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蛊》》 楔子+第001章 暗流 半面蛊 第000章楔子 阳光掠过镶了玛瑙石的檀木镂花窗,缠绵着苏合香的袅烟,斑驳在屋内的织花绒毯上。书桌上有一台铜黄色的老式留声机,漆黑的碟片正飞速地旋转着。 然而只有碟片与唱针摩擦的声音。 “姆妈你听空碟片做什么哦。”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掂着脚尖,双臂撑在书桌边上,仰着粉雕玉琢的小脸笑嘻嘻地问。书桌前的女人一怔,随即笑应道:“有声音啊囡囡,是你心躁听不见啦。”抬起手摸摸小女孩的头,示意她到别处玩儿去,收回时却不动声色地擦去了眼角的泪渍。 看着小女孩蹦跳着远去的背影,女人忍不住轻叹了口气,抬手收起唱臂。 摩擦声戛然而止。 房内一阵压抑的沉寂。女人愣愣地盯着静止的碟片,半晌,探出涂了玫红指甲的手指头,一下一下地轻轻摩挲碟面上一圈圈的纹路。一只浅紫色的水晶镯子松松地挂在她的手腕上,时不时磕着书桌,发出唯一能打破这沉寂的声音。 原来距离分别已经过去八年了,而她也找了他整整八年。可她甚至连他的真名都不知道,只记得那人自称“柳千”。然而,也就仅仅如此罢了。 “柳千,”女人喃喃着,撩起耳边垂下的乌发:“柳千啊,你还要我等你多久。。。。。。” 一直在门外站着的青年听到屋内的动静后,伫立良久。小女孩依偎在他怀中,含着糖块儿的小嘴欢喜地砸吧着。见青年一直站着不动,便伸手拉了拉他带着的金丝框眼镜:“爸爸怎么啦?”青年回过神,低头看看怀里的女儿。女儿调皮地冲他眨眨眼,他笑了。 这样平静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呢。 第001章暗流 1925年。上海。 正午。虽说是初秋了,风还带着盛夏的暑气,太阳也是万分狠心地烤着整座城。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商铺老板们也都躲在阴影深处。黄包车夫们挂在各自的车上打盹,肆无忌惮地张着嘴,露出一口一看就是劣等烟吸多了的黄牙,有的人嘴角还停着苍蝇。 然而他硬是打破了这样慵懒的气氛。 从轿车上下来到戏园子还有一段路需徒步,他面上的油彩由于汗的浸湿,已经有些花了。一手扯着拖到脚边的戏服裙摆,一手扶着已经歪了的顶花,他火急火燎地大步前行,偶尔被小石子绊倒,就“蹭蹭”地踉跄几步。整条街就他一人闹的动静最大。 “妈的,那姓张的几辈子没玩过了,”他边走边忿忿地骂道:“弄得老子路都走不好!” 过了路口,拐个弯就到了戏园门口。园里的姑娘小梅可机灵着,就猜到是台柱子回来了,早早就开了门候着。他却看也不看那小梅,一脚跨过门槛,直奔自己的屋子。“哎!柳千啊不。。。。。。柳公子,班主有话托我转告你呢!”小梅急了,几步跟上他,提高嗓音叫道。柳千果然停下了脚步,不耐烦地应道:“没见老子累着吗?老子还要回房睡觉,有什么事快说!”姑娘连忙称是,随后告诉他,班主要他今晚去给赤苍唱堂会。 赤苍,上海众黑帮中的一支,虽不及青帮洪门般地位超然,然而论实力还是两下子,也不是好惹的。 柳千眉头一皱:“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你去告诉班主,就说老子今晚不去!”说罢,转身要走。可步子还没迈呢,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侧过脸,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事,真是班主定的?”小梅听柳千这么一问,就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了,便也轻声回答:“是江老板。” 柳千不说话了,依然保持着侧着脸的姿势,一动不动,目光也不知看向的是哪儿。小梅怔怔地看着他精致的半边脸,想到这么俊俏的一个男孩子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了,突然觉得有些可怜。她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江老板江岱铭和柳千是什么关系,就算好奇,然而从来没人指明过,也就无人知晓。 两人就这么站在院子里。太阳依旧毒辣,小梅不禁用袖子擦了擦颈窝子里的汗。柳千站了一会儿,低头理理衣襟,沉默地朝自己的屋子走去。小梅木木地看着他有些僵硬的背影逐渐远去,直到他走上台阶时,才猛然醒转过来,扯起嗓子道:“那柳公子是去吗?” 柳千突然用力地一脚踢开房门,回头愤怒地大吼:“我他妈能不去吗?!”随即又用力地把门甩上。吵闹之极,引得旁屋的人纷纷开窗探头出来瞧热闹。 小梅无奈地叹气,心里纳闷着,这样一个俏丽人儿,怎么一口一句粗话,脾气还那么糟糕呢。真是难伺候的主儿! 柳千回到屋内后,没有去卸妆,也没有上床休息,而是背靠着门坐了下来。江岱铭,又是江岱铭!他痛苦地闭上双眼,却抑制不住回荡在耳畔的那魔鬼般阴魂不散的声音:“。。。。。。你这个天生下贱的孬种怎么配姓江。。。。。。你就该和你那可耻的娘一样,成天只有犯贱的份。。。。。。”可他连自己的娘都没见过,出生后就被丢在江府门口,江岱铭却不认账。他就在别院长大,名字也没有,等着十一二岁的年纪了就被丢入戏园。然后,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身上的伤又开始作疼了。柳千自嘲地笑笑——都这个地步了,还可怜自己呢,说出去还不被人笑死。 缓缓支起身子,打了盆清水来,闭上眼睛,掬起一汪就往脸上泼去。“唔。。。”水好凉,柳千忍不住咕哝了一声,睁开眼,看见澄澈的水中有油彩污渍在缓缓漾开。他歪着头端详了一会儿,低下头,开始狠狠地搓去面上剩余的油彩。 水已经脏了啊,再怎么洗,也干净不回来了。 第002章 花衫 oo2 赤苍的龙头姓关,关公的关,人称“关霸狼”。然而他可没有关公那么仗义,成天耍些阴手段,闹些鸡犬不宁的杂事儿。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似乎都是赤苍无聊耍猴儿般的把戏,条子们被团团转而又不敢动真火,把警察局搞的怪郁闷的。 柳千来到“关霸狼”的宅邸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四合的暮色衬得宅内更是灯火通明,还能透过落地的琉璃窗看见里面正笑着相互击酒的先生太太。同行的跟班上前和守门说明情况后,被告知只能从后门入。“走吧。”柳千道,直径朝后门方向走去。跟班毕竟年少气傲,走时不忘骂门卫一句“阶级狗”。 后门早已有人候着了,柳千一出现就被人带到了茶话厅门口。进去前,柳千拉住那人,悄声问道:“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啊?”那人不耐烦地答道:“当然是关老板啊,还有他那些朋友。”说罢,又凶巴巴地威胁道:“给我唱好些,放聪明些,要是惹恼了人让你? 第003章 惊梦 003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 烟雾缭绕。有人在唱歌。 是《游园惊梦》。 视线一片模糊,只能看见朦胧的光,乳汁般白。还有晃动的人影,耳畔隐约有飘渺的笑声,时响时灭。 光影重重。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模糊的光影忽然暗淡了,世界弥漫了黑暗。一阵可怖的压抑感传来,沉重得难以呼吸。 “困春心,游赏倦。也不索香熏绣被眠......” ...... “唔!!”睡梦中的柳千突然惊醒,却发现自己呼吸困难。他痛苦地闷哼着,伸出颤抖的手,用力想把拿着枕头捂住他脸的那只手掰开。慌乱中摸到了那只手上的方形戒指,柳千忽然停止挣扎,垂下了哆嗦的手,悄悄地揪住了被子一角。 江岱铭,你有本事就继续。 “哼,不闹了?”江岱铭拿开枕头。他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快感。柳千如鱼得水,马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揪着被子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说。”不容犹豫的语气。 柳千皱了皱眉,侧过头不去看江岱铭。颤抖地呼吸了几口,他虚弱地说道:“除了姓关的,还有王俞之、张林生、茹平、吕光宜和他太太。还有几个条子。” “条子?警察局里的人?” “穿的模样是,但不知道真假......咳咳......”柳千咳嗽了几声,背部剧烈地抖动着。江岱铭斜眼看着,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还有呢?” “......我......去了他房里......觉得房间的布局有些奇怪,”柳千喘了几口气,继续道:“可我说不上来。” 气得江岱铭举起枪把儿就往柳千肩胛骨上敲:“你就不懂得画张图?”柳千吃痛,却没叫出声。 “我告诉你吧,最迟一个半月。”江岱铭让食指穿过扳机,开始把玩手中的手枪:“在这期间,你需要让‘关霸狼’喜欢上你,放松警惕,最好是完全信任于你,好给我们开路。懂吗?” “他过两天应该会来听戏。若是任务失败了,”江岱铭点燃了一根烟:“你应该知道后果。”说罢,转身离去。 走了两步,没有等到柳千抑制着怒气漫骂。江岱铭诧异地回过头。柳千面朝他静静地侧卧着,一动不动,只是睁着眼睛,眸中能看见窗外投下的月光,在黑夜中显得万分剔透。然而从这双再平静不过的眼眸中,江岱铭看见了一丝嘲讽,一丝悲悯,一丝挑衅。“你......你他妈敢这样看我?”他三两步回到床边,抓起扔在一边的枕头,狠狠地往柳千脸上压去。 柳千哀嚎一声,没了动静。 “哼。”江岱铭勾了勾嘴角,这才不紧不慢地踱出了房间。 第二天,柳千没有去练早功。到了晚饭时分,房门仍是紧闭着,也不见人出来。已经有闲人开始咬着耳朵说闲话了。小梅有些担心,便端了晚饭去。推开门就看见柳千坐在床的一角,抱着双膝发愣,长长的睫毛如合拢的蝶翅般,在如玉的面颊上头投下两道阴影。他的乌发柔顺地垂在肩膀两侧,愈发衬得脸色苍白。简直痴人一般!小梅又气又笑,直跺脚道:“柳公子,我说你这是干嘛呢?再怎么着也不能和身体过不去呀!”柳千抬眼看了看小梅,虚弱地笑道:“都什么年代了,还叫我公子呢,之前也都没纠正你。”小梅一愣,觉得这平日闹腾的柳千今儿个有些不对劲。忽然脑子里念头一闪,她便试探地倾身问道:“昨晚,他找你了?”柳千垂下眼睑,“嗯”了一声。 小梅皱起眉头,把手中的碗碟往案上一搁:“又让你去陪那些达官贵人?” 柳千没有回答,反而拿起筷子端起碗,开始吃饭了。小梅叉着腰,看着柳千夹夹这个挑挑那个,慢条斯理地往嘴里扒两口饭,还不忘抬起头冲她笑笑,仿佛赞扬她晚饭做得好吃一般。然而那笑容是那么脆弱,是他刻意挂在脸上的伪装,其实吹弹可破。 他在强颜作笑。 小梅没有说话,伸手把柳千手中的碗筷拿下来,重新放回案上。柳千不笑了。他看见小梅的眼神,饱含了不甘和愤怒。柳千偏过头去,想避开那样灼热的眼神。 “你为什么不拒绝?”小梅咬着牙问。柳千猛然转过投来看着小梅,他的嘴唇在颤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硬生生咽回喉咙;他的眼睛瞪得滚圆,流露出的神情很是复杂。“......你以为我愿意......”他突然止住,转而置之一笑:“是,是我不敢,我怕他。” “你......”小梅被噎得无话可说。柳千看着她识短的样子,笑叹道:“他们不都这么说我的吗。” “我可没这么说!”小梅一听,理直气壮地直起腰杆。话出口后才惊觉不妥,她却又不肯示弱,硬是把脸憋得通红遮掩道:“......总之......你......你要按时吃饭就是了!”说罢,急急地出了房间。 柳千望着小梅离去的背影,嘴角含着一抹浅笑。 第004章 绸缪 柳千百无聊赖地坐在后台,翘着二郎腿,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扶着一根烟枪,得闲地看着身边忙前忙后的人。 丑角儿大柱抬着装行头的箱子经过,见柳千有模有样地把玩着烟枪,便偷偷笑着,上前就是一捶肩。“啊!丫的你捶捶自己试试?!”柳千捂着肩膀跳起来,哎哟哎哟地直叫唤。大柱放下箱子:“你今晚不上台可清闲呢,我们没了台柱子,得惨了。”柳千蹬鼻子上脸道:“就你这一捶,老子一礼拜都不上台了,让你惨!”大柱又好气又好笑,挖了一指的胭脂就往柳千那粉白的脸上擦去,还不忘匀一匀。“哈哈,半只猴屁股!”大柱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柳千蹲下身子给了他个横扫腿,大柱逃了一只脚,另一只脚却被绊住了,“噗通”一声屁股着地,脸上的笑容直抽搐。“看看谁是猴屁股呀!”柳千得意地拍拍衣袖,两人笑作一团。 演出尚未开始。关允苓坐在台下的贵宾席中,从她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柳千和大柱打闹的情景。嗯,那个不男不女的妖精今天似乎没上妆,看起来清秀得多了。不过,还是女里女气,看起来怪憋屈。她性格爽直,最看不惯扭捏作态之人。 “允苓,怎么了?”身边坐着的人侧身问道。那人着装谨慎,面容俊朗,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睛,看上去文质彬彬而不失风度。“嗯?”关允苓回过神来:“没什么,偷窥后台呢。”那人宠溺地一笑,伸出手想摸上关允苓的头,却被关允苓偏头躲开了。她瞪着那人,磨着牙低声道:“别把你英国学的那一套矫情的东西用在我身上,小心揍你。”“ok,ok!”那人依然温柔地笑着,举起双手表示认输。 柳千微微侧过身子,就看见台下一对佳人在打情骂俏。咦?那不是关家千金吗,旁边那个衣冠青年......一定是她相好。柳千冷笑一声:就她那霸道脾气,那男的说不定还是入赘的呢。既然关千金来了......他又觑起眼睛仔细搜寻,果然看见了“关霸狼”。“关霸狼”穿了一身黑,脖子上好像还带了串金链子。啧啧,看个戏还这么高调。 不过很快,属于我的就不止这串金链子了。柳千挑起一边的嘴角笑了,轻盈地转身离去。 回到房里,柳千吹灭了所有的灯烛,仅留了床头的一根。他从床底下翻出一本书,就着昏黄的烛光不紧不慢地翻着。 演出应该已经开始了。再等一会儿。 有些困。柳千眨眨眼睛,丢下书,整个人摊在床上,摆成了个“大”字形。 突然,木门被人一脚踢开,“关霸狼”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柳千起初被动静吓得翻坐起来,看见是“关霸狼”后,暗暗地笑了。 这只死猪,太蠢了。 “啊,爷!”柳千装作一副受惊的样子缩到墙角,拢过身边的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关霸狼”喘着粗气,说话也不利索:“你......你怎么没有上台?存心......不给爷好脸色看?” 柳千慌忙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是柳千身体不适,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关霸狼”依然不快的脸色,他垂下眼睑,认命地低声道:“若是惹恼了爷,爷想做什么,柳千都奉陪。”说罢,又睁着水汪的眼睛,乞求似地望着“关霸狼”,道:“还请爷......别生柳千的气了。” “关霸狼”得到了满足。他倾身上前,两只手撑在了柳千的身体两侧:“好啊,乖柳千就陪爷做些好玩儿的事情吧。”柳千甜甜地应了一声,伸手搂住“关霸狼”的脖子,顺势躺了下来。 他张开贝齿,轻轻咬住了“关霸狼”的耳垂,娇羞地低语道:“那,柳千陪爷一辈子,可好?” 柳千看见那死猪咧开嘴笑着,摁住他的肩膀,猛然一俯身。 金色的假牙,真恶心。 第005章 金鸟 第005章金鸟 第二天,“关霸狼”就派了汽车来接柳千。柳千挑了一套最华丽的行头,收拾了几件喜欢的衣服,便上了车。透过车窗,他看见班主等一行人站在戏园门口送他,大柱一脸舍不得,小梅已经开始抹眼泪了。这些人,不知多少次被江岱铭用来威胁他。柳千漠然地望着他们,没有笑也没有哭,只觉得异常的平静,甚至有种解脱之感。十年的戏园生活,带给他更多的是痛苦的回忆。十年,不过是做一场戏罢了。 到了关家宅邸门口,车停了下来。管家上前替柳千拉开车门,然后恭敬地退到一边,然而柳千却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鄙夷。他有些尴尬,抱起包袱下车,跟着带路的小姑娘一路来到宅邸别院的一间小屋前。“这位.....先生,这是老爷吩咐给您住的。”说罢,那姑娘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感觉叫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人“先生”,怪奇怪的。柳千见她可爱的样子,不禁笑了。那姑娘抬眼见柳千笑,便是一愣。橙黄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笑起来一双桃花眼弯弯的,好漂亮。只不过,他是......姑娘转念一想,觉得可惜,否则想必有大把的闺秀名媛想要嫁呢。 屋子不大,但挺干净。柳千整理好行李后,就坐在床边发起呆来。 要不要去见见“关霸狼”呢?嗯还是免了,指不准关夫人已经回来了,正在相陪呢。 出去溜达一圈?不大好吧,万一遇见了关家大小姐,给她知道还自己得寸进尺地住下了,还不给那双锋利的凤眼剐了。柳千叹了口气:要不是看她是关家的千金,他说不定早就噎得她没话说了。 然而,是祸躲不过。傍晚时分,关允苓就风风火火地找来了,一进门就破口大骂:“你这人怎么这么给脸不要脸,啊?”柳千看着她盛气凌人的样子,自认倒霉,只得低声下气道:“小姐,这种事情柳千也是身不由己的。”关允苓柳眉一挑:“身不由己?分明就是存心的!”无奈,柳千继续低眉顺眼道:“小姐真是误会了,小姐上次的嘱咐,柳千还是记得的。”“哼,”关允苓翻了翻白眼:“我看你就是贱得慌。”“小姐,”柳千抬起头:“这贱还是不贱呢,你还是去问关老爷吧。” “放肆!”没等关允苓回骂,刚到的关夫人先开口了。她徐徐走进屋子,上下大量着柳千,拉长了语气道:“你就是我丈夫找的那个小戏子?”柳千应了一声,正要低下头去。关夫人忽然神色异样,张口叫道:“等等,你......抬起头来!”柳千复抬头,看着关夫人。这关夫人年轻时定是个颇有姿色的女人,即使如今眼角有些下垂了,也是风韵犹存。 关夫人认清柳千的模样后,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她马上以咳嗽加以掩饰。然而这并没有逃过柳千的眼睛,毕竟是看眼色生活的人,他一直对这些细节十分敏感。 这关夫人,一定有故事。 关夫人暗自整理好情绪后,又恢复了傲然的神态。她不紧不慢地说道:“男人嘛,寻欢作乐也是正常事。我一个女人家,也说不动他。我姑且不撵你,但你给我记好了,要是那天犯了规矩,立马给我滚。听明白了吗!”不行,绝对不能被这臭婆娘赶出去,不然江岱铭捣翻戏园子是分分钟的事。柳千只能忍气吞声,连连称是。 晚上,柳千出了屋子,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乘凉。远远地听见有人在说活,好像是“关霸狼”来了。不对,还有一个人,他们压低了声音不知在讲些什么。柳千悄悄地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朝声音传来的地方靠近了几步。 “......‘金鸟’还剩几笼没运?” “一百来笼。” “这么多......后天......你们提防着点儿。” “明白......那就先这样......” 听见他们道别了,柳千赶紧回到台阶处,把头倚在扶栏边假寐。黑暗中他听见“关霸狼”沉闷的脚步声愈来愈响,随后是一声宠溺的轻笑,接着一双肥硕的手就把他横抱起来,进了屋子。 次日,清晨。 ......“金鸟”?柳千枕着双臂,回忆着昨晚听到的对话。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金鸟”一定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而“关霸狼”正参与这次类似走私的行动,更有可能是领头羊。 “金鸟”,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暗语? 第006章 渊鱼 次日晌午。阳光温温的,远不如前些日子猛烈。 “那个叫柳千的,你提防着点儿。”关夫人倚着雕花木椅,翘起二郎腿,一手捏着金缕紫牡丹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扇着。“关霸狼”正在沏茶的手一滞,诧异地抬起头问道:“怎么了,你不是一向不大管我那些事的吗?”关夫人脸色有些难看:“苗疆有一种巫蛊之术,叫‘糜丝’。施蛊者以肉身作容器养育毒虫,其施蛊手段千奇百怪。一旦中蛊,轻者茶饭不思,辗转反侧;重者走火入魔,力竭人亡。”停顿半晌,抬眼望向“关霸狼”,冷笑道:“而这施蛊之人,常为妖童媛女。” “关霸狼”轻笑,端起沏好的茶,递过去:“明芳,你这话的意思是说,那个小戏子会蛊术?” 关夫人不语,接过茶杯,半掀杯盖呷了一口。 “唉,”“关霸狼”识趣地摆摆手:“我注意着就是了。哦对了,昨天陈徐那家伙又来找苓儿了,哈哈。”一提到陈徐,关夫人心情马上好了许多,抿茶的嘴都透出了笑意。“可不是吗,”她说着,一边把茶杯搁在小几上:“我看苓儿也挺高兴的。她那脾气,是得找个人中和中和。”“嗯。”“关霸狼”点点头:“苓儿也有十七岁了吧,明芳啊,我们也该考虑考虑......”“哎,不急。该的时候,苓儿自然会来找我们的。”关夫人摇着扇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傍晚时分,关氏一家三口外出参加晚宴了。真是个好机会!柳千想。住进关家宅邸的这两天,他已经大致摸清了整座宅邸的布局,甚至连废弃的防空洞都被他找到了。他凭着记忆来到一条僻静的小路。小路一边是房屋,另一面就是围墙。从这里,可以通过窗户进到三楼的主卧。 柳千四顾后确认没人,蹑手蹑脚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猛然前冲,至墙前时伸出右脚踩在墙面上,往上一跃,双手便抓住了二楼的窗沿。双脚再借墙面,用力一蹬,他整个人反转了半周,小腿便准确地勾住了三楼的窗台。他松开双手,靠着腹部力量缓缓直起了身子,稳稳地坐在了三楼主卧的窗台边上。柳千心下有些得意,荡了荡悬空的双脚:自己十多年的毯子功可不是白练的。 主卧的布局没什么变化。柳千贴着墙走了一周,房间四四方方的,挺正常。他后退两步,来到房间正中央,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房间里的家具,除了床是摆在正中之位,其余的几乎都摆在靠窗的那面墙边,而正对窗户的墙空了出来,墙上只有一个树枝模样的饰品。难怪看起来好生奇怪,原来是家具的空间布局不平衡啊。 柳千努了努嘴,这算是什么发现啊,指不准是“关霸狼”有什么怪癖呢,偏偏喜欢这样摆放家具。唉,白挨了江岱铭那一捶。然而他多了个心眼儿。回到自己房间后便找来纸和笔,把主卧的布局仔仔细细画了下来。 那晚,柳千做了个梦。 梦里什么也看不见,黑黢黢的,仿佛无尽的深渊。他想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耳边寂静得可怕。 就像掉进水里的鱼一般。 嘴巴湿湿的。 难道真的掉进水里了吗? 熟悉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地传来,柳千终于被惊醒。窗外已经泛亮,他发现自己被“关霸狼”压在身下动弹不得,那死猪还在疯狂地亲吻自己的嘴,双手迫不及待地在身体上下揉搓。 柳千一阵恶心。 他想伸手推开“关霸狼”。“关霸狼”明显感觉到柳千的反应,笑道:“怎么,才住两天,就不要爷啦?”奈何柳千的嘴还被制着,说不了话,只能哀怨地瞪着他。目光转移到到挂着树枝的那面墙,一只金色的鸟正静静停在枝桠上。 柳千怔住了。 “......‘金鸟’还剩几笼没运?” “一百来笼。” “这么多......后天......你们提防着点儿。” ...... 前天偷听到的对话清晰地回响在耳畔。前天的“后天”,也就是今天,有“金鸟”要被运送去某个地方。然而昨天晚上,他潜入主卧的时候,这树枝上是空空如也的吧! 初升的太阳把红光照进了窗户,投在正对窗户的墙上,那只金鸟闪烁着极其耀眼的光芒。 柳千的眼睛渐渐瞪大了。 这主卧外面就是围墙。若是在围墙外,站在某个高度,应该是可以透过主卧的窗户,看见这面挂了树枝的墙的。难怪“关霸狼”留出这一面空白的墙,再加上没有任何事物阻挡视线,这样以来,利用“金鸟”给道里的人传递暗号、执行任务,就毫无障碍了。 姜还是老的辣。即使“关霸狼”被人威胁在屋内,在没有和任何人联系的情况下,照样能搬来救兵。这是他给自己预留的一条逃生通道。 正想着,感觉“关霸狼”动作更粗鲁了些。柳千听见他喘着粗气不满道:“你这小妖孽分心啊。” 柳千软下身子,迎合着“关霸狼”,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爷......唔......柳千看见您墙上那只金鸟......好......好漂亮......” “关霸狼”正在兴头上,他凑近柳千的脸,哑声到:“伺候好爷,爷马上送你一只玩儿。” 果不其然。 柳千偏过头,避开那口中喷出的股股热浪,娇声道:“什么一个两个的......难不成......爷藏着好多金鸟?” “嘿嘿,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呢。”“关霸狼”低头吻上那两版娇嫩的嘴唇:“就是只有一只了,只要你乖乖的,爷照给不误!” 第007章 皮囊 “关霸狼”之所以如此光明正大地把柳千弄到主卧,是因为自家太太出远门了。知道原因后的柳千撇了撇嘴,心里偷偷为关夫人找了个这样的男人默哀。不过,那个可怕的女人不在,也许他的行动能更加顺利。 柳千侧卧在主卧的大床上,身上只盖了条薄绸子。“关霸狼”坐在一边,正往烟枪里添烟草。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柳千本来就白嫩的皮肤泛上了一层珍珠般的光泽,若是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绒毛上细密的汗珠。“关霸狼”的目光在柳千裸露的脊背上下游走,满地地突出一个个小烟圈。 一夜下来,柳千觉得似乎死了一遭,现在浑身酸痛。他的右手中握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金鸟,沉甸甸的。柳千使劲睁开沉重的眼皮,鸟的金光刺得他眼睛有些疼。他叹了口气,那声音细微得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一个晚上,换一条线索。而自己不过是江岱铭找来的垫脚石罢了。 其实,“关霸狼”在把金鸟放到柳千手心里时是犹豫了的。怀疑的念头一闪而过,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一个成天就会唱戏和伺候人的小戏子会发现金鸟的秘密。他“关霸狼”是什么人?他所掌握的东西,有时连警察局都措手无策。 所以,给这小戏子一只金鸟,也无妨。 一整天,柳千都在端详这只来之不易的金鸟,不是放在嘴里使劲咬,就是不断地倒置、复原,倒置、复原。金鸟的纹饰不大精细,可以说是很粗糙,仅仅能让人认出鸟的模样,却无丝毫美感可言。这只金鸟,定然不是用于放在市场上、当作装饰品售卖的。然而,出了外表是纯金这一发现以外,再无其他。 柳千有些沮丧,随手把金鸟搁在梳妆台边上。没想到一个不稳,金鸟掉了下来,整好落到柳千放在地上装满水的水盆里。 一开始,柳千并没有在意,只是想着一会再把那金鸟捞出来。等他再看水盆时,惊讶地发现那金鸟漂浮在水面上。 金子重,按理说会沉到水底的,然而这金鸟浮了起来。兴许,金是镀上去的,说不定仅有薄薄一层,而里面填充了其他物质。 会是什么物质呢?搞不好“关霸狼”是个走私毒品的毒贩!柳千觉得自己应该想办法,尽快把这金鸟送出去,交到江岱铭那一拨儿警察的手里。 思绪有些混乱。吃完晚饭后,柳千给自己沏了壶茶,倒满一只汝瓷小茶杯,双手端着来到屋外,并膝坐在了台阶上。 望日一过,天气就开始凉爽起来,特别是天色即将暗淡的时候,气温降得最快。“呼......”柳千朝茶水轻吹了几口气,再小心翼翼地凑上杯沿,抿了一小口。唉,冲得淡了。 关允苓过来的时候,整好看见柳千独自一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上身倚着一旁的石栏,双手捧着一杯冒着丝缕白雾的热茶,半仰着头发呆。 见过他好几次了,每一次无不是穿着华丽的戏服,或是鲜艳的衣裳,又加上他本来就男生女相,看上去风骚得不行,关允苓没少暗自诋毁他。可这次,他褪去了艳丽的服饰,穿了一件雪白的对襟短衫,全然衬得他的面容越发清秀俊俏。关允苓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柳千,纯净,无瑕,安详,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故作媚态之感。 没想到这脸皮厚过墙的柳千,竟然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姓柳的,你......”本来想好好奚落一番昨夜他与她父亲的行为,刺激刺激他。可见了他这幅模样,一向说一不二的她硬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听到有动静,柳千似乎被吓到了,肩膀一抖,方才抬起头来寻人。看见是关家千金,他笑了,却没有站起身:“大小姐,我可不姓柳啊。” 关允苓诧异地看着柳千脸上虚弱的笑容,他的声音那么苍白。这哪像之前见到的那个阴阳怪气地挑着嗓子讲话、总是横眉竖眼、眼珠子还滴溜儿转的妖媚戏子啊!难不成是她那亲爹所为? “你......我......”关允苓支吾半天,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挑了挑眉道:“哦,我爸他就那样的人,老了还风风流流,连我这女儿也早就习惯他那些作风了。你也是,习惯就好。”柳千怔怔地望着关允苓精致的脸庞,半晌,吃吃笑了起来:“柳千总觉得,关小姐今天有些不对劲呀?” 关允苓凤眼一瞪:“你什么意思,难得本小姐关心下等人,你还蹬鼻子上脸来了?”这一句话,语速飞快,音调灵活地变转,吐词毫不含糊。 “下等人”这三个字,清清楚楚敲在耳膜上。柳千低头喝了口茶,笑道:“这下终于正常了。” 关允苓很是愤懑,想开口说些更刺耳的话,却又有些不忍。毕竟是闺秀,面对外人的强硬霸道,不过是一副伪装的皮囊。 少女敏感的内心,敏锐察觉到柳千,定有着不可告人的苦衷。而他自己,早已沦陷至此,无法自拔了。 第008章 棋局 送走关允苓后,柳千又坐回了石阶上。 半夜十分,月色明朗了起来,投下透明的流光。有些凉意,柳千缩起身子,抱住双膝,下巴抵在膝盖上。平日要是一个人的时候,他也经常这样做。因为只有这样的姿势,才能让他就着自己的体温,感受到一点温暖。 柳千偏头看看被放置一旁的茶杯,已经见底了。他侧侧身子,伸手用食指把茶杯勾了起来,轻轻晃荡。已经这么晚了,看来“关霸狼”今夜是不会来的。 他稍稍安了心。 忽然,柳千听见不远的草丛传来细微的猫叫。他顿时激灵起来,直勾勾地望向那片草丛。慢慢地,他把右手抚上地面,按着江岱铭要求他记下的暗号,敲道: ——二——五—— 然后他把整只耳朵都贴在了地面上。 猫叫声戛然而止。有一瞬间寂静得令人窒息,柳千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 ——零八—— 有回应了!对方清晰有力地敲回了正确接头暗号。是江岱铭的人! 柳千四面环视了一周,端起茶杯就要起身,突然身子一斜,手中的茶杯落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他小声地惊呼,赶忙回屋取了扫帚和簸箕来,仔细地将碎片扫干净,端着簸箕转身来到藏人的树丛前,蹲下身子,在树丛边挖了个小洞,将碎瓷片埋了进去,方才回屋。 庭院又重新安静了下来,许久都没动静,就连树的影子都安好地似乎从未变过。 不知过了多久,但久得即使是藏在暗中监视的人,应该也放松了警惕,打着哈欠离开了。 树丛中无声地缓缓伸出一只手,开始扒拉柳千埋瓷片的洞。忽然动作一滞,从那碎瓷片中提出了一只小纸包。 柳千成功了。那装有金鸟、主卧布局图,和一份记录了零碎线索的小纸包,被安全地交到了江岱铭的手里。“关霸狼”压根儿就没想过柳千是警察局派来的奸细,无视了关夫人的嘱告与白眼,一如既往地与他厮磨,还经常送他些小物件,柳千倒是从中捞了不少好处。他不再去想那些沉重的过往,变本加厉地诱惑“关霸狼”,疯狂地向他暴露着自己的弱点。“关霸狼”几乎完全相信,柳千只不过是个擅长勾人的妖精,胸中无城府、满脑子都是欲与利、肤浅俗气的小戏子。有时候,柳千自己都觉得自己挺贱,却又发现自己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心生可悲,但他不再抱有自怜之感。 不久,江岱铭派人密传了消息。那金鸟果然有鬼,刮去表面的镀金后,里面是一个木质蛋状空心盒,内装有50克海洛因。而经过调查,柳千拿到金鸟的那天,也就是被偷听的两人口中的“后天”,的确有人看见关家宅邸后门曾长时间地停放着一辆可疑的中型汽车。既然警察局当日并没有任何非法运送毒品的拦截记录,可以推测,赤苍应该在上海进行小范围的贩毒,然而数量却巨大。而那布局怪异的主卧,初步判定是用于赤苍内部通信所用。 柳千的猜测是正确的。 江岱铭坐在办公桌前,反复端详着手中那只小小的金鸟,少顷,取下嘴里叼着的雪茄,猛然往烟灰缸里一摁,咧嘴笑了:“走私毒品......呵呵......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那柳却成荫啊!” 很好,很好。下一步,柳千那小毛虫应该知道要怎样做。 第009章 暖阳 “关霸狼”由于要参加一个会议,要离开几日。柳千难得清闲,一大早就跑到后院,折了几支秋菊回来,插放在他特意找人要来的细颈磨砂瓶里。 那秋菊肆无忌惮地绽放着鲜艳的灿黄,无数的花瓣热烈地拥在一起,显得张扬,却充满自由的张力。柳千坐在床上,背靠着墙,默默地盯着那束花。半晌,伸出手,轻轻地把花瓶握在了手里。 自古以来,菊都是高洁隐忍的象征。自己真是和它互补了啊。柳千叹了口气,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窗外传来一阵少女的笑声,出奇地优雅,带着些许娇嗔。柳千想到了戏园子里,那个总是鼓着双颊,紧张地捏着裙摆的少女,总爱跟在自己身后,用脆生生的嗓子“柳公子柳公子”地叫唤着,见到自己受了委屈会气的杏眼泛红。 柳千和小梅,打小就登一个台子唱戏,一个花衫,一个刀马旦,默契之长不在话下。有时一个眼神,对方就能了然。要说离开戏园子后唯一舍不得的,必然是小梅那个傻丫头了。柳千知道小梅的女孩子心思,他又何尝没想过?然而是他自己在放弃。 他怕。 小梅是个好姑娘,柳千自己都胆战心惊地活在他人的阴影之下,怎么可能再把一个未经人世的女孩子牵扯进来?更何况,江岱铭一向都拿整个戏班子的命来威胁自己,要是真的为了一时的私心而接受了小梅,那小梅的下场......柳千想都不敢想。那样一个玲珑剔透的女孩子,要是就这么被毁了,他柳千定会觉得比自己被活剐了还难受。 小梅,你要好好生活下去,将来嫁个好人家,过安稳日子吧。可别在戏园子里呆下去了,那不是个干净地方。 柳千垂着眼,耳畔回荡着小梅珠落玉盘般俏脆的声音。细碎的阳光落在他柔软的睫毛上,有些沉,伴随着暖意在身上弥漫开来。柳千肩膀忽然一颤,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睛。这阳光,越是暖和,越能感觉到躯体的冰冷。 窗外的笑声又隐隐约约地传来,还带着笑骂的声音。柳千忍不住抬眼看向窗外,却被眼前的美好怔住了。 橙黄的阳光四溢,衬得杨树下得一对佳人愈发娇艳。今日的关允苓,褪去往日沉重色调的旗袍,穿上了轻盈的欧式紫白纱裙,更显高雅,一展淑女风华。而站在关允苓身边的青年,带着金丝细框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嘴里不知在呢喃些什么。 柳千记得他,就是上次陪关允苓来听戏的人。柳千听见她叫他“陈徐”。她望着陈徐,浅笑着回应,温暖的阳光托起她娇嫩的脸庞,全然没有和柳千讲话时的冷傲蛮横。 时间仿佛定格在那一瞬间,柳千清楚地看见二人脸上难言的幸福,迎着晚秋的辉煌,似乎就是永恒。 那样的幸福,自己怕是一辈子都享受不到了。 柳千默默收回倾羡的目光,又倚着墙坐了一会儿,慢慢把手探进领口,摸出一只极小的纸卷。 他展开纸卷,上面笔锋尖锐的钢笔字迹传达者不容拒绝的命令。柳千先是浏览了一遍,又在心里默念一边,确定已经把上面的人名准确无误地记下后,毫不犹豫地把纸条塞进了嘴里。 “哼哼,纸条好吃吗?”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带着得意和杀戾,仿佛是抓到了狐狸尾巴。柳千的双眼顿时瞪到极大,惊慌地抬头望向门口,全然不顾纸条的粗糙和墨臭,一口咽下了江岱铭传来的纸条。 后花园。 陈徐一下一下地帮关允苓顺着头发,时不时低头问一问那秀发上少女特有的馨香。刚才柳千露出窗沿的眼睛,在阳关的照耀下眨巴眨巴地,像照相机开开闭闭的镜头一般,陈徐想不看见都难。 “允苓,那个房间里住的是谁?” “嗯?”关允苓沉浸幸福中,往陈徐所指的方向扫了一眼,慵懒地应道:“哦,一个唱戏的,你没见过。” 陈徐又回头看向那窗户,已经没人了。 “唱戏的啊......” 道歉嘤嘤嘤嘤~ @@ 打击盗版,支持正版,请到逐浪网zhulang阅读最新内容。当前userid:,当前用户名:''距离上次更新已经有快两周了。因为出国的事情一直很忙,虽然脑子里满是构思和剧情,但根本没空码字!!而且。。。预计下次更新要等到九月份了。。。虽然《半面蛊》只是小透明一样的作品,但也一直有着支持!檀三真的好开心呜啊啊啊啊~~~我我我保证不会坑!保证不小白!保证有剧情!我好像更,可是真的没空啊都快哭了。。。。请大家能谅解,并且不要放弃檀三!不要忘记给我扔药呀。。。打击盗版,支持正版,请到逐浪网zhulang阅读最新内容。当前userid:,当前username:''@@ 第010章 窗棂 关夫人早就不满柳千对自己丈夫的得寸进尺了,虽然她深知自己没有这个权利去制约他。 因为她自己本来就......唉!关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多少年前的事了啊,女儿都已十六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这天,关夫人闲来无事,便想去看看那叫做柳千的小妖精在“关霸狼”不在的时候还能做些什么。 正对着柳千床的墙上除了一些挂画外,还有一扇小窗,玻璃上蒙的一层全是灰。柳千刚来的时候曾试图推开过,但似乎是年代久远的原因,怎么也推不开。透过小窗,隐约能看见另一边的景色,却也不过是千篇一律的大理石走廊和水晶小吊灯罢了。 这窗户又小,安得又高,定是以前开来透气所用吧。柳千便没有管它,光往其他大窗子上都贴了层半透明的膜,说是自己平日要练戏,怕扰怕闹。 关夫人恰恰注意到了这扇不引人注意的小窗--够高且不易被发现,用来观察小妖精,再好不过。 她看见柳千正坐在床榻上把玩一束橘黄色的花。 柳千的侧脸轮廓柔和,有些像女孩子,然而却能从中看见另一个刚硬俊朗的面孔。然而那个面孔,正是她最憎恨、最厌恶的人。 “那人......”关夫人略微惊叹道:“像啊,真像啊......” 关夫人饶有兴趣地看着柳千时而低头拨弄拨弄花瓣儿,时而安静地抱着膝盖往窗外看。不知他看到了什么,嘴角竟微微上扬。 那模样儿可真乖巧,关夫人若有所思。这哪像平日勾引“关霸狼”时那狐媚样儿,叫人看了浑身起鸡皮疙瘩。不知为什么,关夫人总觉得柳千有蹊跷。首先,他百般勾引自己丈夫,不知安的什么心;其次,他似乎有着截然不同的两面性格,到底哪个是真?当然,还有关夫人的一个私人原因:柳千长得很像她所认识一个人,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回过神来时,关夫人恰好看见柳千正把什么东西往嘴里塞,仔细一看居然是张纸条。她先是一愣。这小妖精难道是......果然是妖精!千方百计诱惑“关霸狼”,原来是个探子! 怒火顿时冲上了头脑。自己居然被一个以色侍人的小戏子骗得团团转,几分钟前甚至怜悯过他!真是瞎了眼!这下好了,终于给我抓住了马脚!她疾步走到房门口,冷哼道:“纸条好吃吗?” 柳千闻声,有些惊慌地吞下了纸条。怎么会被发现?窗户都贴了膜,按理说看不见才对啊......难道?!他猛然望向那扇小窗。该死!当初怎么就那么想当然! 关夫人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并没听见自己期待中那小妖精慌张的动静,便伸手推开门,发现柳千战战兢兢缩在床角,看样子被吓得不轻,见到自己进来时似乎还悄悄抹了抹眼泪。 关夫人得意地笑了:“说吧,你想怎么解释?” 柳千满眼蓄着泪水,看关夫人的架势,深知自己逃不过了。半晌,他绝望地垂下眼睑,哽咽道:“我......我不该私自给允苓小姐写信!我是怕被发现才.....才吃了它。是我没自知之明......还请......请夫人别告诉老爷!”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看关夫人,却看见她冰冷的脸色。心下一凉,眼泪涌了出来:“对不起夫人,我不该吃的,我......我这就......”话未说完,他竟伸出手指,直往自己喉咙里捅,努力想把刚刚吃下去的纸条呕出来。 “停下!”关夫人大喝一声。柳千身子一抖,停滞了动作,不解地抬起头。 关夫人往前渡了两步,缓缓俯身,凑近柳千眼泪纵横的脸,微微眯起眼睛,用冰冷得没有温度的声音,低声问道: “你说,写给关允苓的信?” 第011章 玉镯 “你说,给关允苓的信?” 柳千吓得眼泪都不敢流了,颤颤地点了点头。 关夫人顿时觉得脑子一发热,一个巴掌就抽了上去:“你这个贱货!我起先还道你是个探子,没想到这么下流!给我女儿写信?也不瞧瞧你是个什么东西,不知廉耻!” 柳千捂着被抽得火辣辣的右脸,没想关夫人朝他左脸又是一抽:“平时看你怎么和我男人缠缠绵绵,我忍了。没想到你还得寸进尺了啊?连我女儿也想勾搭!你还要不要脸了?想浪上妓馆儿去浪啊!” 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利刀,狠狠地扎在柳千心口。他也不捂脸了,只是静静地低着头,听关夫人不堪入耳的骂言。 关夫人一口气骂了这么多,也没觉得有所畅快。这柳千简直就是妖精,是淫魔!先是勾引了自己丈夫,又盯上了女儿,真是贱得慌! 她越想越来气,一把揪起柳千的头发,硬是把他的脸露出来。柳千的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惊恐和愧疚,关夫人却没有丝毫怜悯之心,狠狠地把他往床边一甩。柳千正个上身被甩出了床沿,伴随着一道紫光闪过。 紫光?关夫人的目光落在柳千的左手手腕上,那里正戴着一只紫玉镯子。柳千本来就不黑,这剔透的紫玉更是衬得他白皙。 关夫人心里轰隆一下。她记得这紫玉镯子,再记得不过了。难不成这小妖精真的是......难怪,长得与那人又有相似之处。 毫不知情的柳千趴在床沿急急地喘了几口气,双手撑着地面缓缓移回来。关夫人马上抓过他的左手,托着紫玉镯子观察了半晌,问道:“你这镯子价格不菲。偷来的?” 柳千有些不快,他又不做盗贼。“不是,”柳千回答:“是我母亲给我的。” 关夫人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厉声道:“说实话!” 柳千肩膀一抖,支支吾吾地说道:“真的......是我母亲给的,放在襁褓里......小时候戴......嫌大,不久前刚戴上。” “可我听说你是孤儿。孤儿哪来的母亲?” 这都听说了? “......是,我是孤儿,一出生就被抛弃在别人家门口。”柳千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可我一直相信这是母亲给我留下的。” “哪家?” “嗯?” “我问你当初是被丢在哪家门口?” 柳千警觉起来,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地应道:“那时年纪太小,不记得了。没多久后就入了戏园。” 关夫人后退了一步,把手交叉在胸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出声。屋里一片寂静,只有阳光泼洒的声音。 少顷,关夫人先开了口。“我早就警告过你,要是犯了规矩,马上给我滚,还记得吗?”她冷声问道。 “记得。”柳千忙道:“我这就收拾东西。请夫人息怒。” 没想到关夫人却制止了他,说她这次给了柳千一个教训,让他等“关霸狼”回来后自己交待。柳千想,这不是摆明了让他死得更惨吗?“关霸狼”要是知道了,指不准会一气之下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来。那这些日子不就白费了吗? 柳千目送关夫人离去,眼里的惊惧渐渐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对他来说,只有“写信给关允苓”这样的借口,才会真正激怒关夫人,一个母亲,让她打消对自己身份的怀疑,从而被另一件自以为更重要的事—女儿的清白所吸引。 虽然代价有些大。 还有一件事让柳千不解。关夫人在见到自己的紫玉镯子后的神情明显与愤怒时不同,而且似乎有了什么心事,连女儿清白一事也不了了之。 柳千脱下左手上的镯子,举到眼前。那紫玉的成色很好,透明脆亮中又夹带着柔软之美,透过阳光还能看见里面一条血红色的细纹,很是漂亮。 他被丢在江岱铭家门口时,襁褓里就塞了这么个镯子。后来负责喂养他的厨娘告诉他,这个镯子是紫玉做的,十分名贵,若是去当了,能换来不少大洋,这样就能摆脱帮别人干活的日子了。柳千那时虽小,却也懂事,死活没让厨娘夺走紫玉镯子。 这紫玉镯子......关夫人似乎很在意。 他想起了关夫人第一次见到他时短暂的失态。 还是自己,让关夫人想到了什么吗? 第012章 朱漆 &entp*{font-style:normal;fo:100;text-deo:i;}.read-tpcite{display:none;visibility:hidden;} “九月廿三下午五时,吕公馆东门口,“百乐门”舞厅董事长吕光宜。” 柳千拿“解闷儿”当借口,成功地出了门。无非就是给那看门的胖子吃点豆腐,他才答应不告诉其他人。 现在离五点还有些时间。夕阳并不灿烂,像退了色的红盖头,色调有着些许凉爽。然而空气仍是沉闷。 眼前这个路口,右转是上大路;左转便进了巷子,通去戏台。 梨春园...... 柳千在路口怔怔地站了会儿,脚步不由自主地朝那条曾经走了无数遍的青石板路迈去。 “梨春园”三个大字工整地刻在一块牌匾上,挂得不高。柳千停下脚步,抬头望着。 半个月没见,不知道大柱是否又发福了,小梅......应该也出落得更娇人吧。不过,一想到大柱那白面团般的肚皮子又得涨一圈,柳千就直想笑。他记起大柱曾自嘲道,那肚皮都可以割下来代替猪尿泡画脸谱了。 面前的大门过去漆了朱色,现在已是斑斑驳驳。柳千刚入梨春园时,是老班主亲自拎着漆桶,踩着小板凳儿,斜叼着跟黑烟斗,哼着小曲儿刷上去的。 那时候的柳千虽然才七八岁,却在江府受白眼,吃了不少苦头,性格很是孤僻,讲话时都不敢看人的眼睛。老班主看柳千瘦削而白皙,面容甚是阴柔,犹豫再三,便让他入了旦。他对柳千像对自己的亲孙子一样好,常常招呼柳千到自己的院子里,端出热腾腾的生煎给他吃。柳千何曾受过如此善意的对待,感激之余也努力地练功,心想着别给班主丢脸。那时,柳千练戏,老班主就坐在一旁的竹椅上,扶着烟斗,微觑着双眼听着。柳千偷瞄,袅袅白烟见隐约能看见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和满意的微笑。 那是柳千最快乐的时光。 然而好景不长,老班主突然就撒手西归了。新来的班主,也就是现任的班主,见柳千生得标致,又在当地小有名气,便动了利欲,趁着上流社会男风的蔓延,把年仅十二岁的柳千送去了堂会。一开始,哪儿有堂会去哪儿唱,班主一人享利。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江岱铭开始介入,点着主儿让柳千作陪。 好不容易离开了水深火热的江府,却还是逃不出江岱铭的手心。柳千伫立良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当初江岱铭把自己送到梨春园,原来不过是想让自己成为他缉拿罪犯的棋子。江岱铭是警察局的人,他这么做,明里是阿谀奉承,暗里却是在设兵布阵,就等时机到了一网打尽。而自己就像一根被舔过的糖人,即使粘了灰尘,洗洗还能继续舔。 这算盘,打得太精。 可是,自己凭什么要任他摆布?难道就因为自己有个不检点的娘,让他江家败坏了名声?难道就因为他决定了整个梨春园的生死存亡? 然而反抗又有什么用,无非换来江岱铭更无情的对待,和夜夜春宵更残酷的蹂躏。他早已自甘堕落。先是入戏,后是入娼,难道还要立牌坊不成? 忽然传来的一阵念白声打断了柳千的思绪。就在那扇紧闭的朱漆门背后,有人在娓娓唱着《游园惊梦》。那本是柳千的拿手戏,每每登台都是座无虚席。听着熟悉的歌词,柳千迟疑了一会儿,向前迈了半步,抬手抚上粗糙的朱漆门。现在自己不在了,会是谁接了他的戏呢? 念白声戛然而止。 柳千疑惑,却又不敢推开那扇沉重的门。院里那人沉默半晌,试探地轻声道: “......柳千?” 柳千一惊,慌忙放下手,连退两步。距离上次听见这声音,仿佛已经过了数个纪元。 “吱呀——”厚重的朱漆门被推开,扬起的尘土遮掩了站在门后的那个人。柳千看见那人撑开门的双手缓缓垂下。灰色的尘间能隐约透见那人粉白的水袖,和领口上翠绿的绣纹。 “小梅。” 瞬间的失神。 小梅笑了,弯着好看的杏眼:“到我屋里坐坐?” 柳千回过神来,仰起头哼道:“老子哪有空跟你这死丫头瞎胡闹!” 小梅看着柳千苍白的脸颊,整个人比离开梨春园时更瘦了一圈,心里便疼的厉害。她突然抓过柳千的一只手,掰开五指,果然看见那白皙的手心有几个月牙般的指甲印。 也只有小梅知道,眼前这个时而乖张,时而妩媚的柳千,到底有多脆弱。 “以后......别捏太紧了。都留伤口了。” 柳千被揭了短,连忙抽回手,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要你管!” 小梅闻言,抬头望向柳千,看着看着笑了起来。那笑声先是藏在喉咙里,闷闷的,然后就笑开了,和柳千记忆里的一样,还是那么清脆。生出墙外的黄花落下来,拂过她的发梢,明媚美好,却让柳千喉头酸疼。 然而纵使再舍不得这美景,也躲不过离别。 “别笑了,”柳千温声道:“我要走了。” 小梅点点头,举起衣袖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你就......没什么要给我的?”她问道,碰了碰柳千额角的碎发。 柳千凝视着小梅,无言,却慢慢地俯下身。 小梅突然慌张起来,脸上绯红一片。她不知道自己该躲,还是该迎。然而就在她微扬起脸的那一瞬间,柳千避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拥抱,然后放开。 “我......我走了。”柳千躲闪着小梅诧异的目光,转身,迈步。走了几步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停下脚步,侧过脸道:“你的《游园惊梦》,气息不足,音没有提上来。以后每天早上倒立着练嗓子,听到了吗?”接着转头,迈步。 身后是风吹过枝桠的声响,再无其它。 打击盗版,支持正版,请到逐浪网zhulang阅读最新内容。当前用户id:,当前用户名: 013翠菊 &entp*{font-style:normal;fo:100;text-deo:i;}.read-tpcite{display:none;visibility:hidden;} “吕老板,方才谈了这么久,江某的意思,想必您也应该明白了吧。”江岱铭抖了抖指间的半截雪茄,烟灰落进一手边刚添满红茶的茶杯里。他斜着眼看烟灰在茶色的液体化开,忽然指尖一颤,把雪茄丢进了茶水中,杯里顿时腾起缕缕白雾。他危坐,抬眼,看着眼前瘦得跟嗜毒似的吕光宜,不紧不慢道:“合作还是不合作,您说了算。” 送走江岱铭时已经是下午五时左右。吕光宜站在公馆门口,看着江岱铭的车缓缓驶去,半晌,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吓得一旁的管家不敢出声。 原来江岱铭这老狐狸早就发现贩毒一事了,只不过一直藏着不说。吕光宜愤愤地想着。江岱铭突然造访,坐下来喝着茶含蓄地谈了大半天,讲明白了就是给自己两条路:要么把今天的谈话纯粹当闲聊,后果自负;要么弃毒从良,警察局自此不再追究。 贩毒虽然是难听了些,但吕光宜不管这些。丰厚的收益让他疯狂,他最爱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如流光一般从指间穿过。冰凉的触感和微苦的银锈味令他抽搐,那种快感丝毫不亚于吸食大麻。要如此轻松就放弃财路,他可不干。 正要挥手招呼管家过来,就听见不远处的巷子隐约传来叫骂声,其中还夹杂着压抑的求饶。吕光宜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似乎是小混混们又在欺负哪个倒霉人。其中一人把那被欺负的抵在墙上,恶言恶语地威逼着什么,边上几个趁机动手动脚。吕光宜嗤笑一声,本没想多理。忽然,那个人一直低着的头抬了起来,目光正好和吕光宜撞个正着。咦!那不是叫什么“柳千”名角儿吗?吕光宜瞪大了眼睛,没看错,就是柳千啊!奇怪,柳千不是被“关霸狼”包养了吗?按理说应该被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的,怎么会任他在外被人欺负? 见到吕光宜,柳千先是一愣,有些恍惚地动了动嘴唇。吕光宜看出来了,他在叫“爷”。“杂种还想着勾引别人啊?”其中一人察觉到柳千的异样,顺手给了他一耳光。柳千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吕光宜看见他忍痛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又缓缓抬起脸来,隔着发间的空隙,小心翼翼地再次看向吕光宜,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满是哀求。 虽然满心疑惑,吕光宜还是叫来了门卫,赶走了那群惹事的小混混。见柳千有些站不稳,吕光宜便伸手扶住了他。有了支撑,柳千长舒一口气,背靠着墙,无力地滑坐在地上。“......谢谢爷......”他轻喘着气,声音还有些哽咽。吕光宜上下打量了柳千一番,他穿着一件浅红的长衫,些许是刚才挣扎所致,领口歪了,隐约能看见里面小巧的锁骨。 虽说这吕光宜并非什么好男风的人,见到尤物还是会忍不住想沾惹沾惹。他清了清嗓子,直起腰来。“你就是那个唱花衫的柳千吧。”吕光宜把手背在背后踱了两步:“我可知道你。”柳千眨了眨眼睛,没有做声。 吕光宜斜着眼看着他,继续说道:“你不呆在关冲给你的安乐窝里,跑出来做什么?” 柳千低头,轻声答道:“这不是秋天了吗,就想到宁兴街的花果香买些翠菊糕吃,没想到遇到不安好心的人。还多谢爷不嫌柳千低贱,出手相救。” “翠菊糕?”吕光宜挑了挑眉,然而这个小动作被柳千尽收眼底。 “啊?”柳千愣了一下,连忙补充道:“就是贵夫人掌下经营的那个糕点铺呀,柳千在没入关宅以前可爱去那儿买糕点呢。” 提到吕夫人,吕光宜的脸色有些难看。前两天为了是否让吕夫人的母亲搬来合住的问题,他们俩才大吵一架。吕夫人认为母亲年岁大了,住在一起方便照顾。吕光宜担心一向多疑多事的岳母会介入这几天达到高峰的毒品走私,婉拒了几次,吕夫人便咬定吕光宜心存不轨,不接纳她们母女,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也不知道那婆娘发什么疯。这几天正是进新货的时候,忙得很,可她偏偏这个时候走了,真是不知道想的什么。吕光宜哼了一声,当做对柳千的回应。 “贵夫人可好了,做买卖不挑人。”柳千微微低着头,露出嘴角浅浅的酒窝:“方才还送了几包麦茶给柳千,说是用来洗脸可以增白......只可惜一番闹腾后也找不见了。” 方才?吕光宜警觉起来。 “你说‘方才’?”吕光宜凑近了柳千:“你今天见着花果香老板娘了?” “?”柳千一抬头,就看见吕光宜阴沉的脸色,便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紧贴墙壁的后背一阵发凉。 “你确定没看错?当真是吕琳?” 柳千颤巍巍地点头:“爷您怎么了......" “呵,吕琳!”吕光宜突然大笑起来。 柳千一脸的惶恐,连忙跪正了道:"这......这和贵夫人没有关系啊,是柳千不该......柳千以后再也不去花果香了......”声音里已带了哭腔。 吕光宜俯视着柳千,正想开口说他几句,却也没想出该骂些什么,便摆摆手,叹气道:“罢了,与你无关。” 柳千得到允许,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告辞,转身往反方向走去。吕光宜站在原地思量半晌,招呼来司机道:“去趟花果香。”到了巷尾时,柳千回头看了一眼。巷道狭小,两排黛墙间是一团橘黄的光。一辆黑色的车停靠在巷口,吕光宜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关门。车子便驶开了。 这时,暗处走出来一个人,在柳千身后站住了。 “想不到吕光宜这次这么大意。”语调上扬,说话的人似乎心情不错。 柳千没有回头,依旧望着巷口那团橘色的光。刚刚有吕光宜和车挡着,现在都离开了,那光便显得刺眼。可柳千挪不开视线。 “刚才那些人弄疼你了?我可是命令过他们下手要轻点的哦。” “......”柳千默然。 见柳千没任何反应,那人毫不意外,轻笑了两声,又道:“忘了告诉你,你的关老爷已经回来了,正抓着人问你的下落呢。” 柳千瞳孔一缩,猛然回头。“放心,你死不了。”那人笑着说。 “托你的福。”柳千的声音有些虚弱:“你还要我做什么?” “时间到了自然会有人和你联络。”江岱铭伸手接过司机递来的黑色风衣,哗啦一声披上,坐进了车里。 “去花果香。” 打击盗版,支持正版,请到逐浪网zhulang阅读最新内容。当前用户id:,当前用户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