起,李宝奇袭山东,全歼金国水师,吴璘收复数十州,汉唐古都长安触手可及,宋国诸帝陵墓近在咫尺,此光复中原千载难逢之机。 宋之良臣,虞允文,史浩,辛弃疾,陈俊卿也;名将,吴璘,李显忠,杨存中,魏胜,陈敏,赵撙也。赵昚何为?先诏令吴璘放弃陕西重镇德顺军,致新复三路十三州失陷,伤亡三万余;张浚,导致富平之败和淮西兵变,赵构称其‘专把国家财物名器做人情’,赵昚惑于虚名而用之,浚以真州败逃的邵宏渊牵制李显忠,又造成符离之败,闻讯一退千里,竟欲私自遣使求和!又用刘宝,导致淮东防线崩溃,魏胜身死。赵昚自己,忽用张浚,欲战,忽用史浩,欲守,忽用汤思退,欲和,首鼠两端,视百万士卒性命为儿戏,岂不谬哉! 其罪十,赵扩擅起兵端、蠹耗国用、疲困民力、荼毒生灵。 前年四月武学生华岳上书,有‘将帅庸愚,军民怨怼,马政不讲,骑士不熟,豪杰不出,英雄不收,馈粮不丰,形便不固,山砦不修,堡垒不设,吾虽带甲百万,餫饷千里,而师出无功,不战自败。’句。赵扩坐井观天,偏听偏信,夜郎自大,一意孤行,终至大败亏输,军丧国削,江淮数十万生灵,皆死于其一念之差! 赵光义之后皆胆小如鼠,赵匡胤之后皆识人不明,天亡赵宋,岂天命哉,人事也,奈何奈何。” 主忧臣辱,文武百官跪了一地,还是韩侂胄胆气壮,回话道:“上面有署名的,是明教的琅環明王。明教就是徽宗时造反的方腊的那个邪教摩尼教,伪王跟他们狼狈为奸,已立明教为伪国教,几个儿子都入了明教。微臣多方打探,得知这个琅環明王是五年前加入明教的,身份隐密,只有明教教主才知道他究竟是何人。” 宋帝怒气冲冲道:“你是说,此人辱骂太祖太宗真宗神宗徽宗高宗孝宗诸帝,还骂了朕,朕却拿他无可奈何?韩卿,你太让朕失望了。” 韩侂胄额头汗水涔涔而下,“皇上息怒,莫伤了龙体。臣等已经商议过,金人必会除他。 反贼不只发了这檄文告示,还散布谣言,说名士陈威见檄文,于三月三日未时一刻面见吴曦诘问:‘公知天朝上国之荣,奈何受金之册封?夺我中原故土者,金也,此不共戴天之仇。’吴曦哂道:‘古来成大事者,必先受大国册封,金太祖亦曾受辽之官职册封。尔等书呆子,岂知吾志?’ 皇上您看,吴曦此话简直就是说他要灭金国,虽是吹嘘,但金国岂能容他?皇上,是否派人去金国探探那宗浩的口风?没有金国牵制,我们平叛易如反掌。” 宋帝冷然道:“那还不快去办?!”拂袖欲退。 钱象祖哭丧着脸道:“皇上,那份檄文通篇都是诛心之言,可是,第一条怎么反驳?还请皇上明示!”其心中愁苦是无以言表:万事非天意即人为,我们当然不能承认是上天让皇上无子,那么就是后宫争宠谋害皇嗣了,比如告示里提到的汉桓帝之宠妃赵合德,她下过多少次堕胎药没人知道,但她亲手杀过两个才出世几天的皇子,史书上写的清清楚楚。这个也不能认啊,若说皇上连一个小小的后宫都理不好,连亲生儿子都保不住,哪里能治理好天下呢?哪里能泽被万民呢?韩侂胄真该死,纵虎归山,放吴曦回四川,搞成这样,还要我来上奏这个鬼檄文,不就是因为我反对他北伐嘛,我的前程啊…… ; 第七十一章 人尽其才 三月二十五日晚,我在香雪厅设宴招待彭连虎等人,我自己坐了上首。 酒过三巡,我拍拍手道:“诸位,我父王请你们来,是为了《武穆遗书》,我已和父王说过了,这找《武穆遗书》的事,就由我负责。” 他们对望几眼,彭连虎笑道:“我等既受王爷之邀,当得效劳,小王爷主持,也是一样。” 我点点头,拿出一道圣旨给他们传阅,收回后,道:“小王对《武穆遗书》没兴趣,你们看清楚密旨了,小王是要去宋国,但是是去收伏江湖势力,还请诸位相助。” 沙通天强笑道:“不知小王爷想要我等如何?”难道我的黄河水寨也得投靠你吗? 我单笑不答,先向灵智道:“听说,密宗有红宗黄宗之分,两派轮流掌权,是这样吗?” 灵智疑惑地点点头。 我接着道:“本王听说,无论哪派掌权,都会打压另一派,现在就是黄宗在打压红宗,红宗弟子都很难过,所以灵智你才接受我父王之聘,前来中原,对不对?” 灵智在吐蕃自大惯了,目中无人,和别的人都交情泛泛,因此其他人见他受窘,反倒幸灾乐祸。 不待灵智开口,我接着道:“都是密宗,何必再分两派,自相残杀?去年的战事……你们想必也清楚大金的实力,有大金的支持,二派合一并非不可能,从此一家独大,说一不二,不好吗?吐蕃这些年还算安分,但是皇上希望掌权的是我们的好朋友,灵智,你可有兴趣将吐蕃建成像新立的蜀国那样政教合一的国家?” 灵智的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我慢慢啜饮都喝完一杯了,他才下定决心,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对我道:“吐蕃百姓都信奉密宗,有困难纠纷都找我们,国王本来也就没什么事情,如此,倒要请小王爷在大金皇帝面前多多美言了。” 我微一颔首,笑道:“希望以后两国交好,互通有无,百姓安定。目前,我们需要先行布置一番,比如联系手握重权的大官将领,等待一个契机,上人若是相信我,就在中原游历,暂且不要回去。正好,听说少林寺有本武功秘笈叫作《九阳真经》,威力极大,不逊于二十多年前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九阴真经》,而且更适合男子修习,小王想请上人上少林寺商借,你们都是僧人,好说话。” 灵智为难道:“少林寺?他们不问世事,那秘笈又厉害,恐怕他们不愿借给小王爷的。” 我摆手道:“不要提我或者大金,这点,你们都一样。上人,你是痴迷于武功,不通世务,听说有这么本秘笈,就光明正大地跑去少林寺借书了。跟他们好言好语的商量嘛,我知道少林和尚小气,一定不肯借的,你就住在那好了,和他们讨论讨论佛经禅理,等我通知你时就赶去临安,你是出家人,这点耐心有吧?我已另外派人去江湖上宣扬少林寺有《九阳真经》的事了,你们住在王府不知道,现在江湖上可是传得风风雨雨了。灵智,你只要在少林寺住上两三个月,便是大功一件。” 灵智迷惑地坐下,凝神思索,盘算利害。 我转向彭连虎道:“彭先生,其实交给我的那三千新军本来一月底就成军了,二月下旬就该到中都,但是他们三月初十方至,就是在山东耽误了,剿灭了几批盗贼。听说济南府朱雀大街里有个彭府……”十年前彭连虎还名声不显,我就着人打听了,那时不难,后来他凶名远扬,倒是很小心地保护自己的家人。 彭连虎面如土色,沉声道:“小王爷你想怎样?” 我转着杯子道:“黄河三次泛滥,两岸百姓流离失所,故而山东多盗,但现在年景好了,那些人也该弃暗投明了。彭先生,你是中原绿林道的头面人物,希望你能做个表率,劝说他们接受招安。凡接受招安者,既往不咎,复为良民,由当地官府安置。其中武艺高强者,怕是不愿再回去种地的了,但我大金正在严格执行无功不赏,不可能予他们金帛。不如这样,就将那些人单独编成一军,做我的亲军,跟我去宋国,总有机会立功的,有功劳,就会有赏赐,就能升迁,何况,宋国百姓又不是大金子民,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呗。现在我们和宋国的大规模战事早停了,南线大军也休整够了,随时可以去山东。彭先生,不为难吧?” 彭连虎暗骂:老子能不答应吗?我可就一个儿子啊,又生得聪明伶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他受半点伤害。何况你都准备好了大军,文的不行就来武的,看不出这个爱吹牛的小王爷竟然如此厉害。强笑道:“小王爷放心,向善之心,人皆有之,既然朝廷开恩,他们当然会改邪归正。” 我赞许道:“有劳彭先生了。看你能招安多少股盗贼,其中能充入小王亲兵队的又有多少,兵部会给你报功授官的。不过,我建议你明年再接受官职,今年我还有点小事情要请你帮忙,就是去游说铁掌帮帮主裘千仞,你照我的话去说,一定马到成功,也算你的功劳,这样明年你可以直接当个六品甚至五品武官。如何?” 彭连虎躬身道:“好说,多谢小王爷了。”先前的一点不快早烟消云散了:六品官也行了,照荫叙法,我儿子可以直接补七品官,这可就是出身了,我彭家也要变成世家了,这个好消息我得尽快告诉老爷子,让他也高兴高兴,他没白养我这个儿子。 我转向梁子翁道:“梁翁,我不知道如何长生不老,但我知道如何名垂千古。长白山的人参貂皮运到关内可是暴利,有钱就能招揽高手,买上等兵器,门派就能发展,赚更多的钱,就能雇更多的高手,如此下去,则长盛不衰。那条商路可以给你的长白派优惠,不出十年,你们应该就能垄断商路,长白山脉所有人家都要靠你们吃饭。那么,即使千年之后,只怕那儿家家户户都还会供着长白派开派祖师爷的灵位,就像现在黑道都拜关公一样。” 梁子翁喜形于色:“多谢小王爷,老朽会每年都给小王爷送些土产的。”这样也行啊,关公啊。呸,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不就是人多势众嘛,我的长白派要是真的财雄势大,我要多养高手,至少做个关外第一派,要是小王爷一直支持我……看来我的命格和姜子牙一样,都是大器晚成,哈哈…… 我点点头道:“你暂且保护我父王。”这才拿出一份委任状递给候通海道:“候将军,这是给你的,皇上亲笔点的哦。” 候通海接过,一看就傻笑起来。 沙通天也湊上去看,左等右等,见我只是品酒,忍不住道:“小王爷,敝师弟一介粗人,皇上竟命他为正七品的正将,负责海军,真是皇恩浩荡,他不会说话,沙某代他谢恩了。这个,大家都有了,可有我的,那个……” 我淡淡地道:“沙先生,我说明一下,大金国只有海陵建过水军,后来攻宋时全军覆没,这支所谓的海军,其实就是原黄河水寨,他们知道你受了我父王之聘,将师弟徒弟都带来中都,就也接受招安了,半个月前就已经去了新建的渤海军营了。副将商荣、齐涛原本都是宋国水军将领,其实是他们在负责训练这新编海军。正规军训练是很苦的,一定会有人受不了军纪约束,又想落草,候将军这个正将就是要去压制那些捣乱分子。一年后,剩下的人会是世上最强的海军,所向无敌。兵为国有,所以,小王是不可能让你沙先生再见到他们的了。” 沙通天气得发抖,一拍桌子,站起指着我骂道:“你趁我不在……” 彭连虎立刻将他按坐下道:“沙大哥,不要激动,你冷静一下,听小王爷说完,一定有补偿的。”冲他一使眼色。 沙通天见师弟还浑浑噩噩的,灵智和梁子翁已经虎视眈眈了,大有一言不对就联手拿下自己表功之意,四个没用的徒弟好像又趁机去妓院了,只得忍气吞声道:“小王爷请说。” 我击掌轻笑道:“鬼门龙王好大的火气,算了,你也是担心那些人。其实你的黄河水寨还在,我们只挑选了其中能吃苦的那部分,我们当时说的是,你要他们去做一笔大买卖,他们才肯来,对你真忠心啊。岳飞其实死得不冤,岳家军岳家军,是他的私兵吗?军队是国家养的,所有人的尽忠对象只能有一个,就是当今皇帝。你们既然决定了谋个正当的出身,就要注意这些细微末节,不要落人口实,明白吗?御史们可都是杀人不见血的,看我一个皇孙被他们害得流放就知道了。” 五人都点头称是。 沙通天心里暗骂:你把我的精锐都骗走了,剩下的老弱病残还要我来养吗? 我接着道:“沙先生你急什么呢?你如果只想要个虚衔,我明天就进宫,代你向皇爷爷讨,你要是想当真正的将军,手下总得有兵吧,到明年,我们收到宋国的岁币,才有钱再建水军。那新招募的水军,你倒是可以任主将,没什么忌讳的,现在这支水军,就让给令师弟吧,你知道,他这人心实,需要照顾。” 沙通天沉默一会,哈哈笑道:“沙某哪能和自己的师弟争呢。”待彭连虎放心坐回去,突然三枚飞镖成“品”字形射向我头顶。 我不动,飞镖果然从我头顶一寸的地方飞过,射向我身后放置的屏风。吓得彭连虎候通海一左一右地牢牢拉住沙通天双臂,梁子翁纵过来挡在我身前,灵智已经在运功了。 飞镖到得屏风,在一声冷哼之后,以更快的速度反射回去,梁子翁及时让开了,于是,飞標打在了不能动弹的沙通天的胸口。 五人都惊讶地盯着我。 我抱歉地笑笑,道:“我一向谨慎。候将军,快给你师兄治伤吧。” 另三人默默地坐回去:小王爷手下果然另有高手,早就准备软的不行来硬的了,这次是老沙倒霉。他真的需要我们吗?会拿我们当心腹吗?我真要跟着这种人干吗? 我悠悠地道:“诸位都知道的,我拜了丘处机为师,明年岁尽,就是华山论剑之期,全真教要想重现昔日辉煌,今年就会拿出《九阴真经》传授给资质潜力最好的弟子,这个人选嘛,正是区区,所以上个月小王才会让诸位放过马钰等三人。因此,我希望你们暂且不要暴露和大金的关系,免得引出多管闲事的北丐洪七公。先前谈好的不变,诸位帮小王一年半,小王则以《九阴真经》为酬,如何?” 彭连虎问道:“小王爷,你不是江湖人,我们相信你不稀罕《九阴真经》,可是这经书真的在全真教吗?听说王重阳不许门下练此功……”屏风后的人气息粗重,也动心了,小王爷这个诱饵太大了,大到让人明知是诱饵都要抢着上钩的地步。 我笑道:“王重阳如果要毁经书,就会搞次盛会,当着天下英雄的面烧了经书,一了百了,免得他死后会有人严刑逼问他那七个不成才的徒弟。没有这回事吧?况且,听说王重阳死时西毒曾闯重阳宫,这就足以证明《九阴真经》还在全真教。什么全真教门下不许练《九阴真经》,不就是怕全真七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嘛。你们都是江湖人,我问你们,江湖人见到绝世武功,可能不练吗?据我从丘处机那旁敲侧击问来的,王重阳死前把经书藏起来了,留下线索,但是他们猜不透那哑谜,也就得不到经书。但是,就凭我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参透,拿到经书。” 他们互相望望,缓缓点头。 灵智合十道:“小王爷,老衲还有一事相询。你先前说的比《九阴真经》更厉害的《九阳神功》,是实有其事吗?” 我神神秘秘地道:“确有此事。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明教的镇教宝典叫《乾坤大挪移》,共七层,只有明教教主才能修炼,但是历代教主至多练到第三层,再练下去,就会走火入魔而死,原因嘛,就是他们修炼不得法,必须先练成《九阳神功》,之后再练《乾坤大挪移》,十日可成。” 梁子翁疑惑道:“这些事情我等闻所未闻,小王爷怎么知道的?” 我奇道:“你们不知道吗?泰和元年(1201年)十月起,我们大金收集了全天下的书籍,有很多人在查看的,找这些奇闻逸事。有许多古怪的事,我刚听到时也不敢相信,比如,辽天祚帝的南院大王萧峰曾化名乔峰,当了好多年的丐帮帮主,奇怪吧?” 彭连虎干笑道:“果然古怪。”知道你消息灵通,连我家在哪都能打听到。 我接着道:“说正事。嗯,你们在明年年底之前不可以暴露和大金的关系,这样你们也好去参加华山论剑,后年一起封官。差点忘了,沙先生,你的四个徒弟另有要事,我已派出去了。” 沙通天脸色苍白,按着胸口道:“不知是什么事情,小王爷可否见告?” 我沉声道:“沙先生这么说是不相信我吗?你们各人要做的事情互不相干,本来小王可以单独嘱咐的,可是我还是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说,就是不想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小王一向信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 沙通天涨红了脸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唉,当我没问。”现在我都成孤家寡人了,我能退出吗?跟着你总还有个想头,《九阴真经》啊。 我站起拍了拍手,道:“好了,大家都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了吧,早点休息,明天就照计划行事。” 五人行礼告辞,都快出厅门了,我才淡淡地道:“他们联络江南的小门派去了。” 沙通天一滞,叹了口气,随大家出去。 我又坐下,梅超风从屏风后转出,直接坐在几上,道:“康儿,你真的能从全真教弄到《九阴真经》?” 我又拿了个酒杯,从酒壶里倒了两杯,递给她一杯,“梅姨,你也想要《九阴真经》吗?” 梅超风接过杯子,才沾唇就放下了,怪叫道:“水?!” 我笑道:“是啊,好孩子不喝酒。” 梅超风照我脑袋上打了一下方道:“小鬼!说谎不是好孩子,你六岁就骗人,还有脸自称好孩子?” 我揉着脑袋道:“哪有?我骗谁了?” 梅超风怒道:“你骗了我!丘处机教你的内功心法没问题,你故意那么说,引我现身,是不是?” 我小心翼翼地道:“你知道了?我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你会不会武功,我哪里知道你真的需要那些心法呢?遇上我,你太走运了。梅姨,你别生我的气了,以后我再也不骗你了,你就原谅我一次吧,梅-姨-”拉着她的袖子轻轻摇晃。 梅超风叹了口气,摸着我的头道:“多大的人了,还撒娇,此事对我有利无害,算了。咦,不对,差点又被你这小鬼头糊弄过去了,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快说!” 我晃着一酒杯水道:“梅姨,你知道我爱骗人,还不明白吗?重阳宫里根本没有《九阴真经》。”重阳宫里的确没有,王重阳放了一份残本在古墓,我真得没骗你。 外面,彭连虎拍着沙通天的肩膀劝道:“老沙,想开点吧,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好好干吧,你也看到了,小王爷手下另有高手,不是非要用我等的。”苦笑道:“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们刚来向下人打听,他们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沙通天怪叫道:“‘王爷体恤下人,小王爷赏罚分明’?王爷对我等还算客气,可是那个小王爷,未免欺人太甚。” 彭连虎紧紧抓着沙通天的肩膀,沉声道:“沙兄,小王爷可是许诺了《九阴真经》的,而且听说他对手下很好,赏赐丰厚,哪怕有万一的机会,姓彭的都会跟着他干。你,不要自误。” ; 第七十二章 故人重逢 在金国中都天翻地覆的时候,宋国两淮却相当地平静。 淮南东路,真州,老鹳咀。 镇上最大的客栈叫泰顺客栈。这晚,郭靖刚和洪七公回来,还在大堂等黄蓉的夜宵,外面一阵喧嚣,就有一个小二进来,指着他道“就是这位郭公子的。” 随着这句话,一个神色傲然、紫衣佩剑的少年飘进门来,一见郭靖就道:“郭靖,真的是你,你居然还没死?绿林道真没用,谋财害命都不会,真该死。” 故人重逢,郭靖很高兴,“欧阳兄,又遇见你,好巧啊,燕大哥呢?” 巧什么,我们通知了各处眼线找小红,找了十八天了,总算找到你这个幸运星。欧阳恪可懒得理会郭靖这样没武学天赋的傻子,并不答话,自顾自挑了个空桌坐下,招来小二,“你们这的招牌菜,每样来一盘,快点。” 郭靖再好脾气也有些不快,低声跟洪七公说了和燕无痕、欧阳恪相识之事,在洪七公的追问下,什么都说了。 不一会,燕无痕也进来了,他自然是尊老爱幼,虽然不认得洪七公,还是首先向年长者问好兼道歉:“晚辈飞燕门燕无痕,见过前辈。舍弟是被家里惯坏了,他第一次出门,失礼之处,还请前辈看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不跟他一般见识。”然后才和郭靖打招呼,“阿靖,真巧,又见面了。我弟弟的脾气你也知道,他就是个难缠的小孩,他说什么都别理他。黄姑娘呢,你送她回家了吗?” 郭靖脸色通红,低声道:“还没呢,蓉儿不想回去,我们再玩会。” 燕无痕了然地点点头,带着促狭的笑容,“阿靖,你好本事啊。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郭靖迷惑地道:“什么意思?燕大哥,你说清楚点,你明知道我不懂的。” 洪七公冷哼道:“现在蓉儿不在,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燕无痕,靖儿哪里得罪了你,你要骗他去青楼,坏他根基?” 郭靖更迷糊了,“七公怎么了?燕大哥是好人。” 洪七公敲了他脑袋一下方道:“他是好人?你这个傻瓜,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你练的是全真教内功,讲究清心寡欲,就是在根基稳固前要保持童子之身啦,我教你武功时就发现了,你内功才有点底子就破身,这辈子都难以武功大成了。这小子是在故意害你。” 郭靖不相信,“燕大哥和欧阳恪也在……” 洪七公道:“他们也都是练的道家内功,但这姓燕的练的是双xiu一系的,九成九是采阴补阳,另外那个小子没破身,他练了敛息类的功夫,可隐藏杀气,深浅我也看不出来。” 听到这句,欧阳恪立刻过来,冷冷道:“好眼光,你的武功应该很高,跟我打架。” 燕无痕按住弟弟的肩膀,微微摇头,转而对洪七公道:“前辈神目如电,责备的是,晚辈确实有错,错在教人人伦大道,但有害阿靖的武功进境一事,却是无心之失。晚辈听说,江南七侠和全真教的丘真人有过节,十八年前曾经交手,两败俱伤,所以定约,十八年后,也就是今年,由他们的弟子比试,以决双方高下。晚辈可没有前辈这般好的眼光,可不知阿靖练的竟然是全真教内功。晚辈实是商人,商场上都爱在青楼摆酒,我是存了交好江南七侠的心思,才着意接纳阿靖,想不到……唉,事已至此,亦无他法,怎么办,前辈说吧。” 洪七公也没好办法,燕无痕就是拉人去玩嘛,钱还是他付的,罪不至死,郭靖已经这样了,只能自认倒霉了。何况他说的有道理,谁能想到江南七侠的徒弟也是学的全真教内功?郭靖就是赢了丘处机的徒弟,那也是马钰教的比丘处机好,江南七怪?早就输了。洪七公只能说别的,“采补是大忌,此种人皆为武林公敌。” 燕无痕淡淡地道:“谢前辈关怀,晚辈知道。晚辈武功低微,不敢乱来的。好在孔方兄眷顾,晚辈都是去秦楼楚馆,那儿……没有我,那些女子也会可怜,世道如此,谁也无能为力。我每次都会另外留些银子给她们做私房钱,也不会有什么用,只为自己安心。” 这样的话,倒也不好拿他怎样,采补一次的损失并不大,青楼女子本来也就是吃青春饭,二十几岁就会人老珠黄,能攒下足够的银子,也就能从良了,脱离苦海了,那些女子,恐怕还很乐意第一次能接个年轻英俊又大方的公子吧?洪七公不是迂夫子,点点头,算是接受他的解释了。 很快,一位明艳无俦的白衣少女端了一只大木盘,笑盈盈地从厨房出来,轻移莲步,走到郭靖那桌放下,正是黄蓉。盘中是三碗白米饭,两大碗菜肴,是蒸豆腐和炒白菜,洪七公此刻心情不好,见到黄蓉为郭靖付的学费,立即开吃。 欧阳恪闻闻菜香味,回自己桌,招了小二去,低声问道:“看那个小丫头,她在你们的厨房里做菜,你们的厨子见到是怎么做的,可能照样做份给我?我出十两银子……”见小二面有难色,改口道,“二十两。” 小二摊手道:“公子,不是银子的问题,是小店做不出来啊。您闻这味儿,您吃过这么好吃的菜吗?简直是皇上才能享受到的。您看,那豆腐是圆的呢,没见过吧?做菜的学问大着呢,材料的选择、刀功的粗细、调料的分量、火候的掌握,都有讲究的,别说偷学,就是那位女客肯教小店,这么难的菜,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学会的啊。” 欧阳恪无奈,烦躁地摆摆手,示意小二没事了,盯着那两碗菜肴,喉头耸动,默默咽下馋诞,显然也想去尝尝,只是从前和黄蓉闹僵了,眼见那中年乞丐吃得迅速,菜肴在急剧减少,他终究是拉不下面子前去,只能尝尝这店里的招牌菜。唉,珠玉当前,瓦砾怎堪忍受? 郭靖见欧阳恪的眼光总是瞟向自己的菜,暗暗好笑,招呼道:“欧阳兄,燕大哥,说来大家都不是外人,这里菜还很多呢,你们和我们一起吃吧。” 不必他说第二句,欧阳恪立刻拿了自己的碗筷过来。这店里的小二甚是伶俐,又拿了一副碗筷来给燕无痕,就退了下去。 难怪欧阳恪傲,他年纪轻轻的,武功倒高,为了抢最后一块豆腐,和洪七公用筷子干架,乒乒乓乓过了四十多招,那球形豆腐在空中飘来飘去的,竟然始终不碎,原来两人都能控制劲气不外泄,不至于震烂了嫩豆腐。 郭靖看得眼花缭乱,暗想:难怪师父们常说中原武林高手很多,让我凡事注意,欧阳恪也就跟我一般大吧,武功可比我高得多了,唉,我一定要好好跟着七公练武,不然,怎么见黄岛主啊? 黄蓉则托着腮想:不知这人是哪门哪派的,华山论剑,王重阳使剑,夺得天下第一之名,爹爹、七公都说王重阳的剑法是极高的,已是天下剑法之最,此人用的就是剑法,似乎比丘处机他们的还高明呢。 最后,洪七公不跟晚辈计较,微微一笑,撒手撤招。欧阳恪抢得豆腐吃了,不但不感谢,反而凶巴巴地瞪了洪七公一眼,顾不得别的,又埋头抢起白菜来。 黄蓉唉声叹气道:“欧阳恪啊欧阳恪,你知不知道,西毒的侄儿叫欧阳克,克制之克,你们两个,一般地讨人厌。” 燕无痕奇道:“黄姑娘,西毒欧阳先生有个侄儿?你见过是不?” 黄蓉道:“嗯,他讨厌得很,总是穿一身白衣,摇把扇子装风雅。”遂说了一遍在金国赵王府和欧阳克结怨的经过。 燕无痕道:“舍弟小孩心性,总是得罪人,黄姑娘大人大量,原谅则个。” 黄蓉掩口笑道:“燕大哥说话总是这么客气,我就是对你弟弟有一肚子气,也不好发作啦。” 这边厢还在用晚饭,外面又闹腾开来,其他客人都赶紧结帐跑了。小二赶来解释道:“几位客官勿惊,打去年十月起,这世道就不太平了,这里宋军、金军轮着转,现在外面的是金兵,他们好像要找人,没事没事,客官不用怕,他们不会随便杀人的,就是会勒索点银子。”瞥了黄蓉一眼,建议道,“姑娘,这个,你是不是改扮一下?” 黄蓉恍若未闻,只是同郭靖说笑,猛然见洪七公钻入厨房,跟去一看,他竟藏在了梁上,还打手势让自己噤声。黄蓉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对大名鼎鼎的北丐如此行径嗤之以鼻,回身和郭靖继续吃饭,等金兵进来先挑衅。 燕无痕见欧阳恪在窗边看了一下,突然抓了剑就想出去,叫住他道:“你想干什么?” 欧阳恪理直气壮地答道:“去杀金兵。你别拦我,自己看看,他们在,在……不该死吗?放心,我的武功已经很好了,我记得,不留活口是吧?” 燕无痕看后摇头道:“的确该死,但这次不行,外面的不是乱兵,而是斥侯,他们不回去,金军主力会再派人来查看的,你莫惹事,那是会给这小镇带来灾难的。” 欧阳恪涨红了脸,气道:“你就看着他们*掳掠?” 燕无痕在窗边凝神听了一会,跟众人商量了一番。 当那队金兵的头目踢开门闯进来时,只见一紫衣少年和一白衣少女坐着用餐,男的英俊,女的美艳,旁边还有一个青衫年轻人和一个粗布衣服的少年垂手侍立。 头目乍见美人,不禁色迷迷地上前道:“小姑娘,你……”话还没说呢,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他捂脸后退,正要命手下齐上,只见那青衫人冷笑着用女真话说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你是哪部的,上官是谁?” 头目意识到也许惹祸了,惊疑不定地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们是来搜查乱党的。” 青衫人拿出块令牌晃了晃便收起,“看清了吧?我家公子路过这里,本不想干涉公务,才不理会你们,可你这家伙,却色胆包天……” 头目看清楚了,那是一块金质令牌,中间是个“赵”字,想起军中传言说赵王之子皇孙康曾经秘密地来找过明耀统领及诸位元帅,给赵王争储拉拢军方势力呢,他立时就肯定了,眼前这个孤傲的紫衣少年就是皇孙康:天啊,自己刚才对他的女人言语无礼。头目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道:“卑职,卑职……” 紫衣少年摆摆手,青衫人道:“滚吧,回去报告,这里别再派人了。” 头目立时起身,却见紫衣少年起身转了一圈,竟将己方二十人的辫子全部削断,己方刀才出鞘,他已收剑,回去坐下了。头目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没了:久闻皇孙康武功高强,睚眦必报,眼前这位不是他是谁?若是宋国的江湖高手,有这等身手,怎么会不杀了自己等人?若是金国人,谁敢冒充皇孙? 头目不敢再留,带着手下急急退出,上马飞奔回营,尚自庆幸得保首领。 在金兵走后,黄蓉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燕大哥,你刚才给金兵看的是什么?” 燕无痕拿出金牌给她,“是金国赵王府的令牌,我以前捡到的,想不到今天还能拿来骗人。” “这牌子根本就是假的,小子,你胆子好大啊。” 众人一看,原来洪七公已经从厨房出来了,坐在张空桌子旁,腿架在桌上,拿了根牙签在剔牙。 燕无痕颇为尴尬,黄蓉奇道:“你怎么知道令牌是假的?” 洪七公道:“赵王是金国有实权的皇子,他的令牌,我能不认得吗?真令牌上是嵌有宝石的。”突然出手,在燕无痕面前一晃而过,回到桌旁,对着手上的一堆金国各王府的假令牌,纵使洪七公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小子,你靠造假令牌为生吗?” 燕无痕自知怀里的假令牌都被洪七公搜去了,他先拉住已抽出长剑、想给自己出气的弟弟,定了定神,才答道:“看情况使用啊,反正一般的地方小吏都是没见过王府令牌的。晚辈虽然不是正人君子,可也不曾借此去做伤天害理之事,洪前辈,请你还我。” 洪七公扔回牌子,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洪?” 燕无痕收起牌子,微笑道:“很简单,因为金兵在找缺了左手食指的中年人,您会吃,左手一直拢在袖子里,听到动静就立刻离开,晚辈若还猜不出是丐帮帮主洪老前辈侠驾在此,那也太傻了。” 洪七公偏头笑道:“蓉儿,这小子心思转得很快啊,能比上你了。” 黄蓉笑道:“七公,您老侠名远播,认得出你不稀奇,认不出你才叫稀罕。”转向燕无痕道,“燕大哥,这些令牌既然一眼就能看出是假的,你怎么靠它们骗人呢?” 燕无痕微微一笑,“有人问起,我会说有宝石的是高级令牌,我也没见过,这点小事,我一个低级侍卫拿低级令牌来就行了。至于已经上了当的,他们哪好意思承认呢?” 黄蓉大笑道:“原来如此,今儿我总算是见识到什么叫骗死人不偿命了。燕大哥,给我们讲讲你都骗过谁吧。” 郭靖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洪七公见此,伸个懒腰道:“你们年轻人聚聚吧,老叫化要去睡了。” 只有言语有礼、举止得体的燕无痕恭恭敬敬地送他,郭靖黄蓉是因为知道洪七公性子随和,而欧阳恪,明显就是目中无人,一言不发,就自去休息了。燕无痕对弟弟的无礼都习以为常了,毫不介意。 都是熟人,有些事情,就可以问,对方也会回答。黄蓉问道:“燕大哥,你来这里干什么?” 燕无痕答道:“有人向我买药材,约了我在这见面,我在等。你们呢?” 郭靖道:“我在这跟七公学武功。”言下不免得意。 果然,燕无痕闻言甚是羡慕,“郭兄,我也听说过洪前辈时常奖掖后辈,我看你们和他很熟,可否请他也指点舍弟一二?只要洪前辈肯传授一点临敌应变、防身保命之道,我们兄弟两就已感激不尽了。” 黄蓉笑道:“是你一个感激不尽吧?你这个哥哥倒好,总是为弟弟着想。好,我去跟七公说。” 燕无痕喜道:“多谢黄姑娘。” 黄蓉进了洪七公的房间,笑道:“七公,那个燕无痕,果然想要你教功夫,不过啊,他说想请你教他弟弟。” 洪七公盘膝坐在床上,一直在运功,闻言才睁开眼睛,“嗯”了声,从枕头下摸出张纸递过去,“这是前日北路长老传来的消息。” 黄蓉接过一看,“燕无痕走私药材,赚的钱就买兵器粮食?他想干什么,起义?” 洪七公摇头道:“现在还不清楚。那个欧阳恪,剑法很高,不知打哪学的,这样吧,明儿你也带他们去松林,我试试。” ; 第七十三章 逍遥传人 次日,镇外松林。 燕无痕自然开口就是客气话,“洪前辈,蒙黄姑娘赐告,您老答允指点舍弟……” 欧阳恪一听就叫了起来,“这个胆小鬼能教我?我师父武功盖世……”看到哥哥的严厉眼神,后半截话又吞了回去。 燕无痕怒道:“这位是九指神丐洪七公洪帮主,我不是跟你说过嘛,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这五绝是天下武功最高的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就算你跟你师父学的武功不差,你再请洪前辈指教一下,也好更上一层楼呀。” 洪七公饶有兴致地道:“欧阳小子,你武功是很不错,你师父是谁?” 欧阳恪看向哥哥,见他点头,方才开口,说出的话却是——“我不说”。 洪七公一愕,好笑道:“你师父不让你说吗?你说你师父武功盖世,武功盖世的人就那么几个,你不说,我终究也能猜到。” 欧阳恪道:“不是,我师父没有名气,不在那个什么五绝里面。师父说,华山论剑不过是群小孩子玩过家家,他实在不好意思摻和。” 洪七公面色怪异,“这么说,你师父武功比老叫化高得多了?” 欧阳恪神气地道:“那当然,不然怎么说我师父武功盖世呢。” 燕无痕道:“够啦,你师父一点名气都没有,也就在你面前吹牛,骗你一个小孩子,他武功真得很高,怎么不去打败几个高手呢?” 欧阳恪不服气地反驳道:“这叫‘浅水喑呜,深水哑然’,像我师父这样真正的高手,武功高到脱离了武学的范畴,忙着参悟天地玄机,不屑于尘世虚名,当然无名了。” 洪七公道:“好,就让老叫化见识见识令师的武功。”挥手示意其他人都让开。 欧阳恪也不推迟,拔剑就是杀招白虹贯日,剑尖迳刺洪七公的咽喉,剑上贯注内力,滋滋作响,剑光如练。洪七公冷笑道:“好狠毒的小子。”侧身斜闪,双臂一分,俨如白鹤展翅,一掌托他的肘尖,一掌就向他的琵琶骨劈下。 琵琶骨是人身要害之处,若给打碎,多好武功,也成废人。燕无痕吓得大叫:“洪帮主手下留情!”就想抢上去护他弟弟,却被黄蓉点了穴道,“燕大哥,你歇歇吧。” 欧阳恪也不慌张,只见他平地拔起,洪七公呼的一掌,从他脚底削过。欧阳恪人在空中,长剑已是凌空刺下,剑光耀眼生辉,如万点寒星。洪七公身形后俯躲过去,左右开弓,韦护捧杆式,猛击向其太阳穴。 两人掌来剑往,掌风剑影,各有千秋。欧阳恪的剑法深得轻灵翔动之妙,凌厉狠辣不足,但变化奇诡,虚实莫测。 打了一会,欧阳恪不能取胜,焦躁起来,使出一种高明的步法来,似乎化浮萍于粼粼碧波之上,荡漾於阵阵涟漪之中,来去飘忽,沉浮不定,呈现出潇洒坦荡的气魄,给人以清高脱俗之感,姿势优雅之意。其剑法轻灵矫捷、洒脱飘逸,招式丰富多变,以虚灵为主,虚实相参,攻中寓防,防中寓攻,千姿百态,变幻莫测,纷繁的剑影,如天女散花般一招紧似一招,令对手应接不暇,过了三百余式,竟无一式相重。 洪七公功力深厚、经验丰富,当然不是欧阳恪能胜的,却也赢不了。每次他想抢近身去空手入白刃夺剑,欧阳恪左手必会使出一种高明的擒拿手法,反拿他手腕,既快且准,雅致处不逊黄药师的兰花拂穴手,狠辣处尤有过之,逼得他始终使不出打狗棒法中的獒口夺杖。 洪七公毕竟有伤在身,不耐久战,而他的掌法刚猛,也极为耗力,见对方气息绵长,一时间也嬴不了,大喝一声,气自丹田上行至承泣、四白、巨髎、地仓、大迎、颊车、下关,凝气双掌,使出震惊百里。“震惊百里”,出于《易经震卦》,震:亨。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彖》曰:“‘震,亨。震来虩虩’,恐致福也。‘笑言哑哑’,后有则也。‘震惊百里’,惊远而惧迩也。出可以守宗庙社稷,以为祭主也。”《象》曰:“洊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此招是降龙十八掌第八式,双掌向前平推,威力极大。 欧阳恪不敢硬接,让了开去,洪七公趁机远远退开,一举手,表示不想再打了,黄蓉解开燕无痕的穴道,他立刻去拦住弟弟,看他受伤了没。 洪七公回想了下欧阳恪的武功,当是凌波微步和天山折梅手,剑法不知其名,但剑为百兵之首,逍遥派应该是有剑法的。于是,他突然问道:“小子,你是逍遥派的?” 欧阳恪脸色一变,就想杀人灭口,被哥哥拉住。洪七公摆摆手道:“不用紧张,我知道贵门隐世不出,我不会说出去的。贵门有任掌门,道号虚竹子,和我丐帮的乔峰乔帮主是结拜兄弟,曾经并肩御敌。这降龙十八掌,本是二十八掌,就是贵门掌门协助乔帮主化繁为简,并为一十八掌,招式虽少,威力大增。我们两派交情源远流长,老叫化岂会欺负你一个小辈?” 欧阳恪上下打量他一番,方道:“本派确有一任掌门叫虚竹子,不过我师父说那家伙出身少林,稀里糊涂的,只是运气好,得了我派三大高手无崖子、巫行云、李秋水的内力,才坐稳掌门之位。但也就是因为得来全不费功夫,他不知珍惜,胡作非为,才搞得我们差点灭门。” 能知道百年前逍遥派高手天山童姥的名字是巫行云,必是逍遥派嫡传弟子。洪七公证实了欧阳恪的身份,才放下戒心,笑道:“你师父倒好,敢指责前辈祖师,世上还有能入他眼的人吗?” 欧阳恪认真地道:“有啊,师父很佩服始皇帝、冉闵,一个并各诸侯为统一的大帝国,从此中原不可分,一个发杀胡令,挽救华夏民族。师父说幸好他生在太平盛世,不用矛盾挣扎了,他可以览天下美景,饮天下美酒,品天下美食,观天下美人,赏天下歌舞,方不负逍遥之名。” 洪七公正色道:“金国侵宋,现在可不是太平盛世。” 欧阳恪古怪地道:“这是去年开始的事,我师父迷上修道,已经十几年不问世事啦。你不用想去找他,他每天都在修道修道,都不理我,给我本秘笈让我自己练,他就又去参悟了,还说什么说不如做,我以后闯荡江湖,多打几架,自然就明白那些细微精妙之处了。” 洪七公苦笑道:“难怪你的武功虽高明,却显生硬,原来是令师不曾点拨的缘故。算了,谁让我们两派是世交呢,老叫化活了这么多年,别的不行,就是对打架有点心得,你呀,以后就也每天来这,我跟你过过手。” 这就是应允指点欧阳恪了,燕无痕大喜,代他相谢。欧阳恪赢不了,很受打击,倒也没再强项。 洪七公也是无奈:要不是南帝出家隐居,东邪洁身自好,老顽童不知所踪,整个大宋找不出绝顶高手了,自己至于冒险指点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逍遥派弟子吗?他师父佩服的是嬴政、冉闵,他想必也不会投异族女真,何况他还年轻,那么地单纯,每天给他讲金人残暴,自然能让他仇恨金国。另外,他哥哥燕无痕,就在结交豪杰,暗蓄实力,反意昭然。再说,黄老邪的附骨针是干什么的?要控制人,可不是只有逍遥派生死符。 从此,洪七公每天先点拨郭靖一下,让他自己练,就去给欧阳恪喂招,黄蓉每天换花样做吃的,燕无痕是很忙,每天见不同的人“联系生意”。 宋金开战,榷场停顿已久,只有北方出产的药材价格是一升再升,燕无痕很精明,贩了百来斤人参及雪莲、貂皮、北珠等来,据说是费时两年,把整个长白山及附近人家的参都收购来了,独家经营,硬是把价钱又提了三成,还是旬日里就脱销了。此人比郭靖还慷慨大方,郭靖花钱如流水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金银的价值,燕无痕拿了十斤老参出来给洪七公补身子,损失上万两银子,眉头都不皱一下。他这样的生意经,显然,就是学商人中的顶尖人物吕不韦——奇货可居。 ; 第七十四章 琅环明王 四月一日晚,临安皇宫。 韩侂胄匆匆进宫上奏:“启奏皇上,天佑大宋,金国内乱,上月十五日,三皇子荣王兵变夺权。” 宋帝激动地站起道:“那个色鬼?他成功了?” 韩侂胄嘴角抽动,道:“没有,被六皇子赵王剿灭了,赵王因功升为右丞,奉命清除乱党,他的独子康收取贿赂,最后只株连了十四家,现在中都的局势已经大致稳定了。” 宋帝颓然坐倒,茫然道:“赵王掌权了?他精明强干的,是不是?” 韩侂胄道:“皇上,有好消息的。赵王钟情,只有一个正妃,这位王妃本是宋女,又是多愁善感的性子,据说她知道宋金开战后就一直不悦,现在在吃斋念佛呢。细作在找机会联系她,只要她一句话,赵王什么都会答应的,只是赵王妃很少出门,咱们的细作需要一点时间。” 宋帝点点头,“让他们快一点。吴曦的事,金国怎么说?” 韩侂胄道:“据说,金帝开始大怒,可是赵王之子,单名康的那个少年,从来都自以为是、目空一切的,他说什么,嗯,他是这么说的,‘君无戏言,诛行不诛心,金国既已册封吴曦,诏书中有‘一如皇统册构故事’言,高宗(我的原话是直说“赵构”的)曾北伐,金国也未对他如何,岂可因谣言而遽废蜀王?且吴曦何人,焉敢与太祖比肩,予他机会,看他能做出什么大事来。我大金天朝上国,包容四海,岂惧匹夫空言哉。’金帝默许(真实原因是我们太穷了,去年打了半年就撑不下去了,皇上只要有个借口好下台)。那么,金国虽然不会再支持吴曦了,但也不会主动去攻打他,我们得自己动手,拿回四川。” 宋帝阴沉着脸道:“完颜康?不是说他早就被赶出燕京(金国中都,大兴府,旧名燕京,现在的北京)了吗?” 韩侂胄道:“仆散揆生前推荐他进侍卫亲军,他回去了。微臣翻看了所有情报,发现此子一月份去找过完颜匡、完颜纲,二月份在兴州见过吴曦,当是那时就跟吴曦勾结了,收了贿赂,才替他劝说金帝。” 宋帝沉吟道:“此子如何?” 韩侂胄道:“皇上请看。”呈上厚厚的一卷文书。 宋帝接过一看,首页写着:“完颜康,赵王独子,淳熙二十六年(1189年)腊月初八生,母包氏名为包拯之后,实系大宋临安府红梅村人氏,不第秀才之女。康其人,自私、乖戾、妒贤嫉能、刚愎自用、睚眦必报、夸夸其谈,且好奇技淫巧、挥霍无度。”后面则是罗列的事件,证明对完颜康的评价。 宋帝道:“这些,没有弄错吗?” 韩侂胄信誓旦旦地道:“绝对没错,皇上您仔细看看,上面写的很清楚,是细作着力打探才知道的,他三岁时声称要当都元帅,攻略四方,后从司空完颜襄学兵法,七岁时因细故亲手斩杀一侍卫一侍女,赵王遮掩了此事,但金国上层都知其凶名。不过应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之语,他八岁时说要造铁船,偷了银子招工匠制造,后来一直借钱付给工匠,已经投了至少一百五十万两了。” 宋帝难得地露出笑容:“铁船,铁船,嘿嘿,他不知道铁比水重,根本浮不起来吗?一百五十万两?哈哈,花一千五百万两都没用。” 韩侂胄陪着干笑了两声道:“微臣问了军器监,他们说用薄铁皮打成的船是可以浮起来,但是水鬼一戮就通,厚了则沉重,浮不起来,用风帆和桨也不好操纵,而且铁沾水易锈,因此铁船并不实用。” 宋帝手指敲着龙椅扶手:“对他的其余评价又是怎么说的?” 韩侂胄道:“此人号称天之骄子,赵王收养了很多孤儿给他当侍读,但是如果谁能超过他,就会消失,嘿,毫无疑问,都是被杀了,他还到处诋毁一个叫耶律楚材的少年,原因嘛,就是这个契丹小子琴弹得比他好,这当得‘妒贤嫉能’吧?他学过武功,还可以,时常找借口打架,还经常高谈阔论,自吹自擂。十四岁时自诩是‘天下第一辩士’,到处找人论战,没几天,在金帝面前说要全盘汉化,又打了荣王世子,第二天被御史告了,第三天就被逐出去了。是了,他虽然左衽,却坚持不剃发留辫,散着头发,金帝因此责骂过他很多次。他前五年都在外面游玩,这次回去就改口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剑客’了,不过他的运气很不好,也是第三天,就在街上被人打了。哦,此人非常贪财,据说他被赶出中都就是荣王府的谋士郭佳陷害的,可是荣王败亡后,那个郭佳送了他一件新奇玩意,他就给郭佳脱罪,放他走了。” 宋帝沉吟道:“如此说来,让此人劝说金帝一事,是吴曦早就设计好的了?吴曦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高明了?” 韩侂胄头垂得更低了,道:“是。据报,是琅環明王穿针引线,促成吴曦和明教联合的,吴曦所发的政令也都是出自琅環明王之手,他还调整了人事,让吴曦能牢牢掌握四川,还说服了金国的完颜纲不入蜀,而且,好像完颜康去兴州也是他写信请他去看什么吃竹子的熊猫。” 宋帝手握成了拳,“琅環明王?这都多久了,你们还没有办法除了他?” 韩侂胄咬牙道:“皇上,琅環明王号称一步三计、算无疑策,有他在,平叛事困难了不少,是不是事先不惜一切代价除了他?不惜一切……” 宋帝沉重地点点头:如果他只是文笔犀利,朕要抓住他再明正典刑,但他既然还是个这么厉害的谋士,还是联系吴曦、金国、明教三者的关键,那就必须尽快铲除了,什么手段都无所谓,什么代价都可以,只要能杀了他。 ———————— 蜀王吴曦,深怕宋廷真派钦使来号召义士刺杀自己,硬是咬牙挤出千余心腹,严密封锁东线,不许宋人入境。韩侂胄请霹雳堂雷家相助,雷家家主雷傲天的次子雷苏自告奋勇,担任密使,前去兴州。 直到五月初,雷苏总算是辗转到达,见到了明教教主衣福鹏。 因为对方是江湖人,雷苏一不打官腔,二不文绉绉,直言不讳:“衣教主武功盖世,智计无双,岂可长久屈居人下?我大宋天子很赏识教主,大宋可以资助贵教钱粮兵器等等,还可以拨将领替贵教练兵,让贵教能够和吴曦分庭抗礼,甚至让教主取而代之。这么多好处,贵教呢,则只需要表示一点点友好意愿,就是呢,皇上很孝顺,不想辱及太祖的那个人再出现。嘿嘿,那个人的檄文里也说了,主弱臣强的结果一定是鸠占鹊巢,以他如今的威信,可是很容易直接掌握明教,他会不想来个名正言顺吗?不可不防啊,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那个人不会不懂,那么,不如……何况,只有教主知道他的身份,就算他失踪了也不会有任何麻烦,对吗?以一条性命换得明教的美好将来,那位琅環明王若是对明教忠心耿耿,想必也是肯做这笔买卖的。” 衣福鹏敷衍了几句,送走这位密使后,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是收集来的琅環明王下的命令和私信,笔迹都不同,只有末尾自己当年送给金使的玉印盖下的章做证明。最后这张已经看了很多遍了,现在再看更是触目惊心,要不是这封信上的后续计划,我就会在那篇檄文上署上我的名字了,如今,宋国真的来拉拢我们了。 “檄文必署吾名,以造就吾算无疑策之相,宋帝惧,将行一石二鸟之计——教主除吾,宋支持教主代吴自立。教主可虚应之,多索兵甲粮草以备战。金宋必议和,宋割襄阳两淮,金弃吴,宋将伐吴。必要时可寻太湖陆冠英,中途行刺金使,拖延议和,待得秋收后新粮入仓,蜀不惧矣。吾好着白衣,扇绘山水,上书‘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七月将往江南。宋廷杀我,又与金达成和议,八、九月间将西进平叛,其一鼓作气,前期必胜。数战后,教主可自请领兵,吴必应,即得兵权。明亮已学成,将回教,金亦可暗助之,必可大败宋军。琅環” 看这口气,完全是为我明教着想,算计金、宋、蜀,好象琅環明王真的实有其人,还对我明教忠心不二。嘿嘿,环环相扣,一计之后更生一计,算无遗策?世上不可能有哪一个人能做到,这一定是金国一群谋士弄出来的,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双掌一搓,毁了信,心中暗叹:蕊儿,我们明教,就看你了。 ———————— 此时的西夏皇宫,李安全气喘吁吁地起身,心满意足。 罗太后慵懒地开口:“听说,宋国又派使者去金国求和了?怎生想个法子,让它们继续打下去?” 李安全笑道:“你现在才想到,不嫌太迟了吗?” 罗太后柳眉一竖,李安全急道:“放心,已经安排好了。明教更见不得金宋议和,早早就来借了人手,要中途伏击杀了金使。” 罗太后娇媚地一笑,“安全,你做事果然精细,比纯佑强多了,不枉我扶植你。”说着手又抚上李安全的胸膛,细长白嫩的手指在上面缓缓划着圈。 李安全一翻身,压倒了她。起伏中,断断续续地在她耳边道:“纯佑……恨我们……安全和你……不安全啊……” 罗太后默默看他一眼,又默默闭上眼睛。李安全大喜,更加卖力。为了皇位,应对老女人有什么?公子鲍还是和他祖母……才成了宋文公。何况,因为保养的好,这个婶婶依然美艳动人,看着不过二十许,自己,也很快乐。; 第七十五章 宋国遣使 四月下旬的时候,宋国派奉使金国通谢、国信所参议官方信孺再来南京和谈。 据报,二月份这个方信孺就带着督帅张岩的信来元帅府了,这是第二次来了。 上次,他先到濠州,右副元帅纥石烈子仁将他下狱,持刀威逼,断粮绝水,迫他答允五事。方信孺道:“反俘、归币可也,缚送首谋,于古无之,称藩、割地,则非臣子所忍言。”纥石烈子仁怒道:“若不望生还耶?”方信孺道:“吾将命出国门时,已置生死度外矣。” 纥石烈子仁也是很有文采的,呜,好像金国贵族里就我一个不会吟诗作赋,他那时意气风发,写了首《上平南》: “蛩锋摇,螳臂振,旧盟寒。恃洞庭彭蠡狂澜。天兵小试,万蹄一饮楚江干。捷书飞上九重天,春满长安。 舜山川,周礼乐,唐日月,汉衣冠。洗五州妖气关山。已平全蜀,风行何用一泥丸。有人传喜日边,都护先还。” 于是提出联句,以失蜀取笑方信孺道:“仪秦虽舌辨,陇蜀已唇亡。”方信孺回答:“天已分南北,时难比晋唐。”纥石烈子仁道:“前诗非剧,尔国有州军几?今一掷已失五十四州,吾为尔国危矣。”方信孺面不改色,道:“衔命在此,固未知失蜀本末。大元帅间谍素明,犹未知我之所以立国乎?象犀珠玉之富,俱出于二广。江东西则茶桑之陆海也。淮东西则铜鹾之薮泽也。浙西十四郡尔,苏湖熟,天下足,元帅之所知也。而况生齿日繁,增垦者众,苇萧岁辟,圩围浸广,虽不熟亦足以支数年矣。浙东鱼盐之富,海藏山积,食之虽众,生之无穷。闽自为东南一大都会,其支郡有六,又且兼浙、江、淮之所入。故吾国之余波常及于大国者,以其力之有余也。彼蜀之为蜀,号为州五十四,其财赋擅吾国者百不十一,然而仅足以为五十四州军民之用。一有菜色,或转馈焉,白石饶风之捷,必不为他人有者,凡以为民而已。” 纥石烈子仁无奈,送他去汴京见左丞相兼都元帅完颜宗浩。宗浩先派人去,坚持五事,劝说道:“称藩、割地,自有故事。”方信孺答:“昔靖康仓卒割三镇,绍兴以太母故暂屈,今日顾可用为故事耶?此事不独小臣不敢言,行府亦不敢奏也。请面见丞相决之。”那人只得领他去见宗浩。 唉,赵构畏敌如虎,但他绍兴和议时还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要委曲求全,以赎回其生母韦太后。韦太后离开五国城时,赵桓拉着她的衣角痛哭流涕,托她在赵构面前美言,韦后誓曰:“吾先归,苟不迎若,有瞽吾目!”回去后不久就瞎了。这叫“人可欺鬼神不可欺”,大好机会啊,可惜当时是主和派掌权,居然没有大做文章,攻击赵构,金国君臣还是很纯洁的嘛。 赵桓总共受苦三十年后,还是被海陵杀了,好象是,被纵马踩死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还不如汴京被破时就自尽呢,明朝的崇祯皇帝在李自成打进北京时上吊(中国历史上就他和金哀宗完颜守绪两个亡国之君得到同情,两个人都是自缢殉国的),后人就只可怜他,哪舍得骂他。土木堡之变明英宗被瓦刺活捉,头领也先要大明花钱赎回他们的皇帝,于谦等大臣却认为此举有辱国体,请太后作主,另立新帝。明英宗当了几年俘虏,也先不愿白养他了,送他回国。真是玉不琢不成器,此人从前胡闹,搞什么御驾亲征,让司礼监王振指手划脚,结果一败涂地。那时明军败逃,王振想到离家乡不远,想去炫耀一下,让同乡亲眼看看他今日有多威风,就要大军改道,半路上又想到这么多人一去,还不把自己田里的庄稼都吃光了?又回头,还走错路了,在土木堡被瓦刺人围住。那地方没河流,没地下水,五十万明军渴得崩溃,扔下皇帝,自己跑了。这也太搞笑了,我一直怀疑其中别有隐情,别是针对明英宗的篡位阴谋。那个王振,在土木堡被围时,就被某义愤填膺的将军一下子打死了,死无对证了。明英宗在瓦刺吃尽了苦头,孑然一身地回去后,居然成功复辟了,史称“夺门之变”,他好好干了几年,死后还能得庙号“英宗”。只可惜了于谦,没及时改换门庭,明英宗气他另立他人为帝,明知其才其忠,还是杀了他。求人不如求己,赵桓要是表现得比赵构更乖巧,一定能得到金国扶持,回去复辟,虽然不可能咸鱼翻身,但是,只要宋国不灭,至少他自己今后又能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宗浩在帐中陈兵召见方信孺,威胁道:“五事不从,兵南下矣。”方信孺辩才无碍。宗浩叱道:“前日兴兵,今日求和,何也?”方信孺道:“前日兴兵复雠,为社稷也。今日屈己求和,为生灵也。二者皆是也。”宗浩好笑,道:“和与战,俟再至决之。”给他回书,只说宋国之书辞旨未顺,故拒和。 这次他来见宗浩,带了份报书来,曰: “方信孺还,远贻报翰及所承钧旨,仰见以生灵休息为重,曲示包容矜轸之意。闻命踊跃,私窃自喜,即具奏闻,备述大金皇帝天覆地载之仁,与都元帅海涵春育之德。旋奉上旨,亟遣信使通谢宸庭,仍先令信孺再诣行省,以请定议。区区之愚,实恃高明,必蒙洞照,重布本末,幸垂听焉。 兵端之开,虽本朝失于轻信,然痛罪奸臣之蔽欺,亦不为不早。自去岁五月,编窜邓友龙,六月又诛苏师旦等,是时大国尚未尝一出兵也,本朝即捐已得之泗州,诸军屯于境外者尽令彻戍而南,悔艾之诚,于兹可见。惟是名分之谕,今昔事殊,本朝皇帝本无佳兵之意,况关系至重,又岂臣子之所敢言? 江外之地,恃为屏蔽,倘如来谕,何以为国?大朝所当念察。至于首事人邓友龙等误国之罪,固无所逃,若使执缚以送,是本朝不得自致其罚于臣下。所有岁币,前书已增大定所减之数,此在上国初何足以为重轻,特欲藉手以见谢过之实。倘上国谅此至情,物之多寡,必不深计。矧惟兵兴以来,连岁创残,赋入屡??,若又重取于民,岂基元元无穷之困,窃计大朝亦必有所不忍也。于通谢礼币之外,别致微诚,庶几以此易彼。 其归投之人,皆雀鼠偷生,一时窜匿,往往不知存亡,本朝既无所用,岂以去来为意。当隆兴时,固有大朝名族贵将南来者,洎和议之定,亦尝约各不取索,况兹琐琐。诚何足云。倘大朝必欲追求,尚容拘刷。至如泗州等处驱掠人,悉当护送归业。 夫缔新好者不念旧恶,成大功者不较小利。欲望力赐开陈,捐弃前过,阔略他事,玉帛交驰,欢好如初,海内宁谧,长无军兵之事。功烈昭宣,德泽洋溢,鼎彝(yi)所纪,方册所载,垂之万世,岂有既乎。重惟大金皇帝诞节将临,礼当修贺,兼之本国多故,又言合遣人使,接续津发,已具公移,企望取接。伏冀鉴其至再至三有加无己之诚,亟践请盟之诺,即底于成,感戴恩德永永无极。誓书副本虑往复迁延,就以录呈。” 大意就是说,他们愿意遣返叛逃至宋的金国人,加五万岁币,出点通谢钱赔偿金国的损失,但是原国土要还给他们,名份上不让步。倡议开战的首谋,就是邓友龙苏师旦,一流放一斩首,金国非要追究其责任的话,他们自己动手杀人。报书里面,大吹特吹金国是大朝,一定仁慈,一定不忍,一定大度,一定要原谅他们宋国挑起战火、入境杀掠。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叛徒是非杀不可,既不割地又不称臣还不杀韩侂胄,宋国君臣,竟想拿点钱就摆平一个开动了战争机器的国家?金钱万能,也要看多寡的,一座金山砸下去,多少人都压死了,一锭金子扔出去,只会引来更多人——抢钱啦。 宗浩大人也这么想,所以坚持五事。方信孺道:“本朝谓增币已为卑屈,况名分地界哉?且以曲直校之,本朝兴兵在去年四月,若贻书诱吴曦,则去年三月也,其曲固有在矣。如以强弱言之,若得滁、濠,我亦得泗、涟水。若谓我不能下宿、寿,若围庐、和、楚果能下乎?五事已从其三,而犹不我听,不过再交兵耳。”宗浩道:“割地之议姑寝,但称藩不从,当以叔为伯,岁币外,别犒师可也。”方信孺固执不许。 如今朝局大变,宗浩见方信孺态度强硬、辞锋锐利,干脆让他等着,急报中都,让皇上亲自决定。 ———————— 赵王派人去城外军营告诉我这事,我立刻回府。路上,被一个我不想见到的人拦住。 让亲兵们先回去,我拽了穆念慈就去最近的客栈开房。 进房落坐,我没好气地问道:“你不是跟他们去临安了吗?他们还好吗?” 穆念慈低头道:“爹娘到了楚州,爹爹遇到了他的好友,那个毕伯伯,他父亲和咱们太爷爷都是岳爷爷的部将,他和爹爹从小认识,一起玩到大的,后来毕伯伯参军,爹爹去闯荡江湖,这才分开。去年毕伯伯打了几次胜仗,现在当大官了,他让爹帮忙守城,立下功劳,也好……” 我冷笑着打断她,“他总觉得自己是忠良之后,了不起,让他去做将军梦吧。他能跟毕再遇比吗?人家少年从军,苦读兵书,熬到白发苍苍,终于厚积薄发,一战成名,跻身名将之列。他是一直无所事事,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别拖累了好心肠的毕再遇。” 穆念慈不服气地反驳:“爹是很能干的,毕伯伯举荐他为武义郎,让他率领骑兵。” 杨铁心,你害我! 让你们去楚州是因为那些人是金兵,军令在身,不能乱跑的,他们只能送你们到金军势力范围的边境;金宋交战,其他地方都严防奸细,也就楚州两军在搞静坐,城门照开,你们能轻易进入宋军势力范围。毕再遇他老子和杨再兴一样是岳飞的部将,你不认得毕再遇也可以凭你那手正宗嫡传杨家枪去拉关系,搞个新户籍,要点银子,才能去宋都临安,销案底是要钱的。否则,私自穿越国境,就是叛国出逃,巡逻兵问都不问就会放箭,穆念慈好办,那个金尊玉贵的包惜弱能拖累死你。就是运气好成郭靖那样,成功逃到宋国,也脱不了奸细的嫌疑,上一个带着老婆还成功地万里归国者可就是秦桧,李显忠是全家死光光。 看我给你考虑的多周到,设想的多好,你在干什么?居然在毕再遇手下为将,你这么喜欢杀人吗,当着善良天使包惜弱的面?我还在金国啊,你为我着想过那么一点点吗?赵王知道了会怎么对我?还是你故意如此,指望逼得我在金国容身不得,只能去宋国找你?萧远山也曾到处杀人,嫁祸给亲生儿子萧峰,逼得他在中原无处容身,只得去辽国。莽夫,能想到的就是这种馊主意。 强压怒气,我问道:“我娘呢?也留在楚州了?” 穆念慈点头,气得我狠狠一拍桌子:楚州城破时,杨铁心这个从七品的小将领未必能保住包氏,要是……让我怎么跟赵王交代?攻打楚州的计划是我制定的,赵王必会疑心是我下的手。我行事的风格就是借刀杀人、斩草除根,前科太多,这次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管他们,都做好计划了,我不可能为了两个外国人而白白多牺牲上千本国士卒。恼了一会,气慢慢消了,我才想起问道:“那你又怎么了,跑来找我?” 穆念慈抬起头望着我,轻声道:“爹娘不放心你,所以让我来看看,还要跟你说,我们是在楚州,免得你去了临安找不到我们。爹爹说你回来是有事,办完了吗?你什么时候跟我去爹娘那?” 冷冷看了她一眼,“还要半个月。这些天你就住在这里,不要出去,我安排好了会派人通知你一起走。”; 第七十六章 金国商议 皇上召了几个亲贵大臣在庆和殿商讨,好歹我也参加过战争,还是曾经离临安最近的将领,唯一现在在中都的将领,时任尚书右丞的赵王也带了我去。 在这个金国统治核心,就我官卑职小,连座位都没有,本来很乖巧地站在赵王身后,听他们商量。可是,他们说到最后,居然达成这种意见:“宋国如称臣,即许以江、淮之间取中为界,如欲世为子国,即当尽割淮南,直以大江为界;陕西边面并以大军已占为定据;元谋奸臣必使缚送,缘彼恳欲自致其罚,可函首以献;岁币已添五万两匹,可令更添五万两匹;令宋输银一千万两以充犒军之用。” 我满脸笑容,对皇上道:“皇上,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昔日齐威王以人才为无价之宝,您看宋帝一手提拔的平章军国事韩侂胄值多少钱呢?” 皇上笑道:“当然一文不值,赵扩就这个眼光,哈哈……” 我正色道:“既然活人都一文不值,你要死人头干什么?” 尚书左丞仆散端本来丁忧,现在夺情,也被叫来了。他见皇上哼了一声,接道:“韩侂胄挑起战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我道:“宋人死了很多,都很恨韩侂胄,是吧?” 仆散端道:“是啊,此民心所向……” 我道:“你们没有听过这句话吗?“凡是敌人支持的我们就要反对;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坚持。”宋国要他死我们就要他活。” 仆散端怫然道:“此战我大金颇有损失,举国上下都必欲置其于死地而后快。” 我撇撇嘴道:“不就是因为你们当初被他骗了嘛,那也没什么,兵不厌诈,我们一定要也骗宋国君臣一次,这才公平。我老早就说宋国一定会北伐,你们偏不信……” 皇上怒道:“你是怎么说的?来人,把康儿上的折子都拿来!” 皇上接过内监递上的一叠折子,翻捡一下,扔了一份给我,“你自己看看!宋国北上必败所以一定会北伐?这什么理由!” 我委委屈屈地道:“是这样啊,赵匡胤赵光义都拿不回区区燕云十六州,后世子孙哪敢凭江南而妄想整个中原,不过在位时一定要发动一次战争,证明自己不忘故土,赵构、赵昚不都这么干过吗?赵扩岂可免哉。败亦无妨,反正有长江天险阻隔北朝大军,而且南方富裕,十年就能恢复元气。” 这小鬼头,怎么不早这么说呢?他是不是故意的?宋国先动手,他就有仗打了。皇上手一挥,道:“不说这个了。康儿,你又想干什么?” 我行礼道:“皇上恕末将直言。最后决定开战的是赵扩,韩侂胄不过揣摩上意,一走狗耳,宋国送赵扩的人头来还差不多,一切好说,其他的人头嘛,我们收下反而会让赵扩暗自得意其李代桃僵之计成功骗过皇上和诸位大人,我们难道还要上宋国第二次当吗?” 皇上冷笑道:“赵扩是宋国皇帝,宋国可能送他的人头来吗?” 我微微一笑道:“当真送来,我们土地岁币犒军银什么的都不要了,立即退兵。赵扩无后,宋国没有外部的压力,马上会四分五裂,诸侯纷起,各立傀儡,互相攻伐。不过这只是理想情况,和现实差得太远了,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我们是中华上国,不能自欺欺人,没有赵扩就拿其他人头替代,我们绝对不能拿到小小一个韩侂胄的头就心满意足了。 再说,赵扩死对我们有好处,韩侂胄死反而是对宋国有好处呢。 第一,本来是赵扩一败涂地,真是隋炀帝第二,我们可以做很多文章的,韩侂胄一死正好承担一切罪名,赵扩不过是用人不当,轻轻巧巧就卸责了,这就是赵扩为韩侂胄专门设了个平章军国事的用意; 第二,韩侂胄这次北伐失败,他现在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他有生之年,绝对不敢再想北上,他会比秦桧对我们大金国更有敬畏之心,我们能放回曾经上书支持赵桓回汴京继续当皇帝的秦桧去赵构那当丞相,为什么不可以支持韩侂胄?此人如死,换一个没吃过亏的新人掌权,没准又不知天高地厚地再来捣乱,我们十年里都要对付蒙古,没空理会宋人,还不如让韩侂胄继续占着丞相的位置呢; 第三,韩侂胄现在只想保命,一意促成议和,我们怎么可以不利用这点呢?他掌权的话,一定会在谈判时多做让步的,我们一直奉行以战佐和,如今有现成便宜可占……嘿嘿,在和议公诸天下前,一定要保护韩侂胄; 第四,韩侂胄本来就无识人之明,又搞了个‘庆元党禁’打击政敌,被那些擅长窝里斗的宋国士大夫造谣诬蔑,现在的名声很坏,只要他在位,很多人才就不会出仕,多好,希望宋国不要冒出个商鞅似的人物来; 第五,韩侂胄好有钱啊,他竟能出私财——家藏先朝赐予金器六千两作军费,赵扩杀了他,再抄没家产,恐怕除了给我们的赔偿外还能有剩余,这怎么行呢?咱们派去的和谈钦使应该暗示韩侂胄一下,皇上要他的人头,所以嘛,为了让皇上消气,他得向都元帅、左帅、右帅、右丞相、左丞、参知政事等等等等,凡是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大人,他都该送份重礼,托他们美言几句。估计这么一下子,我们对南征将士的赏赐就能出来了……” 众臣都两眼放光了。 皇上笑道:“第五点才是你的目的吧?是不是还漏了你自己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一个小孩子就免了吧。皇上,咱们是天朝上国,从来都以德报怨的,你就答应了吧。孙儿真的很需要韩侂胄在位,要是换了厉害人物上台,孙儿日后攻打南宋岂不是要费力许多?您算算,死人是要出抚恤的,死人多还会降低士气,兵器盔甲又贵,没有韩侂胄在宋廷胡乱指挥,我们真会事倍功半。” 参知政事独吉思忠道:“皇上,臣有个问题。请问皇孙,你能保证韩侂胄一定会改弦易辙吗?” 我无所谓地道:“独吉大人多虑了,我说的的确是理想情况,韩侂胄要是死不悔改,派刺客……不,我去鼓动全真教出手好了,我问过那个号称从无失手的冷剑杀手了,他们开价好高啊,还是找那些大侠吧,又可以省一笔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皇上道:“也罢,你既然有把握,就这样呗。又能发笔小财了哦?你说你攒那么多银子干什么,还不是被工匠骗去了。” 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道:“他们没有骗我,已经有进展了,本来说好的就是给他们二十年时间,还有九年,一定能造出铁船的,还有飞机,我要做第一个上天的人。”我不要包铁皮的木船,我想造烧煤催动水蒸汽为动力的近代钢船,这个动力系统还真不好造,到现在才弄出一个雏形,还有很多实际问题要解决。炼钢技术用我教的高炉,已经提高了不少,工匠们已经造了个小小小小的模型船在实验了。我有信心,钱学森那代人用笔算都把火箭送上天了,轮船还会造不出来吗? 皇上摇头道:“你这孩子真是顽固。木船不是很好吗?又实用又好看,你非要造什么铁船呢。至于飞机,更是天方夜谭。”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最后道:“南船北马,我们的水军要想跟宋师开战,必须倚仗器械之力,十年后我们要开着大铁船去撞宋国的小木船,直接从杭州湾打临安去,看赵扩怎么学赵构出海逃命。” 赵王奇道:“康儿,你是这么想的吗?你还要他们造飞机,有什么用?” 我尴尬地笑笑道:“这个啊,其实呢,这个飞机已经造好了,像个大风筝,只能让人飞过三十到五十丈的距离,就会落下来了,不过这样子就可以了,训练一批精兵,用这个飞越城墙,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人能在宋军的围攻下活下来,也足以打开城门了,我看宋国再怎么守城。” 众人连同赵王第一次听到我的真实目的,都傻眼了:原来这孩子从来没变过,这么多年来,他不过是嘴上不说了,他一心想的就是立下灭国大功,留名青史,唯一的乐趣就是打仗,他就是为打仗而生的,宋国很不幸地成了他的目标。 我等了半晌,他们还在各想各的,我不耐烦了,道:“你们没事吧?我还没说完呢。” 待他们回过神来,我郑重其事地重新行礼,正色道:“皇上,疆土,将士百战所得,寸土不可让于人,我大金国绝不割地,末将求皇上勒石立碑,定为永制。” 皇上莫名其妙地道:“我们当然不割地了,你怎么了?是我们打胜了,是宋国要割地给我们啊。” 我抗声道:“宋国割地?淮南我们已经打下来了,已经是我大金国的领土了,宋国称臣皇上你就想把我们刚打下来的土地割给他们一半吗?将士们的血岂不是白流了!我们大金绝不割地,就算皇上也不可以做此……做此错事。别说称臣了,宋国就是称藩,也别想从我们大金割去一寸土地!” 赵王立即也跪下道:“父皇,康儿素来口无遮拦,他在宋国作战时受了不少伤,所以……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回头训我道:“我们议事,哪有你插嘴的地方,还不出去!” 我固执地仰着头盯着皇上,也不说话,气氛一下压抑起来。 知大兴府完颜承晖道:“皇孙没弄明白,称臣称侄,国体也……” 我冷笑道:“虚名耳。统一六国的秦国就重实利而轻虚名……” 赵王怒喝:“康儿!你给我出去!” 我又惊又气,低头想了一下,再抬头,急切地道:“皇上,淮南东、西路是平原,盛产粮食,大金积粟太少了,占据整个淮南,收获的粮草足够补充我们,山东多灾,总是闹饥荒,百姓走投无路才会啸聚山林,有粮食赈灾,百姓就不会受奸人蛊惑了,山东贼寇指日可灭;而且淮南产铜,有足够的铜铸钱,就可以稳定币值,免得大家都不愿用钞,搞得发行钞的朝廷很没面子。最重要的是,平原无险可守,一旦江、淮取中为界,我们得在沿边所有城池里都驻扎重兵,这是多大的开销啊,我们马上要打蒙古,根本支持不起,那样会把我们拖垮的。以长江为界就不同了,我们只要扼守几个渡口就可以了,只需要一点点兵力。请皇上三思。” 皇上食指轻轻叩击龙椅扶手,沉默了一会方道:“康儿,你想过没有,宋国是不会割让整个淮南的,我们是在漫天要价啊,就是让他们着地还钱的。毕竟,我们攻下的只是一些小县城,军事重镇只有撒速(完颜匡)攻下了襄阳,扬州等地是宋人自弃,凡坚守的城池,如楚州、和州、庐州、真州、德安等等,都没打下来,咱们事实上并没有占据淮南啊。康儿,你没有打下楚州哦。” 我认真地纠正道:“不是宋国割地,是我们不割地。至于楚州,是纥石烈执中没打下来。” 皇上道:“胡沙虎本来就庸碌,朕不指望他。康儿,你自诩名将,又曾经在楚州城外,楚州打不下来,就是你的错。” “我厉害也是罪啊。”皇上太看得起我了,我哀号一声,只好开动脑筋,想了个借口出来先挡着,“嗯,这个,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皇上微笑道:“朕知道,让咱们的军队替宋民播种?亏你想得出来。宋国在那儿已经尽失民心了,这事朕就不罚你了,可这城池,终究还是插着宋国的旗帜啊。” 我沉声道:“再打就是了。皇上,你们所定的五个条件,就是名份、地界、首谋、叛亡、岁币和犒军银。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所以,岁币增不增也罢,犒军银能弄到三百万两银子也就行了;首谋可以算了;叛亡嘛,也可以算了,把宋国那封主动要求遣返叛亡的报书印上十万封,到处贴,让所有汉人都知道逃到宋国的下场。主要就是名份和地界,”我看看赵王,犹豫一下,还是接着道:“皇上,淮南不可割让,我们可以在名份上让步,当年,当年世宗皇帝也是这么做的。” 赵王急道:“你别再胡闹了,世宗皇帝已经许宋为侄国,我们还能再怎么让步?” 我面无表情,轻声道:“兄弟之国。” 这回炸锅了,皇上气得随手抓了案上的砚台砸我,我一偏头避过。 赵王吓得嘴唇都发青了,说不出话来,只是磕头,额上已经青紫了。 我冷冷地道:“皇上,您太残忍了,死囚上刑场前还能吃顿美餐,黄泉路上做个饱死鬼,赵宋毕竟享国两百多年了,您就让宋国君臣临死前做个美梦吧。”要是我做主,宋国肯多出岁币,让宋国为叔都行,西夏靠宋国的岁币支持财政,过得滋润地很。 赵王闻言一惊,回头怔怔地看着我。 皇上沉声道:“康儿,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淡淡地道:“皇上,地界上不可让,名份上也不让的话,韩侂胄很难办的,他下台不符合我们的利益。我们暂时让宋国称弟,虚名而已,稳住南方,赶紧对付铁木真,一定要打掉他的嫡系部队,让草原重新陷入分裂。 对宋国,名份上让了步,其他条件当然就不能让了。皇上您担心宋国不肯放弃整个淮南,宋国难道不担心我们不肯白白还他们整个淮南吗?要知道,自打吴曦发了那道檄文之后,南方人心惶惶,尤其是四月三日赵扩第七子墌夭折,简直就是验证檄文上列的第一条和第十条罪状嘛,宋国百姓已经有些离心离德了,宋国君臣现在更恨吴曦,要不是顾忌着咱们在淮南和襄阳的大军,早就打过去了。宋国先挑衅,结果却战败了,赵扩在发愁怎么善后呢,我们许给宋国这个虚名,吴曦檄文上的第十条罪名就不成立了,儒家都死要面子活受罪,宋国士大夫也许会愿意拿淮南来换这个名义,因为他们现在迫切需要这样一个名义来抵制吴曦的鼓动,攘外必先安内啊。 皇上,咱们原先准许那个檄文满天飞是为了帮吴曦立足,可是现在……吴曦似乎混得太好了,对纲大人已经不再那么恭谨了,他的鬼檄文怎么说的,我们隐忍了这么久,是时候教训他一下了,再任由他发展下去,只怕他真会鼓起汉人的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拼人口女真人可是绝对比不过汉人的。 宋国要是还犹豫,那就暗示一下,我们可以默许韩侂胄去解决他放虎归山的吴曦。锦上添花何如雪中送炭?我们最后还是会救吴曦,不过我们出兵得集结军队、调集粮草,迟了一点,吴曦已经被宋国打得很惨了,兵力很不足了,以后嘛,某些军事重地只好由我们派兵驻守。这样,一是防止宋国再派刺客杀了吴曦,轻轻巧巧就把四川又拿回去了,二是日后我们进四川就容易了,巴蜀之地早在战国时期就是秦国的领地了,当然属于中原的正统王朝,就是我们了,绝对不能让它分裂出去。所以说,这个虚名咱们是非给不可。 皇上要是不忿,那就干脆和宋国结为兄弟婚姻之国,赵扩有个女儿祈国公主,您有很多孙子,随便为哪个去求亲,这样排起辈份,您还是赵扩的长辈。” 皇上皱眉道:“教训吴曦是肯定的,你先前怎么给他说好话呢?”你敢不打楚州,急急跑去兴州,就是要敲诈吴曦吧,在他发了檄文后,也就你一个要财不要命,敢替他开脱。 我有点尴尬地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我不知道檄文的效果这么好。再说,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以自己动手,这关系到皇上的信用,君无戏言嘛,宋国这种南蛮小邦可以无信无义,咱们天朝上国不可以。但是,宋国要惩治叛将就和我们没关系了,吴曦那么造谣,扬言要……这样子我们还出兵救他,可见皇上金口玉言,一言九鼎,以后再有人想投降我们时就不会犹豫了。” 皇上沉吟道:“一定要这样吗?这名份……” 我抗声道:“皇上!仅仅是二十年的事情,给孙儿二十年,孙儿一定能灭了宋国,抓到赵扩,您爱怎样就怎样。您身体挺好的,一定能看到这一天的。勾践卧薪尝胆二十年,您只不过是名义上让步二十年,二十年后您就是天下的共主了,真正的中国皇帝!功盖太祖太宗!” 皇上怦然心动,“一定要二十年吗?你五年前就说要二十年,朕一纸诏书劝降了吴曦,宋国现在情况不妙啊,十年就可以了吧?若是十年嘛,朕允了。” 我算了一下,摇摇头,道:“皇上,末将无能,十年不够的。您漏了蒙古,十年里我们都要练兵对付蒙古,这段时间里南方只能玩些小把戏,派人鼓动南疆诸蛮犯边,一点点地消耗宋国的国力,吴曦则必须抑制,以免尾大不掉。我们对蒙古作战需要大量的粮草,所以我才想要淮南。之后我们恐怕已经国力疲弊了,必须再休养生息五年,才能再次开战,五年里就灭宋,这个时间已经很紧张了。” 皇上皱眉道:“你很担心蒙古吗?那些鞑子不成气候的,他们已经很久不敢犯边了。” 我冷笑道:“铁木真现在在修内政呢,打乱以血缘关系聚集起来的部落,重新划分草场,还挑选各部贵族子弟及白身人(自由民)中有技能、身体健全者,组成了一支一万人的怯薛军,就是光明正大地留下人质来控制属下了,他还让乃蛮掌印官畏兀人塔塔统阿教导蒙古青年读写,还编了部法典叫《大札撒》,还有《训言》。如今北疆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嘿,辽天祚帝本来也很看不起太祖皇帝……” 赵王惊道:“你!你还乱说!”扬起手来想打我。 我仰着头,神色倔强,也不说话。 赵王的巴掌终究没落下来,放下手,轻轻抚mo我的头发,温言道:“康儿,你读书时囫囵吞枣,刚才说错了,你该举西夏为例。” 我软下来,乖乖地点头,接着道:“皇上,草原每次统一都会进犯中原,现在是您明君在位,铁木真不敢来,所以,一定要在十年内解决蒙古,给后世子孙……皇上,我……您能不能让我当对宋议和的钦使?我想去宋国,见见宋国君臣。” 皇上犹豫道:“你?”小财迷,你别去胡言乱语闹僵了,我们士卒疲弊,粮草不足,没法跟宋国再打下去了。 我急道:“就是我。我妈就是宋女,总是说宋国好,我一直羡慕南朝繁华,更像是汉人,你看,我都没剃发留辫,是汉人的打扮哦……” 皇上打断我道:“朕还没说你呢,朕明明下令不许学汉人装扮,你却明知故犯……” 我下意识地双手抱头,护住我的头发,小声辩解:“小辫子太难看了……”我的发质多好啊,乌黑油亮,光可鉴人,我就要像武打片里那样梳。 皇上气得指着我,“你……你……”朕就留辫子,这可是我们女真人的传统,要不是看你小小年纪就从军,国语(女真话)说得也好,朕早就教训你了。 我赶紧接着道:“还有,我当年是因为提出全盘汉化才被皇上您赶出京城的,在外流浪多年也没屈服,我可是坚定的主和派,是最合适的钦使人选,我去最能证明皇上您议和的诚意……” 众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这小子刚刚还口口声声要灭了宋国呢。 皇上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是整个大金唯一的铁杆主战派!”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康儿口才是很好,如果主和,倒也是个好人选。 我撇撇嘴道:“有多少人知道我参与了去年的战事?不就在场的这么几个人嘛。宋人是很恨明耀,可是诸位大金的元老重臣想必也不会泄露我用过这个名字的事,我怎么不能去宋国?我要去见见我将来的对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皇上,您就答应了吧。您要是不放心,大不了我当副使好了,正使派别人,怎么样?” 皇上眼光从诸臣脸上扫过,见他们都缓缓点头,遂道:“你一向口无遮拦,就让礼部尚书张行简为正使吧,在南京谈判就可以了。记着,你代表大金,不可失仪。” 我道:“知道知道,礼部尚书同去,还不能纠正我的礼节吗?皇上,五个条件就是刚议定的吧?” 皇上犹豫一下,点头道:“康儿,你打仗还没有败过,朕相信你的计算,好吧,朕再给你二十年。”朕最担心康儿会连年开战,现在看来是多虑了,他已经懂得要让百姓休养生息了。 我大喜过望,重新行礼道:“末将谢主隆恩。” ; 第七十七章 月下小酌 议完了,大家都退了,我第一个逃命似地跑出去,躲在花木里,等赵王和其他人都走了,才又鬼头鬼脑地回去求见皇上。 皇上还在庆和殿,一见我就道:“康儿,想好怎么拔钉子了?” 怎么皇上现在也这么了解我了。我拿出一份作战计划递给他,“这个是初步的计划,您先看看,去了南京,我再跟都元帅商量。和州不敢保证,楚州一定拿下。” 皇上草草看完计划,叹道:“康儿,你为了占稳地盘,这回真是下了血本了。” 我哭丧着脸道:“是啊,东北军调了一大半去,还拿不下两淮,我们完了,今年秋天就没足够兵力防范蒙古人的抢劫了。” 皇上叱道:“乌鸦嘴,别胡说,我大金顺天应命,江山永固。” 我好笑道:“是是是,东北补充点新兵吧。我去了后,先把城都打下来,嘿嘿,赵扩不割也得割。” 皇上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康儿,你这份计划,作战方面去了南京再向都元帅讨教,咱们又抽了十万精兵,当可取胜,你们要做的,是尽量减少伤亡,朕相信这点上你会全力以赴,以你的聪慧,加上都元帅的经验,朕放心。” 当然了,东北路军可以说是我的嫡系啊,少死一个也是好的。我郑重点头,又道:“皇上,我能去临安吗?”见皇上眼露疑色,我赶紧解释道:“赵扩胆小,突然闻报楚、庐、和相继告破,两淮全境沦陷,多半会吓得六神无主,只想逃命,这时候提出议和,他想都不想就会答应我们的条件。韩侂胄当权后,一直排挤打压主和派,赵扩耳根子也软,不趁热打铁,他被充斥朝廷的主战派们一鼓动,也许就镇定下来,防守起来,反攻起来了。宋军弱,可他们却有股韧性,真正生死存亡的时候就会爆发出强烈的战意,咱们大金,可没有国力跟他们在江北打拉锯战,长年拼消耗。宋国新任京湖制置使赵方,是个名将,匡大人的兵力又不曾补充,未必能对付他。两淮那,也是行险。我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在不折损太多实力的情况下就拿下两淮,但我知道,最终决定割不割地的是赵扩,皇帝的利益和臣民是不同的,只要能和他会面,孙儿必能说服他。” 皇上正色道:“康儿,你有没有想过,宋廷若以你为质呢?你以为,朕这个皇爷爷真能弃你于不顾吗?” 我需要去临安和赵扩面谈,我宁可你不关心我。“我当然不想变成人质。我会伪造一个忠良之后的身份去见宋帝,骗他割地。” 皇上讶然:“这是能欺骗的吗?宋帝再糊涂,宋臣不可能全糊涂。” 我淡淡地道:“蒙古部灭了乃蛮部后就统一草原,必会进犯中原。不过是几年后的事情,为宋国计,最好是和金国议和,宁割地不赔款,尽快结束战事,好抽出兵力去灭了吴曦,而后选贤任能,精练兵卒,积蓄粮草,待蒙古犯金时再度北伐。收复失地,将轻而易举。” 皇上皱眉:“宋国若打这种主意,只会更阴险。他们会跟蒙古结盟,南北夹攻我们。你竟然提出来,已经有解决之策了吧。” “铁木真身边有高手,父王从前搞过好几次行刺,都失败了。我派了人去乃蛮部当军师,但是,那些蛮夷自恃武力,很不听话,怕是撑不了多久。只有宋国能做手脚。去年十几万投宋的人里,我混了上百手下进去,他们会去福建两广,挑唆蛮人造反。如果,能再操控宋蜀战事,让宋军大大消耗,三、五年内无力北伐,我们就不至于要两线开战,而可以先北后南。” 皇上沉吟:“蜀王立国仅五个月,自其发檄文后,麾下士气提高不少,又有明教相助,确实可以与宋廷一战。但要靠他消耗宋军实力,怕是才消耗一、两万,蜀国就又要易帜了。” “如果由我指挥蜀军,总能消耗上五万宋军。我说服赵扩后就去吴曦那,蜀国灭亡或者打退宋军我再回来。” “赵扩那,不需要你亲自去,把你那番话教给别人。” “原则没有用处,赵扩若问具体的北伐计划呢?我可以做好一个似模似样的计划,派手下去,但这样不保险,一旦宋臣交相质疑,我的手下里没人能应付。宋国富裕,能屡败屡战,是我们最大的对手,我想亲自去。至于安全,好办,找个人冒充我,和张行简一起去临安。一来,一个皇孙进入宋境,足证大金议和之意极诚,可以松懈宋军戒心,以便我军发动突袭。二来,替身就在临安,就不会有人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了。” “这样倒也可以。只是,能冒充你的人,并不好找,你自己看着办吧。整个攻取两淮的计划都是你做的,你就连议和也一并完成吧。在外面,自己小心。” “我会的。还有件事,我们在宋国有很多细作吧,皇上您能不能给我道圣旨制约他们?我需要详尽的情报来控制宋蜀战事的进程。北伐失败,割地赔款,和约公诸天下后,韩侂胄肯定会倒台,他提拔的主战派也都会被清洗,若能借战事推几个主和派上台,那就好了。” 皇上颔首,“你擅长权谋,在临安时就仔细观察下何人可扶吧。”写了道密旨给我,“名单和联络方式,朕会让送去赵王府,善加使用。” “谢皇上。”太好了,终于弄到圣旨了,先前那份假的只能骗骗彭连虎等江湖人。我仔细收起圣旨,“另外,我的名字会让宋人想起他们的‘靖康之耻’,我是不是得改个名字?我这辈是从‘火’字旁的,嗯,父王说他本来是给我起了名的,就叫‘焕’,‘焕然一新’的‘焕’,我能不能用这个名字?” 皇上点头道:“行,其实你早就该改了,名‘焕’也好,以后别再胡闹了,你的名声可不太好啊。你既要任钦使和宋国谈判,当有爵位,你最崇拜常山赵子龙,就封常山郡王吧。嗯,司空襄他就封过常山郡王的,他教了你几年的兵法,当真教出你了。” 郡王啊,诸皇孙中还没人封王呢。惊喜之下,我跪下恭谨地道:“谢皇上赐封。” ———————— 一出宫我就去了天牢。照仆散揆的意思,狱卒们一直精心“伺候”田俊迈,他真不愧勇将之名,到现在还有气,就是不成人形了。我叫了太医给他医治,打算到时带他去宋国放了。我可是孝子,听母亲说了身世后就倒戈了,回去过一阵子只是想造成赵王妃母子俱“亡”,让养父死心,让生父安心,让师父放心,我从此就只是杨康了,我还顺手救了个宋将哦。洪七公只杀十恶不赦之徒,总不好以“杨康可能在为金国效力”的莫须有罪名杀我吧。等田俊迈的用处体现出来时,洪七公早完啦。 再去和钦定正使张大人商量下议和时该怎么说,安排好诸事才回府,已是二更了。 赵王在等我,在花园,摆了夜宵。月光皎洁,花影婆娑,凉风习习,蝉鸣声声,那个雍容的男人,在对我微笑。 父王消沉好久了,终于振作啦,终究是皇子啊,只要有军国大事压下来,他也就顾不上儿女私情了。我心里喜滋滋的,快步走去,坐在他身边。喜欢父王,为他对我的包容,为共同的理想和奋斗目标——统一中国。 把后来我和皇上的谈话告诉他。提起我的作战计划,赵王只道“我相信你”,完全没兴趣听我详细解释。真郁闷,这可是我半年来的心血啊。 赵王看着我道:“康儿,有件难事,我自己办不成,你是我的儿子,亲生儿子,这件难事,我也只能找你了。” 我奇道:“什么事?父王直说好了。你交给我的事,哪次我不是办得妥妥贴贴的。” 赵王一咬牙,说道:“你既然要去宋国,就想个法子,带你母亲回来吧。你什么事都能办成,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我震惊地望着他。这个偏执的人,还是关心我的父王吗?我们上头还有皇上,你怎么能要我亲自去带那祸胎回来?是仗着你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只要不造反,他再恼火你也不会杀你吗?那我呢?! 赵王还在努力游说,游说自己的儿子。没办法,谁让他没儿子聪明呢,而这儿子又最是固执,除非能用道理折服他,否则他不愿干的事就是不干,怎么逼迫都没用。“她在外面,若是落入有心人手中,说出什么来,你我都有麻烦,不如带她回来。她在外面吃了苦,应该明白些事理了,不会再干涉你……”说了半天,见儿子只是品茶,并不搭话,迟疑地道:“她总是你母亲,处了有,嗯,十三年,她只是一时想岔了,你就这么恨她?” 我摇头道:“不,她选择谁是她的自由,她选了那个人,该生气的、会生气的,是父王你,关我什么事?但她不该要我去宋国。我的未来,我自己决定。再说,我为人如何,你们都是知道的,试问金国君臣谁能容忍我叛国投敌?” “她,唉,她说话做事是不经脑子的,我看,她根本没想到这些。” “父王,你实在很怪啊,明明有的是美人等你挑选,你何必就对她一人死心塌地呢?我想了又想,到底没想出来她有哪一点好处。” 赵王苦笑道:“康儿,你天资聪颖,生就满腹机谋,我今日的成就,大半仗你之力。每次商量定策,我都会想,能有你这个儿子,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是康儿,我不像你,你是天生的王者,恩威并施,分权制衡,你做来如呼吸般自然,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乐在其中。没人让你玩弄权术,你反而会全身不得劲吧?但我不行,我和你不一样,我会累,就不想那么复杂,那么沉重,就想过点简单的生活,惜弱那么善良,那么纯洁,不懂权谋,亦无亲戚,和她在一起,我可以放松心情,我知道,她不会害我。” 赵王呵呵冷笑起来:“有的是美人等我挑选,可这些美人,看中的是我皇子的身份,不是我这个人。如果,我不是皇子,或者说,如果,有一天我失势了,她们,可能不离我而去吗?但你母亲就不会。你也看到了,那个人,憔悴苍老得我都认不出来了,你母亲,依然会跟他,很坚决地跟他。十八年来,我对你母亲千依百顺、呵护备至,就是真心换真心,只是,她的真心,终究在别人身上。” “你要这么说,那我问你,父王,”我正色问道,“你想有失势的一天吗?” 赵王皱眉道:“当然不想。” “那就不要失势。既然不会有那么一天,不会有让人选择共患难还是各自分的时候,假意与真心,又有何分别?” “没有分别吗?”赵王茫然了。 “是,没有分别,因为,我们一定不会失势。你需要的,是一个知书达理的贤内助,像三伯母那样的就好。至于她,昨天,杨铁心的养女穆念慈来找我了,要我放弃身份跟她走,还说,杨铁心在楚州毕再遇麾下为骑兵将领,她也在那,这是他们的意思。”望着魂断神伤的赵王,我低沉地道,“父王,多情总被无情弃,你既无心我便休。” 你既无心我便休,你既无心我便休……哈哈,我一生只爱过一个女人,自问对她千依百顺,呵护备至,她却弃我如敝履,现在连我的儿子都劝我放弃。不,我不会输给一个贱民,惜弱是我的,我的!赵王阴沉地道:“带你母亲回来。” “父王!”重重放下茶盏,“我母亲在念经礼佛,为我消除罪业呢。杨包氏和我完颜康有何关系?如无他事,孩儿告退。”我气得站起便走。 这孩子,竟是存心以假作真了。赵王又惊又急,“康儿,我养你十八载,你就这么报答我吗?” 我慢慢转过身来,“养育之恩不敢忘,只是孩儿一直以为你会要求孩儿亲善内族(宗室)。你确定是要我带包惜弱回来吗?活生生的、心甘情愿的包惜弱。” 赵王一怔。儿子的手段,从荣王一事上就可看出来,他为了不留隐患,连女孩和婴儿都不放过,他以为自己不姓完颜,今日应了他,不知多少内族会因为可能有威胁就死在他手里,可是,这是唯一能得回惜弱的机会,心甘情愿的惜弱呢。罢了,我失宠时,那些人不曾为我说过一句好话,直到康儿渐长,禀赋非凡,才改颜支持。他们死在康儿手里也是活该,康儿变成现在这样心狠手辣、无情无义,还不都是他们教坏的,是他们一手造就了魔鬼,我何必为他们着想!怀着满腔怨毒,赵王漠然颔首。 我坐回去,想了想,正色道:“她是很固执的人,想要她心甘情愿地回来,就要让她对杨铁心失望、死心,不能简单地杀人,而要捧人。饱暖思**,当杨铁心做了官,官职还越来越大,有人赠送年轻美女时,他未必记得旧情。”别人我不敢肯定,杨铁心嘛,可以为义气牺牲包惜弱一次,就一定可以为国家牺牲包惜弱第二次。“我会去在她身边,劝说她。” 赵王思忖着道:“好办法,你尽管去做。要多久?” 我伸出两根手指。 “两个月?” “两个月做到有人送美女的大官,你以为杨铁心有毕再遇的才华啊?那家伙四十岁了还在卖艺谋生。宋国不是金国,就是有我帮忙,也需要花上两年。别嫌久,你已经用了十八年了,还失败了呢。” 赵王皱眉:“你要在外两年吗?皇上那不好交待的。” 我恨恨地往嘴里塞着点心,嚼得稀碎,“先是去临安劝说宋帝割地,再是去蜀国指挥作战,希望能撑到明年秋收,之后我会再找借口。还有,有的人就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后悔,你最好再娶个侧妃。”为了我在宋国的安全,李兰芷是要除掉的,赵王府需要再有一位女主人。赵王的眼光太差了,我要在我走前定好人选,免得我不在时他乱点。 赵王犹豫半晌,轻轻点头:“既然有需要,我会配合你。你在外头时,自己小心。” 一个人在宋国,其实是非常危险的事。才听到皇爷爷的嘱咐,再听到父王的嘱咐,我感觉到的不是关心,而是悲哀,悲哀我做人的失败。本该最亲近的人,生身父母不把我当人看(人是独立的,有思想的,我的未来,我自己做主!),养父和祖父只要利用我的才智,众多手下,跟随我只为前程,这世上,又有谁会记挂我,只为我着想,不离不弃? 刚劝说了父王,但其实,我自己,也是渴望真心的吧? 一时索然无趣。“我去收拾行李,父王慢饮。” 他没有问我会不会还对惜弱好!!!赵王怔怔看着儿子远去,心下悲凉。康儿,还真是完全不当她是母亲了,抑或,这孩子从来不曾在乎过所谓的父母。 无聊的三角恋!我越想越气,索性去了佛堂,给李兰芷一瓶药,欧阳克送我的药。 于是,赵王妃端了一壶酒去花园寻王爷。 赵王看着王妃翩然而来。柳腰纤纤,头戴银凤衔玉拢丝,将一头乌发拢成流云髻的式样,如远山般的黛眉,精巧玉立的瑶鼻,巧夺天工的樱唇,一双秋水明眸更是波光流转,别有一种清雅动人的风姿。月色如水,倾泻而下,她身上是玉兰花暗饰的银白色迤逦曳地长裙,每走一步,裙裾摆动,银光流离,不逊于五颜六色的锦绣,乃是云锦,以银线织成的布料,价比黄金(不懂古代的服装首饰发式,打灯火阑珊的《金枝玉叶》上抄的)。 喜欢打扮,喜欢珠宝,喜欢漂亮衣服,这个样子,在康儿眼里,才能算得正常女人吧。赵王心中感叹。 赵王妃轻移莲步,来到近旁,柔声道:“王爷,独饮无趣,臣妾陪您喝一杯?” 赵王淡淡地道:“先放下吧。你也坐下,我们聊聊。说真的,你来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赵王妃脸上的浅笑一直不变,款款落坐,“姓李,名唤惜惜。” 赵王点头道:“惜惜,好名字。你是临安口音,那的人呗,怎么会来了金国?” 一提起往事,这李惜惜就泫然欲泣,掏出块锦帕抹拭,哽咽叙述:“不敢隐瞒王爷,小女子本有丈夫,还有个女儿,就住在临安城里,做点小本生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倒也和睦安乐。可是,前年……这也是命,下雨,他抄近路回家,打个胡同里过,那里有家赌场,说是可以进去避雨,还有免费的茶水点心,硬是把他拉了进去。他赌了几把,赢了一点,后来又去了几次,也总赢,赌场里人说他是赌神,他信了,就不做生意了,每天去赌,越赌越大。开始还能赢上一点小钱,不过四个月,是每把都输,他要说他一定能翻本,把家里的柜子、箱子全卖了。半年后,我记得很清楚,是七月初五,他带了两个很凶的人回来,抓我的女儿……呜,我的女儿,他,他竟然卖了女儿,还是卖给勾栏院!我求他,他却说,七夕雏儿能卖个好价钱,老鸨急着买人,才肯开高价,叫我不要挡他的财路,还说,他还说,要不是要我烧饭,他就连我一块卖了……”珠泪滚滚,浸透锦帕。 赵王递给她条干净帕子,她接过,继续道:“可怜我的女儿,那时才十岁,我救不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抓去了。我觉得好失望,穷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完全变了,他心里已经没有这个家了。又过了十几天,我找了个机会逃回娘家,第三天他就找来了,我爹阻拦,他就大叫起来,说我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他没准许,我就跑回去,不是归宁,而是逃跑,我爹不让他接我,是教女不贞……爹爹没法,只得让我跟他去,还把他和娘两个人养老的积蓄都拿出来给他,指望他能对我好一点……呜,爹娘哪里知道,一回去,他就把我也卖了……我抵死不从,老鸨很生气,骂我,饿我,打我,我真想一死了之,幸好,得江先生相救,小女子就来了金国。” 赵王叹道:“原来如此,你也是个苦命人。你有没有想过,要不是那家赌场,你本来,可以和你的丈夫、女儿在一起,很幸福地过完一生。” 李惜惜摇头道:“江先生早就讲过啦,赌场都吃人不吐骨头,都会赶走输得倾家荡产的人,再拉新人进去,看到谁有点家底,迟早都会找机会引诱人的,倒也不是我家特别倒霉。但是他,他为了有钱去赌博,把我们母女全卖了,这个人,我算是看透他了,他根本是自私自利,无能无耻,我恨不得,恨不得……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康儿做事的风格。赵王心中苦笑:当年,如果自己也是这么做,惜弱会不会像这惜惜一样,恨透了负心人?可惜,当年自己不能久留宋境,只得快刀斩乱麻。“你先前说你是有个女儿的,人呢?” “不知道,她被转卖了,江先生在帮我找。”李惜惜吞吞吐吐道:“王爷,小王爷曾经说,如果能找到我女儿,可以让您认她做义女……” 赵王爽快得点头,“行,有个郡主的名义,当可嫁个好人家,后半辈子就能享福了。”心下明白:那小女孩肯定是在儿子手上,拿来控制这女人的,很可能,永远不见天日。 聊了开去,李惜惜斟了酒,递到赵王唇边,赵王也不好不饮。不久就觉得头晕目眩,身体发热,微觉奇怪。康儿不喝酒,先准备的是茶啊,这才喝了几杯酒,怎么就醉了呢。一定是因为康儿答应了带惜弱回来,自己太高兴了。 “王爷,王爷你怎么了?再饮一杯吧。” 纤细白皙的手指,比白玉杯更洁白,更细腻,更温润。赵王抓住她的手,醉眼朦胧地问:“惜弱,你回来了?” “是的,王爷,是惜弱回来了。您看看,惜弱变了没有?”李惜惜吐气如兰,在赵王耳边呢喃。 “好像变了呢,惜弱以前可不会这样。” 李惜惜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王爷还想不通吗?惜弱在外受了太多苦啊。是惜弱糊涂,出去一回才明白,只有王爷会对惜弱好,只有王爷对惜弱最好,王爷能原谅惜弱吗?惜弱以后都会听王爷的话了。王爷不要嫌弃惜弱,不要赶惜弱走,好不好?” “好好,惜弱,你终于明白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李惜惜大喜,殷勤地道:“王爷,惜弱扶您回房休息。”; 第七十八章 有凤来仪 感谢喵~帮忙取章节名 ———————— 赵王侧妃,我挑了太常博士乌古论德升的长女乌古论映竹。乌古论德升是支持赵王的,但地位还没高到知道我的所作所为,至于那小丫头,长相很甜,性格文静,赵王应该不会反感。赵王取得皇上首肯后,我亲自去通知。唉,这丫头比我还小,以后我见到她却得行礼,尴尬啊。 乌古论德升回内宅转告女儿,吞吞吐吐地开口:“竹儿,刚才是皇孙康来了,说皇上要给你赐婚……” 乌古论映竹才听到这里就轻声道:“圣意不可违,女儿明白,爹爹你不用说了。”红晕上脸,娇羞不可方物。 乌古论德升看得一阵恍惚,又是一阵痛心。女儿的心思,他这个做爹的岂会不明白?圣意不可违,就让她,快活上几日吧。 收拾东西准备出国旅游去了。乌古论映竹居然跑来找我,难道我送她的礼物不合意?简管家怎么做事的,我每年回京后送给各府少爷小姐的的那所谓我亲自挑选、千里迢迢带回来、礼轻情义重的礼物,全部是简管家采购的,以前从没人抱怨过,这次怎么就出事了?别是简福他老糊涂了。 本来不想理会,后来想到我不在时,这丫头若把气撒在我“母亲”身上怎么办?李兰芷没实力没势力的,不能自保,赵王又未必护她,只好出去见一面。首先开口声明:“你还没过门,还不算是我的长辈,我见你不用行礼。” 乌古论映竹一怔,随即大笑起来,笑得流泪,“完颜康,你以为我是来干什么的?” 我干脆地道:“我很想理解为你是来景仰本英雄,不过我这些天没什么壮举,你除了赶在我离开之前在我面前摆威风,还能有什么?” 乌古论映竹气得发抖,大声道:“你想不到别的吗?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上我家提亲?” 我随意道:“皇上让我去,我就去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难道换个老王爷去,你嫁得更有面子不成?”转身回屋,在珠宝堆里翻翻,选了条珍珠项链拿出去递给她,忍着心疼道:“我马上要走了,这个给你,算是贺礼……” 我还没说完,乌古论映竹就抢过项链往假山上砸去,吓得我赶紧抢救,背撞在假山上,好痛啊。我一手揉着背,一手抓着项链,怒道:“你个败家子不喜欢就还给我居然想砸了,你知不知道这值上千两呢,我要跟我父王说,以后赵王府还是由方捷管收支,不让你插手。这么好看的链子,居然有女人不喜欢,又一个怪胎。” 乌古论映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完颜康,你以为女的就该喜欢珠宝吗?我倒不知,原来你欣赏的女孩,是最无知最肤浅最虚荣的那种。” 我皱眉道:“你,不要败坏本皇孙的名声。眼里只有珠宝的女孩固然不可爱,但连珠宝都不喜欢的女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讨她欢心,只好敬而远之了。” 乌古论映竹咬牙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呢?告诉我实话。” 我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武则天,这是实话。” 乌古论映竹凄然道:“我明白了。”转身离去。 将出府门,有人追出来,拿了个锦盒,“乌古论小姐留步,小王爷重选了件珠宝做贺礼,还请小姐笑纳。” 乌古论映竹认得这是完颜康的亲随,不悦道:“他让你来看我的笑话吗?我今天出的丑还不够吗?” 那亲随轻声道:“小姐,你误会了,我家小王爷……唉,王妃一直沉迷于过去,而王爷眼里只有王妃,在这样的家庭里,根本就没人关心小王爷的成长,他虽然十七岁了,还是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啊。我们这些做属下的,虽然知道,却也没人敢提。老实说,除非女孩儿自己清楚明白地说出来,暗示,小王爷是不懂的。” 乌古论映竹讶道:“自己说出来?那他,他,会不会觉得,觉得……” 亲随笑笑道:“不会有轻视,小王爷只会觉得这女孩好爽朗。” 乌古论映竹冲他一福,“请教阁下如何称呼?方才是小女子唐突了,还望海涵。” 亲随侧身让开,“不敢当,小的徐知非。” 乌古论映竹道:“徐侍卫,我之前错了……” 徐知非变色道:“乌古论小姐,小的先前那些话,只是不想小姐误会小王爷,但错过就是错过了,圣旨已下,任何人都不可能违抗。”见乌古论映竹摇摇欲坠,心肠一软,劝道:“小姐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好埋怨自己的,小姐当知,王妃她又向王爷发脾气了……小王爷看到了王爷的痛苦,相信‘多情总被无情弃’,现在对‘情’是畏之如虎,当真有哪个女子大胆表白,小王爷多半会给吓跑,从此不复见。” 乌古论映竹十指绞着锦帕,“你很了解阿康啊,我跟他说一声,调你到我身边来吧,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徐知非笑笑道:“不必了,我们都要跟小王爷去宋国,明天就走了。” 乌古论映竹也不知怎么回到了家里,昏昏沉沉的。许久,她的父亲,乌古论德升关心女儿,只得来开导她,“竹儿,爹知道你的心思。皇孙康人并不差,没有任何恶习,但他,终究太年轻,太虚浮了,他自己就是个孩子,只知玩耍,哪里会照顾人呢?相比之下,赵王爷成熟稳重,知情着意,才是好丈夫。” 乌古论映竹苦笑道:“我知道赵王爷痴情,打小听说过他的事后我就很感动,可惜,我不是赵王妃。” 乌古论德升笑笑道:“若是两个月前,爹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求皇上收回旨意,但是现在,你却是有机会的。金宋开战,赵王妃失宠,皇孙康又要去宋国议和,不在府中。竹儿,你是我的女儿,德容言工,无一不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你,才是最合适的赵王妃,甚至,母仪天下。” ———————— 去年春仆散揆调兵南下抵御宋军时就顺便扫荡了一下山东群盗,我们对宋作战又还算顺利,因此彭连虎现在就已经招安了一大批绿林好汉,他挑出了武艺高强者八百余,都聚集在济南府境内。我打那过,这批人先编成我的亲军,这就跟我去南京。唉,还得去劝说左丞相兼都元帅宗浩大人,当初他也是说宋国不敢挑衅的啊。 这批人为首的是益都(今山东青州)杨安国,我着意打听了一下,此人以贩卖鞍材为业,市人称他杨鞍儿,遂自名杨安儿,现在要当官了,自然复本名了,他还有个妹妹人称“四娘子”,善骑射,自创梨花枪,号称天下无敌手。 这个我感兴趣,命人找来杨安国,我劈头就问:“杨安国是吧?听说你有个妹妹号称枪法无敌?比本王还强吗?叫她来和本王比划比划。哦,本王要去南京,急着赶路,不能在这等她,你写封信,叫她直接赶去南京。放心,本王武艺盖世,绝不会伤到你的宝贝妹妹的。跟本王比试有彩头的哦,你妹妹只要能接下本王十招,本王向皇爷爷推荐你当刺史,如何?” 杨安国喜形于色,赶紧跪下行礼:“谢小王爷,卑职这就叫我妹妹来。”彭大哥说的没错,这个小王爷恐怕只对武艺和惹事感兴趣,皇帝让他当副使不过是看在他老子赵王爷的份上,想白给他个功劳,凭我妹妹的身手,哈哈,我要当刺史了! 到了南京,宗浩大人给我的新编亲兵队安排的营地就在他自己的亲军边上。第一次看到正规军精锐严整的军容,招展的旗帜,耀眼的刀枪,铮亮的盔甲,整齐的队列,流畅的变阵,肃穆的氛围,凛冽的杀气,这些从前只跟小县城里的土兵弓箭手等非正规军打过交道的新军一改来路上的嚣张,噤若寒蝉。 楚天舒、燕无痕也到了,我带他们去跟宗浩大人谈了一夜,安排下很多事情,比如,在我们谈判前,宋廷应当接到军报——楚州失陷,和州最后也要打下来。呜,我想哭,为了能和宗浩大人麾下的大军配合,我交出了多少势力啊。就是不能承认和无瑕的关系,让皇上知道吴曦那封檄文其实是我写的,他真会圈禁我的。 次日一早,无痕又匆匆去找无瑕了,明教那帮武林高手的用途就是做内应。而且,听说,和州知府周虎有个女儿,家教严厉,养于深闺,那就是没有多少人见过啰,明艳终于能有出身了。还有楚天舒在,拉他陪我去看那位比我还能吹的杨四娘子。 我俩去她住的客栈时杨安国不在,正好,我们直接闯进她那个小院子,明目张胆地抢劫。 一个十八九岁的俊俏姑娘怒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私入民宅劫掠?这里可是南京!” 我笑着指指楚天舒道:“知道,这南京城里驻扎了很多军队呢,喏,他就是个统领,你去告我们啊,看谁敢管。告诉你,我们来这拿你一点东西是给你面子,小姑娘,你要是舍不得你的东西,干脆跟我们一起回军营……” 我还没说完,这个看来娇滴滴的小姑娘转身拿了挂在墙上的枪就朝我刺来,吓得我立即倒地翻滚,楚天舒拔剑从她背后攻击,我才趁机翻身起来。 我窜出屋子,从身上取出两截枪身合成八尺长的银枪,斜指屋门,叫道:“死丫头,敢弄脏我的衣服!出来!我要教训你!” 小姑娘出来后轻蔑地道:“恶贼,让你见识见识本姑娘自创的梨花枪法!”抬手就是一枪,和我战在一起。 我现在深刻地感受到了何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难怪杨安国当时信心十足呢,怎么说我也算是成名武将了,拿不下毕再遇情有可原,他也是有名的猛将嘛,可是,和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也打得不相上下? 她的枪法“有虚实,有奇正;其进锐,其退速;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震”,这种人不上战场真是暴殄天物啊,怎么比杨铁心那号称正宗嫡传的杨家枪还厉害呢?莫非,现代家喻户晓的杨家枪不是杨业一家子传下来的,而是这个小姑娘创的?是不是那些小说都弄错了?(注) 杨安国出了早操后才有空来看妹妹:原来,练兵有这么多道道,不是大家一起往前冲就行了的,幸好我聪明,早早受招安了,别说号称天下第一精骑的虎豹骑了,就那个宗浩手下这些没名气的军队开去山东,就能把我们全打败了,我真是聪明啊。 妹妹住的院子门口围了一群人,杨安国不明所以,挤进去一看,妹妹在跟一个白衣人比枪法,两人都是以快打快,漫天枪影,看不清人,心下惊讶:这是什么人?竟能和妹妹打成平手?妹妹平日自负枪法无敌,总是挖苦我,今天可遇上对手了,哈哈。这丫头一心要找个武艺高强的英雄好汉,这么大了都不出嫁,不知此人家世如何,不如就他吧,妹妹嫁过去就天天跟妹夫切磋枪法好了。啊呀,不对,我忘了那个小王爷了,世上大家闺秀虽多,可像我妹妹这样精于枪法骑射的女孩子却是绝无仅有,小王爷好武,也许…… 百多回合后,小姑娘气力不济,虚晃一枪,跳出圈子,站在屋门口,横枪防守。我亦收枪。 小姑娘上下打量我几眼,刚要开口,杨安国就怪叫起来“小王……”。楚天舒立刻一个肘后拳打在其胸口,抢先开口道:“小王,你怎么连个小丫头都打不过?真是丢人。听着,中午我要去这儿最好的酒楼,你付钱。”在杨安国耳边轻声道:“想死就拆穿他。” 杨安国闻言反应过来:彭大哥说这个小王爷最爱面子,他打不过妹妹,我还是不要叫他了,免得他不好意思,刚才打我的这个人对小王爷说话那么不客气,不知是什么来头? 小姑娘赶来扶起杨安国,道:“大哥,你没事吧?” 杨安国自己揉揉胸口,挤出笑容,“没事,没事,是哥自己不小心。”眼珠乱转,猜测那个年轻人的身份。 我见小姑娘看着楚天舒,面现疑惑之色,挥着枪道:“小姑娘,你的枪法不错嘛,会骑马吗?敢不敢跟我比马战?还有骑射。要不要我先让你十招?” 杨安国道:“妹妹就跟他比比呗,记着,这是比试,不可以伤和气的。” 小姑娘无奈,再看到我嚣张的样子,一气之下,答应比试。 我们去了校场比试。骑射是我胜了,马战时小姑娘似乎……她有没有拿出一半的实力?我向楚天舒打了个手势。 楚天舒对杨安国道:“不许还手,让我再打几下,我会轻点的,但是你要大声叫。” 杨安国不敢不听,被打得惨叫。小姑娘脸色一变,想去救她大哥,我拦住她,她心急之下,不再顾忌了。 这才叫比试嘛。我很快就赢了,把她活捉过来。因为,我的坐骑都是皇上赐的良驹,都是我自己喂的,跟我配合得好,她骑了楚天舒的绝影,嘿嘿,第一次骑,而且那马原先还也是我的。 我的心情好极了,拨马跑到天舒身边,放下小姑娘,高高兴兴地道:“两胜一平,还是我赢了,我说我不会输的嘛。该你请客了。” 这时楚天舒早住手了,小姑娘当面也看出了她大哥压根儿没伤,竟是在和人演戏骗自己,怒道:“大哥,这两个是什么人?这都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杨安国陪笑道:“妹妹,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赵王之子、皇孙完颜焕,年纪轻轻,已封常山郡王了,这位是……是……” 楚天舒挡在我前面,笑嘻嘻地道:“杨姑娘,在下楚天舒,现任虎豹骑统领一职。” 杨安国的笑容挂不住了:只是个统领吗?亏我刚才还对他恭恭敬敬的。 我犹豫了一下,跺脚道:“杨安国,本王从不食言,本王举荐你为刺史,你们这就跟我去见都元帅吧。” 当然,宗浩大人一听就断然拒绝,理由是杨安国并无功劳。我抬出赵王,他才勉强同意给杨安国一个刺史的虚衔,让他护送我去临安,大小是个功劳,回来才可以实授官职。就这样,杨家兄妹已经大喜过望了,谢恩后就回去准备谢礼行装了。 消息传出,这个,攀上小王爷升官也太快了吧?新军纷纷要求跟我去宋国,法曹已经查看了情报,有一大半人手下大小有点势力,都给我带走。 下午叫了杨四娘子一起玩,讨论枪法,原来她的闺名叫“妙真”,跟尼姑的法号似的。她很可爱,挺天真的,又有一点狡黠。我喜欢她,因为她对政治完全没兴趣,也不觉得杀人不对,比正直善良的穆念慈可亲多了。 晚上送了她回去后,楚天舒兴奋地道:“那个杨安国似乎想把妹妹塞给你呢。你看,你以后是要……嘿嘿,你只能从八家显贵里选妃,所以嘛,这个杨姑娘就归我啦,我自己的武艺一般般啦,她的武艺竟然不下于你,正好帮我冲锋陷阵。”见我的脸色阴沉下去,小心翼翼地道:“小王爷,你真的喜欢她?” 我在很长的时间里都只能待在军中,我也不喜欢那些低眉顺目的大家闺秀,一直一直,我都希望能找到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可以跟我并肩作战。楚无情这小子不是不知道,跟我闹惯了,竟敢抢我的女人! 我沉默不语,楚天舒咽口唾沫,正色道:“小王爷,皇家礼仪极严,你的妃子其实都会被关在笼子里,杨姑娘出身寒微,唯一傲人的是武艺,在那儿无用武之地的,那么她和普通女子有区别吗?何况她那样的身手,不上战场太可惜了。” 我苦笑一下,神情落寞,“你说得对,是我自己选的路,我早就注定会终身孤独。我明天就走,你好好把握机会,我看那姑娘没什么主见,会乖乖听丈夫的。我们的计划可以做点小改动,让她去对付毕再遇,把握更大。你打和州时,若能打下来,则务必保证见过周虎女儿的人都不会再多嘴,不然就等稳定淮东后,宗浩大人麾下的大军开去再打。天舒,皇上已经知道是你以不过万人的杂兵将毕再遇的七万精兵拖在楚州三个月,他还夸你知兵呢,嗯,这次再打下楚州、和州,还有宗浩大人的举荐,你就能当和州防御使了,宗浩大人会再调一批精兵给你的,你给我守好和州,宋军一兵一卒不得过江。” 楚天舒正色道:“遵命。” 我叹道:“唉,周虎也算是个人才,他母亲我也很敬佩,可惜了,成全他们的忠义之名吧。” 楚天舒暗道:猫哭耗子,你不还是一样下令?你的敬佩有什么用?踌躇道:“小王爷,听说周虎的女儿貌陋,所以不见人,这个,明艳不行吧?无忧还像点。女娲娘娘算出殷商气数已尽,西周当兴,还派狐狸精去迷惑纣王呢,这个,要是无忧能进去,凭她的手段,一定能掌握大权的,将来……让她胡乱指挥就行了,咱们可以直接和平接收宋国。” 我喝道:“说什么呢,我们是要派人进入宋宫,无忧是很能干,可她是我们的妹妹啊,你怎么能推她入火炕呢?不行!明艳算什么,咱们开的青楼里教出来的,琴棋书画诗文歌舞再好,还是个……喂,你不是看上她了吧?我记得你不是很好色的啊,你刚刚还在说想要杨姑娘呢。” 楚天舒干笑道:“娶妻娶贤,娶妾娶色嘛,那个明艳我偷偷看过,真的是明艳动人啊,小王爷,你就一点都不动心吗?” 我摆手道:“行了,我们开在各地的青楼买了很多小女孩调教的,明艳只是其中最美艳的一个,应该能迷住宋帝。” 楚天舒道:“后宫争宠很厉害的,那个明艳行不行?而且,她的忠诚……” 我微微一笑道:“明艳有点小聪明,才艺很不错,足以应付后宫争宠,实在不行,派个丫鬟,不,再派个宫女给她好了。至于忠诚,哼,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的,她被家人卖到妓院,一直在学技艺,现在十五岁了,老鸨要她接客,很幸运,有个年轻英俊、风度翩翩的公子来了,见到她,立时为她赎身,救她脱离苦海,却并不是贪图她的美色,还千方百计,替她假造身世,让她摇身一变,成了忠烈之后,有机会母仪天下,你说,她能不感激涕零吗?” 楚天舒斜眼道:“这位翩翩公子不会就是你吧?” 我苦笑道:“当然是无瑕了,看我给那丫头娶的名字——明艳,你就该知道了,那丫头只知道救她的是明教的琅環明王,所以,她应该报答琅環明王,报答明教。其实,就算她当真死心塌地地要做宋国贵妃,甚至皇后,想杀人灭口,掩盖她的真实身份,也不会对我们造成损失,毕竟,她什么都不知道呀。况且她只学过琴棋书画诗文歌舞,完全不懂军国大事,她当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以为谁都能学武则天吗?更可能是将兵权尽付赵匡胤、断送后周江山的小符皇后。你先出的什么鬼主意,无忧知道的太多,她要是背叛,我们就全完了,幸好,你是在我面前说,让无瑕知道,他非教训你不可。” 楚天舒好奇地道:“怎么,无瑕喜欢无忧吗?” 我干脆地道:“不知道。秦老头说无忧喜欢无瑕。她要去帮无瑕了,你想把无瑕的副手派出去,你说无瑕会不会教训你?” 楚天舒笑道:“我才不怕无瑕呢,他武功最差了,都不能自保,为你训练的侍卫里最好的四个,风云雷电都派去保护他了,他敢来,还不知是谁教训谁呢。” 我道:“你提出的容貌问题,我想过的,周虎为人正直,相信红颜祸水,他又不想靠女儿攀龙附凤,才故意假说女儿貌陋。” 楚天舒沉吟道:“你坚持的话,不妨一试。小王爷放心,周小姐会孤身幸免于难,辗转到达临安的。” 我颔首道:“好,打下楚、和两城的功劳,足以确定你在军中的地位了。天舒,好好对杨姑娘。” 楚天舒点点头,“我会的,”犹豫了会,还是开口道:“之前你命人护送杨铁心一家三口去楚州,这个,小王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项羽捉住了刘邦的父亲,威胁刘邦要把他父亲煮吃了,刘邦却要分一杯羹……” 我叹道:“无瑕无痕私下都这么劝过我,你也这么认为吗?” 楚天舒道:“不是,我是想说,小王爷,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王爷对你多好啊,怎么可能不是你的亲身父亲呢?王爷还是坚持说你是他的儿子的,是不是?倒是那个王妃,一直看你不顺眼,嗯,曾经有人说你不是她生的,无风不起浪啊……” 我道:“我听说过这个谣言,我父王可从没承认过。如果,她说的是真的……” “不可能!”楚天舒尖叫道:“小王爷,我们都是野心勃勃之徒,你完了,我们的前程就也全没了,你说我们会怎么做?‘宁我负人,勿人负我’,这可是你教我们的。” 这么重要的棋子,我冒着被皇上赐死的危险才伏下去,你别多事。这小子,不会私下假传命令吧?我严肃地正告他:“杨家三个人,若是死在楚州,不管是否你下的手,你都永远别想升职了。” 次日,宗浩大人向宋使方信孺引见了我和正使张行简,特别强调,皇上为了表示议和的诚意,派了我这个皇孙担任副使,当天就起程赴宋。到得泗州,张行简想走水路,我却要走陆路,吵了一架,结果妥协,张行简和方信孺走水路,从淮河出海南下,经杭州湾去临安,我派了易容过的沙通天保护他,自己则大张旗鼓地走陆路过去,梁子翁、梅超风暗中跟着我,当然还有穆念慈,一路上都让她扮成丫鬟的。方信孺只道我们贪心地想一下子就弄清去临安的陆、海两条路线,却也无可奈何。 ———————— 注:我在百度上查过,后世军事家推崇的是这个杨妙真所创的梨花枪。明·戚继光《纪效新书》:“枪法之传,始于杨氏,谓之曰梨花,天下咸尚之,其妙在於熟之而已,熟则心能忘手,手能忘枪;圆精用不滞,又莫贵於静也,静而心不妄动,而处之裕如,变幻莫测,神化无穷。后世鲜有得其奥者。”何良臣《阵纪》:“马家枪,沙家竿子,李家短枪,各有其妙……而天下无敌者,惟杨家梨花枪法也。”; 第七十九章 成人之美 五月二十四日上午,到了宜兴。我可是大金国的和谈钦使,谈判,就是打心理战,我要摆足架子,在这等宋国迎接我的指挥使段天德来拜会。 打前站的徐知非带了一叠子消息回报。要到了宋境内密探的暂时领导权就是好,首先,消息总能及时送到我这。琅环明王的印鉴还在我这呢,明教在江浙的势力很大很大,整顿一下就是完善的情报网了,可以和我手中的金国密谍网互补,当年扶植他们真是明智的决定。 这份是赵王传来的,说铁木真派了使者来,是四王子拖雷、神箭手哲别和四杰中的博尔忽,他们一路打探军情,速度甚慢,现在还在江北,已派了一个大内侍卫扮成客商和他们同行。 这份是临安的蒋先生传来的,韩侂胄还在贬斥败将,试图做出大不了再战的样子来。嘻,不就是为了和谈时少损失一点嘛。还有一张详细的宋国皇宫示意图,为了让我能进去找武穆遗书。 其他的,都是小事。 附近有人收集毒蛇,多次伤了人畜,有几个大侠赶来,要为民除害。这个肯定是欧阳克。 水盗头子陆冠英,想钱想疯了,竟然真准备打劫我,马青雄已经混进去了。 昨天,归云庄的庄主陆乘风带了两个少年回去,他们有匹汗血宝马…… 我拿了第一份,直接指示:“雇个黑道头子,过了淮河就做掉蒙古人,尸体不用处理,此事通告所有人。段天德今天中午就能到了,君子当成人之美,既然陆冠英这么想成名,队伍今晚过湖,给他动手的机会。蒋先生派了人盯着段天德吧?他来拜会我后,就通知咱们的人撤了,否则可真会冤枉死了。” 知非去后不久,段天德就到了。一个想升官又没有立过功劳的京中禁军的将领,当然就要把朝中文武百官的门路都打听清楚,才好走后门。我付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他唾沫横飞地说了一下午,真是详尽啊。有些我知道大概情况,还是装出感兴趣的样子听他讲故事。见他说得口干,我还亲自给他斟茶,令他受宠若惊,更是卖力。 段天德绝对没有得罪我,何况,就算他有什么不敬,以我金国王爷的身份,一句话,宋廷就会寻个借口杀了他向我赔罪。身份地位天壤之别,我怎么会下毒暗算他个小蚂蚁?虽然那壶极品碧螺春我点滴不沾唇,段天德还是毫无疑心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有人讽刺北伐诸将。“郭倪败后,皇上赐宴,有生菱进上。皇上命二人移桌,忽然生菱堕地,尽数碎裂。一人道:‘苦,苦,苦,坏了许多生菱(一作灵),只因移果卓。’” 这不就是说郭氏军事集团的郭倪、郭倬嘛。郭倬是做得太过了,绑缚同僚送给敌人?这种事皇帝可做,如汉景帝杀晁错,宋高宗杀岳飞,他一个小小的将领不可以。郭倪作为殿帅,一人承担了符离、盱眙连续败军之罪,其他将领感激之下,都为郭倬开脱,异口同声地说符离之败是李汝翼的责任,但李汝翼也有点本事,找到了田俊迈的亲兵做证,他们亲眼目睹,就是郭倬抓了田俊迈送给金人。于是,去年六月七日,两人皆夺三官,八月十七日,郭倬被斩于镇江。宋国赐田俊迈谥号,封其二子为官,赐宅一区。严惩败将,是韩侂胄对诸路兵败的应对措施,不过,这些庸才冲上去也不过是变不战而溃为战败大溃,该杀的,是赶鸭子上架的人。 郭家是唐朝郭子仪的后人,世代为将,始于郭浩,为南宋蜀中三大将之一,和尚原、饶风关、仙人关三战中,与吴玠等将合作,大败金军。郭浩有三子,郭棣、郭杲、郭果,郭棣有子倪、倬、僎,郭氏兄弟几乎任遍了南宋的各路都统,威势赫赫。南宋三大家族型军事集团,吴、郭、吕,吕文德吕文焕兄弟现在还没出生,吴家的吴曦刚割据自立,郭家,其实是该笼络的。 最好笑的是,赵扩气吴曦的檄文上说他妄动干戈遭了天谴所以无子,一下子纳了十八个有多子益男相的臣女为妃,天天辛勤耕耘。他之前收养了两个侄子与愿、贵和,前年五月乙亥,立卫国公曮(即赵与愿)为皇子,进封荣王,去年三月己酉,知处州徐邦宪就曾请立太子,现在宋廷要求立储的呼声很高。 直到天都黑了,我才招呼段天德一起用晚饭,说好了饭后就过湖。之后他回去下令,我则换了身雪白的锦衣,带着穆念慈,招来杨安国道:“安国,你们跟了我这么久,都闷了吧?我和彭连虎就说过,宋国百姓非我大金子民,只是我们人少,怕引起公愤。苏州极富,你们今夜就先跟宋人过湖,上那发财去吧。至于本王,嗯,听说太湖夜景甚美,我去游览下,明天再去苏州。你们,有一天功夫,我不在场,随你们怎样。就是一事麻烦,张大人极重礼仪,我怕他向皇爷爷告我沉缅女色、因私废公,我中途出去过的事儿,你可得替我瞒着,别让别的人知道了。” 杨安国心里后悔不迭:早知道小王爷如此好色,真该带上妹妹的,哪有这丫头的份。表面上,当然是满面喜色,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谢小王爷开恩赏赐。小王爷放心,下官这就安排你们悄悄出去,保证没第二个人知道。你们尽管玩,多玩几天,玩个尽兴。” “哈哈哈哈……我终于脱身了!” 出了宜兴东门,总算舒了口气,我忍不住仰天大笑。 穆念慈担心地道:“阿康,你没事吧?” 我高高兴兴地道:“现在没事了,我终于脱身了,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穆念慈咬着嘴唇迟疑地问道:“你……还会回去,当什么小王爷吗?” 我反应过来,冷哼一声道:“回去送死吗?你们在中都闹出那么大动静,我已尽力弥补,只怕还是瞒不过皇上。我和张大人分开走,借口宋国惯杀使者把精兵都拨给他,我走陆路,身边就点新兵,一定会有人谋财害命。那些人都会死,皇上会以为我也死了,就不会追查,不会发现真相,更不会派人来追杀了。凡事要谋定而后动,若照你们的想法,一家子往外冲,出不了赵王府就会死光光了。不说这个了,我请了个高手以后保护我,我带你去见她。”; 第八十章 太湖夜战 梅超风要练功,过长江后就和我分手了,领着穆念慈去和她约好见面的地方,宜兴和太湖间的一处小山坳。她还没到,不出意外的,欧阳克已经带着姬人蛇奴在此布好了蛇阵,因为,我身边的前盗贼都见钱眼开,太容易收买了。 远远望见遍地蠕动的蛇,穆念慈就吓得贴到我背上,簌簌发抖。我拿出从前欧阳克送我的蛇药给她吃,自己也吞了一粒。虽然我服了梁子翁的药蛇血,蛇虫辟易,但我不想让人知道。 许多蛇,太恶心了。我也不近前,就站在边缘,隔了有十丈远吧,挥手打招呼,“大哥,大哥,你还记得我吗?你在这里干什么?” 盘膝坐在蛇阵中央的欧阳克也不起身,冲我微笑颔首:“原来是贤弟,我在这训练蛇儿呢。这里不好玩,你先去宜兴城等我,我一会就到,再与你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我摇头道:“不好,你又想骗我,上次你就是不辞而别。我有事找你帮忙,我就在这说。” 欧阳克苦笑道:“上次是愚兄不对,因为有急事,来不及等你回来辞行就走了,愚兄在此向贤弟赔罪了。有什么事,贤弟尽管直言,愚兄一定帮忙。” 我笑道:“大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差点忘了,先介绍你们认识。”拉出穆念慈,指着欧阳克道,“妹妹,这是我结拜的大哥,复姓欧阳,单名克,是白驼山少主,他很好色的,你可以不理他。大哥,这是我干妹妹,姓穆,你认识了,可不能欺负她。” 欧阳克笑道:“不会,绝对不会。贤弟放心,这位穆姑娘嘛,愚兄一定敬而远之。” 我满意地点头道:“你开了口,我当然放心。大哥,上次我们去打猎时,有个穿黄衫的,你还记得不?” 欧阳克已经越来越不耐烦了:梅超风随时会到,她早投了金国,小王爷只怕不会让自己如愿得到九阴真经。皱眉道:“记得,那是个姑娘,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个姑娘我也绝对不碰,行了吧?这满地蛇的,穆姑娘可不喜欢,贤弟还是快点带她离开吧。” 我伸出一根手指摇摇,“错。那是我堂姐,四伯的三女儿清平,年方十八,秀外慧中,温柔贤惠,尚未字人。” “咳咳咳……”欧阳克一阵咳嗽,明白小王爷的意思了,立刻装做不明白的样子道:“贤弟,愚兄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愚兄终于遇见今生至爱了,上次急着离开,就是去找她了。我已写信给叔父向她家提亲,也许两个月后,就能请贤弟来喝喜酒了。” 我目光阴沉下来,“是谁?” 欧阳克得意地道:“东邪之女黄蓉,和我门当户对。” 我不屑地道:“那小丫头啊,她嫁了旁人,你还是我姐夫。” 终究是小王爷,任性惯了,颐指气使,那个郡主,性子怕是也一般,绝对不能沾染。欧阳克无奈地解释:“贤弟,没有感情的两个人,勉强在一起也是痛苦,等你有心上人时就明白啦……” 拖了这么久,欧阳克也不用绞尽脑汁试图打消我的无聊念头了,因为,梅超风到了。 她是施展轻功来的,如御风而行,一身宽大的黑衣,长长的黑发披散,被风吹得在脑后飞扬。 飘逸,神秘。真好看,仙女称不上,飞天魔女,当之无愧。 刚至近处,梅超风已惊觉有人,落了下来,侧耳倾听。我迎上去拉着她道:“梅姨,你来了。” “康儿?”梅超风很慈爱地左手抚上我脑袋摸了两下,“这里还有谁?” 我道:“还有我干妹妹穆念慈。妹妹,你来见见陈夫人。” 穆念慈上前一福,“陈夫人,你好。” 梅超风只是点了点头,追问道:“还有呢?” 我又倒了颗蛇药出来,“那边是我结拜的大哥,西毒的侄儿欧阳克,他在这聚蛇为阵玩儿呢,这是蛇药……” 闻言,梅超风立刻抢了蛇药吞下,一连后退了三丈。 趁她此时不再手按小王爷头顶百会穴,欧阳克一面三枚飞燕银梭分上、中、下三路打去,不让她再接近小王爷,一面飞身进击,一面还叫道:“以下犯上,妖妇受死!”他的手下,则在原地吹笛,驱动蛇阵前行。 “梅姨照顾我妹妹。”推了穆念慈过去,我拔剑拦下了欧阳克,“大哥,你在这布蛇阵,难道是要暗算我梅姨?” 欧阳克见蛇阵边缘离梅超风还有五丈远,没有自己缠着,她就能施展轻功脱身,急道:“这妖妇方才以你为质,其心可诛,你快让开,待愚兄拿下她问罪。” 我缓缓摇头,“梅姨待我不错的。若是她从前得罪了你,我代她赔罪,还请你看在你我结义的情份上,不再追究。” 欧阳克纵声叫道:“姓梅的妖婆子,我也不要你的性命,你把《九阴真经》交出来,公子爷就放你走路。” 梅超风左手抓着穆念慈,右手抽出银鞭,冷笑道:“没有。康儿,你不是发愁没有高人指点,剑法不能精进吗?听说欧阳锋那派是一脉单传,此人武功高强,已得西毒真传,我帮你杀了他,你就有机会拜在西毒门下。” 欧阳克气极反笑:“梅超风,你目盲心也盲啦,居然想叫我的义弟跟你联手杀我?就算他肯,你们两个能杀得了我?” 我回头道:“我不跟你联手,梅姨你看不见啊,别伤着我了。”转回来,淡淡地道:“大哥,以前我和你切磋过,平手。” 欧阳克道:“那是我让你的好不好,你还真以为自己能跟本公子相比?没有别的人知道你的行踪吧,你死在这也没人知道,是不是?”双目一轩,寒光凛冽。 威胁我?此时群蛇已漫山遍野地铺了开去,我点头道:“是这样。”手腕一抖,刷刷刷一连发出六招,攻向欧阳克,每一招都是极凌厉地按着使剑六诀,点、崩、截、挑、刺、扎,一时剑气如虹,攻势猛恶之极,一边急道:“去太湖,水面上看他怎么摆蛇阵。” 穆念慈才叫了一句“阿康”,就被梅超风带走,随风飘来一句,“那小子怕死,轻功帅得很,跑得掉,我们先走。” 无语。梅超风,我没在你面前使过轻功吧? 欧阳克真火了,手中折扇直削横拍,上下飞舞,简直是要取我的性命,幸好我的青釭剑利,让他有所顾忌。打了三百多招,估计欧阳克再追不上了,我轻笑道:“大哥,我说我们是平手嘛,还要再打下去吗?” 欧阳克立时收扇后退,退开十丈,把我一个人留在蛇阵中央,这才回话道:“你剑法着实了得,从前你并未出全力。哼,你服的蛇药已要失效了,不想被万蛇所噬的话,就弃剑认输。” 我诡异地一笑,施展轻功,在蛇阵中连点几下,次次踩在群蛇身上借力跃起,立时遁去。 欧阳克目瞪口呆,向在外围围成一圈的姬人问道:“蛇咬他了吗?” 我追到太湖边,湖面一条小船,离岸三丈远,梅超风在船上打坐,穆念慈则焦急地望着湖边。 我跃上船,急道:“我回来了。妹妹你会划船吧,往那边划,那有个归云庄,庄主很好客,我们去避一避。大哥的蛇阵太厉害了,我再不想碰见他了。” 穆念慈深以为然,立刻拿桨划起船来。 我则掏出把梳子,坐到梅超风身后,“我一不在你就披散头发吓唬人,别动,我给你梳髻。” 梅超风道:“为什么不肯跟我联手杀了欧阳克?” 我慢慢给她梳理长发,“那是我大哥,我不想你受伤,但也不想伤他。” 划了半夜,终于到归云庄了。一上岸,我就从怀里掏出两块面纱来,“戴上。妇道人家,不可以抛头露面。” 梅超风接过就戴上,跟在我后面,感觉到穆念慈还在原地迟疑,回头笑道:“我仇家多,必须掩面,你和我一起,还是个未嫁的姑娘,当然更要戴。要不,你装成丫鬟?” 过了一座大石桥,到得庄前,只见楼阁纡连,竟是好大一座庄院。民脂民膏啊,所有江湖义士,都是这么替天行道的,怎么能不消灭他们? 我抓起门环敲了两下,“有人吗?” “来了来了。”大门开了条缝,一个家丁伸出头来,“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我先拱了下手,方道:“打扰贵庄了。在下杨康,和舍妹、姨娘欲去临安,途中错过宿头,听说贵庄主慷慨好客,所以,腆颜借住一宿。” 家丁道:“好说好说,公子配剑,不知是哪派的名门高弟?” 我低头看看腰间的剑,“家师是全真教的长春子,可惜我没学全他的本事。” 一个老人拉开那家丁,大开正门,肃容道:“原来是长春真人的高徒,快请进。我家少庄主好武,知道杨少侠大驾光临,一定会很高兴,留杨少侠多盘桓几日。小老儿陆贵,是这的管家,先带杨少侠去看看客房,这就着人去寻少庄主回来,怠慢莫怪。” 我拱手道:“陆管家客气了,在下初入江湖,籍籍无名,能见到侠名远播的陆少庄主,是在下的福气。”顿了顿,又道,“我姨娘双目不便,舍妹和她一间房即可。还请陆管家费心。” ———————— 太湖湖心,陆冠英领着七十二寨寨主,千余小船,团团围住金国钦使和迎接其的两千宋军那百艘大船。 小王爷不在,杨安国只得去找那姓段的宋将商量,还没过去,就见其副将惊恐地上了己方的船,奔到自己面前,压低声音道:“杨刺史不好了,我刚才去禀告大人,却发现他已中毒死了。一定是那些贼人干的,早早就下毒害了段大人,乱我军心。如今我们两军是同舟共济,还请贵国小王爷出面安抚军心,指挥抗敌。” 杨安国面目一阵扭曲,叹道:“此时此刻,我也瞒不下去了,我家小王爷跟美人游湖去了。这位兄台,看你也是个将军,就请你来统一指挥,自杨某以下,一体听令。” 副将尴尬地道:“我这官是买来的,我不会打仗,还是杨刺史指挥吧。” 杨安国瞪大眼睛,“我从前起义时就大家一窝蜂地往前冲,这水面上,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你们宋国不是水军很强吗?你怎么可以不会打仗?” 其心腹汲政凑上前道:“老大,我们北人都不会水的,要不投降算了?大不了交出所有银子。没什么好舍不得的,小王爷说了,绕道苏州,是让我们发财的,明天到那再抢,补回损失就是。我们跟随钦使,那些贼人,应该不敢杀我们吧?” 杨安国和那副将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地道:“好,你去递降书。” 汲政挥着块白布,抖抖索索地上了贼船。 陆冠英从属下手上接过降书,看也没看,随手扔了,只问:“常山郡王呢?” 汲政结结巴巴地道:“小王爷他……他带美……美人……游……游湖……” 陆冠英目光一凝,“他不在?什么时候走的?你不用怕,我们没有恶意,而是想拜见贵国王爷。” 原来是想投效小王爷的,早说嘛。汲政嘘了口气,说话立刻流畅起来,“不知道,是杨刺史安排的。” 陆冠英陡然站起出舱,对着金、宋联军沉声道:“我们接受投降。你们全部放下兵器,束手就擒,聚在船头等候,我们上船拿了银子就走。”待金使座舟上的人被捆了,马上带了十二个武功最好的寨主登船,亲自翻检船舱。 就一个大樟木箱,里面有几件衣服,几本词集,但到处都找不到最重要的国书。 陆冠英命人带进那金国刺史,温言道:“杨大人,你可知贵上把国书放哪了?” 杨安国大奇,反问道:“国书?你问国书?” 陆冠英点头肯定,“对,就是国书,金国皇帝给宋国皇帝的信,交使者带来的。” 杨安国摇头道:“我不知道,小王爷从没提过,不过他只是副使,正使是礼部尚书张行简,他走海路的,也许在他那里吧。” 金国竟是派了两个使者,而另一个可能已到临安?这一个又正巧消失,宋将离奇中毒,难道,这是一个陷阱?陆冠英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你们小王爷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杨安国老老实实地道:“是晚饭后,他让我们和宋军立刻过湖,趁我们登船,乱糟糟的,他就走了。” “我们今晚什么也没干!”陆冠英一拳打向杨安国,一面吩咐手下:“传令,把金军、宋军全杀了!放火!凿船!” “别杀我!”杨安国勉力避过这拳,左支右绌,“我是义军首领,我是反金的,跟你们一家啊……” 舱外一人道:“少庄主别信他,这个杨安国,是进妹邀宠,才到手了个刺史的位子,他根本就是死心塌地地投降金国了。” 此人,自然就是鬼门龙王沙通天的弟子、黄河四鬼之三的夺魄鞭马青雄。陆冠英冷冷看着他一鞭打死杨安国,这才道:“马大哥,金国皇孙是听得风声才早早跑了,不知这风声,是如何泄露的?” 马青雄暴跳如雷,大喊大叫,声震全场,“你怀疑我?就因为我师父被赵王骗去,现在还在金人身边卧底?这些天来,你一直派人看着我,我有机会通风报信吗?何况,就是我叫你们来的。金人知道,必然杀我。” 湖面上,展开了场一面倒的屠杀,亦有少数悍勇的官兵脱困反抗,一时间,叫骂声、呼叱声、兵刃相交声、身子落水声交织。随着声响渐弱,一艘艘大船燃烧起来,烧着烧着就慢慢下沉。湖面,又恢复了平静。 躲在陆冠英座舟的舱顶上看着这一幕,郭靖舒了口气,心想:义弟无事,真好,一定是穆家妹子劝得他一起回归大宋了,太好了;黄蓉,则眼神冷厉,心下暗恨:完颜康,你好,连诈死脱身都要给金国制造侵宋的借口,真是死心塌地的金贼,你所谓的随父母回宋,是跑来祸害我大宋吧?本姑娘,一定不让你阴谋得逞。; 第八十一章 苦口婆心 郭靖黄蓉跟着群盗回庄,待众人离船后,才趁人不觉,飞身上岸,仍然从庄后围墙跳进,回到卧房,装做才睡醒的样子大开房门出去。 庄主陆乘风着人请他们去书房赏画。黄蓉去后,笑盈盈地道:“庄主,我有两个朋友,久无音讯,可否请庄主帮我找找?他们一个叫杨康,一个叫穆念慈,一男一女,以前曾说过想看太湖风光,也许就在这附近。” 郭靖大惊:“蓉儿,你干吗让陆庄主找阿康?” 黄蓉道:“怎么不能?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你不担心他们吗?”凑到郭靖耳边,压低声音,“傻哥哥,陆冠英要杀的只是金使完颜康,只要杨康真的心向大宋,你我又不会揭他隐私,他一个宋人,怎么不能也来做客?” 郭靖听得连连点头,“你说得对。好久没见到阿康了,我也挺想他的。” 一点小事,陆乘风让书童去跟管家说声,三人继续赏画,当然,是陆黄评,郭靖听。 不想片刻间管家就跟书童一起来了,恭敬行礼后禀道:“老爷,您要找的杨康,是不是全真教长春真人门下那位?他昨夜四更天时来庄上投宿,现在就在兰园。他还带了两个女子,年轻的正是姓穆,说是他妹妹,年老的夫家姓陈,是他姨娘。”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杨康你好大的胆子。黄蓉嗖地站起道:“就是他。庄主,我们先去看看他,待会再聊。”拉着郭靖,一溜烟地跑了。 到兰园问了那的丫鬟萍儿,杨康是一人住正房,吩咐了不要打搅他;他那位恪守礼节的姨娘陈夫人眼睛不便,为了照顾她,穆念慈和她同住于西厢房。 黄蓉让萍儿去厨房拿了盘点心来,自己托着,推开西厢房的门就走进去,尽量温柔地道:“陈夫人,穆小姐,请用点心。” 穆念慈本来坐着玩自己的头发,闻言惊讶抬头,才说了一个“黄”字,见黄蓉猛摇头,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淡淡道:“放在桌上吧。” 黄蓉仔细打量了下那陈夫人,一身黑衣,梳着高髻,鬓簪白花,端坐不动,她在房里还戴着重重面纱,手也拢在袖中,全身上下不露半点肌肤。戏文里,因为地位差异而棒打鸳鸯的豪门顽固老太婆,一定都是她这副阴森森的样子。 看不到她的手,不知道她会不会武功,黄蓉向穆念慈招招手,指指门外,又指指嘴。 穆念慈看懂了,走到陈夫人面前一福,“姨娘,我去院子里走走,不打扰您休息。有什么事,您大声叫我就行,我就在院子里,不会走远。”待陈夫人点头,这才跟黄蓉出去。 黄蓉扯着穆念慈直走到东南角的梧桐树下,一脸调笑地道:“穆姐姐,你跟杨大哥在一起了是吗?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说给我听听。”见穆念慈面红耳赤地瞟了眼跟上来的郭靖,招呼都不打,又把头垂到了胸口,更是好笑,“靖哥哥在,你不好意思是吗?我们把他赶走,你跟我一个人说。姐姐你可真厉害,能让那根木头开窍,快详详细细地都说出来,让我也学习一二。” 连哄带骗,终于把杨康近日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弄清楚了。什么诈死脱身、再也不回金国,黄蓉是一个字也不信,但那所谓的陈夫人,竟是姓梅吗?武功很高,眼睛瞎了,本姓梅,先夫姓陈,除了桃花岛叛徒梅超风,还能是谁? 黄蓉惋惜地道:“原来姐姐你还没成功啊。对了,太湖银鱼鲜美无比,姐姐你要不要去厨房给杨大哥做上一份银鱼羹?七公说过,要栓住一个男人的心,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栓住他的胃。靖哥哥就很喜欢吃我做的菜,姐姐你要不要试试?” 待穆念慈满怀希望地走后,黄蓉郑重地道:“靖哥哥,我现在要去见一个坏人,你在外面等我,我若大声叫你,你就进去救我。”一个人又进了西厢房,看着梅超风,缓缓地道:“‘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爹爹这副对联就刻在积翠亭上,你还记得吗?梅,若,华。” 梅超风大惊,颤声道:“你……你叫爹爹……你是师父的女儿吗?师父呢?” 黄蓉冷笑,“好啊,你倒还没忘记我爹爹,他老人家也还没忘记你,你亲自瞧你来啦!” 一听之下,梅超风只吓得魂飞天外,牙齿相击,格格作声,不知如何是好。有心要叫小王爷,却知他剑法未成,不是自己师父的对手,以他那自私到极点的性子,又怎么会为自己招惹东邪这等绝顶高手?忽然想起:“师父立誓不离桃花岛,怎能到这里来?只因如此,我和贼汉子盗了他的《九阴真经》,他才只有干生气,不能出岛追赶,我可莫被人骗了。” 黄蓉见她迟疑,左足一点,跃起丈余,在半空连转两个圈子,凌空挥掌,向梅超风当头击到,正是“落英神剑掌”中的一招“江城飞花”,叫道:“这一招我爹爹教过你的,你还没忘记罢?”梅超风听到她空中转身的风声,哪里还有半点疑心,举手轻轻格开,叫道:“师妹,有话好说,师父呢?” “这的庄主说有些藏画,请爹爹鉴赏,他们在书房呢。”黄蓉叹道:“梅师姊,唉,我知道你的遭遇,你眼睛瞎了,陈师兄也死了,这么多年,你也吃够苦头啦。只是你毕竟是叛师出逃,爹爹不得不罚你,不如这样吧,你先立几件功劳,待会爹爹来了,我替你求情。爹爹最肯听我的话,必能饶你。” 梅超风听小师妹肯为她向师父求情,登时精神大振,急道:“小师妹随便吩咐,任是什么天大的难事,师姐也一定给你办到。” 黄蓉微笑道:“哪有什么天大的难事呢,我认识的一个姐姐看上了个公子哥儿,我怕她吃亏,想帮她打听清楚那人的品性。” 梅超风苦笑:“小师妹你可真会刁难人,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连面都不知,哪能知心呢?不过你也不用得意,我是瞎子,但我有个侄儿善测人心,我叫他去好了。你要查谁?” 黄蓉悠悠地道:“我这个姐姐,名叫穆念慈,她看上的人,本名完颜康,现在改叫杨康。我要知道此人的所有事情。” 梅超风沉默了会,再开口,已是语气冷淡,“俗话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小师妹何必替他人操心?” 黄蓉冷冷地道:“梅超风,你是不是忘了我爹爹折磨人的手段?爹爹可是最恨金人的。再说,你对他如此好,他对你,可是未必。” 梅超风摇头道:“就因为师父最恨金人,我才不可以照你的意思说他如何不好。当年,要不是他救我,我早活活饿死啦。” 黄蓉道:“他是看你武功好,想利用你,何恩之有?这么多年来,你也替他做了不少事吧?如今不是你欠他,而是他欠你。” 梅超风摘下面纱,张开眼皮,露出两个空空的眼窝,自嘲地道:“看着我,别总忘记我是瞎子。一个瞎子,能做什么?又可能知道些什么?十二年来,我就是给他扫扫后园的落叶,三餐都有丫鬟送来,我都不出园门的。一定要说他利用我,那就是让我杀了私入后园者。其实,后园根本没有秘密,那些探子见那就我一个瞎子,以为里面有宝贝,不断地闯进来,正好给我练功。康儿说,这就叫直钩子钓鱼——愿者上钩。根本没有饵,鱼儿反而不信这是鱼钩,抢着去咬,就上钩了。那时,他才八岁。”顿了顿,语重心长地道:“小师妹,你是师父的女儿,我才跟你说这么多,我相信你足够聪明,能够明白。康儿善测人心,跟他作对是自寻死路。他的性子,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报之。你别招惹他,会连累师父的。” 八岁?师姐一定是在吓唬我。黄蓉好笑:“你没见过我,不相信我斗得过杨康也就罢了,你居然连我爹爹都怀疑?他可是聪明绝顶,武功绝顶。” 梅超风道:“师父是聪明绝顶,只是他会的实在太多了。”一想到小王爷也是天生的绝顶聪明,却把诗词曲赋琴棋书画这些闲杂事等一样样地放弃,专攻权谋剑法,梅超风就打心底里泛寒,为师父担忧,“康儿最讲风度,言行得体,不会跟你有过节的,你找他的麻烦,只是因为他长于金国,怕他会对宋国不利吧?今天的事,我不会跟他说。到此为止吧,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宋国那么多文臣武将,还要你一个小姑娘操心国事吗?” ———————— 和欧阳克一战,大耗真气,我沐浴后就打坐,直到次日上午,才觉恢复,小睡一觉,中午才开门出去使唤人。 一个丫鬟送了洗漱用具来,道:“杨公子,我家少庄主已回来了,和庄主都在花厅相候,请您醒后过去坐坐。”顿了顿,又道,“现在已是未时三刻(十五点),杨公子想点什么菜?婢子这就让厨房做,只是需等等,还请杨公子海涵。” 我在洗漱的空隙里说道:“贪睡懒觉,我活该错过早点午饭,不好意思再要厨房另外给我做,你拿些点心来就行了,我吃点就去拜访你们庄主少庄主,谢款待之德,别让他们久等了。我妹妹姨娘呢?” 丫鬟道:“她们早醒了。陈夫人说她,她……未亡人不便见客,一直都在房里,萍姐在伺候着。杨公子认得郭靖郭公子吧?” 我点头道:“认得,我和郭靖是结拜兄弟,怎么了?” 丫鬟道:“郭公子和一位黄公子早几天住了进来,他们听说杨公子也来了这,说认识你,就去找了穆小姐,和她在房外聊了好久。杨公子,那位黄公子,虽着男装,其实也是位姑娘,郭公子又是你义兄,当可放心。” 我奇怪地道:“我没不放心啊,你干吗一个劲地解释?” 丫鬟惊讶地道:“令姨陈夫人谨言慎行,足不出户,还一直戴面纱,你们家这么讲究礼仪,穆小姐却和男子见面说话,这……这……当然要跟杨公子说清楚了。” 我洗好脸,擦干,扔了面巾,随意地道:“只是我姨娘很讲究,我无所谓,我那个妹妹姓穆,是认的干妹妹,姨娘根本不会管她。” 丫鬟喜道:“那婢子就放心了。穆小姐人很好,婢子们可不想她有什么磨难。婢子这就给杨公子拿点心和茶来。”端了脸盆等物转身离开。 看着这丫鬟的背影,我发现我错了:原来穆念慈也是很有本事的——她善于和群众打成一片。统共才六个时辰,一不用钱二不用权三不用势四不用貌(都是女人),就能得其真心相待,时间长了还得了?收买人心的天才啊。 虽然起晚了,还是要去给姨娘请安。坚持晨昏定省,孝子就是这么来的。 刚进去,梅超风就跳起来抓住我手腕,急切地道:“康儿你伤好了吧,我师父来了,你快带我离开。” 穆念慈掩口惊呼,搞得我惊讶地望了她一眼,拍着梅超风安抚道:“别怕,我在这里。怎么回事,你说清楚,我好安排。” 梅超风定了定神,道:“先前我小师妹,就是我师父的女儿来找过我,问……问穆念慈的事。她说师父来了,就在庄上。” 闻言,我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梅姨你上当了。这落脚处是我挑的,会撞上你师父吗?那个黄蓉,学你跟人私奔,她更怕被你师父捉回去。放心,我们就住在这里。” “这样啊,嘿,那小丫头,说的跟真的似的。”梅超风道,“你说我师妹怎么了?” 一安心就聊八卦,看来即使铁尸也不能免俗嘛。我道:“她看上了我义兄郭靖,一个很天真很纯朴很厚道、一心想做大侠的好人,你师父什么性子,一定不允的,所以他们两个就逃了。” 梅超风突然翻手掐住我脉门,皱眉道:“康儿,你怎么知道我师父什么性子?你打听过我,还有我师父,是吗?” 我悠然笑道:“梅姨,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容身份不明的人待在我家里吧?至于你师父,当年丘处机夜入王府劫持我,进出如入无人之境,所以,我打听了江湖上所有的绝顶高手。知道你不是奸细就行,这么多年来,我何曾薄待了你。好了,这种陈年往事有什么好提的,我跟你说,据我所知,他们两个是这么认识的……”娓娓说了一遍燕无痕告诉我的本年度江湖第一奇闻。 梅超风听得连连摇头:“小师妹太傻了,那郭靖有什么好,哪里配得上她?仗义疏财,扶危解困?呸,我说他是听说小师妹是女的才着意讨好她。”苦恼地道:“小师妹说会帮我向师父求情呢,康儿,你说,我是指望她呢,还是送封信通知师父?” 嗯?天啊,梅超风居然不同情一样深受压迫、婚姻不得自主的黄蓉?我无奈地道:“打你的如意算盘吧。黄药师就一个宝贝女儿,出走半年,他还不出岛来寻?谁知道他现在在哪,我们怎么通知他?” 梅超风道:“那你想个法子分开他们。” 穆念慈忍不住道:“陈夫人,你怎么可以这样。郭大哥是好人,他对黄姑娘是真心的。” 梅超风鄙夷道:“小丫头懂得什么,你眼里的好人都是什么人啊,康儿这样?这小子明明坏事做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肯结拜,那个郭靖一定也是心计深沉。” 穆念慈还想再辩,我示意她出去,她站起说炖了汤,现在去拿来。我在她带上门后方在梅超风耳边轻声道:“梅姨,黄蓉没那么好,会去关心穆念慈。你可以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你师门,而且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证明你有多忠心。这么多年里,你偶尔也听到了几个我属下的名字吧,我警告你,不得提任何人名,否则,莫怪我翻脸无情。” 梅超风低声回道:“我不会主动提起,但我也不能骗我师父。” 我轻笑道:“你师父是个空想家,自负文武双全,怨愤世道不公,英雄无用武之地。他看不起小卒子,不会问起的。梅姨你放心,我现在无权无势,日后还有用你之处,自然会设法让你师父重新收你为徒,只要,你肯继续听我的话。” 穆念慈端了一盅银鱼羹回来。我笑道:“梅姨,说了这么多,你该相信阿靖是好人了吧?还不信的话,待会我带他来给你看看。我现在要去拜访这的少庄主,走了。” 穆念慈急道:“你不先吃一点吗?” 我摇摇头,“我不爱吃。”赶紧走,情愿去陆冠英那吃点心,也不要受穆念慈任何的好。 梅超风拿了勺子试了下,“味道还行,丫头厨艺不错嘛。反正你也闲着没事,以后每天做吧。” 穆念慈急道:“陈夫人,这是做给阿康的。” 梅超风放下勺子,叹道:“你陷得很深啊。趁早脱身吧,你太善良,康儿太狠毒,你们合不来的。” 穆念慈咬咬嘴唇,固执地道:“这是我们的事。”顿了顿,又迟疑地问道:“你先前问阿康伤好了没,他受伤了吗?” 梅超风耸耸肩,“也许吧。欧阳锋比之王重阳只差一线,康儿能从欧阳克手下活着回来就已经很好了。” 穆念慈又惊又怒,“你知道阿康危险还扔下他一个人?” 梅超风不再说话,心下暗叹:这孩子真是太天真了,完颜康何等人物,武功不济还可以摆皇孙的架子啊,我当然要早早走开了。管他和那欧阳克说了什么,知道的越多,可是越危险。; 第八十二章 棒打鸳鸯 用了些方糕梅花糕后,我跟着丫鬟,左转右转,来到花厅。里面已有五人,郭靖,黄蓉,一老一少,老人身后还站了个十三、四岁的书童。丫鬟向老人行礼道:“庄主,杨公子到了。”言毕退下,和书童一起侍立在旁。 一切都看梅姨的面子。我安慰了自己一下,规规矩矩地行后辈礼,躬身道:“后学晚进杨康,见过陆庄主。叨扰贵庄……” 陆乘风立刻抬手虚扶,笑道:“杨少侠客气了。令师长春真人侠名满江湖,名师出高徒,少侠出身名门,自然德才兼备,落脚在此,是寒舍蓬壁生辉。这是小儿冠英,自幼好武,师从仙霞派的枯木大师……” 闻言,我如他们父子所希望的那样耸然动容,“枯木大师,那不是去年腊月闯虎豹骑大营而牺牲的十二壮士之一吗?令师英烈,杀身成仁,实是我等的榜样。” 唏嘘一番,缅怀一番,景仰一番,吹捧一番,终于结束了冗长的江湖礼节,我才能跟郭靖叙谈,笑眯眯地道:“阿靖,你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 郭靖羞红了脸,讷讷不能言,还是黄蓉落落大方地道:“我们已经请好媒人了,他一有空就会上我家提亲。” 我咳声道:“夜长梦多,好事多磨,二位既然两心相许,何必非要循那世俗礼节?你们从北方来,没有注意到吗?阳春三月,阡陌田野,到处都有少女唱歌,自述身世、性情、才能、嫁妆等。男子听了,若是中意,就带那少女回家,结为夫妇,过些天,再去女家拜访,热热闹闹地办婚事。(这个风俗是真的,我不记得在哪看到的了,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原文)” 陆乘风皱眉道:“金国才这么干,夷狄不知礼仪……” 我笑道:“陆庄主此言差矣,婚姻自主,乃是古礼。宋国号称正统,久已忘怀,倒是金国,一直严守周礼。古有仲春之会,《周礼·地官·媒氏》记载‘媒氏’之官的职责是:‘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 黄蓉半信半疑,“真的?成亲不是要三书六礼的吗?” 黄大小姐,拜托你快点嫁给郭靖,好让欧阳克死心,也好让你老子日后恨死洪七公,迁怒整个丐帮。我不可能让东邪西毒两大高手结为亲家的,而北丐,嘿,他现在不过能提聚五成功力,要不是为了打狗棒法,早送他见萧峰去了。 我一本正经地道:“‘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拜堂摆酒席只是给别人看的,只要两心相许,情真意切,自然同甘共苦,不离不弃,何需他人赘言?何容他人干涉?如无情意,纵使奉父母之命成礼,亦是怨偶,同床异梦,害人害己。要成亲的是你们,又不是你们父母,以后遇见了,跟他们说一声就行了。毕竟是血亲,到时米已成炊,他们顶多埋怨两句,难道还会因此杀子杀女不成?” 黄蓉听得喜笑颜开,“杨大哥,想不到你见识这么好。我一直跟靖哥哥在一起,是不是就算夫妻了?”看到陆氏父子震惊之色,疑惑地道,“你们怎么了?” 小丫头口无遮拦。我尴尬地道:“黄姑娘,夫妻间有闺房之乐,不足为外人道,你们现在还不是。本来应该是婚前由母亲教导给女儿的,你可以去问陆夫人或者我姨娘陈夫人,只要说你要成亲了,而令堂不在身边,她们明白的。你们要不要早点成亲?只要礼成,以后再有人罗里罗嗦,那就是教男薄幸、教女不贞了,可以去官府告他的。预祝二位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心里暗暗加两个字,“才怪”。 郭靖感动地道:“阿康,谢谢你,你对我们真好。” 我古怪地道:“不用客气,你准备好做新郎倌吧。黄姑娘,找个地方,我们商量下筹办婚事?” 黄蓉目中精光一闪,点头道:“是啊,该好好商量一下。靖哥哥,你在这里等我。”说着站起,领我出去,在花园里七转八转,到得一个开旷处的亭子里,才停下回身道:“这里是建来谈机密的地方,四周无树,地下有层青石板,没人能偷听。你想说什么?” 我淡淡地问道:“郭靖好不好?” 黄蓉皱眉道:“靖哥哥是好人,也当别人都是好人,有我在,你休想利用他。” 我冷笑道:“黄姑娘,你这么说,就是已经陷进去了。郭靖文不成武不就,唯一可资利用之处就是伤害你。佛曰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在我看来,最苦的,就是爱上一个根本不值得爱的人。你很痴情,爱上了就无怨无悔,你会为了郭靖,放弃理想、亲情、自我,一次又一次的让步,换来一次又一次的掠夺,直至退无可退,一无所有。为情郎呕心沥血,最后却发现,他榨干了你的利用价值,凭借你为他取得的成就跑去攀龙附凤了。一帆风顺时就想致你于死地,大难临头时则又甜言蜜语地纠缠你,拿你当免费工具使,‘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发现金老大的旁白很误导人,将全书的基本事实提炼出来,就是这么个负心汉与痴情女的故事。 黄蓉气得脸色铁青,怒道:“你说完了吗?靖哥哥不会这么对我,你才会那么坏,我倒是该警告下穆姐姐,不要上了你的当。” 我漠然点头,“就知道你不会信,那就,拭目以待吧。你太自负了。你很聪明,能发现陷阱,但只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有个陷阱,就是对付你的,你反而会不服输地跳进去。对不对?” 黄蓉冷笑着问道:“杨康,你是在怕我会拆穿你金国奸细的真面目吗?说这么多靖哥哥的坏话,乱我心思。” “不是。”知道我身世的人里,别的都牵涉其中,好办,只有黄蓉,不爱名利权势,不喜声色犬马,不爱国家民族,不恤百姓生灵,简直是无欲无求,随时可能咋呼出来,不搞掂她,我感觉我站在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上。偏偏我还不能杀她,就为了那万一的希望——黄药师也许会为女儿剪除情敌。“我只是要报复你。你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我吧,我现在告诉你。你跟郭靖去我家拿药时,曾折了我属下的胳膊,他残废一生,我就要你痛苦一生。” 黄蓉一怔,不敢相信地道:“就为这么点小事?你不说我都要忘了。” 我沉声道:“我永远记得。你从来不相信我会放弃大好前程,是吗?你是对的。我只在你面前承认,你要去跟郭靖说吗?他可是很信我呢,又感激我处处为他着想。无凭无据,是为诬蔑,你说郭靖会不会想到他师父们对你的评价,东邪之女,小妖女?” 黄蓉冷哼了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完颜康,我不会现在拆穿你,我让你演下去,到你真正犯下滔天大罪的那一天,本姑娘再用如山的铁证压得你永世不得翻身。放心,我一定保你不死,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和靖哥哥会一直都很好很好。”一拂袖,转身回去,走出几步又停下,回头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陆乘风了?你利用他们诈死!” 我点头承认,“我是知道,东邪第四弟子,十八年前也是少年英杰呢,我可没请陆冠英来截杀我。以前我有金国的情报,占了先机,以后,你我斗法却是公平的,我不欺你一个丫头。” 黄蓉道:“你为什么在我面前什么都承认?你就这么自信不会被我拿到证据?” 为什么?本公子心理不平衡。凭什么,你们都可以卿卿我我,我却要为社稷万民奔波?就因为众人皆醉我独醒?你们,一个一个,都要我放弃皇孙的身份,我心里只有权势,要我放弃权势就是生生挖出我的心啊,宁可麻烦一点,我也要让你们都尝尝“求不得”的痛苦。全真教、江南七怪好名,我就要他们身败名裂。郭靖仁义,我要他面对自己造下的杀孽。而你,再跟着郭靖和我作对,只会比他们更悲惨更痛苦。 ———————— 梅超风对我借归云庄宝地给郭黄办喜事的提议举双手赞成,还推荐由妻贤子孝的陆庄主担任主婚人一职。陆乘风这个可恶的师弟,三番四次约人与她夫妇为难,就要让他承受可怕师父黄药师的迁怒。她自己抢着履行长姐如母的职责——开导黄蓉。 女人家的私话,我是远远避开,拉了郭靖去跟陆冠英商量。我兄弟办喜事嘛,不能普天同庆也不能太寒酸了,多请点武林同道来观礼,一切花费我们出就是。 陆冠英很豪爽地道后天就是吉日,全包在他身上了,立刻命人去请附近的全部江湖人,包括长住的和过路的。这对他而言并不费事,因为要搜索漏网的金国皇孙,他把所有部下都派出去了。 那就没我的事了,回去练功。穆念慈一见我就跑来,悄悄地跟我说,陈夫人一直在对黄姑娘说:嫁人,是女人一辈子的噩梦。做姑娘时金贵无比,父母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悠哉游哉;为人妇则要上奉翁姑、中睦妯娌、下育儿女,每天一早起来劈柴烧水奉茶、买菜洗菜下厨、洗碗洗衣打扫、纺纱织布裁衣,从早干到晚,做牛做马的,还要任劳任怨、任打任骂,否则就是悍妇泼妇;还不可以再出门了,否则就是不安于室。某事很疼,生孩子更疼,小孩子吵得很,一点不好玩…… 这个,难道是梅超风守节的真实原因?吓唬黄蓉就行了,别耽误我妹妹的青春。 明确告诉穆念慈,不用怕,有我这个哥哥在,一定给她找个英俊潇洒、温柔体贴、德才兼备、前途无量还无亲无故的宋国青年将领做夫婿。 太阳下山了。看着庄丁们在竹院里挂贴了喜字的红灯笼,我是翘首以盼,黄药师怎么还不冒出来阻止这场闹剧哩?这回,黄药师对陆乘风应该是怒火盖过歉疚了吧?也就不会为陆冠英解困了。至于当事人郭靖的下场……咳咳,相信郭靖的狗屎运。 不出意外的,过路的江南七侠被请来观礼,本来在前厅和仗义疏财的陆家父子相谈甚欢,一听说要成亲的是郭靖郭公子和一位黄姑娘,就破口大骂黄蓉小妖女引诱他们的乖徒弟。陆乘风想为小友化解,让儿子请郭黄前来,劝解中,从五怪口中得知他们反对是因为黄蓉乃东邪之女,激动不己,忙向黄蓉表明出身,自告奋勇,要竭尽全力成全她和郭兄弟,可惜,被小师妹婉拒了。 江南五怪见陆乘风双腿俱断,要坐轮椅,陆冠英是枯木和尚教出来的,显然都武功不济,依然嚣张狂妄,气焰熏天,你一言我一语的,逼郭靖立誓再也不见妖女。郭靖不善言辞,又尊师重道,只会跪在地上求情,反复说“蓉儿很好”,做微弱又微弱的抵抗。 黄蓉既感动又生气,心想: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个傻子,明明有十五招降龙十八掌,足以把那群丑八怪全打趴下,何必屈膝。能为了自己抗师,就不能做得更多一点吗?陈师兄为了梅师姐,连我爹的九阴真经都敢偷呢。 吵闹间,门外一声长笑,踱进一个葛衣蒲扇、白发白须的老人,笑吟吟地道:“这里怎么了,棒打鸳鸯?” 韩宝驹脾气暴燥,脱口而出:“我们教训自己徒弟,老家伙你少管闲事。” 等他这句说完,领老人进来的金头鳌石威才上前介绍,“庄主少庄主,高手,高手啊,他举了个装满水的水缸,还能在水上行走。”手舞足蹈,语无伦次,怎么看都是因为太兴奋了才失礼,而非存心落后一点,让霹雳火暴脾气的五怪在无意中得罪高手。 众人大惊,陆乘风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道:“晚辈陆乘风,不良于行,不能恭迎前辈大驾,尚请海涵。敢问前辈怎么称呼?” 老人冷冷地打量韩宝驹,从鼻子里哼出声来,“老夫裘千仞。” 铁掌帮帮主铁掌水上飘裘千仞,铁掌轻功双绝,名震天下,可是有资格参加华山论剑的绝顶高手。人的名,树的影,纵使销声匿迹二十年,“裘千仞”三字报出,依然无人不敬,五怪气焰顿消,又是一番“久仰”。 陆乘风道:“裘老前辈驾临敝地,不知有何贵干?若有用得着晚辈之处,当得效劳。” 裘千仞道:“金使常山郡王昨夜过太湖往苏州,如今整支队伍和宋国派去迎接的两千官军都无影无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此事,陆庄主怎么看?” 陆冠英想到太湖水寨人多口杂,此事实难隐瞒,抢先道:“昨夜湖上有大风浪,也许是太湖水神不忿金人侵我大宋。” 裘千仞皱眉道:“少庄主,老夫是为你好。你是怕那位小王爷记恨吗?罢了,你放了他,老夫担保你无事。” 陆乘风苦笑道:“不敢隐瞒裘前辈,听说那小王爷风流得很,携美夜游太湖,并不在队伍里。裘前辈寻错地方了。” 裘千仞沉声道:“老夫从苏州知府衙门来,其他地方官,亦无消息。只可能,小王爷已遭不幸,或者,身陷囹圄。” 陆乘风叹道:“此事复杂,一言难尽,晚辈自当详述前因后果,前辈现在就不要苦苦追问了。难得前辈和七侠大驾光临,寒舍已备下宴席,尚望赏光。” 裘千仞对于陆乘风竟不听话地立刻交出金使,颇为不悦,但他涵养甚好,也不动怒,只是倨傲地入席。 朱聪轻声对兄弟们道:“似乎姓陆的擒了金使,还是位王爷,我等暂忍一时之气,虚与委蛇,只要能杀了金使,必可破坏议和,让金宋继续打下去。”笑着大声道:“我们兄弟七人,只是跟黑风双煞有仇,陆庄主乐善好施,仁名素著,我等钦佩得很,更何况有裘前辈在场,小辈们的事情,日后再说。靖儿,过来,你和我们一起。”; 第八十三章 颠倒黑白 陆乘风也着人去兰园请我,向裘千仞介绍这是全真教少侠杨康,长春真人门下,现在在庄上借宿。丘处机名气大,裘千仞总算是点了下头,算是招呼。五怪都对我怒目而视,大概是从郭靖口中知道了是我劝他早点和黄蓉成亲。彼此看不顺眼,我也没理五怪,坐到陆冠英边上。黄蓉郭靖分开两桌,还是凝视对方,真是情深意重。至于梅超风穆念慈,贞妇淑女嘛,绝不抛头露面,就在房里用饭。 裘千仞坐在首席上,左手握住酒杯,右手两指捏着杯口,不住团团旋转,突然右手平伸向外挥出,掌缘击在杯口,托的一声,一个高约半寸的磁圈飞了出去,跌落在桌面之上。他左手将酒杯放在桌中,只见杯口平平整整的矮了一截,原来竟以内功将酒杯削去了一圈。 如此神乎其技,足见他内功精深,众人相顾骇然。 裘千仞对技震全场的效果很满意,又笑着劝酒。这时,旋风般闯进两人,是一身黑衣的梅超风抓着个青衣丫鬟的肩膀,跟着,是一脸惶急的穆念慈追了来。 没有面纱遮挡,五怪和陆乘风都认出她来,惊呼出声。 我还是“试图挽回”,立刻站起道:“你跑出来干什么?难看不是你的错,但故意吓人就是你不对了。我早告诉过你,上哪都得戴面纱。快跟我回去。”就想带她离开。 那丫鬟萍儿紧皱眉头,忍痛叫道:“陈夫人,到了,你放了我吧。”一脱制锢就扑到陆乘风脚下磕头,边饮泣边道:“庄主恕罪。穆小姐很关心郭公子和黄小姐,他们婚事遇阻,婢子一时嘴快,说了出来,陈夫人一听说郭公子的师父是江南七侠就逼婢子带她来……” 而梅超风,她在放开丫鬟后,两只骨节突出的手就搭上了我肩膀,阴森森地道:“康儿,你瞒得我可真紧啊。要不是这丫鬟多嘴,可就让仇人从我眼皮子底下跑了。” 被当场抓住,我还是有一点小小的不好意思的,不能推卸责任也要拖人下水,“别光怪我,你的宝贝师妹,不也一样不告诉你吗?” 梅超风喝道:“你是我侄儿!” 嗯?从来以为跟梅超风是公平交易,两不相欠,原来,她真的当我是亲人吗?搞得我愣了半天,才能给她完美的理由,就是伤感地道:“你报了仇,就会去寻姨父了。” 康儿是怕我自杀殉夫?梅超风一阵感动,怒火顿消,柔声安慰:“放心,至少在你剑术大成前,我不会死的。今日报了仇,我心事就了了,再无遗憾,以后,你有什么难事,我都可以帮你的。” 我认真地教导她:“你错了。这些年你住在我家里,还是受了不少委屈吧,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苦头要吃,一生的黑暗痛苦,岂是江南七怪七条性命能够偿还的?你还能活很久很久,这唯一的事,何必着急?慢慢整治嘛。绝不能让他们死得痛快。” 梅超风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抓了他们每天用刑吗?” 真是太纯洁了,我都被她搞得没脾气了,以后让穆念慈给她念念历代后妃传,看妲己、吕雉想象力多丰富。“十大酷刑里,剥皮、剔骨、腰斩、车裂、缢首、宫刑、刖刑、抽肠、灌铅,伤的只是身,最后一刑,谓之心刑,才是真正的酷刑。就是要由心而发,断人念想,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夜倍受煎熬,永坠阿鼻地狱,世世不得超生。” 五怪大哗。韩宝驹拍桌大骂:“就凭你们?”朱聪摇着扇子道:“我相信杨夫人是非分明,是不会和铁尸有什么牵扯的,杨康你认梅超风为姨,不知令师知道了会是什么想法。”柯镇恶则道:“承蒙指教,我等当逐一尝试这十大酷刑,看你能熬得住几样。” 陆乘风则语重心长地相劝;“杨少侠,你出身名门,就该洁身自好,岂可结交匪类,还一错再错?你莫受她教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陆某薄有微名,当与七侠一起面谒令师,为少侠缓颊。” 梅超风桀桀怪笑起来:“姓陆的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杀人是为了练功,才杀几人,你还是太湖水匪的头子呢,杀了多少人了?我教唆他?这小子天性凉薄,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我这点道行比他是小巫见大巫。”梅超风很觉委屈,明明是小王爷在教她怎么折磨人,为什么,人人都说她带坏了小王爷? 深受师父枯木佛法熏陶的陆冠英皱眉道:“杨兄,你性情怎么完全变了?你本来彬彬有礼,现在却这么偏激。你,可是有过什么不愉快?你可以说出来,憋在心里,就成魔障了,会迷失自我的,你现在就有点入魔了……” “什么入魔,”我傲然道:“我就是魔。” 穆念慈轻声相劝:“冤家宜解不宜结……” 我鼓掌赞同,“没错,冤冤相报何时了。很多年前,我姨娘姨父杀了飞天神龙柯辟邪,后来,那家伙的弟弟飞天蝙蝠柯镇恶在蒙古见到他们,纠集了其他六怪设伏暗算,打瞎了梅姨,害死了姨父。所以嘛,只要结了怨,就一定要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穆念慈一脸震惊和不信,“郭大哥是你义兄!” 我轻松地道:“我知道啊,我不会杀郭靖的,五怪跟我可没关系。” 郭靖缓缓站出来,道:“阿康,我并不想和你冲突,但你不能这样。你要帮梅超风杀我师父,就先杀了我。” “不自量力,我成全你。”梅超风说了一句,抽出毒龙鞭就想一鞭子打死他,吓得我赶忙阻拦,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动,对郭靖笑道:“阿靖,你一定要拦着,只好我们吃亏,不报仇了。不过,黑风双煞声名赫赫,却一齐栽在不入流的江南七怪手里,这事儿传出来,别人还以为我姨娘姨父浪得虚名呢,连带着,也会怀疑他们师父东邪是不是就靠着奇门遁甲之术保命。正好,这位裘先生是江湖名宿,不如双方对质,在他面前将当年之事说个清楚,就托裘先生传言江湖,让全武林都知道,七怪只是运气好,并非我姨娘姨父武功不济。如何?” 五怪商量了一下,不解其意,最后柯镇恶拍板:“身正不怕影斜,我们杀陈玄风是为民除害,有什么不能说的?说,看看杨康能搞什么鬼。” 他们商量的时候,我就让穆念慈去收拾行李,到我房里把我的剑拿来。和陆氏父子破脸,不好再住这里了,一会我们把当年的经过说清楚就走了,我绝不会伤害郭靖。这么说,穆念慈才肯去,动作倒利落,没一会就回来了。 见我取剑在手,陆冠英使个眼色,示意金头鳌石威也出去拿兵器回来。 裘前辈对江湖秘辛很有兴趣,满口答应,一定会替我们将真相公之于众。 我道:“梅姨那时就瞎了,很多事情不清楚,请七侠说吧,我姨父死的那天的所有事情,照先后顺序说,我很想知道郭靖怎么会出现的。” 朱聪上前一步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当仁不让了。其实上次见面时我们已经说过一遍了,那时你一个人落在最后,不知想什么,才不知道此事,我就再给你讲一遍当年的事。长话短说,十二年前,我们兄弟七人终于在蒙古大漠找到郭靖,他的资质……唉,我们想看看他的胆识,让他半夜去山上找我们。当夜,我们等在山上,将至亥时三刻,发现九堆骷髅头,大哥认出是黑风双煞的杰作,我等决定为民除害,就埋伏起来。等了片刻,铁尸先至,拿活人练摧心掌,之后我们大战一场,正好乌云挡住月亮,黑不视物,大哥便趁机打瞎了铁尸的眼睛,我方已有三人重伤。她召唤铜尸,这时正好靖儿来了,铜尸赶来时就抓了他,七妹去救靖儿,却不是对手,五弟为救七妹,被铜尸杀了。也是天理昭彰,靖儿有把锋利的短剑,他鬼使神差地拔出短剑,又无巧不巧地刺入铜尸的命门,铜尸立时毙命,这才解了我等的危机。铁尸带走了尸体,我们葬了五弟后再去找铁尸,没找到,只是见到两头豹子在啃铜尸的尸体,我等念着人死仇消,赶走豹子,重新下葬了铜尸。这就是当年的事,铁尸,不错吧?” 梅超风阴沉沉地道:“似乎不错。” 我微笑着道:“朱二侠,在下想问你四个问题。一,你们有什么理由和我梅姨姨父为难?要说他们杀人,证据呢?谁死在他们手里了?总得有名有姓吧。官府有案底吗,发过海捕公文吗?你们是当事人,不能做人证,另外还缺物证。总不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朱聪语塞,柯镇恶阴恻恻地道:“练九阴白骨爪要用人头,还要把人头分成三份,成三角状,两份之间距离一百步,每份又有三堆,每堆九个,上一中三下五。他们一直这么干,你认识梅超风很久了吧,没有见过吗?” 我很干脆地道:“没这回事,我看梅姨是对着石头练的。倒是你们,原来我第一次见到你们,就是那天,我亲眼见到你们残害生灵,用毒镖射大雁,而梅姨,她在我家住了一十二年,从未杀生。”我不准她杀人,我家整洁的后园里不能有尸体,把人打成重伤就给简管家,他要拷问,最后也是简管家善后,扔进乱葬岗喂野狗。 郭靖插话道:“是真的,我看到过,每个骷髅上都有五个指洞,世上只有他们两人的九阴白骨爪才能做到。” 梅超风得意地道:“当然啦,我的九……” 我回头冲她喝道:“你给我闭嘴!”再转头继续对朱聪道:“请教朱二侠,尸体要多久才能烂成骷髅?” 朱聪眼珠乱转,不答。 我自顾自地接下去道:“众所周知,黑风双煞盗了其师的《九阴真经》出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很多江湖人追杀他们,所以他们一直东躲西藏,不得安生,在哪儿都呆不久,顶多三两月,就得搬家。我梅姨姨父居无定所,如果是他们杀的人,你们看到的一定是新鲜尸体。阿靖看到的是骷髅头,不是死人头,这就是关键。有骷髅,可以说曾经有死人,但是可能是十年二十年前死的,跟我梅姨姨父有什么关系?这种有五个指洞的骷髅头,只能证明他们对死者不敬,把死人从坟里挖出来了,罪不至死。而且,你们似乎忘了,十多年前正好黄河泛滥,饿殍遍地,他们捡路边尸体就足够用了,连挖坟都免了,他们那是清理废物,防止瘟疫,有功而无过。再说,天道循环,骷髅骨到底是会化成尘土的,沙石尘土是一样的,用骷髅头练爪力和少林和尚用砖头练掌力是一回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有点惊世骇俗,可他们是东邪的徒弟啊,不邪岂非忘本?既然他们无罪无过,清清白白,你们怎么可以对奉公守法的无辜良民包藏祸心,埋伏暗算他们?五位怎么解释?” 众人愕然,气氛沉闷而压抑,只有烛火的“噼啪”声。 梅超风突然大笑起来,打破寂静:“康儿,难怪你敢自称天下第一辩士,我算是见识到你的口才了,三言两语就能颠倒黑白,原来我和贼汉子都是好人啊,不错不错,你继续说。” 我忍住笑道:“第二个问题,照朱二侠所说,如果不是正好有乌云挡住月亮,你们七对一,埋伏加围攻加暗算,都不是梅姨一人的对手,何况还有我姨父呢。你们武功比他们差得太远了,发现骷髅头后,怎么敢不逃之夭夭呢?活得不耐烦了?怎么不找根绳子自己吊死?你们敢壮着胆子留下,是胸有成竹了吧?从结果上看,他们两个高手,一死一伤,你们七个人才死了一个,果然是力不及智。敢问诸位的克敌妙计是什么?别说你们算好了在哪招时正好有乌云蔽月。” 朱聪阴沉着脸道:“没有什么妙计,我们兄弟不过是凭血气之勇,欲为世间除一大害。” 我不屑地道:“不说算了,我还猜不出来吗?第三个问题,你们说日间就叫阿靖夜里上山,后来你们才发现我梅姨姨父的踪迹,你们有七个人,怎么不分一个去通知阿靖不要来?或者,你们早就发现他们在那山上,才让阿靖夜里上山?有什么人可以证明这两件事发生的顺序吗,究竟谁前谁后?” 朱聪一甩袖子,怒道:“没人能证明,我们说是先约了靖儿才发现他们的,信不信由你。” 我一本正经地道:“第四个问题,你们近年来武功大进,敢问是得了什么奇遇?难道是吃了万年人参、七彩灵芝?另外,我姨父是你们安葬的,那么《九阴真经》呢?梅姨那时刚瞎,匆匆摸索了姨父的尸体一遍,没找到《九阴真经》,想到姨父可能是记在心里,逃命要紧,只得扔下尸体走了。你们那时有六个明眼人,而且时间充裕……” 朱聪见裘千仞、陆乘风、黄蓉看自己等人的眼神已经变了,又惊又怒,道:“你胡说!我们从没见过什么《九阴真经》……” 我淡淡地道:“请五位解释这四个问题。” 朱聪拉住怒气汹汹的柯镇恶,低声向四人解释现在的危急形势。合计半晌,方道:“天下人都知道黑风双煞是大魔头,我等当年不过是行侠仗义,对邪魔外道当然不用讲究江湖规矩,我等问心无愧。” 真是没有说服力。我望了裘千仞一眼,他拈着胡子道:“五侠说完了?那四个问题,你们还是没有给出解释啊,这可叫老夫怎么帮你们呢?” 我冷笑道:“我听说,断案就是拨开重重迷雾,发现真相,当时的事情可能有各种不同的说法,排除所有不切实际的说法,只会剩下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它能解释每个环节所有疑问,这个说法,不管乍一看有多不可思议,它,就是真相。我可以代江南七侠解释,五位是要本公子说出来呢?还是自己说?” 柯镇恶怪笑道:“你说呀,真金不怕火炼,我看你能怎么陷害我们!” 我冷冷地道:“当时我并不在场,我只是按照七侠的叙述推测事实。真相就是,你们见到骷髅头,知道黑风双煞就在附近,想到,唔,应当是朱二侠想出来的妙计,黑风双煞自视甚高,不会拿小孩如何,你们日间见到的那个有把锋利短剑的孩子郭靖正好可以利用,于是,你们计划好了。合该你们走运,梅姨先到,使得你们有机会个个击破,先弄瞎了梅姨。而后,我姨父听到梅姨求援,匆忙赶到,这时,你们安排的小孩也出场了,很顺利地接近了我姨父,把短剑刺入你们所说的地方,一击毙命。之后当然就是寻找战利品了,你们甘冒奇险不就是为了它吗?而且你们一定是找到了,否则你们江南七怪怎么躲在蒙古十二年才回中原?你们嘉兴人还会喜欢大漠风沙不成。” 穆念慈惶惶不安,嗫嚅道:“阿康,别再说了,他们总是郭世兄的师父啊。” 我懒得理会她,转向五怪,“朱二侠,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朱聪怒道:“你含血喷人!我们江南七怪从没……” 我淡淡地道:“你们的说法有四个问题不能解答,我方的说法能解释所有问题,让旁观诸人评评,哪种说法才是真相?” 郭靖想上前,黄蓉拉他退后,道:“靖哥哥,你现在就这么上前是没用的,你的好义弟说的挺通的,你好好想想当时的情况,究竟是不是他说的那样?” 虽然很恨梅超风,也很讨厌这个杨康,但是拿九阴真经送回给师父更重要。陆乘风移到另一边,与师姐夹着五怪,道:“柯大侠,你们说他胡说,那就反驳他,陆某洗耳恭听。” 裘千仞摇头叹息道:“唉,久闻江南七侠的侠名,原来……唉,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第八十四章 青袍怪客 郭靖看看师父,又看看我们,突然甩开黄蓉,站出来大声道:“梅前辈,陈前辈是我亲手杀的,不关我师父们的事,你要报仇,找我便是。” 突然感觉一股强大的压力,瞬息间又突然没了,好象是我的错觉。以我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冷静和警觉,我不会有错觉,只怕是有高手潜伏在侧,一时动怒,没有收敛气势所致,衷心希望这个藏头露尾的高手就是黄药师。 梅超风嘿嘿冷笑:“我不会杀你。你这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纠缠我小师妹,师父必不饶你,他折磨人的手段,可比我高多了。”又正色对黄蓉道:“小师妹,大奸似忠,大恶伪善,郭靖武功低微,却处处有奇遇,能得高人指点,天材地宝都自己往他身上凑呢,世上真有这么走运的人吗?哼,我的康儿机变百出,绞尽脑汁,千算万算的,结果还不如他,只怕有人是在扮猪吃老虎。你好好想想,自认识此人以来,是不是任何好处都被他一人占尽了?” 黄蓉不悦道:“你不用挑拨,是我让他的。师姐,你自己死了丈夫,就要别人都不快活吗?” 梅超风道:“我是为你好,康儿再自私狠毒,一切都摆在明面上,他是坏人,总还是个磊落的坏人,反倒是那些伪君子,吃人不吐骨头。近墨者黑,江南七怪的徒弟,可能纯良吗?” 柯镇恶道:“梅超风你担心什么,我们的徒弟早就订亲了,他要娶的是这位穆姑娘。” 拿我妹妹做挡箭牌?!我立刻反驳:“老瞎子你少胡说,没的玷污了舍妹的清白名声。当年郭杨两家是指腹为婚,胸腹之腹,指的是我和郭靖结拜,和我妹妹没关系。”一拉梅超风,“好啦,她只是你师妹,又不是你女儿,你关心她还不如关心你侄儿我呢。” 梅超风怒道:“就是你这小子骗我师妹私下成亲,她哪里得罪你了?自古以来,私奔的女子哪有好下场,首先男方就会认为女子不端庄,心里先看轻了三分。卓文君当垆卖酒,结果司马相如还移情别恋……” 黄药师可能在场啊,别提我别提我。我赶紧打断她,“红拂夜奔,一代佳话。” 梅超风气道:“这是真事吗?你跟我出去。”拉我出了大厅,皱眉问道:“你之前说让我师妹在这里成亲,我师父日后知道了一定会迁怒陆乘风,现在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还不阻止他们?一旦生米煮成熟饭……” 我无所谓地回答:“没关系的,当真遇人不淑,杀了郭靖,回家,让老子给她重新选婿就是。” “你!”梅超风大怒:“你知不知道贞操对女人很重要?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道:“没什么,我姐姐看上欧阳克了,但那家伙居然说要上桃花岛求亲,所以我要设法尽快让黄蓉出嫁。你师妹跟我没关系,我姐姐却是和我从小玩到大的,我要帮我姐姐。”一点小小的好奇,“梅姨,你们是怎么把死人头弄成骷髅头的?东邪亦通医药,你们是不是配出了什么化尽血肉而不伤骨头的奇药?” 梅超风摇头道:“没有,我们一直受追杀,哪有闲情配药。人头扔进锅里煮煮,皮肉就烂光啦,单剩骨头,好查看九阴白骨爪的进境。”疑惑地道,“康儿,我们是杀了很多人的,朱聪应该能想到这个法子,他为什么不提呢?” 成功转移话题,梅超风果然还是更关心自己报仇的事,即使明知道这事已经十拿九稳。不过她那法子也太恶心了,我才吃的晚饭呢。我没好气地道:“你以为你谁啊,谁关心你们夫妻是好是坏,朱聪发愁的是无法让人相信他们没弄到九阴真经。哼哼,我知道他们一直在草原,不是有密芨要修炼,而是因为想投效异族蒙古。那时他们新收的徒弟郭靖,和蒙古大汗铁木真最宠爱的四儿子拖雷结拜,这可是进入蒙古高层的捷径啊,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指望他了。”我也看中了这条捷径,在草原人眼里,汉人都是狐狸一般狡猾的(去草原的汉人几乎都是商人,无商不奸,所以……),自然而然就会有防备,只有郭靖一个,会觉得汉人亲切。 梅超风道:“投蒙古也没什么,蒙古在北,和宋国不交界,只能攻打金国,金国可是宋国的世仇呢。这么算起来,他们也算是间接为宋国出力,怎么不对裘前辈说?” 我冷冷道:“因为他们知道我是金国王爷养大的,在我面前承认要和金国作对,我一定会杀了他们。所谓死无对证,他们命没了,名声更是保不住,到时还不是随我编排。” 梅超风犹豫了会,道:“还是现在就杀了五怪吧,免得他们乱说,我师父很恨金人的。康儿,你小心一点,不要泄露了身份。” 我心里感到一股淡淡的暖意,笑道:“身世不是我自己能选择的,何况我已经离开金国来宋国了。史笔如刀,我不想留下千古骂名,我以前就从不曾、以后也绝不会做任何有损国家民族利益的事。当然,我也不可能像丘处机希望的那样,用我养父教我的本事去跟我养父作对,令师是性情中人,不会因此而指责我认贼作父。” 攻打宋国是为了祖国统一,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我们的祖先早就明白了,也用于造字,“止戈为武”,就是要子孙后代铭记于心。要是宋国国力强到能灭了金国的话,我就是顶着背父叛国的骂名也会去指挥宋军。就像一个大户人家有两个亲生儿子在争家产,但还有个远房侄子也在觊觎这份家产,家主在选继承人时,就会立嫡以贤不以长。 我接着道:“五怪伤你杀姨父,还想刺杀我父亲,我想要他们死不瞑目。我以前一举一动都要注意符合身份,只是该做的,而不是我自己想做的,今天就让我任性一次,就一次,啊?” 梅超风默然颔首。 我高兴地道,“就知道梅姨最好了。要拆散郭靖黄蓉很简单啦,打败郭靖,再说点风凉话,郭靖要面子,必然远离黄蓉。” 梅超风喜道:“好,我这就去教训姓郭的小子,你来挖苦他。” ———————— 全真教内功心法我都教了梅超风,梁子翁的药蛇也让我吸干了血,没便宜郭靖,一出一入,以致梅超风三招两式,很轻易地就以九阴白骨爪在郭靖右臂上抓出五条尺许长、深可见骨的伤口。 郭靖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叫道:“蓉儿,我中了毒。”不待黄蓉回答,纵身上去呼呼两掌,梅超风早已闪开。 众人无不大惊。柯镇恶铁杖一摆,五怪和黄蓉六人将梅超风围在垓心。黄蓉叫道:“梅师姊,你不是说不会杀他吗?快拿解药出来救人。” 梅超风冷冷地道:“这小子武功如此低微,带到师父面前也是个死。” 黄蓉知道梅超风是在威胁她,只要他们分开,就饶了郭靖。她想救郭靖,但她更不舍得离开郭靖,一时踌躇难决。 郭靖神智已有些迷糊,心想梅超风如此厉害,师父们不是她的对手,自己拼了性命,也要报答师恩。勉力出手,一掌拍向梅超风心口。 他此时毒发,出掌缓慢,竟歪打正着。梅超风瞎了眼,听风辨形,郭靖出掌慢,不带风声,她是全然不知,更轻易地就被打着了。幸好她有一身横练功夫,而郭靖伤后无力,她仅仅是轻伤,吐出一口血。郭靖中了毒还运功,血行加快,毒走全身,击出一掌就陷入了昏迷。 黄蓉见到大恸,和五怪联手,招招都下起杀手,还叫陆乘风也来帮忙。梅超风生怕伤了小师妹,束手束脚,立落下风。 我在一旁观战,轻轻巧巧地说了句,“孔雀东南飞。” 黄蓉招式立缓,心下琢磨:焦仲卿未尝不爱刘兰芝,否则也不会在她死后悲恸而亡,可是,母亲一发话,他还不是出妻另娶?靖哥哥的师父们那么讨厌我,就是帮他们杀了梅师姐,张、南也活不过来,他们还是会记恨我的。靖哥哥现在毒发昏了过去,如果,我现在罢手,也就一了百了了。日后他若要报仇,我陪他去找梅师姐,反正陈师兄死了,梅师姐一个人活在世上也没什么意思。 朱聪也明白,急得大叫:“《孔雀东南飞》只是首乐府诗,是编出来的,黄姑娘你深明大义,嫉恶如仇,我们都是亲眼目睹的。” 就要这句话。江南七怪若是硬气到底,黄药师或许会敬重好汉,但他们先骂黄蓉是小妖女,打不过梅超风又转过头来讨好她,这么欺软怕硬,不死何为。 形势危急,朱聪只想先救醒徒弟,遂先掷出一椅,再藏身于一张紫檀方桌之后,握着两条桌腿,冒险向梅超风撞去。梅超风飞脚踢开桌子,朱聪早已放脱桌脚,右手前伸,将三件活东西放入了她的衣领。梅超风突觉胸口几件冰冷滑腻之物乱钻蹦跳,急忙伸手入衣,一把抓住,却是几尾金鱼。手触衣襟,一惊更是不小,不但怀中盛放解药的瓷瓶不知去向,连那柄短剑和卷在短剑上的《九阴真经》经文也是踪迹全无。她心里一凉,登时不动,呆立当地。 朱聪问了柯镇恶该怎么服药,将药给了黄蓉,道:“给他服一些,敷一些。”顺手把梅超风身上掏来的短剑往郭靖怀里一塞,扬起铁扇,又上前和兄弟们一起夹攻神思不属的梅超风。 郭靖服药之后,不多时已神智清明,当即跃起。危急时刻,他福至心灵地想到昏迷前那奏奇功的一掌,遂奔到垓心,看准空隙,慢慢一招“震惊百里”打出,将要触到梅超风身子,这才突施劲力。 梅超风登时跌倒,我窜进去拉开她。郭靖见是我,弯腰抓住韩宝驹击下的兵刃。 梅超风一翻身站起便甩开我,抖起银鞭护身,喝道:“把经文还我!” 朱聪一楞,道:“我没拿你的经文,江南七怪向来不打诳语。” 梅超风心中大急,收起鞭子,俯身在地下摸索。 郭靖和陆冠英、穆念慈帮着找了会。陆乘风道:“梅师姊,这里确然没有,只怕你在路上掉了。” 梅超风不答,仍是双手在地下不住摸索,实在找不到,想起侄子来,大叫,“康儿,康儿,你在哪?快帮我找!” 我随口应了声:“我在找呢。”压根儿没动,只在梅超风身边凝神戒备。 蓦地各人眼前一花,只见梅超风身后多了一个怪人,身材高瘦,穿青色布袍,脸色古怪之极,两颗眼珠似乎尚能微微转动,除此之外,肌肉口鼻,尽皆僵硬如木石,直是一个死人头装在活人的躯体上,令人一见之下,登时一阵凉气从背脊上直冷下来。他身法好快,我们都没看清他如何进来。 怪模怪样的面具,黄药师的招牌,一定就是他。人皮面具可以做得很精致,薄薄一层膜,戴上后容貌全变,但不影响做表情。黄药师年轻时是个愤青,到处贴大字报,攻击宋国君臣不思北伐,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智……结果到处是他的海捕公文,他去酒楼吃饭、客栈投宿,总有尽忠职守的捕快找来,让他烦不胜烦。但他又很自负,不屑于藏头露尾,就特意做了天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号的丑怪面具戴着,正告所有江湖朋友:我是黄药师,别惹我。 青袍怪人一伸手,就已抓住梅超风背心,提了起来,向庄外飞去。我可是很关心姨娘的,跟着追去,转眼出庄。他身法很快,距离越拉越大,眼见他进入湖畔树林,找不到了,我急得大叫:“偷袭瞎眼寡妇,卑鄙无耻下流龌龊诡谲……”把我知道的贬义词全堆砌上去。 好象是骂得太毒了,前方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正面交手,她也不是我一招之敌!” 我顺着声音找去,是片空旷地,青袍怪人负手而立,冷冰冰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追老夫。”我见梅超风缩成一团,躺在地上,赶紧去查看。还好,只是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好象是透骨打穴法,以我的功力还解不开。只好放下身段去求始作俑者,对那青袍怪人执晚辈礼,“江湖后进杨康见过前辈。恕晚辈眼拙,不识高明。前辈尊姓大名,如何称呼?还请示下。” 青袍怪人不答,只问:“你刚才怎么敢背对着我?” 我恭恭敬敬地道:“前辈武功高强,岂会效宵小之行?方才带出敝姨,想来也是为她的声名着想,不希望有外人在场。我姨父姨娘,昔日是否得罪过前辈?现在我姨夫已死,姨娘又有残疾,甚为可怜,还望前辈宽大为怀,怜她孤苦,给她一条自新之路。大恩大德,晚辈没齿不忘。” 青袍怪人淡淡地道:“用你最擅长的武功攻我。我不伤你,只要你能使满百招,前事不究。” 这很容易嘛,只要他肯放水。真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黄药师随便找个借口,就原谅罪魁祸首梅超风了,而打她宝贝女儿主意的郭靖以及帮凶陆氏父子,就自求多福吧。 我躬身道:“晚辈善剑,敢请前辈不吝赐教。”削根树棍给他,我用剑,那么多声前辈可不是白叫的。“晚辈放肆了。”打了声招呼,当下长剑一立,举剑过顶,弯腰躬身,使出“万岳朝宗”。这一招含意甚是恭敬,意思说并非敢和前辈动手,只是请你老人家指教。这招使完,我才左手捏着剑诀,左足踏开,一招“定阳针”向上斜刺,剑光一吐,长剑化作一道白虹向他刺去,正是正宗全真剑法。这一招神完气足,劲、功、式、力,无不恰到好处,看来平平无奇,但要练到这般没半点瑕疵,天资稍差之人积一世之功也未必能够。 反正他发了话不伤我,我就有恃无恐地手持利剑,横冲直撞,踏着凌波微步,着着抢攻,把我会的剑法来了个大展示。全真剑法,独孤九剑,当年大内侍卫们教我的各派剑法,以及军中习的越女剑。正规军里还是有一点剑兵的编制,做尖刀连用,军中流传的,可不是韩小莹那九流花招,乃是正宗越女剑,使用厚重的大剑,招式简明而凌厉。剑上能蕴涵的劲力受内力限制,招式复杂了,剑式不会强劲多少,费时却久,遇上高手,为其抢攻,一招之间就会丧命了。所以萧峰第一次见到阿紫时,见她用鱼竿刺鱼,手法优美地先划小半个圆再刺出去,就知道这小丫头武功低微。我在战场上磨练六识,对照独孤九剑,揣摩三年多,跟洪七公打了一场,又请教了明教教主,再苦思三月,终于进入“化繁为简”的境界了。我现在几乎不用思考,看到、听到、感到、猜到对手的举动,手中兵器会自然而然地随机应变,简简单单地直刺,批亢捣虚。难得有和高手过招的机会,我要遍出所学,检验下哪些是蛇足,只是不用太极拳剑,也刻意控制了出招速度。 青袍怪人开始见我剑招层出不穷,很多招式是自己都不曾见过的,见猎心喜,有意引我使完全套剑法,更为容让,简直像是在给我喂招。 过得百多招,我对一流高手的水平有直观认识了,只有一个形容——“高”。青袍怪人的武功虚多实少,但虚实随时可以变化,既然他不伤我,我的剑招就越来越奇幻,出剑也越来越凌厉,管他虚招实招,我总是不闪不避,抢攻他的要害,不时冒出招“同归剑法”,让他不得不变招,这样他的上一招就自然成了虚招,如此,宝剑树棍始终没有交击过。 良久,青袍怪人觉得不对劲了:这套剑法怎么没完没了?到现在没一招重复,而且这小子的招式似乎能克制我的,怎么可能?我这自创的武功还没在人前使过呢,怎么会就有人想出破法了呢? 再过百招,林外隐隐传来少女清脆的呼声,“阿康,阿康你在哪?” 穆念慈怎么会来?她没我的轻功,能尾随青袍怪人飞檐走壁,又不懂奇门五行,出归云庄可麻烦了。 青袍怪人也听到了,意识到早过百招,拉不下脸,左手屈指轻弹,以“弹指神通”打中我右手会宗穴,我不防他突使暗器,手腕一麻,长剑落地。唉,还是远远不如啊,我一定要搞到九阴真经,先练易筋锻骨篇。 拣起剑,目光漂移了几下,我缓缓起身,“弹指神通,你是黄药师。”望定他道,“梅姨是曾冒犯了你,但你有言在先,不再追究她。” 黄药师一言不出,衣袖微微一动,打出两枚小石子,解了梅超风的穴道。梅超风立刻扑过去,“师父,徒儿对不起您,师父……”她穴道刚解,血行不畅,才走两步就跌倒,五体投地,对着黄药师痛哭流涕,哽咽失声。 黄药师望她半晌,目光中先是恼怒,慢慢有了怜惜、不舍、悔意,最后长叹一声,“都是命数。你起来吧。” 成了,真的成了。梅超风欣喜若狂,把对小王爷的感激埋入心底,支撑着站起,边用衣袖抹眼泪,遮着难看的空眼眶,边抽泣道:“师父,徒儿很想你……” 好感人啊。不要打扰人家师徒互述别情,我说了一句“我妹妹在找我,我出去见她。”就急步出林。趁着记忆尤新,我要赶紧找个安静的地方,回想刚才黄药师的招式,以汲取经验,高手都是这么成长起来的。; 第八十五章 桃花岛主 黄药师冷然道:“超风,你作了大恶,也吃了大苦。还有人肯为你求情,可见你还有可取之处,瞧在你有个好侄儿的份上,以前的事就算了,只要你做三件事,我给你一年期限。第一件,你把《九阴真经》丢失了,去给找回来,要是给人看过了,就把他杀了,一个人看过,杀一个,一百个人看过,杀一百个,只杀九十九人也别来见我。你曲、陆、武、冯四个师兄弟,都因你受累,你去把灵风、默风、眠风找来,都送到归云庄去居住。这是第二件。” 梅超风应道:“是。师父放心,康儿聪敏细心,不出三月,必能找回经书和三位师弟。” 这个徒弟,怎么什么都指望她侄子,那小子全真教的,可不是我徒孙。黄药师怫然不悦,仰头向天,望着天边北斗,缓缓的道:“《九阴真经》是你们自行拿去的,经上的功夫我没吩咐教你练,可是你自己练了,你该当知道怎么办。”隔了一会,说道:“这是第三件。”梅超风一时不明白师父之意,垂首沉思片刻,方才恍然,颤声道:“待那两件事办成之后,弟子当把九阴白骨爪和摧心掌的功夫去掉。” 黄药师“嗯”了一声,想到杨康的内功是全真教正宗嫡传,但他颇熟悉本门武功招式,问道:“我教你的武功,你可曾教给别人?” 梅超风道:“不曾。未得师父允准,弟子不敢私自收徒。就是五年前,康儿刚学全全真剑法,夸口那是天下第一剑法,弟子一时不忿,就使了一遍玉箫剑法,让他开开眼界。康儿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即使完全不懂本门武功,看了一遍,也能记住几个招式。”想起师父提的第一件事,悚然而惊,“师父,康儿从没见过九阴真经的,当年弟子瞎了眼,差点再也见不到您老人家,是康儿路过救了我,带我回他家中居住。后来他拜了丘处机为师,把全真教的内功心法都告诉了我,弟子才明白修炼真经的正确方法,他对弟子有大恩。康儿之前骂您,也是担心我,他并不知道是您,不知者不罪,还望师父宽大为怀,饶他不敬之罪。” 黄药师轻蔑地道:“我怎么会跟后生小辈计较?不怪他。”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徒儿相信师父必不食言,断不致为难康儿。”梅超风扑通一声跪下,“弟子有下情禀告。” 黄药师大惊,从唇间吐出一个“说”字。 梅超风凄然道:“不敢欺瞒师父,其实,其实徒儿是故意的啊,就是为了能得师父饶恕,是,是……康儿的主意。是这样的,今天上午,小师妹来找我,说你来了,她可以给我求情,要我陷害康儿,作证说他是金国奸细,我没答应。下午康儿来看我,我让他带我离开,他不肯,说你一定会出岛找女儿的,我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不如就在归云庄等你来,不论结果是死是活,终有个了局。他说,当年我和陈师兄逃走,主要是因为您不准我们成婚,现在您的女儿挑了个您不会中意的夫婿,步我后尘,虎毒不食子,您不会责罚女儿,也就会原谅我,所以,他大肆铺张,以便小师妹要嫁人的消息能传到您老耳朵里。也是他叫我劝小师妹和那个郭靖分手,说您看到这些,就一定会原谅我……师父,康儿这样,是对您不敬,但他全是为我着想,您老要罚就罚弟子吧,不要难为他,他,他遭逢大变,无家可归,已经很惨了。” 何止对我不敬,那小子是在利用我女儿!利用我的女儿!!黄药师怒发冲冠,森然道:“他是金国一个王爷的养子,是吗?” 梅超风急道:“师父,师父您听弟子解释,这事不怪康儿,都是包惜弱那个女人糊涂。她是临安人,丘处机在她家杀了人,又不处理好尸体,官兵以为凶手是她丈夫,就来捉拿,她和丈夫失散,走运为金国赵王爷所救,以为丈夫死了,就改嫁给了王爷,那时她已有身孕,后来产下一子,王爷视若己出,这就是康儿了,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是王爷的亲儿子。谁知包惜弱本来的丈夫其实没死,隔了十八年,又找去了,包惜弱跟康儿说他其实姓杨,那是他亲爹,就要康儿跟他们一起走,王爷很痴情,就放他们走了,康儿很孝顺,也就跟着来宋国。康儿他不是女真人,从来没有恶行,也不会再回金国,师父你不要杀他。” 黄药师道:“真是这样吗?他父母呢,我怎么没看到?” 梅超风急道:“真是这样,是弟子没说清楚,师父容禀。那是三月初的事,康儿担心金帝会知道,把父母送出中都路,安排好入宋的途径就回去了。他……康儿很聪明很能干,他应该一直是王爷的得力助手,三月十九日荣王叛乱被诛,想来就是他的手笔。这回完颜康的钦使队伍在太湖消失,死讯传回,赵王妃心伤爱子,亦会病故。有这样诈死的安排,杨家在宋国才能高枕无忧,王爷也不会受牵累。” 黄药师目中精光一闪,问道:“为什么说荣王叛乱是杨康造成的,你知道些什么?” 梅超风摇头回答:“我看不见,虽然住在王府后园,但所知甚少,只是,正因为我瞎了眼,很多事康儿并不避忌我,所以我知道一些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抬起头来,缓缓说道,“每隔一年半载,康儿会给我封信,让我去家小吃店,只要有人能对出暗号,就把信交给他。每次都是同一个人,那人姓甚名谁相貌如何我都不知道,但我记得声音。我有回一时好奇,抓了他逼问,那个人,说他是小王爷派去荣王府的伏子。” 黄药师微微冷笑:“你瞎了眼,不会偷看信,也认不出他的伏子是谁,那小子还真是会用人啊。” “法不传六耳,他这样才是做大事的。”梅超风陪笑了下,接着说下去,这回很激愤,“康儿乖巧伶俐,父母还没想到的事,他都已经做好了,我要是有这样好的儿子,一个指头也不舍得碰的,王爷就以他为傲,事情都交给他办,而那个包惜弱,却是永远不满意,她嫌康儿狠毒,有事没事都会骂他。无毒不丈夫,怕血哪像男孩子啊。但康儿还是很孝顺,晨昏定省,从来没说过母亲一句不是。那女人,哼,也不知是天真到如同白痴,还是自私到令人发指,她一点没考虑康儿的小命,突然就要跟个什么前夫离开,要不是康儿回去安排替身,他们和所有牵涉进来的人都早就被金国皇帝派人杀了。就这样,康儿还说会找到他们两个,安顿好他们下半辈子的生活。” 黄药师颔首道:“父非父,国非国,确是大变。那孩子才十八吧,还能冷静地处理一切,难为他了。以此子心志之坚,心思之密,无事不成。” 黄药师对杨康孝顺这点真的很欣赏,百善孝为先,他虽然非孔孟,薄周礼,但对“忠孝”这让人有别于禽兽的社会存在基础还是很推崇的。至于杨康狠毒,他和梅超风一样不以为忤,他自己就喜怒无常、心狠手辣,这才得了“东邪”的绰号。杨康为了掩盖身世,让养父和亲生父母都能安宁,先策动金国荣王造反,后在宋国太湖诈死,这两件事不知会连累多少人丧命,那又怎样?只要我的亲人没事。自私冷漠,聪明能干,太像自己了,黄药师不禁起了惺惺相惜之情,只有一点小小的不快:就是他在太湖诈死,宋金必派官军围剿太湖水寨,自己的徒弟陆乘风得放弃基业了,十几年的心血啊。 梅超风犹豫了一下,又道:“师父,还有一事,他人不知,弟子不敢瞒您。康儿的剑法,不是丘处机教的,他没那本事,康儿练的是独孤九剑。是他从武林典故里猜到很久以前一位高人的隐居之所,那人叫独孤求败,是当时的天下第一高手。那地方我不知道在哪,五年前康儿去时也带了我,从中都出发往南,坐马车一个多月才到,应该是在宋金边境附近。那里有只老雕,每天把康儿推进急流练剑。在那住了一年多,康儿说他基础打好了,老雕带他去拿了独孤求败留下的秘笈,我们这才回去。康儿不想让别人知道,没带其他人,我又看不见,什么都做不好,那段日子里,所有事情,洗衣煮饭,都是康儿做的。视富贵如浮云的人,多半是自己没本事,一辈子跟富贵绝缘了,才狐狸吃不着葡萄叫声酸,比如丘处机。康儿不同,他是真的可以安贫乐道。” 很难想象,一个皇孙(当时康自己以为是),会绌尊降贵地去做贱役。黄药师突然很想当面问问他,一挥手,“超风,你很好,什么都说出来,一点不瞒师父。走,跟我去找杨康。” 梅超风连忙起身跟上,心下暗想:康儿啊康儿,你要我有机会就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师父,免得小师妹恶人先告状,我做到了。以后能从我师父这得到多少好处,就看你自己的了。 黄药师一直都不知道,梅超风感念师恩,但也牢记小王爷的教导——真相都是残酷的,虚幻的幸福也是幸福。怕师父对她侄儿——她唯一的亲人起杀机,隐瞒了关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消除了他的戒心,才毁了他女儿的终生幸福。这是后话不题。 ———————— 我顺着穆念慈的喊声步出树林,招呼道:“别叫了,我没事。” “阿康!”穆念慈惊喜地跑过来,在我身边反而无话可说,绞着头发,只道,“你没事就好。” 我笑着曲指敲敲她脑袋,“我当然不会有事,你个小丫头,居然不相信我的本事。归云庄道路复杂,你怎么出来的?” 穆念慈道:“黄姑娘跟陆庄主说,让人领我出来的。” 我皱眉道:“你是说,就你一个人来找我?郭靖呢?他抢着做义兄,就这么照顾我?”气死我了,我还没有冷血地利用郭靖呢,他就先借刀杀人铲除我了?难道真的被梅超风说中了,他是在装蒜?……这家伙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 穆念慈急道:“不是的,你误会了,郭大哥是想来找你,但是黄姑娘说那个高手没有恶意,你不会有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给他的师父们正名。”黄姑娘的话她没好意思全部说,黄蓉最后说服郭靖的话是“靖哥哥,患难见真情,难得有机会,你让穆姐姐表现一下啊,你别去,给她做个反衬。难不成,你对穆姐姐有意,不想见她跟杨康……”郭靖大窘,这才作罢。 穆念慈吞吞吐吐地问道:“阿康,韩女侠他们是好人,你能不能……” 我断然拒绝,“不能。我可是个光明磊落的坏人,我就是想杀七怪,当面告诉他们我要放出去的是什么样的话,而不是暗中散布,这样他们都无法自白,说明他们的确有愧于心。郭靖的师父,就可以无恶不作还逍遥法外吗?别被名声骗了,王莽、杨广都曾经天下称贤,后来都弑君篡位。好了,我要想点事情,你别吵我。”真是,跟杨铁心一样,就知道郭靖郭靖,连和郭靖有关系的人都比我重要。不理她,我拔出剑,一边回想刚才黄药师是怎么闪避的,一边尝试使用其他招数,怎么出手才能打中他。 正在全神贯注的时候,眼前似乎有什么飞来,我下意识地一剑撩去,被只碧绿的玉箫粘住带往外门。又是黄药师在试我武功,也不打声招呼,他这么爱搞偷袭,徒弟怎么反而被偷袭了? 黄药师趁我左胸空门大开,右手骈指点向我左肋,我正好也飞起左腿踢出,他中途沉腕,要点我左腿伏兔穴。我右脚蹬地,以此为轴,旋身避开,同时右臂发力,已用震字诀摆脱玉箫的粘劲。这次他拿着玉箫抢攻,虽然没用弹指神通,我也只支撑了四十七招,就被他的玉箫指在咽喉上。 黄药师收了玉箫,赞许地道:“你的悟性很高啊,先前用错的地方,已经改正三分之一了。” 还不是输得很惨。自我安慰一下,我是才入江湖,郭靖还一招就会双腕脱臼呢。我很感激地道:“谢黄前辈指点。” 黄药师颔首道:“你随我来。” 看到梅超风一手按在穆念慈肩膀上,跟她说着什么,妹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我放心地跟着黄药师上了条小船。他挥了几下袖,扇出罡风,击在水上,如同划桨一般催动船前行。 发现比我更爱炫耀的人了,打击人,他一定是故意的。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深厚的内力呢? 离湖岸约三十丈时,黄药师停了下来,回身道:“超风说了你的事,都是你告诉她的吧,为什么?” 我明白他问什么,放包惜弱跟杨铁心离开就行了,我没必要放弃皇孙的身份。任何明白事理的人都会有这样的疑问,小人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我就想不通为什么那两个却认为父母毁子女前途是天经地义的?“我和他们离开,没几天就受不了,一个人回去了,本来,我以为可以和从前一样,后来却发现不可能了。父王总是借酒消愁,我无法面对他。穆念慈又去找我,要我跟她回宋国,我不答应,她大概就会到处宣扬我的身世了。王府那个王妃是冒充的,瞒不过人的。皇上一旦起疑追查,迟早会查明一切,我只能诈死。梅姨对我很好,明知可能要应对金帝派的杀手,还是留在我身边保护我。” 黄药师沉声道:“你以后有何打算?” “就在宋国生活。我再不会涉及朝政,做不成天下第一名将,我做天下第一剑客好了。” “你的剑法已有根底,十年后,必可登堂入室。”黄药师颇觉可惜,绝世的才智,只能沦落江湖,但他也不能教人弑父,想了想,问道:“可否更名?” 我摇摇头,“没必要。饮水当思源,我不可能帮宋国对付金军的,南边的蛮人造反根本不成气候,谁去都能赢,而蜀国,也是汉人为君的国家,我倒觉得,它比宋国更值得效力。” 黄药师只看到了民间私底下流传的那蜀王发布的檄文告示,他急着找女儿,也没了解四川的情况,对此也不做评论,只道:“这些年来,超风多亏你照顾,你既和她姨侄相称,就是我的晚辈,有什么难处尽管说。” 我笑笑道:“你饶了梅姨,就连姨父也一并重收入门吧,孤魂野鬼很凄凉的。” 在黄药师看来,他的许诺是任何江湖人都梦寐以求的,哪知杨康竟然放弃,还是在见识了他的神奇武功之后。他惊讶地道:“你身世如泄露出去,可以说是既不容于金,也不容于宋,你还不要人帮忙?” 我道:“我不会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哪一个人的帮助上。我事先并不知道会遇上你,也没指望你,三个月,我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并不需要你帮忙,没必要欠你人情。好意心领。” 黄药师玩味地看了我半晌,“我若问你的安排,你也不会说吧。回吧,你好自为之。” 我点点头。黄药师自去移船就岸,我站在船尾,轻声说道:“十二到十六岁的半大孩子都有一种逆反心理,大人说不能做什么,他们就一定要试试。对待他们,最好的法子就是撒手不管,就让他们在外头碰个头破血流,见识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自然就会乖了,也才能真正长大。当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第八十六章 茅塞顿开 回归云庄的路上,梅超风就迫不及待地跟我说了他师父的交代,我直接问黄药师,“黄岛主,偌大个江湖,找三个人是大海捞针,如果找不到令徒,可否传出你的死讯?” 黄药师立刻明了我的意思,他死了,他的徒弟还不都回来奔丧。他不信命,也没什么忌讳,颔首应许。 我算了下,道:“那就以三月为期吧。”假传黄药师的死讯,可是得到他本人首肯的,嘿嘿,为增加消息的可信度,一定要有凶手,这个光荣的任务,非全真七子莫属。 回到归云庄大厅里,黄药师摘下面具,黄蓉认出父亲,扑进他怀里撒娇,陆乘风由儿子搀扶着过来,跪在他面前。 黄药师搂着女儿,冲高踞的裘千仞点点头,“裘帮主,你我各处一地,少履江湖,缘悭一面,今日识荆,幸何如之。” 裘千仞立刻起身抱拳回礼,“彼此彼此。黄岛主重出江湖,十几年来如一潭死水的武林,又可再兴风云了。” 黄药师笑道:“裘帮主过奖了,黄某出岛,是因为门下不肖,不得不尔。黄某先处理点小事,再与裘帮主把酒言欢。”摸出张纸递给陆乘风,道,“乘风,你很关心我女儿嘛。这是‘旋风扫叶腿法’,和我从前所授的不同,你照此修炼半年,当可缓慢行走,但要像常人一般,却是不能的了。” 陆乘风大喜拜谢,黄药师试了陆冠英一下,道:“你这个儿子是仙霞派的?仙霞派那几手,给咱们提鞋都不配,打明儿起,你自己教他武功吧。小子,水盗头子也没什么好当的,趁早卸了,把功夫练起来,别像玄风超风一样,死的死,伤的伤,丢尽了桃花岛的脸。” “是,是,弟子(徒孙)谨记教诲。”陆乘风陆冠英一叠声答应。黄蓉给黄药师介绍郭靖和七侠,他眼睛一翻,毫不理睬,说道:“我不见外人。”五怪见他如此傲慢无礼,无不勃然大怒,但震于他的威名,一时倒也不便发作。 与此同时,梅超风在催我给她找九阴真经。 我冲五怪诡异地一笑,走到郭靖面前道:“把你身上的东西都拿出来。” 黄蓉怒道:“你干什么?靖哥哥,别理他。” 我冷笑道:“等到你爹爹动手就不好了,黄姑娘。” 黄蓉见黄药师冷眼旁观,并无阻止之意,小心地对郭靖道:“靖哥哥,委屈你了,我会做几个好小菜给你赔罪的。” 郭靖微笑道:“不打紧。”解了衣带,敞开大襟,跟着将怀中物事一件件的拿了出来,放在地上,是些银两、汗巾、火石之类,还有,两把短剑,一把上面裹了一块不知是布还是革的东西。 郭靖自己也愣住了,我扬着包有皮革的短剑,对朱聪道:“人赃并获,看你们还狡辩。” 朱聪急道:“这是我刚刚从梅超风身上拿的,这把短剑是靖儿的……” 我冷冷地道:“这把是我的。”将两样一齐递给黄药师,“这是你要梅姨做的第一件事。” 黄药师展开皮革一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果然是《九阴真经》的下卷。仔细收起皮革,望向五怪,杀意大盛:五个小人,竟敢骗我!而且他们那连这个全真小子都能看穿的伎俩竟然真的骗倒了我! 短剑上刻了名字——“杨康”,黄药师把玩了两下,疑惑地望向我。 我解释道:“我和阿靖还未出世的时候,家师得了一对短剑,送了我和阿靖一人一把,两家指腹为婚,就给我们交换了,所以我的这把当年在阿靖手上,五怪所说的杀死姨父的锋利短剑,应该就是指这个。那个,兵器无知无识,这把剑,你能不能还我?” 黄药师冷哼一声,扔了剑给我。 黄蓉软语央求:“爹爹,这就是《九阴真经》吗?这事儿跟靖哥哥没关系,你别听这个金人挑拨……”特地咬重了“金人”二字。 黄药师喝阻:“蓉儿!不要信口开河。” 裘千仞大惊,“小姑娘你说什么?!” 我淡淡地道:“全真教在金国传道,从开派教主王重阳起,全部都是金人。那位金国副使,昨夜上船前就和一个美貌少女走了,裘前辈要找他,不如去秦楼楚馆打听。” “真是这样?”裘千仞拱手道,“黄岛主,在下身有要事,先行告辞,后会有期。” ———————— 在裘千仞走后,黄药师皱着眉头问我:“还有多少人知道?” 我一指五怪,答道:“那天夜里,除他们和我这个干妹妹外,还有郭靖,全真教的丘处机、马钰、王处一,以及令爱,详情你可以问令爱。郭靖有没有告诉七怪,我就不知了。” 黄药师立刻道:“乘风,带你儿子出去看着,不要让任何人接近这里。” 逐出无关者,我说话就轻松了,“放心,我不会杀人灭口的,全真教会证明杨康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说我是金国奸细的,全是谣言中伤,为的是以私通敌国的罪名陷害毕再遇毕将军。” 黄蓉道:“胡说八道,我们说你,关毕将军什么事了?” 我悠悠地道:“我妹妹没告诉你吗?毕将军给他们全家办了户籍,留他爹在帐下效力。纵使毕再遇私通敌国的罪名不成立,识人不明、引狼入室的罪名他也逃不掉,一定会被撤职的。为了爱将,更为了自己不受牵累,你以为宋国一手遮天的韩相会怎么做?”哼,哼,敢拆穿我,我就拖毕再遇下水,要死一起死。 柯镇恶咬牙切齿地道:“果然好算计。只是这无怨无仇的,我们怎么不诬陷别人就诬陷你呢?” 我笑道:“怎么会无怨无仇呢?我打败了郭靖,让你们十八年的赌约输了,而你们杀我姨父,打瞎我姨娘,彼此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说你们暗算我姨父姨娘是为了九阴真经,朱二侠就说我心向金国,倒也公平。” 穆念慈一直不声不响,我差点都忘记她了,这时却突然问道:“阿康,是你让义父去楚州找毕伯伯,你是从一开始,就算计毕伯伯吗?” 小丫头竟敢质问我,还是当众削我面子。在黄药师面前,我也不好一言不合就翻脸,只得苦笑着解释,“我哪有那么料事如神。让你们去楚州,是因为那里最平静,容易穿越国界。我是听你说了他们的近况后,才想到这些。” 黄药师哈哈大笑:“你的计划很周详,倒是老夫多事了。”向女儿道:“你还有什么东西要拿?咱们这就回家。” 黄蓉跺脚道:“回什么,你都不疼我了,就知道护这小子,”朝杨康一指,“我才是你女儿!” 我笑嘻嘻地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要你爹爹帮你对付我也容易得很。” 黄蓉才盈盈十五,正是幻想英雄的年纪,才不会因为和一个坏蛋斗气就声称终身不嫁,她倒是从这句话里听出了问题,心下疑惑:爹爹会帮他,难道是因为要他骗靖哥哥离开我?气愤地道:“爹-爹!靖哥哥人很好,对我很好,你干吗不喜欢他?就因为他杀了陈玄风那个叛徒?那时他才六岁,碰巧罢了。” 黄药师望了我一眼,我微微点头,他抚着黄蓉的头发,柔声道:“我就你一个女儿,选婿时慎重一点,没错吧?”对郭靖道:“小子,我女儿跟我回桃花岛,等你一个月。你若是不敢上门,那就算了。” 最基本不过的试探,黄蓉不好再说什么。郭靖如果都不敢上她家,或者根本不想去,可见毫无诚意。 不负她所望,郭靖立刻答应:“好。为了蓉儿,桃花岛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上一闯。”神色一片坚毅。 黄药师轻蔑一笑,携了黄蓉出厅,对陆乘风吩咐道:“乘风,我已重新收玄风超风入门,你们同门之间当相友爱,勿因前嫌而为奸人所趁。如遇艰难,可回桃花岛。”言毕离开,身形微晃,已自不见。 五怪不禁愕然:听说黄药师很护短,怎么不给他徒弟陈玄风梅超风出头,只轻轻易易地叫郭靖日后去桃花岛就走了?真是爱极女儿,什么都不顾了吗? ———————— 裘千仞出了归云庄,愤恨难平,一路骂骂咧咧。隐于暗处的徐知非低声道:“梁老,烦您出去擒下此人,问问小王爷怎么样了。” 我出去?!送死吗?梁子翁白了他一眼,愤然道:“那可是裘千仞!鼎鼎大名的铁掌水上飘!!” 徐知非平静地道:“那我去。”从树后转出,拦在路上,“你怎么出来了,里面情况怎样?”神情语气,都如同在教训办事不利的下属。 裘千仞陡闻人声,注意一看,竟然又是个后生晚辈。……铁掌水上飘的名头,小辈们都没听过吗?个个对老夫不敬。双眼一翻,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挡老夫的去路,你可知老夫是谁?” 徐知非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自称裘千仞。”说完拔剑就刺,不过七招就指住了裘千仞的心口,一把把他拖到树后暗处,这才悠然道,“现在,裘前辈可以说了吗?” 裘千仞面如土色,颤抖地道:“你……你要问什么?” 徐知非道:“里面都发生了什么事?我要知道详情。” 裘千仞老老实实地说了半天,他记性甚好,描绘细致,不但逐句复述,连各人说话时的神情语气都能模仿,还加了自己对各人心理的猜测。徐知非听得暗叹:难怪小王爷推许裘千丈是宋国第一大骗子,要收服他委以重任呢,就凭这份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本事,将来的成就绝不在郭先生之下。 听完后,徐知非恭恭敬敬地道:“裘前辈断案如神,为寡妇陈梅氏做主,揭开了十二年前陈玄风之死的真相,真是仁侠的典范。不知还有多少人被卑鄙的江南七怪暗算了而不自知,前辈当当众述说断案经过,也好让世人明白,忠奸难辨,善恶难分,凡事不可只看表面,更不可为虚名误导。”顿了顿,又道,“此事涉及九阴真经,流传必速,旬日内,全武林都会知道裘前辈重出江湖了,也都会知道,裘前辈不但武功高强,更且料事如神,名臣显宦必然争相以结识前辈为荣。”掏出一封密封的信笺,双手捧着递给他。 裘千仞疑惑地接过,拆开信,才扫了一眼,就惊喜得拿着信的手都发颤了,“这,这是给我的?” 徐知非点头道:“是的,前辈记熟就烧了。凭此,任何权贵那您都可以为座上宾。” 裘千仞仔细想了想,缓缓地道:“那个杨康,就是常山王吧?” “是。”徐知非坦然承认,“小王爷为什么要化名来宋国,我不知道,但全真教会替他作证,只有五怪麻烦。小王爷重情意,顾忌他义兄郭靖,才托裘前辈帮忙。”一指他手上的信,“这块敲门砖算是预付的定金。小王爷要去临安,以后你们会有很多机会见面,他会给你进一步的指示,只要你照做,必能留名青史。”青史留名是一定的,美名还是骂名就不保证了。 “给他做事,会很危险吧?”裘千仞苦笑道:“你可是清楚的,我的武功不怎么样。” 徐知非道:“无妨,你是要去做谋士,偶尔说几句话,不需要武功。铁掌水上飘名头那么大,谁敢动你?真被发现了,就说练功不慎,走火入魔,后来虽然捡回性命,武功却是没了。要是十分不幸地败露了你是在给金国做事,那也不用怕,直接承认,把事闹大,就说你是赵王爷的心腹,受命来寻小王爷的。宋国打不过金国,不敢杀你,只会把你驱逐出境了事。到时,赵王爷必以国士之礼亲迎,待遇不啻王候。” 裘千仞想到自己这一生,一无所长,一无所成,只能趁着二弟闭关时借他的名头,骗骗江湖草莽,遇上那些没听过二弟名号的小辈或者不信邪的愣头青,还会吃亏。如果,能以谋士之身与闻军国大计,骗尽天下人,那可是一个骗子能达到的最高境界。而且,“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当官的都太有钱了,一定舍得拿成箱的金银珠宝来收买我这个“国士”吧?裘千仞想清楚,颔首应允。 粱子翁暗中看着一切,看傻了眼:操,这就是中原的高手?! ———————— 闹了这么久,已经天色微明,是第二天了,没有人愿意留在归云庄,陆氏父子送了我们出门。 我对梅超风道:“梅姨,我想以后在临安定居,那里繁华。那两人现在楚州,烦你走一趟,接他们去临安,成吗?我让妹妹给你领路,早去早回。我去给你找曲灵风他们。” 梅超风点头道:“行。我这就走,你也早点出发给我找人。穆丫头,带路。” 送走他们,我去向郭靖辞行,正听到韩小莹道“靖儿,桃花岛之约,不必去了”。 郭靖道:“弟子若是不去,岂不失信于他?” 我插口道:“至多一死,那也没什么,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一个月后我有空,我陪你就是。” 黄药师跟你臭味相投,会杀你吗?柯镇恶哼了一声,道:“靖儿,咱们侠义道确是不能说话不算数,我们几个十八年未归,想先回家看看,今日是五月廿六,六月二十我们在嘉兴醉仙楼相会,同赴桃花岛之约。至于杨公子,你贵人事忙,七怪不敢打扰。” 郭靖听大师父说要陪他赴难,感激无已,拜倒在地。对师父们针对爱侣义弟,他也实在是无可奈何:好不容易因为同斗梅超风,他们对蓉儿不再心存芥蒂了,现在又不让阿康跟自己一起。杨婶婶那么善良,阿康也一定生性善良,都是被梅超风教坏的,不让他跟自己在一起,自己怎么能教好他呢?怎么对得起郭杨两代结义之情? 我不理会柯镇恶的挑衅,蹲下伤感地道:“阿靖,你可能只有一个月的命了,想想你有什么事情要做。你师父们要回家和亲人告别,你要回草原见郭伯母最后一面吗?只是,恐怕来不及。” 郭靖连连点头,“是啊,我该回去看看我娘。我有一匹小红马,是汗血宝马,日行千里,来得及的。以后,就娘她一个人了,我真是不孝。”握着我的手道,“阿康,你帮我照顾我娘,好吗?”眼中尽是企盼。 我拍拍他的手,笑道:“托付给我干什么,你忘了,我们发过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放心,我还有个妹妹穆念慈嘛,她会奉养令堂的。” 杨康是会跟义兄同死的人吗?他老子杨铁心就不是。五怪完全不信,韩宝驹道:“靖儿别信这小子,他是骗你感激他,当真有事,他一定不肯陪你的。杨康,你少在这惺惺作态,有多远滚多远,别把我们徒弟带坏了。” 我缓缓站起,沉声道:“惺惺作态?我要你们死,易如反掌,昨晚上不阻止梅姨就行。骗郭靖感激我有什么用?我不愿意的事,没人可以逼我,我是情愿和郭靖同死,才跟他结拜。就是这话,我不需要别人相信。”愤然离去。 我是真心诚意的啊。郭靖是什么人?冰天雪地冻不死(刚出生)、万箭齐发射不死(擒都史)、茫茫大海淹不死(明霞岛)、万丈悬崖摔不死(铁掌峰)、绝顶高手杀不死(欧阳锋)的超级小强,谁死他都不会死,活得和他一样久,是我的人生目标。 五怪面面相觑,郭靖心下感动,再拜道:“诸位师父,弟子想回去看看母亲,到时再会,尚望成全。” 韩小莹担心地道:“回草原吗?你一个人穿越金国?这怎么行呢。” 郭靖道:“七师父放心,弟子记得四师父的四字真言——‘打不过,跑’。弟子马快,只要不惹事,想来不会有危险。诸位师父也早点回家吧,这里离嘉兴不远,师父们为了弟子,十八年不归,如今家门就在眼前,弟子怎么能再耽搁师父们呢?” 全金发道:“靖儿也是一片孝心,再说,草原远在万里之外,而汗血宝马只得一匹,我们势不能同行。大哥,您说呢?” 柯镇恶仰天长叹,落寞地道:“靖儿,回去后,跟你娘亲多聚聚。记着,六月二十日,嘉兴醉仙楼相会。” 送走了五位师父,郭靖翻身上马,却不是往北,而是往南,去寻义弟了。他想的很简单,看望母亲迟一天不要紧,赶去找到义弟才重要,自己只有一个月的命了,一定要找到他,劝说他回正道,以后,可就再没机会了。 ; 第八十七章 有口莫辩 很轻易的,不过半里路,郭靖就找到了义弟,他就坐在路边树荫下,身边还有匹小白马。郭靖惊喜地下马,“阿康,你是在等我吗?” 我白了他一眼:“还会有别人吗?你师父们真小器,我不就是为了阻止梅姨杀他们,说了他们几句嘛,不感谢我的救命之恩,还不让你跟我一起,真是的。”郭靖不和他们一块,五怪死定了。上辈子看射雕时我就很讨厌江南七怪,夜郎自大,自作聪明,无情无义,冥顽不灵:武功低微还爱多管闲事,丘处机找上焦木和尚时,他们如果去庙里查查,李氏就能得救了;还在大漠时,他们发现郭靖另有师承,又见到梅超风,就想当然地以为是梅超风在教郭靖武功,问也不问,就要杀了徒弟;黄蓉和郭靖一波三折,痛不欲生,也是他们多事造成的。 郭靖大声道:“昨晚上,你可是说十大酷刑之最是心刑,这才是报复,还算计毕将军,我师父他们忠义仁侠,才不喜欢你的。” ……先是穆念慈,再是郭靖,一个个全反了,那么侠义干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气愤地道:“他们是你师父,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看着他们死的,但他们杀了我姨父,我气气他们,也不行吗?哼,实话告诉你吧,黄岛主只是要试试你的胆色,不会杀你的,桃花岛之行绝无危险。我就是要那么说,吓吓他们。嘿嘿,一个月呢,让他们对着亲人知道自己要死了的表情,就知道生离死别是多么残忍的事了,以后少杀人。” 郭靖喜道:“真的吗?太好了,师父们不会有事了。阿康,原来你知道杀人不对啊,那就好办了。其实,我来找你,就是想劝你以后不要再害人,要做个好人。” 我轻笑道:“怎么做好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郭靖连连点头道:“对,就是这样。丘道长是大侠,你也要做个大侠。” 我不屑地道:“这算什么,得过多少年、帮多少人,才能让人知道我、记得我?我要做大事。阿靖,你肯帮我吗?” 郭靖道:“当然肯。你想做什么?” 我道:“黄姑娘跟你说过武穆遗书吧,岳飞写的兵书,得之者,用兵如神,天下无敌。父王说,这书就藏在临安皇宫,让我去拿。” 郭靖震惊地指着我道:“你要把武穆遗书交给金人吗?” 我摇头道:“那就要看你了。你和我一起去,我引开守卫,你去拿书。” 郭靖结巴道:“你……你是说要把书给我?” 我颔首道:“岳飞能直捣黄龙,武功天下第一的王重阳做成了什么?他拉起的那支小部队坚持了几个月就败亡了,兵法和武功,哪样更重要?铁木真天纵其才,无师自通,我看他指挥的大小战役,都暗合兵法,他教了自己的儿子,没教过你吧?你是外人啊,他可以让人教你骑马射箭,却绝不会教你真正有用的兵法。商汤得尹伊则代桀,周武得姜尚则伐纣,吴得孙武则饮马黄河,魏得吴起则称霸,齐得孙膑则败魏,燕得乐毅则几灭齐,刘邦得韩信则得天下,刘备空有关羽张飞,奔波半生,一事无成,得诸葛孔明则三分天下,等等等等,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足见兵法的重要,所以呀,我们一定要拿到武穆遗书。” 郭靖听得直点头,只觉茅塞顿开,想想又道:“阿康,我能不能把书献给朝廷?” 我冷笑道:“让此书被再次束之高阁?阿靖,宋国此次北伐失败,就是因为没有精兵良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有良将,假以时日,自然可以练出精兵,所以呢,宋国缺的就是良将。良将和庸将的区别就在于是否懂得兵法。你不想成为良将,为国效力吗?只是,兵法很难学成的,赵括熟读兵书,结果却纸上谈兵,长平之战断送了四十万赵军的性命。你拿到书后,找个清静的地方住下,好好学,等到下次开战的时候,还不知你能不能学成呢。你也别想教给别人,你怎么知道那个人不会很识时务得学成后反去投靠金国呢?” 郭靖想了一会,无奈点头,“那你跟我一起学吗?” 我微微一笑,“你先借我看一遍吧。我还要帮梅姨去找她的师兄师弟,找到后我再去看你。喂,阿靖,拿到书后,我就先陪你上桃花岛,向黄姑娘求亲。黄岛主非凡之人,文才武学,书画琴棋,算数韬略,以至医卜星象,奇门五行,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兵书中你看不懂的地方都可以请教他。梅姨说那儿很美,我没事就去那看你,好不好?你可要好好招待我哦。” 郭靖红着脸点点头,随后又担心地道:“黄岛主……好像不喜欢我……” 我拍着他的肩膀道:“不用担心,有情人终成眷属,黄岛主心疼女儿,终究会顺着黄姑娘的心意的。喏,这次如果能拿到武穆遗书,就足以证明你智勇双全,黄岛主了解你后,就会对你改观了,你可要好好表现,别给教你武功的洪帮主丢脸。” 郭靖重重点头,“嗯,我一定不会给七公丢脸的。” 我道:“还有,法不传六耳,我们去拿武穆遗书的事情,成功之前你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包括黄姑娘和你的五位师父,能做到吗?” 郭靖奇道:“为什么?他们不会说出去的……” 我白了他一眼,“要是拿不到书呢?他们会笑话我的,我岂不是会很没面子?走吧,我们去临安。我的马叫小白,是大宛良驹之后,比起你的汗血宝马也不遑多让,来,我们比试一下。” ———————— 江南五怪快到嘉兴府了。终于要回家了,离开了十八年,终于重见故乡景致了,天格外蓝,云格外白,山格外青,水格外绿,风柔柔的,带着清新湿润的气息。回家真好。 在城外的小客栈里投宿,让小二去买了全套衣服,人人收拾一番,打扮一新,就要各自回家了。 五人还在依依惜别,柯镇恶突然打出“有敌”的手势,对房外喝道:“外面是哪路的朋友?找江南七怪有何贵干?” 朱聪跃到窗边小心张望,外面院子里,居然围了二十几个黑衣蒙面人:大哥还听见屋顶上也有人,我们刚从草原回来,怎么会有这么多江湖同道找上门来? 一个高大的黑衣人站出来道:“嘿嘿,没什么大事,听说你们江南七怪弄到了《九阴真经》?这个嘛,见者有份……” 朱聪大惊,怒道:“你们弄错了,我们从来没见过什么《九阴真经》,江南七怪不打诳语,你们可以相信。”心下暗骂:杨康你好狠毒!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谣言流传开去,会不断有人上门夺经,我等别想安生了。 高大黑衣人怪笑道:“江南七怪不打诳语?哈哈哈……你们江南七怪坏事做尽,还想装好人?你们的真面目已经被揭穿了,如今可不会再有人上你们的当了。哈哈哈……” 外面的黑衣人都跟着大笑起来,夹杂着嘲笑喝骂。 柯镇恶一顿拐杖道:“你说什么!我们说没有《九阴真经》!” 高大黑衣人道:“装什么蒜!天下人都知道《九阴真经》在黑风双煞手里,他们栽在你们手里,《九阴真经》当然落在你们手里了。交出来,我们不难为你们。” 朱聪道:“我们的确没有。你们从哪听到这个谣言的?实话告诉你们,梅超风投靠了金国,金人为了给陈玄风报仇,就造谣陷害我们。金人的话怎么能信?” 高大黑衣人道:“什么金人?你胡扯什么!明明是你们和那梅超风在归云庄上对质,嗯,那是二十五日晚上,”望空一抱拳,“由人称‘铁掌水上飘’的铁掌帮帮主裘千仞老前辈做中证,结果揭开了当年的真相,就是你们杀人夺经,后来梅超风的师父东邪黄药师还从你们徒弟身上搜出了《九阴真经》。此事是裘老前辈亲口所说,证明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也是让别的人不要再上你们江南七怪的当。哪里有什么金人?” 朱聪急道:“的确有啊,他叫杨康,是跟钦使来大宋议和的……” 一个小个子的黑衣人道:“喂,你这么胡言乱语,不是想装疯卖傻吧?老子就是……嘿嘿,老子知道太湖的事,二十四日晚上那个金使过湖时遇到大风浪,他的仪仗和咱们大宋派去迎接的两千官军全淹死了,没一个活口。归云庄可绝对不曾冒犯金使。你们不要胡言乱语、血口喷人,护送金使的可是两千官军啊,归云庄的庄主可是良民,一向奉公守法,从来不曾和官府作对过……” 朱聪气得“哇”得吐出一口血:杨康因为黄药师而掩盖了陆冠英父子中途截杀金使的事,他们全是一伙的,没有人会为我们说公道话。杨康!好算计! 另一个黑衣人向小个子黑衣人道:“小子,你是归云庄的?这么维护他们……” 小个子黑衣人干笑道:“不是不是,我和归云庄没关系。这个……嘿嘿,他们胡乱攀咬,我看不下去……” 高大黑衣人不耐烦地道:“别废话了。江南七怪,我们都知道你们原先弄到的那本经书现在在东邪手上,可是你们经书到手十二年了,都记熟了吧,默一份出来,我等护送你们回家如何?嘿嘿,裘老前辈的话是当众说的,知者甚众,据我所知,很多人都想打《九阴真经》的主意,你们家里都有埋伏了,没有我们护送,嘿嘿……” 五怪脸色大变,朱聪擦去口角血迹,道:“如果我们真有经书,早就练成绝世武功了,早就杀尽你们了。” 高大黑衣人一愣,旁边一个瘦削的黑衣人开口了,声音听来很年轻,却是阴恻恻的:“久闻妙手书生之名,果然舌灿莲花,不枉你读的那许多书。这点在下可以解释,《九阴真经》可是五绝都抢来抢去的武功秘笈,当然微言大义,字字珠玑,不是一般人能看懂的,再说,练武是要看资质根骨心性的,王重阳得到经书都没教他的七个徒弟,就凭你们这几块料,啧啧,哪点比得上全真七子?你们练不成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朱聪道:“你这么说,你能练成真经吗?” 瘦削黑衣人笑道:“我练不成可以教给我儿子嘛,哈哈哈……” 众人都大笑起来。 朱聪抖抖衣服,道:“你们不信可以搜身,我们根本没有真经。” 瘦削黑衣人不屑道:“我当然知道你们身上没有‘一本’真经,但是你们可以背下来记在心里呀。在下只想问你们两个问题,你们只需要答‘是’或者‘否’。一,你们杀了陈玄风,打瞎了梅超风,梅超风逃了,最后陈玄风是你们埋的,是不是?” 柯镇恶道:“是又如何?我们在陈玄风的尸体上没发现什么经书。” “口说无凭。”瘦削黑衣人道:“二,黄药师从你们的徒弟身上搜出了经书,是不是?” 朱聪道:“这个,我徒弟中了毒,我是给我徒弟拿解药,在梅超风身上见到一把短剑,是我徒弟的,就顺手拿来了,没想到短剑外包的皮上就是《九阴真经》。我们一个字也没看,黄药师就又拿去了。” 瘦削黑衣人冷笑道:“谁能证明?嘿嘿,第一个问题,证明你们有机会拿到经书,第二个问题,证明你们曾经拥有过经书,你们还想狡辩不成!默一份出来给我们,对你们又没有损失,何乐而不为?” 韩宝驹跳起叫道:“没有没有就是没有!还要我们说多少遍!” 瘦削黑衣人道:“裘帮主和黄岛主是什么身份,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你们几只小蚂蚁,他们俩还联合起来冤枉你们江南七怪不成?哼,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实点,交出经书。” 柯镇恶道:“你们这么相信姓裘的姓黄的,怎么不去找他们?” 瘦削黑衣人摊手道:“我们是要《九阴真经》啊,裘帮主可没有。梅超风好厉害的,我们不敢去找她,至于黄药师,五绝之一,江湖上的顶尖人物,我们更是连想都不敢想,我们就找你们,就是看中了你们江南七怪武功低微好欺负,怎么样?江湖上是用实力说话的,你们还是遵守江湖规矩吧。” 朱聪红着眼睛道:“你是谁?” 瘦削黑衣人笑道:“我是‘秀才’,读的书比你多,所以能拆穿你这个‘书生’的谎话。兄弟们,动手了。注意,要活口,抓到后拿他们的家人为质,让他们分别默写,再将五份对照,以免他们乱写。” 高大黑衣人领头冲上前去,边笑道:“秀才,有你的,这点他们恐怕还没想到,你就已经补上破绽了!” 瘦削黑衣人道:“我真的是秀才,还在衙门里当过师爷的,衙门里审讯犯人就是分别提取供词的。喂,小心,不要下杀手!要捉活的!” ———————— 终南山后山,活死人墓畔的松林里。 一个雪肤花貌的白衣少女抱膝而坐,看着夕阳西下,幽幽叹息:“又是一天了。” 另一个黄衣少女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背后,捂上她眼睛,“猜猜我是谁?” 白衣少女拉下她手腕,皱眉道:“无忧别闹了,我知道是你。” 黄衣少女杜无忧笑吟吟地在旁边坐下,搂着她的脖子道:“师姐,你名字就叫莫愁,怎么也学起人无病呻吟了?快笑一下,老皱眉头会长皱纹,会变老的。”见白衣少女李莫愁不答,又道:“是为了那个陆公子吗?也是,他说回去禀告父亲,就回来向师父求婚,太湖又不是多远,三个月了,还不见人,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师姐,你要不要去找他?” 李莫愁吓了一跳,道:“你说什么呀,我们入门时都发了誓,一世居于墓中,终生不下这终南山一步,我不能出去的。” 杜无忧冷笑连连,“老太婆自己没人要,心灵扭曲,才定了这么条规矩害人。说什么天下男子无不寡恩薄情,怕我们太天真了,被人骗了,所以要先验证,只有一个男子在事先不知情的情况下,肯心甘情愿的为我们而死,这誓言才算破了。这鬼坟墓在后山,重阳宫就在边上,全真教素来不准外人上山,又把后山设为禁地,也不许本门弟子去。所以,我们就是在这等到头发全白了,也不会碰上一个男人,又怎么会有男人肯为我们而死?呸,全是骗人的。” 李莫愁如受惊的兔子般东张西望一番,见师父孙婆婆小师妹都不在,这才松了口气,训道:“无忧,你怎么能这么诋毁祖师婆婆,师父听到一定会罚你的。你也不用抱怨,展元他……他不就进来了嘛。总之,祖师婆婆和师父是为了我们好。” 杜无忧眼光熠熠地道:“师姐,陆展元怎么会到这里?他不可能知道这有两个可怜的女子在等人解救。关于这点,我现在没证据,也不想跟你争论。他已经走了三个月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继续等下去?他能回来,早就回了。师姐你别生气,听我说完,陆展元是受了重伤,被你救了,你每天给他送吃的和伤药,日久生情。师姐你人好貌美,武功又高,看上他是那小子八辈子修行的福气,我也不信他会背信弃义,离弃师姐,只是,他的武功本来就不怎么样,走时伤势还没好,如今外头兵荒马乱的,他孤身行走,真的很危险很危险。” “啊?!”李莫愁一手掩口,嗔道:“你之前怎么不说?展元他这么久都不回来,不会真是路上出事了吧?我,那我该怎么办啊?” 杜无忧道:“师姐真的担心陆公子,那就下山去找他啊,他报过家门,嘉兴南湖畔陆家庄。当然,若师姐只是闲极无聊,拿他开开心,并无出嫁之意,那就继续勤奋练功吧。” 李莫愁怒道:“谁说我是拿他开心了?我们已经定下婚约了,他回来就会向师父提亲。我,我不是不担心他,只是,我发过誓,是不能下山的。” 杜无忧眼珠一转,道:“师姐,说来说去,你只是怕师父责罚吧?简单,小妹有个法子,既能让你光明正大地下山去找那陆展元,还能让师父夸你忠心可恃,没准她一高兴,就连本门最高武学《**》都教了你。” 李莫愁怀疑地道:“真的?什么法子,你说。” 杜无忧笑道:“师姐,你是孤儿,从小被师父收留养大,小妹我虽然父母双亡,却还是有些亲戚在世的,这么多年了,想回去看看他们。我家远,现在出发,才能赶上重阳扫墓。怕师父不放人,我没敢跟她说,只会留封信就走,但是,我自作聪明地把这封信放在了米缸里,那一整缸米吃完才能看到。我的本意是希望师父迟几天才知道我的去向,不容易派人抓我回来,事实是,当天你们发现我不见了,师姐你担心我,就立刻请求师父让你下山找我。马上去找,才更有可能找到我嘛,是吧?注意,你是担心我这个师妹,可不是为哪个臭男子动了心。外面世道那么乱,师姐你现在的武功不够自保啊,师父应该会再教你几招,我门武功你都学会了,就差**了。” 李莫愁迟疑地道:“我下山去追你?那你呢?师父会对你很生气的,以后你还怎么回来啊。” 杜无忧道:“师姐你真好,这时候还为我着想。没事的,我其实是留了信的啊,孝乃立身之本,百德之首,小妹离家多年,回乡祭拜,本是人之常情,师父她们吃完了米,看到了信,就会原谅我了。等你找到陆公子,我们三人一起回来。” 李莫愁喜道:“好法子。无忧,师姐这次若能顺利下山,你就是我的恩人。” 杜无忧道:“师姐客气了,以后如有人欺负小妹,只要师姐肯帮小妹一把,小妹就感激不尽了。”心下道:真的不用客气,要不是怕我一走,那精明的老女人就派你来抓我,我徒单馨芬会费这么多口舌鼓动你一个傻丫头吗?燕无痕,你给我等着。 ; 第八十八章 黄雀在后 黄药师的话,陆乘风不敢打半点折扣,送走师姐等人就让儿子派人召集太湖七十二寨寨主,辞去总头领一职,让他们另外推举能人接任。 大部分人都说少庄主德才兼备,另外换了谁,自己都不服,陆冠英则坚辞,说自己才具不足,难当大任,当闭门苦读。言毕谢客。 他是不得不尔,虽然听了黄蓉这位小师姑的话,怀疑杨康就是失踪的金使,但没有证据,无法取信朝廷。其实就算有证据他也不敢指证,黄药师欣赏杨康,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位师祖说有难可回桃花岛,自己的小命是保住了,早早辞去总头领一职,希望朝廷不会迁怒于整个太湖水寨。 七十二寨主无奈离开,齐聚于缥缈峰,商量由谁接任。有资格的足有五人,各有支持者,互不相让,一时之间,人声嘈杂已极。 吵吵嚷嚷间,峰下传来人声,“明教光明右使苏师,拜会太湖群雄。”声音是用内力传上来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可见来人武功之高,众寨主相顾骇然。 明教势力浩大,光明右使地位崇高,仅次于教主,他来拜会,太湖水寨理当是大当家亲自出迎,但陆少庄主刚走,为表敬意,五个候选人——缥缈峰的飞鹰郭天峰、莫厘峰的金头鳌石威以及贺、张、董都下了峰。 苏师带了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本人昂藏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古铜肤色,纯白武士服,威风凛凛。客套毕,他皱着眉头问道:“是你们杀了金国的副使,常山郡王完颜焕?” 石威苦笑道:“不是。不敢隐瞒苏右使,我们去时,那个王爷就不在,他手下说他陪美人游湖去了。” 苏师道:“你们杀了金国五百多人,包括一个刺史,以及宋国两千官军,包括正副指挥使,这总不假吧?杀那么多官兵,已经是造反了,你们怎么会这么糊涂?” 石威道:“金使应该还活着……” 苏师摇头,“那有什么用?的确,‘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你们是听说书的讲那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的事迹,才想照葫芦画瓢吧。我给你们说说他们的结局。受招安后,他们奉命南征北战,几乎死绝,功劳,全记在带他们接受招安的大当家宋江头上,这宋江官是越做越大,可他的大红官袍,是用弟兄们的血染成的啊。一百零八将,最后只有燕青这种早早带人私奔的保住了性命。” 石威道:“陆大当家的不是这种人。” 苏师轻笑:“是吗?金使身份贵重,能扣押他,是可以逼得朝廷招安你们,还能讨价还价弄个大官。袭击金使,更可以彰显你们爱国,和金国势不两立,既在江湖上得个美名,又可以讨好当权的主战派。或者找到国书也行。陆冠英是这么跟你们说的吗?” 郭天峰道:“正是如此。” 苏师道:“一切的前提,都是活捉金使,或者拿到国书。你们有哪样?” 石威道:“只是不巧,金使正好不在。陆大当家的安排是没有错的。” 苏师道:“但金使不在,他还要你们杀人,自己得美名,陷你们于死地,简直就是其心可诛。现在宋军在前线大败,会拿你们这些杀金使、破坏议和的罪魁祸首怎么样?” 石威大声道:“大丈夫死则死尔。宋金世仇,议和什么!就是要打下去!我们为振奋民心、鼓舞军心而死,死得其所,不负此生。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苏师目中精光一闪,叹道:“你们真傻。陆乘风是东邪黄药师的四弟子,陆冠英坏了韩侂胄的如意算盘,怕受报复,他自己可以跟父亲躲去桃花岛,所以辞了总头领一职,跟你们划清界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都这时候了,你们还要为他的错误决定白白送命?朝廷必调大军前来,别说什么你们都是当地人,有百姓支持,拿起兵器是好汉,放下兵器是良民,不会有事。官军抓不住你们的话,为了自己的性命前程,必会杀良冒功。‘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啊,到时,富庶的太湖,不知还能活下几个人?” 这话一出,众寨主一阵骚动,后悔莫及:大家伙拜过把子,斩过鸡头,喝过血酒,自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要是会连累家人,那就要考虑了,要真像这个光明右使说的那样,我等可要被乡里乡亲戮着脊梁骨骂死了。早该想到,金使是个皇孙,哪有那么好抓,我当时怎么就鬼迷了心窍,跟着陆冠英去拦截他呢? 郭天峰突然站起,双膝一曲,扑通跪下道:“我等糊涂,为奸人利用,死不足惜,求苏右使看在太湖数万黎民的份上,指点迷津,我等感激不尽,今生今世,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右使的大恩大德。”重重磕下头去。 有了带头的,其他人也都效仿。毕竟是为了太湖数万百姓,对个高手跪一下,也是应该的。石威想走,被张、董两位寨主合力擒住,也压着跪下。 苏师沉吟道:“你们犯的事可大了。要知道,我明教的教义是‘清静,光明,大力,智慧’,本教弟子自然都相亲相爱,对别的人嘛……” 郭天峰立刻道:“我等愿加入明教。求苏右使收留。”其他人也纷纷应和。 苏师急忙扶起郭天峰,“郭寨主请起,大家同是武林一脉,我明教岂会见死不救?苏某忝为光明右使,得衣教主授权便宜行事,苏某这就封你为明教太湖分堂堂主,直属苏某。这是你的令牌,收好了。”携了郭天峰的手,扬声道:“诸教众听着,我明教已把势力移往蜀国,江浙一带只留些人手打探消息,太湖水寨,以前怎样,以后还是怎样,大家一切听郭堂主的吩咐,不要惊慌。入我明教,是只有好处,绝无坏处的。苏某今日立誓,绝不会利用你们,如违此誓,教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天地鬼神共鉴之。” 贺寨主道:“我等当然相信苏右使,只是,这个,我们袭击金使的事,到底怎么解决呢?” 苏师道:“吾有三策:下策——起义,等官军前来围剿,像洞庭湖钟相杨幺一样青史留名;中策——投军,去做炮灰,戴罪立功,战死了,也对得起国家了;上策嘛,金使的船队在湖中遇风浪,从者死绝,但金使是被你们救起来了,并护送至临安,因此,你们有功而无过。” 石威被压得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努力抬高头,冷笑道:“你那下策中策算什么,一派胡言,那上策,你既然已经说出来了,我们照做就是,干吗入明教?” 苏师笑道:“石威,你又不是不知道,却在这蛊惑人心。完颜焕只是副使,金国还派了个正使,是礼部尚书张行简,他走海路,已到临安。你们自己派人冒充?你知道完颜焕长得什么样吗,又怎么让张尚书认可?” “难道你知道?”石威反应过来,又惊又怒,“你当然知道!因为他在你们手里!!大当家计划没错,我们没抓到完颜焕,真的是因为他正好去游湖了。只是,那位美人,是你们的人吧?” 苏师轻蔑地一笑,“是又怎样?他昏迷了,到现在还不知道带来的人都死光了呢。温柔乡是英雄冢啊,我们自能让他去了临安也不提此事,和宋廷慢慢讨论和约细节。拖到明年,蜀王就能站稳了,从此三国鼎立,乱世开启,又是纵横策士出头之时。这可是本教琅環明王的计策,他是从来不会错的,而且都轻轻易易,我教迄今未曾一战,已坐拥西南五十四州之地了。”扫了其他人一眼,目光凛然生威,“王候将相,宁有种乎!诸位教众觉得我明教的前景如何?” 众人纷纷道:“前景大好,我等愿追随右使。”早就听说明教的琅環明王一步三计、算无疑策,他写的讨宋檄文可真好啊,有这样的人在明教,我们加入,也许,真的能建功立业。 苏师主持了五百新教众的入教仪式后,太湖分堂堂主郭天峰送他到了湖州,才告辞回去。在其走后,苏师身边随侍的少年之一躬身道:“恭喜苏右使收服太湖水寨,又为明教立一大功。” 苏师含笑道:“苏某何功,全仗明王神机妙算。明王大才,不但苏某,左使和诸位法王也都对明王仰慕不已,渴欲一见……” 听到光明右使意味深长的话语,那少年垂下眼帘,道:“家公子有官职在身,俗事纠缠,以致教中集会都不能参加,非是蔑视教规,望右使见谅。” 苏师笑笑道:“是吗?明王最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名姓都无,苏某一直以为他是不屑与我等俗人相交。” “右使误会了。”少年犹豫了下,明白不挖出点消息苏师是不会放弃的,一咬牙道:“家公子魏无瑕,现在金国都元帅帐下。” 苏师道:“原来是军职在身,军纪森严,也难怪明王没哪次议事能脱身前来。其他人面前,苏某自会代为解释。” 少年深施一礼,感激地道:“多谢右使。” 苏师扶起他道:“明王为我明教立功累累,难免受小人之嫉,消除教内争端就是苏某这光明右使的职责,云哥儿何必客气。”打量他几眼,赞赏道,“知书达礼,进退有度,明王身边少不得你吧?” 少年谦逊地道:“右使谬赞。家公子所学,渊深如海,不能窥其限,魏云微薄之能,在他面前不值一提。云只是普通侍童,如云者,家公子身边尚有三人。我等蒙公子提携,带在身边点拨,也见了些场面。现在金宋斥侯密谍不绝于道,公子相信我们就是失手被擒,也不会暴露他,故遣我等四出送信。公子的交待,云都已禀明右使,公子还在等云回报,请右使准云告退。” 苏师急道:“这离开封还远着呢,你快回去吧,告诉明王太湖水寨那边成功了,我会派人冒充完颜焕。以后,麻烦他早点通知我们计划,我教已把主力移往四川,这次要不是我正好在,这里可没人能做主收编太湖水寨。” “苏兄弟,琅环有些计策要在江南施展,你是我最信任最得力的人,就由你去助他一臂之力。琅环功劳是大,计策是好,但你要记住,他终究是金国大官。他在金国功成名就,金国无负于他,虽然他因为幼时受我救命之恩,暗中投入我教,时时出些主意,但他也不会损害金国的利益,你仔细回想下他历来的献计就明白了。所以,去了后,琅环所授计谋,你要每一步都问明白,自行斟酌,不妨略加变化,务以我明教的利益为上。唉,纵观全教,也只有你有这等智慧,能改进琅环之计。” 临行前教主的嘱咐言犹在耳,苏师不禁心底暗叹:教主知人啊。明明是那完颜焕知道了金国只战不和,怕死,路过开封时就赖在都元帅完颜宗浩身边了,却派替身去临安麻痹宋国。琅环明王却着人去鼓动太湖水匪中途拦截,让他们犯下弥天大罪,不得不投靠我明教。 他叫魏无瑕?名字倒好听,多半是化名吧。苏师沉沉地道:“传令,让南京分坛查,完颜宗浩身边可有姓‘魏’或‘卫’的,或者母亲是这两个姓的。” ; 第八十九章 无妄之灾 耶律楚材跟着心止披星戴月,几次从山贼手下逃生,历经三月,终于辗转到得南京路河南府登封西面的少室山。看着少林寺的大门缓缓开启,那沉重的“嘎吱”声无比动听,他心神一松,瘫软在地,抹着额上的汗水,大口喘气,小命可算是保住了。 少林寺也分两派,出世和入世,但他们并不像现在丐帮的净衣派污衣派,后来华山派的剑宗气宗那样争权夺势。在少林,几乎一切权利都由入世派掌握,出世派都是清心寡欲的修行之人,只管精研武功和佛法,入世派扩张时遇阻,就由出世派去弘扬佛法,带显露两手武功,没有哪个对手最后不被感化。这种分工协作、术业专精的方式,支持少林屹立不倒,执武林牛耳七百年。 北宋时少林全寺曾有两千余武僧。宋哲宗(赵煦)时,方丈玄慈犯色戒,被揭发出来,汗颜无地,遂当众自尽,以保少林清誉。幸好出世派从来不曾放弃修行,一藏经阁扫地僧,妙解佛法,武功更是出神入化,收服契丹人萧远山、鲜卑人慕容博,一招败吐蕃国师大轮明王鸠摩智,总算挽回少林武林泰山北斗的颜面,就此继任方丈。后来大理镇南王段正淳之女段紫报信,说她姐夫辽国南院大王萧峰不肯领兵攻宋,被辽帝耶律洪基下狱了。中原武林这时已明白一切是非都起于诸燕国(前燕、后燕、西燕、南燕、北燕,全是慕容氏建的)后裔——慕容氏,萧峰,即原丐帮帮主乔峰,是被冤枉的,少林寺和丐帮共同号召江湖义士,会同萧峰的两个义弟灵鹫宫主虚竹子和大理国君段和誉前往辽国救人。此役伤亡惨重,而萧峰,被辽帝讥刺了一句“萧大王,你为宋国立下如此大功,高官厚禄,指日可待”,就在雁门关外自杀了,白费江湖侠士们的一番好意和心血。 亲眼看到辽国的日薄西山,宋国的得过且过,女真人的悍勇顽强,似乎,又要变天了,少林寺遂以严整寺规为由,从此封寺。 这一封,就是百年。后来女真族兴起,灭辽攻宋,之后在中原立张邦昌为楚帝,之后立刘豫为齐帝,之后直接统治中原,之后金兀术南征,宋绍兴北伐,金帝亮南征,宋隆兴北伐,直至去年的宋开禧北伐,一切是非,少林都不曾参与。 百年来,少林寺甚至不再对外招收弟子,而是从寺中高僧的本家侄儿或者三代以上的佃户兼虔诚信徒的子孙中挑选五岁以下的小儿来出家修行,且终生不出寺门。 耶律楚材从服侍自己的小沙弥那打听清楚,不禁自愧不如:原来,是因为少林寺管束太严,完颜康有钱有权有势就是收买不到人,才要我亲自来,也是让我避开目前的朝局动荡。这么多年来,我读遍经史和祖、父留下的手记,自负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可为治天下匠,却不想阿康不声不响间,已经在天下这盘棋里布好了子,跟他比,我的眼光,还是窄了。 美美地休息一夜,次日神清气爽地去证道院,和高僧们谈佛论道。耶律楚材不但洞悉佛理,更练达世情,他主张“佛在性中,心即是佛”,觉悟不假外求,得道靠顿悟,不需要打坐茹素。如此无拘无束,佛理当可更易传播,也更易为朝廷接受。这和少林禅宗的核心思想“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一脉相承,几位高僧听得欢喜赞叹不已。 证道院首座心寂看着眼前这个不骄不燥的年轻人,漫声道:“施主得罪权贵,以致有家难归,有国难报,敢问你自己如何修心?” 耶律楚材微微一笑,道:“大其心,容天下之物;虚其心,受天下之善;平其心,论天下之事;潜其心,观天下之理;定其心,应天下之变([明]吕坤《呻吟语》)。” 一语震惊四座。如果说先前众僧只觉我禅宗后继有人矣,现在,他们只觉,此人就是佛祖转世,必可将佛门发扬光大。心止更是心中狂喜:他是我带回来的,我带回来的! 又闲谈了几句,恭敬地送走耶律楚材后,心寂立刻和心止去了大雄宝殿,方丈心湖以下,罗汉堂、达摩堂、般若院、戒律堂诸位同门,连同几位一直闭关参禅的师叔,都已经等着了。他们要听心止详细讲述中都局势,以定本寺未来之行止。 心止先讲了一遍那些众人早已得报的消息,然后说出了他的独家情报,“事实上,所谓荣王谋反,根本就是赵王的儿子完颜康一手炮制的。” 心湖道:“师弟,你肯定?老衲知你与此人不和,勿犯嗔念。” 心止摇头道:“不是,师兄,我敢肯定。当夜,我听到喧闹声,待我弄清何事,赶去皇宫,荣王父子已经都死了。荣王爷待我亲厚,我想到他还有个刚满周岁的儿子,就赶去荣王府。正见郭佳抱了个孩子,领了四个侍卫亲军,在跟王妃说话。他说,‘王妃,王爷跟世子都完了,是佳无能,愿效程婴。求王妃念在二十年夫妻情分上,给王爷留下一点血脉。’王妃只是长叹一声,抱了两个女儿一下,就命人去把小皇孙抱来,她自己,取了个小瓶,就往茶壶里倒药粉。” 众人都看过情报,知道郭佳是荣王的心腹谋士,由荣王做媒,娶了个官宦千金,去年正月有了个儿子。他们更清楚程婴,就是救赵氏孤儿的义士。春秋晋景公时,奸臣屠岸贾陷害大臣赵朔,杀了他全家,赵朔的妻子是公主,怀了孩子,躲到宫中生下了个遗腹子,并且成功地将这个儿子送出宫去。屠岸贾到处找这孩子,赵氏的两个门客公孙杵臼和程婴商量后,就由公孙杵臼抱了程婴那一般大的儿子躲到首阳山,程婴则去向屠岸贾告密。屠岸贾杀了公孙杵臼和他带着的孩子后终于放心,不再大搜了,程婴抱了赵氏孤儿抚养,是为赵武,长大后投效景公,终于杀了屠岸贾,为全家报仇雪恨(赵氏差点灭门并不冤,权臣嘛,有机会就会篡位,赵武的曾孙赵襄子,和魏氏、韩氏三家分晋)。都说荣王府尽灭,原来荣王的小儿子被掉包了,好好好,还有盼头。皇孙炜是庶出,荣王妃本来不喜,想不到,关键时刻,她竟能舍弃亲生女儿,维护庶子。荣王爷有这等忠心的属下,这么明理的王妃,泉下有知,亦当欣慰。 心止接着道:“皇孙炜来后,王妃说了句‘终不能如镐厉王子女,幽禁一生。’就摆手命人退下,亲自给两个亲生女儿喂茶,自己则准备投缳。她才站到凳子上,一个侍卫亲军冲她笑笑,抓了茶壶,就把剩下的茶水都给皇孙炜灌下去,王妃见到大惊,想下来救儿子,却被一人跳起把她头塞进环里,另一人踢了凳子,抓住她的腿往下拉着不放,王妃,就这么给生生吊死了。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她的舌头吐出好长,她满脸的不信和后悔,我,我……我一直看着,却也被骗了,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说到这里,心止忍不住身体微颤,显然对那夜发生的事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奇峰突兀,满殿变色。半晌,达摩院首座心印道:“师弟,你继续说。” 心止定了定神,道:“郭佳回自己屋去了,那四人里,两个抱着郭佳的儿子躲了起来,另两个到处大喊大叫,说王爷世子都死了,王妃毒死了皇孙炜和两位郡主,自己也投缳了。他们这么一嚷,其他妾室去了一看,王妃娘家那么有势力,都只能自尽,就都回自己屋上吊了。王府很乱,丫鬟仆人都想逃命,也有贪心的还想带点金银珠宝走,那四人都趁乱跑了。我当时很懊丧,就在那后悔,我怎么没看出不对,没能救下皇孙王妃,直到,又有一群侍卫亲军冲进来。”苦笑一下,“他们才是真的荣王麾下,先前四人是假冒的,天亮前,就有钦使来宣旨,圣旨不过是把荣王的妻妾子女都贬为庶人,只是,用不到了。” 戒律堂首座心空问道:“难道先前那四人是皇孙康派的?” 心止点头,“我没有证据,但是,荣王死,最得利的是赵王,而且,后来皇帝让赵王清除乱党,荣王一脉被连根拔起,那个郭佳,却能平平安安地离开,据说,是因为他贿赂了完颜康。郭佳,哼,分明早就被完颜康收买了,这根本就是一场阴谋。耶律楚材也是这么认为的。完颜康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这等绝户计,也就他想得出来,下得了手。我和耶律楚材回来的路上,屡遇山贼,分明就是完颜康在排除异己。”那些山贼身手极差,根本伤不了自己,这才气人,猫戏老鼠吗?所有坏事,一定都是完颜康主谋。不是也是,这小子心肠狠毒,又睚眦必报,迟早会报复我,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诸僧彼此对望一眼,对心止的这个推断还是抱以怀疑:完颜康心狠手辣,真是他算计荣王,之后怎么会不杀那郭佳灭口?用人儿子威胁是不可靠的,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心止师弟这些年真是被整惨了,他既然回来了,还是再派个冷静敏锐、不偏不倚的人去中都主持大局吧。 证道院首座心寂皱眉道:“师弟,荣王已死,你给他多念几遍往生咒,也就报答其情谊了,我们少林,没必要给个失败者陪葬。照你说的,赵王爷精明强干,赵王妃笃信我佛,也许,我们学郭佳出点血,就能摆平完颜康了。” “原来你们打的是这个主意。”心止摇头冷笑,“不可能,我和完颜康之间没有私仇,是理念的冲突。当年,你们共推我去中都,不就是因为我修养好,心如止水,能冷静理智地待人处世吗?嘿,心寂师兄,你想出来的妙悟可是每次都被他驳得体无完肤,他说的我都写信回报过,到现在,你还天真地以为完颜康会贪图小利放纵教派扩张吗?” 心寂大窘。般若堂首座心和好奇地道:“那人驳倒了心寂师兄?他怎么说的?我们都不知道。” 心和是这里最年轻的,才四十三岁,五岁入寺后就再没出去过,二十岁因博闻强识而入般若堂,只管研究破解他派武功,三十五岁时,上任首座圆寂前,指定他接任。他一直都顺风顺水,不知人心险恶,还保持了率真的性情,才会想到就问,浑然不知这会让心寂多难堪。心湖很喜欢这个没有心机的小师弟,遂道:“各位师弟精研武功,是我怕打扰了诸位,才未告知。师弟要一起参详,想想如何反驳他吗?”见心和连连点头,精研少林武技之达摩院的首座心印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道,“心止师弟,还是你来告诉大家吧。” 心止道:“第一次,是十年前。我说法时,完颜康一个人跑来了,知客僧记性好,见过他一次就认得人了,知道他是皇孙,一边着人通知我,一边拦下他,也不敢得罪,只说他年纪小,听不懂的,还是回家找大人吧。我到时,正好见他摸出一枚铜钱,扔进功德箱,对排队捐香火钱的信徒们叫起来,‘大家都看见了,悯忠寺都是骗子,我捐了全部家当给他们,都没佛陀菩萨现身夸奖我。’别人不认得他,只觉这孩子可爱,就有人笑着道,‘看你这身衣服就值几十两银子,你就捐了一文钱,也好意思说是全部家当?’他回答道,‘本公子从来都不带黄白俗物,钱袋是侍卫拿着,我刚刚才从他们那拿了一个铜板,这一文钱,真的就是我的全部家当了。’” 心和插口道,“师兄,真的是很可爱的孩子啊,你怎么总说他心狠手辣呢?” 心止不理会,接着道:“他又对知客僧道,‘你不让我进去,是因为已经骗走了我的全部家当,再榨不出油水了,于是过河拆桥?我要跟后面排队的人说,不要捐钱了,小心钱捐完后,就会被你们像瘟疫一般地驱赶,再也别想朝佛了。’附近看到的人当然明白,可人太多,排的队太长,远处的人真会受骗的,知客僧无奈,只好让他进去。” “那年我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佳儿是前世人欠我,故来报恩,不肖儿是前世我欠人,故来讨债。是故行善不必望报,因为恩惠必有回报,今世不及还,来世亦能得到报答。’”遇上这种人,你们是我也一样会吃瘪。心止带点恶意地想着,复述当年的对白,“他说,‘有钱人放债出去,来世就有成百上千的佳儿了?有那么多好儿子孝敬,本来穷能变富,本来富能更富,能让更多的人欠他债。而穷人呢,欠一点债,下辈子就会有个讨债的孽子,把家产败光,让他欠下更多的债,再下辈子就会有更多的败家子。于是富者愈富,穷者愈穷,千秋万代,永不翻身。’” 心和心印等面面相觑。果然不好回答,做好人,来世能投生富贵之家,可是,多大的家产,败家子也都能败光吧。心印道:“师弟,你当时是怎么答的?” 心止苦笑,“能怎么答,我还在想,他就摆着手让大家不要害怕,人贵自强,何必指望别人。还说,过了奈何桥就要喝孟婆汤,忘却前世,谁对自己有恩,谁对自己有仇,也都会忘记,转世后,都是新的开始。每个人,一出世就受了父母生育之恩,还会受养育之恩,教育之恩,就该孝顺父母。孝顺,不一定要有钱能让父母奢侈,尽心即可,不要自觉没本事,无颜回家,就在外面鬼混,子欲养而亲不在,是人生最痛苦的。其实,父母的要求很低,多叫几声爹娘,他们就会很高兴了。艰难困苦一齐面对,富贵尊荣一齐分享,喜乐哀愁一齐感受,这就是‘家’,也不存在谁欠谁的问题,彼此自愿,付者欣然,受者无愧。” 心寂叹道:“我们菩提院已经商量过多次了,他那套‘家’的看法实在无可辩驳。而他自己,每天晨昏定省,慰藉母亲,勤学苦练,襄助父亲,简直是孝子的典范,我们也找不出可做文章之处。” 心止不屑地撇撇嘴,心想:那小子还说过不孝者,不配做人,人人得而诛之呢,也许,在他心里,不慈者也是一般。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他就是直觉完颜康并不爱生身母亲。 心字辈诸僧的师叔苦行缓缓睁开眼睛,目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重点不在这里。父慈子孝,天经地义,你们当然驳不倒。重要的是,他说喝了孟婆汤就会忘记前世,恩仇全消,那么,每个人一出世,都是新的开始,死亡则是一切的终结,前世不可忆,来世不可测,唯一能把握的今生,当然就要好好珍惜。身为皇孙,他想的,是青史留名吧?” “师叔高明。”心止佩服地道:“我当时就是被他搞糊涂了,过了好几天才反应过来,我只是劝人行善,怎么扯到孝道上去了。那小子是想开疆辟土,留名青史,后来几次表现得更明显,他就是想鼓动人参军,跟他去打仗。 第二年佛诞,我说众生平等,他说庭院花木必须修剪,去除枯枝败叶,花木会长得更好。就一个国家来说,士农工商都有用,其他的,都是没用的,却由有用的人养着,去掉他们,每个有用的人都能省下一大笔,能有更多的钱让自己和家人过得更好。这不就是说我们僧侣是多余的吗? 第三年,我解释茹素不是成佛之道,而是修心之法,一直不沾荤腥,习惯成自然,我们内心的善念就能压下恶念,占据全心,也就能控制我们的行为总是善的。他就说草木亦有灵,除草木能直接吸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而生长外,人和飞禽走兽一样要靠毁灭无数草木的生命来维持自己的生命,每个人,每天都在杀戮,何必自欺欺人,自诩良善。还背了首很长的诗,什么‘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这就是教人跟他投军了。 第四年,又看到他,我挺恼火的,就说成佛路有多条,可以顿悟,可以苦修,也可以积功德,人只要行善,阴司就会有记录,转世五十次皆行善者,可直升西天成佛。他却说,他不明白成佛有什么好的,不能吃肉喝酒观舞听曲,口福眼福耳福全都没有,那么活着是受罪,长生更是永远受罪,还解脱不了,自杀都不行。还说我是在骗人,行善没有用,成仙成佛都只有一条路,就是修行。” 心湖道:“你把完颜康的修行之法,再说一遍。” “是。”心止有些不明白,但方丈师兄的话不可不听,“他说,草木可直接吸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并积蓄起来,人和动物靠直接或间接地吃草木来获得灵气,灵气千变万化,可以取代我们的身体。道家是积攒足够的灵气聚集成完整的新身体,抛弃旧躯壳,这就是元婴离体了。而我们佛家,则是有一点灵气先替代身体里的一部分,方法是一直想身体上某个部位,全身的灵气自然会都汇聚过去,高僧火化后烧不掉的舍利子就是这么来的。释迦牟尼火化出八万四千颗舍利子,就是快要成佛了。(小鸟02《不完全变态》)” 听到这,苦字辈僧人都坐不住了,惊得站起,围着心止,急切地问道:“这法子是完颜康说的?” 心止点头,“是。师叔们怎么了?” 苦行沉沉地道:“方丈转告我们后,我们试了试。六年里,有四人圆寂,火化后,他们中那么做的三人都留下了三五颗舍利子,而唯一不曾存想的二师兄,一粒舍利子都没有。” 满殿沉寂。 一个根本不信佛的人,却掌握着佛家修行之法,这意味着什么?——他清楚地知道,佛其实是人。证明此法正确很容易,几年后,一旦世人都明白如何成佛,谁还会施舍和尚?有钱都买人参灵芝去,吃下后一定能多摄取一点灵气,就是最终不能成佛,死后给家人多留一颗舍利子做念想也好啊。 心湖道:“心止师弟,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让心寂师弟先试探下耶律楚材了吧?完颜康身边必有我佛家的前辈高人,其境界高了我们至少一层。无论我们是要投效完颜康还是干脆杀了他,都少不得要个熟悉他的人来精心安排,巧妙设计。耶律楚材也在他的必杀名单里,我们只担心以有心算无心,他能否斗得过完颜康。试探的结果,我们很满意。” 散会后,心止精神恍惚地走在路上:那小鬼嘻皮笑脸说出来的简单法子——存想,竟然真的就是正确法门?也许,劝说赵王妃皈依我佛,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蓦地肩上一沉,是心空在拍他,“别再胡思乱想了。你也说了,你和完颜康之间并没有仇,他针对教派是为了集权,当年谁去了中都结果都是一样。师弟啊,你要是觉得太闲,我给你安排点事。这段日子,总有人闯进来,我们要轮流守夜,你回来了就别想偷懒,今晚就是你和我。” 心止明白心空师兄是一片好心,怕自己一个人时会钻牛角尖,笑道:“师兄,你这个借口可不好,我们少林也需要守夜吗?” 心空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你带着耶律楚材,尽捡荒凉的地方走,才没有听到消息。两个月前,吐蕃密宗的灵智上人前来,要求借《九阳神功》一阅。我们哪有这功夫,当然一口回绝。他在这赖了一个月,夜夜去藏经阁乱翻,终究没有找到,就下山了。我们先还以为他是亲自找过后明白自己错了,所以离开,哪知道他竟然逢人就说我们有《九阳神功》,那功夫能与《九阴真经》相媲美,是重阳真人之友所著,全真教还有他写给重阳真人的信,信里写明了,他无弟子,而此功纯阳,适于男子修习,故赠于少林。灵智言之凿凿,说我们把秘笈藏起来了,你说,听到的江湖人会不趋之若骛,都跑来碰运气吗?” “灵智?”心止跳了起来,“一定是完颜康派的。他竟然已经向少林下手了?” 心空摇头道:“还算不上。现在我们苦恼的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此事而言,他是拿我们当火,引江湖人飞蛾扑火。”看着心止,迟疑地问道,“师弟,我们私下说说,依你看,他这么做,是要招揽我们吗?” 注:有个《射柳人生——射雕同人》里考证说达摩带来的那本梵文《楞伽经》是贝叶的,很大很厚,放不进猿猴肚子里,而且梵文是横着写的,不可能夹杂中文。既然是射雕世界,这些细节问题就都不考虑了,就当王重阳那个武功高极的朋友创了九阳神功后,写于几十张薄绢上,偷偷一张张夹进《楞伽经》里。这纯粹就是恶作剧,只有一心向佛、还学梵文看原著的和尚才可能看到这神功,但这种人根本就是对武功毫无兴趣,想练武的和尚却绝对看不到。后来尹克西、潇湘子是偷了那些薄绢和中间夹的几张贝叶经文。这样解释,就通了吧? ; 第九十章 惺惺相惜 六卷开头几章写得很不好,我自己知道,一直没能改好,先将就看吧。“阴差阳错”那章起,才是我自己满意的。 ———————————————————— 五月二十一日,楚州,山阳。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楚州一众文武大员,都站在州府山阳的西门城楼上,目送金使常山郡王的仪仗迤逦绕过。 新任楚州知府贾涉见诸文官武将大多微露喜色,知道他们是指望着议和成功,可以不打仗了,遂道:“金帝派了他最重要的孙子前来我国,似是诚心议和,毕大人,你如何看待此事?” 知扬州兼淮东安抚使毕再遇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完颜焕,可以说是金国下下任皇帝,身份尊贵,怎么会自己跑来?我们宋国又不是没杀过使者。所有人都要加强戒备,以防金军李代桃僵,派个冒牌货来懈怠我方军心,却趁机偷袭。” 其麾下将领齐齐躬身,大声应命:“诺!” 起身后,新投来的将领杨铁心提了个他很好奇的问题,“大人,听您的意思,难道完颜焕的父亲是金国太子?金国终于立太子了?是哪个皇子?” 毕再遇答道:“还没呢,不过形势已很明朗了,到吉日就会册封太子了吧。金国共有七位皇子,大皇子是嫡子,但是夭折了,其余都是庶出。现在他们三皇子荣王谋反被诛,七皇子葛王才五岁,另三个皇子素不得宠,这太子,不立六皇子赵王还能立谁?赵王只有完颜焕一个儿子,宠爱无比,一即位就会立他为储吧。说完颜焕是金国皇太孙,也不为过啊。” 赵王?是那个男人。他有其他儿子吗?难道是康儿?杨铁心按捺下心底的恐惧,追问道:“那完颜焕,可有其他名字?” 毕再遇冷哼道:“据说,他本来是单名‘康’的,金帝怕我们联想到靖康之耻,心里别扭,才给他改名为‘焕’。听这话说的,好像金国真当我们是友邦。” 真是康儿,我的儿子,他,竟是有机会当金国皇帝的吗?杨铁心如受雷击,精神恍惚。 毕再遇注意到,关心地道:“铁心,你怎么了?突然就脸色苍白了。” 杨铁心勉强道:“没事,我在想金国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金使队伍才在视线里消失,又有黑压压一片金兵出现,奔向山阳城。 见此,毕再遇愁眉不展,也顾不上去探究杨铁心的心事了,无奈叹气,“抄家伙。” 宋兵都熟练地再检查一遍兵器,面无表情地各就各位,根本不需要上官指挥督促。 半年,半年了!被骚扰了半年,任谁都麻木了。 打虎豹骑去年腊月初在城外扎下营寨后,从没正正经经地攻过城,全是小打小闹,就是在后面充当执法队,驱策山东民夫攻城,一次派三只千人队,死几十人就鸣金收兵。这就是天下第一精骑?丢人啊。 不可否认,半年的折腾,金国那两万多民夫都成精锐步兵了,当然,宋军一样锻炼出来了。毕将军一直升官,能指挥更多的军队,干脆又征了几次兵,都上城头磨磨,现在城中能战之兵,已多达五万。 听说,这是因为虎豹骑统领明耀爱惜士卒。宋兵并不愿想太多,作为守城方,他们经常是零死亡,一样能拿战时补贴,现在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这里真的是一直在打仗,三天一小战,五天一大战,天天互摸斥候。就连春天虎豹骑退守淮阴城时,还经常半夜三更跑来在城外放鞭炮呢,听上头说,这是一种计策,叫“疲敌乏警”,全仗我们楚州守军防守严密,无懈可击,他们无奈之下才放弃夜袭夺城的卑鄙计划。虽然我们斥候遭遇战总吃亏,但几次小型的出城偷袭,也着实干掉了不少金兵。 双手沾满宋国军民鲜血的金国王牌军队——虎豹骑,会和宋军和平共处?这话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啊。楚州就是刀光剑影,硝烟弥漫,喊声震天,杀气冲霄……看,金军又来了,又一场激烈的城池守卫战就要打响了。 今天,金兵大军依然停在了城墙的千步之外,出来一骑,挥着白布奔来,一面大叫,“别放箭,我是信使!我们统领有信给毕将军!” 统领?明耀还没死吗?明明都销声匿迹半年了,我还以为离间计成功了,难道,真要取消计划吗?古怪,怎么没打他那面模仿我的旗帜?毕再遇心中疑惑,微微点头,示意放行。 山阳城外的护城河的这一段早就被虎豹骑天天扔石头给填了,那信使直接到了城墙下,再由宋兵放下箩筐吊上城头。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长了张圆圆的娃娃脸,眼睛也是圆圆的。他一跨出箩筐,就游目四顾,看到白发苍苍的毕再遇,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立刻就跑过去了,从怀里掏出张大红烫金请贴双手递上,大声道:“毕爷爷,半年来蒙您手下留情,我们虎豹骑才能维持不败之名。四天后是我们统领大喜之日,也请您喝喜酒。” 毕再遇又气又怒,差点摔倒:明耀狠啊,这么报复老夫,派个小孩来,开口就是爷爷,叫这么亲热,还是拣在贾涉在场时,这不是诬陷我和金军私下有约定吗?虽然事实上是有吧。 想到年初明耀去襄阳给那个右副元帅完颜匡拜年,一去不回,上元时,他的副将楚天舒就送了封信来,直说战事未了,他们不能回国,但也不想再打仗了,所以想订个君子约定,和平共处,他们甚至愿意出钱建桥修路,就当作为营地付的租金。信里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虎豹骑绝不会在淮东抢劫。 这根本就是威胁了。我们要打,虎豹骑仅三千人,在城外当然是待不住的,但是他们是骑兵,素来谨慎,不可能被全歼,剩下的人会分成小队,去肆虐淮东。淮东都是我的地盘啊,出了事都是我的责任,的确,还不如把他们放眼皮子底下看着。 他们也怕上头怪罪吧,一直让山东民夫攻城,做做样子。我们宋军装备精良,粮草充足,待遇优厚,缺的,只是历练,借此练兵,是利大于弊。只要士卒不惧战,金国倾国来犯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何况小小一只虎豹骑?整军完毕,就是我大宋雪耻之时。 这些想法,毕再遇早就上奏朝廷了,一手提拔他的韩相似乎有意议和,拍板同意,但是新派来的这个楚州知府贾涉……朝廷,还是想派人亲眼看看的吧,不是督军,已经很给面子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毕再遇打听清楚了新来官员的身世事迹,对贾涉有自己的看法。贾涉之父贾伟,于孝宗淳熙年间守四川开江,他目睹雄踞四川的利州西路安抚使吴挺过於骄横,致书给丞相赵雄揭发其弊端,在谒见孝宗时,又奏请裁抑负责鄂州、江陵边防要务的大将郭杲与郭棣的兵权,后来吴挺、郭杲等人相继出任四川、荆襄安抚使等高官,挟怨报复,贾伟受到排挤,含冤而死。贾涉生於淳熙五年(1178年),幼年好读古书,慷慨有大志。贾伟冤死时,贾涉二十岁,到处为父亲鸣冤,甚至到宫廷伏阙上书,但无人理会。直到郭杲致休,吴挺老死,而郭杲之侄郭倪屡败,郭倬被斩,吴挺之子吴曦据蜀反,郭、吴两武将世家大衰,贾伟才终于冤情昭雪,此时,已历十年。 朝廷派这么一个人来楚州当知府,还能是什么用意?一定要尽快打一场大胜仗,为自己,更为给恩相的议和增加筹码。 毕再遇接过请贴,淡淡道:“干吗叫我爷爷?我可不认识你。” 信使嬉皮笑脸地道:“我之前也不认识您。叫您爷爷是因为打不过,就像七十年前都称岳飞岳爷爷一样。” 瞟了下请贴最后的署名,毕再遇瞪大了眼睛,“你们统领是楚天舒了?” 信使直点头,“嗯,兵部对楚统领的委任状已经下来了。大家都这么熟了,毕爷爷您可一定要来。我们统领夫人姓杨,杨门女将哦,就是那个杨业杨令公的后人……” 毕再遇指着城外道:“楚天舒站在五百步外,怕我用床弩对付他吗?这叫大家很熟?” 信使无所谓地挥挥手,道:“毕竟分属两国嘛,私交再好,明面上也得疏远,免得皇帝猜忌,羊祜、陆抗那样分属晋、吴还互相馈酒赠药是不对的。统领说,我们皇上圣明,但贵国就难说了。要不是我们要回国了,以后怕是再无相会之日,统领也不好请毕爷爷您。” 恬不知耻,虎豹骑的作风,换了姓楚的当统领也改不了。毕再遇心里骂了句,冷笑道:“都被召回国问罪了,还说你们那个皇帝比我们皇上圣明?” 信使涨红了脸,气呼呼地道:“才不是呢,常山郡王去议和了,这里再不打仗了,所以我们要回东北,去草原逛去。兵部的调令很急,过几天就得走,统领才急着四天后就要成亲。” 毕再遇微微一笑,“好,回复你们统领,毕某准到。” “好啊好啊,我这就回去,统领一定高兴。”信使说着就转身,临走又加了一句,“我们统领还说,婚姻乃终身大事,那天要放漫天烟火,举城同庆。” 在信使走后,杨铁心疑惑又担忧地问道:“大人,你真要去金军那?他们若害你……” 毕再遇奇道:“当然是大军前去了。铁心,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我要一个人去吧?他们要走了,最后打一战,表示我们的确一直在尽心尽力,只是棋逢对手,双方都不愿拼成消耗战,才一直没有大战。”拍拍手,招呼一声,“所有人都跟我回府,楚天舒升官加成婚,双喜临门,这礼物嘛,咱们可得好好合计一下。” 早就退缩到众人身后的贾涉,看着这一幕,目光闪烁不定:毕再遇啊毕再遇,你究竟是忠是奸?就看你说的反攻计划会不会开展了。 ———————— 五月二十二日。 丑时又下雨了,大雨倾盆,如霹雳堂堂主雷傲天所料,寅时就云收雨歇。金国火器厉害又如何,这回还能使出来吗?而且弓弩也怕潮,道路泥泞则难以纵马,仅仅是把战事拖到多雨的夏季,就一举毁了虎豹骑火器、骑射、骑兵冲阵三样优势,这就是“天时”! 梅雨时节也有此利,可惜那时霹雳堂的火药改进还没完成,金军的士气也还没颓丧,以致拖至今日。 金军营寨都移到城南,除了正对南城门那百丈宽做了城池战训练场,其他地方的水田照旧种稻子。春天时,原本城郊的百姓几乎都躲在山阳城里不敢出去,虎豹骑主力撤回淮阴城,留了一队人马,每天在外大喊“一年之计在于春”、“良田不可荒芜”,开始当然没人理会,他们也不气馁,指挥手下那些山东民夫插秧。 绿油油的秧苗插上,就有人忍不住了,先是些老人家三三两两地回家,惊奇地发现,茅草屋都成砖房了,而虎豹骑的军纪,也真如他们宣称的那样,“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反而修桥铺路,把宋国官府该干而没干的事情都包揽下来。 理由很简单——学岳家军。当年完颜宗弼屡败于岳飞,金国上下痛定思痛,就是要在争取民心上下功夫。 半个月后,山阳城郊炊烟处处,鸡犬相闻,虎豹骑那三天两头搞一次的攻城还虎头蛇尾,就跟自家军队分成两拨在演习似的。 宋民得了金军的好处,也说向这样的礼仪之邦、仁义之师宣战是皇帝不对,而当初宋军肯开城门放人回家,主要是为着广布耳目,掌握金军的动态,结果收效良好。 金军要搞军民一家亲,经常帮百姓做点小事,彼此熟悉了,交谈多了,虎豹骑防守再严密,小道消息也都传出来了。明耀年初说去襄阳,走后就失踪了,二月初,穆尔哈努队长借向友军通报本地军情的机会,讨了去襄阳的差事,右副元帅接见了他,亲口告诉他——本帅没见过你们统领。明耀当时带了一百亲兵,凭空消失,难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途中出事了。 有的说他是因为心狠手辣遭天谴了,有的说是因为功高震主被皇帝秘密杀了,有的说是因为才高遭忌被别的将军暗算了……但副将楚天舒一口咬定:这些都是宋国奸细散布的谣言,统领什么事都没有,就是躲起来养伤了,他的藏身之处可不能说。士卒们都是闲极无聊吧,乱传,算了,禁酒令解除,轮休的可以喝酒。 三月份,还是没明耀的消息。楚天舒改口:统领这次负伤,自觉武艺方面尚待加强,于是回师门闭关去了,没那么快回来。军民一家亲嘛,青楼姑娘也是民,大家可以前去,别温柔乡里忘却岁月就行。 四月份,依然没消息。楚天舒的口气也不确定起来:统领曾说要回家一趟,也许是他父母心疼儿子,不许他再上战场?我写信去问,大家稍安毋躁。军纪我不管了,别闹得太大让我难做就行。 五月份,有消息了。楚天舒去了趟汴京,回来时多了两千余人,其中三十七人,正是半年前与明耀一起失踪的亲兵。楚天舒拿出一封信给诸队长看:统领他父亲想让他弃武修文,把他关起来读书考科举,他根本没事。新任都元帅任命我代行统领之职,这些箱子是他给我的赏赐,我不要,大家分吧。 在善良好客的百姓的殷勤款待下,每个虎豹骑士卒都兴奋得说我们统领有消息了,嘻嘻,统领叫孔孟伪君子,这回却要把四书五经都背下来,可以想象,他此时一定是趴在桌上,捧着本书,愁眉苦脸、昏昏欲睡。 但扮成百姓的宋国细作都能看出,金兵说这话时眼中凶芒闪烁,提到代统领就肌肉绷紧,分明认定了楚天舒是凶手。 宋军也觉得炮制了三个版本的谣言,枚举所有可能性,果然中了。金兵将失军心,毕将军预言的反攻时机到了。 现在水田里禾苗有三、四尺高,宋军夜里猫着腰从田梗上过,不虞暴露;楚州城墙又修缮过,守城器械充足;士卒们憋了半年气,都等着报仇雪恨,士气如虹……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宋军这边,岂有不胜之理。 山阳城里有几处起火,但因为才下过雨,火势小极,毕再遇都懒得理会了,这肯定是楚天舒怕自己提前袭击,让细作捣乱,摆手让部将陈世雄前去灭火拿人,三千敢死队依然由统制许俊率领,趁着星月无光,赶在黎明前就去袭击金营。什么约好参加婚礼,那时能打完仗,还给那个楚天舒完婚就是。 为了今天,毕某人可是从知道金国愿意议和起就准备了,费时月余,调集了手头的全部兵力,凑齐十八万大军,将三分之一个楚州都布成口袋。全歼虎豹骑算什么,他这次要以金国这王牌骑兵做饵,围点打援,消磨掉金国东路军的实力,为宋国争那谈判桌上的底气。 之所以要这么久的时间准备,全是因为金军广用鹰眼。百人以上的行动,鹰眼都会回报,在天上绕圈飞,圈数表示规模。毕再遇三次夜袭失败就发现了,金军太可恶了。这次十人一拨,慢慢靠近,总算是围住虎豹骑了,大概明天正午就能完全合围。 金营里灯火辉煌,鼓声喧天。许俊领人摸到金营附近,小心翼翼地找出陷阱标上记号,慢慢爬近。到了望楼下,用弩箭射中望楼上和寨门前的哨兵,随后如豹子般窜起,扑去扶住软倒的哨兵。 不对!扔掉手里套着金兵服色的稻草人,许俊喝道:“跟我冲进去!”抽出刀子,一马当先。 一连挑开几个营帐都是空的,鼓声的来源却是十几只被倒吊起来的羊,蹄子乱蹬,踹在鼓上。马厩那遮雨篷下空荡荡的,金军九千匹马自然全骑走了,灶、被都是冰冷的,许俊随便看了看,心急火燎地放枚蓝色焰火向毕将军报信,就领了人退出去找附近的细作。 难怪没消息,金兵竟把附近所有住民都打晕了捆起来,当然也包括细作。弄醒一问,再结合斥侯的报告,许俊明白了,金军没往北撤,是趁大雨时向南跑了。南边只有几个斥侯,当时没有发现,现在雨停了再看,痕迹宛然,径向西南,看来金军是知道了楚州段淮河已被水军封锁,想沿洪泽湖去盱眙渡淮,因为那里河面窄得多,北岸还有金国的泗州驻军可以接应。 两条腿是跑不过四条腿,但包围圈已形成了,不怕虎豹骑逃出生天,毕再遇收到消息,平静地命令杨铁心率全部骑兵——两千三百骑做为第一拨追敌。 虎豹骑一人配三马,也只得九千匹马,而山东兵有一万人,前几天都元帅还拨了两千援兵来,人共是一万五,马匹不够。虎豹骑这时又表现出了自私的传统或者说是本性,他们自己一人一马,跑在最前面,山东兵二至三人一马,做中军,援兵也一人一马,但得殿后。 ———————— 许俊领的只是步兵,嫉妒地看着新来的杨铁心领着骑兵一阵风似地冲过,去追杀虎豹骑,急噪地一摆手,“那些百姓和咱们的细作只是被打晕了,死不了,别管了,待会叫民夫来救他们好了,你们先集结了就在这休息,我回城去找大人请命。虎豹骑才三千人,加上山东兵、援兵才一万五千人,功劳有限啊,这次参战的人又多,迟了可就汤都没了。”一溜烟地往回跑,路上还从斥侯那拉了匹马,快马加鞭,回到府里,气还没喘顺就急切地道:“大人,您说过虎豹骑前后两个统领都是诡计多端的无耻之徒,他们撤退会有断后有埋伏的吧?咱们骑兵只有两千三,宝贵得很,也得有步兵赶去配合他们消灭虎豹骑的断后部队吧?末将请命!末将麾下的儿郎们都在南门外金营那集结好了,马上就能出发。” 毕再遇笑笑道:“看你急的。金营及附近搜索过了吗?确定金兵都跑了?” 许俊急道:“搜过啦,全跑得没影了。哼,虎豹骑真无耻,居然把几只羊倒吊起来,去踢鼓……” 毕再遇色变,咬牙切齿地问道:“悬羊击鼓?”怒火腾腾燃起:这前来古人的疑兵之计,我想出来后还从没用过呢,居然被金军先用了,以后再用,岂不成学他们了? 许俊吓了一跳,连连点头,“是的。大人,怎么了?” 溜得倒快。我们的包围圈才行成,但兵力来自各地,互不相识,如果没有统一的指挥,只怕会被他们钻空子逃出去。毕再遇缓缓站起,目光炯炯,扫过麾下众将:“集结全军。陈世雄,你领本部万人,防守城池,其他人跟随本帅,务必全歼虎豹骑。” “得令!”众将轰然应喏。 兵贵神速,毕再遇匆匆离去,经过现在空荡荡的金军大营时,勒住马,用马鞭指着问爱将许俊,“这里检查了吗?金军真的都撤了?” 许俊急切地答道:“都检查了的,大人放心。咱们快去追金兵吧?” 都检查了。你检查了地下吗?毕再遇目光一凝,心中失望:自己老了,从军中提拔出来的几个将领,勇则勇矣,却无人可当大任,铁心老弟也是,太冲动了,他说他有个儿子叫杨康,幼习兵法,迟些时候会前来,不知这个世侄如何?想着,毕再遇沉声道:“金军应该还有什么诡计在进行。传令给陈世雄,不敌时向水军求援。” ———————— 巳时中,宋国轻装骑兵沿着宽阔的官道追出了六十余里,远远望见前面有严整队伍阻路,明白遇上金军断后部队了,纷纷勒马停下,隔着三箭之地与之对峙。 一个金将驱马上前几步,寒声道:“杨铁心,是你吧,出来。” 杨铁心认出那是哈卜特。两个月前,由儿子安排,他带了妻女跟随扮做商队的金军南下,才顺利到得泗州,一路上,此人对自己女儿献尽殷勤,最后也是利用了这点,假言有亲戚在楚州,骗他去开了一张通行文书,一家三口才能渡淮逃入楚州。现在自己身为宋将,这个人,难免纵敌的罪名吧。 是他自找的,竟然打念儿的主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活该。杨铁心这么想着,摒弃了心中那一丝内疚,越众而出:“杨某在此。哼,毕大人带了三万兵力,随后就到,那个楚天舒,已经夹尾巴逃得远远的了吧,就你们这点人马,有没有五百,也想螳臂当车?” 金兵无甚反应,哈卜特阴沉地一笑:“你无功绩资历,毕将军却直接上奏,请兵部封你武义郎,只因为你姓杨,杨继业、杨延昭、杨宗保、杨文广乃至杨再兴都是勇将,就你那手破枪法,怎么可能是杨家后人?” 杨铁心大怒,提枪指着他,喝道:“杨某枪法,乃家门嫡传,尔等蛮夷不识罢了。杨某身世,又岂容你诬蔑!” 哈卜特道:“我们统领夫人便是杨家将后人,她可没听说过族中有你这么号人物。” 杨铁心道:“我还没听过她呢!哼,就算她真是杨门旁支,既嫁于金贼,就非我杨家子孙!” 哈卜特道:“你也指她是假冒的?杨家将名扬天下,杨家枪法威震敌胆,统领夫人就得其真传,你二人谁真谁假,一试便知。” 杨铁心气急反笑:“我也正想这么说。你叫她出来!” 哈卜特回头弯腰肃手,“夫人请。” 金兵分开,出来一位十八、九岁的女将。红罗包凤髻,绣带扣潇湘;一瓣红渠挑宝镫,更现得金莲窄窄;两弯翠黛拂秋波,越觉得玉溜沈沈。娇姿婀娜,懒傍妆台喜骑马;玉手青葱,慵拈针线好运枪;桃腮酡红,羞答答通名问姓;玉貌微狠,娇怯怯夺利争名。 她提缰驱马,来到两军正中间,细声细气地道:“杨氏四娘侯教。” 立刻有人告诉杨铁心:“将军小心,她那匹马像是明耀的坐骑骅骝。明耀的武艺可比毕大人,这女孩儿应该不差。” 想起毕大哥屡次告诫自己为将者切忌逞勇斗狠,凡事皆当谋定而后动,杨铁心有点犹豫,但哈卜特又阴阳怪气地道:“怕输,尽可以找借口不打,比方说好男不和女斗,不能以大欺小,拖到毕将军来撑腰。嘿嘿,毕将军是英雄,英雄难过美人关,有个漂亮的女儿就是好啊……” “怕你不成,打就打!”杨铁心听这人越说越是不堪,竟然影射他那孝顺的女儿和他最尊敬的毕大哥,一怒之下,踢马奔了出去。根本没什么好怕的,他苦练武艺三十年,还会不如一个少女吗? 交手数合,杨铁心又气又怒,“我杨家枪法乃是六合梅花三十六枪,你根本不会,也敢冒充!” 杨四娘傲然道:“这是本姑娘自创的梨花枪法,打败了你,今后提起杨家枪法,就是指我杨四娘的梨花枪!” 杨铁心是个武人,一生浸淫枪法,闻言不禁起了怜才之心,问道:“你能自创枪法,足可成名,何必假冒杨氏之后?” 杨四娘沉默片刻,叹道:“我也不想,但……唉,天舒说当官的如果既朝中无人,又没有家世,是很难升迁的,我若能打败你,就能证明我才是杨家嫡传,也就是说,我大哥也是杨再兴的后人。当年杨再兴血战小商河,三百人杀敌两千余,尸体焚化后,得箭镞两升,其忠勇义烈,世所同钦。他的后人,只要肯投效金国,哪怕再平庸,金国也会给他高官厚禄。” “令兄是?” 杨四娘垂首答道:“杨安国。现在还只是虚封刺史。他没什么本事,正途难以晋升的。我父母早亡,是大哥把我养大的,我要报答他,只能出此下策。”许是羞惭,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为了听清楚她的话,杨铁心不知不觉地靠近了,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这样想就错了……” 杨四娘陡然翻腕,手中梨花枪如闪电般直刺杨铁心咽喉。杨铁心猝不及防,勉力闪避,避过要害,枪尖刺入其右肩胛。他抬起左手握住那白蜡枪杆,右手枪刺出,杨四娘弯腰避让,轻踢马腹,命坐骑退后。杨铁心亦然,二马交错,双方用力,竟将梨花枪的枪杆折断。杨铁心受伤,不敢再战,往本阵奔去,其麾下也都冲上接应。 杨四娘仰天大笑:“杨铁心,你果然很自以为是。杨家将?嘿,自己无能,就别把家世挂在嘴上,没得辱没了祖宗!”缓缓退回。 金军纷纷欢呼,“杨四娘!杨四娘!” 里面换了身小兵衣甲的楚天舒却气得脸色铁青。小王爷已经吩咐过,不好暗算杨铁心,不过,柴荣接姑父郭威的皇位,待本身父柴守礼如舅,终身不见。柴守礼在洛阳横行不法,为“十阿父”之首,柴荣一样申斥他。想来想去,要杀此人,只有在斗将或混战时,小王爷是不会怪罪的,战场交锋嘛,岂能留手。杨铁心这次受了伤,短时间内是不会再上战场了,也就再不会有机会。就不该让妙真逞能,混战的话我还可以放箭射他,我要在箭头上淬毒……功亏一篑啊。再不顺那丫头了,汇合了本部就要她换上小王爷的全套装备,给我冲锋陷阵去! ; 第九十一章 尔虞我诈 二十五日傍晚,经过三天的围追堵截,毕再遇亲自指挥,付出五千余士卒伤亡的代价,终于把虎豹骑围死了。他们和金国泗州驻军配合想夺渡口,被宋国盱眙守军所阻,见毕再遇率大军来援,躲到了城南十里的都梁山上,据山死守。五万围山,毕再遇手头还有十一万五的兵力,两万五驻守盱眙,八万人回防楚州,事实上只有三万人会去山阳,五万会埋伏起来,准备打援,另外还有一万水军,哼哼,这次抛出虎豹骑和楚州两个诱饵,不管金军咬哪个,都要叫他有来无回。 那山上原本的山贼也不知跑哪去了,山路险峻之处设置的擂木滚石全没用上,留给虎豹骑拿来对付宋军了,偏偏还在山寨里储存了大量粮草、药物和箭矢。毕再遇很怀疑,金国早早就广派奸细入宋境占山为王,祸害四方,这就是其中一支。 从山上望来,山下密密麻麻的全是宋军营帐,将整座山围得水泄不通。杨妙真俏脸上血色褪尽,恐惧地贴着楚天舒问道:“会有援军来的吧?” 楚天舒摇摇头,“不会。北岸只有泗州驻军,三千人,他们已经尽力了。” 杨妙真愣愣地道:“你说今天娶我。” “是啊。”楚天舒握住她的手,笑道:“你看,宋军很快就会进攻了,咱们就在这两军阵前拜天地,长风当歌,金鼓为乐,并肩作战,血染征袍,杨宗保穆桂英算什么,以后说书戏文里都只会有你我的传奇。” 杨妙真倏地甩开他道:“你一个人传奇去,我不想死!” 楚天舒皱着眉头,赶上抓住她,在她耳边低语,“别闹,我们不会有事的,大不了投降嘛。你可别说出去,让那些傻瓜去拼死作战,一定要拖到弹尽粮绝、死伤惨重时才能投降。不战即降,去了宋国也会被看不起的,永远不得重用。” “哦,你早说嘛。”杨妙真捏起粉拳,轻轻捶了他一下,又想起道:“不好,我们都投降宋国,那我哥呢,他怎么办?” 楚天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柔声道:“傻丫头,你哥现在就在宋国啊,我们都去宋国,有杨家将后人的身份,我们在宋国会比在金国混得更好。好了,快来跟我拜天地,然后努力杀敌,证明自己是个勇将,最后投降是不得已。杨业本来是北汉将领,后来投降宋国,他就是这么干的,世人皆赞其忠,我们要学他。” “嗯,我听你的。”杨妙真还是个大姑娘,听到要拜天地就娇羞地低下头,没有看到,这个甜言蜜语哄得她心花怒放的年轻将领,眼底深深的失望。 没有高堂红烛,没有凤冠霞帔,自己这就嫁人了?杨妙真心中有一点小小的遗憾,想到楚天舒描述的美好未来,又振作起精神。嗯,等到了宋国,找到大哥,再让天舒给我补个婚礼,要大哥主婚,大哥会祝福我的。 ———————— 毕再遇离开后的楚州州府山阳。 淮水从盱眙至其入海口,大体是向东北方向流。淮水北岸,正对盱眙的是泗州,泗州城东有汴水注入淮水。淮水南岸,盱眙下游二十里是龟山镇,龟山镇下游八十里是淮阴,两城之间有洪泽湖,湖水北面经人工开挖的沙河与淮水相通,西北面和淮水之间有条龟山运河。淮阴下游三十余里就是山阳。淮水在山阳处有个转弯,由东北流向转为东南流向,并在山阳城东和大运河连通。二十三年前(公元1194年,金国明昌五年),黄河夺淮入海,在淮阴东北约十里处注入淮水,从此处起的淮水,加入了黄河的水流,水面宽阔,浊浪滚滚。十八日夜,金军二千人马偷偷渡河,增援虎豹骑,之后毕将军便调了一只水军前来巡弋,阻挡金国增援或撤军。 这只水军的主将就是吴衡,倒霉的吴衡。从前盱眙水军的主将,为救同僚,被明耀算计,麾下战船尽毁,士卒只余三成,要不是殿帅郭倪牺牲自己,一人承担了兵败之责,而后来毕再遇功勋卓著,一再升迁,念着当时并肩犯难的情分,也屡次为他说情,他不可能得到补充兵力,再上战场。这一次,毕将军让他封锁河面,在金军渡河去偷袭山阳时半渡而击,是白送个功劳给他,他一定要抓住,一雪前耻。 坐在旗舰的甲板上,吴衡悠闲地品着今年新采的龙井茶,看着麾下战舰来回巡弋,耀武扬威。唉,楚州的兵力可都去围歼虎豹骑了,现在是空城,机会难得,你们可一定要强行渡河啊。 “大人,城里点狼烟了!”一直了望山阳城的哨兵叫了起来。 吴衡回头一望,东南方山阳城那冒起了漆黑笔直的烟,再望望北岸,金军船只蠢蠢欲动。吴衡沉着地下令:“点狼烟。集结兵力。” 等了片刻,陈世雄派了亲兵来求援,“小人见过吴将军。吴将军,虎豹骑在营地下面挖了藏兵洞,埋伏了两千人,夺了西城门,还放出焰火,召唤援军,城里也到处有奸细放火造谣。陈统制请吴将军速去援助。” 吴衡摇摇头,“我相信毕大人能围死虎豹骑,因此现在淮东是不会再有金兵的了,那两千人是孤军,在虚张声势。这样吧,我这里五千人,调四千人去。留一千人,也可以阻止北岸的金兵渡河了。” 果然,宋国水军的兵力一抽调走,金国船只就勇往直前地开来了,从黄河口开出的大船,顺着水流,如过江之鲫,蜂拥向山阳驶去,最大的一艘,也是出奇长的一艘楼船上,挂着帅旗。吴衡激动地站起:这么多船,还不得有一万骑兵或者三万步兵?只怕还是那个都元帅完颜宗浩亲自领队。金军主攻方向真是两淮?这回赚翻了。 宋军兵力不足,没有阻拦,反倒是从金军船队两边驶过,钻到了他们背后。金军急着去打山阳,一往无前。吴衡很理解,晚了,那两千伏兵被吃掉,城门可就又会关起来了。 金军船只都吃水很深,大概是装满了人。他们没有能够去成山阳城,因为,宋国在沙河里埋伏了一只水军,刚刚抽调走的人也驾船返回来了,宋国水军不是一千,而是一万! 金军不再下人,已上岸的部分人就地结阵,船只则仗着大型沉重,宋军轻快的小船无法阻拦,强行驶入运河,水流平静的运河。岸上那大概五千金兵,留给陈世雄好了,吴衡要指挥水军追击大头,那挂了帅旗、长得不成比例、让人笑掉大牙的楼船。运河口本有防御措施,三根粗粗的拦江铁索,拉起后应该能阻拦金军片刻,但金军、宋军都驶入后,铁索才被拉起来。吴衡知道,定是金国奸细杀了驻守的宋兵。楚州还属宋国,运河是拿来运输辎重的,河口只驻守了两什人,是很容易被偷袭。至于金军为什么还会拉起铁索,吴衡虽觉奇怪,但他对麾下水军的战力有信心,运河这里也不可能有埋伏,金军应该就是在玩虚则实之,想吓走他。上次总还打了一战,这次他若是上当,不战而退,别人只会说他败了一次就吓破胆了,那可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于是,宋军继续追击。 金帅的楼船落到了最后,转向侧过,似乎是金帅要亲自断后阻敌。宋军开始都很高兴,能不跟几万金兵死战,就对付金帅那一点亲兵,应该能生擒金帅吧,这份功劳可就大了。 但那楼船在他们追到前就在沉没,吴衡脸色瞬间铁青。运河始修于隋炀帝,用于漕运,河面宽阔,足容五、六艘大型货船并行,加长的楼船侧过来也无法完全挡住河面,但,沉船挡在中间,到两岸的间隙小,对方很容易以投石床弩将通道封锁,金军跑出了那么远,在我们投石车的攻击范围之外,要派小船穿过间隙、接近金军船只、再肉搏登船,这伤亡可就大了。 吴衡还在考虑派哪个手下做很可能成仁的突击队之时,金军就扔点上火的火油(石油)坛子过来了。船只主体是木制,木浸水易腐,为了延长船只的使用期,木料都是要浸油的,所以,别看船浮在水上,它也是怕火攻的。 双方船只都在移动,金军砸得并不准,但那些坛子都开了个小口,落进水里,火油还是会流出来,在水面燃烧。运河水流平缓,这夏季,都是东南风,风力将火油慢慢推向北,推向宋军。宋军船只陷于火海,而火油燃烧冒出的黑烟更是熏人,口鼻用湿布捂上都觉得呛。宋军也备有火油,也想反击,只是投石距离远逊金军,大部分船只被沉船挡着,砸不到金军,火油坛落到水里,再被风一吹,是害了自己;有几艘船走运地冲过封锁,冲近了,砸到了,却没什么效果,因为金军早有准备,所有船只上上下下都抹了厚厚的湿泥,火烧不起来,效果还不如扔石头。 这仗已经没法打了,吴衡明白,他又上当了,这次再无翻身之日。 金军用计,皆是绝户。开始火攻时,他们就下了长枪兵、弓箭兵去岸上,迅速占据宋军所在河段的两岸,射杀想泅水逃生的宋兵。陈世雄不忍见同僚受屠戮,领半数兵力出城援救水军,被最早下船的五千金军赶来截断后路。金军船只上又陆续下来八千人,将陈部围住。 两个时辰后,宋国淮东水军几乎尽数烧死淹死,山阳守军残部突围。 —————————— 到临安了。 临安,临时安顿之所,听这名字就知道了,南宋君臣内心还是很想夺回原本的都城汴梁的,只是,人有生趣即无死志,美景美食美酒美色当前,最后只剩得诗酒风流。在最思恢复的孝宗朝,林升写下流传千古的“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现在西湖畔生意最兴隆的酒楼,就叫“楼外楼”,汇集天下名菜,而且花样翻新,每隔十天半月都会推出新的菜品,引领京师的口味潮流。我去城里最好的客栈之一锦华居开了房,放下行李坐骑,就拉郭靖去楼外楼用餐,再沿湖散步消食。 西湖天下景,朝昏晴雨,四序总宜。杭人亦无时而不游,画楫轻舫,旁舞如织,歌妓舞鬟,严妆自炫,小泊断桥,千舫骈聚,歌管喧奏,粉黛罗列,最为繁盛。这地方真合适养老。 没逛多久,郭靖就觉不是滋味,道:“这是大宋京师之地,这些读书做官的人怎么整日价只是喝酒赏花?” 我笑笑道:“这才是太平景象。将士血战沙场,就是为了让国人能锦衣华服、悠闲游乐啊。难道你想看哭声震天、哀鸿遍野?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我们去岳王祠。” 祠里就一个老人呆呆立着,我默默祝祷: “岳飞你精忠报国,鬼神共鉴,我知道你忠于赵宋,一生抗金,可是赵宋死不悔改,在赵匡胤定下‘以文制武’的国策时,宋国的命运已经注定,终其一世都会挨打。与其被别人灭了,不如被我灭了。我是法家信徒,韩非子说过‘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如今女真人已经被汉人同化了,女真族实际已经消亡了,中原百姓也接受了金国的统治,寿州死节军士魏全(一个去偷营的敢死军士,失败被俘,佯应骂金,回寿州城下反骂宋帝,被杀。金帝追赠之,封妻官子)就是例子,现在的金国相当于北魏,在北魏基础上建立的隋朝也算是正统,金国当然可以算中原的正统王朝,当然值得挽救。 我上辈子不太懂历史,可是我来了这个世界之后,才发现金国真的是理想的封建国家,它以武立国,丞相什么的都是武将立下军功才调入中枢,朝中重臣哪个出去都能挂帅,绝不会像宋朝明朝那样以文制武瞎指挥;君臣讲究财用之制,切切然以是为先务,绝不会像汉朝唐朝那样死要面子活受罪,每年给小邦的赏赐足够他们全国人锦衣玉食,只换得名义上的臣服;科举有策论进士科(还是有民族偏向的,这个只准女真人考),而不是像宋朝试经义、明朝清朝试八股,让只会做纸上文章的书生去管理民生;有专门的军户,代代从军……我想建立的国家就是这个样子,只要我掌权后尽力消除民族隔阂即可,没必要搞什么自立,打上多少年,弄得民不聊生,那样子最后就是能建立国家,制度还不是要照搬现在金国这套,只不过是改了个国号,就要以中原十室九空为代价吗?剩下的那点人口能不能保证华夏文明的传承?法家重实利而轻虚名,我绝不会那样做。以铁血和法制立国的秦朝亡了千四百年了,我无可奈何,我不要金国重蹈覆辙。 完颜焕在此立誓,我能大权在握,必一视同仁,唯才是举,精兵简政,强国富民,必重塑龙魂,重振华夏,如违此誓,教我灰飞烟灭,天地鬼神共鉴之。” 郭靖很欣慰:“阿康,你肯跟我来拜祭岳爷爷,真好。我就知道,你是英雄后裔,只不过一时胡涂,你是明白大义的。我会跟师父们和蓉儿说,他们误会你了。” 忠臣,敌人也敬重,无关立场。转了一圈,我发现一个问题:“这少了东西。应该有四个生铁塑像,跪在地上,是秦桧、王氏、张俊、万俟离,当年陷害岳飞的人,来这的人都会朝他们吐唾沫。还有副对联,‘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唉,老人家,你知道四个跪像哪去了吗?” 老人道:“老夫年年来此,四十多年来从未见过有什么跪像。你怎么会以为有?” 不是吧,到现在还没有跪像,难道是后世明朝才加上的?好失望,我还想唾弃下奸臣呢。意兴阑珊地回答道:“以前听人说的。大概他是说他希望怎样,我当真了。”(明宪宗成化十一年(公元1475年),周木到杭州任浙江布政使,开始立跪像) 老人抚须道:“唔,这主意确实不错。听你口音,似是燕京人,怎么来临安了?” 多管闲事。“你怀疑我是奸细吗?宋国北伐,中原十几万汉人南下入宋,我怎么不能来?” 老人道:“能来,能来。老夫就生于山东,长到二十几岁,才来宋国。年轻人不要急躁。” 郭靖插话道:“大叔放心,我们不是奸细。我这兄弟是杨再兴将军的后人。我们不会做奸细的。” 老人恍然:“杨再兴的后人,难怪你们来拜祭岳王爷呢,金国钦使一到,都没人敢来这了。” 我嘿嘿冷笑道:“两淮京湖战事正酣,有心报国的应该都从军去了,还在临安,能来这的,都是嘴上志士,万一国破,最先投降的就是这些人。” 老人好笑:“这么说的话,那你自己呢?” 我简单地道:“我们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阿靖,走了,我们去办事。” 继续游西湖,遇茶楼就进去喝一杯,歇歇脚,到第四家,终于遇到几个年轻书生在谈论国事,我听了会,找个机会插进去。毕再遇声名卓著,人人佩服,我自称是其麾下部将杨铁心之子杨康,很轻易地就被接受了。稍露对学识的崇拜,对文人的羡慕,这几个热心的太学生就邀我去太学旁听。 次日我就去了,由那几人介绍,又认识了很多太学生。武学生也是一般对付,很快我就把宋国的预备级文官武将识了个遍。 我是不会得罪人的,每天都做东请客,一部分一部分地邀请人,誓要请遍所有人。席间当然要谈国事,谈时局,我巧妙地引导他们说出自己的看法。这是我来临安的一件要事——发掘人才。我承认,这些人是能够做事的,但是,没有特别出色的人才。 我不失望。这是宋国,没有人才才好呢。 学生总是热血的,聚会时个个慷慨豪迈,喝了酒后更是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激昂文字。郭靖实在是太欢喜了,每每和众人一起大骂金国残暴、金人无耻,第一天还记得问义弟什么时候去拿武穆遗书,很快,他已经忘了自己来临安的初衷,更忘了,义弟反复教导过他的,骂,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是做作,是伪饰。 在这些人沉浸于骂人的痛快,在想象中大败金军、灭亡金国时,现实中,金军势如破竹,两淮局势迅速糜烂,已不可收拾。 ; 第九十二章 置之死地 毕再遇在围住虎豹骑的第二天就收到急报。金国改进了投石车,投掷距离和准确度大为提高,都元帅完颜宗浩亲率两万大军,先于大运河上火烧吴部水军,诱山阳守军出战,山阳失守。 火攻,全歼水军。这就是楚天舒所谓的“漫天烟火”?毕再遇气得狠狠一捶案几。 不久,楚州知府贾涉等文官在陈世雄的保护下平安到来,对着他痛哭流涕,慷慨陈词,要他回军收复山阳。 山阳丢了,这可和原先的计划不同。毕再遇要重新评估金军战力、重新推测金军意向、重新制定反攻计划。 金国军械制造远远走在了宋国前面,不枉了他们给上等工匠发俸禄,比照七品官的俸禄。毕再遇自己就改良军械,提高军队的机动性:造轻甲,长不过膝,披不过肘;减轻头盔重量;把马甲换成皮制;以木头造车牌,下面安上转轴,使得一个士兵就可推可举。但这些小小的改动,和金国的新火器不能比。细作在金国兵部那搞到的炸药配方,是用拼音做暗记,没人看得懂,上万两银子全打水漂了,还是雷傲天花了半年时间观察渗透、反复尝试,根据虎豹骑的采购物品拼凑出个更厉害的火药配方。真正威力巨大的炸药还模仿不了,这回,金军又推出了新式投石车。他们还有多少新奇武器? 金军诡计也是层出不穷。悬羊击鼓是一计,他若看不出来,虎豹骑已经鸿飞冥冥,跳出包围圈,凭骑兵的机动性肆虐两淮了;无中生有又是一计,他若看不出来,没有准备,虎豹骑留下的两千伏兵就能夺下山阳城门。 他也准备了一点计策,无中生有和抛砖引玉。一样隐藏兵力,五千水军躲在沙河里,楚州留有一万步兵守城,似乎空虚,但他一围住虎豹骑就能调派兵力回来。本来预计两天可回,偏偏虎豹骑逃得快,左冲右突,他不敢放松口袋,第三天才围死他们,而同一时间,金军主力南下。 在他本来的想法里,就是他不在,陈世雄和吴衡,两万的兵力,对付不习水战的金军,应该完胜,至少,也应该毫无损失,结果却是近乎全军覆没。毕再遇真的害怕,下一场大战,金军会又推出什么新武器。 细细反思,毕再遇发现,他不该把败因都归咎于武器差距,宋金真正的差距在势。要是他不贪功,不带兵离开,山阳城里有五万兵力,城池就绝不会丢,北岸金军应该就不会渡河,水军也不会有损失。可是,楚州守了半年,军心思战,不可压制;两国议和在即,上官督战,不可拖延;自己从军半生,韬略满腹,不甘死守——重来一遍,他依然会提拔主战派将领,依然会反守为攻,依然会抓住每一个可趁之机。金军据襄樊淮西,掠夺无数,战略意图已达,再有斩获只是锦上添花,战退皆可。虎踞中原,窥视江南,金国主动之势成矣。 毕再遇在围住虎豹骑后就派回山阳的三万人,由勇将张健雄率领,尝试攻城,被投石打了回去。好在陈世雄撤出山阳时留了一手,让是当地人的部下回家躲藏,现在成了最好的耳目,也是将来的内应。据探,城中是金国都元帅完颜宗浩坐镇,目前有两万七步兵,听其口音,应是金国北疆的精兵,他们并不急着去攻打别处,就天天在山阳城里反复搜查奸细。不过内应还是画了新式投石车的结构图送出来,毕再遇发往宋军各部,让各地都加急仿制。 第三天,毕再遇收到更坏的消息,十万金兵在横扫淮西,其战力装备军纪也都堪比虎豹骑,淮西除和州外,已经全部失守。看来,这虎豹骑的任务就是把自己引出楚州,并且把自己拖在这里,给友军制造机会。 还有一点,金军应该是算好了宋国军报传递往各处的时间,各路金兵的攻势是渐次发动的。攻庐州就比攻楚州还早了三天,用那新式投石车,砸塌了一处城墙,就此破城。这才是他最讨厌的,金军作战有全盘计划,各部互相配合,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不像宋军,各自为阵,总是被金军分割包围蚕食。 他收到了消息,但既不能立刻赶去淮西也不合适现在就反攻楚州,那些尽是步兵,这里他一领兵离开,虎豹骑就又会突围,以骑兵的机动性和冲击力,奔袭、骚扰、衔尾追击,都会给他带来很大麻烦。既然在整体劣势中有一处局部优势,当然要维持下去。先灭虎豹骑。 宋军人多,轮番上阵,日夜不息地攻打都梁山,逼得金军连续作战,真正的虎豹骑还能支撑,山东军可没他们那么死忠,当天夜里,就开始有零散的人趁混战时连滚带爬地下山投降。 照宋国细作打探到的消息,楚天舒是汉人,上京人氏,出身贫寒,极为怕死,每次打仗都躲在明耀背后放冷箭,但明耀相信他,一直让他做自己的副手。以前毕再遇也没把这胆小鬼当回事,到现在真正打起来才发现,楚天舒也是有真才实学的,从前是被明耀的光芒掩盖了,才显得平平无奇。此人谨慎机警,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长于临阵指挥,攻守兼备。先前骑兵冲突,毕再遇训练士卒长达半年之久,亲率十八倍的兵力围追堵截,伤亡五千余,还差点被他冲出包围。后来退守都梁山,一个小山头,既无奇险关卡,也无充足的防守器械,他能稳稳守住。四天四夜的激战,毕再遇估计虎豹骑折损不到两成,山东军伤亡四成,但宋军也死伤近万。他明白虎豹骑为什么会补充两千兵力了,就是为了这时候,降低伤亡率,维持士气。那队人可是完颜宗浩的嫡系,战力和虎豹骑相若,忠心程度也一般,加上他们,就能压制得不太忠心的山东军不敢反。 贾涉一天十次的催促反攻楚州。他去楚州前临时读了几本兵书,记得《尉缭子》上说,“无必救之军者,无必守之城”,他觉得,战打到这份上,虎豹骑就是投降,也对得起国家了,遂提议招降,还主动请缨做使者,拟了封情辞恳切的劝降书,请毕再遇盖上淮东安抚使的大印,然后,白衣单骑闯虎穴。 但他料错了,楚天舒就在众目睽睽下接见他,看完书信,当面撕了,朗声道:“我是汉族,先祖是燕云人,两百年前就被宋太宗放弃,放弃给了辽国,赵宋于楚氏,有怨无恩。而金国政治清明,有功必赏。以楚某为例,从军后累功而迁,四年已做到一军主将,统领万人;历次赏赐,计有银五百两,家人一世无忧。国不负我,我不负国。” 贾涉高声反驳:“你们都是弃子,已经被金国抛弃了!你们引开毕大人,那个都元帅完颜宗浩就趁机袭取楚州。他知道你们被围困在这,却不救援,还把兵力都派去攻打淮西了,这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远处倒是有兵士骚动,近处反而死一般寂静,顶盔贯甲的虎豹骑个个表情都没一丝波动。他们是睡不安稳更没水洗澡的,人人眼带血丝,神色憔悴,身上多多少少都绑有绷带,汗臭味、血腥味、草药味、饭菜味混杂在一起,熏人欲呕。为什么还要坚持,当真都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为荣吗? 楚天舒轻蔑地道:“知楚州贾大人,你造谣生事,就能乱我军心吗?我大金诸军都以鹰眼传讯,虽一时被困,消息却不曾断绝。都元帅大人五天前渡淮攻下山阳,当天就派人来援,只是楚州至此,一路都是你们宋军,援军过不来。同袍在为救援我等血战,我们岂能反过来投降?” 贾涉惊怒:“你胡说!根本就没有援军,没有人来救你们!你是在骗部下送死!” 楚天舒坚定地道:“有援军!你想骗我们投降才谎言欺骗。” 虎豹骑副将穆尔哈努道:“不如杀他祭旗,明我心志。” 贾涉面色苍白,垂下目光。会死吗?他就一个女儿,还没有儿子,贾家还没有后啊。 楚天舒身后站了个貌美如花的女将,是山上最干净的人,悄悄踢他一脚。贾涉正面相对,看得很清楚。只听楚天舒沙哑的声音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我不杀你,宋使请回。转告毕大人:虎豹骑,会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就有两个金兵架起人下山。 贾涉知道自己不会死,勇气百倍,一路高声喝骂。楚天舒是个疯子,年纪轻轻地就不想活了,但普通金兵,尤其那些一直受虎豹骑欺压的山东军,还有他那位刚过门的夫人杨四娘,不会想殉国,多说几句,能多让一个人起疑动摇也好啊。 贾涉不知道,四娘子杨妙真没学过三从四德,是敢质问丈夫的,他还在山道上嚷嚷,杨妙真已经拉楚天舒去山贼的聚义厅了。劈头盖脸就是:“你不是说要投降吗?宋国来招降,怎么又拒绝了?” 楚天舒拉了她一缕头发在手指上卷着,笑道:“皇帝登基,都要大臣们劝说三次,第一次拒绝,第二次还拒绝,第三次才答应。稍有点名气的妓女见客,也是要三催四请。一次就应,人就贱了。” “要等下次吗?天天死人,我只怕等不到宋国再招降,我们就死了。”杨妙真回他一笑,笑容苍凉而疲惫。七天,就让她认识到了战争的残酷,现在她不想成名立万了,她想跟哥哥回家,回她从小长大的家,回她熟悉的房间,回她舒适的小床,蒙头大睡,忘记出门经历的一切。 楚天舒在她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心疼地道:“你累了就回房休息。不要担心,虎豹骑实力还在,完全可以再撑两天。权势名位财富都会有的,我和你分享。打仗是很吵,这是安神的药,吃一颗,你就能睡着了。张嘴。” 药很管用,杨妙真一觉睡醒,都三更了。还是好吵。出去一看,楚天舒还在指挥,他每天只在打退宋军一波攻击后合眼眯一会,一擂鼓就醒,还能撑下去,真厉害。杨妙真晃晃脑袋,自己去伙房弄吃的。 将到伙房,树丛里窜出个黑影唤:“四娘!我是李全。山东军的千户,李铁枪啊,跟你比过枪法的。” 杨妙真看清楚,拉拉衣襟,左手端在胸前,右手甩下袖子背到身后,高高昂起头,做作地道:“何事?” 李全怔住:“你这是干什么?” 杨妙真头昂得太高了,要努力斜眼才能看到他,真不舒服。鼻子里哼哼道:“天舒说我是统领夫人,是官太太了,要有架子,架子。” 李全低头笑起来:“别了,你这样好假,一点不像。” 杨妙真收起难受的架子,照他头上重重拍一下,“笑!天舒闲下来就会教我,总有一天我能摆对!” 李全正色道:“四娘,楚天舒说什么,你都信吗?” 杨妙真皱眉道:“为什么不信?那是我丈夫!” 李全凑近她,低声道:“你听我说,山下宋军越来越多,只怕真的没有援军,他在骗我们!”杨妙真白他一眼,转身就要走,她好饿了,她不想听人废话。李全拦住她,又急又气,“你怎么没反应啊,不投降我们都会死的!” 杨妙真自信满满地道:“我不会死的。” 李全凝神思索,赶上几步,一把把人扯到树丛后,试探地问道,“楚天舒跟你说可以投降?”见杨四娘瞪大了眼睛,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个出身盗匪的女人,只会打投降活命的主意。他嘿嘿冷笑道,“你上当了。你知道,虎豹骑每天有一个时辰讲解兵法战例,在你来之前,这里一直在说金宋(北宋)开战的原因。是因为宋国引诱金将张觉叛国,金国索人不得,一怒开战,宋国战败,送张觉去赔罪,张觉有两个儿子,金国没要,宋国一样送去。又说宋国在求和,国书里有一句什么,原句我记不得了,反正就是说,金国淮北逃去宋国的人,宋国愿意把他们都抓起来,送回金国,让金国能惩治他们的叛国罪。现在看来,姓楚的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才会老早就反反复复地告诫所有人,投降宋国,最后会被宋国绑了送回金国,不过是晚死几天,却会死得很惨很惨。你说,他哪会有心投降呢?” 杨妙真游魂般的走了,李全知道,这女人听进去了,放心地离开。 “我有话问你,很重要的事,现在就要谈。” 楚天舒见妻子语气认真,神情郑重,一拉她手,又是一惊,“你手好冰。回房说。穆尔哈努,你指挥。陈光,你协助。” 回到他们的新房,也就是从前山寨大当家的住处,杨妙真轻轻问道:“天舒,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想投降的?” “怎么这么问?”楚天舒抓紧时间洗漱。 “李铁枪说的。他说你知道全部计划,知道没有援军,你是心甘情愿做弃子,你会带所有人死在这。” 楚天舒顿住了。真的,要动用小王爷的后备计划吗?他必须拖住毕再遇,直到友军打下淮西赶来,但今天下来,山东军伤亡超过一半,士气快崩溃了,虎豹骑也折损三成多,饮水也只有两天份了,他想,他还是可能完成任务的,如果以全军覆没为代价。一人?一军? “李全小小一个千户,知道什么。”扔下洗脸布,楚天舒诚恳地道,“妙儿,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金国今年又从北疆调来了十万精兵,全部投入两淮战场,最后肯定能赢的。这次都元帅给我的任务是拖住毕再遇十天,十天后可以投降,不算我叛国,不会追究我的家人。到现在,已经过了八天了,我后天就可以挂白旗。只是,中午我又收到一封急讯,是都元帅传来的。你应该知道的,自己看吧,我想,我们不能降了。”从怀里掏出一张帛递出。 “廿四夜,王于太湖遇水匪,从者俱死。已查实系毕再遇指使宜兴陆冠英破坏议和。” 杨妙真不解:“是说常山王死在太湖了?跟我们投降有什么关系?” “‘从者俱死’,也包括,你哥哥。” “大哥?你说大哥死了?!大哥!”杨妙真痛极昏厥,被楚天舒放到床上,用凉水弄醒后,就抓住他的手腕追问:“是毕再遇害死了我大哥?”咬牙切齿,狰狞如鬼。 楚天舒道:“没有人逃出来,详情不知道,但截杀常山王,结果就是议和作罢,只有主战派会这么干。宋国武阶官共四十二阶,毕再遇青年从军,直到年近花甲,还是个武节郎,第三十八阶小官,金宋开战后两个月,他就连迁二十三阶为武功大夫,现在更是知扬州、淮东安抚使,成了封疆大吏。不打仗了,就没有功劳,就不能升官,他会破坏议和也是人之常情。可惜了大哥,遭池鱼之殃。妙儿,我们不降了,继续和毕再遇打下去,好吗?” 杨妙真重重一捶床,“当然要打下去!我要给我大哥报仇!你手下还有多少人?” 楚天舒叹道:“能战的不过七千,但都很疲惫了,再打两天,大概就会全军覆没了。妙儿,对不起,我没有实力给大哥报仇。但我们打到底,后日一起下地府,见到大哥,也有脸面对他。” 杨妙真很感动:“天舒,你不用这样的,你是可以不死的啊。难道只能这样吗?都说虎豹骑诡计百出,就没有别的法子吗?” 楚天舒犹豫再三,才拿出个锦盒,“去年腊月,兀典找了杀手想行刺毕再遇,结果毕再遇先派刺客来杀他,把他的杀手都干掉了,他回中都就找巧手匠人做了这个盒子。里面有机关。”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石头,把自己那虎豹骑统领的将印放进去,“印泥下面是炸药,宋国细作多方收买叛徒想弄到配方的炸药。十息内没有重物压住,再一柱香后盒子就会爆炸,两丈内无人能免。降将受毕再遇召见时,献上这个,有五成的机会能干掉他,但那诈降之人,必死无疑。我是想给个机会给李全,让他能偷走印,可李全是真想第二次叛国投敌,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他,他很可能到手后,取出印就把盒子扔了。” 杨妙真道:“我去!” 楚天舒盯着她看了许久,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搂住,在她耳边轻唤,“妙儿,妙儿,妙儿……我有别的办法,一定不让你去冒险……”那个废物已经死了,妙儿从此只能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真的很舍不得。 杨妙真也伸手回抱他。天舒在自己昏迷时洗过澡吧,没有汗味了,是和刚认识他时一样,干净清爽的气息。她闭上眼睛,叹息般道:“我要为我大哥报仇。只有这一个办法,那我就去做。何况,万一成功,你就不会死了。天舒,我很高兴嫁了你。” 四更。 楚天舒召开军议,只召集了骑兵将领。 “那位,想抛弃步兵,只带骑兵突围。” 谣言产生了,山东军本就低落的士气直降为零。 杨妙真在游魂般地飘荡。 李全偷偷地凑过去,“四娘,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杨妙真望向他,眼里是深沉的悲痛:“我劝过,他不肯,他说,他也有家人,在上京,他不能降。” 李全义愤填膺:“他的家人重要,你就不重要吗?怕投降了金国杀他家人,那你呢?不降你现在就会死啊!他凭什么要你死?他心里有你吗?他根本就不爱你!” 杨妙真捂住脸大叫:“不要说了!” 李全急道:“四娘,跟我走吧,我们下山。我已经联系好了,毕大人接受我投降。你跟我投宋军,我,我会好好待你的。你知道吗,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很喜欢,很喜欢。我会对你好的,永远,真的,你相信我……”语气真挚。他是真心的,他早就联系好了宋军,明知道楚天舒发现他想投降必会杀他,还是冒着生命危险来劝说杨四娘,不能带她一起走,他情愿被杀头。 杨妙真放下手,皱起好看的眉毛,“你能带走多少人?一个人去会受欺负的,带着人,就是功劳,能封官。” 四娘在为我着想!李全大喜,“我手下只剩六百多人,都肯走,还联系了其他队的,有一千七八吧。毕大人答应封我做正将,中卫郎,我会好好干,会升职,我会做到比楚天舒更大的官。他能给你的,我也都能给你,给的更多!” 杨妙真当机立断:“事不宜迟,现在就走。你去召集人,我回去一趟,天舒刚才写了信,将印没收,就在桌上,我去拿。” 快天亮人最困的时候,山东军大规模叛逃下山。他们还偷走了三百多匹马,是毕再遇要的。毕再遇是武将,在他看来,死战到底是应该的,放弃城池时放把火烧掉库房是正常的,推己及人,虎豹骑撑不住时,肯定会把马全杀了,再放把火,不留一丝一毫有用之物给自己,马匹这么宝贵的战略物质,能弄到一点是一点。宋军营地外本来全部挖有密密麻麻的陷马坑,特地填平一部分,造出了一条大路,让这批马入营。 趁着山上重新整编的混乱之际,毕再遇发起一轮攻势,战果不错,今天日落前应该就能结束战斗。 金军死伤比往日惨重许多,山东军万户陈光羞愧无地,在主将面前拔剑自刎,要以死谢罪。楚天舒一把打掉他的剑,厉声道:“自杀是懦夫的行为!死也要死在战场上,拉着敌人一块死!”目光扫过留下的山东军,却欢畅地笑了起来,“欢迎加入虎豹骑。那些投降的在一个时辰内就会死,而你们,绝境不离不弃,已通过忠诚考验,从此就是手足同袍,伙食饷银装备赏赐一切待遇都将和我们一样。” 山下。 降卒不可轻信,都要先收缴全部兵器,集中看守,以后也会分散编入诸军。降卒头目,则需主将亲自接见,温言抚慰,因此要注意保障主将的安全,严格搜身是必要的。尤其,这次的降卒来自以诡诈出名的虎豹骑,谁知道是不是诈降,效荆轲刺秦呢? 毕再遇治军严谨,军中无妇人,他也没想到那个獐头鼠目的李全真能把楚天舒的新婚夫人拐来,幸好大理侠女何沅君就在盱眙,赶紧派人接她来。 杨妙真被单独安排在一个小小的营帐里,何沅君进去,片刻后,姐俩好地出来。何女侠证实:杨妹妹身上没有藏任何武器,那虎豹骑将印也检查过,没问题。 于是,在早上那一拨进攻结束后,毕再遇升帐接见降将李全、杨四娘,特地把麾下部将全招来,按军衔高低分列两边,以示郑重。虎豹骑可是金国吹嘘的天下第一精骑,他们的作风也确实顽强,但是,他们统领的老婆向我宋军投降了,还带来了将印!只要有这一人投降,哪怕是个刚进去的女人,都是虎豹骑的污点,就算其他人全部战死,金国虎豹骑,依然是千古笑料! 说了几句场面话,杨四娘献印。没让她靠近,是许俊前去接过盒子直接打开,左手托盒,右手拿印,慢慢从两列同僚身前走过,让他们能从近处细看。背对着李全杨妙真时左手手指在盒下摸索,并无缝隙按钮,盒子应该没有发射弩箭的机关,就是里面印泥是满的而已,右手拿印这么久也没有异样,大印应该没有毒。许俊又这么亲自检查了一遍,才放下心来,将印呈递给大帅。 帅帐后进是主将住处,前进是下令议事之所,只有一张桌子,就是主将面前的案几。许俊不能把印盒扔了,也不会一直拿在手上,就放在了案角。 毕再遇把玩着印,心里那个高兴啊。北伐以来,他作战常胜,与金军实力悬殊时也往往能全军而退,三次失败,都是败在虎豹骑明耀手上。而现在,虎豹骑统领的将印就在他手中!今日过去,更可能消灭虎豹骑!对了,不能让楚天舒**,要拿到人头,带去楚州,让金帅看看他的忠心部属的下场,再用石灰腌制了送回临安,皇上、韩太师一定高兴。 和杨妙真谈了几句,发现她竟然知道很多金国内情,因为楚天舒从不瞒她。毕再遇开始细细询问,一边在心中惋惜:楚天舒打仗还从没犯过错,他一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娶错了老婆。 杨妙真絮絮叨叨地说着往日从丈夫那听来的趣事,拖延下去。快到一柱香了吧,炸死你这想升官想疯了的死老头。 “轰-” “大人!”“来人啊!” 帐内还活着的人大叫。当然就是没人叫,闹出这么大动静,帐外亲兵肯定要冲进来查看。 杨妙真往地上一躺,装死。亲兵们冲进一看,大帐内一片狼藉,断肢碎肉飞溅,显然死了很多将军,还有很多将军躺在地上,都满身血红,有的在呻吟,有的在往起爬。赶紧扶起他们询问缘由。 这个时候,帐外也有动静传来。杨妙真微微睁眼,见守卫都进来了,现在门口没人挡,一跃而起跑了。出了帐,她夺了支长枪就往山上方向跑,一路打出去,一边大叫:“毕再遇已死!山东军动手!” 投降的山东军大恐。他们都被收缴了兵器看押起来,当听到这样内容的尖利女人声音时,他们都立刻想到——“楚夫人是诈降,她刺杀了毕再遇!宋军会听信她的话,当我们都是在诈降,会杀了我们的!”于是,这真心投降的千余人,抱着必死的决心,赤手空拳地冲向看押他们的宋军,夺取兵器。 楚天舒在山上,一直用千里眼关注宋营,在毕再遇击鼓聚将,又有几人进入大帐后就点了枝香计时,在香烧了三分之二时就领骑兵冲下山去,沿着宋军填平的大路冲向宋营。这条路上的陷马坑是填平了,但宋军还挖有几道壕沟,早前牵马进去时是在壕沟上铺了木板,现在当然把板都抽掉了,只放几片树叶再撒上浮土,金军跑在前头的马匹全都摔进壕沟,底部插了削尖竹竿的壕沟。 金军有一点准备,赶了百匹无人空马在最前头,这些马填塞了壕沟,后面的骑兵就踏着尸体冲过去,但是,这只能称为垂死挣扎、回光返照,金骑顺利冲进宋营后,随着鼓点,两边都有排着密集枪阵的宋军压上来。按照宋金人数之比,如果毕再遇没事,或者他的亲信部将没尽数非死即伤,这场战争的结果就是毫无悬念的,金军被十倍的宋军围歼。 没有如果。金骑都高叫“毕再遇已死!弃械不杀!”,而高层将领尽墨的宋军,不单是没有了统一指挥,最重要的是恐慌情绪的蔓延。一个国家,一定要有一个战神,就像金国从前吹嘘兀典一样,宋国一直吹捧毕再遇,把他捧上了神坛,宋军听到是毕将军的命令,就会士气高昂,信心百倍。有一利就有一弊,神像倒塌,士气就会崩溃。 “四娘!你在哪?我来了!”命副将穆尔哈努代为指挥,去冲散还有建制的宋军,楚天舒带了些亲兵去找他的妻子,在毕再遇的帅帐附近焦急地大喊。 “我在这里。”杨妙真和另一个女子从一个营帐里钻出来。 “放开我夫人!”楚天舒说着,已经一箭射向那女子。女子躲到杨妙真身后,杨妙真张开双臂挡着她,急道:“别!何姐姐帮我抵挡宋军的,不然我还没等到你就会死了。” 楚天舒驱马靠近,探身将妻子抱到马上,紧紧箍在怀里,冷淡地道:“何小姐弃暗投明,楚某会上报都元帅代为请功。昔日你作弄虎豹骑一事,就此一笔勾销。” 惊魂甫定的何沅君一怔,“你还记得我啊。”裣衽为礼,落落大方,“我大理只是边陲小邦,和宋国毗邻,只能奉迎其意,实不敢与天命大金相抗,内里苦衷,望楚统领能在贵国都元帅面前代为剖析。” 楚天舒只随意点点头,就去问杨妙真:“李全死了吗?” 杨妙真想了想,道:“应该没死。当时他在我旁边,离毕再遇远着呢。” 楚天舒立刻吩咐亲兵:“传令:得叛徒李全首级者,赏银百两,升官一级。” 杨妙真羡慕地看看何沅君,小声问道:“天舒,你说的摆架子,是不是像何姐姐那样?是挺好看的。” 楚天舒贴着她的耳朵吹气,笑答:“她那叫做作。真正的贵族,清平郡主性烈如火,福昌郡主清纯似水,有机会我带你去拜见。”又连连下令,通知友军、打扫战场,调拨人手,指挥若定。做这些的时候,他一直都是紧紧搂着他的妻子,而他妻子,也一直闭着眼睛,疲惫、轻松、满足地靠在他怀里。 何沅君气得差点咬碎银牙。我很难看吗?只看一眼就无视,去年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 第九十三章 阴差阳错 五月三十日。 楚州,山阳。一家民居的柴房。 “吱-” 包惜弱一颤。 “将军,夫人,饭来了。” 不是官兵。 包惜弱长长吐出一口气,放下心来,挤出笑容,接了食盒,客气地送走来人。 杨铁心看到失而复得的妻子惶惶不可终日,心如刀绞。他是想给她幸福的,为什么,就连平安都给不了她? 伸出手去安慰她:“惜弱,你别害怕啊。这户人家是陈统制找的,可靠,我们在这是安全的。” 包惜弱投入丈夫怀里,紧紧搂住他:“铁哥,铁哥,不要离开我,不要抛下我啊……那时你就扔下我一个人……我一直做梦,梦见那夜,梦见坏人抓我,你满身是血……菩萨保佑,让你受伤,你才会回来,才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不要把我给别人……我不管你要干什么,反正我再不要离开你,到哪我都要跟着你,死也要在一起……” 天各一方时,她做着她和杨铁心被许多恶人欺负的噩梦,同床共枕时,她做着她和杨铁心被许多恶人欺负的噩梦,但她从来没有做过和完颜洪烈有关的噩梦。哧,他是王爷,不会有难。包惜弱把这个答案显然易见的问题扔到脑后。 包惜弱自己没有意识,在她心底的隐秘角落里,一颗叫“攀比”的种子形成了。 同样的事实,换一种陈述,就能让人的心思转向不同的方向。 杨铁心带给她的都是灾难和痛苦,完颜洪烈带给她的才是安宁和舒适,不是吗? 杨铁心轻轻拍着妻子的背,听她哭着诉说她的恐惧,她的担忧,她的期盼,越来越怨恨自己,怨恨自己本事不够。十八年前,他为了去救嫂子而抛弃妻子,十八年来,他的惜弱,就一直困在那夜的噩梦里? 但现在,十八年后,他还是不能一直在她身边保护她,因为,他收到城外张统制的命令了,他要组织隐藏在城里的本地士卒做内应,今夜发动,配合城外大军收复山阳。 他肩膀上的枪伤根本无大碍,是杨四娘最后那句“辱没祖宗”气得他吐血,造成内伤,才要回城休养。四月中到楚州,毕大哥一见他就挽留,提拔他统领骑兵,一直都有人指指点点,说他走后门,靠和毕再遇的关系混饭吃。 功劳! 他相信自己的忠,相信自己的勇,他需要的就是一个机会,一份功劳,证明自己,他不是混饭吃的!他,杨铁心,是,杨家将! 疯狂地想要功劳,都成心魔了。当陈统制撤退时,他没有跟着走,而是主动要求留在城里,理由是他大半辈子都在金国,最熟悉金军。陈统制同意了。他本来想把妻子送走,可是他的妻子,最害怕的是和他分离,拿把剪子抵着喉咙,也不说话。他怕了,又想到金军可能衔尾追杀,妻子体弱,跟着陈统制也不见得就安全,于是带她一起躲藏。 今夜能否成功?他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但他一定要去。比起十八年前,他可以放心三件事:一,他是去杀敌报国,不是反抗官军,不用担心犯法;二,他有儿子,杨家有后,不用担心断了香火;三,他的妻子有这家人答应照顾,他若战死,她就是烈士遗孀,还有毕大哥在,不用担心妻子有难。他要搏一把,成,就能挺胸抬头做人,败,也能给他辜负多年的妻子后半世一个保障。 而穆念慈领着梅超风,正是这日入城。因为直到今天,金军被张健雄做出的退兵假像蒙蔽,以为毕再遇要先去收复庐州,暂时不会来反攻山阳了,放心地调人去运河东岸,抢占那些守备空虚的城池,不让富户都卷钱跑了,守卫难免稀疏了不少,张健雄觉得应该没危险,才肯让天生丽质的穆姑娘去找她义父,还告诉了她如何联络内应,因此穆、梅很顺利地就找到了杨铁心包惜弱。 父女相见,又是一番激动。穆念慈不敢告诉他们全部实情,只简单得说义兄已经诈死脱身,从此和金国就再没有半分关系。义兄想接他们去临安,那里安全,但他要帮这位陈夫人找人,就换了陈夫人跟自己来。 在她叙述时,包惜弱一直望着梅超风。她好像见过这个人,但又不敢认。 瞎子对别人的注视也是有感觉的。在穆念慈解释完后,梅超风就开口问道:“杨夫人记得我吗?” 包惜弱迟疑地道:“你,你是后园的陈嫂吗?” 梅超风点头:“是。先夫和我受人暗算,他死了,我瞎了,为了躲避仇家追杀,我只得进了王府。” 包惜弱真正打过交道的江湖人就一个——丘处机,她对江湖人的印象就是:性情孤傲,脾气暴躁,自负武功,动辄杀人。她一听就慌了,很担心儿子得罪了这个江湖人,“哎呀,康儿一定是不知道你,才会要你打扫园子,孩子小,不懂事,陈夫人你可千万别怪罪他。” 梅超风答道:“怪罪什么。我不能白吃饭啊,总得做点事情。我扫地,我用劳力换吃穿住用,我心安理得。” 包惜弱心里很不是滋味。 穆念慈打圆场道:“爹,娘,你们看看要收拾什么,我们就跟陈夫人去临安找阿康吧。” 杨铁心道:“没什么要收拾的,就剩十几两银子,带上就行了。你们去找康儿吧,告诉他,杨家满门忠烈,我不指望他有多光彩,但希望,他能堂堂正正做人。我,我在这还有点事情,不能走,我就不去了。念儿,好好照顾你义母。” 梅超风的脾气并不好,她没有耐心,劝都不劝就出手点穴。杨铁心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望向她的目光能杀人,当然,梅超风是看不见的。 穆念慈挡在了义父身前喝问:“陈夫人你干什么,你把我爹怎样了?” 梅超风慢条斯理地道:“没怎样,我只是点了他的穴道,免得麻烦。康儿救过我,又帮我重入师门,对我有大恩,他只要我护送这两人去临安,这么一点小事,我总得给他办成了。你们还不收拾东西?” 我不要走!我要做内应,我要立功,我要证明自己!杨铁心心里大叫,但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妻女,一边一个搀着他出去。 被巡逻金兵拦住时,杨铁心升起一线希望,但是,他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那梅超风拿出一枚金牌晃晃,金兵就都恭敬地行礼让路,还有问必答。 梅超风嫌带个不配合的家伙累赘,问清楚因为宋国淮东水军覆灭,现在运河上是金军来往时,干脆拿着牌子,去跟金军坐船,走水路直接到扬州。 上了船,穆念慈私下问起,杨铁心也听到了,那枚神奇的牌子,其实也没什么神秘的,不过是赵王府令牌,他的亲生儿子借她的。赵王有望立储,现在面子大如天,凡金国治下,凭此牌无往不利。 赵-王!我跟你犯冲吗?杨铁心心里哀嚎。 梅超风不知道,因为她的不耐烦,强行带走杨铁心,直接导致了宋军反攻山阳的失败。 用本地人作内应,好处是他们家在城里,躲藏容易,隐蔽容易,坏处也是他们家在城里,失败了不是死自己一个而是死全家,所以他们谨慎。当三三两两来到集合地却不见首领杨铁心时,内应们都立刻认定是计划泄露了。水军被烧时那熊熊的火焰、滚滚的黑烟、凄厉的惨叫,都记忆犹新,没有人想去尝试配合反攻,全都又躲回了家。 当夜张健雄按计划攻城。半个时辰后,城里还是没有任何乱象,金军防守无懈可击,他只得黯然收兵。 次日,有毕部骑兵逃来,带来金将李全杨四娘诈降行刺、毕将军尸骨无存的消息。张健雄心胆俱裂,封锁消息,立即撤兵。 张健雄恨极了杨铁心:为什么昨夜没有响应?否则我已经收复山阳了!有城池可以驻守了!对了,那家伙其实是金国人,两个月前才投奔来,现在金优宋劣,他又投金国了!肯定是这样,只会是这样,不可能不是这样嘛。张健雄越想越觉得猜测正确,怒火中烧,一连写了几封言辞激烈的军报发出去——反攻楚州失败,全是因为奸细杨铁心! ; 第九十四章 人事无常 常山郡王出事的消息经飞羽急递,五月底就传回了金国中都。金帝急招赵王入宫,将密报用力向赵王扔去,怒吼:“康儿怎么回事?他会全军覆没?这小子在搞什么鬼?你教出的好儿子!连朕都敢欺瞒!!” 赵王跪在地上,捡起密报看过,汗流浃背地磕头:“父皇息怒。康儿带的是新招安的山东盗,不通水性,如在太湖遇袭,必然无幸。” 金帝烦躁地道:“那些人死就死了,朕只问康儿,康儿!朕知道他会水!自己要当钦使,自己要去临安,现在人在哪?!议和怎么办?” 赵王惶恐地道:“康,康儿一直,一直没有过消息回来。议和,议和应该没问题,张尚书已经到临安了,两淮战事也还顺利。” 金帝冷静下来:“这倒是,那小子说能拿下两淮,现在就快成了。” 赵王期期艾艾地道:“父皇,康儿一直没消息,或许是被江湖高手刁难了。儿臣能不能,能不能派个替身去临安,让张尚书证明那就是康儿?这样,那些江湖人会以为自己抓错人了,康儿就能脱身了。张尚书回来时也不必带那替身,等到康儿有信,咱们再招替身回国,一入境就换回康儿。”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自己的父亲,因为,正是他要自己的儿子去带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回来,那么,他的儿子只能是杨康,才能接近她,才能留在她身边,潜移默化,动摇其心志。 “康儿要隐瞒身份在宋国活动?为什么不先告诉朕?!你还帮他先斩后奏!”金帝盯着自己的六儿子,阴沉地道:“说实话。洪烈啊洪烈,你以为朕查不出来吗?” 赵王一震,犹豫半晌,重重磕下一个头,额贴着地上冰凉的金砖,轻声道:“他伪造了身世,化名杨康,有机会参与宋国西征,利用吴曦,消磨宋国国力。” 金帝皱眉:“太危险了,叫他回来,另外派人去。” ———————— —— 赵王府。正院。 赵王妃没有实权,也就消息闭塞,但赵王爷刚出门,丫鬟苏巧云就一脸恐惧地跑来道:“王妃不好了!小王爷留下的厉侍卫说,他们接到急报,小王爷在太湖遇水匪,全军覆没了。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小王爷!没有小王爷支持,我,我如何能坐稳王妃的位置?赵王妃又惊又怕,当场昏厥。 苏巧云急得拍她脸,掐她人中,“王妃!王妃!来人啊,快招太医,王妃昏过去了。” 赵王回府,听闻王妃有恙,立刻去看望她。 门外一太医见他就跪下:“恭喜王爷,王妃有喜。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是吗?”赵王愣了愣,慢慢转过屏风,走到床边,掀起帐子,望着还昏迷着的人。真的很像她,特别是这样不动的时候。目光移向腹部。有被子覆盖,什么都看不出来,但那里面,有一个新的生命在孕育,是他的骨血,他的延续。赵王的眼神温柔起来。 端着盅碧粳米粥的苏巧云,在门口听到太医的话,一样愣了愣,然后,急急火火地想进房,粗手笨脚地打碎盅,又心惊胆战地求王爷饶恕,手忙脚乱地收拾。 什么味?太医用力嗅了嗅,目光在那小丫鬟身上打个转,垂下头去,明哲保身。 苏巧云一边擦地,一边愤慨:这女人也太不合作了,小王爷天衣无缝的计划啊。王妃唯有一子,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仰药自尽,很正常嘛,外人不会怀疑的。而王爷,只会当那假货失了靠山,害怕被揭穿,畏罪自杀。死无对证,没有人能证明一具尸体不是赵王妃,赵王府的声誉就保住了。她,她怎么可以怀孕?怎么可以?!看王爷对小王爷就知道了,王爷是很爱孩子的。亲生骨肉没出世就没了,王爷能不追究吗?就是没查出来,他也可能一怒之下,就把侍候的人连我在内统统打死。怀胎要十个月呢,暂时不动手,小王爷应该不会怪罪吧?赶紧告诉厉侍卫,等小王爷重新指示。 —— 赵王府。侧院。 侧夫人乌古论映竹倚着窗台,默默凝视残月。月孤寂,人也孤寂。 她的贴身丫鬟喜儿兴奋地跑回来:“小姐,喜事啊,老爷派人来说,常山王在太湖遇水匪,已经完蛋了,小姐你终于要出头了……” 乌古论映竹一震,“爹派来的人呢?叫他来,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这事对乌古论氏实在是太重要了,乌古论德升打听得很详细,传话的人也口齿伶俐,说得很清楚:常山王过太湖时被水匪袭击,凿船沉尸,全队五百余人,没有一个逃出来,常山王,已经死了。言之凿凿。 晴天霹雳。乌古论映竹满心不愿相信,顾不得仪容,急匆匆地去王妃那找王爷。 王爷正在陪伴王妃,乌古论映竹闯进去,抓住王爷的衣袖,美目含泪,声音凄婉,“王爷,你告诉我,小王爷没有事,小王爷还活着,他会回来的,对不对?” “你也知道了?”赵王以为她是听说了传言,反正很快第二份急报就会到了,禀告常山王当夜不在队中的急报,因此赵王毫不在意,握着他的新夫人的手拍拍,安慰道:“你放心吧,宋国在寻人,会找到康儿的。” 乌古论映竹听说的可是完颜康已死,闻言只觉全身发冷。看看安之若素的王爷,再看看一手按腹、一脸娇羞幸福的王妃,她用力抽出手来,“你不派人去?!你们又要有孩子了,你们根本不在乎阿康!”愤然离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乌古论映竹找了块木牌,提笔写灵位。“完颜康之灵”,不是皇孙,不是郡王,只是完颜康。一面写一面哭:“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武功很好吗?怎么没能逃出来?你就爱吹牛……为什么要去宋国,好远,我没法去找你……你那么爱美,湖里却有鱼虾,它们咬你怎么办?……你孝顺,结果呢?只有我会为你伤心,只有我一个啊……” 那一夜,她烧了很多纸钱,流了很多眼泪,说了很多话。完颜康死了,乌古论映竹也死了。 转天一早,害怕的喜儿想回府一趟找夫人来劝劝小姐,却被小姐叫住去拿冰袋。等她回来,她那夜里还哭得痛不欲生的小姐,已经在对镜细细打扮了,接过冰袋敷在眼上,片刻眼皮消肿。 一身烟霞色曳地长裙,额头上点着深紫色宝石额饰,手中持一柄精巧的苏州美人扇,扇面上绣着几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紫光粼粼,与额饰交相辉映,璀璨夺目。 “我美嘛?”乌古论映竹转了一圈,裙裾飘起,翩然欲飞。 “太美了,小姐,你真是太美了。”喜儿看呆了,伺候小姐快两年了,她还从没见过小姐这么盛装打扮呢。 乌古论映竹用团扇掩口,莞尔一笑,优雅中带着妩媚,华贵中透出妖娆。轻移莲步,向门口走去。 喜儿慌忙跟上,“小姐,您要去哪啊?” 乌古论映竹淡淡地道:“我昨夜对王爷失礼,当然要去赔罪。这时候王爷该下朝回来了。” 赵王陡见乌古论映竹,也是惊艳。他身体健康,有正常的欲望,以前是自己压抑了,但前些时被挑起,就一发不可收拾了,现在那人又有孕,不能侍寝,他总要解决问题。秋波流慧,巧笑嫣然,其实,红袖添香也没什么不好。已经对不起惜弱了,一个还是两个,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那一夜,他心爱的女人,跟着那个苍老得他认不出来的男人、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为她而忍受的父皇的压力、朝臣的冷眼、兄弟的嘲弄,全都成了笑话。他贵为皇子,岂无佳丽?十八年来,不纳姬妾,专宠一人,他做的还不够吗?难道真要开膛剖肚、剜心掏肺给她看? 康儿说,有些人,就是不懂得珍惜,直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他当然就是在说惜弱。不出三年,康儿就会带她回来,当她看到自己已经娇妻美妾环绕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 常山郡王完了的消息开始在皇亲国戚中口耳相传。 五月中参与过商议议和条件的实权重臣,完全不信拟定了整个对宋作战计划的人会阴沟里翻船,置若罔闻,也警告本家子弟慎言。而那些小官小吏、空头爵爷,消息不畅,只是道听途说,就信以为真,蠢蠢欲动。 —— 英王府(英王,完颜洪衍,金国四皇子)。 清平郡主完颜煌懒懒地躺着看游记,翻了几页就郁闷地扔下了。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天净水平寒月漾,水光月色两相兼。” …… 她也想去看烟雨江南,看西湖十景,感受南国的那份精致、优雅与闲适。她长到十八岁,一直就困在英王府这一亩三分地里,出门最远才到过郊外猎场。议和,又不是打仗,毫无危险,她可以跟去的啊,沿路看风景,多棒。康弟却不肯帮她向皇爷爷求情,一个人玩去了。真是个坏小子。 她的嫡亲哥哥完颜炯眉飞色舞地跑来。 “哥!什么事这么高兴?”完颜煌笑问。 完颜炯压低声音道:“阿康出事了。他过太湖时遇到水匪,全军覆没。应该,是死了。” 完颜煌不信:“不可能。康弟武功很好,又会水,区区水匪,杀不了他。” 完颜炯道:“我听太医说的,赵王妃生生给吓晕了,差点滑胎。这事不会错的。”紧张地盯着妹妹,吞吞吐吐地道,“妹妹,皇爷爷一向喜欢你,你看,荣王倒了,现在阿康也死了,赵王妃肚里那个还不知是男是女呢,就是生下男孩,也未必能养活的嘛。现在各王府都有机会了,你能不能,能不能进宫……” 完颜煌惊讶地望着他,正色道:“哥,不是妹妹不帮你,而是,这根本不是机会啊。这次议和,康弟怎么都不肯带我去,我想,他一定早就知道路上会出事,那么他本人怎么会有事呢?三伯一倒,六叔一枝独秀,势力大涨,不可轻犯……” 完颜炯怒道:“康弟康弟,你总是向着那小子!” “哥-哥!”完颜煌拉着他,诚恳地道:“哥,我和康弟再合得来,也只是堂姐弟,我和你,才是嫡亲兄妹,荣辱与共。还记得,我和康弟是怎么结交的吗?” 完颜炯冷笑:“当然记得。那年你五岁,他在御宴上嘲笑阿炆是‘奴才的奴才’,还诡言狡辩,蛊惑皇爷爷,我们一气之下就一起去教训他。你,那么的小,胆子可大,面对我们五个人,也敢挡在他前面维护他。” 完颜煌想起往事,悠悠地道:“是啊,那时我胆子可大了。是哥哥你怕伤了我,拦住其他人。你在和他们打架,康弟却置你于不顾,趁这个机会拉着我就跑了,去找皇爷爷告状,说四个堂兄合起来欺负我一个,你为了我在和他们打架,让康弟先带我走。结果,你受了伤,阿炆他们四个都受了罚,反倒是康弟,毫发无伤。”说到这,语声冷厉,“完颜康天性凉薄,只要价钱合适,他可以出卖任何人。危难关头,会挺身而出保护我的,是哥哥你。” 完颜炯怔怔地望着妹妹,他从来没想过,这个总跟堂弟一起玩的妹妹,是懂得他的心意,记得他的爱护的。“那你帮我。” 完颜煌垂目道:“你知道的事,荆、寿二府也能知道,当有所为。现在还在和宋国交战呢,兄弟阋墙,可不是好事,皇爷爷一定不喜的,我们,就暂时静观其变吧。反正康弟是生是死,再过十天半月,必见分晓。如果真的……妹当全力以赴,助兄成功。” —— 刑部员外郎李元忠偷偷怀抱一叠供词求见皇上:“……皇上,此事千真万确!故荣王妃满脸惊惧愤恨,绝非自杀!她和两位郡主、一位皇孙,都是被人杀害的啊。微臣已查证属实,就是常山王所为。” 金帝随意地翻着供词,“三月份的事,你现在才查清楚?” 李元忠讷讷地道:“因为牵涉逆案,人犯多不配合,才,才迁延至今。” 金帝冷笑:“是听说了焕儿出事,才敢出头吧。又是朕的哪个儿子不安分了?” 李元忠大恐:“皇上不是的,微臣只是想为亡者申冤……” “滚!”金帝就手用供词砸去。 李元忠连滚带爬地逃出去,将出殿门,只听背后冰冷的语气道“朕听说后,对常山王很恼火,记住了?”他也不敢回头,连声重复“记住了,微臣记住了”。 金帝疲惫地倒在龙椅上,显出老态。这个椅子,其实很不舒服,却有无数人都想要坐上来。 焕儿焕儿,你好狠啊。你有没有想过,朕已经是老人了!知道孙子孙女死的真相,朕能不难受吗?你一向做事干净,怎么会留下把柄?你只是,要一个长留宋国的缘由吧。早点回来呗,朕的子孙里唯有你可造,朕想要你回来学学政事,将来接位。你若真的出事,我大金国国土再广,朕之后又有谁能守住? —— 不过三日,第二份急报就到了。比第一份详细许多,大意是说:经查,常山王吉人天相,当夜不在队中,应该安然无恙,张尚书已向宋廷施加压力,很快就能找到他。 闻讯,几家欢喜几家愁。 ; 第九十五章 舌绽莲花 早在五月二十五日下午,宋国平章军国事韩侂胄就知道了太湖水匪陆冠英劫杀金国副使常山郡王,尽杀其随从和护送宋兵,凿船沉尸,常山王不知所踪,不禁惊怒交加。因为常山王会武,他衷心希望人是逃脱了,希望派去接应的裘千仞能找到他。 金国正使张行简当天傍晚就找上门来,说副使常山王遇袭,要求宋国寻人,放言:副使不到不议和,议和不成不停战。 韩侂胄焦头烂额。 等了一天,裘千仞没消息;淮东,毕再遇中计,围住了虎豹骑,但楚州治所山阳被金国都元帅完颜宗浩攻下;淮西,十万金兵分路进攻,战力都与虎豹骑相若,庐州失陷。金军主力急行入各州首府,分兵占各县,每至一城,都留兵驻守,任命官吏,核实户籍,似欲长期占领,并派兵守卫乡间稻田,严防奸细纵火。 又等两天,裘千仞还是没消息;淮东,毕再遇在围点打援,攻打虎豹骑,引诱金帅来救;京湖战报姗姗来迟,金国左副元帅完颜匡集兵十万出襄阳,分路攻略,京西南路六州告急。 再等四天,裘千仞依然没消息;淮东,毕再遇遇刺,连同部将许俊等俱死,另一部将张健雄反攻楚州失败;淮西,和州告急。 不能再等了。六月初二傍晚,韩侂胄收拾了一匣珠宝,去驿馆找张行简。 落坐后就推出匣子,“张大人,您也来了十天了,请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议和?” 张行简面色阴沉,打开匣子看了眼,又推了回去,“常山王呢?” 韩侂胄额头冒汗:“暂时,还没有消息。张大人放心,常山王身份尊贵,武功高强,一定没事的。我已请了铁掌帮帮主裘千仞去寻人,一定能找到人,一定。” 张行简冷笑:“已经八天了。这事不能瞒,苏州打前站的人,没等到常山王,除了给我发信,也给都元帅、朝廷发了信。都元帅应该收到信了,必有行动。” 有,还不是一般大的行动。韩侂胄一咬牙,说道:“贵国都元帅连夺我庐州、楚州诸城,分明早有计划,又岂是因为常山王。贵国究竟有无诚意议和?” 张行简失笑:“有啊,就是诚意议和,军队才要疯狂攻击,要军功的、要战利品的,都一次捞个够本,和约一签,就不能再打了。倒是你们宋国人,对我国皇孙暗下毒手,你们有没有诚意?” 韩侂胄冷汗直流:“张大人误会,这都是太湖水匪所为,我国派去迎接常山王的两千人也一同遇害。我国一定会严惩凶手,严惩凶手。” 张行简缓缓道:“常山王性情刚烈,绝不受辱,八日无消息,只怕凶多吉少。事已至此,悔也无济于事。张某是钦使,还是要照皇上的意思达成和议。” 听闻还是可以议和,韩侂胄精神大振,马上把什么常山王扔到脑后。他完全没往金人故意中伏上面想,只要金国不再追究此事,他就安心了,其他一切好说。“贵国皇上的意思是?” 张行简抿口茶,淡淡地道:“两国中以既占、东以长江为界,犒军银一千万两。” “那不是淮南东、西路,还有一半京西南路,全都要割给你们?”韩侂胄连连摇头,“这个就不可能,不可能。” 张行简重重放下茶盏,厉声道:“秦昭襄王悼太子死于魏,怒而发兵,取邢丘、怀。小国保护大国皇室要人不周,割地赔罪,早有先例。常山王是赵王爷唯一的儿子,相当于我大金国的皇太孙,他平安来此,你们可以就议和条款讨价还价,现在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国皇太孙的性命,不值两路半地吗?副使遇难,我这个正使却把将士血战所得疆土全白送给你们,别人只会以为是本使收受贿赂,出卖国土,副使是皇族,不从,因而遇害。本使签下的和约,自然也就不能作数。” 韩侂胄一惊,小心翼翼地道:“张大人息怒,常山王之事,是我国保护不周,赔罪也是应该的,只是,两路半地未免太多了。” 张行简双眉一轩:“我国牺牲的将士也很多!你们能打到淮北,就是我国割地了!” 韩侂胄的火气也被激起来了,“金军虽精锐,但连年天灾,国无余粮,百姓多食不果腹,要朝廷设普济院施粥救济,而我宋国,带甲百万,餫饷千里,一时失利何足道!” “你们就是看中我国缺粮才狂起来啊!”张行简压低声音,“私下说一句,人肉也是可以吃的。”吓得韩侂胄一激灵,又大声道,“兵贵精不贵多,你们京师百里内就盘踞水匪,猖獗到连上国使者都敢杀,强悍到杀两千官军跟杀只鸡般容易,你们都剿灭不了,何况其他地方?国内遍地烽火,能收到多少税赋?官军战力孱弱,能重夺两淮京湖吗?” 眼前就有例子,韩侂胄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张行简又道:“最重要的,今年议和不成,我军不过是在外过年,而秋收新粮入库后,吴曦就有了一战的本钱,贵国再想平叛可就难了。北面三路二十余州,你们不可能再夺回去,为什么不壮士断腕,去夺回西面五路五十四州呢?” 韩侂胄心底承认,这话是有点道理的,可以拿去说服皇上和群臣,虽然两淮京湖比四川富多了,只是,割地真的很难听啊。 张行简放缓口气,“太师真是多虑,宋国姓赵不姓韩,贵国皇帝肯,你又何必违逆圣意呢?” 韩侂胄奇道:“张大人还不曾觐见我国皇上,怎么就能肯定?这可是愧对祖宗的事。” 张行简笑着摇头:“皇帝嘛,是主子,和臣子的想法总是不同的。你们这位皇帝的祖父,搞了个所谓的隆兴北伐,战败后求和,割让商州(今陕西商县)、秦州(今甘肃天水)予我大金,他驾崩后的庙号可是孝宗,又有谁说他愧对祖宗了?太师敢跟我打赌吗,明日我便觐见贵国皇帝,递交国书,开始议和。条款如此,国书里清楚得很,贵国皇帝一定默许。不用你上奏,不用你为难,议和时必有书呆子意气用事,那时才要请太师一清风气。”他心里其实也没底,只听皇孙焕拍胸脯保证一定能说服宋帝割地,应该可以吧。 韩侂胄不知这张行简搞什么鬼,他有办法说服皇上,自己的确没必要为赵氏利益跟他硬抵。而一旦皇帝应允割地,其他条款就好商量了,议和必成,再有人想破坏,当然该自己这个平章军国事出头,官员罢免,学生放逐,平民下狱。他更关心自己的命运。“张大人知道国书的内容吗?我国使臣方信孺道,贵国要求缚送首谋。我不大信。”方信孺回来后,他立刻召见,方信孺道:“敌所欲者五事:割淮南东、西路和京西南路一,增岁币二,犒军三,索归正等人四,其五不敢言。”再三追问才得到回答——“欲得太师头耳。”直吓得他三魂不见七魄。 张行简嘿嘿笑道:“你们这个使臣,真是个好使臣啊,竟然想用一颗人头换回失地。韩太师,听说就是你提拔他的,可这人在我国都元帅面前、皇上面前,坚持不割地,只口口声声说都是你为固权位,挑起战火,宋国愿意杀了你,函首献上,以示悔改。” 韩侂胄呆住了。他知道方信孺不怕死,口才好,方信孺用一个人的性命维护国家的利益,是对的,很对,可当这一个人名叫“韩侂胄”时,就是千错万错。方信孺说是金国要求函首,但金使没必要骗他,肯定是姓方的出卖他。韩侂胄怒不可遏。发动北伐,他是为了国家啊,把他交出去,大宋国体何在、颜面何存?!日后还有人敢再提北伐吗? 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匣上,一起推去,韩侂胄沉声道:“这些土产,都是送张大人的。首谋就是苏师旦。” 三千两!张行简立刻将银票拢进袖子,痛快地答道:“国书中没提人名,议和顺利,首谋当然是苏师旦。太师,你一心为国,我国皇上也是欣赏的,开战后,他怕愚民发令祖忠献公(韩琦)坟,特意令彰德守臣派兵守护,这你是知道的。皇上无意为难你,否则,张某也不会先和你谈了。皇上也想到了太师主持议和的难处,愿做让步,改叔侄之国为兄弟婚姻之国,让贵国皇帝能告慰祖宗。犒军银报一千万两,是给你们往下砍的,有五百万就行,岁币再小小加一点。现在常山王出事,宋国理亏在先,想来也无颜再诸多诉求。太师是聪明人,万勿辜负吾皇好意。” 韩侂胄明白了。原来,金帝根本不在乎他的性命,只要土地。张行简的意思很清楚,他能促成议和,条款让金帝满意的议和,杀苏师旦就够了,否则,张行简会说首谋是指他,金帝是要他韩侂胄的脑袋,现在战事不利,皇上又提拔主和派,那些人,真会杀自己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韩侂胄的内心在斗争。他自私,他弄权,但他真得也很想立功报国。为什么,明明辛弃疾也说金国必亡,他发动了北伐却偏偏失败?为什么,他支持的吴曦要叛国自立?为什么,金国提拔个小鬼头就是良将,他提拔的毕再遇就一次又一次地中计失败?为什么,他手下就没有岳飞那样百战百胜又忠心不二的将领? 张行简怜悯地望着眼前人无望的挣扎,看在礼物的份上,就助他一臂之力吧。“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活着才有希望。再说,贵国的二圣,徽宗皇帝和钦宗皇帝,国破成俘,害了赵宋全族,中原亿万人,在五国城还活得蛮滋润的。” 是啊,我北伐是为了给二圣复仇,虽败尤荣,二圣亡国都有脸活下去,我何必觉得无颜见人?我要活下去,我要报仇雪恨!找到生存的意义,韩侂胄下定决心,拍案道:“便是如此。张大人,我这就回去安排明日觐见之事,至于常山王,还请宽限数日,韩某会全力寻找。” 送走韩侂胄,张行简一把抓起珠宝匣子贴在胸口。须发花白、一生严肃的老人,乐得如孩子般手舞足蹈。有钱了,终于有钱了,礼部是个清水衙门,他当了十几年尚书,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亏他刚知道皇孙焕要他同来宋国出使时还抱着必死的决心,和儿子交待好后事呢。皇上说了,在宋国收到的贿赂,全部上缴,他会拿一成再赏赐给我,奖励我的清廉,今天透个消息,就有五百两的进项,等到议和完成……我再不用为那点点俸禄辛苦地察言观色、揣摩圣意了,辞官回老家带孙子去。对了,去门口挂个白色灯笼,让人通知皇孙焕,他今夜就要去说服宋帝。 ———————————————— 后面是vip章节了,晋江上才有,这里不能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