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万里》 答有些读者朋友关于本书尺度的统一问答! 小书写成之后,成绩不算差,但也不算火。清清淡淡,三五好友品评之。 有读者问为我,这么写会不会枯燥?为什么不像别的书那样狂开金手指,狂推美女? 一笑,因为那不是青玉想写的东西。 青玉从没想过要写多么严肃正经的报告文字,但也不会为了吸引读者而狂写那些意淫的地摊文学式写法。 答一:关于为什么不开科技树? 本朝邓太宗说过:“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此言不假,尤其是在各国科技发展大竞赛的今天。 但在古时,这些情况有点不同。 首先,现在的人们能发明各种物品,因为他们有各种高精尖的人才团队集体配合,还有社会、财力、国家等的支持。实际上,发明一样东西,远没有那么简单。 其次,我书中的主人公,只是一个从现代穿越回古代的一个普通人。就像你我一样的普通!他不可能学习到各领域中所有的科技知识,学习了也不一定能完全理解,理解了也不一定能全部牢牢记住一辈子不忘。 更何况他没有其他同样历害的科学家团队合作,也没有很多在现代才有的精密仪器和原材料提炼等。 青玉自己就是个理科生,还研究生毕业,学习期间成绩还不错,但即便如此,如果把作者自己扔回古代去,对很多现代才有的发明青玉也只能思而兴叹! 并不是你读过几年书(尤其中国现在的这种流水线式生产大学生的教育质量),穿回古代去就能当全能的发明家了。 我说明,我书中穿回去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机器猫。 当然,最后说明一下,主人公也不可能一点现代人的思绪和痕迹都没有,他会尝试在生活中慢慢应用一些后世学到的知识来改变生活,偶尔会有几个小的“发明”,但都只是简单易操作的那种,或许能帮助小小改变生活,但绝不会轻易改变时代。 答二:会有几个妻妾?几个情人? 说实话:我不真没太思考这方面的计划。 男主人公会有一个端正的相貌,但离英俊还有点差距,离潘安、宋玉之类的掷果盈车差距更大,离很多种马文中男女一出场身边就一堆美女,每个美女都争着宽衣解带献身的“神奇魅力”更是一辈子都够不着的差距。 主人公穿回去后,会有自己喜欢的人,也会有喜欢自己的人。 除了女主角外(双穿越,这个难免会有点宿命论的纠结),其他女孩子们也有会喜欢他的,但只是因为他的个人学识、责任与担当而发生出来的赏识。 且生活并非一帆风顺,倒底谁和谁有缘,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主人家将来也会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但绝不会一路上正式不干,生活不管,全部用去“推倒”了。 本文不会有太多关于下半身的剧情描写。好那口的读者朋友们,抱谦。 好了,这就是我的风格,哪怕不会因此而无法吸引很多喜欢超级yy的读者,但我并不打算改变这本小说的风格。 如果你还算能认同我的风格,如果你认为这本小说还可一读,那么,亲爱的朋友,我摊开书页,真诚的欢迎你! ... 本书出场人物一览表 第一卷 苹果小说网为广大书友提供写作的一本非常好看的全文字手打版。||| 热门搜索: 书架 暂无收藏记录... 个人中心 您还没注册?立刻苹果账号 帐 号: 密 码: |||||||||| 当前位置:>>《》>(作者:青玉) 《》收藏本书强制更新 字体 字体大小tttttttt字体颜色黑色灰色红色橙色绿色紫色深蓝色棕色 风格 背景颜色默认小说阅读网蓝起点蓝蓝色绿色淡灰灰色深灰暗灰淡绿羊皮纸粉色 滚屏 选择滚屏速度1最慢2345默认678910最快双击页面内容即可 开始/停止滚屏 确定 全屏 湘月:主角穿越前的女友 宋大柱:主角穿越后的父亲,老实憨厚。职业:猎户 菊子:主角穿越后的母亲,勤劳慈爱 石榴:主角穿越后的胞妹,因目前还在成长阶段,将来的定性未知 春柳:主角穿越后的姑姑,宋大柱的妹妹,性格率直 郑小六:春柳之夫,为人精明,从货栈的小伙计做起,渐成一个掌柜。职业:商贾 郑杏儿:郑小六与春柳之女,性格聪明而泼辣 郑知芳:郑氏族长,缺点是有点护短 郑知庆:郑知芳之弟,早年曾中进士,并参军抗金,伤残后回乡开设学塾,教授族中子弟读书。也是主角穿越后的第一授业恩师。职业:学塾先生 郑经:郑知芳之长孙,郑氏一族的未来族长,因受郑知芳的溺爱而多有骄纵。 郑雨农:郑氏一族的孩子,郑经和宋君鸿的少年同窗好友,为人聪明多智,且相貌俊秀,举止儒雅风流。因为生存而有时不得不对郑经低头献媚。 丁蓉:郑知芳之外孙,郑杏儿之好友。性格外柔内刚,好学,擅琴! 韩侂胄:“九子落难”事件主角之一,本是皇亲高官,但因力主北伐和检讨朝内贪腐等主张而受到政敌打压。职业:流囚。 史灵松:由读书中举而一路走来的官员,身上那种书生的节操和迂腐之气略重。职业:官员 鲁墨烟:史灵松之密友,于程灵松似在密筹一项大事。职业:官员 铁月:道士,擅剑技,因受程灵松之恩而图报。职业:道士 史珍:史灵松之女 小提示:按回车[enter]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 回头万里阅读提示:1、版权归作者所有,仅代表作者的观点,与苹果小说立场无关。 2、苹果小说阅读网精心整理出全文字手打版的全文阅读,是广大处于书荒中的又不愿等更新的书友之必备网站。 3、是创作出来的一本非常好看的,章节由会员添加,其目的为了宣传如此优秀的小说作品和更多书友分享。 4、请广大书友用实际行动(如:投推荐票、加入书架、宣传本书、购买实体书/vip等)支持大大再接再厉写出比更好看的小说。 ||||做最好的浙icp备14008792 感谢大家!牵情忘情,人虽去,书情长在。 这本书对我来说,是一份情殇。 但我想放弃的这三个月来,有很多书友来安慰我,这让我在伤感之余感到了一丝温暖.谢谢大家! 青玉在这里给所有关心我和我这本浅陋小书的朋友们一揖。 有些书友在qq或大书评区留言希望我继续,此前我一直怯于答复,但在我心里是很感动的。说实话,这书在我的故事中还有很长的情节没写,接下来至少十余章的具体情节我都早在五月就已经完全打好腹稿,只缺诉诸文字了。可是,我现在真不知该不该往下写,或者,我怕一写就会想起往事,会伤怀。 以前,这里我是每天都来的,可自分手后,不觉间竟是一个多月没有过来了,是遗忘还是逃避,我也说不清。 这本书也写了两年。要说我对这书没感情,那是骗人的。 在我心里,其实我也很想把这书写完,可是我不敢动笔。这就好比是一块伤疤,没好以前,触摸的感觉总是有点难受。不是我矫情,我也知道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拿的起放的下。只是希望大家给我点时间,让我平淡下来。 我一直在努力,也谢谢大家的安慰和鼓励! 我会开始新的生活,我只希望我再想起过往,能轻轻一笑,心底波澜不惊。 如果有一天我完全风轻云淡后,如果大家还没有嫌弃我和我这本小书,那我一定会愿意再为大家执笔的。 拜谢关心我的朋友们! 青玉 本书出场人物一览表 第二卷 苹果小说网为广大书友提供写作的一本非常好看的全文字手打版。||| 热门搜索: 书架 暂无收藏记录... 个人中心 您还没注册?立刻苹果账号 帐 号: 密 码: |||||||||| 当前位置:>>《》>(作者:青玉) 《》收藏本书强制更新 字体 字体大小tttttttt字体颜色黑色灰色红色橙色绿色紫色深蓝色棕色 风格 背景颜色默认小说阅读网蓝起点蓝蓝色绿色淡灰灰色深灰暗灰淡绿羊皮纸粉色 滚屏 选择滚屏速度1最慢2345默认678910最快双击页面内容即可 开始/停止滚屏 确定 全屏 湘月:主角穿越前的女友 宋大柱:主角穿越后的父亲,老实憨厚。职业:猎户 菊子:主角穿越后的母亲,勤劳慈爱 石榴:主角穿越后的胞妹,因目前还在成长阶段,将来的定性未知 春柳:主角穿越后的姑姑,宋大柱的妹妹,性格率直 郑小六:春柳之夫,为人精明,从货栈的小伙计做起,渐成一个掌柜。职业:商贾 郑杏儿:郑小六与春柳之女,性格聪明而泼辣 郑知芳:郑氏族长,缺点是有点护短 郑知庆:郑知芳之弟,早年曾中进士,并参军抗金,伤残后回乡开设学塾,教授族中子弟读书。也是主角穿越后的第一授业恩师。职业:学塾先生 郑经:郑知芳之长孙,郑氏一族的未来族长,因受郑知芳的溺爱而多有骄纵。 郑雨农:郑氏一族的孩子,郑经和宋君鸿的少年同窗好友,为人聪明多智,且相貌俊秀,举止儒雅风流。因为生存而有时不得不对郑经低头献媚。 丁蓉:郑知芳之外孙,郑杏儿之好友。性格外柔内刚,好学,擅琴! 韩侂胄:“九子落难”事件主角之一,本是皇亲高官,但因力主北伐和检讨朝内贪腐等主张而受到政敌打压。职业:流囚。 史灵松:由读书中举而一路走来的官员,身上那种书生的节操和迂腐之气略重。职业:官员 鲁墨烟:史灵松之密友,于程灵松似在密筹一项大事。职业:官员 铁月:道士,擅剑技,因受程灵松之恩而图报。职业:道士 史珍:史灵松之女 小提示:按回车[enter]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 回头万里阅读提示:1、版权归作者所有,仅代表作者的观点,与苹果小说立场无关。 2、苹果小说阅读网精心整理出全文字手打版的全文阅读,是广大处于书荒中的又不愿等更新的书友之必备网站。 3、是创作出来的一本非常好看的,章节由会员添加,其目的为了宣传如此优秀的小说作品和更多书友分享。 4、请广大书友用实际行动(如:投推荐票、加入书架、宣传本书、购买实体书/vip等)支持大大再接再厉写出比更好看的小说。 ||||做最好的浙icp备14008792 最终章-残缺的结尾 这本书到这里就结束了,尽管原本在我的故事构思中还有很多的未尽内容。男女主人公经历了很多很多生活中无奈的挫折和意想不到的考验,最终时还走在了一起,有一个如童话般烂俗的结尾——执手、白首。可现在我写不下去了,因为一此都变的可笑。 这本书的源起是我2009年我答应一个女子为她写的。和现在很多的女子一样,她喜欢看网文,喜欢穿越,另外,她还想圆一个女侠梦,因此,就有了这本荒诞的小说。曾为部分读者所诟病的男女双穿越、武侠文,只是因了一个对她简单的承诺。为另一些读者所取笑的男主至今尚没推倒别的女人,不愿种马,并不仅仅是因为我心中的假清高,更是我在这文中不觉倾注了一份对爱的忠贞,尽管现在这份写法也变得可笑了。 我写这文不是为了出名,不是为了赚钱,所以有空就写,没空就停更一阵子,但一直坚持着没有放弃,不知不觉间居然写了两年半,洋洋洒洒一百余万字。原本心中一直想着应在不久后踏上婚礼殿堂时把这本书打印装钉成册,和着新嫁衣一起呈送给那名女子,沉掂掂地书,如同我从心中掏出的沉掂掂的爱。可是,这爱也变的可笑了。 仿佛就在一刹那间,我生活的一切都变得可笑了起来。前一秒,我还在做着甜蜜的梦,后一秒,离奇的现实就把残酷冷冰冰的摆在你的眼前。已经被完全改易了的生活规划、被证明虚妄了的年华、被毁弃的婚约、被践踏的爱,让你的生命整个的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我是一个天蝎男,人说这个星座的人一旦爱了,就爱的深沉。2008年,我捡到了一只受伤的孤独的小猫,我一时不知哪根神经不对头,就怜惜地把她拥入了怀中,或许因为此前我也是受过伤吧,所以我紧紧的把它抱在怀里,我的胸怀虽不大,但我想我可以温暖她,成为她的依靠。当很多亲朋都劝说我扔掉这只猫时,我固执地坚持抱着它。让老子抱的,就是老子的女人,要抱就抱一辈子。 我现在才明白,这份固执是多么的可笑。实际上昨晚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足足笑了两个多小时。 让全世界都来看这个老男人的笑话吧,看,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还有他这本愚蠢的破书! 我的手机日程提示我说今天应该有空时准备码字更书。我忙了近一个月才攒出这么一个没有工作繁杂的星期四,也在一个多星期里一直在为今天要写的章节打腹稿,可如今之时这书还有必要写下去吗? 这个时侯,纵使我不再写下去了,按理说我也应该对以前的读者说声诚挈感谢之类的话。说真的,在我心里我的确是很感激那些看过我书喜欢我书的读友们,可现在我装不了那么潇洒。这本对我而言本应该是很很甜蜜的书,现在突然倒像是一条长在心口上的伤疤,甚至看一眼都会觉得疼。 所以,这本原本不该结束于此的故事就这么结束了。我只能说抱谦写了这本烂书,或许真的不该有梦。 青玉 ... 答书友“看你跳舞”兼谢鼓励我的诸书友! 这是我写的第一本网文,所以也不是很有经验。但我一直在很努力的去写。 我自己也是一个老书虫,可能是已经男人三十了的缘故吧,所以心中既有从未泯灭过的血与梦想,同时也对过于虚假的yy有点抵触。待到我自己写书时,如何在这两者间找到平衡,便成了一个重要的内在因素。 写这本书的初衷,是献给曾经心的未婚妻的,因为她喜欢网文,喜欢在古代当大侠。我没有时光机,就只能用笔给她勾勒这样一个虚拟的世间。当婚事出现波折后,我曾痛苦的难以自抑,这本书也不打算更了,所谓的睹物伤就是这种心。 所以,我一掷笔就是半年。 但在这半年中,总有一些书友会给我信息,让我在无边的伤痛之中有了丝丝的安慰。如今,我终于慢慢地走出伤,打算开始新的生活。再回顾这本书时,我也终于明白:尽管斯人已去,这本书对我而言却并非全无收获。因为有了一些陌生的书友会喜欢它,会鼓励我。我尽管失去了曾经渴望的感,却收获了从未预料到的另一些感。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尽管出乎意料,但同样会让人温暖。是以,我决定把这本书继续更下去。 以前,我是为一个女子所写,这是我的目标:逗她开心。很简单,也很傻。 现在,我是为了曾经的汗水不要变得一文不值、曾经的努力不能半途而废、曾经读我小书陪我更新的书友们不要失望遗憾而写。这是我目下的心:简单,而泰然。 唯一对不住大家的就是我的文笔有限,所以有些不足之处望大家海涵。 这本书有不少不合适的地方,将来完本后我会有一次大的修订。 很多书友也给了我不少的建议,对此,青玉在此表示郑重的谢意。 因为我心里明白:关心我这本小书,才会给它提建议。古人有“一字之师”的典故,所以对小书提出建议的,青玉都愿以师礼谢之。 “记住,兄弟,我们是男人,应该有自己的担当!”看到书友写给我的这句话时,青玉很感动,心里感到忽。 谢谢了。 若友在旁,酒在手旁,当与诸君共浮一大白! 在下文笔粗陋,本不值一晒。侥幸有三两书友喜欢,青玉真的感到很荣幸,对于我在伤心的这段时间内书友们给我的鼓励,青玉更是感动。这种心,就如无边的霾中突然有人拍了拍你的肩膀似的温暖。 我会写下去,并有了新的写作动力:因为还是有些人喜欢这本书。哪怕只余一个人,青玉也愿意为你而写。 青玉工作了,并还在读博士,所以精力有时有限。但不管能不能坚持每天更,但我都会一直更下去,一直更下去。 谢谢你们,我陌生而真诚的朋友们。 青玉揖礼。 楔子 绿树听鹈鴂。(请记住我们的网址56shuku)..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 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 算未抵、人间离别。 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 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正壮士、悲歌未彻。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谁共我,醉明月? ----调寄南宋·辛弃疾《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 话说世人营营碌碌,多不过为“名、利”二字奔忙一生,却很多人纵是付就一身辛苦也不过图个温饱。纵有满腔豪情,一身抱负,也在琐碎生活中消磨,少年时代的雄心到中年时倒只能是一声悠悠叹息,而青年时的豪迈狂歌到老也变成无人时的轻泣。不甘啊不甘,于是每每听说有奇人穿越时空,到一崭新天地,风云为翼,时运相济,成就一番奇伟功业,令得无数人眼红大叹:“老天爷忒的偏心,何以不来个雷也劈我一回!” 呵呵,其实纵真得穿越时空,便果真能得人人称霸#小说 揽美吗?却不尽然。你把蝼蚁从今天传至昨天,蝼蚁仍旧只是蝼蚁。惊醒残梦之后,不管今生还是彼世都不过是天地间一匆匆羁旅之客罢了。列位看官可能会说,别人穿后都是蝼蚁变蛮象,独为何你家却是穿来穿去仍是蝼蚁,如此无趣,白白辜负穿越一回。 也不尽然,蝼蚁虽微小,也有蝼蚁的奋勇与抗争,当你为保护怀里的一切而最终张扬开鹰一般的翅膀时,时光中的一切,就都会变得不再确定!风流云动,长歌万里。请大家清茶小啜,听我讲一出青年男女的穿越奇事。 / 第一节 梦里不知身是客 宋青玉看着眼前凑过来的女人胸脯,小脸涨的通红,依然本能的想往后躲避,却是身子让人抱的结结实实的,哪里又能躲的开,叹口气,只好闭上眼睛,嘴里含混的接住溢出的乳汁,而脑海中不自觉得又浮现出那奇异的一幕幕: 时值西元2010年5月,凉爽的南风吹拂起松涛阵阵,显得昆嵛山的后山一片宁谧。(56shuku请记住我们的网址)(..(1s..)作为胶东境内的知名自然旅游胜地,同时也是全真道教的修真发源之所,每年都吸引了大批的游人攀登怀古。昆嵛山的山体虽不算高大,却也山峰#小说 挺拔,叠翠缀红,让人登越后大有远离尘世烦恼的酣畅感觉。眼下正是春光大好的时节,女友湘月经过一场严酷的考试,得到难得的放松,兴奋的像只小山羊一样的漫山乱跑,每看到漂亮的山花便欣喜地奔去采摘,渐渐的竟脱离了游人大队,跑到一个自己也不知是哪儿的山林之中。 宋青玉担心的看看四周,皱起了眉头,昆嵛山开发旅游的只是前山一小片地方,其它地方仍属荒野,难保不会有猛兽存在。刚想提醒女友往回走时,便听到女友又惊喜的一声雀呼:“石斛兰!”而同时小手已经艰难的想去够着那只长在陡峭山石边上的瘦弱小花了,慌忙紧跑两步过去扶住。可花也生长的实在太远,集两人之力也才有可能堪堪够到,没办法只好由着女友一脚悬空、整个身子探了出去,而自己则在侧后一手拉着女友,一手紧紧的抓住了身边的一支横斜出来的树枝以为支撑。 “采到了——”女友夸张的利用了她身体良好的柔韧度,刚想回过头来向他夸耀时却突然脸色倏变,执花的小手颤微微的指向了他的身后,小嘴张的巨大,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嗯?又怎么了?”他纳闷地回头一看,妈哟!一条四尺多长的蛇正爬在自己扯的那株树上,飞快地向自己游窜,一个弹身间,一张可以看见钩子般毒牙的大嘴已经向自己的手指咬来! “啊呀!”面对蛇吻本能的一缩手,却是顿时让宋青玉和女友失去平衡,暗呼一声糟糕,两人已沿着陡峭的山势就滚落了下来。直滚的头晕目旋,不到半分钟便已昏死过去。 再苏醒时,却发现自己让一个陌生女人抱在怀里。等等......,抱在怀里?一个尚躺在床上的瘦小女人怎么可能轻易把自己抱在怀中还轻轻的摇来晃去?他不由的大骇,慌忙打量一自己自己,差点再次昏死过去,原来此刻自己竟变得只如婴儿般幼小,全身也仅是简单的裹着层小布被,怎么可能?他慌忙的想挣扎起来,却听得抱自己的那女人轻声对自己哄道:“哦~哦~,宝宝乖~!”接着又转身对一黑红脸庞的婆子唤道:“他张婶,你说这孩子咋生下来一声不哭,就知道乱动呢?” 那被唤作张婶的婆子赶过来瞅了自己两眼,也喃喃的说道:“是有点稀奇。”话刚出口瞥见瘦小女人神色变得紧张,忙又改口安慰:“我再看看,哟----睢这小脚蹬的,刚生下来就这么有劲,这孩子将来准壮实。没事儿!”说完,把婴儿状的宋青玉接了过去,掀开小棉被,冲着肉忽忽的小屁股蛋就是“啪啪”两记大巴掌。 “啊!你干什么!”宋青玉又羞又怒,禁不住大声怒吼起来,毕竟自打上初中以来,就没再人打过自己的屁股。却突然又发现了一件奇事:自己的质问从口腔中发出来后却变成了一个简单而拉长的音节:“哇!哇!” “看,哭了吧?没事。不是我自吹,从我手里接生的孩子没有二十也有十几个了,还从没出过岔子,放心吧!”张婶根本无视自己刚刚的暴行,反而把宋青玉又塞回瘦小女人的怀里,像做了善事一样的邀功。 自此,宋青玉一连一个多月来只能在简简的挥下他的小胳膊腿儿和“哇哇”的叫喊中度过。甚至连想趁女人睡着后偷偷爬动下都发现新生婴儿的体力不够。 怎么会这样?这是哪里?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如果自己这是登山失事后死亡投胎,又为什么会有前世的记忆?如果自己这是遇到了传说中的穿越,那当时和自己一起出事的女友现在又在哪里?可还平安?还有,家中的父母可怎么办?谁来供养?那么多的同学亲友,谁会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事?而这么多疑问,谁又能来替自己解答!? 匪夷所思,谁能相信,真耶?梦耶? / 第二节 当时只道是寻常 转眼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小半年了,尽管担心重重,却还是不得不接受了眼前的这个事实:这是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世界,而女友和亲人们的消息却无从知晓,自己又变成一个柔弱的婴孩,没有任何能力,也得不到任何的帮助,似乎只有先生存下来,然后再慢慢的寻找女友和回去的方法。(请记住我们的网址56shuku)(,1.(..)好在除了喝奶不是很多,身子瘦小外,他还算长的健康。而他心里则是一直在数着日子,巴不得成长的时间像窗口的蚂蚱一样嗖的一下就蹦过去了,可惜日子总要一天天过,而事情,也总会一件件#小说 来。 这天,自己正在瞅着窗口的风景打发时间,突然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叫从屋外就传了进来,“柱子!听说你生了个儿子?叔来看你了!” “哟,保正叔,你怎么来了?”屋里的一个粗壮男人慌忙放下手里正在剥皮的野兔,奔迎了出去。这个男人就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爹,一个除了打猎啥也不会的老实猎户汉子,唤作宋大柱,刚刚三十,凭着手里一张角弓,一把铁叉在山上打点野味来换钱养活一家三口人。只因他们家住在山中,离山脚下的耕田庄户略远些,所以除了偶尔宋大柱出嫁的妹妹托人捎上些粮米布麻外,这还是宋青玉到这个世界上后难得的看到有外人过来。 “呵呵,你家添了丁,这是大喜事啊,叔早该过来看看了。咱们庄子上人少,多点人口热闹。”话声中,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在他爹宋大柱的陪同下,掀开了门帘子走了进来,放下手里拎着的一个粗布袋子,捶着腿说:“人老了,只爬了一会子山路就不行了,早就想过来瞅瞅,却是腿脚不中用,走动的缓了些。” 进屋后,老人先是逗弄了一下进门来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宋青玉,可惜满腹心事的宋青玉实在没有兴趣装可爱,翻翻白眼滚个身子就躲到他娘后面去了。对于这个以乳汁喂养自己的女人,他还是有几份感激的。但对她了解并不太多,除了从宋大柱嘴里知道他这个娘唤作“菊子”外,只发现是一个手脚麻利灵活的人。做月子的头几个月里,宋大柱不让她动弹,她便在床上织织补补,还帮着自己把三年之内的小衣服都做齐了。这厢看见老人进屋,赶紧起身给搬来条凳倒了盏热茶汤奉上才又坐回床上去。 老人看孩子不理他,怏怏的转过脸来对宋大柱说:“柱子啊,我这趟过来,一是你媳妇生了娃,看看家里缺点什么,山下的乡亲让我捎了点谷粱和两斤肘子肉上来,给你媳妇继续补补身子。二来嘛,按照朝庭的规矩,你家添了丁,是要跟官里造个册的。我是咱庄上的保正,过来问下你什么时侯想去办下。对了,不知孩子起名儿了没有?” 听到这里,宋青玉忽然小眼一瞪,屏息听起了他们的谈话。他一直想要搞清楚自己现在是穿到了什么时代,可他爹娘是个顿顿能吃上饭过好小日子就得到满足的人,天下改朝换代、谁当皇帝、朝政大事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根本不去关心讨论,躲进山中成一统,整个一个桃源避客,不知有汉,遑论魏、晋,国号年号什么的自是从来不曾提过,他自身也还不到会说话的年纪,干着急问不出来,所以只能利用自己前世研究汉服时集累的一点小知识从家里人的衣着上进行判断,约摸着时代在唐宋时期。这回听到来人提到“朝庭”字眼,顿时又抖起了精神头,从菊子娘后露出个小脑袋紧盯着这个新来的老头儿开合的嘴巴,巴望着能提点朝庭大事,好让自己借机判断下所处的历史时间。 “呵呵,名还没想好呢。”宋大柱瞅了媳妇一眼,说:“叔儿,你是知道的,我打小就没了爹娘,是庄子里的乡亲们一家一口粮把我和妹子拉扯养大。我也没个田产,自从妹子嫁人后我就上了这山里架间茅屋打猎为生。虽说现在家里有个娃,可家里却没个长辈给起名儿,我也大字不识一个,就一直没起。我寻思着等过阵子,出去卖山货时顺便看看能不能请县城里的算命先生们帮着给起个。” “嗯,也中!要不就先起个小名吧,回头山下的乡亲们要是问起来我也好说说。造册的事倒可以缓几个月再说。” “嗯,那起什么名儿好呢?保正叔,要不你说一个吧。”宋大柱傻嘿嘿的笑着。 “屁话,你自己的娃,当然是你这个当爹的来起名。”保正轮起烟袋锅子就是一下,人老成精,敲的不轻不重。“反正不就是个小名嘛,照乡俗,起的贱点也没关系,将来好养活!” “那就叫石头吧?”宋大柱挠着刚让老头敲了一记暴栗的头,憋了足足一盏茶的工夫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看大家眼里存着疑惑(或鄙夷),又嘿嘿干笑了两声,解释道:“我看这孩子现在身子骨弱,巴望着他长大后能像石头一样结实,娃他娘,你看呢?” 听见宋大柱这个土到掉渣的建议,宋青玉直翻白眼,急忙向他娘紧张的摆动小手。没成想她这娘是个温顺的女子,亲昵的拉扯两下他胖胖的小手后,低下头,连想都没想就应到:“中,那就叫石头吧。” 听了这话,宋青玉,哦不,是宋石头,两个小胳膊立时一软,像个泄气的小皮球一样趴在床上半天没想再动弹。 / 第三节 谁其友亲能哀怜 一 稀薄的晨雾还没有完全散尽,朝阳把光线从枝桠间漏到地面的黄土上显出片片班驳,不远处的林间不时还传来几声啾啾的鸟鸣,早上幽谧的山林中,一个孩子正坐在一栋茅屋前的树下,小脑袋仰靠着粗大的树干,无聊地盯着头顶一个树枝上跳跃的小松鼠出神。 “石头~!”随着一声呼喊远远的响起,便有一个壮硕的男子身影渐渐挤开薄雾,扛着钢叉从林间走了出来,走的近了,身后的钢叉头上露出了一只系挂的灰黄野兔,随着步伐走动而左右轻轻摇摆着。 待走到孩子跟前时,这个粗壮的汉子低下身,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草叶编的蚂蚱,递到了孩子手里。这个蚂蚱虽小却通身翠绿鲜活,翅脚分明,编得唯妙唯肖,拿在手中还不停上下晃动着,但孩子似乎对这草蚂蚱不甚感兴趣,却试图跳起了身子想去摸男子钢叉上的那只猎物。 “大柱,回来啦?饭也好了,快回来吃吧。”此时菊子听到屋外的声音,知道自己男人回来了,赶紧跑出来帮着摘解猎物,招呼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回去吃饭。大柱把兔子解下来递给妻子,然后弯腰一把抱起了孩子,就着鲜嫩的小脸蛋亲上一口,笑着往屋里走去。 “爹,一会儿你打猎我也跟着去好吗?”早饭时,宋石头冷不丁地蹦出这么一句话来,让正把一张大脸都几乎埋进海碗里刨饭的大柱听得一楞,抬起头来愕然地望着儿子,浑然没注意到一片绿油油的野菜叶子还挂在嘴角。 平常每天卯时1初,宋大柱都会早早起床,背弓提叉的出去打一小会猎。早上人要起床,同样,林子里的野物们也要早起觅食。宋大柱便会趁这机会出去想碰碰运气,有时能打到一两只山鸡、野兔之类的猎物,有时就空手而回。但不管能不能打到,吃完早饭后,仍是需要再到林中去寻猎一回的。因为除了自家吃的外,还要猎些山货到山脚庄子里交换米粮或到集市中去卖点小钱,家中没有田地,一家三口全靠他这每日打猎养活着。 尽管平常生活中艰苦奔忙,但对宋石头这个宝贝儿子,两口子却是爱若珍宝,从不让他离开屋子三丈以上的距离,更是禁止他跑到山林中去玩耍。宋石头不觉间已经五岁了,好不容易熬能自己轻松走路自由活动了的年纪,却天天被拴在屋里或院子前后,早都快憋疯了。 宋大柱放下海碗,心里也是翻来覆去的寻思着。他是老实了点,但却不傻。自己这个儿子虽然看上去生得和别人家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照样两只胳膊两条腿,两只耳朵一张嘴,但不知为什么,在他心里总是感觉孩子像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之处。 比如此前别人家的孩子,一岁半到两岁就开始学着喊人了,但石头足足待到三岁多仍是不开口,宋大柱夫妇抱着他到处寻医求助无果,又是心疼又是憔悴,有一回,菊子更是禁不住的哭了起来,可令人惊异的是,这时,怀抱里的石头却突然伸出小手帮着拭去了女人脸颊滑落的泪水,张开小嘴低低地喊了声“爹、娘”,虽然那声音比蚊子叫也响不了多少,但首回听到这简单两个字的宋大柱那眼泪差点也流下来了,他又连逼着孩子再喊了两遍,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然后不顾一切高兴地抱起孩子高举低接,直把小石头吓得哇哇大叫,两口子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自己孩子并不傻不哑,大概就是比别人家的懂事儿晚点儿呗。但接下来,小石头却又表现出了惊人的学话速度和理解能力,很多话只说一两遍他就学会了,很多同龄的孩子还不明白的东西,他却能一说就懂,还有鼻子有眼地和你讨论,俨然一个小大人儿。孩子的这种异常是天下父母都乐于接受的,那些偶尔上山来借水或换山货的庄户、樵夫们时常“这孩子机灵”、“这孩子懂事儿”的没口道的夸赞却又总是令大柱眉开眼笑。 可再聪明,这孩子也就才五岁大不是?五岁的孩子能干什么? 五岁孩子就应该去玩土疙瘩、掏鸟蛋,和一帮同样半光屁股的小子们转圈打闹去,连帮闲家务都还指望不上呢,更别说是打猎了。 再说,林子里的野兽们虽说是畜生,可自打降生起就有天生的捕猎本能----总是先袭击幼仔的。人虽说是百灵之长,但在这片山林子里,是野兽们的天下,人同样也是野兽们眼中的猎物啊! “不成!”一念及此宋大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小石头的要求。 “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石头当然猜出了大柱的心思,忍不住出声抗议道。可大柱夫妇并不答话只是捧着碗轻笑,大柱还伸出巨手摸了摸石头的头发,心想,这明明就是一小屁孩子嘛。 石头心头一黯,时光真是件奇怪的东西,有时它可以如白驹过隙,快的让你来不及一声叹息;而有时,却又是无比的漫长,简直让你都没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 大柱夫妇看着一脸失望撂下筷子也不再有心思吃饭的儿子,突然有点难过,大柱张了张嘴想去哄儿子,却又拙讷地不知说什么才好。还是菊子心细,思及自己一家居于山林,远离村庄,别人家的小孩子都是和玩伴们一起打闹着快活地长大,独独自己这儿子却是连一个同龄人也极少见到,难免寂寞。便拍拍石头嘟嘴的小脸,把孩子拉进怀里,抱着摇晃两下,哄道:“好,看娘都没注意我们家的石头已经长成一个小大人儿了,那回头就让你随你爹去打猎一回吧。不过,就这一次啊,下次再去,就要等你再长大一点,嗯,至少要比你爹的弓高了才行。” “好啊,耶~!”石头一蹦三尺高,还伸出食、中两指比了个类似剪刀的怪异手势。 “这怎么行,娃儿他娘,这时节正是林子里的猛兽常出没的时候,你当这林子是随便乱闯的吗?再说石头他才……”大柱听到自己媳妇竟然强此荒唐的答应了孩子的请求,急得豁然站起了身子大嚷,却发现菊子冲他笑着一按手打断,缓缓说道:“不碍事。” 顿了一下后,见自己丈夫仍然没有明白,菊子只好继续解释道:“咱娃儿是孤单了,身边也没个伴儿,所以这才动了想去林子里玩耍的心思。要不你今儿个就陪他耍耍吧。也不用进深山打猎了,就在近处山脚的林子里随便走两步,那片儿一般畜生少,但也别粗心,玩一会儿就赶紧带他回来。再说了,忘了李大夫不是午后还要过来吗?山路不好走,你也好早点回来去接下。” 最近个把月,菊子老觉得身子虚弱,大柱初时以为她病了,急着想打几只山鸡给媳妇补身子。但已经当过一回娘的菊子心里觉得像是又有喜了,怕又分辨不清,便让大柱趁五天前下山时恳请庄子里看病的李大夫得空来给把把脉,算算日子约好的可不正是今天吗?一经媳妇提起,大柱顿时恍然,嘿嘿笑了两声,便也就赶紧应承下了。 怀着一副大人心思的石头尽管能够听的懂他们的话,但毕竟终于能出去小小散心一下了,至于远不远的,有了这个开头,以后还怕没有机会吗?他心满意足,仰起小脸兴高采烈地说:“谢谢娘。” 菊子听后一手抄起木勺喂了他一口肉末野菜汤,一手轻轻拍下他的小脸颊,笑道:“鬼灵精!” ===================================================================================================================================== 注1:卯:(读mao),十二时辰之一,指早上5时正至早上7时整。这时天已蒙蒙亮,但月亮在这段时间还挂在天上。 ... 第四节 谁其友亲能哀怜 二 走在山林中,石头像个撒欢的小鹿一样到处奔跑,骇得大柱一个劲的在后面撵:“跑慢点,别摔着。”“唉,那边不能去,太远了,你娘不许的。”“这草不能动,有毒性,吃了会浑身长疹子。”~~~~~~ 这是一段很欢快的嬉戏,小石头撒开脚丫子开始漫山遍野的奔跑--他前几年实在是憋屈的太严重了。对于一个灵智未开,懵懵懂懂长大的普通*来说,这个东不能去西不能走的成长岁月或许还没什么,但对拥有成熟智慧和心态的宋石头却是和圈禁没什么两样。何况这片山林还有很多好玩的事物,他虽然保有前世的记忆,但必竟从小生长在钢筋水泥的都市中,山林中的游玩是很少的,更何况是这种从未经过破坏、百灵繁茂的原始生态的山林,很多植物、昆虫都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他像一下子来到梦中仙境,顿时是东闯西逛,玩得不亦乐乎。 就这样约摸足足过了一个时辰,父子二人折弯树枝踩倒花,吓飞山鹊又追赶蝶,其乐融融,直至跑到一个开阔点的草地上,石头畅快地呐喊一声,张开双手,仰面朝天呈“大”字型躺下了休息。大柱也便就摘下钢叉,躺在一旁,从身边扯下一块草根擦净了扔嘴里嚼着,美美的回味起刚才的天伦之乐。任何一个父亲都希望亲眼看着自己孩子的成长,这也是他第一次和孩子一起玩的这么开心。休息片刻,他坐起来唤石头回家,但许是刚才跑累了,小石头侧翻了个身,继续在草地上装死猪。宋大柱也不着急,掀开儿子的衣角,把手伸进去开始逗弄他的小肚皮。 石头觉得麻痒,便在草地上打滚,但还是躲不过大柱一双大手的逗弄,便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寻机猛的站起了身子,拔腿向前方树林浓密逃去。 大柱这才反应出来不妥,急忙一边呼喊着:“石头,别跑了,咱回去了!”一边拾起钢叉追去,但石头哪里肯应,借着山林树木的浓密,和大柱玩起了捉迷藏。 “哎哟~”到底是小孩子腿短,对这片山林也不熟悉,奔跑中的石头冷不丁让一截长出地面的树根给拌了个嘴啃泥。他拍拍粘满泥土的小手,刚想爬起来,却突然发现有点不妙。 那是一种任何生灵在面对巨大危机笼罩时都会拥有的一种奇妙的预感。 而随后赶来的大柱,无疑看到了最让他心惊肉跳的一幕:斜对面的草从被缓缓的踩踏分开,一只大虫正走了出来,凶残而透出饥意的眼睛狠狠的盯着自己的儿子,喉里还咕噜噜地发出低低的吼声。 那一瞬间宋大柱感觉到自己如同坠入冰窖一般寒冷,双手战栗,脸色惨白,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绝望与恐惧将他层层包围。作为猎人的他十分清楚这种猛虎其实在山林中并不常见,可一旦遇上了,就算有两三个老猎人也是不敢轻易招惹的,能躲开就尽量躲开。 “石头,快跑!”大柱喊出一声喝警,自己却不顾一切的抄起钢叉向着老虎冲去。 但石头已完全被眼前这只活生生的老虎吓呆了,以前他只在电视或小人书或动物园里见过这种动物,伴随它的往往是娓娓动听的讲解,哪知道有一天还会这样面对面的零距离接触?这种猛兽逼近时带起迎面而来的风里似乎都藏有一股凶唳之气,腥燥的的让他窒息,看来今天真的是要命丧于此了!眼见着它张开血腥大口向自己扑来,小石头却手脚发软动弹不得。 此时尚隔着八、九步远的大柱已经赶不及奔来身边了,急切间也根本无暇瞄准,扬手便把手里的钢叉向着猛虎掷去,同时暴喝一声,揉身扑上。 不得不说,宋大柱多年的猎户生涯毕竟不知不觉中为他练出了一些准头的,而恰恰就是这点在大自然中挣扎生存换来的技能在这关键时刻救了自己儿子一命。掷出的钢叉虽没有击中老虎的要害,却是在饿虎扑起的一刹那斜刺里的击中了虎股。 后股上一吃痛,老虎偏离了目标,它终于放过了近在眼前的食物,迅速扭身甩掉钢叉,眼睛通红地瞪着胆大妄为的袭击者,嘶吼一声,愤怒的对扑了上去。 人虎相接的一刹那,大柱突然斜矮身形,堪堪避过了虎口的撕咬,如山熊般壮实的肩膀恶狠狠地和虎身对撞在了一起,“嘭”的一声闷响中,一人一虎同时翻倒在地,随后又同时跃起,缠斗在了一处。 失去钢叉,宋大柱只能以肉拳击打老虎。但虎行于山林之中,身手何等矫健,仅仅挨了两拳之后,便扭身避过宋大柱的拳击,绕到了他的身侧,迅捷的一口叨住大腿,一拖一抖间便将之掀翻在地。 宋大柱只好一边用左臂死命的扼住虎头不让离身,右手攥拳继续向着虎身不停地捶击,浑不顾虎牙叼住的大腿血流如注,身上更被虎爪撕扯的血肉模糊,一边继续放声大喊着:“孩子,快跑,跑啊!” 但此刻的小石头还没有回过神来,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事情的发生就在一瞬之间,他盯着眼前这血腥而恐惧的一幕,心里慌乱的没了主意:怎么办?帮着宋大柱一起打老虎?在这个时代没有火药猎枪的帮助下,人类和猛虎的力量差别是悬殊的,更何况以自己五岁小孩的身体根本帮不上忙,上去,不过也是白白送死罢了。想象那血肉被生生撕开吞噬的恐惧,他不寒而栗。对眼前这个男人,他感情是复杂的,虽然自己在这个世界不得不喊他爹,但在心里,父亲这个名字,仍主要属于那在遥远未来的某个老人的。自己也曾属于那个时代的,有自己的父母,还有女友。对了,同样遗落到这个世界的女友,她现在在哪里?是生是死?不行,我不能放下她不管!思量及此,石头咬咬牙,终于转过身,向着来路慌张奔逃而去 看着跑远的儿子,宋大柱心里涌起一丝伤感,但更多的是放心。是啊,儿子能跑掉就好,与其父子两人都死在兽吻之下,不如牺牲自己换取孩子的平安,这样,媳妇菊子就算是会伤心,后半辈子也会总还有个依靠吧。 ... 第五节 谁其友亲能哀怜 三 这时,宋大柱的血越流越多,头晕目眩感觉也开始一阵阵袭来,他手上能使的力道越来越小,眼看已逐渐拘不住这虎口了,他心道:罢了,罢了,想不到做猎户一场,最后要死于这野兽之腹,难道是报应?便欲放手待死,却忽又发现怀中的虎身剧烈的扭动挣扎起来。再强撑起精神抬眼一看,真真又气又急!石头这浑孩子竟又跑回来了,而且还拾起了地上的钢叉在笨拙的击打着扑在自己身上的猛虎。 看眼大柱脸上复杂的表情,宋石头也是苦笑,心道你以为我愿意回来给老虎当午餐啊?但他终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让猛兽咬死,更何况是这个号称他父亲、照顾疼爱他五年,此刻又为他与猛虎缠斗的男人。他往回跑的每一步都是在天人交战,终于在跑出二三十步后毅然停住,攥紧了小拳头后又冲了回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有懦弱也有恐惧,尽管有私心,但他也有良心,见死不救,弃恩不顾,他终是做不到。正是这一点小小的良知,给了他一点小小的勇敢,再次折返了回来。 “反正老子死过一回了,大不了再死一回,就拼了吧!”宋石头心里发一回狠,看见宋大柱落在地上的钢叉,拾起来便往猛虎身上刺叉、击打,没头没脑的乱击一通。 可惜宋石头此刻驱使的是一副孩童之躯,身量尚小,气力更是远远不够,九尺长的钢叉在手里拿都拿不稳,也使不出多少力来。再加上虎躯一直在扭动之中,更是无法着力,击打了七八下,也不过是给老虎多添了几道皮外伤罢了。 猛虎吃痛,野性更盛,虎吼一声终于挣开宋大柱的臂膀,返身又想去撕咬宋石头,凶狠的神态把小石头立时吓的噔噔噔连退好几步。 宋大柱看这孩子又折回来救自己,虽是感动,却也不想他白白送死,父爱之下竟是再次爆出惊人力量与速度,不顾一切的迅速前扑,抱住虎脖再次把它摔翻在地,鼓足全身力气死死抓住虎头和虎口,再不放手。 小石头按住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强迫自己镇定,拖起钢叉再次冲了上来。有了刚才的经验,再不能乱打乱刺,寻思着怎么样才能给这猛兽最大程度的伤害。略一观察,便发现相比疯狂扭动挣扎的虎身,那让宋大柱死死抱住的虎头反而更固定一些。好,就打这了! 宋石头松开手中长长的钢叉,然后再几步跑到前头,用自己小手抓住叉头拖起,迅速跑到虎头附近,“啊---”的一声大喊,像是要把胸腔中的恐惧全部喊走,运起全身的弱小气力,从肩头斜斜的高举起钢叉向着虎头上便是一通全力攒刺。虎头骨硬,前两下虽是刺中却并不能给虎多大伤害,但随后的第三下却是“啪”的一下沉沉刺了进去,仔细一看,原来是刺中了一只虎目,登时大喜,遂瞄向另一只虎目连刺三下,终于把另一只虎目也刺瞎。 猛虎双目受伤,暴怒异常,野性早已是无以复加,而此时宋大柱臂力早衰,不出几下就让这猛虎再次挣脱了出去。 好在猛虎挣脱时滚身乱扭,虽挣了出去,却也离宋氏父子二人数步远才又站定。双目已盲,伤痛难忍,虽是暴怒,却也一时不知二人在哪。 宋氏父子大气也不敢出,但这毕竟也不是办法,心知只消一会儿,这畜生假如能镇定下来,凭着气味或动静说不定便能再次找到二人的位置,那时他二人一伤一弱,依然脱离不了丧命虎口的厄运。 小石头一面强迫自己镇定,一边环顾四周急切地想着各种办法。当他看到右后方几步远处有两块堆在一起的山石时,又猛的想起中学时曾读过一则同样是杀虎的故事。一个大胆的计划突然在他脑海中形成,赌上一局吧!事已至此,唯有险中求胜。 宋大柱眼睁睁的瞅着儿子小心翼翼地把钢叉抓离地面,向自己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后,悄悄抱到山石后,突然放声大喊一声:“哟嘿~~~!”宋大柱顿时吓了一跳,他不明白宝贝儿子要干嘛,不要命了吗?果见老虎已经辨听到叫声的方位,暴怒大吼地纵扑了过去。宋大柱刚想抢上去救助,却是受伤的腿一疼,又摔倒在地。 “石头!~~~~~” 宋大柱挣扎着起身,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两块山石中牢牢的伸出一柄钢叉,此刻已经贯穿猛虎的胸腹。猛虎让钢叉挑在半空,嘶吼着挣扎,却是越挣扎钢叉插的越深。等到再过的一会儿,终于挣扎不动,彻底死了过去,。石头的小脸这才从山石后的一颗小树侧露了出来,跑过去搀扶着宋大柱坐起。 宋大柱盯着虎尸仔细看了又看,确认它已经死透,才呼出一口气,发现贴身的中衣早让冷汗和血水浸透。石头忙给父亲包扎伤口,而宋大柱仍恍如身在梦中,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石头解释道:刚才老虎双目已盲,无法准确观察确认猎物位置和周围设置,正好设伏袭击。但自己年幼力弱,只能借助石头后的野树拖卡钢叉,而老虎这种猛兽在奔袭时最后一击常常用跃扑的姿式,只要能引的老虎跃起,自己跑在树后握住叉柄尾部调整钢叉方向,便正好让它自己撞到叉子上来。 “那万一要是老虎没有撞到叉子上怎么办?”宋大柱想了想又问。 “我爬树!”石头回道。 宋大柱扭头看了看还挂在钢叉上的虎尸,再看看山石后虬立丛生的野树,兀自惊魂未定。 ========================= 作者:新书一万字记念,明天会更新两节。以后逢十万字、百万字时也都会有庆贺更新。千万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想那时我们肯定都已经需要天天刮胡子或化妆,是老朋友了。 ... 第六节 谁其友亲能哀怜 四 傍晚时分,石头有气无力的趴在一个男人背上,低哑着嗓子有一句没一句回答着身旁人的询问。而就在他眼前三五步远处,宋大柱躺在一个由砍下的树枝和布绳临时扎就的简单担架上,昏昏沉沉的被抬往回家的路上,在他身边,媳妇菊子不停的拿手帕帮他擦拭冒出的冷汗。 原来,直到午后,还没看到大柱父子回家身影的菊子开始有些焦急,便急忙出门去寻找,在半路上又遇到了上山来瞧病的李大夫,二人一连转了好几片小林子,终于听到石头对她呼喊的回应。奔过去一看,两人立即被倚坐在山石旁几乎变成血人的宋大柱和钢叉上挑起的虎尸吓了一跳。菊子尖叫了一声就扑过去抱着自己男人摇喊,大柱让她吵的受不了终于睁眼低吼了一句:“你再摇我可就真散架了,老子还没死哪,嚎的哪门子丧?”才惊喜的抹抹泪水,站起身来让李大夫去给二人检查伤势。 李大夫也顾不上问来由,一边给父子二人包扎伤势,一边急叫菊子去喊附近山下的庄户来帮忙。 所幸石头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擦破点皮,但大柱就相对惨不忍睹了些,光大腿上的股肉就让虎口撕下一大片,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让虎爪撕烂的口子,李大夫说可能伤了筋脉,将来需要好好将养上一阵子。说到这里,还意味深长的瞅了小石头一眼,说这是万幸,处理及时,否则光失血过多就能死人。 石头倒并没说有什么,老虎死后他本想赶紧扶着大柱回家去,奈何大柱已经伤重的走不动了,而那一百多斤的身子他更是拉不起也背不动,想自己跑回去叫人吧?又因头回进这片林子有点记不清来路,更怕在自己离开后再万一有个猛兽过来把大柱给啃了。思来想去,只好先坚守待援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二人身上的外衣都撕作布条,一层层的为大柱包扎伤口,裹的虽不美观,看起来便和个木乃伊似的,但多少止住了些流血。然后又从大柱身上找出火镰火石,拔去周围杂草,捡来树枝在二人身边点燃了几个火堆,一边希望借火驱赶可能到来的野兽,也希望有人能看到林子里的冒烟而来探看救助,一边扯着嗓子一声声的呼喊着求救的声音。而当终于盼到菊子和李大夫闻讯赶来时,可怜石头的小嗓子已经喊的嘶哑,直欲冒烟了。 一会儿工夫菊子引着几个庄户急急的赶回来,一堆人在李大夫的指挥下七手八脚的开始扎担架、扛虎尸,快到黄昏时才终于把这劫后余生的父子二人送回了家中。 到家后,几个庄户人围着兀自吓人的虎尸咋舌不止,这片山林里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出现老虎了。 一个十六七岁的年青后生试着想去触摸夕阳里晃着金黄光泽的皮毛,碰了一下便赶紧缩回手来,扭头笑着说:“大柱哥好手段,这么大的一只老虎也打死了。” 宋大柱此时已经恢复了些精神头儿,正倚躺在床边的窗口观看庄户们议论。听到后生的夸奖忙苦笑着回道:“有屁手段,差点喂了老虎。这畜生凶狠着呢,最后还是多亏石头机灵才打死的。” “石头?”几个人转头瞅瞅他那小胳膊小腿身量都还没长齐的样子,脸上纷纷流露出无法相信的神情来。 见大家不信,宋大柱便一边“哎哟”的呻吟,一边描述着二人林中嬉戏、遇险、危急之时石头智计杀虎的经过,直听得众人啧啧称奇,李大夫还联系到事后包扎、点火求救等一系列举动,把石头拉过来抚着头怜爱地赞这孩子人小胆大,有勇有谋。大柱因为自已打小受孤、又是无田庄户一直自觉低人一等,此刻听人这么夸赞自己儿子,禁不住的喜上眉梢,也不顾自身的伤痛,又添油加醋的把杀虎过程一再描述,说到最后直如似庙里塑像的罗汉伏虎般神勇了。庄户人素来纯朴,再加上一具真真实实的虎尸就挂在院中,也都信了七八成,更加的夸赞石头伶俐勇敢,燥得小石头自己都脸红,又不能说最后的急智是前世在中学时学过的一篇老人利用老虎跃扑时剖腹杀虎的课文1中受到的启发,只好转出去帮菊子烧火做饭给大家吃。 当晚便有好事者回村酒足饭饱后把宋大柱的故事又进一步用夸张的艺术手法进行再次加工润色,向邻里们夸谈。这一切的离奇说道,在随后几天里的几个*抬着虎尸到乡镇里去帮着卖钱时开始炸了窝。很快,很多人都知道猎户大柱家有个孩子是伏虎罗汉下凡,三岁能骑熊、四岁追狼、五岁时便赤手空拳的杀死一只吊睛白额猛虎。而那个曾帮石头接生并抽过他屁股两巴掌的接生婆还信誓旦旦的和乡邻说,其实小石头出生时她亲眼看到屋里霞光万道,早就知道不是凡人,只是一直不敢泄露天机罢了 可不管外面传的多么听风下雨的,那天晚上时的宋大柱家却是一片安静宁谧。大柱因为捡回了条命,又从李大夫那里确认了媳妇再次有孕的喜讯后,躺在床上美滋滋的呻吟着;菊子娘因为知道自己男人的性命并无大碍,虽是几个月内需要用心调养不能打猎,但那只老虎应该能换回不少钱,即便是虎皮多了一些洞,但虎肉虎骨虎鞭无不是值钱货,也足够一家三口小半年紧凑点的过日子了;独独小石头在庄户们走后一声不哼,自己坐在院屋门前的台阶上发呆。直到看到菊子把大夫开的药汤熬好后欲端给大柱,突然跑过去伸手接过了药碗,向里屋端去。 “爹,喝药。” “哎,好。”大柱接过药碗皱了皱眉头,迟疑了一下还是捏着鼻子牛饮而尽,把碗再交回石头手上,却发现石头捧着空碗尤自站在塌前没有离开。良久,终于听到孩子抬起头来直盯着自己,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般说了句:“爹,对不起。” “嗯?”听到儿子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大柱更加茫然,伸手把儿子拉到近前,关切的问:“咋了?” “我不该一开始扔下你跑了,当时我很害怕。”石头很羞愧的说出这句话,脸色燥红,最后声音细小的几如蚊鸣,眼睛又转盯向自己脚面,再没吱声。 “嗨!我也害怕。”大柱听后释然的说:“遇上这种事是个人就得怕,有屁大不了的。再说你后来不是又回来了吗?”他又顿了顿继续说道:“今早你娘说的对,你长大了。其实当时抱着老虎时,看老虎张着的大嘴就在我怀里吼叫,我都没想我还能活成,但只要能让你跑掉就值。你要活下去,给咱们家留个种儿,还要长大了好好孝顺你娘。这回是菩萨保佑,你跑回来不仅打死了老虎还救了你爹的命,我打心眼里高兴,但下回再遇上这事儿,娃儿你一定要跑,记住了啊!” 小石头默默的点了点头,又摇摇头。给宋大柱盖好被子后,端着药碗走了出去。 再遇上这事儿,我也不能跑!石头在心里悄悄念叨着这句话,回头张望了一眼昏暗的油灯下大柱、菊子二人的身影,眼睛突然有点湿润的模糊感觉。 他突然想起在另一个世界时,他的中学老师曾给他讲过“返哺”的典故。据说在自然界中,有些种类的母鸟会花好几个月的时间来持续不断的孵化她的鸟卵,当幼鸟从啄破蛋壳把小脑袋露出来的那一刻,母鸟就已经准备好了喂养他们的食物,一一喂到它们的口中,一口口,一日日的喂食,直到它们完全长大为止。而在幼鸟们长大后,母鸟也随之逐渐的开始衰老。它们会慢慢的羽翅凋秃,双目失明,劲力衰竭,到时就再也飞不动,再也捉不到虫。此时已经长大的幼鸟们就会四处去寻找可口的食物,衔回来嘴对嘴地喂到母亲的口中,同样一口口,一日日的喂食。讲到这里,他那总是带着一副粗大黑框眼镜的老师会斩钉截铁的跟他们说:“你们将来要孝敬你们的父母,因为这是自然界中最普遍的规则,否则就是连禽兽也都不如的。” 他以前一直有点排斥这个稀奇到来的家庭,在成长的过程中尽管嘴上喊着爹娘,心里那种孤独感和离群感却无时无刻不在萦绕着他。但现在经历了这事,心里浮现起白天时大柱扼紧虎头对着他放声嘶喊“石头,跑啊、快跑啊!”忽然又想起了菊子每晚在灯光下一针一针的给他缝制衣裳时那安静幸福的神情,他突然觉得老天其实并没有完全抛弃他,因为哪怕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也有这么一对善良的夫妻多年来不曾改变地爱护着自己。是啊,既然身在这个世界里,那他就要好好的报答、孝顺这对善良的父母,他属于这个家,哪怕只是做一个普通、穷困的猎户的儿子长大,也照样从心里感到一股温馨和暖意。 =================================================================================================================== 注1指《唐翁猎虎》,而此书又节选自《阅微草堂笔记槐酉杂记》。 作者絮语:杀虎这一节,我是参考中学语文课中的《唐翁猎虎》。而之所以对这一节课印象强此深刻,是因为当时学这课时我正趴在桌上偷看《七龙珠》,悲剧的是被老师发现了,更悲剧的是那老师罚我抄写课文,三十遍啊三十遍~! ... 第七节 落花不语空辞树 史灵松慢慢收回远眺的目光,叹了口气,返身重新扣开自家的院门,一边点头应答着下人们的问侯,一边穿过前庭,中堂,走到后院中来。一个妇人迎上前去扶他到院中的凉亭中坐下,递了碗盛夏解暑的酸梅汤,见他脸上寡欢的样子,不禁问道:“怎么?又没接着?” “唉,没有。梓茗贤弟信中说昨天就到的,却是一连两天都接不到人。” “兴许是路上延误了。前阵子听说南面途经的几个州府有盗贼做案,晚上都宵禁不让通行,鲁大人走的慢些也是有可能的。老爷你和鲁大人一片赤诚,朝庭一定会体谅你们的忠心的。” 史灵松却是愁眉依旧不展,沉默了半响,悠悠叹道:“积阴忤正气,潢流冒崇邱。我自幼读圣贤书,所谓何事,岂止一头顶乌纱、笔头功名尔?此番多谢贤妻体谅,国事已艰难至此,不容得梓茗贤弟和我再退缩偷安。” 妻子看着史灵松郁扈的神情,纤纤细手抚在他的肩头,把他刚欲站起的男子又按坐了下去。“你我夫妻十余载,知意连心,昔者卓文君能为司马相如当垆卖酒,我又岂会输与古人?请老爷权且宽心,我已遣管家福叔派人日夜在城门轮流守侯,一有信息就会立刻回报的。另外,铁月大师那里也已经让人飞鸽回信,说愿意抽身相助,以报老爷当年在信州时的相救之恩。” 五年前,铁月还是羁押在嘉陵县牢中的一个死囚,本名唤作陈机,背有行盗、杀人、逼淫等多项大罪,按朝庭律例,这是不赦的死囚,且已经勾了秋后处决,再有几天便要执刑,按理说人到这份上已经半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另外一只脚也差不多了。其时史灵松初调任信州知州,上任首日便遇有百姓在府衙外为陈案连夜跪叩喊冤。史灵松觉得有异,便派人快马申令嘉陵县暂缓行刑,并急调相关卷宗彻查,案情很快便水落石出:原来乡中有恶霸黄天鲁者,借其族叔工部侍郎黄如之名号,鱼肉乡里,不仅先后强行霸占七名村女,还打伤、逼死村女父母亲眷多人,嚣张跋扈,气焰无俩。身为当地父母官的嘉陵县令不仅不能为民做主,反而还一味逢迎,多次将申诉的村民驱散。村民哀告无门,抱头痛哭之时恰巧让路过该县的陈机听见。那陈机本是军武之后,素有些拳脚功夫兼尚任侠之气,闻听得村民哭诉后当晚便直入黄家,怒斩黄天鲁,解救出被掳民女。陈机不愿连累村民,遂自于县衙领罪。不想县令怕黄如怪罪,遂把陈机打入死牢,罗织罪名,便待加害。案件大白后,史灵松怜其义勇,为其平反冤情。也是这陈机有福,恰值爱女史珍刚降生,史妻不想孩子沾上血腥不祥,就劝史灵松用了些手段将之送入山中庙观,改法名铁月,碟度为道士避祸。 “铁月?”再次听闻这名字的史灵松一怔,喜道:“此壮士如愿相助,那是再好不过了。如今朝中大臣多袖手闭户,不曾想反而是铁月这等方外之人能热心援手,人言仗义每多屠狗辈,实不我欺啊!可发信先让他与宋军平大人汇合。” 他捧起酸梅汤慢慢呻了一口,沉沉的说道:“现在只差梓茗贤弟的消息了。” “今天多半是又不会到了,不过上午回来的家丁人没接到,倒是听到了坊1间的一个趣闻。老爷可愿听听解闷?” “哦?什么趣闻?” 妻子招手让丫鬟抬了把椅子放在史灵松身边坐下,一边给史灵松打扇驱热一边徐徐说道:“最近听大家都在传言,邻县乡里一家猎户有个孩子,和我们珍儿同龄,却是赤手格毙猛虎,有人说是伏虎的罗汉从灵山下凡呢。” “嗨,什么伏虎罗汉下凡,我看又是庙里的那些和尚们编来骗钱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大宋真宗咸平七年,宜州知州刘永规听信术士之言在山顶和州署间广造庙观,终激发陈进之乱,波及四州十七县,教训何等惨痛!如今山河破碎,还----” “爹爹!”暮然响起的的童稚声音打断了史灵松之乎者也的训导,但见一个约五、六岁的小女童捏着一朵花儿,向着他蹒跚着奔来。鹅圆粉颊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滴溜溜的打着转,溋满笑意,乌黑的头发仔细的挽作两个发髻,粉红色的刺绣锦绸发带在头上一颠一颠的,像两只飞舞的彩蝶。微微翘起的鼻子下,一张小嘴红润如初春蓓蕾,尤其逗人喜爱。奔至跟前,张开双臂娇娇的嚷着:“抱抱!” “好,我的乖珍珍,爹爹抱抱!”史灵松弯腰将女孩儿抱入怀中,看着孩子小手中刚摘的花朵,问:“又跑去摘花了?” “嗯,爹,这花儿很好看啊,星儿姐姐说这叫石斛兰。” 史灵松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他一生洁身自爱,只育有两个子女。长子自幼身体病弱,只好长期寄养在京师供职太医院的亲友家中,一两年也难得见到一面。而眼前这孩子则是他在三十余岁上得的,健康活泼,日日承欢膝下,是全府上下的开心果。夫妇二人自是喜爱的如珠如宝,遂取名一个“珍”字。但不想这孩子虽则聪明伶利,却有一样怪癖:从会说话时就经常说些“二十一世纪”、“穿越”、“考试”之类的稀奇古怪的话,还一直嚷嚷着要去找什么“男朋友”,让他颇是头疼。直到半年前,这孩子在花园中爬到假山上去摘花,不慎落足摔下,唬的史家两口子心惊肉跳。所幸只是在后脑上留下个小小的疤痕,别的倒无大碍。此后家人丫鬟再逗弄她询“二十一世纪”、“找男朋友”之类的事,却是一脸茫然,再也无先前种种怪状,只有这酷爱摘花的习性依然不改。 小珍儿双手抱住父亲颈子,嘻嘻的笑着撒娇。史灵松夫妇也乐得天伦,一时倒也略略忘却了心头烦闷。过得片刻,便拟回转庭堂用饭。 突然一家丁气喘吁吁的跑来,边跑还边喊:“禀告、告老爷,鲁、鲁大人----”史灵松闻言眼睛徒的瞪大,转身急切喝问:“梓茗贤弟可是到了?人在哪里?可还安全?外面怎么样?”一连串连珠炮似的的询问让那家丁一怔,竟不知先回答哪个好,史妻在旁温言道:“别着急,慢慢说。”家丁略一镇静下心绪,扯袖擦了擦额顶的热汗,躬身回道:“禀老爷、夫人,鲁大人已到驿站了。”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鲁大人没事,只是随从有一人负伤,福叔在驿馆帮助随从疗伤,遣我先行回来报信。鲁大人说待他解决掉最后一个尾巴,随后便快马前来。” 听得此言,史灵松夫妇对望一眼,心道:“终于来了!”急忙放下怀中的史珍,快步奔向前门去守侯。 小珍儿看着父母这般急切的样子,歪头疑惑的想了想,也迈开小步子追逐父母的身影而去,唬得身后几个婆子丫鬟急忙追赶。 刚奔到前门,小珍儿便见官路上一匹快马如箭驰来,马速已是极快,但骑者仍是挥鞭疾策,显得十分着急。转眼奔至史府门前,骑士一扯缰绳,奔马唏溜溜嘶鸣着跳踏了几步,才止住疾窜之势。马上骑士头顶儒巾,面白如玉,须髯随风起伏,一身湖蓝直裾剪裁的极是合体,腰畔垂系一和田美玉,整个人看上去颇为儒雅,身手却是分外矫健,止马同时已经拧身提跨,从马上翻跃了下来,提手把马鞭递给身旁前来牵马的家仆,拱手朗声道:“鹤龄兄、嫂嫂,有劳久侯了!” 鹤龄是史灵松的表字,是只有亲近的人才会这般称呼的。 史灵松也不客套,一把抓住鲁墨烟(表字梓茗)的手,说声“后堂述话”,便扯向后院行去,再一次把一头疑惑的史珍扔在门口。史珍刚想再追过去,却听史灵松回头吩咐道:“珍儿,你和史灵、史棋几个丫头去花圃那边玩吧。”只好嘟起小嘴随着几个丫鬟向花圃走去。 过的半响,却听又是一声马嘶,似是刚来的怪客又再次策马离去,急切得连留宿一晚都没有。再疑惑间,只见母亲已经领着两个丫鬟急匆匆走来,边走边放声呼喊:“灵儿,你去叫史胜去车行租马车,其他人都回去收拾东西,我们要搬家。除了几个老爷回家指定的老仆留下看屋外,其他人都要搬。快,都回去收拾东西,明一早就走!”说话间已经走到跟前,一把抄起正茫然的小珍儿转身就往回跑,急切间史珍手间的小花一个拿捏不住,便掉落到地上,史珍哭喊着要去拾捡,奇怪的是一向溺爱娇女的母亲却是丝毫不肯停留,一边哄着哭喊的女儿一边急步离去。 邻街的人家如果留心观察,便会惊愕的发现:是夜,整个史府灯火不息,隐约到处都是人影奔走和呼喊的声音。第二天,在朝阳刚把他的第一缕光影投到这片古老的县城上时,史府的大门豁然洞开,一辆辆载满人员和物品的马车鱼贯驶出,踏向了县城东门的方向。一个时辰后,一个老仆朐曲着身子依次合上各扇府门,素来人声喧闹的史府变的人烟惘见,一片死寂。 拂起的晨风中,一只蝴蝶轻轻扇动翅膀悠闲的穿行过依旧斗研的花圊,但昔日扑蝶的女子已经不在,只有花圃路侧的卵石上,依然静静地卧着一株石斛兰。 =================================== 注1坊:古时的街道划分单位,后成为城市生活区的代称。先秦以来,我国古代城市的基本结构,是一种严密封闭的街区模式。居民区——坊,商业区——市。但是随着人口的增加和商品交换需求的扩大,限时交易的封闭型市坊制度已不能适应城市的发展。到了宋代,封闭性的市坊制度正式宣告崩溃。商业区“市”与居民区“坊”已没有严明界限。 ... 第八节 山前灯火欲黄昏 一 俗话说“春华秋实”,秋天向来是丰收的季节。当黄澄澄的稻谷漫山铺就时,便是华夏个这古老农耕民族最高兴的时侯,一年的辛苦耕作在这时换成一颗颗饱满的粮食颗粒,而一辈辈人的面朝黄土背朝天顶风沐雨的劳作就变的有了价值。即便是不需下田耕作的文人墨客,也会凭栏远眺,或结伴治游,发些“一望山川耀眼黄”的诗词感概。 可对于居住在山中的石头一家而言,却是一番世事两重天,并无多少开心的感觉。大柱依然卧床在家养病,一时半晌的无法再打猎了;家中并无耕田,菊子娘便拖着已有三四个月身孕的身子,领着石头每天在邻近山林中摘点熟透的野果回家。但邻近的野果树很少,不用三五天就摘完了,而远了的地方大柱也不放心让这母子二人前去,所以日子虽不至于过的饥寒,却着实紧巴巴的。 这天菊子正在屋里给大柱熬药,石头便一个人跑在门前发呆。尽管家中贫寒,但父母总是把家中省下来的那点肉食都全扒到他碗里,让他推辞不掉,不推辞也不是。他很想帮助这个家过的殷实一点,但一直苦于没有想出合适的办法。按理说自己这个从二十一世纪穿回来的人应该有比古人更多的知识储备才对,可他发现他正真正能用上的却是了了无几。 造玻璃,怎么起炉杜?怎么个烧法?高温怎么形成和控制? 发电,先不说发电装制怎么做,蓄电的电池你会造吗? 造枪打猎,首先材料就不齐备,再说光这个时代没有精准的钢铁提炼技术和制式车床造出来的东西随时都会炸膛! 挖煤挖金?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宝贝具体的埋葬位置。 虽说顶着个研究生的学历,但试问自己所学的计算机专业在这个时代又能有什么用? 他寻思了半天,结果还是懊恼地发现一样有用的东西都想不出来。以前看小说中那些过瘾的大练钢铁和科技爆发在他真正穿越后才发现几乎全是瞎扯,在没有大规模社会条件的辅助下几乎一样也都实现不了,要想在这个时代生存,仍需使用人类最基本的力气和古老工具来进行。 石头郁闷地扯起院篱笆根上的一根草叶,揪成一段段的掷到地上,浑没注意到自己身前何时已经走来了几个人。 来人在他面前站定,一个女人弯下腰端详着他的小脸瞅了瞅,笑着问道:“孩子,这是宋大柱的家吗?你又为什么坐在这儿呢?” 石头站起身来,警惕地说道:“这的确是宋大柱家,我是他儿子。你们是谁,上山来找我爹有什么事?” 女人上前一步,略带着三分惊奇七分亲昵的抚了抚他的头发,回答道:“原来你就是镇子里传说的伏虎小罗汉啊。我是你姑姑,就是你爹的妹子。”说完又闪身让出身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这是你姑父和表妹”。 石头疑惑的盯着眼前的几个人打量了起来。中间的男人约三十上下,一张国字脸膛晒得铜紫,身上亚麻色的短打已经洗的有些发白,原本一个扛在肩头的麻包此时让他提放到地上,鼓鼓的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一个瘦小的女孩子紧紧的扯着他的衣角,从他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来好奇的瞅着他。石头又把目前移回近前这个女人身上,深绿的裙裳因攀爬山路而在裙角沾上了点点泥渍,淡黄的小袄,胳膊上挎着一个小包袱,石青色的布帕利落的裹起头顶的青丝,约摸二十余岁年纪,许是爬山累了,脸颊上蜿蜒出一缕细细的汗渍。 石头又不放心地盯着她脸细瞅了几下,直到依稀能够找到几分宋大柱的轮廓时,才转身冲院里扯开嗓子喊道:“娘,来客人了,你先出来看看。”非是他多疑,现在宋大柱还躺在病榻上,家中能动弹的现在就余他们力量弱小的母子,他家又住在荒野山林之中,不得不谨慎一点。 菊子娘闻声一边在围裙上蹭了蹭手上的水渍,一边迈步疑惑的走出屋来,见到来人一愣,继而欢喜的快步奔过去打开院门:“天呀!真是小妹,呀,还有妹夫和孩子。快请进,石头,咋还直愣愣地傻站着,还不帮你姑提下包袱,”说完又迫不及待地冲屋里喊了一声:“大柱,你看谁来了!?” “谁呀?”大柱声音从屋里飘了出来,不知媳妇为何这么惊奇,翁声翁气的语气中似乎还带着刚刚被吵醒好梦的不耐烦。 “哥,是我,我来看你了!”来的女子一声呼喊,隐约还夹带着一股哭音,已经冲进了屋里。 紧接着,屋里传来了宋大柱那如响雷般兴奋的笑声。 石头提着包袱,惊讶的看着这一切,直到晌后他才在菊子的解释下明白,这个姑姑名唤春柳,在父母亡故后流落到南方来,自小与大柱相依为命,在十七岁时嫁于县城的郑家货栈的伙计郑小六为妻。古时女子出嫁后,是不许轻易回娘家的。因此就算是菊子在生产自己时,这个姑姑也只能拖人送些米盐上山,也因此小石头竟也是头次见到这唯一的一家亲戚。春柳这次听镇上人风传小石头伏虎的传闻时才得知大柱受伤的消息,便哭着央告自己男人请求上山探看。他男人看着妻子哭的通红的双眼,与心不忍,又寻思着再过两天便是中秋,货栈里放了三天假,便干脆领上女儿一家三口上山和大柱家过个团圆节。 等石头尾随着众人走进里屋时,只见春柳已经摸着宋大柱裹的层层严严的伤口泣不成声,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嘴里不停的呢喃着:“哥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宋大柱傻嘿嘿的笑着,劝着着已经变成泪人的妹妹,讷讷地说着“没事儿,我真没事儿”,一边还想挣扎着站起来伸两下胳膊踢个腿给她看看。 菊子慌忙止住大柱的乱来。转头拉过春柳的胳膊劝道:“妹子也别太担心,大柱虽说伤得样子怪吓人的,但乡里的李大夫说救得及时,没有大碍。他现在每隔十天还会上山来帮着给看下,上次说只要再安静调养上一两个月就好的。”他男人郑小六也赶紧在边上帮着劝慰。 可不管别人怎么劝,春柳那眼泪还是不值钱似的往外掉个不停。菊子娘只好先扭头朝不知所措的石头和小女孩嘱咐了一句:“你们两个娃儿到院子里去看吧,我们大人聊会儿天。” 石头尴尬的邻着身旁的小女孩走到院中,半晌,没话找话的问道:“嗯,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杏儿,娘给起的名。”(鄙视大柱兄妹的取名水平)她停了一下,又补充道:“我比你大两岁,你要叫我表姐。” 小石头翻了翻白眼儿,找出几个山果子洗干净递给郑杏儿,自己跑到门边木槛上坐下。 杏儿捏着山果子“咯擦”咬了一口,黏甜的果汁从嘴边溢了出来,美的小眼睛眯立刻缝成两弯倒扣的小月牙。一会儿又追着跑到小石头身边坐下,问道:“听人说你会打老虎?” “打过,但不算会。” “真老虎长啥样?和年画里的一样有白胡子,锯子模样的大牙吗?” “差不多吧,有点小差别。和猫有点像。” “猫?长啥样?是不是和狗特别像?” “” “你不要不说话嘛,人家又没看到过真老虎。林子里还有没有?要不咱们再出去找一只来看看吧?” “” 好在春柳在抱着床榻上的大柱哭了一会子后,终于在众人的劝慰下停止了抽泣,石头赶紧撇开这个难缠的表姐跑回屋里。春柳不好意思的抹抹眼泪又打开赶紧带来的包袱,给大柱两口子和石头分礼物。石头得了一双虎头的小鞋子,厚厚的鞋底上用手工一针一针纳的精细,穿在脚上极是舒坦。在听了又随后跟来杏花的“我娘给我纳鞋才半个月,给你却足足纳了一个月”酸溜溜发言后,仰头笑着向春柳甜甜的喊了声“谢谢姑姑!” 一番闹腾下来天色已近晌午,郑小六夫妇上山来的麻包里购置了不少粟米油盐和生活用品,对这个山野之家可谓是雪中送炭,大柱家也拿出一直不舍得动的腊肉,开始准备烧火摘菜作饭。菊子和春柳两个女人忙前忙后,领来的那个叫“杏花”的小丫头也有模有样的坐在一边帮着洗菜。郑小六便在床榻的条凳上陪大柱聊天,说着外面的见闻逸事。石头也好奇的搬个小凳子在旁边坐下,不时的插嘴问上一两句。 郑小六在货栈里负责进货,额头眼角因久经风霜而提早的刻上了一些浅浅的皱纹,一双眼睛却骨辘辘的直转,透出几分机敏与成熟来。平常走南闯北的,见识较多些,说起各地的佚闻风俗滔滔不绝,这对急于想了解这个世界的石头来讲是难得的机会。忍了半晌,终于插嘴问道:“姑父,现在是什么年月?” “现在是大宋淳熙年间啊!”郑小六疑惑的看了小石头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 “淳熙年号,那应该是在南宋孝宗时期啊!”石头在脑海中拼命的想去搜寻关于这个年代的记忆,却只依稀记得宋孝宗是南宋的第二任皇帝,宋高宗赵构的养子,还算是略有作为的一任皇帝外,其他有用的具体信息却是一个也想不起来。挠挠头只好又问道:“那最近有什么大事呢?” “大事儿?”郑小六端起身边的茶碗来喝了一口,幽幽的问道:“最近的九子蒙难事件,你们听说了没有?” ... 第九节 山前灯火欲黄昏 二 “九子蒙难”,是最近南宋朝内举国轰动的听闻。 宋室南迁之初,曾一度处于战乱频仍和濒临亡国的惶恐之中,但至宋孝宗赵昚即位后,南北分治的局势已经基本稳固下来。虽被迫于隆兴二年(西元1164年)和金国签订“隆兴和议”。但此后宋孝宗专心理政,终于使南迁后的宋国呈现出稳定并渐次繁荣的局面来。 只是在刚刚的北伐军事失利后,皇帝时常霜夜噫吁,身体健康每况愈下,朝政已经渐渐交由太子赵惇及几个主要枢相商执,但这种宫廷秘辛自是极少有让民间知道。 本年春末夏初的六月,南宋都城的临安京,到处都是一片花红柳绿,仕子们在鳞次栉比的“勾栏瓦舍”中诗词唱和,达官贵人们在朝会后纷纷带上家眷出城踏游,或举办一场场通宵达旦的歌舞酒会,俨然一片盛世再造、安享太平的模样。谁也没有想到,那些一直不甘于丢失北方大片国土、渴望王师二次北伐的人们并未消散,而只是转为蛰伏,他们以岳鹏举“直捣黄龙府”之志为号,暗中联络纵横,称“黄龙党”,与朝中日渐得势的议和派相抗衡。七日,以三司使韩侂胄为首的九人突然直闯皇帝静养的后苑人工湖,联名上书劾银青光录大夫、同知枢密院事李山笑(太子妃李氏之弟)贪墨国努、倒卖军资、军情等多项惊骇事宜。宋孝宗把太子唤来,掷劾章与面,大骂“国破可续,竖子难救!”昏厥过去,缠绵病塌不能理朝。翌月,尚书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联合制诰并与榻前请批:太子被勒令禁足家中自省,李山笑左迁,而上书九人以攻讦大臣、离间皇室骨肉至亲等名目获罪,削去官职,阖家流徙三千里。 但事情远没有就此结束。八月三日,仅在韩侂胄九人及其家眷到达流放地的第二个晚上,一场巨大的灾难又接踵而至。 丑时三刻,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突然焚起,一个个人影在烈焰中翻来滚去,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喊叫,熟睡中的人大多都没有来的及发现火情便被席卷其中,原殿中侍御史周义兴、原大司农部丞舒言皆在大火中陨命。 原翰林侍讲学士祖恩虽让人抢救了出来,却也须发皆燎烧的干净,昏迷不醒之中。 原监察御史万跃亮连呼众人担水救火,自己领头便要再往火里钻。韩侂胄通红着双眼,一把将之拦住,喊道:“不行,发现的已经太晚了,这火救不起来。还是把跑出来的人都尽量接出来送到安全的地带要紧。” “火里说不定还有活人,他们都是我们的妻儿老小,救不起来也要救!”万跃亮仍固执地大喊着,看着葬身火海的妻儿痛不欲生! 韩侂胄黑着脸一脚把钱行踹翻在地,提着一个白天干活用的重锤嘶哑着嗓子说道:“你要想寻死不用火烧,我就先给你一个痛快!”然后目光朝围散在四周的惊惶众人身上一扫,他的威势像兽群中的兽王一样不容任何挑战,压迫着其他成员。咬牙切齿的说道:“任何人不得再往火里钻!罗九,你去协助赵大人领着大家到空旷的地方集合;张旺,你去找戍守厢军和铺军求援,请他们立刻来灭火!”尽管无人知道他的一对幼子幼侄此刻也陷在火中。 一边下达了这一连串的决定,韩侂胄一边飞快地在脑子里思忖着这一切。 他们的流放地河州地处宋境西南,房屋建筑多为竹木结构,火势一起,转眼之间便接连点燃数十间屋舍,几无可救。而更令他心惊的是:这火势竟分多处燃起,这决不是无意失火的现象,而是有人在刻意纵火。原本各个屋舍外“潜火水桶”里专门蓄以防火的盛水也一早就让人倒的精光,这一切都说明了一个问题有人要他们全部葬身于此!自宋太祖在太庙中立碑开始,皇帝就不得以言事杀士大夫,他的妻子更是高宗皇帝爱妃之妹,他们被押解离京的时侯黄龙党内和宫中就分别传出同一个消息,皇帝并未有处死他们的意思,只要坚持半年,自会有大赦的圣旨到来。但这不代表朝中的奸党们会允许他们继续活着再回到朝里,因此这是有预谋有按排的杀人行动,就算火势不大缸水仍在,对方也绝不会留给他们充裕的时间救火。 他把手里的铁锤攥得更紧,紧紧盯向黑暗中的每一个方向。 果不其然,原荆湖南路转运使、平预伯赵尚乾正指挥火场囚徒往东边处疏散,那里是整个囚场早上点卯的操场,空阔硬实的泥土上是个既不怕火也不惧烟的地方,他心道只要能把大家领到那里去应该就会暂时安全了。却似乎看到前方突然有亮光一闪,然后就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跟在他身后的原监察御史林古丹惊恐的看到一支羽箭插在赵尚乾的胸口,在他倒地的瞬间箭尾的翎羽似乎仍在微微的颤抖着。与此同时,一阵密疾的马蹄踏地声从操场另一边的黑暗中传来。 “果然来了!”韩侂胄心中暗叫一声。猛的把锤头砸在地上,卷起自己的两只袖笼,大喊道:“大家尽快集中到一起!围成一个圈慢慢后撤,女人老人和孩子在中间,男人在外层,就近抄家伙,我们,拼了!” 说话间那支从黑暗中出现的马队已经驰到眼前,马上的骑士们无不黑衣黑裤,一幅黑色的大帕蒙住了面孔。一抬手,掌中已经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马刀,挥手间就带起一颗颗人头就着滚热的鲜血落到地上,像黑暗中的魔鬼们收割着一条条生命。 韩侂胄双手紧握着铁锤的木柄,如一个千军辟易的将军般伫立在一匹迎面奔来的战马前方,纹丝不动,直到来骑冲至隔他尚有一丈远距离的时侯却突地斜向疾窜一步,然后身子猛的反向扭动,铁锤借助腰劲带着罡风平划出一个巨大的圆弧,“呜”的风响中已经准确的命中了驰马的头部。那马悲嘶着倒地,把马背上来不及甩镫的骑士掀翻。韩侂胄迅速地踏上一步,在黑衣人还在挣扎起身的时侯一脚踢飞了对方掌中的马刀,然后举起手中的铁锤狠狠地砸了下去。 一声惨号后,韩侂胄直起身,暗念:“解决掉了一个。”多年宦海浮沉下身手依旧敏捷有力,此刻他突然很侥幸年少时经常和班直军营中的那些少壮军官的一次次醉酒高歌、角斗相扑的岁月。 可当他抬起眼来环视四周的情形后,脸色就变的难看起来。 在黑衣马队的冲击下,刚刚好不容易聚拢在一起的人群又一次如炸开窝的蜂虫般四处逃窜,根本不再理会他刚才聚圆结阵的呼喊,也根本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躲避,那些妇孺们只是本能的奔跑、大声的哭号着。而就在他们身后,黑衣的骑士们策马从他们身后追上,像砍瓜切菜般将之砍翻。偶尔有些男性,拉了身边的断木,扑上去和这些黑衣人拼命,但又哪里是这些凶神恶煞、号令严密、训练有素的杀手们的敌手。黑衣骑士根本无视他们高举的木棒,只是在借助马劲驰过他们的身侧的一刹那,矮身挥手间,便带起一道飞溅的血瀑。他们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号和扑倒在泥尘中的身影。 只有少数人能做到临危不惧、不乱,甚至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原归德中郎将种照义就是其中之一。他是沙场里滚过几十回、百战余生之人,对于撕杀早已是司空见惯,冷然一笑不退反进,欺身就已经刁住一名黑衣人挥刀斩落的手腕,运劲反拧,另一只手劈手便把刀夺了过来,斜着就势便在对手胸腹间开出一个两尺长的口子。然后也顾不上寻找自己的亲眷,大声的向韩侂胄呼喊道:“留下几个人和我断后,其他人都向北冲,那边应该有厢军运粮的侧门可以出去!” 韩侂胄闻言一把抓过罗九咐吩道:“听种将军的安排,带大家往北跑。”然后也不等他回话,就拎起铁锤带着身边的几个男子向正在阻击黑衣人的种照义靠拢过去。 很快,他和种照义顽强的抵抗就吸引到了黑衣人主力的注意,一声呼哨下,几十匹战马掉转马头,就一起向他们冲了过来。 韩侂胄和种照义对望了一眼,都明白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而他们不能逃避,他们的尸体,将是阻挡杀手、为家眷争取更多逃离时间必要的献祭。 但很快又见罗九领着一堆人退了回来,不待韩侂胄问便急切的说道:“不行,老爷,我看见北面也有一支马队正奔过来,就赶紧领着大家又退回来。娘的,咱们好像被包围了!” 韩侂胄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心头不禁涌起一阵悲怆,自己没有在抗击金寇、收复河山的战场上马革裹尸,反而要死在这些鼠辈们的手中吗!? ... 第十节 山前灯火欲黄昏 三 就在韩侂胄万念俱灰之际,独对四名黑衣人撕杀正酣的种照义突然发出一声闷哼,惊弦声中,一支羽箭牢牢的钉在他的肩头,猛烈的劲道竟然让他魁梧的身子一个趔趄而差点倒地。他愤怒的抬眼看去,只见一个黑衣人虚引着一张角弓,跨马慢慢走近他的身前。然后把角弓挂回带钩,从马上倏地跃下,像个头目似的摆摆手让围在种照义身边的黑衣人们停手散开,反手抽出了一柄五尺长的*,用一种略带生硬的汉语声音说道:“你,来吧!” 种照义猛的拧断了身上的箭杆,眼睛似要喷出火来。他原是大宋朝名将家族种氏一员,世代戍守西北。金兵入侵以来,种氏一族光致果校尉以上军衔而战死者就高达三十七人。他也曾在韩世忠的帐下效力多年,已经认出来不管是黑衣人刚才所持的长梢角弓、还是现在的弧刃*,都是金兵常用的制式兵器。他与这个世族撕杀半生,对对方的气息再是熟悉不过,但令他感到惊怒的是:朝敌竟和金国勾结,让他们在宋境内出没杀人!他像只狂怒的狮子般,披散头发,嘶吼着向着对方冲去,隔着尚有四五步远已经后足蹬地纵跃而起,身子在空中如一张反曲的弓般蓄满力道,掌中马刀开山裂石地劈斩了下去。 黑衣人并没有闪避,而是微曲双腿,抬臂上举,“咣”的一声中,马刀与*柄狠狠的撞击在了一起,没有任何花哨,这是力量与力量的撞击,种照义被轰回去的一刻,身子借力在空中倒翻一个展腰,足尖一点地,再次冲了上去。这次他的身子低俯,马刀如一杆标枪样笔直推送了出去,这次是速度与速度的比拼。在眼见要刺中的一刹那,黑衣人的身子却像被鞭子抽动了似的转了一圈,马刀登时刺空!黑衣人却捞手拎住种照义的腰带,继续转身间一抖一拧一掼,已经把种照义掷翻在地。他轻蔑的笑了笑,论摔角,汉人又怎么可能是草原人的对手?掌中*随即划过一道凄厉的圆弧,将种照义的脑袋斩落了下来。 黑衣人慢慢弯下腰去,拎起地上种照义的首级看了看,扬手又向韩侂胄扔了过去,狞笑地盯视着对方惊恐的表情,用一种极慢极慢的脚步向韩侂胄逼压了上去,目光仿佛是看向一个已经死了的人那样,流露出毫不留情的嘲弄。 他是金国骄傲的铁狼武士,是直接听命于金主的极少数精锐勇士,非重要任务并不轻易出动。自金兵袭破宋国旧都汴梁和“隆兴和议”的签订后,金国已经对宋国造成了绝对的强势压迫。可宋国内依然有些死硬份子,搞什么黄龙党妄图反抗大金的铁骑,真是可笑。他这次奉命潜入南宋境内,就是要彻底拧断宋国人的脊梁,吓破他们的胆!从刚才屠杀一开始,他就注意到韩侂胄是这些人的首领,种照义则是这些人中最能战的一个,这二人是这些宋人的勇气支柱,只要杀了这两个人,余下的宋人就会失去抵抗的勇气,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等待他们的屠刀落下。 韩侂胄牙齿格格的打战,他并不是怕死,但双方力量的巨大差距仍让他感到无助和恐惧。他明白对手把朱将军的人头扔过来是要惊吓他,或许是并不急于马上杀上他,而是当做了一场游戏,如猫戏耗子般折磨对手到精疲力尽再一口咬死。他用颤抖的手把地上种照义的人头捧起,看着他瞪圆的眼中那深深的愤怒与不甘。 黑衣人突然觉得韩侂胄的神色变了,看他把种照义的首级恭谨地跪放到地上,然后慢慢提起手边的铁锤站起,目光炯炯的盯视着自己。 “有点种,但宋国抗金派已经输了!” “不!”韩侂胄用力咬着牙床,像用尽全身的力量一样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来,“我们没有输,我们永远--不--服--输!” 话声中他轮起铁锤像豹子一样的冲了上来。 “不自量力!”黑衣人在韩侂胄觉得即将打到他身上的一瞬间,电光火石地抬腿就把韩侂胄踹飞了出去,韩侂胄跌滚中铁锤脱手出老远。黑衣人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绝不能再留着这种人,否则将是对金国的祸患!于是他紧跟过去一脚将韩侂胄重重的踏在泥尘中,双手高举倒持*,便拟刺下。 这时他突然觉得似有一道寒芒闪过,惊愕间胸间传来一阵刺痛,低头看去一柄长剑已经射透他的胸膛,他恍惚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他不久前狙杀赵尚乾的一幕再次上演,只是这次靶子变成了自己。一个身着石青色道袍的男人几个起落间已经纵跃到跟前,冷冷的说道:“你快,我比你更快!”言毕,已经刷的一下子拔出了插在自己身上的剑,向着其他黑衣人杀去,身形矫健宛若游龙,转眼之间已有多名黑衣人惨叫着倒地。 “怎么可能!?懦弱的像羊一样的宋人怎么可能是我们草原狼的对手!?”这是黑衣人倒下去前最后一个惊疑的念头。 “韩大人,快起来。”北边的马队此时也赶了过来,领头的人跳下马扶起地上的韩侂胄,痛惜的说道:“我们得知朝中奸党要对你们下手的消息后,便星夜带人赶来,却没想到奸党动手如此之快。” “鹤龄?” “对,是我。可恨看守的厢兵不肯开门,只好又绕道北边过来,白白耽误了许多时间。”史灵松对身后持刀拿剑的家丁和道士们一招手:“杀,杀奸贼呀!” 对面的黑衣人们也如梦方醒,双方齐齐一声呐喊,对扑着掩杀了过去。 冲天而起的大火中,无数的人影往来奔走,喊杀声、哭号声、房屋倒塌声响彻一片。这场流放草料场意外的失火,足足烧了七个时辰才熄灭。可奇怪的是,驻扎附近日常看守囚犯的厢军和防备失火的铺兵1,却是置若罔闻,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或询问。只有一个居住附近的书生在被喊杀声和灼天的火光惊醒后,用颤巍巍的笔在纸上记下:“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夫离乱之世,英雄不知其所恃、妇孺不知其所安,世人血泪如油,往复交煎” =================================== 注1铺兵:中国古代的建设以木石为主,所以时有火灾产生。宋时,消防制度已经日趋完善,成立了专门的消防军种--“军巡铺兵”。宋室南迁后,“军巡铺兵”制进一步得到了加强和重视。《宋史》卷第一百六十六《志》第一百一十九《职官》六节记载,仅宋都临安就“分六都监界分,差兵一百四十八铺以巡防烟火”。他们有别于“禁卫之士”的城防卫戍部队,统称为“防隅一军”。 ... 第十一节 山前灯火欲黄昏 四 “九子蒙难”事件的发生,轰动了整个南宋朝庭。其涉案官员品阶之高、攻击对象身份之亲贵、朝庭处理之严历、事情发展之惊险令它成为举国关注的焦点。但事件的真实细节处是只有极少数人心中有数,一般老百姓无法完全得知的,如郑小六讲述给大柱父子所听的故事,也仅是个发展大概。但即便如此,也听得众人如身在其中,连呼惊险。 “那最近那九个官儿怎么样?”大柱抓着床沿紧张的问道。 “听说死了五个,还有两个重伤,家眷也伤亡失踪了一大半。” “啊,这么惨咧。可怜那些女人和娃儿” “事情闹这么大,朝庭怎么处理的?”小石头打断大柱的抒情,冷峻追问。 郑小六撇了石头一眼,心想这孩子怎么这么怪,比大人还关心朝庭大事。但还是回答道:“上个月我在都城临安进货时,听说有个叫什么鲁墨烟还是鲁墨鱼的监察院御史上表章说这事,弹劾了一堆官儿,皇帝很生气,下旨把流放场的官员和看守官兵全部削职下狱了。然后把那个上表的御史也降职去当流放地知州了。” “啥,那九个官儿没放出来?那个说真话的官儿也被降职了?这皇帝老儿也太昏头了吧。”大柱听后急的直拍床板。 “噤声,我的大舅哥,你这话要是让别人听到报官,是会砍头的。”郑小六吓的忙上前堵上宋大柱的嘴。 但小石头却不再说话了,他不像大柱那么心眼粗,知道这皇帝并不昏头。这上表的姓鲁的官儿多半是和蒙难九子站一边儿的。让这个人去当知州,名义上是降职,实则是让同一边儿的人去就近保护另一些人。看来这个孝宗皇帝对抗金派并没有完全打压,重新启用只是时间问题。至于为什么不立刻释放,以他们之前的上奏,已经和朝中政敌们撕破了脸,再加上眼前正值丧亲之痛,如果这时立刻释放,那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展开报复,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希望政局产生如此大的动荡。 宋大柱也省过点味儿来,伸头看看四周没有人偷听,才憨笑两声说:“我也就是生气,那些抗击金靼子的好官儿怎么就都没个好报呢,像岳飞一样打胜仗却让奸臣们害死。” 郑小六知道宋大柱兄妹本是北方山东人,十岁时父母都是死于金兵手中,两个孩子虽然一路乞讨流落到南方来获得了安全,但心中对金兵仍是充满了仇恨。他毫不怀疑,如果给宋大柱一匹马一把刀,他一定会去加入那个传说中的什么黄龙党的。 直到女人过来叫他们吃饭时,这场沉重的谈话才结束。但随后的几天里,并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是啊,“九子蒙难”事件再惊险离奇,这对于山里人和庄户人也就是听个稀奇。眼下宋金和议,虽说是每年要赔送大量的钱帛,但小老百姓毕竟获得了一时的太平日子,还是过好眼前自己的小日子最重要。 “大舅哥,你以后不要再去集市上卖东西了。”饭间郑小六突然说道。 大柱夫妇一愣,还没说话,春柳已经着急的数落起丈夫来:“浑话,哥家的日子全靠每天打猎再去集市上换点钱米回来,不去怎么行?”她和这个哥哥自幼相依,吃遍千般苦,自是不愿他再多遭一点罪的。 “不是,你听我把话说完。”郑小六也不着恼,冲妻子温和的笑道。 “那你说。”春柳接口应道,但又加了一句,“你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就不依你!” “嗨,放心吧,我还能害咱们自家大舅哥吗?”郑小六瞅了一眼自己妻子因为激进而有些发红的脸说道:“刚才进山的路上我就在想,你说这次进山是为了咱们两家一起过个团圆的中秋节。可我这么多年在外面东奔西跑的,也没几个机会陪你和杏儿在家好好过个节。尽管你和孩子从不曾为这事埋怨过我,可我自己心里也是一直过意不去的。”说到这里,他握住自己妻子的手,春柳的脸就更加的红了。 郑小六喝了口浑浊的米酒继续说道:“看着其他人过年过节的和老婆孩子热热闹闹地一起过,我心里也羡慕。可你们知道,郑家虽是大族,我却是分家出来的孩子,并不得势,所以只好在外面干些到处奔波进货的活儿。好在这些年下来,我也帮着族长做了不少生意,也练出了不少眼力。前阵子县里货栈负责柜台验货的二十七叔病倒了,店里一时没人能撑的起来,这次回来掌柜的就问我愿不愿意留下来接下二十七叔空下的位子,我寻思着不如答应下来。虽说是不比在外面跑能捞点额外的油水外块,但却可以就近守着你们娘俩儿,大舅哥再进山打了货物,也可以直接去货栈卖给我。有我在,收货的价格总是会比市集上那些人厚实些的。” 大柱夫妇闻言先是一喜,大柱这人憨厚,不太会讲价,在市集上总是让那些狡猾的商户以最低廉的价钱把好不容易打到的猎物收去,现在有郑小六在货栈直接收取,那自是再好不过。可转念一想,这样郑小六也失去了在外多捞外块的机会,一时便不好意思应承下来。 “没事儿。”郑小六这等精细人当然一眼就看穿了大柱夫妇的顾忌,他也喜欢这对老实厚道的亲戚,笑着说:“你们别看柜台验货没有在外面跑的油水大,但却是普升的好路子。只要看好了进出,一般没几年就会升作小掌柜的。到时侯我和春柳的日子也会越过越好的。” 听明白了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事儿后,大柱夫妻、石头和春柳终于转忧为安,忙不迭的应承下来,宋大柱高兴的招呼着郑小六喝酒庆贺。只有杏儿一开始就没注意大家的谈话内容,扒摛着筷子一边满桌子翻拣好吃或好看的菜吃,一边对些从没见过的野菜翻来覆去的研究。,此刻突然感觉到众人在一阵沉默后又突然爆发出热闹的笑声,终于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大家。 饭后,大柱又拉着郑小六去给他讲在外面遇到的新鲜故事,而春柳和菊子则在里屋一边补着大柱千创百孔的衣服,一边细声的谈论着各自婚后的一些事儿,时不时的菊子还打趣春柳一下,羞得她又不能打菊子那正怀孕的身子,只有不停的喊“嫂子,你坏!” 第二天,一家人开始做仲秋的准备,郑小六搬桌子摆香炉好一会儿进行拜月1,石头因为有前世做汉服活动的经验,也拉着杏儿跑过去一起帮忙。菊子在做月饼,她把用一只野山鸡换回的谷子面、黑芝麻、蔗糖,和着自己亲手摘来的马齿苋、地米菜、鱼腥草、蕨菜、香菜、枸杞芽等山林中的各种野菜,蘸水匀稠地打成馅和粉皮,一层层的再压实,然后再放到锅里蒸烤。记得石头第一吃到这个年代的月饼后非常的难过,他感慨地想,这家人太穷了,做个月饼都不舍得放油,下次再也不往这里穿越了!直到若干年后,他才知道这个年代的月饼本来就很少放油。春柳在做“桂花鸭”和刷桂浆2。仲秋节前后桂子飘香,便有摘花人摘了上街叫卖。江南习俗,仲秋时将桂花和着鸭子一起蒸熟,肥而不腻,味美可口。春柳看到石头和杏儿蹲旁边围看,便抓起两个芋头递到两个娃儿手中。石头学着杏儿在芋头上抹些蔗糖,再蘸上桂浆,一口咬下,甜美的滋味顺着嗓子眼儿直润心脾。 一会儿东西都做好后,女人就在院子里向月神娘娘祷告,石头则又坐到院子里看着月亮发呆。 在古代山野中那极好的空气环境下,星星的可见度甚高,一颗颗又亮又大密密麻麻的镶在天空上,又似离的很近,伸手就可摘下。而在群星烘托之下,月亮在天空中像个圆润的玉盘,因为快到仲秋而越发的皎洁了,发出温软而明亮的光泽,默默地照在同时演绎着各种不同悲喜的千家万户中。 “为什么月亮在这几天会特别圆呢?”杏儿叩了几个头就跑出来,看着石头看月亮便也仰头看月亮,手里还抓着几个白天吃过的果子,不时地啃上一口。 “因为仲秋节时的太阳,月亮和地球会连成一线,太阳把月亮整个给照出来了,月亮是圆的,所以中秋节的月亮是最圆的。”石头慢慢地回答道。 “可太阳不是白天才出来晚上睡觉吗?怎么会照见月亮呢?”杏儿歪了小脑袋想了下,立刻又反问道。 “”在自然科学极不发达的古时侯,要跟人们解释清楚这一现象是几乎不可能的,其难度毫不亚于让二十一世纪初人们去解决哥德巴赫猜想,小石头很明智的并没有再继续去纠缠这个问题。 “那月亮为什么不能一直这么圆呢?这样我就可以天天吃月饼和糖桂花了。”杏儿这个好奇宝宝,继续不断的提出她心中不会少于十万个的为什么。 这回小石头并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而只是沉默了良久,悠悠的叹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和,此事古难全!” 从自己穿到这个迷乱的时代至今,幼小的身子让他倍感无力,心上人不知身在何方,时代正处在变革的前沿,这个抚育他的家庭如一片落叶般在翻腾的河水里打着转儿漂流,将来会怎么样?小石头突然感到一阵阵的茫然。 ======================================== 注1拜月:是我国古时仲秋常见的习俗之一,主要是以妇女和小孩为主,故有“男不圆月,女不祭灶”的俗谚。 注2桂浆:则又称糖桂花,取名自屈原《楚辞少司命》“援北方闭兮酌桂浆”。是用仲秋前后几天采摘的新鲜桂花,加糖及酸梅腌制而成。 ... 第十二节 未抵柴桑陌上尘 一 转眼,已经是淳熙八年的夏天。就在不久前,石头多了个妹妹,取名石榴(天哪,救救宋大柱的审美吧)。哈哈超好玩~~当时间转进七月,天气开始一天比一天闷热起来。知了在树上拖长了声音一声声的叫着,阳光从树叶间泄露下来,照在地上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小石头抹了把脸,咒骂了句这还是在大清早就已经开始炎热的天气,紧跑两步回到屋里,从菊子手中接过一个*,她刚吃完奶睡去,他笨拙又小心的把她抱在怀里笨拙的来回晃动了几下,看她咂巴了两下小嘴,并没有醒来,才吁出口气来,把目光转向院子里忙碌的菊子身上。 菊子正端了一个木盆,里面是些刚洗干净的衣服和尿布。她走到院子左边的一条横杆面前,拿起拧干的湿麻巾在横杆上一抹,露出已经有些脱落班驳的桐油刷漆。然后弯腰从盆里拎起一件衣服,双臂展开在空中啪的一抖,仔细的搭在横杆上。这么一件一件的搭过去,待快搭到一个竹笼前时,她略皱了下眉头。 那里放着一条蛇! 菊子赶紧把衣服都搭晒完,快步走回屋里,从石头手里把*接回来。石头注意到她原本就有些因病弱而发白的脸上似乎更加白了几分。 没有女人不怕蛇的,尤其这还是一条活的毒蛇。而这条毒蛇居然还是昨个晚上宋大柱刚从外面抓回来的。小石头知道南方人食蛇历史由来已久。早在秦汉时期,湘楚一带就出现过蛇羹,而到宋时,这种风气逐渐曼延到南方各地,甚至流传有“无蛇不成席”、“无蛇不待客”的说法。像眼镜王蛇、五步蛇、金环蛇、银环蛇等著名的毒蛇,让小石头一听就头皮发麻,但在有些南方城市里却是难得的美味佳肴。虽然时有捕蛇人被毒蛇袭咬而丧命的惨事发生,仍有不少人愿为那不菲的收蛇价格铤而走险。但这条蛇却并不是一般酒楼食肆中收购,而是姑夫郑小六直接订要的。 自打春天宋大柱的伤势将将好些后,他便又迫不及待地重新拿起猎叉弓箭进了林子。一方面是这个粗壮的男人实在是受不了长期病卧床榻什么也干不了的无聊寂寞,另一方面,也是这个家着实是需要添些进账。他打到猎物后便进县城送给货栈中的郑小六,虽说每回褡裢里换回来的铜钱能多了一点,但宽裕的日子其实并没有过上几天。随后菊子又一次临产,这次却是遇上难产,李大夫和接生的张婶都来了,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孩子接生出来,女人产后虚弱,李大夫连开了好几味药才慢慢调养过来,奶汁也不足,只好每天熬粥再撇出厚厚的汤汁来喂婴儿,家里的钱花的哗哗地像流水一样往处淌。正自为难间,郑小六却在几天前直接找上山来,问他认不认识捕蛇的人,要收购一条活的黛蛇,还点名只要雄的。 黛蛇是蝮蛇的一种,毒性激烈而味苦,且山林中数量极少,所以倒一般很少有人愿意捕食这种蛇。宋大柱疑惑的问了下郑小山,知道这个内弟为了早日升作小掌柜而兢兢业业,几乎从不离开他的柜台,不知现在他何以会这么急不可急待,大老远的为一条蛇跑上山来找他。 “我们郑家本家的老太爷准备新纳个小妾,听说原是楼子里当红的头牌,花了六千两银子才赎回的身子,这个月底就要行纳聘之礼。”郑小六偷偷的笑着说道:“这老太爷已经六十有七了,大夫给开了剂药方补身子。别的都好说,就是这黛蛇,要用新鲜的蛇胆熬制,不太好办。管家郑良来货栈提货,但货栈里也没有,掌柜的便开出四贯的高价向外收购。我听说后,就直忙先跑过来跟你说,免得让其他人占了先。” 四贯?大柱的眼中蓦得多了些精光,他家现在正是用钱的时侯。闻言禁不住伸长脖子伸的老长盯着郑小六的说出这两个数字话的嘴巴,仿佛那四贯叮铛响的铜钱此时已经挂在郑小六他梳理的干干净净的两撇黑胡须下面一般。 郑小六瞅着对他这副向往的神情,早在意料之中,于是自顾却仍是沉下面孔说道:“寻常蛇物,也就一贯刚出头的价钱。大舅哥,这次你可不许自己去捉,只需另找个捕食蛇的人家去捉,再开价两贯收取即可,一定会收的到的。然后再拿到县里货栈中找我便可再折换成四贯钱。不比你漫山遍野的追兔子强?” “唔,唔,好的。”大柱含混的应到。 看了大柱的反应,郑小六警惕地又一再强调:“我出门前春柳特意给交待,这生意一定要留给你,但就是不能许你自己去干这活儿。黛蛇俗称五步倒,一滴毒液就能毒死两头大水牛,所有进山被咬中的人中还从来没有谁被救活过。现在嫂子又给你生了一个娃儿,这家中就你一个顶梁柱,你可不许去冒险。你要是敢自己去捕蛇,就是捕到了我也是不收的。” “嗯,我晓得了,只是不知捕食的人能不能在月底前捉到。”大柱赶紧点着头应承。 郑小六不放心的又叮嘱了几句,从桶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就又急急忙忙的赶了回去。 郑小六前脚刚走,宋大柱便跑回屋里翻箱倒柜的开始找网线和云香精、雄黄,又拿了把柴刀开始腾腾腾的削棍杈,小石头立即明白他还是想要自己去捕蛇----他舍不得那送给其他捕蛇人的两贯钱。 小石头立刻就做了一个决定,跑回屋里把自己听到和猜到的跟菊子转述了一遍。 果然,菊子听到小石头的描述后,脸色刷得一下子就吓的发白,她跑出去,立到大柱身边,什么话也没说,把怀里的孩子塞到往宋大柱的手里一塞,然后就开始啪嗒啪嗒的掉眼泪。宋大柱一开始还想吭吭哧哧得向菊子解说他打小就捉蛇的历史,试图证明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技术活,但当他看到媳妇开始抹眼泪时,终于放弃了解释这个念头,乖乖地把刚削了一半的捕蛇杈和手中的雄黄、云香精都交了出来。菊子立刻把小杈子捅到灶窝底下,然后唤小石头把其他的东西全收拾到一个匣子里,不放心地又把匣子放在自己屋里,抬眼就能看到才罢休。 ... 第十三节 未抵柴桑陌上尘 二 随后宋大柱说是要出门去找捕蛇人,菊子还是不放心的拦下了。直到下午樵夫李四叔上山来砍柴,菊子偷偷央告李四叔看好丈夫,并且第二天来告诉她行程后,才同意让丈夫宋大柱随着李四叔出门。 而第二天一早,李四叔也的确过来证明大柱那天是去捕蛇人常福家中了,才略略的放下心来。 昨天一早,大柱吃完饭又到林中打猎去了。菊子像往日一样在家逗弄怀中的女儿,而石头则在帮着涮碗。他今年已经六岁了,在他的一再坚持下,菊子终于同意让他干些力所能及的小活儿。 突然听到院外传来一声呼喊:“大柱兄弟在家吗?”菊子把头从窗户里伸出去张望了一下,认得他正是这一带的捕蛇人常福。 “是常福大哥啊。大柱他去山里打猎了,走了一阵子了。要不你先进来坐会儿吧,喝口水。”常福人很厚道,尽管住在山下,但和大柱一样也是无田庄户,便靠捕蛇和帮别人打些零工为生。两家人在这山里常来常往,所以倒也并不生分。 “哦,不用了。我是想起前两天大柱兄弟管我借的捕蛇的网子有点旧,怕不好使,就又从外边借了张给送过来。”常福听说宋大柱不在家,就也并没有往里走,继续在院子外面喊道:“我说,你们家院子后的蛇抓着没有?用不用我帮忙?” 菊子和石头听了他这话,齐齐地变了脸色。,立时明白过来原来那天宋大柱去常福家并不是去商量捕蛇的买卖,而是去借工具了。因婆娘看得紧,但编了个谎话说是自家院子后有蛇,又从常福那里借了套捕蛇的家伙。 小石头不由愤愤的想,谁说老实人不会骗人的?这宋大柱今早出门前还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出去转两圈看看有没有出窝的兔子就回来。 菊子则是又急又气,赶紧对常福说明事由,托他进林寻找丈夫回来。 午饭时,没回来;晚饭时,还没回来!菊子和石头心里急的火急烧火燎的,在屋子里不停的转着圈子。 就在娘俩对着院门望眼欲穿,甚至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构想惊竦鬼故事时,宋大柱终于顶着一片铮亮的星光回来了。 捂嘴嚎了一嗓子,菊子的泪水就不争气的流了出来,跑过去扑在大柱身上又踢又打。而那个落网的可耻骗子终于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一边细声软气的求饶,一边还把一个细圆的竹笼像宝贝一样的放到院子里。 石头不用过去瞅都能猜出来这里面放的一定是那个所谓的黛蛇了。他并不急于上前拉开哭骂的菊子,却转身回屋抱起已经让外面哭骂声吵醒的妹妹,一边哄一边指着尚在弯腰作揖不停哀告的宋大柱说:“记住了啊,那个男的就是咱们坏坏的老爹。” 哼,谁让他连自己也瞒骗了呢,活该! 宋大柱从屋里手出来,嘴里哼着几句小曲,似乎心情不错。尽管他昨晚向妻子赔了一晚上的不是,但今天一早看着黛蛇仍像是看着一串已经串好的铜钱般止不住的高兴。见小石头正盯着他看,就招手叫过来吩咐道:“小子,去你娘屋里把前两天收起来的雄黄和云香精给我拿出来。” “啥?你又要出去捕蛇?”小石头吓了一跳。 “不是捕蛇。是给蛇拔毒牙。” “不拔不行吗?姑父来也没说非要拔蛇牙呀。”小石头瞅着笼中冷幽幽的蛇眼,打了个寒战,嗫嚅着问道。 “不行,这蛇毒性烈,一会子去送货时咬着人就不好办了,还是先把牙卸了放心。” 小石头想了想,终于跑回屋去把他要的东西拿了出来。 宋大柱又吩咐道:“去,再给我搬只木盆来。” 小石头把盆搬来后,宋大柱从缸里舀了几瓢子水,就哗的一下子把刚拿出来的雄黄和云香精倒了进去。小石头跟在他身后好奇的看着。只见宋大柱弯腰在木盆中洗了洗手,然后端起盆子走到蛇笼前,把水慢慢的一点点的洒到笼中一条缩缠成一团的墨青色蛇身上。 “蛇怕这两样东西,我手里涂了这个,它就不敢咬我走了。洒到它身上,它也会行动迟缓。”大柱让跟在屁股后的孩子又撤离了一步后,像个老猎人教新猎人那样边干边说着。 小石头知道这些知识是他多年猎户生涯的积累,而在宋大柱的心里如果不出意外,等自己长大了也要做个猎户。一个人要想在这片充满野兽虫禽的林子里生活,光靠铁叉或弓箭是不行的,这些知识的学习和运用必不可少! 说话间宋大柱已经一把掀开了笼盖,在小石头还来不及发出惊呼时便已经一把捏住了蛇的颈项把它提了出来,强劲有力的手指像两把铁嵌一样逼迫的黛蛇不得不张开了大嘴,露出了两颗像钩子一样的毒牙。 “蛇的牙齿就像棘齿一样,入肉后很难再往外拔出来,只能往里吞。所以蛇和虎豹狼熊等畜生不一样,他们是把猎物咬死后,再把身上的肉一口一口的撕下来吃。而蛇是咬住后并不松口,然后一点一点的往里吞。”宋大柱继续不急不缓的说着,手里却干净利索的几下把蛇牙给拽了下来。 小石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宋大柱已经转身又把蛇扔回笼中,盖好笼盖和拴扣,说道:“好,这就可以给货栈送去了。” 眼见着宋大柱拎着蛇笼已经准备要出门,小石头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一直想说的话。他紧跑两步拉着宋大柱的手说道:“爹,能领我一起去吗?” “嗯?你不用在家陪你娘吗?”这孩子懂事早,一般宋大柱每次出门下山时他都留在家中陪菊子说话或帮着照看妹妹。 “不用。娘说衣服都洗完了,今天家里也没什么事儿。”说完,他又转身朝屋里喊道:“娘,我跟爹进县城去玩了。” 实际上为了这个事他今天已经磨了菊子一早晨。 “好的,路上小心点儿。”菊子在窗口证实了石头的话,又补充道:“大柱,照顾好孩子!” ... 第十四节 未抵柴桑陌上尘 三 “嗯,好的。”大柱这人你别看在外面又高又大、什么也不怕的样子,但在家里却有些惧内。听媳妇都这么答应了,又念及小石头也从没出过林子那可怜的小模样,就转身对小石头问道:“那让你拿着这蛇笼,敢不?敢就让你跟着去。” 小石头盯着尽管有些吓人但在宋大柱怀里还算老实的蛇看了两眼,一咬牙心想:“反正都已经下了蛇牙,且还关在笼子里,怕什么!”壮着胆子便上去把大柱手里的蛇笼接了过来。 刚接手时还是怕的要死,心里咚咚的直跳,差点没甩手又把蛇笼扔出去。但强忍着拿了一会儿,看到接过来后蛇在笼子里只是略缩了下身子就再没动,拿了片刻后倒也开始不怕了。路上还不时的折个小棍从细密的笼子孔中去捅蛇身两下。啥听欺软怕硬?这就叫欺软怕硬。 宋大柱在后面笑眯眯的看着小石头在前面一边蹦蹦跳跳得走着,一边逗弄蛇,心想着是不是该给孩子削份小竹弓让他日常练手玩了,一会儿又寻思着这是头回领孩子进城,要不要给他买点东西?买不起贵的玩宜儿买串糖葫芦1哄哄孩子总可以吧?想起那甜甜的糖汁下酸酸的山楂果子,他不由吞了吞口水,自己还是在十八岁那年才用在酒店打了两天零工的钱才买了一串和妹子分吃的,这孩子一定还没吃过吧? 下山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但进县城前却要经过两个庄子,足足走了一个时辰,再加上宋大住为人和善,常下山贩卖山货,一路上经常遇到熟识的庄户上来打招呼,停下小聊两句,所以卯时二刻便趁着夏季天长早早出门的父子俩,却是直到了巳时初才来到县城门的门口。远远望见县城门口边架着一个小布棚,三个厢兵站在城门边柱枪腆胸凸肚的站着,但已让炽热的阳光晒的没了精神,一个挎着腰刀的小军官每出来巡走两步就要再出溜回布棚里灌口茶水,只是很偶然的看见提着奇特行李物品的人经过才站出来,上去有力无气的查问两句然后便又不耐烦的挥挥手让他们进去。小石头仰头看去,古旧的城门楼头,有着两个古朴的颜体:“潞县”! 进到县城里后,小石头眼中所看的开始热闹起来。一丈二尺宽的官路上,铺着厚长严密的石板*,笔直的直通向县衙大堂,长长的路外的分布着一眼看不完的建筑和摊贩,也就形成了潞县城里最热闹的商业街区之一。街道两旁密集着各色店铺。各色招牌酒旗棱廊满目,什么王家炭店、张家香料店、孙家酒店、曹婆婆肉饼分店、十里香包子分店等,包括他们今天的目的地郑家货栈,也在这条街的头上。行走在街上,小石头饶有兴致的打量不停的进出走动,有盛轿的富绅,有骑马的鲜衣子弟招摇的跟街旁依窗闲坐的女眷们呼哨怪笑,当然更多的是出门办事的布衣百姓,出门买菜的主妇、或停留在某一个摊位前唧唧喳喳讨论的俏龄女子们,除此之外,就是各种沿街摆摊兜售货物的商贩们。看来这是一个尚未被宋金战火波及过的城市,到处散发着一种安逸、详和的气息。 小石头捏着一串宋大柱刚给买的糖葫芦,却站在一个兜售瓷器的摊位前站了下来,挨着个的仔细观看。 中国是瓷器的故乡,早在商代时就已经出现,而南北两宋,无疑是中国瓷业最为繁荣的时期。后世一次对南宋沉船2的打捞,出水数千件完整瓷器,其数量和精美程度震惊了世界。现在能有机会这么近距离的观察这些物品,小石头当然不会错过。他先拿起一个就近的酒壶把看、拔高的壶身、曲长的壶嘴与壶柄使得这个瓷壶越发的轻盈、洒脱和雅致起来,上面题了两句诗“少日春怀似酒浓,插花走马醉千钟。”--却是引稼轩居士的句子。他略略寻思了一下,这个以矢志抗金著称的豪放派词人此刻大概正在因为受到弹劾而被免职,归居上饶。叹息了一下,又把起旁边的一个黄色碎纹瓷壶比看,货摊的主人显然对这小孩子并没报多少希望,不耐烦地驱赶道:“小孩子到一边玩去,这些东西碰坏了你赔不起。”闻言小石头小眼一翻:“你这是仿的哥窑的瓷吧?釉质倒是像了几分,但哥窑烧瓷大纹片纹理呈黑色,小纹片纹理呈黄褐色,所以才有“金丝铁线”之誉,你这个全是黄底褐线,包浆也是不足,不过是三流窑炉烧的次货罢了。”唬得老板一怔,这时宋大住也捏着一串糖葫芦兴冲冲的赶了回来,老板看着他高大的身板,只好咂咂嘴没再说话,任由他在摊上东瞅西看,心道既然你家大人过来了那反正碰破一个便要赔钱的。 却不知其实小石头也只是以前看了几本瓷器的书刊,真要碰上行家却还是远远不如的。 这厢小石头正捧着一个瓷俑翻来覆去的观看,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感觉到一个身体蓬得撞在他身上,手中的瓷俑差点飞了出去,离忙间一把抱住后放回摊上,也不急理睬老板说不清是疼惜还是惋惜的眼神,回头怒目的瞪着这个鲁莽的肇事者。 撞他的是几个孩子们。领着的一个衣着光鲜,想是个富人家的孩子,圆脸虎目,看石头瞪他便也瞪回来,嚷道:“瞎了眼吗?干嘛站路上挡别人的道儿?” 小石头气的一笑,呵,你还来恶人先告状了。路本来就是让人走了,兴你走就不兴我走了?小屁孩子还跟我横,他迎着那孩子凶狠的目光藐视的扫了过去:“你家大人没教过你礼貌吗?撞了人你不知道道谦?” “你挡了我的道儿就是你不对,谁也不敢挡我的道儿,揍他!”那孩子想是平日骄横惯了,呼喊起伙伴便欲上前动手。 小石头看着围上来的几个孩子却并不惊慌,提起脚下的竹笼笑着把布一掀:“来呀,来呀,谁来我扔谁身上。”进城后,为了避免惊吓到行人,蛇笼便被用一块土布包裹起来,此刻一掀,立刻有眼尖的孩子叫道:“是蛇,他手里有蛇!” 想欺上来的几个孩子闻言都停住了脚步,畏惧的纷纷往后缩了一下。 “先生已经回来了,快走吧,回去晚了又要挨罚。”这时一个瘦长脸庞的孩子过来扯了下圆脸孩子的衣角说道。 听了这句话,圆脸孩子哆嗦了一下,又瞅了瞅石头手里的蛇笼,恶狠狠的甩下一句:“穷小子,你等着!”便又领着几个孩子撒腿跑离了。 让瓷器摊老板纠缠不休的大柱看到孩子掀开了布罩终于跑到石头前面,把布罩赶紧又拉上。斥声:“胡闹!” 他倒是不怕蛇咬了人,因为毒牙已经让他拔了下去。心里小石头也就是拿它吓吓人,真打架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担心蛇跑了,这可是四贯钱啊!为免再节外生枝,他一把拉起石头,“走,到货栈找你姑父去!” =================================== 注1冰糖葫芦的起源,传说是出现于宋光宗(赵惇)绍熙年间,本文让它提早出现了约五至十年。 注2指“南海一号”,该沉船与1987年被侦测到,但限于技术条件,直到2007年才开始全船打沉,打捞出金、银、铜、铁、瓷类文物4000余件,多数都是十分罕见甚至绝无仅有的文物珍品,这些文物以瓷器为主。 作者絮语:本想把冰糖葫芦换成别的什么小吃食,但作者最近对它很喜爱,就还是任着性子加上去了,只是为了怕有的朋友较真,便加了个注1。对情节发展没有任何影响,大家就当是主角穿越后的一个小小的蝴蝶效应吧。 ... 第十五节 未抵柴桑陌上尘 四 郑家货栈位于县城的主道西南边,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两副巨大的楹联:细柳重金收尽江南春色;寒梅吐玉广开塞北财源。高大古旧的门扉,显示出这家货栈大概不浅的历史,粗略望去,斗檐相接连绵出去足有十几间楼屋。原来,宋时的货栈,又叫“榻房”,后称“牙行”,除了自家进货外,还兼帮着南北往来客商驮队提供住宿,存放和推销货物,再加上郑家是本地大族,自是规模较为庞大。 宋大柱来到货栈,冲一个正在擦拭的伙计点了下头,轻车熟路的走到里堂找到郑小六。 郑小六仔细的看了黛蛇一眼,笑道:“大舅哥,这个货紧要,你坐下稍歇会儿,还要待我和掌柜的通报一声。”说罢招手叫来刚在门口的伙计,让他去后堂找货栈掌柜。自己则从身边提起一个茶壶,给大柱父子各倒了一盏水,坐在旁边陪着一起等侯。 小石头瞧见他这作派已经笑着问道:“姑父已经快提作小掌柜了吧?” 郑小六也知道这个侄儿人小鬼大,眼中闪过一丝赧色,给石头递过一块糯米雪花糕,并不接这话茬,转过头去问大柱最近打猎的情形。 一柱香的工夫,一个略有些发福的中年人随着刚才的伙计走了出来,一张像弥勒佛般的圆脸上,挂着永远和气的笑容。郑小六立刻站了起来,走前两步,低眉称报了一句:“掌柜的,老太爷要的那东西已经给弄来了。” 大柱一看这情形赶紧扯着小石头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到那掌柜面前弯腰打了个揖,然后不知说什么,但傻嘿嘿的笑了两下没再做声。 货栈掌柜瞄了宋大柱一眼,笑呵呵的点头:“难得啊,听说这是剧毒蛇,我本以为还要过些日子呢。虎背熊腰,果然是壮士。这蛇是你捕到的?” 大柱因先前有对郑小六的应承而不知如何回答这话,小石头赶紧把手里的蛇笼一捧,上前支应道:“掌柜的,这就是这次要的黛蛇,还是活的。” 掌柜经营货栈生意多年,黛蛇的毒名也略有听闻。待土布掀开后,他上去瞅了两眼,却盯着那冰冻的蛇眼和缓缓舒动的蛇身暗暗抽了口冷气,离开两步后朝着郑小六问道:“货没问题吗?” 郑小六躬身回答:“已经验过,没有问题。确是成年的雄黛蛇,难得的是捕到的蛇全身上下并无一丝一毫损伤,只是把毒牙给下了。您看是不是立刻把货收了?” 掌柜的听说毒牙已经下了后,略放心的指示:“那就收下了。这货紧要,不用进货仓直接送本府吧。”他瞅了瞅笼子里的蛇仍有些厌惧,便指了宋大柱吩咐道:“那一会儿领了钱后,还是麻烦壮士亲自提着此蛇送给本家,小六,你去给他们领个路。”说完,偏转身去审阅帐目去了。 郑小六答了声诺后,利索的从柜台抽屉里取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四贯钱,仔细的包好后递给宋大柱,领着二人便离开了货栈。 路上郑小六先顺道回了趟家,把不便一起领进郑府的小石头托给媳妇春柳照看,便又领着宋大柱出门了。 爹好吧娘好吧妹妹好吧家里都好吧?小石头乖巧且得体的回答着春柳这些碎唠问题,一边偶尔插回上大柱夫妇生活中的趣事,逗得春柳咯咯直笑。 “娘,家里有竹杆不?”郑杏儿人还没到家,声音就一早急急的传了回来。“野丫头,你一个女娃儿找竹杆干没什么?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儿。快过来,你石头弟来了。一会儿中午你舅回来在咱家吃饭。”春柳嗔怪的笑骂着。 郑杏儿却仍心急火燎的要找竹竿,却翻了两下突然怔住了,像发现了个宝贝似的盯着小石头。笑眯瞅的一把拉住他的手向春柳喊了声:“娘,离晌午还早,我领表弟出去玩啊。”便扯了出去。 “喂,会爬树吗?”到了院子后杏儿小声的问道。 “呃,会一点儿,去年在山林里摘野果子,我曾爬过几颗山枣树。” “那就够了。你跟我来!”杏儿扯起小石头跑出门去。 一会儿工夫,跑到一堵高大的院墙前,小石头看到那里站着几个八、九岁大的女孩子正在唧唧喳喳地不知说着什么。 看到郑杏儿回来,一个看似年纪较长领头点儿的女孩子疑惑的问:“不是让你回家拿竹竿吗?怎么领了个小小子过来?”----在儿童的世界中,从来的是男孩子和男孩子一起扎堆儿,女孩子和女孩子们一起嬉玩,两者像是两个小王国,互不侵犯的。 “这是我表弟,他会爬树。”郑杏儿赶紧解释道。 “他!?行吗?”那个领头女孩子瞅着比郑杏儿还低半个头的小石头将信将疑。 “行!我弟是伏虎罗汉下凡,他老虎都打死过,爬树当然也能。”郑杏儿把小脸儿一扬,小鼻头炫耀似的哼了一声。 俗说话,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句话在儿童世界里也一样通用,那群孩子们一听眼前的就是先前传的沸沸扬扬的伏虎小罗汉,就立刻换成了全部的崇拜和信任,似乎小石头现在立刻念个咒儿,腾云驾雾的飞起来到树顶也不再稀奇似的。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说明中,小石头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原来今天大人们都出去做工寻活后,这些女孩子们也依旧约出来踢毽子玩耍,却不曾想一个高开脚,把毽子踢到了院墙边的树枝上,拿不下来。郑杏儿作为本次事故的肇事者,被罚回家去找竹竿好打下来。不成想跑回家后的郑杏儿看到小石头,就直接给拉来利用了。 小石头瞅着眼前的大树也心里没底,这并不是南方家家户外常见的柳树,而是樟树。樟树也分很多种类,有的树干粗糙,有的树干光滑。而眼前这一株明显属于后者,再加上樟树一般寿命较长,在江南丰润的水土长年滋养下,眼前这株树长的是又高又大,枝叶浓密青翠,树冠如盖似球,茂盛的树枝还斜斜的伸进院去老远。 郑杏儿注意到了小石头微皱的眉头,过去扒肩耳语道:“你可不许落我面子,一定要爬上去,要不回家我告诉大舅说你欺负我。”说完又拍了拍他肩头笑眯眯的说道:“小活儿,你去帮我拿下来,今天中午的糖糕我分你一半。”说完一把把他推到了树下。 “小活儿?这么高的树我摔下来算谁的?这个年代又没有人寿保险。”小石头看着她那恩威并施还天真无邪的样子,心里叹道:也不知将来不知哪个男人会倒霉娶到你哦~。 ================ 笔者絮语:这两天有人强烈要求我给小石头按排一早恋对象。我告诉你,小时老师就一再跟我耳提面命:早恋害人啊,避之则吉。咱当时是一好孩子,听老师的话。----为此我后悔死了! ... 第十六节 人求上进先读书 一 四寸、三寸、两寸,小石头骑坐在一支横出来的杯口粗的树枝上,努力的使劲把手探向前面去抓取那支卡在枝桠上的鸡毛毽子。这已经是他身子能够最靠前的极限了,每动一下,树枝都像是会承受不了负重般的上下慢慢晃动着,像是随时都会折断似的。 他突然有种错觉,在某个时间的山顶上,也曾有一男一女这么费力的去够取一只也兰花,然后两个人一起滚落下了山渊。呸!我在想什么啊!他用力甩了下脑袋,把那个迷惘的思绪甩出脑外,深吸了一口汽,让全身的精神都集在一起,身体使劲前倾,几乎都是贴在了树枝上了似的把身体尽量伸展到最长,咬着牙一点一点的探手往前蹭去。 树下的一帮丫头们也是屏声息气、紧张地看着他。 “拿到了!”小石头猛的直起来来,扬起手上的毽子回身呼喊着。仿佛他摘取的不是一个鸡毛毽子,而是君王皇冠上最明亮的宝石一样珍贵和英勇。而同时,树下的女生们也暴发出一阵激烈的鼓掌和欢呼,欢呼雀跃,仿佛小石头也的确像个摘取桂冠的英雄似的。 “大胆!学塾安静之地,何人敢在外面大声喧哗!?”一个严厉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立时压住了外面一片的欢呼声浪,威严的声势让墙外的女孩子声音一窒,纷纷吐了个舌头,转身各自逃散而去。 “唉!~等等我,这帮没义气的丫头片子,我还没下去哪!”小石头望着包括杏儿在内一哄而散的女孩子,失望的喊了一句。他现在并不是不想也跑掉,而是刚才摘毽子时爬得太靠前了,只能一点点小心的往后挪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再穿越一回。 “还说!”那个严厉的声音喝断了小石头的喊话后,又咐吩了一句。“你们几个,去搬个梯子来,让他下来,别摔着。” 在墙头架起一个接触到树枝的梯子后,小石头终于胆战心惊的顺着梯子出溜了下来。下来后,你终于看清楚了那个严厉声音的来源,只见一个清癯的老者站在他的跟前,一身长衫干净,胡须灰白,背着双手注视着他,还没等他道谢便开口责问:“你是谁家孩子,为什么爬这么高?宗族书塾重点,为什么大声喧哗!?”。 “对不起,我到树上去摘个毽子,并非有意捣乱。”小石头只好讷讷的解释道,心想怪不得那帮小丫头宁肯大老远跑回家去拿什么竹竿也不肯绕进院子寻人帮忙。 “一个小小子却去玩踢毽子,羞也不羞!”这时老者身后一个戏谑的声音接过话来,引发院中一片男孩子的哄堂大笑。 “我不是玩踢毽子,我只是帮你”小石头急忙的分辩着,抬眼却看到那个说话的人从老者背后走出来,一下子怔住了。 那个圆脸的孩子也是一怔,抬手指着小石头,两个人同时惊讶的大喊:“原来是你!?” “嗯,郑经,你们认识?”老者转头问道。 “我才不认识这种穷小子呢。只是今天就是他在城里拦着我们的路不让走,这才回来晚了。”那个叫郑经的孩子一转身却告起状来。 “胡说,郑雨不是已经都招认你们是偷偷跑出去看社戏才回来晚了吗?再别乱攀赖别人,今天的处罚就翻一倍。”老者却是冷冷一笑,似是对这个叫郑经的孩子一贯行经极是清楚似的。 “那他在宗祠书堂窗外大声喧哗,影响大家读书,也是该罚!”郑经依然辩道,一幅不让小石头吃点亏绝不罢休的样子。 小石头知道他是在报复刚才在路上的事情,心道这孩子真是睚疵必报,又哪里“正经”过了?但自己的确是在人家读书的地方大声喧哗,也有些理亏,本拟再进一步认个错。可又一想这个老人如此严历,如果自己认错还指不定要受什么处罚呢,再说郑小六两口子还有宋大柱一会儿还等自己回去吃饭呢。 只好一咬牙,再进前一步躬身又道了个谦,“不知道这里是这么庄重的地方,并不是有意吵闹喧哗的,还请老伯见谅则个!”说罢转身就想跑走。却不想那个叫郑经的像猴子一样精,早已经先一步堵住门口,笑道:“想跑?门儿都没有。书堂就是个安静的所在,容不得一点吵杂,现在我们都读不进去书了,你说怎么办吧?” 小石头一想这人还真是难缠,不禁暗暗有些后悔街上和他冲撞的事了。但他也不是怕事的人,冷笑一声:“容不得一点吵杂?那你进庙当和尚读经好了,还读什么书啊?”说罢冲老者再次问道:“老伯,我听人说真正的读书人,应该关心万物、兼济天下。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要是连窗外一点嘈杂都经受不住,又怎么读得进书、读得懂书?不知对不?” 听得此言,老者惊异的看着小石头,沉吟了一下,并不答话,而是轻轻的开始重复小石头刚才的两句话:“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有理,有理,孩子,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几句话?” “这是顾宪成主持东林书院时写的对联。”小石头现编人名已经来不及,只好实话回复。 “顾宪成?何许人也?东林书院又在何方?能写出如此对联的人,当非等闲胸怀,其主持下的书院必也应该名噪一时,因何我从未听说过?”老者一时更加惊惧。 你听说过就怪了,这人还有这书院还有三四百年才出现呢,小石头心里暗道。 这时耳边又传来一阵嘈杂,只见郑小六夫妇、宋大柱和杏儿一直出现在门口,明白是杏儿回家报的信。 郑小六快步上前,一揖到地,“十八叔有礼了,您老最近身体可好?” 老者倒也认识小六,转身问道:“这孩子你认识?” “对,是我的一个侄儿,小孩子不懂事儿,做错了什么您别介意,多担待一下。” “唔~”老者点了下头,仍旧没有说话。反而在慢慢踱起步来。小石头惊讶的发现他走路一高一低,竟有点瘸腿。一转身间,负在身手的双手,紧握着一本书卷,仿佛像是握着一柄斧钺一样有力。 ... 第十七节 人求上进先读书 二 “爹,我也能去读书吗” 看着那本书,小石头突然有了一股强烈的冲动,仰脸对着宋大柱脱口问道。 宋大柱还没答话,那个郑经已经先一步笑了起来,“你个穷小子也想读书,也不洒泡尿照照,你配吗!?”周围的孩子也一起嗷嗷的起哄笑着。 这个年代,读书是极少数人才能享受的奢侈事。虽说朝庭为了教化民众建有乡学、县学,像郑家这样的富户大族还有自己的宗族书堂,但对于宋大柱这样的山林野人,读书仍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他恼羞的一把拉起石头,朝屁股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地抽了一巴掌:“好好的发什么臆症,为什么突然想起读书来了。”这还是他平常头回打这宝贝孩子,在他的理解中,儿子想读书只是看到这里的孩子也在读书,所以羡慕眼谗,就跟很多孩子看到别人家孩子手里有了稀奇玩意儿后会在地上撒娇打滚讨要一样,家长心里再疼,还是要揍两下,不能骄惯的。更何况眼前这位老者,显然是不能得罪的,要想不让别人惩罚自己的孩子,便唯有自己先当众“惩罚”一下,才能交待的过去。 “我要为华夏之崛起而读书!”小石头昂起小脸反而更大声的回答道。 老者闻言再次走了过来,严厉的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很惊讶!他教的这么多宗族子弟,有的人只是让家长逼着来念书,半点心思也不在书本上,如那个郑经。也有人用功则用功矣,则只是图个将来当官儿,往大里说是光耀门楣,如那个郑雨。望着这帮宗族子侄们,他心里总是有点叹息,但身在其位,总要好好的教导这帮孩子们,心想能出息一个算一个吧,所以总是对学生们分外严厉!但这帮孩子们仍视读书为苦差、或工具,只要他一不在,就会跑出去玩闹,如今天他只是让族长唤去契谈了一小会儿,这帮孩子们就自己放羊了。 可眼下这个不知名的小子说出的读书理由居然让他咋舌不已,几乎说不出话来。 小石头直视着老者的眼睛,如千年后那个清末少年一样坚定而有力、一定一顿的重复:“我、要、为、华、夏、之、崛、起、而、读、书。” 字如刻石,天地惊雷! 宋大柱并不知道老者心里翻涌的思绪,而是以为对方生气于石头的无理要求。他更不理解什么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他只是心里抑郁的发现一向听话懂事儿的儿子今天似乎分外的倔强。 这也让他分外的生气!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怒不可遏地甩了出去,让儿子那还很稚嫩的脸上立时印上了五个清晰的掌印,一片通红。 小石头不再说话了,而是静静的看着他的父亲,眼中的神态并无丝毫的畏惧,只是伤感,那深深地、犹如千年古潭一样安静的伤感。 宋大柱突然有些后悔刚才打孩子的举动。跺了下脚,弯腰抱起儿子、也不说话便转身快步奔出了这座书堂的大门。 郑小六也赶紧弯腰施了一礼,急忙追了出去。 只留下那老者盯着这几个匆匆闯来、又匆匆离去的怪客们的背影,似是若有所思。 午饭时,气氛有点沉闷,宋大柱便早早的带石头回到了山中。一路上宋大柱不敢再看孩子的眼睛,那里有什么东西让他看不懂。小石头也并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得不到东西时就撒娇哭闹,而只是复杂而懂事的向他笑了笑。但那眼神仍让他感到畏惧,或许他并不是畏惧孩子的倔强,而是在畏惧自己的莽撞,和无能为力!任何一个父母都以能满足孩子心愿为骄傲,任何一个男人也都以能承担起整个家庭的生活为自己不可动摇的,甚至是骄傲的责任。可今天这个孩子要的,是他不该去企求的。孩子一句简单的读书,却让这个即使面对狼、熊也不会退缩的汉子感到一阵阵的无力和羞愧! 回到家中,菊子很快发现了父子两人的异样。小石头没说话,抱起妹妹今天的尿布,走到院中踮起脚尖一件件费力的搭到晾杆上。而屋里,在媳妇的追问下,大宋把四贯铜钱从怀里掏出来,交菊子收好,然后轻声的把今天的遭遇从头倒尾叙述了一遍。 菊子听后也是抑郁起来,半晌后叹了口气,他们两口子虽然目不识丁,但再粗再陋也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道理,也何尝不希望自己孩子也能识文断字儿?如果每天做完饭后,她依在门口看着孩子挎着书包从学堂一蹦一跳的回来,那她自己也会美的飞了起来——可他们供养不起孩子去读书。他们这一家四口人的花销,还有预备的孩子将来娶媳妇的彩礼、女儿的嫁妆,都已经让这个家庭心焦力疲。每年请先生需要花多少钱?还有书本、纸张、笔砚文具的花费,每次逢年过节对教书先生的谢仪,这些都是这个穷困的家庭所不敢去想像的。他们甚至连半亩田地都没有! 而小石头也坐在院子中发呆,他为什么突然想读书?想识字?可他本来就识字,在前世他学到的科学文化知识并不少。想重新体会下上学的感觉?前世一场场的考试经历足以让他头皮发麻、望而生畏。那是为了什么呢?想考取功名?他从未愚蠢到认为自己背过几首古诗、读过几篇《经》、《史》、《子》、《集》就能蟾宫折桂、得中状元。那么是为了什么呢? 他又仰起小脸望着天空中慢慢飘过的浮云。天空那么高远、一与自己所降生的这个民族浩瀚的历史般无边无垠。他闭上眼前去感受着盛夏阳光的热烈与温暖,脑海中浮现出如枪戟般阳光下那老者背负的双手,它那样有力的握着书卷,像是一个君主握着权仗、一个将军握着他的宝剑一样坚定而自信。仿佛握住了手中的那个事物,便也有了指点天下的豪气似的。 是了,他忽然理解自己想要读书,是因为他想要了解这个的世界、想要融入这个世界、想要改变这个世界。而这一切,打猎、耕田做不到,像他父亲一样劳苦一辈子再生十个八个儿女一样也做不到。唯有读书,才能做到。他能因此全面的了解这个世界,了解人们的所思所想、价值观念,而不是只是知道个年代表象;他也能更好、更有力的去充沛自己、去与这个时代融洽、去用哪怕自己再增强一点点的力量来改变这个家庭、甚至这个时代的际遇。他深深的相信这一点! 可是,他理解他父母们的苦衷,没有物质基础的理想再美好,也只能是空中楼阁。 =================================== 作者絮语:相信人人都能知道那个清末时说出这句“为(中)华夏之崛起而读书”的人是谁。在这里引用,特向那位故去的好总理致敬。 另外,在文中引用这句话时,可能会有些读者朋友觉得略有点“雷”。但我还是决定把它加进去了。其实这是一句非常好的话,我们会觉得雷,是因为我们现在渐渐身处一个开始嘲笑理想的年代。当你学怪麻木时,就会对呐喊的人感到诧异,但这只是时代的悲哀,而不应该是理想的悲哀,因为不管是在以前注重品德的时代,还是现在经济发展为主的时代,对于坚守理想的人而言,理想恒在。孤独,而有力! 试想百年前,假如没有周总理那一代人高喊着"为了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不断的奋起,那现在的中华,可能仍是积贫积弱。时至今日,我们可能已经不需要像他们那样去奋起,但我们没有资格去嘲笑他们曾经的理想! 那些心中有目标的人,是可敬的! ... 第十八节 人求上进先读书 三 晚饭时,家里的气氛有点沉闷。自打把饭菜端上桌后,大柱和石头便耷拉着脑袋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慢慢叨着,全没了往日狼吞虎咽的劲头儿。菊子低吁了一口,便待说些什么来打破下这令人压抑的气氛,还没张口,屋外依稀传来一嗓子熟稀的喊声:“大舅哥、菊嫂子,在家吗?来开开门!” 是郑小六?他怎么大晚上的上山来了?大柱第一反应就是春柳出事了。不待菊子起身,他便自己一个虎步先奔了出去。到了院门一瞅,反而愣住了。 随着郑小六前来的,还有白天时在郑家学堂里的那位老者。 随后出来的菊子和小石头也呆住了,直到经郑小六的提示,才慌张地把老者请进屋里。老者也不客气,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形,笑问道:“原来主人家尚在用饭,我一个老头子半夜上山,不知能不能也讨碗饭菜吃?”菊子急忙端来一幅碗筷,然后有些局促的搓着手,家中清寒的四壁和吃食让她有些难为情。老者却似并不在意,夹起一块腌制的野菜端详了一眼,说道:“无妨,当年千里行军、一日两夜粒米未进我也都忍受过,相比下来这些已经是蛮好的了。”然后面不改色的送入了口中。看到众人奇异的眼神,郑小六便主动开口把老者介绍了一番。 原来,这老者名唤郑知庆,是郑家族长郑知芳的党兄,因排行十八,族里间多以十八叔相称之。郑知庆自小聪明,不管是学识还是用功劲都远超于同辈众兄弟,于是众人也对之期待甚高,当作家族振兴的一颗新星来培养。这郑知庆也确是不负众望,仅十七岁就轻取县里的童试,取得贡举秀才资格,二十岁在举人考试中得中解元,并解送当时宋朝的京师开封,眼前着参加会试,得中进士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却逢上金兵南侵,靖康国耻。郑知庆在一片兵荒马乱中,从昔日同窗的尸体堆中爬将出来,面对着一片断壁残垣禁不住的失声痛哭,无数的少年意气、美好梦想在一刹之间化作了荒凉满目,这对他的打击是巨大的。后来,他潜回南方家乡,却无意于汲汲功名,毅然投笔从戎,加入了定**承宣使韩世忠的抗金队伍。因为敢打敢拼,又有学识,在军中倒也升迁极快,累功作赞军校尉。但后来在一次战役里受到重伤,而辞官回家休养,调养了多年,一身伤病才得以恢复,只是腿部某处长成了死筋,落下了走路一瘸一拐的毛病。族长知其学识,所以请动他为本族学堂的教书先生。郑知庆为能在子侄辈中多挑选培养些俊杰之才,也就概然应允下来,这一干,就转眼又是十八年了。 郑小六说道这里,郑知庆像是回想起了当年四处戎马的岁月似的放下手中的竹筷,望着窗外沉寂的星夜出神,时而托起已经开始灰白的胡须喟叹了口气,缓缓吟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宋大柱夫妇并不知道他吟的这首词里是什么意思,但却也为他吟诵声中的悲壮慷慨之气所感染,看着郑知庆的眼中已经多了些敬意。 小石头却是知道这是辛弃疾的名篇《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心想此二人都经历过这一山河破碎、军马奔驰的岁月,所以在这方面会有强烈的共鸣,也一定是对局势的变化有着巨大的焦虑。站起身来,恭敬的说道:“老先生这一番忧国忧民的情怀感人至深。自古以来每当中华民族到了危急关头,一定会有仁人志士们站出来扶危救难,义之所在,虽死不悔。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最后结局如何,他们都是英雄。千百年后,史书记得,子孙们也都记得。” 这番话一说完,郑知庆豁的转过了身来,一双浑浊老迈的双目像是要爆出星火来似的盯着小石头,说道:“人传你是伏虎小罗汉如何了得,我本以为是乡野妄谈,不曾想你还真是有些奇异常之处。” 他走回来施施然一坐,盯着小石头继续问道:“你说你想读书?” “是的。” “你说你要为华夏之崛起而读书?” “是的!” “你不想做官?” “不是不想,但读书不能纯为做官。读书是为习礼仪、懂道理、明是非、知担当,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才是真正的士的精神。” “好!”郑知庆拍案喝了一声采,越发的有兴趣的问道:“你说的为中华之崛起读书何解?” “自金人南侵以来,占我河山,杀我百姓,宋室目前虽得以偏安一隅,但外有强盗之敌,我仍年年纳币滋养之;内有朋争之党,百姓流离哀号而贼寇四起,国家民族存亡与否,旦夕难测,此谓多难之秋。我听人说昔日战国时楚国为强秦所灭,楚人时刻怀有复仇之心,誓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此等血性执着,岂是小家小户之念?楚霸王项羽年少时随叔父项梁学剑,曾对之曰:剑,一人敌,不足学,要学,则学万人敌。我今读书,亦做如是观。谋的不是一家一姓之光耀,而是中华千年绵绵不息的精神与灵运。所以读书,就要是天下百姓为念,以天下兴亡为试金石!” 这当然不是一个五岁孩子的言语,而是他作为一个三十岁男子的报负,一个拥有对历史发展所知深深忧虑和对这个民族多苦多难的悲悯。在这个时代,他不用为考英语四、六级而发愁,也不用为在公司中谋一点小小的奖金而营头钻脑,但他在这个时代,同样要有需要去面对的担当的事情,他的力量尽管微不足道,但他相信这是值得他去做的事,故虽千万人,吾往矣! 宋大柱夫妇完全听不懂小石头在说些什么,他们只知道这孩子今天有着很明显的不一样,像是突然长大、变了一个人似的。 小石头进前一步,长揖到地:“我对这世界仍是所知有限,对前途仍是感到迷惘,有心无力、有志难伸,请先生教我。” 郑知庆捋了捋胡须说:“好,孺子可教,不枉我深夜上山一趟。”转头对郑小六说道:“郑家学堂一直只为族里子弟传书授教,外族子弟,唯至亲请托方可。你既然是他的姑父,那明天就去和族长请说下,我这关算是过了,按规矩每月往族里交五贯钱学费即可。” 听了他这几句话,宋大柱一家原本兴奋的脸又暗淡了下来。五贯?这笔钱对于富户人家可能不算得什么,但对于贫困如宋大柱家者,不谛于一个天文数字。宋大柱可以为了四贯钱去冒者生命危险捕捉黛蛇,五贯,又会给他们的家庭造成什么样的负担? 郑知庆一看他们的脸色就已经思忖明白这家人的顾虑,笑着说:“族里的规矩我不好改,要不你不要来当学生吧。我最近老觉得学堂里乱点,你要是能活动,每天早早去,帮我把屋里简单泼扫下,我授课时,你要累了,自然也有多余的桌椅给你坐在一旁休息。我的书本纸笔,你也随时可以帮我收集整理。我跟族长说说,每天再支付你六文钱工钱,可好?” “好,多谢先生。”小石头大喜过望的赶紧应承下来。精明如郑小六也已经听琴听音的明白了过来,笑呵呵的对宋大柱夫妇说:“恭喜大舅哥和嫂子,十八叔这是让小石头每天都去旁听上课,还不要钱。” 宋大柱夫妇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激动的直欲哭了出来,当下命小石头整衣下拜,咣咣咣连磕了三个响头算作拜师礼。郑知庆也不推辞,安然的接受了,只是淡淡的说:“老朽虽不才,我平生所学尽可传付与你,只望你时刻劳记今夜之言。”继而又问道:“我听说石头是你乳名,可有大名?” “还没有,请先生帮着取个。”宋大柱夫妇这回学乖了,赶紧打蛇随棍上。 “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燕雀之家而有鸿鹄之志哉,难得,那么这个孩子就叫君鸿吧。” “嗯,先生,听说城里懂得识文断字的人也都有个表名儿,要不先生你也帮着起个吧。”菊子娘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也忙掺和了一句。 “唉呀,娘,取字是要等到举行成人冠礼时才进行的,现在就管先生要有点早了。”宋石头偷偷拉了下菊子娘的衣角,小声提醒道。 菊子娘立刻羞的满脸通红。 看到她窘迫的样子,郑知庆生性爽朗,也摸着胡子笑道:“打小便先取好字的先例也不是没有过。嗯,你们要是就是想要,我便先替你取好一个也成。”他寻思了一下,又说道:“就叫‘子烨’怎么样?鸿者,高飞大雁也,烨者,光明也。” “君鸿、宋君鸿、宋子烨,嗯,这些名字好!”郑小六在旁连声的地附和叫好。“十八叔,下回我再生娃儿,你也帮我取个吧?” 宋大柱高兴的连夜奔到地窖中,挖取出自家酿制的野果子酒给郑知庆和郑小六二人满满的倒上。郑知庆也表现出了惊人的豪爽和随和,酒人碗干! 亥时四刻,郑氏二人醉醺醺的便出门回家了,郑知庆提着宋大柱夫妇非要赠送的二斤腊肉自嘲道:“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今日我也算是见贤思齐了。哈哈哈~”小石头依在篱笆院门边目送着他们在宋大柱的陪同下摇摇晃晃地走下山去,直至身影已不可见,他并没有立刻转身回家,而是看着天上清亮的星星,胸中似有无数的思绪往复翻涌。 那个小小的身影在门边伫立了很久…… ========================= 作者絮语:以后为行文方便,男主角以后在自称和对外的称呼上一概使用正式的名字:宋君鸿和宋子烨,但在宋大柱夫妇的口中,对儿子仍会以石头乳名称呼。 ... 第十九节 人求上进先读书 四 “君鸿表弟,你去上学堂啊?”郑杏儿站在门口明知故问的说道,小眼睛瞪的贼亮。 自从得知这个小表弟能去学堂中念书后,她连称呼都改了,再不像以前那样“喂、喂、说你呢”的乱喊一通的。 “嗯,其实只是旁听。”宋君鸿点了下头,想起前两天刚去学堂时的情况。 宋大柱寅时末就起了床,给他穿上衣服,领着他下山进城。在路上,他挎着书包,恍然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宋君鸿边走边抚着那崭新的书包,虽说“崭新”,却是用种色碎布头拼成的,菊子前一晚上就在油灯下穿针引线,硬是给缝了一宿。针角细密,连各色布头的拼接都显得悦目,一看就是下足了心思。 书包里沉掂掂的,包括各色食物、水壶。为了让他上学方便,郑小六干脆让宋君鸿住到他家去,等学堂每月的初一、二和十五、十六这四天休假时,大柱再来县城里接儿子回家去住。也因此,他那鼓鼓的书包里倒有大半是捎给杏儿爱吃的新鲜野果子。 可这些果子,还没等他拿给杏儿,就在课间让郑经全给倒掉了。 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他仍恨不得冲上去在郑经那讨厌的胖脸上狠狠的揍上一拳。但那天最终还是忍下了,因为他很明白在郑氏学堂中揍郑家的嫡亲长孙是什么后果,怕是到时荐举他进学堂‘勤工俭学’的郑知庆都会在族里受到牵连和责难。而在古代,一个人可以得罪外面世界的所有人,却是万万不想与自己的家族为敌的。 “想不到自己还要忍受一个小屁孩子的刁难。”他自嘲的笑笑,正当他摇了摇头驱赶掉脑海中这些无奈的想法,准备赶去学堂时,一个亲切的打招呼声突然远远地响了起来。“早啊,君鸿。” 抬眼看去,是那个叫苏雨农的孩子刚转过街拐角走来,离郑小六家门口还有十几步就已经远远的晃手打起了招呼。按说这个苏雨农并不是很讨厌,他在一起上学的孩子中略算大点的,比自己的表姐杏儿还要年长一岁。学习还算用心,故也常受先生称赞;虽然和小六家一样只是郑氏的分支,但一举一动都颇注意礼貌,并无多少小家子气,反而已经略约还有几分世家子弟的举止风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经常和郑经这样的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好在他很少欺压其他同学,故应该说这是个在同学圈子里颇为吃的开的人物。 但宋君鸿却一时不愿和他走的太近,因为以他两世的经验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问题所在:这个苏雨农太聪明、甚至可以说是精明了。从他身上,你似乎已经隐约可以看到那种成年人才应该拥有的世故与圆滑。来的这些时日里,宋君鸿也特意向杏儿打听过这位苏雨农的情况。他其实只能算是“半个”郑氏族人,原来他的母亲是郑氏族中出来的子女,但父亲则是外地流浪过来讨生计的苏姓人。后来父母成婚后他父亲在一次工难中受伤无法行走,所以便一直生活在潞县郑氏一族中。为了能让苏雨农在郑氏学堂中读书家里还曾在他入学时将他的姓氏改为母姓的“郑”姓,这才获得了族长的同意入族中学堂就读并按族中子弟的标准削免了一些学费。不过先生郑知庆对此倒是并无什么偏见,所以也允苏雨农使用父姓。他现在在县府上的籍册上的正式名字还是“郑雨农”,但私下里大家都已经慢慢地叫回他“苏雨农”了。所以他时而苏姓时而郑姓,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姓氏都不断的改来改去,可见会对他的成长时心理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了!宋君鸿也理解到他并不是郑氏本房子弟,为了能在郑氏一族中生存不得已他才会拼命的巴结讨好郑经,并通过帮着出一些小主意、替答一些作业问卷,成功地摇身一变成为其亲信心腹;又反过来在学堂的孩子中,他凭借着郑经的信赖,逐渐建立了自己的威信,甚至比一些本房子地还要说话有用;他也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老实,郑经每次出去玩都会捎上他,但他总是会在先生面前装的很听话,而即使被发现了也立刻知错认罚,而在先生眼中,他这一切的做为都是郑经逼的,故每次都能罪减一等。他对谁都彬彬有礼,不管是上到族长、先生还是下到同样的分家子弟,所以在郑氏一族里广受称道,就连时常对孩子顽劣而挠头的族长也偶尔会嗔恼的说,郑经要是有雨农一半的懂事就谢天谢地了。这是一个很精细的人,他在费尽一切心思往上爬——当然这说不上就是缺点,可这种行为发现在一个连十岁都不到的孩子身上,就难免有点让人觉得生畏了。 宋君鸿刚到学堂没几天,他的身份让他平常比一般的分家子弟还要本份谨慎,对谁都是一副点头微笑但都保持距离的样子。所以他自问和苏雨农并没有那种让他大清早跑自己门口来问好,甚至一起上学的交情。且他因要清扫学堂,要比别的孩子早到。据他所知,一般苏雨农还要再晚上大半个时辰等郑经一起走的。 “早啊,雨农哥。”看到苏雨农,杏儿眼里的光似乎更亮了。 注意到这个光景,宋君鸿立刻明白了点儿什么。他笑道,“你们聊吧,我还要去帮先生打扫学堂,先走一步。”便赶紧闪身离开了。走出十几步远时,他依稀听到郑杏儿用那种甜的快滴出水来的腔调说:“雨农哥,你上回问的那个小玩意儿我爹说货栈里的确还有两个,听说还是个稀罕物儿约摸着这几天就要卖出去了。还有啊,我新想出了一个下棋的玩法,叫‘五子棋’,很有意思,等你放学后过来我们一玩吧。” 宋君鸿差点一个跟头栽倒地上,这五子棋的下法是他昨天晚饭后刚教给杏儿的,这么快就变成她自己想出来的了? 不得不说,苏雨农生的眉清目秀,又擅于揣摩别人的心思、能说会道,所以在这一片儿的女孩子中颇受欢迎,俨然一个大众情人的作派。偏偏他还又和郑经走的近,别的男孩子光上火却也不敢惹他。他在一片莺莺燕燕中游刃有余也时常让别的女孩子帮着做点小事。唉,看来不管男女,生的漂亮就是天大的资本啊,宋君鸿抚着自己那张遗传自宋大柱的四方脸有点自怨自艾,你说凭啥同样的三个人站在一起,郑经像个小痞子,苏雨农像一优雅佳公子,而自已经则像一朴实的庄户汉呢? 再一琢磨又觉得这里面有一些不寻常的东西在里面:按理说苏雨农家也并不富裕,这需要到货栈中查找的东西必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他家买不起,那多半就是替郑经打探的了。而杏儿也是一小人精儿,知道苏雨农这孩子崇尚风雅,为提高自身素质最近开始四处找人学下棋,便也说自已研究出来一种新棋路,钓取苏雨农过来跟自己学习,借机交流感情。宋君鸿一边走一边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句:看来这帮孩子还真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啊!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学堂的门口,宋君鸿望着那幅“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楹联停住了脚步。自从那天说过这几句话后,郑知庆回头就泼墨挥毫的写了下来,然后第二天就找人刻成匾联,挂在学堂门口。 联系到一路上的胡思乱想,自己这也算是“事事关心”了啊,宋君鸿都有点好笑,不过好在这些跟自己并没多大关系,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读书的,为了改变自己,以及亲爱的人的命运而费尽艰辛前来读书的! 他或许并不知道,茫茫云天之外,命运无形的大手开始拨动棋盘,越过千山万水的阻隔在宋境遥远的南方也有一个孩子,悄然地走上了另外一条求学之路。 ============== 作者絮语:有人问我为什么不让主角一上来就拥有很多知识,并且把当时的名士大儒们唬的一愣一愣的,反而还要从头读书那么麻烦?对不起,因为我穿过去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机器猫。 ... 第二十节 人求上进先读书 五 淳熙九年,秋,广南西路,宜州城外的望归亭。 鲁墨烟轻轻拍开一个酒坛的泥封,笑着说:“这坛抱春九花酿是城中海兴楼东家亲自酿制,需侯至三月初一早晨春暖雾融,取自城东姑娘山的泉水,会合同样新采不久的白玉兰、粉头月季、石斛花、紫葳、梨花、侧柏叶花、金银花、紫花地丁、槐花九种花朵,用他家祖传的秘法蒸就,然后再深埋埋在地下九年方可饮用,花香与地气交浸,甘郁醇厚,可迎风醉人。这一批总共只做了六坛,原本是拟待下个月他女儿出嫁时待客之用,我花八十两白银才从他家后院启出一坛,特送来与大师饯行。” 一个石青色长袍的道士站在亭外,背负一柄长剑,手里挽的马尾拂尘纯净如雪,全没一丝杂尘。此刻听得鲁墨烟说话也并不回头,自背负了双手向天边远眺,秋风过耳,吹起他飞扬的长髯和的牵丝如烟的拂尘,隐隐有登仙之意。良久,他怅望着云天之外一行人字经过的大雁,漫声吟道:“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自我去岁来此来此斩杀金贼,倏乎已有一年。山中野草连蔓,庙观钟鼓蒙尘,似乎我也该到了要回去的时侯了。” 云彩似乎不胜风气似的扯乱如残絮,慢慢向远方飘去,天气似乎又凉了几分。 一阵马铃声慢慢的由远及近,几个依稀的人影出现在亭前的古道上,惊蹄刨地,卷起一些淡淡的飞尘。 “是韩大人和鹤龄兄他们来了。”鲁墨烟只抬头瞥了一眼,已经认出了来人。 说话间,几骑已经奔至亭前,马上骑士们纷纷勒缰下马。后面跟着又停下一架马车,程灵松过去把妻儿从车中接下,韩侂胄则已经上前两步走到道士身后,拱手道:“道长何离去匆匆!” 铁月转身揖掌还了一礼,淡淡笑道:“大人等已经蒙得朝庭恩赦,贫道护卫之责已完,这便要重回高山古观之中修习了。” 韩侂胄在鲁墨烟来就职后,待遇已有好转,又经程灵松和铁月道长一年的照顾和护卫,现在已是身康体健、脸上滋生出红光。近日终于盼来朝庭的特赦恩令,正待联络党友、东山再起时,却意外的得到了铁月要携一众弟子回山的消息。 自一年前铁月在火场一举救下众人后,其出神武技也让众人深深折服。后来政敌虽又派出两拨刺客,但在他的闹海游龙剑法和风尘大千步法下全是只能引颈伏首。众人视之如神助,韩侂胄此次蒙赦后不日即将回转京师,雄心勃勃,对铁月道长顿生招揽之意。 他接过鲁墨烟递过的一个酒盏,亲自捧送铁月手中,又再捧起另外一盏,道:“此去莫干山,一路途远艰辛。下官在渐江南部有一宅院,还算清雅,道长可顺道先去盘桓小住几日,休息好精神再上路。” 铁月笑道婉拒:“大人美意,贫道心领了。但贫道多年山中修行,已安于此道,人间富贵,反而享受不起了。” 韩侂胄不甘心的再劝一句,“国家如今多事之秋,也正是用人之际。我愿与诸位同仁齐心同愿,誓要恢复河山、振兴大宋,故广纳四方贤才,无论三教几流。道长剑法,神乎其技。当于人间大放光芒,岂可埋于深山中蒙尘?” 铁月仍是淡淡一笑:“我是出家之人,本不应再涉身这俗世之事。此次机缘能相陪大人一载,一来是敬重大家满腔报国救难热忱,二来是还史大人当年相助之恩。如今前恩已了,大人也得脱樊笼,贫道再不走,更待何时?” 韩侂胄闻言已知再劝无望,只好招手让随从捧上一个木匣,说道:“并无意以此俗物误道长清修,这里只是一点盘缠,供道长和弟子们路上之用。还请道长万勿再推辞。” 铁月也觉再行拒绝实有拒人千里之嫌,便说了句:“我那就敬谢大人美意。”说完打开匣盖,从其中取出三枚银锭交于弟子放入包裹中,道:“足矣,余下的请大人收回,以资将来有用之事吧。” 这刻史灵松夫妇也走上前来。史灵松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道长,这次相助之情,灵松感激不尽。这是我写给道观所在的德清县县令的一封书信,此人是我同乡,私交甚笃,日后道长有什么事情,尽可以去找他。” 铁月将信收入怀中,答道:“今日相别,再会不知又是何日,请恩公善自保重。” 史灵松夫妇赶紧答谢,就连史妻怀中的小珍儿也不高兴的哮起小嘴的扯住铁月的袖角撒娇:“道长大叔,不要走嘛,再陪珍儿玩几天。” 铁月笑呵呵的把史珍接了过来,刮了一下她翘起的小鼻头哄道:“道长的家,在山上。离开太久了,现在想家了。”他很喜欢这孩子,聪明可爱,在他驻留这里的一年里,这孩子总是喜欢跑来听他讲以前游侠各地的见闻。当然,也给铁月枯燥的守护岁月带来不少欢乐。 史灵松看着铁月脸上流露出的不舍表情,和妻子对望了一眼,咬了咬牙道:“道长,灵松还有一事请求。” “恩公请说,力所能及,定当尽心,无谓求不求的。” “小女跟道长嬉戏有日,颇是投契,不知道长肯否一并带回山中,收纳门下加以教导?” “唔?”铁月惊呀的噫了一声,并不置可否,而是反问:“我听说恩公长子多病,一直寄养他处,膝前仅此一女,何以舍得离开?再说山中不比俗世,小姐生于富贵之乡,父母怎舍得让她和我回去过这清苦日子?” “黄龙之志未伸,我辈唯舍身以争,这以后的岁月有多艰险尚未可知。但孩子不应该随我夫妇涉险,所以厚颜请道长代为收留。”史灵松说这些话时,史妻已经眼圈发红,开始以帕拭面。他们二人昨晚商量了一宿,今天说出来,仍是忍不住的饮泣。 “嗯,我与诸位大人或许缘尽于此,但与小姐仍有薄缘。既如此,我就暂时替恩公一家照看小姐。为了小姐将来嫁人方便,就暂时在我身边作一俗家弟子吧。”铁月颔了颔首,终于应承下来。何况这史珍骨胳清奇,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学武苗子。 史妻进前用手帕在女儿脸上细细的拭着,温声慰道:“孩子,道长山中有很多好玩的事物,你先跟他回去玩几天,过阵子情况好转后娘就去接你。” 史珍尚自懵懂之中,听得玩闹连忙叫好。史妻强忍住泪水,撑作笑颜一遍遍的叮咛着。 铁月虽身在空门,骨子里却仍是至性之人,此刻有点见不得这分离悲哀的场面,便躬身道:“即如此,贫道便告辞了罢。” 鲁墨烟把众人掌中的酒盏再次斟满,“先莫急,此一别,不知相见何日,道长且多饮几盏,莫负这抱春九花酿之九载香厚。” 铁月也不答话,回到亭中与众人一再的把酒盏喝干。皆想到相期难测,不免惆怅,一坛酒转眼就见了底。喝到醉处,鲁墨烟起身高歌:“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 铁月把盏中最后一滴酒倒入喉中,也不再告辞,唤过随身弟子来便起身大步而去。秋风吹起他们的袍袖,翩然若南归大雁。韩侂胄和史家夫妇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在夕阳中渐行渐远,最后彻底熔入那一片的浓郁的橙红光影之中再不可见。 古亭中唯鲁墨烟尤自辗转身形,舞袖高歌:“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 第二十一节 长日惟消一局棋 一 到了九月以后,天气就开始慢慢的转凉,父母们总是在孩子出门前一把揪住,往身上套件短袄才放到街上来。尽管院外的樟木依旧青青郁郁,但仍偶有一两片绿叶像是不胜风力似的,挣扎了几下还是从树枝间脱落,打着转儿,最后飘落到郑家学堂的窗前。可是学堂里似乎全然不受外面节气变化的影响,不时的从里面传出来一阵朗朗脆脆的读书声。 郑知庆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则擎着一册书本,在讲案前一上一下的来回趟着步子,好似闲庭信步般潇洒随意,边走边吟。他虽然教学严厉,但却并不喜欢在教书过程只正襟危坐的那般古板,据说有以前的同年来看过他教书的情景后,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危舟夫子”,意思就是他在教书常常迈着瘸腿走动,就像是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危舟似得不停起伏流动。而随着他的吟诵,下面的孩子们也跟着张开小嘴用稚嫩而嘹亮的声音把书本上的那此字句一句句的依次念出。或许只有一个人例外,郑经此时正低着头偷偷的在把玩着手里的一条软蛇,但你要细看就发现这只是一件玩具,只因制作的太过巧妙而蛇身可以灵活扭动,外表更是细细的蒙上一层软皮,用油彩细细的勾勒出花黄的鳞纹,几可以假乱真。据说是南洋艺人专门制造的机关活蛇,在郑家货栈中好不容易才讨来的。他一边在手里把玩着,一边想着要怎么用它来吓唬府里的女眷和丫鬟们,尤其是那个总是对他不屑一顾的蓉表妹——也不知为什么,自己最近老想去欺负她。明知这样对方会很恨他,但仍是忍不住的去找理由接近她,然后再去欺负上一通后跑开。 想起表妹清丽的面容被自己气的通红的样子,郑经就忍不住想窃笑。 那厢里郑知庆走了两步,突然脚步一顿,连吟诵声也停了下来。正当下面的学子们一片愕然时,却闻他突然暴喝了一声:“郑经!” “啊、啊?到!”郑经慌忙的一边]用书本掩住假蛇,一边站了起来应声。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下面是什么?” 郑经口头一窒,这些劳什子的书本他根本就读不进去,又哪里知道下面应该接的什么? 邻座的苏雨农此时已经不动声色的把书本竖了起来,并尽量往前放了放,然后一只笔杆掩在书后慢慢的在某行字句上点了点。郑经立刻会意,斜觑着眼睛结结巴巴的念道:“子、子曰,哦,子曰:‘道干乘,哦不,是千乘之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够了!”郑知庆打断了他的回答,冷冷的哼了一声,紧接着又问出了两个字:“何解?” “”郑经此时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 苏雨农提笔刚迅捷的在案纸上写了几个字郑知庆已经把戒尺抽了出来在桌子上“啪”的一抽,道“雨农,你要再帮他,一会儿就干脆一块受罚好了。” 唬得苏雨农赶紧把手头的笔扔了,向郑经比了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宋君鸿微微摇了下头,拥有成年人经验的他当然知道其实当每个学生在台下做小动作的时侯,都自以为神是不知鬼不觉,老师一定不会发现。却不曾想在台上的老师多半是早以经把一节都瞅的一清二楚,这其中的区别只是在于他是否愿意去抓你罢了。 “一会儿放学后,把这篇文章抄上十遍,然后明天交给我。”郑知庆走过去拿起苏雨农刚写的那张纸,狠狠的盯了他一眼,却还是没有舍得罚他。 这个苏雨农倒是个勤学聪颖的好苗子,可惜却总是跟在郑经身后面帮他偷懒耍滑。 在心里叹了口气后,他转过头又问道:“君鸿,你说呢?” “回先生,孔子这话其实是讲用来治国的几条标准的,如治理一个能拥有千辆兵车这样的大国家,那就更要小心仔细。要严谨认真地办理国家大事而又恪守信用,诚实无欺,节约财政开支而又爱护官吏臣僚,役使百姓要不误农时”。”宋君鸿早在前世就把《论语》读过多遍,这几句又不难,故这些解意自然是张口就来。 “好,说的一点不差。”郑知庆满意地对宋君鸿点了点点,示意他坐下。转身掀起郑经盖起的书本,拎起那条假蛇叹了口气,说道:“这东西我暂时帮你保管了,明天作业交上来后再还你。” “可是,先生”郑经一看玩具被没收,立时有点着慌。 “可是什么!?”郑经把假蛇咣的一声拍到讲桌上,大声斥道:“你既是咱们郑氏一族的嫡长孙,便本应作全族孩子的表率。可你跟着我念书已经有三载了,至今能完整的背出一篇课文?成天价就知道吓唬女孩子,现在读书反而还不如一个外族子弟好,你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郑经看着夫子严厉的表情,不敢再回话,只是转过头愤恨的瞪了宋君鸿一眼。 “关我什么事儿啊?”宋君鸿知道郑经一定又嫉恨自己了,但他只是撇了撇嘴,在心里默念道。 其实他对随后一定会到来的郑经的报复一点都不在意,在他所拥有的成年人智慧和经验面前,郑经那点儿小花招基本都是一眼就能瞅破。郑经只是一个娇横惯了的孩子,只要真正聪明的苏雨农不帮他出主意,他就只会两种方式:打和骂。有郑知庆的严格申斥,郑经现在已经不敢随便打他了,就算要打也打不过自己这个从小在山林中干活长大的身子骨。而骂人的本事郑经倒是有几分,但他平常辱骂和挖苦的再难听宋君鸿也不去介意,甚至他从来都没有回骂过去。这一来是因为他不想惹事连累到郑知庆,二来也是他以一个成年人的智慧和感情,如果和一个孩子对骂,他自己都会觉得没出息。 任何一个在社会和工作岗位上待过几年的人,都应该知道和学会忍耐委曲,相比起这些,郑经这个小孩子骂的再难听点又算的了什么? 郑知庆似乎也让今天的事搅了兴致,回到坐位上从包中拿出一摞纸来往案上一扔:“发下昨天的作业,然后下课。”他一边派发着答纸一边念道:“郑经,乙等下;苏雨农,甲等下;郑遄,乙等上。。。。。。”发到最后,他的目光往下瞅了一眼,“宋君鸿,丙等上。答题内容还算严谨合理,但——”郑知庆表情复杂的瞅了宋君鸿一眼,继续说道:“但字迹潦草,卷面实在是难看,有几个字还写错了,特连降三等,以示警戒。”说完,推开屋门,袖手走了出去。 几个孩子哄的一下子围到了宋君鸿的面前,郑经还不由分说一把把答卷抢了过去,看了一眼就乐了。宋君鸿想去抢回来,郑经却身子一退了开来,然后在屋中到处张扬,讥笑道:“哟,大家快来看看先生新收的得意弟子都写的什么,鬼画符吗?” 宋君鸿终于有了几分赧颜,虽说以前小时侯都学过描红,但在自己以前那个世界生活中还有谁用毛笔写字啊。钢笔用久了,一时根本不习惯毛笔那软软的笔锋,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这方面别说身旁就有一直行笔流丽的苏雨农,即便连郑经都是比不上的。再加上后世电脑的普通使用,提笔忘字是很正常的事。 此外,还有一件十分冤枉的事——先生说的那些个错字,倒有九成原本并不算错,只是那些后世简化了的字体,他现在仍是习惯性的在书写中用了出来,却是现在大宋时代没人可认得的。 唉,看来以后需要好好练练字了。 心里知道郑经好不容易找着一个奚落自己的机会,必然不会痛快把卷子还给自己,宋君鸿干脆也懒的去要了。把书包一收拾,也不再去理会郑经对着同学们的不停讥诮,推开门自己走了出去。 ... 第二十二节 长日惟消一局棋 二 “雨农,你的这些字帖我用完了,谢谢你。”宋君鸿把手中的几张字帖用粗纸仔细的包好,递还给身旁的站在身旁的苏雨农。 苏雨农接过帖子,翻看了两眼他今年新临摩的字体,笑道:“功夫不负有心人啊,君鸿的字大有长进了,我朝苏黄米蔡四大家的字帖我那里都有,改开再给你捎些新的来。” “唉,练了一个月,也仅仅是大有长进啊。”宋君鸿也知道书法的精进是个功夫活,不可能一簇而就,但心里还是失落的叹了口气。自从上回在学堂让郑夫子批评了字体后,他便一直急于改进自己的书法。而苏雨农则雪中送炭般的立即给他送来了一些字帖。他也的确练的很刻苦,为了省钱,他甚至做了个小的沙盒,每天在纸上练一遍后再在沙盒中练十遍才肯入睡。但即便如此,刚才把写好的字帖给苏雨农看时心里仍是有点忐忑。 因为苏雨农的字和他的人一样秀美优雅。如果把学堂里的作业排在一起,仅以书法比较的话,那自己和苏雨农一定是分列两极。这让拥有两世智慧的他感到分外的丢脸。 “高古致远的苏体我最喜欢,雨农以后多送些东坡居士的字帖就可以了。”宋君鸿想了想,自己毕竟基础薄弱,一时不敢贪多,决定还是先挑一样练好再说。 “行啊,明天就给你捎过来”。 “如此就多谢雨农了。”宋君鸿弯腰揖了一礼。 “不客气,以后学业上也还望多与君鸿探讨。”苏雨农也赶紧正容还了一礼。 郑杏儿在边上看着两个孩子像小大人似的你一礼我一礼的行来还去,咯咯直笑,忍不住上前一人推了一把,嗔道:“看你俩,还没完了。”不待二人答话,又一把拉走了苏雨农“过来,陪我继续下棋。” 苏雨农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学会了五子棋并快速成才,为了拴住他郑杏儿只好又偷偷缠着宋君鸿接连学了相棋和围棋。好在二人都是一点拨就透的聪明人儿,上手快,出着稳,一时也斗个棋鼓相当。当然,随着二人棋艺的增进,感情上也开始日渐亲切起来。 为此郑杏儿在女娃们中间已经开始抬着小下巴走路了。 宋君鸿瞅了他们亲昵的样子一眼,摇了摇头识趣的跑到一边去继续练字了。如果说这个时代有什么是比后世好的话,那就是并不将早恋现象像后世那么视若洪水猛兽般防范的。只要是不做出什么逾礼的举动来,一般家长都是笑着互相打趣,羞的孩子捂着脸自己跑开去为止。 但仅刚过了约摸一盏茶的时辰,苏雨农就站了起来,“这一局我输了。”苏雨农把棋子扔回棋盒中,表示认负。 “今天你只赢了一局,却连输了四局,怎么样?还要不要再来一局?我让你先一个子!”郑杏儿得意洋洋地把手里的棋子一下一下的抛起接住,笑眯眯的说道。 苏雨农并不答话,而是转身喊了一句:“两个打一个算什么本事,要不君鸿你也教我几招吧?” 宋君鸿闻言一愕,为了能压的住苏雨农,杏儿的确晚上经常跟自己学棋谱,但为了不当灯泡,他从来没有参与过苏雨农和杏儿的对奕,即使有时收到苏雨农的邀请也一概是以练字婉据。 他甚至曾怀疑苏雨农知不知道自己会下棋,但现在他直接连自己教杏儿棋谱的事儿都猜出来了。 郑杏儿急忙喊道:“不对,君鸿表弟才没有教我棋招儿,这都是我自己想的。” 这话一出口,苏雨农的笑意又浓了几分,而宋君鸿不禁叹了口气,原本苏雨农还只是在猜测,这下就完全坐实了。郑杏儿再狡诘也还是个孩子的智慧和性情,对方轻轻的这么一试探,她就立刻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跳出来了。 苏雨农看着他们两姐弟有点奇怪的表情,仿佛并不在乎刚才棋面上的负绩,而自己才是真正的大赢家。说道:“我不仅知道是你教的杏儿这些棋招,连这些下棋的方法也都是你教的。” 宋君鸿也不否认了。其实这其中的关节并不复杂,郑小六虽是个精明商人,却并不通琴棋之艺,宋春柳更是一个质朴市俗的普通庄户女子。那么杏儿的棋艺从何而来?居住在小六家的自己就是个最大的嫌疑犯。虽说原本也有可能是外人教的杏儿棋艺,但杏儿这个急切不服输的性子,每每头一晚还输给苏雨农的水平,但当晚就立刻逼着自己背些新的棋谱,然后第二天就棋风大变,如事者再三,以苏雨农的聪明劲儿,自是能想清这其中的关节。只是他猜到的时间着实比预料中的还要早的多,宋君鸿不得不叹了口气,这只能怪杏儿自己的贪功急进了。 待至郑小六下差回家时,苏雨农很懂事的起身告辞。 很快,宋君鸿小国手的名声也慢慢传了开去,学堂中经常有人找宋君鸿比棋,郑经往往在边上哼了一声便走开了,他很清楚自己经受不了这种枯燥的一子一子的对落,所以决不参与到其他孩子们对宋君鸿的对奕和挑战中来。郑知庆对此现象非但不阻止,反而还极是称道鼓励。 甚至他还亲自下场和宋君鸿对奕了两把,胜负各半。这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了,但宋君鸿却已经是满头大汗。他能坚持这个不输不赢的棋面只是因为自己比别人多背了很多一千多年来积攒的棋谱和电视比赛过程,这点知识储备面对郑知庆这种老棋骨,也就是头几把好用,但以后肯定是输多赢少的了。也因此,他很知趣的只在同窗的孩子们中玩。 但他仍是很少和苏雨农对奕,而是邀请他到家中和杏儿比棋。 可事情远没有这样结束,很多,很多县城里的好棋者也慢慢过来找宋君鸿比棋了。而在这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这么的棋骨棋圣棋痴棋王面前,他不仅穷与应付,还越输越多,这必意不是那些学堂里的孩子那么好欺负的。郑经还专门为此凑热闹,请了两个本族的围棋高手来把宋君鸿杀了个丢盔弃甲,然后把当天的战绩写作大大的条幅挂在学堂和郑小六家的门口。尽管郑知庆一来就喝令撕下了,但人人都知道要是郑经要看宋君鸿的笑话。 ... 第二十三节 长日惟消一局棋 三 “呸!他自己没本事还找人代打,再到处喊场子,这个郑经也太不要脸了吧?”杏儿在家中戟指着苏雨农大骂,谁让他成天和郑经那种人混在一起的! 春柳看不过眼去拦住了孩子:“那郑经就是一小霸王,人人都知道,你们又何苦去招惹他?”见女儿愤懑的还欲还话,就抬手又在她的小屁股蛋上抽了一记“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跟谁学的这么凶?这样将来哪家的男娃儿还敢娶你?” “娘!”知女莫若母,春柳一句话就把杏儿小脸羞的飞红,再不好意思说话。低着头就往春柳怀里钻,然后又拿眼偷偷的瞄了苏雨农一眼,但看到他含笑的表情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苏雨农仍是温文尔雅的笑着,任杏儿指骂了半天也并不还嘴,只是跟宋君鸿也温言劝了句:“郑经就是争强好胜,你别理他,实在不行忍让一步便是了。” 呵呵,忍可以,让没必要!宋君鸿在心里暗暗的嘀咕着,我是穿越回来的,但谁也没规定穿越的人各项技能都是全开无敌呀?但穿越的人有穿越的优势,我看过的,我玩过的有些东西,可能你们一辈子听都没听说过呢。行,围棋你有高手,但有种棋我更擅长,且保证从没人研究过,我就不相信你们一时还能下的过我去? 第二天,宋君鸿上学堂前突然提出要跟郑小六找一个方木板一起去上学,郑小六稀奇地问了下原因却得到宋君鸿踮起小脚尖趴在他耳朵边上嘀咕的两个字“保秘”。纳闷之余,还是找来几块方木板,在手里挥了两下确定不适宜做击打类动作后,选了个最薄的交给他扛走。 宋君鸿前脚刚走,好奇宝宝杏儿凑上来就拉住他爹的衣角询问:“爹,表弟怎么说的?” “保秘!” “爹!”杏儿甩下两个白眼气鼓鼓的走了。 “他爹,君鸿倒底说了啥?”春柳也跑上来紧张的问道,必竟要是孩子在学堂里打架受伤她可没法和山里的兄长交待。 “我说了啊,‘保密’。” “今天午饭没你的那份了!”春柳也气鼓鼓的走了。 “唉”郑小六望着离开的妻女欲哭无泪,我冤哪! 巳时四刻,郑知庆望了望外头已经快爬到正中的太阳,把书卷一收,喊道:“下课!”他今天中午有个士林的聚会,所以就早放这帮孩子们一会儿,而下面的孩子也早就等着这一句话,胡拉一声就开始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宋君鸿却站起来对苏雨农说:“先别着急走,来,我教你们下一种新棋种,很好玩儿。”闻言一堆学生头就哗的一声把他俩围成一个圈子,连郑知庆都凑了过来,伸长了脖子看他要搞什么名堂。 只见宋宋君鸿拿着尺子比着在在板子上画了两个对称交叠的三角形,然后在每条边上刷刷刷的画了好多条交错的直线。指着它跟大家解释:“这就是棋盘。” 众人看着这个形状怪异的棋盘都觉得莫明其妙,一个孩子还打趣道:“宋君鸿,别人家的棋盘都是四四方方的,为什么到了你这变的这么奇怪,和个压扁了的李子壳似的。” 围观的学子们立时爆发出一声哄笑,连郑知庆都皱了皱眉头。 宋君鸿也不答话,又从书桌下拎出一个口袋,往模面上一倒哗的一声滚出一堆棋子,细看过去这些棋子也和普通的围棋子在材质上并没什么不同,只是已让人分别用笔在上面写着“甲、乙、丙、丁、戊、己”等不同的字样。他把那些棋子分类别摆在棋盘上,说:“我管这个叫**跳棋,因为它跳着走的,先把棋子全走到前面目标处者为胜。这六个角都能放子,所以不仅可以两个人玩,还可以三个人、四个人、五个人、甚至六个人一起玩。更热闹!”边说边在棋面上演练讲解棋路。 “嗯,这棋局设计的好,多家争雄,乱中求先,这是天下纷争迷乱之布局啊!”郑知庆扶着胡须感慨道。 “对,这个名字也起的好啊,‘跳’,再不是一味的硬打硬撞,杀子吃子,而是跨越跳行,借力打力,搭桥串珠,这是讲得借势之道啊!”苏雨农也若有所悟的惊呼道。 “......?”自己不过是想玩种别人都不会也从没研究过的棋路来争胜,怎么这些人全扯到天下胜负中去了,宋君鸿一阵郁闷,我的老师和同学都是什么样的人啊!? “嗯,君鸿,这六个角可以代表天地**,你又是人称的伏虎小罗汉,所以这棋子就叫**虎跳棋如何?” “啊?好。”宋君鸿一时没明白把这棋起这么拉风的名字干什么?但随后郑知庆就让他扛着棋盘和自己一起去参加聚会了。 酒会间,众人联了几句诗,过了三巡酒,有几个人甚至还趁着酒兴贼贼地谈论了一会儿拮芳楼新至的姑娘,其乐融融。这时,一名中年士子推门走了进来,边操着浓重的北方口音向众人打招呼致谦。郑知庆招手喊道:“德生,这边来坐。”那人也便走了过来,宋君鸿打眼一瞧此人高伟的身材高出大多数南方人一头,颔下一缕长须油亮。原本此人本是河北人氏,名唤作高尉,表字德生。后来和宋大柱家一样因战乱流落到南方来,但不同的是家中颇有些财资,在此地跟着郑知庆一起读过几年书,后来中进士累资历而调任浙江的一个知府,此次是出公差路过潞县,受一众昔年好友之邀也来参加今日的酒会了。他先跟郑知庆施了个学生礼,然后也不见外的和这老师比邻而坐,指着宋君鸿笑问:“危舟夫子,这位小娃儿是你的子侄?”必竟这种仕林酒会鲜有带孩子前来参加的。 而郑知庆本来也有表字为“雪鹿”、有名号为“铁骥”,但这都不及他被人起的外号“危舟夫子”有名,久而久之,遂亲朋好友在私下场合里也这么叫开了,他也不以为意。 “呵呵”郑知庆仰着身子只笑不答,这么拿捏着关子引的众人更加好奇起来,立刻很多人的目光都移到了他的身上。他却仍浑若无事般地端起桌上已经空置的酒杯来,那高尉赶紧提起酒壶给他斟满,郑知庆一仰脖,全部倒入了喉中,末了还满足的“啊~”着美美呻-吟了一声。 “万物资生,玉秉其精,体乾之刚,配天之清……当其潜光荆野,抱璞未理,众视之以为石,独见之于卞子。”郑知庆摇头晃脑的拽了一段文,然后笑眯眯的瞅着刚才倒酒的士子,“德生,此文何意啊?” 高尉笑呵呵的把酒壶往桌上一放:“老师你这是考我呢?不过却难不倒我,不过说的是美玉藏于顽石,俗人难知,而唯有匠人慧眼独具,方能刨石取玉,现其夺目光彩,展其连城价值。” “不错!”郑知庆紧接着又问道:“然你知道**虎跳棋否?” “**虎什么棋?”围观众人皆是一脸茫然的神色。 “君鸿,把棋给大家摆上!”郑知庆把大手一挥,宋君鸿便只好把棋盘棋子在桌上铺开。有好奇的人指着他六角星状的棋盘询问,他便把棋路和方法又向在场众人一一说明了一番。 “此棋是参天地**之势而制成,可蕴百国争霸之道。”郑知庆插嘴说道,然后拉着宋君鸿的小手哗的一下子举的老高:“诸位,这便是此**虎跳妙棋的创作者,我的学生,潞县著名的伏虎小罗汉宋君鸿!”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才六岁出头的宋君鸿,就这么一个乳臭还未干的小娃娃,愣是参悟天地**、百国争霸?成年人都没这么深沉的。可县城里顶顶有名的郑知庆亲自吹擂,谁敢不信?什么是神童,这就是神童!有时成名真的很简单,仅用不了三、四天,这个神奇的故事就传遍了县城的每条大街小巷。据说有人已经开始打听宋大柱家的祖坟埋在哪儿了;还有人坚称这是本县治下民心纯朴、士绅仁德才感召到了天下神佛临凡显圣;更有传言说见到数名本县士子们向官府上呈了一篇联名策论,题目就叫析**虎跳棋兼论宋与列国战略...... 火了,还没给人做好思想准备的时间就火起来了!士子如果在聚会时不谈论两句**虎跳棋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有深度,贵妇们串门时如果不玩两局**虎跳棋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赶潮流,宋君鸿如果不在脑袋上扣顶大斗笠都不好意思出门。 郑小六乐开了怀,这还是他头次接到这么多拜访的名刺,尤其是很多士绅名流的登门,更是让他满脸红光,连走路都翘着下巴。 一时蜂拥而至的拜谒者令宋君鸿头疼不已,但总算这事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 一是得到策论的潞县县令魏少亭立刻就把这篇策论并**虎跳棋一起呈送州府,州府又转呈各路司衙门。魏县令甚至为此还特意表彰了好施助学的郑氏族长,并颁赏宋君鸿助学金铜钱二十贯。 另一条是郑小六机灵的向掌柜的建言批量制作**虎跳棋,并按宋君鸿的建议把六条路线区域都描绘成不同的色彩,并在每个落子处挖下一个小小的凹洞,这一改进立刻受到市场的欢迎。他们并进一步请宋君鸿作产品代言人。啥叫正宗,这就叫正宗!卖出去的棋面上都写着几个大字“罗汉牌**虎跳棋,支持正版!”然后下面是一个光头宋君鸿骑在虎背上的形象。当然为此货栈也支付给了合计达三十贯的授权和代言费。 拿到钱的当天,宋君鸿就立刻拉着郑杏儿上街给大家买礼物,给宋大柱的是全新的拉弓扳指、给菊子是华韵行最新流行的布料、给石榴的是一个小波浪鼓、给郑小六的是一个墨石镶花算盘、给春柳的是雨露斋的胭脂、给杏儿的是一件镏银的小发饰,甚至连苏雨农最后也得到了一件廉价的玉挂饰。然后从余下的钱里拿出一半给郑小六当食宿用费,郑小六没收,他就干脆又给这一家三口全裁了身新衣裳,然后抹干净春柳蹭在自己脸上的眼泪,揣着另一半沉甸甸的铜钱美滋滋的回山上去看宋大柱夫妇和妹妹了。 ====================== 注:跳棋实际1880年(维多利亚女王时代)在英国创立,英文名称:halma,(希腊文“跳跃”的意思),最初的棋盘是正方形的,共有256格,开始时棋子分布在四个角落,上世纪三十年代起在美国开始流行,并改了esecheckers(中国跳棋)的名字。当这种棋子传到中国时,称为波子棋,实质上跳棋并不是起源于中国。 ... 第二十四节 谁说女子不如男 上 宋君鸿从山上再回到郑小六家时,已经是十月十六的酉时初,下午的太阳懒洋洋的挂在西边的天上,宋君鸿拖着手里的大大的一个包裹挪进了院子,房门虚掩着,推开门后打眼一扫,堂屋里也是空无一人,就算这时郑小六还没有下差,但春柳一般都会带着杏儿在这做女红的。(请记住我56shuku):ap; 文字版古时女子十三四至十六岁就开始嫁人了,所以此时的郑杏儿已经到了该学这些女孩子出嫁前必须具备的手艺的时侯,为了管住她喜欢出去贪玩的疯野性子,春柳也从上个月开始刻意的培养她这些手艺。 宋君鸿纳闷的把裹包使劲提起放到桌上,难道家里没有人? 不管了,先好好休息一下再说,从山上大老远的跑到县城来把他累的半死。宋大柱已经去货栈找郑小六处理点野货了,他要趁这点时间先躺会儿觉休养下体力。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山梨在灶台边舀水洗了洗,一边啃一边走向自己的屋间,随着门轴在他的推动下出去“吱呀”一声声响,门豁开的同时里面一个人影“啊~!”的一声尖叫,像踩了猫尾巴似的跳了起来,手里的东西胡拉的掉了一地。 “杏、杏儿表姐?”宋君鸿奇怪的心想:你闲着没事的一个人偷偷摸摸跑我屋里干什么?刚才还以为是家里进贼了呢,差点没把手里的梨子扔出去。 杏儿定了定心神,赶紧把书捡了起来。一本一本仔细的摞好,结结巴巴的开始解释:“嘿嘿,那,那什么,其实就是刚才现这书上落灰了,我给擦擦。”说完低着头就跑了出去。 宋君鸿张口结舌,还没来的及回话,看着她的身影像兔子一样窜了出去,好办天才反应过来:“唉,给你捎的山梨。在堂屋的包裹里,洗干净再吃!” 好半天才从杏儿屋里传出来一句“哦”就没下文了。 这太奇怪了!宋君鸿嘀咕了一声,她这是找什么呢?我这又没藏着郑雨农的定情信物。脱鞋一跃,滚到床上枕着胳膊开始寻思了关天仍想不出个原因来,纳闷的把梨子啃的喀嚓喀嚓响。 酉时三刻,郑小六、春柳两口子陪着宋大柱有说有笑的回到了家中。原来,春柳知道今天哥哥要送小君鸿回来,特地跑到集市上去买了些鲜菜,然后到货栈去陪着丈夫和哥哥一起回来。 春柳把买回来的各种鲜菜从蓝子里逐个拾到盆里,然后边刷锅边冲里屋喊了一嗓子,“杏儿,你爹和你舅舅回来了,快出来帮着摘菜。” 郑杏儿从自个儿屋里奔了出来,和往常一样满脸的阳光灿烂,先冲宋大柱问了句好,然后就端起盆开始摘菜了。 我国三千多年的农业社会,不仅树立了以农为本的思想,同时也形成了男耕女织的传统,具体表现就是在古代男人要在外工作耕田劳作或充役赚钱而女人则需在内端方持家,做饭和女红一样,都是女孩子出嫁前必须学会的手艺。因为将来她们嫁人后不仅要管好丈夫的嘴,其手艺还要经受家里公婆、小姑子、小叔子等一堆人的检验,如果连菜都做不好,不仅女方家长很没有面子,嫁过去的女孩子还可能在家里受到轻视、责难甚至是休妻。也因此前朝诗人王建才在他那著名的《新嫁娘词》中写有了“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诸姑食性,先遣小姑尝。”的句子。 看着杏儿麻利的手脚,宋大柱笑了起来:“没留心杏儿已经是大姑娘了,应该一定能嫁个好人家吧?” “就她?”春柳砸巴了一下嘴,“哥你先别乱夸她,女红都学了一个多半了,还是连朵小花儿都不会绣。” 宋君鸿跑出来在茶壶里沏好茶,然后给宋大柱和郑小六面前的杯子倒上一杯满满的热茶。 宋大柱当然知道女子从小要学习描花刺绣,纺纱织布,裁衣缝纫等女红活计,这种风气在江南一带尤受重视。春柳来到南方后,也因地就俗的开始培养起女儿的手艺来了。但杏儿的聪明劲头儿是显而易见的,又怎么可能学不好女红? 郑杏儿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宋君鸿却知道她不是学不好,而是压根就不曾想学。在这一个月中虽说有春柳的时常督导,但时常见她绣不了两针就把针线扔一边鼓着嘴罢工了。 “德,言,容,工是女子四德,要是连这都做不好,将来还怎么嫁的了人!”郑小六也在一边摇着头叹气,他也是拿这宝贝女儿没有办法。 “哼,女红再好就一定能嫁的了好人家吗?”郑杏儿这一个月来就已让父母用这些话唠叨的耳朵都快起了茧子,这时再也忍#小说 不住的辩驳道:“雨农哥就曾说过,前朝有位叫秦什么雨的诗人写了诗,说是女人女红做的再好也嫁不了人的。对吧,君鸿?” “啊?还有这种事?”宋大柱一脸吃惊的看着儿子,在他看来,读书多的人都应该是全力违护礼教纲常的,哪里怎么可能说这么有悖常理的话? “嗯,好像是有这么一诗。是前朝秦韬玉写的。”,宋君鸿偏偏脑袋想了想,开始吟道::“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吟完他又笑了笑:“不过诗人这只是在比喻自己怀才不遇,并不是真的鼓吹女红越做的好就越嫁不出去。要我看,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杏儿表姐喜欢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呗。” “不管,反正诗人这么说了,就是有道理的。”杏儿小脑袋一偏就开始撒起赖来。 春柳上去照着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还道理,你学不会女红,信不信将来雨农不娶你?” “这雨农是谁?杏儿有相好的了?”宋大柱迷惑的问。 “娘!”杏儿把菜盆一推,抱着春柳的身子就开始撒起娇来。余下一晚上的时间就在这一片打打闹闹中度过。 第二天一早,送完宋大柱起身回家,宋君鸿也收拾好书包准备去学堂。走到门边他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回过身来又对仍守在门边的郑杏儿偷偷问道:“你是不是也想念书识字?” 郑杏儿小眼睁的溜圆,立刻点了点头。但很快又嘟着嘴说道:“可爹娘不让我去念书,说女孩子家学那些东西没用。” 听到这话宋君鸿皱了皱眉头,郑杏儿依旧叹了口汽接着道:“大家都这么说的,就连小蓉妹妹都捞不着书念,更何况我们这些普通庄户人家呢。” 宋君鸿知道小蓉就是上次爬树时曾见过的那个瓜子脸的女孩子,听说是郑氏族长郑知芳的外孙女,郑经的一个表妹。因她的父亲早逝,夫家兄弟为侵占财产,就污称其母亲克夫,将之赶了出来。族长就把她们母女接回来居住抚养。怜其母女命苦,总是顾惜有加。但即便是这样,丁蓉也是只能勤练女红的份而捞不着去摸书本。 “没事儿,以后我教你们。”宋君鸿说道。 “真的?”郑杏儿一把抓住宋君鸿的胳膊大声的问道,仿佛她一松手宋君鸿就会跑掉似的。 “当然是真的。”宋君鸿即使穿越到古代也并没有什么男尊女卑的思想,他笑着说道:“从今儿个就开始,一下课我就教你们。”----那时他还不知道这句话将来会给他引来多大的麻烦。 第二十五节 谁说女子不如男 下 郑家学堂每天下午散学的时间是在未时末,宋君鸿一踏出学堂的院门,就看见郑杏儿侯在门外。(56shuku请记住我们的网址)(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她上前摘下自己的书包帮着背上,然后像是生怕自己反悔似的,拉住了便急急的跑了出去。 郑经和郑雨农面面相觑,不用招呼也领着一帮孩子尾随着追去。 宋君鸿和郑杏儿一口汽跑到扒拉河边的一个空旷地方才停下。扒拉河是县城护城河的一个分支,从东南边角引进城中供城里居民使用,然后在蜿蜒进城约一里地后又一分为三叉,划城而过,因形象酷似捞草枝的工具扒拉,城里居民们便亲昵地称其为“扒拉河”。郑氏族人大多比邻而居,屋瓴相连向南一直建到这扒拉河边,郑氏的孩子也多在这河北岸嬉戏玩耍。 南方气侯温热,虽已是九十月份初秋时节,天气却并不算太寒冷,下午暖洋洋的阳光照在河面上泛志一片片金色的波影,一阵轻柔的小风吹过,树叶已经开始泛黄的河边柳树轻轻舞动着枝条,勾勒出一片适意的情致。 宋君鸿看着这个地方满意的点了点头,至少在冬季来临之前,这里都可以做为一个临时的教学点,看的出来这群丫头费了不少心思。 杏儿在边上炫耀的说,看:“这里还不错吧?我和小蓉妹妹商量了半天才决定用的这里呢。” 听到杏儿提到自己的名字,丁蓉也奔了过来,宋君鸿以前总是下学早早回家练字,更煌论跟这些女孩子们一起玩了,今天她一过来立时光彩照人,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上额头丰满眉毛弯弯,浅笑盈盈,还有两个酒窝,眼睛黑白分明顾盼生波。向上穿着天蓝色缀花上袄外又罩上一件鹅黄的半臂比肩,细软的腰肢上束着嫩绿的裙子,整个人像春天绽放的小花一样就飘了过来,看宋君鸿打量她也不局促,大方的一笑,脆脆的喊了一声,“君鸿你好。”紧接着不待宋君鸿答话又回身喊了一声:“姐妹们过来,见过宋先生。” 原本还散落在四处低头追逐嬉笑的女孩子们听到喊声慢慢都聚到了宋君鸿的面前。想行礼又看着从学堂中随后跟过来的跟过来的一堆男娃们不好意思,妞捏着一时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丁蓉凤目一瞪,漂亮的大眼睛中立刻透出一股子果敢凌历的劲儿,嫩声又坚决的说道:“大家随我做。”说完和杏儿走到女娃儿们的前头,朗声喊道:“弟子丁蓉见过先生。”其他的女孩子一看她俩带头,就也跟着齐声喊了起来。喊声中一众女娃儿敛容正装,缓缓举手齐额,弯腰推了出去,居然不是女孩子们常纳的万福礼,而是学堂里学子见郑经时使用的长揖。 宋君鸿还没答话,旁边围观的男娃儿们已经是一片哗然。 “哟,我们的天才学童已经开始变作丫头头儿了!”郑经阴阳怪气的在旁边打趣着。 “君鸿,你真的要教这些女孩子们读书吗?”郑雨农也在边上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好像看到了日头东升一样不可思议。 宋君鸿点了点头,他既然答应了杏儿,就不想再食言。 “可、可自古以来男女有别,男子读书、耕作、出外打仗,女孩子在家相夫教子,男子以阳刚之气主外,女子又阴柔如水之秉性居内,这样才能阴阳调合,万物有序,这是天地至理,也是古今至理啊。” “或许我们的宋罗汉,不仅想伏虎,还想降伏母老虎呢。”郑经从一开始看到平常总是对自己不理不睬的丁蓉对宋君鸿这么恭谨就心里无名火起,已经开始和她互相对着瞪视了。 听到二人这么说,刚才还一脸期待和勇敢的女孩子们纷纷流露出了的失落的神情,郑经也就罢了,一向嘴损。但郑雨农这个幼年版大众情人也不认同教女孩子读书的事,立刻凉了很多人的心。 宋君鸿从一开始几乎就没怎么说话,只是一直在盯着那些女孩子们的神情变化仔细观察,他要分辩出哪些是真心实意的想读书,哪些只是跟着起哄凑热闹,哪些坚定不移,而哪些犹豫不决。 此刻看到群情低落,清了清喉咙终于开口说道:“雨农这话并不全对。我认为女孩子可以读书。” 此话一出,不论男女都静了下来,想听他怎么说,郑雨农也露出了好奇的神情,想看看他怎么反驳这人人都认同的常识。 “据我所知,有些富裕人家偶尔也有教女孩子读只是为了让她们玩耍吗?”宋君鸿先以一个众人无法回避的事实点破僵局,字斟句酌的说道:“当然不是!尽管她们大多也只是读的女子贞烈之书籍,但这却也说明了她们也有读书的权力和能力。男女的确是有别,但这主要是体现在天生的体质差别上,当然后来的社会风俗演变划分也算一部分。但男女在心智上是相同的,既然都一样可以认物识理,明辩是非。所以只要条件允许,我们并不应该剥夺女孩子读书的权利和机会。” 郑雨农嚅动了一下嘴唇,没有继续说话。宋君鸿说的这些道理他大概也能理解,但感情上仍是一时难以接受这翻有悖于常情的话来。 “哼,别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女孩子读书又能怎么样?能去参加科举吗?能去当官吗?能去战场上和男人比力气打仗吗?最后还不是一样要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嫁人生孩子。女娃儿天生就是比不过男人的,读再多书也没用!”郑经用轻蔑的语气撇着嘴喊出了这一些话。对于从小在众人围簇下长大的他来说,人与人的不平等反而是天经地义的事。 “不然,女人是需要嫁人生孩子,但这还是不影响她去读书。女人读书读的好,一样可能胜过很多没出息的男人。”宋君鸿已经是在一语双关的讽刺道:“有些男人生在富贵堆里,但一旦临事还不如一些读过书的女人有骨气。我朝太祖皇帝平靖天下之初,后蜀君主孟昶在都城被围后,连一战之心都不敢就急急请降了,花蕊夫人在大殿之上对太祖皇亮口占一诗曰:‘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你说她是不是比那个已经做过皇帝的男人更有骨气?” “对,有些人就是仗着点权势窝里横。要是我们的郑经大少爷在当时,怕是太祖皇帝还没有围城,他就已经开始哭着投降了!”#小说 丁蓉接口说道。宋君鸿还是在暗讽,她已经是明着嘲笑了。 “哼!”郑经暴怒下拂袖而去,一众男童也跟着离开了。郑雨农摇了摇头,拱拱手,也跟着转身离去了。 “同学们,请大家落坐,我先教大家书写自己的名字。”宋君鸿拿起一根树枝开始在地上划写着,一众女娃儿们也围着他在前面坐成一个半圈,同样手持一枝柳枝在地上一笔一笔的学着。 第二十六节 我劝张君更磨练 一 宋君鸿走在去扒摛河的路上,边走边在思索着。 上次郑经把自己教女孩子读书的事情转身向郑知庆打报告,但郑知庆只是捻着胡须详细的听询了事情始末和宋君鸿、郑经和苏雨农的对话后,便笑了笑离开了。据说当时郑经一脸的不忿与失望,但宋君鸿却知道:自己教女孩子读书的事已经获得了默许,从此可以大大方方的去教书了。甚至有时教学过程中遇到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他还会主动向郑知庆请教,而郑知庆也是悉心指点。 唯一令他遗憾的是,当他请郑知庆亲自去向这些女孩子授课时,却遭到了婉拒。 他相信在自己认知里的郑知庆绝对是个豁达开明的人,但他今年必竟已经五十有一了,而上了岁数的人大多都不再有勇气去抗拒或打破这世界上的一些陈规。 他只是感到遗憾,因为郑知庆并非只是个普通的教书匠,他的才气、他的经历使他在郑氏一族、甚至是整个县城里都是极有威望的人,如果他能站出来推广女孩子广泛受教育的行动,那么其影响则绝不是自己所能比拟的。虽说顶着个“伏虎小罗汉”的唬人名头,但自己的这番举动在大多数人眼里仍是离经叛道、荒诞不经的行为,郑氏家族没有把自己赶出学堂,已经是很给郑知庆面子了。 无论任何时代,世俗观念的力量都是极其巨大的,在讲究礼乐的古代尤其如此,在它面前,自己就像个妄想推动巨石的小蚂蚁。想到此,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宋君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几个人迎面的跑了过来,神色慌张,边跑还边喊:"有人落水了,快就人哪!" 他急忙侧身闪过几个疾奔过去的人,恍惚间看着其中一个人影极是熟悉,便一把奖之拉往。劈头喝问道:“杏儿表姐,你跑什么?出什么事了?” “她,她”杏儿一副焦急慌乱的神情,手指着前面的扒摛河方向,紧张地却说不出话来。 “有人落水了?”宋君鸿已经听到刚才人们的呼喊,只是确认下。 “嗯!”杏儿喘了口汽,抚着心口回答:“是丁蓉,她落到水里去了。”说到这,已经“呜~”一声开始哭了起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宋君鸿大惊失色。 “她是为了给你捡坐垫,今天风大,把你的坐垫吹落到河里去了。丁蓉妹子去给你捞,才不小心失足落到水里去的。”原来,宋君鸿喜欢坐在岸边不远处的一个大石墩上给大家教书,几个丫头为了感谢宋君鸿教她们读书,怕秋来天冷,便一起给他绣了几幅坐垫轮换铺在石墩上,却不想今日引出这么一件事故来。 “唉,糊突,一个坐垫丢了有什么打紧,值得冒着生命危险去捞!?”宋君鸿顿了下脚,再不急和杏儿交谈花费时间,已经快步向河那边冲去。边冲边把外衣从身上一件件的甩下,奔上岸边的护堤后,就势一个前窜已经跃进了河中。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游泳,但好在前世的自己是在大海之滨长大,游泳的感觉就像是奔跑一样熟悉。他在水中略一熟悉下水感,把头浮出水面,四处一张望,登时变了脸色。 刚才他奔过来时还看到丁蓉在水面上挣扎的身影,现在已经是没了踪迹。河面上一边空空荡荡。 “在哪?她沉在哪个方面?”他急忙向岸上询问道。 “她在你西北方,一丈远处的地方。”杏儿在岸上赶紧指点着最后沉水的位置。 宋君鸿觑准方身一个猛子又扎了下去,像条跃波的鲤鱼一样在河面上一闪就没了踪迹,慢慢散溢开的圆波归复于平静,可水里的两个人依然是没有露头。 郑杏儿已经开始在岸边急的转圈了。 终于,哗啦一声水响,宋君鸿的小脑袋从河面上探了出来。原来,在水下潜行了一会儿后,他终于找到了在水中缓缓下沉的丁蓉。使劲紧蹬两步游过去一把捞住她的身子时,丁蓉却猛的紧紧的抱住了他。宋君鸿一阵骇然,他知道人在溺水后,其求生的本能会让她拼命的紧紧抓抱住身边一切活动的物体,也因此生活中曾经常出现救人者反而让落水者抱住一起溺毙的悲剧。但落水都的缠抱一般在水面挣扎时会较常出现,他以为丁蓉已经开始下沉,猜测应该失去意识了才大胆靠近,没想到她的本能会如此敏感和顽强,自己刚一接身就让她抱住。在水下连挣了好几把才挣开她那紧如钢箍的勒抱。游到她身后,然后用一只臂弯勾住她的脖子,另一支手拼命划水,才好不容易浮出水面。 出水后,宋君鸿仍禁不住的心里叫了一声苦,原来他们已经离岸太远,以他只是一个六七岁孩子的躯体,水中又拖着一个人,已经是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快是再也无力游回案边,自己只能尽量的踩着水以让自己和丁蓉不要再次沉入河底去罢了。眼看在河水的冲刷下他们二人越漂越远,岸上的女孩子们也只好跟着沿河岸追逐了起来。 “用竹竿,快给我竹竿!”宋君鸿在水里大声的提醒道,他已经快拖不住丁蓉了。 南方植竹较多,已经有几个女孩子闻声急忙跑到河岸不远处的小竹林,使劲折断两杆,跑着回来向河中递去。 宋君鸿努力捞了几把终于捞住递过来的竹竿,郑杏儿在前面喊着号子,一堆小女娃儿们排着队努力把这两个人拉上岸来。 宋君鸿在岸上抹了把满是水渍的脸,却见丁蓉已经是双眼紧闭,面色青灰,任凭周围的小伙伴们如何呼唤推搡却就是没有任何回应。就连河见的大人们见着了也是不禁摇头叹息,她在水中泡的实在是太久了,难道费尽辛苦终于把她捞上岸来,仍是避免不了她溺水早逝的噩运? 宋君鸿把围在丁蓉身边的人都驱散开,紧接着他做了一件让任何人都想不到也目瞪口呆的事情——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手掰开丁蓉紧闭的双唇,低头竟然亲了下去! 但也只亲了几下,族长郑知芳、郑知芳两兄弟就已经领着一大堆的学生和族人闻讯赶了过来。 ... 第二十七节 我劝张君更磨练 二 郑知芳听闻了外孙女落水的消息后心急如焚,此刻刚一赶到就看到一个男孩子精赤着上身对着丁蓉大肆非礼,不禁怒不可遏,大骂一声:“混帐!”就令人架起了那个男娃儿,上前就是狠狠的一脚当胸揣了下去。 男娃儿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喊道:“我不是在非礼她,我这是在救她。” “直贼娘,我们都看到了你这小畜生还敢狡赖。”郑知芳上前欲要再踢两脚,却让郑知庆给伸手拦住了。 “老十八,你干什么!?”郑知芳有些恼火,这个外孙女和郑经一样都是他的心头肉,哪里见得她如此遭人轻薄。 郑知庆说:“大哥,你先别急,待我问两句,问清楚了原委,若他的确是色迷心窍行此畜生之举动,你再踢不迟。”原来这个男娃和他认识,正是自己一向器重的学生宋君鸿。 “事实俱在眼前,有用问什么问!”郑知芳嘴里兀自满腹怒气的骂着,但还是闪开了身形,把郑知庆让到前面来。 郑知庆把脸拉的老长,盯着宋君鸿沉声问道:“君鸿,你说你在救她,可你这样是在救人吗?”他心里也是又惊又怒、痛如刀绞,如果宋君鸿直是一个荒淫贼子,那自己这个当初这个亲自上山去把他接到学堂教导的人只有一头撞死在河边的石堤上以向族人们谢罪了。 “是的,丁蓉落水后是我把她捞上来的,这里的女孩子们都可作证。她肺里进水太多已至昏迷,我是在给她做人口呼吸,在救她。”宋君鸿一看面前来人换作了郑知庆,终于放下心来急忙解释道。 郑杏儿也急忙在旁边点头作证,可惜其他女孩子却因为事情怪诞,族长又在发怒而都一时不敢说话。 宋君鸿一看郑知庆陷入了沉思,郑知芳又欲带人上来踢打,急忙大喊:“我是伏虎小罗汉,你们相信我!丁蓉就快要死了,但我能救她!快放开我,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郑知庆略一思忖陡然抬头,凌厉的目光在宋君鸿脸上一扫,然后挥手说道:“都放开手,先让他去施救。”然后又转身拦住了作势要冲上来的郑知芳,劝道:“大哥,蓉儿的生命现在已经是危在旦夕,万事也都先等到让他救完了人再说。” 其实,郑知庆心里也在打鼓,但这时侯他必须做出决断。如果放手的话,说不定这里很快就会丢掉宋君鸿和丁蓉两条孩子的小命。所以他还是决定冒一次险,一方面他选择相信自己这个的学生的品行,这是他亲自挑选来的,他希望自己没有看走眼。另一方面,他也有遇事比郑知庆更理智冷静的一方面,试问谁会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非礼一个溺水濒死昏迷不醒的人? 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小孩子! 但他仍是禁不住的踱步走到了二人的身边,探长了脖子亲眼盯视着宋君鸿的救助行为! 他看到的,让他吃惊,但随后也让他放心。 因为从远处乍一看,宋君鸿的确像是在亲吻丁蓉,但到近距离观察后,他发现与其说宋君鸿是在亲丁蓉,不如说他是在努力的一口一口的往她嘴里灌气;手虽落在她的胸部,但也只是配合灌气而有节奏的使劲向下按压胸腔。郑知庆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了,他虽然并不知道什么是“人工呼吸”,但却能判断出来宋君鸿现在进行的是否是存心的非礼举动。 但这种方法是否有用他还不知道。 好在现场的情况转变也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只见宋君鸿又灌了几口气下去,双手用力按压在丁蓉的心口处使劲的按压锤打后,丁蓉终于身子一颠,呛出一口浑浊的河水来。 郑知庆禁不住“啊”的轻唤一声,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放松。但在后面心急如焚的郑知芳已经胡啦一下子领着几个家人又奔上了前来。包括远处围观的人群都忍不住又前围了几步,一堆人屏气凝神的紧紧望着丁蓉那终于有了一丝生色的小脸蛋。 宋君鸿没有受旁边人群的干扰,又再接再励的做了两个人工呼吸和心脏起搏抢救,丁蓉终于恢复了些知觉,然后侧过身去,哇哇的连吐了好几口河水。宋君鸿一手把她的上身抱扶起来让她吐的更顺畅些,另外一只手还握成了小拳头,在她背后轻轻的锤击着。 等又吐了几口水,丁蓉胸腔中压抑难受的感觉终于好受了许多。这时她才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被人抱在怀里,一张小脸登时变得飞红。 宋君鸿哪里知道她心里想的这些,只是急切的问道:“丁蓉,丁蓉,没事了吧?能不能听到我说话,听到了就回答一声?” 郑知芳也赶紧加入了呼唤的行列,要不是看孩子还没恢复知觉,他早已过去把丁蓉抢过来了。 听到郑知芳和身边众多人关切的呼唤声,丁蓉这才注意到原来身边已经站满了人,包括外祖父在内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的身上。猛然间她想起了自己刚苏醒时依稀记得的宋君鸿的“急救方式”,羞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急忙间一把推开了宋君鸿。 宋君鸿完全没想到她会有这种突然而猛烈的举动,立时被她推了个屁墩。 “嗷——”周围原本一直在围观的私塾学童们见状一起暴发出一阵怪叫。 “你们别误会,我刚才只是在救她!”宋君鸿当然知道他们的怪叫是什么意思,连忙大声的解释道。 丁蓉当然也知道他们为什么怪叫,爬起来奔到郑知芳的怀里把小脸埋的深深的,再不敢露面。 “嗷—嗷—”那帮坏小子们见状反而却叫的更凶了。 郑知芳疼惜的在丁蓉背上拍了两下,温言宽慰了两句,然后把孩子抱在臂弯里扭身往回走去。走前望着宋君鸿原本想说两句感谢的话,但想起自己刚才的踢打,还有宋君鸿那难以让人理解和接受的“急救方式”,嘴唇嗫嚅了两下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郑知庆也终于松出一口气来,宽慰的上来摸摸宋君鸿的让河水冻的红紫的小脸蛋,心里却是一阵叹息:现在丁蓉既然救活了,那么族长应该就不会再找宋君鸿的麻烦了。只是可惜丁蓉的名节似乎也会因此受到牵累,必竟事情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赖都不好赖,这县城里也绝不会缺少喜欢说各种闲话艳谈的散妇闲汉,指不定今后还会传成什么样呢? 不行,自己还是要想个办法尽量帮帮他才好。 郑杏儿赶紧跑过来拿起衣服给宋君鸿披上,郑知庆向周围扬手驱赶道:“好了,蓉儿已经没大碍了,谢谢街坊、乡邻们的关心。大家都回家忙各自的事儿吧,不用在这围观了。”郑知庆在这小县城里威信极大,四周看热闹的人们在吱吱喳喳的指点了一会儿后,也终于开始慢慢地散去了。 只是大概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围观的人群中,郑经悄然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幕幕,他的小拳头攒的紧紧的,眼睛中掠过一丝怨毒的神色。 ... 第二十八节 我劝张君更磨练 三 郑雨农从郑小六家出来时,天已黄昏。如今他已经是郑小六家的常客,当然也不再那么拘谨见外,今天一早宋大柱捎来了一些鲜美的山猪后腿肉,郑小六毫不犹豫的就叫女儿请郑雨农过来一起吃饭。春柳厨艺精湛,炖的火候更是十足,到最后开锅时油光浸目,香气扑鼻,让人禁不住地食指大动,郑雨农也抛开了他一贯的斯文执礼,一番狼吞虎咽之后,撑的他小肚皮圆鼓鼓的。 郑雨农顶头伸脖打了个饱咯,惬意的抚着小肚皮往家走,但正当他要转过一个街角时,从前面墙角后的阴影中却突然抻出来一支手掌抵住他的胸膛,猛的一推,郑雨农便“蹬、蹬、蹬、蹬”的连退了好几步,终于还是没有稳处身形一屁股坐倒在地。 相信不管谁遇到这种事都会很生气,何况还是在前一刹郑雨农的心情还很好,下一瞬间就一下子让他变得这么狼狈的情况下。 但还没等他开口质骂,就发现前面突然窜出来好几个人影,将他团团围住。略略惊慌之余,一个拖着长长尾音的语声传到了他的耳中,“哟,看来我们的雨农公子最近得到的油水不少啊~?” 郑雨农心中暗叫一声糟糕,这个语音他很熟悉!果然话声刚落下不久郑经就排开众人的包围像个小大人一样踱着方步走到了郑雨农的面前,下巴高挑,拿眼斜觑着他,嘴角挂着的是毫不掩饰的嘲弄之色。 郑雨农看着这个身材比自己还低一个头的人脸上那种蔑视神情心中也暗暗有些着恼,但既然面对的人是郑经,他反而镇定下来,重新站立起来,还掸了掸身上的泥土,用一种尽量温和随意的语气回答道:“先生让我教宋君鸿练字,你也是知道的。我也不能拒绝先生的严命,虽说不爱去吧,也还是得去。”如果说这潞县还有谁能压的住郑经的话,那也就是“危舟夫子”郑知庆了。他把这个先生抬出来,希望能挡的住郑经的质询。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眼色偷偷打量郑经脸上的表情,可郑经只是仰着脸冷冷的从鼻子里往外哼气,郑雨农只好又挤出一丝笑容,接着说道:“这不,因为今晚督查的晚了,就顺便在他家吃了点饭。郑经,你怎么也来了?” “来看看你是不是中人家的美人计了!”郑经上前一步恶狠狠的瞪着郑雨农,然后抬起胳膊“啪”的一声,便在郑雨农俊秀的脸上抽出一记响亮的大耳光。 这记耳光打的又狠又突然,郑雨农的脸上立时泛起一阵红晕,一半原因是打的,另一半原因也是羞的,他没有想到郑经说翻脸就翻脸。 旁边围绕着的一帮男孩子们也都愣住了,他们长期跟着郑经斯混,都知道郑雨农是郑经最亲切也最得借重的玩伴,哪里想到他有一天也会捱到郑经的耳光。 孰不知郑经却一个早就是个因让家人长期溺爱骄纵,而发展到眼中无法无理、街市无恐无忌的小霸王地步的孩子了,虽目前尚无大恶,但却养成了一个对所有人动辄寻咎、打骂为乐的性子了。一个人如果在高位欺压别人久了,就会认为别人的忍让和付出也都是理所当然的了。 所以在郑经的眼中,所有人都应该惧怕他、都应该逢迎他,那么这族里、甚至是县城里的所有人都应该是属于他的,这是一种极强大的占有欲。而郑雨农既是他的得力亲信,就更容不得他的背叛,何况他现在接近的还是那个对自己不肯屈服的宋君鸿、和自己表妹也亲昵的宋君鸿,这就让他格外的怒火中烧。 所以这一巴掌他下手并没有留情,也没有丝毫的后悔。在家中如果丫鬟做错事,他的耳光扇的比这更凶! 郑雨农看着郑经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原本愕然的脸庞上慢慢爬上一丝难以抑制的愤怒,自尊这东西人人都有,即使一个孩子也不喜欢被人扇打耳光,何况这是他平生挨到的第一记耳光。 以前郑经打别的孩子耳光时,郑雨农总是微微扭换头去装没看见,但现在亲自挨上一记才明白其中的感受,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和愤怒的感觉从心头油然升起。无论平日他如何的一贯温良优雅作派,也无论他是否富于心计,但说到底他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而愤怒时的打架冲动每个孩子都有,他当然也不例外。可惜还没等他挥动拳脚有所动作,旁边跟随郑经前来围绕观看的小孩子们早就冲上前来扭扼胳膊将他按倒在地。 郑经看着他刚才眼中一闪而过的狂愤表情更加恼恨,上前又是狠狠地一记耳光,嘶声吼道:“是不是连你也学会跟我作对了?” 说罢上前一把揪住郑雨农的衣领:“别忘了你姓郑!你娘还要给我府上作佣。” 说到这里郑雨农眼里的激愤神色慢慢褪去,黯然的浮起一丝无奈。父亲在他两岁时因开山的一场事故而把腿压折,为帖补家用,母亲不得不托人说辞才进入郑府,给郑经父亲的一个小妾作佣人。郑经从小在这种人们的白眼中长大,所以发誓将来要出人头地,所以才他不顾廉耻的曲意逢迎郑经。 可是不论他做的再多、做的最好,他在郑经眼中,也仍不过是一条狗罢了,一条可打可骂,可随时欺压的可鄙可怜的狗。 人在屋檐下,能有什么办法呢? 想到还在郑府做工的娘亲,郑雨农低下了头发出几声沉重的呼吸声,但再抬起来时脸上已经挂上了十足的亲切模样,甚至显的比以前还要恭顺:“郑大少,你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和你在一起这么久,何曾向过外人?” “咦,怎么?开窍了?”郑经曲起一个中指,骄傲地敲着郑雨农的额头,“算你小子还没让郑杏儿迷失了心窍。那好,别说我不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明天立刻帮我去做一件事情!” ================= 作者絮语:人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你打他肚子,再痛也顶多哼哼两声罢了。但你要是打人了脸,哪怕只是轻轻的一下,对方也必然会大为火光。所以,亲爱的朋友,我们都有冲动打架的时侯,但记得千万别轻易的去打人脸,除非你是打算让那个人恨你一辈子。 ... 第二十九节 我劝张君更磨练 四 “啊,什么事?”郑经从来都不做好事,所以郑雨农有些担忧的问。 “明天放学时,待先生走后,你把要留下来打扫教室收拾先生文具的宋君鸿给约出去,不管你说什么,反正在一柱香的时间内不许放他回来。” “你想要干什么呢?”郑雨农拿眼神扫了一眼围在四周的孩子们,郑经并不是个多么擅于动心眼的孩子,或许在这位郑家大少爷的潜意识里,动拳脚更直接些。那么在他没注意的这几天里,是谁在给郑经出了馊主意? “你乱瞅什么?到底答不答应,现在就给回话!”郑经刚刚好转的脸色又变的有些难看起来。 郑雨农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是针对别的人,或许他此时为图脱身,早已经一口答应下来了,这种事他以前也不是没经历过。但恰恰是针对宋君鸿或郑杏儿一家,他却开始有些犹豫起来。 说实话,他和宋君鸿、郑杏儿在一起玩的时间并不算很长,但无疑是很开心的。他打心里享受和宋君鸿及郑杏儿在一起的感觉。宋君鸿的博闻稳健和郑杏儿的聪慧俏皮都让他感到惊喜,每次和他们在一起时,无论是读书、下棋还是天南海北的胡扯漫谈,都让他分外地开心,而总是忽略了时间的流逝。那是一种聪明人之间互相欣赏、一个笑容就能意会的愉悦感觉。郑杏儿有时的对他发发小脾气看在眼里都是透着一股可爱劲儿,更别提郑小六一家人的善良好客,都给了他心中一些无言的温暖。这种开心和平等的愉悦感觉是他在和郑经斯混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他这几天心里甚至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和这两姐弟交上了朋友,尽管自己当初也是因为看出郑知庆分外激赏宋君鸿才有意接近的。 可郑经并不对他说出整个的计划过程,看来是对自己仍是不放心,若是自己再多言几,怕是会牵累到在郑府上做工的母亲。睢着郑经已经越来越不耐烦的脸色,他终于低声说道:“那好吧。” “好,那我们等你的好消息了。”郑经狰笑着一挥手,“我们走!”领着一堆孩子又呼哨而去了。 郑雨农望着扬长而去的郑经的背影懊恼的思索着:该不该偷偷提醒一下宋君鸿呢?但思来想去还是按捺下了想去通风报信的冲动,幽幽了叹了口气,希望郑经他这次不要做的太过份吧! 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此时的郑小六家众人尚不知道郑雨农的遭遇,也不知道一场巨大的灾祸即将降临到他们头上来。郑小六家依旧是一派温馨详和的气氛。郑小六满意的对郑雨农的学识、礼貌发表了一些赞扬,并对他的将来可能的伟大前程发表了不负责任的推测,然后总结说这个女婿可以有,直到最后才在郑杏儿的一番捶打后才大笑着走去里屋,端起算盘和纸笔,计算起今年他可以拿多少薪奉,儿孙各有儿孙福,春柳也贤惠勤劳,郑小六相信这个家的小日子以后也肯定会越过越红火的,他现在要好好考虑下自己怎么再多赚些钱好让妻儿和宋君鸿能生活的更好一些了。郑杏儿依旧羞红着脸帮春柳收拾好碗筷后,又安排好几个妹妹的玩耍,才倒了杯水端给宋君鸿,在他对面坐下,托着下巴说:“你注意到没有?丁蓉妹妹已经两天没去和我们大家一起念书了。” 宋君鸿倒是没有太在意,随口应道:“可能是溺水后身体还不舒服,要在家里多休养几天吧。” “才不是呢。”郑杏儿一口打断,嘻嘻笑着说道:“她呀!肯定是不好意思见你。” 自从上回河边救人事件后,关于宋君鸿和丁蓉的话题就在这府县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这事卖点太大了,容不得大家不去八卦:一是出事的人是赫赫有名的郑氏族长的外孙女,身份特殊,另一重原因就是自己当时救人的举动在旁人看来太出格了。尽管自己全无杂念,当时也是情势急迫不得不为之,但有宋一代,礼教之风极盛,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已经开始深入人心。这时的人们,根本不懂什么是“人工呼吸”,尽管郑知庆随后就到处信誓旦旦的跟人说当时站在最前面的自己亲眼看到宋君鸿口中金光闪烁,是硬用先天的罗汉真气灌输给丁蓉,这才把都已经踏入鬼门关的女娃儿们拉了回来。这是佛家慈航广渡的现世施法,当然不能以寻常的世俗礼教观之。宋君鸿当然知道这是郑知庆在为自己和丁蓉开脱,但这个玄之又玄的神圣佛法故事仍不能立时就全部消解街头巷尾那些好事之人的窃谈。怕是要全部风平浪静,还是要再等上一段时间。而在此之前,两个人见面仍是难免有些尴尬。 “其实丁蓉妹妹也顶好的,她以前也老爱听我说你对抗郑经的那些事儿。”郑杏儿跑过来一只胳膊枕在宋君鸿的肩膀上,贼兮兮的笑道:“要不我撮合你们俩成一对儿吧?” 宋君鸿笑着把他肩上的小胳膊打掉,骂道:“别胡闹,还嫌不够乱吗?” 两小无猜是美好的,但他不相信像郑杏儿、丁蓉这些小孩子真懂得什么是挈情真爱。 丁蓉也不着恼,哼了一声:“狗咬吕东宾,不识好人心。”把原本在胸前绕指玩耍的一缕垂顺鬓发朝身后一甩,转身就跑开自已玩去了。 宋君鸿盯着她的背影哑然失笑,必竟在自己的身体里,始终装着的都是一个三十岁的成年人的心,试问又怎么可能对一个仅有七八岁的小孩子有什么绮念呢。何况在自己心灵角落的深处,一直藏有一个倩影――那个跟自己同样坠崖失落的女友,念兹在兹,不知如今又遗落何方呢? 他不能对任何人提及,只能在心中把那个不肯忘记的名字念了一遍又一遍。 此时在遥远的莫干山上,有一个因为想家而正在澄静月亮下抱着一把木剑偷偷抹着眼泪的小女孩,突然抽抽鼻子,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 第二十九节 我劝张君更磨练 五 “下作!”听到邻居的传言后,春柳揪过宋君鸿,扯下裤子朝着小屁股就开始抽打,但抽打了还没几下自己却已经先忍不住的呜呜地哭了起来。(请记住我56shuku)(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 她从来也没舍得打过宋君鸿。人说舅舅疼外甥,姑姑疼侄儿这话真是一点没错。自从宋君鸿到了她们这个家后,她待之简直比亲生的杏儿还要好上两分,这个孩子一向聪明懂事,让她也引以为傲。可谁曾想竟然会在学堂里做出那等丢脸的事来。这可让他怎么向当初把孩子托付给自己的兄长交待。 郑小六上前一把将宋君鸿扯了出来,责道:“你这是干什么,事儿还没弄明白就先打孩子。” 春柳回道:“上回丁蓉那事时还可以说是为了救人,可这回他怎么能偷拿女娃儿们的......”她自己都有点羞的说不出话来,抹抹眼泪又说:“现在学堂也要赶他,我哥还指望他将来考功名,光宗耀祖呢。这下可好,书没读成,反而成了街坊们的笑柄,你说我怎么和我哥交待?是我没管好孩子。” 宋君鸿上前抹了一把春柳的眼泪说:“姑妈,你待我很好,我知道的。学堂里那些事儿真不是我做的。” “就是。”郑杏儿也在一旁帮腔,“君鸿表弟是什么样的人咱们自己家还不知道吗?依我看,又是郑经那混蛋在欺负人。” “那些东西是怎么到你包里去的?”郑小六最冷静,一句话就切向重点。 “唉!”宋君鸿叹了口气,“这个怕是就要问雨农了。” “雨农?”郑小六两口子面面相觑,郑杏儿却是银牙一咬,跳起来就奔了出去。 一会儿的工夫,郑杏儿又风风火火的回来了,在她身后,郑雨农被她揪着一只衣袖、不情不愿地跟了进来。 “你给我进来吧你!”郑杏儿一甩手把他丢到大家面前,娥眉倒竖:“说,你都给我说清楚!” 郑雨农空有一腔的说辞,却每次在郑杏儿面前都无力施展,他更不敢去看宋君鸿或善良的郑小六夫妇,只好低垂着脸一句话不说。 “雨农”宋君鸿的目光像刀劈一样的凝视着他,“先生平素待你如何?这阵子我姑父姑妈还有杏儿表姐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事已经不仅仅是我退学的事了,还牵涉到先生和我姑父姑母一家的清誉。你必须要说清楚!” 在学堂里他可以为郑雨农开脱,但这回在自己家中,则一定#小说 要把事实弄个明白,口气也是分外的严厉! 郑杏儿也开始抹眼泪:“以前你和郑经混在一起欺负人,我还当你只是被逼的,我还当你是个好人。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大概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孩子会真心希望自己的意中人是个大坏蛋。 郑雨农小脸涨的通红,终于向宋君鸿和郑小六一家弯腰作揖道:“此事雨农有错,愿向大家请罪。”然后将前天傍晚路遇郑经逼迫的事一五一十的交待了一遍。 “你是猪啊!他让你干坏事你就真干!”郑杏儿听完他的复述已经哭着扑到他身上踢打起来。郑小六赶紧上前把女儿拉开,郑雨农耸拉着脑袋,一幅垂头丧气的样子。 “雨农,你现在就跟我去十八叔那里,把事情真相跟他讲一遍。”郑小六披上褙子袄就打算和郑雨农去找郑知庆。 “不必去了。”宋君鸿走到门口拦下了两人。“我想先生也是知道我受冤屈的,关键是这件事是郑经在里面搞鬼,又最后扯上了你们郑氏的族长,事情越搞越大,已经脱离了先生的掌控范围,所以才不好办的。” “那咱就去找族长分说清楚。”春柳急迫的接口问道。 “不行。”这次是宋君鸿和郑小六一起摇头。 “雨农也只是负责调离君鸿,之前他也并没有亲眼目睹是谁干的,又是通过什么方式栽赃的君鸿,咱们找不到证据,又怎么跟族长说是他的孙子才是罪魁祸?而咱们家的君鸿只是让他冤枉的?”郑小六锁着眉头说。 “还没天理了这!那难道就没办法了?”春柳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怎么办?怎么办啊?咱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君鸿蒙冤退学啊。” “叔叔、婶子,此事既是因我得祸,雨农愿意补救,将军折罪。只要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能找到证据,并查出来这事儿是谁出的主意,我一定让他好看!”郑雨农恨恨的说。可以说在这次事件上他也被郑经当作了一枚弃子,如果不是宋君鸿没有在学堂上把他供出来,怕是纷扯起来自己也是难以得全。 “我看你是不忿你狗头军师的席位让人抢走了吧,现在遭了报应才后悔?还等你三天?肯定明天郑经就要领着族长去逼君鸿退学了,哪有那么多工夫让你找证据。”郑杏儿骂了一通,拉开门又跑了出去。 “你干什么去?”春柳追赶不上,只好大声的问道。 “我去找丁蓉,让她去求求她外公。”郑杏儿的声音远远的飘了过来。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咱们君鸿救过他们家丁蓉的命啊。要是......"春柳喜切的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让丈夫给打断了。 “没用的。族长不会听一个小女孩的话。”郑小六很了解自己族长的性格。 他们并不知道,当天晚上,郑氏族长的府上也是吵了一夜。郑知庆梗着脖子跟自己的族长和兄长理论,可不管他怎么说,郑知芳就是认为应该将宋君鸿这孩子逐出学堂。他虽然跟这孩子接触不多,但郑经每次回来总是和自己说宋君鸿的坏话。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就形成了一个心理认同:这宋君鸿的确是个坏孩子。 世上的确就有这么一种人,专门喜欢说别人的坏话。而很多听到这些话的人,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调查,一次可能不信,两次也可能不信,但久而久之,便也就逐渐的信了。所谓的小人和偏听则暗,大概也就是这种情形了。 所以,第二天一早,郑知芳就和郑经来到学堂里,要正式宣布将宋君鸿逐出学堂的决定。郑知庆脸色铁青的沉默着,郑经趾高气扬的看着宋君鸿,而郑小六夫妇则是一脸愁容。 第三十一节 我劝张君更磨练 六 “下作!”听到邻居的传言后,春柳揪过宋君鸿,扯下裤子朝着小屁股就开始抽打,但抽打了还没几下自己却已经先忍不住呜呜地抱住宋君鸿哭了起来。 她从来也没舍得打过宋君鸿。人说“舅舅疼外甥,姑姑疼侄儿”这话真是一点没错。自从宋君鸿来到了她们这个家后,她待之简直比亲生的杏儿还要好上两分,而这个孩子一向聪明懂事,让她也引以为傲,时常向邻里的郑氏族人夸耀——看,虽然宋姓在这里是外姓,但我们老宋家的孩子多么懂事、多么出息!可谁曾想竟然会在学堂里做出那等丢脸的事来,在街坊邻居面面前抬不起头来不说,宋大柱把孩子送来自己家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好好照顾、严加管教”,如今做出这么让人指孩子脊梁骨的事,这可让他怎么向当初把孩子托付给自己的兄长交待。 郑小六回家后一看这情形,直皱眉头,上前一把将宋君鸿扯了出来,责道:“你这是在干什么?事儿还没弄明白就先打起了孩子来了。” 春柳只管低头捂着脸呜呜:“还说什么呢?学堂里被人逮个正着,人赃并获。郑经和那帮孩子们一放学就到处传扬,邻里们全都议论开了。上回丁蓉那事时还可以说是为了救人,可这回他怎么能偷拿女娃儿们的、的”她自己都有点羞的说不出话来,抹抹眼泪又说:“现在学堂也要赶他,我哥本来还指望他将来考功名,光宗耀祖呢。这下可好,书没读成,反而成了街坊们的笑柄,你说我怎么和我哥交待?是我没管好孩子。” 宋君鸿上前抹了一把春柳的眼泪说:“姑妈,你待我很好,我知道的。学堂里那些事儿真不是我做的。” “就是。”郑杏儿也在一旁帮腔,“君鸿表弟是什么样的人咱们自己家还不知道吗?依我看,又是郑经那混蛋在欺负人。” “那些东西是怎么到你包里去的?”郑小六最冷静,一句话就切向重点。 “唉!”宋君鸿叹了口气,“这个怕是就要问问雨农了。” “雨农?”郑小六两口子面面相觑,郑杏儿却是银牙一咬,跳起来就奔了出去。 只一会儿的工夫,郑杏儿又风风火火的回来了,再仔细一睢,在她的身后,郑雨农被她揪着一只衣袖、不情不愿地跟扯了过来。 “你给我进去吧你!”郑杏儿一甩手把他丢到大家面前,掐腰怒目,小小的娥眉倒竖:“说,你都给我说清楚!” 郑雨农空有一腔的说辞,却每次在郑杏儿面前都无力施展,他更不敢去看宋君鸿或善良的郑小六夫妇,只好站在门边低垂着脸庞一句话不说。 “雨农!”宋君鸿的目光像刀劈一样的凝视着他,“先生平素待你如何?这阵子我姑父姑妈还有杏儿表姐待你如何?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知道郑经想要对付我,但这事已经不仅仅是我退学的事了,还牵涉到先生和我姑父姑母一家的清誉。你必须要说清楚!” 宋君鸿一直信奉一个准则:尽量做个好人,但绝不做滥好人。好歹也是两世为人,平常对让郑经和郑雨农的小心思他可以装装糊涂,容让为先,但他还不至于这些小屁孩子欺负。 所以,事情尚未明朗前他可以忍而不发,在学堂里他也可以为郑雨农开脱,但这回在自己家中,则一定要把事实弄个明白,口气自然也是开始变的分外的严厉! 郑杏儿也开始抹眼泪:“以前你和郑经混在一起欺负人,我还当你只是被逼的,我还当你是个好人。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大概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孩子会真心希望自己的意中人是个大大的混蛋。 郑雨农小脸涨的通红,终于向宋君鸿和郑小六一家弯腰作揖道:“此事雨农有错,愿向大家请罪。”然后将前天傍晚路遇郑经逼迫的事一五一十的交待了一遍。 “你是猪啊!他让你干坏事你就真干!”郑杏儿听完他的复述后已经哭着扑到他身上踢打起来。郑小六赶紧上前把女儿拉开,郑雨农耸拉着脑袋,也不敢还手一幅垂头丧气的样子。 “雨农,你现在就跟我去十八叔那里,把事情真相跟他讲一遍。”郑小六披上一件厚褙子就打算寅夜领郑雨农去找郑知庆。 “不必去了。”宋君鸿走到门口拦下了两人。“我想先生也是知道我受冤屈的,关键只是这件事是郑经在里面搞鬼,最后他又扯上了你们郑氏的族长,事情故意越搞越大,已经脱离了先生的掌控范围,所以才不好办的。” “那咱就去找族长分说清楚。”春柳急迫的接口问道。 “也不成。”这次是宋君鸿和郑小六一起摇头。 “雨农也只是负责调离君鸿,之前他也并没有亲眼目睹是谁干的,又是通过什么方式栽赃的君鸿,咱们找不到证据,又怎么跟族长说是他的孙子才是罪魁祸首?而咱们家的君鸿只是让他冤枉的?”郑小六锁着眉头说。 “那难道还没天理了!就没办法了?”春柳在屋里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怎么办?你们说倒是怎么办啊?咱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君鸿蒙冤退学啊。” “叔叔、婶子,此事既是因我得祸,雨农愿意补救,将军折罪。只要给我三天时间,我就有把握能找到有力的证据,并查出来这事儿是谁出的主意,我保证,一定会让这个幕后主使好看!”郑雨农恨恨的说道。可以说在这次事件上他也被郑经当作了一枚弃子,如果不是宋君鸿没有在学堂上把他供出来,怕是纷扯起来自己也是难以得全。 “我看你是不忿你狗头军师的席位让人抢走了吧,现在遭了报应才开始后悔?还等你三天?郑经肯定不会给你和君鸿脱身的机会的,他明天就要领着族长去逼君鸿退学了,哪有那么多工夫让你找证据。”郑杏儿骂了一通,拉开门又跑了出去。 “你干什么去?”春柳追赶不上,只好追在门口大声的问道。 “我去找丁蓉,让她去求求她外公。”郑杏儿的声音远远的飘了过来。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咱们君鸿救过他们家丁蓉的命啊。要是”春柳高兴的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让丈夫给打断了。 “没用的。族长不会听一个小女孩的话。”郑小六比媳妇更了解自己族长的性格。 他们并不知道,当天晚上,郑氏族长的府上也是足足争吵了一夜。郑知庆梗着脖子跟这位自己的族长和兄长理论,可不管他怎么说,郑知芳就是咬紧了铁口认为应该将宋君鸿这孩子逐出学堂。他虽然跟这孩子接触不多,但郑经每次回来总是和自己说宋君鸿的坏话。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就形成了一个心理认同:这宋君鸿的确是个坏孩子。 世上的确就有这么一种人,专门喜欢说别人的坏话。而很多听到这些话的人,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调查,或也没有心情去调查,对于恶意的谣言,一次可能不信,两次也可能不信,但久而久之,便也就逐渐的信了。所谓的是非小人和偏听则暗,大概也就是这种情形了。 所以,在众人惴惴不安的心情中,第二天的初晨阳光还是如期的撒到了郑氏族人的头上,有不少好事者已经听说了这条爆炸性的新闻事件,专门赶了过来瞧热闹。一早郑知芳就领着郑经来到学堂里,先是沉着脸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在场的大人、孩子一圈,然后清了清喉咙,接下来就准备要正式宣布将宋君鸿逐出学堂的决定了。 ... 第三十二节 我劝张君更磨练 七 郑知庆脸色铁青的沉默着,郑经趾高气扬的看着宋君鸿,而郑小六夫妇则是一脸愁容。 “慢着,学生有话要说,族长容禀。”在郑知芳还没开口前,郑雨农却当先站了出来,急施一礼说道:“前天晚上放学时,是我硬拉的君鸿出去一起看鸟,才致使有人可以借机生事的,这一切实非君鸿之过。”然后当着众人面啪嗒就跪了下去:“雨农做错了,雨农知错!请族长和先生责罚。” 昨天晚上他思索了一夜,终于决定站出来认错做证。事实上不把郑经供出来,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周全限度了。 但即便如此,郑经仍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就算他出去玩了,也并不能代表那些女人内衣不是他偷藏的。而偷藏女人内衣的男娃儿,我们不能让他继续留在学堂里带坏其他的好孩子。”郑知芳对郑雨农的印象较好,便也有三分相信了他的出去玩的话,但相较而言,仍是更愿意相信自己孙子对宋君鸿的评价。 “那些女人内衣的确不是她偷的!”随着脆脆的话声突然在屋外响起,一位俏生生的小姑娘分开人群挤了进来,赫然是久未露面的丁蓉。 丁蓉走到郑知芳面前说道:“外公,这一切都是郑经在搞鬼!” 郑知芳愕然了一下,没想到外孙女竟然会和郑知庆一样的说辞,但联想到这两个小娃儿之间一直的不和睦,便又板起面孔训道:“胡说。这学堂也是你们女娃儿们可以踏足的地方吗?还不快给我回家去。” 丁蓉却并不畏缩退却:“外公,我没有胡说。那两件被作为证物的女人内衣其实分别是郑经的帖人女婢丁香和莲儿的。不信你去翻看那两件内衣,丁香的内衣上绣有丁字,莲儿的上面除了莲字还有一大一小两朵荷花呢。这个宋君鸿从没有踏进咱们的府门,又怎么可能偷的去呢?” 郑知庆闻言便翻出来了做为赃物的女子内衣递到了自己的兄长而前,郑知芳一看,果不其然,与丁蓉所说的分毫不差,他环顾了周围众人一眼,脸色开始有点尴尬起来,郑经的脸却开始绿了。 丁蓉接着说:“我问过丁香和莲儿,她们说内衣是三天前让咱们的郑经小少爷亲自要去的。不信的话,外公你可以回去自己去问她们。” 事情至此,一切都是水落石出,但郑知芳当然众人的面又着实下不来台,只好一巴掌拍在郑经头上:“小混蛋,倒底是哪个挑唆你这样做的?” 郑知庆在旁边听了无奈的叹了口气,在他这位族长大哥的心里,大概自己的孩子永远都是少不更事,即使偶有做错事,也一定是别人教唆的结果。 郑经又羞又气,只好指着昨天翻倒宋君鸿书蓝子的学童说:“这一切都是他让我这么做的,东西什么的也都是他放的。与我无关。” 做恶少两在要素,除了上街霸占良家妇女外,做坏事败露了让手下人背黑锅也是必不可少的技能,在这一点上,郑经是早就熟悉的。 那被郑经指出的孩子一愣,突然发现一转眼间情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自己赫然取代宋君鸿和郑经成为众矢之的,不禁又惊又怕结结巴巴的说:“大、大少爷,你可不能......” “闭嘴!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给我出的什么狗屁主意!”郑经上前不待他说完就已经恨恨地上前一脚踹翻了他。 “好,找着原凶就好。让我想想这个坏小子怎么处理?”郑知芳一看有人能出来替自己孙子顶罪,立刻就当场定案了。 只是怎么处理,他还要再想想,以前从没有过类似的事例可供参考,郑知芳枯皱着眉头有点犯难。 “族长刚才说过,这种坏孩子不能留在学堂里,以免将来带坏其他的好孩子。”郑雨农这时突然插上一句话,让正在转圈思索的郑知芳一怔,但随即还是拍板了。“嗯?哦对,对,这个孩子不能再留了。”他指着那个孩子厉声喝骂道:“从今天起你就滚出学堂,且若是再让我看到你接近经儿,我就打断你的腿!”这郑知芳虽然护短,确并不是完全不明是非,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孙子也有一些劣行,所以他一直希望孙子身边一起玩的尽量多些好学懂事的孩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莫说只是赶出学堂,假如能让他的宝贝孙儿少受点不良影响,就是把对方发配充军他也觉得是值得和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此刻他也非常痛恨这个让他陷入如此窘境的小混蛋! 郑知庆张了张嘴,本来也觉得这处罚过于残酷和随性了,令他有些于心不忍,但看着郑知芳尴尬中透出烦躁羞怒的脸色,想到若不出此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终。郑经必竟是将来郑氏一族族长位置的接班人,假此能让他身边少围绕些势利小人何尝不是好事?且退一步说。这不定也是对这些孩子们敲的一次严厉的警钟呢。他虽然是对郑经的玩劣伤心不已,但谁能说他心里不也是一直在对这个孩子抱着巨大希望然后又失望太大而形成的心理落差呢? 郑知芳这时向在立在身边的郑知庆赔了个笑:“这学堂的事其实本也不需我来多嘴,接下来的事还是交给十八弟你来处理合适。” 郑知庆一直板着脸,瞅着这位族长老哥哥不说话。 郑知芳嘿嘿恬笑了两声:“十八弟啊,你也知道,这族里的事多如牛毛,还有大量的事务等着我回去处理,忙完东家还有西家,唉,真是让人把鞋子都能跑掉了啊!”他又转身冲众人大袖一挥,“看什么看,屁大点儿的事儿你们也看个没够。时辰已经不早了。娃儿们都坐,大人们都回去吧。坏娃儿已经赶走,余下的都是好娃儿,依我看让大家该念出就开始念书吧。” 说罢,他回过身来,朝着郑知庆拢袖而立,脸上赔着笑,袖中却慢慢微露出了三跟指头。 这是两兄弟间自小时一起偷酒后打赌便常用的方法,三根手指头意指赔三壶好酒! 郑知庆仍是一声不哼,袖子中的拳头握了握,然后整个摊开。 五壶?郑知芳鼻子直吭气,唿啾半天终于肉疼的在所露出的手指头里又加了一根。 “好吧!”才四壶,便宜你了。不过族长必竟是族长,也不好让他在众人面前太下不来面子。郑知庆看着这位老哥哥的尴尬脸色,终于不再推辞,点下头当场表示领命。 “不过,在大家开始今天的学业之前,还要先处理点事。”郑经回身一瘸一拐的走回教室前,手一探便从教案下的抽屉里抽出一杆黑硬的戒尺,凌厉的眼神扫的全场娃娃们直发怵,“学有先后、德有高低、理有对错,事有赏罚。此事已经水落石出,所以那些该罚的依然要领罚。” 紧接着,他大声喝道:“郑经,平日顽劣不堪,今日又受人教唆构陷同窗,当罚掌手六下;郑雨农,助长恶焰,好在良知未泯,及时坦白,也微惩掌手三下,以敬效尤。” 本已欲离去的郑知芳闻言大惊:“十八弟,经儿他还小,你看是不是.....”郑知庆却冷着脸历声喝断:“大哥不得再求情了。养不教,父不过,教不严,师之惰。今日我们再不给他长点记性,指不定日后长大了还会再闯出什么祸来!” 郑知庆这话说的极重,郑知芳闻言又羞又恼,却无言以对。又不忍目睹宝贝孙儿受罚的样子,长叹一声,只好转过身去。 在他身后,很快就传来一声声响亮的戒尺抽打手掌声。 抽打完郑经和郑雨农后,郑知庆又继续高声喝道:“宋君鸿,掌手九下!” 宋君鸿闻言一愣,大惊问道:“先生,既然已经查明楚学生是受人冤枉的,不加抚慰也就罢了,为何反而也要受罚,且罚的比其他人还重。” 郑知庆走到他面前,一字一顿的说,“你以为你受罚很冤枉吗?那我就与你分说明白。你以为人人传说你是伏虎小罗汉,高看一眼,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无恐无忌了吗?否则为何会有今日之祸?能还得清白,是你的侥幸,纵是还不得清白,你又能怪得谁去?自古祸福无门,唯人自招。你恃才自傲,不懂得谦退之道,才导致招人忌恨、同窗不合,这是错其一也;识友不明、思辩不慎,错其二也;替先生收拾看管书本、打扫学堂是你的职责,如今却让人涂画先生书本、暗中调包室内书箱,都是你马虎大意、玩乎职守所致,这是你的错其三也,每错罚你掌手三下,三错九下,你说你冤也不冤?” 宋君鸿听着郑知庆说完了这三大错,突然低下头去,把双手举高:“先生训导的有理,君鸿不冤。” 旁边的郑小六夫妇大惊,还待求情,宋君鸿却转头低声道:“请姑夫姑母无须担心。”因为他突然有些领悟,如果以此次栽赃事件而言,郑知庆的处罚的确有点吹毛求疵,小题大作。但以他目前的言行处理来看,郑知庆的一番训导却无不是恰好敲在鼓点上,切中要害。来到这个世界,他始终以一个大人的心态不屑于和这帮孩子们一起玩耍,甚至心里还有一丝轻慢,这是郑知庆在点醒他将来的人生之路应该怎么走。他再次高声说道:“君鸿谨记先生教诲,君鸿认罚。” 郑知庆点了点头,眼中激赏的刚刚目光一闪而过,手中的戒尺却已经豪不留情的抽打了下来。不同于郑经挨打时的鬼哭狼嚎,宋君鸿咬着小牙,默默的感受着那戒尺抽打在手上的锥心疼痛感觉。 三十年后,当宋君鸿开始被人称作大宋中兴名臣、旷代干材时,他却在书房里磨擦着手中一柄老旧的戒尺,对一干门客幕僚幽幽地说道:“其实,我平生所有的成就,都是从这一杆戒尺开始的。”而此时,郑知庆早已逝去多年,坟前的松柏也高可参天了。 ... 第一卷卷末语 至此,第一卷《垂髫稚子心》就算结束了。此前有人曾对我说:你干嘛要从小孩子开始写起,多累呀!我也说,是呀。但我想人们真想融入一个他就算读一万卷书也远称不上熟悉的古代,就必须要从头去感知这个时代,必须要在长期的岁月中积累起对这个的点点滴滴的牵挂和力量。而并非是你随意递给一个人金戈铁马,他就一定可以去建功立业了。即使是英雄,他也应该先需要一个铁铸的摇蓝!任何的成功都是不易的,正如任何的汗水和等待都是值得的。 在这第一卷里,我们看到了我们的小主人公平凡而又浸满不同忧喜的成长岁月,了解到他生长的环境。这些都是滋育他将来那颗充满悲悯和坚铁般心灵的重要养料。也是他一生中最简单和最欢快的岁月,因为日后当他终于如雄鹰一样扇动翅膀,高飞入云时,他才会知道外面的天空是多么的广#小说 阔,风云激荡!接下来,让我们准备好,一起和主人公在初次飞翔时出那嘹亮穿云的长唳吧。 敬请期待《回头万里》之第二卷《青衫少年行》! 第一节 鸳鸯谱订成佳耦 一 绍熙三年,仲夏。在长江以南的江宁府潞县,有座古老的学堂,在林荫掩映下分外清幽。 时近晌午,一个约十六岁的少年打开学堂的大门,笑看着屋里的孩子们背着书包奔涌而出,在回家的路上互相追逐打闹而去,整个学堂很快显得空静下来,始才抬步走了进去,拿起放在门边的条帚和水盆,开始打扫起来。 “君鸿,你怎么又来了?”一个走路略有些颇腿的老者还留在屋中,咳嗽了两声,沙哑着嗓子问道:“不是已经通知过你们这些参加贡举考试的人可以休假一个月吗?这算来也才过了仅仅半个月而已。” 在中国古代,国家为收罗人才而*有各种的选拔方式。汉晋以前,以九品中正制的世家承袭为主,而隋唐以后,科举又打破了门阀笼断,为寒门士子们提供了一条晋身之阶,只要能肯读书,能金榜提名,自不愁没有出头之日。郑氏学堂的建立,也是想借此为族中多培育出一些通过科举进入庙堂,再反过来进一步壮大宗族的子弟的举措。宋代无疑是读书人的黄金时代,在唐代? 第二节 鸳鸯谱订成佳耦 二 “六叔,婶子,小侄惭愧,多日来疏于拜候,不知二位这阵子可好?”晚饭前,郑雨农也赶了过来。他把拎来的两壶酒往桌几上一放,便笑呵呵和的郑小六夫妇打起了招呼:“知道六叔爱喝汾酒,特地给您打了些来。” “好!好!都好!快进来,这些日子你婶都跟我念叨你好几回了。”郑小六赶紧把他引到堂屋里坐下,然后就转头吩咐自己媳妇沏茶。 “润卿兄,你若再不来,怕是念叨你的人就会更多了。”宋君鸿闻声也从自己屋里走了出来,笑着和郑雨农打趣。润卿是郑知庆为郑雨农的表字,如今他已经束发成年,所以宋君鸿在私人场合时已经改口用表字称呼他,但因宋君鸿还没举行男子冠礼,郑雨农对宋君鸿却仍是只称名而不称字。 郑雨农当然知道这话里念叨他的“人”指的是谁,报谦的笑了笑,“这个月衙门里的事着实忙了些,其实连家都没捞得回过几次哩。” “这么忙?”郑小六有点吃惊,潞县远离京城,官上的迎来送往并不很多;离淮河也有段距离,也不算边陲,不用修武备战;更不用说本地民风淳朴,人心大多良善,县衙一年里也并没有几回特别忙的时侯。 “嗯,贡举的事就让人忙的连轴转了。听说最近京里战和两派也争的很凶,连带着影响了很多地方上的政务处理。”郑雨农简单的说明了下原委,话说到这里就打住,再也没有往下讲析。 郑小六也知道分寸,不再打听,只是轻轻叮嘱了句:“你自幼身子骨便弱些,公事固然要紧,可也不要太操劳了。” 这世上有人天生适合商场,如郑小六;还种人天生适合官场,郑雨农无疑可以归与此类。他早在两年前已经参加了县里的贡举考试,并以开榜第一的骄人成绩成功获得了本地的举子身份,这是天生的聪和后天的勤勉共同作用的成果。郑雨农从小的忍辱与刻苦终于换来了回报,先生郑知庆把他作为榜样在弟子们中间反复介绍,族长郑知芳登门道贺、县令亲自设宴款待,就连郑经也放下了他一直骄傲高抬的臭脸,在见面时笑呵呵的把称呼更换为“润卿兄”。 甚至听说全县女子都公推他为心目中完美郎君的第一人选! 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还有什么比一个男人凭自己一腔才华出人头地更令人激动和向往的呢! 正当他踌躇满志准备一鼓作气接下来再在进士榜的考试中也一绽光芒时,但随后意外袭来的一场伤寒病却让他倒在病榻上缠绵了一个多月,好巧不巧的错过了第二年的会试考试,郑雨农当时肠子都快恨青了,无奈下只好等待下一届开考的机会。 但科举乃国家大事,朝庭自有制度,除非出现皇家因重大喜庆事件才特别增设的恩科出现外,普通的会试通常每三年才举行一次。为了打发这段时间,以及赚取此银钱帖补家用,他把母亲从郑知芳的府上接了回来,并托郑知庆说情荐入了县衙干活,在户仓科谋了个书办的职位,一边做事,一边准备明年的考试。 听说郑雨农在县衙里的差事办的很不错,连续两年间的书吏考评都是甲等。此外他本身就是个风度优雅的人物,颇受人待见、再加上能说会道,长袖善舞,在复杂的官场中却上上下下都处的开,获得了县衙里外众多的称道。听说就连县令吴清榆都对他赞赏有加,欲向朝庭请求加授他从九品上奉仪郎的虚衔以资鼓励。如果不是大家知道郑雨农还要参加会试,几乎所有人都会去相信他将来必是本县最有发展前途的人物。 只是公身不自由,随着郑雨农越来越忙碌,来郑小六家的次数也就渐渐的少了起来。郑杏儿急耐不住,这个月索性去他家探寻过他两次,却也都是扑了个空。 而县衙是她不方便去找的。郑杏儿可以说是郑小六与春柳性格的完美结合体,她既继承了母亲的风风火火、直肠干脆,也继承了父亲的精明强干,大局上她还是懂事的。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子,自是不方便天天跑县衙里去找男人。 何况郑雨农素来是个爱惜羽毛的人,她不想令他的名声受到损害,于是只能一个人在家里对镜独帖花黄,懒梳云鬓,天天的长吁短叹了。 看着女儿闷闷不乐的神情,郑小六便和春柳、宋君鸿商量了一下,寻了个借口今天把郑雨农邀约来家中。 通过在县衙两年的历练让郑雨农显得更加自信与练达,此时他一身湖蓝织锦的盘领长袍掩映出身材修长,招牌似的迷人笑容让人很难不生出亲切之感,再加上原本就容貌秀美,这下愈发的丰朗俊雅起来。 “婶子,您歇着,我来。”郑雨农从春柳手里接出茶壶,又熟捻的抽开边柜上的第三个抽屉,端出装茶饼的磁缸,捻出少许已经筛过的茶末放入茶盏中,注入少量开水,搅拌得很均匀,再又仔细注入开水,用一种竹制的茶筅反复击打,直至上面产生了一些细腻的泡沫,方才恭谨地先给郑小六和春柳各倒了一盏。 春柳上下打量着他的身段和举止,没口道的称赞:“才个把月不见,这孩子又俊了许多。” 郑雨农脸上依旧挂着那个浅浅淡淡的笑容,既不承认,也不谦辞,许是对这些赞词已听得多了,早不以为意,只是起身给春柳又添上一盏茶水。然后转身对宋君鸿询问道:“我听说先生今晚并没有去赴郑经的答谢筵席,确有此事吗?”宋君鸿点点头,就把中午自己的见闻和他又转述了一遍。 “先生的脾气真是一点都不曾更改啊!”郑雨农嗟叹了一句。 “郑经下一步会继续进京参加会试吗?”郑小六问道。如果他要去,是一定会和郑雨农同行的。 “不会。”郑雨农嘴角一撇,淡淡的笑道:“在学识方面,他还算有自知之明。京城的主考,又岂是随便什么人能买动的?” 需知读书这件事情,一靠天赋聪明,二看个人勤勉,而这两样郑经一向都不具备。尽管家势不如郑经,但在学识上郑雨农却的确可以俯视那位族长家的大少爷。这是他的骄傲。 这些年来,很多事已经在悄悄的发生着变化,他与郑经的关系维持的不好不坏,见面打声招呼的交情仍在,但已经远没有和宋君鸿、郑杏儿两姐弟这么交心了。 郑雨农一只手平托着细瓷的茶盏,另一只手抚着仍有些微烫的盏沿轻轻的转着,斟酌着字句说道:“我猜族长多半会给他另谋出路吧。” ... 第三节 鸳鸯谱订成佳耦 三 就这么和郑小六及宋君鸿东攀西扯了半天,郑雨农终于左右看了两眼,开口问道:“怎么今天没看到杏儿?” “哦,她还在屋里绣花,估计等一会儿吃饭时就会出来了。”春柳赶紧搪塞了一句。女儿大了,也开始知道害羞和避嫌,再不能和小时侯一样进屋就斯混到一处玩闹。尽管她对郑雨农没见着时天天的咒骂念叨,但一旦人来了,却立刻躲进了自己屋里。 郑雨农眼中掠过一丝并不置信的意味,但很有教养的低头喝茶,并不点破。宋君鸿也不禁暗暗摇头,心道姑母也不会换个说辞,就郑杏儿那性子,能耐的住寂寞去绣花吗? 春柳仿佛也注意到了郑雨农眼中的神情,尴尬的笑了笑,“其实杏儿最近在女红上的功课已经用心很多了,这两个月她还特意每天绣针,就为了赶在端午节前给你绣个荷包”话说到一半就被郑小六一声"嗯哈"的干咳给打断,自知又说漏了嘴,只好跑回厨房去支使两个小女儿继续加火炒菜去了。宋君鸿已经忍不住想要拿手捂脸了,绣个荷包都要绣俩月,那将来做件衣裳还不得一年这样的媳妇有哪个还敢要,姑母还真是和宋大柱一样,不管心眼还是舌头都是直楞楞的。 但没过片刻,春柳又跑了回来问道:“雨农,还有没有别人家的女娃儿也要到时送你荷包?” 端午节除了吃粽子、炸糕的食俗外,还有互赠香囊或荷包的习俗。许多怀春的少女往往在这一日给心仪的男子赠送自己手绣的香囊或荷包,以借机表达深藏心中的绵绵爱意。羞颜唤难开,此物别有情,这本是和“偷抛红帕、枫叶传诗”之类一样极富有浪漫情调而又可婉转暗示的韵事,纵使好事不成也无伤情面。但是叫春柳这么直楞楞的一问,气氛立刻变的更加尴尬起来。 郑小六不满的瞅了急性子的媳妇一眼,但也只是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慢的啜了一口,并没有再说什么。 他装作好整以睱浑不在意,心里却是嘭、嘭、嘭、嘭地擂起了巨鼓。 经过这些年的努力打拼,郑小六早已升作郑知芳名下货栈的大掌柜,不仅生活条件已经挤身当地富户人家行列,连平常说话办事的气派也变的大了起来。但他此刻在郑小六面前说话仍是有点小心翼翼,因为大宋朝是与士大夫共天下,而不是与你商贾共天下。不管你商人再怎么有钱,社会地位却总是低下的,尤其是在郑雨农这种已经考得了举人功名并拥有官身的人面前。昨晚他原本在睡前经过反复斟酌,准备了一大堆旁敲侧击、循循诱导的腹稿,现在让春柳这么一句卤莽的询问出口后就全都不用再说了,只好静静的等着郑雨农的答复。 郑雨农也没有料到会突然需要面对这么直接的询句,瞠目结舌,又不得不强催出几缕从容的笑容,最终还是决定避实就虚:“这个小侄哪里会知道呢。说不到那天我会因为公务而在县衙待一天,到时一个香囊荷包也接不到呢。” “雨农今年十九了吧?”郑小六接过话头,把茶盏放下,笑呵呵地道:“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以你的外表、才情、名望,到时自有无数香囊荷包抢着送来,你躲是躲不开的。”宋君鸿也在一旁打趣:“是啊,你还想‘躲进县衙成一统,管他莺燕与芳菲’?你信不信消息放出后本县的姑娘们把县衙围个水泄不通,然后一起往里扔荷包,说不定到时连县令的女儿都要凑凑热闹呢。” “好啊,若有此壮丽景观,到时一定请君鸿同去,你我还可以在院子里一边观赏漫天落下的香囊一边饮酒赋词,也是一段佳话!”郑雨农笑着打了个哈哈。 但实际他豪气的哈哈大笑并没有持续几下,因为郑杏儿已经像阵风儿一样从屋外冲了进来,一把揪住了郑雨农的耳朵,“好你个郑润卿,原来你除了金榜题名外还有这等报负志向?平日间小瞧你了,现在就想数着姑娘们的香囊荷包饮酒赋词,我问你,还想什么美事呢?”原来从屋里的聊天开始后她就一直扒在门外偷听。 少女的心事便是这般奇怪,说是不理,偏又难离,真真急煞个人儿。 郑雨农侧歪着脑袋,疼的呲牙裂嘴,全没有了平日间倜傥风流的气度,嘴里不住地哀告着:“她们的我都不要,我都不要还不成吗?” 众人赶紧手忙脚乱的把她扯开,郑杏儿脸臊的通红,咬着嘴唇也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便事已至此还是一跺脚,鼓着气骂了一句:“爱要不要!”说完把手里一直捏着的一个荷包扔到郑雨农怀里后,转身就跑掉了。 荷包上用蓝白两色丝线勾勒着几汪小波涛,绿线打底、金线压边竖着两顶荷叶,荷叶下蹩脚的绣着一对小禽,宋君鸿联系场景思量着应该鸳鸯,歪歪扭扭的针脚向大家证明了一件事--这就是那个郑杏儿足足绣了两个月的荷包。 郑雨农在众人的注视下,拿着这个荷包不知该怎么办,捏在手里像个烫手山芋似的,放下又不敢,正自为难的时侯,突然看到宋君鸿向他挑了挑下巴,然后又朝他的身后飞了个眼神,他疑惑地拧回头去一看,不知何时跑出去郑杏儿又出现在窗外,隔着个已经撑开的杏木窗棂观察着他,唬了一跳,在她那粉目的瞪视下,最后还是不得不愁眉苦脸的把荷包揣入怀中。 “爹、娘、两位哥哥,饭菜都做好了,大家去吃饭吧。”郑小六的二丫头紫桃把头探进来喊道,不想郑雨农像是一刻也忍受不了屋里的尴尬气氛一样,闻言赶紧刺溜一下从她身边窜了出去,率先向饭桌奔去。 紫桃瞪着跑得和兔子一样快的郑雨农,惊道:“他几天没吃饭了?”屋内众人皆抿嘴笑而不语。 “好了!”出去前,宋君鸿拍着郑小六的肩膀乐呵呵的道:“要恭喜姑父姑母了,既然润卿兄已经把荷包收下了,且我听说他的父母也对表姐一向多有喜爱,那这婚事就基本上可以成了。接下来姑父找冰人去催他们家上门来提亲便是。” “对、对呀!”郑小六忙不迭的点头,春柳的脸上更是笑开了花儿。再回头向外看时,杏儿的面容不知何时已经从窗户上消失,只有一枝隐隐约约的青梅在风中微微的摇曳着,含苞欲放。 =========================================================================================================================== 作者絮语:小学老师总是说"早恋是不好滴!" 作为一名大学老师,我告诉你们:"别听他的~!" ... 第四节 鸳鸯谱订成佳耦 四 俗话说“好事多磨”,虽然郑雨农和郑杏儿的亲事乍一看好像挺顺风顺水的,但实际真要操办起来仍是有许多的环节让人挠首发愁,手忙脚乱。 首先是郑雨农和郑杏儿两人的姓氏问题。自北周起,中国开始流行“同姓不婚”的风俗。北宋立国初年,为了教化人心,更是制定了“同姓为婚者,徙两年”的严苛法令。但实际上经过两百年的流传,现在这个风俗已经有所松动。三十年前的张俊,号称“中兴四将”之一,爵封郡王,一举一动都受天下人瞩目。即便如此,他还是公然娶了一位姓张的女子,满朝文武也都齐齐到场祝贺。后来虽然有位政敌以此为缘由攻击他,他回家后让妻子改姓为章,事情便不了了之了。王公大臣尚且在礼法上这么随意,民间就更是相应的松泛很多了,同姓为婚者各地都所在多有,官府也多睁一眼闭一眼不再去查纠。 尽管郑雨农本姓苏,可在官府的户籍册上他登记的可是“郑”雨农。这样就和杏儿同姓了。本来郑雨农打算去官上改回苏性,可考虑到郑雨农已经有了举人功名在身,他要是改名姓的话,就不仅仅是县里改下户册这么简单的事了。还要一级级的上报州、府、路,一直到京里礼部和户部同时查验、同意,再更正备案发文下批才可以,这个手续办起来可就麻烦了。县里愿不愿意给办这个麻烦事儿先不说,就算办下来,可能也得个半年一年的时间。现在他们两家的这场婚事拖不起这么久,可郑雨农必竟是个打算科考取仕的人,为了给他减少不必要的麻烦,郑小六还是谨慎地决定先让郑杏儿从母姓,改为宋姓。而雨农这孩子今后还是用着郑姓吧。 改姓需要经过两关,一是族长的首肯,好在郑知芳对他们并没有多么为难。郑小六如今已经是经营郑氏产业的一个顶梁柱,郑雨农更是从小就受到郑知芳的欣赏,所以这个有时严苛的族长对两家却是通融许多。郑小六晚饭后提上两匣礼品去了趟郑知芳府上,这关便算通过了。 另一方面是官上都有户籍造册,但这方面没用郑小六操心,以郑雨农的才学和处事,将来仕途上的大好前程是人人都可预见的,同僚们谁也不会傻到这时侯跟他竖敌,直接大笔一挥,也给帮着改了过来。 当然,这只是个应对人查的手续罢了,生活中没人把它当回事儿,必竟是叫了多年的习惯,多数时侯,大家私下里仍是以郑杏儿称呼她。 对于郑小六和郑雨农的这番患得患失、谨小慎微地忙碌,宋君鸿颇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民间习俗大多很有趣,应该大力保护和传承,但显然不应该包括个别的陋习。风俗是因世人的维护遵守而起,也必然会因为世人的不在意而慢慢消失,像这种“同姓不婚”的习俗,大可大家都不去理会,慢慢也就会变的可有可无起来。宋君鸿热爱很多民间的文化习俗,但却并不在意“同姓不婚”的习俗的破坏,这只是为了维护宗族宗法制度而衍生的一种陋俗,虽然客观上说“同姓不婚”的确有减少近亲结婚机会的作用,但却并不科学,更不人性。因为更准确的方法应该是根据双方的血缘关系来限定双方的婚配权,而不应该仅根据姓氏就横隔天堑,像郑雨农和杏儿般虽然份属同族,却是在他们的父亲这一辈时就已经开始出了五服,即便是在后世,这种关系申请结婚也是完全可以的。何况天下同姓的人多了,这种法规风俗不不知曾拆散多少大好眷侣,或给人们增加多少麻烦。 其次便是提亲的事。虽说郑雨农自已都点头答应了这场婚事,但去找媒人时郑小六还是犯了愁,因为哪有姑娘家上杆子去找媒人催着男方娶自己的道理,就是再两情相悦也丢不起这人。可要是不催吧,郑小六又不好意思回家面对女儿期待的眼神。更何况他还有另一层担忧:明年郑雨农就要赴京参加会试了,万一要是真的中了榜,那么接下来就要赴职任官。开榜的进士不得在自己户籍地区任官这是大宋朝的祖制,郑雨农调到外地去赴任,到时侯杏儿是跟着去还是不去?不去,杏儿年纪也着实不小了,等不起。去吧,又没名没份的,也一样让人笑话。 最后还是在宋君鸿的建议下,去请郑知庆来做这媒人。必竟郑雨农和宋君鸿是郑知庆最得意的两个弟子,而杏儿这么多年来围着他买酒送菜,也颇受其喜欢,这个忙他多半会帮。果然,当郑小六去找了郑知庆后,吃吃艾艾的话还没说完,这个危舟夫子便哈哈大笑着点头,欣然应允,郑小六大喜过望的回家后又连送了好几坛美酒,当天晚上郑知庆就换了身崭新的袍子去了郑雨农家自荐。 郑知庆是好有面子的媒人,郑小六家也是富裕一方的好人家,杏儿更是善良灵巧的好姑娘,所以郑雨农的父亲郑克行拖着残疾的双腿非要下床来行礼,张着颤抖的嘴唇整宿只反复说了一个字:“好!”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一步步按照步骤来即可。中国从周朝开始就规定了婚礼的严格程序,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因为婚礼需要六个程序不般必不可少,所以都称“六礼”。古谚云:“六礼备,谓之聘,六礼不备,谓之奔。”即:完成了这六礼的,才是合法婚姻,受法律保护!而没有完成六礼的,是非法同居,不受法律保护。六礼制度,并非大宋法律的规定,但是,这习俗自周以降历朝历代没有变更,是中华昏俗的重要形式。 宋大柱甚至还在山上没黑没白的蹲守了好几天,就为了帮着给猎取一只在“纳采”时使用的大雁。 这是宋君鸿头次亲自参与操办这种充满浓郁中国古风的古代婚礼,一开始还兴趣盎然,但很快就发现事情多的让他和郑小六一家直忙的头晕脑涨。 在一堆人的齐心努力下,头五步总算顺利的完成下来了,就差最后的“亲迎”环节,即男方亲自到女方家中迎娶新娘,然后拜堂成亲了——根据黄历,这个日子就定在下个月的初二。 这天,宋君鸿正和郑小六一起在院子里准备郑杏儿出嫁的嫁妆,一大早开始就手忙脚乱,恨不得爹娘再多生两双手脚,这时他才知道结个婚是多么的麻烦,从早上开始一口气便忙活了两个时辰,连口水都没顾的上喝,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院子的阴凉地里,扯起衣服的前摆不断呼扇着头上淌下大滴大滴的热汗。 突然脑门上让人敲了一记爆栗,贼狠,疼得他直捂头喊疼。转头看去,却见郑知庆不知什么时侯来到了郑小六家,在他身后苟偻着身子立着,手里晃动着一柄折扇,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 他突然想到自己刚才为了干活方便,敞怀撂襟的浑没个读书人的样子,郑知庆素来跟学生都强调仪容礼法,要求学生们打小就胸必挺,身必正,面必洁,衣必工,就算是郑经在这方面发出不端也没少挨竹扳子的打。自己目前这个样子在郑知庆面前有点不雅,赶紧站了起来,一边整束衣装一边赶紧说道:“先生,弟子干活之中也不知您来了,多有失仪,尚企勿怪。”说话间瞅着郑知庆似乎并无丝毫为此怪罪的意思,终于放下心来,嬉嬉笑着问道:“您怎么来了?” ==================== 注:关于求亲时用雁的风俗,唐人贾公彦曾有解释:“雁木落南翔,冰泮北徂,夫为阳,妇为阴,今用雁者,亦取妇人从夫之义,是以婚礼用焉。”当然大雁高来高去的,有时不一定能捉的到,要是婚事着急民间有时也会以家鹅作为替代品。其意义是证明男方已经成年,能够打猎了,借以希望能够得到女方的好感。 ... 第五节 一寸光阴不可轻 一 “我来看看你这个小混蛋在干什么?”郑知庆满脸好奇的问道:“县里把此次贡举考试结果的榜文都帖出来两天了,也没见你去看下,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自己考了个什么成绩?” “反正是我的跑不了,不是我的抢也抢不着。”宋君鸿反而用一种有些无所谓的态度说道:“成败不必在我,但求无愧我心。” 这是他当年高考时流行的一句话,现在在这又用上了。 “呸!读了这么多年书,还能真不在乎成败?你父母、姑姑姑父供养你多年,我老头子耳提面命的教诲了你这么多年,你要是考不上,还真有脸说无愧?”郑知庆说完举起折扇就又要作势敲打。 “有愧,有愧。”宋君鸿赶紧改口解释:“其实这几天姑母家里忙,我打算过两天再去看。反正榜文是要持续张帖一个月的。” “呵!你倒是豁达。”郑知庆有点哭笑不得:“你们多年苦读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别的弟子都是张榜第一天就去看了成绩然后不管考没考的上都跑回来报给我知道,就你悠哉悠哉的不着急,但好像不过是在赌场扔把色子选大小一样的随意。” “唉呀,都怪我,你看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君鸿,把你手里的活都先放下,赶紧跑到榜文处看看。”郑小六闻声也赶了过来,这几天他的心思都扑在女儿婚事上,连货栈里的差事都请了假没去顾。按理说放榜这么大的事在城里走两步也能听到点风雨,但他这两天一直闷在家中忙活,楞是没注意到,现在顿时有几分自责。 “不用去了!”郑知庆把长袍的前摆一撂,在郑小六摆过来的椅子上大马金刀的一坐,展开手里的折扇轻轻的摇着,慢条斯理的说道:“你以为我的那顿谢师酒你赖的掉吗?” “这么说是中了?唉呀,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双喜临门哪!”郑小六喜的嘴脚都快裂到耳根子上去,赶紧又朝屋里呼喊:“孩儿他娘,快出来,我们的君鸿中举人啦!” “真的?”春柳和一堆女眷们从屋里冲了出来,手里有的还提着封喜盒的红纸,呆了半晌,终于“啊!——”的一声爆出喜悦的尖叫,春柳和女儿们互相抱着就在院子里跳起了圈儿,几位其他过来帮忙的亲眷也都赶忙给宋君鸿打礼祝贺,满脸春风。 郑知庆看着院中手舞足蹈的众人,摇了摇头,轻轻的呢喃着:“天底下竟还有这种事,学生考试,老师竟要去帮他看榜,然后还得巴巴的跑过来报喜。” “唉呀,多谢十八叔,多谢十八叔!”郑小六赶忙大揖到地,声音里竟奇怪的有了些颤抖。回身从怀里掏出一吊钱来塞给了杏儿:“哦,对了,你还傻站着干什么?打酒、打菜,赶紧的!”又向宋君鸿嘱咐道:“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吃过饭后也赶紧回家把它告诉你的父母和妹子知道吧。” 于是当天下午,宋君鸿就赶回了山里,打开了屋门,宋大柱和菊子也正在忙着低头给郑杏儿准备喜礼,还是石榴先发现了他。宋大住有些意外的看着慢慢走近的宋君鸿,明明是已经捎信让他待在郑小六家帮忙,而自己也是再过两天就要下山过去的。 宋君鸿原本以为自己对这消息并不是很在意,但面对父母转达喜讯时才发现自己声音里仍有掩饰不住的激动:“爹、娘,孩儿、孩儿中举了!” 像是被雷殛了一样,宋大柱手里的刻刀、木胎模子和那张菊子亲手画的喜饼图纸胡啦一下全掉到了地上,目瞪口呆的样子仿佛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一般,良久才“啊哈!”的一声大叫,一把抱起了面前的儿子连转了三四个大圈,又跑过去扯着菊子的袖口笑道:“媳妇儿,你听见了没有,咱娃儿中了,咱娃儿是举人了!”。 菊子却依然背着身子在缝喜被,任凭宋大柱扯喊也一声不吭。但宋君鸿发现她捏针的手已经开始在剧烈的打着摆子,眼看着连针都要捏不住的样子。 他走过去绕到菊子面前,她已经泪流满面。 儿子中举了!这个消息她也听的清清楚楚。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述的幸福感如一股突然迎面而至的巨浪般汹涌的撞击在她的胸口上,她用一口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一松手就会不顾一切的呐喊一般,而浑不知眼中的泪水早已决提。 这就是她的儿子,她那十月怀胎时每夜抚腹呢喃的儿子。 她那痛苦分娩然后抱在怀里日日哺育的儿子。 她那拉起着那个胖乎乎的小手一步一跤地领他学走跑的儿子。 她那懂事早慧、总是找机会帮她干活的儿子。 她那亲眼目送背着自己手缝的书包下山上学,然后又每次在放假时回山给自己讲述学堂趣事的儿子。 这是她的心头肉,她的骄傲呵!不知多少个夜晚,她在为他的生活、他的将来担心着,却没注意到他已经慢慢的开始长大,如山林里的幼鹰一般开始长出了有力的翅膀、具备了一飞冲天的能耐。 儿子有出息了! 她将宋君鸿慢慢的揽入了怀中,仍像抱着小时侯的他一样拍打,和饮泣。 宋君鸿也是一股酸涩感涌上鼻腔,转目四顾,宋大柱和菊子的头发已经隐隐漏出了几根银丝。四十来岁的年纪,在未来或许还可算是中年,但在此时却已经让他们憔悴的像个老人了,日复一日为了生活的艰苦挣扎,让岁月在他们的额头、眼角、脸上都留下了厚重的痕迹。 宋君鸿倒退两步,突然撩衣跪了下去,缓缓的伏身拜倒“儿谢父母养育大恩!” 宋大柱赶紧把儿子扯起。宋君鸿拉着二老的手搀扶到屋里的长凳前,轻轻的说道:“爹、娘,你们都坐!”他骄傲的说道:“孩儿如今已经考取了举人功名,咱家从此就可以免除丁役和赋税,今后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好的,好的。”下午温软的阳光透过已经破旧的窗棂照进屋里,宋大柱一家四口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互相对望着傻笑。 许多年后当宋君鸿也老迈的走不动了时,再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依然清晰的记得,那晚是他首次在家里被允许喝酒,父子二人一口汽对干了数十盏,宋大柱喝的咛叮大醉,而菊子,就一直在笑,仿佛那些笑容那几天就从没从她脸上消失过。 ... 第六节 一寸光阴不可轻 二 “秋海居的三水佳酿果然名不虚传啊!”,郑知庆酣爽的抹去粘洒在胡须上的酒水,意犹未尽的把桌上的几个酒壶都摇晃了一遍,早都空空如也了。宋大柱一家到得县城后,两家人立刻就决定遣宋君鸿和郑杏儿去请郑知庆过门喝酒。一方面是宋君鸿中举之后感谢郑知庆的教导之恩,另一方面也是表达对他在郑杏儿亲事上作媒的谢意。老夫子也不推辞,抬手让两个孩子先回去,告诉我先办点小事,随后便到。 可没想到郑知庆人虽儒雅,酒量却是不凡,眨眼的工夫打开的十几壶酒就见了底。 “秋海居就在街头,也算是老街坊,就是把他们家的酒窖都搬空了也不打紧。我这便找人再去打酒,今天务必请十八叔尽兴。”郑小六爽朗的笑道。 这秋海居是一李姓人家经营的酒坊,能够以一个外姓人的生意而在郑氏族居地长期扎根生存下来,一是他家独酿的酒水好,二便是和郑氏一族的关系融洽了。话说六七年前在生意刚红火起来的时侯,郑知芳不是没有动过把他们的店铺盘买下来化为郑氏产业的打算,这对秋海居来说是巨大的危机,必竟郑氏家族巨大的地方势力、威信和财力都不是外来户李家所能抗衡的。危急关头,在他家打酒数年的郑小六心生不忍,遂寅夜造访李氏,分析利害商讨方法,恳谈了一宿,第二天又引荐得到郑知芳府上拜会,秋海居才最终得以卵存。而郑小六在中间倡议,以租用的郑氏房屋产业和郑氏在潞县的势力保护为入股,换得秋海居三成的股份。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秋海居不仅摆脱了被吞并的厄运,而且依拖郑氏家族庞大的势力和商业网络,把酒品卖的更火更远,而郑知芳以区区几间房租就换得大笔股金利润,又得郑小六在中间调解,便也心满意足不再相逼。也正是因为此事,秋海居一直记挂郑小六家的恩情,这次听说了是举办宋君鸿中举的谢师酒,一把推还了酒钱,还把坊中最上乘的三水佳酿送了过来,还言道若是不够,随时再拿,倾窖相助。郑小六是生意场上肆混惯的人,这时也不再客气,只待来日在货栈往外地销酒时照顾他一二分也便是足够回这人情了。 郑小六刚刚站起身来,郑知庆却摆了摆手,“算了,不用了。先说正经事,免得一会儿你打来酒我醉糊涂了。”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宋君鸿。 郑小六向家里的二女儿云萍使了个眼色,小丫头会意抱起酒壶又跑了出去。郑知庆也不再阻拦,只是朝着宋君鸿指着信简点了点,“你先看看。” 宋君鸿双手接过了信简,低眉一扫,只见封皮上写着“鲁公如惠先生俯启”几个大字。字体清瘦遒劲,立时识得这是郑知庆的字迹,但自己与这叫鲁如惠的人素不相识,不理解先生把这封书信交给自己又是什么意思?不禁疑惑的问:“先生,这是?”桌旁围坐的宋大柱夫妇、郑小六夫妇、郑杏儿和两家的几个还没长成的丫头也都是一脸的疑惑,伸长了脖子看着郑知庆等他回答。 只有郑雨农眼神中飘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感情,但也没有说话。 “是我给你准备的举荐信。”郑知庆放下手中的酒杯,换作了一份严肃的表情对着宋君鸿说道。 “举荐信?”宋君鸿仍是有点不解,自己并未求郑知庆把自己举荐到哪里去,这封突然冒出来的信有点让他摸不着头脑。 “这鲁如惠乃我年青时结识的好友,此人才学胆识均远胜于我,是徽宗朝时最后一科的进士,本来承恩留京在翰林院任编纂。当年汴京城破时我们二人一起出逃,眼见满目疮痍均痛心不已,后来路上商量了一下便携手投奔到了韩世忠大帅的帐下,立誓要报国杀敌,不把金寇逐出中原宁愿马革尸还。你们可能无法理解:在那种朝生暮死的战场上两个男人特别容易交心,我们互相欣赏、互相依靠,逐渐便成为了难得的挚友。那些在战场上一起策马冲锋、并肩生死的岁月可以说是我这一生中最富有记念意义的时侯。”郑知庆喟叹了一下,“多少年了,依然铁马冰河入梦来!后来我负伤还乡,隆兴和议后他则累功转任浙江东路按察使。淳熙十二年,他上表请求调去戍边,先帝虽是温言劝慰,却并未答应他的请求。三年前,今上即位,他再次御前上书《抗金复土八策》,不想却受到了新帝的严历斥责。因感于朝庭对金政策的日渐软弱,遂意志消沉,自已请求致仕,到岳麓书院去当了名教授。此信便是我请他代言,许你再入岳麓书院三年,继续精进学业。” 他这岳麓书院几个字一出口,宋大柱夫妇和春柳对此懵懂不知,还不觉有什么,但见多识广的郑小六却已惊的张大了嘴巴。他虽是个商人,也知这岳麓书院是大宋朝的知名学院,那里堪称贤师毕集、英才倍出,是四方士子、名流向往的圣殿。连郑雨农眼中都流露出了一缕羡慕之色。 宋君鸿觉察到了郑雨农的神色,又谨慎的问道:“雨农不去吗?” “我不去了。前两日先生已经和我谈过此事,因我已经决定了要参加明年的会试,余下的一年必须积极备考,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和适应新学院的生活上了。”郑雨农也是叹了口气,语气中不无遗憾之意。 “你也可以选择不去,而是明年和雨农一起参加会试。”郑知庆抬起头来默默地注视着宋君鸿,想看他怎么选择。 “不,弟子愿意去。”宋君鸿略一沉吟便作出了决定。 一方面,他对明年的会试并无绝对的自信,尽管除去两世的知识积累,他对自己的心智才学也略有自负,但天下俊杰多有,胜过自己的也肯定不在少数。与全国的举子一起会试的话,能否拖颖而出就难以确定了。他并不缺乏进京一试的勇气,但假如能在岳麓书院进一步精修,借此加大会试中榜的机会的话,他还是愿意去多读两年书的。他不像郑雨农那样因为错过上一次会试而对这次会试是势在必得的,也不像郑雨农那样急着当官。反正他在这个世界也仅才十六岁而已,还有着大把的岁月可以去利用。 而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早在另一个世界的时侯,他就对岳麓书院有所耳闻。可惜经过一千年的风雨凋蚀,只余一片颓旧遗迹。那些残砖旧瓦间依然流传着关于其中各种才子佳人、历代名士的风流佳话,可惜当时的人物与情景却是遥远不可追寻,只能凭想像自己去勾勒了。而现在有这个难得的机会能够让他去亲眼目睹这繁盛时期岳麓书院,亲身体会其中的传奇生活,对他而言是无论如何也不想错过的。 “孺子可教也!”郑知庆在心中暗暗念叨了一句,捋着胡须直美。 可待兴奋的劲头儿过去后,宋君鸿又嗫嚅着嘴唇吐出了低低的两个字:“可是” 他也并非没有顾虑,宋君鸿悄悄地看了眼宋大柱夫妇。宋大柱是个每天都可能遇到山中猛兽的猎户,而菊子自生下女儿后就一直身体虚弱,石榴又仅仅十岁,远远还没有到能照顾双亲的年纪。他若这走后,这一家三口的生活谁来照顾?想到这,他又难免有些迟疑。 “男儿汉大丈夫,哪来的这么婆婆妈妈”郑知庆沉声斥道:“你若只是放心不下家人,则大可不必。只须有我和小六一家在,你的双亲和幼妹自会得到照顾。” 宋大柱夫妇也连声的催促儿子大胆前去。他们虽不知那是什么地方,但从郑小六和郑雨农的神气中也略模能猜出必是极为难得的好去处,自是不愿儿子失去这次机会。 “如此,弟子就敬谢先生推荐了。”宋君鸿当着郑知庆的面,郑重地把信简收入了怀中。 “嗯,这就好。”郑知庆满意的点了点头,十年来他对这个学生一直抱以巨大的期望,将之荐举去岳麓书院读书,也是早在两年前就做好的决定。 “君鸿,还是等参加完我和杏儿的亲事再启程吧?”郑雨农热情的邀请着。 “嗯,如果能这样最好。”宋君鸿用眼神向郑知庆征询了一下意见。郑知庆笑着点了点头。 宋君鸿立刻就答应下来。这时郑小六家的二丫头已经手脚麻利的抱了酒回来,宋君鸿提起一个酒壶先分别给郑知庆、宋大柱和郑小六斟上,又特地跑到郑雨农身旁一边给斟上满满的一杯,一边笑道:“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这是人生大小登科。润卿兄即将连着遇上两桩喜事,今晚可要开怀啊!”说到这里又冲郑杏儿挤了下眼睛,“表姐你与润卿兄十年寒窗十年情,我可是一直亲见目睹啊,到如今终于算是将要修成正果,花开并蒂。所以只管放心,这最后关头我是一定会亲眼见证你们这对欢喜冤家进洞房的”。 一屋子人开始哈哈大笑。 ... 第七节 一寸光阴不可轻 三 “对了,君鸿你还没有举行冠礼吧?”郑知庆起身踱了两步,突然回身询问道。古时儿女长大后,为标记其成长,多举行成年之礼。其中男子为冠礼,女子为笈礼。 “还没呢。虽说很多人在十七八时就加冠行礼了,但《礼记曲礼》中也有言‘男子二十冠而字’,所以学生本拟再待两年的。”宋君鸿回答道。 “不用等二十岁了!”郑知庆施施然回到座位坐下,一拍大腿,“你如今既已经考取了功名,又即将要远游,就提前举行吧。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我来给你做正宾。” “幸何如之!”宋君鸿赶紧离坐深施一礼,应承下来。 冠礼是他在即将到来的成年中必须要举行的一场仪式,在后世,不管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是在匆匆忙忙的高考、动漫和商业大潮中长大,民国以后,中国再也很少举行男子冠礼了,偶尔有一两场还是团员宣誓,政治意识形态的东西远大于个人成长的意义。所以什么时侯开始长大,长大了又将有什么不同并没有多少人在意,所以又被称为“茫然中悄悄长大的一代”。此刻回到古代,他很希望能把自己这生命中缺失的重要一环给补上。 但冠礼自古以来就有严格的礼制和人员要求,他以前也为这事忧愁过,冠礼是标志男儿成年的重要仪式,而对即将成年的男孩子,必须强调其作为男性的社会角色,所以正宾必须符合德高望重的要求,才可作为及冠者的人生向导和社会楷模。一般来说,威严的祖父、父亲等男性长辈如果健在,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宋大柱是个粗直简单的人,无法适应正宾过于繁杂的工作内容;但好在中华儒家文化里向来都有尊师重教的传统,所以,请德高望重的师长郑知庆担此责任也是不贰之选。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请郑知庆当正宾,只是还不到年纪才一直没提,没想到他反倒自己开口了。 不过后来事实证明,即便如宋君鸿这样将来名动天下的人物,他一生中极富意义的男子冠礼一样是可以极其简单和苍促的,恰如他将来人生中重要的另一场礼仪——昏礼。 当时这么做考虑的理由很简单,宋君鸿即然出游在即,那么只好一切从简,一切从速。 冠礼举行的地点,本应依例定在“家庙”,但宋大柱一家,只是从本方流浪过来的外姓孤户,有家无族,有祖无庙,没奈何只好选在学堂举行,至少宋君鸿觉得这里对他而言还算是极有亲切感和敬重感的场所。而举行冠礼的日期,也本应是通过“筮日”——即用占筮的方式加以选定良辰吉日,但此刻也是直接将之略过,第二天准备了一番,第三日清晨,便在学堂里匆忙举行了。 而更令所有人都不好意思在多年后提及的是:按宋君鸿的设想,在学堂本也有两间给先生休息、待客用的小屋,正好合用。但谁知因平常郑知庆总是准时准点的开始上、下课,也从不愿在学堂中进行应酬接洽之事,久不使用连钥匙都丢了。只好又与郑小六一家在院内的东侧扎竹盖布,搭出一个临时的小帐蓬,权作“东房”。宋君鸿身着缁布采衣,一会儿就要到其中安静的等侯。 就在几个人把所需的公服、襕衫、深衣,分别叠好、衣领朝东,由北向南依次置于场地东侧的一片竹席上,查验了一遍,觉着准备齐全,差不多可以准备开始时,春柳突然从院外小跑了过来,低声说道:“丁小姐来了,人在院外。” 丁蓉虽不姓郑,却是郑氏族长郑知芳的亲外孙女,身份自是与众不同。虽说小时侯也曾和着其他的孩子们一起在街头追跑,但长大以后便逐渐显现出尊卑和礼教之妨来,和众人逐渐变得生远和生份。尽管宋君鸿也在众女长大后为了避人闲话而把扒摛河边教书的任务转交给了郑杏儿,可郑知芳仍严厉禁止她再去街头厮混,或于人前抛头露面,平常里养在深闺,俨然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除了作为闺中密友的郑杏儿被允许去串门陪聊外,其他人都多是两三年没有见着她了,即便是郑知庆这个族叔长辈,也只有在去拜望郑知芳时才偶尔撞见一两把。众人都是一愣,心道:“她怎么来了?” 郑小六走到郑知庆身边,压低了声音请示:“十八叔您看怎么办?要不要请进来?”这里他是年岁最高的长辈,平日里也是德高望重。此刻遇上了这档子事,大家一起把目光齐刷刷的望到了他的身上。 郑知庆也是一头雾水,轻声叮嘱道:“我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你们在这里先继续准备。” 郑知庆几步走出院门,放眼打量,只见院墙外停着一顶小轿,除了轿夫外,轿旁还立有三个女人。一左一右分别站着一个老妈子和一个婢女,中间是个看身形打扮似是正值妙龄的女子。她头戴一顶宽沿斗笠,斗笠上垂下一层薄纱,使离得略远处的人看不清她的面庞。她看见了郑知庆出来,远远的便盈盈下拜,口中呼了一声:“叔公金安!” 郑知庆一听这声音,可不正是丁蓉吗?他走上前去扶起丁蓉,疑惑的问道:“丫头免礼,你怎么来了?”自己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参礼人员的名单中并未邀请她啊? 丁蓉问道:“叔公,今日此处,即将举行的可是宋君鸿之冠礼?” “是啊。”郑知庆边答边思索着她的来意,以及郑知芳回头知道此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侄孙女不知可参加一下否?”丁蓉说这话时,声音已经小的细如蚊鸣。 看到郑知庆攒眉思索有些为难的样子,她又笑道:“侄孙女并不会给叔公添麻烦。”说罢她提高了嗓门,扬声朝院子里喊道:“弟子丁蓉,打此路过适逢其会,听闻授业先生宋君鸿在此举行冠礼,特来观礼。只是男女有碍,小女便不进去了。” 院中众人听了喊声这才明白了她的来意,心道原来如此。但一想又是纳闷,心道若不想进来那你干什么来了?又如何观礼? ... 第八节 一寸光阴不可轻 四 这时郑知庆看到那个婢女从轿中抱出一个长条的包裹,打开后,却是一把焦尾古琴。待轿夫帮着摆好琴凳,和婢女一起调理好琴案后,老妈子才搬来软凳扶着丁蓉面对着院墙坐下。丁蓉并未立即开始弹奏,而只是把青葱玉指缓缓的压在弦上。 院中众人又听到丁蓉用她那清婉的声音喊道:“有正礼而岂可无雅音,蓉粗通音律,愿为先生隔墙抚琴一曲,谨为祝贺。” 成人之礼时,有乐者奏乐也属寻常之事,丁蓉的这个要求并不出格。 先是“叮叮咚咚”几声简单的试弦,短暂的一段沉寂后,一阵清古淡雅的琴音便从墙外飘了进来,合着今日冠礼十分帖切,更兼琴技精湛,丁蓉凝神含意、低吟长拂之下,音如春山溪水,韵似卧云观松。 听着那一挑一拂间流淌而出的琴音,郑知庆也是百感交集,心道真是一段孽缘呵!在这潞县里若是旁人能劳动丁大小姐为之长街相侯、抚琴,该是多大的面子?既使他本人不去外面自夸,怕是整个县城也要为之轰动。这天大的艳福落在别人头上会美死,落在宋君鸿头上他却像块木头一样没有任何反应。但丁蓉偏谝却有孟姜女之志,敢做敢为! 好在她今日自退为学生,高声言明了只是来给授业恩师抚琴贺礼,又是仅停身于院外,对外对内礼数都做足了,自也堵塞了众人和郑知芳的口,便只好任由她去。既不同意,也不阻拦,转身几步就返回院中。当然他对于丁蓉恰巧路过之类的措辞,却是连一个字也不会去相信的,只是人老成精,这点小事当然不愿意点破让一众小儿女难堪。 此时院中众人都在默默的听琴,前来的参礼人员中除了宋大柱和郑小六两家中几个因年龄太小还帮不上忙的女娃娃外,便只有几个临时得到消息仓促赶至的同窗了。 郑知庆回到院中,拿眼扫了一下场中寥寥的几个人,琴音实在太美妙,一众人等不禁听得都有几分痴了。 “嗯咳!”郑知庆高声咳嗽了一声,说道:“大家继续准备冠礼吧。”众人这才收拢心神,重新开始忙碌起手头上的事情来。 不一会儿,能准备的都准备齐全了,郑知庆巡视了一遍,说道:“便开始吧。”郑小六于是点了下头,学着贯常见过的司仪那样伸长着脖子高声唱道:“宋君鸿加冠之礼开始!” 现场立刻一片安静!大家开始平息静气的等待着,然后是安静,紧接着依然是安静 菊子悄悄挪动小步来到宋大柱背后,伸出两只细指狠狠地掐了他一把。宋大柱“嗷——”的一嗓子就叫唤了出来,发现大家都在望眼欲穿地看着他,方才如梦初醒的想起来昨天儿子跟自己已经事先叮嘱过好几遍的步骤,赶紧下场手忙脚乱地把正在苦侯的郑知庆和郑雨农迎上前来,回来又对众人不好意思的嘿嘿赔了几个傻笑,这个长年居于山林之中的可怜人自己一辈子并未举行过冠礼,也从未参加过冠礼,骤然参与其中,浑似比面对大老虎时还要紧张上几分哩。 郑知庆也很无奈,既然仪式已经开始,那就得规规矩矩按步就班的来,自己身份再大此刻也不能乱跑。但作为仪式中“主人”的宋大柱要是一直想不起来担负的迎宾职责,自己也只好一直在院门外待着。正宾都进不来,那大家当然只能大眼瞪小眼,干瞅着仪式进行不下去。有两个宋君鸿的同窗已经被这一幕逗得几番想笑,但在这种庄重场合又是面对的是宋君鸿的亲长而不敢造次,强忍着的笑意把脸部憋得一片通红,面肌都直颤。 郑小六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唱道:“初加!” 郑雨农进入棚中把宋君鸿引出来,扶其跪侯于郑知庆面前。他的职位是赞者,既要协助郑知庆给宋君鸿加冠,也要返过身来协助宋君鸿梳发、更衣,不得不说这是个属于两头忙活的辛苦差使,不过也有只熟知礼典又亲历过冠礼郑雨农最适合担任。 郑知庆在春柳端过来的盆中洗了洗手,拿毛巾擦干。朗声诵读着:“始加冠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字正腔圆,正是《仪礼士冠礼》中所载之辞,老夫子经书为业,轻松便一字不差的背了下来。 这时郑杏儿拖着一个盘子,盘里有一个青布的幅巾,款动莲步走上前来。郑知庆接过幅巾,给宋君鸿戴上,郑雨农上前给帮着整理周正后,宋君鸿抬手及额双膝着地,缓缓的下拜一礼。然后在郑雨农的引领下再次回到东房。 如此这般,先后经历了初加、二加、三加,分别换穿了深衣、襕衫、公服;加戴了幅巾、帽子、幞头服;叩拜过父母、师长和炎黄始祖,及醮子、字冠者等诸多仪式步骤,分别代表了一个男子从孩童至成年人的各个阶段,及铭谢恩情感悟责任。其中各步细节因文中篇幅原因便不再累述。 随着郑小六的一声如释重负的高唱:“礼成!”,此次标志着宋君鸿长大成年人的冠礼仪式就算完成了。同时,墙外的琴音也随即终止。 众人一头大汗,宋君鸿赶紧对众人一一致谢,并帮着收拾礼器道具。 这时郑杏儿叫过他来,朝墙外呶了呶嘴,宋君鸿为难的望向郑知庆。从丁蓉来一直到现在,他对此事都是一言不发,全部推给郑正庆来处理。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开口,不管说的什么,日后传扬出去都会变成一场流言蜚语。他也很清楚,这些年来城中一直都有人在说他和丁蓉之间的闲话,他倒是不怕这些闲话,但他不想这些闲话对丁蓉造成不好的影响。古时女儿家清白名声是极重要的,所以宋君鸿只有以沉默沉默再沉默来对待这些古代的八卦,期望将来在丁蓉出嫁后这些流言蜚语能不攻自破,自己慢慢的归于沉寂。 郑知庆叹了口气,多年来的接触与关察,他对这两个小儿女的心思都已是了然与胸,但几竟却不便插手过问。此时看着宋君鸿的窘态只好挺身而出,对着院墙外朗声说道:“多谢丁小姐雅乐相助。” 墙外没有答话。待得春柳再跑出去看时,轿子、古琴、主仆诸人都不见了踪影,长街一片空空荡荡,丁蓉早已经离去。 众人心头皆是一阵奇异,几个同窗更是为没能早点出去见上丁蓉一眼而懊恼不已。这时郑雨农突然回头向宋君鸿打趣道:“刚才院墙外弹的是什么曲子君鸿可曾听清了?我怎么觉得像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呢?” 郑杏儿亦在一旁附和:“怕是更像《凰求凤》,不知表弟你可曾听得出来?” 宋君鸿故意作做的朝郑雨农腰畔的荷包瞥了一眼,笑道:“你俩倒有脸取笑起我来?若说凰求凤,这里倒似是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几个要好的同窗这几天也都风闻了这件求婚趣事,一齐哈哈的大笑起来。 直笑得郑雨农尴尬地仰头盯着天上的云彩不停地东张四望,郑杏儿也羞得低下了头去。 更是有人笑道:“想不到我们风采照人的雨农公子这么快就让人手到擒来了!”另一同窗又打趣:“嫂夫人今后可要看护仔细了,我们的润卿兄可是也那如司马相如一般广有女人缘哟。” 他们这帮人不仅和宋君鸿、郑雨农是多年的同窗,就算与郑杏儿也是比邻长大,互相都是亲熟,所以开起玩笑来也是肆无忌惮。 “哼,他敢!?”郑杏儿一哼,郑雨农赶紧在旁做揖,“不敢,不敢,绝对不敢。” 宋君鸿笑着对郑杏儿说:“能抗拒万般纷扰者,唯有两情真!表姐,纵是花心也不怕,想当年卓文君在司马相如想再纳妾时曾有一首诗相赠,真情动天,感召回了花花公子司马相如的心,终换得浪子回头,夫妻恩爱。我也曾教过你的,那‘嫁娶不须啼’的后面两句你可还记得否?”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郑杏儿果然轻轻的呢喃着后面的诗句,抬头望向身旁的郑雨农,目光中风情万钟。 ... 第九节 满堂唯有烛花红 一 五月初二傍晚,郑克行家灯火通明,挂红结彩,流长的长筵从院子中一直排到了屋前的路上。华夏古礼,成亲的仪式多选在傍晚黄昏时刻举行,所以亦称“昏礼”。许多的差役、庄户也正好停下了白天的劳作,来观看或参加这场热闹的喜筵。 今天是苏克行与郑小六两家联姻的日子,苏克行家的独子郑雨农娶郑小六家的长女郑杏儿。这场婚事,在当地虽称不上数一数二,但也绝对可以用“轰动一方”来形容了。因为郑雨农和郑小六两人的身份关系,不仅劳动了郑氏族长郑知芳亲来主持仪式,连县令吴清榆也提着礼物登门道贺,一时在县里挣足了面子。何况还有两家的亲戚、朋友都要来贺礼,郑氏是个大家族,亲连着亲,所以当日的宾朋竟来了两、三百人。席面分别按照来客的身份尊卑、族中亲友的辈份高低、亲疏远近和贺礼的厚薄不同而置办了好几个档次的席面。其中两家的至亲、郑知芳、郑经祖孙和来贺的郑雨农县衙里的上司、同僚们都排在首席,在屋中就坐。至于一些未出五服的堂、表亲属和郑雨农的一些同窗则被按排在院中,而排在院外的就是一些远房亲戚和低微身份的庄户。 但作为近亲和挈友的宋君鸿却暂时并没有出现在席面上,而是守在了新房之中。原来按照当地风俗,当一对新人们在前堂举行拜天地仪式时,新娘子家中需要选出一个兄弟去先到新房中守夜,一直等新娘子被送入洞房为止方可出来,据故老相传,是以此寓意着新娘子在婚后虽在夫家生活中,但仍有娘家兄弟撑腰,夫家也不能欺侮。从此新娘子嫁入夫家后侍公婆、夫君以孝、贤,而夫家则亦待新娘子以亲、敬。此外亦有说借娘家男姓兄弟的守夜,引祝二人早生贵子之意。故当地有“娘亲舅为大”的俗谚。可惜郑小六家一连生养了三个孩子却都是女娃儿,所以这个光荣的任务便只好落在了宋君鸿的头上。 宋君鸿也是初次经历这种体验,本来还兴致冲冲,但相比前前堂的热闹,新房中却是极为安静。宋君鸿在里面走又不能走,想说话都找不着个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兴奋和新奇的感觉很快过去了,他开始无所事事的在屋中转圈,最终只好无聊地在新房中的桌椅处坐下。桌子上盖有崭新的大红丝锦镶黄色滚边的桌布,同样大红的托盘上摆有酒壶、茶壶和几样精巧的小点心。宋君鸿抬手给自己斟上了一盏茶汤,一边听着前堂闹哄哄的拜堂仪式,一边看着房中高挑的龙凤花烛发呆。 有句俗话说的好:“独自莫凭栏,昏晓不看烛。”因为人在独自寂廖之时不管是凭栏闲坐还是对烛看灯,都易引发出各种遐想长叹。就如此刻的宋君鸿突然想到:自打自己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个世界,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恍然一梦十六载呵,快的都让人不敢置信!可自己的女友,却依然是没有丝毫的音信和线索。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女友和自己同样穿越的可能性会比较大,但只知其在,却不知其踪,这茫茫人海更是不知应往哪里去找寻。有时他也会猜想:如果没有当初那场引发穿越的意外,固然自己不会拥有这十六年的精彩而离奇的经历,但自己和女友是不是也可以如郑雨农和郑杏儿般,早已经结婚成家了呢? 想到想去,越发引得心中千头万扰,不觉间人都迷迷噔噔、痴傻了起来。浑没注意到个把时辰后一对新人已经在郑杏儿的两个妹妹的搀扶下已经回到了这间新房。直到郑小六家二丫头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轻声的唤了句:“表哥,表哥!新人回洞房了。”宋君鸿才恍惚醒过神来,站起身来报谦的笑了笑,向两位新人贺了声喜,起身随两个表妹一起退出新房,两个小丫头惦记着席面上给她们留下的可口点心和酒菜,手拉着手奔了过去。宋君鸿留在后面,帮着给掩上了房门。 刚要转身离开,宋君鸿却发现房角处似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慢慢的走了过去,只见那里蹲着几个人,即使是黑夜里宋君鸿也仍可熟捻得辨识出这是几个邻家的半大孩子,一个个抓耳挠腮的想要偷窥,一看他过来立刻都不敢吱声了。于是宋君鸿上去一人一脚的给笑着踢走,整个后院才总算清静下来,只有皓月当空、繁星无言,用清冷的光线远远地照着下面灯火通明的郑小六家。 既然似此星辰非昨夜,那么又该为谁风露立中宵呢? 良久,宋君鸿幽幽的叹出一口气,抬步来到前堂,前堂的酒席晏饮兀自没有完结,他寻到留给自己的席位处坐了下来。 几个同窗已经在酒席间听闻了他要去岳麓书院继续求学的消息,这个爆炸性的新闻让很多人惊讶和艳羡,一堆人正凑在一起唧唧喳喳的议论,这时有眼尖的发现了他进来的身影,立刻提着酒壶走过去,给他掌了满满一杯,勾着肩膀询问道:“子烨,你已经决定不参加明年的进京会试而要去岳麓书院吗?” 既然宋君鸿已经举行这冠礼,同窗们在私人场合就也多以他的表字子烨称呼了。 “嗯,是的。”宋君鸿笑了笑,“多学习些新知识,总没有坏处。至于会试,可以等下一次。” “子烨年纪还小,自然等的起。更何况那可是岳麓书院啊!换成我也是要去看看的。”另一个同窗说道。 “那等雨农的昏礼一结束,明天你就要启程了吗?”其他同窗也都闻讯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道。 “不急,还要等过了端午节再走,想先和家人好好过个节。再说我从没去过岳麓书院,路途不熟。正好我姑父说再过个五六天,他货栈里有个需要进货的驮队,和我大体顺路,如果一起走的话可以捎我一程的。”宋君鸿嘴里漫条斯理的回答着同窗们的询问,心里萦绕着的却依然是失散女友的事情,仰脖抬手就把杯中酒水给干了进去。几个同窗时相处较好的朋友知他出游在即,也多有不舍,便纷纷前来敬酒,或述离情,或慰壮志,但总之是杯盏交错、频频相敬。宋君鸿也不推辞,正好心中郁结,借酒相浇,待得一、二十杯酒下了肚后,很快就觉得头重脚轻,一阵阵晕眩的感觉袭上头来,“嘭”的一声滑倒在桌下,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那天晚上他做了很多梦,一会儿觉得自己坐在一个山坡上观赏风景,而女友湘月就坐在自己身旁,远处青山如黛,暖风徐来。她一手拉着自己,一手还持着一朵小花低眉轻轻的嗅着,手指捻着花茎转动间不时美目流转,瞅瞄一下自己。自己伸手把花儿接了过来,想帮女友插于鬓角,可刚刚拈花插动下去时,眼前却一下子变得空无一物,只余手中一株石斟兰兀自绽开着。他大惊,一阵不知起于何处的凉风远远的席卷过来,拂动一望无际的山花如海,天地广大,却是孑然间只立有自己一人似的。他手持着鲜花在田野间拼命的奔跑起来,可哪里也没有女友的身影。随着他的奔跑,脚下的花朵如扬起的香尘一般冲天而起,很快的便遮蔽了世界。一会儿又觉得花雾间似有熟悉的欢笑声传来,分开花雾,只见女友正俏立于跟前,背着双手斜着脑袋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欣赏间奔上前去,伸手一抱却又是抱了个空。一转身间,发现女友又出现在身后,伸手再抱,又换到另一处,依然娇俏的笑望着自己。于是自己一个人在这花彻粉堆的世界里踉踉跄跄的四处奔逐、一步一抱着,像是在捕捉风中无形的俏影似的。 “湘月,你在哪儿呢?”自己急的四顾大喊。身边无数的身影交叠来去,都在回答:“我在这!我就在这!我一直在等你啊,你找到我了吗?” “你在哪儿?你倒底在哪儿呢?”自己脚步踉跄,心急却是如焚,转逐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再抬眼间,漫天的花尘又全部消失不见,身边慢慢出现的是一片依稀熟悉的丛林,正惊疑中,一只猛虎分开野草走了出来,却发现自己手中并无钢叉。心头大骇!猛虎却已经咆哮着扑上前来,眼见避已不及,一咬牙壮胆挥拳击打过去,拳到半途却发现情景又是一变,刚还在风中吼啸的猛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毒蛇,弯牙如钩,红信乱吐,正冲着自己的拳头咬来。“唉呀!”宋君鸿发出一声惊叫,急忙缩手闪避,退的两步脚下突然一空,足下的大地一片片的碎裂崩溃,再无可依凭整个身子立时向下坠落了下去,依稀的还能望见眼前不远处另有一个也一同坠落的女子身影,两人越坠越快,越分越远,最后“轰隆”一声中齐齐没入一堆粘稠的黑暗混沌之中。 在这黑暗之中,宋君鸿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都摸不到,却似有无数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盘旋、回响着。 “这是哪里?你又想去哪里?” “请到苹果乐园来,欢迎流浪的小孩” “谁的眼泪在飞,是不是流星的眼泪” “孙悟空,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 “报纸明天就要出了,我们今晚一起加加班把它给排出来好吗?” “**时间,禁止进出校门” “朋友们,申奥成功了!” “参加工作后,你不彻底是个大人了” “冰糖葫芦,甜甜的冰糖葫芦,一块钱一串” 第二天中午,当宋君鸿终于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苏醒过来时,闪亮炙烈的阳光透过窗棂把斑斑驳驳的光影打在他挣扎着从床头坐起的身体上。一阵有如针扎的强烈疼痛忽然袭来,宿醉的遗症让他头疼欲裂。他想唤一声问问屋外有没有人,却是口中苦涩浑身乏力。抬手疲惫地按压了太阳穴几下后,苦笑中双手前移慢慢地捂住了脸膛,两缕水痕猛地从指前渗出,在他手背上蜿蜒淌了几下后滴落到锦被之上。宋君鸿紧咬着嘴唇,佝偻起耸动的双肩,无声的抽泣起来。 ... 第十节 满堂唯有烛花红 二 五月初六,按本地风俗是郑雨农和郑杏儿新婚小两口进行回门拜礼的日子,郑雨农携带着自己父母头晚上就给帮着准备好了的礼品,一早随新娘郑杏儿返回了郑小六家,此日他们要依次拜谒妻子的父母及相关亲属,然后自亲迎就开始的成婿之礼,至此方算完成。 不过好在郑氏一族都是群居,既是亲戚也是街坊,串起门子来倒也不用太过奔波。眼见得脑门上的日头已近中天,小两口从几个女方亲朋家中告辞,抹着一脑的大汗又转回了郑小六家。推开门进来,只见春柳正领着几个丫头在厨房中忙活,郑雨农便向妻子使了个眼色,自己到厅堂里陪着郑小六东饮茶,一句西一句的翁婿二人扯开了话题闲聊。郑杏儿则定了定神,拾足迈进了宋君鸿的房间。 尽管已经快到了吃晌午饭的时辰,但宋君鸿仍目不旁视,正在安静的练字,这几年下来他的书法已经薄有小成,可宋君鸿不愿就此懈怠,依旧是维持着这个习惯十年来每日勤练不辍。 郑杏儿从宋君鸿的身后瞅了瞅他的字帖。郑杏儿小时也常与宋君鸿一起临帖,她的字写出来清丽跳跃,甚至比宋君鸿还有几分天赋,只是她缺乏宋君鸿的耐心,常常临不了两笔就把笔和字帖一推,跑去玩别的了。此刻看着宋君鸿那十年如一日的背影,似乎又想起了小时侯姐弟二人玩闹的种种情景。她心头泛起一阵甜意,把手轻轻的在宋君鸿的左边肩头搭了一下,宋君鸿却向右扭回头,果然瞅见她躲在右边,宋君鸿摇了摇头,嘴角却已经勾起一抹轻笑,这手小把戏他们两姐弟玩了近十年,可郑杏儿还是玩不厌。宋君鸿瞅着她头上挽起的新嫁妇的发髻打趣道:“怎么,没有陪姑母聊聊,学习下为人妻母的经验?” “才一条街两步路,两家离的这么近,我要取经随时可以回来。雨农他们家难道还会不让我回来吗?”郑杏儿随口就回应道。宋君鸿知道郑雨农一家也是对自己这位表姐宠的是如珠如宝,媳妇过门后能得夫家如此疼爱,自己也是由衷的替她感到高兴。 郑杏儿突然收敛起了笑容,有点郑重的说:“表姐现在过来,主要是想来陪你聊聊。” “哦?”新媳妇头天回门,不陪着父母倾诉和聆训,却跑来找表弟聊个什么天?宋君鸿心下泛起一丝好奇,但他知道郑杏儿是个心里压不住话的性子,便也故意不去理会,继续练字。 郑杏儿似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在琢磨着如何来扯出正题,枯眉凝目的半天不知怎么开口中,抬眼间看宋君鸿又是回身提笔在纸上描写着,她伸手在宋君鸿执笔的手上拍了拍,另一只手把笔给抽了出来,恼笑道:“都什么时侯了,还在练这个劳什子,东西都收拾准备好了吗?”还有两天就是宋君鸿定好离家出游的日子了。 “嗯,一早就都收拾好了。”宋君鸿又笑了笑:“还余下的这些时间不知做点什么好,便练点字来打发下。”其实他是心里烦闷,但那份所思所想偏偏又不能和宋大柱夫妇、郑小六夫妇他们明言,只好希望借练字的功夫能驱逐杂念、平静心情。 “嗯。”郑杏儿沉吟了一下,突然笑着说道:“君鸿,我三年前曾在县城东山上的慈显庙里跟佛祖许下过宏愿,今生若能得与雨农结成连理便用金砂抄录《金钢经》经文一卷。如今总算美梦成真,便总要去佛前把这誓愿了还了。这几天每天晚上我都和雨农共同誊写经文,总算在昨天晚上写誊完毕,便想着今天下午去庙里还愿。你也不要老是闷在家中了,便和我一起去吧。” “才不去呢。你们小两口有亲有热的,不嫌我在中间碍眼吗?”宋君鸿自是不会傻到这种时侯去凑热闹。 “唉!”郑杏儿叹了口气,“表弟你现在是还不知道,成个亲能累掉层皮啊!这几天来忙里备外、迎来送往的,雨农他也累的够呛,索性想下午让他在家中休息一会儿吧。可我一个孤身女子出门上山又多有不便,我看你也没什么事儿,不如便陪我走这一趟吧。” “哦,既是这样,那好吧。”宋君鸿寻思着反正此刻字也是练不下去了,出去散散心也好,便张口应承了下来。 吃过午饭后,郑杏儿便领着宋君鸿出了门,出城直奔慈显庙而去。地方本不算远,约模着一个时辰左右就可走到了,宋君鸿信步举目,一路上清风徐来,游人和信徒来往如织,倒也热闹。只惜郑杏儿急着赶路,并未有能让宋君鸿慢慢欣赏风景的机会。 进得山门,郑杏儿便对知客僧讲述了誊抄经文还愿的事情,知客僧听闻了之后急忙进去请得老主持出来,一会儿的工夫,一个老僧在知客僧的引领下走了出来,慈眉健步,高宣了一声“阿弥陀佛,女施主功德无量。”,又说了几句佛法保佑、多子多福之类的吉祥话儿,便引领着郑杏儿往后面禅房去供存经文去了。 宋君鸿并没有跟着过去,而是和表姐支会了一声,一个人在寺庙中小小的闲逛起来,一边散心,一边等着郑杏儿再回来。慢慢的经天王殿、大雄宝殿、说法堂一直逛到一间观音殿前,殿门敞开着却并未见有香客,仅一个小沙弥在打扫卫生。拾步走了进去,抬眼打量,殿中也并无多少富丽繁杂的装饰之物,想是冷清惯了。仅是一个破蒲团和一张旧香案,后面供着一尊似颇有年月的观音大士像。 小沙弥倒也有几分眼色,见得宋君鸿进来,便停下手里的活计,笑着说道:“施主,我们这座观音菩萨甚是灵验,不论是求子、求亲还是求功名,心诚必然灵致。可要拜上一拜?” 宋君鸿听闻这座慈显庙在淳熙元年曾经大加修茸过,远近闻名、香火鼎盛的都是寺中前面的大雄宝殿,甚至前面也见过有一座新起了才十几年的观音殿,远比眼前这座不知建于何年何月的旧殿要富丽唐皇的多。心知小沙弥是在诳求香油钱,但此时心烦意乱,只求能抚平心绪,寻得指点,犹豫中还是从怀中取一吊铜钱递给小沙弥,让他取来三栓佛香,小沙弥又拿来火引子帮着点燃,宋君鸿望着缈缈腾起的香烟出了会子神,往香炉中插放时他抬眼望去,神案上的观音大士赤足踏波不粘纤尘,雪白衣络翩然欲乘风飞舞,圆脸上慈目低垂,似在无言俯视着眼前三丈红尘。 宋君鸿回身跪在蒲团上轻轻合什,在心中默默问道: 菩萨啊菩萨,人都说你救苦救难,广渡四方。你说世间一切按排真有因果吗?那我为何为失落到这个世界中来?你说人与人相遇相识、痴爱携手真有缘法吗?那为何我与湘月又会失散?三界广大,难道还容不下一对爱侣吗?这茫茫人海,我又到哪里去找寻她?市井小民也知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世人深信佛门慈航普渡,皆言两人相悦是前世积福,几生修得,既如此你又如何能忍心让这福缘最后又化为镜花水月,一场虚空?弟子今日诚心祷告,请让我们有情人早日相聚,你若真的有灵,就怜我一腔痴怀,帮帮我这个迷途的人吧! 受前世学校里一再强调的唯物主义无神论教育影响,以前的宋君鸿并不是多么痴迷神佛僻佑的人,但此刻心中却不由得希望这天地之间真有神佛存在,能于冥冥苍苍之外听见他的祷告,他闭上双眼在佛像前缓缓地拜伏了下去。 ... 第十一节 满堂唯有烛花红 三 “君鸿。”郑杏儿这时已经供好佛经回来,循着庙中几位小沙弥的指点慢慢找寻到了这里,她看着宋君鸿在佛前呢喃、叩拜,眼中似乎有抹疼惜的神色闪起,先是停侯在门外安静而沉默的立守着,直到宋君鸿礼拜完毕,方才迈步进去将他轻轻地扶起。 “表姐,经文已经供奉完毕了吗?”也不知郑杏儿有没有看到自己刚才的样子,宋君鸿有些不好意思,努力在脸上挤出丝笑意,转移着话题问道。 郑杏儿微笑着点了点头。 宋君鸿借低头整理巾帽的机会偷倫拭掉刚才无意中已经噙到眼眶中的泪花,才抬头笑了笑,“那我陪你回去吧。”言罢整整衣着刚要预备离开,郑杏儿却轻轻扯住了他。 “时间还早,不如先陪我在这寺中走走吧。”郑杏儿看着他强作的笑脸上尚未完全隐去那祈祷时留下的几许失落、几许期待的神色,心头像是被人轻轻捏住,禁不住的微颤了一下,面上却装作有说有笑,领着宋君鸿又在寺庙中慢慢的闲逛了起来。 杏儿与其说是为还愿而来,不如说是为了表弟而来。如果这里的神佛果真有灵,就再帮宋君鸿一把吧。她在心中暗暗的祈祷着。 有人说任何女人都有她细心和怜爱的一面,尤其是对她所关心的人。宋君鸿在喜晏上喝得叮咛大醉的事,别人都以为是因为他太高兴了,郑杏儿却知道自己这个表弟并非是酗酒贪杯的人,喝酒向来自重自量。二人这么多年生活在一起,一个锅勺里吃饭,一个屋檐下长大,虽是表姐弟,却胜似亲姐弟,她琢磨着表弟心里一定有事,便想着在他走前帮着排解一下。 想到此处,她鼓起勇气问道:“表弟,你这些日子寡言少欢,可是除了家中的亲人外,心中仍有牵挂之人?” 宋君鸿有些谔然发地停住了脚步,问道:“表姐怎么知道的?” “那么便果真是了?”郑杏儿拍拍手笑了起来,开心的道:“果然让我猜中了!放心,如今她已经来了。”说罢一把拉起他继续向前走去。 “已经来了!?”宋君鸿又喜又惊,心中万千疑虑,心道菩萨显灵的这么快?而郑杏儿又是怎么知道的? “嗯!她就在前面等着,我这就领你过去。”郑杏儿得意的笑着。 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到寺庙后院的一座小禅房前,“人就在里面了!”郑杏儿打开房门,一把将宋君鸿推了进去。 宋君鸿听着郑杏儿轻笑着把房门又关上了,屋内光线开始变的微微有些昏暗起来。仔细打眼观察,禅房里坐着一个婀娜的女孩子身影,看得自己进来,起身缓缓行了个万福礼,唤道:“君鸿先生!” “是丁小姐?”宋君鸿待从声音上辨析出了对方的身份后,便知道郑杏儿又会错了意。 丁蓉迈步走到窗前,拉开了竹枝细杆编垂的窗帘,屋里光线变的明亮了一些。映得她脸色略有点发红,羞涩的指着临窗的一个坐椅说道:“先生请坐。” 宋君鸿无奈的只好坐下,挺背直身,垂手抚膝,双目低垂。她不说话,宋君鸿也不说话,二人就这么一直沉默着互相对坐了整整一柱香的时间,屋内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良久,丁蓉噗哧笑了出来,道:“先生怎么如此局促沉默?莫非蓉儿还像老虎一样可怕不成?”话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宋君鸿小时曾有过伏虎罗汉的外号,自己的脸上立时反而先红了起来。 好在宋君鸿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依然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道:“丁小姐说笑了。” 丁蓉站起身来,踱步到另一扇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幽幽的说道:“记得小时先生给我们教书时旁征博引,举止洒脱;给我们讲的那些个会存人影的小盒子、会喷气自己奔跑的铁皮车等稀奇的故事时更是滔滔不绝,怎么今日却变的如此讷言了呢?”宋君鸿也觉得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只好清了清喉咙彻底打破沉寂,“前几日君鸿冠礼时,得蒙丁小姐抚琴相助,生色不少。还未曾有机会当面致谢,望乞海涵。” “举手小事,先生不必挂齿。能参与先生成年人之礼,亦是蓉儿此生一大幸事。”丁蓉像是下了莫大决心般,开口问道:“谢不谢的不用再说了。先生,蓉儿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丁小姐请言,若能效劳,在下必当尽力。”宋君鸿拱了拱手:“不敢当丁小姐一个求字。” “那就请你以后不要再叫我丁小姐了,好吗?我也不叫你先生,和杏儿一样叫你君鸿。”丁蓉幽幽的说着:“你我自幼相识,本不该如此生份。扒摛河边读书时你还敢直呼蓉儿的姓名,如今小姐、小姐的叫着,礼数十足,人却越来越冷、越来越远了,反不如小时侯那般真挈自然。” “在下只是不敢孟浪行事,以致毁损小姐清誉。”宋君鸿也是感慨了一句,人长大之后,的确是顾及越来越多,不及孩童身份时纯真无邪。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记得小时侯君鸿与我们姐妹分讲这篇诗经之郑风中的将仲子一篇时,曾感慨先秦时民风之奔放诚实多为后世礼教所抹杀。又言道‘人之知礼知耻,所以别于禽兽。但不可因礼而困情,宜诚勇而叙真意,不然世间不知几多姑娘枉思春、几多仲子叹别离。’并且教导我们姐妹以‘自由恋爱’四字,当时真可谓是振聋发聩!” 说道这里,丁蓉又低低的叹息道:“小时的君鸿能不畏世俗权贵,落拓自然,却不想如今也会困于‘人言可畏’四个字。” 虽是叹息,但却隐隐然有几分激将之意。 宋君鸿正色道:“丁小姐此言差矣。‘自由恋爱’的确是我教给你们的婚恋观念,我也一直希望天下有情儿女都能自由、大胆的去恋爱。但这个自由应该是两个人的自由,同时也应该是两个人的互相理解与尊重。同样,真诚、质朴之风,在下直到现在也是极为提倡的。崇礼、但不能因礼教而困真情,君鸿也依旧敢于人前倡言。只是小时你我都是天真烂漫,无邪无猜,所以真呼姓名亦无不可。但现在你我已经长大成年人,相同的一件事,在不同的时侯做出来代表的意义已是不同的。”他微微笑道:“我知道你不想我们两人间显得太生分了,可蓉儿两字不是我该喊的,如果你不介意,那我就冒昧还是直呼你的姓名吧。” 宋君鸿念及两人多年一起读书的快乐时光,亦不想今日变的太生硬了。心想反正我再有两天就要离开了,不在人前喊你便是。过得几年回来,你应该早已嫁人,到时还在不在潞县亦未可知呢。 “如此甚好。”丁蓉脸上露出了笑意。“听说君鸿你要外出游学了?” “是的,两天后就要出发。”宋君鸿心想不用问,这一定又是郑杏儿传的话。 “想不到竟是如此匆忙啊!”丁蓉心中一片黯然,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地难为情呵。 “此一去怕是要个三年五载,许是赶不及你的大婚了。”宋君鸿心想与其两人这么暧昧不清的拖着,不如索性把事情都挑明了,把话说开,也免得白白耗损人家姑娘的青春。 “怎么,君鸿也开始关心我的亲事了么?”丁蓉语气淡淡,像是不胜惆怅与烦恼。 ... 第十二节 满堂唯有烛花红 四 丁蓉这话有点四两拨千斤的力道,宋君鸿有些赧然的低了下头,但旋又抬了起来。他虽想像以前那样躲避不答,可有些事情,又不容他再退缩了。 “女大当嫁,世间常理。只希望丁蓉姑娘嫁得个好人家,切莫坐守空阁,辜负了自己的大好芳华。”宋君鸿再进一步劝道。 “我也没说不嫁人啊?”丁蓉说完这话时转过身来秀脸已经羞的通红,两颗眼睛却勇敢盯着宋君鸿:“那只看有无让我满意的青年才俊前来提亲。” 自宋君鸿考取举人后,名噪一方,必竟这凭自己真才实学考来的功名堂堂正正,自是与郑经花钱买来的不同,郑知芳对宋君鸿的印象也早已经改观。相信只要他来提亲,外公和母亲是一定会应允的。 宋君鸿两世为人,哪里能听不懂她的话里之意,只是自己心中早有恋人,已决心绝不作变心负爱之人,此时面对丁蓉的一番痴情不免有几分歉疚。 他脸色略略发红,好不容易养成的平日间从容闲雅的风度也淡了许多,有些不敢看丁蓉灼烈的眸子,只是低头讷讷地说道:“君鸿乃猎户之子,生于荒野危险的大山林之中,长于锱铢必较的小商贾之家,貌不惊人,田无一亩,实粗鄙不堪!而放眼望去,这天下才俊,却多如过江之鲫。单只这潞县内外,比君鸿家世、才学、品貌远胜的也不知凡几了。丁蓉姑娘又何苦舍美玉而求顽石呢。” “丁蓉岂是贪慕虚荣、嫌贫爱富之人!?至于才学,小女亲蒙身教,君鸿又岂须自谦?” “宋君鸿功名未立,不足以立业成家。” “茅屋漏瓦亦能存身,蓉儿绝不有悔”。 没想到今天丁蓉的言语如此犀利执着,却不知丁蓉也是听说了宋君鸿即将远游的消息后,心下又是忧虑又是焦急,这才不顾一切的和盘托出,大胆追求的。换作平日,她何尝不是一个羞颜低回、欲诉还休的女孩儿家? 如今宋君鸿让她用言语已经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终于决定实话实话,“但君鸿心中已经早有他人了!”他知道丁蓉虽然表面上温婉可人,但骨子里却是和郑杏儿一样的刚烈脾气。所以这话说出来的结果会变得怎么样?他一直很踌躇。 丁蓉闻言果然心中一惊,面色刷得一下子变得煞白。心想杏儿怎么从来没有和自己提过?宋君鸿虽不如郑雨农那样俊美风流,但也博学广识、善良温雅而又洒脱不群,县中也不乏会有女孩子倾慕。但他一直洁身自好,从未与任何女子有过深交往。以前,她一直以为宋君鸿只是畏于人言,所以不敢上门提亲,但只要自己乐意接受,终不是太大问题。 可若是他已经有意中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良久,丁蓉终于强作从容,却又语带酸涩的问道:“哦?但不知君鸿看上的是哪家佳丽?” “这......”丁蓉一句话问的宋君鸿瞠目结舌,不知该怎么去回答--自从当年失足穿越后,他就和湘月失去了联系。他甚至连她是否也和自己一样穿越到这个世界来都不敢肯定,何况就算湘月能也一样穿越过来了,天又知道她现在降生在哪家哪户呢? “她是我一次出游时遇到的,两情相悦,本来已经许上三生之约,不想后来因发生意外而失去联系了。”没办法,宋君鸿只好含糊其词的解释。边说,他边偷偷打量丁蓉脸上的神色,当看到丁蓉眼中透出几分并不置信的意思时,便用一种更坚毅的语态说:“宋君鸿刚才已经在佛前许愿,此生一定要再次找寻到她,哪怕穷尽一生心力也无所惧悔!” “君鸿莫不是睢不起蓉儿,所以故意拿假话来搪塞我吧?”丁蓉在这潞县女子之中向来自负才艺无双,姿容秀丽。就是在州府之内也是人人艳羡的,不想却输于别的女子,而更可笑的是自己甚至一直不曾知晓。不管宋君鸿怎么说,她都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心头泛起无数滋味,不仅千重伤感,更有万般不甘。 “君鸿早有心上人这件事,乃是千真万确。”宋君鸿直视着丁蓉的眼睛,继续说道:“人非草木,谁能无情?这些年丁蓉姑娘对小生的情意君鸿并非不知,也很感谢丁蓉姑娘的青睐。但无奈此心已有所属,实不敢负情背盟,这份还君明珠的心意,还请姑娘惠心体谅。”说到此处,他离座一个长揖到地:“韶华易逝,安忍坐看红颜老?故再次恳请姑娘早觅良缘,否则君鸿也必然心下不安!” “君鸿不必如此,请起!”丁蓉赶紧离坐扶起了宋君鸿,然后又转过身去低头幽幽的说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丁蓉自嘲的语气中透出一股凄伤与失望:“想不到我平日间白白自负才貌,却连一个已经失踪的人儿都比不上!” 宋君心下黯然,没有接话。丁蓉是个好姑娘,但自己此刻给不了她幸福。 “谢君鸿关怀,蓉儿并不着急成亲。”片刻,丁蓉恢复了大家小姐的雍容风度,又气定神闲地说道。 宋君鸿知道丁蓉与自己同龄,其实以她的年纪在古代已经到了可以出嫁的时侯了。大宋立国之初,曾规定男子十五、女子十三为最低法定成亲年龄,后来神宗朝时司马光主政,也不过是把这年龄又往后推了一两岁而已。以郑知芳的财势和丁蓉的艳名,四方前来求亲的人已经来了不下几十拨,可以说把郑府的门坎都快踏破了。但丁蓉就是铁了心不嫁,寻死觅活的,郑知芳也拿她没办法。 郑知芳都没办法,宋君鸿当然更没办法。 他郁结的坐回椅子上。 丁蓉回身从带来的小匣子中取出一个锦布的小包裹,交到宋君鸿手里。“君鸿两日后离家,我就不去送了。仅以此物权作壮行吧,还请万勿见弃推辞!” 宋君鸿打开锦布,只见一支约有八寸长的狼毫笔横卧其中。他跟郑知庆学过相笔之法,放眼打量下只见黑漆笔管上又用淡隐金线描绘着一副简画,远看隐隐约约,近看却是大海波涛汹涌,山石耸立。其间,浪击山石,惊涛四起,寥寥数笔,便勾画出一派海阔天高的意境,气势极为磅礴。宋君鸿伸手拔开笔管,发现笔头更是毛色纯润,足称得上是尖、齐、圆、健四德完备,浑厚圆润壮实挺拔,显是精工巧制之物。 再仔细观察,笔管上油漆虽然古旧在窗口余晕之下但仍然显出一层油划光亮,显是有人经常抚摸擦拭之故。不由得犹豫道:“这......?” “亡父也是曾享誉仕林之士,而这是他当年进京赶考时所用之笔,名唤‘沧浪’。于会试殿试时所用无不是它,也曾成就无数锦绣文章。蓉儿年幼时尝多次在书房门口观看亡父吟哦推索,思如泉涌时兴高彩烈的挥舞此笔时的背影,其伟岸身姿至今于脑海中依稀可辨。” “既是令严遗物,君鸿恐怕不敢领受了。”宋君鸿把笔重新仔细包裹了起来,递还给丁蓉。 哪知丁蓉摇了摇头,却又一次把笔推到宋君鸿面前。“斯人已去,留在我这闺阁女流之辈手中只能寄个哀思,白白蒙尘。如今不如赠于君鸿,盼君鸿重续先父遗志,用它写出更多的佳句美文、福民之雄策,始不负此笔。”丁蓉俯身缓缓行了个礼:“小女子在此预祝君鸿能学有所成、早日还乡,勿忘家乡还有亲友在等待你有朝一日衣锦归来。” 言罢,也不和宋君鸿告辞,起身打开屋门,自行去了。 落花流水怨离襟,一样痴怀两处伤。 对于丁蓉的痴情,宋君鸿不是不感动。但自己只想找一位喜欢的女子相守到老,这个要求过份吗?他不是情圣,一个男人的心里,又能装的下多少女子呢? 宋君鸿坐在屋中静静的发呆,直到郑杏儿走进屋来推了推他才反过神来,又听得她向自己轻声问道:“丁蓉怎么哭了?” “她哭了?”宋君鸿一愣,记得她在屋中时一直仪态端庄、侃侃而谈的。 “嗯,她出门时我跟她打了个招呼,她却只是匆忙点了下头,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走前,我看到她眼角有泪光闪动。”说到这里,郑杏儿似乎仍为刚才在外面遇到丁蓉时的情景感到不忿,捶了一下宋君鸿,好奇的追问着:“刚才你们俩在屋里倒底都说了些什么?” “唉——”宋君鸿苦笑着摇了摇头,缓缓把刚才屋中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又跟表姐转述了一遍。 闻听得此事由后郑杏儿也是一楞,“原来表弟早有心上人,只是、只是既然那个女孩已经失踪,你不妨试着跟丁蓉......”郑杏儿还想再替好友争取一下。 “表姐,当你心中真正装着一个人的时侯,又怎么可能轻易就去把她忘掉呢?”宋君鸿截口打断,坚毅地说道:“难道你以为我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吗?我一直不肯接受丁蓉的感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既然我喜欢的不是她,就不能随随便便的给她一个承诺,那样只会白白耽误了她的大好青春。你我又与心何忍呢?所以我只希望她能够放开胸怀,再找到一个能真心怜惜她的男人罢。” “怕是难了!”郑杏儿也叹了口气:“当你心中真正装着一个人的时侯,又怎么可能轻易就把他忘掉呢?” ... 第十三节 男儿立志出乡关 一 五月初七早晨,在郑家货栈的门口,一行押车牵马的货队已在整装待发,郑小六拉过领队的头领,正在反复的低声交待着什么,其他伙计也在做着最后的检验准备,而宋君鸿则趁机和宋大柱、郑小六两家人、郑雨农夫妇和郑知庆在进行着话别,其中几个女人已经拉着宋君鸿的手千般不舍,哭出声来。几个同窗也闻讯赶过来送行,倒是丁蓉如她所言的并没有前来,但她的外祖父郑知芳却是派了人来,当然,只是代表着和宋君鸿关系密洽的郑氏一族罢了。 自打中举后,宋君鸿和县里的知名人士、当地士绅交往明显密切了很多,短短的个把月内,各类名刺收了一大堆。而举行完冠礼后,郑知庆还专门领着宋君鸿分别拜访了县令吴清榆和族长郑知芳,而受访者自然也是以长辈的姿态备加关怀,刻意结纳,今天知道他要外出游学的消息后,他们便分别遣人给宋君鸿送了来颇为丰厚的盘资。 “少爷,领队让我通知你,我们可以出发了。”一个伙计走过来向宋君鸿通告了一声,宋君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紧走两步过去向郑雨农和郑知庆深施了一礼道:“君鸿惭愧,这两年里,家中两家老人,姑父姑母和一众弟妹,便都要托负你们了。” 郑雨农上去帮他把背上的包袱紧了紧,笑着说道:“子烨今日也太客气婆妈!亲戚之间守望相助,这也本是我夫妇份内之事,子烨但管放心前去,几位老人,愚夫妇二人自当尽力照顾。” 郑知庆也说道:“即使雨农明年进京大比,此地也还有我这老骨头在,帮你照看双亲个三年五年应该还不成问题。” 宋君鸿满怀感激,退行了两步,又是满满一个大礼深揖到地,然后才翻身骑上一匹伙计牵过来的马匹。 货队已经要开始出发了,十余匹马与货车在一声响亮悠长的号子声里缓缓开拨。 宋大柱夫妇又情不自禁地追着货队走了几步后,终于在郑小六的阻拦下才停止了送行的脚步。宋君鸿在马上向众人环顾一遍,拱了拱手,终于追随货队开始向城外走去了。 告别了身后依依不舍的亲朋后,宋君鸿把思绪转回到这次出行上,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还从未出过远门。他对这个世界最真实的了解与感受,也仅局限于这个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小县城。外面的南宋朝是什么样的?他有些期待。 他催着坐骑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身边走过无数回的街道一时心潮起伏。出得潞县城门时,宋君鸿禁不住又回头望了那古老的城楼一眼,心中想起十年前自己第一次从这里进城,如今又是从这里出发。城楼十年如一日,并没有什么改变,自己却要走向一个自己完全未知的新的世界中去了。不管迎接自己的是什么,他相信自己都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一时心中意气徒生,在马背上仰头远视、漫声吟起前朝太白居士的名篇>:“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同时手中一带缰绳,座骑开始撒开欢蹄,赶到货队的前方,当先领跑起来。 便在这稚嫩而坚毅地吟诵声中,他们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连城楼上戍守的兵士也看不清他们的背影,慢慢的和远方的黄云古道溶为了一体。 雏燕离窝的一刻,才是它真正长大的瞬间。而宋君鸿在广阔世界间所有的传奇,以及他和女主角宿命中的纠缠与爱憾,也从此彻底拉开了序幕! 话说宋君鸿随着货队一行白天赶路,晚间投宿,时而在某段路上兼程疾奔,时而在某个城镇停留进货,这样走走停停的过了六、七日,倒也无安无事,与这货队中的诸人也渐渐的熟捻起来。这一日吃完早饭后,一行人走到了一片从林之中。宋君鸿奇道:“南叔,我们今日怎得不走官道?”必竟林间虽有小道,却比不得官道宽敞易行的。 被唤作南叔的人正是这货队的领队,四十余岁,名唤郑理南,是当年就和郑小六一起进货的老把式了,经验丰富,郑小六升作大掌柜后,也就把这位老伙计提拔为领队,故也算是心腹之人,所以才放心把宋君鸿交给他沿途照看。 郑理南在马上指着从林缝中隐绝可以看到的一座大山道:“回少爷,咱们这是要到前面天渡山中去进些药材和珍贵皮毛哩。咱们货队南来北往,既要把出发时携带的货物倒卖往外地,也需要沿途采购各种本地特产,紧俏物品。为了最大程度的扩大利润,有时并不在各地的货栈中采购,最好是直接找作坊中的手艺人和山林中的猎户、采药人收购,这样货是最全、最新鲜,而价钱也是最低的。” 虽然有郑小六关照,宋大住打到的猎物不愁销路。但仍有外地的客商到自己家中收购挑拣山货,所以郑理南这么一解释宋君鸿立时明了。便不再追问,只是笑道:“说了两次了,不要再喊我少爷了,你是我的长辈,平日里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那可使不得。”郑理南在马上连忙摆手:“你是咱们掌柜的侄儿,又是有着功名的举人。我哪敢直呼你的姓名啊。”他也很喜欢这个少年人,随和,没有架子,也乐于和伙计们闲聊,有时还帮着货队推车卸货,从没有借着自己的身份对他一丁点姬指气使的时侯。心情来时会摇手晃脑的吟风咏月,对着一路的青山绿水大发感怀,更多的时侯却是虚心地不断向自己和伙计们询问沿途的各种逸闻和民风民俗。 但再喜欢,他也是不敢乱了礼数的。 宋君鸿却还很不习惯“少爷”这种充满了明显等级感的称呼。他以自己这么多年来勤奋学习换取的举人功名还是有着几分得意的,但他从没有认为自己在身份上高人一等。当自己别的同窗好友们都自恃着读书人身份在其他百姓面前昂首走过时,他却很高兴能与这南宋朝的每一个最普通的民众一起交往,与街头最贫苦的贩夫走卒们说笑。 何况在他这些年的生活习惯里,别人一提“少爷”,他就禁不住的要联想起郑经来,而想到自己要和郑经摆在一起,他就忍不住的皱了皱眉头。 郑理南看到了宋君鸿的表情,想了一下说道:“要不这样吧,我们改称你为公子吧,再往下降尊我们可就不敢了。” “那好吧。”宋君鸿无奈的接受了这种折中的称呼。 两人正说话间,猛听得背后传来“得得得得......”一阵急切的马蹄踏地声。扭头回望,一匹骏马已经从身后快速的驰来。 林间行道略有狭窄,仅能容得三四匹马同时并行,货栈中的货车车体本来就较宽,再加上旁边还要站上两三个伙计,基本上就把这林间小路占了个*分。看到后面来骑奔势甚急,郑理南急忙唤伙计们把车往路边停靠,给来者让出一条可供穿行的路来。他们并不急于赶路,让一步路有时能换大方便,买卖人出门在外,图的是财不是气,凡事便也总是和气为先的。 来人很快就驰到近前,单人独骑,却是个年纪约六十上下的老者,头戴幅巾,身上着一袭古蓝长衫,精神烔健目光如炬,颌下长须及腹一尺有余,在策马跑动时如旗帜一样在风中飘扬。见到货队让路他反而慢慢勒马减速,终于在经过货队旁边时停住,一抹额头的热汗,抱拳问道:“多谢诸位相让之情,敢问前方可是保荣镇?” 郑理南回道:“保荣镇是在前方,但离这里尚有一段距离,穿过这片林子、再越过前面的那坐大山,尚还要继续前行,直到穿过四个城镇然后才是保荣镇。” =================================== 作者絮语:朋友们还记得自己初次离开父母的僻翼,独自一人背起行囊要到外地去上大学时的心情吗? ... 第十四节 男儿立志出乡关 二 “多谢指路!”老者说完后一带缰绳就欲催马。 郑理南急忙唤道:“且慢,老叔儿既似不是本地人,前面有片枯叶滩很不好走,不如和我们一起同行吧。” 老者神情中似有几分焦急,说声“不必。”甩手扬鞭在马屁股上疾抽了一下,已经飞窜了出去。 “唉,这老叔儿都已经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偏偏还是个急性子!”郑理南阻拦不及,搓手直叹。 “嗯,南叔,出了何事,难道说这前方的枯叶滩有何怪异?”宋君鸿觉得郑理南的神情有点奇怪。 “岂止怪异,简直就是鬼门关啊。”郑理南回头解释道:“那里本是片坑洼凹地,风吹雨灌的,年深日久的积了不少淤泥枯叶其中,故面得名。有些地方可以行走,有些地方却是深可埋人。上面覆着一层林间吹来的枯叶,轻易看不出深浅,但一旦踏错,可就要丢得性命了。” “那人是个高手,或许区区烂泥并不放在眼里呢。”答话的是货队里的护队,名唤戚元敬,本是府城镖局中的一名镖师,前阵子镖局解散,郑小六看中他走镖多年的经验以及手上双刀着实不俗的功夫,便聘了过来做货队护队。 “老李你也是头趟走这个路线,不知这枯叶滩的历害。若是一步踏错,就会泥足深陷,有再高的功夫也是没用的。”郑理南急得连连搓手。 大家闻言无不骇然。宋君鸿建议道,“那快派个伙计前去追上去阻拦吧。” “那人走的那么急,怕是追赶不及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向戚元敬道,“老戚,就烦请你跑一趟吧。”货队中仅宋君鸿、郑理南、戚元敬三人得以骑马,其他人无论是货钱的伙计还是戚元敬领来的徒弟,都只得徒步。虽然还有其他的牲口,但毕竟都只是运货拉车的驮马,负力可以,却是根本跑不快的。 “嗯,好的。”戚元敬倒也不拿捏架子,招手叫来三个徒弟简单叮嘱了几句仔细看护之类的话,便立刻扬鞭策马的向前追赶了过去。 仅不一会儿的工夫,便见戚元敬又急急的奔了回来,人还没驰近,嘴里已经在大声地叫嚷着:“不好,果然是陷住了!” 货队的伙计们听闻得他的叫嚷一时吓的停住了脚步,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有几个人则紧张的望向郑理南,他是货队的领队,遇事自是应该由他拿主意。 郑理南还算冷静,劈头问道:“可还有性命?” “倒还活着。只是我去时泥已没腰,仍在下陷,估计没顶也就是一会儿间的事儿。” 说话间戚元敬已经来到货队跟前,也不顾得上擦拭额上的汗水,急切的向郑理南问道:“怎么办,救还是不救?” “救吧!”郑理南点了点头。他明白戚元敬这么问的谨慎,必竟对于他这位护队来说,货队众人和货物的安全才是他要考虑的第一要务,行镖多年,因救人而失陷镖物的事情戚元敬也不是没有听闻过,所以才会多此一问的。其实当初郑小六也正是因为欣赏戚元敬的这份经验和谨慎才重金纳聘他。 但必竟人命关天,郑理南不能见死不救,所以他咬了咬牙,还是急忙回身命人从货车上抽解下几条缚货物的长索,跟伙计们交待了几句,就领着戚元敬急急的奔赶过去。宋君鸿心下按柰不住好奇,也驱动坐马随在后面追赶。 其实所谓的枯叶滩离他们并不太远,只奔得一小会儿,就已经来到了一片空地前。遍地的枯叶,和其他林间的空地也并无多大区别。但郑理南却已经谨慎的勒止住奔马,下的马来向空地的一处打量。宋君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上立时变了颜色。只见在空地的斜前方不足一丈处,有个蠕动的物体,却正是刚才那个老者,像是插入地里的一根萝卜,空地上只露出了他的小半个身子,尚在其中焦急地挣扎,仔细观察他还在慢慢地下沉过程之中,转眼间淤泥已经开始没到胸前,而胯下坐骑早已经看不到踪迹了。 宋君鸿此时才了解了这枯叶滩的可怕之处,枯叶掩映之下,常人不仔细观察就很容易忽略掉叶下的淤泥。而一旦踏足其中,这两三丈见方的淤泥滩就仿佛变成了一个洪荒巨兽张开的大嘴,也不知吞噬了多少经过此处的行人。 看到有人过来,老者在泥里连忙挣扎呼救。 “千万莫要挣扎,越挣扎陷得越深。”郑理南在滩边高声连喊,又回身把携带来的几条长索与戚元敬一起动手缚结在了一起,使劲拉了拉试试结实程度,然后又低头寻了根粗短木枝绑在绳索前头,展开手臂在头顶呜呜挥舞了两圈便向着滩中老者所在位置掷去,可惜离的有些远,一连掷了两回都没有近得老者身旁。老者身陷泥中,哪怕只是差得一寸,也是伸手难及。 好在老者听得他们的喊声,早已停止了挣扎,这时反倒先镇定下心神来,慢慢的把还留在淤泥里的一条右胳膊费力给缩抬了出来,然后对着郑理南大喊道:“烦请几位再掷一次!” 郑理南吸了口气,重新又掷了一次,可宋君鸿目光中紧盯着绳子的轨迹,但不久心中还是哀叹了一声“又偏了一点。” 泥滩中的老者却似毫不在意的笑道:“没有关系。”眼见得岸边长索抛掷起来时,用右手在滩中轻轻地抓了一把淤泥,扬手一掷,看似信手随意,却“啪”的一声正中绳索的中间部位。那绳索便像条被人抽中了腰身的蛇一样在空中突然扭动了下轨迹,再落下时竟已经准确的搭落到老者的肩头。 戚元敬的脸上突然出现一丝诧异之色。 郑理南看到老者抓到绳索登时大喜,急忙招呼戚元敬、宋君鸿二人一起各执长索的一处,催动坐骑一起向回拉动。只听得“扑次”一声轻响中,老者便像是拔萝卜一样的被拔出了身来,然后借助马拉之力在泥面上拖行,不消得几下就给拖到了岸边。 郑理南还待下马去拉扶,老者却已经单手一撑岸边的硬土,身子便轻轻巧巧地翻了上来。那矫健的身姿如鲤鱼跃浪倒是很好看,如果不是满身淤泥,宋君鸿想自己多半会喝声采吧? 上来后,老者抱拳谢道:“多年行走江湖,不想今日却阴沟里翻船,若不是几位几时搭救,怕是我这身老骨头就要埋在这泥滩中与落叶同朽了。不知几位是哪里人士,敢请留下姓名,也好容老头子日后去登门答谢!” ... 第十五节 男儿立志出乡关 三 郑理南闻言便把自己的货队和三人的身份、姓名介绍了一番,又笑道:“老叔儿莫要惊讶,这枯叶滩藏于深林,故极少人知道的,也不及提防。” 老者心有余悸的说道:"天地之间,的确是有很多地方是人力所不能想像或轻涉的。"。戚元敬却上前一步,必恭必敬的深施一礼:“还未及请教老前辈是何方高人?”他这话一来是对老者矫健身手的尊敬,二来也是身为货队的护队,路遇这种陌生的武林高手,不得不详加打探与提防。 老者却似是并不愿透漏自己的身份,只是从怀中摸出一颗金锭道:“我只是四海飘泊之一老叟罢了。如今年事已高,远行千里没有马匹代步根本不行,不知能否跟贵货队购一匹马儿使用?” 江湖上本有很多奇人异士,深藏不露。老者不愿说,威元敬便也不好再追问。 这金锭看上去足有十两重,平常时侯莫说一匹马,便是四五匹马也是轻松买下了,但此刻郑理南颇有些为难,只好说道:“老叔儿见谅,我们也仅有这三匹跑马,且这些马匹都是属于货队的财产,在下虽是领队,也不过是一大号的伙计,并无权出售货队自身马匹的。” 老者见此也不好勉强,只是望了望天色计算着时间,眼中闪过一抹焦虑之色。 此时货队也从后面慢慢赶了过来,郑理南让伙计们找来身干爽衣裳给老者换上,又邀请道:“其实翻过前面这座山就有一个小的城镇,可以供老叔儿买马.只是山路难走,老叔儿若是路生,不妨和我们货队一起走吧.队里有驮货的马车,也可顺路载老叔儿一程。” 老者略一沉吟,拱了拱手笑道:“如此,便叨扰了。” 戚元敬本拟阻止,但当着这老者的面又怕一句不慎惹来他的不满,激起变故。只好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看来这老者应该对货队并无恶意,回头和郑领队说说,只捎他到得山前小镇中,就尽快分开便是。 宋君鸿却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抻手拦下了正待招呼货队过滩的郑理南,“南叔,这枯叶滩既是如此凶险,怎的也没个警示之处,也好让再路过的行人绕行躲避?” 郑理南指着宋君鸿身后的林子口道:“以前倒是有一个,前两年时我还曾见过,只是林中少人来往,也就没人打理,怕是早没了。” 宋君鸿返身低头细细寻找,果然在林子口的路旁发现了一个倒伏的木牌,许是让林口经行的大风吹倒,不仔细搜寻根本发现不了。多年来雨淋日晒的,又经枯叶飘盖,已经有些朽坏,黑乎乎的一片,木牌上的字迹也早已模糊不可辩识了。宋君鸿唤过一个伙计,让他从货队里找来工具,把木牌重新刨削打理干净,又从自身包袱里掏出一管笔来在砚台里仔细研磨润好,便欲提笔往上面写字。 笔锋还没有触到木板上,宋君鸿突然感到腕上一紧,扭头一看,老者已经一手叨住了他执笔的手腕,两只原本已经有些昏浊的老眼中却暴射出凌历的光芒来,幽幽的打量着自己:“小伙子,你干什么?” 宋君鸿使劲一挣手腕,却是挣脱不出来。心中不禁暗暗惊讶,他生长于猎户之家,假期时也帮着宋大柱开弓执叉的寻猎,力道远比同龄的少年大出许多,可此刻这老者看似轻轻巧巧的伸手一握,自己的手腕却像是让铁钳夹住一般难动分毫。 他据实回答道:“重新题写警示牌啊,也好让后来的人免于遇险。” “呵呵,你们货队回程时也仍要走这条路吧?”老者低低的一笑:“那就等回去时再题吧,这阵子先这么摆着,说不定可以陷住几头恶狼。” “狼?”宋君鸿疑惑的向郑理南望了一眼,郑理南寻思着说道:“听说这林子里偶尔也有野兽出没,但大多数时侯还是极少见的。” “纵便是有狼,可也说不定还会有行人,要是陷住了行人岂不糟糕?”宋君鸿摇了摇头,“不能存侥幸心理,还是提上警示的信息好些,反正狼又不识字。” “管他是人是狼,总之先陷住几头再说。”老人说话中,嗓中传出几声低沉的嘿嘿冷笑声,让宋君鸿不由得从背脊向上直窜起一股寒意。 “老人家怎可如此歹毒心肠!人命关天的事,也是可以随意说笑的吗?你才从险境中脱身,怎么就又期望着他人也身陷其中?”宋君鸿心头也有些生气,来到这个时代,民风纯朴,所遇也多是心地良善之人,不想今天遇到这一老者,白花花的胡须都已一大把,慈眉笑脸,说出的话语却是如此险恶。 当然他这般直言相斥,也并非是没有顾及,但还是打赌老者不会行凶,否则刚才也不必花钱买马,直接动手抢了便是。 可旁边的戚元敬却已经是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此前老者掷泥击索时的准度和力道拿捏他都是亲眼所见,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自是知道这老者定是一武林高手,生怕这位掌柜的侄少爷激怒了老者引来横祸。一面已经暗暗握住了腰间的刀柄,一面却上前笑着打圆场:“老前辈何必与一小娃娃计较。” 郑理南也嗅出了其中的危险味道,尽管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保人平安是第一位的,所以也陪笑道:“我家这位公子是个读书人,平常学问虽是做的好,人却不免读迂了点儿,不知深浅变通,还请老叔儿见谅则个!” 老者依然抬起头来壮着胆子和自己对视的宋君鸿,又看了看前来求情的诸人,说道:“小娃儿便是有几分胆色!罢了,万般皆是命,只看个人修得的是祸是福吧。”说罢,抽手笼袖,自顾走到一辆干净的货车旁,跃坐上去休养起来谁也不再理会。 宋君鸿抬笔在木牌上继续写好警语,让伙计重新树到路口,不放心,又唤过人来把林子口的两颗树削去一部分树皮,刷刷刷的也写上了几个斗大的示警文字,这才回到货队,故意哼着小曲斜觑了老者一眼。 郑理南摇了摇头想要苦笑,好在有惊无险,发出一声招呼,货队重新开始出发。在他的带领下,货队先是斜斜的顺着枯叶滩边直走了二十几步,又折回来,再次反向前行不足半丈又斜拐,这样曲曲折折的走了一会儿,居然在这惊险的枯叶滩中如履平地,一众人等无不叫奇。宋君鸿返手从货车上抽出一长杆,在自己行走的路径旁一插,却又深深没入近丈,不禁暗暗咋舌。 伙计们一边抹着额头滴下的冷汗,一边夸赞着郑理南走南闯北的好本事。郑理南的脸上也现出一丝骄色:“现在咱们走的这个路线,是以前都探好的,非老路人不能知。如果不想涉险,就要远远的绕行,需要多花许多时间呢。” ... 第十六节 野蔓有情萦战骨 一 说话间,一行人很快的穿过了枯叶滩,再前行几步,眼前已经是一座青青莽莽的大山。 郑理南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回头高喊了一声:“在此稍稍休息片刻,大伙蓄养足力气然后翻山。”众伙计齐声应了一声,开始扎好驮马,拿出干粮饮水,笑着哄散了开来。 山前有一条小溪,潺潺流水绕石蜿蜒而走,这回不待郑理南招呼,一众伙计跑到溪旁,把刚才过滩时踩上烂泥的脚都清洗掉,拿抹布擦拭干净,然后放下此前挽高的裤脚,套上吊悬在脖颈处的麻鞋。 郑理南上前一脚踢跑了几个故意在河水上游洗脚的坏小子,看着他们让在水里洗脸的其他伙计们摁倒在地上捶打,哈哈的笑着跟宋君鸿说:“看见没?当年我和你姑父也是这么过来的。” 宋君鸿在溪边上的一块卵石上坐下,感慨道:“难怪老人们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走南闯北的学问也大着哩,这次跟着南叔出来,我长了不少见识。” 能够听到一个举人这样夸他,郑理南感到很受用。脸上明明已经乐开了花,可手上还是赶紧的连连摆动谦辞道,“哪里,哪里,这都是粗浅的一些东西,吹风淋雨攒出来的一些谋生经验。不像公子你读的书那样将来可以拿出来安邦定国。”说到这里,他感叹了一声:“像我们这样的,都是没本事了才做这喝风赶露的营生,凭着两条粗腿赚些辛苦小钱。我也有个娃娃,托人花钱的送到了县学里,想让他跟着学点东西,却现在连个对子都作不好,成天价光鼓捣些造车铸铁的小玩意儿,痴迷上了,打骂都不听!” “其实行行都能出状元!”宋君鸿宽慰他道:“多读书有好处,但也不一定非要读书不可,有时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不失大格,不妨由着他的想法去培养。兴趣有时便是最好的老师,说不定也能鼓捣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与国家民族有益呢。” 郑理南摸出两个果子来,在水里洗了洗,把其中一个递给宋君鸿,然后把另一个递到嘴边,咬了一口后说道:“屁兴趣,就是贪玩罢了,他要是有你一半的学问我也知足了。”说这话的时侯,他把嘴里的果子嚼得喀嚓喀嚓直响,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宋君鸿也只有默然,文化与科研是一个民族兴盛的两个重要元素,二者都是不可或缺的。但这个时代的人,仍把读书考功名作为天大的正经事,即使穷经皓首也在所不惜!而科研或手工技艺终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志向,也难怪郑理南会对自己儿子的选择失望。 二人聊了一会儿,那老者也走了过来,郑理南赶紧在石头上往边里又挪了挪,给他留出块地方来。老者道了场谢也就坐下了,低声的向郑理南询问:“此去保荣镇可还有近路?” “没有了!这已经是最近的一条路了。”郑理南很确定的回答道,看老者眼里还有几分期望之色,便指着山前三条分岔的路向他解释道:“左边那条,向东可去风原县、广顺县;右边那条,向西可去长河县、武康县。但要去上往县的保荣镇,却都不如走中间这条山路快,虽要翻山,累是累了点,但却可比左右两条路绕行还要早到一两天。” 老者默默的点了点头,走身负手走开了,他当初也是打探得这种中间的穿插捷径急急赶行,却不想路况不熟险些葬身泥滩。如今马匹也没了,路又不熟,只能先和这支货队共进退了。他洒身而来,又骤然而去,虽然郑理南对他百般亲近客气,但他仍显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宋君鸿嘟囔了一句:“真是个怪人!”,而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和背上长长的包裹,不远处的戚元敬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敬畏之色。 约摸着休息了半个时辰的时间,郑理南站起身来,掸掸身上的草叶尘末,一声令下,驮队又再次开动,顺着迤逦的山路,一行人急急的赶起了路来,按郑理南的设想,一定要在太阳下山前翻过这高耸的山岭,赶前山后镇子里投店打尖。 但南方山脉多有孤高,山路盘旋而上,并不是很好走。走到陡峭狭窄处,连郑理南、戚元敬和宋君鸿都要下马帮着和伙计们一起推车拉牲口,只有那老者依旧端坐货车之上,双目微盍,长须临风,倒仿似是在坐轿游山一样的惬意。宋君鸿看得心头有怒气,但在郑理南连连的比眼色、戚元敬悄悄的扯衣角下,只好强压下不满,干脆别过头去不去看那老者,只是和众人一起把车向山上一步步吃力的推去。 虽然路不好走,但好大这帮伙计们都是吃苦耐劳的庄稼汉出身,在几声悠扬有力的号子鼓舞下,驮队的众人推拉着货车终于翻过了前面的一段陡路,来到半山腰一处开阔平坦的道路处。一行人刚刚停下脚步喘者粗气擦拭下额角的汗水,老者却突然睁开一直微盍的双眼,高声道:“前方有人来了,约有十余骑,是快马!” 众伙计往前张望,却并不见人影,不免有人抱怨老者故弄玄虚,独有戚元敬翻身上马,拔刀出鞘,紧紧的盯着山路前方。 宋君鸿看他慎重的样子,不免也顺着他的视线,向前疑惑的张望、等待着。 果不其然,仅过得几个眨眼的时间,山路前头便隐隐约约的出现几个黑点,戚元敬的呼吸骤然紧了起来,因为他已经注意到前方驰近的人影上偶尔会反射出几点午后太阳的强光,多年的江湖生涯让他不假思索就明白过来那是什么——来人携有兵器,且刀已出鞘! 他急忙吩咐了几个徒弟和货栈伙计一起小心戒备,催马上前两步高声地喝道:“来人是哪路的朋友?请报上名号!辰州双刀戚元敬拜会!” 来人并不答话,只是加紧策马越驰越近。 车上老者突然大喝一声:“快闪避!” 戚元敬不急思忖,闻言立即在马上一个铁板桥,身子向后倒仰的瞬间,一条黑影带着尖啸的风声“呼”的一声从面上划过,飞入身后的山谷中去了。 戚元敬又惊又怒,惊的是对方箭劲不俗,快准无比,怒的是对方竟然连话都不应答,迎面就是一箭。 或者说,这一箭就是他们的回答! 戚元敬翻身从马上跃下,马匹对他来说只是代步,他的双刀功夫更长于步战,即使面对的是骑兵,下削马腿,上砍骑者,也是绝不含糊的。 他的几个徒弟也都把双刀抽了出来,伙计们从车上扯出长杆木棒,一堆人围成一个圈子,严阵以待。宋君鸿也想上前去帮忙,却被郑理南不容分说的一把推到了身后。他理解众人想要保护自己的想法,但这种关头让自己缩在众人的身后有点让他羞愧,他转头四处寻找着有没有合适的家伙可以暂时充作兵器,却抬眼对上了老者投来的目光,似有六分赞赏、三分嘲弄,还有那么一分的兴趣盎然。 宋君鸿刚想说什么,却听得“唏溜溜”一阵马嘶声,对方十几骑已经奔到近前,慢慢的撒开包围,将货栈众人围在中间。 此时如果从空中俯览,就会发现宋君鸿和老者在最里面,加上几辆驮车背山而立。他们的前面,是戚元敬师徒和货栈的伙计们围成一个圆弧持刀拿棒和向外对峙着,而最外面,又是十几个骑马执刀的骑士围在最外层,冷冷的打量着货栈中的一行人。 郑理南壮着胆子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外出走商队有时难免会遇上劫匪,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会高价雇佣戚元敬师徒们的原因,但遇匪必竟是极少数时侯才会出现的情况,十次出行也难得遇上一两次,且郑理南是走商货的老人,选定的路线都是捡安全的走,这条山路中他以前从未听说过有劫匪出没,所以此刻还是在心里存有一丝侥幸,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 对方的一个骑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问我们是什么人?”说罢突然从身后摸出一杆小旗甩手掷射到戚元敬跟前的泥地上,一阵山风拂来,把小旗吹得猎猎飘抖开来,众人打眼望去,只见上面绣着十三只张嘴嘶吼的狼头,似要择人而噬。 ============================= 作者絮语:祝大家五一节快乐! ... 第十七节 野蔓有情萦战骨 二 “江南十三狼!”戚元敬一看地上的小旗立刻就变了脸色,失声惊呼出这了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而郑理南闻言也禁不住的赶紧后退了一步,没人注意到他的手也突然开始轻微的哆嗦了起来。 对于郑理南和戚元敬这样经常走南闯北的人来说,“江南十三狼”的名号就像瘟神一样的可怕。这“江南十三狼”本是十三个亲兄弟,戏剧性的是父母在一口气生完了十三个孩子后突然在一年内全部撒手辞世,其时著名的齐鲁武术名家张掖恰巧路过当地,见其可怜于是收留了这十三个兄弟,并传授武功、将他们养育长大。这十三个兄弟进入江湖后本来号称是“江南十三郎”的。但自从八年前其师父张掖过世后,这十三个兄弟没了约束,便仗着一身武艺肆意妄为,结交各种江湖匪类,不断堕落,最后竟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世人厌恶其行径,遂都改称其“江南十三狼”。不想他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作了份狼头旗为标志打家劫舍、横行四方,更加让人切齿痛恨和畏惧的是:这十三个兄弟视人命如草芥,不仅打劫财货,更是每次作案从来不留活口。因这十三个兄弟武功高强实非一般的小毛贼可比,又是马帮,居无定所,这个州县打劫上一两次就跑别的州县去,另的州县再打劫一两次指不定又跑回来或躲上一阵子,官府追剿了几次都是无功而返,只好听凭其在各地流窜,不想今日郑氏货栈众人在这里遇上他们。 戚元敬走镖多年,“江南十三狼”的处事行径自是早有耳闻,心下知道再无幸免之理,欺身上前抢先砍向身前一人。几个徒弟看到师父的行动,也呐喊了一声,纷纷挺刀冲上前去撕杀。 但“江南十三狼”能在武林中闯下赫赫名声,岂是易与之辈?戚元敬还好,和其中一狼斗作一团,一时还分不出高下,但几个徒弟和伙计哪是这帮顽匪的对手,只一眨眼间已有多人受伤,眼看的只消再过片刻就将有人横尸当场。货队中众人无不心下惧怖,这时货车上的老者突然仰天一声长啸,身子如鹰一般从车上跃起,背上的包袱在空中抖开,一双精光闪烁的狭长镔铁雁翎刀已经出现在手中。只见他偻身曲膝盖一个空翻时双手如剪般闪电交挥划过,双足落地时七狼、十二狼已经颈上血花乍溅,两颗人头“噗”的一声同时滚落到了地上。 长啸、跃起、出刀、斩首,四个动作只在一瞬间完成,快的不可思议! 斩杀七狼、十二狼后,老者身形并未有丝毫延迟,足尖只是在地上一点,身子已经借力向前俯冲了出去,三狼怒吼着冲过来一刀斩落,却眼前一花刀锋落空,老人身子已经飞速的掠到了二狼跟前,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刀荡开了他正欲砍向一个伙计身上的大刀,另一刀又已经挥过,仍是一刀断首,简简单单干净利落,二狼颈腔上的血喷出三尺高身子却兀自站立未倒。 随后欲扑上来援手的五狼这时让滚热的鲜血喷了一脸,一时有些呆住了,惊愕间胸腹一疼,便被老者弹腿一踢跌飞了出去,正撞在与戚元敬缠斗不休的六狼身上,两人一齐哀嚎着倒地,戚元敬也不客气,抓住机会双刀交斩,这两头恶狼也登时双双了帐。 这一切变化发生的太过突然,电光火石间十三狼中已经有五狼倒地死去,原来占尽优势的十三狼反而变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所括“江南十三狼”在内的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不知所以,大狼最先回过神来,仰天发出一声狼嚎,后余下的八狼闻声立时聚到一起。大狼看着地上躺着的五个兄弟的尸体,目眦欲裂,挥着粘血的长刀直指老者:“你、你这老儿倒底是何方怪物,为何要破坏我兄弟们的好事?” “江南十三狼”从未如此让人打的狼狈不堪,“江南十三狼”更从未如此经历丧失手足之痛! 此时的大狼已经处于恐惧与愤怒的边缘了,恰如一头在濒死边缘直欲搏命的野兽。 老者却并不去理会已经暴怒的快失去理智的大狼,只是双手一振,沾在刀上的血液立时飞落,刀身重又变的寒光流溢。他爱怜的看着双刀,像是看着一对美丽少女的脸庞,满意的说道:“分开十几年,这几天用来却还是锋利依旧!这些年来将你们束之高阁,可是想我了?” 宋君鸿见这老者只像是在闲庭赏花一般地轻言吁叹,嘴角似乎还挂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嘲笑,仿佛身旁提刀怒目的江南十三狼根本便不存在似的。 想那江南十三狼纵横黑道多年,哪曾受过这等蔑视,大狼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老者这才嘿嘿一笑:“你们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们师父。张掖一生侠义为怀,却不想当年他一时善心反而养出一窝白眼狼来,连累的他在九泉之下白白蒙辱,真是可叹可恨!今天我就帮他清理门户吧。” 大狼狂吼道:“谁清理谁还不一定呢,今天一定要将你这老儿剖肝挖心、千刀万剐,才能祭奠我死去的兄弟们。”言罢八个狼一般的恶汉舍了戚元敬和货栈众人,不顾一切的齐向老者扑去。恶嚎声中,八柄大刀从不同方向围攻过来,刀影豁豁,一时声势倒也颇是惊人。 戚元敬一看情势危急,摆起双刀刚要上前助阵,老者却仰天豪迈的大笑道:“不用!不过几只狼崽子,我一人还收拾得了。”语声里身子已经飞速的晃动起来,在刀光纵横中却似是飞燕穿柳般的轻松惬意。八狼气急攻心,怒刀疾斩,转眼间已经挥出了近两三百刀,却依然是刀刀落空,连老者的衣角都没有碰到一次。 再过的片刻,老者觑准一个时机,躲过五狼和十一狼的联合绞斩同时起身轻掠起七尺,然后一记“云天炸裂”带起一片迅捷的刀光从半空洒落,躲闪不及的十一狼闷哼一声,溅血倒地。 大狼越发的着急,迅速地向着其他的几个兄弟比了两个手势,十三狼兄弟同进退多年,彼此早已是心意相通、配合无间,大狼、三狼、五狼、八狼、九狼五人发狠般的前扑,缠斗住老者。十狼和十三狼却一起飞身向郑理南扑去。几位“恶狼”的战略其实简单而明确,只消前头五狼拖住老者片刻,余下的二狼就一起过去把领队的郑理南擒住。 大狼并非是一个只会挥刀杀人的莽夫,在这等弱势下立即打起了智取威胁的主意。这老者既然是驮队请来的高手,总不能置领队的郑理南生死于不顾吧?到时人质在手,或许情势就可立时改变,要这老者自裁或弃刀或许很难,但至少应该能换得余下的几个兄弟全身而退吧? ... 第十八节 野蔓有情萦战骨 三 看着恶狠狠、急忙忙扑过来的十狼和十三狼,一直立在旁边紧张掠阵的戚元敬立刻挺身挥刀分击向两狼,十狼只好举刀格档,但随后戚元敬又是连环三腿如疾风般的踢到,只好回身闪避,登时被拦了下来。但另一狼却是并不接手,反而在自己兄弟肩上一点左足,借力继续翻身跃过戚元敬和众伙计,一只如鹰般锐利的爪子迅速地向郑理南袭抓而去。宋君鸿与众伙计欲上前去相救,却又是哪里来的及! 危急关头,便听得老者又是一声长啸,啸声里一条光影如黑色的闪电般射到,在众人刚刚看到光影的同时已经“噗”的击中正与戚元敬缠斗的十狼背心,紧接着它从前心透出后劲道依旧不衰,又准确地划过猝不及防的十三狼的喉咙,才“叮”的一声深深的没入郑理南身社一辆货车的车辕上。 十三狼的劲爪已经抓住了郑理南的前胸的衣襟,此时却斯哑而含混不清的吼叫了几声,终于身子软倒在郑理南的身上。郑理南吓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拼力把压在身上的十三狼推甩开,接连打了两个滚儿到三尺开外才抚着胸口大声喘气,对刚才惊险的一幕心有余悸! 两狼之死,固然是因为忽视了对老者的提防以至身后空门完全露出,但这空门的露出也仅仅是一刹那间的事。就这一刹那,夺命的暗器已经乘隙即至,劲道之猛、速度之快、准头之精确,老人在与诸狼激斗这程中尚有余力发出暗器连毙两狼,其手段着实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就连戚元敬也为这份暗器上功力瞠目不已,良久才想到上前搀扶起已经吓的脸色苍白的郑理南,牢牢的护卫在身旁,生怕十三狼再派人来袭击。 其实他的担心此时已经完全是多余。余下的五狼原本一直咬紧着牙关拼了命的死拖着老者,期盼能拖得一时为另外两狼争取得抓人的机会,此时看到他们失手,早已知道大势已去,战心涣散,斗志愈减,刀网立时就弱了下来。此消彼涨,老者却狂啸连连,声势大振,一双雁翎刀大开大阖,转守为攻,逼的众狼连退两步,一个闪身间就已经脱离出包围圈之外,深吸一口气后,畅笑一声:“看好了!”自己刀法中最具杀意的“惊燕六式”施展开来,如狂涛骇浪般向着最后五狼反卷而去,转眼间三狼和八狼就已经中刀毙命,四狼和九狼发一声惊恐的呼喊,撒腿就往回奔跑而去。 大狼怒骂一声,从怀中摸出一把飞镖扬手洒出,也不管中没中,也欲返身逃走。老者却已经是身形腾空,躲开飞镖时扬手又是一道黑光打出,大狼惊恐的转身想挥刀格档,却是刀刚抬起三分,黑光已经击穿了他的前额。 当啷一声,大狼手中的兵器落到了地上,身子倒退两步,摔坐在地上,伸手想去摸自己的额头,却是动也不能再动,终于身子一软,倒毙在路旁。 宋群鸿看到他额间的血洞中鲜血汩汩而出,顺着他的鼻梁分作两叉划过两边的脸颊,越发显得他那睁大双眼的脸上狰狞恐怖。 是什么让这些人铤而走险,杀人越货?又是什么让这些人也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横尸荒夜?宋君鸿自出游以来的闲散惬意的好心情头一回一扫而光,一股悲怆的感觉涌上心头。 在大狼转身想要逃往的最后一刻,心中多半非常后悔这次的打劫行动,也突然对死亡充满了刻骨的恐惧,但为时已晚,或者,是他们收手已晚?他们终于为他们八年的作恶多端付出了代价,而这代价,就是他和他一众兄弟们的生命。 看到场中群狼毙命,这才有胆子围上来向老者道谢。 这时宋君鸿突然发现老者背上和手臂上都出现有一道深深的伤痕,淋漓的鲜血不断的涌出。登时想明白定是刚才看到十三狼和十狼过来袭击时,急切间拼着抢先发射暗器救下郑理南,那一刻显露出空门而让五狼所伤。心下登时泛起一丝谦意,起身近前就想向老者致谢。 老者却回头呼了一声:“除恶务尽”,不待众人回答就飞身急掠过去,向二狼逃奔的方向追去。 过得片刻,一直翘首眺望的戚元敬急忙高声唤道:“回来了!” 原本正在帮着包扎受伤伙计的众人胡拉一下闻言全部站起身来一齐向前观望,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只见远远的山路上老者大步流星的走了回来,刀已归鞘,双手却各拎着两颗人头,正是刚才逃走的四狼和九狼。 郑理南急忙上前,接过伙计递过来的金创药亲自给老者敷上并绑扎伤口,老者也不在意,看郑理南一番热忱便爽朗的一笑再没推辞。 戚元敬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一溜小跑到马辕旁运劲把钉在上面的黑色铁镖和启了出来,并着从大狼身上拔出的那一枚也一起擦拭干净,双手捧着递还到老者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道:“原来是‘燕双飞’孙星孙大侠,元敬先前不知才妄加盘查,一路上也多有失礼,还望孙大侠勿怪。” 在旁边打量着那暗器,只见它只是一个黑色的小铁片,延伸出五个尖角,与常见的五角星便有几分相似,只是最中间两侧的两个角翅并不是直的,而是像钩子一样又折了下来,使得整个暗器倒倒是一只铁黑色的燕子。 宋君鸿并不知道,这件不起眼的小东西,就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寒星飞燕镖”,虽然只有不足两寸大小,但四十年来在它之下伏诛的江湖高手不知凡几。“寒星飞燕镖”也和“飞燕刀法”一样,是孙星的成名武学,也是他神话一般的标志! “不知者不罪,你也是为了货队的安危着想。”孙星笑了笑,如果自己跟戚元敬这等后辈计较这些虚礼小节,怕是白白让同道们笑话。 老者把镖收入怀中,待郑理南帮他把伤口包扎好,翻身跃上一匹“江南十三狼”骑来的黑马,抱了抱拳:“这一来总算是报还了诸位的搭救之恩。江南十三狼素来不和其他匪帮分羹,所以他们既然出现,这附近多半便不会再有其他恶匪,即管有其他匪类我若遇上也会先一步帮你们扫除,你们只管放心前行便是。老朽还有重要之事,不敢太耽误,这便与诸位别过,先行一步了!”说罢,一带缰绳,刚要扬鞭又转身叮嘱道:“老朽行踪不欲人知,所以今后若是有人问起我来,你们都最好装作不知道。” 货栈众人哪敢不应,老头点了点头,一鞭抽到马股上,马儿吃痛,撒开蹄子奔跑,在扬起一片土尘中一人一骑转身就没了人影。 宋君鸿好奇的向戚元敬打听道:“这‘燕双飞’孙大侠是谁?老迈之年尚如此历害!” 戚元敬脸上一片神往之色:“这孙大侠是武林名宿,四十多年前就已经名震江淮。我这双手刀术到了他的面前就只如小孩挥舞柴禾一样的笨拙和可笑。本为不曾想到是他,后来我也是从他的武器和暗器上才猜测出来。此人已是江湖中的一代传奇,虽是脾气架子大了点,却不失为一仗义热肠的豪侠,据说当年还曾追随岳武穆抗击过金兵。后于十多年前金盆洗手退隐田林,不知现在为了何事又操刀重入江湖。” 宋君鸿望着早已消失了身影的山路,喟叹了一声:“之前我还道他倚老卖老,不想身负绝世武功与威名,恩怨分明,歼灭了恶匪又轻松离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此老深有古侠者之风,大侠之谓实名至实归啊。” 戚元敬叹道:“江湖怪异之士,其实很多人都是身负绝世技艺,他们笑傲天地,所以疏狂不羁。公子,你是头回出门的读书人,自是尚难以知道这江湖广大,卧虎藏龙,各种奇士怪杰多有啊。” 宋君鸿也点了下头,“以前倒也听说书人在茶楼酒肆中讲过,但直至今日亲眼目睹,才能相信啊!” 这时一个伙计走上前来,指了“江南十三狼”即使横躺在地上兀自有些吓人的尸体,向郑理南请示道:“领队叔,这里怪吓人的,我们要不要赶紧离开?” “不行,现在不能走。”郑理南虽然也仍有些后怕,但还是抹了抹汗,让货队停驻了下来。 “要是不走,这些贼人的尸体又该怎么办?”那个伙计继续问道。 “还能怎么办?报官呗。”郑理南叫过来一个口齿伶俐的伙计,让他赶紧骑上十三狼留下的马匹,到山下官衙里报案去了,在这段时间里,自己一行人只好先待在这里等待着。 一会儿官府派人来堪验的话,多半还需要找货队众人一一查询问话。郑氏货栈是规矩守法的商家,且又买卖南北货物需要在各地州县间不断返复行走。此时如果跑了,日后一旦查询起来,就会有口说不清,惹出莫大的麻烦,搞不好还会断了商路。何况死的都是马匪,官府就算看到了也只是会有嘉奖抚慰而不去责难的。 只是这样一耽误,怕是天黑前很难再赶到山后的镇子上投宿了。郑理南只好在心里把行程计划默默的调整了一下,回身指派着众人在此就近处席地坐了,一边休息和处理伤患,一边焦急地等待官府派人过来登记戡问。 货队众人合力把江南十三狼们的尸体都抬到了一边堆放起来,然后隔着老远的才敢坐了下来,很多人一开始还心有余悸,沉默中有一种难言的压抑。郑理南不愧是多次走商队的老人儿,这时迅速的镇静下来,半胡编半回忆的说了几个以前听来的商队打退土匪的趣闻,然后又指了几个伙计逐一点评起刚才的样子来,什么张三勇敢、李四吓尿了裤子,受到表扬的人自是洋洋得意,受到笑话的人赶紧窘迫的摆手解释,众人哄堂一笑,随后慢慢的便安定了下来。也许是为了驱赶恐惧,也许是为了打发时间,一堆人很快开始大声的说笑了起来,身在荒山野岭却似置身酒楼茶肆一样的热闹。话题从行踪神秘、武功高强的老者,扯到为祸多年的“江南十三狼”,又从这伙恶狼悍匪的伏诛,扯到官府接下来的奖赏多寡可能,最后一堆男人的话题又从银钱上扯到女人婆娘的身上,几个坏小子开始捶胸搡肩的开起了玩笑。 ================================== 作者絮语:有人问我说为什么十三狼里全是男的?那是因为作者奉行一个简单的原则:不打女人! ... 第十九节 野蔓有情萦战骨 四 看着十三狼们躺了一地的尸首,郑理南对着宋君鸿叹惜道:“记得从潞县出发时我还拍着胸脯子向你姑父夸口一定能把你安全送到学院,不曾想才出门几日就遇上这种事,好在有贵人相助,要不然我真不知还有何脸面回去见你姑父。” 宋君鸿刚想说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接下来的路途必然平平安安”之类的宽心话,一直在道旁假寐的戚元敬却一跃而起,高声叫道:“留意,又有人来了!” 戚元敬虽然没有离去的孙星大侠那么远视和精准的目力,但他刚才恰巧侧卧,一只耳朵紧紧的帖靠在大地上,这也是多年行镖养成的习惯,就是为了便于探听远方的动静,提防敌家偷袭。 所以,当远方的马啼声渐渐逼近时,他便迅速获得了讯号。 “该不会是官府的人来了吧?”郑理南闻言也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翘首向来路望去,但却什么都还看不到。 “不会错!我刚才伏在地上听到的声响,应该一会儿就能见到来人。”戚元敬解释道。经过了刚才一番搏杀,他和一众徒弟们也都是惊弓之鸟,时刻都处于戒备之中。“希望来的是官府的人吧!” 但很快从来路上转出人影时,大家脸上都现出了失望之色。待来人靠的再近前些,戚元敬打量仔细了又是暗暗叫苦,来人十数骑,个个都是精练短打装扮,腰挎兵器,显然都不是平常路人之辈。 转眼间来骑已经来到货队近前,一个短须枣面领头模样的人打量着货栈众人和一地的尸体,“咦”的一声停住了奔马,随后的来骑们也都跟随着停了下来,其中几人的手已经迅速地摸上了腰间的刀柄。 今天怎么净遇上这种事儿?戚元敬懊恼的想着这次出门时是不是忘了查看黄历,却仍不得不领着几个徒弟挺身走了近前,抱拳问道:“不知路过的是哪路好汉,有何贵干?”因见着来人被未有抽拔兵器,祈祷千万莫要是新的劫匪,只盼着这些人能早早离去的好。 枣面人向身旁一个三十为岁的干瘦男人道:“问问去!” 干瘦男人应了一声,带马前行两步,问道:“你们可看到一个古蓝长衫的老头儿经过?” 货栈众人心头都是一惊。郑理南想起老者临行的叮嘱,强压下心头的惊疑,答道:“并不曾见得。” 干瘦男人狐疑地看了地上的尸体,指了指问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谁杀的?” 戚元敬硬着头皮挺了挺胸:“都是我和小徒们杀的。”看干瘦男人目光移向了自己,咬牙说道:“我们是一个贩些便宜商货的货队,我是他们的护队。今天在这山里意外遇上这些劫匪,一番恶战下将他们斩杀了。”说罢,他又加了一句:“我们已经报官请查,官府的人马上就到了!” 言下之意自是警告来人官差随时会到,他们最好不要行凶险之事。 干瘦男人闻言撇了撇嘴,似有满脸的不屑,只是转脸望向了枣面人,静侯他的指示。枣面人冷冷的目光在现场扫视了一下,从货栈众人打量到他们身后的货车,再打量到地上“江南十三狼”的尸体和令旗,哼了一声,说道:“算了,不干我们的事,追人要紧。” 他话说罢,就领着一行骑者哗啦啦的开始催马离去。 郑理南和戚元敬眼看着最后一骑从面前经过,已经快跳到嗓子眼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喘出一口粗气,重新坐下休息。 不想那队奇异的骑士仅刚刚奔出十几步远,枣面人却突然抬手止住了奔行之势,脑中倏得似有什么东西划过,沉声道:“不对!”说罢领着一干手下又呼啦一下调转马头奔了回来。 郑理南暗叫一声苦也!站出来向他们拱手问道:“不知诸位好汉还有什么事情?” 枣面人拿马鞭指了指其中一辆货车的车辕,向干瘦男人吩咐道:“去检查一下那个地方!”郑理南还是懵懂中,戚元敬却已经微微变了脸色,心道不想这枣面人的目光如此刁毒。 干瘦男人下马过去仔细瞅了瞅,又再次来到郑理南面前,脸上已经挂上了一丝诡异的笑容,盯着他的面庞问道:“你刚才说你没有见过那老头儿?” 郑理南让他看得心里直发毛,思绪急转,看这情形,这批人多半与孙大侠结有仇怨。孙大侠刚把众人从“江南十三狼”的荼毒中解救出来,与自己这支货队有恩,咱们又怎么可以暴露他的行踪呢?于是咬着牙再次坚声回答道:“对,不曾见过!” 话还未说完,干瘦男人已经一脚踹在他的腹间,用力极重,郑理南惨号一声就飞跌了出去,恰巧撞到刚才受检查的货车之上,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禀头领,的确是孙老儿独门暗器铁燕镖留下的痕迹。”干瘦男人向枣面人躬身回道。 枣面人闻言,原本冷漠僵直看不到表情的脸上似乎立刻多了一层寒霜。 “你们怎么可以动随意打人!”宋君鸿上前扶起面色惨白的郑理南,愤怒的对着干瘦男人质问道。 “打人?嘿嘿嘿嘿,你们今天若是不老实招来,爷爷我还要杀人哪!”说罢,干瘦男人连挥两掌击翻两个想上来拦阻的伙计,又冷笑着向郑理南走去。指爪如鹰,眼看的就要扼到郑理南的喉咙,宋君鸿已经忍不住的想要惊呼出声来。 千钧一发之际,干瘦男人突然觉得脑后生风,急忙间低头缩首,“刷~”的便见一片刀光从头发顶间削过,将裹发的璞头削开了一道口子。第一刀刚刚避过,第二刀又已经拦腰扫到,干瘦男人急忙一连几个转身,横向里连移出七尺去,打眼一瞧,戚元敬已横持双刀,护在了郑理南的面前。 看着干瘦男人的狼狈模样,马上其他骑士发出一阵嘲笑,更是有人怪声叫道:“张老三,打猎打了一辈了,这下差点让鹰啄瞎了眼睛吧?哈哈哈!” 那张老三满脸恼羞,反手便从背后抽出一把短戟来,指着戚元敬狞笑道:“好小子,胆敢偷袭你家张爷爷,今天就要你好看。” 戚元敬自知今日之事已难善了,也不答话,挥刀抢攻,两个人叮叮当当的斗在一处。 转眼看两人已经斗了三、四十合,虽然尚没有分出个胜负来,但戚元敬已经开始慢慢落于下风,双刀在对方一支铁戟的压势下渐渐守的多、攻的少了。那些新来的骑士们越发的端坐马背、好整以暇,可戚元敬的三个徒弟却心下开始焦急起来,互相比了个眼色,一起举刀向张老三冲了过去。 却不想三人才刚一动,刚才一直悠哉悠哉观战的骑士中也突然窜出来两骑,本来隔的距离就近,这番人借着马劲斜刺里就是挥刀快斩,左右的两个徒弟连招架都来不及就被斩杀倒地,只剩的中间一个小徒弟看着慢慢兜转马头逼近的两个骑士,双腿像是打了摆子一样的颤抖不休,呛啷一声双刀脱手落地,人紧接着跪了下去,一边磕头捣地一边哭嚎着:“饶命啊,不要杀我,我说,我都说。” 苦战中的戚元敬斜觑到了这个徒儿的模样,恼恨的骂了声:“孬种!”却不想这一分神间便让张老三拿住机会,一戟扎进了心窝里。戚元敬抓着戟枝瞪视了张老三一眼,终于不甘的倒地死去。 ... 第二十节 野蔓有情萦战骨 五 孙星已经走了,戚元敬也刚刚死了,再也没有人能救得了在场众人。 一名骑士把刀架在那个小徒儿颈子上,说道:“看样子毛还没长齐,你不想也跟着他们送死吧?” 小徒弟吓得赶紧摇头。 那名骑士满意地拍了拍他的面颊,笑着说:“那就老实的交待,那孙老头儿在哪儿?” 那小徒儿急忙应道:“孙大侠、哦不,那孙老头儿真不在这儿,他约大半个时辰前就离开了!” “这么说你们的确是见过他了?”枣面人脸上挂着讥笑问道:“那他离开后又去了哪里,你总该知道吧?” 架刀的骑士把刀又紧了紧,森寒的刀锋让小徒弟头皮发麻,急忙高声唤道:“知道,他就顺着这条山路走了,说是……,说是要去保容镇。” 枣面人听后狐疑的寻思了一下,突然又高声斥道:“你敢诈我们?” “不敢,不敢,好汉爷们饶命啊!”那小徒儿已经开始档中屎尿都吓得流了出来,抹着满脸的眼泪哭喊道:“的确是去保荣镇,我听得千真万确!小子句句是实,诸位好汉爷饶命啊!” 枣面人这才点了下头,相信了听到这一情报的真实性,它把“保容镇”三个字又低声的重复吟咏了一遍,记入心中。 “那么他去保荣镇干什么?要找谁?”枣面人继续逼问道。 “小的不知道啊,他也没说。”小徒儿此刻为了活命,的确已经是有什么说什么了。 “头儿,这等机密的要事,想必孙老儿也不会说于他们知晓。”张老三鄙夷的瞅了瞅小徒弟,抱着短戟在旁分析道。 枣面人点了点头,似是对能在这小徒儿身上探问出更多情况也不报多大希望了。 “呸,肮脏的东西!”小徒弟档中的恶臭实在是难闻,那个架刀的骑士早就忍受不了那股味道,此时向枣面人用目光请示了一下后,捏着鼻子便扬手一刀斩落,于是那小徒弟惨呼一声,两腿一蹬,终究还是到地下去陪他的师父和两个师兄弟去了。 宋君鸿和郑理南虽对那小徒弟的软骨头十分鄙视,但此刻也是看得一阵心寒,想不到纵然说出实情也难以逃得一死。 眼看得只一会儿工夫戚元敬师徒四人便都伏尸当场,绝望的气氛在货队众人心间迅速弥漫。除了尚抱扶住郑理南的宋君鸿外,其他货栈中的伙计们扔掉手里的木棒,再也没有胆子厮杀,也不管顾货队中的货物,开始慌乱的抱头奔逃起来。 骑士们肆声的高笑起来,张老三大声叫道:“不过豚犬耳!”,另有一骑士应到:“且看谁杀的多!”也不策马追赶,只是在甩手放出一支飞刀,正中一名伙计的背心。其余骑士闻言也纷纷在马上发镖放箭,倒仿佛是在林场打猎一般随意。 每一声暗器破风之声响起,必有一名伙计惨号着倒地死去,仅一转眼的功夫,十几个伙计就被从背后全部射杀! 射杀完众伙计后,似兀自意犹未尽,一名骑士扬起马鞭朝郑理南和宋君鸿处一指,“瞧,这里还有两条漏网之鱼。” “没事儿,我这就去了结了他们!”张老三似是杀上了瘾头,短戟在轮臂一挥就接口说道。 看到张老三又向自己二人逼来,郑理南猛然把宋君鸿向外一推,低声说道:“我去缠住他,你找机会能跑就跑。”说完自己则向张老三冲了过去。 张老三让他这冲过来的气势吓了一下,抬腿还没到跟前的郑理南踹倒在地。然后俯身拎起了他的衣领子问道:“你比那些伙计倒是有骨气,可你就这么急着送死?” 郑理南并不答话,也不挣扎,反而顺势揽开双臂,将张老三死死抱住。 他回身向宋君鸿瞅望了一眼,拼尽全力狂吼道:“公子你快跑啊!” 但张老三必竟是武林中杀人不眨眼的人物,又怎么会被郑理南这种凡夫制住,松肩坠肘,沉身下缩,然后猛的一靠,郑理南一个趔趄,怀抱立时张开。张老三紧接着身子一拧,已经移到了郑理南身后,一手捏住他的肩膀让其不能动弹,一手前送,短戟森寒的铁尖立时从郑理南的前胸处透了出来。 宋君鸿被推的退撞到货车上,刚站稳身形,却又紧见着郑理南遇害,悲愤交加的大喊:“你们这帮天杀的!” 郑理南在一路上对自己照顾有加,是一个厚道而体帖的人,却不想在此处遇害。 “嘿嘿,不要着急,我马上就让你去陪他。”张老三甩着戟上的血滴,一脸狞笑,慢慢的又向宋君鸿逼了过去。 宋君鸿惊的退了一步,手却突然抓到了一个绵软的东西,转头一看,却是货车上平时用来遮盖保存货物用的厚毡被。 这次的生命何其短猝,想不到才十六年就又要再死一回,宋君鸿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似是对上苍的一再愚弄也极为愤懑。等等,上一次的死亡但想到这里宋君鸿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猛的抓起了手下的厚毡被扬了起来,兜手就披在身上。 “怎么,你以为你家张爷爷的铁戟扎不透这破被子吗?”张老三怔了一下,又迈步慢慢逼了过去。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着急,反而有了一种猫戏老鼠般的兴奋感。 宋君鸿急忙两步蹦到山路旁,抬头把这十几骑扫视了一眼,牢牢的把他们的面容记入脑海中,一边慢慢的向路边又横跨了两步。但教今日不死,终有一日,南叔的大仇必将得报。 十几个骑士看着他的举动奇怪不已,突然有人反映过来,叫道:“不好,他是要——”话还没有说完,宋君鸿已经扯手把厚毡被又裹紧了一下,歪身弯足一纵,像个倒掉的大木桩一样就从山路旁的斜坡上滚落了下去。 须知南方多有山地,虽不是太高,山势却是极为陡峭,山路都只能绕山盘旋而上,如今顺着山势这么一滚,眨眼间人影就已经滚出去好几丈远,且越滚越远,越滚越快,像个落石一样顺着山势就向下不断落去。 张老三阻止不及,只好又连忙从腰畔的镖囊里摸出几枚钢镖,怒吼着向下掷射,即将到手的猎物怎么甘心又让他跑了呢? 但山势陡斜,宋君鸿滚落的速度本来就是极快,且山体上的山石小树不仅会阻碍张老三的瞄准的目光,更会在一磕一碰间更改宋君鸿滚落的角度轨迹,并不易命中。张老三连发两镖都是落空,刚想纵身下去追赶,枣面人却突然发话:“算了,你们玩起来也别没个头尾,一个半大娃儿跑掉也就跑掉了,还是赶紧追那孙老儿要紧。” 似是对枣面人极是恐惧,众骑士都是收敛心神应了一声诺,马老三恨恨的啐了一口,说道:“真是扫兴!”回到马上时还不忘向着山下宋君鸿滚落的方向瞅了一眼,嘀咕了一声:“今儿个算你小子命大!” 枣面人把手高举,大声喝道:“点子就在前面,莫忘记了相爷的话,抓住了孙老儿,人人都有厚赏!” “喝!”其余的骑士兴奋地齐齐大吼了一声,扬动着手里血痕尚未完全擦净,的兵器在头顶挥舞了两圈,终于又策动坐骑,蹄声如雷中向着孙星走过的方向急急追赶了过去。 ... 第二十一节 相逢意气为君饮 上 傍晚时分,山脚处一片野草荒漫,稀落的山石和小树上不时飞过一两只雀鸟。一只野斑雀落到宋君鸿的身上,先是一落下立刻飞走,然后盘旋两圈再次落下,看宋君鸿没有反应,终于放心而好奇地从胸前一直跳行到他的脸上,张开翅膀兴奋的啼叫了起了。清脆而响亮的鸟鸣声渐渐唤想了昏迷的宋君鸿,他费力的睁开了眼睛,打量着这个在他眼前雀跃的小东西,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野斑雀似乎也意识到足下这个庞然大物的苏醒,警惕地跳了起来,呼啦一下子扇动翅膀又飞走了,停到远处一颗树枝上紧张的盯视着宋君鸿的举动。 宋君鸿掀开尚半裹在身上的厚毡被,刚想撑起身来,却突然感到身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尽管有厚毡被的保护,但在滚动下山的过程中脖子、小腿上仍上多处让尖利的树枝和山石擦破,留下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痕。他检查了一下,各种血痕足有八、九处之处,但好在都只是皮外伤,既没有伤到要害,也没有出现骨折之类的惨况,尽管身上仍感到一阵阵的腰背酸痛,便他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打量了一眼身边的环境,虽然仍是在山林之中,但已经基本快要接近山脚了,看来他这次的急速翻落经历了不短的距离。 回忆起落山的情况,就不由得让人又想想起郑理南、戚元敬和货栈众伙计濒死前的惨状,宋君鸿心中一阵恶寒和伤痛,愤恨的一拳捶在身旁的小树上,树上枝叶一阵乱颤,停靠的小鸟又哗啦啦惊飞起一片。 愤恨归愤恨,宋君鸿还是不得不理智的判断出双方实力的巨大差距来。再抬头看看天色,怕是距离中午的那场巨变已经有约两三个时辰了。推想着过了这么长时间自己仍是安全无事,那帮恶人多半没有追寻下来。但他仍是不敢再沿着之前的山路复行过去,以免仍有歹人在那潜伏留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沿着山体绕走能安全一些,看看方向,他决定就在小树林中比量着不远山脚处右边的一条山脚大路平行的跋涉了起来。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到山脚的大路上去走?天知道在大路上还会遇到什么人?宋君鸿觉得自己现在都有些杯弓蛇影了,还是觉得路边的山沿里有草树掩蔽,相对能更安全一些。 但才走了几步路,宋君鸿的肚子开始咕咕的打起了鼓来,又冷又饿的感觉让他分外的沮丧,反正为了避开那帮恶人他也不急着赶路,于是决定还是想办法先填饱了自己的五脏庙再说。 虽是这里地处野山丛林几无人烟。但宋君鸿却并不害怕,他是猎户家出来的孩子,对山林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熟悉感。大山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无穷无尽的宝藏库。他在山脚处慢慢的徘徊了一阵子,很快就发现了一个目标,有条野兔行走的道路。 这种林间兽类的行径之处总会留有各种记号或特点,老猎手都能辨认出来。而野兔有个怪癖,就是爱走老路。只要不被打扰惊吓,天天来回出窝进食都走同一条路,日久天长,就在麦垄间踩出一条依稀可辨的小路来。宋君鸿借着黄昏时依然的余晖侦察确定好野兔必经之路的准确路线,又到附近树上折下一些细细的枝条,手脚熟练地编出两个比兔子头稍大一点的活套来,拴在一个略粗点且一头折尖的树枝上钉到野兔路径的旁边,调整好细套的高度使它离地约一寸半多点,这个高度能让兔子在经过的时候恰好能把脑袋钻进去。天一黑兔子就出洞动觅食了,由于它眼睛长在脑袋两边对前方的观察能力不强,根本注意不到悬在正前方的细套,脑袋一钻进去就被套牢了。被套住的兔子只知道使劲往前窜,却不懂得往后退一步就海阔天空的道理,结果越挣扎就越套越紧,直到失去知觉倒下为止。过上一阵子过去拣兔子就好了,以前在家运气好的时候宋君鸿一晚上就能套到四五只。 过得约一个时辰,宋君鸿回来查看了两三把,终于套得了一只皮毛暗黄的野山兔。他满意的过去解开细套,把野山兔敲昏。然后又找来一个侧薄的小石片,勉强打磨出一点锐利的边角来,将野山兔剥皮清洗,又堆起早已捡好的细枝枯叶,找来火石打燃起火来,把野兔子架了起来兴奋地烧烤。 过得一会儿时间,一阵喷香的气味就扑鼻而来,宋君鸿从上面撕下一缕兔肉,扔到口里嚼了嚼,虽然烫的他直梭舌头,但仍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嗯,看来火侯快好了。刚打算加两把火催熟开吃,却吃得背后突然也是传来一声称赞:“好香的烤肉味道啊!” 猛然回头间,只见一个人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同样只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和宋君鸿差不多大小,但却华衣锦袍,面润如玉,腰间挎有一柄裹有鳄皮的长剑,不知锋利如何,却是十分的华贵,剑鞘镶嵌的宝石在火光照射下映射出闪闪的幽光。明明已经是盯着宋君鸿架上的烤野兔垂涎欲滴,却像是自恃身份不太好意思上前挣抢或讨要。 宋君鸿用警惕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尤其是他那瘦弱的身板和腰间装饰性远大于实用性的宝剑上来回巡视了好几眼,心里思忖着如果他来抢夺,自己能不能打的过他,必竟晚上想再捕一只野物要麻烦的多。也猜到他们多半是瞅见林间的火光寻来的,心中也不禁一片懊悔,他只道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推断白天行凶的骑士多半不会再返回来漫山的搜索,再加上之前一个多时辰也没有遇到什么情况,便生了一摊小小的篝火,不仅为了烤兔,也是为了夜间取暖和驱赶可能出现的野兽。他还特意把火势压弱,就算是晚上但在林木的遮掩下,若非靠近也是很难发现的,不想还是有人找来了。 他这正打着算盘,黑暗中又见一人走了过来。这人倒是一位五十上下的老者,一脸的风霜,身后还牵着两匹马。 看到老者,华服少年人得意的说:“看,福叔,我说这一定是有人烤肉吧?我的鼻子灵敏能闻香知味,可是在临安城中也都是出名的。” 宋君鸿闻言莞尔一笑,心想这少年这种自夸法也不怕别人讥笑他长了幅狗鼻子吗?听他讲临安,那是大宋南迁以后的国都,王公巨户之家云集,再联系这少年的华丽衣着,猜测着多半是谁家养尊处优惯了的富贵公子出门游玩,浑无心机,自己的警惕之意登时消弱了一两分。 ... 第二十二节 相逢意气为君饮 中 宋君鸿又对钻出来的两个人再仔细的观察了两眼。 牵马老者倒像是对华服少年颇是恭谨,尽管不好接话却仍点头笑了下,然后转面向宋君鸿也挑指赞道:“这位小哥儿,不错的烤肉手艺啊!” 那是,你要是在山林中长大,经常餐风食露,野炊烧烤的手艺也一定不会差到哪儿去。宋君鸿心中暗暗道,却嘴上并不说话,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只是顺手还把之前捡采来的几株怪状野草扯碎拌匀了,细细的撒到烤兔身上,挑动架上的兔肉继续遥遥烤着,立刻香气更盛。 华服少年再也忍耐不住,快走两步到得火堆旁坐下,伸手想去扯肉却又缩了回来,讪讪的笑着问宋君鸿:“烤的倒是好看,只是也不知好不好吃。”说话间他的肚子也很配合的传来咕噜咕噜的一阵叫声,少年不由得大窘。 老者走到近前,把宋君鸿先打量了一番,然后拱了下手,温和的商量道:“这位小哥儿,我们二人连夜赶路,已有大半日滴米未进,我看这只野兔颇是肥硕,一个人一顿也吃不了,不知肯否分点给我们解饿,必有重谢。” 宋君鸿看他俩语态温和,又兼老幼,有意要分一些给他们,但转念一想,却又故作随意的说道:“山路不好走,我可不像你们快马加鞭的很快就能再找到吃住的地方,我指不定要在这山脚上走多久呢?一顿吃不了我可以两顿吃,这只野兔得来不易,有的吃总比没的吃要好。” 老者老于世故,何尝不能听出他的话外之意,笑着说道:“是、是,一炊一饭当知得来不易。这样吧,我二人愿出些钱来买两支兔腿,不知小哥儿愿不愿意呢?” “哦,这倒是勉强可以。”宋君鸿也满意的点点头,满脸都是笑意:“急危解困,两利双赢,自是再好不过。没什么好说的,一只兔腿只收一吊钱即可,两只两吊!” “两吊钱?”老者心中一惊,伸手拦住了就待掏钱的华服少年:“两吊钱都可以在市集上买四五只完整的兔子了,小哥儿倒是会很作生意。” “此一时彼一时也,我家卖兔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老叔你既然熟知生意经,又岂不闻‘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这荒山夜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上哪儿去买四五只兔子去?此山虽大,要捉只小小的兔子可不容易,何况我还帮你们烤好了献上,这手艺难道不要钱啊!?”说完他还把刚好烤熟的兔子从架上摘下来,在少年人鼻前晃了晃,“你说是吗?” 不想想他这十年间都寄宿在谁家中?郑小六,潞县有名的大掌柜,郑氏族长也要仰仗的精明生意人。宋君鸿平常耳濡目染、又兼两世为人,这生意经自也是学的纯熟,知道何时囤货,何时抬价,何时攻心。 少年人闻到这沁人心脾的香味,心中早已经是谗虫难抑,什么都不顾得了。点了点头,吞着口水说道:“有理,有理!”也不管老者劝阻的眼神,伸手就从腰包中摸出一颗散碎银子递了过去,“你看够不?” 宋君鸿接过碎银子在手里一掂,约摸着三两多重,皱眉说道:“能不能再换个更小点的,我现在可没余钱找给你。” 少年人大手一挥,“不用找了,自当赏你的。” “哦?你倒是大方。”宋君鸿把手里的碎银子抛了抛,笑道。 “这已经是我这最小的碎银,平常我打赏酒店伙计也多不止这个价钱的。”少年无所谓的说道,言语间倒像是过惯了挥金如土的生活、对这几两银子根本不当回事似的。 “真是同人不同命,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宋君鸿想起宋大柱一家为了几文钱都拼命忙活小心节俭的生活,心中开始愤恨的念叨。 看到老者说着“我这有”,作势要翻荷包的样子,宋君鸿赶紧一把将碎银子揣入怀中,高声喊道:“成交了!” 说罢从烤兔身上扯下两只最肥的后腿,递给了这一老一少二人。其实他倒不是刻意想要敲这一老一少的竹杠,若是平常给也就给了,分文不收也不打紧的。但今日他从山下滚下,银钱衣服全留在山上,除了那封举荐信和沧浪笔因为太过贵重而帖身收藏得以幸存外,身上再无一物。他又不敢冒险上山去捡东西,这此去书院路途迢迢,没有盘缠可是寸步难行啊! 老人无奈的接过兔腿,低头检视了一番,又先递给了华服少年挑选。华服少年早已经是饥肠辘辘,也不客气,抓过来就是一大口咬了下去,肥腻喷香的油汁流了满嘴,满意的直乐。一连咬了好几口才发现老者还没吃,盯着都握在自己手里的两只兔腿一脸的尴尬。才有点不好意思的把其中一只递还给了老者,说道:“福叔,你也吃。”说罢自己又大嚼了起来。 宋君鸿看着华服少年狼吞虎咽的样子十分好笑,又撕下一块兔肉递了过去,“同是旅途充饥人,我就再附赠你一只兔子尾巴吧。” 老人刚要接手,闻言笑骂了起来:“你这小哥还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连附赠也不肯赠个大点的地方!” “没事没事,有赠的就好。”华服少年倒是豁达,一把从宋君鸿手里的兔子尾巴抢了过来,塞到嘴里两口就啃完了,然后又盯着他手里的烤肉继续大吞着口水。 宋君鸿并没有开吃,只是一直盯着这二人的言行观察。老者对华服少年恭谨而保护,虽也穿绸戴锦,但仍似是个仆从的样子。而华服少年心地倒也不坏,只是可能长期过着尊崇的生活,所以不仅挥金如土,对仆从的体谅也不是很多。 他叹了一口气,把手中兔肉估算着自己的食量留下一部分,余下的全部递了出去,只是预先撕作两半,华服少年和老者手里一人一半。 看华服少年又要掏钱的样子,他笑着摆了摆手,“这次不用付钱,我吃不了,送你们的。” 华服少年欢快的捧着兔肉撕啃起来。老者却对宋君鸿这“经营方式”上的巨大变化感到不太适应,他重新又上下打量着宋君鸿已经有些破烂的直裾长衫和身上的伤痕,迟疑的问道:“小哥是本地人?” “不是。”宋君鸿坦然的道:“我是一个去岳麓书院学求的举子,经过此处,路滑坡陡不慎落山。因天气已晚,所以才野炊露宿的。” “嗯,原来如此。”老者点了点头,似是信了几分,拱手致谦道:“原来小哥儿是个有功名的举子,方才多有失礼尚企恕罪,敢问小哥儿的高姓大名?”他的口气十分亲切恭谦,眼中却并无多少怀罪企恕的神色。 似乎堂堂的举人老爷在他眼里也很稀松寻常。 =============================================== 作者絮语:明天一早烟台有汉服文化活动,可能会更新的晚点,请大家见谅。 但一定是会保护更新的,最晚不超过晚上10点前,一定会把明天的章节发上,也请大家放心! ... 第二十三节 相逢意气为君饮 下 好在宋君鸿从未跟人端过举人的架子,何况在这荒山野林之中,倒也不以为意,笑道:“鸟逢枝头亦朋友,没什么罪不罪的。小可儿姓宋,还未请教老丈和小公子的尊讳?” 老者也一直在观察着宋君鸿的神色,心下赞了一声:好沉着大方的后生。也笑着道:“这位少爷尊姓不便外露,老朽姓史。” 宋君鸿看着他那故作高深的样子,笑道:“那你们二人又是为什么要冒黑走这山路?” 华服少年从口中吐出一块细长的兔骨,刚张口说道:“我们是要去接......” 老者已经插口打断:“我们是去外地走一个亲戚。原想紧走两步,赶前前面的镇子上投店,却不曾想路不好走,多误了些时间,天气已黑却只行到这荒岭之下。” 华服少年似是也自知失言,便不再答话了。 宋君鸿听闻得他们话里有蹊跷,但出门之人有时多有忌讳,自知不能穷问。起身给快熄灭的火堆添了把柴,几下拨弄就又让篝火烧的噼里啪啦作响。 如此之后,三人一夜没有再多话,只是围火而睡。一直到第二天卯时二刻,华服少年糅着眼睛开始转醒,昨天一天的奔波又急又累,所以吃完兔肉后倒头就着。此时听着鸟鸣啾啾,心情登时大好。伸个懒腰满意的站起,就着林间稀薄的晨光却发现老者和宋君鸿二人正坐在一起轻声细语的聊着天。原来昨夜一宿这二人都是心怀警介,根本没有深睡,顶多是闭着眼睛养养神罢了。 好在一夜平安无事的过去,二人的戒备之心也去了几分,开始互相闲聊起来。宋君鸿发现不仅华服少年温文尔雅,连这老者虽是仆从身份,却也学识颇丰、谈吐不俗,甚至还能引经据典的和宋君鸿应答上几句诗书,显是书香门弟大户人家才能长期熏陶出来的结果。 华服少年好奇的问道:“你们在谈什么?”经过一夜这二人的关系似是亲近了不少。 “没什么,闲扯。”宋君鸿一指西边,不远处有处小溪,可以洗脸,我和史老丈已经洗过了。”少年一溜烟的就跑了过去,很快又拭着脸上的水痕惬意的走了过来,抚着肚子叹道:“可惜昨晚吃的太急,没有留下一点。这位宋公子的烤兔肉手艺真是不错,不如随我回去府上也做给我父亲尝尝吧。”。 老者笑道:“我的小公子,人家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将来还要进京去考进士呢,哪能去你的府上做一个厨子。”华服少年一想也是,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宋君鸿听得“你的府上”四字心中一转,猜疑起这对奇怪的老少如果不是一府之人,为何又是主仆相待? 但老者并没有给宋君鸿打探了解的机会,此刻见得华服少年梳洗完毕,便也站起身来,起身去旁边树旁解下二人拴着的坐骑,扶华服少年先骑了上去,然后自己一翻身也跨上了坐马,便待告辞离开。 突然华服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在马上问道:“对了,宋公子,这两日你可看见一位蓝衫长须的老者骑马经过?” 宋君鸿一惊,面上却装作沉静的回道:“并不曾见得。” 华服少年闻言似颇是懊恼,嘟着嘴道:“咱们紧追了五天六夜,却不想还是追丢了。” 史姓老者劝道:“孙大侠特立独行,又岂是我等所以追踪的。此地已离武康县不远,我看咱们还是先去接我家小姐方是正事。” 原来这一老一少却也并非是普通路人。老者是史府的大管家史福,而华服少年人,则是当今工部侍郎韩侂胄的五子,名唤作韩书骏,尚未及冠,也没有取表字。这韩书骏也是韩侂胄最小的一个幼子。当年“九子蒙难”之时韩府虽遭全家流放,但其实独独他恰巧在宫中省亲,幼小可爱的身姿模样得到了一直没有子嗣的太上皇宠妃的喜爱,怕他在流放中吃不了苦发生意外,而特请了恩旨把他留于宫中给皇子们作伴读,躲过一祸。 韩侂胄蒙恩赦回朝后,才又把他接回府来。每念及在火中丧生的子侄,心中便隐隐作痛,故而对余下的孩子们更多宠爱。韩书骏便是这样在一家人的围绕捧爱中长大,可谓是捧在手里怕碰着,含在嘴里怕化着。 韩侂胄的另一重身份瞒得了外人,也瞒不住日日相处的家里亲人,所以他的孩子们也都是早担重任。韩书骏自幼也学文习武,连府中的枪棒教头都夸他武功盖世,勇冠三军,自诩为还是和那些只会走狗斗鸡的其他纨绔子弟还是有区别的,可向来对他有求必应的父亲在这方面却就是不允他外出历练。不管他自己如何的拍着幼小的胸膛请缨,韩侂胄总是劝他再安心学习两年。 眼看得兄长们都要么进朝为官,要么替父亲分担党内事务,独独自己在家游手好闲,韩书骏心中早已经急不可待了。 前几日他在父亲书房外无意中听到父亲与孙大侠的契谈,便有意想要同去,但心里里也自知这等凶险之事父亲更不可能同意自己的请求。心乱如麻的情况下便出府去散心,便遇到了自己在宫中时就结识的少年好友--御医史云虹,两人遂把臂至酒楼饮酒,扯起了闲话打发时间。不想这一交谈,让韩书俊发现了一个机会! 史云虹便是史灵松的长子,因小时身体虚弱,不得不托负在京城医药局的亲戚家调养,十多年过去后,史云虹不仅身体健康得以恢复,更学生一好好医术。 此刻他给韩书俊倒上一杯酒,笑着说道:“再过三个月,你我可就是亲戚了!” “亲戚?”韩书俊一愣。史韩两家乃是世交,不论是在朝还是在党,都是同道协心,现在又同是居于临安京中,自是亲近关系非同一般。但说上血统亲属,却是论不上的。 看着他懵懂的表情,史云虹惊讶的说道:“怎么,你还不知道这件事?” 韩书俊只好摇摇头,端着酒杯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史云虹便把发生的事和他转述了一遍。 韩侂胄因是感念当年史云松领着铁月火场相救的恩念,于是决定为自己的四子韩书贤向史灵松的女儿提亲,共结秦晋之好。这桩亲事昨日间已经得到史府的同意。只是这位史家小姐从小在外学艺,需要明日赶紧派人去接回来。史云虹自小和妹妹分离,本想亲自跑这一趟,但不巧宫里丁妃突然有喜,皇帝点名让他每日把脉看护,离不了京,不免吁叹。 韩书俊怔怔的听史云虹的讲述,思忖一下突然拍案兴奋的大叫“天助我也!”心想我正愁着没机会出京呢,这不就是一个天赐的大好良机吗??吃完酒后,史云虹回宫中应差去了,他便立刻回府换了身衣服到史府拜访,诳言是父亲派自己来帮着接未来的嫂子回家。因平日里韩书骏常来史府找史云虹饮酒聊天,府上众人与他早已熟悉不过。史灵松一时不疑有他,反而对韩侂胄派出自己亲子同接感动不已,便也改派了自己府上的大管家史福同行,一方面送小姐回府完亲,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照顾好这位韩府的小少爷。 史福必竟是年老成精的人物,在路上才走了一两天,就发现出许多不对劲的地方来,立刻一面保护着这位韩家的小少爷打着接亲的旗号寻人,一面暗中修书,借黄龙党在各地经营的势力和暗哨留下行踪,并急向韩府传讯。当然,对史福的这一切举动,初次出远门而兴奋不已地韩书骏并不知晓,此刻只想着早早接得史家小姐交与史福,免得他老是与自己纠缠,自己就可以与他分道扬镳,好放开手去继续追寻孙大侠,圆自己的英雄梦。而史福却知道分寸,他也更关心接自己府上小姐的差事。心道等接了小姐后,韩府派来接这小少爷的人差不多也该赶到了,到时把这小姐和小少爷平安无事的往回一送,就万事大吉了。 二人虽心里各存算盘,但眼前却在接人这件事上算是达成了一致,朝宋君鸿告了声谢,就急急转到山侧的官道上策马离去了。 ... 第二十四节 春水初生乳燕飞 一 一直目送着二人的身影最终在山路间消失不见,宋君鸿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算放了下来,但心中的无数疑惑却是层叠泛涌,这已经是遇到的第二拨打探老者行踪的人了,而前一拨正是酿成货队惨案的凶手,难道这一老一少也是那伙恶人的同党吗?宋君鸿越想越觉得这地不可久留,便也收拾一下,从匆匆的穿林上路了。为了安全,仍是比量着绕山的官道在平行不远的丛林中行走。这白天行走,晚上休息,又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在中午前即将赶到了山后,远远眺去,一片乡镇已隐约可见。他抹了抹额头沁出的汗水,赶紧快走两步想要下山进镇。 却不想刚走两步,突然感到脚下一滞,似是被什么东西叨住了右脚的脚踝,紧接着还没来的及低头查看已经被猛的掀倒,在惊恐的呼喊声中被拉扯进一片丛密难测的低矮灌木林中。 宋君鸿倒底遇上什么危险呢?而苍天又要给他残酷的人生增加什么样的事故呢?将来会给我们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而与此同时,这不远处一只一直静静待开的乱世之花,也即将绽放她倾世的风采。 我们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韩书骏和史福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第二日巳时初到达史珍学艺的莫干山下。 韩书骏生长于京中花团锦簇的庭院大户之中,富贵则富贵矣,于雄伟的大自然奇观却是见之甚少。此刻他仰头望了望高耸的山脉,心头平生出一阵震撼。只见山体巍峨,挺拔峻峭。但又不似北方山脉多有莽苍之感,而是黄花绿水,秀丽多姿。不禁叹道:“此山真得出尘适养之谓啊!”史福在一旁笑道:“相传曾有春秋时干将、莫邪二人铸剑于此,此山故而得名。本为天目山的分支,此地风光妩媚、清幽雅静,素有‘翠绿仙境’之美称。八十年前,一代道家武学宗师抱木真人行游天下至此,感应此山剑气飞扬,灵韵流溢而筑庐长居,最终创立了崛起江南的莫干剑派。铁月道长本是江湖游侠,十六年前拜入此门,尽管先代诸位师长的真传,如今已经继位为第四代莫干剑派掌门了。我家小姐便是拜在他的门下,似这等世外高人多有倨傲不群的性子,韩公子届时切莫轻慢了。” 韩书骏点头道声:“我晓得了,只管放心。”便随着史福上山了。 虽说是盘路迤俪,但好在攀爬山路的过程中时有山风徐徐吹来,所以走了大半个时辰,但二人走的惬意,疲劳感也就相对轻些了。韩书俊原想让上了年纪的史福休息一阵子,但没想到他摇了摇手,当今奔走在前面,身形矫健的直比韩书俊这个少年人还要更胜几分。 终于,二人来到得一座道观之前。门前挂有一副楹联:“斩金削玉剑骨穿云,拂钟回声柔心若水”。字字铿锵,似在这千年深山古刹中随时都有一股英风鼓荡欲出,又高行于尘世,自有潇洒不群之意。山门洞开处,一个小道童在低头扫着飘落在阶前的落叶。 史福整了整衣冠,上前和谒地笑着问道:“小仙长,铁月真人在观中吗?” 小道童瞅了瞅两人光鲜的衣着,单掌作了一个道揖回复:“我家师父闭门修剑,最近不见生人的。如果要做法事,东面山角处尚有两座庙观可去。” 史福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副名刺来,上前递给那个道童,道:“在便无妨,我相信铁月真人是一定会见我的。有劳小仙人报禀铁月真人,史府上管家求见。” 小道童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好奇地追问了一句:“哪个史府?” 史福道:“便是史珍小姐的府上。” 小道童啊呀一声叫:“原来是珍师姐的府人,何不早说!劳请二位稍等片刻。”说罢再不多问,回身蹦蹦跳跳的便跑去报讯了。 史福看着他高兴的样子,放心的捋了捋胡须对韩书骏道:“看这样子我家小姐在这山上与一众同门相处颇为融洽,必不至受人欺侮。” 韩书骏谦谦有礼的点头笑了笑,豪门风范,仪态端雅。但心里却是豪不在意,他只想早点接了这位史府的小姐下山,然后与史福分道扬飚去寻孙大侠要紧,至于这位史大小姐在山上和人处的融不融洽他却是根本不想去关心的。 不一会儿工夫,就见刚才的小道童领着一个中年道人出来。那道人头带元始冠,身着环裙罡衣,步履轻盈,还未出山门便揖掌为礼,一张紫红脸膛上挂满笑意:“福生无量天尊,史福施主怎么来到我们这寒山之上了?” 史福打眼一瞧,原来认得。此人是铁月道长的一位师弟,道号“铁云”。平常经常负责出外的采办差事,也经常到史府上为铁星和史珍送信传讯,史府顾念小姐的生活顾拂、香火之情,每次也总是待若上宾,这么一来二去的和史福也便熟了。急忙迎上前去,含笑拱手道:“一年未见,铁云道长仙风依旧啊!” 铁云尝涉红尘,笑容里也就多了几分不羁和油滑,仰天大笑道:“屁仙风,昨个儿晚上着了点凉,说话都有点鼻塞,吸溜漏风倒是真的。” 他这么开着玩笑,史福也换掉了一本正经的神态,一起哈哈大笑。韩书骏原本有点拘谨的神态也得到了放松,看他们二人这么大笑,放下了原本打算行礼的双手,站在一边有几分尴尬,便也陪着嘿嘿轻笑了几声。 铁云早注意到了站在史福身后的韩书骏,华衣锦冠,应是一位富家公子。但他曾在史府见过身体康愈后搬回家住的史云虹,依稀记得模样并不似眼前这位少年,不禁疑惑地问道:“史管家,这位小公子也是贵府的少爷?” “当然不是。敝府主人仅育有一子一女,道长又不是不知。”哈哈大笑中,他把韩书骏引到了铁云道长的面前,介绍道:“来,我好告与你知道——这位少爷乃是工部侍郎韩侂胄大人的五公子,名唤作韩书俊。” “哦?”铁云惊讶的看了韩书骏一眼,赶紧上前一步揖掌为礼,告了声怠慢。 韩书骏头次出远门,见了生人反而尚有几分腼腆,急忙摆手还礼。 ... 第二十五节 春水初生乳燕飞 二 铁云再不多问,伸手虚引一下,“掌教师兄已经在客堂恭候,两位就请随我来吧。”说罢就当先引路,史韩一老一少跟在后面上得几阶山梯,拐过前面的老君殿,便来到了观中会客的堂屋之中,只见铁月已经在一张坐床上闭目打坐多时了,此时看到三人进来,睁开了双眼,含着笑意略点了点头。 初次见到这位闻名遐迩的当世剑术大家,韩书骏心中充满好奇,从迈进大堂开始,就在偷偷抬眼上下打量着他,却只见他只是身着一件普通道士常穿的褂衣,外面又简单的罩了层直领对襟的鹤氅,许是穿的年月太久,已经洗的有些褪色了,乍看平平,甚至远不如刚才见到的铁云有光彩,不禁有些失望。 不过是一个糟老儿罢了。 韩书俊刚待要收回自己有些无礼的观察,却正好对上铁月张开双眼时射出的目光,登时心中一凛。只觉得铁月的目光淡然而雄浑明澈,如风拂千年,月射大江。 不知为什么,这老道也不曾挪动分毫或说出只言片语,却似忽然间形象变的高大起来,巍巍如高山不可轻。急忙垂手肃立,不敢轻忽。 史福更是恭恭谨谨地上前两步,弯腰长揖:“史府管家史福见过铁月大师,并代为转达敝家主人的挂念,谨问大师仙骨安康。” 他很清楚,他可以跟铁云打闹骂笑,对这位铁月掌教却不能不大礼以待。尽管他和铁月在“九子蒙难”事件时就曾相识,也曾相守长达一年,但自己始终只是个仆役的身份。铁月能遣自己的师弟至观门口相迎,其所敬视的并非自己,而是自己身后所代表的史灵松夫妇。 “史管家无须多礼,且请看坐。”铁月在坐床上微微欠身,算是还礼。待史福和韩书骏在侧旁的桃木椅上落座后,便有一个小道童端来一壶沏好茶轻声走了进来,给两人各斟上了满满的一盏茶汤,也不知用的什么茶叶,立时一缕清清缈缈的茶香升了起来,韩书俊吸上几口后,四肢百骸立时一阵清爽。此时铁云悄悄走到铁月身旁,将韩书骏的来历低声禀告给铁月。铁月轻轻点了下头,转头依然轻声的向史福问道:“一别十年,敢问史恩公尽来可好?” 铁云在旁边略皱了下眉头,似是有什么话想说,但张了张嘴还是把已经到唇边的话给又吞了回去。按理说韩家乃是南宋有数的世家大族之一,不管是论身份还是论家世,韩书骏显然都比史福显赫的多,偏偏自己铁月师兄仍是一开口先询问的史福,生恐那位韩家小公子生气。偷偷打眼瞧去,见韩书骏面上并无不虞之色,才慢慢放下心来。 其实铁云道长哪里知道,韩书骏只是个初出远门、涉世不深的少年,对于人情事故还不是很熟谂,又兼心中一直萦绕挂念着孙大侠之事,所以才并没有以铁月掌教此刻的轻慢为意的。 而铁月实则也是聪明透顶之人,只是他秉性素来蔑视权贵,不愿攀龙附凤,韩家虽显赫,对他却仍似流云过眼,并无挂碍。但史家与他有恩,反倒是千般敬重。其一身傲骨,以至如斯。 “谢道长问侯!”史福站起身来低首拱了搭手:“我家主人伉俪身体倒是一直康健,只是对于多年以来挂念的琐事,奔忙不止,些许有点劳累。”尽管韩书骏并不是外人,史福还是说的很含蓄。 铁月当然知道这“琐事”指的是什么?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转向恩公,凡事自有按排,尽力而为,不可强求。” 史福应声表示记下了,然后接着又道:“此次上山,还有一事托与大师。” 史珍上山十年,每年都与史府有书信往来,述说平安,但史府遣人上山这还是头一回,何况来人还是史府的大管家,自非是寻常探视之类的小事。铁月并不吱声,只是点了下头,静待他的下文。 史福清了清喉咙,缓缓陈述道:“自从上次一别后,我主人与韩大人先后蒙先帝恩召回朝,已经重新站稳了脚跟,不必再为安全之事日夜担忧。昔日小姐入人避祸,蒙大师收留教导,弹指间便是十年寒暑。如今小姐转眼间长大成年人,已届婚嫁之龄,不久前韩大人来我府上为其四公子提亲,我家老爷夫人想接小姐回去完婚。” 铁月真人捧起床上小案上的茶杯啜了一口,道:“珍儿在我门中只是以俗家弟子身份修行,并未挽发入道,倒也不妨碍她的嫁娶。”说罢,手中拂尘一提,已经下到地来,行了两步,脸上绽出一丝笑意,“珍儿初来之时,还每每在我臂弯中哭泣喊娘,如果却已经要谈婚论嫁了,光阴之逝,何其匆匆啊!” 史福陪着笑道:“那是,多蒙道长代我家主人抚育小姐长大成年人,此恩此德,没齿不敢忘。” 铁月真人摇了摇头,“史公对贫道有救命之恩,理当还报。再说我山中多是男子,清寒少客,难免有寂寥之气。珍儿上山后,给观中增添了许多活力,也给贫道这十年来带来许多欢乐。贫道领她上山,何尝不是为我山门中之领回一宝呵。”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向韩书骏,问道:“珍儿拟许配的,便是贵府吗?” “不错,史家小姐是许嫁于在下四哥的。”从刚才一直便插不上嘴的韩书骏此刻站了起来,走到铁月真人的面前:“晚辈韩书骏拜见莫干侠派掌教铁月真人。想当年,家父与一众同僚受奸党构害而流落边荒、屡加迫害,多亏大师火场急驰拔剑相救,这份相助之情和大师剑法之精妙家父一直不敢或忘,常常对我们兄弟提及,并谆谆告诲日后若再遇大师之时儿郎们必当致谢!”说罢撩起袍子的前襟就拟下跪磕头,铁月洒然轻笑中早已提前踏上一步,大袖轻拂虚掌一提,一股无形的劲力绵绵而出,手并未接触韩书骏的身子却已经遥遥止住了他的下拜之势,笑着说道:“当年贫道不过适逢其会罢了,早已忘怀,韩大人也无需挂怀,韩公子免礼吧。”韩书骏连运了两回劲却是下拜不得丝毫,不禁为之咋舌,就连史福旁观了也是暗暗吃惊,知道莫干剑派有三大绝学享誉武林,步法、剑法、内功心法并驾齐驱。此刻铁月真人用的正是莫干剑派的独门内功“逍遥一气功”,只是身形方动劲已发致,绵而不烈,凝而不散,无疑已近化境,心道这老道的武功这十年间是越发的精进了。 韩书骏满脸通红,最终还是直起身来,抱了抱拳道:“与道长而言是小事,与我家而言却是大事,一家老小大多得以存活,全赖史大人忠义驰援、道长剑术通神,这份活命之恩,韩府上下一直不敢或忘。” ... 第二十六节 春水初生乳燕飞 三 看着他诚恳的样子,铁月真人点了点头,难得这种世家子弟却并无多少骄横之色,心头间便对这孩子的谦恭有礼十分满意,但却面上仍是作色一沉,道:“韩公若是真的不忘,那么就报还在珍儿身上吧。珍儿亦是我众多弟子中最疼爱之人,将来若是嫁到贵府上可不许让她受到一丁点儿的委屈,” 韩书骏已经让铁月深厚的功力惊的心神俱移,此刻又闻听得他的严辞厉劝,唬了一跳,忙称不敢。 “知道不敢便好,否则我莫干剑派也必不相饶。”铁月轻哼了一声,看韩书俊的神色间有点惊惧,心里也道别把这孩子吓得重了。 他缓了缓神色,让这个少年公子看到他脸上挤出的一缕笑容,才又继续道:“珍儿在我山上,聪慧好学,技艺早已超越同门多矣。山门虽是孤寒,但琴棋书画却也是日日教导,才情足堪夸耀于人情,必不辱于你韩家门庭。只是......” 说到这里,铁月难得的皱了皱眉,脸上现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来:“只是这针织女红,却是观中无人能教得。” “道长放心,我韩府中绣工多有,仆役上百,又何需史小姐亲持针线。”必竟是钟鸣鼎食之家,韩书骏矜夸道:“更不用说我四哥自负才情风雅,只要史小姐平日里和他能琴棋协意、诗词唱和,我四哥也必是对令徒满意的不得了。再说家中女眷除了请安公婆、相夫教子外,大多数时侯只需和各名门贵妇们交游赏玩,莫说女红,就是武术也根本不需要......”说到这里,忽然发觉到铁月面色不变,眼中神色却是一森,方才自知失言,急忙讷讷的停住了口,不知接下来怎么转圜才好。 史福见状,暗道一声:“小子张狂!”但两家联婚结亲,已成连理之谊,还是需要急忙上前解围,笑呵呵的打着揖道:“唉呀,大师,说起来老仆我与小姐分别已有十载了,尚未有机会再见得一面,来的路上还在心中一直叨念,也不知她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 铁月本也不愿失了身份去为一句失言而责怪小辈,此刻笑呵呵的说道:“既然不远千里的来了,相见又有何难?”拂尘一指,“珍儿现在就在后山的剑池飞瀑处练剑,我且领你们去见见吧。” 说罢当先跨出屋去,众人也都赶紧起身好随之出门。 将出屋门之际,史福却又停住脚步,探手从包袱中取出一个银封回身递给了铁云:“此次上山,我家主人让老奴带了一些小钱,以助大师观中香火。”铁云道长接了过来,触手沉甸甸的便知非是小数,打眼一瞟,银锭子是整齐的码在一起,帖着封条,封纸上用楷书写着“五百两”的字样,连忙笑着给收入袖中,向铁月告知了一声后,转身捧着银子亲自往后院库房中走去了。 出家人虽说清静寡欲,但也要吃饭活命,要养活偌大一个庙观的人,就更不容易。因此上,接受民间信徒善者的银钱供奉也是一件正常的渠道。 史灵松为官虽是清正,但却是出身乡绅之家,田产也算丰厚,自打铁月携史珍上山修练后,便经常派人给莫干山上送钱,这十年来已经累计有数千两之多。对于史府送来的银钱,铁月既不开口索要,也不拒绝来人送钱,只是他向来主张清修,门中众弟子生活也从不尚奢华,史家多年送来的钱,除了少数用作史珍的生活费用外,又给史珍在附近购置了一点水田作为她将来的嫁妆,其余全部都让他以史灵松夫妇的名义接济了莫干山附近的穷人。所以在这方圆两百里以内,史灵松的名字直如扶危济困的菩萨一样让百姓们传颂。当然这些他从来没有和史府上主动提及,直到多年后才让史灵松无意中于山下百姓口中得知。不媚上、不做作、不邀功,这正是铁月的作风,也让史家更加敬重铁月的原因。 “一恩涌泉报、一诺死生轻!”时有江湖上著名的大侠洪龙曾这样评价他的这位挚友铁月道长。并大叹曰“微微之心,拳拳之意。其身在空门,而浩浩然有古君子之风!” 铁云离去后,史福与韩书俊二人在铁月的带领下一路向后山走去。一路上山风徐来,风光旖旎,绿荫如海的修竹、清澈不竭的山泉随处可见。偶有过往道士路过,也只是向三人揖掌一礼然后洒然而过,并不见俗世客套唠叨之事。铁月知道他二人初来此山,一路上也指点名胜,叙说古今逸闻,虽一路行来略有劳累,但史、韩二人仍不觉心旷神怡。 不觉得已经走出许远,走到一个山径拐角前,隐约已经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飞瀑击石之声,景色尚不及见,其音却已如洪钟太鼓,史、韩二人不禁相顾骇然。铁月笑道:“这前面就是剑池飞瀑,相传春秋时铸剑大师莫邪与干将夫妇在此铸剑、磨剑,故而得名。”说罢继续比了个请的手势。 韩书俊少年心性,听得铁月的介绍心中顿生好奇,忍不住当先行去,蹬蹬蹬蹬几步行过了拐角,只见一处天地在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条洁白而轻软的瀑布从十多丈高的崖顶泄落下来,在层层叠叠的岩页上时隐时现,撞击出万千水珠,水珠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似有人居高临下筛落满崖的浪花。瀑流经过连续四层岩石的阻隔后依然冲流而下,直至最后汇入下面一汪碧绿的潭水之中。在潭水边上,有一片开阔的空地,聚集了近百名道士。其中大部分道士都是盘腿打坐在地上,身侧横放着一柄长剑。仔细看去,道士们打坐的行迹非横非纵,而是一圈一圈的围绕着环坐。从韩书俊站的山坡处看过去,就像是一枚石子落在潭水中泛出的一圈圈涟漪般。而在涟漪中间,还有有个小圈,四名道士踏罡持剑,围绕着中间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小道士游走着,看他们严肃谨謓的样子,似在伺机进攻,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进攻时机,只得继续游走着。中间那个小道士眉目清秀,神态轻松,甚至嘴角隐约还含有一丝轻笑,这凶险万分的仗剑围攻对她而言似只是一场游戏般自然随意。 他越随意,游走们的道士越是不敢轻近。 许是等的久了,一位一直站在前排袖手观察的中年道士露出几许不耐烦的神色来,低低喝令了一声,正在游走的四个道士突然定住身形,一起踏前一步,刷的一声挺剑便向中间的小个子攻去。 虽是听到那中年道士的喝令才开始的进攻,但这四剑攻来时,却仍是让人防不胜防。 须知这四个道士本来绕的圈子就不大,再一起踏前一步,包围圈立时缩的更小,四人动如电闪,配合如一,四把明晃晃的利剑同时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同时攻来,让人不知往哪里闪避、又如何全部招架,端的是凶险万分! 看得韩书俊不禁张口呼出声来:“唉呀!小心!” ... 第二十七节 春水初生乳燕飞 四 这时铁月和史福早已经走到韩书俊身旁,一起遥望观战。看到韩书俊的惊慌的样子,铁月抬手止住了他的呼叫,胸有成竹的笑了笑,说道:“无妨。你们再看!” 话声里场中的情况已经起了巨大的变化,一静一动,形态互易。原本一直游走不休的四人开始停身进击,而此间在中间一直伫立不动的小个子却突然的晃动了起来。而她一旦动起来,就快的不可思议,明明眼看着四只寒光相射的剑锋即将戮到他的身上,递到跟着却突然失去了踪影,叮叮当当地反倒是四支剑撞在了一起。 四人惊诧的回身寻找目标,却发现对方已经不知何时从东方回身杀来,身形游走间,一柄长剑竟然挽起剑花朵朵,同时攻向了四人! 那四名道士也不是易与之辈,电光火石间就已经守住心神,守望相助,四支长剑交织成一片剑网,封挡着小道士迅捷攻击。几招过去后,隐隐然似还有回击之力。 “这小个子怕终究还是要吃亏的。”韩书俊看了几眼叹道:“以一敌四哪有那么容易,刚才他虽然侥幸闪出包围圈,但用不了多久,怕又是要变成四面受敌。” “不然。”铁月反倒气定神闲的说道:“我莫干剑术,非是硬打硬架之套路,讲的便是轻捷灵动,快字诀是其中的重要特征之一。谁能更快,谁能更轻灵,谁便真正掌握了这武场上的主动。” 韩书俊眼中流露出多少有些不大置信的神色来。韩家学学中文武两道并举,对子女的教育中虽也注意武艺,但必竟都是出将入相的气度,练就的是弓马娴熟,长刀大戟的战场杀伐之术。即便是近身格斗的剑术,学的也都是你来我往、中正平和的路子。又哪似江湖上莫干剑术这般以灵动为主的? 铁月有心点拨一下这个故人之子,笑道:“任你狂风大作,我自柳絮高扬!又若蝶舞花丛,虽轻巧无力,却可采尽千百花蕊。你几时见到花枝打下过蝶儿来?” 韩书俊似懂非懂,觉得很是平常的道理,细一琢磨却又似有奥义深藏其中。一时也参量不透,只好转过脸去继续观察场中的较量。 此刻已经又有几十合过去,外面四人的剑网越织越密,小个子只好抽身疾退,但在四人刚要换招进之机又再次向前欺身攻进一个小道的身前,含胸侧身,“拍”的一掌将之击翻在地。 这一点上对时间、时机的把握都需要妙到毫颠,更要施行者胆大而精准,一般人物没有人敢这么作,稍一不慎即是万劫不复。但这小个子偏偏做到了,连场外其他围坐观看的道士们也发出一阵惊呼。 其余三人借机过来合围,却又是电光火石间又让她脱出身去。小个子的身形似比泥鳅还滑,闪身脱出后,并不远离,却只是帖着三人交手,如柳絮飞身,不着一力,你却偏偏就是打不着,甩不掉。 看到此处,韩书俊终于放下心来,开始一边抱臂观赏,一边重新思量起铁月的话。 果不其然,没过一盏茶时间,又有一名道士哎哟一声中滩倒在地上,失去了战斗力。失去两名同伴后,包围圈再也无法有效成形。尽管原本也没多大效用,但剩下两人的斗志似乎一抑,开始缩手缩脚起来。小个子却似是更加主动,变缠斗撕守偶尔捡空门出击为主动进攻,长剑一展,如蛇吐信,逼的二人连连后退。一声清啸下,揉身闪至其中一名道士身侧,一招“飞鸿过千秋”,竟然直帖着对方的剑势而上,刷的一下子抢先指到了对方咽喉之上。那名道士长叹一声,终于弃剑认输。 最后一名道士生的熊背阔膀,力大劲沉,本来也算是这四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位,才坚持到这时,但此时终是逼到只身作战的地步了。一咬牙,大吼中反扑而上,转身横剑,侧扫而至,声势倒也有几分惊人。小个子去不闪不架,只是待对方剑锋即将近身时才猛的仰身后翻,双腿连环踢出,先是“啪”的一下踢中对方手腕,对方手中长剑立时脱飞,如一柄利箭般直射云宵,在空中闪成一个亮点后几不可见,足见这一腿力道之劲。紧接着还没留出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另一脚已经紧随而至,正中最后一名道士的胸口,对方“哇呀,快接住我”的一连串怪叫声中飞落向身后的人群中去。 但看着他肥硕的身躯带着风响迎头砸至,两个刚想伸出手去的同门最终还是决定起身闪到一边去。那道士嘭的一声仰面跌落到地上,却又滚身站了起一为,一边拍打着屁股上的灰尘一边大骂着旁边同门的师兄弟不讲义气云云。原来这小个子踢出的第二腿却是暗含巧力,只将之踢飞却并不至于让他受伤,同门的师兄弟知道他必无危险,再加上他肥胖的身躯也着实不好接,索性便看他出回洋相。此刻也不回骂,只是一起捶胸搭肩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全场一片欢腾,直到一开始那个发号施令的中年道士又严厉的喝斥了一声,全场才安静下来。只余场中央那个小个子兀自在俏皮的继续笑着,抬手把头顶的道巾给摘了下来,里面却并不是如其他道士那样挽作道髻,只是随意了挽了个结,刚才经过一翻恶斗,已经有些松散。他把头微微一歪,一把如瀑的青丝便垂了下来,赫然是一个女子! 韩书俊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剑艺强悍的小个子原来竟只是一位弱龄女子,此刻只见她美目流转,笑颜如花,似是刚才全场仗剑围坐的矫健道士都浑与她无关,只是以几根葱葱玉指轻轻梳理着垂放下来的秀发,竟有说不出来的婉约秀美,让人不敢置信她就是高才连战四名高手的人。 一时间好像整个天地都静了下来。但却又从人群中一起炸出一声惊呼,韩书俊顺着大家的眼光仰头望去,只见空中有一抹亮光急坠而下,竟是刚才让她踢飞的那柄长剑,直到现在才又落下,但落下时轨迹似是略偏移了一些,竟是向着那个剑池方向坠去。说时迟,那是快!眼见长剑即将没入水中,那女子却突然飞身而起,身姿曼妙如柳燕穿林,却是及时地一把抄住落剑后在空中一拧纤腰,盈盈的轻落到池边的一块巨石上,她也不说话,就这么亭亭玉立着,恰似石上生长出的一朵无暇玉兰。 这是韩书俊平生第一次的见到史珍,此后这一刻的情景像是画片一样,曾在他的生命中的很多夜晚无数次的闪现,直至影响和改变了他的一生。但当时这个孩子只是觉得心里似是突然有一头小鹿苏醒了,经过长长的岁月后伸了个懒腰站立起来,开始欢快的奔跑,踏的他的心房腾腾作响。 韩书俊心中暗暗叹道:“怎会如此!我家也算是皇亲国戚,累世公卿,府中誊养有娇姬美婢无数,却终是从无见过似这英姿妩媚两全的奇女子。”他揉了揉眼,想把这个女孩子看的更仔细一点。但此时时近正午的太阳把灿烂的光线打到她的背上,竟将她整个人都似是笼罩上一层光晕。瀑布在潭边飞溅起一层细密的水雾,如云流淌,更衬托的她逸若天仙。韩书俊看着她仗剑婀娜的身姿,此前爬山时的劳累和一直萦绕心头有关寻找孙大侠不着的焦急之情全部一扫而空,突然间觉得心情很好起来。 韩书俊尤自目炫神移之时,旁边的史福却已朝铁月深深一揖,喜道:“多谢大师对我家小姐的厚爱。”他已经认出史珍在场中之所以能以一斗四,其实还多亏了使用一种灵巧奇妙的身法,而这正是铁月道长成名的三大绝技之一的“风+尘大千步法”,足见铁月对史珍的喜爱之甚。 “珍儿聪慧,一点即透,的确可算是习武的上佳之材。”铁月道长用略带着三分自嘲的口气轻声说道:“若不是因为她是女儿身,将来还要嫁人生子,我都想把她当成掌教接山弟子来教哩。”说到这里,他把头摇了摇,似是不胜惋惜,然后向场中扬声喊道:“珍儿,过来一趟!” 史珍闻言向他们这边张望了一看,然后跃下来把手中两柄长剑都交于身旁的一名道士,然后一溜小跑奔到坡前,向铁月道长弯腰行了个礼,脆脆地唤了声:“师父!”然后不等他吩咐就自己站直身来,拉着铁月穿大的道袍袖子撒娇道:“师父您看我打的可好?此前您教的‘闹海游龙剑法’前二十四式我已经练的很熟了,您就把余下的四十八式也教给我嘛。” 铁月道长有点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已经把你宠的没有规矩了,在客人面前也不知道给我装装威仪,撑点掌教的门面。” 史珍这才缩回拽师父着袖子的小手,顽皮的吐了个舌头,移开一步袖手侍立在铁月道长身边。 铁月道长这才拽过头巾重新帮她戴上,笑道:“这才像点话,免得将来人家说我把你一大家闺秀给带回山林来后不思管教,愣是让你变成了野猴子。” 看着一样高深威严的铁月大掌教在史珍面前像个慈父一样的开着玩笑,史福和韩书俊闻言也不禁莞尔。 ... 第二十八节 春水初生乳燕飞 五 这时铁月道长才指着史福对史珍说道:“珍儿你来看看这个人,可还记得他是谁吗?” 史珍早就看到师父身边的两人,原本只以为又是哪个武林名宿带着徒儿来拜山罢了。铁月道长名声在外,总有那么些武林中的亲朋故旧、知名侠客前来拜访,但这些迎来送往的差事从来都有诸位师叔师伯和几位年长也入门较长的师兄们去负责,自己从来不用去过问,也就浑没在意了。 甚至也许是为了保护史珍,铁月这十年来从不把她介绍给外来拜山的人们,有人见到问起来也是随便几句话搪塞了事。史珍自己也是乐得轻松。 但此刻听得师父言语似是这老者还与自己有旧,不禁收敛了心神,对他仔细打量起来。 史福看到史珍目光好奇地向自己脸上和周身往来的观察巡视,这时哪还敢继续腆胸凸肚的继续直站着啊,赶紧就是跪倒在地一个大礼参见,磕头叫道:“老仆史福见过小姐!” 史珍低头看着史福那张因过多操心而皱纹如沟壑般纵横的苍老脸孔,一个熟悉的影像在心里渐渐的越来越清晰,她呆立了半晌,浑不敢相信似的,一把上前扶起了尚跪在山路条石上的史福:“福、福叔......你是府上的福叔!?” 她有些不敢置信,这是史珍十年来第一次见到自己府中的人。每年家中送来的书信她都曾仔细收藏,在思家时就瞒着师兄弟们偷偷翻出来对烛诵读。家中诸人的脸庞在这十年里每每在午夜梦回,不知有多少回?清晨醒来却又是一场虚幻,独对山中空谷皓月。 这种与家庭的分离与思念,对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而言是残酷的。 为了排遣这难受的思家之苦,她唯有更加努力、全身心的投入到剑法修习中去,来使自己暂时无暇去顾及心中那份越积越深的思亲离愁。 不想,这一日却突然有家人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 “不想小姐还记得老仆。”史福的话里也透出一丝激动,“小姐未走时,老仆还经常抱着小姐去院子里摘花呢,不想这一别,就是十年。” 十年了,十年的光阴足已让一个孩子长成亭亭少女,让一颗童稚的心学会坚忍! 可史珍的眼里仍噙有泪花,在大大的眼眶里转悠了半天,“哇——”的一声还是痛哭了出来:“十年了,整十年了!我都快以为我会永远再也见不到你们了。爹和娘为什么一直不来看珍儿,他们不要珍儿了吗?” 史福一看到史珍的哭泣,又连忙跪了下来,“老爷和夫人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小姐。只是这十年来史府外表看是豪门大院,暗地里却是经历着无数的滔天大浪、血影刀光,尤其是之前的几年,有多么凶险只有自己知道,家中众人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枕头下时常放着一柄刀,随时防备着杀手的到来。大人们可以尽忠舍身,为义成仁,可孩子们谁也不忍心让他们冒这险。所以不仅是小姐你,就是府上其他仆从的孩子,也都是送到亲友家看养的。史府上下为了我大宋朝舍天伦而全忠义,个中的辛酸煎熬,又有谁能知道呢?” 说到这里,他抬起目光看着史福,眼中早已老泪纵横:“有铁月掌门和莫干剑派在,小姐在山中虽然寂寞,却还算是安全。您的父母思念你,而又不敢见你,生怕将灾祸引到你的身上,这十年来,他们也一样日日忍受着思亲的煎熬。老仆曾多次瞧见你的母亲偷偷的拿着您小时的衣服黯然伤神呢。” 听得史福这么一说,史珍更加伤心,抱着史福哭的更凶了,史家主仆二人这么抱团一哭,现场的气氛立刻变的悲凄起来。韩书俊在旁边脸红脖子粗,想上去扶史珍却又不敢,想上去劝史福也不知说什么,急得直搓手跺脚,无奈上把求助的目光急切的投向了铁月道长。 铁月道长人在空门,化身物外,平常虽也有几分看淡聚散分合,只是这眼前哭哭啼啼的样子也确实让他有点伤悲,遂上前首先扶起史珍,然后对史珍比了个眼色,道:“山上风大,条石又冷。史管家年岁已大,跪时间久了莫伤了身子,大家还是都回后堂叙话吧。” 史珍这才站起身来,赶紧拿衣袖拭掉眼角的泪水,搀扶起史福,一行人向后堂走回去。 回到道观中铁月道长自己的会客堂室后,史福稳定下情绪,把史府这十年来的际遇和变化简单的陈述了一遍,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对史珍说:“小姐,经过这十年的经营,老爷和他的朋友们已经重新站稳了脚跟,虽不敢说已经平安无事,但最起码是声势已壮,守望相助,朝中的奸党和江湖中的贼子们也再不敢像前几年那么肆无忌惮了。因此,老爷和夫人也觉得您已经可以下山回家,与父母兄长一享久违的天伦之乐了!” 说到这里,他捧起桌上的茶杯啜了口汤茶,接着笑道:“或许您还不知道,您的兄长云虹公子也搬回府里住了,现在已经是皇室的御医,有名的杏林国手了。” “嗯。”史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跟这兄长打小分别,从未见过一面,着实不知说什么,只好低着头继续搅自己衣带上的丝绦穗子。 “另外,”史福斟酌了一下词句,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如今已经长大成年,老爷和夫人希望小姐日后嫁一锦绣郎君,所以千挑万选后,终于为小姐方定下了一门大好亲事。” 他这话一说完,史珍豁地一下子抬起了头,眼睛瞪的大大的,惊愕地看着史福。 她刚才还沉浸在即将回家见到父母的巨大喜悦中,却突然听到史福说起自己要嫁人的事来,有点惶然失措。“嫁人”两个字对她来说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她从来也没有想过! 史福看着她震惊的样子,嗫蠕着嘴唇吱唔了半天,才豁出去继续说道:“其实这次小姐下山后不久,就可以准备上花轿的事了。早在老仆上山前,两家已行完纳聘之礼,婚期定在两个半月后。” 说罢他偷偷瞄了眼史珍的脸色,只见她脸上仍是一种惊讶之色,但是一时看不出别的喜悲。便又继续补充道:“不过小姐放心,对方不仅是豪门巨家,更是皇亲国戚,家中锦衣玉食。他们与我们府上又是交谊非浅,并不至亏待了小姐。” 说到这里指了指身边的韩书俊,“小姐的夫家,就是定的这位韩公子府上,许的是他的哥哥,也算是一时才俊。” 史珍听罢,茫然的抬头顺着史福的指引看了韩书俊一眼。韩书俊从洗剑池回来,一路上就默不作声,此刻在这屋里,也是低着头一声不吱。此刻听得史福介绍自己,才茫然的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史珍投来的目光,惊讶的发现她那原本水灵灵的眸子里此刻却尽是震惊、茫然与疑惑。 韩史两家联姻,固然是两家交谊深厚,火场救命还恩,但又何尝不是为了进一步巩固两家在朝在党的良好关系呢?从这一点上说,这场亲事在父亲的眼里,何尝不是一种政治工具呢? 他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难受,也说不清是因为了什么原因,只是下意识的赶紧偏过了头去,不敢再去看史珍那双漂亮的大眼睛。 见他转开了头,史珍心头更加的不安。 ... 第二十九节 春水初生乳燕飞 六 谁也没能预料到这场亲事提出来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没有欢喜雀跃,也没有哭闹拒绝,屋子里只是死一般的寂静,似乎所有人都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些无所适从,压抑的有些让人难受。 这时史福不禁有些后悔,或许等把小姐迎回府中由夫人告知她这个消息更妥帖一些,必竟母女之间即使有什么担心或疑虑也都方便开口,而此刻一屋子大男人谁也不知道史珍心里倒底怎么想的?也不便张嘴去询问。 但偏偏这个多事的韩书俊已经跟着来了,他又不可能扯谎绕开这个话题。 好在这时,铁月道长似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事,他的问话打开了这片沉默,“史管家,贫道有个不情之请。” 史福赶紧站起身来:“史福不过一介仆从,不敢当铁月掌教的一个请字,您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能答应的史福一定尽力,史福办不到的,也一定会在回去后会禀告给老爷和夫人,看能不能为掌教解忧。” 铁月摆了摆手:“没那么严重,只是一点小事情罢了,允不允可,相信韩公子和史管家就可自决。”他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才又继续说道:“既然婚期是定在两个多月后,而从莫干山回史府所需的路程时间骑快马有半个月便已足够了,那么可否让珍儿在山上再多留上五、六天呢?” 说到这里,他爱怜的看了看史珍,“珍儿这一走,不知再回莫干山又是何年了。闹海游龙剑法需循序渐近,珍儿聪慧有余而功力尚浅,并不足以立刻接着练余下的招式。我近期闭关一年,悟得一套新的剑术。大朴无华,删繁就简,只有一十三式,命名为‘春秋剑法’,倒是可以先传给珍儿修习。” 史福拱了拱手,道:“铁月大师能多授我家小姐些技艺,本是天大好事,史福也不敢相拦,只是......”他拿眼角瞥了瞥韩书俊,这位要命的小公子天天闹着要去找孙大侠,巴不得迎亲的差事快点完成才好呢。可想不理他吧?可人家偏偏又顶着个替韩府迎亲的名头,着实不好说话。 不想韩书俊却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说道:“史小姐既是有机会多学习本领,理应让她学完。韩家又不是不通人情的人家,所以莫说待五、六日,便是再多上十天半个月也是无妨的。” 史福惊讶的看着韩书俊,却不想他说完这些话后,也不看史福,又转身坐回椅子上,低着头一声不吭。 真是咄咄怪事! “好,既然史、韩两家都无异议,那么珍儿便过上五六日再下山吧。”铁月捋着长须,满意的说道。 说话间,日已中天,此前离开的铁云道长又推门进来,向铁月揖掌问道:“掌门师兄,已是午饭的时间了,韩公子和史管家一路辛苦,我已经让观中弟子们给烧上两样好吃点的小菜,您看是不是现在让他们先进点膳食?”铁月点头应下了,铁云便转身笑呵呵的对着韩书俊和史福二人说道:“山上虽清寒,尚有一些斋饭可供待客。另外本观自酿的‘月歌寒’也是江湖中薄有虚名的好酒,敢请诸位一尝。” 他这话一出出口,韩书俊还不待怎的,史福却已经是谗虫大动了。 以前铁云道长下山去史府送信时,也曾捎带过几瓶“月歌寒”。史灵松并不吝啬,曾奖于府中下人们一同共尝,酒体清洌而澄郁,可以说是令人齿爽留香,回味无穷。史福直到现在还记得那淳美的酒香,惜当时是数人分饮一瓶,极不过瘾。此刻听得铁云道长提起此酒,顿时是眉开眼笑,乐呵呵的随着众人去了。 铁月掌教亲自把众人引领进另一间竹屋,铁云道长招呼着几个小道士进来摆上酒菜,另有时令瓜果若干。 山中野菜、自酿果酒,不仅让史福吃的很开心,就连吃惯珍馔美味的韩书俊也大呼别有滋味。 饭后,铁云道长唤过几个童子洒扫出两间干静舒爽的客房各给史福和韩书俊二人休息。史福在上山见到了自家小姐后,终于放下几日来紧张的心绪,连喝了六、七杯‘月歌寒’,此刻酒劲上头,再加上连日奔波劳累不堪,躺下下沾着枕头便睡着了。韩书俊却是仅浅睡了一小会儿便又醒来,然后和着衣服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心事,辗转难眠。一个时辰后,心烦意乱的掀起被子,终于还是坐了起来长长的吁出口气,挂起宝剑决定出去散散心再说。 他刚没精打采的推开房门,却猛然发现浓烈的正午阳光里似是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外,唬得一跳,差点下意识的想去拔剑,可再仔细定睛一打量,却是史珍,心中顿时是又喜又惊。 喜的是令他念滋在滋,辗转反侧的人儿现在就在眼前,惊的却是几回梦到,却兀自不敢置信。 只是史珍静静的站在他的门外,一动不动,也不言语,似是已经站立了不少时间。 韩书俊按柰住嘭嘭乱跳的心情,结结巴巴的说道:“史、史小姐怎、怎么到、到我这里来了,屋里请、请坐。”可话一说完他就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对方还是一位闺中待嫁的黄花女子,怎么能孤身到自己的睡房中去呢。 果然,史珍的小脸庞立刻抹上了一片飞红。 良久,史珍悄声的问道:“不知韩公子这是打算要去做什么?” 韩书俊哪敢把心事相告,只得讪讪地笑道:“书俊来之前便久闻这莫干山风景秀美,想出去游览一下。” 史珍抬头看了看天空,其时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侯,居然选在这个时侯出来游赏,心里暗道这位韩公子还真是位怪人。 但她自己也是满腹的心事,也没有工夫去对韩书俊的奇怪的作息时间多作联想。只是幽幽的问道:“我知道前面不远处有几颗老树,树下还算幽凉,视野也好,韩公子可愿同去?” “愿同去,愿同去!”韩书俊像是在啄米的小鸡般拼命的头点,他平日间总是尽量装成年大人,端作沉稳架势,好不让人小觑了他,若是平日里在京城一起撕混酒楼瓦栏的狐朋狗友们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知会笑成什么样。 但他此刻完全顾不得这些了,只要能与这史家小姐一起待会儿,莫说是幽凉的树荫下,就是烈日曝晒的沙漠,他韩书俊也绝对是视之如归,慷慨以赴之! ... 第三十节 春水初生乳燕飞 七 那几株老树其实只在韩书俊他们客房的侧前方,不过百余步远的距离。枝繁叶茂,其中一根粗大的老枝桠斜横向东面伸长出老远,韩书俊从树旁望去,觉得它像是一只在遥遥招展的大手。树下有两块山石,许是长久让人踩坐,边角已经磨的圆滑了。 史珍走了过去,当先在其中的一块山石上坐下,望向远方空空的山谷,出了会子神。就在韩书俊憋的快要受不了时,她突然幽幽的说道:“记得以前每次山上来客人,我都偷偷跑过来看是不是我爹娘,可每一次都是希冀而来、抱憾而归。”她的话音里有着一种难以排遣的伤感,但韩书俊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拱月的长大,并不擅长劝慰人,只能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每次我见不着他们时,我就在这块山石上坐着,想像着下一回说不定上山的客人就会有他们。所以我一次次的见不着他们,可还是一次次的跑过来,这块山石都快让我坐出痕迹来了。”史珍浅浅的笑了下,继续说道:“小时师父总是哄我说,只要等我长大了,娘亲就会来找我了。只要我把剑术练好了,就没有人能再阻挡我去见爹娘了。” “可为什么我长大了,剑术也练的很好了,爹娘却又要把我塞给别人家呢?”她恼恨的从山石旁拽下一株草叶,恼恨的在指间绕了几绕,然后狠狠地扔了出去。丝毫也没有顾及他所恼恨的“别人家”就是韩家。韩书俊在旁讪讪的说道:“其实你我两家离的还挺近的,都在我大宋的新都--临安城中。” “隔的近又怎么样?我能经常回家和我爹娘一起住吗?”说到这里史珍不高兴地嘟起了小嘴,“只能每天和一个以前从来不认识的人在一起罢了。” 已经嫁出去的女孩子,当然不能经常回娘家待着,何况史灵松还是一个很重礼俗,甚至在这方面有点顽固的老夫子。 “说到这里,我从没去过临安。其实刚才我叫你出来,是有个事情想问下你。”史珍突然扭头对着韩书俊说道,一双呼扇呼扇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与期望。 “史小姐想问什么?只管说好了,临安城里十六街二十八巷没有我不熟悉的。”韩书俊挺起了胸膛,把手在上面拍的啪啪响。 尽管他从小只是在皇宫和家中众人的环拥下长大,所谓的十六街二十八巷他也只熟悉那些他和其他纨绔子弟们一起常去取乐的瓦当酒楼、赌坊猎场,而其他临安城中一大半的地方他根本长这么大也还从来没有踏足过,但这并不妨碍他跟女孩子吹牛。 大概每个男孩子都希望在女孩子面前装的能更博识一点吧。 “其实就是......”史珍的脸上一下子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扭捏,“就是,你四哥韩书贤倒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说的声音很轻、很小,但听在韩书俊耳中却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是啊,自己怎么一时给忽视了,她是要嫁给自己的兄长的,她要做自己嫂子的! 而原来她要谈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哥哥,她那位已经礼定的夫婿。 韩书俊感到心头一阵阵的难受,其中还夹杂着大量数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他也曾和一些朋友们偷偷溜进青楼过一回,也曾和其他的贵族公子们一起私下里讨论谁家的小姐美丽,谁家的姐妹可爱。但他长这么大还从没真正喜欢过哪个女子,更何况那应该是属于他哥哥的女子? 父亲韩侂胄拥有妻妾十一人,子女也众多。韩书俊与韩书贤并非一母所生,但他从小和各位兄长、姐妹们都玩的不错,感情也较好。包括这位四哥书贤,甚至说那可以是他崇拜的偶像。 看到韩书俊低头不语,史珍奇怪的追问道:“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倒是说话呀!你们是两兄弟,你应该很了解他吧?” 韩书俊抬起头来,却不敢再看史珍,只得喃喃的说道:“我四哥?他很不错呀。从小文武全才,不仅京城里人人都夸他,连太上皇都赞赏过他呢,简直就是家里的骄傲。他两年前不愿靠家里的恩荫袭官,硬是自己提笔入秋闱,考取了两榜进士,现在已经做到了台院侍御史,官从六品,是临安城中人人称赞的青年俊杰之一,众多名门闺秀梦中的如意郎君。”他懊恼的说道:“连父亲也常说,我们诸兄弟中,唯四哥最贤,名实相符。” 其实他吵闹着要去追随孙大侠做事,何尝不是因为想向父亲证明自己也可以像四哥一样有一番作为的呢? “哦,管他当几品管,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史珍跟铁月师徒久了,自然也沾染了他傲视权贵的脾性,但脸上已经出现了几分放松的神态来。 两人接着随意攀扯了几句临安的盛况,一个小道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擦试着额角的汗水说道:“珍师姐,掌教师叔到处找你,要让你现在就去悟剑堂练剑哩。” “这几天怕是要日夜练功,没时间陪福叔和你玩了。但我想回头师父一定会排按铁云师叔陪你们游玩吧。”史珍吐了吐小舌头,冲韩书俊摆摆小手,便跟着前来的小道士跑远了。 “唉——”韩书俊伸出了手去,但半晌又缩了回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尘,怅然若失地走回了房去。 此后,史珍果然一直都在练功,韩书俊日日在山上闲转却怎么也撞不着她,而他又不敢去打搅铁月与史珍练剑,成天在山上焉头搭脑着,反到远不如史福在铁云道长的陪同下游玩的尽兴。 待他们再见到史珍时,已经是第六天的午后,众人整顿了行装,准备下山的时侯。史珍虽然是近十年来第一次恢复了女装,显得十分高兴。但并不和寻常的大家闺秀相似,反而一副江湖女侠的打扮。身上一件月白色小袄剪帖的极是合身,外面套着件绣花半袖,葱绿色束腰短裙里是一条长裤和鹿皮小靴,嫩白小手紧持一柄长剑,于俏丽外透着一股子利索。这套装束是铁云道长这几日紧急请山下的裁缝给她量身订做的。以前刚上山时的小衣服早已经不能穿着,但史珍还是把它们叠的整整齐齐,放进了行李中。 其实史珍这些年来在山上着实攒下了一些小东西,本来足足装有了两个大包袱,但此刻都被史福和韩书俊抢了过去,一人一个的背在身上。铁云道长看看天色,招手命几个小道童把史福和韩书俊的坐骑牵来,并且给史珍也备了一匹枣红小马,这匹小马也是史珍以前骑惯了的,看的出来史珍很喜欢它。 铁月就站在山门口,看着他们忙碌,也不说话。 直到史珍又像小鹿一样的跑回来,脆生生的喊了声:“师父,珍儿要走了。” 铁月道长一贯冷静的面容上才出现了几丝生动的表情,你抚着史珍头顶的秀法叮嘱道:“珍儿,今后即使嫁了人,剑术也不可荒废;现在时局仍不稳定,路上遇事要多听史管家的。” 铁月道长抚育她十载,这一日分离,禁不住的不舍起来。尽管脸上装的洒脱,但话却唠叨个没完,连铁云道长在旁边都听粥了眉头,觉得这位掌教师兄突然变的像个大妈麻缠起来。 史珍也难得的安安静静耐着性子听完铁月道长的叮咛,才躬身道:“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她的眼圈也有些发红,跪在地上向铁月叩了三个头,然后才翻身跨上小红马,又回身再抱了一拳,才跟随已经等的极不耐烦的史福和韩书俊扬鞭催马,驰下了山去。 几时青涩褪尽,谁家豆蔻初长?待后世人们讲起宋君鸿这一生的传奇时,总离不开他那从下山后相遇、相识、相爱、相恼、相喜泪痴缠的两世红颜。就像龙终要入海,云终要化雨,我们的女主人公也终于也迎来了她破茧的日子,如一只化育成形的蝴蝶般试着去扇动她那美丽的翅膀,怀着几分憧憬、几分懵懂,在命运之神的指引下,开始踏入了一片注定要步云携风的江湖中来。 ... 第三十一节 犹胜相逢不相识 一 身旁的林间,不时的掠起几只惊飞的山鸟。虽是午后,但在山林的掩映下,还算是清凉。几个人散开马蹄,一溜轻轻地小跑,带动起丝丝缕缕的山风拂面而过,让人的心情也变的好了起来。韩书俊策马与史珍并驰,不停地向她讲叙着临安城中的各种趣闻逸事,逗的史珍咯咯的笑个不停,脆铃一样的笑声洒满了山林。史福骑马跟在二人后面,一路上都沉默着,实际上从下山开始这他便连一次插嘴的机会都没捞着,他此前也从未发现这位韩家的小公子会这么地恬噪。 当然,韩书俊并不在意史福的感觉,还有什么能让一个少年在女孩子面前夸耀时更加的意兴飞扬呢? 当几个人到得山下的小县城里时,已是申时五刻了。因为街上有行人往来不便驰马,三人干脆下了马来,牵着马在街道上慢慢地行走。史珍很少得到下山的机会,兴奋的转着大眼睛四处打量,一会儿指指路边的泥人塑偶,一会儿盯着街旁的冰糖果子,尽管这只是一个并不怎么繁华的小城镇,但仍让她看得兴趣盎然。 而但凡是她看上两眼的东西,韩书俊必然二话不说冲上前去就购买下来,拦都拦不住。拿不了也没关系,二人后面不是还跟着一个老仆人史福吗?所以只逛了半条街,史福就已经大包叠小包地抱了一大堆东西了,愁闷的直皱眉头,偏偏还不能多说什么。 以他的身份,还有一些更加重要也更加实际的问题应该去考虑。史珍和韩书俊少年心性,难免玩的野了些,但起行住居、安全防护却是他不容推卸的责任。他惊惶地闪避过一群迎面跑来的孩子们,然后仰头看了看天色,思忖着在天黑前似乎并不足以赶到下一个城镇歇脚了。 想到这里,史福便高声唤了一声:“小姐、韩公子留步,老仆有事请示下” “嗯,什么事?”史珍和韩书俊好奇的回过头来。 史福艰难地从一堆抱得像小山高的各类玩意儿中挤出半张脸来:“瞅着这天色已经申时了,怕是赶不及在天黑前到下一个镇子。所以老仆想问下,是今晚在这里先歇个脚,亦或是连夜赶路,继续进下一个镇子?还请小姐和韩公子示下。” 其实不管是哪样,都不要再在这街上闲逛滥购了。 “福叔以为呢?”史珍这时多少还记得师父下山前“遇事多听史管家”的教诲,再说她对于出远门也的确没什么经验,瞅瞅韩书俊和自己同样稚气的脸,所以决定还是回过头来咨询史福的意见。 “世道还不是很太平,老仆认为不若我们今晚就先在这个镇子找个客栈落脚,明天一早再走也不迟。”史珍成亲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既然已经在山上多待了五六天,自然也就不在乎在路上慢行个一两天,对于他来说,尽可能的维护小姐的安全显然更加重要。 “嗯,那就听福叔的吧。”史珍很痛快的点了头。这么多年在山上长大,早就已经没有了当年官府大小姐的架子。尽管史福一直对她恭谨有加,但她还是多少愿意把史福当作半个亲人、一个长辈那样的来看待的。 “是,那我们就先去找家客栈吧。”史福闻言很高兴。 说是找,但其实也并不费劲,这个小城镇虽也是一个县城,却只是全辖区人口亦不足三千户的下县,县城里也是规模小的紧,里只有一家客栈,随便找个人就能打听到。 到了客栈后,看见它那老旧的桌椅和不大的门面韩书俊直皱眉头,他还从未住过如此寒酸的地方,即便是在之前追赶孙星大侠时侯,除了像偶遇宋君鸿的山林荒野外,但凡在城里也是店紧好的住,饭紧美味的吃,从没丢掉过豪门贵公子的气派。 他迟疑了一下,转头向史珍说道:“住这里委屈了史小姐,要不我们去找这城镇里的官员衙司吧,我把我家的配玉凭信拿出来,不信他们不腾出好宅子给我们住。” “不用了,我在山上住的也并不比这里富丽多少,福叔进去看看吧,只要干净就好。”史珍洒脱的一笑,铁月掌道那清静无欲的风骨她倒也学了一两分,但最末还是加了一句:“别有老鼠!” “小姐放心。”史福进的客栈的大堂,抬手也是一锭银子掷了过去,招呼客栈中的掌柜道:“还有多少客房,我们需要三间最好的。” 掌框的闻言跑来,史福谨慎的吩咐道:“你找个人前头领路,我要亲自一间间的检查挑选。” 没有人会跟银子作对,掌柜瞅着那锭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快笑的眯成一条缝了。二话不说就唤过一个跑堂的伙计,“去,给贵客带路,把咱们家上好的客房全让贵客过一遍眼。” 史福把怀里如山的物品往柜台上一放,朝史珍拱了一下手,道:“请小姐稍侯,老仆先上去看看。”说罢见史珍点了下头,便随着店小二走了。尽管没人招呼,但韩书俊还是不放心,也殷勤地跟了过去。 史珍百无聊赖地站在大堂里跟掌柜的聊着天,正在史福与韩书俊上楼去没多久的工夫,耳边只听得“噔、噔、噔”的又传来一阵脚步踏动木楼梯所带来的响动声,史珍心道这家客栈的客房也太少了点儿,正以为是二人已经看完客房又回来了,扭头看去,却发现下来的只是一名少年书生。 这位书生只是身着一袭细麻织就的青衫,与韩书俊的华服锦衣相比似有几分穷酸,但他却依然洒洒脱脱的挺身而行。走的近了,史珍见他的面容虽说不上英俊,但端正的五官让人平生出一股好感,星目中似有一股坚毅的英气,而要命的是他那厚厚的嘴唇边却又勾勒出一缕淡淡的笑意,既似是平易亲切的和蔼,也似是阅遍人世风霜后的臃懒与散漫。 这个少年虽不俊美,但却似乎有着一种成熟男子才会拥有的沧桑魅力。 这个少年书生并没有注意到史珍在查看他,下楼后只是径直的走到柜台旁,向掌柜笑着问道:“店家,打听下,这附近可有卖如铁锨类五金器具之类的地方?” “公子读书人,要这铁锨做甚,难道也要学那老农下地种田不成?”掌柜也似是和这书生有些熟透,不急着回答却笑着打趣。 “老农也不易啊!没有老农,哪来吃的和穿的?没有了这吃的和穿的,我们读书人还能臭美啥!?”书生也是不以为意,笑呵呵的顺着掌柜的话头往下接口,纯不像很多读书人那样“之乎者也”没完没了地吊书袋,这种朴实风趣的回答逗的掌柜的也是呵呵直乐。 史珍更是“噗哧”一声没忍住就轻笑了出来。 少年闻声这才转头看了史珍一眼,眼色中一瞬间掠过几丝惊疑与迷惘,但随即又恢复了镇静。看到史珍也在好奇地盯着他看,于是向这个陌生的姑娘微微的笑了笑。 就是那种友善而又很简单的,轻轻的,浅浅的笑了一下。 这一笑,史珍觉得自己心里有块很柔软的东西动了一下,她从未经历过,却觉得熟悉无比,像是冰封了很久的东西突然融化了似的,但冰下又是什么?她并不知道,也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自己此刻的感觉。 ... 第三十二节 犹胜相逢不相识 二 掌柜的把刚才因大笑时不小心拨乱的算盘珠重新归零后烦恼的推到一边,收拢起一幅略显正经的面容,指着西边说道:“诺,看见了没?出了店门后只需往西走五十步有个卖包子的小摊,然后从这里右拐就会进一个老巷子,里头就有你要的卖铁锨的五金铺子。” “谢谢店家指点。”书生小小拱了下手,便僚袍走了出去,依着掌柜指点的方向去了。 他走的有些匆忙,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急需去办一样。 一直到书生的身影都让街头的行人遮掩的看不清了,史珍还是奇怪的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发愣。这个人她应该不认识,但感觉却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嗨!在看什么呢?”韩书俊很夸张的把头伸了出去,边左右拨琅着脑袋冲着街头南来北往的行人们胡瞅着,边嚷道。 也不知什么时侯,他和史福已经从楼上回转了下来。 史珍很少有当别人走到身边自己还不曾察觉的情况,她为自己一时的走神感到惊讶,难道自己甫一下山,就把师父的教诲和训练都遗忘了? 亦或是,因为刚才那个奇怪的少年郎? 史珍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把韩书俊探外的脑袋拨了回来,嗔怪的瞅了他一眼。两人在经历了一路上的说笑后俨然已经处成了一对好友,总不能因为自己刚刚被略吓了一跳就拔剑砍他吧? 两家世交之谊,现在又是结伴同行,自然是偶尔开开小玩笑也无伤大雅的。 她平复下依然有点惊疑的心情,笑着对韩书俊说:“没什么,你们久不回来,我只好看看外面的风景解解闷。” 有些事情,她并不能和面前的两个男人诉说。 史福在一旁躬身袖手的回道:“禀告小姐,已经挑选好上房三间,就是楼上的天字号乙、丙、丁三屋,小姐在居中的丙号屋,我和韩公子分居两侧,这样晚间如果有事,可以随时招唤我们。”史福遇事考虑的周全,又介绍道:“屋子还算干净、敞亮,也通风,老仆已让店里的伙计们去重新把里里外外又打扫一遍了,稍后小姐就可以进去休息。” “是我监督他们打扫的!”韩书俊插嘴抢道:“我还让他们给你把屋里的器皿用具全都一街上去换买上一份全新的回来用。”他那洋洋得意的说着,恨不得把所有的功劳全部当着史珍的面一一表完。 看了看突然跳到自己前面的这位韩家小公子,史福有点郁闷地闭上了嘴不再说话,虽然也不得不承认他为自己小姐的事情的确很费心,只是这种表现和自己到莫干山上之前的路上所见情形太不一样了,他有点一时适应不过来。 所以他只好什么也不说,默默的引领着史珍到她自己的房间里把行李放下,待众人洗了把脸略作休息,然后才又一起下得楼来点菜用餐。 夏秋之季天长,在吃过晚饭后天色还是依然敞亮的,史珍在山上时每晚都要练剑、读书、打坐,也从没养成早睡的习惯。“接下来该干点什么好呢?”她用胳膊柱着小脸蛋儿,另一只手无聊的在饭桌上把筷子不停的竖起来和放倒。 “要不去逛街吧?”韩书俊提议道,反正现在要是回房的话他也是决计睡不着的。 “啊,逛街?”可怜的老史福有点想要哀嚎了,下午他们二人疯狂大采购来的货物他好不容易才搬回客栈,现在还在他的床侧叠放了一堆呢。 “嗯,好吧。”可史珍小手一挥就做了决定。 “先去西街吧,那边过来时的路上咱们还没经过呢。”韩书俊一个箭步抢到门口,殷勤的开始领着路。史家主仆二人跟在后面,史福现在踢韩书俊一脚的心思都快有了。 这县城里的西街并不大,他们三人只花一会儿的工夫就都转悠完了。好在这回并没有买多少东西,史福松了口气,趁着现在赶紧向史珍请示:“小姐,咱们回去吧?” 史珍百无聊赖的叹了口气,刚想点头回去,懒洋洋的目光却突然让前面街角拐出来的一个身影给吸引住了,“好”字堵在唇边就再也没有吐出声来。 是他!刚才那个在店里遇到的奇怪少年书生。 韩书俊疑惑的看着史珍的目光像是被磁石一样牢牢的吸引在一个人影的身上,顺着她的目光遥望过去,凝视着那个人影盯视了一会儿,突然一把扯过了史福,“福叔,那个人好像我们认识唉。” 不用他说,史福早就已经注意到了那个少年书生,点了点头轻声说:“不错,虽说换了身衣裳,但的确应该是他。” 史珍惊奇的问道:“原来你们认识这个人?” “嗯,认得。”韩书俊点了点头,但看着他提着铁锨和一只灯笼急匆匆向城外走的身影,疑惑的问:“可他这是要干什么去呢?” “小姐,我们回吧?”史福在旁边又重复了一遍,此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关于那个人想要去干什么他并不想去操那份闲心。 他也不想让史珍去操这心,有时好奇心经常会平白生出不少事端来。而出门在外,没什么比平平安安更重要的了。 “你们也都不清楚他是要去做什么吗?”史珍问道,她一时不并不清楚身边二人跟那个人熟悉程度倒底有多少。 而当一个美丽的少女问你一个问题时,你却答不出来,这将是十分尴尬的。 韩书俊决不能忍受这种尴尬,看着史珍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问道:“要不,跟过去查查?” 史福仰头看了看已经有些渐黑的天幕,焦急的问道:“小姐,可这天色已晚” 史珍迟疑了一下,可那个人的身影总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不知为什么,搅得她心神不宁,她咬了咬小嘴唇,最终还是吐出一个字:“查!” “得令!”韩书俊兴奋的一抱拳,就待冲过去,却刚行得一两步就让史福一把又给拽了回来,那老头摇了摇头:这乳娃儿连跟踪的方法都不会还追查个屁呀! ... 第三十三节 犹胜相逢不相识 三 在有了史福这名老江湖的指导后,三人在行踪方面变得已经看起来更加寻常却又难以觉察,然后三人才慢慢而又鬼鬼祟祟的跟在那个少年书生的身后,显然那个少年书生也并没有发现身后的跟踪者,只是急忙的出了城,脚步匆匆的似有什么心事,低着头就向城外的一片小山坡走去。 再走了一小会儿,待史韩诸人跟上山坡的时侯天色可就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许是昨日刚下完几场小雨的缘故,黑漆漆的天空中看不到几颗星星,一堆不知从哪儿飘来的云朵几乎遮住了整个月亮。小山坡上长有几株低矮的野生枯槐,伸长的枝桠在黑色里看去,就像是从地里伸出来的一张张诡异的巨爪。 因为没有灯笼照明,他们三个追踪者只能走的很慢,互相牵着衣角小心翼翼地跟随着,但即便是这样,史珍还是不小心被拌了一跤,跌摔在一个小土包上。史福和韩书俊赶紧想上来扶她,史珍摇了摇手,压低了声音说道:“不打紧。”她可是在莫干山上修练了十年的剑客,将来想去纵横江湖的游侠,怎么可以跌个跤都要人扶呢? 她想挣扎起身子时用手在地上撑了一下,却突然似是摸到了一块坚硬而冻凉的东西。 史珍好奇的凑前了身子,向地上张望着。 这时,即将圆盈的月亮终于从一片黑云后露出半张脸,冷淡地注视着这个安静的世界,很凑巧的把一抹淡淡的朦胧光线投射到他们身前。于是史珍终于能够看清楚她手中摸到的是什么了。 一块粗厚的石板倒在地上的泥草里,它顶头上的卷云纹已经让风雨经年凋蚀的不成样子了,但好在上面坑坑洼洼的板面上阴刻着的几个大字倒还依希可辨:讳先显祖考某公某某太府君之墓云云,再往下面又有一行小字提款:孝孙男于向昌成大宋熙宁年四月初三立——这赫然是一个墓碑。 随着月亮从云层中缓缓整个的移出,清冷的月光慢慢地打亮了全场,众人才终于发现了自己身边其实耸满了一个又一个蔓草荒附的土包,漫山遍野一片森寒,原本他们此时竟是身处在一坐坟场之中! 而更过份的是,在史珍脚边那倒掉的石碑旁,还散落着几根不知是人还是野兽的枯骨。 “啊——!”史珍突然暴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史珍的理想一直是做个江湖中人人敬仰的女侠,惩奸除恶,端的是威风凛凛!但女侠也会怕黑、怕吓、怕鬼——实际上也没有几个女孩子能不怕鬼怪的。 吓到了,会叫是人之常情,但幸亏史福和韩书俊两人同时窜起,在她的叫声刚发出一个音颤时便迅速地捂住了她的嘴,一左一右的架着她急忙蹲到旁边的坟茔边躲藏起来。 “是谁在那里!”前面被跟踪的人仿佛也闻听到了这边的声响,猛的转身,历声暴喝起来。 听到对方的历吼,史珍一颗心立时吓得蹦到了嗓子眼里,韩书俊也已经预备要拔剑起身了,史福的一只大手却轻轻的按住了他们俩,摇了摇头,低声说:“没事儿,他没发现咱们。” 果然,那人转着身子向四周打量了几眼,踌躇了一会儿,又开始继续前行了。 再走了几步,来到一座土堆旁,他又小心地向四周观看了下后,才提起灯笼,低着头鼓捣起什么来了,时而还会拿起身旁的铁锨播一下土。 “她在做什么?”史珍好奇的问。 但另外的两人也是一头雾水,史福紧锁着眉头摇了摇头,韩书俊看到史珍询问的目光移向自己这边,也把手一摊说道:“天色本来就黑,隔的也远,根本看不清楚。” 史珍失望的收回目光,又等了一会儿,看见那人仍是在低头猫腰的在那一小片儿地不停的动着,她有些不耐烦了,把背上的长剑解下来摆了个便于拔取的位置,说:“要不我出去看看吧。” “不成!”史福和韩书俊两个人同时截口低声喝断了她的打算。 史福说道:“外面或许有危险,二位身子精贵,还是老仆先去打探一下吧。” “还是我去吧。”韩书俊不想让史福一个老人家比下去,挺了挺胸膛说道:“这里荒效野地的,就算没一恶人也难保不会有野兽出没,福叔还是帖身保护史小姐为好。” 看到史福还有劝阻的意思,他倔犟的说道:“就这么定了,你们在旁边给我掠阵,有问题就接应该我。” 史福只好点了下头,“那好。上回我暗中试过这小子,他好像不会武功,你一会儿小心点便应该没有大问题。” “嗯。”韩书俊点了点头,听到史福这么说他心里放松了一点,但仍还是有点后悔,因为他最害怕的还不是武功问题,其实他和史珍也差不多,一样怕黑、怕鬼! 但话已出口难以收回,谁让他硬要在女人面前充英雄呢。 少年的心性,有时真是愚蠢而可爱! 他慢慢的直起身子,在心里不停地默念着“如来佛祖、太上老君,漫天神灵,你们可都要保佑我啊!”给自己壮着胆子,猫腰轻声轻响地向那个人帖靠过去。 快走到跟前,他借着对方朦胧的灯笼光亮望去,只见那人背对着自己,在一个已经刨开的土坑中不停的盯来瞧去,也不知在找些什么。 光从这些情况来判断,韩书俊挠破头皮也仍然弄不清楚这个人在鬼鬼祟祟地搞什么名堂。他回头张望了一眼,虽然黑夜中看不清楚,但韩书俊觉得史珍那双充满好奇和期望的大眼睛似仍在看着自己。 他决定不如直接去询问一下。 这很不容易,韩书俊使劲伸了伸脖子,却又往回缩了缩脚,再三鼓起勇气,酝酿了半晌才终于往前蹭了两步,张嘴挤出了一句自认为还算是较友好的招呼:“嗨,你、你好吗?” ============================= 作者絮语: 某人:“史珍是女侠啊,怎么可以轻易的摔倒呢?” 作者:“谁说大侠就不能跌跤的?” 某人:“可为什么从来没人见过大侠跌跤的记录呢?” 作者:“大概都被灭口了吧!”(瀑布汗) ... 第三十四节 犹胜相逢不相识 四 尽管听来话声其中尚伴随着轻微的颤音,但黑夜中本就经常有微微尖厉的夜风呼啸,他想估且可以先忽略不计,对方也不一定能听得出来。 但实际上那人接下来的反应却并不像韩书俊想像的那么友好。 试想如果你一个人在漆黑的夜晚来到一片坟葬岗子上,周围不是凄凉的坟包就是曝露在外面让野狗拖扯的到处都是的白骨,可以说是荒无人烟。这时突然有个声音在你身后打招呼,你会怎么反应? 所以那个人闻言一激灵,返身就把手里的灯笼扣在韩书俊的脑门上了。 韩书俊当时就懵了,“呛啷”一声把剑拔半截了出来,却又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实际上我们的韩公子虽然在武艺上百战百胜,自信心爆棚,但实际上全都是在跟自己府中的教头比试,真正的实战经验,他也一次没有,临危应变的本事也一样是接近于零。 从那人暴跳、返身、抡灯笼、韩书俊拔剑,都只是一瞬间的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全都呆住了。 待看清楚身后的人后,那人吃了一惊,但还是拱了拱手:“原来是韩公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嗯,今晚月黑风高,正是出来夜游的好时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宋公子。”韩书俊耳朵边上还挂着对方扣过来的灯笼,把那半截剑又推手送回了鞘中,尴尬的笑着。 原来,这个被他们三人跟踪了大半个晚上,跑坟场里来找东西的人正是我们失踪数日的宋君鸿。 “幸会!”宋君鸿用质疑的眼光盯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韩书俊,他嘴里说着幸会,眼神里却没有半分的幸会之意。 这月黑风高的杀人都比故友相会更有气氛多了,更何况是在这片坟场子里头,要真是“夜游至此”那才真是见鬼。 宋君鸿仔细的打量了他一会儿,包括他头顶上沾惹上的飞泥身上挂上的枯枝,甚至还有腰间刚刚抽拉过的宝剑。 他既不知道这人的来意,也不知道这人的实力。 其实论身板,宋君鸿可能还比这个娇嫩的韩姓贵公子更强壮一些,但经历了山路遇匪事件后他终于明白这世上的确是还存在很多身怀惊人技能的特殊人群,不能力敌,只能智取。所以他决定先镇住这个涉世还不深的纨绔子弟再说。 宋君鸿好整以暇的过去把灯笼从韩书俊头上摘下,重新插到地上。然后掸了掸身上的泥土,慢悠悠的坐了下来,好像真的是在和韩书俊夜游赏花一样。微笑着问:“韩公子,今晚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韩书俊禁不住张大了嘴巴吃惊的问道。 其实宋君鸿只是突然联想到刚才隐约听到的一声惊呼,虽很短暂,可那尖脆的音线绝不是男人能发出来的。当时原本还有几分疑心只是自己紧张而听错了,现在看来还是真的另有其人哪。如果现身的只的韩书俊,那么那个女的此刻一定是仍躲在暗中某处偷窥。 敌暗我明,这时想跑是跑不掉的,索性不如先把对方的虚实摸清楚了再说,当然如果能把对方的来人全讹出来更好。讹别人或许有点难度,但讹眼前这个涉世不深的小公子,宋君鸿认为把握还是更大些的。 “当然知道,你们以为我是那么好跟踪的吗?在路上我就把你们看的清清楚楚了,怎么,还要我去一一请出来吗?”宋君鸿笑了笑,看韩书俊身上的泥草及刻意掩藏的行径,必然是在跟踪自己的了。 “福叔、史小姐,你们都出来吧,人家早已经看出来了。”韩书俊只好垂头丧气的回身朝史家主仆藏身的坟包处喊道。 史福在心里暗骂一声:“蠢物!”他已经开始后悔答应让这个心思简单的小娃娃出去探看了,他站起身来走到了宋君鸿面前,夸奖道:“宋公子好定力、好心机啊!” 他笑眯眯的打着揖:“你真的早就发现我们的跟踪了?” “没有!”已经探出敌情的宋君鸿此刻就不再隐瞒,老实的回答道。 他这话把个韩书俊立刻气的直翻白眼。 “还有一位史小姐呢?既然有缘深夜良遇,何不现身一见呢?”宋君鸿继续笑着大声说道:“这山上狼多蛇多,尤其喜欢趁着夜色在坟脚树根处出没,史大叔可能还不知道吧?” 果然,此语一出,史福还没来得衣应声,史珍就已经尖叫着跳了出来。 她在莫干山上学艺时,狼也不是没见过,有高超的剑技傍身,只要不是遇到群袭,仅一两只狼倒也并不太害怕的。可她对这蛇虫却是一种天生就渗入到骨子里的恐惧,哪怕仅一条都不行! 宋君鸿笑吟吟的打量着先后窜出来的这两个人,史福他是早就见过了的,但这女孩子却是陌生的紧,依稀记得好像今天在客栈中初见过一面,但既便如此,自己与这几个人也只能算是萍水相逢的交情,天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追踪自己? 难道是为了孙星孙大侠的事?想到此处他心里猛的一紧。 “咦,你翻这堆破土干什么?”史珍跑了过来,好奇的瞅着他那新分开的泥土瞅了瞅,仰起小脸问道:“难不成你是在盗墓吗?” “当然不是。”宋君鸿苦笑道:“你们难道没有看出来,这些土都是早就让人翻刨过的,而即便这墓,也是早就被人盗过的。” “那你这是在”史福奇怪的问道,既不是为了盗墓,没听说过有人喜欢到坟场翻土疙瘩玩的。 “我这是在查案。”宋君鸿解释道。 “查案?”另外三人异口同声的问道,满脸的不可思议。 是啊,宋君鸿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去查案?又为什么要用坟场翻土这么奇怪的方式来查案? 宋君鸿嘴角扯出一缕苦笑:“唉!这件事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 作者絮语:今天买了一杆武术长枪,全长230cm,大号枪头,重一斤二两。枪身的白腊杆子让商家先车过,但保持着自然粗细。 支持! ... 第三十五节 人情未必看承别 一 原来,这君鸿这几日间另有一番奇遇。 话说回当日宋君鸿好不容易走到后山的山脚下,却突然让一件不明物体猛得拖入草丛之中。心下不禁大骇,却偏偏是挣脱不开,几下便被拖入了草丛之中。 怕是什么猛兽毒蛇盘居其中,此时见到自己路过,所以伺机猎食。宋君鸿虽是猎户之子,但此时全无防备,立刻失手被捕捉。眼见得敌为兽吻,我为肉食了。 这几日天遇上这么多惊险的事,他已经有些杯弓蛇鸟了,心中不禁惊骇道:“完了,怕是小命这下不保了。” 他有些想要咒骂自己这多难的命运! “小子,你还活着啊!”一句略微有些熟悉但又似有几分疲惫的声音传入宋君鸿的耳中,他惊讶的张开本已经盍上待死的双目,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事物,天幸这次逮住自己的并不是什么野兽,而是一个人。 但再仔细一看,宋君鸿却又差点要惊呼出声来,这个人,竟是有大半边身子都浸在红黑的血污之中的,须发已经零乱,脸上也有多道刀砍的伤痕,其中有一道竟是把他鼻侧的肉给扯卷了开来,露出一块森森的白骨,着实吓人。 如果不是刚才这个人开口说了一句话,他简直无法想像这个遍身伤痕的人居然还能活着。 他更想像不到的是,这个人居然就是近日一切矛盾和问题的纠结点、前两日匆忙聚离的神秘老者——“燕双飞”孙星! “孙大侠,怎么是你?”不待他回答,宋君鸿又反应过来喃喃的自己先说道:“是了,看来他们还是追上你了!” “嗯,就在这山脚处,终是让他们追上,激战了一夜。”老者用仅还能动的一只左手撑着身体慢慢的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式靠躺了下来,骂道:“狗日的,还想群袭我,还不是让我一口气毙掉了七八个。” 他说的豪迈轻松,但宋君鸿看着他已经到处都是伤口的身子,知道当时的情形必然是险象环生、危急万分的。 “那你可把他们都杀光了!”宋君鸿咬着牙问道。 “没有,约只干掉了一半吧,但我也寡不敌众,所以只好逃藏在这里。”说到这他自嘲了一声:“你看看我这样子,说不定再过个一日,你便只能来替我收尸了。” “可惜!”宋君鸿恨恨地说道。 “怎么了?”孙星问道。 “南叔死了,戚护队也死了,整个货队的人都让他们杀死了,仅跑出来了我一个。”宋君鸿含怒把当日孙星离开后的遭遇跟他一一复述了一遍,抬手拭掉了眼角溢出的一片泪花,“这群没人性的畜生!” “哼,天星社以杀人起家,什么时侯讲过人性?”孙星轻晒的冷笑了一声。但他看到宋君鸿脸上难抑的悲愤,终于感觉到有点不好意思,有些谦意的说:“我虽不杀伯仁,伯仁仍因我而死,其实是老夫我连累了货队的一干人等啊。” “不,冤有头,债有主,谁提着刀子乱杀人,这血债将来也必由谁来还!”宋君鸿沉声道:“我绝不会让南叔他们的血白流。” “好,有骨气!”孙星赞了一声,又问道:“对了,刚才我拖你进来时你闭眼干什么?” “啊!?那啥,风沙眯了眼睛。”宋君鸿不好意思的搓着手笑道,这老头儿,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吗?”孙星嘿嘿冷笑了两声:“刚还说要报仇雪恨,但一遇到点挫折就闭目待死可不成啊!” “多谢孙大侠的棒喝!”宋君鸿臊的满脸通红。 突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把长衫一掀,就跪倒在孙星面前:“求孙大侠收我为徒,好让我杀尽恶人,为南叔和一众伙计们报仇。” “想拜我为师?其实从林中题字开始,你小子的脾性倒是蛮对我味口的,可惜我已经不能收你当徒弟了。” 宋君鸿一阵愕然,前世的小说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小人物偶遇重伤大侠,然后学会他全部武功、平生所学,说不定还能白赚上一甲子功力、打通任督二脉什么的。 再说了,我对你味口干嘛还不传我?老骗子! “嘿嘿,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吗?”孙星张嘴哈哈大笑,却喷出一口鲜血来。 宋君鸿看着他已经快变成血人的身子,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都说人命大于天,可有时侯夺取一个人的生命竟会变的这么容易。他看着孙星那透出强烈无奈而不甘的眼神,突然好奇的问:“你是江湖大侠,也会怕死吗?” 孙星低笑了两声:“怕,怎么不怕呢?江湖大侠也是肉长的心和胆,少年时一步踏入江湖豪气干云,我曾以为我不怕死,但此刻死到临头我还是会觉得怕的。” 宋君鸿更加沉默了,在他以前的印象中,这些江湖豪侠应该是拔剑死生、快意恩仇的,像孙星这种名满江湖的大侠在临死前说出这些怕死的话实在是有损他光辉的形象。但谁又有权力轻易抹杀别人的生命而浑不在意呢? 或许当若干年后,宋君鸿在战场上仗剑发令,一挥手间杀千万人时,他的心已经变的冷硬,但此时,他仍是个看到花凋叶落都要感慨的温良少年。 但孙星依旧是孙星,他豪迈的笑了笑:“你莫悲伤,老夫虽也怕死,却并不遗憾。几十年间仗剑削平人间不平事,一身逍遥横行千万里,也算是快意人生!少年子弟江湖老,又有几个人能得到善终呢?自老夫持刀踏入江湖的那一刻,就做好了迟早要迎接这一天的准备。现在我已经是花甲之年,才去会我那些已经早早进入九泉之下的老兄弟们,着实也算是活的够长、也够本了!” “只是……”孙星恨恨的捶了一下地面,“只是我唯一介怀的是此次出山身负重要任务,如此死在了这荒山野林之中,怕是有负人所托,更有愧于我汉家千万儿女!” ================================== 作者絮语:因为买武术枪而被训了!果然冲动是魔鬼啊。下次一定不乱花钱,我保证! ... 第三十六节 人情未必看承别 二 宋君鸿不知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也没法接口,只好傻傻的看着他。 孙星冲宋君鸿招了招手,令他再靠近些,说道:“所以我若死在这片山野,有件事便需要请你去帮我做。”然后他不待宋君鸿答复就又说道:“但此事有危险,我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此事是祸是福你自己选吧。” 看到宋君鸿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似在思索,孙星紧张的等着他的答复。其实他在说这话时也很无奈,这事必须要宋君鸿打心里愿意去做才行,否则这个少年人大可以答应了自己后转身又甩手走掉。 而他身负之任务,何等重要!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面前这个连武艺都不会的少年的古道热肠了。 他等待的时间如此之长,长的让他几次都想要抓着这个少年的肩膀大摇大吼问他难道你不知道你的一句话可能就会关系到华夏千百万子民的安危、大宋百年国运的延续,你怎么还不答应?但他还是忍下了,只能是继续期待而焦灼的等待着。 好在宋君鸿终于又抬起了头,轻声说道:“好,什么事儿?你先说吧,我看能不能办到。” 他的口气既不激昂,也不怯懦,只是平淡的好像在答应孙星一场请客吃饭的邀约。 “真的,你就不怕有危险?”孙星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斑斑血痕,眼睛突然瞪大了一圈,饶有兴趣的询问道。 杀手们既已衔尾追逐而来,就绝不会轻易放手! “怕!”宋君鸿老实的回答道。可他转眼又苦笑:“怕便有用吗?” 宋君鸿伸出手指在跟前的青草上绕了绕,一使劲拽下了根叶子,有点发狠的道:“在我离家出游之前,堂前母亲大人刻意再三叮嘱:凡事忍让,需以平安为先。可我一路上从不主动去惹事,祸端还不是照样自己找上门来了?真是躲都躲不开。非是小生不想领享安逸,实在是赶鸭子上架,行不行都得上了。” 奇命变运狭路逢,无可幸免! 说到这里他仰天长叹一声:“或许这便是我的命,再加上此前种种我平生所遭遇的离奇之事,说来孙大侠也不会相信。但此刻我已经身在局中了,哪里还有的选!” “何况,南叔他们也不能死的不明不白,总得要有人给他们去寻一个说法。” “好!”孙星一拍身旁的泥地,“我老头子虽是一辈子舞刀弄剑,但也听说过孟子有言:‘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道之所在,不折不挠,这才是真正读书人应该有的风范。你小娃娃有种!老夫也在这跟你保证,只要你能完成这项任务,郑理南他们的死一定会有个说法,冤仇就一定有报。” “好!”宋君鸿沉声说道:“君不诳我,我不负君!” 孙星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帛包裹的小帕递给了眼前这个少年,丝帕已经大半部分因染上了鲜血而变的有些暗红,看着有些可怕。看着宋君鸿好奇的目光,他用下巴挑了挑,示意可以把它打开来看一看。 打开了丝帕,摊在手里的是一块不足两寸大小的玉珏。晶莹剔透,雕工古朴,应该是块好玉,但若说孙星和那一众杀手只是为了这块玉而喋血撕杀,横尸山林,他却认为并不值得。 难道说――这玉珏的背后或许另隐藏着什么秘密? 宋君鸿有些疑惑的看着孙星,不清楚这个东西为什么这么重要。但孙星却只是小心的叮嘱:“这块玉珏很重要,你先万不能把它弄丢了。”而关于玉珏的用途或秘密却是只字不肯提。 宋君鸿只好把丝帕重又包好,和着自已的举荐信、沧浪笔一起帖身收藏了。 “来,我把这任务的主要内容告诉你,你……你需要代我去保荣镇寻找一个人。”孙星吃力的把身子坐起来一点,上午的山风似是又冷冽了一些,感觉自己说话越来越吃力。 看着孙星脸色苍白坐都坐不稳的样子,宋君鸿不得不扶着他靠在自己的肩头,把自己的耳朵帖到他的唇边才能勉强听清孙星的一些话语。 “找人?谁?” “你到了保蓉镇后,去找一个‘鄂记’记铁匠铺子,里面有一名五十来岁的老铁匠,你只需要把这个玉珏交给他就可以了。” “然后呢?” “然后自然有人会负责下面的事情,也会有人去替郑理南他们报仇,你只需要继续去书院就行了,余下的可以都不用多管。” “我只需递送个玉珏就成?”宋君鸿有点吃惊,这个任务简单的出乎他的意料。 “嗯,只需把这玉珏送到就成……成了。”孙星用力的呼吸了两声,才能继续顺畅点儿的说话:“记得一定要交给本人,其余的事不要多管,也不要多问。” “……” 很快,孙星的声音已经渐不可闻,宋君鸿吃惊的摇着了摇他,孙星却仍是双唇紧闭,身子发软,鼻息也若有若无了,很明显,他已经到了生命弥留的最后时刻了。这已经不是这几天内宋君鸿第一次看死人,但他仍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诉的悲伤,知道生命的脆弱,和亲眼目睹着一群熟悉的人横尸在眼前,乃至眼见一个生命在自己怀里慢慢死去的感觉都是截然不同的。 宋君鸿把孙星抱在怀里,在枯叶滩的林口题字时他曾一度有点厌恶这个张狂的老人,但现在却让一种难言的悲痛和惋惜包围起来。宋君鸿不是女孩子,所以他不能总是用哭泣发泄,只能慢慢的看着这个老人的眼睛因散失光泽而显的渐渐有些灰白、越来越没有生机。 仿佛整个世界都无声了,你却亲眼目睹着死亡的整个过程,既使这个过程是极端悲恸和压抑的。 宋君鸿有点想要抓狂了,他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要让他去经历这些? 待一柱香后,孙星突然动了一下,猛的紧紧抓住了宋君鸿的一只手臂,双目圆瞪,像是想到了什么极重要的事要交待一样,张大了吸溜着空气的嘴,用一种拼命使力却暗哑的声音的说道:“对了,到时侯要是有人跟你说‘立风波,铁雨磨、磨、磨……’” 宋君鸿吃惊的看着他突然的举动和话语,但他的举动和话语一样只进行了一半,就又再次地停止下去了。 而这一停,就是永远。 他最后想说的是什么?宋君鸿终是没能知道。 ... 第三十七节 人情未必看承别 三 到了天快黑时,宋君鸿终于确定孙星确实是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抬眼看了看远方天边一抹昏暗的晚霞,红彤彤的浓烈的像是血染过一样。他鼻腔有点酸,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想到趁着天色还有一点亮,备借先跑到山下去欲一把镐头,他不能就让孙星的尸体曝尸于荒野任风吹日晒,或让虎狼豺狗们啃食了去,这个老人英雄了一世,宋君鸿也不想让他死后蒙羞,至少要让他入土为安。 他找来一些树枝把孙星的尸体掩盖好,然后跌跌撞撞地向山脚下一处飘着一缕炊烟的地方跑去。 和宋君鸿生长的潞县一样,这座山的山脚下自然也有几家猎户或采药的庄户,宋君鸿挑了家距离最近的小心拍了拍门,院中传来一声粗犷的询问:“外面是谁呀?”宋君鸿擦了擦满面灰泥的脸,喊道:“我遇上了点麻烦,想请大哥帮个忙。” 也许是宋君鸿声音里的悲怆打动了屋里的人,也可能是他十六岁尚显稚嫩的嗓音让人放心,听得几句小声的议论后,一个四十上下的壮实汉子打开了房门,堵在门口上下打量了宋君鸿一眼,吃惊的问道:“小哥儿如何这般模样?” 山间的猎户都是离群而居,安全是他们生活中必须要时时考虑的内容,宋君鸿身上的衣着实在是让他不得不产生戒心,如果不是因为看着宋君鸿还只是一个半大少年,又孤身一身谦恭有礼,他早已把放在门后的猎叉亮出来了。 “小生是过路的路人,行径此山时却发生了点意外,失足滚落山下,所以有些狼狈。敢问大叔家中有铁锨没?小生想借用一下。” 看对方没有回答,宋君鸿把从向华服少年处卖兔子得来的铜钱取出两百文来,捧着递给猎户:“这些钱是租金,小生本有匹小马代步,此时也摔坏了,小生想把它葬了。铁锨用完后必当立即归还。” 孙星既然神秘疾行,说不定他身负的任务极其重要且不欲人知,所以宋君鸿并没有把他说出来。 猎户汉子有点狐疑的看了看宋君鸿,却摇了摇手,宋君鸿正要失望,却发现他并没有接宋君鸿手里的钱,只是返身把家里的铁锨找出来,递给了宋君鸿。 白天时他已经听说山上出了人命,官衙已经接到通报而上山查验过。这个少年或许与此有关,但他并不想多惹是非,所以只是说了一声:“家中只此一把,用完后记得归还,放在门外即可。” 说罢便把门轻轻的又阂上了,屋里似来他几声似对妻儿温柔的安抚。 宋君鸿回到孙星的尸体处,花了半个时辰吃力地挖出了一个浅坑,把孙星放了下去,默默的看了一眼,然后填土起坟。 说是起坟,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包而已。宋君鸿有些伤感,自己连块墓碑甚至都不能为他竖起。 宋君鸿把最后一铲土拍在坟头上,低声诉道:“孙大侠,你一生潇洒,想来也不会太计较身后之事,君鸿只好权且先在这小地方帮你入土。等来日我寻访到你的家人,再让他们来为你将骸骨迁还故里、风光大葬吧。” “你放心,你交付的事情我一定会帮你完成。也请孙大侠在天之灵保佑在下,能够平安地把东西送至,也早日将那群恶徒们绳之以法,替你和南叔他们报仇!” 说罢,他在坟前跪下,缓缓地叩下一个头,然后直起身来,扭头便走。这两日接踵而至的多起生死离别,让宋君鸿的心变得坚强而果敢起来。 还完铁锨后,宋君鸿直奔山下的村镇。但在进村子口前,他毅然脱下身上的外袍,扔到路旁,只穿着一身中衣前进。经过了滚落山体时的石磨树挂,其实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有几分破烂,但更要命的是,在他抱扶孙星的过程中,外衣上又沾上了一些新的鲜血,如果这样冒冒然地进镇子,说不定会给自己招惹来不必要的盘问和麻烦。 而他的麻烦,这两天着实已经够多了! 行走在街道上,看着两侧层峦交联的房屋,再想起这两日在山间的生死逃亡,竟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扭头四遭打量了一圈,有几户还没休息的人家的窗户上透出来盏略带昏黄的灯火,宋君鸿心头终于泛起一缕温暖和轻微的安全感。但他仍不得不尽量避着行人走。 好在此时天色已黑,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更少有人会去在意他的不雅装扮,偶尔遇到个别人注目,宋君鸿也并不回应,只管低着头疾行。他在镇上转悠了半个时辰,才总算找到一家亮着灯火的客栈,大喜之下急忙上前“邦、邦、邦”的拍起了店门。 一会儿,店门打开后,一个举着灯火的小伙计身影现了出来,边揉眼边嘟囔道:“前脚刚上的门板,咋后脚就又来客人了呢?” 宋君鸿拱了拱手,赔着笑脸说道,“烦劳店家帮忙给找个干净点儿的客房,我需要赶紧休息一夜。” 小伙计举着手里的灯烛凑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吃惊的瞅着宋君鸿那种少年人的嫩脸颊上依有一条小小的划破皮的小口子,此外他也是头回看到穿着中衣前来投店的客人,甚至中衣袖子上还有一缕扯破的口子。 这身打扮逮谁见着都想要围观上两眼的。 宋君鸿只好装作不好意思的一笑,“小生……小生晚上和娘子吵架,她嫌我读书不用功,贪玩好赌,撒了回子泼,又给我从床上踢下赶了出来,晚上风寒,只好先找个地方将就一宿。” 这年代男女早婚的现象很普遍,虽说男子大多十八左右才开始成家,但提前两年娶妻的现象也时有发生,宋君鸿十六岁的年纪在后世或许只能算是一个半大少年,普通一个中学生而已,但在此世,却已经可以早早的娶妻生子,成家作个伟丈夫了。 ============================== 作者絮语:太累了,真想就着阳光睡个懒觉。 ... 第三十八节 人情未必看承别 四 而刚成婚头几年的小夫妻们之间不像日子过久了之后那样有磨合,年轻人脾气又冲吵个小架也是难免的。所以宋君鸿找的这个理由虽然很糗,却也总算说的过去。 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宋君鸿不等小伙计再多说话,侧身便先挤了进去,从怀里摸出两贯钱拍在柜台上。一看到这两贯钱,后面已经闻声赶来的掌柜原本睡眼惺忪的眼睛立时瞪圆了几分。打开门做生意的,没有谁会跟银钱过不去,马上便换上了幅职业性笑脸,“欢迎,欢迎!”说罢又转身踢了一脚那还在傻愣的小伙计,骂道:“个吃货,还不快去给客人提壶热水。”说罢亲自掌灯给宋君鸿挑了个房间,一会小伙计又送来热水和被褥。 待掌柜和伙计告辞出去后,宋君鸿坐在热气蒸腾的一个老杉木澡桶里,满意地长吁出一口气。他闭起了眼假寐一会儿,回想起这一天中别史韩、赶山路、遇孙星、葬尸体,宋君鸿可谓又惊又吓又忙累,心焦力瘁疲惫不堪,至此这才算能放心的睡个安稳觉了,竟然在澡盆中迷瞪着睡了过去,一直到三更天,才让已经冰冷的洗澡水冻醒,他把自己又从澡桶里又扔到床上后,第二天直到巳时才满意的滚爬了起来。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想起自己遇到的一堆事,宋君鸿一阵挠头。去岳麓书院固然是他此次出行的主要目的,但时间上并不急迫,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先去帮孙星把东西和口信送到再说。 当然他也可以完全不理孙星这档子事依然直奔岳麓书院去报道,但从此以后每个午夜梦回时,说不定他都会想起郑理南和孙星浑身的浴血,黑衣人狰狞笑容中闪着寒光的尖刀,如果逃避,这会成为他一生的梦魇。所以他必须要了解它。 记得孙星说过,把东西送到后,南叔他们的大仇也可以得报。 何况,自己已经答应了孙星,他不想对于一个逝者失信。对于已经承诺的事,只要能力允许,总是要去兑现为好。 所以他唤来店里伙计打来热水洗了把脸后,然后先去街上的衣店中帮自己购来了一身衣裳。在店中逛了一圈后,他选中了一件的盘领袍,再束上革带后显得他有几分挺拔与成熟,而青绿的衣色又透出几分活力,他很满意。只是衣料是选的麻料,因为他所剩的钱并不多了,不想都浪费在绸缎上,再又购了一顶交脚的濮头后,他慢慢走入街上刺眼的阳光中寻思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翻山前,他记得郑理南曾对孙星说过,去保容镇还要再往前行三个城镇便到,是个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路程,但显然一天之间是无法赶到的。 这几天要赶路、投店食宿,样样都得花销,自己手里余下的钱还够不够?他心里没有多少底,就算够了去保容镇,那去岳麓书院的盘缠又该怎么着落?他甚至有点后悔在客栈中的大手笔了,精打细算的话两贯钱也可以顶不少用场啊。 目前钱是个大问题,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看来只得边打工边前行了,好在宋君鸿并非是吃不得苦的贵家公子,打心里也不觉得打工赚钱有什么可丢人的。可怎么赚钱呢?宋君鸿枯皱着眉头在街上边瞎逛边寻思着办法。打把势卖艺出售大力丸?可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除了和宋大柱上山打猎时还算练出了一点箭艺外,连最基本的花拳绣腿都不会;去货栈扛大包作苦力?他虽也略有两膀子力气,但瞅着购换上的崭新盘领长袍还是皱了皱眉头;作点小生意倒买倒卖?先说别他现在没那个耐心,甚至还购货成本的钱都不一定凑的够。 最终他选择了一个传统而省事又省钱的行当:替人代笔。 主意拿定后,他先跑回到客栈里去把房给退了。一方面自己昨晚临时应急扯的谎只能作投店一宿的理由,和期住下去难免让人起疑,山上的命案说不定已经引起了官方的注意,要是查到自己身上难免纠惹诺多不必要的麻烦。另一方面,这家店的价钱也实在是贵了些,自己昨晚这两贯钱砸下去,店家无疑把自己当作肥羊给宰了。 所以他在镇子里转了一圈后,又换了家便宜而不怎么受人注意的小客栈,然后央求店家买了管旧笔、一方旧的砚台磨石、几十页草纸、一把旧桌子,又去布店扯了两尺白布,在街头扯起了一个布幡,上面书写上四个斗大的字:捉刀代笔! 这样生意就算开张了,他的营业范围也很广,包括:代人写信、誊抄书本,撰写对联……,这个年代会读书认字的人还不是很多,所以他的生意还是有点儿市场的,再加上练了那么多年的字帖,虽称不上大家,字体好歹也能拿的出手了。若不是因为自己没有什么名气,否则连帮人写牌匾题字的生意他都想做了。 唯一让他觉得有点跌份的是需要和旁边卖萝卜青菜的小贩一样需要不时的吆喝几句,谁让这个时代认字的人不多呢?布幡上的字能看懂得大多不需要他帮忙,需要他帮忙的又大多数看不懂。 所以这样他便每天晚上回店睡觉,白天支堆子代笔写字,倒也在轻闲中赚了几个仨瓜俩枣的小钱。 在这个小镇待了三天后,他又收起了摊子行进到了下一个城镇,然后再支开摊子挂起布幡,继续之前的业务。 实际上他原本打算在这个小镇上也只顶多待个三四天的。书院的报道时间虽还有些,但必竟现在他要边赚钱边前行,花路上的时间自是要比原计划的要多的多,那他不得不在日程和赚生活费两方面精打细算,左右权衡了。更何况这个小城镇虽号称是一座县城,却着实小的可怜,连愿意请他代笔的人也不怎么多。 但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情让宋君鸿深陷其中,也不得不暂时改变了自己的计划。 ... 第三十九节 已为不平能割爱 一 宋君鸿代笔行书的生意时好时坏。 有一天他又是连着好几个时辰没有做成一笔生意,干脆扒在书桌上大梦起周公来。正梦见自己走在街上忘了带伞,漫天的往下洒钱时,突然有一双粗鲁的大双抓着自己的肩膀拼命的摇了起来:“醒醒,醒醒!你的哈喇子都快流满一桌子了。” 宋君鸿不满的抬起头来,瞅着把自己摇醒的老董,他是旁边摊位上卖狗皮膏药的“邻居”,可这家伙不懂得尊重读书人吗? “瞅啥?有生意,不做了?”老董笑嘻嘻的轻吼了一声。宋君鸿这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发现前面站着一个女人,尽管年纪很轻,但看衣着打扮像个小媳妇。 再仔细瞧,这女人还很漂亮。柳叶眉、瓜子脸,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能滴出水来。 尤其眼中那一抹挥之不去的淡淡忧愁最是动人。 “嗨,擦擦你的口水,都流一地了,没见过漂亮小媳妇啊?”老董粗鲁的揶揄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他嗓门大,好像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附近几个兜售货物的摊位都传来低低的窃笑声。 “我那是睡觉时流出的。”宋君鸿有些羞恼,抬袖拭去了嘴角的口水,搬来一个鼓凳让这女子坐下,不好意思的问道:“客官来了很久了?怎么不叫我?” 老董又在旁边插话:“人家早唤你十几嗓子了,可你倒好,睡的比圈里的猪还死。” “哦,对了。也不是死猪,你还说梦话哩。”老董双手捂着胸口,换了个比较恶心的嗓音模仿道:“下吧,使劲下吧,砸死我吧!” “你丫闭嘴!”宋君鸿抓起了桌上的一方充作镇纸的青砖做势欲砸,老鲁这才哈哈大笑着跑回自己摊位上去了。 “嗯咳!”宋君鸿清了下嗓子,装作严肃的问道:“请问客官有什么事是小生可以效劳的?是写信,还是抄书?” 那女子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来问道:“先生,请问你能帮着写份讼状吗?” “讼状?”宋君鸿愣了,这还是几日来头次有人找自己写这玩意儿。 “能不能写?”那女子看宋君鸿没有回应便显得有些不安,身子略前倾了倾,急切地问道。 她这一前倾,宋君鸿更能清楚的看到她原本十分好看的眼睛此刻有些红肿,似是刚刚大哭过一场似的。 “能倒是能。”宋君鸿迟疑的说道:“只是这诉状我从来没有写过,也不知道这个行文规矩怎么样,要是耽误了你办案反而不好了。” 此外,因为负有孙星的秘密使命这一层关系在,宋君鸿也不愿在这时和官府过多接触。所以他还是忍痛推掉了这半天来唯一的一单生意。“我听说衙门里有专门的写讼状的师傅,经验丰富,文笔也老到,要不客官还是去找下他们试试吧?” “我去找过,可官衙的先生说要付官银十两的诉状费才肯代写。”女子已经又始要掉眼泪了。 “十两!?”老董在旁边闻言已经跳了起来,这对于寻常百姓家而言实在是一笔巨款。 宋君鸿这次倒是没有插嘴,只是心头在飞快的盘算着。他曾去潞县的县衙去找过郑雨农几次,也和代写讼状的人闲聊过,知道官府只是征收些纸张成本和润笔费用,比外面的讼师写的也贵不了多少。虽不敢说这是各地县衙的通价,但也不至于贵到十两这么离谱。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讼师是故意不愿接她这个单子的。再进一步寻思,她这个案子,能够让人退避三舍,便必然绝不简单! 看着宋君鸿锁眉沉吟不语,那女子在眼眶中打滚了好几圈的眼泪终于开始啪嗒啪嗒的掉了出来,像不要钱似的流个不停。 记得以前潞县有个有名的衙头唤作史老七,身高七尺,能举起重百二十斤的石锁舞的像风车般呜呜直转,端的好汉!偏偏人前人后却总是对自己娇弱小巧的妻子言听计从,打拱作揖,无他,因为他的妻子太娇柔了。后来有一次这位仁兄酒会上举着只鸡爪子向一众兄弟言道:男人怕女人没什么丢脸的,但凡对女人从来不怕的男人,多半都是没心没肺没性情连猪狗都不如的东西。他把女人的眼泪比作世间最可怕的武器,因为没有几个男人能招架的住。 这么猛的好汉都招架不住,何况宋君鸿? “客官有话说好,不必如此。”宋君鸿一看女子哭起来就慌了手脚。旁边老董已经跳将起来,大声吼道:“好你个宋穷酸,平常光听你讲什么读书人仁义道德,如今这小媳妇这么为难,你却不帮忙?难道圣人的教诲都只是说着好听不成?” 在他看来,这小媳妇的哭泣,直似是被宋君鸿给欺负了似的。 宋君鸿翻了翻白眼,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低头瞅了瞅还算干净,起身想递给那位女士。哪知那位女子一看宋君鸿过来,还没等宋君鸿说话就已经罗裙压地,小袖接尘,吧嗒一下子反而给他跪下了。 “小女子找遍全县,也没找到能帮我写这讼状的。先生再不帮忙,我丈夫、我丈夫怕就是要冤死狱中了!” 说罢,她竟在伏地上抽泣起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既使两世为人也这架不住这阵势啊?宋君鸿只好手忙脚乱的把那女子扶起来,“客官莫要再哭了,这……我帮你写,帮你写还不成吗?” “真的?”小媳妇抹抹眼泪终于起了身来重新在鼓凳上坐下,低声迟疑着说道:“十两银子家中虽一时还凑不出来,但还希望先生一定要帮忙,大恩大德小女子日后必将报还!” 宋君鸿点了下头,重新回到自己的坐位上,整出一张严肃的面孔,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讼状一份,当场写就,明码标价,钱三百文。” “三百文?”小媳妇睁着颇不小且还依然含着泪雾的眼睛不可置信的问道。 三百文虽不少,可也绝称不上多,比起十两雪亮的银子在价格上更是天上差地下去了。 “嗯!”宋君鸿点了下头,抬脸问道:“怎么,三百文钱也没有?” 宋君鸿是按照潞县的标价来喊的,当时三百文基本就是当时讼状的一般价。当然也有五、六百文的,但那就是遇上有钱的主儿、难办的案子或讼状写的文采飞扬和考场中的答卷一样。 “有、有!”小媳妇忙不迭的应承,和啄米的小鸡似的头点,好像生怕再不答应宋君鸿会随时再推掉这笔生意似的。 说罢她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到桌上,小心翼翼的摊开,里面露出两块细小的碎银稞子和一些旧铜钱,从里面仔细的点出了三百文后,双手捧着递给了宋君鸿。 看着她那白净细嫩的小手,宋君鸿觉得不便接触,便指了指砚台旁的桌面说:“把钱放桌上就行。”然后又郑重的对她交待道:“我不熟悉讼状的格式,所以只能帮你写明申诉的情况,肯不肯接,还要看县衙大老爷的态度。” “已顾不得那么多了,但凡先生能给小女子写纸讼状,小女子就敢去县衙试着再次鸣冤。”小媳妇的话里透出一股子和她外表不符的坚强。 “行,那你就把案情和要诉讼的内容先说给我听听吧。”宋君鸿在砚台里一边细细的磨着墨,一边问道。 那小媳妇沉吟了半晌,理了理思路,终于把她所遇到的案情慢慢的讲述了出来。 ... 第四十节 已为不平能割爱 二 原来,这小媳妇名唤李氏,与丈夫唐阿水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邻里,两情相悦,最终也结成了连理。这本是一桩天遂人愿的喜事,但唐家家道清贫,每日只能薄米陋衣的过日子。唐阿水不忍见爱妻与自己一起受苦,便在新婚两个月忍着分离之苦,跑去跟人当伙计学作生意。唐阿水是吃苦耐劳在外面风餐露宿,李氏也是远离家外的登徒子弟骚扰,只在家孝敬公婆,持家勤俭,虽是难免有点分别之苦,但二人都相信忍耐上一阵子一定能把日子过好,守得云开见月明。 三日前,出外旬月的唐阿水终于回到了家,夫妻团圆喜悦恩爱自不必说,第二天清晨唐阿水起来解手,却突然发现院子里的墙角边上有一个蓝布的小包裹,打开来看,里面赫然是一双金镯子和一只银制的小酒杯。 金银的首饰器皿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有些刺眼。人都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唐家正是缺钱的时侯,唐阿水本想留下换了钱去,但媳妇李氏却觉得这指不定是谁家遗失的物品,如此贵物不能乱留。咱穷也要穷的有骨气。几经商议后,唐阿水还是听从了妻子的意见,便拿着这个小布包裹到街上去到处寻人打听,“请问你有没有丢东西啊?你认不认识一双金镯子和一个小酒杯啊?” 一连问了十好几个人,都说不是自己的包裹。唐阿水一个人在街上晃晃悠悠,逐渐走到城里的书画古董店门口,个一时心起,想估量一下这东西的价钱,便抬腿走了去去,把镯子和小酒杯往柜台上一放,掌柜的拿起来一掂量,眼睛里突然有了几丝亮光。 “哦?怎么样?”唐阿水紧张的问,这家店的掌柜姓余,名唤作余不算,听说早年还曾东渡过倭国,时人也笑称“余桑”,见过些世面,也颇识货。 “嗯,东西说不上多精美,但也值些银钱。”余不算把金镯子拿到了口前,唐阿水以为他是想咬一口试试真金,却不想他拿着凑到鼻端,使劲的嗅了嗅。 “似尚有些沉土味道。”余不算轻声喃喃的说道。 “什么?”唐阿水有点没听清,伸长了脖子问道。 “没什么。”余不算小眼里掠过一丝精光,然后笑着道:“客官您先坐会儿,这镯子上的纹理似有什么讲究,可能很值钱,我去后堂请我们的师傅看看。” 说罢,将金镯子还给唐阿水,紧接着唤过一个伙计细声叮嘱几句,给唐阿水搬来鼓凳,倒上茶汤,自己就匆匆的往后堂走去了。 等了约一柱香的时辰,眼看的余不算还没回来,唐阿水有点失去了耐心,正想起身往回走,却突然看到店里走进来了两个衙役,见到了唐阿水劈头就问道:“我听人说你手里有个蓝布包裹,里面有金镯子和银酒杯?” “啊,是呀。”唐阿水忙站起身来应道:“难道是差官大哥丢失的?那你能说一下这金镯子和银酒杯都是什么样的吗?上面有什么花纹?如果说对了,我这便物归原主。” 衙役们把身一闪,亮出一个人来,唐阿水一看,认识,是本城有名的员外,本名唤作周义兴,人称周半城。意即此人家财雄厚,可买下半座县城来。 这是一座小城,人口稀少,县中百姓也大多数并不富庶。但并不能否认这县中还是有一两富户的存在的。这个周员外,便可称的上是城中首富,家中以药材生意起家,世代经营,颇是积了些钱财。 周义兴凝眉想了想,然后说道:“金镯子上应该雕的有双鱼戏莲图,那银酒杯上倒是没有花纹,只有杯底有个小小的‘乐’字。” 唐阿水一听,“唉呀,果然都说对了!” “对了便好!”旁边的两个衙役也不待唐阿水和周义兴再说话,从腰上摘下一副铁链子,当啷啷一声响就把唐阿水给锁上了。 “走!衙门里说话!” 唐阿水当时就懵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两个衙役推搡着向县衙走去,只来的及收街上的乡邻们给自己妻子报个信儿。 李氏在家听了别人的传话,初时不敢置信,直到多个人跑来跟自己说这事,才慌了手脚,赶紧跑去县衙,得到的答复是:丈夫唐阿水盗墓取脏,已经入了大牢,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原来,最近几个月县里多个墓室被盗,不仅赔葬物品被人洗劫一空,连尸骨都曝遗在荒野,一时激的群情汹汹,连上一级的州府都听到了报信,下文斥责地方牧守无方,致使盗贼横行无忌,严令限期破案。 县令马如忠为此事焦头烂额,县里三班衙役也是倾巢出动,忙的四脚朝天,却还是没有什么线索。 不巧,这一日有两个衙役正在街上巡逻,猛然听到街民议论唐阿水意外得到了一些金银之物,急忙请来了失主之一的周员外,当街查获赃物,逮了个正着。 唐阿水到了县衙也是一个劲的喊冤,但自古以来跪在大堂上的犯人有几个不喊冤的?马县令签子一掷:“给我打!打到招供为止。” 直打得唐阿水晕死过去两回,这才不得不招供画押了。 听到这里宋君鸿脸上突然变了颜色:“他招认了?”心道这讼状可不好写,你都认罪了这官司还怎么打? 李氏也不应话,只是低着头抹眼泪。 “这也不能怪他男人。”老董在边上插嘴:“典型的屈打成招!那天大堂审案,我也跑去瞧热闹了。大老爷几乎没怎么问话,只是喊着不停的打、打、打了。血都糊了一地,板子、夹棍、绞索全上了,铁打的人也没有几个受的了这种用刑的。” “难道就没人阻止县令滥刑?”宋君鸿奇怪的道。 老董不好意思的低了下头,“我们都是平民小老百姓,哪敢去招惹县令大老爷啊。这届大老爷本身就脾气燥,以后审案时就常打人,这次又遇上了这么个大案子,还不往死里打啊?再说了,盗墓之事儿的确太缺德,所以一开始大家都还拍手称快。” 说到这里,老董有些谦意的看了李氏一眼,“没成想这个县令极是冷酷无情,简直是把人往死里打呀,一直打到了招认为止。” ========================================================================================================================== 作者絮语:所谓的屈打成招,从来都不是新鲜事,屈打不招才是新鲜的。 ... 第四十一节 已为不平能割爱 三 “在那唐阿水招认了之后,本县的县令又是怎么判的?”宋君鸿有些担心的问。他以前无聊时曾粗读过宋刑律、贼盗律等大宋律法,知道大宋对盗墓的惩罚是极严峻的。北宋立国初年,为了改变五代十国时遗留下来的纷乱治安情况,即强调对偷盗抢劫者重型典治,这还不算完,宋神宗熙宁四年又创立了对盗贼加重处罚的法律。而盗墓,在后世或许只是个破坏文物的罪名,但在古时,却是极为无道的重罪。中国人讲究个家门传承,封建时代人们往往对自己祖先坟莹的完整视若生命,惩罚起来也是极为严厉的。 宋君鸿这话一问,李氏哭的更凶了。老董在旁边沉着一张脸说:“县里最近的多起盗墓案全落在他头上,那还有活路吗?县令大老爷也不带丝毫手软的,当场便判了个腰斩、并且还弃市!话说几天后就要执行了。” “嗯,我知道了。”宋君鸿点了点头,“这案子的确颇多诡异之处,人命关天,我尽量帮忙便是。” 说罢,他抽出了一张纸在桌子上铺开,凝眉思索了一会儿,再不说话,提笔在纸上挲挲的写着。一柱香后,一纸讼状转眼便写就。 他把状纸递给李氏,“我就帮你把此案中的一些疑点帮你写出来,但听来本县的县令似乎是个急脾气硬心肠的人,他肯不肯接受这讼纸中的话还不好说。” “县令若是不接,我便碰死在县衙门前,绝不让我丈夫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孤单。”李氏向宋君鸿和老董伏地再次下拜,梆、梆、梆的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来,把手里的讼纸攥的紧紧的,转身便走。 “真是个烈女子啊!”老董望着李氏的身影感叹道。 宋君鸿猛的把拳头在桌子上一擂,吓了老董一跳。他抬眼看去,只见宋君鸿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向老董拱手道:“董大哥,烦请代为看管下我的摊子。”然后不得他答应就起身便朝李氏追去。 “唉~”老董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宋君鸿已经跑远了。他无奈的嘟囔了一声:“一个破摊子,总共一支烂笔几张破纸,有谁会来偷?有好玩儿的事也不叫上我同去。” “客官,等等。”宋君鸿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追了上来,从李氏手里抽过了讼纸,笑了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李氏有点奇怪的看关这个年少的书生,打官司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没听说谁没事愿意结伴同去的,何况记得初时央求他代笔时还遭到推阻呢。 “如果我没有猜错,县令是不会轻易接你讼纸的。”宋君鸿心中暗道我终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在衙门前寻了短见的。他这几日刚刚经历了货队众人和孙星的先后离世,着实不想再眼看着有人再白白寻死,只是却不便和李氏明说罢了,于是再不多话,只顾大踏步的向县衙门走去。 李氏满头雾水,但也只好赶紧的跟在他身后。 到了县衙门口,守门的衙役似乎见过李氏多次,不耐烦的挥手道:“你怎么又来了?大老爷是不会见你的,还是赶紧走吧。” “这次他得见!”宋君鸿插嘴道。 他拾阶走到了门口的耳房处,在屋檐下支着一架牛皮大鼓。宋君鸿拿起了架子上的鼓锥,轮圆了胳膊,猛的敲在了那宽大的鼓面上,鼓皮虽经了年月可仍绷的紧紧的,一锥下去声音雄浑厚长,震的鼓前的人耳朵嗡嗡直响。这是宋君鸿平生第一次鸣冤鼓,他在鼓前怔了须臾,有点晕悬的甩了甩头,然后一咬牙,双臂轮舞,他从小在宋大柱教导下学下拉弓打猎,两臂颇练出了几分力气,此刻茆足了力气嘭嘭嘭嘭地把个大鼓擂的鼓身狂颤,鼓声传荡四方、如雷巨响! 十多年以后,皇帝汇同三省、六部二十四司及诸寺监的官员一起商议地方官衙的办事流程改革时,曾欲把鸣鼓撤去,宋君鸿思之再三却还是坚议保留了下来。时有中书省起居舍人祖恩好奇地问道:“子烨留这大鼓何用?”宋君鸿回忆着他那少年时为李氏案子击鸣出的鼓声,轻声叹道:“振聋发聩、直摄人心!” 不管官府的办公流程再怎么改革精简,但对于有些警示性的东西,还是值得保留的。那鼓声可以随时代表着小民申冤时的一种悲愤和不屈的心情,朗朗天日昭告四方的勇气。这份心情和勇气,一直影响和鼓励着宋君鸿,不论是十几年后如履薄冰的大宋朝宰执,还是眼前这十几岁的轻狂少年。 县衙门口立刻围集过来许多人,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发生了什么事。一位身穿皂衣的书办闻声走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的喝道:“这都它妈的是谁啊?大晌午的也不让人消停,怎么回事!大老爷问何人击鼓?” 门口的衙役朝宋君鸿和李氏呶了呶嘴,书办把打量的目光扫过来,宋君鸿他不认识,但李氏却似乎见过,眉头立时皱了起来,说道:“怎么又是你?搅闹公堂是要打板子的,上回因为看你是个弱质女流大老爷才没有治罪,怎得这么不识抬举!” “嗨,不好意思,说个话儿。”宋君鸿从那个书办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你有什么事?”书办纳闷的瞅了瞅宋君鸿,只见他一身儒士打扮,手摇一柄纸扇,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幅人畜无害的样子。 宋君鸿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庞,笑嘻嘻的说道:“书办大哥你找错人了,这次来告状的人是我。” “是你?”书办和李氏同时瞪圆了眼睛。 “是啊!”宋君鸿说道:“久闻本县大老爷断案如神,明镜高悬,小生遇有一点冤屈,特来向大老爷申告。”说到这里,他踱到了书办面前,问道:“难道本县的大老爷不理民情、不办公务不成?” “当然不是。”书办咋巴了两下嘴,他有点摸不清宋君鸿的来路,所以还是谨慎的问道:“按规程,申诉最后先有讼状的,小公子你带了吗?” “当然有!”宋君鸿把他给李氏写好的讼状在书办眼前晃了晃“喏~,你看,这不是吗?” “好吧。”书办吞了吞唾沫,说道:“稍等,我进去禀报!” 宋君鸿点了点头,一会儿的工夫,那个书办就又回来,说道:“大老爷开始升堂,你们可以进去了。” 宋君鸿扯了一把还在迷怔的李氏,拉着她一起向公堂里走了进去。 李氏好像对大堂有所了解,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宋君鸿却是头回进大堂,好奇的四方打量着。只见两侧高树着写有“回避”和“肃静”等木牌,牌身硕大,也不知多少年月了,牌面已经有些老旧,但仍坚立在大堂之中,默默地见证着这法律应有的权威性和神圣性。两侧六房三班吏役都要齐集排衙。挺胸收肚,目不斜视。 而在大堂的正面上,沉桌铁签,后在端坐着一个身穿公服的人。短须圆脸,约摸四十上下的年纪,撑肩挺胸,双目含威,只是眉眼之间,隐约有一股阴枭之气。想来这便是老董过说的县令马如忠了。 “威武——!”两侧的吏役突然齐声低吼了起来,吓了宋君鸿一跳,李氏更是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啪!”一声清脆而震耳的声音紧接着又响起,堂上的马县令一拍案上的惊堂木,指着宋君鸿高声喝道:“大胆,你是何方刁顽,见了本县为何不跪?” 不管你是来告状的也好,申冤的也好,到了这十丈大堂上都得先跪下才能再说话。敢不跪的也自有板子伺候! 官威之下谁敢不战栗?强权之下谁能不低头? 两个吏役出列走了出来,撸袖搓拳,就欲强按宋君鸿下跪。 ... 第四十二节 已为不平能割爱 四 “我倒要来看看,你们谁敢!”宋君鸿大声喝斥道,他义正严辞的样子让过来刚想动手的衙役们一怔。紧接着只见他轻摇手里的折扇,踏前一步大声宣布道:“我,是大宋朝堂堂的举人,你们谁敢无礼!” 举人?衙役们们一听果然怔住了,开始踌躇着不敢上前。 俗话说“士、农、工、商”,这不仅是当时社会人群的简单分类,更是各人群的等级排序,而士人的地位是排在最前面,远优于其他几个人群的。中国古代向人悠容读书人,发展到了赵宋一代,更是对文人的尊崇到了顶点。当宋君鸿考取了举人功名后,他不仅可以为他的家庭减免掉大量的徭役赋税,更可以拥有见官不跪等诸多的特权。 所以此时他只是向堂上的县令拱手拜了拜,朗声说道:“绍熙三年举子宋君鸿,见过县令大人!”然后又直身挺胸,昂首屹立! “你说自己是举人?有何凭证?”马县令闻言后也为之郁结,如果对方真是举人,那的确是可以不跪的。不仅不能让他跪,还要小心点的对待着,因为谁知道这种举人哪天会进一步再高中进士,成为自己的同僚或更高一级的上官,着实是不愿轻易便去得罪的。 不过,举人的功名也并不好考,马县令自己就汲汲于考场近二十年,才终于考得了一个举人。而眼前这个少年看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恐怕刚刚够年龄参加头一次科举考试,便就能一举考得了举人?世间虽也会有些少年俊才,但无疑这种人并是不很常见。 “当然是有朝庭颁发的文书为凭!”说罢,便看到宋君鸿从怀里摸出一份红帛文书,扬手递给了一旁的一个中年书办。 说来也幸亏这文书因为是个紧要物件,所以出门时他便将之和举荐信一起帖身存放,这才没有在滚落山崖时遗失。 宋君鸿在大堂中表明身份的话一出口,衙门口外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议论,其中转手又把俩人摊子都撩给别人看管,然后也跟过来看热闹的老董更是目瞪口呆,他一直以为这个在自己身边摆摊糊口的少年只是个落魄的穷酸书生,哪知竟是会尊贵的举人。 想到自己和他这几日笑骂打闹,也没个正经,若是日后他追究起来……,老董突然觉得脑后有几颗大汗滴滑落。 “吵什么?吵什么?都给我安静些!”马县令又是一拍惊堂木,惊的现场都安静下来,探手抽过书办递上来的红帛文书仔细瞅了瞅,没错,这的的确确就是朝庭颁发给举子的证明文书,他自己也有一面,所以绝对不会认错。 这么一来事情就有点麻烦了,马县令有些头疼的抚了抚额,挥手又让书办把文书还给宋君鸿。说道:“你既是朝庭颁证的举子,为何不在家苦读诗书,勤修功课,却跑到大堂来告的什么状?” “回县令大人,小生有个朋友让人陷害了,蒙枉入狱,所以才不得不来鸣鼓申诉。”说罢,他把讼纸递给书办,呈到了县令的桌案上。 虽说他的讼纸写的格式不一定对,但既是他一个举人来递交,县令就不好轻易不接了。何况县令也没认真的对他的讼纸看上几眼。 马县令拿眼只是在讼纸上瞄了几眼,然后就把目光直射向宋君鸿:“你是为了唐阿水盗墓的案子来的?” 马县令的目光突然空的凌厉起来,威严中更透着一股子森寒。宋君鸿心下一凛,暗道:“从目光看,怕这个县令是位心狠手辣的主儿。”但他此时已经不打算退缩,还是收敛了心神,迎着县令的目光镇定的回视了过去。 “文书上写得你是潞县举子,那前两天这附近发生的一起潞县货队遭人屠灭的血案你知道吗?” “小生是个读书人,又怎么了解得了那些舞刀弄枪的事?”宋君鸿心下一凛,心想如果这个县令借题发挥,指不定能变出什么事来。不如先不承认,必竟潞县那么多人,总不能人人都和货队惨案有关吧?必竟那个案子的事情属于邻县管辖处理,这个县令对于案情未必知道甚多。 好在这时李氏出来解了围,她只是看着县令和宋君鸿扯了半天,却还是没扯到自己丈夫的案子上,心下着急,就磕头喊道:“大老爷,民妇的丈夫冤枉啊!” “果然又是你这刁妇,上回看你是弱质女流才放你一回,这次又来捣乱,莫以为大老爷我真的不敢打你?”县令正好一肚子气没法向宋君鸿发,这时看到李氏出来惹事,怒气勃发之下,抽出一支打签就扔到了堂下,“老虎不发怒,你真欺本老爷是病猫!来人哪,于我将之责打十大板!” 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闻言立刻扑上前来,把李氏摁倒在地,就欲行刑。 “且慢!”宋君鸿又站了出来,拦手说道:“县令大人,你搞错了,这次的主告是我,要打也应该冲我来!” 呵,当差这么多年,头回见还有人抢着捱板子的,好,那就让你尝尝这个滋味。几个衙役又惊又气,松开了李氏,挽起袖筒就欲又要去摁宋君鸿。 “混帐的东西们,还不都给我退下!”马县令见状急忙站了起来,挥挥手让那帮衙役们松手。这个小县已经几十年没有出过一个举人了,更没有举人来告状挨板子的事,因此这帮衙役们连规矩都忘了吗?所谓“刑不上士大夫”,这是朝庭的法制,虽随宋君鸿还没有当官,但从他考取举人功名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跻身于“士”的行列。所以一介县令可以审他查他,却就是不能对他用刑,眼前衙门口一堆人看着呢,否则一旦把这事捅到了上级去,自己一定会受到申斥处罚的,马县令谋得这个官位不易,将来还想更上一层楼,他可不想随便因打了一个陌生的举子便影响了自己的仕途。 宋君鸿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又抬手把已经被摁倒在地上的李氏扶起。然后静静的瞅着马县令,等待着他的下文。 马县令把牙咬了又咬,终于还是换了幅和蔼的面孔温声说道:“宋公子,唐阿水的案子已经了结,他自己也已经签字画押招供了。”硬的不行,他还是来软的吧。 ... 第四十三节 已为不平能割爱 五 宋君鸿完全没有想到,身为堂堂的一县之令官的马如忠,居然会在这庄重大堂之上、百姓众目睽睽之中,于案情的审理的严肃过程中突然说出如此猥亵的言语来。 但他只能按压下心头的怒火,或许马县令之所以这么说,便是故意想要激怒他的。而只要他一怒失礼,那么对方只需用简简单单一个“咆哮公堂”的由头就够把他们赶回去的了。 所以宋君鸿有些厌恶的微微扭过头去,暂时并不去看他那幅猥亵的嘴脸,只是依旧说道:“敢问大人,那唐阿水可真是盗墓贼,为什么他还要拿着赃物到古董店去鉴定呢?必竟现在县里为抓盗墓贼已经是风声鹤唳,难道他真的有这么有恃无恐?” “哼,那些个敢于盗墓的贼人,自然也都是胆大包天之辈!”马县令冷冷的说道。 对于马县令这种无赖的解释,宋君鸿也不禁为之气结。他只好又说道:“那敢问大人,其他的脏物呢?拿人要拿脏,虽说唐阿水因手里有两件赃物而被拿个正着,但失盗的脏物远不止此,其他的又在哪里?我听说大人已经遣人搜查过唐阿水的家,但实际上并没有发现其他的赃物。” “唐阿水已经在招供,把其他脏物都转销给外地的贼人了。至于那些贼人和脏物,本县自会行文其它州县,请求共同查处。”马县令义正严辞的说道。 但宋君鸿曾听老董说过,这个外地的贼人云云,全是此前马县令在刑讯时自己说的,唐阿水熬不住刑,最后才答了声“是”字罢了。 “可据小生所知,案件尚有许多疑点,以大人之明想来不该对此视而不见,必竟人命大案,大人不可不慎哪,请大人再次复查一遍,以免冤枉无辜!” “什么无辜,供纸俱在,已是铁案如山,岂容再随意翻覆!”马县令面色一沉,哗的一下站起身来,走到宋君鸿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道:“宋公子,我看你也是个读书人,劝你还是回家苦读诗书,尽早博取个功名、封妻荫子才是正途,不要再管这些街头闲事的好。今天本县卖你个情面不动板子,下不为例。” 然后他回头重又走回公案之后,抄起惊堂木又是重重一拍:“本案已经审结,无须再议,退堂!” “可是……”宋君鸿刚想再争取,马县令已经挥舞着官员夏常服上的宽大袖子在堂上不耐烦的大声喊道:“来呀,再不退堂就都给我哄了出去罢!” 一众衙役闻言涌上了前来,连推再搡的把两人轰出了大堂去。宋君鸿还好,因畏着他的举人身份衙役不敢太无礼,可李氏遭遇却不同,不仅让人粗暴的推倒在地,有个轻薄的衙役还趁机在李氏身上捏抓了几把。 李氏又羞又急,出了衙门口就欲朝衙门旁的石狮子上撞。唬得宋君鸿赶紧将她拦腰抱住,交给几个女性的街坊拉住看管。急声斥道:“你怎么这般不珍惜自己的性命,难道你一死就能救得了你丈夫吗?” “可我丈夫还有救吗?刚才在堂上你也看到了,那昏官根本不曾给人说话的机会,咬死了是阿水杀人的。”李氏发髻凌乱,泪痕满脸,已经有些绝望了。 “有救!”宋君鸿咬了咬牙,“事情还没到最后一刻,就不要轻言放弃。我们会想到办法救你丈夫的。” “真的?”或许是宋君鸿不轻易放弃的精神感动了李氏,或许是宋君鸿的举人身份给他说的话增加了份量,李氏在宋君鸿的面前跪伏下去:“老爷你若是能帮阿水洗脱冤枉,小女子愿意为奴为婢、结草衔环报答老爷你。” “不必。”宋君鸿一看人下跪就头大,他扶起李氏,叮嘱道:“我会有办法帮你的,你且先回家安心等侯消息吧。”然后又找了两个街坊帮着搀扶回去。 围观的众人一看案子审完,李氏也回家了,再没什么热闹可看,便也就一哄而散。 原本人头熙攘的衙门口立刻变的冷清了,只余老董还一个人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不动弹。 “咦,你怎么还不走?”宋君鸿上前奇怪的问道。 不成想老董一下子就跪下了,“举人老爷您要恕了我的罪后我才敢起来。我可听人说过,‘不知者不能罪’的啊”。 “起来!”宋君鸿上前轻踢了他一脚,“死性不改,求个饶你还带讨价还价的。” 看出来宋君鸿的确没有怪罪的意思,老董也放心的笑嘻嘻站了起来。 “你要想我饶你也简单,今天晚饭你请了,顺带跟我讲讲这坐县城里的情况。”宋君鸿来这里也没几天,本只是路过,对这的情况也并没太在意。但既要查案,那就要细致的了解了。 好在他知道老董是个话唠子,二人在县里有名的“锦绣楼”里吃了顿晚饭,老董虽然破费了一把,但平生头次能跟一个举人称兄道弟、同桌饮酒还是让他很兴奋,酒喝的不少,话就更多。宋君鸿在酒桌上也顺便着把县里的情况细细的问了一遍。 这是个小县,也平常也无甚大案,前任县令也算无为而治,太太平平的干满了任期调迁他处了。不想新来的马县令上任没几个月,就遇上了这等盗墓大案,大呼倒霉,所以才到处抓人的。 在这小县城里,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相处融洽,唐阿水与李氏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仇人,至少像老董这样的包打听就从来没有听说过。 尽管忙碌了一天,但回客栈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宋君鸿却翻来覆去想着这个案情的一些细节。或许是这个马县令让上峰申令破案逼的太紧,才死咬了唐阿水解围的。那么关于唐阿水能否证明没有盗墓马县令并不是太在意,除非找出了真正的盗墓贼,解押县衙,才有可能换得唐阿水脱离冤狱。 那么倒底是谁干的这一连串盗墓大案呢?他对这县城里的人并不熟悉,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去犯罪现场看看。 于是这才出去买了铁锨、提了灯笼连夜去坟场勘查。不想却惊动了史珍、史福和韩书俊三人,引发了他们宿命中第一次必然的相逢。 ... 第四十四节 已为不平能割爱 六 宋君鸿把这些天里发生的事情来龙去脉在这里和众人分说了一遍,当然他隐藏了孙星的部分内容。即便如此,还是听得众人目瞪口呆,尤其是史珍和韩书俊两人,已经站了起来,拍案大骂那个马县令糊涂昏庸,草菅人命。 “我明天一早就去县衙,拿着我爹的凭信,要求那狗官改判,放唐阿水出来。”韩书俊率先说道。 “不可以!”史福摇了摇头。 “怎么?还怕他不听话?”韩书俊奇道:“莫说我韩家,就是你们史家,也是官职品阶都比那狗县令大多了吧?只要提出名号来还不吓得他屁滚尿流!” “韩、史两家高官是高官。”史福斟酌着字句说道:“但审冤断案、牧守地方,朝庭各有体制,各官员不论大小也是各司其职。我们两家虽是高官,却并无权直接干涉地方政务。如果只是以两家权势强行插手,又与那些恃强乱来的豪门有什么区别?” “何况,如果此事让朝中政敌或兰台御史知晓,参上你我两家老大人一本,不免麻烦。虽好心也是做坏事,为人子女者岂可不为自己的父母着想?”史福侃侃而谈,虽然躬身拱手着说完这些话,但言辞却是不卑不亢,公正持中。 宋君鸿禁不住的对史福平添几分敬重,鼓掌说道:“好!忖强而不凌弱,能秉公而护法,史管家真是一位正直之人!”虽然不能救唐阿水出来,但史福这些话却是掷地有声,比起两世中他见过的众多仗势欺人、借权乱法要好不知多少。 有时难得的并不是掌权,而是你掌了权后能不乱用! 史福赶紧谦辞道:“不敢当宋公子的夸赞,老仆所说,不过都是平日里我家老大人的严辞教诲而已。” “有仆尚能如此,则贵主人不知又该是何等的贤达君子啊。”宋君鸿禁不住的抚掌赞叹。 听到有人夸自己的父亲,史珍觉得面子上很有光彩,她把掌中宝剑一提,高声的说道:“要不,本姑娘去夜探县衙,长剑一亮,他要是不听话就剥了那狗官的皮吧。” 说这话时,史珍很是一个豪气干云。这是她常听下山闯江湖后回来的师兄们说的故事里的台词和腔调。她头次说,希望可以说得更豪迈和威风些。可实际上长这么大,别说杀人,就是连只山鸡她都没有亲手杀过。若让他亮剑不难,可真要她剥皮,怕是自己先丢掉宝剑,捂着眼睛跑掉了。 “不论如此,查案不急在一晚。”史福说道:“此时此地,的确是不太适合我们述旧契谈。” 众人描视了一眼周围漆黑的土包,呜咽的低风,这才想起仍是围坐在坟场之只夜谈,不禁莞尔。经此一闹,恐怖的气氛已经不再复有,但夜色已深,众一一放松下来,浓浓的睡意但渐渐袭来。 “宋公子,我看你好像也和我们住在一间客栈,不如今晚就同路回去,各自休息,明天一早再商量怎么处理这个案情?” “好的,多谢诸位援手!”宋君鸿大喜过望,反正在这里也难以再有什么发现,一行人便一起结伴回到了客栈中歇下。 第二天一早起来,宋君鸿洗了把脸,从房间里出来刚走到木梯上,就已经看到史珍和史福二人坐在大厅的一方小桌旁。史珍见他出来,站起来笑着摇动着玉手,叫得像只欢快的小山雀,“这里,这里!”而史福则是也跟着站起身来,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见又有客人走到了这一桌,跑堂的伙计赶紧给摆过来一个条凳。宋君鸿向两人微微拱了拱手,笑道:“二位起的真早。”说话间史福已经端起桌上的茶壶,给他满满的倒上一盏热茶汤。 宋君鸿打量了一眼两人,端起史福递过来的茶盏道了声谢,轻轻的啜了两口,才轻声问道:“怎么不见韩公子?” “他?还在睡死猪呢!”史珍的小嘴嘟了嘟。 其实这也不能怪韩书俊,昨晚四人回来时,已经是后半夜的光景了。今天早上睡个懒觉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史珍是在山上多年,养成了每天都要早起练剑的习惯。而史福必竟身为仆从,哪有比主人起的晚的道理。所以这两人比宋君鸿还起的早,便在这大厅里小侯了一会儿。可韩书俊是豪门公子,不用事劳作,也懒读圣人书,本来每天都是不到太阳晒屁股绝不起床,再加上昨晚又休息的晚了些,今早自然更是赖在床上打呼噜。 本来四人说好的今天早上一起商量案情,可史、韩两家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史珍是个女孩子,史福是个下人,宋君鸿与他也不熟,三人都是不便上去催促,只好在下面慢慢的等着。 一直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韩书俊才睡意尤自未尽的打着呵欠走下楼来,而这时宋君鸿已经和史珍、史福三人简单的了解了一下双方的家世*。韩书俊兴致勃勃的加入了这场聊天,四个人便一边喝着茶汤一边闲谈。少年得意,韩书俊不免把自己的家世在宋君鸿面前大肆宣扬了一番,在知道了史、韩韩两家就是当年著名的“九子蒙难”事件的参与者后,宋君鸿蛮腔兴趣的想多打听一些内幕,必竟市井传闻传的很玄乎,但离事实真相总是会有些差距的。但史珍和韩书俊当时年纪还小,根本不记得什么,而史福则讳莫如深,宋君鸿打探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来,最后几个人的话题还是又转到了李氏的案子上。很快的,三个人在对案子的看法上又能产生了一些分歧。 史福认为这多半是外地的某个流窜盗墓团伙干的,在这里干了几票后就肯定又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能抓到他们的可能性较小,而唐阿水只是被那缺德县令临时抓来顶罪的。他这么认为是基于以下几个原因: 一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历来来干盗匪的都是外地人居多。本地人不仅可能会因为是自己亲友的墓穴而难于下手,一旦事发,更会遭所有乡邻唾弃,甚至连累到自己的父母妻儿在家乡抬不起头来。 二来本地人会在销赃上多有不便。墓葬物品再值钱,也要兑换了现钱才能用。可要是本地人作案,肯定不有在在自己家乡销赃,这就是唐阿水为什么会拿着脏物一露脸就会让人指认抓捕的原因了。可有跑到外地去转手的时间,不如直接在外地作案来的更有效率。 三来本地原本以前并无盗墓事件的先例,只是近几个月才一连发现数起这样的大案,在官府开展搜查后又消失了踪迹,再也没有新的案情出现了,这些都符合流窜作案团伙的情形特征。 四是老董既然已经说过唐阿水并没有什么仇家,那么遭人陷害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至于唐阿水捡到的那个小包物品,多半是团伙在撤退时无意间拉下的。 史福拔拉着手指头一二三四的罗列出来原因,听起来很有道理,连韩书俊也在旁边接连点头。 ... 第四十五节 已为不平能割爱 七 可对于史福的观点,宋君鸿并不能完全认同。 原因很简单,这座小县城百多年来就一直并不是多么富裕的地方,就算几那么几个富户人家,他们墓葬里能值俩钱的东西也是有限。而盗墓是重罪,无利不起早,既然冒这么大的险犯案,为什么不去一些更富裕的地方动手?能在这里盗完一处又接着盗第二处、第三处,不仅说明这里的穷困,一处墓穴并不足以满足盗贼的欲壑,更可能是因为盗贼只能长期在本地盗墓,这样分析,作案的人是本地人的可能性就大了很多,至少也应该是近期不得不羁留在本地的人员。 而对于两人的争论,史珍觉得都有道理,一时也不知道该支持谁的观点更好一些。 史福笑着说道:“就算案犯的确是本地人,你又如何能找得出他呢?”他嘴一撇:“必竟昨日去坟场勘验时你也说过,毫无线索的。” 这也是宋君鸿为之郁闷的地方,对方似是颇有些专业的手法,不仅开墓探物有模有样,连事后的现场在可能的线索上也都处理的干干净净,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而没有线索,就抓不着人。不管案犯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的争论就都显得毫无意义! 宋君鸿和史福两个人此时都抿着嘴不说话,原本争论不休的场面立刻变的沉默起来。 “可恶,难道就任由这些人逍遥法外吗?”韩书俊越听越气,用手一擂桌子,“他们难道就不有天遣吗?” “天遣?”宋君鸿闻言眼前一亮,脑中似有什么东西一下子闪过。 “怎么了?”史珍奇怪的问道,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认真的注意宋君鸿脸上的表情变化。 “等等,我似乎有主意了,你们待我再仔细想想。”宋君鸿低头琢磨了一下。 一听说他有主意,其余三个人立刻把脑袋探了过来,好奇的等着他的下文。 过了一会儿,宋君鸿笑着说道:“有了!”说罢他端起茶盏,轻轻吸溜了一口。“哗啦”一下子把手中的折扇洒开,惬意的摇着。 “臭屁!”史珍抽了抽小鼻子,笑骂了一句。 “既有什么锦囊妙计,就快说啊,别卖关子。”韩书俊最先耐不住性子,张口问道。 “其实也不算什么妙招,不过是攻心之计!”宋君鸿笑眯眯的说道。 “攻心?怎么讲?” 宋君鸿压低了声音,用只有自己这四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的把他的主意说了一遍。 听了宋君鸿的主意后,史福疑惑的问道:“这能有效吗?”宋君鸿这个计策虽有点出人意料,但却并不复杂。他把眼睛眯缝了起来想了想,不放心的说道:“要是对方看破这了计策怎么办?” “有没有效估且一试!”宋君鸿说道:“既然他不愿意留下任何线索给我们追查,那我们估且就想办法引蛇出洞,让他自己站出来。” “何况,既是心理战,不怕他看破,就怕他不犹疑害怕!” 其实宋君鸿也不知道这种方法能不能有效,只能寄希望于案犯的心理素质。一般来说做盗贼的人,不管他的作案手法再怎么高明,掩藏的多么深,在他心里都会有着巨大的恐惧和疑心。何况在古时,盗墓这一行业对来自道德和鬼神的惩罚更是畏惧。那些人敢于开穴盗墓,并非真的是百无禁忌,而只是把心头的谴责和恐惧都深深的压了下去,铤而走险罢了。甚至他听说,越是老练的盗墓贼,越是会在作案之前仔细占卜吉凶,拜过鬼神后才敢动手。 尤其假如盗贼若还是在自己的家乡作案的话,那种心理压力会让他变得更加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若如此,那么他便来赌一把这个盗贼面对报应来临时的心理承受程度吧。 “好!那我们就开始吧。”韩书俊一拍桌子,大声的响应着。当然,他这么积极的响应并不是因为认为宋君鸿的计策一定有效。我们说过,他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追求刺激大胆玩闹是他这个年龄的特色。走狗斗鸡他早就玩够了。他一直渴望去作一些更新奇更有意思的事情,宋君鸿这个设套抓贼的方法让他决得很好玩儿。 史福无言的把茶水泼洒出大半的茶盏重新续满,拿过一块桌布把桌上的茶水轻轻擦拭掉,少年人火气猛呵,一会儿工夫里这已经是韩书俊第二次拍桌了。 “宋公子,接下来怎么布置?”韩书俊热切的盯着宋君鸿问道。 “韩公子若是不介意,便称呼我的表字子烨即可以了。”宋君鸿看韩书俊并无富家公子的架子,心下生出些喜爱认同之感,便说道。 “好的,子烨兄请说。”韩书俊闻言对宋君鸿更加崇敬,尽管自己与宋君鸿同龄,可父母却并没有急着给自己举行冠礼,也老拿他当小孩子来看待。 “其实,这个计策中还真需要韩公子和史管家去个地方跑上一趟。”宋君鸿说道。 “行,说吧,让我去哪里!”韩书俊大声的应承着。他甚至在答应之前连地方都还没问清楚,史福无奈的摇了摇头,宋君鸿突然觉得这个不谱世事的豪门公子傻的有些可爱起来。 不过自己也不会让他去什么危险的地方。 “去刘家。”宋君鸿解释道:“就是指认出唐阿水手中脏物的本县首富周义兴家。” 宋君鸿自己虽是个举人,但家世寻常,并不能肯定这个员外爷周义兴一定会按照自己说的去办。但韩、史两家则不同了,虽说史珍是个女孩子家不方便登门言事,便可以让韩书俊去,周义兴不管相不相信、愿不愿意,多半还是要卖这个面子,何况韩书俊身边还有个谨慎老练的史福跟着,那么周义兴会有九成九能配合他们行动的。 宋君鸿又把计划中各人的分工、任务目标详细的和三人分解细说了一遍。 看着韩书俊跃跃欲试的神情,宋君鸿又拍着的他肩膀鼓励道:“所以说,韩公子,你和史管家这一环节是极重要的,关系到整个计策的成败。” “得令!”韩书俊抱拳大声的应道,像是在大帐之中领取到钧令的将军那样兴奋。 四个人又围在桌上,细声的把届时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分析了一遍,一番查漏补缺之后,便这么计议已定,然后就各自分头行动去了。 ... 第四十六节 更将身命救深冤 一 第二天一早,就有一个消息不胫而走:附近方圆百里的首富周义兴在县城里最热闹的“锦绣楼”里摆开戏台,要大晏四方。这个小城本就不大,消息传出后,倒有大半城的人都赶去看热闹。 不过,令人不解的是周义兴府上最近并无什么喜事,既无寿诞之喜,也无婚丧嫁娶、生子抱孙等大事,人们在看戏之余,也不禁交头接耳的猜测着、打探着,想着这位一惯低调的员外为何今日如此的铺张浪费。 宋君鸿在人群外望着高抬的戏台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流水长席咋了下舌头,禁不住捅了捅身边的韩书俊问道:“你倒底给了他多少钱?” “两千两啊,不够吗?”韩书俊回答道,“除了几十两散碎的现银外,我当时怀里的大额交子就这几些,便干脆都掏给了他。我看这县城里也有个银庄的票号,若是银钱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去支些给他。” “足够了!”宋君鸿一把拉住说话间就想要起身的韩书俊,已经吃惊的瞪圆了眼睛,两千两啊,他这辈子都还没摸过这么多钱。刚开始时他还纳闷周员外就算答应配合也不至于如此下血本,敢把排场做的这么大的,如今终于知道为什么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两千两对于宋君鸿而言是个天文数字,尽管他有个经商致富的姑父十年来同桌共檐的一起生活,可仍是让韩书俊随口报出的这个数字砸的眼晕。这些钱,足够一个寻常的四口之家吃上好几辈子的了!即便如此,周义兴也会赚上一大半的。 宋君鸿不由的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卖兔子腿给他时,就应该一百两一只。 “嘘~!”史珍原本正举着一枝糖汁浇灌成的喜鹊登枝的糖画吃的开心,这时突然指着台上慢慢走出的一个人说道,“快看,有个矮胖子出来了!” 宋君鸿定睛一看,嗬,这人怕是足有三百斤,个子矮点也罢,你要长的匀称些也行。嘿,可这位才不呢,滚实的腰身上像是扣着一整张圆圆的大锅。在这战火刚刚平息没多久的年月时,能吃成这样,家里那得多少油水啊,不用说,此人多半便是城里的富豪周义兴了。 史福在旁边微笑着颔了首证实了宋君鸿的猜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别着争,一会儿还有更精彩的呢。” 只见周义兴迈着他那矮短的胖腿上到台后,先是随意的拱了拱手,像是在跟台上的乡亲们打着招呼,一双透着精光的小眼睛却在此时先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一扫,果然很快就让他在人群的最后方发现了韩书俊和史福,急忙略略躬身谄媚的笑了笑。 台下的观众只是以为周大员外在平易近人的跟大家打招呼,无人发觉其中的那一丝细微动作背后的含义,只是纷纷抬起头来看他上台来做什么。周义兴很喜欢这种众人围簇仰望的感觉,尽管刚刚之前还在向着某个方面谦卑地致意,但此刻又很快地挺起胸膛来,双臂慢慢平伸,向下按了按,清了清嗓子很有气派的高声喊道:“诸位乡邻、诸位街坊,请稍稍安静一下,周某有话要讲!” 场下闻言立时开始安静了许多,旁边的戏台也立刻配合的都先暂时停演噤声。 周义兴在台上继续踱着步子,一边说道:“自我父我祖直至我十二代高祖,刘某世代居家与此,已经有两百余年了。可以说,我刘家,对这小城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清楚的紧,两百多年来,与诸位乡邻守望相助,个个沾亲,人人带故,那是一个情谊深厚呀。咱这城虽小,但大家也日子过的还算和和美美、太太平平,大家说是也不是?” “是!”台下的人哄然应道. 很多情况下就是这样,越小的村落、城镇,越容易和睦,越大反而越复杂,甚至冷淡无情起来。 “可是……!”周义兴重重的吐出了这两个字后,突然停住了脚步也不再言语,只是把一张肥圆的老脸仰天的望着,默然伫立,似在质问苍天的不公、人世的无情。 正当台下的人不知出什么事了时,周义兴的圆脸再度低下来,眼角处居然挤出了两滴泪水,他握紧了右拳狠狠地砸到了自己的左手上,像是要把一股怨恨之气都砸出来的样子,愤愤不平的说道:“可是本县最近却接连发生盗墓大案,骇人听闻,骇人听闻!这是本县两百多年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呀!” 话说到这里,台上人渐渐的不吱声了。的确,这种事不仅缺德,还让一般的庄户人听得直乍舌头,必竟这是寻常谁也没有想到过的事情。 “生时不能好好奉养,连去世后也维护不得一个周全,我们这些做儿孙的不孝啊!”周义兴在台上哽咽着说道,“不仅陪葬的器物让人盗搬一空,我们先人的的尸骨也被抛诸荒野,狗咬鸦啄的,连死后也得不到个安闲。” 他这话说的极是动情,丰富的表情动作和感人语言阐述一下子就抓取了大家的注意,继而就引起了台下人群的强烈共鸣,很多人都在七嘴八舌的谴责着盗墓贼的阴损缺德,一些家中同样遭到了盗墓之灾的群众更是咒骂连声、甚至忍不住悲愤当场抹起了眼泪。 现场的情绪已经被调动到了极致,宋君鸿目瞪口呆的看着周义兴几句话就把大家从来看热闹调动到义愤填膺,疑惑的向韩书俊问道:“你们昨晚刚去时,他真的说不想和咱们瞎折腾?” 周义兴如果不是一个天生的演员,就最起码是经过一晚上的精心准备和排演的。 “是啊!”韩书俊说道:“直到我们把家世和银子一亮,他才改口答应的。” “之前还像大爷似的,后来又恨不得装重孙子!脸色变的那个快啊,你是没看到。对了,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韩书俊蹙下眉头却一时忆不起来,干脆扯扯宋君鸿的袖子问道。 “前踞后恭。”宋君鸿淡淡的解答道。 =================================== 注:交子,是北宋于仁宗天圣元年(公元1023年)发行的货币。初始发明人为成都知府张咏。被认为是世界最早使用的*。初期只是一种存款和取款凭据,后在市场的引导和官府政策的监督改造下,慢慢的开始流通,成为一种纸钞,虽然携带方便,但因其印刷量造成市值兑换不稳定,所以并不能完全替代银与铜钱的主要流通货币位置。 ... 第四十七节 更将身命救深冤 二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韩书俊是标准的纨绔子弟,虽小时有入宫陪皇子读书的经历,但其实只是避祸宫中罢了。再加上他也不是皇子却又得太后的疼爱仳护,导致宫中的老师们干脆对他的学业睁一眼闭一眼,并无太大在意,那两年里陪宗室子弟伴读是假,伴玩才是真。出宫后更是少了很多禁忌,成日里只管和一帮王孙公子们斯混戏耍。你若问他飞鹰游猎、走狗斗鸡,他能给你说的口沫横飞、头头是道。但你若问他《经》、《史》、《子》、《集》,诗词典故,则经常是抓耳挠腮,有了前言没后语,所以这两日宋君鸿没少给他当活字典用。 他们这才轻声聊了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现场的情绪已经一片哀怨,似是家家遇灾,人人恨不得生啖贼人一样。 宋君鸿赞赏的点点头,笑着脱口道:“没想到这周义兴这么会演,倒真是屈材了!要是晚生个一千年,铁定是奥斯卡奖的有力竞争者!” “奥什么卡?”宋君鸿一时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好奇宝宝——史珍。她那下山后对什么都好奇,尤其是对宋君鸿逮什么问什么的样子,有时会让宋君鸿又恍惚看到了自己表姐郑杏儿小时侯的样子,既有七分可爱,又有三分可怕。 “呃,听说是西域波斯、大食那边的一个奖项,专门表彰那些会表演能唬人的艺人们的。”宋君鸿胡编乱造的吱唔了一声,突然指着台上的一个人道:“你们看,那个坐在首席的就是‘板子县令’马如忠,想不到他也来了。” 马如忠坐在戏台的最前面,穿一件水蓝膏绸子大褂,手里在轻轻把玩着一块大红线串起的踏云赑屃平安玉配,面无表情的听着周义兴在台上的演讲,像是眼前发生的群情汹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但周义兴并没让他安逸多久,拿自己粗短的胖指头一指马如忠道:“多亏咱们县有马县令这样能干的大老爷,一举将盗墓贼擒获,帮咱们这些受害者家庭出了一口恶气!” 见周义兴的话头一拐已经引到了自己的身上,一旁端作的马县令再也不能装作漠然置之了,略整了整衣襟,便站起身来走到台前。 台下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了起来。老百姓都怕官,更何况马如忠这“板子县令”还名声在外。 他站起身来的一刻,脸上已经挂起了一份公式化的笑容,环顾拱手说道:“本官要谢谢周员外的称赞,不敢当、不敢当啊!想本官奉朝庭派遣至本县为官,那也是把一县之乡梓父老交于本官手中,皇思如山、责任如山哪。本官要替朝庭牧守一方,就该保一方平安,惩奸除恶,这些都是本官的份内之事嘛!出了这盗墓大案后,本县也是夜夜难眠啊。所以本官率一众吏员,不惜昼夜侦巡,幸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终于将那案犯唐阿水捉拿归案。” 这时台下有一好事之人壮起胆子问道:“可有人说那唐阿水是冤枉的,听说还有位新来的举人老爷都曾跑去县衙替他鸣冤求情哩。” 马如忠嘿嘿冷笑了两声:“人脏并获,当堂招供,试问又哪里来的冤枉?”他的目光朝台下众人一扫,又继续高声说道:“不错,是有一名外地举子为之求情,你们大概有不少人以为本官会网开情面,任那已经落网的犯人再逍遥法外吧?可本官在这里告诉大家,绝不徇私枉法!煌煌十七卷《大宋律》俱在,天子犯法,也要与庶民同罪,何况区区一个举人来讲情?再大的人情,能大过国法公理吗?想那恶盗唐阿水,为了一点点银钱竟然不惜开盗墓穴,毁人尸骨,实是天良丧尽,人神共愤。纵本官能容,天亦能容乎?” 马如忠因为太爱动用板子解决问题,所以赴任半年来的官声并不太好。但他此刻这几话说的慷慨激昂、大义凛然,还是引起了不少台下百姓,尤其是受害者家庭的大声支持叫好! “剁了那个盗墓的混蛋!” “将那盗墓的千刀万剐!” 台下甚至爆发出了几句带着哭腔的呐喊:“大老爷一定要为小民们做主啊!”。 “诸位放心!”马如忠在台上大声的道:“我今日当着众位父老乡亲重新再宣布一次:依法令,这个贼人再这三天就要当众处斩!”顿了顿,他又高声道:“本官一定会为诸位乡亲们主持公道,让恶有恶报的!” 马如忠为官这么久以来,还从未享受过治下民众如此的拥护,“大老爷英明”之类称赞满耳,禁不住有点飘飘然,便更是作出大义凛然和亲民的姿态宣布了以上这些话。 “其实斩首对那个贼子还算是便宜的。”周义兴在台上突然说。 “嗯,什么?”马如忠一怔! “我的意思是说,比起那个盗墓贼接下来本应该遭受的报应,斩首还算是便宜他了!”周义兴大声的重复了一遍。 “此话怎讲?”马如忠追问道。 “哼哼,难道我周家的墓穴是那么好盗的吗?”周义兴阴笑了两声,突然提高嗓门大声问道:“乡亲们,试问我刘家也算是富甲一方,又怎么会没有提防盗墓贼的手段呢?” 台下众人闻言无不大感好奇,不知他所说的手段是什么意思,都禁止了交谈,竖起了耳朵,听他接下来讲什么,就连马如忠的面上也都露出了一抹奇异的神色。 “嘿嘿、嘿嘿嘿嘿,哇哈哈哈哈!”周义兴并不急着说明他的手段,却突然在台上笑了起来,那笑声从细小到张狂,还透着几分阴森恐怖,听得人大白天的都毛骨耸然! 台下的人无不莫明其妙而又心痒难耐,马如忠沉脸催促道:“周员外有什么高招尽管说来听听,好我们大家开开眼界。”他话说的得体,但脸上的表情却分明像是在说:你要是再不说,信不信我一脚踢你下去! ... 第四十八节 更将身命救深冤 三 即然马如忠都发话了,周义兴也就不好意思再继续吊众人的胃口了,他收起那难听的笑容,得意的道:“那我便跟大家交交底,也好教众位都知道知道我老周家的手段!” 他从一个仆僮递过来的托盘上递起茶盏喝上两口,润了润喉咙,才接着说道:“诸位可能会想,我家再有手段,墓穴还不是让人给盗了?其实天下尚没有不破的城池,何况小小一个墓穴?真要是让贼人盯上了,他一定会想尽办法给你盗开的,再好的防开墓方法,也只是防的了一时,防不住百世!所以,我刘家的手段,不是防你开盗,但只要你开盗,就一定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什么代价啊?”台下的人们好奇的问道。 “浑身溃烂而死!”周义兴一字一顿的说道,“在我们先祖的棺椁上,有个小小的机关,只有我们自家子孙知道,外人并不容易发现,你们可别小看了这个小机关,若不先把它解除,一旦开棺,棺木中就会散出一些小烟毒。” “烟毒?有什么用,呛人吗?”史福在台下问道。 “嘿嘿,不呛人。”周义兴继续解释道:“不仅不呛人,还无色微臭呢,当时人在盗墓的紧张情况下根本很难发现,不自觉中就会吸进腔子里去了。” “唉呀,那又怎么办?”韩书俊也插着嘴大声问着,一脸的夸张好奇表演。 “等死呗!”周义兴又喝了一口茶水,才恨声说道:“盗人祖坟的家伙,死了也是活该的。若是先祖下葬的头十年之内,只要一吸进去这烟毒,不用半柱香的时间,就会立刻毒发身亡。虽说现在我先祖也已经下葬三十多看了,但毒性尤在,只是缓了些,叵是七日内没有服用解药,则到第十日后必然毒发。虽说发作的晚了几日,但这毒沉淀的越久,发作起来越是猛烈。到时中毒的人会全身慢慢的起脓泡,奇痒难耐,忍不住的会想自己去抓去挠,可越抓毒性散的越快,到最后就算不毒死,也会活活疼死,保证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 他的解释的话语低沉而含着笑意,慢悠悠的留给了人们足够去想像的时间,虽是青天白日的,却仍是让人不禁后脊梁生出一股森寒。 “啊!”这回是史珍爆发出来一声尖叫,这倒并不是一开始就排练好的内容,光是周义兴说的这么可怕,就让她忍不住想要尖叫了。心里一想那情景就感到十分的恶心! 想来也没人愿意接受这种死法! “所以我说,这唐阿水能在毒发之前,先被县令大老爷砍脑袋,这已经算是他烧了几辈子的高香了。你们说是不是?” “只是……”马县令迟疑着问道:“这陪葬的器皿上会不会也涂有毒药,必竟本县衙门里的仵作和很差人都曾接触过脏物的。” “陪葬之物上倒是没有上毒,大老爷放心吧。”周义兴回答道。 马如忠这才也松了口气。 这是宋君鸿他们一开始就商量好的尺度,因为本县接解过脏物的人实在太多,要是把他们全扯进来,光是一一甄别就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真正的破案,有时只需要一条有用的线索就足够了。 “那毒烟随风而传,要是有人误吸了怎么办?”台下的史福再次接下话茬问道。 “毒烟一旦散开,传到十丈开外,就不会再有多大作用了,故只对现场盗墓的人有效,让人误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何况我家中也存有解药,是为了当初置毒时若不小心感染后自救用的。”周义兴大声笑道:“这解药存放在我家药铺的后堂柜子里的一个青瓷花小瓶子之中,那唐阿水人被锁在大牢,就算他想要解药也跑不出来,哈哈哈!” 在周义兴得意的大笑中,台下的人议论纷纷。给墓葬中安置防盗的机关,也是大户人家时常会采用的手段,大家也多有耳闻,不算多么稀奇。只是大多是采用机簧暗箭之类的利器狙杀盗墓贼,用毒烟杀人,倒是少见了些。但他们老周家是以药材生意起家,在这方面独有手段也说的过去,甚至思忖起来更加可信一些。 周义兴表演完后,向史福和韩书俊他们所处的位置瞅了一眼,史福点了点头,韩书俊甚至不由得偷偷向他挑了下大拇指,周义兴满意的又大声向台下的观众吆喝了几声,然后但离身下台去了,琴乐重新奏起,唱戏的伶人也开始继续伊伊呀呀的唱了起来,但此刻台下的众人早已经没有了听戏的闲情逸致,反而是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刘家的防盗手段,和贼人若不问斩后可能遭受的可怕痛楚。 这条骇人听闻的消息很快就在当天传遍了这个小县城的大街小巷。当然,为了确保消息的快速、大面积散播,史珍和宋君鸿甚至还编了首简单的小歌谣,史福和韩书俊偷偷花钱让城里的小乞童们四处传唱,搞得城里沸沸扬扬,人心惶惶。 现在,就等鱼儿自己跳出来咬钩了。 “宋公子,你说这样真的能行吗?”在回客栈的路上,史珍按抐不住好奇低声问道。 “拭目以待吧。这种事,我也不敢打保票的。只是作贼的总是疑心重,那个盗贼,若仍在此地,我想他多半是要有所动作的。何况今天周义兴说的时间,都是我们商议好的,离作案至今只有两日的时间了,这么短暂的时间,案犯不可能从容面对,反而会加速他的焦虑情绪,来进一步促进他铤而走险。” “我一向认为,真正的好计、妙计,并不在于它的过程和内容多么花哨或复杂,而只是对人心的合理触动和引导罢了。”不觉得已经回到了客栈,宋君鸿站在大门口,回身看着街上时常会窃窃私语上几句的行人说道。 “我们抓紧吃饭吧,然后今晚就要开始布置。”其实为了以防万一,宋君鸿已经先遣韩书俊去药铺中蹲守了。 史家主仆二人应答了一声。 ... 第四十九节 更将身命救深冤 四 随便朝嘴里扒拉了两口晚饭后,宋君鸿和史家主仆二人又急忙忙向着刘家的药铺子赶去。宋君鸿一马当先的走在最前头,史珍落后半步,几乎是帖身不离的伴随着他。 不知为什么,史珍对这个相识不过两三天的少年有一种奇妙的关心感。每次看到他深邃的瞳子,自己的心中就会泛起一层层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拂动了,但细找又了无踪迹、缥缈离奇浑无一物。 史珍曾不只一次偷偷的观察过那个少年,他平常总是轻轻浅笑,甚是亲和洒脱,但眼神中,却似总有一丝难以掩抑的忧伤,像是有什么东西失落过似的。 她不认为自己是喜爱上了这个少年。实际上她连还什么是对对男子的喜爱之情都不知道。何况这个少年还并不能称得上英俊风流、光采出众。 只是,自己就是对他有着一种奇怪的关注,这两日,总是会在不自觉中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而这种关注,又总是搅得自己也心神不宁。 她本来是建议这几天的具体抓捕行动,宋君鸿是不必亲身参与的。原因很简单,他不会武功! 他是这四人中唯一不会武功的人。而那盗墓贼若是穷凶恶极之辈,那么宋君鸿身临现场将会是非常危险的。 但宋君鸿微笑着却很坚毅的拒绝了她的建议,所以她只好帖身保护这个少年书生。 而在宋君鸿的心里,再凶狠的恶徒,再危难的场面,他都已经经历过了。那段经历让他害怕,也让他奋发!这几天他仍会在晚上睡觉时梦到天渡山上的一幕幕,鲜血淋漓的记忆一次次的在他的睡梦里重演。他无数次的想要去击退那帮恶魔般的骑士,却在醒来后为自己的软弱而倍感无力! 如果不能在身体上提升自己的能力,那么就先从精神上磨练自己的意志! 去抓捕现场,虽说可能会有点危险,但他现在的确有个疯狂的想法――他想到危险的地方去亲身经历,如果说读书是一种学习方式,那么面对刀剑而色不变,不惧不急,也是他成长的重要历练方式。尤其是经历了货队遭屠杀的惨案以后。 他要学会变得坚如金钢,哪怕要去直面最危险惨烈的场面。 谁也不曾预料到,终有一日,这个少年昔日温柔的目光会变得冷硬如铁石! 到了目的地后,宋君鸿慢慢打量了下刘家的这座药铺。百多年的繁荣,数代人的苦心经营,使得药铺也规模颇为可观,仅勾沿接踵的房间就有一二十间。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韩书俊猛的现出身来挡住门口,苍啷一声抽出腰间的宝剑,竖起二指直指来人,大马金刀的喝问道:“呔,来者何人?” 史珍一个闪身就到了他的身侧,葱葱玉指点着韩书俊的额头,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笑着问道:“你这是守关啊,还是打擂台啊?真要是来的是贼,也早让你吓回去躲起来找不着了。” 韩书俊嘻嘻窘笑了两声没敢再言语,史福赶紧把手里拎来的食盒递给了他,韩书俊便立刻猫墙角大嚼去了。 史珍环顾了一圈后皱着眉头问,“我们只有四个人,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守啊?” 宋君鸿笑笑:“不用都守,只要守住后堂即可。至于那些其他的伙计房间、普通药材的仓库,我们根本不用去管,盗墓贼的目的也不在那里。” 何况,越是疏远防范的地形,越是能够吸引那个盗墓贼壮起了胆子前来自投罗网。 甚至为了不让对方起疑,他都特意叮嘱铺中伙计、营业作息都完全按照平日间的来,没必要做出任何的变动。 以不变中藏巨变! 转眼,已经到了寅时,药铺各位的灯火也都早已经全部熄灭,各处的房间中隐隐传来一阵阵酣睡之声。望着后堂静悄悄的一片安宁,也一直没有见到有相应的信号出现,韩书俊有些焦急了,在屋子里来回趟了两回步,焦急的道:“怎么还不来?这已经好几个时辰了都。” “沉住气,稍安勿燥,盗墓贼比咱们还着急呢。”宋君鸿在一间伙计的休息房间内,枕着胳膊假寐。 来不来,他说了也不算。这便是一场赌局,既然已经下了赌注,那么便安心的等着开壶数点数就是了。 这一等,就是等到第二天天大亮。 韩书俊打着呵欠抱怨道:“看,白等了吧?”他平生最恨的就是早起,何况还是整宿没能睡。 史福也疑惑的问道:“会不会是消息走漏了?” 只有史珍安静的坐在门槛上,瞅着院中的小花出神。她相信这些人,哪怕是陌生如宋君鸿者,也让她感觉到一阵安心。所以,不管来没来贼,她并不太在意,她只要知道自己安心就足够了。 宋君鸿不答话,只是背着双手在院子里缓缓的跺着步,低眉思索。 良久,他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脸上挂上了一抹得意的笑意。弯腰从地上拣起一枚石子,在手里开心的抛着,嘴上还吹响了一声惬意的口哨。 他这一奇异的反应让三人一怔。 韩书俊喜道:“想出什么来了?” “没有。”宋君鸿嘻嘻笑着,却背起双手,胸有成竹的说道:“但倒是看出点东西来。” “看出什么来了?”众人都好奇的询问道。 “就是它!”宋君鸿把背在身后的一只手伸了出来,摊开来,在朝阳旭暖的阳光下,一颗小石头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切!”韩书俊有点大失所望,“不就是一块破石头吗?满大街都有。” 这时史珍和史福脸上却恍然想出了点什么。 “满大街都有,但这里不应该有!”宋君鸿笑道:“昨晚我特意勘察过这个现场,这个小石头虽然不起眼,却不应该被忽略,因为它昨晚一开始时根本不在这!” 说到这里,他抬头问史珍道:“昨晚你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听到了。”史珍笑眯眯的回答道:“曾有几声东西落地的声音,现在想起来,应该的确就是这个小石头了。” “那你不去把他抓起来?”韩书俊跳了起来。 ... 第五十节 更将身命救深冤 五 第一文学更换网站地址:,请大家保存!“宋公交待过我,人不进屋就不要动手。(第一文学网站)再说了,我从窗户上往外打量过,没见着有人。”史珍嘟起小嘴说道。 “我们的对手比我们想像的要沉的住气啊!”宋君鸿叹道:“你没动手是对的,他昨晚只是在投石问路。” “那我们就这么让他跑了?”韩书俊可不甘心自己白等了一夜。 “放心,跑不了。”史福这时接口道:“如果没猜错,他今晚一定会再来的,是吧,宋公?” “嗯,不错。他既然来了,就说明他的确在意那个中毒的故事。而我们留给他的期限,只剩下后一天了。”宋君鸿点头道。 “千古艰难唯一死,这个盗墓贼就算再谨慎再小心,只要他怕死,今晚就不得不来!”宋君鸿大手一挥:“所以,我们不用在这儿傻等着了,吃饭,睡觉,养足精神,今晚来出翁中捉鳖!” 众人休息琐事暂且不表,只是转眼日落月升,又是一个安静的夜晚的到来。 这一晚上,众人是瞪大了眼睛,与隐蔽中无声的观察着院中的任何一个风吹草动。 到了寅时,又是“啪嗒”一个小石头落了进来,宋君鸿暗笑道,这人怎么也不换个探路方式。(第一文学网站) 过了一会儿,看院中没有任何动静,西边的墙头上慢慢探出来半个脑袋来,小心翼翼的在院中左右打量了一翻,一撑手,翻骑到了院墙上,然后蹭蹭蹭蹭几下就敏捷的滑落到了院中。看样虽然没什么高强的武功,却是常作些*入户的勾当似的,动作熟练而轻巧。 来人一到院中,躲在房中观察的韩书俊就禁不住的握住了剑柄。宋君鸿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压低了声音说:“别打草惊蛇,看他还有没有同伙。” 韩书俊点了点头,继续紧张的注视着院中的那个黑影。 过了一会儿,倒是并不见有的人翻进来,只有原先那个黑色的人影猫着腰,轻声轻脚的走到后堂的门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的物什,从门缝里伸了进去,鼓捣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往上一挑,“啪嗒”!门栓就给挑开了。 韩书俊看得真咋舌,嘀咕道:“妈呀,看来还是一个惯犯。” 那人挑开门栓后,用一只手扶住一扇门页不动,另一只手轻轻拉开旁边的门页,确保在打开门户时不带半点动静的。 然后一个猫腰,就窜了进去! 进去后,他点燃了一个火折,一个一个的翻箱倒柜的查找了起来,可屋中的箱柜实在太多,一直偏偏找不过来,他有些焦急了。第一文学网站x.。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在找什么呢?” 尽管这个声音很好听,但还是吓了他一跳,他豁的转过身来,只见一个少女笑盈盈的站在他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点燃了放在桌上的一盏桌灯。 朦朦胧胧的灯光照映下,少女的脸庞显得分外圆润,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正饱含笑意的望着他。 倒好像家中进了贼反倒是件十分有趣的事情一样。 但那个盗贼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异常的细微处,有些胶黄的脸上反而涌起了一份猥亵的笑容,眼前少女靓丽的面容已经引得他无暇再去注意其他。 要么怎么俗语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呢,诚不我欺。 当他发现到说话的只是一个少女,那个小贼突然高悬的心里终于放了下来。按理说周义兴的女儿小妾应该都住在刘家的大宅里,能在这药铺中出现的,猜来多半只是个守夜的婢女罢了。而难得的是这个婢女竟还长的颇是美艳,这就不能不让他又惊又喜,色心大动了。 所以他一面笑嘻嘻的说道,“哥哥只是进来找点小东西。”一面却又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在少女眼前晃了晃,低声恶狠狠地恐吓道:“看到没?刀可不长眼睛,一会儿你不许出声,要不我就捅死你!” 少女似是让他吓住了,果然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 他加得意,摇晃着手里的刀,慢慢的逼了过去,“你是这屋里负责打扫的丫头吧?乖乖告诉哥哥我东西都放在什么地方?说出来哥哥不仅不会杀你,还会带你好好玩玩呢。” “玩什么呢?”少女的眼中显现出了一分好奇。 “呵,还是个雏儿,今晚我赚大了!”盗贼走到了少女的跟前,满脸都是淫笑,伸手就去挑她尖翘的小下巴。 不料见到他这个轻薄的举动后,少女突然粉面一寒,一把推开他的手腕,并且顺式只一叼一转,就把他翻拧着胳膊擒了起来。 这个少女正是史珍,她恼恨这盗贼轻溥下流,手上便不由的加了两分力道,可怜这盗贼立时疼的如要手臂折掉一般,偏偏还怕惊醒了熟睡的店铺伙计,想叫又不敢骂,疼出了一脑门的汗。 “呔!”事情到了这份上,盗贼再也顾不得怜香惜玉了,持匕首的那只手一划,就向着史珍的手腕上挑去。 但匕首还没碰到她那只乳白玉腕,就被史珍一掌打飞。紧接着她左右开弓,“啪、啪、啪、啪”的就给了盗贼四个大耳括。 别看史珍长的小巧玲珑,手上却颇有几分力道。这几下耳括清脆有力,顿时把盗贼打得眼中金星四溅,红肿着双脸傻呆住了。 史珍这满意的向着屋外喊道:“宋公,你们进来吧,这个小贼已经拿住了!” 盗贼这时也知道自己这是掉入了陷阱里了,心里不禁是又急又悔! 宋君鸿背袖着双手从屋外走进来时,史珍不放心的又呛啷一声从背后抽了一柄利剑架在盗贼的脖上,警告道:“给我放老实点儿!” 真剑利锋、寒光摧胆,盗贼立刻就瘫软在地上了。 宋君鸿抽过屋里的一条椅,摆到盗贼的正前方,得意的撩起袍的前襟,翘起二郎腿坐下了。 连布了两三天的网,总算是捕到这条大鱼了!他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名盗贼,这人一身深蓝色的劲装,倒也利落,只是有几分獐头鼠目。 宋君鸿从怀里摸出一个青瓷花的小瓶在手里摆了摆,笑呵呵的问道:“棺毒的解药,你大概是在找它吧?” “啊?是……不是的。”盗贼眼中热切的目光一闪,却结巴了一下,又矢口否认。h @!! 列表 看yy小说,来yy文学网!百度搜索yy文学网(ywenxue) 第五十一节 更将身命救深冤 六 “不想说也没关系!”宋君鸿抬手又把小瓶子放入了怀中,“你不怕毒发溃烂而死,也足可以让脖子上的宝剑切碎上好几回的了。”他这话一出,盗贼和史珍同时哆嗦了一下,而史珍持剑时的那一哆嗦,立刻就让这句盗贼感觉到了。他把心一横,咬牙说道:“多不知你说的什么,我只是欠了一屁股赌债,想进来找俩银钱花花的。”“哦?进来找俩银钱花花?”宋君鸿一脸讥诮的看着这个盗贼,“要偷钱,干嘛不去前堂的柜台上去?那里偷钱不是更方便吗?”“我不认得路!”盗贼无赖的辩解道:“我只是进来偷点小钱,罪不致死吧?国有国法,你们要是敢杀我,可是要偿命的。”想不到居然还有盗贼一本正经得和你讲国法,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宋君鸿点着头说:“你是应该接受国法的制裁,但并不仅仅是因为在这里偷盗这俩小钱儿的事。”他猛然提高了声音喝问道:“你莫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宋君鸿向史珍使了个眼色,“给他点历害看看!”史珍哗的把剑抽回了半空,又握了个欲备挥砍的姿势,吓唬到:“你说不说?你要是不说,我可就要……我可就要砍了啊!”“砍啊,你砍啊?”盗贼脖子一梗,居然一反一开始的瘫软模样,反而叫嚣道:“杀人偿命!砍了我,你们、周义兴、还有李氏他们,都脱不了干系!”他曾偷偷观察过宋君鸿为了李氏的案子击鼓鸣冤,知道他们之间必有关联。此刻不仅不招供,反而倒过来恐吓起宋君鸿和史珍来。“你!”史珍握紧了剑,挥到盗贼脖子处又硬生生的刹住!她终究是个连鸡都没有杀过、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盗贼心里也吓了一跳,但转瞬瞧出来史珍的胆小,又挺起了胸膛斜觑着史珍。史珍砍又不是,不砍又不是,又气又急,差点想要哭出来。她一直梦想自己当个女侠,但这并不代表她喜欢看流血。宋君鸿叹息着握住了史珍持剑的手,把她举架的宝剑挪了回来。他也不想她的手轻易沾染上鲜血。看来是遇到一个滚刀肉了,宋君鸿冲门外朗声唤道:“福叔,你进来一下吧。”史福应声进来了,宋君鸿用眼神跟他冲地上的盗贼比了下,“嘴还挺紧的,还是烦请福叔让他说说实话吧。”史福看了眼地上的盗贼,又看了眼史珍憋红的小脸,慨然应道:“行,都交给我吧。”他先跟宋君鸿说道:“请宋公子先领我们小姐去院中休息。”然后又回过身来冲地上的盗贼冷笑道:“我一会儿保管叫把他祖宗八辈都给供出来。”“嗯!”宋君鸿没有再说什么,拉着史珍的袖子一起走到了院中,出门时反手就又把门关上了。“宋公子,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没用?”史珍话才一出口,两颗巨大的泪珠就开始在眼眶里打着转。“哪有?”宋君鸿在院中找了两块还算干净的条石阶,和史珍一起坐下。继续说道:“抓捕到这个贼人,你是第一功,你若没用,那我们岂不是更没用了?”“可、可我刚才……”史珍嗫嚅道。“刚才我也只是想让你吓吓他,并是不需要你真砍他的。”宋君鸿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只是在守住了自己的良知而不去轻造杀戮,这是一个难得的美德。必竟刀剑只能吓人,而不能服人。苟能制侵凌,岂在多杀伤呢?说起来你们女孩子也的确不适合作刑讯的工作,反倒是我一时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是我布置失当了呢。”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别人都没有权力轻易去夺取。宋君鸿说到这里不禁又想起了在天渡山中惨死的郑理南和戚元敬他们。心头一阵黯然,我是为了不再惧怕那些黑恶势力的人才这样,可要是我变得同样冷血无情,那我和那些杀死他们的恶徒们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心里感到一阵纠结:究竟哪样才是对,哪样才是错?史珍听他并不责怪自己,心头一口气才放了下来。对贼人的恼恨之情也随之烟消云散了。这时才突然想到宋君鸿刚才在屋里握住自己手掌把剑移开的事情,一张小脸立时羞的飞红。两个人就这么不说话,静静的在台阶上肩靠肩的坐着。清凉的月色从高天上洒下来,静静的照着这两个满腹心事的小儿女。他们的鼓怒哀乐,注定是要纠结在一起。他们都是那么的善良,也都是那么的多愁善感,若许在岁月苦涩的打磨下,他们终将有一天会变得坚强和决绝,不知那时他们还会不会再想起这个倚肩静坐的青涩夜晚。这时堂屋里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呼,连在外门听到的宋君鸿和史珍都惊吓的毛骨悚然。宋君鸿突然说道:“我们去把在外面放哨的韩公子叫回来吧。”为了防止盗贼还有在外面接应的同伙,宋君鸿在进堂屋审讯之前,就让韩书俊到外面去查找还有没有别的盗贼,并在院外放哨防守了。当然,要叫韩书俊回来,并不需要二人出去,其实只要唤上两声早就约好的暗号就足够了。但宋君鸿与史珍都突然觉得这个院子里变的太压抑,应该出去走走。等他们唤了韩书俊再一起回来时,屋里的惨呼声已经停止了。史福也侯立在门边,白发弯腰,低眉顺目,像一个温良的老仆人般的袖口而立。只是在他们迈步进屋时的一刹,才轻轻说道:“他已经什么都招了。”韩书俊有点惊异的看着史福,但宋君鸿与史珍却闻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走入了屋里。那个盗贼正滩坐在地上,身上看不出来任何拷打过的伤痕,但眼中却已是散淡无光,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狡赖的神采。史福进来轻轻踢了一脚那个盗贼,说道:“把你刚才招的重新再给我说一遍!” 第五十二节 更将身命救深冤 七 无星的夜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烛使的药铺后堂店里有了点光亮。微微有些摇曳的烛火照在史福的脸上,使得他原本慈祥谦恭的面容显得有些恍惚,几分冷淡的疏离感。宋君鸿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这个老人并不像自己日常所见的那么简单,在烛光的映照下,史福身后的抽影显得那么长,似有无数精怪藏匿其间,呲露着其尖牙利爪,在无声的嘶吼。宋君鸿定了一下,强忍着自己想要退一步的冲动。原来这世上真的存在一种人,不用作任何凶狠的举动和言行,也一样能让你感到畏惧。宋君鸿不知道刚才屋子里倒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也不敢去探问。他只是很庆幸,自己能是站在这个老者身边的同伴,而不是滩坐在地上的受审者。史珍显然也是感到了些什么,同样惊异和不敢置信的神色在她脸上一闪而过,朱唇微张了张,却不知该说什么。宋君鸿强作镇定,轻笑道:“果然还是福叔有手段。”史福微微低了下头:“光明可以辉映光明,黑暗可以笼罩黑暗。对于那些经常躲在黑暗中的人心,只有让他感觉得那些黑暗中更加可怕的魔鬼,他才会畏惧、臣服。”顿了顿又说道:“宋公子其实不是早就猜到了这一点,才会把他交给我来审问的吗?”宋君鸿沉默了一会儿,并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说道:“开始询问案情吧。”在史福凌厉的目光盯视下,那个盗贼果然顺从的重新又把事情的经过讲叙了一遍,尽管话语有点痴痴艾艾,但宋君鸿还是大概了解到了这个案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这名盗贼本名唤赵强子,原是这城里的一位有名的泼皮无赖,因横行霸道,人多唤作赵大。多年来贪酒好赌,把家底都输了个精光后,还欠下了一屁股的赌债。因为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都送到当铺去了,可以说是一穷二白,也没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他,他便成日间去调戏一些良家妇女,偶尔撮到一点闲钱就立刻去妓院中眠花宿柳,一夜间又挥霍的精光。人混帐到了这份上后,左右街坊们对他每每侧目,全城的人都躲着他走。因为游手好闲不事生产,平日间便也只好常作些偷鸡摸狗的营生。有一日晚间,他正从县城边一户人家里翻墙出来,乐滋滋的掂量着手里的钱袋子,却突然感觉有点不对,似有一缕阴森的感觉正从他后脊梁根直窜大脑。他猛的横移出两步,转身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前,冷冷的看着他。赵大吓了一跳,小偷和劫匪最大的区别就是不想让人看见,更不敢轻易和人对峙。所以他下意识的就作出了一个选择----拔腿逃跑。作小偷的,不一定多么能撒泼打架,但逃跑功夫却大多都是一流的。赵大这一跑,像撒欢的野狗般撒跑狂奔,一眨眼的工夫已经跑出去了十几丈远,可回头一看,那个黑衣人仍然就站在自己身后,冷冷的看着自己。赵大不服气,一咬牙扭头又跑,这样跑跑停停了六、七次,累的早已气喘吁吁,可不管他怎么跑,那个黑衣人始终跟在他身后三尺开外。如蛆附骨,形影不离。他吓的头皮发麻,终于咬了咬牙站住,双腿哆嗦的已经快和打摆子没什么两样了,可还是壮着胆子喝问道:“你倒底是人是鬼,为什么要老跟着我?”直到这时,那个黑衣人这才开口说话,话声并不高,语音中却满是不屑的说道:“瞧你还有些胆子,但成天价里盗这些穷街坊们能有什么出息?”“那盗什么?”“盗墓!”黑衣人嘿嘿一笑,声音冷嗖得像三九天的风刀子。“盗幕?”赵大听到这话也吓了一跳,他虽无赖,但却从还没有缺德到想去盗墓的份上。他咬了咬牙,继续问道:“我要是不干的话,你待怎样?要抓我去见官吗?”“你不干也可以,我也不用领你去见官,在这儿直接结果了你就成。”说到这里,黑衣人并掌如刀,朝路旁上的一颗小树上一记挥斩,碗口粗的树干立时应声而折。赵大无奈,只好答应了这个黑衣人关于盗墓的要求。此后一连数日,每天晚上黑衣人都会如约到城外,指点着教他盗墓的知识。黑衣人似是对盗墓的手段十分熟悉,但却从不自己动手,只是指挥的赵大去干,拿出陪葬物后,双方三七开。黑衣人七,越大只能拿三。但盗了几次后,赵大渐渐喜欢上了这种获得横财的方法,更不甘心自己辛苦盗得的金银财物都大半交给了黑衣人。就自己私底下单干了几场。不想却因为惹下了漏子。黑衣人指导盗墓时,每次盗完会监督他再把幕穴合死。平常坟场也少人前去,故一直没人发现。但这赵大本是个懒人,自己单独盗墓时没人了在旁督查叮嘱,事后便不愿再费力去合盖墓穴,清扫现场掩藏行迹,令得幕中尸骨随意丢得到处都是,暴露于风吹日晒之下惨状惊人,最终叫人发现惹得群情汹汹、天怒人怨。这时黑衣人又出现,教训了他一顿后,让他找人顶罪。可找谁好呢?他眼睛一转,想到个人来。这人就是李氏的丈夫,唐阿水。李氏长的资容艳丽,很早以前就吸引了赵大的垂涎。但无奈李氏生性坚贞,赵大调戏了几次后不仅没有勾搭上,反而还遭到了她的严辞痛斥。赵大又羞又怒,既然得不到这个女子,他便把气都撒到拥有这个女了的男人身上----唐阿水!正好那几日,他打听到唐阿水经商回来,便返回去偷偷拿了几件脏物用个小蓝布包裹装好,趁着夜色掷到了唐阿水的院中。这样一来,就是贼赃俱在、铁证如山!所以说,第二日唐阿水就算不上街拿着那两件脏物显摆,他也是要去官府诬告的。 第五十三节 更将身命救深冤 八 原本唐阿水让官府的衙役们一锁走,他以为万事大吉,高枕无忧了,哪曾想突然听到城里风传周义兴的墓穴里有致命的毒烟,他辗转反侧,最终还是决定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必竟自己只有一条小命,保命重要。所以决定进刘府再来盗回解药,不想伸手就被抓!“嗯!”宋君鸿听完后评价道:“你小子还真是坑么拐骗、坏的都流油了!”他铺开纸笔,把刚才赵大招供的这些全部记录下来,然后递给史福,“让他签字画押!”“他不识字。”史福说道,然后走到韩书俊面前,笑着道:“韩公子,借剑一用。”韩书俊便把剑抽了出来,递给了他。史福抓起赵大的手指,在剑锋上一擦,立时鲜血涌现。就着鲜血在供纸上一按,立刻多了一个鲜红的指印。“成了!”史福把剑递还给了韩书俊。韩书俊还剑入鞘。问道:“接下来怎么办?去抓那个黑衣人吗?”“你能认出那个黑衣人吗?”宋君鸿向地上的赵大问道。“不能,他每次出现都蒙着面。”“果然!”宋君鸿点了点头。怅然道:“我们先押他到官府去解救唐阿水吧。再拖下去,唐阿水就该脑袋搬家了。”何况侦查案情、缉拿匪盗本就是官府的责任。有了赵大这个线索,接下来顺藤摸瓜的把那个黑衣人揪出来,对县令马如忠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吧!第二天一早,宋君鸿又来到了县衙大门口,操起了鼓椎又是一通狂敲,这回他熟练多了。上次那个书办出来一看,叫道:“哟,怎么又是你?”“回去禀告马县令,真正的盗墓贼我抓住了,让他升堂审案吧。”宋君鸿把鼓椎一扔,大袖一挥说道。这回抓到了真正的犯人,他的底气更足了。书办进去了一会儿,就又出来了,说道:“大人这两天头疼,不能审案,过两天吧。”说着就把宋君鸿一众人等往外赶。“过两天?过两天唐阿水就人头落地了!”宋君鸿也有些急了,头疼?这算什么混帐理由?“那县丞呢?县令不能办公时,不是他可以代为理事的吗?”宋君鸿又追问道。“县丞肚子痛!”书办小眼一翻,冷哼哼的说道。宋君鸿面色当时就是一沉,县衙这种态度,是摆明了不接这案子啊。他气愤的说道:“岂有此理,你们如此惘顾民情、懈怠公务,难道不怕朝庭的责难吗?”“朝庭,朝庭在哪里?天高皇帝远着呢。”书办慢悠悠的晒笑道:“难不成你还想去告御状不成?”宋君鸿倒也不是不敢去告御状,假如可以的话。但就算能告又怎么样?唐阿水早就处斩了,李氏也一定会伤心的寻短见,与事何补?“不用告御状!御史们自会把这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转呈给有司,落实后再酌刑问责。”史福突然接口说道。“御史?御史又怎么会知道我们这个偏远地方里的芝麻小事?”书办有点不大相信他的话。“因为我会告诉他们。”史福抱着胳膊,含着笑说道。“你又是谁?”书办疑惑的问道。“我只是一个老管家”,在书办轻蔑的神色刚刚露出来时,史福紧接着又昂道说道:“但我家主人是当朝御史台中的侍御史知杂事史灵松史大人。”有宋一代的监察机关,都是沿袭的唐制,中央设御史台,下设三院,《宋史 职官志四》说:“其属有三院:一曰台院,侍御史隶焉;二曰殿院,殿中侍御史隶焉;三曰察院,监察御史隶焉。”御史台设有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御史大夫名义上是御史台的最高长官,但宋初不除正员,只作为加官,授予其他官员。检校官带宪衔的,有检校御史大夫。北宋元丰年间改官制后,一并除去。因而御史中丞便成为御史台的真正长官,称为台长;副长官是侍御史知杂事。御史官的职掌是“纠察官邪,肃正纲纪。大事则廷辨,小事则奏弹。”上至两府宰执,下至一般小官,都在御史监察弹劾之列。宋君鸿甚至听说,按朝庭规定,谏官每月要向皇帝报告一次,这称为“月课”,不完成任务量还不行。他们可以把平时随便听到的一点情况就向皇帝报告,不必是否有据,当时称为“风闻弹人”。既便奏弹不实,谏官顶多捱两句训斥,也不必为此受到其他的惩罚。所以说,御史们虽没有职能直接插手指导地方上的案情与公务,但向皇帝和高级有司告状却是再明正言顺不过了。而史灵松今年年初刚提升的侍御史知杂事,那就是这帮御史团队的二把手。虽然谈不上位高权重油水厚,却是任谁也不想轻易得罪的人物。书办可能不知道史灵松是谁,但侍御史知杂事是干什么的他却不能不知,不能不怵。于是他又刻变了幅脸色,笑着打揖赔罪道:“罪过,罪过。小人不知是上官府上的管家驾临,请稍侯片刻,小人立刻就进去通传。”说实一溜烟小跑就进去通报了。看着书办紧张狼狈的模样,围观的百姓立时一阵哗然,这种事情必竟很是少见,不仅对着史福的背景交头接耳的议论开来,互相打听着这个“遇事知啥事”倒底是个什么样的官儿,能把衙门里一贯翘着下巴走路的书办吓成这样?韩书俊嗤笑了一声:“一群土刨子,要是把我家的名号亮不出,还不吓得他们尿裤子?”宋君鸿目瞪口呆的看着史福倨傲的面色,心想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今天我才算亲眼见证了这句话,想不到一个侍御史知杂事府上的官家也可以在地方官员面前这么气派。又想起当日在坟场里史福转述的他家主人禁止他们借官势干扰地方政务,心道幸亏还有如这个史灵松这般知道约束仆从的官员存在,不然若是任何一个高官都放纵自己的子侄家仆到地方上去生事,那还不天下大乱了去? 第五十四节 更将身命救深冤 九 不一会儿的工夫,县令马如忠就领着书办亲自迎了出来。史福微微一笑:“不用迎接,我们只是来打官司的。”“打官司?”马如忠怔了一下。“对啊!”宋君鸿这时探过头来,笑嘻嘻的说道:“久闻马县令治下政律清明,对小民爱护有加,每每有不法之徒即严惩之,其勤政之心堪比召父、杜母。”他一手搭着史福的肩膀,一手却又把马如忠也揽着过来,笑着问道:“是不是呀?”“是,是!”马如忠瞅了瞅史福,只好点头应道。“召父、杜母是谁?”混在围观人群中的周义兴挠着脑袋问道。韩书俊笑着答道:“那是比喻。两汉时,南阳郡的百姓百姓有幸在百年内遇到两位爱民如子的好官,一个是西汉元帝时的南阳郡太守召信臣,一个是东汉武帝刘秀建武七年(公元31年)的新任太守杜诗,这两任太守政治清明,为地方上做了很多爱民、便民、利民的好事。所以南阳百姓有谣曰:‘前有召父,后有杜母。’这便是后世把爱护百姓的地方官称为“父母官”的由来。”“韩公子真是博学!”周义兴人老成精,早就发现韩书俊对史珍多有呵护殷勤,这时轻巧巧一个马屁就送了上去。“呵呵。”韩书俊骄矜的抬了抬小下巴,自史珍自得的一笑。其实他读书也算不上多么用功,不论比宋君鸿还是比他四哥都远有不如,但他自小在宫中伴读,这类“官场楷模”的故事是那些皇子教师们必讲的,自是耳熟能详。这厢里韩书俊洋洋自得,那边上马如忠却头大如斗,他发现自己最近很不顺利,先是盗墓大案,后来在抓了唐阿水后,他原本以为这个令人头疼的案子就算有个了结了。可没想到他随后又牵扯出来的人物,一个比一个还要有名头和背景。他抚了抚额头,笑道:“本官既然代天子牧守一方,教化人心便是职责内之事,自然不会放任民间宵小不法之徒作恶而不管。”然后回身又喊道:“点起三班衙役,升堂!”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宋君鸿把赵大往堂上一推,把他的供纸往上一递,马如忠看着这一切瞠目结舌,半天没有言语。“老爷,倒底怎么样?”宋君鸿在堂下等的有些焦急,出声催促问道。“你们这份供纸里写的都是真的吗?”马如忠一脸严肃的问道,这个案情的变化起伏太大了,不由得他不慎。“当然是真的。”宋君鸿笑道,“另外还有他盗墓后分得的部分贼脏,就藏在他家的井底,不信大老爷可找人去一探便知。”马如忠沉默片刻,又问道:“赵大,你说是还有位神秘的黑衣人教唆你做案,那这个人你可认得?”“不认得。”赵大已经有点痴了,麻木的问道:“他每次都是蒙着面,又高来高去的,不认得。”“嗯。”马如忠把手一挥,吩咐道:“马班头,你领几个人去他家井中探看一番。”不多时,那个马班头便捧着一堆的陪葬金银器皿回来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将赵大收监,将唐阿水从牢里释放出来。然后退堂之后马县令笑着过来跟宋君鸿和史福拱手道:“唉呀,多亏了两位仗义热肠,本县才没有抓错人。本官已经吩咐人在后常上准备上酒菜,敢请二位赴席,容在下请罪。”真要请罪,也该向被冤枉和屈打、连脑袋都差一点儿掉了的唐阿水请罪,何至于自己二人殷勤。宋君鸿当然知道马县令这是有意攀附史家这个朝中高官,请罪是假,刻意结纳才是真。所以宋君鸿笑着摇了摇头,说:“小生还有点私事要回去处理下,县令大人见谅。”原本宋君鸿就只是捎带上的,所以他不去马如忠倒也并不太在意,只是把热切的目光移向了史福。“谢大人的邀请,只要真的视民如子,便是百姓之福,无需多请罪。大人的美意心领了。”史福也笑吟吟的拒绝了。马如忠只好憾憾的搭了搭手,回转自己的官衙去了。看着马如忠离开后,这时周义兴才走了过来,对史福挑着大拇指赞道:“老爷子真是妙计。”史福微微一笑,指了宋君鸿说道:“别夸我,他才是幕后诸葛亮。”“哦?”周义兴惊讶道:“想不到,小小年纪,公子大才呀。”“不敢当。”宋君鸿笑着谦虚了一句,却又板着脸问道:“从这次的脏物中,周员外应该又找回一些财物吧?”“嗯,找回来了一些,但还有几件没有着落。”周义兴笑着说:“但只要能把这盗人祖坟的真凶抓着,我们也就解气和放心了。一点身外的财物,少点也不少点了。”宋君鸿笑着说道:“周员外的财物是找着了,可怜那唐阿水却是屁股都让人打烂了,既然不腰斩,现在也只余半条命了。”他这话一说,周义兴立刻神情有点发窘,唐阿水的入狱,当初其实也有他指认脏物的一部分责任。虽然不是刻意嫁祸,但必意心下有亏,急忙把李氏叫了过来,叮嘱道:“回去后赶紧给你男人抓药救治,到我的铺子里去拿药吧,银钱一文不收。”李氏赶紧对着周义兴和宋君鸿、史福、韩书俊等人跪倒磕头,一番千恩万谢后,才搀扶着自己憔悴的丈夫回家去了。看着他们夫妻二人搀扶着的背影越走越远,虽很踉跄吃力,但却透着一股坚强。宋君鸿仰天长叹了一口气,一身的轻松,“总算是都解决了!”史福在他身后轻轻的说道:“宋公子,在下有一事不明。”宋君鸿回身愕然的看着他,“福叔请说。”史福笑道:“我一开始对你的这种计策能成功与否并没有太大把握,因为它实在是太,太……”“太简单了,是吗?”宋君鸿笑着接口道。“是的。”史福继续问道:“必竟人命关天,宋公子凭什么敢断定它会成功呢?”“其实我也不敢保证它一定会成功。”宋君鸿说。“就像福叔你说的,它太简单了,甚至都不像一条像样的计策。依我来看,它更像是一场心理战。”=================注:父母官典出自《汉书 循史传》和《后汉书 杜诗传》。 第五十五节 更将身命救深冤 十 一阵似有似无的微风从背后拂来,吹得人脖颈间泛起一缕微微的凉意。“心理战?”史福听了宋君鸿的解释后疑惑的问道。他对这个新名词有点感到好奇。“四面楚歌的故事福叔也一定听说过吧?”宋君鸿想了想,决定尽量从一个大家都耳熟能详的事例讲开去。“听过。”史福概声吟道:“天下皆背楚,人心已归刘。韩信屯亥下,欲斩霸王头!”“是啊,当年的亥下,真是一场悲歌!”宋君鸿叹道:“不仅在于当年战事的悲怆惨烈,更在于项羽把自己的八千子弟和一生的霸业,硬生生的推向了深渊、万劫不复。”“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任何人到了亥下之战的情形时,怕是都只能徒叹穷途末路、回天乏力吧?”史福轻声说道。“也不全然是。”宋君鸿摇了摇头说道:“当时虽说天下大势已渐渐趋向刘汉,但纯以亥下之战的结局,却仍可是未知之数。”宋君鸿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当时汉高祖着实胜得轻巧,也胜的精巧!”“哦,此话怎说?”史福好奇的问道。世人谈楚汉之争、亥下悲歌时,总是归结为韩信兵法神妙、楚霸王恃强刚愎上。尤其是楚霸王不听范增之计、汉高强放权韩信之材,更是成为千古的强烈对比,也从此奠定了项羽不得人心、不听良言从而在亥下必败的固定说辞。“以楚霸王之威武、江东子弟之骁勇,天下孰能当之!以前汉高祖多将领兵与楚霸王争战,但不管兵力多寡,都是每战必溃。亥下时,他们虽将楚军团团围住,但你又焉知刘邦和韩信也是战战兢兢。所以说,楚军之败,非战力不敌,也非就是让韩信的十面埋伏给困死了。而是在听到敌阵之中的楚歌后,以为自己的桑梓之地尽陷敌手,父母妻儿全部罹难,才悲观动摇的。动摇,则无心死战,无战心,则战伍涣散,人无求胜求生之心,何以不败!”“这便是心理战!”宋君鸿总结道:“所以历史上真正打败项羽的不是刘邦的多倍大军,不是韩信的十面埋伏,而是四面楚歌、是项羽和楚军自己的心理动摇。”真正坚固的碉堡,往往都是从内部开始崩溃的。史福笑道:“果然是一出经典的攻心之战。”“绝对是经典中的经典!”宋君鸿接口道:“我华夏几千年来,发生过的战役何止千万,其中各种精彩的计策也是不胜枚举。可要论攻心之战,还是要首推亥下那首唱响了一夜的楚歌。”谁能想到,一首普通的乡间小调,就毁了一场千秋的霸业呢。宋君鸿笑着说:“想来福叔已经明白了,所谓心理战,就是不能打击对方身体为方式,而是以打击对方的意志为目的,使其失去冷静和沉着,从而在恐惧中盲动,逼其自露破绽。”“也就是说关心则乱呗!”史福点了点头。他一生沧桑,老于世故,自然是一点就透,立刻想明白其中的奥妙!“对!我一开始就说过,不怕对方猜透,就怕对方不去猜测。而猜了,就会有怀疑。所以说,世上很多事不怕推敲,就怕疑神疑鬼。”“可人活在这世上,多苦多艰,又怎么能不疑不惧呢?”史福问道。“这世上,求神拜佛的,都是有所求的人。疑神疑鬼的,都是心下有愧的人。一个人坏事不管做的再多,再心狠手辣,也总会有担惊,有疑虑,有怕死怕报应的时侯。”宋君鸿说道:“我设这局,就是赌的他‘报应不爽’四字。我把时间定的这么紧,不仅是因为唐阿水的刑期临近,更是要让对方存了‘朝不保夕’的紧张感,人要一紧张,就会铤而走险了。”史福在后面幽幽的说了句:“宋公子看来对人心真是猜的太透了。”他在赞赏之余心头突然掠过一丝惊异,宋君鸿因为对人性如此的了解和把握,反而不似是一个十六岁懵懂少年人应该有的知识,倒像是一个几十岁的人阅尽世事沧桑后才会有的城府心机。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宋君鸿两世为人的际遇。宋君鸿看到他眼中疑虑的目光,也略后悔有点失言。史福虽只是一个仆从的身份,但宋君鸿却从不敢以老迈欺之。实际上,这反而是一位修炼一甲子的人精,任何一句小小的失言,都可能让他抓住尾巴。自己虽在这方面并无什么愧惧于人的地方,但自己离奇的身世经历并无法向世人明言,如果引发他的怀疑,不过白白惹来对方的盘查猜疑罢了。所以宋君鸿也只好简单的一笑,敢紧打住这个话题,再不说话。再走了几步后,韩书俊和史珍也终于追了过来,问道:“案子结了,接下来怎么办?”“怎么办?”宋君鸿仰天发出一阵大笑,爽朗的说道:“大吃、大喝、睡大头觉!”“好吔!”韩书俊当先欢呼起来,大吃大喝谁不喜欢,尤其这几天里大家的确是累的够呛!第二天起床,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侯了。宋君侯虽没有太多赖床的时侯,但这几天的操心劳力,也的确需要好好休养一下了,所以他早上醒来后,仍然就着窗外射进来的温和的阳光又懒洋洋的睡了个回笼觉。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如果仍然是留在潞县,那么该多好啊,日子尽管过的平淡但很快乐。睡梦中他又看到了郑雨农与郑杏儿和自己在一起读书下棋,又看到了自己和宋大柱一起在山上追着野兽射猎,看到了和丁蓉等一帮女孩子在河边边吹着夏季潮润的风边轻声的念书,看到了巨大的雨滴从天而降,打在地面上啪嗒、啪嗒的作响。见鬼,这雨声也太大了!宋君鸿揉了揉惺忪的睡觉,坐起身来,才醒悟原来是一阵拍敲的声音正从门外传来。“是谁呀?”宋君鸿昨天回来时,明明已经吩咐过店掌柜,早上不要打搅他的。“是我。”史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福叔?”必竟是个长辈,宋君鸿不好意思太失礼,赶紧急忙穿好衣服,快步上前打开了房门。“福叔有事?”“李氏来了,正在楼下等你。”史福笑着回答。 第五十六节 安贫乐道苦亦甜 一 宋君鸿只好唤伙计打过来一盆热水,匆忙洗了把脸后,和史福一起拾步下了楼来。楼下史珍正陪着李氏在聊天。实际上李氏大清早就过来了,听说宋君鸿还没起床也不好意思打搅,阻止了想去叫醒他的史珍怯怯得在楼下等待。史珍也一开始以为宋君鸿顶多起的晚点,就拉过她来一起在楼下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没想到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史珍实在是不好意思,只好谴史福上去叫醒宋君鸿了。宋君鸿满脸谦意:“没想到你会过来,贪睡了会儿,结果让你久等了,着实报谦。”李氏一看到宋君鸿出来,早已经款动莲步,几步急忙走到宋君鸿面前,跪倒在地就脆声呼道:“李氏见过恩公!”“起来,起来!”宋君鸿赶接把她扶了起来。这时客栈大厅里已经聚坐了一些客人,自己这边磕磕跃跪跪的着实不太像样,也免得引人议论。几个人重新回到桌前坐下后,宋君鸿问道:“你丈夫的伤势怎么样,请大夫给看过了没有?”李氏神色一黯,“已经给看了,说受伤太多,有些地方甚至有些溃肿,所以一时半晌是不能动弹了,要好好将养上一阵子。”实际上唐阿水在半路上就已经栽倒在地上起不来了,是自己央了两个乡亲帮着一起抬回了家去。一回了家,婆婆又喜又惊,刚眼瞧着儿子脱狱回家,可再看到他腊黄的面容和浑身的伤痕,又是吓得差点昏了过去。李氏赶紧去请的大夫回来,心惊胆战的陪着大夫验伤、看病、开方子,又马不停蹄的出去抓了药回来,这才赶过来找得宋君鸿他们。“想不到这么严重!”宋君鸿心情沉重的叹息道。“还不是那个糊涂马县令惹下的这祸端!”史珍在旁边接口道:“问案时打的那么凶,在牢里这几日也没能得到及时医治,伤势自然就越拖越严重了。”是啊,谁会给即将问斩的死囚医伤呢?上行下效,马县令心冷如铁,牢吏们自然也是不管不问,有这闲钱,不如牢吏们自己买顿酒菜。“那县里就没有什么补偿?”宋君鸿问道。“有。”李氏低下头骈抹掉眼角的泪水,“今儿个一早,官里的王书办送来了一吊钱,说是县里给的养伤的花销。”“给一吊钱就完了?”史珍侠义情怀一起,就抱起不平来。那么大一个冤假错案,差点就被胡乱处斩的年青生命,差点就被破坏的一个家庭,一吊钱就能补偿得了?她拍案而起,怒声道:“姐姐,你跟我去找那狗官,定要让他来亲自给你们登门道谦!并且包赔医治费用,还有你们一家三口的生活费。”唐阿水是这个小家庭的顶梁柱,眼跟前他这一倒下,余下两个女人的生活必然变得艰难。听说县衙给予的赔偿只有一吊钱,众人都为唐阿水和李氏的境遇抱不平起来。但对于李氏这样的良善小民来说,是不敢与县里的大老爷计较这些的,她唬得赶紧扯着史珍坐下。中国的百姓几千年来勤劳耕种、伏拜上位者,养成了温良与坚韧并重的民族性格。逼的急了,没了活路便敢于以死相争;可要是平常时,但凡能吃上一口饭,日子也能凑和过的去,就会默默忍受。便如这李氏,在自己男人判作死囚时,敢于多次鸣冤,血溅官衙。但当男人被释放回家后,又立刻变得小心谨慎、委曲求全了。“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菩萨娘娘保佑了。哪还敢再要求更多?”李氏抚着已经有些凉透的茶杯若有若无的轻叹了一声,抬头继续说道:“何况阿水医治的一切费用,周大善人已经都给免了。”“周大善人?”宋君鸿闻言一愕,拧眉思索着这是这小城里的哪位善良长者。“就是经营药材铺的周员外啊!”李氏及时给出了答案。周义兴倒也说话算话,虽然是在宋君鸿等人的逼迫下答应的,但还是如绝包免了唐阿水的所有医药费。李氏心肠厚道,此刻但凡别人对她男人一点好处,在她眼里就变成大善人了,当初他的指证的事实反而一点都不介怀。想不到在生意上一向“锱铢必较”的周义兴也成了“周大善人”了,宋君鸿不禁莞尔。或许人对于危险之中伸来的援手总是抱以特别的在意和感恩吧。李氏擦掉了眼水,强挤出一丝笑意说:“说起来,阿水这次能洗脱冤枉,保住性命,这还多亏宋恩公和诸位的帮助,所以想请几位恩公到家中吃个饭。”“你丈夫目前的伤势要紧,这时侯就不要管那些繁文缛节了。”宋君鸿微微有点不悦,唐阿水尚缠绵病塌,只余半条命在,他们这时侯怎么好意思去她家吃吃喝喝?何况这时上门搞不好不给他们家惹出什么流言是非来,这李氏也忒糊涂了点儿。实际上,从一开始宋君鸿插手这案子,就有流言说他是为了李氏的美色才出来顶撞马县令的。对于这些流言,宋君鸿本不在意,谣言止于智者。可李氏此时这种作法,却无疑是又给了那些好嚼舌头根子的人一些添油加醋的由头,虽说自己再有一天就要离开了,可李氏怎么办?这个时代对女氏的贞节看的很严重,自己何苦去毁人名声。李氏脸上现出几分惶恐,“恩公恕罪,这事本来也不该我这妇道人家抛头露面,请人到自己家中。只是阿水的身子一时半晌还好转不了,本想等他伤好了,亲自来给恩公磕头,但我今早听董大哥说,你们打算要离开了,回家时和婆婆商量了一下。我们家虽然穷苦,但受人大恩不能不报。可是我们两个妇人也只会些洗衣做饭的本事,所以仓促才想请几位恩公们去我家吃个饭。”宋君鸿闻言默然,他的确在昨天案子了结之后是和老董说过,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就想离开的。=======================================作者絮语:写李氏时,我一直在脑海中构思她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像王熙凤那样泼辣爽利?这样鲜明是鲜明,但一般的女子很少这样的。最后,我决定把李氏写成这种中国社会底层妇女最普通的形象:坚韧,也坚忍! 第五十七节 安贫乐道苦亦甜 二 对于这个小城镇来说,他只是一个过客。如果不是牵连李氏的案子,他早就该走了,必竟他还有更重要的使命要去完成。“人家也是一番好心,就你架子大呀,干嘛端着个面孔吓唬人?”史珍白了宋君鸿一眼。女人总是同情弱者,同样女人也更容易和女人结成同盟。实际上,史珍在山上多年,反而不如宋君鸿对礼教之防在意的那么多。而宋君鸿来到这个世界十多年,想丝毫不受这个时代的观念影响却是不可能的。他可以不在意世人看待自己的眼光,但却从来不想连累、伤害到自己身边的人。人有了顾忌,就会变得胆小、多虑了吧!宋君鸿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看着李氏那一副逆来顺受的温顺模样,史珍更觉得应该抱打这个不平。她转脸冲着宋君鸿怪道:“你姐姐家最近遭遇了那么多天,天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你为什么还要去吓唬她?”“是,是!”宋君鸿赶紧赔礼道歉,“是君鸿误解了,言语失当。君鸿错了!”他向李氏歉意的说道:“我在此给你赔礼了,尚企勿怪!”一搭手便要做个揖。“小女子不敢。”李氏赶紧从坐位上移出来了,作势又要下跪,旁边的史珍眼疾手快一把给搀住,这个李氏姐姐什么都好,美丽、善良、温顺,就是太爱跟人下跪,一会儿的工夫,这都两回了。李氏一看跪拜不能,只好闪身避开宋君鸿的赔礼。惶恐的说道:“恩公切莫如此,您刚才话里这么说也是为了我和阿水好,小女子分辩得好歹。”何况对方不仅是她丈夫的救命恩人,更是举人老爷,她是如何也当不起对方的大礼的。对此,史珍有点不屑,好了就夸,不好就骂。她在山上十年,学的是正直率真,哪像李氏这么怯怯懦懦、委曲求全的。良久,李氏才又想起她此行来客栈的目的,抬起那忽闪的大眼睛问道:“几位恩公晚上能过来吗?”“这……福叔以为呢?”宋君鸿不好应答,把皮球踢给了这里的最年长者。“我听我们家小姐的。”史福一幅谦恭老实的模样,却毫不思索的就把球又传给了史珍。史珍没想到一眨眼间问题就转到她手上了,她转头看着李氏,李氏也把噙着泪花的眼睛看着她。李氏本就秀面之中带着一股凄容,这时声带哀求,更是楚楚可怜。史珍心一软,舌头转了好几圈也不好意思说出个拒绝的话来,临了只好说道:“那……好吧!”“谢谢妹妹,那我就回家准备饭菜,和婆婆一起恭候几位的恩公的到来。”李氏一直忧伤的面容上终于现出也几许难得笑意,赶紧起身行了一礼,转身一溜小跑的回去了。“对了!怎么没有看到韩公子,他出门去了?”宋君鸿笑着问道。“他呀?”史珍小鼻子一抽,冷哼了一声:“他比你还能睡。你们俩一个大猪儿,一个小猪儿!”宋君鸿讪讪的笑下,转脸冲旁边一直在聚精会神的瞅热闹的客栈掌柜的吆喝:“看什么看!当这是戏班子吗?茶水早都凉了也不知道来换换。”“你喝吧。我和福叔出去逛会儿。”史珍抚抚自己已经略有些圆滚的小肚子,“都已经灌了半肚子茶水了。”说到这里,她狠狠的瞪了宋君鸿一眼。就为了等待一直在大梦周公的宋君鸿,可怜的史珍已经赔着李氏硬是喝了四壶茶水,跑了两趟茅厕了!宋君鸿低着头喝茶,装没看见。史珍只好回过头来问史福:“福叔,咱们还剩下多少钱?”“小姐需要用多少都有。”史福波澜不惊的回答。开玩笑,史家从李唐时期便是士绅之家,什么时侯缺过钱?虽不敢号称财富连城,但掏出来的钱买下这贫陋小镇的半条街还是足够了。何况这次还是陪同韩家的小公子一起出门,自是不能在吃住行购上委屈了对方。史灵松自是信的过这位在府上多年的老仆,出手前塞了大把的银钱给他。“那就好。”史珍一笑,两只大眼睛眯成了月牙,仿佛已经看到了手中抓满了有趣玩意儿的幸福场景。“君…….宋公子,你不去吗?”史福还是转头问了一下。她原本想叫宋君鸿的名字,但一张口又不好意思,想了想还是改成了敬语。话头虽改的及时,一张小脸却不禁泛起一阵微红,拿眼睛偷偷的瞄向宋君鸿。好在这时侯宋君鸿仍在低头装作喝茶。听到她话语,忙头也不抬的吱唔着道:“嗯?……好,好,啊不,我的意思是说,你们先去吧,我一会儿还有点儿事情要做。”哪个男人会傻到没事儿非要去赔女孩子逛街?那漫长的走走停停和没完没了的试用、砍价,简直能把男人逼疯。当然,有时跟自己喜爱正甚的女孩子出去时那不算,恋爱中的男人就算做傻子也心甘情愿。至于苦力,有史福一个就足够了。史珍也说不清是放心还是失望的叹了口气,说道:“那好吧。”她又叮嘱了一句:“我们寅时三刻回来,用不用给你捎些东西回来?”“不用,不用。”宋君鸿头也不抬就大手一挥:“你们去吧!”“哼!”史珍嘟起了小嘴,手搅着丝绦却并不起身,微微有些不悦。“小姐,日上三竿,商家和摊贩们都已经开张,现在应该是街上最热闹的时侯吧?”史福不疾不徐的插了一句嘴。听到有摊贩和热闹的街道,史珍的眼中又是一亮,站起身来,拉着史福又兴冲冲地跑出去了。他们临出门前,史福回头望了下桌前的宋君鸿,那目光里似包容了许多深意,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宋君鸿赶紧微微的搭了下手,意思是说:老大,济危解难,还是要靠你啊!史福颔首浅浅的笑了一下,转身疾走两步追上史珍逛街去了。=======================================作者絮语:通常来说,如果一个女人邀请你逛街,你永远不要说“好”!因为那样结果很悲惨。你也永远不要说“不好”!因为那样结果也会很悲惨。 第五十八节 安贫乐道苦亦甜 三 实际上这间小客栈的生意并不算太好,李氏和史珍、史福离开后,客栈本来不大的厅室立刻显的空阔了起来。看着史珍主仆二人走远了,原本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掌柜终于把用来装模样的算盘帐册一推,哼着一支小曲亲自拎着一壶热茶水走过来给宋君鸿的茶杯斟满,边斟边说:“这逛街呀,对女人而言有我们男人所没法理解的巨大吸引力。我那婆娘,就算门外这条破街她都已经逛过一千遍了,也一定还会再去逛第一千零一遍。”他感慨完了,瞅见宋君鸿正在盯着史珍用过的那只茶杯上粗糙的兰叶草花纹发呆,满脸都写满了无聊的神色,于是把壶往桌边上一放,笑着问道:“都快晌午了,你还这么悠闲,莫非你今天代笔写字儿的生意也不打算去做了?”“不做了!”宋君鸿懒洋洋的回答了声,端起热茶吸溜了一口。万一出门代笔时再遇到一个李氏申冤案件怎么办?纠缠起来没完没了,他已经在这小县城多驻留好几天了,不想再耽搁行程。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如窝在客栈里过一天算了。养养精神,明天就上路!正自胡思乱想间,突然肚子传来几声“咕噜咕噜”的低叫,他突然醒悟到时已错了早饭的时刻,史家主仆都是天色微明时即起床吃的早饭,而自己那时却还在抱着被子大睡特睡,至此早已是饥肠辘辘。他向掌柜的说道:“简单上俩小菜吧,我还没吃早——呃,午饭呢。”然后又把桌子一拍,“再找个伙计到楼上把那个姓韩的猪儿也一起叫醒,让他下来陪我一起吃饭。”韩书俊下楼的时侯,兀自睡眼惺忪,扶着楼梯间的扶手慢腾腾地往下走,嘴里兀自嘟嘟囔囔着:“这不要人命了嘛!春困秋乏夏打砘、还有我那睡不醒的冬三九啊!”他说这话的时侯,是满脸的不乐意,天大地大不如睡觉的事情大。可宋君鸿也不管他,敲着饭盆扯着嗓子唤道:“别罗嗦,快过来吃饭吧。”韩书俊轻蔑地瞄了两眼桌上摆的饭菜,一时间兴味索然。这个小客栈本就不算怎么上得台面,何况宋君鸿这个穷酸书生点的菜也没多少能引起人食欲的内容在里面。“呃……子烨兄,我还有些困呢,要不你自己先吃吧。”韩书俊掩手打了两个呵欠,就打算往回走。“真是个懒猪!”宋君鸿笑骂了一句,虽然他也不过只是比韩书俊早起了一小会儿而已,但就这一小会儿,便使得他有了笑话韩书俊的资本。“人家史珍小姐一早就下楼来正正经经的吃完饭,又勤奋的逛街去了。一天之计在于晨,比较人家史珍小姐积极向下的人生态度,你难道就不觉得羞愧吗?”宋君鸿义正严辞的训斥道。听到“史珍”两个字,韩书俊的耳朵似乎立刻支愣了一下。原本想要转身回房去的脚步迈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果然又收了回来,“噔、噔、噔、噔”的三两步窜下楼下,急火火的嚷道:“他们逛街去了?什么时侯走的?唉呀,你怎么不早叫醒我。”什么叫恋爱中的傻瓜,这眼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宋君鸿无奈的摇了摇头,但嘴角却又不由自主的挂起了一缕笑意。必竟是两世为人了,他对感情的事也远比寻常的少年男女看的更加透彻,也更加宽容和勇敢。韩书俊对于史珍的殷勤背后明明白白的写着“倾慕”两个字,瞒得过史珍,那瞒不过宋君鸿。或许也同样瞒不过史福那双毒辣的老眼。宋君鸿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发生的一切。爱情是美好的,尤其是少年少女的爱情,青涩而纯挈,如春天最美的那一簇嫩蕊。这种朦胧的好感,也只有在人生的花季才能够拥有。少年情怀总是诗呵!可令宋君鸿感到有趣的是:韩书俊明明喜欢着那位史家的大小姐,却似总是不敢张口表白似的,看着他用那一脸关切的样子,宋君鸿禁不住的打趣道:“看来天下珍馐也比不上史小姐的轻轻一唤更有魅力啊!”他一句话就堵的韩书俊满脸通红,急忙奔下楼来辩解说,“不是那样的,真不是那样的。”他想说其实这是我未过门的嫂子,可他觉得这事像是千斤巨石压在心头,他一刻也不愿去多想,更不愿多说。他也想说我其实没想怎么着啊,我只是很喜欢看她,很希望天天都看到她,很喜欢她阳光中妩媚的笑容,像是栀子花开在春天的味道,可是这话他更是说不出口。他只是把所有的心里话都憋在唇齿之间,憋得自己小脸都发红了。他想说些些什么,但又着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急得手足无措。宋君鸿偏着头看了看他,突然轻笑着揶揄道:“见有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易安居士的那首<<点绛唇>>本虽是用来描写女孩子的词,但此刻宋君鸿认为用在韩书俊身上也是未尝不可的。尤其是他每日间那副欲说还休的小样子,还真真是帖切到家了。其实这世上真正让人难堪的不是一些取笑,而是你不着痕迹的还能让人听懂其中的揶揄。韩书俊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哪里可能听不明白这几句词里之意?此前还略略有些微红的脸,现在一瞬间升华成了一颗简直要烂红熟透了的小桃子。韩书俊已经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宋君鸿忍不住哈哈大笑,走过来搂住韩书俊的肩膀,拉回饭桌旁按坐在椅子上。“史小姐寅时三刻才回来,你要追她也不急在一时的。先陪我吃完这顿饭,有了力气再出去帮她扛包不迟。”韩书俊只好装模作样的夹起一口菜胡乱地往嘴里填,借机掩饰自己的尴尬。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在田里想偷西瓜却让人当场抓住的笨贼。而此刻抓他的那个人,此刻嘴上还挂着一种狐狸样的笑容。饭菜的滋味他根本尝不出来,这阵饭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酷刑,因为他觉得宋君鸿一定在等着看他那出丑的傻样。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是窘透了! 第五十九节 安贫乐道苦亦甜 四 其实宋君鸿并没有在韩书俊和史珍的八卦上琢磨太多。他知道什么时侯可以打趣,什么时侯应该闭嘴。 因为自己与人的分离,每每在午夜梦回之时尽历相思之苦,所以宋君鸿倒是蛮希望其他的侣都能获得幸福、美满,再不必有人像自己一样饱受那种思之在心、求之不得的痛苦焦熬。 愿普天下有人终成眷属!不是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吗? 尤其是对于韩书俊和史珍这两个自己新结识的好友,宋君鸿倒是很乐意看到这对不管是年龄还是家世都很般配的少男少女成其佳偶的,这对他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人生际遇里的有趣佳话。 尽管韩书俊此刻并不能分辩清楚宋君鸿心里想看的是佳话还是笑话。 草草地用过了一点午饭后,韩书俊便急不可待的上街去追寻史珍主仆去了,宋君鸿瞅着他兔子一样窜出去的背影撇了撇嘴。 宋君鸿不愿出门,拍拍嘴打了个呵欠,又转回自己房间去继续休息。 大概是因为早上有点睡的太饱,回到屋中后反而又有点睡不太着了。宋君鸿躺在上,索抻手入怀把一直仔细收藏的那枚玉珏翻了出来,边看边好奇的在手里把玩着。 玉珏、孙星、黑衣骑士,像有一条神秘的线把他们串联在一起,而这线的尽头,延伸到某个飘渺虚无的尽头,握在某个宋君鸿并不知道的人的手里。他手轻轻一抖,线上所有的人和事物就叮叮当当地互相撞击在一起。 或许,自己也是这线上的一环,会在哪次不经意的碰击中被墥的粉碎。想到这里,宋君鸿发了一个寒战。 自己的这一切,都是从遇到孙星开始,而孙星,那张原本清晰的如桔子皮一样的老脸,也在宋君鸿的脑海中演变成一个神秘的符号。 孙星是一代名侠,想来家中必然也不会太缺钱。他都一把年纪,差不多也到了耳顺的时侯,争胜之心早该消磨饴尽。记得路上听戚元敬说他金盆洗手也都好几年了,肯定也不是为了追求什么官职权位,那么究竟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能让这位已经悠游林泉的老者再次提刀重入江湖的呢? 又是什么样的秘密能让孙星和那些黑衣骑士彼此间追逐不休,舍命相搏的呢? 那个孙星让自己去见的神神秘秘的朱姓铁匠,又是何方的神圣呢? 这个古朴的玉珏背后,又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隐? 千头万绪,太多的秘密了。宋君鸿一时也猜不透,可又忍不住的要去猜测,疑窦丛生。 直到史福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宋君鸿把玉珏重新放入怀中收好,打开房门和着史福一起下楼,心里还是在盘算着这件事。 旁人并不知道宋君鸿的麻缠心思,韩书俊正在和史珍讨论着今天在街上的一些见闻。 李氏也又是提前赶过来了,在楼下听着韩史两人的说话,偶尔笑一下,安静地等侯着宋君鸿下楼。 宋君鸿冲她点点头。李氏低头施了一礼:“家中酒菜已经备好,我特来给几位诸公领路。” “好的,走吧。”韩书俊在外奔跑了一下午,此时肚子又饿了,一听有吃的,立刻来了精神。 其实李氏的家并不太远,转过两条街道就是。 宋君鸿三人先是向李氏的婆婆行了个晚辈礼,唬得老人家赶紧作揖。她已经听儿媳说过,宋君鸿是名举人,余下两位少年男女也是衣着光鲜,定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何况他们还领着一个老仆人呢。 然后四人又去看望了下唐阿水,唐阿水挣扎着要起来向四人磕头,让宋君鸿赶紧给按住了。 自己还没有摆谱到随时都要人向自己行礼的地步,再说唐阿水现在全是伤,连挪动一下都很困难,让人家这么重的伤员爬起来给自己磕头?那是要夭寿的! “好好躺着,没那么多规矩讲究。”宋君鸿掀开被子简单瞅了下唐阿水的全国各地势,一张脸立刻就拉了下来。马如忠这种打法简直是拿人当牲口一样的打,没有半点顾惜手软。他转头问向李氏。“严重不?大夫怎么说的?能不能痊愈?” “化脓的烂已经剜去了,所有的伤口都重新抹了药膏,还开了些内服的药。大夫说至少要静养上一个多月才能许下,百多天后才可能好利索。”李氏低场的答道,面色里有一抹难以掩饰的忧伤。 “唉,都怪我没用。一个男人连家都照顾不好,还要连累我娘和媳妇跟我一起担惊受怕。”唐阿水眼角噙着两滴泪花,他尽量努力抑制着不让它滚落出来。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喃喃自语,但语气中却似有一种浓郁的悲愤。 “不干你事。”宋君鸿拍拍他的手说道:“你只是不走运遇到了一个糊涂县令罢了。谁都有走背运的时侯,捱过去,就会转运的。” 宋君鸿原本想说“否极泰来”,但又不知道唐阿水能不能听的懂,于是换了个轻松点的语气说:“这么大的案子都死不了,这说明你小子命大福大啊!” 唐阿水闻言也只是礼貌的笑了笑。 “你只管安心静养,其他的先都不要多想。把体将养好了,才有接下来的好子。”宋君鸿对唐阿水尽量用一句通俗易懂的话语宽慰道。 以前听老董说唐阿水一直在为了养家而出外打工奔波,现下看到了唐家现在艰难的窘境,他知道唐阿水也一定在为这事挂心,又说道:“家里的吃食使用不要担心。”他从怀里摸出这些子来代笔的收入,尽管有些疼,但他还是咬牙把它们都放到了塌上。 “不可,不可。”李氏在旁边见状赶紧摆手,“我们怎么可以再要恩公的钱呢?” “没事,拿着吧,我还有。”宋君鸿宽慰道。 =============================== 作者絮语:能与相的人共渡一生是幸福的,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识,可有几个人能幸运的做到呢? 第六十节 安贫乐道苦亦甜 五 说实话,宋君鸿也并不想非要打肿脸充这胖子,可唐阿水家本就贫寒,这时顶家的男人倒下了,接下来的子必定更加艰难。就算是诊治的医药费不用担心了,可平常间柴米油盐哪一样不用花钱?此前李氏为了唐阿水的官司,四处求人,家里稍微值钱的东西,几乎都变卖的差不多了,至今宋君鸿他们进屋后却连个可以坐的条凳都没有。 现在这个小家,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毫不过份! 至于官府给的那一吊钱,也就是表达个意思,杯水车薪的也解决不了多少问题。 所以,一个基本的事实就是,唐家肯定比自己更需要钱。 至于自己接下来怎么办?有手有脚的总不能饿死,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在走前厚颜去找周义兴打打秋风嘛。 “总共怀里没个几吊钱还在这儿瞎显摆什么?”史珍揶揄道,一肩头把他挤到了一边,然后一只手叉腰,一只手在头顶大气磅礴的挥舞了一下:“上礼品!” “遵命!”韩书俊和史福俩人立刻应声颠颠的跑了过来,把一直背在肩上的两个大包裹摊开,里面装满了各种布匹、油盐、蜡烛等生活用品,甚至还有三包精巧的点心。 宋君鸿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东西铺满了整张桌面。半晌才讷讷的说:“难道你下午就是去采购这些东西了?” “当然。”史珍白了他一眼:“你当别人都像你一样,登门拜访居然空着两只手来呀?我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买的都是实用的东西。” 言下颇有些得意,她头回当解危济困的大侠,自然要当得周全、体面些。 李氏更加不好意思,本想请恩人们来吃顿饭道个谢,不想又收到了一番接济。 她推辞不过,只好让婆婆把东西收好,婆婆接了礼物,千恩万谢一番后在史福的帮助下一起把礼品先堆往里屋去了,李氏则引领着余下的三人到小厅的饭桌前坐下。 坐凳是用的几块碎布头叠了几层,厚厚地铺在几块青砖大石上的。李氏眼中颇有几分羞赧之色,家里仅存的一条瘸腿木凳,让四个人坚持让出来留给了自己的婆婆使用。宋君鸿和史珍都是一撩袍襟就坐在那些“砖凳”上,毫不介意的的相互开着玩笑,韩书俊也赶紧随后坐了过去。 一会儿婆婆和史福回来后,李氏并没有陪宋君鸿等人吃饭,她向众人告了声罪后,从锅子里盛了一碗饭菜,返端回到里屋前,给自己男人喂饭。 宋君鸿顺着李氏离去的影,只随意的瞄了一眼,但呆住了。而随后三人,也顺着宋君鸿的目光寻看过去。 农家小宅,房屋其实很少。唐阿水夫妻休息的里屋和宋君鸿等人用饭的小厅,也仅是一个土墙的间隔。虽不知能不能隔开缭绕进屋的寒风,但却隔不开宋君鸿等人注视的目光。 因为胳膊伤重的原因,唐阿水还是不能自己进食,李氏便一口一口的用木勺舀了喂他。有时唐阿水一口咬不下去,会有米粒漏出或粘在唇边,李氏边掏出手绢来细细的给他拭去,然后微微一笑,舀起一勺菜汤,轻轻的张开樱口吹凉了些,再仔细的送入唐阿水口中。虽说唐阿水连吃饭进食都尚不能完全自理,但李氏却喂的很开心,丈夫含着一口混沌的米菜咀嚼时,她便安静的看着丈夫,一眉一眼,尽是温。 而这一切,通过门墙间被挑起的门帘,丝毫不差的落入了宋君鸿等四人的眼中。 宋君鸿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他们也许并不需要别人的可怜与接济,因为他们很幸福。 看着他们夫妻恩的场景,史珍忽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紧张和慌乱,自己也是一个快要成亲的人了,可她连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将来在不得不共渡一生的时光里,是否又能如这对贫夫妻这样恩扶持呢?而万一对方不喜欢自己,或自己不喜欢对方,那么即使相敬如宾,也是冷若冰霜吧。 而韩书俊则一时黯然,他长成于豪门大院之中,自小锦衣玉食,最好的美味珍馐也顶多动两筷子就扔到一边,他从来没有想到,一顿饭可以让他如此向往。以前他和自己的朋友一起评论女人时,从来没有离开过脸蛋、脯和大腿,可现在他忽然有些明白,那能够与自己真心相的女人,才是真真的好姑娘。而能与自己珍的人在一起,该是何等的幸福。可这幸福,自己眼中看的到,却似无权去拥有。 各人有各人的心事,一时间三个年青人都呆住了。 “大家赶紧吃饭吧,菜要凉了。”史福轻轻提醒到,众人这才把注意力回移到琳琅满目摆了整整一桌子的饭菜上。 饭菜居然有鸡有鱼,有酒有,李氏手艺好,一桌饭菜烹饪得色、香、味俱全,煞是丰盛人。光是闻着菜香就不由得人食指大动。 韩书俊实际上早已经饥肠辘辘,只是一时感慨难免神游。但好在他是个天生的乐天派,突然低声吟道:“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愁来明忧。”然后猛的摇摇头,像是要甩开一腔的烦恼,再也不愿多想,也不管顾旁边三人诧异的目光,起筷子救夹了一口鱼送到嘴里,嚼了两口,突然神一滞,然后一个甜的笑容立刻挂到了嘴边,咕噜一下子把鱼吞下去后美美的叫唤了一声:“好吃!” 而史福这时侯早已经夹了一堆菜盖在自己碗里,他比眼前这帮小毛孩子知道什么样的饭菜好吃,所以在史珍夹起第一筷子时,他便闪电般的也随之开动了。那在饭桌上风卷残云的气概,直让人怀疑他的年纪是不是真的有眼见的那么大。 看着吃得不亦乐乎的样子,宋君鸿提着筷子却有点难以下手。 “怎么了?”史珍偏头疑惑的问道。 “怕是官府给的那一吊钱,她全用来置办这桌酒菜了。”宋君鸿有点不好意思的回答。 第六十一节 安贫乐道苦亦甜 六 这家人也着实太淳朴了!“放心吧!”史珍低声说道:“我已经吩咐了福叔,借着帮那老婆婆搬礼品时,偷偷的在他们家的枕头下塞了二十两银子。”嗯,这便好。宋君鸿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二十两银子这对于史、韩两家的确不算回事,但对于唐阿水家则是一两年吃穿用食也不用太发愁了。只是相比起来,宋君鸿那原本打算送出的只有几吊钱的钱袋就难免有点寒酸了。哼,有钱了不起吗?宋君鸿在心中酸酸的切了一声。不过他对于这个侠义热肠的史家小姐倒是由此开始有些刮目相看了。在中国人的字典里,尊严,亦或说面子,是极为重要和宝贵的东西。“人穷志不短!”这是许多中国人信奉的基本人生准则。唐阿水与李氏都是善良而有骨气的人,若是直接明着给钱,只怕是对方九成九的并不肯接收,而换成登门拜访的礼品则要委婉的多。这尽管只是一个小节,但其实很多青年男女并不容易注意到这点。宋君鸿原本以为史福和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并没有什么两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好心是一回事,而懂得在细节上关心人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史珍的这番表现,可以说是出乎宋君鸿的意料的。何况从选购礼品时注重的实用性,到偷着塞钱,都体现了这个女孩子的细心与体帖。当然,这其中或许有老于世故的史福的提示点拨,但至少说明了这是个善良并且肯体谅人的好姑娘。他对于史、韩这三人的好感立时又增进了几分。宋君鸿自负傲骨,这几日四人虽是一起侦案,同店居住,但相处间总是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不肯有丝豪的阿谀奉承。甚至在他心下,对于那些豪门权贵之家,有种不自觉的疏离感。可眼下他不得不承认,这三人都是颇有几分善良而可爱的人。他下意识的一笑,也端起饭碗,但此时才发现,桌上好吃点的饭菜,几乎都已经让韩书俊和史福打荡了大半。几个人正在吃的津津有味时,突然听到一阵敲打院门的声音,李氏起身出去查看究竟,众人不知出了何事,也都放下碗筷,疑惑的向外看去。时已天黑,唐阿水家除了一个摊卧病榻的男人外,只有两个柔弱的女人,谁这么晚了还会再来拜访,拍门声还显得如此急切?不一会儿,李氏转了回来,一打开屋门,轻声说道:“是周大善人过来了。”语音未落,周义兴的身影已经急切地从她身后闪出,两步窜了过来。史福敲着饭碗取笑道:“周员外莫不是也闻到了李氏的烹调出来的可口美味,特意前来分一杯羹?”话声里李氏的婆婆已经在准备给周义兴盛米饭,不想此时周义兴完全没有了吃饭的兴致,摆摆手推辞,向宋君鸿四人拱拱手,一脸忧愁的说道:“出了点事情,怕是几位还不知晓吧?”“唔?出了什么事?”韩书俊一口米饭还含在口里,含混不清的问道。周义兴凑前了一步,压低声音道:“听说……赵大死了!”“什么?”众人一听这消息,全都震惊了。众人为了抓捕他,可着实费了不少力气,怎么一眨眼这人就死了呢?何况赵大晚日才刚刚收监,今日就死去,这的确是太出乎人的意料了。宋君鸿沉着脸说道:“你说的这个消息可靠吗?”他的目光炯炯的盯着周义兴,像是要在他的脸上凿出两个洞来。“八九不离十。”周义兴在李氏搬来的木凳上坐下,说道:“我有个亲戚就在县衙大牢里当差,他刚刚跟我说的。”众人对这突发事件还在一时接受不来的时侯,史福突然阴侧侧的问道:“赵大死则死了,为何狱卒要跑来跟你报信?”周义兴又不是官家,死个人着实没有理由跟他通报的。“这……”周义兴难堪的讷了下嘴,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件事。“怕是周员外还在惦记那些没有找回来的陪葬金银珠宝吧?”宋君鸿笑吟吟的替周义兴回答了这个问题。周义兴一脸的尴尬,他的确是存着一丝侥幸,希望能在赵大问斩前把另外一些陪葬的财务给再找回来一些,所以才想拜托自己的亲戚帮着在狱中偷偷再盘问一下赵大。不曾想那亲戚当场就手一摇,把赵大暴毙的消息偷偷告诉了他,让他死心。周义兴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但一时又猜不透,想到侦破此案的宋君鸿四人,这便急匆匆的赶来报信。“一定是你问供时手段用的太烈,把他给折腾的第二天就断气了。”韩书俊拍着史福的肩膀说。“不会!”史福摇了摇头,“我的手法,能让人后悔出生到这世上,但要说会让人伤重而死,却是绝无可爱。”“那……难不成是让人给刺杀了?”韩书俊奇怪的问道,若如此,则县衙的一干牢役狱卒也太吃干饭了些。“不是,据说是毒发而死的。”周义兴回答道,“不过这个结果应该是会两天后才会对外进行公布”。他的脸色很难看,继续说道:“具体的症状是剧毒发作,直至最后全身溃烂肿胀而死。”韩书俊闻言跳了起来,“难不成你家的棺材板上真的抹了毒?”按照当日周义兴在戏台上的演讲,赵大的确是应该在约这一、两天内毒发身亡的。周义兴吓得连忙摆了摆手,一脸的苦笑,“哎哟喂,我的几位祖宗哪,抹没抹毒你们还不知道吗?我那天在台上的那些话可都只是照着你们教的去说的!”所以他才会这么坐立不安,虽说赵大该死,但以后县城里都会传言是他们老周家下毒给毒死的。搞不好以后城里的街坊都会绕着他家走,毕竟谁没事儿愿意跟一个擅于玩毒的恐怖家庭靠近啊?自己白白担了这个罪名,怎么想都觉得亏本!===================================================================作者絮语:各位读者朋友如果觉得小书还可以,就给个收藏和红票吧,谢谢喽! 第六十二节 安贫乐道苦亦甜 七 赵大死了,并且还是被毒死的。因为当天急着从牢里提换唐阿水出来,一时没有顾得上澄清施毒只是用来虚言恫吓案犯计策,即使明天周义兴出来解释,但此前已经传得满城风雨,现在又有一具现城的毒发身死的事例摆在眼前,相信也没多少人会相信他的。尽管这并不是事实的真相!赵大的死讯,就像是在虚无中掷下了一颗石子,将一潭已经刚刚快要平息的水面激起一层层危澜,一切又显得波谲云诡起来。几个人都黑着脸不说话。良久,宋君鸿把碗筷轻轻推到一边,冷笑了起来,“对方也是高手啊,竟然能将计就计,利用我们此前的布置,现在又反将了我们一军!”他们不仅杀死了泄密的赵大,也掐断了继续追查的线索,还给了这个案件一个合情合理的结局,更是整治了一下这次侦破案件中在最前台表演的周义兴。宋君鸿突然觉得,这个案件,远没有此前他们想像的那么简单。说不定,这时侯那个黑衣人正躲在暗处,瞧着自己这帮人冷笑呢。“对方下手这么狠,难道就不怕因此引起我们的警觉和愤怒,再继续穷追猛查吗?”韩书俊有些不解。很明显,对方是想摆平已经暴露在人前的那些疑点和麻烦,让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地,掩盖在历史的灰尘中,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案情的真相。但既然如此,就更应该不要来刺激自己这帮人才对。“如果不是周员外寅夜前来报信,明天一时我们就应该都离开这座小城了,到时侯我们各奔前程,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而周员外之前在戏台散布的谣言,就会成为这个案件最后的终结理由,天衣无缝!”史珍禁不住的喟叹道:“好慎密的心思,好狠辣的手段!”宋君鸿说道:“这事怪我一时大意了,不过这样也好,反而可以更快的把那个一直躲在幕后的黑衣人而引了出来。”韩书俊问道:“你说是他下的毒?”史福接口道:“要不你认为还有谁会有这种杀人灭口的需要?”宋君鸿起身踱了两步,沉吟着说道:“现在还有两个疑点,一是那个黑衣人是如何下的毒的。二是官里的这种消息公布,是对幕后黑衣人的刻意配合,还是因为发现犯人被害后,为了推卸责任、逃脱上级责难而顺水推舟的?”虽说赵大是名死囚,但在还没有明正典刑前就先让人给害死,仍会算是当地官府在行政上的重大失职!不仅具体负责看管的狱卒和牢头要受到处罚,连当地的县令在任期届满后的任职考评、官员升迁都会受到影响。而从唐阿水的屈打成招前例看来,县令马如忠是个很喜欢拿别人顶罪的人,所以刚才宋君鸿对官府行为动机的推测,后者的可能性非常大。但如果是前者,那光想一想就很可怕了。宋君鸿觉得自己必须要把这事给查清楚,要不他走的会很不安心,也不放心。他向其余众人使了个眼色,一起从唐阿水家告辞出来,路上宋君鸿对周义兴说道:“其实要解开这两个疑点,还是要着落在你那个亲戚身上。”“听说大老爷已经严令县衙门里的差人们对这事不准对外乱讲,怕是不好问啊。”周义兴砸巴了下嘴说,他早就问过了,但对方也只是透露了人已死去的消息,至于其他的细节,则是牙关紧闭,一字不愿多提的。“放心,他会说的。”宋君鸿笑着说道:“你那亲戚肯为了你找脏务的事私下帮忙,难道就不能看在银子的份上多透露出一些详情来?”有韩书俊这个大财东在,多紧的嘴巴也能让他用银子砸开了。何况就算韩书俊的银子不好使,还有能让任何人张嘴的史福在。想起史福的手段,宋君鸿突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是谁在那里?”史珍突然一声怒喝,语音刚起身子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急射向一株老树,长剑出鞘,闪电般划向一丛枝叶繁茂处。一片枝叶刷的一下子被削断,四射纷飞的的枝叶中,一个人影冲天而起,并不接史珍的剑势,反而扬手一把牛毫般的细针向众人洒去。韩书俊与史福赶紧一左一右的扯起宋君鸿和周义兴向两旁急急闪去,首当其冲的史珍却不躲不闪,娇斥声里长剑舞作一团剑花,把身前的一片细针全部荡飞,竟是半根也入不了她的剑网。不过他担心身后宋君鸿的安危,荡飞细针后顺势先落足在树枝之上回身紧张的巡视了一眼,见他并没有事,才松了一口气。可就在这一眼的工夫,那个发射暗器的人已经一连几个退纵,在黑夜里没了人影。史珍眯缝双目向他离去的方向使劲瞅了两眼,可暗夜里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好一个翻身又从树枝上跃了下来。“对方是什么人?”史珍回来后,宋君鸿问道。“不清楚,那人黑衣蒙面,让人看不真切。我只是从唐家出来后,便隐约觉得有人在暗中跟踪我们,所以你们说话时我一直在留心观察,直至出手逼他现身。可对方并不接手,一触即撤,滑溜的跟泥鳅似的。”史珍把长剑还入鞘中,回答道。史福从怀里掏出一副看起来像是特殊皮质做成的手套,才把地上的一根细针捏了起来,放到另一只手里叠了好多层的手帕上,仔细查看了两眼,才叹了口气:“针上抹了毒,但不管是毒药还是针型,都看不出来是谁家的手笔,对方没有留下什么可让人辩查的明显特征。”这是一枚毒针,但这也仅是一枚普通的毒针而已,即便见识丰富如史福者,也一时无法从其中看出再多东西来。宋君鸿拦住要扔掉毒针的史福,伸手把手帕接了过来,冷笑了两声:“看来不仅我们在追查这个黑衣人,对方也在追查我们啊。”===============================作者絮语:我今天中午居然找到了学生时代的一个铁制的小闹钟,涂着金漆,小巧,精致,天,自从用上手机后,我已经快十年没有用过这种金属实质的闹钟了,上了弦,还能用,声音清脆响亮,紧接着我妈的枕头就飞过来了。 第六十三节 安贫乐道苦亦甜 八 “那就让他来追查好了!”史珍拍拍剑鞘,“有胆子敢下回再来,可就再没这般容易跑掉了。”言语中似是对刚才的出师无功有点郁闷。“对!”韩书俊也跟上一步与史珍并肩站立,拍着胸膛大声道:“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对方看起来不像善茬啊!”史福瞅了瞅在月亮下闪显出几分蓝意的淬毒针芒,他虽不至于惧怕这种下三滥的暗器,但却并不想让史珍去涉这个险。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此次出门的主要任务便是安全的把小姐接回家中。只是让他无奈的是:即便现在史福跟史珍和韩书俊说,我们别管这些闲事了,赶紧回家吧!可这两位小祖宗肯听吗?史福有些头疼的看着月光下摩擦着剑柄跃跃欲试的史珍。无论是嬉玩成性的韩书俊,还是一脑子侠义梦想的史珍,都不可能轻易对这件事情撒手了。宋君鸿沉吟了一下,笑着说道:“福叔的担心不无道理,对方敢于毒杀赵大,说声心狠手辣也并不过份,小心一些还是应该的。但这黑衣人的寅夜跟踪和施放淬毒暗器却恰恰暴露了对方的不安。既然对方的计策已经完全被我们识破,那么现在或许他对我们也一样的恐惧,只要我们去把他们捉出来便可。”“余下来的,便是猫捉老鼠!”宋君鸿哗的一下子把手里的折扇合死,“我倒要看看,谁是猫,谁是老鼠!”宋君鸿转身对周义兴说道:“事不宜迟,请周员外这就去请你的亲戚出来。”随即,他又追加了一句,“福叔,烦劳你和他一起去吧!”史福把询问的目光转望向史珍,史珍不假思索的便点了下头。论动手能力,这里谁都比宋君鸿要强,即便武功最弱的韩书俊也可以一拳把宋君鸿打一个跟斗。但要讲掌控大局,审时度势,宋君鸿则在这四人中当仁不让。或许史福也是经验老到,心思慎密,但终究过于谨慎小心,缩手缩脚,有时反而不若宋君鸿敢于大胆落子、放手博杀。不一会儿工夫,周义兴和史福就又领着他的那个亲戚回来了。众人很快就了解到了整个事情的梗概。赵大投狱的当天晚上,就有名老者前来探监,出手极是大方,再看他胡子花白,年纪一大把,狱卒们也就放松了警惕,让他进去了。整个过程自始至终,都有狱卒在旁监视着,那个老者也就进去看了赵大几眼,然后就转身离开了。狱卒们正自奇怪,不想第二天就发现赵大毒发身亡了。狱卒们不敢大意,急忙上报给马如忠,马如忠过来审视了两眼后,就吩咐唤来午作和书办,并着此前周义兴在戏台上的话语,当场作了记录和画押,然后便离开了。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宋君鸿就让周义兴领着他的亲戚回家去了。余下四个人继续商议着。“福叔,关于这个赵大的中毒方法,你可瞧出了其中的一点端倪?”宋君鸿绝不相信瞪人两眼就能让人中毒身亡之类的怪事,他也有了一种猜测,但不敢确定,需要见多识广的史福来进行帮助确认。史福低额簇眉的想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笑着说道:“大家还记得我们刚才路上遭到袭击的暗器吗?”“毒针?”余下几人异口同声的说道。“对,多半就是用的毒针。”史福分析道:“在两人见面时将一枚淬过特殊让人身体溃烂的剧毒的毒针射入赵大的体内,是完全简单至极的事实。只要手法巧妙些,再加上这种毒针针型细小,牢狱之中本就光线昏暗,那些笨蛋狱卒很难注意的到。”“然后老头离开后,赵大便因针毒发作而死!”史珍恍有所悟,接口说道。“嗯,原来如此。第一个疑问解开了,那接下来就是第二个疑问。”宋君鸿重复道:“马如忠宣布那个死亡方式,是有意的配合?还是消极的逃避责任?”“这个又怎么查?”韩书俊问道。“呵呵”宋君鸿突然一笑,“关于这个,我想我们不如去直接问问马如忠,让他直接告诉我们好不好?”其他人都愣住了。宋君鸿悠悠一叹:“老鼠胆小,怕是会再缩回鼠洞里。我们且去吓它一吓,说不定它反而又惊慌的跑出来了。”晚上的县衙,一片静谧。县令马如忠丢开了自己千娇百媚的小妾,正独自在自己的后院书房里踯躅,他枯皱着眉头,握在手里的书本也无心读看,已经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了。这时他的耳畔突然响起了几下敲门声,显得格外刺耳,马如忠啪的一下子把手里的书本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怒斥道:“不长记性的东西,不是叫你们今晚不要来烦扰我的吗?”听说上一任的知县是个慈祥的老者,对下吏差役们多有优容放任,对此马如忠是很不以为然的。而蓦买来的几个下人也都是没大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不是很懂规矩。马如忠来到这里首日,就刻意逮着一个犯了错的下人揍了一顿棍子,然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放肆了。所有的差役、家仆在他面前都噤若寒蝉,可马如忠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他要让人知道尊卑有别,他要让人知道这里谁说了算!既然他说了今天晚上不想受到打搅,那么就绝不想听到有任何不安静的声音。不管是外面的邀宴,还是自家妻妾的求欢,都统统别拿来烦扰自己。“是不是很久没有打你们棍子了,你们都忘了规矩,可以把老爷我的话不当话了?”马如忠恼恨的冲门外吼道。“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棍棒教育出来的只是畏惧,而不是忠诚。大人想要人们听话,还是要多施德政才好。”门外的声音概然应道,竟不见丝毫畏惧。马如忠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他府中的下人还没有一个能有在听了棍子后还不害怕的胆量,也更没有这么会以一种近似平等的资态和他说话的口气的人。这个声音他很熟悉。 第六十四节 杜鹃声苦不堪闻 一 那个声音在门外继续说道:“大人好像有些烦恼?”虽然隔着一张门,但马如忠可以想像对方说这话时那嘴边的一抹笑意。马如忠的拳头忽然攥紧了一下,然后过了一口气的工夫,又缓缓的松开,他走上前去,抓过门的把门,呼啦一下向两边拉开,果然见宋君鸿和史福站在门外。月明风清,宁静的夜色里时不时的还传来一两声似有似无的蛐蛐鸣叫声,宋君鸿摆着折扇款款轻摇,史福略低头微微的笑着,二人潇洒闲适地像是在赏月游园夜径此似的。看到宋君鸿与史福二人站在门外的身影,马如忠一怔,一笑,一闪身。“二位好大的雅兴啊!”马如忠侧身在门旁把手一比,摆了个请进的姿式。他请的简单随和,宋君鸿与史福也进得轻松自然。宾主相宜!可门在二人进来后,又呼啦一下子关上了。宋君鸿向史福微微斜睨了一眼,史福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无妨。马如忠在二人身后亲自把门合上后,才又接着说道:“但二位再大的雅兴,也不能寅夜闯入本官的私宅。本官现在就可以以入室为盗的名义将二位法办了,你们信不信?”“不信,我们可是大好的良民。”宋君鸿笑着接口道,语态一变,一直的儒雅气度减了三分,反倒有了几分市井无赖的狡黠,“难道不是你昨天邀请我们来你府上赴宴做客的吗?”马如忠为之气结,天底下哪有昨天请宴今天来做客的道理?但对方不按常理出牌,他也有点摸不着二人的路数,自然尚不敢随意发作。他是请过他们,但主要是冲着史福是侍御史知杂事大人府上的管家的身份去刻意结纳的,也正是因为了对方的这层身份,他现在纵有再大的怒气和疑惑,也都只能先统统的按压在心下。既然宋君鸿和那史姓的老仆人敢寅夜闯入他的县衙,说不定会有什么把恃。马如忠心里狐疑不定,但好在说到底这是自己的地盘,仍是占足了地利之便。马如忠心道你既然不怕,我又有何惧?他摆出一番从容的模样,刚喊下人过来上茶,突然醒悟过来今晚自己特意把所有下人都支开了。于是缓缓吁了口气,马如忠放平了声调笑道:“贵客莅临,陋室却未置茶酒以待客,还请见谅。”“无妨!小生来的唐突,大老爷不把我们赶出去已经是雅量了。”宋君鸿也笑道。马如忠到此赴任不足半年已经恶名远播,又经过这几天官司的几番交锋,宋君鸿已经了解其为人阴沉狠厉,心胸有限,相信自己就算是真的投帖拜访,也不一定会受到他的真心欢迎的。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还不到亮牌的时侯,双方都仍然是笑得脸上阳光灿烂,如沐春风。“华灯初挑帘笼,方知风月无边,宋公子若是晚上睡不着想出来游冶也不是不可以。本县知道城西李子巷处倒还有一处好所在,怡红快绿,软语温存,若不然本县改日领宋公子去一趟,也不枉宋公子这般风流儒雅的少年岁月啊!”马如忠眯起眼睛捋着胡须笑呵呵的说道。狗官,还挺好色的!宋君鸿暗骂了一句,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自古以来,温柔乡是英雄冢,红盖头下难保不是白骷髅。大人这般闲情雅兴,小生可是枉自替大人捏一把汗呀!”“哦?”马如忠眉毛一挑,故作懒洋洋的说道:“小县虽然简陋,倒还算是太平。朗朗乾坤,歌舞渡日,提甚红粉骷髅?”宋君鸿已经在之前的话中刻意提到“冢”、“骷髅”这两个字眼,盗墓之案昨日才刚结,马如忠按理说不应该如此粗心,听不出话里的弦外之意。他越是装作不在意,不关心,宋君鸿越是肯定:个人有鬼!现在已经是较劲的时侯了,宋君鸿淡淡一笑,“是红粉还是骷髅,大人心知肚明,来日枷锁缠身,勿谓今晚言之不预。大人若是无动于衷,那小生便算枉自多事了。”言屹,宋君鸿已经“哗”的一下子把折扇合毕,供拱手:“小生告辞了!”扭头道:“福叔,我们走!”两人便作势转身离走。“且慢!”马如忠突然暴喝道。这个少年书生肯定知道些事,话里话外这层意思都透出来了。但知道多少?他们若便这么走了,马如忠终有点放心不下。再说了,他的县衙也是任人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吗?这宋姓的小举人也着实欺人太甚!“哦,大人还有何见教?”宋君鸿回过身来。马如忠瞅着他脸上那种似无所谓又似想看好戏的表情,觉得像是在讥笑自己,冷哼一声,终于又张口问道:“刚才宋公子没进门前就说我有烦恼,不知本官有什么烦恼?”“听说盗墓大案的罪囚赵大突然暴死在了贵县的狱中,怕是大人对上面会有些不好交待吧?”宋君鸿笑着说道。“哦,宋公子消息蛮灵通的嘛。”马如忠的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宋君鸿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终于叹了口气,说道:“我一直希望你只是个暴戾的糊涂官,看来我还是错了。”“本官不知道宋公子此言是何意。”马如忠踱回到了自己的书桌旁,施施然的坐下,架起一条腿,双后扣在腹前,两根食指轻轻的扣击着手背,挑衅的看着二人。这是他的地盘,这里依然是他说了算!“大人看来对我们知道赵大的死讯并不惊奇啊。这只能说是曾经在今晚夜袭过我们的那个黑衣人回来告诉过你,而你们实际上是——一丘——之——貉!”宋君鸿一字一顿的说道。“哈哈哈哈——”马如忠仰天发出一阵狂妄的笑声,“宋公子以为这样说,会有人相信吗?”“的确是令人不敢置信,在大宋立国两百多年的时间里,你或许称不上是第一个贪污受贿的县令,但你绝对是第一个盗墓取脏的县令。堂堂一县之牧,朝庭的八品命官,不去造福一方,反而勾结盗墓贼,为祸百姓,说出去听着都像个笑话。”宋君鸿轻轻一叹,似是不胜惋惜:“但事实就是事实,而大人在堂皇的乌纱背后,却偏偏去演绎了这个笑话。” 第六十五节 杜鹃声苦不堪闻 二 “哼!”马如忠冷哼了一声:“一派糊言,宋公子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他突然脸色一冷:“侮蔑朝庭命官,宋公子可知是何罪?” “远没有指使盗墓和杀人灭口的罪大!”宋君鸿迎着他的目光冷冷的回视了过去。 “指使盗墓?杀人灭口?宋公子有什么证据吗?你凭什么这么侮蔑本官?”马如忠依然有恃无恐。 就算是御史真要参他,也不能没有证据就定他的罪。 宋君鸿笑了笑,“大人自以为天衣无缝吗?其实大人千计算,万按排,还是忙中有漏,做错了一件事。” “哦,什么事?”马如忠脸色微变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冷漠。 “大人做错的,就是不该在赵大死后,第一个赶到牢狱现场。”宋君鸿笑道:“我问过狱中的牢头,你是在狱卒发现赵大暴毙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到的。以大人公衙到监牢的距离怕是有半里地吗?这段时间,大人是飞过去的吗?” “因为本官当时正好在衙内巡查,最近县里总有刁民做崇,本官岂能不防。”说这话的时侯,马如忠忠拿眼斜挑着宋君鸿。 最大的刁民就在眼前!事坏就坏在这个少年书生上,马如忠牙咬的格格响,心里恨不得想生吞活剥了这个多管闲事的小子。 “恐怕大人防的不是在下,而是防得它吧?”宋君鸿的手里摊开一条厚帕,一根牛芒般的细针,以人眼几乎难以注意识别的大小躺在其中。 但马如忠却能识别,看到这枚针,他的眼中突然精光爆闪,猛得盯向了宋君鸿。 宋君鸿微微错开头,下意识的躲开了他凌厉的目光。里面有种他熟悉但又有几分恐惧的内容在里面,他的心跳蓦得加快,终于要图穷匕现了吗? 宋君鸿暗暗心惊。 这种目光他曾在当山上的黑衣骑士眼中见过,在此后的睡梦中无数次的忆起,所以他绝不会认错,那目光中森冷的意图是——杀机! 宋君鸿有点羞愧自己的懦弱,但他一时也控制不住那双腿想要颤抖的意图。这次行动,是他自己咬牙坚持一定要参与的,但事到临头,仍是不可避免的恐惧。 史福的一只手轻轻的按在了宋君鸿的肩头,这一按,像是慈父无言的鼓励,更像是大山沉稳的依靠。 宋君鸿直到此时,才真正了解到,这世上真有一些人,一言一行,一举手一投足间都可以给人以巨大的影响。这种影响力是目前只在小小的潞县城市里平凡的渡过十六年的少年宋君鸿还不能拥有的,因为那是一种在无数狂风暴雨中磨练出来的无形力量,或寒冷如冰,或坚强如铁。 宋君鸿突然安静了下来,他虽然了然眼前的危险,心中却再无恐惧,出奇的安静与镇定。 他微微地扭过了头来,重新面对马如忠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大人防备的,是仵作会发现在犯人体上也有一枚类似的毒针吧?所以才会抢先仵作一步赶到现场,为的就是收启毒针,销毁证据。” “大人,我说的对吗?”宋君鸿轻声的问道。语音淡淡,却有着一种一往无前的执着。 马如忠静静呆坐了一会儿,突然大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如颠似狂。 他在笑声里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宋、宋公子,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和你说过,有时人不能太……聪明、太较真了?” 没等宋君鸿回答,他又接着说道:“因为这世上太聪明、太较真的人,都会死!” 话音未落,屋中景已经巨变,马如忠已经如一条盘踞已久的毒蛇一样弹而起,一掌拍向了宋君鸿的心口。 既然忍无可忍,那就无需再忍。这一掌他已经积蓄了好久了。 从跃起,到出掌,都是快如闪电,眨眼间就发生的事。掌声呼啸而至,迅猛地击中,一声闷哼中,一条人影倒飞了出去。 稍后,推开刚才撞翻的桌椅,马如忠咬牙站了起来,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差点喷了出来,他强忍着才给硬压了下去。 马如忠愤怒的指着史福问道:“你……”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这个进门后一直沉默不言、普通低调的老人却突然移挡在了宋君鸿的前,并一掌将自己震飞! 史福笑着对尚在惊魂未定的宋君鸿说道:“诗词歌赋,大概宋公子更在行,但打架嘛,老朽却是更合适。接下来,还是请宋公子退移两步,交给老朽足矣!” 语气中他好像已经吃定了马如忠似的。马如忠闻言又惊又怒,但联想起他刚才的一掌之威,又不敢存丝毫大意。 宋君鸿闻言老老实实的后退了几步,在一个墙角远远的站定后,紧张的注视着场中的变化。 这种时侯,十个宋君鸿上去也是白给,他很有自知之明。 “你倒底是什么人?”马如忠已经从桌底抽出了一把二尺长的短刀,有兵器在手,他胆气壮了一此,大声的喝问着。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史福猛的一抖袍袖,一直藏于袖中的老手并立如刀,“我是史御史府上的一名老管家而已。” “我不信,拥有如此技艺的一名高手,会屈为仆,供人驱策。”马如忠嘶声吼道。 “唉!”史福叹了口气:“很多人都以为史、韩两家累世公卿,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其实我们也算是小半个江湖中人!” 短短两句话的时间里,他的双手已经筋骨虬结、并隐隐的泛出一层铁青色。 “铁掌刀!”马如忠突然想到了一种传闻已久的武功的名字,忍不住的惊呼出声。 铁掌刀,是在铁砂掌基础上精练创新而成的一种掌法,并糅合了许多当世名家的刀法,以至于刚猛凌厉并称。四十年前,“惊雷社”的帮主上官飞岳曾凭借此掌法横行一时。 后来,“惊雷社”因涉浙江方腊兵乱而发生内讧,上官飞岳死,这种掌法就极少再见人用过,渐渐成为武林中的一种传闻。 “能死在此掌法之下,也算是你的一种福气!”史福一声长啸,气势磅礴,铁掌已经拍出一片青影,如天降巨斧,向着马如忠斩落下去。 马如忠左支右拙,十分狼狈,此时他不深深的懊悔,早知道对方如此扎手,他便不应该在此时把叔父派遣去护宝。 史福的铁掌,如一层厚厚的铁幕,给他造成了无穷的压力,只能勉力支撑。 第六十六节 杜鹃声苦不堪闻 三 巡夜人的梆子声已经敲过了子夜,这时有一阵微凉的晚风轻拂过天空,轻轻的吹动着四周的枝叶沙沙的响。此时星空上的明月很是耀眼,那看似小巧的星星也镶嵌在旁边。在这样宁静的夜晚,很多人可以暂时不去想那些令人忧伤烦恼的事,甚至可以静静的一边品着香茗或是美酒,一边邀三五好友观赏着这夜晚美丽的天空。 但韩书俊此刻没这么轻闲,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以前从未想过从一个狭小的圆中可以看到如此多闪亮的星星,“原来坐井观天就是这个样子啊。”他低声估囔了一句。 其实若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他倒真想就这么多看上一会儿。 此时的他,完全可以用“上不着天、正不着地”来形容。因为他正住一眼枯井之中,腰间系着一条粗大的绳子,正一点一点的往下潜行。 他猛吸了一口气,左手略一松绳索,子立刻下坠了数尺,右手上擎着的火把上的火舌在这狭长的黑色通道里划出一条长长的光影。 每下一段距离,他就要借着火把的光亮细细的打量着四周的井壁。 火把能照亮的范围虽然有限,但在这小小的废井中却是足够了。 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井底突然传来他一声掩抑不住的轻呼:“果然是在这里!” 待他再一点一点攀爬上来时,他的肩上已经多了一个巨大的包裹。包裹很重,从井口扔到地上传出哗啦几声闷响,似是其中装了不少东西。 从发现寻找的目标,到韩书俊的小脑袋再度露出井口来时,其实是花了不少时间的,向上爬时巨大的包裹压得他的形摇摇坠,他好不容易才稳住形,一点一点的攀爬上来,一出来后,顾不得打开包裹点检其中的物品,先坐在井壁上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气。 “直贼娘!藏这么深,累死小爷了。”他瞅着那个巨大的包裹用力的踢了一脚,抹了抹额头上的大汗骂了一句:“定是个属老鼠的!装了这么多宝贝,还真是能搜集。” 这时果然一个带着叹息的声音在他背后悠悠地回答:“是啊,搜集时的确是花了不少时间呢。” 紧接着又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宝贝在这枯井之中的呢?” “因为子烨兄说过,赵大在井中藏宝的手法和技艺很巧妙,多半是跟人学的。所以我在这里也先……”韩书俊抖了抖已经让汗打湿的前处衣衫,不由自主的接口回答着。 等话说道一半,他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猛的转站了起来,躬趟劲,摆出了临敌的备战姿态,手也在一瞬间按到了剑柄上。 目光所及处,有一个黑衣的老人,隔着枯井正以一种有趣的眼光看着他,微微上扯的嘴角勾勒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笑的诡异。 “你、你是……?是你!”韩书俊没有见过这个老头儿,但他很快就反映过来对方是谁。 对了,便是他! 那个一直神神秘秘的黑衣蒙面人,那个曾在今晚跟踪过他们一回的放暗器之人,那个教会赵大盗墓、掀起这一连串大案巨浪的真正幕后主始之人。 对方是什么时侯来到自己后的?韩书俊竟然完全没有发觉。 他的额角沁出几滴豆大的汗珠,猛的拔出剑来,就待抢攻,但对方似乎比他正快,一个长跨已经跃过枯井,直窜至他的面前。 来了更好,直接砍杀便是。到了此时,韩书俊反而猛然间来了一阵急勇,呐喊一声,不闪不退,左手按住剑鞘外扯平压,右手一振已在长剑出鞘的同时就划出一个横扫,就向黑衣人腰间斩杀了过去。 他对自己的这一个反映很满意。这一记扫击本不是剑势,而是刀法。 双方的距离太近,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个漂亮的直刺,但如刀法扫斩有时更加狠辣,你欺进我的前,那也同样是送到了我的剑锋范围之内,在这种小范围中,横扫有时更加有效,且难以闪防。一寸短、一寸险。据说他父亲当年在火场之中,就是手持一柄普通的铁锤,在奔马冲刺的刹那间扫过好几个金国的敌骑的。 这是长期训练的结果,父亲在教授自己几个兄弟搏击时,很少有花哨的招式,而是最简单直接的进击。这些进击的方法和反应,实际上都是千百年来沙场争战时积累传承下来的血的经验。 韩书俊对于正式的博杀还没有多少经验,但在父亲长期的培养下,对于这种突击的反应却还是有的。 但对方似是早有防备,一个旱地拔葱,子猛的跃起五尺,跳避过韩书俊的剑扫,在空中子一拧,已经是一记轮腿扫出。 “嘭”的一声,正中韩书俊的面门。 一瞬间,韩书俊感到眼前金星乱窜!脚下不由自主的蹬、蹬、蹬连退了三、四步才刹住形。 但对方的攻击并没有因此而停滞,从空中落地后,已经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把细长的短刀,刷刷刷的一连挥出好几刀去,刀刀疾如劲风,凌厉异常。 韩书俊只架得两三刀,就又得不断后退,对方的招术、经验、功力、速度都远在自己之上,不出十招,韩书俊就已经落于下风了。 尽管有点丢脸,但看来还是不得不放声求救了。韩书俊以前在府中,那些个护院向来让着自己,以致让他有点飘飘然,以来凭一人一剑,天下大可去得。 直到此时见识了这名老者的恐怖战力后,终于了解到了自己的实力究竟有多少,不由得有点心虚起来。也分外的怀念起和史家主仆都待在一起时人多的好处来。 刚才进来后院时,为了能更快的寻找出线索,自己四人曾有分工。 宋君鸿与史福去与马如忠对质,并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而自己则与史珍各负责一个院子,针对一些可疑的地点进行搜查。 韩书俊一边吃力的格挡对方短刀凌厉的攻击,一边急声大喊:“史姑娘,快来,点子就在这边,棘手哇!” 路上他和史福学了几句道上的黑话,此时不由自主的用上了。 第六十七节 杜鹃声苦不堪闻 四 而此时,史珍正在和他隔了一进的院子中,瞅着院墙下几株已经干涸枯萎多的小花感伤不已。 从某种意义上说,史珍也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好色”之人。不过,她好的是花色。只要一看到花草摇曳,但什么也顾不得了。 黑衣老人听到韩书俊的求援喊声,心里暗暗知惊,对方果然还有帮手,只是一时不知究竟来了多少敌手,又隐藏于何处,不由得略有点紧张。若是对方的援兵人多势众,与这小子一会合,自己则保不齐便会吃亏了。 念到此处,黑衣老人刀风更加凶猛,为了能在最短时间内解决与韩书俊的战斗,他已经是祭起十成功力,全力施为了。 这下韩书俊更是叫苦不迭,过不了三五回合,就感到“当”的一声巨响,对方居然拧腰转进,扫一个力劈,短刀如铁斧一样挟了万钧之力斩落。韩书俊躲闪不及,只好咬牙举剑硬挡。 但黑衣老人在这刀上浸透了一甲子的修为,岂是浪得?刀剑相撞时犹如铁锤击朽木,韩书俊再也抵挡不住,虎口迸裂,长剑也被应声击飞。 并没有留出给韩书俊继续反应的时间,黑衣人再次欺前一步,短刀闪电般递刺,狠狠的击刺到了韩书俊的腹之处。 韩书俊惨呼一声飞跌了出去,子在地上一连滚了好几个滚。 “咦?”虽然得手了,但黑衣老人却不发出一声略感奇怪的低呼,因为自己这刀刺击虽然用力极为凶猛,便应该是将对方穿膛而过,而不是仅仅击飞那么简单。 果然,只见翻飞摔倒后的韩书俊直接在地上打起了滚儿,无比悲惨地“哎哟、哎哟”接连叫唤了好几声,然后抚着刚才被他击中的体部位,一边不断揉/抚,一边摇摇晃晃、哼哼唧唧的又站起来了! 他居然没死!? 不可能!黑衣老人不狐疑了一下,收刀戒备,思忖着难不成对方还练过“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外家横炼功夫? 但这种功夫极是难练。当然这并不是说要悟多高,而是因为需要年深久的长期锻炼,如铁胎淬火,千锤百击才能成钢一样,“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外家横炼功夫必须要很多年的勤修不辍才能有成。 而眼跟前的这个少年看来目前也不过才十几岁的年纪罢了,若想功成,那么除非是从娘胎里就开始练功。 可从刚才的一次交手况来判断,对方的战力又不过只是那种一瓶不满、仅半瓶晃的二流货色。 这说不过去啊!? “你个臭老头儿,我爹打我都没打这么狠过。”韩书俊却疼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黑衣老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谨慎的上下打量着韩书俊,但答案很快就让他找到了。在刚才的一击中,韩书俊腹部的衣衫已经被强力划开,夜风的吹拂下,露出了一件帖的紧衣,用料似是泛着金属的光泽,但又非金非铁,软软的如中衣一样穿在上。 “熔金甲!”黑衣老人似是见识颇广,立时便唤出了这件帖护甲的名称。 随着呼声,黑衣老人眼中也立时露出一份贪婪的目光。他很识货,也自然喜欢收集种类奇珍异宝。更何况这件熔金甲对于武林人士而言,还有着护体救命的宝贵作用。 此甲衣极为珍贵,制作更是费料费时,传言是以天下至坚之金铁熔化为水,再抽成细如牛毫的细丝,再与域外绿荧蚕丝混纺,甲衣的制作者天蚕老人辛劳了一生,也仅制造出不超过十件而已。 那么能够获得这种甲衣的人,就更是少之又少。 为黄龙党重要骨干和皇亲大员的韩侂胄因屡下殊功,又在十年前“九子蒙难”时的火场流放案中差点陨命,才会在太上皇退位前殊恩获赐这么一件熔金甲来护体。在韩书俊十六岁生时,韩侂胄把它做为生礼物转赠给了这个溺至深的小儿子。 不想这回果然能救得他子一命。 但此刻这件甲衣也吸引来对方狼一样贪婪的目光。“小子,这下你就更不得不死了。”黑衣老人垂涎的说道。 是故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 黑衣老人一连三记飞腿,得韩书俊连滚带爬的闪避,狼狈至极。 但他的杀着还没有出手,黑衣老人狂笑中又是形一抖,短刀带着一阵尖厉而急促的锐啸声,刺向韩书俊的咽喉。 熔金甲并不能护卫咽喉,何况此时韩书俊掌中长剑早已脱手,再也无法进行格挡,他有信心在三击之内,将这个小娃娃击杀当场,然后扒下那令无数武林之人梦寐以求的宝衣。 有道是天予弗取,反受其咎!也许只有自己才配拥有这宝衣,所以老天爷才让这个笨子小把它送到自己的面前,黑衣老人坚信这一点。 韩书俊已经让对方到墙角,此刻眼见即将扫到自己咽喉的短刀,却是想闪避已经有所不及,眼中尽是惊惶。 一条生命价值几何?很多人在不同时期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答案。最经典的,莫过于后世一个人说的“重于泰山”和“轻于鸿毛”之辩了。而对于韩书俊而言,不管是“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他都是挨不上边的。此时的死,甚至可以说是一点价值都没有。 “我从未后悔参与这次夜捕行动!”事后韩书俊坚定的说道,但他只是很不甘心就这么样的死去。 他是为了成就一番功业,甚至为了让父亲对自己刮目相看,才私自从家中跑出来的。但此刻功未成,业未就,如何肯于死掉?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来说,生命就像天里的花蕊,是那么的美好,又那么的嫩,他还没有完全长成,他还有很多的事可以去做而还没有做。 何况,他还有那个一直挂在心头、憋在口边的那个人都尚未再多看两眼。 他如何肯死? 但不管他甘不甘心,对方的尖刀已经递到眼前,像一枚要撕碎猎物咽喉的狼的利齿,带着嗜血的急切。 韩书俊心头突然有了一声微微的叹息,他闭上了双眼。 第六十八节 杜鹃声苦不堪闻 五 韩侂胄很清楚自己这个儿子并不是个循规蹈矩、老实认命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偷跑出来去寻什么孙大侠,想证实什么自己的那点不足二两重的小能耐。 应该说韩书俊是个青期中违逆心理很重的少年。 可是当死神狞笑着开始收割生命,冰冷的刀锋已经让你触肤生寒时,你也能随意违抗吗? 韩书俊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力”与“畏惧”。 或许再多得一刻,这个黑衣老人就真的得手了。假如没有史珍的话! 而史珍到了,她的剑也就到了。 “叮”的一声,黑衣老人的尖刀在距离韩书俊咽喉不足两寸的距离上,遇上了一样东西。 那是史珍手中长剑的剑尖。 碰撞的声音很小,刀尖对剑尖,却是精巧的毫厘不差。 黑衣老人前递的尖刀刀势一滞,就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只好收刀纳锋,同时形一飘,向手退移开四尺,警惕的看着这个新来的不速之客。 史珍笑吟吟的看着他,像是街头一个看着瓷娃娃微笑的可少女。 但她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少女,黑衣人很明白这一点。尤其是刚才的那一剑,已经将这个与其年龄不相称的少女的恐怖功力表现遗尽。 要格挡开自己的尖刀并不算太难,但难的是以尖对尖,以力化力,针锋相对,不输分毫,这就让人不得不赞叹之余又大为警惕了。 实际上黑衣老人并不知道,当初铁月道长为了训练自己这个徒的刺击能力和反应速度可是花了极大心力的。 因为史珍是女孩子,受先天体质上的制约,自然不可能教习一些力大沉稳的招式路子,所以铁月决定要让史珍在运剑的速度和精巧上都远超同侪才行。 何奖莫干剑法以轻灵见长,不仅威力上更注重以快、巧制胜,在外观上更是飘逸有出尘之感,像韩家那种长刀大戟、拦腰狂扫之类的招数铁月是绝不会教给史珍的。他采用了一种更灵巧,也更变态的训练方法,那就是——用蜜蜂。 他把史珍首先关到一个封闭的空间中,甚至在史珍的上配上了一种极为吸引昆虫的花蜜。然后他便抖开了纱袋,往屋里倾倒了大量的蜜蜂。 史珍要想安全离开,就必须用手中的长剑把空中的蜜蜂一一击落。 铁月将这个训练方法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针蜂相对”。 但实际上头十几次史珍每将都被蛰得一头肿包,抱着脑袋在屋里转着圈的乱窜。 这个记忆对史珍的教训真是太惨痛了。所以她发奋练剑,后来运剑有如神助,一剑下去甚至能将蜜蜂的双翼准确的削断而不伤及蜂体。 世间成就,有时唯“苦功”二字而已。 “我的姑,你现在才来啊!”韩书俊看到史珍俏丽的影突然出现,也不知是欣慰,还是放松,轻轻的吐出一口气,但紧接着就抱怨起来。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横生了一胆子的感慨。 “怎么?莫非是嫌我来晚了?”史珍小鼻子一哼,“那我走!” “不晚,不晚。”韩书俊赶紧说道。你现在走?开玩笑,我的剑还没捡起来呢。 史珍口里说着走,子却没有移动分毫,妙目依然一瞬不瞬地盯视着眼前的黑衣老人。 看黑衣老人似也不敢轻举妄动,她心平气和的解释道:“我刚才看到隔壁院的兰花都快枯委了,我去打了一桶水浇了浇。” 韩书俊闻言两眼一黑,差点当场晕倒。心说我这都喊了好几嗓子,命都快没了,你还有心在那边浇花? “喂,你过来!”史珍对眼前的黑衣老人招了招手。 “有什么话,只管说。”黑衣老人攥紧了手里的刀,生怕史珍有什么花招,不肯过去。 史珍只好偏头小脑袋又问道:“那我问你,后院的兰花草可是你们家养植的吗?” “呃、算是吧。”黑衣老人让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的一怔,“那些花草大概是前任县令在时植下的吧?不过如今这个县衙内的一切都是我马家的,所以说是我家的也不算错。” “不应该呀不应该!”史珍摇了摇头,气鼓鼓的说道:“既然你们已经做了她们的主人,那为什么却三心二意,都那么久还不记得要给它施施肥、浇浇水?” 说这些话时,史珍手戟指、怒目痛责,仿若对方已犯下了天大的过错一样。 “许是看护花草的园丁偷懒吧?”黑衣老人随口应道,心想回来查明是谁,抓来痛打一顿便是。不过,自己叔侄从来也没有赏花的雅兴,这花长成啥样,与自己又有何关系呢? “那是你的花啊?难道你就不知道自己浇溉一下?”史珍对这答复并不满意。 “浇来何用?”黑衣老人嗤笑一声,满脸的不屑神:“我钟的是真金白银、翡翠美玉的宝物。一株小小花草,又能值得几钱?” “呸,真是俗子!就知道钱、钱、钱的,满嘴喷出的都只有铜臭味!这世间污秽难道还不够多吗?你可知道只有花儿才是芬芳天成、美的干净自然的。其实花也是有灵的,知人间冷暖。你待她好,她便会开的更加艳。你冷落了她,她便会萎顿芳尘,零落成泥的。”史珍对黑衣老人的不解风大摇其头:“万物生来皆神圣,一草一木总关。像你这种一心钻进钱眼里的庸人,又怎么会体会得花的美好与灵秀呢。” “史姑娘,何必对牛弹琴。须知再美的花儿交到他手上,也不过是明珠暗投,白白糟蹋了。”韩书俊在一旁接口起哄道。现在有了史珍的支援,以二敌一,他的腰板又直了起来。 “嗯,说的不错!我们定要为它们寻一个公道。”史珍感慨不已,一幅要替花行道的模样。 “现在,”史珍小臂一振,刷的一声长剑一振已经直指黑衣老人的面庞,豪气干云的说道:“你的对手就是我了!” “哼哼,口气倒是不小!”虽然还一时摸不清史珍的实力和来路,但黑衣老人看到史珍的姿态还是有几分震怒:“黄毛丫头臭未干,也敢在老夫面前如此不自量力的叫战!” 第六十九节 杜鹃声苦不堪闻 六 “要我说,对付这种宵小之辈还不用讲什么道义,我们一起并肩上,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老狗。”韩书俊借着史珍和黑衣人斗嘴的机会,一个翻滚,把掉落地上的宝剑重新拾了起来。“不用!你先在旁边把守,替我掠阵吧。”史珍瞥了一眼黑衣老者,脆声说道:“对付他,本姑娘一个人就已经足够了。”“狂妄!”黑衣老人听到史珍这么轻视自己,再谨慎的性子此时老脸上也挂不住了。气得怒发飞扬,身子猛的飞起,尖刀已经闪电般的攻了出去。一出手,他便没有存留余力,存心一定要给这个狂妄的小丫头一点好看。自己虽然隐性埋名了十几年,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沦落到让一个小丫头轻视的地步。想当年,自己马氏兄弟一对狂刀纵横,黑白两道谁不畏惧三分?心道看来我今日若是不给你点厉害看看,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但他偏偏遇上的是史珍,史珍在武学上的领悟力和造诣,就是一个超越常规的存在。当然,在别的方面,史珍也有其白痴的地方。如很多的人情世故,在她看来,还不如一朵花的开放静洁芬芳。史珍爱花如痴,爱剑亦如痴。唯此两痴,才能成就其无双剑客、风韵芳华的人生传奇来。此刻,黑衣老人突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多么狠、疾、险、辣的刀法发出去,却都如水中击花,百击而无一功。“我说对付你,我一个人不足够了,你现在相信了吧?”史珍笑嘻嘻的说道,“你还有没有新招式了?要是没有,那换我进攻了。”她笑的俏皮,黑衣老人却骇然失色,原来她竟然还有所保留?史珍的攻势一起,原本如水镜映花的剑势突然一变,风去浪涌,激流滔天,似巨龙踏波而出,纵横长啸。“闹海游龙剑法!”黑衣老人发出一声惊呼:“原来你是莫干剑派的人。”莫干剑派,百年前才创派,当时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但江山代有人才出,在青云道长之时,莫干剑法已经是武林公认的十大绝强剑法之一了。而到青云道长的徒弟铁月接任掌教之后,莫干剑法在他手中绽放出更加耀眼的光芒,名噪天下,莫干剑派也发展蓬勃为江南有数的大剑派之一了。“算你有见识。”史珍骄哼一声,手中银龙光芒更盛,黑衣老人虽然刀刀搏命,拼力反攻,却依是已经完全被笼罩在这一片银波碎浪之中了。见识到对方的武功和流派,黑衣人不得不收拢起轻视之心,唯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力应对。让一个小姑娘逼落下风,这对他来说还是平生头一遭。这时他不禁侥幸对方的韩书俊没有上场,否则二人联手,他就唯败一途而已。可即使是这样,他眼前也不过是苦苦支撑罢了。凭心而论,莫干剑派的剑法精妙,他的确是有所不及。但幸亏是胜在自己功力雄厚、对战经验丰富,这才维护了一个不败的局面。但久战无功,心下已经不由得着急起来。偏偏就在这时,一阵啸声又从另一个院子传来,三短两长,显得尖厉急促异常。史珍和韩书俊还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黑衣人的脸色已经变了。因为这代表着极度危险时的求救信号,是他和侄子在重要时侯传递信息的代号。不能再这么纠缠下去了!黑衣人打定主意,一个虚招,闪身便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只奇怪的竹筒出来,上面似有按扣机簧,黑衣人在掏出它的时侯,拇指已经按在了上面,随时待发。“嗯,是毒针吧?”史珍歪着脑袋想了想,但接着她还是觉得无趣的说道:“喂,见识过一次了,还有新鲜的没有?”黑衣人并不应声,只是手指轻轻一按,一蓬细密的毒针立时喷射而出。“劝你换一招吧,这个对我没用的。”史珍定住身形,挽起朵朵剑花,将近身的毒针一一击落。“看,我说没用吧?”“史姑娘,那个老贼跑了。”韩书俊在后面急的直跳脚。“啊?”史珍这才发现,对方一筒针射出手,身子已经向侧院疾掠而去。暗黑的夜中,他疾纵的身形如一只巨大的蝙蝠。“追!”史珍哪里敢饶,一跺脚,和韩书俊纵身追掠而去。黑衣人越过几个院子,眼见接见一个亮着灯火的书房,史珍越已经越追越近,莫干剑派的“风%尘大千”步法岂是浪得虚名?“你跑不掉的!”史珍清脆的声音在后面喝道。眼见史珍即将又追到眼前,黑衣人心下又急又惊,一旦让对方再次追上,就会纠缠起来直至分出胜负可能才罢休,可从信号上判断侄儿已经危在旦夕,又不能不救。苦也!黑衣人心中暗暗叫道,他怀里的毒针筒已经发射一空,强敌就在身后,现在完全没有时间重新填装。一咬牙,黑衣人猛的返身,手一扬,一直从不离身的短刀带着一阵尖啸声就冲着史珍飞击过去。他并不指望这一个简单的甩刀能击杀史珍,只是希望能将她阻上一阻,然后进屋解得侄儿的围,两人不战而逃,只要今日能逃得性命,不愁来日没有报仇雪恨的机会。反正逃命的生涯对他而言也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但事情真的会有这么简单吗?或许老天是公平的,上苍并非是不想帮他,而是他盗了那么多的墓,杀了那么多的人,做了那么多的坏事,总需有个报应。现在,便是他偿还的时侯了。============================作者絮语:为什么在临敌时韩书俊有急勇而主角宋君鸿却不得不害怕?因为本书的主角不是高大全的神,他只是个普通人。他两世为人,以前也从未想过要与人搏杀。但韩书俊生于世家大族,从小接受的便是上马为将,下马为官的教育,所以临战搏杀,对于他已经成为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了。 第七十节 杜鹃声苦不堪闻 七 史珍看到对方情急之下连掌中的武器都掷了出来,就知道情形发展已经是到最后的关头了。所谓“狗急跳墙”,往往便是搏命的打法,心下自是不禁凛然,而便仅仅在这一个思量间,短刀已经挟着风声直奔面门而来。黑衣老人这一掷饱含了力道,毕竟一甲子功力非同小可。史珍不及躲闪,只好收剑硬接,“当啷”一声巨响中,短刀与剑身相撞,再次斜飞而起。虽说是格飞了这柄兵器,但史珍也是小脸一刹那有点泛白,急忙深做了一个调息才稳住因硬挡黑衣老人这一击而发麻的手臂和上冲的气血,黑衣老人乘机长吸一口气,追击的身形也不由得一滞,身形立时又飞掠出一丈,与史珍、韩书俊之间也再次拉开了距离。好个史珍,纤腰再次一拧,身子如圆规一样在半空中猛的转了个圈,带着着一条长长的秀腿如巨大的车轮一样扫动起来。通常,人的腿上会比胳膊上的力道更大。即使她只是一个少女,这一腿之力,也可摧枯断木。不令稳健,而且精准,史珍“嗬”的一声小声的轻呼声中,飞腿已经准确的击中了再次落下的短刀的刀柄。借这一腿之力,短刀像一柄离弦的箭一样飞射向黑衣人的背心。此时的书房中,马如忠在史福的一双掌刀下已经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了,他有一种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在锅炉之中进行最后挣扎的小鱼,任人宰割蒸煮,或许熟透死翘也仅是下一秒的事而已。他完全不是这个史姓老管家的对手,或许,只有自己的叔叔还可以勉强跟他一争短长。而自己的求救信号已经发过三遍了,叔叔却还是没有现身。他还能来的及救自己吗?马如忠忧心如焚,他此时衣衫早已经让掌刀切碎多处,浑身上下到处都是飞迸的鲜血伤口。头上的发髻也散乱开来,狼狈不堪,全没了当初一县之令时的威严。每挥出一刀,他口中必定也是大声的嘶吼喊叫着,可那叫声时于其说是威吓,不如说是恐惧。一种野兽在穷途末路时才会有的恐惧吼叫。叔叔,你在哪里啊?史福并不畏惧他的吼叫,甚至他的攻势也放缓,但却绝不放松。他信手的一掌便会给马如忠极大的压力与恐惧,他却如砍瓜切菜一样的轻松。他并非不知道马如忠在求援,相反,他在等待着对方的援军,否则,以马如忠的能耐,在他手下根本撑不到现在。从他与马如忠交手一开始,就慢慢产生一种疑惑,那就是:这个人的武功路数,似曾相识。随着交手的时间越长,这种疑惑越强烈!但他又记不得这种有点熟悉的路数是哪家哪派,何处相识了。唉,难道真的是人老了,很多事情就开始记不清楚了吗?史福于是在听到马如忠的求援呼声后,反而不急着取他性命了。他在等着对方援军的到来,或许等看到对方的来援者,心中那股一直泛起的疑问便可以摇有答案了。事实上对方的援军也并没有让他等待太久。就在马如忠快要崩溃的时侯,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喊:“忠儿,我来了!”话声里一个人猛的破窗冲了进来。他甚至连转从门口进都来不及,一声轰然巨响中,窗棂的碎屑横飞如惊涛拍案的雪浪,一名黑衣人的身影破开碎纸飞木急切的冲入!史福一惊,收势回掌,连忙暗自戒备。马如忠反而喜出望外,高声叫道:“叔叔!”但他的喜悦很快变成失望。黑衣人进来后并没有再有任何的动作,反而仆身在地,他的背后,插着一把寒光闪耀的短刀。一瞬间,马如忠突然觉得冬天似乎突然提前来到了,手脚忍不住巨烈的打颤,连自己的心都觉得被一股巨大的寒冷所包围,那是一种寒到彻骨的绝望!一切都晚了,一切也都完了。马如忠突然手脚一软,竟然瘫坐到了地上,手中的刀再也握不住,当啷一声脱手坠落到地上。如果刚才只是为了心头那一点点的侥幸他还是一头负隅顽抗的野兽,现在却已经是万籁俱灰的待死者了。他隐姓埋名,他苦读诗书,他当上官员,他以为从此以后只有他审判别人,不想自己此时却还是要接受命运的审判。这一切都是宿命吗?他在心中暗暗的问自己。这时史珍与韩书俊也随后从破碎的窗框间跃入,看到地上的马如忠,连忙提剑蓄势,作出备战的准备。“不用了。”史福摆了摆手。眼前的马如忠已经再无一战之勇。比起身体上所受到的打击,更严重的是意志上的崩溃。此刻,即使如退在墙角观战的宋君鸿也可以轻易的斩刀斩杀他了。“你们杀了我吧!”马如忠忽然抬起头来,恶狠狠的说道。即然必死,不如求一个痛快!史福看着他狠励中透着绝望的表情反而叹了一口气。很多人在临死之前反而变得悍勇狂燥,不是因为不怕死,而只是想死得更快一点,或者说,解决的更快一点。但史福还并不能立刻上去一掌毙了这个穷途末路的巨盗县令,因为心中还有那团疑云,尚需解答。史福瞅了瞅已经先一步毙于自己刀下的黑衣人,他的面容轮廓也略感熟悉,但同样想不起来曾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他是谁?”史福冷冷的问道。宋君鸿闻言心中一紧,难道史福又是施展他那神秘而又令人恐怖的审讯技术了吗?不过好在这回马如忠并没有让史福费什么周章。“我叔叔。”马如忠怆声回答着。“废话!”史福皱了皱眉,有些做色:“听到你们刚才的称呼我还能不知你们是叔侄俩?我是问他姓甚名谁?何方人氏?”马如忠有点犹豫的抬头去看史福,却迎面撞上他比自己叔父手中刀锋还要寒厉上数分的目光,不得不又慢慢低下了头去。“马天行,四海为家。”马如忠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大势已去,他现在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马天行?”史福沉吟着这个名字,踱了两步,突然一下子豁然开朗,脑海中想起一个人来,对于刚才为什么对马如忠刀法和马天行的面容有种奇怪熟悉感的疑惑一下子得到了答案,他瞪了下眼睛,问道:“可是当年号称'翻地鼠'的马天行?”“是。”马如忠回答的声音很细。“你既唤他为叔,那你的父亲可便是马天空?”史福继续迫问道。“是的,你认识家父?”马如忠略感惊讶。“认识,因为我也参与了当年捕杀他的行动。”史福笑了起来,笑容中已然更多了几分冷厉。马如忠闻言猛的抬起头来,双眼喷着怒火,抬手指着史福,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手像狂风无力自持的树枝一样剧烈的颤抖着:“你……你……原来你们是黄龙党的人! 第七十一节 杜鹃声苦不堪闻 八 二十多年前,在河北的武林中曾有一对颇具些名望的兄弟俩,大号唤作“马天行”与“马天空”。二人手上刀法也算一流,但真正让他们扬名立万、或者说臭名远播的却还并不是他们的刀术,而是——盗墓术。也由此,他们兄弟分别获得了“翻地鼠”和“穿山鼠”的外号。 按理说混迹江湖的人中,盗劫也并非罕见之事,但唯独这盗墓之事却最是招人愤恨,人谁无祖?谁又希望自己先人的坟莹遭到他们兄弟俩的荼毒? 所以不仅官府是广洒海捕文告,就连在武林黑白两道中也多有结怨之人。 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但偏偏这两兄弟手上尖刀功夫了得,几拨前去寻仇的黑白两道人士都栽于寒锋之下,所以众人便也只有一边咬牙咒骂,一边无可奈何。 许是众人的诅咒真的有了效果,后来,二鼠中的老大马天空被人发现暴毙于已经沦陷金国的青州,而弟弟马天行则失去了踪迹,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 江湖上很多人都传言,那马天行也已经死在某个不知名的村落中了,却不想今却才伏诛。更不曾有人得知,他们居然还有一个子侄存留世间,摇一变,成为朝庭的命官。 所以说狡兔三窟、金蝉脱壳,贼人多是备有超出常人猜度的后路。而这世间事变化离奇,又有几人能预料得到? 夜深了! 这样的夜晚,对于小城中大多数人来说是宁静而美好的。 南方的天空中总有一股水润味,即使黑夜里也是如此。没有月亮没有游云,苍穹只有闪闪烁烁的几颗星星,白天撒欢儿吠叫的狗儿们也睡熟了,夜凉轻轻地飘洒着;露水悄悄地凝聚着在那些河畔房前的柳树上,一阵夜风飘过,俏龄女子细眉一样叶子上,这时全挂上了露珠珠儿。露珠儿渐渐大渐渐圆,蓦地一滴滚落下去,又一滴扑嗒扑嗒…… 万籁俱寂,这样的夜里,大多数的人都应该会在榻上抱着枕头或妻子酣睡,做着一个关于来的美梦,谁还会在意小小县衙里发生的事呢? 但县衙里的这个夜晚,却是一般安静两重天,弥漫着骇人的杀机和浓烈的谋气息。不过这期间发生着惊涛骇浪般的许多事,却是只有寥寥几个当事人才知道。 县衙里里的下人和差役也早就让马如忠远远的差开了,所以侧院和书房中发生的激烈打斗,并没有人注意到。即使有人无意中注意到了,以马如忠平的威严恫吓,也没有人敢于过去一探究竟,自寻麻烦。 谁又曾想到,便是在这样一个美好而普通的夜晚里,会发生着足以震动这座小城的重大事件呢? 史福盯着眼前满脸愤怒、绝望而又有着一分不甘心的马如忠说道:“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你既然已经考取功名,成为了本地的父母官,就理当好好做人、清白为官。却为什么要继续做这种盗墓害命的勾当,重蹈你父亲的旧辙呢?” 实际上这一连串的盗墓大案一开始马如忠并未参与进去,更不是他的本意,而是其叔父马天行的主意。父亲死后,马天行从小把他养大,在自己心目中是叔、也是父。所以他尽管并不同意马天行的作法,却不敢去阻止,只能听之任之。但当他发现案暴露后,他就像竖起了一尖刺的刺猬开始了一系列的动作,包括不惜屈打谋害唐阿水、暗狱毒杀赵大,甚至刚才不久前还想杀害宋君鸿和史福来灭口。 为了掩藏马天行的罪行,他不惜一步踏错,然后一直咬着牙错下去。 以马如忠的品行和事迹,绝称不上一个好人。但他心里也有唯一一点温柔和良善的地方,那就是保护自己的叔父。为了这点仅余的人,他又不惜让更多的无辜家庭家破人亡。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已经完全顾不得了。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马如忠突然大笑起来,笑容癫狂而难以自抑,像是在嘲笑这整个压抑的世界似的。 “为什么要做这些勾当?为什么要重蹈我亡父的旧辙?”马如忠怒笑着反问着刚才史福的话。 “因为我们不甘心任人奴役、因为我们不甘心让人踩在足下!”马如忠仰天叫道。 但史福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像是看着一只狂吠的恶犬。他冰冷的目光让马如忠的癫狂之色慢慢黯淡了下去,最终只能低下头去,幽幽的说道。 “谁愿意天生做恶?谁愿意昧着良心去盗墓?谁愿意担惊受怕的过子?都是被的,被的啊。”马如忠呢喃着。既知今难以幸免,索把这一腔压抑在心底几十年的愤懑都倾诉出来。 尽管此刻他倾诉的对象是来将他绳之以法的敌手,这本就似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我父亲和我叔叔本是大户人家购养的一对菜人。知道什么是菜人不?”马如忠扬起脸来,脸上挂着一种残忍到要扭曲般的笑容。 史福直到此时,脸上才略略出现一丝不忍的神色,但也只是一闪而逝。 而宋君鸿、史珍和韩书俊则是老老实实的摇头,韩书俊还好奇的问道:“倒底什么是菜人?” “菜人顾名思义,就是用来被别人当作菜来吃的人。这世上总有些富贵的人,山珍海味吃腻了,便开始想要吃人。他们便从贫苦人家买来孩子,宰了下锅。” 听到他这解释,宋君鸿和韩书俊脸色勃然大变,而史珍更是扭哇的一声,呕吐了出来。 人吃人,世上真有这种没有人的人吗? 史福叹了口气:“其实,吃人之事,在史上并无断绝,每每遇有大荒饥厄之年,便会有人家易子相食。但在富贵大户,纯为了怪味的食癖而吃人,则的确可称是天良丧尽!”史福沉声说道:“我若遇上这些畜生,也是一掌一个,全部当场毙了,绝不估息的。” “可惜当时我父亲和叔父并没有遇到行侠仗义的史大管家。”马如忠说道:“我祖父一家实在地活不下去了,就把两个孩子给卖了。他明知道那个富户是买孩子回去当菜人,可他还是把我父亲和叔父给卖了。” 马如忠嘿嘿的冷笑着:“你跟我讲人?这时侯人能值得了几个钱?” 宋君鸿四人都是沉默不语。他们都是坚持人的人,但世上总有一些事,残酷的让他们不愿、不忍、甚至是不敢去直视。 第七十二节 杜鹃声苦不堪闻 九 夜色,像一个笼罩世界的黑幕,压抑的人难受。 良久,马如忠才又接着往下说道:“我父亲和叔父眼看着和他们一样被买来的孩子让人给活活蒸食了,每天都让无穷的恐惧给折磨的睡不着觉,生怕一觉醒来兄弟二人少了一个或全部让人下了锅。在那些难熬的听着磨刀霍霍的夜晚里,兄弟二人只能互相安慰、与相支持才没有跨掉。他们要活下去!?终于决定在一个夜晚里而走险进行逃亡。可就在他们想要逃跑的前一天晚上,富户却突然命人抓了我叔父准备宰来吃掉。那一天,我父亲像疯了一样的硬是用牙咬开了缚住自己的绳索,冲进厨房时那个厨师正把伯父绑在案上准备动手。猝不及防之下,父亲夺了他的刀,一刀砍断了他的脚筯,然后利用灶火引燃了那个罪恶的厨房,在众人救火的忙乱中,父亲与伯父借机往外逃跑。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们逃跑成功了。” 听到这句话,宋君鸿四人都在心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们知道跑出来的这两兄弟后来也做了恶人,但此时宋君鸿四人还是为他们感到庆幸。 “可逃出来又怎么样?从祖父卖掉他们开始,那个家就已经不能再回去了。他们二人在四处流浪,每天不知有多少人饿死街头,试问两个孩子如何谋生?” “我告诉你们,是乞、偷、抢、骗!”马如忠说道:“只要为了能活下去,他们什么事都做过。那个时侯你跟他们讲尊严、讲礼义,他们也是根本讲不进去的。朱门酒臭,路有冻死骨。只有先活下去,才有资格谈是非对错。大概也就是从那时侯开始,我父亲和叔父认识到了金钱的重要,并从此形成了对金钱珠宝近乎于疯狂的追求格。从一开始的需要,到迷恋,最后变成贪婪!” “后来,我父亲和叔父又因为一个机缘的巧合,跟人学会了武艺和盗墓之术,成为了江湖中人人知名、也人人喊打的盗墓大盗。” “不过,父亲从小教我去读书,却从不教我以盗墓之术。”马如忠叹息了一声:“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想让我换一种活法。” “我并不是一个多么好学的孩子,每每我放下功课偷溜出去玩,被父亲逮住就会用柳条狠狠的抽我的股。尽管我每都在父亲的严下读书,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却也是一段美好无比的子。本来、本来我以为这种子会一直过下去,可后来,后来你们黄龙党却杀死了他!” 说到这最后一句,马如忠又怒声吼了起来。 “如果他只是龟缩一方,老老实实的教导你读书,那么他也并不会死。”史福叹道:“他的死,完全是罪有应得。” “什么罪有应得,他不过是掘了一条地道罢了。”马如忠不服气的回应道。 “不过是掘了一条地道罢了!?”史福突然大喝起来,一向慈祥温和的他像一个暴跳如雷的老头子,他的面容也变得愤怒起来。“你可知他掘的是什么地道?” 马如忠摇了摇头,关于这一点,叔父从来没有对他提过。 “他掘的是我们和金国交战时城墙下的通道。”史福脸上尤有怒气,说到此处他“啪”得一掌拍在屋里的一根柱子上,震得屋顶瑟瑟得抖下一层飞灰:“为了谋生,有些人会一时做错,这些错有时是可以原谅的。但你不能去做汉!” “约二十年前,先帝励精图治,全国民众意气风发,营粮影从,打算北伐金国,收复江北失土,重接故国臣民。那是一个难得的契机,很多人都认为那次北伐大有希望,也是苍天不亡我华夏民族,又给了我们一个翻雪耻的机会。” “经过长期的准备,在隆兴元年,北伐正式开始,先帝陛下甚至下诏亲征,一开始,战局进展的很顺利,我们迅速攻占灵璧、虹县、宿州,士气民心大振。当然也震动了金国世宗,他随即派中使督战,又令金左副元帅纥石烈志宁(撒曷辇)立即率精兵进攻宿州,尽管邵宏渊坐而不援,但宿州有李显忠将军作阵,倒也不惧。双方你来我往,旬月撕杀,一直僵持不下。” “可谁也没有想到,后来改变这场战局的,竟然是一条地道,而挖这地道的人,居然还是我们宋国的子民。” “当时金国也不是没有想过挖城墙,但都为我警觉的宋军所发现阻止。后来金国人想到了善于盗墓挖掘的马氏兄弟,而你的父亲马如忠居然为了区区五千两金子,指挥敌军为金国人掘出了一条直达城内的巨大通道。金兵连夜借助地道涌入城中,打开城门,内外夹击了城中的宋军,刚刚收复没多久的宿州城因此失守。而北伐的战局,也因此受到了巨大的影响:战略上的布局和先机完全丧失,大量的精锐力量丧失于斯役,金国也开始反守为攻,朝政上主力派力量再次抬头,一夜之间,原本大好的局势突然全变了。筹划多年的北伐战争也最后以失败告终。隆兴二年,先帝不得不含泪跟金国签订了更屈辱的<<隆兴和议>>。” 宋君鸿目瞪口呆的听着史福讲完了这段往事,他知道这大概便是南宋初期历史上著名的“符离之战”。可他没有想到整个战役的一个关键点竟会是这样掩藏在地下的一条地道。这一点,史书上并没有写,知人也不愿对外人言。或许,很多的细微但重要的事件,就这样掩埋在历史的尘埃上,再也不为后人所了解。 史福仍在慷慨的诉说着,像是在斥责马如忠,又像是在回忆那些过去的子:“在那场战役中,多少志士同仁报国从军,却捐躯于宿州城下。他们的灵魂至今仍夜在宿州城下徘徊、哭号,期盼着我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战友给他们寻一个公道。” “而我大宋北伐收复中原的大好时机也就此失去了。从此遗民泪尽胡尘里,北望王师又一年。” “这些便都是你父亲的功劳!”史福鄙夷的瞅着马如忠,“你说他不该死吗?” 马如忠一时为之语塞,从小耳濡目染,盗墓对他来说也并不算什么太了不起的事。但同时必竟也是读着圣贤书长大,心里还是接受不了父亲会做汉的事实。他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却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任何一个孩子的心目中,或许都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一个伟大的形象。不管那是不是事实的真相! 第七十三节 杜鹃声苦不堪闻 十 既便是已经事隔近二十年,但此刻回忆起那场惨烈的战役和惨痛的教训,史福仍然感到痛如锥心。他继续说道:“为了还我何山,有多少人仗剑而起,血洒河山?因为无论如何,万千臣民不能弃,大好河山不能失!隆兴元年的北伐虽然失败,但我们只要有人还活着,那么这场战斗就不算完。后来,党内一边检讨战争中暴露出来的惨痛经验和不足,一边迅速成立了‘铁血锄奸队’,对那些在战争中里通外敌的人进行了一系列的捕杀行动。你的父亲也十分狡猾,知道我们放不过他,战争一结束后就立刻不断在各地潜藏。我们利用党内巨大的情报网还是把他挖了出来,此后追击了三千里、跨越了两个月,一直追到已经沦为金国占领地的河北沧州,才将他击毙。”听到这里,马如忠的脸上不由得划过一丝悲戚之色。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有再多的金钱,又能买得回来一条鲜活的生命吗?马天空为了一时的贪念,做了汉奸,毁掉了北伐的重要成果,也引发了黄龙党人愤怒的追杀,最终,那五千两金子他甚至连一两都没有来的及花出去,就丧命在复仇锄奸的利刃之下。也就是从那时侯开始,弟弟马行天开始领着幼小的马如忠开始了一场长达近二十年的逃亡生涯。后来,马如忠终于考得举人功名,但却是才学有限,再难在科举上更进一步。叔父马行空就拿出多年积蓄的钱财,帮他走通关节、谋得了这个八品县令的官职。或许是长期的隐姓埋名让马行天开始感到厌烦了,或许是这十多年的安全无恙让马行天放松了警惕。或许爱财如命的马行天想在为侄儿谋官花了大量钱财后又想再捞回点成本回来,总之,不知道是哪跟筋搭错了,马行天又开始重操旧业盗墓了。为了不叫东窗事发,马如忠只有利用手中掌握的职权来拼命为叔父掩饰,这才做出了冤枉唐阿水、毒杀赵大的事情来,不想却又因此引发出宋君鸿等一干人来鸣冤抱打不平,最终全盘皆露,反而还赔上了自己和叔父的性命。此时想来,这些事情的发生竟是环环相扣,莫非果真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天色已经即将报晓,眼见一天就要这么快的过去了,书房中的众人静静的听完马如忠和史福讲述的故事,却像是过了一生那么漫长。史珍在旁边听得有些难过,不禁婉惜的说道:“其实人的一生真的很长,本来有很多机会你们叔侄都可以简单做人,平安生活的,只是你们没有把握。”贪欲,有时可以让人像扑火的飞蛾。是不是直到引火烧身的一刻,才会觉醒?如果让他们有一次重头来过的机会,他的父亲是非会甘于隐居某处教子?他的叔父是非会甘于收手不盗直至病老于床榻?他又是否会甘于在这小县中安贫乐道,做个知足常乐的小小芝麻官?但人生真的能够重来吗?很多东西你失去了,就是永远。马如忠虽然也很后悔,心里也知道有些地方自己一家人是一步踏错回头无路,但仍倔犟的辩解道:“天地不仁,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更好的生存。”“这是狼的处世哲学啊!”踱步过来的宋君鸿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他已经看出来到这时侯,其实一切都结束了。“做狼又怎么样?即然人可以吃我,那么我为什么不可以吃人?”马如忠反问道。“但人和畜生还是有区别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没错的,但这不是说你一定要去做一个畜生。你一边抱怨这个世界待你不公,苍天对你不仁,一边却又自己去增加这个世界的不公、变本加厉这个世界的不仁,那你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冷漠与危剑。实际上,你自己本身就是在进行一场自我毁灭啊。”“所以,毁灭你们的恰恰是你们自己啊。”宋君鸿惋惜的说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再回头已百年身吗?”马如忠喃喃的重复着宋君鸿刚才的话,似已经痴了。韩书俊瞅了瞅已经开始有些透亮的夜幕,担心的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对于这种好玩的事,哪怕有再大的危险,他也从不缺乏参与的热情与勇气,但他还是不知道事情的发展应该怎么去把握。或许这也正是少年人的可爱之处。你不一定要如史福般沉稳老练,但至少你可以与史珍、韩书俊一样的勇敢!“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还是按国法处理他吧?”宋君鸿扬头问向一旁的史福。其实现在马如忠的是生是死,也只是在史福的一念之间罢了。“嗯,那就这样吧。”史福点了下头,上前快速的一掌拍在马如忠的琵琶骨上,废除了他的武功。然后才又走回到宋君鸿身旁,手刀慢慢恢复了寻常的肉色,说道:“先让他录供画押,然后和寻找到的脏物一起解送上一级州府处理。”“嘿嘿,我家是官了啊,更也不是强盗了。谁也不能再审判我,这里是我的地盘,这里仍然是我说了算!”马如忠突然嘶声大吼了起来。众人听得他的吼声都不由得一怔,他吼的像他仍然端坐在大堂上一样的威风威严,可实际上他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待审的罪犯而已。在众人这一怔的时间里,马如忠已经翻过了卧在地上的马行天的尸体,他胸前那一截森寒的刀尖露了出来,令人望而生畏。可马如忠却浑不在意,他把马行天抱在怀里,仍像是少年时依偎在这位叔父的胸膛上流浪一样。“即使是做狼,我们也仍然是一家人。”说完这一句话,马如忠突然把马行天的尸体紧紧拥抱了起来,于是那截露出来的锋利的刀尖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又洞穿了他的心脏。宋君鸿四人大吃一惊,想要上前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叔侄二人如一根草线上的蚂蚱一样被短刀紧紧串连在一起,尸体渐渐冷却。“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这是马如忠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没有人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局,大家都沉默了下来,不知该怎么办。一会儿的时间后,史福上前接过韩书俊手里的贼赃放到了马氏叔侄二人的尸体旁,然后重新运起“铁掌刀:在墙上迅速刻下了“在案追稽大盗马行天与其侄马如忠监守自盗与此”几个大字。然后转身向史珍略一弯腰,拱手请示道:“小姐,此间事已了,您可还有什么吩咐?”史珍摇了摇头。史福继续说道:“那我们便走吧?”史珍无言的点了点头,她此时一点都没有了做女侠行侠仗义时梦想的那种豪情与快意,心头似有千般块垒,堵的慌,想哭,又哭不出来,压抑的难受。现在只想快步逃离这里,当先迈步走了出去。可走到门口她突然又转过头来对史福问道:“福叔,你说我们做的对吗?”“对!”史福坚定的回答道:“我们学文习武,所为何事?禀公持义四个字罢了。江湖险恶、人世炎凉,这些黑暗之事总是层出不穷,那也总要有人勇于站出来去进行处理。我辈同侪,当仁不让!”史福顿了顿又说道:“这也是您父亲的教诲。”“我也知道我们做的对,可为什么我仍然还是觉得很难过呢?”史珍用脚踢了踢门边的一个小石子,问道。“因为人心都是肉长的。”史福继续回答道:“可有时阻止罪恶却要用冷酷手段。就拿这马如忠来说吧,他知道错了,但他停不下来,只有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一错再错下去。如果我们不阻止他,说不定他还会因此而伤害更多的人和家庭。现在这种结局......”史福顿了顿说道:“对他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吧。”“真是可怜、可惜、可恨、可叹!”韩书俊突然也大发起感慨。宋君鸿对他的感概却也似颇为赞同,附和道:“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史福点点头,“有道理。希望后来人能因此警之、戒之、慎之吧!”韩书俊接口反问道:“可所有人真的都能因此而警之、戒之、慎之吗?”史福怔了怔,并没有作出回答,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迈步跟随着史珍一起出了门去。韩书俊困惑地抓了抓头发,也跟了出去。宋君鸿是最后一个走的,他离开那屋前,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这个县的县令马如忠就这样死了,他死时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的安然,嘴角甚至似还挂有着一丝甜美的的微笑,一如偎在父母怀抱里的孩子。====================================作者絮语:很多人可能会奇怪在我之前的描写里,这马如忠是一个典型的冷漠、草菅人命而又还有点腹黑的形象,为什么要在这一节里给他交待出这样一个故事背景?因为作者始终认为:这世上没有天生的英雄,正如也没有天生的坏蛋。 第七十四节 杜鹃声苦不堪闻 十一 待到宋君鸿一行四人急急回到客栈、退掉房间收拾行李出来时,已经是申时四刻了。驶出城门后,史珍按住马头对宋君鸿问道:“天下广大,宋公子接下来欲往何方?”想到即将要和这个少年书生分离,她的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失落。是不是因为他是自己这十年来下山头一个遇到的同龄少年,自己才会如此对他不舍?史珍也曾在心里暗暗地自问。“我去保蓉镇。”宋君鸿望了望前方依稀可辩的路。根据向老董打听来的信息,保蓉镇应该离这里已经不远了。“真的?”旁边的韩书俊突然惊喜的叫起来:“真巧,我也是要去保蓉镇啊。”说完,他狠狠扭过头去对史福作了一个夸张的鬼脸。史珍的眼中露出一阵迷茫,史福却并不理会韩书俊的怪样子,只是突然抬起他平常总是低垂的老眼瞄了宋君鸿一眼,轻声的说道:“的确是有点巧。”宋君鸿不敢继续往下接话,承卿一诺,死生相轻。自己有孙星临终前交付的任务必须要去完成。可史、韩两家或许并不曾想到自己的目的,自己却能猜到若是他们也去保蓉镇则多半也跟孙星有所关联。回想起与韩书俊、史福二人的初次见面就曾向自己打听过孙星的行踪,心中不由的一凛。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危险和玄机?宋君鸿还一时搞不清楚。但起码在没有搞明白他们与孙星的关系之前,还是决定三缄其口。但史福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宋君鸿,笑眯眯的问道:“宋公子在保蓉镇有亲戚?”“老狐狸!”宋君鸿肚里暗骂了一句。口中含糊的应付着:“只是有位故友,去瞅瞅。”“有趣,我们也是去见个朋友,这下路上有伴了。”史福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还是笑呵呵的说道。宋君鸿知道史福一定是在怀疑自己,但两人都是聪明人,到此一齐打住,知道再往下打探必然也没什么结果。藏在幕后的结果,看来只有亲眼去观察了。不过戏剧性的是,宋君鸿并没有想到其实就在他们这番对话之前史福和韩书俊还是正处于冷战中的——因为史福并不同意去保蓉镇的。韩书俊此次出门,虽说是打着接亲的幌子,但必竟真实目的是为了追寻孙星。现在史珍已经接到,而寻找孙星就是余下的唯一记挂之事了。所以,在去唐阿水家赴宴之前,韩书俊便向他偷偷提出了继续寻找孙星的要求。虽说这几天因为接史珍和侦破盗墓案而耽搁了不少时间,也一直没有追赶上孙星的行踪。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一心想要做出番事业衣锦还家的韩小公子会就此放弃或没有办法。不巧在出发之前,他也曾听到父亲对孙星提到过“保蓉镇”的名称,虽不知那里有什么,现在看来,不如死医当做活马医,过去碰碰运气。对于韩书俊的要求,史福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韩书俊赌气之下又嚷道要自己一个人去,史福正在为此倍感头疼。但刚才与宋君鸿的一席话,让史福突然有点想要改变主意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眼前这个落拓的少年书生绝不简单,假以时日,金磷必非池中物。到时或将惊雷一声乍响,便是龙飞九天。但若是一条孽龙,不如趁他现在还是条小蛇时便一把捏死算了。他一点都不相信宋君鸿去保蓉镇只是看望个寻常朋友!尽管面上一片冷漠,但史福心下里比韩书俊更加关心孙星的处境与安危。这两位老人之间的关系甚至不能仅仅用熟识来形容,而应该说是生死挈友。昔年战场上杀敌时,孙星总是会大声的喊着自己斩杀的敌人数量与史福比较。而晚霞满天的闲暇时,史福也多半会提上两壶酒去找孙星对酌,两个人在并没有多少话中却一口气把酒拼光。其实到了孙星和史福的这个年纪,都已经是特别在意还存活在这个世上的老朋友的消息了。白发多时故人少!原本已经金盆洗手在家安享天伦的孙星这次重出江湖的事情史福从史灵松处也略有耳闻,但黄龙党内组织严密,对孙星此次的任务史福并不了解内情,也更不敢打听,但却知道必是事关重大。而重大的任务,也必然代表着巨大的危险!以史福与孙星有着数十年的并肩战斗的经历,交情非比寻常。这个少年书生倒底与孙星之间有什么瓜葛,他突然很想去瞧瞧。难道自己这几日跟这些年青人混的久了,也不自觉得粘染上了一点血勇了吗?史福感到好笑。但不管如何,他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向一边的史珍请示道:“小姐,我们便也去这保蓉镇盘桓几日吧。”史珍对于此次行程完全没有什么计划,也不知道发生在史福与韩书俊间的争执,只是在马上很有教养的微微颔首,甜丝丝的说:“一切都听福叔的安排。”韩书俊在旁边一听,不禁嘴巴都快乐歪了。不仅可以被允许去保蓉镇,更有史珍同行,即使不知道为什么史福会改变主意,也仍是喜出望外。他在马上偷偷的看了史珍一眼,而与此同时,史珍也偷偷看了宋君鸿一眼。这些,都丝毫不差的落在了史福饱经世故的老眼中。他暗暗心惊,想不到宋君鸿会在短短时日内对史珍产生如此大的影响,也更是因为如此,史福心中猛地横过了一个念头:宋君鸿啊宋君鸿,你可千万莫要让我失望。否则若是在保蓉镇发现你有任何的不妥,我的手刀就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切碎你的喉骨!这三个年青人之间的关系像是一条系结的绳索,活结可以慢慢解开,若是死结,不如一刀斩开利落。史福绝对会有这个勇气!这时的宋君鸿、史珍和韩书俊这三个少年人,还根本意料不到这场保蓉镇之旅,将会对他们的人生将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而正因为这趟奇异的旅行,这三人的人生之路将会变得更加曲折、精彩,并将永远的纠缠在了一起! 第七十五节 杜鹃声苦不堪闻 十二 “刚才在县衙里激斗马如忠时,福叔露了一手好俊的功夫!”想到还要跟史福同行很长一段路程,韩书俊突然觉得需要缓和下和史福的关系,嘴巴变得像抹过了蜜糖汁一样的甜。“不敢当韩公子的夸奖。”史福看了眼史珍说道:“老夫的手刀太过粗野,而这世上真正俊雅的功夫,还是需如蛟龙踏浪、风起大千。”“你个老马屁精!”韩书俊再也忍不住的笑骂了出来。史福的老脸却上看不出一点羞愧之色,嘿嘿笑了两声。不过经此一骂一笑,韩书俊便知道两人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两个人一路行来,互相依靠,此刻能解开心结,倒也一时心下感到舒畅无比。“对了,”宋君鸿插嘴好奇的问道:“记得福叔曾说过,史韩两家也算是小半个江湖中人,不知此话怎讲?”“呵呵,既已让你看过了,倒也不妨说与你听。”史福说道:“史家虽是诗书传家,但国难不已,我们上阵杀敌也不含糊的。”“嗯!”韩书俊在旁边点头道:“听父亲说,不仅福叔武艺高强,就连史夫人也是一代女侠呢。”“真的?”史珍的小眼睛亮了,女侠一直是她崇拜的对象。“自然,主母是徐家堡的小姐哩。”史福笑着说道:“当年人称‘铁玉兰’的女中豪侠。”“那我爹......”史珍兴奋地追问。“主公是个读书人,不曾习武。”史福老实的回答。宋君鸿看着史珍有点失望的表情,不禁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在这个奇怪的小丫头心里,想来即使赫赫如王公宰执,也没有一个江湖大侠来的威风吧?史珍敏锐的第六感及时发作,她冲着宋君鸿嗔怪道:“你在笑什么?”“没!”宋君鸿赶紧否认道,好男不跟女斗,何况还跟我打不过的女人。他扭头去问道:“福叔,既然史家是世代书香,你又怎么会学有如此高深的武学呢?”话题转移的很成功,立时史珍和韩书俊也都竖起了耳朵,瞪着大眼睛好奇地望向史福。史福默默的驱着马走了一会儿,缓缓低声说了声:“这是我家传的武学。”“家传?”“嗯。”史福说道:“家父复姓上官,但自幼便离我而去,这‘铁掌刀’算是他唯一留给我的遗产了。”众人仍是听得一头雾水,史福既是上官氏之子,又如何入的史府,任得管家?史珍喜好听故事,此时便扯着史福的一只袖子撒娇:“福叔,讲讲嘛,多讲讲嘛!”史福一生未曾婚娶,此时瞅着史珍不由得流露出一股爱怜,笑呵呵的说道:“好,讲讲!就当打发时间了。”他顿了顿,像是在整理思路,慢慢的说道:“记得我初入史府时,只有十一岁。”“十一岁?”韩书俊在旁惊道:“那不还是个小孩子嘛。”“是啊!”史福应了一声道:“再小些年岁的事都快要记不清了,只记得尽管只是作为一个小妾生的孩子,但还是过的很快乐,因为我还不懂成人世界的众多尔虞我诈,更因为——我娘很疼我!”说到这里,史福的昏黄的老眼中似有一丝温情,那温柔那么少,一闪即逝!“开心的日子总是那么短,小时我总是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只需在晚饭时听到仆人一遍遍的催唤,才笑着扑进我娘的怀里就可以了。这一切,到了我十岁时,终于发生了翻天覆地地改变。”“那一年,大宋朝的东南到处都是兵荒马乱,人们都说圣公方腊的反军快要打到杭州了,人心惶惶的。有人建议迁徙别处以躲避兵乱,有人嚷着要参军去平乱建功,还有人窜撺着要提刀去参加方腊军,说什么乱世才能出英雄。总之,大人们都在奔走交谈,脸上挂满了忧虑。但我做为孩子的世界却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何况我娘说我爹是个大英雄,有他在任谁也不能欺负的了我们去。”“有一天,我依旧和往常一样和几个孩子在河里摸鱼。突然我娘大声的哭叫着跑到河边,一把抱起我就跑。我听不清她在哭喊着什么,只是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惊慌。”沉默了一下,史福接着说道:“后来,我才知道,我爹死了。”“整个家里都乱成了一锅粥,我爹的手下反叛了我爹,我二哥与那些反叛的手下杀死了大哥和三哥,然后想去投靠方腊,我爹的正妻也想要趁机逼死我娘和其他几个得宠的姬妾,我娘就只好带着我连夜逃离了出来。”“那时我一直不明白,平安详和的家中突然笼罩在一片血色与刀光之中,昔日的亲人会突然举刀相向,我娘只是哭着对我说:那里再也不是我们的家,我们已经没有家了。”“但外面的世界却更加的残酷!我娘原本只是西湖游舫上的一个歌女,因色艺出众才被我爹纳回家去,她在杭州一个真正的亲戚都没有。我娘只好带着我一路逃亡,风餐露宿,可一个肯帮我们的人都没有。我们曾去找过一些所谓的朋友寻求帮助,他们有的给了几文零钱就给我们赶了出来;有的还想趁火打劫,占我娘的便宜;包括我爹在世时那些号称的兄弟,都翻过脸去,只装作了不认识我们母子,实可谓:三千亲朋无援手,一路知交尽掩门!”“也就是从此开始的这一路的逃亡流浪生涯,让原本懵懂无知的我开始明白了人情冷暖,也因此知道了这世上虚假的笑容与真正关爱的区别。”“方腊在到处攻打州县,徽宗皇帝也派童贯四处镇压,到处都是逃难的流民,兵和匪混在一起,也分不出来谁是谁来。后来,我娘只能带我在街头流浪乞讨,秋风起了,可我们连件加暖的衣服都没有。”“一开始我不懂事,还老是喊着要回家,喊饿!我娘就抱着我哭。哭完了还要继续流浪,有时半天才能讨到一口吃的,可我娘总是把它们全给了我,还笑着骗我说她已经吃过了。”“我娘那时亲切的笑容,和她消瘦的面庞一样,我直到现在还记得。”============作者絮语:母亲,是一个会让很多游子心酸的名字。 第七十六节 杜鹃声苦不堪闻 十三 相比起身旁三个少年人聚精会神的聆听,史福却散漫的驱着马,像有三分怅惘七分闲散般的断断续续而又慢悠悠地述叙着往事。“我们就这么在各地流浪了足足近一年,走过了二十多个州县,长期的餐风露宿下,使得我娘日渐消瘦,还染上了风寒,经常连夜的咳嗽个不停,直至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后来,我们勉强找了个城郊的破救土地庙容身,从此便每日代替母亲出去乞讨。有天我把唯一能找来的几根枯枝在母亲身边点着了取暖,然后抱着一个破瓷碗出去。我打开庙门出去的时侯,呼啸的北风吹在人身上像刀子一样的生疼。”“记忆中那一年的雪真大呀,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掩埋掉似的。”史福悠悠的叹了口气。“后来呢?”史珍好奇的问道。“后来?”史福说道:“我从东城郊一直乞讨到西城门,才讨到一点残剩的午饭。但我还是很高兴,因为饭里有半块枣糕,那是我娘最喜欢吃的东西,而她已经有半年没有吃到这种小食点了。”“那时我把枣糕揣在怀里,生怕会再冻硬了。我飞快的跑着,一只鞋都跑掉了也没敢回去捡,因为我不敢耽误时间,也不敢停下来找东西。路边并不少见冻毙街头的乞丐,只有持续的跑着,才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一直跑回破庙时,我发现自己居然额头还有点热汗。我推开了那扇漏风的庙门,发现我娘依然躺在那个地方,就跟我走前一模一样。”“我舒了一口汽,跑过去抱起我娘,说:‘娘,醒醒,你看我讨到什么了?’”“我那时很激动,那天大雨,人们都不愿意出门,店铺也有很多关门的。所以讨饭并不容易,可我还是讨到了。”“我原本以为我娘会为我骄傲,会摸着我头说我能干,可我娘并没有任何的反应。她身边的篝火早烧尽了,只剩下些冷灰。屋子里不时灌进一缕冷风,连我娘的身子也都冷的可怕。”“我心里很害怕,世界那么大,可我只有我娘。没有了我娘,整个世界也就都没有了!”“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可我不敢去想。我只是拼命的摇晃着我娘,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停的喊着她。”“可不管我怎么唤,我娘就是不醒。”“我那时只有十一岁,尽管到处流浪,朝不保夕,但有我娘在身边,这对一个孩子来说就是最大的安全了。”“我不敢想像失去我娘是什么样子。我大声的哭,哭的嗓子都哑了,还在抱着她的身子使劲的唤她。”“又冷、又饿,再加上长时间的哭号和急哀,我心中已经是一片空白,又像是有一片火在烧,一个小孩子的身体根本禁受不住这些,眼看也要没气了。”史福自嘲的一笑:“或许是老天爷也让我哭的不忍心,想让我和我娘团聚下吧。”“啊!那可怎么办?”史珍有些担心的喊道,经过了马如忠事件后,她现在已经有点害怕再听到悲惨的故事了。其实现在既然史福好生生的骑马并行在他们的身边,那当初一定没事,但史珍一时反而忘记了这些,两只大眼泪汪汪的,已经完全沉浸在那故事中了。“后来,有位菩萨救了我。”史福慢慢的说了一句。这回轮到宋君鸿他们也都吃惊了,这世间真的有菩萨临世救人?“就在我快不行的时侯,庙门忽然让人推开了,只见几个人拥着一位女子走了进来。我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还对她女子说:'果然便是这里有人哭叫。'女子点了下头,向我走进了过来。”“我那时眼中都还有泪光来不及擦,看他们都是朦朦胧胧的一片。她蹲下身来,轻轻的帮我擦去了泪花,也擦出了一片明亮的世界。”“实际上,那是一对母子,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女子一身白衣宫装,很好看。尤其是她的目光,如庙里的菩萨般慈爱。”“她只跟我说了一句话:‘别哭,孩子,没事儿了!’然后她就冲我笑了一下。”“我就真的不哭了,不是我那么听她话,而是真是哭昏过去了。头一歪,就倒了下去。晕倒前,我还有点儿奇怪的看着她那笑容。”“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温柔的笑容,而且,笑里有些东西很熟悉,就像我娘一样。”“于是,她救了你。”宋君鸿在旁边问道。“是的。”史福点了点头,“就在我娘离开了我,我也以为这个世界也都将不再要我时,那个女人就出现了。或许就因为这世间有了这么一位女菩萨,世间也就多了一名史福!”“那个女人是?”史福抹抹眼泪好奇的问道。“是你的祖母!”史福偏头冲她笑了笑,“而当时她怀里抱着的,就是你的父亲。”“啊!我爹?”史珍不敢置信的问道。“是啊,那时主公才只有五个月大。”史福笑了。“我再醒来时,已经是在史府。原来,那天是你祖母抱着孩子去后山许愿,回来路上听到了我的哭喊声,你祖母慈善心肠,就领家人循着哭声找到了我,并把我救回了府中。”“我在床上整整昏迷了两天,又躺了一天才能起来。下床后,才知道你祖母已经着家仆安葬了我娘。她领我大我娘的坟前磕了三个头,然后对我说:‘不要怕,从今以后,史府就是你的家了。’”“这是我和我娘在外面流浪了一年多后,第一次重新拥有了一个家。”“原来还有这段经历。”宋君鸿唏嘘着,“佛家言:若论功德,奉行一善殊胜十年持戒!诚不我欺。果然有时一时善心,便是一条性命啊!”“是啊!”史福点了点头,叹道:“普通人信佛不过费劲的给诸佛菩萨烧香磕头,其实不如按照如来世尊的教导,奉行诸善。来的更加直接,也更加让佛菩萨欢喜。”“老夫人一生行善,在我的眼中,她就是这世间真正的菩萨。”说此话时史福眼中闪动着道不清是虔诚还是思念的光芒。 第七十七节 杜鹃声苦不堪闻 十四 这时的史福,不像是个六十多岁、深沉练达的老人,反倒像个孩子:“老夫人把我一手养大,慈诲有加,要是她知道我今日这般刀头舔血,怕是要失望的吧?”“不然,行间行善之路千千万,因人而异。所谓金钢怒目,锄恶扶弱,福叔也算是与史家老夫人殊途同归了。”宋君鸿笑道。“谢宋公子的良言宽慰。不过老夫手上这血迹,怕是总也洗不清了吧?”史福摇头叹息了一声。默了一晌,才又转头对史珍继续说道:“老夫人,哦,也就是你祖母,那时还很年青,更生完了孩子,一身都是一种很熟悉的味道,就像我娘。她拉起我的手时,我其实是很害怕的。”“想起我娘,我再也忍不住,扑在她的怀里号啕大哭。我已经流浪一年,身上早已经是又脏又臭,连出去讨饭时人们都绕着我走。可老夫人就是这么揽我入怀,轻轻的拍着我的背抚慰我。”“老夫人抱我入怀的一瞬间,我曾有种错觉,我娘又回来了。”“一个流浪的孤儿而言,没有什么比一个温暖的家,一个如母亲般的怀抱更诱人的所在了。于是,我不决定在史府留下来了,没成想,这一留,就是一辈子。”韩书俊也在旁边问道:“福叔,那以后是不是要叫你上官福啊?”“不用,就叫史福吧。”史福笑了笑,“叫了大半辈子了,现在再叫我上官福有点怪怪的。”“再说了,上官家留给我的,并没有多少记忆。反倒是史家,在我最落拓的时侯收留了我,也抚养了我长大。或许你们并不知道,我一直到现在,还是从来没有跟史府上签过任何的卖身契约。”“什么?”众人一惊。大宋朝对于仆役管理已经极为重视。若无有相关契约文书的约束,作工者可随时离开而不用受律法的制裁。可史福在史家任凭驱驰了一辈子,竟然没有签过卖身契?而更进一步推想,对于一个盍府居住四十多年的人来说,如果没有签卖身契约,那么无疑史家对史福是以家人视之了。史福跟史珍说道:“你祖母尽管收留了我,却从来没有以仆役视之。她救我是怜我幼小孤苦,且每日衣食相济,也从不驱赶我离开。”“我心下不好意思,便主动要求做些杂务。你祖母是个贤者,便也不拦我,只是吩咐府上管事者说我愿意做什么都行,做多少都可以,不得加以强求。我便每日间白天做工,晚上偷偷练拳。我父亲在遇难前曾把他引以为傲的<<铁掌刀>>拳谱给过我娘一份。你祖母安葬我娘时发现了它,这是武林中人人梦寐以求的武学,可你祖母却并没有贪没,而是作为我娘的遗物交还给了我。”“一转眼,待我掌刀有成,已经是二十多岁了。我一腔热血,跑去寻当初的仇家和我爹的正妻他们报仇,不想却中了他们的诡计,一身是伤的逃了回来。你的祖母再次收留了我。隐忍苦修了又是七年,我终于手刃所有仇敌,始觉心中再无冤仇挂碍,只是近二十年在史家的生活已经生出了深深眷恋之情,便自愿留在史府,做一名普通的杂役之人,以报还老夫人多次相救收留之恩。”“恩仇分明、一生还报!福叔有古义士之风,谁人敢以区区仆役轻之啊!”宋君鸿不由大是感叹。“宋公子过誉了。”史福在马上随手抱了下拳,算是答谢他刚才的称赞。“不管如何,我已经是史家一份子,几十年风雨同舟,再也无法分开了。”“也难怪史大人不仅让福叔当管家,还始终敬奉有加。”韩书俊也恍然大悟:“福叔在史家不是卖身,而是报恩。”“老夫人和主公主母之厚恩深情,福粉身难以报偿其万一。”史福叹道。“不!”史珍一脸严肃,在马上向史福微微欠身一礼:“能得有福叔四十年不离不弃的照拂,才真是我史家之福!”“老仆不敢!”史福忙回道,在马上也是敛容一礼。“牛马群中有骏骐,伏首亦是大丈夫!”宋君鸿在马上拍掌。“果然,福叔是身在官府,心系草莽啊。”韩书俊也叹道:“可史婶若也是江湖女侠,又是如何嫁于书香之史家的呢?”“是啊。那个徐家堡就算是江湖中一方豪强,但怕是还入不了累世官宦的史家的眼中去。自古以来公卿之家最重家世,怕是没人敢把徐家虎女作媒给史家吧?”宋君鸿也疑惑,这不合常理啊。“的确是没人给介绍。”史福捋着胡须大笑:“所以,他们是自己认识的。”“哦?”宋君鸿大感兴趣,想不到这个年代这种家世还能自由恋爱。“这一切,都要从主公年轻时进京赶考之事说起。”史福说道:“主公少有大志,又学霍去病之志,宣称曰:‘金人未退,男儿功名未立,何以家人?’成日间不是低头读书,便是和众多同窗志士评论朝政,硬是不肯娶妻成亲,虽然媒人把门槛都踩破了,可主公就是一个也看不上眼。老夫人也无可奈何!”“终于在他二十一岁那年,中了举人。为了能更大把握的金榜题名,进而报效朝庭,主公打算提前进京潜读备考。其时宋室刚刚南迁不久,路上还很不太平,老夫人不放心,便让我随之同行。”“我娘和我爹便是这么在路上认识的?”史珍眼睛一亮。“是的。徐家堡摆开擂台比武招亲,我们去看热闹。主公一介文弱书生,却当场怒斥一名黑道年轻高手的下流言行,差点惹来杀身之灾,却不想也因祸得福,受到了徐家小姐的青睐。”“后来,比武招亲之事不了了之,徐家小姐却缠着和我一起护送主公进京。主公侠义为怀,又谈吐文雅;徐家小姐武艺高强,又古道热肠,二人在路上干了不少行侠仗义、大快人心的事,也渐渐互相欣赏,情感日增,后来终成连理的。”“想来在路上福叔的铁掌刀也是大放异彩吧?”宋君鸿笑道。“嗯,那时我正值精壮之年,主公主母也是初生牛犊,着实是胆大敢为啊!”史福无限缅怀的说道。“就跟我们几个现在一样?”史珍看了看宋君鸿和韩书俊突然笑着问道。“差不多吧!”史福哈哈大笑着回答,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仗剑走马天下行的时代,概声吟道:“斗笠为帆扇作舟,五湖四海任遨游,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此时天已微亮,初升的朝阳将东方的天空照的一片火亮,微热的光线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一时胸中久违的意气横生,吟诗声里宋君鸿等人一催胯下坐骑,撒开长蹄狂奔起来。早晨的长风迎面吹过,千年的黄土古道远衔天边。四人呼啸不休、烈马疾行,那一往无前的豪迈似直要冲入万里彤云中去! 第七十八节 似整复斜僧屋乱 一 保蓉镇看起来是个颇不小的镇子,规模即使比起一般的中小县城也不遑多让。宋君鸿一行四人到达时,已经是上午的巳时初了,街上游人如织,一派繁荣景象。“福叔,我们先找个店落脚,然后吃点东西吧?”走了没几步后,韩书俊很明显的感觉到肚子里再次传来的饥饿感,只好嬉笑着向史福央问道。别看这四人里史福的身份最低,但实际上在行程中真正拿主意做决定的却仍是史福。史珍闻言不禁笑骂了一声:“一个半时辰前才吃的干粮,怎么这么快就又喊上饿了!”上次的干粮史珍并没有吃多少,因为每人两个饼子一块干牛肉大半却都让韩书俊抢去吃了。韩书俊略带无奈的抚着咕噜咕噜直叫的五脏庙,一脸委屈的小表情,自己正是长身体的时侯嘛,难道消化好吃的多也算是错误吗?史福好脾气的笑了笑,翻身跃下马来,拍了拍坐骑依旧淌着热汗的长脖子,然后朝三人拱手回道:“也好,咱们兼程赶了一天,马的脚力早已顿乏,小姐和两位公子在此暂且停马稍歇会儿吧,老仆去前方找人打探下这镇里的客店情况。”史珍在马上点了点头,叮嘱道:“不用要求太过华贵,尽量早去早回。”史福道了声诺,一转身就没入了上午逛街的人群之中了。“嗨,帮我看看有没有卖鸭掌的,我喜欢酱过的。”韩书俊在后面兀自扯着嗓子叫唤道。对于韩书俊而言,吃、睡无疑便是最重要的生活内容,所以他喊话时就像是在自家厨房里点菜一样的随意大声,身旁街人一时尽皆侧目,史珍一脸尴尬,不由得很很横了韩书俊一眼。等待的时间是百无聊赖的,史珍四顾的扫视着周围的街景打发时间,而韩书俊则已经在急切的想寻找近前处有没有什么可以充饥的美味小吃摊子了。目送着史福的身影在街道上走远,一直在锁眉沉思的宋君鸿,突然间向两人说道:“进了此镇后,我朋友的居所已经近在迟尺,君鸿想先去拜访下,在此便向二位辞别了。”“不多待一会儿吗?”史珍闻言语音里有些急切,身子猛的在马背上前倾了三分,像要下去一把抓住宋君鸿似的,但却只是身子一晃又不动了,一双纤纤小手紧紧的攥住了缰绳。“不如等福叔回来,用过饭再分别吧。”韩书俊也在旁边劝道。“不多等了。一路上承蒙史小姐和韩公子、史管家多有照拂,在下十分感激。”宋君鸿长揖一礼:“但君鸿思友心切,不敢久误。”史福若是回来,宋君鸿很怕自己不能轻易走脱,他那毒辣的老眼不是史珍和韩出俊可以比的。一路上,宋君鸿觉查到这个老管家似乎对自己格外“关照”了点儿。“那好吧,子烨兄多多保重。”韩书俊见他去意已决,再加上自己接下来寻人的事也的确不方便让宋君鸿参与或知道,不如趁此顺坡下驴,借机分别。唯独史珍仍有踌躇之意,咬了咬小嘴唇才说道:“这样吧,等我们找到投宿的客栈后,会给前面的那个陶碗摊子留下一口信,宋公子若是探完故友还有时间,可再来一聚。”说完她心情复杂地望了宋君鸿一眼,殷殷切切,难诉一言。宋君鸿心中一怔,偏头躲开那有些火辣的视线,低声说道:“好,届时若三位仍在此镇,君鸿必然再寻造访。”然后也再不罗嗦,略一拱手后,急急打马离开了。以至于韩书俊恍乎中有种错觉,宋君鸿那匆忙离开的身影,竟不像是要去寻访老友的洒脱欣喜,而有三分倒似是在急急地落荒而逃。可他有什么要逃避的呢?韩书俊不解,宋君鸿也唯有苦笑。以史福谨慎的性格,必然会很快回来的。何况刚才史珍的眼神......宋君鸿甩了甩头,月湘下落全无,孙星交付的任务尚未完成,自己居然还有心情想这个?他自嘲的笑了一下,驱马小跑两步至一个正抱着孙子在门槛处避阳休憩的老者问道:“老人家,敢问这镇上可还有个鄂记的铁匠铺?”“有哇。”老者把小孙子捧起来,架坐在自己脖子上,伸手一指:“你是来找找朱山的吧?向东一条街后再左拐,两百步到。”“多谢!”问明了路线,宋君鸿一抖缰绳,急急地向着目的地赶去。终于要到了吗?南叔和货队众人的无辜惨死,孙星及其任务的神秘焦急,黑衣骑士们的凶残追杀,还有韩书俊与史福的奇怪探询,所有的迷团,现在都汇向了一个地方——鄂记铁匠铺子。它有什么不同?能不能揭开自己心中的这些疑问?越是接近,宋君鸿心里越是紧张,有些忐忑不安。甚至——那里面还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孙星没有说,宋君鸿咬了咬牙,事已至此,难道还有退路吗?思绪纷杂间,快马已经来到了目的地前。在一处孤僻的街角,有些客源疏少,一个普通木石结构的小屋子与旁边的建筑物也并没有多少不同,只是旁边一个三尺长的帛幡挑在门边,上书“鄂记朱山铁匠”四个大字,在无风的街道边纹丝不动,只是枯黄的布色里有些年深日久的痕迹。到了这个街角已经行人很少了,一开始喧闹的街市之声也似渐远渐小几不可闻,安静寂寥的有些可怕。只是屋里似乎传来几声隐隐约约的锤击铁器的叮当声,宋君鸿觉得那声音每一下都像是敲击在自己心房中似的,和着自己的心跳一起砰砰的响。一瞬间,宋君鸿差点有了扭头逃走掉的冲动。宋君鸿在门边立了足足有两柱香的时间,终于还是决定进去看看。他似乎看到了郑理南和戚元敬的目光一直在自己举头三尺的地方晃晃悠悠,使得他决定自己应该像个男人一把!=======================================================================================================================作者絮语:有时,人若勇敢一点,命运真的会完全不同! 第七十九节 似整复斜茅屋乱 二 于是宋君鸿壮起了胆子迈前几步去推那扇有些发黑了的店门,店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触就敞开了,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哑声。“谁呀?”屋里蓦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喝问声。宋君鸿吞了口唾沫,再也不敢进步半步,就立在门口处,声音有些暗哑的问道:“请......请问,鄂朱山大师在吗?”屋里的声音静了下来,没有应答。宋君鸿越发的紧张起来。一会儿的的工夫,里屋的门帘一挑,露出来一张脸来,上下打量了宋君鸿一眼,好奇的笑着问道:“公子想要打点什么?”“你就是鄂朱山?”宋君鸿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从里面走出来的半大孩子,整个人像只小老虎,黑黑的脸庞,粗壮的胳膊,虎头虎脑,一笑似乎还有点小虎牙?看到对方和自己年岁也差不多的样子,宋君鸿的紧张之情这才消散了许多。“不是。”少年继续笑着说道:“那是我爷爷!”但他又接着瞅了宋君鸿两眼,继续说道:“我们家只打造些寻常农具,不做刀剑或其他工艺物品的。”宋君鸿的那一身儒服长衫在这破旧的小铺子里着实有点扎眼,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打农具的。宋君鸿吱唔了一下:“我不是来打造物品的,只是......我能不能拜会下令祖?”“拜会?”虎头少年已经是第三遍瞅宋君鸿了,瞅得他发毛才说:“你稍等,我去问下。”说完一溜小跑进里屋去了。不一会儿的工夫,虎头少年人又跑了出来,大声说道:“客官,对不起,秋收与季后散播都快到了,最近来找我们打犁锄的活计也较多,忙的紧。我爷爷说我们你若是不打农具,就不用见面了。”宋君鸿如何肯就此离开,眼见虎头的少年有样学样的传完了里面的话,然后就摆出了要送客的架势,急忙高声叫道:“等等!鄂大师,我、我是受孙星大侠的托负来找你的,请你让我、请你让我见一面吧!”少年人皱眉道:“你这人看着斯文,却怎的这般恬噪?”正要推挡了出去,突然听到屋里那个低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英儿,让他进来吧。”“谢大师!”宋君鸿喜出望外。虎头少年无奈的收回了推阻的手,嘟囔道:“见就早说嘛。”宋君鸿赶紧闪过虎头少年疾走过去,刚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过头来疑惑的对着虎头少年问道:“刚才你为什么一直瞅着我笑?”虎头少年耸一耸肩:“因为我头回听人喊我爹爹叫大师的。”说罢走了过来,揽住愕然的宋君鸿的肩膀,拉住他一起向里面走去。宋君鸿并不曾想像得到他会在里面见到什么?此时,命运已经悄无声息地为他打开了一扇门,宋君鸿正茫然无知的走了进去。同一时刻,在街头的另一个角落的黑暗中,有一个人从他踏进这个镇子开始,就无声无息的注意到了他。直到目送着宋君鸿的背影从铁匠铺子的门口消失,才缓缓的收回了视线。跟角勾勒出一缕浅浅的冷笑时,眼中冷竣的光芒乍现,那赫然是一双有如狼一般的眼睛。宋君鸿转进里屋后只走了四五步就驻足停住了。在离他不远处,有一架常年燃烧的火炉,这个火炉应该就是这个铺子里最主要的器具,也是最抢眼的所在。炉中的炭火窜起一尺多高,像一个喷涌的火炬,滚滚的热浪迎面而来,以至映在屋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红彤彤的。除此之外,屋里的陈设非常简单,墙角有序的摆烈着几件刚打好的犁头镰刃之类的铁具,然后便是一个挥舞的铁锤不断敲打的老人了。看到这个老人,宋君鸿恍乎是看到了远古洪荒时那些传说中的力士巨人般。尽管头发已经有些灰白,但矫健的身板却无形中透出一股如虎熊般的强壮力量感。他背对着宋君鸿,精赤的上身隆起的肌肉,硬硬实实,像一块块坚固的石头。肤色早已经被炉火烤成了古铜色,一缕缕蜿蜒的汗水随着他身体肌肉的线条缓缓淌下,水光在炉火的反映下有一种闪烁的油亮。鄂朱山一手紧握着一个大铁夹子,另一手高高轮起手中的铁锤,“当”的一声敲击在夹子上的铁胎上。炉火在风机的鼓动下,火舌不断窜高扭曲,飞散的火星里,这个老人就这么一下一下反复的敲打着那红的发亮的铁胎,发出巨烈的鸣响声。每一下之间的间隔都似计算好了似的,绝不多一刹,也绝不少一刹。敲击声也似沉稳而单调,似是亘古以来的洪钟大吕,从未变过。宋君鸿再一次感觉到了那响声如敲击在自己心跳上的那种强烈震荡感。对方身子都没有转动一下,却已经将自己压迫的连话说都不出来。他竟然忽然有一种恍惚,竟不知自己这样呆站在这里过了多久,一瞬间,还是一段无比漫长的岁月?直到听闻到英儿的出声,宋君鸿才回过神来。“爷爷,这就是那个要见你的客人。”英儿说着,已经跑到了老者的身边,从他脚下接过那个鼓风机踩动着。宋君鸿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打铁的老人就是自己要找的鄂朱山了,可对方听到孙子的介绍后并没有说话,只是继续锤打了几下,然后钳起那个已经打造的差不多的铁胎,转手又捅到了一大锅满满的凉水里。冷热相交时,“滋啦——”的一声尖响里,激进了一大片升腾的水雾,使得鄂朱山大半个身子也笼罩了进去,隐隐约约的让人看太不清楚。“你说你是孙星派来的?”雄浑的声音突然从水雾中传了出来。话声说完时,骤起的水雾也消散了大半,鄂朱山已经转过了身来,眼中透出一片凌历的精芒,直直的盯视在宋君鸿的身上。一张布满纵横沟壑的岁月痕迹的面庞上的脸色却是冷冷的,看不出来表情。 第八十节 似整复斜茅屋乱 三 “是的。”宋君鸿强行镇定了下心神,半晌才张嘴回答道。“哦?”鄂朱山的声音里有一丝好奇,“我已经有十三年没有见过他了,他找我又有何事?何况.....”没等宋君鸿回答,鄂朱山的声音陡然又提高了三分,喝问道:“你又是谁?孙星为何要遣你来找我?”自己的存在是个绝大的秘密,鄂朱山并不相信孙星会随便派个人来寻找自己。“我?我只是一个举子。孙星大侠托负我来做这事也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的。”宋君鸿苦笑道。鄂朱山并不曾有任何回应,他在等待更有说服力的理由。看到鄂朱山怀疑的表情,宋君鸿恍然想起了什么,急忙从怀里摸出那个小包裹,递给了英儿。就像猛虎虽老,依然会让咋看到的人胆寒心颤一样。那个鄂朱山有点不怒自威的气势,使得宋君鸿并不敢直接把东西递到他的手里去。英儿有点好奇,便还是老实的把小包裹递给了鄂朱山,然后伸长了脖子盯着它看。在他的印象中,爷爷的神态很少有这么离奇的,今里的事情,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这让他有点兴奋。鄂朱山接过小包裹,狐疑的把它打开,里面是一个古旧的玉珏。看到这个玉珏,鄂朱山的神情变了变,连握着十数斤重铁锤也沉稳有力的老手不为人觉察的轻轻颤抖了一下,“唉,该来的终于要来了吗?”他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声。但鄂朱山的感怀并没有流露出来,面色也仅一瞬间就又恢复了正常。只是眉眼之间,凌历戒备的神态已经少了很多。他轻轻的问到:“一晃十几年了,党内终于决定要执行那个计划了吗?”什么计划?宋君鸿只是一个临时负责送东西的,哪里可能知道还有什么计划?于是宋君鸿眼中迷茫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鄂朱山的眼色就又立刻变的凌历起来。史福也好,这个鄂朱山也好,这些人个个都是人老成精的货色。宋君鸿暗暗心惊!但鄂朱山并没有再继续历声喝问什么,只是手中慢慢的抚摸着那个玉珏,像是在抚摸一个分别多年的孩子的脸庞。良久,他微微转了个身,也不看宋君鸿,只是悠长悠长再悠长像是渗透无数荒凉尘封的岁月似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漫声的吟道:“定风波,铁雨磨剑融碧血,不悔精忠!”鄂朱山吟这句话时并没有多大的声音,沙哑散慢中却偏偏又透着一股掷地有声的气概。可惜宋君鸿并不知道他吟唱的是什么意思,只能静静的等待着下文。鄂朱山吟完这句话后,却并不曾再立即接着往下诉说。只是翘首负手的伫立着,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怅想。少顷,鄂朱山徐徐转过身来,眼睛已经狠狠的盯在了宋君鸿的身上,看了一会儿,见宋君鸿没有反应,他一字一顿的又说了一遍:“定、风、波、铁、雨、磨、剑、融、碧、血、不、悔、精、忠!”说这话时,鄂朱山的眼光看着这个少年书生,像是山林中的猛虎盯视着狭路相逢的猎手似的,他的眼神让宋君鸿不禁有点害怕,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清楚是在哪里不对劲。一股危险的气息猛然袭上了宋君鸿的神经,使得他不自觉得后退了一步。看见宋君鸿慌乱的神态和开始后撤的脚步,鄂朱山心里的怀疑似终于得到了验证,怒喝到:“好个小贼,差点让你蒙混了!”须发贲张同时身形一闪,已经到了宋君鸿的面前,抬膝提至胸前,又闪电般的击了出去,如踢似踏,迅如奔雷。谁能想到一个老人的动作竟会如烈马般迅猛如斯?而几乎就在一瞬间,宋君鸿的身躯已经如一个断线的风筝般倒飞了起来,紧接着又撞到了身后的土墙上!一阵灰土飞扬中,他的身子慢慢滑落了下来,软软的摔坐在地上。这是宋君鸿平生第一次体验飞行的感觉,正兀自没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神志恍惚间突然感到喉头处一甜,“哇”的一大口鲜血就喷吐了出来。“爷爷!”旁边的英儿已经禁不住的惊叫了出来,这还是他十几年来头回见到自己的爷爷打人,何况出手还这么重!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爷爷今晚的样子有点吓人。他几乎忍不住想要上前去拦住爷爷,或者扶住宋君鸿,必竟对方还只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他一脸斯文的样子看起来还是那么无害。“英儿,闪开!”英儿刚想动弹,鄂朱山已经在嘶吼声里黑着脸向前走了几步,像是在盯着一只受伤中的野兽一样看着宋君鸿。英儿呆怔了一下,畏惧地缩回了手,默默地退到了一边。宋君鸿看到这一幕,心胆皆寒。鄂朱山又踏前一步,沉声说道:“老夫估念你小小年纪,再给你一次机会,老实的招来!是谁派你来的?这块玉珏你又是从何处得来?”宋君鸿手抚着胸前被踢中的地方,有种被撕裂般的疼痛感。遭娘瘟的,这一脚踢过来怕是有上百斤的力气,肋骨都可能断了一两根。一股屈辱与反抗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尽管只能是倚靠着墙面才能站直,但他没有做过亏心事,不想让人当成罪犯一样的俯视。“小生绝没说谎,确实是孙星大侠遣我来的。”宋君鸿抹了一把嘴角尚自垂淌的鲜血,使得下巴处一片血红,望着鄂朱山大声的喊道。事到如今,宋君鸿豁出去了!鄂朱山却似完全不相信宋君鸿口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依旧冷冷的逼视着宋君鸿:“可笑哇可笑!说这蠢话之前难道你也不曾想想此为何等大事,孙星会遣外人前来吗?何况还是你这么一个乳臭都尚未干的小子。黄口稚儿戏老翁,你莫非以为老夫上了点年岁,就变作了愚夫了吗?”=================================================================================================================================作者絮语:求红票,求收藏,谢谢! 第八十一节 似整复斜茅屋乱 四 其实这事亦怪不得鄂朱山,完全是因为宋君鸿跑这差事本就极为隐秘凶险,孙星也不敢把更多的内容告知他,宋君鸿又没能记住最紧要的那句切口,是以轻易无法取信于鄂朱山,实谓之天意弄人。“呸,你当这是什么美差吗?小生要抢着前来。”宋君鸿恨恨的啐道,他感到这个世界荒谬到了极点:意外的遇上孙星,想不到的是他还死了,令人无法推辞的临终托负自己,最让人不能接受的是:好好的来帮着送个信,却无端的受到如此无辜的毒打与质问。“你不抢,那孙星老儿怎么不来?你们把他怎么样了?”鄂朱山根本不理会宋君鸿忿忿不平的心态,只是一味的冷脸追问着。“哼,除非死人亦能前来,否则何苦让我跑这一趟。”宋君鸿也冷笑道。“死人?”鄂朱山的脸上有了些讶异之色:“我得到的消息是上个月他那老骨头还活的很健朗,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莫不是……你们杀了他?”“孙大侠的确是让人给杀害了!”宋君鸿刚一接口,就感觉到鄂朱山脸上怒气隐现,忙摇了摇头:“但不是我干的。”“谁?”鄂朱山低嘶着问。“我对他们也不是很了解。”宋君鸿摇了摇头,“只是听孙大侠所述,那应该是被称为'天星社'的一帮黑衣人干的。”“天星社?”鄂朱山闻言有点动容。“你知道这个叫‘天星社’的组织?”看到鄂朱山这一表情,宋君鸿立刻问道,他对这个凶残而神秘的组织也充满了好奇,但必竟事关重大,在路上几次三番想要张嘴询问史福时都最后还是忍下了。“哼,别想给老夫装糊涂来糊弄过关,我又怎么知道不是你串通天星社的人杀了孙天耀?又或者,你就是天星社的一员。”鄂朱山依旧不相信宋君鸿的言词,必竟在这事上宋君鸿的出现和言行疑点太多。而“天耀”则是孙星的表字,老人能以这表字相称,足见其与孙星的关系非浅,自也会对孙星的遇害而感到怒不可遏。白发多时故人少,不管是谁杀害了孙星,他都绝不会相饶。鄂朱山怒火上升中,终于一下子跨到了宋君鸿面前,狠狠揪着宋君鸿的衣领一抬胳膊就把他给举了起来:“说啊,你给老夫从实招来!”世间哪有这等不讲理之事?自己好心来帮着送个口信,却糟到一阵暴打,甚至还可能把小命赔上。宋君鸿如何肯束手待毙,他的身子让鄂朱山一只手举按在背依的墙体上不能离开,但手脚并用的向鄂朱山踢打过去。尽管他的踢打落在鄂朱山筋肌贲勃的身体上,或许比起水滴咂落青岩也有力不了多少。鄂朱山轻篾的任由着宋君鸿胡乱的踢打,这些攻击对他而言甚至连一点有效的疼痛感都引发不出来。但鄂朱山必竟也是年老精深的人物,很多他就发现出了其中的不和乎常理之处。他一把拧过宋君鸿的手腕,掐脉静听了一下,又冷冷的瞅了宋君鸿几眼。瞅的宋君鸿心里也有点发毛,手脚的踢打也不由得慢慢停缓了下来。观察了一小会子,鄂朱山突然好奇的说道:“他们竟然派遣你这样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少年前来!难道不怕老夫出手一掌就毙了你吗?”言语中鄂朱山的手还是慢慢的松开了,宋君鸿又一次摔坐在了地上,大声的咳嗽着,刚才鄂朱山的双手如铁钳般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早就跟你说过小生是孙星遣来的,那个玉珏也是他给我的凭信。”宋君鸿苦笑道:“否则你以为凭小生这般模样的人,又能伤害得了孙星大侠的一根汗毛吗?”“哼,亦或何尝不是天星社杀人后,派你来迷惑老夫。此事真相虽尚不可知,但老夫很快便能查他个水落石出。”鄂朱山依旧冷哼着说道。但脸上已经略略现出了几分疑惑的神色。看着他的面容,宋君鸿终于发现了有点生存的希望,也不管他口中怎么说的,只是自顾自的把路遇孙星、天星社追击和孙星临终相托等事一五一十的都和这鄂朱山叙述了一遍。此事一波三折,匪夷所思,旁边的英儿听得惊心动魄,每当宋君鸿讲的惊险处便忍不住的惊呼出声,或扼腕搓手义愤填膺。唯有那个鄂朱山静静的听着,始终一言不发,面若寒冰。宋君鸿讲完后,鄂朱山又陆续审问了宋君鸿一大堆天南海北的问题,包括他的来历,潞县的风土人情,天柱山的地理环境、孙星的外貌、兵器特征等。甚至为了考验宋君鸿,鄂朱山还当场背诵了一篇春秋公羊传来询句问解。宋君鸿到了这时也是无所谓了,对鄂朱山的问题他一一作答,不知道的坦言相告。反正自己说的都是实话,没什么亏心的地方。何况,他相信此时自己若是编造一些谎言,多半也欺瞒不过这鄂朱山毒辣的双眼,说不定还会死的更快。所谓生死有命,余下的便只有任由这正像只处于狂怒边缘的虎豹般可怕的鄂朱山来发落了。宋君鸿的坦荡之色反而让他获得了更多的生机,鄂朱山也没有再行通过拷打来逼问。听完了宋君鸿的述说和解答,鄂朱山只是背负着双手,在屋里缓缓的踱着步子,依在仔细辩识着宋君鸿每一句话里的真假。“那你为何不知道切口?”鄂朱山突然抬头问道。“什么切口?”宋君鸿感到分外委屈,看着鄂朱山嚷道:“我只是临时让孙星大侠抓来的一个跑腿送信的,怎么可能知道你们内部那么多规矩和道道儿。”说到这里,宋君鸿突然一怔,终于想起孙星临终前似乎也说过那几个字,只是当时一来说的断断续续,也没说完,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二来当时心中悲怆,也没把这个刚说了个开始俩仨字的没头没脑的怪话太放在心上。再加上这阵子遇上事情又出奇的繁多,自己竟是一时给忽略忘记了。=======================作者絮语:求点击,求收藏,青玉拜谢喽! 第八十二节 似整复斜茅屋乱 五 有时,你会面临失败,或走倒运,这些都跟你个人的人品和努力都无关,而只是因为对个别小细节的忽略或缺失,造成了日后无可弥补的遗憾。目下被人按在墙上审问的宋君鸿就是这个样子。如果早知道这个切口这么重要,相信当初就算是给让他把孙星最后的一把老骨头都摇散架也是一定要让他把话都说完整了。“怎么了?”鄂朱山发现了宋君鸿脸上逐渐扭曲的表情,奇怪地问道。宋君鸿吞了口唾沫,略艰难和尴尬的说道:“孙星大侠临终前似乎也说过什么定风波、铁雨什么的。但他没说完就去逝了,我也是不知是什么东西,就一时遗忘了。”“是吗?”鄂朱山用一种拖的长长的音调答着宋君鸿的话,一脸的将信将疑。本来嘛,若真是把玉珏也交给了宋君鸿,那么不可能不把作为接头暗号的切口也一并告之的。宋君鸿双手一摊,两肩一耸,反正事情就是这样,你爱信不信!屋里再一次陷入了令人压抑的沉默。“爷爷,现在、现在要怎么办?”那个被唤作“英儿”的英儿似乎也是头回经历这种阵仗,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鄂朱山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后,仍然估量不定哪一种答案更真实,于是愈发的烦闷,此刻听了孙儿的询问后只好挥了挥袖子说道:“先把他绑上扔到后院去,等我把事情查清楚了再说。”“绑上?”英儿还是有点惶恐。“不绑上回头人跑了怎么办?”鄂朱山一瞪眼,突然暴喝了起来,像头发怒的豹子:“还楞着干什么,绑个人都不会吗?”“哦,好,好!”少年吓了一跳。屋里本来就有不少用来捆农具铁胎的粗麻绳,英儿顺手就扯过一条来,二话不说就把宋君鸿捆了起来。因为怕绑不结实,所以那个少年给宋君鸿上上下下、前后左右的反复捆了十几道。末了一条近十丈长的绳子全捆在了宋君鸿的身上,英儿才拍拍手一脸的谦意:“头回绑人,手生,以前只在端午节时绑过粽子。”对此宋君鸿也唯有翻翻白眼了。看着孙子拙劣的手法,鄂朱山却似乎懒的纠正,只是愁眉深锁,农具也再也没有心思打,把家什往边上一撂,就准备朝别的屋子走去。“唉,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宋君鸿有点急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打算拿我怎么办?”“是不是实话老夫自会查证清楚。兹事体大,眼前只能先委屈公子在这里先暂住一下。”鄂朱山正挑开了一个门帘子准备出去,闻言停住了脚步,回答道。“如果确是冤枉了宋公子,老夫再回头来负荆请罪。不过——”说到这里,鄂朱山的声音严厉的三分:“若你是奸党或金国派来的奸细,老夫少不得要让你为我那孙星老哥儿抵命!”说完这话,鄂朱山再不理会宋君鸿,一挑门帘子就走了出去。随后宋君鸿就被英儿也很听话的扔到了后院的一个干草堆里,口中塞上了一条手帕。“不要想乱跑哦!不然我爷爷又要打你了。”临走前少年还淳淳警告道。眼前三两足小鸡在自顾自的低头啄草,身后隐约飘来一阵阵的牛粪味道,好一派田园风光啊!宋君鸿愁眉苦脸的望着天边已经越来越浓郁的晚霞,鄂朱山和少年已经又有两个多时辰没来找他了。不过来找他又如何?会不会再打他一顿?那样倒还真是不来找他的更好一些,宋君鸿越发的苦笑起来,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儿啊!并非没有想过要逃走,但宋君鸿的身体在挨了鄂朱山一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痛的身形佝缕,身子连动也不能动,何况还让他那小孙子绑得结结实实,如何能轻举妄动。到了现在,身上的疼痛感渐渐少了很多,便抬眼四处打量着院中的情形,看有没有可以合适逃离的途径。嗯,假如自己能够想办法......身后突然传来的了几下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宋君鸿赶紧收回眼神,低头装睡。“嗨,公子,醒醒,醒醒!”听声音像那个英儿,宋君鸿睁开了眼,只见他蹲在自己的面前,手里端着一个盘里,上面摞着三四个白乎乎热腾腾的大包子。“嗯,天亮了?”口里的手帕已经让英儿给摘了出去,宋君鸿装模作样的说道,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朝那热包子处瞅了两眼。英儿笑了,露出了一排好看的大白牙,把手里的包子递到了自己的眼前,“吃吧,爷爷让我给你的。”宋君鸿也不客气,伸长了脖子张嘴就咬了一口,使劲的吞嚼着。这算什么,打一棒子再给一舔枣?我抗议,要肉馅的!英儿看着饿的宋君鸿狼吞虎咽的样子,搓了搓手,感到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你别生气,回头要真是查清楚你是冤枉的,我们一定会给你道谦赔不是。”“我不要那老头子给我道谦,我要你们现在就放我走!”宋君鸿皱了皱眉,苦笑道。道谦于我何益何补?自由无价啊!“不行。”少年很老实的回答:“我爷爷肯定不允的。”“他不允许你们就要绑着我不放啊?还有没有王法了?”宋君鸿有点恼火:“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这是绑票!”“我爷爷这不是绑票,只是为了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少年涨红着脸争辩道。“不是绑票那你脸红什么?说,要是查不出来什么你们想要的结果,你们是不是还要撕——”嚷到这里,宋君鸿突然停住了口,心里开始后怕起来:他们不会杀了我吧?少年也讷言了一会儿,必竟是自己一方绑人在先,多少有些理亏。他使劝的让自己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把声音放的尽量低柔,像是在安抚某只受惊的小猫小狗一样小心翼翼:“你放心,我爷爷不会随便乱杀人的。”“哼!”宋君鸿一扭头,心下里暗道:只能希望你们能说话算数吧。 第八十三节 似整复斜茅屋乱 六 “要不,我给你唱支小曲儿解闷吧。我们镇子上的莲花唱起这个来可好听了。”少年看到宋君鸿不言语,尴尬了一晌,说道。他说罢也不管宋君鸿同不同意,便伊伊呀呀的唱了起来:“画船撑入了夏荷塘,柳阴凉,听一派笙簧。采莲的人儿哟,唱起了那采莲腔,歌声嘹亮。唉呀呀,警起宿鸳鸯!佳人才子游船上,笑吟吟满饮了酒浆。芳心乱,湖光荡。一钩新月,十里芰荷香。……”这支《荷香》本是乡间跟据《小梁州》的曲腔制成的俚语小调,不知那位莲花姑娘唱起来是否真的那么好听,但至少眼前这个少年捏着嗓子唱起来的歌声让宋君鸿听得浑身直打寒颤:一位虎头虎脑的粗壮少年,却如少女一般妞妞捏捏的唱着这个充满了怀春幽情的曲子,这让宋君鸿感到有些诡异,浑身不自在。何况这个少年还唱的严重跑调!宋君鸿知道《小梁州》的曲腔。看到宋君鸿的眉头越皱越紧,虎头少年终于渐渐停住了他的唱腔,不好意思的一笑:“我学不像!”看宋君鸿没搭理他,只好又说:“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别紧张,别害怕。你也别生我爷爷的气,他平常从不打人,挺慈祥可亲的一个人的。”慈祥?宋君鸿脸一转没去理他,老子的胸口到现在还疼着呢!当然这话他没有直接当着这少年的面顶回去,只是低下头狠狠的咬了一口包子。“唉,你倒底是什么人?怎么把我爷爷紧张成那样?”少年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宋君鸿上瞅下瞅左瞅右瞅,眼眸里面写满了好奇。“我是什么样的人上午时不是都和你们说过一遍了吗?怎么着,不信?还是打算再拷问我一遍?”宋君鸿终于嘴角一撇,冷冷的回应道。自己好心好意的前来报信,挨了你们的毒打不说,还要反复拷问吗?老子就算不像你们一样这个会铁掌那个会武功,但要是白白让你们羞辱,却是不成,就算是死好歹一样会死的光棍儿一点儿。大概是看到了宋君鸿眼中喷射欲出的怒火,英儿讨了个没趣,讪讪的笑了一下,搓着手走开了两步。院子里一片静谧,宋君鸿不说话。英儿也在院子的另一头无聊的来回踱着步子,也不知该和谁说说心里正越积越多的烦躁。英儿已经在院子里郁结地逛晃了好几圈,今儿个这事里里外外都透着邪性,现在爷爷一脸的愁容,宋君鸿一脸的怒容,俩人都不敢再去惹乎,又不能像往常一样跑出去玩,终于无奈的吐了一口闷气,重重的叹息了一声。罢了,罢了,想不明白,便不愿再去想了,还是找点别的什么事转移一下注意力吧!宋君鸿听到他的叹气声,疑惑的抬起头来,发现这个少年突然不动了。也不能说是不动了,而应该说是动的很慢。他的身子开始缓缓的下坐,紧接着双足双臂都舒展了开来。脚下不丁不八,双手如推似闭,头顶腰沉,中正直立,竟是又一次的静止起来。宋君鸿不知他耍什么把戏,静静的看了他一柱香的时间,可少年就似一支小小劲松扎根院子里似的,任他宋君鸿目瞪还是小鸡盘绕,依然一动也不动。就在宋君鸿看的倍感无聊想要收回视线的时侯,少年突然动了起来。而他一动起来,就似浑身鼓满了力量喷薄欲发似的。一步踏出,双拳已经连珠箭似的击出,时而如风扫大千,时而如怒滔拍案,竟是连绵不绝,拳拳生风。但令宋君鸿不解的是,乍一看这少年的拳法极其简单,再仔细看会有各种不同变化,可仍是变化简洁,浑没有后世自己在电视中常见的那种高腿曲腰,掐指拍巴掌之类的路数,虽是少年自己打的虎虎生风,但却并没有多少好看的花样在里面。难道这个少年是胡乱打的?果然,这时也有一个苍劲的声音说道:“你刚才这一拳打的不对!”宋君鸿循声一看,赫然正是白日间踢过自己一脚的那个打铁鄂朱山,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便不去理他。鄂朱山也不以为忏,只是却对孙子喊道:“英儿,过来,先别打了。”英儿闻言收拳跑了过来,对鄂朱山嘟嘴说道:“爷爷,这一式我练了五、六天了,咋的又错了?”“练错就要早改,定型了反而就不好更正了。”鄂朱山爱怜的给孩子抹了把额头上沁出的汗水,“平常没事时多读读拳经,那是你曾祖一生的武学心血。”然后才转过头去瞅了宋君鸿一眼,“他吃过了?”“吃过了。”英儿便是在旁边眼瞅着宋君鸿把几个大包子都先后塞进肚子里的。“那为什么还要让他的嘴巴开着,眼睛瞅着?”鄂朱山脸上有了一丝愠色:“你这小子好不知深浅,这套散手是我们的家传武学,秘密的紧。有道是法不传六耳,你怎么可以在他面前这么堂而皇之的习练?”“记得您以前要求孙儿每天都这时侯要练拳的嘛。”英儿大大咧咧的说道:“何况您不是试过吗?这位宋公子根本不会武学,我就算让他看见了也是白看。”“还是谨慎点好。”鄂朱山向孙子叮咛道。英儿无奈,只好过去再次把宋君鸿的嘴巴用帕子堵止,还又扯过一条布带在宋君鸿脸上厚厚的绕了好几圈,直到确信把眼睛也给挡的结结实实为止。然后才听到鄂朱山一阵细声的讲解,似是在为少年指点纠正拳法。尽管耳朵中偶尔会钻进几个“以气帅形”啊、“五行合一”啊之类的零碎词语,但一来鄂朱山刻意压低了声音让人听不真切,二来宋君鸿也是完全听不明白,索性强迫自己转过脑筋去想别的。心中冷哼道:“有什么了不起吗?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好教你们知道小爷我根本没兴趣!”过了半晌,英儿才过来重新把宋君鸿眼前和口中的布帕都扯掉,似乎是祖孙间的那个教习已经结束了。 第八十四节 似整复斜茅屋乱 七 重新能够看到眼前的世界和自由的呼吸时,宋君鸿这才发现这种可以随心所欲的注视世间万物的珍贵,他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贪婪的呼吸着、扫视着,尽管此时夜幕已经开始低垂,空气中牛粪的味道也依然就在不远处飘荡着。一阵夜风吹来,英儿惬意的用小手呼扇了两下额上已经现的些微汗珠,想是刚才练的极是辛苦。“对了,”英儿从怀里掏出一个物品,七寸见方大小,看不真切似是一本书卷,递给了鄂朱山说:“爷爷,这本拳谱我都看完了,先还给你吧。”“这么快?”鄂朱山语音里似有一丝欣赏:“好!敏而好学,颇有你曾祖之风啊。”少年听到这夸奖似乎也很高兴,摸摸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的笑道:“看完是看完、背也背下来了,可仍有很多地方不是很明白。”“没关系,你现在才多大啊!要知道这本拳谱上所记载的东西,可都是你曾祖父一生戎马沙场所积攒下来的精武之术,寻常人哪能看上几遍就都会了的?眼前只且都先背下来,日后自会慢慢都领悟到的。”鄂朱山骄傲地说道,并且珍而重之的把那本书卷用一块手帕包好,才塞回到怀里。“英儿,去把你的要紧东西都收拾一下。”收好了书卷,英儿跑到院中井边舀起一瓢井水咕咚咕咚仰着脖子往下灌时,鄂朱山突然在他背后说道。“收拾东西?”英儿把手里的水瓢放了下来望着爷爷,有点不解。鄂朱山瞅了宋君鸿一眼:“是的。这里已经被人找上门来,怕是已经不再安全了。”他走到孙子身前,爱怜的用麻巾帮他把额上的汗渍一一粘干,才说道:“我们要赶紧搬离,待明天一早镇东你王叔家的车行开门,咱们去买了马车就走!”英儿唬了一跳,失声叫道:“这么匆忙?”“迟则恐生变故。”鄂朱山沉毅的说道,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似的。“那......”英儿向还被绑着的宋君指了下,“这个人要怎么办?”“先一起带走!”鄂朱山皱了皱眉毛,时间实在太紧张,他还来不及查出宋君鸿的底细真假。“我们是要回黄梅大河镇吗?”英儿想了想问道。“不行!”鄂朱山锁眉摇了摇头:“这个行动没有结束前,我们不能暴露,更不能把危险带给你的伯父。天大地大,咱们祖孙只能先四海为家了!”唯有英儿一时讷讷,惹到鄂朱山的一再询问,才踮脚搓着手指问道:“我们还能再回来吗?我还答应了李大伯家的小三子下个月一起去西山摘果子呢。”他也知道自己和爷爷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才隐性埋名避居于此的,但必竟十二、三年来一直在这里生活长大,俨然已和故乡也没有什么两样了。“唉,神州陆沉,河山破碎,多少妇孺号淘而离散,无数家园分崩而破碎,我们又如何能期望与故友们一起相伴到老呢?”鄂朱山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英儿想再说些什么,可他祖父已经转身离开了。只是在他转身离去的一瞬间,宋君鸿恍惚发现这个铁塔般的老人终于有了一丝似如无奈的疲态。第二天,晨鸡刚刚叫了头一响、天色也才蒙蒙亮时,宋君鸿便依稀听到几声马嘶声,看来是鄂朱山已经把马车给领回来了。等一会儿英儿跑来,把他从捆绑了一夜的柱子上解开,再推搡到门前时,鄂朱山已经把各种必用物品和重要行李打包完毕,作两三个箱包,正急急地往上搬运。“嚯,想不到你们一个开铁匠铺的也能赚到这么多钱,怕是做土匪也不过如此吧?”宋君鸿瞅着眼前的一个巨大的红木箱子不阴不阳地说道。英儿听到这话不禁有点怒目相向,刚欲张嘴回驳,却让鄂朱山给拦住了。他听得出来宋君鸿这是在明着骂他们呢,但却不想在这上面浪费口舌。试想:见面就打人,还捎带着绑架的,这可不正是土匪才有的作风吗?那英儿倒底还是脸皮薄,听了宋君鸿的讥讽后又羞又怒,面上已经火辣辣的发热。但鄂朱山却是不疼不痒,脸上也不见个喜怒,只是淡淡的说道:“那个大箱子不是装行李的。”“哦?”不装行李装什么?宋君鸿正一迟疑间,鄂朱山已经走了过来,一把拎起他,一只手已经掀开了箱盖子:“这是装你的!”听了这话宋君鸿大惊不已,“唉,我说你们怎么可以......”他话还没说到一半,鄂朱山已经“啪”的一起把他扔到了箱子里,紧接着大手帕子再次把他的嘴堵上,然后箱子盖“咣”的一下子就给盖上了。宋君鸿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一黑,便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尚自惶恐时,便听到“哗啦”、“卡哒”等几声金属脆响,箱子居然又锁上了!接下来,宋君鸿只能恍惚感觉到自己让人抬到一个什么地方上,又听到鄂朱山几声挥鞭吆喝声、马鸣声、车轮辗地声依次逐渐响起,似乎是鄂朱山祖孙已经押运着自己开始慢慢出行了。接下来他们要去往何方?而自己又将被裹胁着到什么地步?前途是凶是吉?一切都是难测之数,巨大的疑惑感和恐惧感开始慢慢爬上宋君鸿的心头。但偏偏你还不能逃离、挣扎,甚至连叫喊一下都做不到。那感觉,就像你被人扔到一个正在灌水的大坑中,你什么都做不了,挣扎不脱,但偏偏还意识清醒着,只是眼睁睁的看着那夺命的大水慢慢漫过你的颈、口、鼻、眼,直至最后没顶,夺去你的生命。你无能为力!只能痛苦而惊恐的等待着未知的危险。这时,人的恐惧往往便会无限的被放大,他甚至想到:这鄂朱山祖孙绝非心慈手软之辈,也不可能一路上这么永远的带着自己,说不定他们就会在某段路上因为嫌麻烦而将自己一刀杀掉,然后随便扔到哪个路边的草坑里了事。 第八十五节 似整复斜茅屋乱 八 接下来的时间里,宋君鸿可以说是草木皆兵,一点点外部世界的声响的传来,都可能会引发他巨大的猜疑和联想。也因此,他对于路上的每一声响动、每一次移动都极端的敏感和注意。 马车吱吱哑哑的走了一柱香的时间,宋君鸿也提心吊胆的想了一柱香的时间。突然,车子好像停住了。 “英儿,下去买点干粮路上好吃,记得要尽量多选些饼子、干之类易拿取好存放的东西。”鄂朱山有点雄劲的声音响了起来:“对了,顺带着把我的酒葫芦也拿去吧,打满了拿回来。这一去,不知要在何处才能歇下脚来!没有了酒,流浪汉的子可不好过。” “好喽。”英儿的声音响了一下,然后“啪嗒”一声似是从车上跃下地去,不用说,是去往什么地方买干粮打酒去了。 车子暂时的停住了,打铁老者鄂朱山也像一声生铁一样端坐在车辕上,安静的等待着孙子回来。 这时,几个熟悉至极的声音突然钻进了宋君鸿的耳朵里来:“史小姐,听客栈里的伙计说这个店里的酸梅汤不错,我们就先在这里品尝一番,然后再去寻找好不好?”这是一个清脆青少年的声音,语音里洋溢着一份讨好央求。 “嗯,好吧。”另一个声音无精打采的回应着,只是语音轻昵婉转,似是个女子。 是韩书俊和史珍!宋君鸿一怔,转眼又惊喜起来。 此时的韩书俊和史珍,正在街头无聊的踯躅了一番,然后便无意中看到了这个小吃店,于是跟在虎头少年朱英儿的脚后也走了进去。 找了个临窗的桌子坐下后,史珍好奇的问道:“倒底要找谁啊?你也不说清楚。” “一个故人。”韩书俊赶紧从店小二手里接过酸梅汤,一边给斟上一边陪着笑脸说道。 “哼,不想说拉倒!”史珍嘟起了嘴,一脸的不乐意:“你也找故人,他也找故人,结果却都是找来找去的就没了个踪影。” 韩书俊明明就好端端的坐在眼前、侯在边,那么“没了个踪影”指的便只能是另有其人了。韩书俊有点失落,自从宋君鸿走后,史珍的脸上就一直没见过笑意,自己百般逗乐都不见有用。一时间,心里竟不免寡寡的有点吃味。 侦破李氏冤案时,他曾近乎崇拜的看着宋君鸿,这个同龄人沉稳、智计、博学而虎胆,这让从小庇护在父亲羽翼下的自己分外赞叹。便纵有再大的迷题,危机,这个少年书生也总有办法能将之解决。似乎自己镶金缀玉的宝剑拔晃个千百次,也远不及对方手里纸扇的轻轻一挥。 那时他以为自己只是崇敬,现在看来,似乎还有一两分眼。 从小到大,向来是自己想要什么别人就给什么,现在自己上杆子往上凑,却总是徒然无功。枉作侯门鲜衣子,却难道不如一个寒门青衫弱书生吗? 他郁结的把杯里的酸梅汤端起来一饮而尽,突然拍着桌子大声喝斥道:“小二!” 店小二吓了一跳,看着他一脸的怒容,赶紧跑了过来,躬问道:“客官,有什么问题吗?” “你这汤怎么这么酸!”韩书俊对着史珍一脸的讨好,不敢大声,可对着这个店小二终于敢把憋在心里的一腔怒火发泄出来了。 “发的个什么疯。”史珍拉住了韩书俊,“不酸能叫酸梅汤吗?”转脸冲在一侧尚自忐忑不安的店小二一挥手,“没事了,你去忙吧。” 韩书俊让她的纤纤柔荑一拉自己,登时又心软了下来。继而又是一阵苦笑,空做多客,伊是待嫁人。自己有在这事上生气的权力吗? 世事就是这么奇怪,边的人,未必是你喜欢的。喜欢的人,又未必能和你斯守在一起。你就算为此伤断的肝肠,又能奈何? 当然,他也并不知道宋君鸿现在的狼狈模样,至少他还能在这里潇潇洒洒的生着闷气,望着街上的行人,举着手里的酸梅汤伤悲秋,而宋君鸿却是已经一伤痛,有苦难言。不仅自由全无做人阶下囚,更是朝生暮死连下一刻的安危处境都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此时韩书俊对自己的千般眼红万般羡慕,是否会哭笑不得当场吐血三斗呢? 宋君鸿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这两位故友能够发现自己的窘境,早早救离自己脱困。可偏偏他现在手不能抬,口不能言,还被人锁在大箱子里。可这是他难得的一个获得自由的机会,怎么肯就这么放弃呢? 他拼命的在箱子里晃动,用自己的头碰在箱壁上撞出“嘭、嘭”的响声。每一次撞击都让自己脑袋生疼,可假如这样能引起他们的注意,那么大概就算是撞成傻瓜了也是值得的吧? 可惜此时的史珍和韩书俊偏偏满怀心事,就算听到了几声闷响,也将之与街上的喧哗之音混为一谈了,竟是浑没在意。 鄂朱山倒是先注意到了。尽管他并不知道箱子里的这个小子为什么会变的这么激动,但仍是把脸帖在箱子上说道:“给我老实点,再乱动我就一掌拍死你。” 听到他这恶狠狠的威胁宋君鸿一愣,但仅安静了一眨眼的工夫,又更加剧烈的晃动乱撞了起来。 来呀,我就不信你敢当街行凶杀人!宋君鸿在心里说道,这一把他赌出去了。 鄂朱山的确是不敢。实际上他也并不是随便杀人的人,不然或许宋君鸿从昨天到现在已经死了好几回了。所以他也只能为之气结,对着店里高声的催道:“英儿,手脚麻利些,快点!” “爷爷别催嘛,马上好了。”那个叫英儿的小孙子闻言赶紧抱起一大油纸包好不容易包好的饼子、干和一个大酒葫芦就快步往店外车上赶去,但无奈店门窄小,慌乱中正好与一个进来的人撞个满怀,哗啦一下子好不容易包捆好的东西又洒了一地。 ================== 作者絮语:自由是什么?自由就是平时用不顶,真正失去时又比命还金贵的东西。流浪是什么?流浪时你在家里时天天枕着胳膊畅想的浪漫,离开后又思念的游子乡。 第八十六节 似整复斜茅屋乱 九 所谓越忙越乱,乱中就易出错,指的便是这种形了。按理说英儿也算是一个手矫健的少年,但此刻他怀里挂着一大包的东西,心里又让祖父催促的有些焦急,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外冲时,奔跑起来就像是一头山猪一样直楞楞了。 “唉呀,对不住,对不住了!”见撞到了人,手忙脚乱的爬起来的英儿还没顾的上拍打上的泥尘就赶紧捡拾起地上的东西,一边向撞上的人不迭声的道谦着。 对方是一个老人,慈眉善目,笑容可亲,任谁第一眼看到他都不会和他生气。更难得的是瞧着他已经一把年纪了,却虽然与年少精壮还一健子的英儿急步奔撞在了一起后,竟是连子都没有抖一下,反倒是英儿一个咧趄险些摔倒,若是鄂朱山在此定然大起疑念,但英儿还年纪少经验少,再加上又忙着捡拾地上的东西,一时间倒也并没有注意到这一有点不寻常的现象。 “不打紧。”被撞老的人的笑眯眯的说道,一脸的和蔼之相,对少年的莽撞并不以为忤,反而蹲下了子一起帮着少年捡拾东西。这一来英儿更加的不好意思。 老者手脚很麻利,很快的就帮着英儿把东西都重新捡起整理好。只是在不为英儿察觉的瞬间眼中精光一闪,往正低头清点东西的英儿上暗暗留上了心。英儿或许没有注意到老者的稳健,但这名老者却通过这一撞很敏锐的发现了英儿子骨里形成的劲力,这是只有在一名多年练武之人上才会有的现象。 一个常年习武的人,和一名仅仅是肌大力气足的力士其实是有很大区别的。对力士而言,仅是一名气力远比寻常人要大些而已。可真正的练武之人,却多半是会浑劲气匀称充足。 前者讲力,凿石拔柳,观者可见。后者却讲劲,蓄势积气,周筋骨配合,以发出更完整更强大的力量。这种劲,很多时侯光靠眼看不出来,只有通过接触才能切体会出来。 简言之,前者可能大而张扬,后者则周全而蓄敛。 只是要把周的劲练到圆润周整,非下苦功长年累月的修习和不断调整不可。 老者是这方面的大行家,自然一下子就能感应出来,而且这少年上的劲力虽不敢说多么强大,却十分的周整,无疑是遇有名师又长期修练的结果。 他再思忖着少年焦急紧张的神态,又侧耳觉得从街市上隐约似是听到了些什么声音,心中不掠过一丝疑惑。但他仍是不动声色的帮少年把东西重新在怀里垒放好,还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可掬中目光已经把少年从头到脚迅速地扫视了一遍。 英儿并没有发现老人目光中复杂的内容,只是略一鞠躬,一边报谦的笑了笑,一边赶紧闪绕过了老者,继续向着店门外等侯的马车跑了过去。 老人扭头目送着少年急火火的奔向马车的影,目光中的疑惑之色并不见消减,反而更浓上了几分。便寻思着要不要找个理由也过去再观察一番? 马车上似也有一名老者,尽管他头戴着一顶破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抱着车鞭佝偻着腰倚靠在车厢的门柱上佯装休息,像一个普通而不足道的老赶车夫,但当史福的目光刚往他上一瞄时,立刻就似有一道冷峻的目光从斗笠下反了过来。 他在观察他,他也在观察他,车上的老车夫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动一下,可是店门口的老人知道他在注视自己。 一如自己也在无声的注视对方一样!两个老人都没有任何的言语或动作,却一下子同时为对方所吸引和警惕。 双方都是老江湖,经验丰厚,且目光老到。如果是旁人遇上了他们两人中任何一人此时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的迅速移开目光,然后汗从背起,恨不得脚底抹油赶紧逃回家去。但这两名老者却就这么对视着,目光都是一样的冷峻。 没有躲闪,没有试探,就像是一杆长矛,迎面撞上了另一杆长矛! 持续对视像是过了很漫长的时间,实际上却只是现实中的一刹而已。但就是这一刹,两名老者都已经暗暗蓄力凝势,作好了应对对方雷霆一击的准备。 如果没有史珍的插嘴的话,那么很可能接下来在这小店的门口就会发生一场风雷激斗。 “福叔,我们在这里!”这时史珍老远就已经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史福,正自疑惑他为什么呆在门口不动弹,以为是还没有寻找到自己这桌,便干脆起扬起了小手招唤道。 “哦,好的。”史福收回精光闪烁的目光,回笼手略一躬腰点头,亲切地回应道。他是史府上一个仆从,自是不能在自家小主人呼唤时还装作没听见,那种在衣人面前大模大样没规矩的行为史福一辈子都没有做过一回。 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少年已经飞奔上车,马车上那个一直倚车门而坐的老者也收回了警惕的目光,那张破斗笠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使人看不清楚他面容上的表,原本像块石头似的一动不动,待少年上车后,突然猛的一挥手里的车鞭抽在马股上,沉喝一声:“驾”!马儿吃痛,已经驮着车子急急奔跑起来,“得得得得”的马蹄踏地声中,卷起一路尘土,很快就去的很远了。 罢了!史福暗叹一声,只好摇了摇头,走到史福、韩书俊他们的桌子旁时,脸上又换上了一贯浅浅笑容,恭谨的向两人请了声安好。 “福叔,你先坐吧。”史珍拎起壶来亲自给史福倒上一杯酸梅汤,“在外面,没那么多的规矩。你年岁大,先喝点汤水解解暑气吧。” “多谢小姐关怀!”史福先抱手施了一礼,才在店小二已经摆好半晌的条凳上坐下,双手接过史珍递来的汤杯,几口饮尽。 史福在喝酸梅汤时,并没有说话。史珍和韩书俊都自小受过极严格的礼数教育,自是不愿打搅,只是鼓着眼睛巴巴的盯着他,急切之却早已经溢于言表了。 第八十七节 似整复斜茅屋乱 十 好不容易待史福把杯中的汤水刚喝完,两人便急切的问道:“如何,福叔可曾查访到了么?”尽管他们两个要查访的,都是一个人,但却并不是同一个人,情奇之下,竟是问得异口同声。两人一起询问后,不禁诧异的互相望了一眼,便又都默不作声了。史福在心中叹了口气,是勇是痴两无知,可怜侬多情。他先冲自己的主家——史珍轻声说了一句:“还没有查访到宋公子的下落。”史珍眼中的神色顿时黯然了下来。紧接着他又转脸冲向了韩书俊,这次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韩书俊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失望之色。看来这一趟搜索是徒劳无功了,史珍无奈的笑了下,“福叔且先休息下吧,也是辛苦半天了。”“唉呀,咱们不是已经给子烨兄留下口信了吗?我想他会完故友后说不定就找过来了。”韩书俊也说道。但他宽慰的却是史珍,尽管说这话时自己仍是颇有点心口不一的。原来,他们主仆三人一早就起来了,然后就兵分两路进行寻找。但史珍和韩书俊在搜寻情报方面只能算是门外汉,真正的主力,仍要靠史福。史福也并非是不想三人一起寻找,但黄龙党内组织纪律严密,自己真要找人,难免就需要动用一些党内的势力或方法,这对于当着尚未正式进入组织的史珍和韩书俊面前使用是不恰当的。何况,有时自己行动,反而会更方便和自由些。但史福的任务量也太多了些,因为他需要寻找两个人。这两个任务分别来自眼前的这两位公子小姐。韩书俊让他帮着寻找孙星的踪迹,这也是他们俩这么多天来一直的目标。而史珍则希望这位老管家能打听到宋君鸿现在在哪里落脚,因为随着宋君鸿的告辞,史珍总觉得一种重要的东西也会随之而分离,心里空空落落的。当然,史福在刚才的回报时,也并没有完全说实话的。首先,在寻找孙星一事上,他的确是一无所获。他既没有咨询到有人是否见过孙星的信息,也没发现和孙星的行动特征或相关的蛛丝马迹,就连他暗暗留给孙星的讯自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甚至想要动用党内的势力进行寻找都做不到。尽管发源于庙堂,但黄龙党在运作时仍是不可避免的学习了大量江湖帮会的经营模式,为了更好的潜伏、发展和开展各类行动,这一二十年来,黄龙党在很多重要的地方州县都安插了暗桩,一旦行动需要,就可以随时进行启用,这对能更好的完成任务是极有帮助的。可在这个保蓉镇,似乎是黄龙党势力的真空地带,并没有任何的党内势力可以借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必竟黄龙党也不可能覆盖大宋朝内的每一寸土地。实际上,黄龙党直到现在,也仍然走的是高、精、尖的路线,因自身的政治、财力和信仰优势,他们可以借助不少同道的势力,但自然真正的党徒队伍绝称不上庞大。光是“家世清白”、“忠君报国”两条就足以将很多江湖草莽拒之门外了。那么,寻找孙星就只能靠史福个人的努力与运气了。可似乎他现在的运气并不太佳,所以尽管付出了不少的努力,仍是一无所获。但另一方面,史福在寻找宋君鸿行迹方面却是很快就掌握了线索。宋君鸿并不是太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行踪,就更别提想要躲过老江湖、老党棍史福的法眼追查了。或许,这也是他昨日为什么敢于独自去寻店以让宋君鸿有离开的机会了。他有这个资格托大。或许,他还有几分故意放纵的意思,想让宋君鸿来暴露自己的目的。他相信,就算宋君鸿能猜到他的用意,但在当时,还是会不得不离群展开行动的。也因此,宋君鸿进入鄂家朱山铁匠铺的事,其实史福很快就给追查到的。但令他心惊的是,在铁匠铺的周围,他还发现了别的江湖人士的身影,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好先退回来。如果不是因为同时还要伺侯着史珍和韩书俊两人,或许昨天晚上他就已经夜探那家铁匠铺子了。那铺子里有什么?宋君鸿又是进去做什么?这些目前对史福来说还是一个迷题。既然是迷题,那么他就暂时先不想对人说,包括韩书俊。他笑眯眯的对着史珍和韩书俊说:“小姐和韩少爷先不用着急,或许再过几日,我们就会发现出什么踪迹来了。”说话间,他抬起了头目光从打开的窗口中向外望去,刚才停在门口的那辆马车已经在街道上缩小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很快就将看不见了。而此时的宋君鸿,肺都快要气的炸掉了。巨大的期望后,最难以忍受的就是巨大的失望。在此地意外地发现到史珍和韩书俊时,他以为这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机会,哪成想自己头都撞的直冒金星了,店里那两位还是稳坐钓鱼台,根本就没心思去注意。难道天的是天要绝我吗?宋君鸿是有苦难言,满腔的悲愤。心想:老天爷啊,我可没做什么缺德事,你怎么能让我落到这步田地呢?孙星啊孙星,你不念我们同路偶遇的缘份,你也要念我帮你入土为安的情份,怎么会给我这样一份倒霉差事呢?那边鄂朱山还顺手把马鞭交给了孙子,然后一挑车帘,坐回了车厢中。打开了箱子瞪着宋君鸿冷笑道:“我看你是一文弱书生,才没有加以刑讯,你且莫要道我心软。我可警告了你,出了镇子,这里已经是荒道,行人少有。你若再想玩什么花样,当心我教训你。”如今真是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宋君鸿有怒难言,索性脑袋一扭,不去看他,心下却是一阵阵的绝望袭来。接下来怎么办?前途未卜,自己将被携往何方?没人知道答案。==================作者絮语:有人问我这两个老人谁更历害?现在我把他们摆到一起,让大家去发掘他们各自的特点。实际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简单的,有人慈祥而多谋,有人严厉而刚正。不仅小书中人物,纵是世上诸人,孰能简易视之?脸谱万千,各有秉性罢了。 第八十八节 此老自当兵十万 一 但实际上他并没有被命运的车轮拖往多远,马车方堪堪驶出镇子,就听到前面驾车的英儿慌乱的一扯缰绳,惊道:“疑,这路上怎么还有个人?”保蓉镇虽然在大宋的行政舆图上只能算是一个小镇的规划,但这里地处东南交通要冲,舟马方便,又兼侥幸没有受到近数十年来宋金之间战火的波及,倒也维持的一时平安,便有不少商贾寻踏至此。或开设店铺,或作为南来北往的商货中转之地,是以,也算小小繁荣了一把。为了来往货物运送方便,甚至在上级官府的号召下,当地的士绅与商贾之家也是集体出资、招募了当地的壮年男子们一起修整了镇子附近的几条大路。尤其是南北的主干道,虽不敢说媲美军用的官道,但也是细洒的碎石作底,上面又压了三层平整的黄土,墩的厚厚实实的。这样就算是经历了风雨淋雪化,也不至于像很多镇寨外的小道那么泥泞坑坑凹难走。驱车驰行在这样的道路上,自然是一路放心,只管快马加鞭即可。所以英儿开始也没太注意,接过鞭子后只管一甩胳膊抽策了下,然后在他清脆嘹亮的吆喝声中马儿就奔的更勤快了。望着眼前这种笔直通天的大道,骏马在驭谁不想纵情驰骋?尤其是英儿这还仅仅十五岁的年纪,掌中握着马鞭心中便充满了兴奋感,恨不得马车插上翅膀、风驰电掣起来。所以,当他再发现路上有人时,想改道绕行过去已经完全来不及,只得狠命地扯住马缰,希望能将马车强行停住。也幸亏他成天随着祖父打铁和习武,一双还没有完全长大的胳膊上却充满了壮牛般的健子肉,手腕一运力,劳劳的拉紧了车马前奔的势对,此刻常年的锻炼终于来的及显现出了效果。“吁——!”在他急切的口令吆喝下,两匹奔跑正酣的健马也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强力羁绊,而后在勉强继续奔行了几步后,前身子被扯得略微人立起来,“希溜溜”一阵马嘶中,马蹄在空中懊恼的虚刨了几下,终于不甘的落下地来,距路上躺卧的那人仅仅不足两尺!而那人似也是感觉到了马车的迫近,却在泥地上嘟囔着翻腾了两下,却依然横躺在大路中间,把路挡了个结结实实。在你的车轴前、马蹄子不远处就躺卧着一个人,而且还是活生生带喘气的!英儿就是再好玩也不敢驱着马车往前行走了。他探出个头去,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可惜他的脸因侧趴在地上而一时看不清楚面容长相。原本应该洗净的一身墨绿色的短袄却已经让路上的泥尘沾的有点脏子,身上包着个四尺多长的一个包袱,此外最惹眼的就是那个拴系在腰间的巨大酒葫芦了。尽管面临着马蹄踩踏的威胁,那人却似浑不知危险,而后在一声饱嗝后,身子略微抽搐了几下,嘴里开始低声地嘟囔了一句:“呵——呵——真是好酒哇。”“晦气,原来遇到了一个酒鬼!”英儿暗暗叫骂了一声,只得把马鞭插回车辕上的挂钩处,跳下车向那个人走去。醉倒在哪里不好,要倒在大路中间?他自己不顾惜性命了,可英儿还不想杀人呢。须知鄂朱山虽然有时也会好喝上那么两口,但他是一个很懂得在酒量上自量与生活中自制的人,从来到这个镇子后,但从没有给过自己任何一次会喝醉的机会,受他影响,英儿也对喜欢酗酒的人并无多少好感。但这不代表英儿没有见到醉洒汉风姿的机会。实际上,在平日里帮爷爷打酒时,贪酒如命、醉了就耍酒疯的人也是遇到过不少的:这种人,一旦几斤黄汤下肚,就是天雷殛下来也是可以不管不顾的了。旁人见了奔驰过来的马车都知道赶紧躲开,但很显然醉鬼不在此例。说不定架车的人中十个有八个要不得不躲着醉鬼来驾驶。没有什么比遇上一个喝醉的男人更麻烦的了。“嗨,我说这位大哥,你醒一醒,醒一醒!”英儿把那个人抱扶了起来,使劲摇晃着。鄂朱山在车厢中再想阻止英儿下车时已经来不及了,年老人精的他隐约在心里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对宋君鸿故作凶狠的恐吓上一句:“你给我老实待着,要不然杀了你喂夜狗!”看宋君鸿惊恐的点点头,鄂朱山挥手一把将箱子重新盖上,人就开开急急的向厢外探身而出。出的车厢,盯视着在英儿怀中尚哼哼唧唧言语不清的醉汉,鄂朱山很快就明白过来倒底是什么哪里不对劲起来。尽管乍一看都很正常,但是——味道不对!想来一个醉卧路边的人,怎么会全身上下连半点酒气都没有?“有诈!”鄂朱山急忙喊道:“英儿,快放开他!”但这一切的提醒都为时已晚了。就在英儿刚听闻到祖父的喊声一个怔然的时间,他怀里的醉汉已经开始发作:只见他突然双眼暴睁了开来,同时间一扬手,一把充满腥浓气味的淡黄色粉沫就朝着英儿的脸面上扬了出去。变生肘腋!“咳,咳!”此刻英儿与怀中人的距离着实是太近,事情发生的又过于突然,已是根本来不及屏住呼吸,只得迅速地抬手一个“甩牛劲”,先把那个假的醉汉推了出去再说。假醉汉却似身手极为矫健,就劲在落地前一拧身,一只脚已经扎实的撑在了地上,再一转身间,一记刁手就朝英儿的手腕扣来。就像是一条毒蛇,盯上了他蓄谋已久的猎物!英儿虽小,但必竟从小就接受祖父严厉至苛刻的格斗训练,对手的手指刚一沾上他的手腕,也看不清是出了什么事,已经条件反射般的运起缠丝之劲,不仅瞬间化解开了对方的扣拿,反而顺势一把反缠住了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已经错腕擦掌,如雷轰出,“砰”的一声闷响声中,假醉汉不仅偷袭没有得手,反而被击飞出半丈之外。 第八十九节 此老自当兵十万 二 假醉汉虽然再次在空中化劲折,却是落地后“噔、噔”声音中向后连踏了两步才稳住形。心中暗暗惊讶,他完全没想到一个少年能有如此迅捷的应变之能力,自己一开始欺对方年幼以致大意,不想反而让对方击打到。虽说英儿急切间挥出的拳头就算是打中了也并没有能对他的体造成多大伤害,但这种失手的况却让他的脸上有点挂不住,心头顿时有点羞恼,返抖开包袱,亮出了一对镔铁的短戟来,分在两手头摆好了架势:“看不出来啊?你这小子还算有点儿本事,那你张爷爷可就要跟你玩趟真的来吧。” 不想他的话刚说出口,英儿已经子一软,栽倒在地上。——那这假醉汉刚才撒的是一种急迷药,看来终于开始发作了。 这一切的事,说来可能极为复杂,其实现实中发生的却是极快,从鄂朱山示警、到那人撒药、再到英儿出手,那人亮兵器喝阵、英儿晕倒,都不过是一眨眼间就发生的事。 眼看着孙儿中计,鄂朱山已经怒火撩心,暴喝声中人已经从马车上一跃而起,向那个假醉汉袭去。 但同时,路旁的树林中也同时窜跃出四五条人影,一声呼啸下,同时向着鄂朱山袭杀而来。 狭路相逢,唯勇者可胜!——鄂朱山虽已届知命之年,却分外豪勇,不仅在半空中接住了来自四方的攻势,还狂雷疾电地反击了出去。 就听几声闷哼响起,那五个袭击者先后落地,或倒退几步,或面色惨变,显是都并没有讨的了好去。 鄂朱山稳稳的落下地来,背负着双手冷冷扫视了围攻诸人一遍:“你们是什么人?又为何要在此地埋伏我祖孙二人?” 那五人重新调整攻势,洒开一个半月形攻势,将他围于正中,却并不答话,只是一点一点的挪近着与鄂朱山的距离,向他慢慢的了过去。 场面压抑的有点令人难受,鄂朱山瞄了一眼尚瘫软在地上生死都不知晓的英儿,心中一股怒火开始升腾而已。他平生最恨卑劣暗算之事,何况这回遭暗算的对象还是他最疼的孙儿。而气随心动,怒目暴睁间,一般狂怒之气立时无形的汹涌而出。 如果说这些偷袭者是一些豺狼的话,那鄂朱山无疑就像是只猛虎。 猛虎从不群居,却有着天生强大的战力。不怒而威,怒则更危! 在他凶猛的目光注视下,偷袭者们无不心底一阵发毛。他们这些人无一不是杀人如麻的恶徒,有时只凭一个眼神接触,就可以猜测出来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般妇孺充满恐惧的目光只会让他们更兴奋;但此刻这个老者眼中的目光却让他们平生出了一种惧意。 那是一种不用流血,不用大言威吓,仅面对比自己强大数倍的天敌时就会从心中冒出的一种警惕和想要畏缩的敏锐直觉。 在外面过着刀头刀、经常要与人命相搏的人都知道,有时侯,这种直觉比经验更加重要。 但此时众袭击者已是骑虎难下,再想退却又哪有那般的容易。那个自称姓张的假醉汉一咬牙,怒声吼道:“拿下他,尽量要活的!” 围攻者们闻声刚要发动起攻势,但鄂朱山形甫一晃动,这此人便又不约而同的一起后撤了一步,迅速变作防守姿态。 其实这些鄂朱山仅是略略转换了下眼步,用眼睛把这些人迅速的瞄了一圈。 “一群没出息的东西。”假醉汉一把扯起昏迷中的英儿,塞到一个同伴手中,然后亲自替下他的位置,大声吼道:“谁都别装孬种,握紧了你们手里的刀,一起跟我并肩子上!” 有了他的带头,余下本已心生怯意的众人终于再次鼓起了一股勇气,在齐齐一声呐喊声中壮起了胆子,一起从数个方面向老者恶狠狠地扑去。 “好个小贼!老夫也有十几年没有杀过人了。”鄂朱山低沉但愤怒的吐出了一句话:“今天就拿你们来开这个例!” 鄂朱山自问并不算是一个嗜杀的人,但一旦他决定开始杀人,就是雷厉而击,出手出。所以他在三记大杀招出手后,假醉者腹腔硬中了一记斩手,狼狈地滚出好几步远,当他再站起来时,发现有两个同伴已经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余下两个同伴战战兢兢的退后两步,离得远远的各着一杆长枪指向鄂朱山,戒备他靠前。 “在我的面前,你们也配用枪?”鄂朱山轻蔑的瞅了他们两个一眼,一返间,已经从车辕上绑的一个布条中抽出一杆长枪。 “枪者,战阵百兵之王,不是像你们这些小虾米一样挥舞来吓唬人的。”鄂朱山大笑道。他一枪在手,如龙跃渊,光影闪动中,假醉者惊恐的看着两个同伙在廖廖数招中中一左一右的倒地毙命,果然其他的持枪者在他面前,就像是一个小孩子挥舞着柴禾棍吓唬人一样的可笑。而那柄要命的枪龙在一闪手,又向着自己奔来。 “遭娘瘟的,老子和你拼了!”假醉汉发出一声呐喊,挥舞着铁戟没命的格挡,但又是仅仅几招手,他的一支铁戟已经脱手,紧接着老者一个拧间,长枪缠腰而出,枪杆像一条虎尾一样狠狠的鞭打在他的口上,被扫飞出七尺,再挣扎着站起来时,五内如遭雷轰,哇的一声连吐好几口鲜血。 若是早知如此,这名假醉汉宁回回去挨骂受罚也不出来逞强贪功!自己绝对、绝对是不应该来招惹这个老者的,假醉者此时心里已经开始叫悔不迭了。不管是相爷丰厚的悬赏,还是堂内严厉的条律,都没有自己的小命珍贵。 望着眼前已经恐怖如一尊战阵杀神的鄂朱山,他彻底放弃了要上前继续搏杀的念头,只得鼓起心底最后一丝勇气,突然猛的横移两步,用仅余的一支铁戟飞快的架在了英儿的脖子上,威吓道:“你别再过来了,否则你这小孙儿就一定会小命呜呼的。” =============================== 作者絮语:我不是专职网文写作的人,工作越来越活,生活越来越累。更新,只为那些一直关心我的朋友,支持我的朋友们,和我的人。 第九十节 此老自当兵十万 三 当一个人心中多了份牵挂时,有时会让人平添无穷的勇气,有时也会让人困扰于无数的畏忌。至少假醉汉从鄂朱山眼中看到了后者,由不得你不相信:一个幼弱的生命有时却的确可以化百炼钢为绕指柔。 “卑鄙!”鄂朱山又惊又怒,却又对着那随时可能吞噬掉英儿名的铁戟有点投鼠忌器。 这柄铁戟自握到这个假醉汉手中后,不知曾有多少好汉的鲜血曾在它上面流淌过,也不知有多少妇孺的冤魂依附其上夜哭号,这是曾经杀人如麻的兵器,鄂朱山感觉得出来。那戟刃上闪着骇人的寒芒,看到它架到了自己孙儿那尚显稚嫩的少年皮肤上,鄂朱山眼前的杀气终于减弱发几分,停下脚步,枪尖放垂虚指地面,“你们要待怎么样?说吧!” 假醉汉先是心虚的喊了一声:“你先扔下兵器,并且还要自废双臂!” 鄂朱山冷笑了两声:“扔下兵器?自废双臂?人为刀俎我为鱼后,你以为我会相信那时你便能放过我们祖孙二人吗?”他把高扬起的长枪缓缓垂下,“啪”的点到地面,随着他走到了两步,枪尖在地上划出沙沙的响声。 那声音让假醉汉头皮发麻,骇然道:“别走动了,否则,我——”他并没有说话,但鄂朱山的确是闻言停下了脚步。 鄂朱山原本想在分形对方注意力的同时,尽管寻找一个能够让他出手的空隙,可似乎是让对方看透了企图。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别那么一惊一乍的,小心你手里的孩子——那可是你手里唯一的底牌,毁了你也就没资格和我谈任何条件了。” 他后退了两步,抱着长枪坐在路边的泥趸上,“咱们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说的要条太离奇了我也接受不了,所以你还是重新说一个我能够相信和接受的条件吧。” 假醉汉嘘出一口长气:“我们没想怎么的,只是想让你们把孙星老头儿交出来。” “孙星?”鄂朱山眼中火星一闪:“老夫并不认识这个人。” “怎么可能!”假醉汉喊道:“我亲眼看着那个小子走进你们的店铺里,他出现在在保蓉镇里难道只是巧合?你们第二天一早就匆忙搬离,又是为了什么?你真当张爷......老张我是三岁娃娃那般可以随意哄骗吗?” “果然,你们是那个书生模样的小子引过来的。”鄂朱山恨恨的道。 “到如如今,也已经不怕告诉你了。”那名自称是“老张”的假醉汉说道:“他前脚刚踏进你的铺子,我后脚已经开始展开对你铺子的监视了。” 鄂朱山脑海中急转:看来是那个少年书生被派来明着试探自己,而其他的敌人则在暗中监视。因此愈发的肯定了从宋君鸿出现开始,这便是一个早有预谋的巨大圈。可惜因自己不肯上当就范,并且当机立断的决定迅速撤离,迫使对方不得不提前发动埋伏,出了真。 对方大概便是从监视到自己连夜雇车时便猜测到了自己要转移,然后提前一步在这镇外的路上埋伏。 可恶! 鄂朱山镇定了一下心神,冷笑着言道:“可惜你莫要忘了,你们那个小子也被我给扣下了,除非是你们也不想要他的命了?否则我看不如这样吧,咱们以人换人,我把这个小子交还给你们,你们也便先放了我的英儿。如何?” 他这话甫一出口,便吓了宋君鸿一跳。他缩在箱子中,看不清外面的形,但那个假醉汉说话的声音他却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的!这个难听而恐怖的声音不知有多少次曾在噩梦中萦回,这个人就是当初在天渡山上带头屠杀郑氏货队的人之一——张老三。 听到鄂朱山要拿自己去交换英儿,宋君鸿暗道一声:苦也!当初好不容易逃离生天,过得了这些子,想不到还是撞到了他的手里。而一旦自己真的被交付到这个好血嗜杀的张老三手中,怕是就真的唯有死路一条了。 “呸!”张老三啐了一口,“我要那个浑小子作甚,你直接帮我杀了罢,也好省心。” 鄂朱山闻言一愣,“你连你们自己同伴的命也不愿顾惜了?” 张老三冷笑道:“个同伴,这个浑小子不过是我们在狙击孙星老儿路遇的一条漏网之鱼罢了,若蝼蚁!在我老张眼里根本就是一文不值。” 既然怀疑的目标已经被引了出来,此刻对于张老三而言,宋君鸿的确已经再无多大作用了。所以张老三也并不介意把宋君鸿的实际况交待出去。 当然他这么说还有另外一层更主要的意思:宋君鸿本就不是他们的人,他们也完全不会有任何理由顾惜宋君鸿的命,所以拿宋君鸿换英儿的交易根本一点可能都没有。人质英儿他谁也不会给,必须牢牢的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事出乎鄂朱山的意料,他略沉默了一会儿,再没有接这个话题,只是像在低头快速的思考着一些事。宋君鸿却是在车里听到嗓子眼里一颗心儿嘭嘭乱跳,满头的冷汗,已经几乎要瘫软在箱子中了。 “这样吧,我便依言放你这一回!”鄂朱山一松手,把长枪远远地扔到了丈许外的地上,笑着说道:“需知我孙儿即便在你手里,但你的小命也同样捏在我手里。你放了英儿,我便也同样饶你不杀。老夫说话算数!” “不行!”张老三像一条受惊的伤狼一样嘶吼道:“人质必须要在我们的手中,然后你这就放我们离开。” 他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周围的形:“那马车也要给我们!” 鄂朱山冷冷的看了他和那个同伴一眼,终于一挥手:“好,就把这车送给你们。” 张老三和同伴押着英儿一点一点谨慎的挪到车前,朝车上瞄了一眼,车厢门口的厚棉布帘子已经被挑开了,望里里面去只有大大小小的几个箱子和包袱布软,并不见再有其他人,便松了一口气,急忙忙地跃了上去。 而宋君鸿听闻得他们过来,早唬得魂飞九天外,缩在箱子里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第九十一节 此老自当兵十万 四 “快走,走!”甫一上车后张老三惊恐焦急的冲同伴喊了一声。其实不待他催促,那个黑衣的同伴也是赶紧的抽出了挂在车辕上的马鞭,准备策马撤离。这个地方,不管是对于张老三,还是他的同伴,都已经是恨不得插翅逃离的死亡可怖之地。至于这个老者倒底是什么人,他们此刻已经来不及多想,只要能逃出得命去,日后自有查清回报的那一天。许是惊吓的大了,那同伴楞是驱着马车以一种极为笨拙的驾驶方式足足退行了七丈有余,其间张老三用铁戟紧紧的抵头英儿的喉咙,盯着鄂朱山的脚,生怕他有一瞬的移动。但鄂朱山似真的要放他们离开,身子立在当地,纹丝不动。眼看着鄂朱山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已是追之不及,掌车的那人才敢调转马头,预备继续向西行驶。就在马车调转的一瞬间,车厢的门帘摆动开来挡住了张老三的视线,虽只有一刹那,常人连一个念头都还来不及转动的一刹那,但对于鄂朱山来说却已经足够了,他等的就是这种机会,身子一矮间,长腿已经帖着地面以肉眼几不可辨的高速连续两个轮扫,第一扫,他的身子已经飞掠出了半丈,第二扫,却是直接扫向已经不远处的长枪。原本被扔掷在地上的长枪受这一腿扫动之力,利箭一般的射向马车。并且是射向张老三,准确无误,鄂朱山在这杆长枪上浸玩了数十年,他有这自信。这蠢货以为夺取了马车便能方便快速的逃离?鄂朱山冷笑,需知有一利便有一弊,狭窄的车座上两人并排挤坐,本就不大的空间已经占得满满的,仓促间更是不易躲闪。但此贼却也命大,张老三听到车后风响,电光火石间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却已经躲避不及,他的思虑刚刚一动间,长枪已经飞射而至,“噗嗤”一声闷响中便从一具血肉之躯中穿透而出。同伴瞪大了双眼,惊讶的看着胸头突出的枪尖。他并没有想到,情急之下自己竟然被那张老三拉到身后作了挡箭牌。有了这位同伴身体的阻挡,长枪在穿透他的身体后又前突了大半尺,才停住势头。此刻的张老三低头看着离自己身体仅仅只有不足一个指粗的森亮枪尖,已经满头冷汗,更加的心胆具寒。像是在死神巨爪笼罩下一个人会做出最后也是最疯狂的挣扎一样,张老三猛的拧过了英儿拖到车辕上,手下略一运力,戟上小枝的刃锋立刻便在这个少年的颈子一侧划出一道两寸有余的口子,鲜血很快的溢淌而出,顺着车辕缓缓的滴落到道上的泥土上。“我不是开玩笑的!”张老三自知决不是这个老者的对手,何况自己现在已经是重伤在身了。他像是走投无路的野兽,满眼都是癫狂狠怒之色:“放我走!要不然我就算死也要拉他作个垫背的。”此时已经如一头豹子一样掩扑而至离他不足一丈远的鄂朱山终于硬生生再次刹住了身形,望着孙儿伤口上垂下的血丝,他心中痛如刀绞,脸上青筋毕露,望过去一跳一跳的甚是骇人。鄂朱山虽然平生严峻、不苟言笑,但这是长期的逃亡和隐藏生涯造成的性格特征。但这些生涯也造成了他另外一些特性,包括胆大心密,敢于拼打。如果对方手里没有人质,他绝对会缠斗一路,绝不放过对手的任何一个疏忽和死穴。但偏偏孙儿在对方手上,仅此一条,但掐绝了他所有继续冒险的念头。他最终咬牙说道:“好,老夫这次便给你一个逃命的机会,但你们要记住,英儿但凡在你们手中少了一根汗毛,老夫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他的声音透出了森森寒意:“也、要、撕、碎、了、你、们!”这梁子已经结到不死不休的程度了。张老三一边踢动马儿继续奔跑,一边说道:“回头来镇西的李圆外庄上来找你的孙儿吧。”不久,又补充了一句:“但现在不许你跟过来!”鄂朱山咬牙握拳的看着这马车载着孙儿越走越远,他突然一下子觉得老了很多。枉平生也自负英雄,却是连个孙儿也保护不得!张老三驾着马车一口气驶出四五里地,在镇子的西郊,居户已经较少,只有一座较大的宅子耸立在一片杨树之后,两进的院落,显得倒也是比寻常庄户富裕点的人家。院门虚掩着,不闻人声,显得极为安静。倒是马车驰近时,院门里却突然闪出两名劲装持兵刃的精壮汉子,厉声喝道:“谁?”“是老子!”马老三在车上急急喊道。两名汉子闻言急忙撤下门槛,让马车驶进院子里。院中,却立着十数名汉子,各按兵器,不发一言,眼神却不一例外的望向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整个院子里,只有一个人坐着。但他枣红的面上,却挂着有点阴森的的表情,似是刚刚发完脾气似的。看到枣面人,张老三再也不敢端坐车上。撑身想跃下车来,却因伤势太重,身子一歪,连着手里一直紧压的英儿一起栽下车来。这时两面人旁面一个身着暗紫圆领长衫的人嗤笑一声:“张老三今天老大的礼数啊!”左右奔过两个人来,一人急忙把张老三扶起,另一个是个,搭手摸了摸他的脉象,又朝他的身子上按了几按,面色越发的沉重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枣面人冷唆着嘴唇一问道:“跟你一起出去的那些人呢?”“都没了!”张老三惊魂未定。“你们那一组出去的个个都是硬手,怎么会一下子都没了?”旁边一名黑衣人惊讶的问道。“真的,全都死死了!”张老三惨然的喟叹道。他话才刚一出口,就看到枣面人的眼中怒意更盛了,想起他平常的手段,登时背上一阵冷汗淋漓,急忙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合盘托出。枣面人沉着面孔听他把话叙完,又仔细询问了下鄂朱山的外表样貌,却一时也想不起有这么一号神秘的高手,只得又转过脸去,朝刚才一直在察看张老三伤情的那个人挑了挑下巴:“怎么个情况?” 第九十二节 此老自当兵十万 五 那人闻言朝枣面人躬腰一行礼,道:“回旗主的话,张统领伤的极重。虽然可查到的伤口处并不太多,也只有腹部一记手刀和胸腔一处砸伤两处而已,却处处都是受力极重,且对方在出手时应该是暗含有颇深的内家劲力,以致张统领筋脉已经受损,内脏也遭受到较重的伤害。只怕是......只怕是......”“只怕是什么?”枣面人脸一沉:“直说!”。“只怕是张统领需要好好修养个一阵子,最起码一年半载之内,是不能与人交手了。”那人朝张老三婉惜的看了一眼,继续说道。随着帮张老三察看伤势的人此言一出,现场中便有不少人倒抽了一口凉气。枣面人还没有再发表态度,张老三自己上面上却一下子变的惨白。他们都是在这臭名昭著的“天星社”中结群而居的恶狼,信奉着最残酷的生存之道,弱肉强食,铁血无情。失去爪牙之利的狼,其地位和命运甚至可能连羊都比不过!果然,从一进门就讥讽他的那个暗紫衫男子闻言立刻站上前来,抱拳说道:“旗主,既然张老三的伤势这么重,那么这次行动肯定是无法再和我们一起了。可他那一队人总要继续参与行动的。群龙无首不行,需要有个人来带领啊!属下的副统黄纸勇谋兼具,跟着我这么多年来不也算磨练出了些领队的经验,现在属下愿推荐他来接领张统领的人手。”“孙志国!你个狼子野心的东西!”张老三闻言怒目相向,“老子的人马不用你来插手!”“哼哼,旗主,您老可也听到张老三的话了?”那个叫孙志国的人向枣面人阴阴阳阳的说完,又指着张老三冷笑道:“什么你的人马、我的人马的,咱们都是天星社的人马,旗主的忠心属下!难不成你张老三还想拥兵自重、割锯自立不成?”那个被称为孙志国的人冷笑着回答。张老三惊惧的急忙朝枣面人辩解道:“旗主,属下并无此意!”他转过脸来又怒骂道:“你奶奶的孙志国,要说想拥兵自重,谁不知道——”“够啦!当着我的面就敢这么指骂,你们俩还真是越来越有规矩了!”枣面人拍着椅手猛的站起,怒斥得张、孙二人急忙噤口跪倒。他截口打断二人的争执后,在院中负手略趟了几步,略一沉吟,问道:“张老三,你的幅队是不是已经在十几天前的天渡山追袭孙星一役中身殁了?”“是的。”张老三无奈的回答。他不禁暗暗有些懊悔,事情发生时间隔的这么近,又是出着任务在外,以至于他还没有来的及重新选拔可靠亲信的副手,不想因此让人就这样的钻了空子。枣面人冷冷的说道:“你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着实需要有人出来接替你队中的指挥之职。这样吧,就先按孙统领的意思,让他的副统暂时接管你那一队。至于以后的编制,等行动完后回去再说。”“旗主......”张老三急得面红耳赤,青筋毕露,一下扑倒在地上,还想再争着辩驳几句,却赫然发现枣面人眼中的冷峻的光芒一闪,登时讷言不敢再接口了。“张统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旁边给他查看伤势的那个人轻轻的把他扶了起来时,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张老三心中一凛,他领会出得这提醒是什么意思。这不仅是指让他先静养恢复好受伤的身体,更是暗示他再忍辱也要接受旗主颁下的命令,在这位号称“红脸阎罗”的上司面前,敢于当面抗命的人,还从来没有能活下过来的先例。自己与这个孙志国长期明争暗斗不休,对于两人之间的恩怨,旗主早已是洞若观火。包括这次孙志国荐言领队人选上所暴露出来的野心,相信旗主也是心知肚明的。但他却偏偏就不挑明或制止。或许对于旗主而言,如何能让手下们在这次行动中变得更有利用价值才是唯一重要的。至于张老三的请求,因他的伤重也变的一文不值了。人性凉薄,以至于斯!他完全可以想见:队里那些忠于自己的社员,一定会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被安排到最前面最危险的地方去接连牺牲掉,而余下的人多半则见风转舵,彻底投靠到自己这个老对头麾下。过个一年半载,就算自己的伤势能够得到恢复,怕是也再也要不回自己的这支人马了。天星社内的斗争一向如此残酷。他怆然的在一名社员的搀扶下离开。身后传来旗主和孙志国的继续对话声。“旗主,你看关于这次事情中张老三的描述可信吗?”“可信。否则一般个人也不可能把我天星社的统领伤成如此模样。”“那么,那个还在昏迷的小子怎么办?”“泼醒他,严刑拷问!”......与此同时,在保蓉镇的南边,一个老人也正失意的走在折向西郊的路上。镇郊本就人少,何况他还持着一柄枪尖隐约可见几缕血痕的长枪,再加上那喷射着怒意的眼神,分外吓人。偶有路人见到,也都躲得远远的。怕是纵然镇中的熟人此时见到他,也是不敢上前相认的。鄂朱山对于人们的惊恐并不在意,只是依旧眼神直楞楞的瞅着西方一步一步地走着。他在这个镇子上隐姓埋名做了十二年的铁匠,但此时既然长枪已经亮出手来,就无需再忍。英儿,爷爷一定会将你从那帮恶徒手中救出来的。一阵狂啸的大风吹来,卷起几片吹落的树叶四处飞扬,空气中便多了几分萧索之意,便是在这时,一片枯黄的纸屑随风飘来,粘到了他的枪尖上。鄂朱山扭头向侧后方看了下,那里是纸屑飞来的方向。一座有点残破的小庙伫立在林子口。鄂朱山是知道这个破庙的。此庙名唤作石神仙庙,虽是庙宇,供奉的却算道家一位传说中的人物,说起来,还算是本朝的一桩野闻。 第九十三节 此老自当兵十万 六 本朝礼道崇仙,故文人士子中修道之风也较盛。这位石神仙,本名石泰,字得之,号杏林,江苏常州人。精于医理,常以医药救人,不受其谢,惟愿植一杏树,久遂成林,故人称石杏林。他修道后反对离俗隐避,反而四处游历。北宋元丰五年,他游经此处,恰逢一家大户家中闹有疫情,开了几具丹方救得人命。那大户感念他这活命之恩,便在此处帮他建了座庙宇,香火供奉。但那石杏林是个到处游历的散人,对这大户之举也并没有放在心上,自然也没有派弟子来接管这座小庙。二十年后,这家大户卷入方腊之乱,谋逆是大罪,合族被诛。这个石神仙庙就变成无主之孤庙了。在保蓉镇东南有座“得喜寺”,历经两百年了,香火甚是鼎盛,四方的游客和镇中信徒也多往该寺礼拜许愿。这石神仙庙必竟是一户所建的私庙,又地处偏郊,相较之下难免香火廖廖。鄂朱山携孙搬居此镇时曾在这庙里歇过一次脚,故而有点印象。原本庙中还有个长期与此盘住算命的孤单老道,后来听说年前去逝了,庙中就更是少见有人来,越发的破败了。鄂朱山略一恍惚,似是想起什么事情来,扭头又朝石神仙庙走去。说是庙,却仅由两间房舍组成,一间是给石神仙供奉的神龛,还有一间斗室用来供看庙人休憩。从外面看去,窗户上的糊纸有几张已经破碎,让风扯的到处都是,庙门也随着风而轻轻晃动,似只是虚掩着,伸手一推便敞开了。里面空空荡荡的看不到什么有生气的东西,梁木间蛛网罗结,厚厚的积尘堆在神案上,鄂朱山禁不住的一声叹息。昔日神仙光景几人见,都只余这满目断壁残垣奈何天!不过荒凉也好,正符合自己的要求。他先绕着庙舍走了一圈,然后定身在早已没有了什么香火的泥像前,沉吟了一晌,开口说道:“石神仙,小小冒犯了。”说罢,他把长枪靠墙一放,然后撂起衣衫的前摆扎入腰带间,跨步沉腰,“嗨!”——竟是将神像连基座一起提抱了几来。此时若是有旁人见到,定会惊讶非常,需知这庙虽小,当年大户做这神像可却并不曾有丝毫的偷工减料,再加上基座,足有五、六百斤,可鄂朱山作为一个已经五十多岁,大半的头发都已经花白的老头子,竟是将之一人便能将之抱举。足见神力!只见他将神像横挪五尺后放下,又探爪如钩,起出地上的青砖,又掏挖出一个尺许多深的洞来,才拍拍手上的灰泥,然后探手入怀,掏出了昨日间孙儿还他的那本拳谱。细细的用油皮纸包了数层,不放心之下又干脆将身上最外层的长衫也解了下来,又围裹了一遍,仔细的放入挖好的洞中,填土、盖砖,然后才把神像又移了回来。作完这一切后,他满意的拍了拍手。这是他的家传武学,本来从不离开祖孙二人之身。但此去救英儿,却对敌人的情形一无所知,这令他隐约有些不安。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决定将这珍贵的拳谱先掩藏起来,免得落到贼人之手。他并不曾想见,当这部拳谱再次出现于世人眼前时,已经是四百年后了,而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部拳谱,又将为那时的中华武林,掀起什么样的传奇故事!摆放完神像后,鄂朱山抬头看了看神像的头顶,那里悬有一块木漆的牌匾,尽管年久失修,字上的朱漆已经剥落了不少,但上面阳刻着四个草书大字仍是可以识辩的出来:“永保平安”。永保平安吗?他从来没有想到“平安”两个字会给他的感觉像现在这么重要。当年,他一心也想像父亲一样做个英雄,所以宁愿带着年仅两岁的小孙子远赴到这举目无亲的保蓉镇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风云际会,能够一展平生文武才学、满腔报负。可没想到他等的这一天终于来了,可无数的麻烦与灾难也随之而来。他曾一度想怨恨是宋君鸿把这份灾祸引到孙儿身上,但他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真正引来灾祸的,不是宋君鸿,也不是任何人,而是他所从事的这份事业。从他加入黄龙党、接受这份任务起,他就已经亲手埋下了灾祸的种子。那时他以为他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甚至会有足够的力量去抗争。可当这灾祸真正来临时,他才发现:在命运的按排前,个人的力量与准备是多么的幼小与无力!记得自己小时曾问过母亲,父亲当时已经明知危险为什么还要回京去向皇帝复命。母亲回答了他一句父亲的原话:“有些牺牲,总要有人去付出。”他崇拜自己的父亲,他也一向以为,英雄的业绩,都是拿牺牲换来的。可人心总是肉长的啊!他禁不住虎目暴睁,却仍是抑止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淌在他那皱纹如石雕斧凿的脸上,如千年古河冲刷着黄土间沧桑千年的沟壑。他跪倒在神像前:“石神仙,我家四代以身许国,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可真要有什么灾祸,也应该先冲着我老头子来呀!英儿......英儿他才只有十五岁。”说到这里,他已经泣不成声。当初,党内为了保证任务的延续性,让他最好能选一族人同往,他便信手抱了这个小孙子。不想一晃就是十三年。白驹过隙,光阴易逝,这个孙儿给他孤单枯燥的潜伏生活带来多少快乐和慰籍数都数不清。他也常常暗自骄傲,自己的这个孙儿,最像父亲!试问他又能怎么眼睁睁的瞅着让孙儿就这么落在那些恶徒们的手中呢?他抬袖一抹眼泪,叩首道:“石神仙,你若真能保得平安,便请佑我这次平安地将英儿救出来吧!”言屹,鄂朱山站起身来,抓过墙角的长枪,推开门去。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庙外已经下起了大雨。雷电轰鸣中,暴雨随着狂风滂沱的砸在土地上,他握紧了手里的长枪,没有丝毫的退缩,就这么走进了这一片遮敝天地席卷而来的雨幕中。======================================作者絮语:(1)道教,是我国最主要的本土宗道。发源于远古巫医,起萌于春秋老子,在两宋时曾也发展得一个颠峰时期,得南北二宗名家仙师无数。这小说中的石杏林,乃是南宗五祖之一。对道教文化和历史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查资料,小说中不多赘言。(2)本文为什么会安插这一段破庙埋书的情节,其实另有深意。对中华武术历史有研究的朋友可能已经猜出来了。没有猜出来也不要紧,接下来的一两节中,我们就会将迷题揭示的。 第九十四节 此老自当兵十万 七 就在张老三垂头丧气的离开后,很快从堡蓉镇西侧的天边突然吹来了一阵狂风,紧接着没过多久,黑压压的云层就翻涌而来。乌云笼罩着天空,眼前一片昏暗。只在闪电时才划出一线亮光,扫去昏暗带来的沉闷。但闪电过后,接着便是隆隆的雷声,那雷声好像从头顶滚过,然后重重地一响,炸了开来,紧接着,便是淅沥的雨点噼里啪啦的坠落,用不了一盏茶的时间,雨点便连成了线,雷声更响,“哗”的一声,大雨就像天塌了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泻下来。仅这一会儿的工夫,这座镇西的李庄便湮没在这骤雨之中了。从一开始天气乍变时起,枣面人便抬头看着天空,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他不说话,四糟的黑衣人也都不敢多言。良久,枣面人发出一声概叹:“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他的话音很低,孙志国和黄纸只是隐约听到了他的低吟,互相疑惑的对视了一眼,正想开口询问,却见枣面人在第一滴雨滴落下到地面之前,已经转身回到了屋里。他转身的姿态,甚至还有那么几分优雅,走起路来也仍是挺胸直背,如闲庭信步般寻常无二,却只是一晃两三步就已经回到了檐下,再一晃,已经进入了厅常之中。行止上从容不迫,速度之快却直如鬼魅。看到枣面人撤身离开后,原本还腆胸凸肚按刀肃立的其他黑衣人们,随后也都立刻以袖掩面四散着奔往各处厢廊,自行寻屋避雨。在大自然的浩沛伟力面前,任何自认为强悍的生灵也都需要进行避让。院子里一下子变得空旷了起来。宋君鸿胆战心惊的缩在箱子里。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置身到了这个极具危险的黑衣人们窝藏的巢穴中。我的个天哪,要知道这里可都是一帮怎样的嗜血如狂的凶神恶煞啊!旁人可能不了解,但宋君鸿自货队无辜被屠的那一刻起,就明白了什么叫做“无法无天”,在这些黑衣人眼中,或许真的是视人命“贱如草芥”。可自己当时好不容易才从这帮恶人的血刀下侥幸逃得一条小命出来,到现在也仅过了十几日,就又转回到他们手中了吗?如果不是怕出声惊动了可能还会存在的哪名黑衣人,否则宋君鸿都忍不住想要骂娘了!天意弄人,何其残酷也!也怪张老三当时因为急着要逃命,在夺车后并没有时间进行仔细地检查,而只好直接驶了回来。再接下来,就是在这批黑衣人中间触目惊心的夺权之举,众人的心思只放在张老三和孙志国的权力之争上,谁都没有去多在意这辆张老三用来逃命的行驶工具。只有一位黑衣人在张老三进院后,便默不作声地把车子牵至了侧院的墙角停靠。即便如此,这对那名黑衣人来说也只是本职的工作,顺手完成,并没有去多想。在这整个过程中,只有宋君鸿缩身在箱子中,有无惊弓之鸟,除了狂窜不止的心跳外,一动也不敢动。好在,有这场及时到来的暴雨救了他。一直到听得院中众人都急忙奔离的脚步声后,宋君鸿才重重的吁出一口气来。不行,他要赶紧离开这里!在这里留存的越久,可能的变数越多,危险性也就越大!宋君鸿抬手掀开箱子盖刚想逃命,突然又听到几声急促的脚步声,踩着雨水奔来。他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上,只好又重新缩伸回箱子里,心里祈祷着来人不是冲着这辆车来的。可遗憾的是,脚步声还真是在马车前便停住了,然后说了一句差点让宋君鸿魂飞天外的话:“快查查,车上有什么东西。”只听到一个人“噌”得便窜上了车,开始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鄂朱山车上倒是驮了不少行李,但并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晦气!”其中一人低骂了一句。“嘿,这葫芦酒不错!”另一个人倒是幸运地摸到了英儿给打来的那十几斤酒。他惊喜的拔开葫芦塞子后,灌的满满的酒汁甚至还泼洒出来几滴,即便在这暴雨冲刷之下,也依然有隐约的酒香萦绕鼻端。“给我留一些。”原先那人急急的唤了一句,眼睛却不甘的盯上了放在车后的最后那个大箱子,希望其中能有什么收获吧。“还要给谁留啊?”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车外飘了进来,两个上车的黑衣人都是心中一凛,转身陪着笑道:“张统领,您老有伤在身,怎么不多休息一阵啊?”张老三冷着脸攀上车来,“我休息,你们好继续翻查?”他的眼中喷射着怒意:“打猎打到我的头上来了?”张老三阅人无数,从鄂朱山和英儿的衣着言行上早就猜度到他们不可能有什么钱,但他生气的不是这个,而是居然有人敢公然来翻夺他手里的东西了。今天只是翻他赶回来的一辆车,那明天会不会直接去翻查他的行李包袱?“唉,我们这不是......”两个黑衣人还想再辩解几句,但在看到他凶猛的目光后都知道是徒劳的。“怎么,莫非连你们眼中也敢瞧不起你张爷爷了?”张老三盯视着这两个平常只是被派去开守行李或做杂役居多的低等社员。以往这个时侯,他早就教训一下这些家伙了。眼前有伤在身,可眼中的杀意仍是让人不寒而栗。“不敢,不敢!”两人慌忙摇手。“那张爷爷拿回来的东西,什么时侯轮到你们来翻箱倒柜了?”张老三说到这里,越发的愤怒,手里的油纸伞重重的掷在车辕上,“滚!”尽管听到前面的兄弟说如果他已经失势,也亲眼目睹了他伤重的身子,但张老三长期以来的积威仍是让这两个人感到畏惧,低声答应了一声,赶紧溜下车去。“等等!”张老三把大手伸了出来。一个人只好把一直藏在背后的酒葫芦交了出来。“滚的远远的!”张老三突然暴喝道,两个人下意识的赶紧快步跑离了。 第九十五节 此老自当兵十万 八 待到两个的身影完全在雨幕中消失不见时,张老三突然倚靠着车厢的门板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慢慢的,他越笑声音越大,笑得前后合,整个人涕泪横流、几近癫狂。奋勇争功,却是功不成业已亏;忠心如狗,谁敢说最后不是落得个兔死狗烹?自从天星社追寻孙星至保蓉镇以来,却是从此后就再也没有进展,线索也到此掐断了。旗主脸上的阴霾之气一天比一天重,每天也几乎都有社员因各种理由受到惩罚,一时人人自危。张老三在一次偶尔外出时发现了宋君鸿,盯着他进入了鄂朱山的铁铺,不禁大喜过望。孙星当初曾说过要到保蓉镇来,如今这个死里逃生的货队小子也鬼使神差的来到了这里,要说二者间没有关联,打死他都不信。也因此,第二天一早发现鄂朱山要出迁后,便立刻决定在镇外堵截。因为自己一时立功心切,便只领着五、六个手下便展开行动。按理说,对付大多数人,这些人手也足够了。他一心期望着成功后到旗主那里去领赏,却不想手下尽没,自己重伤,人马也让对头给夺走了。虽然没有能拿住鄂朱山,但自己好歹也为此一身重伤,更是锁定了这条重要的线索,可旗主却眼都不眨一下,就把暂时没用的他给抛弃了。笑到凶处,禁不住的在笑声里夹杂着许多数不清的咳嗽,扯到伤势,更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可他不管,依然狂笑着,任凭鲜红的血沫从口边蜿蜒而下,十分可怖。“遭娘瘟的!”他狠狠的恶骂了一声,捧起那个硕大的酒葫芦,仰脖就浇灌了下来。酒是消愁物,入肠却更催愁。但张老三不管顾这些了,现在只求一醉到头,再不用面对身边的残酷与炎凉。一大葫芦酒,就这样很快就下去了一半儿。醉眼惺忪中,他似乎又看到了孙志国和黄纸得意的脸孔、旗主冷漠的转脸走开,这一幕幕在他眼前不断切换着,来来晃晃,挥赶不去。“混蛋!我要杀了你们!”张老三愤怒的吼着,拔出了最后那支尚存的短戟,对着眼前虚晃的人影挥斩着。但车厢狭小,哪能容得他狂挥乱舞?只几下,短戟便撞在车壁上,然后又重重的弹落到一个大厢子上。“唉呀!”受到打击的那个箱子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嗯?”张老三奇怪的的一把掀开了箱盖,探身者里面望去。里面一个人此时也直身站了起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撞在了一起。“完了,完了!”宋君鸿心中暗道。落到这种恶徒手中还能有什么好?“呀?”张老三眼睁睁的瞅着眼前多了一个人形物体,但偏偏醉眼之下看不明白,正想抬手揉揉眼睛时,却突然感到腹部传来一阵巨烈的刺痛。只见宋君鸿双手哆嗦的捧着他那枝短戟,正狠狠的扎在他的腹中。宋君鸿一急,手臂一用力,戟刃便立刻就势在对方身体上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血流如注。按理说张老三也是一个狠辣角色,应变更是迅捷,原不至于受制于宋君鸿这种书生之手。但不仅的是他现在重伤在身,本就行动不力,更加上狂饮了半葫芦酒,早已是身形踉跄,醉眼惺忪,反应就更是迟钝了。宋君鸿在看到对方的样子时,立刻决定抢得先机,拾起了箱边的短戟就刺了过去。他原本是想刺向心口的,但经验不足,竟是手一歪,送到了对方的腹部上。这一枝短戟是张老三的帖身兵器,自成名以后十余年来从没有离身,可谓是血债累累!戟下不知曾夺走了多少江湖好汉或善良妇孺的性命,不想眼下却插到了他自己的身上。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张老三怒不可遏地想伸手去捉宋君鸿,这让宋君鸿本能的几乎想要往后逃跑,但张老三却突然感觉到身上的力量在迅速的流失掉,手伸到半途终于还是软软的复又垂了下去,瞪圆了眼珠子挣扎了几下,终于倒下,不甘的吐出最后一口气,结束了自己残暴的一生。宋君鸿怔怔的看着就在自己眼前慢慢死去的张老三,手一软,“咣啷”一声那尚沾有张老三有鲜血的短戟掉在了车板上。他几乎不敢置信刚才发生的事情——自己杀死了这个恶徒?虽然无数次的梦想要对这个恶徒奋起抵抗,无数次的在自己在恐惧时告诉自己要坚强坚强再坚强!无数次的坚定誓言要为郑理南、戚元敬和一众货队会计报仇,但此刻终于得以手刃敌仇,他却禁不住的害怕起来——在短暂的一刹内时间内,他的脑内一片空白,随后双手便止不住的剧烈哆嗦了起来。宋君鸿扶住车辕,“哇——”的一声大口地呕吐了起来。好在这场大雨给宋君鸿提供了意想不到的消音掩护,以至于在他呕吐其间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在车厢中发出的这种不同寻常的动静来。大约连吐了五、六口后,宋君鸿直扶着车厢重新坐直了身子,脑海中再次慢慢恢复了清醒。不管怎么样,自己还活着,又一次的大难不死!或许下一刻仍可能有刀斧临身,但最起码在这一刻他顽强无比地还活着!总是喜欢愚弄自己的老天爷啊,你看到了吗?老子仍然还活着哪!他瞅了一眼倒卧在身旁血泊中的张老三,“呸”!狠狠的把口腔中最后一些污秽之处吐了出来。自已居然还杀死了这个恶徒?这严重出乎宋君鸿的意料。因为宋君鸿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所谓的“伏虎罗汉”不过是小时的一时运气和老乡们的以讹传讹。真的碰上了这种技艺高强的江湖杀人,似乎只有“认命”和“逃命”两条路可选了。但现在,他居然反过来杀死了张老三,这让他自己有点不大敢置信。但又像是终于战胜了一个长期以来的梦魇一般,让他浑身感到轻松。静默了一刹后,宋君鸿让自己还感到略有点发虚的身体靠到车厢壁上坐好,抬袖把嘴边的残污拭去,眼泪却一瞬间在尚不自知的情况下流了下来。“南叔,戚师傅,还有各位货队的兄弟们,你们都看到了吗?我终于能替你们报仇了……” 第九十六节 此老自当兵十万 九 把小半截脑袋悄悄伸出了门帘外后,宋君鸿迅速地瞅了瞅四周的情形,待确认了四周并无其他人,便掀开帘子一闪身,猫腰就跳下了车来。托张老三之前一通高声吼骂的福,原先在这里的两个守卫都躲的远远的、避之则吉去了。再加上在这夜里漫天洒落的瓢泼大雨,使人们的视线能见度降到了极低,也着实为宋君鸿此刻的逃亡行动提供了极有利的掩护条件。但他还是不得不抱着小心、小心再小心的心态。这里是虎狼们栖息的巢穴,稍有不慎,就会面临被野兽们的尖牙利爪所撕的粉碎的危险。为此,宋君鸿甚至还谨慎的先把自己身上的衣物都换了下来。而那张老三在逃回来时衣服也已经沾染了血迹,所以在让人给自己清理包扎完了伤口后,又回屋重新换上了他们常穿的玄黑色衣服。这是因为天星社惯于埋伏、刺杀,所以成员的衣着也都是一律以偏暗色的紧身劲装为主。宋君鸿思忖着自己的那身青色长衫在这里难免会显得过份的扎眼,太易引起旁人注意,所以还是需要换身衣着为妙的。可此时此地,哪里还有条件让他从容的乔装改扮?他焦急的目光四顾了一圈后,最终落在了已经咽气的张老三身上。尽管张老三死后的面容仍然显得那么狰狞可怖,宋君鸿还是逼自己壮起胆子摸索着爬上前去,手脚哆嗦地把他身上的衣物脱下,然后咬了咬牙,扬手穿在了自己的衣衫外面。在脱衣服时,张老三怀里虽也有些个腰牌、荷包什么的掉落了出来,但宋君鸿也来不及细细分辩,生怕耽搁的久了会再有其他的天星社成员前来搜查,急忙间也全都揣到了怀里。记得以前在家乡打猎时,有的猎人为了迷惑野兽,会披上兽皮缝制成的衣物,借以把自己也伪装成野兽。不过,猎人们是为了接近野兽,而宋君鸿此刻的伪装,却只是希望老天保佑他能借以安全地从兽群中逃离。宋君鸿下车后,深吸了一口气,装作没事人一般,不紧不慢地,却低着头向着门口走去。他不敢快跑,生怕让别的黑衣人引发警觉、然后走到近前瞧出破绽来。每踏出一步,宋君鸿都觉得心头有一面鼓在狂擂,他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仿佛身后随时会冒出一堆黑衣人大叫着将自己斩杀一般。算算从马车边到偏院的门口,也不过仅有几丈远的距离,可怜宋君鸿却像是走了好几年那么久,又似砧板上的鱼肉一般难熬。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安全的从院子中走出去,那就是海阔天空、鸟飞鱼跃了。若能如此,宋君鸿发誓一定飞马离开,再不到这个倒霉的镇子上回来一步。可惜,当他好不容易蹭到快要接近门口时,却发现门边有两个黑衣人,穿着蓑衣,按着腰刀守立在门边。宋君心头鸿暗叫一声苦也!发现门边把守的黑衣人似乎也欲要抬头打量自己时,赶紧转身掉头离开,又沿着墙边向心里猜测着可能会人少的地方走去。小小一个院落,却是危机四伏,倒底哪里才是生天?宋君鸿的心里已经快让焦急和恐惧给折磨疯了。“不行,不能这样,你必须要冷静下来。”宋君鸿对心里暗暗对自己吼道,他使劲的握了握拳,大口地做着深呼吸,希望能让自己更加放松和镇定一些,可双腿仍是不由自主的打着摆子。他唯有祈祷没有人能看出来自己此时的异常。怎么办?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宋君鸿一边慢慢的走着,一边脑内的各种念头不断迅速的转动。眼前的这个样子决不是办法!再这么在院子里乱逛下去,迟早会被人怀疑和发现。宋君鸿抬头扫视了一遍身边的情形,朝一排并没有见到黑衣人的破拜厢房走去。他走到门边,先是静默的站了一会儿,开始凝神屏气的听着里面的动静,在心里默数到三十下,仍然没有听到屋里有人言或走动的声音,基本可以确认这房里应该没人后,他才迅速的伸手轻轻试着推了一下房门,门轻轻的松动开来一条缝。宋君鸿不禁很高兴,看来这个房门没有落栓或上锁。他轻声地推开房门,然后朝左右各瞅了一眼,觉得应该尚没人注意到自己,暗道一声侥幸,就赶紧闪身躲进了屋子里。返手把屋门合上,呼——,总算是暂时能安全一些了。可当他一口长气还没喘完,把视线刚刚聚集到了屋中的情形时,又差一点大叫出声来。在这个并不大的屋子中,居然横七竖八的躺着足有十余具的各色各样的尸首。宋君鸿差点以为自己又闯入了阎罗殿中,几乎想要打开房门再次夺路逃走。对于一个正处在危险与恐惧边缘的人来说,足以对每一个异常情况惊吓不已、风声鹤唳。结果却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一心想安全的地方躲避起来,却抬眼就看到了一地吓人的尸首。宋君鸿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儿、浑身冷汗都下来了、手脚发麻。总算过了一会儿后,宋君鸿终于从一开始的震怖中清醒过来,尽管心还是在胸腔中“咚”、“咚”、“咚”、“咚”的剧烈急跳个不停,但最起码他可以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然后开动一下脑筋,思考一下接下来再怎么办?他胆战心惊的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情况。万幸!除了自己以外,这里只有死人,没有活人!宋君鸿瞅了一眼最外面的那具尸首,似是个土员外的打扮,富态的腰身显示出了他平常的生活是多么的衣食无忧。只可惜此时华贵的南华绸大袖衫上沾上了一抹暗黑的血污。他双目圆睁,既便死去多日,宋君鸿也仍能从他脸上读出那深深的惊恐与不甘神情。他生前可能在这方面十余里之内颇具些威风,但此时却也不过是一个普通而狼狈的尸体罢了。 第九十七节 此老自当兵十万 十 宋君鸿再依次张望过去,发现在这些死去的人中,有老人,有孩子,有身着绸衣富态光鲜有如上位者,也短褐麻衣有如仆从者。但他们无一例外的身上都有刀砍斧削过的骇人痕迹,死后又似都被人随意的扔放到这个破旧屋子里。看起来这些人被杀害至今已有多天了,很多尸体已经开始慢慢有所变色,甚至在在屋里都开始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尸体开始腐烂时的恶臭。没人想要在这种味道弥漫的屋子里待太久,宋君鸿却不知这个尸体横陈的屋子和外面风雨阴晦的庄院倒底哪一个能算更安全一些。宋君鸿强忍着想要再次呕吐的感觉随便找出几具尸体检查了一遍,从衣着上判断这些被杀害的人尽管身份有异,但顶多只是主从之别,都只能算是是极普遍的镇民一类。这种人身上一般不会牵扯上太多庙堂层面的纠纷,那么命案的发生,如果不是仇杀,那便多半只是洗劫财物。可是这些人身上并没有过多鞭笞报复的伤痕、所有的伤口都是一刀致命,干净利落。许多女眷身上本应配带的珠宝首饰虽然并未看见,思来可能确是受到了洗劫,但却并未受到人身上的过多凌辱。这些人的身上甚至都没有多少在遭受到用刑或拷问留下的痕迹。他们只是被人极为简单和轻易的给全部屠杀了,如屠鸡狗!更可悲的是这些人不仅生前遭人屠杀,死后更是连一茔之坟都没有,无法入土为安,只能在这个旧屋子里慢慢的等待腐烂。乱世白骨如山草,问谁不是可怜人?宋君鸿心头一阵悲怆,他们应该都罪不致死,可天星社为什么要把他们全部杀害了呢?一瞬间,宋君鸿脑海里突然联想到了一个词儿:“鹊巢鸠占”!天星社的人大概想要在这镇子附近落脚一段时间,所以需要一个方便的栖身之处,而这座建在镇效的巨大庄园正好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但整个占据庄园的过程没有经过租购商议,也没有驱逐逼迁,而是直接屠杀了事。宋君鸿再一次对天星社的行事风格感到不寒而栗。这帮天杀的恶徒!宋君鸿甚至可以毫不费力的就想像出来当时的情景:这些人必是这座庄院真正的主人。他们住在这镇效,原本过着平安无忧的生活,却不想有一日祸从天降,一队黑衣人闯了进来,不仅将他们的家园雀巢鸠占,而且为了防止风声走露,干脆将他们全部杀害,又都弃尸在了这里。不管是任何时代,人类能在社会中安稳生活的前提都是大家会遵循大家共同认可的规则与道德。可每当有少部分人拥有超越同侪的武力时,但会忍不住得践踏这些规则与道德,并将残暴的屠杀随意的降临到自己同类的头上。人命,难道真的可以轻如草芥吗?如果这个世界都是如此残忍,那弱小的妇孺和普通的小民又和羔羊又有什么区别?宋君鸿这阵子见到了太多的血腥,而就在刚刚不久前,他甚至自己还亲手杀死了一个匪徒。他已经不再畏惧死亡,但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杀戮。在他心里,现在甚至一点都不想再多看这些尸体一眼。宋君鸿只好又轻轻地拉开门,闪身又走了出去。侥幸地是在他很快又找到了一个无人的房屋。宋君鸿谨慎地抬头打量了一下屋里的布局,这个房间建得略宽敞一些,但在装饰格局却显的很素雅。墙上既没有字画古董之类的饰品装裱,也没有红幔绿萝之类的丝帘垂挂,在这整个屋中,最显眼的也仅莫过于一个佛案和一袭蒲团了。这应该是一间佛室。佛教在我国是与本土道教并驾齐驱的最著名的两大宗教之一。在中土经过了华夏文化的再次演绎修改之后,佛教变得更易为华夏民众所接受。至宋时,已经是佛教徒遍及天下了。在不少中产以上的家庭中,有些虔诚的信徒会专门开辟一间佛室,在不能每日进寺院的情况下便居于家中亦可修行。这家主人中,可能有位在家带发修行的居士,所以他的家人在院中辟出了这么一间所在,好可以日日扫灯供佛、诵经清修。可是当屠刀来临时,佛祖也没有能保护他们的家宅平安。人都说“我佛慈悲”,可为什么总是会坐视人世间有这么多的悲惨和灾难一再发生呢?宋君鸿叹了一口气,打算继续推门往外走,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可供自己逃出去的途径。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连说话之声也隐约可闻了。宋君鸿的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对方近在咫尺,再想开门逃出去显然已是来不及了。他焦急的往屋里环视了一圈后,佛室清雅,可供避身掩护的地方还真不多!眼见的来人马上就要走到房门处,虽然不确定对方只是路过门口,还是想进这屋来,但宋君鸿可一点不想冒这险,仓促间还是急忙地趴伏下身子,钻入了佛桌之下。佛桌上覆盖有鹅黄的曼布,长可坠地,正好可以帮着挡住了外来人视察的视线。希望莫要被发现了才好。宋君鸿缩在桌下,双手合什,把满天的神佛能想到的全都念叨了一遍。“吱啦”一声,屋门果然还是被推开了。宋君鸿缩在旧上并不知道:两名黑衣人拖着尚自昏迷不醒的英儿一起走了进来。然后那个孙志国背负着双手,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最后一个进屋,然后转身一合手,“吱——哐啷”,又把屋门给紧紧的关闭上了。其中一名黑衣人麻利地解下肩头上背着的一捆组麻搓就的绳索,先把英儿的双方双脚都捆结实了,然后把绳索的另一头从屋梁上扔抛过去,早有另一名黑衣人在屋梁的另一边抬手接住抛过来的绳子结头,然后沉腰一拉,两臂交替用力,“噌、噌、噌”几下就把英儿拉扯了起来,整个人悬挂在了半空之中。双脚离地一尺有余。孙志国在这两名手下的动手进行绑吊时眼睛连抬也没有抬过一下,似是对这一切都早已司空见惯。只是依然低头在沉吟思忖着之前张老三汇报话语中的那些事情有几真几假?过了一会儿,看英儿已经被绑吊好许久,两名手下一声不吭的侍立在两旁等待他的指示,才抬腕比了个手势。这时一名黑衣人立刻出去从外门拎了一桶水回来,到了英儿面前一晃胳膊,凉水“哗啦”半桶水就朝着他的头脸上泼撒了过去,这水是黑衣人刚从院中打上来的井水,清凉冷洌,这三伏天浇在人身上就像置身冰窖一般,激得英儿一哆嗦,人随即跟着转醒了过来。“这里......这里是哪里?”英儿刚刚苏醒过来,对自己突然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很是不解,待再发现自己被人绑缚,周围全是一脸凶色的黑衣人时,不禁大惊:“你们......你们又是谁?我爷爷在哪里?”“嘿嘿,这里是阴曹地府,你爷爷也很快就会来找你的了。”一名黑衣人狞笑着过去拍了拍英儿的小脸,回身向孙志国请示道:“统领,可以用刑吗?”“嗯,用吧。”孙志国环抱双臂,一脸兴趣盎然的瞅着英儿,“我也确实想知道能把张老三伤成那样的人,倒底是哪一路的神仙。”“好的,小的们一定会让统领满意。”那名黑衣人笑着躬了下身子,再转身面向英儿时,脸上已经又一次挂上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他从后腰上摘下一柄皮鞭,也不先问话,直接举鞭在旁边水盆里粘了点水,然后一甩鞭身“呜——啪、啪、啪”的直接先给了英儿三鞭子。鞭鞭带劲,抽在身上就像刀子割过一般的疼痛。不仅身上的衣服直接抽裂了,就连他的身体也在鞭笞下立刻显出了一道道血痕。“小子,快说,你爷爷是谁?”这是英儿头回挨打,他身强力大,又兼习过武,寻常的小伙子们根本就打不过他,而鄂朱山从小对他管教极严,动辄相罚,却也是很少舍得动手打他。不想英儿这人虽然年幼,骨头却硬,更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身上没来由的捱了这三鞭子,身子火辣辣的疼,心口却是一团怒火升起,只是对着黑衣人漫骂,却绝不接口自己祖父的事。挥鞭的人被骂的火起,抽起鞭子来像疯了一样,转眼的工夫,英儿身上就多了十数条鞭痕。可多了这些鞭痕,英儿也依旧是咬紧牙关,对相应的问题一字不答。“你不行,我来吧。”孙志国伸手拦住了怒火中烧的挥鞭手下。重新打量了英儿一眼,大拇指一挑:“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骨气和忍耐力,难得!”“不过,很多时侯,骨气和小命儿是不可以兼得的。”说到这里,孙志国背着手上下左右的仔细瞅了英儿几眼,那样子,就像是在打量一只自己捕获的膏腴肥美的猎物般,笑眯眯的道:“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要知道,真要换成我亲自动手,可就不只是抽几鞭子那么简单了。”“呸!想我告诉你,先跪下给小爷磕三个响头吧。”英儿被吊中半空,但一口唾沫向着孙志国吐来。孙志国一偏头就闪开了,冷笑道:“果然是敬酒不吃就非要吃罚酒的了。”他刚刚说完,还没等动手,屋外的院中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间隙中似乎还夹杂着一声声兵器碰撞声,和人员的呐喊声。“怎么回事?”孙志国愣峻的喝问道。“报!”一个黑衣从者从院中推门进来,拱手答道:“有个人手提兵器,硬闯了进来。”“还真有不怕死的?”孙志国突然大声喝道:“让黄纸带人去把他拿下!”黄纸虽然现在职位上暂时和自己平起平坐了,但长期以来一直是自己的心腹,孙志国相信还是可以挥使的动他的。来报信的黑衣人一阵尴尬,“黄统领已经领人去了,只是......只是似乎根本拦截不住哇。”“什么?”孙志国大吃了一惊,一把揪过那个来报信的黑衣人:“你给我在这里看好这小子,等查明了情况后回来再接着审问!”言罢,抽出腰刀大步奔了出去。待他出得屋后,终于发现了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院中已经聚拢了三十多个黑衣人,在滂沱的大雨中无不亮出了明晃晃的刀子,可却都是在令人惊讶的连连后退。而就在他们的跟前不远处,一个持枪老者大踏步的走来,他没有潜行,没有偷袭,就这么从正门口一直杀进后院里来,人如踏火、枪如狂龙,当者披靡、望者胆裂!孙志国跑过来时,正好看到自己的一众手下慌张地步步后撤,不禁有些恼怒,他挥刀便砍翻了一名想要经过他身边进行后撤的属下,其余的黑衣人望见了不禁骇然,终于踌躇着停下的脚步。孙志国把刀上的血渍一挥甩掉,阴着脸吼道:“谁也不许再退,全力把这老头儿拦下!”假若有哪名手下怯懦畏战的话,他可以有权选择将之临阵斩杀立威。但要是手下大部分人都败退崩溃的话,那追究起来,就该轮到孙志国被斩杀了。天星社的规矩,从来都是有如铁一般的冷酷。在如铁般纪律的社团中生存,那就要有铁一般的心肠!看到孙志国气极败坏地提着刀在后面押阵,院中的其他黑衣武士们再不敢怯战退避,重新鼓起了勇气,朝左右比了下眼神,慢慢调整出彼此配合的攻击阵势,孙志国一声令下,便一起向着老者杀了回去。冷眼看着围攻过来的黑衣人们,老者眸中却并没有丝毫惧色,他猛的把长枪一抡收回,扫出一片飞溅的雨花。他蓄势身子下蹲,两臂前后伸展把长枪慢慢的拉引,如一张蓄力的弓,猛得身子前进,长枪已经再次雷电般的击送出去,口中爆发出一声狂烈的呐喊:“杀!”=========================================================作者絮语:有人问我,最近几节的标题"此老自当兵十万"指的是谁,便是眼前这位老者.燃血似火,削志柱天,当一个人像青山一样伟岸时,他也必与青山一样坚强~! 第九十八节 此老自当兵十万 十一 天星社的据点,向来自诩为龙潭虎穴。实际上敢于擅闯天星社地盘的人,的确鲜有能讨得好去的。哪怕只是一个临时的据点也一样。三步一明岗,五步一暗哨。人人提刀,处处瞄箭,如果不是头脑出了了问题的人,自是谁也不愿往这种地方来送死。可就是那么一个已经年届花甲的老者,偏偏有恃无恐的闯了进来。一人一枪,所向无敌。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惨嚎声与飞溅的血雾。暗哨们不去攻击他,那么他就算是发现了暗哨也不去管。但一旦有哪个暗哨敢于偷袭拦截,那么不仅不会奏效,反而会立刻引来一枪的绝命击杀。到最后,干脆沿途上所有的暗哨们都跳了出来,和着站明岗的人一起轮刀扑了上去。通常来说,依靠人多,群脚击双拳,胜算总能大一点吧?可是,面对上这个不知从哪里突杀进来的老人,真的能有胜算吗?那些嗷嗷叫着执刀扑上来的黑衣人们,像一层层汹涌的巨浪一样席卷而上,但却又像是撞在岩石上一样被撞击的粉碎。不管黑衣人们组织多少回强有力的攻击,却始终无法淹没持枪老者这峋嶙岩石。而黄纸,此时已经变成了挑在那位老者枪尖上的一件战利品,这个可怜的家伙,在升任统领的美差后尚不足一日,就栽在枪下一命呜呼了。那个老人在枪杀了黄纸后,继续持枪前奔。左冲右突中连连叱咤,威风凛凛,似乎只要一杆长枪在手,他就能是战场上无往不胜的战神。这位如战神一般的老人,就是鄂朱山,为了救回孙儿,他再无掩藏,也已经怒不可遏!长枪纵横中,鄂朱山大声的呼啸着,他一个人,压制着所有的黑衣人们步步后退。这个老者的强悍的战力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眼看着鄂朱山即将逼进到自己这边来了,孙志国脸色有些腊黄的一把扯过一名已在身旁看傻了的黑衣手下到了跟前,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他马的还傻愣着干什么?快去通报旗主!”然后又把腰畔的腼铁战刀拔了出来,高声喊道:“余下的人都跟我上!”说罢他一挥手中的钢刀,就领着身后的一帮手下也呐喊着冲了下去。天星社都是由亡命之徒集结而成,在催战上也是条律极苛。到了这个院子,已经是孙志国手下人马的防守辖区,纵是不敌,也需出战。其实不用人通报,枣面人早就听到了院中的格斗与喧哗之声。此时他正站在回廊的拐角处,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鄂朱山在人群中的左冲右突。他的眼睛瞪的大大的,脸上吃惊、愤怒、畏惧、窃喜、猜疑种种表情不一而足,过了半天,才从张大半天的嘴中吐出了几个字:“岳家枪!”他说这几个字的时侯虽然声音极为微小,但在自己心中却是重若惊雷!在出发前,他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个情况出现。枣面人身边的黑衣人们无不惊讶的看着这个总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冷面旗主此时略显失态的神情。心思活泛的不禁开始暗暗猜测着这个在眼前突杀的老者倒底是何方人物?但枣面人这时已经无暇顾及手下们的胡思乱想了。他招手叫过一名得力的心腹之人,俯耳低声迅速地叮咛了一番话后挥了挥手说道:“速去准备!”便见那名手下唱了声喏,转身飞奔着离开了。“希望我可以不必到使用这一招的地步!”枣面人忐忑不安地在心里默念了一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手心里竟然沁出了一些细微的汗珠。他赶紧在身上擦了擦,为了避免手下们发现,还趁机装作整理了一下腰间别着的一长一短两柄倭刀,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提步缓缓向场中走去。神鬼献祭血当酒,一步杀机一步休!此时的场中,杀意正酣。短短的一会儿工会,已经又有四名黑衣人哀嚎着倒于枪下,孙志国也差点让一枪戳中面门,凭着本能间的一个及时低头,保住了自己的小命,但头上的软脚幞头却已经被枪锋挑了下去,发髻也扯得有点散乱,刹时后背泌出一片冷汗。但鄂朱山像是杀上了瘾头,仍在不断的前进,孙志国唯有和手下一起拼命的挥刀支挡着鄂朱山越来越狂烈的枪龙。直到此时,他才感受到了张老三曾经承受过的是何等的压力,以及那他那不得不落荒而逃的巨大恐怖!甚至孙志国也不禁得怀疑:假如没有那位枣面冷血的旗主在后面押阵,自己是不是也会同样选择弃战逃离?孙志国现在并不认为自己能比张老三做的更好。“停手!”枣面人低冷的声音在背后及时地响了起来:“一众人等,全部先退下!”孙志国呼出一口长气,和一干手下一起退后数步,依然紧紧地围恃着鄂朱山,只是谁也再不敢有胆轻易上前撄战了。天星社很少会顾及江湖规矩,只要能奏全功,偷袭围攻等手段行使几如家常便饭一般普通。但枣面人鲜有需要亲自出手的机会,一般像他这种的高手都自视甚高。如果他不希望别人插手他的战斗,院中的其他天星社员们便无人敢与他并肩站在一起。何况,这个命令他们也是求之不得的。枣面人走的很慢,也很紧,每一步都像是在下一个巨大的决心似的!待他走到离鄂朱山面前仅有不足一丈距离时,才停下脚步,望了望鄂朱山和他手中的长枪一眼,也不急着亮出兵器,而是先将两腿并拢、双手也自然下垂,紧帖于两脚的前侧,紧接着头一低,身子从腰身处开始向下弯曲,竟是面对着这个杀伤他无数手下的敌手先深深地鞠上了一躬。鄂朱山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收枪戒备,冷眼相对。“已有二十一年没有再见到岳家枪法扬威大宋,不想今日能在这小镇得遇,身为武者,幸何如之!”说完这番话后,枣面人才把他一直放低的头颅抬了起来。看到枣面人举止恭谨,口中这番话说的更是无比郑重,孙志国和一众天星社的手下面面相觑,心下无不讶异。“他竟知我枪法!?”鄂朱山双眼中历芒一闪,又迅速收拢成深深褐瞳中的一点,像是一只蓄劲待发的虎豹。枣面人也沉气凝神,缓缓拉开了架势。他的兵器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是挂在腰扣之中,而是直接斜插在腰间宽达五寸的束腰布带上。只见他左手轻轻一扣刀镡,右手轻轻挑滑一柄倭刀已经翻腕亮出手来。然后改成双手并握刀柄,双脚也分作一前一后跨立,便稳如石雕一样的凝视着鄂朱山。场中一片寂静。空气却好像都凝固起来了,挤迫的让人难受。如果不是地上还横七竖八的倒着好几具浸血尚温的尸体,几乎不敢让人相信这里就是刚才惨号呐喊混杂不断的死生激斗之所在。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鄂朱山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喝,声如狂狮历吼,手中发出的枪势更是快如雷霆闪电。围观的黑衣人一齐张口惊呼了一声。鄂朱山的攻势凌历惊人,枣面人却笑了。最终果然还是这个使用“岳家枪”的老人先沉不住气,大概是因为他有急切关心的人吧?可他也深知在岳家枪面前,却无所谓先机后机,枪势一出,便必然一往无前!枣面人也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挺刀与之缠斗在了一起。枣面人学的是扶桑刀术,招法简捷却是凌厉无双,攻击技巧与中原武学大有不同。鄂朱山初次对上这种奇诡兵器,一时还摸不清他刀法的深浅,先前那种磅礴无帱的攻势也暂时为之一滞。但岳家枪法纵横于世,当年金国无数高手也都要叹服败折于此枪法之下,自然是名下无虚。而鄂朱山更是潜心修习此枪法四十年,对枪法里的种种变化运用可谓炉火纯青,把枪法的威力发挥了个十成十。所以尽管枣面人对岳家枪法已然有所了解,可他仍然是破不开,攻不动,克不了。何况在枣面人心中,除了对岳家枪法的熟悉之外,还有对其深深铭刻进骨髓里的畏惧。二人因为都有顾忌,初时让打的互有保留,倒也难分难解,但随着战局时间的逐渐加长,鄂朱山对倭刀刀法的了解越来越多,初时一直被堵压的枪招威力也就越来越强劲起来,以至于枣面人的倭刀再也压制不住对方的枪劲,其中还隐隐然已有徐徐反攻、不断进击之势。岳家枪技,百炼成钢。面对鄂朱山这越来越强势的枪法,枣面人心底痛苦的回忆再一次的涌现了上来。原来这名枣面人本也是出身于一个许姓的武术世家,祖上三代都是替人看家护院的武师。其父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救下了一名来宋国经商失败险些被饿死的倭国商人。不想那名倭国商人却是大有背景,是倭国那边掌控平安朝朝政的权臣平清盛之亲戚。这平清盛本是一名武士,后来在历次战争中不断积功,官位越做越高,最后干脆在倭国那边的小朝庭里做到了位及人臣的太政大臣,再进一步又直接架空了倭国的天王,其权势不下于中国东汉末年的曹魏王。须知这个平清盛与寻常的只知打斗和争抢领地的武士不同,多次修缮兵库港,与隔海相望的南宋通好,大力推进扶桑与大宋之间贸易。而那个亲戚,便是想趁机来中土华夏发一笔商业财的商户。为了答谢枣面人父亲的救命之恩,生意失败的倭国商人便许诺可领其一子回倭国去学习扶桑刀法。枣面人父亲不愿太冒险,便把那在家中并不是太受待见的小妾生下的枣红面脸膛的庶子让那名倭国商人领了回去。其时枣面人还仅有六岁,被人东渡大海送往扶桑一住就是一十三载。那名倭国商人倒也守信,回国后立刻便把他给介绍给了平清盛。以平清盛武家领袖的地位自然不难帮他寻找到一些刀术名师,详加指点。便是这样枣面人在远离所有亲人的情况下遍学十余倭国刀术名家,性格也渐渐变得孤僻冷酷。后来“源”、“平”两家争权,显赫一时的平氏政权被新兴起的源赖朝、源范赖、源义经等源氏诸兄弟击桍,枣面人也因此失去了赖以在倭国生存的大靠山,好在那时他自问刀术已有大成,便干脆重返大宋。不曾料想这十几年间一海之隔的大宋朝也同样是天翻地覆,先是“靖康之耻”发生,金兵入侵,宋室被迫南迁;紧接着在岳飞、韩世忠等抗金名领的呼吁下,宋庭又开展了“抵抗侵略、还我山河”的抗金战争,在随后宋金长达十年的拉据交战之中他的家乡在战火中只余败壁残垣,父母亲族也早不知所踪,无从寻访。后来他便干脆做了杀手,只要有钱,他便帮你杀人,不问情由,不管对错。凭其吊诡凌历的扶桑刀法倒也横行一行,短短几年间便成为黑道之中的金牌杀手。却不想后来遇上一名中年的武将,与这个武将的较量,直接改变了他的人生。有一天,他接到了一笔任务,奖金金额高到让他无法拒绝的地方。于是,他便抱着他的倭刀在买家已经预先知会好的地点——一处小树林外埋伏。尽管在树林中设伏可能效果会更好些,他也知道,为了保证这次任务的成功,雇主方似乎不仅雇佣了他一批杀手,在树林里,早就埋伏下不下三十名的一流刺客。但他不屑于那么去做,只是在树林外安静的等待着。他是一名独行的杀手,他的武技也是独一无二的。他可以和别的杀手们一同接受这种任务,但却绝不会与任何人携手!在太阳快要落山时,他听到了树林里开始传来兵器格斗和愤怒的喊杀声。再过不了多时,只见一名浑身浴血的骑士急急地跃马冲了出来,他头戴兜鍪、身披黑漆的锁子甲,似乎还是一名武将。枣面人立刻站了出来,在驰马快要冲到跟前时突然飞身而起,一刀就斩了过去。===============================作者絮语:关于本文中提过的日本源、平武士阶层的崛起与合战,以及平清盛与宋朝贸易的故事,都是史有明载,并非笔者杜撰。但小说中只是作为本节故事的背景提一句,并不详述,感兴趣的书友可以自去查阅相关资料。 第九十九节 此老自当兵十万 十二 他本以为自己有不小把握可以直接斩下马上那位武将的头颅。却不想仍是失手了,那名武将看似粗壮,不想应变却极为灵活,抬手便将手中那面巨斧像面小盾牌一样的挡在脸侧,挡下了枣面人的这出其不意的一击。但经此一截,那名武将也止住了疾驰之势,枣面人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了下他。粗髯、圆目,虽是上了年纪,但仍是显得有种不输入壮年的威猛。“来将通名!”他像是在沙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一样式喝问着。“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但倒是知道你似乎应该姓牛,对吧?”许格方一击失手,却并不显得多么着急,只是抚着自己冷冽的刀锋慢悠悠地问道。“不错!”那名老武将把板斧在手中一掂,“你家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性,岳家军中牛皋牛伯远是也!”其实他正式的官名应该是“正四品下右监门卫中郎将,权荆湖南路马步军副总管”,但他和大多数的泡泽一样,都喜欢只是简单的称自己为“岳家军”!“嗯,不错,‘牛皋’这个名字在我的目标榜上。”枣面人感到很高兴:“你值黄金八千两。”“呸!”那老将啐了一口:“看你有没有本事来拿吧。”说罢,他暴喝一声:“贼子,看斧吧!”只听得“呜”的一声,那名唤“牛皋”的老将已经轮斧斩了下来。枣面人闪电般的闪到一旁,挥刀斜斩,两个人叮叮当当的斗在了一处。虽然那老牛皋的斧招招势威猛,十人骇人,但枣面人却并不害怕,这并不是两军阵前,烈马大斧也并不能占得好处去。何况这老牛皋还在树林中苦战过一场,体力已是有限,再使用这种凶猛的招式如何能够持久?果然,过不得十余个回合,老牛皋的斧招便开始出现了一丝迟缓,尽管对来常人来说只是肉眼难辩的极短暂的一次动作迟缓,但对于枣面人而言却已是足够让他利用上两次的良机了。机不可失,枣面人长刀如电而进,刷的一下便切中了牛皋的手腕,那名老将一声痛苦的闷哼声里,百十多斤重的骇人巨斧立刻宣告脱手。为防牛皋催马逃离,这时他才转身一刀又划过了牛皋胯下战马有脖子。鲜血溅涌中,陪伴自己多年的战马悲鸣着轰然倒地,此刻这位在沙场骄傲驰骋大半生的老将军也不得不狼狈地摔下马来。现在兵器已失,手腕已伤,坐骑已死,老牛皋再无脱身可能。他怒视着枣面人骂道:“有种来吧!可恨我们在前方日夜浴血奋战,最后却来死在你们这些自毁长城的奸臣鹰犬们手下。”说罢牛皋叹了口气,把眼一闭!“我会让你死个痛快的!”枣面人冷笑一声,挥刀便向老牛皋脖颈间斩去。却不想“当!”一声金铁交鸣声突然响起,一晃眼间,又一名武将纵马从林间冲了出来。一柄长达丈三的钢枪斜刺里伸出,正好架在他的长刀与牛皋的脖颈之间。枣面人打量了一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武将,只见他三十上下的模样,一脸疲惫的神态,眼神中却似有着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坚毅神色。铠甲上面的血迹比牛皋还要多很多,简直整个人都似要被鲜血染红似的。“你也是岳家军的?”枣面人一边问一边掏出了雇用方给他的小纸条,似乎眼前冒出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堆黄金。“我姓岳!”那中年武将只是简单的回答了这三个字。“我管你们是岳家军还是海家军,反正有人跟我明码标示出了你们性命的价码。”枣面人笑了起来,“所以,请借头颅一用!”牛皋挣扎着站了起来,急切的说道:“少将军,我来拖住他,你先走吧。”“牛叔,没关系的。”中年武士淡然的笑了笑。然后他冲枣面人手里的长刀瞄了一眼,说道:“刀不错!”“那当然!”枣面人点点头,这种程度的好刀在倭国也难得有几把,他得意洋洋的说:“用来斩你们两位岳家军主要将领的人头正合适。”“如此好刀,何不用于抗金报国?”中年武士摇了摇头:“用在我们宋人的自相残杀上未免太可惜了。”“只要有钱赚,杀谁都不算可惜。”枣面人桀桀笑着,一挥刀就冲了上来。他必须要抢得先机!可是他冲上来后就遇上了那名中年武将的枪幕。那简直像是一面铁墙一般的枪幕。相比中原武学,枣面人的扶桑刀法以路数刁怪见长,但他的刀无数斩向何处,中年武将的枪一定会准确无误的拦截在那里。枣面人一连斩击了三十余刀却无一刀能够奏效。他跃后一步,因刚才的那阵急攻太猛烈,自己也有点难以持久,只好停了下来,重新调整下呼吸。那名武将只是轻轻换了下持枪的姿式,他甚至连马都没有下来。枣面人心头觉得一阵羞怒,自出道以来还从没有遇到过如此难以应付的目标。他深吸了一口气,猛的身子前掠,同时侧身间刀光已经自下而上急斩而起,这是扶桑刀术中著名的“逆袈裟切!”中年武将枪杆一横,又准确的封挡住了他的刀劲。却不想枣面人在刀与枪的巨烈交击的一瞬间,仅靠一只足尖点击为轴,身子像让鞭子抽到的陀螺一样逆向旋转了起来,而手中的倭刀,则以更快的速度反向扫切了过来。这才是他真正必杀的绝招:“流星闪”!眼看得再回身撤枪格挡已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而倭刀寒锐的刀锋已经像毒蛇一样帖近了中年武将的咽喉。牛皋禁不住的一声惊呼,而枣面人则是一阵窃喜。中年武将猛然大喝一声,也不见得他撤枪回拦,只是双腕闪电般的交错一擦,枪杆也同时回弹了过来。“咚”,枪尾的圆帽像一枚小型的流星锤一样的撞击在了枣面人的胸腔之上。他惨号一声,飞跌了出去。中年武将依然端坐在马上,叹道:“刚才那招刀法还不错,可惜比起我岳家枪法来仍是差了那么一点。”说到这里,他突然听到身后的树林中传出一阵吵杂声,显然是有新的追兵追上来了。他伸朝正倒在地上咯血的枣面人惋惜地说道:“我念你练武能至这般身手时也诚为不易,便饶你这一回。还望你今后能好自为之!”枣面人想站起身来重新去摸刀,却是在受了中年武将那一枪后身体如受雷殛,一时间身体根本动弹不得。中年武将手拉着牛皋让他跃上马来坐在自己身后,朝枣面人说道:“但你记住:岳家军不是你这种人能杀的尽的。”他骄傲的仰头目视着那让晚霞染得像血一样红的天空,斩钉截铁的说道:“憾山易,憾我岳家军难!”说罢,他大喊了一声:“驾!”枣面人便见中年武将胯下的那匹马人立而起,枣面人惊骇失色的一瞬间晨,那马从自己的身上跨越而过,驮着两名武将如飞一般的驰离了。彼时情景,至今记忆犹新。那是他平生遇上的第一个强敌,也是他的第一次落败!那一刻,他也牢牢的记下了那套枪法的名字:“岳家枪!”此后枣面人虽然从那次狙杀之战中活下命来,但一场失败的任务记录却让他的金字招牌受损,白道的群雄因为曾对岳家军落难将士出手而对他极为不齿,黑道的共他杀手们趁机对他落井下石,以报他这几年来锋芒毕露、抢走大量生意的愤恨。在东躲西藏了一阵子后,调养好身体的枣面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加入了新兴起的黑道组织:天星社!他并非是不知道天星社是朝中投降派权臣用来打压抗金势力的黑道社团。但对于自幼便在扶桑长大的枣面人来说,对宋国这一“祖国”却并无多少热爱之感。所以宋国也好,金国也好,不管是谁家兴亡谁家败于他来说都全不会去在意。只要有丰厚的赏金让他挥霍、有朝中权臣的势力保护让其他黑道中人不敢对他下手就足够了。既然在那次危险的任务中他都没有死,那他以后就一定会活的更好!此后的十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动摇过自己这种对于生存的信念,当然,也从来没有忘记过曾一击粉碎他金牌独行杀手辉煌的“岳家枪法”!知耻者进乎勇,枣面人此后便更加勤奋的磨练刀技,一心想要雪耻。却不想随着当朝国相秦桧对于岳家将的打击冤构,岳家枪法便和岳家人一起仿佛从这世间消失了一般。无法洗雪自己青年时的唯一一次失败之耻,这差点成了枣面人的一大遗憾。可现在,上苍让他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又一次见到了岳家枪法。尽管眼前的这位老者并不是当年击败自己的那名落拓武将,但岳家枪,依然是当年那个威风凛凛的岳家枪。枣面人一下子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他觉得上苍又给了他一个洗雪自己在武道生涯上唯一的一次失败记录。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来克制自己想要兴备的情绪。孙志国以为他是想保持大将风度在后观战,其实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些时间压制下心头对于岳家枪的畏惧,重新积攒起足够的勇气。必竟很少有人在了解了岳家枪的威力后再会再次敢于向之发起挑战的。枣面人这些年来一直在不断的精进刀技,他认为自己或许有能力战胜岳家枪了。可他并不曾想到,这数十年来他的刀技不断提升,但今日面对的这个老者,在岳家枪法上的造诣,也远甚于当年的那名击败于自己的武将。虽然还不至于立刻落败,枣面人心中却仍是泛起一阵苦笑:二十一年前败于岳家枪下,此后日夜苦修,但今日再次奋力一战,仍是要败于这套枪法下吗?不,这次绝不能再这么灰溜溜地在岳家枪下败走了!枣面人暗暗咬牙。何况他也早不是当年那个只追求在武技上较个高低的青年刀客了,他现在大权在握,有更远大的追求,自然也有更加重要的任务。当一个人经过岁月漫长的洗礼后,他会依旧珍视一些事物,但却绝不会再像青少年时期那么单纯或固执。和鄂朱山的浩气长枪不同,只要能获得胜利,枣面人不一定非得要在刀枪上见高低,他还备有别的王牌。再过的几招,场中的战情开始发生了变化,一开始维持的平局已经开始被打破,枣面人渐渐落于下风,在且战且退中左支右绌。孙志国暗道:怕是十招之内,便可见得输赢了。想到这里,他再次朝身边的黑衣手下们比了个眼色,再次做好了在枣面人乍一落败便立刻接手,随时可以一拥而上的准备。但即便是这十招的时间,鄂朱山也等不了了,他的孙子死生未卜,必竟每多耗一刻,英儿都可能产生危险。必须速战速决!鄂朱山突然虎吼一声,在自己枪尖与对方刀锋刚一接触一瞬间,突然直身欺进,手掌从握的枪尾处迅速滑到枪杆中央处。枣面人大惊,他们倭刀刀法最擅长直切近斩,鄂朱山稍有差误,他所拥有的战局上的优势便会全部丧尽,自己也会被切作两半。但高手过招,往往便是胜败转换妙在毫巅,令人忍不住的拍案叫绝。尽管只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那么须臾即逝的时机,可鄂朱山硬是便掌握住了。枪再一动,竟将枣面人的长刀缠荡开去。枣面人一时空门大露,大骇之中急忙抽身后退。谁说就一定要一寸长,一寸强?鄂朱山的近身之险,竟然比枣面人的倭刀还要强上几分。枣面人急忙想退开,可鄂朱山好不容易才破开局面,哪里会许他再从容退却?鄂朱山身子一拧,枪杆已经借腰劲缠动甩击了过来。这种招法一般是如流星锤九节鞭之类的软兵器才会使用,没想到鄂朱山竟然能把枪法灵变至此!枣面人一时始料不及,脸上顿时失色。===============================作者絮语:求票票,收收藏,求包养! 第一百节 此老自当兵十万 十三 枣面人一手的长刀刚被缠甩了开去,此时如论如何也来不及运力收回,仓促间多年的武斗开涯开始让体产生出本能的应变之举,他的另一只手果断的松开双握的刀柄,迅速拔出了一直插在腰间的另一柄短刃肋差进行格档。 一般本武士的系刀方法与中华武者有所不同,不仅是他们一般会同时配有一长一短两柄武士刀,且都是直接插在腰间的布带上的。其中长刀插的位置是基本在腰侧,而短刀则是在腰部一侧又靠向前腹部的地方。 枣面人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在倭国时养成的配刀习惯。 所以侥幸的是在在这柄短刀拔出来后,刚好就可以护卫在即将遭受到攻击的方位上。 而这一把刀才刚刚抽出,枪尾便已经电光火石地猛烈扫击了过来。 “当”的一声巨响中,枪杆拍击在刀上,紧接着那股浩沛的劲道又接连压迫着刀继续前推,最后狠狠地拍击在了枣面人的腰间。 一般持枪者都是靠枪尖处的矛锋锐利才能杀人,但岳家枪法却是运枪如使臂,灵变万千。只要使用得当,丈许长的钢枪处处皆可伤人,此时使将出来的,便是足可鞭山裂石的的绝技:岳家虎枪七势之“虎尾杀”! 当初就是捱上了这么一击,凶悍无比的张老三也顿时伤重难愈,一年之内都不能与人动手,几成废人。那么武技专走刁毒狠历路线的枣面人又能挡的住吗? 答案是不能!随着一声闷声惨呼,枣面人的子已经飞跌了出去,和当初张老三受到枪击时几乎一模一样。 而那柄用来格档鄂朱山枪龙的肋差,已经在他被击飞的同时崩碎分裂成三段,溅落四。 须知倭刀本是在中国的唐刀基础上演化而来,但进入扶桑后进一步改良刀型和打造之法。此时的扶桑倭刀打造之术,已经具备规模,一柄好的倭刀以玉钢为主料,以本传统土法炼成。这是一种低温炼钢法,炉温不超过千度。此法看似原始,但相比近代的高温炼钢法,能炼出品质纯良的好钢。再加上水减、锻炼、素延、烧入等工艺,坚硬度大为提高。从刀到包围在外面的刀锋更是多层不同钢材搭配锻造,故其强度堪称精良,远非寻常刀剑可比。 本朝欧阳修的>曾对其大加赞叹:“昆夷道远不复通,世传切玉谁能穷。宝刀近出本国,越贾得之沧海东。......”足见当时中国对精良倭刀品质的称许。 而枣面人的这一双长短倭刀,更是花费重金从倭国请名匠打就,往常历经百余战阵也不见有过多么严重的损坏,可现在仅在鄂朱山的雷霆一击之下就变得分崩离析,足见刀上所承受力道之强猛无铸至何等程度。 在一旁围观掠战的黑衣人们无不视之色变! 枣面人不仅跌飞近丈,而且在落下时竟是直接砸击在后屋舍的门上,巨声轰响声中,竟是连门也给直接地砸倒了开来。 门户洞开之后,而屋里的形也随之一览无余了。 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年少的英儿正被悬绑在这间屋中,上还有着数条殷红渗血的鞭痕。 鄂朱山突然眼中有一股泪水想要夺眶而出。当你看到你最亲的人便在你的眼前承受痛苦,当你发现你一直寻找的事物便在咫尺之间而仍是掌陷于敌手,你心中的那股既喜悦且悲愤的心几难以用语言表述。 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在岁月和家族的责任、艰难中学会麻木,学会坚强,可现在他终于发现了自己心中仍存在着那处软弱的地方,不堪一击。 无未必真英雄,怜子如何不丈夫? “英儿,别怕!爷爷在这儿。”看到房中被悬绑住的孙子,鄂朱山虎目含泪,嘶声吼道。 三岁时,英儿曾做噩梦吓的睡不着觉,鄂朱山便让他抱着自己粗壮的胳膊轻轻的哄道:“英儿,别怕!爷爷在这儿。” 七岁时,英儿不敢一个人走夜路,鄂朱山为了锻炼他的心智,硬是把他推上街去。但当英儿哭着奔跑到街头发现鄂朱山已经焦急的侯在那里,他怜的把孙儿抱入怀中仍是不住的说上一句:“英儿,别怕!爷爷在这儿。” 十岁时,英儿曾得水痘,浑水痒痛难耐,鄂朱山不顾大夫对于可能传染的劝阻,每天陪着他说话聊天,那时,他也总说:“英儿,别怕!爷爷在这儿。” ...... 对于孙儿来说,只要爷爷在边,那么就一定是处最安全的地方。而对于自己来说,只要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许任何人伤害了孙儿去。 鄂朱山长枪一,飞便跃了过去。跃了过去,长枪也送击了过去。 任何人敢挡他解救孙儿,都是一个字——“死”! 鄂朱山现在变得空前的愤怒,也空前的危险。 枣面人已经落下地来,但他并不想抵挡鄂朱山的枪锋,子就势一滚,已经闪避了开去。 枣面人都闪避了,余下的人就更不会傻挡,屋中的两名黑衣人也急急的躲到一旁。 鄂朱山跃进屋中,并没有急着追杀闪避在一旁的天星社群枭们,而是又提足一跃,他要把悬绑孙儿的绳索先松解开来。 眼见手即将触及绳索,突然鄂朱山眼角余光瞥见屋顶有黑影一闪,一张巨大的网便兜头笼罩了下来。 鄂朱山只好长枪一抖,枪走二龙戏珠,“啪”、“啪”两声中,已经刺中两头执网扑下的黑衣人。 头顶的巨网覆盖之势顿时有点紊乱,鄂朱山在空中错腰一拧,就待向左先翻躲开来。但不想此时左边也弹出一张巨网扫了过来。 好个鄂朱山,翻手拍枪已经一下击到左边兜网的黑衣人上,自己却借势向后灵巧地弹了过去。 网来的快,他弹的更快。 但后面也一样弹扫出一张巨网来,鄂朱山再也来不及做出反应,巨网已经缠上来。而同一时间,地面上也滚进来两名黑衣人,一翻手,撒出一面巨网从下向上兜来。 这便是枣面人刚刚出手前安排好的埋伏——“四方天罗”! 从鄂朱山跃起,再到四方天罗发动,再到鄂朱山反搞,直至最后入网,其实都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快的如幽冥伸手、鬼魅张网。 鄂朱山一个失神间,已经让两面巨网缠住。正自挣扎间,那原本被拍飞的第三面网再次围缠了上来,更是一层一层地缚缠的紧紧的。 这些网都是天星社特制的,材料中混以金铁之丝编扎而成,鄂朱山空有一神力,竟是挣脱不出。而绳上更是系有无数小钩倒刺,鄂朱山越是挣扎,这些钩刺入的便也越多,一时间肤体被切割刮扯的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直到他再也挣扎不动为止。 孙志国这时从怀里摸出一柄钢镖来,“好个老儿,终于是困住了。趁你病,要你命!”扬手便发,不想这时枣面人急急喊道:“别打死了,需留下活口!” 对于旗主的命令孙志国哪里敢有所不从,手一扬,准头偏上三分,刷的一声扎入鄂朱山左腿的脚筋之处,使得刚想站起来的鄂朱山又一次摔倒在地。 虎落平阳,龙困浅滩,奈何? 鄂朱山无奈的看着英儿。孙子就在他前不足三尺,可他却再也移动不了,无法触及。 枣面人满意的看着被擒缚住的祖孙二人,当他在交战时发现无法战胜这个老人时,他就决定要开始实施备用的那个计划了。于是一方面他故意在后退中一步一步把对手往这个屋子前引,一方面又故意去撞开房门,以让鄂朱山看到孙儿而踏入自己早已布置好的陷井之中。 刚才鄂朱山的那一击的确把他震的兵器碎裂,虎口迸血,但大部分的力道必竟都让那柄短刀给化截下了。接下来的跌飞,与其说是让鄂朱山把他击飞的,不如说是他自己故意借势装着被扫飞了出去。 只是刚才的况有多危险,他也不为之后怕。 冒了这么大的险,但能抓到这么一个岳家枪法的传人,也算值得了吧? 想到这里,他不不屑的撇了撇嘴,岳家枪法的传人,难道世世代代都这么蠢直吗?当年的岳飞如是之,明知十二道金牌背后,回京必是问罪,还是带着长子回京领死了。眼前的这个老人也如是之,明知这是自己的巢,危机重重,还是持枪闯了进来。他们难道永远学不会变通吗?个个都是死硬的一根筋。 只是,不管是枣面人,还是天星社余下诸人,都不会去理解: 岳家军若是如能便能改弦易张,那他们便不是不屈不挠的岳家军了。岳家枪法传人如果总是畏首畏尾,为了自得失而对关心的人冷血袖手,那他们也不配修炼这号称“气壮山河”的岳家枪法了。 有些信念,是宁可为之牺牲也不会放弃的。有些志向,是宁可为之孤铁骨也不愿蒙羞的。 好钢宁折不为钩,真玉宁碎不瓦全。 有时侯英雄之人物,并不是真的迂傻,他们只是在自私小利方面想的少一点,而在为大局的牺牲方面又甘于付出的了一点罢了。 只是这些,天星社的人并不会去理解或接受。 枣面人摇了摇头,盯视着鄂朱山再也无力挣扎为止,才放心地把长刀送回了刀鞘。只是可惜短刀已碎,看来后仍需再重配一把了。 “把他们看押好,一会儿我要亲自审问。”枣面人丢下这一句话后就扭走回自己的房间了。 他又重新恢复了平间的冷静与淡然,只是无人知道,他在送刀回鞘的一瞬间,才发现双手已经满是冷浸浸的汗水。 他需要回房间里让自己真正的镇定下来。 等他再出来时,鄂朱山祖孙二人都已经被吊绑了起来。 “旗主,您请坐!”孙志国殷勤的帮他把坐椅调好,放在屋中靠门的正中位置,窗外的雨已经小了下来,天星社员们在他后点起了一排的灯笼,这样使得枣面人坐在上面显得略威风一点。如果这里不是一间佛堂而是一座公堂,那枣面人一定会很高兴。 枣面人果然满意的点了点头,大马金刀的坐了过去,却并没有立刻开口审问,而是瞅着捉拿住的两人,陷入了沉思。 孙志国一时拿捏不定接下来的型讯是否立即开始,只好开口问道:“属下请示旗主,这......” 他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请示:“旗主,属下有急禀报!” 枣面人并没有起,只是轻轻的回了一声:“进来说吧。” “是!”话声里一个黑衣人迈步走了进来,正是早上为张老三诊断伤势的那人。他进屋后,先是跪下行了一礼,然后说道:“旗主,属下刚刚发现,张统领被人杀死在后院的马车之中。”说到这里,他并没有抬头,却拿眼角的余光瞄了孙志国一下。 他这话一说,屋中有两个人同时把心提了起来。 一个是至今仍不得不躲藏在佛桌维布之中的宋君鸿,心想这下大事不妙了,张老三被杀之事一旦被曝光,天星社要是在这院中展开搜查,那自己多半是再也躲不住的了。 另一个,则是孙志国。他与张老三之间的不和,在天星社中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了,眼下张老三被人所杀,自是人人都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来。而天星社中虽是顷扎不休,但却是止动武私斗的。一旦有越雷池者,则处刑极重。 想到这里,孙志国急忙一摞袍角跪了下去:“旗主,张老三定是遭这老头儿所击杀,却与属下全无半分干系的!” 枣面人并没有说话,这让孙志国更是感到紧张,唯有一面嚷着:“您老向来明眼如炬,可一定要明察啊!”一面磕头不休。 枣面人斜睨着孙志国的跪诉惊惶的模样,好半晌才懒洋洋的说道:“我知道了。先起来吧。” 知道了,这样就完了? 第一百零一节 至今草木忆英雄 一 至少枣面人的意思是现在他并不太想追究这件事。 孙志国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有些不解。这世间的上位者统驭下属的方式各不相同,有人偏重以公正的道德服膺人,有人偏重以丰厚的利益惑人,而他知道自己的这位上司却是最残酷最无的那种,以严苛的律条、毫不手软的杀戮来威吓众人。平间下属稍有差错,面临的都可能是严历至极的惩罚,而触犯他制定的止私斗等重要戒条的人,鲜有能活下来过的前例。 可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哆嗦着抬头一看,发现枣面人眼中的目光依然在那祖孙二人上转来转去。心中似是终于明白了一点什么似的,赶紧站起来垂手在旁边站定,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 孙志国猜的不错,他这次能够免于处罚,只是因为枣面人的心思全放在了别的事上面。统领张老三的暴死,要是放在往可能全让他暴跳如雷,甚至是大开杀戒,但今时今却显得那么的不值一提了。 至于倒底是谁杀的张老三?勿庸置疑孙志国有巨大的嫌疑,枣面人也根本不相信孙志国的辩解。但此时的这些已经并不是很重要了。张老三本已经对他失却了利用价值,远不如孙志国尚需倚重。张老三死了,他已经折断一臂,当然不会愚蠢到在这种任务紧要关头再自断另外一臂。 再加上今天这个巨大而意外的收获,让枣面人的心空前的好了起来,也就决定暂时睁一眼闭一眼的先放了孙志国一马。 法外施恩,须知这对以严苛出名的枣面人来言可是十数年来也从未有过之事。 任谁都看的出来,现在枣面人的心很好。 且这份好心似乎还和刚刚捉到的这个老人有关。 孙志国小心翼翼地在旁边询问道:“旗主,莫非今天我们捕到了一条大鱼了吗?” “嗯。”枣面人看着鄂朱山的眼神,便像是瞅着一座金山宝库。往里冷硬硬了的面孔上,也终于抑止不住的挂上了一缕笑意。 或许他根本就不想去抑止吧。那个孙志国还没明白过来,这个老儿岂止是大鱼,就算说是天赐的良机也不为过! 这次行动,即使捉不到孙星,但只要有了这个人,不仅可以顶上去交差,说不定还有奖赏呢。 他的思绪已经转到奖赏上去了。 如果他能从这个人上打开缺口,他会都发现多少重要的报?而这些报,又将为他换回多少丰厚的奖赏? 金银?其实再多的金银他都已经不在意了。加入天星社这么多年,积下的财产足够他在任何一个地方买下大量的田地房产做个富家翁的。 他现在想的是——做官! 虽然都一样有着朝庭的背景,但和黄龙党不同的是:天星社的江湖气息味更重一些。黄龙党主要以朝中蓄意北伐的主战官吏及他们的亲属、军烈子弟为主。从其成员上来说,更像是一个朝庭上的政党,只是因为目前朝政上多是主和派占上风,黄龙党为便于开展斗争,不得不大量采用江湖人士的模式进行地下活动罢了。 而天星社,则直接是从江湖上的亡命之士招募而来,依靠部分主和派官员的支持发展起家,也奉其命执行一些官方不便出面的行动。 但归根结底,他们仍是不折不扣的江湖组织,是“绿林草莽”、“不法暴客”。主和派官员利用他们时,他们可以横行无忌。但将来一旦他们的官员主子们不想再用他们,随便一纸海捕公告,就可把他们斩尽杀绝,且堂堂正正。 这是天星社的劣势,也是他们所绝对不甘心处的地位。 听说社主也曾借机和相爷提过要求分派个一官半职,但一开始只给了一个正七品上致果校尉的虚衔,社主心高气傲,给拒绝了。相爷也放下话来,天星社的人想做得高官也不是不可以,都要拿真正上得台面的功劳来换。 这话对天星社很多一直想洗白份的人来说,远比金银之赏更有刺激。谁说自己就一辈子只能做个匪类呢? 此时枣面人的心中已经在盘算:那自己假如这次能立下一个大功来,是不是也可以回去复命时顺带肯请相爷也发放一个官职呢? 作个八、九品的校尉都不是不可能的。如果能摸出一条大线索来,再给黄龙党一个大的打击,说不定还能整个五品的将军干干。 他美美的想着,眼中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穿着官员公服,束着革带的威风模样了。 “俗话说:‘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社主选旗主出这个任务,就是说明冥冥中自有福运在等待着您哪。而这老头儿则必定是上天掉下来给旗主的礼物,可见旗主的飞黄腾达,也必是指可待啦!”孙志国赶紧趋步上前,一个小小的马拍上。如果说他和狠辣乖张的张老三最大的区别,就是他擅于观察上意,拍马奉迎。 即便是冷如枣面人者,也不是完全没有虚荣心的。只要拍的得当,一样可以收到奇效。何况孙志国现在还担着张老三猝死的清算后怕,为了能讨得枣面人的欢心,所以拍起马来就愈加的有些麻了。 “言之尚早,言之尚早!”枣面人嘴里说着尚早,却在眼角眉梢上流露出掩不住的喜悦,已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孙志国满脸谦卑的笑了笑,退回到枣面人后站好。枣面人的愉悦心已经被他哄托起来,他就不再多言。 须知一个好的拍马者,并不是漂亮的好话说个不断,而是应该知道在什么时侯说什么样的话,更知道什么时侯闭嘴。点到即止,恰到好处。 枣面人对孙志国的反应很满意,他把注意力转回到吊在房梁上的鄂朱山上,逡巡半晌,才笑着夸道:“你的枪法使用的真好。”一个在斗武过程中以诡计陷井取胜的人,转过头来又当着一众手下的面对对方的武艺大加夸赞,真不知是该称为是坦还是厚颜了。 鄂朱山冷哼了一声,掉过头去没有理他。 枣面人也不以为忤,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可有一条,好像岳家枪只传亲族戚里——”说到这里他眼中精光暴睁,“你倒底是谁?你跟当年的岳帅一族有什么关系?” 岳帅?在大宋姓岳的人不在少数,能点将称帅的或许也有那么几个。但一般来说,世人们喊到岳帅,则都是只指的一个人,岳飞,岳鹏举! 岳飞,是毫无疑问的民族英雄。相州汤人,以武举人出仕,靖康二年,成为名将宗泽的部将,后因功授清远军节度使,他所建立的军队,廉洁重律,忠诚敢战,世人多呼之为“岳家军”,这是一支铁的抗金雄兵,金人曾有叹曰:“撼山易,撼岳家军难!”足以见岳家军军容之盛,军威之赫、军心之齐、军力之强。 然天有不测之风云,便在那绍兴十一年农历十二月廿九的除夕之夜,岳飞及其儿子岳云、部将张宪在杭州大理寺风波亭内同时被杀害。岳飞被害后,狱卒隗顺冒了生命危险,将岳飞遗体背出杭州城,埋在钱塘门外九曲丛祠旁。 传闻岳飞在被害前,曾于风波亭中写下八个绝笔大字:“天昭昭,天昭昭”! 果然,尽管岳飞死后,相秦桧对于岳飞部下也进行了残酷的打击。但不论是在民间,还是在朝堂之上,人们都从来没有放弃过对岳飞的鸣冤和报不平。就如韩世忠当着高宗皇帝赵构的面对秦桧大声的质问一样:“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 果然,及至现今的太上皇便在十余年前北伐故土时亲自下诏为其平反、复官,并追谥为“武穆”。 刚忠直理、威彊敌德曰武;布德执义、中见貌曰穆。 尽管二十多年前遭受政治上的迫害而死,但岳飞在大宋国内数十年来一直深受举国百姓的戴,以至于就连此刻为天星社旗主的枣面人,提到岳飞时在习惯上也不得不尊称一句“岳帅!” 所以他口中这“岳帅”两字一出,屋里一众肃容按刀侍立黑衣人们也顿时都为之动容。 直到此时,孙志国才醒悟过来他们捉到的是什么。 他的呼吸立时为之急促了起来。 “旗主,拷问吧?”他的眼中充满了兴奋。 枣面人扫了一眼屋里已经罗列排满的各种刑讯器材,说道:“我天星社出任务,向来是有两种物品是必然随携带的。一种是护搏命的钢刀,另一种,则是十二种让人死活两难的刑具!” 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走到鄂朱山的面前,缓缓叹了口气:“大宋有对流徙囚徒先打二十杀威棒的传统,同样的,我天星社一般也会对俘虏二话不说先抽三十鞭子的习惯。可是,看在岳帅他老人家的面上,只要你老实招供,我可以一刑不动。说吧,你和岳帅一族有什么关系?孙星来找你有什么事?你们黄龙党又有什么密谋?” 毫无疑问,他已经可以断定这个老者必然也是黄龙党的人,而以他的特殊份,和孙星的神秘复出相联系,必有惊天的大秘密。他需要知晓这份秘密,它将直接转变成他升官发财的资本。 他这话说出来后,一直缩在佛桌下的宋君鸿一怔,原来这个打铁的老人也是黄龙党的成员,那么孙星是不是也是?若如此,那么史福他们要寻找孙星,孙星也要寻找鄂朱山的这一切弯弯绕绕的问题就终于可以都理的顺了。 他一阵苦笑,没想到自己卷入到这种横跨庙堂和江湖两界的巨大纷争中来。 桌外的鄂朱山冷冷的瞅了枣面人一眼:“你们天星社这些投靠党、屈从金狗的人也配提岳帅?没的辱没了他老人家的英名!” 枣面人摇了摇头:“岳帅的确英勇,这个不假。可他空有满腔韬略,却终是井底之蛙的眼界,看不清这天下大势哇!” 鄂朱山冷哼了一声,并不搭话。 枣面人一笑,继续对他说道:“什么是天下大势?在朝外,我宋国打不过金国,在朝内,主战派压不了主和派,这就是当今的大势!我们天星社的人也一样负本领,那么就要卖给最值得卖的主家,良禽择木而栖,有什么不可,有什么不对?” 鄂朱山冷冷的挖苦道,“所以便你们毫不羞愧的把我们华夏的河山拱手送给女真靼子去践踏?把你们的本领、你们的钢刀都用在你们自己的同胞族人上?” 鄂朱山越说越激愤,他一口啐了出来:“呸!什么良禽择木而栖,你们不过是些向党和金人摇尾乞怜的狗奴才,软骨头的墙头草罢了!” “遭瘟的老儿,都到这时侯了嘴巴里还不干净!”孙志国闻言大怒,提着鞭子就上前抽打。 枣面人一挥手止住了孙志国的举动,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反驳。与鄂朱山打嘴仗与他并无多少意义,何况鄂朱山说的也不错,他们的“良禽择木而栖”,说白了其实质不过就是“借强凌弱”四字而已。枣面人并没有否认,只是,他也并不以之为羞耻。 “我们不过是想活的更好。”枣面人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既能学得岳家枪法,想来也不是平庸之辈吧,何不随我回去一起投靠了我家相爷?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保你祖孙平安、一生富贵。” “哇哈哈哈哈!你们愿做狗,却也莫以为天下好男儿都甘为党爪牙!”鄂朱山一阵大笑:“你们要打要杀,只管前来。想让我祖孙二人卖投靠,却是万万不能的。” “个老顽固!”孙志国骂了一声,又把英儿的头发扯了起来,恶狠狠的问道:“你年纪轻轻的,也不想要命了吗?”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终有一我大宋的志士们会再举王旗北伐,到时你们这些臣打手、金人走狗的下场只怕会连丧家之犬也不如的,因果有报,此必不远矣!”英儿愤怒的瞪着孙志国。 枣面人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声说道:“好,你们有骨头。我倒要看看你们的骨头有多硬!” 他转一挥手间,两边早已按捺许久的黑衣人们手提着各种刑具,蜂拥而上。 只消得一会儿工夫,天星社便已折磨得鄂朱山两祖孙伤痕遍体,几成了两个血人。 在此期间,各种凄厉的惨号与充满愤怒的呐喊声、黑衣人们刑讯鞭打的声音、孙志国怒骂的声音,还有鄂朱山那饱含老泪却咬牙不言的呜咽之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响彻不休,在这座不大的房音里久久的回! 这里已早不是佛堂,而是一座不折不扣的人间炼狱! 宋君鸿便是这么满耳充斥着各种声音,这些声音像恶魔的笑声一样的折磨着他。可是他只能缩在佛桌下,他无能为力,甚至连动也不能动一下。只能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双肩,攥紧他的拳头,久久的颤栗! ========================= 作者絮语:不管时代和社会怎么变迁,拥有国忱并为之去牺牲的人永远都是珍贵和令人尊敬的。有人说近几年教材中已经把关于岳飞是否民族英雄的描写都去掉了。要我说:不用怕,民族英雄的存在于否,并不是取决于一两本教材,而是会深深植根于我们国民的心中。 第一百零二节 至今草木忆英雄 二 从中午到傍晚,佛堂里的刑讯已经整整进行了四个时辰之久。枣面人的脸色重新开始阴沉起来,刑讯的天星社人众们也都累的腰酸手麻。可鄂朱山祖孙依然似是铁铸的牙口般,只字不吐。“怎么样?还是说了吧!”孙志国走到英儿面前,挑起了他已经让鲜细染红的小下巴威胁道:“再不说,今天这个晚上就能叫你的小命儿交待在这儿!”英儿缓缓抬了下头,低笑了两声,终于轻轻地说道:“好,那我告诉你知道一件事,那是从我小时侯起爷爷就一再跟我叮咛过的重要的话。”“真的?”孙志国眼睛一亮,满脸的窍喜,看来果然还是少年人心志弱,较先捱不住刑讯之苦。待到孙志国刚侧着耳朵贴近了一些,英儿突然一口啐了过来,满口的血法混杂着唾液喷了他一脸。孙志国一愣之间,英儿已经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把四个字无比清晰地大声喊了出来:“精——忠——报——国!”这便是那句他爷爷从小便一再跟他叮咛过的话,此时这个少年,以他那还透着稚气的嗓子突然大声的呐喊起了,像是要把这句话烙进黑衣人的耳朵里、灵魂深处,向这一班数十年来迫害他们不休的人宣告他们一族那永不屈服的品格。“你个臭小子!”孙志国羞恼的抹掉挂在脸上的口水,一把夺过一名黑衣人手里烧得通红的烙铁,毫不犹豫的按在了英儿的身子之上。“啊——!”烙铁与少年的皮肤一接触,便引发出一阵撕扯神经的巨大痛楚。枣面人已经有点不耐烦,原本怀抱着巨大的期望,却不想直到现在都还徒劳无功,眉头一拧,就待发作。这时一名黑衣亲从急步走进屋来,搭手问道:“旗主,社主派来询问孙星的追袭情况的人已经在前厅发火了,我们该如何答复?”“社主对这次行动如此看重?”孙志国闻言也停了手里的刑讯,吃惊的转身问道。“嗯,这已经是第三拨来询问的信使了。”枣面人点了点头,“这次孙星和这老儿的秘密决不简单!”“如此,对信使该如何答复?”孙星下落不知,眼前这老儿也是只字不吐,这次行动可以说至今都没有一点像样的功绩可用来向上回复的。“要不,把这老儿给总社交回去?”孙志国探询的问道。“不可!”枣面人豁的转过身来,大声的否定道。现在就把这老儿交上去,虽然可以搪塞掉追袭孙星失利的事情,但随后能引出的各种功劳也都与他无关了。辛苦一场,他绝不甘心为他人做嫁衣。枣面人枯皱着眉头,觉得烦恼地脑筋都快要麻缠到一块儿去了。第一个信使来时,自己随便敷衍了几句就给打发回去了。第二个信使来时,社主已经透出催促的口气,自己赔着小心回话,又塞给了信使五千贯的银钱才给送走。这次社主第三次派来信使,无疑已经是在对自己这边的工作效率开始产生严重地不满了。可是社主那边又如何答复呢?枣面人觉得自己两边都在承受着压力。黑衣亲从瞄了一眼枣面人的脸色,为难地说道:“总社来的信使向来骄横,您是知道的。这次更是冷着脸一副要杀人立威的样子,接待的兄弟们都快顶不住了。”枣面人依旧不说话,因为即使换成他去了前厅也一样不知该怎么回复。“旗主,我看这一老一少的骨头忒硬,一时半晌还招不了的。可他们的身子已经受了这么多刑,再打怕是就要死掉,我们岂非得不偿失?”枣面人刚刚站起了身子,听了他这话后气鼓鼓地在屋内转了两个圈子。尽管心里很焦急,可他不得不承认这名亲从说的有道理。死亡,对于目前失手被擒的祖孙二人而言,或许只是杀身成仁,求之不得。但对自己却是得不偿失,所以他既焦急的得要从他们口中得到些重要的消息,但又不能逼之太紧。“从午饭到晚饭,您和孙统领都还没吃呢。属下建议您还是先陪着社主的信使一起用个饭吧,让这祖孙俩好好考虑上一个晚上,说不定明天就开了壳了。”“没用的狗造东西,一出了事就要我亲自出面吗?”枣面人恼怒地一脚把这个亲从踢了个筋斗,出屋向前厅走去,孙志国一愣,也赶紧追着跟了过去。两旁侍立的黑衣人们也大都哗啦啦随着离开了,很快整个屋里便只剩下两名看守的社员了。他们把刑具往边上一摆,拖过一把条凳先坐了下来,拉敞开胸怀,呼扇着头顶的滴滴嗒嗒淌下的热汗。他们也都累坏了,所以枣面人一走,他们也就停止了刑讯。“娘的!前厅的人倒是有吃有喝。咱们也忙了一天,不知道有没有人给咱们也送点吃的来。”一名黑衣人感到很郁闷。“旗主说了,这一次任务出好,人人厚赏。到时别说吃的,你小子去楼子里吃一个月花酒都没关题。”另一名黑衣人倒显的蛮乐观。“那也得有命花才行!”前头那人又说话了:“光天渡山追袭孙星那一役,就折了十多个兄弟,今天又死伤了十多个,天知道你我还留不留得住命回去。”另一人正待再回话,突然大喊一声:“是谁?出来!”原先那人一怔,也随后就发现前面的佛桌上钻出个人来。正是宋君鸿。他原本好不容易是盼到枣面人和一众黑衣人都离开了,在桌下听到似只有两名看守,但想寻机看看能不能偷偷逃出去。这个佛堂现在变成了刑室,枣面人是一定还会再回来的,他不想留在这里。哪知才刚换掀起桌布的一角往外瞄了两眼,就被发现了。索性便钻出身来,撒腿就想往外跑。可你跑的过那些成天在追逐撕杀中过日子的天星社员吗?两名黑衣人身子一晃,便已经拦在了他的面前,奇道:“原来这里还藏了一只小老鼠。”============================================================================================================作者絮语:求票\求收藏,谢谢! 第一百零三节 至今草木忆英雄 三 话声里那天星社人腰畔的刀已经被抽了出来,闪着森冷的吓人光芒。 宋君鸿骇的步步后退,那两个黑衣人也便狞笑着一步步的跟着进上来。 怎么办?搏斗?宋君鸿自知根本不是这帮凶徒的对手,何况自己还是赤手空拳、手无寸铁。 死了,死了,这回是死定了! 宋君鸿一阵心慌,但求生的本能又让他不甘束手待毙。 拼了吧!他返抓过香案上的香案和香烛之类的物什,一股脑的全部向着黑衣人们扔了过去。但很快手边就空出一物,再也没有可以投掷的物品了。 两名黑衣人并不急着近,他们反而有点享受这种慢慢戏弄吓唬这个可怜小子的乐趣。 宋君鸿突然想起怀里还有一包物什,干脆也掏了出来扔打出去。 一名黑衣人嘻嘻笑着挥刀一斩,那世物什立即被切作两半,断开的布包中,一片粉沫漏出散扬开来。 另一人突然变色道:“不好,是张统领的......”话未说完,两名黑衣人已经感到头晕脚轻,手里的钢刀再也握不住掉落地上,子一软便也倒了下去。 宋君鸿目瞪口呆的瞪着这突然发生的变故,整个人都傻了。 突然听到一声低喝:“还不快屏住呼吸!” 宋君鸿赶紧憋住气,感激的向出言提醒的鄂朱山看了一眼,只见他们祖孙也早已经屏住呼吸了。 原来,这包东西正是张老三曾用来迷昏过英儿的迷药。这是他专门请人磨制的药粉,也总是随携带。宋君鸿从他上换扒衣服时,也便就一并拿了过来,却不想原来竟有如此妙用。 看守已倒,再不逃跑,再待何时? 宋君鸿撒开脚丫子就奔了出去。 但他很快又回来了。瞅了瞅仍被吊在屋梁上正屏息把脸憋的通红的鄂朱山祖孙二人一眼,跺了跺脚,拾起地上的钢刀,上前跳着挥刀割断绳索,把他们放了下来。 “我并非是原谅你们了,咱们的帐等逃出去再慢慢算。”宋君鸿一边帮他们解绳索一边说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天星社,也就需要共同合力来对抗和逃出去。另外,他也实在不忍再把他们祖孙留在这里继续遭受酷刑,但这一点他是不会说出口的。 三个人急急的奔出院来,在一名黑衣人还没来的及示警之前,英儿一个箭步上去打晕了他。 “咱们不能乱闯!”宋君鸿嚷道:“先去后院的马厩抢了马走。要不然很快又会被追上的。” 鄂朱山喘着粗气突然截口打断道:“马......马车在哪?” “马车?”宋君鸿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你的那辆马车?在后院,来不及去取了,还是先脱为上吧。” “不行,去马车那!”鄂朱山固执的坚持着。 宋君鸿很郁闷,这老头儿咋这么财迷呢?都在这狼窝中了,还惦记他那破马车上的一点行李。不过他也不敢自己一个人往外闯,没办法,只好答应了他。 鄂朱山因为脚筋受伤,不能行走,所以只好由宋君鸿和英儿两人一左一右架着又转向后院方向奔去。路上若是遇上天星社的人,这祖孙二人便迅速的合力将之击倒,然后再继续急急逃离。 但这一耽搁,便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天星社的人赶来围追堵截了。 好不容易赶到马车旁,几个人狼狈的爬上车,又急忙的往大门处冲。 但这时对方的人手聚集地也越来越多了。 尤其是到了门口处,居然已经堵压了七、八个人。 鄂朱山虎吼一声,单腿跃了下去,挥拳连击。英儿怕他有失,也呐喊着跳了下去。 好不容易放倒了门口的几个守卫, 两人正待上车,却听到一阵喧哗,抬眼处,又用众多的黑衣人气极败坏地追赶了过来,他们奔的极快,眼见转眼就将来到眼前。 “宋公子!”鄂朱山突然招手唤道。 宋君鸿正自纳闷中,却发现他已经在地上改坐为跪了。 “我曾说过,如果发现是我冤枉了宋,老夫愿负荆请罪。”鄂朱山说道:“现在老夫在这里向你赔罪,还望宋公子原谅。” “现在你还有功夫说这些!”宋君鸿急得直跺脚。 “还要拜托宋公子一件事。”鄂朱山沉声说:“请你务必答应。” “唉.....你.....好,我答应。”宋君鸿看着已经近的黑衣人们,已经连是什么事都来不及问了。 “好,请代老夫带英儿逃离此处。”鄂朱山说完这句,已经一个头磕在地上。 “好好好!”宋君鸿和英儿赶紧去扶他起来上马,都什么时侯了,还有功夫整这些虚礼? 却不想鄂朱山子一抖,已经一掌切在英儿的后颈上,只见英儿一呆,随即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这老头儿被刑讯打糊涂了吗?怎么朝自己的亲孙子下手?宋君鸿一时反倒看懵了。 “还呆着干什么?”鄂朱山抱起孙子的体塞到宋君鸿手里,“快走,我来拦住他们!” 宋君鸿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时已经又有几名黑衣人壮着胆子冲了上来。 鄂朱山劈手夺过一名抢先过来的黑衣人的钢刀,反手将之砍翻。“我和英儿都有伤在,一旦让他们缠上,就一个也跑不了。不如你们年青人先走吧!” 他用钢刀驻地,缓缓的站了起来,嘶声吼道,“我虽老迈,但仍可斩狼杀虎,为你们争取得更多的逃离时间。” 宋君鸿突然有点眼眶发红,想说什么却嗫嚅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终于还是用最硬的心肠扛起英儿扔到车厢里,然后翻自己也跃了上去。 宋君鸿一抽缰绳抽在马上,马儿吃痛,纵便跃出庄园去,洒开蹄子狂奔开来。 在驰离庄门的一刹那,宋君鸿回头看了一眼。 这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看到鄂朱山。 此时赶过来的黑衣人们已经呈扇型将他层层围住,却又畏于他的神威不敢上前。 鄂朱山驻着钢刀屹立,紧紧地守护在的庄门之前,如一个守关的大将一般,一夫当关,万夫辟易。虽然他的上全是刑讯后留下的累累伤痕,但他仍直立着,威严而轻蔑的注视着眼前众多的天星社成员们。 那一瞬间,宋君鸿似乎又看到了他刚进铁匠铺时曾见过的老人那个伟岸的背影,顶天立地,雄壮如远古力士。 ======================================= 作者絮语:有人跟我说这第二卷写的有点残酷了,太多的杀戮与无奈,远没有第一卷那么轻松温暖。我说是啊,因为主角已经要长大,当一个孩子离开父母和家庭的僻翼,他就要不得不面对这个世界的残酷。而当他在残酷中抹掉泪水重新站立,他才开始学会真正长大。 第一百零四节 至今草木忆英雄 四 转眼间又是一天就要过去了,对大多数保蓉镇里的居民而言,这是一如既往的平和的一。暮色渐渐爬上了天穹,几只归雁高远的飞过,鸣叫声似要叫断这一天的帐远寂寥,午后雨停没多久头总算又露出了脸来,但此时却是天已黄昏,夕阳便懒洋洋的挂在山角,把天边的云朵慢慢都染上了一片桔红色。 几名结伴出来效游的士子们正走回镇子的返程之上。远远的就可以听到他们爽朗的笑声,其中或还间杂着对某一位同窗路遇了哪家闺秀时丢魂窘状的调侃。 此怀似酒浓,若是再能赶上太平时,才子美人,风流佳话,那才是惬意人生呢。 一名领头的士子更是大声的吟道:“丝纶阁下文书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众人都知诗中所指是谁,齐齐望向那名至今尚对路遇女眷念念不已的朋友,于是除了那名被取笑的士子外,其余人等一起哄笑。 但笑声还没落下,很多人随即又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呼喊,紧接着,便是手忙脚乱的向路旁躲避,有几个人甚至差点跌倒在地,已经不顾斯文的开始大声骂了起来。 在他们的惊呼、怒斥声中,一个少年驱赶着一辆马车闪电般地狂驰而过,连都“抱谦”都来不及说,便冲进了镇子的门口。 进了镇子,行人更多。有忙碌了一天活计准备回家的归客,有尚在街边准备再赚上今天最后一两文铜钱的摊贩,还有早早吃完了晚饭出来溜弯儿闲逛的居民。 望着道路上这么多的行人,少年老远便急切的大声喊道:“马来了,都让一下,都让一下!” 于是很多人听到他的喊声,扭头再看去时就瞧见了已经近在眼前的奔马,也都吓得慌忙闪避。 这大概是宋君鸿这一生迄今为止遭到最多咒骂的时侯了。 可他也不能停止。时间对他很重要,他现在是在跟死神赛跑。 他一直纵马疾驰到了镇子东边,那里是他们前两刚入此镇的入口,在一个卖陶碗的摊子面前,才紧紧的止住前行之势,也不管对方是否会责怪自己的无礼,只是扯开了嗓门大声地问道:“史、韩两家投宿的客栈在何处?” 摆摊子的老板让他这猛然间冲到眼前的马车吓了一跳,浑然不知怎么回事,在宋君鸿又连问了一遍之后,兀自傻愣愣的重复:“客栈?什么客栈?” “就是前两,应该有位少年男女来到过你这里,还给我留下份口信!”宋君鸿急的像锅上的蚂蚁,大声提醒道。 摆摊子的老板整理了下混乱的思路,这才反应过来前两的确是有位少女来找过自己,还让给一名少年书生传递一个口信。不过他瞅了瞅正在马车上驾驭挥鞭的宋君鸿,着实与印象中拿本书卷摇头晃脑诵读的儒生形象差跟太远。尤其是他上那件玄黑色的劲装,更像是一件土匪或小偷的打扮。 看到对方向自己上瞄来描去,宋君鸿猛然醒悟过来,把换下的青色长衫拿出来晃了晃,又进一步证明道:“我姓宋,对方可能和你提到过。” 摆摊子的老板这才似是信上了几分,尽管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说道:“嗯,确是提过。他们说是先在镇子西边的齐友客栈打尖。尤其是那位姑娘真叫一大方,出手给小老儿就是块足有七两重的碎银子啊,还说一定要小老儿把话给您带......” 宋君鸿一听居然是在镇西,心里一阵郁闷,也顾不上再听那摆摊子的老板后面的唠叨,发声呐喊,挥鞭一抽,掉转回马头又再次往西边奔回去。 于是又是一路的鸡飞狗跳。 宋君鸿一边急切的抽打着奔马,一边在心里暗暗祈祷着史、韩两家并没有离开。 好在那间齐友客栈应算是此镇子中的一个大客栈,宋君鸿老早在初入此镇时就注意到了,此时再寻找起来自也不算太难。 进了客栈,和史家主仆、韩书俊等会合后,应该就算是逃离生天了吧? 但似乎老天爷并不打算让他太容易的便进入这客栈。就在宋君鸿已经快要奔到客栈近前时,透过齐友客栈那飘的招旗他赫然看到前方已经有数点黑色人影远远的奔驰了过来。 直贼娘!他们这么快就追上来了?宋君鸿大惊,随即心里猛得一揪,追兵在望,看来鄂朱山已是凶多吉少了。 所以他一边近于疯狂的抽打着马股向着客栈冲刺,一边拼尽了力气急忙忙地喊道:“福叔、史小姐、韩公子,你们快出来!” 马车已经即将奔到客栈的门口了,却突然对方两点寒荒电光闪至,可怜两马,同时发出一声哀鸣,又奔驰了两步便一起载倒,而它们拉载的马车也随着发出轰然一声巨响,摔翻在了客栈门口不远处的大街上。 当宋君鸿再次从尘土飞扬的地上爬起子时,对方一匹快马已经当先驰到。兜马从背后追上宋君鸿,同时马上的骑士也已经熟练的抽出了腰畔的钢刀,子在马背上一倾,一挥刀就向正朝客栈中奔跑的宋君鸿脖颈处砍下,雪亮的刀光中不见丝毫手软,就像收割稻草的老农一样习以为常。 在他们旗主下的命令中,那个叫英儿的人务必要留下活口,而对这个坏事的小子却是死活勿论的。 而对于天星社的人来说,“死活勿论”多半就和已经下达了处死令没什么两样,他们从来都会选择最省事的处理方法。 死神已经再次降临,在虚无中张开了他那玄黑色的翅膀,准备收割生命。 一抹寒光闪过,黑衣人驰马前突了十几步,却突然子一软,载下马来。在溅起的满地灰尘中,一股喷涌的血泉从他喉咙处淌了出来。 宋君鸿惊惧的跌坐在客栈前的台阶上,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已经死去的黑衣人,还有不远处提剑俏立的少女。 就是在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一杀那,史珍及时闻声飞跃了出来,一剑毫不犹豫地将那个想取他命的黑衣人击杀。她柳黄色的绛云绸裙角随风飘摆着,粉嫩的脸上有着一双乌黑溜溜的大眼睛。本来这样一对明目,再配上浅浅勾起的唇角,会很可。但此时上面却罩满了寒爽,一如她掌中已经出鞘的利剑。 第一百零五节 至今草木忆英雄 五 忠心的老仆史福也随后冲了出来,筋骨虬结的老手已经运劲并刀,眼神却飞快的朝宋君鸿扫视了一眼,然后又望向追赶他的黑衣人们,心下一凛,沉声问道:“尔等都是何人?”余下的四名黑衣人们并不作答,却迅速的调整出了一个攻击队型。宋君鸿疾声叫道:“他们是天星社!”史珍还不明白天星社为何物,但史福闻言却暗道一声:果然不出所料。他叹了一口气,似脸色随即笼罩上了一层煞色。这时韩书俊也手忙脚乱地跑了出来,一边还在继续提着裤子,一边疑惑地嚷道:“出什么事儿了?小爷我上趟茅侧的功夫,怎么就打起架来了?”他话音尚未落下,一支钢镖已经射向他的胸口,然后只见那四名黑衣人更是一催坐骑,一齐随后举刀冲了上来。韩书俊这下是真的怒了,拼着拥有父亲给予的宝甲可以护体,挺脑硬捱上了对方这一记镖,然后拔剑也冲了上去。开玩笑,少爷我是什么人?标准的京都纨绔子弟啊。知道纨绔子弟最擅长什么吗?就是斗欧打架!韩书俊每次遇到打架总是很兴奋,不管危险于否,打完再说。宋君鸿看着这群很快嗷嗷叫着互相砍杀在一起的人,不禁摇了摇头,是我太天真了,还是这个世界太疯狂了?实际上解决这四个天星社的人并没有花费史、韩三人多少的功夫。虽然远处又有一两骑赶了过来,但目睹了双方在实力上的差距后,踌躇了一会儿后,终于无奈的一转马头,先撤退回去了。韩书俊刚打上瘾,哪肯罢休,叫嚷着让人来给自己牵过马来还想继续追击,却被史福一把拦住:“穷寇莫追!还是先等摸清了敌人的虚实再说吧。”说罢,他回过身来,笑眯眯地跟宋君鸿说道:“宋公子,一日未见,别来无恙啊?”尽管这只是一句平常至极的问侯语,但此刻宋君鸿都混到让别人骑着马追砍的程度了,史福再说这话就让人听起来有点小小刺耳了。宋君鸿知道他是在怪他昨日早上的脱队辞别,也懒得争执,只是苦笑着说道:“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无恙吗?”史珍已经急切的奔了过去,想扶他起来。宋君鸿赶紧站了起来,正容后退一步,避开她的玉手搀扶,然后也不说话,只是微微欠身一礼,算作答谢。史珍伸出的小手虚停在半空,咬了咬小嘴唇,扭身走回了屋里。刚才救人时,她是第一个冲出来的。现在事了回屋,她又是第一个走开的。史福微摇了摇头,紧跟着史珍走了回去。唯有韩书俊,气鼓鼓恶狠狠的瞪视了宋君鸿一眼,暗恼的骂道:这人忒得不解风情了。不过若是让宋君鸿真的承受着史珍的搀扶,怕是他就更要生气了。人的心情,有时偏偏便是如此奇怪。此时此刻,最难消受美人恩了。宋君鸿心头泛起一阵苦涩,我已是情路迷离客,遮眼花柳又怎堪折呢?他回身跑回翻倒的车旁,拖出英儿来,查看了一下并未受到翻车事故的伤害,才放下心来,把他扛进了客栈之中。史珍他们并没有直接回房,而是一齐先在大厅之中等待着宋君鸿,此刻却突然看到他又扛了个人来,不由得面面相觑,心下大奇。“宋公子,这是什么人?”史珍按捺不住好奇,率先问道。“衰人!”宋君鸿指着英儿苦笑道:“我刚才遭人追杀,实在都是拜他所赐。”尽管话里说的带气,宋君鸿却仍是极小心地把他放倚在坐椅上,想叫伙计来帮帮忙,却发现都已经让刚才的打斗吓的四处躲起,再不敢出来。韩书俊过来瞅了一眼,惊讶的呼道:“这么多伤?”然后又抬起头来,疑惑地问道:“你打的?”宋君鸿翻了翻白眼,心想你也不看看他那肌肉贲张和只小豹子一样的身板,凭我的体格能把他打成这样吗?。史福走了过来,瞅了两眼,淡淡地说道:“这是刑讯之伤!受刑且不超过一天。”宋君鸿不由的挑了下大拇指,姜果然是老的辣啊。史福却并不领情,而是眯缝着眼睛问道:“既是如此衰人,宋公子为什么把他领到我们这来?”宋君鸿哼哼着说:“因为他是你们的自己人!”“自己人?什么自己人?”史福奇怪的道:“我不认识他”。“你真不认识他?”宋君鸿只是凭借他们双方与孙星的联系,猜测这二者间必有关联。但他也并不敢确定史福就一定会认只英儿。史福又朝英儿的脸膛上瞄了一眼,很笃定的摇了摇头。宋君鸿焦急的搓了搓手,在原地转了两圈后,一咬牙,望向史福:“你或许真的不认识他,但你多半认识——”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左右瞅了瞅本来就已经空荡荡的大厅,然后压低了声音才慢慢说出了三个字:“黄龙党!”“啊!”这话一出,史福和韩书俊无不惊讶,心里藏不住话的朝书俊更是脱口而出:“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身——”史福急忙去拉他,却还是晚了一步。你们的身份果然也是黄龙党徒是吗?是便好了!宋君鸿一猜中的,终于放下心来。韩书俊自知失言,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史福脸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只有史珍,抬起小脸望望史福和韩书俊,又转过去望望宋君鸿,一脸的茫然,又是一脸的关切。宋君鸿看到他们的反应,笑吟吟的说:“如何,这下还算不算是你们的自己人?”史福眼光炯炯地盯着宋君鸿:“是不是黄龙党不是你空口白牙就说出来的,宋公子如何证明呢?”宋君鸿一时怒极,反倒笑了出来:“我们都让天星社追杀成这样了,难道还不能证明吗?”又把手朝英儿一指:“再不相信,你们就索性去问他好了。”史福复杂的目光在宋君鸿和昏迷的英儿身上来回逡巡了多遍。宋君鸿一缩肩,一摊手,任他看去。“咱们该怎么办?”韩书俊走到史福跟前,低声问道。史福沉吟了半晌,说道:“先把那孩子救醒了再说吧。”说罢他又向宋君鸿瞄了一眼,哂笑道:“老夫在党内近二十年,不管这娃儿倒底是什么人,回头醒后只消一问,真假立辨。”韩书俊点了点头,多日来一直找不到孙星的抑郁终于少去了一些,心头竟涌现出一丝期待:如果真的能遇上黄龙党的人,那么自己这一趟远门便也算没有白出。 第一百零六节 至今草木忆英雄 六 查看了下英儿的伤势后,史福到自己房中去取了一些金创伤药回来,撒开了英儿那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服,受刑后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立刻清楚的全部显露了出来。史珍和韩书俊齐齐发出一声惊呼,扭过了脸去不忍再看。史福却毫不受影响的继续救治工作,他快速地帮英儿清理好伤口、撒上药,又手脚麻利地包扎好。“他怎么样了?”直到见史福救治工作完毕,宋君鸿才帖上前来,询问的声音中依然透出了丝丝紧张。“还好,都是皮肉之伤。只是伤口过多,失血过重,所以将来需要好好调养上半个月一个月的。”史福轻拍了拍英儿的身体,赞道:“也亏得这小子体质好,身板壮,应该不会有大碍。”“只是……”令人宽怀的话才刚说了几句,他突然停了一下。“只是什么?”宋君鸿刚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只是有不少伤口略大或略深,怕是将来就算伤愈了也会留下些疤痕。”史福说道。“哦。”宋君鸿松了口气,这总比不治或伤残要好上一百倍。至于身体上的一些伤疤,顶多是有碍点美观,这个不妨等英儿伤好以后再去考虑吧,眼前能捡回一条小命来比什么都重要。“那……,怎么还不醒?”宋君鸿开始担心鄂朱山那记手刀会不会过重了。“急什么!”史福俯身又是几下捏拿,果然便见英儿眼皮一动、果然似要悠悠醒转过来一般。宋君鸿的精神顿时紧张了起来,身子前倾仔细的看着英儿慢慢睁开的眼睛,见到英儿的眼中开始恢复了些光彩,这才放下心来。英儿乍一醒来,尚有些懵懂,从但随即便猛的想到了昏倒之前自己在院中和天星社持刀搏斗的情景,身子一弹,便要有所战斗戒备。但一双有力的大手牢牢的把他摁躺回了原处。“才刚帮你上的药,别乱动。”史福笑眯眯的说道。“英儿,没事了。”宋君鸿上前拍了拍英儿的肩膀,轻声道:“别怕!”看到宋君鸿熟悉的脸,英儿紧张的情绪才慢慢放松下来:“我们逃出来了?”“嗯,逃出来了。”宋君鸿用目光示意史福松开了他那紧按抐住英儿的手,走到英儿最前面,尽量把声音放的轻缓些,安慰道:“我们暂时安全了。”听到宋君鸿的轻言慰抚,英儿的心下似也终于觉得安全一些了。虽然他自小就习武,虽然他长期随着祖父在执行着一条神秘的任务,但说到度,他也仍是一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年,乍逢此大变,会受惊、会担心、会害怕都是正常的。而宋君鸿这位本在前一天还让他们扣留下的囚徒,却因为和自己一同经历了天星社的突围撕杀,而变得可以信赖起来。有时,很多人大半年的酒肉结交,也远不如共同经历一场生死后感情来得更加稳固和快速。宋君鸿既然说安全了,那就或许真的是安全了吧!可当英儿慢慢熟悉了屋里的情景和人员后,突然挣扎着又跳了起来,大声的喊道:“爷爷呢?我爷爷在哪里?”在今天他一连昏迷了两次,每次醒来都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而最令他心惊的,是在这些莫明其妙来到的地方里,一开始都并没有他最担心的爷爷。而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假如身边找不到你的亲人,那么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当英儿问起自己的爷爷时,史家主仆和韩书俊三人都是茫然无措而不知所以然,自也无法作答,只好纷纷把目光都投向了宋君鸿。他是唯一和这个遍体鳞伤的奇怪少年有过交道的人。宋君鸿却不知如何来作答这个可能在别人看来只是简单至极的问题。他唆着嘴唇默了良久之后,才终于轻轻地说:“在李家庄园时,我们被天星社给粘上了。为了能让咱俩顺利脱险,你爷爷他选择了自己留下断后。”说这话时,宋君鸿感到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发烧,当时的情景,留下断后的人会是个什么下场,是个人就能想像。何况就算必须要有人断后,按理说也不该让一个受伤的老人留下去做这事。虽然当时有着逼不得已的理由,也容不得他去做出选择,可事后,他仍然感到羞愧。尤其是让他不敢面对英儿那双此刻饱含着期待的眼睛。果然,他话才一说出口,英儿的脸色就已经变得纸一样的白,二话不说起身就欲往门外冲。宋君鸿早就防着他听后冲动,见状急忙起身扑过去,提前一步拦在门口,张开双臂阻住去路道:“你爷爷拼着性命也要我带你脱离险境,如今你又怎可如此不珍惜自身?”“走开!”英儿提起了拳头吼道,一双圆睁的虎目中噙满了泪水。宋君鸿看着他的眼睛默默的摇了摇头,身子却死也不肯移开分毫。“你让不让?”英儿已经急了,如果说刚才他只是吓唬一下的话,那此刻连宋君鸿也都毫不怀疑再不让开英儿的拳头一定会真的打过来的。可他仍只能是苦笑着再次摇了摇头。今天就算英儿把他揍趴下,他也不能任由对方重返狼穴。如果说当时他没有力量留下与鄂朱山一起退敌的话,那么眼前,这便是他唯一能做的。不管现在的鄂朱山是死还是再次被擒,但每一分牺牲都必须有价值!眼看英儿忍不住终于要动手的样子,史珍面色已经略变了下,手抚着剑柄便站了起来。但有人比她的动作更快。史福身子一闪,已经到了两人的身后,一把扯住了英儿高举的拳头揪了回来道:“就凭你现在这幅满是伤的身子,去了又能救的出谁来?”史福无视英儿焦急悲切的神情只是目光冷冷地盯视着他,多年的江湖阅历此刻汇聚成一种无形的威势,徐徐压迫着英儿那尚显稚气的眼睛。英儿终于不甘而又不得不暂时安静下来,却再也忍不住的心中的担忧与悲伤,鼻子一抽,眼眶里的泪水便滑了出来。宋君鸿上前掰开了史福握住英儿的手腕,然后正容走到史福面前,撩袍屈膝,跪了下去。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世间有些东西的价值,却是黄金也无法交换的。他举手加额,慢慢的伏拜落地:“君鸿肯请福叔和史小姐、韩公子,施以仗义援手!”此礼一出,史珍和韩书俊无不动容,史福却眯起了眼睛,默不作声的盯视着宋君鸿。在他的观察里,这个姓宋的少年书生虽然平常总是谦恭温和,但骨子里却总给人一种有着“天地山河同比高”的傲意。这种傲意,不是宣之于外的骄狂,而更像是对世间阶层尊卑和权力的一种淡然坦然的浑不在意。所以即便是在四人同行的一路上,宋君鸿也从没有因为史、韩两家的家世而有丝毫的诌媚言行。可他现在为什么肯如此低头求人了呢?史福并不知道的是,这也是宋君鸿来到这个世界十六载光阴中,除了在冠礼中的必要仪式外,仅有的第三次跪拜。头两次一次是宋君鸿在幼年时进郑家学堂前向郑知庆行的拜师礼,另一次则是中举之后回家向宋大柱夫妇行的拜谢养育之恩的礼节。前世的现代文明在宋君鸿的价值观念里仍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所以即使在他唯一可以接受的在“天、地、君、亲、师”范围中的跪礼,他也仅是行了这区区的两次。可现在,他把第三次献给了史、韩等三人。连宋君鸿也不曾想过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肯求史福。甚至不久前他还曾为鄂朱山对他的拘禁而生闷气。是这祖孙二人在天星社严刑拷打下那令人佩服的铁骨?还是鄂朱山孤身留下阻敌的义勇与悲壮?抑或只是眼前英儿眼中那令人不忍卒睹的泪水?宋君鸿并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但他现在的确希望史、韩两家能施以援手。史福叹息了一声,上前扶起了宋君鸿,并不直言是否帮忙,只是先把众人引回房中,掩上门后才小心地问道:“宋公子初送这少年进来时,曾说他是我们的自己人,亦是黄龙党成员,对吗?”问至最后一句时,他已经转向了英儿。这也是令他不解和谨慎的原因,这两日来他一直在搜寻是否有党内的人士,可从没有任何人响应过他留下的讯号。英儿犹豫地看了宋君鸿一眼,宋君点了点头。接下来的,只能是他自己去证明。英儿这时猛的踏前一步,转身向南,横臂当胸行了个军礼,却又竖起了一根食指,吼道:“定风波,铁雨磨剑融碧血,不改精忠!”听到英儿喊出的话语后,史福与韩书俊一起大步走到英儿的眼前,面北而立,同样行了个军礼,这回却是竖起了两根手指,大声的回应道:“过江淮,惊雷击鼓举王师,再捣黄龙!”只有史珍还是懵懂的看着他们三人,不知该做些什么好。而宋君鸿目睹了这一场景后,终于知道自己在铁匠铺子中见到鄂朱山时,缺的是什么了。原来就是这黄龙党内见面时使用的切口。一般的党内成员有时见面对完这两句切口就足够了。可史福仍是进一步询问道:“风满高楼,雨洗江天,不知阁下可曾有这风寸中毅行之志?”英儿迟疑了一下,就在史福眼中重新浮上疑色,宋君鸿开始有点不安时,终时抬起头来缓缓接着说道:“惊雷之下,中正独行!”宋君鸿和史珍可能还并不了解刚才他们两人之间对话的含义,史福却是耸然一惊。只有真正的黄龙党人才会明白,后面这两句,史福是在询问英儿在党内的位置归属,而英儿的回答则是:霆上位,直接受中央核心单独领导的成员。这一信息,足以让老练如史福者也是出乎意料,略有动容。在黄龙党内的组织结构上,有严密的体系和清晰明确的上下等级。其中,等级主要分为雷霆霹雳霜雪电露八级,每级又分上下两位,共十六阶。而史灵松却只是霹上位,史福也只是却霹下位。即便是已经挤身核心领导圈子的韩侂胄,也不过是个霆下位。可眼前这少年居然已经是霆上位,而且还是直接受中央单独领导来进行行动?简直是匪夷所思!英儿似乎也是感受到了史福目光中的强烈质询之意,不好意思的低头说道:“其实我还没有职位,我所回答的是我爷爷的职位。”史福仍不肯罢休,追问道:“可否冒昧请教令祖父的尊讳?”“鄂朱山。”英儿回答道。史福与其家主史灵松都是在黄龙党刚成立没多久就加入的资深成员,至少党内的重要人士他全都认识或知晓。但此刻他在脑海中仔细搜寻了一遍党内的信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有这样一位战友,不禁疑惑的道:“为何老夫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其实他的这番细碎询问已经显的有点罗嗦了,但涉及到黄龙党内事务,余下的一众少年小辈一个个谁也不敢插嘴,只好在旁忐忑不安的聆听着。英儿的小脸憋的通红,但他此时已经明白想要这些人帮自己去搭救爷爷,则必须要获得这名谨慎老人的信任。他只好补充道:“其实鄂朱山只是我爷爷为了便于行动所用的假名,我们......”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有种重要的东西梗塞在喉中一般不敢轻吐,过了一会儿,才像是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一般,终于接口又说了下去:“我们其实是岳飞岳元帅之后!”“岳飞岳元帅之后!”这七个字一出口,屋里一众人等再也把持不住,无不惊的目瞪口呆。大宋江山纵横千万里,只有一个岳飞岳元帅;中华历史上下五千年,也只有一个岳飞岳元帅!史福今天听到的惊人消息实在是太多了,他一时有点头晕目眩。良久深吸了一口气后,才慢慢地但一字一顿的问道:“此、话、当、真?”“当然!”英儿把小胸脯一挺,从小就听爷爷叙述曾祖的英雄事迹,也是对自己这层身份感到极为自豪的。平日里隐姓埋名不敢显露,此刻既然已经说了出来,便干脆痛快的向这个世界宣布了吧:他们是岳飞之后,身体里淌着传自先祖的英雄血脉,从未断绝。====================================作者絮语:好了,遮遮掩掩了十余节的鄂朱山祖孙身份之迷终于揭开了。历史上岳飞的小儿子曾改为鄂姓进行隐居的事情的确是真实发生过,并非笔者杜撰。当然其他情节就是小说家言事、仅作文中的一点怪谈了。 第一百零七节 至今草木忆英雄 七 英儿看见众人脸上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只好又进一步解释道:“其实我的爷爷真实姓名本叫做岳霭,是岳元帅第五子,也是最幼小的一个儿子。当年的风波亭冤案发生之时,我爷爷还是个在襁褓中只有三个月大的婴儿,正随母亲在江州故居中居住,所以才能侥幸躲过大难。当曾祖父子遇害的噩耗传来后,忠心的家仆闻变急忙引着父爷与另一名幼小的兄长‘岳震’兄弟二人星夜潜过长江。后来为了躲避奸臣秦桧派出的杀手追杀,索性改姓为‘鄂’,一度隐居于黄梅大河镇,后又迁往了聂家湾。自此,我们家这一支岳氏后人就过着改名换姓的躲藏日子。”昔日的抗金名将岳飞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害死在风波亭,这几乎是大宋朝最有名的冤案了。但此时离岳飞之世已经过去了数十年,所以韩书俊和史珍尽管听得认真仔细,却多少是有点当作故事秩闻来听的。但史福却是知道早在数十年前自己的朋友中就有人受命秘密地前往各地,长期去寻访岳飞后人之事。果然,似要印证史福的想法似的,英儿继续说道:“大约在十八年前的端午节前后吧,有人来聂家湾找到了我们,后我我们才知道此人竟是黄龙党的党首。他在和我们一起祭祀了屈子后,告诉了我们一个秘密:说当时的皇帝是位有志有为的明君,在他的支持下朝中的抗金势力打算积累实力,以期再次北伐中原,所以他亲自来邀请我们这些岳飞的后人们出山,期待我们能继承曾祖的遗志,再次为国出力。我爷爷壮怀激烈,亦不愿曾祖的英雄血脉埋没于村野田陇之中,于是便慨然应允了。他离开了聂家湾后曾一度有四五年没有消息,后来在我刚出生那年时才又回来了一趟,自言接受党内的一道秘密任务指令,要挑选一名子孙和他迁移于外镇作长期潜伏,征询家人的意见。”“岳氏后人同意了?”宋君鸿问道。这便是宋君鸿与这时代的人不同的地方吧。对于从后世过来的宋君鸿,对生命有着极大的尊重。可对于当时的岳氏一族来说,将门的荣誉、使命感让他们敢于为了心中的理念生死以赴。“没什么不同意的。我爷爷和叔大爷他们说我们岳氏子孙都是将门之后,为国君社稷挺身而出自是责无旁贷。但这任务必竟有一定的危险性潜在,所以选谁不选谁由老天来决定。”英儿毫不怀疑的说道。“我明白了,最后是由抽签决定的!”韩书俊一拍掌,恍然大悟。“也是,也不是!”英儿回答道:“一开始我们家人中商量了一下,也是打算用抽签决定。可后来抽到的却是我二堂兄,听说他是个多病之身,所以爷爷对于是否真的带他去执行这项任务仍是犹豫不下。”“那后来又怎么选上的你的?”韩书俊饶有兴趣的问道。“那几天正好赶上我要过百日了,我父亲和叔叔们打算让爷爷在和全家人一起给我过个百日后再领着二堂兄离开。据说,那天我对铺了一桌子的各类物什都没有稀罕,后来却趁大家不注意爬到炕头去抓起了曾祖遗留下的锻钢枪头玩耍。爷爷认为这是天意,所以便毅然放弃了二堂兄,带着我走了。”“是你自己选择了钢枪?”韩书俊惊道。“我当时还是个不懂事的娃娃,还哪里知道这是事在大人们的眼中会是多么重要的抉择呀,大概只是一时觉得那个枪头好玩罢了。”英儿幽幽的说道:“后来我们祖孙便迁往了座这保蓉镇中居住,说是潜伏,但却一直并无甚大事。爷爷开了个铁匠铺子,我们祖孙二人相依为命,一转眼至今就已有十五年了。”听英儿叙完了他们祖孙二人的这一番来历,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同时也对岳氏一族世代不移的矢勇精忠之气概惊叹不已。宋君鸿一声喟叹:“诸葛遗恨五丈原,岳飞何甘止朱仙。思来你爷爷这个朱山的名字,便是取的朱仙的谐音吧?此前我竟一直没有联想到此层关系。”英儿说:“确是如此。爷爷改用这个名字用意便是从‘朱仙镇’而来。这数十年来,我家虽是避祸乡野,但‘精忠报国’的家训却从未敢有一日遗忘。爷爷接受此项任务时,曾言既然曾祖的一生心血最至朱仙镇而中道促止,那么他接下来的事业,便要从朱仙镇重新开始。”史福喃喃的道:“怪不是会是‘雷下位,中正独行’。大概也只有岳帅后人,才会在党内得享有如此崇高的尊敬。”鄂朱山级别虽高,再加上任务性质隐密,所以在黄龙党内的权势并不显赫,要不然史福也不会不知道,此时知道了来龙去脉后不禁大为感慨。大概是听到了史福的自言自语,英儿转头向史福问道:“这几日老先生曾在李氏茶庄、镇东大柳树下和南街旁等七处地方留下党内的接头联系讯号,是吗?”“是啊。”史福闻言有点疑惑,党内成员不管在何处,都要守望相助,这是规矩。对方若是没有接到到自己的讯号也就罢了,但不明白为什么对方既然已经接受到却迟迟不见不作出响应。“老先生勿怪。”英儿谦意的解释:“党首说我们的身份太特殊,任务又太重要,所以知道和接触的人越少越好。党内一直在刻意的隐藏我们的信息,除了极少数人员之外,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我们祖孙二人的存在。为保证我们祖孙的绝对安全,镇子上也不安插其他党员,以防有变节之徒把我们祖孙供出的意外情况。且,党内再三叮咛,在任务完全之前,我们只与特定的接头人联系,其余人员可以一概不予理会。”“特定的接头人?”史福重复了一遍,很快就从英儿的话中抓出了最重要的信息。这时侯宋君鸿也反应了过来,苦笑着截口接道:“我想这个重要的特定接头人,本来应该是孙星,后来就稀里糊涂地变成我了,是吗?”史、韩三人又是一惊,英儿却默然地点了点头。“可是、可是你连黄龙党成员都不是啊。”韩书俊不敢置信的指着宋君鸿说道:“又怎么可能,又怎么可能会是......”他已经说不下去了,也不知该如何说。按英儿的表述来说,这个接头人显然应该是极为重要的人,又怎么可能是跟黄龙党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宋君鸿联系在了一起?“你以为我想去当这个接头人啊?”宋君鸿摸了摸他那一开始因为身份解释不清而曾被鄂朱山踹过一脚的胸口,满口的苦笑。没办法,宋君鸿只好又从路遇孙星、货他遇袭、滚落山体、掩葬孙星、铺匠铺子接头、一直到从李庄天星社的包围中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也给从头讲叙了一遍。其中讲到一次次惊险处,即便他自己再提也都仍是感到丝丝后怕。史珍的小脸上全是紧张与关切,韩书俊却是大感遗憾,连连责怪道宋君鸿不够朋友,瞒他许久,有这么些有趣的事儿不叫上他一起去参加。宋君鸿真是哭笑不得,简直想一板凳抽过去,假如自己打的过他的话。须知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还有几次都是危在旦夕,差点连小命都没有了,难道这些在韩大少爷眼中,只是一场有趣的冒险游戏吗?想到气处,他狠狠的白了韩书俊一眼,“好,下次再有这种事儿咱俩调个个儿,我在客栈中吃酒喝茶,你去滚山坡、锁箱子,钻佛桌、躲追杀!”“好哇好哇!”韩书俊果然没心没肺的一口就应承了下来。可能对于很多布衣小老百姓而言,一生都过的是担惊受怕的日子,能平平安安的已是最大的福气。但我们的韩大少却是最恨这种寡淡无味的生活,恨不得天天都是热闹折腾着生活。于是宋君鸿唯有长叹无语向苍天了。就连史珍也加入了韩书俊一方对宋君鸿的讨伐,不过她生气的原因是这么多危险艰巨的事情,宋君鸿为什么不肯告诉她,而宁愿去独自承担。只有史福一直面无表情的听完他的讲叙,也不理会几个少年人之间的拌嘴子,默默静立了半晌,才终于问道:“宋公子,我问你,孙星的遗骨你还能找得到吗?”“能啊!”宋君鸿急忙正色回应道:“我特意做了记号的,回头如果孙大侠的家人需要迁葬,君鸿仍可以代为引路。”“嗯,那便好。”史福轻轻的说道。他抬起头来,并不看宋君鸿,只是把目光幽幽地落在空中某一个虚无的点上。像是穿越了无数时间的片断,最终定格在某一个两人一起在长亭中饮酒拭剑的午后。那时,他们都还是壮年。那时,他们就已经是知交好友!本已是残生如烛风中曳,白发多时故人少!如今,又凋零了一位。“福叔认识孙大侠?”说完这句话后宋君鸿就想抽自己,看史福的神情,又同是黄龙党内的高手,不认识才怪呢。“呵呵,江湖子弟江湖老。可笑这老东西当年还想金盆洗手,如今还不是一样要在这刀剑之下了此残生?”史福笑骂了一句。尽管他嘴中说的洒脱不羁,可史珍还是凭着女儿家的细心从史福的眼神中看到了一抹戚容,于是体帖的上前拉住了史福的老手,轻声的说道:“福叔,我回家后跟爹娘他们说一声,您为我们史家和党内事务操劳了一辈子,如今该是颐养天年的时侯了。这些舞刀动枪拼命流血的事情,就交由给我们年青人去做吧。”史福爱怜的拍了拍史珍,然后抽出手来先倒上一杯酒,缓缓的奠洒到地上,然后才给自己斟满了一杯,举起来仰脖一饮而尽,概声道:“小姐不用担心老仆。瓦罐难离井边破,将军不悔阵中亡!不管是孙老儿还是我,都已经是活的够本儿了,余下来,只想过的痛痛快快的,至于是死于战阵之中,还是床塌之上,又有什么区别呢?”受他豪壮之气感染,屋中人无不肃容,宋君鸿拍案而起:“好!福叔与孙大侠尚有如此豪气,我辈少年之人又怎可甘于人后。”“对,杀到李氏庄园,尽诛天星社恶贼,救出岳大侠!”余下的几个少年人也一起站了起来,激动的喊道。“嗯,好!”史福看着三个少年人充满激情的脸庞。不论如何,在这镇子中与天星社必然会有一战。大战之前士气可鼓不可泄,对于这几个少年的气概他很是满意。只是,他仍然缓缓地说道:“岳大侠沦陷于贼子之手,我们一定要救。大家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就动手!”“还要等到明天?”英儿闻言焦急不已:“为什么不能现在就去救人?”一晚上的时间,可能会发生很多变故,想到凶多吉少的爷爷,他已是一刻也不愿再拖延下去的。宋君鸿也感到十分不解,搭手询问道:“福叔,假如我们的力量略有不足,也可以把目标定于暂不必尽数诛灭天星社的恶徒,而是以救人为先。那么趁着此时夜间天黑,不是也更利于我们的行动吗?”对此,史福也是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黄龙党以贯彻岳飞北伐收复河山之志为口号,那么就算岳霭没有加入黄龙党,他也是绝不能见死不救的。可眼前就自己这点人手,能够用吗?英儿一身是伤,本就战力大打折扣,何况知道了他的身份后,更是要全力保存。宋君鸿一介儒生,本就不擅长这种拼杀的事情;史珍是自己的小主人,自己是受命接小主人回家的,万一在于天星社交战中有个损伤,如何回去向家主交待?那么满打满算,真正能拿出来与天星社交战的人,只有他和韩书俊两人了。即便是对韩书俊,他也是不愿让他轻易为之涉险的。如果能拖得一两日,或许这场行动才能更有胜算些。当然他这些顾虑无法宣之于口,否则这批好胜的少年人说不定更会现在就冲去找天星社拼个生死高下。所以他只能以另一件事作为借口:“稍等一日,或许我们会有援军。”援军?哪里来的援军?韩书俊疑惑的问道:“福叔你不是说你发出的讯号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吗?那这里怎么还会有我们的人?”史福一时无法明言,只能吱唔道:“相信我,明天我一定会找来帮手的。”可是,真的会有这些时间来让他从容的汇集援军吗?门外突然爆发出一阵喧哗声,几个人刚刚惊讶的提剑站起身来,一个伙计的身体便撞破门板飞了起来,胸前一道巨大的致命伤口甚是吓人。而抬眼望去,门外已经蹬、蹬、蹬、蹬地奔过了数名提刀的黑衣人。天星社抢先下手,杀过来了!====================作者絮语:人生百岁多不多?知已一人少不少?得失难算,唯在已心。 第一百零八节 至今草木忆英雄 八 天星社虽然向来视人命如草芥,但为了省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以前就算有行动时也多半是趁着夜色或在荒效野外动手,而像今天这般在大厅广众们的眼跟前进行公开杀人行为却是能避免则尽量避免的,否则激起民情汹汹、仕林物议,即使他们的后台也未必能够将弹压的住。大宋朝是个在中国历史上极为注重民间清议的时代,而天星社必竟也是有着极深朝庭背景的组织,自不能与普通的江湖草莽势力相提并论。他们背后的朝庭大臣们会要求他们一边在帮着铲除异己的同时,一边尽量用一些不为人所查知的手段去进行。可今天,他们竟然在天还没黑下去的时侯,公然大举袭杀到镇子中的客栈里,这已经和一向根本无视官府的普通马贼盗匪没什么两样了。史福对天星社的这一疯狂行动有点始料未及,只得仓促间便开始应战。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枣面人在这次行动中已经承受了何等的压力,尤其是在岳氏祖孙脱逃事件发生后,他已经失去了最后向总社交待的底牌,好不容易到手的一桩荣华富贵却不翼而飞更是让他暴跳如雷。所以当他接到手下报知宋君鸿与英儿逃离后的落脚点后,便立刻杀奔过来,甚至连等天黑镇子居民入眠的耐心都没有。他这次已是倾巢而出,要么一举再将擒获英儿及一众可疑人士,实现翻身立功,要么两手空空,回去接受社里最严厉的惩罚。他已经没有选择,如一个最后输的倾家荡产却仍想翻本的赌徒一样,孤注一掷!这是一场乱战,一场强袭!天星社们既没有做什么堂堂正正的叫阵对战,也没有时间进行精密的布局,只是以最快速的反应,最凶猛的手段去消灭预定目标范围内的一切敌人。不得不承认,有时这种方法也的确更直接有效。所以当天星社的人掩杀过来以后,整个客栈立刻就都变成了一座血腥无比的屠场,他们既没有时间去查问英儿在哪个房间,也不知这间客栈中还藏有对方多少帮手,所以枣面人下达了一项十分绝决的命令:凡是看到的人一概袭杀便是。客栈中很多来不及逃出的客人在根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情况下,就转眼间做了刀下无辜的冤魂。宁枉勿纵,杀伐无情。这种情况一直进行到天星社的杀手们杀到史、韩诸人所在的房间为止。“我跟你们拼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英儿也不管自已身上的伤势,当先对扑了过去。史福急忙掠过去,护卫在了英儿的身旁。他绝不能让岳氏的后人再有所损伤。韩书俊从最初的惊愕状态醒悟过来后,呐喊一声也拔出剑来冲了上去,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在短暂的惊惶之后,此刻不仅镇定了下来,甚至心头还夹杂着一丝兴奋的感觉。或许是在听了无数遍父兄的故事后,他他一直在渴望这样一个与天星社战斗的机会吧。只有史珍,小脸凝着霜一样的谨慎,上前一步横剑护在宋君鸿的身前,双眼紧张的观察着场中的战局变化。“敌人太多,莫恋战,咱们应该先退出去再说。”史福铁掌一错,将一个正在与英儿对战的天星社员劈倒,扯过了英儿就急忙地想找路突围。但似为时已晚,这里的打斗声已经惊动了四周的天星社人,“正点子在这里!”又有两名天星社员举着刀扑了过来,还有一名在后面赶过来的天星社员迅速的对外发出了信号。听到几声长短不一的尖锐哨声在屋外响起,史福心中暗道一声:“糟了!”天星社有着一整套完备有效的信号传递体系和应变机制,这名天星社员的信号一传出去,保证能在半盏茶的时间里传到这座客栈中每一个天星社员的耳朵中,然后他们就会像发现肉骨头的蚂蚁一样不断得向这边集中运动、围拢剿杀。按理说几十年的荒漫岁月中在刀枪剑雨中一路走过来的史福也并非是贪生怕死之辈,但今天的情况必竟与往日大为不同:他的身边还着有史珍、韩书俊这一对宝贝的大小姐、大公子,甚至就算是对英儿和宋君鸿这两个少年,他也不希望他们出什么事情。可他只有一个人,对方若是人多势众的话,他未必能护得所有人周全!“直贼娘!”史福的眼里都快急的喷出火来,也不管英儿同不意意,甩手先把英儿往后推到宋君鸿身旁让史珍一起看护,然后自己和有宝衣护体的韩书俊两人一前一后夹着他们三人且战且退。他的铁掌刀已经运起了十二成的功力,掌影霍霍,刀劲凶猛,一时间倒也并没有多少天星社员敢直面其锋。史福正咬牙全力的突杀,想要在敌人完成最后的围拢前能拼出一条血路来,突然感觉手下压力骤轻、再抬眼处眼前的天星社员们却“呼啦”一下子全都退散开了。然后只见在闪让开开的狭窄空地上,站着一个枣面脸膛的人,脸色像雨前的天空一样阴霾。而最引人注意的,却还是他腰畔配插的一长一短两柄倭刀。史福的瞳孔迅速地开始收缩,他听说过这个人,天星社中最能战的四大旗主之一。“‘铁掌刀’史福?”枣面人也喊出了史福的名号:“好,你够资格死在我的刀下!”史福虽然凝神戒备,但倒也不惧,他晒笑道:“倭国刀术,也敢在我中华武术面前争雄?在下的一条老命在此,你有本事只管来取!”“八格!”枣面人从牙缝中挤出一声低骂,人已经迅速的前掠,在近身的一刹那,刀已出鞘。这是他得意的居合斩,也毫不出意外的斩到了对方身上,但令人惊讶的是便在刀锋与胸膛之间,横架着一只皮如老萤、筋骨虬张的手掌——对方竟然能以肉掌挡下了自己锐利的斩击。“锵!”声音如错金铁,二人一触即分,再次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冷冷的看着对方。经过这一接触,双方对彼此的实力都惊讶不已。史福终于见识到了枣面人倭刀之法的异常快捷狠辣绝伦,而枣面人也对史福的铁掌如刀和深厚功力震惊不已。“咄!”二人发出一声轻叱,稍分再合,又迅速的战在了一起,但这次却是没有再进行试探性的攻击,而是全力施为,雷霆相对。史福让枣面人缠住了手脚,史珍只好闪身到宋君鸿和英儿两人的前面,一边护着两人,一边格挡前方其他天星社员的刀剑攻击。既要瞻前,又要顾后,不禁闹了个手忙脚乱!但这还不是最危急的时侯。英儿突然一声急喊:“小心!”只见一个黑衣人撞破楼梯的木板,竟然从下面掩杀了过来。这一记偷袭实在是来的太快,更何况前后都是人,也根本没有给她闪避的空间。但史珍必竟是莫干剑派年轻一辈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才,身子一拧,“风过大千”身法施展开来,竟平地飞升起七尺,然后再一拧,已经转头向下,洒出一片剑花向着偷袭者当头笼罩下来。孙志国退后一步,错开剑锋后握刀刀已经落地的史珍“叮叮当当”地格斗在了一起。看到史家主仆都已经陷于苦斗,其他的天星社员愈发的加强了对韩书俊的攻击,发果不是因为有宝甲护体,早已经倒在这么多刀剑的围击之下了。“我拦不住他们了,你们快走!”韩书俊一边艰苦的抵挡着身前数把刀剑的同时攻击,一边冲身后的宋君鸿和英儿喊道。已经有其他的天星社员意图绕过陷于苦战的史家主仆和韩书俊,直扑在中间的宋君鸿和英儿了。宋君鸿干脆拉起英儿,从刚才孙志国撞开的楼板窟窿中一跃而下,落到一楼大厅的地板上。宋君鸿并没有这么高下跃的经验,落地时身子一歪,又翻倒在了地上。英儿却是有着打着的武功底子,屈膝提气,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怎么了?”英儿瞅见宋君鸿想起身却又站不稳的样子,急切的问道。“左脚撞崴了。”宋君鸿忍着疼痛再次站起,却只能一只脚着地。“这样不成!”英儿看着又提刀追下楼来的天星社员们。扛起宋君鸿,急忙的冲进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扇门中。他们两人刚进屋,便听“啪”的一声轻响,一支箭射在他们身旁的墙上,却因力道不够,软软地又跌落到了地上。“别……别过来!”一个老人缩在一堆柴禾后,哆哆嗦嗦地举着一张弓指着闯进来的宋君鸿和英儿。现在世道必竟不是很太平,所以有时开店的人会准备点防身的武具也不足为奇,但这老人明显是并不擅长使用这副弓箭,一张仅有三十石力道的弓也拉的不足六分开,许是惊吓过度,握弓的手一直在剧烈地颤抖,不禁让人怀疑即使站着不动他也绝对无法射中。宋君鸿叹了一口气:“我们不是坏人,把弓箭给我吧,我来帮你射。”老人闻言使劲的摇了摇头,身子却在畏惧的想向后退。宋君鸿也来不及慢慢劝说,几下蹦跳过去,劈手就夺下了他手中的弓,又从他背上把箭囊也给扯了下来。再转身时,却见英儿已经和两个抢上来的天星社员们战在了一起。这是一间厨房,为了防止失火墙体也是用的结实的砖土造就,所以天星社的人也一时难以毁墙直入。英儿堵在狭窄的门口,对方虽然人多却也只能挤在一起攻击,无法形成包围势态,也一时攻不进来。只是英儿的身躯一会儿功夫也又新添了两道伤痕。宋君鸿靠墙站立,这样尽量使自己的身体不必因受独脚立地造成的影响而产生摇晃。然后深深的做了两次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下心情,缓缓抬臂张弓,加箭听弦。自己出生于一个猎户之家,每到学假之时就随宋大柱上山打猎。虽然说并不曾习得什么如史珍、韩书俊他们那样的武功,但弓箭之术,他自问还不落后于人。深吸了一口气,捏着箭羽的手指一放,一支利箭已经闪电般的越过英儿的肩头,射在一名想偷袭他的天星社员的咽喉上。宋君鸿箭射出后,根本不去看命中于否,已经飞快地从箭囊中捏出一支新箭只来,又是准确的命在一名正和英儿对点的天星社员的胸膛。英儿惊讶的回身瞅了宋君鸿一眼。但宋君鸿并不去理会他的注视,只是一次又一次深吸一口气,弯弓搭箭,然后射击。可惜的是天星社员们在有了前面两名同伴的中箭经历后,也对宋君鸿的发箭抱上了戒备之意,因此以后就并不能箭箭都命中了,每三箭之中总有一两箭会被敌人挥舞着兵器磕飞。到了这时,宋君鸿不禁暗暗叹惜这弓的石数太低,否则他射出来的箭会更快也更有力,或许敌人便并不能如此轻易的挡飞自己射出的箭了。所以宋君鸿便也很快又调整了战略,只射击已经与英儿交上手的敌人,这样往往在提高射击精度上更加有效。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宋君鸿弓箭的干扰下,英儿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这样天星社员们已经在门口处足足抢攻了一柱香还多的时间,却接连倒下了七、八具尸体,其中有两具是英儿打倒的,余下倒有五六具是倒在了宋君鸿的箭下。尽管只是一间小小的厨房,但天星社员们却仍然没有能够将之攻下。但只有宋君鸿与英儿知道其中的苦楚,为了能保证有效的对天星社员们造成飞矢上的压制效果,宋君鸿必须要不断且飞快的发射着箭支,这种高频度的撒放使得宋君鸿的胳臂很快出现了酸痛,甚至捏箭的手指也有了一点略略的颤抖。尽管有着枣面人下达的必须生擒的命令让天星社员们不敢下狠招,但并不妨碍他们手里的刀子向英儿的胳膊腿等非要害部位招呼!随着时间的推移,英儿身上的伤口仍是越来越多,已成强弩之末。而宋君鸿囊中箭支也所剩无几了。他们还能再支撑多久? 第一百零九节 至今草木忆英雄 九 大概因为是英儿和宋君鸿的抵抗委实太过顽强,看到久攻不下反而折损了多位人手,围在门口的天星社员们略后撤了几步,似是在商量接下来的对策。只是他们仍然紧紧的把守着出去的道路。此刻围在门口的这部分天星社员们并不是太着急,尽管他们也想尽早的拿下英儿,但假如能在尽量减少伤亡损耗的情况下实现最终的捕捉目标,他们也不介意多略花个一时片刻的。“车轮战!”天星社的人们迅速在战略上达成了一致。天星社的人马有很多,可以轮番出击,但宋君鸿和英儿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时刻精神紧张,不断拼命死战,只消再攻得个一时片刻,累也累跨了他们俩。“子烨……”趁着对手退下去的空当里,英儿扶住门框,突然气喘吁吁的问道:“你那里……还……还有几支箭?”宋君鸿低头迅速扫视了一眼箭囊,心下一凉,低声道:“加上我手里的这支,一共也只余六枝了。”英儿一脚踢飞一个在他们说话间想要偷偷抢攻上来的天星社员,突然凄凉地一笑,说道:“留最后一支给我。”听到这句话后宋君鸿心里猛得一揪,白天天星社对岳氏祖孙的刑讯拷打时他就躲藏在现场,虽没有亲眼目睹,但光回想起那时听到的声音就让自己毛骨悚然。想来英儿绝不愿再经受一次那样的刑讯和羞辱。宋君鸿心里滑过一个和英儿一模一样的想法:宁死也不能再落到天星社的手里!可是,宋君鸿真的能够忍心把最后一支箭射进英儿的心房吗?亦或,他应该为自己也留一支?想到此处,宋君鸿嘴角也不由得扯出一丝自嘲的苦笑。“坚持住!很快福叔他们就会过来解救咱们了。”尽管如此,宋君鸿嘴里还是故做镇定的安慰道。但说这话时,实是连他自己都不敢抱多少希望的。事情已经明摆着的,史福他们那边肯定同样也被一堆敌人围困着,分身乏术。或许现在大家都是在拖时间,看谁能坚持到最后。可就算时间拖下去又真的能对宋君鸿和英儿有利吗?英儿已经是每打出一拳都是牵扯得浑身的伤口无比的痛楚,而那种由于失血过多造成的晕眩感也一阵阵袭来,就连宋君鸿也都看出来英儿随时都有晕倒的可能。就算他不晕倒,宋君鸿一旦箭支告磐,天星社员们少了箭矢的压制后,一样可以一拥而上,然后把没有多少战斗力的两人一举擒获,所以宋君鸿只有咬着牙坚持,却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想都不敢去想。事实上也正如宋君鸿所料,那边一时难以脱身的史珍、史福和韩书俊三人,如今也是心急如焚。史福与枣面人依旧斗了个难解难分。剑技精妙的史珍虽然已经慢慢占到了上风,却又不得不再腾出精力来不时帮已经狼狈不堪的韩书俊抵挡一下天星社的围攻了。三人能在这么多天量社主力的攻击下依然保持不败的局面已经很是难得了,哪里还有余力去支援宋君鸿和英儿?这时史福不禁感到暗暗后悔,他完全没有想到天星社会采取这种狗急跳墙的公开进攻,如今自己这边已经完全被动。如果小姐或韩家少爷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还如何有脸面回去见主人主母?念及此处,他长啸一声,招式的使用上突然开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完全不理会自己逐渐大露的空门,只是一味的全力抢攻,赫然是一幅不惜同归于尽的架势。枣面人皱了皱眉,现在的情势对自己越来越有利,他可并不希望赔着史福一同损命。于是并不真正的与史福对拼,只是一味的缠斗不休。史福何尝不知道枣面人的主意,但他可不敢再拖延下去。罢了,罢了!主公、主母,老仆今天便与你们决别了吧,拼得一身血泼尽,也换刀丛把路开!必竟现在也唯有希望能以自己的老命给小姐和其他人换得一个逃生的机会了,史福急切的打算着。尽管这个可怜的老家仆已经开始到了准备牺牲自己的地步了,可不代表就不会有人对此表示幸灾乐祸。突然只听得有一个用打趣腔调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快都来瞅瞅,都来瞅瞅,老福头儿好久没这么手忙脚乱过了吧?”紧接着又有另一个人也接口笑道:“唉哟、哟、哟,看架势好像都已经开始要拼命了。”原先的那一人似乎本来说话声音就大,此刻更是提高了嗓门尽情戏谑着:“不错!真像是不打算要老命了,至于么?可老福头儿的确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平日里尽见他装英雄逞能耐了,现在却居然让一个拿小破倭刀的便了给逼到这般田地。”嬉笑怒骂、摘贬点评,好像他们见到的不是这客栈中正进行的吓人的撕杀,而只是在看大戏一般。随着他们这几声笑骂的出现,天星社员们这才惊讶的发现竟不知何时已经冒出来了三名男子,大马金刀的站在了客栈的门口,看瞅着客栈里激烈的打斗边谈笑风生。这三名男子中其中一位中年者四十上下的年纪,身材修长,腰间悬着一柄宝剑,瞅样貌竟与韩书俊有着几分的相信。余下两名老者,一人满面风尘,阔长的嘴唇间还衔着一个老烟袋锅子,似乎过惯了四海飘摇的日子也惬然自得似的。而另一人与先前的中年男子一样衣料华贵,只是怀中抱着一柄又宽又长的战刀。这客栈里打的血光四溅,杀声震天,街上的行人早就都吓得躲到了一边,就连闻讯赶来的胥吏和三老、巡卒们也同样两腿哆嗦,堵在门外逡巡着不敢上前。这三人却倒是施施然的拨开人群直往里闯,在门口看着里面危急凶险的场面,也不畏惧,反而如看大戏般的直觉有趣,继续往前凑。更奇怪的是听到了他们对自己的取笑言语,史福并不见得多么动怒,脸上却反而有了几分喜色,扬声也回骂道:“滚你奶奶的球,吴大嘴,老夫什么时侯怕过这种扶桑泊过来的小玩意儿?倒是你们几个,来得速度比乌龟爬也快不了多少!”骂的尽管粗俗,语声里招式却已经收回了拼命的打法,重新开始不疾不徐的对战了起来,必竟刚才只是一心挂念着几个年少的孩子才不得不拼老命,如今见有人来,便立刻又换回了最符合他性格的周密绵延的打法。他的表现仿佛如吃到了一颗定心丸一样。屋中的天星社员们同时却心头一凛,看来来者应该是敌非友了!门口那个被他唤作吴大嘴的老年人身形微晃中肩头一斜一挑,便轻松地靠飞一名想要过来阻拦的天星社员,嘴里仍在回骂道:“你个没良心的老东西!我们连续赶了好几天的路,连个安稳觉都没睡好,终于提前一晚上到达,结果还要挨骂。早知就等你这老骨头都让他们拆散了再来。”说罢两手抱臂,一幅要袖手旁观的样子。“我呸!”史福骂道:“你这么拼命又哪里是为了我啊,分明是为了在我身边的韩家大少。有本事你们再晚来一会儿,届时你家外甥孙子是生是死我老福可就不好说了。”闻言,那名一直一言不发只是在仔细观察分析场中形势的中年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担心的神色,翻手抽出了腰间的战剑,转头冲大嘴老者说道:“舅公,怕是也等不得了,俊儿他们已经快要顶不住的样子,我们还是上吧。”吴大嘴冷哼道:“急什么?叫他乱跑胡闯,多吃点苦头儿长点记性也好!”话声里韩书俊突然“哎哟”的大叫了一声,刚才还说要再会儿的大嘴老者却已经闻言身子一晃,当先冲了过去。余下的两人笑着对视了一眼,也跟着拔出兵器杀了过去。宽嘴老人和中年人自然是抢先先去救援韩书俊,持宽长战刀的老人便向与史福斗得正酣的枣面人走来。史福斜眼觑见他已经摆出了要进攻的架势,急忙高声嚷道:“用不着你插手,我一个人就能收拾了这个用倭刀的小子!”“呸!总有一天你的老命要交待在你这个面子上。”持战刀老人见史福坚持要独斗枣面人啐了一口,倒也不勉强,一边挥刀清理了身边的向个天星社小喽罗,一边仍在附近替他掠着战。“和你叔一起去前后门边堵着道儿,别让他们跑了就行,余下的只管交给我们。”吴大嘴拍了拍韩书俊的肩膀嘱咐道,正想再转身对史珍也交待两句时,史珍却一纵身跃下楼去,边跑边焦急的呼唤着:“宋公子、英儿,你们在哪儿?”很快她便隐隐然听到厨房方面传来呼应声和打斗声,银牙一咬,提起剑来急忙奔了过去。堵在门边的黑衣人见着有人过来,立刻又分出几个人来返身和史珍斗在了一起。史珍如今已经不是初和马县令交手时的初生牛犊了,战斗经验越来越丰富。长剑展开,一众天星社员无人能是其对手。打了几下,见不是对手,几名天星社员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个人便比了下手势,然后高声地喊道:“都撤了吧!”于是余下的天星社员闻言纷纷收刀,一齐向四方窜退开来。眼看着堵在门口的敌人突然一哄而散,史珍也无意追杀,只是担心屋子里宋君鸿和英儿的情况,心急如焚的便想往里闯。突然一张大网将她迎头兜下。其实这面天罗网本是为了将英儿诱出门口后捕捉用的。但英儿不愿抛下宋君鸿,也就一直堵在门口坚守不动。而门口狭窄不利于放网,所以也就一直隐藏着,不想现在却跟史珍用上了。史珍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张巨网隐藏在门边,再加上忧心屋内的人,一时猝不及防便陷身网上。看到史珍入网,两边扯绳索的天星社员身子一动,便待将天罗网彻底绞紧,原本退散在两边的其他天星社员也提刀又虎视眈眈的走了过来。史珍大急,再在拼命挣扎时,突然听闻得一声弓弦震动之声,一名刚刚靠近举刀想要下刺的天星社员胸口上出现了一根羽箭,睁大了双眼倒在地上。紧接着又是一声响,一边扯网绳的天星社员也惨叫着倒地。史珍趁机一剑刺翻另一名扯绳梯的人,挣扎着从网里脱离出了来。看到史珍脱身,原本还围在旁边想要伺机下手的其他天星社员们终于一哄而散。史珍朝屋里望去,只见那个少年书生正安静的屹立,双臂还维持着刚刚放箭时的姿态。看到她紧张、欣慰和惊讶交杂的表情,宋君鸿轻声的说道:“这是最后两支箭,本来是打算留给我和英儿自己用的。现在终于没事了。”说到这里,看到史珍依然瞪着大眼睛瞅着自己,宋君鸿默默地呆立了会子,突然不知道再说什么,于是微微地笑了一下。浅浅的、浅浅的,一笑。这个笑容如此简单,却又似乎看在人眼里如此的温暖,一如两人当初在莫干山下小客栈中实见一般。不知道为什么,史珍眼泪一下子就不争气的滑了出来。与此同时,看到援军的过来,英儿终于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软倒在地上。他刚才完全是凭着一股血勇的支撑才一直守立作战,身子早已经几乎让鲜血染成了一个血人。史珍赶紧转身站了过去,横剑替英儿继续守卫在厨房门口。宋君鸿走上前去抱起了昏迷过去的英儿,扯烂身上的衣服,急忙地为他包扎着身上到处都是的新旧伤口。突然他停了一刹,抬头慢慢看向了史珍,从背后看去,她娇小的身躯显得如此倔犟与单薄。宋君鸿心里淌过一阵感动的暖流,但他随后又不得不为自己在心中又横筑起一道冷硬的堤坝。史珍并不知道宋君鸿在一瞬间也差点同样有淌下热泪的冲动,她只希望宋君鸿并没有看到自己刚才落泪的样子。在悠长的时光茫茫的人海中你会为了谁的笑容而怦然心动?当你无畏生命中的一切困难险阻所追求的又是谁的一份最简单的微笑与平安?这时的史珍仍不知爱情为何物,但她在心里已经很确认:这个少年的笑容让她如此熟悉与怀念,仿佛就是她于生具来最重要的东西一般,哪怕是让她走遍千山万水也甘心去为之寻找。=============================作者絮语:我时常在想,当你用一生去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不管在漫长的岁月中能否厮守,却甘愿在心中刻下一个身影,用整个生命所有的时光里的思与恋去为之守护。 第一百一十节 至今草木忆英雄 十 两人心中都是心情如怒潮般汹涌涨落,却又不得不都装作没事人一般所注意力集中到屋外的战斗中去。有了吴大嘴等三位生力军的加入,场中的形势顿时开始发生了巨大的逆转。这三人都是技艺十分高超之辈,一入冲入乱战之中,便如猛虎跃入羊群,天星社的伤亡人数立刻飙升。仅过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久战无功、早已疲惫不堪的孙志国就在一个分神间让吴大嘴斩杀当场。然后在韩家叔侄把守住出入的前后门口后,其他两人便开始在客栈内对天星社其他残余成员开始了了无情的追杀与肃清。有时你会自以为是猎手,但可能命运的铁手随意一翻,你就会措手不及的发现自己变成了让别人追逐的猎物。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原本凶神恶煞的天星社成员们已经在惨嚎中一一伏诛,场中唯一的打斗情晾,就只剩下了那场在史福与枣面人之间仍在持续的最后角力。死生两悬,以命相搏!史福与枣面人到了此时,双方在交手中再也没有留下丝毫余地的必要,越打越急,也仅仅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战斗已经迅速地转进了白热化。所有的人,包括原本在厨房里抱着英儿的宋君鸿和史珍,以及在门口把守的韩家叔侄,也都围了过去,在旁边紧张地观战。吴大嘴在看到韩书俊被那中年人扯过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韩书俊转头想跑掉,却让身后的叔叔韩侂贵一把拦住又推了回去,韩书俊无奈,只好赶紧前行两步,笑嘻嘻的跪倒请安:“舅爷爷安康,小五儿一直很想里,在这儿给您老人家磕头啦。”都说舅舅疼外甥,何况老人都是隔代亲。吴大嘴一生未曾婚娶,故对自己妹妹的这几个儿孙是宠爱有加,直比韩侂胄还要溺爱上几分。所以这次原本派人来抓回儿子时,韩侂胄也是没想要动用这位长辈的。没成想吴大嘴一听说侄孙偷跑的事情后,便急不可待的跟着韩侂贵一起追了过来。也正是他的溺爱之心,才让得他一路上催着大家快马加鞭,早到了一天,才赶得上逆转这场战局,救下他心爱的侄孙及众人。原本出门前,看着家里紧张的直抹泪水的老妹子,他也编了一肚子的教训的话,准备见到韩书俊时好好摆一下长辈的架子,可眼前真见到了人,又看到韩书俊在地上磕头,就一下子气消了大半。吴大嘴又爱又恨的把他扯了起来,却发现他起的不利索,眼光一扫,就发现了他腿上的伤口,赶紧从怀里掏出伤药来,给他一阵包扎,说道:“好生将养下就会没事了。”包扎完后,韩书俊嘻嘻笑着:“有舅爷爷在,就算是阎王爷要索我命您也能给再捞回来。”不想吴大嘴在他脑门上狠狠地敲了一个爆栗:“你要是有个好歹不要紧,可曾想过你奶奶会吓得个半死?”想起自己出门前妹子那紧张的目光和叮嘱,吴大嘴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又是“梆、梆”得敲了两个爆栗,敲得韩书俊捂着脑袋直喊疼。“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到处乱跑!”吴大嘴瞪了他一眼,转身又顺手去医治已经昏迷过去了的英儿。见到宋君鸿对英儿的伤势紧张不已,旁边站着着朱强笑了笑,对他说道:“别担心,吴大嘴可是师从‘紫壶怪医’萧亦可,平生最得意的便是这歧黄之术,其次才轮得到这些动刀动枪的武技。你的朋友交到他手上,只要还有口气儿,就一定能救活了回来。”宋君鸿闻言吁出口气,微点了下头,表示了对朱强的解答的感谢之意。韩书俊却吐了个舌头,不再理会吴大嘴的医治行为,伸长了脖子继续去观看场中的博斗。在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恶战后,这时大家的心反而定了下来,场中史福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而枣面人的落败,已经只是个时间问题了,并且——这个时间不会太久!因为虽说史福与枣面人在武技上轻易很难分出伯仲来,但周边的环境变化、个人的心境起伏和各自武学上的特色都会对战斗产生不可预计的影响。一来,枣面人学自扶桑的倭刀术重在狠历快捷,却并不太利于过久鏖战。史福却不论从铁掌刀法还是从自身性格来说,都是走的周密稳健的路子,打的越久,施展的连贯绵长,一扫二人对战初期被枣面人压着打的劣势,其掌影直如席卷天地的暴雨般把对方完全笼罩了起来。二来,随着生力军的来到和场中力量对比的迅速反转,枣面人心中的急切与烦躁之念陡生,绝望之感正一波比一波更强烈地袭来。他这次出击,本已是孤注一掷,背水而战。如果满盘几乎输尽,心一慌,刀即乱。史福瞅准空隙,大喝一声,闪电切入,却又迅速辗转回身,枣面人刚起疑惑之念,却发现对方的雷霆之击已经到来。一招决输赢!枣面人一声惨叫下,跌飞丈外,他胸前的肋骨全部被掌刀切碎,甚至内脏怕是也已经受到重创。到了此时,他甚至发现自己连自尽的能力都没有了。史福大踏步的走来,一脚把他手中的倭刀踢飞,“想死?没那么容易。你们天星社做下了那么多的恶行,可想好偿还了吗?”枣面人一哆嗦,他听说过史福的手段,这绝对是一个狡猾的忠仆,狠心的菩萨。佛家的菩萨,并不一向都是慈眉善目,恰如众生众相各不相同,佛、菩萨、金刚也都有不同的化身和本领,尝有千手千面,对不同的人只能使用不同的度法,对善男信女往往慈悲为怀,手洒甘露;而对于妖魔则是凶猛更甚,武器高举。是以金钢怒目,铁仵降魔。而史福,此时无疑便是这一尊怒目金钢的临世。“你……你想从我这获得什么信息?”枣面人嘴角扬起一末自嘲的浅笑,原承望蟒袍玉带伸手及,却不想原来是无常索命的铁链儿身上挂,判官详实的功罪簿眼前翻,黄泉此路近,地狱油锅开。史福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知已知彼,才是百战不怠的保障。身为天星社里堂堂的旗主,你应该知道的重要信息不少。不过,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你要是说实话,我或许还可以考虑向上面请示下看看是否饶你一条狗命。”“什么事?”枣面人问道。“那名被你们抓住的岳飞之子可还健在?他人现在又在哪里?”史福跨前一步,语气严厉的逼问道。听到史福口中提到“岳飞之子”四字,刚刚才赶来的那三人顿时一脸惊愕。但最惊讶的还是那名已经被人打倒在地的枣面人。他闻言又惊又喜,既似早有预料,又似不敢置信,只是一再喃喃的说道:“岳飞之子?岳飞之子……岳飞之子!”“你倒底把他怎么样了?快说!”史福有点着恼。枣面人却似并没有听到史福嘴里的催斥,只是脸上突然流露出一丝喜色,狂笑起来:“哈哈哈,我没有料错,他果然是岳飞之后,好大的一条大鱼啊!”但很快就又转变成巨大的伤心与绝望:“不过可惜的是他对你们对我都已经没用了,因为这人在两个时辰前已经死了。”原来他并不是伤心鄂朱山的过逝,而是伤心好不容易有如此大的一件功劳送到了眼前,却又转眼与他永远绝缘。可叹一场黄梁一场空啊!“死了?”史福一把揪起了枣面人,“怎么会死了?你莫想要讹我!”“没有讹你。你史管家的手段我也听说过,与我们天星社相比也不遑多让吧?”经过史福的几下摇晃,枣面人从巨大功劳梦幻的得与失中清醒过来,嘿嘿冷笑道:“事到如今,我无谓在死前还烦惹你一顿审问。他的尸体就在李员外庄子里的前堂上,若不信的话你们大可遣人前去查看。”“真个死了?”史福慢慢松开了枣面人,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惋惜之色。但他却并没有注意到,这时英儿恰巧在吴大嘴的救治下苏醒了过来,却不想刚一恢复神智就听到了关于自己祖父逝世的这声噩耗。“另听他的,他是在骗人!”英儿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不顾一切地从吴大嘴的怀里挣脱出来,冲过去抓起了枣面人就是一拳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脸上:“直贼娘!你敢咒我爷爷死,看我不打死你!”枣面人被他一拳擂到了地上,抬腕抹去了嘴角沁出的鲜血:“我没咒他。他的确是死了!尽管我也很遗憾。”“你还敢胡说!”英儿又扑了上去,抓起了枣面人便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锤击,边打还边嘶喊道:“说啊!你在骗人,我爷爷没有死!”史福和宋君鸿在旁边根本拉他不住,英儿整个人便像是疯狂了一般。我的爷爷怎么可能会死去的呢?不可能!他是我身边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亲人,是永远都不会死去的人,是一种永恒的存在。不管什么时侯,只要自己喊一声饿,爷爷一定会端着一碗热馒头出现。而不管过去多久,爷爷也一定会在夕阳余晖映照下的铺子口处,等着自己去给他打回酒来,然后在仰头灌下一口酒水后,摸摸自己的头,笑着给自己讲起那些英雄们的故事。天天如此,年年如此,一生也会如此!英儿觉得他们从铺子里出来、遇上天星社和在这客栈里的一场撕杀都只像是一场梦,而不是真的。等明天他一觉想来,他和爷爷应该仍然每日守在铁匠铺子里过活,日复一日的,那保蓉镇里漫长小巷里的漫长时光啊,光线打在上面,温暖而悠长。宋君鸿冲了上去,拼力抱住了英儿的身子,把他拖了回来:“别打了,别打了,英儿,他已经死了。”枣面人本来就已经在史福的掌下受到重创,此刻在英儿一顿饱含愤怒重拳的连续打击下,早已经一命呜呼,到地狱去偿还他的恶债去了。英儿的嗓子已经嘶吼的沙哑,几发不出声来,他终于不再去继续踢打枣面人,而是一股酸怆之意上涌,充涩了满腔满脑,慢慢的转过身来,趴在过来扯扶自己的宋君鸿身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像是一个孩子,哭得那么肆无忌惮,那么声大!那是宋君鸿头回知道,原来一个男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也可以哭的如此伤心。而对于那个时侯的岳英来说,还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但对于他十六年的生涯而言,和爷爷在一起的生活,就是整个世界。现在,爷爷走了,他的整个世界也就坍塌了。宋君鸿不知道该说什么,虽说已经两世为人的他也并非不知道该去如何组织安慰人的那些话语,但他此时觉得任何语言的慰籍对于这个可怜的孩子都是毫无用处的,他只有紧紧的、再紧紧的抱住了这个少年的身子。涩声说道:“英儿,哭吧!把所有的悲伤与痛苦都哭出来,哭出来就痛快了!”否则如果把这些都压抑在心里,即使如岳氏的铁骨,在今后的岁月中也禁受不住这股情感的侵蚀,那样反而更糟。有时侯,能哭出来,也是一件幸运的事。史福叹了一口气,与其他诸人打了个眼色,一起退到厅中的一个角落低声的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由韩家叔侄去李庄寻找一起岳霭的遗体,其他人也默声的出去寻找官府的巡卒,让他们来清扫现场。==============================================作者絮语:写这一节的时侯,我想起了我自己的祖父。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这种悲切,只有经历者才能体会。所以,读者朋友们,如果你的亲人还在身旁,请珍惜他们吧,愿他们都健在者健康长寿。有些财富,失去了还可以再赚回来。只有亲人,是永远不能失去,也不敢失去的。 第一百一十一节 易水萧萧西风冷 一 当史福和韩家众人都叹息着离开时,只有史珍并没有和他们一起退去,而是依然默默地留了在了现场。眼中看着在痛哭中肝肠欲断的岳英,史珍小鼻子一酸,心里面也一下子变得很茫然无措、极是不好受。她可以坦然面对一百个拎着刀穷凶极恶的天星社杀手,却不忍目睹和他差不多同龄的岳英嚎到嗓子沙哑的哭泣。她以前在山上,每每畅想到师父师兄们提到过的刀光剑影中的江湖,总是以为会是豪情干云,快马烈酒那般的酣快不已的,也一直以为自己真正涉身其中的那一天必然过的更加开心满足,却不想下山后遇到的净是这些生死离别的伤楚。这不是她梦想中的江湖,但这好像又是真实的江湖。她抬头看了看宋君鸿,只见他的眼眶也是一片通红,想伸手帮他去拭掉,却又不敢。似乎,她自己眼中不知何时也有了一股泪水,费了好大的劲才没让它流淌出来。她捻着衣角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向二人走了过去。明知大家都很悲伤,却不知如何来排遣这伤恸之情,只好一只手按在宋君鸿的肩上,一只手按在岳英的肩上,史珍着实不知该说什么好,但她会留下来,陪着他们。经过了一番恶战后,客栈中到处都是淋漓的鲜血,倒卧的尸首和残破的桌椅。几个衙门里的差人过来查问了下事由,做了个笔录后就迅速又离开了。围观的人们在指指点点一番后也逐渐散去,只留下三个少年,在凌乱破败的客栈大厅中相拥而泣。宋君鸿打心里祈祷:这残酷漫长的一夜啊,早点过去吧!*********岳英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辰时末了。他偏了偏头躲开窗外直射进来的明亮的阳光,却发现床前已经围绕着好几双充满着关切的眼睛。很多人脸上甚至还有着挥之不去的忧色:昨晚于其说是他是睡过去的,不如说是直接哭昏了过去的。看到他要起身,史珍赶忙按住他的肩膀,轻声劝道:“吴家爷爷说你伤势太重,还是躺下多休息会儿吧。”吴大嘴虽是话多恬噪,又为人恢谐有趣,但必竟是位须发花白的长辈,史珍思来想去还是乖巧的称呼为“吴家爷爷”。岳英固执的摇了摇头,挣扎着下了床。“我爷爷还在大厅吗?”他说这话时似又有一股泪水想要夺眶而出,使劲咬了咬嘴唇才强忍了下来。昨天晚上歼灭天星社的一众来敌后,史福与来援的朱强便一起连夜赶往李员外的庄子,把岳霭的尸首给搬运了回来。结果就是那时,岳英一见祖父的遗体便气血上冲,哭昏死过去的。眼下听得他又要去探看尸体,史珍和韩书俊都不觉大为担心,只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宋君鸿。宋君鸿知道岳英性子倔强,一味拦阻未必有用,于是在心里斟酌了一下字句,轻轻地说道:“目下朱前辈他们出去订制棺木还没回来,岳老先生的遗体仍在客栈大厅之中存放,韩家叔叔日夜都在守护,无人敢移动或伤害分毫。你若要看,当然可以。只是须要先让李前辈给你先看看病情是否合适了才能出去,免得几个老人家们回来怪我们这些小辈不懂事,让你悲痛过度伤了身子。”说罢,他冲在门口守着着韩书俊比了个眼色,韩书俊赶紧一瘸一拐的走出房门去,也不下楼,扯来嗓子就招呼吴大嘴了。经过了昨晚一场恶战,这个客栈中早就没有其他客旅了,整个店中就像是让他们一行给包圆了似的,所以韩书俊也不用担心会有惊扰到其他客人的可能,不管有什么事,都是直接扯开了嗓子就喊。直到这时,宋君鸿和史珍才有趣的发现,在这方面,韩书俊或许还多少仍是继承了有一些吴大嘴那边的遗传。只是不知吴大嘴的妹妹、韩少爷的祖母是不是也在韩家那侯门深闺中歌喉婉转、声撼十里呢?史珍倒了两杯温水,先递给岳英一杯扶着他慢慢喝下,然后端着另外一杯走到宋君鸿面前,递了过去时并没有说话,但仍是焦虑地朝岳英瞅了一眼。宋君鸿笑着冲她微微摇了摇头,他明白她的意思,这个英儿是个性情极深的人,又兼重伤在身,内外要是这一激,怕是别给他的伤势造成什么病根。但不管怎么说,英儿和岳霭是十数年来相依为命的祖孙至亲,硬拦着不让见也说不过去。所以这事别人说都没用,思来想去还是得让吴大嘴来出面。如果英儿的伤势病情仍是不宜受刺激,相信以吴大嘴作为医者数十年的经验,总有办法让英儿沉静下来。反过来若是可以,那么吴大嘴都同意了,别人自也可以不用替英儿的病情恢复过多担忧。当然,不管怎么样,吴大嘴若是能够先给英儿开上一剂镇定心神的药那就更好了。果然,不一刻吴大嘴就在韩书俊的呼唤下心急火撩的跑了上来,喊道:“咋了,咋了,出什么事了吗?”“没出什么大事,只是英儿刚刚苏醒了过来,所以想请李前辈给看看。”宋君鸿看吴大嘴似又要敲韩书俊的额头时,急忙走出门外给拦下接过了话头。吴大嘴一听说岳英醒来,也顾不上训导韩书俊,快步走到屋里,切脉察色的给诊看了起来。“李前辈,我想去看看我爷爷。”岳英“不行!”吴大嘴头也没抬的就截口回绝道。岳英把脸憋的通红,抓住床沿的手剧烈的颤抖着,良久,他在吴大嘴严厉的目光注视下,终于慢慢低垂下脸去,喃喃的重复说道。“我想最后看下我爷爷。”如果他继续大喊大叫的挣扎,吴大嘴也一定会继续毫不妥协的拒绝。可他这么低低的一缩一说,连史珍在旁边都听得鼻子一酸。语态之间几分幽切,倒不是抗争,而只是心间的一缕悲凄似的,似乎他也已经明白了众人不会答应让他再去看祖父的遗体,但这将会成为他心里一抹终生无法填补的遗憾。寒秋弱草,独此哀怜。“舅爷爷,要不就……”看到史珍眼中已隐隐有泪花,宋君鸿也一脸戚色,韩书俊便忍不住开口想求情。“你闭嘴!没你什么事就别给我瞎捣乱。”吴大嘴瞪了他一眼,转回来再看到落落寡欢的岳英,叹了一口气,上前抚着他低垂的头,温声慰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但你爷爷不在了,你眼下就更要注重身体了。”他摆手止住刚想张嘴的岳英:“你要真想看你爷爷,就不能再伤心了。这样吧,福老头儿他们现在在下面帮你爷爷装俭,你先吃我一剂药,再睡下好好休养两个时辰,等下午时,我一定让你去见你爷爷,好吗?”岳英红着眼睛默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众人见此俱都大松了一口气。吴大嘴又把宋、史、韩三人叫到跟前,仔细叮咛了几句,就又跑下去亲自煮药,过了一会儿便急急端了上来。等这碗药汤下肚,药里刻意加上的催眠成份也开始发挥作用,岳英终于又沉沉地睡了过去。“史小姐、韩公子,眼下英儿也睡了,这里既没什么大事,有我一人就足够了,你们也下去休息会儿吧。”宋君鸿转头说道。因为怕英儿出事,三人一直在英儿的床前守着,都是一宿都没能合眼。原本说是轮流值夜,但却几乎没人能睡的着。眼下嗜睡如命的韩书俊早已经扛不住,现在倚在门边摇摇欲坠了。史珍也是一脸憔悴,宋君鸿于心不忍的劝说道。史珍看了一眼依然负手立在窗前的宋君鸿,从前夜到今早,他几乎就没怎么休息过,再加上接二连三的遇上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两眼中布满了通红的血丝,身心俱已经疲惫到随时也可能崩溃的地步。于是也固执的摇了摇头:“我在山上练功常常少睡,还是你们俩去休息会吧。”说罢抿起了嘴唇。她不走,韩书俊当然也不会走。宋君鸿叹息了一声,道:“也罢!那烦劳史小姐下去帮我们打点热水洗洗脸,方便的话再找几条毛巾来。另外……我想福叔多半会一早便出去买了吃食回来,虽说肯定凉了,但咱们都还没吃早饭,便一并拿过来凑合着吃点吧。”史珍横了他一眼,喃喃自语道:“亏你还知道心疼自己的身体。”“嗯?”宋君鸿一怔,因为隔的远,并没有听清她刚在嘀咕了什么,好奇的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没什么!我下去拿热水毛巾和吃的。”史珍有小脸蛋一下子变的通红,低着头就赶紧跑了出去。原本已经困的倚在门边上打盹的韩书俊隐绝听到有吃的,终于打起了点精神,想要跟下去帮忙,但因他腿上有伤,史珍便没有答应。何况,这间小屋子也的确需要有人守护。虽说天星社已经被打退了,但万一再有新的敌人来犯呢?在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天星社凶徒面前,昏迷的岳英和不会武艺的宋君鸿着实并无多少可以自保之力。于是这间小小的屋里一下子塞进了这么多人,只是因为“守护”这两个字而已。宋君鸿主要是守护昏迷的英儿,因为他对逝去的岳霭有过承诺。而史珍便是在守护宋君鸿,韩书俊则是在守护史珍,理由却同样是不足为外人道的那份奇特的少年心事。幂幂中似有一条无形的丝线,把这几个年青人牵系在了一起,让他们一起面对岁月中汹涌而来的数不清的喜怒哀乐。以至于此后若干年后几人都各散一方,相隔千里,仍是会寅夜牵挂,帐立中宵。有时甚至会舟马奔驰近月却只为了围炉温酒仅仅一宿的短暂相聚。缘之为物,或许如此。情之难言,也正在于此。但此刻,几个少年人仍只是疲惫不堪的缩在这间小屋子里,默不作声的把头凑在一起吃着一些冷饭。然后又经过一番忙碌后,几个人才终于在抽空上楼查看的史福的强迫下回去各自小憩了一个时辰。待到了下午,岳英再次悠悠转醒后,几个人一起陪着他来到了楼下。岳霭的遗体运回来后便一直摆放在客栈的大堂里。原本客栈的掌柜经历了一番死里逃生后战战兢兢的从厨房的柴禾堆里钻出来后,转头看到史福把尸首搬了进来,心头便立时有一百个不乐意,直嚷嚷着说这要招晦气,影响客栈的生意云云。史福二话不说一掌削下桌子的一角,掌柜的立刻就噤声了。然后韩家又是丢下几封银子后,掌柜的就永远消失了。有了这些钱,他大可换更好的地角去重开上两家新店了。朱强见了不禁感慨,英雄陈尸于野,而市侩者却只见其价值几何,悲夫!?此时宋君鸿、史珍和英儿一行人已经从楼上走了下来。见到朱强仍然在为店家对岳霭遗体的评价而感到愤愤不平。史珍忙劝道:“朱爷爷也不要为这种商贾重利的言行在意了。想那金银阿堵之物只能利用,却是不管多少无法衡量岳老英雄的壮举的。他老前辈一生所图者大,不会在意身去之后这些世井之徒的行径的。”宋君鸿也笑道:“不错,小生读书时也曾记得先贤有诲‘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所以岳老英雄能生尽愿、死无憾便可了。试问自古以来取义成仁之士,又有几人会太在意世人浅短的目光呢?”朱强闻言朝两位少年男女嘉赞的点了下头,向韩侂贵笑道:“磊落胸怀,甚和我意。看来在少年人中果然仍是英材辈出啊!”韩侂贵则眼中光芒一闪,朝发言的宋君鸿瞄了一眼。暗暗想到兄长最近一直叮嘱他要招揽和培养各种少年贤才,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位少年书生可入得了兄长法眼,堪造就否?===================================作者絮语:幸福,有的时侯并不一定就是朝朝暮暮,而是跋涉千里后的一次相拥。如果,你也有牵挂的人的话。 第一百一十二节 易水萧萧西风冷 二 不过韩侂贵并没有来的及从容的与宋君鸿打招呼和契谈,因为岳英刚下楼便已经一眼瞥见了他爷爷的棺椁,急切地抢步就奔了过来,他也只好先去招呼这位身份特殊的英烈遗孤了。“逝者已矣,贤侄尚要节哀。”韩侂贵在旁边摆出了一个长辈应有的样子,拍着岳英的肩膀劝慰道。可当你的亲人离去,这“节哀”二字真做起来又哪有说起来的那般的容易。岳英抚着棺椁边沿的手颤抖的如在骤风中无法静止的枝叶。别后莫相见,一见更断肠!“英儿!”“贤侄!”众人看了他的样子,急忙的都围了过来,生怕再出现如昨天那样哭昏过去的情景。“我没事!”英儿抹了抹眼角又一次汹涌的眼泪,却对韩侂贵坚强的重复道:“我没事!”回头又朝不放心紧跟在身后的宋君鸿和史珍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才又继续扭头端详那已然被放置于棺椁中的爷爷。岳霭那些在战斗中身体上留下的伤口和散乱的须发都已经被史福和朱强经过一晚上了给细心的擦拭、打理好了,两只因毕生握枪和铁锤而布满老萤的手也被交叠置于胸前。此时躺在棺中的岳霭,神情坦然而安详,仿佛只是在睡着了一般。恰似置身在这棺木之中后,便再也不用理会世上的种种纷扰杂事了。棺椁是用上好的柳州楠木造就,正面材头上以极细腻的刀法刻画着种种碑、厅、鹤、鹿,厅旁还有种种松柏掩映,祥云绵遮,甚是精良华贵。寿材还订作大棺形制,仅棺壁便厚达六寸,思来便知价值不菲。只是孙英尚不知道,这已经是士大夫阶层才能使用的葬仪了。岳霭自幼避祸隐居于乡野之间,虽然秘密加入黄龙党后的位阶也算作极高,但却必竟从没有在朝庭中正式任过官职,仍只是布衣白身,本来是并不适合使用这种棺椁的。但史、韩两家敬其是岳飞之后,如今又是为国事殉身,所以在选择寿材时毫不犹豫的便订购了这种级别的高档棺木。岳英看着棺木中的岳霭,心中五味杂陈,心想爷爷生前素有英雄之志,不屑于做一个庸碌的富家翁。所以一生仅以报国为念,不慕荣华,不置闲钱,磊落隐居,但也清寒自若。个中苦乐,有几人能知?此刻岳英看着韩侂贵买回来的锦缎寿衣一阵悲怆,心想这大概是爷爷这辈子唯一穿过的绫罗绸缎吧?岳英抚着棺椁回身向众人跪倒,缓缓嗑了个头,哽咽着说道:“本来爷爷的身后事,应该是我这个做儿孙的来操办,如今却劳烦诸位前辈和兄长、姐姐代为了置理,还照顾救治我这个没用的人,英儿无以为报,就在这里给诸位恩人磕头了。”史、韩两家诸人急忙上前把他搀扶起来。吴大嘴当先说道:“娃娃你这样做不是在臊我们吗?岳元帅可是我们大宋一等一的英雄,听闻得他们父子于风波亭中为天下概然殉难时,我们大宋的子民谁不是扼腕叹息、恨不能以身相代?如今岳元帅壮志未酬而舍身先去,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平常也只能在他灵前置杯烈酒,空洒点热泪罢了。能为岳家人做点事,我们都感到很欣慰。你爷爷有种,更无愧于‘岳飞之子’四字,我们也都是佩服的紧,理当将之尊崇、为之厚葬。”韩侂贵也在旁接口道:“岳氏一族为国事前赴后继的忠义之举,足以感彻天地。待将来驱除胡虏、扫荡奸党后,这份精忠之举也总有一天要上奏天听,请圣君天子再另加厚恤,届时举国同吊、极尽哀荣,我们今日这点事情又算的了什么呢?”岳英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我岳家四代忠义,不是为图那些劳什么的虚名或厚赏。我与爷爷只不过是想完成先祖遗志,救北边华夏子民于胡虏铁蹄之下,全大宋河山于支离破碎之中。爷爷生前常说此愿若有一日可以达成,俺们岳氏一族就可了无遗憾,便宁愿解甲归田园,林泉相伴老了。”韩侂贵点点头道:“岳氏高义,在下等都是感配的紧。贤侄有此胸怀志向,也足慰先人。假以时日好好磨练,当必成大器的。”说到这里,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只是眼下却有点事情,仍尚需要贤侄一起商量下。”英儿擦擦眼泪躬身一揖,“有什么事情,请韩家伯伯直言。”韩侂贵道:“其一,令祖父离逝,人当以入土为安。但不知是往相州汤阴的岳氏故乡处迁葬,还是往黄梅大河镇后迁聂家湾令祖父兄弟当年避祸隐居之地迁葬?”英儿说道:“不必移来移去了,就在此地下葬即可。”韩侂贵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要知道华夏子民,尤重宗庙家族之情。故有“树高千丈,叶落归根”的民间古谚。每当亲人去逝,只要条件允许,就算千里万里,亲眷也总要扶灵返乡来安葬之。彼是故土,生于斯长于斯,不管你将来建功立业于何方,死后总是要返乡埋骨于斯的。届时家乡孕育你长大的青山绿水,会再次将你拥入怀抱,慰藉离魂,使之安然长眠的。可是岳英居然说就在这里随便找个地方就给下葬了!?韩侂贵唆着嘴唇不接话,只是暗中琢磨岳英是否是因为年纪太小还不懂事,亦或是悲伤过度,所以一时有点神智不清楚。岳英很快就明白了众人的疑虑,说道:“我爷爷在世时就曾多次和我说过,他自从黄梅大河镇走出来那一天起,就做好了不能生返那里的准备。必竟大丈夫四海为家,所为之事又无比凶险,哪里是埋骨之所真不好说,说不定哪一天就倒哪某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沟中了。”说到这里,岳英的眼中似又有泪水溢出,他抬袖拭去,继续说道:“所以爷爷说,他既已决心不做一个老死床榻的田舍翁,那么也便就不在意身后之事了。将来不管在哪里倒下,就在哪里葬了便是。只要我们的事业能够有成,则山河复光,无处不是大宋之土,也就无处不是故土了。”众人闻言无不喟然,宋君鸿抚掌叹道:“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无处不青山。岳老前辈襟怀真是远迈常人啊!”韩侂贵这时抬头说道:“好!既是令祖已有遗言,那我们便在这郊外找处地方下葬吧。待日后光复之业有成,再行迁葬。”这事便算告一个段落。宋君鸿刚想移步,却发现韩侂贵与李、朱二老依然伫立原地,心下好奇,遂也稳下身形,想看看还有什么事情。果不其然,韩侂贵和吴大嘴、朱强一起交换了下眼色,又说道:“此外,令祖仙逝,着实是令人扼腕。但他原本所担负的任务却是极为重要,总不能轻弃了。”岳英倏的抬起头来:“韩家伯伯放心,我岳氏做事,向来有始有终。”韩侂贵笑道:“贤侄志气可嘉,只是令祖这一去,怕是这边的任务执行就要不得不断了。”说到这里,他看岳英的脸色似有点变,便温言又说道:“不管怎么说,令祖孙也算为国尽了力了。不管事情成不成,这份心力大家是都看到的。只是眼下我们却需要另找一个人来重新继续本任务。”“另找一人?找谁来?”英儿闻言一惊,踏步上前,紧张的问道。“找谁来接替还不确定,必竟令祖撒手人寰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而这个任务又太重要,所以让谁来接任我们还需要回去好好商量一下才行。”韩侂贵微摇了摇头,却是目光中透着紧张盯着岳英道:“不知那个物什贤侄可曾遗失?”“那物什我的确是知道在哪里,可是我不会交给你们的!”岳英突然扬头小脸说道。韩侂贵微微变了脸色,但岳英必竟是岳帅之后,又兼新遇丧祖之痛,他也不好发作,只能继续温言劝道:“兹事体大,还请贤侄莫要意气用事。”不想岳英仍是不肯让步:“这东西我谁也不给。我知道这个事情有多么重要,可这事不仅是党内事,也是天下事,更是我岳家事!所以怎么处理,我岳家亦有权决定。”韩侂贵是了解这事的真相的,自是知道他说的也是实情,惊道:“原来你也知道这事的内情。”他踏前一步,以几乎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问道:“你知道多少?”“全部!”英儿的回答让他吃了一大惊,必竟这是党内的高度机密之一,即便如史灵松、史福之类的高端成员也多不知情的。看到韩侂贵陷入了沉思,岳英突然说道:“这个任务也不用再延请别人,我自会接着做下去的。”韩侂贵并有没搭话,而是继续在脑子里飞快的盘算着,对于岳英的请缨他跟本就没有放到心上去。笑话,这任务有多么重要,说出来都能吓死个人,怎么可能会答应仅让一个半大的孩子去执行?再说了,若是让金国知道了我们派一个孩子出马,岂不是要笑我大宋无人?自己也丢不起这个人!史福与一众小辈一样不知内情,自也无从插嘴。而吴大嘴和朱强在别的事情上或许还可以端出长辈的架子来说道韩侂贵几句,但涉及到此事,韩侂胄却是全盘托负给自己这个弟弟处理,二老也是不敢多嘴的。韩侂贵沉吟着不肯出声,别人也就同样干站着,场中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默压抑之中。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韩侂贵的答复,岳英也有些着急了,拉扯住韩侂贵的袖子就欲央求,韩侂贵的眉头倏的紧了起来。宋君鸿见状赶紧上前把他拉开,他早已经看出韩侂贵可能只对自己的族人关心能多人,对外人则是个面温而心铁之人,英儿的央求多半没用,反而徒添泪水罢了。于是先把他拉开两步,提示道:“这事儿若是重要,那就更要好好说话了。你若有什么可以担当此事的本领或优势,不妨说出来也让韩家伯伯听听,让他考虑一下?”他这话一说,一贯想学习兄长礼贤下士之风的韩侂贵也不得不放下矜持,做出点倾听点的样子来,尽管他的心里根本就不以为然。岳英感激的看了宋君鸿一眼,尽量先稳定下情绪又简单理了理思路,才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任务虽也可以请别人出马,却远没有我岳家人出担任效果更好,想来这也是当初你们为什么会选择让我爷爷来承接这任务的原因吧?我曾祖的子孙,虽也另有几房,却是都处在朝中奸党的监控之下。而同样隐居的我四爷爷一家,却是人丁不旺,此事试问又舍我其谁呢?”“可你必竟还是一个孩子!”韩侂贵悠悠吐出一口气道:“实在不行,要是也只能请非岳氏的人员出任,那么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岳英大声的反驳着。对于他这个抗议,韩侂贵甚至连反驳都认为没有必要。岳英今年十五岁,党里早有资料存档,他在出发前也都是查阅过的。可十五岁的人,也比还穿开裆裤、玩泥巴的人大一点罢了,能岂能与大人一起等同视之?韩侂贵不愿同意,其他的黄龙党人们就都不肯吱声,当英儿求助的目光望向自己时无不纷纷的错开了目光去。英儿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宋君鸿,虽说都是相识日浅,但与宋君鸿必竟相交能多一两日,两人又几番一同并肩经历生死,心里也更让他愿意亲近些。不过同样让他失望的是,宋君鸿虽然没有像别人一样回避他的目光,却也缓缓的摇了摇头。英儿的目光黯淡了。宋君鸿心里也是一阵无奈,他并非是不想帮岳英,但在场的所有人中,他是唯一的一个非黄龙党的“外人”。虽然韩侂贵一直闪烁其辞没有明说这项任务倒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很明显应该是黄龙党内的极重要之事。在这件事上,黄龙党人不像匪帮一样将他这个粘惹上身的人给灭口已是极度宽容的了,又怎么可能会容他在这件事上有置喙的余地? 第一百一十三节 易水萧萧西风冷 三 在黄龙党的内务上,宋君鸿可以说是有心无力,根本帮不上什么忙的。甚至再退一步来讲,宋君鸿宁愿岳英不要再去争这劳什子的任务,找个地方好好养伤,然后太太平平的过着子,不比去承担这个随时都可能惹来危险的神秘任务强上百倍千倍吗?沙场醉卧歌当哭,几多少年抗虏胡。试看千载黄沙道,荒草历历湮白骨!孙星是来接洽这任务的,结果就死在半路上了;自己也只是帮着传了个口信,结果就被误解拘禁了一夜;岳霭十多年都在隐忍潜伏就为等这任务,结果却在任务正式开始前就把命搭进去了。他实在是不理解岳英为什么还要上赶子的去争取这个简直是在和死神握手的任务。不管这个任务在别人眼里看来是多么的危险,可是岳英仍然是会毫不放弃的去争取,甚至是为之对峙!他梗直了脖子的时侯,就像是一头想顶犄角的倔强小牛。韩侂贵揉了揉开始隐隐有些做痛的太阳穴。每当遇上令他感到格外生气的事情时,他的太阳穴就会开始突突的跳。当然这也可以看成是一种他忍不住想要发火的预兆。但韩侂贵仍要强压下来心头一层层泛上来的不快!能屹立官场数百年不倒,韩家家风向来讲究隐忍厚积、谋定而动,尤其是在经历了当年的“九子落难”的流放事件后,更是让韩氏族人们学会了在关键时刻压抑自己情感和冲动的重要性。至于会出现韩书俊这种冒失小子纯粹就是一个意外!韩侂贵眉头锁得紧紧的,但仍是尽量把话声放轻放慢,让自己的语气听得来显得很温和:“贤侄,你这提议性质很严重,连我也不敢擅专了。看来只好先放一放,容后聚起大家再一起商议吧。必竟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到时侯我和你的叔伯、祖辈的人们凑在一起,总能商议出一个合适的办法的。”看到韩侂贵的态度缓和下来,岳英也就不再好硬顶撞了,只是低着头抚着自己手背上的一处伤口不说话。“贤侄,你看这样可好?”韩侂贵摆出了一份善意和解的模样。宋君鸿眉稍一挑,别看韩侂贵这话说的和颜悦色,充份体现了宽厚长者的风度,但却是另有乾坤。明着里是在让着小辈,凡事以和气为重,暗地里却是仍然以拖代拒,说是且等回去后与岳氏的长辈们来商议定夺,但却是不仅没有同意岳英的请求,且一旦回去请出岳氏其余尚存的长者后,那哪还有岳英这个小孩子插嘴的余地,直接把岳英给绕过去便是了。岳英假如以为他这是在让步,而接口答应的话,那他今后就会再也没有争取的权利与机会了。宋君鸿有些犹豫,要不要给岳英做出一些适当的提醒。好在岳英虽然性子耿直,也不像宋君鸿那样历经两世为人经历,懂得那么多人情故事和说话办事里的弯弯绕绕,但倔性子的人也有倔性子的好处。经过了一阵子的沉默后,他仍然是低声的嘀咕了一声:“反正这个任务我一定要继续做下去,那东西我也谁都不给!”韩侂贵脸上终于有点作色了,自己好话说尽,怎么这孩子偏就这么油盐不进的呢?不过这事也怨不得韩侂贵窝火。要是换成别的少年,他软硬兼施,三下五除二的早就应付下了。就算遇上个不太听话的,也大可出手教训一下。以他的身份、地位,再随便扯点大义凛然的由头,谁也不能说了他多大不是去。但事情棘手就在于对方偏偏是岳家的后人。于情他不敢出手动岳家人一个指头;于理这事也是从岳家人那起的头,他不能把岳家人的态度完全置之不理。岳英说的对,那件机密的大事固然是天下事,黄龙党事,但同时也是他们岳家的事。所以他凭着岳家后人的身份,在这事上便有很大的讲价余地。虽说他们祖孙也入了黄龙党,但这件事那也是党内要借助岳家的力量,硬生生从他们家手里的那个大秘密上分享、发散最后形成的一个任务。而这个任务的源头,仍是握在岳家人的手里,岳家人不配合,他就完全没辙。更何况那个最重要的物什还在这个少年手里,岳霭死后,这个物什的下落便只有这少年一人知晓了,便是别的岳家人也不可能知道。他若是不跟着自己回去,而是带着那物什随便一跑一藏,那这任务就彻底玩完。到那时,他又如何回去向自己的兄长和党内交待?总不能出手硬抢吧?欺负一个刚刚丧失亲人的遗孤,这话传出去怎么都不好听。更何况黄龙党以继承岳飞之志为口号,要是让人知道他欺负岳氏的后人,那还不让天下的豪杰们唾沫星子给活活淹了?怎么办?左右都为难,韩侂贵还发作不得,于是一拂袖转身从厅堂里拉过一把在昨晚战斗中侥幸没有被毁坏的椅子来气鼓鼓的坐下,端起已经有些变凉的茶水低头自顾自地啜溜着。现场变得更加的沉默、甚而有些尴尬!空气中似乎有火星子开始乱爆,众人都把眼光向吴大嘴、朱强两人瞄去,希望他们能出面说两句话,缓和一下眼下这令人难堪的气氛。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侯最先开口说话的,却居然会是宋君鸿。尽管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岳老前辈义勇捐躯,现在遗体还摆在这大厅里面。逝者尸骨还未寒,大家便在他灵前争执,有些失礼吧?”实际上宋君鸿对现场发生的争执内容根本没怎么涉及,甚至连支持谁都没有去说,更不见的有多么关心此事。但众人火辣辣的目光一下子全都看向了宋君鸿,有些目光里似乎还隐含着刀子一般的锋利。史福的眼珠子已经霍得一下子瞪的溜圆,恐怖的盯着宋君鸿。在他的印象里,宋君鸿绝不是那种不知道分寸的人,可这种时侯你怎么就敢胡乱站出来说话呢?就算退一步来说,你说话也不能讲这些啊。你这孩子怎么和岳英一个德性,可你宋君鸿不是岳氏后人,韩侂贵要是想捏死你,和捏死一只蚂蚁也并没有多大的区别的。祸从口出的古训你都不知道吗?你这是要作死啊!他倒并不真是那么关心宋君鸿的生死,但他对假如宋君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之后自家小姐的伤痛心情和可能随之爆发的失控举动却不能不担心了。宋君鸿这话说的浅,就像是在打圆场:你看今天这场合不合适,大家都别争吵了。但再仔细一品味,则可能又有另一层意思:人家岳老头儿刚死,你们好意思去挤兑人家留下的一个娃娃?以韩侂贵的城府深沉和多疑,他不可能想不到后一点,而且,史福猜想韩侂贵会认定宋君鸿话里意思就是后一点的可能性甚至可能更大一些。你说,这不是要了史福这个老头子的亲命了吗?几个小娃娃们或许不清楚,但他们几个老头子却知道:韩侂贵虽然在大节上尚不曾有亏,但绝对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主儿。他能在党内越来越受重用,也绝不仅仅是因为他有一个叫“韩侂胄”的哥哥,他自己的城府深沉和手段凌厉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唯一不足的是,在襟怀、气度和亲和力等方面上他仍稍逊其兄一两筹罢了。史福已经在考虑一会要如何的来搭话,看能否转寰一下这个糟糕的场面了。但这时的宋君鸿其实并没有考虑这么多,他甚至也不想再继续插手黄龙党的内务,可他不愿意看着岳英如此受人挤兑。且不说他在岳霭临死前答应过要照顾好岳英,就算他在被岳霭误解、怀疑而拘禁的那个晚上,岳英也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这个情份,他得还。不管他说了什么,想扮君子风度的韩侂贵都不能当场发作来拿他怎么样。而等这件事情一了结,他就立刻启程去书院,再不掺和黄龙党的事。到时大道通天,各行一边,我管你韩侂贵高兴不高兴了?至于事后韩侂贵会不会再找机会报复,那他眼下也顾不得那么远了。既要深思熟虑,也要仗义敢言!宋君鸿就是作如上想法的,所以当他在热血往头上一涌时,就说出了上面的这些话。或许他自己也并没有太觉察到,在经历了坠崖和穿越重生这些怪事后,宋君鸿多少有点不拿自己现在的这条命太当回事,骨子里也就变得比前世那个谨慎的人更敢于去“赌”、去“搏”!“对,逝者为大,其余的都是小事,小事嘛。”史福走过去插在宋君鸿和韩侂贵之间打了一个哈哈,“不管有什么事,都应等人入土为安了以后再说不迟嘛。”说完史福朝吴大嘴和朱强打了个眼色,自己和几个老家伙虽然聚在一起时常常拌嘴骂架、互相揭短,但几十年来在刀丛剑林中共同闯荡过来的感情绝对不是盖的,这个时侯就要你们都站出来帮帮忙喽。二人哪里能不会意的?吴大嘴必竟是韩侂贵的亲属,好说话了一些,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当先站出来,笑着说:“小贵,这事反正说到现在也没个结果,大家都是说了不算,算了不说的,那刚才说的那些就全都不要再去计较了。”他转身冲岳英瞅了一眼:“小家伙,做事不能光凭一股子热血。非是吴爷爷打击你,这任务有多艰难、凶险你可知道吗?”“回李家爷爷的话,这些小子都知道。而对于和这任务相关的来龙始末,所有内容,爷爷在世时更是全都告知过我的。所以他也再三叮嘱,万一、万一他发生了什么意外,好叫我也能一直接着完成下去的。”岳英拱手弯腰回答道,他对于医治自己的吴大嘴还是很有些好感的,自也更加执礼恭谨些。吴大嘴并没有去接他“祖逝孙继”的话头,只是面色一板,问道:“即知如此凶险,为何还执意要接这个任务?莫非你真当这任务是游戏,只如小孩子玩过家家一般轻松吗?”吴大嘴本也是一翻好意,希望岳英听后能知难而退,那样至少也可为岳氏多保留几分香火。却没成想听了他的这翻训斥后,岳英自从下楼后就一直使劲憋着的泪水突然一下子流了出来:“如今我爷爷的尸体就躺在旁边,所以请诸位不要说我不了解这其间的凶险。”岳英扭头向宋君鸿问道:“宋公子,爷爷也曾教我读过些兵书和圣贤典籍。孟夫子曾说过一句话:‘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对是不对?”宋君鸿点了点头。不顾自己身上缠得到处都是的裹伤绷带,岳英再次跪倒:“我爷爷跟我解说这句话时只有八个字:‘秉天地心,做痛快事’,这也可说是他在逝时对我的一再教导。想我祖孙二人为了这个任务,毅然从安康欢乐的小山村中走出来,在这个小镇中一潜伏就是十余载,却从来没有后悔过。可为了等待这个任务的启动,我爷爷从四十岁的精壮之年等到头发花白,这其间所需要付诸的种种的隐忍和毅力诸位长辈们可能体会?耗尽一生的时光,去等待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开始的任务,岂痴狂耶!?但我从来没有听爷爷说过一句抱怨的话,因为,他相信他所做的一切必将在将来成就一番伟业,更能完成曾祖的遗愿!他一生都在等待这一个机会,这一个任务!谁知现在任务即将开始,他却为救我而先去了。可、可就因为他已经死了……”岳英噙着满眼的泪花仰起脸来看着韩侂贵甚至还有吴大嘴、朱强和史福大声的质问道:“就因为我爷爷现在已经死了,你们就要把这条已铺就了十六年的线掐断,重新再找来人重新再来编排这项任务么?那么试问我们祖孙十数年来的隐忍和等待又算做什么?我爷爷的死又算作了什么?”这质问声到了最后时彻底演变成了愤慨无比的怒吼:“你们这样做,便是相当于抹杀了爷爷十余年的作为和一生的梦想啊!”===========================作者絮语:求收藏,求红票! 第一百一十四节 易水萧萧西风冷 四 吴大嘴和朱强都不再答话了,包括韩侂贵也有点言滞。宋君鸿在边上叹了口气,他们这些黄龙党人虽然口口声声的高喊着要继承岳飞遗志,可岳飞在他们的心里,是不是只是一个口号或工具呢?他们以完成岳飞遗愿的理由请岳氏后人出山,可是他们真的体会过岳氏之人的心愿吗?“我看……这事就算让岳英去试着做下,也并非是不可以的。”从一开始就没有吭过声的朱强终于张嘴说了一句。他一发言,就把韩侂贵吓了一跳。“朱老,可不能感情用事啊!”韩侂贵急得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难不成义夫目下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可以应急吗?”朱强扭头看着一脸急切的韩侂贵,不急不徐地问道。“义夫”是韩侂贵的表字。韩家在大宋是名门,虽说大宋朝三百年来出现过的名门不少,但韩家却无疑是排名绝对会十分靠前的那种家族。其祖上更是出过忠献公韩琦这等名垂千古的干臣贤相,自仁宗朝以来恩旨给韩家的各种福荫便从来没有断绝过。当然这也和韩家子弟恪守本份、人才辈出有关。历代宋帝无不敬其忠良家门,也喜其恭谨家风,多将其族中子弟提拔重用,这也是韩家能累世公卿的原因。所以韩家历代先祖也总是要求子孙忠、勇、节、义,对宋庭戮身效力以报君恩深重,这也是韩家兄弟能身入黄龙党,甘冒流放大险也要戮力北伐收复宋室河山的根本原因。到了韩侂贵其父这一代,不仅官高爵显,还迎娶了高宗帝皇后之妹吴氏,与皇帝干脆都作上了连襟的亲属关系,但好在世代家风向来严正,韩家人也不敢多添骄横。在经历了靖康之变、宋室南迁这一巨大的浩劫后,其父素有“忧辱”之念,反而对儿子们的教育愈发的重视起来。待这兄弟二人束发成人之际,其父为劝励二子,遂将韩侂胄取字“节夫”,其弟韩侂贵取字“义夫”。但必竟这“义夫”的表字并不是谁都能喊得的。尤其是在其兄弟相继崭露头角、入朝擢为高官,在党也是骨干之后,除了至亲和高极的朝中同僚外,便只有几个密友和相处极为亲洽的一些长辈们才能当他面喊得的如此称呼的。而朱强恰恰便是这样的一位长辈。他年岁长,自身也德高望重,更于韩家有交谊,所以此时才敢在韩侂贵烦恼时提出这个可能使他更加不悦的建议出来。尽管朱强也是思量再三、也才敢鼓起勇气张这个口的。华夏民族是个素重恩义的民族,是故才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谚语。同样是报答恩义,只不过韩家是报向宋室,而朱强则是报向岳氏。朱强出身于南方一个著名的豪商之家,其父以海运致富,虽不敢称富可敌国,但说富甲一方却也绝不为过。少年时的朱强也有着如同所有纨绔子弟们一样的毛病,不免声色犬马,年少荒唐。除了经常会向家里聘来的武师保镖们学习些棍棒拳脚外,即无心于科举功名,也懒得接理老父的经济营生之业,整日里只管和一群狐朋狗友们喝酒打闹,有一次终于闯下大祸!在青楼之中为争风吃醋而与人争斗起来,他酒后失控,竟将对方的人重拳打死,却不想到这位被打死的人恰巧是朝中某高官之独子,那高官誓言非要将他千刀万剐,以命相偿不可。无奈之下其老父散尽家财,上下通融,才为其换了个充军戍边的刑责。到了边关后,朱强也是懊悔不迭,但本来依大宋律,他终生都无法再返家看望亲人,非但要老死在边关军旅,而且一生都普升无望,索性破罐子破摔,在边军之中也不服管教,成为了人人见了都想绕道走的刺儿头。直到岳飞为抵抗金人的入侵,到边关整顿军务时才将之收服,遂破例调入岳家军中。后来朱强便在岳飞帐下听调,因其做战勇猛,在战场上敢于拼命,渐渐积累下不少功勋,从一名普通的步卒,普升为一名阶级为从六品上、担任营校尉的中下级军官了。风波亭冤案之后,奸相秦桧为了怕岳飞余部为之报仇,便对其帐下很多将士进行了打压和拆调,侥幸朱强因官职品轶还不算高而躲过一劫。此后继续活跃于抗金的各个战场上。隆兴年间的北伐之时,以其老迈之躯还勇与数十名青壮军官一起争抢先锋而受到太上皇的称赞,一度传为佳话,至绍熙初年,已经是累功升迁至柱国将军、开国子的宿老名将了。从一名本是待罪之身的边军,到身着朱红官服、玉带金钉、配金鱼袋的高官,和声传金国的赫赫名将,朱强的一生可谓是峰回路转,叫人唏嘘感慨不已。按理说百战之功,高官厚禄,人生至此也足可自得了。但其唯一最大遗憾的是:对于改变其一生命运的岳飞,却是身受其恩而无法报答;岳飞一生奋战的驱除外族入侵的事业也半途而蹙。每每午夜思及此事,便感慨将来到得九泉之下必是没有面目去见老上司的。所以在黄龙党成立之初,他便是极积加入的几个早期成员之一。到了绍熙年间,一来他年事已高,每有功业未竞而廉颇老矣的无奈,二来太上皇逊位后,当今天子昏聩庸懦,还重用外戚和奸臣们,搅得举国一片怒言。对内是朝纲不振、朝政日非,对外则是屈辱媾和,武备松驰。眼看得太上皇十数年勤政好不容易才带来的振兴之象几乎几年之间便被毁弃怡尽,他愤而上书弹劾奸党,直斥诸般误国之举,想警醒君上。但其结果可想而知,招致了外戚和奸臣们的疯狂报复和攻击,对其人身更是进行了大量的侮蔑,在经过了已居于弱势的黄龙党和主战派诸将的力保陈情,又惊动了已经长期卧于病榻的太上皇亲自讲情,朱强这才最后以自请致仕躲过了这一劫。回府之后,妻子劝他:“举世昏昏,何一烛也想亮世?”朱强掷掉手中的酒盏愤而答曰:“宁可燃灰而烬,不也比空作灯台摆设强上万倍!”是夜有人看见朱强披挂了一身的铁甲皮胄,拔刀跪立于太上皇养居的紫院之外,哭泣了整整一宿,无人敢去和他说话或扶他起来,经过的小太监都远远绕道走。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太上皇才在宫人搀扶下步履艰难的走了出来,叹息了一声,把这位当年北伐时他亲点的前锋悍将扶了起来,把拔出的战刀亲手给送回了他腰畔的鞘里。然后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又走掉了。第二天,朱强上表致仕,请辞了一切的实职虚衔。力拨山兮力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以楚霸王之勇,对面天下倾倒的大势也只能徒叹奈何,而对于曾在数十年前那个时代里曾叱咤风云的太上皇和朱强而言,如今这个世道留给他们可供施展的余地已经越来越小了。解甲归田的朱强,对朝庭上的纷争渐渐失去了兴趣,便整日里闭门谢客,只在家中培养一族子孙,享受点天伦之乐罢了。直到眼前这项任务准备启动,韩侂胄怕其弟掌控不全,于是便请示了党内,又亲去登门去请出了这位已经隐居两年多的岳家军旧部,作为其弟的陪使,共同出使督促这项任务。朱强已经七十高龄,早没了少年时的火性脾气,所以平常总是讷言多笑,直到刚才听了岳英为其祖父的陈情和对众人的一番质询,这才触动心底压抑多年的感情,岳飞数十年前的音容笑貌一下子全都浮上了眼前,终于按耐不住心头的激动彭湃,出言为岳英争取的。不得不承认,朱强一句“眼前是否还有更好的办法”的确问住了韩侂贵,他翻翻白眼心道:废话,我要是有更好的办法又哪里还用在这里跟一个小孩子扯皮喔气呢?所以韩侂贵只得重复的说着:“朱老,此事何其重大,我们不可草率行事啊!如有纰漏,我党在此事上十数年的布置就有可能功亏一篑。”“既是由老夫所提议,那么将来党内如有任何追究,自是也全由老夫一肩扛着,与义夫全无干系。”朱强笑道。这话说的韩侂贵脸上有点臊:“朱老,我不是这个意思……”“没关系的。”朱强把韩侂贵扯到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义夫,事可从经,亦可从权啊。此时若对岳氏的小娃娃过于凉薄,日后党内难免会对贵兄弟多有非议。”他说到这里,故意朝史福瞄了一眼。韩侂贵心中一凛,韩、史两家虽已有联婚之议,但岳氏后人出现这么大的一档子事,史福一定是会回去如实禀告给史灵松的。偏偏史灵松还是个有着十足“迂直”书生气的人,就算真结了亲家,知道了这事也一定会为岳氏后人鸣不平。不论是在朝内,还是在党内。韩侂贵都不希望韩家惹上什么坎坷麻烦。他一定要让韩氏的家主,自己最敬爱的兄长是个完美的人。如果说兄长韩侂胄是王佐之材,辅国良弼的话,那么他韩侂贵要做的,便是辅佐兄长,把家族发扬的更加繁荣。一般的人和事或许动摇不了韩侂胄的地位和声誉。但人们对岳氏的敬重和对岳氏后人的怜悯却会。应该说今天韩侂贵一直在为这个事情头疼不已。朱强又笑了笑:“再说了,党内任命我俩为特使,便是怕事情一旦有所变动也好及时补救;你我之职责,亦是为此任务的顺利进行而保驾护航、随机应变,其中自也有临机绝断之权的。我们出行之前,令兄也是一再叮咛:要保证任务持续、有效、尽快的进行,而不是发生变化后就暂时中断的。局势危急到了何种程度,你我都是心知,所以此任务已不可久拖,与其悬而不决,不如先让他干着吧?我相信令兄也不会为此过多责怪于你的。”看韩侂贵陷入了沉思,似已心动,只是犹豫不决。朱强决定再加把劝,又继续说道:“这样吧,你若是怕这娃娃年纪轻压不住场子,或有危险时自保不足,便由我这老骨头陪他走这一遭吧。”“你要亲自跟去?”韩侂贵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话说这次出门,虽是三个人,但主要跟任务相关的还是他们两人。至于吴大嘴,则是负责“捉”不听话的韩书俊回去的。只是因为要一路同行,而他又是一个至亲长辈,也是黄龙党内秘密成员,所以任务的大概内容也让他知晓了个一二罢了。即便是和任务直接有关联的韩侂贵和朱强在出发时也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中有谁会可能亲自去执行那个任务的。一个好的团体,应该是各司其职。而他们两人的职责只是监督,而完全没必要非要亲自去参与执行的。“人老了,这次如果不北行一趟,说不定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朱强嘿嘿一笑:“说不定我还能再看到几个老朋友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这些老东西们还活着几个!”听到朱强口气中似乎隐隐有几分想在北方了结残生的觉悟,韩侂贵的心顿时揪了起来,委婉的劝说道:“朱老是我大宋的名将宿老,还是不要轻易涉险的好。”黄龙党在大力发展青壮后生的同时,也很注意对军中老将的保护。他们的经验和他们的威望,对于面临强敌虎视的大宋而言是极为宝贵的财富。像朱强这种老将,已经不需指望他再去和青壮年将士一样上阵做短兵厮杀了。只要他还活着,就和后世的核武器一样,对外具有强大的威慑力。“可没听说有哪个名将会怕死的。”朱强哈哈大笑,轻声啐骂了一句,像是在责怪韩侂贵轻视了他一般。=============================作者絮语:下雨天,从窗外往外看,整个世界都尿裤子了! 第一百一十五节 易水萧萧西风冷 五 “朱老可真是说笑了,就凭您这百战虎胆,天下又有谁敢小觑了去?只是小侄离京之前听说朱老的孙媳妇已经身怀六甲,难道朱老不想再看看即将出世的曾孙?天下人也都希望我大宋的名将们能多享受一些数代同堂的欢悦啊。”韩侂贵依旧想再劝一劝。听到了自己还没出世的曾孙,朱强的老眼中出现一抹温柔,但很快就又消逝了。“我知道你的心思。”朱强拍了拍韩侂贵的肩膀,“本来不管是为你还是已,我都应该抽身作壁上观的。可我既然答应你们兄弟出门走这一趟,自然不能仅出来作游山玩水,总需要有些作为才对的起党内诸同仁们。义夫啊,我还能再活几年?还有再有什么作为?在马厩之中慢慢老死,又何尝不是千里马的悲哀?”在这些似是无限感慨的说话里,他已经装做无意般的走到韩侂贵了的身边,压低了嗓子以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义夫,你可曾想过,令兄为什么会让我这个老头子陪你出来走这一趟?说不定他早就预料到了情况可能有变,才让老夫这岳家军遗将同来以备不测的。宫里已经不能长时间离开吴老,你又对北边不熟。只有老夫一生几番北伐,对那边的地形地理、民情军情最是了解,现下这件事,已没有比我再合适同往的了。”韩侂贵沉默着不说话了,这些事他不是没有想到,但不到必要时,仍是不愿去走的。朱强又低声道:“放心,老夫可不是去寻死的。义夫,我知道你是个谨慎人,不欲此事出什么漏子,那便更应该让我去了。须知只要有老夫在,凡事总有个掌控。你可飞鸽传书尽快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回禀党内,我再陪着这娃娃慢慢的走,如果党内最后还是不同意,也总能在我们到达北疆前遣人来将我们拦截更换的。”韩侂贵目光烔烔的盯着朱强一连看了好几遍,才终于缓缓的点头应允道:“好吧,既然朱老已经如此说,我若再不答应就未免显得过于不近人情了。”他这话一说,岳英终于放下心来,哭了两天的面容上终于有了点红光。看到他这样子,朱强和宋君鸿也都暗地里松下了一口气。尤其是听到竟然能让铁牙如关的韩侂贵都松口答应,宋君鸿诧异的看向朱强,朱强却只是微微一笑,又恢复到他那种老年人特有的古井无波的神态中去了。老姜弥辣,看来我小瞧了很多人啊!宋君鸿在心里感慨道。这个朱强,真真是个了不得的人!念及此处,宋君鸿朝岳英向朱强比了个眼色,今后这一路上都是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老人家陪着英儿,英儿若想在任务中过得顺利,这老人无疑是极重要的一个影响人物。可岳英兀自沉浸在可以接替爷爷继续完成任务的满足中,对于宋君鸿的暗示一时还没有理解是什么意思。肌肉大脑子小!宋君鸿暗骂了一声,只好又比了一次眼色。还是懵懂无果!宋君鸿只好挑明了说:“朱老前辈,英儿还小,很多地方不太懂事,一路上可要多麻烦你多多照拂了。”岳英这才回过神来,急走两步来到朱强跟前,嚷道:“谢朱老前辈此番襄助之恩!”说罢一抱拳就欲下跪。朱强赶紧一把搀住岳英的胳膊给提了起来,没让他跪下去。岳英正自纳闷中,朱强却已经退后两步,然后迅速整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物,敛容低头抱拳一礼说道:“岳帅帐下旧部朱强,见过小公子。”直到此时,宋君鸿和岳英这才恍然略略明白过来一点什么。经过数十年岁月的打磨,朱强也是一人老成精的角色,他不接岳英的礼,是表明他仍会坚定自己黄龙党人的职责。但却又向岳英行礼,并非是岳英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些时朱强所敬重礼遇的,其实是在岳英身上再次看到了的那个伟岸的影子——曾祖岳飞。尽管如此,朱强也只是微微抱拳见礼,甚至连腰都没有弯一下,因为他知道,他的礼哪怕再大一丁点,岳英也会吓得跳着躲开。这个时代的人或许在别的地方可能愚顿些,但尊长敬老、礼仪有序却是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的。所以朱强行的这一礼,恰是只如故人见面打个招呼而已,刚好在岳英勉强能正面接受的程度之内。但即便如此,朱强也是心潮一时起伏,感念万千!岳英也赶紧执礼回拜。他所行的是深深一个揖礼,弯腰推掌:“再问朱爷爷安好!”这次他却是执的知交故人间晚辈对长辈的见面大礼了。所以行礼的次序上他晚朱强一筹,但礼节的程度却又比朱强的更深更郑重一些,这样礼尚往来,谁也没有吃亏。二人这般你来我往的互相礼遇,宋君鸿已经禁不住的耸然心惊,连口都合不拢了。这谦恭的礼仪背后,谁能想到竟是数十年来都并不曾有丝毫泯灭的战友之情,报国之志!一股热血在宋君鸿胸腔中猛得升腾而起,他踏前一步,对着朱强长揖道:“岳家军威名,如雷贯耳。今日能得见岳元帅时期英雄人物,君鸿幸何如之!”史珍也莲足款动,走到宋君鸿身边一同行礼。就连早就对朱强知根知底,甚至还打小就常两家间串门的韩书俊见状,也嬉笑着上前去凑热闹。几个小辈一齐对朱强执礼恭谨,看得自许也算是本朝“英杰人物、前途无量”的韩侂贵都有点眼热了。宋君鸿甚至都没有具体问朱强有什么功业,做过什么有不起的事,朱强也没有对外显摆自己的战功,但只“岳帅旧部”四个字,已经让几个小辈心中平生无穷敬意。我曾与英雄同一时代!甚至进而说,能在那个风云狂乱的时代一路走过来的人,无疑个个也都能称之为英雄!凭风云而动,又再进一步踏生风云,甚至连他身边的人也一样是成了历史中的风云儿,岳鹏举,真英雄也!想到此处,韩侂贵突然也觉得自己刚才对岳家后人太过逼仄了,他走到岳英身边,略带谦意的说道:“贤侄,站在我的这个位置上,不得不对种种情况患得患失、思虑过多,如果刚才的言语间或紧或重了些,尚乞勿怪!”在朱强和吴大嘴随后的几句和稀泥的打哈哈后,岳英也是转身面向韩侂贵拱手道:“英儿明白的。韩家伯伯所筹谋者,大局之重也!又非一已之私,英何敢存有怨念?更遑论韩家伯伯昨晚出手救小侄等人的性命在先,今天又帮着操持爷爷身后事在后,小侄要是恩将仇报,反而是不懂事了。也只是因此任务对我岳氏意义重大,故不得不争。倒是小侄性子执拗了些,冲撞了韩家伯伯,也请您宰相肚量,不要与小侄一般见识。”“没事的,没事的。”韩侂贵拉着岳英的手哈哈大笑,亲切的询问起岳英这些年的生活经历,岳英也都一一作出回答,仿佛两人间刚才的顶牛压根不曾存在过似的。宋君鸿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两个人转眼之间就握手言和,一派伯友侄恭,其乐融融的景象。转过身去喃喃自语道:“乖乖,今后我若再以为英儿纯朴无染那我就是傻子。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太快啊!”是啊,其实虽然英儿性了耿直了点,但必竟是自幼随着爷爷玩潜伏游戏的特工类人才,只要情绪一稳定,那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也是早就练就的。“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乖啊快的?”在他旁边的史珍一时没大听清宋君鸿的自语,不解的问道。“没什么。”宋君鸿把嘴一撇:“乖乖隆的呼,煎饼卷大葱!”说完他转身就走。“唉?什么什么?倒底说的什么啊?”史珍就更不明白了,跟在宋君鸿身后不停的追问着。回到房间前,宋君鸿回身又瞅了一眼大厅里的几个人,韩书俊依旧在吴大嘴的训斥下挠着头发时而低头、时而东张西望的嬉笑着;老管家史福依旧老实本份的坐在原地,目光看似恬淡却时刻关注着自家小姐的一举一动;韩侂贵领着朱强正准备出门去为岳霭寻一处风水好点的地方来进行下葬,原本想一同跟随出门的岳英被婉拒了,但这次他却是很听话留了下来。必竟还是少年的他对风水探穴之类的门道就完全不曾留意过,更别提能帮的上忙了,所以最终还是听从大家的建议,留在客栈中继续休养受伤的身体。不过此时他这两日来一直悲戚惨白的脸上终于多了些好看的红色,能够继承爷爷的遗志给他生命带来了新的动力,也让这个少年在悲痛的经历后终于又慢慢激发出了生命的活力。看到这些,宋君鸿哑然一笑,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他突然心情也为之大好,甚至还伸手刮了一下跟在他身后追问个不休的史珍那微翘的小鼻子,哈哈笑着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只留下一个史珍怔在原地,再也说不出话来,一张小脸却已涨得通红!忙碌纷乱的白天终于就这么过去了。夜幕再次降临时,一起来到这个小客栈的,还有久违的安宁。宋君鸿从打开的窗口处又眺望了一眼平静的夜空。这个时代的星星都很亮,晚上睡不着时,宋君鸿便喜欢趴在窗口瞅着那一颗颗闪亮的星斗胡思乱想,或干脆发呆。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后倒底都看过多少次星辰了,一千次?还是两千次?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以前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感到美丽和平和。那是一种心灵上彻底放松的平和。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幸福,就如同一身冷汗后又一身轻松的奇怪感觉。待一阵微凉的夜风吹来,宋君鸿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远祧的目光。他把窗户轻轻的关上,外面已经是万籁俱寂,夜间闪亮的灯火也都渐次熄灭,想来这个时侯,史、韩两家和英儿那些人一样,都应该早早进入梦乡了吧?宋君鸿把头巾和衣服鞋袜都脱了下来,在桌子上依次放好,然后抬起灯户上的纱罩,"呼——!"一声轻吹,那摇曳了半天的灯豆子便应声熄灭了。宋君鸿把床上的被子铺展开,打算回到床上去好好的睡一觉,体验一下那已经久违了的可以放心酣睡的感觉。夜,已经静的像一个缓缓睡去的梦。宋君鸿把眼睛闭上,尽管最近这些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这些事情和事情其中的人,一桩桩、一个个的,在他的眼前依然慢慢地晃过,但他相信,很快自己就会再也不用在乎这些了。他只是把眼睛紧紧的闭着,等待困意的来临。“格达”,似有轻微的一个响声传来。这声音很轻,如果不是现在正好是安静的夜里,宋君鸿一定不会注意到。他猛得睁来了眼肯,低声叱问:“是谁?”无人作答。宋君鸿坐起身来,借着穿隙中透进来的稀薄的星光,他摸索着火折子重新把灯火点燃,持着它在屋内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我,也没有发现任何的异状。看来还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宋君鸿自嘲的的笑笑,只得再次熄灭了灯火,回到床上躺下。这次,很长一段时间都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响声。宋君鸿打了个呵欠,等待许久的睡意终于袭来,他准备安心的进入睡眠状态。就在这时,那个“格达”的轻声再次响起,还没等宋君鸿做出反应,他的房门已经无声的敞开了一个两尺宽的小口子,一个黑色的团状物迅速的滚到了宋君鸿的床边。宋君鸿刚想坐起,就被那团黑色的影子猛的按回了床上,一只有力的手掌迅速的封住了他的嘴,紧接着一个声音轻声道:“别出声,是我!”=======================================================碎碎念。。。求收藏!求红票!求推荐! 第一百一十六节 易水萧萧西风冷 六 声音有点熟悉。看宋君鸿脸上没有了害怕的表情,也开始停止挣所后,那个黑影才慢慢的松开了手。“英儿,是你?”宋君鸿诧异的问道。尽管还没有点灯,但是仅凭声音,他已经判断出了来人是谁。岳英点了点头,又轻声的叮咛道:“小点声儿,别吵醒了其他的人。”尽管宋君鸿感到满头雾水,但还是慢慢点了点头。过了一小会儿,才又轻声的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我爷爷曾教过我挑门栓开锁的一些技巧。”英儿抚着头发嘿嘿的笑着。如果单看他那憨厚的样子,谁也不会想到这如今也是一名小特工了。宋君鸿不知道学会这些技能对岳英来说是祸还是福,只能又问道:“那你到我屋里来做什么?”“宋大哥,我要走了!”岳英轻声的说道。“什么!”宋君鸿惊的一掀被子坐了起来。“小点声儿!”岳英又急得连忙提醒道。“这里不好吗?为什么要现在这么偷偷摸摸的走?”宋君鸿仍然感到很奇怪,安泰的日子还没过上一两天,怎么就着急走呢。他看着岳英的眼睛轻声的劝道:“英儿,我知道你对韩家在你们祖孙的任务分配上有点小争议,但如果问题基本算是解决一个阶段了。你若真想把这任务安全、顺利的执行下去,就应该进一步和韩家加强交流与互信,不宜做些莽撞的行动的……再说,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呢。”“和党内的联系我将来可以试着再通过其他人进行。”岳英沉默了一下,又低声说道:“可现在……我怕情况别再有什么变化。”宋君鸿明白了过来,他还是怕韩侂贵在唬弄他。爷爷岳霭的死,让岳英变的更加孤单,也更加多疑了。可岳英必竟还是个稚嫩的少年,不明白在一个组织中“朝令夕改”是极为忌讳的。对于韩家在黄龙党内倒底有多么大的影响力估且先不论,但黄龙党既然已经任命了韩侂贵来处理这件事,那要是他没有犯什么错误的情况下,岳英想另外换人联系是极不可能的事情。“英儿,我是这么想的。”宋君鸿斟酌了一下说道:“很显然韩侂贵并不放心让你去,但他既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答应了你,我想他总不会轻易变卦的。”“我不知道。”岳英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我真的不知道,但我不想冒险。”“那你是来和我辞行的吗?”宋君鸿明白了。“是的。”岳英说道:“在现在客栈里这些人中,你是唯一一个和黄龙党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但却也是我唯一一个能在这件事上放心信任的人。”说这话时,岳英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宋大哥,我很感谢你把我从天星社的包围中给带了出来。我这条命是欠你的,将来一定会报还。”岳英说道:“所以,我可以和别人不告而别,但却在走能不能不和你来说一声。另外——”岳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想问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一起走?”宋君鸿惊讶的问道。“不是和我去执行任务,只是先一起离开这里。”岳英解释道:“我若走了,他们一定会第一个要怀疑和盘问你的。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史家是什么关系,如果他们保不住你的话,索性不如你和我一起先离开这里算了。”宋君鸿心头涌起一股热流,岳英外表看起来粗装,实际上却原来也是心思这么细腻的一个人。他虽然没有多少的世故与处世经验,但对于真心对自己好的人,仍是会敏感的分辨出来,并加上保护和回报的。从这一点上来说,岳英或许和宋君鸿都是同一类人,不管外表上装的得多条理或强壮,但内心仍是软弱和感性的。“说实话,我并不是很赞同你现在的这种偷偷离开的作法。”宋君鸿把衣服胡乱地往身上一披:“不过若是你执意要离开的话,我怎么说也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去走的。”“这再好不过了。”岳英眼中掠过一丝暖意,“我们一起走。”“嗯!”说话间宋君鸿已经把布鞋套在脚上了。“我准备好了,走吧。”两人猫着腰从史福、朱强、吴大嘴等几人的房前慢慢走过。为了怕宋君鸿下楼梯时发出响声,英儿一搂腰抱起了宋君鸿,直接从二楼的楼板下跳了下去。尽管他身上的伤还没好,但落地时仍然轻巧的像一只猫。两人刚出得客栈大门,宋君鸿问道:“我们下一步要怎么走,你有个计划吗?”“还没有。”岳英坦率的回答:“不过,不管是规划什么样的计划前,都有样东西是我必须要先去拿一下的。”“什么东西?”“说出来容易,但解释清楚就麻烦了。你也别管,跟着我一起走就是了。”岳英也不再多言,立刻展开了行动。宋君鸿提起圆领袍的前摆,慌张的小步奔跑着。在他前面,岳英正在往客栈的后门外走去,大步流星!“嗨,英儿,你不能走慢一点儿吗?”宋君鸿在后面急切的嚷道。他喊慢并非是不能跟得上英儿的脚步,而是担心英儿受伤的身体。尽量吴大嘴的医术堪称杏林国手,但必竟英儿曾伤的那么重,伤势的恢复总需要有个时间过程的。所以听到英儿想出去的想法后,在屋里看顾的宋君鸿便说什么也要跟着去了。“嘘!”岳英把食指竖在嘴唇上紧张的比了一下,小声地问道:“你想把全客栈的人都吵醒吗?”这时客栈早就几乎都空了,所谓全客栈的人,除了岳英和宋君鸿,那就只有史、韩两家的人了。可是有什么是英儿一定要瞒着他们去进行的呢?宋君鸿一耸肩,摆出个表示知晓了的姿式,心中的疑虑却更重了。两个人从后门出来,便又转向了后院的马厩。通常这里是客栈用来存放客旅坐骑,或给伙计们劈柴、洗衣干粗活的地方,于时宋君鸿隐约猜到了英儿是要到哪儿去了。当岳霭让他从李员外庄子上把英儿护送回来时,用的便是那架他们家本来预备出行的马车。后来,在遇到天星社的追击后,这马车曾一度停弃在客栈正门口临接着的大街上。事后镇上的巡查有司询问时,考虑到这也算是英儿家的一点难得的“家产”,宋君鸿便让人帮着赶到后院的马厩前停放了。这两日客栈打杀争吵,闹了个不可开交,谁便再也没有去注意这辆破烂的马车了。可眼下英儿要找这马车做什么?难道是想寅夜逃离?宋君鸿瞅了瞅他伤药绷带缠了一身的样子,心道这绝不是一个好主意。英儿来到车旁,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火折子,啪啪的打着,微弱的火光亮起,映着英儿的小脸上明显紧张的神情。宋君鸿想找个木柴松明做火把,岳英去摇了摇手,宋君鸿便上前从他手里接过了火折子。宋君鸿很好奇,但他一字不言,只是静静的站在英儿旁边,看他要做什么?英儿昨晚包扎伤口时,史珍因为男女之防而多有不便,韩书俊又毛手毛脚的,所以整个过程都是宋君鸿在配合吴大嘴进行的,从清洗全身,到协助上药包扎,再到最后套上衣服,宋君鸿很清楚他身上应该连一个铜板都没有的,可眼下他连火折子都偷偷的置备好了,那便绝不是临时起意,而应该在白天时就准备晚上的这个事儿了。英儿又用手势让宋君鸿把火折子晃近车辕根后,他便伸出小手去,在车辕后车板下费力的摸索着。过了一小会儿,只见英儿的脸上突然露出一缕喜色,宋发君鸿赶紧俯身帖近,把脖子伸得老长聚精会神地朝他望去,只见英儿咬牙使劲一抠,居然抠下一小块木板来,然后看也不看的就扔掉了。宋君鸿差点一个根头栽倒地上去,心想这死孩子瞎摆乎啥?弄得自己跟着白白紧张半天。就在宋君鸿大翻白眼一阵暗骂时,岳英已经又把手臂伸到刚才摸索的地方一探,很快的就收了回来,再摊开手掌时,掌心里已经握着一块玉珏。实际上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两块拼嵌在一起的小玉珏,因为其中便有一块就是宋君鸿两日前在铁匠铺子里拿给岳氏祖孙的。直到此时,宋君鸿才明白当初在李员外庄子中往外突围时,岳霭干嘛非要浪费时间绕远道也要把这马车给赶出来的原因了。因此,几个人终于让闻讯赶来的天星社人给追粘上来,岳霭才又不得不留下来断后,最后彻底把命搭进去了。想到死去的岳霭,宋君鸿一阵唏嘘,不知它们倒底有什么金贵的,值得让人去拿性命来相换。“这倒底是……”宋君鸿尽管想明白了一些事的来龙去脉,但仍然不知道这两枚小小的玉珏有什么作用,更不理解岳英干嘛要像作贼一样的来偷取这两个小东西。“这便是白日间我们向岳小英雄索要的那个物件。”还没等岳英接口,一个声音已经大声替他回答道。宋君鸿和岳英骇得急忙起身回首,只见身后不远处已经站满了人。韩侂贵、朱强、吴大嘴、史福、史珍,除了睡着了后便雷打不醒的韩书俊在继续轰猪外,其他的人一下子全到齐了。“你们怎么知道我俩在这里的?”岳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颤抖着声音问道。然后又转头狠狠的瞪了一下宋君鸿,心道:看吧?一定都是你在出门前那一嗓子把他们都给吵醒的。其实宋君鸿很冤枉!“孩子,你真以为硬捱到后半夜,便能瞒过我们几个老家伙吗?”史福呵呵的笑道。他们这几个都是人老成精、又多年来老于跟踪追查手段的人物,就宋君鸿和岳英的那点小活动,在他们眼中直如小孩子做游戏一般不值一晒。二人前脚刚踏出自己房间时,他们就已经后脚跟出来了。当然,史珍是因为多年在山上作道家修练,两个少年人和几个老家伙一行动,她便也发觉,好奇之下随后也跟上了。岳英突然想到了更可怕的事,把握着玉珏的手一下子缩到身后:“这是我岳家的东西,你、你们不能抢!”真若要抢的话,他拦的住吗?除了史珍和宋君鸿一样还茫然无措外,韩侂贵和几个老家伙互相看了几眼,突然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情一样,直笑得前仰后合!最后,还是韩侂贵站了出来,说道:“贤侄,你说这话难道是在挖苦我们这些做长辈们的可能会言而无信、为老不尊的吗?”“就是。”吴大嘴的脸上也显的有点不满:“我们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很要这张老脸的。”岳英的脸一下子因羞愧而涨的通红,按说这事他的确是有点小人之心。甚至他还想拿到玉珏后,就立刻拉着宋君鸿一起趁夜色偷偷的走掉,只要宋君鸿能舍得史珍的话。就如宋君鸿一眼就能看穿韩书俊对史珍的感情一样,岳英也很快的便发现了史珍对宋君鸿那股想要刻意隐藏却又隐藏不住的好感。尽管他还看不出来宋君鸿的想法,但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姑娘喜欢自己,傻子才会拒绝呢。他自己就曾无数次的畅想镇子中最可爱的小花姑娘要是对自己表达好意的话,自己会美成什么样子。但其实眼前的宋君鸿就是这样一个傻子!当然,宋君鸿不愿意说,他也很谨慎地从来没有张嘴去问。抛开花季少年岳英漫无边际的八卦情怀不说,韩侂贵踏前一步,很严素的说道:“两位贤侄,我既然已经答应了让你承接执行这个任务,那自然是会说话算数的。就算将来计划需要进行调整,我也自是请岳氏的其他族人来索取这物什的。所以说只要党内决议不出现什么改变,那么这物什也就一直是会交由你来保管。”======================================作者絮语:这个吴大嘴是早在小说构思阶断就设定好的人物,本来命名为“李大嘴”,以此向曾用作品陪伴作者少年时代的古老先生致敬。此人按小说情节需要,将其身份设定为韩侂胄与韩侂贵两兄弟的亲娘舅,韩书俊的舅爷。此外还是一位杏林高手,也是当今宫中某御医的师兄,与史家也略有亲系,想考证的读者可翻前文,可找出蛛丝马迹。本来只是小说中一位虚构的人物,当时便也随意赋的一介姓名。可近日青玉翻看史档资料,发现韩侂胄其父所娶者是宋高宗皇后之妹,吴氏也!为了于历史资料不至有太大出入,青玉在随后便将之姓氏改换过来,但“大嘴”之名依然保留不变。古龙先生千古! 第一百一十七节 易水萧萧西风冷 七 吴大嘴裂开大嘴笑呵呵的补充了一句:“我们不仅不会抢夺,还会全力去保护你哩。”“好!”宋君鸿赶紧趁热打铁,一步跨到了韩侂贵面前,举起一只手掌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韩侂贵毫不犹豫地接口道,笑着也举起了两只手掌分别与岳英和宋君鸿一起击掌为誓,这个承诺便算很正式的完成了。尽管无字无凭,但却是一生一诺。对于不讲信誉的人而言,天大的承诺或许也一文不值。但对于重信誉的人而言,就算是一件小事的承诺也要毕生格守、矢志完成,为此可以泰山倒悬,死生为轻。古人对于“诚信”二字远比后世上重视很多。韩氏家门煌煌、家风严谨,所以宋君鸿尽管认为韩侂贵其人不一定能称得上一句“君子”,但今晚这个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许下的承诺他却多半还是会去遵守的。想到这里,他终于如释重负般地松出了一口气。“那——这个任务要什么时侯才会开始执行呢?”岳英一脸期待的问道。“待明天葬了你祖父后,便开始吧。”韩侂贵说道:“不过你身子上的伤势还未痊愈,所以走的时侯不能太过于奔波,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还是周全为上吧。你们要一边隐蔽上路,一边慢慢的把身体给调养好。”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的瞥了朱强一眼。这一细微的动作,岳英可能并没有注意,宋君鸿却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甚至能想像出来韩侂贵这说吩咐的用意,但他也没办法了,事情发展到目前为止,双方都做出了极大的让步和包容,这个程度已经是目前能挣取到的最好的处理结果了,甚至远远超过他一开始的预期。“多谢韩伯伯!”岳英还是对韩侂贵的支持表示了极大的感激。韩侂贵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只是转身又对吴大嘴说:“舅公,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大概只有八至十个月吧。”吴大嘴叹了口气,道:“我会尽展平生所学,也兴许能帮你们争取上近一年的光景,但超过一年的可能么……”说到这里,他眉头紧锁,缓缓的摇了摇头。“八到十个月……”这段时间说短不短,可说长也绝不算长。咬着这几个字时,韩侂贵的目光像钉子一样的死死钉在岳英的脸上,“贤侄,你务必记住:若和朱老能顺利抵达北疆的话,则必须要在此期间完成任务!唯有将敌人的步调完全打乱,方能为我大宋争取到足够的准备时间。”他一改平时那种礼仪彬彬的说话方式,众人无不凛然,从中嗅出了紧张、甚至可能还带着一丝危险的信息。“得令!”岳英跨步上前领命,横臂当胸,如一名军士那样的大声吼道。不管前途艰难若何,我自勇往直前。岳氏世代无畏的勇气,让岳氏少年的声音里却有了一种如英雄般的自信嘹亮。“从此刻开始,大宋子民的安康、岳氏的威名存续和黄龙党的功业成败,都系于斯役了啊!”朱强在旁边抚着岳英的肩膀长叹。“英儿初生牛犊,今后一切还要请朱爷爷多指点。”岳英抱拳乖巧的说道。昨天晚上宋君鸿和他一再的叮咛过:如果最后真的是两人同往北方的话,那么岳英在朱强面前,只可以小辈晚生的姿态出现,而不可像岳氏的少公子那样在朱强面前有一丝一毫的架子。“只有像朱老这样的百战将军在身旁,英儿才可能小有作为。”宋君鸿也和岳英一样对朱强十分的谦恭。只要能更好的照顾好岳英,他并不介绍再多送几顶高帽子给朱强。朱强摆了摆手:“无须如此客气。护卫岳家后人是老夫的责任,于公于私都会全力以赴,所以也只要老夫这老骨头还有口气在,英儿便可保无碍,宋公子只管放心便是。”受岳英和宋君鸿的一再肯求,朱强也不再称呼岳英为小公子,而仅是以“英儿”这一亲昵的称呼代之了。“英儿若是感兴趣,老夫也很乐意把这打了一辈子仗的经验倾囊相授。一代新人换旧人,今后也该是你们少年人的时代了。”朱强接着又说道,他爽朗的一笑:“我须发已白,不服老也不行喽。”“朱将军千里之骥,何须言老?待将来我大宋王师北伐中原,还都开封之日,还要请朱将军再次打马引路的。”韩侂贵在旁边笑道。朱强说道:“‘北伐中原,还都开封’,真好!这如今一转眼间已是三代人的梦想了啊,希望有早日实现的一天。”他把老手握紧,把拳头捏得嘎巴嘎巴响,浑浊的老眼中闪出一丝希翼:“能够再次与岳氏并肩作战,感觉真他娘的好!”看着这个无论朝野上都威德卓著的宿老口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粗话来,众人一怔,随后齐笑出声来。“那么,我们便早早地回去休息吧。”朱强走上前来,脱下自己的外衣帮岳英披在身上,抻手扯紧,怜惜的说道:“晚上露重,可莫要凉着了我们的小英雄。”说罢如老顽童般的朝岳英眨了下眼睛,岳英一阵赧然,低下了头去不好意思说话。朱强遂揽住了岳英的小肩膀,陪他一起转身向屋中走去。吴大嘴也转身欲走,但史福却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问道:“老吴头儿,你这趟突然进京,又突然来到这里,莫不是韩家之人,有什么贵恙?”史、韩两家是世交的厚谊,而史珍又即将入嫁韩府,所以史福对于韩家的动态不能不关心一二。而吴大嘴是个喜欢逍遥天地的四海散人,如果不是大事,断不肯回京城这繁华森严的权贵之地受拘束的。“韩家的人目前还都没什么大事儿。”吴大嘴摇摇头说道。正待史福的脸上刚现出一丝疑惑时,他把下巴向上挑起,努了努嘴,才简单地说道:“但是这位贵人临危了!”“什么!”史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惊的张圆了嘴,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什么贵人不贵人的?你们说的是谁啊?”还没走的史珍见了史福这番慎重的举动,不由得也好奇心大作,伸长了脖子在旁边在旁边听着。但两个老人间的对话如寺中老僧在打机锋,听得她丈二金钢摸不着脑袋,于是对这个古怪的对话很不满,拉着史福和吴大嘴的袖子开始撒起了娇:“两位爷爷,你们不要打哑迷了,就说给珍儿听听嘛!”史福略感为难的朝宋君鸿望了一眼,他无法作答。宋君鸿这时如何还能不省事?立刻伸了个懒腰,拍口打着呵欠说道:“小生也困了,这便也回房休息去吧。”说罢朝几人拱了拱手,便也负手独自洒洒然的回屋去了。你自把个秘密揣在怀里像揣金藏宝一般,我却胸怀坦荡磊落行。对于黄龙党的志向与热血,宋君鸿一样为之景仰。但对于他们那些东掖西藏的各类小秘密,宋君鸿却并没有多少兴趣。直到完全从夜幕里看不到宋君鸿的身影时,史福这才缓缓的进一步向吴大嘴求证道:“是今上,还是太上?”“是瑗儿。”吴大嘴叹了口气说道。“啊——!”史福闻言竟然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谁是瑗儿啊?”史珍依然搞不明白,不知这位“瑗儿”为何便有如此之重,让眼前这两位见惯了风浪的老人也都脸上忧戚深重。“是太上皇。”史福只好像自家这位十年来都滞留在深山中不问世事的小姐解释。所谓“瑗儿”即是赵瑗,也就是现在的太上皇赵昚,历史上的大宋孝宗皇帝。史珍这才明了两位老人脸上为什么惊讶。在中国这个几千年来的君主制国家中,民众对于皇帝,已经视如天空中的太阳,虽远不可及,但却又是独一无二、不可失去的重要。赵昚虽然已是太上皇,但他在大宋国民的心中,地位却比当今在位的皇帝更要崇高。但吴大嘴何以竟敢称呼尊贵无上的太上皇为“瑗儿”呢?这个称呼虽然很亲昵,但也可以说是大不敬的。吴大嘴何以竟敢如此!?在史福的进一步介绍下,史珍这才对整个事件了解了个大概。即便眼前只是两个老友私下聊天而不是朝堂之上奏对或公众场合契谈,吴大嘴能直称他之前的名字而不是像一般老百姓那样战战栗栗的尊称上一声太上皇,除了他本来就天性随意不愿受礼法约束外,最主要的还是他有另外一层身份——老国舅爷!尽管他从来不端架子,几个老友间私下里嬉笑起来也是浑没个忌讳,但这层身份无疑却是很吓人的。莫说是当今皇上,就连德望隆高的太上皇在他面前,也只是个晚辈。吴大嘴是韩家老夫人的哥哥,同时却也是宋高宗皇后的弟弟。他对大宋南迁以后的皇室,远有着比一般人更多的了解。可许对于历史学家们而言,千秋多少事,都在一笔中。必竟英雄们的一生奋武,在后人眼中,却不过是几句生冷汉字中的评价罢了。大概只有置身在其中的人,才能真正了解其中的波谲云诡、风云壮阔。宋高宗赵构是中国历史上非常有名的一位皇帝,他的有名,并不仅仅在于他是南宋的第一位皇帝,更是因为他对于岳飞的冤杀和对奸相秦桧的重用。但这并不说明赵构愚蠢,恰恰相反,其实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宋高宗一生有过两位皇后,一是元配邢氏,名邢秉懿。只惜其在靖康之难时,被金人掳走。宋高宗对其很是痴念,虽知其已经受辱于金人,但仍遥册邢秉懿为皇后,并授予她的亲属二十五人为官。绍兴九年,邢秉懿于五国城逝世。直到绍兴十二年要迎回韦贤妃时,才得知邢秉懿已死,此时中宫已经虚位长达十六年。高宗为她辍朝三日,追谥为“懿节皇后”。而另一位皇后,便是吴氏了。区别于邢氏的温婉,吴氏更像是一位能文能武、持家有方的女主人。事实上,赵构能当得上南宋的这第一位皇帝,吴氏姐弟也居功甚大。靖康之难时,宋徽宗的几个儿子或死或俘,只有第九子赵构能够免难逃往江南立国。这不仅仅是侥幸,更因为有不少技艺高超的人一路才保护襄助才得以实现的。赵构爵封康王,靖康元年正月,金兵包围了汴京,邀亲王宰臣议和军中,宋钦宗命其出使。后为河北兵马大元帅,统有士卒万人。就是在那时,赵构结识了有英武之风的吴氏。次年,汴京城破,徽钦二帝被俘北去,皇室男女老幼尽被虏走,北宋王朝灭亡。赵构在外组织勤王兵马,乍闻噩耗,方寸大乱,随后即被金军破阵,赵构只得在一众亲随和吴氏姐弟三人的护卫下一路仓皇南撤,到得南方才在群臣的拥立下登基称帝。官府为其美化,对外编造了个“泥马渡康王”的神话故事。但真正明眼人都知道那段残酷的历史哪有这般的神幻与容易?坐上龙椅躺上御榻的赵构也依常常会在午夜中惊的梦回:那一路上的南逃之路是何等的惊险可怕,幸有武艺精湛的吴氏姐弟护卫在身侧,百战百走,才有日后这黄袍加身。即便是称帝之初,赵构也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在金国兵锋的一再威胁下,从建炎元年到绍兴八年的十余年间,宋高宗一直辗转在东南沿海各地,仓皇躲避。其间真正能让他信任的帖身之人,仍是吴氏。所以为了感激吴氏这份浓情厚恩,宋高宗赵构在登基后不久就册封吴氏为妃,在得知邢氏罹难之后,更又进一步吴氏将扶作了正宫。吴氏做了皇后,吴大嘴也从此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国舅、皇亲国戚。所谓否极泰来、祸福相依,人生的际遇,有时谁人又能说的清楚呢?=============================作者絮语:天冷了,请大家加衣保暖。 第一百一十八节 易水萧萧西风冷 八 俗谚有道是“一人得道,则鸡犬升天”,随着吴氏的位尊后宫,使得原本只是一个中低层武官家庭的吴家也从此跟着荣耀起来,其父最后得以从二品上位阶、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副都指挥使的高位致仕;而其小妹,也在高宗皇帝的亲自保媒下,嫁与大宋朝中的名门韩家作为正室。唯独吴大嘴此人性子散慢,“人嫌乌纱小,我嫌蟒袍长。”既不愿受拘束于官场中的繁杂礼制,更不屑置身于庙堂的勾心斗角之中,所以赵构称帝不久后便告辞离去,游荡四海去了。宋高宗将之数次加官都不愿接受,赐爵封田也不去接手,只是每过几年便偶尔到临安京城中看望一眼姐姐和妹妹罢了。后来,因为实在是无法推拖皇室的力邀和姐姐的劝说,吴大嘴终于也曾一度在宫中接了个“太医”这种不涉朝政和官员派系的官职,看病还是在其次,更主要是为了陪自己那渐渐老迈的姐姐聊天。——俗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吴氏如今贵则贵矣,但必竟一堵宫墙隔断人情冷暖。她身边仆役如云,却没有一个可以倾吐心声的人。但连这太医的闲散职位他也仅仅是干了连三年不到的时间而已,他是个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宫里的规矩憋得他浑身难受,邃干脆写信将自己一同学医的师弟苏家志召来京城,举荐接替了自己的职位,然后又一次逍遥朱墙之外去了。他或许并不知道,自己这种懒散的作风或许令宋高宗有点遗憾,但却另一方面也让宋高宗更加放心。有宋一代,皇帝迎娶武官家庭出身的女儿册立为后亦有先例,并不稀奇。但赵宋王朝是经历了五代十国的武人之乱才才建立起来的,对武将家庭是既拉扰又节制。历代的宋帝都会从武官家庭中选取一些女儿册立为皇后或嫔妃,却都一样并不希望皇后或后妃的家人族亲们因此而过于影响朝政。皇帝加恩而又限权,外戚们便也知道应该谨慎持重、恪守本代份,所以大宋自北而南二百多年间,几乎便没有外戚能专权的局面出现过。只有到了当今一朝时才开始出现了点例外。皇后李氏一族凭借当朝皇帝的昏聩与专宠,外戚已经明目张胆的擅权,势焰几可滔天!当然,对于孙子辈皇后李氏一族的所作所为,宋高宗赵构是已经看不到了,但当初吴大嘴的作风,的确是让他更加的放心,也因此更加信任皇后吴氏,不仅册为正宫,且宫中一体事谊全权托负,甚至就连甄选太子这等大事,也都一再放心的询问吴氏的意见。但这些对吴大嘴而言,都只是无心之作为罢了。吴氏虽得宠,却并没有能给赵构诞下一个可以继承皇位的儿子,由于高宗此前唯一儿子的元懿太子因卷身于一场宫庭政变而夭折了,皇帝再也没有其他的嗣子,所以只好从数量庞大的赵氏宗室子弟中选取贤良少年为帝位后继者。在吴氏与宰相张浚的共同劝谏下,后来赵构选立了宋太祖七世孙赵伯琮为太子。此人,便是后世史册记载中的大宋孝宗皇帝,也是今日在深宫中养病不出的太上皇。赵伯琮原来是宋太祖赵匡胤次子赵德芳的六世孙,生身父亲为秀安僖王赵子偁,因福泽深厚他被迎入宫中选立作了太子,一跃成为宋高宗和皇后吴氏二人的养子,先是改名为瑗,后又赐名为玮,表字元永,最后登基前才又改了最后一个名字:赵昚。赵昚自幼便被接入宫中,循例由皇后抚养教导长大。因吴氏无子,对赵瑗是百般疼爱,悉心教诲,只比亲子都要胜上百倍,偶尔回京进宫的吴大嘴也总是乐呵呵的把他抱在腿上,给他捎来各种民间的小礼物,讲述流浪四海时的各种见闻,这些都给自幼即离开亲生父母来到深中之中的赵瑗以正确的教育和大量的关注,更让他孤单的心里获得了许多的快乐,自也与吴氏姐弟感情十分深厚。也唯因如此,吴大嘴才敢称呼尊贵无上的太上皇帝为一句亲昵的“瑗儿”。绍兴三十二年,高宗让位于赵昚,是为宋孝宗,宋朝的皇位再次回到宋太祖的长房。赵昚也不负吴氏姐弟多年的教诲与期待,在任期间选贤任能,涤荡朝风,宋室南迁后混乱、动荡的朝局为之一肃,紧接着又广施仁政、历经图治,饱受金兵侵袭之苦的民间百姓也渐渐得到休养,大宋朝终于慢慢恢复了生机。宋孝宗不但节俭,而且尊佛崇道,除奸邪褒忠良,励精图治,使南宋出现了“乾淳之治”的小康局面。当国家重新积攒到了足够的力量后,宋孝宗又大胆勇敢的推行了一场既让后世称道,又让后世惋惜的重大政策:改变宋高宗时屈辱媾和的对金形势,收拾故土!他先是为抗金名将岳飞平反,下诏追谥为“武穆”。这是一个美谥。《汲冢周书》称:“威彊叡德曰武,克定祸乱曰武。”《諡法》也称:“布德执义曰穆,中情见貌曰穆”,此诏一出,鼓舞了全天下将士的心,然后他又将秦桧时期制造的冤假错案,全部予以昭雪。大力整军兴武,孝宗在五年间,举行了三次大规模的阅兵,还积极选拔将领,自己也学习骑射。南宋的军队战力有很大的提高,从此拉开了著名的北伐战争。尽管后来因军事失利而以失败告终,但在民间的口碑和历史上的评价上,宋孝宗越昚(瑗),却仍是无可争议的成为了南宋史上最杰出的君王。朝中群臣与后世的史学家们不无猜测:宋孝宗武功方面在对金国侵略的强硬和勇迈,与吴氏的英武之风影响较大,而其节俭爱民的文治,也与总是在民间走动了解黎民疾苦再转告给皇帝的吴大嘴不无关系。也只有在宋孝宗这种雄材的君王默许下,黄龙党这种北伐强硬派政党才能形成并慢慢茁壮。可惜的是北伐失利后,越昚一生最大的志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还不得不与金国补签了屈辱的盟约,这让心高气傲的赵昚如何受的了?但再受不了,当时的情况下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据说《隆兴和议》签约之日,他把自己一人锁在太庙之中直哭的昏死了过去,此后一股郁结之气便盘绕胸臆中不去,身体健康每况愈下,渐渐不能视朝,其在位二十七年,便最后的几年最是完全依赖他在政事堂里精力选拔出来各位宰辅们的死力效命,才勉强维持着朝政的正常运行。淳熙十六年,越昚的身体状况已经糟糕到让他完全不能理朝了,遂发布逊位诏书,让位给了自己的儿子,即当今的大宋皇帝赵惇,历史上的宋光宗。而赵昚则自退为太上皇,长年避居于后宫之中养病,与今转眼又是四年的光景了。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利剑神兵如是,人亦如是。尽管太上皇越昚只是在后宫别院中深居不出,但大家都只需知道他还建在,便像是心里有了底似的。说也奇怪,在经历了异族铁蹄蹂躏和流民的动荡离乱后,突然出现这么一位英明之主后,全国的士民百姓们便无不将整个帝国的命运与其个人的身体健康无形中联系在了一起。他不仅是整个黄龙党的无形后台,更是天下百姓们的心理靠山,是金国军队不敢轻易进犯的畏缩与忌惮。尽管北伐失败了,但金国已经明白赵昚绝不是容易欺负的主儿,有赵昚在一天,南迁之后的宋庭也依然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当今皇帝继位后,体弱多病,又没有安邦治国之才,而且光宗听取奸臣谗言,罢免辛弃疾等主战派大臣,又由当时著名的妒妇,心狠手辣的李皇后来执政,任用外戚,奸佞当道,朝政渐渐从宋孝宗时的清明转向腐败,宋光宗自己却不思朝政,沉湎于酒色之中。短短四年间,便把一个刚刚恢复生机的大宋又祸害的一塌糊涂。大宋今日已是如一个手捉黄金的幼儿一般软弱而不设防,无论是他内在的奴仆还是外面的强盗们,无不盯视其如一块肥肉,几欲扑而啖之。他们唯一还心存畏惧的,便是病体虽然沉重但却一息尚存的太上皇赵昚。“简直可恶!”史珍十年来一直在深山中学艺,对于人世情形、朝局纷乱并不太了解,此刻听说了史福的讲解后,禁不住气鼓鼓地问道:“既然皇帝这么乱来,太上皇难道就不管管?”儿子犯了浑,那当老子的自然应该站出来管管。可此时的太上皇早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都是奸党当道,蒙蔽了官家,才会有今日这种乱局。”在一旁站立半天听着吴大嘴和史福两人的转述脸色也越来越忧戚的韩侂贵这时接口说道,一脸的痛恨。其实很多时侯,奸党能够得道,根源还是在于君王失德,才会亲小人,远贤臣。但身为世受君禄的韩、史两家,让他们去骂皇帝,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也幸亏之前史福把宋君鸿给排遣离开,要不然此时他若在,再发评论可不仅仅像史珍那样简单了。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但到了从后世穿越过来的宋君鸿这里,其观念更是到了“华夏为重,王朝次之,君为轻”的地步了。否则他若是当着韩侂贵的面扯上两句历史上对当今天子宋光宗的评价,再随便说上两句“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言语,韩侂贵不把他当狂生给劈了才怪哩。“眼下最紧要的,还是保证太上皇的圣体康泰。”史福的话一语中地。只要太上皇还健在,朝中奸党们再乱来,也不敢彻底翻了天去。边境上的金兵再虎视眈眈,也不敢轻易纵马宋境。太上皇赵昚的威望,如今已经是维持这个局势天平的平衡中最后一粒微小却不可缺少的法码了。听到他这么说,韩侂贵和史珍都把目光投向了吴大嘴。吴大嘴眼中掠过一丝痛惜,却终于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太上皇也是他同样疼爱的外甥,如果能治愈,他绝不会放心不管的。但其病痛积郁年,早已是沉苛难起,再加上今上登基后一系列的倒行逆施,更是刺激得他的病情进一步走向恶化。他在宫中的师弟也束手无措,这才急信传书将他也召入宫中,师兄弟两人联手合诊,这才将已经临危的赵昚勉强稳住。但身为医者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药石之效,也不过是拖延个一时罢了,赵昚的病情,已经到了不治的地步,不管他们如何努力,赵昚都已经是时日无多了!那么,命运多多舛的南迁宋室,是不是也时日无多了呢?韩侂贵咬了咬牙,“那么兄长向党内请求启动这个任务就是必须的了。虽说是这一着棋走的有点走了,但局势如此已经不得不将之启动了。”他仿佛笼上了冰雪一样的眼睛慢慢的扫视了史家主仆两人一眼,低声缓缓的说道:“据边境最新传回来的谍报,金国已经在边境上汇聚了大宋的女真兵、部族兵,在北方被立做傀儡小朝庭的伪齐也征调了大量的民夫,势若连云,已经随时准备扣关攻宋了。”“这么大的事,朝庭为何一直没有加强防备的政令传出?”史福惊的差点跳了起来。军队是黄龙党的老底,史家主仆在党内也分属情报汇理部分,他们刺探消息的触角早是四伸八张,如果朝庭只要有一点备战的意图,他不可能不知道。韩侂贵无奈地摇了摇头,叹口气说:“军报根本连上达天听的机会都没有,全被奸党们给扣下了。他们想靠着不断的贿赂金人以偏安一方,所以想在官家面前营造一份天下太平的假象,又哪里又会容许我们调军备战、触怒金国?”不知何时,天空中突然滚过一阵轰隆隆的惊雷,大片的电花开始在漆黑的夜幕中闪现。四人再不言语,都觉得心头像是堵着一块巨石一般的压抑难受,眼看着风雨欲来,终于也都满腹心事的各自走回了屋中。就在四人刚刚离开后,一阵急促的暴雨便倾盆而下,电花闪的更盛,雨越浇越急,硕大的雨滴狂暴的敲击着大地,像是给这个世界敲起了一片紧密的无边战鼓一样。这便是宋君鸿来到这个世界后的时代大背景,也是吴大嘴和黄龙诸英纠缠于宋皇室的故事前因。风云激荡六十年,无数的英雄们在其中涌现,又没落,现而今,旧时代的英雄们有的已经安然长眠,有的尚抚着已经握得古旧光滑的剑柄,打算在历史中留下最后一抹光彩,而新时代的少年英雄们,却已经开始踩着历史滚滚向前的巨大浪花,准备迈上该他们展露身姿的巨大舞台了。尽管他们尚懵懂不觉,但九天之上高握着人世命运的神祗们正俯视着少年们慢慢地成长,其手里的历史宏篇,早已写下!=============================注:“官家”一词,是宋时士人称呼皇帝时常用的口头称谓语。作者絮语:赘述宋孝宗时,我的心情是复杂的,他之前有一个在宋朝历史上最负骂名的养父皇帝,他之后又有一个宋朝历史上最昏庸风评的儿子皇帝,独独他自己,横空出世,如流星经天一般光耀一时,又匆匆流逝。我常想,这是一位什么样的帝王?是什么样的影响能使他在宋高宗后期的懦弱求和中奋起?又是什么让这位能力与心志都堪称上品的帝王却没有办法教育好自己的儿子,让二十七年励精图治一场空?小说家言事,难免在其中加入一些想象和与情节相符的推测。 第一百一十九节 易水萧萧西风冷 九 “遥瞻太古,遍览青史,精忠大名,首推岳氏!能以一已而励华夏千年不屈不挠之风者,舍岳少保而古今皆殊。绵绵家风,世代余烈!虽有四世捐躯,一念报国。及至岳霭战敌,岳英承志,谁解热血?谁怜精忠?遂抚膺太息,长啸仰天:大哉岳氏,精忠贯日、气薄云天、砥柱中流、力挽狂澜;雄哉岳氏,宋之吕望、智勇超凡、百战神威、直捣中原;壮哉岳氏,功名尘土、敌肉是餐、踏定风波、慷慨赴难;伟哉岳氏,拱卫天阕、呵护黎元、金梁架海、玉柱擎天。两篇《出师表》,能令猛士作干城;一曲《满江红》,敢教儿郎奏凯旋……”读这篇祭文时,宋君鸿直前两步立在坟茔之侧,晨风吹拂起他的衣袍和手里的纸卷猎猎的响着,风里隐隐有几丝寒意,可他依然坚定的站在那里,把手里的祭文一字一句的沉声诵念下去。听着祭文里依次转述着他家族自曾祖以至爷爷的屡屡事迹,岳英的眼眶又有点潮红了。几代人的生命、几代人的心血啊!到头来不过是忠魂绕残旗、断剑掩荒冢了。“……寂寂河山,千里不见。哀哀儿女,百喊不闻。滴泪湿衣,此痛难言。薄酒洒天,祭奠微忱。愿英魂九泉有觉,归去还来,再执长剑,同斩楼兰。呜呼哀哉!伏维尚飨!”宋君鸿读到这里,望着坟头那铲垒上还未干的新土痴痴地念道:“大宋绍熙三年八月十三,孙英及诸位同道之友泣奠。”宋君鸿抬起头来,望向那些的人们,目光正好与岳英的相望在一起。英儿的眼中,有种让他陌生但又有些放心的东西在里面,就像是失去母亲翅膀庇护的幼鹰,不得不自己开始学习长大了。他待宋君鸿念完后,向宋君鸿欠欠身说道:“多谢宋大哥。”“不客气。”宋君鸿本来习惯性的想扯扯嘴角,却发现在这种场合里笑不合适,哪怕是自嘲的笑意也不行。于是便低下头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书生自负一枝笔,秀才送礼几张纸,眼下我所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这一纸祭文,是他昨天临时赶写的。当韩侂贵和史福两人出去选购下葬的合适地方时,他便把自己关在屋里铺开纸张,一边研磨,一边畅想着岳氏四代的风骨与惨烈,然后仰脖灌了自己几口浑浊的老酒,提笔写就了这篇祭文。虽然并不是每场葬礼都必需要有祭文,但有了后必竟能更庄重些。岳氏四代的所作所为、泣血泣泪,足以在历史上大书特书了,冲着这份付出与风骨,再隆重的祭文,再华美的颂词,他们也是配得上的。何况相比于史、韩两家能一掷千金的豪阔,宋君鸿能拥有和付出的,却只有胸中点墨、满腹诗文了。宋君鸿缓缓走到坟前,把自己手里的祭文再次展开扫了一眼。里面的那些个字词都是他早就烂熟与胸的,当时认为字字泣血庄重,句句掷地有声,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又觉得这些字句轻飘飘得也极是无力的,就像手里的这张纸一样,单薄而脆弱。其实他也并非是不知道:再好听好看的祭文,也不过是寄托参祭者们的一点哀思或敬意罢了,但对于已经逝世的死者而言,却是并无丝毫用处的。岳霭一生追求的是什么?这种牺牲对他而言,是否真的那么甘之如饴其价值又有多少?对这一切宋君鸿也不得而知,他只是亲眼见证了这世间有些理想,的确是可以让人们可以心甘情愿地去为之赴死的。偏多热血偏多骨,不悔情真不悔痴。岳霭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他求仁得仁,可在他身后留下的英儿该怎么办?满腔壮怀却又形势渐弱的黄龙党该怎么办?这个阴雨如晦的大宋朝该怎么办?英儿即将也要踏上他生前的道路继续前行了,可这条路并不好走!岳家人为什么总是要选这种艰难坎坷的路去走呢?宋君鸿在心里不知是敬还是惜的叹了一声,伸手把祭文就着烛文点然,一会儿的工夫,满纸文字就都化作了飞灰,如异界的蝴蝶般在风里依偎着坟茔轻轻飞舞、直至风倦舞怠才又慢慢向四周散落开来、零落成泥。宋君鸿瞅了一眼坟前的墓牌,上面以行书缕刻着几个大字:大宋义士鄂朱山之墓!为了任务的保秘性,岳霭即便在逝世后墓牌上也没能刻上他真实的名字。历史上多少无名英雄,可历史真的记住他们了吗?宋君鸿心中感慨不已。看着手里的祭文完全烧完,宋君鸿又拿起三枝香就着烛火点燃,然后再不说话,只是默默走到岳英身后站好。在他旁边,早就已经站定了韩侂贵、韩书俊、史福、史珍四人,至于朱强和吴大嘴两位老人家,则一左一右的在六、七丈开外屹立着,他们凝神戒备、目光如炬般地不停搜查巡视着。尽管韩侂贵选的这块墓地在多少兼顾风水的情况下也已经选址得十分偏僻了,但为了保密性,韩侂贵还是请二老在附近巡察以防有细作出现。岳霭的身份并不能泄露,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连带着他们接下来的任务都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波折。这是韩侂贵绝不愿意看到的。岳英站在最前面,端起墓前的祭酒一一挥洒着,然后才缓缓跪倒,把额头紧紧的压触到积淀了千年万年的厚厚黄土上,千秋易过,这片大地上埋葬过多少英雄?它可知今天的华夏儿女们依然要为了家国千秋的梦想而一代代的去前仆后继,奋战不休?英儿并不知道那个答案,他唯一确定的,就是自己的确已经下定了决心,“咚、咚、咚”,缓慢而有力的连续三拜,他身后的一众人等也都跟着祭拜,然后大家陆续走到坟前把香升上。宋君鸿注意到,英儿今天虽然一直很悲戚,便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来。望着他那显得有些坚毅的面膛,宋君鸿突然发现:英儿已经有些大人的样子的。当身边唯一的亲人离开后,他就再也不是可以任意撒娇的孩子了,大概从那一刻起,英儿开始便开始长大。是不是每一个成长的过程,都要从接受这个世界的残酷开始?宋君鸿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地询问自己。英儿似也注意到了宋君鸿关切的目光,摇了摇头,又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宋君鸿也点了下头,不再言语。二人都知道双方的心意,便也就都放下了心来。有时你若能有机会与一个人经历了一些事后,就会变得更加容易的互相信任,也更加容易的心意相通。此时,在外巡察的朱强、吴大嘴两位老人也开始返了回来,一起走向坟前进行了简单的拜祭,英儿侯立在墓旁,待他们也升完香后,走到众人的面前再次深深一揖,“英儿再次谢诸位帮助敛葬爷爷之恩。也在此便向诸位告别了,从今而后,山高水远,望诸位善自保重。”任务紧急,韩侂贵虽说是可以让朱强陪着他在路上缓行养伤,但却并不允许其在原地徘徊、浪费时日的。何况,爷爷去后,这里也没有他的亲人了。葬完爷爷,此地也没有再让他留恋之事了。岳英才长吸一口气,所有的时光往日,所有的少年情怀,在此时一并做个了结吧。从此以后,他便要作一个昂首挺胸出去闯荡世界的岳英了。从此以后,没有了爷爷的保护,他却要深入虎穴,作一个在虎狼口中探手拔牙,在剑戟丛里铁胆穿行的岳英了。黄龙党诸老上前告辞时并无如许诸多小儿女之态,只是谨慎而隐晦的提示了岳英几句。吴大嘴把为他调好的伤药交到他手里,又向朱强仔细的交待了几句后,也退开了。随后宋君鸿上前张了张嘴,他突然发现饱读了十年诗书的自己,纵可以随时出口诵读出大量的锦绣文章,却不知此刻该跟英儿说些什么。他强装作从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却随后又低下头轻声说道:“你爷爷临终前让我照顾好你,你这趟北行,我也不知该是不该。若你有个闪失,君鸿对令祖不免心中有愧。”岳英答道:“死生在天,也没什么好怕的。但岳氏数代的义勇遗风,却不能在英儿手中给断了。其实这几日中宋大哥对英儿多有照顾,英儿心里省得的。不管来日祸福如何,大哥对我岳氏都可算是有恩无愧的了。”说罢他轻轻拍了拍宋君鸿的肩膀,宋君鸿也不再说活只是也拍了拍岳英的户膀,他们的肩膀同样单薄,却也同样越来越坚强,无须多言,此时男儿肝胆,两相坦照!英儿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如果说他这些日子中唯一收获的些微暖意,便是结识了宋君鸿这位虽然文弱却可称之为侠胆的兄长。史珍有些伤感的上前说了好些保重的话。英儿低头听着,矜持的一一点头答应了。对于史珍在激战中的相救之情他大声的表达了感激之意。尽管对于宋、史、韩三人复杂的感情纠缠一时也感郁结,但此时以他的立场却也不方便再说什么了,只是借着与两人把臂聊天的功夫里悄悄地把两人的手往一起叠了一下,不成想两人腾的一下子像是遇上烙铁一样的一触就迅速躲开了。史珍有脸再次变得通红,宋君鸿也是一阵尴尬,好在两人背对着韩书俊,这短暂而暧昧的一幕,并没有被韩书俊注意到。韩书俊也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他在前几日的战斗中腿部受了伤,即便有吴大嘴的及时诊治而不至残废,却也是一两日间无法迅速的好转的。尽管腿部的伤口仍有些微痛,尽管这两日吴大嘴的唠叨已经快让他的耳朵起茧子了,但他还是很高兴。这次出来,让他遇上了很多事情,并且这些危险的事情在韩书俊眼里还有着那么点“好玩”!他不仅可以以此经历在回京后摘出其中可能不太涉及党内机密的情节,再添油加醋后向朋友们来大肆吹嘘,更可以借此向自己的父亲证实:自己这个幺儿还是有那么点用处的。当然,这次擅自行动,还让他结识了一些朋友,如眼前的岳英。所以他觉得自己也应该上前来告辞一下。可是他既没有宋君鸿和岳英之间的关系那么铁,关心的话语也都让史珍抢先一步都先说完了。于是他吭嗤了半天把脸憋的酱紫才终于说出一句:“那啥,吃好!喝好!睡好!”史珍噗哧一下子就笑了出来,剑鞘尾端捅了捅韩书俊的腰眼,“除了吃就知道睡,你当人家也和你一样,都是属小猪的呀!”宋君鸿则一下子把眼瞪的老大,把韩书俊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才确认他和后世某一个长着猪腰子脸的东北艺术家应该还是没有什么关系的。韩书俊挠了挠头,欺欺艾艾地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点儿啥好,但这趟出来能认识你们我还是很高兴的。”史珍笑着抢白道:“当然喽,一路上我们几个人的好吃的、好玩的都让你一个人抢去了。”韩书俊不好意思的笑了。宋君鸿笑道:“其实韩公子古道直肠,率真见性,足谓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哪!”韩书俊叹了口气,说道:“直肠、率真什么的有什么用呢?在众人眼里不过就是个孩子罢了。其实父亲倒是希望我能变得更加稳重一些,像我四哥那样……”说到这里他抬眼看了看宋君鸿,又叹息着说:“亦或是就像子烨兄你这样的。”说到这里,他的嘴里难免寡寡的有点酸味。为什么不论是自己尊敬的父亲、还是怦然心动的史珍,喜欢的却都是宋君鸿这样的人呢?他们为什么不更欣赏自己一些?或者为什么自己不是像他一样的人?亦或者,这世上会喜欢自己这种性格的人又在哪里呢?宋君鸿苦笑,越是稳重的人,受过的伤也往往越多。而过于稳重的人,往往都失去了梦想自由的翅膀,他看着韩书俊说道:“其实你并不知道,我有多么得羡慕你的性格。也许总有一天,你会发现直肠、率真这些品德的美好和可贵之处了,只希望到时你还并没有失去他们。” 第一百二十节 易水萧萧西风冷 十 他看着韩书俊那依然在垂头丧气的样子,知道他并没有能理解自己这番话的用意。这也不怪他,此时的韩书俊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每一个这个年纪的少年,都梦想着当英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要管别人了,只要做好你自己就成。我相信将来总有一日令尊会以你荣的。”“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韩书俊闻言睛中一亮,抬起头来看着宋君鸿问道。不管怎么说,听到远迈过自己的感情对手这么夸自己都会另人无比振奋的。有时,一个对手的肯定,往往比亲人的赞美更易让人重拾起信心来。“韩公子!”宋君鸿双手扳着他的肩膀说道:“你这次表现出来的勇敢和担当,足以比很多寻常的人都要多、都要了不起的。”眼前这是一个在生活中被宠爱到想关在金笼子中保护的孩子,尽管他一直梦想外面的天空,但家庭对他长期的保护限制却又让他有些不自信了。宋君鸿希望能尽可能的多给他一些鼓励。韩书俊开心的笑了笑:“多谢子烨兄的夸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真希望我父亲见着我后也会像你这般的夸耀我一番。那样我就算再挨顿板子也值了!”“难道说等回去后令尊会责打你吗?”宋君鸿和史珍都有点惊讶。韩书俊点了点头:“因为我是偷跑出来的。”随即又黯然说道:“其实,我也快要走了。”“要不,我们在外面再玩上一阵子吧?”史珍歪歪小脑袋说道:“这趟出来,很多地方我们都还没来的及去玩呢?”当然,还有个更加重要的理由她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对即将到来的婚事她并没有做好准备,她一点都不期盼,甚至——还有一点害怕。“我也很想再在外面多玩一阵子啊。不过……”他瞅了瞅不远处的吴大嘴和韩侂贵,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是自然的,岳英上路后,其余众人也要各奔前程了。史珍要返家成亲,韩书俊也要在吴大嘴的“押送”下返回京城的家中,接受老父的“家法”。“史、史小姐”韩书俊的嘴突然有点结巴,“你能和、和、和……和我们一起走吗?我、我可以给你介绍京城中的各种名胜。”史珍却犹豫了,她瞅了瞅宋君鸿,伤感的问道:“宋公子,我们都走后,你又意欲何往呢?”“此间事了之后,我自然是继续前往岳麓书院报道,然后长灯古卷、悉心求学。”宋君鸿笑着说道。“好!那我陪你一起去吧。”史珍想也不想就说道。史珍这话一出口,场中所有人都呆了。因为任谁也没有料想到,尚如史珍这类待字闺中的妙龄少女,会主动说出这等话来。对于史珍而言,这话固然是发自内心脱口而出,也是史珍对传统礼法的轻视心理而形成的。她的母亲便曾长途护送父亲上京赶考,最后两人还成了夫妻,不也是一段人间佳话吗?何况她从懂事开始,一直到今年为止都是待在莫干剑派,受的是道家超脱物外的洒脱教育,耳濡目染的也是江湖豪客们“落拓江湖载酒行”的豪迈与无羁。在她的思考言行上,自然也就多了两分这种快意情仇、直言坦荡的角彩。可对于黄龙党的诸位来说却都是一时感到有点小小意外,他们虽说也一样和江湖人接触,但他们都是负有官身。虽也能理解江湖豪客们的随意纵情,可骨子里的那种士大夫阶层的守节守礼的情素仍是挥之不去的。“可、可是史小姐,你不是要返京嫁、嫁……”宋君鸿还没有决定是否要答应,旁边的韩书俊就已经急得抢先张口拦截道,可当他说到这里又怎么也说不下去了。一方面,他不想史珍这么快就回去嫁人,可另一方面,他又真的希望史珍能和自己一路同行,说说笑笑的回家去,所以顿时觉得左右为难。宋君鸿含着笑看了二人一眼,他虽然从来没有知道史珍的婚事,但对韩书俊的心思却是了然的。他想了想后向史珍说道:“多谢史小姐美意,但此地离岳麓书院已不算太远,君鸿自己前往也是没有关系的。”“不成!”史珍倔犟的说道:“世道仍然不太平,谁知道路上还有没有响马?再说了,你为了我们黄龙党的事,已经得罪了天星社,万一你和我们分开后,对方便来寻仇,你一个只会执笔捉书的书生能怎么办?”其实她前面那个理由谁都知道是在胡扯,但后面一个却着实在理,在这次的事件中,本是黄龙党与天星社之间的对阵,与宋君鸿一个赶路的举子浑没半点关系,没想到却把他扯了进来,此时再拍拍屁股走人、撒手不管,不免有点说不过去了。就连韩侂贵和史福也不得不考虑一下这方面的情况处理了。“这样吧!”韩侂贵插嘴道:“我这便传信给一路上的党中暗哨,沿途护卫着宋公子直到他安全抵达书院为止,可好?”说罢他把目光望向了众人。假如能够如此,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史福心里如此想着,一百个想答应。可他并没有说出口来。史福虽然也算是年高德重的人物,但能代表史家表态的应该是作为小主人的史珍,而非仆役身份的史福。最起码数十年良好的教养也令他需要等待着自家小姐先开完口后再决定是否需要再去补充周全。可他又很清楚,小姐的心里是绝对和自己打的不同的主意。果然,史珍依然倔犟的说道:“不好!”这次她没有再说什么理由,只是嘟起了小嘴满脸的不乐意。“为什么?”韩侂贵问道。史珍无言以对。“因为……”史福暗叹了一口气,站了出来接口道:“他们是亲戚。”史福对韩侂贵拱拱手说道:“韩大人,这位宋公子论将起来也是我家主母的一房远亲,算作我家小姐的表哥,不能与寻常情况相提并论的。此番相遇,总要亲自安全护送到达书院,回去也才好向我家主母交待。”他已经开始满嘴天南海北的胡诌了!可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说:“我们家小姐看上这们宋公子了,所以不想再要你们韩家的侄儿了,咱们两家的这桩婚事不如就此拉倒吧?”那样韩侂贵非劈了他不可。韩书贤是韩家新一代子孙中的佼佼者,在家大业大的韩氏一族中,各房各支新一代的少年子弟加起来有数十人之众,可其中只有两人最得众人瞩目。如果说韩书俊是受到大家的宠爱放纵的话,那么韩书贤则是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出人头地,而广受族人的喜爱。也因此,韩书贤甚至可以说是韩家一门所有人的骄傲与期待。这种人,他的人生是绝不容蒙上污点的,尤其是在还有点护短的韩侂贵眼里,如果知道宋君鸿和他的准侄媳妇间暗生情愫的话,说不定不等天星社动手,韩侂贵就会先一步拔剑将宋君鸿击杀了。他即便不担心宋君鸿的生死,却不能不担心史珍的心情,甚至于今后的幸福。如果此时让宋君鸿丧命于韩氏之后,那么在史珍的心底里与势必与韩家结仇。届时韩史两家的联姻还能不能照计划举行不说,就算是史珍真遵父母之命嫁入韩家,也难保不会出现婚后夫妻失和,再进一步又反过来促使史珍在韩家受到孤立、排挤,甚至是指摘。这一切,都不能让它发生。所以史福站出来替史家胡诌出这么一门远房表亲来。亲戚之间,互相护送一下,也算说的过去,你韩家总不能为这个说闲话吧?就算是韩侂贵眼下会怀疑到什么,但只要他没有抓到什么真凭实据,史福就什么都不怕。何况韩侂贵不是孟浪的人,他史福也不是什么怕事的人,这事现在捅开了对谁都不好。韩、史两家都只能在眼前先保持礼貌、装装糊涂。史珍的亲事会出现如许变故,只能说是好事多磨了,必竟对于宋君鸿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是之前谁也没有想到的,眼前只能就势应变,保持主家的尊严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作法,都是临时不得已而为之,也不能不为之!大不了回家后再为此事向主母请罪吧。史福这么说有两层含义,一方面是为了帮史珍矢志护送宋君鸿的行为进行合理化的辩解,另一方面,也是在暗示韩侂贵,眼前这个姓宋的少年书生,是我们史家罩的!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以史、韩两家的亲密关系,不管宋君鸿与史珍的亲戚关系是真是假,韩侂贵若想动宋君鸿前总要寻思寻思,顾忌一二的。果然,韩侂贵那疑虑的目光在史家主仆和宋君鸿三人脸上反复打量了好几遍,但最后还是终于无奈的点头允道:“既然这是史家亲属间的家务之事,韩某也不便过多置喙,只是希望史小姐在完成护送后早已返家,勿忘两家秦晋联好之事。”他这也是在提点史珍要明白自己即将要随接的另一层身份,无论如何也都不能做什么出格的事。史家主仆都是聪明人,如何听不出来?史福笑着称了一声诺,史珍却小嘴继续撅的老高。她甚故意意当着韩侂贵的面,冲着宋君鸿甜甜地喊了一声:“表哥,咱们一会儿就上路!”这一嗓子下来,立时便有两个人苦笑,一个人酸笑。苦笑的是史福和宋君鸿,史福已经在盘算着回家该怎么向主家请罪的措辞了。而宋君鸿却明白,这下误会越来越深,韩侂贵很快就会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将来他和韩家的梁子怕是也结定了。酸笑的是韩书俊,理由不言自明。岳英实在不忍看着几个人陷在这种纠葛中出不来,但他在这方面更是经验约等于零,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尴尬的说:“如果几位再没什么需要嘱咐的,那么我便要和朱老爷爷上路了。”既然不知该怎么办,那还是赶紧逃离吧。其实这句话也算是救了大家,宋君鸿赶紧也顺着说道:“那好,时间不早了,我们也都启程吧!”“子烨兄,保重!”“英儿,你也保重!”岳英把包袱背在背上,里面有他全部的家当,岳家这几年没赚什么钱,所以也没什么太多的行李,唯一遗憾的就是爷爷一直收藏的一本《岳氏拳经》找不着了。不过好在这本《岳氏拳经》的内容岳英早已经背了下来,虽不能全部领会,那么便在以后的岁月中慢慢领会吧。此时他并未想到,岳霭藏在庙中的那本《岳氏拳经》从此足足沉睡了三百年,直到明朝晚年,此书才再次出世,并由一个名叫姬际可的拳师获得,他以岳氏武技为母拳,又糅合了当时隔不久百家技家之长而终于创出了名列中国内家拳法之一的——形意拳!当然,这是后话,这个时代中的岳英并不曾想到他们岳氏拳法在后世创造出来的新的辉煌,他只能奋力的作好自己眼前能去为之努力的一丁点小事。能做好这些,就已经很难了。在历史的大风暴面前,岳英幼小的身影,就像是一个迎风而翔的小鸟一样无力和微弱。岳英突然振臂呼道:“定风波,铁雨磨剑融碧血,不改精忠!”听到他的喊声,几个已经准备分道离去的少年再次转过身来,宋君鸿、史珍、韩书俊三人一起上前握住了岳英高举的那只手放了下来,四个人手掌相叠,紧紧握在了一起,也一齐吼道:“过江淮,惊雷击鼓举王师,再捣黄龙!”这本是黄龙党内的切口,但此时却变成了几个年青人间互相告别的誓言。吴大嘴看着四个少年人在一起握紧拳头齐声吼唱,朝阳在这些少年们身后越升越高,散发出越来越浓烈明亮的光芒来,映的四个少年人的身影在黄土大地上拖得很长很长。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握手,谁也不曾想到,当再过上十年的时光,这四个少年人的手才能再次握在一起,而那时,他们都已经是名彻一方的大人物,虎步龙行、动乱风云了!=============================作者絮语:形意拳脱胎自岳氏拳法,所以形意拳门内也每每以姬际可为创拳始祖,而遵岳飞为母拳远祖。但大家对于姬际可是怎么获得岳氏拳学的,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青玉自身也是形意拳弟子,遂在小说中杜撰了这一情节,借以向师门致敬,向岳飞祖师爷致敬! 第一百二十一节 笑语柔桑陌上来 一 当初秋的微风吹过人们劳累了一天的面庞时,夕阳的光辉变的散淡而温暖,懒洋洋地照在连绵不断的山峦上。在古道上,有三匹骏马正一路远远行来。许是并不太急着赶路,这些马匹奔的并不甚疾,马上两少一老三名骑者只是稳稳地控住缰绳,也不挥鞭,只是任由马匹洒开碎蹄一路晃晃悠悠小跑而过。如果不是需要去书院报道,宋君鸿真想在这里安静的待上几天,尤其是在经历了一连窜的撕杀和生死离别后,这小小田园的风光就变得分外美好和诱人。宋君鸿一边行着,一边随意的举目四望,远处杨柳随风,有老农荷锄;近前菜花铺金,桃花摇曳如霞,从炊烟袅袅的村寨里,不时地传来几声狗吠鸡鸣,仿佛是一个遥远、朦胧的梦。这番田园景象很容易就让宋君鸿联想到了唐时孟浩然的名篇《过故人庄》,有时书读多了就这毛病,总是喜欢对景抒情个一两把,也就是世人常说的“酸”劲了。在后世,一个人若是冷不丁的念出一两首诗句来,多半会受到旁人的挖苦。在那种金钱至上道德踩地、文化断代礼崩乐坏的年代,诗歌或许只能卖上一斤白菜的价钱,而写诗的人和爱诗的人,或许连斤白菜都不如。不过好在这是古时,你若想诵诗,没人会再嘲笑或挖苦你,大可放开胸臆,一首一首的诵个痛快了!这让宋君鸿感到很高兴,他望着远方的村寨一时意兴悠生,高兴的转向对史珍和史福道:“我跟你们说,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羡慕金屋玉堂、绫罗美酒,却不知那些金啊玉啊的,颜色再晃眼也终是死的东西。只有大自然的美才是隽永和生意勃勃的。”“既如此,我就用这一畦菜园、满山野草来换你的黄金美玉、高屋广厦,却不知宋公子换是不换?”史福听后在旁边打着趣道。“唉,我跟你们说,你们还别不信。将来总有一天,人们会把各类的高屋广厦越建越多,但能供欣赏的青山绿水却越来越少。到时人们若想要再看这一眼绿色,便却需要花大量的金钱来买呢!”“傻子嘛!”史福对宋君鸿的言论十分不以为然。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荒山野林,绿草溪河,拿金钱来交换,就为了能经常瞅一眼这遍地都是的田野?“我看啊,你们读书人就是矫情。”史福笑道。“这叫浪漫主义情怀。我不否认物质条件对生存的必要性,但精神上的愉悦与放逸旷达同样必不可少。”宋君鸿纠正道。“好、好,不可少就不可少。”史福拧眉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宋君鸿所说的那个“浪漫主义”和“物质”倒底是什么东西。只得笑了笑说道:“宋公子,你若遇上我家老爷,说不定两人个倒真可以谈得到一处来。他老人家也常说什么想要去找一处泉流石上、风来松下的地方盖个茅屋终老呢。”“嗯,看来令主人才是真的懂得享受生活、而不是被生活享受的人哇。”宋君鸿赞叹道。史福沉默了一下。从小在史家长大,他自然也是跟着读了一些书,认了一些字的。但像史灵松那种书生骨气、逸士情怀他却是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嗯,福叔,宋公子真的和我爹很相似吗?”史珍好奇的问道。史福点了下头:“甚至或以说,他们俩从骨子里都是同一种人。”史珍窃笑了一声,却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一下子红了。宋君鸿却仍然自顾自的在抒情:“世人都道满足是高官厚财,却不知远不如明月照胸、清风满怀来的洒脱。在这时,什么俗世名利、荣辱得失全都只如过眼烟云,飘然脑后去了。你们看看眼前这青山绿树、鸡黍桑麻,好一派田园风光。孟襄阳有首诗叫做《过故庄》,现在拿来描写此时的情景再合适不过了。”说罢他放声诵道:“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一首诗还没诵完,旁边的史珍已经接口脆生生的吟道:“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对于史珍的接诵宋君鸿略微感到有点惊奇,不过他随即轻轻笑了笑,没有说话。心思有如七窍玲珑的史珍却已经猜到了宋君鸿的惊讶,娇声说道:“怎么,莫不是宋公子以为我是一个深山里长大的野丫头,所以就不通诗书喽?有点瞧不起人啊!”“岂敢、岂敢!”宋君鸿连忙在马背上微一欠身,请罪道:“史小姐天姿聪慧,文武双全,君鸿自叹都不如,哪里还能轻视了小姐去。”“哼,我看你心里想说的其实是‘就敢’、‘就敢’的吧?”史珍不高兴的瞅了宋君鸿一眼,继续说道:“这一路上宋公子诗兴大发,对沿途风景人物都是长叹高吟不断,却独独对小女子言简话少,怕是心里就是在瞧不起我这粗鄙的丫头哩。”说到这里她的脸色就有点寡寡的了,心里也略略有些委屈,自己为什么要上赶子对他进行一路上的日夜护送,帖身呵护?这个人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真是个恼气死个人的冤家!她很想大声的质问对方心里倒底是怎么样的,可这种话却又如何时是她一个黄花闺女能说的出口的?让老管家史福帮着问?不可能!先不说史珍自己张不开这嘴,就算是和史福说了也多半是枉然。史福虽说心疼自己,也不讨厌宋君鸿,但却是时时刻刻以主家的命令安排为念,影响史、韩两家联姻的事情他是不会愿意去干的。实际上答应护送宋君鸿前去岳麓书院,史福这就已经是做了天大的让步,也是最后的让步了!宋君鸿倒底明不明白,人家为他做了多少?这需要顶着多大的压力,拿出多大的勇气才能做的?可他倒好,一路上礼貌齐全,仪态彬彬,却总像是让人觉着隔着一层无形的纸,亲近不得!路上史珍自己多次不顾史福瞪圆的老眼去向宋君鸿引故事提话头,对方却总是笑的多说的少,看史福这个老头子都比看自己这个妙龄女子的时间多,若是换作韩书俊在旁,怕是早就费劲心思、妙语连珠的来逗乐自己了,独独这位宋大公子,忒得不解风情!就好像自己是一头会吃人的老虎似的,史珍心里愤愤的想。“这……君鸿嘴拙,不善言辞。”宋君鸿带马闪过一个晚归的农夫,尴尬的吱唔着。“哼,宋大举人学识渊博,胸藏沟壑,计诱马如忠时何等言谈洒脱,对战天星社时敢于直言勇斥,怎得此时却又不善言辞起来?”史珍小鼻子一抽,酸酸的感觉让她想下马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哭上一场!“宋大举人”都出来了,你们韩、史两家自恃公卿世家,什么时侯把我一个小小的举子放在眼里过?宋君鸿一脸的窘迫,史珍话里明着是在夸他,但那种揶揄、气恼的情绪是个人就能听得出来。史珍伫在马背上不说话了,小嘴一扁,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一样。现在需要有人安慰一下她。可宋君鸿行吗?敢吗?宋君鸿为难的望向史福,谁知史福却把脸往旁边一扭,把宋君鸿晾在一旁,自当没看到他求助的目光。这让宋君鸿更是倍觉尴尬。没办法,一边是气鼓鼓的史珍,一边是偷着笑的史福,宋君鸿是左右无路,只得一扯马缰,翻身下马,快走几步拦在史珍的面前,深吸了一口气,向史珍叉手弯腰,深深一礼:“君鸿知错了!”作为一个男人,不能随便认输。但作为一个男人,要勇于认错,尤其是当你面对一个女人的时侯。这是宋君鸿在上一世就明白的道理。男人向一个女人乖乖地认错也不丢人是不?宋君鸿左右偷偷瞄了一眼,并无什么认识的人。索性再进一步:“一路上都是君鸿木讷,请史小姐勿怪。”“呀,你还知道你木讷呀!”史福在旁边阴阳怪气的说道:“我看你不止木讷,根本就是一根大木头。小姐,咱也不要搭理他了,让他继续在旁边像根木头一样傻站着去吧!”“啊!?”宋君鸿一惊,心想这福叔也太不厚道了,你袖手旁观也就罢了,咋还落井下石呢?什么叫没义气?这就是没义气!宋君鸿气愤的抬头去瞪史福,却发现史福对他闪着怒火的目光丝毫也不以为意,反而像老顽童般的偷偷冲他眨了眨眼睛。宋君鸿正自一愕间,便听得史福捋了下胡须已经大声说道:“小姐,别磨蹭了,咱们主仆先走吧。现在村寨里的地保家估计还正刚刚开饭,可以去凑个热乎的。至于某个人嘛,”他斜睨了宋君鸿一眼,“等寨门关了后,爱搁哪杵着都行!”古时很多村落若是离县镇大城较远,便多会自行结寨,一村便是一寨。白天日出而作,打开寨门出外耕地其乐融融,晚间关上寨门闭户不出这便是一个简易的城堡。之所以会有这种模式,主要是为了防备匪帮流寇们的侵扰,尤其是现在世道还完全称不上太平的时侯,通常是一到晚上,村寨的大门就便早早紧闭,对于不认识的外来人等,全是任你喊破喉咙,金钱利诱也是不肯再打开寨门的。听说要把宋君鸿一人留在村寨外面过夜,史珍终于松口了。她急切的说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们俩咋还当真了呢?看你们一个论罪一个认罚的样子,不是叫小姐我去做了小人吗?”“不敢!不敢!”史福和宋君鸿一齐在旁边打揖道:“小姐宽宏大量、善心仁厚!”史珍装作矜持的点了下头,“那好吧!宋公子赶紧上马,咱们趁着日头落山前,赶进寨子里去。”“悉尊小姐按排!”宋君鸿赶紧欲备上马。“唉,背着这么多东西赶路,我早就累坏了!亏你们还有工夫拌嘴。”史珍捶了捶背着包袱的肩膀说道。“我来背,我来背!”宋君鸿赶紧上前,摘下她背上的行李系到自己身上,然后才跨上马去。“嘻嘻!”史珍突然格格的冲史福一笑,仿佛一只偷鸡得逞的小狐狸,那叫一个得意啊!宋君鸿突然明白过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他抬起哆嗦的手指问向史福:“福叔,我原本以为你是帮我的,原来你帮的是……”“原来什么?”史福厚着脸皮反问道,“难道我不应该和我家小姐同一阵线吗?”想来一定是史福这只老狐狸给出的主意,宋君鸿心里暗暗的想到。这一下子不仅逼得自己向史珍道谦认错,哄她开心,一路上刻意保持的冷淡也随之冰消瓦解,更是把行李们都推到了宋君鸿的身上。“算你们狠!”宋君鸿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向史珍问道:“史小姐,莫非你刚才的生气也是——?”“也是什么?”史珍刚刚还阳光灿烂的小脸再次一板:“你以为本小姐的生气是假装的吗?还是你心里——”她把自己那双大眼睛瞪视着宋君鸿,质问道:“认为自己根本无须道谦?”“不、不是这样的。小生、小生我……”宋君鸿讷口结舌得“我”了好半天,终于在马上重重叹了一口气:“小生我没什么可说的了。”事到如今他再不闭嘴就是笨蛋了。“哦呵呵!”史珍掩着小嘴狡猾的一笑,“这就乖嘛!”说罢她一催坐骑,当先向村寨口驰去。史福也跟在她身后大笑着飞快地策马跟了上去。宋君鸿恼恨的抽了一鞭子自己胯下仍自悠闲啃食着路边野草的枣红马,想起史珍一会气一会笑的样子,苦恼的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句:“女人心,海底针啊!”=============================作者絮语:按大家的要求,前几节的悲切之情太重了,写点轻松的小情节给大家放松一下。 第一百二十二节 笑语柔桑陌上来 二 “站住!”眼见得快要接近寨门口时,一个声音突然暴响了起来。宋君鸿和史珍、史福三人不由得一愣。抬眼看处,有一位小伙子突然奔了出来,挡在门口大声的质问着。只见他约十七八的年纪,腆胸凸肚,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柄钢叉,正大声的吼道:“你们都是什么人?”这村寨子里总共就那么几十户人家,互相之间都是熟透的打老远瞅人影就能认出来。而这时宋、史等这三个外来人的模样就会显得格外扎眼了。人们有时常常会对自己不了解的人或事物莫明其妙的感到害怕。不过宋君鸿认为这并不是问题,他们都只是寻常路人,把事情解释清楚就成了。他刚想张口答话,却见这时寨门边又伸出一只胳膊,不由分说的把那个先前喊话的小伙子给拽了回去,紧接着寨门旁边的木栅栏寨墙顶上伸出了几支弓箭,如临大敌的指着不远处这三个不速之客。宋君鸿吓了一跳,勒止了马不敢再轻易上前了。史珍刚才还嬉嬉娇笑的脸上也是一紧,一只手已经紧紧地握住了配剑的剑柄。“没关系,不要紧张。”史福笑着安抚着身边紧张不已的两位少年男女,解释道:“他们应该只是普通的村民,不具威胁性。”“普通的村民?那为什么用弓箭指着我们?”史珍很诧异。“世道不太平,为了自保吧。”史福叹了一口气。经他这一提醒,宋君鸿这才注意到那两支从木栅栏中伸出来的箭头虽然在阳光下映闪着吓人的光芒,但从箭头到箭杆都透着一种粗糙感。这并不是军队中装备的手工精良的制式弓弩,或许连那些江湖豪客们配带的那种正规的弓箭都比不上。更像是父亲宋大柱自己打磨的那种箭陋弓箭。对了,这只是允许在民间使用的普通猎弓罢了。宋君鸿很快明白了:也许是自己三人跨马配剑的样子吓到他们了,寻常的庄户人家哪会这个样子?莫说配带兵器,能骑马就更是很少了。通常跨马扬刀的人的身份,如果不是官兵,那自然是马匪可能性较大。若不是已方三人中分别只是一位老人、一位小姑娘,还有一位读书人的打扮,看起来比较无害一些,或许对方早就鸣起警讯来了。白骨朽于野,山林匪盗多!对于淳朴弱小的村民们而言,在乱世中只有加倍的小心,才可能得以长久的生存下去。宋君鸿此前也曾听说过有些常遭盗匪袭扰的村落会结寨以自保,但这种现象却是直至今日才亲眼目睹的。史福笑了一下,让宋君鸿和史珍先在原地稍侯一时,自己下得马来,走到了寨门口,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牌子类的物什从寨门的木栅栏间隙里递了进去。里面的人接了物什后,又冲他身后的宋君鸿和史珍仔细打量了两眼,确认没有多少威胁后,方才招呼人一起打开了寨门。收到史福的信号后,宋君鸿和史珍才开始向寨门靠近。两人下得马来,只是牵着缓缓步行了过去。进得寨门时,史珍好奇的小眼珠在朝周围不断的打量着。她自下山后一路行来,遇上结寨的村落却还是头一回。必竟门口的两张猎弓对她和史福这样的高手而言只是形同虚设,根本形不成威胁,反倒是村民们如临大敌的样子,让她觉的略略有几分有趣。尤其是在寨门后那株已经不知长了多少年的老杨树显得格外显眼,在一支横向生长出来的粗大枝杆上,吊着的一口足有水缸大小的古钟。古钟同样上了岁数,上面的花纹早在风雨的年复一年的侵蚀中变得班班驳驳了,让人看不清楚纹理图案。钟下着着一位同样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宋君鸿一行三人,一边一只手仍然紧张的握着一根粗麻搓成的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栓在古钟里的钟锤上。只有宋君鸿一行三人表现出一丁点危险的行为,他将毫不犹豫的拉动钟锤敲击钟壁,这时古铜传出的鸣警声音将传出去老远,让村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到。看到拉钟少年紧张的样子,史珍朝他露出了一个轻轻的笑容,然后又去注视门口的其他人去了。看到一位正值妙龄的美丽女孩子用目光打量着自己,打守在门口的几个青壮无不在脸上现出几分赧然之色,先前那个冒失站出来问话的小伙子更是羞的干脆低下了头去。但他并没有逃脱必须要面对史珍目光一再巡视的命运。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捅了他一下:“狗子,你领这几个官上来的人到老族长的家里去休息。”那个被人叫做狗子的小伙子嘟囔了两句,看到发话那人抡胳膊像是要揍他,赶紧跑过来牵起了史福的马,一边拔腿向老族长家走,一边不忘向刚才那人吐了个舌头。“大老爷是来给我们老族长送长寿贺章的吧?”走了一段路后,狗子渐渐对这一行三人的畏惧之感渐少,也不再拘谨,终于忍不住笑着开口问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即便是在医学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人类寿命能高达七十往上的仍是少部分,何况是在一千年前的南宋时代?七十古稀,八十就更是极少的了。自唐以降,朝庭为鼓励长寿,布德政与民间,故当某个地方上有人年龄超过八十岁时,官府上便会派人在其寿日那天送长寿贺章,以示亲民。毫无疑问,一定是因为史福在叫寨门时递验了某样官府用以通行的凭信,所以这个小伙子便把史福当作了官上来送那长寿贺章的吏员了。甚至,把史福当作了这批吏员的头目了。——史福年高德望,沉稳中又带着几分无形在往外透发的威势,这种年纪和气质的确是很容易让人把他误当作一名中下级官吏。但史福素来对主家恭谨,有小姐在旁,听了狗子这么称呼下哪怕谮越,尽管史珍并不是计较这些的人,但他还是笑着解释道:“我只是一名仆从,后面跟着的才是我家小姐。”看到狗子疑惑的目光向宋君鸿打量过去,史福又不得不追加了一句:“这位公子是我家小姐的表兄。”狗子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老人是仆,女孩子是小姐,少年郎的又是小姐的兄长,那自然是这三人中那个少年郎的地位最高了?所以他又转头望向宋君鸿,问道:“你们是来送长寿贺章的吗?”宋君鸿闻言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按规矩,“长寿贺章”是应该一早就送到寿星翁的家中的,就算有的村宅偏远了点,那也不至于到现在天色已至黄昏时还没有送到。听狗子逮着史福和自己一个劲追问的模样,无疑对于这个“长寿贺章”的到来村子里的人已经翘首等待了很久了。“长寿贺章”虽然总是伴随着一两吊钱的赏钱一起到来的,但村民们更看重的还是这份官里出文来证明和表彰的长寿纪念。尤其是当村里人口多是同一族之子孙时,这就更会让村民们感到莫大的喜悦和荣幸。宋君鸿与史福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知道,这“长寿贺章”今天多半是到达不了了的。瞅这村里的情形,周边多半不是很太平,那么官府派来送贺章的人如果不是在路上遇上了不测,就多半是畏惧沿途可能出没的匪类而不敢前来了,或者,干脆私下把官上定作贺礼的两吊钱贪没了事。但这等令人失望之言,他们又如何忍心告诉这些依然满怀期待的村民们?宋君鸿无法接话,只好转口问道:“你是今天头回被派来把守寨门的吧?”“是呀!”狗子困惑地摸了摸脑袋,“可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个人就能猜得出来:敢于跑到寨子门外面去问话,这种冒冒失失的行为是只有新手才会干的出来的。除非你真以为自己已经猛得可以和张飞一样了!宋君鸿依然笑了笑。看到宋君鸿不回答,狗子也不着恼,嘟囔道:“今天是老族长大寿的好日子里,别的人都去祝寿了,只有我们家和二叔家轮到值勤,不能前去。不过值勤的人一样能吃到送来的好菜,还多赏两壶米酒呢。三哥一定怕我和他抢米酒喝,所以故意把我遣走的。”说到这里他气恼的抬起脚来把路边上的一个小石子给使劲地踢飞。一方水土,不仅养育一方人物,也同样酝酿出一方独特的酒水。而南方酿酒,多不如北方酿的醇烈!何况在这个高度白酒还没出现的时代。说是米酒,其实也只是微有酒意罢了,简单的一两壶下来也并不能让这些个青壮的男子醉倒或影响值勤。狗子是个酒瘾很大的人,虽说送完人回去他三哥也仍会给他留上一杯,但必竟是再多余的就没了,指定都进了三哥的大肚囊。这两家人其实个个都是闻着米酒香就勾得谗虫大动的酒鬼!=============================作者絮语:我小时侯曾喝过南方的米酒,嗯,很好喝。嗯,还喝多了! 第一百二十三节 笑语柔桑陌上来 三 “想要酒喝,那还不容易?”史福在前面哈哈大笑:“等到了你们老族长家,我来帮你讨要一壶!”“真的?”狗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您这么大岁数,说话可不能不算哟。”听说史福能帮自己讨要到米酒,狗子不由得心花怒放,一边说着感激的话,一边还讨好的把史福马脖子上的棕毛理了理,又扯起袖子殷勤地帮史福把快靴上的几个零星溅到的泥点子给蹭掉。“马屁精!”史福笑着踹了狗子一脚,不过他并没用真的用力,狗子笑嘻嘻的闪开了,身后的宋君鸿与史珍两人也看得哈哈大笑。几个人说说笑笑间,很快便到了村里老族长的家门前。门口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正在忙碌地招呼着几个村民进进出出,抬眼一下就看到狗子一溜小跑来到自己身前。“狗子,你不去守寨门,跑这里来做什么?”中年人不等狗子说话,劈头就问道,话还没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紧接着就又变了:“难道,匪帮又来骚扰了!”“才不是哩!”狗子一般的得意之色,冲身后站着的宋君鸿和史家主仆三人一指,“官家上的人过来了,三哥让我给引领过来。”“哦,那就好。”中年人抹了一把心口,把差点吓到的心神镇定了一下,赶紧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宋君鸿和史家主仆面前,躬腰行礼:“孙有鱼见过几位大老爷。”史福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寿星公是你什么人?”孙有鱼恭恭敬敬的低身回答道:“是小人祖父。”说到这里他又赶紧招呼来几个村民帮着三人把马匹牵去后院系放。又转身朝在旁边傻站着的狗子踢了一脚:“吃货,还不快进院去通报族长和村长。”其实狗子就一直等这句话呢,闻言撒腿就往院子里冲了进去,那架式似是晚走一步,院里的米酒就会被人都喝光一般。孙有鱼才刚把宋君鸿三人引进门去,三个老者就已经小步紧跑着迎了出来。孙有鱼又赶紧为之一一介绍,跑在最前面的是族长的长子,也是这个村的村长,年龄稍次的是自己的父亲,族长的二子。跟在最后面做书生打扮的,是自己的堂叔,族长的侄儿,也是村中唯一的一个秀才。“唉呀,让几位上差辛苦了。”村长人还没到跟前,笑语声倒是已经先到了。“哪里,借今日令尊的大喜,讨一杯寿酒喝喝。”史福亦拱着手,笑眯眯的说道。孙家三老赶紧把宋君鸿和史家主仆向贵宾的首席之位引去,孙有鱼的父亲还在旁边唠叨了几句:“怕是几位上差路上受到游匪的滋扰,白日里派出去几拨后生到十里外迎接,却都是回来说没见着人影,正替几位上差担心着呢。”听到这些话,宋君鸿和史福都不好意思的停住了脚步,一脸尴尬的望向史福。人家是来接官上派来送贺章的差吏的,咱们在路上也没有把话说清楚,现在可怎么办?看到他们停住了脚步,三老都不解的望向史福。“唉,来的晚了,的确是因为我们在路上遇上了流匪。”史福打着哈哈说道。宋君鸿吃惊的望向史福,他们根本不是官府遣来的差吏,更没有盖着官府红泥大印的“长寿贺章”,这又如何冒充的下去?宋君鸿上前把史福扯到一边,悄悄的问道:“福叔,何不实言相告?”史福朝正一脸迷惑的孙氏三老看了一眼,低声对宋君鸿回复道:“我们今晚要在这个村寨里过夜歇脚,没成想会遇上贺寿这档子事的。但事已至此,便'但做好事,莫问前'程吧!”说罢,他重新走回孙氏三老面前,笑呵呵的说道:“我们是上级州府上派下来巡察民俗、增补地方史志的,这次贵村孙氏有长者长寿,这是理应记录到府志和县志里的美事,所以我们便和此县派来贺寿的吏员一道前来的。可不巧的是路上遇到了流匪,我们和那些吏员被冲散了,便也失去了联络。后来我们打探着路才摸到这里,难不成县里的吏员还没来吗?”孙氏三老叹息着摇了摇头。看到三老眼中似又有迷惑之色出现,史福干脆又把随身携带的官府通行凭信重新拿出来亮了亮,又让宋君鸿也把自己的举人凭信也从怀里掏出来交给三老查看了一番。虽然没有县里的吏员随之到场,但史福一行人是官府的人却是已经不假。另外宋君鸿的举人身份也替史福的胡诌增添了不少凭证。谁都知道,获得了举人功名,就算是得到了半个官身了。且不说可以进一步进京考进士直接放官,便是不去能加大考的举子,多也会被地方官府机构聘作书办,工作业绩突出者更是可以获得带品秩的官职。像宋君鸿这样取得举人功名后进州、县当差的人在士子中可谓是十分常见的现象。如此一来,孙氏三老眼中的疑虑之色才基本释去,欢天喜地的把宋君鸿和史家主仆迎进席去。到得席前,材长先是高调地向一众村民和族人介绍了史福和宋君鸿的身份,虽然县里派来送“长寿贺章”的吏员没能到来,但史福和宋君鸿却是代表了更高一级的州府的机构前来贺寿,这无疑让因“长寿贺章”没有送到而略感失落的众人重新找到了荣耀之感。至于史珍,官员到下方去派公差时,有时会领上一两个女眷游览风光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公私兼顾,大家都私下里给这一行人的身份找到了自以为合理的解释,又都很聪明的没有去捅破和追问。人群中就算有个别人存有怀疑,但此时也都装作浑然不觉,谁也不会在此时提出质疑来落族长的面子的。所以除了被特意按排到后院女眷席中的史珍外,史珍和宋君鸿没少被好客的村民们灌酒。当村里的乡亲们排着队都一个一个的过来敬酒时,再淡的米酒也会醉死人的。史福还好,酒量和年龄一样老到,而宋君鸿到最后只记得狗子拍着他的肩膀举着个酒碗大声的向村民们夸耀:“跟你们说,这可是我领过来的,我领的!”随后宋君鸿便一头栽倒在桌子上,什么也不记得了。当宋君鸿再揉着发疼的头从床上醒转过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午间时分了,太阳爬起来老高,晒得人连屁股上都暖暖的。睁开惺忪的眼后,宋君鸿用手茫然的遮挡住窗外明亮晃眼的阳光,经过短暂的失神后,宋君鸿很快意识到现在的时间,慌忙得从床上滚爬起来,把敞胸赶怀的中衣裤整理好,又手忙脚乱的把直裾穿好,套上布靴,正在整理发髻配带巾帽时,门外突然响起了几声轻微的扣门声。“宋公子......起了吗?”迟疑而忧虑,是史珍的声音。宋君鸿连忙上下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衣服,等确信都已穿好,方才应声道:“起了。”门被推开了一条小缝,史珍的小脑袋伸了进来,顽皮的朝屋里瞅了一眼,才把整个身子给挪了进来。“一会儿就要吃午饭了!我来看看你好些没有。”史珍解释道。这理由且真且假,或许只是一个借口,或许也是一个简单的真话。总之,她需要一个理由,来驱使她过来看看他怎么样了?她已经从早上便开始焦急的等待,甚至打发这家里的仆人已经来探看过三四回了,都是回复“沉醉未醒”,这不能不让她心急如焚。尽管老管家史福去看过后,回来不痛不痒地跟自己回复:“没多大事!放心,中午前后必醒。”但她仍是如热锅里的蚂蚁般急得在屋里团团转,眼瞅着快中午了,却也不知宋君鸿想来没有?所谓关心则乱,她再也按捺不住,史福前脚出门后没多久,她后脚便偷偷跑过来了!宋君鸿心里不禁滚过三分感动、三分茫然、三份紧张,还有一分的尴尬。感动是史珍对自己的细微关心。茫然的则是不解就算要有人来探望自己的酒醒情况,也该是史福或孙家派个家丁来,以史珍一个待嫁的女孩子身份,着实是不宜往自己屋里闯的。瓜田李下之嫌到了好事之人的口中,未免宜生是非。只是宋君鸿来自另一个时代开放、自由的社会风气至今依然深深的影响着自己的性格,所以他只要确信自己不做逾矩之事,便对这个时代所谓的“男女大防”并不太在意,所以当他看到史珍已经进到屋中后,但没有再说什么。或许在他看来,那样做反而更失礼些。紧张的则是怕让好事的村民看到,然后出去乱说。所谓的严苛礼制,史珍率性真诚的性格或许不在意这些,宋君鸿散淡和大方的性格可能也不在意这些,但不代表在这个偏僻、落后的小村寨中的乡民们不在意这些。一般来说,越是偏远的山村,人们的性格越是淳朴,但也对传统礼俗的尊重程度越高,在男女方面的顾忌也难免会更多。如果让哪个村民看到,再传扬出去,届时怕史福想不举起铁掌刀冲自己一顿狠削都不成! 第一百二十四节 笑语柔桑陌上来 四 至于尴尬,则是因为原本他们一行三人只是打算在这里借宿一夜的,如今却盘桓至中午了还能没告辞上路,那多半是因为自己这宿醉不醒的原因了。“好多了,就是头还略有点微疼的感觉。”看到史珍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担心之色,宋君鸿忙又解释道:“不过这也是酒醉后醒来的正常感觉,应该过一会儿就会没有关系了。”“没羞,居然还会在借宿的客人家里喝醉了。”史珍进来后也不乱走,只是把身子帖着门边倚着,一只手刮着脸笑道。这让宋君鸿大窘!除了在郑杏儿成亲的那个晚上因为心中有事而自己故意的借酒浇愁外,宋君鸿来到这个世界后再也没有喝醉过,必竟只要不是喝的太多,这个时代酿出的轻度数酒水对他只如饮料一般,并无多大威胁。可昨晚还是醉了。虽然自问并不是个贪杯之人,但米酒的温甜可口就如藏起爪子的小猫小狗一样往往让人只看到它的可爱,而浑然忘却了它背后隐藏的危险,大意之下终于让人灌的人事不省了!看来以后对这杯中之物还是要控制一些的好,宋君鸿缓缓思忖道。不对!像是脑海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宋君鸿飞快的把席间的情形重新又思虑了一遍。我明白了!宋君鸿猛然醒悟过来,咬着嘴唇无声的骂了一句。“嗯,怎么了?”看到宋君鸿的脸色在短短的时间里一连变了好几变,史珍感觉有些奇怪。“没什么。”宋君鸿冲她微微笑了笑,抚了抚额头强行镇定下心神,却仍然禁不住心里狠狠的咒骂了一句老史福。原因很简单,自己之所以会喝醉,除了村民的好客和对米酒的大意外,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席间史福有意无意的引导!史福老于世故,不会明着劝酒或硬灌,只需悄悄的向村民暗示几下,再在自己喝酒时随便轻飘飘的几句话,就会让自己喝个不停了。宋君鸿气得咬牙切齿,真是外敌好拒,家贼难防啊!所以与其说自己是被村民们给灌醉的,倒不如说直接是让老奸巨滑的史福给灌醉的。可史福绝不是那种喜欢随便灌人酒的孟浪之辈,他这么做,想来无非是想从醉酒后的自己这里获得一些什么信息罢了。再聪明的人、再紧的嘴,醉后也易吐真言。这可说是一条从古至今都颠仆不破的道理了。可是自己又能给史福提供什么了?更详实的个人来历?宋君鸿苦笑了一声,史福这回可算是白忙碌了,自己只是一个简单的猎户之子,寒窗书生,不仅乏善可陈,且毫无价值。平生唯一的秘密,就是从后世过来的一场穿越了,但此事如此荒诞,哪怕是自己现在跑去当着史福的面再复述一遍,他也是绝不会相信的。既然酒后不怕失言,那么唯一怕的,便只有失仪了。谁又能保证他在喝醉酒后有没有做什么失礼的举动?宋君鸿费力的回忆了一下,能够清晰记起的,都是他的没醉之前彬彬有礼的样子。至于醉后,却全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恍惚影像......好像他还和狗子两人在院中借酒飙歌过?我的个天哪!他,一个在寿星公面前只有十几岁的年轻后辈,一个外来借宿的客人,还是一个能识文断字的斯文人,一个有举人功名、在村民眼中是官府代表的“有身份”的人,如果竟在酒醉之后当着大厅广众的面与狗子手拉手引颈高唱《红高梁》的主题曲的话,那场面该是何等的效果惊人啊?想到这里,宋君鸿痛苦的拿手捂住了脸,若果真是那样做了,怕自己便再没脸面走出这个屋子了。看到宋君鸿捂脸的窘状,史珍终于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走过来仰起小脸从指缝间看了看宋君鸿的神情,拍着他的肩膀故作豪迈地说:“放心,你要是怕有损你宋大举人的英名,本女侠这就出去把村里的人全都给灭口了!”“那啥?”宋君鸿知道她是在开玩笑,还是吃惊的把手放了下来,半天后才嗫嚅着问道:“打听个事......我昨晚有没有做出过什么事情呀?”“你昨晚做什么事情了?”史珍闻言立刻瞪起了好奇的大眼睛。实际上昨晚因她在后院和女眷们一起吃饭,所以是直到今晚才从老管家史福口中听说到宋君鸿醉倒的情景,对于前院的男人们在喝酒时倒底发生过什么,她也是一无所知的。“没,没!”宋君鸿赶忙矢口否认。“哼,没有的话你羞什么?”史珍怀疑道。“谁说我羞了!”宋君鸿嘴一撇,“我早晨起来揉揉脸不行吗?”史珍不说话了,但眼中的戏谑之色却更盛了一分。宋君鸿决定反攻了,“瞅瞅,你还说我哩,你说你好歹也是一名门大户家的小姐,咋还敢一个人闯进一个男人的房间呢?”其实宋君鸿也不是很在意这些陈规旧礼,但此刻却巴不得赶紧把好像已经看到笑话了的史珍赶出房去才好。“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只是一个从小在高山老寺中长大的野丫头!”史珍脸上微红了一下,还是张嘴把宋君鸿的话给顶了回去。“看你这个样子,怕是比我还像一个野人哩。”史珍指着宋君鸿头顶的歪歪扭扭的发髻取笑道。“没办法,我一个人摆弄不好这个!”宋君鸿不好意思的说,或许你让他束扎好一份自己的头发,远不如让他写十篇宏篇大论的策文来的简单些。“你和我师父一样,嘴上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滴水不漏,偏偏对自己的发束衣着总是打理不好。”说到这里,史珍故作深沉的感慨了一下,“唉,男人哪!”说话间她走上前去把宋君鸿按坐到椅子上,然后将他绑的歪歪扭扭的发髻重新披散下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梳子,给他已经有些结绺的头发一一仔细的梳理开。“一会儿全村的人还等着瞻仰你大举人,大官吏的风采呢,这个样子出去可就叫人笑话了。”作为正值一个豆蔻妙龄的女子,史珍长的绝不丑,此外还很聪明和可爱,所以当她并不挥舞刀剑时,她还是很有几分女人味的。宋君鸿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什么,史珍的这样样子是他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他突然有点不是很着急的赶史珍离开了。窗外的阳光投射进来,映在史珍身上有一种温暖的色泽。史珍也不说话,一改平日里唧唧喳喳说笑个不停的小山雀模样,只是如一个普通而安静的小妇人般,一手扶着宋君鸿披散下来的稠黑的发丝,一手握着一柄雕刻着不知名小花的木梳,从他头顶顺着发丝轻轻的刷下来。然后抬腕轻移至旁边的发丝,再次刷理而下。一下,又一下。时光便在这轻轻一梳理中安静的流逝过去了。宋君鸿正襟直坐在八仙桌旁的一架鼓凳上一言不发,史珍亦安静的站在他身后,只有芊芊细腕反复而轻缓的移动着,好小心的样子,像是在尝试抚摩一个夜中好不容易拥有的梦境,或自小便喜爱不已的石斛兰。那么小心,好像随时都会触碎、或失去似的。从她进门后并没有关严实的门缝隙里,史福的老眼朝屋里的二人默默的注视了一会儿,然后终于又屏息静气的悄悄摇头离开了。徒留在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宋君鸿和史珍并未查知门外史福的悄悄前来,又悄悄离去。他们只沉浸在自己安静的世界中,在经历了连日的刀光剑影后,此时此景,显得如此恬淡而平和。“你的发质真好!”史珍突然开口说道。把梳子咬在嘴里,伸出嫩白的葱葱玉指抚过他的黑发,轻轻从他的发丝间滑过。“唔。”宋君鸿含糊的支应了一声,他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当女孩子们时常关注一个人的发质好坏时,男人多半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在意它的。“平日里都是谁帮你束理发髻?”史珍继续问。“我娘,哦,还有我表姐。”宋君鸿答道。在家时,都是菊子帮自己亲手束好发髻,后来借住到郑小六家中读书时,姑妈春柳为了训练毛躁性格的杏儿耐性,便把帮自己束理发髻的差事又分派给这位表姐了,所以整个十六年的人生之路,其实宋君鸿并没有自己亲手打理过自己的头发几回。虽说是日日从铜镜中观看,早就对束发的步骤过程详熟的不得了,但真要他自己动手,仍是做得歪歪扭扭。“能从小和娘亲一起长大真幸福。”史珍的话音低了些,话里面透出的情绪也不知道是羡慕还是落寞。“小时,我记得我娘也喜欢帮我梳发髻,梳好了后还抱着我到镜前让我看喜不喜欢。”史珍的思绪慢慢沉浸在了回忆中,说到了自己的娘亲时,她的嘴角开始略微扯出一丝笑痕。“唔。”宋君鸿只好继续吱唔了一声,稍移动了下略感酸楚的身子。“小时侯我娘还常常抱着我去花圃里玩。有时我玩累了,就在旁边看我娘舞剑。我娘舞剑可好看了,就像花丛里飞过的蝴蝶一样。”史珍想了想:“或许我后来也喜欢学剑,便是受我娘的影响吧!”每一位父母,都曾是他们的孩子在心底深处的榜样过。 第一百二十五节 笑语柔桑陌上来 五 “后来便是在十年前,我随师父上山学剑,从此便再也没有见过我娘亲了。”说着说着,史珍脸上的笑意很快变成了戚色。当然这些是坐在她前面的宋君鸿所都看不到的。史珍偷偷拭去了眼角的一滴还没及滴落的泪珠,佯装作无事的人似得笑问着:“不知宋公子又是在什么时侯开始读书的呢?”宋君鸿答道:“也是在十年前,我所在的县里有个大家族开设了学塾,侥幸我有位亲戚在里面所以被允许跟着去读书。”“你也是十年前?”史珍闻言有点惊讶。“是的。十年寒窗,弹指一挥间啊!”宋君鸿感慨了起来,当年上树摔落进书院时的往事,好像还只是发生在昨天一样。史珍惊喜的拍了下手:“有趣!这么说将起来,我们倒都是在同一年开始学业的。”“的确是巧的紧。”宋君鸿本能得想点下头,却让史珍提住了发髻,只好笑着应声答道。“学剑其实很苦,每天还不到天亮时,师父就把我我催赶下了床,晚上又直到星星都挂在天上了还不许我早早回去休息。”史珍继续自顾自的说着:“不过我一点都不怪我师父,因为待到练完剑了,他又很疼我。大概在山上我是最受宠的一个徒弟了。”说到这里,他歪头问向宋君鸿:“宋公子,你能考得举人,想来读书时肯定也很辛苦吧?”“嗯,青灯照壁、竹笔写秃。可再苦也得学哇!我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要想改变家庭的境况,就要考得功名,出人头地才行。这些都要用吃苦来换,诚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宋君鸿低声应道。“讨厌,又净说些和我师父嘴里一样的话!”史珍轻轻拍了下他,嗔怪道。刚才史珍在帮自己梳头时宋君鸿的感觉很奇怪,既感到很舒服,又似分外的别扭和紧张。这就让宋君鸿不得不采取了一个十分老实而绝对遭罪的应对策略。即:你自花映藤绕,我自石卧千载。从一开始,宋君鸿就正襟危坐,既不敢多言一句,也不敢不想一事,口观鼻,鼻观心,如庙里木胎泥塑的菩萨一般,连动也不敢动一下。此刻已经浑身僵硬而酸痛难当了。“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史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边飞快的帮他束结好发髻。“好了,你看看怎么样?”史珍拿起一面镜子递到宋君鸿面前,得意洋洋的想要表功。“......”“怎么了?”看宋君鸿不言语,史珍兀自不觉的追问着。“看着......怎么像是道士髻啊?”宋君鸿瞅着铜镜里的形象,终于忍不住疑惑问道。“糟了!”史珍这才惊醒,捂口惨呼,良久才怯怯的说:“我忘了你不是道士了。以前在山上梳这种发髻梳的太习惯了,一时手熟……”在重新帮宋君鸿束好发髻后,史珍不好意思的帮宋君鸿戴上了他的暗青色软脚幞头。“谢史小姐巧手。”宋君鸿笑道:“君鸿顿时感觉到自己容光焕发了许多。”史珍抿嘴一笑,“那现在我们便出屋去找福叔他们吧。”“好的。”宋君鸿口上答应着,却又伸手拦住了想要迈步出门去的史珍。“请容君鸿先行出去。”这个行为略显得有些无礼,尤其是不应该出现在读书重礼的儒生宋君鸿身上。其实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礼让女性也都是宋君鸿一直遵循的行为准则之一。史珍不解的望向宋君鸿。“如果附近不巧有家丁路过......”宋君鸿尴尬的解释道。虽然宋君鸿话没有说下去,但史珍还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的小脸一下子变得飞红。瓜田李下、人言可畏啊!史珍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低头顺从的站到门边,把路给让了出来。宋君鸿出得房门后谨慎地左右里打量了一下,确信没人经过,才低声赶紧唤得史珍出来。其实两个人虽然是在孤男寡女的状态下独处一室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却也清清白白:史珍虽则率真直爽,却绝对是个正派的姑娘,所以你让她去探看关心的人的勇气她有,但你想要让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却是打死也不愿干的。同样的,宋君鸿也从来没有敢说过一句孟浪或无礼的话,更是规规矩矩的坐着,连她的裾角也没有碰得一下。这两个人都问心无愧,两人偏也都如做贼般心虚。世间事,有时就是这么的可笑与无奈。出了房间后,两人一前一后相隔着三、四尺,步行了十好几步,也都一直无话。场面有点别扭,宋君鸿终于不得不没话找话的问:“福叔在哪儿呢?怎么一直也没瞅见?”他们并不知道史福曾在门外悄悄的注视过。“大概是去找老村长他们聊天去了吧?”史珍说道:“我终于明白了,这人老了,便总是喜欢找同岁数的人说话。咱们虽尊敬他,但有很多话必竟不是我们这些小辈的娃娃儿能说到一起去的。”“嗯。”宋君鸿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他完全赞同史珍的话,但却猜测史福绝不会只是去找个同辈的老伙伴们聊聊闲天这么简单。史福是一个滴水不漏的人,每到一处,必会把当处的环境和人员都摸得透彻清楚了才肯放心。这一点在同行的路上时,宋君鸿早已暗暗注意过多次了。但宋君鸿并不点破,他好不容易才从黄龙党诸事的一堆乱麻中脱身出来,如今是凡事不关已甚,一身轻松。才不会傻到再去掺和史福的密探工作呢。刚到得中院的门口时,就见一个长工模样的人急火火的小跑过来,迎面碰上他们赶紧跪倒行礼:“大老爷、小姐,我正要去找你们呢。”其实宋君鸿就算真是州府的吏员,也不一定是有官身在,更不敢自称什么大老爷的,但对于老实巴交的乡下村民来说,凡是从上面官府上来的人,都是大老爷。宋君鸿知道这种事一句话两句话解释不清楚,只是连忙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询问道:“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吃饭!”长工不懂什么谦辞和拽文,豁开大嘴直截了当的回答道。“和我们一起来的那个老人也去了吗?”史珍凑过来问。长工点点头,“嗯,已经到了。”听说只差自己二人,宋君鸿与史珍也不敢让众人多等,于是不再多言语快步赶了过去。这顿午餐也算丰盛,杀鸡宰鱼的堆了一桌子,但对于长期周旋于各个豪门世家的史福而言完全不算什么,宋君鸿也对口舌之欲向来没有过多要求。其实满桌的鸡鸭鱼肉没有动过几筷子,倒是席音言谈尽欢,老史福的多谋,宋君鸿的博学,让席间随时都不缺少话题,而看到“官府”里来的大人物们能如此亲民,孙氏一家也很感高兴,谈笑风生的吃完午餐。相较起来,史珍依然和女眷们一起吃饭,但孙家的女眷们不知她的性格喜好,也不敢在这种官家背景的小姐面前随意说话,除了几句简单的问安外,连气也不敢多喘一口。众人都是默不作声,只管低头吃饭。于是史珍倍感无趣,在草草吃完几口后,便早早的到了院子中等侯。再待得宋君鸿他们出来时,却瞅见史珍蹲在花圃前,正托着腮瞅着院中的几朵盛开的小花出神,却把孙家送来的一大堆消食的瓜果和汤水都晾在一边的桌上动也没动。宋君鸿想上去打声招呼,但他刚张了下嘴还没等发声,就被史福给拦下了。“我家小姐自小就爱花。”史福解释道:“她看花时,如果没有紧急的事,我们先不必打扰她吧。”宋君鸿点了点头,和着史福一起踱到桌子旁坐了。“以前我也认识一个爱花如痴之人。”宋君鸿瞅着史珍看花的样子,脑海里不禁又想起了那个人来,叹息了一声。眼前千秋花事一般同,但却是人去芳踪我不知。悲欢离和,果真是命里难求难得吗?尽管看到了史福眼中闪过了疑惑之色,但宋君鸿却已经不愿再说下去了。盛夏之际天气已经越来越炎热,幸亏这院中的的石桌石凳都摆放在一株粗大的老树下,茂盛的枝叶为树下洒下了一大片让人倍感凉爽的树荫。两人一边闲聊,一边端起了桌上的汤水喝了起来。村长和那老秀才本想过来再继续坐陪一会儿,但都让史福给婉辞掉了。院中只有几个还不大会说话的娃娃们跑来玩耍,有丫鬟婆子们想过来抱回去,史福倒是摆了摆手,表示没有关系。于是孙氏的家人们便不敢在此打搅,除了留下三两个婆子远远的在院墙边瞅护着几个孩子外,其余的都向宋君鸿和史福轻轻告了个罪,便各自闲玩或休息去了。史家众人的身影刚一离去,宋君鸿就立刻把脸扭向一边,不大愿意再去搭理史福。=============================作者絮语:珍惜家中的老人吧,哪怕你听不懂他含混声音里的诉说。但那些故事,一旦他们离去,你便会再也无从得知。 第一百二十六节 笑语柔桑陌上来 六 “昨晚宋公子休息的可好吗?”史福活了一大把年纪,脸皮比临安城的城墙都厚了,似乎对于宋君鸿摆给自己的冷脸一点都不以为意,依然一如既往般的笑呵呵开口询问道。“福叔对小生一直关心的紧,这真是让小生感到盛情难却啊!”宋君鸿揶揄道。看到宋君鸿说这话时拿目光狠狠地瞪向自己,史福知道宋君鸿已经回过神来,哈哈一笑作为掩饰,拉过了宋君鸿的茶碗,然后提起了桌上的酸梅汤壶给斟满了再轻轻递了回去,“老仆职责所在没敢多喝,还是宋公子有雅量啊。”因为有着史珍在旁,他这话同样是语带双关,说明了原因,也隐隐包含了致谦之意,虽没有点明,但相信宋君鸿却是能听得明白的。有道是闻弦歌而能知雅意,聪明人之间很多时侯说话都不用太露骨。尤其是在宋君鸿和史福之间,那绝对是不到一刻钟里互相在眼神中已经拳来脚往无数回合的“知音”人。果然,宋君鸿虽然仍是难免还有那么点儿腹诽,但稍顿了一会儿,还是端起茶碗来一口饮尽。既然史福已经放低了姿态,他总不能继续再去打史福的那张老脸。退一步来讲,他也的确可以体谅史福那种因为替史珍担心而患得患失、对她身边周遭的人反复查验的责任和心情,从这点上来说,史福绝对算是个尽忠也尽责的良仆。尽管宋君鸿也绝对相信,要是事情重来一遍,史福也仍然还是会想尽办法把自己再次灌个烂醉的。良久,沉浸在花景中已经有段时间的史珍缓缓回过头来,望向宋君鸿和史福两人谦意的笑了笑。“小姐,您请这边坐。”史福站起身来,把最近的一个石凳让了出来。史珍道了声谢后走过来也坐到桌旁的石凳上,却并不喝史福递过来的汤水,只是瞅着史家的几个小孩子在满院的追逐玩闹,又出了好一会子神。是不是只有孩子的世界,才是快乐无忧的呢?史福顺着她的目光瞅了一眼,笑着解释:“这些个娃娃们都是老族长的曾孙和玄孙子,最小的那俩都才两岁,还穿着开裆裤就也跟着其他玩子屁股后面跑了。”话音还没落,那个最小的孩子突然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但好在没有哭,爬起来继续笨拙的迈开小腿,继续追赶其他孩子了。而另一个则跑了两步跑不动,又被别的物什吸引了注意力,左瞅右瞅了半天后,干脆坐在院子里玩起泥巴来了。“已经都五代同堂了啊!”史福羡慕的叹了一口气。他一生的心血都奉献给了主家,虽成过一次亲,但妻儿都在一次突发事件中丧命,从此便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史灵松两次想为他保媒,却都被他婉拒,后来年纪渐老,就更是不再去动那续弦的心思了。可如果看着别人家的子孙满堂、天伦之乐,心里仍又止不住的流露出艳羡之意。看到史福目光中那掩饰不住的向往,史珍心头也泛起一阵难过。她何尝不知道这个老管家为了报签当初自己祖母的一番恩情,便把自己的一生都卖给了史家。没有余财,也没有儿女,他是史家的顶梁柱,但史家给他再多的钱财也弥补不了他孤单无后的遗憾。人们常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不仅是因为他们的长寿,更因为他们曾亲身经历过了这个家庭最漫长的岁月,目睹了发生在这个家庭中的无数兴衰荣辱、喜怒哀乐,这些故事有时侯后人会无从得知,也无法想像,但谁也无法否认这些岁月里发生的故事的宝贵。这些各种各样的故事,这些漫长而又漫长的岁月,全都会在老人们的记忆里、皱纹里,在他们自己那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的生命里。所以说,一位老人的岁月,往往便是一个家庭、甚至家族的岁月。这份岁月的凝重,千金难买。史珍走过去,挽住了史福的老胳膊摇了摇,乖巧的说道:“福叔您不是还有珍儿嘛!哦,对了!我记得您上次来山上时曾和铁星师叔说起过自己的寿辰是在九月份吧?眼瞅着也快到了,回去后我们全家也为您举办一场庆寿,比这孙家寨子里的寿礼更大更热闹。”史福忙摇手:“老仆可不敢当得这种隆重的寿礼的。小姐您有这份心意,老仆已经感铭五内了,无须过多忙碌。再说了,若真是全府为老仆操持这个,岂不让外人笑话咱史府没了个尊卑上下、威严规矩。”史珍把嘴一撇:“什么尊卑规矩,我不在意,我相信我爹娘也不会太在意的。咱们府上首重恩义亲疏,您在我史家数十年,侍扶三代,就凭着这份辛劳与恩义,史家为你办场寿礼就值得,外人也不敢说了什么去。”“再说了,哪个仆婢不是您亲自选进府中的?全府的人都是您看大的,大家也都是您的儿女、那便都来给您贺寿。”宋君鸿在旁边笑着听这主仆二人的对话,暗暗点头。心道这史家小姐平日里看着灵牙利齿的,不想对着自家老人却是如此的温柔乖巧。也陪笑着说道:“福叔能得史府如此之看重,足见数十载之劳苦功高。”“老仆只是聊尽本份而已。”史福一脸的谦虚。宋君鸿看着他那副老实慈祥的老脸,仿佛这只是一个忠诚的老仆罢了。若非亲见,谁能想到他对敌时的凌历、审犯时的可怖、算计别人时的阴险呢?这人是大善、亦是大凶!谁若能得到他的忠诚与慈爱,那是几辈子才能修得的福气。要是作为敌人撞到了他的手上,也绝对是几辈子造孽才换来的报应。宋君鸿看他的目光扫过自己,赶紧笑了笑,深感侥幸至今自己仍勉强算是他的朋友而不是敌人,心想此人我还是莫要过于惹怒他的好。“好!寿礼的事就这么定了!”史珍豪爽的一拍小巴掌,“回家后我就和爹娘商量具体的内容。”史福还想阻拦:“小姐竟当真了,老仆要是在盍府的一众仆婢面前哭了出来,没了威严,以后可不好再管的住那帮猴崽子们!”史家对史福一直重视,待之与别的仆从自是大相不同。他每年的生日,史灵松夫妇也会亲为祝贺,厚赏准假。只是史福不愿在府中给今后的其他下人留下个可以恃宠而骄的先例,所以素来低调的渡过自己每年的生日,不想此时遇上年少好玩的史珍,兴致一旦被引了起来,便要一发不可收拾了。宋君鸿也在旁边一个劲的帮着腔:“是啊,过寿嘛,总是要人多了才热闹,才有气氛的。一个人孤孤单单、凄凄惨惨的,哪像个老人家过寿的样子嘛。”有时,过寿,并不是过的日子,而是过的一大堆人聚在一起的热闹劲,这种热闹,会给人一种生机,一种繁荣的感觉,这样的过寿才会有成就感,而不是徒然又老了一岁。孙家庆寿的场面连老史福都羡慕,不是因为其长寿,而是因为高朋满座、子孙满堂的那种兴旺和甜蜜感。记得当孙家的一帮小曾孙、玄孙们抱着大寿桃上得堂时,每一个人都想上去把这些孩子们抱在怀里,敞开大嘴高兴的大笑。这种感觉,史福也一定想要,只是长期的人生坎坷让他一直惯于隐忍和甘于恬淡些罢了。听到了连宋君鸿也开口帮自己,史珍很高兴。转身随口就又问道:“宋公子既已加冠,相来已经二十多了?”宋君鸿平常沉稳练达,远不如其他同龄少年那么跳脱,所以看着似是比实际年龄约大些。“还没有哩,我十六,仅一个月多前才刚举行的冠礼,因我要远行游学,所以家中便提前给我举办了。”宋君鸿笑道:“我是大宋淳熙四年生人。”“真的?”史珍有小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我也是淳熙四年生人的!”说到这里,她的小眼睛里充满了好奇:“那你是哪天的生日?”宋君鸿笑道:“四月初七。”史珍闻言一下子雀跃了起来,拍手道:“巧的紧,我也是四月初七的生日。”世间竟有这般巧的事,史珍拍了两下手,突然不言语了,只是把头慢慢低了下去。因为她想到了一句民间流传的俗语: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若是同性,则当结为金兰兄弟或姐妹;若是异性,则合当为夫妻!想到此处,她把头垂的更低了,脸上像烧过了似的滚烫。旁边的史福也像是来了兴致,插嘴笑问道:“记得宋公子说自己是在潞县生人?”宋君鸿心道这必然也是你昨晚灌醉我时套问去的了,但仍是奇怪的点了下头:“这事有什么问题吗?”“倒也没什么太打紧的。”史福道:“只是还有件更巧的事:我们史府也曾在潞县迁居过几年。我们家小姐也是在那里出生的。”说罢他又抚着胡须向史珍笑呵呵的问道:“小姐还记得否?”史珍摇了摇头:“当时年纪太小,却是记不大清楚了。”宋君鸿的心中却是倏得一动,紧接着有个心思如闪电一般的划过,他再也无法装作儒雅洒脱的继续端坐的,蹭得一下子站了起来,问道:“那、那么,史小姐,敢问你、你是在哪个时辰出生的?”关于这个问题虽然母亲也曾对自己提过,但史珍却是记不大清了,她费力地的想了想却仍是茫然无果,只好扭头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史福。主家生育儿女,对于一府一族来说乃是大事,或许作为管家的史福还能够记得一二。史福果然记忆力很好,略一寻思便十分肯定的回答道:“小姐的诞生时辰,应该是在辰时三刻整。” 第一百二十七节 笑语柔桑陌上来 七 “当啷”一声清脆的声音乍然传了出来,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众人再仔细瞧去,原来是宋君鸿一不小心把手边的一只茶杯给碰到了地上,跌碎作了数片,忙招呼院墙边侍立的丫鬟婆子们前来收拾。两个婆子急慌慌的赶了过来,史珍和史福也赶紧站起身来让出地方给他们拾掇。只有宋君鸿却恍然未觉,目光呆滞的望向地上,茶杯碎后那些淡红色的酸梅汤在院中的青石板上泼洒了一地,像是一片湿漉漉的记忆。史家主仆从没有见过宋君鸿如此失态,惊讶的一时忘了去说什么。宋君鸿却更是惊讶难言,他用手撑扶住了桌沿,以免自己因为激动出现踉跄的现象,但那手却在剧烈的颤抖着,把他同样混乱而激动的思绪暴露了出来:宋君鸿自己也是辰时三刻整的出生时辰,同年、同月、同日、同一时刻、同一地点出现到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这种机率小的……简直像就是自己和前世女友一起穿越发生的情况一样。他的心里有个巨大的声音在一遍遍的询问道:难道……难道自己十六载失落的女友,便可能是眼前的这个人吗?天可怜见,十六载的苦苦寻觅,十六载的形影相吊,十六载的伤痛难言,终于有了结果了吗?史珍上前扶住身子剧烈颤抖的宋君鸿,焦急的问道:“宋公子,你别吓我,你病了吗?你、你这是怎么了?”不想宋君鸿的大手突然“啪”得一下子握住了她的那双小手,满脸不敢置信的神色瞪着史珍问道:“湘月?”史珍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发现宋君鸿把自己的手抓得紧紧的,像是生怕一松手自己就会跑掉消失了似的。宋君鸿却依然紧张地问道:“湘月,是不是你?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青玉啊!”史珍的小脸越发的红了,却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吓的。史福上前一把便掰开了宋君鸿的手,一运劲就把宋君鸿向后推了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史福的脸色阴沉得如三九天时的寒冰一样:“荀子有言:‘礼者、法之大兮,类之纲纪也。’宋公子,你可是饱学的举子,还请你多注意下自己的举止。”史家是世代诗书礼乐之家,史福数十年耳濡目染自也是懂得这些礼仪典籍的。他嘴里说的客气,引经据典,是因为考虑到史珍的心情而不敢轻易发作,但眼光中的寒意却是冷的已经直如亮出鞘的寒刀了!史家的小姐,难道是能任由别人发疯调戏的吗?宋君鸿稳住了身形后,却依然浑不在意史福那简直可以杀人的目光,只是目光紧紧盯着史珍颤声问:“你是湘月吗?”史珍摇了摇头,迷茫的看着宋君鸿,眼光中,似还有几分畏惧之色。她希望宋君鸿待自己好,但却并不希望是在这种疯癫的情况下。他的这个样子,浑不似平日间闲情优雅、挥斥方遒的样子,反而有几分吓人。她情不自禁的向史福看了两眼。结果宋君鸿却会错了意,以为史珍可能是畏惧有史福在场,才有话不敢说的。略顿了顿,让自己稍稍沉着一下,再次张嘴,却是一连串奇怪的音符从他的嘴中蹦了出来:ificouldtakethismomentforever(如果我可以永远地拥有着个瞬间)turnthepagesofmymind(将我心灵的记忆)toanotherpladtime(倒回到另一个地点及时间)wewoodbye(我们永不会说再见)ifidthewordsiwouldspeakthem(如果我可以找到这些话,我一定要把它说出来)......soourstorystayedalive(我们的故事可以重演)wewoodbye(我永远不说再见)安静,继续安静,场面一直安静着,所有人,包话院子里原本还在追逐打闹的孩子们也全都停了下来,全部目瞪口呆的望着宋君鸿。但所有人脸上都一样是充斥着茫然不解的神色,包括史珍。看着史珍的神色,宋君鸿心中燥动的激情终于也慢慢冷却了下来,就像是被人猛的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一样呆立在当场。湘月和自己一样是在前世读过研究生的人,她不会连这么几句简单的英文诗句都听不懂。可宋君鸿不甘的盯着史珍脸色看了又看,最后还是不得不沮丧地承认:她脸上的惊慌与茫然的神色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她不是我的湘月!白白欢喜了一场,而我的湘月依旧是人海茫茫,无处寻芳迹!既然不是真实的答案,为什么还要给我这样几乎以为梦想成真的机会?果然是自己把一切都想像的太天真了吗?宋君鸿怆然跌坐回石凳上,双手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脑袋,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原来镜花水月寻婧影,倒底终是一场空!史珍想说些什么,但却因太震惊而一时手足有点无措。史福伸手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后,史珍便在史福宽阔的肩膀后斜探出个小脑袋,紧张的盯着宋君鸿。沉默了半晌,宋君鸿心中那一波波如惊涛拍岸的情绪终于开始渐渐的消退,他抬起眼来,发现史珍缩在史福的身后,露出了一个小脑袋又是关切又是畏惧的望着自己,而在史福的眼中,则满是戒备。他的手掌并立如刀,掌沿已经隐隐似有几分吓人的铁青色。“对不起......,我刚才......我......”宋君鸿张嘴结舌的“我”了半天,也不知该跟他们分说些什么,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的。最后,宋君鸿终于重重叹了一口气,起身朝着史家主仆深深作了一礼:“君鸿向你们赔罪了!我不知该怎么解释,但请相信君鸿绝对无意冒犯。”可大厅广众之下,抓着人家小姑娘的手疯言疯语,也决不是什么正经光明的行为。史福瞅了史珍一眼,只要她一句话,他立刻就冲上去把宋君鸿大卸八块。史珍望着宋君鸿的眼睛看了看,她相信从里面并没有看到任何猥琐之意,只是依然有着一些掩饰不去的痛苦之色,她用比蚊鸣也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道:“我……我愿意相信你。”她顿了顿,又怯生生地问:“宋公子,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已经好了。”宋君鸿嘴角掠起一抹苦笑,嘴里寡寡的,好了?这种结果又怎么能称的上一个好字?但这千般伤痛万种失望都只有自己才能体会,不足以向外人道的。他只得继续讪讪地说道:“我刚才失态了,见谅。”“没什么。”史珍脸上的余悸尚未完全退去,只能勉强挤出几分笑意,算是一个善意的回应。过了一会儿,史珍又抑不住心头的好奇,探问:“宋公子,这个湘月,她......她是谁呀?”她?是一位重要的抵得过全世界的女人,一位却还不知道存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女人。谁言别后终无悔,寒月清宵绮梦回。自己有多少回梦见她?又有多少回在梦醒后空掷伤怀呢?“一位故人。”宋君鸿黯然的答道。故人,宋君鸿的这个回答很含糊,显然是不想过多和他们谈论这个人。但史珍仍是敏感的意识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宋君鸿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了某位同样年纪的少女,且这一定是位对他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女子。而一想到他对那位少女那样如此担忧疯颠,史珍的心里就像是打倒了调料瓶子,又酸又苦,几不可言。史珍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史福却有别的关注的焦点,他沉声问道:“宋公子,你刚才说自己是青玉,莫非你还有另一个名字不成?”青玉是宋君鸿前世的名字。一个在这世界上除了自己,仅前世女友可能会知道的名字。史福的猜问虽然很帖近正确答案,但宋君鸿并不想如是回答,因为他明白那会给自己招惹来什么样的麻烦。“哦,那是我的一个外号。”文人雅士常喜欢给自己起名号,这点也说的过去。“那你刚才嘴里叽里咕噜说的那些个奇怪的话语又是些什么呢?”史福继续进行着追问。“英语。”宋君鸿看到史福眼中依然迷惑不解,只好又加了一句:“就是一种番邦语言。”“番邦语言?”史福疑惑的反而更盛了,问道:“我怎得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番邦之言?”从太祖立国之初开始,大宋朝四周便有很多番邦。强盛的唐王朝轰然倒塌后,汉人政权对周边民族的压迫力渐渐不复存在,紧接着五代十国的乱世,又将中原政权对周边邻族的控制力几乎丧失贻尽,虽然经过一番乱世逐鹿,赵家得以一统中原,但大宋虽自居华夏正统,礼仪上国,却再也无力统驭周边的异族了。各种少数民数纷纷建立武装政权,与大宋分庭抗礼。西方的西夏,西北的土蕃,北方的辽,崛起于东北代辽而兴的金,还有东北的高丽,东南的交趾、西南的大理,以及宋境“名义”辖治下的一些西南夷部族……这些邻遭的番邦,只有极小数如高丽,会继续向宋国称臣,大理、交趾与宋勉强保持个和睦,其余强大起来的异族,如西夏、土蕃、辽、金等,无不与宋经常处于战略敌对与作战状态中,即便是境内那些表面上臣服的夷部百族,也是时叛时降,战和不定。所以史福一听番邦两字,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这已不仅仅是他们家小姐的儿女情事了,更渐渐上升到大宋朝的国家安全的离奇高度去。“这个番邦,是在极西之地,离大宋还千百万里远呢,福叔没有听说过也正常。”宋君鸿简单的解释了一两句,没有再细说。在这个对大宋境内地理还没有完整科学的地理知识普及的年代,你让他跟人说地球的西半球,无异于痴人说梦,被人看作怪诞言论。“是如此的?”史福轻轻的支应了一句。脸上的表情却分明是完全不信,既是离离大宋千百万里远的地方,宋君鸿又是怎么可能知道,甚至会说呢?他的目光更加凶狠的盯视着宋君鸿,如虎顾鹰视。但宋君鸿现在的心情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实在无暇去理会史福逼视而来的目光,他拱了拱手,只称是午间发困,便告辞回房去了。看着宋君鸿离去的背影,史珍把手虚抬起,想拦却怎么也说不出声来。只是把“湘月”两个字在心里滚过一遍又一遍,眼眸中的泪花拼命克制才没有让它滚落出来:原来他已经有心上之人了啊,他已经有心上之人了啊!史福收回了掌刀上蓄起的劲力,却仍紧张的目送宋君鸿一直走回到他自己的房里,那一刻他打定了一个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小姐和这个奇怪的少年再痴缠下去了!=================================作者絮语:朋友们,心动去爱一个人不难。但爱了,就别松手,这一点不易。但如果你真的爱着一个人,请无论如何一定要做到!《回头万里》书友qq群:108626692 第一百二十八节 笑语柔桑陌上来 八 宋君鸿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房中,反手把门掩上时又发了好一会子呆,这心里头郁郁惆惆地想叹口气都叹不出来,一时间愁肠百结、心酸难抑,自己失魂落魄的走了几步后,一下子瘫坐到了椅子上。虽然对史家主仆说是要回来午睡,但此时这满腔的心事杂乱纷纭,又如何能安睡的着? 门轻轻的被推开了,一个丫鬟进来给送上了一壶茶汤,宋君鸿随手接过来后就挥挥手催她出去,这个时侯,宋君鸿心乱如麻,也不愿再见任何人。 “大老爷,不知您还需不需要……”丫鬟颤着声又问了一句,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宋君鸿就已经暴跳了起来。 “我让你出去,你难道听不明白吗?”宋君鸿怒吼道。 那个小丫鬟吓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手里的托盘也惊得脱手掉到了地上。 宋君鸿不说话了,但他那罩有一层水雾的眼睛依然瞪的大大的,盯在了那个小丫鬟的脸上。 他像是有满腔的绪想要发泄出来,但与你无关! 与任何人都无关。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可以纵笑狂歌、痴言长泣,但在外人面前,他无话可说,也无法可说。 小丫鬟弯腰捡起托盘慌慌张张的关上门跑出去了。 宋君鸿踉跄地退回椅子上,随手给自己斟满一杯茶汤,却是放在眼跟前一直没有再端起来,沉思了一会儿,他撸下头上的软脚幞头,猛得重重掼在桌上,震得杯中的茶水都剧烈的晃动着。 宋君鸿双手抚撑到自己的额角上,嘴角泛出一丝苦笑。自己这是怎么了? 难道想自己女友想的竟然已经开始疯魔了?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那么在同一天同一时刻甚至同一地眯降生到世间的男女也肯定总也会有些、甚至可能不在少数了,自己凭什么竟然开始痴心妄想,居然能把人史家的小姐误当作湘月了? 这么大的误解自己都能联想的出来?荒唐,不用史家人说,他自己都觉得这事作的荒唐透顶。 可是、可是就是在刚才的那一刻,宋君鸿在心里是多么的希望史珍能点头承认自己就是湘月啊! 巨大的希望,与巨大的失望交替而来,让自己难以承受的痛苦。 为什么会这样呢?已经寻觅了十六年,已经等待了十六年,为什么在刚才那一刻却突然变得如此沉不住气了? 难道只是因为之前的十六年尽管一直在不停的坚持寻找,但知道人海茫茫能寻到的可能不大,所以自己才不喜也不惊,能泰然处之。 刚才的一瞬间,突然让自己看到了了希望的影子,所以变得迫不及待,像个在经历了漫无边际的黑夜后突然看到光的孩子,于是不顾一切的去追逐,毫无理智。 十六载的时光与痛苦,快要把宋君鸿压垮了,所以自己迫切需要一个结果。这大概便是他会给自己心理暗示的深层原因吧? 自己怎么会那么期盼史珍便是湘月?尽管这种心也只有一刹。 莫非自己在这些子的生死搏杀、一路同行中对史珍产生了感?不,不可能!宋君鸿赶紧使劲摇了摇脑袋,驱赶走这种可怕的念头。 这个念头,如往一潭已经平静无波十余载的枯井里扔下了一片落叶,尽管这枚落叶也很轻很轻,但仍会激起一圈圈的涟漪,让心事波澜。 如果我能找到湘月,如果史珍就是湘月,如果…… “冷静、冷静!”宋君鸿拼命的在心中对自己喊道。只要自己能够静下心来,那么无论多大的涟漪也会慢慢再次平息吧。 此时的宋君鸿,不仅陷入寻女友不见的巨大失望之中无法自拔,更是心中隐隐地泛起了一丝歉疚。 既然史珍并不是湘月,那么自己便不该再对她念念不休了,该是朋友对待,便只能做朋友。他自问不是好色之徒,哪怕深不寿,也不能见异则思迁。 对于一直失踪的女友,他的心中一直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只要她在,我便会一直寻找下去,只怕是再一个十六年,好多个十六年,穷尽自己一生的时间去寻找。 深知在长在,前尘不共彩云飞。 那是一种何等甜蜜的哀愁,亦或是一种巨大哀愁的甜蜜? 温柔,亦或是伤痛! 宋君鸿终于端起桌上经只余一半茶水的杯子,仰起脖子如饮烈酒般一倾而尽。但茶水早已冷透,没有烈酒的那种滚辣的感觉,反而入喉一阵冰凉,凉进了五脏六腑,凉进了心房。 “湘月,对不起。”宋君鸿喃喃的说道,眼光中泪花模糊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次响起了几声敲门声。 大概是刚才来送过茶汤的小丫鬟吧,怎么又来了?宋君鸿琢磨着:自己刚才心不好,赶她出去时的语气里就难免带着点儿粗暴的态度,他明白自己这种“官上人”的份,发起脾气来往往会让这种偏僻乡下的丫头们感到惶恐,甚至可能因此遭到主家的呵斥。这次再进来时应该对她好生安抚下。 宋君鸿侯心里如此的想着,他拭干眼角还挂着的一丝泪痕,一边走上前去开门,一边用较温和的声音轻轻唤道:“请进来吧。” 可在门被拉开的一刹那,宋君鸿呆住了,刚堆起的友好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门外站着的又是史珍。 “史小姐……”宋君鸿惊讶了一下,迅速调整自己的绪,尽量装的平静无波,笑道:“有事?进来吧。” “不了。”史珍这次没有再进屋,只是立在门口轻轻说道:“我就是来传个信儿。一会儿我和福叔想出去效游一下,怕你睡醒后找不着我们。呃……你在寨子里多休息一会儿吧。要不,陪那个秀才大叔多聊一会儿也成,他好像很……景仰你。” 说“景仰”这两个字时,史珍有点犹豫,必竟一个几十岁的老人去景仰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怎么想都怎么让人觉得别扭。可老秀才偏偏跟自己提到宋君鸿时,眼中满是那种燃烧的忱。 宋君鸿立时醒悟过来,她指的是那天和村长一起出来迎接自己的老者,族长的侄儿。那也是一个读书人,但却是四十多岁时才从县里获得了个秀才的头衔,此后科举场上两次冲刺,却都是无功而返。自知心力已衰,便不得不断了进一步搏取功名的念头。但对于拥有举人或进士功名的人仍是艳羡不已,尤其是对于年纪轻轻就中举的宋君鸿,简直敬仰的无以复加,席间甚至曾两次提起想让自己去给族中几个读书的子孙们训训话。 虽说榜样的力量有时也的确是存在的,但宋君鸿并不是很喜欢那种“劳模先进事迹”之类的报告演讲,所以便推辞掉了。老秀才一直是心有不甘。 这个形,宋君鸿也察觉的出来,但那个老人对自己再怎么景仰,也不至于让史珍来为他说项。难道是那名老秀才专门为此找过史珍? 但宋君鸿又马上否定了这个设想,因为这种事要找也是找史福,莫说史珍一直就不愿掺合这种人事端中去,那老秀才是个十足循礼守制的人,断不会去跑去央求一个没有嫁人的女孩子。 思忖了一下,宋君鸿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小心点,不要急于往前冲,多听福叔的安排,这方面他经验老到。” “原来,你已知道了。”史珍有几分惊讶。 “便是猜也猜到了。在这偏僻的地方,既无名胜,也无古迹,虽勉强算是有点田野风光,却是说起来也与别处并无二致。”宋君鸿笑了笑,“有甚可游之处?怕是你们主仆侠义心肠作祟,效游是假,捉匪才是真吧?” 听到宋君鸿已经猜测到了他们的行动目的,史珍便也不再隐瞒了。 她说道:“福叔曾找村民们作过调查,除了偶尔会路过这里的马匪不算,长期盘踞在附近山林中的匪帮,其规模大约也仅二三十人左右罢了。他们借着山势险峻,为祸一方。这些人,屠村攻县的话实力也许远远不够,抢掠劫杀外出的村民却是肆无忌惮。” “既然如此,何不敦请官府的军队前来清剿?”宋君鸿问道。 “请过,但是却基本没什么效果。匪帮们人少却十分灵活,闻听得官上的厢军一来清剿就分散逃跑,厢军走了就再回来,继续扰村民。官上清剿几次都无功无返,所以便只好听之任之了。”史珍答道:“我们这次出动,不是官上或军方的行动,想来匪徒不易查觉,或能借机一举端掉这个匪窝。” “既然你们的心意已决,我便不再多言。”宋君鸿点了点头,“你是来通知我不要出去寻你们的吧?行,我老实待在家中不出去乱跑便是。” 陆续经历过了江南十三狼和天星社等事件后的宋君鸿已经变得很有自知之明了。虽然因为出生在了猎户出的家庭,以前在读书后仍不进的随父亲上打猎,使得他的臂膀上也有几块小小的肌,远不像其他的书生那样柔弱无力,但论真真本事来捉笔总是比捉刀要熟练些的,即至目前为止,撕杀仍并非是他的长项。 这时侯他若强行非跟着过去,只会让史家主仆在行动过程中还要分神照看自己,徒然给人添乱罢了。 宋君鸿头次为自己的力量甚至还不如一名少女而感到深深的羞愧。 《回头万里》书友qq群:108626692 第一百二十九节 知君侠骨伴情柔 一 “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上忙的吗?”宋君鸿问道。 “眼下倒是没什么了。”史珍想了想:“只是这里流匪出没无常,我和福叔都不在边时,你要保护好自己。”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宋君鸿仰天怅叹了一下。 史珍笑道:“怎么突然这么菲薄自己了?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啊!”她掰着手指头数道:“侦破盗墓案的智谋、替孙星大侠送信的侠骨,李庄救英儿的义胆,客栈激斗天星社的坚毅,哪一样不是好男儿所为?” “你这是故意在鼓励我。”宋君鸿苦笑道:“我那些时侯全是赶鸭子上架罢了。” “可你做的很好啊!”史珍笑着望向宋君鸿:“这些事都是我亲眼见到的,你像任何一位伟丈夫一样做的了不起!” “真的?”宋君鸿望向史珍。 史珍望着宋君鸿,睛中有一股忱,她点了一下头。 “可是这次行动这么危险,我却帮不上你们什么。”宋君鸿仍然有些懊恼。 史珍宽慰的笑了,继续说道:“放心,福叔和村长商量过,我们出击时,还将挑选十名乡勇随同一起行动,我们应该胜算很大的。”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此外余下的村民今也不再外出劳作,全部都集中在村中持械戒备,相信只要不是有大股的流匪马帮来袭,便保无俣。” 乡勇应该说是一种半民间的武装力量,类似于后世的民兵。 中华儿女以农耕为本,但百姓们时时也要作些战备的工作。早在周秦之时,农民们除了要生产之外,还要在战时转化为武士,随军出征打仗。这种方法是动员数量多,但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就是杂乱不堪,在战斗力、军纪上都是极差。隋唐时改为府兵制,隋文帝诏称:“凡是军人,可悉属州县,垦田籍帐,一与民同”,最初仍是一种兵农合一,只是在编制和训练上更加规范化罢了。 而到了唐朝中后期,随着均田制的被普遍破坏和藩镇割剧势力的坐大,府兵制也无法实行下去了。募兵制开始盛行,自此,军队开始逐渐职业化。但这并不是说普通民众就可以彻底摆脱战争机器的牵连了。每户人家,除了要缴纳相应的税款外,有成年男丁的家庭,更要担负一定的徭役则任。甚至和军事相关的,一是在战争时期要被征作役夫,随军运送粮草武备;二便是平间也要选拔出一些“乡勇”来。乡勇不是正规军,却是朝庭明文规定必须成立的武装力量。这支武装力量平常时的份只是农民或商人、工匠,但每年都要有数次定期接受军方的集中训练。这也是藏兵与民的一种方法,真到战争爆发兵员吃紧之时,这些乡勇便一样是要拉上战场的。 因此,这十名乡勇的战力虽不可与正规军相提并论,但比起普通的农民总是要好些的。 何况,还有史珍与史福这战力恐怖的两主仆在。 在寻常人中,能力敌四五人者便可称为能斗之士,能力敌十人者便可称之为豪雄。但像史珍和史福这种掌握了江湖秘技的奇人异士又不能简单的以市井间斗勇打架之人视之。 所以来说,史家主仆十二人的这次对匪窝的奔袭应该是胜算极大。只要不是出现什么了不得的意外况,也什么可太担心的。 “那就好哇。”宋君鸿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排兵布阵,你是外行。记得多听福叔的。” “嗯,好的。”史珍抬起眼来瞅了他一下:“你们俩不闹别扭了。” “再别扭,也是自己人。”宋君鸿笑了下:“况且也没什么大的别扭,或许,只是因为我们两个人都太谨慎了吧!” 史珍咬了咬嘴唇,又说道:“福叔是个好人,也许接触常了你就知道他这个人了。” 宋君鸿点点头,说声:“我知道的。小心行得万年船,令尊选福叔来接护你,的确并没有选错人。”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你也无需挂虑我和村民们,只管小心、迅捷行事便可,尽量扩大战果。” 史珍应了一声,便转告辞了。其实关于知会宋君鸿的事,本想过会儿随便遣个长工来告知即可。史福已经再三劝戒史珍不要和宋君鸿过多接触,不管宋君鸿这个人后还有多少的秘密,隐藏着多么大的危机,但总之是避之则吉的。 这次的护送是已经答应了人家的,但不好食言。但只要将宋君鸿送到目的地,主仆二人便应该立即拍拍股走人,从此再无干系。 但史珍仍是忍不住的想跑来亲口告诉宋君鸿一声。尽管每次见面,都有千言万语梗在喉间,能说出口的不过寥寥数语,不痛不痒。但她还是希望能再见到这个少年书生。 实际上,史珍自己也知道等待在自己前面的,是一条已经既定好的世家联姻之路。而自己与宋君鸿之间的结局,能有个好结果的可能微乎其微。她甚至更从来没有期望宋君鸿能对自己说一句慕之言,但只要能够看到宋君鸿,她就觉得很踏实。 这一路上,随着岳麓书院的渐临近,史珍的心中也是越揪越紧。她很怕像史福说的那样,从此以后两人极可能是天南海北,即便是偶有音讯也老死不相往来。 宋君鸿在外面的庞大的世界里影疏远,而自己嫁作人妇后独立于庭院深深。 这又是何等的一种寂寥? 难道两个人的缘份真的如两颗脱轨的流星擦肩,短暂而亮丽,却又是稍纵即逝,从此天涯任寥落? 史珍拼了命的想把自己的这些想法告诉宋君鸿,但早定的婚姻、父母的期待,女子的矜持、世俗的压力,还有……宋君鸿那个宣之在口、挂之在心的女人。都让她苦闷的难以言表,最好从朱唇里吐出来的只有简单的三个字:“我告辞了。” 宋君鸿也沉默了半晌,中午的事至今二人都还觉得尴尬,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随后终于各自行上一礼,史珍便转,宋君鸿也合上房门,重新踱回了桌子旁坐下。 透过窗外打进来的明亮的光线,另一侧临近走廊的窗户紧闭,窗棂间的糊纸上却隐约透映出一个人的形象,纤小婀娜,那是史珍的影。她在转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又在宋君鸿屋外伫立了良久,终于才轻轻拾足离去了。 宋君鸿就这么沉默地目视着这倩影临窗。又目送着这倩影离去,直到史珍的影已经从窗上再也看不到时,他才以比蚊子还细的声音轻轻说道: “保重。” 或许除了夏季里偶尔拂过了一阵微风外,没有人听到这两个字的叮咛。那风从宋君鸿的屋外拂过,翻卷着、流淌着,继续奔向了史珍离去的方向,以及那在未来风云莫测的命运。 在这风儿经行过的不远处的村子的寨门口处,却是人声鼎沸,人头攒动,大约有大半个村子里的人口就集中在这片不大的空地处。 在史家主仆和十名乡勇出发前,刚过完寿的老族长亲自前来奉酒壮行,其场面不可谓不壮观。 许多村里的老弱妇孺都来送行,母亲拉着儿子的手叮咛,妻子拉着丈夫的手哭泣,连暗通愫的姑娘们也大着胆子趁机过来把绣好的荷包偷偷塞进心上人的怀里。 史福和老村长又交待了几句防务上的问题后,扭头看到史珍的神似依然有点怔呆,眼前闹嘈杂的人群似与她完全无关似的。他慢慢走近了史珍,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不用再看了,他并没有来。” 史珍收回远眺的目光,尴尬的说道:“没来也好,也好。” 史福闻言也不再答话,慢慢的再次退到一旁侍立。 史珍低头避过老管家似有似无的目光,迅速的整理了一下装备。剑、伤药、火折子、信号筒等一应俱全,她再次紧了紧束好的绑腿与护腕,像是趁机收拢了一下自己的心神一样。贝齿一咬,再抬起头来已经是一脸的坚毅。 她昂道,精神抖擞,恍若将军临阵,俏手高挥:“出发!” 众人皆是一怔,在大家的印象里,发号施令率队出发的似乎应该是史福这样老姜弥辣的人物才像个样子。 可就当大家把不解的目光望向史福时,却见到史福面色一沉,作声喝道:“没听到发出的号令吗?整队,疾行!” 这时人群中大摇其头的不乏其人。必竟是剿匪打仗,凭的是真刀实枪的对战搏杀,史福这样的老人率队本就已经有些让人担心了,何况是史珍这样看起来才十几岁的黄毛丫头。 但这时侯老族长不说话,老村长也不说话,连村里的秀才公也都不说话,别人自也就不敢多说什么了,只是暗中替随同出战的十名乡勇捏了把汗。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乡勇都在担心,至少狗子就很兴奋。他今年五月才刚当的乡勇,一次战事训练也都还没参加过,这次的行动本也轮不上他,是他见邻家的二哥接到点名后抱着白蜡杆子直抖,步子都不敢迈出一步后,便自作主张替二哥来了。 他要证明给村东的柳儿姑娘看看,自己不是孬种。想起柳儿之前看到县里当小捕块的刘三娃的眼神狗子就心痒痒的。 戏文里不都说了嘛,这美女英雄。村寨远离宋金战场,那么能驱逐个匪寇的就是天大的英雄。 =================================== 注:隋文帝关于府兵制的那句话见于《隋书卷2》。 第一百三十节 知君侠骨伴情柔 二 刘三娃不过是到县里当了个小捕块,除了腰里挎把刀偶尔巡巡街外没什么作为,自己这次可是真刀实枪的去山窝子里打土匪。想到这里,狗子把胸使劲的挺起,像支拉鼓的弓一般,得意洋洋的像是已经看到了人们把他作为英雄般抛起又接住、接住又抛起来了。如果说每个妙龄少女心中都装着一个英雄的话,那么每个少年人的心中都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去当一个英雄。随着史珍的一马当先,史福紧随其后,其他的乡勇们也一起列队出阵了。这村寨里并没有多少马匹,尽管宋君鸿已经把自己的那匹马也捐献出来了,但仍有很多人只能骑着用来驮货的骡马,更差一点的是骑着驴子,而狗子,则是和另一位同样显得身板瘦小的乡勇共乘一匹马。兵贵神速,这只“骑兵”队运动起来虽远不及真正的骑军行军迅速有效,但却至少比徒步要行进的快些,且能帮着节省好些体力。看着他们出发后,很多人心中都开始慢慢充满了一点悲观的情绪。这十二个人,能真的打的过土匪吗?甚至能不能摸寻到土匪的老巢都不好说。但史家主仆是“官府”上派来的人,没人敢不同意他们提出的“剿匪”壮举。中国的老百姓们一直对官府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畏惧与服众感,这一点,数千年来都没有改变。甚至在一千年后自称为文明的二十一世纪,政府发下话来的事,不管同不同意多半都会默默遵循的。人为铁鞭,我为牧羊。这是一个温良守制的民族,但有时这也是一个悲哀的民族。人们只能一边送自己的亲人出阵,一边偷偷的叮咛着要“保重”、“保重”、再“保重”。甚至有很多人希望他们最好能根本就寻找不到匪巢,在山林里转悠一圈累了赶紧拉队回来了事。或许连史福也只是做做样子,“我今率一村壮士奋勇出击,其阵煌煌,其师堂堂,宵小废徒遂望风而逃。”老秀才偷偷的已经帮他们打好了腹稿,猜度着史家主仆会不会也和之前来过的官兵一样,在山下随便转上两转,打俩野味就收队回去了。只要出击过,不管有没有克竟全功,这史大老爷都可以回去夸口邀功了。官府要的不就是个面子嘛?很多自以为“聪明”的人都暗地里这么想着。难怪青壮的宋大官人留在寨子里休息,只把年老的史福和女人家的史珍派了来领队。危险的事情别人去做,有了功劳我自来领。官府上的人都一个德性!当然这些话没人敢明着说出来,老秀才后来还是必恭必敬的把宋君鸿请到了村子里的私塾里。私塾不大,离宋君鸿小时读书的郑家学堂更是远远不如。似是一间略大点的茅草屋,七八个孙姓的娃娃在里面认字。老秀才是塾头,但日常的教书却是其另一个连秀才都没有捞着的堂弟来担任。许是之前大人们都出去送行了,私塾随没放假,但也没个正经看管,娃娃儿坐在泥地上拜腕子淘泥巴玩作一团,直到老秀才领着宋君鸿在门口立了许久后,才不知谁眼尖发现了,发一声喊,一堆人又都乱哄哄的跑回自己的座位上坐好。老秀才脸色有些难看,上去一把推醒扒在桌上瞌睡的堂弟,从他手里夺过了戒尺就要打人。宋君鸿赶紧给拦住,孩子嘛,好玩是天性。泯失天性碌碌于书海功名并不见得就是好事,只会照着先生吩咐办事说话的那是机器,而不是活心活肺的人。科举是选拔人才的重要手段,但把读书都当成科举则是迷失了方向。像老秀才这样,从小读书,读了一辈子书,到头来又做得什么用呢?他获得了个秀才的头衔还算好事,又有多少人连个秀才都捞不着,埋首于书海,跋涉于科举之路,皓首穷经,除了“之乎者也”什么也不会。这不仅是对“学习”这一神圣名词的亵渎,也是对宝贵生命的浪费。学习的确应该刻苦,但学习不一定非自寻苦吃不可。“劳逸结合,既然大学都学不进去了,那我便和大家聊会子天吧。”宋君鸿笑着说道。看宋君鸿一屁股盘腿坐到了泥地上,老秀才皱了皱眉头,觉得这有点辱及斯文。但宋君鸿都已经备坐了,他也不好意思在旁边站着,扭捏了半天,还是决定拉了堂弟一起屈膝直背,正坐在宋君鸿的侧后方。宋君鸿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泥地,“来,都过来坐,你们不是刚才还在这儿玩耍过的吗?”孩子们畏惧的看着老秀才手里的戒尺,迟疑了半天,终于有胆大的孩子先蹭过来坐了,其他的孩子看看没事,也都陆续的走了过来,如扇形散开围坐在宋君鸿的身前。说点什么好呢?宋君鸿有点头疼的想了一下。大道理他不是不会讲,但这有人愿意听吗?周围的娃娃儿们也好奇的盯着他,想听听这位外来的大人物都训导些什么。“要不,我跟大家讲讲故事吧。”宋君鸿索性偷懒。讲故事也好,映雪囊萤、偷光凿壁都是自己从小听惯了的读书励志故事嘛,再不济二十四孝也行。老秀才在旁边暗暗的想到,尽管这些故事自己闭着眼睛都能倒背如流,但他还是装作很认真在听的样子。“嗯咳、咳!”宋君鸿清了清嗓子,开始沉声讲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讲课的效果很好,寓教于乐,喜闻乐见。大师宋君鸿讲的口沫横飞,身前学生们乐得手舞足蹈,一切都很顺利,虽说身后的老秀才脸色有点发紫,但这无损于这场教学演讲的精彩与成功!时间便在这热闹的讲课中迅速的流逝着,一转眼又是两三个时辰过去了,宋君鸿已经从黑猫警长、葫芦蛙、变形金钢、圣斗士、蜘蛛侠、绿巨人、奥特曼一直讲到了水兵月,这场别开生面的教学让孩子们沉浸其中乐的忘乎。“我们的口号是——”宋君鸿一跃而起,如站在一次次千苦洪流的浪颠上一样向着学生们大声的疾问着。“代表月亮,消灭你!”娃娃学童们也一跃而起,大声的响应着。说话间他们还一直竖起拇指、伸出食指,摆了一个枪指的作动。不过他们不敢指宋君鸿,所以全部偏了一下方向,指向了老秀才。胡子都被吹起了老高,偏偏老秀才还不好发作。正当一屋子老幼师生热情高涨的进行教育互动时,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从外面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声的呼喊着:“回、回来了,他们回来了!”眼见的就要跑到门边,却因跑的太急,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袍角,扑腾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上。摔倒的正是寿宴当日在门边迎客的中年人孙通,他是村长的儿子,老族长的嫡长孙,在村里也算是有头有脸面的人物,平日间总是好端着个架子。此时看他跑得如此气喘吁吁,众人无不大敢吃惊。几个娃娃没憋住,当场就指点着他那四仰八叉的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那个老先生赶紧喝斥住几个娃娃的肆声大笑,并呼喝着他们从堵塞的门口处让出一条路来。同时,宋君鸿和老秀才俩人赶紧跑出去一左一右把他架了起来。“别着急,慢慢说。”老秀才涵养好,拍了拍这个侄儿的背帮他理顺点气息:“也不想想当年跟我念书时是怎么教你的?要处变不惊,要泰山崩于前......”。宋君鸿听得直翻白眼。还好那名老先生赶紧扯了一把老秀才:“哥,都这时侯了你就先别絮叨了,先听听通儿怎么说。”孙通这时一脸的欣喜若狂,根本不等老秀才唠叨完便一把揪住了他的胳膊大声的喊道:“叔,他们回来了,大获全胜、大获全胜啊!”老秀才闻言大吃一惊,因为他和很多村民一样,都认为史福和乡勇们出去只是摆摆样子,能安全回来已是意料中事。但真的打仗、甚至真的打胜了,却是他想也未曾想过的。他吃惊的望了望孙望,看他不似胡诌,又望向宋君鸿,只见宋君鸿却只是一脸的不以为然,成竹在胸的泰然表情。甚至宋君鸿在此时还嘟囔了一句:“居然耽搁这么久,我都已经开始讲到第八个卡通片了。”听着宋君鸿的口气似对于两三个时辰内就能取得这么出人意料的战果并不以为意,并且似乎他还嫌慢?老秀才瞪大了眼睛,似乎真的看到了一个奥特曼似的瞪着宋君鸿。天,这个少年举人,还有那一老一女倒底是什么人哪!宋君鸿也不理会老秀才那惊的都快掉出来的眼珠子,只是笑了下,“我要去迎接壮士们回来,你们想不想也一起前去?”“去,去!”看到宋君鸿已经昂首走了出去,老秀才和孙通赶紧快步跟上,老先生和一众娃娃们也随后一拥而出,乱哄哄的要跟着去瞧热闹。=======================================作者絮语:天很好,大家抓紧洗衣服偷菜了。 第一百三十一节 知君侠骨伴情柔 三 待赶到了寨门口处时,才发现闻讯而来的村民早已经把这里堵了个水泄不通。宋君鸿他们一时挤不过去,只能先踮起脚尖向里面使劲张望。远远的听到似是狗子的声音传来,用一种巨大的嗓门在兴奋的僻说着:“你们是没看到啊,那老神仙一伸手,就招来一把无形的神刀,大喊‘疾疾如律令!’你们猜怎么着?”围着他的村民都是一脸的期待与不解,直到把众人的胃口都吊足了,狗子才得意的继续说道:“那把神刀一下子就把寨门给‘刷’得一声里削去了一大片。然后再一刀,刷!寨门里面的柱条都切断了,史老神仙再一念咒一挥手,呜——”狗子把嘴鼓的像两个包子似的发着声,像是当时真有一股神风刮过似的,“寨门可就开了!”“哗!”的一下子,人群中就叹成了一片,紧接着嗡嗡的议论成了一片。有赞叹的,有惊诧的,当然,也有毫不相信的。“狗子,你小子当这是说书呢,满嘴净胡编鬼诌的没一句实诚话。”人群里立刻就有一个和狗子年岁差不多的后声大声的嚷道。“谁要胡诌谁就是小狗!”狗子也赌咒道:“你是眼红我能参与打土匪,而你青苗只能守在家里喂鸡。”“你可不就是一狗子吗?”那后生依旧嬉笑道。狗子恼得急了要去追打他,但后生往人群里一缩,就拥挤的抓不到了。旁人都急于听故事,劝和了几句,又催着狗子继续往下讲。“呸!”狗子啐了口唾沫,狠狠的说道:“我说的都是亲眼所见,真真的。”真到众人半真半假的一片应声后,他才继续往下讲去。宋君鸿躲在人群里听着狗子的大嘴不巴讲演,抛去其中他添油加醋的胡说八道成份,宋君鸿还是很快就听明白了事情的整个梗概。史珍和史福率着那十名乡勇出发后并没有游荡或闲耍,而是按照村民提供的线索迅速向着土匪盘聚的牙子山摸去,但即便是这样还是因为坐骑装备的条件太差而足足花废了一个半时辰才摸到了目的地,史福命乡勇们在山脚下的山林中稍作隐蔽休整后,自己便悄悄上去侦察敌情。毕竟在这里落草的只是小股乡野小匪徒,暗桩、驻哨什么的一个也没有。也不知是史福太幸运还是匪徒们太倒霉,两个被轮派出来的巡山的小匪卒正在方便,一泡尿还没迎风撒完,就被史福手到擒来了。在史福超级恐怖的刑讯手段还没有使用出一两成,两个小匪卒就差点连祖宗八辈都供了出来。借助这些供吐的内容,史福很快就了解了这窝土匪以及其依存的山寨的基本情况,并且回去和史福一合计,便立刻作出了一个决定:直接进攻上去!这个小匪窝对于见惯大风浪的史福而言,简直不值一提。根本也不值当多废心思和手段,直接上去一腿踹翻了事!而对于豪侠之气直接干云的史珍而言,她根本不会太在意对方的实力强弱,上去打了再说。在山上时师父曾一再鼓励过自己这班徒儿们要大胆的去行侠仗义,一是义之所在不能退缩,二是莫干剑派的“风*尘大千”身法独步天下,就算交手后发现不易取胜也不打紧,你打不过还跑不过吗?强攻?一开始随同而来的乡勇们被他俩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但在史福把捉到的两个匪卒拎到大家面前,才有人略略明白史福并不是在出来只是作作样子游玩的。然后在史福一掌切断了身边的小树,一番恩威并施后,这十名乡勇们才揣着一颗紧张的快要蹦出嗓子眼的心跟着史家主仆迅速冲上了山去。到了土匪的寨子门口,乡勇们还在双腿哆嗦的踌躇不敢上前时,史家主仆已经像阵风似的卷了过去。史珍像只翩飞的蝴蝶似的跃上了并不算太高的寨墙,打翻了几个刚想搭弓放箭的山贼时,史福也是铁掌如刀,以劈石斩岳之势,将纯以山木制成的寨门像切豆腐似的切了个七零八落。门边把守的山贼甚至连示警也没来的及作出便倒在了地上,其实史福也不惧他示警。在喊了一声:“分出两个人把守这个前寨门、再三个人拿弓箭去堵住后寨门,其余的人跟我冲。”后,便主仆二人当今冲进了寨子里。没有什么计诱,也没有埋伏布局,仅是直接了当的攻了进去。掌起剑落,直如神兵天降,当者披靡!寨中的土匪根本来不及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便已经陆续倒下了将近一半的人。等反应过来想再组织出反击或游遁按排,早已来不及,便像让人倒下一瓢热水的蚁巢般乱作了一团。何况作为一个仅有三十来个人的小匪窝,这个山寨的规模其实并不太大。主家主仆在里面左冲右容纵横无敌时,醒悟过来的乡勇们立刻分兵把守堵住了前后寨门。他们堵在寨门边远远地放上几箭,或在待战局明朗之后再出来痛打落水狗的实力和勇气还是有的。尽管对于这些乡勇,史福一开始就没报过大的指望。狗子等人在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仅仅一老一女的二人便把三十多个穷凶极恶的匪徒打得七零八落,满地乱窜后,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终于在不知是谁壮着胆子呐喊了一声,狗子才和其他人一起迈动了先前哆嗦的双腿,纂紧了手里的长矛猎箭,冲了上去。人就是这么奇怪,尽管一开始时他们缩在门边,怕的要死,但真正开始冲锋时,终于越跑越快,越喊越大声。人豁出去了,才会有豪气!尽管此时视野内能看到仍然没站着的匪徒着实已经没有几个人了,但最起码狗子对自己第一次上阵就能冲锋的行为和勇气很满意。至于裤腿中还有点湿漉漉的感觉,啊呸!谁这辈子还能没有尿过一两回裤子?尿裤子的远不止狗子一个人,但回来时没有一个人提这件事,全都昂首挺胸,像是刚从一场艰巨庞大战场上归来的英雄们一样充满自豪。“我和铁叔两人一边一下就把个哭着喊娘的土匪绊倒了,然后提起长枪,摆了一个‘仙鹤亮翅’的姿势,然后一记‘力劈华山’,噗的一声就把枪捅进了那个匪徒的后心窝子。另一个土匪还想来救人,结果让旁边搭救的史老神仙手一扬就扇翻在地了。”狗子依旧口若悬河的评述着自己的“英雄事迹”。尽管众人不明白他在使出“力劈华山”前为什么还要摆一个“仙鹤亮翅”的姿势,也不明白狗子倒底会不会“力劈华山”,愣是把这个劈斩的刀法名称拿来套在下戳的长矛上用,但在那些活生生的俘获面前,谁还会在意他吹点小牛呢?至少他旁边那些其他回来的乡勇们吹的更历害。很快村民们发现:在这些乡勇们吹嘘的话里,有一个吹的最历害的内容,但奇怪的也是最一致的内容,就是史家主仆神乎其技的本领。史福和史珍的表现完全镇住了这帮随同出战的老少爷们们。不论是史福肉掌如斧的的‘铁掌刀’功法,还是史珍轻若飞絮的‘风*尘大千’身法,这些秘技在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村民眼中,着实和仙法无异了。所谓“众口烁金”,一个人这么说是胡扯,两个人也这么也便是奇闻,而当一同回来的乡勇异口同声的都这么说时,那便是真的神仙临凡了。史福和史珍在村民们的口中,也全都变成了新的称谓:“老神仙”、“小神仙”。在村民们交口的赞誉和崇敬的目光中,史家二人的形象地位一时间扶摇直上。甚至就连因本来只是因作战能力太差而不得不被留在村子中的宋君鸿,也变成了有些村民口中“决胜千里外、稳座中军帐”的类似诸葛武侯似的人物,这种不着边际的美誉让宋君鸿的确有点赧然。对于那些自己向往而不了解的事情,人们从来不缺乏夸张的想像力。最后连老秀才也开始收起刚才腹中滚了十几遍的鄙薄心情,思忖着宋君鸿对娃娃们讲的那些故事是不是真的存在。果然是高人哪,要不怎么说的全是那些自己听都没听过、匪夷所思的神怪或奇异故事。凡能历奇事者,必是奇人!“柳儿!”狗子终于从人群中发现了自己暗暗心仪已久的姑娘,拍着胸脯大声的和她说:“我和你说啊,我打倒了两个土匪哩,还想和我交手,但叫我往他们身上戳了好几个透明窟窿。叫他们平日间欺负咱们,我往他们左腿上先来一枪,然后右腿上一枪,然后腰上一枪,然后.......”他的确是捅了好几枪才算是捅死了一个匪徒,但实际上是因为他紧张得一连七八枪都捅不着要害,但事后在他嘴里全变成了英勇狠辣的故意行为。只是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他那份有些过于夸张而又详细的吹嘘中,柳儿姑娘原本眼中崇拜的目光已经越减越淡,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转身吐了起来,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跑掉了。“柳、柳儿......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还没说完哪!”狗子被人群围在中间脱身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柳儿越跑越远。他更想不到的是:以后柳儿每次在村中见到他时都敬畏的喊他一声“狗子哥”,然后立刻跑得离他远远的,并且一生都再不愿意嫁给他。宋君鸿叹息着上前拍了拍狗子的肩膀。女孩子们往往眼里只看得见英雄们头顶耀眼的光环,却看不得英雄身上淋漓吓人的鲜血,这个时侯的狗子,显然还并不太明白这一点。 第一百三十二节 知君侠骨伴情柔 四 绕过了尚自丈二金钢般摸不着头脑的狗子,宋君鸿终于能挤到了让重重人群围裹着的史珍和史福面前。面对村民畏惧与崇敬的迎接,史福在进行一些有针对性而礼貌的应答。而史珍则一直没有说话,她老远就看到了宋君鸿,只是出于一种奇怪的心理,她这次没有远远的就和宋君鸿打招呼。但是看到宋君鸿挤出人群走过来,史珍还是很高兴。尽管她出发的时侯他并没有到,但最起码她回来的时侯,又看到他了。宋君鸿隔着她七八尺时站住了。他望着她浅浅的笑了下。她望着他也笑了。“如何?”宋君鸿终于张嘴问道。史珍伸开了胳臂,在原地缓缓转了个圈,让宋君鸿看清她的样子:“毫发无损。”“这就好。”宋君鸿再次开心的笑了。他又走到了史福的面前,依然是那两个字:“如何?”但史福知道宋君鸿问的并不是他的身体。他略一思索即应道:“查盘距此处的土匪共三十七人,其中两人下山采办物品不在寨子中,一人重伤逃脱,余者当场格毙十九人,俘获十五人。我方实际出阵十二人,其中有两人在战斗中受轻伤,余者无恙,无一人死亡。”“嗯,能取得如此骄人的伤亡对比,福叔果然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啊。”宋君鸿毫不吝啬的送出去一顶高帽子。“对付几个小蟊贼而已。”显然这次的对手实力并不能让史福满意,他不屑的撇了撇嘴,才又继续说道:“战后清点缴获,并计查获现银一千六百余两,钱五千余贯,牛羊等牲畜二十一头,战马二十三匹,粟米和各类杂粮合计约一千三百余石,另有各类绢帛、杂物等若干。”听着这些缴获,旁边的村长早已经乐开了花。在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比较容易发横财?当强盗打劫!那还有什么比当强盗打劫更容易发横财的?似乎唯有打劫强盗了。“这么多?”老村长几乎已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抑止的哆嗦着嘴唇嘀咕着:“发财了,发财了!”看他实在是有点失态,随后挤过来的老秀才赶紧偷偷掐了一下他的后腰。宋君鸿窃笑着斜了一下老秀才,对老村长说道:“缴获了这么多财货物资,不知老村长打算如何处理啊?”老村长张了下嘴,好半天才把已经快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能当上村长,除了是老族长的长子外,他个人在各类场面上经验也是不少,此时大吞了两口口水,终于镇定下心神来,朝着宋君鸿谦卑的笑了笑:“这处置从强盗处缴获的物资事情,在本村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先例,老朽也不知如何处理,还请大老爷示下。”宋君鸿也不敢擅专,还是把目光转向了史福。但对于处理缴回来的财货这类琐碎麻缠事务,其余史福完全没有兴趣。所以他两手一抱:“你看着办吧。”意思很简单,打架我已经上了,这种琐事就别再来烦我。尽管作为管家的史福对这种琐事的处理是最有经验的,但只要不是自己份内的事,史福一样是能省就省,能躲则躲的。宋君鸿暗想这真是自找苦吃,他略一思索,说道:“这样吧,先让几个手脚利索的人去把财货都清点封存了。然后通知长年饱受这窝土匪祸害的人们都一起过来,对于能查找到原主的财物,公示后要如数归还。至于无主的嘛,牲畜要分给村里最困苦的人家,然后再拿出一部分来分赏对与今天行动的乡勇们,尤其是受伤的两位,更要厚恤。其余的,按村里人口,均分了吧。”他说一条,村长就叫过儿子来拿着纸笔记一条。记完了又让宋君鸿看了看,宋君鸿随意的扫了两眼便点了下头,挥手让他们照着去办了。他只是大致说了下原则,至于太细致的情况,他也不想去过问。按理说,既然是大量的贼脏,那么上报给地方官府,然后在官府的主导下清理分配是最合适的。但既然这些财货已经直接运往了村里,而不是官上的仓库,那么想让村民们再交出来可能就有点困难了,无论是宋君鸿还是史福都不想费这劲。何况斯役官府上其实也并没有出一分力,但转交给地方官府来处理,宋君鸿还担心会让官府上的一些人给变着法子贪污了去,不如索性先让村民们分了了事。他只能尽量兼顾公平,但即便如此,对于家大业大、人丁众多的村长一户,在分配是还是要多占便宜的,只是这些都已经是在情理允许范围之内,所以宋君鸿干脆帮他开了这个方便之门。交待完这些财货的分配后,宋君鸿和史家主仆都一起告了个辞,不论是在土匪山寨的战斗,还是在学堂上的演讲,都是一口气撑了足足三个时辰了,既然已经安全无恙的载胜归来,那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现在他们突然感到太累了,都需要去休息一下。“应该的,应该的。”老村长一边按排人先一步回去给他们备好泡澡解乏的热水,一边对他们又叮咛说:“为了庆贺这个大胜仗,老朽打算一个时辰、哦不,两个时辰后举办一场庆功宴。村里的老老少少都要来,届时还请大老爷和两位神仙稍事休息后能够前来参加。”这村里的喜事是一桩接着一桩,前两天刚办完老族长的寿诞大晏,如今又要再举办剿灭土匪的庆功晏。作为大功臣的宋君鸿和史珍、史福三人自是仍然难以推辞。“付晏?可以。”宋君鸿斜瞅了一眼史福,“只希望福叔多多关照,这回可别再让我喝醉了。”“嘿嘿。”史福笑而不答。回头房间后,三人都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又爬到床上迷瞪了一会子觉后,才在村民的前来敦请下一起联袂出了门。这天晚上的庆功晏远比前两日前的祝寿晏更加热闹,其间人们互相拍着肩膀,说话的声音大声而敞亮,到处都洋溢着一种明朗而喜庆的气氛。谁能想到,祸害此地十几年的紫免山的土匪,就这样让大家一锅端了!?至于侥幸逃脱的那三个人,史福笑拍着村长的肩膀说:“你放心,必会流窜他方,我再给他们一个胆子,也是不敢再回来滋事的。”这让村长感到更加的安心,和开心!哪怕回来的只有一个土匪,也是土匪。村里人们没有太多的向往,除了风调雨顺的能浇灌出个小丰年让大家多收两石稻谷子外,就是希望能太太平平的过日子。作为这桩喜事的最大功臣,史家主仆连带着宋君鸿都成为众人眼中的注目焦点,人人都想过来捉住胳膊说两句感谢的话,然后再满满的敬上两大碗酒才显得够意思。宋君鸿和史福一看等着敬酒的人的排的队伍已经从院子中甩到了外面的长街上,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下,眼神中闪过共同的意图,赶紧寻了个借口前后脚都逃了出来。路过后院时,史福还向史珍努了下嘴,史珍会意,站起身来跟一众女眷故意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去入个厕,请问怎么走法?”“晚上路不好走,我领小神仙去吧。”一个老妇人站起身来说道。“不用,让人和我一起去,但漏了仙气的。”史珍开始满嘴胡诌了。漏仙气?这说法头回听到,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脸的好奇与不解。“那啥,你和我说下在方在哪儿就成。”史珍向那老妇人说道。听了她的述说后,笑眯眯的道:“我上山下乡跟大家表演一个小把戏吧,叫‘天外飞仙’!”说罢,她站起身来,装模作样的掐诀念咒几下,然后运起“风*尘大千”身法,一晃,两晃,三晃,没影儿了!“哈——哈!”宋君鸿撒开脚丫子一阵狂跑才总算把跟在他身后的抹眼泪诉苦的狗子给甩开,到得后院处时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弯了腰抚着两个膝盖大口的骂道:“这、这狗子属、属苍蝇的不成,这么粘人!”不觉间眼前又站过来了两条人腿,大惊失色,以为是老秀才又追了过来,抬眼才发现是史珍。史福也随后跟了过来,故意瞅着宋君鸿含笑讥道:“果真百无一用是书生啊,连跑两步都喘成这样。”宋君鸿闻言大怒:“你们是没看到那狗子的样子,拽着我袖子就哭诉个没完,哄又哄不好,跑起来又真像条狗,几个人能轻易甩得开?”实际上宋君鸿已经在族长这院子里转了三圈才甩开的他。史珍笑:“你还回去吗?”“打死也不回!”宋君鸿说道:“敬的酒醉我一个月都不止,谁还敢回去啊。我借口如厕才跑出来的。没成想却被正好也想一起如厕的狗子粘了半天。”“原来你也说的如厕。”史珍掩起口来吃吃笑道。“难道你也是......?”宋君鸿吃惊的问道。他又转脸望向史福:“福叔呢,扯的什么理由?”“哼!”史福把脸一扭,不去接话,但答案看来也是不言自明了。良久,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突然齐声爆发出了一阵开怀的大笑。尿遁,看来这真是自是自古以来最普及、也最实用的逃跑首选策略了。==================================作者絮语:天气说凉就凉了,但我仍是穿着短袖战斗了一天,很蔑视那些匆匆忙忙就换加上新衣的人,没听说过“春捂秋冻”吗?啊嚏! 第一百三十三节 知君侠骨伴情柔 五 笑完了,史珍开始皱皱小眉头抱怨道:“这些人说两句感激的话就会开始敬酒,这种酒晏有什么好玩的?”宋君鸿笑道:“我原以为你对这种酒晏多少还是有点兴趣的?”虚荣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还是一心想当女侠,在人前大大的风光一把的史珍!史珍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事般的不好意思,扭捏道:“我这人挺谦虚的,不会听他们夸几句就忘形。”“那是,那是!”宋君鸿赶忙和史福一左一右的点头应承,可他们的脸上却清楚的写着“根本不信”这四个字。看了他们俩的表情,史珍更窘,佯装作色道:“本姑娘便是得意又怎么样?难道行侠锄奸之举还不应该高兴吗?”“应该,应该!”两人又是一左一右的点头应承,可他们的脸上也依然浮溢着一股明显的笑意。史珍再也忍耐不住,举起连鞘的宝剑嗔怪着追打二人。史福不敢还手,宋君鸿更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只好使劲躲闪,三人在院子里又是一阵追逐笑骂,直倒累得宋君鸿再也跑不动,赶紧拉着史福郑重的赔了个不是,三人一起跌坐在院中的草坪上为止。“不过就算感到得意也是应该的吧。”宋君鸿羡慕的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史姑娘以豆蔻之龄就能仗剑行侠,羞煞多少须眉男子了。此番剿匪行动的成功,更是可以为这方水土上的百姓们换得个一二十年的太平吧。”“才一二十年?”听到宋君鸿这么说,史珍的眼睛一下子瞪的溜圆了。在她的念头里,原本以为一举荡清这里的土匪后,便应该是安居乐业,太平万万年了。她怎么也想不到,两人一番血战,换来的也才仅仅是一二十年的太平?“如果运道坏的话,或许是连十年都不一定能保障的了。”宋君鸿说了句更恶劣的。史珍大吃了一惊,她以为宋君鸿还是在挖苦她,转脸又望向史福,没成想史福也是点了点头。点这头时他的脸皮凝重,又恢复到了往日间沉着的老管家模样,史珍终于知道,宋君鸿并没有是在为逗她而故意胡说。可是,好好的又怎么会只有一二十年呢?宋君鸿说道:“有句老话叫做‘穷山恶水出刁民’,不知史小姐听说过没有?”“听是听说过。”史珍不解的说:“可这里的村民都很良善啊。”“哪怕有一百个都是良善,却只有一个刁恶之徒开始闹事,匪患也会开始再次慢慢滋生的。”在宋君鸿身前有块草略稀少地方,他拾起一根小树枝,在上面飞快的写下了“穷”和“偏”两个字,指点了说道:“同样是朗朗乾坤,为什么有的地方会泰平无事,有地方却是匪患横生?除去兵荒马乱的影响,主要都是这两个字在作祟。地方穷苦,有的人活不下去,但会挺而走险,干脆落了草去。而地方偏远,则消息闭塞、官兵难及,对于土匪们来说却是可以山高皇帝远的福地。再加上此地不远便临着好几处荒山,落草扎寨自是方便不过了。”“现在旧的土匪刚让你们端掉,新的土匪还没诞生,附近的流匪一时惧于此次剿匪的威名不敢轻易过来,所以我说可以保得此地一二十年的太平。但当再过些年头,若又有胆大而穷懒之人活不下去,便会欺民为恶。而远地的土匪也会慢慢再次流窜过来,两相一结合,盘距山林,则又会生成一股新的匪患了。”说这些话时,宋君鸿也很无奈。他何尝不想能有种一劳永逸的办法可以解决掉土匪这种依附在华夏大地各处善良民众身上的恶癣。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有近二十世纪的后二三十年开始,因报警通讯方式、交通运兵情况、战斗方式的巨大变革,才仅是从大面上消除土匪为患而已。可在古代受条件局限几千年来一直就是无法根治这种匪患,任谁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番话说完史珍也总算听明白了,但她的心情却一下变得抑郁起来,原来因剿匪成功而带来的侠义自豪感慢慢得荡然无存了。史珍是个没有多少城府的少女,心里想着什么,就都挂在脸上了。看她脸色郁郁,宋君鸿忙又抚慰道:“但史小姐和福叔主导的这次剿匪行动还是很有益处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史珍嘟嘴道:“怕是纵有再多益处也是一时的吧。”“不然!”宋君鸿正色道:“且不说你们为村民们争得了一二十年的太平时光,这本身就是大功德了。单只你们教会村民的,便是会令他们受益无穷了。”史珍闻言疑惑的问道:“我教过他们什么,如何我却不记得?”“你的确是教会过他们的。”宋君鸿一字一顿的道:“那——就——是——勇——气!”。“村中结寨,这固然是为了自保的必要手段,但其实也是体现了村民们畏匪如虎的心态。你们也说了,山中常期盘踞的也不过仅是三十余人的匪寇而已,这个数目说大不大,说少也不少。全村近百户人家,要是拿出勇气合力出击,未必赶不走这些匪寇。可人人都存了个害怕土匪的心思,那便只有龟缩讨饶,任其欺凌了。”宋君鸿摇了摇头:“我以前曾读过一位鲁老师的文章,他说'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想我中夏民众,早沐教化,再兼农耕为本,所以善良恭顺,也不像草原上那些民族那样熟用刀弓,为了一点牧场便会控弦争杀,这本是好事。但当面对恶徒时,往往一百个老百姓也不敢和一个持刀的恶人或侵略者进行反抗,这便是可悲可叹了。”“所以,我们必须教会他们拿出勇气来抗争。必竟我们能保护的了他们一时,却保护不了他们一世,求人不如求已,要想尽可能的少受世代祸害这里的匪患的伤害,他们还是要自己来。你们这次的行动,就向村民们证实了这一点,哪怕只是乡勇,只要敢于战斗,也是可能打败土匪的。”“接下来,就是他们自己要保存、继承这种勇气。”宋君鸿叹了一口气:“而我们,只是过客,终究是要走的。”仰首望天,澄静而漆黑的夜幕上,星星尤其的闪亮,清楚的像是探手可摘似的。宋君鸿干脆身子一仰,彻底躺在了草坪上,一手抚在胸前,一手枕在脑后,前院中此起彼落的各种猜拳、劝酒的声音虽仍依稀可闻,但此刻已与自己三人无关了。“听人说,星星是亲人眼睛的投映,哪怕是你游走到天边,也都会关注着你。”宋君鸿轻轻的说。听到宋君鸿这么说,史珍一怔。思家是什么感觉,她很清楚。但一路上宋君鸿却是从没有流露出过这种感情,他更像是一个出门游行的闲情公子,洒脱而行,懒洋洋的笑,即便是面对刀光剑影的天星社时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豪对离家出来闯荡的悔意。必竟人们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之类的壮阔豪言,好像男人长大,就应该勇敢的像雄鹰一样冲入云间,如果有太多留连的小儿女之态反而易让他人笑话了。“屁话!”宋君鸿对这种看法很不屑。无情未必真英雄,怜子如何不丈夫?人若没有眷恋,就不会有太多希望,而没有希望的人,他从来不相信会具有多大的勇气。尽管现在一个人在外,尽管现在越走越远,但宋君鸿却发现自己心里牵挂、思念的人越来越多了。那远在异世的父母,现在过的可好?那此世的宋大柱和菊子是否仍是在艰苦的为生存而挣扎着。还有那个石榴小妹、郑小六一家和郑雨农等同窗。甚至包括那位倚门的丁蓉,想到丁蓉,宋君鸿一声叹息。眼前掠过十年来她领着一帮女孩子跟自己读书的情景,还有自己成人冠礼上她那幽幽弹奏却又倏忽离去的身影。她就和眼前的史珍一样,都是极好极好的女孩子,但必竟自己已经心有所属,怕是枉自辜负了他们的一腔深情。不是尊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恐情多累美人。自己原不配得到这么多的,而自己只想得到一点爱就足够了。但偏偏就是自己一直在追寻的那个爱侣,却是望穿秋水,往复无踪。湘月,默念起这个名字的时侯,宋君鸿心头滚过一丝苦涩。伊在何方?你可知我这些年的经历?我有太多的故事想诉说给你听。但芳魂飘渺,空劳牵挂罢了。但这些话必竟是一字也不能说于眼前的史家主仆的,宋君鸿终于把这股郁闷之气化作一声叹息重重的吁了出来,苦笑道:“算是想家吧。”“还是个没断完奶的娃娃啊!”史福闻言撇了撇嘴。“福叔!”史珍嗔怪的喊了一句,史福立刻就知趣地闭嘴不再说话了。 第一百三十四节 知君侠骨伴情柔 六 “没什么打紧的。”宋君鸿抚着马棕笑了笑:“这一趟远门其实是我头回离开家乡,途中偶尔思乡总是抑止不了的。让福叔看着笑话了。”随后宋君鸿又笑笑:“在下只是一时睹繁星而起思离人之慨,大概书读久了的人都会有这种枉自多情的愁肠。愁肠中郁结的久了,再发泄出来就是一股子酸气了。”听着宋君鸿这般自嘲,史珍抿嘴一笑,“还好我并不是那种在闺阁之中成天守着女工和闲书渡日子的女子,要不然现在这场出远门不知也会酸成何种模样哩。”宋君鸿呵呵直笑,接口便道:“何种模样?少了个穆桂英,多了个林妹妹呗。”天波府杨家,的确是在大宋历史上曾真实存在过的将门。而那穆桂英虽不至于如后世说书人的段子中那么经过了大量的艺术夸张,但也仍算是小有些名气,史珍总是听说过的。但后者......史珍的话里透着几分酸意:“宋公子年少风流,这姐姐妹妹什么的就是多,只不知这林家妹妹又是哪位?”宋君鸿一怔,忙笑道:“我与这林妹妹怎么又可能会有情愫呢。”莫说那只是书中的艺术人物,就算真有其人,南宋朝与满清朝也差着五六百年呢。可史珍并不知道这些。宋君鸿看她眼神里的意思依然有点不依不饶,只好赶紧胡扯道:“我跟你说,这林家妹子是我们那的一个女子,诗书灵逸,却奈何于生俱来一副愁肠。只因与我家略有点亲谊,故才称上一声林妹妹的。”“以前倒是没有发现,看来宋公子的表妹也是不少啊。又是多情多才,又是弱柳堪怜,听我师兄说你们男人不是都最喜欢这种类型的吗?想来宋公子每次碰上这位林妹妹也是见之尤怜的吧?”宋君鸿一阵苦笑,好端端的我扯出这个林妹妹干嘛?每个女人不管平日间是多么的温婉或开朗,可一旦吃起醋来却是同样的叫人头疼。只好一本正经的板起脸来,又解释道:“休得胡说,她早已许了人家,夫家叫宝二哥,是个杀猪的。”听说得原来是已嫁了人的女子,史珍才哼了哼小鼻子,随即开始为自己刚才一时的失态感到略微的羞涩。不过好在夜幕高垂,想来别人不会发现她脸上掠过的一抹红晕。宋君鸿无声的笑了笑,抬起眼来继续看星星,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史珍也不再说话,学着宋君鸿一样枕着头趟下。从一开始就不大插过话的史福看了身旁的两个年青人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也不想再说什么。一阵微凉的夜风袭来,轻轻的拂过这三个静默无言各自一腹心事的人们。夜色,更加的静了。在举行完庆功晏的第二天一大早,宋君鸿和史家主仆一行三人就启身向孙家庄的人告辞,他们着实已经在这里耽搁的太久了。尽管缴获的战利品正式开始分发还没有开始,但宋君鸿已经不想再拖延下去了,离学院规定报道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村长一家在行使权力时更多的体恤村中的贫苦人家。从客房出来后,宋君鸿发现村长领着老秀才早已经守在了门边,宋君鸿以为他们是特意前来送行的,拱了下手说道:“不敢有劳,我们直接上路即可。”“几位上差一路辛苦,我们前来送送也是应该的,应该的。”老村长赶紧说道。他说了这话后,又张了张跟,似仍有话要说,却不知一时间如何接下去话头。于是望了望身边的兄弟老秀才,哪知老秀才平日间之乎者也的口若悬河,此时也是讷讷的不大愿意接话。这时史家主仆也好奇的凑了上来,史福打量了两眼似已经猜到是什么事情,史珍却瞪着一双颇为不小的眼睛在两人身上瞅来瞅去。“我们还要赶时间回去交差,有什么话,真说!”宋君鸿实在等不过,脸一板,干脆摆起了“官府吏员”的架子来。“是、是这个!”老村长把藏在身后的手兜了过来,递到宋君鸿的面前。“出这趟公差辛苦,听说几位上差大人要走,我们这里是小地方,一点乡野特产,想孝敬给几位大人回去品尝下。”乡野特产?要真是乡野特产他们这两个岁数加起来都过一百岁的老人会小心成这样?宋君鸿迟疑的看了二老一眼,目光一下子被村长那个托着包裹时吃力哆嗦的双手情形给吸引住了,心里登时明白了几分。“这里面倒底是什么?说实话!”宋君鸿因敬其年长,一直对二老温言有礼,这时说话的声音突然大声严厉了起来。村长和老秀才吓了一跳,在宋君鸿凌厉的目光注视下,才吭吭哧哧的说明:“这是从土匪缴获的战利品中划取出来的一部分银钱,想要送来给三位上差做点路上的盘缠。”“多少?”史福挑了挑包裹的一角,立时显露出一片码的整齐的银两,个个硕大体齐,是铸造完整的官银,在阳光上反照片一片白花花的亮光来。“五、五百两。”老村长说道。五百两?宋君鸿笑了笑:“真够大方的。”“少、少吗?”村长说道。“一点都不少!”宋君鸿摇了摇头:“可我不能收你这钱。”从土匪那缴获的钱资总共也就才一千两出头,他们一出手就分了将近一半给自己当盘缠?那除了将赏出战乡勇和抚恤伤员外,村里的百多户人家每人还能分得多少?宋君鸿哭笑不得,他当然理解这是官场上迎来送往的一些潜规则,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赞同这种事情。宋君鸿无力改变这个世道,但他有自己的道德底线,最起码,应该独善其身。他们只是冒充的官府吏员,如果拿了这钱,就是诈骗。何况就算真是官府的吏员,那么他们的行事也是职责范围内的事。有宋一朝,官员的正式收入都很高,朝庭每个月都会给官吏们发放各种薪俸,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如果一边拿着朝庭给的俸禄,一边又伸手跟老百姓们要钱,那就是一不折不扣的贪官。宋君鸿对这种现象完全理解,却也同样完全厌恶!尽管此时孙家庄人已并不怀疑他们的官吏身份,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可以违背自己的原则去接这份钱。如果这是孝敬官吏的钱,他不会收取。如果是对于剿灭土匪的酬谢,他就更没脸要,实际上在这次行动中宋君鸿无尺寸之功,无功则不受禄。而至于真正有功的史家又是家资丰裕,完全不在意这点外财,自是也不会接收这笔还算优厚的“盘缠”。最后在宋君鸿的建议下,将这笔钱划作了村里的公共费用,首先用来修葺村里的学堂,和给娃娃们多添购一些文具和书本。那个学堂实在是太寒酸了!去过一趟后宋君鸿不禁头回为自己能在郑家学堂里那种地方完成自己少年时期的学业感到侥幸。这一提议立刻得到了陪同前来送钱的老秀才的大力颂扬,感激的老泪纵横,如果不是宋君鸿拦着,他都想在学堂外刻块功德碑文记下这件事来。再出得村口,挥别了依依送别的村民们后,宋君鸿翻身上马,一扬鞭,便纵马狂奔起来,转眼间就让身影从村民们的视线中消失不见。但他们并没有先去书院,而是绕道先去了一下当地的官府。史福把史府的凭信亮出来以后,县令立刻就客气的把他们请入了内堂。史家严禁家人仆从在外借自家的官身做威做福,但这不代表史福不可以作些权宜的事情。尤其是还在黄龙党内兼有要职的史福更是遇事拿捏的极有分寸。进入内堂后,既不摆架子,也没提要求,只是客客气气的把这几日孙家庄中发生的事情一一和县令交待了一下,便已经惊的县令冷汗直冒。立即转身把本来应该前两日便去给孙家庄送长寿贺章的吏员叫来怒骂了一顿,命其立刻前去送贺章和贺仪。又着县尉和县捕头四处张帖告示、布巡卒,捉拿漏网的土匪。看一切都布置妥当后,史福即坦言急需赶路,婉拒了县里官府的宴请,便又昂道挺胸的走了出来。“福叔,咱不提醒他们要注意在孙家庄里别说岔了咱们的身份?”因在和县里交涉时史珍一个姑娘家不是很方便出面,便干脆只是静默的和宋君鸿跟随在史福身侧,待出了县衙后,终于忍不住疑惑的问道。“不用提醒。”史福一笑:“不管是接下来上面对朝庭的报告,还是下面去孙家庄的送贺章,他们都巴不得能帮咱们把谎给圆通了呢。”“不攻为攻,福叔果然是老姜弥辣啊!”宋君鸿不失时机的一个小小马屁奉上。“比不得你宋公子少年英雄,长江后浪、深不可测啊。”史福转头盯着宋君鸿回了一句,尽管他这话是微笑着说的,但话里的意思却让宋君鸿一怔。几个人说话间已经出得县衙,又开始马不停蹄的踏上了赶往岳麓书院的最后一程道路。 第一百三十五节 笑君解释春风恨 一 晚夏上午的阳光仍然略有点炎热,打在人脸上暖呼呼的。这是宋君和史家主仆一行从孙家庄出来已经第三天的巳时末了。一阵阵轻柔的和缓的小南风从前面露出葱郁林影的山谷吹出,给人带过一股凉意。掠过一层层林浪,把山上果枝上的清郁,山花里小小的芬芳都裹进风里,一丝丝,一股股地吹送进他们一行三人的面前,渐渐地,一路上的疲惫感也似慢慢的消歇了。清风在绿叶间簌簌流动,花香在鼻息下悄悄飘荡。一切都是惬意的,宁静的。尽管这里渺无人烟,但即有种清静欢快的山野之美,让人忍不住的想放开怀抱去尽享风中那淡淡的幽香和湿润的爽意。史珍惬意的呼喝了一声,催起坐骑在那从山谷里蜿蜒而出的古老驿道上领先小跑起来。宋君鸿却一声不吭的只管打马跟上。今天的天气很好,旅途的风景也算的上优美,但宋君鸿现在却并没有几分心思去慢慢欣赏。这不仅是因为他急于去书院赶路心切,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那从背后老管家史福盯视自己的目光所带来的不舒服感。他就像是一直在监视自己!不知为什么,一路上宋君鸿老是觉得史福似对自己的态度在不易觉查的一点一点发生变化。这种感觉隐隐约约的虽然并是不太明确,但宋君鸿有一点却十分肯定:史福那骨子里对自已的戒心并没有消除,反而越来越强了。现在史福对自己的态度很微妙,在史珍面前,总是敬持有加。但宋君鸿却一方面似乎觉得史福离自己越来越远,自己与他在并肩经历天星社血战时所建立的友情又一点点变的冷淡;但另一方面却又很明显的感觉史福在主动的向自己帖近:他对自己的过往太感兴趣了。想到这里,宋君鸿嘴角微微一动,扯出一丝苦笑。没有人愿意被别人给盯上,何况对方还是一个老特工!宋君鸿自问并没有做过任何不利于史家的事情,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清楚:这个拥有强大史家和黄龙党背景的史福,这个面对刀光剑影也泰然处之的史福,倒底在戒备和害怕自己什么?宋君鸿也只能自我安慰:人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能心不惊,既然想不明白,就暂时不去理会他吧。反正自己行的正、坐的端,襟怀磊落,倒也不怕史福能查到什么。事无不可对人言,昂首自行天地间!宋君鸿吹了个口哨,这个举动有点刻意,但他还是希望能借在史福眼中表现出一种轻松坦然的态度来。离岳麓书院已经很近了,在余下来的最后一两天路程里,只希望能平平安安的到达目的地,然后就可以摆脱史福那无言而又令人不安的注视了。宋君鸿一催马,史福也立刻无声的跟上了。追上史珍后,史福抬眼看了看快移到头顶的太阳,对史珍道:“小姐,瞅太阳这模样应该是已快接近晌午时分了。我们快马赶了这么久的路,不如找个地方且先歇歇脚,也能让马儿休息下脚力?”史珍听了,转头看向宋君鸿。如果急于赶去书院的宋君鸿不情愿,那么其他人也只能继续策马疾驰。“小生并无异议!”宋君鸿勒止了马,算了算路程答道。“那好吧。”史珍答道,翻身下马后拍了拍自己的这匹枣红马。这匹小马还是下山前铁月道长送给自己的。花重金从马场购得,品种不俗,脚力也远非其他寻常马匹可比。此时这枣红小马还好,史福和宋君鸿一路上策马紧追自己而驰,他们胯下的坐骑早已累的脖上热汗淋漓了。史珍在山脚处就近找了个阴凉的树荫地里坐下,史福过去把她和宋君鸿的马缰绳也都接了过来,扯着三匹马慢慢的小走了一圈后,便一同绑在了旁边的一颗枣村上。几匹马自顾低头啃食青草,史福也不再管顾他们,从马上行李中取出了些干粮分发给史珍和宋君鸿。“干吃这个有点噎的慌,不如我去摘点野果子给大家消暑吧。”水囊里的水早已经被喝得差不多了,宋君鸿瞅了瞅手里干瘪的硬饼子皱皱眉说道。“好哇,那我也去。”史珍闻言有点兴奋的跃身起来。“这种粗活何需劳烦小姐亲自动手,我看这样吧,不如让老仆陪宋公子同去。”略远行了几步查看过四周地情正赶回来的史福突然远远地插嘴说道。史福的请求有点郑重,史珍正在犹豫的沉吟时,宋君鸿已经从后面笑着说道:“史小姐,既是福叔有此提议,便劳烦他老人家和我一道吧。”“那好吧。”尽管也很想去和宋君鸿一同摘野果,但宋君鸿都这么说了,史珍也不好再说什么。宋君鸿和史福转身便离开了。在这山里找野果树并不太难,两人一会儿的工夫便寻到了好几颗,史福运起掌力将树上的果实轻轻震了下来,宋君鸿便在树下拿衣服的前摆兜着,很快便裹拾了满满地一大兜。随后两人又寻了个小溪去把这些果实一一清洗。当宋君鸿在河里清洗时,史福并没有跟着过去帮忙。他只是背负着双后,饶有趣味的在背后打量着宋君鸿。宋君鸿也不说话,洗了几颗果子后,反倒开始轻轻地哼起了歌。心里明白史福跟着自己出来便多半因是有话想对自己说,那么若是他不着急,自己也就不着急。“十年寒窗苦读无人问,一载金榜题名天下知。”史福笑道:“宋公子虽然还没进京参加大比,但以十六岁之龄便摘得举人功名,也足算是少年得意了。”“此皆是家师耳提面命的教诲之功!”宋君鸿知道此时应该谦虚一下的。“哦,那令师能教导出如此少年俊杰,当非俗子,不知是当世的哪位名师?”史福像是就在等这句话似的。宋君鸿心里暗笑了一下,果然开始“审问”了。不过他很清楚,在史福这种手腕老辣的人面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说实话。只要你没做过亏心事就可以!“家师只是一个小县城里宗族祠堂里的先生。”宋君鸿笑道:“名讳上郑下知庆。”“郑知庆?”史福把这个名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依稀觉得似是在哪听说过,但又不太确定。他绝对要好好查一下。事实上,早在这几日的路途中,他就已经暗暗通知黄龙党内的侦察人员展开行动,到宋君鸿从小生长的潞县里对他的的家族出身、亲朋熟友、言行经历……所有的一切都要调查,只是因为时日短暂,一时还没有调查报告转递回来。瞅着宋君鸿手脚麻利纯熟的把这些野果一一清洗,史福终于走过去一边也抓了几个探到水里,一边说道:“老夫记得初次和宋公子见面时,也是跟宋公子购换烤好了的野兔肉吃,是吗?”“是的。”宋君鸿笑了:“福叔好记性。”“我还记得那只野兔也是宋公子亲手捉得、亲自烤好的。”史福笑了笑:“宋公子好像对在野外生存很有经验?”尽管他问的好像只是很随意的样子,但心里对史福这几日行为已有察觉的宋君鸿听出了他话里的疑惑之意。没有哪个举人士子会像宋君鸿这样对山林和野外生存这样熟悉的。而真正熟悉这些的多半应该是江湖豪客,或绿林匪盗。可惜自己让史福失望了,宋君鸿把手里最后一颗果实上的水使劲甩干,笑道:“福叔可能没有想到,我实则是出生于一个猎户之家。”“猎户之家?”史福的眼眯了眯。大宋朝有几个猎户家的孩子能有机会去读书的?更别提高中举人了。如果这些都只是宋君鸿福缘巧合,用功勤奋勉强还能解释的过去的话,那么甚至还通晓千万里外遥远蕃邦的语言,却是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宋君鸿以为自己只是很坦诚的说了一些实情,但殊不知这些话听在史福的耳中,却只像是一个十足蹩脚的谎言。但史福必竟不是那些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可笔,他突然微微的笑了。说道:“党内来信了,岳英和朱老也已经快接近边疆了。”宋君鸿的手顿了一下,这是几个人在保蓉镇分别手头回听到英儿的消息。“岳英的伤也好了个大半。照回报的信息看,在一个月内,应该会有较大的起色。另外,党内已经最后同意,继续让岳英来担任起此项任务。”史福说道。“哦?”宋君鸿回身瞅了史福一眼。他原本以为黄龙党同意让岳英暂时参与这个任务只是一种权宜之计,多半是要在半路再找办法换掉他的,却不想会竟真的满足岳英的意愿。像是读出了宋君鸿目光中的疑惑。史福笑道:“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听说是韩侂胄听完汇报后,力排众议请求党魁定下来的。不过,他同时还请求指派了更多的人手暗暗潜行过去,全部接受岳英和朱老的调遣。”宋君鸿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韩侂胄大人胸襟实非常人可比!”“韩大人是我大宋朝的名臣、干臣、有辅国定邦之能的良臣。”史福继续说道。“唔。”宋君鸿应了一声,回身去继续洗自己的果子,因为他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些朝堂上的名臣巨宦离他一个贫寒书生的世界还太遥远。“我们老爷很尊敬韩大人,韩、史两家世代交好,这时便更应该加深这种难得的友谊了。”史福继续说道。宋君鸿不作声,他知道史福绝不会无缘无故跟他提史、韩两家的关系,他在静侯下文。“所以,我们两家结为秦晋之好,也是合情、合理、合乎天意人心的。”史福的话慢慢接近了他想表达意思的重点。===================================作者絮语:太阳很好,天也很高,这样的下午,适合抱本闲书打发时间。 第一百三十六节 笑君解释春风恨 二 “恭喜!”宋君鸿头也不回的说道。“不客气。”史福的话里透出了一股戏谑:“只可惜啊,我们两家这桩婚事现在并不算太顺利。”“为什么?”“因为你!”史福突然冷冷的接口说道。宋君鸿悚然心惊,他突然有种感觉,史福刚才说不定会一记手刀把自己切入河中,然后拍拍屁股离开,这种设想让他从厚脊梁往上冒起一股寒气。他猛的回头,迎上了史福那双逼视过来的老眼。“你想杀了我吗?”宋君鸿问道。“如果可以的话。”史福冷哼了一声。宋君鸿略略放下了心来。“你是一个聪明人。”史福冷笑着说道:“所以我跟你之间不妨开诚布公,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小姐喜欢你。”史福说。宋君鸿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可你不准喜欢我们小姐!”史福继续说道。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句孩子话,宋君鸿有点哭笑不得,可当他看到史福眼中森冷的寒光一闪时,他知道这个老头儿并没有在和他开玩笑。“相信前几日我们小姐到你房中去帮你梳头时,你就已经明白无误的确认这一情况了吧。”史福收回他那吓人的目光,叹了口气说道。“那天史小姐是到小生房中只是为了探看酒醉情况。请福叔相信,君鸿与史小姐清清白白,并无任何逾规出轨的地方。”宋君鸿大惊失色,赶紧辩解道。“我知道。”史福截口打断道:“当时我就在门外。”就在门外,宋君鸿不禁骇然。自己没有发现也就罢了,连史珍都没有发现,那这史福的脚步声岂非比狸猫还要轻?“宋公子还算是个守礼君子!”史福笑着说,他并没有虚夸,宋君鸿作为一个对他主家造成如此不稳定情况的隐患,来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活到现在就是一个极大的明证。因为如果宋君鸿一旦敢对史珍手脚上有所不规矩,那他早就变成铁掌刀之下的祭品了,甚至连具完整的尸体都不一定能保全——史福一定把他像切豆腐一样的切成片。史福就是这样一个对主家忠心维护到令人感到疯狂和可怕地步的人。宋君鸿仍然沉默着,他心里面很清楚,史福如果想要监视他,那便如鬼魅迎面,只有他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份,而自己却并不到他。“不敢当福叔的夸奖。”话谈到这一步,宋君鸿现在突然反而有点习惯史福那逼人的气势和说话方式了,此时史福再反过头来夸他,反而令宋君鸿感到有点渗人。史福摆摆手:“我夸你,你就听着!老夫还从不轻易夸人。”“就像假如我说你该死,你也绝不可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一样。”狠话人人会说,但史福的语气里有一种不容人质疑的自信,如果不是当面耳聆目睹,你可能无法想像一个平日里在人前谦卑的老仆此时会有如此的狂傲。短短的几句话里,其势怒如疾滔,重若泰山,威临一切。宋君鸿感觉到呼吸有点窒,他无法抵抗史福这种数十年经验与成百上千条人命所积累转化来的威势。那不仅是杀气,更像是一种绝对的强权在轻蔑的注视着弱者,如狮子在懒洋洋的扫视过山羊,山羊一定会心胆俱颤。看到宋君鸿有点想抵抗但最后还是乖乖的垂下了头目光,悠悠的叹道:“你这人除了有太多秘密,别的地方都很让人称道。”“秘密,人人都有。”宋君鸿轻轻的回了一句。其实那日在孙家庄史福灌醉宋君鸿时,就从他的醉话中套引出无数的内容,只是那些诸如“穿越”、“电脑”、“网络”等词语他一个也听不懂,一头雾水下只能猜测:这个宋君鸿如果不是酒量惊人故意装醉耍他的混蛋,就是一个浑身都是神秘过往的奇士。“老夫现在也并不再深究你有多少秘密了。”史福脸上肃了一下:“但你记住:来日若是敢做出有损于我大宋或史家的事情的话,老夫仍会纵马千里,来取你的颈上人头。”“小生一定不敢或忘!”宋君鸿苦笑道。“好!”史福笑道:“记性好的人,总是可以活得长久一些,甚至可能还会活的更好一些。”“唔。”宋君鸿把已经洗干净的水果伸到河水里继续做着冲洗的动作,他并非是吓傻了,而是想要需要借助溪水冰冷的凉意让自己镇定下来。“宋公子去岳麓书院再得一名师指点,想来学业定当会更进层楼,到时再进京大比,也定是信心满满的吧?”史福笑道。“天下士子多如牛毛,其中真才实学不下于君鸿的也定当如过河之鲫,小生不敢托大。”宋君鸿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在史福一再威逼之下的心神慢慢恢复了些镇静,挤出一丝笑容,再次谦道。“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岳麓书院诸名师大儒们岂是浪得虚名?名师再出高徒,届时虽不敢说得中三甲,但中个进士总还是能有几分把握的吧?”史福笑道:“依我看接下来真正需要忧心的,无外乎是吏部将你置于何地何职,如何派遣了。”“听起来,福叔好像很有经验?”听话听心,听琴听音!宋君鸿似是有点猜明白史福要说什么,饶有兴趣的问道。“老夫必竟也是身在宦门大族中这么多年,迎来送往中自是难免会探听到不少故事,结识得一两个朋友。”史福说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纸条笑吟吟的递了过去。宋君鸿接了过来,打眼一扫,墨迹略新,显然是新写不久的。再看去只见上面寥寥几笔只是注写着几个人的名字和官职爵位,人数虽不太多,但却绝对个个都是实权人物,便笑道:“福叔这几个朋友可都不简单啊!”史福没有谦辞,他能拿得出手的,自都非凡子。“宋公子来日进京赶考之时,可择日拜访他们几位,只需在名刺上说明是老夫所荐,必能有所收获。”俗话说的好:“朝中有人好做官”,有时实权人物的一个赏识提携,往往会是别人拼搏十年也不一定能换来的机会。这道理宋君鸿当然也明白。这纸小小便条,无疑便是打开仕宦之门的金钥匙,是很多士子知道了绝对都会眼红,打破头去争抢的东西。“福叔给了我一个如果宝贵的人情,怕是小生不好还吧?”宋君鸿在指间玩弄着这个纸条问道。“也不难,只需要答应一件事便成。”史福笑得就像一只狐狸。“让我猜猜,是不是不要和贵府小姐有什么感情纠葛?”宋君鸿道。“送你到达书院后,你与我史家,便再无丝毫瓜葛。”史福一字一顿的道。宋君鸿心里一阵苦笑,他不清楚自己是否爱史珍,但他并不是很喜欢这种让人用诱惑与逼迫同时给自己施压,让自己改变感情的事情。在他看来拿感情做买卖的人,不管是售方还是买方,都是傻瓜。看宋君鸿不语,史福进一步诱道:“宋公子,你现在还小,不知人世的艰辛,宦海的难测,老夫以数十年冷眼旁观的教训向你保证:一生辛苦为牛马,和一朝飞做人上人,可是差别很大的啊!”宋君鸿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望着史福笑道:“容我问一句,这是福叔你自己的意思,还是贵主人的意思?我希望福叔坦诚相告。”史福脸色一怔,但很快就说道:“这是老夫自己的主意。”“那便好!”宋君鸿喟然:“从你一路上的描述来看,我一直认为贵主人是位节操与热血并重的仁人君子,你的回答,不仅让他保住了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更让我相信,世间仍是有高洁之士的。”史福有点默然,他知道宋君鸿话里的意思,自己的这种行为,远不是正大光明的做法。所以他相信,假如主人知道自己的这份作为时,也一定并不赞同,可他仍然会坚持这样做。哪怕事后会挨主人的骂,他也在所不辞。自己与主人的区别就在于:主人是个做事磊落的君子,而自己却认为:为做好事,一样可以不择手段。宋君鸿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福叔,我答应你的要求。”“这就对了。自古以为识实务者……”史福的话还没说完,宋君鸿已经又截口打断:“但这个便条,小生不敢领受。”说罢,把纸条又递还到了史福的手中。史福接过纸条,目瞪口呆的望着宋君鸿,心想这个少年是疯了不成?到手的荣华富贵又往回推。“我答应你,是因为在下心中已有所爱之人,故不敢耽误贵小姐的大好姻缘,非为福叔你提出的荣华条件动心。”宋君鸿起身向福叔一揖礼道。“但这并不妨碍你接受这个帮助,让自己能得以更早的出人头地。”史福觉得有点可惜。在残酷的世界上,并不是你有才华或人品高洁就可以功成名就,一展报负的,有时侯,人情的力量会更加强大。不仅拥有可以使你迅速成功,不拥有时也会让人在竞争中失利,甚至失去很多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世上最大的公正就是不公!“小生求学,是为了知不足、致实用,并非纯是为了一纸功名。”宋君鸿抬眼望向史福正色道:“假如有朝一日,君鸿能金榜题名,朱袍着身,那必是一番辛苦汗水得来。如果落榜不中,或在地方上蹉跎于微官小吏,君鸿也虽惜不悔!”史福叹了一口气,宋君鸿这性子倒真的有点像自己的主人。但自家主人有世家大族的名望、财力和与其他望族的世代交谊为后盾,所以他即使不去刻意的做那些人情奉迎也会让仕途有一定的保障。可宋君鸿有什么?一个穷苦书生拒绝了这一帮助,就很可能是拒绝了他一生际遇的转机。史福对宋君鸿的感情也一直是很复杂的,一方面为了保户主家,他对神秘的宋君鸿层层设防,但一方面也不妨碍他赏识宋君鸿的少年才俊、处事沉稳,想要帮助培养他。他不理解宋君鸿!宋君鸿两世为人,远比同龄的少年更要了解权势在职场之中的帮助。他不是没有动心过,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这个看起来很诱人的金苹果。因为在他心里深处,有样东西比金子还贵。如果说他这一世读了这十年的圣贤书能有什么更多的收获的话,那不是那些经籍文章,而是华夏古贤们代代对于读书人品德的教诲与培养。这种东西的价值,全存乎一心。你不在意它,就一文不值。你在意它,就千金不易。史福如果以为自己是可以用荣华收买的,那他就太小瞧了自己。宋君鸿站起身来,使劲伸了个懒腰,他头回感觉在史福逼人的目光下可以昂首挺胸。“福叔您枉称老于世故,却原来仍是如此的肤浅!难道您真的以为拥有权势和富贵,就可以和天下人的感情、志气做买卖了吗?”宋君鸿直视史福的眼睛:“福叔可莫要小觑了天下士人!”说罢,他再不搭理史福,把几个洗好的野果子往衣衫前摆里重新一兜,转身就往回走去。他并非是不怵史福的铁掌,但此时他壮着胆子再说出了这些话后,反而觉得坦荡豁达了,他有一种感觉,史福应该不会伤害他。即便是史福此时趁怒出手伤了他,那也没什么办法的、自认倒霉便是了。宋君鸿两世的经验是丰富了些,但他的骨子里的迂腐,却一直、从来、根本就没有改变过。远远的,传来宋君鸿的一阵歌声: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箪瓢亦乐哉。贫,气不改;达,志不改。史福老脸上有羞恼之色一闪即逝,突然拍手轻笑着道:“好小子,算你有点种,倒也不枉老夫我这千里送你一场!”================================作者絮语: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一百三十七节 笑君解释春风恨 三 往回走了一阵子后,远远的便看到史珍雀跃着奔过来,从宋君鸿的前摆“布袋”里帮着接捧过野果子,待回到休息处,从马鞍的行李中翻出一件干净的衣裳铺在草地上,然后三个人围坐成一圈,史福把自已从溪流中灌满了的两个大水囊也摆在宋君鸿和史珍的面前。史珍先抓起一个野果子塞在嘴里,一咬便是“砢呲!”一声脆响,然后便是浓浓的果汁顺着嘴角流淌了下来。“嗯,甜!”史珍美得眼睛笑作了两弯小月牙。宋君鸿与史福相视一笑,也各自抓起一个果子,开始大嚼了起来。“如此这般急赶疾行,再有个一两日,大概便可到得岳麓书院了。”史珍突然停下口来,抚着手里一颗尚连着枝叶的野果子叹道:“为了赶路,我们这几日间连去酒馆子里正经吃顿酒饭的时间都省下了,也连累得宋公子与我们这些习武之人一样日夜奔波,着实有谦。”宋君鸿摆了摆手:“史小姐休要再说这种客气话了。君鸿出身微寒,这种苦倒也能吃得的。再说了,贤主仆千里义护尚不辞劳苦,君鸿若再挑三拣四,反倒是不明事理了。”说到这里,他仰起脖颈子灌了一口水,笑道:“这样好,山林幽雅,比在闹肆酒馆中也不差,别有一番风趣。”说到这里,他微微叹了口气:“你我几人,一路行来,经历得这许多风浪,又岂是寻常路友可比?可惜得此时韩公子已经回去了,要不此时四人聚做一团,边共啖这野果,边畅快高谈,岂不美哉?”“嗯,我们的韩家大少若是来了,指定会抽着鼻子说:嗯,风趣是有了,只是风味还稍稍欠缺点。”史福笑着模仿着韩书俊的口气:“若是能再佐以酒肉,想必便是如此放逐山林,本少爷也是甘之如怡的。”“还说他呢,福叔你何尝不是如此,两个都是吃货!”史珍笑骂道:“又不是要结伴落草为寇,要甚大碗喝酒、大块分肉。”“没办法,少年时我也能吃得苦,现在人越老,嘴反而越刁了。”史福哈哈大笑。“其实,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不管是肥腴奇珍还是山林野果,不也一样能吃的开心吗?”史珍悠悠的叹息着。看她神色间突然似有几分扈郁,宋君鸿与史福一时也不知是何故,都静静的看着她,不敢接口。发现两个关切与不解的目光,史珍微微一笑,脸上已然又换上了平常灿烂明媚的倩容,站起手起,捧着几颗尚显有几分青涩的野山枣子踱了两步,对宋君鸿道:“记得在山上之时师父曾言女孩子家经史可以不管,但若不读诗词,则枉自消磨尽了一份天生的钟灵之气。所以珍儿偶尔也会读点诗书,记得荆国公也曾作过一首关于果子的词,不知宋公子可否读过?”“哦?哪首?”宋君鸿饶有兴趣的问道。“听好了。”史珍微张朱唇,缓缓的吟道:“种桃昔所传,种枣予所欲。在实为美果,论材又良木。余甘入邻家,尚得馋妇逐。况余秋盘中,快噉取餍足。风包堕朱缯,日颗皱红玉。贽享古已然,豳诗自宜录。沔怀青齐间,万树荫平陆。谁云食之昏,匿知乃成俗。广庭觞圣寿,以此参肴蔌。”史珍尚值豆蔻之年,嗓音本就清脆,吟诵时也没有刻意去注意抑扬顿挫,所以原词中那种铿锵质朴的感觉虽似是弱了几分,但她这么缓缓而吟,却也平添了几分期许向往之意。读到最后两句时,目光已经直视着宋君鸿的眼睛,顿了顿,似是有点艰涩,但还是念出声来:“愿比赤心投,皇明傥予烛。”宋君鸿默了一下。王安石是本朝北宋神宗时的名家。既是披麻拜相的宰辅,又是名动一时的文人。后世将其列入“唐宋八大家”中,绝非幸致。中国的文人好“诗以言志”,其一生曾风云振作,但又几番跌宕、遍历穷通,却始终不改报效祖国之志。所以他的词作大多充满了报国的激情的坚定的斗志。这首《赋枣》便是其宦海失利时所做,但仍是充满了不惧贫苦,丹心以拖的坚韧情怀。如果仅从诗作本身和其所表达的男子汉的志向上来讲,宋君鸿都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拍手称快。但他知道:史珍并不是一个多么关心朝政和官场功名的人,她给自己吟这首词,也绝不是劝自己努力读书考取功名的那般寻常意图。史珍是谁?她是宁可“共赏陌头杨柳色”,也不愿“劝教夫婿觅封侯”的那种闲散豁达之女子。这份不受世间权势富贵所拘束的钟灵的确是宋君鸿很欣赏史珍的地方。但这种品格此时也是对宋君鸿的一种困扰。闻弦歌而知雅意,史珍已经算是个极大胆的女子,但有些话仍是不好意思直接宣之于口,所以便借这首词来表达她心中所思所念。宋君鸿听懂了,史福当然也听懂了。他们都是极聪明的人。但越是聪明的人,有时忌讳制肘的也越多。有时,宋君鸿真的很羡慕那些可以随便左拥右抱,崇尚及时行乐的人。良久,宋君鸿捧起手中的野果子,低头重重一口啃了下来。他可以昂道直视马如忠权贵的威压,天星社生死的考量,此时却在史珍的一首词前默默的低下了头去。他无言以对。并非是不知音,并非是不知心,只是杨柳已有主,哪堪再攀折。史珍并未希冀宋君鸿能立即回应她的心意,她只是觉得自己胸腔中有种忧愁憋得难道,急需想要宣泄出来罢了。即便没有一个热烈的回应,她也知道那不可能,但至少她说出来了。一首词作,借以言志,这已经是她所能做的全部了。那在胸腔之中这几日盘聚越来越多的优郁,不说出来,便似要把她挤跨似的。说出来,仍似要把她压跨!她还有很多的话要说,但她不能说。但她相信,他明白她心里的话。这是一个女孩子敏锐的感觉与信赖。可就算两个人互相明了又能怎么样呢?仍然什么也改变不了是吗?两人间就像有一堵无形的墙,使的两人已经很近了,却就是无法迈过去。只差一步,也是天涯!史珍心里泛起一阵苦楚,她伸手扶住身旁的一株老树,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支撑着自己不会倒下去,她低声道:“别时依依,聚时难。今后宋公子广交贤友,每日间潜心攻读圣人教诲,不知可还能记得今日这般山林野餐。”宋君鸿听得她话中的幽怨之气,心下也是一阵心酸。说道:“此情此景,君鸿毕生不忘。”顿了一顿,他似终于鼓起几分勇气,直叹了一声:“只是人海聚散匆匆,谁又能奈何之呢?”是啊,奈何之?奈何之啊!史珍在心里默念着这两句话,向宋君鸿和史福笑道:“我好像瞅见那边有两朵小花,想再过去摘来,去去就回。你们俩继续吃吧,不用理我。”说罢也不待二人答话,便起身走了。宋君鸿看着她离去的脚步似有几分踉跄,心下一阵不忍,刚想再过去劝慰几句,可身子刚起就又被史福按下了。“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要言而有信!”史珍一走,史福的脸色就多了几分警惕与冰冷。“有老仆在,我家小姐的事情,宋公子可放心无虞。”说罢,他拎起一个水囊,起身向史珍处走了过去。宋君鸿这时哪里还能吃的下去,目视着他走过去后一边给花浇水,一边和史珍聊了几句。史珍也不说话,只是点了几下头,最后笑了笑,史福便又走了回来。“怎么样?”宋君鸿关切的问道。“有些话,你不方便说,还是让我来说吧。小姐她也是个很懂事的人,只是需要再静一下。”史福的面上看不出悲喜,“放心吧,你们俩现在就快刀斩乱麻,比拖久出事了再处理要好。老夫也曾从这个年纪走过,有些事,等过去就没事了,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是吗?”宋君鸿呢喃了一声。他很确定自己心里仍然没有放弃过寻找湘月,但史珍这个女孩子,有时会让他生起一种和对湘月一样打心里去怜惜的错觉。但这些,史珍并不知道。她更知道,甚至说更明确的,是史福过来跟她提起得史、韩两家联姻时父亲的欣慰感、得知对方是韩书贤时母亲和兄长的满足感。跟这些比起来,宋君鸿这个人只在她的心中重逾泰山,却在家族众人的眼中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计。这时她忽然记起师父曾给她提过得佛家常说的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憎会、怨别离、求不得、放不下!”她向史福和宋君鸿亮出一份很快乐的笑容,然后摘起面前的一朵小花,挪转身形背对着那两个人,笑容还没有完全隐去,眼中的泪滴已经禁不住得滚淌了下来,蜿蜒过她娇好的面庞,重重的砸在手里的**上。“……求不得、求不得……求不得啊!”==================================作者絮语:爱一个人不难,长相斯守却有时很难。 第一百三十八节 笑君解释春风恨 四 尽管南方气侯温润,但随着节令的化,空气中冷爽的微风已经略微带有一丝凉意。宋君鸿和史家主仆一行三人却并不理会迎面扑来的凉风,只管一个劲的抽马疾驰。因为在刚才经过的三桥镇上著名的大桥临时坍塌,至始三人在尝试着寻河水浅的河段骑马渡河不果后,不得不再绕道而行,这样白白的又浪费了大半天的工夫。而书院规定的报道日期,就是在明天。听说岳麓书院的规定极其严格,任你是才高八斗还是王侯子弟,到此都要一体遵循学院的制度。听说以前曾有前任宰执大臣陈俊卿的亲侄子曾因一路之上受到各地官僚及同年好友们的沿途接风饮宴而错过了开学时间七天,结果遭到了书院方的拒接。于是其侄手执陈俊卿的名刺想要求得书院方的通隔,结果直接让时任山长傅宗义把入学时间表夹杂在名刺中摔在他的脸上。据说陈俊卿闻讯后,脸黑了半天,但无奈之下还是只得唤回了他的侄子,第二年再老老实实的按规定时间前往报道。有宋一代,读书人的骨气都是极重的。不管是之前北宋时文官们屡见不鲜的封还皇帝不合理的诏书,还是之后历史上在南宋灭亡时曾发生的数万士子随宋少帝一起蹈海赴死的悲壮之举,都证明了这两宋四百年间的书生们看待气节与名望远胜于其他,即便在生死与权贵面前也绝不低头。既然是堂堂的宰执大臣的侄儿都受到了这种待遇,宋君鸿想像不出自己一个贫寒人家出身的子弟又能有任何可以值得心存侥幸的地方。此外,他也并不想在新书院报道的第一天就迟到,给将来的师长夫子们留下个恶劣的印象。宋君鸿略有些心急,好在这时史家主仆都是极为通情达理之人,二话不说便一直陪他疯狂的赶路。这让宋君鸿感到略微的放心,和极为不好意思。再怎么说,史福也是一位花甲老人,史珍尚是一名少女,这种奔波之苦,本该是能少受就少受的。可宋君鸿只能把这份感激之情挂在心里,却并不宣于口头上。因为他知道,三人都不是扭捏矫情的人。时至如今,他们唯有如论如何也要按时赶到书院,然后再寻如何感谢报答史家主仆的事情了。此外,还略有一点让宋君鸿不安的,是史珍。自从前日山林中吃完夜果子后,史珍便一直不说话,只是不停的鞭马赶路。她的小脸一直木着,绢红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无喜亦无悲。原本她不是这个样子的。史珍一直是一个爱笑的女孩子。如果说韩书俊是靠其有搞笑夸张的言语吸引得大家哄堂大笑的话,那么史珍便是一个时刻让你能看到他可爱笑容的女孩子。她的笑容像是有一种魔力,能让所有看到的人心情也为之一畅。而十几岁打头的妙龄女子,本也该时常把笑容挂在脸上。可现在,这种笑容看不见了。宋君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大家先停一下吧!”他突然扬声喊道。话声里他已经强拉缰绳,慢慢驻停下马来。“哦?怎么了?”一般来说,此时赶路最心急的理应便是宋君鸿,但此时他却开口让大家停下,史家主仆不禁都感到好奇。“马力已乏!”宋君鸿说到。“没关系,我们的马都是选的上好的良种,按这几天来的奔跑经验,应该还可以再赶上五六十里路的。”史福说道。在前两日路过一个集市时,史福和宋君鸿重新购换了两匹新的坐骑。史福在这方面是识马的行家,再加上也舍得花钱,所以购来的马匹脚力十分不俗。“还是不要勉强了。”宋君鸿对着史福说道,但眼睛的余光却轻轻的扫过史珍的枣红小马。这匹马是下山时其师铁月道长刻意送她的。不仅匹种好奔跑速度惊人,且外观也颇为俊美,史珍十分喜爱,平常极少抽打。可这两日间她居然罕见开始鞭策起这爱驹来。小马刚刚发育完备的马股上,隐约可见几缕鞭痕。史福顺着宋君鸿的目光瞄了一眼,也是暗叹了一口气。宋君鸿问史福:“福叔,我们离书院,还有多少路程?”史福抹了一把额上沁出的热汗,笑着说道:“宋公子只管放心,如果继续赶路,不出意外的话约明天中午前便可抵达。”宋君鸿抬头看了看天,日已西沉,眼见着便是黄昏了。三人为了赶时间而抄了不少林间近道,但坏处便是可供休息的市镇不勉少了些。他沉吟了一下,又问道:“若是今晚在前面的小山后休息一晚,明天能保证赶到吗?”“若时卯时便出发,那么应该在天黑前也可以赶到吧。”史福低头盘算了一下。“路况如何,会不会再发生意外?”宋君鸿不放心的又追问了一句。“我询问过前面阵子的人,路况应该很平稳。最近这附近地面上也没听说有什么不安定的情况存在。”史福是经验到家的老江湖,每路过一个地方,一定会把这前后方圆百里内的情况摸清了不可。“嗯,那我们今晚先在前面小山后歇歇脚,然后明天早点启程,寅末时分就启程,成吗?”宋君鸿吁了口气,问道。史福无所谓的笑了笑,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史珍。“听宋公子的按排吧,我没意见。”史珍难得的开口说了一句话后,又低头不作声了。待三人到得小山后时,天色便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几个人放马、搭燃篝火、分食干粮,然后便是早早的睡下了。按情况,要有人轮流值夜,这一路上每逢这种情况时,宋君鸿和史珍都是坚持让史珍第一个值,因为这样后半夜就可以让她好好的睡一觉了。史福的理由是人老了,醒的早,所以要求值第二天的。而宋君鸿则对史珍的劝辞是:女孩子睡得晚容易有熊猫眼,影响美容。尽管史珍并不知道熊猫是什么样子,但她还是答应了。今夜她又一次抱着剑坐在篝火边,一边瞅着不断跳动的火苗,一边发呆。柴禾燃烧时发出“噼啪”的声音,像是人思绪中有什么东西突然跳出来,然后又折断消失了。史珍缩了缩肩膀,像是有点畏惧这无尽的黑暗似的。她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一丝微弱的脚步声,手在一瞬间移到剑柄上时又移来了。因为她听得出来——这是宋君鸿的脚步声。宋君鸿走到她的身边,拾起一根树枝拨弄了两下篝火,使之燃烧的更旺了些。然后把树枝插到地上,拍了拍手,在史珍的身旁坐了下来。看到史珍诧异的望向自己,宋君鸿笑了笑。笑的很轻,很随意,甚至有一份在岁月蹉跎中的慵懒与安定。这让史珍突然想起了自己在下山后的一间小客栈中初次见到宋君鸿时的情景。那时他也是这么散散淡淡的笑着。这种笑容远称不上多么好看,但却给她一种奇怪的亲切与熟悉感,便吹皱了一池春水。自己是不是就是从当初看到那一抹笑容时,便开始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了呢?史珍的脸上突然有点烧,她低下头去,问道:“怎么,睡不着?”“嗯,是的。”宋君鸿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为什么?”史珍奇怪的抬起头来。宋君鸿不说话,只是含笑的看着她。史珍突然明白过来他是因为什么了,又一次低下头去,脸上却似烧灼的更历害了些了。为什么这样?自己不是早就打定主意不再理他了吗?“史小姐,这次出门以来,尽管路上遇到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但能结识你们几位,君鸿仍是不虚此行。”宋君鸿也只管低着头看着眼前让火光映得有点昏黄的泥土,“我很高兴能认识你们。你——你是一个好姑娘!”宋君鸿犹豫了一下,还是像花了极大力气一样,把梗在他喉间的那句话吐了出来。“嗯。”史珍仍然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是以让人几不可闻的声音低低的咛了一声。一阵短暂的沉默袭来,两个人都低头看着地面,不再说话。良久,还是宋君鸿重重叹了一口气,率先打破沉默,说道:“我希望你能开心的。”“是吗?宋公子是在关心珍儿吗?”史珍继续低着头。“我们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好朋友,我当然关心你。”宋君鸿答道。“那你喜欢我吗?”史珍突然抬头问道,眼光直视着宋君鸿。她已经完全豁出去了。明天将宋君鸿护送到书院后,等待在两人面前的,唯有分离。或许,从此转身即是天涯。如果宋君鸿什么话也不和她说,她也虽有让这一腔的话语都烂在肚子里,殖再带进棺材去。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女子,处在她的位置上,都只有认命了。可现在,宋君鸿就坐在她的身边,让她再也忍不住的想把这些话都说出来。哪怕她并无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有些话,终于可以说出来了。在她说出来的那一刻,她就想哭泣。 第一百三十九节 笑君解释春风恨 五 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吗……?似乎每个青少年时代的男女都曾这样子傻傻地问过别人,或者曾听到别人这么痴痴地询问自己。这个问题有时很好回答,你只需随口一个“喜欢”,那么不管是出自你的真心,还是游戏、敷衍,最起码可以让对方高兴上一整天。但有时侯也很不好回答。尤其是当宋君鸿深刻地明白当自己回答出“喜欢”或“不喜欢”那个答案时,这几个字所代表的责任,以及对对方心情的影响时,他回答这个问题就觉得极其的艰难。如果顺着自己的心,他知道一个答案,但他不知道那算不算正确的答案;如果顺着自己的理智,他也知道另一个答案,但他不知道那算不算真实的答案。两个案案似乎都是错误的,但似又都是正确的。当面对一个少女那为你怦然而动的灼热之心时,你该如何自处?“我,我不知道,你能让我想一会儿吗?”宋君鸿静默了一下。史珍胡乱的点了点头,她的脸烧得更热、也埋的更低了。“很难回答吧?”史珍也有点后悔提出了这个让对方和自己都倍感难堪的问题。“是有点难。”宋君鸿点了点头。就在史珍已经开始打算放弃的时侯,却突然听到宋君鸿又说道:“但如果跟小姐诚心以待的话,我想……”史珍的眼睛一下子瞪的大大的,望向宋君鸿。宋君鸿笑了笑,望着史珍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或许,是有那么一点儿吧。”“真的?”史珍仍然有点不大敢置信。宋君鸿点了点头,突然似有点自嘲似的笑了笑:“其实我本来想跟小姐说的是:‘完全没有’!因为我想这应该是最快刀斩乱麻的作法了。”“是吗?那你为什么不这么说呢?”史珍问道。“两个人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别的什么关系,真诚都是交往中最美好的品德。”宋君鸿正色道:“只要不是恶意的伤害,这里面就本没有什么对错高下之分。我也想一度想那么说的,但我不想通过欺骗来解决问题,那样对小姐你也不公平。所以——”宋君鸿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既然小姐对我有情有意、心诚意切,那我也应该对小姐剖心置腹、据实相告!”“是吗?”听完了宋君鸿的这一番告白,史珍一时不知激动的该哭还是该笑,她嗫嚅着收回了看向宋君鸿的目光,可原本空落落的心里一下子便让这句话填得满满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念叨着:他喜欢我,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儿,但是,他喜欢我呵!但是,宋君鸿随后的一句话更像是一声骤然响起的轰雷。他说:“可是,君鸿却只能辜负小姐的厚意。因为我心中早已经有一位让我更爱的女人了。”“是吗?”听到宋君鸿这句迟疑了半晌但还是吐了出来的话,史珍又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一股苦涩的感觉从心底慢慢的泛起。“是真的。”宋君鸿赧然的说道:“我知道说这话对你期待的心有点伤害,但我应该告诉你这一点。既然我已经决定跟小姐坦诚相待,那我就更不应该隐瞒我自己的感情经历和过往。”史珍苦笑了一下,“这时侯我倒宁愿宋公子只是个油滑的风流郎君,多骗我一些。”“不求缘系三生,只求真心一语!”宋君鸿正色道。不过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如果你真的在意或关心一个人的话,那你是绝不愿意在感情方面去欺骗她的。如果当一个男人对着一个姑娘永远都只有甜言蜜语的话,他多半是心里并不真爱这姑娘的。真正的爱,不仅有甜蜜的誓言,也有挫折中的泪水。既要在可能的情况下风雨同舟,也要在众多的误解和坦率和真诚。很多时侯,日日厮守在一起的,未必是真爱。银河隔断、雀桥难度的分开男女,心中未必无情。只是,命运有时喜欢在无数痴男怨女中横生出无数的波折。看到史珍的脸色有点凄惶,宋君鸿心中不忍,便想出口安慰一下。史珍摆了摆小手,也似早有准备似的,只是又继续接着问道:“你说的心上人,是那位叫湘月的姑娘吧?”“是的。”宋君鸿回答道。“看来这位姑娘对你而言果然并不只是普通的故人啊!”史珍笑了笑,其实早在孙家寨子里时,她就有这种敏锐的直觉,但她一直在刻意的回避去思考这件事。是不是因为对于心中的梦想,事实有时侯会显行过于残忍了呢?“你真的爱她吗?”史珍不甘心的又问了一句,尽管这句话一出口她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是的。我爱了她很长时间,并且现在依然爱她。”宋君鸿点了点头,坦然说道。“跟我说说她吧!”史珍说道:“我……对她有些好奇。”“我只能跟你说: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且早有鸳盟。余下的情况,我也不太了解了。”“怎么会这样呢?那你们是分开很久了吗?”史珍疑惑的忽闪了下大眼睛,突然掩嘴笑道:“要不你在孙家寨子里也不会把我错当成她吧?”“是的。”史珍突然提起这事,让宋君鸿有点尴尬。“哦,那便是宋公子小时的青梅竹马了?”史珍问道。“嗯,这么说,也算是可以吧?”宋君鸿心想,其实要论青梅竹马的话,可能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丁蓉情况更合适这个词儿一点。但如果这样说能让史珍更容易接受,那他便不去费尽唇舌解说什么前世今生了。“真是可惜啊!”史珍叹息了一声,“我并不了解宋公子小时侯的生活样子,与那位湘月姑娘又是如何的情意相投?真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能听你讲给我听听。”说到最后时,史珍话声里略有点酸溜溜的。小时侯?宋君鸿怅想了一下:打虎小罗汉、天天一边读书一边和郑经斗智斗勇、亲身见证郑雨农和郑杏儿的结缘成亲,还有和丁蓉在河边树下的十年读书情谊……,这林林总总,怕是说上十天十夜也说不完。但是,他还有机会再把这些故事说与她听吗?“那个、那个湘月姑娘现在在哪里?”史珍心里真正关心的,却只有这个人。“我也不知道!”宋君鸿一下子从童年趣事的回忆中醒过来,叹了口气说道。“哦?为什么?”史珍问。“我们失去联系了。”宋君鸿痛苦地说道:“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她,一直在找,可就是找不到!”他抬起头来,望着头顶的星光说道:“找了这么些年,尽管一无所获,可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有时我也会突然的感到害怕,害怕湘月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那样就只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她就像这星星一样每天都可以看到我,我却再也找不着她!”说到这里时,宋君鸿直视着天上那些清冷的星光,那么亮,那么冷,又那么远!史珍突然发现,宋君鸿有眼角有晶光一闪,尽管宋君鸿很快一低头一拭袖,又给它抹去了。不是只有史珍一人才有秘密,也不是只有史珍一人才有千言万语卡在心头。宋君鸿这番话,压在了心头十六年,却无人可以倾诉。今晚,既然和史珍坦诚相待,他便终于可以把这个话说出来了。他不喜欢史珍去理解,更不需要史珍来安慰他,或许,他需要的只是一次倾诉!那种对心中爱人求之不得,甚至求无可求的苦闷。史珍怔怔的看着宋君鸿,她头回发现宋君鸿也有需要人安慰的一面,尽管她也不知如何去安慰这个男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这个男人从一开始见面时半夜去盗墓现场勘探,再到与天星社的生死交锋,这个男人一直胆子极大,平常里也一副世故懒散和随和泰然的模样,她一度把他当成和自己师父一样老成和安稳的人。可现在她发现当他伤心和哭泣时,和一个孩子也并没有什么两样,显得那么得软弱,和无助!“不知……你有没有想过干脆放弃掉这份寻找?”史珍斟酌了一下词句问道:“既然这份感情让你寻找这么辛苦,那干嘛还要去继续坚持呢?”宋君鸿低声道:“说实话,我不是没有想过要放弃,但是……”宋君鸿说道:“但是我挂念她。史小姐你现在可能还不一定能理那这种感觉,有时你要是真的喜欢一个人的话,哪怕隔的再远,隔的再久,十年,二十年,一辈子,你也仍旧会挂念她。”话说到这里,宋君鸿声音变得极淡,像是只说给自己听似的:“我们一起出事,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宋君鸿把交叠起双手抱在自己的胳膊上,像是在紧紧抱着一个虚无的空气:“她是一个有点胆小的女子,没有了我在她的身边,她醒来时一定会很孤寂,会很害怕的。”史珍叹了口气,有道是“不悔情真不悔痴”!只是这份痴又有几人能懂,几人能愿意去为之终身付出呢?“宋公子真是个痴情公子,珍儿虽然很遗憾,但仍然会敬重你这一点。”史珍说道,终于鼓起勇气想上前帮他擦掉眼中新浸出的泪花。看到史珍伸手过来,宋君鸿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急忙撑着地面往后挪了一下,然后手忙脚乱的开始自己擦拭。 第一百四十节 笑君解释春风恨 六 史珍看着他像只大花脸猫一样的把泪渍在自己的脸上抹擦的到处都是,不禁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宋君鸿一时也有点赧然,不管怎么样,一个大男人让女孩子安慰时总会有点不好意思。“谢小姐青睐,也更应该谢谢小姐的宽慰。”宋君鸿低着头讷讷的说道。“可惜了我没有能在湘月姑娘之前更早的认识你。”史珍又坐了回去,轻轻叹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人们对于最先遇到的情感,不管它是否有着各种各样的缺憾,却总会觉得异乎寻常的美好。那种在情蔻初开年纪的四目相对,总是让人羞涩而毕生难忘。如果……如果你当时注视到的是我的眼睛,如果我比她更先遇到你,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我娘是个甘于贫苦的女人,我常听她说起一句话: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宋君鸿叹道:“这一切在幂幂中似早有天定。当初的事情,谁也不能改变,还是好好过好将来的日子吧。”“便这么认命了吗?”史珍恼恨的说道。“不是认命,而是珍重自己的人生。已经发生的,谁也无法再去更改,那么便不如过好各自的生活。君鸿在遇到小姐之前,已经爱上了一个人,也不愿背弃当初的山海之盟,所以君鸿对心中的爱人只能继续寻找下去。”宋君鸿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史珍的眼睛说道:“史小姐,君鸿要向你道谦,因为我无力承担你付出的爱。尽管……尽管这些日子以来我心里也对你有了些好感,但我并不能因此就背负自己曾经的爱侣,否则我无法原谅自己。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无力去爱那么多女子,这份还君明珠的心情,还期望小姐能够理解、体谅!”“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史珍苦笑起来:“说到底,我仍是晚了湘月姑娘一步啊。”“珍儿只是没有想到,晚了一步,就输掉了终身。”史珍强忍着眼角想要溢出的眼花,愈加的不甘起来。“错了!史小姐并没有输掉终身,史小姐输掉的只是君鸿一人而已。”宋君鸿在旁边娓娓劝道:“而君鸿,无足轻重”。看到史珍的眼睛再次望向自己,宋君鸿一偏头,错开了她的目光。她的目光中似有泪花,宋君鸿心中一揪,但却抿了抿嘴,没有说话。“无足轻重?”史珍反问道。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很荒唐,在自己十六年的生命里除了练剑和想家外一无所有,终于头回如此的在乎一个男子,可这个男子却说自己无足轻重?“君鸿何以轻贱自身至此!”史珍摇了摇头,不解的问道。因为小姐在君鸿心中无比贵重。宋君鸿在心中默默的答了一句,可嘴边涌出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一句话。“君鸿希望史小姐能珍重自己来日的幸福。”“来日?”史珍叹了一口气:“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又何敢奢谈来日呢?”“史小姐,只要能放下过去,来日未必没有美好的光景。我和你今夜这番深谈,只是希望今后你能够开心的去生活。”宋君鸿听她的口气里仍依是有郁结之意,不禁叹了口气:“或许我本不该和你说这些。”说话间拔起了一株脚下的青草来,又郁闷的扔远,“是君鸿错了吗?”“不!你应该说的。”史珍捋了捋额角漏下的发丝嫣然一笑,似在凄婉之后又隐隐有万种风情闪过,她扬起小脸,骄傲的说道:“最起码——我知道你不会欺骗珍儿;最起码——我也知道了你的心里仍然珍惜珍儿。是吗?宋公子。”宋君鸿继续静默了一晌,没有说话,终于,还是微微的点了点头。两颗心,赤诚的坦现给对方,却始终无法靠近。“宋公子,珍儿陪你的时日无多了,你再能对我笑一笑吗?”史珍突然有点撒骄的说道。宋君鸿有点错愕,但随即又抬起头来注视着史珍的眼睛,还是略微扯动嘴角简单的笑了一下。史珍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对了,他的笑总是这个样子,简单,而恬淡!像是只是以一个局外客的身份笑看着世间的百态。那么除了湘月外,还有什么是他会在乎的吗?记得在山上时,师父总说每个人命中都会有自己躲不过的劫数,或许,你就是我的“劫”吧?我相信你想让我开心的心意是真实的,但其实我最大的开心,就是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这世上只有你能给我,可偏偏你又给不了!史珍在心间暗暗叹了口气。两人间的气氛,再次沉闷了起来。“宋公子,珍儿心里烦闷的原因很多,倒也并不单单是因为你。”史珍说道。“哦?那是——”宋君鸿诧异的问道。“我——”史珍望着宋君鸿的面庞,那个刚吐出个“我”字的话语就又硬生生的卡住了。她猛的站了起来,似想要仓促间逃离什么。但望着黑漆漆的夜色,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史小姐……”宋君鸿看到她这略失常的举动,有点惊讶!“没什么!”史珍摆了摆小手,怆然地又坐回了地上。“我快要成亲了。”史珍无比艰涩地说道。说这话时,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宋君鸿的脸,只是把头埋的低低的,继续说道:“我父亲给我订的亲事,就是和韩家。”“原来是这事,其实——我知道。”宋君鸿轻轻地应了一声:“福叔和我提过。”“哦,你已经知道了?”史珍说道。她偷偷的瞄了一眼宋君鸿的脸色,想从上面寻找看看是否会有些别样的神色,但她很快又失望了。宋君鸿的脸上似有些扈郁,但又似什么都没有。这是个她仍无法看透的男人,他的心里,深不见底,似是藏着无数的秘密。宋君鸿本想在这件事上讷口不言,但此刻看到史珍的目光一再的在自己脸上逡巡,只好干笑了一下,说道:“韩公子是个不错的人,他一定会好好的珍爱你的。”。“真的?”史珍讶然的问道。她却不知宋君鸿以为她口中所说的韩公子便是韩书俊。这一路上,韩书俊对史珍的感情和殷勤宋君鸿早已是睹之如炬,心道如果是史珍嫁的人是韩书俊总还是易让自己接受些,因为至少史珍在婚后能得到一个真正喜欢自己的男人的疼爱,而这样总比嫁于别家受冷落的要强些。“想不到连你也是这样说。”史珍苦笑了下。“难道你讨厌韩公子?”宋君鸿试探着问。“谈不上讨厌,但也根本就不曾喜欢。”史珍郁闷的答道,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人,哪里谈得上什么讨厌喜欢与否?宋君鸿有点讶异,一路之上他亲眼见到史珍和韩书俊总是有说有笑的,虽不敢说是有情愫滋生,但喜欢应该还是多少会有一些的。哪怕只是朋友间的喜欢,也绝不应该冷陌如斯!史珍继续说道:“我爹让我嫁给他,只因他认为我们两家应该亲谊上再加亲谊,如此这便算是父母们认为皆大欢喜的喜事了。”宋君鸿沉默了一下,再联想到之前史福跟他说过的话,很快就明白了一件事:史珍的这场婚事,并非是两情相悦的结果,而只是一场“政治联姻”。这种形势的婚姻,古今中外都存在,而且越是在权贵家庭中越是普遍。经常可以为两大家族带来更大的利益与亲密合作关系,相比起来给家族能带来的巨大利益回报,嫁娶双方当事人的意愿似乎就显得并不多么重要了。这个时侯,儿女都只是工具,只有家族利益才是至高无上的。宋君鸿本身并不是很赞成这种用婚姻换取同盟关系的作法,但显然他并没有干涉韩史两家婚嫁行为的权力。虽说是韩书俊极为喜欢史珍,迎娶回家也不至于轻怠了她,但必竟这种婚姻形式并不是真心实意的结果,这让整场婚姻的性质都变了味道。“你这次回家,或许可以先和你的父母谈谈自己心里的想法。”宋君鸿劝说道。“没用的。”史珍摇了摇头:“我们这些官府家的小姐,平常看着金枝玉叶的,但在这种门阀联姻中却只是金贵的礼物、人肉的誓书罢了。这是我们的命!”“再说了,和我爹娘谈又有什么用呢?这场婚事本就是他们订下的,岂容我更改?我这做女儿的说的再多也是无用,试问到哪里不也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哪里又有可以让我们自己选择的时侯?”史珍无奈的叹口气。一种规则不管是否合理,只要是普遍通用的,那么人们有时侯便会认为它是天经地义的。“不对!”宋君鸿仍然坚决的否定道。他或许没有能力改变这个时代的普遍观念,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放弃自己心中那种超越了一千年社会文明发展积累起来的价值观念。 第一百四十一节 笑君解释春风恨 七 “我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在观查这个时代的种种文明现象。这些文明,有些的确是一出生就是落后的,但有些却是极为优美,甚至是合情合理的,但却让时光与世俗给慢慢改的面目可憎了。有些文明或习俗,现在也仍是美好的,大概还要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开始变质的;但还有些东西,却是现在已经开始让人曲解、误传了,这绝不是那些文明创立时的本意。”宋君鸿攒着眉说道。史珍不解的瞅着宋君鸿,她突然有点不太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了。这个书呆子,总是能有本事让人时而觉得他很熟悉,时而又很陌生。这已经不是宋君鸿第一次在她面前说些没头没脑的怪话了。宋君鸿看着史珍诧异的目光笑了笑,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说:在大家不知不觉之间很多原本的好东西都被改的面目全百了,就像我们现在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样,这的确是传自古代圣贤们的教导,我记得出处应该是在《孟子 滕文公下》一文吧,其中有言道:‘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但我想先贤们说这话时的本意只是希望青年男女要严肃的对待婚姻这种人生的重要形式。而后来的道学家们却把他曲解成了婚姻大事全由父母作主,无需尊重儿女们的意愿,这是完全谬误的!”史珍头回听说这种逆世反俗的说法,一时不由得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宋君鸿却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再抛开圣人们的教诲不说。仅从人的本性上来分析,两个男女能在一起厮守终生其实是一件极为不容易的事情,除了各种利益纠葛和社会习俗上的推动,最重要的应该是什么?”“是什么?”史珍一直摸不清宋君鸿要说什么,只好傻呆呆的随着问道。“是两情相阅!”宋君鸿斩钉截铁的答道:“只有当两个人互相爱慕,才会真心实意的想走到一起去。并且愿意两个人执手一生,共同去应对生命中的那些的风风雨雨。”“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史珍眼中神采一闪,幕的想起以前在山上读书时曾读过的这句话来。那时自己想让师父为自己解说此句,师父却总是摸摸自己的头笑而不语,现在却似是一下子全明白了句中所指。“对,就是这个意思。那时的人们还没有完全被礼教所束缚,所以敢于大胆的去追求真爱,然后有很大的机会选择与自己的所爱共渡一生。”史珍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她只能在脑海中一遍遍的遐想着,在远古洪荒的时侯,有两个青年男女,他们在这片千年之前的大地上一边唱着古老的歌谣一边耕织、劳作,然后是意外的邂逅,紧接着开始了自由地追逐、奔跑,在奔跑中两个人的手渐渐的拉在了一起,那对年轻人自此互相许诺终身不离不弃,直至白发苍苍。她想像中的那对手拉手的青年男女似从春秋的古老时光中一路走来,来到了史珍的面前。走的近了,史珍惊讶的发现:这位自己想像中的男子面容赫然便有点像宋君鸿的模样,而那女子,时而面容模糊,但史珍知道她便是那位名叫湘月的姑娘,可时而又变成了自己。这种奇怪的胡思乱想让史珍觉得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摇了摇头,把想像中的这些奇景怪像先驱赶走,红着脸对宋君鸿说:“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两个人应该先有了情,才能再成婚?”“子烨又说痴话了!”史珍笑道:“这个时代的贫户小民也都知道男女之大防,富人官宦人家的女儿更是深居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男女在婚前若想先发展感情,又谈何容易?”宋君鸿无奈的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一种普遍的现象,如郑杏儿和郑雨农那般能自小积累起感情的,必竟是托了同族和穷苦人家在这方面设防不多的福,但这只是极少数的情况,在大户家庭中出现的机会就更是凤毛麟角了。“可惜啊!”宋君鸿叹惜着说道:“婚姻,本来就应该是爱情的自然结果。如果没有感情的婚姻,便只是一场交易或游戏。如果需要把一场交易或游戏做一辈子,你不觉得累的慌吗?”“可是,可是大家都是这个样子的啊。”史珍心里有点乱,她觉得宋君鸿好像说的很对,但好像又很不对。“我相信并不会一直都这个样子的。”宋君鸿怅惘了一下,“我知道有个地方,姑且称之为二十和二十一世纪吧。那里虽然也会存在种各物质或其他目的的婚姻。但也会存在大量因爱情成长而瓜熟蒂落的美好姻缘,并且——”宋君鸿挥挥手说道:“最起码人们可以在结婚之前先自由的谈上一场恋爱。”“谈恋爱?”史珍嘴里念叨着这个词儿,有此不能完全理解,但却又不敢开口问宋君鸿,因为直觉告诉她这似乎是个让人脸红的词儿。但好在宋君鸿听出了她话里的不解之意,便继续解释道:“对,我说的这个重点就是‘谈——恋——爱’。这对于想要成婚的男女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怎么说呢?就是在婚姻之前,青年男女们都可以先互相认识,并且跟据自己的意愿与和自己喜欢的对象光明正大的交往。如果经过一阵子的交往后,两个人觉得深深的坠入爱河,希望长期的相守一辈子时,就可以申请成亲了。成亲时,虽说也要禀告双方父母,但父母的意愿仅供参考,在是否成亲这件事上,真正拥有决定权的还是那对青年男女。”“就是说:自己的婚姻,自己说了算!”宋君鸿最后总结道。史珍已经懵了,她完全不敢想像会有这样一种地方。“这,这可能吗?”“这是荒诞!淫乱!是胡闹!”史福再也忍不住,坐起身子嚷道!今天晚上宋君鸿对史珍说了一套又一套的各种言论,却是各个都“离经叛道”!一般越是年纪老的人,对世俗规矩的维护却是顽固,他实在无法再忍受宋君鸿用这种“歪理邪说”来蛊惑自家小姐了。“哦,福叔醒了吗?”宋君鸿打趣道,尽管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史福肯定没有睡着,反而多半会在偷听自己与史珍的谈话。“哼!”史福一扭头,不稀得搭理宋君鸿。其实宋君鸿一开始和史珍说自己另有所爱时,史福还挺开心的。如果不是后来话题一转开始非议史、韩两家的联姻方式时,他绝对会装作熟睡不醒的。天知道,这小子从哪整来这么多歪门邪道的道理!“福叔,这不是胡闹,这是自由恋爱。”宋君鸿依然笑眯眯的说道,他知道跟史福之间说话时不能急,一急就输。“逾于礼制,便是荒诞不经!宋公子也是饱读圣贤书的人,以后请不要再在我家小姐面前说这些个疯话了。”“那好,小生今晚不再说这个了。”宋君鸿笑眯眯的答应着,暗道反正我已经说完了,你奈我何?只是史珍却依然是在喃喃地轻声念叨着这个刚听来的叫“自由恋爱”奇怪词儿。这个词儿她博学的父母小时侯没和她提过,她跟着学艺十年的师父也没有和她提过,不管是福叔还是这时代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和她提起过。偏偏只有宋君鸿和他提起。或许这对于宋君鸿而言,只是随口地普及了一下一千年后的社会文明,但此时此刻听在史珍的耳中,却不啻于惊雷霹雳炸响!宋君鸿也知道这个观念在这个时代不好接受,甚至还曾经自己带来困扰,例如丁蓉对自己的痴情。但这并不会影响宋君鸿把这个道理告诉给史珍或丁蓉,只要是他认为是正确的,那么他便可以大大方方的说出来。至于这个社会会接受到什么程度,那就不是他个人所能左右的了。“算了,接下来我来值夜吧,你们俩都去睡去。”史福哼道,对宋君鸿时脸拉的老长。“真想去那个什么二十还是二十一世纪的地方去瞅瞅!可惜了,我既没有在湘月姑娘之前认识你,也没法见识到你说的那些光怪陆离的世界。”史珍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宋君鸿苦笑道。“放心吧!”史珍故做豪爽的拍了拍宋君鸿的肩膀,“苦心人,天不负,老天爷也一定会让你再寻找到她的。”说罢她站起身来,刚想离开转回身又朝着宋君鸿说道:“哪一天你如果找到了,请代我转告:我很羡慕她!”宋君鸿却依然只有苦笑。几家欢乐几家愁,自己和湘月的离觞别苦,又岂是别人所能体会的了呢?史珍却已经走回到休憩处,那里有老管家史福已经帮她铺好的毯子,上面精细地抹平扫净,连一片飞落的草叶都找不着。史福待史珍躺下后,小心的帮她把毡被给盖上,然后不自禁地又回想起刚才宋君论的那一番“奇谈怪论”来。这个小子倒底在想什么?史福突然感到十分头疼。这个少年人时而显得十分睿智冷静,时而又荒唐到让你想都想不到。他觉得有点吃不透宋君鸿。史福抬起头来狠狠的瞪了宋君鸿一眼。宋君鸿也不以为意,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躺下。史福迅速的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情况。尽管并没有任何异常,但这种无时无刻不透着小心谨慎的行为已经成为他生活中的一个自然而然的习惯。再走到篝火旁时,史福默立了良久,才缓缓的坐下。他本就是一个沉默的老人,坐下时也像是一株老树般安静。他不说一句话,也不做任何动作,只有在不时吹过的夜风中,那团篝火熊熊燃烧着,火光不断的窜起又缩小,映在他的脸上阴晴不定。三人都各怀心事,一时间竟谁也睡不着,只是静默着不再说话。这是个注定对众人来说都无比漫长的一夜,但夜色总会过去的,而迎接他们的明天,又将会是怎么个样子呢?==================================注:“执子之手”的诗句出自《诗经 邶风 击鼓》 第一百四十二节 笑君解释春风恨 八 当清晨的第一声鸟鸣开始啾啾响起时,史福就已经开始在推搡宋君鸿了。 “醒醒,醒醒,再贪睡可就赶不及到书院的报道了。” 宋君鸿翻了一个,有点不愿起来。昨晚因为和史珍的一场谈心又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湘月的影便在眼前晃来晃去怎么也挥不去,等到好不容易睡着时,已经是后半夜的时分了,现在正是睡不够的时侯。 所以他嘴里吱吱唔唔的应付了两声,却就是死活赖着不肯睁开眼睛。 史福也不再催促他,只是冷笑了一声,“且管睡去,今天赶不及去书院报道的话,可莫怪老夫没有提醒你。” 一听到“书院”两个字,宋君鸿一激灵,终于挣扎着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从毯子上,坐起来。 “算你小子还知道分寸!”史福窃笑了一声,拎起几个水囊去河边接水去了。 宋君鸿伸个懒腰,先摸起放在侧的幞头戴上,又把布靴子也在脚上,这便算穿着齐全而站了起来。因为就是在野外宿营,大家也便都因陋就简,和衣而卧,此时倒也省了重新穿衣的麻烦。他一边把略有点压皱扯歪的衣服又重新整理了一下,一边抬头打量着眼前的天色。 尽管西面的天空仍有一些灰暗,但另一侧的天边已经泛起一大片鱼白,并呈现着不断扩散的趋势。透过枝叶间漏下的光线可以清楚的看到稀薄的晨雾,还有那些兀自挂在叶梢枝头滴未滴的晶莹的露珠。 灼的夏季即将过去,空气中已经透出了丝丝凉意。 宋君鸿一回头看到史珍要收拾毯子,急忙过去帮忙。 “不用,这些我一个人能干的过来。”史珍拍手打掉了宋君鸿想夺毯子的手,笑了笑,“别拿我当大小姐,我在山上时,所有的生活物品可都是必须自理的。” 宋君鸿也不和她争执,只是静静的侯在她后,待她叠好后接了过来,抱到马鞍旁捆扎好,又拍了拍,确认捆得很结实才放心。今天肯定又是要一路疾驰狂奔,如果真有什么东西颠簸掉了,再返拾捡会很麻烦。 走回来后,宋君鸿朝史珍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没有了报更的,说不准确,瞅着应该是寅时二、三刻左右吧。”史珍正在用鹿皮手绢擦拭着剑锋,听到宋君鸿询问,她抬头瞅了瞅东面天边已隐隐可见的朝霞,歪了歪脑袋代猜测道。 说到这里,她又谦意的冲宋君鸿笑了笑,“本来还想让你再多睡一两刻的。但福叔说咱们早点动保险些。” “没关系。”宋君鸿笑了下:“今天时间紧,的确应该是起来的越早越好。” “哼,也不知是谁昨天休息时说的今天要寅时出发的,自己反倒睡的跟头山猪一样呼噜声不断。”史福这时侯也已经回来了,拎着六个装得满满的水囊,冲宋君鸿取笑道。 其实,宋君鸿并不是个多么贪睡的人,但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和史家主仆比的。 史珍十年习剑,必须早起,已成习惯。而史福人上了岁数,难免就会睡得晚起的早。于是宋君鸿便只是算作起最晚的那一个,悲剧的成了史福取笑的对象。尽管他也的确说过要今天寅时出发的,但他说的是寅时末,而史福直接寅时初就把他给摇醒了。 但宋君鸿已经不打算再和史福为这个拌嘴,因为史福这样做虽是为了对他昨晚对史珍的“胡说八道”薄施小惩,但说到底,必竟还是为自己好。 宋君鸿只是有些尴尬的悄声问史珍,“我昨晚真的打呼噜了?” 史珍笑了笑,没有言语。 没有言语,就是没有否认。人家丫头心地好,不好意思直接说你的确是打,一直在打,打得跟山猪叫唤似的。 宋君鸿有些赧然。 他快步一溜小跑跑到前面的小溪旁,掬起溪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林间溪水一激,最后那一抹倦意也消失无踪,人立刻整个清醒了过来。 再回去时,史福已经把干粮都摆了出来。 “今天早上大家要多吃点,一会路上会简单停歇一两下,但只是给马缓一下体力。然后在到达书院之前,今天一天也都会在马背上渡过,为赶时间可能中午那顿饭直接就省掉了。”史福叮嘱道。 宋君鸿和史珍两个少年男女闻言立刻收敛起嘻嘻哈哈的表,郑重的应诺了一声。尽管有时侯史福会拿宋君鸿发发小气,但在旅途行路方面,史福是老江湖,宋、史两个小辈无不对其敬重有加,遵循不违。 余下的事就简单了,在用完早饭后,三人一跃上马,便开始了又是整整一天的不断奔驰! 这不仅对马力,对人的体力和意志力也是极大的考验。 史福老于江湖,倒是看不出来什么。但跑到最后,宋君鸿和史福的脸上都已经现出一分惨白,这已经不仅是体力的透支,更是长时间马上颠簸和一心只想不停策马后造成的心志上的游离于拼命支撑! 史珍紧咬着小牙不喊停,宋君鸿也已是忧心如焚——今天已经是学院每期新生办理入学手续的最后一天了,一旦错过,他甚至再无颜面回去见家中的亲朋和对自己寄与千般厚望的恩师郑知庆。 好在,经历了一路上这么多波折和磨难后,苍天也并没有完全抛弃他。 也不知跑了多久,跑了多远,史福突然大喝一声:“停!” 宋君鸿和史珍一连冲刺出去十几步远才强行刹住奔马的势头。 “福叔,怎么突然就喊停了呢?”史珍兜转了马头问道。 “看,我们终于要到了!”史福从边驱动坐骑缓行了几步跟了过来,话音里似颇是松了一口气。 “快要到了?”宋君鸿和史珍又是惊喜,又是疑虑。他们俩此间谁也没有到过这岳麓书院,所以怎么走,走多远,心中浑没有数,只能低着头不停的赶路、赶路、赶路…… 尤其是宋君鸿,他一路上都恍惚看到自己错过了时间而无法入学的悲惨窘状。 “嗯,你们看!”史福拿马鞭一指眼前不远住一座青青郁郁的高山说道:“早在晨时我们就已经到了长沙地界,而此山便是岳麓山了。名闻天下的岳麓书院便在此山东侧,与湘江之水遥遥相望。” 老江湖的史福说它是,那它便就一定会是了。宋君鸿闻言及此,一路上高悬着的一颗心,才总算稍稍放了下来。 “倒也不能完全宽心大意!”史福说到:“要进得书院,我们仍有一段山路要爬。我叫住你们,是为了免得你们一心赶路,反而错过了上山之路。” “上山之路?”史珍目力极佳,此望凝神遥望山中依稀可见一条白线盘绕山体而上,十年来一直在山顶的她,立刻便确定这是一条山道。 她回过头来,欣喜的说道:“好,山路入口似忽应在三、四里开外,我们赶紧过去吧。” “不必走那条路。”史福有成竹的一笑:“小姐说的,应该是那条东面上山的主山道。宽阔易行,是供游人和书院师生们通行的常用之路。不过老仆却知道就在这附近仍有一条小路,驱马可行,虽是略难走了点,却可提前大半个时辰到达书院前呢。” 宋君鸿好奇的瞅了史福一眼,暗道这老头子知道的各类秘辛还真是不少。 此刻史福已经兜转马头,斜向山脚下的一片树林而去。“如果想按时到达,就不要掉队。” 两个少年抬头一看,依稀刚才还在头顶的头此时却早已经有些西沉,眼看得天色已近黄昏。 二人不敢吊以轻心,急忙拍马紧紧的追赶其后。 岳麓书院虽是依山而建,但却是仅在山脚附近,并不算的多么高远,抄得捷径得三人很快便看到了书院那一排排巍峨的建筑。 在晚霞已经完全染红天际时,书院的大门已经就在宋君鸿眼前了。 门边一个健仆,执着扫帚清扫了几下门边飞落的草叶枯枝后。抬脚迈入书槛之内,返合臂,就拟关闭院门。 “不要啊!”就在宋君鸿急切的惊叫声里,一个影已经从旁飞掠了过去。 莫干剑派,“风起大千”法!史珍婀娜的姿飞起时像在空中的雁一样姿态优美,闪电疾风一样快捷绝伦。 关门的人在听到宋君鸿的呼喊声时一愕,再抬眼间便看到了史珍飞掠而起的影,而在他一吃惊错愕的瞬间,史珍已经稳当当的停落在了他的面前。 “呛啷”一声,史珍已经将腰间的宝剑抽出了半截,剑柄的尾端抵在门面上不让其闭合,沉声叱道:“不可关门!” 关门的人完全傻掉了,好好的干完一天的活计想要如往常一般关门闭院时,突然间一个像仙女似的人们飞落在他门前,紧接着又是一柄明晃晃的宝剑亮了出来。 再柔的女孩子手里的宝剑也仍然是剑! “我的个妈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的看门人大叫了一声,扔掉了手里的扫帚一股蹲坐在地上。 第一百四十三节 笑君解释春风恨 九 须知岳麓书院可是大宋朝名儒贤士们毕集的地方,平间这里的每个人似都显着一股彬彬有礼、语言谦逊温良的劲头。除了数十年前在宋金交战时曾受到战火波及过一次外,其他时侯这里可以说是一派祥和,平间哪里见得这种有人执剑打上山门来的稀罕光景儿? 必竟这是书声朗朗的书院,不是绿林山寨! 这时在院中经过的一些师生们见此光景也都是心里一惊,有不少胆大的人已经慢慢聚围到了院门口处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闹。 好在同时宋君鸿和史福也已经驱马奔了过来,急忙甩蹬下马。一人急忙拉住史珍握剑的胳膊,劝道:“小姐,万万不可啊!”一人连忙做揖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们只是来报道的新生。” 史珍也发现自己孟浪了点儿,脸微红了一下,把剑收了起来。她并非是好动心武力威胁别人的姑娘,只是三人大半个月来一路狂奔急驰,差点累死在马背上。如果书院近在眼前却被拒之门外,那是无论如何也叫人难以接受的。所以宋君鸿又惊又急的喊声一起,她便飞掠了出去。至于亮剑,则完全是她跟随一个以武成名的师傅修行十年后,遇上紧急事的自然反应罢了。 她把剑一收,轻轻的一个万福礼,笑眯睐得向看门人道了个谦,声道:“对不住,刚才是我太急了,珍儿现在向大叔赔个不是。” 女孩子就这点好处,当她向你道谦时,让一个大老爷们一般不好意思和你真个计较,尤其史珍还是这么一个可的女孩子。 “没事,没事。”看门人站了起来,拍了拍股上的泥土,有点憨憨的笑道。 “妙哉,真个是‘翩若惊鸿’,小生今才得以一见这书中描写的奇妙景致,始信焉!”这时围观人群中的一个人抚掌笑道,他边一人也笑眯眯的道:“不错,不错!真可谓出人意表、美不胜收啊!”只是那人说这话时眼珠子定在史珍的上就没移开过,也不知是在夸史珍刚才显露出来的法,还是现在脆生生乎乎的小模样。 “你还没见她真正亮剑杀人呢,那更是‘婉若游龙’,让你绝不敢轻易起色狼心思。”宋君鸿心里这么暗笑道。 “你是新来报道的学员吧?”先前说话的那人走了出来,让宋君鸿注意到了他。 一灰蓝色的圆领长衫,头顶一顶同样颜色的软脚幞头,腰间系着一枚雕鱼的玉配,整个人洒洒然的笑着。 “是的。在下潞县举子宋君鸿,字子烨。”宋君鸿赶紧见礼。 “在下柳重楠,字长青,本地人氏。”那人也还了一礼,自我介绍道。 看来这还算是个地头蛇!宋君鸿心里嘀咕了一下,他初来此地,宁可多交朋友敢不愿无谓树敌。他一边闪挡在已经被史福拉回来的史珍面前,阻断人群中很多人无礼的“注目”,一边笑着道:“君鸿初来贵地,很多地方都还生疏。看来以后要游览此方山水风,还要偏多劳长青兄引导一二。” 柳重楠看起来依乎比他要大上几岁。 这也难怪,岳麓书院择生甚严,除了少部分当世名师大儒的推荐外,大部分都要求具有秀才或举子的功名才能准许提申请入学,因为求学的士子中其实也不乏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宋君鸿这样十六岁的年纪的学员其实并不多。 也因此,如果以年龄论交,宋君鸿又真进得了这书院的话,怕是以后要管很多人都要恭称一声某“兄”了。 这个柳重楠虽然看起来不是很老,但也是二十上下的样子了。 这时原本接他话的那个人也从人群中走了过来,向他揖手一礼道:“湖州举子方邵,字晋夫,幸会新友!”说罢他伸长脖子又向史珍瞄了两眼,但突然让史珍觉查到,杏眼一圆,给瞪了回来,才低回下目光。 “幸会幸会!”宋君鸿暗笑:史珍可不是寻常的女子,能让你随意亵视的。 “以后就是同窗了,无须如此多礼。”那柳重楠似因是本地人,颇为大方,回头向看门人道:“老张,再过叫一下程先生吧,就说还有个新生要入学,烦请他再跑一趟。” 看门的老张闻声去了。 既然还没被许入学,刚才史珍又惊起了一点小风波,宋君鸿也不敢再继续往里闯,退后几步,就在院门外静侯着那位柳重楠口中所谓的“程先生”前来。 柳重楠和方邵陪着他们聊了几句,但交浅也无法言深,再加上史家主仆二人份有点特殊,宋君鸿也不想多说,所以客了几句后,大家便就无话了。 围看闹的人渐渐散去,除了宋君鸿一行三人和在这里继续陪着等似的柳重楠与方邵两名书生外,院门处重新又变得空阔安静起来。 宋君鸿百无聊赖,便抬头打量起这座院门。 作为一个书院的大门,它显得并不怎么高大,只是可能经过了些时光的雕琢,略有些古旧,显出历经风烟后的含蓄静默。门上有一匾额,上书“岳麓书院”四个大字。 埋首练了十年字后,宋君鸿对书法也略有见地了,此时无聊下索凝神研究起匾额上的文字来。 字还算不错,只是也勉强能够得上“上品”的评价罢了,却绝算不上精品,只是笔锋间略略彰显出的狂傲之意还略有可取。 只是作为一间书院来说,狂傲之气并不是最需要的。而且以岳麓书院的名气来说,要想延请一个更好的当世书法名家来挥毫题写一个牌匾似也并不太难,也只有这样应该才更配得上岳麓书院积蓄数百年的令名与斯文元气。 而不是用这样一个在书法中只能称为中、上水平的文字顶在这个天下有名的书院大门口,岂不是让天下士子们轻视了去? “这是御笔!”看到宋君鸿在打量这牌匾,甚至还略带瞥了瞥嘴时,柳丛楠便走近了轻声地提醒道。 “御笔?”宋君鸿吃了一惊,平常只听说当今天子平庸,为人正是贪欢好色,又怎么会有闲雅致来专程为岳麓书院题匾? “嗯,这是我大宋真宗皇帝的御笔。”柳重楠继续补充道。 “宋真宗,那……应该是赵恒吧?”宋君鸿喃喃自语着脑海中闪现出来的宋真宗的名字,拼命的在记忆中搜索和这位皇帝相关的住处,却浑然没有觉查旁边史福和柳重楠、方邵已经变了脸色。 他居然胆敢直呼宋真宗的名字!虽说宋真宗已经过世有约两百年了,但大宋朝为尊者讳的习俗并没有改变,尤其是在以识字知礼为荣的读书人中间,宋君鸿的这种行为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狂悖无礼”了! 不过好在有宋一朝时的社会风气还远不像后世满清时那样充满奴,朝庭也极少因民间对皇帝的风评而进行残酷血腥地镇压。所以士子们可以放开了评论朝政,甚至私下点评皇帝的品德得失,其中因言获罪的案例却十分之少。 宋君鸿的言行恰好是处在“犯罪”不足,“失礼”有余的况之间。柳重楠和方邵尽管脸上变了颜色,却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时讷讷的停住了口,再没有过多言语。而史福则是眼中的惊奇之色一闪即逝,毕竟这一路上他见了太多这个少年郎的怪异言行,多少已经有点见怪不怪了。 宋君鸿却并没有太在意边其他人的脸色变化,只是攒眉慢慢地思索着。按自己的记忆,这宋真宗赵恒应该是宋太宗的第三个儿子,他可以说是一个极大的幸运儿,因为在此时,那种由嫡长子继位为主的宗法制度早已经开始普世,并且成为不容撼动的世俗铁律,在这种宗法制的规定下他本来绝没有资格去继承皇位的。但老天爷却先后让他的大哥赵元佐发疯、二哥赵元僖暴死,随后赵恒便捡到了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所以宋真宗难免迷信了点儿,有些时侯喜欢“不问苍生问鬼神”。但好在有大宋朝渐成熟的文官体制扶持着,也不曾闯下什么太大的祸事来。其余时侯不管是为人还是为帝都中庸了些,在位二十多年,最大的事件莫过于当时北方的辽国入侵,后来在宰相寇准力排众议的规劝下,咬咬牙御驾亲征。宋辽双方会战于距首都汴京三百里外之澶渊,宋战胜辽国,但因真宗惧于辽的声势,不顾寇准的反对,以每年进贡辽大量金银为”岁币”于澶渊定盟和解。历史上称为“澶渊之盟”。从此以后,宋国对于北方游牧民族,总是又恨又惧。 但宋真宗对于文人却是格外的优容,这点与只因一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水向东流”就要了南唐后主命的父亲宋太宗大为不同。宋真宗崇尚佛道,也极为重视读书的文人士子们。他一方面大搞什么“天书符瑞”、“泰山封禅”。另一方面却又大力扶持社会上的各种劝学风气。 连后世被人用滥的“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等名句其实都是出自这位皇帝所作的诗作《励学篇》。在他的扶持下,赵宋王朝的社会风气由创国初期的“武夫纠纠”迅速转向了“文质彬彬”。 第一百四十四节 笑君解释春风恨 十 人们要想出人头地,要想报国平天下,都要通过读书来实现,从此在大宋王朝里文官的地位开始不断攀升,甚至已经远居于武将之上了,这在之前的五代十国中简直是不可像想的事情。但即便如此了,这位宋真宗皇帝甚至还在他的诗作中不厌其烦地一再谆谆告诲天下百姓:“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也因了这一屋原因,大宋朝的读书人对宋真宗的感情可说是极为的复杂,既含恨于他居然跟辽国签订“澶渊之盟”这一历史上的奇耻大辱,以及任内大搞鬼神迷信活动劳民伤财,但又很坚决地肯定宋真宗有“蓄天下以养士”之雅量。认为其对于民间劝学风气的形成不无功绩,尤其作为直接受益阶层的读书人更是对此赞不绝口。于是,仅能作为“守成之主”的宋真宗,却在历史上并无多大污名。由此可见,一个皇帝并非可以真的为所欲为、百无忌惮,最起码他要想在死后不至于落得个千古骂名的话,就要花点力气使劲讨好一下读书人。在这方面,秦始皇是个失败的反面典型,但宋真宗却成功了。从此点来推断,那么宋真宗给岳麓书院的牌匾题字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此时,宋君鸿才会略略醒悟过来这字中的“傲气”从何而来。就算是宋真宗这人性子里并不是如太祖太宗那种一人一剑打拼下个江山来的那种狠厉与狂武,但一个人天天坐在龙椅上接受天下人的朝拜,称孤道寡惯了,那想没有点狂傲之气也是不可能的。柳重楠似是对书院的故事仍为熟谂,此时镇定下心神,便接着向众人解说道:“岳麓书院始建于本朝开宝九年,那时这院门俗语本叫‘中门’,因江岸建有石坊,也曾名为‘黉门’。随着时间推移,不仅书院的格局越来越大,名气也是越来越为天下人所广知。终于到了大宋大中祥符八年时,当时便是这位真宗皇帝在位,他一心劝学,经调查发现岳麓书院办学很不错,又闻书院的山长周式以德行著称,特别召见周式,愿拜为国子监主簿,请他留在京城讲学做官。但周式心系岳麓,仍请归院,皇帝就亲赐‘岳麓书院’御匾悬挂于大门正上方,并赐经书等物,岳麓书院从此名闻天下,前来求学者络绎不绝,进而更成为我大宋四大书院之一。”“可是这匾额上为什么没有真宗皇帝的题名和宝印?”宋君鸿纳闷地问道,如果一开始匾额上就有这么些个东西,他也不至于失察,出这么个小丑。“这便是真宗皇帝高明的地方了。”柳重楠笑道。“这如果盖上了御宝,题上了真宗皇帝的名字,那么再架在这大门上时,还不让从这门里进出的人都不停跪拜磕头啊?谁受得了这个!”宋君鸿寻思下也对,如果自己遇上这种情况,顶多第一次过来瞧眼热闹,以后宁可都绕道走也不找这麻烦的。“所以,真宗皇帝赐了这个无印无落款的匾额。皇帝亲题御笔,从京城汴梁一路鸣锣敲鼓的送到了这书院中,任谁也不能说书院这匾额作了假。但也正因这无印无落款,所以便免除了来往人众的跪拜参谨大礼。师生们日日从这匾额路过,可轻松自在,但每当抬头凝视这匾额时,又无不从心中平生一股自豪之感。”宋君鸿闻言及此,也不由得抚掌喟叹:“真宗皇帝此举,的确是高人一筹。他敬重了读书人一分,天下的读书人也必以十分、百分回报以之。”大宋朝士子的地位高,不是凭空而来的。一方面是经历了五代十国的乱世后,皇帝们对拥有兵权的武将们先天性的警惕,抑武崇文。另一方面,大宋朝的读书人们骨头硬,连皇帝都不得不巴结他们。但书生们不是商贾,不是金钱可以收买的。所以皇帝就以超常的礼遇来对待这些手里握有笔杆子的书生们。作为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号称“帝王与士大夫共天下”的王朝,大宋朝的君主们在不得不略多分一下权力给文官集团后,也懂得如何去更好的讨好读书人。最好的讨好,便是让对方知道,我很重视你们!我敬重你们的才华,我很敬重你们的品德。尽管这些礼遇和令名有时侯不值一文钱,但天下的士子们却甘愿为此向君主舍身以报!所谓“知遇之恩”无外乎如此。金钱可以买来利用,但只有尊重,才能换来永恒的尊重。这份来自王朝最高层君主方亲自发来的尊重,让此时已经时隔两百年的书生们兀自倍感自豪。“身为礼仪之邦的大宋朝读书人的自豪感,身为名闻天下的岳麓书院学生的自豪感。”柳重楠说这话时,拳头紧握胸前,激昂的说道,目光中闪烁着精光,充满了对这个牌匾故事中大宋真宗皇帝和书字山长周式之间“君亲臣贤、君臣相得”佳话的向往。这是大宋朝,乃至中国两三千年历史中所有读书人共同的向往。“长青兄如斯一表人材,或许将来也有遇得明君、一展报负的时侯。”方邵在旁边说道。“明君?唉!”柳重楠重重叹了一口气:“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我辈既是大宋子民,理当为大宋皇帝分忧,可当今天子……”当今的大宋皇帝虽然继位仅四年,可其荒诞昏庸的名声却已经远播民间,这不能不让如柳重楠一样怀抱着一腔报国热忱的书院士子们大失所望。“不管怎么说,各位公子都是读经书、明是非的人物。此刻不妨先在这书院中潜心研读,增广才学,以为将来报效朝庭的根本基础。先修身,再齐家,将来再考虑治国平天下的大事嘛。”史福眯着眼睛听了半天,这时出来打圆场了。“也对!”这柳重楠倒也豁达,转眼又想开了。“圣贤尚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辈又能如何?权且先静心读书个一两年吧。”说到这里,柳重楠指着大门两旁悬挂着的一幅硕大的对联得意洋洋地对宋君鸿说:“若想增进学问,大宋朝内难得再找出几家比咱们岳麓书院更好的地方了。”宋君鸿凝神看去,却是“惟楚有材,于斯为盛”八个大字。上联出自《左传 襄公二十六年》,下联出自《论语 泰伯》,两句都是源出经典,而联意关切,道出了岳麓书院英材辈出的历史事实。即便是如宋君鸿这种拥有涵盖今后一千年历史文明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岳麓书院在中国学术历史上的超然地位。正在几个人的赞叹声中,先前离开的看门人老张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着褐黄长衫,头带方巾的男人,年已四五十岁,面相颇是威严。“这便是主管新生入学的程会先生。”柳重楠在宋君鸿耳边低语了一声后,迅速已经又和方邵一起低头抬手向程会行礼。宋君鸿也赶紧上前一步,一边揖礼一边朗声道:“潞县学员宋君鸿,谨向程先生问好!”“你不知道入学的时间吗?”程进也不答礼,厉声喝问道。“知道。”宋君鸿只好低头答道。“那你是不知道我们书院入学的规矩吗?”程进的语气更加严厉了几分。“也知道。”宋君鸿的额上已经开始渗出几颗冷汗了。“知道还如此拖大,到此时此刻才来报道?”程进的语气已经充满了强烈的质问。“先生,其实宋公子他并不是有意迟到的,他只是……”史珍一看这情景,就急着上前想替宋君鸿分解。但史福一把拉住了她,止住了她的说话。老眼中笑意一闪,轻声道:“别怕,不会有事的。”可程会已经注意到了她。他转眼凝视了史珍一眼。这应该是个并不会武艺的老书生,可在他凝视自己的目光中,史珍看到了一个和自己恩师铁月道长同样的东西:凌历、威严,且无所畏惧!“刚才便是这位姑娘在本书院门口亮刀亮剑的吗?”程会沉声质问道。“是!”史珍应了一声,剑就在她腰畔,韩书俊走后,她便是自己这一行三人中唯一配剑的人。她无法抵赖,也无须去抵赖。她的恩师从小就教会她一个理念:“如果你确信自己没有做错什么,那么你便无须在任何人面前低头。”史珍瞪起颇为不小的大眼睛直视过去,但程会很快便更凌历得压视了过来。可恶,这一定是一位十分倔强的老头子。史珍暗想道,同时已经默默移开了目光。或许动手比武程会远不如史珍,但作为一个天天在学子们面前教导和管理的铁面老夫子,程会眼神中的威严的确不是哪个少年人能对抗的。跟他几十年积累而出的威势相比,只有着一股子初生牛犊气概的史珍的确还嫩了点儿。史珍只好为自己的低头寻找理由:自己是为了宋君鸿着想,不能得罪他新书院中的师长,免得连累到了他。这么想着,史珍觉得心里不仅好受了些,也蛮有道理的。她开始为自己的明是非、顾大局而感到高兴,索性收回了目光中的那份倔强劲头儿,换上了另外一种柔弱的小儿女之态。可程会并不会因此而放弃,他继续向史珍大声的喝问着:“那是不是若老张当时执意要关门,你便要一剑刺了过去?”“当然不会。”史珍嘀咕了一声:“我只是吓吓他嘛。”史珍是个很想做个有女侠范儿的人,所以她绝不会和一看就知道不会武功的看门人老张动手。“哼,吓吓?”程会冷笑道:“莫非姑娘以为我们书院是可以随便受人威胁恐吓的吗?” 第一百四十五节 笑君解释春风恨 十一 面对程会的这番喝问,史珍呶起了小嘴但总算是忍住了没有再接话。程会兀自大声继续说道:“好,那我便给你讲一段往事:三十年前,宋金大战之时,一支金兵的骑军深入了大宋境内,一路直接杀到了我们书院这里。当时书院中不及撤离的师生还有七十三人,不幸被俘。金兵的领军将领听说我们书院是全天下人都要景仰的读书圣地,便要求我们那些被俘的师生帮他们誊写几篇文章来为金兵的侵略屠杀暴行粉饰、歌功颂德,许诺这样便会放了他们。可最后金兵连一纸文章也没有得到,他们得到的仅有七十三具宁死不屈的尸体。”说到这里,程会的声音顿了顿,瞥着史珍手里的宝剑冷笑着说道:“这便是我岳麓的铁骨,宁折不弯!你以为三十年前金兵用屠刀都没有能逼我们屈服,今天姑娘亮亮刀剑,便能让我们岳麓书院的人屈服吗?”说到这最后一句时,程会已经是在大声的喝问道,声若惊雷!没人敢质疑岳麓书院的节操与骨气,就像没有人能质疑岳麓书院的的文名一样。“当然不能。”史福这时侯一闪身挡在了史珍的面前,抢先应声道。“岳麓书院不仅有可以书载青史的铁笔,更有能傲对生死的铁骨。这一点天下人谁个不是心存景仰?谁又会相信区区这一柄小剑便能威胁得了岳麓书院?其实我家小主人年少好玩,刚才的为一番举动只是跟贵书院的看门人开个小小玩笑,可并无丝毫敢轻视和侮辱岳麓书院的意思啊!”宋君鸿也在旁边连连点头。因为他和史福都完全相信,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若真有人敢亮着刀剑对程会说我质疑岳麓书院骨气的话,那么这个程会也绝对敢一头撞死在对方的剑尖上来证明对方的错误。这时侯的读书人,傻得有些迂直,有时侯很可爱,有时侯很可气。但无论如何,这一点是可敬的。尤其是在了解了后世某个时代中的读书人只能卑颜膝行,在异族的主子面前口称“奴才”才能生存的情况下,宋君鸿心里也是尤其珍贵这种“迂直”的难得。他连忙地拦在了程会与史珍之间,一揖到地,大声说道:“此事是由学员而起,与史姑娘无涉。请程先生责罚我吧。”看到史福和宋君鸿都抢着替自己道谦,史珍小脸有些着怒,挤开两人走到前面,大声的娇斥道:“你们都让开,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宋君鸿和史福正自大惊以为她要继续和程会争辩时,却不想她突然解下了自己腰间的配剑,双手高奉于程会面前,低首亦低声的说道:“珍儿在书院门前亮兵器,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师父和我父亲都曾一再地对我称赞那些对抗金兵入侵的英雄好汉,所以珍儿一时顽皮想试一试。现在珍儿已经验证了他们都所言不虚的。”说罢她抬头飞速瞥了程会一眼,又低头说道:“刚才又听程先生说了岳麓书院先人们的事迹,知道岳麓书院的人虽然都只是捉笔握书的文士,却也都是英雄好汉,是不能用刀剑去威吓的。这事是珍儿闯了祸,程先生若真的不解气,就请用这把剑当作执法棍,重重的责打珍儿吧。”这一转变,不仅令宋君鸿和史福愣在当场,连原本气势汹汹的程会也完全不知所措了。他一个大男人,且还一把年纪了,又是个师长,总不能真个当着一大堆围观学生的面去难为一个女孩子吧?他这厢里方才一迟疑,史珍一看有门,又已经俏声央求道:“程先生,是我错了,珍儿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好不好?”又娇又弱,仿佛程会再不答应便是在欺负她一样。至少旁边站着的柳丛楠和方邵两个青年学生已经满心怜悯,恨不得站出来指责程会过于严厉,吓坏了女孩子了。这便是普天下女孩子的优势,她可以在面对异性时把自己在弱势和强势之间随意地转换。程会虽然有着像铁月道长一样令史珍也不得不畏惧的威严,但史珍最后总是能改用求饶撒娇等女孩子特有的技能让铁月把各类处罚从重化轻,再从轻化无了。这世间总有一些女子能化百炼钢为绕指柔,史珍便算是其中的一个。豪侠如铁月者尚且无奈,死要面子的老夫子程会又能将之奈何呢?“好好,不怪罪了,你、你赶紧起身吧。”程会也不敢去接史珍奉上的宝剑,挥挥手让史珍赶紧起身。大概是头回见到严厉的程会如此窘迫,柳丛楠与方邵不由得嗤笑了一声。但随后便又在程会投射过来的森严目光下噤若寒蝉了。程会自己也是哭笑不得,索性不再去理会史珍这位难缠的小丫头,转过脸去问宋君鸿:“院门亮剑的事你们既已认错,我便大度不再追究了。但作为新学员报道有一个月的时间,你却在这最后一天的天都黑了一半时才跚跚赶到,你觉得像话吗?”“此事是学员错了,学员完全知错!”看到史珍的处理情况后,宋君鸿立刻学了个乖。有时你有再多的理由,说上一千遍,对方也未必会理会得,倒不如干干脆脆一句认错的话来得爽利,也更能让对方解气。宋君鸿大方认错的态度让程会感到有些满意,终于不再继续喝问了,只是捋着胲下的长须上下审视着宋君鸿。这种无言的审视让宋君鸿倍感压力,他干涩着喉咙说道:“君鸿路上多耽搁了些时辰,是学员的不是。学员千里来此诚为不易,还恳请程先生看在天气未黑,原谅一回,容君鸿办理入学的手续。”“原来你就是潞县来了宋君鸿,有个人这几日里可找我询问你好几次了。我还道今年的入学时间已过,他是定要失望,不想你还是堪堪赶到了。”程会突然笑了起来。有个人来专门询问自己?宋君鸿呆了一呆,随后就省悟过来多半是鲁如惠。以郑知庆的老练,多半也会再修书一封告知这位老友自己弟子前来求学的事情吧。有人关照就好办,至少这次报道的事还会有转圜的希望。只有这时,宋君鸿一直行着的那个揖礼才敢收回,直起身来,便仍谦声说道:“君鸿十分郝颜。”“罢了,夕照还在天边,也便算你赶上入学时间了吧。”程会叹了一口气,却让一直紧张不已的宋君鸿和史珍二人松了一口气。他把一直负手放在背后的一卷名册拿了出来,在上面把写有宋君鸿名字那页纸上折有的一个折角轻轻的摊平了。其实老练的史福便是瞧到了这卷名册才坚信宋君鸿不会有事的。如果只是想拒绝宋君鸿入学,那么只需让看门人老张继续把他们拦在门外即可,这位程先生就根本没必要专门跑出来一趟,何况还拿着名册类的事物出来?这明显着是要先略杀杀宋君鸿的威风哩。程会又打量了宋君鸿一眼,说道:“你跟我来吧。”说罢转身往书院里走去。宋君鸿大喜过望,赶紧回身朝史珍和史福说道:“太好了,我们赶紧一起过去吧?”史福刚想迈步,史珍却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仿佛是下了巨大的决心似的和他说道:“你去吧,我们就不进去了。”“为什么?”宋君鸿诧异的问。“我们不属于这里。”史珍摇了摇头,“珍儿说过要安全护送你进书院,现在珍儿做到了。”宋君鸿闻言心头却突然有千般难过,几个人一路行来,风雨同程,为的就是这一天,可真到了这一天,却又是如此的难过。他的脚停在原地,似有千斤重。既不知应该是去追程进的脚步,还是该返过身来去拉着史珍的小手好好说说话。可说再多的话,又能怎么样?什么也改变不了。“我……”宋君鸿觉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觉得他欠她的。欠她的情,欠她的义。“史小姐,君鸿薄幸……”宋君鸿喃喃道:“君鸿薄情。”“宋公子说哪里话来。你有情,有志,珍儿也是敬重你这一点。现在你即将能在心仪已久的书院中去读书了,珍儿也替你高兴。”史珍扯开了笑嘴说道,可眼中已经隐隐有泪花闪现。这一路上,她一直在怕这一天。可真到了这一天,她不得不去面对。“要说,还是珍儿薄幸。”史珍喃喃道。她遇到他时,他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她。而家中的父母,也为她按排了另一个他。那么他和她的相遇,但是一场错误,命运的偶尔出轨,让心底擦出了火花,但在世俗礼教长达数千年漆黑的夜里,却只能是昙花一现。一生一代一双人,争叫两处相寻?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史珍无奈,她感到在世俗面前,她是那么的弱小,那么的无力。何况,命运的那一头,还有她的父母家人,她无法放弃。“宋公子,护送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我还有自己的任务需要完成。”史珍盈盈一个万福礼,她平生第一次那么像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儿家:“有幸相识,相会,相知,此番经历,珍儿矢志不忘!分离在即,相会难期,愿宋公子学业有成,早日觅得佳偶,得成伟业良缘!”宋君鸿亦敛容深深一礼道:“有劳史小姐与福叔一路相送,此情此义,君鸿亦矢志不忘!”史珍苦笑道:“再想想还是忘了的好,省得牵肠挂肚。”言罢,返身飞快跃上马来,一扯马缰绳,便向着山路来时的方向走去。史福看了宋君鸿一眼,也跃马追着小主人而去。宋君鸿又瞅了一眼史珍,她的背影骄小而坚定,一如当初在客栈中她为自己和岳英拦挡天星社攻杀时的模样。待柳丛楠和方邵上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宋君鸿才省悟过来程会已经去的远了,只好在他们两人的陪同下拾步跟上。宋君鸿或许并不曾想到,就在他转身迈进书院的门槛的一刹那,史珍突然想起了宋君鸿曾跟自己说过的“自由恋爱”的那个词儿,猛得也转过了身来,呆呆地瞅着他的身影在书院的回廊里渐行渐远,直至不可再见。这时一片被风扯飞的叶子离开树枝,在史珍的面前打了几个圈儿,竟然越飞越高,史珍目光追随着那片树叶在风中旋舞,她喃喃的叹道:“自由,这世间可真得有如许自由吗?”***第二卷完结*** 第二卷卷末语 写到这里时,夜色已深,从窗户的玻璃格子望出去,邻居们的灯火也大都熄了,烟台这座小城一片静谧。 电脑畔有本《南宋人风物志》,翻看了不少次数,但能写进小说里的却很少。当然这并不是因为能翻查到的资料不够,而只是因青玉自己文笔的浅陋。 不知不觉间,第二卷《青衫少年行》也要结束了。构思这一卷的章节内容时青玉原本是打算只写十万字左右的,但没想到真的描写起来却洋洋洒洒直达三十多万字才堪堪停得住笔。应该说我并不是一个靠每天坚持码字赚取五斗米的网络职业写手,因此上写书时便下笔如走马,只看是否有好的心,有时旷野奔驰,下笔就有近万字;有时闹市观花,且走且游,每天仅一两千文字,却是娱治,换个轻松好心;有时河堤驻马,倚柳闲睡,偷得浮生几闲。 古人曾有为一字而推敲昼夜、饮食不思的严谨。网络小说是快餐文化,达不到那种严谨与从容,但我也总要对我写出来的东西略微负点责。至今为止我每天保持三千来字的更新量,并非是我不能码更多的字,而是因为我能在工作之余还略保证三分质量的也就是这三五千字罢了,否则我就真的只是在“码字”,而不是在“写文”。那样我不仅是在糊弄各位读者朋友,也是在糊弄我自己。我不是一个码字的机器,只是一个写闲书的人,文言志,笔抒,如果有一天我停下几节,那一定是我很累很忙,或很闲适,因为除了虚拟的书中世界,我还有现实生活中的亲友。有时多抽些时间陪陪他们,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如果有一天我多更了几节,那也一定是可能我心很好,有闲也有,那我会把自己的快乐写出来,与大家分享,朋友们,当你们读我那粗陋文笔写出来的小文时,或许上面正洒落有我快乐的星沫,愿发现他的朋友同样能获得那份生活中的闲逸致与简单的快乐!总之,我不是一个勤劳高量的写手,但我会用心的写好自己的小书。不管是一千字还是十万字百万字,里面都会有我的心与梦,灵与魂!这是我唯一能报答在我脱脱拉拉更新速度下仍然坚持看我书和支持我的那些朋友们的方法。 小文虽粗陋,但却绝不会只为赶更新而胡乱凑字数,不会不负责任的随意yy,随后再随意结尾。 它只是我笔下一个滑稽的梦,并不是我么华丽或惊天动天震宇威宙,但好在也并不算太糟糕。 简单的梦,简单的叹息,简单的怅惘,你我都曾拥有,一如你我都能遗憾和追逐的少年梦想。 这便是我写这小书的初衷。写第二卷时,我想主角长大了,他总要出去显露他渐丰满的羽翼,但狂风、雷电会告诉他,在世界的伟力面前,个人是多么的渺小。如果生活中也遇到这样那样的挫折与磨砺时,你会坚持下去吗? 书中主角会。在这些经历中,他没有得到什么绝世武功,也没有捡到什么稀世无价的法宝或财物,他能收获的,只有在这些风雨中的不曾屈服,咬着牙起抬起头呐喊出声来,坚持,再坚持! 到此,他长大了,不仅是因为拥有了成人的体魄,更因是他拥有了成人的担当,与在面对威胁时无畏的勇气! 于是,世界虽然广大浩淼,但我们的小主角已经开始长大,敢于去探索生命中新的领域,我们不知道他能走出多远,但我们可以看见,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自己的脚步。 在这已经过去的第二卷里,少了儿时的温与轻松,但却多了一分坚持与痴怀。不论是宋君鸿对湘月的守,还是丁蓉对宋君鸿的坚,还是史珍对宋君鸿的痴苦,这里没有一个轻松的人,但大家都是有人。因为有,所以有牵挂,因为有牵挂,所以肯于去付出,去咬牙奋斗与从不曾懊悔。 我让主角去面对一场场撕杀,一面面吓人的刀光,是因为他并没有其他网络小说中好到天上不停掉馅饼还让他自己挑选菜馅的狗屎运。实际上他要面对的命运中的磨难远不及此,他必须尽快的学会坚强! 他也有自己心中一直挂念的人,以及生命中一直亏欠的人,这些人,他都需要去保护,去报答,去珍,为此,他需要不断得在风暴中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一步步咬牙向前。 当然,没有任何一次努力是完全没有收获的,没有任何一滴汗水是完全没有重量的,当主角一次次面对命运中那些苦难与磨练时,他的脚步会走的更远,他的地位会慢慢站的更高。这大概便是人们所常说的“事业”! 写到这里,我有一丝恐惧,我只希望主角在有一天终于能拥有铁一般的手腕与铁一般的心肠时,别人再拥抱他,是否会感到一丝寒冷? 当一个人的眼中可以看到全世界时,却看不到一抹温柔,那么他算是拥有了一切,还是失去了一切? 我说过,我不会让我的主人公和别人一样去称王称霸,他只会为了自己珍的人去奋斗,直到有一天他不支倒下。我只希望那时他的边能有一掬女子真心的泪水,和一个最后的怀抱,温暖他那已经千疮百孔的心灵。 这一切,与一个黄金铸就的冰冷龙椅哪一个更有价值? 我不能替每一个人作答,而你珍视哪个,便去为哪一个而奋斗吧。 但不管将来的哪一个成功,都取决于你今天和昨天的努力。 在新的一卷里,作者来到了书院中读书,在这个类似于现代象牙塔的古代书院里,他的心灵可以暂时得到休憩,但也只是表面上的平静,无人可见的暗流无时无刻不在汹涌着,推着你向前,与各色各样的人物碰撞。 因此,在即将到来的新一卷里,我们的主角会认识更多的人物,或师或友,以前故事中曾出现的人物也会一一登场,是的,他们并不是简单的龙,他们的命运与我们的主角同样息息相关,互相影响。宋大柱、丁蓉、岳英、史珍等都会有自己的表现,让主角的命运显得更加的丰满与难以猜想。 因此,坚持读下来的朋友们,让我们迎接即将到来的《回头万里》之第三卷——《时还读我书》! 第一节 男儿需读五车书 一 南方的土地上,温而多风,但好在风势并不大,总是细细软软的拂在人脸上如一丝轻抚。在这微风中帐望,你会发现远处青山如黛,近前廊院如波,使得这里的山色院景恍如一幅古画,黄昏煦暖的阳光洒下来,照在画中一些黑点之上,那是一些从高空俯看下来会发现的很多的人影,在缓慢的移动着,时而有各种低低的笑语之声隐约可闻。这是一座安静的所在,这又是一座充满生机的所在! 一只雄“红嘴玉”远远的飞了过来,这种鸟常见于华夏大地的南方,体态小巧,形态和麻雀极为相似,只是颜色更加鲜艳,一张小小的鸟喙更是绯红滴,像极了年青女子鲜红的朱唇。因为羽毛鲜艳,倒也蛮人们的喜,所谓“红嘴玉”只是达人雅客们给它起的名字,在市井山林之中倒是有个更好听的浑号,叫“相思鸟”!此鸟喜欢群居或与其它小鸟混群,栖于林下植被,动作活泼轻捷,倒也不怕人,此刻从林中飞落到院墙上,好奇的盯着院中走来走去的各色行人。 这些人中有人做短打或挽袖状引前走后,但更多的却是头戴儒巾、着长衫的打扮。如果这只“红嘴玉”有如人的智慧的话,便会知道前者是长工仆役,而后者则是被叫做“读书人”的一种在当时社会地位较优越的群体。且在这山脚处的院墙之内这种“读书人”在人群中所占的比例极高,竟达半数以上,这在别的地方是极为少见的。 可惜这只“红嘴玉”并不能看懂这些人群之中各类衣着之人的区别,它只是好奇的盯着这些人在宽阔的院中走来走去,感到既茫然又有趣。 在来往不止的人群中,有着四名同样儒士打扮的人在大步的行走着,只是看外表衣着可能与其他人也并无二致,只是这四人步伐略有点急促,与周围晚饭后出来闲庭信步的悠闲散适感觉浑然不同,似是有着什么紧要的事急需办理似的。 走在最前面的是名老者,五十上下,面容沉静若止水无波,行走时目光笔直的视向前方,倒像是名训练有素的士兵,因为长时期咬牙,两腮处的肌略略有些鼓起,整个人显得冷硬如一块古老的岩石。 跟在他后的,则是三名少年人。 雄“红嘴玉”正观看的起劲,突然风中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啾鸣,这是雌“红嘴玉”的鸣叫声音。“红嘴玉”这种鸟向来雌雄不愿分离太久,听到雌鸟的呼唤后,雄“红嘴玉”恋恋不舍得又向下面的人群望了一眼,然后一振翅膀,向着雌鸟声音似来之处飞去。 下面的四人,却似并没有想到在他们头顶的不远处,曾有这样一只小生灵短暂而专心地注视过他们。他们依然匆忙的行走着,直到走至一幢房屋之前,老者伸手拉开屋门就走了进去,随后又有一名少年人拾步也跟着进到了屋里,余下两人去停止住步子,安静的侯在了门外。 “唉呀,辛弃疾有诗道‘千年田换八百主,一人口插几张匙’,诚不我欺啊!每次老夫接待一名新学员员,都是紧接着一大摊子的事!”进屋后,老人的脸上终于出算了一丝表,发出了一声怅叹之声后,这名叫程会的老人已经打开了书桌上的抽屉,拿出了一摞表格撂在了桌上。 而随后跟着他进屋来的,正是宋君鸿。 如同任何一家已经成型的机构一样,想进入其中都需要履行大量复杂而烦琐的手续。宋君鸿自从跟着程会进入一间屋子后,便开始填写起了一大堆各类奇奇怪怪的表格,这让宋君鸿恍然有了一种回到前世刚进大学或刚参加工作时的那种感觉。在这些表格中籍贯、父母、个人经历、求学过程,人个的功名成就、考举人时的论题名称等等一项不落,或许唯一能与前世有所差别的便是:宋君鸿可以少填“政治面貌”这一栏内容了。 当宋君鸿好不容易把这一堆填好的表格依次又签名和按上手印然后推到程会面前时,程会却早已经抻开了大手在那里等着了。 “拿来吧!”程会沉声道。 “什么拿来?”宋君鸿一头雾水,心道所有的表格我给你前还特意查点过呢,一张都没少。 “唉!”程进看宋君鸿半天没反应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手,翻手扣在桌上,然后站起来,踱了两步,歪着头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宋君鸿。 宋君鸿也拿迷惑的目光看着他,浑然不觉。 程会无奈,只得又坐回了椅子上,说道:“你可知昔孔子游于缁帷之林,休坐于杏坛之上。以诗书礼乐教,四方有贤者闻名以求之,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悔焉。’” 念完这几句话后,程会便又开始拿眼直直的瞅着宋君鸿。 宋君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束脩以求学”的典故啊。秋时孔子开创儒学,在杏坛那地儿开班教学,于是有人来询问怎么才能跟你求学听课呢?孔子便笑着回答说:“只要人家能送我十条干儿做见面礼,我不会拒绝收留他做学生的。” 程会当然不会缺这十条干,他这是以古圣事迹来隐喻,来岳麓书院读书,也是要有所“表示”的,这种“表示”,想来应该不是指给他个人的好处贿赂,而多半是在指学费了。 宋君鸿感到有几分好笑,书院要跟学生收学费,但又不好意思明着提“钱”字,大概是读书人们觉得张嘴钱闭嘴钱的太铜臭味了,觉得不大好意思,所以用孔圣人的话来婉转的隐喻。 反正大家都是读书人嘛,想来这个典故不会有人不明白的。 大宋朝读书人地位远高于商人,所以程会既要公事公办收钱,可偏又耻于直接提“钱”字,便绕了一个大弯用孔子的杏林旧事来隐喻,足可见这位老夫子是一个多么死要面子的人了。 但好在宋君鸿是从一千年后过来的,比起后世各类名目的“办学创收”,宋君鸿打心里觉得交学费也是应该的事,没什么可丢人的。只要是学院能够诚心实意的“传道、授业、解惑”,而不是像后世那样“工厂流水线式制造大学生”,硬生生把学校这一教育机构变质成“盈利创收机构”就成。 宋君鸿容易理解这一点,便并不代表宋君鸿可以轻松的支付这笔钱。当他刚把手刚探进怀里时,人就傻了。 出门来书院前,家里不是没有给他准备学费。而且不仅父母、姑父都给了钱,连郑氏族长郑知芳和潞县的县令也都令人送来了丰厚的盘资。这些钱,不仅可以让他支付书院的学费,还会有巨大的富余,供他在书院过上衣食温饱的无忧生活。 但是没成想在山林中遭遇到了天星社的一番劫杀,随着当初自己的不得不滚崖逃生,所有的银钱便早已经丢失的一干二净。后来虽然沿途作了些替人捉刀代笔的工作,但也仅赚得几个零花钱。再后来遇得史家主仆和韩书俊等人,同吃同住同行,一路上便再都是阔绰的史、韩家在支付花销。宋君鸿完全不用为钱的事心,再加上时间也渐紧上一,他便再没做过打工赚钱的事。 这阵子一心想着赶在规定时间内入学,宋君鸿竟把学费的事给忘记了。 尽管路上史福曾好意的暗示过想馈赠给自己一笔钱,但当时他以为史福是想要收买自己,因为在史家人面前一种奇怪的自尊心作祟,他想都没有想便拒绝了。 可真急需要用钱时侯到了,要怎么办? 程会虽不曾急声催促,但却用一种感复杂的目光盯视着自己,这让宋君鸿格外的窘迫。 他现在可是既没钱,也没面子了。 宋君鸿尴尬的伸手向怀里摸索了下,希望能从中摸出几个银饼子,或纸钞交子。但怀里的荷包中除了寥寥几个铜钱外,便只有“沧浪”笔和一封郑知庆写给鲁如惠的信了。 对了,举荐信!宋君鸿像是摸到了个救命稻草,眼前一亮! 他抬眼向程会问道:“程先生,学生可不可以打听个事?” “这里是书院,不是酒肆,赊帐的事一概免谈。”程会头也不抬的说道。 “不是,不是赊帐,学生是想打听个人。”宋君鸿大汗。 “唔,你想问谁?”程会问道。 “不知,书院之中可有一位名唤作鲁如惠的先生?”宋君鸿期期艾艾地询问。 “鲁老?当然有!”程会眼中出现了一抹笑意。 “太好了!”宋君鸿兴奋不已,随即又向程会问道:“程先生,学员可不可以先见一见这位鲁如惠先生呢?” “哦?还想求见鲁老?”程会抱臂沉吟了一下,抬眼问道:“你知不知道,以你来报名的时间,和现在的况,我完全可以把你再拒之学院门外?” “学员知道。”宋君鸿额上泌出了几颗汗滴。 “唉,你去找鲁老吧,过两个时辰后你再来找我。”程会突然挥挥手说道。 宋君鸿惊讶的瞅了瞅这个以严苛形象示人的老夫子。 “要是旁人这么麻烦,老夫便是把你赶出去也没什么。只是这两鲁老也为了你这几天不知找过我多少次了,如果我现在把你撵走,怕是后再见到鲁老时未免没有颜面。”程会叹了一口气,转过去,不再理会宋君鸿,只是抱臂默立,似在安静地欣赏着窗外那在黄昏中的风景。 ============================================== 作者絮语:新的一卷开始了,感谢各位读者朋友的长期支持,青玉将在这一卷中为您奉上更精彩的故事。 注:庆新卷开始,今天双更,到傍晚18:30仍有一次更新,以飨广大书友! 第二节 男儿需读五车书 二 宋君鸿道了一声谢,急忙退出屋来。从屋里出来后,宋君鸿发现素来胆子大的柳丛楠仍然好奇的侯在门外,而方邵也跟他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站在一起。这令他多少感到有点惊讶,本以为这两个人与自己素无深交,或许早已经离去了呢。“长青兄,晋夫兄。”宋君鸿微揖了一礼。“哦?手续办理的可还顺利?”柳丛楠和方邵见他出屋,也缓步围了上来。宋君鸿苦笑着摇了摇头。“哦,莫非尚有什么变故?”柳丛楠朝程会办公的那间屋子意味复杂的瞅了一眼,回过头来继续问道。“一言难尽。”交不起学费的事,宋君鸿也不大好意思随便跟别人提起。他摆了摆头,含糊的推脱掉。柳丛楠似颇解人情,便也不再追问了。三人沉默了一晌,宋君鸿突然抬起头来望向柳丛楠问道:“对了,长青兄似是对这书院的情况比较了解?”“呵呵,还可以。”柳丛楠和方邵对视了一眼笑道:“我和晋夫都是去年就入学的学员,再加上我是本地人氏,打小就常来书院里闲逛,所以一些基本的情况我还是能知道些的。”其实柳丛楠还有一个情况并没有跟他说明,那就是他之所以会对书院熟悉,以及打小便能在书院中乱跑,皆是因为他有一个在书院中教书的舅舅,但这一点舅舅禁止他随便跟同窗们谈及,故只有三五好友知道,他自是也不愿跟只是初次谋面的宋君鸿说这么私人的情况。但他能说出来的内容已经足够让宋君鸿高兴了。他急忙又问道:“那这书院中有一位鲁如惠先生,长青可知?”“鲁山长?”长青吃惊的瞅了他一眼,没想到宋君鸿打听的会是他。“山长?”宋君鸿也很吃惊,出门前郑知庆跟自己提及的只是这鲁如惠是在书院中教书,却并没有提及他是山长。因为这个名头着实不小:“山长”即是中国古代书院的负责人,也即后世学院所谓之“院长、校长”。传闻此名词最早起源于五代,“蒋维东隐居衡岳,受业者号曰山长。”传至宋代时,山长这个词已经成为书院主事者的通知,亦称“山主”、“洞主”等,但远没有“山长”一词使用率高。柳丛楠看到了宋君鸿不敢置信的表情,也意识到自己言语中的失误,便只好进一步解说:“其实是副山长。现在书院的正职山长姓张名栻,乃是东南闻名的饱学高儒、理学大家。此外书院另有三名副山长,各有分工司职,鲁如惠先生便是其中之一。”“哦,原来如此。”宋君鸿点了点头,通常如果某上位者仅是副职时,人们便往往在口头的称谓上把那个“副”字隐去,这不仅是图省事,更主要是这样喊着会显得更加好听一些。心道世人在这方面都是好名喜贵,古即亦然!或许郑知庆与鲁如惠两人音讯并不是很通畅,以至于鲁如惠作了山长郑知庆却并不知道。亦或者是鲁如惠这等曾在朝堂上位高权重过的大臣眼界高,在自请致仕之这后早已经对权位不太热衷了,这区区一个副山长之职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可值得向老友们去炫耀的,所以就算两人偶有联系也并不曾向郑知庆提及。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人现在还在书院。宋君鸿问道:“那长青兄能领我去找一下这位鲁先生,哦不,鲁山长吗?”“现在?”柳丛楠瞅了下已经开始慢慢黑下来的天色,问道。“嗯,是的。”宋君鸿点了下头,“越快越好!”“好吧。”柳丛楠无奈的把掌中扇子一合,说道,“你跟我来”。说罢当先便迈步走去。虽然乍看起来有点懒散,但真下了决定后说走就走,这柳长青处事倒也不肯拖泥带水,宋君鸿心里赞了一声,再抬眼时见方邵也已经开始去追柳丛楠了,自己急忙拾步跟上。岳麓书院很大,院里的建筑又曲径通幽,屋接廊回,再兼着现在天气已经越来越黑了,如果只是自己找地方真不知要找到什么时侯。这让宋君鸿为能找到像柳丛楠这样的本地老生领路而倍感庆幸。不过好在鲁如惠的屋子并不算太远,考虑到宋君鸿急切的心情三个人也都走的很快,所以倒也仅在不足一柱香的时间,便堪堪赶到了。宋君鸿抬眼望去,眼前仅有几丛修竹,一排别院,倒像是个山野隐士的居所,却浑不似一座名满天下的大书院中的山长应该居住之处,他疑惑的看了看柳丛楠。“这里……真的是鲁山长居身之所?”宋君鸿不大敢置信,说是普通校工的屋子他都有点怀疑。“是呀。”柳丛楠点了点头。“可……”宋君鸿指了指前方这几排平整的小屋,喃喃道:“这是否也太简单了点?”柳丛楠这才醒悟过来宋君鸿的疑虑,和方邵一起笑了起来。有什么好笑的?天下第一大书院的领导办公楼,无数朝庭官员都必恭必敬的师长起居之所在,难道不应该更加气派一点吗?“这里是书院,又不是衙门或富家翁的后花园,要那么多华丽做甚?”柳丛楠笑道。宋君鸿静默了。他也承认柳丛楠说的有道理,的确,一座书院的判断标准应该是是否有好的师资与学风,是否华丽并无关重要。可他联想到在后世任何一所大学中都同样充满了富丽和气派的大学校长办公楼,心里便一时很难接受眼前的情景。柳丛楠用一种十分肯定的语气重复解释道:“这里的确是书院里的先生们日常办公和休憩之处。”言罢又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间房屋说道:“那便是鲁山长的房间了,他每晚都会在那里处理些书院的杂务,或读读书,直到三更天才肯回家睡觉。所以现在应该仍在那里。”“多谢长青兄的悉心指点。”宋君鸿朝柳丛楠拱了拱手,朝他指的方向抬眼望去,果见有一间房屋亮着灯火。远远的望去,鲁如惠的居所似乎也与周围的其他几间房屋也并无二致。紧接着他又发现门外尚站着两个人影,也似是从另一个方向刚刚赶到似的。话音里宋君鸿几人已经走到了近前,只见屋前的两个人影似是一主一仆,那名仆从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一边给主人照着明,一边似是在说着什么。而那名主人却只是偶尔矜持的点点头,并不怎么答仆从的话。再走的近了,宋君鸿已经可以看清那人的模样,他也是约二十上下的年纪,风华正茂。一身南华绸的深衣,绣着团花朵朵,外面又罩了件绯色的大袖鹤氅,小提花图案装饰的皮履,再配上白净的脸庞,叫人一望便知是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家公子。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名刺,本来正要递给那名仆从,一抬眼前似也看到了宋君鸿一行三人过来,便迎上前去先施了一礼,朝三人笑道:“长青兄、晋夫兄。”然后探询的目光向宋君鸿看了过来。“呵,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美池。”柳丛楠也揖手回礼,笑呵呵的同对方打着招呼,并很快展现出他老学员地头蛇人头熟的特点来,首先指着那人向宋君鸿介绍道:“这位是当朝户部员外郎王大人的三子,唤作王玉田,表字美池。”转身又指着宋君鸿向那人也介绍道:“这是从东边潞县过来的少年举子宋君鸿,表字子烨。”介绍完毕,他拍着两人的肩膀轻声笑道:“美池要比你早到上五日,你们俩正好都是本年届来的新学员,以后可以互相间多亲近。”于是宋君鸿和王玉田又互施了一礼。叙识完毕,柳丛楠向鲁如惠的屋子瞄了一眼,笑着向王玉田问道:“天色已晚,美池怎么不在学舍休息,却到此处来了。”王玉田答道:“家父与鲁山长曾是户部的同僚,玉田理应前来拜会。”他说这话时胸膛挺得高高的,言语中有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炫耀之意,看!我爹和书院的大领导还是朋友哩!说罢,他把手中的名刺递给仆从,挥手让他去屋中投递。“呃,能否也代在下通传一声?”宋君鸿见状急忙说道。“哦?难道你们也是来求见鲁山长的?”王玉田诧异的问道。“是的。”宋君鸿心想要不我大晚上的往这跑什么?只是他来的仓促,远没有王玉田世家公子的作派,鲜衣小仆,投帖拜侯。见王玉田疑惑的目光在宋君鸿身上转了又转,柳丛楠便在旁边笑着说道:“既然大家都是殊途同归,那么美池也便就帮着一并通传了吧。”“嗯,那好吧。”王玉田似颇肯给柳丛楠一些面子,他把刚听到的身份信息轻声地重复念叨了一遍:“东南潞县,宋君鸿,是吧?”见宋君鸿点了点头表明确实无误,便朝仆从再次挥了挥手,“记好喽,一起去给通报了吧。”======================================注:[1]蒋维事迹出于《荆湘近事》。这应该是屹今可查的关于“山长”一词起源的最早故事记载了。 第三节 男儿需读五车书 三 那名小仆役上前拉起一个小小的门环轻轻地扣了几声后,没过多久就见到紧闭的房门被从里面打了开来,紧接着一位年纪约五十上下的灰衣老者出现在门口,小仆役看着那老者面相威严,不敢孟浪靠前,便只是躬身把王玉田的名刺递了上去,又把宋君鸿的名字也通传了一遍。那名老者收了名刺,用眼角的余光朝屋外的众人瞄了一身,转身便又朝屋里走去。这名灰衣老者一言不发,屋外的人便也都是心里一片忐忑。尤其是联想到鲁如惠必竟已经与自己的恩师多年未见,如今他又贵为书院的副山长,还会不会再愿意帮自己宋君鸿一点把握都没有。一个学院的山长会严厉成什么样子?宋君鸿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很多的形象,却随即又觉得没有一种是靠谱的。他偷偷描了一眼王玉田,只见他正在和柳从楠低声的闲聊着,一只手却在不停的捻着腰间垂下来的串玉配的丝绦穗子,宋君鸿心里暗自笑了笑,看来这位华衣公子表面上浑若无事,实际上却也和自己一样的紧张不已。仅过了片刻,灰衣老者再次从屋里走了出来,在门边站定,高声问道:“你们之中有哪位是从潞县过来宋君鸿?”“学生便是。”宋君鸿急忙趋前几步,低头应答。“鲁老唤你先进去。”灰衣老者的脸上出出了笑容,冲他招了招手让他上前。宋君鸿大喜过望,急忙快步走过去。“先生,那我呢?”王玉田也上前一步,探问道:“鲁山长可有交待,说要一同接见学生与否?”“鲁山长只说的想要先见见那位姓宋的娃娃。”灰衣老者摇了摇头。“可、可是明明学生先到的呀!”王玉田有些不敢置信。“哦,那我再帮你问问。”灰衣老者笑着安慰了一下他:“你便先在这里稍等一会儿吧。”王玉田张了张嘴,似想要再说什么,但在鲁山长屋门前又不敢过于孟浪,最终只好拱了拱手,错愕地退回到一旁。这番情景令柳丛楠和方邵两人也都没有想到,似乎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也以为鲁如惠定当先接见王玉田才合乎情理,可偏偏这位宋君鸿又是自己二人带来的,面对着王玉田一时竟不知如何处理才好。宋君鸿也停住了想要立刻迈进屋里的脚步,回过头来望了望灰衣老者,又望了望王玉田。“要不……我和王兄一起进去?”宋君鸿犹疑的向灰衣老者问了一下。“鲁老特意交待了,说想和你‘单独’谈会儿。”灰衣老者上前推开了刚才合上的房门,然后拍了拍宋君鸿的肩膀,一使劲便把他推进了屋里。自己也随后进了屋。不过没过多久,那灰衣老者再闪从屋里走了出来,对王玉田笑着说道:“有劳王公子稍侯片刻,鲁老说随后就见你。”言罢,将从屋里端出来几杯茶盏,笑着分递给了门外依然在等侯的几人,又转身走了回去。留下王玉田吃惊的瞅着他的身影再次没进了屋里。当屋门再一次紧紧关上后,王玉田立刻一脸严肃的向柳丛楠和方邵问道:“长青兄、晋夫兄,这宋君鸿倒底是何来头,二位兄长可莫要瞒我。”方邵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王玉田又把询问的目光望向柳丛楠,柳丛楠也是叹息着摇了摇头。而另一方面,宋君鸿被灰衣老者推进屋后踉跄了一下,才刹住脚步。他抬眼先打量了一下屋内的情景。令他知惊的是:屋里很安静,摆设也简单:一个诺大的书架,几把木椅、一张古旧的书桌,一幅一时不及仔细看是谁的书画作品,然后便是桌上的一叠文书、一架狼豪笔、一壶热茶汤、两个大活人。屋内的陈设尽管略显简单,但却收拾的很干净。只是不管书柜书桌还是木椅却都办中寻常木材打就,既不名贵也不光鲜,只是像早已经用惯了的旧物,刷漆变得色泽深沉,这些桌椅边缘的棱角已经磨的圆滑了。这和宋君鸿想像中的那如前世中大学校长办公室一样气派的高档地砖红木桌椅真皮沙发之类的气派景像完全不同。与其说这是一间大领导的办公室,更不如说是像一间书房的布置更帖切一些。这屋里的一切都显得古旧,只是却因干净而显得有几分随意。唯一让人感到活泼的便是那不断升腾起热气的茶壶。而热壶旁边摆着一盘“六合虎跳”棋,一位身着着素色深衣常服的老者正凝视着棋局独自出神。宋君鸿知道这便应该是自己需要寻找的正主儿——鲁如惠了。于是急忙快步上前,纳头便拜了下去:“学生见过鲁山长。”“你便是宋君鸿?”鲁如惠问道。“学生便是。”宋君鸿答道。鲁如惠笑呵呵的把他扶了起来,指着对面墙边的一把木椅让他坐下,言道:“明天才是书院正式开学的日子,所以在今个儿晚上你们还可以不以书院的学子身份来见我,我也不端师长的架子。你和门外的那位王家孩子一样,都先算作我的故友之后,先以世交后辈论交即可以了。”故交之后和学生虽然一样都是小辈,但必竟前者比起后者来要显得更加亲近上一些。这个老先生似要先礼后兵,这对于有求于人的宋君鸿来说却是觉得简直是再好不过了——故交之间更好说话啊!但随后鲁如惠的一句话便让宋君鸿心里发虚:“你是什么时侯赶到的?”“刚、刚到的。”说起这个,宋君鸿有点很不好意思。再联想起程会提起过的“有个人询问了好几次”的话头,他赶紧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学生来晚了,十分谦疚。”“还不错,总算是在最后一刻赶来了。”鲁如惠捋了一下胡须,抬眼瞅了一下站在屋中有点惴惴的宋君鸿,笑着说道:“坐下、先坐下”。“哦,好的。”宋君鸿听他并没有因这个直接向自己发火,擦拭了下额角的冷汗,只好又听话的坐了下来。这时那名灰衣老者也走了回来,重新在桌旁坐下,两位老人一言不发的又开始执着棋子对奕。六合虎跳棋和中国传统的围棋不同,需要不停的跳子,两个老人都是拾袖捻指,捉动棋子在棋盘上“啪、啪、啪”的不停跳行着,棋子敲击在棋盘上的声音因着宋君鸿的静默无声而似显得格外清晰起来。宋君鸿初时还忐忑不安,但随后见鲁如惠并无责怒之意,但也放下心来。但鲁如惠不再和他说话,而他和鲁如惠的关系也远没有如郑知庆那般熟捻,所也自也不便开口先说话。只是有一点他有点纳闷,不管自己是作为学生还是作为故人之后,都是特意前来登门拜访的客人,既然自己被同意请进了这屋来,那么鲁如惠怎么着也得表现出一些作为主人的热情吧?就算他是个长辈,再怎么拿架子,此时也不能只顾着下棋不管招呼自己。难不成他心里因为自己的姗姗来迟而仍有不满?但后来反过来一想,又不像。以鲁如惠的地位,大可不接见自己,或在自己进屋中朝自己发一通怒火的。可他并没有这么干,说明鲁如惠并不会因为报到时间的事情过多见责于自己,至少在明面上是这样的。不管了,自己让鲁如惠等了那么多天,这鲁如惠让自己等上片刻也算不得什么。反正已经进到这屋中了,后悔、害怕什么的全都不管用,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吧!他这么想着倒有几分豁出去的念头,倒也借此安下心来,到最后干脆根本不管鲁如惠下棋的事,自己眼观鼻、鼻观心,直如老僧入定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柱香,许是两柱香,两名老者对奕的棋声突然停住了。鲁如惠瞅了宋君鸿一眼,突然轻声问道:“如何来的这么晚?”宋君鸿经过了这一番静坐,反而变得更加沉着,欠身答道:“君鸿在路上遇上了些恶盗,所以出了点意外。”“哦,都是些什么样的恶盗呢?”鲁如惠把一枚跳棋子捉了起来,却并急着不按下去,在手指间玩弄了几下的,轻轻地问道。“没什么,只是几个寻常的小山贼罢了。”宋君鸿亦波澜不惊的回答道。虽然史福并没有刻意的提醒他不得往外提起一路上的事,但宋君鸿却自是知道其中的分寸,天星社、黄龙党、孙星、保蓉镇、岳家之后……,这些每个都可能耸人听闻的内容他打死也不会跟旁人提起半个字儿。“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鲁如惠略略沉吟了一下,叹道:“看来这个世道仍是不大太平呀!”宋君鸿默然了一下,本来家里让他随着商队一起出发,就是为了防止路上遇上个小贼流寇什么的。谁承想招惹来“天星社”这么一群杀星,那就不是普通的商队和镖行能应对的了。“山长,这是郑先生让我交给您的信。”宋君鸿为了转移开话题,赶紧把怀里的举荐信掏了出来,双手呈递到鲁如惠的面前。鲁如惠接过信来,却并不拆开观看,笑道:“按书院的规矩,外地学子入学,都需要有名儒举荐,所以这封举荐信,虽必不可少,却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其实,郑兄早就给我来过一封信,把你的情况对我一一言明了,他对你极是称赞啊,搞的老夫我也对你很是期许。”“那是郑先生对学生厚爱之故,所以多有称许。君鸿鲁讷之材,还望日后山长不要因对君鸿失望而见弃。”“少年人能不骄狂是好的,但也没必要过于自谦了。”鲁如惠摆摆手说道。“郑兄这个人我可是了解的,他是一个眼高于顶的人物,这么多年来都从来没有举荐过人到我门下,你还算是头一个哩,要说是庸材,那我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宋君鸿只好低了下头,不再说话。虽然他自问并非是缺乏自信的人,但在岳麓书院这种名师英才汇聚的地方,却并没有他可以卖狂的份的。 第四节 男儿需读五车书 四 “郑兄他近年来可都还安好?”看到宋君鸿不再言语了,鲁如惠便接着继续问道。“先生年事已高,身体略有小恙,但总还算精神健铄,每日间也仍然坚持教学不辍。”宋君鸿想起郑知庆日渐老迈的身体,对他的操劳心中不勉有点担忧。“怕是他仍是一天的大半时间都泡在郑氏族里的学堂中,哪怕就算打个瞌睡也喜欢趴在讲桌上吧?”鲁如惠笑道。“确是,山长讲述起来便恍如亲见一般。”宋君鸿笑着点了点头,郑知庆对学堂倾注了他后半生全部的心血,每天在家的时间还没有在学堂中的一半长。“你不知道,从我当年初次见他在郑氏学堂里教书时的情晾便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山长也曾去过郑氏学堂?”宋君鸿有点惊讶,必竟那只是在一座小县城中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学堂而已。“是啊,那时我还没有想到要辞官。可国运日蹙,心里郁闷得不得了时突然想起这位负伤还乡的袍泽,便有一次趁外出公差的机会抱起两坛子花雕骑马溜过去想要找他共醉,他却偏要我等到学堂下课。于是我便驻马在学堂的窗外,瞅着他一板一眼的教族里的那些孩子们读先贤典籍、名士诗词。”鲁如惠追忆着:“他是个死脑筋的人,比我还死脑筋!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他那个‘危舟夫子’的浑号便是我帮他起的呢。”说到这里,鲁如惠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似的,呵呵的开怀笑了起来。宋君鸿遥想着当年一位朝庭大员策马千里,只是为了和好友们喝一坛好酒发发牢骚,但却让一帮娃娃儿们把他的酒友霸占着,而他也只能在学堂外眼睁睁的瞅着发作不得,不觉也是莞尔。“欲上高楼去避愁,愁还随我上高楼。经行几处江山改,多少亲朋尽白头!”鲁如惠抚棋感叹道:“希望这位老哥哥能善自珍重身体,使得我可以在忙完手边这些俗务后,可以再有去寻他喝一次老酒的机会。”对于鲁如惠的一番追忆慨叹,宋君鸿在旁边也插不上嘴,唯有诺诺的一直点头。鲁如惠又审视了他一眼,捋须说道:“现下能够帮着培养一下老友的学生,也算聊慰斯怀了。你且宽心回去吧,明天正式入学典礼,回头我会尽可能的帮你再按排一些名师授业,必不负老友所托。”“多谢山长。”宋君鸿站起身来施了一礼,却并没有离去。“哦?还有什么事吗?”鲁如惠奇怪地问道。宋君鸿好不容易镇压定下来的心思又开始有些紊乱了。从刚才短短几句交谈之中,便已经可以听出来鲁如惠对郑知庆是极为尊敬的。可自己初次入学便遇上了个大麻烦,“借钱”两个字憋在齿间,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这世间本来借钱这档子事就是很让人尴尬的,非亲熟都不敢去张那口。虽说按着鲁如惠与郑知庆的亲熟程度,估计着自己若是张口对方多半也能答应,但初次登门拜访时没有携带礼物也就罢了,还伸手借钱,却是无论如何说出去都是个笑话!而且这不仅是丢得自己的人,更是丢得自己打小的授业恩师郑知庆的人。可不借钱,又能怎么样?从书院回去,不也一样是丢人?宋君鸿限入了两难之中,一时讷讷的不知该怎么说这话。鲁如惠思忖了一下,问道:“可是办理手续时出了什么问题?”他刚来,也不可能再有别的事了。话及到此,宋君鸿只好接着他的话头顺下去,咬咬牙,说道:“学生遇贼时,虽得以侥幸脱身,但个人随身所带的银资却是全部遗失。如今学生别的手续都已办完,只是学费这一样,不免捉襟见肘。”他说这话时,已经尽量让自己显得坦然些了,但随后就脸色火辣辣的像是烧着了一般。“哦,原来是如此啊。”鲁如惠笑了起来,这对他来说不算是个什么大事。他上前拍了拍宋君鸿的肩头道:“回头我便和程会说一声,我前几个月学院发的薪傣都还一直没有去领,直接从其中拨出一部分做你的学费便可,这钱我可以先帮你垫付上嘛。”虽然这笔钱对于此刻的宋君鸿来说,已经是快要愁破天了。但对于薪俸丰厚的鲁如惠来说,却只是九牛一毛,他也愿意为老友的学生掏这笔钱。“也不用山长代付,只须学院能允许学生抵还即可!”宋君鸿默了一下,突然抬头说道:“学生还有一事想想请问山长,就是书院可不可以让学生勤工俭学?”“勤工俭学?”鲁如惠问道。“就是在学习之余为学院进行劳作,以无偿的劳作抵还学院的相关费用。”宋君鸿也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勤工俭学”这个词儿,只好解释道。鲁如惠并不答话,只是后退了一步,又审视了宋君鸿一眼。明明自己举手就可以替宋君鸿掏上这笔钱,可这个小子却便要自己找苦吃来还学院的钱。“怎么!不可以?”看到鲁如惠不言语,宋君鸿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可以!”鲁如惠呵呵的笑道:“我们书院广开门庭,为天下育才,数百年来也有不少寒门士子前来求学,哪能因对方一时凑不出银钱就将人家撵出门外呢?实际上莫说你想以工抵学费,就算先欠着,也是并非不无可能的。”“还允许先欠着?”宋君鸿问道。“是啊,对于一些就是家境贫苦的优秀士子,书院经查实后宁可让他们欠费读书。至于所欠费用,只要能十年之内归还即可。”原来岳麓书院历来都有众多的名流士绅慷慨资助,绝不会因为部分学员交不起学费就无以为继的。而书院又择生甚严,非考有功名的学子或有名师推荐的优秀青少年,轻易不许入学。因此这些学生里面少有庸材,就算有些家境贫苦,一时掏不出足够的学费来,但只要他们能得到学院的优秀师资力量指导,再假以时日,人人的前途都不可小觑,那时再偿还这些学费,已经是十分容易之事了。何况那时的人们极为看重名誉与诚信,完全不用等上十年就早纷纷把钱还上了。既然如此,书院也乐得作个好人,在尽可能的避免让贫寒学子因学费而失去进一步精进学业的机会的同时,也换取了在仕林中广泛的美誉称赞。听完这番解释的宋君鸿不禁唏嘘,虽说这是因为书院因为有足够的保障才施行的善举,但它必竟帮助千千万万寒门士子们可以继续方便的读书,进而借以改变自己和家庭、甚至家族的命运。至少这比起后世那些大学在入学当天因为有些学生交不起学费便勒令退学的“唯利”之举要好上许多了。“其实,我还是可以再借你一些钱,帮助你支付日常生活当中花销的了。”鲁如惠仍是劝道。“山长好意,学生心领了。”说实话,能解决掉学费和入学的事,宋君鸿就已经如释重负了。虽然鲁如惠愿意多帮助他一些,但他却并不希望过多亏欠人情。他仰头朝鲁如惠自信的一笑道:“日常生活花费,学生还是有办法去自己解决的。”自己并非是那些四体不勤、吃不得苦的寻常书生。只要平常生活中省着点用,再多干点零活赚赚钱就可以挺过去了。自己有手有脚的,难道还能活活饿死?他向鲁如惠和那灰衣老者都深揖一礼后,便转身告辞出去了。宋君鸿前脚刚走,鲁如惠便扭头问身旁的灰衣老者道:“挽强,你看这个少年如何?”灰衣老者沉吟了一下说道:“连入学报道这么大的事情都能姗姗来迟,说明这个少年仍是欠缺磨练,人不能每次总是靠侥幸过关的。但刚才你热情的把他迎了进来,却又用与我对弈来故意拖延怠慢,这个小子却能不骄、不馁、不急、不燥,这份沉稳,在十六岁的年纪上,实属难得啊!”“嗯!”鲁如惠点了点头:“黄毛孺子,尚算可教啊!”他又朝灰衣老者挥手道:“那便有劳挽强再辛苦一趟,将那王家孩子也唤了进来,让我们看看接下来的这个孩子有无可取之处。”灰衣老者应了一声,刚走了两步,又回身笑道:“你莫要想着趁机偷换棋子儿,跟你说我可记得每一颗跳子在棋盘上的位置。”“老夫堂堂一位山长,难道还会做这种换子儿的伎俩吗?”鲁如惠故意板起了脸说道。灰衣老者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但他眼里鄙夷的目光似已经说明了一切。鲁如惠讪讪的笑了下,低下头去继续盯着桌上的棋局枯眉思索了片刻,却似并没有想出什么破局的良策。索性伸手在棋盘一把给抹乱了然后推开,笑嘻嘻的对着灰衣老者说道:“本想和你好好下盘棋,却不想一晚上来这么多来。即然今晚老夫欲事缠身,那么今天这一局便到此为止,只能算作不分胜负了!你若不服,明日再来撕杀一场如何?”“不分胜负?”灰衣老者瞪了瞪眼睛,似是极为不平:“明明就是你快要输了的!”鲁如惠却似对这棋友的跳脚并不介意,只是挥着手催促灰衣老者,笑吟道:“去吧,去吧!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灰衣老者把棋盘和棋子们一收,夹在腋下就气鼓鼓的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拿鄙夷的目光扫了素衣老者一眼,“明天再来,你也还是个只会输棋的老无赖。” 第五节 男儿需读五车书 五 宋君鸿再从鲁如惠屋里走出来时,来路上那种对于自己能否顺利入读书院的担心已经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抬头看了看头顶无垠的天空,尽管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这座占地辽阔的山脚书院,但天空上的星星却也逐渐从无边的黑暗混沌中挤了出来,把无数细碎的光亮洒向这片大地。宋君鸿觉得今晚的星光似乎也比往日格外的亮敞些,他缓缓的吁出口气,感觉一下子如释重负。“怎么样?”看到宋君鸿出来,柳丛楠和方邵立刻围了上来,好奇地问道。“还好。”宋君鸿简单的回答道,勤工俭学的事情虽然将来一定隐瞒不住,但也没有必要今晚就和这几位初识的人细说。“听说鲁山长最近心情不太好,他、他没有朝你发脾气吧?”方邵搓了搓手,有点担心的打探着。“心情不大好?”宋君鸿愣了一下,在屋里和鲁如惠攀谈了半天倒是没有觉查到这一点。他疑惑的瞅了瞅柳丛楠和方邵,见他们俩紧张的盯着自己看,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就连旁边的王玉田,似也是竖起了耳朵,好奇的等待倾听他的答复。“没有啊。从我进去开始到现在出来,一直都太太平平的。鲁山长和颜悦色,颇有长者风度,还说今晚还没开学,不算师生,仅以叔侄叙交呢。”宋君鸿轻轻地笑了下。管他呢,或许鲁如惠最近的确有什么事让他烦心,但他总没必要把气都撒到他这个初次见面的小辈身上吧?至于自己觉察不到他的火气,只能说是这个人把自己的情绪和心事都隐藏的很深,想来也正常,能在朝庭里做过大官儿的人,应该多少都会具有一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吧?宋君鸿心里没拿这个太当回事,口上便更是尽量说的轻松,听到了他的话,三人无不是感到安心,尤其是王玉田,闻言后仿佛颇为此松了一口气似的。几个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听到又是一阵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抬眼望去,只见那个灰衣老者已经站在门口了。“先生,我……”看到宋君鸿已经进去过了,玉玉田也有些着急,不待老者询问便上前打听道。“已经到你了,进去吧。”灰衣老者截口打断道。“谢先生。”玉玉田大喜。灰衣老者微点了点头,也不再看门外这几个从他出来便装作老实侍立的学子,夹着一个大包裹就一声不吭的离开了。“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也先告辞吧。”柳丛楠笑言。王玉田此时一心急于进屋见鲁如惠,哪有工夫与他们三人闲磨。忙一口答应下来,又唤过小斯来帮自己整了整衣衫,才迈步走进了屋里。柳丛楠和方邵拉着宋君鸿向他拱了拱手,便转身往回路上走了。记得程会说过会等侯自己一个半时辰,算算时间,从过来到和鲁如惠交谈,也不过大半个时辰而已,余下时间仍很宽裕,考虑到天气已黑,宋君鸿便已经不再好意思催促着柳、方二人和来时一样疾行,三人放慢了脚步,边走边聊着。“看到你在鲁山长屋里那么久不出来,我还颇替你担心呢。”柳丛楠说道。“就你杞人忧天,你看,我说他不会有事吧?”方邵兴奋地把大手一伸:“愿赌就要服输,两吊钱,现在就拿来,省得你又耍赖。”柳丛楠瞥了宋君鸿一眼,赶紧一折扇敲掉方邵伸到跟前的大手,低声斥道:“急个什么劲,我几时欠你赌帐不还过?”“等等,你们俩刚才不会是拿我开赌盘了吧?”宋君鸿听着这话有点怪,扬起脸瞪着柳丛楠惊讶地问道。“嗯,反正在外面等你也无聊,所以和晋夫博个彩头。”被宋君鸿这一质问,柳丛楠脸上终于现出了一缕赧色,尴尬的解释道。自己在里面为能不能入学而提心吊胆,不想他们却像看把戏一样干脆拿自己来作博。宋君鸿郁闷地抚了抚额,原本以为一来就交到两个热心肠的同窗,谁知却是两位损友。那些原本对于他们寅夜陪自己来找鲁如惠的感动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其实我们都相信你一定不会有事的。”看到宋君鸿脸上略有不豫,两人赶忙赔着笑脸解释道:“这不是看最近鲁山长训斥过不少同学,怕你也连带着受罪吗?”宋君鸿翻了翻白眼,心道既然鲁如惠心情不好,那你们怎么在我进屋前不提醒我小心应对,却在我进去后立刻开盘设赌?尽管柳丛楠的这个理由很牵强,但他也的确不能为此再责难柳方二人什么。三人今晚上初次见面,交谊尚浅,顶多算个萍水朋友,宋君鸿自然也不能以“失义”、“无礼”等来质责他们。实际上他们俩纵使赌自己会不会被连夜从书院的院墙上扔出去,宋君鸿也只能干瞪眼生气,无可奈何的。他只好继续一边走着,一边继续装作没事人似的闲聊:“你们说鲁山长最近时常训责学生?”“嗯,是的。”方邵点了点头,“前两日间飞云兄还被勒令抄书两个月呢。”“两个月?”宋君鸿惊道:“这么久,误了功课怎么办?”“没关系!”方邵大嘴巴一咧:“云飞兄已经在书院中待了三年,可算是我们中资格最老的学生了,什么功课没有学过啊?所以夫子们罚起他来,有时也远比我们敢罚。”宋君鸿并不知道他口里的这侠“飞云兄”是谁,只是问道:“何以如此?”方邵朝柳丛楠努了努嘴,“当时长青便在现场,可直接问他。”宋君鸿把脸又转向柳丛楠。柳丛楠说道:“原也不算什么大错。”他回忆起当日的情形,不禁有点失笑:“飞云兄他虽然久不出书院,但他的才学却无疑是我们几个中最好的,只是有些好饮。平常也总是以‘小李白’之名自诩。前阵子李先生布置了一篇策论让我们大家来写,到了交稿的日子时却独独缺了飞云兄的那一份。旁人找他不着,我却知他一定是在书院的酒窖中偷饮,急忙去找他。于是他便乘醉挥毫写下一篇,文章虽是写得花团锦簇,但可惜打翻了一坛子女儿红,整个卷子都让酒水给打湿了。结果李先生还没来得及欣赏其中的美辞高论,便先让那刺鼻的酒味给顶了一个跟头,随后便报到了当值的鲁山长那里。结果当鲁山长亲自带人去把他从酒窖中拎出来时,飞云兄已经醉的人事不醒了。连带着看管酒窖不周的高老头儿都跟着罚俸了半个月。”宋君鸿听得瞠目结舌,原本以为岳麓书院名重天下,里面的学子一定是个个博雅守礼,却不想还有这等光景。“很多时侯,闻名也并不如见面。”柳丛楠苦笑。宋君鸿也摇了摇头,暗道名士怪杰们虽经常会有异于常人的举动,但却不知这位飞云兄倒底才学几何,能让柳丛楠和方邵如此挂在口边。好酒如此,倒真是有几分太白遗风。不过太白能恃才自傲,三杯黄汤下肚,就敢“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只可惜了鲁如惠并不是好脾气的唐玄宗。就算这位仁兄真的有七分太白酒量,三分青莲文采,此刻怕也只是是缩在书房中抄书抄到手脚发酸了。“鲁山长脾性一贯如此吗?”宋君鸿还是及时把思绪给拧转了回来。比起那位从未谋面的倒霉仁兄,他还是更关心鲁如惠这个人要多一些,必竟郑知庆把自己介绍给鲁如惠,那么自己以后仍免不了要经常和他打些交道。柳丛楠沉默了一会儿,叹息了一口气说道:“并非如此。鲁山长虽在朝中作过大官,但到了我们书院后却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和所有的师生也都总是笑眯眯的打招呼,说话的声音也都很少大过,不仅学院中的学生,连师长们也都很喜欢和他亲近。”“是啊。”方邵也接口道:“以前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大家都宁可绕过主管学生生活的冷面孔程会而直接去找鲁山长央求帮助。”说到这里,他一脚踢飞路旁的一个小石子,像是遗憾那种日子一下子没了似的:“最近个把月来,鲁山长脾气大变,不少同学都受到他的严斥或责罚,所以大家对面他时也都变得提心吊胆的了。”“怎么会突然这个样子呢?”宋君鸿疑惑的问道。“嗨,还不是金人又来勒索,狗奸相李……”方邵愤愤的骂道。但他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让柳丛楠截口喝断:“晋夫,噤言!”“怕个什么,这里又没有奸相的爪牙!”方邵不忿的嚷道。但他随后还是瞄了一眼宋君鸿,又朝四周瞅了瞅。有宋一代,朝庭并不是很打压民间清议,尤其是读书人批评朝政,更是两三百年来司空见惯之事。但随着宋室南迁,士人们对于国破家毁之殇非常痛苦,对皇后一族的外戚与奸相的坑葬一气,搅乱朝政的忧虑和愤怒也日渐加深,因此对朝政的批评声音也几乎达到了赵宋立国三百年以来的前所未有之多。民间的清议,本来一直也都算是影响大宋朝政的一个重要力量。但这一切都因为现今的庆元天子赵惇昏庸懦弱而失去了意义,皇后李氏一族不仅牢牢把持朝政,而且对民间的非议开展了弹压。当年宋太祖鼎定天下后,曾在太庙立有一碑,上书两条给后世子孙的遗训:一曰不得亏待国宾柴氏;二曰不得以言事杀士大夫。 第六节 男儿需读五车书 六 现在以李氏为首的外戚们虽尚不敢明着封禁天下之口,却也寻故批捕了好几个著名的仕林清流了。因言获罪,这在宋室三百年来历史上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一时间天下愤慨之声四起!刚正的群臣们劝谏当今的庆元皇帝无果,纷纷上疏自求罢黜,居家待罪,史书记曰:“举朝求去,如出一口”。虽然庆元皇帝统统下诏不许,但人心已经处于动荡不安之中了。而在大宋朝历史上一向喜欢评议朝政的书生们对时局的强烈不满至此也达到了顶点,并且很多人都不加掩饰地表露出来,曾经藏在心里的愤怒,现在“勃勃然怒形于色矣”,过去只是私下里议论,现在“嚣嚣然传于道矣”。无疑方邵便是这些愤言谴责朝政的士人其中之一,但柳丛楠却并不想让自己的这位朋友轻易惹麻烦上身。虽然方邵在柳丛楠的喝止下暂时停止了这个话题的继续往下延伸,但宋君鸿却已经可以从中猜测到鲁如惠近期心情变得恶劣的原因了。一般来说亲自经历过“靖康之耻”的人可以大致分为两类,一种是被金人吓破了胆,宁愿用卑躬屈膝和割地弃权来换得一隅偷安;另一种则是如鲁如惠和郑知庆一样,怀有强烈的耻辱感和奋起抗敌复土的强烈诉求。宋君鸿记得郑知庆曾和自己提过:鲁如惠便是因为提出的抗金政策不被当今皇帝采纳,才愤而挂印弃官,来这书院做一教书匠的。现在朝庭对于金人的逼迫勒索不断停头,这自然让本就怀揣着一肚子气离开庙堂的鲁如惠更加的感到窝囊。只是朝政混乱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从宋君鸿与鲁如惠的接触来看,他也不是寻种轻易就受人激怒的莽夫,能让他的心情在短短一个月间糟得无以复加的一定是有更大的事情发生。宋君鸿不禁联想到来书院路上吴大嘴曾跟自己提过的两件事:“金兵囤境,朝庭无备”和“太上皇病重,危在旦夕”。这两条消息本属隐秘,一般的民间百姓和普通士子们或许并不能轻易地知道。但鲁如惠即便离开官场了仍会有不少的门生故吏存在,这种消息想来终是瞒他不住,顶多知道的比黄龙党众人晚上个一两拍而已。但知道又如何?前浙江东路按察使、柱国将军鲁如惠已经离开了官场,有心无力!天下倾覆在即,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的瞅着,巨大的忧愁与焦虑无处排遣,所以哪个不开眼的学子犯了错误栽到他手上,自然是要被他敲打些记性的。好在宋君鸿从柳丛楠与方邵之间的言谈中得知鲁如惠并不曾胡乱找学生的麻烦,只是对犯了猎误的人才板起脸孔不讲情面。这样自己小心翼翼一点,只要不违犯校违,相信这位山长也不会给自己难看。这样心里思忖了一阵,再抬眼间已经可以看到程会等侯自己的那个屋子了。程会帮入书院求学的学子们办理手续的屋子和鲁如惠晚上读文案的屋子其实都是属于书院的教师专用场所,通建于专门的办公区域内,两者的间隔并不太远,所以宋君鸿三人虽是一路说说笑笑,但也不用一刻钟就走了回来。因为有了鲁如惠的支持,宋君鸿此刻再想起程会那种严厉的面孔也不觉得有多么畏惧了。正要快走两步进屋去把此事办理妥当,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阵大声的呼喊:“子烨贤弟慢些走,且等我一等!”宋君鸿三人一回头,只见到王玉田正领着小斯气喘吁吁的快步跑了过来。宋君鸿疑惑地和柳丛楠、方邵两人对视了一眼,谁也不知这王玉田此时追上来有何事。只好都追住了脚步,在原地等他一等。因为今晚王玉田穿得极为隆重,虽只是常服,但也层层长袍大袖,尤其是那年华贵的鹤氅,宽长曳地,跑起来未免略有不便。也使得他原本一身贵气的打扮得显有点不合时宜了。“美池怎么这么快就赶上来了?”方邵有些诧异:“我还以为你要在鲁山长屋里待上不少时间呢。”王玉田脸上现出一丝尴尬之色,但也仅仅一闪即逝。他擦了擦额上微沁出的汗粒,朝宋君鸿微揖了一下后说道:“子烨是要回修齐斋去吗?我也是。”看宋君鸿兀自不解,忙又解释道:“你刚来路可能不熟,正好顺路,我倒可以领你一程。”修齐斋就是学员们居住休息的屋舍区域。因书院占地范围较大,具有教学、居舍、藏书、祭祀、园林、名胜等多种功能范畴的建筑物百余间,为了便于区分,所以给各个功能和区域不同的建筑们分别取了不同的名字。如他们刚刚去过的鲁如惠那里,便起名叫做“山斋”,据说是由乾道元年的时任安抚使刘珙始建,顾名思义,便是专门供给书院山长办公和休息的地方。“修齐斋”则是学员们休息的地方,据说是寓意“修身齐家”、“厚德笃行”之意。而平日间上课的则是“日新斋”。这些情况宋君鸿当然是尚一无所知的,在柳丛楠的解说下,宋君鸿才明白过来:原来就是学生宿舍啊!面对王玉田热络地的招呼,宋君鸿只好很不好意思的说明:自己的入学手续都还没办完,就更没提修德斋的事了。事实上在学费的事情没有搞定之前,程会根本不会给他解决关于住宿的问题的。“你现在才刚来报道?”王玉田总算是明白了宋君鸿的情况,吃惊的问道。岳麓书院在入学时间上严卡死截的作法已经是名声在外了,既便是一路上偷花好玩的王玉田也不得不在最后几日收敛行径,于五日前赶到书院报道。实际上在古时交通和通信都不是很发达的情况下,学员们宁可早点到来也不愿意冒险。所以提前一两个月便报道的新学员比比皆是。王玉田本以为自己便已经算是拖拉的人了,却不想这回总算是开了眼界了,眼前这人居然是卡着最后一天的最后一个时辰才来。不过,或许宋君鸿敢于这么做,是另有所恃也说不定?王玉田心中暗想着,口中却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笑道:“既然这样,就先办完手续再说吧。”说到这里,他突然似想到了什么,向宋君鸿身旁瞅了瞅,可却是除了柳丛楠和方邵两人外什么也瞧不着,于是疑惑的问道:“子烨,你的行李呢?”也怨不得王玉田感到奇怪,哪有新学员报道时不携带行李的?甚至有些世家大户里的公子们都是赶着马车往这搬送各类生活器皿和个人喜好物品。可宋君鸿说是来报道,身边却什么都没有。其实宋君鸿的行李原本倒也有一些的,但在遇上天星社后早已经丢弃在山林荒野之中了,所以他只好苦笑了一下说道:“没什么行李,一人一马,两袖清风而来。”王玉田愣了一下,笑道:“子烨好爱说笑,莫不是已经让仆从已经先送进书院某处了?”“没有说笑。”宋君鸿挠了挠头,说道:“我本来出门时就只拿了两个包裹而已,后来在路上都遗失了。我也只是出生于一个猎户之家,哪里请的起什么仆役?”“猎户之家?”王玉田的脸上颜色突然变了变,心中一阵懊恼:刚才拜会鲁如惠时,明明自己先到,却让他先进去了。而且在里面一呆就是两刻多钟的时间,轮到自己进去时却只是寒暄了几句就让鲁如惠给送了出来。虽然鲁如惠对自己也是一样的亲切和蔼,但王玉田却仍是忍不住的要拿自己所受到的待遇和宋君鸿相比较,于是心里认定一定是因为宋君鸿家世恢弘,背景雄厚,才令得鲁如惠能如此厚待,自己也忙是急急的追赶过来,曲意结纳。不想宋君鸿却是猎户家的孩子。一个贫穷低微的猎户之子,竟然比自己更在鲁如惠面前被看重,王玉田心中一阵无名火起,觉得受到了巨大的羞辱。但必竟是读过了一些年头的书,又兼着柳丛楠和方邵这两个老学长在旁,王玉田也不方便发作,他强压下一肚子的不快,说道:“时间已经不早了,我看还是不要耽误子烨办理手续的时间了。我住在修德斋丙字院十五号,诸位以后有机会时不妨过来一叙。”听他说罢,众人忙点头称是。宋君鸿和柳丛楠、方邵刚迈步往程会的屋子里走,却发现王玉田已经扭转身形,预备领着小斯径自直回修德斋了。“美池,不等过会手续办完后一起走吗?”方邵问道。“呃,我突然想起一点事情急需回去处理。”王玉田拱了拱手:“我便先行告辞了吧。”众人只好和他道别。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方邵嘟囔道:“这真是一个怪人,来也意外,去也匆忙。刚还说要一路同行的,这便启身先走了。”“他可能有点事临时需先去处理下吧,晋夫,勿再多言。”柳丛楠瞄了宋君鸿一眼,偷偷捅了捅方邵说道。宋君鸿装作面上浑不在意的样子,心下却是明白:王玉田这份前踞后恭的表现,似完全是在听说了自己的身世后才有的。多半是其自恃是官宦之子,不愿于自己这底层小民出身的人过多接触罢了。 第七节 男儿需读五车书 七 不过这世间嫌贫爱富的人多了去了,宋君鸿也不是第一回遇上势利眼,故也并没有把王玉田的态度太往心里去,反倒笑呵呵地和柳丛楠与方邵说道:“我这一进去,和程先生禀告起来便不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楚的,说不定还会再花费不少时间哩,两位兄长如果有事,不妨也先行前去处理,弟日后得空再前往拜访。”柳丛楠略一思忖,便笑着说道:“朗月清风,夜景怡人,我们俩本就是出来游冶的,此刻回去也是无事,不如便在这里侯你一会就是了。”说到这里,他还拿胳膊碰了碰方邵:“晋夫,你说是吧?”“嗯?哦,是的,是的。”方邵有个好处,那就是对柳丛楠的话向来信之不疑,二人成天待在一起也是配合默契,听道柳丛楠对自己这样话,尽管还没完全明白,却已经立刻点头配合了。“那……好吧。”宋君鸿见柳丛楠如此说道,心想我已经给过你们机会了,将来某说是我硬拖着你们不让走的。他微微点了点头:“有劳二位兄长侯弟片刻。”说罢上前敲开程会所在办公屋舍的房门走了进去。宋君鸿前脚刚进门,方邵便瞪圆了眼珠子问向柳丛楠:“你我不是说了今晚要去看飞云兄的吗?怎么又变卦了。”柳丛楠却是“哗啦”一声拉开折扇,惬意的给自己呼扇了两下:“昨天已经去看过飞云了,今晚纵是不过去也不打紧。”看方邵脸上似仍有不满之色,他笑着问道:“你说今天我们在门口看到的那个姑娘怎么样?”“那还用说,很可爱啊。”方邵听他提起史珍,眼睛里瞪时放出了光,但很快又黯淡了下来:“可那又有什么用,人家已经走了。”“呵呵,敢在书院门口亮剑,还把程老夫子戏了个哭笑不得。”柳丛楠眯了一下眼睛,似是在回味傍晚时在书院门口发生的那一幕,一抹浅浅的笑容挂上了嘴角。“你呀,就喜欢看那些老夫子们出糗。”方邵对自己朋友的这个恶心知之甚透。柳丛楠因其舅舅原因从小就经常往书院中跑,所以对书院中的老师们并无多少畏惧之感。自己小时侯也还经常作弄这几位名师大儒,只是那时他还是个孩子,没人会和他计较,后来长大了,在父亲和舅舅的严词训导下,才不得不装的温良一些。“真是个有趣的姑娘啊!”柳丛楠赞叹了一声,然后又转过头来问向方邵:“你说能和这么有趣的姑娘一起来的人,是不是也可能会是个有趣的家伙呢?”“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方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要是能再给我介绍一个傍晚时那种有趣的姑娘,我便是站在这里通宵陪他也没二话啊。”“瞧你这点出息!”柳丛楠鄙夷的瞅了自己的这位好友一眼。“啊,难道是我太猥琐了?”方邵赶紧清了清嗓子,装出一幅正气凛然的样子。“我是觉得你要的少了。”柳丛楠说道:“那么有趣的姑娘只认识一个怎么够呢?当然是多多益善,越多越好了!”说话时他享受般的闭上眼睛,张大了双臂,似是正梦见正有无数美女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莺呼娇笑着向他怀里走来似的。“长青,你的口水流了一地,把我的鞋都快要打湿了。”方邵后退了一步,抓住胸口故意装作恶心的样子用十分夸张的语调说道:“原来你才是真正的淫贼!”“嗯,你说谁是淫贼?”柳丛楠睁开眼睛,斜睨着方邵。“就是你!”方邵拔拉着手指头低笑着数道:“十天前你曾缠着飞云兄让他带你去山下的勾栏去看著名的方芳小姐,上个月你还趴在窗外偷看过李师母的女儿梳头,还有大上个月……”“哼,可我哪里又比得了你,居然还偷偷的给卖茶叶的赵家小娘子写情诗。”柳丛楠也揭开了好友的伤疤:“可惜人家小娘子根本不识字,把情诗拿来书院央别的同窗们给念,结果你的大作一日之间传遍书院!”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声音从一开始窃窃私语时的低笑到互相指责的抬扛,嗓门越来越大:“窈窕淑女,君子好俅。我那是真诚的追求,哪像你——窥视狂!”“我那是只远观而从不亵玩。是高尚的欣赏!”柳丛楠也有点急了。“拉倒吧,你那明明就是有贼心没贼胆!”“好,我今天就叫你看看我没有没贼胆!”“哎,你怎么还打人了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唉,你还打,程夫子,快、快出来,柳长青打人了呀,救命啊——!”…………等程会和宋君鸿闻声从屋里子跑出来时,柳丛楠已经和方邵难看的厮扭在一起了。刚看到这个情形,宋君鸿大吃了一惊,但再看得两眼,很快便又释怀了。因为柳丛楠和方邵俩人尽管你拉我扯,互相间拳拳到肉,声势颇是惊人,但至少宋君鸿从近距离上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在装作气势汹汹地挥拳时实际上却并没有真的用上多大的力气,两人身上也并无任何明显的伤痕。在青少年阶断的男性朋友间相处时,真正感情深厚的好友往往并不会像女孩子家那样抱个玩具就闲扯上半天闺房私话,而是喜欢拌拌小嘴,必要时还可以把浓烈的兄弟感情从声音语言向肢体语言上发展。什么是打成一片?这就是打成一片!什么是兄弟情深,这就是兄弟情深!宋君鸿嘻嘻笑着,刚想拍掌喝彩上两句,却突然似发现程会的目光在观察自己,忙收敛神态,装作一脸关切的紧张模样。程会似也对这两人的作风早有熟悉,抚了抚额,突然脸一沉,高声斥道:“胡闹!”柳丛楠和方邵听到了程会的斥喊,这才慌忙停下手从地上爬了起来,也装作一本正经的好学生聆听教训模样。只是二人身上都已经沾上了一些泥土,柳丛楠腰上的系带也被扯松了,方邵头上的庄子巾也被拉下来遮住了大半只眼睛,两人的样子显得有些尴尬。“可都曾打够了?”程会气恼的目光从方邵脸上扫过,方邵忙低下头去。再扫视到柳丛楠脸上,柳丛楠迎着程会的目光嬉嬉笑了下,看到程会要瞪眼,忙也低下头去,但脑袋轻轻晃动间,似也见其眼珠子在地面丈范围内哧溜乱瞄,显是并不太老实的在反省当中。“真个是越来越长出息了,这回都敢打到我门口来了。”程会沉着脸说道:“我看下次你们都直接去到张栻山长门前撒泼好了,看谁还保得住你们!”方邵居然还像个顽童似的吐了吐小舌尖。唉,这两个浑小子!程会在心里道了一声苦,但面上仍装的沉着冷峻:“罚你俩明日打扫藏书楼一天,以儆效尤。”“又打扫藏书楼?我们几天前刚打扫过。”柳丛楠一脸哀怨:“舅……”“舅什么舅?嫌不满意就改罚你们扫茅厕去!”程会把眼一翻。“满意,满意!”方邵立刻投降。柳丛楠小声的嘟囔了一句:“我看书院以后不要请清洁的仆役好了,反正大部分的勤杂劳役都罚我俩干了。”“你——说——什——么?”程会把耳朵立刻伸了过去。“没什么!”柳丛楠立刻收敛起怨忿的表情,一本正经的背诵道:“程会长是为了我们好!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恶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打住!”程会一巴掌拍在柳丛楠的后脑勺上,让他停下的吊书袋,骂道:“你们还有脸跟我面前拿孔孟之道来替自己搪塞。亚圣要是知道我们儒门有你们这俩不肖后辈,不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不可。”柳丛楠和方邵似已对程会的训斥习以为常,两人也不着恼,只管嘻嘻笑着。这俩小混蛋,我咋就狠不下心来收拾他们一把呢。程会满脸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方邵捅了捅柳丛楠,两人开始轻轻挪着小碎步子后撤了两尺,看程会没有反应,扭身就跑!“回来!”可惜程会仍然没有让他们如意,张嘴喝问道:“你们到哪里去?”“我们……我们去做明天打扫藏书楼的准备。”柳丛楠器丧着脸回答道。“精力过剩是吧?”程会斜倪了他一眼,“先去把宋君鸿领回他的屋舍,帮着把事情都按排妥当了再说。”柳丛楠和方邵应了声诺,程会一拂袖,走了。“你舅舅最近好像脾气也不小啊?”方邵瞅着程会走远,才捅了捅柳丛楠说道。“他昨天刚和舅母吵过架,可能气还没消吧。”柳丛楠嘴一撇,“再说了,他什么时侯脾气好过?”其实旁人要说这话是没错的,因为程会在书院中一直是个冷面阎罗的模样。但他对柳丛楠这个外甥却一直是维护有加的,旁人照他这么胡闹,被逐出书院的可能都有。要不然,柳丛楠和方邵也不敢公然在程会的屋外这么嬉骂打闹。“原来你和程先生是舅甥?”宋君鸿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一开始在书院门口时他一句话就能把程会给叫唤了出来。==================================================作者絮语:求红票,求收藏! 第八节 男儿需读五车书 八 外甥和舅舅相似有时也是常见的事,宋君鸿现在再打量柳丛楠,在面部有些部分的确是和程会有几分相像,只是程会总是一副冷脸铁面、拒人千里的样子,而柳丛楠却嘻嘻哈哈、喜欢和人交友,两人格差异如此之大,让人一时无法把两人联想到一处。 舅舅一般都疼外舅,往常两人这么打闹,只要是不过份,未必会挨罚的。 何况现在又是晚上,没有旁的什么人看到,本以为顶多挨两句训斥,却没想到仍然需要再去打扫藏书楼——那楼他们一个月已经打扫六回了! 即便如此,打扫藏书楼这种处罚,却已经是法外施恩了。至少比起被足在屋中七,一边要苦抄经书,一边还要忍受酒虫勾引煎熬的飞云已经不知要好过多少倍了。 不过柳从楠和方邵并没有花多少精力去抱怨或分析,因为一般来说那些喜欢调皮捣蛋的学生大多都会是乐天派。柳、方二人亦然。 “其实罚去扫藏书楼也好,上回我发现了一本唐代元威明撰写的《莺莺传》手抄本,还没看完,这次要不要借机再去找来你我一起看下?”方邵贼笑着说道。 柳丛楠并不作答,却只是咳嗽了一声,拿眼光冲宋君鸿比了下,方邵立刻会意,闭口不再作谈此事。 这本《莺莺传》可以说是后世著名戏曲《西厢记》的前。而其作者,俐是曾写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一著名诗句的才子元稹,威明只是他的号,其人多才多,与白居易并称,笔下写出来的诗文故事自也格外的引人入胜几分。 不过那本据说以元稹自己为原型的《莺莺传》,与后世王实甫改写的《西厢记》其实大不相同,因为后者是一幕才子佳人大团圆的喜剧结局,而前者,则是一幕最终劳雁分飞的悲剧收尾。 但不管是喜剧还是悲剧,这种关于的奇闻秩事对于正处于年近二十,对女和都正处于憧憬和某名燥动的柳丛楠、方邵二人而言,却是比起四书五经来都要具有着更大的吸引力。 只是这种怨野闻终是入不得道德学家们之耳的。这本书被扔在藏书楼的一个角落中,尘封已久,若非是被罚去打扫卫生,方邵也是发现不了的。所以一面既按耐不住好奇偷偷翻阅,但另一方面又怕为人所知晓。 对此,宋君鸿唯有报以偷偷的窃笑,和在心里十足的鄙视。 对于后世各类超限制的影片都在互联网上大行其道的盛况,你们偷偷摸摸的看的这个古代“言小说”算个啥? 不过宋君鸿在面上还是装作毫不知,也很知趣的没有去打听。 “呃,子烨,你分在哪一个屋?”柳丛楠问道。 “我看看。”宋君鸿把刚领到的号牌重新审视了一遍:“是在丁字三号。” “丁字三号,那离我们也不远。”柳丛楠笑道:“我在丙字七号。”又指了指方邵:“他是丙字八号屋,我们俩紧捱着,就在你的屋后隔两排就是。” 言罢,又瞅了瞅宋君鸿,疑惑的问道:“你真的再没有其他行李?” “没了!”宋君鸿一摊手:“无财亦无债,两手空空。” “那你的马怎么办?”方邵问道。 宋君鸿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匹马,是路上买来赶时间用的。现在史家主仆都已经走了,去并没有带走这匹马,可能仍是想留给自己代步吧。 可这么大一牲口要往哪儿放呢?这又不像是小狗小猫,可以直接抱回屋里了事。 “子烨大可放心!”柳丛楠拿扇子一指,书院后方有专门的马厩,还有专门人看管和喂食,一个月需支付看马人八贯钱。” 八贯?宋君鸿咋了一下舌头,这价格可不便宜,至少比起寻常的客栈或马院都要略贵一点。不过话说回来,能在这书院中放马的,大多非富即贵,谁还在意这七贯钱啊。 可宋君鸿不行,他用手摸了摸自己近乎干瘪的荷包,莫说八贯,就算是八百文都没有啊。 “这书院中还有其他可以栓马的地方吗?”宋君鸿只好问道。 “有倒是有一处!”柳丛楠想了想,突然笑着说道。 “哪里?”宋君鸿又补充了一句:“最好是不要太花钱的是方。” “我明白你的意思。”柳丛楠笑着说。 宋君鸿脸上微微有点发红,谁让自己现在囊里空空呢? 方邵也在旁边奇道:“倒底是哪里啊?” 柳丛楠笑而不言,只是朝程会离去的方向指了指。 “你不会是想……”方邵大惊失色。 “没办法啊!”柳丛楠摊摊手,“既要不花钱,还要够安全。这样的地方可不多啊。” “这倒也是。冲着你舅舅那个冷面严苛的样子,谁还敢到他那院儿里去盗马呀。”方邵笑着点了点头:“不过这回我就不陪你过去了,免得他老人家一个瞪眼,我的惩罚又要增加了。” 宋君鸿笑道:“那我陪你去好了。” “不用!”柳丛楠笑着说:“这么点小事我自己去办就成。”说罢他又冲宋君鸿眨了眨眼,“再说了,我自己去更好办事。” 宋君鸿立时明了,必竟要是自己一堆人过去,那就是公事,少不得要公事公办。但要是柳丛楠自己去,那就是外甥与舅舅间私下里的事,就算是耍个赖撒个,也没什么的。 一念及此,宋君鸿转头朝方邵瞄了一眼。寻思着方邵从一开始就说不跟着去,是不是早就想明白了这一点。他一直以为此人是个直肠子,不想原来也是粗中有细。 见宋君鸿看自己,方邵温文尔雅的冲宋君鸿点了点头。 宋君鸿和柳丛楠、方邵二人去书院看门人张老汉处取了马,把缰绳交到柳从楠手中:“初次见面,便多有劳烦,君鸿感激不尽。” 柳从楠却似浑不在意,走近了拍拍马脖子,赞道:“真是匹好马。” 宋君鸿一笑:“那就全权拜托给长青兄了。” “放心吧!”柳从楠大袖一挥:“晋夫,你先送子烨回修齐斋去吧。” “行。”方邵拉过了宋君鸿一起转朝住处走去。 才刚走得两步,便听到“唏溜溜”一声马嘶,宋君鸿吓得赶紧回头:“小心,这马的子还有点烈!” 却见柳丛楠一声长笑,已经手矫健的跃上马背,提鞭在手,策马向着另一个方向潇洒地奔去了。 看着宋君鸿张大的嘴巴,方邵笑道:“不用担心,长青可是去年书院御马比赛中的第一名。” “御马比赛?”宋君鸿更加吃惊,这里不是书院吗,怎么听着像是个兵营? 看着宋君鸿吃惊的表,方邵像看着一只土鳖一样的鄙视:“君子六艺听说过没?” “当然听说过。”宋君鸿有点郁闷,这种事读书人有几个不知道的呀。他嘟囔道:“不就是礼、乐、、御、书、数嘛”。 其实宋君鸿说的只是简称,真正系统的称呼应该如《周礼?保氏》中所言:“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传说这是孔老夫子亲自拟定的,作为古时君子们的六门必修课。 但随着百家争鸣、诸国争雄的秋、战国之世的渐渐远离,君子六艺的内容虽然已经确定下来了,但却已经不再是要求每个读书人都去习练的了。一方面是失去了秋、战国这种纷纭争战的舞台,如、御之类带有很强战争色彩的内容已经并不是随时必须的了,再加上后世文、武之道的差别越来越泾渭分明,再加上经济条件的制约,所以到了大宋朝之时,大多数的儒生都不过是多读些书,持礼自律便是了。就连乐、数都不一定能学全,更遑论、御了。 “我们书院可不是只教书呆子的地方!”方邵自豪的一笑:“君子六艺,我们书院可是全部都会教习比赛的。” 随后他又向宋君鸿进一步解释道:“其中‘御’这一项,本是指驾御马车,但现在已不像秋战国之世那样以架车为主了,所以书院因时俱进,把‘御’字的内容改为更实用的骑马之术,经报备朝庭批准,请的可是军中侍卫亲军马军司的将官前来教习。” 宋君鸿眼前一亮,能这样那是再好不过了。虽然不能像后世大学那样科目广泛,分类明晰,但最起码不至于让学生们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了。 且这样一样,自己在书院的求学生活也能更加丰富多彩一些了。 不知为什么,宋君鸿突然想起郑雨农来,这位同窗好友自命风流高格调,曾立志要学会所有逸能雅技,要是他知道岳麓书院还有请专门的先生们教习这些君子六艺的话,说不定眼珠子都要红成什么样子呢? 唉,可惜现在的他一门心思全都放在功名上,只寻思着尽快的搏个出人头地,要不然也不会放弃这个来岳麓书院和自己一道继续学业的机会。 现在童年的好友们都已经不在边了。在慢慢适应了这个时代的生活十六年后,又一次开始孤单了起来。 在这里,自己还能再遇到像郑雨农那样多才多智更多趣的好友吗?一念及此,宋君鸿不有些怅惘。 方邵却只道宋君鸿还在想那些六艺的事,便把他拉了过来,一边走一边笑:“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去玩,勿谓方之不预,教这些课程的先生们都很严厉,只盼你到时可别喊苦喊累!” 苦累?宋君鸿倒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这些事,只怕没有人教,只要有人教授,那他肯定会拼了命的去学。自己是猎户家的儿子,根正苗红的苦出,还会怕吃苦吗? 看到天色已晚,方邵把宋君鸿送到他的房间后随便闲聊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宋君鸿瞅了瞅房间,较素雅,虽然并没什么太富丽的家具,但也算干净亮敞。不仅有铺,桌椅脸盆都一样不少。宋君鸿把他和后世的大学宿舍比较了一下,很高兴的发现自己终于能住单间了。 其实在个人的卧室旁都还有一个小的侧房的,据刚刚离去的方邵说那是给仆役们居住的。 很多中产以上家庭中出来的读书人,大多从小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书院考虑到这些况,所以许前来入学的学子们带有仆役或书童来照料他们的生活起居。但每人最多只能带一名仆从。 不过,这对宋君鸿来说完全是没有必要的。他能够照顾好自己,何况他也没有钱去再给自己请个仆役。 想到这里,宋君鸿自嘲的一笑:岂止是仆役,他连自己这个月的饭钱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去。混到自己这份境界上,真的是两袖唯有清风,怀中空剩文章了。十足十的一个“穷酸”! 第九节 一袭墨染一袭愁 一 不过,这些烦恼还是留待明天再去头疼吧,宋君鸿打了个呵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愁来明忧。在经历了一路的纵马疾驰,和在书院办理入学手续上的一系列上下奔波,他现在已经是浑累的都快散了架了,此刻他再盯着屋内那张已经铺上了被褥的木,觉得它是那么的具有吸引力。 于是什么也不愿再去多想,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到前,张开了双臂,大喊一声:“岳麓书院,我终于成功变为你的一员啦!”说罢便像个倒掉的口袋一样摔滚了上去。连衣服都累的不愿去脱了,只是抱着那崭新的麻被,沉沉的陷入了梦乡。 这一觉,简直便是宋君鸿近几来睡过的最好的一次了,其结果便是:他直接睡到了上三竿、巳时初刻了。 “梆、梆、梆……梆、梆、梆!”如果不是这么一阵急促而大声的拍门声突然响了起来,或许宋君鸿宁愿美美地睡到午时也说不定。 他从上爬起了来,下趿了鞋子,也不及洗脸眯缝着睡眼便上前去给开了门。 门乍一打开,一股浓烈的阳光便了进来,有些刺眼。宋君鸿的眼睛眯的更小了。 “你怎么现在才起?”来人似乎对宋君鸿的懒睡略有点不满。 “怎么了?”宋君鸿迷糊的问道。 “今天上午有入学典礼,所有的新学员都要参加的。”来人丢下一句话:“巳时五刻,要在明德坊开始集合,千万莫晚了!”然后便匆匆忙忙的走开了,似是还需要去督促其他学员。 宋君鸿拍拍额头,这才想起在昨天办理入学的手续时,程会似乎曾提过那么一两句关于入学典礼的事,可自己昨晚实在是疲劳过甚,一沾枕头就不愿起来,竟然就给睡过了。 想到这里他不挠了挠头,这个没有闹钟的时代必竟还不是很方便啊! 可别要迟到了!宋君鸿感到有点头疼,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更头疼的事:自己根本不知道那个明德坊怎么走? “请问……”宋君鸿才刚抬起手来,却发现来参知自己的那个人已经跑的很远了。 “唉!”宋君鸿叹了口气,你说报道时程会也不知道绘制份学院地图、学生手册什么的给学员们发一发。 说不得,又要再去麻烦柳丛楠或方邵一次了。 还好,宋君鸿记得昨晚他们说过自己的房间在哪里,宋君鸿很快就找到了那里。 房门关着,宋君鸿侧耳贴近门上听了听,屋内传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走动声,还好,看来他们仍在屋里。 宋君鸿整了整头顶的儒巾和衣衫上的襟带,然后抬手拍了拍门。 很快,屋里有人出声应道:“找哪位?” “请问柳丛楠、柳公子在这里吗?” “在!”吱拉一声里门被打开了,然后只见一位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站在门口,他抬起小脑袋瞅了瞅宋君鸿,疑惑的问道:“可你是谁呀?” “我是宋君鸿,请问柳丛楠公子还在屋里吗?”宋君鸿疑心自己会不会扑了个空。 “在倒是在。”少年答道:“可我家公子还在睡觉!” 看来这个少年多半是柳丛楠的书童了。 听说了柳丛楠还在睡觉,宋君鸿不敢莽撞,轻声的向那个少年书童问道:“既然如此,我便问你也是一样。你可知这书院中有个叫‘名德坊’的地方该怎么走?” “哦,简单。”书童点了点头,冲宋君鸿叽里咕噜的就是一堆:“从这修齐斋出去后,向南走,拐过第二个路口有过荷香塘,荷香塘侧旁是飞来苑,穿过飞来苑再前行一百步然后左转,再进五十步西转,穿过一排老房子后在西侧方就是了。” 这叫简单?宋君鸿听着这一溜陌生的地名和左转右转的早就晕了,他讪讪的笑道:“小哥儿能否再说一遍?” “唉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笨哪!我跟你说,先出——”书童于是对宋君鸿大为鄙视,话还没说完,便听得柳丛楠的声音从屋中传了出来:“好啦,你再说上三遍他也不一定能分理的清,听琴你直接领他走一趟得啦!” “长青兄。”宋君鸿有点谦意:“没想到还是吵醒你了!” “没事,其实我早就醒了,只是不愿意起罢了。”柳丛楠笑着从房里走了出来,“进屋来述话吧。” “我有点赶时间这次就不叨扰了吧,其实小弟只是路途不熟,所以来问问那个明德坊应该怎么走?” “哦,你们要有入学典礼是吧?”柳丛楠似乎是回过神来,“你看,我都忘了。” “你不用去吗?”宋君鸿好奇的问道。 “我去年就入学了。今年你们新学员的典礼,我可去可不去。”柳丛楠捂口打了个呵欠,“我决定不去出席了,子烨可莫怪我的失礼,待改天为兄再为你置酒接风”。 “长青兄不必客气。”宋君鸿向柳丛楠拱手告了声辞,便要在那书童的带领下前往目的地。 刚转走,宋君鸿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疑惑的问道:“可你和晋夫兄不是今天还要去打扫藏书楼吗?” “再说吧。”柳丛楠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答道:“反正今天入学典礼上我舅舅必须在场,一时半响还腾不出精力来查看我们的清扫况。我先去再睡上一觉再说。” “同人不同命啊!”宋君鸿在心里有些愤愤不平的哀号了一声,为什么自己好不容易睡个懒觉却要被人吵醒,而他就可以大睡特睡的呢? 得到明德坊时,宋君鸿才发现这里早已经来了不少人。 个个峨冠长带、广袖深衣,一派群贤毕集的样子。宋君鸿摇头笑了笑,在这里可真算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了,只可惜自己一个也还都不认识。 “我已经给你领到了,为了让你早点赶到,我还特意带你抄了近道呢!”那个书童骄傲地指着前面一大堆人侯立的地方说道。 宋君鸿瞅了瞅大家似都在无聊地走动或交头接口,看到典礼还并没有开始,终于放心地吁出一口长气了。 “你叫听琴是吧?没想到你这么年纪还这么小,却已经这么能干了!”宋君鸿依稀还记得柳从楠对这个书童的称呼,他看到这个孩子眼神里似都透着笑意,分外可,于是弯了弯腰,亲昵的拿手刮了下对方的小鼻子:“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 “我家公子不让我接别人的赏。”听琴用稚嫩的童音回答道。 嗯?赏?赏什么?又有哪个说要赏你了?宋君鸿一纳闷间,便见那个听琴已经伸出了小手,笑眯眯的等在那里了。 ………… 宋君鸿突然觉得这个听琴一点都不可了。 真是气人,不让你接赏你还敢主动伸手要?好!既然你家公子不让你接赏,那我就干脆不给你好了! 可这只是宋君鸿肚子里的暗骂,拒绝的话在他嘴边一连打了三个圈,最后还是得笑呵呵的说:“没事,我们不告诉你家公子便是了,他不会知道的。” 说完他伸手入怀里,摸了摸那支并不怎么充盈的荷包,里面只有不足三百文钱了。 可柳丛楠是这个书院的地头蛇,又有着个主管书院风纪、握有处罚大权的舅舅,是刚入学的宋君鸿无论如何也开罪不起的呀!甚至,连他边的人都最好不要轻易的去开罪。 俗话说的好:“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若是无意中惹到了听琴这种亲近的仆从,有时后果往往却会是让人有意想不到的麻烦。 大概谁也不曾会想像的到:柳丛楠洒脱豪爽颇有孟尝之风,他的书童却是如此的雁过拔毛。 宋君鸿咬牙从荷包中摸出一百文来,拍在听琴的手上,强笑着说:“喏,拿去耍吧。” “才只有一百文啊?上回李公子可是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的。”听琴失望的掂了掂手里的那些铜钱,言辞中似乎还透着不小的遗憾。 小财迷,居然还敢嫌少!宋君鸿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听琴一句,看他的小手仍然伸在那里,只好十分尴尬的说:“我今早急着出门,上带的钱不多,下回再给你补上些。” “那好吧,好歹还能买上几支糖葫芦了。”听琴无奈的一撇嘴,把那一百文揣入自己的荷包中,转冲书院中的食堂跑去了,那里也常年有各类的小吃出售。 看着他蹦蹦跳跳跑远的影,宋君鸿暗暗为自己失去了这一两天的伙食费疼不已。 哼,祝你今晚长蛀牙!宋君鸿愤愤的骂道,但随后他又有点失笑,觉得自己为了这一百文钱跟一个孩子呕气也的确是太小家子气了。 唉,看来真是叫一文钱难倒了英雄汉啊!宋君鸿摇了摇头,看来关于勤工俭学的事务必要抓紧了。 宋君鸿正自一边向那些已经等侯在那里的学员人群中走去,一边无聊间的抬头寻找看是否能够找到鲁如惠的影时,突然一个充满了强烈感的声音突然爆发了出来,很快传到了他的耳朵之中。 “你、你这个混帐!混帐之极!”那个声音大声的斥吼着,并且似乎因为过度的愤怒而音调都有点哆嗦了。 但宋君鸿听起来还是觉得有点异样,咦,声音好像有点耳熟唉? 第十节 一袭墨染一袭愁 二 这是岳麓书院举办开学大典的重要地点与重要时刻,谁敢在这里大声的喧哗?很快声音的传来处就围上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宋君鸿好奇心发作,也跟着凑了过去,在人群的外围踮起脚尖循声望去,你别说,还真认识:便是晚位在鲁如惠屋外最到的鲜衣书生,据说还是户部员外郎大人家的公子的人——王玉田!瞧见了是他,宋君鸿皱了皱眉头。虽说这是除了柳丛楠和方邵以外自己在这座刚来到的书院里唯一认识的同龄人了,但昨晚王玉田的态度已经明确的告诉了自己:这位官宦人家的公子好像并不屑于与自己这等身份的人为伍。所以宋君鸿也不打算去理会他。这是似有个人出来想拉扯一下王玉田,低头劝道:“王公子,他也只是想要显摆下书法,并非是故意的,算了吧。”“算个屁!”王玉田一甩袖子,把那人推了个趔趄,大声的吼道。这下没人再敢上前去劝说了。那边王玉田依然在怒气四溢,又指着场中另一个人大骂:“你这人怎么回事!是来做学员的还是来做那些只知炫技夸卖的伶伎的?就你书法好?还特意跑到这里来瞎显摆!你怎么不去墨池写?怎么不去兰亭写?怎么不去退笔冢写?是不是会描几下笔墨就不知道自己几两重了?”嗯?宋君鸿呆了一下,骂架就骂架吧,你咋还引经据典?听这意思还是一件颇“风雅”的吵架事件?须知他提的这几个地方都并非无名之处,“墨池”乃是东汉的大书法家张芝练习书法的地方。张芝以草书见长,世人后遂将其尊称为“草圣”,他日日用来浣笔练字的池塘也随之出名,被人称为“墨池”。“兰亭”是一代书圣王羲之的得意之所。他平生最好的书法作品便是在那里完成,即著名的《兰亭序》,传说就连唐太宗李世民都对这本字帖爱之甚深,甚至下令死后赔葬,以期生死都要与这字帖相随。“退笔冢”则讲的是王羲之字孙智永和尚的故事,他和先祖一样酷爱书法,一生为了练字而用秃的毛笔数不胜数,后来把这些秃笔集中起来掩埋的地方,后人便称为“退笔冢”。这三个地方,无疑都可称之为书法界的“圣地”!谁要是在这些个地方写字,一定会让人认为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会让仕林和书法界中鄙视到死的。所以当王玉田把这三个地方提出来时,众人就都明白那一定是在羞辱某人在书法上自以为是,不自量力了。这番话说的其实很重,只是人家王玉田好歹也是能凭着学识让岳麓书院录取的读书人,又自恃家世身份,骂起人来自然不能像市井上那样以粗话喝骂罢了。反正现在能聚在这里的便都是书院的学子,个顶个的多学博闻,所以人人都能听得懂他的骂辞。宋君鸿又进一步被勾起了几分好奇,所以思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凑上前去观察观察。在王玉田身前,立着一个十七、八岁年纪的书生。不过虽然也和别人一样穿着长衫带着儒巾,但衣服上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补丁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个了。若非是衣服浣洗的还算是干净,这个人不像是学子,倒有七分似是乞丐了。宋君鸿叹了口气,好像现在囊中羞涩如自己这样的,站到那个书生旁边也可以冒充大款了。或许是因为在穷困小民的成长生涯中养成了对权贵的畏惧与怯懦,他低着头,对着王玉田趾高气扬的喝骂也不敢还口,低着头只是不断的赔着不是,手里的一支羊毫笔也没来的及放回去。在他们两人身边,就有一张书桌,书上摆着墨盒、和砚台,还有几张写了些字的草纸。宋君鸿仔细瞅了瞅纸上的那些个字迹,不得不说,字还真是写的不错。最起码宋君鸿在苦练了十年的书法后,再见到这些纸上的字仍是要“自叹弗如”的。他也不得不承认,看来有些人在一些特殊的领域在确是有天赋的。宋君鸿趴在桌上练了那么久的字,当朝四大家的帖子他都临了个遍,但在书法一项上,他永远都只能做到看起来“工整”,和很多书法名家的字体“较像”罢了。可今天见到的这些纸上的字,却可说是不管从运笔,还是点画、结构、布局等各方面看,都是无一不精、无一不美的。最难得的是在写这些字时似是作者的灵气也纵溢其中,使得纸上的字体个个俊美丰逸,仿佛有了魂识含了音韵般,让人看了赏心悦目。这些字如果能从容写完,那绝对会是可以称之无愧的“佳作”的!可惜这用来写字的桌子似让人推动过,显得有些歪扭,桌上砚台里的墨汁也有点泼洒出来,染得一张还没有写完字的纸上似罩上了黑乎乎的一道乌云。宋君鸿心下一惊,再扭头打量王玉田时,他终于在他的袖口的衣缘上发现了一团有一寸左右大小的墨渍。这时王玉田也已经骂得累了,对手的不抵抗运动让他的原本旁征博引、口沫横飞的斥责也似没有了多少着力感,不禁有些泄气。他喘了口气,休息了一下,又气呼呼的喝问道:“我这可是最上等的苏州蚕丝绸,就这么让你染了,你说,怎么办?”宋君鸿跟身边其他看热闹的人悄悄的打听了一下,终于了解到了事情的梗概。原来,那个穿着寒酸的写字之人姓李,似乎是从徽州古城赶过来的学员。虽然穿着寒酸,却能写得一手好字。今天大家在这里集合,因为典礼还没开始大家闲着无事便开始随意的攀谈,有与其同来的人便随口替他吹嘘了几句。读书人多多少少都在书法上下过一些功夫,自是有人不信亦或是不服气,遂又有好事者看到典礼还要过会儿才举行,于是便让人抬来了书桌和文房四宝,让那李生现场挥毫,果然技惊四座,赢得了一片叫好声。这时王玉田刚从休息处赶过来,见到有一群人围在一起观看叫好,不明所以,便也挤上去观看热闹。可能是因为有人嫌他挤碰上了自己,便在他身后偷偷地推了他一把。于是我们的王大公子在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还没看清光景时便又顺势一头撞到了书桌上。王玉田找不着那个在背后偷偷推自己的人,又低头看到了自己的袖子被染了,于是一股怒气便只好全都发泄到了那个写字的李生头上了。王玉田来书院的这些日子里,颇是招摇,他的身份很快就有不少人知道,是以李生的那个同乡碍于他的权势,也不敢出面与李生分辩上几句了。这人看来和自己一样最近的运道不大好啊!宋君鸿摇了摇头,对这位李生的大撞霉运也感到怜悯不已。“呀,这不是王三公子吗?”不知何时那个听琴又跑了回来,举着手里的冰糖葫芦惊讶的问道。“你不是回去了吗?”宋君鸿奇怪的问道。“反正我家公子在睡懒觉,我回去太早了也没什么事,索性在外面多耍上一会儿吧。”听琴舔了一口葫芦上的糖衣,无所谓的回答道。看来这个柳丛楠不仅在外人友善乐交,对自己的家僮也是平日间的管教不怎么严厉,以至于这个听琴敢于放心大胆地在外面开小差。“听琴啊,我问你,你家公子与这王公子交情如何呢?”宋君鸿眼神一转,笑眯眯的和听琴打探。“还行吧!王三公子前天还请我家公子去吃了顿好酒肉,出手可大方着呢。”说到这里,听琴横了宋君鸿一眼,似对宋君鸿那少得可怜的打赏的失望之情还没有完全消散。王玉田是个很懂得分辩风向、找大树靠身的人,所以在他来了之后很快就打探得了书院中柳丛楠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七天时间里以各种理由跑去找了他三次,难怪听琴也对这个人一眼就认了出来呢。宋君鸿也不理会听琴口气里的揶揄之意:“有点交情就好。”说罢他一拉听琴的小胳膊,就挤开人群走进了场子里。“美池兄。”宋君鸿笑呵呵的上前做揖打着招呼。怎么又来了一个穷小子!?王玉田瞅见是宋君鸿便感到有点郁闷。不过他很快就又看到了宋君鸿身边的听琴。“咦,这孩子不是柳公子常带在身边的那位书僮吗?”他惊讶的问道。“王公子好,您的记性可真好,一下子就认出了听琴来!”听琴虽然是让宋君鸿强行给拉上了场,但听到王玉田问起自己,立刻换了个脸孔上前跟他行起礼来,笑容甜美可爱,峥光灿烂!你个小财迷,果然是看人给脸色!宋君鸿瞅着听琴对王玉田和自己在态度上的巨大差异而愤概不已。“哦,免礼,起来吧。”王玉田挥了挥手,尽管也听柳丛楠唤起几次,但他其实根本就不记得听琴的名字,他之所以能记得这个小孩子,只是因为他是柳丛楠的书僮罢了。不过,柳丛楠的书僮为什么跟着宋君鸿?王玉田疑惑的往四处瞅了一眼,他在人群中并没有发现柳丛楠的身影。看到主家并没有现身,而只有他的一个书僮出现在这里,王玉田不禁心下大是纳闷,便低头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家公子呢?” 第十一节 一袭墨染一袭愁 三 “呃……这个……”听琴迟疑了一下,有点张口结舌。要说柳丛楠尚在休息不难,要说自己奉命引路也不难,可难得是如何解释自己在送完宋君鸿后为什么还在这里瞎转悠。他并不想给王玉田留下自己是个不听话的下人的恶劣印象,急忙开动小脑瓜想着措辞。“小弟想四处转转,长青兄看小弟初来,怕很多地方不熟,所以今天便让听琴跟着小弟。”宋君鸿抢先出口回答了。这个解答虽然与事实略有小小出入,但又基本符合柳丛楠让自己给宋君鸿引路的吩咐,且合情合理的解答了自己为什么在外面转悠的理由。相信就算日后王玉田为这话跟柳丛楠询问起来,也不会轻易发现这其中的差异来。听琴终于肯感激的看了宋君鸿一眼。先别忙感谢我,宋君鸿窃笑,因为我正好也要利用你来为我当虎皮哩。“听琴,看王公子身上的衣衫都撞乱了,还不去帮着整整?”宋君鸿大模大样的向听琴指挥道。听琴冲宋君鸿翻了翻小白眼,但为了配合宋君鸿刚才为自己开脱的理由把戏演足,还是装作很乖巧的答了声“诺”,然后跑过去要帮王美田整理衣衫。“我自己来就成。”必竟是别人家的仆役,王玉田也就敢太造次,自己把刚才软撞软的衣襟拉直,还抻手摸了块小碎银子塞到了听琴的手里。听琴攥着这块小碎银粒眉开眼笑,对于宋君鸿刚才对自己的差遣的不满情绪也立刻抛到九宵云外去了。“原来是子烨贤弟啊!”看到宋君鸿在听琴面前一副丝毫不逊于主家的气派,王玉田心下暗惊,终于也揖了揖手,跟宋君鸿正式的打个招呼。“听琴,没事了,你先出去吧。”看来初步效果已经达到,宋君鸿很满意的上前拍了拍听琴的小脑袋。本来还有点担心宋君鸿会继续指挥自己干着难缠的话,但眼下又赚到了钱,又能继续玩耍,听琴在心里早乐开了花,转身朝宋君鸿恭敬地弯腰一拱手,“那公子,我先出去等你。”说完挤开人群撒开欢蹄一溜烟的跑掉了。宋君鸿利用听琴拉大旗扯虎皮的目的其实很简单:王玉田这人虽有点势利眼,但看起来还不是那种粗俗浅陋的人。只要能让他觉得你有点份量,那么要获得他的一点尊重也并不是太难。“美池兄,你们这是……”直到宋君鸿这时才指了指旁边的李生一脸的诧异,装作浑不知情的问道。“唉!这人也不知是哪个村野里跑出来的狂生,偏要在这个一会儿要举行典礼的地方卖弄书法,搞得我衣衫都弄葬了!”“哦?那真是太令人懊恼了!”宋君鸿也装作十分惋惜的样子叹了口气,然后又以一幅安慰的口吻说道:“不过好在就染到了这么一丁点儿,你不说我都还注意不到呢。”“怎么会注意不到?就在这里!”王玉田煞有介事的把袖子举了起来,指着那个墨点说道:“你看,如此一来这件衣服以后还能穿吗?”“不就是一个小墨渍吗?这么好的衣服,怎么就不能穿了呢?”李生觉得比起自己身上五颜六色的补丁来说那个小墨渍根本就不算什么,对于因此这件衣服就不能穿的论断感到十分委曲。“你闭嘴!”王玉田和宋君鸿一起扭头朝他吼道。李生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到桌子边蹲着去了。王玉田对于宋君鸿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举动感到很满意。“这可是我娘生前特意托人才从苏州织锦院里购来的高等丝绸啊,然后又亲自领人裁制成衣的,我从来都没有舍得穿过,因为今天是书院入学的正式典礼,才头回穿了出来,不想竟被这斯就这么给我弄花了。”说到这里,王玉田心头刚刚平复下来的火气又有点窜起,他狠狠的瞪了李生一眼。“原来是令堂故去前亲自为你置办的此衣,难怪兄长这么珍爱呢。”宋君鸿托起王玉田的大袖子啧啧赞叹:“唉呀,不错啊!这衣料光泽平润,花纹精美,最难得的是纺织纹路不仅轻细,而且回手处繁富整平,令堂眼光真是独到啊,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出自沈氏的苏绸吧?”“哦?想不到子烨竟也是丝绸上的行家?”王玉田大感惊讶,再联系到鲁如惠对他的优先接待,柳丛楠对他以书僮相借,心里对宋君鸿身后是否有什么神秘的背景再次开始起疑,于是在口气态度上对宋君鸿更加先谨慎和友善了三分。“当然!”宋君鸿这时为了不让王玉田小觑了自己,开始故意卖狂,把腰中插的折扇拔了出来,在手里哗啦一声撒开,一边缓缓的给自己扇着,一边故意缓声的显摆自己的知识存量:“这苏州可是我华夏的丝绸故乡啊。史载有例,清晰可数:夏禹时就有丝织品土贡‘织贝’一类的彩色锦帛;春秋时期吴国公子季扎到中原各国观礼时,曾将吴国所产的缟带赠给郑相国子产。据太史公的《史记》记载:周敬王元年,吴楚两国甚至因争夺边界桑田,曾发生过大规模的‘争桑之战’;三国东吴时,丝帛之饶,衣复天下;唐时,苏州属江南东道,丝绸贡品数量最多,当时‘蜀桑万亩,吴蚕万机’的说法;到了本朝时,徽宗崇宁元年,便命宦者童贯置局于苏杭。苏州、杭州、成都为闻名全国的三大织锦院。而这三大织锦院中,又仍属苏州的织锦最为上等、织工最为著名,缂丝名家沈子蕃、吴子润亦皆是出于苏州。美池这衣料上的织工,便是沈子蕃一派的专门手艺,我说的——可对否?”“对!对!我这衣料,但是出自沈子蕃的嫡系子孙沈绣波之手。”王玉田大感惊奇,张口赞道:“子烨对此道真是浸润日久啊!”所谓“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绫罗绸缎不是寻常百姓家能穿得起的,王玉田地愈发坚定的相信宋君鸿的身份一定是另有隐情。其实他又哪里知道,宋君鸿之所以能把这些有关丝绸的典故特色信手拈来,则多是出于他前生的知识积累。宋君鸿前生曾参与过在二十一世纪初风行而起的“汉服”文化复兴动运,所以对丝绸衣料的知识比别人都要多了一些。再加上穿越此世后,又有了一个管理货栈的姑父,丝绸是货栈中常年必进的重要货资,两世的耳濡目染,自然是令宋君鸿对于在大宋时还只有富人才能穿着的丝绸有着远超常人的了解。“既然此衣是令堂的一翻心血,意义非凡,自是不能轻易丢弃的。不如我们试试补救一下?”宋君鸿循循善诱着。“怎么补救?”王玉田摇了摇头,“再买一些布料置换吗?子烨既知这是沈绣波的亲手纺品,那么便应也知道她每年纺出的所有的绸料都已让宫中全部买定,一般只有皇族或朝中极少数大员才有得分赐使用,只有少量又经各种渠道再流向民间。是以寻常的官宦和富贾人家,却是往往好不容易才可能买得一匹两匹的,哪有那么容易可以补齐?”这倒也是,当初宋君鸿在姑父郑小六的货栈中能见到的这种绸料的机会往往是一两年中也难得有一次,所以才印象深刻。“也不一定要重新购换,说不定能洗掉呢。”宋君鸿笑道:“这必竟是令堂亲自制衣,纵使能购换,必竟意味也差了。”听得能保全母亲为自己裁制的衣服,王玉田有点动心了,但随即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子烨莫要诓我。我虽没做过粗活,但也是知道墨汁滴在衣服上远不如油渍般好浣洗的。”一般来说,衣料若是染上了墨汁,要想清洗可就不容易了。这个时代虽也有洗衣用的皂子,但想凭皂子把墨渍洗掉,却是千难万难得。“姑且一试!”宋君鸿笑道:“就算是到时洗不掉,再试试重金去各地购换布料也不迟。”看到王玉田仍在犹豫,他上前一步,帖着王玉田的耳根轻声说道:“这么多人看着,兄长可莫要失了身份!”王玉田抬头扫了一眼在自己四周围了厚厚一圈正在交头接耳的其他学员。这事如果最后处理不当,事后自己肯定会落个欺凌穷弱的名声。而这些同窗学员们将来大多都会通过科学步入仕途,然后也可能把这个名声传播到各地的官场之中。当王玉田想到里时,心下不禁大为懊恼。他并非鲁莽之人,只是因为对这件衣服上寄托的感情实非寻常衣物可比,所以一见它受到污毁就心痛不已,难以自制的对李生破口大骂起来。如今冷静下来后,在宋君鸿的提醒下才猛然想到这层利害关系,于是也暗暗地有了些后悔。他王玉田是个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将王氏的家门风光更加耀眼的发挥出去的人,所以当然不愿意了为一个穷困的书生毁了自己在仕林和将来官场上的名声。有宋一代,文官们都还是很爱惜自己的声誉的。想到这里,王玉田恨恨的朝李生瞪了几眼,道:“看你这身打扮,料也是赔不起的,罢了!”“真的就此做罢了?”宋君鸿在旁边笑着问道。 第十二节 一袭墨染一袭愁 四 “还能怎么样?”王玉田瞥了宋君鸿一眼:“我想这也不正是你宋子烨站出来打抱不平的目的吗?”宋君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躬身抱拳道:“这多亏了王公子雅量。”“难得做回好人,可惜了我这身衣裳。”王玉田嘴上说的轻松,却兀自感到心疼不已。说罢,他又叹了口气,跟宋君鸿说:“我让我的家仆回去后试着浣洗一下,希望还能多少有点补救吧。”宋君鸿笑道:“美池兄请放心,墨渍虽然难洗,却并非是绝然洗不掉。小弟有一妙方,回头可写与兄长一试,或可能见奇效。”宋君鸿前世时曾投身于民族传统文化宣传活动多年,着汉服,写字作画的情况下也难免有墨染衣帛的意外情况,所以对如何洗掉衣服上的墨绩还是颇积累了些经验心得的。“真若能如此,愚在此多谢贤弟了!”王玉田大喜过望,朝着宋君鸿就是深深一揖。对于这一位狂傲的高宦公子而言,这一个揖礼竟是行得毫不犹豫,显出了难得的赤诚。宋君鸿赶紧将之扶起,心下不禁暗道这人虽然势利,但好在对自己故去的母亲却是爱之甚深,也算是有可取之处。这时那李生壮着胆子又蹭了过来,王玉田不悦的看了他一眼,“我已经不要你赔了,你还过来做甚?”“我……,我是想问问,我能不能帮你洗下这衣服。”李生嗫嚅着说。“不行,万一你染上的墨渍没有洗好,把别的地方又给洗坏了呢?”王玉田立刻摇头。“不会的,我从小就给村里人洗衣服了。”李生赶紧赌咒道。“你娘呢?”宋君鸿奇道,必竟古时男人家洗衣服的不多。“我爹娘在我十岁时就都染病去世了。”李生黯然道。宋君鸿这才知道这个李生为什么在面对王玉田的指责喝骂时为什么一声也不敢反驳。一般失去双亲的孤儿如果在成长中又无人看护劝导的话,其长大后的性格要么是孤僻乖张,要么便是胆小怯懦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能完成学业并让岳麓书院录取,还练就一手好字,便真是难能可贵了。宋君鸿大起惜才之心,想到如果他得罪了王玉田这种有家庭势力的人后在将来的发展上未免有所阻碍,于是向王玉田劝道:“美池兄,我看他也是一心想要补救,不妨就让他试试吧。”这时旁边的围观的众人中本来就有很多可怜李生的处境,这时看事情解决有望,便纷纷出声替李生向王玉田劝说起来。王玉田瞅了瞅李生,又瞅了瞅宋君鸿,犹豫了大半晌,才终于点头:“好,念你也是一位孤儿,生活不易,我便让你试试。”但随后他又补充道:“但这件衣服绝不能给你拿回去,你只能到我屋中来当着我的面洗。”李生急忙点头答应了。看到王玉田的怒火平息了下来,便陆续有几个认识他的人过来找他继续攀谈。王玉田本想把宋君鸿介绍给这些人,但宋君鸿看了看他们的衣着打扮个个非富即贵,不愿自讨没趣,但向王玉田寻了个理由,转身离开了。过不多久,让大家期待已久的入学典礼终于开始举行了。前面要拜孔子,祭笔神,文曲星之类的神、神祗。然后便是一些书院的教授和领导们讲话,无外乎是欢迎大家前来,来了之后就要以书院为家,继承先贤教诲,报效国君社稷之类的陈词,或许这部分一千年来都没有变过。唯一让人感到惊奇的是:在这么重要的仪式上,书院的正牌山长张栻却始终都没有出现,引发很多人的交头窃语。事后据消息灵通的学员们透露,这位山长极有可能是外出去邀请某位当世大儒出山去了,但请的是谁?又为什么没有能及时的赶回来?答案则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了。好不容易捱到仪式举办完毕,宋君鸿又困又饿,便想早点回去再补个觉。但刚走得几步,便听到后面有人喊:“恩人,等一等,请您等一等我。”宋君鸿一转身,便见那李生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追了过来。到得面前,也不及拭汗,便是先深深一礼:“在下特来拜谢恩公搭救。”宋君鸿笑着把他扶了起来,“什么恩公不恩公的,以后可别再这么叫了。多大点儿的事,也让你搞的这么郑重,就算没我在,王玉田还能为了一件衣服真把你吃了不成?”李生沉默了一下,必有余悸地说道:“你可能没见到,那位王公子在刚看到衣服被染了发火的样子,可吓人了。”说到这里,他脸上出现了一抹戚容:“再说了,像我这种穷苦人家的孩子,因为无意中损坏了富人家的财物,而让人活活打死的例子也不是没有的。”宋君鸿呆了一下,虽然儒家讲“仁”,墨家说“爱”,就连法家的后辈们也在强调“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实际上富人和穷人在法律和人权方面从来就不是对等的。即便是在宋君鸿曾生活过的一千年之后的时代,富人借助社会资源和权力上的优势肆意欺凌穷人的事件也时有所闻,更遑论是身份等级区别明显的大宋朝了。这或许已经不纯是社会体制或法制上的问题了,也是很多人人性中的丑陋之处。宋君鸿始终相信这世上总会有一些正直的人、仁爱的人。但也同样总会一些人“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的。宋君鸿改变不了这一事实。他上前拍了拍李生的肩膀,说道:“你放心吧。王玉田虽然今天对你过份了些,但总体上来说,应该还不算是那种草菅人命、十恶不赫的人。”因为从今天的表现上来看,王玉田虽然对着李生戟指大骂、但却始终没有唤家仆上前殴打李生。人的处事细节上的一些表现,会无意中体现他的性格。就如宋君鸿相信,要是换成郑经在这里,一定是骂不了几句话就指唤着家仆动上手了。“嗯,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帮你朋友把他那身衣裳给洗好的。”李孟春使劲点头表达着决心。朋友?宋君鸿在心里苦笑了下,千金难买是真友,自己和王玉田至目前为止也只是点头之交罢了。能否称得上朋友,可难说的紧哪。当然,这话是没必要说于李生听得。宋君鸿只是笑着问他:“对了,你现在既要帮王玉田洗衣服,可知要如何才能洗掉衣服上的墨渍吗?”听到这里,李生黯然的摇了摇头,他自己的衣服上就有东一道西一道无意中染上的墨渍,要是知道洗掉的方法,如何还会让它们留在自己的衣服上呢。“来,我告诉你。”宋君鸿倒是有这方面的洗沦经验:“你先找些蒸好的米饭,把它放凉,然后再拿几个米粒在有墨汁的地方搓,等墨汁把米粒染黑后,再打了皂子清洗,一次可能无法完全洗掉,但如此反复上个三四次之后,基本上就能将污渍洗净的。”“多谢指点。”李生闻言很是高兴,“恩公是从哪里得知这方法的呢?”李生从小自己干家务长大的,却从来不知还有此法,他大感兴趣。宋君鸿自是不能和他说这是前世作文化活动时误染了衣服才去互联网上搜索出来的方法。只好含混的说道:“呃,只是我在某次无意中发现的。”怕李生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宋君鸿赶紧又说:“不是和你说了不要叫我恩公的吗?我的名有姓,咱们既然今后都是同窗了,便直呼名或字便可。在下是从北边潞县过来的宋君鸿,表字子烨。”李生也道:“嗯,在下是徽州人,名叫李孟春。不过……”他脸上出现了一丝羞赧之色:“我是个孤儿,没有人给我举行冠礼,也无人帮我取字。”“那你的学业和书法?”宋君鸿疑惑的问道。“是我在县学外每日偷偷跟着学的。”李孟春更加不好意思了。偷学?宋君鸿眼睛有点直了直,但随即便又笑了起来,连这种事能在人前说出来,这李孟春倒也真是个实诚人。“你的书法写的真好。”宋君鸿转换了个话题,对他称赞道。“是啊。我感觉我每当一执笔时,便不再是个穷苦的孤儿,而是可以执写天下万物的人了。”当和宋君鸿谈到书法时,李孟春开始兴奋的手舞足蹈。这大概就是遇上自己真正喜欢的事物时的神态吧?宋君鸿心里暗暗艳羡。看到宋君鸿在看自己,李孟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可惜今天却闯了祸,把你朋友的衣服给染了。”“没事,我猜这事儿一定会圆满解决的。”宋君鸿揽着李孟春的肩膀,一起向着休息的屋子处走去。头顶浓烈的阳光打在这两个同样贫困交济的贫酸书生身上,投射出他们的背影却是那么长,那么长!这时任谁也没有想到:二十年之后,李孟春会因书法而名噪大宋朝野,其字帖更是成为了很多读书人都争相临摹的名笔,盛况堪称“一时纸贵、寸字寸金”。那时的宋君鸿、王玉田和李孟春再次闲坐一堂,把酒言欢。可当王玉田把身上崭新的貂皮罩衣脱下来想让李孟春在上面题几个字时,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得了。 第十三节 肯为雨立求秦优 一 转眼就到了这个月的月中,今天是休沐日,书院在每个月的月中和月末都会有休沐日,每个休沐日为期两天。在这两天里学院方会休课,而学子们可以自由的游玩或进出书院。这是入学后的第一个休沐日,所有的学员们都显得有点兴奋,提前好几天便在一起扎堆商量这个休沐日要怎么过,然后今天一早,交情好的学员们无不呼朋引伴,乘着兴头出外游治去了。大部分的人在这头几个休沐日里,都会选择一起外出踏青游玩。必竟在书院中像柳丛楠这样的本地生员是极少的,而对于这方水土,大多数初来乍到者都是充满了好奇和兴奋感。何况今天天气还不错,少日情怀似酒浓,走马插花醉千钟,这无疑是一个出外游玩的好日子。此外也有的人并没有出去,有些心思活泛的人已经开始置酒订筵,在杯盏交晃中互相和新攀识的同窗们拉近感情了。当然还有一部分人只是懒洋洋地躺在屋里蒙着被子呼呼大睡。宋君鸿也躺在了自己屋子里,但他并不是因为贪睡,而是全身已经轻飘飘的没有多少力气了。他不愿站起来,是因为怕站起来后就会又一头栽倒。于是只好让自己就这么四仰八叉的摊在床上。从早上醒来,一直这么着躺到了午时初。外面日已中天了!这时他的腹腔中很不合作的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叫声,宋君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已经比一张倒空了的布口袋也厚不了多少了。他有气无力的摸索着下床,拎起水壶掂量了一下,嗯,还好,里面似乎还存留有一点昨天打剩下的水。他把那些水都倒在了桌上的一个海碗里,然后仰起脖子,狠狠的给自己全部灌了下去。凉开水在肠胃里流淌穿行时,让他有了一些类似寒冷的奇怪感觉。管他呢!宋君鸿拍了拍肚子,至少你又填饱了不是?虽然宋君鸿已经尽可能的节约使用,但他荷包里那可怜的几百文钱还是很快就用完了。从昨天开始,他就已经粒米未进了。宋君鸿不是没有尝试去找过勤工俭学的工作,早在入学典礼一结束,他就去找过了鲁如惠,鲁如惠也的确立刻就领他去学院的零工处拿号报了名。但事情的进行远没有他一开始想像中的这么简单。书院的工作,主要都是替人抄书为主。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有了印刷术,但考虑到成本和销售赢利,所以只有类似四书五经和一些知名大儒的诗词文稿才会反复、大量地制版印刷。而一些不是很出名的书籍,以及那些普通文人士子的文学创作作品,却并没有能引起出版商们多大的关注和兴趣。所以,这就使得很多人手里的文字无法印编成书,或就算印过的书但因为名气或销量原因可能不再印刷,变成了孤本。这就催生了一个很特殊的行业——抄书业!这个行业很古老,往前回溯大概直达春秋战国时全开始大量兴起了,而且宋君鸿还知道这种行业直至一千年后的二十世纪初期也仍是零星存在着的,或许只有在复印机和电脑打印等产品大量兴起和普及的时侯,抄书这事情的发生数量才可能变得微小到不计了。因为这个行业需要一个最简单也是很重要的前提:要懂文识字,所以在读书人只占国民总人口的一小部分的大宋朝,抄一本书能获得的报酬也仍可说是不菲的。可惜在别的地方或许这种生意还能多揽到些,但在岳麓书院这种读书人摩肩接踵的地方,那些抄书的生意远不够其中众多家境不是很殷实的学员们瓜分的。而宋君鸿又不愿意动用鲁如惠手里的权力去帮他插队领工,所以只能在挂上号之后就开始漫漫地等待了。宋君鸿甚至想过和来时路上一样去帮山下的人代写书信,但他很快发现这个念头同样不可行。原因和上面的一样:同行竞争者太多了。甚至就连李孟春获得生意的可能性都比自己要大的多。宋君鸿很无奈,所以眼下只能拿凉水来敷衍自己的肚子。早上时李孟春曾言要去后山上挖野菜,宋君鸿高兴地想跟着一起去。但李孟春看着已经饿得走路都有摇摇晃晃的自己,还是劝自己在屋中躺一会儿,节省下体力。然后他愿意把挖到的野菜分一半给宋君鸿。所以,宋君鸿一直在盼着李孟春赶紧回来,他头回期盼一个男人简直已经到了望眼欲穿的地步。“梆、梆、梆”外面终于传来了有人敲门的声音。“孟春,你回来了?”宋君鸿心头一喜,刚想下床去,但着实又懒的动弹,只好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子烨,是我啊。”屋外很快传来了柳丛楠的声音。唉,原来不是李孟春。“门没栓,你自己进来吧。”宋君鸿郁闷地说道。不过他这并非是拿架子,而的确是连起身接的力气都没有了。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柳丛楠想是已经和宋君鸿厮混的有些熟谂了,对宋君鸿并没来迎接自己也不以为意,一边推门进来,一边嘟囔着:“万幸万幸!你还在这屋里,来时的路上我还担心你和他们一起出去踏青了呢。”“我有点困。”宋君鸿只好胡乱找了个借口搪塞道。“唉呀,这都什么时侯了,你还懒床上睡觉。”柳丛楠进屋后抬眼便看到了呈一个“大”字型躺在床上的宋君鸿,笑着催促道:“快别睡了,走——我们吃饭去!”“什么?”宋君鸿耳朵一竖,疑心自己是否听错了。“我说——你、别、睡、了,我、们、吃、饭、去!”柳丛楠还以为宋君鸿睡迷糊了,真没听到自己刚才说的话,于是又一字一顿地给重复了一遍。说着话的功夫,柳丛楠刚想抻手去拉扯宋君鸿,却不想对方猛得一下子自己坐了起来。他看着宋君鸿瞅自己的目光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子,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因为那双眼中闪着一种野性的光芒,看着自己就像是一匹饥饿的狼瞅见了肉一般。一股寒气顺着柳丛楠的脊椎骨往上直窜,他再抬眼看时,只见宋君鸿已经嘿嘿贼笑着向他走来。“长青兄,你刚才说了什么啊?”宋君鸿一边说着,一边兴奋的搓着手,他眼里那狼一样的光芒似乎更盛了。“我、我、我说去吃、吃饭。”柳丛楠后退了一步,吓得有点开始结巴了。“你说话可得要算数!”宋君鸿恶狠狠地说道。“啊?啊!算数,一定算数!”柳丛楠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那我们还在这里等什么?”宋君鸿大吼一声,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柳丛楠开始往外飞奔起来。“唉,唉,君鸿,等会儿,你的门还没关呢。”“不管它啦,反正里面也没有值钱的东西。”“那你也先放开我嘛,我刚才一只鞋都跑掉了。”“不行!在看到吃的前你休息我放开你!”“可你现在拉我跑的方向错了!”“啊?那你怎么不早说!”……于是书院中很多的学子吃惊的看着两个人影在路上像烈马一样的飞奔着,一路上还伴随着柳丛楠凄厉的惨叫。“好了,我们到了。”两人跑到了一处建筑前后,柳从楠扶着墙直喘着粗气。他的一只脚上的布鞋早已没了踪影,脚上的布袜也沾满了泥尘。宋君鸿疑惑的打量了下这个建筑,这里既不是书院的食堂,也不是书院外面的小饭馆酒楼,倒有点像自己居住的屋舍了。柳丛楠横了他一眼:“没见过你这么好吃如好色的人。”他抻手拍了拍门,嚷道:“开门吧,我把人给领来了。”门呼啦一下子开了,屋里似乎有几个人,但宋君鸿并没有顾得上注意他们。此刻他的脑子里只转着一个词儿:吃的!吃的!吃的!吃的!吃的!吃的!吃的!吃的!吃的!吃的!他的目光贪婪的向屋里扫去,很快就发现了目标。在屋里有张书桌,但桌上的书卷纸墨早已让人收拾的干干净净。上面取而代之的是摆满了酒壶杯盏,各种盛放着特色菜肴的碗碟,浓郁的菜香似乎已经飘荡到了屋子里的各处,让还站在门口的宋君鸿就闻到了。“鸡鸭鱼肉啊——我想死你们了。”宋君鸿觉得自己一瞬间泪流满面了。丰盛的菜肴在召唤着他。宋君鸿一头就冲了进去。看着他那像斗牛一样的劲头,屋里的一个人慌忙站起身来,把靠门最近的一张坐位让给了他。宋君鸿不客气的立刻坐了下来。“君鸿,这就是我曾跟你提到过的云飞兄。”随后进来的柳丛楠向他介绍道。“唔、唔!”宋君鸿胡乱的点着头,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只是盯着桌上那些菜肴看个不停,就好像生怕他一眨眼,这些菜肴就会消失不见了似的。“这位是宋君鸿,表字子烨。”柳丛楠又向屋里的人介绍着他。有个人站了起来,笑道:“我是这里的主人,常听长青跟我说起你。今日能够得见,兴会!”宋君鸿依然狠盯着菜肴不肯抬头,问道:“可以开始吃了吗?”“嗯?”那人似乎并没有想到宋君鸿会面对他的问侯直接来上这么一句。“哈哈,这位朋友真是诙谐啊!”他人尴尬的笑了一下,说道:“那就开始吃吧。”“好!”又有一个人举起了手里的酒杯,“人都到齐了,那就让我们为今日的相识相聚干上——”话还没说完,一阵“吭哧吭哧”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他低头一看,那厢里宋君鸿已经撕下了一条鸡腿,塞在了嘴中迫不急待的大咬大嚼着。于是一堆人高举起酒杯,却傻呆呆的瞅着自顾自趴在桌上猛啃狂嚼的宋君鸿。 第十四节 肯为雨立求秦优 二 “这家伙今天倒底哪根筋搭错路了?”旁边一个人悄声问道。柳从楠也抚额暗叹不已,恨得抬起脚来就踹在了宋君鸿的椅子腿上。“啊呀——!”的一声惨呼声中,宋君鸿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然后他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举着手里的鸡腿傻楞楞的问道:“刚才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了吗?”他转头瞅了一眼,周围的一圈全是可以杀人的目光,齐刷刷的都盯在了自己的脸上。“哈哈哈,这位朋友……真是可爱啊!”主人只好又出来打圆场。“喂!宋君鸿,我说你今儿个是饿死鬼投胎啊?”一个略带愤怒的声音传来。宋君鸿抬头一看,说话的居然是王玉田。原来刚才举杯引领敬酒的也是他。“呵呵。”宋君鸿爬起来,贪贪不舍的放下手里的鸡腿,举起了自己坐位前的一个酒杯说道:“对了,大家喝、喝酒!”说罢一仰脖,先把自己杯中的酒喝了出来,然后向屋中众人嘿嘿的赔笑了两下。其他人也只得跟着喝完。王玉田最后无奈的把自己的酒喝了出来,但仍是狠狠的瞪了宋君鸿一眼。宋君鸿低头装没看见,转身把自己的椅子扶了起来,重新坐好。“可清醒过来了?”柳丛楠在旁边问道。“醒了,醒了!”宋君鸿尴尬的笑了笑,环顾了室内一眼。其实屋中加上自己也就五个人,其中还有三个他早就认识。柳丛楠、方邵、王玉田。柳丛楠和方邵他从一入书院交情就不错,王玉田在经历了洗衣事件后,与自己和李孟春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慢慢的感情好上了一些。自己这四人要是聚在一起吃个酒本也不算稀奇。但这屋中明明还有一人,且从他坐的位置来看,明明是这屋里的主人,那么也就是作东的人了。自己与他素未相识,为什么要宴请自己?当肚中那原本快要把人逼疯的饥饿感终于被刚才的鸡腿镇压下去了一些后,宋君鸿恢复了一些理智,立刻开动脑筋开始想了起来。“长青兄,这位兄台是……?”宋君鸿向坐在他身边的柳丛楠询问道。“刘羽,字云飞,外号小太白的就是。”柳丛楠很郁闷,明明刚才一进门时自己就介绍过了的。“哦,有印象,你曾提过的。”宋君鸿用他那慢了不止三五拍的反应向桌对面的东道主拱手道:“幸会!幸会!”那刘云飞倒像是个特洒脱的人,对宋君鸿刚才的失礼举动倒也不以为仵,拱了拱手,又瞅了瞅宋君鸿的样子,笑问道:“子烨何以今天如此模样?”宋君鸿大窘,终于还是嗫嚅着说道:“小弟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难怪我刚进你屋时,你的目光像是要吃人似的。”柳丛楠恍然大悟。“为什么?书院的饭菜吃不下去?”王玉田奇道。这是你们这些富二代才有的想法吧?我这穷人哪还有机会挑肥拣瘦啊。他嗫嚅了一下子,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荷包里的钱都用完了。”柳丛楠、方邵和王玉田三人这时想起宋君鸿半个月前报道时那两手空空的样子,顿时了然。但方邵还是说道:“既然没钱了,那你可以把马卖掉啊。”“啊,马?什么马?”宋君鸿一恍呼,突然一拍大腿,想起来了:“对了,我还有匹马啊!”那匹马本是史福在路上买了帮他代步的,只是走时没有牵走,直接送给他了。但他在报道的当天因为不便管理就委托柳丛楠给托管到了别处去,从此以后自己便在书院中每日翻书穷经,再也没有见过那匹马,也一直没有机会去想它,竟一时间给忘了这茬。早知还有这匹马,又何必受一连两天饿肚子的苦呢?宋君鸿懊悔不已,就算宰了吃肉我也能吃上好几顿啊,他一把抓住柳丛楠的胳膊紧张地问道:“长青,那马还在吧?”“在!就在书院前面的别院中栓着呢,每天都好草好料的喂养着,反而更添了几斤肥膘呢。”柳丛楠笑着:“按说我本该冲你收上几贯的看护费用。不过瞅你这潦倒模样,还是算了吧。”“难道说就是那匹栓在程会长屋后院的枣红马?”王玉田前两日刚曾缠着柳丛楠带自己专程去程会家中拜会过,对他家院中的那匹马自然也有印象。看到柳丛楠点了点头,王玉田咋了下舌头:“子烨,别看你现在穷得身上叮当响,但那匹马倒真的是不错啊。”少年心性的王玉田也喜欢跨马游街,醉看满城红袖招摇。可惜的是来书院念书时,他并没有把家中的那几匹好马也带来,不免有点遗憾。他拍了拍宋君鸿的肩膀,说道:“这样吧,别说我不帮朋友,这匹马我十贯钱买下了,如何?”其时马匹对于普通的宋国百姓而言,虽不是可望不可及,但却并非是每个家庭都必需使用的物品。也只有中产以上家庭,才有可能会趁上一匹来使用下的。平常里一匹马的价格约在五至七贯上下,但史福买的这匹马脚力较好,他又赶时间懒的慢慢磨嘴皮子砍价,所以直接以马商所报的九贯两百文钱买下。此刻王玉田开价到十贯整,应该不仅是没有趁机压价,其实还可以让宋君鸿再赚上八百文的。有了这八百文,足够宋君鸿大半个月的普通生活费了。但宋君鸿还是想了想,咬着牙又伸出了一只手,把手指全部摊开竖了起来:“一口价,十五贯!”“不卖就算了,你当我不了解行情啊?”王玉田立刻就拒绝了宋君鸿的狮子大开口。“反正你王三公子家里财大气粗,你在书院里也是出了名的挥金如土嘛,这区区十贯或是十五贯之间,与你王三公子又有什么区别呢?”宋君鸿嘻嘻笑着说道。“不错,对本少爷来说这就算是再多上五贯于我每月的开销来说也没什么打紧的,不过——”王玉田话锋一转:“我就是不愿意让你宋子烨拿来当冤大头宰,你又能如何?”“哼,果然是越有钱赵抠门!”宋君鸿只好气的哼了一声。王玉田终于报了刚才在自己敬酒时让宋君鸿给搅和黄了的一箭之仇,美得开怀大笑起来。“其实,子烨你这匹马,就算是拉到市场上去卖上个二十来贯也没什么难的。”柳丛楠突然在旁边慢条斯理的说道。“真的?”宋君鸿有点不敢置信。“怎么可能?”王玉田虽然还算是知道读点书,但生长于金屋玉堂之家,纨绔子弟们常玩的飞马走狗、斗鸡打猎之类的营生他自然也都不会陌生,对于相马和估算马价,也大体有一定的了解。他说道:“子烨这马虽好,但也终究只是凡品。其市价充其量也就十贯以内了。”“不然!”柳丛楠立刻大摇其头。宋君鸿和王玉田立刻一起迷惑的扭头去看柳丛楠。柳丛楠笑着给刘羽掌上了一杯酒,骄傲地说道:“那要看是谁去卖,要是我们云飞兄去卖,那么就最低可以卖上二十贯的价钱。”刘羽居然立刻把那杯酒一口饮尽,对柳丛楠对自己夸下海口的事情也居之泰然。宋君鸿和王玉田一起扭头去狠劲打量刘羽,心里都在暗想:这人真是不可貌相啊!你说这位仁兄细看之下足谓容貌俊美,且又兼之仪表堂堂,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幅奸商应该有的嘴脸啊?“此话当真?”宋君鸿知道柳丛楠应该不是随意的在糊弄自己。“当然是真的。”柳丛楠说道,看宋君鸿和王玉田眼中仍有狐疑之色,便说道:“这样吧,我们打个赌。你们俩只要能让云飞兄到外面集市上去帮你卖这马,要是卖得的价钱低于二十贯,我便再输于你俩每人二十贯。”二十贯这个数目,不管是作为马的价钱还是说作为赔付的赌资,都有绝不算小。可柳丛楠一边说着,一边随意的转着手里的杯沿,像是在说着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一般。“嗯,我也可以来作证人。”方邵也笑眯眯的说道。“恭喜子烨,看来不管最终结果是哪一样,你都会最少获得二十贯的收益,这是稳赚不赔的赌局啊。”王玉田笑着朝宋君鸿拱了拱手。“可是——这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呢?”宋君鸿仍然不解。虽说他知道柳丛楠和方邵家境也很殷实,但也没道理拿出二十贯钱来哄自己开心。“这日子一天天过的无聊的紧,总要找点乐子嘛。”柳丛楠笑道:“记住了,我提的条件是:必须是让云飞兄亲自去市场上叫卖。嗯,时间还不能太长,最后就这半个月之内。”“可我记得你不是说过云飞兄让书院给罚了禁闭两个月的吗?如何又能出去帮我叫卖马匹。”宋君鸿抻手把又从盘中撕下了一只鸡腿,气呼呼的放入嘴里咬了一口吞下,才说道:“长青兄莫不是看小弟最近窘迫,所以故意拿小弟来打趣。”说完他又咬了一口,但这时他脑海中突然有个念头一闪。似是恍然明白过来什么事,他举着手里的鸡腿指点着柳丛楠和方邵说道:“你们两个难不成是想……”柳丛楠和方邵俩人笑嬉嬉的点了点头。作者絮语:求票票,求收藏! 第十五节 肯为雨立求秦优 三 宋君鸿又望向王玉田,此时王玉田也顿时醒过弯来,接口对宋君鸿说道:“我看他们是想让咱俩把白飞兄从禁闭的惩罚中弄出去。”“对头。”柳丛楠鼓掌笑着向那位刘羽说道:“你看!我早就跟你说过嘛,宋、王这两位贤弟都是极聪明的人。”方邵也在旁边煽风点火:“我也早就听说过这两位贤弟都是仗义过之人辈,能急人之所急,为人所之不敢为!来,我们一起敬子烨和美池一杯!”刘羽、柳丛楠和方邵立刻一起举起杯来,向宋君鸿和王玉田示意。宋君鸿和王玉田两人只好尴尬的先喝下了这杯酒,放下酒杯,两人再彼此看时,都发现对方眼里有了一丝苦笑的味道。宋君鸿沉吟了一下:“我记得听你说过云飞兄的罚期是到下个月的月中,还仅余下一个月多点的时间了,咬咬牙熬过去也就是了,何必还要为此铤而走险呢。”“不行!”原本一直表现的洒脱不羁刘云飞突然发出了一声哀嚎:“现在让我干什么都成,但这个闭门禁足的惩罚我却是再也忍受不下去了。”这里既无美景亦无美色更无美酒,他刘云飞才不愿意在这么个斗室里一直画地为牢呢。“君鸿,美池,云飞兄可是我们的契交好友,你俩可无论如何也要帮忙啊!”柳丛楠和方邵也在一旁用恳切的语气向二人央求道。“这又有何难?”王玉田眼珠一转,拿手指了指柳丛楠笑着说道:“别人或许不行,但这对于你长青兄却不应该是什么难事!你舅舅不就是主管书院内风纪的人吗?你直接去求他网开上一面就不得了,不也远比央求我们两个新学员更加来得靠谱些?”“唉,哪有这么容易啊。”柳丛楠也叹了一口气:“我当然是已经去试过的。但我舅舅说云飞兄这次是鲁山长亲口作出的惩罚,除非是鲁山长自己能再次松口,否则他也是绝不能擅权改变的。”宋君鸿这下子终于明白柳丛楠为什么会突然要请自己吃饭,以及为什么会在这里遇上王玉田了。半个月前,他刚来书院报道那晚,曾和王玉田先后去拜访过鲁如惠。所以在刘羽和柳丛楠、方邵眼中,自己和王玉田无疑都是能和鲁如惠说上话的人。礼下于人,果然必有所求啊。一个书院的奖优罚劣,自有其严肃性。可这么大的事,自己哪能改变的了?再说了,就算鲁如惠看在郑知庆的情面上,愿意给自己一些帮助,那也顶多是在个人生活上扶助一点罢了。以这份人情去要求鲁如惠更改公务上的决定,宋君鸿不仅一点把握都没有,且他也跟本没这脸去提。否则他更没脸回去见郑知庆。他把目光望向王玉田,暗道你爹既然又是朝里的大官,又跟鲁如惠有着同僚的交谊,那是不是能帮着说上一点话呢?“这……”不想王玉田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为难之色,他一直高吭的声音也低落了下来:“怕是很难。我在出门前曾听家父提过鲁山长的脾气秉性。其他人顾私情却从不枉公法。登他门槛容易,但让他坏了规矩放弃对云飞兄的惩罚,却是诚为不易啊!”“不管怎么样,死马总要当做活马医嘛。”柳丛楠和方邵不由分说的便帮他们把酒杯再次斟满,分别举到了二人面前说道:“来,咱们边喝边想办法嘛。”再往后这酒喝起来,就让宋君鸿和王玉田如吞黄莲了。从宋君鸿和王玉田来到这个书院开始,柳丛楠和方邵对他们的照料就不是一点半点,这让他们根本无法冷下脸来推辞掉柳、方二人的劝酒和恳求。半个时辰后,这场让人难受的酒宴终于结束了。刘羽亲自把众人送到门口。到此为止,除非是鲁如惠开口,否则他是一步也再难以跨出去了。“子烨,美池,事不宜迟,你们看什么时侯开始进行的好?”柳丛楠一只脚还没踏出门口就开始了催促。“既然如此,那就现在去吧。两位兄长和子烨不妨与我同去。”王玉田咬了咬牙突然说道。宋君鸿吃惊的看着王玉田,而柳、方、刘三人则闻言喜出望外。他们哪里知道,王玉田心里是想着反正这事躲闪不开了,那我干脆早点去试一下,早试完早省心。虽说成功的可能性极小,但我当着你们的面去试过了,谁也不能说我不想尽力吧?至于结果差强人意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至少柳丛楠和方邵不能再因为这事而埋怨自己了。于是一行四人借着中午这顿酒灌出来的一点胆气,手挽着手、气势汹汹的杀向了鲁如惠的居所。刚到鲁如惠门口时,王玉田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紧张和犹豫。最后在柳丛楠和方邵的一迭声的催促下,他几乎是以一种慷慨赴难的神态进了鲁如惠的屋里。仅用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就又出来了,不待众人询问便首先开口说道:“不成,鲁山长并没同意我的请求。”众人失望之余,把目光一齐又都转投到了宋君鸿的身上。从王玉田进屋开始,宋君鸿就一直在思考。此刻感觉得大伙热忱的目光,他刚想也进鲁如惠的屋子碰碰运气,但刚走了两步,但突然不再继续前行了。众人都不知出了何事,紧张不已的盯着他。宋君鸿沉默了半晌,刚想迈步前行却又收了回来,摇了摇头:“我看今晚我还是不要进去了。”“你说什么?”方邵急的就要过来拎宋君鸿的衣服领子。“晋夫!”柳丛楠大喝了一声,上前捉住了方邵的手拉到一边,又转身冲着宋君鸿看了半晌,才喟然叹了一口气,说道:“子烨,我也知道这件事也的确有点是强人所难。你若是害怕了,便直说出来,我们也绝不敢再行勉强的。”“长青兄把小弟看作何等样人了?”宋君鸿坦然的迎视着他审视的目光:“既然答应了你们,君鸿就不会半途退缩。大不了我现在也和美池一样进去领受鲁山长一顿训斥,可这样除了碰一鼻子灰外,于事何补?”柳丛楠目光暗淡了下来,他知道宋君鸿说的是实情。“我不愿进去,是因为我现在没有把握。”宋君鸿重复道:“一丁点的把握都没有。”“可…….”方邵不甘心的问道:“难道这样就算了?那云飞兄又怎么办呢?”众人都沉默了,一时谁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容我一两日。”宋君鸿向柳丛楠笑道:“我一定想出个办法来。”然后又收敛起笑容,转向方邵郑重地说道:“晋夫兄,也请你相信我!”柳丛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随后方邵也点了点头。宋君鸿随后向三人拱了拱手:“既如此,我先告辞了吧。”继续留在这里,四个大男人相顾无言,会让他觉得很尴尬。柳丛楠勉强在脸上装出一份轻松的表情:“有劳子烨了,那你先回吧。”宋君鸿点了点头,转过身便要独自先行离去。“子烨!”柳丛楠的声音突然又从身后急切的响了起来。宋君鸿缓缓转过身来。“什么要紧事。”柳丛楠笑了笑:“我只是想告诉你和美池,这件事不管成与不成,我和晋夫、云飞兄都对二位的援手表示感激。”说罢,柳丛楠和方邵一起分别向王玉田和宋君鸿二人分施了深深一个揖礼。王玉田耳根子有点红,也还了一礼,并嗫嚅道:“我回去也再想想法办。”宋君鸿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默了半晌,才抬头缓缓说道:“既承君诺,敢不尽力?”说罢也还上一礼,再次转过身,大步流星的走回自己的屋舍去了。回来后,才发现屋门外有着一个人影,正焦急的在他门外转来转去。那人一身粗布作成的圆领袍,上面缀满了补丁。袍子的前摆被撂了起来,掖扎在腰带之上。从脖子后面伸出两条布带作成的“攀膊”将宽大的袍袖扎束在了肘部以上,漏出了两条古铜色的胳膊,胳膊上面还挎着一个用竹条编成的蓝子,再走近了,就可以看到里面显露出来不少黑绿色的野菜。“李兄!”宋君鸿急忙走过去喊了一声。李孟春抬起头来,高兴的唤道:“唉呀,子烨,你可算是回来了,真真要急死我了!”“急什么?”宋君鸿一边推开屋门,一边向身后的李孟春奇怪的问道:“出什么事了吗?”“我还真差点以为就出事了呢。”李孟春一边拐着蓝了跟着宋君鸿进了屋,一边说道。“谁出事?”宋君鸿纳闷的问。“你啊!”李孟春指着宋君鸿的鼻子大声的说道:“你说说你上哪里去了?你说你就这身板状况,还到处乱跑个什么劲?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饿死的。”宋君鸿笑嘻嘻的说道,他抚了抚自己吃的饱饱的肚子。看来天无绝人之路,自己不仅没有被饿死,反而还让人请自己美美的大餐了一顿。虽说随后又揽上了一件巨麻烦的事情,但只要自己尽过力,想来柳丛楠和方邵也不会因此便怪罪自己什么。================================================================================================================作者絮语:各位读者朋友,求票票,求收藏! 第十六节 肯为雨立求秦优 四 宋君鸿伸手从篮子里捻出一株野菜来,因为才刚挖出来所以显得极为鲜嫩,根须上还依然可以闻到泥土略带潮湿的气息。 “这些野菜不错啊!”宋君鸿赞叹道。 李孟抬手“啪”得一声把掉了宋君鸿手里的野菜:“后山还有更多呢,都没见有几个人知道去挖。亏我还挂心着你,挖了一半就早早的先赶回来了。”说完一甩胳膊,把篮子扔在了桌上,人也在桌旁的坐椅上一股坐下了。 望着李孟那张余怒未消的脸,宋君鸿心里泛起一阵温暖,也为引起好友对自己深深的担忧而歉疚不已。 “李兄,谢谢你。”宋君鸿收回刚才那嬉皮笑脸的表,感激的说道。 在这个异地他乡,能有个人这么关心自己,真是一种幸福。 李孟冷哼了一声,这才起去屋里拿起木脸盆来,竟把篮子中的大半数野菜都抓了进去:“这些你先吃着,不够的话就跟我说下,我明天还可以再去挖一趟。” “嗯,以后我找机会和你一起去。不过明天不行,我还有点急事儿。”宋君鸿双手枕在脑后勺上,躺在上倚着被子开始苦苦思索开了刘羽的事。 “哦?什么事?”看到宋君鸿那攒眉苦脸的思索模样,李孟心下不也动了好奇。 宋君鸿想了半天,也一直没个眉目,索便决定和李孟讨教一下。这有道是“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嘛,商量起来思路可能豁然开朗了也是说不定的事。 但必竟这又是个托人说销罚的事项,虽说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宋君鸿也知道李孟不是长舌多嘴的人,但为了刘羽、柳丛楠和方邵三人的脸面上好看着想,他还是决定隐瞒了他们委托自己向鲁如惠求的那部分内容。只是委婉地言道酒间提起刘羽来,对其人深表景仰、对其遭遇深表不平云云。 相逢恨晚啊!缘恪一面啊!宋君鸿让自己表现的尽可能的求贤若渴,想来当初蜀汉昭烈帝刘备对卧龙的推崇也不过如此了。 连李孟听后上都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刘羽、刘云飞?”李孟听了后接口说道:“你别说,我还真也听说过这个人。此人似乎在老学员们中颇有些威望,才学在学院众多士子中也是顶顶出类拔粹的。” “是啊,”宋君鸿立刻打蛇随棍上了:“你说这么一个传奇人物咱们要是能早早地见上一面多好?” “可我听产他好像尚在闭期间啊。”李孟瞥了宋君鸿一眼,疑心道:“子烨,你该不会是想去救他出来吧?” 宋君鸿只好嘿嘿的笑了一下,算是给默认了。 他不清楚李孟是否已经猜到了事的全部真相,但好在自己这位朋友是位老实而善良的人,就算真给他猜到了,应该也不会出去跟人乱说的。这点识人之能宋君鸿自问还是有的。 “我正头疼呢,快说说,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宋君鸿从坐上坐直了了,仰脸望向李孟询问道。 “你都没辄,我又能有什么办法,那可是鲁山长亲口下令关的人啊,谁敢放喽?”李孟撇了下嘴。 他有点不理解,宋君鸿眼下自己都生活困难的不行了,怎么还会有功夫去关心别人的闲事。 这半个月来,以宋君鸿为纽带,李孟与柳丛楠、方邵两人也有了一些接触。但真讲感,却仍是远不如和宋君鸿的亲密,自是与刘羽的事也不甚关心。 看到宋君鸿一脸失望的表,他摊了摊手:“或许鲁山长对他的惩罚的确是过重了些,但谁让他贪杯偷酒,还让程老夫子抓个正着呢?” 宋君鸿摇了摇头,刘羽被抓,那哪时因为贪杯好酒的缘故啊啊?书院中上至教授师长,下至学员士子,哪个不以“诗酒风流”自许,只要别误了功课学业就算不得什么大事。至于偷酒,他又没有运出去贩卖,而只是偷偷溜进去喝几口解解谗罢了,就算再怎么善饮一个人能喝得了多少?需要罚的那么重么? 他嘀咕了一句:“其实啊,我猜刘羽被罚的这么惨,并不纯是因为偷酒吃,更可能是当时鲁山长遇上了什么堵心的事,正好刘羽给撞上了,所以给倒霉的当了回出气桶罢了。” “你这么说倒是也是蛮有可能。”李孟想了想,说道:“听说鲁山长以前很少罚人,只是最近突然变得凶了点儿。” “不过,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李孟双手一摊:“可你知道当时鲁山长是因为什么事才不开心的吗?” “不知道。”金兵压境与宋廷的不作为只是宋君鸿的猜测,并不能坐实了。就算猜中了他也不能出去和人说。 “唉!”李孟叹了口气,说道:“要是知道鲁山长为什么大发雷霆还有可能对症下药,否则谁也没办法帮他。刘羽老老实实等到惩罚期满吧。” “对啊!”宋君鸿闻言一下子坐了起来。对症下药、治病去根。如果鲁如惠真的是因为朝廷对金国的态度而愤懑的话,那他们或许也可以从这点上再度帮刘羽获得鲁如惠的谅解。 “唉呀,茅塞顿开了!李兄,你可真是我的幸运星啊。”宋君鸿起兴奋的抱着李孟转了一个大圈才放下。 李孟尚自不知发生了何事:“什么?什么星?” 宋君鸿也顾不上答他,搓着手在屋里急切的踱来踱去,要怎么办才能让鲁如惠感到刘羽在宋金局势上的积极和让他称许的态度呢? 宋君鸿只是小人物,他当然无法更改朝庭在国政大事上的方针决策,实际上他就算拉着刘羽一起去给朝庭上书,或干脆去京城的登闻鼓院叩阕,那些庙堂上的大臣们对他俩这种小人物的呐喊也不会多看重一眼的。 必须要想一个稳妥可行、大家又都能接受的方法才行。 这个方法,直到天色快黑前才让他想出来。 宋君鸿翻出收在书桌抽屉里的文具来,研好了墨,提笔刷刷的就往纸上写了起来。 “君鸿,你这是在写的什么啊?”李孟已经把一些野菜给洗干净了,蘸着大酱边吃边问道。 “剧本!”宋君鸿继续奋笔疾书,头也不回的说道:“确切说来,这只是一个剧本的草稿。” 李孟更加的一头雾水了,伸着脖子要过去瞅瞅。 可他还没瞅上几眼,宋君鸿已经写好了,掸掸纸上未干透的墨汗,对李孟道:“我这就前往鲁山长处求见,烦劳李兄帮我去找下柳丛楠、方邵、王玉田三人,让他们在鲁山长屋外等我。是成是败,在此一试了!” 一柱香之后,鲁如惠正在屋里踱着步子,手里拿着刚从宋君鸿那接过那几张纸,诧异地读出了在首页上特意请李孟帮忙题写的三个大字:“桃——花——扇”? “这是什么?”鲁如惠有点奇怪的问道。 “一份剧本的简介。”一直侍立在他旁的宋君鸿赶紧答道。 “剧本?”鲁如惠越听越糊涂。 “啊,您不知道剧本是什么?”宋君鸿急得直想挠头,这个时代难道还没有“剧本”这个词儿?那剧本叫啥? 在后世的中国文学圣坛上,虽说“元曲”和“唐诗”、“宋词”并称,但宋君鸿却是多少知道早在宋时戏剧就已经慢慢开始成型了,那这个时代应该总也有类似剧本的东西吧? “就是……”宋君鸿想了想,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就是教戏子们演戏的文案,既包括戏子的念词,也包括一些场景描述之类的。” 鲁如惠抬头笑眯眯地说道:“那不就是戏文吗?” “戏文?”宋君鸿有点诧异,在后世的词汇中,戏文已经演化至只剩下类似“戏曲词稿”之意的很狭义的词汇了,想不到在原本它的本意却是整个剧本的意思。 “不过若以戏文论之,子烨这几张纸又未免太单薄了点儿。”鲁如惠晃了渴这份捻起来轻飘飘的戏文含笑看着宋君鸿:“我查过你这半个月来的功课况,授课的教授们对你的评价还不错。所以你若有闲暇时间想编写些戏文我也不阻拦,便当是给你磨练文笔了吧。但你现在正值养心定的年纪,凡事若做便要做个完整,切不可偷懒啊!” 宋君鸿就等着这句话呢,所以赶紧上前补充道:“学员的这篇戏文,只是偶然得之,先拿来给山长看看。如果山长也觉得可行,学员想再找上几位同窗,大家共同将之合力完成。” “故事描述倒是蛮有趣的。只是——”鲁如惠抬眼瞅了一眼宋君鸿,才饶有兴趣的说道:“此间似是大有文章啊?” “学生不解山长所指何意。”宋君鸿嘴上这么答着,心中却开始暗喜了一下。 鲁如惠的目光朝宋君鸿的脸上描了一眼,又重新端详了一遍纸上的文字,突然笑着问道:“子烨这故事倒也有趣。先不说节几番跌宕,光是这剧中的一些国名和人名就起的叫人不能不浮想联翩哩。” “哦?学生愚顿。”宋君鸿继续装糊涂。 求收藏,求票票啊! 第十七节 肯为雨立求秦优 五 “臭小子,还想给我偷耍滑!”鲁如惠用戏文卷起来在宋君鸿头上轻轻敲打了一下,才又展了开来摊在宋君鸿的面前,拿手指点着了纸上的第一页上的几个文字笑道:“我来问你:这月国是在哪里?” 宋君鸿答道:“现在的世上和历史上都并无此国,学生只是虚构其国名。” “然看文中描述其国民之风俗文化、言行举止竟都与我华夏差异不大?”鲁如惠问。 “便是也如同我华夏苗裔一般无二。”宋君鸿答道。 “那它倒底在哪里?”鲁如惠近了一步。 “虚构之国,乌有之乡。”宋君鸿答道。 鲁如惠瞅了他一眼,又翻开了一页纸,指着纸上的另一处文字,缓缓地问道:“那这后金国呢?” “也是在目前的世间和历史上都不存在的一个国家。”宋君鸿答道:“一个正靠快马和屠刀侵略别人国家的胡人政权。” “那不是和现在的金国很像?”鲁如惠一直笑容可掬的脸上突然绷紧了。 “是的!”宋君鸿依然答道。“但也只是像而已,学生可没说他们是同一个国家。” “嗯,这个月国还也是受到侵略,只余江南的半壁江山。这可真是和现在我大宋的局势像了个十足十啊。”鲁如惠晃了晃手里的戏文叹道。 宋君鸿不说话了,历史上总有些现象一再的会重复出现。 鲁如惠负过手去,用那几页戏文轻轻的拍打着自己的体,在屋里开始缓缓的踱起了步子。 时间一时一刻的慢慢在过去,宋君鸿却并不敢出声催促。他很明白:事的顺利与否,将完全取决于鲁如惠顾的态度,他只能尽量的装出一份从容且恭谦的模样,静默的侍立在一旁,等待着鲁如惠作出最终的表态。 可等待的时间是如此的漫长,鲁如惠只是在屋里一边踱步,一边似在不停的思索着。宋君鸿忍不住偷偷抬起眼角瞄了一眼鲁如惠的脸色,可他的脸上不波不兴,也看不出来个什么表。 就在宋君鸿几乎想要放弃时,鲁如惠突然停下了那在屋里来回已经踱了一二十遍的步子,停立定后转过来再次笑吟吟的的望着宋君鸿:“子烨啊,你真的打算好了要这么做吗?” 这不是废话吗?若是不打算这么做,我跑你这来干嘛?宋君鸿心里暗暗嘀咕了一下。成还是不成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吗?他不明白鲁如惠对这事为什么会表现的这么谨慎。 “学生……”宋君鸿心里尽管在犯猜疑,但他抬眼瞄了瞄鲁如惠那恢复了亲切和蔼的脸色,觉得这事儿有门,便拱了拱手道:“学生倒是很想去试试。” “那好,你便去试吧。”鲁如惠说完又坐回了自己的坐椅上,端起了桌上的一个茶盏,轻轻的啜了一口。 在他刚才踱步思量时,宋君鸿的心一直吊在嗓子眼里,却没有想到鲁如惠一开口,事进行的便会这么顺利。心下窃喜之余,这时不住要赶紧趁打铁,急忙趋前一步,端起放在桌上的茶壶帮鲁如惠把茶盏续满。 “哦?还有事?”鲁如惠接过宋君鸿递来的茶盏却并不急于饮下,打量着并没有离去的宋君鸿问道。 “是呀,果然还是山长能对学生的难处能体查入微啊。”宋君鸿把茶壶放回桌上,先承上一个小小的马,然后再故意又装作为难的样子说道:“学生编排这戏文,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啊!很多地方还不是很确定该怎么做,所以想多找几个同窗,大家一起协力来完成此事。” “想抱团儿一起做啊?行!随你鼓捣去!老夫倒要看看,你能排出个什么光景儿出来。”鲁如惠点了点头应下,只是笑着又补了一句:“但有一条,不能耽误了学业。” “太好了!”宋君鸿高兴地一拍掌:“能有山长此话在,这戏呀,便已成了一半了!” “看来人选你是早有腹案了,那你都是想找谁和你一起做,不妨说来与老夫听听。”鲁如惠眼皮一翻,瞅了宋君鸿一眼。 宋君鸿赶紧低头装作老实模样,鲁如惠捧着茶盏继续笑:“说吧。” “呃,倒是想了几个人。”宋君鸿回答:“除了学生和同一届的王玉田、李孟外,还有请上几届的柳丛楠、方邵和刘羽。” 为了怕鲁如惠起疑,他还是一咬牙,把所有与此事有点关联的人名全给点了一遍,和刘羽的名字混在一起报出来。 但鲁如惠还是很快的把刘羽给从中摘了出来:“哟,这名单上居然还有刘羽啊,你不说我都给忘了这孩子了。不过——我记得前不久他因偷酒的事被我足了,不知现在罚期到了没有?”说完这话,他略前倾了下子,好像一脸迷糊的样子问向宋君鸿。 果然又是一个老狐狸!宋君鸿肚里暗暗嘀咕了一句,嘴上尴尬的说道:“大、大概快了吧?” “哦,那就是还没满喽!”鲁如惠眼里含着笑意,嘴上却斩钉截铁的给总结道。 “山长,学生入学虽仅半月,但已曾在各位同窗面前听到此人之名数次,其才学可谓是广为同窗们称道。不知……此誉是否言过其实?”宋君鸿进一步试探。 “哼,有才无志,一肚子的锦绣文章空裹了个草包之心,成天除了贪花嗜酒外,别无所用!”鲁如惠哼道。 “有这一笔锦绣文章便好,学生认为,邀他一起编写戏文,定能让此戏更添神彩!”宋君鸿笑嘻嘻的道:“用罚不如用功,山长何不许他戴罪立功?” “就是写个戏文罢了,竟也让子烨说的如斯之重!”鲁如惠摇了摇头,笑着问道:“试问我若让那刘羽出来和你同写这戏文,他又能戴个什么罪?立个什么功?” “戴沉沦沉醉之罪,立焕然呐喊之功!”宋君鸿正色说道。 鲁如惠的眼一下子眯了起来。 “沉醉之罪,岂系刘云飞一人之罪?呐喊之声,应是向全天下呐喊之声!”宋君鸿退后一步,继续说道:“一戏一文,有时也会有比一刀一枪更加有用的力量,要惊得南游士人梦醒,认清杭州不是汴州,非能传世之作不可!君鸿有此心,却无此力,纵观我书院数非学子,非刘羽刘云飞,无以担此任!” 说完这句话,宋君鸿面对鲁如惠一揖不起。 隐约着,似是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紧接着宋君鸿就感到自己被人轻轻的拍了拍揖出的胳膊,把揖礼收起了。 “敢想敢做敢试敢闯,年青时,真是好哇!”鲁如惠概叹道。 “山长……”宋君鸿有点不知所措。 鲁如惠摆了摆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说道:“这刘羽最近如此受宠,王美池来为他说,你也要请他出山,罢了、罢了、就同意了你们吧。” “真的?”宋君鸿喜出望外。 “替老夫转告那刘羽,此戏演出之,老夫会亲自前去观看。如果演的好便罢了,若是不好,哼!他还要回屋继续足,罚期再加一倍!”鲁如惠继续说道。 “是、是!学生一定把话带到。”宋君鸿很高兴。 “心满意足了吧?”鲁如惠呵呵笑了起来,挥了挥手:“去吧!” “谢山长!”宋君鸿再揖一礼,便转屋外走去。 快走到门口时,宋君鸿突然听到从背后传来一句话语:“子烨,午间刘羽请的那顿酒筵可还丰盛吗?” 宋君鸿正在推门的手一哆嗦,回头望时,鲁如惠已经哈哈大笑着,放下茶盏,挑起东面墙上的门帘,朝里屋去了。 自己还以为能够算计鲁如惠,却不曾想一直以来自己都在鲁如惠的算计之中。宋君鸿自嘲的笑了笑,这帮老人精儿,果然是个顶个的狡猾啊! 不过好在他总算是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这下子功成而归,可以见江东父老了。 果然,宋君鸿推开门的一瞬间,就立刻迎来了好几道充满着欺盼的目光。 “子烨,如何了?”方邵踏前一步,率先忍不住问道。 “成了!”宋君鸿含笑点了点头。 “啊哈!”柳丛楠和方邵高兴的立刻就抱着宋君鸿把他举了起来。 “子烨,你是如何做到的?”王玉田在旁边艳羡的问道。 宋君鸿把手里那几张戏文又晃了晃:“整个事就着落在这部戏上!” 柳丛楠、方邵和王玉田闻言面面相觑,无不是如丈二金钢般摸不着头脑。 李孟虽略知道个一点端倪,但对整个事也不是完全明了,但也同样立在旁边静待宋君鸿的解答。 宋君鸿笑道:“我把云飞兄请出来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演戏!” “演什么戏啊?”柳丛楠接过了宋君鸿手里的戏文大纲翻看了两眼,却仍是皱了皱眉头,说道:“子烨,我可越听越不明白了,你这又是跟我们演的哪出啊?” 宋君鸿哈哈大笑:“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其实岂止是人的一生,一个家族的荣衰、一个民族的兴败,哪一个在后人看来,不是如梦如戏呢?千秋家国梦,都在一戏中!” 言罢,他一把从柳丛楠手里把那戏文大纲抽了出来,挥了挥手说道:“秋意渐起,晚上雾重,我看咱们也别在鲁山长屋前傻站着了,都跟我走!咱们还是去刘云飞屋中,我与你们细细分说。” 于是柳丛楠、方邵和王玉田都呼啦一下跟在宋君鸿的后,准备一起去刘羽的居处。只有李孟犹豫了一下,问道:“子烨,我也要同去吗?” 宋君鸿叹道:“你我都是戏中人,同去!同去吧!” 李孟还在愣怔着,柳丛楠已经过来,一把拉起他,一同随着众人去了。 从鲁如惠处回来的当夜,很多临近的细心学员都发现,刘羽屋里的灯光亮了一宿,而在摇曳的灯花辉映下,窗纸上有几个人影不断的晃来晃去,屋里也不停的传来各种声音,时而激烈争辩,时而又在一起拍掌大笑,似在密谋着什么重要的计划。 最后,偶然从这屋外经过的人,只是听到一句高兴的呐喊,似是有人拍案而起,大声的说道:“好!就这么计议定了,大家各定其工、各守其责,咱们明天就——正式开工!” 第十八节 肯为雨立求秦优 六 其后的一连两天,这六人都忙了个脚底板朝天。到了第三天的早上,天刚蒙蒙亮,岳麓书院中也仍是显得静谧了一些。除了远处的飞鸟扔下几声啾啾的鸟鸣外,偶尔也会有一些稀寥的读书声传出,但大多数的人仍然还沉睡在昨晚的睡梦中。突然,一间屋舍的门被人急急的推开,紧接着一个人奔了出来。他在奔跑的过程中,衣服的系带并没有完全系紧,显得松松跨跨,甚至还有点坦胸露怀,但奔跑者并不甚在意,反而继续加快了奔跑的速度,任凭带动起来的风呼呼的灌过自己的胸膛。“李老弟,不、不好意思,又、又让你等我了!”在一口气奔到了一处院墙下时,他大喊了一声,才终于停下脚上学,伸出一支胳膊扶着院墙大口的喘着粗气。此时院墙下早已侯着一个少年,他瞅了瞅来人漏出来的胸膛,好心的上前帮他把衣服整理好,轻声说道:“怎么衣服穿成这样,当心别着凉。”“嗨!没事!”来人大大咧咧的一挥手,“难怪子烨老说你像个老妈子,果然比我家中的奶妈还要罗嗦哩。”早来的那个少年腼腆的一笑,轻轻的说道:“天开始凉了。”跑来那人擦了擦脑门上的一层小细汗,慢慢的喘息完,才嘟囔道:“还是很热的嘛,也就是大早上时会凉一会儿。”早来的少年伸手把旁边一株树叶上的细小露珠抹掉,叹息道:“今天是‘白露’啊!”跑来的少年一愣:“这么快,已经到‘白露’了?”“白露”是二十四节气之一,到这时,盛夏便基本过去,天气开始像秋凉转变了。早到的少年微微一笑:“晋夫兄,你们这些有钱人家出来的少爷,对这些气节决是不太在意的。在我的家乡,每年一到‘白露’时,就应该收枣子和收割早秋地里的庄稼了。”“好了,知道你李老弟熟于嫁樯,不过这些枣子庄嫁的事儿还是以后再说吧,我们今天早上的活儿就一大堆哩。”原来,这两个人正是宋君鸿在书院新结识的几位好友:方邵和李孟春。听到方邵说起需干的活儿,李孟春便把放在地上的一大卷纸摊开,厚厚的一大摞,就算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张,旁边还摆着一个盛满了糨糊的小桶和一柄小猪鬃毛扎就的刷子。方邵过去提起一张纸,皱了皱眉,嘟囔道:“你怎么又写了这么多?”每张纸上顶头都写有两个大字:“海报!”,然后下面还有一些小字,墨迹很新,正是书院学子中的“书法名家”李孟春的手笔。这是宋君鸿特意安排的,以李孟春的笔力写出来的东西,总是能吸引不少学子在经过时驻足观看,想吸引人的注意可谓是事半功倍的。“别说了,我们抓紧干活吧,还有十余处地方需要张帖呢。子烨说这些海报一定要在其他的同窗们起来吃早饭之前就张帖在各处的必经之路上。”话声里,李孟春手脚麻利的拿起刷子在桶里蘸上了一些糨糊,然后飞速的在墙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口”字形,然后又在四个角上连起两条交叉的对角线,然后边上的方邵就踮起了脚尖一窜,“呼”的把手里捻着的纸按到刚刚画好的那些糨糊上。转眼间二人协力,在旁边又糊上了一张海报,方邵边糊边嘀咕:“你说这些地方,咱们昨天和前天明明都已经张帖过了,咋还要再帖一遍呢?”李孟春提着海报上的文字笑道:“你仔细看看,其实咱们每次张帖的内容都是不一样的。如昨天我写的是‘才子佳人的乱世儿女情’对吧?楞今天则是两句小诗:‘几点桃花亡国泪,一腔热血溅山河。’一下子又从缠绵悱恻变作了悲壮血泪,这海报内容张张不同,描述角度也次次不同。这是君鸿特意嘱咐的!他还说咱们这种工作叫做‘宣传造势’,便要在咱们的戏剧上演前就搞的人人皆知,还又不能让人有‘审美疲劳’,得经常换着法子去找噱头,所以这海报要到处的帖,也不停的帖!”李孟春说完这些,又继续在纸上四周按了按,以使纸在墙上粘的更紧一些。方邵在旁边瞅着,突然嬉嬉笑道:“李老弟,你说会不会有你的书法仰慕者在我们前脚离开他们后脚就来给你揭走呢?”“应该不会吧?”李孟春指着自己在墙上刷出来的糨糊痕说道:“我们刚才可明明是粘的很紧的……”说到此处,他才突然醒悟过来,脸上腾得一红,向着方邵说道:“我哪里会有什么仰慕者啊,晋夫兄你又在拿我开涮。”“唉,真是夸你啊!子烨分配活时可是说了,要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说到这里,他掰着手指头说道:“你看,你擅书法,所以写海报;长青长袖擅舞,所以被委派去各学员处演说和邀请观看;美池财大气足,就负责道具的采购;云飞兄一枝竹笔可以写活飞禽走兽,所以便被子烨留下一起编写剧本。只有我,身无长技,所以被委派来干这张帖海报的体力活了,多亏了你又请缨来帮我,要不然这么多活,我还不得让它给愁闷死?”“晋夫兄,你这么妄自菲薄可不对啊!”李孟春笑了笑:“前天子烨分配各人任务时不是说了嘛,我们大家只是分工不同,但岗位并没有高低之分。”说到这里,他学着宋君鸿的语气重复道:“我们都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就显罢你记得清!”方邵用手指挑起了一小块浆糊,突然一甩掷到了李孟春的脸上,指着他笑骂道:“不过还别说:就你这榆树脑袋,倒也真像是一块傻不愣等的砖头。”李孟春嘿嘿傻笑着把脸上的浆糊抹掉,也不去与方邵争辩。。这让方邵大感无趣,因为要是这时柳丛楠在这里,两个人说不定已经疯打起来了。而李孟春那张怎么瞅都过于忠厚老实的脸,让他实在是不忍心去继续“欺负”。“不过,你觉没觉得子烨这话很有意思?”方邵突然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问道。“嗯?”李孟春有点不大明白方邵话里所指。“我的意思是说:子烨那句话你以前有听人说过吗?而且……在这里面说的那个‘革命’又是个什么意思呢?”方邵疑惑的问道。李孟春一愣,他完全没有想到这方面上来。这或许便是二人性格的差异之处了。李孟春为人善良厚道,所以即便是遇到了一时不明白的事,他也都尽量把人的初衷往好里面去想,然后心里就踏实了,也就不会再愿意太去深究了。而方邵虽然是个直肠子的人,但直肠子不代表粗心或蠢笨,实际上方邵是个很细心也做事大胆和爱动脑子的人,要不然也不至于会和柳丛楠这类调皮学生中的代表厮混到了一处。他只是在心里藏不大住话而已。有疑点他一定会去想,想不明白时又多半会直截了当的问出来。其实老师们都明白,凡事提问个不休的人,大多是聪明的学生,只是城府够不够深那就是另说的事了。至少眼前宋君鸿的那句话,和那个“革命”的用词,让方邵为之大感兴趣。“我也是头回听子烨这么说。”李孟春挠了挠头:“不过既然扯到了砖石,我想也没准是某种盖房子时用的术语吧?”“盖房子?”方邵点了点头,但随即又隐约觉得不大像。他砸巴着嘴琢磨起来:革命革命,光这个个词儿就生疏的紧,几乎从没听人这么用过。那么他宋子烨是信手拈来,还是在哪里听说过?通常来说,“革”即是“变”,而“命”则是“天命”了,把这两个字联在一起用,其寓意非同小可啊,怎么可能会是盖房子的术语呢?难不成是建筑中的某中风水布局?方邵正自攒眉沉思着时,突然遥遥的听到一声呼喊:“晋夫兄,时间争迫,我们赶紧继续往下帖吧。”他一抬头,发现李孟春已经到了三、四丈外,正腋下夹着海报、手里提着浆糊桶跟自己挥手呢。“你什么时侯跑那么远了!”方邵大感吃惊。“咱们早点帖完早点好回去吃饭,我可不想今天早上再饿肚子了。”李孟春在老远的地方就大笑着说道。为了保证能让行经此处的学生们最多可能的看到,宋君鸿便嘱咐方邵和李孟春务必要在学生起床吃早饭前都张帖好。而他们头一次的张帖时,因为经验不足,二人居然一直张帖到学堂的上午课开始讲解了都还没有能帖完,就更别提能祭一祭饥肠辘辘的空腹了。想到那次耽搁了吃早饭的悲痛教训,方邵抚了抚自己的肚子,似也开始感觉到有一丝饥饿感了,于是立刻把“革命”这个古怪的词语先抛到了脑后,大步追赶到了李孟春身边,二人一起急忙地向着下个海报的张帖地点奔去了。 第十九节 肯为雨立求秦优 七 这一天的功课很快又学习完毕了,学堂里的各位学子便开始收拾起笔墨纸砚,早有一些仆役书僮守在学堂之外,这时赶紧迎到门口,接过主人家手里的东西,引领着回去休息了。 但方邵却并没有直接回屋休息。他把自己的文具和书本交给了自己的书童,挥挥手让他送回屋舍后,便抬起眼来在四处撒摸寻找着。 果然,从另一间课堂上出来一个熟悉的影。 “李老弟。”他上前去一把拽住了李孟的胳膊。 “晋夫兄,你在这里等我?”李孟有点吃惊。 方邵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在他边四遭又扫视了几眼,问道:“子烨没有和你在一起?” “哦,他先去找刘羽了。”李孟笑道:“我们今天下午上的是术数课,宋君鸿在这门课上的成绩一向很好,今天又是授课的先生刚把题目列出来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里他便把所有的正确答案全都算出来了。然后便早早交了卷子退出了课堂,因他表现好,先生倒也不拦他。他走前跟我留了个信儿,说是要去赶紧把剧本赶出来。” 在原本拟定的计划上,的确是要在今晚前把剧本写好的,也难怪宋君鸿会这么着急。 他望着李孟说道:“嗯,也好,我们去看看他们这几天的剧本编写成果吧,长青也已经去食堂中订饭菜了。” 从排演戏剧的计划开始以后,宋、柳、方、王、李五人每晚的晚饭都是在刘羽屋里和他一起吃的,边吃边继续讨论戏剧的准备况,这几乎已经演变成一种暂时的工作会议聚餐了。 只是刘羽还处于“戴罪立功”的表现阶断,宋君鸿绝不敢让他再此期间再喝酒,其余众人也就都很默契的只吃饭菜不买酒水了。 李孟想来今晚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干脆就也先不回自己的屋子,抱着课本,直接和方邵一起向刘羽的屋子走去。 但让李孟惊奇的是,今晚的方邵似是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并不知道,在早上帖完海报后,方邵那个关于“革命”的奇怪念头又浮了上来,搅得他上课也没多少心思。他把书柜和书箱中的《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和《史记》、《左传》、《秋》全都找出来翻查了个遍,却仍是一无所谓。最后干脆偷偷跑去问了下学院中以博学而著乐的李乐老夫子。 李老夫子笑呵呵的说道:“你来找我算是找对了。否则你就算是把孔孟之道和历代史书都翻个稀烂,也找不着答案的。” “那、那……先生的意思是:您确定是知道此词的出处和含义了?”方邵似终于找到了一丝希望。 李老夫子点了点头,捻着他那已经有些稀稀寥寥的胡子说道:“嗯,革命,似乎这个词儿的确是在《周易?革卦?彖传》中有提过啊。” 《周易》?方邵微微愣了一下。虽说大宋朝时的不少读书人都曾读过几页《周易》,但大多是三十多岁、历经人世浮沉后才开始读的多,像他们这种还二十不到的年纪便去读《周易》的只是少数,更何况《周易》晦涩难懂,大多数人就算读也只是随手拣几篇来瞅两眼,至少他方晋夫便根本不记得《周易》中是否还有一个《革卦?彖传》的细分章节,以前里面都说了些什么了。 “请先生又以教我。”他只好再次向李老夫子请教。 李乐微微闭目遐想了一下,很快就把那句相关联的话诵念了出来:“其志不相得、曰革、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大矣哉!” 方邵的脑子里轰得一声巨响。这几句话他还是听得明白的。 汤武革命,那是取腐朽的夏鼎而代之呀! 果然革命并不是什么建筑风水的格局,而是一种令人轻易不敢想像的大事件:朝代更替、君主易姓、新时代的天子受天命而称帝,这才是革命的真实之意。 他宋君鸿竟敢有如此之大志,如此之逆狂? 方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这个事说与自己的好友柳丛楠得知。 他和柳丛楠的滑头不一样,要是柳丛楠在他的处境上,那么或许是悄悄的向宋君鸿试探清楚,要么就是把这事深埋心底,面上装作无风无波好像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回事。可方邵不行,他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子。 他有些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二人行走的路上,方邵突然揽着李孟的肩膀,像是攒足了半天的勇气才能豁出去了似的问道:“李老弟,我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晋夫兄你这是怎么了?”李孟笑呵呵的说道:“有什么当不当问的,你且只管问来,我若能答的,则必无不言。” “好!”方邵一拍掌,说道:“其实,在这件事上,你可以说是原本唯一的外人,可如今你不仅因为宋君鸿的一句话便介入了进来,还这么不计辛苦的帮宋君鸿,甚至把他的话奉若上谕,这倒底是为了什么呢?” “嗯?”李孟诧异的望了方邵一眼。 方邵讪讪的一笑:“我和宋君鸿在一起,是因为长青要和他在一起。但我想弄明白,为什么不管是你,还是长青,都愿意高看宋君鸿一眼呢?” 李孟憨厚的笑了下,说道:“他帮过我。” “嗯,开学典礼时王玉田衣袍泼墨事件我也听说过。”方邵点了点头,但又继续问道:“就为这?” “也不全是。”李孟拿眼瞅了瞅远处飘过的一朵白云,突然轻轻的吁了口气,说道:“晋夫兄,我是个贫苦出,想来你们也都知道的。像我这种在饥寒贫困中挣扎求生的人有时看人也有我们自己的观点,尽管我们不一定能计算出一个人后的家背景或财富,但就是针对某个人是个好人还是赖人,我们通常却能很清楚的分辨出来。” “哦?”方邵头回听说这种说法。实际上他跟仆役或穷苦人之间的交流本就很少,而李孟如果不是因为读了一些书能进入书院的话,相信自己也绝不会搭理他一下的。 仔细想想,或许李孟这人并不傻,而只是有点唯唯诺诺,太老实和胆小了些罢了。 “有意思!李贤弟你继续说。”方邵已经不自觉的把对李孟的称呼从“李老弟”改为“李贤弟”了。 李孟又恢复了他那憨厚的笑容,简单的说道:“我能看出来,子烨是个好人。” “嗯!”方邵点了点头,倒并不置可否。 “他还很聪明。”李孟继续说道。 方邵慢慢回过味来了。 一个人假如是好人,值不值得结交或跟随?或许值得。因为他不会坑害你,但跟他结交也可能会一起吃亏艾。 一个人假如是个聪明人,值不值得结交或跟随?或许也值得。因为他会带着你尝到很多甜头,但他可能也会因为利益而背叛你的。 但当一个人他既是好人,又是一个聪明人时,值不值得结交或跟随?绝对值得!因为这将是一个会和你共患难也共富贵的人。 苟富贵,勿相忘! 历史上多少人为了这六个字便投激的风云之中,死生相从。是因为他们知道了他们追随的人,相信了他们追随的人,所以他们便就变得踏实了。 想到了这一处,方邵突然觉得浑都轻松下来了。 李孟本来有点疑惑的看着方邵,刚想开口询问下他是否遇上了什么事,却发现他突然又恢复了原本的神态,脸上忧虑重重的霾一扫而空,再次开始嬉笑怒骂起来,似这个人根本不曾改变过似的。 李孟便也不敢再多问。 二人边说边笑,很快便来到了刘羽的屋前。一推屋门,便见宋君鸿和刘羽趴在桌案上,正在急促的写着什么,连他们进来也都头也没有抬一下。 二人不暗暗纳闷,正想凑上前去看个究竟,突然只听“啪”得一声巨响,宋君鸿拍在桌上,大喊一声:“完成了!” 紧接着刘羽一扬手,就把写了一天的笔扔了出去,然后整个人仰摊在椅子上,嘟囔道:“总算是写完这劳什子了,子烨,今晚你可要许我喝一次酒洗洗罚,可累坏我了。” 宋君鸿哈哈大笑:“要喝酒还不容易,但要等此戏真正上演时,我当与兄同醉。” 说完他抬起头来,瞅见了已经进到屋中来的李孟和方邵,高兴地和他们说道:“李兄、晋夫兄,你们可算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啊!我现在正式宣布——”宋君鸿站起来,张开了双臂大声的喊道:“一个历史名剧,便在此时、此处,提前诞生了!” 李孟大喜过望,急忙凑过去看那两人刚写好的戏文正稿。 而方邵则呆呆的看着宋君鸿,夕阳温暖的光线通过敞开的窗户照进屋来,打在宋君鸿张开双臂大声欢呼的影之上。看着这个少年恣意飞扬的神态,方邵突然觉得:或许眼前的这个同窗,真的能在将来的某个时侯,给风雨飘摇的大宋朝带来一些众人都意想不到的改变! 第二十节 肯为雨立求秦优 八 “晚饭来啦!”在一声带着隐隐笑意的呼喊声中,刘羽的房门再次被推开了。紧接着柳丛楠和王玉田两人的影显现了出来,在他们后,还跟着两名青衣小斯抬着几个食盒也跟了进来。 “先把饭菜都给摆上!”柳丛楠一指桌子吩咐道。 小斯们便依言跑过去收拾满桌的笔墨纸砚。尽管他们搬拿物品的手脚动作都很仔细小心、那厢里方邵和李孟还是慌忙的先一步把戏文抢到了屋中的别处,然后一起低头观看。 “哟!什么东西这么好看啊,连我今晚特意买来的珍味饭菜都不顾得瞅上一眼了。”柳丛楠笑着打趣。 不过这么说还真是冤枉,刘羽的眼睛一直盯着饭盒中的饭菜被一碟碟端了出来,直到最后空空如也又盖上了盒盖为止,才颓然又滩坐回了椅子上,低声哀嚎了一句:“你们又没有打酒啊?” “子烨说了这几大家都酒,你就忍忍吧。”柳丛楠劝道。 这是宋君鸿订下的死规矩:如果在戏曲正式演出之前,如果有谁在这屋子里沾出一星点儿酒味儿,他就立刻收拾东西走人,停工不干了! 众人没有想到宋君鸿的态度如此绝决,也只好暂时依从了。 但宋君鸿也是无奈,对于自己和这些人在刘羽家的第一次吃饭的景是如何传到了鲁如惠的耳中他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现在鲁如惠一定会进一步加大对自己几个人的关注,他们在这屋子里的一举一动鲁如惠相信也都是洞若观火的。 他可不想站出来向鲁如惠请命了之后,又在这种重要的时侯自已往刀口子上碰。 其实也不过是几不饮酒罢了,别人都还好说,只可是苦了酒虫侵蚀的刘羽,天天愁眉苦脸的,若不是有着解除足的巨大惑,他都不一定会再有动力这么和宋君鸿一起每天拼命的写戏文。 柳丛楠望着刘羽尴尬地笑了笑,表示对好友现在的处境他也是莫能助。 王玉田便赶紧转开了话题:“晋夫兄和老孟他们在看的什么?难道戏文峻工了?” “大功告成!”宋君鸿得意的抬了抬下巴,笑呵呵的说道。 “真的?”王玉田惊笑了一下,便走到了方邵和李孟边一起观看。 柳丛楠随后也赶紧伸长脖子凑了过去。如果他一开始还只是为了借机躲过刘羽目光哀怨的注视的话,但读了几段后便同样慢慢被戏文的内容所完全吸引了。 不得不说,这篇戏文的确是写的很精彩,即便如柳丛楠、方邵、王玉田和李孟这般饱学士子们看后也不啧啧称赞。 宋君鸿安静的踱到屋子一角,捧着手里的茶盏笑眯眯的看着柳、方、王、李四人头挤着头在一起阅读戏文时那聚精会神的模样。 《桃花扇》本就可说是一朵戏苑奇葩,能在中国古代戏曲史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岂是幸致?历史上它的原创作者经十余年苦心创作,三易其稿,才写出了这一部传奇剧本。此刻拿出来在这时代的书生们眼前晃一下,还是足够把他们震住的。 何况这部剧本相比起它的原作来已经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对于剧本的原文,宋君鸿在前世时就已读过多遍,对于其中故事背景、人物脸谱、节发展无不记忆明淅、烂熟于,只是一些细碎的字句还不能全部一一细背罢了。 在默写这些戏文时,宋君鸿刻意加上了一些改变,相对于现在南迁以后的大宋朝历史,混杂于到剧中的南明历史中,这让整部戏更易在这个时代引发人们的代入感。 而刘羽的参入执笔更是功不可没,虽然他只是负责给戏剧的细节上润色加彩,无须过问整部戏的剧发展,但字字珠玑,有时在创作过程中连宋君鸿看了某些字句都忍不住拍案喝彩。就像宋君鸿把一个已经搭好的骨架摆出来,刘羽便立刻把它塑肌生皮,造出一个栩栩如生、美伦美焕的美人儿出来。这下子宋君鸿也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妙笔生花”。他暗暗想了下,或许刘羽没有原作者那么强烈的家国怀和创作,但仅就文笔而言,却似能更胜上三分。 这让宋君鸿也倍感奇怪,入学半个多月以来,他已经了解到,岳麓书院虽然并不限学制,只要书院愿意接收你,你在书院中读上几年的书都行。但大多数的学员只要赶上京城的进士科考开始,哪怕只学满一年也都会进京参加大比,一试手气,书院对此也并不止。而且因为这些能进书院的学员本就是各地士子中的出类拔萃者,再经过一年书院名师的悉心教导,因此每年里能考中的学员也都是为数不少的。 以刘羽这般的文采斐然,若想金榜题名,也不见得能有多困难。可为什么他已经在书院中窝了三个年头了却是赖着不肯走,书也不正经念,整里只抱着酒坛子贪杯沉醉呢? 不过宋君鸿明白像这种事即便有原因,也多半都是不足以为外人道的,他也不是愿意多事之人,嘴上对于心中的疑虑便只字不吐了。 “喂,你们几个还吃不吃了?”宋君鸿朝着站在角落一处仍然观看戏文的柳、方、王、李四人喊道。平常这时侯他们一看见饭菜,早就围过来了。 “别废话,看完再说。”王玉田挥了挥手说道。 李孟抬起头来嚷了一句:“子烨,你和云飞兄先吃吧,不用等我们。”但随后又赶紧低下头去,生恐在别人翻页前会漏看上几行。 他走到了桌边,拿起了筷子夹起了一口羊送到了嘴里,嗯,不错!食堂老张师父的手艺就是好,这“葱爆羊”做的鲜嫩可口,味道刚刚好!于是便又一连叨了好几筷子。 抬起头来看到刘羽也兀自没精打采的盯着桌上的饭菜不肯下箸。 “来、来、来,云飞兄,这几天你也辛苦了!”宋君鸿端起一个茶碗来:“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 “不喝!”刘羽气鼓鼓的回绝道。心说宋子烨啊你就是成心的,不给酒喝也就罢了,还故意跟我提酒字。 “那这鲜嫩的羊你也不吃了?这可是你最喜欢吃的葱爆羊啊。”宋君鸿嘻嘻笑道,又夹了一筷子羊送到了口中。 刘羽眼瞅着才一眨眼的工夫那碟葱爆羊就让宋君鸿消灭了一半,咬咬牙道:“哼,不吃白不吃!” 说罢一提筷子,就和宋君鸿争抢起羊来。 宋君鸿哈哈大笑。 没过多久,在宋君鸿和刘羽的一再呼唤下,柳、方、王、李四人才恋恋不舍的放下还没读完的戏文,依次围坐到饭桌旁。 “美池,道具可都置办齐全了?”宋君鸿啜了一口茶水后问道。 “放心!”王玉田夹起一块清蒸过的鸭掌嚼了一口,说道:“按照你这几天列出来的单子,一样不少!” “那么戏场呢?”宋君鸿又扭头望向了一旁的柳丛楠。 “已经和管校舍的吴老头儿说好了,借我们一间临时不用的仓库。”柳丛楠也拿出了璀璨的成果。 “好!既然现在戏文、道具和场地都齐全了,那我们也就可以开始排戏了!”宋君鸿一拍桌子说道。 “等等……”柳丛楠疑惑的说道:“子烨,我们是不是还缺少一种重要的内容啊?” “缺什么?”宋君鸿问道。 “演员!”方邵在边上已经补充上了。 “演员有的是啊,远在天外,近在眼前。”宋君鸿漫不在乎的说道。 “我们?”柳丛楠呆了呆。 “是啊,既然是我们自己的戏,当然是我们自己来排演喽!”宋君鸿笑嬉嬉的说道。 “可是……”柳丛楠皱了皱眉头,放下了筷子为难的说道:“子烨你好像还忘记了一件事,我们这些人都不会演戏的,那些段和唱腔什么的,就咱们几个可是万万模仿不来的。” “呵呵,谁说要唱了?”宋君鸿也乐了:“我们要演的是——话剧!” “话剧”这个奇怪的词儿在座的众人以前谁都没有听说过,但在宋君鸿的解释下很快就明白了:就是用普通的对话代替其他常见戏种中的唱腔,这样对戏曲演员的才艺素质要求也就大大降低了。只要有心,又经过一定的排练,任何人都可以报名参与话剧的表演。 尽管这样一来,对故事本节——即戏文的要求更加重要了,但看过宋君鸿和刘羽联手搞出来的这份戏文的其他四人来说,都无一例外的认为: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 而无论是老学员的刘羽、柳丛楠、方邵,还是新入院学员的王玉田和李孟,其实都是还二十不到的青少年之际。这个年纪的男子,对于新奇的事物都弃满了勇敢的冒险精神,所以在听说了参加这部戏的演出原来并不需要多么高的门槛时,立刻就一起报名要求参演了。 “好!我们的头一场戏马上就要开锣了。”宋君鸿举起手中的茶杯来,说道:“先预祝我们演出成功!” “预祝我们演出成功!”其余众人一起轰声响应道,就连刘羽也兴奋的端起了自己的茶杯与众人碰在一起。 ================================================ 作者注:(1)《桃花扇》在历史上的真正作者是孔子六十四代孙,孔尚任。 (2)话剧起源于欧州,但具体年代已不可考。而中国第一次出现话剧的可查时间是在二十世纪初(1907年)。至民国时开始蓬勃发展。 第二十一节 肯为雨立求秦优 九 “晋夫兄!”宋君鸿一把将方邵拉到一边,低声问道:“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方邵瞅着台上的赵家小娘子,苦着一张脸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原来,虽然宋君鸿说《桃花扇》的演员全部由兄弟们自己上阵去充数,但必竟戏里人物众多,他们几个人头怎么点也凑不够数,就难免仍是需要对外招募一些人员来参加演出。尤其是女主角方面,更是不可或缺,但又无从找寻的重要人员。于是第二天宋君鸿就又让李孟春写了个招募的启示,趁着人最多的时侯张帖在了书院的食堂门口。但令宋君鸿倍感郁闷的是:从海报帖出去那一刻开始,就立刻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数不清的同窗学员在对着他们这场话剧演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可就是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前来报名。读书人有读书人的骄傲,读书人也有读书人的矜持。话剧这一新生事物的出现时间实在太短,还并没有到了能让大家都接受它的程度,以至于大家围观有余,参与不足。宋君鸿又让柳丛楠出去拉了一二十号人过来,但也是一个个互相取笑着,自己却抵死也不肯迈上台去一步。宋君鸿也是无可耐何,只得下令先物色女演员。你还别说,女演员的招募进度远比男演员要来的快的多,因为当天方邵就领着一位瞅起来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过来了。“这、这是在书院门口和她爹一起卖茶叶蛋的赵家小娘子,嗓子特清脆,上台演戏大家肯定都爱听。”方邵当时兴高采烈地向宋君鸿介绍道。“嗯,那就让她上台试试吧。”宋君鸿瞅了瞅她的小脸蛋,有一些浅浅的红色,不知是天天卖茶叶蛋晒的?还是见着自己害羞,便整体看起来还是蛮可爱的小模样,便点了点头。哪知道这位赵家小娘子一上台,便一句话不说,脸红脖子粗,像根木棍似的戳在那儿。宋君鸿在台下喊了好几声开始,台上的人儿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这是柳丛楠走了过来,瞅见台上的人一愣,紧接着就笑了起来:“哟,这不是茶叶蛋小娘子吗?”说罢不等宋君鸿回答就贼笑着去瞅方邵。“反正她天天在书院门口卖茶叶蛋,离的近,便叫她、她……过来试试戏呗。”方邵的脸也有点微红了。“哦,可我记得她好像不识字啊?”柳丛楠装作大惊小怪的说道。“她看不懂戏文?”宋君鸿皱了皱眉头,问道。“没事儿,我可以教她,演、演出前一定教会她。”方邵急忙打保票道。宋君鸿想了想,这个时代读书识字的人本就不是很多,女性中能识字的人数就更少了,他也着实不能要求太多,只好挥了挥手,对方邵说:“你先教她几句,让她演来我听听。”方邵急忙忙的跑上台去,对那小姑娘又是哄又是讲的,低声说了好半天,才又跑下台来,对宋君鸿说道:“子烨,这把成了。”但赵小娘子在头上刚张了张她的樱唇小口,望了一眼台上一圈围过来看热闹的人头,就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了。倒是把张小脸儿硬生生憋成了像熟透了的苹果似的通红。台下围过来瞧热闹的学员们趁机起哄,轰堂大笑起来了。这下子连宋君鸿也感到窘迫不已了,拉过了方邵便质问道。方邵也急得满头大汗。“子烨,子烨,你再给她几次机会。她胆儿小,看到人多就不敢讲,我再多劝劝她,一定能把她劝好喽。”方邵央道。“对,近水楼头先得月!”柳丛楠在边上插嘴笑道。正焦急羞惭的方邵抬腿便向柳丛楠踢了过去。柳丛楠与方邵两人向来打打闹闹着玩在一起,便像有了默契般早已躲闪到了一旁。“好了,都这关口了,你们俩还有闲心打闹。”宋君鸿一把揪住二人,沉声说道。方邵和柳丛楠两人总算这才老实了一点。早在今天排戏开始前,宋君鸿就又自封为“总导演”,据他解释说这个头衔就代表了戏剧怎么排就全得听他的,全场他最大。实际上在排戏这方面其余五人的确都是一无所知,听从他的按排倒也没有意见。于是宋君鸿这个“总导演”便顺利的走马上任务。这时是他第一次拿出了“总导演”的威严来。宋君鸿又向方邵叹了口气,说道:“你先把她领下来吧。”这个赵家小娘子虽然模样长的可人,但心理素质严重不行,她要是过不了自己这关的话,说什么都没用。方邵只好灰溜溜的分开了起哄的人群,上去把那小姑娘又给领了下来。“子烨,对这赵家小娘子,能不能再妥当按排一下?”方邵走后,刚还和他打闹的柳丛楠突然正了正脸色,向宋君鸿轻声问道。他这是在帮着方邵求情,必竟他们是好朋友。“为什么你们俩都要替这赵家小娘子这般说话?”宋君鸿奇道。“唉!”柳丛楠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晋夫和这卖茶叶蛋的小娘子……”说到这里,他把两只手抬到胸前握拳并立,却把两个大拇指半屈半伸,互相对着勾点了两下。宋君鸿恍然大悟,笑道:“想不到晋夫兄竟有如此风流韵事,以前怎么从来不听他提起过只言片句。”“风流个屁呀!”柳丛楠吐了句粗话,又摇头叹道:“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罢了。”“哦,原来如此。”宋君鸿点了点头,“你容我考虑一下。”正在宋君鸿枯皱着眉头为演员的事情而搜肠刮肚的寻思着办法时,刘羽的声音在他背后突然响了起来:“子烨,为何事烦恼啊?”“唉,还不是这戏是演员遴选的事情嘛?忙活了大半天到现在连一个女演员的人选都没定下来!”宋君鸿叹了口气。这要在后世,招演员的消息一放出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排着队要求参加试镜呢,最后说不定要靠“潜规则”才能确定下来谁能上镜。可为什么到了南宋朝时的自己这儿,事情就变得这么难了呢?“那么,你看她行不行?”说话间,刘羽一闪身,从他背后显现出一个人来。当她藏于刘羽背后时,宋君鸿并没有怎么注间屋有这样一个人影。但当她的身形被完全显露出来时,就像是一位绝色美女被人挑去了面纱,无形中全占据了全场全部的光彩。即便如宋君鸿也禁不住轻呼了一声。如果说之间的赵家小娘子是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的话,那么此刻这名眼前的女子便是正肆意绽放的鲜花,美艳不可方物。“姑娘很美。”宋君鸿咽下口唾沫,强行镇定了一下心神,才继续说道:“但我会不是选美,而是在选演员。”“难道这位小相公认为我当不了这个演员吗?”那位女子俏目轻轻瞥了瞥宋君鸿,目光中如嗔似怨。“光凭仪容貌美的人,并不一定能作一名好演员。”宋君鸿摇了摇头说道。“咯咯咯咯”,那女子突然笑了起来,洒下一片银铃,突然奔上了台去,在台上一转身,柳腰款摆,笑靥如花,朝宋君鸿问道:“这位小相公,我的形态如何?”“颠倒众生,堪称尤艳。”宋君鸿答道。那女子一甩袖子,朱唇轻启,一串清晰的唱腔便随口而出,唱罢,又问道:“我的嗓音如何?”“清晰悦耳,婉转绕梁。”宋君鸿答道。那女子在台上向宋君鸿又问道:“那我又是否惧生?”“敢说敢做,落落大方。”宋君鸿笑道。“那我还有什么不能做这演员的呢?”那女子在台上轻笑着反回道。“你……会识字吗?”想起刚才赵家小娘子的前车之鉴,宋君鸿还是决定问详实一点儿。“如果这位小相公愿意,琴棋书画、诗识曲赋,我都可给您来上一段儿。”女子笑语鄢然。宋君鸿吃惊的望向刘羽,刘羽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云飞兄是从哪里找出你这么一个人来。”宋君鸿笑了:“但是你过关了。”“谢谢这位小相公。”那女子朝台下众人盈盈行了一个万福:“奴家名唤露香。”“不,从现在开始,你在台上叫做李香君。”宋君鸿在台上纠正道。“是。”那女子立刻纠正道:“奴家名唤李香君,请各位相公多多关爱。”台下立刻一片允诺应好声。“现在,谁来应聘男主演——侯方域一角?”宋君鸿趁机跑上戏台,挥舞着手里的戏文大声的问道。“我!”、“我!”、“我!”……台下立刻应答声响成一片。甚至就连柳丛楠、方邵、王玉田和李孟春都兴奋地举起了手来。后来在赵家小娘子的目光扫视下,方邵举起的手又慌忙的放了下来。“都安静、安静!”宋君鸿趁机冲上台去,大声的吼道:“谁也不准往前挤、都排队去,听到叫号后挨着个的来试演,凡是敢不听从指挥的全部取消参试名额。”他挥舞着手里的戏文,脸上洋溢着红光,高喊着:“你们要知道:我们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让他们来演出!我们的要求很严格,淘汰率很高的!”=====================================================求票票,求收藏,谢谢! 第二十二节 肯为雨立求秦优 十 当正众人开始热火朝天的忙碌着选角时,突然有一个冷峻的声音在大声的喝问着:“你们都在这里胡闹什么?”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排演场里原本那还如火般高炽的热情瞬间冷却了下来,甚至有的学员已经悄悄的缩着脑袋往墙角靠,想趁人不注意好出溜出门去了。原因很简单,来的人是全书院学员们都会闻名头疼的铁面夫子——程会!程会用他那严厉的目光扫了一遍场中的学生们,被扫视到的学子无不缩头低首,他慢慢冷哼了一声:“你们很轻闲嘛!今天的学业都完成了?”那些学子们无不唯唯诺诺,准备往外走了。眼看着好不容易热火起来的演员遴选又将功亏一篑,宋君鸿等五人一起拿眼色狂丢柳丛楠。柳丛楠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走到程会面前行了一礼,说道“程夫子……”柳丛楠与程会的甥舅关系只有少数好友知道,程会也从不允许他在书院中公开炫耀。“程、程什么程?给我站到一边去!”程会根本就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劈头盖脸的就截止了他的求情之意。然后才以不为旁人所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个小混蛋,我猜你就一定又会掺和到里头来,待会儿一起惩罚,你也跑不了!”方罢他狠狠瞪了自己这个顽劣的外甥一眼,一把推开他,大步的走到宋君鸿面前。把手一挥,哗啦一张纸便摊在了宋君鸿的面前。正是宋君鸿让李孟春写的海报!“我听说这个…….!”程会晃了晃手里的海报,又指了指刚布置好的戏台,“还有这个!”向宋君鸿问道:“都是你主使鼓捣出来的?”“是……是的!”当着这么多好友和同窗的面,宋君鸿怎么样也不能耍赖溜掉。“好!找着正主儿就好。”程会冷笑道:“你说吧,你认不认罚!”“夫子,我们这不是在胡闹,而是要排演一场戏剧。”宋君鸿赶紧解释道。“演戏?你千里迢迢的到岳麓书院来,就为了来演戏?”程会喝问道。他又扫视了一遍周遭的其他学子们,大声的喝问道:“你们呢?枉你们也都是读圣贤书的人,不求上进,反而要跑到这里来做这优伶之举吗?”现场不少学员都低下了头去。在大宋朝,读书人的社会地位十分崇高,但演戏的优伶,却是在中国古代社会两三千年里都一直为人所轻贱的职业,是“下九流”!读书人向来都是很好面子、注程声誉的一个群体。程会不愧是多年从事书院风纪管理的人,与学生斗智斗勇的经验十分丰富,他一句话就击中了在场读书人们的软肋,当场便瓦解了大多数来应聘学员们的信心。“夫子,也不能这么说。优伶也是人,演戏也只是一种职业,岂能随意轻贱之!”宋君鸿有点急了,脱口说道。其实这当口他当然知道即便他扯出一大番“人格平等”、“职业不分高低贵贱”之类的大道理出来,在这南宋之世也轻易无法让人接受,可他也着实不能就此认输。“什么都别说了!”程会果然对宋君鸿的辩论不屑一驳,大袖一挥说道:“都散了!今天在场的人全部回去领三戒尺,几名始作俑者我也已经查明,这几个人嘛,更要禁足三日、抄书十卷!”程会严厉的惩罚令在场的人全部不寒而栗。但他也是怒火难平,这个宋君鸿入学还不满一个月,就搞出这么大动静出来!他所做的这些举动,是岳麓书院数十年来也都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荒唐之事!这简直是在蔑视和挑战他这个主管书院风纪的夫子的存在嘛。不好好收拾他们一顿,就不知道今后要规矩做人,潜心向学!这也是为了这帮学员们好嘛!程会心里这么想着。但随后有一个声音出现,打破了他的“整风纪、布威慑”的计划。“老程,这么大动静啊?”一个苍老而含笑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鲁老?”程会扭头瞅着鲁如惠笑眯眯的出现在了门口,愣了一下,说道:“您什么时侯来的?”“也是刚到的,和你前后脚吧?听说今天他们在这里搞演员选拔和彩排,我来瞅瞅热闹。”鲁如惠边说边拾步走进了院子。“怎么,他们的胡闹连您都惊动了?”程会大吃一惊。他回头狠狠瞪了场中的学员们一眼,说道:“您放心!我一定会严厉的加大惩罚,让他们今后引以为戒的。”“大可不必。”鲁如惠摆了摆手:“老程,我看这次就算了吧。”程会把手里的海报递给了鲁如惠,问道:“可是、鲁老,他们在书院里如此胡闹和乱来,岂可放纵了去?”鲁如惠把海报展开愀了两眼,笑着说道。“没关系。在编排这场戏剧前,宋君鸿曾来找过我,他们今天的这些举动,都是经过我允许的。所以,也算不得是胡闹乱来。”“您、您允许过的……?”程会惊讶的瞅向了鲁如惠,几乎以为自己这位顶头上司是收到了宋君鸿的什么好处贿赂才特意网开一面的。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疑。鲁如惠其人中正而刚直,你别看他成天里没有个架子平易近人的和谁都打招呼,但在大是大非上却原则性非常强。如果是不合理的事情,你就算是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答应的。当初他会力荐太上皇后,辞官不做来岳麓书院教书,这一品德获得了书院上下全体师生的尊敬。鲁如惠绝不是个循私废公的人。“鲁老,这倒底是为何啊?”程会感到很不解。“这戏,我也很想看一看啊。”鲁如惠并没有直接回答程会的疑问。只是拉起了程会的胳膊笑道:“走,陪我去下一盘六合虎跳棋去。最近王挽强这家伙自诩棋艺高超,死活也不敢再陪我下了。”“可是…….可是…….”程会还没有“可是”完,就被鲁如惠连劝说拉的拖走了。任谁也没有想到场中的情形变化会如此的一波三折,让人目瞪口呆。“吓死我了!”宋君鸿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幸亏鲁如惠赶来的及时,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他朝一直站在自己身旁的刘羽吐了吐舌头:“我看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够排一幕戏了。”“嗯,好在有惊无险。”刘羽点了点头。“继续选角色了,想要参加试演的先到我们这来拿一下号。”王玉田从台下的一个角落里站出来大声的喊道。在他抱着的一个大纸盒子里面有宋君鸿昨晚早就写好的号码,在他旁边,李孟春坐在一张桌子边,飞快地把前来要求参加试演的人名一一记录下来。场中的一众学员此时已经完全看出了门道,这场戏,不仅别开生面的有趣,而且背后还有山长鲁如惠在撑腰。于是再也没有了顾忌,像潮水一样一起向着报名处涌去。只是不知何时,那露香已经从台上走了下来,来到了宋君鸿和刘羽的身边。宋君鸿对这个浑身充满了媚惑的女子有点不知如何应对,便借口帮忙登记,跑到王玉田和李孟春他们那去了。却没想,宋君鸿前脚一离开,露香脸上的媚意便全都没有了踪影,只余下一张清冷的面孔。“优伶也是人,演戏也只是一种职业。”露香轻声的重复了一遍宋君鸿刚才对程会说过的话,对着刘羽叹息了一声说道:“说的真好哇!你若是也能如此坚强和勇敢,当年的事情又何止如斯?”刘羽没有接话,他侧下头去避开露香审视的目光,脸上闪现出一抹羞渐之色。柳丛楠往回走了几步,瞅见了他们二人,也叹了口气,远远的绕开了。宋君鸿正自在人群里向着几名同窗学员讲解戏里的人物角色分配,突然让方邵给急急的拽出了人群。“子烨、不,宋导!你看……”方邵看了看远处一脸落寞的赵家小娘子,又向宋君鸿哀声道。当宋君鸿自任总导演时,曾要求大家在排戏时一律称呼他为“宋导”!可是大家纷纷表示这个词儿太怪,没有人愿意这样喊上几声。此刻方邵把宋君鸿的称呼都改成了这个“宋导”,急迫之情溢于言表。“我明白了!”宋君鸿窃笑了下,“让她上戏吧。我答应了,角色中定下她一个。”“真的?”方邵闻言兴奋不已。“嗯,就做女主角的帖身侍女吧。”宋君鸿想了想说道。“啊,丫鬟啊?”方邵一听这角色又有点不乐意了。“你可不能小瞧了这个角色哦?”宋君鸿晃悠着手里的笔杆子说道:“侍女不用背大段的台词,正好适合你的这个在台上不大敢说话的小娘子。但却能随着女主角帖身行止,上台露脸的机会非常多,连很多身份高的配角也比不了的。”方邵这才恍然大悟,高兴的跑去向赵家小娘子报告这个喜讯了。余下来的事情就简单的多了,选人、定角、排练,一条龙似的忙下来,竟再也没有任何的干扰,出奇的顺利。而五天后,整部戏鼓点齐备,就只差最后一场登台“演兵”了。作者:求票票,收收藏!谢谢! 第二十三节 肯为雨立求秦优 十一 由宋君鸿这六个人组成的团队可以说是正好各有所长:宋君鸿能提供完整的故事节和知道如何借鉴后世戏剧的各类炒作、演出模式;刘羽的锦绣文笔让戏剧的台词更加臻美和帖切;柳丛楠丰富的人脉关系为这戏拉来了不少的参演人员和预约观众;王玉田财大气粗,使得在道具和宣传成本的投入上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缺银钱的时侯;李孟字好心善,写字搭台,样样皆善;方邵为人义气而活泼,十足。 有了如此有特色的团队存在,想不成功的完成一部戏剧的各项工作都难,所以在戏剧演出当天,场中更是集满了人。台上演的精彩纷呈,台下看的是闹拥挤。 宋君鸿在戏台一角的幕布后瞅了一眼台下的人头攒动的观众群,初时还很得意,但又仔细看了一会儿后,不住皱起眉头来喃喃问道:“怎么这么多人?” “人多还不好吗?”刚卸下装的王玉田闻言走了过来。他刚在剧中客串了一把“史可法”,同时过足了戏瘾和官瘾,直到现在还沉浸在兴奋的绪之中有点难已自拔。 “人多固然好,但也多的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了。”宋君鸿又瞥了眼台下的人群,疑惑的问道:“而且怎么其中还有这么多的杂七杂八的人,看起来并不像是我们书院的师生啊?” 王玉田也往外探头看了一眼,说道:“咱们前几天宣传攻势很成功,书院中的师生来了一大半哩。至于那些外面来的人——”他窃笑了起来:“似乎是冲着看那位露香姑娘来的。” “露香?”宋君鸿怔了怔,因为这几他多少看出来这个神秘的露香与刘羽的关系似非同一般,所以对她的来路也便就不好过于打听,却没想到她竟有如此大的魅力,竟令岳麓山下似乎半座城的男人都跑了过来,从书院借来的戏场空间严重不够用,还有数不清的人架着梯子,坐在院墙上,等着露香的露面。 “我们戏中有佳人,一笑倾人城啊!”王玉田打趣道。 “多谢王公子夸奖。”不知何时,露香已经俏盈盈站在了宋君鸿和王玉田的后。 也不知自己二人的谈话让她听去了多少,王玉田脸上一红,借了个由头赶紧离开了。 宋君鸿也有点讷讷,只好讪讪笑道:“露香姑娘演的真好。” 这倒也不全是恭维话,全场戏虽然高朝迭起,台下观众也喝彩不断,但全戏数十号人物,演得最出彩的,还是要数这位露香姑娘了。 不仅长的漂亮,在戏中那念词、那眼色、那一举一止,无不出彩,简直把个李香君都演活了。 这个人简直就像是个天生的演员! 但露香还是谦虚了一下,笑道:“是戏文里的故事好!” 宋君鸿笑道:“这是云飞兄的功劳!” 露香摇了摇头,说道:“我对他是了解的,若说那些台词字句出自他的笔下,我信。但若说想出这等故事来,他却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 宋君鸿有点无语,他本还想替刘羽多说几句好话,却不想露香姑娘完全不领。 宋君鸿只好闭上了嘴,对于他摸不透的女人,他从来不会去乱说话。 不想露香却子一伏,朝他拜了下去。 “露香姑娘,这却是在作何?”宋君鸿大惊失色。 “谢谢宋相公这场戏!”露香答道。 “姑娘客气了。姑娘能演这部戏,完全是云飞兄的推荐和姑娘自的才表现。”宋君鸿赶紧抻手去扶她。 “宋相公误会了,我谢你,不是为了露香自己能上这部戏,而是因为相公这戏为天下红尘中的苦女子出了一口气,正了一把名。”露香坚持着拜完了这一拜,才在宋君鸿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世上这么多戏文,全是说的富家小姐和多公子的良缘逸闻,只有相公此戏,却是以最为人所不齿的青楼女子的生活为主角,并且把她们的血泪,心肠骨气都描写的栩栩如生。这份悲悯的怀,世上几人得具。”露香说道。 宋君鸿暗道一声惭愧,自己这也是贪后人之功吧? 他抬起眼来朝露香那秀美的脸庞瞅了一眼,突然呆了。只见她的眼中竟噙着两朵大大的泪花。 这是这位露香姑娘那超群的才、神秘的来历和与刘羽奇怪的关系在宋君鸿脑海中一齐泛了上来,心里头的一句话此时竟然是脱口而出:“露香姑娘,你云飞兄吗?” “不,我恨他!”露香怔了怔,却随即又黯然答道。 宋君鸿一愕,刚想再细问,那露香却已经借口接下来还有两幕表演,便匆忙转离去了。 而她一出台,立刻就湮没在台下雷鸣般的叫好声中了。 宋君鸿排的这部戏本就好,《桃花扇》的时代背景与当时南宋的局势极为相似,更遑论刘羽按宋君鸿的要求把故事节在家国破碎的悲痛上更加重了渲染的力度,而才子佳人的恨纠葛本就为尚处于青期的广大学员们所喜,再加上露香的超级演绎,直接将这部戏的艺术感染效果推到了最顶点。 随着戏中“南月国”的倾覆,整个戏的演出也到了最后的时刻,突然一名书院的学员高喊道:“不要这个样子结束啊,难道没有再拯救的余地了吗?” 紧接着台下也有很多人七嘴八舍的开始接口: “是啊,华夏贵胄,最后怎么可以全部沦于蛮夷铁蹄践踏之下呢?” “这么多的忱和牺牲,为什么阻止不了华夏的沦陷?” “覆巢之下无完卵,亡国之后的人们太惨了!” ………… 很快戏已经演完了,台下的观众却并没有散去,各种议论声响成一片。 宋君鸿在幕后瞄了一眼台下的景开始窃笑,怎么样?你们感到痛心了吧?感到难以接受了吧?以往你们看的的那戏曲为了取悦于看客,大多都是描写个花好月圆的美好结局,可我的不同,我要演给你们看的是悲剧!而悲剧,就是要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你们看!这样你们才会痛心,才会不甘! 看来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经慢慢达到,宋君鸿立刻向其他诸人一起丢了个眼色,诸人会意,立刻肩并着肩出现在了戏台之下,戏演完后却久没有进行的谢幕终于要开始了。 一般这时演出人员应该作揖鞠躬说上一些感谢莅临多多捧场之类的客话,却不想宋君鸿突然振臂高声喝道:“月汉国即便在颠覆下仍有不屈服的硬骨头,有血洒扬州的史督师,有救亡图存的复社,我们大宋难道就没有好男儿了吗?” 台下的众人一愣!有几个人已经不忿的回答道:“当然有!” “河山破碎,岂能苟且偷安?我们宁做战死鬼,不作亡国奴!”刘羽、柳丛楠、方邵、王玉田、李孟,甚至露香也一起在台上齐声高喝道。 台下早已让戏感动的群难抑,这时台上有人振臂高呼,台下立刻也是一起跟着喊了起来:“对!我们大宋也有好男儿!我们宁做战死鬼,不作亡国奴!” 宋君鸿他们在台上继续引领着呐喊之声,场中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只有在人群的后面中,站着三名老人,他们目睹着边这些师生和从山下来的看客们的齐声呐喊,兀自还能保持着几分镇定轻声的窃语着。 “怎么样?是否想起了当年你叩阕递抗金誓表时的景?”一名灰衣老者向边的鲁如惠含笑问道? 偏多血偏多骨,不悔真不悔痴。一代一代的人,都是这么的痴傻! 鲁如惠的脸上肌一连抽动了几下,今场中的形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有点难以抑制的激动。 “哈哈,看看你的志向后继有人了啊!怎么样,这时可要上台去也喊上几句?”灰衣老者继续说道。 鲁如惠远远望着台上那些昂扬起来的激动而骄傲的年青面孔,突然叹息了一声:“一代新人换旧人,我老了,这份壮怀激烈,还是留给后来之人吧!” 说罢,他猛得转过了,离开了这个群如沸的喧嚣戏场。 在他后,响彻云霄的呼喊声依然是此起彼伏:“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岳麓书院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这么闹过了…… 直到一个多时辰后,宋君鸿才戏场中从脱出来。 “君鸿!”一个声音突然在他后响了起来。 宋君鸿一回头,却见后的老树旁立着一个人,他急忙快步走上前去,恭谨的执了一个弟子礼:“鲁山长!” “我和程夫子都去看过你了戏了!”鲁如惠笑眯眯的说道。 “啊,学生如何没有看到?”宋君鸿吃了一惊,虽说话剧正式演出前,宋君鸿曾专门给鲁如惠和程会送去请帖,并且还特意叮嘱柳丛楠在最前排为他们留好了坐位,但直至最后戏完散场,那些预留的坐位处也没有看到鲁如惠他们的影。宋君鸿还以为他们不愿意去戏场看戏,怕跌了份呢。 “我是和几个老友在后面看的。”鲁如惠解释了一下。又接着夸奖了一句:“戏演的不错!好的都出乎我的所料了。” 尽管已经有了现场观众那种捧的表现,但能听到作为书院领导和当时名士的鲁如惠的夸奖,宋君鸿还是感到很高兴。 “这是同窗们一起协作的成果。”宋君鸿谦虚了一下,又赶紧说道:“尤其是刘羽,在这次戏文的编写中出力不少!”好在宋君鸿没有忘记他排这场戏的主要目的。 “呵呵,你还怕老夫食言不成?”鲁如惠轻笑了两声说道:“你去告诉刘羽,他的闭我解除了!” 宋君鸿脸上一红,赶紧又是一礼:“学生先替云飞兄谢过山长了。” “这是你们这次的成绩换来的。”鲁如惠笑了笑:“不过我没有想到你的整场戏都是铺垫,最后的用意却在戏后!” 宋君鸿只好诞着脸笑了一笑,从选择《桃花扇》这戏剧曲目,再到剧本节的改编,直至最后演出现场的气氛调动,全都是冲着一个目的去的,那就是讨好鲁如惠。 一般人想讨好别人时,通常采用拍马或干脆送礼行贿的举动来完成,但宋君鸿却知道这些对鲁如惠这样的“清流”完全都不管用,那他就来个更绝的: 你不是对金国囤兵边境朝庭却不在意的事忧心憧憧吗?那我就排一场被异族侵略而亡国的戏来警言醒听;你不是对上表抗金却不被采纳而心有不甘吗?那我就让你看看我们的观众们同样的矢志抗金的呼声。 我想你之所想,言你之言! 你还能不感动吗?你还能不放了为这事跑前跑后心出力的刘羽吗? “你有心了!”鲁如惠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可你光是感动我又有什么用呢?举世昏昏,如果不能感动全天下人,终不过是投我鲁如惠一人所好的小把戏。” “山长所言甚是。可您也未免太小瞧学生们排这幕戏的苦心了。”宋君鸿应道:“老实话,学生排这戏的初衷虽然只是为了捞人,但不管是我、还或刘羽、亦或是其他的同窗,在排这部戏时都是全力而为,为什么?因为我们同样不想像戏中那样去遭逢灭国之痛。” 宋君鸿指着几个从戏场中走出来的学生说道:“他们今天能在书院中做此呐喊,他就能在庙堂上同样呐喊;这个小戏今天在书院中演出能让师生们呐喊,他在外面演出就能让天下人也随之去呐喊!” “你想让这戏流传到天下去?”鲁如惠恍然心惊。 “山长能帮我吗?”宋君鸿笑了笑。 鲁如惠想了想,笑道:“可以。不过——”他趋前两步,低头看着宋君鸿的脸笑眯眯的说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或许也闯了大祸了!” “什么?”宋君鸿惊问:“山长此言何意?” “你就不怕有人说你这是在指桑骂槐?”鲁如惠突然压低了声音喝问道:“你这孩子真是不知死活!你还在这戏文中写道月汉国的朝庭吏治**,在抗击外患问题上大臣们无法齐心戮力,你可知若是有人说你影、诋毁当今朝庭又该怎么办?若是有人想要追究你的麻烦你可躲的过去?我就好奇了,你又有几个胆子敢这么写!” 宋君鸿再大也只有十六岁,所以在鲁如惠的眼中,可能仍是个有点小才华,但仍然不是很懂事的半大孩子。 “我大宋朝庭何时明颁律文止仕林评议朝政了?”宋君鸿梗着脖子顶道:“何况学生写的也不是当世,而是那莫须有的月国和后金国。” 鲁如惠望向天上一片远远浮来的云说道:“不错,我大宋朝是从来不曾明过仕林的清议,但朝庭上现在是何人当权你也不会一点不知道吧?他们对于民间物议的处理方法你难道就没有听说过?我大宋的太祖太宗和历代先帝可能不怕,但现在有人可是对你嘴中的‘仕林清议’恨之入骨,磨刀霍霍了啊!” “亏你还敢跟我提‘莫须有’三字。”鲁如惠哭笑不得:“你难道不知岳元帅是怎么死的?” “哦?那山长是认为我们这些每天里读圣贤书的人应该对之屈服吗?”宋君鸿反问了一句。 “子烨,你是我老友的得意弟子,我不你出任何的事,否则我无法向郑危舟交待。”鲁如惠叹了一口气:“人老了,所以锐气可能差了些,但平安是福这四个字却是愈加在意的紧,你想为刘羽说项的事我已经帮你达成,至于让戏文流传出去的事,你真的不需要再考虑下吗?” 宋君鸿默了一下:“没关系。如果这大宋朝连部戏都容不下,那又有什么希望呢?” “你不后悔?”鲁如惠的眼睛眯了起来。 “山长,君鸿记得郑师也曾教习过在下《过泰论》。其中言道‘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郑师曾对此句感概良久,并嘱咐君鸿务必时刻谨记。”宋君鸿肃容回道:“君鸿想自己若真能当得郑师‘得意弟子’四字高誉,那便不是仅安于做个老死病榻的长命翁,而是应该把郑师的教诲发扬出去,学而有知,学而有为!这戏文本只是学生一时游戏之作,本也当不得多大的真。即便是有朝一让某些人恐惧了,那么能够雷霆一啸、振聋发聩,君鸿亦九死其不悔也!” 鲁如惠不言语了,似在沉思着其中的得失与决断。 “山长,不知你可注意到了这戏里最后的结局没有。那月之国——”宋君鸿慨然一声长叹:“亡了!” 鲁如惠的子猛的抖了几下,似有因抑止不住的绪在体里窜动而让他多年老成沉着的面容上也显现出了几分激动之色。 对于这个一生都奉献给了“忠君报国”之志的老人,“亡国”绝对是他所不能承受之痛! 他握起拳头狠狠的捶了一下边的老树:“我也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幸还是不幸,但你不愧是郑兄和我的弟子!” 他冷硬的哼了一声:“将来若真的有什么事,老夫也和你一起担着。” 说罢他头也不回,大步的离去了。 宋君鸿瞅着他的背影失神的张望了老半天,他一直以为这个鲁山长温润甚至有点小油滑,与自己的最初授业恩师郑知庆是完全不同格的两种人,现在他才知道在这两个人的骨子里,原本是有着相同的一样东西存在的。 第二十四节 肯为雨立求秦优 十二 “君鸿,在瞅什么呢?”不知什么时侯,刘羽、柳丛楠、方邵、王玉田和李孟几人已经来到了宋君鸿的背后。 “是鲁山长,他刚来过。”宋君鸿抬头望了望围过来的伙伴们,笑了笑,又转和央冲着刘羽揖手说道:“恭喜云飞兄,鲁山长刚才已经答应,把对云飞兄你的足惩罚给取消了!” “真的!”几个人听后无不喜出望外!像是大军在外拔下了一座城寨一样的高兴。 “君鸿,我算是服了你了!”王玉田也喟然长叹:“演话剧这个法子还真是奇思妙想,而且最后居然还真有用?”说罢他摇了摇头,像是自己亲眼目睹了一件很有趣的事一样。 这个人没有像自己一样显赫的家世,却有着一肚子稀奇古怪的主意! “君鸿,好兄弟!谢谢你了!”终获自由之的刘羽更是冲上来拍了拍宋君鸿的肩膀,然后直接给了他一个烈的熊抱! 宋君鸿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突然瞅了瞅刘羽一眼,奇怪的问道:“对了,露香姑娘呢?怎么没有看到她和你们一起?” “她、她说份特殊,演出结束后他就自己离开了。”刘羽叹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宋君鸿便也就没有再多问。他瞅了瞅刘羽和柳丛楠、方邵三人笑道:“我答应你们的事已经做到了,那你们答应我的呢?” 柳丛楠拍掌笑道:“你是说卖马的事吧?好心,我们也早就给你按排好了!” “按排好了?已经约了主顾见面吗?”宋君鸿奇道。 “不用约,我们现场叫卖!”柳丛楠答道。 “现场叫卖?那算什么安排?”宋君鸿更加的奇怪了。 柳丛楠看出了宋君鸿的疑惑,他一把把刘羽拉了过来,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放心!有他在,你还担心马卖不上一个好价钱吗?” 宋君鸿有点纳闷,不明白刘羽跟卖马有什么关系?但接下来的事很快就让他大吃了一惊。 方邵大笑着抢先跑下了山去一趟。 柳丛楠当即便回转到程会院子里把圈养了大半个月的马牵了出来,然后五人一马当即就出书院下了山,一直到了山脚下的集市上。 在柳丛楠的带领下,他们直接向集市西头一处最闹的台子上走去。 还没走到台子旁,路旁就已经有不少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大叫道:“看,是刘公子没错,他果然来了!” 待到得台子近前时,宋君鸿打眼一看,发现外面更是围了一大圈的人。其中更是夹杂了许多的少女美妇,一边跳跃着一边还在向刘羽拼命的挥舞着双手高喊:“云飞公子!云飞公子我在这里!” 莺莺雁雁,整个脆鸣成一片。 “台下的都安静、安静!”方邵在台上很气派地一按双手,似是对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高喊道:“下面,有请我们的云飞公子上台。” 听到“云飞公子”四个字,台下立时又漾起一片小小的波澜。 刘羽也不搭理人群中那些激动的人群,只是从柳丛楠手里接过了马鞭,一纵,便跃上了马背,然后挥起手中的马鞭一策,胯下骏马一声长嘶,竟是一下子纵跃了起来。 那台子本就不高,马竟直接纵跃了上去。 随着这一个轰动效果的上台,围观的人群顿时又是尖叫成一片。 刘羽控着马在台上慢步小跑了一圈后,又是一扬腿从马上跃了下来。像一只雄鹰一般的矫健,下马时正好一把接住了柳丛楠掷过来的一支大号狼豪毛笔。 而方邵也已经同时在他落马之处就地铺上了一层巨大的宣纸,紧接着柳丛楠又端着一个已经研好了墨的砚台盒子走了近来。 刘羽扬笔一蘸墨池里的墨汁,刷刷刷刷的就在纸上写了出来。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已经把纸上写满了一些恣意飞扬的大字。 他把字写好后,再次昂然直走,双手负于背后,眼睛却无视台下已经状若癫狂的女子们,远远的眺向远方天际的云端,只有两根束发的绸带,在一阵骤起的邪小风的吹动中不断上下飘飞,像癫狂的蝴蝶。 尽管他眼中还是那谁也不搭理的冷漠模样,但台下已经彻底疯了! “云飞”、“云飞”的喊声此起彼伏。 “诸位,诸位,静一静!”柳丛楠晃悠着一柄折扇走到了刘羽原先的位置处,而刘羽却已经退后了几步,继续保持着他那酷酷的望天发呆状态。 “我们的云飞兄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来献艺了,今天他特意来帮朋友卖一匹马,有缘者不仅可以得到这匹神驹,还能得到我们云飞公子刚才现场亲笔所做并附带有签名的《骐骥赋》一篇,你们想不想要啊?”柳丛楠抖了抖他手里那张刘羽刚写好的字,向着台下大声的喊问道。 “要!”“要!”台下立时抻出了数十双女子的悄手。 “好,十五贯起拍,每次加幅最少一贯,开始!”柳丛楠大喊道。 “我、我出十六贯!”一名女子迫不急待的喊道。 “我出十七贯!”又有一名女子立刻接声。 “我十八贯!” “十九贯!” “二十贯!” “二十五贯!” “二十八贯!” “三十贯!” ………… 最后的结果是这匹马和这幅字是以四十五贯的高价被一个胖得腰围像三只水桶那么粗的女人抢购得去了。 她抱着刘羽的那幅字高兴的哈哈大笑,也不理会宋君鸿那匹马,只是把那篇《骐骥赋》直接贴在了猩红的嘴边亲了又亲。 正好低头瞄到这一幕的刘羽脸上顿时脸上的肌忍不住一连抽搐了好几下。 当柳丛楠把这一大堆叮当作响的铜钱和几张标明了“五贯”、“十贯”不等的交子捧送到宋君鸿的手上时,宋君鸿兀自目瞪口呆,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哪时卖马啊,分明就是卖字嘛!而且四十五贯啊,足抵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吃上一年多的花销了。难道这个时代码字的价格这么贵啊? 不过这也很难说倒底是在“卖字”还是在“卖色”!宋君鸿知道自己是绝对不会有刘羽在方面这么好运了。 他好像以前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似的,对着刘羽仔细瞅了又瞅。嗯,不错,脸蛋的确长的很好看,比自己好看,比柳丛楠、方邵、王玉田和李孟他们也好看,好像比书院的绝大多数的学子们都好年!材比例也好到像是画出来的。简直就是男人中的“尤物”嘛。再加上宋君鸿才入学不足一个月就听说了刘羽是书院中的第一才子,才横溢啊!而这家伙脸上又总是溢着七分清冷、两分忧郁和一分的戏谑,据宋君鸿前世的感导师兼同专业学长说过,这是最迷女人小心肝的表了。他的,这家伙在上台时还故意耍了下帅! 宋君鸿叹了一口气,对柳丛楠说道:“其实你们当初根本不用找我一美池去求,只需把云飞兄被闭的消息放出去,这帮女人就能直接把书院都给冲垮,鲁山长肯定不想从也得从了。” 柳丛楠哈哈的笑了起来:“那样云飞兄就算是脱困了肯定也饶不了愚兄。” “怎么说?”宋君鸿笑道。 “若是被刚才买字那位抢先劫走了呢?”柳丛楠低声窃笑。 想起那个女人的样子,宋君鸿也坚难的吞了下口水,终于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你们以前也来这卖过文?”宋君鸿问道。 “没办法,云飞兄总要生活嘛!”柳丛楠答道:“我们平均两三个月就来一趟。其实云飞兄一次的收入就足够花用上大半年的了,只是他好酒如命,大半卖文得来的钱都扔给酒店了,花的也快,不得不多来几趟。” “那也不用闹市卖文啊?难道云飞兄家中没有汇来生活花费吗?”宋君鸿惊讶的问道。 “这……”柳丛楠结了结舌,不知该怎么作答。 “没关系,反正子烨将来多半也会知道的。”刘羽收回望天发呆的目光,自嘲的笑了笑,说道:“老父已经将我逐出这门,断绝了父子关系,又哪里肯汇钱与我呢。” “骨至亲,竟绝至此?”王玉田在旁边听了,顿时有点替刘羽抱不平了。 “算了,不说这个了,扫兴!”刘羽吹了一声口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请大家去吃酒吧!” “算了,还是我请吧!”宋君鸿拍了拍那已经被塞的鼓鼓的钱包笑道:“毕竟我刚得了一笔横财!” 因为明天还不是书院的休沐假,刘羽也不愿与他的女“粉丝”们多纠缠,宋君鸿六人遂并没有在外面耽搁的太久,一起去酒楼里买了几坛酒出来后,就又高兴地杀回了书院中。 “要不,去我房里吃酒?”王玉田提议道,这里离他的屋舍最近。 “我倒是知道在书院后院之中有一间妙处,那里有自岳麓山头蜿蜒而下的山溪淌入书院,并在后院中汇溪而成池,有‘曲涧鸣泉’之美名。你我何不去畅饮一番?” 众人于是轰然叫好,到了那曲涧之处,拍掉了坛上的泥封,就着丁冬作响的泉鸣,边高声阔谈,边举坛豪饮。 此时宋君鸿等人尚没有想到,由他们这初次试验的“话剧”表演形式自此便在岳麓书院中流传了下去。戏曲史上不仅记住了他们这次还略显稚嫩的演出,也记下了他们这六人戏后在涧边喝的烂醉的逸事。至此,宋君鸿、刘羽、柳丛楠、方邵、王玉田和李孟的六人小团体得到了大家的瞩目,时人以“曲涧六子”之号而称之。以后每一届的学子们遇到重大事件时都喜欢排演“话剧”来进行倾诉,而当他们谈论起前辈宋君鸿六人排演话剧时的景,也每每不住的要拍案击掌、心向往之。 ****** 作者絮语:为庆祝我们中华民族传统的除夕佳节,今双更,这是第一更,晚上18:00时会有第二更,祝大家过年好! 第二十五节 人生得失常相逐 一 “鲁老,听说宋君鸿他们的那个《桃花扇》的戏在昨天已经是演出第三场了?”程会一进到鲁如惠的屋里,就急呼呼地问道。“哦,看来这部戏在师生们中间还是蛮受欢迎的嘛!”鲁如惠和王姓老友继续手谈着一盘棋局,面对程会的询问不急不徐的应答着。“鲁老您怎么可以让他们这么一直演下去呢?”程会有点急了。“哦,有什么不好吗?老夫记得你那天和我们一起去看首场演出时,不是也很欣慰的感慨说你那外甥终于干了一件像样的事情了吗?”鲁如惠笑道。“不错。在下并不讳言也认为《桃花扇》是一幕难得的好戏。但我仍要提醒鲁老,玩物则易丧志!书院必竟是一个传道求学的地方,师生们还是应该以勤读诗书为主的。”程会一脸严肃的说道。“我省得分寸的。”鲁如惠说道:“宋君鸿他们也没有想到这出戏的反响这么大,所以不得不增加几场演出。其实他也有点不堪其忙,曾和我抱怨过,这出戏只演到这个月末为止就不再多演的。”“好,我一定会试目以待的。”程会抛下这句话后,揖了一礼,转身就退了出去。“老程的脾气还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啊!”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老者感叹道。“呵呵,不说这些了。”鲁如惠摆了摆手,向他问道:“挽强,那个宋君鸿入学已经都快要一个月了,你看这娃娃怎么样?”“别的我不管,我只是个教骑射的武夫子,在这方面讲他还行,也比这届大多数的学员都要强些。”王矢想了想说道。“嗯,这就好!”鲁如惠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沉吟了会儿说道:“不过程夫子说的也有道理,不能荒废了学业,改天我还是要找他谈一谈。”“谈是可以,不过我看你今天是不用了。”王胜说道。“哦,为什么?”鲁如惠奇怪的问道。“听说今天有几个书商来找他,他今天一早就随他们下山去了。”王胜把桌上的棋盘一收,一边给自己也酙上了一杯茶汤,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桃花扇》自开演以来,就在书院内外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到在,连整个长沙都在谈论这部奇怪的话剧。听说,有些小坊间已经开始准备模仿这部戏的演出了。只是必竟不是创作方,所以那些模仿出来的效果极是差强人意。“没关系,我把戏文给他们。”听说了这件事的宋君鸿淡淡的说道。“把戏文给别人?”方邵听到后一下子激动地站了起来。《桃花扇》已经变成了他们六人的得意之作,现在突然说要把这个成果拱手让人,他有点难以接受。任何人只要有了戏文,排戏和演出就并没有多大难度了。“我也不仅是给那些演出的小戏坊,更是要给天下人。”宋君鸿拍了拍方邵,示意他坐下。笑着说道:“晋夫何须这么小家子气,莫忘了咱们排这戏的初衷并不是独占这戏台上的风光。何况只要咱们这戏多演几次,总有一天也能让人把戏文全给记抄了去,若如此,不如一开始索性就大大方方的公之于众。”方邵张嘴想要反驳几句,但又觉得宋君鸿说的好像真得有那么点儿道理,张了张嘴,却最后学是同意了。所以,柳丛楠很快就根据宋君鸿的请求下山去帮他联系到了几个书商。好在岳麓山文风鼎盛,书商印社也多如牛毛,每个人都巴不得获取《桃花扇》的独家印版权。所以当一排热情洋溢的书商站在宋君鸿面前时,他只需要挑选一个自己看得顺眼的就成。很快,宋君鸿就以一百二十贯的高额稿费将这部戏文交给了他从中挑选出来的书商去印刷出售。在封皮上,宋君鸿坚持把刘羽的名字和自己并列都印了上去,并且把稿费其中的一半也分给了刘羽,尽管他知道刘羽很快就会把它都变作了酒钱。时间就是金钱,书商也都很明白这个道理。于是趁着现在此剧刚开始火,戏文也没有别人抄得全本的有利情势下,打着独家授权的旗帜,在五天内就日夜赶工印出了第一版,流向市场,据说在第一个月内就赚了个盆满钵满。在书正式在市面上出版的头一天,宋君鸿就拿到了几本印刷精良的赠本。而鲁如惠再见到宋君鸿时,已经是宋君鸿捧着其中的一个赠本恭恭敬敬地送到了他的面前。“山长,这是《桃花扇》的公印戏文,请您来过过目。”宋君鸿把它双后捧到了鲁如惠的面前。这部戏能够顺利上演及帮自己卖出一份高昂的稿费,其中也多亏了鲁如惠的僻佑。鲁如惠上次看到这个戏文时,还只是一份简单的大纲。他兴致盎然的随后翻看了下其中几页,突然脸上神色一凝,摊开了书页指着字句之间的一些奇怪符号问道:“这是什么?为什么要夹杂在这些字句之间?”“回山长,这是标点。”宋君鸿答道:“就是帮着断句的一些符号,其实学生在潞县时也曾提出过,郑师大为赞赏,所以学生才敢在这部戏文中也加了进去。哦,对了,学生怕大家看不明白,在戏本的前面其实还有一页是专门介绍断句的。”“断句?”鲁如惠大奇。这个时代的断句,都是凭借老师的口授和自己阅读时的感觉。虽说之前他也曾在读阅别的书籍中遇到过一两回用来断句的小点,但实在是简陋随意,类似这种用明确而丰富的符号来对语句进行断句的形式他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迫不急待的翻到了前面找出了宋君鸿说的那个说明页,认真的阅读起来。逗号,代表一个句子里的局部断句;句号,代表一个句子的完成;问号,代表一种怀疑的语气;惊叹号,代表一种强烈的情绪;书名号,代表一部作品的标名……宋君鸿在印出来的书上除了列出了每种符号的名称功能外,还特意在每类后面都举了一个例子,让人们能够极快的就了解它们的应用方法。鲁如惠便这么逐个的推敲,逐个的演试,越想越觉得有趣,越试越感到开心。“君鸿,你知道你让我看到了多么了不起的一样东西吗?”鲁如惠兴奋的说道。作为饱学名儒的他,对这个标点的价值有着远超过常人的灼见。“听说你的这本戏文稿费卖了一百二十贯?”他问道。“是的。”宋君鸿也很高兴。这些钱加上卖马的钱,不仅可以让他还上赊欠书院的学费,而且他在学院求学时的生活费都已经完全有了着落了。“可光你在前面加注的这一页标点符号的价值就远在千贯、万贯以上了。”鲁如惠小心仔细的合上了戏本,感叹道。“在潞县的学堂读书时学生也曾把这套标点符号提出来,可惜无法在学生们之间通用。”宋君鸿笑着说。“哦?郑危舟难怪就看不出来这其中的那些天大的益处?”鲁如惠奇怪地问道。宋君鸿说:“记得郑师也说这是个好东西呢。只是世间士子们大多不知这标点的人,更远谈不上推行施用。所以郑师只让学子们了解这些标点,但在行文时却仍要养成不加标点的写作习惯,以免在参加科举考试时吃亏。”宋君鸿说起这段往事,也是倍感惋惜。“原来如此。郑危舟会做此考虑是因为他郑氏学堂太小了,不得不如此。”鲁如惠自负的说道:“可我岳麓书院不同,台高场子大,足够让你这些标点施展拳脚的。”“山长,您要在书院中推广标点符号?”宋君鸿大喜。“不仅是在书院中!”鲁如惠捻须笑道:“我还要上书朝庭,把你这套标点符号通行天下。”其实纯用来断句的标点,中国早在先秦时就已经出现过。但一来那时只是一个简单的小点点,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功能,二来即便这种只用来断句的简单标点也并没有能获得正式通行,在无论是书籍的印刷出版,还是大多数人在行文甚至包括正式的公文中也都是很罕见有使用的,甚至——很多人根本都不知道有这个玩意儿的存在。而宋君鸿提供的这套标点符号有明确的断句功能,有丰富的感情标示,而且还符上了详细的功能说明,使得这一奇特的事物从出现到试行,几乎就没有受到什么阻力,很快便在岳麓书院里通行开来。这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力推此事的鲁如惠德隆位高,同时也是因为书院的众多教授夫子们都看出了这些小小的标点能给教学工作和学术传承带来的极大好处。在这个时代,一篇文章甚至一本书,都是一个汉字紧挨着一个汉字来写的。因为没有标点符号,所以断句只能靠人的经验来完成,已致经常出现歧义、造成对文章字句的误解。如《论语 泰伯第八》中有句著名的话:“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其实它本意是“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即一种知人善用的用人态度,但流传到了后世,却变成了“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在有些人眼中变成了愚民政策的依据,意思截然不同。孔圣人泉下要是知道了这种曲解,就算都气得从墓地里蹦出来也只能是毫无没办法,因为没有明确的标点区分,所以任何人都可以按自己的思路来进行解读,解的千奇百怪也是可以的。所以,这对于以教学传道为宗旨的岳麓书院来说,是意想不到的利器。全书院上的推广试用立刻展开了。虽然因为毛笔的笔锋粗软一些,有些粗手粗脚的人总是易把句号、逗号和顿号等写的不易辨别,有些人因为习惯原因也经常在某些断句后忘记加标点,但总体来说这套特殊的断句符号并没有受到学员们过多的抵触。当人们得知这套标点符号是由宋君鸿提出时,大家看宋君鸿的眼光明显的发生了变化。这已经是在一个月中宋君鸿给人的第二份巨大的惊喜了。更有一种奇怪的传言在学员们中间流传开来了:学院要为宋君鸿请封,而且还是封爵!这是多么巨大的殊荣啊!很多学子看宋君鸿的眼中都多了一些艳羡。宋君鸿对此不置一词,因为他认为这是不大可能的事。封爵,那可就是贵族了。虽说“学而优则仕”,学院中的学子们将来也大多可以通过科举获得个一官半职,官身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事物,但爵位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拥有的,非有大功于社稷而不授。实际上绝大多数的官员们终其一生的辛劳,到老迈致仕之时,也不可能获得一个封爵的机会。可宋君鸿却获得了,而且他还仅有十六岁!你觉得这可能吗?“这完全可能!”鲁如惠把宋君鸿叫到自己的屋子里欣喜的对他说道:“朝庭对你这份标点符号也十分喜欢,已经奏请在全国开始试行了,先从各地的县学中开始教习。虽说在科举考试上尚不能明文规定使用,但想来也不过是几年间的事了。”“因此,我在朝中的好友们已经知会我,要奏请官家厚厚封赏了——”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嘴,捋着胡须想看看宋君鸿的反应。但宋君鸿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傻愣愣的只是“哦”了一声。“你这孩子,不知是该说你过于沉稳了呢,还是木讷迟顿,你也不问问我朝庭打算封赏你的什么?”鲁如惠有点小小失望,从宋君鸿脸上他并没有看到十六岁少年那种遇事则欣喜若狂的神态。“学生是迟钝。”宋君鸿赶紧应了一声,然后按着鲁如惠的提示问道:“朝庭封赏了我什么?”“封爵!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是我大宋朝的开国男、食封两百户了。”男爵,只是爵位中较低的一级,且听起来还不是那种可以世袭的。但这已经把宋君鸿惊得目瞪口呆了。“怎么?高兴傻了?”鲁如惠笑着拍了拍宋君鸿的肩膀。“是有点儿。”宋君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学生没料到封赏的规格如此之重。”自己只是把标点符号提前了九百年在中国使用而已,怎么就一下子成了一名男爵了呢?取富贵如拾芥,这般轻易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封赏重吗?前朝还有人只因改良了农具而获封开国男呢,难道我的学生解决了天下文章断句这么大的困扰,其功难道就小了?就连个开国男都捞不着?”鲁如惠自负的哼了一声。虽然不是他自己获封,但自己的弟子能有些殊荣他仍然感到面子上很有光彩。改良农具,可以让田地获得更好的耕耘,从而生产出更多的粮食,对于解决天下人的张嘴吃饭问题大有帮助,这在华夏这个农耕为本的民族来说的确应该算是了不起的大功劳。但对于鲁如惠等读书人来说,却无疑认为标点符号在文书上的影响和功劳要把土疙瘩中翻粮食要高级上好几倍。“没别的事,我就是把这个好消息提前通知你,免得过几天等朝庭的封赏诏书正式下来时,别把把你给吓晕过去了。”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宋君鸿尴尬的笑了笑,便告辞出来了。这个从鲁如惠处被证实了的好消息当然瞒不过刘羽、柳丛楠、方邵、王美田和李孟春他们几个。“请客!一定要请客!”方邵兴奋的喊道,其他几个人也一起高声呼应。于是,这种宴请一连持续了三天,大有将宋君鸿前几日得来的稿费全部喝干之势。这日,六人又一次从酒楼中勾肩搭背的归来,其中王玉田喝的最多,隐隐然已经有一些醉倒的样子,他抱着宋君鸿的肩膀也说不清是在笑还是在问:“子烨啊,没想到我们六人中最先出息的居然是你啊!”宋君鸿苦笑着想把他抱自己的胳膊掰开,却发现有点费力,王玉田抱着自己,简直就像是抱着一个宝贝似的不放手。当然,宋君鸿知道这绝不是因为他太喜欢自己的缘故。经过这一个月的接触,宋君鸿和王玉田已经发展成了还算要好的朋友,且也发现这个人在本质上也不坏,但是他心中的那份骄傲和等级观念却并不会因此而消失。自己这个社会最底层出身的人,却现在成了六人中最发达的,这无疑让心高气傲的王玉田感到有点郁闷。他既同样为朋友的好运而高兴,同时又自己感到深深的不甘。虽然不得不说成天抱着这样观念的王玉田有时的确是活的很累,但宋君鸿也是毫无办法,这种对身份差别的观念可以说是已经渗透进王玉田联的骨子里去了。宋君鸿只好向其余众人比了个眼色,柳丛楠最先会意,赶紧过来帮着拉开王玉田。方邵也跟过来,两人一左一右的架起了王玉田,便拟把他架回自己的屋中去先让他好好睡上一觉再说。“荣辱不惊自淡定得失不患自从容。”这是每个读书人都知道且标榜的情怀,必竟只要日子过的下去,就总可能会有新的惊喜,待明早醒来眼前万里长空,谁不会给自己换成一份好心情呢?******作者絮语:为庆祝我们中华民族传统的除夕佳节,今日双更,这是第二更,祝大家过年好! 第二十六节 人生得失常相逐 二 李孟春抢步上前,帮着打开了房门,可在门被打开的一刹那,他却一下子呆住了:“鲁、鲁山长?”众人闻言慌忙都起身往外望去,果然见到鲁如惠就站在门外,一张脸拉得老长,平常总是可是挂在脸上的亲切笑容也没有踪影。柳丛楠和方邵都是心里一惊,他们这般聚众狂饮的事情虽然放浪了些却倒无大碍,平日间夫子们多也争一眼闭一眼的不大去管,但此时就让鲁如惠撞了个对面儿,也不知会不会因此引起鲁如惠的处罚。就连一直在屋里继续喝着从酒楼拎回来的的余酒的刘羽,也禁不住吓得脸色一变,赶紧把酒壶藏到了背后。但鲁如惠却是理都没有理会他们,只是进屋来径直走到了宋君鸿的面前,对他轻声地说道:“你跟我出来一趟。”说罢转身又走出了屋去。宋君鸿也不知这是闹的哪一出儿,于是大气也不敢出,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拾步跟了出去。两人一直默不作声的走出了十几丈远,直到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角处,眼看着附近没什么人,才停了下来。望着鲁如惠那张阴霾笼罩的难看脸色,宋君鸿小声的问道:“山长,可是出了什么事吗?”“的确出事了!”鲁如惠转过头来瞅着宋君鸿疑惑的目光,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在京中的朋友刚刚又传来了快信,说——朝庭把原订于对你那些个封赏又都给取消了!“为、为什么?”宋君鸿呆了呆,自己刚接受了马上要做贵族的美梦,现在这梦又插着翅膀飞走了!这事态的发展变化也太快了吧?“哼,还不是李后那帮人在从中作祟!”鲁如惠冷哼了一声:“他们说你的戏文侮蔑朝庭,且还破坏宋金两国和睦,所以不仅不能封赏,说不定还想降罪哩。”“其实,封爵什么的,没了也就没了吧。学生当初献出这标点符号时,只是为图个方便,原也没想过要借此取官封爵什么的。”宋君鸿只好尽量装个洒脱地笑了笑。“不行!”鲁如惠转过脸来,望宋君鸿一眼,说道:“不能这么急着就先放弃了”。早在鲁如惠在朝中为官时就与李后一党互为政敌,这次他们又打压了他学生的封赏,所以难怪鲁如惠的心情会这么恶劣,像吞了苍蝇一样的难以接受。“我说过,出了事儿我和你一起担着。有我这个书院的山长在,他们怎么着也不能先怪罪到我的学生头上来。”鲁如惠拍了拍宋君鸿的肩膀:“你小小年纪能不贪念荣华富贵这很好。不过你也放心吧,这事情还没完哩,我们朝中的清流和仕林中的朋友们都会一起上书,这一切的结果,都还是未定之数。”“山长,真的不必这么麻烦了。”宋君鸿心里很明白:人家皇后和皇帝是两口子,你们这些文官大儒们再之乎者也的高喊力争,能强过人家的枕头风吗?“不能气馁!我们大宋朝的仕林一向是影响朝政的重要力量,也决不会向任何势力低头!我这就联名在朝和在野的各位朋友,共同上表。”鲁如惠瞪了宋君鸿一眼,说完这话后一振衣袖,转身风风火火的又走开了。宋君鸿暗叹了口气,他心里也明白:事情发展到了这种境地,或许要停下来也已经真的是不容易了。此时鲁如惠他们也并不纯是为自己这个小小学员力争,而是借机表达下与李后一党的政见之争吧。他抬头朝远方的天空瞅了一眼,晚霞在夕阳的映照下红彤彤的,像是被火点着了一样。宋君鸿出了会子神,只好转身又向回走去,心里暗道不知自己的那些朋友们在听说了这些消息后,又会怎么想?而此时,在遥远的大宋朝京都临安中,安静中似乎有一股暗流汹涌。很多政治嗅觉敏锐的人都注意到了这一次风波的即将出现,他们或慌忙躲避或冷眼旁观,有的则干脆是直接准备参战,一边低声的咒骂着一边在各种的合纵连横中站到自己所属的阵营之中去了。而在皇宫禁内之中,一个人影此时下在在匆匆的急步穿梭着,沿路上的宫女、太监们见了无不惶恐的赶紧让路行礼,但那个人却似根本就没有正眼瞅过跪在路旁的这些人,而是满脸忧戚之色的一连穿过好几座宫院,直到来到了一座内侍都明显比别处要多很多的宫院中,才堪堪缓下脚步,略松了口气。又拾步走进了院中的正殿之中。在这座殿门之上,高悬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上书“仁明殿”三个溜金大字。这是只有大宋国皇后才能居住的宫殿。“唉呀,母后、母后,可不得了啦!”那人一进宫殿的内室,便冲着一个正在抱着一卷古轴观看的女人急切地嚷道。这女人正是如今的皇后,李凤娘!她冲着那进来的人瞅了一眼,不满的斥道:“扩儿,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是快要做太子的人了,遇事要稳重一些,怕个什么劲?”“是、是!”那人忙不迭的点头答应着,一边擦了擦额角的细汗,一边在内侍们刚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抬头瞄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又赶紧低下头去。李氏瞅着他那忐忑的样子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这嘉王赵扩是自己唯一的儿子,本来册立太子、继承大位也都是应该顺理成章的事。但偏偏这个爱子自己不争气,胆小,遇事则彷徨犹豫,无甚主见。因为这个性子,爱子被朝中不少大臣们认定无帝王之材,这种观点甚至获得了太上皇的认同,使得赵扩距离储君之位仅一步之遥,却就是迈不过去。想到这里,李氏就在心中愤愤不已,明明现在的皇帝是自己的丈夫,在朝政上占上风的也是自己的亲信,可为什么仍有那么多大臣心中对那位已经行将就木的太上皇仍是念念不忘。不过她也是没有办法,尽管她已经威压后宫、势及朝堂,但对于太上皇却是无法轻易去挑衅。现在只能期待他快点大行,然后自己才算是真正的可以百无禁忌了。想到这里,她把手里的画轴递给了自己的爱子,说:“你瞅瞅,这是吏部右侍郎侯敏献给我的《八十七神仙卷》,据说是唐时吴道子的画作,可我怎么样也瞅不出来这张古旧的画纸有他说的那么价值连城。”赵扩把画轴接了过去,仔细看了几眼,才抬起头说道:“母后,这的确是吴道子的真迹。”他比起母亲来,在书画方面的鉴赏能力要明显高出不是一筹两筹。“看样子你喜欢,那就送给你吧。”李氏说道,作为女人,她心里还是更喜欢真金宝石多一些的。赵扩忙欣喜的谢恩。李氏喝了一口参茶,才徐徐地问道:“对了,你刚才进殿里那慌里慌张的样子还说出事了,能出个什么事?”她是故意把事情拖了一会儿才问的,希望能借此磨炼一下爱子的沉着耐性。不过他很快失望了,赵扩一听她问起这件事,脸上颜色又瞬间变了变,刚才还喜欢不已的吴道子的画轴也把持不住,失手掉在了地上。“母后,金国的使臣又到了!”赵扩紧张的说。“金使?一年来三回了!他拿你的嘉王府当旅店了不成?”李氏不满的嘟囔了一句,才又问道:“那金使说什么?”“那名金使说,他们的关外故地下了场大雪,冻死了一些牛羊,要我们出钱帮着抚恤。”“岂有此理!”连李氏的脸上也微微现了些怒气,说道:“他们金人的老家受了灾,跟我们宋国有甚关系?凭什么要我们来出钱!再说了,现在只是九月,就算关外寒冷,也不至于现在就飘大雪啊,这不是摆明了是来讹诈的吗?”“可、可是那名金使说,如果我们不给,他们就自己带兵来取!”赵扩想起金使在他府上按着刀讲这番话时的那种狰狞模样,忍不住又是打了一个哆嗦。李氏听了这话也是怒气一滞,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后,转脸又问:“我问你,上回我让你去查的主战派说的金人屯兵边境的事,属实吗?”“查过了,属、属实。”赵扩回答道。然后又抬头瞅了自己的母亲一眼:“要不,把这两件事都禀告下父皇?”“不用了。你父皇虽些胆子比你的大些,但也大的有限。再说了,这事稍有不慎,就会助长抵抗派在朝中气焰的抬头。”李氏摇了摇头。“可、可那些如狼似虎的金兵万一……”赵扩也感到了有些两难。“那么……也只好继续答应他们的要求了。”李氏无奈的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可、可他们这回要求我们支持官银两百万两、绢一百万匹。”赵扩答道。隆兴和议后,宋国虽对金国依然保持着屈辱的纳币政策,但金额已经减少为只有每年二十万两而已。可现在这个金使假借一个还没有发生的天灾,张嘴就是十倍于岁币的索取。这种事如果传到朝中那些士大夫们的耳中,还不气的翻了天。“那也得给!”李氏咬了咬牙说道。她站起身来走到赵扩的身前,捧起了爱子的脸:“扩儿,只要金人不发兵来攻打我们,他们不管要多少都可以给!无论如何娘都一定要保证有一个存留下来的大宋皇位给你继承。”“哦,好的。”赵扩点了点头。李氏帮着把地上的画轴捡起来,重新塞回儿子的手中,爱昵的拍了拍他那个有点惊慌的脸膛,才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懒洋洋地问道:“还有什么其他的事吗?”“嗯,倒还是有一件。”赵扩点了点头说道:“就是那个关于写戏的士子和他的标点符号的事,听说今天一早父皇就已经下旨、门下诸省也很快批文颁发了。”“哦?怎么说的?”李氏慢条斯理的问道,这事跟金使比起来只能算是小事。何况对于此事她早已经嘱咐过自己在朝中的亲信应该如何去办理了。“嗯……”赵扩犹豫了一下。儿子的态度让李氏有些奇怪,她直了直身子,问道:“有什么变化?”“张大人刚才偷偷告诉我过旨意的内容:原定的封爵之类的赏赐固然已经去掉了。但标点仍要按原拟定的议程在全国开展试行。还有对于那名举子,赏了一千贯钱,帛五十匹。”“哦?这是谁拟的旨?”李氏问道。这道旨意有各退一步,和稀泥的感觉。“是父皇亲自决定的,并且要求当日就颁发了下去。”赵扩答道:“旨意的下达也出奇的迅速顺利,门下诸省在承旨和下达过程中麻溜溜地便都办妥了。现在旨意估计已经出了京城,往岳麓去了。”“你父皇什么时侯也变得这么勤政了?”李氏感到有点意外,挥手叫过来了一名内侍,问道:“这几天天是谁在皇帝身边值侍?”那名内侍想了想,细声禀道:“回娘娘的话,应该是黄公公。”李氏吩咐道:“去,着人把他给我叫过来”。本来南宋建立后,一时俱为草创,为朝庭经济打算,宦官的人数大为减少,太上皇当政时曾明文规定内庭的宦官人数上限为二百五十人。可在当今天子即位后,皇帝和皇后都是穷奢极欲的人,所以身边侍候的人员大为增加。再加上李氏心性好妒,怕皇帝会迷恋那些有些姿色的宫女,所以一方面大量压缩宫女的数量,一方面却不断从民间招纳新的人员来净身入宫为内侍。当今天子即位不过四年半,内庭的宦官却已经达到了八百多人之众,数量是太上皇时的三倍还要多。而宦官的升迁、任务分派,更是李氏一人说了算。所以,即便是正在皇帝身边当值的人,也一样是被她招之即来,无人敢有半分的耽搁。于是,不一会儿,一个身着正六品上品级内侍服色的老太监走了过来,见到赵扩也在这里,心下纳闷,急行恭敬的急忙先给两人行了个礼。“黄忠,你好大的胆子啊!”黄公公才刚刚行完礼站起身来,李氏就已经一拍椅背,喝斥道。“娘娘,此话从何讲起啊?”黄忠吓了一跳。李氏在宫中飞扬跋扈,素有悍名。宫中人等只要稍有犯错或违逆她的意愿,即可能遭到刑罚或驱逐,哪怕是他这个当年随着皇上从恭王府中出来的老人也概莫能外。“我问你,我一再嘱咐你们这些官家身边的人要机灵,要大胆,最是紧要的便是不可让那些恬燥的外臣们过多打搅官家的清静,你如何没有做到?”“没有哇?”黄忠一头雾水:“不敢欺瞒娘娘,这两日皇帝朝后即在后殿和内侍们嬉玩,着实并无外臣入内啊?”“那么官家怎么会突然对那个写戏的举子的事情这么关心,并且连赐命也下的如此急促?”李氏问道。其实宋君鸿只是一个小小举人和书院学子,在贵为皇后的李氏眼中,根本就从来不值一提的。她在意的不过是与那些陈年的政敌们斗斗气而已,只是现在这件事的处理情况让她多少感觉到有点意外。“其实这个旨意本也不是官家的意思。”黄公公答道。“那么是谁的?”李氏冷笑道。黄公公并没有敢答话,只是朝身后的一个方向小心地指了指。“德寿宫?太上皇?”李氏直到这时才真正吃了一惊:“可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太上皇赵昚因为病体沉苛,已经有近一年没有再见他过问过任何政事了。李氏自然也是对此求之不得,一直叮嘱尽量的封锁外界政事和太上皇僻居的德寿宫之间的消息联系。“听说是……吴老国舅进的言。”黄公公低声的回了一句。“吴大嘴?”李氏越发感到有些疑惑。今年太上皇传出病危的消息后,吴大嘴不仅回了宫,且日夜伴在太上皇的身边。一边亲自帮他调整药汤吊续着命,一面也可随时防备有人在太上皇的药食上动手脚。吴大嘴虽然有些偏向那帮嚷嚷着要抗金的家伙,但他和那些政客还是有着巨大的不同的。除非是天真的要塌了下来,否则庙堂上那些争执他是能不管就尽量不愿管的。何况医者父母心,为了太上皇的病情稳定着想,吴大嘴也很反对大臣们再拿那些朝庭上没完没了的纷争去继续打撑太上皇的休息。在这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李氏甚至都一度认为吴大嘴应该是相对偏于“无害”一点的抗金党。“那个姓宋的举子倒底有什么来头?不仅胆敢写了那本令人着恼的戏文,就连一向不大过问朝政的吴大嘴都站出来帮他说话了。”李氏喃喃地道。她猛的站定,瞪视着赵扩说道:“派个人去查查这位姓宋的举子的底细!”======================================注:(1)西式的标点符号在西方也不是一下子就完善的,它各项功能和内容足足花了数百年的时间来丰富和确定。而中国正使开始实行现在我们都在使用的西式标点,则是在西元的1920年2月2日由北洋政府教育部颁定训令后才开始通用的。(2)今天是大年初一,青玉的小书<<回头万里>>特双更以贺之!这是第一更,晚上18:00时还会有第二更,祝大家过年好! 第二十七节 人生得失常相逐 三之上 十三日后,朝庭派遣来送旨的队伍正式到达了岳麓书院。宋君鸿在鲁如惠的提示下,一早就沐浴更衣,铺上香炉几案,在书院一众师长的带领下,迎接了朝庭派来宣旨的使臣。 “宋君鸿接旨!”待宋君鸿跪下手,内使臣便展开了圣旨读道:“大宋皇帝赐命……” 宋君鸿早就听鲁如惠跟自己讲过,这圣旨基本上分为“赐命”和“诰命”两种,其中诰命是给五品以上官员颁旨时才会使用的,而宋君鸿虽然有了一个举人功名,却必竟尚无官身,所以朝庭给他颁旨时用的只能是赐命。 不过能够亲自体验一把接圣旨,这的确是对从后世过来的宋君鸿引发了不小的兴趣,他几乎是怀着兴奋的心情听完了内侍们诵读完了那些修饰繁多、行文冗长的的赐命内容。 “恭喜宋公子了,年纪轻轻的尚未入仕便能让名字上达到天听,将来的前途也必是不可限量啊。”宣读完旨意后,内侍李公公笑眯眯的对伸出双手来接旨的宋君鸿说道。他这轻轻地一句话就将在场一同围观接旨的学子们中间产生了不知有多少的眼红者。 宋君鸿简单的谦虚了两下,对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去应对他完全没有经验。只好转眼望向鲁如惠,鲁如惠笑着过来,和其他书院的大领导们一起陪着把内侍们引领下去休息。 很快现场只余下一堆过来瞧热闹的学生。 前来颁旨的内侍官和禁军们前脚一走,柳丛楠、方邵他们几个就一下子围了过来,望着宋君鸿手里的赐命啧啧称叹。 或许其中只有王玉田还能保持着几份冷静,因为他家也曾接过两次圣旨,并且档次规格比宋君鸿今天接到的还要高上不少。所以有了这份经历做底,他便也不像是别人在围观接圣旨时会那么激动。 “子烨,我能摸摸吗?”方邵吞了口唾沫说道。 “当然可以,只是别摸坏了,要不然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杀头。”宋君鸿笑着说道。 听到这句话,刚刚伸手出去的方邵,在指尖还没触到圣旨的情况下就像被火烧着了一样又迅速缩了回来。只是眼睛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宋君鸿手里的那份赐命。 这份赐命的做工的确是很华丽,黑牛角做好的卷轴在阳光的映射下闪现出一层油润的光泽,再加上由上好的蚕丝制成的绫锦织品作为旨体,各种祥云瑞鹤翻飞其上,夺人眼目。尽管据王玉田抽说这只是颁给士人的低档次圣旨样式。那些颁给高官和贵族的圣旨会显得更加的富丽堂皇!但对于大多数的书院师生而言,光眼前的这一份就已经足够让在场的众人目不肯移、叹为观止了。 场中顿时有不少人上前来向宋君鸿表示祝贺,不管是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一律能凑到宋君鸿的面前,揖礼说上一大堆祝贺的话,然后再表示一下与宋君鸿相见恨晚的感觉,惺惺相惜、希望以后多多交流的心愿云云。 宋君鸿只好一边不停的做揖回礼,一边向柳从楠、方邵他们几个狠使眼色,余下五人也都领会,立刻呼喊一声,上来抢了宋君鸿就走。 那架势,着实也和土匪们在抢押寨夫人时没有什么两样。 好不容易脱出身来,几个人当下便决意,今天晚上一定再次好好的喝上一顿,以为对皇恩降临的庆祝。宋君鸿不想表现的太嚣张,便和众人订好了酒菜准备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一起吃。 “这圣旨是不是应该找个香案,每天三柱香供起来啊?”方邵问道。 “哪用这么麻烦,又不是观音玉像,等回头找个匣子仔细收起来便是了。”宋君鸿笑道。但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转头去问在场中唯一有经验的王玉田:“这样做可以吧?” 王玉田笑呵呵点了点头。 “子烨,你这份圣旨可要珍藏好!”柳丛楠郑重的说道:“这东西将来都可以传家的。皇帝亲自下旨褒奖,这份殊荣,虽千金不与易也!” “是极!是极!”旁下几个人也一起点头附和。 “子烨,我看要不然这样,原件收起来,咱们照着原件的样子再刻一个牌匾,就挂在你屋子门外好了。”方邵甚至提出了这样一个宏伟的设想。 “滚!”宋君鸿笑骂了一声:“你是想把我的屋子变成第二个书院的大门呢?还是想以后大家进我的屋子前就得先冲着牌匾磕一个头?” 自己这回获封,书院中不知有多少得红眼病的呢?自己要是再这样做的话,就臭屁的有点让人讨厌了。 再说了光眼前这些就足够宋君鸿在晚上捂着被子偷笑了。 “君鸿,我能再看看你的那份圣旨吗?”李孟春又一次张嘴乞求道。 宋君鸿不想让人说成是得了宝贝就不敢见人的小气鬼,便笑着把赐命递向了李孟春。 李孟春想起刚才方邵的情况,忙摇了摇手不敢去接,只是让宋君鸿摊开了放在桌子上自己趴过身去瞅着狠命的看。直到余下众人都已经觉得看得眼疼了的时侯,他还是盯在那面圣旨上目不转睛。 “喂,少见多怪也应该有个限度,你看够了没有哇?”王玉田敲了敲李孟春的额头讥笑道。 李孟春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赞叹道:“圣旨上的字果然要比别的地方的字的都要好啊!” 就这一句话,包括宋君鸿在内的其他五人都差点没有一屁股惊坐的到上去。 和着瞅了半天,你是在研习书法啊! 早已经饿坏了肚子的柳丛楠率先上去踢了李孟春一脚。宋君鸿把圣旨从桌子上收了起来,小心的放好,铺换上酒菜,几个人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正吃到兴头上,一阵叩门声响了起来。众人诧异的互相望了一下,离门近的柳从楠离坐过去打开了门,一看,门外立的居然是鲁如惠。 几个人慌忙又把鲁如惠引了进来,让到上座坐下。 “好,我今天就和你们这些学生们一起喝一杯酒。”鲁如惠端起了宋君鸿过来给他酙满的酒杯,脸上挂上了他往日里惯有的笑容。 “敬山长”宋君鸿六人忙一同举起了酒杯。 鲁如惠呵呵笑着一饮而尽。 看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书院领导能够毫无架子的与自己一同饮酒,六名学生也很高兴,屋里原本还有些不安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 “山长,您不是应该陪朝庭下来的使臣们一起用午饭吗?”宋君鸿吞吞吐吐了半天,还是把心头的疑问翻了出来。 “他们并没有留下,书院准备的筵席他们也看都没看,客套了几句就赶紧走了。”鲁如惠似也根本不想对他们隐瞒这件事,蛮不在乎的答道。 “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众人听了无不大吃一惊。 岳麓书院是天下知名的学术名苑,副山长鲁如惠也是前朝中高官、现今当时名儒,难道还会辱没了这几名来宣旨的太监不成?尤其是像柳丛楠、方邵他们这些书院中的学子们不禁都大感不忿,认为即使是当朝宰执大臣来了,这顿饭岳麓书院也是大大方方地请得的。 “哼,这些内侍们忒也谱儿大了些。”方邵冷哼道。 “呵呵,不是架子的事。”鲁如惠摇了摇手说道:“你们都想茬了。内侍们虽然易接近天子皇室,但我大宋朝自立国以来对内侍们的权力就严加限制,以免有汉时十常侍之祸。内侍们在大臣们面前仍要规规矩矩的,对于我们岳麓书院这等仕林名所,也是同样不敢假以脸色的。” “那却是为何他们连顿饭也不敢留在咱们书院吃完成?”刘羽纳闷的问道。 “呵呵,吓的呗!”鲁如惠笑了起来。 “山长这么说,学生们就更不明白了。”宋君鸿接道。 “哼哼,你们这些娃娃啊都只看着表面的文章思考问题!咋也不想想,老夫是出了名的抗金死硬分子。外臣们或许还敢于和老夫谈笑结纳,但他们那些内庭的宦官们,哪一个不得仰皇后李氏的鼻息说话,所以又有哪一个敢与我坐在一起同桌吃酒呢?”鲁如惠冷笑着说道。 大宋朝内对于金兵的一再南侵的应对政策并不是固定不变的,“抵抗”和“议和”两派的纷争由来已久,而早在太上皇还在位但因病重让太子监国的时侯起,“议和”派便开始慢慢占据上风,现在的皇后李氏一党把持朝政,奉行屈辱求和的对外政策方针更是人尽皆知。 “岂有此理!”脾气最直的方邵一拍桌子,嚷道:“河山千里,尽沦落于敌手。不思收复也倒罢了,还对国内悠悠众口拦弃堵塞,难道真的要等到路人以目的时侯吗?” “李后一党不是一直就这么干的吗?又有什么稀奇?”柳丛楠也晒道。 “不说这些了。”鲁如惠摆摆手:“说另外一件事,其实这也是我今天过来找你们的主要原因。” 众人于是一起屏息呐言,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首先通知你们:《桃花扇》这部戏先不要再演了,戏文也不准再行在市面上进行贩卖。”鲁如惠叹息着说道。 “什么?”众人心中一惊。 宋君鸿皱着眉问道:“有道是‘滴泪沾衣,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这份铁骨不也是我们书院一向推崇的吗?鲁山长为何也要学生们顺着李后一党的意愿行事?” “当然不是山长惧了他李后一党。”鲁如惠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轻声说道:“而是因为这是太上皇的授意。” “太上皇?”众人齐齐低呼了一声,原本还愤愤不平情绪转瞬之间便让惊讶给代替了。 太上皇在此时的大宋国民心中,是神一样的人物,不仅像神一样的敬,也像神一样的远。 实话说,这标点符号能够获得朝庭的政策推行及公开封赏已经是够让人意想不到的了,而关于这部《桃花扇》戏文的事情,连避居深宫的太上皇都知道了,这就不能是不让人感到比意外还要意外了。 ====================================== 作者絮语:今天是大年初一,青玉的小书<<回头万里>>特双更以贺之!这是第二更。青玉给大家拜年了,祝好运连连,好梦成真! 第二十七节 人生得失常相逐 三之下 “怎么都不敢置信的样子?”鲁如惠饶有兴趣地环顾了一下他的这些学生们全体一脸震惊的表情,又笑着问道:“君鸿,你们的这个戏文狠狠地捅在了李后一党媚敌卖国的痛脚上,知道为何太平无事反而还能继续获得封赏了吗?” “难不成是太上皇在维护我们?”宋君鸿恍然大悟。 鲁如惠点了点头。 这次的降旨之举中,褒奖了标点符号的作用并允许在全国试行,却又下私旨让《桃花扇》停演;赏了宋君鸿钱帛,却去除了原定的封爵内容。 所以这个旨意,有点各赏俩甜枣,又得打五十大板的作法。太上皇凭借个人的威望,硬生生的将眼看着就要掀起的政治风暴给还在萌芽状态中就扑灭了。这样一来,朝中不管是李后一党还是决定借机给李后脸色难看的主战派,都只能偃旗息鼓,这事就此便作罢了。 “只是暂时的停演和停刊。”鲁如惠说道:“我曾在太上皇殿中为臣十余年,深知其并不是位懦弱的主上,此时作此决定,应该是为了保全大家吧。” 说罢他举杯又饮了一杯酒,笑道:“说是停演、停印,其实也只是作个样子。此戏已经演出多场,戏文也已经印刷出售了数千本,要想停,哪有那么容易就完全停息的了?这道理难道英明如太上皇者能不明白吗?不过是明禁实纵罢了,待过的了这阵子,老夫相信,这戏一定会再次在民间各地再次兴起的。” 听了这席话,众人这才略感心中稍稍安慰了一些。 鲁如惠又偏头看了看身边坐着的王玉田,笑唤了一声:“美池!” “山长。”王玉田立刻坐直了身子,目视着鲁如惠待他说话。 “平常在家中让你父亲耳濡目染,你或许应该是他们这几个人最了解朝内形势的一个人了。为何还敢和这个‘胆大妄为’的宋君鸿搅在一起?”鲁如惠嘴角含笑,饶有兴趣的问向王玉田。 王玉田的父亲是朝中的高官,但其却没有什么太明确的政治派别,或者说,他的政治准则便是顺时应势。既不是主战败,也不是主和派,但主战派得势时,他附同主战;现在主和派得势时,他便对李氏一党附首帖耳。所以尽管在历次的政治风暴中都安然渡险官还越做越大了,但在很多同僚的眼中他却是个随风倒的墙头草,并不怎么受待见。这也是王玉田在开学典礼前一晚去拜会鲁如惠时,鲁如惠为什么会对王玉田淡漠处之的原因了。 不过鲁如惠初始时倒真的并没有想到,这样家庭出来的一个孩子,竟然会和宋君鸿这样的“危险份子”混在了一起。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和在座的诸位同窗共同来为这戏奔走努力了。”王玉田不好意思的笑笑:“但反正就是很高兴便是了。” “后悔吗?”鲁如惠笑道。 王玉田环顾了一下众人,胸膛一挺说道:“不悔!” “真的?”鲁如惠戏谑地看着他:“或许你父亲明天就会来一封信,让你退学回家,作个太平公子哩。” “那我也不回。”王玉田答道:“学生将来的成就,不用家父荫照;学生将来的祸福,也同样不用家父护佑。学生要做的,是比家父更勇敢、更大胆、更了不起!” 本来鲁如惠进来时,他一直保持着谦卑的姿态,但现在说这话时,他的下巴高高的扬起,又恢复了几分他平日时那些骄傲的神态。 鲁如惠却并不介意,拍案赞道:“好!果然是豪迈少年!王兄有子如此,也是令人羡慕啊!” 他离坐而起,突然从怀中摸出一件事物,高举着呼道:“太上皇有赏!” 众人闻言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离座跪伏在桌旁。 “太上皇听说了你们排这幕戏的事,称赞你们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并且,让我把这些东西赏赐给你们!” 说罢,把六个用锦囊包裹的小物件分发到了六人的手中。 众人谢完恩后,站了起来。 宋君鸿疑惑的问道:“山长,这是什么?” “自己拆开看看。”鲁如惠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笑呵呵的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宋君鸿打开了锦囊,却见是一块小小的金牌,金牌既无祥云旭日,也无珍禽走兽,只是有一些奇怪的纹理。他抬头瞅了一眼周围,却发现刘羽、柳丛楠、方邵、王玉田和李孟春也都是捧着个和自己手里一模一样的金牌,眼中露出同样的迷惑之色。 看着学生们眼中的不解,鲁如惠摇了摇头说道:“看来这金牌久不赏赐,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了。”说道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是——烈马铁鬃牌!” “烈马铁鬃牌?”刘羽惊呼了一声。 “怎么?莫非刘羽知道这个烈马铁鬃牌是什么物什,有什么稀奇来历,不妨去你的这些同窗学友们讲一讲。”鲁如惠笑道。 “我也只是以前听我二伯提起过,不想今日才亲眼得见真容。”刘羽叹道。 “别卖关子了,云飞兄你就快说吧。”方邵好奇的催促道。 “是这样的,这是在二十年前曾在北伐战役中出现的一种特殊奖牌。”刘羽细细解释道:“当年,我二伯还是十八岁的年纪,他报名参加了太上皇组织的北伐中原的战争。战争打得很苦,也很惨烈。有无数的大宋将士战死,但总会有新的袍泽挺身而出,前赴后继。宿州大捷时,太上皇亲赴离前线战场仅七十里的胶县检阅立功部队,并当场以自己把骑的御马的马鬃拍入了印泥,然后以印泥中的形状浇灌出了一些金牌,专门赏赐给在那些曾前线战场上立下大功的将士。” “对!”鲁如惠接口道:“太上皇在位之时,曾二次北伐,虽然没有完成收复河山的愿望,但也让金人知道了我们大宋儿郎们的铁骨,不得不暂时收起了想要鲸吞我们全部大宋版图的狂妄念头。在这两次北伐中,共赏赐出去烈马铁鬃牌三百一十五枚。凡是获得这些金牌的男儿,无不是英雄中的英雄,勇者中的勇者。” 说到这里,宋君鸿五人无不暗暗心惊。方邵激动不已的问:“太、太上皇也认、认为我们是勇、勇士吗?” 鲁如惠点了点头,喟然长叹道:“自北伐失败后,军心日渐消沉,这烈马铁鬃牌也已经有近二十年没有再赏赐过任何人了。现在太上皇再次拿它出来赏人,没有想到却是赏给我书院中的六名文士学子。” 鲁如惠依次把桌上六位学生的酒杯一一添满,然后举起了自己的酒杯向宋君鸿等人说道:“敬——忠勇之士!” 宋君鸿、刘羽、柳丛楠、方邵、王玉田和李孟春一起端起了酒杯,高喝道:“敬全天下忠勇之士!”然后仰脖一饮而尽。 喝完了杯中的酒水后,鲁如惠高呼道:“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材、英雄莫欺少年!”掷下手中的酒杯,大笑着推门而去了。 鲁如惠离去后,众人抚着手里的金牌,遥想着当年金戈铁马的北伐将士的烈血和雄姿,无不唏嘘不已。 人的一生中,有很多意想不到的遭遇,或许只是某个时间中的某个不经意的事件,就会影响人一生整个的命运。 宋君鸿并没有料想到太上皇为什么会赐给他们这块金牌。或许太上皇是认为他们排这部戏的勇气和当年北伐抗金战场上的军士们殊无二致?亦或许是太上皇自知时日无多,所以想通过赐金牌的举动表达下自己对于北伐的怀念和遗憾? 但总之,这六块金牌,到了六名还只有二十上下的少年人手中,这些金牌,像一只小小的火炉般,激荡着他们那些少年时代才特有的情怀。或许他们当初排这部戏时,只是图了一个救人的意愿,因了份好玩的心情。但此刻,他们心中的勇气像是得到了认证一般,从心底勃发而起。从这时开始,每个人的心里都发生了些微的改变。昨日还只是在一起排戏饮酒的“曲涧六子”,慢慢的开始像六匹被放出来的烈马般,开始不知不觉得在他们命运的远途中奔腾起来! 但此时,他们还只是在一起写写诗文、喝喝小酒的书院学子。他们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金牌都收好,又很默契地谁也没有对外提这件事。 第二天,宋君鸿和刘羽在课后就下了山,找到了一个月前印刷戏文的老板,表示愿意退还当初书社支付的稿费。 书社的老板一口就拒绝了。一边表示自己答应付了的钱就没有理由再收回,一边拍着胸脯说自己也是个有血性的人,能出版《桃花扇》这种感叹时事的好戏文,不论多少花销都值。 这番话说的宋君鸿更加不好意思。于是老板又命人把柜台上的帐册拿了过来让宋君鸿和刘羽两人过目,一笔一笔的给他们算着:仅销售出去的书刊银钱就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支持给二人的稿费和印刷的费用,即便仅是销售了一个月,也是完全有盈利结余的。 “你难道不怕因为帮我们印刷和销售这些书而惹上一些麻烦?”宋君鸿又问道。 “不怕!”那书社的老板笑着说道:“我早已经打探清楚了。朝庭的意思只是停止这些书的继续销售,可只字也没提要对之前已经销售过的书社要追究责任。所以小老儿完全是有恃无恐。” “那……你这些多印了却还没有来的及卖出去的戏文怎么办?”宋君鸿瞅了瞅书社里存放的戏文还有厚厚的一摞,有些担心。 “放心,小老儿自会处理。”书社老板笑眯眯的说道。 “好了,这个就不用操心了,子烨,走吧。”刘羽听到这里,一把将宋君鸿拉出了书社。 “云飞兄,何故这么仓促?”宋君鸿站在大街上,有点不解。 刘羽笑了笑,拉着宋君鸿一边走,一边低声的和他说道:“你若是想帮衬着照价把那些书包下来,才是那老板的损失。” “这话怎么说?”宋君鸿觉得自己越听越不明白了。 “那老板我认识,良心的确是有一些,但胆子更大。”刘羽转头瞅了瞅四周街上的人群,见无人在意自己两人,才附在宋君鸿耳边低声说道:“那些书,他也仍会卖掉的。” “什么?”宋君鸿吃了一惊,“朝庭不是已经禁止这些书再销售了吗?” “再怎么禁的书,也总会有人买的。有时侯,越是,越是有人会感兴趣呢。”刘羽和柳丛楠、方邵三人以前就曾多次去搜罗购买,有几本,甚至就是在刚才他们出来的那家书社买的。 “那样不会有风险吗?”宋君鸿皱了皱眉说道。 “风险越大,利润才会越大啊。”刘羽笑道:“相信这些戏文的价格,今后在黑市的交易中会番着倍的往上炒吧!” 宋君鸿嗟叹了一声,真是无草不肥,无奸不商啊!不过这样也好,商家会赚多少钱,他并不是很关心。但至少现在自己良心上的过意不去已经可以消除了。 此时的京城高官显宦们依然在歌舞连日,商国公爵府上,一名青年正斜依在一名美姬的身上,怀里抱着把琵琶胡乱的拨弄着,目光在堂中两名摆臀扭腰的舞娘身上流连不去。 一句老内侍慢慢走了进来,绕行避开了舞娘一直走到那名青年的身前,才躬身回道:“公爷,老仆回来了。” 青年正是这个府邸的主人,商国公赵措,他扔掉了手里的琵琶挣扎着想坐起身来,却因为饮酒太多而一下摔倒在那名美姬的大腿上。美姬吃吃笑着把他扶坐了起来,他却又从另一名侍姬手里接过了一只黄玉的酒杯一口饮尽,又哈哈大笑着在她身上摸了一把。才向那名老侍者招了招手,醉笑道:“啊哈哈哈,符公公,过来过来!” 那名符姓的内侍又趋前了两步,把手里的一只镶金的檀香木盒子递了过去,媚笑道:“公爷,您让我找的稀罕玩意儿,我找着了。” “好、好哇!”赵措接过了那个檀香木盒,当着堂内众位宠姬的面打开,从里面拉出了一张叠的整齐的布帛,宠姬们心下好奇,一齐睁着妙目瞅了过来。 于是赵措“啪啦”一下子把手里的布帛抖开,迎着众侍姬们展示了一圈,立刻惊起一片娇呼,有些侍姬的脸上甚至都出现了一片飞红——他展示给大家的赫然是一副春宫图! “作死啊!”刚才给赵措倒酒的美姬似是颇受赵措的宠爱,含羞在他肩上用粉拳轻轻捶打了一下。 赵措得意的大笑了起来,把春宫图又叠好放回了盒子里,笑道:“你们怕羞,那本公便回去自己慢慢欣赏喽!”说罢捧起民那个盒子,推开两名美姬,大笑着向自己的寝室走去。 符公公看他那醉步踉跄的样子,慌忙抢前几步,扶着他慢慢走了回去。 寝室的房门才刚刚关上,赵措便一把推开了李公公的搀扶,在门外时还歪歪扭扭的步形也立刻变得稳健,他在屋里轻轻的转了两圈,再抬眼去看符公公时,眼中的目光清洌如水,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符公公似也早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他先帖耳在门边听了听,才向赵措缓缓地点了点头。 赵措再次打开那个镶金的檀香木盒子却对那张春宫图连看都没看的就扔在了一边,再次伸手在盒里摸了几下,然后只听到盒中传出极轻微的“卡崩”一声机璜响动,然后赵措就把盒底的木板拆下来了。 原来这个盒子里竟还有一处暗格。 赵措把手探了进去,然后再拿出来时,手里已经提了一本不算太厚的书卷,崭新的纸页,结实的装订线,在书的封皮上印着几个正楷大字——《桃花扇》。 “这就是那本最近被谈论的沸沸扬扬,后来连太上皇都介入干预的《桃花扇》戏文?”赵措扬了扬手里的书,笑着问道。 符公公点了点头。 赵措高兴地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帮我找了个好玩意儿啊,我倒要看看这本让李凤娘气的色变的戏文有什么了不起!” 李凤娘是李皇后的闺名,但本“为尊声讳”的礼法思想,在大宋朝已经没有人敢这么直呼她的名字了。但赵措却毫不以为意,那名李公公也对自己主家口中这么大不敬的言谈没有任何意外的感觉。 按礼法,赵措甚至还算是李皇后的“儿子”,但他有自己的娘亲——符婕妤。 赵措是皇子,是当今绍熙皇帝的第三子,也是他最小的一个儿子。 但赵措却并不怎么受宠。 由于李皇后是出了名的妒妇,所以绍熙皇帝赵惇坐拥诺大的后宫,却一生之中总共只有三名嫔妃,也只育有三个儿子。其中由李皇后所生育的是第二子赵扩,而赵措则只是父皇在酒后与一名宫女合欢后诞下的意外结晶。 作者絮语:青玉祝大家过年好,红票票拿来! 第二十八节 人生得失常相逐 四 但她们母子因此险些让妒火中烧的李皇后给活活打死,后来太上皇正好行径那里听到动静后出面才总是及时保下了他们母子两条命。那之后,母亲符氏成了一名“婕妤”,而他也侥幸得以存活了下来。有了这么一段往事在,所以他们对李皇后着实并无任何好感,尊敬也就无从说起了。符公公是她母亲家中唯一的一名老仆人,素有忠义,怕他们母子受李皇后的继续毒害,便自行净身进宫做了符婕妤的帖身内侍,后来赵措成年分府出宫时,又受命跟着赵措来到了这座商国公府。可以说,他是赵措母子最信任的一名心腹。也只有在这名忠心的老仆面前,赵措才敢剥去伪装,展露出自己真实的面目。转眼就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赵措目不转睛的看完了那部戏文,禁不住的击案叫好:“怪不得李凤娘连这一部戏文都容不下呢,这戏中那些卖国求荣的奸臣们形象,与他们李后一党的嘴脸何其相似?”符公公低眉又说了一句:“近日来似有金国的密使进京,但两府却都没有接到他们来访的正式行文,所以如果所料不差的话,现在应该已是直接前往嘉王的府中吧?”“哼,又要来敲竹杠了吗?”赵措冷哼了一声:“我二哥胆子小,是个没主张的人,他母亲李凤娘又是个只在自己窝里横对外就服软的货色,想来这次金使来又可以‘满载而归’了吧?”符公公虽没有答话,但他脸上的表情亦是说明了他对主子的这番推论深表赞同。“哼,难道李凤娘和他的儿子便能这么永远得势下去吗?”赵措恨恨的啐了一句。“官家若是心志清楚,或太上皇身子仍然健朗的话,一切都还仍有变化的可能。便如今——唉!”符公公叹了口气,缓缓的摇了摇头。“可恶!”赵措低骂道:“我大宋还有多少国土和财帛可以不断的割让?我和我母妃还有多少窝囊气需要受?”“不能割让,也只能眼睁睁的瞅着她割让;忍无可忍的气,也仍需再忍!”符公公依然不急不徐的说道:“时不我与,公爷还是仍需要继续韬晦。”“韬晦?”赵措从椅子上跳将起来,抓起那张春.宫图的布帛扔到了符公公的面前,低吼道:“我都已经自污成这样了,还要怎么韬晦?”“明着里,上表请求官家册封嘉王为太子;暗着里,试试结交朝中的黄龙党势力。”符公公笑道。“什么?你还要我上表求父皇封二哥为太子?”赵措想想仍有不甘。“事到如今,公爷可还拦的住吗?不如先做个顺水人情!”符公公趋前一步说道:“公爷需审慎,可莫要学了你长兄和嘉国公的下场。”赵措闻言一愣,随后泄气般地跌坐回了椅子上。嘉王虽是父皇与李皇后所生的嫡子,但为人懦弱,所以太上皇一直不大赞同让父皇立嘉王为太子。储君之位一旦出现空隙,各方人马难免就会生了窥伺之心。这其中最有竞争力的不过便是他的长兄福王赵摄和堂兄嘉国公赵炳二人。根据宗法制度,首先应该立嫡,无法立嫡的情况下,则应该优先立长。福王赵摄是皇长子,他自然有问鼎储君之位的资格。但大臣中提议福王为储的声音才刚起来,福王便在一次宫中的宴会中吃坏了东西,随后嗓子受伤,再也发不出声音来。大宋朝不能要一个哑巴皇帝,这不仅在面子上不好看,朝政处置时也会遇上各种不便,所以尽管大家都知道这是李皇后下的毒手,但也没有人敢于多事,福王入储的事情就此作罢。而嘉国公赵炳是赵措叔叔庆王赵恺之子,英武出众,向来饱受众大臣的赞扬。连太上皇也曾在群臣们面前满意的说过:“在孙儿辈中,唯有炳儿最是类我!”或许对于当今的天子来说,赵炳只是侄儿,再亲也没有自个儿的儿子亲,但在太上皇眼中,无论是嘉王赵扩,还是嘉国公赵炳,都一样是他的孙儿,从亲情上来说没有多大区别,对贤能英武的赵炳的喜爱之情甚至表现的超过了赵扩。这不能不招致李皇后的巨大嫉恨。据传李皇后也几次对赵炳下毒,但上炳自己谨慎多智,总便拿得行凶的人都没有能得手。当太上皇身体勉强还算能活动时,他对赵炳进行了一再的护卫,此后李皇后对赵炳也不敢贸然下手,只得潜伏伺机。可在一个月前,太上皇的病情已经发展到了最后的弥留之际,眼见得驾崩便将是转眼间的事,李后便已经按耐不住,怂恿皇帝一纸诏书将赵炳的封国改移到了岭南的偏远之地,并且命令立刻他启程之国,非有圣旨不得离开封地半步,违令即斩。就算李后的刀斧手找不着理由砍赵炳的脑袋,但那里瘴疠遍布,疫病横行,赵炳今后还能不能有命活着回来都还不好说。他们两个,一个占着宗法上的优势,一个有着太上皇的宠信,到最后却尚还落了个如此凄惨的下场,他赵措有何能耐?又能怎么样?“要不要和您的母亲——”符公公问道。“算了,不要让母妃为难了。”赵措摇了摇手,他的母亲符婕妤虽是皇帝的嫔妃,但在宫中也只是比普通的宫女地位高些而已。“婕妤”这种封号,在两汉时或许还属于宫中嫔妃较高的,但到了宋室南迁后,后宫诸妃的地位有了进一步严格的细化和改变。初入宫的侍姬一开始可以唤作“郡夫人”,递升上去是再就是美人、婕妤、昭仪、昭容、修媛、修仪、修容、充媛、充仪、充容、婉媛、婉仪、婉容、顺容、贵仪等等不一;皇后以下等级是妃:贵妃、贤妃、德妃、淑妃、宸妃,一个名号一个人,没有多出来的“妃”,如宋高宗的母亲是贤妃,就是后宫第三位,仅次于皇后和贵妃。而他母亲这个婕妤,要想在后宫诸妃的等级中排上号,是需要倒着数的。虽然同样是皇子,已经二十多岁了,但赵措至今仍只是个国公,连郡王的爵位都没捞着,他的母亲侍候他父皇也已经二十多年了,可到现在也只是个婕妤,足见他的无人注重了。而他母亲的娘家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从九品官家,没什么势力可供他依仗。所以似乎他也只能忍辱偷安的在李后的气焰下窝囊过一辈子,不管你甘不甘心。这像是个牢笼,让他喘不过气来。瞅了眼《桃花扇》的戏文,赵措突然心中一动,向符公公问道:“你说我也不管这宫墙中的皇位纷争,只和那些普通书生一样,安安静静地去岳麓书院埋头读书可好?”符公公摇了摇头:“不可!没有皇上的允许,您这个皇子不能私自离京,要不然您知道后果有多严重的。”赵措感到十分有挫败感,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不说这个了。你最近在京中,可还听说过什么别的有趣的事吗?”“京中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事情。”符公公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老仆想您可能对一件事感兴趣?”“哦?是什么事?”赵措抬头问道。“就是您少年时的好友,韩侂胄大人的爱子韩书俊既将举行大婚,据说迎娶的是史灵松大人家的闺女。”符公公给他倒了杯茶汤,说道。“韩侂胄与史灵松?这两家倒是越来越亲近了。”赵措想了想,扭头问符公公道:“只是不知他这新娘子可还漂亮吗?”“尚不得而知。”符公公含笑答道:“听说是一直送在外面养着的女儿,这一个月前才接回了家中,京中还没有几个人知道她这神秘女儿的尊容呢。”“倒也的确算是桩小小趣闻。”赵措想了想,又向符公公吩咐道:“备份厚礼私下去给韩府送去吧。不用具名,我的身份不方便公开接纳朝中大臣,你只需说是洪湖故人所送,韩书贤就自然知道是我了。”符公公点头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赵措又摸过了那本戏文,瞅了眼绯页上的具名叹了口气说道:“宋君鸿、刘羽?真是两个有趣的家伙啊!想不到我堂堂一个皇子,却还不如书院中的两名举子来的自在些!”赵措在扶案怅叹时,尚在岳麓书院中的宋君鸿尚并不知道自己居然让一名皇子国公羡慕成这样。他的确是有点自在的剔了剔牙缝中的菜叶,和几个死党一连吃了好几天的馆子,现在又开始觉得书院食堂中的饭菜可口起来了。他回屋去小小休息了一把后,便夹着书本笔墨向书斋走去,据说今天晚上有位名士要来书院讲学,他并不想错过。他并不知道,从今天开始,便有一双暗地里的眼睛偷偷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当他前脚刚离开,后脚便有一条蒙面的黑影,四下瞅了眼无人注意,迅速的溜进了他的屋子。他在屋中翻找了一遍,却无甚值得注意的结果,正在四下打量着看有没有些个奇异的地方时,突然又有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响了起来。“你在找什么呢?”蒙面人猛地回头,却发现书院中的弓马夫子王矢提着一柄阔面的马刀,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他。蒙面人也不答话,静默了一下后,突然猛得移身向屋中的窗户处窜去,却不想王矢已经抢先一步奔过去拦在了窗前,大喝一声;“给爷爷留下吧!”马刀已经向着蒙面人的面门拍下。蒙面人闪身躲过,又想从门口冲出去,却又让王矢抢先一步拦截了下不定期。几次冲突无果后,终于抽出了腰间的钢刀,低吼了一声,挥刀对扑了上去,二人瞬间便叮叮当当的战在了一处。刀来剑往中,转眼两人就战了三十多合,蒙面人似本身战力就不济于王矢,心下又急于离去,渐渐落于下风,再过得几合,王矢大喊一声:“撒手!”果然蒙面人手中的兵器便被应声磕飞。惊骇中本想后撤,不想王矢闪身一记扫脚,正中他的面颊,立时飞跌了出去。待到地上挣扎起来时,王矢手中的马刀已经闪电般的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蒙面人似是无奈的呻吟了一声,终于放弃了继续抵抗的打算。“算你识相!”话声里又一个人影从屋外转了进来。竟然是鲁如惠,原来他刚才一直就在观战。王矢一把把蒙面人脸上的黑巾扯去,瞅着那人的脸孔看了一眼,怒道:“老二,果然是你!”“原来你早就发现了是我?”那黑衣人有点惊讶的问道。“从你一进来开始,我就觉得你的身影很眼熟。后来一交上手我就开始确定了,咱们从小在一起练刀长大,我对你的武技还不熟悉?”王矢怒道:“只是我倒真个希望来的不是你!”“早知你也在这里,我便不该接这项任务的。”黑衣人话里颇有些懊恼。“我半年前才来到这里,且还改了名字。”王矢答道。“世事难料啊!”黑衣人哀叹道。“难料个屁!你不在军中好好的带兵,跑到这里当什么蟊贼?”王矢截口喝骂了一句。黑衣人扭过脖子去,不答话了。王矢对鲁如惠说:“鲁老,还真让你猜中了,果然有人要来调查宋君鸿。”鲁如惠点了点头,笑道:“李后性情,向来如此。”王矢一把揪过了黑衣人的衣领怒声问道:“老二,你真的投靠李后了?这趟任务,便是出自她的授意?”黑衣人嘟囔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何苦还要再来问我!”“你!”王矢气的伸出手去想要抽打他的样子,可还是又放下了。骂道:“老二,你好不争气!投靠谁不好,要去投靠那骂名满天下的妖后?”“现在是李皇后只手遮天,不管是谁要在朝中出头,哪个不得要仰她鼻息?我们王氏虽然没落了,但好歹也算是大宋朝的将门,不去投靠李皇后,难道都学大哥你这样,跑到这个书院中来做个教书的夫子?”黑衣人也怒声回道,他一梗脖子,肌肤便帖上了王矢手中的刀锋。“算了,挽强,把刀收起来吧。放你兄弟走!”鲁如惠突然说道。王矢吃了一惊,问道:“鲁老,这样可以吗?”“没有关系。据我所知,你兄弟这几年虽然依附李后,但却并无多大劣迹。”鲁如惠笑道:“罪不致死。”那黑衣人原本已经做好了饮刀而死的准备,不想这时却突然可以死里逃生,也呆问道:“你真不怕我回去向李后报告?”鲁如惠走上几步说道:“我同样敬重你们王氏的历代先贤。从王韶时起,你们家族定土蕃、战西夏、抗女真,哪一代不是铮铮铁骨的军中好男儿?你若真的爱惜你们王氏的将门名誉,就应该明白李氏对女真人一再屈辱求和,是对所有在抵抗异族入侵的战场上抛头洒血的大宋将士们的侮辱!”那黑衣人闻言缓缓垂下了头去。“你走吧!”鲁如惠上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回去后如何向李后汇报,你想好了没有?”“想好了!”黑衣人抬头答道:“这里一切正常,并无任何对李皇后不敬的迹象。”“不!”鲁如惠摇了摇头,说道:“要说书院的确有对李后不满的情绪存在。”然后他又指了指自己:“那就是老夫我!那出戏其实也是我搞出来的,只是假借着宋君鸿的标点符号的大势,想要附会其上,以便于流通到各地罢了。宋君鸿本与那出戏文没关系,只因是我的学生,我要求他这么做,他也才不得不从的。明白了吗?”“这……李皇后会信吗?”黑衣人犹豫了一下。鲁如惠仰天长笑道:“老夫是朝野有名的抗金派,与李后的政见也素来不和。借戏文之名行讽骂之实合情合理。再说了,那戏文中有国家兴败之叹,人情是非百态描写,非饱经人世的人不易为之。说这一切是老夫在背后所捉刀代笔,不比那个只有十六岁的娃娃更让人觉得可信吗?”黑衣人沉默了一下,点点应道:“王行明白了。”然后他又跪在地上望向王矢,说道:“大哥善自珍重!家中老母和子侄我都有照顾,无需担心!”说罢磕了一个头,起身拾起刀,推门出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了。“鲁老,谢谢你答应放我兄弟一条生路。”王矢幽幽说道。“杀了他,只会让李后更加起疑,那样反而祸害了宋君鸿。再说了,我纵使要求杀了他,你又真的能对自己的胞弟下的了这个手吗?”鲁如惠笑了笑,转身也走了出去。待宋君鸿听完课回来,推门后望着自己屋里凌乱的桌椅大吃了一惊。再抬头处,却发现黑暗里王矢柱着马刀,沉默的坐在他的屋里一动不动。“王、王夫子,您怎么来了?”宋君鸿觉得有点怪异,颤声问道。王矢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眼打量了他一下,轻声的问道:“你想习武吗?”“嗯!”宋君鸿想起来书院路上遇到的重多事件,很快就作出了决定。“好!”王矢说道:“从今后,我教你!” 第二十九节 天涯飞花自在开 一 韩、史两家即将要进行联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临安京,因着两家也都是世家大族、累世高官,虽说因政见之争受累近几年在朝中不大得势,但世族的威望仍在,门生故交也仍有不少,听到了这个喜讯后,往两个府邸上道贺的人群便每日间络绎不绝。史珍坐在花园的小亭子里,手里拈着一只小花正在怔怔的发呆。史夫人远远地从前院走了过来,四下张望了两眼,很快就发现了女儿的踪迹。她摆了摆手制止了丫鬟们的通传,只是一个人轻轻地走了过来,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史珍唤了声娘,又远远的眺望见远处有人领着一大帮挑箱抱坛的人进了史府的大门,扭头对史夫人问道:“娘,又是来送礼的吗?”“都是你爹多年的朋友。”史妇人笑道:“人情世故便是如此,这时不能不收,咱回得还得如数再给还赠一份回去。”“我成婚,他们就这么高兴吗?”史珍撅了撅小嘴:“可我明明都不认识他们呀?”“孩子话!”史夫人亲昵的抱了抱史珍,说道:“明天就是‘亲迎’的日子了,可娘亲手给你选的嫁衣,你还没试过呢。别说这些了,走,回去穿给我看看吧。”说罢,搂着她往回走去。史珍无奈,只好和母亲又一起穿廊过院的回到了屋中。这个屋子像是个牢笼,平常史珍不大喜欢待在这里。这里有华贵的家具,有精致的雕花图纹,有色彩艳丽的条幔布饰,却就是没有那在莫干山上时清爽的山风,没有那在归家路上那广阔的山川,并且——也没有那个轻轻淡淡、却温温暖暖的笑容。如果自己想要的都没有,那么给自己再多不想要的,又有什么意思呢?史夫人却兴高采烈的一进屋就招唤道:“来人呀,把给小姐选的那身嫁人给端进小姐屋里来。”按着史夫人的吩咐,嫁衣很快就被送了过来。“娘!”史珍不情愿的唤了一声:“女儿可不可以回头再换啊?”“送来好多次了,可听说你没有一次换上的。”史夫人嗔道:“今儿个你一定要换上给娘瞧瞧。”史珍无奈,只好任由着丫鬟们帮她把外面的袄裙都脱了下来,又把那身嫁衣一层层的给她套上。看着嫁衣被一层层的穿到了女儿身上,史夫人像是又看到了史珍小时侯在自己怀里呀呀学语时侯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她上前挥手命帮女儿穿衣的丫鬟退开,自己亲自帮着史珍把身上的层层衣着一处处的打理好。然后才退后几步,看了看史珍身上的嫁衣,又看了看她的小脸,忽然眼中一股泪水就溢了出来。“娘!”史珍大惊。“没事儿,我这是高兴的。”史夫人抬袖拭了拭眼中的泪水,笑道:“一转眼,娘的珍儿这么大了,都该嫁人了!”“娘,珍儿也不愿离开娘!”史珍挽住了史夫人的胳膊,撒娇道:“娘,要不您和爹去跟韩家说说,珍儿再过几年再论婚嫁之事?珍儿也可以在家里多陪陪你们二老和哥哥。”“净说些傻话。”史夫人拍了拍史珍的小脸颊,慈爱的说道:“你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大丫头了,早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再说了,咱们和韩家联姻的事早就传遍了京城,人尽皆知,现在满京城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明天来迎亲的花轿呢!”“可、可咱们史、韩两家不是世交吗?难道让爹去说一声试试都不成?”史珍继续央求道。“韩家的聘礼咱们家早已收下,婚期也早就占卜议定,还怎么能再更改?那岂不是让全天下的人都笑话咱们史家吗?”史夫人很坚定的拒绝道。她看到女儿眼中希翼的光芒慢慢的一点一点消失,以为是女儿害怕婚后的生活,是啊,大姑娘上花轿前,谁不忐忑难安呢?想到这里,她把史珍的小手拉了过来,拍了拍,笑道:“珍儿莫怕。这婚姻之事,是和两姓之好!他韩家虽是皇亲大族,但咱们史家也不是小门小户,为了两家交谊,你过门后,韩家断不敢轻慢了你。”“哎呀,我嫁的是人,又不是家世!”史珍闻言反而更加的嘟起了小嘴。“人也不错呀!”史夫人笑道:“书贤这孩子,不论是人品、相貌、才学,在这京城里也是完全数的上的。”说到这里,她自负的笑了笑:“爹和娘亲自给你选的夫婿,保证差不了!”史珍知道自己母亲跟本没有明白自己话里的真正意思,只得颓然的又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豪门公子、少年得志,这些都是很光彩的事情,可是我全不稀罕。“夫人,老爷有请您去正堂一趟,商量下明天亲迎的具体按排。”一名中年侍女推门走了进来,向史夫人行了一礼,禀告道。“莲娘,你来的正好,快帮珍儿盘下发髻。她们这些小丫头们手生,总是不如你盘的好看。”那名被唤作“莲娘”的中年侍女接过了其他丫鬟手里的梳子,开始给史珍梳头盘发,而史夫人则连身去找自己丈夫议事去了。梳了一会儿,史珍突然张嘴问了一句:“莲娘,你是我娘从娘家里就带出来的老人了,珍儿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莲娘一边给她继续梳着头,一边笑道:“小姐有什么问题只管问便是。”“假如……假如我娘想嫁给我爹,我外公却要让她嫁给别的人,我娘会怎么办?”史珍咬着嘴唇,轻声地问道。莲娘一愣,手里的梳子停了下来,问道:“小姐怎么会这么问?”史珍赶紧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瞎想。”莲娘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再追问,只是抬起手里的梳子继续慢慢的给她梳头。史珍也不再张嘴说话。曾几何时,她也曾这么为他梳过头?一丝一缕,几许牵情。过了一会儿,莲娘正了正史珍高高的宫髻,暗自得意,夫人说的不错,要论这打理发髻的本事,的确是盍府上没没有能比自己更强的了。这宫髻一般姑娘家们梳的较少,但明天就会做新娘子的史珍无疑便会有资格梳这样富丽的发式,到时再加上金玉的发钗、镶嵌珠宝的步摇,红盖头挑起的瞬间,还不把在场们的女眷们给羡慕死。女人天生就是爱美的动物,多少女人,为了一个漂亮的发式,一盒时兴的胭脂而费尽心思?为了给史珍设计好发式,莲娘自己也是晚上捂在被窝中想了好几宿,刚才梳时又是千仔细,万精心的,如此好的发式,甚至还远比当初在史夫人出嫁时她帮着梳的那个!只要是小姐点头喜欢了,那么明天就要按这个发势梳好了送上花轿的。母女两代人出嫁时的发髻都是出自自己一人之手,且一次比一次强,这的确是让莲娘引以为骄傲的事情。莲娘又仔细的审视了遍自己梳好的发髻,确认完美无瑕后,才对史珍轻声唤道:“小姐,您看看现在这个发式,可还喜欢吗?”她满心欢喜的等待着史珍夸奖自己几句,或对着镜头查看下自己的新发型。但史珍只是像刚才一样的安静坐着,似对自己的发髻完全不曾在意似的。莲娘吃惊地从史珍身后望向案上的铜镜,菱花镜里,如玉容颜,却不见丝毫笑厣。离婚期越近,小姐脸上的笑容越少。有下人偷偷说小姐可能是中了什么邪,整个人都变得痴妄了。第二天,一行盛大的迎亲队伍从韩府吹吹打打地出发了。这个过程在中国传统的婚礼习俗中叫作“亲迎”,是必不可少的一步。好在史府和韩府这两座府邸之间相隔距离并不是太远,队伍才行进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史府的大门就已经抬眼在望了。这个浩浩荡荡的“亲迎”队伍吸引了街头不少百姓的探头围观,而最惹人注目的,是在队伍的最前方有一名青年骑着一匹矫健的高头大马,身上披红挂彩,显然是这次大婚之中的新郎。见到队伍即将来到了史府门外,他扬了扬手,队伍立刻停了下来,队伍中的乐手们也停止了吹奏,原本还热热闹闹的迎亲队伍立刻变得安静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那名在最前方发号施令的青年新郎身上。连街头看热闹的人们的目光都投向了他的身上。这是一个英俊的少年,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如果认识他的人,还会帮你把他显赫的家世背景、才华横溢的诗作文章、在官场中绽露头角的黄金仕途一一给你讲个不停,他曾是临安京中众多女孩子心目中的中意郎君,可今天开始,他就要是别人的新郎了。这个青年正是工部侍郎、定海侯韩侂胄府上四子的韩书贤,京城世家大族中最令人瞩目的后起之秀。他的队伍一停下来,便见史府的正门大开,一名青年同样是领着一排家丁迎了出来。韩书贤立刻翻身从马上跨了下来,揖笑道:“唉呀,青阳兄,你这位宫中名御医怎么也亲自站到门前来作迎宾了。”原来,从里面出来的正是史珍的胞兄史云虹,表字唤作青阳。平日里在宫中作御医,食宿都在宫中,倒是很少回府。史云虹上前也是笑逐颜开:“舍妹大婚,我便请了半个月的假期,专门回府协助父亲处理大婚诸事谊。”韩书贤笑道:“看来我与令妹的婚事,着实令青阳兄操劳了,改日容小弟再请酒致谢。”史云虹也是大笑:“俗话说‘娘亲舅为大’,云虹只此一妹,父母念之如珠如宝,云虹也是见了欢喜不已。远达今后若是怠慢了,我可是不会答应哦。”说罢朝他身后瞅了一眼,奇道:“哟,书俊今儿个怎么没来?我记得当初他嚷着要代我去迎舍妹下山时,不是还曾夸口说连此日的‘亲迎’也要一起陪同前来吗?”“小幺儿最近两天突然总说肚子疼,怕是连我的婚事他都不一定能出席了呢。”韩书贤也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他知道五弟书俊与史云虹最是亲近,所以这点小事倒也没有隐瞒。“可惜了,他可是个最爱凑热闹的性子,本以为他会跟着起哄的最厉害呢。”史云虹笑了笑,才发现不觉间已经和韩书贤在门口聊了半天,忙展臂给往府内引去。此时老管家史福也走上前来,指引着史府中的下人们出来给迎亲的队伍分发水果和喜钱。而韩书贤则在史云虹的带领下,向史家的家庙走去。其时世家大族间的婚嫁之事,按当时的礼节,在‘亲迎’的当天都分别要在双方的家庙中将这一情景祝告各自的祖先,然后才能把新娘子接出来迎上花轿。史灵松这时早就在家庙之中侯着了,他领着韩书贤和史云虹升完香、作过祝告、行完礼后,才又一起来到大堂之中。“贤侄,今天你把小女领出后,我可就要改口叫你贤婿了。”史灵松呵呵笑道。“那小婿这就给老泰山先行个礼了。”韩书贤立刻笑着卖了个乖。把史灵松逗的呵呵直美,挥手朝一名侍女吩咐道:“去,把小姐给领出来吧。”“是。”那名侍女应了声诺,就向史珍房中走去。但不久她又回来了,脸上满是慌张的神情:“老爷、不、不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这个日子里信口胡说!”史灵松心中微微有些不悦。大喜的日子,谁都想讨个好彩头。史福上前瞪了下那名侍女:“有什么事,慢慢说。”“小、小姐不见了。”那名侍女欺欺艾艾的说。“什么?”满堂的人全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在胡说些什么?”史灵松冲着那名侍女怒喝道。当着韩书贤的面,他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那侍女一见史灵松开始发火,吓得扑通就跪下了:“婢子没有胡说,小姐真的找不着了。”原本因为婚礼礼俗这时史夫人还不方便见客,所以只是一直躲在屏风的后面听自己丈夫和韩书俊谈话,不想却突然惊闻此怪事奇变,于是也再也忍耐不住,现身出来说道:“老爷,我去看看。”说罢,快步就奔向了史珍的寝室。边走边想:这几日心下总是不踏实,可千万莫要出了什么事端才好。一到史珍门口,便见此前分派她的两个侍女正惊惶的跪在门口,她心下一凉,推门就冲了进去。屋中空空如也,不见一人,只有自己先前选好的那身嫁衣,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了屋中的桌上。史夫人跌跌撞撞的走了过去,却见嫁衣之旁有一封信,她急忙过去打开,只写上面写着:“父母亲大人膝下:二老启此信时,珍匹马出京,已远行矣。自离家学艺,忽忽已有十载。思及二老慈颜,久疏通问,时在念中。此次回家,方稍慰离怀。本拟长伴膝下承欢,奈何一纸婚约,倍添惊惧。珍在外时,尝听有自由恋爱之语,每每驰思而快慰莫名,向往尤深。然何为自由,何凭恋爱,珍亦莫名。故拟驰身以寻之,或天地广大,能予珍以答案。唯挥泪再别,弥添怀思。望二老及兄长善自珍重,勿以珍为念。切切!女:珍手书、顿首。”自己的女儿离家出走了?这怎么可能!史夫人一下子瘫于椅子上,几不相信眼前的这一切竟是真的。呆了良久,才唤过门外那两名被她支派来服侍史珍的侍女,一掌拍掉桌子的一角,厉声喝问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说走就走了呢?可是你们挑唆了我女儿?”两名侍女吓得齐呼不敢,磕头不已。这时莲娘走了过来,向史夫人躬身说道:“夫人先莫乱了方寸。依婢子这几日看来,小姐怕是早有心事,这去意倒也似是并非在府中这一两月才萌生出来的。”史夫人闻言觉得有理,又仔细思量了下这阵子史珍的种种举动,越想心里也越觉得奇怪,突然高声唤道:“福叔呢?立刻找个人去把他给我喊过来。”不一会儿工夫,史福依讯赶了过来。他在途中早已听说了小姐出走的事情,心中也不由得暗叫一声苦也!因史珍的一再央求,他在回府之后对主家的禀告中不得不略去了很多内容,可史福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过的胆战心惊,总觉得这次的事情有点让他不大踏实。心里数着日子盼着小姐成婚的事情赶紧完成,好不容易到了这最后的关头,却不料心中最不想让它发生的事情今天却还是发生了。他来到史珍屋中方低声唤了声:“夫人,您传老仆来有何事?”史夫人已经腾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他问道:“福叔,在珍儿回家的路上倒底都出了何事?你给我一五一十的全部道来!”作者絮语:求红票,求收藏。 第三十节 天涯飞花自在开 二 (快捷键←)(快捷键→) <!-chatxt-> 五日后,在岳麓书院中有一个抑扬顿措的老年男子声音在一间书斋中慢慢的传荡着,书斋中一众学员,无不仔细聆听,时不时的提笔在自己案上的纸卷上记录下来老者的言谈内容。 除了老者的沉缓的话声和台下学子们提笔疾书的轻微声间,整个书斋中再无别的声音。 能入此书院者,皆是重学识、勤课业的优秀举子,更何况今天授课的还是尚老夫子,这是据传书院中在理学方面造诣仅次于山长张拭的人物。每每为了听他的一堂课,很多学员都会争相而来。 这时一个脑袋从门边偷偷伸了进来,朝这间书斋里的人面孔上一一扫视着,当他的目光发现了宋君鸿时,立刻停止不动了。嘴角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然后整个人现了出来,偷偷的帖着墙角向宋君鸿的位置处溜了过去。 当他坐下时,宋君鸿才发现自己的身旁多了一个人。于是随意的扭头看了一眼,登时给惊得差点离坐站了起来。 只见身边坐下这名学员头戴万字巾,身穿雪梨色交领深衣,腰间束着一条无跨的细革带,虽然身材略娇小了些,但却眉清目秀,俊雅不凡。 “怎么?没想到我会来?”那名学员小声的问道。 “完全没有想到。”宋君鸿好半天后才终于镇定下来,小声回复了一声。然后又问道:“你来这里作什么?” “来读书啊。”那名学员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 “这个样子读书?”宋君鸿朝那学员又瞥了一眼,只见这人虽然是一身类似儒生的打扮,但手中却并无书本,除了放在地上的一只小包裹后,只有时刻握在手里的一个用布包起来的长条形的物件,宋君鸿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里面包的是什么。 “怎么?你敢瞧不起我?”那名学员脸一扭说道。嘴上也不知是嗔还是怒,只是声音不由得略提高了些。 “放肆!”台上的尚老夫子终于斥责了一声。手中的戒尺轻轻在书案上一击,虽然声响不大,但却已经是全屋皆惊。 很多人纷纷抬起头来诧异的想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宋君鸿!不好好做笔录,缘何窃窃私语?”尚老夫子斥问道。 尚老夫子的课有很多本不是他堂上的学员来旁听。所以那名学员刚一进屋时,尚老夫子和有些屋中的学员就已经发觉了,只是习以为常,也没太当什么打紧的事。但这学员一进屋,不听课反而拉着宋君鸿谈论个不停,这样尚老夫子就有点不悦了。 那名学员他虽不认识,但近来名噪书院的宋君鸿他却是识的。学理学的人一般都很认死理儿,所以尽管近来宋君鸿在书院中红的发紫,但只要是不合规矩,他也是照样斥责不误的。 “学生错了,肯请夫子息怒。”宋君鸿也是没有任何敢于卖狂的行为,立刻起身道谦。 尚老夫子冷哼了一下,走到宋君鸿面前,提起手里的戒尺说道:“责打两下,手伸出来。” “是。”宋君鸿只好伸出了手掌。你别看这些老夫子们年纪大了力气不济,但责罚了一辈子的学生,打手掌的哪个部分会最疼却是有经验的紧。 尚老夫子提起戒尺就抽了下去。但戒尺却并没有抽打到宋君鸿的身上。而是半途就让一只小手给拦截下来握住了。 尚老夫子大惊,想把戒尺再抽回来。却没想到那名学员人虽矮小,劲力却是极大,尚老夫子一连抽了好几次,戒尺的另一头却仍是牢牢的握在了那名学员的手中。 “史……快放手!”宋君鸿在旁边急忙劝道。 “不行!”那名学员却下巴一扬:“但凡有我在,谁也打不得你!” 说罢他一运劲,倒把戒尺从尚老夫子手里夺了过来,然后手一扬,“呜~”的一声响,那戒尺便穿透窗户纸,一直飞到了书斋外面去,象枚铁钉一样钉射在一株老树的树干上。 “放肆!放肆!”尚老夫子还是头回遇到这种事情,怒不可遏,大吼了两声后,课也不教了,袖手就出了书斋。 于是关于这件事情的处理很快就被转移到了铁面夫子程会的手中。 程会一迈进屋中,瞅见了宋君鸿尴尬的冲自己笑就头疼,冷哼道:“又是你给我惹的麻烦!” 这个宋君鸿,进入书院才短短两个月时间,就比旁人两年的动静加起来还要大! 瞅见程会那张著名的冷脸上的颜色越来越不好看,宋君鸿只好主动认错:“程夫子,这事是学生的错,学生立刻却找尚老夫子道谦。” “道谦?哼,没这么容易了。”程会怒道:“书院两百年来,还是头回发生学生抢夺师长戒尺的事情。尚老夫子现在还在那里气的直哆嗦呢。” 说到这里,他翻了翻怪眼,讥嘲道:“居然能把尚老夫子都气成这样,宋君鸿也真是能耐呀!” 宋君鸿心中暗暗叫苦,尚老夫子在书院中的地位远非寻常师长可比,看来此事不易善了,程会也是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收拾自己一顿了。 “这事不关他的事,尺子是我夺的,人是我气的,有什么事冲我来好了!”那名矮小学员在旁边早看不过眼,这时立刻站了出来。 “你又是来做什么的?”程会打量了一下这名矮小学员,书院中学生虽有数百之众,一般的教授可能认识的不全,但对于亲自办理入书院手续和主管日常风纪的程会来说,却是对每名学员都了解的。 这个人有点面生。显然不是书院内部的学生! “我、我也是来读书的。”那名矮小学员说道。 程会眯起了眼睛,仔细打量了这个学生一阵子,突然心中一动,似乎想动了什么事情。 良久,他才说道:“我们岳麓书院有岳麓书院的规矩。过了入学时间,倒轻易不再招呼新学员。况且——”程会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我们岳麓书院也不招录女学员!”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那名矮小学员怔了一下,嘴硬却心虚地反驳道。 “哼,姑娘,不是每位女人都能当花木兰的。何况我也不会连两个月前刚在我们书院门口亮完剑的小丫头都记不住。”程会冷笑了下。 “你……”被人拆穿了身份,那名矮小学员脸上顿时有点发红。 原来,她正是此前刚刚离家逃婚的史珍! “宋君鸿,罚写公开检讨书一份,抄院规三十份,劳作五日,并且要亲自去向尚老夫子道谦。只要尚老夫子的气不消,这事就不算完!”程会张口就对宋君鸿下达了一连串的处罚措施,完了又转身对史珍道:“这位小姐,您也请回吧!” “我好不容易才离家来到这里,我可不可以不走?”史珍嘟起了小嘴。 “不行!不想走也得走!我们书院也不是集市,随便让人说来就来,愿闹就闹!”程会板起了脸。 “我若不走,你又能怎么的?”史珍也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一看程会这种铁面无情的决定,气有点往上顶,立时就杠上了。 “你不走,我赶你走!”程会一挥手,两名院工冲了进来,便拟强行赶人。 “我看你们谁敢?”史珍的小身子骨一转一拧,不仅从两名院工的拉扯中脱出身来,还顺势把两名院工摔了个狗趴。然后小手一扬,放在桌上的长条型布包中已经露出一柄剑来。 “怎么?你还敢用剑吹了老夫不成?”程会也是一犟驴,跨前一步,顶着史珍的长剑,居然硬对上了。 场中的气氛立刻紧张到了极点。 “这是谁又要在我们的书院里喊打喊杀啊?”鲁如惠的声音及时传了过来。 程会一转脸,看到了在鲁如惠身后跟进来的李孟春,不由得恨恨的瞪了一眼,看来一定是他见刚才形式不好,便偷偷溜出去找鲁如惠过来给宋君鸿救架了。 “鲁老!”必竟鲁如惠是程会的顶头上司,所以程会也只得先欠身见礼。 “哟,这唱的是哪儿出啊?搞的这么剑拔弩张的!”鲁如惠进门后就笑眯眯地说道:“倒底出了什么事?都跟我说说。” 程会和宋君鸿只好又把刚才生的事情分别向鲁如惠作了下说明。末了程会又加了一句:“鲁老,我听说了宋君鸿是您故交之弟子,但书院能历两百年而一直鼎盛,缘于院规森严,治学有道。所以此事还望鲁老秉公处理。” “我省得的,程夫子只管放心。”鲁如惠笑了下,又朝宋君鸿和史珍说道:“你们俩跟我来,余下的学子继续自行温习功课。” 说罢他转身走出了书斋,然后宋君鸿拉起史珍也追了过去。 一直待回到了鲁如惠自己的办公屋子里,他往椅子上一坐,便开始饶有兴趣的打量起面前的这对少年男女,似是在观赏什么有趣的事物似的。 宋君鸿和史珍并排站在他的面前,心中一时忐忑,史珍几次想要张口询问,都被宋君鸿拿目光制止住了。直到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鲁如惠才张口问道:“君鸿,这位姑娘是你的什么人?” “这……”宋君鸿说道:“是我的一名故友。” 鲁如惠又转头问向史珍:“听程夫子说,两个月前就是你陪送宋君鸿来的书院,当时还在书院门口亮了刀剑?” “是又怎么样?”史珍一嘟小嘴,看来这个书院中的师长们个个都是铁硬的心肠,联起手来的要赶走自己。 “哇哈哈哈哈哈……”鲁如惠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似乎被人在自己的书院门口亮刀子是件很有趣的事。 “山长,你……”连宋君鸿都惊骇莫名,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你可还真是有乃母之风啊!”鲁如惠指着史珍,继续大笑着说道。 “你认识我娘?”史珍惊讶的说道。随即又觉得不对劲,惊问道:“难道你已经知道了我是谁?” “嗯,知道,当然知道。”鲁如惠比史珍高出一个头还要多,他略俯下身子,望着史珍那张透满惊讶表情的小脸说道:“你是史御使家的千金,单名一个‘珍’字,我说的可对否?” 史珍禁不住的点了点头,但仍是一头雾水:“你是怎么猜到的?” “不是猜到的,是查到的。”鲁如惠笑道:“两个月前听闻有人在书院大门前作出了亮剑的举动,我就留了心,立刻着人调查。当时虽是无人认识你,但通过现场人们的描述,老夫还是很快就辨杳出了你们府上的老管家史福。然后再顺藤摸瓜,要知道你是谁,并不难!” 宋君鸿和史珍在旁边听的目瞪口呆,不想鲁如惠背后曾下了这么大的功夫。那这鲁如惠倒底有多么大的能力?他平常在不为人知的时侯都做了些什么?宋君鸿想到这里突然心中悚然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山长真是明察秋毫啊。” 鲁如惠得意的捋了捋胡子,说道:“居山峰之高,则要查百里之遥。你们真以为我这副山长只是下下棋、喝喝茶,一味养老的吗?” 史珍则在旁边好奇地打听道:“鲁山长识得我们家福叔?” “岂止是管家史福,就连你爹、你娘我也全都认识。”鲁如惠笑了笑。他在朝中为官多年,又是死硬的抗金派,又是以仕林出身的人,与史灵松有太多相同之处,二人想不认识也着实很难。 “那……”史珍痴痴的笑了笑:“鲁叔叔,我也留在这里跟大家一起读读书成不成?” 那厢里鲁如惠刚提了句认识她的双亲,史珍的一声甜的快要流汁的“叔叔”就已经喊上了。 “不成!”鲁如惠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我虽是副山长,但也不能坏了书院的规矩。” 话题说到这里,鲁如惠笑着瞅了史珍一眼,突然说道:“我听说,令府要与韩府联姻,可不知史小姐这是唱的哪一出儿啊?” “逃婚!”史珍低着头说道,只是声音小的可怜,只是像蚊子叫似的。 但鲁如惠和宋君鸿还是都听到了,俩人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在这个时代,女方逃婚可是天大的事情,何况还是发生在史府这样的诗书礼乐之家。 “为什么?”鲁如惠好奇的问道。 史珍咬着牙,突然不说话了。 鲁如惠又看了会子史珍,突然似是明白过来了什么,又瞅了眼宋君鸿,叹道:“孽缘啊!” “鲁叔叔,珍儿已经无处可去了,望鲁叔叔成全!”史珍一脸可怜的哀求道。 这时宋君鸿也反应过点儿神来,这时也只好在旁也作揖求道:“请山长帮帮史小姐吧。” 鲁如惠沉吟了半晌,突然苦笑道:“你们俩还真是会给我出难题!” 史珍“扑通”一下就跪下了,泣道:“珍儿现在已经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了,只有此处,还算是有珍们三分依恋之处。望鲁叔叔看在与家父家母相识一番的份上,对珍儿网开一面吧。” 宋君鸿也在旁苦苦哀求。 鲁如惠脸色变了好几变,才终于挥挥袖说道:“你们都起来吧。我答应你们了。” “真的?”史珍和宋君鸿喜出望外。 “嗯!”鲁如惠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离京多年,史家和韩家的私事我不想多管,只是这其中既然涉及到了我的学生,我这个作书院师长的总要有个交待。” 他待史珍站起来后,才又接着说道:“你不能做学员,但书院可以以勤杂役工的名义留下你,只是会苦了你这名大小姐,可愿意吗?” “愿意!”史珍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慌忙点头答应道。 “那你都能做什么?”鲁如惠问道。 “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珍儿都愿干,绝不挑肥拣瘦。”史珍接口说道。 “嗯,洗衣打扫卫生你就不必了。”鲁如惠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书院伙房的老钱跟我抱怨说人手忙不过来也有阵子时间了,你就去他那帮帮小忙吧。” “好的!”史珍点了点头。 安置好了史珍,鲁如惠又转头对宋君鸿说道:“君鸿,你在尚老夫子的课上说话的确不当,所以程会对你的处罚决定依然要一字不改的执行。” 宋君鸿低头道:“学生领命!” “哼,可鲁叔叔……”史珍嘟起了小嘴说道:“那个什么程夫子最后在书斋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你说的那些个话,分明就是在要挟你嘛。” “呵呵,程会的脾气是臭了点儿,但他就那么一个性子,并非是为了单冲着老夫而来的。”鲁如惠倒是似乎丝毫不以为意。 “哼,鲁叔叔您也真是肚量大,他那么臭的一幅脾气你也能包容的下。”史珍还是感到有些不服气,对于惩罚宋君鸿的程会,也总想要狠狠的说上他几句。 “傻丫头,你们懂得什么!”鲁如惠叹了口气,突然说道:“不错,按理说老夫是堂堂的一位副山长,还是程会的直接顶头上司,要废改他的决定,或处罚程会本人也是易如反掌的。但就因为这样,所以能直言而谏的人才会更加了不起。这世上原不缺溜须拍马的小人,但硬骨头如程会者才是难得呢。总有一天,你们也都会明白这种节操的可贵之处的!”h 灌江中文网为您提供回头万里无弹窗广告免费全文阅读,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chatxt-> 第三十一节 天涯飞花自在开 三 鲁如惠这么说,史珍也只好撇撇小嘴,不再说话了。鲁如惠转脸望向宋君鸿,语重心长的说道:“君鸿,借此机会我也和你说一下,你是我和郑兄都看重的弟子。所以生活上我会尽量照顾你,但如果在书院的规矩或课业上你有什么不少进的地方的话,我是一会会严惩不怠的,绝无可能姑息之理,你明白吗?”宋君鸿心下一凛,回道:“学生谨记在心。”“好!”鲁如惠看了宋君鸿和史珍一眼,说道:“程会所捍卫的,是乐麓书院两百多年的傲骨。在这份傲骨面前,既便是我也要礼让、敬畏三分!以权乱矩的事情,书院以前从来没有过,我也不愿自我鲁某始。”“君鸿,你将来若想有成就,首先就要容的下书院这份铁规硬骨,将来才可能容得下天下万里山川。”说到这里,他特意意味深长的加了一句:“男儿,胸中应该有丘壑。”听到这里,宋君鸿忙恭谨的执了一个弟子礼。史珍也在边上说道:“是珍儿私心太多,刚才的话大有不当,珍儿也知错了!”“哈哈哈,好!好!”鲁如惠满意地又瞅了瞅眼前的这两名少年男女,说道:“君鸿能明礼而守德,史姑娘能懂事而率真,这亦是我这做师长之辈的福气。”说罢,他特意走到了史珍而前,说道:“这少年男女之事,我也经历过,当然理会的。我可不像你那个拘泥礼教的老爹,所以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把你收留在我们书院中,只是我有两个条件,不知你是否能够做的到?”“请问是哪两个条件呢?”史珍忽闪了两下大眼睛,好奇的问道。鲁如惠笑了一下,突然把手伸到了史珍的面前:“这第一条,就是要把你的配剑交出来,在岳麓书院的这段日子里,全权由我保管。”史珍紧紧握着自己手里的长剑,说道:“鲁叔叔,珍儿这柄剑是家师所赠,临别之时家师亦曾谆谆教诲,作为一名剑客——”“作为一名剑客,剑不离身。剑在人在,剑折人亡。是吗?”鲁如惠打断了史珍的陈诉,然后笑着替她说出了后面的话。“是、是的。”史珍为难的说道。鲁如惠笑了起来:“江湖上剑客的规矩我知道。可你莫要忘了,你现在在我书院中只是一名伙房的杂役,而不再是剑客了,要剑来何用?”史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自己手中的长剑,双手奉到了鲁如惠的面前。鲁如惠接了过去,又道:“还有第二条!”史珍问道:“鲁叔叔你说,这第二条又是什么?”鲁如惠坐回了自己的坐椅上,端起一杯茶汤轻轻地啜了一口,才又说道:“今日,我可以力排众议,让你在我们书院中留下来。但来日如果有什么情况,我若叫你走,你便必须要走!”史珍眼中神情一黯,轻轻说道:“终究还是要赶我走的吗?”鲁如惠叹了口气:“这座书院,终究不是你的天地。”“好吧,我听你的。”史珍望了一眼宋君鸿:“朝暮旦夕,珍儿已经珍惜了。”鲁如惠点了点头,吩咐道:“没别的事了。关于史小姐的起居事宜,我会着人按排,君鸿也去赶紧完成程会罚你的各项事由了吧。”宋君鸿和史珍道了声诺,但一起躬身退了出来。出得鲁如惠门外,宋君鸿瞅了瞅史珍,刚才在程会和鲁如惠面前还有执有争的史珍却小脸立刻一下子变得飞红。俩人都低下了头去,都似有不少的话想说,但又都谁也不吱声,像两尊石雕一样站在那里。“君鸿!”一声招呼远远的传来,打破了寂静。宋君鸿打眼一瞅,刘羽、柳丛楠、方邵、王玉田和李孟春五个人都站在远处的一个拐脚处,探头探脑地向这里张望着。原来,在听说了自己发生的事情后,这五名兄弟便都一齐赶了过来,紧张的等待着自己的处理结果。而自己一出来后,直肠大嗓子的方邵就喊了起来。不过大概是看到了史珍仍然在宋君鸿的身边,以及似乎是有点发现了他们两人中的不同寻常的关系,刘羽和柳丛楠笑着向宋君鸿挥了挥手,然后拉着其他三个兄弟就又先行退避开了。“你朋友?”望着他们兔子一样窜开的身影,史珍笑着问道。宋君鸿点了点头。“看来这座书院真的不错,你在短短两个月中就一下子有了这么多好朋友。”史珍羡慕的说道。“那你这两个月怎么样?”宋君鸿问道。“还能怎么样?侯门一入深似海!无聊的快要把人憋慌了。”史珍说道。宋君鸿鼓了鼓勇气,终于问道:“你真的逃婚了?”“是的!”史珍点了点头,说道。“为什么?”宋君鸿多少有点惊讶。这个问题刚才在屋里时鲁如惠也问过一次,不过史珍并没有回答。这次宋君鸿再问起,她扭捏了一下,终于却还是回答道:“因为那里没有珍儿想像中的恋爱,亦没有珍儿渴望的自由。”“自由恋爱?”宋君鸿一怔,喃喃道:“你还记得这个词儿。”“宋公子说过的,珍儿全都记得。”史珍笑了笑。宋君鸿说道:“大概是因为到了这个世界太孤独的原因吧,有时意兴所致,我便总喜欢跟人信口开河。”然后他又苦笑了一下:“跟你们说这些,我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自由恋爱’这词儿我以前也曾跟另一名女孩子提过,结果害苦了她。我只是希望这次也没有害苦了你。”“另一名女孩子?”史珍重复了下这几个字儿。本来宋君鸿只是随意的感慨了一下自己那些“惹祸”的胡说,哪知她却更加在意话里的另外一个“重点”,她偏着头笑瞅着宋君鸿,问道:“看来宋公子总是红颜知已不断呢,不知除了那位月湘姑娘和林妹妹外,这位‘另一名女孩子’又是谁啊?”宋君鸿完全没有想到史珍会突然抓住这一点发挥,大窘。史珍朝他冷哼了一声:“我府上的那些丫鬟们私下里说的对:所有的男人,都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的。”说罢,她足底一点,竟然是飞也似的的转身跑开了。宋君鸿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嘛。自己明明就是什么都没有做,怎么突然就招来一顿挖苦?这女孩子的脸色还真是如同六月天啊,说变就变。待他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往前走过那个拐角时,刘羽、柳丛楠等五个人一下子又从路旁的柳荫里窜了出来,把他围在了中间。“原来你们都还没有走?”宋君鸿目瞪口呆。“我们像是那种没义气的人吗?”柳丛楠义正严辞日的答道。然后又和方邵等人一起,五双眼睛滴溜溜的往宋君鸿身旁左右瞅个不停。“你们在找什么啊?”宋君鸿迷惑的问道。“那名姑娘呢?”柳丛楠问道。余下众人也七嘴八舌的探问道:“谁家的姑娘呀?”、“长的好不好看?”、“她还有没有姐妹们也领过来让大家见一见嘛!”……“你们这帮没良心的狐朋狗友!你们倒底是在等我还是在等姑娘?”宋君鸿也怒了!“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在宋君鸿愤怒的质问下,柳丛楠终于收起了他那幅有点猥琐的笑容,拍了拍宋君鸿的肩膀,诚恳地说道:“……在等姑娘!”说罢,他和其余四人哄笑着一起跑开,宋君鸿张牙舞爪的在后面追赶怒吼:“你们这帮没义气的家伙!见色忘友!”吃过了午饭后,六个死党再次聚在了宋君鸿的屋里,商量着如何帮宋君鸿完成处罚的事情。写公开检讨信的事情好办,只要当事人有点脸皮厚度就成。岳鹿书院里的人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是大才子,一篇检讨书当然不在话下,照样能写的花团锦簇。实际上每每书院的学子们也把写公开检讨书当成一个比拼展示文采的机会,经常是前后几篇检讨书平列在一起,然后一堆学生就会对它们展开评价,从开题到中间的承转启合再到最后的收尾,往往点评的越精彩激烈越好。至于检讨的内容,到最后却变得没有几个人会再去关心了。所以趁着中午的酒劲,宋君鸿就把检讨书一挥而就。不过他的情况略有点特殊,因为程会当场便给拿走,帖在了书院对他贡献标点符号、受朝庭表彰的公示文书旁,一奖一罚,相映成趣!“唉,我说,你舅舅肯定是故意的。”方邵捅了捅柳丛楠的胳膊,小声的说道。柳丛楠也怪不好意思的,主动站出来向宋君鸿请缨:“子烨,你看有什么是我们几个能帮忙的?”“帮我抄写院规?”宋君鸿刚好铺开了纸墨,就待开工了。“好!”方邵抓起了一枝笔就准备开始誊写。“不成!”柳丛楠拉住了方邵,说道:“咱们几个的笔迹和子烨的不同,我舅舅一定能看的出来。到时侯变本加厉我怕会罚得更重!”“那怎么办?”程会郁闷的扔掉了笔。“交给我来吧!”李孟春笑嬉嬉的拾起了方邵扔下的那枝笑。“怎么?别以为你字写的好看,程会就会网开一面。”方邵翻了翻白眼说道。“谁说我只是字写的好看而已?”李孟春一把抽过了宋君鸿才刚抄了一两句院规的纸,瞅了一眼,然后抬笔就在另一张纸上刷刷刷刷的就写了好几个字,然后摊在众人面前,说:“瞅瞅,能看出来什么差别不?”众人围过去一眯,两张纸上竟全是宋君鸿的字体,不仅字体一样,但字的大小都一模一样,不禁全部暗暗咋舌。“太神了,简真就便是复印出来的一样啊。”连宋君鸿自己也都惊讶不已,几乎分别不出来哪个才是自己动手写的那张。“复印是什么?”方邵问道。“呃,没什么。”宋君鸿不愿在这些一时半晌绝对解释不清的地方上多费唇舌。“好,那就这么定了。”刘羽在旁边击掌说道:“李孟春帮着子烨一起抄写院规,长表、晋夫和我一起去帮着打扫卫生,反而我们仨以前也常挨罚,这些话儿已经架轻就熟了。嗯,至于美池嘛……”他有点犹豫,王玉田是标准的高宦子弟,让他和自己等人一起劳作的话,不知他是否会感到不快。“没事,当然算我一个!”王玉田一挺胸膛,没人希望被排斥在集体之外。何况他王三公子还是那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呢?“嗯,现在就剩下去向尚老夫子认错倒谦一件事了。”柳丛楠说道:“这老头儿很难轻易与人脸色,大家有什么好法子吗?”“能有什么好法子,当然只能使苦肉计了。”宋君鸿无奈的说道:“实在不行,回头我就真个找个柳条去找他负荆请罪去。”“不用!”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众人打开房门,只见史珍站在门外,她已经恢复了女装,整个人显得娇俏可爱。只是手里提着一个与她身形颇不相符的巨大黑陶酒坛子。“怎么?不请我进去?”瞅着屋里一众已经看呆了的老少爷们,史珍俏皮的笑着。然后不等宋君鸿这个主人开口,柳丛楠、方邵、王玉田和李孟春便争着把史珍迎进了门来。“姑娘,我是柳丛楠,还记得吗?”柳丛楠高兴的说道。“记得,上次我来时,你当时就在书院门口。”史珍笑着说道。“我!还有我!”方邵迫不及待的说道:“当时我也在的。”“嗯!”史珍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立刻让柳丛楠和方邵美的脸上笑开了花。宋君鸿只好起身把史珍和自己在书院里的这几个死党一一地都做了介绍。只是考虑到史御史家的颜面,对于史珍的家世他倒是只字未提。“诸位哥哥好!”史珍环顾着做了个万福。屋里几个男人立刻都忙不迭的回礼问好。就连平常对女孩子们不假颜色的刘羽脸上出挂上了一丝笑意。待寒暄完,宋君鸿问道:“史小姐,你刚才在门外说的‘不必’,是什么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史珍的提手把酒坛子放到了桌子上。“好酒啊!”酒虫刘羽光用鼻子嗅了嗅,就论定道。目光盯着那个黑陶的酒坛就再也不肯离开。“这是上好的‘稻花香’酒,窖藏足有五十七年了呢。”史珍笑道:“闻风十里可醉人。”“如此好酒,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刘羽咽了下口水,问道。“是鲁叔叔给的。”史珍答道。“是鲁山长让你捎来的?”宋君鸿大吃一惊。史珍点点头,说道:“据鲁叔叔讲,那名尚老夫子垂涎他这坛酒已经好几年了呢。”“太好了!”众人听到了这句话后,一起欢欣鼓舞起来:“这下尚老夫子总该是放子烨一马了吧?”宋君鸿沉默了起来,在心里叹道鲁如惠又帮了自己一次。不知是因为看重郑知庆的托付,还是因为前阵子排戏时与鲁如惠的同仇敌忾,使得鲁如惠对自己的确是格外关照了一些。这一坛子酒送来,不仅是投尚老夫子的所好,更是不惜向对方表明自己的背后有这位副山长亦在代为求情,身为书院中的领导和同僚,这三分情面谁都得给,如此一来尚老夫子是无何如何也不至于太难为自己了。对于不愿意以权位更改院规的鲁如惠来说,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为的难能可贵了。宋君鸿心里不禁十分的感激。史珍走上前去,小声的问道:“怎么样?这坛子酒对你还能有帮助吗?”宋君鸿点了点头:“帮助大了。”看史珍得意的笑脸,便又好奇地问道:“我以为你生气跑掉看花去了,可你怎么想起来回过头来又去找鲁山长的?”“我闯的祸,我当然也要扛了。”史珍拍着小胸脯豪气干云的说道。“好!”柳丛楠一挑大拇指:“史小姐真是颇有侠士之风啊!”“我本来就是女侠嘛!”史珍笑的合不扰嘴了。她最喜欢别人喊她叫“女侠”了,比叫“小姐”什么的顺耳多了。事情也果然像大家推想的那样,尚老夫子在收到那坛酒后,装模作样不痛不痒的训斥了几句宋君鸿后,就急忙挥手让他们离开,自己躲进屋子中拍开泥封开心的自斟自饮起来,此事就此作罢。而宋君鸿的公开检讨书虽然引起了书院里的一些指点议论,但很快大家的关注就让另外一件事给吸引过去了:听说书院食堂里新来了位美女大厨,号称“菜刀西施”!大概对于男性占绝对主体,而青少年的学生又为人群大多数的岳麓书院来说,再也没有什么能比“美少女”三个字更富有吸引力了。消息传出后,书院食堂中的人越来越多了起来,就连平日里很多偷偷溜出去吃酒楼的学生们也都扎堆又涌回了他们久不光顾的书院食堂,就为了一睹传说中的“菜刀西施”的风彩。 第三十二节 天涯飞花自在开 四之上 宋君鸿等六人也坐在了书院食堂里,当他们看到别的地方都乏人问津,独独只有史珍的面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时,也不得不是目瞪口呆,暗自咋舌不已。 “看那个穿绿衣的无耻家伙,已经反复排了三回队了。”方邵愤愤不平的说道。 “对!简直就是鲜廉寡耻嘛!”柳丛楠也拍着桌子大声地响应道。仿佛别人多看了史珍几眼,也是占了他们“曲润六子”的天大便宜似的。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应该是属于宋君鸿的,应该本是只有他们五人才有资格沾光接近的。 在史珍来的当天,宋君鸿就向她一一介绍了自己这五名在书院中新结交到的朋友,而刘羽、柳丛楠他们五人也立刻拍着胸脯表示一定拿史珍当作最好的朋友来对待。 眼下见到史珍被一大帮书院的师生们围着,数不过来的目光在她身上转来转去,无不大感气愤,继而随着柳丛楠和方邵叫骂不已。 只有王玉田一声不响的站了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及腰带玉配,然后拎起饭盒就要往前走。 “你干什么去?”刘羽一把拉住了他。 “打、打饭去。”王玉田的脸顿时有点红,嘴也有点结巴。 “你平常不都是嫌食堂中排队打菜时油腻味太重,全让小斯们帮你去打饭的吗?”李孟春奇怪的问道:“今天怎么要亲自去了?” “大概是怕唐突了佳人吧?”刘羽“故意”恍然大悟的说道。 柳丛楠和方邵两个坏小子立刻挤眉弄眼地窃笑了起来。 王玉田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他只好又坐回了坐位上,狠狠的瞪了李孟春一眼:“就你多事!” 宋君鸿看王玉田尴尬的紧,只好拍了拍桌了,说道:“好了,都别笑了。美池,你也不用去打菜,因为史小姐曾跟我说过:一会儿她要亲自给我们上一些最好的拿手菜。” “真的?”余下五个人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眼睛就亮了起来。 宋君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果然,一会儿的功夫后,史珍真的手里托着一大托盘热气腾腾的炒菜从卖菜的地方转了出来,然后一手擎菜,一手晃悠着一柄锅铲,莲足款动,一直走到了“曲润六子”的桌旁,笑着把菜摆了上去。 立时全食堂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曲润六子”这一桌上,刘羽带头咳嗽一声,六个人一起挺起的胸膛,骄傲的坐在史珍端上来的菜周围,哥几个这一刻真是太有面子了! “清耦片炒小肉、梅菜红烧肉、蒜香芋泥、老味排骨汤、雪里红炒鱼、小炒牛肉,几位客官请慢用!”指着这一些菜,史珍神气十足地一一介绍道。 色、香、味俱全啊,人间美味!几个人眼都直了。 “宋公子先吃!”史珍甜丝丝的说道。 宋君鸿哈哈一笑,伸出筷子去夹了一口,余下众人也都开始伸筷下箸。 史珍又夹了一口菜给宋君鸿,端到他面前:“尝尝我的手艺?” “唉,羡煞子烨了!”王玉田在旁边看的直眼红。 “小气鬼!”史珍的小脸也有点飞红,只好又给王玉田也夹了一口菜。 “我也要!”“我也要!”喊声中立刻又有四只大碗伸到了史珍的面前。 宋君鸿从第一筷子后就再没下筷,只是安静的看着史珍帮一桌人每碗中都夹上了一口菜,笑而不言。 “怎么,菜不好吃?”史珍发现宋君鸿在瞅自己,突然有点脸红。 “没有,挺好吃的,只是……” “只是什么?” 宋君鸿笑了起来:“只是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一面。老实话,你突然不做女侠,而改做厨娘,我还真有点不大习惯。” “哼,本姑娘是多面手!”史珍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在山上时,师父和师兄弟们的饭菜也是我来做的。厨艺历害着呢!” 说罢,她把手里的锅铲挥舞了一下。那架式,仿佛仍是握的千军中可取上将首级的宝剑般得意。 此后每天,宋君鸿都能吃到史珍特点为他们烧的小菜,滋润得像要从此躺在珍馐美味中不想再出来一样。只不过宋君鸿不想太招摇,所以改为在自己的屋中吃。所以刘、柳、方、王、李五人总是一到饭点儿就往宋君鸿屋子里窜,而只要他们去则总是能蹭到一顿好饭。后来,史珍干脆记下了每个人的口味,然后按六人的饭量一做就是一大桌子,专门在宋君鸿屋里开聚餐会议。 这一日,史珍又按时来到了宋君鸿的屋门外,扣了扣门,方邵便急忙帮着开了,史珍指挥着李孟春和王玉田把三大盒子的菜一一摆到了桌子上。 方邵打眼一瞧,史珍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小的盒子,于是好奇的问道:“史姑娘,你手里捧的是什么?” “袖珍美味狮子头。”史珍边把这小盒子放到桌子上,小心翼翼的打开,边说着。 只见盒子一打开,一股浓香立刻飘的满屋子都是,勾得人食指大动。 “美味、美味!要尝尝!”方邵立刻抓起了筷子就往那小饭盒中伸去。 史珍手一扬,一双筷子准确的抽在了方邵的手背上,疼得他“嗷——”的一声嚎叫,筷子里刚夹起的小狮子头也掉下来,重新落回了盒子里。 “你们先吃桌上那些,这个可是我今天花了两个多时辰才做好的。”史珍骄傲的说道:“只能给宋公子一个人吃!” 方邵揉了揉手背,怏怏的道:“子烨吃得,我们却吃不得。” 史珍也不理他,只是抬头又扫视了一遍屋内,发现一屋子五个大胃男人都到齐了,独独缺了自己最关注的那个人没在,便问道:“疑?怎么不见宋公子?” “哦,可能是让王夫子留下了吧?”李孟春夹起一口菜说道。 “王夫子?”史珍好奇的问道。 “嗯,我们书院中教射、御两门课的武夫子,前阵子他突然说宋君鸿在骑马时踢伤了马腹,要求宋君鸿每天不上课时都要去马厩的后院中与他一起洗马喂料。” “宋公子应该不是那么粗心的人啊?”史珍与宋君鸿骑马赶了一路,自然是对宋君鸿的骑术还是了解的。 “谁知道呢?”方邵也在旁边嘀咕道:“王夫子还不让我们帮忙,跟着去都不行!每次都把门锁得死死的,什么时侯子烨干完了,什么时侯再放他出来。” 史珍感到闷闷不乐,突然说道:“你们先吃着,我去看看。”说罢就冲出了门去。 眨眼间又一阵风似的奔了回来,冲着方邵刚想往小饭盒的手上又抽了一记,在方邵的再次惨嚎声中,她已经抱起了那个装有“袖珍美味狮子头”的小食盒奔得远了。 在跟人打听到了马厩的位置后,史珍就很快找到了宋君鸿的身影,只是有点惊讶的瞅着他的举动。 在缓缓西沉的夕阳下,这名男子一遍遍的挥着刀,身旁浑无一物,他却像是在与千军万马搏斗一样,呼喝着,战斗着! 这哪是在喂马啊,明明就是在偷着练刀嘛。 只见宋君鸿挥舞了一阵子手里面的大刀后,终于先停了下来,用那柄刀身沉阔的大刀柱在地上,气喘吁吁的低着头,大滴的汗水从他额上“啪嗒”、“啪嗒”地不停往下掉,整个衣襟都让汗水打的湿透了。 史珍刚想过去打招呼,却见宋君鸿抬手一抹额头的汗珠,呐喊一声,随即冲刺、跃起、旋手、拧腰、挥斩,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只是落地时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在了地上,急忙拿刀再次柱起。 “你这样不行的,劲力到挥斩时就衰竭了。”一个娇呼呼的声音传来。 宋君鸿抬头一看,史珍正坐在马厩后院里的一个屋顶上,笑咪咪地瞅着自己说道。 “你怎么进来的?”宋君鸿讶然道。 “哼,铁琐高墙,或许能拦得住别人,但却拦不住我史珍。”史珍小下巴一扬,她们莫干剑派的“风尘大千”身法独步天下,何处不可去得? 史珍一纵身从屋顶上跃下,走到宋君鸿跟前说:“你应该把劲力凝结到最后的挥斩上,而不是一开始的冲刺起跃上。” 宋君鸿气喘吁吁地点了点头:“你、你是这方面的大、大行家,果然一、一语道破。” 史珍上前摸了摸宋君鸿手那的那柄刀,拧眉瞧着宋君鸿说道:“这是沙场上才用的战刀!” “是的!”宋君鸿说道:“教我的王夫子据说是武将出身。” 史珍点了点头,说道:“难怪呢,我刚才瞅你挥刀的方法,不似我莫干剑派轻灵多变,但却极为的简洁、凶悍,想来便是那些专门从战阵撕杀中磨练出来的武技。” 千军万马的交错混战中,哪有那么多的功夫和规矩让两人慢慢换招试手?所以大多时几刀之间要么毙敌,要么就已经躺下了。 “可、可是这总是练不好王夫子今天教的内容。”宋君鸿苦笑道:“他一生气,把我锁在这院子里,让我再多练两个时辰才放我出去。” “哼,你们书院中怎么这么喜欢罚学生?”史珍撇了撇小嘴,有点颇是不以为然。 “你别怪王夫子,他也是为了让我能有点长进。”说到这里,宋君鸿自嘲道:“我原本以为我比寻常的书生都要有力气些,却不想到最后仍是气力不济。” “这也不怪你!”史珍从宋君鸿手里接过那柄战刀说道:“这种战刀比我们这些江湖人士所用的刀剑都要厚重一些,挥舞起来劲道猛,可也是耗力快些。要想纯熟应用,非长期苦练不可。你像是刚练不久,所以最后气力接不上来,落地时已经只用凭借惯性带动身体了,自然脚下没根。”说罢,她用脚轻轻一勾宋君鸿的小腿腕,果然宋君鸿“啪唧”一下就摔倒在了地上。 “没你这么欺负人的啊!你在山上练剑十年,我这才刚开始练了一个月呢。”扔下这句话后,宋君鸿索性坐在地上休息了起来。 史珍笑嬉嬉地在他身边也坐了下来,说道:“功力长进,的确非一时一日之功。我们莫干的道家剑术也和你现在练的这种军中刀法不是一个路子,不过回头我可以传你一种我们道家的呼吸吐纳之法,习面久之,能助你气力更加绵长!” “真的?”宋君鸿一听来了精神。 “嗯!”史珍点了点头:“本派自己的武学,在没有获得家师铁月道长的首肯前,我也不敢轻易与人。但现在说的这个调内息的方法,却是非我一家独有,传给你也是无妨的。” 宋君鸿挣扎着便要起身学习,被史珍又一把拽回地上,嗔道:“你都累成这样了,也不知道休息下。” 说罢从身旁把那个小食盒端了过来:“给,尝尝怎么样?” “真好吃!”宋君鸿咬了一口就开始赞道。 史珍的眼睛立刻就笑弯成了两朵小月牙。 “那我以后就经常做给你吃?”史珍美道。 “怎么,你想再做女侠了?”宋君鸿捉狭地说道。 “要做!”史珍嚷道。 宋君鸿哈哈大笑了起来。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满天的星光打在这小小马厩里,两名少男少女席地而坐,畅谈着各个对于未来的梦想。忙碌而简单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可日子真的都能过得这么安静而简单吗? 四日后,岳麓书院的门前来了三名造访者。这三人中有一男两女,男子已界花甲之年,须发皆白。两名女子也是中年年纪,芳华渐逝,只是风韵犹存。 她们脸上都有掩不住的风尘憔悴之色,待到得门前,两名美妇当先下马,斗篷抖开,手里赫然都握有一柄长剑。 看到他们直闯了过来,脸色异常,看门的老张头连忙迎了上来,作拱道:“几位客官,请问你们来俺们岳麓书院有什么事?” 见到有人挡道,走在最前面的美妇粉面含霜,“呛朗”一声手里的长剑已经出鞘,架在了老张头的脖颈间,叱道:“别挡道儿!” 老张头心里叫苦不迭,心想最近这几个月怎么总碰上这种事,现在的婆娘们都这么凶悍了吗? 最后面跟上来的老人连忙上前劝告道:“主母,不可啊。此地也算是仕林中的有数名苑,大儒汇集,如果闹将起来,恐让老爷的颜面上不好看。” 听到白发老者这么说,美妇这才把剑给收了回来。老张头心有余悸的退后两步,摸着自己的脖子两腿真打颤。 白发老者走到老张头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张名刺,笑呵呵对他说道:“老兄弟莫怪,只管将这名刺送于贵书院张轼先生面前,说史府家眷有要事求见。” 听到白发老者一翻温言抚慰,老张头这才心里放松一二,答道:“张山长外出访友一直未归,现下我们书院里的大小事宜,一应由鲁山长权代为处理。” “鲁如惠?”白发老者眼中露出一丝喜色,笑道:“这便更好办了。你只管速去通报便可。” 老张头将信将疑的从白发老者手中接过名刺,又瞅了两名美妇手中紧握的长剑一眼,便转身飞也似的朝书院内部跑去了。 老张头前脚刚走没多久,在原地已经转了两个圈的美妇一抬腿就也要往里走去。 “主母,何不等待通传?”白发老者拦道。 “我女儿生死不明,难道我还能在这里慢悠悠的等待不成?”美妇一瞪眼,不顾白发老者的阻拦,只管闯了进去。 另一名中年妇女也一声不响的仗剑紧跟而进。 白发老者摇头叹息了一声,也只好赶紧追赶了过去。 随便书院中便是一阵鸡飞狗跳。 但宋君鸿尚不得知这一切,仍安静地在马厩中与王矢不断的作练习挥刀之中。 突然,“轰”的一声响,似是有人踢在了门上,紧接着就有一个急切的女子声音高喊着:“宋君鸿,你在里面吗?” 宋君鸿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瞅了王矢一眼,傻不楞登地扬声答道:“我在呢!有什么事吗?” 话声里就把刀放回了马槽底下,拎起了一个扫把,一边装作尚在打扫马厩的样子,一边上前准备开门询问。 但他尚没有走到门前,门就已经被人打开了。确切的说,是被人“切”开了。 宋君鸿瞅着碎了一地像豆腐般让人切碎了的门板,在他印像中,有这种能力的只有一个人。 果然,在随后出现在门口的三个人影中,史福的样子赫然在列。 “福叔?”宋君鸿惊讶的问道:“您这是在做什么?”在他印象里,史福是一位对外总是表现的老成而恭逊的一位老人,类似这种破门而入的强盗行为,的确不应该像他的作风。 但走在前面的一名美妇已经抢先替史福回答道:“我们在找一个人。” “找谁?”宋君鸿问道。 “你就是那位宋君鸿吧?”美妇冷笑了两下,上下打量着他,嘴里冷飕飕的问道。 “正是在下!”宋君鸿才刚答完。“好你个小贼!”美妇已经一巴掌扇了过来。 ... 第三十二节 天涯飞花自在开 四之下 好在宋君鸿见他们闯进来的态度极不友善,心中早存有戒备之心。再加上一个月来日日与王矢对打练习,应变的能力也多少锻炼出来了一点,急忙往后窜了一步躲开美妇的耳光,回身过去把刚藏好的长刀又捞了出来护在身前,问道:“你们怎么上来就打人啊?” “臭小子,还敢跟我反抗!”美妇冷笑一声,一翻腕长剑已经出鞘,便拟冲上去刺击宋君鸿。 宋君鸿心里打鼓,只好硬着头皮准备挥刀抵抗。不想他刚一举刀,战刀便被身旁的王矢劈手夺去:“你不是他三合之敌,我来!” 说罢,王矢一挥长刀,笑道:“哪里过来的疯婆娘,真以为岳麓书院可作无人之地吗?” 美妇冷笑道:“好小子,怪不得敢拐带人家闺女,原来是有人给你撑腰。” 说罢上前便和王矢缠斗在了一处。 听到“拐带人家闺女”之类的言词,宋君鸿已经猜到此事多半与史珍有关。刚想趁机溜出去通知史珍,不想他身子还没奔到门口,一个人影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笑道:“宋公子,我们老朋友刚刚重逢,你怎么话还没说上两句就想要离去啊?” “福叔,您先把铁掌刀收了我们再谈如何?”宋君鸿苦笑道:“咱说理。” “说个屁理。”史福笑骂了一声,一把扼住了宋君鸿的手腕:“混小子,我可是让你给害苦了。现在你哪里也不能去,静待我们主母一会儿发落。” 瞅见宋君鸿被扣,王矢就想冲上来救人。但他身形刚一动,那名美妇又拦了上来。只能继续颤抖,转眼间二人便刀来剑往的斗了二三十合。 “都住手!”突然一个巨大的吼声传来。 几人停手回身望去,却见是鲁如惠正满头大汗的站在门外,高声呐喊。 “山长”、“鲁老”宋君鸿和王矢都急忙唤道。 鲁如惠擦了一下额上的汗,冲他们俩点了下头,然后直接走到了美妇面前,笑道:“弟妹,别来无恙啊?” “哼!”美妇把剑送回鞘中,冲鲁如惠作了个万福,说道:“鲁兄在书院中躲得逍遥啊,愚夫妇早该登门问侯了。” 鲁如惠瞄了一眼她手里的长剑笑道:“难道便是这么打上门来吗?” “哼,不仅要打人,小妹气的都恨不得要杀人呢。”美妇咬牙说道。 “放肆!”王矢一横长刀又站了过来:“岳麓书院书香斯文之地,你们要在这里杀谁?” 鲁如惠笑着把王矢的扬起的长刀按下,说道:“挽强,你们还不认识吧?来,我与你们引见。这位便是史灵松的夫人,林氏,当然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女侠。” 王矢讶然道:“史灵松温文尔雅的一个人,怎么娶得这般一只河东狮?” “你说什么?”史夫人刚插回的长剑闻言又拔出了半截。 “好了,都别逞口舌之快了。”鲁如惠头疼的拦下双方的斗嘴,向史夫人说道:“弟妹,现在愚兄是这书院之主,你要是有事,还是先冲愚兄来便是,且先让老福放了我的学生。” “不行!”史夫人斩钉截铁的说道:“没找着我女儿前,这小子决不能放!” 说罢他走到鲁如惠面前,说道:“好!既然鲁老哥哥说凡事你担当着,那我问你,我女儿可曾来过你们书院?” “来过!”鲁如惠老实干脆的回答道。 史夫人心中一喜,又连忙问道:“快叫她出来。” “作不到。”鲁如惠一摊手:“她已经又走了!” “你敢讹我!?”史夫人终于又把剑拔了出来。 “哪敢,哪敢!”鲁如惠小心地把离自己鼻头只有一寸的剑尖捏住移开尺许,才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帕扔了过去,说道:“你自己看看吧。” 这是女儿的布帕,史夫人当然认得。展开后,上面只有一句话:娘,珍儿走了,勿伤及他人! 眼见得既将有结果却又扑了一个空,史夫人心中一腔酸楚与怒火,朝鲁如惠问道:“你如何不替我拦下她?” 鲁如惠笑道:“弟妹好生不讲理,你女儿离家出走,我好心替你收留一阵子,你不感谢也就罢了,如何还怪罪起我来了?腿长在你闺女自己身上,要来便来,想走便走,我如何能拦得?” “你……”让鲁如惠一阵抢白,史夫人粉脸气的发白。 “鲁大人,念在你与我家十数年交情份上,我家小姐现流落何处,还望相告。”史福赶紧拦了上来。 “唉,像老福这样客客气气地说话才像样嘛。”鲁如惠捻须笑道:“先放了我的学生,我就告诉你。” 史福立刻放开了宋君鸿。 鲁如惠向东南方指了指:“就是那里,再不去追,可就来不及了哦。” 史夫人恨恨的一跺跟,啐骂道:“混蛋!你是一个老混蛋,那个姓宋的小子是个小混蛋!你们……你们岳麓书院的个个都是混蛋!” 说罢又领着莲娘和史福急匆匆的向东南方向追了过去。 看着他们主仆三人的身影像一阵风似的闯来,又一阵风似的奔走,宋君鸿讶然不已。良久才冲着鲁如惠问道:“鲁山长,史珍真的走了吗?” 鲁如惠点了点头。 “那,她会被抓回去吗?”宋君鸿有点担心。 鲁如惠又点了点头。 “真的会被抓?”宋君鸿跳了起来。 “有史福在,史珍那小丫头跑不远的。”鲁如惠叹道:“不过抓得住人,抓得回心吗?” 宋君鸿也沉默了起来。 果然,五日后,史家四人再次相会于在湘水的尽头。 “珍儿,有什么委屈不能和娘说说,非要逃婚?”史夫人劝道。 “我说了,可您一起都没有去听。”史珍低下头,喃喃说道。 “可你也不能逃婚哪!你知不知道你爹的脸面都快让你丢尽了!现在在京城之中,咱们史福和韩家一夜之间成了所有人们口中的笑柄。”说到这一点史女人胸中的怒火就往上窜,史灵松一生爱惜羽毛,可现在史府的人都不敢出门见人了。 “你们始终只关心你们的面子、只关心与韩家的关系。你们谁关心过我心里真正喜欢的是谁?”史珍凄然道:“娘,难道我爹的面子比女儿的终身幸福更重要吗?爹这样做,又和卖女求荣有什么区别?” “混帐!”情急之下史夫人扬手给了史珍一耳光:“不许这么说你爹!” 但这一巴掌打出去后,母女二人都愣住了。 发了会子呆,史珍眼中一抹泪水无声的滑了下来。史夫人慌忙结结巴巴地说:“珍儿,娘,娘不是故意……娘只是想……娘……” 史珍踉跄着退后了几步,说道:“娘珍儿以前在山上天天盼着您,可在珍儿那些最需要您的一个人的夜晚里,您和爹都不在!现在,好不容易能一家团圆了,您和爹又为了那些所谓的世家亲谊拿珍儿去换。您和爹真的在心里疼过珍儿吗?” 史夫人哑口无言,半天才说道:“和韩家联姻,不仅是为了咱们史家的家业更稳固,韩家的那个小子也的确是人中龙凤,你爹真是对他很满意才选中他为婿的。” “可我不要!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史珍大声的拒绝道。说到这里,她猛的横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您别逼珍儿。珍儿坚决不嫁自己不喜欢的人。” 明晃晃的剑锋,离史珍那少女白皙稚嫩的颈项尚不余半寸,分外惊人。 “小姐,不可啊!”看到这番景像,史福和莲娘都吓得赶紧跪在了地上,连连哀求道。 “为了那个姓宋的书生,你真的宁愿对自己的父母以死拒婚吗?”史夫人倒吸一口凉气。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史珍幽幽地说道。 “罢了!罢了!”史夫人一声苦笑:“女在不由娘!” 史夫人后退几步,说道:“珍儿,你把剑收起来吧,我不逼你跟我们回家完婚便是。” “娘说话算数?”史珍问道。 “在过去这十年中,娘亏欠你太多。这次说话,一定算数。”史夫人说道。 说罢,她又一挥手,把莲娘叫到了史珍的跟前,说道:“这位莲娘,是我从娘家带出来的老人了。虽是主仆,但情同姐妹,细心、大胆。江湖的风浪再大,她也曾陪我闯过,今年就留在你的身边吧,也好有个照应。” 然后她又挥了挥手,说道:“史福,你起来吧,陪我一起回府去。” 看着史夫人在史福的陪伴下慢慢离去,史珍觉得自己的娘似乎一下子老去了许多。她鼻尖一酸,冲着史夫人远去的背影缓缓跪下:“娘,珍儿不孝!” 说罢,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此后,江湖中陆缓多了很多传言,一位年青的女侠平地崛起。 九月,勾结贪官横行一方的恶霸“镇湘西”被其寅夜割去头颅,并开其府仓赈济乡民; 十月,这女侠仗剑连挑水道十三寨,从此湘左水路八百里再也罕见有水匪拦船打劫; 十一月,这女侠在重兵拥护的情况下抓取了枢密院梁大人的爱婿,只因其早有原配却背妻弃子; 十二月,这女侠策马千里,花重金购置得一四百多年的灵芝,却只是为了满足一座小山村中一名盲目的妻子在临终能亲眼看下丈夫的愿望。 ………… 行走江湖散播各地异闻的旅人、豪客们给她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女侠白玉兰。”因为她每次在行侠完后,总会留下一枝洁白的玉兰花作为标志。她有着一身高绝的剑术,身边除了跟着一名中年婢女外总是不见有任何男子陪伴。很多的江湖侠少对她慕名追求,却无一人能虏获芳心。 其间史珍也可能回过一趟岳麓书院,但宋君鸿却并没有见到她。当宋君鸿顶着一天的星光返回屋中时,只看到了书桌上一盘尚有余温的“袖珍美味狮子头”,盘子旁边有张熟宣纸作成的小笺,展开来,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小字写着: 千里烟浪任遨游, 乘风快意复何求。 记取谁家拈花子? 素手仗剑也风流。 宋君鸿看后驻足良久,推开了屋里的窗子,望着窗外那一天的风月,轻声的说道:“珍重!” 第三十三节 芙蓉如面见泪痕 上 方邵这几天很忙碌,他刚回去参加完外祖父的七十壽诞,接下来又要急急忙忙的再赶回书院去。最近他和赵家小娘子的感情进步飞速,已经到了两情相悦的地步,接下来就差明媒正娶迎进家门了。不过赵家小娘子的身份低微,而方家也算是一方的士绅,所以为了能迎聚赵家小娘子入门,方邵着实费了些脑筋。这次给外祖父的庆壽,他表现的这么积极,便也是希望能获得外祖父的支持,从而让家中老娘松口答应这门亲事。“公子,我们这一大堆的东西可怎么运哪?”外祖父疼外孙,见到了分开有三年多的方邵后,临别时赠送了一大堆的礼物。方邵的书童秋砚瞅着这像一座小山一样的各色物品直皱眉头。方邵去书院读书时,随身只带了这么一名年仅十四岁的书童。而秋砚还是个半大孩子,搬不起那么多东西。方邵爱怜的瞅了瞅自己的小书童,这是自己从小就跟在身边的人,情份总是重些,也不舍得让他去干那些太累的活计,便笑道:“找个搬运工吧。”于是主仆二人来到了湘江边上的一处苦力市场中,这里经常有些穷苦汉子聚集,他们无田无地,只能凭两膀子力气来换点买米的小钱。方邵一抬头便看到一个拐脚前有七八个汉子,他们疏疏散散地坐在一堆,嘻嘻哈哈的笑谈着一些事情,细听过去,无外乎“张家的娃娃多大了”,“李家的婆娘漂不漂亮”之类家长里短的闲扯。秋砚站到了那帮卖苦力的汉子面前,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叉腰高喊道:“招人了,都有谁出活儿啊?”“我!”“我!”“我!”听说了有活计上门,刚才还在哄笑闲谈的汉子们立刻打起了精神,举起了胳膊争抢着喊道。这样一来,便是显得其中一名汉子有点与周遭的情形格格不入。他一直抱着胳膊、垂头坐在地上,一声不吭,倒是随即吸引到了方邵的注意。秋砚还在和他面前围过来的汉子们讨论用工价钱,跟上来的方邵捅了捅一名荐工的汉子,朝坐在地上的那个呶了呶嘴,问道:“那个人是怎么了?”“哦?你是说大呆啊?”那荐工汉子答道。“大呆?”方邵一愣,心道这个人的名字起的还真是怪。“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他的名字。”荐工汉子挠了挠头笑道:“他是我们在江边捡到的一个大哥,因为看他又穷又饿,又像是有两膀子力气,就给拉了回来。不过他这人不大说话,说起来也是痴痴傻傻的,所以我们大伙干脆叫他‘大呆’。”说罢,那荐工汉子上来踢了坐在地上那人一脚,喊道:“大呆,快起来了。”“大呆”挨了一脚有点吃痛,这才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踏他的那个人。方邵瞅着那“大呆”的脸上瞄了一眼,突然觉得像是有点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再仔细瞅时,又见这人四十多岁的年纪,高高大大身上肌肉鼓鼓的像是个蛮壮实的人,只是脸上神色间有些呆滞,目光中似有一丝戚容。方邵心中一动,对秋砚喊道:“别挑了,就他们俩吧。”说罢用手指了指刚和自己攀谈的荐工汉子和那名哕作“大呆”的人。看到买家已经定了主儿,其余的汉子便一哄而散,又回到了拐角的阴凉地里盘腿坐下开始闲聊。荐工汉子赶紧拉了一下那个“大呆”,向方邵笑着道了声谢,但跟着一起过去搬运货物了。方邵闲着无事,便在旁边打量着这两名汉子往船上搬运货物。那名叫作“大呆”有点迟钝,但那在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力气倒是蛮大的,扛起货物来比另一名汉子还要多些。许是一下子扛的太多,“大呆”在扛完几趟后突然踉跄了一下,但好在又站稳了。“当心摔坏了你们赔不起的。”秋砚见了立刻紧张地冲过去对他大喊道。另一名汉子忙过来替他赔着笑道谦:“小爷见谅,大呆人是呆了些,但干活实诚,我们再仔细点儿。”“最好小心点儿,别东西还没到岳麓书院,就让你们给晃落散了。”秋砚见他这么说了,便也不再深究,只是嘟囔了一声。没成想听到这声嘟囔,那“大呆”竟手一松,把原本负在肩上的东西“啪即”一声就摔落到了地上。“唉,你这个人怎么越说小心越掉啊。”秋砚急得上前想要拍打“大呆”。但他的小手还没有碰到“大呆”身上,“大呆”已经呜呜的哭了起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当街痛哭起来的震撼效果也是很惊人的,很快就吸引了江边不少人的注意,有些人还对此进行了指指点点。方邵头很大,他不想被人说成是仗势欺压穷人的人。对秋砚拉下脸来怪道:“怎么搞的?”秋砚也吓傻了,喃喃的对方邵说:“公子,我……我真的没有打到他。”方邵仔细瞅了看“大呆”的哭相,只见他眼泪横流、满脸悲容,也不像是作伪,便只好上前按慰道:“算了,算了,我也不计较,你赶紧干活吧。”说罢他不定期从怀里摸出十几文散铜钱来要递给“大呆”作赏钱。可“大呆”对递到跟前的钱瞅都不瞅,继续抹着眼泪痛哭。“给你钱你也不要,你倒底在想啥嘛?”那另一名雇来的汉子也不解,上前捅了他一下。“大呆”呜咽着说:“俺是想起俺那短命的娃儿来了,他要是不死,现在也会是在岳麓书院中读书了。”“你家孩子也能获录进入岳麓书院读书?”方邵听后略略好奇了一下。必竟岳麓书院的门槛很高,包括方邵在内的每一名书院中的学子都以能够置身其中为荣的。“嗯!”“大呆”使劲点了点头,说道:“俺家石头很聪明的,今年就中了举,然后就能进岳麓书院去读书的。”说到这里,又显得悲痛不已:“可恨让那帮遭天杀的劫匪给害了,他才只有十六岁啊。”“你就瞎绉吧,石头?就凭这又粗又傻的名字,还十六岁中举,真当你家孩子是神童啦?”人群中显然有人不信,开始嗤笑道。“俺家石头很出息的!”听到别人这么取笑自己的孩子,“大呆”愤怒的辩解道:“俺们县的先生还给他起了个很响亮的名字,叫‘君鸿’,还有个表字,叫子……子什么来着?”方邵在边上听着,本拟就当个轶闻故事来听的,也没怎么太在意。但听到这里时,如遭雷击,讶然问道:“大呆,你家孩子大号叫什么?你再说一遍?”“君、君鸿。”“大呆”怯怯的说道:“本来还有个表字的,但在俺们家中从来没人叫它,所以就在嘴边上,一时却记不大清了。”“子烨!”方邵踏前一步,紧紧的抓住了“大呆”的肩膀问道:“表字是叫子烨,是不?”“大呆”听后立刻点头应道:“对,对,就是子烨!”“天啦!宋君鸿,宋子烨!”方邵喃喃的说道。秋砚也在旁边听见了,疑惑的问道:“公子,他说的不会真的是宋相公吧?”方邵抬头将信将疑的瞅了“大呆”好一阵子,才猛然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大呆,一会儿你跟我们一起走!”数日后,宋君鸿和同窗们研习完了钱易的《金闺瀛洲西垣制集》、《洞微志》等著作,收起了书本便和李孟春、王玉田等人一起从学斋中走了出来。宋君鸿把自己的书本和文具一并塞给了李孟春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今天还需要去马厩中一趟。”王玉田歪头想了想说道:“按日子算今天方邵可就要回来了,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瞅瞅他都会有什么好玩儿的物什拿回来?”宋君鸿笑道:“有好吃的给我留上一份就成。”说罢,扭身便向马厩中跑去了。但不一会儿的工夫,王玉田就又跑到马厩中去寻找宋君鸿。宋君鸿瞅着他那急急忙忙的样子笑道:“怎么,真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物什不成,这么急着便跑来和我说?”“君鸿,怕是你必须要赶紧随我回去一趟了。”王玉田满脸严肃的说道。宋君鸿大奇,但也只好收拾了下衣着便和王玉田一起走回了休息区中。王玉田也没有回自己屋,而是拉着宋君鸿直接到了方邵的屋前。在这里,宋君鸿不仅见到了请假多日的方邵,连刘羽、柳丛楠、李孟春也都在,大家瞅着他,每个人眼中都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倒底出什么事了?”宋君鸿感到很纳闷。“子烨!”方邵说道:“我屋里有一个这次从路上带回来的人,你最好进去看看。”宋君鸿见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不似是在开玩笑。索性便推开了方邵的屋门,抬腿便走了进去。方邵的屋中坐着一个人,一身有点肮脏的粗麻短打上还有多处磨损,头发凌乱的束了个发髻,不少发丝漏下来,垂挂在他的脸前。但好在那人方方正正的“国”字脸倒也阔大,几根发丝也挡不住面容。这个面容宋君鸿很熟悉!“爹?”宋君鸿惊讶地赶紧走上前去,问道:“您怎么来了?”原来,那名被人唤作“大呆”的痴愣汉子正是宋君鸿的父亲——宋大柱!是什么样的事情,让原那本样粗壮、开朗的汉子能伤心、颓废成那样呢?宋大住捧着宋君鸿的脸,一开始也似有点不敢相信,一连摸了好几下,才颤声着问道:“石头,真的是你?”“爹,当然是我啊!”“我的娃儿,你没有死?”宋君鸿哭笑不得:“爹,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来?”宋大柱狠劲掐了下自己大腿,觉出自己强烈的疼痛感后,才上前一把将宋君鸿抱入怀中,高兴地叫道:“石头,你真的没死!我没有做梦!你真的还活着!”宋君鸿满头雾水,问道:“爹,我活的好好的,谁会说我死了呀?”“郑盆子说的……哦不,是爹自己以为的……”宋大柱一边高兴的抹着眼泪,一边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宋君鸿反正是越听越糊涂了。后来,在宋大柱情绪稳定下来后,宋君鸿才慢慢从他的话里了解到了事情的大致梗概。郑盆子,就是几个月前随陪送自己的那趟货队中的一名伙计。当时那次出行,路上遇上了不少事。尤其是在天顶山一带,先是遇上了杀人不眨眼的“江南十三狼”,但好在有偶然加入的孙星出手,才保住了货队众人的性命,并且将“江南十三狼”全部歼灭。当时,货队的领队让这名叫“郑盆子”的伙计下山去报官,领人来处理当时的情况。但却没有想到,郑盆子走了没多久,天星社一行杀星又到了,将货队上下全给血腥屠灭了,只有宋君鸿一人裹着毡被滚崖逃得一条性命。但郑盆子却并不知道这后来发生的事情,待他领着官里的衙役赶到时,只见到了一地的货队众人的尸首。后来郑盆子把消息传来潞县的郑氏货栈后,郑小六差点没有晕过去。死了那么多人,货栈也只能对他们的家属厚加抚恤,认赔了事。但随行的宋君鸿死生不明,却让他不知怎么向宋大柱一家交待。虽然人们都猜说那种情况下,宋君鸿多半也是遭遇到了什么不测,但因为没有见着尸首,宋大柱便存了一丝侥幸,从潞县里沿着货队走过的路跟了出来,一路上餐风露宿,只为了能找到自己的儿子。听到这里,宋君鸿也很感动。他看着宋大柱那张皱纹交错的脸,想来这近两个月来他受到的外部和精神上的折磨一定都不小。于是轻轻拍了拍宋大柱的手,温声说道:“爹,别怕,我这不是活的好好儿的嘛,您再也不用担心了!”宋君鸿在岳麓书院稳定下来后,也曾给家里和郑知庆都写过一封信报平安,但这个时代民间信件的传递有点迟缓,想是在自己信件还没有送到之前,宋大柱便急切的从潞县踏上了寻子之路,这才引出了后来的这一些误会和辛苦。“爹,没事了!”宋君鸿瞅了瞅他一身的风尘之色,挽起他的胳膊,笑道:“爹随我回我的屋去吧,我给您打上桶热水洗个澡,然后换身干净的衣裳好好的休息一下。”宋大柱欣慰的点了点头。但在宋君鸿的搀扶下刚才了几步,便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事似的,猛的停下了脚步。“爹,怎么了?”宋君鸿立刻觉察出了自己父亲的异常。“娃儿,你没事了,自然是好。可——”宋大柱转脸瞅着宋君鸿,先是无声地掀动了两下嘴唇,然后突然又哭道:“可这样一来,丁蓉那丫头她却走的好生冤枉啊!”“怎么?这事连丁蓉都牵扯进来了?”宋君鸿吃了一惊。宋大柱点了点头,边哭边道:“丁蓉那丫头听说了货队的事情后,也是不相信你便这么死了。后来知道了我要出去寻找你,但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要跟我一起去寻找你。我怎么劝都劝不走,只好让她跟着一起出门了。”宋君鸿点了点头,丁蓉的性子他最了解不过,如果听闻自己出了事,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出来找自己,那种执扭的劲头,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那丁蓉在哪里呢?”宋君鸿疑惑的又把屋子里瞅了一遍,这里只见着宋大柱一个人。“丁蓉、唉......!”宋大住跺脚说道:“丁蓉她出事儿了”宋君鸿给吓了一大跳:“出了什么事儿?”宋大柱满脸羞愧地低下了头,后来在宋君鸿一连多次的催促下,才又接着说道:“我们到了郑盆子说的那个货队遇难的地方,便开始四处跟人打听你的下落,可是没有人知道。我们两个都急得不行。直到两天后,我们在山下的一个镇子口的路边荒草中,无意中发现了你的一件衣裳。”宋君鸿想了想,好像自己的确是在那里弃下过自己身上的衣服。因为当时刚埋葬完孙星,身上的衣服沾染了不少孙星的血污,为了避免进镇后遭人盘查,才给随手脱下手弃之路边的。不想天意弄人,这件衣服后来竟然让出来寻找自己的宋大柱和丁蓉两人找拾到了。为人父母,宋大柱对于自己孩子身上穿的衣服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立刻抱着这件衣服就哭的老泪纵横。虽说仍然没有见到尸首,但本应穿在身上的这件衣服上都满是血迹,那么人遭遇到了不测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了。说到这里,宋君鸿才终于明白宋大柱一开始说是自己误会儿子去世的话的意思了。“那么,丁蓉回去了?”宋君鸿问道。宋大柱缓缓摇了摇头,张了半天嘴,才说道:“那女娃儿性子烈,在我们确认了你的死讯后,她一直不肯说一句话。我以为她只是吓坏了,再加上当时我自己也在伤心中,全没有想到就在当天晚上她趁我不注意时,抱着你的那件染血的衣服……跳了江了!” 第三十四节 芙蓉如面见泪痕 下 “什么!?”宋君鸿听后再也不能自持,惊问道:“爹、爹,你可莫要唬我。”“石头,爹说的是真的。爹……爹对不起你!”宋大柱羞愧不已的低下了头。在潞县,人们风传宋君鸿和丁蓉的各种闲话已经有十年之久了,宋大柱一家自然也听到了这些风声。再加上丁蓉胆子大,爱屋及乌之下对宋大柱一家也是多次悄悄前往探视、缕加照顾,所以宋大柱夫妇也在心里认定了丁蓉就是自己的儿媳一般。这时丁蓉跟自己出来,却出了这种事,所以他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孩子。他说完这些话后,却听不到宋君鸿任何的回应。便抬眼看去,只见宋君鸿满脸尽是惊惶之色。丁蓉是个很讨人喜爱的姑娘,这个宋君鸿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尽管因为要恪守于对湘月的感情,他没有接受丁蓉的感情,但要说他对丁蓉豪无感觉,那也是瞎说。自己与丁蓉在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十年的漫长光阴中,人非草木,谁能无情?这就造成了丁蓉在宋君鸿心中既远又近,不是恋人,却比恋人还要相互关心;丁蓉,已经成为宋君鸿心中一种重要的存在,像是亲人,甚至比亲人还多一份密切。这样的一个人突然有人跟宋君鸿说她没有了,宋君鸿一时之间怎么能接受呢?那个小时让自己爬楼摘风筝的丁蓉,那个从小引领着一大帮小丫头片子跟自己学字念书的丁蓉,那个在自己遭受郑经诬陷时挺身而出为自己做证的丁蓉,怎么可能死了呢?宋君鸿觉得这不是真实的,眼前的一切都似虚假起来,头有点晕,他突然一口血吐了出来,在随之而来的巨大晕眩中摔倒在了地上。“石头!”“子烨!”“子烨!”……周围一片惊惶紧张的呼喊声,但宋君鸿都开始有点听不真切,然后眼前一黑,就晕厥了过去。过了很久,宋君鸿才在众人的抢救中省了过来,被人抬回自己屋中的床上倒下休息。待夜色深沉、众人都离去后,宋大柱走到宋君鸿的面前,满脸都是羞愧之色,说道:“石头,是爹没用!你说那么她大的一个人,我当时怎么就没有看顾好呢。”“爹,你也不要再自责了!这不怪你,这或许都是她的命吧。”宋君鸿摇了摇头,凄然的说道:“只是丁蓉是个好人,她不应该是遇上这种命!”父子两人长久唏嘘不已。为了能哄宋大柱睡觉,后来宋君鸿免强挤出一丝笑容,陪着他去书院里开设的客房中休息下,再回来时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宋君鸿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在自己外出求学前丁蓉笑着对自己说:“小女子在此预祝君鸿能学有所成、早日还乡,勿忘家乡还有亲友在等待你有朝一日衣锦归来。”可现在自己就算终有一日衣锦还乡,那个曾在佛寺中许愿要等自己的女子还在吗?宋大柱一直觉得是自己应该对丁蓉的死负有责任,因为他没有看顾住她。但宋君鸿认为自己才是那个罪魁元凶。情之为物,害人至深,宋君鸿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明明让丁蓉对自己动了情,却什么也不能给予她,反而让她走上了那样一条绝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真正感到歉疚、负罪的应该是自己啊!宋君鸿从床上起来,打开了屋里的一个抽屉,里面有一枝“沧浪”笔,他一直收藏的很好。宋君鸿砚好了磨,用颤抖的手执起那枝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两行字:“赊我一颗心,负卿千行泪。”搁笔在纸上后,宋君鸿就再也没有回到床上去,他便在窗前这么坐了一夜,这是一个无眠之夜,宋大柱父子都只能在煎熬中度过。第二天,刘羽、柳丛楠、方邵、王玉田和李孟春为宋大柱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欢迎酒筵,但因为心中郁结着丁蓉去世的事情,宋君鸿父子全都没精打彩,这场酒筵也在沉默中草草结束了。回到屋中,宋君鸿把自己在书中这三、四个月中的见闻都跟自己的父亲简单说了。宋大柱点了点头,说道:“娃儿,你真是出息了。这样家里也能放心了。”宋大柱抚着宋君鸿拿出来的圣旨看了良久,跪地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对宋君鸿说:“石头,爹打算回去了。”“爹,再多住几天吧。”宋君鸿劝道。宋大柱这阵子流落在外的遭遇虽然没有对宋君鸿明言,但他能看出来宋大柱是遭受了不少罪的。宋大柱摇了摇头,说道:“你没事儿,我的心也就放下一大半了。可丁丫头没了,我总要回去跟人家的娘有个交待。”“爹,丁蓉真的没能救回来吗?”宋君鸿心里突然冒起一丝侥幸问道。宋大柱摇了摇头:“爹之所以一直在湘江边上做苦力,一来是以为你没了,心里垮了,二来也是想在江边沿途多走走,看能不能找着丁丫头的尸首。但没什么结果。江水那么急,都说是肯定给冲走了。”宋君鸿心里黯然了一下,丁蓉自从小时在潞县落过那次水后,对深些的水总是抱心理恐惧,游泳的事也就总是学不会。只要落水,则多半凶多吉少!宋君鸿握了握拳,对宋大柱说:“爹,我陪你一起回去!”“不成!”宋大柱立刻摇了摇头:“丁丫头没了,她娘和郑知芳都肯定会满肚子的火气,爹却承受就行了,你没必要一并跟着过去受打挨骂。”但宋君鸿还是坚持的决定了这件事情。他去找程会请好了假后,父子二人便踏上了回乡的归途。宋大柱虽是猎户,但却不会骑马,宋君鸿便雇了辆马车,载着二人返回了潞县之中。下车后,二人先返回了山林里的家中,尽管此前已经通从郑知庆从信中得知儿子仍在人世的信息,但此刻亲眼见到二人毫发无损的回来菊子娘和妹妹石榴仍是激动的热泪直流。喜出望外之下便立刻杀鸡打酒,为平安归来的宋氏两父子庆贺。为了分享这份喜悦之情,包括邻近的山民、郑知庆和郑小门夫妇一家也都获得了邀请参加这场宴席。郑小六很高兴,一连喝了好几杯。因为货队虽然没了,但大不了就是赔几个钱的事。但宋君鸿能够活着回来,他总算是能够在春柳面前抬起头来说话了。但奇怪的是宋大栓两父子显然兴致不是很高。初始大家都没有太介意,只是以为他们路上车马劳顿,太过疲累了,郑小六一家便也就早早干脆早早起身告辞。几个人在门口送行时,郑杏儿趁机偷偷走到了宋大柱身边,小声地问道:“舅舅,怎么就你们两个回来了,却不见得丁姐姐。”因为郑知芳好面子,丁蓉离家出走的事他硬是捂着盖着没有对外说,只是称作外孙女卧病在床,无法见人罢了。但郑杏儿却是知道丁蓉的行踪的。实际上,丁蓉之所以能知道宋大柱要外出寻子,并及时赶到同行,也都是因为有郑杏儿私下报信之故。眼前郑杏儿见得宋大柱和宋君鸿都平安归来,只有丁蓉却不见了踪影,心下自然是疑窦丛生。宋大柱脸上一滞,终于掩抑不住,老泪蜿蜒而出:“丁丫头没了!”“什么?”郑杏儿吓了一跳,转身去望向宋君鸿,却见宋君鸿也是表情哀伤的点了点头。郑杏儿的一颗心顿时冰凉到了极点。捂着脸痛呼了一声:“不——,你们都在骗我!”郑杏儿这种奇异的举动,立刻吸引来了众人的注意。宋大柱也知隐瞒不住,便把丁蓉跟自己外出寻人和投江的前后经过一一说了。“明天一早,我就去郑族长府上致谦陈哀,到时不管郑族长有何处置,君鸿一应承担,任打任罚!”宋君鸿黯然道。“娃儿,还是我去吧。”宋大柱截口说道。虽说丁蓉是自己跳江自杀的,却必竟是因为宋君鸿而起的误会。这是一个苦差事,逝者家属心中悲痛,当场拿刀子捅了你都有可能。为此,宋大柱和宋君鸿两父子为了这个去传达哀讯的差使争了一道,却谁也不肯让步。郑知庆叹了口气,说道:“我那老哥的脾气我知道,极是护短,为了蓉儿,他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所以还是让我这个老兄弟的先去带这个话吧,然后过几天等我劝的他情绪平复些,你们再过去。”郑小六一家和其他的邻居也连忙在旁边点头附和。就这样,关于丁蓉的噩耗,便是由郑知庆先行转达了。但另一方面,丁蓉为了宋君鸿跳江的事情,却也在众人都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在潞县疯狂的传扬了开去。又过得了几日后,宋君鸿再也忍耐不住,瞒着父亲来到了郑知庆府上。接待他的是丁蓉的娘。丁蓉母女自小为夫家所不容,于是她娘领着她回到了自己的娘家郑知庆府上居住,但这样也难免会受到郑氏人冷眼嘲讽、下人们背后指指点点,两母女相依为命,这么十多年才坚强的挺了过来。现在丁蓉突然走了,丁母万念俱灰。宋君鸿进了屋来,却不知说什么。他是以口才见长的人,此时却像是笨拙的如同不会说话的孩子。良久,丁母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蓉儿喜欢你,我是个择夫不善的人,所以不想女儿也重蹈我的覆辙。蓉儿不想嫁人,我便也纵容着她。她想嫁你,我也便期待你能对她好。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样的一个结果。”宋君鸿也唯有唏嘘。丁母啜道:“我知道,这事儿也不应该去怪你。可为人母者,总是不能对这件事完全释怀,你去给蓉儿上柱香,然后就离开吧!”宋君鸿抬眼望去,屋中的几案上摆上了一块小小的灵牌,上写着:“爱女丁蓉之灵”几个大字。字痕犹新,显是新做的灵牌不久。宋君鸿上前捻起三柱香,就着烛火点燃了,退后两步刚想行礼,突然一阵暴怒的吼声传来:“谁让他进来的?叫他滚!”宋君鸿一转头,就见郑知芳怒气冲冲的奔了进来,上前夺了宋君鸿手里的香,一把将他推开,骂道:“你个小混蛋!我当初就不该让蓉儿接近你!你不配给蓉儿进香,也不配进我郑氏的大门,滚,快滚!”说罢又回身一扬手:“来人呀,给我把他打出去!”话音未落,郑经已经领着一帮家仆提着棍棒冲了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对准宋君鸿头上就打过去。“爹、爹!你快叫他们都停手!”丁母吓的够呛,慌忙拦道:“你们这样会打出人命的!再说蓉儿泉下有知,必也不会同意的。”哪知郑知芳怒火之下,连上来阻拦的丁母也推到了一边,怒声吼道:“都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我让她嫁给那些好人家她不听,只是成天跟着这个小混蛋屁股后面,现在把命都丢了,还连带全县城的人看我的笑话!”后来,还是在郑知庆闻讯及时赶到,才把宋君鸿从棍棒中救了出来,送到了就近的郑小六家中。饶是如此,宋君鸿也是让郑经带人打得头破眼肿,浑身青紫。郑杏儿一边给宋君鸿敷伤药,一边骂道:“你人傻啦?就算不会还手,也不会跑啊?”宋君鸿一阵苦笑:“其实这样一来我心里反而会好受了些。”郑杏儿一怔,鼻子里忽然酸了一下,挥手还抽打了下宋君鸿的头:“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冤家!”“哎哟!”宋君鸿叫道:“表姐,你轻点儿!”“怎么?听说郑经他们那么多人打你,你都没有吭一声,我抽一下,你就开始叫痛呢?”郑杏儿偷偷抹了下眼泪:“丁蓉已经不在了,你可不许再有个三长两短。像今天这种站着挨打的傻事儿再也不要干了,要不我就在这儿先抽死你得啦!”“知道了,姐!”宋君鸿拍了拍郑杏儿的手,心里涌起一丝暖意。好不容易裹扎完伤口,晚上时回家的郑小六又带回来一个让人气愤的消息:郑氏一族决定不许给丁蓉立坟下葬。丁蓉虽不姓郑,但必竟是郑氏族长的外孙女。她们母女被从夫家赶出来后,身无片财,便十多年来都是在郑知芳家中从小长大,实也与郑家人无异。郑氏的墓园占地极广,当然也不差留给她们母女这片方寸之地。这时时代讲究人死一定要入土为安,就算人投了江里捞不上来尸首,那么立个衣冠冢总可以了吧?可自从丁蓉的死讯传出后,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也都再次浮嚣尘上。其中传播最广的便是丁蓉和宋君鸿私订了终身,以至珠胎暗结,并且借着宋君鸿出去上学的借口想私奔,不成想宋君鸿始乱终弃,丁蓉感到没脸见人,所以才投了江的。总之,关于宋君鸿和丁蓉之间各种奇怪的推断和设想都层出不穷。不管在任何时代,人们都从不缺乏八卦的情怀,而且是对于各种越是香艳、有悖于伦理的流言编造、传播的热情越大。到了最后,已经是变得越来越难听和不堪了。郑氏族里的几位老人长辈便一起去找郑知芳施压,不允许有丁蓉这么一个伤风败俗、名声狼籍的女人葬入郑氏墓园。郑知芳扛不住族里众老们的压力,再加上自己也是个死爱面子的人,所以便终于对外宣布不为丁蓉立碑下葬,甚至对外宣称断绝和丁蓉了祖孙关系,连丁母给女儿做的灵牌听说随后都被他从府里扔了出来。郑杏儿听说好友名节受到如此侮辱,气得摔了筷子就要冲出去找族长理论。郑小六和春柳忙给死命的抱住。“姑父,在咱们这儿买块最好的要多少钱?”一直默不作声的宋君鸿这时突然问道。“每亩大、大约要个三十多贯吧。”郑小六奇道:“你问这个干嘛?”“买墓地!”宋君鸿说道:“姑夫,我给你钱,给我买最好的墓地!郑知芳不认他的外孙女,我宋君鸿却认我这最好的女学生和挈友。他不葬,我来葬!”这句话把郑小六一家惊得一呆,连郑杏儿都忘了继续挣扎。郑小六劝道:“君鸿,你可不能感情用事,要想清楚啊。这种墓地很贵的,且现在外面的人本来就已经胡说的这么历害了,你要是再代族长葬了丁蓉,那不更是落人以口实吗?”宋君鸿从怀里掏出了两张面额二十两的交子,摆在了桌上:“姑夫,你只管拿去帮我买,不够再来管我要,现在钱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个问题了。至于外人的闲话,我以前就是畏于人言,才对丁蓉一味的冷淡,现在是该补偿她的时侯了。这事儿我考虑好了,决不后悔!”郑小六眯了点头,郑杏儿突然扑到了宋君鸿身上,嚎啕大哭起来。丁蓉的衣冠冢筑成之日,现场除了宋大柱和郑小六两家人,便只有郑知庆和丁母两人前来。众人悲伤的行完了礼后,郑知庆对宋君鸿说道:“君鸿,你能这么做,很难得。”因为郑知庆是深知宋君鸿和丁蓉两人间清白的人。宋君鸿对郑知庆问道:“恩师,你说这县城里的人们说了丁蓉十年多的闲话,现在她人已经不在了,这些人们为什么还是不能放过他呢?”郑知庆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有时侯连我也不知道,倒底是人言可畏,还是人心可畏了!”忙活完丁蓉的丧葬事宜后,宋君鸿又养了几天伤,就待又回转学校继续学业了。在走之前,宋君鸿把家里的事情尽可能的作了一些安排。他在《桃花扇》戏文和标点符号这件事上,光获得的现金之利就高达近一千两百贯之多。他沿着河滩为家里购置了二十三亩上好的田地,再加上宋君鸿的举人功名可以让宋大柱一家少纳不少税赋,这样一来,宋大柱一家的生活水准就可以一下子飞跃成当地的富裕人家水平。受了一辈子苦的宋大柱也终于可以扔下弓箭猎叉,过过小地主的生活了。然后,他又给父母留下了一大笔的钱,让他们翻修一下这一下雨天就开始漏水的老房子,又给妹妹也在钱庄里预存了一百贯的丰厚嫁妆。宋君鸿甚至还购买了一大箱的礼物送给了郑小六夫妇和授业恩师郑知庆。只是郑知庆脾气撅,又大多给退还了回来。宋君鸿知他脾性,也并不为意,只是嘱咐家人对这位老师的身体健康妥为照顾点儿。看着家人们惊喜的笑脸,宋君鸿的这趟回乡之旅,才总算是感到多少有了些许欣慰。 第三十五节 岂以门第小英雄 上 宋君鸿回到书院的消息传出后没多久,李孟春就跑了过来。那时宋君鸿正捧着一条热毛巾在洗脸,李孟春看到宋君鸿头上的淤痕吓了一跳,很快就明白了:“死者家属打的?”宋君鸿点了点头,又对李孟春宽慰的笑了下:“不过没关系,都只是点皮外伤,再过几天就能全都好了。”李孟春上前仔细瞅了瞅伤势,才放心地点了点头。但他也不离去,搓了搓手,帮宋君鸿把毛巾挂好后,又不说话了。只是坐在宋君鸿的屋里搓着自己的系带。“怎么了?”宋君鸿觉得有点奇怪,虽说李孟春这人有点腼腆和怯懦,但在自己面前还是敢说话的。有什么心事,也总是喜欢跑来跟自己私下念叨念叨。瞅他今天这样子,分明似有话要说,但这般扭扭捏捏的样子有点奇怪。“有什么话就直话,你又不是大姑娘,就别整得欲说还羞的样子了。”宋君鸿笑骂了一句。“嗯,君鸿,我想办件事儿。只是……不知成不成?”受到宋君鸿的这句笑骂,李孟春终于赧然的笑了笑,然后说道。“什么事,说吧。”宋君鸿让他吊的胃口有点起来了。“我……”李孟春鼓了鼓勇气,说道:“我想给自己举办场冠礼,你看成吗?”“怎么不成?”宋君鸿笑了起来,又走到李孟春的跟前,仔细看了他两眼,突然啐道:“看你那个羞羞答答的样子,我还当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呢!”“真的?”受到宋君鸿的鼓舞,李孟春登时高兴了起来。“嗯,孟春你多大了?”宋君鸿问道。“十八了,再转过这个年就是十九!”李孟春紧张的直搓手。十八,那也算是勉强可以举行冠礼了。虽说按《仪礼 士冠礼》记载,应该“男子二十冠而字”,但华夏的男子大多早成家立业,所以提前行冠礼的情况也不罕见。传说周文王十二岁而冠,成王十五岁而冠。而即便如宋君鸿自己,不也是在年仅十六岁时就加冠成人了吗?两宋年间,是比较注重冠礼的一个时期,宋代的一些士大夫痛感佛教文化对大众的强烈冲击,主张要在全社会复兴冠、婚、丧、祭等礼仪,以此弘扬儒家文化传统。如司马光就曾痛心疾首地说过:“冠礼之废久矣……故往往自幼至长,愚騃如一,由不知成人之道故也。”所以特别是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而言,行冠礼是件很隆重的事情。“晚上时叫大家一起来商量下吧。”宋君鸿笑道。“唉!”李孟春欣喜的点着头。晚饭时,刘羽、柳丛楠、方邵、王玉田和李孟春又和宋群鸿凑在了一起,摆酒为宋君鸿洗尘。席间,宋君鸿便趁机把李孟春想行冠礼的事情抖了出来。“太好了!”喜欢热闹的方邵带头表示支持。“你大概算是我们六人当中唯一还没有加冠的人吧?”刘羽拍着李孟春的肩膀笑道。李孟春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那就趁这次给补齐了,省得有人说我们五个人成天拉着一小孩子玩。”柳丛楠故作顽皮的说道。几个人登时哈哈大笑了起来。等大家笑够了,宋君鸿才说道:“一般来说,冠礼应该是由族中亲长主持,在家庙之中举行。不过咱们也都知道李孟春是一名穷困孤儿,那么亲长、家庙之类的肯定是都没有的。所以便在学院中举也无不可,李兄有意见吗?”李孟春赶紧摇了摇头。“好,那我们就要开始准备了。”宋君鸿立刻麻利的开始了点将:“晋夫兄你对书院的地方熟,负责找一个代替家庙的地方;长青兄你去对令舅禀明咱们要行冠礼之事,我想他应该不会阻拦的;云飞兄人头熟,面子广,你要帮着联络师长,找些来观礼的同窗;美池兄和我一起帮着操持下冠巾、衣物、鼎、豆、笾、爵等各类一应物品。”众人哄然一起应诺。酒席散去时,宋君鸿问了一句:“李兄,你在家乡还有亲朋好友吗?需不需要邀请下?”“嗯?唔。”李孟春似是没有听清楚,只是含糊的应了几声。宋君鸿再想询问时,却见李孟春已经低着头快步先行离开了。“这个人,话还没说完就先溜了。”宋君鸿哭笑不得的嘟囔了一句。“怎么了?”随后跟出来的方邵问道。宋君鸿有点遗憾的说:“冠礼每个人一生只有一次,是人生大事。本想问问李孟春在家乡还有没有其他的亲友,或许把他们请来一起观礼,会更有意义吧。”“哦,那不如我们给李孟春一个惊喜吧?”方邵笑道。“惊喜?怎么说?”宋君鸿问。方邵笑了起来:“李孟春的家乡离我们书院其实也不算远,不过四、五日路程。刚才筮日时不是选得十三天后才举行吗?那我们便雇人偷偷去李孟春家乡帖些告示,邀请他的亲朋好友前来参加。到时侯等冠礼当天一见,说不定李孟春会惊喜不已呢。”宋君鸿想了一想,也觉得有趣,便点了点头:“行,你去办吧。”这是王玉田嗤笑了一声:“我看还是让我来吧。晋夫兄的那点小钱,我看都在赵家小娘子身上花得差不多吧?”方邵有点羞恼,他花钱向来大手大脚惯了,追求赵家小娘子的过程中更是散财如流水,现在他已经快囊中羞涩,这几天正抓耳挠腮的想办法好跟家里伸手要钱呢。宋君鸿和众人哈哈一笑,最后这差事还是让向来“不差钱”的王三公子给领了去。事情的准备工作进行的很顺利。因为这还是头一名在书院中举行加冠成人之礼的学生,所以书院方表示很重视。不仅批准了可以使用书院中的专门供奉孔子和孟子的祀庙来作为完成冠礼的场地。且主事的副山长鲁如惠愿意亲自担任“正宾”,连平日里总是冷言冷面的程会也欣然应允代替李孟春去世的父母担任“主人”一职,至于“赞者”和诸“有司”,则全由“曲涧六子”内部担任了。相应的服装、物品的置办也很快就齐全了。正式行“冠礼”的那一天很快就要到来了。祀庙中众人各就各位,前来观礼的师长和同窗学友们也是黑压压的来了不少。宋君鸿往那片人群中瞄了一眼,转头问向王玉田:“怎么样?可有李孟春的亲友报名前来?”王玉田摇了摇头。宋君鸿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就这么着吧。随着拟定时辰的到来,冠礼仪式正式开始了。从“迎宾”到“三加”,再到“乃醮”、“字冠者”、“于尊长”等过程都一一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很快就到了最后的“礼宾”环节,李孟春欣喜的一一向来者和诸有司答谢。鲁如惠笑道:“煦光,恭喜你啊!”“煦光”,是鲁如惠新帮李孟春取的表字,取“如春和煦,大好时光”之意。“谢谢诸位师长!”李孟春向鲁如惠行完礼后,又专门赶去程会面前也深深行了一礼。程会笑道:“今后长大成人了,若再作些荒唐事,必以得罚。”“是!”李孟春规规矩矩的答道。其实程会对于李孟春,还是一直较喜欢的。人老实,又好学,至少比其余五人省心许多。但他刚才说的那句成人祝词还是让宋君鸿听后直翻白眼。鲁如惠最后又叮嘱道:“平常若举行冠礼,加冠者礼后必往见于诸乡绅或长者,你虽是在我书院中加冠,可莫也要忘了尊老礼士这种传统。”李孟春刚想应允,谁也没有想到在这场冠礼即将最后结束的时刻,骤变横生!突然有几个人挤开人群,奔了过来,大声的喊道:“他还敢回家乡去见人吗?”看到这些人,李孟春一惊,脸色瞬间就变得像纸一样惨白。还没有离开的人无不纷纷望向这时奔赶过来的几个人。“这架势怎么看起来就像是来砸场子的?”方邵在宋君鸿耳边说道。宋君鸿也觉得这几个人的语气颇不友善,便迎前几步,把他们拦了下来。问道:“几位面生的紧,不像是我们书院的人,不知前来所为何事?”“我们?我们可是李孟春的‘故乡亲友’啊,前来为他‘观礼’!”来人中一名领头的青年冷笑着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哗”的一声迎风抖开,赫然正是王玉田着人到李孟春家乡帖出去的寻友海报。“亲友?”宋君鸿闻言疑惑的回身望了一李孟春,本想和他求证,却不想李孟春竟然吓得躲到了程会身后,揪着程会袖子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谁家亲友会让人见了后就跟老鼠碰上猫似的?宋君鸿尽管心中疑窦丛生,但仍是手一拱道:“谢谢诸位能够前来,但冠礼仪式刚刚已经结束,诸位何不先回去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再行给诸位接风洗尘?”“怎么?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不让李孟春给我们行个礼,就想哄我们走呀?难道岳麓书院连这点待客之道都没有?”领头的青年流里流气的说道。他身后的几名家丁模样的人立刻一起哄声叫嚣起来。程会冷着脸,一把将李孟春从自己身后扯了出来,向他说道:“不管如何,你去见个礼,然后就回来。有我们在这,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李孟春只好哆哆嗦嗦地走到了那名青年的面前,弯腰揖礼道:“公子、您、您也来了!”“狗一样的东西,离家几个月,连规矩也忘了吗?”青年用那海报扇在了李孟春的脸上,大吼道:“你是应该这样跟我行礼的吗?”这时青年带过来的人中有一人迅速闪身到了李孟春身后,猛的一脚踹在了李孟春的腿弯处。李孟春腿弯吃痛,身不由已的就跪了下去。青年哈哈狂笑:“对嘛,不是早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了吗?”看到李孟春受人欺负,离他最后的宋君鸿立刻上前一步把他拉了起来,然后挡在了那名青年和李孟春之间。说罢再次挺身拦在了他们面前。刘羽一比眼色,立刻和柳、方、王几人一起站了出来,并肩立在宋君鸿的身侧。这是一道人墙!“你们要干什么?”宋君鸿怒吼道。“本公子教训一下自己家的狗奴才,又关你们什么事?”青年狂悖的叫嚣道。“奴才?”宋君鸿等五人惊讶的回头望了李孟春一眼,却见他脸色惨淡、垂首呆立在当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宋君鸿等五人的心瞬时凉了下来。青年一挥手,领来的几个人立刻冲了上来,和宋君鸿五人扭打在一起,他则趁机一把抓住了李孟春的手腕,说道:“狗奴才,还反了你了,跟我回去!”“慢!”程会一声大喝,上前扯住了李孟春。他一生严辞冷面,脾气又暴又倔,这一声大喊,声量十足,全场中的人都被震惊了一下,全都一时停下了手。青年斜觑了程会一眼,问道:“你又是谁?”程会大声道:“我是这座书院中主管风纪的夫子,另外,我今天还有一重身份,那就是权代李孟春的亲长,在没有我的允许下,谁敢把我的‘孩子’带走?”“哟、哟、哟!”那青年大笑了起来:“李孟春那狗东西的亲长原来还没有死绝,这又冒出一个来?我呸!”他扭脸又向李孟春骂道:“狗东西,难怪敢偷跑,原来是到这儿认亲来了。看来我得再让你长点记性。”说罢把袖子一撸,从腰间卸下一条皮鞭来,挥鞭就要去抽打李孟春。“你敢!”程会一瞪眼:“只有要老夫在,谁敢在我们岳麓书院殴打我们的学生?”“哈哈,说的好哇。”鲁如惠仰天大笑道:“老程你虽然平常说话总是有点刺耳,但这句话却是顺耳了许多。”说罢他也大吼道:“谁敢在我们岳麓书院殴打我们的学生?”鲁如惠把大袖一挥,那些前来观礼还没走的师长和学员们立刻一齐涌了上来,把那青年和领来的那些人团团围在中间。那刚才还一直在叫嚣的青年这才些许有些着慌,拿皮鞭指着面前的人群道:“你、你们要干什么?”这是王矢听到了学员们的通报,像一匹烈马一样的奔了过来,挤开人群,来到那名青年的面前,劈手就夺去了他的鞭子,然后反手又给了他一耳光。“我也给你长点记性!在我们岳麓书院,第一,不能拿鞭子指着我们的师长!第二,不能拿鞭子指着我们的学员,第三,不能鞭子指着我们这儿的任何一个人!”青年立刻就被打懵了,问道:“你、你们要干什么?”“滚!”王矢低吼道:“要不然我就找人把你们全都扔下山去。”于是那名青年和他领来的人被从人群中狼狈地扔了出去。望着他们屁滚尿流的奔逃样子,书院中的学生们一起兴奋的振臂高呼了起来。“你们、你们等着!”一直到跑出很远去,觉得有段安全距离时,那青年才回身高声叫骂道:“李孟春,我手里有你的卖身契约,你跑不掉的!我还要去告官,告你们岳麓书字纵容逃奴,告你们仗势欺人——我要去告你们!”当晚,在鲁如惠的屋中,除了鲁如惠和王矢、程会外,“曲涧六子”也都被叫了过去。鲁如惠朝李孟春说道:“先说说吧,是怎么回事?”李孟春嗫嚅了半天,终于张嘴说道:“今天来的那个人……那个人,是我家少、少爷!”“你真的是别人家的家奴?”方邵跳将了起来。李孟春羞愧的点了点头,脑袋耷拉的更低了。“你到底是他们家的奴,还是仆?”鲁如惠皱着眉头说道。很多人把奴仆混为一谈,实际上奴和仆之间还是有区别的。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仆人可以通过解除雇佣关系而恢复自由身,但奴则是终身所有,甚至累世所有,和私有财产没什么两样的。所以,在那些唐以前的那些对家奴残酷的时代,家奴又有“四脚羊”的外号,也就是说这种人和牛羊一类的牲口没什么两样,甚至打杀随意。有宋一代,由于社会模式迅速承平,和权力向士大夫阶层的迅速转移,所以奴役的社会地位也跟随着沾了光,有了较大的提高。儒家求“仁”重“礼”,那么在对奴仆的管理与惩处方面,总要做出一些人性化的改变。奴婢在法律上开始被视为良人,是国家的编户齐民,这与唐律有关贱口奴婢的规定有明显不同。比较明显的就是按唐律:“诸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徒一年。”无罪而杀,即为故意杀害,唐代仅处徒一年刑。但是北宋初期实行的这一主公无故杀奴婢必须抵命,大宋真宗朝时,按大理寺奏请,情况又有了些许的改变,规定“常人相殴致死,依法当绞。减常人一等,即处以流三千里刑,亦即雇主杀死奴婢,不必抵命。”这些条文,都明确记载在《宋刑统》中的《奴主相犯律》律中。但所有这些,都主要是针对雇佣身份的奴婢,而卖身的家奴,得到的更多是人道上的怜悯,而不是法律上的强力保护。 第三十六节 岂以门第小英雄 下 所以,卖身家奴,在南北两宋之时,也仍然有了一个新的称呼——“贱口”。即虽然不再是“四脚羊”,而是人口,但那也是“卑贱”的人口。尤其是在人身自由和人身安全两方面的问题仍然很严重,可以说是长期难治的一大顽疾。宋庭也不能强行废除“贱口”家奴,否则就必须面对天下大户和士绅人家沸腾的怨气,这是任何一任皇帝也不愿冒的险。所以大宋朝庭只能通过收重税等机制抑止家奴买卖的数量,尽可能的鼓励中产以上家庭使用“租赁”模式的仆役而已。也因此,鲁如惠首先想弄清楚李孟春倒底是“租赁”的仆役,还是“卖身”的家奴?“累世家奴。”李孟春黯然答道。听到这四个字,众人的心一下子又都沉了下去。所谓“累世家奴”,则是“卖身”家奴与“卖身”家奴所生的孩子,因为他的父母都是主人家的“私产”,所以孩子从一生下来,就同样会是主家的家奴。官府甚至会为这种情况专门帮着补办一份“卖身契约”,从法律上加以明确这种主家对新生儿家奴的所有权。“李兄,我们相识数月,情义深沉,为什么这么大的事却一直隐瞒着我们啊!”宋君鸿叹息道。他们一直都只是以为李孟春是从穷苦人家出来的可怜孤儿罢了,哪知他是连自己的人身所有权都没有的私人“家奴”。若是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不会同意方邵那个去李孟春家乡张帖招亲海报的建议来的。李孟春说:“我、我怕你们都瞧不起我!”“你不说,说明你对我们大家始终不相信,我们大家只会更瞧不起你的。”宋君鸿叹道。李孟春垂头丧气了半天,终于说道:“好吧,我把我的来历都跟大家说一遍吧。”李孟春出生在一个大户人家,不过不是在被暖灯明的屋子里,而是在一个肮脏的牲口圈中。他的母亲大着肚子仍然被驱赶着干活,结果在喂牲口的过程中发生早产而诞生下了他。在他出生后的第六年,他的父亲因为一次帮主家搬运货物的过程中被倒塌的货物中压死了。冷血的主家连对他父亲安葬的抚恤工作都没有,直接用一张破席子卷了卷就扔到了乱葬冈子里。李孟春是好几天后才偷偷跑出找到了父亲的尸首,却已经让山间的野狗们撕咬的惨不忍睹了。那时的李孟春曾有一把表现的比他之后的十二年都还要有点种,他回主家的厨房中偷了一把菜刀就要去砍扔父亲的人,结果不言而喻,他幼小的力气根本不是大人的对手,还让主家好一顿毒打。那时是她母亲冲上去用身子掩住了他,才保住了他的命。当天晚上,他娘把哭泣着的李孟春紧紧揽在怀中,对他说:“孩子,听话啊,要忍!要活下去,就要忍!”半年后,从早产开始身体状况就一直不好的母亲终于也病倒了,主家随便让人开了两剂药,看没有多大效果就再也不管了。母亲临终前,拉着李孟春的手又一次的说:“孩子,记住,咱们只是家奴!没人能保护咱们,要想活下去,就要忍!”从此以后,李孟春变得越来越孤僻,像个小哑巴一样的在人前不大爱说话。但他心里牢牢记住了母亲临终前交待的话:“要活下去,要忍!”所以不管主家怎么打骂他,从来不再还手或还口,只是沉默的忍耐着,老实机械的一遍一遍的去干活。后来,到了他八岁时,主家的小少爷也到了可以开始读书的年纪,主家便为此聘请了当地的一位名儒作西席,好每日教习读书识字。“应该给咱孩子找个书童吗?”东家少爷的母亲说道。东家看了看一言不发端茶进来的李孟春,说道:“就是他了。”就这样,李孟春的工作岗位由给主家端茶打水擦桌子变成了少东家的一名书童。其实依然要端茶打水擦桌子,但好处是他可以在西席先生教少东家读书时在旁边伺侯着听上两句。少东家是个贪玩成性的人,对读书却是没多大兴趣。所以往往听上一日的课,能记到心里的知识还没有李孟春记下的一成多。时间久了,少东家也发现了李孟春能比他记话、背书,便也纵容着,只是打了个小算盘,便是每日在先生提问时给他提醒,每晚先生布置作业时代为答写。只是这等小孩子的聪明哪里能瞒得住大人?先生很快就识破了这一切,只是却总是装作不知道。原来,这位老秀才也是一名爱才之人。他为了生计,不得不放下尊严来本地的大户人家中当教书先生,却发现自己的正牌学生性情顽劣,无心向学。心下不禁踌躇。如果辞去,又需重为五斗米发愁;如果继续这么教下去,却也是心下有愧,满腹的经论无人可传。正自苦恼间,发现了李孟春这一小书童学得比主家都要认真,聊感心慰。在某个课业间,少东家伏桌大睡时先生问李孟春:“你喜欢读书吗?”李孟春终于大胆的点了点头。先生便将自己的一枝笔送予了李孟春。那是李孟春头回有了一枝自己的笔。按理说家奴是不能有个人的私产的,家奴的一切也都是主家的。但李孟春把这枝笔紧紧的握在的手中,这是他随后的近十年生崖中几乎唯一的“财产”。每当他握起那枝笔时,他就变得无比的激动。所以他总是很认真的拿这枝笔在偷偷的写写画画。他没有纸墨可用,就用笔蘸了清水在墙上写;他没有书本可读,就每日里无比用心地在课上把先生教的每一句话都仔细记下,回去一遍遍的默写背诵,直到烂熟于心。就这样,一个奇怪的模式诞生了。正牌学生富家少爷贪玩厌学,却每日里使自己的书童顶差作弊;先生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课上俩人都教,谁学到了算谁的;而李孟春这个小书童则拼命向学,甚至废寝忘食。一晃就是近十年。后来,看到自己的孩子大了,主家便起了让少东家参加科举考试的心思。于是,便让先生领着自己的儿子和书童李孟春一起来到的州府之中。可这名大少爷哪里是能在科举考场上妙笔搏杀的料儿啊?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在家里时,他可以借着李孟春帮助自己作弊,一边糊弄着自己的父亲,一边糊弄着先生。可在科举考场上,他糊弄不了考官。所以,打心眼里,这位少爷对参加科举考试就一点兴趣都没有。进了州府后,那位少爷便寻了个借口偷偷溜了出去,然后与几位熟识的狐朋狗友厮混进了妓院里去。成日里寻花问柳,买醉逐香。先生和李孟春在州学衙门的门前等了那位大少爷三天两夜,却愣是没见到对方跑回来参加考试报名。先生的脸当时都快气绿了!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位自牌学生不成气,可是也决没有想到对方会不成气到这种程度。眼看着考试报名的最后期限即将过去,李孟春小心翼翼地问:“先生,要不我们回去吧?”“回去?这个样子怎么回去?”没想到先生当场就发火了:“我教出来的学生连报名参加科举考试的勇气都没有,我这辈子还怎么见人?”李孟春只好唯唯诺诺的缩了回去,不敢说话。不成想先生瞅了他一眼,突然一咬牙说道:“你来!跟我一起去报名!”“就咱们俩怎么报名?”“怎么不能报名?就报你的名!”先生把眼一翻说道。李孟春当时给吓了一跳:“我是一名家奴啊,怎么可能去参加科举考试?”先生道:“我不说,谁又知道你是家奴?只要有我给你举荐,你就能进得了考场。”说到这里,先生也似有点恶作剧的快感:“再说了,咱们大宋律法中也没有规定拒绝家奴参加科举考试啊!”李孟春哭笑不得。律法中是没有规定,那是因为大家都不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科举考试是无比神圣的,而家奴则是低贱卑微的,谁也不会把这两者扯到一起去。试问天下,有几个人会愿意培养无比低贱的家奴去长年读书求学?就算有家奴能参与求学。又有哪个主家会愿意让家奴去参加科举考试?更煌论又有哪个乡绅名儒会愿意为一名家奴写举荐信?这里面的哪一条都让人觉得不可能。可这么多不可能就硬是全让李孟春给赶上了。所以李孟春就这么胆战心惊地报上了名,又胆战心惊的进场参加了考试。如果说这一切对于李孟春就像是一场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梦,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像是一场绝不可能出现的美梦、怪梦——他中举了!但当州学放榜的消息放出来,报喜的衙役们来到东家府上传达消息时,这一切对于李孟春又变成了一场“噩梦”!恼羞成怒的主家把李孟春吊起来进行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毒打,人差点当场就被打死!后来,当夜沉人困时,先生趁着无边夜色的掩护,买通了一名轮值的长工,把他偷偷的背出了主家,安置到了自己的一个亲戚家中暂时养伤。“先生,今后我该怎么办?”李孟春痛哭着说。“我们这个地方你呆不下去了。要不然你的主家迟早会找着你,再把你抓回去时,谁也不能再救你了。”先生在地上转了两个圈子,说道:“你的中举文书我明天就去州学帮你取出来,然后我再给你写封荐信,你去岳麓书院吧!”“岳麓书院?”李孟春一阵畏缩:“那里会收留我吗?”他是一名一出生就在主家的家奴,离了主家,天地虽然广大,却不知哪里才是他的容身之处。“放心吧!”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岳麓书院是我大宋两百多年的文气所在,那里只重学识,不论出身!”竟然还有不论出身的地方?李孟春憧憬的想着。就这样,他在那名老先生的帮助下,来到了岳麓书院。在这书院里,尽管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但也真的没有人因为他穷苦就把他驱逐在外。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读书、堂堂正正的生活、常常正正的做人了!尤其是与宋君鸿等五人的结识,让李孟春的生活中多了很多精彩,也让他体会到了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快乐和自信。他从此有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他的人生也第一次有了希望和奋斗目标,所以他突然也想像别人那样给自己举办一场冠礼!却没有想到会把家乡里的那场噩梦再给引了过来。“我几乎都快把他们给忘了!我竟以为自已从此真的可以获得新生!”说到这里,李孟春捂着脸,痛苦的泣道。“放心吧,你的确已经新生了。”宋君鸿上前安慰他道:“我们也绝不会允许你再被抓回过去那种噩梦般的生活中去。”程会也点了点头:“你既然已经是我们书院的一名学员,那就不再是昔日那个普通的家奴了。我们书院也有责任保护你。”大家闻言一起望向鲁如惠,现在他是这里的最高管理者。鲁如惠坚定的点了点头:“李孟春我们书院一定要保!”众人还没来得及欢呼,鲁如惠却紧接着又说了一句:“可是我们必须要想一个可行的办法!”“那就真让他告官去!”方邵气鼓鼓的站起来说:“我们书院中走出去的官员没有上万,也有数千了。官场上谁不对咱们书院礼敬三分,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鲁如惠摇了摇头:“我们书院向来提倡守法持德,反对因私乱法。当然也不能轮到我们自己时就说一套做一套!否则固然可以保得下来方邵,但我们书院两百多年以来的令名也就完了。”“难道让李孟春跟他们回去?”柳丛楠问道。王矢把他白天从那人手里夺过的鞭子扔在了地上:“对方的主家是不是善人,难看大家还看不出来吗?李孟春回去,能有个什么好?”“那么我们大家凑点钱,让李孟春趁夜逃走?”刘羽建议道。“也不成!”鲁如惠摇了摇头:“别的地方敢不敢收留李孟春还不好说。再说了,逃奴也是重罪,万一落到官府手中,一样是生不如死!”“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应该怎么办?”方邵有点着恼了。这时一直不吭声的王玉田站了起来,冷哼着说道:“亏他平日里还跟我们称兄道弟的,原来不过是个贱口家奴!”听到他这么说,火爆脾气的方邵当场就站了起来,握拳怒吼道:“你说什么呢!”但王玉田却也不答话,起身一挥衣袖就走了出去。“没有义气的家伙!”方邵愤愤的骂道。回身冲李孟春说道:“放心吧,李孟春,我方邵永远拿你当朋友!”事情研究的结果,是决定动员书院全体师生一起为李孟春写份求情的表章,送抵朝廷。岳麓书院名重天下,鲁如惠相信这点面子朝庭多半还是会给的。但送表章的信差腿还没有迈出书院大门,那青年就领着人又来了。不过不同的时,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官府的吏员。“这个……我们来核实点情况。”见了鲁如惠等人,吏员为难的说道。这是一项苦差事。一般官府也不愿意轻易去得罪岳麓书院,但有人来告状,案子也总要有人来办。上面的官员都躲起来了,下面的一些吏员们只有被赶到了前面来顶锅。可是鲁如惠等人心里也不好过,卖身契约在人家手上,真要是核实起来,书院再强势也占不了理。场面变得很冷了起来。这时一早上没有见面的王玉田突然站了出来,说道:“要是主家不告了,那你们官家是不是也不用管了?”“当然,当然!”那几名吏员巴不得抽身事外,陪着笑道:“民不告,我们官不究嘛!”“慢着!”那名青年拦口截道:“谁说我不告来着?”王玉田也不搭他这话茬,只是笑着说道:“你们把李孟春拉回去,顶多也就是打一顿撒撒火。就算你们把他给打死了,对你们也不见得就有多大的益处。不如把这个让你们看着就来气的贱口卖给我吧?”“想拿钱给他换命?办不到!”那青年狞笑着说道:“一个家奴顶多也就二、三十贯钱,我家还赔的起。”“要是我给你一百贯呢?”王玉田不温不火的说道。那青年一梗脖子说道:“不干!”“两百贯!”王玉田又说道。那青年又拒绝:“不干!”“三百贯!”王玉田继续加价!这回那名青年犹豫了一下,但接着还是摇了摇头。王玉田竖起了一只手,把五根手指头全都张开:“五百贯!你先别急着拒绝,好好想一想,这个数目足够把你们那最妓院里最红的头牌给买回家了。你好好想想值不值。”那青年也似很是挣扎了好一阵子,猛然抬头说道:“八百贯!少一文钱我都不卖!”没成想王玉田很爽快的一点头:“行,八百贯,我给你!”说罢他一挥手,随身的仆役立刻摆过来了纸笔,当场便写下了转卖家奴的契约文书。待那名青年签完字画完押后,王玉田从怀里掏出了一摞市值“五十贯”的大面额交子,点出了十六张,摔在了那名青年的脸上:“拿着这钱滚吧!以后再敢来岳麓书院,当心我打瘸了你的腿。”那青年脸上的恼色一闪,但还是弯腰拾起了那些交子,对李孟春说道:“算你这狗奴才有福气,换了个有钱的傻帽儿当主人!”说罢领着一众随丛离开了。那些吏员们见状,也忙向鲁如惠告了声叨扰,脚底抹流的溜走了。事情变化成这种模样,谁也没有想到。李孟春苦笑了一下,对王玉田说道:“看来今后我应该改口叫你主人了。”王玉田却弯腰下去又下了一张纸,拍在李孟春的胸口上,说道:“你欠我八百贯钱,记住喽,将来要连本再利的全部还我!”李孟春低头一看,那纸上居然是写的一份愿还自己自由身份的契书。他惊讶的问道:“美池,这是……”“哼!”王玉田冷哼了一声:“我王三公子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要是有一个字写的居然比我还好的下人,会让我很没有面子。”说罢抓起了从那青年处接来的卖身契约,“哗啦”一下子撕扯成了两片,然后两手交叠继续扯碎,不消几下那契约在王玉田手中就变成了一堆碎纸屑。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里,王玉田把手一扬,那些纸像蝴蝶一样漫天飞舞。“你自由了!”“啊哈,我就说嘛,美池你小子也不至于那么没良心!”方邵兴奋的冲上来抱住了王玉田。王玉田好不容易地挣脱开,笑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那么冲动啊?”但他的笑容还没凝结,又变成了惊惧。因为这次宋君鸿、刘羽、柳丛楠和方邵一起张开双臂大笑着向他扑了过来。“救命啊——!”随后王玉田夸张而凄惨的呐喊声,在一片欢腾的呼喊声里中一并远远地传扬了开去。 第三十七节 为卿潦倒为卿痴 上 搭箭、拉弓、听弦、撒放!宋君鸿利落的作完这一系列动作,手里的箭矢猛的离弦而出,像一条乌黑的闪电一样直奔靶心而去。“蓬”的一声闷响中,由稻草杆子编织而成的厚厚的箭靶立刻被洞穿,箭支穿靶近两只,只余一只箭羽处卡在靶上,余劲才歇停下来。“好!”全场立刻传来一阵雷响般的掌声。“柳丛楠,十箭,九中!宋君鸿,十箭,全中!”旁边负责统计成绩的李孟春高声喊道。“怎么样?输的可还服气?”宋君鸿笑着对柳丛楠问道。“不服!咱们再来一把!”柳丛楠喊道。在今天的“射”艺课考试上,宋君鸿毫无悬念的获得了他们这一届学员中成绩的第一名。隧有好事者把他与上一届的柳丛楠相提并论,并开始猜想谁才是岳麓书院学生中的“弓马”之王。在宋君鸿没来之前,柳丛楠一直是在“射”、“御”两门课上成绩最好的学生,也是三十年来书院最优纪录的保持者。恰巧这时柳丛楠完成了自己的课业经过射艺场,于是便被同窗们拉来请示比试一下。柳丛楠本身亦是个好玩好事之人,欣然允诺。作弓马夫子的王矢也很高兴见自己的两名得意学生拼个高底,立刻让人搬来一些新靶给二人比赛使用。两人已经一连比试了三局,从三十步,到四十步,前两局柳丛楠与宋君鸿都战成了个平手,但当放箭的位置移到五十步开外时,柳丛楠终于以一箭之差败北。柳丛楠当然不服气,立刻要求再来一局。“这样比起来差距太小,要不咱们干脆换点儿花样来玩怎么样?”宋君鸿瞅瞅饭点儿快要到了,不想耽搁得太晚了以免今天的“红烧排骨”又都让别人打了去。“行,你说怎么比吧?”柳丛楠天不怕地不怕。“我们射活靶子怎么样?”宋君鸿笑道。“活靶子?”柳丛楠不解:“咱书院虽然是倚山而建,但院内可没有兔子。总不能望天打鸟吧?高抛放箭也太危险,王夫子怕是不会同意的。”“活靶子不一定非要打飞禽走售。”宋君鸿笑道:“咱们把靶子全系到一根绳子上,然后再找几个人站在两头不断的来回拉动,咱们来射,如何?”柳丛楠疑惑的瞅了宋君鸿一眼,这种射法他以前从来没有玩过。不过刚才海口已经夸出去了,也不好收回,只好点了点头。宋君鸿转头望向王矢,王矢点了点头,眼中似乎还有了几分嘉许之意。果然,这次的比赛差异很快就出来了。柳丛楠十箭才只中了四靶,而宋君鸿则高中达九靶。“他们拉得也太快了,我都没办法瞄准!”柳丛楠把弓一扔,开始抱怨道。宋君鸿哈哈大笑:“怎么样,这回可还服气吗?”看着这个比分数字的巨大差异,柳丛楠只好无奈的投降:“好吧,按说好的,这顿我请!”宋君鸿高兴的也把弓交回给负责的教工,刚想去跟柳丛楠罗列自己最喜欢吃的菜单,突然王矢冲他招手道:“子烨,你过来一下!”“唉!”宋君鸿疑惑的奔过去:“王夫子,我射得不好吗?”“射的好!”王矢点了点头:“射得不错!不过不能骄傲。因为如果你们俩是骑在奔马上开弓,你就未必能赢得了柳长青。”宋君鸿想了想,但随后也只能表示认同。王矢笑道:“我叫你过来,是还有别的事情交待。我明天要下山一趟去处理些事情,明天就不能去马厩教你练刀了。”宋君鸿表示知道后,王矢就挥挥手,喊道:“今天的授业到此结束,都散了吧!”于是学员们一哄而散,边继续兴奋的讨论着,边向书院的食堂涌去。晚饭打回来后,柳丛楠还在对刚才比箭输掉的事耿耿与怀,他冲宋君鸿疑惑的问道:“子烨,难道说你以前专门这么练过?”宋君鸿哈哈大笑:“我哪有那么闲啊。可你别忘了,我是出身于猎户之家。满山的追着野兔子射猎是每日的生存之务,自然熟能生巧了。”柳丛楠这才恍然大悟,于是只管埋头跟宋君鸿争抢红烧排骨。李孟春却抬起头来问道:“明天就又是休沐日了,大家有什么打算?”“玩!”刘羽、柳丛楠、方邵、王玉田异口同声的说道。只有宋君鸿依旧在低头啃着他手里的大三角骨头。“君鸿,听说镇上的如兴茶楼来了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啊,要不我们明天一起去瞅瞅吧?”方邵嘻嘻笑着说。“你们去吧,我没兴趣。”宋君鸿懒洋洋的说道。看到宋君鸿那种得过且过的样子,方邵也只好失望的闭上了嘴。等吃完后,宋君鸿随便跟几位朋友打了声招呼,就往自己屋子中走去了。“唉,都先等等!”柳丛楠一把拉住了余下的几个人,低声说道:“你们觉不觉得自从那个史珍走后和丁蓉去逝的消息传来后,子烨就一直有点消沉?”“那你想怎么样?”方邵挠了挠头问道。“嘿嘿。”柳丛楠贼兮兮的笑着说道:“那咱们就给他治治呗。”转眼又迎来一个休沐日,书院上下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子烨!”一清早方邵的大嗓门就在学员的居住区里响起。他推开宋君鸿的房门进来,却发现宋君鸿正躺在床上看书。因为每天都要早起,所以宋君鸿已经形成生物钟了,到点就醒。但今天既不用去跑王矢练刀,也不用去上课,所以他有点无所事事,索性就从箱子里找了本书出来翻着看。方邵过去一把把书给抽了过来,瞅了瞅书皮皱眉念道:“《司马文正公集》?这么枯燥的书你也会去看?”宋君鸿笑着把书给拿了回来,说道:“司马君实可是差点就配享孔庙的人物,于我当世儒家那是很受推崇的。你这么说,当心让书院的教授夫子们听见,会训你!”“嗨,管他呢。”方邵大大咧咧的把手往桌上一丢,说道:“走,跟我们去一个地方?”“去哪?”宋君鸿奇怪的问。“唉呀,跟我们去了不就知道了吗?”方邵不由分说地就把他拖了出去。到了书院门口,宋君鸿才发现柳丛楠、王玉田和李孟春也早就都侯在了那里。宋君鸿也只好跟着他们一起下山去了。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山下的市镇上,穿集过市,很快来到一处所在,柳丛楠大声的说道:“就是这里了!”宋君鸿抬头一看,目瞪口呆!只见眼前是一座高达三层的巨大院落建筑。大门开放,人来人往。门上还有块大牌匾,上书“留情阁”三个大字,另外在这大字边上还有一行小字“大宋潭州州属乐产”。“这里是青楼?”宋君鸿惊讶的扭头向方邵问道。方邵笑着点了点头。宋代青楼,又称为“勾栏瓦肆”。大抵沿袭唐制,有官妓、营妓、市妓之设。京师官技隶籍教坊,地方市妓属州郡管辖,名为“乐产”。而看来眼前这处,还是属于“国有企业”性质的营妓。不过方邵等人拖自己来这里做什么?宋君鸿还没等问出声来,柳丛楠和方邵立刻就掸掸衣角,已经向大门口走去。“哎哟,柳公子、方公子,你们可有阵子没来了啊!也不体恤姑娘们想的紧。”门口几名图脂抹粉的女子立刻娇声招唤道。“哈哈,这不是来了吗?”柳丛楠淫笑着捏了捏其中一名妓女的小下巴,说道:“先招呼一下我的几位朋友们!”说着朝王玉田、李孟春和宋君鸿三人一指。于是立刻一群女子奔了过来,连呼再拥的就把宋君鸿三人拉了进去。王玉田在京中时也早是此中老手,哈哈大笑一声,挥手就洒出一片碎银锞子,引起一片娇吃莺羡。而宋君鸿惊讶的发现,在这种地方,似乎连李孟春都表现的比自己更加的泰然、从容。“莫不是你以前也去逛过青楼?”宋君鸿奇怪的问道。“嗯,去过几次。”李孟春竟然肯定的答道。看到宋君鸿下巴都快掉地上了的吃惊模样,忙又解释道:“在我家乡时,曾陪那时的少东家逛过几次。不过……”他不好意思的又说道:“我都是通宵站在门外侯着的。”宋君鸿自嘲了下,看来自己是这五人中唯一一位头回逛妓院的“生手”!“这……不大好吧?”宋君鸿心虚的揪了揪柳丛楠的衣袖:“要不咱回去吧。”“怕啥,这里还有不少同窗也常来的。”柳丛楠嘻嘻笑道。宋君鸿顺着他的手指四处张望了一眼,你别说,还真让他发现了几位书院同窗的面孔,甚至其中还有一名老师。宋君鸿默然了一下,看来逛妓院在这个时代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原来宋代青楼的不管是数量还是奢华排场都远胜于之前的五代和隋唐。而这种风气的形成,实肇端于北宋。宋太祖感于唐末五代藩镇擅权,朝纲倾圮的殷鉴,秉政之初,即削夺武臣兵权,劝他们“多积金帛田宅,以遗子孙;歌儿舞女,以终天年。”也就是说,为了防止手下这帮开国大将们有继续争夺皇位的雄心壮志,宋太祖是巴不得这些大臣们在温柔乡中醉烂而死的。另一方面,宋立国之初,版图即小于唐代,而终宋之世,边患不息。北敝于辽,西困于夏,而后屡败于金,宋土大夫处此外侮频仍,国势积弱的境地,已不复能有唐人激扬蹈厉的精神,不再有那种“黄沙百战宋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慷慨沉雄的气概。尤其是在庆历新政和熙宁变法失败之后,一代土人改革图强的愿望彻底归于幻灭,面对酷烈的觉争和风波险恶的宦海,士大夫们感到无力把握自身的命运,于是转而寄情声色,在青楼的粉白黛绿,雾鬓风鬃之间寻找心灵的麻醉,这是一个重要的原因。而对于岳麓书院的师生们来说,来青楼更是为了一种精神上的慰藉。即所谓的“倩何人,唤起红巾翠袖,搵英雄泪?”尤其是当今天子即位以来,朝局昏暗,小人当道而忠贤却无法作为,这种怀才不遇,忠心无所依附的尴尬失落之感固然有不同的宣泄渠道,或表现为高蹈远引,非贤毁圣;或表现为纵酒狎妓、玩世不恭,但其文化意象仍未出士大夫的范畴,仍然是“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的儒家处世原则的变通。而这个时代的青楼女子,也大多高才多艺,能与文人士子们诗词唱合,也这是宋词中关于青楼女子题材那么多的原因了。宋君鸿一边走,一边好奇的观察着屋里的各种情况。这也既有妙龄少女们的活色生香,也有各年龄层次男人的往返留连;有人乘醉狂吟,也有人意志消沉,当然还有人纯粹只是拿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在来往的少女们身上瞄来瞄去。这里有人生百态,宋君鸿正看的有趣,突然听见一个人大声的喊道:“大家知道吗?岳元帅还魂了,他领着岳家军又要去教训那批金狗了!”但迎来的只是同桌嫖客们的一致嗤笑。那人拍着桌子说道:“真的,我刚从我们大宋被金国占去的北边回来。那里有不少平常欺负我们汉人的金狗都被人一夜之间砍去了脑袋;还有好几个金人的兵营也都被人给端了。在北边那里真的突然出现了一支军队和金人们作战,很多人都看到了,里面有很多岳家军的老将,竖着岳元帅的大旗,打的金狗方寸大乱。”有些人于是将信将疑的开始讨论,但大多数人仍是表示不相信。但宋君鸿却是心头一惊,紧接着又是一喜。因为他知道,这必是岳英和朱强的所为,看来岳英不仅成功的潜入了在北方中原的金国占领区,而且还再次举起了抵抗的大旗。他看那名说话的人一身锦衣,像是个商人模样,便想过去攀谈几句,看能不能打听出更多岳英的消息来。却不想方邵一拉他,随着柳丛楠他们穿过喧嚣的前院和大厅,直接奔到了二楼之上。“秋灵姑娘现在有客吗?”柳丛楠抓住了老*鸨问道。“呵呵,几位公子不是昨天晚上就差人来报个信儿了吗?秋灵现在正在她房中,几位公子且请前去,我再找几个丫头去帮着陪陪。”老*鸨手里握了王玉田扔过来的一枚金锭后,恨不得把眼前这五人当着菩萨供起来。于是柳丛楠引领着几人驾轻就熟的来到了一个房间中,房中有名女子,正在抱着张琴调音,此刻见到柳丛楠等人,忙放下琴迎了过去。“秋灵姑娘琴技这几日见涨?一会儿可否能为我等弹奏上一曲?”柳丛楠一见到她就笑道。“柳公子但得能常来,莫说一曲,就算是十曲,百曲,想听又有何难?”秋灵笑岑岑的说道。宋君鸿打眼一睢,这名女子的确是生的娇柔而艳美,粉面如玉、美目如珠,想来是定迷煞了不少的王孙公子。而秋灵也发现了柳丛楠和方邵这次带来了三张生面孔,也笑问:“不知这三位公子如何称讳,长青也不给奴介绍一番。”柳丛楠哈哈大笑,首先指着王玉田说道:“王玉田,腰缠万贯,是此次的东道。”秋灵笑了:“原来是个大主顾。”柳丛楠又指着李孟春说道:“李孟春,笔走龙蛇,秋灵姑娘屋中若想再加一再幅好字帖,可莫错过哦!”秋灵高兴的连连拍手:“正好正好,我有个姐妹即将从良,回头奴家作一拙词相赠,还要请李公子为奴挥毫啊。”李孟春的脸当时就红了。柳丛楠最后指着宋君鸿介绍道:“宋君鸿,我们‘曲涧六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位,但却最是奇思多谋,是我们六人中的‘智多星’!”秋灵轻呼了一声:“宋君鸿?可是和云飞公子一起编写《桃花扇》的那个宋君鸿?”柳丛楠笑道:“正是。”秋灵激动的上前一步,抓住了宋君鸿的手就喊道:“这个好,这个好,可算是见到活的了。”自己的手被秋灵的一双如玉柔荑握住,娇呼时所带动的气息直接就喷到了自己的脸上,宋君鸿也有点不好意思,想把手抽出来,却不想秋灵纂得紧紧的。秋灵兀自在嚷着:“宋公子为我天下青楼女子一大呼,好让世间人知道我青楼脂粉中也有英雄,所以早就让众多姐妹们称赞不已。若是让人知道今日奴家伺候过了宋公子,传出去也不知羡煞死多少姐妹呢!”“看把你美的,要不我们便把他送了你吧。”柳丛楠突然一把将宋君鸿推在了秋灵的怀中,坏笑道:“正好我们宋公子最近郁郁不乐,何不请秋灵姑娘好生开导一下?”这下不待秋灵说话,宋君鸿倒先脸红的跟熟透了的果子似的,慌里慌张的从秋灵怀里挣出身来,朝柳丛楠嚷道:“长青,你再这么作弄我,我这就走!”柳丛楠和其余三人却只是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团,对宋君鸿的怒火浑不在意。宋君鸿更加尴尬。那秋灵原先脸上也有一丝娇红,此刻看了宋君鸿的表现,却又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个人儿,既然号称“智多星”,却怎么进入了这欢场之中又像是孩童一样的紧张和稚气?秋灵掩口瞄了宋君鸿一眼,暗道:“真是个趣人儿!” 第三十八节 为卿潦倒为卿痴 中 “既然好不容易来了这一趟,哪有掉头又离开的道理?俗子们尚知‘入宝山而不能空手回’,宋公子来我这香阁一趟,却茶也没喝一口就走了,传出去莫不是让众姐妹以为我秋露不会待客,从此让人家笑话了奴家去?”秋灵一脸哀怨的撒着娇。“于姑娘无关,只是……只是在下还不大适应这种场合。”宋君鸿在她的娇*喘柔呼之下连连败退,索性抖开了直说道:“请姑娘与我的朋友们自行欢娱,君鸿太紧张了,还是出去透透气先。”说罢拔足就欲往外走。柳丛楠赶紧一把抱住了,赔笑道:“好啦,子烨,刚才是为兄的孟浪了些。你就原谅下则个?”“这样吧,宋公子权且稍坐,待奴家为宋公子弹唱上一首,听完再走也不迟?”秋灵也过来继续打了个圆场。说罢,她盈盈的行了个万福,然后回到琴案之后,调了调弦,便叮叮咚咚地开始弹奏了起来。弹完了引子,秋灵朱唇轻启,唱道:“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载儿夫婿去,经岁又经年。借问东园柳,枯来得几年。自无枝叶分,莫怨太阳偏。莫作商人妇,金钗当卜钱。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那年离别日,只道住桐庐。桐庐人不是,今得广州书。昨日胜今日,今年老去年。黄河清有日,白发黑无缘。昨日北风寒,牵船浦裹安。潮来打缆断,摇橹始知难。”这首长诗本就是吟唱这欢场中情怨的,秋灵此刻弹唱出来,楚音媚好,竟是别有一番滋味。“好!”王玉田率先叫起好来,随后柳丛楠、方邵、李孟春也都叫起好来,连宋君鸿最后也跟着鼓了鼓掌。“宋公子,你看奴家唱的怎么样?”秋灵问道。宋君鸿张嘴刚想回答,却不想门在此时让人呼啦一下推开了,一个人影一边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一边嚷道:“灵丫头,我的琴谱昨天是不是……”对方进来后见到屋中有人,才不由得顿了下来。宋君鸿一见她,亦惊呼道:“露香姑娘?”来人正是自《桃花扇》一戏在首次演完后就消失了再不见踪影的神秘人物——露香。“宋公子?”露香也是大呼了一惊,定睛看清楚屋子中的这些人后,笑了起来:“原来竟是你们!”“露香姑娘,你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宋君鸿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又惊奇的问道。虽然在这个时代青楼妓院是正规娱乐场所,并不禁止人们前来寻欢取乐,但露香这么一个妙龄女子前来,总是显得怪异了些。因为这里看似笙歌艳舞,笑语连绵,但实际上粉香软金的后面,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钱色交易,其中有着让人数不清也不敢去想的红粉白骨、血泪生涯。这里的确不应该是一个良家女子来的地方。露香怔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宋君鸿的言下之意,她突然自嘲的笑了笑:“他们几个还没有把我的身份告诉你吧?”“姑娘往事,冷暖难言,我等自也不敢多口。”柳丛楠和方邵说道。宋君鸿不问,柳丛楠和方邵也不说。“事到如今,告诉了你也无妨。秋灵,还是你和宋公子说道说道吧。”露香傭懒的说道,自行去秋灵屋里倒上一杯茶浅啜。这时秋灵点了点头才接口道:“露香姐姐以前可是我们这里的头牌,一年多前才脱身从良的。”宋君鸿沉默了。其实自从见了露香后,他就对她的身份有过这方面的猜疑,不过他不是个好打听别人闲话的人,所以也就一直把这个疑惑烂在肚子里没有跟人询问。但不管怎么说,在这个地方见到露香总是有点尴尬。王玉田凑了上来,问道:“露香,那你怎么今天也过来了?”不论露香是否是出身这里,但她现在必竟是从了良的人,自也不可能再继续住在青楼里。“我昨天过来教灵丫头弹琴,走前吃了几杯酒,似是把琴谱拉在了她这,今天想来取一下。”露香说道。她因为从小在这里长大,所以对这里的人头很熟,过来也不用通传或找人领路之类的,不管想去谁那自己抬脚也就过去了。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露香又朝宋君鸿等五个人个瞄了一眼,才缓缓问道:“他怎么没来?”尽管露香并没有点明是谁,但宋君鸿等五人都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露香你也是知道的,云飞兄已经有一年多再不踏足这种地方了。”柳丛楠陪着笑说。“哼!”露香冷哼了一声:“像他那等薄幸男儿,最好少来,省得又祸害了哪家姐妹。”柳丛楠与方如长期与刘羽交好,此刻听她这么刻薄的品评刘羽,也不好接口,只得讪讪的又缩了回去。秋灵见露香对柳丛楠他们并没给什么好脸色,便过去把她拉了开来,笑道:“露香姐姐既然来了,便也与我们一同乐上一阵吧。姐姐昨日所授琴技,灵儿尚不熟练,难免遗笑方家,何不干脆由请姐姐也来现场弹奏上一曲?”“莫非露香姑娘也有一手好琴艺?”王玉田闻言好奇地问道。“灵儿的琴艺,全是学自露香姐姐。”秋灵笑答。露香坳不过秋灵的劝求,只好答应也弹唱上一曲。她走到秋灵的琴案后坐下,拿手轻轻抚了抚琴弦。这时秋灵已经回身倒了一杯酒端到露香面前,笑道:“姐姐且先吃上一杯。”露香接过酒杯,仰脖一饮而尽。然后玉指轻拨,一连串琴音便流益而出。宋君鸿对琴艺说不上精通,但却民绝不陌生。有宋一代,士人好风雅,琴技多有所涉猎,而宋君鸿当年在潞县时,就在读书之余常听丁蓉操琴,所以对于琴技高下的品评,也算是略有小小心得。刚才听那秋灵弹奏时,已经可以称得上一个“好”字!此刻再听露香手下的琴音,更是韵随灵出,直欲绕梁。余下的柳丛楠、方邵、王玉田、李孟春也都无不微盍双目,以指击案,醉心于这美妙的音律之中。可惜几个人正听到兴头处,却听得“哐啷”一声,屋门竟再将被人打开,以至于露香的操琴也被打断,不得不停了下来。而且这次开门的声音更加巨大,因为来人是直接拿脚踹开的。这种举动可以说是极为粗暴无礼之至!随着房门的洞开,一个肥头大耳的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家奴。“哟,今儿个我这屋子还真是蓬荜生辉啊,客人一拨接着一拨。”秋灵脸色变了变,但随即很快又恢复了常态,莲足款动,迎了上去笑道:“张公子,您怎么也来了?”“怎么,不欢迎?”那张公子气呼呼的说道:“你秋灵姑娘的架子不小啊,我着人来请了三次都没有请到你的大架。”说罢,他挪了挪肥胖的身子,从秋灵身侧挤进了屋来,一边朝屋里打量一边冷哼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贵客,令本公子总是排队坐冷板凳!”他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后,突然定在了露香身上。立刻诌笑道:“哟,原来露香姑娘也在啊?”他不笑的时侯还好,一笑起来,肥大的脑袋上细小的五官都挤在一起,像是一个大肉包子上被人捏在一起的褶子。身后立刻有一名家丁说道:“少爷,看来你今儿个好福气啊,可以一箭双美!”张公子闻言后,高兴的哈哈笑了起来。他跑到琴案前一把将露香强行拉到怀里:“露香姑娘,这么多年了,总也不许我一亲芳泽,今天就从了我吧?”露香厌恶地躲开他伸过来欲亲吻的肥厚大嘴,说道:“露香如今已经是良家子,还望张公子尊重。”“尊重?哈哈哈,尊重?”张公子朝身后的家丁们挤眉弄眼的说道:“你们都来看,这里居然有一个婊子在跟说我尊重!”他身后的家丁们也开始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放开露香姑娘!”宋君鸿实在地看不下去了,站起身来喊了一句。“你又他娘的算是哪根葱?”张公子张狂的说道:“也敢来管老子的闲事?”这时老*鸨已经闻讯赶了过来,来到宋君鸿他们跟前为难地跟说道:“几位客官,这位张公子是潭州知州家的公子,要不几位先换一个房间?我再给几位重新找几位可意的姑娘?”岳麓山地处长沙,有宋一代属于潭州辖下。所以老*鸨也不敢得罪潭州知州的家人。听到老*鸨介绍起自己的来历,那张公子显得更加得意,指着宋君鸿他们那一桌就吼道:“都给我滚,这里今天我包场子了。”不想王玉田却嗤笑了起来:“区区一个知府的家眷,也敢张狂至此?真是好笑。”“公子,他好像有点瞧不起你唉。”一名家丁对张公子说。张公子怒道:“给我把他抓过来!”于是那名家丁撸起了袖子,上前就要去抓王玉田。不想宋君鸿从旁猛的刁起了他的腕子,然后一翻一甩,那名家丁就惨嚎着摔了出去。张公子朝宋君鸿喊道:“你又是哪一个?”宋君鸿笑嘻嘻的拎起一壶酒和一个酒杯来到张公子面前,摇头叹气地说道:“唉,好好的一场听琴,偏偏让一只癞蛤蟆恬燥全给搅了!”张公子看他如此卖狂,呆了一下,正自要发作,却不想宋君鸿仰脖把杯中那酒仰脖灌入喉中后,突然猛的抡起酒壶一下子拍在了张公子的额头上。就在那张公子的惨呼声中,宋君鸿已经伸手便把露香给夺了回来。“你……你敢打我?”张公子一摸额头,一抹鲜艳的红色已经沾染了他的手上。“啊——”张公子像杀猪一样的惨叫起来。“你欠揍!”宋君鸿继续轻描淡写的说道。“都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死他们!”张公子愤怒的朝自己领来的家丁吼着。宋君鸿朝露香和秋灵一拱手道:“二位姑娘先让一下,免得误伤。打架的事,我们男人来玩。”说罢和张公子手下那些一拥而上的家丁们抡拳头战在了一处。柳丛楠在后面看了,也卷起了袖子,把桌子一掀,吼道:“上!揍死这些小婢养的!”说罢扑进了战圈,方邵、王玉田和李孟春对视了一眼,也齐齐虎吼了一声,冲了上去。现场立刻挥拳声、呐喊声、惨叫声、桌倒碟碎的声音、老*鸨的尖叫声,响成了一片。按理说宋君鸿这方面只有五个人,而张公子那方面连主带仆七八号人,从数量下怎么也不至于轻易落于下风。但关键宋君鸿这一方面根本不能以寻常书生等闲视之,没有一个是善茬。柳丛楠和方邵在书院中是出了名的顽劣能闹,王玉田在京中也没少和其他世家子弟们争风打架,李孟春虽然人老实了点,必竟是苦出身,光身上的肌肉块就比别人的都要大。尤其是宋君鸿,他是猎户家出身长大的孩子,本就身子板结实。又经过几个月的练武,岂是这些顶多平常能仗势欺欺人的三角猫家丁所能对付的了的?张矢的战场撕杀之技一经施展出来,一连迅速的击倒了数名家丁。所以当龟公急火火的把临近巡街的衙役们喊来时,宋君鸿已经把那张公子按在地上揍的肥头又比原先肿大了一圈。衙役们一看这情况也是头疼,一边是自己顶头上司家的公子,一边是岳麓书院中的学生,其中有一个还是京中高官的儿子。哪面都不能轻易得罪。只好一边收押,一边分别向潭州治所和岳麓书院报告。结果宋君鸿五人被先行丢进了治所的大牢中看押。他们五个人于是准备了一篇长达万字的辩文腹稿,准备在过堂时对张公子的挑衅与跋扈行为进行批露,并为自己等人的正义战斗行为进行声辩和宣扬!可过了整整一夜,也没人再来理会他们。摸了措大牢中那足有大腿粗的牢木,方邵这时才生出来了一点后怕,转身朝另外几人问道:“咱们打了他们头儿家的孩子,你说他们会不会趁机过来报复我们?”“现在想这些?晚了!”柳丛楠嘻嘻笑道:“打时你怎么没顾的这个?子烨把那姓张的孙子按倒时,他身上挨的最重的两拳就是你揍的,我们都看到了。”方邵眼一睁,直着脖子嚷道:“我又不是怕姓张的那孙子,只是咱们现在在人家的地头上,我们要提防着受人黑手。比方说——借机给我们动大刑?”“不会的。”宋君鸿上前拍了拍方邵的肩头,说道:“咱们几个都是有举人功名的人,没有礼部或大理寺的批文,哪个差吏敢往咱们身上用刑?”“哼!我倒巴不得你们受回刑,然后长点记性!”随着这一声冰冷的声音传来,柳丛楠却兴奋的一撑手从牢房中有点发霉的稻草地上窜了起来,喊道:“舅舅?”程会站在牢门外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才对一名牢头说:“开门吧”。最后这件事以民间普通纠纷结束,不载于案情记录,岳麓书院一边向张府致了个谦,一边把自己的这几名肇事的学员们领了出来。当他们跟着程会从牢狱中出来后,发现鲁如惠站在外面,脸上笑眯眯的,浑不似程会那副要吃人似的骇人表情。“山长,这明明是他们先挑事的。”王玉田急忙争辩道。鲁如惠一摆手:“我没问你们谁先挑事的,我只想先问下你们,打赢了没有?”宋君鸿这才点了点头说道:“回禀山长,我们打赢了!”“好!”鲁如惠鼓了一下掌。看到鲁如惠这种嘉许的表情,宋君鸿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终于放松下了紧张的表情。不想鲁如惠脸一板又说道:“回书院后罚你们每人去后院劳作五日!”“啊?还是要罚啊?”方邵无力的哀号了一声。“还出息了你们!为了争一妓女而聚众斗欧,影响恶劣,你们以为这顿惩罚还逃的掉吗?”鲁如惠奇怪的问。“那为什么一开始还要问我们打赢没有?”宋君鸿嘀咕道。鲁如惠嘿嘿一笑:“因为你们若是敢打输了,我就就把你们的惩罚加倍!”宋君鸿等人目瞪口呆,鲁如惠却已经哈哈大笑着离去了。“其实……有时侯我也搞不懂我们这位山长。”程会摇了摇头,也跟着走了。第二天,宋君鸿五人在程会的监督下,拎着扫帚蔫头搭脑的往后院走去。途中立刻引起了很多师生的围观与指点。不知从什么时侯开始,“曲涧六子”在这书院中已经成了闯祸和挨罚的代名词。“看啊,‘曲涧六子’又挨罚了啊!”一名学生立刻边跑边挥舞着双手喊道。“少见多怪!”方邵嘟囔了一声:“他们要是知道我们连潭州知州的儿子都给打了,不知会不会被我们的英雄气概给吓倒。”这时一个人挤开人群走了过来,抓住柳丛楠问道:“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叫我?”“去‘留情阁’喝花酒?”柳丛楠挠了挠头发,问道:“你不是说你再不去那种地方了吗?”“不是,我是说打架!”刘羽一本正经的说道。“你现在想参与也不晚。”柳丛楠笑着把笤帚赛到了刘羽手中。“不准让别人代罚!”程会瞪起眼来吼道。柳丛楠吐了吐舌头,把笤帚又给接了回来,低头就准备离开。“等等……”刘羽一把抓住了柳丛楠的胳膊,左右瞅了一眼,小声地说道:“我听说昨天她也去了,她……她没事吧?”柳丛楠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说道:“你指露香?放心吧,她没事。”说到这里,他又郁闷的说道:“真不理解你们俩,反正你无论怎么挂心她,她也不见得会领情。”刘羽黯然低声道:“你也知道,我欠她的。”柳丛楠叹息了一声,再不说话,扛着笤帚慢慢走远了。 第三十九节 为卿潦倒为卿痴 下 宋君鸿他们的“刑期”已经进入了第三天。每天上完当天的课业后,又刻又要排成一队,在程会的监视下去后院劳作。 作为“曲涧六子”中唯一一位幸免于难的人,刘羽唯有继续一个人无聊的成天灌着闷酒。 刘羽已经在书院里混了三年多,算是学员中顶级的老油条了。再加上本才就好,所以书院中的课程他兴致来了就跑去听几节,兴致没了就待在自己屋中自酙自饮,夫子们也都懒得再去管他。 这天他起后又一次习惯的抓起脚处的酒坛往嘴里灌溉,却发现喝了两口就坛底朝天,里面没酒了。 这让刘羽很郁闷,他一边琢磨着自己最近的酒量是不是又提升了,一边拎起一个空的大酒葫芦,准备去再打些酒回来。 结果他还没有走到院门口,就看到一个人影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和他撞了个满怀。 “唉呀!”那个人还是位女孩子,不过却没顾得上自己被撞后的狼狈模样,拉住自己叫道:“刘公子?” 刘羽一怔,他认得这个女孩子,是秋灵边的一名小婢女。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刘羽奇怪的问道。 “不好了!”小婢女却突然哭了起来,扯着刘羽的袖子说道:“小姐和露香姑娘,今天都被那名恶少张公子带人抓早了。” 刘羽愣了一下,甩手扔掉酒葫芦,跑到临近的弓马场夺了一张弓和一袋箭就冲了出去。 “唉,刘公子,你不能一个人去啊!”小婢女也吓傻了,急忙喊道。可刘羽已经充耳不闻地跑远了。 刘羽并不是个老实学生,如果说他平里偷酒翘课学会过什么有用的本领的话,那“*”一定算一个。 刘羽知道张公子的住所在哪,也很快就摸了进去。 正当他一间间的摸着屋子探查的时侯,突然一声女子的怒骂声传了过来:“你放开我,你这个畜生!” 刘羽心里一紧,他认得出这个声音。 此时张公子正满脸笑地把露香压在上,拼命的撕扯她的衣服。突然他的屋门就让人一脚给狠命的踹开了。扭头看时,却见刘羽张弓搭箭指向自己,俊美的脸庞上笼罩了一层巨大的愤怒之色,吼道:“放开她!” 张公子惊讶的才露香上爬起了子。 露香也觉查到了自己的体都坦露在了屋里两个男人的视野里,她羞涩的赶紧蜷缩在了一起,拿手紧紧掩住了自己的膛。 这时张公子也从一开始的惊慌中镇定了下来,冷笑道:“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敢把我怎么样?” 看到露香上的衣服已经被他撕扯的凌乱,露出了雪白的肌肤和饱满的脯,刘羽眼中的怒色更胜了一筹。 他手一撒放,手中的箭带着一声愤怒的尖啸声立刻扎入了张公子的肩膀上。 “嗷!”张公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喊。 “我说,立、放、了、她、们!”刘羽又搭上了一支箭,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虽不是什么神手,但现在这么短的距离内,我仍然有把握下一箭中你的要害!” 瞅了瞅箭头上森然吓人的冷芒,张公子只好扶着肩头上的箭伤让到了一边。露香趁机跑到屋子的另一角,把绑在柱子上的秋灵解了下来。 而秋灵也立刻脱下自己外面的长袄披在了露香上,帮她挡住了外泄的光。 两名女子惊恐的跑到了刘羽的后。 “我们走!”刘羽拿箭指着张公子不让他乱动,一边向两名女子低吼道。 可当他们刚退出屋子后,两名女子就又发出一声惊呼。原来刚才屋子里的异动已经惊动了外面的家丁,他们手持着木棒团团围了过来。 “哼哼!”张公子冷笑道:“我看你们还怎么走!” 刘羽撒手一箭退一众想围上来的家丁,然后猛得又窜到了张公子面前,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来,也不及搭弓,直接指在张公子那肥腻的脖子上,吼道:“叫他们都让开道!” “没用的,你知道你们跑不远的!”张公子狰狞的说道。 “叫他们都让开道!”刘羽再一次怒吼道。 张公子挥了挥手,手下的家丁们让开了一条路。 刘羽让两名女子先走,自己押着张公子作人质,慢慢的走在最后面后。 张公子故意走的慢吞吞的,因为他长的实在是太肥胖,刘羽也拉扯不大动,这样走的很慢,而张公子手下的家丁却越追越近,渐渐呈一个扇形围了过来。 看到形势如此不利,刘羽扭头冲前面的二女喊道:“你们两个先赶紧走!” 他这么扭头一喊话的工夫,张公子瞅准了机会,一下子推开刘羽抵在自己脖子上的箭,窜挣脱了出去。 张公子手下的家丁瞅见了这个机会,立刻张牙舞爪的扑了上去。 刘羽一边拼命的抵挡和阻拦这些家丁,一边高喊道:“你们快跑!别回留阁,直接去书院!” 露香眼见得刘羽很快被几名家丁抱住手臂和大腿,按倒在地上,担心的便想回去救,秋露却看到随后追过来的几名家丁,刚一把抱住了露香,“姐姐,去不得,还是先出去喊人帮忙才行!”说罢,扯着她向前急忙的奔跑。 看到即将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张公子气急败坏的一脚把刘羽手里摔落的弓和箭袋踢远,一边向手下的家丁吼道:“打!给我往死里打!” 眼见得二女已经越跑越远,刘羽欣慰地笑了一下,下一个瞬间,家丁们的拳头已经像雨点一样的落了下来。 秋灵扯着露香在家丁们的追赶下没命的奔跑,却不料想一不留神就撞在迎面而来的几个人上。 “太好了,你们逃出来了?”宋君鸿把撞在自己上的秋灵扶住,急切的问道。 “你们怎么也来了?”秋灵惊喜的问道。 “你的婢女来书院搬的救兵!”宋君鸿一边急切地说着,一边拿眼朝她们周围扫了一眼,顿时色变道:“云飞兄呢?” “他、他在后面让张公子的恶仆们缠上了,你们快去救救他吧!”露香几乎是带着哭腔喊道。 宋君鸿一咬牙,瞅着追过来的几名家丁吼道:“你们这些混蛋!”说罢把秋灵往自己后一推,抡起了手里的木棒就扑了上去。 看着他如恶虎扑羊般的凶狠表,原先在青楼的斗欧中叫过他一次亏的家丁们心里打鼓,扭头又往后跑。 于是宋君鸿领着柳、言、王、李四人和闻讯赶过来一起帮忙的王矢追赶着这帮家丁一起奔杀到了张公子的院门前不远。 那里张公子正指挥着手下的家丁们在继续的踏打着刘羽,抬眼却瞅见自己的手下像丧家之犬一样的逃了回来,正自惊愕里,却又见宋君鸿几人两眼通红的冲自己举起木棒轮了过来。 俗话说“哀兵必胜!”急于拼命的宋君鸿几人拿出了拼命的架势,张公子和那群家丁很快不是对手,被打的落荒而逃。 露香也跟着又跑了回来,并且迅速的在躺了一地的人当中找到了刘羽的影,此时的刘羽,已经倒在一地的血泊之中。 露香抱起刘羽哭着问道:“刘云飞,你怎么样了?” 刘羽艰难的睁了下眼,从一片血红朦胧的世界中看到了露香的影子,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露香哭泣着答道:“宋君鸿他们领人来救我们了,我们得救了。” “那就好哇。”刘羽气息微弱地说道:“这样,我总算是勉强对得起你姐姐一点了。” 说罢,眼前一黑,彻底昏死了过去。 “刘云飞,你醒醒!你醒醒!”露香大声的哭喊着:“你欠我们姐妹的帐还没还清,你不能就这么死了!” 当众人急忙的把刘羽抬回书院请大夫诊治时,露香无力的瘫坐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把脸埋在胳膊肘里,眼泪珠子却噼里啪啦地往外掉个没完。 宋君鸿脸色沉的把柳丛楠和方邵扯到一边,问道:“这一切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柳丛楠和方邵对视了一眼,叹了一口气,才说出了那在刘羽和露香姐妹之间纠缠了长达三年的故事。 原来,露香还有一名姐姐,名唤作雪香。二人本也是官府家出的小姐,奈何后来卷入了一场淳熙年间的**之中,家庭破散,二人也从小被卖入了这‘留阁’之中。两个苦命的姐妹相依为命,到得长大时,倒也变成了‘留阁’之中的两名当红头牌。 三年前,刘羽初入岳麓书院,正是意气风发的时侯,却在一次无意的机会间见识了雪香姑娘。仰慕其容貌美艳,琴艺高超,而拜倒于石榴裙下。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后,雪香也喜欢刘羽的才出众,气宇轩昂,也终于动了芳心。二人皆是才貌双全之人,凑在一起恍如一对璧人,在潭州仕林之中一度传为佳话。刘羽也在同窗好友们的帮助下,筹借得一大笔的巨款,再加上露香、雪香两姐妹多年的积蓄,央书院里的鲁山长代为出面讲,帮这两姐妹赎了。 “这不是很好吗?”宋君鸿疑惑的问道。故事发展到了这里,可以说是皆大欢喜。才子佳人,浓厚义,这不是所有故事小说都向往的大团圆结局吗? “唉,谁也没有想到事后来平地又生出了波澜。”方邵也叹道。并接口把故事往下讲了下去。 刘羽对雪香姑娘倒也是一番真,便带着她返回家中,禀明了父母后便明媒正娶了过门。不想没多久刘父不知从哪里得知了雪香的出往事,便着人把她轰打出了家门,并讥笑她是脏水污了刘氏的清雅家门,扬言决不再许雪香踏进刘氏的家门。 刘羽本是个孝子,不敢公然违抗老父的决定,只得夜苦苦哀求。没想到刘父听了刘羽的哀告后却更是怒不可遏,认为都是雪香用狐媚迷惑了自己的儿子,在大街上对其进行了大肆辱骂。雪香姑娘本以为自己好不容易能跳离苦海,然后嫁为人妇作一幸福的良家女子,却不想一番辛苦却换来这等结果。于是在又羞又愤又失望的况下便缢死在了刘府门前。 雪香的死,让刘羽和露香都深受打击。 刘羽从此离弃了家门,也消弥了功名进取之心,整里只是窝在书院里,靠夜不停地喝酒麻醉自己。 而露香见到刘羽运着自己姐姐的棺木回来后,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愿谅刘羽。改管是已经赎从了良,但只是独居一院,有空时宁可跑回‘留香阁’中与昔的姐妹们弹琴说笑,也不愿给在生活中一直对坚持照拂自己的刘羽一个好脸色。 至此,宋君鸿才总算是明白了刘羽与露香两人间奇怪而别扭的感缘由,听完这段曲折的往事后,也唯有唏嘘不已。 而这时侯,鲁如惠和王矢正在潭州知州张发田的书房之中契谈。 “我看这件事,谁都不要再追究了,就这么样的算了吧。”鲁如惠笑着说了一句,然后起走。 “小儿让你们书院中的学员们两度欧打,岂能就这么算了?”张发田沉着脸说道。 “可据我所知,是令郎先行强掳良家女子,并意图污才引发这一事件的,对不?” “那秋灵和露香都只是两名青楼女子,如何算良家女子?又何谈强掳和污?”张发田冷笑着说道。 “不然!”鲁如惠摇了摇头:“那露香是老夫当年亲自出面帮她办的赎事宜,早已经从良,算是我大宋的编户齐民,受王法保护。就算是那秋灵,如果有人想为她赎,老夫也可作保。” 说到这里,鲁如惠笑着对张发田说道:“令郎在这潭州跋扈惯了,各种关于他的不良行止的批评我也风闻了不少,真要是立案追查起来,怕是于张大人你也不利吧?” 张发田咬了咬牙,却是再也不能说什么。 鲁如惠笑着冲王矢作了个手势,两人便待离开。 “鲁如惠,你也期下官太甚了!就算你门生故吏满天下,可你也别忘了,现在是李皇后主政,不再是太上皇时你们抗金党得势的时侯了!”张发田突然站起来嘶声怒吼道。 鲁如惠闻言猛的转过来,几步跨到张发田边,一把将他摁回了椅子上,低声吼道:“那你去跟李皇后上表告我啊?我倒要看看你跟你那个畜生儿子能有个什么好下场!” 他的脸就凑在张发田跟前,目光像雷亟一样的瞪视着对方,说道:“老夫连李后都不怕,难道还会怕了你们这对父子吗?” 张发田突然才发现这名平里总是以博学儒雅著称的书院副山长,此刻像是一只厮吼的豹子一样的盯视着自己,露出了他长期掩藏的獠牙,好像随时都能撕烂自己的咽喉一样。 张发田满头大汗的瘫软在了椅子上,惊恐的点了点头。 鲁如惠慢慢的收回了按在他上的手臂,转冷哼一声:“老夫是正经科举考场得到的功名,二十年多沙场刀头添血换来的高官,你一个靠家庭袭荫才获得官、多年行贿和拍马才勉强升上来的小小知州,也敢在老夫面前叫板,不自量力!” 说罢转离去了。 王矢把扛在肩头的战刀抽了出来,在张发田面前挥了一下,叹道:“我们抗金党人虽说是迂了点儿,不识实务了点儿,但我们有两大特点:一是敢拼命,二是不要命!所以,你最好告诉下你那个不成气的儿子,以后还是少去招惹我们的学生为好!” 言罢,又把刀插回了鞘中,懒洋洋的扛在肩上,也转走了出去。 只余张发田一冷汗,在夜风中打了一个哆嗦! 而另一方面,在岳麓书院中,大夫刚刚开好了药方,露香便抢过去,煮好后却又递给了宋君鸿说道:“你给送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宋君鸿看着她那双美丽却总是躲避的大眼睛摇了摇头,并没有接那药汤,反而说道:“我觉得你还是自己送进去的好!” 露香有些迟疑:“可是……我……” 宋君鸿叹息:“露香姑娘,你想一想,这次要不是我们赶去的急时,云飞兄这条命极为可能便并待进去了。不管你们之前有多大的恩怨,他已经准备拿命相抵了,还不够吗?” 看到露香犹豫了一下,宋君鸿接着说道:“我可以理解你的丧姐之痛,但平心而论,你这些年对于云飞兄的谴责是否也有些过份了呢?你也应该知道,令姐当年的惨剧,固非云飞兄所望,更不能完全责怪到他的上。这两年来,为了令姐的事,云飞兄也无不生活在自责之中。他与家中断绝了关系,也消磨了科场进取之念,整里只是贪杯烂醉,整个人几乎完全垮掉了似的。你仔细想想,他这个样子惩罚自己,你觉得对谁是一种好事?他目下这种颓废的样子,还是令姐当年喜欢的那个有为的青年吗?令姐泉下有知,真的会同意你这样对待云飞兄吗?” 说到这里,宋君鸿说道:“云飞兄已经醒了,你要是真的还对他有那么多的恨意,何不进去当面骂他一顿,不也比这么用冷漠去折磨他强?” 说罢,宋君鸿打了个手势,招呼起柳、方、王、李四人一起默然离开了。 露香站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推开了刘羽的那扇屋门。 刘羽躺在上,见到露香进来,显然也是有些惊愕。 “为什么要不顾命的跑去救我?”待刘羽喝完了药,露香脸色冰冷地问道。 “我已经没有保护好你的姐姐,便不能再保护不好你。” “你最应该保护的是我姐姐!” “我——对不起!两年前我要是再勇敢一点,你姐姐说不定也不至于会走了绝路。”刘羽羞愧的说:“这两年我每每为此自责!” “或许、或许我和我姐姐现在或许需要的并不是你的自责,而是你应该振作起来。”露香想了想突然低声说道。 但刘羽仍是听到了,他抬头惊讶的瞅着露香。 “别误会,我依然没有原谅你。”露香说道:“只是刚才有个人在门外跟我说,你现在的这个样子,绝不是我姐姐希望的样子。我想了想,你已经对不起我姐姐了,我不能再对不起我姐姐。” 说到这里,露香上前把他手里的药碗接了过去,才又继续说道:“你的衣服在打斗中都让人扯烂了,回来给你找衣服换穿时,我在你的箱子中发现一块金牌,听方邵说是太上皇赐给你们的?” “是呀。”柳丛楠说道:“你若是瞧见喜欢,我便送于你吧。” “我要那破牌子有什么用!”露香气急反笑:“我一个姑娘家,扛不得枪轮不动刀的,那个什么‘铁马烈鬃牌’对我有什么意义?” “那你……”刘羽瞠目结舌的问道。 “哼,我的意思是说,你要真像太上皇所褒奖的那样是个勇士,那就拿出你的勇气来,然后进京去给我考个状元回来。然后向全天下人证明:我姐姐不再是个下的烟花女子,而是堂堂的诰命夫人!”露香说道:“只要这样,才算是真正的在向我姐姐在天之灵致谦,我也才有可能原谅你!” “好的,好的!”刘羽欣喜的说道:“等我体好了后,立刻就进京赴明年的会考,不中状元,绝不回还!”说罢,他竟已是泪盈眶。 露香却是再不说话,端起了药碗走了出去。到得屋外,她仰头看看天空,喃喃自语道:“姐姐,我这么做,你说对了吗?” 从此以后,很多人都惊讶的发现,抱着酒坛子两年不放手的刘羽突然再次变的用功起来,甚至在他伤势还没痊愈的况下就托人经常从书楼中借回大量书籍,每每点灯读到深夜。 而他的屋中,也经常会出现一个端药送水的美丽倩影,只是这个人除了照顾刘羽的病体外却很少和他说话。只是偶尔会在刘羽学习累了时默默地弹上一曲琴音。如果你侥幸,有时还能听到在琴音中会有一阵歌声传来: “不是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风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第四十节 总把新桃换旧符 一 待到刘羽的伤势渐渐恢复的差不多了,也慢慢开始可以下地行走时,这子已经转眼就将进入了腊月,然后再过一个月就是华夏民族最重要的节之一:过年了,而书院,也进入了放假前的最后几时间。 记挂着假期,记挂着过年,书院中已经没有多少人能真正定下心来读书。书院索便也就随便布置了几本书的阅读课业,余下的时间任由学生们采办礼物,准备回乡的行程。有路远的人,甚至已经提前请假先行上路了。 当天色暗下来时,在刘羽的屋子里,“曲涧六子”再次聚集到了一起,正举杯畅饮。 抹去嘴角的酒水,王玉田笑道:“我明天就要启程回临安了,你们几个都有什么打算?” “我留下来,一边把体养好,一边再多做些进京前的准备。”刘羽笑道。 “嗯,对!也与露香姑娘多增进一下感也是好的嘛!”柳丛楠的优点就是能够随时随地的不正经起来。 这两个月以来,随着照顾刘羽伤势的过程,刘羽与露香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微妙。所以,柳丛楠便也借此没少开刘羽的玩笑。 刘羽也不理会柳丛楠的浑话,只是笑着对他说:“你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在这陪你一起过年喽,年年不是如此吗?”柳丛楠撇了撇嘴。 柳丛楠是本地人,而刘羽自从与家中断绝了关系后,也只能留在山上,所以这两个人在过年时倒仍是时常可以凑在一起喝个小酒继续扯淡打的。 “我也可以留下来和你们俩一起过年。”李孟说道。 “哦?你不想再回家乡去看看吗?”柳丛楠问道。如今李孟已经恢复了自由之,想来就算是再回乡也没什么打紧的。 “不了。我在家乡没有什么亲人在世,回去也是孤孤单单地,这个年反而过的更没有滋味。所以索留在这里和你们在一起吧!只是对当初帮过我的老先生还有些牵挂,我让同乡的人帮我捎了一封信和一些钱回去。”李孟是个勤俭的人,这半年来一直在打工,可赚的钱全都没舍得花,这次一并都给那位老先生寄过去了。 听了李孟的这几句话,众人都是唏嘘。必竟对于没有家的人,年味总是差了许多的。 “没关系!”李孟却反而挥挥手高兴的说道:“在这过年休假的两个月时,我还可以趁机多接点活。”李孟有着一手好字,本来愿意找他抄书的人就多,现在适逢书院放假,也立刻随之出现了短期的“用工荒”,这让李孟在这段期间变得更加抢手,不仅活计更多,报酬也相应地跟着水涨船高,可以狠狠地再去大赚上一笔。 “晋夫,你呢?”刘云飞笑着问道。 “我当然是回家过年喽。”方邵答道,但随即又不好意思的一笑:“顺便也想跟家里提一下我与赵家小娘子的亲事。” “一定要争取好!”刘羽意味深长的说道。 “放心好了!”方邵兴高采烈的答道:“家父有点惧内,而我妈又从来都对我外公的话信之不疑。我已经获得了我外公的支持,想来应该不会有多大的麻烦。” 听到这里,众人于是一起哄然叫好,直嚷嚷着要方邵把成亲的酒现在就先喝喽。 嬉闹完毕,方邵又扭头向一时含着笑边唱酒边听他们聊天的宋君鸿问道:“子烨,你也直接回家吗?” “嗯,要回的。”宋君鸿点了点头答道:“上次回去的匆忙,很多事还没有处理好,总要回去看一看的。” 其实他在回家的路上仍有一件事需要处理,只是此事涉于机密,仍是不便与几位朋友细说,故只是含混的一提而过。 刘羽却突然笑着说道:“说到了这里,我想起前两露香还帮着带话来说,秋灵姑娘询问子烨几时回家,愿为你置酒饯行呢。” 宋君鸿哈哈一笑:“最难消受美人恩,云飞兄还是代我谢过了吧。” 柳从楠郁闷地推了宋君鸿一把,嚷道:“别人求还求不得呢,你个呆子!” 王玉田嬉嬉笑道:“要不,我替你去吧?” 刘羽斜了他一眼:“你?听曲容易,想进芙蓉帐却怕是要被踢出来的。” 王玉田怏怏地笑了起来。 这场酒一直喝到半夜,众人才在书童们的一再催促下带着醉意散去。 看到同窗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书院,宋君鸿也回到屋里,收拾起行李准备还乡。 他的行李很简单,除了两换洗衣服和一些散碎的银钱外,再无其他余物。不过为了保险,他还是把平常练习用的战刀用布包了起来,随携带。一来好回去继续练习,二来路上遇上仨俩小蟊贼时也可以自卫。 来到书院的半年时间里,宋君鸿也算是个小小的名人了,其间也认识了不少的人,但他把来提议与他顺路同行的同窗们都委婉地拒绝了。第二天,宋君鸿送别了王玉田和方邵后,又去和鲁如惠与王矢打了个招呼,最后仅是去市集上买了一匹马,悠哉游哉地一个人晃悠着往家走里走。 沿途走马观花,欣赏风景,一晃就是十多天过去了。这一,宋君鸿来以了一座大山前,他缓缓地勒止了马,仰着望着高大的山霾不一时感慨,天顶山!当年自己在没有行经此山之前,还一直是一个简单而快乐的普通书生,可从上得此山开始,变故和异事接踵而至,自己认识了很多人,生活也随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翻下来,牵着马顺着山脚的一条小路慢慢向前行去,眼前林木已经黄了大半,记得初夏来时这里还是一片葱绿,此时物是人非,竟生平出一丝沧桑之感。 走了没多远,眼前便出现了一条小溪,溪流上有一名老翁,正坐在石头上垂钓。 “福叔!”宋君鸿笑着走了过去,拱拱手说道:“原来您老早就到了。” 老翁把头上的斗笠一摘,正是史福。他得意的把侧用草线串着了一些鱼儿的举:“也就早来了小半天,不过收获却是不少。” “恭喜福叔,看来今晚可以喝鱼汤了。”宋君鸿笑道。 史福恋恋不舍得又瞅了一眼这里的风景,感慨的说道:“等将来诸事了后,我也把这管家之职卸了,然后悠游林下,作个钓翁。” 但随后他就把鱼杆收了起来,换了个严肃的面孔:“先说正经的,你让我联系的人我已经给领来了。” 宋君鸿点头“唔”了一声,也没多言。 史福伸出两指含在唇间,吹了几声长短不一的口哨声后,林中便又缓缓的转出了几个人。 “来,我来介绍一下。”史福先指着宋君鸿说道:“宋君鸿,和你们提过的那名奇胆书生。” 又指了指另外那一拨人说道:“这是孙明和孙燕父女,他们是孙星老哥的儿孙,再后面那些则是孙府的下人们。” 宋君鸿拱手与他们先后见了礼。 原来,早在他从书院出发之前,就已经给史福去过信,让他代为联系孙星的家人。在自己回去的路上,愿意带领孙星的子孙去寻找一下当初自己埋葬孙星的地方,帮老人把尸骨迁回家乡安葬。 孙星的家人们十分感动,立刻就让史福带着他们赶到了等在这里。 宋君鸿领着他们离开了人们已经趟出来的山路,拨草穿林,走了一柱香后,来到了一处藤蔓之处,伸手费劲的把藤蔓拨扯开来,才露出一个微微凸起的小土丘,说道:“就是这里了,我记得很清楚。” 孙明一挥手,手下的家人们立刻提着铁锨铁铲奔了过来,在宋君鸿指向的那片地方小心翼翼的挖掘开来。 “当初为了避免被天星社的追兵搜寻道,不仅埋葬地点选的偏僻,连坟茔也是堆的简陋难认,连块碑也没敢给他老人家树。”宋君鸿报谦的说。 “当时的形,我们也能想像!能做到这些,已经是很难得了。”孙明刚说完了一句,就听到家丁们喊道:“好像是挖到了。” 孙明和孙燕闻言也顾不得和宋君鸿再说话,急忙奔了过去,说道:“都小心些。”孙燕那个女娃儿竟挽起了自己的袖子,夺过一名家丁手中的铁铲也亲自挖掘了起来。 不一会儿,孙星的尸首就被全部挖了出来。经过半年的时光,外面的皮早已腐烂消解,只余一副花白的骨架,好在还有随着穿着的衣物可供辨认。 孙家父女跪地冲尸骨磕了几个头后,就又吩咐家人们把早已准备好的棺木拖了过来,把尸骨放了进去。 “你们先等等!”宋君鸿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又跑到刚才那堆藤蔓后面,伸手鼓捣了半天,拎出了一个包布,摊开了,却是两柄长刀,历经半年的风侵雨淋,却依然寒光闪烁,不见半点锈绩。 宋君鸿把它捧到了孙氏父女的面前,说道:“这是孙老随所用的兵器,现在也一并完璧归赵!” 那个叫孙燕的丫头上前接过了长刀,玉指往刀上一抚,眼泪就压眶而出了。 “这笔帐,不久一定要让李后一党和天星社一一偿还!”她咬着小牙说道。 “燕儿,噤声!”孙明急忙低吼了一句。然后走上前来跟宋君鸿的抱拳说道:“宋公子,你的义举我已经听史老前辈说过了。你不仅掩藏了家父,还替他完成了送信的秘密任务,达成了他的未竟之志,我们父女在这里给你叩头了。” 说罢就跪地想要磕头。 宋君鸿哪里肯受,急忙把他们都给扶了起来,笑道:“小生也不过是适逢其会,很高兴能认识孙大侠这等英雄人物,此许小事,不足挂齿。再说了,您瞅着与家父年龄也相差无已,给小生行此大礼,会夭小生寿的。” 孙明说道:“不管如何,我们孙家欠您宋公子一个大人。有恩必报,今后如果有什么我们孙家能效力的地方,还望不吝赐告。”说罢他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铜牌,双手恭敬地送到了宋君鸿面前。 宋君鸿正在犹豫间,却听史福笑道:“宋公子你还是收下吧。孙家千金一诺,在武林中也是出了名的,后或真可有用的着之处。” 宋君鸿听后想了想,便笑道:“那小生便收下了。” 说罢把那铜牌接了过来,只见上面铸刻着一双飞舞中的燕子图案,想来便是据孙星“神刀燕双飞”的名号而来,仔细地给揣到了怀里。 孙明又向宋君鸿和史福拱了拱手,说道:“在下需护送家父尸骸还乡,不敢多耽误,再次先行向两位告辞!” 宋君鸿和史福回了礼后,便目送着孙氏父女与一众家人们护着棺木渐渐地转离去了。 待得孙氏父母一行人的影消失不见时,史福转冲宋君鸿抱拳道:“宋公子,几个月前在岳麓书院之中,还望见谅则个。” 宋君鸿笑着挥了挥手:“都过去了,再说,您也从来没有伤过我。” 犹豫了很久,宋君鸿还是问道:“福叔,您最近有没有史珍的消息?” “据探子回报:大约半个多月前,我家小姐连挑湖北三座匪寨,现在应该是正在帮着护送朝庭的赈灾粮食往湖北灾区去的路上吧。”史福说道。 宋君鸿笑了起来:“看来她的江湖女侠之路已经越走越顺了。” “或许,从十年前我们把她送去山上开始,就注定了她不再能当一个普通的官府小姐了吧。”史福叹道。 说罢他又转脸冲宋君鸿说道:“你或许没有想到,我家主人后来翻看过了你编写的《桃花扇》戏文和标点符号,也赞你是个有着妙思和血的奇伟少年呢。只是主母对你心里多少仍是有气,但我们史府已经决不会再去找你的麻烦了。” 宋君鸿呵呵笑了笑:“看来我又在不知不觉中捡回了一条命啊!” “说到捡命!”史福瞅了他一眼:“我听说宋公子最近也在习武?” “就没有什么能瞒得过您福叔法眼的事。”宋君鸿把战刀拿了出来,递到了史福面前说道:“和你们经过了那么多事后,我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我如果想要保护好自己重视的东西,便首先需要自强。” 史福拿起战刀瞅了几眼,又递还给了宋君鸿,说道:“刀修长却阔沉,是王胜的风格!” “王胜?”宋君鸿奇怪的重复了一遍。 “哦,我差点忘了,他现在改名叫王矢了。”史福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离家后这名字改的,真是绝决啊!” “王夫子,有什么隐衷吗?”宋君鸿试探着问。 “你的那个王夫子,出于河西王氏。而河西王氏,本世居西北,也算是我大宋的将门之一,只是宋室南迁后,河西王氏跟着迁了过来,却在几十年间没落了。”史福悠然叹了口气:“后来,在一场家门之变中,他弃官离家出走了。我此刻能和你说的也就这么多了,更多的内,后你有缘的话,或许自会知道。” 说到这里,史福似是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反而笑道:“宋公子,我请你吃顿烤鱼吧,你给我聊聊你以前的生活。” “怕是福叔已经早已经调查过了吧?”宋君鸿笑着说道。 史福居然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这几个月我着人已经去潞县和岳麓书院暗中探查过多次了。” 没人喜欢被人这么像特务一样的反复调查着,可是最上史福这么一位凡事不搞清楚就绝不罢休的人物,宋君鸿也是很无奈。 “哦,可发现我有什么疑点?”宋君鸿苦笑。 “有,而且还不少哩。”史福竖起铁掌刀,一边飞速的劈斩下好几根用来烤鱼的枯枝,一边笑着说道。 “哦?”宋君鸿心下悚然一惊。 “你是一个怪人!”史福拿根小棒子指着宋君鸿说道:“但好在还不算是一个坏人。” 这种狗倒灶的话要是让别人听了或许便会翻翻白眼或干脆已经一口啐了过去。但从史福嘴里说出来,却让宋君鸿有点“受宠若惊”,他自嘲地笑了笑,问道:“这算是我能一直存活到现在的理由吗?” “不完全是!你能一直在我的怀疑里活得泰然无事,有滋有味,主要是因为鲁如惠对你的力保!”史福突然说道。 “鲁山长?”宋君鸿吃了一惊,心下却是一股暖流由然而生。 “嗯,老夫不去动你,甚至还暗中保护过你几回,不仅是因为你至今还从未做过恶。”史福突然笑了起来:“最主要的是,我相信鲁如惠同样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 说是请宋君鸿吃烤鱼,但最后进行烧烤工作的还是宋君鸿。 末了,史福剔着牙缝里的鱼满意的站了起来,说道:“这次我就不送你了,我已经吩咐过了沿途的党内暗桩对你进行护卫,保你一路安全到家!” 宋君鸿道了声谢,两人就在山下又分了手。宋群鸿翻上马向着潞县的方向再次行进了开来,他张腿轻轻的磕了下马腹,胯下坐骑立刻会意的开始小跑起来。尽管眼前的头已经有点偏西,但宋君鸿的心里却是温暖而欢快的。 家,我回来了! 第四十一节 总把新桃换旧符 二 宋君鸿回到潞县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六的晌午了。思及又有数月没有见面的父母和小妹,还有那菊子娘亲手做出来的美味的手抓野兔子肉,他摸了摸还真是有点饥饿的肚子,一扬鞭,便快马往山上跑去。远远的瞅见,林间的小屋中似有个人影在蹲在门口,宋君鸿便兴奋的挥手高喊道:“我回来了!”马跑的快,转眼就到了跟前。但宋君鸿一瞅门前的那个人,二十来岁的年纪,一身皂色粗麻的衣衫,也正好奇的在盯着自己瞅。“你是谁?”宋君鸿吃惊的问。他环顾了一眼,这山、这林、这小院子,没错,是自己家啊!但听到自己的喊声后家里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接自己,更奇怪的是这个在自己家门口蹲着的人却完全是个陌生的人。难不成,自己家这边也闹起山匪来了?一念及此,宋君鸿紧张的手已经摸向了裹着长刀的布帕。“你是我们家的少爷吗?”那个年青人拍了拍屁股上的泥,站了起来问道。“少爷?”宋君鸿有点懵,自从穿越到这个有着强烈身份等级差异的世界后,这个“少爷”的称呼近十七年来他听到也有无数次了,但没有一次是称呼自己的。“你搞错了!我不是什么少爷。”宋君鸿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探向了布帕中。决定这个人一旦有什么不轨,他就把家伙亮出来吓唬对方一下。“您、您是宋君鸿吧?”那个年青人继续问道。“是啊。”宋君鸿点了点头。“那你就是我家少爷啊!”年青人高兴的拍了拍手,上来便要拉宋君鸿的马缰绳。宋君鸿更是一头的雾水了,赶紧一抖手,勒马躲开,说道:“慢点儿,你先把话说清楚了。”“哦,是这样的。”待年青人笑呵呵的解释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宋君鸿才听出了个明白。原来,宋君鸿在几个月前回来时,把自己得的那些钱,大部分都留给了宋大柱夫妇。几百贯的家资啊,这对于穷苦朴实的宋大柱夫妇可是个天文数字,够他们吃十辈子的了。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笔钱,于是捧着钱去求教于郑小六。原本宋君鸿也曾在离开前建议宋大柱翻修一下山里的这个老房子,但在郑小六的建议下,他们直接到城效买了个小院落,又请了几个下人。其实宋大柱一家生活的这番天地巨变,也就是两三个月间的事,只是宋代时通讯情况必竟远不如后世那般发达,所以宋君鸿却对家中的变化尚不知情。现在眼瞅着又要过年了,知道宋君鸿必然要回来,也怕他找不着新家的地方,宋大柱便天天上山来等侯宋君鸿。但不巧的是两天日下山时崴了脚,所以只好在家里休息一下子,换了这么下新雇佣的小伙子代为上山来守侯的。“老夫人说,家里和往年一样做了山梅大饽饽,少爷就一定会相信了的。”那名青年说道。“嗯!”宋君鸿点了点头,至此心里已经完全信了七八分。因为宋大柱一家本来是北方山东人士,只是因为在几十年前金兵入侵后,山东沦陷,山东地区的老百姓在金兵的铁蹄下饱受蹂躏。宋大柱与妹妹便自幼随人潜逃到了南方的境内继续生活,所以在宋大柱家依然保留了不少的山东节庆风俗,诸如过年做蜜枣大饽饽便是其中之一。但宋大柱一家穷苦,不舍得花钱出去买蜜枣,遂决定靠山吃山,改成了用本地山林间常用的山梅代替蜜枣,来蒸制过年时的大饽饽。这一情况,与别家都是不同,也是鲜有人知道的。所以这名家丁一说出来这个“山梅大饽饽”,宋君鸿便知道其所言不虚了。“你叫什么名字?”宋君鸿在马上俯身瞅着那名青年问。在这青年的脸上能看到庄嫁人常见的紫红脸膛,所以应该也是从庄户人家里长大的孩子吧?“我叫华剩顿。”青年不好意思的说道。“华盛顿?”宋君鸿大吃了一惊,这个时代的宋人怎么会知道这个后世美国大佬儿的名字?难道又是一个穿越者?可他怎么瞅眼前这个人都不像。看到宋君鸿的叫惊表情,青年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小时我家里穷,我娘生我时连饭都吃不上。我姓华,我爹说什么时侯家里能吃完一顿后还能再剩下一下顿的饭,就美了!所以给我起个名叫华剩顿。”“你爹真是会起名字!”宋君鸿闻言挑了挑大拇指:“这大概是我来这个世界后听到过的最生猛的名字了!”“我知道这名儿起的让人笑话。”华剩顿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我觉得‘华安’这名字不错,测字的先生还说我要是叫了这名儿说不定将来能讨个漂亮媳妇,但我爹他却不同意改。”“那我们便走吧,华剩顿,你来给爷领路!”宋君鸿在马上美滋滋笑着说道。“好勒!”华剩顿兴奋的跑过去,拉起马缰绳,仰起脸兴奋地问道:“少爷,您真的是伏虎罗汉下凡?”宋君鸿听后哈哈大笑了一阵,这名号他都快忘了。“伏虎小罗汉”?这个名号也只能在他们这个小县城里还能有点市场,在见识了外面广阔的世界后,宋君鸿早已明白自己小时恃之以横行的那种迷信故事和浑号不过是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罢了。宋大柱一家的新宅子座落在县城的西郊,据华剩顿讲,郑小六本来是为他们在县城内寻了一片不错的院子的,但宋大柱一家离世避居惯了,不是很习惯县城里每天那么多人在街上行走、叫卖的生活,所以选了这处地方。既安静些,又离山林近,想林子了,随时还能再回去瞅瞅。这样一来,宋君鸿和华剩顿其实也就只花了大半个时辰就来到了他们家的新宅子处。“少爷回来了!”还没到门口处华剩顿就扯着嗓子大声的吆喝道。门口处有个中年人正在扫地,闻言赶紧放下扫帚赶了过来,接过宋君鸿手里的马缰绳。宋君鸿下马后并没急着进门,而是打眼眺望着这座新宅子。宅子像是刚刚翻修过不久的样子。院墙上许多以前可能出现过破损的地方都用砖瓦和砂浆混合着重新厚实地墩实过了一遍,然后又全部刷以新漆,虽然比不上那些豪门世家们高墙广厦的气派,但也比以前山林中用木材为主架构起的简陋老房子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了,看着便给人有股焕然一新的感觉。在院门顶上还用新烧制出的琉璃瓦架了个小门楼。宋朝在经济、手工业和科学技术方面都有发展,使得宋代的建筑师、木匠、技工、工程师、斗栱体系、建筑构造与造型技术达到了很高的水平。这一时期的建筑一改唐代雄浑的特点,变得纤巧秀丽、注重装饰,另外在礼制上也有更详细和更明确的规定。像宋君鸿肯前这种双叠瓦描青溜彩的门楼装饰,是只有具有功名的家庭才能获准使用的。而郑雨农家,虽然远不如宋君鸿家的新宅子这般大,但自从得了朝庭颁奖下搂的正九品虚衔后,却也在老房子的门楼上加上了三叠瓦,向乡亲们表明这是户有人当过官的家庭。宋君鸿才刚迈进院门,便瞅见一个小女孩正大笑着冲他挥手。“哥!”石榴瞅见了宋君鸿,欣喜的伸开了双臂奔了过来。尽管搬进了大院子,但大户人家小姐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习性石榴完全还没有学会。宋君鸿呵呵笑着把石榴一把抱在了怀里,突然掂了掂说道:“几几个月,你咋又变沉了呢?”“人家可是大姑娘了!”石榴骄傲的抗议道。石榴今年已经十二了,正是一个孩子参个头儿最快的两个时侯之一。几个月前宋君鸿才回来过一次,现在再看,却似又长高了几分。“爹和娘呢?”宋君鸿问道。“爹脚扭伤了,正在后院修养。娘在给她涂药酒呢。”石榴说道。也不知宋大柱的伤势怎么样,宋君鸿心下担心,也不敢在院子里多耽搁,便让石榴领着自己去宋大柱的屋子处探望。这是一个二进的大宅子,石榴让宋君鸿把她放下,拉着哥哥的手很快来到了宋大柱的屋子里。一进门,便见宋大柱正坐在一个竹椅上,挽起了一条裤腿,菊子娘一手持着一个小药酒瓶子,一手将从瓶里倒出的药酒涂到了宋大柱的小腿和脚踝处,然后一圈圈的按摩。“爹、娘!”石榴唤了一声:“你们看,我哥回来了!”宋大柱和菊子娘这才抬头发现立在门边的宋君鸿。宋大柱刚想起身,却哎哟一声脚上吃痛又跌坐了回去,菊子娘把手里的药瓶一放,迎上来接宋君鸿身上的包裹卸下,说道:“什么时侯回来的?咋也没听到个人先来告诉声。”宋君鸿笑了起来,说道:“刚回来的。我和石榴跑的快,那几个想给你报信的家人反而落在我们身后头去了。”说罢,他把菊子娘扯到门外,小声的问道:“娘,我爹这是咋了?”“前两天上山去时扭伤了脚。”菊子娘笑着拍了拍宋君鸿的脸蛋,说道:“不过你也别担心,已经请大夫看过了。伤的也不怎么严重,再有个六七天就差不多能将养好了。”宋君鸿闻言心中的大石头才总算是落了地。但随即一分感慨却又浮现了上来。宋大柱以前是多么壮实的一条汉子啊,现在却居然会在那条他以前每天都要走过不知多少次的山路上扭伤了脚。只到此时,他才省悟道:宋大柱已经是个四十八岁的人了,已经在迅速的变老。而眼前的菊子娘,虽然头上还没有几根白发,不过脸上也已经是皱纹抚都抚不平,已经完全没有了她年青时那份娇美可爱的模样。以前他老觉得小孩子的身体不方便,嫌自己长的慢了些,现在却恍然发现这对抚养爱护自己长大的夫妻们却在这时光之中老的如此之快。“娘,我在路上帮你和石榴买了几件新衣裳,你们先去试试吧。”宋君鸿笑着说道。然后重新进屋拿起了那个药瓶,接着菊子娘继续替她给宋大柱打药酒按摩。“爹,我以后一定要让你和我娘去过上更好的日子,好好的安渡晚安。”宋君鸿轻声的说道。“傻娃儿,咱现在不是已经过上好日子了吗?”对于宋大柱而言,现在的生活已经是他之前做梦都不敢去想了。“还会更好的,爹!”宋君鸿仰起脸来说道:“我一定要让你们的生活越来越好!”“先别说这些了。”瞅着菊子娘他们不在,宋大柱俯过身来小声的问道:“我让人捎信给你说的那个东西,拿回来了没有?”“你指那个圣旨?”宋君鸿笑了起来:“拿回来了。”正说着,果然菊子娘手里拿着那份圣旨进了屋来,向宋君鸿问道:“孩子,你包袱里的这个东西是什么?娘也不知道该给你收拾到哪儿去。”“唉,可得小心点儿。”宋大柱急得差点要扑出来,嚷道:“那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皇帝亲自给咱娃儿的圣旨。”“啥?”菊子娘心里一惊,手里的圣旨吓得差点没捏住给掉到地上去。尽管宋君鸿已经跟宋大柱解释过,这圣旨只是经过皇帝的同意,并以一种稍郑重的方式传达而已。从起草到最后成形、颁发、传达都是由下面有专门负责具体工作的臣子和内使们在完成,但在宋大柱的心中,这圣旨就是皇帝亲手拿着递交给到他儿子手上一样。晚上时,宋大住把宅子里所有的家人和新购田地上的庄户们都叫到了前院,他坐在竹椅上,大马金刀的挥手吩咐道:“念!”“这……”宋君鸿瞅了瞅眼前黑压压的好几十口子的人群,向宋大柱说道:“爹,这也有点太那啥了!”宋大柱把眼一瞪:“这是光宗耀祖的事儿,你怕个啥?必须要念!”宋君鸿无奈,干脆把圣旨塞给了过来瞧热闹的石榴手中,说道:“那你来念吧。”宋君鸿一向主张男女受教育权力平等,所以打小就教石榴读书,就算有时自己忙,郑杏儿和丁蓉也经常插空教教宋君鸿这个小妹妹。所以尽管只有十二岁,但石榴已经认识不少字了。石榴却觉得这件事很好玩,接过圣旨便展开念了起来。其实宋君鸿相信,凭着圣旨上那些繁富华丽的修辞和婉转的表达长句,这些聚在院子里的庄嫁汉和下人们没有一个能听得懂上面倒底说了些什么。但宋大柱完全不在意这些,他只是要向全院子里他们家的下人和庄户们表示:俺家娃儿是皇帝都夸奖的人!俺们老宋家是了不起、了不起和非常了不起的。对于宋大柱这种明目张胆的显摆,宋君鸿虽能完全理解,却不知该抱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去配合,只好尴尬地站在一边。菊子娘体恤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轻轻地对他说:“娃儿,你别笑话你爹。咱们家以前只是个穷猎户,连种田的庄户都瞧不起咱们。现在大概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觉得长脸的时侯吧。”宋君鸿笑着拍了拍菊子娘的手:“娘,我省得的。”好不容易等到石榴把圣旨念完,宋大柱才骄傲地一挥手:“行了,你们都回去忙吧。”众人这才西里哗啦的转身转身走,这时宋大柱突然一拍椅子背:“糟了,我竟给忘了!”众人奇怪的回身瞅着他。宋大柱已经急忙地在吼道:“听圣旨时应该下跪,你们刚才是不是都没跪?”这帮庄嫁汉们往往好几辈子也没有一次能接触听圣旨的机会。“跪接”的礼节咱然也有听说过,但刚才全都一门心思的瞧新奇,没也没有联想到下跪这茬上。听了宋大柱的这番提醒,果然有人又说道:“对啊,好像的确应该跪的。”另一个接口道:“嗯,听说不跪的是要砍头的。”一说到要砍头,这帮庄嫁汉和下人们才吓了一大跳,呼啦啦的在院子里跪了一大片。而这时,石榴早已经把圣旨读完卷好,正往袋子里填装呢。“快!重新再来一遍!”一帮人急火火的吼道。宋君鸿抻手抚了一下额:“那啥,娘,我去看看你今晚做的啥好饭。”说罢就溜往后院去了。等到宋君鸿在后院的厨房中舀着当地土酿的话梅酒喝了大半壶,又端着几个菜碟子惬意地偷吃时,一个小丫鬟跑了进来,一眼见宋君鸿在这里,刚听完圣旨的她对宋君鸿怀上了一种巨大的敬畏感,慌慌张张的就跪了下去,叫道:“少爷。”“嗯,咋了?你来端菜?”宋君鸿瞅瞅已经让自己偷吃了好几口的菜碟子不好意思的说道:“给你。”小丫鬟接过了菜碟子,又说道:“对了,少爷,老爷叫你,说是姑老爷带着女女婿,还有您的老师都来了。”郑小六、郑雨农和郑知庆?宋君鸿今天一路旅途奔波有点劳累,本想等今晚休息好了转过天就去拜访他们,没想到他们今晚就已经先过来了。忙整理下衣衫,拾步走了出去。 第四十二节 总把新桃换旧符 三 宋君鸿迈步走进堂屋时,宋大柱依然在吹嘘自己得的那份圣旨。“姑夫,老师!”宋君鸿先给郑小六和郑知庆恭敬地行了个礼,又朝郑雨农作了个揖:“润卿,好久没有见你了。”上次回来时,郑雨农却不巧因为衙门里的公务被派出去了没能回来,再加上那时宋君鸿也没有心情在家乡寻亲访友,处理好事情好匆匆便回去了。所以这已经算是两人自郑雨农婚后的第一次见面了。“哈哈,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啦!”郑雨农笑着上前一把扯住了宋君鸿在自己身边坐下,赞道:“子烨不管到了何时何处,总是能让愚兄惊喜不断啊。”不知是成天在衙门里迎来送往的交际多了些,还是婚后郑杏儿侍侯的好,仔细看去,郑雨农似略胖了一两分,却仍是翩翩公子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来难看,甚至还多了几分成熟男子的美感。“弟所为者,皆游戏之作。比不得兄日日为民生操劳。”宋君鸿笑道:“润卿近来公务还是那么多吗?”“我两天前已经辞了衙门里的差事。”郑雨农笑着答道。“哦?”宋君鸿吃了一惊,又追问道:“莫不是是为了明年大比的事情吗?”他知道,按规定如果郑雨农辞了差事,那朝庭此前赏给他的那个正九品的虚衔也是要一并奉还的。虽然只是个九品,但郑雨农家还是一直很看重这份官身的。“嗯,衙门里的事情总也忙个没完,不能再为此分心了。”郑雨家说道,眼中露出一抹坚毅之色:“过了初二就要走,背水一战。”“这么早?”宋君鸿感到有些惊讶。“咱们这儿离京城稍微有点远,再说了,早去,我还能多准备些日子。”宋君鸿沉默了,他知道会试和随之而来的殿试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在科举生崖中的终极战场!为了应对这两场最后和最重要的考试,一般都会提早上京一些。固然有人是算着时间仅是提前个几天,但也有不少人干脆早去个半年,甚至还要久,找一个偏辟的小院子租下,静心读书备考。而明年的会试时间定在了二月份中旬,也就是说假如郑雨农正月初就走,那么一般会在二月初抵京,然后可以拿出近半个月的时间进行复习。宋君鸿提起给郑知庆和郑小六两人的杯全部酙满,笑着说道:“先生和姑夫也早就知道这事了?”郑知庆说道:“润卿早就跟我提过了。他的课业虽然好,但会试时必竟是全国各地的俊才们都将会济于京师进行逐鹿,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郑小六也跟着点了点头。这二人一人是郑雨农的授业恩师,一人是郑雨农的老岳父,既然连他们都同意了,那说明郑雨农这事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和长期考量的,宋君鸿也就不在此事上多言,只是笑着和他们说了一下自己在岳麓书院的生活和种种见闻。“这鲁如惠果然还是老样子啊!”郑知庆抚叹道。“您二老是生死知已,这双方的脾性啊,怕是一辈子都了如指掌。”宋君鸿笑道。谈论起在岳麓书院中的种种趣闻,宋君鸿也是眉飞色舞。旁边几人都听得连连拍案惊叹,尤其是郑雨农,眼中的向往之色掩都掩不住。宋君鸿瞅了瞅他笑道:“润卿可是有点后悔当初不曾与我同往书院?”“是有点儿。”郑雨农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提起桌上的酒来啜了一口,却又笑道:“不过各人有命,或许我注定了另有得意之处吧。”“比方说,你我假如异地而处——”郑雨农笑着在自己和宋君鸿之间指了指:“我便没有那个胆子去掳李皇后的虎须,更没有那个狗屎运还能得到太上皇的罩护,化险为夷。”“事后想来,也的确是觉得当时着实孟浪了啊!”宋君鸿叹了一口气。其实仔细想想,当初若是李皇后就是想收拾自己,而太上皇也没有出面的话,那鲁如惠能保得住自己几分还真是不好说。自己这份富贵的确是来的忒惊险了些。而郑雨农是个善于把握风向,也一定会等到风向明确了后才会谋定而动的人,在这一方面,自己没准也应该多向他学习一点。说完了自己半年中的书院生活见闻,宋君鸿又问了下学堂的情况。郑知庆笑道:“还是老样子,只是娃娃们一年年的都长大了。”宋君鸿笑着给郑知庆把酒又续上,然后转脸又望向郑小六:“姑夫货栈的生意也都如常?”问到这里,原本脸上一直喜笑洋溢的郑小六脸上出现了几缕郁色,但转眼又再次让笑容给取代了。“姑夫,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宋君鸿还是很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脸上转瞬即逝的表情变化。“唉,小六子在货栈中让人给挪到冷板凳去啦!”郑知庆叹了口气替他答道。“此话怎讲?”宋君鸿听后有点不解。因为郑小六在郑氏一族中虽然只是末枝分房,但必竟他有很多优点。从基层一路升上来熟悉业务不说,为人既本份而在商场上又精明能干,这种优秀的职业经理人应该是会很受重用才对。“嗨,大哥老了,有时耳根子也犯糊涂。”郑知庆显是知道些内情,借着酒劲说了起来:“这一切都要从郑经那孩子说起。他给大哥从小溺爱坏了,现在既没有正经读书的心,也没那继续参加会试的能耐,成天只是在家中花天酒地的胡混。大哥瞅着不像话,便花钱打通了关节帮他在外面好不容易地谋了个从八品上的御侮校尉,将之从家里赶去了军营。”“御侮校尉?”宋君鸿惊讶的问道:“怎么补了个武职?”郑雨农意味深长的瞅了宋君鸿一眼:“我大宋在官员升迁上有严明的考核制度,族长的人情关系和钱财所能及的地方,也就到帮他谋这个低级武官的职位而止了,再想往上就也只能靠他自己。可你我都知道郑经并无经邦治世的政材,在文职上怕是升迁不易。不如去当个武职,凭着他之前那个同样是银钱换来的功名,或许还能有升迁的可能。我已经听说等过了这个年,他就要晋一级勋阶为正八品下的宣节副尉了。”宋君鸿这才了悟。有宋一代,武将地位不如文官,而在军旅中,能读军报写字的人总是易升迁一点,何况郑经还有一个买来的“举人”头衔可以帮他镀金加分哩。“可既然他已经去了军营,如何又能再祸害到了姑夫的头上?”宋君鸿觉得这里面仍有问题。“唉,事情坏就坏在我大哥舔犊情深,又不舍得孙子远离,所以这个御侮校尉的武职也就谋在本地的城防中而已。”郑知庆叹了一口气。大宋朝的规矩,如果郑经是经进一步科举再首次外放官职时,是不允许在家乡为官的。但他既是私下里从地方上以“举荐”的名义选拔而出,倒也没人太在意这一点。“那郑经去领了这个武职后,也不正经的进军营,干差事,仍是整天的领着一帮子兵痞去酒店和青楼里鬼混。如此一来,他每月那点朝庭给的三贯五百文的薪俸和五石的禄米,哪里够他如此挥霍啊!于是便三天两日的回家里索要。大哥有意想磨炼他,但命他父母断了每月支给他的零用钱,不想没过多久他又跑到货栈管小六子要。”郑知庆说道。“郑经必竟是族里的正房少爷,那货栈也是他们家的产业,所以一开始他每次来时,我都会从柜上多少支应一点给他。但再怎么也经不住他那么索取无度啊!所以后来我见帐面实在无法抹平,也觉得长久下去这也不是个事儿,就去跟族长做了汇报!”郑小六说道。“所以啊,大哥知道后把郑经痛骂了一顿,因此郑经也怀恨上了小六子。再加上货栈这些年在小六子手上经营的有声有色,俨然已是郑家产业中最来钱的一个。郑经做梦都想尽早把这块肥肉给捞到自己手上,所以他便经常在大哥面前说小六子的坏话。一开始大哥还不信,但久了后总是会积毁销骨的,再加上前阵子丁蓉的事,大哥也有点迁怒于小六子,终于命令小六子让出了货栈掌柜的职位。”宋君鸿这才了解了事情的梗概,惭愧的说:“看来,也是侄儿连累了姑夫。”郑小六摆了摆手,叹道:“跟你关系不大。其实我们郑氏一族有了这么一个正房少爷才是真的令人担忧啊。将来他可是新的族长,这一族人的命运可怎么办呢?”说到这里,郑知庆也恼恨的骂道:“这个小王八蛋,对外不见有寸功,对内却对自己族人手都这么黑,真真是不争气的东西!”他转头又对郑小六说:“小六子,你不用灰心。等过年时,我再去和大哥说道说道,为你争一个公平回来。”“已经不用了,三叔。”郑小六说道:“正好侄儿忙了这十几年,也想要休息一下了,待过一阵子再说吧。”郑知庆以为郑小六仍是在赌气,却不在郑小六心里另有算盘。一方面,郑经虽然把货栈掌柜的位子抢到了自己亲信的屁股下,但他的那些个狐朋狗友哪懂经济之道啊?还不是只为了拿货柜当他能持续挥霍一阵子的巨大钱袋而已。相信用不了多久,货栈的帐面上一定就会出现巨大的亏空,到时侯,族长自会了解自己的价值,也才会再次郑重地请自己回去。另一方面,以前他总是在商只管言商,埋头在帐册中并没有太管顾别的事情。现在赋闲在家,他突然注意到了很多以前不曾太在意的事情,如这几天郑雨农跟他讨论进京参加会试的事情,也给他的脑门上像是来了一次棒喝。自己有一个举人女婿,一个举人侄儿。他们两人也都是将来肯定会出息的人,那么只要能沾上他们俩任何一个人的光,都照样能再次发达,甚至比一辈子窝在郑家货栈里做一个小掌柜的要强不知多少。想到了这些,虽然他仍然不能对在郑氏客栈中遭了郑经黑手的事情完全释怀,但也对将来再次充满了信心,他此时没必要再在人前低头求怜。对于郑氏一族的这些是非,宋大柱一家也只能听着,不好插嘴多说什么,只好转换话题,又谈了些别的。这场晚宴,在一个时辰后就结束了。两位老人都喝的有点多,于是宋君鸿和郑雨农商议了一下,由郑雨农送他的岳父回家,而宋君鸿则护送郑知庆。当郑小六翁婿前脚走了后,郑知庆也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准备离去,宋君鸿却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悄声说道:“先生慢走,弟子给您备了一份礼物。”郑知庆醉眼惺忪的看了他一眼,奇怪道:“你这孩子什么时也会学会这些遮遮掩掩的了,刚才在桌上都是你的至亲好友,有什么礼物不能拿出来让大家一起瞅瞅的?”“实在是这件礼物非同一般,来得隐密,所以也不能宣之于众。”宋君鸿笑着把他先搀回了屋中,笑道:“至于是什么礼物,先生稍侯片刻便知。”不一会儿,宋君鸿握着个小布包裹走了回来,双手奉送到郑知庆面前。郑知庆打了个酒咯,疑惑地瞅了瞅自己学生递过来的这个物什,很小,还没有个拳头大,拿在手里却有点沉掂掂的。再望向宋君鸿时,却见宋君鸿笑吟吟的瞅向自己,用目光示意自己打开。郑知庆于是便解开了上面打得死死的两层结扣,布帕摊开来时,里面的物什在灯光的照映下反射出一种明亮的光芒。“嗨,我当时什么呢。”郑知庆微微一晒:“不过是块小金饼子。”他随手把金饼子扔在自己身边的桌上,向宋君鸿瞅了瞅,肃容说道:“子烨,你心中能念得为师,为师也是老怀甚慰,可你应该也知道为师并不稀罕这些金银阿堵之物。另外,为师也希望你志存高远,不要仅为这些阿堵之物所迷!”“先生一生铁骨清风,学生如何敢以寻常金银相污?”宋君鸿把金饼子再次捧到了郑知庆面前,说道:“这不是俗物,先生您再看看。”郑知庆睁开惺忪的醉眼,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块金饼。只见这块金饼铸造得极其精细考究。上面有些其怪的像杂草一样的纹理。把它翻过来,只见另一面用镂刻着十六个小字:铁马长风,壮士怀剑。义勇之证,精忠之赏。这些字的每一个笔划都如剑横戟扬,充满了一股肃杀与张扬的意气。“这是……?”直到这时,郑知庆才隐隐觉出手中之物的不同寻常来。“烈马铁鬃牌。”宋君鸿轻声说道:“太上皇秘赐的。”“太上皇?”郑知庆大吃了一惊,一身酒意醒了大半。他是高宗皇帝南渡时开始投笔从戎的,然后一直跟在韩世忠帐下效命抗金。虽然太上皇即位之初他也当了一年多的军官,但早在太上皇开始两次北伐之前,他却已经在一次边境冲突中负伤致残,随后便束甲还乡了。因此,他不仅没能参与到后来一度轰轰烈烈的北伐战争中,自然也没有机会识得这烈马铁鬃牌为何物了。当宋君鸿把这烈马铁鬃牌的典故来历和自己几人在书院中秘密受赐的故事全部讲述给郑知庆知道时,郑知庆捧着金牌的手已经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太上皇发起的两次铁血北伐虽然最后失败了,但他给朝不保夕的南迁宋室赢得了生存和尊严,也给全国臣民再次竖立起了勇气和信心。所以,北伐之战可说是虽败尤荣,每一位北伐战场上退还回来的老兵,都在大宋国民心目中赢得了巨大的敬重。而空怀报国杀敌之心,却不能像好友鲁如惠那样在北伐中执戈披甲,便可以说是郑知庆的一直无法弥补的巨大遗憾。宋君鸿说道:“先生一生高洁,学生此前也一直想不出能有什么好的礼物送给您。而据鲁山长讲,太上皇铸这烈马铁鬃牌是以战马鬃毛为模,以腰间长剑为笔刻画下的那十六个字,专门奖赏给在抗金复土战役中最勇敢的将士们的。因此,学生想,只有这块金牌才适合您,故斗胆将之奉于先生面前。”“这……这可是不知多少的少年男儿都梦寐以求的宝物啊!你难道不想把它留在身边把玩吗?”鲁如惠疑地问道。“学生至目前为止,仍是一介伏案而读的书生而已,原也配不得这块金牌。”宋君鸿笑道:“但抗击外侮,保家卫国的理念先生却早已经传授于我们这些学生之中了。即便没有这块金牌,这份信念也依然会在这里生根发芽!”宋君鸿拍了拍自己的心房说道:“先生十载言传身教,君鸿一生不敢或忘。”说罢,他退后一步,向郑知庆大礼行拜道:“请先生见证,君鸿此生必不负先生教导!”==============================================求红票!求收藏!求恩宠! 第四十三节 总把新桃换旧符 四 第二天起来,宋君鸿穿好衣服开始在院子里一边闲逛一边参观,刚来到前院,却见菊子娘正指挥着华剩顿和那名扫地的中年长工在往门上帖对联。 “是先生的手笔吧?”只瞅了一眼对联上的字,宋君鸿就笑道。 “是啊。郑先生每年节时都给咱们家送对联,这都快成习惯了。”菊子娘感叹地说道。 瞅着满院子来来往往忙活的人群,宋君鸿眉头一皱,突然似想起个什么事来,扯了扯菊子娘的袖口低声问道:“娘,咱家倒底有几个下人啊?” “就五个啊。”菊子娘拔拉着手指头给他数道:“一名中年丫鬟,是厨娘;一名青年的小丫鬟是帮着收拾家的,一名刚十六的小丫鬟是平常帮陪着你妹妹玩耍的;一名壮年男子,是用来看大门护院的;最后剩下一名年青的,哦,就是去接你的那个华剩顿,是帮着跑腿干杂活的。余下的这些人,都只是咱买下的那些田地上的庄户家出的长工,逢年过节的也来咱们宅子里帮帮工而已。” 宋君鸿点了点头,突然疑问道:“咋没顾个管家?” “不用!”菊子娘一小脯:“岂止是管家,连帐房先生咱家都没雇。你娘是个精细人,这些个活计,你娘自己就能干,用不着多请人。” 宋君鸿闻言笑了笑。菊子娘依然在旁边念叨道:“其实这五个下人本来家中也没打算要请,但你姑夫说咱家发达了,总要请几个下人才像样,要不着也跌你的面子。你爹也在边上帮腔,再加上娘后来瞅着这么大的一个宅子娘一个人也的确是看顾不过来,才答应请的人。你姑夫领来二十多个人,娘是亲自一个个的给你把关,最后只留下了这五个。” “娘,咱家这些人里,都只是雇的仆人,而没有买的家奴吧?”宋君鸿不放心的又继续追问。受李孟事件的影响,他现在稍微有点在意这个了。 “没有!”菊子娘笑道:“全是雇的,五年一期签的契约。买人太贵了,咱家虽说现在发达了一点,但也不能那么糟蹋钱的。” “那就好。”宋君鸿宽心的点了点头,把袖子一挽:“娘,有什么活我能干的?我来帮忙!” 菊子娘见他已经冲到了下人们中间接过了一件工具,便也不再阻拦,只是在边上瞅着儿子那渐高大了的影满足的暗自笑了笑。 到了除夕,宋大柱一家的忙碌况更甚了,好不容易待把外面一切的活计都忙活完后,菊子娘便把所有的下人和庄户里的长工们都聚在了一起,给大家派发工钱和红包。其中红包是自家的下人们每人一百文,长工们每人六十文,此外还每人都抓了一小袋子糖果回去哄娃娃们玩。菊子娘喊着人名,宋君鸿便在一旁把红包和糖果逐个的派发给上来的人。石榴见着好玩,便也跑过来抢着要帮大家派发糖果。 “今儿个是除夕,你们户户家里都有父母婆娘和娃娃们在等着,故也不多耽搁大家回去一家团聚的时间了。作为你们的东家,咱们老宋家给大家伙儿先拜个年了。”发完钱,菊子娘在旁边大气的说道。 一众人等自然是高声道谢。菊子娘又交待了一句:“钱拿回去归婆娘和父母管,糖果归娃娃们分,哪个要是敢偷偷把钱都拿去赌了,我听见了可是不依哦。” 长工们立刻把目光都望向几个好赌的人上,哄笑了起来。 “好了,都回家吧。”菊子娘挥了挥手,让大家都揣上钱和东西美滋滋的回去了。 “好了,又剩下我们几个一家人了。”众人走后,宋君鸿笑着划了划正在偷吃糖果的石榴的小鼻子说道。 老宋家是厚道人,不仅是让长工们早早的回家过年去了,连仆役们也都放了三天的假,好让他们各自回去与自己的家人们团圆。 “嗯,还是只有咱们一家四口,就是今年的这个院子突然变大了些,显得有些空落了。”菊子娘叹息道。 “等咱们娃娃将来都成了亲,这院子里的人丁就会越来越多的。”宋大柱骄傲的一挥手:“走,祭祖去!” 祭祖是华夏民族的重要习俗,宋大柱一家以前在最穷困时,也在过年时不敢懈怠,这次抖擞起来了,宋大柱便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这一切都念叨给祖先们知道。 转过天来就是大年初一,宋君鸿早早的穿好了新衣服,代表老宋家出门去给亲友们拜年。 因为是外来的户籍,所以宋君鸿需要拜年的地方倒也并不太多。 首先是姑姑柳家,其次是师父郑知庆家,然后是知道他回来后曾派人来请过自己一次的县令家。同窗们住的近了就顺道一起拜了,住的远的明后天再说。 至于郑氏族长郑知芳,虽是本地的乡绅之首,但自从发生了上回在他府上对自己的殴打事件之后,宋君鸿根本不愿意去给他拜年,相信他也不会期望见到自己的。 而最后,则是去的好友兼表姐夫的郑雨农家,按此前就已经约好的,直接在他家吃午饭,好好聊聊。 一进门,便瞅见了郑杏儿迎了过来。 “姐,你还真是越来真有光彩了!”宋君鸿笑嘻嘻的说道。 “去,才出去几天,就学得这么滑嘴滑舌了。”郑杏儿嗔笑着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伸手帮他把上的羊皮斗篷摘了下来放好,又赶紧拉到火盆旁烤了烤火,说道:“稍等会儿啊,姐锅里正给你煮着菜,马上就好啊。” 宋君鸿先去给郑雨农的父母问了个好,回来瞅了瞅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大半桌子的酒菜,忙喊道:“姐,少做点儿,吃不了那么些。” “嗨,你让她做吧。”郑雨农笑着说道:“知道你今儿个中午要来吃饭,她美的出去买了两大菜子的菜,不都做出来,她是不会安心的。” 从小郑杏儿就对自己照拂有加,此刻宋君鸿心里也是滚滚的。他端起茶杯来啜了一口,瞅着在厨房里忙碌的郑杏儿一姐,笑着说道:“真是不敢想像,成亲前我表姐可是连厨房都不愿意接近的。” “她啊,是变化的不小,此前我也没有想到呢。虽说是子直爽了点,不像别人的婆娘那样对夫君惟命是从。但好在勤快、明理、大方,持家有道,对我爹娘也好,我能安心在的外面跑公务和接下来去京城备考,可以说也都是多亏了讨了个你表姐这样的好夫人啊。”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郑雨农满意的笑了起来。 饭菜做好后,郑杏儿先是就端了几份给郑雨农的父母送了过去。郑雨农父亲的双腿残疾,所以就和婆娘在自己屋里吃。 回来后,才和郑雨农、宋君鸿坐在了一起。 祝过几番酒后,宋君鸿问道:“润卿在京城的住所,可还按排好了?” 郑雨农这一进京就是好几个月,考前要备考,考后还要等着放榜,这段时间的衣食安居当然需要有个放排才行。 而郑父有疾,已无劳作能力,郑母也被他从郑知芳府上接了出来,当郑雨农辞了衙门里的差事后,这个家庭就已经完全进入了没有收入只有支出的境地。郑雨农就算此前的差事中攒下了点小钱,也肯定会都留给郑杏儿作家用了。银钱捉襟见肘的,如何又能支付的起在京城中的巨大开销? 所以宋君鸿才紧张的张嘴询问。 “有大家帮衬,这一关能过去。”郑雨农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哪能不明白宋君鸿的担忧之处啊。也笑着解释道:“吴县令向来对愚兄错有加,这回听说了愚兄请辞要进京大比的心愿后,不但没有责怪愚兄,还赠送了五十贯的路资。此外,跟昔的同僚们处,也借得了三十来贯,这些加起来,奉养家人和供愚兄上京的开销,却也勉强够了。” 宋君鸿点了点头,他知道县令吴清榆自己便是两榜进士,虽在政务上并无太杰出的才干,但在仕林中却素享有才之名而饱受赞扬,他能对于自己这个没什么大交的县中举子都一再错,何况是郑雨农这样的能干下属?有了他的资助,也算是帮郑雨农解了大半的忧虑。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面值五十贯的交子,递给了郑雨农,说道:“虽比不得吴县令出手阔绰,但这点盘资,还望兄收下。” 郑雨农与宋君鸿两人打小深交,眼前又是亲戚,谊非比一般,此时仅稍稍犹豫了一下,便伸手接了过来又递给郑杏儿收好。笑道:“愚兄眼下确正是用钱之时,便不与子烨客了。” “你我之间,原本也不需有什么见外的。”宋君鸿笑着举起杯来,说道:“来,预祝润卿兄早蟾宫折桂。” 郑雨农哈哈大笑,举起了杯子,说道:“希望如子烨吉言。” 郑杏儿也跟着举起了酒杯,她喝的是一种已经稀释过了的味道极淡的果子酒,但还没有放到脣边,却又仍是赶紧放了下来,捂着嘴离座扭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宋君鸿不放心,便跟了过去,却见郑杏儿跑到屋外“哇”得一声扭呕吐了起来。 “姐,你莫不是生病了。”宋君鸿关切的问。 “放心吧,姐没病。”郑杏儿拿手帕擦了擦嘴,不好意思的说道。 宋君鸿又回瞅了一眼跟过来的郑雨农,见他眼中虽有关切之,却并无丝豪担心或吃惊之意,不仅心中火花一闪,抬头问道:“姐姐莫不是……有喜了?” 郑杏儿羞涩的点了点头,郑雨农上前拉过了妻子,在她的小腹上摸了摸,得意的说道:“已经三个多月了。” “作死啊!君鸿看着呢。”郑杏儿赶紧抬手打掉了他按在自己上的手。 “怕啥,君鸿可不是外人。”郑雨农笑嘻嘻的说道。 “哈哈,是啊。这么说来,我很快就要当表舅了。”宋君鸿大喜,赶紧拉着郑雨农和郑杏儿回到了桌上,高高举起了酒杯,说道:“这是大喜事,一定要庆贺一下!” 午后,宋君鸿微醉着离开后,郑杏儿把一桌的碟碗酒杯都收拾洗刷完后,走进那间狭小的书房,看到郑雨农又已经握上了一卷书本,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着。 郑杏儿放轻脚步,走到了自己男人后,悄悄的伸手从背后抱住了他,然后将自己的小脸帖在他那宽阔的背上。 “一定要走的这么急吗?”郑杏儿幽怨的说道。 郑雨农放下书本,说道:“你这个样子,我也不愿意离开。可是我有鸿鹄之志,又岂可久在这小小县城之中蹉跎岁月?不出去搏一搏,试问我又如何甘心呢?”尤其是看到了宋君鸿的那份圣旨后,严重的刺激了郑雨农高傲的内心,也越加坚定了他要离家进京的决心。 他怜地拍了拍妻子的小手,说:“你不用再照顾我了,也去休息会儿吧。”说罢又拾起了刚放下的书,低头阅读了起来。 郑杏儿缓缓收回怀抱对方的双手,点了点头,向内屋走去。离开书房前,郑杏儿又回头瞅了自己男人一眼,他的精力都已经全部转移到了面前书本和搜寻来的往年考题上,秀美的脸庞上透着冷静而执着的神态。郑杏儿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回到上,自己扯上了被子有些发呆。 大概是在郑雨农家喝的有点多了,回家后宋君鸿就躺到了上。再加上冬的被窝总是对人冲满了吸引力,他便就这么一直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石榴在院子里放鞭炮玩,宋君鸿再也睡不着,索起穿衣翻出了王矢给的那把战刀,按着平教习的刀技开始在院子里练习。 不知不觉间,已经练习了近两个时辰,尽管有此前史珍教过的吐纳调息方法打底,但还是累了个满头大汗。他把刀往地里一插,拿袖口拭了拭汗水,便拟稍事休息一下,却突然听到几声轻轻的叩门声。因为下人们还没回来,宋君鸿便上前自己打开了门,抬眼处,却发现门口立着一位约有五十多岁的婆子。 “婆婆您是哪位?”宋君鸿感到有点奇怪,这名婆子他并不认识。 “请问,这里是宋府吗?”婆子却笑着反问道。 “嗯,我们家是姓宋,你倒底是要找哪位?” “是宋府那就没错喽!”婆子笑了笑:“你们家老爷夫人在不?” “你找我爹娘?”宋君鸿侧把她让了进来。 “这么说,您就是宋府的少爷——闻名乡里的宋大举人?”那婆子稍吃了一惊,随即就像是只开放的向葵般笑着,所有脸上的肌和皱纹都在笑容里抖动了起了,引得脸上敷过的厚厚的那层脂粉不停的往下掉。 那婆子边笑还在边上下打量着他。 宋君鸿让他瞅着浑冷飕飕的,觉得在他的目光中自己就像是市场上某只待价而沽的猪,他只好赶紧说:“劳烦婆婆在这里稍等,家父有伤在不能出门见客,我去叫下我娘出来吧。” 说罢赶紧进去叫了菊子娘进来,然后又瞅着菊子娘把那婆子领进了屋去。 宋君鸿摇了摇头,找了个鼓凳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正待再次舞刀时,却见菊子娘又送着那婆子走了出来。 婆子走后,宋君鸿再也按抐不下心中的疑惑,过去问道:“娘,这人谁啊?瞧着眼生的紧。” 菊子娘笑着对他说:“她是咱县里最有名的媒婆,人送外号叫做‘巧嘴三娘’。” “媒婆?”宋君鸿瞠目道:“她来咱家做什么?” “当来是来提亲的喽!”菊子娘笑道:“傻小子!” 宋君鸿皱了皱眉说道:“娘,我跟您说过多次了,石榴一定要等长到十七八以后才能让她出门子。太早嫁人,对她的体发育不好。” 古时女子过了十二三便可以成亲嫁人了。石榴今年十一,虽说是早了点,但难保不准会有哪家人上门来先订亲。 “这趟三娘来可不是给你妹妹提亲的。”菊子娘笑了起来,拉过了儿子:“她提前的对象是你!” “什么?”宋君鸿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就算是自己,也早了点。按这个世界上的年龄,过了这个年自己也不过才刚十七而已。 “十七,已经不小了,可以给你找房媳妇了!”菊子娘显然不同意儿子的观念。 “以前家里穷,我和你爹也不敢指望着给你太早找媳妇。可现在咱家的家境不同了,这远近十里八乡的人都听说了的便来提前,依娘看,你便借机选一个吧?”菊子娘劝道。 “不成!”对于善良温柔的菊子娘,宋君鸿很少拒绝过她什么,但这件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 “可那巧嘴三娘今儿个来提的那家姑娘也不错,是县城酱油店掌柜家的独生女……” “唉呀,娘!我还有事,我先出去了。”宋君鸿对自己母亲的絮叨表示很无奈,他又不能对这名旧时代的妇女大吼我有心上人只是找不着她了何况老子上毛还没长齐呢不急着娶妻,所以只好找个借口溜了出去。 此后,一连几天,菊子娘一有工夫就给他念叨娶妻成家的事,甚至还把县里不少家的闺女报都不知从哪里搜寻了来,一个捱一个的要絮叨给宋君鸿听。 可怜的宋君鸿从此只好每天借口和同窗们聚会躲出门去,不喝的醉醺醺或假装醉醺醺的就绝不敢回家。 这天,他又打着酒咯回来,然后赶紧窜回自己的房间。没成想随后屋门外就传来几声叩门声,菊子娘的声音传了过来:“石头,睡了吗?” 宋君鸿只好赶紧两步窜到了上去,拉起被子就蒙在自己头上。 但菊子娘却并没有离去,而是推门走了进来。坐到宋君鸿的沿上,伸手拍了拍蜷缩在被子里的儿子,叹息着说道:“石头啊,娘也知道丁蓉那丫头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但必竟人死不能复生不是?这一个多月来你爹和娘一直在商量这档子事,之所以要趁你在家这段子给你讨上一房媳妇,不仅是我们想早点抱上孙子,也是寻思着你娶了媳妇后能从丁蓉的那道坎里走出来。” “娘,不是你们想的那回事。”宋君鸿只好掀起被子坐了起来:“丁蓉的去世,我是很难过。但我不想成亲,不是因为她的原因。而是孩儿还完全没有做好准备,这事儿,咱别再提了好吗?” “傻孩子,这种事儿还要什么准备啊?”菊子娘笑道:“明儿个你不准再出门去了,和我一起去你王大叔家中串个门,他们家的闺女也正好长大了。”说完也不待宋君鸿答应于否,就起走了出去。 “救命啊~!”宋君鸿唯有仰天哀嚎! 本来拟在家中过完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再走的,但后来仅在正月初七那天宋君鸿就再也忍受不住,骑上快马逃也似的提前踏上了回书院的路程,因为至少在书院里没有人天天着他出去相亲不是? 第四十四节 一生并肩有几人 一 望着眼前那个巨大的中门,“岳麓书院”四个大字再次赫然在目,宋君鸿拍了拍后那匹还在打着响鼻的骏马,开心地笑了起来。这里,真的是一个给了他无数快乐的地方。 圈养了坐骑后,宋君鸿一边走着,一边和遇到的熟人们打着招呼,不知不觉间便回到了自己的屋门前。掏出钥匙来“卡嘣”扭开那个老旧的黄铜横开锁,推门进去,屋里光线似有些暗淡,他走到窗前那那几户窗户一一支开,让明亮的上午阳光照进了屋来。 桌上有一层稀薄的飞尘,在此刻的阳光中也显得似是罩上了一层暖意。 宋君鸿在屋里打量了一眼,真好,一切还是旧模样。 他把行李一放下,便拿起了扫帚和抹布开始打扫起来。 没过多久,收工的李孟便听到了宋君鸿归来的消息,高兴地立刻奔了过来,一进门就大喊道:“子烨,可想死我了!”说着兴冲冲的就要来熊抱宋君鸿。 宋君鸿忙一错闪开,指了指自己笑道:“正在大扫除,一的灰尘,别沾上。” “怕啥?”李孟蛮不在乎地继续上去抱了一下,然后又笑着捶了宋君鸿一拳,也不再多说话,挽起了袖子便和宋君鸿一起忙活了起来。 用了小半个时辰,两人总算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了,李孟往椅子上一坐,说道:“中午再休息一会儿后,下午就和我去后山摘野果子吧。”他把子探了过来,兴奋的说:“我看后山结了一大片山坡呢。” 宋君鸿笑着说道:“今儿个不行,一会儿还要去鲁山长那儿去拜侯一下,明天吧。” 李孟有点扫兴的“哦”了一声。宋君鸿笑着把一个蓝花布包裹放到了他的面前:“给你们几个捎的礼物,猜猜是什么?” 李孟的眼睛立刻又亮了起来。 ...... 下午申时后,宋君鸿才来到了鲁如惠的屋门前,尽量故意来晚了一会儿,但现在书院没事,鲁如惠也上了年岁,怕对方仍在休息,宋君鸿也不敢太喧哗,只是用手先试探地轻轻叩了一下门,门内无人应声,但屋门却随声向里轻轻的移动了开了约有寸许。 如果人不在,那怎么没有锁门呢? 宋君鸿满心疑惑的又把门推开了稍许,伸长脑袋往里瞅了一眼,却见鲁如惠正一动不动的坐在书桌后面,目光直愣愣的望着空地桌面,安静地像一尊雕塑。 宋君鸿小心翼翼地拾步走了进去,来到鲁如惠面前,轻声唤了一句:“鲁山长......?” 鲁如惠兀自不觉,宋君鸿只好又大了大嗓门,唤道:“山长,学生回来向您问安了!” “啊?!”鲁如惠子一激凌,像听到雷声一样的一脸惊谔,抬起头来看到是宋君鸿,才稍稍回过些神来,笑道:“是子烨啊,什么时侯回来的?” “今方到。”宋君鸿笑着把手里捧着的一个小坛子递了过去:“这是一份我们那的土酒,郑师说山长喝,便给捎了一坛来。” 鲁如惠接了过来,打开酒封闻了闻酒味,赞道:“好香啊!” “并不值得多少钱,却是家母亲手酿制。”宋君鸿笑了笑,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过去说道:“山长让学生捎给郑师的信也已经捎到,这是郑师的回信。” 鲁如惠笑着接了过来,又问了几句郑知庆和宋君鸿父母的消息,宋君鸿也都一一作答了。 鲁如惠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但宋君鸿却觉得他此次的言谈之中有一丝奇怪的感觉,似是心思全然不在眼前和自己的这番交谈上。 他以为鲁如惠是有点疲惫,便也不敢久待,又随口聊了几句后,便起告辞了。 鲁如惠也不挽离,待迈出门去宋君鸿返过来帮着闭合双门时,又好奇的瞅了鲁如惠一眼,却见他缓缓摸着自己送的那坛子酒,又开始目光直愣的发呆了。 在门完全闭合时,一声若有若无的声音传来,宋君鸿疑心那是一声忧叹,但又疑心自己听错了。 “怎么样?这么快就出来了?”此时刘羽、柳丛楠和李孟都侯在门外,刘羽笑道:“还以为你仍需要再过一会儿呢。” “鲁山长最近......”宋君鸿迟疑的张了下嘴。 “怎么了?”余下几人问道。 “没什么!”宋君鸿摇了摇头,终于觉得还是不问了。 柳丛楠上前一把扯住宋君鸿,大笑着说道:“走,山下喝酒去。你回来后,现在可就缺晋夫和美池了。” 宋君鸿回到书院是在正月二十二,但等到“曲涧六子”全都凑齐时,却已经是正月二十五了。 六个人再次聚在一起,举杯分别说起自已在这过年的两个多月时的各种见闻,有着说不尽的快乐和闹。 “不行,不行!不能再喝了!”正当几个人渐渐喝到酣畅时,却不想刘羽突然拦住了要给自己添酒的方邵摆了摆手说道。 “咦?云飞兄,你以前可是号称千杯不醉,江海之量的啊!”方邵奇怪地问道。 “呵呵,家教严了呗!”柳丛楠在旁边吃吃笑道。 据说在这两个多月里,刘羽与露香的感突飞猛进,而这一艳闻早被假期间也一直守在书院中的柳丛楠目睹并添枝加叶绘声绘色的描述给了其他几人。 “露香说过,以前我总是过于酗酒,这样下去对体必然不好,所以给我定了量。”看到也无法抵赖,刘羽只能不好意思的解释道。 “哦——”几个人一起故意拖长了声音,怪笑着看向刘羽。 刘羽大窘,只好一把夺过方邵手里的酒壶,自己给酒杯续满,说道:“就这一壶啊,不能再加了。” “是——”余下几人再次拖长了声音怪笑着答道。 “可惜啊!”王玉田举着酒杯笑道:“这世间多了一个温柔乡中客,但以前那个放浪形骸,在百酒千花丛中洒脱而过的云飞兄却再也不见喽!” 刘羽一见众人那混杂着笑意和羡慕的目光徘徊在自己脸上一直不去,大感窘迫,便拿手一指方邵笑了起来:“说到温柔乡中客,诸位贤弟难道都忘了咱们中间其实还有一个曾说趁过年间要回家提亲的人在呢!” “对啊!”柳丛楠一拍掌,借着酒意揽住了方邵的肩头,问道:“好兄弟,打算什么时侯请我们吃喜酒啊?” “想吃这酒也不易啊!”方邵摇了摇头:“家母终于答应了我接赵家小娘子过门。” “那你叹什么气?”宋君鸿笑了:“好梦成真,不是应该开心的吗?” 方邵突然伸出了两根手指说道:“但没想到家母却提了两个条件:一是要我同时迎娶二姨妈家的表妹做为正室,而赵家小娘子只能委屈下做二房;二是要我先进京赶考,过了这次大比之后才能娶妻成亲。” “连你也要进京赶考?”几个人都小小吃了一惊。 “嗯!”方邵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我这次回来,一是要向赵家小娘子告个别,二来也正好等着过几天陪云飞兄一起上京,必竟是两个人同路也好有趣些。” “什么时侯走?”柳丛楠黯然问道。 “我们两天之后就出发。”刘羽答:“礼部试士,在二月初。咱们书院虽离京城较近,但也时间很紧迫,不得不赶紧出发了。” 柳丛楠低着头突然不吱声了。刘羽和方邵是他最早结识的两个好友,可现在他们俩都要离开书院了,这让他不能不顿时在心底泛起层层离愁。 宋君鸿能体谅他的心,上前揽着他的肩膀说道:“咱们同读一个书院的书,将来也必然需要同过一个科举考试,只是争个早晚一两年的差别罢了。说不定我们很快就有再见之呢。” 柳丛楠感激地冲宋君鸿点了点头,又为自己的小儿女之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冲刘羽和方邵高高举起酒杯道:“人生如鸿燕,聚散两匆匆。此时一别,咱们兄弟还是要常常联系的好。” “来,共饮此杯!”宋君鸿举杯说道。 几个人哄然响应,一起端起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今天一定要喝个痛快,不醉不归!”柳丛楠中人,此时只恨不得一醉无忧。 “呀!糟了!”王玉田晃了晃酒壶:“要没酒了!” 李孟抓起了桌下的另外几个酒壶,摇了摇,也都是空空如也! “真扫兴!”柳丛楠泄气的瘫坐回了椅子上。 “那又能怎么样?现在天色已晚,书院的大门早关了,根本没办法出去打酒。”方邵无奈的嘟囔了一句。 这时刘羽的酒虫却已经完全又被勾了起来,借着几分酒水泡出来的胆子笑嘻嘻的说道:“其实,我倒是知道书院里有个地方可以去搞到酒。” 柳丛楠疑惑的嘟囔了下:“书院里?” 刘羽得意的笑道:“我以前也曾去过几次,难度你忘了?” 柳丛楠恍然大悟:“你、你是说......”见刘羽笑着点了点头,他迟疑的道:“这不好吧?万一又被抓住怎么办?” “那算了,我们几个喝,你别酒。”刘羽撇了撇嘴:“说要继续喝的是你,说不敢去的也是你。” 柳丛楠也是刚刚二十血气方刚,听闻得好友这么笑话自己,立刻把杯子一摔:“同去!谁说不敢去的?谁不去谁是小婢养的。” 于是在这个夜色已深的时间里,一朵慢慢飘过来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六个穿儒雅士子长衫的年青人却躬缩脑、蹑手蹑脚的沿着墙角向书院的后院慢慢的溜了过去。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小屋子前,在最前面领路的刘羽向后几个人比了下手势:“都噤声,别吵醒负责看守的老张头。” 几个人忙胆战心惊的一起点了点头。 刘羽满意了笑了下,刚准备继续摸过去,方邵一把又拉住了他,小声地问道:“对了,这酒窖是不是应该落锁了啊?咱们难道要砸开它吗?” 刘羽笑了一下,“我偷摸进来过好几次,岂能没有准备?”他把手往腰畔一掏,掏出一串钥匙说道:“以前早就偷配过了一氢。” 宋君鸿大汗,看来这位云飞兄此前为了喝酒,什么都干的出来。 刘羽领着大家悄声走了过去,举起钥匙刚要开锁,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宋君鸿问道。 “门居然没锁。”刘羽皱着眉答道。他伸手一推,酒窖的门果然在“吱呀”一声里就晃开了。 望着里面黑古隆冬都瞅不大清楚的台阶,胆子最小的李孟犹豫了一下:“要不咱们别进去了,都回去睡觉吧?” 柳丛楠回瞪了他一眼:“都已经到这里了,怎么可以这时再说回去?再说了,入宝山岂能空手回!” 李孟立时不敢说话了,只是紧紧的揪住了宋君鸿的袖子。 刘羽他吞了吞口水说道:“不管那么多了,我打先,你们跟着。” 说罢,他一马当先,撂起衣衫的前摆走了进去。柳丛楠、方邵和王玉田也忙跟了进去。 “没事儿,一会儿你就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千万别走散了。”宋君鸿回拍了拍李孟,安慰道。 李孟点了点头,然后两个人壮着胆子忙也追了上去。 酒窖里很黑,幸亏有从屋里拎出来的两支烛台能帮着照亮些边小范围的一些地方,刘羽驾轻就熟的领着几人来到一排堆的小山一样的酒坛子面前,说道:“就是这里了,咱们快搬些回去。” 于是几个人喜出望外,慌忙上前去搬酒坛了。 李孟的手才刚搭上酒坛了,突然便定住了。 “怎么停了?还不快搬!”他后的王玉田低声嚷道。 “不对,有声音。”李孟说道。 几个人忙一起屏住了呼息,别说,还真是立刻听到了一些若有若无的声响。 前方那黝黑的空间里,似有人在发笑。笑起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却又听了让人毛骨悚然。 “有、有鬼!”李孟的脸立时变的惨白! 王玉田脚也抖了起来。一般没有母亲看护的孩子晚上都易怕鬼。 即便是柳丛楠、方邵和宋君鸿脸上也都变了颜色。 “别胡说,这里我来过很多次了,哪里可能会有什么鬼?”刘羽低声叱道。 “要不、我们先派个人过去探看下?”宋君鸿犹豫了一下,建议道。 “不行!要走一起走,要留就一起留,咱们不能落单。”说这话时,王玉田就差和李孟俩人搂到一起去了。 刘羽和宋君鸿交换了下眼色:“走!过去瞅瞅。” 于是几个人放下手里的酒坛子,一起胆战心惊泊帖着墙慢慢溜了过去。在经过两处堆放的酒坛子后,几个人终于来到了声源的发出地。 “看,那里有个什么东西。”柳丛楠指着前面黑暗中似有一团似微微活动着的墨影说道。 “怎么办?”刘羽向宋君鸿问道,他是目前自己这几个人里面保持最多镇定的人了。 “去看看!要不然回去一定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宋君鸿必须受过那么多年唯物主义无神论的教育,这时一咬牙,接过了一个烛台说道:“晋夫兄,你和我一起上前去看个究竟。云飞兄,你路熟,要是有什么况,就赶紧领大家跑出去。” 于是宋君鸿和方邵两个人小步的慢慢摸了过去,举起了烛台一照,立时人就呆住了。 “鲁、鲁山长——” 余下四人也闻声惊讶的一起围了上来,打眼一瞅,果然确是鲁如惠。只是他此刻滩坐在地上,倚着一堆酒山,一边举起手里的酒坛子灌上一口,一边“呵呵呵呵”的低笑着。 他此时须发凌乱,面容憔悴,完全没有了往的威仪。 宋君鸿六个人面面相觑,走又不是,留又不是,一时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犹豫了一下,宋君鸿必竟担心鲁如惠的况,趋前两步走到他的跟前,轻声问道:“山长,您这是怎么了?” 鲁如惠睁开惺忪的醉眼,这才发现站在他面前的宋君鸿,又抬头瞧了几眼刘羽他们五个人。突然笑了起来:“你们又是来偷酒的吧?” 六个人只能尴尬的笑笑,这个时辰,这个地方,要说是过来游玩的,怕是也没人会相信。 “山、山长,我们知错了,这就回去。”刚才还神勇无比的刘羽突然想起半年前他在这里偷酒被抓后的悲惨结局,立刻蔫了下来,垂手低头的说道。 “哈哈哈哈哈——!”鲁如惠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声凄音惨,竟让人不知他倒底是要哭还是想笑。 宋君鸿六个人疑窦丛生互相瞅着,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好不容易等鲁如惠笑完了,他突然一指前的那堆酒坛子,说道:“你们每人搬一坛子,走吧。” 不挨罚啊?还能继续偷酒?天下竟能有这种好事?几个人都更是呆住了,犹疑中缩手缩脚的不敢动弹。 “还不快搬了滚蛋,难不成想等我发火吗?”鲁如惠突然大喝道。 六名学生吓了一跳,忙慌里慌张的过去搬了酒,刘羽了干燥的舌头,颤声问道:“那山长,我们真的走了啊?” “滚!”鲁如惠把手里的坛子一摔吼道。 宋君鸿六人哪里还敢再留啊,忙前推后拥的抱着酒坛子跑了出去。 第四十五节 一生并肩有几人 二 求收藏,求红票!在回去的路上,刘羽一身冷汗的说道:“吓死我了!还以为又要被禁足上一两个月呢。”柳丛楠突然捶了他一下:“你不是马上就要离开书院进京去了吗?何必还怕禁足?”刘羽一呆:“我刚才忘了。”柳丛楠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刚才我也忘了。”于时几个人只好自嘲的笑了起来。“等等,我有东西落在酒窖里了。”宋君鸿把手里的酒坛一下子放到了李孟春怀里那坛上面,对其余人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去拿下就回来。”“子烨,我们陪你一起去吧。”想起了那个黑森森的酒窖,方邵仍有点后怕地问道。“不用啦!”话声里宋君鸿早已经跑的远了。他一口气跑回了那个酒窖前,伸手就拉开了门。鲁如惠向来是个爱惜仪表、注重举止的人,现下里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虽然宋君鸿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自从来到这座书院后,鲁如惠帮助和保护了自己不知多少次,这时侯假如自己不闻不顾的话,就也太没良心了些。因为跑的急,竟忘了跟刘羽他们要烛台,只是再将摸着黑慢慢的向前走去。才走了几步,就听到传来一阵鲁如惠的哭声。没错,这次不再是怪笑了,而是的的确确的哭声。宋君鸿一下呆的停止了脚步。“太上皇啊,老臣们残躯未朽,刀剑尚在,你怎么却就这般早早地走了啊!”鲁如惠悲声的仰头问道。在他头顶,黑暗重重,无人作答。宋君鸿脑子里“轰”的一声响,像是惊雷炸了开来。他突然想起了去年夏初时在路上遇到黄龙党一行人的往事。那时吴大嘴论及太上皇的病情时似曾说:“我尽力而为,大约能为你们争取八到十个月的时间吧。”八到十个月?细算起来那可不就是现在吗?这大半年来,自己沉浸在书院的全新生活中,竟把吴大嘴提过的这个太上皇的最后大限日子几乎忘了个干净。不管是黄龙党,还是庙堂之争,都离此刻的宋君鸿实在是太遥远了。太上皇,对于宋君鸿来说,更像是某种抽象的符号,跟自己的日常生活没多大关系的。他搭不上,也管不着,所以,他并没有去过多的关心这件事。可是不管你关不关心,事情的发展仍是在一步一步坚持不变的发生着。太上皇驾崩了,这对自己或许只是完全没有意想之到的一件事情罢了,但对于鲁如惠这些太上皇时期的老臣们来说,则像是抽骨挖心般的难受。他们不仅有君臣同殿的往事,更有一起披甲北伐的壮烈激怀,数十年互相信任与支持的诚挈情谊。当一个人上了年岁后,他所能的作为已经不多了,所以对自己这一生的回忆就将变得无比重要。对于鲁如惠这样的人来说,太上皇赵昚是与他这一生中最珍贵的岁月、最伟大的成就、最光辉的梦想和最得意的价值都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太上皇的去逝,必然联带着一大堆老臣老将们的痛苦,甚至是垮掉。宋君鸿这时终于理解了自己前几天去找鲁如惠时就发现了他的心神不安,此刻的大醉痛哭。他曾想要把自己的悲喜都掩盖起来,但最终还是扛不住了,但又不能在人前表达,所以只好深夜跑来这酒窖之中麻醉自己。没人可以帮助他,除了醉歌当哭。宋君鸿叹息了一声,慢慢又退了回去,在酒窖的门口重新把门给关上了。xxxxxx第二天众人再见到鲁如惠时,他已经又恢复了平日间那咱温雅洁净的外表,遇到曲涧六子时,他照旧温和有礼的笑了笑,宋君鸿六人也都笑了笑作为回应。双方都对昨晚发生过的事情都很聪明的只字不提,好像那场酒窖中离奇的遭遇从来不曾发生过似的。此时学院尚没有正式开学,六人也都全无课业之累,便干脆约好了要去山下最有名的“常云居”吃烤鸭,顺便也陪刘羽和方邵一起去采购些路上可能需要的行李物什。到了集市中时,众人都怕刘、方二人路上东西不够用,于是但凡想到便会买到!几个人东挑一件,西选一件,不知不觉间很快就买了一大堆的东西。最后刘羽皱了皱眉头说道:“不行,根本拿不了这么些。”说罢,他还特意指了下柳丛楠和听琴主仆:“光长青他们两人怀里抱的那些,就都够堆座小山了。”众人向柳丛楠和听琴望去,这两个选购的东西最多,只恨两个人四只手加在一起都不够用了。柳丛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期期艾艾地说道:“其实,在下山的路上我刚下了一个决定......”“什么决定?”众人都好奇的问。“我想......我想干脆我也进京赶考得了。”柳丛楠说道:“我和你们俩一起走。”“什么?”几个人都吃了一惊。刘羽进京赶考是为了憋者一口气争状元,要为含羞死去的雪香争个风风光光的面子。而方邵则是为了娶妻则不得不经历的一个过程,可柳丛楠都是为了啥?“你们俩个要是考不中还好,要是都考中了,这个当状元,那个中进士的,岂不是独独显得我自己很没本事。”柳丛楠说道:“不如我也去碰碰运气。反正咱们几个的名册也是一早就在礼部那里报备过了的。”说罢,他有点不好意思的向宋君鸿、王玉田和李孟春三人瞅了一眼,“你们不会怪我也走了吧?”三人稍沉默了半晌,互相瞅了一眼,终于一起笑着摇了摇头。王玉田哈哈大笑:“我辈读书千卷,本就应该去搏个功名出身的,长青兄想去参加科考,本就是正途嘛。”李孟春也点头附和道:“是极,是极!我们三个就是因为入书院还不满一年,否则我们也和你们同去了。”宋君鸿虽有点吃惊,但必竟与其让柳丛楠边么郁郁寡欢,还不如让他也去试试运气的好。他笑着说道:“长青兄多虑了,咱们几个是好朋友。好朋友是互相支持的。三位兄长能够有这番机遇,我们自然是高兴也都来不及呢。再说了,在书院中,咱们是‘曲涧六子’,将来在科举场、庙堂间、天下里,咱们也都仍是‘曲涧六子’。”待到得“常云居”后,宋君鸿叫来了烤鸭和烈酒后,说:“唐时李中有诗云‘业成早赴春闱约,要使嘉名海内闻。’这是何等的快意?来,便让我等便在此预祝三位兄长春闱一战,决胜京都!”“春闱”是春季大考的美称,科举之世,乡试每三年一次。在秋天,故叫“秋试”又叫“秋闱”,为九天,农历八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三场,每场三天。全国的会试科考也是每三年一次,在春天,故叫“春试”,又叫“春闱”,也为九天,在二月中旬举行,分为三场,每场三天。而最后的殿试,则是要等到四月了。说是久,其实很快!直到这时,大家才感觉到时间是如此的紧迫。这里,是读书人的战场,虽不见硝烟,却不知决定了多少人的人生起浮,一个国家的兴衰荣辱。晚上,几个人没有再聚,而是默契的把时间留给了他们最亲爱的那些人来与之相聚。尽管如此,在第二天早上的送行之时,露香和赵家小娘子两名女孩子依然哭得梨花带雨,连程会的那种铁板一样的脸上都多了几分离愁。“舅舅,我要走了,你也不多祝福我两句吗?”柳丛楠依旧嬉皮笑脸的问向一直不说话的程会。“若考不中进士,回来后便当心我罚你一年抄书!”程会一瞪眼,说道:“省得你娘老是说我对你管教不严。”大家却都知这舅甥二人间便是开玩笑也这么刀横戟立的,浑不在意,闻言后一起微微笑了下。刘羽对美目噙泪的露香轻声说道:“就要走了,再给我弹一首曲子吧。”露香拭去泪水点了点头,唤小仆取过瑶琴,便开始弹奏了起来。刘羽、柳丛楠和方邵分别向前来送行的人深深施了一礼,又向宋君鸿、李孟春和王玉田慨叹道:“曲润六子,今天各一方矣。”宋君鸿六人也心情复杂的回了一礼,刘羽、柳丛楠和方邵三人带着各自的书童转身向山下走去。在叮叮咚咚的琴音中,身影渐行渐远。或许他们并没有想到,此时刘羽等人即将奔赴的临安京中,也有一个女孩子正在抚琴低吟。“天音,你又走神了。”一名年老妇女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她穿着一身宫装,发髻高挽。面白唇朱,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绝美风姿,只是如今在岁月的雕琢下,脸上已经布满皱纹。老妇人脸膛看着有些慈祥,但话说出来却是严厉的:“琴是心音,琴不畅,是你的心中仍有牵挂。”那名被称作“天音”的抚琴妙龄女子抬起头来轻轻的看了老妇人一眼,却见老妇人也在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过去的,就都让他过去吧。我能救你,是老天想要给你第二次机会。你在琴道上的天赋很高,只要忘情于琴,寄心于音律,你才能真正的从过去的苦恼中解脱出来。”“师父,我重新弹。”天音答道。老妇人帮她把指位调正,站起身来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师父年青时也向往和沉迷过男人。但如今才知,所谓的男女欢娱,不过都是过眼烟云。只要一张瑶琴却始终与你同在,不管世事变幻,能够不离不弃。”说罢,老妇人背过身去,并不再看弟子抚琴,只是在她的琴音里怅望向遥远的云空,目光中空空荡荡,却又似看透了无数的岁月苍凉。高楼琴古,冬春交际之时依然萧瑟的寒风远远的拂过,百花凋敝的宫庭后花园中只有这一老一少两名女子,风吹拂起他们的衣袖裙裾,像两只在寒霜中舞翅的清冷的鹤。一直到夜色降临,天边最后一抹晚霞的光彩也掩埋进漆黑的天空时,老妇人才让天音停止了琴音,说道:“你回去吧,明天再来。”“是。”天音低头温婉的答了一句,起身又向老妇人行了一礼,才慢慢退了出去。离开后花园,门口有一辆停驻的马车,这几天她天天早上过来,天黑才回,赶车的车夫也早就习惯了这种时间规律,安静的等在那时。天音上得车后,对车夫轻轻说了句:“李大哥,走吧。”“唉。”赶车的老李答了一声,一抖缰绳,马车便开始慢慢地跑动起来,马蹄踏在京城那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嗒、嗒”的响。“天音姑娘,这天还是冷,你明天多穿点儿啊。”老李边赶车边说道。“谢谢!”天音笑着轻轻点了点头,再不说话。她似是不大愿意说话,往往老李说上四五句,她才轻声的回答上一句。但老李也不以为意,依旧不停地说着。做车夫是件苦闷的活儿,平常也没个倾诉的对象,在宫廷教坊外等侯时,更是连一个声音都不敢发出。此时在这个他跑了不知几千几万遍的街道上,心情终于放松下来,话匣子也一发不可收拾。正说到兴头上时,天音突然紧张的一扯老老:“小心!”“没事,这条街俺闭着眼也能赶......”老李的话还没说完,却见一个人影已经飞奔而近,竟是冲着马车对撞而来。“吁——!”老李不愧是赶车的老把式,急忙一拉缰绳将车往边上停靠了下来。对面那个人影也似奔跑的极为匆忙,快奔到跟前才发现迎面而来有一辆马车。他也急忙放缓脚步,强刹住前冲之势,饶是如此,还是险些冲到对面的马身上。“怎么回事?大晚上做贼啊,横冲直撞的。”老李也有些着恼。为了行驶安全方便,马车上都会挂有一个巨大的铃当。当车子跑动时,铃当也会跟随着摇曳响动,附近的行人听到声响,便可以及时的躲让开了。在这黑夜里,铃声应该会听得更清楚才对,但这个人还是不要命似的冲撞了过来。“对......对不起。”那人气喘吁吁的说道。他一停下奔跑,就再也接立不稳,一跤跌倒地上。他话说时,一只手还按在腰腹间,那里似有一道巨大的伤口,鲜备从他按着的手指间不断的渗出。“有......有匪徒追杀我。你好心救救我!”看到天音闻声从车中探出头来观看,他希望说道。“天音姑娘,我瞅着他自己也不像好人,咱们还是不要管了,等官府来出理吧?”老李此时已经瞅见了那人身上的一身深色劲装,便在天音的耳朵边上小声说道。天音犹豫了一下,老李便抖开缰绳准备离开。“我命休矣!”那人绝望的唤了一声。“慢着!”天音终于出声喊道。“姑娘,这厮瞅着也不像善类,当心引狼入室啊。”老李急忙说道。在外行李拉买卖,什么也没有“安全”两个字来的重要。“以前,他遇险时,我也希望能有个人站出来帮帮他。”天音喃喃的说道。这也才没几句话的工夫,前面又奔过来了十几个人,跑的近了,却见他们个个提刀持枪的,狰狞可怖一脸杀气。“喂,你们可看见一名受伤的男子刚刚跑过?”瞅了了路边停靠的马车,一人扬刀指着老李喝问道。“见......见到了。”老李瞅着他们手里还在滴血的长刀战战兢兢地说道:“只是已经往后面跑过去了。”“快追!”有人一挥手说道。十几个人气势汹汹的便待追过去,但刚奔过车马,领头的那人却突然一把抓过一名手下的长枪,回身一扫,“蓬”的发出一声巨响,木屑纷飞中马车上那用薄木板做成的厢壁竟被扫破了一大片,他目光凌厉地朝车厢扫了一眼,却见除了已经被吓得面色惨白的天音再无其他人,才一声不吭地领着手下又快步向着车后的方向继续追去了。一直瞅着他们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老李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哎哟我的个妈呀,可是要吓死老汉了!”天音也急忙从车上跳下来,扶着车辕向里低低地唤道:“没事了,他们已经走了。”她的话音来没落,便听“噗通”一声响,一个身影便跌落到了车底的街道上。原来他刚才竟是一直抓着车板,紧紧的帖身躲在车底之下,夜色已浓,那么多追兵竟无一人看得出来。天音费力的把他拉上车来,对老李喊道:“李大哥,你车子的损失我会赔偿的,现在快走!”老李也是惊魂未定,一挥鞭子,催起马车飞也似的逃离开此地。在颠簸的车子上,那人的意识因流血过多而越来越模糊。他只知道自己被抱在一名女子的怀里,朦胧中便见一张秀美的面孔在眼前紧张的看着自己:“怎么样?你可要挺住!”“谢......谢谢姑娘。”他一生自负风流,此时很想在这美丽女子面前表现的太狼狈,便很努力地想挤出一丝笑容,却无奈眼前一黑,随即便晕了过去。 第四十六节 一生并肩有几人 三 缓缓呻吟了一起,那人终于从无边的黑暗与噩梦中苏醒了过来。 他抬头打量了一眼周围,却发现自己完全置于一个陌生的房间之中。 吃力的撑着沿从上下来后,他摸了摸自己上的绷带,包扎的很细密,伤口也处理的很干净。唯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自己怀里的那把短刀已经不知被收到哪里去了。 “有人吗?”他喊了两声,却无人回答,看来主人并不在家。他走到门边推了推,却发现门并没有落锁,便放心的吁出了一口气。 我已经安全了吗?可......这里又是哪里呢? 他疑惑的观察了一番自己此刻所处的这个房间。这个房间并不大,屋内也没什么太多的家具,但却收拾的干干净净,飞尘不染。从幔间的用料及颜色来看,这里极可能是一个女子的居所,但却在屋内找不着什么梳妆用具。 侧有一个小小的木箱,大概便算是这屋子主人唯一的私人财产物品了吧。 一个人的私物,往往会透露出她的份信息。这名受伤的年青人很明显也并不是什么守礼重矩的君子,他只稍一迟疑,便上前打开了寻个木箱。木箱中只有几件女子的换洗衣物,颜色素淡,只是从款式上看,才略可能体现出来是个年轻女子穿着的衣物。伤者想了想昨天那个救起自己的少女,摇了摇头笑了一下。 突然,他发现在这些女子衣服的最底下,有一个棉帛裹起来的小小包袱,他把它拿了出来,在窗前的光线中打开,却见里面仍是一件衣服。 衣服旧且用料普通,绝不华贵。但令人不解的是:这似是一件男子才穿的深衣,且上面布满了一些对大团的黑红色污点,他把衣服捧起来凑在鼻尖使劲吸了一下,脸色顿时变了变,这是血污! 如果不是这些血渍的颜色已经太久,说不定他现在就要心中惊惧丛生、立时戒备了。 可一名女子,他的屋里收藏着一件男子的血衣做什么?伤者仍百思不得其解。 “你终于醒了?”随着这一句轻轻的问侯声,天音终于结束了今天的练琴课业,回家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甚至因为担心家里的那名陌生人的伤势恢复况,她向师父告了个假,刻意早归的。 可当她的目光看到伤者手里捧着了血衣时,刚才还温柔的笑颜立刻消失不见,她几步急忙地跑了过去,一把夺过血衣,抱在自己的口上,不悦的说道:“谁让你动它的?” “我、我也只是好奇。”伤者厚着脸皮问了一句:“对了,这件血衣有什么故事吗?怎么对你这么重要?” 天音却并不去回答他,只是把血衣放回包裹里再次在箱子里放后,然后又从桌子的抽屉里找出一个小锁,嘎崩一下子经锁上了 伤者尴尬的笑了笑。 “你的伤我势已经请大夫瞧过了,好在并没有什么太致命的伤处,只是伤口太深,失血也过多,需要好好安静调养一阵子。”天音收拾好东西后,终于回说道。 “谢谢姑娘!”伤者笑:“斗胆请教下姑娘的芳名,在下来必当厚赏图报。”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也不用挂念。”天音冷漠的回答道,心里暗想:或许李大哥说的对,这人似也不是善良之辈,还是少过招惹为妙。 想到这里,她又说道:“既然你已经醒了,便说说在这京里还有什么亲友吗?我让他们来接你回去。” “我家里倒是有不少人,不过,眼前我倒急需要先见另外一个人。”伤者从衣中摸出一个玉配,递到天音面前,说道:“你拿着这个玉配,去城东的‘杨柳居’找一个叫‘韩书贤’的年青人,他每我个月的这几天都会喜欢去那里二楼临窗的位置上喝会儿小酒,以这玉配为凭,你就说是故人有急事相邀,速至!” 听到他又差遣自己去传这奇怪的口信,天音犹豫了一下,把那玉配又给推了回去:“我救你,只是因为当时你危在旦夕。但你们的私事我不想管,也不打听,还是请你速速离去吧。” “我现在这个样子,要走也不方便啊!再说要是又遇到了昨晚那些个杀星,岂不糟糕?”伤者笑嬉嬉的说道。 天音虽心里有点厌恶眼前这人了,但也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你若不去送信,我便不走了。”伤者把双臂一抱,翘起二郎脚在屋里唯一的一张鼓凳上坐了下来。 “你......无赖!”天音气得不知该说什么了。自己一番好心,怎么招惹出这么一个货色回家来? 尽量让女人骂了,伤者却依浑不在意,脸皮厚度和城墙有的一拼。 天音恨恨的把那玉配一把攒了过来,狠狠的瞅了伤者一眼,转走了出去。 “城东,杨柳居二楼,韩书贤”,我记得了,赶紧找着这个人,把这瘟神打发了出去吧! 她出得门去,唤过了蹲在墙角的老李:“李大哥,城东有家杨柳居,你知道吧?” 老李攒着眉思索了一下:“似听谁说起过,但一时记不起来,更是从没去过。” “那么驾车,咱们去找找吧。” “姑娘就这么让他欺负了?给俺老汉说,对这种不知好歹的浑货只消一顿棍棒把驱打出去也便是了。”老李虽在屋外,似也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算了。他那一伤,再打棍棒岂不是易出人命?”天音叹了口气:“还是走吧。” “人善被人欺!姑娘就是心太软了。”老李一边嘟囔着,一边重新驱赶走了马车,向着城东急急奔驰而去。 约半个时辰后,车子便来到了“杨柳居”,天音在马车上打量了一下这个小酒楼,虽是二层的楼阁建筑,但却也并不怎么阔大,漏题是用木质为主的材料搭建,掩映在一片柳条拂摆之中,倒也算是一处小小清雅之所在。只可惜地处城郊偏僻处,又远离交通路线,所以竟少为人知,但从酒楼前寥寥无几的车马便可以看出,这里的生意并不兴隆。 天音从车上下来后,拾步迈进这座酒楼,一楼有着四五张老旧的桌子,却只有一桌有食客。小二看见天音进来,忙迎了上去,笑呵呵的说道:“客官是要吃点什么?”、 天音摇了摇头,说道:“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小二朝哪桌食客努了努嘴:“姑娘认识他们?” 天音又摇了摇头:“带我上二楼去瞅瞅吧。” “那姑娘可能要失望了。”小二尽管口里这么说着,但还是把她领上了二楼。 二楼空空,一个人也没有。 “怎么会这个样子?”天音有点抑郁的问道:“你们这是不是常来一名叫韩书贤的客人?” “本店的确每月都会有个姓韩的公子过来两三天,却不知是不是你说的那位客人。”小二说到这里后面上似也有了几分疑惑:“但不知为什么,他今天却一直没到。” “今天没来?”天音叹了口气,若是找不着这个人,可又如何赶走家里领回来的那个瘟神?莫说他醒过来后的那些痞气和霸道的言行不招自己的喜欢。便是自己一个孤女子的家中,也不方便久留青年男子住宿。 难不成真用棍棒打了出去?天音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实际上她也算是个蛮勇敢的女孩子,但殴打欺人的事她却是从小就深恶痛绝的。 “你可知他家住哪里?”天音又问道。 小二摇了摇头:“这位韩公子每次来了只是要壶老酒在这里安静的慢慢斟饮,从不和我们说起他的家世往事。便是他的名讳,我也是刚从客观您口中听到的。” “是吗?”天音失望地说了一声。她虽然一时心善救了家里的那个人,却并不想回去面对他。尤其是当他说话时流露出来的那种骄纵和以自己为中心从不考虑旁人的感受的气质,让她很容易联想起小时的一个亲戚的时侯。 她扶着桌子慢慢坐下,说:“你给我上壶茶吧,我想在这儿坐会。” 不吃饭却要在酒楼中干坐着?小二听后有点不悦,但瞅了瞅她清秀的脸庞,赶人的话在喉咙里绕了一圈还是又吞了下去。美丽的女孩子总是让人不易拒绝。 算了,反正店里的客人也不多,不差让她多占张桌子。小二摇了摇头,下楼去给她端过来一壶茶水后,便再也没有招呼她。 一转眼,已黄昏了,楼下的客人换了两三拨,却就是没有他说过的那位韩书贤。 “小二,你去给我外面的车夫送点酒菜吧。”天音唤来小二吩咐了一句。 但老李是个大嘴巴,好不顾虑形象的飞快就把饭菜吃完了。蹬蹬蹬蹬的跑上楼,问道:“天音姑娘,我们回去吧?” 是啊,已西沉,再过会儿天可就黑了,总不能再人家酒楼里过夜吧? “好吧,咱们走。”天音无奈的放下饭钱,领着老李往楼下走,边想道:“要不今晚去教坊那找师父借宿一宿?” 两个人还没走到楼下,店门口却又走进来一个人,二十刚出头的年纪,眉目间颇是英好看。 “老板,给我来壶老酒,再切半斤羊肘子来。”那人边熟络的喊道,边也抬步要往楼上走,正好和天音打了个对脸。 “哎呦,我的韩公子。你今儿个可是姗姗来迟啊。”一见到熟客,掌柜的也起来笑着招呼。 “时不利兮锥不逝!这几琐事烦,连我那匹雪花马也让我惯的不愿快跑了。”年轻人说着,脸上不由得浮现了一丝扈郁之色。似是遇到了什么巨大的烦心事,掩饰都掩饰不住。 “你就是韩公子?韩书贤?”天音赶紧快步奔了过去。 “在下的确就是。可你是怎么知道在下的名讳的?”韩书贤望向天音,奇怪的问。 “哎呦,韩公子,人家这位美貌的小娘子可是等待了你一下午了呢。”天音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小二已经嬉皮笑脸的插嘴说道。 听了小二这话,韩书贤的脸色突然有了一点瑥色:“我到这个偏僻的小店来,就是为了躲个清静。你们竟然都追到这来了。”说罢他冲天音正色说道:“姑娘,在下定过亲的。”说罢竟也不等天音回话,直接闪就绕过她上楼去了。 什么意思?天音一呆,你定不定亲与我何干?她再扭头去看那小二时,却见他正满脸同的表看着自己。 把自己当花痴女了吗?天音终于会过意来,暗恼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无赖子交的朋友,也一样混蛋。” 她转又冲上了楼去,走到韩书贤边说道:“韩公子,你是什么人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是什么人也没必要和你说。我只是帮人来给你带个口信而已。” “唔?”韩书贤斜飞了一眼天音。 天音把那玉佩掏了出来,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不知你可认的此物?” 看到玉佩,韩书贤“咦”了一声,终于一改先前漫不经心的模样,目光炯炯的盯向天音:“此物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你认识此物便好!”天音让他的目光下了一跳,镇定了下心神才继续说道:“这物件的主人让我跟你说:故人相邀,事急,速至!” “他在哪里?”韩书贤急切的问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看着他拿紧张的模样,似是天音回答的慢了就会立即生吞了她似的,老李一把将天音拉到自己后,梗着脖子说道:“你那朋友跟人打架受伤,如果不是我们天音姑娘出手救助,早死路边了!怎么,你们还打算恩将仇报不成?” 韩书贤听完这些,惊讶的口都合不拢了,他有低头看了那个玉佩一眼,这个小东西算不上多么名贵,但却是自己小时私下里送给那个人的礼物,寻常人并不知道这玉佩的故事,所以他犹豫了再三,还是决定相信了天意。 “刚才我误会了姑娘,特此赔罪。”韩书贤离座向天音深深施了一礼。 看来这个韩书贤总算是比那人懂礼一些,天音暗暗想到。 其实她并不知道,韩书贤在京城素来薄有美名,尤其是在名媛少女们之间。 只是天音来京不久,一心又都扑在琴道上,所以才对无数京城少女心中的郎君人选韩书贤视若无睹的。 “那我们赶紧走吧。”天音说。 “好的。”韩书贤点了点头,抛下一小块碎银子便随着天音一起快步出了酒楼。 回到家中时,天音发现那名伤者正在无聊的翻看自己的那些琴谱。这些琴谱全是师父搜集来的历代名家珍本,却被他翻扔的到处都是。 “你......!”天音心疼的都快哭了,急忙奔上前去抢救。 “你们总算是都回来了。”那伤者皱着眉毛嘟囔道:“也太久了些!” 韩书贤一看他那满缠绕的绷带,就先是吓了一跳,急忙过去仔细检查了一下,边查边低声道:“那个如此大胆,敢把你伤成这样?” “嘿嘿,当然是你们的老对头了.我跟你说啊......”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屋中的天音,突然停住了口里的话,拿手一指她命令道:“你,先出去候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这是我的家!”好不容易把琴谱一一收好后的天音,再也忍耐不住,大声的回驳道。 韩书贤倒似是颇为了解自己老友的脾气,忙上前施了一礼,轻声的说道:“吾友失礼之处,书贤代为赔罪,姑娘勿怪。只是先下我俩临时有点私密之事要谈,还望姑娘行个方便。” 说罢,他摸出一个银锭,塞到天音手里。 “不许再让他碰我屋子里的任何东西!”天音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把银锭又交回给了韩书贤,然后领着老李就带门出去了。 天音前脚刚走,韩书贤就跳脚了起来,他刻意压低了嗓门却仍是抑制不住的吼意:“天星社?你是天潢贵胄啊,去招惹他们,你疯了!” “不入虎,焉得虎子呢?嘉王、李国舅、金国密使、天星社汇聚一堂,乖乖,这回我可算是摸到了一条大鱼呢!” “可这些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不是一直在韬光养晦,要做个太平王公吗?”韩书贤微微冷笑了下。 “因为我以前一直在犹豫,也一直以为只要忍下去,就还会有机会。”伤者答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前我也常拿这话安慰自己的失意和不甘。” “这或许对你是最好的选择,你不该冒险。” “其实我也是一时冲动,你不信是吧?我也不信。”伤者答道:“昨我无意发现金国秘使进了嘉王府,便好奇心大动,偷潜进去了观察,没想到让守备的天星社发现,差点把命都丢在里头了。”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要而走险呢,这真的不像你的格。”韩书贤对自己这位朋友是很了解的,他很狂悖,但你要是以为他没有心机就大错特错了。 =========================== 大家如果觉得小书还能入眼的话,就给个收藏吧!谢谢! 第四十七节 兴亡转瞬斗秋虫 一 微微沉默了一小会儿,伤者看着好友的眼睛终于说了出来。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容忍的底线。你们黄龙党人不能接受国家一直这么忍辱偏安,而我以前以为我不能接受自己和母亲的命之忧。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伤者喘着粗气,像只拼命想抑制住咆哮的猛兽:“随着太上皇的病逝,嘉王即位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事了。可是,他不配做一名皇者,我才配!” 这是他有生的二十多年心里最大的一个秘密,从没有诉与任何人听,此刻当着自己这个唯一的真正好友的面,他再也忍不住的吼了出来。 “我已经跟你们黄龙党开诚布公了,我们有共同的利益,也有共同的敌人,你们不能再拒绝我的合作要求。” “我们结党也只是为了保卫国家黎民免受外敌侵掠之苦。皇位纷争,我们并不想过多参与。”韩书贤淡淡地回答道。 “可我们都已经到达底限了是吧?”伤者问道:“嘉王继位后,李后一党必然更加得势,到时你们黄龙党的‘还我河山’怕是就真的变成一场大梦了。你们斗争了这么久?死了那么多人?难道你们就会甘心接受这样的结局吗?” “我觉得你这言论有点失之偏颇了点吧?必竟嘉王只是懦弱,却并不像李后那么毒。或许有贤臣辅佐,也能有所作为呢?”韩书贤沉吟着道。 “偏不偏颇谁能保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和虚无缥缈的未来上面,终是不保险。甚至,可说这也是另一种懦弱,这有何以前一味自污的我又有什么区别呢?”伤者争辩道:“我若即位,必当与君同谋振兴大宋,然后再兴师北伐,观兵黄龙府城下!我相信这种承诺,嘉王永远不敢给你。” “你怎知你现在的铤而走险不会是孤注一掷,可能全军覆没呢?”韩书贤叹道:“这真的不像以前谨慎的你,你现在就像是个眼红了的赌徒。” “我是个赌徒了!那本《桃花扇》的戏文相信你也偷偷读过了吧,作为一个小小的举子,鞭笞朝政,映李后,他们冒的险不比我们大吗?可是,他们赌赢了!不仅涉险过关,且还获得了太上皇的赞赏。”伤者喘着粗气,说道:“我也从小崇拜太上皇,可最后的那几枚‘烈马铁鬃牌’他没有给你们黄龙党,也没有给我们任何一位皇子王孙,却给了几名还在读书中的举子,你服气吗?从这件事上看,太上皇赞赏的是勇者,所以,我也要做一名勇者!” 韩书俊不说话了,伤者突然冷笑了起来:“难怪你的老婆会弃你而去,史家那位小姐有眼光啊!你空负了一个可以让你施展的好家世,却的确没有那个宋君鸿有种!” 韩书俊一直笃定的脸色变了,这是他唯一的伤疤,可自己的这个所谓的好友却专门拣着这个地方下手戳。他猛的站了起来,咬牙说道:“你也休想激我,你的事我会报告父亲和党内,但怎么决定,还是要听他们的。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我去通知符公公偷偷来接你回去。” 说罢他就起向外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回说道:“难怪大家都说你变的越来越讨厌了呢,你真的不是以前那个温良的你了。” “经历了这么多,谁还能再说自己还是年少时的模样?”作者讥笑道:“在这不是你死,不是我亡的宫廷之中谈温良,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韩书俊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不再答话,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别再被所谓的忠臣的本分给约束了,你们没得选了!兔子蹬鹰,尚知一博,此时不下定决心,后黄龙党必被赶尽杀绝。”伤者在他后得意的笑道:“事到如今,你们也需要我!你们依仗的太上皇已经没了,你们以前看中的嘉国公赵炳也被流放岭南去了,你们需要寻找一名全新的有分量的宗师子弟的支持。” 伤者把下巴高高扬起:“一名真正的皇子!” ********* 待太上皇驾崩的哀讯正式布告天下时,已经是二月初的事了。 天下的普通百姓们悲惊交加,正在准备考试的士子们也是茫然失措。 好在据说太上皇临终前留下遗诏:“一个月后的京城会考要照常进行,不可因自己的离世而推迟这种为国选材的重要大事。”否则,刘羽、刘丛楠和方邵三人就可以收拾行囊,直接再打道回府了。 对于正在各地或已经进京了的举子们而言,太上皇帝的驾崩或许只是让他们感到伤心、吃惊、茫然或有点惴惴不安而已,但对于朝中的大臣们,却已经是完全忙翻了天。 李后的亲信一党,固然因此大出了一口粗气,但仍是要表面上装作哀悼;主战派们却要忍悲求坚;朝中的宰执重臣们开始在准备京城会试大比的同时还要着紧按排太上皇的丧葬准备工作,而部分心思活络的人甚至已经开始暗地里开始走马送礼,准备在接下来的人事变动上多谋得一点好处。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 当天皇帝虽已即位五年,但后有太上皇,前有李皇后,实则朝政上的所有人事变动和背后的利益纷争,都是围绕此二人进行的。 太上皇退而余威尤在,只要活着,其势便不动如山;李皇后急进而贪狠,趁着皇帝暗弱不停的扩张势力。这二人,在这五年中达到了一种微弱的平衡,虽然李皇后及其亲信貌似气焰嚣张,权倾庙党,但朝中和军中仍有一些重要的位置牢牢地掌握在太上皇亲信老臣的手里。可现在太上皇没了,朝中的形势立刻变成了李皇后亲信一家独大了。 或许,此刻只有为皇帝的赵惇能够遏制李后一党对朝政的全面控制,可是,这个本应是天下第一人的大宋皇帝真的靠得住吗? 参知政事陈骙、同知枢密院事余端礼、枢密院副使刘诺、知阁门事韩侂胄几个人正木着脸站在政事堂中,谁也不说话。他们几个人都是朝中的重臣,当然重臣们远不止他们几个,但只有他们几个是在京中重臣中亲太上皇的,他们互相看向对方的眼色中都有着一丝苦笑,最后把目光都望向了同一个人——知枢密院事赵汝愚。 而对方托着一个茶杯一遍遍的划着茶叶,其实杯中的茶水早就凉透了,他也没喝一口,只是需要做件事驱赶心中的烦躁。 赵汝愚是汉恭宪王元佐的第七世孙,极少数以大宋朝宗室而能在朝堂上立高位的人,尽管他在宗室中只也只能算是一个旁支子弟,但大宋例来在生活上优待宗室子弟但在政治上却决不肯给予什么特权,任何一个宗室子弟要想入朝当官,甚至在仕途中出头,那么他不仅要和普通百姓一样挤于科举,还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与小心才可能有所成就。 可赵汝愚却硬是在半年前开始做到了目前的高位。首先这得益于他是一个独立于太上皇与李后两党之外的人,独一人,只忠诚于皇家,不群不党。尽管他也已经年届七旬,但在近几年越来越复杂的况下,大概只有他才是太上皇、皇帝和李皇后三者都能接受的宰相人选。其次,这也是他个人能力的使然。 赵汝愚少年勤学有大志,曾说:“大丈夫留得汗青一幅纸,始不负此生,”太上皇乾道二年,他以一只笔杀入科举场中,竟考中进士第一,后在试中点为状元,极获太上皇的称赞。先后知任数州,官绩考评都极佳,现在竟是由文入武,知枢密院,可以说是德高望重。 现在,大家都在眼巴巴的等着他拿主意,他却仍是不发一言的等待着。 一柱香后,起居舍人彭龟年从外面匆匆推门进来,一屋子人的目光都又移向了他。可彭龟年也唯有满脸无奈的朝众人摇了摇头。 “倒底是为了什么?”赵汝愚冷着脸问道。 “官家说,官家说......”彭龟年“说”了半天,脸憋得通红,却就是说不出来。 “官家倒底怎么说的?你大胆的跟我们讲出来!”赵汝愚把茶杯放下,缓缓地说道。 “官家说......”彭龟年瞥了眼赵汝愚那张沉得很历害的脸,终于尴尬的接口道:“他说太上皇并没有驾崩,其实是和咱们串通好了想骗他过去好废了他的皇帝位,他不会上当的!” 彭龟年指了指额头上一块有点发青的肿块苦笑了一下:“我在官家面前哭求了一个多时辰,可官家最后却命内侍们把我打了出来,并说他决不会踏出他的寝宫,也不再许咱们再踏足寝宫半步。” “荒唐,荒唐!”赵汝愚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终于也忍不住怒声道:“为一名皇帝,却整天怀疑别人要废自己,整天缩在寝宫中不敢见人;为一名儿子,在父亲去逝后连面都不肯来见一面,还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这还像是个为人君、为人子的模样吗?” 有宋一代,士大夫非议皇帝不合适的言行并不罕见,即便谨慎如赵汝愚者在听了彭龟年转述的那些话后,也不住的摇头连叹。 何况赵汝愚也是读圣贤书取得功名,尤其是他和朱熹私交甚好,所以其本人也可说也是一名理学思想的门徒。对于皇帝这种荒诞无稽的思想和言行,也是一直心有不满的。 “看来官家的心疾已经越来越重了啊!”余端礼在屋里转了两圈后,搓了搓手,无可奈何地说道。 当今皇帝赵惇,一开始即位时还只是沉迷酒色,但随后就有了种种妄想症状,且他天胆小,所以总是妄想别人会加害于自己。尤其是近一两年来,这种症状已经严重到让他每天有大半的时间精神都处于不正常的状态,至于朝政,便是早已荒废久矣。 也幸亏是大宋朝的士大夫阶层势力强大,此前在太上皇健在时也无人敢有异心,所以勉强维持着国政的每持续运转。 可平时他不理朝也就罢了,如今太上皇的丧葬大典上,必须要有他来主持,否则不仅于礼制不合,也会让全天下人都去看了笑话。 华夏一向自号为“礼仪上邦”,但假如连皇家都闹出这种丑闻,则真是颜面扫地了。 为宗室子弟之一,也深受理家思想熏陶的他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天下百姓看了赵家的这个天大笑话。 而原本太上皇的亲信们也不愿他们老主公的后事如此凄凉。 所以,当皇帝不愿出席太上皇的葬礼的消息传来后,李后的亲信们心复杂的摇着头先后离开了,只有他们几个人仍然留了下来,一再的继续劝谏皇帝,希望能让对方认清现实,承担起应付的责任来。 只惜他们尝试了一遍又一遍,可每一遍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令他们失望。 “走!跟老夫一起再去劝谏一次!”赵汝愚咬着牙说道:“君死国,臣死谏这也是咱们作人臣的本份。豁出老命去,一定要劝得官家出面。他要是不让咱们觐见,咱们就闯宫!” 赵汝愚一马当先,陈骙、刘诺、余端礼、彭龟年也准备跟着同去,这时韩侂胄却突然拦挡在了前面:“赵公、陈公、刘公、余公、彭公且慢!” “节夫,何故相拦?”赵汝愚奇道。 “敢问几位大人,便纵是此番再去,可劝得动官家的可能又有几分?”韩侂胄问道。 面前四人并不答话,但眼中的神色却黯淡地说明了一切。 “无论如何,总要一试的。否则太上皇的丧葬大典,舍官家谁能出面主持?”陈骙仰天叹道。 “或许,还有一人。”韩侂胄说。 “哦,是谁?”五人奇道。 韩侂胄向上搭了搭手:“诸公可是都忘了,在我大宋这深宫之中,还有一位多年蛰居不出的极尊贵之人。” “你莫不是在说——太皇太后?”赵汝愚立刻也明白了过来。 韩侂胄点了点头:“如果官家不肯前来,老太皇太后出面为儿子主持下葬礼,在天下人面前似乎也说的过去。” 太皇太后,是指的高宗皇帝赵构的皇后——吴氏。他也是太上皇的养母,当今皇帝的祖母。论尊贵,自是除了皇帝无人能和她比。 吴氏本就自幼习武,体强健,再加上又有着吴大嘴这么一名神医弟弟在,所以虽然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妇了,却依旧不驼,眼不花,思维清晰。再加上她是亲自保护高宗皇帝南渡、建立这退居于江南半壁的大宋国的人,所以在朝庭上也是威信极高。 只是吴氏有个特点,或者说是这个时代的一种“美德”,即就是严守“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早在太上皇即位之初,她就退居宫院深处,极少见人;而当太上皇也退位时,她更是除了娘家吴家和亲戚韩家偶尔一两年能获准觐见一下外,其余朝中大臣是从不召见的。每年的那些礼庆大典也很滗参加,朝政和后宫的那些个纷争也是不见为净。所以对于朝中官员们来讲,太皇太后虽则一直都在,但却是二十年不曾见面,曾慢慢淡化成一个类似符号似的词语似的,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所以,在韩侂胄没有提到她之前,竟是谁也没有联想到这一位可能很多人甚至都已忘记了她长相的太皇太后。 不过,好在韩侂胄提醒的还不算太晚,总算是帮他们解决了一个难题。 所以尽管当老太皇太后在他们的叩请下出宫听了他们转述的皇帝种种离奇言行也惊讶的目瞪口呆,但在他们一再的敦请下,还是不得不答应了出面主持大典一事。 “谢太皇太后!”赵、陈、余、彭、刘、韩六人如释重负! “瑗儿的后事有你们这些忠心的臣子们打理,就算是官家不争气,也总算是没出岔子。”吴氏伤心的抹去了眼角的眼泪叹道:“我虽贪得天年虚活得这些岁月,却不得不一再的面对亲人在眼前离去的现实,这样的长寿,也不是一种痛苦吗?” “太皇太后节哀!官家如今已是这般模样,大宋已是风雨飘摇,还望太皇太后为我大宋再次站出来,力撑危局。”自打见了太皇太后吴氏之后,赵汝愚似又有了主心骨一般。必竟若论威望,其实太皇太后比起当今的天子还要更受臣民们戴些。凭借其威望团结百官,或许能帮助大宋再次过难关。 “有件事,还要请太皇太后定夺。”想到这里,赵汝愚突然说道:“就是关于太上皇后之名的事。老臣与众位大人们为先皇帝议了个谥号,为‘绍统同道冠德昭功哲文神武明圣成孝皇帝’,不知太皇太后认为可否?” 其实这件事本应该是请示于皇帝的,不过看现在皇帝的样子,问了也是白问。 “好的,老也没有意见。”太皇太后吴氏细细读了一遍对已故太上皇的这串冗长的谥号,直到确认其中并没有一个字的贬意时,才缓缓点了点头。 “禀明太皇太后,如果娘娘也认可这个谥号,那则便这么定下来了,不将召告天下,并千秋万载刻记于先皇下葬的永阜陵中,供子孙后人们瞻仰。” 在众臣的劝慰下,太皇太后还是抹去了眼泪,出面替赵玮主持了这场葬仪大典。 求收藏,求红票!谢谢! 第四十八节 兴亡转瞬斗秋虫 二 除了在见到太皇太后时的惊讶外,整场大典还是有惊无险的完成了下来。仪式完成后,群臣与宗室、妃嫔们都一一散去,只有太皇太后依然在弟弟吴大嘴的陪同下,在赵玮的四重帝王专用棺椁前默默哀伤。赵、陈、余、彭、刘、韩六人又互相比了个眼色,默契的跟在太皇太后身边,不肯离去。良久,太皇太后回过身来,对身前侍立的群臣们说道:“你们替瑗儿定的庙号是‘孝宗’吧?这个名号起的好哇!”太皇太后一提起这个庙号又老泪纵横,数十年来的往事再次不断的翻涌眼前,边泣边说道:“不错!瑗儿是个好孩子,对我和高宗皇帝也极尽儿臣之道,他当得起这一个‘孝’字!”赵玮虽不是她和赵构的亲生儿子,但却是她亲手抚养长大。吴氏无亲子,故对赵玮便视若已出,母慈子孝,一时曾传为佳话。而赵玮也的确是一位极孝道的人,哪怕是在他已经即了皇帝位之后,对她和赵构的恭孝之态也不见有丝毫的改变。“先皇帝足为天下孝子的楷模。”赵汝愚也跟着轻轻的回复了一句。“可惜了,惇儿这个不孝的东西!”提到赵惇,吴氏压了一肚子的火气,终于在面对着赵玮的棺椁时爆发了出来:“连自已的父亲去逝了也不愿来参加下葬礼!”“官家只是心疾太重,一时迷糊罢了。”尽管对于皇帝的言行他们这些大臣们也大为不满,但此时仍是只能往轻里说。“迷糊?百姓迷糊是害了一人,皇帝迷糊却是害得一国!”太皇太后怒道:“这样的皇帝,与国与家又有何益?早知如此,还不如换个人当皇帝,也省得瑗儿的身后事如此凄凉!”或许吴氏只是在气头上说说气话,但赵、陈、余、彭、刘、韩六人却是如雷击顶,韩侂胄更是和几人一连换了几个眼色。天黑时,韩侂胄向其中一人躬身说道:“大人,或许我们也可以考虑一下那件事了。”“你指你们家贤儿提的那个?”那人望了眼已经完全漆黑的夜幕说道:“你容我再想想,你知道的,这个决定着实是太难下了!”到了二月,京中的会试按期举行,但除了礼部已经没多少人在意这件事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太上皇葬仪之后的一些大动作给吸引去了。伴随着太上皇哀讯传出后不久,就又是一系列的朝中巨大人事变大。首先,是五十多岁的枢密院副使、英国公刘诺为山陵使。山陵使是专门具体负责帝王丧葬事情的重要官员,非德高望重者不能担任。但这个官职却并不见得人人都喜欢去担任,因为担任这个职务的人,往往必须要辞去自己其他的职务,来专门全心全意的负责帝王的丧葬。所以这相当于是一种体面的离职,新朝的皇帝既位时,往往便会让上一代中某位较得宠且权重的高官去任这山陵使,其一可表达了自己对前任皇帝身后事的重视,其三对外展示了此老臣与先皇帝一心相随的美德,其三更可借机让这位老臣主动从目前自己所占据的位置上挪出地儿来。就和宋太祖的“杯酒释兵权”一样,这也算是大宋朝的一种帝王之术,一种可以兵不血刃完成权力交换的“祖宗家法”。刘诺可以说是太上皇时代最要紧的重臣之一,隆兴北伐之时,他曾是统帅虞允文倚为左右手的重要人物,因将后方物资工作做的滴水不漏而受到太上皇的嘉奖。也因此,刘诺是个偏向抗金派的文官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实,甚至有的人还在私下里揣测,他会否也是朝中神秘的“黄龙党”的可能党魁。紧接着,权刑部尚书京镗贬谪襄州;参知政事陈骙行贬谪抚州;秘书少监孙逢吉罢官;............连皇家亲戚的韩侂胄也被左迁出京了。仅在短短的两个月间,朝中的重要职位上接二连三的发生人员变动,虽然并没有多少人因此而被处死,但降职、流放,甚至下狱的四品以上官员就达三十多位。对朝政关注的人可能会细心的发现,这次受到这些处罚或降职的人大多数都是主战派,因此,短短两个月间,朝庭的抗金派势力大损,以前一直在朝堂上为抗金咬牙呼吁的人都被赶出了临安京,从此远离了权力中枢。即便如此,也多亏了大宋朝有不轻易杀臣子的“陈规”在,否则此时说不定已是人头滚滚了。可不管外面的事情闹的都要翻了天,有些人在自己的小家里仍勉强可以算是水平风静。赵汝愚正在自己书房里看书,他称病不朝已经有多日了。这时突然其三子赵长正走了进来,说道:“父亲,赵彦边大人又来了?见是不见?”“唉,算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让他进来吧。”赵汝愚放下手中的书本,苦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未几,赵彦边走了进来,按族谱上排,这两人也可以勉强称得上是一声“平辈兄弟”,赵彦边也是赵氏的宗亲,不过他的血系比赵汝愚还要远,都只能算是旁支的旁支。他一年前升得工部尚书,和赵汝愚两人,算是宗室中唯二在朝堂上凭才干与资历得以高位的人了。也因着这一层缘故,本来算不是多么亲近的两人,便慢慢地变得熟悉了起来。“子直兄,天下已经沸沸扬扬,你还在这斗室之中安若泰然啊?”一步迈进赵汝愚的书房,赵彦边就急切的喊道。“行远,你先喝口茶,慢慢再说。”瞅着赵彦边满头的大汗,赵汝愚让儿子给他倒了杯茶汤亲自奉了过去。“唉,心火如焚,我如何还喝的下去啊!”赵彦边接过了茶盏,随手便放在了一旁的桌几上,连动也都没动。“子直兄打算称病不朝到什么时侯?”赵彦边劈头盖脸的直接问道。“现在就算上朝有用吗?官家不理事,政令全出自李后,莫非行远你也希望我去拍那李皇后的马屁?”赵汝愚笑道。有人失意,自然就有人得意。随着主战派的被清理出京,李皇后一党的亲信获得了大量的提拔机会,内外勾结,李皇后立即掌握了朝政。赵汝愚虽不是死硬的抗金派,但必竟也是心高气傲的一个人,从不肯依附李氏。此时索性在家躲清闲,也省得与李皇后互相看着不顺眼面上还得装着和气。“子直兄你倒是逍遥了,可奈我们赵氏天下何?”赵彦边不满的说道。“那你们这几日想去找官家上谏,可曾如愿?”赵汝愚问道。一听赵汝愚提起这个,赵彦边脸色更加的沉重:“抗金诸大臣,都被驱赶离开了权力中枢。李皇后与其党羽更加的气焰嚣张,官家只是在宫中玩乐,大臣累奏不复,迁延多日,朝野忧虑日甚啊!”“官家不明,做丞相的就要抚持百官,养护天下。几位宰执大臣们怎么说?”赵汝愚继续问道。“右丞相李守乾是李皇后的人,自然是乐于见到眼前的局面;左丞相留正今日也称病他去了,现在除了李后一党,其他官僚几欲解散,人心益加浮动啊!”“长此以往,恐国将不国了!”赵彦边抹着老泪哭了起来:“难道我们便这么眼看着太祖太宗遗留下来的江山被人这么祸害吗?”赵汝愚端起杯茶来,细细的啜了一口,却并不说话。赵彦边怒道:“你只顾一个人躲得清闲,浑不顾这天下倾柞,万民倒悬!”赵汝愚无奈的把茶杯放下,苦笑道:“有时我还真是想辞官不作,然后悠游于泉林之下,做个安然的田舍翁。”看到赵彦边张嘴欲言,他挥手止道:“但你我同为宗室子弟,你既对当今局势心急如焚,我又怎么可能泰然的置身事外呢?”赵汝愚上前拍了拍这位老兄弟:“我之所以在办完太上皇的葬仪后立刻称病居家不出,便是知道李皇后必然迫不及待的要开始清算政敌,故一边避其锋芒,一边要看看她倒底要做到何种程度!”“这下你看到了?”赵彦边冷哼了一声:“孝宗皇帝尸骨未寒,李皇后就已经着手削理他的那批老臣了!”赵汝愚点了点头:“意料中事。不过没想到李皇后下手这么快。”赵彦边撇了撇嘴:“还不是欺官家不能主政。”“得志便猖狂!李皇后也太按讷不住了。”赵汝愚叹了口气:“看来时机也差不多了!”“什么时机?”赵彦边愣了一下。“走!陪老夫出去走走。”赵汝愚唤过了儿子来替自己换身衣裳。“去哪里?”赵彦边奇道:“你不继续韬光养晦了?”“去送送韩侂胄吧,听说他明天就要被勒令出京了。”赵汝愚答。“韩侂胄?”赵彦边惊讶的道:“他不是......”“对,他是目下最倒霉的黄龙党成员!”赵汝愚回身看了赵彦边一眼:“且他的很多政见其实也与老夫不合。但眼下我们还是应该同舟共济的。”说话间,赵汝愚已经着人帮自己换上了一身细麻的寻常深衣,戴上一顶软脚幞头。回身笑着冲赵彦边招了招手,便开始往外走。赵彦边几步跟了过去,满腹疑窦的问道:“子直兄,我仍是不明白,你葫芦倒底在卖的什么玄机?”赵汝愚回身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可万万莫要小瞧了韩侂胄,此人隐隐已有黄龙党内二号人物的趋势。一言一行,都在背地里影响着朝政。”赵彦边吃惊道:“你是不是有点过于高看他了?”赵汝愚摇了摇头:“你很快就会明白的。他绝对并非依赖世家余荫和皇家亲眷便尸位素餐之辈。几挫几起,智计、心志、勇气无一不远迈于常人。眼前虽又再次左迁,但我赌不论政局如何变动,他不久的将来必会再起。”说到这里,他仰天望了望浓烈的有些刺眼的晚霞,叹道:“何况,此人还是太皇太后的外甥。”******此时,岳麓书院中的人们大多依然过的简单而悠闲。一株苍劲的老树下,一对师生正席地而坐,用一大堆的石子、木棍在地上堆放、比划着。“不对!跟你说过这一局地形会更加复杂,可你分兵还是过急了,难保不会让敌人钻了空子去。”王矢突然脸色一沉,怒斥道。“这正是学生的本意。”宋君鸿嘻嘻笑道:“正因为地形复杂,与其在敌人的埋伏前缩手缩脚,索性不如遍地开花,敲他一个无处藏身。小时我随父亲上山狩猎时怕有蛇虫,则不需挨个地方的细瞅,只要拿长棍四下扫上几棍子就可以了,此拨草寻蛇之计也。”“哼,就算让你找着蛇了,你的棍子还有多少?不怕反被蛇吞?”“打蛇不需要多大的棍子,只要能找着七寸处落手就可以了。”“那若我领一军为蛇,你领一军为棍,你能胜我吗?”王矢道。“你是老行伍,兵员素质肯定也比我这纸上谈兵的强,同样的兵力,我必输。”宋君鸿无奈的回答。但他随即又嘀咕道:“但这不公平,试想假如真个如此,那你也不用一开始费力地去利用地形设伏,直接对阵决战就行了。”“少废话,记下来!”王矢严厉的一瞪眼,宋君鸿只好老实的答:“是!”有宋一代,西北一直面临着异族的铁蹄侵扰,苦不堪言。所以文人竟相言兵,也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事了。而过完年回来后,王矢更是在练刀之余,又给宋君鸿加上了军策课,俨然想把宋君鸿培养成一位既能坐镇中军运筹于帷幄之间,又能跃马扬刀决战于千军之中的一个亦帅亦将的全能型人材了。宋君鸿瞅了瞅天色,时间已经不早了,甚至伙房的饭点都过去了,也不知李孟春他们有没有给自己留下爱吃的酱肘子肉。“不用看了,今天不急着走,索性再多讲一会儿。”王矢一眼就看穿了宋君鸿的心思,冷酷地说道。不知为什么,最近这几天王矢“拖堂”的时间越来赵久了。似乎大有恨不得在这一两个月间将他们王家数百年将门积累下来的战阵经验全部都传授给宋君鸿一样。“您这是填鸭式教育!”宋君鸿抚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抗议道。“再敢多嘴,我就烤鸭式教育,你信不?”王矢把眼一瞪,甚是吓人。好在这时侯有救星来了,王玉田气喘吁吁的跑来:“王夫子,鲁山长请你前去议事。”“哦,知道了。”王矢怔了怔,但很快又恢复了冷崚。他转身对宋君鸿说道:“子烨,记住今天的课!有时不管你运筹帷幄多么久,到最后终是要在刀兵下见输赢。而那时,大概只有狭路相逢,勇者胜了!”“哦。”宋君鸿懵懂地点了点头,你一开始时不是说今天是讲地形与设伏吗?但想到那快要想疯了的酱肘子肉,宋君鸿很明智的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王矢叹了一口气,提起战刀走了。宋君鸿如蒙大赦,和王玉田一起撒腿飞奔回了屋里。“嗨,宋君鸿在吗?”正当宋君鸿把脸埋在一大盆葱拌酱肘子肉中时,院中的杂役老江头突然敲了敲门进来,从怀里摸出来一封信递到宋君鸿面前:“刚从京里来的!”宋君鸿赶紧把碗筷放到一边,擦了擦有些油腻的手指,拆开信件读了起来,不禁是越读越高兴。晚上时,宋君鸿来到了鲁如惠的门外,扣了扣门进去了。“山长,云飞兄他们来信了。”宋君鸿兴高彩烈的喊了起来。鲁如惠似有点失神,但很快就镇定下来,笑着说道:“他们在京中一切可好?”“都好!并且——”宋君鸿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信件:“会试的结果刚刚放榜,他们仨都如愿的中了榜。”说罢他把信递到了鲁如惠的桌上。“哦,挺好的。告诉他们,在接下来的殿试中继续努力,争取给我们书院再拿下一个状元回来。”鲁如惠嘴上虽这么边笑边说,但眼睛连瞄都没有瞄那封信。这大不寻常!宋君鸿暗暗想到。鲁如惠平易近人,更注重对学生的鼓励教育,要是在往常,他一定会把信件抽出来细细读上一遍,哪怕是为了礼貌也该如此。可鲁如惠并没有这么做。宋君鸿细细的瞅了他一眼,这两个月的时间内,鲁如惠的头发似又多白了一些。“山长,您......”宋君鸿吞了口唾沫,还是决定说道:“那外外贬和流放的大人们都是赤胆忠心的好官,或许终有再次复起的机会的。”这阵子李皇后操控朝政大肆贬抑抗金要员的事情,已是传到了这所原本安静的书院。不少师生听后都感到愤慨不平,惶论同是抗金派的鲁如惠了。宋君鸿心道鲁山长一定是在替他的这些朋友们的命运担心,便忍不住开口安慰道。自从得知已故太上皇离世的噩耗后,鲁如惠虽在一夜醉酒后表面又恢复了平静,但细心的宋君鸿还是发现他的神情一天比一天沉重了。鲁如惠对宋君鸿是有大恩的人,他不能不管。 第四十九节 兴亡转瞬斗秋虫 三之上 “你认为他们还有机会复起?”鲁如惠突然望着宋君鸿笑了笑,问道。 宋君鸿讷了一下言,他只是为了安慰鲁如惠才捡好听的说了几句罢了,那些官员还能不能复起,他一个小小书生又如何能够得知?但他看鲁如惠似是在想很认真的和他探讨这个问题,只好挠头笑了笑:“学员其实对朝中大事并不甚了了,不过也是瞎猜的罢了。” 鲁如惠苦笑着摇了摇头,挥手道:“算了,这本也不该是你现在可以操心的问题。你先回去吧!”但当宋君鸿转身还没走上几步时,他突然又问道:“子烨,你认为黄龙党怎么样?” 宋君鸿吃惊的回身来看着鲁如惠,最近的鲁如惠有点奇怪,像是遇到了很多难以决择的事情似的,让这个老人突然有了种很强烈的想要和人倾诉的感觉似的。此外对于黄龙党的问题,他更是不知该怎么去作答。 这不仅是一个禁忌,更是一个秘密! “事到如今,你也不用再隐瞒了,我其实一早就知道你曾与史福、朱强、韩义夫等党内要员相识,你对黄龙党也并不陌生。”可鲁如惠笑着随意地把书上原本堆的散乱的几本书归置到一起,然后才抬头说道。 “山长,原来你也瞒的我好苦。”宋君鸿苦笑了几下。 鲁如惠摇了摇手:“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是想问你:你是如何看待黄龙党的?你是一个和黄龙党有过亲密接触,但又不属于党内成员的人,旁观者清,所以我想你的看法大概会更有意思吧?” “其实也说不上什么局里局外的,只是君鸿觉得黄龙党并不能简单以正义或非正义,好与坏去评议。” “哦?此话怎讲?”鲁如惠蛮感兴趣的问道。 “君鸿敬佩黄龙党勇赴国难的宗旨,对党中各位有报国热忱的大人们也同样是钦敬不已。”宋君鸿想了想说道:“如果单以其中的人而言,大部分的人都值得让人挑下大拇指。” “为什么要单以其中的成员而言?我问的是你对整个黄龙党的看法。”鲁如惠奇道。 “不好说。”宋君鸿老实的回答:“有时一个党团的成员和这个党团并不能直接等同起来的。黄龙党的宗旨再好,也难保不会在某个时刻变质。成员再优秀,但一量结党,就难免多少会有党同伐异的心思。有时也可能喊着为了党团利益的口号,做出些私人并不齿于去做的事情。” 联想到当初黄龙党对岳英的处理态度,所以宋君鸿心里对黄龙党的好感也不由得暗暗打了个折扣。 “所以要问君鸿的话,这世间或许有很多高洁的人,却绝无任何一个高洁的政党。”宋君鸿小心翼翼的说:“当然,这是对所有政党的通论,并不是仅针对黄龙党而言的。” 鲁如惠愣了愣,说道:“你说的对,所以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再有理想的人,为了再崇高的理想,一旦结了党,有时便难免会做些让人不敢去想像的事情。” 宋君鸿惊讶的望向鲁如惠,他隐隐约约觉得鲁如惠这番话里有话。 “子烨,你是一个让我很欣赏的弟子。不是因为你的课业能比别人好,而是因为他总是敢于想别人所不敢想,思别人之未曾思。”鲁如惠挥了挥手:“但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你回去吧。” 宋君鸿好不容易按讷下一肚子的疑问,转身告退出去了。 在宋君鸿离开不久后,鲁如惠的屋中再次迎来了一个造访者。 来人是位青年,温文尔雅的装扮,恍若一位离家访友的世家公子。 但鲁如惠知道此时来找自己的,不管是敌是友,都没有一个会是真正温和柔弱之人。他鲁如惠并没有说话,目光炯炯的望向来人,和见宋君鸿时的亲切面孔完全不同。 来人微微笑了一下,跨前一步,横臂当胸,竟是行了个军礼,然后低声吼道:“定风波,铁雨磨剑融碧血,不改精忠!” “过江淮,惊雷击鼓举王师,再捣黄龙!”鲁如惠也挺胸答道。 对过了切口后,青年立刻换成了一副谦和的模样,再次恭恭敬敬地执了个晚辈礼:“小侄见过鲁世伯。” “你是哪一位?”鲁如惠奇道。 “小侄韩书贤。”青年答道。 “原来是你!”鲁如惠恍然:“听说你是党内的后起之秀,在青年一辈中也早已名声鹊起了,只是我久蛰于这小小书院,竟不识得。” “不敢当世伯的夸赞。小侄也一直想跟随世伯读书求学,可惜苦无机会。现在终于有机会能当面向世伯聆听教诲了。”韩书贤继续答道,一言一举都体现着良好的教养。 “呵呵,你是韩节夫最得意的儿子,学名早已冠于京师。我又何谈教诲呢。”鲁如惠笑道:“再说了,令尊竟将你都遣出来了,怕是催促之意大于聆听教诲吧?” “之前党内也有信使前来,但听说鲁世伯一直在犹豫不决。家父此时不便出面,故特遣小侄来当面请教鲁世伯的意思。”韩书贤笑道:“实也是事急仓促,不得不如此尔。” “令尊如此急切,怕是马上就要动手了吧?”鲁如惠捋着须反问道。 “‘蓑翁’行动不日就将进行重要的下一步了——‘回钩’!”韩书贤眼中闪现出一丝兴奋。 鲁如惠瞥了他一眼:“我听说这次的行动方案,其实便是贵父子二人力主的,党魁也仅是勉强同意。” “不论是我们父子,还是党魁,也就是为了我党今后的大势着想。” “可我听说对贵父子的这个提议,党内的反对声音很多?” “的确是有些成员至今仍摇摆不定,可大多数人必竟已经同意并付诸行动了。”韩书贤道:“事到如此,已难收覆水了,何不放手一搏呢?” “可如果博输了怎么办?”鲁如惠目光猛的凌厉了起来,略有点愤怒的盯着韩书贤质问道:“何况就算成功了,难保我党也不会背上千古的骂名。” “如果在个人的千苦骂名与大宋的万民江山之间进行抉择,我取后者。”韩书贤离座答道:“家父常说鲁世伯是真正的智者,而非迂腐之人,自应能理解我父子的艰难选择。” 说到这里,他冲鲁如惠再次深执一礼道:“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之而不回者,机也!鲁世伯德高望重,如果此时能够下定决心,登高一呼,定能唤得更多党内成员支持。” “不知此事现在在党内还有转圜的余地吗?”鲁如惠问道。 韩书贤抬头看着鲁如惠,缓缓摇了摇头:“实不瞒鲁世伯,事至此时早已骑虎难下。只是希望能尽量的争聚党内支持的人多一些,齐心携力,方才能使此事行动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鲁如惠苦笑了一下:“我突然想起了今天我学生跟我说的一席话,这世上不管多么高洁的人,一旦结党,不难免重私,义正堂皇的去做一些不一定光彩的事情。” “鲁世伯”韩书贤有点错呃的望向鲁如惠。 “我答应你了!”鲁如惠说道。 “真的?”韩书贤喜出望外。 “可这并不代表我支持你们父子的这份提议。如果是在行动开始前我便能知道这个提议,我一定会力劝党魁改变主意。可事到如今,我也无可奈何了。”鲁如惠冷冷的望向韩书贤:“我希望你们父子能够明白:我答应此事,只是在这个危急的关头,我必须要和我的那些老兄弟们站在一起。” 作者注:今天双更,这是第一更! 第四十九节 兴亡转瞬斗秋虫 三之下 朱墙高森,庭院深沉,一路上所遇到的男仆侍女们络绎不绝,却人人都仅仅似面无表情的从事着自己的工作,他们的步屡细小而急促,有时你若想盯着其中的一个人面上想仔细探究他的神情时,对方却立即就会低下头去,快步地走开。天音倍感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这便是王侯们所过的生活吗?” 经过了一路穿亭过榭,走过了数重回廊后,天音来到了一座广屋之前。 为天音领路的男仆进去禀报了一声后,一个苍老的人影很快从里面走了出来。 “符老丈?”天音瞅见了他的面容,惊讶的呼道。 “是符总管!”引路的男仆慌忙从旁纠正道。 天音闻言上下又瞅了对方一下,疑惑的问道:“您是这里的总管?” “是的。”符公公把胸一挺,立刻显得气派万千,笑着反问:“怎么,不像?” “可您以前见我时的胡子哪儿去了?”天音记得以前见这位老人时并不是这番模样。 “那都是假的,为出门方便而粘上去的。”符公公笑了笑。 “原来,您是一位公公?”天音进京大半年,成天在教坊中学琴,对宫中的内侍们自也见过几次,此时再看符公公,立刻明白为什么平日里和他说话时为什么总觉得有点怪异的地方了。 符公公果然微颔了颔首。 “那你以前从我家接走的三公子是?”天音越发觉得这件事中有着蹊跷。 “您进去一看便知。”符公公笑着帮她推开了门,比了一个请进的动作。 天音还在犹豫,身后的内侍已经轻轻一推她,簇拥着她走进了屋里去。 在屋里,她果然见到了那个人。 不过,在一个多月前,他是一名伤者,气息奄奄,狼狈不堪。 现在他却是一幅王孙公子的装扮,锦袍玉带,峨冠高束,下巴依然习惯性的微微上翘着,显示出了微微的骄傲。 “教坊司乐女天音觐见商国公!”天音微微躬身:“天音抱琴在手,不便行大礼,祈公爷见谅。” 其实她也大可将琴放下,再跪地行礼。但她去只是把琴牢牢地抱在怀里,也不肯向对方下跪。 “放肆!”旁边一名内侍眉毛一竖,当即怒喝道。 不想那商国公赵措却挥了挥手止住自己内侍的斥责,笑道:“无妨,我可以原谅她这一次。” 就在内侍们脸上惊讶的神情还没消退时,赵措却又挥了挥手:“行了,你们都先退下吧。” 内侍们只好依言慢慢地退出屋去。 “我没有想到你是教坊李三娘的关门弟子。”赵措笑了笑。 “那是师父对天音的垂爱!”天音低头答道。 “李三娘的琴技冠绝惊师,是当今的第一国手。我小时侯也曾想跟她学琴,但可惜她说我在这方面天赋平平,不肯施教啊。”说话间,赵措还特意笑着上前随意拨弄了一下天音怀里的琴弦。 天音微皱了皱眉,她觉得这个王公现在离自己太近了,让她一个孤身女子感到很不舒服,此外,她也不喜欢别人随便拨弄她师父亲手赠给她的这尾瑶琴。 就像剑客不愿意别人随意触摸自己的剑一样,一个对琴有着深厚感情的乐师,也同意不愿意别人随意的去摆弄自己日日相倚的乐器。 尤其是对方的手还是那么粗鲁,毫无对音乐的尊重的情况下。 如果对方不是身份实在是过于高贵,她早就转身离开了。 可她现在只能默默地忍受。 她尽量的想往后挪了挪身子,不想对方却更加近的靠了上来。 “告诉你,当时你从长街救过我的事不准对任何人讲!”赵措突然附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在这里不准讲,出去也不准对任何人讲起!” “你放心!我来不是向你邀功挟恩的。”天音终于忍不住的后退了一步,厌恶地说道:“如果不是你府上到教坊中请我来弹琴,我一生也不会踏足这些地方。” 说实话,她很不喜欢对方那种对别人颐指气使的样子。她也自然明白,对方的身份使之完全有资格这样做,但她记得,自己小时就曾有个人对自己说过:“这世间的每个人不仅有身份,更应该有尊严和人格。身份可以千差万别,但人格却都应该是一律平等的。”有时她觉得这话很有道理,有时她又觉得这话很荒谬不经,但她仍愿深信不疑,因为那个人对自己的影响已经渗入到了骨子里、魂灵深处。 “那天的事,天音会很快就忘掉的,也绝不会和任何人提起。”天音答道。 “那就好!否则,当心你的小脑袋人头落地哦。”赵措最后还特意地加了这么一句。 “天音记下了。”天音低头说道。 “你真的记下了?”赵措也有点吃惊,眼前的这个女孩子虽然外表看起来很柔弱,但骨子里似总有一股硬气劲儿,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好说话。 “因为当初天音想救的,也只是深夜街头的一个可怜之人罢了,而不是什么王孙公子。”天音再次躬身微微一礼,说道:“看来您也并不是真心想要听我弹琴,只是要叮嘱我一番罢了。现在我已经了解,如无其他的事,请容天音告辞吧。” “好的。”赵措一拍掌,从外面推门进来一个小内侍,手里托着一个木盘,走到天音的面前。 “它们已经都是你的了。”赵措一挥手说道。 小内侍把上面覆盖的锦帛一掀,立见一堆耀眼的珠宝首饰便出现在天音眼前,连屋中都充满了一些珠光宝气。 “当日之恩,也不能不报。我曾让符公公给你送过去些金银,但后来全让你分文不少的都给退了回来。所以我想他可能是送错礼物了。”赵措得意地笑着说道:“这里的珠宝,不仅华贵,而且全是宫中名匠所作,在外面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不想天音的目光从这些珠宝中一撇而过,再也没有去瞅第二眼。 “难道你还不满意?”赵措眼中终于不免也露出了一些惊异之色,他还是头回见到在珠宝面前不动心的女孩子。 “天音一心,唯在琴道。”天音向赵措低头回禀了一句,便待转身离去。 却不想她的脚步还没迈出府门,一个人影又快步的走了进来,差点和她撞个满怀。 天音忙停步退身避让开。 “二哥?”赵措吃惊的说道,随即便怒声斥道:“下人们怎么这般懒惰,二哥来我府上,他们也不知道通传一下。” “是我不让他们通传,便自己快步先闯进来了的。”来者正是嘉王赵扩,他满脸春风的笑着。 符公公紧跟着走了过来他冲赵扩身后跟着的两名黑衣人比了个眼色,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咱们兄弟见面,理应自在些,让这些下人们传来传去的,反倒生份。”赵扩笑着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听说三弟驱散了所有下人,只和这位姑娘在屋中独处,莫非是有什么秘密不成?”说罢,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在天音面上撇了几眼。 “二哥说笑了,小弟是个逍遥散人,只求得能杯中有酒,便不管其他的。”赵措哈哈大笑着走到了天音面前:“至于为什么和一位姑娘在屋中独处,难道二哥还想不明白吗?” 说罢他突然猛得一把将天音扯到自己怀里抱住,伸嘴就往她脸上亲去。 天音急忙偏头闪过,拼命从赵措怀里挣脱出来,一扬手,“啪!”的就给了赵措一个响亮清脆的大耳光。 这下子全屋的人都怔住了。 连赵措都抚着自己红肿的面颊有点发呆。 良久,赵扩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 作者注:这是今天第二更,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五十节 兴亡转瞬斗秋虫 四 赵措尴尬的笑了笑,突然对外扬声高喊道:“来人哪!”于是府中几名装仆闻声涌入。“给我把她抓起来,扔到我后院的内室去,但我一会儿陪完了二哥就回去收拾她。”赵措指着天音怒吼道。“呵呵,三弟还是不改风流本色啊!”赵扩哈哈笑着打趣道:“只是采花的时侯,也要提防花儿是否有刺哦!”“让二哥见笑了。”赵措尴尬的陪着笑。看着他那幅狼狈的模样,赵扩摆手笑道:“算了,看来今天哥哥来的不是时侯。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先忙你的‘要紧事’吧,哥哥这就告辞。”“我送送二哥。”赵措忙说道,亲自把赵扩引领送出了府门外,才和对方拱手向别。赵扩别了赵措,一路快马来到了皇宫之中。“你怎么来的这么晚?”李皇后不满地瞅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母后最近不是让我多注意一下老三的动静吗?今天回来时我正好路经他的府邸,一时心起,但进去看了一眼。”赵扩回答道。“哦,怎么样?商国公最近可有什么异常之处?”李皇后问道。“没啊!”赵扩笑了起来:“一个酒色之徒尔,母后也未免过于小心了。”“你这个粗心的孩子能懂什么,小心方能驶得万年船。要想在这宫墙之中长的久远,既要大胆,也要小心!”“其实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要你去查探商国公。终于将那些碍眼的抗金党和清流全部赶走了,可母亲现在明明已经可以为所欲为了,却偏偏觉得很不踏实呢?”李皇后喃喃地说道。“母后大概操劳过度,所以过于患得患失了吧?”赵扩小心翼翼的回答。“希望是吧。”李皇后叹了口气。她把赵扩叫了过来,温柔地看了两眼,又帮着整理了下他的头发,高兴的说道:“明天,册封你为太子的圣旨就要正式颁布了,你今晚回去好生准备一下。”“啊?这么早?”赵扩一瞬间有点恍惚。“怎么?不高兴?”李皇后奇道,这时侯他的儿子应该流露出欣喜的表情才对的。“不是。儿臣只是在想:孝宗皇帝才刚刚大行两三个月,这么急着就册封我为太子,清流中会不会有物议?”赵扩担忧的答。“哼,什么清流?不过是一帮吃饱饭了没事干的穷酸书生罢了。”李皇后厌弃的说了一声:“也不知太祖当年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在太庙之中立下个不得以言事杀士大夫的祖训,惯得这帮读书人们越来越没规矩了。”听到她连太祖皇帝都敢非议,赵扩吓了一大跳:忙制止道:“母后慎言!”“怕什么!现在不管是这宫中、还是在朝中,都是你我母子最大,今时不同往日,再也不用畏惧什么了。”“傻孩子,你已经三十多的人了,如果不是以前太上皇和朝中那些老臣们的反对,你早就应该是太子了。”李皇后骄傲地说道:“母凭子贵,子亦凭母贵。现在咱们母子便要做这天下最为显贵的人。你也要大大方方的,给我拿出一国储君的气魄来,不可再像往常一下唯唯诺诺。”“哦,是的!”赵扩依旧老实的低头答了一声。“还有。再过几天殿试就要开始了!这也是收揽天下读书人的好机会,这件事你也要去准备一下。”李皇后又说道。“殿试?那不应该是父皇亲自主持的吗?”赵扩奇道。赵惇虽不是个多么勤政的好皇帝,但必竟这殿试大考自有殿试的规矩。百官回避,皇帝亲自主持与监考,从进士中择优取出三甲,再钦点为“状元”、“榜眼”和“探花”,也因此,这也是每科的三甲往往喜欢自称为“天子门生”的原因。赵惇近两年心疾加重,但殿试时自有礼部的官员们帮着准备,他只需要人到了,在大殿中端坐一会儿就是了,倒也简单。所以赵扩完全没有想到会需要自己去出面。“你父皇最近很喜欢玩一种虎跳棋的游戏,那就让他在后宫之中安安心心的玩吧。”李皇后笑道:“你也莫要害怕,到时母亲会和你一起前去主持殿试的。”“母亲也要去?”赵扩越发的惊诧某名。“怎么?莫非连你也和那帮饶舌的清流一样觉得母亲我应该远离朝政?”李皇后有点不悦。“不敢,孩儿不是这个意思。”赵扩吓得忙摆手:“只是......这于礼法未免太不合了。”他嗫嚅着说道。“礼法可以改,人心也可以改!”李皇后笑了起来:“昨日负责宫禁的班直侍卫长王行就曾对母亲进言:天下人怨恨母亲,是因为对母亲不了解。所以母亲一定要主持这场殿试,要让天下的读书人都明白,今后谁才是这大宋朝的真正主人?他们需要效忠谁?他们的荣华富贵是谁给的?他们需要报答谁?”“当一个人她对你有了知遇之恩时,你就不能不回报她,是吗?对付那帮难缠的读书人,我们也不能老像以前一样用打杀和威吓的法子,而应该多给他们一些甜头,没保准他们中有些人就会改口为你叫好了。”李皇后说完转问向赵扩:“你说那个王行说的对是不对?”“似......似是也有几分道理。”赵扩很明显自己母亲那种勃勃的野心,以及想要向全天下士子表现她掌控天下的强烈表现欲望。他如果是个守礼或刚强一点的人,可能还会再多提醒一下自己母亲在这件事上的不妥之处,可惜不管是从亲情还是从胆略上他都不可能在母亲的兴头上多说一些扫兴的话来。“好!我们母子一定要同心。”李皇后兴奋地说道:“这两件大事,我们一定都要办得风风光光的,你也赶紧回去准备吧。”赵扩点了点头,返身告辞。出得宫来,他仰天叹了口气,有时他心底总会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就算他真的做了太子、做了皇帝,可以在全天下人面前趾高气扬,但在自己这个强势的母亲面前,依然不敢说半个“不”字。而另一方面,在赵扩刚还待过的地方同样有一个气急败坏的人。“你可真历害,我长这么大我母亲都从来没有舍得打过我一次,你是平生第一个敢打我的女人。”一回到后院,赵措就冲着天音怒吼道。“你若再敢轻薄于我,我还打你!”天音警惕地说道。“哼,刚才在外堂时是太突然了,才让你打到的。否则你以为现在以你一个弱女子,能抵抗得过本公吗?”赵措嘿嘿笑道。“你莫要过来,我若敢心存歹念,我纵使打不过你,也必会一头撞死在柱上。”天音退到屋中的柱侧,哆哆嗦嗦地说道。“那你撞啊?女人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本公也见过不少,可最后又有哪个女子敢真的寻死的?”赵措突然笑了起来:“你别说,现在本公还真是突然对你生出了一点兴趣了。”“你莫要以为有权有势,就可以随意的欺侮我们女子。”天音突然很后悔没有等师父回来后一起过来,尽管她也不知再加上师父这一个同样弱小的女子有什么用。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感到无助吧?“你别过来!”“我就偏要过去。你难道真的从来没有打听过,本公在京城里最大的名声就是喜欢‘欺侮女子’吗?”赵措故意淫笑了几声,张牙舞爪的逼了过去。“子烨,我去寻你了!”天音心中悲唤了一声,瞅着赵措那副猥亵的笑脸,一咬牙,转身就冲柱子上伸头撞去。赵措大吃一起,急忙窜上前去拉过,但即便如此,天音的额头已经撞的头破血流了。赵措上前摸了下天音的鼻息,又查看了下伤势,还好!幸亏拉得勉强还算及时,天音虽已撞到了柱子上,但必竟冲撞的力道却因自己的拉扯而抵消走大半。故她额头虽破,却总算是性命无忧。“你这人还真是无趣。”赵措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过和你玩玩游戏,你就真的寻死不成?”“难道我们女儿家的清白,也是供你们这些王孙公子们随便游戏的不成?”天音虽然血流而出,但仍愤怒的反问道,她咬牙挣脱赵措的怀抱,但刚才那下撞的自己有点头晕,立都立不稳。赵措有心想上前扶一把,但看到天音一脸警惕的样子,生怕她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只好叹了口气:“好吧,我不吓你便是。”他让符公公唤来府中的医生,给天音包扎妥当了。“不过你已经略有点引起我二哥的怀疑了,为了我的大事,这只日只好委屈你先暂住在我府上了。”赵措说道:“你大可放心,我这几日还有正经事要办,也不会再来骚扰于你。你安心的在这待上几天。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我自会再放你回去!”说罢,他转身便向外走去。“你要关我到什么时侯?放我离开?”天音急道,但赵措完全充耳不闻,走出门去,吩咐道:“锁门!”两个守卫躬身答了声诺,然后铜锁一挂,天音便变做了一只笼中之鸟般难已离开了。天音几次拍门都无人理睬后,也不得不放弃了让对方放自己离开的想法,只好颓然的坐倒在了地上。日子,便这么一连过去了好几天。这一日,晨鸡刚啼过了第一遍,赵措揉了揉血丝遍布的双眼,把手里的物什都放下了,那是一柄寒光烁烁的宝剑和一只细细的棉布帕,昨晚他愣是坐在这张书桌后擦剑擦到了天亮,一宿没合眼。符公公推门走了进来,担忧的看了他的主人一眼,却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吩咐亲信的小侍赶紧给端过了一盆热水来。就着热气腾腾的毛巾,赵措自己擦了擦脸,才转身向符公公低声问道:“韩书贤那边怎么样了?”“箭已在弦,引而待发。”符公公轻声答道。赵措点了点头:“这事不能出任何纰漏,成则一步登天,败则万劫不复。”符公公点头:“主公放心,老仆都省得。”“咱们的府里的人手也都按排好了吧?”赵措又问。“都妥了。只是......”符公公犹豫了一下,请示道:“那个天音犹在拘禁之中,要怎么处理?”“你不说我倒差点忘了。”赵措笑了一下:“可现在一想起来,似又觉得面颊隐隐做痛。”“要不干脆——”符公公手掌并立如刀,向下微微比了个切斩的动作。“不必了,我必竟欠她一条命。”赵措叹了口气,起身:“走,陪我一起去看看!”快到得拘押天音的院子时,一阵叮叮咚咚的琴音遥遥传来,赵措的脚步不仅放慢了。到得屋外,守卫们一见赵措,但慌忙拟低身行礼,赵措已挥手止住,并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站立在墙外,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屋里似出来的琴音。屋里的人不说话,屋外的人也不说话,只有悠扬地琴音飘出墙来,如轻絮飞舞,又如尘烟散去。不知为什么,赵措烦燥了一晚上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一曲终了,赵措才推门进去,鼓掌说道:“谢谢你的琴音。”见是赵措,天音面上一冷,说道:“我弹琴只是为了平抚我自己的心境,与你无关。”“可它也平抚了我的心境。”赵措叹道:“难怪大家都说你弹琴好听,我也终于知道赵三娘为什么收你做弟子却不肯收我了。”“学琴需要心宁且静,你不是我琴律中人。纵学了琴技,亦难通琴道。”天音答道:“你的心太杂。”她又向挂在赵措腰畔的长剑撇了一眼:“或许它更适合你。”赵措一怔,旋即又哈哈大笑:“姑娘真是本公的知音人啊。”“但能知我心者,却绝不会是你!”天音鄙夷的说道:“像你这种人,纵使能仗剑杀得天下人,却也难以弹出一个真正能动人心符的乐音来。”“若能掌得天下人的生杀大权,我还要那乐音何用?”赵措把头一歪,奇怪地说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天音再不去理会赵措,只是低头静静的调自己的琴弦。“本公堂堂的皇子,此时主宰你生死的人,难道竟不配得到你的一个正眼相看吗?”赵措有点抑郁。“一个人值不值得别人正眼相看,是看他的良心与品行,而不是权势。”天音冷笑道:“你纵能得到的再多,也只是谄媚罢了。”“有趣,那什么样的人才会令你正眼相看呢?”赵措有点不忿的问道。“这于你又有何关系?”“当然。本公府中养过的少女美姬何止千百?哪一个不对本公承欢仰止,本公不仅要让全天下的男人在我面前跪倒,也要让全天下的女人在我面前倾倒。”赵措说道:“征服男人,与征服女人,可以说同样都是本公的巨大兴趣。”“那我告诉你,曾有过一个男人,他是你远远比不上的。”天音抬头说道:“他虽出身穷苦,却学达江海,见识超人,他虽无权无势,却堂堂正正,洒脱磊落。只有那个男人,才会令我正视,甚至是仰视。”“他在哪里,叫什么名字?”赵措有了些醋意:“本公倒要瞧瞧他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你再也找不着他的,因为他已经死了。”天音怅惘的回答。“死了?”赵措吃惊的问道,旋即又冷哼了一声:“你莫不是瞎编了这样一个人故意来气本公的吧?”天音不再答话,继续低头调琴。当她静默时,就像一株玉莲一样的清美,让人不敢亵视。“你莫以为对本公有恩,就可以一再的藐视本公。否则本公一样会杀你!”赵措跳将了起来,他从小就很不喜欢这种被人轻视的感觉。赵措成年后,每夜都是笙歌不断,佳人在怀,这不仅是为了韬光养晦、对外示之以无大志,更是有一层秘密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他喜欢那种被人簇拥、被人重视、被人讨好的感觉。韩书贤能和他成为好友,不过也是在少年时他在宫中受人冷眼只能一人独处时对方却愿意坐在他身边一起聊天罢了。“不知说了你信不信,天音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故小女子本不惧死,奈何公爷偏要以死惧之?”天音说这话时,依旧没有抬头。她只是把手里的瑶琴仔细小心的调了一遍又一遍,似是赵措还远没有她手中那尾瑶琴珍贵似的。“你......你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赵措气呼呼的拿手指着天音骂道。“要杀便杀,这多废话做甚!”天音淡淡地说道。“岂有此理!”赵措平生何曾受过这般轻视?他手再也忍不住的握到剑柄上,呛啷一声拔剑出鞘,明晃晃的剑锋直指天音:“反正本公今天要杀人,不如先杀了你来祭剑!”天音终于抬头,看了赵措一眼,目光平静如水,无惊无惧。她把脸又拄上扬了扬,把粉颈抵在了赵措的剑锋上,然后安然的闭上了眼睛,嘴角边竟似勾勒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笑意。====================================作者絮语:祝大家周末愉快!求红票,求收藏,谢谢! 第五十一节 兴亡转瞬斗秋虫 五 “岂有此理!”赵措执剑的手哆嗦不半天,却终于收了回来,冷笑道:“你一心寻死,本公偏不让你如意。” 心头怒火无处发泄,他反手猛得一剑扫在旁边的书架上,顿时纸屑横飞,各类书籍随之散落了一地。赵措瞥了一眼,突然很烦燥,他感觉自己的心也又一次就像这些书一样有些凌乱了。 不行,他是要做大事的人,决不能让这种烦燥影响自己的理智! “我们走!”赵措冷哼了一声,转离开了。 天音无奈的叹了口气,其实除了从小喜欢的琴艺外,她早已了无生趣。现在既然陷囹圄,又随时都有受人侮辱的可能,索故意去激怒商国公,只图一个速死罢了。 可终不能如愿。难道寂寥悲苦的子还要继续这么苟活下去吗? 她悲怆的跌坐在了地上,生亦难,死亦难,上苍何故竟如此捉弄自己? 过了许久,她才镇定了下心绪,缓缓收回呆滞的目光,想从地上站起来。但就在此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完全改变了她的心意。 正当她的目光从地上那一堆散落的书本上划过时,却无意中从上面看到了几个令她震惊不已的文字。她的嘴巴张的大大的,几不敢置信。 她不顾一节的扑上前去,从书堆中捧起了那本书来仔细端详,她没有看错! 只见在她的手里,捧着一本薄薄的书籍,上面的封皮上印着几个大字:《桃花扇戏文》,下面又有一行正楷小字:宋君鸿、刘羽合著。 她的心中似有根弦被人拨动了,像一尾已经枯寂多年的瑶琴终于再次发出了鸣声。 那个人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用颤抖的手,打开了这本书,开篇第一页上就是“备注:详解标点符号的使用方法。” 标点符号?记得自己小时侯也曾跟着学过的。没错,是那个人! 一定是他! 她疯了似的把那书又翻了几遍,想多找出一些关于那个人的信息,但却再也看不出个其他的所以然来。 过了一会儿,各乱胡乱的心思正在天音的脑海中乱窜时,房门却再次被推开,符公公走了进来,向她拱了拱手道:“天音姑娘,你可以走了。” 但天音兀自在失神发呆。 符公公以为她是被吓怕了,便笑着说道:“这并不是什么圈,天音姑娘只管放心离开。哦,当然!我家公爷还有话要老仆转告你:他现在正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事若不成,你就不必留在我们府中跟着送死。但事若有成,我们公爷还会再来找你,即便躲到天涯海角,你也逃不掉的。” 但天音仍只是呆滞的点了点头。 “天音姑娘,你这是怎么啦?”符公公感到有些奇怪,他在天音眼前挥了挥胳膊,对方那个空洞和茫然的眼神让他心里也打了个突儿,似乎眼前这位女子的心魂不在此处似的。 “我问你,你可知道一幕叫做《桃花扇》的戏文?”好在天音终于回过了神来,但随即又抓住了他的胳膊急切问道。 其实《桃花扇》也曾小小有名过,但一来这本部刚一问世不过月旬就被,京中的普通老百姓未必知道;二来自《桃花扇》问世以来,天音都在专心于琴道,两耳不闻窗外事,故竟是对此一无所知。 “你问它干什么?”符公公皱了皱眉头问道。 “这么说你知道了?”天音喜道:“它在哪里演,快告诉我。” 《桃花扇》虽是**,但此时相比起他们正要做的事来说,根本就微不足道了。现在符公公一心挂念商国公今天的大事,也不愿意和天音在这种小事上多纠缠,便挥挥手:“这不过是九个月前,岳麓书院的几个举子瞎鼓捣出来的小玩宜儿而已。听说后民间仍有些小戏场子偷偷演绎,姑娘如果有兴趣,改天可自行寻找。” 天音便就是这么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商国公府,此时并没人注意到:她把那本《桃花扇戏文》也揣在了怀里偷拿了出来。一阵霹雳惊起,紧接着漂泼大雨从天而降,路上的行人们纷纷掩头奔走,或找地方避雨。只有天音依然一步步的在街中心的大道上慢慢行走着。 雨浇湿了她的云鬓,风吹冷了她的面庞,可她全都不管,只是紧紧地把那本书抱在了怀里。 慢慢的走回了家中,天音把那本书再次从怀里拿出来,抚着上面那三个她曾在睡梦中呼唤过了无数次的熟悉名字,终于再也忍不住的饮啜了起来。 宋君鸿......岳麓书院......九个月前,原来,你也仍然活着。 蜿蜒而下的泪水划过了她的面庞。 ******** “娘娘,差不多该去主持试了。”一个内侍躬着过来禀道。 李皇后点了点头,又对着镜子再次照了照自己新换的金枝步摇,确认足够富丽堂皇才缓缓的步出自己的寝宫仁明。 外早有凤撵伺侯着,随着李皇后的坐了上去,便在一声“起驾”后缓缓向外行进了。 李皇后的心里多少有点激动,必竟自己要去主持的是试。试为科举考试中的最高一段。皇帝亲临廷,发策会试中式的贡士,称试。也叫“廷试”、“廷对”。源于西汉时皇帝亲策贤良文学之士,始于武则天天授二年于洛阳前亲策贡举人,但尚未成定制。直至大宋开宝八年,宋太祖于讲武策试贡院合格举人,并颁定名次,自此始为常制。自此以后,历代的大宋皇帝对于试的举行都非常重视。即便是在本朝赵惇有心疾的前两年,也是必须要到现场做做样子的。 试,也同样成为士子们心目中的一件大事,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不仅是一种比试,更是一种巨大的典礼。 “恭喜娘娘,以女质之而亲点天下俊材,娘娘可说是自武周则天皇帝以来的第一人哪!”李皇后后的黄公公快走几步跟过来挑着大拇指小声地说道。 李皇后笑骂道:“休得胡言!”眉梢眼角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这黄公公果然不愧是自己的帖老内侍,所以很清楚自己的心思喜好。 李皇后最近变得很喜欢以武则天自比! 她相信试只是第一步,总有一天,她要向全天下人证明:她李凤娘也一样可以做个堂堂正正执掌天下大权的女人。 尽管自己只是出于一个小小的武将之家,粗识些点字,对四书五经道德文章并没有太多的造诣,但这并不防碍她到士子们面前去展示她的权威。 “我们大宋朝是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娘娘若是能够同时掌握住这两样,便等同于劳劳地掌控住了天下!”再次想到这次话时,她不住又向跟自己进言这句话的王行瞄了一眼。 王行似乎也注意到了李皇后在看自己,可他依然紧按着腰间横胯的战刀,昂首、目不斜视地护卫着凤撵向前一步一步的慢慢走着。 “好!气度沉稳,不愧是累世将门出来的人。”李皇后在自己心底又暗夸了一句。这王行投奔自己已经有三年多的时间了,可直到半年前,他才引起了自己的注意。尤其是在最近的几个月对朝中抗金派和清流官员的打击行动中,这个王行很快的搜罗了到大量的证据,从而才能让她在抗金派和清流还没有来的及组织起有效的反抗之时,便将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部打翻在地,然后驱逐出京或干脆罢官流放。 在这次的试的机会上,他又大胆的给自己建言献策,教自己怎么笼络天下的读书人。 她以前很讨厌那些成天抨击自己的读书人,可现在她突然想通了:只要这些读书人也能为自己所用,那么还怕天下没人说自己的好话吗? “王将军能文能武,你确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回去后本宫一定会再次好好的提拔你。”李皇后对王行说道。 “谢娘娘!”王行横臂行了个军礼。 李皇后满意的笑了笑,这才打眼四望,突然脸色变了变,急喝道:“停!快停下来!” 抬凤撵的人都不知出了什么事,慌乱停了下来,忐忑不安的跪在了地上。 李皇后已经怒声地问道:“怎么到这里来了?” 前面赫然是德寿宫! 李皇后虽然威压六宫,但这并不代表她在整个后宫都可以为所为的。最起码,眼前这一个地方,便一直是她势力不敢染指,也不敢造次的地方。 因为这里曾是已故太上皇退位后休养居住之所在。 她可以收买全皇宫的侍卫,却无法收买这些经太上皇经心挑选出来的耿耿中心的忠烈之后。她可以用一个眼神就吓死宫中的无数内侍与宫娥,却独独对这德寿宫中当值之人不敢有任何的喝斥或处罚。 多年以来,她一直刻意地在躲避与这个地方接触,哪怕是偶尔经过,也是宁肯绕着走。而太上皇也静居于德寿宫中,轻易不去管宫墙之外的事,两人便这么一直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微妙状态,才堪堪相安无事的。 “禀报娘娘,原本去兴文的路在今天出门前不巧因宫墙塌而堵了路了。为了不使娘娘在天下士子们面前误了时辰,王将军特意和我商量,便经这德寿宫一样可以绕道赶过去的。”黄公公忙上前回禀道。 “哦。”李皇后瞅了瞅德寿宫,仍然皱了皱眉,有点踌躇。 “娘娘放心,大行皇帝不是已经都去了吗?”黄公公又上前了一步,细声说道:“现在,娘娘已经没有什么再可以顾忌的了。” 李皇后这才“哦”了一声,她拧头打量着边的那些内侍宫娥们。因为害怕,那些人的头全部低垂着,看不清表。 但谁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是看轻自己?那个人在生前就能威吓自己,死后照样让自己感到恐惧? “笑话,在这宫闱之中,哦不,在这全天下,现在本娘娘还需要顾忌谁?”李皇后故意了,冷哼着大声说道。 这时王行也上前一步,笑道:“有末将在,娘娘大可放心。” 李皇后这才勉强的点了点头,挥挥手说道:“那算了,走吧。” 于是凤撵再次启动,缓缓的开始穿越德寿宫而行。 但他们的队伍在刚进入德寿宫后不久就不得不再次驻停了下来。 不知从哪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急促的呼哨,紧接着便见从德寿宫的各处宫墙后、屋舍间无声但迅速地窜出来了大量的人,他们全部披内廷军的甲胄,却全部把明晃晃的兵器指向了凤撵队伍。 “快后退!撤出德寿宫。”李皇后来不及多想,便尖着嗓子喊道。 但他们仅退了几步便又退不动了,因为就在他们的队伍前脚刚进入德寿宫,后腿宫门便随即也在他们后“哐”的一声缓缓关上了。同样有一大堆手执兵器的人涌了出来,层层地堵在了宫门之前。 前后都是敌人,他们被包围了! “你们要干什么?这里坐的可是皇后娘娘!”黄公公壮着胆子大声的质问道:“难道你们是想造反不成?” 不想面前的那些人却在听了后并无任何的畏惧之色,最前面的将领挥了下手,其他的人便执起兵器开始一起缓缓的了过来。 “你们、你们是哪支班直侍卫队伍?叫你们的统领出来说话。”瞅着这些杀气腾腾的士兵并不在自己的质问下气馁或停止,黄公公的腿开始有些软了,慌忙地大喊:“有话好说,有话好......”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便听一声放弦之声响起,一支呼啸而来的羽箭从人群中飞出,又从他的口中贯穿而过,黄公公晃动了一下,仰天倒在了地上,鲜红的血雾喷涌而出。 “韩书贤!?”李皇后立则从士兵群中认出了那个刚才开弓的披甲男青年。 他们是黄龙党? “护驾!”李皇后尖声喊道。 “是!”王行虎吼一声,拔出了腰刀却反手一刀把自己旁的副将给砍倒在地。 紧接着,李皇后惊恐地发现:在自己的侍卫队伍中,有不少人也同样的拔出兵器,在自己的队伍中率先开始斩杀了起来。 真正忠于李皇后的侍卫们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很快就有近一半的人惨嚎着倒在了血泊之中。 “大行皇帝遗旨:诛妖后,清君侧!”王行振臂高呼道。 伴随着李皇后惊恐的尖叫之声,埋伏在德寿宫的武士们蜂拥而上。 ****** 太子府,赵扩正在府中急得前后直打转转。 见一个黑衣人影快步走了进来,赵扩急忙问道:“张旗主,您们为何要拦下我前去和母后参加试?” “启禀太子下,我们社内发现有不少黄龙党成员都在近期内暗暗的潜回了京城,据最新的消息称,他们极可能想在今天对太子下和皇后娘娘不利!” “什么!”赵扩吓了一跳:“他们何敢如此?” 在屋中急切的转了两圈后,他又向那黑衣人问道:“张旗主,那可曾知会我母后?” 黑衣人答道:“皇宫内,非我天星社草莽之辈可以进入,不过李旗主已经知会了今天给皇后担任侍卫的王行将军了。” “那就好,那就好!”虽然嘴里说着好,可却依然在屋里走来走去,六神无主! 张旗主瞅在眼里暗叹了一口气,心想:都说当今太子非英主之选,看来果真如此。 他拱手说道:“太子稍安勿燥,皇宫之中,也多是皇后的亲信队伍所把持,只要能提前有所预备,相信黄龙党也照样翻不出什么大风浪来。” “希望如此,希望如此吧。”可赵扩仍然是像锅上的蚂蚁一样的急得团团乱转。 “这次黄龙党的行动着实隐密,再加上任谁也没有想到一向自命为忠臣的黄龙党敢做这种事,所以消息才晚了一步。”张旗主又有些得意的说道:“但最终还是让我们侦获了。这下是黄龙党自己作乱,娘娘可以以此为由,将他们一劳永逸的解决掉了。” 可他的话才刚刚说完,又有一名黑衣人旋风一般地冲了进来。 瞅着他那急切的举动,张旗主脸色也微微一变,问道:“李旗主,况如何了?” “宫中传出信息,皇后在德寿宫遇刺亡了!”李旗主答道。 “怎么会这个样子?”张旗主也有点目瞪口呆:“不是自己知会了娘娘旁的人了吗?” “具体的详还不得而知。”李旗主抹了把额上的汗说道:“眼下还有更紧急的事态:皇龙党人在袭杀了皇后娘娘后,紧接着又趁乱闯入了皇帝的宫室,似要皇帝颁旨宣太子进宫。” “如今皇宫已经是虎狼之,太子万不可前去犯险。”张旗主忙道。 “可若圣旨真来了怎么办?”赵扩问。 “紧闭府门,坚守不出!”张旗主咬牙说道:“以太子府的守备兵力,再加上我天星社两旗的精锐武士,当可保太子府固若金汤。” 果然,不一会儿,宫中宣旨的内侍就过来了,李旗主放他进府后,二话不说直接就一刀砍了。 内侍手中的圣旨滚落到了地上,不一会儿便让鲜血浸染,目睹这从没见过的血腥一幕,赵扩吓得两腿直打哆嗦,完全摊软在了椅子上,口中还在念念的说道:“完了,完了!杀人弃旨,这种大逆之罪啊。” “李皇后都死了,我们大逝已去,还管什么大逆不大逆?”李旗主轻蔑的啐了一口,又恨恨地道:“不想咱们在占据全面优势的况下,却突然间满盘皆输!” 张旗主无奈的摇了摇头:“非战之罪,此实天不助我等!否则休说黄龙党不一定能提手,即便真能得了手,以宫中大多侍卫都是皇后亲信,或皇帝一怒之下能下旨调兵围剿,则扑灭宫中兵乱,覆灭黄龙党亦举手间事尔。” 可惜,宫中的侍卫们在李皇后死后,立刻群龙无道。而皇帝本就有痴呆心疾,再加上胆小惧事,硬是缩在宫中不敢出来弹压局势,使得黄龙党在宫中一举袭杀李皇后之后,但如虎入羊群,纵横无阻,进一步都顺利的胁持天子了! 即便此刻在自己手里的这名太子,也是一个胆小无能之人。 唉,时不利兮锥不逝! “宫中暂时已不能指望,眼下只能等社主对此事作出按排了。”张旗主长叹。 “报!”不一会儿又有一名太子府侍卫奔了进来:“外面来了大队的军,说是要奉旨搜查太子府,因为府上窝藏有金国的密使。” “唉呀,金国的密使已经回去了啊,难道他们竟还不知?”赵扩奇怪的插嘴说道。 李旗主叹了口气:“哎哟我的傻太子呀,他们只是想找个借口,要冲进府来捉拿我们罢了。” 事到如今,他再也顾不得尊卑礼数了。 “报!”随即又有一名天星社员奔了进来,禀报道:“社主急令:全力护卫太子出府,移往北国。” “北国?”赵扩惊的跳了起来:“你们莫不是要送我去金人那里?” “走吧,我的太子下。”张旗主笑道:“说不定到了北国后,凭着金人的支持,你还能有机会再去当一把儿皇帝!” “我不去,决不去!”赵扩连忙摆手,恨不得把整个子都缩进座椅中去:“你们莫以为我不知道徽、钦二帝的下场!” “事到如今,怕是也由不得你了!”张旗主拔刀狞笑道。 ================================================= 注:大行皇帝,是指已经驾崩但还没有正式下葬的皇帝。 第五十二节 兴亡转瞬斗秋虫 六 张旗主把手一挥,立刻便有两名天星社的成员上来挟住了赵扩。 在赵扩的惊声呼救下,守在屋外的几名太子府侍卫闻讯赶了进来,却在作出反应之前就被张、李两名旗主挥刀砍翻在地。 “命令太子府的侍卫从正门出去,冲击围府的军。”张旗主一把拉过了赵扩,吼道。 “他们是皇庭卫,又有圣旨在,如果让太子府侍卫攻击他们,等同于宣告我们谋反!”好不容易才当上太子的赵扩当然不愿作这前功尽弃之举。 “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时至此刻,你竟然还存有妄想?”把刀架在赵扩的脖子上,冷着脸说道:“立刻下令,否则我们天星社的刀子可从来不是吃素的。” 赵扩最大的缺点就是胆小,他嫩的脖子一触碰到森冷的刀锋,立刻子一个激零,忙喊道:“别、别,我下令便是。” 他愁眉苦脸的冲屋外喊道:“所有的太子府侍卫听令,打开正门,往外冲击围府的军。” 屋外的侍卫们不知所以然,愣怔了半晌,终于还是得奉命而去了。 很快,太子府的正门方向隐隐传来了一些喊杀声。 “走!咱们从侧门突围!”张旗主吼了一声,亲自押着赵扩向外冲去。 天星社高手众多,又都是惯于撕杀拼命的狠角色,所以在他们一鼓作气的冲击下,侧门处的防卫立刻就给他们撕开了一个口子,两位旗主呼喝一声,便待引队赶紧离去。 但他们才刚走了几步,便发现前面街口处又冲出了一帮执兵器的人。 “直贼娘的,这里果然还有埋伏!”张旗主惊怒吼道。 “再多的人,也拦不住我们天星社。”李旗主冷笑,天星社成员个个都是狠手,寻常的朝庭军根本困不住他们。 “不对,对方不是军,怕是更扎手的货色。”张旗主一看敌方的手,便摇头道。 “管他是什么呢?一口气冲杀了出去。”李旗主嘶吼了一声,当先挥刀冲了过去。 很快有一人拦住了他,手中一柄斩马刀,招式大开大合,如纵横千军。 “挽强,对方是天星社的三大旗主之一,一定要小心。”鲁如惠提着一柄长剑说道,他此时早已脱下了常穿的深衣,而是换作了一帖的细甲。长须飞扬,宛如将军临阵。 看着冲杀了过来的天星社员位,鲁如惠也把手一挥,自己后的武士们立刻挥舞着兵器对冲了上去。 张旗主焦急的甩手发出一枚火星令箭,这是向总社求援的紧急信号。然后把赵扩交到自己的一名亲信手中,也举刀冲击了出去。 他刚走的两步,突然两柄长刀已经如风中利剪一样交斩而至。 张旗主一个铁板桥闪过,凝眸再视,却发现对方只是一名手持双刀的少女。他不又惊又怒:“好个黄毛丫头,敢来挑战你张爷爷!” “天星社的贼子们,该是你们偿还我爷爷血帐的时侯了!休走,看刀!” 对方叱一声,形如燕穿林,灵巧而矫健,手中两柄长刀再次轮斩而出。 狭路相逢,唯勇者胜!双方都明白了眼下已经都了拼老命的时侯,谁的手底下也没有丝毫的留。 整个激战只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就结束了。最终急于突围的天星社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后终于勉强逃出了极少数的人。 其中包括李旗主和近九成的社员全部被格杀在当场,张旗主在受重伤的况下,才在总社派来的援军接引下,挟持着赵扩狼狈离去。 经此一役,而天星社在京城经营近十年的实力,几乎完全被摧毁。 直到第二天,关于宫墙内和太子府发生的战斗事件才在整个京城传播开来。 而随后官方发布出来的消息版本是这样的:太子赵扩勾结天星社匪人,图谋朝篡位,先是强行攻打宫城,恰临兵乱现场的皇后不幸中流矢罹难。但好在宫城防守严,天星社乱匪久攻难克只得撤退,后在军的追击围剿下离京逃窜。 既然在太子府内外发现了大量天星社成员的尸首,黄龙党也很愿意顺手把这个黑锅扔到天星社的头上去。 必竟黄龙党中多是朝臣家之出,所以能不用背负一个叛乱的罪名他们也是求之不得的。 但这件事是存在着大量的蹊跷之处,所以除了官方公布的版本外,由当晚一些意外卷入其中兵士们嘴中流传出来的真实版本和老百姓们各类猜想、演绎版本也同样很快的在京城,乃至整个大宋朝开始流传开来。 但有几件事却是随后即明朗并确定下来的。 首先是在这场平乱中有功的商国公赵措获封为新的太子。 然后是此前三个月内曾受到大肆打击的黄龙党再次复起。曾被下狱的获释,曾被罢官的复职,曾被流放的召回,甚至以韩氏父子为代表的不少人随后还获得了大量加官晋爵的机会。 最后是作为此次祸乱的最大罪犯,天星社受到了朝庭最严厉的打击,各类海捕公文遍帖于大宋境内任何一个街道、城门,曾在近十年前气焰器张的天星社从此于大宋境内近乎消声匿迹。 这些事的变化之快,令很多在注局势的人都瞠目结舌,震惊不已。 谁也没有想到,李皇后与天星社的势力,会在正如中天的时侯,突然迅速陨落在地。也正如谁也没有想到,已经完全被动挨打的黄龙党,会突然转一变,以胜利者的姿态再次返回了朝堂之上。 后世的史学家们讨论此事的原因时,列举了很多当时不应该犯的明显错误和有利条件: 如有宋一代很少大规模杀戮朝庭官员,这就给了黄龙党人示弱、蛰伏,然后再奋起的有利条件; 李皇后过于急切的想要展示自己的成功和权力,至使被眼前的假像所蒙蔽而踏入险境而不自觉的短视; 当时的皇帝赵惇受心疾之扰而无法有效的制止事态的发展的怪象; 以及当时让人意想不到的运气成份; 但最让人惊讶不已的,还是黄龙党在作此行动的勇气与霹雳手段。其实这才是一切的最终决定因素。必竟这不是普通质的行动,没有人会想到黄龙党敢于举兵,尤其是在宫之内举兵,大概这也是李皇后一党会完全疏忽的最主要原因。 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宫庭兵变虽原本在史书中也不乏记载,但却似是只应该发生在史书中,而不应该发生在大宋朝里。 大宋朝立国三百年来,历代皇子们的皇位之争虽然从来没有间断过,但宫廷兵变,却是一次也没有发生过。人们似已有了一个潜移默化形成的观念:在大宋朝,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宫庭兵变这种事。 所以,赵措和黄龙党敢冒天下之大不纬,出天下人之所意料,去豪赌了一把。值得侥幸的是:他们赌胜了! 但当无论是赵措还是黄龙党诸人在欣喜的享受这次成功兵变带来的丰硕果实时,他们还谁也没有意识到:宫廷兵变,就是一头可以吞噬很多人甚至整个王朝的恐怖怪兽,此前的历代帝王和士大夫们层层加锁,才好不容易把这头怪兽捆绑了三百年,现在他们把它驱放了出来,再想绑缚回去可就难了。 于此同时,还有一些事可能暂时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这一,赵措得意的在宫中散步时,他的后除了帖的符公公外,仅两步之外紧紧跟随着两名男子,他们便是韩侂胄、韩书贤两父子。 赵措仰天深吸了一口空气,即便闭着眼睛,早五月和煦的阳光照在人脸上也依旧是暖洋洋的。 赵措惬意的晃动了一下脑袋,才就近找了一个石凳坐下。对韩氏父子笑着问道:“你可知我今天叫你们来所为何事?” “太子说回大地,这御花园中有一株波斯那边移过来的三彩玫瑰开放了,所以邀请老臣父子前来赏花。”韩侂胄拱了拱手,笑着答道。 “是啊。百花盛开,便当于众臣工同赏,今年我与贵父子及众位拨乱功臣们可赏的风景还会更多的。”赵措笑着说道:“包括中原大地的名花绿树,我也一定会领你们去找机会看看的。” “有太子下此语,相信会有很多人感到宽慰的。”韩侂胄父子脸容立刻一肃,低头执礼说道。 “都免礼吧。答应了你们的我一定会做到。苟富贵,勿相忘的道理我也还是明白的。”赵措笑了笑,但随后又叹了一口气:“不过可惜啊,听说刘诺老大人刚上了个表章,说在完成孝宗皇帝的山陵使差事后,便请求致仕回家,泉林终老,再也不过问朝中政事了。” 韩侂胄父子一起对了下眼,这事他们显然也早已经知道了。 刘诺的这个表章不是作作样子,而是心意已决。 尽管兵变之举是兵行险招却仍然取得了成功,但党内的那些守礼君子们却仍然认为这是叛上作乱的大逆不道之举。即便是在黄龙党因此而拮取胜利果实的今天,党内关于此事的争议和指责之声也仍未有停止。 刘诺此举,便是表明要自己一人承担此事的所有责任! 在黄龙党最危险的时刻,刘诺尽管也有些不愿,也仍是拍板同意了韩氏父子的行动计划;可在行动成功后,他却不取一果一粟,揽责于已,引咎退!因此,黄龙党内关于这次行动的巨大争吵才总算是渐渐能平息了一些。 可以说刘诺是个有大智慧与大勇气的人,他以自己的举动,避免了黄龙党内的覆灭和分裂两大可能。 赵措却并不关心这些,他摇了摇手指说道:“刘诺走了也好。不管是你们黄龙党内,还是朝中,都该换换新气侯了。” 韩侂胄是个精细之人,听话听音,立刻微微笑了一下,问道:“愿听太子下赐教。” 赵措哈哈一笑:“你们且附耳过来!” ...... 此时正在岳麓书院读书累了抬起头来眺望绿树护理视力的宋君鸿并没有想到,当初他以一种半游戏心态写出的《桃花扇》戏文,会给远在京城之中的两名他并不认识的青年人以莫大的刺激,进而引发一场改变历史的流血兵变。或许真的是当一只蝴蝶扇动起翅膀时,气流远行千里便有可能化为狂啸的风暴!但在这场狂风之中,有谁是被撕的粉碎骨?有谁是会凭风直上青云?却是谁也不敢打保票的。 天地一场豪赌!当一个人赤红着眼睛摩拳擦掌想要在历史上留下名字时,他便已经不可抑止的化成了一名赌徒。 亿兆黎庶、万里江山,不过都是他们手里的赌资罢了。 三个月后,由太皇太后吴氏亲自颁旨,在赵汝愚、韩侂胄两大臣的礼貌“躬请”下,怠朝已有两年之久的皇帝赵惇不得不宣布退位为“太上皇”,而刚当上太子没多久的赵措即皇帝位,并正式改元“昭圣”。 一个全新的时代开始了! ——第三卷结束—— 第三卷卷末语 “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让我编织你们,用青春的金线,和幸福的璎珞,编织你们。有那小船上的歌笑,月下校园的欢舞,细雨蒙蒙里踏青,初雪的早晨行军,还有热烈的争论,跃动的、温暖的心……” 这是王蒙关于青春的一首长诗里的句子。青春的岁月是美好的,尤其是那些在校园中与三两好友胡乱畅想、莫名悲喜的时侯。 我们的小主人公有幸能再次经历一次青春,再进一步校园,尽管那一切都发生在遥远的古代。 但校园中的欢乐和青春的激情却不会因为这一千年的时光而有所阻隔,古今全都会是一样的。 所以,我给我们的男主人公按排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古代“大学”岁月。在这里,他既要学习圣贤们的《经》、《史》、《子》、《集》,也要学习今天青少年们已经再也难以接触到的弓马战技。并且,还带回去了后世中的话剧表演形式和学生社团活动的雏形。 除此以外,他们还可以大声的疾唤着自己对于朝政的关心和见解,即便是在文中所谓“李皇后的高压时代”中,依然可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依然可以“激扬文字,指点江山”。那个时代的读书人血是热的,骨头是硬的,那个时代的学子是骄傲的、有幸的,也是更加闲操心乱闯祸的。 好!就此打住,再多的话就不能说了。 在本卷中,我们给男主人公按排了个丰富、多彩的学院求学时代,同时,也给他按排了一条无形中影响时代的无心之举,以表明我们的主角光环的存在,以飨诸位同样在阅读过程中不得不按纳住跃跃欲飞心情的读者朋友们。 同样的,我们的女主人公们也作出了她人生的重要决定与转折。在过去那个时代,“逃婚”远没有你我想像中的那么浪漫,而是要付出无比的勇气才能做到。而当一名豆蔻女子“仗剑走江湖”时,那背后所代表的风雨晦涩与飘泊寂苦远不是这几个字就可以完全描述清楚的。 但必竟,他们同样都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勇敢而无悔!他们的人生本可以像大多数人一样平庸而幸福,但他们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一条更加不同的道路。“路漫漫其修远兮”,今后也唯有更加艰苦的“上下求索”了。 此外,众多新面孔的出现,使本卷的情节可以更加丰富,“曲涧六子”这个小团体的形成,以及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学习与胡闹的岁月,也将会成为主角一生中的重要回忆。青春时代的校园好友们的友谊,往往是最纯洁的,笑容也更加真切一些。 外圆内方的鲁如惠、以武传道的王行、铁面无私的程会这些各具性格的师长们,也会主角和他的朋友们在欢乐而闯祸的求学岁月中展现出了更多的帮助,尽管有的打气,有的严罚,但在这些背后却是同样的包容和扶持。没有他们,“曲润六子”也不过是一群淘气的半大孩子,而不会成长会后来名垂青史的坚毅人物。 露香、秋灵、赵家小娘子等女姓形象的加入,为朝政的暗流汹涌下对书院学子们带来越来越强的压迫的同时,注入了一抹轻轻地、轻轻地温柔。 爱情,是青春最美丽的花朵,莫要错过它。 与此同时,第一卷和第二卷中曾深受部分书友喜欢的“丁蓉”姑娘,也在本卷中迎来了她命运的重要而巨大的变化,今后她的人生会变的怎么样?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我们只希望能在她的心仍要遭受各种挫折的同时,我们能尽可能的给她一些呵护。 莫负情真,莫负温柔! 主角虽然在感情之路上一再经受坎坷,但他的心一样有着温暖,他与史珍与丁蓉之间的感情将会怎么发展? 在本卷的后几节时间中,我曾向读者朋友们咨询大家期望中的主角成长之路,并设置了一个投票选项。结果选择“军功”选项的读者朋友们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呵呵,是啊,在这梦幻般的穿越国度里,在这难得的青春时光中,谁不想金戈铁马、建功立业? 所以,我决定把掩盖在帷幔之后的热血情怀提前揭晓。如果有朝一日,你可手提三尺剑,那么便指天长啸吧! 《回头万里》的第三卷《时还读我书》至此时便正式结束了,让我们像书中的主人公一样,怀着忐忑的心擦慢慢亮手中的剑吧。而当那一刻来临时,不管你是否已经准备好了,你都必须要让自己变的尽可能的勇敢,然后在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一跃而起! 《回头万里》之第四卷《万里起烽烟》即将来临,敬请期待! 第一节 山外青山楼外楼 一 当宋君鸿、王玉田和李孟春三个人驻止了马,迎着头底刺眼的阳光向前方了望时,一座高大而宽广的城墙显现在他们的眼前。城墙下有大队的兵士列队而站,腆胸凸肚,手按着长枪战刀,威风的瞅视着城门中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车流人群。城墙上更是有战旗千面,迎风招展,于威武间又透出了一丝华丽的好看。在城门的正上方门楼上,有人用正楷塑造勾染出了三个巨大的字体——“临安城”!“这就是京城啊?”李孟春兴奋的喊着,看什么都新鲜。“土老帽儿!”王玉田笑道:“李韶光,你好歹也是堂堂的岳麓书院出来的举子,有点端庄的样子好不?”李孟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讪讪的放下手里正在观看的一个物什,但眼睛仍然忍不住的在四周繁华的街市上瞧来望去,目不暇接。这里也可临安城啊!大宋朝现在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王玉田鄙夷的瞅了他一眼,嚷道:“把那支破狼毫笔扔下吧,我家里还有很多更好的,回头送你一两管便是。”“真的?”李孟春闻言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我书房里多的是,随你挑!”王玉田手一挥,豪气干云的说道。李孟春就差高兴的扑上来亲啃王玉田的脸了。王玉田一把将他推到一边,啐道:“你要是老这么个没出息的样儿,就少和我走在一起,省得丢我王三公子的脸。”说罢又冲宋君鸿指了指:“你也不看看人家子烨,泰然自若,这才有大家风范。”宋君鸿闻言笑了笑。他好歹也曾在一些千年后那个号称高度经济和科技繁荣的二十一世纪生活过,什么样的奇伟建筑没见过?当李孟春指着街旁一个三、四层高的楼铺赞不绝口时,但在宋君鸿的眼中,与后世那些高楼大厦相比,也不过是一些低矮的小门楼罢了。但这并不代表宋君鸿便可以对这临安京视若无睹了,相反,这座千年前的京城同样深深的吸引了他。不过,他更在意的是这个时代的风俗人情。以前描写北宋时的名画作《清明上河图》曾令后世的人们对于画中的宋代生活梦牵神往,而眼前在宋君鸿看来,临安城中的民俗与场面,竟似比《清明上河图》中描画的更要盛上三分。与李孟春惊讶的繁华冲击不同,宋君鸿更多的是在意这个时代一人一马,一铺一砖背后后流露出来的独特风情,让人流连欲醉。可宋君鸿只是在安静的欣赏这种时代的风情画卷,所以并没有像李孟春那样一进城来就大惊小怪的不断呼喊不同,但让王玉田当作了是镇定的表现了。“子烨以前来过临安?”王玉田自己也有点疑惑的问。“呃......”宋君鸿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说道:“这算是头一回过来吧。”在后世中他虽也曾到过浙江几趟,但那个时侯的浙江临安县与此时的大宋临安京完成是两个不同的所在。尽管他们两个在地理位置上完全一样,但在城市风情上却是完全不同的两座城市。后世的那个临安县,只是旅游名市杭州市下属的一个小小县城,像一个已经历经沧桑,姿色衰弱的女妇人,而此时的临安京,却是天下所有人眼中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如一个正值芳华年纪的绝世美人,不可方物。“玉田是本地人,便帮我们介绍一下这临安的风物嘛。”宋君鸿轻轻催下马,笑了笑道说。“好!”作为一名京城子弟,说过临安来王玉田口中也有一股掩饰不住的骄傲。他也把马放缓了脚步,神采分扬的说道:“二位可知陆放翁曾有诗曰:‘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便是指的这临安神韵了。此地本即是天下细润灵气汇泽之地,后经定为新都后,更添了一翻新的鼎盛气象。当靖康之变后,我宋室不得不开始南迁,后高宗皇帝慧眼独具定都杭州,此地便改称为‘临安’了。随着宋金南北对峙局面的慢慢形成,临安作为大宋南迁后的京城,也应该有三十年的历史了。此地原为地方政权吴越国的都城,由于其经济基础好,被选定为南宋都城,此后便扩建原有吴越宫殿,增建礼制坛庙,疏浚河湖,增辟道路,改善交通,发展商业、手工业,使之成为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于是四海来商,天下慕名而至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堪称东南第一形胜,四海无从名城啊!”“富丽果真是富丽。”宋君鸿也啧啧称叹了两声,却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笑着又问道:“美池兄,我记得曾听人说三十年前迁都于此时,将此处更名为‘临安’,是有‘临时安家’之意,立意仍是要收复旧河山,打回北方去的,不知对是不对?”王玉田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如今金人已在占据我们的北方和中原地区站稳了脚步,我大宋自岳元帅朱仙镇返兵和孝宗皇帝北伐无功后,也日益满足于偏安于此时,这‘临安’城名字的本意,倒是越来越少有人再提起了。”“嗯,难怪林升会有‘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之忧愤呢。”宋君鸿慨然叹道。“子烨这么说,倒是当心有人拿你做主战的抗金党。”王玉田笑道。“怕的什么来?”李孟春冷哼一声:“咱们‘曲涧六子’本来不就是一直让人看过是学生们中的抗金党吗?再说了,现在新帝即位后,抗金党却变得分外吃香起来哩。”“这倒也是。”王玉田摇了摇头,笑道:“真个三十上河东,三十年河西。”宋君鸿也对世事的多变慨叹不已,突然压低了声音,朝王玉田小声的问道:“美池兄,你地京城中的地头蛇之一,关于这新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可知道个一二吗?”在宋君鸿所熟知的历史轨迹出现了些许不同的改变,之前的历史发展,本来在大局上与他后世了解的知识并无二致,但就在这两三个月间,一切却都变了。因为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昭圣”皇帝赵措,这个人以前在历史上籍籍无名,现在却像是横空出世一般,打了宋君鸿一个措手不及。在原本既定的历史上,虽说也的确是在最近会发生一场宫庭政变,也一样是太皇太后吴氏亲自下旨,赵、韩敦请赵惇退位,让他的儿子登基为新的大宋皇帝。这一切也都正确,但是——那个原本即位的皇帝本应是赵惇的二子赵扩,而不是现在这个稀奇的三子赵措。宋君鸿虽说是从未来而来,却对赵措一无所知。而历史开始向他所不知道的道路发展时,就更上他感到一种无名的恐惧。所以,他迫不及待的期望从王玉田口中能了解到点什么。王玉田歪着脑袋想了想,喃喃地说道:“你是说赵措啊......”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的脸色突然大变了起来,忙改口道:“我是说当今我们的大宋皇帝陛下!”说到这里,他心虚的朝四周瞅了瞅,好在闹市之中本就有点喧哗,行人来来往往的,倒似也没人注意到他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才放下心来,出了一口长气。当赵措还是商国公时,哪怕他是皇子,王玉田也一样可以在市井中高呼他的名字。可只有一个人当了皇帝时,那么天下任何人人在任何时侯都不能再提起他的名字一个字了。这叫“为尊声讳”!是作为皇帝至高无上的特权。王玉田左右又看了一眼,才压低了声音说道:“皇帝其实以前也是在京城中小有点名气,不过无论是文章和经邦治国的才华,还是武技和勇气,都从来没有听人从这些方面称赞过他。当人们提起他时,更多是称呼另一个词。”“哦?什么词?”宋君鸿和李孟春一起奇怪的问道。王玉田尴尬的从嘴中吐出了一个只有他们三个人才有可能听得到的词儿:“花花大少!”“花花大少?”宋君鸿听得目瞪口呆。“嗨,管他呢。反正这个新皇帝上位来总算是作了一件好事,要不然,咱们这‘曲涧六子’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在京城里得以聚道。”李孟春心肠子宽,认为眼前跟自己没有切身关系的事情,再奇怪也可以暂时先不用去理它。但对自己有好处的,则不妨对之多往好处设想设想。却说新皇帝即位后,不仅大张旗鼓的表明的抗金立场,且登基后的头一件事,便是下了一道圣旨,这个圣旨与天下大势国民生计全无干系,却从仕林之中获得了一片叫好声。原来,虽然因为三个月前的宫变,殿试没能顺利的获得举行。但随后拜为新太子的赵措,还是代父亲重新主持了殿试仪式。当最后审卷时,赵措拎着刘羽的卷子乐得咧开嘴直美。 第二节 山外青山楼外楼 二 “这个卷子的主人就是刘羽?” 旁的一名考官点了点头。 “曾一起合写《桃花扇》戏文的那个刘羽?” 考官只好又点了点头。 “很好,他就是今科的状元公了。”赵措兴奋的说道。 满屋子礼部陪阅的官员全部吓傻了。 赵措却浑然不觉似的,他很喜欢宋君鸿和刘羽合写的那个戏文,而对于他喜欢的物什或人,他向来不吝啬给予极高昂的褒奖的。 “太子下,儒子们苦学业,守灯窗,十年辛苦,才换来这个登一试的机会。岂可以儿戏视之!”礼部侍郎王左是出了名的死硬脾气老头子,尽管经历了不久前宫和太子府的兵祸惨案很多人还心有余悸,但他仍是挥手推开了同僚们的阻隔,站出来大声地劝阻道。 “你以为刘羽这篇文章写的不好吗?”赵措把刘羽的考卷递了过去问道。 王左接过后迅速浏览了一遍,禀道:“的确堪称上佳之作。但满学子,哪个不是人中俊杰?这刘羽的考卷能否评为第一,还要等太子与众位大人一起议过才能确定。” “这是祖宗留下来的章法,太子依法行事,也可向全天下示之以公。”陆续又有几个人站出来说道。 赵措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满脸的笑意,拍着王左的肩膀突然问道:“王老大人,请问这是会试呢?还是以试?” 王左只好回答道:“下休要玩笑,会试三个多月前就已经结束了,今在这煌煌宫之上的,当然是试。” “着哇!”赵措高兴的一拍掌:“若是会试,自是你礼部说了算。可如今这是试,自应是代父皇行责的本太子说了算。” 王左鼻子差点气歪。虽说是试的成绩由天子亲定,但哪次天子不是应该和礼部的官员们先商量一番再决定的? 赵措却根本不理会王左和一众考官们尴尬的脸色,高声宣布道:“定刘羽为试第一名,状元及第!” “可下还有很多别的考生卷子没看来的及呢?” “不看了,就这么定下来了。”赵措决定道,他昂然的目光在礼部一众会考的官员面前扫了一遍,然后甩袖就大笑着离开了。 大权在手的感觉真好!赵措头一回感到自己头顶的天那么高阔,旭生光。 此事传到了韩侂胄父子耳朵中时,韩书贤不无担忧的在书房中对父亲说:“我们是不是抬起了一个狂傲自用之主?” “你担心他会是商纣、隋炀?” “为人主者,第一要务便应该是纳谏。” “可他不是你的好友吗,你还不了解她?”韩侂胄笑了笑问道。 “今的太子,再也不是昔的赵措了。”韩书贤概叹了一声。以前他敢于和赵措把臂寻醉,痛骂畅笑,现在却在对方面前如履薄冰、时时刻刻都要小心翼翼了。 “但我们现在很需要他这份狂傲与野心。”韩侂胄放下书本说道:“外面金兵虎视耽耽,已经时不我待了。我们大宋现在需要的绝不是一个中庸的守成之主,而是敢闯敢拼、敢于咆哮自己野心的帝王。这也是我们当初换下赵扩的重要原因。” 韩侂胄满意的笑道:“现在的太子赵措像是一只终于脱离了牢笼的狮子,充满了想要挥舞爪牙的冲动。” 在韩侂胄父子的支持下,赵措尽管短暂但能迅速的掌握了朝政,关于刘羽“状元及第”的事也顺带着便这么定了下来。 后来琼林赐晏时,赵措笑着询问刘羽壮志得酬,可还得意? “谈不上得意,却是平生痴妄,今始偿;三年醉意,一朝喜泪。”刘羽离座答道。 “这却是何意?”赵措听着这几句话云里雾里的摸不着头脑,便好奇的询问。 刘羽于是把自己和雪香、露香两姐妹的故事说了一遍,然后长跪于下,泣泪不止。 虽然别的官员对刘羽为一对烟花女子在这大之中痛陈求感到有些不齿或不值,但赵措却听是的津津有味。须知他自己便是一个风流种子,这时便也乐得做这个好人,立刻当场应下来。果不其然,两个月后他登基之时,一道圣旨下达,将“雪香”、“露香”两姐妹双双晋封为诰命夫了。并继而对刘羽和露香这对痴男怨女亲自赐婚。 此事立即轰动天下。有人大摇其头,有人瞧着新鲜,但大多数读书士子们都开始对这件事津津乐道了。 试问哪个读书人不期望“红袖添香夜读书”,有个红颜知己与自己演译一断才子佳人的缠绵悱恻的动人故事? 而刘羽的这件事可谓是刚刚好:有才子,有佳人,有儿女痴,有世俗阻隔,有金榜题名,有圣君护佑,最好还有个花好月圆的大团圆结局,这不就是古往今来所有才子佳人故事最完美的模板吗? 这样一来想不引起人们的关注和议论都不成! 人们在谈论着刘羽这个新科状元的奇逸闻时,便不得不顺带着提下新皇帝赵措。 听着符公公的描述,赵措乐得哈哈大笑。 赵措此举看似随施为,但实际上却远没有像有些人想的仅是对本科状元的一个“成人之美”那么简单。 他赵措虽然得到了皇帝龙椅坐,如愿以偿。但关于宫庭兵变的事却已经开始慢慢的流传到民间各地去了,天下悠悠众口必竟不是他堵得了的。所以,他必须要迫切的改变自己在国民心目中的那个暴戾印象。 刘羽的事,恰恰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之所以会郑重其事的加封和赐婚,向全天下人展示了自己亲民、恤苦、助善的的良好形象。 有时你对外宣布自己一百件政绩,也远没有做这么一件能吸引老百姓注目和称道的小事来的有效。 何况,这也是他在对仕林作出示好表示的重要信号。 大宋朝,不管是谁当皇帝,都必须要与士大夫们共治天下、共享天下,这是强势如太祖太宗和南迁后的孝宗也都无法改变的现实。所以,他的股要想在龙椅上坐的长久,就必须要获得大多数士大夫的合作与仕林的亲切感。 因为对李皇后一党动手的事,他已经不得不临时变更了一次试的时间,这在大宋朝是很少发生过的重要事件,自然也引起了仕林的不满,所以他必须要做出弥补。 要让仕林相信,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好皇帝,最起码,也是一个乐于让他们亲切的君主。 在刘羽的这件事上,他把功夫做的很足。 必竟对他来说,这也只是轻飘飘的说几句漂亮话而已,但整个仕林都会感受到他对于读书人们的喜与重视。这么划算的买卖他干嘛不做? 于是,赵措当着所有新科进士们的面宣布,要为刘羽和露香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天子赐婚,一时万众瞩目。礼部和的官员更是为此卯足了劲,把刘羽的婚礼准备的火朝天以取悦于新君。 婚礼必须要在京城举行! 所以,像宋君鸿、王玉田和李孟这三名原本还在书院中读书的好友,就获邀一起进京来参加刘羽的婚礼了。 三个人快马加鞭的走了半个月,终于顺利的到达了京城。 才走得几步,王玉田便听得有人唤自己,抬眼在人群中一扫,却发现是自己府上的家人。 “小的们上特意来迎接三少爷和您的朋友们回府上的。”领头的居然是府上的二管家王全。 王玉田思家心切,便催促着宋君鸿和李孟行进的脚步再快些。 好不容易到得王府门前时,却见门前早已侯着数十个家丁。整齐的排作两排,恭恭敬敬的侯在门边。 见着王、宋、李三人走的近前,便一齐躬下来,高声唤道:“恭迎三少爷和两位公子!” 那阵势,恍若县衙升堂时一众衙役们高喝“威武”,把宋君鸿和李孟吓了一大跳,连王玉田眼中也闪出几丝疑惑之色。 三人刚进得府门,还没来到正堂,便见一名老者大老远的迎了出来。打量过去,这名老者肚子圆圆,脑袋圆圆,一笑,脸颊两旁居然清寒有两个圆圆的小酒窝。 明明已经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却有着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可的笑容,让人不能不平生亲近之感。 “这便是家父!”王玉田上前指着这名老者介绍道。 “世伯好!”宋君鸿和李孟连忙上前见礼。 “不必见外,不必见外!”王父上前两宋君鸿和李孟都扶了起来,笑呵呵地说道:“都是小田的朋友嘛,那这个王府就是你们的家一般,无需有什么客的。” 说罢回又一挥手:“少爷和客人们都回来了,还傻愣着干什么?上菜!赶紧上菜!” 一帮家仆们赶紧忙碌了起来。 最后宋君鸿和李孟望着那堆得像小山高的各类珍馐美味目瞪口呆。 好不容易吃完了晚饭,宋君鸿和李孟抚着撑得溜圆的肚皮来到了各自休息的房间。 红苏流霞,暖衾如絮,李孟吃惊的喊道:“乖乖,美池兄,见过有钱的,但还真是没见过像你家这么有钱的!” 要是搁往,王玉田一定得意的扬扬小下巴,摆出一副不值一提的表来说:“九牛一毛尔!”可此时,他却只是简单的笑了笑,就转告辞离去了。 离开了宋君鸿和李孟休息的客房区,他却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小院,而是直接来到了父亲的书房。 推开了书房的门,却见自己的父亲正盯着墙上的一幅画静静地观看着。“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他头也不回的说道。 “知子莫若父,同样的,知父也莫若子。”王玉田返手把书房的门牢牢的关严实了,才缓步走到王父的背后,低头说道:“父亲,你今天有点反常。” “哦?哪里反常了。”王父依然盯着墙上的一幅看观看。 “因为以往你根本不会对我这么!”王玉田幽幽地说道:“父亲,咱们父子之间也根本无须如此?” ======================================================== 作者注:科举时代称试第一名为状元。唐制,举人赴京应礼部试者皆须投状,因称居首者为状头,故有状元之称。宋时廷试列一甲者,有时也称状元。 第三节 山外青山楼外楼 三 直到这时,王父才转过了来,此时他脸上却已全是憔悴与忧愁了。瞅着自己的儿子并不说话,却只是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父亲......”王玉田瞅着自己父亲的神态吓了一大跳,忙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王父此时已经全无白间迎接宋君鸿和李孟时那种洋溢的喜庆表。 “是出事了。” 他无力的坐在了书案后的椅子上:“你大哥已经让人给抓起来了。” “让人抓起来了?”王玉田又是一惊。他们王家在京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会任由自己的长子被人抓起? “谁这么大的胆子,也不给咱们家面子?”王玉田有点不好的预感。 “大理寺。”王父无奈的答道。 “大理寺?”王玉田惊得张了半天嘴,才问道:“大哥倒底犯了什么事?怎么会犯到他们的手中?”他的长兄虽是有些寻花问柳的毛病,但这也是京城子弟的通病,没什么大不了的。除此之外,倒是没听说会惹什么事。 何况大理寺也不会闲得去管这些绵花宿柳的狗小事。 “你哥哥......”王父无奈的一捶桌案:“他陷到废太子的案子中去了。” “他也参与过废太子潜逃金国的事?”王玉田惊道。 “不可能!”王父一摇手:“若真有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和我提起过。。” “那么又有何惧?”王玉田撇了撇嘴。 “你懂什么?”王父苦笑:“有道是斩草除根,你哥哥虽然没有参与过李皇后和废太子的多少政务,但却是和废太子过于亲近了些。仍然被人让人是废太子的党羽加入打击了。而你哥哥,你也知道的。大恶无有,但小错小毛病却总是能一抓一大把,然后再落到有心人的手里,稍加处理,便可能会是杀头抄家的大罪啊。” 王玉田大惊:“这么过份?”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王父摇了摇头:“官场上的斗争,向来如此残酷。” “可是,父亲你不是一向号称官场上的万金油,便宜均沾,各党各势力的麻烦却从来都是躲的远远的吗?”王玉田有点不解:“何以这次大哥陷得会如此之深?” 王父吞吞吐吐了一会子,终于还是说道:“因为我让你大哥无论如何都要讨好废太子,变成他们的自己人。” “自己人?”王玉田冷笑道:“现在可好了,绑在一起死了。父亲端是打的好算盘。” “可谁又能想到眼看着就要登基的废太子会随着李皇后一起完蛋?再说了,你已经和那批抗金党们成天搅在一起了,万一废太子真的登基,咱们家会不会受你的牵连?”王父喘着粗气说道:“我不得不早做打算。” “原来是存着两边下注的心思,真是难为父亲了。”王玉田冷笑着说道。 “我们必须要想办法自救,你爹朝中的那些个朋友,根本就都靠不住。” “您那些也叫朋友?一起坐地分脏的家伙罢了。事到如此,不反捅咱们一刀子就算是客气的了。”王玉田毫不客气的说道。父亲在官场上和谁都是朋友,但父亲在官场上却又一个朋友都没有。 有好处时不妨大家都分享点,但有麻烦,立刻溜的远远的。王父对别人如此,想来别人对王父自也是如此。 王玉田一向对自己父亲的这种处事方势存有微词,却总是受到父亲的喝骂。现在终于体现出这种现实的残酷了。出了事时,没人会来帮自己的父亲。 “田儿,现在能救这个家的,便唯有你了!”王父说道。 “唉,今天一回家,我就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孩儿,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我既不是长子,又不是嫡出,我娘过世后,您一直对我理不理的。平常半年里看我一眼的次数,还没看大哥或几个得宠的小妾们儿女加起来的次数多。” “可今天,我不过是回趟家,您竟然排出这么大的阵仗来迎接!”王玉田自嘲的笑了笑:“能让父亲对我重视一把还真不容易。” 王玉田在外面凭着王家三公子的份很光鲜,挥金如土,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个家中,自己是多么的不受人重视。 所以,他才会发奋读书,想凭着科举功名为自己谋一条出路。因为他知道,父亲的官荫一定会留给大哥承袭,财富在终老之后多半分给几个受宠的姬妾的孩子们多些。 自己的光鲜,不是是在人前几年的样子罢了。 王父有点羞赧,抓住了王玉田的袖子央道:“田儿,你大哥虽不是和你一母所生,但必竟仍是亲兄弟,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怎么救?”王玉田苦笑:“我又不和大理寺丞熟悉。” “你能的!”王父眼中一亮:“现在新帝即位后,抗金派大获赏识与重用。你的那个同窗好友宋君鸿和刘羽都是皇帝赞不绝口的人,而你的老师鲁如惠和王行也仍在京中,托他们代为从中多多转寰下便是。” 王玉田点了点头:“难怪你在我还在路上时便一再来信催我将宋君鸿领回咱们府中来安置。” “他们现在可是我们的保命符啊。”王父说道:“儿啊,办这事需要多少少,你只管说!” “求他们办事,不用钱!”王玉田骄傲的说道:“父亲,我刚进书院的那几个月,你总是来信催我和这些朋友划清界线,说他们都是一些愚子迂夫,你现在可看清孩儿挑选朋友的眼光了?” 王父尴尬的笑了笑。 王玉田说道:“我朋友刚休息下,等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他们说这事。” “太好了!”王父喜出望外:“此事若成,西山那个庄子就送给你啦。” 王玉田摇了摇头:“父亲,我既然也是从小在这个家中长大,那么这家里发生了事我就一定会管。以前那个为了与其他兄弟间几贯零花钱差别就在你面前哭诉的田儿早不在了。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大哥我会尽力去救,你不给我一文钱我也会救。我只希望你明白:我们是父子,是家人。你跟我在一起时,完全不需要再玩和外面人玩的那些花样和心眼。” 有时家业大了,亲反而淡薄了。远不如穷苦之家那般互相依存与温暖。 王玉田张了张嘴,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告辞出去了。 在出门后,王玉田叹了口气,其实他很想告诉自己的父亲:其实他一直想要的,不是金钱,而是父亲的夸奖。 第二天,王玉田去把这事又跟宋君鸿和李孟叙述了一下。“这事,真想办的牢靠,还是得找鲁山长。”宋君鸿想了想说道。 “是啊,我们虽有功名,但在朝政上却仍是言微人轻。”李孟也从旁附和:“如果鲁山长也在京,我们就一起去拜求一下他吧。” “二位肯为我兄之事一起去拜求鲁山长吗?”王玉田问道。 宋君鸿和李孟对视了一眼,一起点了点对。 “谢谢两位!”王玉田欣喜地离家长揖道。 “你我几人之前,同手足,自当尽力而为。”宋君鸿笑了起来:“何况我们还吃了你父亲这么一顿好饭,总要投桃报李吧?” 当天下午,在王家下人的引领下,宋君鸿三人很快找到了鲁如惠休息的驿站。 进屋拜述过师生之礼后,宋君鸿三人很聪明的对鲁如惠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书院和京城这几个月倒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字不提。只是在简单聊了几句书院的趣闻后,便赶紧把话题一转,将王玉田大哥的事提了出来。 “你大哥当真没有真的过多搅和到废太子的具体政事当中去?”鲁如惠问道。 “绝没有!”王玉田答道:“家父只是让大哥去和那边寻个亲近,具体政事,却也是不容他插手的。” “这便好。”鲁如惠点了点头:“王老弟总算还知道点分寸。” “可现在家兄却仍是受了池鱼之殃,还望山长救命啊!”王玉田离座,扑通一下子就跪倒在鲁如惠面前。 宋君鸿和李孟也在一旁连连出声帮着央求。 鲁如惠忙将王玉田扶了起来,笑道:“有时老夫也想,你们这几个人倒底是我的学生呢?还是我上辈子的债主?要不我怎么老是要跟在他们后帮着收拾残局?” 宋君鸿一捅王玉田,笑道:“美池兄,有山长这话,便是已经答应下来了。” 王玉田喜的又要跪拜,却被鲁如惠手疾眼快地拦了下来。 当天,鲁如惠便出门了一趟,第二天,鲁如惠再把几人唤了过来,说道:“我找人问过了。的确查不到什么令兄什么大的问题,只是有人和令尊在朝堂上有点小摩擦,是以才致令兄久困囹圄,无法脱的。” “这可如何是好?”王玉田又是一惊,有时受人陷害远比真实的犯错更加凶险。 “没事,我打过招呼,大理寺那边会秉公处理,不敢再乱来的。”鲁如惠说道。 王玉田这才松出口气来。 “不过,你也回去和令尊说明一下:令兄必竟是和废太子沾上边的人,再加上平间生活似也不太检点。所以这次就算能出来,但多少总要脱层皮的。” “能保得命在脱离牢笼,已是万幸了。不敢多有他求。”王玉田忙答道。 或许吃点小苦头,对自己大哥也算是好事,能帮着改掉些小毛病。且,如果想让大理寺那边再进一步高抬贵手的话,他们王家有的是银钱可以使出去。但这个就没必要当着鲁如惠的面儿说出来了。 只要鲁如惠能帮他们在大理寺那撕开一条口子,那么自己的父亲一定知道接下来的事应该怎么办。王玉田暗暗想着。 回来的路上,宋君鸿在王玉田在沉默的思考着,便笑道:“还在为令兄的事担心不成?” 王玉田摇了摇头:“我现在在想别的。” “哦,想什么?”李孟也凑了过来。 “朋友!”王玉田说道。 “朋友?” “对,朋友!真朋友!”王玉田叹了一口气:“家父人仍在庙堂,官居高位,但一旦家门出事,竟是援者无几。而鲁山长辞官多年,却仍可一呼百应,手眼通天。两者相比,判若云泥啊。” “山长不仅学子门子满庙堂,且他一生金戈铁马,并肩生死不弃不移的友自也是很多。”宋君鸿点了点头:“有时看一个人是否真的能让人敬畏,或许我们不仅要看他是否位高权重,也要看他倒底有多少真朋友。” “在这方面,鲁山长的确是令我们高山仰止啊!”宋君鸿也叹了一声。 王玉田和李孟一起点了点头。 “你们帮了我家这么一个大忙,以后但凡有事,我也决不会坐视的。”王玉田突然转向宋君鸿和李孟诚恳地说道。 “说这些干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宋君鸿和李孟一左一右的揽住了王玉田。 “对,朋友!”王玉田泪盈眶地说道。 第四节 山外青山楼外楼 四 从鲁如惠家中出来之时,众人的神情都大感开心,王玉田父兄的事情就算是基本能尘埃落定,尤其是王玉田,顿时是松了一口气,在急忙回家向父亲禀告了一番后,几个人就再兴高彩烈的出府去了。他们要去找刘羽、柳丛楠和方邵,必竟他们已有大半年没有再见过面了。着实想念的慌。要找到他们三个并不难,礼部官员早就告知过他们刘羽在京城的住处,宋君鸿刚想上前扣门,王玉田却突然拦住,轻轻的嘘了一声。然后拉着两人蹑手蹑脚的绕到了窗后。此时已是八月,炎炎夏日来袭,很多家庭都分开窗纳凉。三人趴在窗口处往里一探脑袋,屋里的情形立刻瞧了个七七八八。在连换了三、四个屋子的窗口后,他们的目光很快就寻找到了此行的目光,已经成为状元公和准新郎官的刘羽。刘羽还没有发现到宋君鸿他们三人的偷窥,正手拈起一起略显纤细的毛笔,从一个小盒子中沾起细细的黛砂,然后认真的——在帮露香描眉。刘羽大婚的时间是在宋君鸿抵京后的第五日。事实证明,描眉这件技巧也是讲究天赋的。如大书法家如李孟春者,当时书院排演《桃花扇》时曾让他代为给大家画眉,但画出来的效果却差强人意。尽管李孟春摆出了一大堆诸如“苏、黄、米、蔡”等诸大家的种种运笔理论。但仍然摆脱不了受大家鄙视的结果。那时,大家才恍然明白,书法与画眉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审美观点,在岳麓书院中能写出一手好字的人比比皆是,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能都画出一弯漂亮的眉毛。如有时有些书法大家的运笔:歪歪扭扭如死蛇挂树,丑到极致,但仔细品又是美到了极致。可你假如胆敢给一位女孩子如此画眉的话,一定会被对方欧打致死的。这就是人与人在各自擅长领域的区别。刘羽便是一位极为擅长替女孩子画眉的人。据柳丛楠讲,刘羽当年因为和雪香要好而经济流连青楼之时,他有两件本事最是受楼子里的姑娘们欢迎:一是妙笔生花的文章,二是可以妙笔生姿的画眉。为了能得这两样宝技一展,不知多少姑娘可以宽衣相迎,银钱倒帖。“合是风流命中人!”这是柳丛楠对刘羽的评价。而每当谈及对方那种不用花一文钱就可以逛遍潭州青楼的本领,柳丛楠便往往如说书人讲起荆柯刺秦王一般的击节高叹,心向往之。不过,宋君鸿三人却是真到今时今日,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刘羽画眉的真正功力。一枝眉枝在他手中轻轻扫、慢慢挑,看似浑不经心,却将一弯较好的眉线很快就勾勒出来,再缓缓修饰,越发使得这弯黛眉令人阅之赞叹。不一会儿工夫,一只弯眉便在他手中描绘完成。刘羽自己先看了看,在这几笔描画下去,越发显得露香眉梢含情,妙目生姿,心下也不觉甚为得意,又请露香自己看。露香从梳妆台上拉过一面菱花缀玉双鱼戏莲纹的铜镜来,慢慢地看了看里面的倒映出的那面越发显得显得姣好的面庞,和那一只温柔的执画笔的手。露香有点出神的看着镜中的景象,良久才微微一笑,不着一言,仅羞涩地低下了头。我们都知识露香出身于风尘,性子又大胆,故极少有小儿女之态。但这并不代表露香就不会害羞。她这一害羞,竟似春风旖旎、夏莲低头,使着自己更显现了一份说不出的好看。彼时屋中风情动人,连趴在窗头探着半个脑袋偷看的宋君鸿、王玉田和李孟春三人也都看呆了。浑以为此时是看观看一幅美好的画卷。试看这美丽的人儿,这温柔的画眉,这醉人的春*情,哪一样不是如诗如画,连他们三人也都以为自己身入了画卷中一般。而身在局中的刘羽更是如痴如醉,神驰目移,竟放下自己手中的画笔,轻轻托起露香的香腮,像是托起一份稀世瓷器一般的小心。仔细望去,只见伊人粉面含羞,妙目生情,一抹朱唇,竟似一株红艳艳的樱桃一般引人欲啖。刘羽低下头去便欲亲吻露香的樱唇。不想露香却轻轻一侧头,又闪躲了开来,说道:“你我既是明媒正娶,便不必贪这一时之欢娱,还望刘郎能一生一世都怜惜奴家。”瞅着刘羽又是不敢又是不甘的样子,露香也忍不住“噗嗤”的笑了出来,娇嗔道:“呆子!”刘羽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几世修福,才能得贤姐妹垂爱。这一如花良缘,当时千金不易,百年不移的。”看露香兀自不说话,刘羽一急,但立刻立指朝天,便欲发起毒誓来:“我刘羽在此立誓,今后定当一生一世对——”他一句誓言还没说完,露香已经伸手轻轻捂住了他的嘴:“休要再胡说这些个吓人的言语。我出于风尘,什么样的海誓山盟没有见过?可这男人一旦变心起来时,转过身去就是陌路。我们姐妹所爱慕者,郎君一番赤诚尔。刘郎若真是一心对我们好,也不用起什么毒誓,只需心中时刻记挂得昔日我姐姐的一番痴情,今日露香的两弯画眉,便已足矣!”刘羽激动的捉起了露香的纤纤柔荑,说道:“我与贤姐妹经历了几番波折,才有今日。如何还能再不知道珍惜?”露香亦幸福的点了点头,良久,才含羞抽出了自己的玉手,轻声说道:“还有一只眉毛还没画呢!”刘羽方如梦初醒,尴尬的笑了笑,捉起了梳妆台上的眉笔,便拟再继续画另外一只黛眉。却不想就在他们几尺远的窗外,还有三个偷观窃笑的坏小子。他们刚才差一点就可以看到一幕活色生香的场面了,此时不禁大为不甘,一起互相碰了碰胳膊,几个眼神比来比去,终于在刘羽手中的画笔刚刚接触到露香的眉梢时,他们便一起突然大声的呐喊了起来:“云飞兄,我们来啦!”画眉本是个精细活,非专心仔细不能干好。而窗外几个人的这一嗓子喊得突然,刘羽的吓得手一哆嗦,终于将画笔从眉梢沿着露香美好的面颊来了个“飞流直下三千尺”!如果说有什么画功能令一个女子的面庞一半是美艳天使,一半是毁容的魔鬼,那便是眼前的这个样子了。刘羽和露香呆了一呆,心头一抹怒火刚要升腾,但抬眼瞅见了宋君鸿三人的面庞,不禁是又急又气哭笑不得。“几位贤弟难道不知正门怎么走吗?”“正门处又如何能够见到这满眼春光、无限温柔呢?”王玉田嬉嬉笑着说道。“美池贤弟说笑了。”刘羽嘿嘿笑了笑,心中思忖着自己刚才和露香的诸般情形多半都被人看在了眼里,于是越发的尴尬。只好争抢着话题说道:“几位贤弟几时来的?如何也不先知会愚兄好前往迎接。”“我们是昨日才到的,先在美池兄家叨扰了一日,这不——便过来了。”宋君鸿两句话还没有说完,王玉田已经在旁边嚷道:“进去再说,进去再说!”说罢,后退几步,一个助跑跃起,攀住了窗沿便拟从窗户间钻进屋去。“我这小院子又不大,几位贤弟走正门多好。”话虽这么说着,刘羽还是赶紧上前接住了王玉田,扶着他蹦下了屋中。“就是。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屋中进了哪个不开眼的小蟊贼呢。”露香也赶了过来,还狠狠地瞪了宋、王、李三人一眼——她兀自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不已。“我们以前和云飞兄在书院中时常半夜偷着出去吃酒,回来时一样翻檐走壁。怎么,难道现在云飞兄做了状元公,反倒不认咱们这些个一起‘做贼’的兄弟们了?”王玉田脸皮厚,嘴一撇,振振有辞地说道。刘羽苦笑不得,忙应道:“认得,认得。一定认得的。”说话间手忙脚乱的又帮着宋君鸿和李孟春翻了进来。进来后,三个人瞅着露香脸上那道墨香兀自忍俊不住,露香越发的羞怒,眼看着她便要发作,宋君鸿赶紧扯住了王玉田和李孟春两人上前作揖道谦。“我等三人刚才一时顽笑,露香姑娘——哦不,嫂夫人可莫要见怪哦。”三个人虽是道谦,却仍嬉嬉的笑着。“曲涧六子”和露香本也是熟识的紧,平日间自也没少开过一些小玩笑。但这一声“嫂夫人”还是叫得露香心花怒放。终于朝着几人冷冷哼了一声,才收起了怒容,唤过了一名丫鬟帮着把自己另一面画污的面颊擦静。“云飞兄可先帮嫂夫人把眉毛画完,我们决不再惊扰。”宋君鸿笑了笑。刘羽瞅了瞅露香那个已经画完了一半的眉毛,全部擦去有点可惜,这样画一半留一半又显得不像话,只好告了声罪,唤人给三位好友先都泡上了花汤,才再次执起画笔来,帮着露香一笔一笔的把另一只眉毛画完。现在知道了有宋、王、李三人从旁观看,刘羽再也不敢有些逾礼的行为表露出来。饶是如此,二人间那发自心底眼间的浓浓情意仍是掩都掩不住。王玉田叹道:“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这闺房之乐,我今始知矣。”露香与那些守礼胆小的寻常女子不同,她丝毫也不避人,晃了晃刘羽给自己画好的双眉,还风情万种的向众人飞了个媚眼,得意的问道:“我家刘郎的手笔,如何?”“显摆死你!”连最老实的李孟春也忍不住啐道。露香越发的得意,一串银玲般的笑容撒了一屋子。“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风情,悉堆眼角。”宋君鸿突然想起了这句话,立刻吟咏了出来。“果然还是咱们的宋公子会说话。”露香拍着掌笑道,又横了王玉田一眼:“不像有些人,明明是读书人,却怎么看怎么像流氓无赖的作派。”“我们六人哪一个不是流氓?子烨再厚道也不能幸免,他只是一个有文化的流氓罢了。”王玉田对于露香这种将自己六人区分对待的作法很不满。“这话也不是我说的,而是一位叫曹雪芹的落泊公子所写。”宋君鸿笑了笑。“但用来品评美人媚眼,却是再合帖不过。”刘羽仔细品了品这两句话,越发觉得有味,也拍起了掌来。“对,我觉得就像是为咱们的嫂夫人写的。”王玉田立刻见缝插针的说道。“怎么,本姑奶奶就是好看,不成吗?”露香居然还当仁不让起来。“嗯,嫂夫人的绝世美姿加上云飞兄的画功当真是绝配。”王玉田点了点头,说道:“以后说不定嫂夫人凭着这一副姣好的画眉,也可以走红于京城贵妇圈中呢。”“对,就叫......就叫......”李孟春也凑起兴来,只可惜他“就叫”了半天,却一时想不出什么帖切的好词来。“就叫‘美眉’吧。”宋君鸿突然心中一动,截口说道:“我相信这个词儿在将来一定能演变成美女的代称呢。”“美眉?好!”刘羽高兴的一合掌,才思涌动,当场便作了一首《美眉赋》,据说不久后果然流传四方,让美眉一词风行于大宋朝了。未几,已经在京中的柳丛楠和方邵也闻讯赶来,“曲涧六子”终于又一次的聚在了一起。======================================================================作者絮语:最近一个月里青玉工作会比较忙,小说暂时不一定能保证每日更新,特向大家说明。但仍至少会保持每两三天更新一节的进度。希望大家理解与继续支持。谢谢! 第五节 山外青山楼外楼 五 从年后刘羽、柳丛楠和方邵三人进京赶考以来,已经一转眼便过了半年多了。六人再聚时,无不陡生一些感慨。刘羽已经高中状元,成为天下士子们的榜样;还获得即位新帝的赏识,成为仕途上隐隐的新贵;除此以外,他还替自己已经死去的发妻挣得了诰命出身,又马上要娶一个同样千娇百媚的女人续弦。众人里面,他的变化是最大的。此时宋君鸿再望向刘羽,只见他红光满面,眉目含喜,哪里还有当年在书院中一坛老酒半篇残诗的潦倒模样?不禁笑道:“云飞兄倒是自今后发达了,没准儿能一飞冲天呢。”刘羽笑着一边让露香给大家的酒杯添满,一边连道“侥幸”、“侥幸”,但眼中却仍是流露出喜悦之情。王玉田捅了捅自己坐在身旁的方邵,笑道:“怎么样,你这位大进士咋也不大说话了?以前不都是你嗓门都大的吗?”“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总之眼下这日子可煎熬死个人了。”方邵愁眉苦脸的叹了一口气。“怎么?你俩也都高中了进士了,不知羡死多少落榜士子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王玉田奇怪的问。或许,自己明年也要走方邵或柳丛楠的路子,进京考他一试。状元是不敢想了,只是不知进士有没有机会。但柳丛楠和方邵的会试成功无疑是给自己作出了一个很大的鼓舞。“他呀,还不是想赵家小娘子想的。”柳丛楠嬉嬉笑道:“尤其是在眼看着云飞兄和露香姑娘天天相亲相守、洞房在望了以后。”方邵脸红了红,但也没有否认,只是郁闷的端起杯中的酒抿了一口。刘羽也笑了起来:“我说最近怎么光见长青来我这走动却不见你来了。”柳丛楠笑着捶了刘羽一下:“还说哩,你是掉蜜窝里了,只顾着成天只是自己两口子恩爱,我来了都没多少心情搭理,更何况咱们的正作着‘银河隔断双星’的晋夫怕是见了后那心里还不得火烧火挠的啊!”“对,这也算是重色轻友的一种!”王玉田和李孟春一起嚷了起来。刘羽只好在大家的起哄中自罚了一杯。“晋夫兄难道不能先回家完婚吗?”李孟春好奇地问了一句。、“我们的差遣还没派下来,我们一时哪敢离开此地啊。”方邵嘟囔了一句。会试结束后,中了进士榜的人接下来就可以做官儿了。但官员不是说做就做的,总要因材施派,再加上根据各部党各地方的官职差缺情况才能给出各人何适的官职。这其中,差别会非常大。有人可能只需不用一个月就获得官职了,也有人却需要两三个月,个别时运不济的或许还要等上半年甚至一年也不是没有可能。此外,选派的官职也可能有着各种各样的差异,肥差美差自是人人都愿意去干,但却不是人人都能有机会遇上的。这时侯,中了进士的或许有时也会羡慕那些落榜的士子。因为他们拍拍屁股离京走人便是。他们却需要留守在京城中,苦苦等待结果的分配。甚至各位中了进士榜的人,为了能早一点领到差事,或为了谋一个更好的官职,往往需要攀亲访友、掏空了钱包甚至典当尽了各种财物请客送礼,就算这样,也不一定见得能有效。“吏部的官员甄派不是已经开始了吗?”宋君鸿在路上就已经听说了这个消息,当时他还担心会来京后却见不到已经被派任出京的方邵或柳丛楠呢。“虽是开始了,但目前获得明确差遣的还是极少数呢。”柳丛楠眼红的瞅了刘羽一眼:“可不是人人都有云飞兄这般好命啊!”“哦?这么说,云飞兄的任命已经下来了?”宋君鸿欣喜地问道。“嗯,不过是个翰林学士院中供职。”刘羽故作轻描淡写的答了一句。宋君鸿、王玉田和李孟春却都吃了一大惊,就连早已经知道消息的柳丛楠和方邵此时再听说了,眼中仍是流露出浓浓的羡意。须知翰林学士的设置最早始于唐代,历五代至宋而完全制度化。宋代翰林学士院是中央的文职机构,这也是沿袭唐代制度的。唐代有翰林学士、知制诰,为皇帝亲信顾向之官,其地位很重要。到了宋代,又特定其资权,变成了一种清要而又显贵的官员了。宋代能入翰林学士院任职的,都是一些文学之士。学士院的职权是负责起草朝廷的制诰、赦敕、国书以及宫廷所用文书,还侍皇帝出巡,充顾问。这个机构,实际上便是皇帝的秘书处和参谋官员。所以虽然油水不足,却是无比显要。更是可以经常得遇皇帝和两府的宰执大臣们!是官员们通常干上两三年便可以借以飞黄腾达的大好地方。“云飞兄高就啊!”王玉田率先鼓掌道:“但不知是何职位?”“不过是一直院学士,正六品上。”柳丛楠笑了笑。翰林院学士,往往是授于重臣兼任。如刘羽这种虽入了翰林院,却并无“学士”正职的官员,则统称为“直院学士”。但这已经是很难得的机遇了。需知每科进士授官职时,一般都是七、八品的中层官阶,如后世某些戏剧中一旦高中科举便作个“八案巡府”之类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是绝无可能出现的。而刘羽能供职翰林院,且官居正六品上,已经是因为新帝对于他的破格拔擢了。“唉,你看他们俩都已经是有人要有人疼的主儿了,只有我一个人孤家寡人的可怜死个人了。美池兄你既然来了,可要领我到京城里最好的勾栏瓦舍里去见识一下啊!”柳丛楠像个受足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抱着王玉田说道。“滚!”王玉田立刻一脚就踹了过去,笑骂道:“就你这个浪蜂狂蝶的性子,还有我领?怕是现在京城的各个勾栏瓦舍你比我都要熟了!”柳丛楠嬉嬉的笑了下,无疑是默认了王玉田的猜测。众人嬉闹了一阵,宋君鸿才笑着问柳丛楠:“长青兄,此次进京的举子中,你识得多少?”柳丛楠是个能与任何人都自来熟的家伙,所以要打听人的话找他最合适。果然,柳丛楠瞅了他一眼,问道:“子烨想打听谁?”“也是从潞县来的举子,名唤作郑雨农的,长青兄可认识否?”“郑润卿?”柳丛楠听了呵呵一笑:“识得,识得的。上个月我们还一起吃过一次酒。这次进士开榜,他的名次还在我前头哩。”原来郑雨农也高中了,宋君鸿暗暗高兴了一下。“子烨也识得此人?”柳丛楠问。“此人是我少年的同窗好友,也是我的表姐夫。”宋君鸿笑了笑:“他进京多时,家里总是思念的紧,便想帮着打听一下近况。”“原来如此。”柳丛楠听了,便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关于郑雨农的事情转告了宋君鸿。吃罢了午饭,宋君鸿心里挂念着郑雨农的事情,便与其余诸人分别,一个人按柳丛楠提供的线索,来到了一所客栈间,一打听方知早在大半个月前,郑雨农就已经搬离了此处。“郑公子走时,还赊欠着本店二十多贯钱呢。”客栈掌柜的说话间从帐册间找出了一张欠条拍在了案上。“他欠帐这么多?”宋君鸿吃了一惊。“若不是看他是新科进士,小店也不会容他赊借这么多钱后还离去。”掌柜的也很无奈。作生意讲究个“和气生财”,郑雨农必竟是马上要做官的人了,他轻易得罪不得。即便郑雨农将来不还他这钱就走了,他也只有认倒霉一途而已。“我替他付了。”这就是宋君鸿最担心的地方。临安京不比潞县小地方,物价本就贵,郑雨农还滞留此处半年多,所需的花销可想而知。郑雨农的生活多半已经拮剧不堪,可以他的性子,是断不会在给郑杏儿的家书中提一个字的,免得家中妻儿二老担心。慢慢的打听下,一个多时辰后,宋君鸿才又找到了郑雨农的新住处。瞅着眼前破败脏旧的小院落,宋君鸿禁不住皱了皱眉头。========================================================注:(1)关于翰林学士:《通考·职官考八》云:“其为翰林学士者,职始显贵,可以比肩台长,举武政路矣!”《宋史·职官志二》云:“凡他官入院,未除学士,谓之直院学士,他官暂行院中文书,谓之权直。自国初至元丰,官制行,百司事失其实,多所釐正,独学士院承唐旧典,不改。”(2)勾栏,又作勾阑或构栏,宋代勾栏多同瓦市有关。瓦市,又名瓦舍、瓦肆或瓦子,是大城市里娱乐场所的集中地,也是宋元戏曲在城市中的主要表演场所,相当于现在的戏院。后渐渐也有了妓*院的意思。 第六节 山外青山楼外楼 六 宋君鸿拾步走了进去,乍一进屋,便闻到屋里弥漫着一股和外面截然不同的些许异味,似还泛着一些湿气。他拿袖子挡了挡鼻子,继续往里走。这屋子本就有点阴暗,此刻又没开多少窗,就显得堂屋中更是有些晦暗湿冷。宋君鸿恍惚间有种进入了前世那些高楼大厦下面的地下室的感觉。他心中一股悲哀泛起,钱之为物,古往今来不知坑杀了多少才俊之士。想郑雨农体倜风流的人,最后也不得不窝在这种像地窖一样的地方里。不知还有点洁癖的他,是怎么咬牙任下来的?过了一会儿,大概觉得屋里的气味与外面的对方不再那么强烈了,眼睛也慢慢的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整个身体的器官开始适当的麻木和调整起来,宋君鸿才慢慢放下掩鼻的袖子,开始仔细观察起屋里的环境来。一般来说,旅店的大堂应该是宽敞明亮的,但不知是临安京城这地方寸土寸金还是就是因为店主人拿不出多少的钱,反正这个大堂不仅光线和通风都有不足,且也显得过于狭小了。此外和别的旅店一样,这里也有柜台,大堂,大堂里几张摆放有些歪扭的桌椅。这些桌椅家具,只能用“破”、“旧”两个字来形容。大概店主人也知道自己这种小店不可能有多少客人愿意光顾,所以堂中并不见跑堂的,店掌柜也是大白天便趴在柜台上自管呼呼大睡。宋君鸿摇了摇头,上前拿手指在柜台上叩了叩。可店掌柜的仍然在酣睡不止,宋君鸿只好在他耳边喊了一声:“掌柜的,烦请醒来!”店掌柜这才惊醒过来,好梦让人打断,满脸的不乐意,嚷道:“喊什么喊什么?大白天的瞎嚎个什么劲。”宋君鸿差点让他给气乐了:“大白天的你就瞎睡了,这样有生意上门你也给误了。”“生意?”店掌柜拿眼瞅了下宋君鸿,见他穿着打扮并不似寻常的脚力苦工,才端正了下态度,说道:“客官也要住店?一天十八文。”一天十八文,在临安这种大宋京都而言,的确已经算是很廉价的了。“我不住店,我跟你打听个人。”宋君鸿说道。听说不是要来住店的,店掌柜的脸色立刻就又变的冷淡了起来。宋君鸿笑了笑,从荷包中摸出了十八文钱来放在柜面上,“不用住店,只消和掌柜的闲聊几句,便支付你一天店钱。”不管是大店还是小店,既然打开门作生意的,没有哪个店主人会和钱过不去。店掌柜脸上立刻再次变得笑容满面,表情变换之快让人不得不为之叹服:“客官,您说。”“我问你,你这里可是住了一位叫郑雨农的外来举子?”宋君鸿问道。“郑雨农?有,有!”店掌柜不用查帐本便点了点头,必竟他这样的店里通常都是些社会最底层的苦力或外面流浪过来的唱书卖艺的穷苦人才来光顾的,很少会有像郑雨农这样的读书人愿意来落脚,所以记忆自是十八深刻。“我瞅他的打扮和一口的外地口音,就猜到是外地来进京赶考的举子,多半是落榜后,又没脸面回家乡,银钱花光了才会在小店落脚的吧?”店掌柜自顾自的猜度着。进京赶考的举子们,就算找不着亲友投住,也会有礼部按排的驿站可供休息。干净、安全,远比这里要强。但张榜后,驿站给赶考举子们的优惠价钱便会取消。所以很多落榜的举子大多立刻收拾东西还乡,必竟临安这地方虽是一等一的繁华处,但也是花钱如流水的。而那些不愿回去的,便只有自谋生路的。他们从开始变贵的驿站中搬出来,换家更便宜些的小店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这位店掌柜似乎并不知道郑雨农是已经考中进士的人了。以宋君鸿和郑雨农的亲熟,自然能很轻松的猜出是郑雨农爱面子,显然是不愿让人们知道他一位进士会落脚在这破落小店,便笑一笑也不点破,只是问道:“他住哪里,领我去见他吧。”“客官您来的可不巧!郑公子今天一早便出去办事了,至今还没回来呢。”店掌柜的说。“可知是去哪了?”店掌柜无奈的摇了摇头。宋君鸿好不容易才找到郑雨农的行迹,此时如何肯轻易放弃。他咬了咬牙:“没关系,我等!”给了店掌柜几文钱让他泡上一壶热茶汤后,宋君鸿便坐在大堂的一处桌旁,安静的等待了起来。说是茶汤,却也不过是些陈年的糠皮炒了炒泡水罢了。味道有些难闻,可宋君鸿还是咬牙边啜边等,当日头西沉之后,郑雨农终于回来了。看到起身迎过来的宋君鸿,郑雨农也一时怔了怔:“子烨,你怎么也来了?”“走吧,出去找个酒楼先,小弟作东,咱们边吃边说。”宋君鸿基瞅着他一脸疲累的样子,料他也没有吃晚饭,便不由分说的把他拉了出去。到得一间酒楼处,点上酒菜后,宋君鸿待郑雨农狼吞虎咽的先吃了大半桌子饭菜后,才张口问道:“润卿,在京城艰难如此,何不与弟早说。”“没关系,坚持一下也就过去了。”郑雨农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可知你若在京城这样熬出个病来,我会何等担心?杏儿姐与你家中父母又会何等担心?”宋君鸿有点急了。“我就是因为怕你们担心,才不告诉你们的。”郑雨农把身前的一杯酒饮尽,抹了抹嘴边的酒水说道。“唉,就算你不愿告诉家里,也大可修书一封与弟,这此许应急的钱物,弟自问还是帮付的起的。”宋君鸿兀自有些不喜。他知道郑雨农爱面子,可也不至于和自己之间还计较这些。郑雨农抬头看着宋君鸿那有些余怒也有些担忧的脸,心中突然热乎乎的。眼中一红,热泪就差点滚落了下来。他赶紧借饮酒之机,以袖掩面顺便着把眼中压眶的泪水拭掉。“苦了你了。”宋君鸿也有点伤感,轻声地说道。“这次在京中,我尝尽了贫富冷暖,人性百态。”郑雨农把手中的酒杯重重的砸在桌上:“我发誓,今后再也不让自己沦落至此,也再也不让我的家人沦落至此。经此一番磨难,我将来一定要让自己和家人们一生荣华,高高在上!”“润卿兄有此之志,是盒家之福。不过还望兄记得郑夫子的教导:不以物喜,不以已悲,贫富莫移高节啊。”宋君鸿劝道。他虽不知郑雨农这大半年来在京中都遇上了什么事,怎么挺过来的,他也很体帖的没有去细打听,但可以想像其中有多不易。苦难最易炼志,但也会给人性情深深刺激。宋君鸿并不希望郑雨农因这番经历而性情有什么大的变化。“不说这些了,愚兄今日有件喜事要与子烨分享。”郑雨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吁了一口长气说。“哦?什么事?”宋君鸿奇问。“愚兄的差使这一两天就能定下来了。”郑雨农说这话时,满脸似都是高兴的光采。“真的?”宋君鸿先是一惊:柳丛楠和方邵这样有家世的子弟的差使都还没分下来,郑雨农这种寒门子弟倒先获得了差使?“愚兄以前曾在洛县当过书办,各项政绩考评也都是优,又曾有个九品的官身在,所以吏部在给新科的进士分派职差时,兄得到了优先考虑。今天出门,就是去的吏部,述叙了下自己的一些任职意向。”郑雨农解释道。“呵呵,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宋君鸿喜道:“可定下来是分在何地?”“我想留在京中,但可能性不大。”郑雨农咂巴了下嘴:“听今天吏部官员的意思,极可能是派往湖广县,做一个大县的县令吧。”一般新科进士,都是派的中县的县令,八品左右的品阶。大县人口多,虽然同为县令,但大多数品阶却能做到七品去。能让郑雨农做大县的县令,也算是对郑雨农以前的资历高看了一眼吧。“不管怎么说,都是难得的喜事。来,润卿,我们干了这杯。”宋君鸿笑道。郑雨农也得意的笑着喝了起来。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在京中这么久,总算是有个盼头了。晚饭后,宋君鸿给王玉田捎了个信。本着大力团结朝中官员、八面结缘的一贯行事准则,王父立刻派人在王玉田的带领下来接郑雨农回府同住。宋君鸿和王玉田先陪郑雨农一起收拾了下行礼,此时郑雨农身边需要携带的东西已经不多,除了两三身留待换洗的衣物外,大多数的行李和衣物也早就让他送进当铺换了些铜钱。到得王府后,郑雨农依礼先拜会了王父。虽是这几个月有些穷困落拓,但郑雨农必竟是新科举子让人不容小觑,再加上他本就是个风流倜傥的人,与众人很快就谈到了一处,让人见之欲亲。 第七节 山外青山楼外楼 七 第二天王玉田的父亲王宝川在下朝后就直接先去了吏部一趟,吏部尚书曹任不在,侍郎徐田宠接待的他。“唉呀,尚舟,你可有好一阵子没来我这儿坐坐了。”徐田宠命人上了盏茶汤后便笑着说道。徐田宠与王宝川都是孝宗隆兴三年的同榜进士,这近三十年同殿为二人关系在私下自是十分亲熟,见有他在,王宝川更是高兴。“唉呀,早就想过来尝尝你这新到的新到龙井了,可惜一时没腾出工夫来。”王宝川连连摇手,一脸的愁容,喊道:“那些个事情,总也没个消停的时侯。”然后也不待徐田宠接话,但各种话娄子一打开,没完没了的往外倾诉,不停地大倒部有些职位空缺、人手严重不足、吏员们都天天累的人仰马翻的苦水。徐田宠便也装作耐心的听他诉苦,可心里早就是已经开始暗暗发笑了。你户部人手不足?六部里数你户部油水最肥,大家都削尖了脑袋往你们那钻,哪一部来诉这苦也轮不到你户部来诉啊。俗话说“说话说心儿,听琴听音儿”,徐田宠也是官场的老油条,这点言外之意哪里听不出来呢。他端起茶水自己也啜溜了一口,才说道:“这次的新科进士中也有十几个名额是预备划给六部任用的。要不,你先选选?”王宝川立刻笑眯眯地点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亘古不变!现下有了这位户部第三号人物王侍郎的亲自说项,郑雨农的职位变动很快就确定下来了。留任户部任义仓检方使,且隶属于王宝川分管的右曹,算是直系的下属官员。虽说是品阶只能是从七品上,但比起原拟赴任的上县县令还要低了两级,但事后郑雨农却仍然显得很高兴。京中池塘大,只要作出成绩,五品以下的官阶升迁其实比地方上要容易很多,何况还有王宝川这个朝中大员可以依靠,待过个十年八年的官阶提上几级后,那时再放任到地方上“历练”上一两任,再调回京中就必然是高位显职了,这笔帐郑雨农算的很清楚。京官与地方官各有各的好处在。须知很多人宁下放弃到地方上权大职肥的差使不作,也要先作个清水京官,就是冲着这份前途来的。何况现在还能任职在户部这种油水机构中,可谓是两全其美,郑雨农的心中早就美开了花。且不仅郑雨农,就连柳丛楠和方邵王宝川也被王宝川去“预订”了下来。只是柳、方二人必竟不如郑雨农有在地方上任过职的资历作底,所以还要吏部那边暂时再考量一下,不一定能像郑雨农那么十拿九稳罢了。所以中午王宝川把消息传回来后,“曲涧六子”和郑雨农全部高兴的差点跳起来,人人脸上挂着兴奋的光泽,在柳丛楠的提议下,众人决定在京中最好的酒楼“春风得意居”中好好的庆祝一场。王宝川被众人让到了上宾位置上,好一顿称赞和道谢。几个小辈轮番高举着酒杯洋溢着笑容上前敬酒,也辛亏王宝川久于酒晏应酬,要不这么热情的场面下,说不定早就被灌倒了。就连作为儿子的王玉田都高兴的凑热闹连敬了自己父亲好几杯:在他印象中的父亲,是一个超级谨慎,且有便宜就沾,有麻烦一定闪的滑头老子。这也是他能屹立官场获得高位便一旦家里出事却鲜有人同情的原因。而这次王宝川居然能肯站出来帮自己的朋友们,且帮的这么迅速这么出力,出乎他的想像,也让他在朋友面前觉得倍有面子。看,谁说我父亲只是一个自利自保的人?他也会有古道热忱的一面嘛!他实不知,王宝川之所以会这么卖力的帮郑雨农、柳丛楠和方邵三人,不仅是因为他们是儿子的好友或好友的好友,也不止是为了报偿宋君鸿几人前两日帮自己长子涉险过关的恩情,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想抱大腿!当然,他不是抱眼前这几个十几二十岁毛头小伙子的大腿,而是要抱新皇帝的大腿。新皇帝年青,所以敢想敢干,为了补充因肃清李皇后一党而产生的空缺,他也表现出了大胆启用新人的迹象。王宝川自知在朝堂和仕林中的官声都不佳,更无任何功绩于新皇帝,所以很担心在新皇帝接下来的统治中,自己会被冷落,甚至屁股下这个“户部侍郎”的位子能不能保的住都不好说。自己长子的这次牢狱之灾,说不定便已经是政敌们想要在这次风浪中趁机扳倒自己的一种信号了。所以,他必须要设法自保。正当他忧心满怀时,眼前的这几个年青人却在无意中带给了他希望。虽然在外人眼中,眼前这些人可能还只是初登官场、涉世未深的初生之犊,有些甚至还连进士都没有考取,但他数十年老于世故的眼光还是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这几个年青人身上所折现出来的巨大前景可能。“曲涧六子”是岳麓书院中的抗金派代表,如今随着新皇帝对戏文《桃花扇》的开禁,他们的名声更是即将于全大宋鹊起!如今仅在京城读书人们的传说中,他们六个人已经被演绎成了“高节不屈、敢为天下言”的智勇之士了,就连他们当初在书院中的那些逃学偷酒欧打当地官员爱子的斑斑劣迹如今似也变成了“名士风流”的不羁之举了。新皇帝喜欢抗金党史,喜欢敢说敢闹的人,而“曲涧六子”就是这一类的年青人代表。其中的刘羽已经得到了皇帝的赏识,身份扶摇直上,前程不可限量,其他的人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何况他们身后还有一个隐隐有即将再次崛起于朝堂的恩师鲁如惠在!今天他能施恩于这几个年青人,明天或许便能借助他们获得新皇帝的一份“赏识”!若是平日间太平无事之时,王宝川或许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袖手退避,但如今恰逢新皇帝即位、政敌对自己磨刀霍霍的特殊关头,他要是再不主动的作出些对策,那他这几十年官场生漄就真的是都混到狗肚子里去了。再退一步来说,郑雨农的履历表和吏部对他以前在地方上任职的官绩考评他都暗自抽调过,这人绝对是个干材!作为一名长官,遇上这种有才干的年青人,谁不想拉到自己的帐下效力?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有百利而无一害,这便是王宝川肯于“急公好义、慷慨助人”的最本质原因了。但青年人们一时还想不到这么多,他们只是沉浸在好友们今朝相聚一堂、明日前程锦绣的喜悦之情中去了,高兴的开怀大笑、举杯畅饮。就连历经两世的宋君鸿,也在暗自为朋友们高兴,一时没有想到那么多那么深的地方去。他拍了拍好友郑雨农的肩膀,轻声笑着叮嘱道:“润卿兄高兴归高兴,可也莫喝太多啊。”宋君鸿和郑雨农自小一起长大,自然了解他是一个虽然擅于酒场应酬,但却绝对是一个很有自制力的人。时刻都保持着礼仪风度与头脑清醒,从不肯过量。至少十多年来,宋君鸿还从没见到郑雨农喝醉过一次。可今天郑雨农喝的很多,虽然话语仍然清晰,举止仍然得体,可脸上已经泛起阵阵潮红,眼神中出现几缕迷离。再喝下去,可就难保他不会咛叮大醉了。“嗨,润卿兄今天高兴,自是当一醉方休,子烨你还拦着作什么?何苦做这扫兴之事!”身旁方邵也正喝的兴起,听到宋君鸿的劝止之声立刻过来大着舌头嚷道。“也是。”王宝川也笑了起来:“有酒当谋醉,好花及时发。润卿今日虽在京中只身落脚,他日说不定也能发展成为京中一大户望族呢。日后结识的京中人士多了,怕是这酒晏之事,只多不少哩。”听王宝川说起家门庭户,那厢里郑雨农却是一怔,把手中一直高举的酒杯慢慢放下,眼神中也出现了几缕黯然之色了。“怎么?贤侄莫不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之事?”王宝川细心的察觉到了,便开口问道。“没有。”郑雨农忙展容一笑,说道:“只是一时想起了家中妻儿,倍添思念罢了。”郑雨农一进京就是大半年,郑杏儿在家中早已为他产下一名儿子,前几日这个消息托人传到了京中,他心中又是高兴,又是哀伤。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可他在妻子生产时都没有陪在家中,自己的骨血誔下也有近两个月了,可他连一面都还没能见着。这心里能不火烧火燎,跟有个猴子在不停的抓挠一般吗?“哈哈,我当是什么事哩?”王宝川捋着胡须笑道:“这边贤侄高中,家中新儿誔生,这是双喜临门之事啊!如今你既已供职京中,那么便把家人们也都接过来便是。”郑雨农苦笑一声:“小侄如今连自己都要借助老大人家中方能容身,一时间如何还有能力安置家小?”京城必竟不比别处,物价高昂,他虽然即将在户部走马上任,大宋朝给官员们的俸禄和各种时令补给也都很丰厚,但要想在这京城之中给家人们买座小小庭院,却只少也要攒个四、五年的钱才成。就算只是暂时租住一处京郊的小院,没个半年也凑不起租金来。“这有什么难的?”王宝川大袖一挥:“我在城东还有一座庭院正在空着,虽是不大,但住上十几个人倒是差不多可以的。贤侄家眷若是到了,可先行住过去。”“这如何使得?”郑雨农吃了一惊,忙摇手拒绝道。他已经欠了王宝川一个天大的恩情,此刻如何还能再欠一个?“没关系,那座庭院空着也是空着,日子久了反倒荒芜了可惜,住进人去还能有些个生气。你们想住多久都成。”王宝川既然下了决心要拉扰眼前这几个年青人,倒愿下足了血本:“将来贤侄若是住着喜欢,这宅子送予你也是无妨。”可郑雨农仍然很犹豫,这份恩惠对他来说有点大了。王宝川向爱子丢了个眼神,王玉田立刻心领神会。“是啊,润卿兄只管住进去,早早与父母、嫂夫人及爱子团聚才是正事。”王玉田一边帮他倒上了杯酒,一边啍啍劝道。他也知道那座庭院,本是自己的父亲一年前购来欲给一歌妓居住的所在,但后来那歌妓被别人抢先买走,所以才空到现在的。反正与其让父亲再买别的姬妾去住,索性不如送给郑雨农一家解难,他心里也来的痛快些。“那......且容雨农家眷先暂住一时。”郑雨农此前忙于科考,忙于结交各位新科进士,忙于争取职位选派,忙得脚打后脑勺,倒也顾不得其他。此刻一旦一切都安定下来后,心中对于家人尤其是新生儿子的思念便立即全部浮了上来,几经挣扎后,对家人的思念之情终于占了上风。便红着脸应承了下来,起身离座到王宝川面前一揖到地:“老大人厚恩,雨农唯肝脑涂地以报。”“哈哈,贤侄客气啦。”目的达到,王宝川哈哈大笑着把郑雨农扶了起来。好人做到底,王宝川又低声吩咐道:“贤侄今天回去后可速修书一封,我明天托户部行文各州府的快马驿使帮你一起把信托送至家中。”果然,他这番举动落进了在座的几位年青后生的眼中,无不眼露钦敬之光,直认为王宝川是一个挥金如土、急人解难的当代“孟尝”公。王宝川自己也并没有想到,十余年之后,当朝庭上掀起一场浩大的腥风血雨之时,全凭届时已经位居宰执的郑雨农力保王府才安然过关。今天他给了郑雨农一家安身之所,它日换回一个王府全家保命之机。这滴水之恩,郑雨农也算涌泉以报了。世间事便是如此,俗话说“终身拜佛不如老妓从良”,人什么时侯开始行善都不算晚。平心而论,王宝川一生鲜有行善,但好在他这次带有“投资”心理的行善总算没有行错!=================================================================================================作者絮语:小书求红票,求收藏,谢谢! 第八节 山外青山楼外楼 八 刘羽的昏礼正式举行是在宋君鸿遇到郑雨农之后的大半个月了。之所以会拖延得这么久,则完全是因为刘羽的双亲的缘故。当初刘羽因为和雪香之间的亲事得不到家里的承认,一番好梦转眼成空的雪香姑娘便在刘府的大门外寻了短见。因此,刘羽和家中父母之间从而产生了几乎是难以弥补的裂痕:家中老父不仅拒绝承认已死的雪香的名份,也不允许将之葬入刘氏的族墓之内;而刘羽则一怒之下抱尸离家,从此和家中父母断绝了父子关系,长年住于岳麓书院再没有回过家中。这种伤害,无疑是巨大的。现在,刘羽虽然在一番命运按排下能与雪香的胞妹露香互生情愫,可以喜结连理,算是稍稍弥补了下心中多年来的伤痛,但这不代表他就能完全忘记了当年在府门外香消玉陨的可怜雪香,也不代表他会因此便原谅了把道统面子看得比儿子终身幸福和雪香性命还重的家中老父。同样的,刘羽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曾经”的老父,他是个十足十的道学先生。虽说现在自己与露香的婚事是天子亲自赐婚,但皇帝在圣旨中可没说让刘羽与老父恢复父子关系。当然,这在寻常情况下是一种根本不会存在的问题,但现在刘羽的情况必竟有点特殊。说不请父母吧?但他们必竟仍然在世,假如刘羽的昏礼上他们不出席,众目睽睽下岂不让人费解?到场的宾客哪个不会私下议论?然后不用多久就会传得临安京中街头巷尾都知道。届时莫说新科状元刘羽丢不起这个人,连下旨赐婚的皇帝也丢不起这个人哪!所以在帮着操办昏典的礼部官员们听说了刘羽与父母断绝关系而无法邀请的事情后,无不变了脸色。可要是请吧?两头倔牛顶在一起时哪有那么容易分开的?必竟当初这两父子可是发出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毒誓的。刘羽心里仍然有气,当然不愿意拉下脸来回家去向老父低头恳请他出面。这可让负责昏礼差事的那些个礼部的官员们如嚼黄莲,无不叫苦连天,尽管他们私下里也快马去请了两回刘羽的父母。可刘父愣是梗着脖子问道:“圣旨中有叫我们必须前去参加的吗?如果没有的话,就请恕老朽多病,无法成行!”礼部的官员们哪敢为了这种糟乱事情回去求皇帝再专门发一道圣旨啊?那还不被皇帝骂死!偏偏有宋一代很多读书人的脾气都很倔,如果说唐时李太白“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算是一种令人称道的奇闻的话,那么这种事情在有宋一代则变得更为普遍了。很多读书人不仅会大胆的抨击朝政,且对于朝庭不合理的旨意或按排也经常予以拒绝接受,这样的人大宋朝庭虽然生气但也一般不会过于严厉治罪。而那些拒旨的读书人,往往还会在仕林中获得巨大的赞誉,以至于甚至有些士人会故意在一些不是很严重也不合理的事情上拒绝执行皇帝的诏旨也搏直名。刘父便是这样一个为了道学理念可以和朝庭进行顶撞的人。尽管朝庭遣来的人多日苦劝,可是个死硬脾气的刘父一开始还好好说话,到最后干脆直接把来劝说的人哄出了门外,并写了一副对联帖在了大门上:“小心养出逆子,大门难进伶媳。”消息传回京中,本来对老父终于有点心软的刘羽再次勃然大怒,要上表请求取消礼部主持的婚礼,他们俩私下成个亲就成了。王宝林和几个礼部的官员急忙将之抱住了。“天威难测,喜怒无情”啊!这场昏礼也是新皇帝向天下读书人示好的重要举措,刘羽这一表上去,他自己会触怒龙颜不说,极可能是捎带着跟来办事的礼部官员也都会一起倒霉。平心而论,刘父对于雪香、露香两姐妹并无多少交道,故也说不上对其性格、人品的喜欢与否。只是嫌弃其身份低贱,怕污了刘家的家门罢了。后来还是礼部的侍郎柳侯出面,收了已故的雪香和现在露香两姐妹为义女,然后再以柳府嫁女的名义宣告刘羽的乡里,然后又请了两个刘父的同年科举之友登门游说,这才算是名勉强获得了刘父那别别扭扭的同意。礼部办事官员们至此才算是长出了一口大气,赶紧操办婚事,生怕再出什么变故。当然,尽管纸包不住火,这些事情迟早会流传出去让人知道,但此时很多外人还并不知道这其中的诸多缘由。很多人只是突然听说刘羽又变成了柳侯的女婿,无不惊讶,甚至还有很多不明真相的其他读书人对刘羽大为眼红:他不仅获得了新皇帝的垂青赏识,眼下还又攀上了柳侯的高枝。一个人要走多少狗屎运才能有这造化啊!自然,朝庭内外因此想要向刘羽这名年青新贵示好的人也就更多了。昏礼举行当天,刘羽家的门槛都几乎让人踏破了,而刘羽新获赐的那个本也不算小的院子中也都挤满了宾客,甚至还有很多人因为坐不下而不得不把座席都排到了院门前面。尽管各种美味的时令瓜果和新鲜小点已经摆到了各个桌子上,但正式的酒宴并没有开始,刘羽和露香这一对新人也都严严实实的藏在后院里不露香。前来道贺的宾客们已经坐了小半个时辰,却无人敢于出声催促。——因为据说今天年青的新皇帝也会摆驾昏礼现场,亲来祝贺。这是多么大的荣宠啊!大宋朝读书人千千万,各级官员万万千,可有几个人能在昏期时获得皇帝的新至道贺的?更何况还有很多可能一辈子也无缘见到皇帝真容一面的低品阶官员更是强行压抑住了澎湃的心情而在那里热切地期待着。一面,哪怕这辈子只见过皇帝一面,他们也可以回家向妻妾娃儿、亲朋好友们夸耀上一辈子的了。即便是让他们在这里等上十天十夜,他们也会毫不动摇地在这里等待下去。所以尽管有很多人忍不住会窃窃私语上几句,但却没有一个人会站起身来离席半步。礼部前来主昏的官员们一边派人焦急地在门口等待着,一边将昏礼现场的各项流程的事仪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出什么差池。瞅了瞅时间差不多了,柳侯提步便往院门处走去,他不仅是刘羽的老泰山,更是这次昏礼的主要负责人,他必竟对这种昏事小心又小心。宫里的符公公早就让人给他捎过话,皇帝希望通过这场昏礼向朝庭百官、士人举子和全天下的百姓们示好,展示出一个亲民仁德、礼贤下士的好皇帝形象。所以这并不是刘羽自己的一场小小昏事这么简单,其背后的寓意往往更加耐人寻味。所以哪怕刘羽只是一名区区的六品官员,柳侯也不得不在这份差事面前兢兢业业,一再地谨慎仔细。就在柳侯差不多要走到门口时,一名派在两条街外就值守的礼部吏员已经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也顾不得擦拭下额头上的热汗,便老远的边跑边摇手道:“来了,来了!圣驾已到前街外,再有不到一刻钟便会到来。”场中众人听了无不“哗”的一声惊叹了起来。柳侯忙一摆手:“快,准备接驾!”众人这才醒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整理自己的幞头与官服,又在礼部官员的按排下,依品阶大小依次跪列在刘羽院子门外等侯。一刻时间,那还不是说到就到吗?可众人从列队跪侯开始,转眼就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刻钟,皇帝的车驾依然没有踪影。就在众人都望眼欲穿的时侯,便见有三个人身着内侍服侍的人远远的走了过来。柳侯识得其中那位当先走过来的人便是内侍总管符天来的义子宦官符卜,也算是皇帝的亲信之一吧,便拾步迎了过去,瞅着他们身后空荡荡一个人也看不到的长街疑惑的问道:“中贵人,圣驾在哪呢?”“回去了!”“啊?”柳侯一愣,心里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见那符卜又走过他身旁来到前来贺婚的百官面前,尖着嗓子喊道:“皇帝口喻:朕今日有事,不能来参加刘状元的昏事了。是故无须再等朕前来,即刻举行!”“遵旨!”柳侯和贺婚的官员们一起应道。柳侯答完站起身来,一挥手道:“礼仪既备,钟鼓既设,令月吉日,恭承贶赐!请各位宾客归席,大昏之礼,现在开始!”怀揣着满腔疑惑和失望的官员们一边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一边开始忍不住地开始交头接耳猜测纷纷,现场很快便到处者是一片嗡嗡嗡嗡的议论之声。==================================================================注:(1)古时婚礼多在傍晚黄昏举行,故本名昏礼,后世慢慢演变成了“婚礼”!(2)宋代的宦官很少称太监,总称为内侍、内臣、宦者、中官等,在外打招呼时宋人也较少称他们为“公公”,认为那是不礼貌的,一般情况下称他们的官职,或用“中贵人”这一宫外人对宦官的通用尊称。 第九节 羽檄争驰无少停 一 柳侯今年已经六十有三,差不多已经到了该要致仕的岁数了。儿女们都在劝他挂印纳官,做个悠游林下的富家翁,可他仍然在日复一日地坚持穿起那身朱红的圆领官袍,从一大日起来就赶往官禁之前预备早朝。尽管他有时也在想这样疲累而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侯才是个尽头?但最后却还是抬起那顶硬脚的幞头官帽,习惯性的戴到头顶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是不甘。与他同年的科举榜友们其中不乏已经位届三公或公侯的了,然后再笑呵呵的向朝庭上一道致仕的表章,然后皇帝一般会半是惋惜半是放心的安抚他们一下,然后在答应的同时再赏赐一些虚名和财帛,以表彰他们多年对大宋朝庭的劳苦忠心。柳侯也想和他们一样,尽管在很多人看来,柳侯已经做到了“侍郎”的高位,这已经是货真价实的高官大员了,可他离“尚书”这个位置只差一步,却就是升不上去,人生有时的际遇的确会让你抑郁难言。他已经做了十五年的侍郎了,而他的顶头上司,在此期间也早已经换了好几任,其中不乏能力、声望、资历都不如他的小辈,可人家照样戏剧性的摇身一变,就成了他们礼部的尚书。甚至他的同僚们在这些年里也都换了好几茬了,可只有他在这个位置上,雷打不动。凭什么我就不能做三公?不能做尚书?时间久了,柳侯心里便忍不住经常会这么想着,这快成为他的一个心病了。好在现在老天终于给了他一个机会。他的前一任领导因为触怒了李皇后而被罢官下狱,忧愤而死;他的这一任领导又因为曾巴结李皇后而不受现在的新皇帝喜爱,在前不久刚被寻了个不是而罢官。礼部尚书的位置出缺了!就在柳侯快要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这个样子的时侯,命运之神似乎终于垂青他了。礼部尚书的新任人选还并没有颁布,柳侯具有很大的机会获得这个职位。尽管在礼部之中还有一位侍郎,朝中也有数位后起之秀们盯紧了这个显位,但他相信只要能掌握住这次机会,做上几件能让新皇帝满意的事,那么他就一定会是最能后的胜利者。只要能让我坐上一会儿尚书的位子,干上一年我就可以安心的致仕了!柳侯便是这么一边在心里做此感慨,一边抢着接下了刘羽昏礼的这项任务,并亲自到场忙前忙后的操办。这也极可能便是他这一生之中最后的机会了,所以他卯足了全部的劲头。为了能让这项任务顺利的完成,也为了能进一步与朝中的新贵们搭上线,他不惜认了一个本是烟花柳巷出身的女子做了自己的义女。他的确是下了很大的本钱的,不是吗?可当符公公传来皇帝摆架回宫的口讯时,他一瞬间突然有点恍惚。不对呀?出了什么差错了吗?自己有哪些地方做的令皇帝不满意?不会呀,这应该算是自己这辈子操办过的最隆重也最出彩的昏典了!那么是出了什么事了?可为什么自己之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呢?尽管他满肚子的疑问都快要把自己给撑爆了,但在符公公的交待下,他还是不得不强打着精神,沉整了下面容,高声的唱响了仪式开始的祝词。柳侯是从下面一级一级凭着实干攒功硬升上来的,业务纯熟,这些唱辞他不仅早就张口就来,且声音洪亮悠长,如一口铜钟鸣响,煞是好听。可此时下面的宾客们已经没有几个人会有心思去倾听或赞赏他那引以为傲的嗓音了,大家都在交头接口的议论着,一开始声音很还低,后来干脆越来越大。连柳侯那高亮的嗓音也难以压制住人群之中的吵杂议论了。柳侯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想不到自己呕心沥血的花了好几个月时间排出的这场大典,却独独缺了最重要的一位看客。而那位看客不来,整个大典便像是一个被人抽了支柱的房屋一样,再华丽也随时有坍塌的危险。很多人都对这一奇特的变化悄悄地和自己最亲信的朋友交换着各种看法和猜测,其中最广泛的一种猜想便是:刘羽要失宠了!这个在半个时辰前还绝没有人会去想像的事态现在突然似乎一下子变成了不须言喻的事实。宦海中便是这样,前一刻你可能还顺风顺水下一刻你可能便是覆亡在即了。看客中不乏有在心里暗暗冷笑的人:刘羽在皇帝面前的快速窜红无疑引起了很多人的眼红。所以当刘羽还得宠时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去巴结他,可对方一旦失势,他们又立刻摇身一变成为袖手冷笑的看客。甚至有很多人担心与一个已经失势的人在一起会引起皇帝对自己的不快,所以最后竟是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悄无声息地离场而去了。人情冷淡,一至于斯!看着不断起身离去的人影,柳侯与王守川对了下眼,都无声的叹息了一下。他们俩现在已经和刘羽或多或少的捆绑在了一起,何况以他们俩的身份,必竟不能也那样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溜了,所以也只好硬着头皮留了下来。当然,现场中也有少数一些完全不会因为皇帝到来与否而有什么大的心情变化的人。如宋君鸿等“曲涧六子”和鲁如惠、王行等学院中的师长们。虽说宋君鸿对新皇帝的样子同样也有一份好奇之心,但他们来主要还是为了庆贺好友刘羽的新婚之喜的。无论皇帝来不来,他们那份为好友能“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欣喜之情都不会改变的。直性子的方邵提着酒壶来到了刘羽的跟前,大着舌头吐着酒气说道:“云、云飞兄,莫、莫负了咱、咱们昔日在岳麓学子中把酒酣饮的威、威名......,来,干......干了!”刘羽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这酒啊,果然还是要和好兄弟们喝才最有意思。”虽然他这话说的洒脱,可语气中仍有一丝抑郁之气存在。旁边宋君鸿听了便知道刘羽是在感慨此时场中发生的变化。刘羽虽然恃才傲人,狂放不忌,但他从来不是笨蛋。宾客们的态度变化他同样是尽收眼底,人心喜欢趋利避害,本也是世间常情无甚了不起的,但必竟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在昏晏的现场上对新人出现这么明显的巨大变化,怕是任谁也会心里感到有些不痛快的。他向柳丛楠等人一起使了个眼色,拉起大家,连着新加入的郑雨农一起搬来鼓凳围坐在了刘羽和露香儿周围。“老爷,夫人让您少喝点儿。”一名小丫鬟从后堂奔了出来,扯了扯刘羽的袖子轻声说道。露香是新嫁娘不方便出来,只能待在那里等待着,心下却时刻在关注着前面的情形,听说了刚发生的变故后,料到刘羽心中必然不快。“没关系的。”刘羽爱昵地往后堂张望了一眼,却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云飞兄,你如今是大小登科,自放纵酒狂笑,世间烟云,理它做甚!”柳丛楠笑着帮大家也都一一添满。“来,儿须成名酒须醉,难得今日你我兄弟们欢聚一堂,干了!”宋君鸿拍着桌子大声的喊道。“说的好,儿须成名酒需醉!”刘羽也拍着桌子回应道。其余几个人也都哄然齐声应道,然后在一群狂放的哈哈大笑里高高举起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他们如此高调的举动立刻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有些离的近的宾客们无不停下了互相间的议论,吃惊地看着那桌高声喧腾、鲸饮高歌的年青人们!“唉,小儿们忒是轻狂!”柳侯无奈的摇了摇头。“可当年我们也都曾年少轻狂过,不是吗?”鲁如惠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笑着接口说道。“鲁兄,您何时过来的?”柳侯急忙放下手里的酒杯,拉着鲁如惠坐下。“柳大人,不用焦虑太多,我听人提过,官家对你这次的操劳很满意。”鲁如惠瞥了他一眼,突然意味深长的说道。柳侯的老脸红了红,尽管双方都是有着数十年交道的老熟人了,但让鲁如惠这人精看破自己的心事仍是有点尴尬,便同事鲁如惠带过来的话也的确让他感到此许的安心,忙借着举袖饮酒的机会,把自己的窘态给掩饰过去。鲁如惠哈哈大笑着,又提起酒壶挨桌的去给宾客们敬酒,以他隆裕的威望,各桌宾客不管心里猜测如何,也都不得不停下议论,摆出满脸的笑容来起身迎接鲁如惠的到来。慢慢地,现场地气氛总算变得安定了一些,虽说此时宾客们已经走掉了近半,但留下来的都开始壮着胆子开始互相劝酒。正在大家以为这场昏晏即将这么惊奇而却又平淡的渡过的时侯,新的变数却又一次找上了门来。一名身着禁军制式青色战袍的小校扬鞭跃马一直冲到了院门口,马上的骑士才翻身跳下马来,也浑不顾得上按抚坐骑,便冲进了院子里的人群中,边跑边喊道:“枢密院副都承王大人可在否?陛下急召!”王副都承放下酒杯,向鲁如惠和柳侯告了声罪,但急忙随着那名禁军小校走了出去。这名禁军小校才刚翻身上马,远远的便听得一阵急密的马蹄之声传近,又是一名禁军小校策马奔了过来,马也都未下,便高喊着:“李莫将军、张荣国将军,陛下急召!”那两名将军慌乱也起身奔了出来。没过一柱香的时间,前来传讯的军士竟来了三四拨,起先只是紧急召传枢密院和一些高品阶的将军,后来竟是连柳侯、王守川这样的六部的堂官们也都被召集了回去。人群之中再一次开始哗然了起来。宋君鸿悄悄地来到了鲁如惠的身边,担忧的问道:“山长......”“没关系,告诉云飞,他的昏宴继续,现在发生的这些个事情应该跟你们都没关系。”宋君鸿只好“哦”的轻声答应了一声,可他抬眼瞅了瞅这位自己一向信任有加的老山长,发现此刻竟是连鲁如惠的脸色也发生了一些紧张地变化。 第十节 羽檄争驰无少停 二 宋君鸿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时分了。昨天的喜筵之后他们又留下来闹洞房一直折腾到很晚,所以最后干脆就集体留宿在刘羽的新宅子里。想起最后刘羽和露香脸上的那副窘迫的表情,他依然忍不住感到同情:“曲涧六子”可从来都不是乖宝宝,尤其是王玉田和柳丛楠两人,各种稀奇古怪的损招坏点子层出不穷。使劲的揉了揉面部有些发僵的肌肉后,宋君鸿唤来一名侍女端来一盆热水给自己洗了把脸,又漱了下醉后苦涩的口腔,才穿戴整理好衣服,推开门出去看看其他人的情形。由于昨天晚上的酒筵他们几个都喝得很多,所以除了已经开始在户部上任的郑雨农在一早挣扎着起了床去衙门里应差外,其他的人都兀自赖在床上呼呼大睡,雷打不动。宋君鸿没有去打搅他们,他在院子里闲逛了两圈后,想起昨晚的事情来,越寻思越觉得不安,索性便给刘羽家的下人们留了个话,推门便走了出去。他是去找鲁如惠的。这位老山长的背景深不可测,手眼通天,有什么消息的话或许他能够更早地比自己得知。尽管门生故吏满朝堂,生望也是如日中天,可鲁如惠现在必竟是个辞官的布衣,进京后便低调地住在了一个普通的驿站中。尽管有不少昔日的同僚和已经出仕的岳麓学子们都曾来邀请鲁如惠到自己的府衹上居住,但却无一例外地全部都被他一一婉拒了。现在必竟仍是“非常”时期,京中的政治格局错综复杂,鲁如惠很明白自己无论借住到谁的府上,那么传递出来的信号都绝不会仅仅是“熟人小聚”那么简单,索性便自己在驿站中找了个干净的小格间,观风避水、自成天地。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其他人想要拜会鲁如惠时也会方便了许多。宋君鸿满怀希望地以为自己能见到鲁如惠,可当他赶到时,鲁如惠的仆从“鲁木石”却告诉他:鲁如惠出去了。“山长去哪里了?”宋君鸿急切地问道。“今天一早韩侂胄大人府上便来人相邀,我们家老爷一个多时辰前领着兰花过去了,至今未归哩。”鲁木石挠了挠脑袋说道。“兰花”不是女人,而是鲁木石的弟弟鲁木兰,虽只有十六岁,比起忠诚却只有一身蛮力的哥哥他却机灵聪明,所以便被鲁如惠领着随身赴会去了,留下鲁木石看家。“那什么时侯回来?”“这个就不晓得了,都晌午了还不回来,怕是留在韩府上吃饭了吧?”鲁木石答道。韩府?宋君鸿无奈的搓了搓手。自己这次进京,虽也曾在心里念叨着找韩书俊好好聚聚,但自从史珍逃婚事件发生之后,自己与韩府之间的关系未免有了些尴尬。估计自己如果递帖子过去拜访的话,说不定会直接让韩府的人给打出来。所以他只好守在驿站之中继续等侯,可一连等了一个多时辰后,鲁如惠依然未归。“宋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要不我去韩府催催?”鲁木石出去喝了两大海碗羊杂汤回来,发现宋君鸿仍然等侯在大堂里,便上前问道。“算了,也算不得什么急事。”宋君鸿摆手制止了已经欲起身的鲁木石,自己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我还是改天再来拜侯山长吧。”宋君鸿从鼓凳上站起身来,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身说道:“老石,喝羊杂汤时别再洒那么多辣椒粉,当心上火气。”鲁木石摸了摸自己鼻头上新冒出的一个小粉刺使劲地将它挤破,又嘿嘿地笑了几声,再抬头看时,宋君鸿的身影已经出了驿站,走的远了。宋君鸿百无聊赖地跨着马在京城中转了一圈后,虽不怎么疲累,便他昂首看了看斜挂在头顶的太阳,觉得阳光分外的刺眼。临安京地处东南本就温热,这时气节正值酷暑,所以额头上却已经很快就泛起了一层细密的小汗珠。这时宋君鸿不禁有些羡慕街道上那些穿着短褐小褂的普通百姓们,至少在这个毒太阳下他们还可以大大咧咧地扯开衣襟坦胸露怀的去感受空气中那不多的小风带来的轻微凉意。可自己一个读书的举子如果也像他们这样在公众场合“衣冠不整”的话,一定会被很多人侧目,甚至用不了几天就会在仕林中传为笑柄。平心而论,宋君鸿也并不是那种太喜欢装腔作势的人,但现在京城中的仕林中却已经没有几个人不知道他是新科状元刘羽的挈友、岳麓山长鲁如惠的得意弟子、户部王侍郎的座上宾客,就算他可以不去在意别人看自己的眼光,却在此时不得不考虑以上这几位的脸面。唉,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啊!宋君鸿在心里嘀咕了一声,眼睛却在街道两旁的店铺是开始搜寻了起来。很快,便让他找到了一座临街的茶楼。宋君鸿赶紧栓马跑了过去,人才刚进大堂,嘴里便已经急不可待地喊道:“小二哥,给我来壶茶汤,要快!”“唉!”店小二才刚伸着脖子答应了一声,便立刻又被别的客人叫去了。既然店小二一时抽不出工夫来专门招呼自己,宋君鸿便只好自己找地方了。可这时节里茶楼里生意好的惊人,宽敞的大堂里竟是坐满了客人。宋君鸿只好又爬了几步楼梯,到得二楼的楼口处探着脖子往里张望了一眼,不禁就皱起了眉头,这一层里也照样是人头攒动。宋君鸿无奈的叹了口气,扭头刚想下楼去再寻个店面,却突然听到有人高喊道:“宋公子!”宋君鸿愣了一下,以为是有人叫错了也不一定。却紧接着听到那人又扯着嗓子喊道:“是宋君鸿宋公子吗?请留步!”真是叫自己?宋君鸿抬头往声音传来方向张望了一眼,只见有一名老者站起身来,正笑吟吟地向自己招手。宋君鸿却顿时感到头皮有点发炸。——招呼自己的这个人是史福。尽管在心里明明知道史福并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可当遇上这个老特务时,宋君鸿在本能上还是希望避之大吉的。不过现在对方既然已经向自己打招呼了,那么是肯定躲不过去的。宋君鸿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便堆起满脸的笑容,走了过去,拱手问道:“福叔安好?”“呵呵,一把老骨头,有什么安不安好的。”史福笑着冲自己桌子对面一指,说道:“坐!”虽然他说的简单随和,但却包下了一个临窗的最好的位子,桌上泡的茶汤叶新香浓,似乎也是上等的货色,颇有几分气派。如果谁敢把史福真当作一个寻常的老仆从,那就真的大错特错了。宋君鸿落座后,一直招呼不来人影的店小二却屁踮屁踮地立刻跑过来给倒上了一碗汤水。史福抛下一吊铜钱,远远地把那小二打发开了。“福叔这么好的雅致,出来喝茶赏景?”宋君鸿端起茶汤先轻啜了一口,嗯,好东西,极品龙井。“刚出来会了个朋友。”史福淡淡地说道。至于倒底会的是什么朋友他没有说,宋君鸿也绝不敢问。反正能惊动史福这种级别的亲自出马接头,必然绝不会是寻常的人物,也多半不会是为了什么简单的事情。但这种事,外人知道的还是越少越好,经过了天星社等一系列腥风血雨的经历后,宋君鸿很明白你在这个看似和谒亲切的老头儿面前就算是有天大的好奇心也还是要按讷下的好。宋君鸿不说话了,捧着个茶碗轻轻的吸溜着汤水,史福就开口问道:“宋公子进京大半个月,怎么也不来史府上坐坐?我家主公可是曾多次说想亲眼见见你呢。”史灵松想见自己?宋君鸿怔了一下,但想起一年前史夫人在岳麓书院中提剑指着自己的凶狠模样,还是决定坚决不去史府。“一时太忙,没腾出工夫来。”宋君鸿一边笑着一边含混的说道。史福鄙夷地瞥了宋君鸿一眼,显然对他这个粗陋的借口很不屑,说道:“就算你不想见我这老头子,难道也不想打听下我们家小姐的近况?”听到这里,宋君鸿默了一下,放下心里的茶碗,问道:“她回府上了吗?”史福摇了摇头说道:“小姐给府上来了好几封信,就人就是一直没有回来。主公主母和公子嘴上不说,老仆却看的出来他们心里对小姐思念的紧。”宋君鸿点了点头,沉默了半天,终于又用极轻微的声音问道:“她......她还好吗?”“还好,最近在苏州。”史福又道:“还算你有良心能记得问下我们小姐,她可是一直挂念着你,时常托我打听你的近况呢。”宋君鸿闻言吃惊的抬起头来看着史福,心里似有一股暖流流过,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史福叹了口气,在桌上放下了茶钱,起身便下楼离去了。宋君鸿兀自坐在那里有些发愣,时而想起当初和史珍、韩书俊一起游荡江湖的喜乐故事,时而又想起史珍为自己追到书院做起厨娘的往事,嘴角不觉间勾勒出一抹浅浅地笑意。 第十一节 羽檄争驰无少停 三 又喝了几杯茶水后,紧张烦燥了一整天的心情终于开始变得平静了一些,抬头看了看日头已经偏西了一些,宋君鸿便也下了茶楼,再次去了一趟鲁如惠栖身的驿站之中,可得到的答复仍然是:鲁如惠还没有回来!怪了!宋君鸿对鲁如惠的处事方法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位山长虽然顶着个当世大儒的名头整天嬉笑怒骂,但办起事来却是利索爽快,从不拖泥带水的。这次倒底是出了什么样的事情,需要鲁山长在韩府上盘桓上一整天呢?再联想到这两天皇帝,甚至是史福的不寻常举动,宋君鸿心里不禁又泛起了一些嘀咕。直觉告诉自己一定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可宋君鸿怎么想也不敢确定。他翻身骑到马上,也不挥鞭催促,只是沿着护城河向座落在城郊的刘羽的新院子慢悠悠地赶了回去。晚风慢拂,细柳轻舒,夕阳打在人脸上都是暖洋洋的感觉。宋君鸿在马上寻思了一阵子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突然哑然失笑。自己处江湖之远,虽然通过各种机缘也认识了几位朝庭的大员高官,可那些庙堂上的决策、朝庭的命运对自己而言仍是无法触及的领域。自己想的再多,又有什么用?难不成是因为自己这几天身在京城这个天下的权力核心,便也多了几分“忧国忧民”的胸怀出来?宋君鸿摇了摇头,呵呵一笑。自己还真是喜欢瞎操心啊!他此时突然想起了两句诗:“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洲。”这两句诗在历史上很有名,也是受到的评价一直很尖锐的。宋君鸿直到此刻才终于有点恍然体悟的感觉。大概也只有身处这临安京华之中的人,才能体会这里是何等的繁华舒适,惹人流连吧?罢、罢、罢,且回去再和诸好友们举杯一醉吧!晃晃悠悠了大半个时辰后,终于回到了刘羽的院子,宋君鸿把马缰绳直接扔给一名迎出来的小厮,直接抬步就进了堂屋。堂屋里,方邵正抱着一个猪蹄子大啃不已。“当心油别滴到你的新袍子上!”宋君鸿笑着叮嘱了一句,环顾了一下:“咦,玉池呢?”一直借着宿醉贪睡的几个人基本都在,独独缺了王玉田一人。“一个时辰前,他老父着人来把他接回去了。”柳丛楠答了一声,刚举起个酒壶想给自己添酒,突然又接着说道:“哦,对了,他还留话让问你今晚回不回去呢?”宋君鸿来京之后,一直借宿在王府之上。他略一沉忖,便说道:“嗯,那我还是回去吧。”“干脆今晚再在这留一宿吧,咱们几个人再好好述述。”刘羽正好进屋,听到宋君鸿这话声就赶紧说道,过来把着宋君鸿不让走。“咱们兄弟聚聚倒是无所谓,可是会苦了嫂夫人喽。”宋君鸿冲他眨了眨眼,笑着说道。他们六个人但凡聚在一起,便没个老实的时侯,可不是大晚上的再纯粹喝两杯酒那么简单。露香作为女主人,那是又得忙前忙后的侍侯着这几位混世魔王,又得在旁边为夫君操心加担心。何况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刘羽的父母来了!她需要在他们面前好好尽到一份儿媳的责任。宋君鸿瞅着刚从刘父刘母屋中端着脸盆出来连汗都没来得及擦一把的露香一转身,又从厨房盛了两碗浓汤端了进去。其实这些事并非是刘羽新请的下人不能做,而是露香坚持着要自己做的。这份执著,从刘父刘母进京的那天就开始了,一直持续到今天仍然没有什么改变。宋君鸿叹息了一口气:“我原本以为嫂夫人心里是很记恨你父母的。”“她的确是。”刘羽轻声地接口答了一句。“那......为什么?”宋君鸿吃惊地问道。刘羽微低垂了下目光,盯着饭桌上的酒菜不说话。宋君鸿立刻明白了,露香能放下心中的仇恨,这一切都是为了刘羽。本来,当年露香的姐姐雪香自缢于刘府的门外时,虽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雪香骨子里过于孤傲,又接受不了从苦海之中脱离并找到托负终身的心上人的巨大幸福中直接再次落入镜花水月一声空的失望,在各种正负强烈感情的刺激下一时想不开才走了绝路。但要说冷面虚荣的刘父没有负责,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也因了这一事件,刘家两父子闹了个断绝关系,离家分居。事情发展到了那一地步时,绝对是当事诸人们都人人懊恼,没有一个人能脸上有光彩的。本来在岳麓书院时,刘羽是出了名的“行为不端”学员之一,再加上那里也是池浅风小,这个事情对刘羽的影响还不算大。可现在不同了,刘羽已经出仕当官了。对于历朝历代的官员来说,名望都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无形加分项。名望高的官员,总是比别的官员更易升迁一些。而名望低、尤其是那些私德有亏的官员,却往往会沦为人们的笑柄,甚至连下面的吏员们都不会尊重他。更何况,刘羽现在还是饱受皇帝赏识的“青年俊杰”,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时刻盯着他看哩,眼红之中也一定会有不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早在露香甫一进京时,就知道了临安的街头巷尾中有不少人在打听这位新科状元公的八褂呢。所以,她不能给刘羽的脸上抹黑。中国传统妇女的伟大之处便在这里,几千年的历史文化下来,使得她们形成了一种恭谦的形为准则,不管个人的性情是泼辣还是温顺,只要是嫁了人真心喜欢这个家的,往往便会以维护夫家的脸面与命运为第一准则。露香便是这样的一个女人。甚至说,在这方面她的情绪会更加的强烈一些。原因很简单:她曾经出身风尘。刘羽没有辜负他对她们姐妹的爱意,也没有食言。他考上了状元郎,尽管有些人说刘羽的状元及第来的有点运气,但她仍然相信自己的夫君是有真才实学并且远在众人之上的。另一方面,刘羽肯冒着状元可能被捊夺的风险,在大殿之中众人惊讶和鄙夷的目光之中含泪向皇帝泣告自己与雪香、露香姐妹的坎坷恋情,这一举动,无疑让露香更是无比地感动。须知在天下的读书人中,能不爱惜自己功名的有几人?昨日成亲时,露香是抱着自己姐姐的灵牌一起与刘羽拜堂成亲的。皇帝也下旨,同时封露香和她已经去世的姐姐为“勅命夫人”。咱们如今是堂堂的“勅命夫人”了,再也不是可以任人欺侮的“下贱”之人了!姐姐啊,在天有灵的话,你可会看到这一幕了吗?——只有刘羽知道,当皇帝的勅命下来之后,露香关起门来抱着那道勅命差点哭成了一个泪人。自己连一个“勅命夫人”都做得了,难道还做不好一个称职的儿媳吗?露香有点赌气。退一步讲,她也相信,刘羽在心里未必不想和父母恢复关系。因为这世上没有一个孩子,愿意和自己的父母从感情上分离的。刘羽为自己做了那么多,可她不能干涉朝政,那她能帮刘羽做的便只有这一点了:做一个好的妻子,对外维护好自己夫君的名声,对内照顾好一个家。她也打心眼里渴望有一个家,做一个好的妻子。对于那些从风尘笑场中出身的女子们来说,这已经是一种最大最想要的幸福追求了。为了刘羽,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份得来不易的幸福,她毅然抑下了自己心里的仇恨,默默地去试着做一个好儿媳。这是极不容易的,所以面对露香这份放弃与执著,连宋君鸿等人也不禁为之动容。“我听说,伯母今天也曾说过伯父对当年对待雪香的态度深感懊悔的。”柳丛楠插口说道。“嫂夫人真是了不起!”宋君鸿轻声地赞了一句。刘羽点了点头,也轻声吟道:“能得妻如此,我又夫负何求?”宋君鸿笑着拍了拍刘羽的肩膀,由衷地为自己的这位好友在婚姻方面取得的圆满感到高兴。刘羽也笑了起来,端起酒杯来,又依次为宋君鸿等诸人添满酒,众人一起举杯,尽欢而饮。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宋君鸿便起身告辞,柳丛楠、方邵和李孟春三人也都很懂事的跟着一起拱手离去了。柳丛楠和方邵有自己的栖身之处,宋君鸿和李孟春便一起回转到了王玉田的府上。回到自己屋中,宋君鸿要了一杯苦杯正在压酒,睡眼迷瞪地准备一会儿就回床去睡觉。突然间门被人“哗啦”一下子推开了,紧接着便见王玉田的身影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宋君鸿皱了皱眉,笑骂道:“又不是相亲,你怎么在自己的家中也这么横冲直撞的?”王玉田却不去理会宋君鸿的打趣,沉着一张脸说道:“子烨,你可知昨天晚上官家为何失信没有出现在云飞兄的昏礼上?”“为什么?”宋君鸿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都说是“君无戏言”,现场好几百号大小官员等着呢,你好意思食言不去?王玉田凑近了宋君鸿,压低了声音沙哑着说道:“我刚从下晚朝的家父那里听说——金国大举入侵了!”“啊?!”宋君鸿被这消息惊得一愣,手里的茶杯一滑,便跌落到了桌上,茶水洒了出来在丝绢织就的暗赤溜金线桌布上浸出红通通的一片,像是血的颜色。======================================================================================注:所谓的诰命/勅命夫人,并不是官职,而是官员随自己的夫君从皇帝那里领获得一种荣誉。虽可有俸禄,但没实权;有品阶,但不得干涉朝政。这种“夫人”的封赏,从汉代开始,历经唐宋发展,在明清形成一种完整全面的制度。一般正妻或母亲都有可能受封。其中自己的夫君是几品,则她们的封阶也是几品。古代一品至五品的官员称诰,六品至九品称勅。而刘羽目前的官职是六品,故露香姐妹是封为“勅命夫人”的。 第十二节 羽檄争驰无少停 四 转眼离刘羽成亲已经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了。 鲁如惠、王行等进京来的一干师长们也终于要踏上了回岳麓书院的归程。同时需要跟着一起回去还有淍没有完成学业的王玉田和李孟两人。 至于宋君鸿自己,则是因为表姐杏儿即将携婴儿进京定居,所以鲁如惠特许宋君鸿再多留个六、七,待帮助郑雨农一家安置好后,再赶紧赶回学院补学课业的。 出行的人喜欢赶早,宋君鸿便也在辰时初便起来先和刘羽、柳丛楠和方邵一起去送了一下他们。 因为彼此间都已是很熟悉的师生,所以倒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客话,只是互相叮嘱了一些,无非是鲁如惠让宋君鸿按时复习功课,王行让宋君鸿每天早起练刀剑一个时辰以上,王玉田和李孟则拉着宋君鸿的手切切告谆其回去的万万不可太晚,否则在书院里能一起喝酒的人也太少了些——不过当他们说这话时,连好脾气的鲁如惠都不住朝天翻了翻白眼。 双方临别后,刘羽、柳丛楠、方邵便也和宋君鸿纷纷拱手告辞。刘羽的昏假已经结束,需要立刻回衙门办公,而柳丛楠和方邵两人的任命似也即将下来,急急忙忙地又赶去了吏部。只有宋君鸿自己百无聊赖,在街上叹了口气袖起了双手一个人往回走。 虽然仍是正值盛夏,但宋君鸿却似乎觉得有一丝冷意了。 打眼望去这临安的街道依然如往一般的繁华喧嚣,但假如你去仔细捕捉人们脸上的神态时,就会发现他们多少都似有了一丝掩饰不住的细微的改变。 尽管每个人都想装的镇定一些。 就在这时突然远远地传来一阵骏马嘶鸣之声,街上原本还在磨肩擦踵的人群纷纷慌忙的让开一条通道,马上的人也来不及致谢,只是拼命的挥着手中的马鞭抽打马股,跨下马儿吃痛,在嘶鸣声中越发的放蹄疾驰,转眼就从人群中奔驰了过去,一溜烟的远去了,只把一个匆忙的背影留给大家。 直到这时,人们才开始悄悄的议论开来: “看到没?一定又是发回来的战报!” “战况又有新的变化了吗?” “哪天没有变化啊,唉!听说前还又丢了几座城呢。” “啊?那咱们临安京还安全吗?要,要不要回去先收拾下细软啊?” “咱这可是京城,防御总会坚固些吧?” “那谁知道?三十多年前,东京汴梁还不是说陷落就陷落啦?” ...... 街上的各种议论之声随后便慢慢地响成了一大片。 宋君鸿觉得他们像是一群互相触碰着触角的蝼蚁,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但却能让人很明显的感觉到各种奇特的信息都在这个群体之中飞快的流转着。 想到这里,宋君鸿摇了摇头,其实快马报传的不一定是军报,是军报也不一定就是和金国有关。可现在人们都习惯的认为任何的一点风吹草动都必然和金兵有关。 金兵大举入寇的消息朝庭并没有能瞄住普通百姓们多久。它不仅会通过各种渠道从京中知人士们口中“无意”流传而出,且随着金兵入侵脚步的不断深入,沦陷的州县也越来越多,各种告急文书、军急报像雪片一样的飘向京城。 而另一方面,大量从北方过来的流民们不断向南逃离,他们像洪水一样的汹涌不绝,各地沿途的州县完全没有准备,一时也安置不下这么多的逃难百姓,只得让他们穿州过境,继续往南方逃离。 而恐慌的绪,便开始迅速地弥漫到了南迁之后大宋的全境。 尽管朝庭随后便迅速地下达了一份告示公文,号召全国百姓们戒除恐慌,团结一心以共御外侮,可实际上效果并不明显。 最起码据宋君鸿所知,老百姓们每个人心里都在打着鼓,连为南宋政治经济中心、尚远离兵戈战火的京城都如此,别的地方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据说在别地州府已经出现了百姓抢购车马、粮油,不法商贩趁机大肆哄抬物价的现象。 在前两,临安提刑按察使司以“惑乱人心”的罪名,在市井上一口气逮捕了二十几个传流言最凶的人,才把人们的慌乱绪给强行弹压了下来。 尽管这也只是从表面上看不大出来而已。 而另一方面,朝庭对百姓们的恐慌也顾不得太多了,它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即做好应对金国发动这场突然侵略战争的准备,已经尽可能的开动了战争机器,动员了仓促间可以使用的全部国力,以应动这场巨大的灾难。 在接到金国入侵军报的当,皇帝就召开了重臣们的会议,商讨应对之策; 第四,大宋著名将门种氏的家主种慎就已经奉旨率先奔赴前线,力图稳定局面,指挥抗敌,而朝中的各种会议仍在争论不休。 第六,在以抗金党重掌政权的大宋朝庭态度变得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强硬起来,对外发布了措辞强硬的指责金国毁约入侵的不信不义行为,声言大宋必将抗争到底。 第七,本已告老还乡多年,在任时素有“当代桑弘羊”之称的前户部尚书刘言实被再次启用,负责整体抗金的物资筹备工作。 第十二,宋庭宣布成立“抗金讨敌行营”,以李林朝为行营大总管,韩侂胄为副总管,筹划应对金国的全面战事。 ........ 各项决策都在紧锣密鼓的出台,这在以任何一项国策都会争论上好长时间的大宋庙堂而言,已经算是非常难得的了,尽管不知道执行的效率怎么样。 但这依然赶不上时局的崩坏速度。 每一天都有前线失利的战报传回来,每一天都意味有着一片或多或少的国土在沦丧。 对于赵措而言,享受至高权力和荣耀的的新鲜感和兴奋劲还没过去时,就不得不急忙去直面对一个君王而言的巨大危机和挑战。 赵措可算是有野心,也算是年轻敢为,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一个熟练解决各种况的君王。 实际上他在这方面的经验还可以说是约等于零。 所以急切的赵措变得越来越暴燥。对于以军变登上皇位的赵措而言,这一变化绝对是非常危险的。 据说赵措经常在朝堂上咆哮如雷,而短短的十几天里已经砍了好几个朝中大员的人头了。 这种大密度的斩杀高官的行为,即使在以厉著称的前李皇后当朝时也是很好发生的事件,一时竟是朝中人人自危。 当然,这事也并非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在赵措的嗜血高压下,朝中政策的决定和颁布速度空间的加快了。而坏处则是:没人敢说话了,不管是对于国策的不同意见,还是在具体政策的执行环节上的一些疑虑。 而这些隐忧,很可能在接下来的较长一段时间才会一一暴露出来。 但此时的赵措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他咬着牙,圆瞪着赤红的双眼,像是一只受到威胁的老虎一样发出恐怖而紧张的嘶吼! 面对变得如此乖张和危险的新君主,王守川变得更加谨言慎行起来。 整天下朝回来,就一个人待在书房里叹气或皱眉头。 王家府上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压抑。 尤其是当在王玉田也回书院之后,宋君鸿突然有点不大愿意再回到王府上去了。 那里已经极少有欢笑了。而王玉田的几个兄弟,却个个都是势利眼。 宋君鸿越想越是烦闷,看时间还早,索决定先去御街上逛逛,看能不能排遣下心中这股也跟着有点慢慢窜起的火苗。 临安京中商肆遍及全城,而最繁华处,莫过于这条“御街”了。著名的《梦粱录》中曾有记载:“自和宁门杈子外至观桥下,无一家不买卖者,描写的正是这条御街的景象。这里属于中心综合商业区,其中有特殊商品的街市,如金、银交易,也有一般商品的市场。此外还有“瓦子”多处,其中包括了茶楼、酒店、演杂技的场所。临安官营手工业作坊多集中在城市北部武林坊、招贤坊一带。瓷器的官窑在城南凤凰山下,称内窑。私营手工业则遍布全城,丝纺业多为亦工亦商的作坊,集中在御街中段官巷一带。而御街中段的棚桥是临安最大的书市,刻版作坊就在棚桥附近。 前天还听露香翘着小鼻子骄傲的跟自己说:最近新版的《桃花扇》很火爆,连带着刘羽的诗集也销量很好。宋君鸿决定去瞅瞅。 诗书最能平人心、长精神!或许等到了那里,能让自己散散心吧? 转了几家店后,不想立刻就有位老板认出了宋君鸿,扯住了坐到店中的大堂后,让小斯奉上了腾腾的茶汤便开始闲聊,谈了几句后,机灵的老板便委婉地提出邀约宋君鸿也出一本诗集,并且只要宋君鸿肯点这个头,这位老板拍着脯保证资金可以全部由他们来垫付。 宋君鸿想了想后,还是笑着给拒绝掉了。 老板的表显得颇为遗憾。 其实这对于宋君鸿来说何尝不是?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能够“著书立说”的确算是一个颇为不小的惑,这一点在此时的一千年之前和此时的一千年之后也照样没有一丁点的变化。所以宋君鸿也不是一点没有动心,而前世便作为一名民族传统文化的好者,今世又读书十一载,能先后受教于良师郑知庆和大宋朝顶级知名的岳麓书院,宋君鸿自负还算是略有些才学的。他对于诗词之道也同样有些涉猎,绪一起,也会吟上几句,涂上几笔。这么多年下来,积攒下来的诗稿也有百余篇了吧? 如果能把这些诗稿都制版印刷、流行各地,那自然是再好也不过的事了。 可关键是已经有刘羽珠玉在前了。宋君鸿虽也自负诗文水平不下于人,但当和刘羽这个面貌和才华都好的一塌糊涂的家伙面前,却的确是鲜有几位同龄的士子敢于大言比肩的。 宋君鸿实际上也是一个有着几分子傲骨的人。宁为鸡首,不作牛尾! 宋君鸿很明白自己的长处在哪里,而并不想去给别人做陪衬。 这一点完全于宋君鸿和刘羽之间的深挈友谊无损,或许其实只是每个读书人都会暗暗拥有的一份骄傲吧? ****** 作者注:《梦粱录》一书,乃是南宋时的吴自牧所著,共分为二十卷。这是一本介绍南宋都城临安城市风貌的著作,对南宋时的临安京中人物风、世俗百态描写十分细微。 第十三节 羽檄争驰无少停 五 正当宋君鸿好不容易摆脱那名心的老板的纠缠后,想起王行前几来京中后教自己的战剑用法,便打算着再去铁匠铺中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重剑可以定购上一把。 据王行讲,剑法中正庄严,这和宋君鸿之前渐渐学熟了的战刀差别明显。而战剑又是一种较宽和较重的大剑,与文人贵族们为了装饰而挂在腰间的那些镶有名贵宝玉的轻灵小剑也截然不同。一名好的战将,在战场上最好有一柄好的趁手兵器。 由于进京后一直借宿在王玉田家,所以原本预备的盘缠实际上并没有花费出去多少,宋君鸿边寻找着铁匠铺,边考虑是不是也要让铁匠们给自己打造出一把合乎手感的战剑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正寻思着铁匠铺的宋君鸿突然一个激零,他想起了一个人——岳霭。那个雪白的发须在炉火的映照下张扬的散开,精赤着上,柱着铁锤默默屹立的形象来。也想到最后他跟自己交待的那件事:照看好英儿! 是啊!岳英兄弟他现在怎么样了?宋君鸿的心里猛然紧了起来。 因为一翻特殊的因缘际会,所以宋君鸿知道此时宋、金两个国家之间的一点儿“真相”,远比普通的市井百姓要多的多。 自先皇帝在二次北伐后与金国签订了“隆兴和议”,金国的游骑散兵虽然仍时不时的扰南宋边境,劫劫人口,但大规模的战争却是在孝宗朝的后半期再也没有出现声。 而太上皇即位后,虽然把持朝政的原李皇后通过对外不断的屈辱政策,对金国的狮子大开口予取予求,但必竟也算是在勉强维持了那五六年的“和平”环境。 但新皇帝赵措即位后,一方面年青气盛的他不愿意再对金国继续低头,另一方面靠黄龙党支持才上台的他在对金政策上也的确没有什么太大的选择余地。 所以,赵措登基才不过区区半年,对金国的态度却变得无比强硬起来。 对此,金国必然会采取报复行对,对此其实赵措和黄龙党们也是心知胆明的。 所以,他们其实也是做了不少的准备工作,并且,这些工作一直在或明或暗的紧张进行着。 在太上皇和原李皇后当朝时,宋国在北方边境上的防御不仅没有得到过任何加强,为了向金国表示出“毫无敌意”的态度,原李皇后甚至荒诞地裁撤了边境上的大量驻军,甚至还主动毁弃了部分前沿的堡寨。这使得宋国在边境的军事防御上已经完全呈现出了一种可以说是千疮百孔的窘迫状态。 于是重新修整边关防务,这简直就变成了新皇帝即位以来的第一头等大事。 但这事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是千头万绪,无论如何也急不来的。 首先,任何具体的事物都需要有合适的人来负责,新皇帝即位肇始,即面临着处理原李皇后遗留下来的遍布朝野的亲信的问题。而所有涉及到人事的问题,都是棘手的问题。 这些人肯定不能都杀或都流放,否则新皇帝就不得不面对整个大宋朝庭行政机构会空缺一半的危机,这是任何一个理智的皇帝都不愿意去冒的危险。 尽管这些人中会有为数不少的又转而向新帝表献出“忠心”来,但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哪些可用,哪些可弃,哪些值得原谅,哪些罪无可恕,这些都是让赵措大感头疼的问题。但他又不敢把这些事完全交给黄龙党官员去做,否则他不敢保证长期保受欺压的黄龙党会不会恨的拿刀把这些墙刀草们的脑袋全砍下来。 他只能自己一一去甄别,去权衡。这时赵措才明白所谓的帝王之术,有时竟是何等地劳心劳力。 其次,要修整边关防务,还涉及到了一个巨大而让人头疼的问题:钱! 皇帝虽然是家天下,但也不代表他永远没个缺钱的时侯。南宋虽也足堪夸富庶,但大宋朝一直以来都是注重藏富于民的。 本来,在孝宗皇帝后期,虽然通过休养生息又给国库重新积攒下了一些本钱。但很不幸!自从太上皇即位以来,不论是原李皇后一党的骄奢挥霍,还是各级腐化官员的大肆侵贪国帑,亦或没完没了的大笔大笔给金国送钱,这钱就花的和流水似的。等到赵措即位时,查点国库当时的存额,不过一百八十五万瓒。 一百八十五万瓒,于一个王侯来说,还算勉强能维持住体面的生活,但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这点钱只够吃了这顿没下顿的。当时盛怒的赵措一口气杀了两名国库的主事和三名户部的司押。 其实人人都知道这种亏空现象跟这五名倒霉蛋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可没人敢劝阻皇帝。连韩侂胄父子都恐怖的发现了新皇帝的一个越来越明显的特:嗜杀! 对于以前长期备受冷落和欺压的赵措而言,猛一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和体验可以随意报复以前不睦的人的张狂后,他对于杀人突然有了一种难以掩仰的快感。 本来大宋朝的文官制度可以很好的制约皇帝的一些任的行为,但可惜的是:赵措是一个靠流血兵变上台的帝王,所以他很不守规矩。 对此,连黄龙党内也对于当初扶持赵措登基的举动存起了一丝后悔之意。但韩氏父子已经是骑虎难下,只能尽可能的两边安抚了。 如果没有这一毛病,赵措其实并不缺乏成为一个明君的潜质:他聪明,他敢想敢说做为,他能用人不分出贵,他有骨气更有野心。 但当刚登上皇位还不满一年的赵措便开始频频的杀人时,边不敢说话的人就会越来越多起来。 可钱总要有人来酬办,为此韩氏父子和王玉川可谓是战战兢兢、搅尽了脑汁,才征办来一些似能供军务上开销不太多久的费用。 最后,最让新皇帝和黄龙党都真正在意的是一个很重要的砝码——时间。 时间是公平的,它对宋金两国都至关重要。而宋国要重新整顿好军务,都决不是一朝一夕间就可以完成的。人员调配、军力布置、物资输送、边关修葺、军伍训,哪一样不需要花费时间? 可金国也不是傻子,所以必须要有人能为宋国争取到这些宝贵的时间。 所以,一个特殊的计划出炉了。 这个计划名字叫做“敲山”! 其实这个计划其实从太上皇还没退位的两年前就慢慢地开始启动了。而计划中的山,其实就便暗指的“岳”氏。而通过岳氏在敌后的动作,惊吓、牵制金国,使其不敢轻易挥军南下,这便是“敲山震虎”之意。 可是其实谁也没有指望深入敌后的人能打败金国,哪怕是岳氏也不行。甚至很可能,执行这个计划的岳氏最后只能落个炮灰的下场。但黄龙党已经没的选择了。 岳氏,也的确是慨然赴命了。这亦或是精忠,亦或只是愚直,亦或是无畏,亦或只是各有各的担当。但不论如何,黄龙党和岳氏都很明白他们肩负的这个使命,他们必须用鲜血,为大宋千万百姓争取到更多的存活时间。 旁的人,进了敌后也不一定能号召起那么多的人,只有岳氏可以;旁的人,进了敌后也不能让金国悚然心惊,也只有岳氏行。 这是岳氏的骄傲,但这也是岳氏的诅咒。 而岳氏这一代最后去执行这一使命的人便是小岳英,他也的确不负“岳飞之后”的荣光,从潜回北境开始,在黄龙党的辅助下,不断的收拢岳氏旧部和抗金的志士,张扬的打起了“岳”字大旗,吸引了金国上下骇然心惊的目光。他们也的确干的不错,刺杀金将,袭烧粮草,游击各地,让金国畏首畏尾,虽有大军屯于宋金边境,却一直不敢投鞭渡江。 当前废太子赵扩刚被挟持至金国时,赵措曾害怕金国会立刻以此为借口挥军来攻,但事实上却是一连好几个月都没有动静。 对此赵措和黄龙党们都大大的呼出了一口长气。 岳英是好样的,岳氏后人是好样的! 只要岳英再坚持上几个月,就能为他们争取到差不多足够的时间——赵措和黄龙党们原本曾经认为他们可以拥有到这份足够能让他们从容布置的时间的。 但现在,一切都在一夜之间似乎全变了。 金国大举入侵了,可宋庭的军事布置还远远没有完成。以有备而打无备,所以金兵才能这一路上势如破竹! 可宋君鸿担心的远不止这些。如果金国能心无顾忌的挥兵南下了,那是不是说明本来在金国背后担任牵制任务的岳英所部已经...... 宋君鸿不敢往下想。他把牙咬的紧紧的,咬的腮帮子上的两条咀嚼肌都线条明显的鼓了起来。 他不知道北方那边容易是出了什么事,可有的人应该知道! 宋君鸿翻上了马,就直奔外庆坊而去。那里有不少达官显贵们的府坻,其中有一幢,名叫“史府”。 宋君鸿下马后,就直奔府门而来。耳房中担任知客的仆役看到宋君鸿冷着脸要往里闯,忙上前拦住了。但他看到宋君鸿头带儒巾,着直裾长衫,心知自家老爷是两榜进士出,平时多好结交青年文人士子,故也不敢往外哄赶,只是陪着笑问道:“公子可与我们家老爷有约?” 宋君鸿只好无奈的摇了摇头,对那仆役说道:“我是来找你们管家史福的。你们帮我通报一声,只说是我姓宋,潞县来的,他保管出来见我。” 仆役将信将疑的瞅了宋君鸿一眼,看他面上的神不像是在捉弄自己,便回到大门旁的耳房之中和另一名仆役小声的交待了几声,便自己小跑着进去了。 不一会儿,史福果然跟着那仆役出来了,瞅见是宋君鸿,倒先鼓掌笑了起来:“终于有胆子来了。怎么?这回居然能不怕我家主母的宝剑锋利了?” 第十四节 羽檄争驰无少停 六 “好你个老滑头,快还我的英儿兄弟来!”宋君鸿虽然已经压低了声音,但在轻吼声中仍然透出一丝迫不急待的急切感。“嗯,果然不出所料,我猜你就多半是为了岳英的事情来的。”史福却笑嘻嘻的低声答着。“福叔您一向是明察秋毫,君鸿自是什么事情也瞒不住您的。”宋君鸿踏前一步:“既然如此,咱们就有话直说,英儿兄弟现在究竟怎么样了?你给我一个准信儿!”“此原是朝庭机密大事,宋公子也应该知道个中分寸的。”史福把手往府里虚虚一引道:“在外面不宜多言,请进府来说话。”宋君鸿跟着史福一起迈步进了史府的大门,但却并不穿堂进屋,只是在院中寻了个偏僻安静的所在,宋君鸿用下巴略向北挑了挑,问道:“那边的事情,可是出了什么大的变故?”史福并不说话,但宋君鸿知道他这个样子就相当于是默认了的。于是心下更加担心起来:“那......那英儿兄弟他倒底......”史福默了半晌,才斟酌着极轻声地说道:“目下虽是得到了一些那边的情报,但详细情况还不明了,我也不方便跟宋公子多说什么。”宋君鸿对于他这种推搪的态度心下多少有点不满,但仍不得不以诚恳些的语气去央求道:“福叔,我非是要打听你黄龙党什么机密,我只需要得知英儿兄弟的确切安危情况就可以了。”可不管宋君鸿如何肯求,史福就是顾左右而言他。又谈了几句后,史福顿了顿,方才又接着说道:“此事是事关宋金两国的重要情报,尤其是在此两国开始交战的非常时刻,宋公子此刻尚未出仕,着实是不宜多打听的。”说罢,挥手招来一名帖心的小仆,让他引领宋君鸿出去,自己也转身就拟离去。宋君鸿急了,一把扯住了史福的胳膊:“福叔,您难道真的冷漠至此?”史福回身瞅了宋君鸿一眼,一直笑眯眯的脸上终于一沉:“宋公子,我是看在你我往日相识的情份上,才和你好言相劝的。可你也莫要以为我老福太好说话了!”看到史福眼中绽露出的一丝森冷的目光,宋君鸿猛地想起史福的那些手段,心头一悚。抓在史福胳膊上的手不由得松了松。史福笑了笑,便朝那贴身小仆说道:“你送这位公子出去,今天的事情不必让主公和主母知道。”那小仆唱了声喏,便要引领宋君鸿出府。瞧着史福开始要走远的身影,宋君鸿一剁脚,撒腿又追了上去,然后张开了双臂,拦在了史福的身前。“哦,莫非宋公子还有什么指教?”史福斜觑了宋君鸿一眼,此时脸上已经没有了多少笑意。宋君鸿鼓足了全身的勇气,才向史福迈出了一小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道:“福叔,我知道您老人家杀活人如切菜,加苦刑如儿戏。可天下诸事再大也都扛不过一个理去。英儿才多大?他可是让你们黄龙党硬给唆使着去了最危险的敌境之中为你们办事的,难道你们就真的对他的安危与否不管不顾?”史福抬起了他的一只手掌,宋君鸿心下一紧,却不想那只手掌最后只是轻轻落在了他的肩上。史福叹了口气,说道:“宋公子,你和岳英公子、我家小姐一样,都是至情至性的人,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你们才能成为生死之交吧,老福感佩斯诚,所以也不会难为于你。但此事波诀云诡,你原也只是个局外人,何苦冒惹祸上身的危险来打听这些?”“福叔!”宋君鸿深揖一礼道:“小子自知此事孟浪了。但必竟事关英儿的安危,君鸿除了您,却也不知该向谁打听的好。”说罢他收礼起身望向史福的一双老目:“想一年多前的保蓉镇之惨案之时,君鸿和您、史小姐、英儿兄弟可都是并肩而战之人啊!岳霭老前辈已经因此身故了,还望贵党能垂怜他留下的这颗秧苗!”史福点了点头,方才说道:“此事突然间发生了巨大变故,这变故也是我党重大机密,老福的确不便多说,宋公子也听我一声劝,此事万不可再向别人提及,否则难免会有刀剑加身之危。不过也请宋公子宽心,你既能不负岳霭托孤之诺,我黄龙党自也非无情无义之人。岳英公子之事,我党必全力以赴。”言谈至此,宋君鸿知道是再也问不出来什么,只好拱了拱手,自行告辞出去。出得史府大门,宋君鸿抬眼向这街上一溜的高门巨户们的府第望了一眼,觉得它们就像是一排俯卧着的大兽,无声的注视着府门前走过的百姓们。在这个以权势和刀剑为主导的时代里,宋君鸿再一次深刻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力。心里挂念着岳英的安危,宋君鸿心事重重的再也无心逛街市,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向王宝川府上走了回去。刚转过王宝川府宅前的街拐角,却见有一个在其府门前不停转圈的人瞅见宋君鸿的身影,立刻快步跑着迎了过来:“唉呀,我的宋公子,等了大半天,您可回来了!”宋君鸿打眼一瞧,是郑雨农院子里这几日里新雇佣来的一名下人。此前因郑杏儿即将进京,随同的还有刚出世才几个月的小婴儿。一路车马奔波劳顿不堪,这无论对于刚出世的小婴儿还是对于尚在坐月子的郑杏儿都是一个苦差,但因郑雨农自己的父亲双腿有残,母亲只好留在家中继续照顾他。所以郑小六夫妇只好也跟着同行。一来跟随着照顾下她们母子的旅途安危,二来也好让郑小六借进京的机会散一散因郑氏货栈事情而一直抑郁的心情可这一下子来了好几口人,郑雨农自己如何还能照拂的过来?索性跟宋君鸿和柳丛楠都借了点钱,聘请了一男两女三名下人。其中眼前这名,是个很机灵的小伙子。“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情?”宋君鸿抬起头来问道。“我家大人找您,说让您跟我去我们那儿一趟。”末了儿他又加了一句:“我们大人说了,是急事。”宋君鸿只好让王家的仆人为自己向王宝川捎个话儿,自己赶紧又和着那名郑家的下人一起向郑雨农家赶去。“你们家大人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宋君鸿边走边问道。“没有。”那名下人说道:“但看我们家大人的样子,好像很重视。”一番风风火火地赶到郑宅时,发现郑雨农已经站在了院门口,一脸凝重的表情。“润卿兄,倒底出了何事?”宋君鸿问道。“外面不是说话之地,子烨快和我进屋来。”郑雨农立刻拉着宋君鸿的手就往里走。宋君鸿感到很纳闷,今天这是怎么啦?一个两个的说话都这么吞吞吐吐的。一直进到了屋里,郑雨农立刻把所有的下人们都远远地赶了开去,才压低声音说道:“从潞县那边来人了。”“表姐他们这么快就到了?”宋君鸿一喜:“上次驿道信使传回来的消息不是说还要再有个一、两天吗?”可当他抬头瞅了瞅郑雨农面孔上的神态,又苦涩又为难哭笑不得,且还有一丝怒气在似的,那活像就是不小心遇上九世债主的样子,不禁大感奇怪。心道你朝思暮想的老婆孩子过来了,你怎么却这副表情?郑雨农一脸沉重的摇了摇头:“来的可不止是杏儿母子和岳父岳母一家。”“啊,还有别人?”宋君鸿也愣了。郑雨农闷声不响的把宋君鸿一直拖到了自己的内屋门口,才轻轻冷哼了一下:“你自己进去看看罢。”宋君鸿狐疑地瞅了郑雨农一眼,抬手推开了屋门。这间原本应该是很敞亮的大屋此是却四面窗户都紧紧的关闭着,只有从刚推开的门口处才透进来一些些光亮,打照于屋中一个坐在鼓凳上的勾佝偻的人影之上。那个人身上衣着褴褛脏乱,发丝也凌乱的散扯着,显得极是狼狈不堪。只是他紧紧低垂下的头让人看不清面容。宋君鸿打量着这个身影,突然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从心里慢慢腾起。随后一个名字从自己的脑海中划过,宋君鸿失口呼了出来:“郑经?”那个人影闻声后木然的抬起了头,果然是他!不过,这怎么可能?宋君鸿惊讶地问向身后随着进来的郑雨农:“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在地方上领兵吗?”郑雨农恨恨地说道:“我倒宁愿他依然在家当那个恶少,而不是去领兵护土。”宋君鸿奇怪的瞅了冷冷说话的郑雨农一眼,突然联想到这几日的天下大势,一下子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他脑子里“轰”的一下子,脸色变了变,随即几步便抢到了郑经的面前,吃惊地问道:“我问你:金兵是不是打到咱们潞县了?”郑经很艰难地点了点头。“那、那潞县城破了?”说这句话时,宋君鸿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我......”郑经张合了半天嘴,才嗫嚅着说道:“其实......破......破还是没破,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宋君鸿不可置信地问道:“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啊?你不是那里的守将吗?”郑经接下来不敢答话了,只是胆怯地看了宋君鸿一眼,身子却使劲朝后挪了挪,像是恨不得把身子全部都缩没了似得。郑雨农在后面替他答道:“因为他弃城逃走了!”=======================================================================================================================作者絮语:小书恢复每日更新,求恩宠,求红票! 第十五节 羽檄争驰无少停 七 宋君鸿闻言愣了一下,问向郑经:“润卿说的是不是真的?”“他们来了好多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还把攻掠下的城池里的百姓人头都砍了下来,往我所在的关隘里扔。”郑经哆嗦着说。“那你就真的跑了?”宋君鸿急了起来。“金兵杀人不眨眼的啊!”郑经喊了出来:“你们是没看到他们的样子,太可怕了!当时守关的正将都跑了,难道要我一个小副将去组织防守吗?”“屁话!”宋君鸿听到这里忍不住骂了起来。“你小的时侯欺负我和雨农的劲头儿都哪儿去了?你个孬种!现在真看到敌军怎么反倒就怂了?”宋君鸿一把揪起了郑经的衣领子,把他拎了起来:“你想过没有:你们跑了,潞县的百姓们怎么办?我问你,他们怎么办啊!”宋君鸿嘶吼了起来:“我们的父母亲人怎么办?你背后可是全县城的百姓和整个郑氏族人啊,就算别人跑得,难道你也能跑得吗?”当被宋君鸿问到了家乡的族人,郑经的脸终于显现出了一丝羞愧之色。“我、我也很后悔,可、可是我当时真的是很害怕啊!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的怕过!”郑经突然捂着自己的脸,大声地哭了起来。“害怕?那你还跑去当个什么兵?难道你这辈子就只会朝自己人挥拳脚吗?”宋君鸿让他的回答气的哭笑不得。郑经羞惭的低下了头去。半晌才抬起头来讨好地望向宋君鸿和郑雨农两人,说道:“或许潞县城能守得住呢?或许、或许金兵不会攻打潞县而直接绕过去了呢?”宋君鸿和郑雨农听闻后一起鄙视地望向郑经。连郑经也在这目光中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再次不得不低下了头。一个已经连守将都没有了的城池,如何还能抵挡的住金国的侵略大军?金兵虎狼成性,每次南侵中杀人劫掠都是家常便饭。说一个小小县城此时能没事,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现在可怎么办?”郑雨农懒得再理郑经,转向宋君鸿问道。“不管怎么样,我们亲人的情况必须要查个清楚。生要见人,死要有尸。”宋君鸿咬着牙说道:“我俩立刻再去找王侍郎,看能不能请他帮着查出关于潞县的具体战报来。”说罢他便要离开去找王守川。“先别走,我、我怎么办?”见到宋君鸿和郑雨农要走,郑经慌忙地站了起来嚷道:“你们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我这些日子以来,每天担惊受怕的,官袍也丢了,钱也没了,也不敢向官府报道,只能一路不停的策马南奔。好不容易来到京城,你们俩要帮我想个办法啊!”“办法?有!你赶紧去跟兵部自首,领罪!”宋君鸿此时已经恨不得一脚踢到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脸上。“领罪?”郑经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可以。我不要坐牢。”“还坐牢?”宋君鸿气呼呼地问道:“郑经,你难道从来都不知道朝庭对于弃城者的处罚情况是什么样的?”郑经茫然的摇了摇头,他虽然是当了一年的领军小武官,可成天只顾着花天酒地,连军营都没正经进去过几回,又哪会有闲心去关注朝庭的规纪法章。“君死国、士死土。不战而逃者,斩!”郑雨农又一次在旁边冷冷地接口说道。“不要啊!我不要死!”郑经一听便吓坏了,慌忙地扑了过来,拉住宋君鸿的袍摆说道:“子烨,小时是我不好。你大人大量,饶我这一回吧!”宋君鸿狠狠地一脚踢开了他。虽说小时郑经的确经常欺侮自己,但这点小恩怨宋君鸿倒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多少。可弃城而走,陷全县百姓于刀兵水火之下,让自己的亲朋们生死难卜,这叫宋君鸿如何还能原谅的了他?郑经只好又去抱着郑雨农的大腿嚷道:“润卿、润卿,我们可是同族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郑雨农更是怒火中烧:“你还知道有同族?”他也一脚把郑经踹到了门边。郑雨农是个孝子,他的父母都仍留在潞县,他现在亲手杀了郑经的心思都有了。郑经吓坏了,连忙一边磕头,一边扇自己的耳光,哭泣道:“我知道,我是猪,我是狗!我没心没肺,我也已经后悔了。你们俩念在咱们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再无论如何,饶我一命吧!”宋君鸿无奈地摇了摇头:“郑经,你小时再横行霸道,我们也可以一笑置之。可你犯浑铸下如此大错,还有脸来找我们帮忙吗?莫说我们俩不会原谅你,就算我们能原谅你,朝庭和天下的百姓们能原谅你吗?”郑雨农这时直接插口说道:“毋庸再多说了,我这便就叫人绑他去报官。”郑经吓得立刻指天划地的发起誓来,抹着眼泪嚎啕大哭了起来。这时一直躲在门外地郑杏儿终于闻声走了进来。显然她是早就已经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实际是郑经在逃亡的路上遇上郑杏儿的车辆,硬是死皮赖脸地跟着过来的。郑杏儿那时正抱着一个娃娃,虽说有自己的父母陪行,但瞅着走途末路凶神恶煞一样的郑经,为了孩子和父母的安危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他一起过来。可自从进了郑雨农的院子后,有了夫君和表弟宋君鸿的保护,她已经不须再惧怕经郑经。而郑经也是一欺软怕硬的主儿,此时自己也反倒先软了,只管一个劲的哭诉告饶。郑杏儿厌恶地看了郑经一起,走到自己夫君和宋君鸿身前,轻声地问道:“要不,就饶他这一回吧?”“什么?”宋君鸿和郑雨农一起瞪着她嚷道。郑雨农提醒自己的婆娘:“莫说他做了这么大的混帐事万死也难赎。且他现在还是朝庭的罪臣,收留窝藏者也要以同罪论的。”郑杏儿作为女人倒底心软,想了想说道:“我这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朝庭大事,可我知道郑经这人再可恶,也是一条人命。你们俩是我的夫君和弟弟,我不想你们俩手上沾血,就算是给我刚出世的孩子积点善报吧!”说罢她转过了脸去朝郑经哼道:“我们不会再收留你!我们几个不报官将你捉拿走,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滚吧!”郑经还想说什么,郑雨农猛地掏出自己腰间的钱袋,狠狠地摔在郑经的脸上,吼道:“为了杏儿,我权且就饶你这一回。拿着这钱,赶紧滚吧,不要等我过一会儿感到后悔!”郑经望了望宋君鸿,再望了望郑雨农夫妇,只好捡起地上的钱袋,连滚带爬地狼狈逃走了。从此郑氏再也不是什么大家族了,郑经也再不是那个族长少爷,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再说。郑雨农叹了一口气,对宋君鸿说道:“子烨,咱们要什么时侯去找王侍郎?”宋君鸿咬了咬牙:“现在就去!”说罢二人匆忙和郑杏儿告别,一起出门直奔王守川府上而去。可是他们找到了王守川后,却不得不失望——他们到兵部也找不到关于潞县的战报。“明明潞县的逃兵都已经到了京城了,怎么兵部却还没有关于潞县的战报呢?”宋君鸿和郑雨农都急了。王守川只好安慰地说道:“两位贤侄先莫慌。没有消息,说不定反而是好消息。何况现在战事骤起,战报回传的并不算完全及时,就是传的及时,潞县一个小小县里的安危并不一定会提及。”宋君鸿心里也知道王守川说的是实情,但此时他心里如何能放得下来。一咬牙,他说道:“不行,我要回去看看!”“不行!”王守川立刻唬的不停摇手:“这兵凶战危的时节上,你们如何还能再出去乱跑?临安好歹有高城阔城,待在这里还算能安全一时。宋少侄岂可自赴险地?”“可我们的父母亲人却都在险地。君鸿如何能够安心待在这里等消息?”宋君鸿摇了摇头,不容置疑地说道:“我一定要回去把他们都领回来。”“子烨,我和你一起去!”郑雨农想了想也说道。“不可以!”宋君鸿想了想还是拒绝道:“刚才王伯父说的其实也有道理,外面都在打仗,你不像我身体壮,还学过弓矢刀剑,这时侯出去太危险了。”郑雨农急得还想再说什么,宋君鸿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再说了,你已经是朝庭的命官了,有自己的公职在身,不宜擅留职守。杏儿母子和姑父姑母刚到京中,也需要有人在他们身边照看着。”听到宋君鸿提起自己的官职和妻儿,郑雨农终于开始有点犹豫了起来。宋君鸿又接着说到:“你放心吧,我回到潞县后,就会全力寻找我们的父母亲人和朋友们踪迹。如果他们还健在,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他们出来。如果......如果......”宋君鸿有点如果不下去了。下面那另一种情况他不敢说,那是他和郑雨农都不能接受的事情。郑雨农哭了起来,朝着宋君鸿大礼揖到地上。宋君鸿在他手上使劲握了握,眼角也变得潮湿起来。事不宜迟,宋君鸿抹了下眼角的泪水,向王守川告了声罪,抢先一步先奔回了王守川的家中。翻出了平日练习用的战刀,其余什么也顾不得拿,便又冲到后院的马厩之中,解开了自己的马匹,翻身便跃上马背,将战刀系在背后,挥鞭猛地抽在马股上,纵马便冲出了王府去。马匹经过北街时,便见从前面来了一个人,似是方邵。他远远的望见了宋君鸿,便欣喜的挥手打招呼道:“子烨,我和你说我的职派......”可他话还没有说完,一向彬彬有礼的宋君鸿却连马都没有停,双眼赤红的瞪视着前方,策马就直接冲了过去。“啊?怎么了?”方邵奇怪的挠了挠头。宋君鸿此时却完成全没心思去顾及方邵的招呼。天色时已黄昏,城门正要准备关闭。他飞马奔至城门前,一抽马鞭,马儿飞速地跃奔出了临安京的城门。那风风火火的样子,把正要搬推城门的守城兵士都吓了一跳。这是宋君鸿第一次离开临安京。临安是这个时代整个东方最繁华的大都市,可宋君鸿离开时连回看望它一眼都没有。在如血的晚霞映照下,只留下他一个纵马的奔驰身影。心火如焚,去势如风,马蹄不停地刨踏在地上,卷起那一路越行越远的烟尘。[关于故事里的几个人物最后的结局]郑经篇若干年后,在边远燕州城里有一个老乞丐,他穿着破烂的衣服,讨着各家吃剩下的馊饭,身上永远散发出难闻的臭气。即使城中最贫困人家的孩子都可以向他身上掷石块,吐口水。他总说自己以前曾当过举人,可他连一首最简单的诗词都写不出;他也总说自己其实是南方一个大家族的嫡传大少,可没有人相信他。 第十六节 百里从军水呜咽 一 宋君鸿已经策马狂奔了两天一夜,粒米未尽,他也完全吃不下。嘴唇已经干涩,双目也赤红的布满血丝。但他仍在鞭马疾奔!时间每多过去一刻,宋君鸿都觉得父母妹妹可能便会变得多危险一分。他必须竭尽全部的力气用来尽快地赶回亲人身边,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这已是在跟死神赛跑!现在宋君鸿夹着马腹的双腿也早已磨出了水泡,此外双股也都在马鞍上颠簸的红肿,马儿每跑一步,他就会觉得屁股上传来一阵火辣辣般地疼痛之感。可他依然不敢有丝毫的停止休息,他必须不停地赶路、赶路、赶路!可即便宋君鸿能靠着一股意示力硬撑着急促的前行,胯下的坐骑却再也承受不住,在奔跑的过程之中脚一崴,突然向前摔跌了出去。跌摔到了地上的宋君鸿一滚而起。举起鞭子就愤怒地想抽打马匹。“你这个没用的畜牲,快给我起来呀!”宋君鸿把鞭子举得高高的,可看到那马躺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终究是没能成功,只好看一双哀伤的马目投望向宋君鸿。宋君鸿手中的马鞭慢慢地放了下来。这马他买了半年了,脚力很好,对自己也是温驯,往日里喜爱不已。此时宋君鸿何尝不知这匹马已经尽了全力,可自己归心似箭,恨不得能胁插双翅飞回父母和妹妹身边去。他转了两圈,想望望附近还有没有别的过路人,可这时他才发现:为了能尽快回去,自己抄了条山林间的小径近路,此刻在这荒山野岭之中,自是一个人也看不到。叫天天不灵,唤人也人不应的。宋君鸿在脑袋里盘算了一下,此时马力已乏,如果仅靠自己的的双腿地话,他在半天时间里能走出这座山就已经算不错的了。他无奈地走到了一颗树边,因为屁股已经磨的生疼,也不敢坐下,只能扶了树干稍稍地休息。此时一群大雁从他头顶上远远地鸣叫着飞了过去。“鸿雁于飞,哀鸣嗷嗷。”宋君鸿抬头瞅了瞅慢慢飞远的雁阵,眼角一红,喃喃地说道。鸿雁是一种候鸟,秋冬南去,春夏北迁,它们千里跋涉,不过也就是为了一个祖祖辈辈于天性中形成的“安窝”的习惯。看到他们,宋君鸿才想起自己的离家已经有多久了,恍若一只离群的孤雁。而再在耳边闻得鸿雁长途旅行中的鸣叫,竟觉得声音凄厉,听起来十分悲苦,此时触景生情,更是平添了一股抑止不住的悲凉。爹、娘、石榴,你们一定要平平安安地等着我回去呵!宋君鸿强忍着只要一动身上就传来的酸疼之感,在这附近寻了条小溪把水囊灌满,然后走回坐骑身旁,拍了拍它仍在不停的淌着大颗汗滴的脖子,把水囊凑近马口,慢慢地给它喂了下去。又过了一刻,马匹似乎恢复过来些力道,终于嘶鸣一声,慢慢地又站了起来。宋君鸿欣喜的上前问道:“你终于缓过来了吗?”马的双腿虽仍有些颤抖,但已经站的越来越稳定了。想了想一会儿还要赶很长的一段路,宋君鸿只好强压下心头的焦急之情,先把马匹牵到一片青草还算繁茂之地,让它啃食和继续休息。约莫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左右,马匹从外表已经看不出来什么异样了。若是在往日,宋君鸿一定会爱惜马力,让它再多休养一会儿。可此时他却不得不再次做好立刻继续上路的准备。宋君鸿上前拍了拍马的鬃毛:“苦了你了!可我们一会儿还要再苦一苦。”马儿似是通灵性,又嘶鸣了一声,把脸帖在宋君鸿脸上蹭了蹭。宋君鸿低声感激地说道:“我知道,你也是好样的。”说罢,他一纵身再次翻骑到了马上。半日后,他路过了一个县城,进去迅速买了点干粮,就着温开水胡乱的吞了几口后,又赶紧穿过县城,继续往家走。可宋君鸿这一路上越往北走,心就越往下沉。随着往北走的越远,一路上所遇到的流亡的百姓就越多。他们一个个全都蓬头垢面、他们可能在长途跋涉后已经十分的疲惫不堪,可神色仍然高度紧张,稍微遇到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就会害怕起来。有的人还能寻思起自己的一些远方的亲朋走赶去投奔;可还有很多人却是只能随着人群不停地向北走着;到底应该逃向哪里?明天会怎么样?他们全无所知,满目茫然;此还还有些幸运点的人出逃时还来的及多带上了一些干粮和钱物,路上还能多少有点温饱;可有很多人只是赤着双手跑了出来,或带的物资早已在之前的路上消耗完了。他们现在只能木然的走着,走着走着,哪个再也走不动的人就可能忽然不支倒地,或许从此再也起不来了。这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来,宋君鸿扭头望去,只见流亡的人群中有一个妇女正抱着一个孩子,在艰难地走着。她的衣服上满是尘土,可她也顾不上拍打;发丝蓬乱,才刚二十上下的脸上也多日未洗而脏兮兮地,也完全没有心思去擦洗一下。她只是跟着人群一步步地走着,身子摇摇欲坠,似是随时都会倒地的样子。只是在怀里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孩子,此时听到孩子的啼哭,木然的脸上才多少恢复了一点儿神志,哄了几下后,孩子却哭的更历害了。作为母亲的她,知道这是孩子饿了。她此时也顾不得尚在大厅广众之下,解开了自己上袄一边的系带,将孩子的脑袋从放松了的衣衫中塞了进去。婴儿立刻迫不及待的含住了母亲的乳*头儿,可他的母亲也已有多日滴米未尽,此时又哪有奶*水来喂他?婴儿吸了半天,却从已经干瘪的乳*房中什么也吸不出来,禁不住又大声的哭了出来。少妇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悲凄,或许今日便是她们母子的丧命之期?宋君鸿苦叹了一下,扭转马头来到那名少妇身边,跟她说:“你跟我来!”少妇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了宋君鸿的身边几步远怯怯的走着。宋君鸿把她领到一家小酒店里,让小二端上来一碗大米稀饭,然后把火粒都撇出来,只留下浓浓的米汤,用嘴吹凉了后,递给了少妇。少妇慌忙把米汤一点一点的喂到了婴儿的口中。婴儿吃了些米汤后,再不发饿,于是又沉沉地睡去。少妇瞅着怀中孩子露出满足神态的小脸,终于禁不住的小声哭泣了起来。“你男人呢?”宋君鸿轻声地问道:“我领你去找他。”“死了!”少妇脸上戚容更盛。“那你还有其他的父母家人、兄弟姐妹们吗?”少妇摇了摇头,无力地说道:“都死了!”宋君鸿沉默了一下。俗话说:“宁当太平犬,不作乱世人。”战乱一起,不知会有多少家庭分崩离析,至亲死难。少妇兀自在一个人喃喃地自语着:“金兵来时,孩子他爹就在流矢中死了。我们只好继续一路逃亡,前几日经过零州时,我的公公和婆婆年纪太大,受不了这种苦也死在逃难的途中了。”宋君鸿一惊:“零州也让金兵占了吗?”少妇点了点头。宋君鸿再也坐不住了,因为零州再过去就是潞县,如果零州也沦陷,那么潞县必然凶多吉少了。他把荷包中的银钱分出一半递到少妇面前,又把刚买的干粮饼子也抓出几个来,塞到少妇手中,然后起身就急忙地又向外走去了。少妇愣怔怔地瞅着宋君鸿急切的出门上马,这时才反过神来,追出门外急忙喊道:“敢问恩公的姓名?小妇人来日也好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同是离乱苦命之人,不说也罢。”话声里宋君鸿已经去的远了。又走得两日,路上的逃亡百姓已经很少了。原因也很简单:这里已经是宋金正在交战的战场了。除了少数不舍得祖先家业而不愿离去的人外,大多数的老百姓早已经逃走多时了。此时留下来的,只有一些守土有责的宋国军士罢了。他们没有和郑经一样的临阵脱逃,可当宋君鸿策马到一小土丘上,远远地便可望见城头上一些所剩不多的人影在紧张地跑来跑去,往城下投掷滚石擂木一类的物什。可惜在震天的喊杀声中金兵在城外似乎不停地引弓发箭,完全压制住了城头的宋军防御力量。而同时城下的一些金兵已经开始架起云梯如蚁附般攻向城头了。宋君鸿无奈的摇了摇头,连他也都能很确切地看出来,这座小城已经根本不可能再防守的住,眼瞅着陷落也只是个把时辰之间的事情罢了。宋君鸿踌躇了一下,虽然是思家心切,可前面就是战场,自己也不敢太过去靠近。他记得曾听王行提到过:在这种两军混战的时侯,军队一旦遇上不熟悉的人多半是会直接砍杀了。所以除非来者是身后还跟随有大队的人马,否则一个人过去就是在找死。宋君鸿只好一带马,远远的绕行了过去。从此刻开始,他就不得不更加地小心翼翼起来。因为他现在已经慢慢进入了敌占区,便随时都有可能遇到那些在战争中早已杀人杀红了眼的金兵。========================================作者絮语:《鸿雁》一诗,出自于中国传统的诗文名著《诗经》。这首诗感情深沉,语言质朴,韵调谐畅,青玉甚爱之。自初中一读后,至今仍然口可诵之,感慨难忘。 第十七节 百里从军水呜咽 二 宋君鸿骑着马在这些已经沦陷的州县之中才走了不到两个时辰,沿途遇到的各种情况就已经让他惨不忍睹了。金兵在每个侵占的州县都会沿屋进行洗劫,劫掠之后习惯性的扔下火再把将其付之一炬。虽说宋人的居所并不像游牧民族那样以帐篷为主,而是木石混搭的更结实的房屋,可在这番摧残之下仍有很多的房屋已经倒塌或损坏不堪,原本那些精美好看的雕梁画栋如今已经只剩下了断垣残壁。比起房屋建筑的受损程序,更大的悲惨还是沦陷地区百姓的生命和财产损失。不论是房屋中,还是外面的街道上,都随时可以见到被杀害的宋国百姓的遗体。他们中有老人,也有小孩子,有妇女,也有壮丁,有贫困者,也有衣着华美的富户,可他们现在全部都被人剥夺了生命,大多数人身上都被洗劫过一次,很多妇女衣衫不整,似是死前还受到了凌辱,他们现在全都被人将尸体随意的扔到了街上,无人过问。只余身上刀砍矛戳过的伤痕提示着他们曾经历过的何等巨大伤害,一双愤怒的眼睛望向苍天,似在无声的询问着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多虎狼强盗?他们死不冥目!宋君鸿强压着心头的悲怆,扭过脸去尽量不多看这些受害者的神情。他不敢想像,同样极可能沦陷的潞县,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在战争中,被侵占区的老百姓往往都会受到各种世大的侵犯和伤害。其实这一点在汉人历代王朝之间的战争中也同样时常出现。但好在汉人在几千年里长期受到以儒家为主的礼教仁义的教育,很多领军的将领因为自身的思想观念,或不愿蒙受历史上过多的指责,所以能约束着自己统管下的士兵遵守军纪,尽可能的少给百姓以侵害。其中一些品德高尚的将领还可以让他们的军队达到一种“秋毫无犯”的效果。可这一点在金国对宋国的侵略战争中是完全不用会被考虑或出现的。汉人的将领如果纵兵行凶,那么他得到的评价一定不会高到哪里去。尤其是“屠城”一类的事情,很可能会在青史上留下千古的骂名。对于这些“身前身后名”,汉人还是多少会在意一些的。可游牧民族长期在草原之中处于对水草的长期争夺之中,各部族之间互相侵占是长有的事情,届时杀掉反抗者甚至是所有的成年男人,只留下妇女和幼儿混合到自己的部族中在他们看来是天经地义的手段,绝不会有任何的负疚感。部族之间尚是如此,更何况是面对不同文明种族的汉人时。金国是以女真人为主导的新兴国家,他们这个游牧的种族到四十年前为止,曾有数百年的时间依附于另一个强大的游牧民族——“契丹”。在契丹人建立的“辽”政权中,女真人是以降伏的部落军身份多次参与过辽国对宋国的侵略与袭扰。辽国允许部族军和他们一起抢夺宋国的财产和人口,他们将这称之为“打草谷”。最初,这种作法只是在战时游牧民族军队因为没有随身携带粮草而只好劫掠占领区的一种军事补充手法,但随即宋人的富庶程度引起了各游牧民族的垂涎,“打草谷”也渐渐的演变成了专门以针对宋人财产和人口的抢夺为目的的军事行动了。四十年前,女真人击拜了辽国,他们在继承了辽国与宋国接壤的巨大领土的同时,也同样继承了“打草谷”这一名称和军事劫掠爱好。只是,辽人从唐时开始,几百年来和唐、宋之间的接触,以及经过“燕云十六州”的割占,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辽人的汉化程度已经慢慢变得很高了。所以在文明上形成了半汉化半游牧的奇特现象。可女真人是直接从最苦寒的北方过来的,他们也才刚刚建国三、四十年,社会文明程度连辽国都远远不及。宋人的社会文明和财富令他们眼红垂涎,而在没有汉人礼教文化的熏陶下,在民族与民族之间他们信奉像野兽一样残暴的生存法则。尽管现在的金国已经开始注意模仿宋国的政权与文明制度,但也仅仅是“刚开始”模仿而已。从金国的社会到军队眼中,“仁义”二字不过是迂腐的宋人才会去在意的奇怪事物。他们需要做的,希望做的,并且一直在做的,仍然是让他们觉得“酣畅淋漓”的杀戮和抢夺。在他们的牧歌声中传唱的那些个“历史英雄”当中,很少有能因仁爱友善而著称的人,而更多的则是那些杀人如麻的家伙。可他们从来不会去理会受侵略者的痛苦,以及对文明的破坏。这种痛苦只有受害者才会感受最深。“畜生!”宋君鸿拉着缰绳的手已经紧紧的攒成了一个拳头,虎目圆睁着,咬牙骂道。身边的这一切,对于宋君鸿来说用“人间地狱”四个字来形容也毫不过份。又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了一些哭喊求救声,还伴杂着几句男人的狂笑。声音似是从远处的一间房屋中传过来的,宋君鸿驱马赶了过去,然后从马背上跃下,悄声靠近后向里面张望了一眼。堂屋中的大厅地上被人打开了一个口子,那里似是原本有一个隐藏的地道,三名金兵正一边狞笑着,一军挥舞着军刀逼地道中百姓们爬出来!下面有几名百姓不敢出来,其中一名配弓的金兵二话不说,把刀插回鞘中,抽出腰畔的角弓,“嗖”、“嗖”就往里射了两箭,紧接着下面便传来更多的哭喊声,显然是有人被射杀了。至此,下面隐藏的几位老百姓才哆哆嗦嗦地慢慢爬了出来。那名射箭的金兵立刻上前翻夺一名老人抱大怀里的花布包裹,而另外两名金兵则已经扑上前去开始撕扯女人身上的衣服。屋中的哭声立刻更盛了。宋君鸿再也忍受不住,他猛地拔出了腰间的战刀,旋风一般地冲进了屋中。其中一名正在凌辱妇女的金兵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宋君鸿虎吼一声砍掉了脑袋。另外一名金兵也拔出了弯刀,想要跟宋君鸿搏斗,宋君鸿俯身一个扫堂腿将之扫倒,游牧民族因为喜欢摔跤,所以下盘比汉人更加稳当,但在他们的搏斗习惯中却较少有注意对腿部的刻意防护的,这是王行在对宋君鸿的某次练习中的教导,现在派上了用场。在那名金兵被扫倒后,宋君鸿立刻倒持战刀,“噗嗤”一声插入了他的心窝,又解决掉了一个。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直到此时,那名正在抢东西的金兵的金兵这才反应过弯来,扔掉手里刚抢来的布包裹,搭起弓来“嗖”得向宋君鸿放了一箭,可这时宋君鸿已经赢得了反应的时间。他旋身一动,恰好躲过了这一箭,然后像风车一样的身子并没有停止再继续两旋,已经旋逼到了那名持弓金兵的身侧,挥刀就砍杀过去,那名金兵来不及拔刀,只好用手里的角弓挥舞抵挡。“啪”的一声中,角弓已经被宋君鸿斩断为两截。那名金兵一愣,伸手又去摸腰间的弯刀,可他刀才刚抽出鞘来一半,宋君鸿已经一脚踹在他的腹间,将他踹了两个跟斗。看宋君鸿又要逼上前来,那名金兵似也意识到两个实力间的差距,再也不敢恋战,他扯过一名在身边抱着胳膊颤抖哭泣的少女猛得推向了宋君鸿,然后趁着宋君鸿接下那名少女的功夫,迅速地跑出屋外,飞身跃上自己的战马,边跑边叽里呱啦的不停大喊着。宋君鸿气得一跺脚,可惜刚才那副角弓在战斗中让自己削断了,否则此时自己一定将他射下马来。此时情况复杂多变,宋君鸿也不敢也上马追杀。他只好先返身回屋,瞅了瞅那几名仍在害怕的老百姓们,温声说道:“别怕,已经没事了。”这时那几名百姓们才慢慢放下心来,然后又忙不迭地跪下给宋君鸿磕头致谢。宋君鸿把他们都扶了起来,叹道:“能救下你们,是你们侥幸,也是我侥幸。否则这里若有大队的金兵的话,我也是无能为力。”然后他又向一名老妇人说:“找两件衣裳给那两名女人换上吧。”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去。刚才那名死抱着包裹不松手的老者又赶紧抱住了宋君鸿的大腿:“壮士要往哪里去?”“去找我的亲人。”老者慌张地问道:“壮士若走了,可又有谁来保护我们?”宋君鸿回身无奈的看了他和那个地洞一眼:“你们必须要学会自我保护,否则我纵能救得了你们一时,也终不能救你们一世的。”老者泣道:“我们是本地的一个大户,只因世代居此,不愿离乡。原本指望着在地道中躲上一阵子等战事过去再出来,可不曾想地道中的食物已经都吃光了。我小女儿今日想偷偷出来去再寻些谷米,却不想让这帮金兵给发现了。以后若再如此,可有谁人能来救小老儿一家?”宋君鸿皱了皱眉:“你们的地道既然已经暴露,就再不安全了。而刚才那名跑掉的金兵必然是去叫援兵了,相信这里很快就会有大队的金兵过来,你们要是不敢抵抗的话,就赶紧逃走吧。”老者忙唤了家人过来收拾东西准备逃走。宋君鸿叮嘱了一句:“多带点吃的可以,但拿不及的财物不要去拿了。抓紧时间!”在这老者一家离开后,宋君鸿叹了一口气,或许他们这家人在逃亡过程中还会遇上很多坎坷,希望他们能熬的过去。不一会儿耳边便听得外面似传来一阵马蹄之声,宋君鸿朝外张望了一眼,见来的约有百十来骑左右,自也不敢多逗留,翻身上马,远远地在那些驰过来的金兵们眼前晃了一圈,达到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的效果后,也忙抽了下马股,朝着与那家人逃亡方向相反的地方拼命疾驰而去。===================================作者注:打草谷一词在辽代才开始常用。辽初,军队出征,「人马不给粮草,日遣打草谷骑四出抄掠以供之」(《辽史·兵卫志上》)。求票票,求支持,求恩宠! 第十八节 百里从军水呜咽 三 就这样,宋君鸿在这些已经被金兵占领的区域艰难的前行着,大多数时侯他都是以隐藏自身行踪为最主要前行安全准则,但有时他也仍会迎头就上他来不及躲避的金兵。如果只是些零星的游兵散勇,宋君鸿多半会一挥战刀将他们直接击杀了事。可一旦遇上六、七人以上数量的敌兵,那么宋君鸿就完全不敢恋战,只能拍马而逃。他时而快速穿插疾进,时而远远的绕行躲藏。好在此时恰好是战局的发展态势对金国而言极为顺利的时侯,所以金兵的主力都转移在最前线与宋国军队交战,只余下少数军队在后方继续镇压各占领区,并保证运输粮道的安全,何况金国士兵又是游牧民族战士为主,天性不喜欢挨个城池的驻防,他们对于除了一些重要的城镇和交通要道外,其他的地方并没有太在意。所以倒也留下了不少的空子可以让宋君鸿钻,得以一天比一天侥幸地继续存活着接近自己的家乡。又过了七、八天,疲惫不堪又满心急切的宋君鸿终于来到了一座小小的城镇之外。这个城镇,他很熟悉,但他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他再回来会需要这么费劲和危险,他的眼中顿时有些潮湿——潞县,我回来了!其实早在这些天的路上时,宋君鸿就已经从救出来的百姓口中明确的知道了潞县已经陷落的消息,可是他仍然忍不住要回来看看。因为华夏民族的子孙们几千年来都十分看重一个字:“家”!即便他的家乡已经沦于敌手,即便他的家人也很可能凶多吉少,但他仍然要返回自己的家中、无论如何也再亲眼看一看自己的亲人:生要有人,死要有尸。这份对家庭与亲情的眷恋,是维持这个民族善良与坚强的重要纽带。宋君鸿同样割舍不了。因为宋家的新宅子是坐落在县城的西郊处,所以宋君鸿直接一兜马,绕行到了城西,很快就来到了自己家的宅院外。他从地上捡了两块石头,甩手扔进了院子中,然后迅速闪身到另一侧蔽起了身子倾听动静,但却并没有听到院中有什么反应。难道说院子中没人?宋君鸿疑惑的想着。他也不知道这个消息对自己是好还是坏。他这时才缓缓来到了院门前,一只手摸到了腰间的刀柄做好了随时拔刀的准备,另一只手轻声地推了下院门。院门在他的推动下“吱呀”一声慢悠悠地打开了。随后院门里的事物也慢慢地进入了宋君鸿的视野。尸体,院子中橫七竖八的躺着好几具尸体!宋君鸿的心里立刻像擂鼓一样的砰砰直跳,他恍惚的呆了一下,立刻冲进了院子里,发疯一样的翻看着院子里的那些尸首。其实这些尸首都已是死去多日,尸体上开始散发着明显的尸臭,可宋君鸿浑管不得这么多,他挨着个的检查,不敢漏掉一个。这里面有些是他家雇佣的下人的,有些是邻近的庄户的、还有些是他还来不及熟悉的邻居的。宋君鸿又抬手推开了堂屋的门,又发现了几具尸体,但还好,这里面也并没有父母和妹子的。他又依次检查了各个厢房和仓库、马厩,还好,也都没有!重重地喘出一口粗气后,宋君鸿一屁股跌坐在屋里的青砖地面上,在这种时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既然没有找到他们的尸体,宋君鸿怀着最好一丝侥幸的心态暗想:可能父母和妹子已经早已先逃出去了。但他心里仍然有一丝强烈的不安怎么也挥之不去,他也知道这种不安的原因:宋大柱夫妇都是心肠极善良的人,他们若是有机会能来得及逃走的话,便也决不会扔下那么多下人和庄户留在院子里待死的。想到了这里,宋君鸿决定继续再出去寻找一下,宋君鸿的新家是一座三进的大宅子,他从堂屋出来后,不愿再老远地返回院门处,所性决定从更近的后门出去。走向后门时,他却突然发现门口似是站着一名金兵。他心里呯地一跳,握紧了刀立刻闪避到一旁,探出半个脑袋再往里看时,发现那名金兵仍是一动不动,多瞅得几眼后,他明白了:这是一具金兵的尸体。他快步就奔了过去,等走的离尸体尚有四、五步远处时,便已经连尸体背上露出的两根叉尖已经明显可见了。这具金兵的尸体是被人用钢叉杀死后挑支着没有倒下去罢了。可宋君鸿的心中却跳得更快了。他认识这柄钢叉,哪怕只是一个叉尖他也能立刻一眼就认出来,因为这是那柄他父亲宋大柱打猎时用了几十年的钢叉。记得在去年趁着起新宅子搬家时,宋君鸿给家里购置了田地,还雇佣了庄户,从此宋大柱一家可以坐吃米租即可。再也不用像以往那样起早贪黑、冒着危险地上山去去辛苦打猎了。记得过年喝酒时姑夫郑小六曾劝宋大柱把那些弓箭啊,猎叉啊什么的都扔掉,开始一个全新的生活、安渡晚年即可。可宋大柱握着这些个打猎的器具大半辈子全都有了感情了,一样也不舍得丢弃。他摩擦着眼前的这柄钢叉说:“不成,这些东西留着都是个念想儿。俺娃儿小时侯曾拿它打过虎的。这个叉子将来要传家,就和皇帝的圣旨就摆在一起。”虽然听起来很慌诞,但在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猎户心里,这个猎叉和皇帝的圣旨一样的神圣和宝贵。宋君鸿和郑小六无奈,也只好允许他继续保留着这柄叉子。宋大柱就把它挂在自己的屋里,时不时的仍拿下来打打桐油,摸上一摸。接下来的日子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安逸而闲散,宋大柱可以在闲极无事时回想一下壮年时在山上打猎的英姿,和庄子上的庄户们喝喝小酒、吹吹牛。可宋君鸿从来没有想到父亲会有再需要重新握上它去战斗的那一天。宋君鸿走上前去,哆嗦着用手拨开了那具金兵的尸体,果然在其后面见到了那个令自己日夜担心的亲切面容。他已经死了,他的身上光足以致命的伤口就有着四五处之多,倒他仍拼命地握着钢叉,守在了后门的门边上。他的脸上皱纹如沟壑般纵横坚硬,便似是只要展颜动一动就立刻可以转变成纯仆的笑容似的。只是他再也笑不出来,也可不能再用那有力的臂膀抱一抱自己这位千里迢迢赶回来的儿子了。“爹!”宋君鸿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宋大柱就这么死了?不对!这不可能!这决对不可能!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这个男人就一直存在于自己的生活里。他是自己的父亲,他是自己身后那像小山一样的厚实依靠。那个在自己幼年遇虎时拼命抱着虎头对自己大声喊着:“孩子你快跑!”的父亲就这么没了?那个在以为自己遇匪离家跋涉到处寻找自己的父亲就这么没了?那个总是冲着自己和菊子娘、石榴妹子傻呵呵的笑着的粗鲁汉子,那个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十七年多来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父亲就这么没了?宋君鸿有点接受不了这一点。他来到这个世界时,是何等的孤单与害怕,是这个后来被他称为“父亲”的男人一家安慰、保护、抚养、爱护了他。这个家是自己在这个离奇世界中最大的温暖,他是他的家人啊!他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呢?宋君鸿抱着宋大柱的尸体,早已经泣不成声。子欲养而亲不在,自己好不容易长大,可以慢慢报答这个朴实汉子的养育之恩时,他怎么可以就这么先走了呢?宋君鸿的心中似是让人活生生撕开了似的难受。他把宋大柱的尸体抱在怀里,把自己的脸轻轻地靠在他那已经没有了丝毫生气、青乌了的脸上,喃喃的自语着:“爹,我回来了。你的石头回来了。”说着话,眼泪就不值钱地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正自哭着,有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宋君鸿的肩头。宋君鸿回头看了一下,是史珍主仆二人。看着这满地的尸首,史珍似早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神色黯然的说:“宋公子,节哀。”宋君鸿站起身来,轻轻地对史珍说:“史小姐,我爹让金兵杀死了。”“嗯。”史珍看着宋君鸿那眼神涣散、身子摇摇欲坠的样子心痛不已。她来到宋君鸿的身后,张开双臂一下子环抱住了宋君鸿,不说话,只是紧紧的抱着他,像是想把自己身体里的坚强和温暖都尽可能的分一些给他似的。“我爹死了!”宋君鸿像个孩子一样的大声嚎啕了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宋君鸿才慢慢地从悲伤中回过一些神来,他突然张慌的望向四周。菊子娘呢?石榴妹子呢?可是这附近并没有她们两人的尸体,宋君鸿在这附近疯狂的找了很多,也没有找到。这时他不禁有点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许娘和妹妹逃了出去。”可就算她们真能逃得出去,在这兵荒马乱的地方里,又能真的安全了吗?宋君鸿担心的不得了。如果她们不在这里,那她们会在哪儿?老房子?对,老房子,她们可能在老房子那里!宋君鸿翻身上马,不顾一切地向山林里的老房子处跑去。史珍主仆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好也一起驱马在后面追赶。可等宋君鸿到了老房子处,发现这里也仍是房屋空空,人影全无!娘、妹妹,你们在哪里? 第十九节 百里从军水呜咽 四 下午时,宋君鸿和史珍主仆再次回到家中,把父亲和院子里的那些人都葬了。他不能让他们这样曝尸于外,雨淋日晒的。忙完这一切,史珍又走了过来,轻声的安抚道:“宋公子,人死不能复生。令尊也一定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宋君鸿红着眼点了点头。这时心情总算平复了一些,向史珍道完谢后,才又问道:“史小姐怎么来了?又是怎么找到我的?”史珍说道:“我们莫干剑派本来就在这一带参与抗金的。”宋君鸿吃惊地问道:“贵派特意下山前来抗金?”史珍点了点头:“岂止是我们莫干剑派一家,神州大地,谁人不是义愤填膺?战争爆发后,家师与一些江湖宿老们到处奔走联络,如今江湖上已有不少帮派都号召要团结起来,共御外侮,共赴时艰呢!”联想起来郑经和一些官员们吃着朝庭的俸禄都能不战而逃,不想这些江湖上的热血儿女却能站出来,不禁慨叹道:“果然仗义每多屠狗辈!”史珍又接下去说道:“我一直让福叔留意你的消息,所以你从京城动身赶回来后不久,福叔也飞书告知了我。”说到这里,她谦然的看了宋君鸿一眼:“可惜我来的太晚,若是早来几日,或许伯父和这么多人便不会出事了。”宋君鸿摇了摇头:“这事怎么能怪你呢?你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别处,都一样是抗金救民。”“至于我爹的仇......”宋君鸿握紧了拳头,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一定会让金狗们血帐血偿!”“接下来再怎么办?”史珍问道。“我想进县城一趟。”宋君鸿想了想突然说道。“进县城?”史珍寻思了一下:“来时我曾去探查过,那里好像有金兵在驻守。”“那也要进去。”宋君鸿答道:“我的授业恩师郑知庆、我姐夫父母一家和许许多多我少年时的同窗好友还都在县城中,死生不明。”看着父亲的坟茔沉默了一下他又接着说道:“况且,我也想进去探查下有没有我娘和妹妹的消息。”“嗯,既如此,那我们和你一起去吧。”史珍点了点头:“哪怕刀山火海,我也会跟在你身旁的。”“谢谢你!”宋君鸿知道此时也不是客套的时侯,但仍感激地不知用什么话来说。史珍主仆都并非可以用一般的弱女子以视之,有了她们的加入,会更有力量也更有信心了吧?三人随后便摸到了县城边上。宋君鸿强压下心头迫不及待想冲进城中的巨大冲动,偷偷摸近了,躲在一片小树林后仔细观察了下县城的防御情况。城头上可以看到几名金兵的身影在晃来晃去,但在人数上似乎并不太多。城门口似也有着三、四名金兵在驻守,却也照样东倒西歪的,坐在地上举着酒袋边喝边大声地说笑着什么。“人不算多,我很快就能解决掉他们。”史珍自信的说道。“先不必打草惊蛇。”宋君鸿摇了摇头。虽然看起来城门口的敌人驻防力量并不太强,可宋君鸿仍然不愿冒险从城门口强行突入。县城里有多少驻军,他们还并不清楚。万一引起城中大军的警觉,将会很麻烦。实际上也没有强行突击的必要。潞县并不是什么军事重镇,所以宋庭对这里的城墙修茸并没有投入多么大的精力。作为打小在这里长大的宋君鸿,心里自然清楚哪里看起来高大难行,哪里的城墙低矮易爬。宋君鸿是猎户家出来的孩子,爬树攀岩都难不倒他。而史珍主仆,用“身轻如燕”行容毫不过份,飞墙走壁本就与他们如家常便饭一般。几个人进得城中,便猫腰躲进一处废弃的店铺里,观察了下附近的情形,随后宋君鸿三人就开始了四处的搜寻。虽然大体可以判断出来在这座县城里的金人驻军数量并不太多,但他们仍然不得不快速而小心地在各个街道之间穿行。此时史珍主仆还并不觉得怎得,宋君鸿却已经鼻子发酸,双眼却愈发地想要喷出怒火来。这是他从小生长的县城,他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可现在这些事物很多都已经面目全非,亦或根本就不复存在了。曾经小小繁华的县城已经是让金兵摧毁的不像样子:或许已经传承百年的房屋成片的倒塌、原本笔直开阔的街道上躺满了随时可见的尸体,很多店铺都冒着浓烟,似是在之前曾沐身于一场连绵大火,火势燃烧数日,至今仍有很多地方黑烟不烬。宋君鸿的心沉得很低,如果建筑都被损毁成这个样子,那么老百姓又如何得以存活?事实也正如他想像的那样,他很快就找到了郑雨农父母的尸体、很多少年时同窗好友的尸体,甚至连郑知芳的尸体他都给找到了。郑知芳和一些郑氏的族人正倒在城南的街道上,头冲着城门,可惜他们都只差一步而没能来的及逃离出去。那个他打小捧在手里怕捏着、含在嘴里怕化着的孙子在丢弃防线逃跑时,并没有想到要多给他的族人们争取哪怕一点儿可怜的时间。不知他泉下如果有知,是否会对他当初的溺爱和骄纵的教育方式感到后悔?可怜地郑氏族人和满城百姓!宋君鸿他们在县城里整整蛰伏了三天,每天一有空就出去搜寻,在这座已经陷落的小县城里一边与占领者玩着捉迷藏的生死游戏,一边尽可能地查找是否有幸存者。宋君鸿此时尚不知道:因为郑经和防线上的兵士的溃逃,潞县直接暴露在金兵的兵锋之下。金兵也毫不犹豫的立即对这座县城开始了侵攻。随了仅仅的十几户来得及逃出外,整个县城几乎都让金兵给囫囵地包了饺子。县令吴清榆只能带领少得可怜地城防兵和一些县衙里的衙役们上城进行防守,郑知庆也组织了一些青壮前来帮忙,但这种仓促之间组织起来的抵抗力量根本就不足以抵挡金兵的攻击,很快县城就陷落了。吴清榆还算是个有点骨气的读书人,县城陷落后他在一群忠诚的衙役们护卫下退回了县衙里,然后就在大堂上横剑自吻了。金人恨这小小县城居然拼死抵抗而不接受劝降,所以破城之后直接把惯常的劫掠升级成了报复性屠城!除了妇女外,余者皆遭当场屠戮!后来宋国收复这座小小县城时,发现除了极少数的逃出者、因事外出者、从死人堆里侥幸寻救出的幸存者和从金人手中救出的部分妇女外,整个潞县的人口竟有八成多都葬身于这场刀兵浩劫之中。曾经盘踞这县城数百年、叶大根深的郑氏大族也凋落不堪了。以至于宋庭不得不发布诏令从各地劝征流民来潞县建设居住,届时潞县或许仍然是潞县,但潞县的人们却大多再也不是原先的那些人们了。至于宋君鸿成长故事中的那些的潞县中的样子,也自此永远地成为了历史。宋君鸿他们又寻了一阵子,令宋君鸿愈加悲伤的地:他在郑氏的学堂里又找到了郑知庆的尸首。这个走路一瘸一拐却令整个潞县人都敬仰的老人,连死都死在了他最喜欢的地方。唯一令宋君鸿稍觉好受的是:在这里他也没有寻找到母亲和妹妹的尸首。[关于故事里的几个人物最后的结局]郑知庆篇“呼哧”、“呼哧”、“呼哧”,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破风箱被拉动一样的沉重,郑知庆感觉自己的肺像是要被鼓裂了似的难受。但就算这样他还是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猛的收回弯刀,在已经被他用臂弯扼紧的士兵脖子上一拉,溅射的血雾便飞出五尺多远。周围正欲围上来的十几个金兵都纷纷止住了脚步,踌躇着不敢上前。当他们闯进这个学堂并嬉笑着砍翻了几个学童时,并没有预料到这位急忙赶来但看起来又老又瘦的老人会像只被突然惊醒的老狮子一样变得愤怒和危险。郑知庆的半边脸上都是血污,他原本高束的发髻也早已散乱不堪,几缕灰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的飞舞着。他的身子一个趔趄,但很快又站定了,咬牙把佝偻着的身子慢慢一点点的挺直,轻蔑的看着眼前紧张围峙的金兵们,“怎么了,不敢上来了吗?我已经杀了你们十七个人,我还可以再杀你们十七个!”金兵们惊悸的互相对望着,在后面押阵的百夫长气得骂了句“懦夫!”一跺脚回身吼道:“弓箭手上!”前面的士兵终于惊惶地散开,给换上来的弓箭手们让出了一片开阔的射击地带。郑知庆看着那些搭在弓臂上慢慢拉动的箭矢突然不可抑制的笑了起来,真好!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个和战友们一起攻城拔寨的时侯。于是这个多年来以温文儒雅著称的老夫子临终前却像一个粗野的大头兵一样地大吼:“来吧,小崽子们!”百夫长的手猛的挥下,呼啸的箭雨铺天盖地而来!xxxxxx战后重建时,潞县的县志上曾如此评价这位老人生命中最后的一次奋武:求仁得仁!而当宋君鸿翻阅到这一页时,幽幽的说了句:其实我的老师是一位真正的将军,并且在骨子里一直不曾退役,他即使站在三尺讲台上也总像面对千军万马那样挥斥方遒。 第二十节 百里从军水呜咽 五 在县城里待了三、四天后,宋君鸿和史珍主仆只找出来五名幸存者。眼见得他们在县城里的活动已经有点要引起占领军的注意,为了这些找出来的幸存百姓们的安全着想,宋君鸿和史珍主仆商量了一下,决定领着他们先退出县城外再说。退出的路线还是选得他们来时的易攀越的那段小城角,他们先在一个不起眼的铺子里一直猫到了后半夜天还将亮未亮的时分,估计着这时金兵的防守巡查意志最薄弱,宋君鸿立刻招手,他亲自殿后,史珍开路,两人才总算是领着寻到的百姓们安全的撤出了这座已经变成人间炼狱的小县城。“我们应该怎么安置他们?”出了县城后,一行人一口气奔了两个时辰近十里地开外,史珍问道。宋君鸿想了想说道:“也不能久待在外面,我家在山林里有座老房子,实在不行就先都安置到那里去,然后等机会再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可当把这这几名百姓都好不容易领到老房子后,宋君鸿他们又发现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搬家时老房子里的物品都搬空了。没有被褥,人还可以和着衣服躺地上凑和一下。可没有吃的怎么办?这些老百姓都不是猎户,不可能让他们和宋大柱一样的去通过打猎来裹腹。这时天已过了晌午,大家的肚子都开始叫了起来。宋君鸿只好无奈的又说道:“我家的新院子建在县城外,还算安全点儿,所以我可以再潜回去找找看还有没有存留下的什么吃食。”史珍不放心,留下了莲娘护卫着这些百姓,自己便和宋君鸿一起驱马又奔着宋家的新院子而去。下得山后,又来到了宋家的新院子前,两人刚要推门进去,史珍却突然扯了下宋君鸿,轻声道:“不对,你听。”宋君鸿疑惑地侧耳听了片刻,突然脸色变了变。里面进去人了!宋君鸿和史珍两人立刻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都各自把腰间的兵器又慢慢地抽了出来。互相比了几个手势后,史珍迅速的绕到院子的南侧,四下打量下没人然后一纵身便上了院墙,再一跃,进轻盈地进入了院子里。宋君鸿也轻轻把门推开了一条一尺宽的缝隙,然后侧身闪了进来,轻手轻脚地向声源发出的地方逼了过去。声音是从一间堂屋里似出来的,宋君鸿悄悄地来到了那间堂屋外,并没有立刻冲进去,而是先到窗户外用食指点湿了了扇窗纸,然后打眼往里瞄去。不看不要紧,一看把他气得够呛。堂屋里有四名金兵,正抱着酒坛喝酒。边喝酒边叽里呱啦地说着一些话,不过宋君鸿并不懂女真语,所以也不知道他们在说着什么。另有一名汉人打扮的人,居然也在和他们边喝酒边嬉笑着。但宋君鸿瞅着那四名金兵中似有一个小头目似的人正用擦嘴的一块布条眼中都快喷出火来了。可现在金兵们居然把它去擦自己那张油腻腻的大嘴。爹,您老在天之灵先别生气,您等着,我一会儿指定帮您把这几个金狗都给剁了!宋君鸿气得在心里暗暗发誓。这时,史珍转了回来,附在宋君鸿的耳边低声说道:“前后院查过了,来得就这几个人。我们把他们干掉吧?”“好!”宋君鸿冷笑道:“他们既然敢跑过来送死,咱就成全了他们吧!”这帮金狗,在自己家中杀人行凶后,还敢再一次跑来喝酒作乐,简直就是欺人太甚了!宋君鸿一扬刀,抬腿就把房门给踢开了,大喝声中已经率先冲杀了进去。史珍也娇叱一声,身子一拧,也飞跃了进去。屋中那几名金兵正在喝酒吃肉,浑没想到这时会突然有人杀了进来。正惊讶间已经被宋君鸿一刀砍翻了一位。然后宋君鸿大吼一声,便冲着那位用丝绸布擦嘴的金人小头目。那小头目也不含糊,拔出刀来便和宋君鸿战在了一处。可惜宋君鸿本就是从猎户家长大,身强体壮反应敏捷,再加上又受名将王行亲自调教传习了将近两年的搏杀之技,其战力已非普通的金人士兵所能抗衡的了。两人战了五合,那名金人小头目便被宋君鸿一刀砍翻在地。宋君鸿上前又补了一刀,才把他身上的丝绸布片扯了出来,冷冷地说:“用它,你也配!?”这时史珍早已经把另外两名金兵都解决掉了,转过身来望了望宋君鸿手里的丝绸,诧异道:“宋公子,你这是......”宋公子眼中现出一抹悲痛之色,但很快就逝去了。他淡淡地说道:“这是我父亲衣服上的料子。那是他半年前特地扯回来给老父宋大柱庆寿做新衣服的料子。选的上好的南华丝,劳苦了一辈子的宋大柱日日都是粗麻为衣,乍一穿这细滑*轻爽的丝绸裁制成的衣服,美的好几天直乐,当时恨不得睡觉着都着呢。宋君鸿曾发誓要把辛苦操劳了半辈子的父母都过上好日子,可现在宋大柱还没来得衣享上几天福就去世了。这令宋君鸿唏嘘不已,对金兵的愤恨也平添了几分。史珍怕宋君鸿又思念亡父,刚想安慰他几句,宋君鸿已经摆了摆手:“我没关系。”说罢他又走到屋中的一个桌案前,对前案底下露出的一个大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脚,骂道:“你也给小爷我滚出来吧!”桌案下的那个人屁股上吃痛,“嗷~”的惨呼了一声,才哆哆嗦嗦地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宋公子,这是什么人?”史珍问道。“还不了解,但我刚才清楚地看到他和这几个金兵一起喝酒说笑的。”宋君鸿答道。史珍朝他身上的汉人衣着瞅了一眼,怒道:“难道是金兵的细作探子?”说着把剑一挥,便横在了那人的脖子上。“我不是探子,我不是探子。”那人慌忙的摆着双手,边磕头边告饶道:“我是汉人。两位英雄饶命啊!”史珍心存疑惑,还待再审问,宋君鸿已经拦下了她道:“不必了。这里不是交战前线,我想金兵也没必要打人专门乔装成宋人的细作。”但随后他又冷哼了一声,朝那人问道:“可是我刚才在屋外听到你也有女真话和这些金兵交谈,是怎么回事?”“小的是汉人,真的是汉人啊!”那人只顾着像只磕头虫一样的拼命磕着头说道:“只是因为小人原本家住在京西北路的颖昌府,那里数十年前让金人给占了。因小人会识点字,就被大齐,哦不,伪齐,伪齐,征召到了他们的小朝庭里办事,经常和金人接触,年深日久的,这也便就学会了些女真人的话而已。”宋君鸿知道,所谓的伪齐,指的便是刘豫在沦陷的北宋邻地依托金人授意所曾建立的短暂地傀儡小朝庭。昔日金人灭辽取宋,为方便统治中原,遂立张邦昌为伪楚皇帝,让张邦昌帮助他们管理黄河以南地区。后张邦昌被金人废掉以后,金人又策立刘豫为帝,年号阜昌,国号大齐,始建都大名,后迁东平府须城,称"东京"。泰山一带划入齐境。八年后,刘豫也被金人所废,泰安复属于金。被废后,刘豫被强行押送到金明池囚禁起来。随后不久刘豫便在金国燕京的柏王寺中死去。“那刘豫也早在很久以前就让他们的主人主子又给废了,你为何却还和这些金人们混在一起?”宋君鸿踏前一步,怒喝道:“如今又和他们一起来继续侵略我大宋,残害我百姓?”那人艰涩地说道:“我也是让他们给裹胁而来的呀!”“裹胁而来?”宋君鸿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我刚才在窗外看你给这些金兵们敬酒时可是极尽谄媚之神态啊!”那人顿时羞地说不出话来。“亚圣有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亏你还有脸穿这身孺衫,以读书人自居!”宋君鸿怒道:“枉读了那么些圣贤书,却反过来替侵害咱们的胡虏卖命?”“人为刀俎,我为鲁肉,不得不为尔。”那人羞愧的辩解道。说罢他又哭泣道:“千苦艰难唯一死,小老儿已有六十多了,来日无几。自知懦弱惜死,为虎作帐,罪责难逃。可此次随金兵南下,却也只是帮着喊喊话,作点儿通译,可从没敢亲后害过一名汉人性命啊!”这时他磕头已经把头上的软脚幞头都给磕掉了,露出一头花白的头发。他哭得老泪纵横的样子,看到宋君鸿和史珍也是怜其老弱,怒其屈节。“怎么样,要不要杀?”史珍为难地望向宋君鸿。宋君鸿也是十分憾恨不已。他十分鄙夷这种民族败类,华夏民族泱泱大邦,但叫能万众一心,那便谁也不能欺负了去。可每当国难当头,总有些人会变节投敌,或为了荣华富贵,或为了苟全一命,便帮着敌人残害自己的同胞。想起后世时抗*日时那么多的汉奸,真是让人气愤。有宋一代的中国人比起后世来还算是比较有骨气一点,读书人的骨头就更硬一些,可这并不能说其中就完全没有孬种,眼前这个可怜或恨的老书生便算是一位。或许每个时代都会有汉奸,只是多与少的问题罢了。=====================================================作者絮语:人有时怕死也无可厚非,但因为怕死就投敌,反过来侵害自己的同胞,这就让人不得不竖中指了。 第二十一节 百里从军水呜咽 六 时间在慢慢地过去,宋君鸿和史珍的刀剑使终没有肯收回鞘中,这让那名年老的汉奸书生额上冷汗淋漓。良久,宋君鸿把刀背翻过来,在他身上砸了砸:“我这人平生最恨汉奸卖国贼,平时遇上,必然一刀砍了。”他这几句唬得那那书生身子一颤。宋君鸿却又接下去说道:“但我怜你已经老迈,又没有亲执屠刀残害过我百姓,故允许你有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若做的好,我们便饶你一条狗命不杀也罢。你可愿意否?”“愿意,愿意!”说话间那老汉奸立刻又磕起头来。宋君鸿厌恶地瞅了他一眼,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敢于公开评论朝庭的不公,士大夫敢于当朝指责君王的不当。这是一种何等的风骨?可眼前这个贪生怕死的老者真是生生污了这个时代读书人的气节。他向那老汉奸问道:“我来问你?这县城里驻守的金人兵马有多少?”老汉奸刚迟疑了一下,史珍的剑一晃,就已经把他的胡须削下一片来,吓得他“哇、哇”几声大叫,终于答道:“三、三四百人马吧。还有十几名留下休养地伤兵。”宋君鸿逼近一步,又问道:“可有虏获且现在还存活的百姓?”“有,有!”这回那老汉奸忙不迭地答道:“还、还有百十名妇女。”“真的?”宋君鸿大喜,追问道:“她们都在哪里?”“在、在县东的常平仓中关押着。”常平仓?宋君鸿知道那个地方。那里是本县平常囤积粮食的地方。实际上每个州县都会有这么一个地方,里面的粮食全归国有,专门用来上交朝庭、抵转军粮或在灾祸之年使用。现在那里肯定已经被金兵占了,粮食被抢走,宽敞的大仓库也变成了金人的临时牢房。不知我娘和妹子会不会也被困在那里?宋君鸿心里突然动了一下。一念及此,他冲那名那汉奸低喝道:“你可莫要骗我们!”那老汉奸立刻指天划地的发起毒誓来。“怎么样,你打算去吗?”史珍望着目光烔烔地宋君鸿问:“可是想来那里敌人的守备兵力一定不少。”宋君鸿默默点了下头,又反问道:“你不想去吗?”“当然也要去!”史珍小下巴一抬:“那么多姐妹落在金兵的手里,我又怎么能不管?”两人相视一笑。宋君鸿说:“那我们先来计划一下,看能不能想出个办法来使我们这次的营救行动最大可能的成功。”一个半时辰后,天色已晚。太阳把最后一抹余晖有气无力的投放到大地上后,便懒洋洋地躲到一片墨青色的山峰后面去了。大地上变得越加的昏暗起来。潞县城北,常平仓。两名金兵正站在仓门口侍卫,但在这占领下的小县城里,老百姓早让他们屠的好几天都瞅不着一个活着的人影了。所以倒也没有怎么认真正经的戒备着什么。只是因为听说最近这附近几个州县有流窜的宋军败兵滋事,所以上面的将领才不得不在他们这里派驻了一些警戒力量。但他们派出去的搜寻小队也一直没有查找到过敌情,何况他们也不相信会真有什么宋军败兵敢来惹他们。败兵之敌,何足言勇?他们这一路南征势如破竹,很多宋军都是一战即溃,然后拜兵会抱着脑袋只顾往南继续逃,他们金人只需要在背后追杀即可。满编制的守军尚且不堪一击,那些个被击溃的宋人的零星败兵躲他们还来不及,哪里可能主动过来再攻击他们?虽然他们在这大后方已经闲的无聊偶尔也想打上几架,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真的认为自己身边会有什么大的战事或危险。他们需要做的,只是看护好前面军队劫掠下来的人口和财物在这条道路上源源不断的运回北方金国即可以了。当自他们无聊的闲扯时,其中一名金兵突然往前挑了下眉毛。另一名金兵刚想横起兵器喊问,但一看来人又懒洋洋地低下了头去。来的人是他们自己人。其中一名是他们的通译,这是一名汉人,在金人兵营中比较扎眼,所以他们都认识。今天上午几名金兵闲极无聊,便拉着这名老通译出去闲逛,看能不能再搜寻到什么猪羊或财物充实下这次南下的包裹。南征中抢来的财物虽说人人有份,但必竟大头都是让那些高级将领的部族中的头领们瓜分去了。下面的普通士兵只能分点汤水,所以想多整些财物,便只能在没有战斗任务时自己再偷跑出去“打打猎”。这在兵营中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领兵的将领也睁一眼闭一眼不加约束。必竟士兵抢寻回来的东西也经常会再孝敬自己一份的。这名金兵又闲聊了几句,这出去“打猎”的人已经来到跟前了。这时一名金兵才似发觉出点不妥,回来的人中除了老通译和一名绑来的宋人妇女外,只有一名金兵。便用女真语奇怪地问道:“不是出去五个人吗?怎么就回来你们两个?”那名金兵头低垂着,因为天色已黑也看不大清面庞,倒是那名老通译上前谄媚着边笑边回答道:“我们还寻到了一些牲畜,他们仨在后面驱赶,需废些事。所以让我们先把这名小女子送回仓库来看管。”“呸,看来这趟让你们撞到狗屎运了。”那名问话的金兵眼红的啐道。“光这名宋人的小女子也不错啊!”另一名金兵也盯着那名绑来的年青宋人女子胶好的面庞口水欲滴。“见者有份,见者有份!”老通译给两名守兵都塞了个寻来的宋人首饰,然后便急忙领着那名金兵押着宋人女子进仓库去了。虽进了仓库,这三人此时却似是羊入虎穴一样的不得不紧张小心。原来,那名押解的金兵正是宋君鸿装扮的,毋庸赘言,而那名被绑押的小妇人便是史珍了。进到仓库中后,宋君鸿仍然不敢完全把头抬起来,生怕有人认出自己,只是尽量的用眼神偷偷地观赛着仓库里的各种情形。那老汉奸说这个常平仓里驻扎了一百二十多名金兵,他打眼一扫,仅在仓库门堂中就有二三十个。他们刚往里走了几步,就听一个声音大声的吼问起来。宋君鸿斜倪了一眼老汉奸,老汉奸立刻低声对宋君鸿说:“此人便是在这个仓库里驻军的最高头领乌术散了。”眼瞅着那个“乌术散”大踏步的走了过来,史珍悄悄向宋君鸿跺了下脚,宋君鸿依计从史珍身侧慢慢的退到了墙边无人注意处。“乌术散”却浑没有在意这些,只是向史珍走了过来,才瞄了两眼,就已经裂开了大嘴呵呵呵的美了起灭来。一双眼睛在史珍身上打量来打量去的,透着淫光。果然如那老汉奸所言,这个金兵头领是个色中恶棍。老汉奸立刻在旁边笑着问道:“这个小妮子头领看看怎么样?”“好货色,好货色!”乌术散的眼珠子都已经快要掉出来了。“特意先绑回来孝敬头领的。”老汉奸谄媚地说道。“哈哈,好!”乌术散大喜,上前就欲撕扯史珍的衣服。史珍一闪身,就躲开了她的魔爪,然后“唉呀”的叫了一声,娇滴滴的说:“你怎么可以这样?”乌术散一愣,问向旁边的老汉奸道:“她说的什么?”老汉奸忙解释道:“汉人的小女子们怕羞,想问下大人能不能不要在这么多兵员们面前行事?”“麻烦!”乌术散不满的嘀咕了一声,他随金兵一路南侵,奸*淫妇女无数,当众施暴也已成家常便饭。“汉人女子很多性子烈,要是过于羞辱她寻了短见反而不美。头领何不找一小屋,自行寻个痛快?”老汉奸只好在旁边又劝道。乌术散向着史珍娇美的小脸蛋又瞅了两眼,心里也不愿意这么美的小姑娘在让自己享受之前先香消玉陨了。只好咽下两口唾沫,说道:“好吧。”说罢上前抱起史珍就往里面一小屋走去。看到这一幕,宋君鸿禁不住又紧张地望了史珍一眼,手不自觉得已经握向了刀柄。史珍冲他顽皮地瞅了瞅眼,示意他放心。宋君鸿自也知道这是早就计划好的,且绑史珍的绳子他用的是活扣,一挣就开,且以史珍的身手,量这个金人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去。可当他看到那金人的脏手抱起史珍时,他仍然是在心里泛起一丝不大舒服的奇怪感觉。为了让这一切尽快结束,宋君鸿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按那老汉奸提供的仓库内格局布置,慢慢地向看押妇女们的牢房摸去。他尽量让自己表现的不那么受人注意一些,在距离牢们五步远处看似无意地坐下,眼睛却已经迅速锁定了那名腰畔悬挂着钥匙串的金兵看守。一会儿史珍一旦开始发难,他就也必须要迅速打开牢门,然后领着妇女们离开这里。这是一个十分艰巨的任务,必竟这里还有一百多名驻守的金兵。宋君鸿又把目光投向了仓门外,那里还有他们的一个援手,唯一的援手。==============================================================作者絮语:求红票,求支持! 第二十二节 百里从军水呜咽 七 仓库里的金兵们依旧的喝酒吃肉,坐的东倒西歪,有些金兵还边喝酒边喝起了解牧歌。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宋君鸿却是精神高度紧张,他握紧了已经湿汗的双手,眼睛盯着看守的金兵,耳朵却还需听着那个小屋中的声音。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就在史珍他们进去不久,随即便从其中传出一声的“三月花儿开”的轻声吟唱。这在那些正灌酒嬉笑的金兵们听来也没什么需要在意的地方,可听在宋君鸿耳中却是一喜,这是说明史珍已经得手的暗号,他把手迅速地搭到了刀柄上,便准备也暴起动手。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就在这时,仓库的大门突然“轰隆”一声让人给撞开了,紧接着一群人便执刀挺枪的高喊着冲杀了进来。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很多金兵连兵器都没来得及拿起,就更别说形成战斗队形了。登时在这股冲杀中吃了大亏,而那群冲进来的人争得先机后,更是趁势疾进,如一柄长矛般刺入了金兵的人群之中然后开始逐个击杀。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宋君鸿因为站在牢门前,所以还没有被这次袭击的战斗卷入。可他依然望着这伙不知从哪儿冲出来的人吃惊不已——这完全不在他们的计划当中。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更令人吃惊的是,他们不仅身穿着宋军的衣甲,而且还算是装备精良。尽管衣甲上早已经破损脏污,血渍斑斑,但仍然难以遮掩他们前胸衣甲上绣的双翼摩云飞虎图案。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天,是捧日军?宋君鸿几乎疑心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这不仅是一支宋军,还是禁军,更是禁军中著名的上四军之一的捧日军。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宋君鸿不久前刚在临安京城中待过一阵子,并且还借王矢的光接触过几名禁军中的军官,他识得这种捧日军的徽章,决不会有错的。可他们怎么可能在这里出现?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但过了一小会儿,余下的金兵便在这次袭击中慢慢稳住了阵脚,并开始了反击之势。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虽然在一开始因为没有防备而让人给砍杀了二十余人,但余下的金兵仍有百多人之众,他们在人数上的优势立刻显现出来,并且慢慢开始准备包围这突然冲进来了四、五十个来袭的捧日军。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时至此时,宋君鸿再也顾不得继续去琢磨这些捧日军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的原因了,他猛得抽出刀来,上前就将那名挂钥匙的金兵护卫砍倒,并长啸一声,又向里屋高声喝道:“史小姐,现在就动手!”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里屋中同样正被外面的喊杀声搞得迟疑不定的史珍也立刻押解着那名金兵头领从屋里走了出来。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老话儿说是“擒贼先擒王”!宋君鸿和史珍原本是计划用这名金兵将领压制住金兵的士卒们不敢乱来,好让他们把妇女们安全的转移出去的。可现在他们看到仓库中已经高喊厮杀成一团的乱战场面,也不禁得哭笑不得。现在靠这名头领命令金兵们不准乱动已经是显然不可能的事情了,史珍只好把询问的目光询向宋君鸿。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真他娘的麻乱!”宋君鸿一跺脚,喝道:“杀了他,咱们直接参战!”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史珍依言一剑将那名叫“乌术散”的金人头领送上了西天,然后和宋君鸿一起杀向了战团之中。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此时一名金兵中的弓箭手正搭开弓瞄向带头的宋军将领,“啪”的就是一箭击射了过去。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那名宋军的将领一挥刀,迅捷地将那枚箭矢磕飞。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这时几名同样盯死了那名宋将的金兵开始一起围了过去。金兵弓箭手又开始发射了第二箭。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那名宋将也端是了得,身子一侧,闪身堪堪又躲过了箭矢,然后挥刀又与欺上来的金兵们战作了一团。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此时那名金兵的弓箭手弯弓搭箭,已经在准备发射第三箭了。而此时宋将已经被围上来的金兵们死死缠住,哪里还容易再躲避余下的箭击?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眼见的那名宋将的丧命只在须臾之间,宋君鸿大步窜了过来,一挥刀,将那名弓箭手的头砍了下来。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然后宋君鸿又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那张弓,拉满弦后“啪”、“啪”连发两箭,两名正如宋将作战的金兵应声倒地。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那宋将吃惊地抬起头来,望见一名身穿金兵衣服的人再次拈弦加矢又放出一箭,自己身后的一名金兵随即闷哼了一声,捂着胸口倒地死去。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这个世界越来越疯狂了!亦或是今天是他的大福之日?那名宋将呆了一下。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瞅见又有几名金兵逼了过来,宋君鸿大喊道:“先打仗,打完了再说!”那名宋将点了下头,虎吼了一声,也来不及多想,扬刀又和余下的金兵们战在了一处。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你别说,史珍把那名金人头领提前杀掉的作用还是不小的。这里的金兵们在失去了最高将领的指挥下,只能各自为战,再加上宋君鸿这名“自己人”和史珍这名“女俘获”的突然加入战斗,使得原本就有点混乱的战局更加让人摸不着北了。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但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完,随即仓库后面突然燃起了冲天的大火,灼人的热浪和赤红的火光很快就让战斗中的金兵们都看在了眼里。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那里屯放着他们此次南下后抢掠来的大量物资,现在全部让人付之一炬了!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就在火势冲天而起的一瞬间,又有一名中年妇女仗剑杀了过来。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这才是原本宋君鸿按排好的援军。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莲娘虽是女流,手底下却决不含糊,杀起人来连眼都不眨一下,连毙数名金兵后,便迅速地和宋君鸿、史珍汇合到了一处。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计划有变,你先保护好那些妇女免受乱兵之殃!”宋君鸿喊完就把牢门的钥匙扔给了莲娘,然后自己和史珍继续杀向了金兵,他们专挑那些金兵的小头领下手。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而莲娘则横剑站在牢门前,死死地护住了不让混战中的任何一名金兵或宋兵靠近。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晚上夜风一起,很快巨大的火势就已经蔓延到战斗中的仓库前部,此时金兵们心中更加慌乱,再也无心恋战,开始一哄而散,各自奔逃起来。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那队捧日军又在后面掩杀了一小会儿后,才慢慢地又收拢了回来。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李三狗,你领几个人清点战场!”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王楠,你领几个人救治伤员!”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赵尚,你领几个人把抓来的金狗们都捆绑在一起!”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那名宋领先是一口气发出好几道命令后,才腾出功夫来走到宋君鸿和史珍主仆三人面前,倒持着战刀拱手道:“谢谢三位侠士仗义援手,这能使我们的兄弟们能少牺牲好多个呢。”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将军客气了。”史珍不大愿意和官员打交道,宋君鸿便只好站出来回答道。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此时他一口流利的汉人语言和脱掉宋人毡帽后露出的高束的发髻都已经证明了他的身份。那名宋将高兴地抚掌哈哈大笑:“刚我还疑惑呢,想不到你是一名乔装的宋人。”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潞县本地举子宋君鸿见过将军!”宋君鸿只好介绍了下自己,又指着史珍主仆说道:“这是史珍和莲娘两位女侠。”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因为史珍自己没有张口,所以宋君鸿也不知道是否方便提起她的父亲,只好先以江湖侠女的身份引荐。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果然,史珍也只是向那位跟自己拱手的宋将回了个万福便闪身到了宋君鸿身后再不多说话,显然是也不想用自己父亲的身份和这些官员将领们套什么近乎。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她就像是野外山峰间的一株无暇玉兰,敢于在迎风沐雨之中开的活力灿烂,却不屑于在深宅大户中的花圊中于百花争芳斗艳。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史珍一向活的简单而自在!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看到史珍不想多说话的样子,那名宋将便也只好拉着宋君鸿攀谈,他有些惊讶地问:“你说你是一名举子?”宋君鸿点了点头。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他瞅了下宋君鸿手里提着的战刀又问道:“武举人吗?”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宋君鸿笑了一下:“文举人。”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那名宋将再次吃惊:“想不到一介书生竟能有如此胆略与战技!”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其实在下曾跟随王矢先生学过一些武技。”宋君鸿只好又解释道。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王矢?”那名宋将偏着脑袋想了一阵子,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位武夫子,只好遗憾的摇了摇头。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他并不知道宋君鸿口中所谓的“王矢”只是大宋将门王家的上代家主改出的别名,否则他今天的吃惊的情况还指不定要变成什么样子呢。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饶是如此,那名宋将仍是翘起了大拇指赞叹道:“宋举人能文能武,此全才啊!”他驱步上前上下打量了宋君鸿两眼,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虎背熊腰,不像别的书生那样一副病秧子样,很好!并且你的箭也射得不错。你刚才在战斗时救了某一命,还未及致谢呢。”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说罢他退后一步,又是一个郑重其事地大礼。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宋君鸿赶紧给他扶起:“大家同是宋人,此刻同仇敌慨、守望相助本都是应该的,亦无须多谢。何况——”宋君鸿笑了起来:“其实说起来将军和诸位将士们也算是救了我们三人一命呢。如果你们不来,我们也不知道这次行动会有多大的危险。敢问将军名讳?”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某家姓种,名尹尚,字通之。”那宋将答道。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见过种将军!”宋君鸿再次拱了拱手。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你救了某,今后咱们就是兄弟相待了。”种尹尚很豪爽地说完上面这句话后,又变得不好意思起来:“何况某还只是一个从六品下的振威副尉阶级的营指挥使,是当不得宋小弟一声‘将军’的称呼的。”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作者絮语:下了好几天的雨,今天阳光明媚,坐在窗前敲字时心情也似好了不少呢。 =&!+@欢~迎读@者登录查|看|更多@优-秀作|品。~*!~^ 第二十三节 百里从军水呜咽 八 其实瞧着眼前的这位种尹尚也就不过才三十上下的年纪,能做到振威副尉已经算是不低的了。宋君鸿笑了笑,正心道这人心气好高。却突然脑中一阵灵光闪过,他是种姓? 大宋朝有几个著名的将门世家。曾传授过自己武技和军略之学的王矢所出的晋阳王家算一个,还有洛阳的种家也算一个,此外还有并州呼延家、五原姚家、太原杨家、河东折家等。这些将门大多起于西北,其无一不是族中子弟世代从军,在与西夏与辽国、土番、女真的历次战役中建大功与朝庭,靠铁与血才换回来的这种举世公认的家族荣誉。 这个种尹尚,会不会就是那个著名的将门种家的族中子弟呢?宋君鸿在心里开始犯起了嘀咕,不过他并没有唐突地直接问出来。 “难不成你们也是来就这些妇女的?”种尹尚有点不敢置信的问。必竟对方只有一个男人和两名妇女罢了。 “是的。但我们人少力孤,所以原计划只能是挟持金人头领。”宋君鸿无奈地搓了搓手,这其实是一个险招。但在当时那种况下,他们也实是在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嗯,我们也只是想突袭一下这帮金兵,然后抢出人来就得赶紧撤。”种尹尚也是嗟叹不已:“没想到有了你们的这一帮忙,短暂的突袭变成了歼灭战了,居然能将这个金兵的窝点给一锅端了下来。” 说到这里,那种尹尚又愉快的哈哈大笑了起来,须知在这些子里他们吃不好,睡不稳地让金兵追得东奔西跑四处躲藏,心里可一直窝着一股鸟气,这次总算是痛快地都发泄出来了。 这时,一名都头跑来报告道:“营指挥使,战场已经清点完毕了。” 宋君鸿脸上忧戚之色一现,说道:“种指挥使,既然如此,我们还是赶紧撤吧。据我们得到的报在这县城中尚有两百多名金人的守军未曾出动,我想在他们听到常平仓出事的消息后,一定会派兵再次前来攻击的。” 种尹尚点了点头:“我也有此担据。”他一挥手,便高声地命令道:“全体整队、撤离!” 那些个兵汉们轰然应了一声诺,果然立刻开始列队起来了。 捧军军令森严,虽然刚刚经历过了一场恶斗,有不少人上还带着各种各样的新旧伤痕,但在一声令下后仍然是迅速地列队完毕,那种庄严的神态,似是哪怕他们之中只余下了两个人,也照样会严格按照军纪形成一只“军队”似的。 此真精锐之师也!宋君鸿合掌暗暗赞叹了一声。 随后一名都头领着八名长枪兵和四名刀盾兵在前面开道,伤员和女子、俘虏们都被夹护在队伍的中间。种尹尚持刀在最后后,临走前又冲宋君鸿说道:“宋小兄弟和两位女侠如果不介意,权且先和我们一道撤离吧。” 宋君鸿用目光和史珍交换了下意见后,两人正也无处可去,便也干脆就同意了。 就在他们刚要撤出仓库时,那名老汉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冲过去抱着宋君鸿的大腿就嚷道:“走不得!你们都走了,丢下我老头儿一个人可怎么办?” 宋君鸿惊奇地咦了一声:“半天都瞅不见你人影,还以为你已经死在刚才的乱战中了。现在却又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我又不会舞刀弄枪的,自然是藏起来了。”老汉振振有词的答道。 宋君鸿这才想起此人惜命如金,想是早就在仓库中找好了躲避之处,交战一起,立刻就如鼠入洞,难捉难寻了。 “宋兄弟,这位老丈是......?”种尹尚在旁边瞅见了这景,也走过来好奇地问道。 “呃,就是一位刚帮上点小忙的人。”宋君鸿说的很含糊,因为他怕若说这是一名“汉”的话,看着就一股军人血的种尹尚会直接提刀就把这老头儿给砍了。 必竟自己曾答应过饶其一命,不想食言而肥。 “你滚吧!”宋君鸿寻思了一下轻声说道,他不是没考虑过把这个会宋金两国语言的人留下给种尹尚使用,但考虑到此人节品有大问题,怕是别以后又再次反水,所以想想还是把他给远远地打发掉算了。 “不行,我若现在走了,岂不是半个月后就会毒发亡?若是再也用不着小老儿了,也请几位侠士能不能把解药先给我?”老汉依然抱着宋君鸿的腿不肯放手。 宋君鸿这才想起了这档子事来,他朝史珍瞅了一眼,史珍也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这时莲娘走上前来,从怀中又摸出一尊白的小瓷瓶来,拔开瓶塞从里面倒出了一粒丸药扔到了他的面前:“拿着快滚吧!” 老汉急忙一把扑到地上,把那料已经粘满泥土的药丸抓起来一把塞到了嘴里,然后头也不回的撒腿就跑掉了。 宋君鸿有点畏惧的望了莲娘一眼。史福也好,莲娘也好,史府上的下人们居然个个手段狠辣。谁能想到像莲娘看起来这么无害的中年妇女会随携带毒药呢? 史珍在旁边注意到了宋君鸿的神态,妙目一转,就猜到了原因。她轻笑了起来:“宋公子,你可莫要错怪了莲娘哦。” “哦?” “根本就没有什么解药,自然也没有什么毒药,此前莲娘喂那老汉吃的不过是一粒普通的救伤镇痛的药丸罢了。”史珍顽皮地道:“那老汉如果想吃,我们这还有很多哦。” 宋君鸿这才恍然大悟,忙向莲娘揖了揖手道谦:“君鸿多心了,十分汗颜!” “不怪宋公子,我之前也没和您说明。”莲娘也抿嘴笑了起来:“须知妇道人家要在这风波险恶的江湖中行走,总要多些手段的。我们主仆虽不使毒,但有时却也会使诈哦。” 其实这个诈术也说不上多么国家机关高明,但正好击中了那老汉格中贪生怕死的命门,所以才可以使之乖乖听话、老实配合的。 老汉既走,宋君鸿三人和宋军的将士们也护着救出来的妇女赶紧往外撤。 在撤退的路上,宋君鸿与种尹尚并肩走着,悄声问道:“种指挥使,你们可是捧军的部队?” 种尹尚吃惊地问道:“想不到宋公子也识得我们捧军。” 果然没错!宋君鸿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疑惑,问道:“可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须知这可是堂堂的捧军啊! 大宋朝的武装力量主要由军、厢军、乡兵、蕃兵等构成,此外,有些地方上还有些土军和弓手。其中军便是类似于后世所谓的“中央军”。包括皇帝宿卫军和征战戊守的部队,分别隶属于三衙。而军自己又分为上军、中军、下军,其中番号分别为“捧”、“天武”、“龙卫”和“神卫”的四支军队为上军,故也被称为“上四军”,它们也是军中最精锐的部队,平主要驻防于京城,只有很少量才驻于京城的临近州县。可以说是大宋皇帝的亲卫陪队,轻易不会调用的。如果调用,则也必然会是大新闻,宋君鸿又如何一点也没有听说? 种尹尚笑了起来:“宋兄弟说的没错。不过宋兄弟可曾听说过在将近两个月前朝庭派种慎种太尉紧急前往前线组织抗敌的事?” 宋君鸿点了点头,那时他尚在京城,这种消息自然容易得知。 “战局甫一开就能我们很不利,各地的守备军力们大多非溃即逃。当时朝庭为了能让种太尉便于弹压、管制前线各城守、将领,特意许了种太尉挑选了一千五百名俺们捧军的将士同行的。” 宋君鸿叹了口气:“想那种太尉在我大宋朝的军中也算威名素著,此时竟也需携捧军同行,可见前线的战事已经溃烂成什么样子了。” 种尹尚使劲啐了口唾沫:“岂止是溃烂,简直就是一盘散沙,根本不经打!太尉到来的三内便一口气斩了六名弃城逃跑或对友军见死不救的五品的将军,这才总算是把前线守军与金兵一触即溃的况给稍稍稳定下来了。可就算是这样,我们这个营和当地的两个营出任务时,还是战斗打至一半那帮孙子就又跑了,只把我们营扔在战场上。” 宋君鸿听得目瞪口呆,摇头苦笑了下说道:“种指挥使,在我的家乡有句古谚语:宁可去面对狮子一样的对手,也不愿意要一群猪一样的队友!想来说的便是你遇上的这种况吧。” “宁可去面对狮子一样的对手,也不愿意要一群猪一样的队友?宁可去面对狮子一样的对手,也不愿意要一群猪一样的队友!”种尹尚跟着念叨了两遍,越琢磨越觉得就是这么个理儿,他一拍大腿:“说的真是太好了!那两支友军简直就是猪一样的队友!” “遭娘瘟的!简直猪狗都不如!”种尹尚越说越激动,拳头撺得紧紧的,满脸赤红都是愤怒之色。 宋君鸿完全理解这种感觉,没有什么比在战斗时让自己的盟友抛弃更可悲和可恨的了。 “他们这样做,就不怕回去后有军法处置吗?”史珍实在是忍不住插了句嘴说道。 “他们大概以为我们捧军将士三百多条姓命一定都让金兵给包了饺子吞的渣都不剩了吧?反正死无对证!”种尹尚冷哼了一声:“却不想我们还是给冲杀了出来!但教后能回得种太尉面前,这笔帐总要算个清楚。” ================================================================================== 各位读者朋友,求支持,求红票票啊! 第二十四节 百里从军水呜咽 九 “那你们后来是怎么冲出来的?”史珍在旁边紧张的问道。 “还能怎么样?侥幸地及时找着了一个缺口,然后就是拼了命的往外冲杀呗!”他顿了顿,似是在回忆当时那一战的惨烈,又接着说:“我的副指挥使就是在那一战中殉国的。十三天前我们营出任务时我领出了三个都、计三百余名兄弟,现在只余下五十七个——”说到这里他突然高声问刚才负责救治伤员的都头:“李三狗,这次战斗又折损了多少兄弟?” “报指挥使,我营当场战死七人,重伤五人。另有轻伤十三人,但不妨碍继续参加战斗。”李三狗立刻奔了过来,横臂行了个军礼汇报道。 “娘的,这下又只余四十五个了。”种尹尚恨恨地骂了一声,但眼中随即又划过一抹痛惜之色:“一会把死难兄弟们的尸首都找地儿好生埋了。咱们捧军的将士,死也要死得体面些。” “诺!”李三狗又应了一声,便又行个军礼,回归自己的队形中去了。 “种指挥使兵如子,也是跟着你出战这些将士们的福气。但教得能赶走这些金狗,将士的灵骨也必是还归故里,受天下百姓们的敬仰。”宋君鸿宽慰道。 “可惜了我这么多的弟兄,不知还有几人能活着回去。”种尹尚依然感到痛惜不已。 “青山处处埋忠骨!”宋君鸿点了点头:“都是好男儿!” 史珍也叹惜道:“我这次赶至战区参加抗金,却见惯了地方上的守军们或逃或降,偶有骨气的也是一战即殃。唯有今所见种指挥使统领的这支军队骁勇善战,且能败而不乱,仍能组织起对金兵的攻击,殊为难得。” 这时那名叫赵尚的都头在旁边插嘴道:“两位怕是还不知道吧?我们这支捧军,便是种太尉亲自督练出来的。敢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和金狗们玩命,可不是那些杂兵们可比的。” 宋君鸿和史珍主仆听了不肃然起敬,不仅是为了捧军头顶上这“上四军”的光环,更是为了这份能打敢战的气魄! “我大宋諻论人口、财富本都是女真人的十数倍,若是能多一些像种太尉带出来的这种军队,又何至于让金兵们打得一路溃逃、败如山倒呢?”宋君鸿扼腕叹惜了一声。 “几位有所不知,我家太尉这也是痛定思痛啊!”此时众人已经离开仓库了一段距离,种尹尚拍了拍马,在夜色中一边一路小跑一边慢慢地和宋君鸿等人谈起了一段往事。 “其实......我也是将门种氏的子弟,当然只是偏房。”种尹尚沉默了下先说出了这个大家心中的疑惑。 “果不其然!”宋君鸿心中暗暗道。 “先跟你们透露个消息,宋兄弟或许不信,俺们种家的先祖们原也是和你一样靠读书科举争个功名来出头的。” “哦?”这个说法倒让宋君鸿和史珍主仆一时感到新奇起来。 “真的。”种尹尚笑了起来:“我大宋太宗朝时,我们种氏的先祖种放之即为当世的有名大儒呢。” “真想不到!” “人人皆知种家是大宋朝的几大将门之一,但却不知种家也不是天生的将门,种家诸将也不是天生的名将。事实上种家将每一代的成长都是在先辈们血的教训中开始的。”种尹尚先叹了口气。 “仁宗朝时,种放之的侄儿种世衡也一样是从文官入仕,但其时西夏与我大宋的边境纷争开始,世衡先祖的职责便转向军务,谁也没有想到:其在数十年的戎马生涯中逐渐成长为仁宋朝抵御西夏的名将,世人称为“老种经略相公”,俺们大宋将门种家便也是自此才开始的。” “种世衡故之后,其年长的三子种古、种谔、种诊最先从军,也皆有将材,世人将之称为“三种”,与另一将门姚家“二姚”并称。另外如后来长成的种谊、种朴等后来也是成为一方名将。到了第三代,种世衡其孙种师道、种师中等也同样是大放异彩。我将门种氏,不仅完成成型,且代代人杰。” 说到这里,种尹尚下巴高高的扬起,显是非常的骄傲。 “可你刚才说的种太尉痛定思痛与这有什么关系呢?”宋君鸿仍然感到疑惑。 “我种家虽然从此代代从军,也算是小有名气。”种尹尚说道:“只可惜有时局世糜烂,并不是一个种家能力挽危局的。” “到了靖康年间,金兵南侵,其时先祖种师道刚刚病卒,朝庭急调其弟种师中前去统兵御敌。但其时种师中也亦是年届六十多的老将了,可我种家一为将,便终手不离干戈。所以闻朝庭诏,仍是披甲上任。太原大战时,宋军右军溃败而前军亦奔逃,独先祖种师中所节制着的左军还能坚持着战斗,他以数十年领兵的老辣眼光率神臂弓部队抢占了有利的地形然后对进的金人施以打击压制,自卯时至巳时,竟以一偏军而数次打退金军的进攻。” “那太原守住了?”史珍欣喜的问道。但随后便摇了摇头,她虽不对政治有多少兴趣,但北方的沦丧却也是人所众知的事。 “可惜北宋末年时,我大宋朝的军伍间早已是*不堪,都已是战争之间,那些士兵们却还每发一矢就管将领们要一次赏钱。打到最后,赏钱发完,那些士兵们大多都一哄而散。种师中边所留者才百余人,他望着逃散的士兵和重新又呼啸着扑过来的金人愤恨不已,最终在力战负伤后横剑自吻。” 听到此处,宋君鸿和史珍主仆也是唏嘘不已,可怜这一代老名将,却在他人生的最后一战中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场。 种尹尚也接着说道:“此败虽非战之罪,但却仍是败得让人为之痛心不已。此事在我们种氏中被引为奇耻大辱,所以宋室南迁后的种氏后人们再在练兵时一定会刻意的注重去培养士卒们的勇气、军纪和荣誉感。” “也因此,这支在种慎亲手锻炼出来的捧军才在让敌人包围下仍能死战突围,并在敌后也边走边打,百战不挠。”宋君鸿恍然大悟,接口说道。 “今后凡我种家所治之军,必须都有如此坚韧!”种尹尚望了望眼前在那无尽的黑暗默不作声进军的队伍,沉声答道。 众人无不为种尹尚语气之中所流露出的那种自信所感染。 三百多人的队伍,打到只余四、五十人,要是换成别的部队怕是早就崩溃了,可这支种氏带领的捧军小分队,仍然是如同虎行山林,饱含有战意。 队伍一直前行了约摸有一个多时辰,进入了一片山林之中,一名副都头跑来报告:“附近并未发现敌。” 种尹尚才下令道:“传令全军,原地休整一夜。” 也直到此时,在最前面开路的两名军士才把蒙在灯笼上的一层轻纱给掀了开来,而队伍中也才开始稀稀疏疏地又燃亮了五、六个火把。但这些光亮也很快就被山林之中层层叠叠的树干所遮掩掉了。 必竟是仍然处于金兵的追剿堵截之中,捧军连在漆黑的晚上行军也不得不如此小心谨慎。 种尹尚又把那名叫李三狗的都头喊了过来:“你在周围十丈之外设置警戒,给伍为单位进行巡逻,一个时辰一交岗!” 李三狗行个军礼就去按排了。 此时那名叫赵尚的都头已经开始领着几个开埋锅造饭了。 种尹尚上前闻了闻,居然传来一阵米香,高兴地上前就去踹了赵尚一脚:“你从哪儿整来的稻米?” “常平仓中。”赵尚也像捡了宝贝一样的高兴,笑嘻嘻地答道:“后来清点战场时,发现了一些金兵囤积的口粮和财物。只是当时火势已经起来了,财物那个我就敢没有让兄弟们去拿,倒是这些军粮,我让兄弟们硬是抢救了几袋子背回来。” “算你小子有点儿见识。”种尹尚满意的笑了。在这种地方,有财物也没地方去买粮食啊,远不如直接拿些军粮更实惠。 此时那些妇女们有些已经从惊惶中镇定下来,也纷纷过来帮忙。饭煮熟后,赵尚端了几碗米饭先递给了种尹尚和宋君鸿、史珍主仆,种尹尚看了看上面还浇了些野菜汤叶,不感慨不已:“好久没有吃到女人给煮出来的大米饭了。”他拿鼻子在上面先闻了闻,美啊! 赵尚在旁边笑嘻嘻的说道:“怎么啦,头儿,该不会是想嫂子了吧?” 种尹尚横了他一眼:“话,你就不想你家里婆娘和娃娃?” 赵尚一股坐在地上,抱着一碗米饭先扒拉了一口,才说到:“想!真想!等打完了这一仗,头儿,我要跟您请一个月的假,好好陪陪我婆娘和娃娃。您可不能不准!” “准!一定准!”种尹尚也高声的笑道:“等回去了,我给所有的兄弟们都放个假!” “好!”一众士兵们都轰然的叫起好来了。但没过一会儿他们就都沉默了下来。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现在兵凶战危,他们又是在远离主营的敌后四处流窜,出战的人马已经十去七八了,他们还能活着回到家中去和亲人团聚吗? =============================================================================================== 作者注:本节中关于种家诸将的掌故,并非是笔者杜撰,而是史上确有其事的。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查阅《宋史》中的卷三百三十五列传第九十四相关内容或相关书籍。 第二十五节 百里从军水呜咽 十 当太阳刚刚升上天空,把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入脚下的这片土地时,飞兽出窝、鸟儿啾鸣,如果没有战争,这将是一个充满宁和并且生机勃勃的早晨。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如果没有战争的话!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山林里的晨雾依然没有散尽,阳光只能从繁茂地枝叶间隙中漏出一点点闪亮的光斑。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捧日军中轮值的军士仍然在默不作声的巡逻或伫立着,但大多数的军汉都仍然还在罩甲而卧中。昨晚他们一直在担心金兵会衔尾追击而来,可他们一直等到了后半夜,也没有发现任何情况,或许是金兵们畏惧了他们的战力,不敢分兵来追;或许是因为晚上无法太好地对他们的行迹进行追踪;或许是即便金兵追踪到了他们但兵家中“逢林莫入”的通训让金兵也不敢贸然进入山林......,总之,他们这一夜总算是有惊无险,种伊尚在确定了不会有事情后才下令军士们抓紧所剩不多的时间赶紧进行休息。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对于这些连续多日在金兵的追击堵截中奔走求生的军队来说,连好好睡一觉都成为了一件珍贵而奢侈的事情。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早早的醒了过来,长年严格的晨练让她养成了按时早起的习惯。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她揉了揉尚有点惺忪的眼睛,从水囊中倒出一捧水来简单洗了把脸。然后抬起目光四处打量了一下。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突然,她的目光定住了。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在仅不到十步外的地方,有一个身影正坐在草坪上,他似是在盯着树林中的某一个地方发呆,只把一个抱着刀的清瘦的背影留给了自己。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她连他什么时侯醒的都不知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慢慢走了过去,轻唤了一声:“宋公子。”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宋君鸿这才发现史珍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他转过头来冲史珍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默然的盯着前方。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突然心里有点揪的慌,若是赶是往日,这个有着淡淡阳光味道的男子一定会懒洋洋而温暖的微笑吧?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史珍想尽量让自己的表现的自然一些。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没关系,我不太困。”宋君鸿把怀里的刀抱地紧了紧,却依然极轻微的答了一声。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仔细地盯向宋君鸿的面庞,发现他的眼圈有点红,便担心地问道:“又想起伯父了?”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良久,宋君鸿微微地点了下头,便又不作声了。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宋公子......你......,我......”史珍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她可以不畏惧江湖上最骤烈的风雨和最吓人的刀光,却受不了眼前男子的一个沉默的低头。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宋公子,我不会安慰人,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啊!”史珍心里一酸,也有了点想哭的冲动。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人死,再也不能复生了,是吧!”宋君鸿叹了一声,抬头却看到史珍难受的小样子,便又赶紧说道:“放心吧,我没事。”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望着宋君鸿身上厚厚地野露心痛地说道:“可你看起来已经一夜都没睡了。”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宋君鸿站起了身来,活动了两下胳膊,上前缓缓拍了拍史珍的胳脯,又说了一遍:“我没事!”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这时那边的种伊尚似是突然被一个都头推醒,然后交谈了一两句后,便心急火燎地走到了一个倒卧的士兵身边,蹲下看了看,便叹惜了一声。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出什么事情了吗?”宋君鸿和史珍奇怪地走了过去问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我们有一个伤员昨天晚上没有挺住,走了!”种伊尚伸手把那名士兵尚在圆睁的双目抹合上,答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似乎有一些别的士兵也让这阵声响给弄醒了,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慢慢起身围了过来,却都沉默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葬了他吧,记得留下点记号。”种伊尚召手把李三狗叫了过来,吩咐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李三狗找来几名军士便就近用刀斧刨挖出来一个坑吧,然后把那名伤逝者的遗体慢慢抬了进去。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捧日军的军士们慢慢地围了上去。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种伊尚突然横臂当胸,护腕的铜钉磕在铠甲的护胸镜上叮当作响,朝着坑中的阵亡士兵遗体行了个庄严的军礼。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刀剑为友,战驹为伴。吾心一意,吾皇万岁!”他高声地吟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刀剑为友,战驹为伴。吾心一意,吾皇万岁!”四周的军士们开始跟着一起行礼高吟。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他们是护卫皇帝的上四军,这是他们每次在接受皇帝检阅时都会喊的口号。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尸体掩埋后,种伊尚说道:“这下又少了一个兵。”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宋君鸿低了下头,但随即又抬了起来:“不,你很快又会再多一个兵的。”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种伊尚抬头诧异地抬头望向宋君鸿。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宋君鸿把两腿一并,胸一挺:“大宋潞县子民宋君鸿,请求从军报国!”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种伊尚眼睛睁得像牛铃铛似地瞅着宋君鸿,半晌说道:“当兵很苦的,你知道不?”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我知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现在是战时,当兵就要上战场拼命的!”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我知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我们现在是在敌后,如丧家之犬让人追着到处跑,惶惶不可终日,基本上可说是凶多吉少了。”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我知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你都知道,那你还敢这个时侯和我说要投军?”种伊尚跳将了起来。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宋君鸿望着他的眼睛,沉静地点了点头。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那——”种伊尚背着双后在宋君鸿跟前踱了两圈,突然又朝他说道:“我记得你昨天说过你已经是举人了是吗?你不觉得可惜吗?”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宋君鸿明白他的意思,大宋朝向来重文轻武。宋君鸿考取了举人功名,可以说是已经有了半个官身了。如果再进一步能考中进士,那么当官派职便是铁定的了。即便不能考取进士,那么如果幸运的话,以举人身份经举荐后任地方官吏的情景其实也是时常有发生的。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这些,不比当个提刀戍边的武夫要好的多?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不一样的。”宋君鸿摇了摇头:“种指挥使,我辈读书,所为何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尔。可你看看脚下,这里是我的桑梓之地,本是富饶安宁,可现在已经是烽火四地,白骨遍地了。需要有人来站出来做些什么。有人认为我们书生懦弱,实则大错特错了。杀父之仇,可以不共戴天。这是我们儒生的血性!实不相瞒,我宋君鸿的老父前不久刚让金兵给杀害了,这也不仅仅是我一人之仇,一人之痛!放眼四望,实际上在这场战祸里有多少宋人的父母都作了金人的刀下亡魂。此时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执刀,远比执笔有用的多!若是有一天金寇消灭殆尽,我愿等那时再拾笔墨,重读经书。”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好!”种伊尚喝了一声采:“值此国难,士当有为!宋兄弟这样的书生,让某敬佩。但有血性是一回事,战阵之上有多危险,是另外一回事。你真的能做到不畏不悔吗?”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你忘了,昨日端掉常平仓的金兵窝点时,我们还刚刚并肩作战过。”宋君鸿笑了起来:“弃文从戎,我意已决。纵九死于沙场也无一悔。男儿自当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种伊尚沉吟了片刻,一跺脚,笑了起来:“好,既然你自己不怕死,我还怕咱们一起死不成?”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他扭头高声喊道:“书记员,你还活着不?没死的话就滚过来。”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一名军士应声跑了出来,横胸行礼:“指挥使,什么事?”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种伊尚是从六品上的营指挥使,所以倒也有征役兵员的战时特权。他朝宋君鸿呶呶嘴,“看来我们中间要多一位举人老爷了,给他作入伍登记。”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书记员听得有些愣住了,直到种伊尚抬腿来就冲他屁股上踢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从铠甲中抽出了一卷已经皱得不像样的帐目,又用舌头添了添干裂的毛笔笔锋,开始登记起来。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宋君鸿,籍潞县,年十七,举人功名,昭圣元年九月十二日入军籍......”书记员快笔如飞的记录着。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记完后,种伊尚接过看了眼帐册,然后又将之拍回到书记员的怀里。又扭头对宋君鸿说:“回头还要再去你地方衙门里让他们出具一份身份证词,并把你的户籍调入军籍——假如到时侯你还能活着的话!”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我希望是吧。”宋君鸿也笑着回答了一句。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两人相视而笑起来。当死亡无可避免时,或许那时人们就多少可以不怕死亡,而终能以顽笑的心态对待之。尽管这笑容背后有着无法言道的巨大沉重。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那我也要从军。”史珍在旁边嚷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你不行!”种伊尚摇了摇头:“俺们捧日军从不征招女人。”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你敢小瞧我们女子?”史珍把剑在种伊尚面前晃了晃。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你就算用剑捅了我也没用。这是军纪!”种伊尚笑嘻嘻地说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宋君鸿也从旁劝道:“这真的不是儿戏。太危险了,我也不同意。”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不用你同意。我也不怕死,我们也能打仗。我偏要让你们看看女子的能耐。”史珍嘟起了小嘴。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宋君鸿还是把她拉到了一边,说道:“我知道你侠骨英风,不下男儿。但除了从军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尽快去做的。”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疑惑地抬起了头:“什么事?”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首先,请你联系下贵党,让他们把咱们这几天救出来的妇女百姓们给尽量转移到咱们宋军控制的州县去,保障他们的安全。”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种伊尚看到自己本来和宋君鸿、史珍两人谈得正热烈,宋君鸿突然把史珍拉开了,便也好奇的跟过去两步想听听。但听到“贵党”两个字时,他眉毛挑了挑,但却什么话都没说。反而挥手把手下士卒们都调到远些的地方去开始训话了。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宋君鸿感激地看了种伊尚一眼。虽说时过境迁,自从黄龙党助当今皇帝一举坐上龙椅后,他们早已不是昔日李皇后治朝时期倍受打压、艰难挣扎的局面了。黄龙党不仅咸鱼翻身,且甚至已经在朝在野都半公开化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宋君鸿和史珍谈论和黄龙党相关话题时可以人尽皆闻的。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这支队伍虽小,却是上四军之一的捧日军,树大招风。再加上咱们刚又端了金兵的一个窝点,所以金兵今后必定会进一步加大对这支部队的追击捕杀。妇女们跟着军队一起行动太危险了,也会拖累军队的转移和作战能力。所以两者分开行动是不得不作出的选择。这时侯,只有在各地都有潜伏力量的黄龙党能帮助保护和转移这批妇女。我们之中也只有你能联系并督促黄龙党来处理这件事情。”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嗯,好的。”史珍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此外,还有件事。”宋君鸿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担心英儿兄弟可能出事了。但我问福叔他去不告诉我。你能不能帮我去查一下?”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岳英?”史珍吃了一小惊。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对,他是我们的朋友。如果他真遇上了什么不得了的危险,咱们便不能放任不管。”宋君鸿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可这件事,同样也必须只能依托你们黄龙党的力量才能去做。”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如果你真想帮我什么,那就帮我把这两件事情给办好吧。”宋君鸿望着史珍的双眼沉声说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我......我其实只是想留在你身边。”史珍轻声说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宋君鸿心里一暖,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抓住了史珍的小胳臂,无声的点了点头。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五日后,黄龙党的人员紧急到来,史珍将领着他们护送妇孺们转移。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同样的,捧日军必须要同时开始急速开拨,为了掩护史珍和妇女们,他们甚至要在和史珍一行的相反方向再去寻找一次金人的驻军进行主动攻击,借以高调的去吸引一下金兵的注意。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只等天色一黑,他们两方面便要借着夜色掩护同时开始行动。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夕阳慢慢的垂下,照着大地上的人们的影子开始拖得很长很长。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宋君鸿和史珍两人分别站在各自的队伍最后方,按着刀剑背着身子互相凝望着。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你要保重。”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你也要保重。”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你不能死!”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你也不能死!”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你要一直等到我回来!”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你也一定要等我回来!”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第二十六节 郁孤台下清江水 一 宋显昭元年、金明昌元年,十月二十一日,山东,济南。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这里曾经千百年来都是华夏民族历代政权的重要领土,但现在这里的统治者却并非是土生祖居的汉人们。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大宋朝的人们喜欢把这些地方叫做“北境”,一种似是属于本国又不属于本国的模糊的叫法。这里也的确曾是大宋朝的领土。但现在这里的土地实际上已经被并入了另一个政权,这里也被叫作——“金国”。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数十年前,宋朝在与女真人的战争中失利,不得不把这片土地割让给女真人,以换取江南半壁的短暂和平。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如果不是因为这里绝大多数的人口都是汉人,而金国对于汉人的政策存在大量的欺压的话,这里的反抗的火苗也许并不会此起彼伏,屡扑屡起。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但不管如何,大宋朝私底下还是希望这种火苗燃的越快、越多也好。所以才会有了“敲山”计划的出炉,也才会有了一批又一批人被秘密的遣送来这里。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和莲娘现在就慢慢地走在这座千年古城之中。这里虽然称不上繁华,但好在远离目前正在发生的宋、金战争主战场,所以还算保有几分平静。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听说这里是辛弃疾的家乡,如果不是有要事在身,我倒真想去历下逛逛。”史珍说道。“辛弃疾大人一生矢志抗金,金人恨不得生啖其肉,其家宅就算尚在必然也是受到金人的严密监视。咱们纵是无要务,怕是想去逛一逛也是不容易的。”莲娘也笑着低声回应。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可惜。”史珍小小失望了一把。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莲娘忙安慰道:“不过婢子听说,老爷与辛大人是好友,就在前些年辛大人还来过咱们府上哩。”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真的?”史珍眼前一亮:“那我回去后问问我爹娘吧。那个辛弃疾宋公子貌似很喜欢他的词,我真想瞅瞅他长的倒底是个什么模样。”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婢子还以为小姐和老爷一样是喜欢辛大人的词作呢。”莲娘掩嘴轻笑了起来:“原来是爱屋及乌啊!”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不好意思的说道:“快赶路吧,咱们先忙正经事。”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又走了几步后,莲娘把史珍领到一个小茶馆之中,说道:“小姐,这里离‘那个地方’已经不远了。请小姐先在这里稍侯片刻,容婢子先过去查探一二。”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点了点头,叮咛道:“这里已不比大宋,诸事小心。”莲娘应允了一声,便出门而去了。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莲娘走后,史珍情不自禁的摸了摸怀里的一包物什,那里是一个小油包,油包里有四张用红缨绑一起的曹婆婆肉饼。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但这几张肉饼并不是干粮,实际上它们有更宝贵的用途,以致于史珍主仆路上再饿也绝不会去打咬它们一口的主意。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又不禁想起十日前收到的那个字条上的话。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福听说了史珍要进入北境搜寻岳英的消息后,以黄龙党内最快的通讯渠道赶在她们进入金国前送给了她们这包已经干巴巴了的肉饼。以及一句古怪至极的话:“自进入北境后,不要试图与任何一处党内桩点联系,除了朱强,更不要相信任何人。”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自己与莲娘又是仅仅两名女子,不联系党内的潜伏人马,难道去联系金兵不成?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不过史福这话虽然神秘兮兮且不合常理,但史珍在路上与莲娘合计了一下后,还是决定听从史福递过来的话。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原因很简单,或许史福对于外面的人来说有时很“可怖”,但对于史府人来说,是完全可亲和可以信赖的。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约半个时辰后,莲娘返了回来,冲史珍点了点头。主仆二人这才又结了茶钱,来到了史福说的那个地方,把怀里的那包肉饼轻轻地放了上去。然后就主仆两人互相干瞪眼,谁也不知接下来该干什么,会发生什么。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实际上一直等到天黑,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主仆无奈,只好就近找了个小旅店休息,第二天一早再去时,却发现肉饼已经不见了。只是该处多了一个中年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们,才目无表情的问:“肉饼是你们放的?”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点了点头,刚要张嘴说话那名中年人已经抬手制止了她,说道:“什么都不要问,立刻跟我走。”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从见到那人开始莲娘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史珍用目光向她瞥了一眼,说道:“无妨。”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主仆二人跟着那人七拐八转的走了好几条街后,才走到一处瞧起来十分普通的庄户门前,那中年人一推门走了进去,史珍主仆只好也跟了进去。到得厨房处,那人竟伸出两手来搭在黑幽幽的铁锅边沿处,一抬腕,竟将灶台上的铁锅给揭了出来,史珍主仆惊奇地打眼望去,竟发现锅底处连着一处通道,只是不知连往何处。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下去!”中年人沉声说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也不答话,莲足轻轻一点地,已经纵起四尺飞落于通道上,然后朝下走去。莲娘在后面瞅了那中年人一眼,终于还是跟着也跃了进去。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在黑唂隆冬的通道中走了百十来步后,一拐角,才终于有了一点光亮。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眼间是一间秘室,只是在墙壁上挂着两盏油灯。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屋里有一个人,正用一只手把放在桌上的油纸包慢慢地打开,又拎起了那串已经干硬的肉饼,凑在低俯下来的鼻端处使劲嗅了嗅,良久才不舍得放下来,说道:“不错,是正宗的曹婆婆肉饼的味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屋里光线昏暗,有点看不清楚那人的面目,见到那人向自己二人走来,莲娘一个闪身已经挡在了史珍的面前,把腰间的长剑拔出了一半。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没关系的。”史珍拍了拍紧张的莲娘,闪身走到那人的面前,双手在腰侧一按,竟是盈盈一个万福礼拜了下去:“珍儿见过朱爷爷。”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地道里的这个神秘人赫然就是朱强。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丫头,起来吧。”朱强伸出手来扶起了史珍。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刚才朱爷爷一说话,我就听出来是您的声音了。”史珍顽皮的一笑。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嗯,我也没有想到来的居然会是你。”朱强瞥了眼放回桌上的曹婆婆肉饼,说道:“还以为会是哪个老不死的呢。”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朱爷爷玩笑了。”史珍只好解释道:“是珍儿一定要过来,福叔劝阻不住,便让我把这个捎过来。至于为什么,珍儿也不知道哩。”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嗯,我一猜就是他。”朱强也笑了起来:“白发多时故人少,如果还记得用这一招的人,有两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主仆听得一知半解,也不好插嘴。半晌等朱强念叨完了,才问道:“朱爷爷,自保蓉镇一别,一年多了,珍儿常想起你哩。”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小丫头有良心。”朱强爱昵地摸了摸自己的头。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吐了吐小舌头,还是忍不住问道:“朱爷爷,您怎么在这里?”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这里,是远离青山绿水的漆黑地下。就算再安全,也仍显得孤寂冷清了点。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朱强是谁?在南边大宋朝著名的老将之一,在北边这里也应试是岳英的左膀右臂,不管从哪方面讲,都是有头有脸响当当的人物,与这幽黑的地下洞穴不大相称。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所以史珍难免会感到很别扭的奇怪。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朱强的脸上笑容也凝止了。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看到朱强脸上神情有异,史珍心里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她左右看了一眼,又问道:“朱爷爷,怎么没看到英儿,他好吗?”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听到史珍提到岳英,朱强脸上的笑容慢慢隐了下去:“你也是专程前来打探他的消息的吗?”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也不隐瞒,说道:“现在金国大兵压境,宋公子已经决定投笔从戎了。他从军前和我说担心英儿别出什么事情,故托珍儿来查访一下。”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好哇,你们能记挂得岳英的安危,说明岳霭当初的确是所托得人。你们没有辜负当初岳氏托孤的期望。”朱强伸手把桌子拍得啪啪作响,显得神情似是十分激动。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吃惊地抬头望向朱强,却见朱强低头羞愧地说道:“可是我......我却没有能卫护好岳英的安危。”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啊?”史珍大吃一惊,忙追问道:“朱爷爷,倒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岳英......岳英,他让金人给抓去了。”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什么?”史珍更是急切。三军不可夺帅,英儿是这次北境抗金起义军的主帅和旗帜,他如果被金人捉捕,那么对于北境的抗金情况来说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也难怪一直困手困脚的金人敢于突然挥师南下大举侵宋了呢。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怎么会这个样子?”史珍问道。有老将朱强在身边照应着,原本不该出现这种情况的。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唉,我们党内出现了叛徒。在有次我外出联络一处宋将后人的时侯,那名叛徒把岳英的行踪给出卖给了金人。等我获悉领人前去时,岳英早已经让人给捉捕走了。”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所以在与金军的交战中越战越勇的岳英,却是在自己人的出卖下变成了阶下囚。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那你们就没有想到过去营救?”史珍急问。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不仅想过了,且也试过了。但一开始我们折损了不少兄弟,差点就能把人给抢出来了,却最后功亏一篑。后来金人就把岳英给转移到了别处看押,他现在的处所变成了高度的机密,我们也是一直到近两日,才查访出一些线索来的。”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此外,岳英一出事后,党内就先后派了两拨人来督察此事。但前一拨人在路上就遇袭全军覆没了。第二拨再来人时,我干脆亲自带人去接引——”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还是出事了?”史珍看着朱强沉重的面部表情,猜测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朱强点了点头:“不仅是等我到达接头地点时发现他们又都全部身亡了。而且连我和去接引的兄弟们也全部都陷入了金兵的包围埋伏之中。”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怎么会这个样子?”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那时我才醒悟,我们中间一定还有其他别的内奸存在。”朱强痛心疾首地说道:“为此,我们付出了太多兄弟义士的性命为代价!”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看着朱强这位已经满头华发的老人此刻这种自责不断的痛苦模样,史珍只好上前安慰:“朱爷爷,这世上忘义负恩之徒从来不见少了,英儿的事纯属是意外,也不能都怨到你的头上。”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说罢她想上去拉拉朱强的袖角,却发现一拉轻飘飘的。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朱强苦笑着说道:“你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窝在这个地洞中吗?因为我们的总营也因为内奸的出卖给暴露,半个月前受到金兵和天星社的联合袭击,我身负重伤,只能在此养伤。”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说罢他掀起了自己一直盖在身上的宽大披风,露出了扎满绷带的血污衣着,以及一个空荡荡的袖子。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注:辛弃疾,南宋时词人和名将。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别号稼轩,历城(今山东济南)人。出生时,中原已为金兵所占。他二十一岁参加抗金义军,不久归南宋。一生都力主抗金。历任湖北、江西、湖南、福建、浙东安抚使等职。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第二十七节 郁孤台下清江水 二 从绑扎的绷带就可以看出来,朱强身上的伤口似是特别多。而一条左臂,也已齐根而断。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朱爷爷,你这是——”史珍掩口惊呼了起来。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金狗们伤的。”朱强淡淡的回答道。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这时之前那名中年人也进入了地道,慢慢走到朱强的身边,帮他把披风重新披好:“朱老将军在上次敌人的袭击中身负重伤,咱们义军兄弟拼了命才把他给抢了出来,然后就一直在这里隐藏养伤,五天前才算是能站起开始活动。”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史珍左右看了看,疑惑地向他问道。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有,但不多。这里是绝秘,所以只有寥寥的四、五名真正可信的兄弟能接触。因为现在不知党内还有多少内奸,所以俺们都劝朱老将军先在这养好伤再说。”那人答道。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他叫牛兴安,便是当年岳元帅帐下著名猛将牛通的孙儿。”朱强介绍道。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原来是英雄之后,小女子刚才多有失礼,牛叔叔海涵。”史珍忙行了个礼。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牛兴安拱了拱手,算是回礼。然后扶着朱强坐下后,自己便侍立于身后再不多言。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丫头,你这次来,还有没有别人知道?"朱强问道。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应该没有了。"史珍于是便把过来前史福对自己的交待跟朱强说了一遍。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你这么做是对的。"朱强叹了口气,现在我们党内还有没有内奸还不好说。你若过来就跟党内进行联系,恐怕你也很可能会和前两批过来调查岳英事件的特使一样遭遇到不测。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原来如此。"史珍这才对史福那奇怪的叮嘱有所了解,但她很快就指着放在桌上的那包干硬的肉饼问道:"那为什么要选择使用这样一种形式进行联络呢?"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这个?"朱强望了望那包肉饼,笑了起来:"其实这本不算是一种联络方式,只是涉及到一个小故事,一个很久远,也没有多少人知道的故事。"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我和你们府上的史福,以前一些老兄弟,都是亲身经历过靖康之耻并矢志抗金的人。"朱强眯着眼睛,想是回忆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岁月,缓缓的说道。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嗯。"史珍点了点头,在过去的这六七十年里,中原大地发生了惊天震地的巨变,很多历史上的重大事件,以及那些事件所造成的巨大影响,是只有身在其中的那些人们才能真正去理解和体会的。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她只能以一只无法言述的心态去仰视着,聆听着这些在长久岁月中一路走来的人。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中兴七将抗金北伐时,我和史福都还只是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就和你与宋公子现在这个年纪差不太多。"朱强看了看史珍,微微的笑了笑。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但我们都有兴与我大宋朝近几十年来最伟大的将军元帅们一起作战。我在岳元帅帐下,史福则和你曾祖父一道在韩元帅帐下......,他们都是些了不起的男人。那时我和你的史福都是用那种敬为天人的目光望着立马于千军中的他们。我们也相信,跟随着他们,我们最终一定会胜利。"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史珍微微叹息了一声,现在那些名将们都已作古,但这场发生在宋金两个国家中的战争却还在延续着。烽火已经燃了几十年,依然没有停息。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那时有次执行任务,我和史福,还有另外十几个人,我们组成了一支小队,深入到了已经沦陷的中原地区。为岳元帅他们收复东京做准备。不成想朱仙镇大捷后,岳元帅却让十二道金牌唤回,冤死风波亭。我们那个小队的人马,就潜伏在东京汴梁的城外一个多月,却最后听闻了北伐终止的消息和让我们也撤离的命令,心中的不甘之情你们能想像吗?"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史珍摇了摇头,但她多少可以理解。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朱强继续说道:"军令如山,我们不能不听从。何况大军都已经回朝了,我们十几个人也的确无撼天之力。但当时我们小伙一起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在撤离前潜入了汴梁城内一次。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当时年青的时侯真好,什么都敢想,什么也都敢做!"朱强道:"我们本想进去刺杀一下守城的金兵将领,但却没有找着机会。在城内转了一天,肚子都饿了。便在曹婆婆肉饼店中去买了一些肉饼出来。这曹婆婆肉饼可是东京汴梁的一道名吃。我们拎着这肉饼出城,回去的路上捆肉饼的草叶子断了,我们就一起用头盔上的红缨绑住,并誓言一定在将来的某一天再次打回来,再一次在东京吃一顿这曹婆婆肉饼。"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你们听着或许有点怪誔,但我们当时就是这么的热血沸腾的梦想着。我们参与那次行动的十几个兄弟也成了好朋友。以后虽然分散在各处,但每过上十年八年的,总会小小地聚一下,而聚会的方式,便是以这红缨捆绑的曹婆婆肉饼为信号。"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史珍听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并不是党内的联络信号,而只是你们一批老义士们的私下小故事。"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对。"朱强点了点头:"所以这个党内鲜有人知道,就算出现了内奸,也无从得知。数十年弹指一挥间,而这个故事中的人们却大多已经做古了。此刻还存活在这世上的人数一只手掌都能数得过来。而这几个一生都奉献给了抗金大业的老头子,是决不可能叛变投敌的,所以__"朱强看着史珍,笑了起来:“这也是史福与我之间最安全的联系方式。”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我是如朱爷爷你联系上了。可英儿现在却陷入了金人的手里,可能朝不保夕。如果仅以我们几个人的力量,能救得出他来吗?”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仅凭我们几人当然不够。”朱强站了起来:“我们虽遭受了挫折,但我们仍有很多的义士兄弟散落、躲藏在各处。只要我放出讯号后,他们仍会义无所顾的再次聚集过来。”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我们之中还存在内奸吗?”史珍担心地问道:“万一他再次通知金兵的话,岂不又是一次惨祸。”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嗯,一定有内奸会过来,他也一定会把我们的营救行动透露给金兵。”朱强来回跨了两步后,冷笑道:“但我也正需要他这么做。”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珍儿不明白,请朱爷爷明示。”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哼,来而不往非礼也!”朱强说道:“我正是要利用这个内奸。这次我会很沉得住气,为了能引诱我们上钩好一网打尽,金兵最后必然需要把英儿的真正囚身之处透露给我们。那时我们就真得开始劫囚。”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不成!”史珍惊道:“有内奸在,我们的行动等于完全透明给金人了,劫囚如何还能成功?”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你只说对了一半,是我透明了。”朱强意味深长的望着史珍说道:“便不是你也透明了。”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史珍细细品味了一下这番话,问道:“你是说,你是说你们要故意暴露,而让我在暗地里也展开行动?”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小丫头果然聪明。”朱强称赞道:“在老福的按排下,你的到来目前为止仍然是个秘密。这不仅保护了你的安全,也给我拯救英儿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会。”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朱强又在屋中走了两圈,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兴奋:“当初在保蓉镇时,我就见过你的身手,足堪大用。现在这里的绝大多数黄龙党成员都并不知道有你这样一位高手的到来,无人想到,也就无人会提防了。”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金人和内奸想用英儿为诱饵,老夫和去营救的义士们为猎物。但他们绝计没有想到,真正的猎手,不是他们,而是你!”朱强盯着史珍沉声道:“在兵法里,有种战术叫做‘二段击’,讲的是分次进击。有时最重要的杀着并不在一开始就放出,只有在最后最关键的时刻才上场,一击即定成败!而这次,你就是那个最后出击的人。”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史珍嗓子有点干:“我,我能行吗?”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丫头,你能行,你也一定行!”朱强把那最后一只拳头攥紧了说道:“这是一场豪赌,我们一定要做赢家。”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珍儿知道了,一定尽力而为。”史珍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请容珍儿告退。”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你们不要出去找栖身之处了,我会让牛兴安给你们按排一个再没有别人知道的地方。有重要的消息,我会直接联系你。如果没事,你则不要和任何人联系,包括我。”“从现在开始一直到行动开始为止,你必须要隐藏起来,要隐藏的比金兵、我和内奸们都还要深。”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你先去休息吧。”朱强挥了挥手:“别的都先不用管,只管深藏不露,养精蓄锐!”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史珍想了想,便笑道:“一切依朱爷爷按排。”说罢和莲娘一起随着牛兴安又慢慢走入了那幽黑的通道之中。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看到史珍主仆离开后,朱强才咬着牙缓缓地又坐回了椅子上,脸上显出有点疲累的模样。此时屋中除他自己外再也没有一个人,他微微低垂了头,掀开了胸前的衣襟,那里有个伤口的血痂似是又崩裂了,鲜血慢慢的浸出,在他胸前点出一处拳头一样大的红色污渍。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打了一辈子的仗了,我还能再流几回血呢?”朱强喃喃自语道。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作者注:中兴四将。宋高宗赵构重建宋王朝及南宋初年宋军抵御金军入侵这段历史称为一次“中兴”。其中有四位军事统帅抗金功绩最为突出,他们是:韩世忠、张俊、岳飞、刘光世,合称“中兴四将”。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第二十八节 郁孤台下清江水 三 等待、等待、等待,史珍已经等了九天。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蛰伏、蛰伏、蛰伏,史珍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在深冬季节里被人埋进了土中的种子,外面大雪纷落,层叠厚重,而自己在土里一动不动,静若无物。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为了破天破土而出的那一天,她必须这么日复一日地把自己深深隐藏。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是个直爽的人,她喜欢快意恩仇,像这样的日子她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也十分难受,但她明白自己仍然需要忍受。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有个少年朋友需要她的解救;在更远处的某个地方,有个少年男子在期待自己早日归来。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好在——大概这样的日子很快就是尽头了。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到了第十日的早晨,让她翘首以待多日的牛兴安终于到来了。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不知史小姐可曾准备好了?”牛兴安问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我天天都在拭剑。”史珍继续拿着鹿皮软帕在剑上轻轻的擦着,头也不抬的回答。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我们的行动需若苍鹰搏兔,击则必中,中则必凑奇功才成。敌手林立,不知史小姐的剑可能穿林斩荆,直插敌穴?”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快如闪电,只待雷霆一击。”史珍把手帕往怀里一收,剑身竖起,寒光四射!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好!”牛兴安深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史珍的眼睛说道:“这是一场豪赌,我们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依计行事!”牛兴安留下一页牛皮纸,躬了个身,就离去了。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过去拾过了那页牛皮纸,只见上面写着寥寥几个字标明了时间与地点,然后就是画的密密麻麻的一副地图。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我们快要破萤而出了,是吗?”史珍握着纸张问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莲娘低着头并不答话,只是走过来帮史珍把拭好的宝剑轻轻的还鞘。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第二天,清晨。史珍和莲娘主仆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约定地点,安静地等待着。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在这些日子里,她已经学会了如何耐心去等待。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过了约莫有一个时辰,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号角的警鸣声,随后便有一些喊杀之音从风中若有若无的飘荡了过来。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看来朱强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莲娘小声说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点了点头,继续静伏在那里,只似是春草大石,亘古就存在这里与大地一体似的。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因为朱强仍然没有给她们发送动手的信号。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又过了一个时辰,依然音信全无。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莲娘疑惑地望向史珍。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不待莲娘开口询问,史珍便张嘴吐出了一个字:“等!”说完这个字后,她又不吭声了。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莲娘只好又潜伏了下去。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如果史珍选择无条件相信朱强的话,那么她便也唯有永远的相信史珍。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而在同一时刻,另一边的战场上,激战正酣。同样在远处潜伏的牛兴安望了望下面已经倒伏下不少人的战场说道:“朱老将军,第一队的兄弟们已经快支持不住了。”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朱强沉默了一会儿,才把手一挥:“让第二队上去。”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还是只上一队?”牛兴安有些担忧地望向朱强:“我们的人马本就比金兵要少,再这么持续分兵的话,只怕是会很快就都消耗殆尽的。”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不要急,敌人也在观察我们的本钱。”朱强冷峻的说道:“所以相信他们也留着后手呢。”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过了约半个时辰,又有一名义士跑过来:“报,第二队也快牺牲过半了。”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敌人的情形怎么样?”朱强问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也增了一些兵,约有二、三百人。”报信的人略一低吟,便迅速回答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果然,看来对方也是在等待我们的主力啊!”朱强沉吟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可是——”牛兴安压低了声音:“如果真的还有内奸的话,那我们有多少人马,金人不也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吗?那我们这样隐藏主力还有什么用?”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兴安,你赌过钱吗?”朱强突然抬脸问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赌钱?”牛兴安被这没头没脑的话问的一愣,但还是很快垂手肃容答道:“没有。家父教导甚严,从来不许我们兄弟进入赌庄。”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可惜了,你爹是个老顽固,要不然你会从赌博中学到很多揣摩人心思的技巧。”朱强笑了起来。良久又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确定内奸已经把我们的人马数量都透漏给金人了吗?”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照您吩咐的,安排的分毫不差。”牛兴安点了点头。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好!”朱强一挥手:“让大队人马上吧。”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是。”牛兴安答道,转身下去发布了军令。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你似乎对我的命令安排很不解。”朱强瞅着回转来的牛兴安又问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是的。”牛兴安说道:“我不明白您老人家为什么一会儿分兵一会儿大队主力上的。但俺是大宋军人,想不明白的也要服从。”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唉,你要是这次行动完还有命活着回去的话,不妨去赌坊中逛逛,观察下那里的人们的心态和表情。”朱强摇了摇头:“真不明白老牛头一生粗放直爽,五毒不忌,却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古板的孙子的?”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名义士来报:“金人也开始大副增兵了。”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怎么样?开始通知那边准备行动吗?”牛兴安脸上终于有了一些兴奋。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朱强睁大了眼睛盯着战场看,一句话也不说,半响才摇了摇头。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怎么......?”牛兴安奇怪的问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我猜——敌人一定仍然留有后手。”朱强道。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可我们已经几乎把这次带来的全部力量都放出去了啊。”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并不是全部,所以他们还在不放心的等待。”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等什么?”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朱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等,我!”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等您?”牛兴安惊讶地回过身来瞪着朱强。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对,我不出现,金人就始终不放心。”朱强笑了起来,他把手握到刀柄上,“呛啷”一声就把那把重有六十多斤的厚背大砍刀给拔了出来。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难道您是想。。。。。。”牛兴安慌忙地拦阻道:“不成!老将军您目前的身体状况临阵指挥已是极限了,如何还能再下去参战?”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就算朱强是廉颇再世,也已经老矣,何况还有一身的伤口没有愈合。这简直就和自杀没有什么区别。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兴安,老夫的确已经老了,不中用了。”朱强说道:“但我这一辈子经历了很多。玩劣过,也成功过。荒唐过,也正经过。跟随过最好的大帅,参与过众多著名的战役,有很多生死相依的老兄弟,可以说,这一辈子基本算是不枉了。”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平生所欠唯一死!”朱强望向牛兴安那古铜色的方脸说道:“兴安,我知道你爹特意让你跑来照顾我。这一年来你也一直做的很好。可你要是真的尊敬我的话,就应该让我此刻下去做完我这一生中最后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牛兴安还想再说什么,朱强却已经抬手制止了他再言语,缓缓的走到牛兴安的跟前:“这也是命令!”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牛兴安望向朱强,半晌后才艰难的说道:“兴安听令!”随即他又单膝跪地:“朱老将军,如果这是您的意愿的话,也会有不少人愿意跟随您一起去赴死的。”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好!”朱强满意的笑了起来:“你果然还是有老牛皋的种儿。”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朱强用仅存的那只手把厚重的战刀高高举起,狂喝道:“儿郎们,还有没有人也想下去痛宰这些金狗的?都跟着老夫一起上吧!”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朱强把大刀一挥,就带头冲了下去。白须飞扬的瞬间,像一头冲下山岗的猛虎。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牛兴安也大喝一声,挥舞着祖传的双锏紧紧跟在了他的后面,几乎同一时间,原本站在他们背后的那十几名义士也一起呐喊着冲了出去。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他们很快就冲入了战团,朱强每挥一刀,就高声的呐喊一句:“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虽然他们中很多人都明白这分明已经是强弩之末,但他们仍然喊得血脉贲涌。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有了朱强和牛兴安的加入,义士们士气大振,竟暂时扳回了略颓的局面。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但一刻钟后,金人方面最后的隐匿中的军力也如洪水一样的倾泻*了出来。里三层、外三层的把这些义士们围了起来。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两刻钟后,莲娘冲史珍激动的说道:“小姐,朱老将军的信号来了。”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她的话还没说完,史珍早已经一纵身跃了出去。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如彩蝶乘风,大雁摩云,一飞冲天。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冲进去的时侯,金人营点里的防守已经很少了,在她的突袭下纷纷一击即倒。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没有丝毫的停留,不断的突进、突进、突进。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朱强此前留给她的地图已被她深深地印进了脑海里,她很快就冲到了她所在的目标地点——关押英儿的牢房。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和莲娘手中剑花闪烁,守在牢前的十余名守卫很快就都应声倒地。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一把拾起了钥匙,打开牢门就把英儿拉了出来。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史小姐,怎么是你们?”岳英吃惊地问。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我不来,谁来救你啊!”史珍俏皮的笑道,但随即又瞅着岳英憔悴的面庞心痛不已。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一年半前,你和宋公子救了我一次,现在,想不到还是你们来救我第二次。”岳英竟浑如梦中,颇是感慨。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英儿,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出了这狼窝再说。”史珍上前就去扯岳英。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不料岳英却“扑通”一声又摔倒在地上。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慌忙把他扶了起来,却见他身上血污满衣,伤痕累累。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没事儿。保蓉镇时也不是没有受过刑,我早就不怕了。”岳英咬着牙,挣扎着又站了起来。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嗯,英儿,你挺住。”史珍和莲娘一左一右夹起了岳英,就待往外冲。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突然几点寒芒迎面袭来,史珍和莲娘忙松开了岳英,分别闪开。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经有一个人大步地奔了进来,高喊道:“你们想和犯人往哪里走!”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来人四十上下的年纪,白净的脸庞。史珍和莲娘的眼睛猛的一紧,这个人她们虽不认识,但他身上所穿的那身黑衣她们都都并不陌生。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一抖手中长剑,鄙夷的讥道:“原来天星社的鼠辈们还没死绝,又跑来北境中来为金人做走狗了。”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胜王败寇,有甚可说。今天我就先了结了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再说。”那人正是天星社三大旗主中仅存的最后一名旗主,“笑白骨”张三心。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此人心机深沉,此番在前面的战场上又是他最先觉查到不对,急忙跑回来查看的。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史珍把岳英推给莲娘,低声道:“我缠住他,你且速带英儿走。”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说完一展长剑便抢攻上去。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张三心刚想转身去拦截莲娘,却不想史珍刷、刷、刷、刷几剑已经朝他直刺了过来。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剑速之快,令张三心也不得不停下身形来认真招架。莲娘乘机抱着岳英从他身边飞快地一闪而过。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张三心恨得一跺脚,只得打算先解决掉史珍再说。两人斗得几合后,张三心吃惊地低呼了一声:“莫干剑术?”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正是。专门灭杀你们汉奸恶贼的用的。”史珍轻笑一声,连着几剑抢攻。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张三心一仰身避开,仔细瞅了瞅确认现场只留有了史珍一人,便狞笑道:“可惜了,此番若是铁月老道亲来,我还会惧让上三心。可凭你一个黄毛丫头,也敢在本旗主面前叫板不成?”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作者絮语:在这个功利和自私的时代,我见到了太多的人嘲笑文艺作品或史书中那些舍生取义的人。他们的行为的确不是一般人谁都会去做的,可他们的行为就一定可笑或虚假吗?老话说的好,“时危节乃见”,在真正危急的关头,一定会有人贪生怕死,也一定会有人勇于成仁。所以在文艺作品中看到有人主动送死的时侯不要觉得太假或太傻,只是情况还没有到那种地步时我们才能淡定的笑谈那些作品中的人物。而假如我们自己也身处那个时代那个环境,谁能敢说自己或身边的人就一定不会去做那个“傻子”呢? |#|%%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 第二十九节 郁孤台下清江水 四 别看莲娘已经三十多岁,但随着史夫人生长于武师之家,自小锻炼,所以两膀子上颇有几分力气,与寻常的女流可大不相同。她一手扛扶着岳英,一手执剑,疾突狂奔,竟是在一柱香的时间里奔出能有一里多地去。瞅瞅身后暂时看不到追兵,才吁出口气来。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这个地方虽离战场不远,却十分隐密,是与朱强一开始就约好的接头地点。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可莲娘又等了一小会儿,朱强派来接应的人手却还是没有来到。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这令莲娘的心里不禁有些急切了起来。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她不仅疑惑那些本该来接应的人们是不是在路上遇上了什么事情,心里还有更急切的方面:她们家小姐怎么样了?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无疑,史珍所在的地方,才是真正的虎穴狼窝。虽说朱强率部的牺牲将金人的注意力一时都吸引了过去。但相信用不了多久金人就会慢慢回过味来的,何况还有那名已经赶了回去的天星社旗主,他又岂会不叫人来增援?其实说白了,这次行动本就是打的金人一个时间差,过了这个时间段,恼羞成怒的敌人还不如潮水一般涌回?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史珍危矣!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莲娘连转了好几个圈,越想越急,终于瞥了瞥坐在地上休息的岳英,银牙一咬,上前再次把他架扶起来,走到一块大石的后面放下,叮嘱道:“岳小爷,这里还算隐蔽,金人一时半刻还找不过来。你在此稍侯片刻,我去看看我家小姐就回。”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岳英背靠着大石缓缓坐下,喘着粗气说道:“我没关系,你快去接应史小姐吧。”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莲娘点了点头,谦意的微行了个礼,又从附近找来不少树枝藤蔓一层一层的覆盖在岳英身上,把他完全遮住为止,但一拧腰飞也似的又往回奔去。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此时的史珍,已与张三心斗到了最激烈紧张的程度。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史珍当然也明白战事每拖延一刻,自己的危险便会盛上一分,因此一上来便毫无保留。甚至说,自打她踏入江湖的近两年来,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急切和全力以赴过。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张三心则心下更急,面前这个女娃娃急于脱身的意愿他也感受强烈。但天星社自打在江南受挫以来,虽北逃至这金国统治区内,却完不如之前在宋境时得意,金国对这批只会暗杀的败逃之人打心眼里瞧不起。如果不是他们挟持了前太子赵扩前来,怕是金国上层官员连让他们觐见一面的机会都不会给。这次好不容易在借岳英伏杀岳家军的差事里获得展示的机会,张三心受到了社主的死命令,不容有守。现在虽然能伏击得了朱强,却终是让人把岳英给抢了出去,如果不能擒下眼前这小丫头,怕是还功不抵过哩。到时怕是宋金两国都将再也没有了他的立足之地。想及此处,一向阴沉的张三心也心火大盛,一声怒喝下连挥七刀,竟是与史珍互相抢攻的架式。刀势狠急,刀刀连绵,眼见的第七刀时,史珍已经被迫的连连后退,避无可避,挟风而至的钢刀已经直向史珍俏丽的小脸庞斩去。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森寒的刀锋离史珍的鼻尖仅余半寸时,却突然停住了,再难送力。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张三心惊讶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心窝处,史珍的长剑已经准确无误的刺进了那里。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你曾被我师父击败过,我在山上学剑时,我师父便和我讲过你的刀技。”史珍笑道:“你这招虽狠,却是有个小破绽,只是因为稍纵即逝,所以除了我们以轻灵见长的莫干剑术外,寻常武人很难捕捉到罢了。这或许便是你畏惧家师的原因吧。”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史珍原本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遇上师父讲的这个人,只是铁月对史珍向来疼爱有加,所以在督促其练习剑术时便每每多传授一些,在谈及实战经验时不免以自己的经历为主,史珍侥幸在练习中无意得知了张三心的一些武技特点。后来在观察张三心对莫干剑术和铁月的态度,以及其本身交手时展现出来的刀技,终于对上了号。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所以,她等张三心露这破绽也等了好久的。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史珍一抖手,把长剑拔出了张三心的心窝,张三心胸前立刻血如泉涌,无力的倒下了。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你大概以为我只是个女娃娃,没有家师的修为,所以不能攻入你这个破绽吧?”史珍看着瞪圆了双眼的张三心笑了笑:“可连家师都承认,我是莫干剑派百年以来少有的学剑天才!教你一个乖,下倍子,可无论如何也不要小瞧女流了。”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张三心终于不甘的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死了过去。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但这时不远处已经可以又听闻到不少金兵奔跑回来的嘶吼声了。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史珍一皱眉,来不及拭干剑上的血渍,又向外急忙的冲杀了出去。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可回来的金兵越来越多了。史珍虽然已经在不停的往处冲击,但冲出的步伐却越来越慢。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而金兵,却渐渐一层又一层的将她围了起来。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正当史珍左冲右突却越冲越陷入包围时,突然现场响起“澎”、“澎”、“澎”的一连几声炸响,紧接着浓烈的烟雾就在现场迅速的弥散了开来,不消片刻人眼已经不能视物。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金兵们分不清敌我,也只能是感觉到身边有人,便挥刀胡乱砍杀过去。最好,为了避免误伤自己人,只好人人持刀戒备,小心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过得片刻,现场的烟雾散尽,却只见到地上多了一些金兵的尸体,却哪里还有史珍的身影?金兵们徒然面面相觑而已。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而此时,岳英正躺在巨石后面休息,却隐隐的听到传来一些马嘶的金兵的呐喊声。这里虽是偏远,可金人们还是找来了。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他的心徒然提了起来。握紧了拳头,准备拼命,却不料听得在一阵嘈杂之声后,那些金兵们竟从他不远处疾驰了过去。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岳英松下一口气。他扒开了几个遮挡的草枝,不放心地望了望那已经远去的十几骑金兵。他们只是小股的部队,说不定这时金兵们正派出很多这样的小分队,散播开来到处搜捕自己。刚才过去的那些金兵没有注意到自己这里,但谁知接下来还会不会再来别的金兵?他们会不会注意到自己?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眼瞅着莲娘离开已经大半个时辰了,却还没有回来。岳英心里挣扎了一下,终于一使劲,推开了遮盖自己的枝草们,开始迈步向外奔跑。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却不曾想没过了多长时间,就吸引了一支搜寻小队的注意。随后便向他呼喝着追了过来。可怜岳英一身是伤,又如何跑的快?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奔了几步后,已有两名金兵快马追到了近前。然后第一匹马上的骑士已经错身挥刀便向他斩击了过来。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岳英一矮身,猛的一滚从马腹下斜穿而过躲开了刀势,但另一匹马上的骑士却一声呐喊持枪向他迎面刺击而来。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此时想再完全闪身躲开已来不及。好个小岳英,在这电光火石让身子猛得斜上移得三寸,用腋下夹住了枪杆,然后一晃身,竟是将那金兵从马上像鞭子一样的甩落了下来。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岳家武学,首重枪术。一枪在手后的岳英,精神倍增,抖枪便将那名持刀的金兵刺下马来,然后将枪杆向地上一撑,借势翻跃上了一匹马背,拍马开始疾奔。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因伤势在身,岳英完成不敢恋战,只能希望能甩开追兵即可。故唯有拼了全部的力气催打战马,最后竟是倒持枪尖,狠心的刺击马股,马们终于拼命的奔跑,慢慢与追击的金兵们拉开了距离。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又奔出了一段距离,马儿吃疼,奔驰间颠簸的越来越重,而岳英却又累又疼,控马能力越来越弱,在战马奔过一个拐弯的山路时失手从马上摔落了下去,滚到了路边的草林间。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岳英眼见的马儿已经跑远,无奈只得咬牙忍痛先藏身在草林之间,以战枪柱地,艰难的前行,也不知行了多久,一阵阵晕眩的感觉袭来,终于脚下一软,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随即便失去了知觉。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过了一个时辰后,树林间慢慢闪现出了两个人影。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不过他们手中并无金兵的战刀长矛,而是柱着一棍老木棍,再走的近了,身上竟是穿得破破烂烂,蓬头垢面,原来是两名乞儿。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莲哥儿,咱们早点回去吧。刚才在路上我好像远远看到一些金兵的马队,我怕。”看身形一名似只有十岁左右的乞儿拽着另一人身上破烂的袍角央道。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别扰我兴致!不叫你来,你非跟来。来了后,又怕这怕那的。”那被唤作“莲哥儿”的另一名乞儿一撇嘴:“最近我爹一直不让我出去乞讨,把我在庙里关的严严的和坐牢一样。好不容易这次能随我爹出来拜祭他把兄弟,还不趁机好好多玩儿一会儿?”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说罢他一把挥打开小乞儿的手,雀跃着在林间奔走。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那名年幼的乞儿见自己落单,于是更加害怕。急忙挥手:“莲哥儿,等等我,一起走。”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莲哥儿无奈只好停下,转身招手:“快点儿!”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年幼的乞儿奔了几步,突然瞧见了岳英,唬得一屁股跌在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的向自己伙伴跑去:“可不得了了,莲哥儿,这里有个死人!”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死人?”莲哥儿疑惑的顺着小乞儿手指的方向慢慢蹭过来,见岳英似没有危险才近前查探了下鼻息,翻身就敲了那名小乞儿一记露栗:“就你胆儿小!这人不是还有口气儿吗?”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各位读者朋友,青玉不是专职码字的,只能在工作之余趁兴写上一点。至今小书艰难连载一年,诚为不易。虽然文笔粗陋,但一定会坚持下去的。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另外,求恩宠,求红票票,求收藏!谢谢!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第三十节 郁孤台下清江水 五 “英儿,去帮我打一葫芦酒来。”一名老者抹了抹额上细密的热汗,回头喊道。 %|^^#首发^?%!* “唉,好勒!”英儿答应了一声,麻利地摘下墙上挂着的酒葫芦甩在背后,就跑出了朱记铁匠铺子。 %|^^#首发^?%!* 到了晚上,岳霭一边往口里灌着廉价兑水的老酒,一边眯缝着醉眼观看岳英练拳。 %|^^#首发^?%!* 岳英虎虎生风地练完一趟拳后,抹着热汗跑到岳霭跟前央道:“爷爷,你再给我讲段太爷爷打金狗的故事吧。” %|^^#首发^?%!* “好吧。”岳霭一抹嘴边的酒汁,哈哈笑着说道:“我再给你讲讲你太爷爷朱仙镇大破金兵吧。” %|^^#首发^?%!* 岳英立时高兴的叫起好来,虽已经听过多遍了,可这无疑仍是他最喜欢听的一段。何况与街边的说书人嘴里说出来的演义不同,此时自己听到的故事内容也全是由当年亲自参加过朱仙镇之役的岳氏旧部讲给岳霭,岳霭又讲给自己听的,故十分精彩而真实。可每当他最后听到岳飞被高宗皇帝十二道金牌召回,然后遭秦桧陷害冤死风波亭时就禁不住气愤,他使劲踢飞了一颗脚下的小石子儿,郁忿的问:“爷爷您说,风波亭时如此欺人,太爷爷干嘛不干脆反了他赵家,或最起码先杀了秦桧那老匹夫?” %|^^#首发^?%!* 岳霭听后肃容道:“你听好喽,我们岳家人领兵打仗,不是为了皇权龙椅,而是为了守护我华夏的河山完整,子民太平。所以自古以来,野心者只注重个人的财富或权势,而贤者却知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个亘古至理。你太爷爷他老人家眼中看的是这千里江山,万家百姓。而区区一个龙椅,对于你太爷爷来说就显得太渺小了!” %|^^#首发^?%!* “哦。”岳英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这些道理对他来说似乎有点太大了。 %|^^#首发^?%!* “我问你,什么才是真正的万岁与不朽?”岳霭看了他的样子,便启发道。 %|^^#首发^?%!* “不就是皇帝吗?”岳英道:“皇帝都是让老百姓们喊他万岁的。听说他还给自己修高高的陵墓,好让自己的尸体保存千秋哩。” %|^^#首发^?%!* “不对!存的再久,也不过是一个臭皮囊;陵墓再大,也不过是一个黄土堆。老百姓们又有谁真的会去在意这些么?”岳霭晃了晃酒葫芦,有些不屑的说道。 %|^^#首发^?%!* “那倒底什么才算是万岁与不朽?”岳英不解的问道。 %|^^#首发^?%!* “是青史、是人心!”岳霭伸出一根手指在岳英眼前摇了摇,自信的回答道:“百年千年之后,或许没有几个老百姓记得皇帝的名字,但一定会有不少人都会记得你太爷爷的。” %|^^#首发^?%!* “你是说,太爷爷比皇帝还威风吗?”岳英闻言欢喜的雀跃了起来。 %|^^#首发^?%!* “也不是这么比的,不过——”岳霭哑然失笑:“不过,做岳飞的子孙,永远都不是件丢脸的事。” %|^^#首发^?%!* “傻孩子。”他上前亲昵的摸了摸岳英的头:“你太爷爷是个真正的大英雄!” %|^^#首发^?%!* “哦。”岳英使劲的点了点头,他再抬头望去时,岳霭已经提着酒葫芦醉意阑珊的回屋去睡了。 %|^^#首发^?%!* 岳英也跟着跑回屋去,想帮爷爷盖好被子,却不想爷爷的面庞一变,眼前的人立刻变成了朱强。岳英一愣神间,却突然有一股不知从哪儿而来的燥烈的大火冲天而起,把整个铁匠铺子都点燃了起来,紧接着,一群手执钢刀的黑衣人,恶狠狠的冲自己袭杀了过来。 %|^^#首发^?%!* 岳英大惊,却突然又有两个人从天而降,一左一右的拉起自己就往外跑。 %|^^#首发^?%!* “宋大哥?史小姐?”岳英看到来人的面庞后又惊又喜;"你们怎么来啦?" %|^^#首发^?%!* 宋君鸿笑了笑:“英儿兄弟,我们救你来啦!” %|^^#首发^?%!* “太好了!”岳英闻言高兴起来。可他的笑容还没完全绽放,突然想起件事情来:“我爷爷呢?我爷爷怎么办?” %|^^#首发^?%!* “不行!”岳英挣扎了起来:“你们放开我,我要回去救我爷爷!” %|^^#首发^?%!* “爷爷————!” %|^^#首发^?%!* 在这一声巨大的呐喊声中,岳英苏醒了过来。 %|^^#首发^?%!* 这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打眼四望,到处都是破壁败垣,以及缩在各处墙角下的乞丐。 %|^^#首发^?%!* 岳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破草席上,便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不想甫一动,浑身上下的伤口便一起发作,痛得他呲牙裂嘴的。 %|^^#首发^?%!* “你竟然醒过来啦?”这时一个小乞丐听到动静笑嘻嘻的跑了过来。 %|^^#首发^?%!* “我这是在哪里?”岳英吃惊的问道。 %|^^#首发^?%!* “在我们的香堂里。” %|^^#首发^?%!* 香堂?难道我在帮会中?岳英这一年多里为了组织抗金义士和朱强一起没少往各地帮派堂口里跑动,对于江湖上的事情也不再陌生了。可他怎么打量也都不觉得眼前这个破烂的地方能和各帮派中那些堂皇威武的堂口相提并论。 %|^^#首发^?%!* “莲哥儿,这个人醒啦!”小乞儿却浑不知岳英的胡思乱想,只顾扭头朝外面兴奋的嚷喊。 %|^^#首发^?%!* 听到喊声,随即便有两个人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乞丐,尽管同样的衣衫褴褛,但却一股的络腮胡子,双眼烔烔有神。如果不是他肮脏的衣着,单看神情很容易让人误会他更适合去做一名将军。 %|^^#首发^?%!* 看来这个人就是这里的头领了。尽管吃痛,岳英不敢怠慢,还是扶墙挣扎着站了起来抱拳说道:“多谢这位大佬救命之恩!” %|^^#首发^?%!* “我没想救你来着,救你的是我的孩子!”那名大汉说道。 %|^^#首发^?%!* “你的孩子?”岳英朝他指向身后的那个人望去,却是一个少年乞丐,怕是年龄比自己还要小上个两三岁,脸上全是脏兮兮的灰泥,也看不出美丑来,只是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瞧在自己身上转来转去,显得十分机灵。 %|^^#首发^?%!* “哦,多谢这位恩公施救!”岳英只好朝他又施了一礼。 %|^^#首发^?%!* “还有我,还有我!”刚才那名小乞跳着嚷道:“我也有份帮着往回抬的。” %|^^#首发^?%!* “去!”少年乞丐鄙夷的说道:“当时是谁把他当成死人,给吓的屁滚尿流了?” %|^^#首发^?%!* “这时侯出来争功,羞不羞?”少年乞丐居然还做了个鬼脸。 %|^^#首发^?%!* 岳英不好插话,只好垂手立着。 %|^^#首发^?%!* 两名乞丐争了几句,才又把注意力转回到岳英的身上。 %|^^#首发^?%!* 岳英让这两个人瞧得不好意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绑扎的伤带说道:“是你们帮我救治的?” %|^^#首发^?%!* 少年乞丐点了点头:“是我。”随即又指了那名小乞儿一下:“这回他绝对没份,看了两眼你的伤口就吓得跑出去了。” %|^^#首发^?%!* 小乞儿脸上一红,却没再争辩。 %|^^#首发^?%!* 岳英瞅了瞅伤带,绑扎的倒是很细心,只是恢复知觉后,总觉得伤口有点麻麻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伤带太脏的原因。 %|^^#首发^?%!* “不要动那伤带。”看到岳英想揪开伤带瞅瞅,少年乞丐急忙阻止道:“这可是用的我爹秘制的续命伤药,很贵重的。” %|^^#首发^?%!* “头几天的确会有点发麻,但不要抓挠,再过个一两天这种感觉就会消失了。”大汉乞丐说道:“不过虽然给你敷上了这药,但你能醒过来也的确是不容易,寻常人要是像你这样一身伤,十之八九都会去见阎王爷了。” %|^^#首发^?%!* “你的身子骨很不错!”大汉满意的望着岳英鼓起的二头肌说道:“等你伤好了后就跟我混吧,等咱们打败了西街的王大麻子,这济南城的乞讨地盘就都是我们的啦!” %|^^#首发^?%!* 说罢大汉豪气的大笑起来,仿佛一个逐鹿天下的君王。 %|^^#首发^?%!* 岳英尴尬的站在那里,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首发^?%!* 黄龙党花了那么多心血把自己送到这里来,如果仅是为了抢一个可以用来讨饭的地盘的话,不知多少英雄知道后会笑掉大牙的。 %|^^#首发^?%!* 正在这时,突然又有一个乞丐跑了进来,说道:“头儿,金、金人的官儿又来了!” %|^^#首发^?%!* 金兵?听到这个词岳英脸上不禁有些变色,难道他们竟发现了自己的踪迹? %|^^#首发^?%!* 不过好在他伤势未愈,脸色本就苍白,别人也没大看得出来他的神态异常。 %|^^#首发^?%!* 大汉乞丐对那名来送信的乞丐点了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出去应付他们。” %|^^#首发^?%!* 说罢又对那少年乞丐叮嘱道:“不许出来。等仰角打发了这几个官儿就回来。” %|^^#首发^?%!* “知道啦!”少年乞丐鼓起腮帮子不高兴的嘀咕道:“每次金人来你都要这么絮叨上一次,一个大男人却这么婆婆妈妈的。” %|^^#首发^?%!* 大汉乞丐出去没久,外面就响起了金人叽里呱啦的说话声。 %|^^#首发^?%!* 岳英感到不放心,便想走过去趴在墙边上侧耳倾听。墙上还有着一道裂缝可以从这上面多少窥视到外面的情况。 %|^^#首发^?%!* “唉,我爹说过不许咱们露面的。”少年乞丐发现了他的企图,忙小心地提醒着。 %|^^#首发^?%!* 可此时的岳英正是草木皆兵的关头,哪里还管顾的了这些。仍是拼命的想扶着墙走过去。少年乞丐看了于心不忍,还是上前搀扶着他慢慢走了过去。岳英感激的冲少年乞丐笑了笑,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后,便转脸死死的盯着那条裂缝观看了。 %|^^#首发^?%!* 少年乞丐的好奇心也慢慢发作,终于也凑过来伸长了脖子俩人一起往外偷窥了。 %|^^#首发^?%!* =================================================================================================================================== %|^^#首发^?%!* 作者絮语:男主角不管什么能力水平,穿越后就立刻所向无敌,然后称帝道孤似乎是穿越网文的主流。大概越是衰人,越喜欢幻想所有人都跪在自己面前磕头称奴才吧。 %|^^#首发^?%!* 青玉也意淫,但却并不在意称王称帝后宫种马这些,或许是因为青玉年已而立,所以已经过了那个思想年龄吧。一直有人问我,小说主角为什么不称帝。在这里我就用书中人物的话回答:当皇帝并不是最了不起的。最了不起的功业,应该是让后世子民都记得你,感念你。古人言人生有三不朽:立德,立言,立功。咄!万年青史古今在,几人得以传精神? %|^^#首发^?%!* 第三十一节 郁孤台下清江水 六 在墙外的不远处,几个金人的军士正站在那里大声的喝斥着什么。旁边有一名汉人的通译,金人每说完一句,他就翻译上一句,连金人那种跋扈的口气竟也学得十足。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岳英与金兵们大小交战已经近二十次,对金国军队的编制的军甲已经有了一定的识别能力。在他眼中看来,那名领头的金人将领也不过是个区区的五十夫长这类最底层小军官,可刚才那名威猛的大汉乞丐正跪在地上,像条想讨主人欢心的小狗一样不停地点头应承着什么。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每一个孩子都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个形象高大的英雄,可此时少年乞丐却无意中目睹到了自己十分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岳英发现和自己一起偷窥的少年乞丐脸上顿时掠过一抹羞怒之色。他只好握了握那少年的手,低声安慰道:“我想......你爹是为了保护我们。人在矮檐下,总归是要不得不低头的。”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嗯。”少年乞丐只好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只是脸上的羞色却似是更重了一两分。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岳英却无法去再顾及这些,他把精力都放到了外面的金兵们身上,全神贯注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那名金人五十夫长板起脸孔来叽里呱啦地吼了几句,旁边的通译便转述道:“呔,你们这儿最近可有什么陌生人出入?”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岳英的心里陡然一紧,却见那名大汉乞丐陪着笑答道:“几位大人们说笑了,试问有谁会愿意和我们这些臭要饭的厮混出入啊?”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通译把这话传给金兵后,几名金兵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笑意里有对眼前乞丐毫不掩饰的鄙视。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可那大汉乞丐却依然要陪着笑。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岳英心下登时放下心来,看来这名乞丐头领也是怀有忠义之人,并不打算出卖自己。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却听那通译继续说道:“最近有暴民头领岳英者,逃狱作乱,你们要是有什么消息就要及时通报到我们这里来,知道了吗?”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知道了,知道了!”大汉乞丐忙磕着头应承道,墙这边的少年乞丐见此情形已经羞容满脸了。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大汉乞丐回头一招手,只见一名乞丐手捧一个破坛子走了过来,“哗啦”倒出一些银钱来。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岳英看得目瞪口呆,难道乞丐也要给他们纳税交钱不成?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这时一名老乞丐也走到了岳英他们身边,低声道:“他们是这条街的巡卒,所以每过一处便要跟该地的百姓们收钱,否则便要掀摊子抓人。”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嗯,原来是在收保护费。但即便是宋国的黑道帮会,收钱也没有收到乞丐头上的道理。这些金兵们的贪婪已经不是雁过拔毛的程度了,简直是蚊子腿上都想剔下二两肉来。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可那几名金兵却仍似是并不太满意,望了望那些倒出来的钱物,只有寥寥可数的几块细小碎银,余下多是一些铜钱而已。不禁面上有些作色。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通译衣皱着眉头问道:“这次的怎么这么少,莫不是你们藏私了?”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不敢,不敢啊!大人们的月奉钱小的哪个月不是按时按数交齐,从不敢藏私少交啊!”大汉乞丐只能摇了摇手,苦着脸答道:“以往都是月底交,可现在还是月中,几位大人们来早了,本月至目前也只乞讨到了这些个小钱而已。”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通译把他的话转告给五十夫长后,那名五十夫长顿时勃然大怒,让通译转问道:“难道你这臭叫花子也是在责难本官的不是了吗?”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原来自从朱强率人强袭看押所,史珍救得岳英脱狱后,金庭大为震怒,从监国的太子处直接发出质询,从上到下一级级都遭到惩罚。而作为案件事发地的济南城自然是人人都脱不了干系,城守为了保住官位,疯狂的派人出去日夜搜查捉拿逃犯岳英。而这名五十夫长他这两日上街辛苦巡逻不说,还让上峰给狠狠的骂了一顿,到这里来时本就心里窝着点气,这时便把全部的闷气都发泄到了眼前的乞丐们身上。抽出鞭子来就“啪”得一鞭子狠狠地抽在大汉乞丐的身上。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大汉乞丐也不敢躲避,只是跪下磕头。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五十夫长却仍是心头怒气难消,挥舞了鞭子继续不停地抽打大汉乞丐。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不一会儿功夫,大汉乞丐身上已经多了十几道鞭痕,但他却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承受着。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不要打我爹!你们不要打我爹!”这时偷看的少年乞丐却再也忍耐不住了,冲了出来就要去打那名五十夫长。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那名五十夫长看了眼他细小的拳头轻蔑的冷笑了一声,抬脚就把他给踹翻在地。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岳英看得大惊,便欲要冲出去与这些金兵们交手,不料他刚一动,那名老乞丐便把他扑倒在地,死命的按住了:“你不能出去,你一出去我们就都得死。”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可怜岳英一身是伤,此时竟连压在自己身上的一名老乞丐也挣脱不得。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那厢里少年乞丐爬起来又欲去捶打那名金人五十夫长,却接连着第二次让对方踹倒。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少年乞丐愤愤的一口飞痰就吐到了那名五十夫长的脸上。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五十夫长登时大怒,鞭子一扔,“刷”得就把腰间的战刀抽了出来,向少年乞丐看斩去。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小莲!”大汉乞丐大惊,急忙飞扑了过去。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扑哧!”五十夫长的刀立刻斩在了大汉乞丐的身上。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爹!”少年乞丐看到父亲身上鲜血直流的巨大伤口吓坏了。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乞丐是个低贱到最低贱的人群,所以没有人看得起他们,他们唯有互相间一起抱成团才能和人抗衡。此时看到头领让金人砍伤,此地的数十名乞丐立刻就挥舞着棍棒都冲了出来,围住了前来的这八、九名金兵。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而余下的金兵也一起拔出了战刀,恶狠狠地看着眼前的乞丐们。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怎么,你们都要作反了吗?”通译躲到了金兵们的身后,却厉声地喝问道。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大汉乞丐一咬牙硬是把孩子拨拉到自己的身边,掐着脖子使劲的按在地上,然后答道:“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大人们,请大人们不要怪罪。”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算你识趣。是误会就好,是误会就好。”通译忙把他的话转给了五十夫长,又把五十夫长的话转述道:“大人说了:就算是杀光你们这些臭要饭的,也不过是脏了他们女真族勇夫们的战刀。所以他让你的手下把路让开。”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大汉乞丐一挥手,乞丐们面面相觑了几眼,还是把路让开了。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五十夫长冷哼了一声,一招手,便领着手下们和通译离开了。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此时分别按作少年乞丐莲哥儿和岳英才在大汉和老年的两名乞丐才松开了手,余下的乞丐手忙脚乱的把他们的头领抬了进来。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爹,你撑住,咱们有秘药。”莲哥儿哭着要帮父亲阻按伤口。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没用的。伤了心脉了,我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大汉乞丐阻止了想给自己上药的莲哥儿,然后转过头去望向岳英,向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老英雄。”岳英在老年乞丐的搀扶下走了过去,却不知说什么好。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猜想你肯定非寻常之辈。”大汉乞丐惨笑了一声:“那我拜托你一件事成吗?”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老英雄请吩咐。”这名乞丐头领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所以不管他要求什么,只要自己能办到,岳英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我的孩子,还有我手下的这帮弟兄们,他们都是乞丐。”大汉乞丐声音渐渐低微了起来:“人们都瞧不起我们,金兵们就更是对我们打骂见惯,欺侮我们时都觉得和欺侮一条狗也没什么区别。你......你要是有能耐,就帮我照顾好他们。”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好的。”岳英虎目含泪点了点头。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谢——”大汉乞丐一句话尚未说完,便已经咽了气。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看到头领去世,在场的乞丐们无不脸上现出戚容,显是这名大汉乞丐在世时对他们都颇是不错。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莲哥儿更是直接哭的昏死了过去。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金兵们走的匆忙,那些钱他们并没有来的及带走。老乞丐就用这些钱,去棺材铺子里帮去世的头领购换了一副棺材板。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虽然这只是一幅廉价的棺木,但对于一名乞丐来讲,能在死后装在棺材中下葬,而不是曝尸街头或让人扔到了乱葬岗子里,已经是莫大的造化了。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当天晚上,众乞丐们便找了个地方,一起把大汉乞丐给下葬了。没有墓碑,众乞丐便找来一扇旧门板劈开了。岳英算是众人里头唯一的一个会识字的人,让人讨来的笔墨,他提笔在上面写上了碑文,然后插在了大汉乞丐的坟头。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身无绫罗衣,人贫狗也嫌。叫声好人施舍点儿,残羹剩饭也胜仙。寒风里,下雪天,破碗老杖跪着行,走街串巷一年年......”老年乞丐用他那掉牙漏风的嘴唱起了这首乞歌时,初秋寒风乍起。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作者絮语:为什么世间有这么多的不公、不平与凄苦?人人生而平等,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更多*精彩章&节,~尽^在%纵$横中文*网。!&?@& 第三十二节 郁孤台下清江水 七 第二天早上一醒来,岳英就叫到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音调前长后紧,且略有些刺耳。这令岳英感到有些亲切,但又有些吃惊,他从小在铁匠的家庭氛围里长大,对这种声音很熟悉,这是铁具在砂石上打磨时发出的声音。扭头望去,只见莲哥儿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把杀牛用的尺长的尖刀,正用一只脚压稳砂石,两只手抓紧了使劲的磨洗着。而那名熟悉的幼儿乞丐远远地坐在一边,双目紧张的望着莲哥儿的举动,却又不敢张嘴说话。岳英使劲坐起了身子,轻声问道:“你在干什么?”“磨刀!”“磨刀干什么?”“杀金狗!”“你杀的过他们吗?”“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回来一个!”莲哥儿攒着刀子跳了起来。“可我担心你连一个都还没杀死,自己的小命反倒就先没了。”岳英叹了一口气。莲哥儿闻言愤怒的盯视着岳英半晌,眼中又羞又怒似要喷出火来。旁边幼小乞丐顿时担心的不得了,生怕莲哥儿会提着刀上去先把多嘴多舌的岳英给捅了,一念及此,吓得赶紧先捂上了眼睛。可最终莲哥儿并没有拿岳英试刀,他只是恶狠狠的瞪了岳英一眼,然后低下头又去继续磨刀。“因为你也知道我说的是实话,是吧?金兵们惯于战斗,他们人又多,你就算去了也根本就没有一点胜算。你只所以拼命的磨刀,只是因为不甘心,对吧?”岳英仿佛不怕死似的继续说个不休.莲哥儿依然不吱声,只是低头磨刀。可岳英也没有丝毫要打住的意思,他把声音又提高了几分说道:“你父亲是个英雄,他是为保护大家而死的。你希望辜负他的一翻心血吗?”说到这里他向幼小乞丐丢了个眼色,幼小乞丐终于鼓起勇气,小声的跟着劝道:“是啊,莲哥儿,头领也绝不希望你送死的。”“你们的意思是我爹的仇就不报了吗?”莲哥儿抬起头来喊道,原本灵动的大眼睛里现在噙满了泪花。“当然要报!”岳英说道:“我爷爷在将近两年前也让一群恶人给杀害了,后来我也一直在四处奔走为他报仇。可经历了这段时间的战斗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更好的报仇就也是要讲究策略,找办法的。”莲哥儿不解的望向岳英。岳英说道:“我要是能帮你报仇,但你要听我的,成不成?”莲哥儿立在当场,心里似是经历了一翻挣扎后,方才冷哼道:“那要看你的办法好不好用。”“好!”岳英笑了笑:“你先把刀放下,去帮我找几个人。”可等到天黑下来时,回来的莲哥儿的脸上挂满了怒气:“我像个傻子一样的挨个去蹲守,可你让我找的那三个地方全都没有人,你莫不是在诓我?”“怎么会呢?”岳英低下了头,这三个全是抗金义军在城内的秘密联络地点。如果没有人,是全都让敌人给端掉了呢?还是义军已经放弃了济南城的斗争,主动撤离了这里?岳英并没有想到,自从黄龙党内出现叛徒以来,济南城内的抗金义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所以朱强只好紧急下令幸存的义士们收缩转移,为安全起见在他入狱以前的联络站已经全部都弃而不再使用了呢。“这可如何是好!”岳英联络不上义军组织,心下更急。他不仅要担心莲哥儿在找不着义军的情况下会再次去做以卵击石、飞蛾扑火的傻事,更要担心朱强和一众义军兄弟们的生死安危。“要不,再找找?”岳英央求道。“不去找了!我前前后后地路了一整天,腿都快跑断了!要找,不如让他们来找我!”莲哥儿气鼓鼓地吼了一声,翻身就在一张破草席子上躺下休息了。“唉!”岳英无奈的也只好再次躺下。正自猜疑间,突然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从他脑海中划过。让他们来找我!让他们来找我!“啊哈,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岳英兴奋的一下子又坐了起来,大声地喊道。“怎么了?你又在咶噪个什么劲?”莲哥儿让他吵得睡不着觉,只好也坐起来怒声问道。“让他们来找我啊!”岳英一把抱住了莲哥儿,把他紧紧的揽在了怀中,兴奋的喊道:“莲哥儿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放开,你放开我!”莲哥儿羞怒的使劲推开了岳英,把他狠狠地推倒回地上。“都是男人,抱一下有什么打紧的。”岳英嘀咕道,可他看到莲哥儿眼中那可以杀人的目光时,岳英赶紧把话题扯回正事上:“我是说,我有办法可以联系上我的朋友们了。”“怎么联系?”莲哥儿横了他一眼。“就像你说的,让他们主动来找我们啊。”岳英得意的笑了起来,他这时突然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是宋君鸿一样,可以决策于帷幄之中了:“但你要帮我一个忙,把一个消息散播出去,散播的越广越好,可又最好不要太引人注意了。”“这怎么可能?既要人人都知道,还要大家不注意!”幼小乞丐听得直挠头。“没有关系,我来想办法。”莲哥儿想了一会儿后,突然一拍大腿说道。“你真的有办法?”岳英和幼小乞丐一起好奇地望向了莲哥儿。“哼,姑且就再相信你最后一回。不过要是还不顶用的话,我就把你扔出去。”莲哥儿板起脸来道。可随后他瞅着岳英一身的伤情又觉得这样帮残忍了,改口又说道:“明晚我就不给你饭吃了。”可说归说,第二天晚上时,岳英仍然得到了共同进餐的机会。只见莲哥儿把一堆燃烧了一个多时辰的几个柴火堆扑灭,然后用棍子拨拉出来一些已经烤的漆黑的大土团子,将之敲开,只见土里包了一大团的荷叶,再把荷叶也撕开,里面竟然是一只已经烤熟了的鸡,一阵诱人的清香远远的传了开来,让人食指大动。“来,奖励大家今天的辛苦的。”莲哥儿站起来高声呼喊了一句。旁边围着的众乞丐们早已经忍耐不住,一拥而上争抢烤鸡,一人撕下一条肉,也顾不得烫,纷纷张开了大嘴就往里塞。这情景连岳英在旁边都看得目瞪口呆,然后直吞口水。“怎么样,香吧?莲哥儿做出来的叫花鸡能让人都美上天去,他的手艺可是我们里面最好的。”幼小乞丐边咂吧着油腻腻的手指边洋洋得意的说道。因为白天偷鸡时便是他领的头儿,所以理所当然地分到了一只肥硕的大鸡腿,现在高兴地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岳英没有回答,又吞了一口口水。幼小乞丐看着他那副馋相,突然醒悟过来自己手中的鸡腿有多抢眼,忙一背身护住了自己的鸡腿,撒开脚丫子一溜小跑到了墙跟处,终于开始迫不及待地张嘴咬下一片,津津有味地大嚼了起来。岳英失望的收回了目光。“喏,你的那份儿。”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岳英吃惊地抬起头来,只见莲哥儿从自己手里的鸡肉上撕下了一半来递到了他的面前。 第三十三节 郁孤台下清江水 八 “好香的叫花鸡啊,不知能否分我也尝一口吗?”突然远远的有一个声音传来,语音清脆,里面还似带着浓浓的笑意。岳英回头一看,欣喜的喊出声来:“史小姐!?”只见在一名乞丐的带领下,史珍和婢女莲娘已经在这话声里慢慢走了进来。在场的很多乞丐都抬起头来有点吃惊地望着她们两人。必竟史珍和莲娘都算是面容姣好的女子,此刻他们罗裙轻摆,莲足款动,仿若仙子下凡尘,与这脏乱污秽的乞丐聚集地显的有点格格不入,很快有很多乞丐葚甚至有点不好意思的往后挪了挪。史珍却毫不介意的在这些乞丐群中穿行,一直来到岳英了身前。仔细观察了一下他,见他能说能笑尚无性命之虞也似并没有受到捆绑挟持便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抿嘴一笑向岳英先点了点头,然后抱拳环顾道:“请问这里那位是当家人?”众乞丐面面相觑,他们的头领两天前刚刚去世。再说此时很多人已经注意到了史珍主仆手里的长剑,更没人敢贸然吱声。见一时没人作答,史珍只好又说了一遍:“我们主仆客来贵地,特来问侯。不知有哪位可以出来说个话儿?”这回终于有了一个细微的声音怯懦地回道:“你有什么事,就跟、跟我说吧。”咦?史珍好奇的看过去,居然就是在面前不远处岳英身旁的一个少年乞丐,可是瞅其模样也就不过十五、六岁左右的年纪,怎么样也不像能领导群雄的样子,便不禁疑惑地问道:“你便是这里的头领?”“不是我,是我爹,不过他刚刚去世了。”莲哥儿嗫嚅着道:“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吧。”“那么让乞丐们满街的传唱‘齐友客栈’的难不成便是你喽?”史珍趣味盎然的上下打量着莲哥儿。“齐友”显然是一个客栈的名字,但这家客栈并不在济南城中,而是坐落在一座遥远的南方小城镇中——保蓉镇。因为这家客栈其实便是当初宋君鸿把岳英救出来送去与史珍会和,然后几人一起抗击天星社追击的地方。在这座客栈中,宋君鸿、岳英、史珍,甚至包括后来过来的朱强,几个人经历了生死悬于一线的血战,也正是在这场并肩的战斗中结下了牢不可破的信任与友情。所以,岳英让人把这个客栈的名字在城中四处宣扬时,金兵们并不能了解其中的含义,但史珍或朱强两人听到后却一定能立刻确定这条线索,然后顺藤摸瓜的来找到自己。“真有你的,居然把这个名字串在‘暑来保’中让乞丐满街大胆的宣扬。”史珍抬起葱葱玉掌连鼓了数下,对于这一创举称赞不已。“呵呵,这其实都是莲哥儿想到的好办法。”岳英笑着朝莲哥儿指了一指。“那是,我们乞丐是最好的消息传递人群了。”莲哥儿也抬起小下巴颇有些骄傲地说道。原来这“暑来保”是一种北方乞丐行乞时常唱的一种乞歌,具有半是卖艺半是乞求的特殊行业技能。本来乞丐串走在大街小巷行乞就是很正常的现象,而在行乞中演唱暑来保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莲哥儿就是借着这个无人会特别注意的过程把消息迅速的传播到了济南城中的各处。果不其然,这个线索很快就引起了细心的史珍的注意,随即便相对轻松地找到了这里。能找到岳英,史珍很是松了一口气,当然对于莲哥儿的这番帮助自然也很是感激,史珍向莲娘使了个眼色,莲娘便从怀里掏出一些银票,扬了扬然后递过去说笑着说道:“看好喽,这是北境这里第一大银庄‘天庆号’的银票,童叟无欺。每张面值一百两,共计八百两。”旁边众乞丐听得一阵哗然,八百两?这是一个什么数目?是能让一名乞丐不用等乞转回正常人并且不耕不作吃上十辈子也不一定吃的完的数目。不想莲哥儿却并没有去接那些银票。“怎么,小头领莫不是嫌少?”史珍好奇的问了一声。“我不要这钱!”莲哥儿说道:“我只要他能做到答应过我的事情。”说罢他一指岳英。史珍奇怪的望了下岳英,却见岳英果然点了点头回答道:“放心吧,等我回去就按排,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的。”史珍并不好意思贸然去打听岳英和这帮乞丐倒底是达成了什么交易,反正要是有什么困难,岳英回去后也一定会跟自己说的,眼下还是先赶紧领岳英离开这里要紧。于是让莲娘收回了银票,抱拳又向莲哥儿轻声问道:“足下盛情我们只好先心领了,日后有机会也必当图报。只是时间已经不早,我想先领走我的朋友,不知这位小头领可否行个方便?”强龙不压地头蛇,三分情面大如天。这是史珍在行走江湖这两年来学会的一个重要规则。眼前的莲哥儿虽然瞧着不起眼,但必竟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所以史珍还是觉得先把话说的客气些的好。“不成,他要先做到答应我的事了才能留开!”不曾想莲哥儿立刻表示了拒绝。史珍小眉头禁不住皱了皱,她不远千里来到北境,就是为了拯救岳英。好不容易此刻人就在眼里,哪里能容得他再离开自己的视线。而莲娘的心情则更是急切,当日她因为担心自家小姐的安危而抛下了重伤中的岳英,后虽然用东瀛秘传过来的烟雾投弹救出了史珍,却终究还是遗失了岳英的踪迹,看着史珍这几日心急灵焚四处寻找的样子,她的心中自也怀有谦意。此刻眼见小姐亦有不悦之色,便一翻手腕,寒光凛冽的长剑立时脱鞘而出,直指众乞丐:“敢拦我家小姐和岳少爷行动之人,杀无赦!”这一杀气腾腾的举动立刻把众乞丐们吓了一跳,但不知是谁嘶吼了一声,随即便一起手执棍棒将史家主仆了起来。他们是无家无产无牵无挂的光棍儿,当然也比普通人更敢于拼命。他们就像是一些街头流浪的狗,平常虽常向人摇尾乞怜,但逼急了一样会亮出尖利的爪牙的。他们连金兵都敢对峙,何况是眼前的两名女流。岳英却唬得赶紧拦住,只有他知道史家主仆技艺高超,剑下不知倒下多少硬汉狂徒,真要是冲突起来,怕是屋里的乞丐们数目再多一倍也不够她们杀戮的。他向莲哥儿劝道:“我非食言自肥之人,既答应于你,此诺自当终生不移。只是我留在这里必竟不能有什么做为,你也须让我回去才能有能力去做答应你的那些事。”这时小乞丐不知从哪个角度里钻了出来,缩在一个持棒乞丐的身后,却伸着脖子嚷道:“我们跟你又不熟,空口白话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诓骗莲哥儿。”莲哥儿咬了咬嘴唇,也坚持道:“要不,我就要你领我们一起去,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办到答应的事的!”“不行!”莲娘当即截止道:“岳少爷的行止,是我们的高度机密,岂能容你一个陌生的乞儿随行。”莲哥儿冷哼道:“果然你们心中其实瞧不起我们。”他一挥手,众乞丐都围逼了过来。岳英忙阻止道:“好,我答应你,答应你还不成吗?”“但是——”岳英又说道:“我答应让你随行。但只能有你一个人啊。”“岳少爷,军国大事岂能儿戏!?”莲娘吃惊的便欲再行劝谏。“算了,就听英儿兄弟的吧。”这时史珍抬手阻止了莲娘,又朝岳英道:“英儿兄弟,你如今已经是堂堂的义军领袖了,你说让他跟着,我们就也让他同行。只是经历了这么多的战斗与牺牲,尤其是最近的叛徒事件之后,我希望你能明白什么人可以值得信任,什么人需要谨慎对待。”岳英肃容点了点头。史珍让莲娘把剑收起来后向莲哥儿叹道:“从现在开始,你就算是我们的同路之人了。可做我们的朋友,一路同行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其中会有多么辛苦,你现在根本还无从得知。只希望你今后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只要能杀金狗报仇,我什么都不怕!”莲哥儿挺起胸脯大声的答道。这话立刻在众乞丐们当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那名曾按倒过岳英的老乞丐排开众人走了出来:“莲哥儿,你要想清楚,真的要跟金兵对着干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莲哥儿咬牙切齿的说道。“可他们、他们是......金兵啊!”老乞丐叹息着说道:“你这不是要以卵击石吗?”“广叔,连你也怕了吗?”莲哥儿怒道。他目光扫视过在场的众乞丐,却见众人的脸上都现出一抹犹豫之色。“罢了,我也不连累你们!”莲哥儿一顿足道:“我定是要跟他们去的,是福是祸我都一人担当。广叔你既是我爹在世时的左右手,今后这个头领的职位还是你来干吧。我走之后大家便都拜托给你了。”那老乞丐脸上出现了一抹赧然之色:“我......,我不是这意思。”“广叔,你就答应了吧。我年少识浅,的确是不适合接替我爹这个头领的职位的。”莲哥儿眼圈红了红:“你们若是念我爹在世时好,便不要跑去跟金人们为虎做伥就好。咱们虽然穷,可也是汉人,不能辱没了祖宗。”史珍向岳英笑了一下:“她显然还不知道我们要走的路,要做的事是什么样子的。不过她这番劲头倒是和当年的你有着几分相似。” 第三十四节 郁孤台下清江水 九 一行四人连夜离开了乞丐窝,大半个时辰后来到了史珍之前曾到过的那个地道里。在一个房间门前,史珍说道:“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朱爷爷一直在等你。” “朱老将军还活着?”岳英喜出望外,推开门就冲了进去,浑没注意到身边跟着的史珍脸上慢慢浮现出的一抹戚容。 进屋后,却只见屋中立着几个人,都是义军中的中坚骨干之人。他们瞅见岳英进来,便一起横臂行了个军礼,但却并不像往日那样大声的上前问好,而是一起默然的让开了一条通路。岳英走过去,只见在人们身后围笼的是一个简易的床榻,两盏昏黄的灯烛照映下,一位本应健壮老人却无力的躺在床上,浑身的伤口竟比岳英还多,双条胳臂和和条大腿竟都是齐根而断。 此时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名老人已经奄奄一息,生存无望了。 他还能活着,都已经可能说是一个奇迹了——或许,他至此刻仍然强吊着一口气,只是为了能见一见自己寄予了无穷希望的那个孩子。 “朱老将军,是英儿害了你呀!”岳英伏床痛哭了起来。 “别哭,傻孩子。”朱强很想抚一抚这个孩子哭到抽搐的背项,可他此时连一只胳膊都没有了。 “英儿,你回来了,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了。”朱强气若游丝的说道。 “朱爷爷!”岳英伏床痛哭了起来。将近两年前,他的爷爷与世长辞,现在,另一位像爷爷一样照顾自己的老人也要离开了。 “傻孩子!”朱强又昵喃了一遍:“你难道没有想过,对于我们这些一生都在致力于抗金复土的老将们来说,能死在这北边的故国山河里也可算是足慰老怀了啊!” 岳英却再也无法接话,只是大声的号啕起来。 朱强,生于北宋徽宗宣和二年,卒于南宋召圣元年,享年七十八岁。终其一生,身历六帝,并亲身侍奉过其中南宋高宗、孝宗和现今太上皇三位皇帝,他离世的消息传回南宋临安京城后,抗金党莫不悲恸,经府院众位宰执大臣商议奏请,新皇帝批准,追封其为“长清开国县公”,荫其孙、曾孙辈七人入朝为官,并议谥曰“景庄”。 “布义行刚曰景;胜敌志强曰庄。”这是若在太上皇和李太后当朝时抗金党绝对无法得到的美谥。 当朝野内外的人们无不在纷纷议论朱强的传奇一生和极大哀荣时,却不知朱强一生也没有在意过这些名爵之类的东西,或许真正能令他快意的,只有壮年时那些跟在“岳”字大旗后面,和袍泽们一起纵马高歌的日子吧! 两天后,众人安葬了朱强。在朱强的坟前,牛兴安押来了一个人,此人被帮缚推搡而来,脸上满是恐惧。 “牛叔,这人是?”史珍不解的问道。 “这便是里通金狗,出卖大家的人。”牛兴安愤愤的说着。 “王义,朱老将军待你不薄啊,众位义士们也与你情同兄弟,你何以忍心把大家都一一骗去送死。”岳英又是愤怒又是不解的问道。 亏得此人还名“义”,却偏偏是那个最不义的人,世间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吗? 王义羞愧的低下了头去。 “狗杂种!”牛兴安愤愤的骂道,上前一脚把他踹倒在朱强的坟前,手起刀落,“噗嗤”把他捅了个透心凉。 “朱老将军,众位死难的兄弟,你们在天有灵,可以心安了吧!”牛兴安仰头望天悲声喊道。众人思及朱强及众死难义士的情义,无不悲痛。 回来之后,史珍注意到岳英的面上除了悲恸外似还有一丝彷徨,便走过去,用鼓励的目光冲他点了点头。 “史小姐,我有点怕。”尽管有些犹豫,但岳英还是嗫嚅着说出了心里话。 史珍疑惑的望向他。 “我不是怕金狗。”岳英解释道:“我是怕没法带领好大家。” 虽然名义上岳英一直是这支北方抗金义军的最高领袖,但实际上最主要的管理都是由经验丰富的朱强在操办的。如今他走了,岳英思及抗金局面的危急和形势的越来越严峻,不能不感到担心。 “我也有点担心。”史珍话一出口,就看岳英面上的忧色又重了一分,却又说道:“但我们都会和你在一起的。” 岳英抬头看了史珍一眼,史珍笑答:“荣辱与共。” 岳英又望向牛兴安等众将一眼,牛兴安抽出刀来柱地而跪答道:“某必刀山火海,生死相随。” “谢谢牛叔和众将士。” 这些部众都是岳飞旧部后裔或在北境誓死抗金的忠诚死节之士。他们的支持令岳英很感动,也略略心安了一些。 经过了前阵子的叛徒出卖和法场自杀式劫囚事件之后。原本号召而来的义士兄弟们已经十去七八,已经不仅仅用惨烈来形容了。可侥幸留存下性名的那些个人依然义无反顾的又围聚了过来,他们中每一个人都是百战余生,再无一个懦夫。 岳英一一望了一遍这些身上都伤痕累累的汉子们,说道:“你们中若是有人若是对我们的抗金大业存有疑惑,现在仍然可以退出,我决不会责怪于他。”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却没有一个人退出。 岳英的眼泪哄的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前途仍然艰险,但有这些人热血的汉子在一起,大概就算是勇闯黄泉也不会再有多么孤单和可怕了吧! 他上去猛的抱住了眼前的这些汉子们。 牛兴安把刀举了起来,高声喊道:“少元帅放心,我们没那么容易被打倒的。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众人也一起轰声喊道。 岳英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自信的颜色,三军纵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没有什么比一支众志成城的军队更坚强的了。 是的,“岳家军”是一个从百姓打心眼里奉现出来的尊敬称号,他纵可战死,必也不会有污于这个名号的荣光。 当天晚上,岳英把朱强和岳霭的灵牌放在一起,默默的待坐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他一开门,却见门外抱臂而寐着一个女孩。 岳英刚想询问,那个女孩子已经一骨碌站了起来,说道:“你醒啦?我给你炒的菜,这就给你拿来。” 说罢一溜小跑跑开,岳英的诧异之色还没消失,却见她又端着一木盘的饭菜跑回来了。 “听说你昨天晚上没吃饭,我便给你烧了份。可后来看你脸色严肃,又不敢打搅你。” 岳英瞄了一眼那些饭菜,居然还微微冒出来的热气。 那个女孩子小声的说道:“我一直放在锅里热着。” 岳英感激的望了那个女孩子一眼,但实在又忍不住心下的好奇问道:“请问你是哪位姑娘?是哪位义军将士的家眷吗?” 那位姑娘还没有回答,那听闻不远处已经传来“扑哧”一声轻笑。打眼一瞅,只见史珍已经缓步走了过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吗?”岳英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史珍扳住那个女孩子的肩膀把他推到岳英的面前:“你给看仔细喽,这不是莲哥儿吗?” “莲哥儿?”岳英的眼珠子一下子瞪的老大,望了望那个女孩子的面庞,不敢置信的问道:“莲、莲哥儿?” 那个女孩子羞怯的点了点头。 “可、可你不是一个男孩子吗?”岳英不解的问道。 “我本名叫张莲莲,因为怕女孩子身份上街行乞遭人占便宜,我爹打小便让我做男孩子打扮的。”莲哥儿解释了一番,然后又揪了揪身上的袄裙,不好意思地说道:“这女孩子的衣服太别扭了,我穿着也怪怪的。” “那你换完衣服后还自己偷偷照了半天的镜子?”史珍打趣道。 “呀!?史姐姐你居然在屋外偷窥过人家。”莲哥儿,哦不,张莲莲捶打了几下史珍,再瞄向岳英里突然脸有点发烧。 岳英却早已经让这些变化给惊的目瞪口呆,他疑惑地瞅了瞅张莲莲,以前她总是一副脏兮兮的乞儿打扮,脸上也涂着厚厚的灰污,意是没有发现出来她的庐山真面目。此时再仔细看来,竟还是长的蛮好看的。 看着看着,岳英的脸上也有点红了。猛然联想到在乞丐窝里时,自己似曾还抱过她一次,顿时脸上似乎更红了。 看着他们窘迫而又有趣的样子,史珍抿嘴一笑,又悄悄的走了开去。 在这些腥风血雨的日子里,身边有个人能相互关心爱护,是件十分温暖而有趣的事。史珍缓缓的走到了院子中,向南方的天空望了望,在那遥远的已经目不可及的地方里,有个人,不知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呢? ================================================================================================== 作者絮语:至目前为止,岳英的故事就先告一段落,花开两朵,让我们再表另外一枝吧。 ... 第三五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一 当初晨的第一缕阳光投射到这片古老的大地上时,整个自然界的小生灵们似才从睡梦中纷纷醒来似的,慢慢的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挥舞着各类爪、翅从巢穴中爬出来觅食,天地间似又开始慢慢恢复了生机。一只小小的褐斑雀飞落到草地上,蹦跳了几步,顽皮的用喙把草叶上悬挂的露珠啄下来,才又拍拍翅膀再次飞起,滑入附近的一边山林中。尽管这座包含了众多生灵的山林已经开始苏醒,但飞鸟百兽们的行动仍然以其自身的行为准则安静自然的慢慢进行着。仅以人类的感官来说,林子里仍然显得很静,似乎连一点风吹过的声音也没有,偶然有松鼠在把松苞咬落地上,或者鸟子在骤然拍下翅子。从树林稀疏地方可以望见远处星光还未褪尽的天空,笼罩在几座苍青的峰尖上头。不久,山背后,逐渐亮起来,星子越发淡了下去,一轮虽小却很亮的太阳,慢慢地现了出来。林子立刻镀上了一层淡金的光彩,黑白分明的树叶影子,马上显在润湿的地上。又约摸着过了小半个时辰,山林的外面远远的传来一阵马蹄踏地的声音,随后不久,一批跨马荷弓的武士人影出现在了山林的脚下。实际上,不管大自然中千万年来如何的春秋荣枯、平淡往复,在人类的世界中,历史的车轮却一直在滚滚地向前辗压着。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已有无数的金戈铁马驰骋了不知多少遍,无数的王朝覆灭,又有无数的新王朝兴起,一切似乎都相似,一切似又全都不同。今天是大宋昭德元年的十一月六日,也仅仅是在三天前,女侠史珍仗剑直驱敌穴,诛灭天星社旗主张三心,救出了抗金义军领袖岳英,酣畅淋漓的在朝野两界书写出了这一脍炙人口的传奇。可这一切都发生在北方的齐鲁大地上,不管日后人们会如何惊奇的谈论这件逸闻,但目前在南宋境内,尚无人得知这一壮举,这里也战火正酣,每一天,都可能是要命的一天。林子口的武士们稍稍驻马望了这片树林一眼,但很快又一挥马鞭,朝林子间进发开来。“逢林莫入”这虽是汉人兵法上的话,但其实金人们中也是有些知道的。但他们行色匆匆,似是急于赶路。且在这个长驱直入的金军面前,似也没有什么太值得担心的对手。这是一队仅约有五十人左右的金兵队伍,但其中夹杂了不下了两百多人的汉人百姓,他们全部都被绳索捆绑在一起,走的稍微慢了点,就可能遭到一顿皮鞭的劈头抽打。进到了林中,被俘的百姓中有一名小伙子似是无意中绊到了地上的一块石头,身子一趔趄,紧接着结实地摔倒在了地上。百姓们都是用绳索串连,紧接着前后两名百姓身子也被牵扯的一歪。这个小变化立刻引起了押运的金兵的注意,几名百姓刚把摔倒的那人搀扶起来,却转头发现一名金兵已经兜马过来,大骂了一声,举起马鞭便抽打了下来。可怜那名百姓被人驱赶了一天粒米未尽,身心俱疲,刚摔了一跤,现在又要再次承受皮鞭的抽打。他下意识的缩着脖子闭上了眼睛,恐惧的等待着皮鞭抽打到身上的那股疼痛感。但实际上那股疼痛却并没有传来。就在那名金兵举起了手中的马鞭的同时,却听得一声箭啸之音传来的同时,那名金兵已经栽倒在了马下,一只羽箭深深的扎在他的心窝要害处。金兵将领脸色变了变,女真人也是马背上弯弓控弦的民族,他很明白刚才那一箭所展现出来的威力——这里一定有一名射箭的好手在伏击自己。更可怕的是:这里似是还不止一个人,几乎就在那一箭发出后,紧接着又有一些羽箭尖啸着飞出,四、五名金兵纷纷中箭身亡。“敌袭,备战!”金兵的领队将领喊了一声,金兵们立刻抽出战刀、长弓来,警惕的盯视着四周。论武勇,女真勇士们不输于汉人,论张弓控弦之士,他们更是远在汉人之上。可是现在他们在茂密地山林之中,并不能有效的识别出敌人的藏身之处。而敌人似是极为狡猾,射出的箭支来自多个方向,且经常变幻。金军将领只好命令手下们举起皮盾,收缩成一团进行防护。但这时被俘的百姓们却已经吓得失去控制了,他们尖叫着,想要四窜逃跑,但他们有绳索相连,又没有一个明确统一的逃跑方向,其结果只能是在原地附近反复冲突,一个也跑不掉。有时甚至会冲撞上金兵的防卫圆阵,金兵也毫不客气,立刻反手一刀就将之砍翻在地。宋国人的命在他们眼中本不值钱,即便这批都死光了,大不了他们再回去抓一次。即便这些百姓们没有撞上金兵的刀锋,但他们这样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现场一阵乱跑,流矢无眼,也的确是很危险的。马上,林子中射出的箭势立刻就小了起来。很明显,金人可以不顾这帮老百姓们的死活,可伏击者却不能不管。同族同种,他们必竟是血肉同胞。这时,前方的林中突然杀出一匹马来,马上一员大将一边将手中一杆镔铁长枪舞的像车轮一样格挡着金兵回射出的箭矢,一边急声的大吼道:“汉人百姓们全都到跑边处趴下别动!”反应过来的百姓们这才急哄哄的跑到了林间小路的边上抱头趴下。那名金兵将领却是一哼,大喊了一声,立刻有六名金兵军拍马抡刀向那名杀出的宋将围去。正愁找不着人呢,你敢露头,就杀死你。可就在这时,那要命的弓弦声又响了起来,眨眼间,又有五名金兵被射杀于马下,那一名金兵冲至宋将跟前,却惊恐地发现身边已经只余下自己一个人,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那名宋将在暴喝声中一枪攒于马下。那名杀出的宋将压制下百姓们的骚乱后也并不退回去,反而又是大声怒吼了一嗓子,“哈!”声若惊雷,挥舞着战刀又向那群已经开始收缩防御的金兵起来了。自金兵开战以来,大多是宋国守军望见金兵便返而而逃,即便几次交阵也只能是依然人多和宋军传统的战阵以自保,像眼睛这位主动出战,以一人挑战已方整个一支小队的宋将,金兵将领还的确是头回见到。事实证明,这位主动杀出的大将的确果然不是易于之辈,他在一照面已经将一名金兵连盾带人撞下马去,抬枪将前面的一名金兵的脑袋削下,然后头也不回的又返手一枪把身后一名金兵扎下马来。横枪一扫,金兵的防御圈子立刻就缺了一角。这便是所谓的“猛将”,能以一人或一军之力,把敌人完整的防御硬生生的给撕开一条口子!金兵的防御破绽一出现,林中立刻又杀出了二、三十骑宋军,又快又准又狠的插入了这个破绽,将金兵的防御阵型一击捣碎。金兵的将领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明明宋军的数量比自己方还要少一些,可却似个个都极为骁勇善战,配合也严丝无缝,转眼之间便将自己这支自南征以来从没遇败过的队伍打了个落花流水。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宋军?可金兵将领已经没有时间仔细琢磨这一问题了,眼见的自己的队伍已经散乱不堪,甚至连原本那些老实的百姓俘虏们中也有一些胆大的开始用捡起的刀子割开绳索,加入了对金兵的攻击之中,他脑子中迅速地转过了一个念头:“赶快先离开这个混乱而倒霉的林子。”于是,这名金兵将领头领自南侵宋国以来第一次拨转马头,打算落荒而逃。可惜他连逃走的机会也没有。眼见的这名金兵将领在几名帖身的士兵的护卫下冲开了宋军的拦截,拍马狂奔,慢慢的已经离混战中的宋军越来越远,突然他又听到了刚才那声熟悉的箭啸,他惊恐地回身想用皮盾格挡,却只是还没来得及返身举起,那只箭支已经带着呼啸的锐风从他后颈射入,强劲的冲击力又让那箭继续前突,直到青钢打造的箭锋又从他的前喉处突出为止。那名金兵将领在马上身了摇了摇,栽倒于地,立时死了过去。远远的数丈之年,一名年仅十七、八的宋军武士把弓重新插回腰畔的弓囊中瞥了那名死去的金兵将领尸体一眼,冷哼道:“在我们汉人的地方上做了杀人放火的坏事后,便想这么容易地走掉吗?”金兵将领的逃奔和被射杀,给已经散乱的金兵们在士气上进一步给了更沉重的打击,每快就都放弃了抵抗开始拍马逃窜起来,逃的晚了,立刻就会被追上的宋军和百姓们一刀砍翻。两刻钟之后,战事已经结束,战场也已经打扫完毕。那名持弓射杀金兵将领的少年宋军武士领着几名袍泽过去帮着救治在战斗中受伤的百姓后,来到那名正坐在石头上望天的宋将面前,昂首挺胸,横起臂膀磕在已经有点碎烂的胸甲上行上一个军礼,大声喊道:“种副尉,捧日军权领都头宋君鸿请求向您汇报本次战况结果!” 第三六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二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四百多年前,盛唐时期著名的边塞诗人王昌龄写下了这首千古名篇《从军行》。自古以来,投身军伍的人们都要有这种觉悟:定旅艰辛、戎马苦险,只有胸怀一股斗志的人,才会长期的战斗下去。既然从了军,那就不要怕苦,不要怕死,愿意腰中剑,直为斩楼兰!宋君鸿此时便是这种铁心坚情的人,在这刀兵乱世中之,他唯有帖近剑锋取暖。他原本是一个穿着深衣长衫、高冠儒巾的书生。整日里只是吟诗唱赋、自命风流高格调。谁能想到他现在会是这样一幅又黑又脏的大头兵的模样?这与他以往的形象完全不符。此前绝没有人会想到他能投笔从戎、更没有想到他会亲身踏上战场,更无法想像他会身处敌后的战场;更别说是已经九死一生的敌后游击战场了。宋君鸿从军也才不过是短短的两个来月,可他已经经历了各类生死险关不下八、九次了。这两个多月来,他没有领到过一文钱的军饷,甚至连身体面干净的军服都没有挥着,他所记得的,只有不断的战斗,然后逃窜,然后再继续战斗,然后再继续逃窜......黄沙百战,金甲已穿。原来,眼前这支刚刚伏击了押运宋国百姓的金人小队的,正是种尹尚所率领的那支“捧日军”。“捧日军”,原本是禁军,更是堂堂的“上四军”,可现在他们不过是一股小小的“流冠”罢了。就算他们是豹子,现在也只能算是只幼仔,而且还是流落在的危机四伏的狼群中。这支“捧日军”中的将士们都已经在这些日子中的流窜中变得狼狈不堪了。营指挥使种尹尚此时倚在一颗大山石上一边低声的喘着粗气,一边包扎着身上的新伤口。低垂着头颅,很难想像他便是刚才那个匹马单枪杀向金兵阵型的猛将。现在,他像是一只已经奄奄一息的狮子,浑身都透着疲惫。种尹尚摆了摆手,无力的阻止了宋君鸿的报告:“事到如今,我还再听这些有什么用!”良久,他又苦笑了一声:“你只需要告诉我现在还余下多少个兄弟。”前一位书记官便在七天前刚刚战死了。所以宋君鸿现在不仅权领了一个都头的职位,还兼上了营里的书记员,可以算是“身兼数职”,但实际上此刻他手下能调动的士卒也只余下两三个而已。听到种尹尚的话后他把战时行志册揣回了怀里,轻声的说道:“刚才一战又少了三个兄弟,现在已加上伤员也仅有二十七人而已了。”二十七人,这个数字让种尹尚脸上流露了一丝酸楚之色,但一闪而没,又恢复了麻木的神态。三百多健儿出营,现在尚存活者已经连一成都不足了。这种伤亡比重,甚至都不能用惨重来形容,寻常军队在还没有达到这样一半的伤亡比重时就会崩溃四散了,可他们这支队伍仍然凝聚在一起。从一个军人的角度来讲,这本是一件十分令人自豪的事。可种尹尚却根本没有这种兴奋感,二十七人,他们已经很小心的避免伤亡了,可还是兄弟们越来越少,死一个就少一个。“我们......还能再经历的起几次战斗?”种尹尚吵哑着嗓音艰涩地喃喃问了一句,像是在问宋君鸿,又像只是在责问自己。“管他几次呢。”过来帮着种尹尚包扎伤口的李成接口答了一声,温声地安慰道:“头儿,说实话,事情到了这种境地,兄弟们已经谁也没有打算再活着回去了。你也不用再去在意这事儿了,弟兄们跟着你战死,也不亏。”这时都头李三狗也闻声走了过来,大声地嚷道:“就是!就算是拼到最后全军覆没了,也要跟他们金狗们狠狠地再去干上它一两场,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管他娘的还能活几天呢。”李成略皱了皱眉看了看大嗓门的李三狗,不过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对方却是毫不在意地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混着血丝的痰水,却也不再去管顾自己嘴角的伤口,只是拔出了腰间的小酒囊,摇了摇看还有点儿酒,便一仰脖子全部都灌了下去。种尹尚的脸色却更加地阴郁了起来。宋君鸿从刚才一直没有搭话儿,这时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句:“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水穷水尽了。”“什么?”种尹尚一怔,尽管有些不敢置信,但还是抬起头来望向宋君鸿:“宋举人,我知道你素来多智,可你却莫要诳我?”“其实,也不敢就说是一定是能转危为安。只是,刚才清点战绩时,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在意。”宋君鸿朝那些原本被俘获的宋人百姓们点了下下巴:“你们发没发现他们有点不同寻常?”“不同寻常?”李成疑惑的向那些老百姓们瞅了瞅,疑惑地道:“两个胳膊一个脑袋,模样也都是十足的庄户家的泥腿子,没什么特殊的呀?”“不,他们有特殊的地方!”宋君鸿立刻纠正道:“首先,他们中没有一个孩子,也没有一个妇人。”他这一说,种尹尚和李成立刻发现出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来:通种金兵虏获人口,都是喜欢多抓些妇孺的,而这次里面竟没有一个这样的人。“更别提他们被押运的方向不是金国的北方,而是朝向战事最激烈的前线了。”宋君鸿又进一步提醒道。“是啊,为什么呢?”李成就更加不解了。“立刻找个老百姓来问下。”种尹尚喝道。“我刚才已经顺便问了。”宋君鸿说:“金兵们抓他们时也没有细说,只是说过让他们去干活。”“干活?”李成嘻嘻笑道:“莫不是金人为示要在咱们宋国扎下根来,特意抓些老百姓过去种稻子?”这时种尹尚拧眉思索了一下,突然抬手猛地拍了一下李成的脑袋瓜子:“笨!子烨都已经提示的这么清楚了你还没明白吗?现在战火连天,哪里还能干什么寻常的庄嫁活儿啊。之所以要抓这些壮年之际的男人去,多半是为了搭云梯、构筑攻城工事。”李成:“你、你是说......”“对!我们前面就有战友。”宋君鸿点头道:“如果我所料不差,前面的平江府还没有陷落。金兵久攻难下,才会不得不从附近抓汉人来加强构筑工事的。”“终于......终于能和咱们宋军会师了。”李成欣喜的搓着手在种尹尚身边走来走去。种尹尚瞅着他转圈眼烦,一脚给踢到一边去。然后强压住心头的激动说道:“希望这次我们不要再扑个空啊!”种尹尚自从当时率残部从敌兵的包抄中突围出来后,先是去了武强,但武强已经陷落了;听到大军退到了惠州,他们又马不停蹄的赶到惠州,可到达时却发现惠州城头也换成了金国的军旗;然后又奔往了岁安,可岁安又在他们到达前三天变成了一片焦土。这两个月里,他们转战了好几个地方,一直希望能回到宋军的大营中去,可每到达一个宋军的城池,就发现要么是宋军已经提前战略转移,要么就是已经被金兵攻陷,他们连一次宋军主力的影子也没见着,倒是迎着遇上金兵的扫荡部队好几回。每一次血战得脱,便意味着又有一些兄弟战死于那场战役。现在,他们已经只余下二十来个将士了,人马俱疲,只要再有一两场大一丁点儿的遭遇战,他们就要全营去阴曹里会师了。这个时侯,突然又看到了与自己的军队会师的可能性消息,怎么能不令他激动,但是又担忧呢。“看来老天还没有完全放弃我们!”宋君鸿上前拍了拍种尹尚,“我们再搏一次吧。”“嗯,好!”种尹尚点了点头,一直疲惫低沉的眼眸中突然又燃起了一缕斗志,然后有点凶恶。“李三狗,传令兄弟们立即吃饭喂马,抓紧休息,然后半个时辰之后便全军上马,急驰平江府。”种尹尚挥舞起一只拳头吼了几句,然后转身冲宋君鸿道:“生死,在此一举吧。”“是的,在此一举了。”宋君鸿点了点头,回身也去整理自己的盔甲了。四个半时辰后,种尹尚一行二十七骑来到了平江府城外,放眼所及竟是密密麻麻直如星罗棋布的金兵的行军大帐。“妈呀,至少有两三万人。”李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在金兵的阵仗中,已经绝对算是大股部队了。“怕什么,平江府城高池深,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便被攻陷的。”种尹尚举目张望了一会儿,突然兴奋地挥鞭一指:“你们看!”在城头,宋军的军旗仍然在高高飞扬。而在它们之中似有几杆大旗格外醒目:上面绣着巨大的“种”字,正在迎风飘的烈烈作响。“我们......”种尹尚一瞬间的眼泪就彪了出来,“我们终于找到种太尉了!”兄弟们,到家了! 第三七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三 十一月七日,在与城内取得联系并按排好接应后,种尹尚所部终于得以成功冒险突破了金兵的封锁进入城中。尽管这只是与大部队们会合历程中的最后一小步,但他们到达平江府城外时的二十七骑最终也仍然只有十一骑得以活着进城。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黄城足今古,白骨乱蓬篙。尽管深信这些子弟兵中大多数的人都不曾后悔加入“捧日军”这一英雄般的队伍,但营指挥使种尹尚一直不敢回头最后这寥寥无几的跟随自己回来的生还者,这个结果实在是令人酸楚。实际上,包括宋君鸿在内,每一个生还者身上都是鲜血淋漓,各种大大小小地伤痕纵横密布了。他们是一群从鬼门关中爬出一条命来的人。突击入城时一马当先作开路者的种尹尚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惨白的吓人,马匹跃入城中后不久,他便一头从马上栽倒,昏迷不醒了。令人瞠目心惊的是:即便是已经昏迷的他,手中仍然死死的攥着那杆镔铁战枪,旁人掰都掰不开,最后,军中的医者们只好把他连人带枪抬上了伤架,抢入营中救治。三日后,种尹尚才悠悠转醒,又是六日后,见到他身上的伤口开始结痂,勉强能坐起作轻微活动时,大宋殿前司太尉种慎第二次来到了种尹尚的营中进行探视。种尹尚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种慎治军甚严,他虽是种氏的族中子弟,但在军中却绝不敢乱了军规,哪怕是只有叔侄二人独处时也一样。种慎倒是伸手按住了他:“好好养伤要紧。”“太尉......”种尹尚嘴中才刚吐出了两个字,却已经禁不住的哽咽起来。“你个没出息的样子!”种慎低声责骂了一声:“把眼泪都给我抹干净喽,留着回去跟你婆娘哭去。”种尹尚不好意思的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像只大花猫似的。种慎轻声说道:“本来我都给你家中捎过阵亡战报了,没想你却能活着回到我的眼前。这是老天在眷护我们种氏的下一代啊。你把这两个多月来你们是怎么活着逃出生天的事跟我说说吧。”种尹尚点了点头,便开始转述了起来。初时情绪激动,讲述的内容东一件西一桩的,后来在种慎的慰导下终于慢慢冷静下来,又把沿途发生的各次战役一一梳理清楚,然后详述出来。种慎的帖身亲兵如石雕泥塑一般的按刀立于帐外一动不动,足足一个多时辰之内种尹尚的营帐中无人敢于接近,秋冬之交时呼啸吹过的寒风中,只有营帐中种尹尚断断续续的细声话音。良久,种慎站起身来:“你们营之前让友军抛弃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回头我自会给你一个公道的!”种尹尚激动的点了点头,三百条人命,其实全都是源于一开始的那次友军的临阵叛逃。种慎却兀自峻着嘴唇,在营中小小的踱了几步后,低声吟哦着刚才种尹尚转述时提及的一句话:“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说的好哇!”言罢,他又抬起头来,有点欣慰地望向种尹尚:“尚儿,仔细品来,这十六个字深合我们兵家真髓啊。你这次能活着回来我本来已经很高兴了,不成想你能还在战斗中领悟出如此精辟的战术。”种尹尚脸上掠过一抹赧然之色,说道:“太尉,此非是我之所能见识到之战略,而是旁人教于我的。”“哦?”种慎问道:“何人?”“宋君鸿。”种尹尚答道。“就是你说的那个半途从军的举人?”种慎问。种尹尚点了点头:“实际上自从他加入后,我们在和金兵的各次冲突中变得更加灵巧和多变,其实我刚才和你说的后期的那些战斗中的策略,大多都是出去此人之口。”种慎疑惑的望向自己这个堂侄儿。他倒不是怀疑种尹尚会胡编些关于一个外人的好话来诳骗自己,主要是他了解自己的这个侄儿实是种氏青年一辈之中的狡狡者,在同龄人中实是甚少服人的。种尹尚随即赫然又言道:“我们这些人最后能得以回来再见到太尉,也多赖此人之智力。”种慎狐疑了一下,冲帐外大声令道:“传那个宋君鸿来见我!”帐外的一名亲兵唱了声喏,便大步的奔跑出去传令了。宋君鸿休息的军帐与种尹尚的很近,所以不一会儿的工夫那名亲兵便找到了他并将之引领到了帐外。“太尉便在帐中,请宋副尉注意仪容。”许是敬佩他们这一营人死战归队的壮烈,那名亲兵到了帐门处又小声的提醒了一下。宋君鸿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是一名正式的军官了,回到城中后点检战功,宋君鸿刚刚获授了正九品下仁勇副尉的武将勋阶,他的“权任副都头”官职前的那个“权”字也终于去掉了,并进一步扶成了正职。尽管在大宋朝的武官序列中这只是一个很小的低级底层军官,却无疑是他这两个月来用舍命拼杀才换来的。包括种尹尚在内,归来的人们都获得了加勋记功的奖励,关于这一点城中谁也没有意见。必竟他们的回归是一路伴随着大量杀敌的血路开拓,可惜只有十一人能最后享受这份表功与宣荣。可宋君鸿手下仍仅有两个兵员。他们这一个营无疑已经打残了的,可平江府城也仍处于敌人大兵压境之中,并无闲暇时间来再给他们营重新补充兵力,所以大家私底下都在说把他们这十一人干脆直接打散充实到其他各营的可能性更大些,这个消息令回来的这十一人心里多少都有点忧虑。进入城中的这九日中,宋君鸿除了向派来的两名军法官再次陈述回归之战的经过并接受审查质询和领受加勋军令状之外,其余的时间只能一边在帐中和李通、赵三狗等袍泽养伤,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消息。实际上,这次还多亏是借助种慎的召见命令,他才能在管理严峻的军营之中进行走动并来探视一下种尹尚。对于种慎这位军中名将,宋君鸿自是早有耳闻,这几日在帐中也没少听李通、赵三狗提起这位直系顶头上司的轶闻,总之一句话:不好惹!于是宋君鸿自是不敢懈怠。回到城中提了军官后迄今的唯一好处便是终于可以脱下那身已经破烂脏污到惨不忍睹的大头兵服,从军需司领换了一身青色战袍的戎常服,和一身铁质甲叶的山文字甲。他低头先把束甲带紧了紧,又整了整顶上的头盔,这才向提示自己的亲兵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致谢,深吸一口气后,便大声报道:“报!第丙子营都头宋君鸿奉令到来!”“进来!”帐中一个有点威严的声音答道。“诺!”大吼了一声,宋君鸿撩开帐帘,抬步走了进去。进得帐中,他迅速的拿眼扫了眼帐中的情况。尽管种尹尚现在还不能下地行动,但他的战甲、战袍和镔铁长枪、配剑等仍然被人整齐的摆放在床侧,随时备取。帐中有个火炉,使得在这开始变冷的天气里给帐中添加了稍许暖意。种尹尚躺在一张简易的行军睡榻上,令人高兴的是脸上似是有了些许红光。此外,帐中还有一支黑旧的烛台,缓缓燃亮的烛光,打在一个负手站立的约五十岁左右的老将身上。宋君鸿知道这便必是大宋殿前司太尉种慎无疑,急忙又并腿横臂,行了个军礼。“听说......你以前是个举人?”种慎问道。“是!”宋君鸿答道。他以为种慎也要和别人一样询问自己一番为何弃文从军之类的话,却不想种慎话锋一转,直接又问道:“‘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这十六字战法是你告诉种指挥使的?”“是的。”宋君鸿只好又承认道。“嗯,倒是暗合兵法,未知此语出自哪本兵书?”种慎又问道。两宋之世,宋人先后饱受契丹、西夏、土番、女真等异族铁骑的侵扰之苦,国耻民忧,久而久之后士子们好读兵书、文人竟相言兵倒也蔚为风气。有些士子甚至会经常自己撰写一些《平戎策》、“治军论”之类的兵书或策论。只不过像种慎这类从戎马实战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武将往往对士子们的这些空洞理论表现的不屑,可这并不影响许多的读书人们喜欢看点兵书,然后在各类酒晏聚会、名家召对时大肆吹谈。如果这个宋君鸿从哪本兵书上读到过这几句话,种慎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这......,这不是什么兵书中写的。”宋君鸿只好答道:“这是一位名叫朱德的军略家所言的,属下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才习得此论而已。”“朱德?”种慎疑惑的问道:“我如何从未听说过此人。”“这位大师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他的时代,离现在几近千年。”宋君鸿只好含糊的说道。“可惜,若真有这么一位奇人,本太尉本倒真想与之一唔呢。”种慎摇了摇头:“却原来竟是如鬼谷子一般的上古先贤啊。”宋君鸿严肃的点了点头,肚子里却在暗笑:朱德元帅若是生在此朝,怕是这纷扰的天下将不知更会乱成什么样子呢。================================================================================================注:大概是因为毛太祖后来所撰的一幅对联,后来这游击战的十六个字方针现在深为人知,很多人也都因此误以为这游击战是毛zd提出的战略,实则其原创所有权应属于朱德元帅。 第三八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四 “宋夫子,这座大营戒备森严,金兵们又都是凶狠的紧,所以你还是莫要乱走乱瞄的好,也免得惹祸上身。”正当宋君鸿凝神观察着这座好不容易才进来的敌军大营时,一名汉人通译走了过来在宋君鸿身旁坐下,低声对宋君鸿说道。“多谢张大人提点。”宋君鸿起身笑道。“嗨,什么大人,老朽不过就是一个被金人刚请来的传话筒罢了。”通译摆了摆手。因为金人占据中原已经四十年,所以有些北方的汉人因此学会了一些女真话。而在这次金兵兴师南侵之中为了沟通方便,很多同时懂得汉、女真两族话语,又能识文写字儿的人都被金兵临时抓来当了军中的通译,这名张姓通译便是其中的一位。“将来若金国占了全大宋,像张通译这种通晓两族文字,又在南征中立下大功的人,被任命个一官半职,那还不是举手间事?现在先叫声大人,保管也是错不了的。”宋君鸿笑着夸道。“承你吉言喽。”宋君鸿这番话说的张姓通译立刻梅开眼笑,胸脯挺了挺,像是真的已经当上了官儿似的说道:“你别看这金人个个如狼似虎的,但他们总共才多少人口啊?将来打败了大宋后,要治理这么多地方、丁户,他们哪里顾的过来?到时侯还是得依靠我们汉人呗。”说到这里,那名通译得意的向宋君鸿说道:“跟你说啊,来时我还是给金兵负责征役的撒目递了五两金子,才换得调到这座将军大营呢。为什么?”不待宋君鸿回答,他便先挤着眼笑道:“守得大树好乘凉啊!”“好你个狗汉奸,原来还是主动卖身投靠的。”宋君鸿在心里暗暗鄙夷地想,但此时脸上却绝不敢流露出丝毫不喜的神色来。不但不能驳斥,还要虚与委蛇:“有道理,有道理。以后还要请张大人多多提携关照呢。”宋君鸿从怀里摸出了一颗散碎银子,塞到了张姓通译的手里。“张大人,小弟初到贵地,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心里不免忐忑,也生怕不小心走错了营盘让人砍了脑袋,所以咱这大营中有哪些地方是重要、闯不得的,张大人也便现在给小弟提点一下。”宋君鸿尽量表现的很谨慎和谦卑。张姓通译把银子揣里怀里,笑得更加得意了:“你要问这个可算是问对人了,须知自从大军南征开始我就跟在这个大营中行动了,对这里的一些紧要地方还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说罢就得意地把这座大营中的排列规矩和重要的营盘位置都和宋君鸿逐一说了一下。虽然作为一名汉人他能知道的也只是一些大致上的情况,但这对于宋军一方来说,极多少会有些用得上的情报吧,宋君鸿不断的点着头,仔细地把他透露出来的这些情况一一记在心里。两人正说着,一名金兵按刀走了过来,叽里呱啦的吼了几句话。宋君鸿疑惑地转头望向张姓通译,张姓通译说道:“完颜扎夫发大人让你一会儿过去兵械库。”完颜?就算是女真族中,也并不是人人都能拥有这个姓氏的。所以一般姓这个的在女真人中,都是较亲贵一族。“敢问张大人,这个完颜扎夫发又是何许人也?”宋君鸿低声问道。“完颜扎夫发是完颜木里安将军的侄儿,专门主管粮钱物资的。”张姓通译脸上流露出一份向往的神色说道:“这可是个财神爷呀!侍侯好他,说不定赏钱会较丰厚的。”“若真有厚赏,当于张大人分之。”宋君鸿笑了笑,朝张姓通译拱了拱手,两人便一起向兵械库走去。到了兵械库外,只见库外围立着数十个腆肚挺胸按刀侍立的士卒。通译说明来意后,一名金兵随即跑进去通报了。宋君鸿目视着这座军械大库,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几天前的尹依尚帐中。当时宋君鸿说出了游击战的十六字方针和朱德的名讳后,本以为种慎会继续询问一些关于朱德的事情,本已经开始在肚子里编词儿准备怎么样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查询了,却不想种慎话题一跳,直接就问道:“你认为游击战取胜最重要的是什么?”大概对于种慎这种老兵,再奇怪的人名儿也远不如一个有效的战略来的实在。宋君鸿只好答道:“游击作战有其本质特色,其中最大的特点就是敌众我寡,甚至是敌后作战,这就决定了其作战方法不能拘泥于常态。那种以堂堂之师,击煌煌之阵的战法肯定是要完全抛弃的。要想真的发挥游击战的效果,说白了,有三点:一是要灵活机动、随时应变;二是要避免正面频繁交战,专捡敌方七寸处下手,要么不出击,击则必中敌要害。”“灵活机动,一击必杀。”种慎沉思了一下:“你说的倒不像是个军人的作风,反而有点像是躲在黑暗中的刺客了。”“谁说刺客的战术不能用于战场之上了?”宋君鸿昂然答道:“一般来说,好的刺客,泰半也必是好的军法家。”种慎抬起了头来,目光炯炯的盯向宋君鸿。宋君鸿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态在这位老将的面前显得有点轻狂。但略一紧张的低头,但很快又昂起头来,鼓起勇气望向种慎那如雷滚过一般的目光。种慎的威名不是白来的,几十年的统军杀伐让其目光有着一种如铁山般的威压和森寒,两人目光才对视了一刹那,宋君鸿的后背就已经让沁出的冷汗打透。宋君鸿强自支撑,种依尚却也被唬了一跳。须知种慎治军严苛,平日间不苟言笑,众将皆是对其又畏又敬,从无人敢在其面前大言或孟浪。种依尚怕宋君鸿的言行被种慎认为是轻佻,连忙说道:“太尉,宋都头只是......”“不用说了。”种慎一抬手制止了种依尚的劝情,沉声说道:“他说的没错。好的刺客,往往都是好的军法家。但好的军人,却未必能是好的刺客。”种依尚一愕,却听种慎又说道:“不过这位小都头的话,却让我想起了一桩子事来。”“想起一桩事?”宋君鸿和种依尚都好奇地等着种慎的下文。只听种慎说道:“昨日间兵部曾有报文称,近日刚有位兵器作坊的七品监制在金人的重金诱惑下叛国投敌了。”“不过是位小小的兵器作坊的监制罢了,又不是哪位名将大臣投敌,也值得兵部专门加到行文里?待来日咱们击破金虏,便也将这叛徒一并缚便是。”种依尚晒然道。“无知孺子!就只知道阵前厮杀。”种慎低声责斥道。种依尚立时不敢说话了,只是目光中仍有不解。宋君鸿只好向他说道:“指挥使,有道是‘公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这种两军胶着的重要时刻,一名兵器作坊的监制带来的破坏力,或许比对一两名大将投敌带来的更可怕的多。”种慎叹道:“我宋军与北方蛮族铁骑作战,所依凭之优势历来有三:一是城高池深,二是我宋军的军阵变化多端,三是有如床弩、火炮等各类军工器械相佐。所以我们宋军的单一作战能力虽不及比方蛮族铁骑,但或据城而守,或结阵野战,再加上优势的军械从旁打击,我们才能与蛮族相抗衡的。而一名兵器作坊的监制,虽然官职不大,却已经足够了解很多的军械制作技术方法了,如果这些方法在金军之中广为流传,那对我大宋军队来说,将是一个势力对比上此消彼涨的重大打击啊。”种依尚这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种慎朝宋君鸿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你能明白军械的好处,便说明的确不是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那我再来问,你猜这名叛国的监制现在最可能会在哪里?”他在哪里,我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个时代又没有gps定位设备。宋君鸿刚想摇头,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问道:“莫不是就在咱们平江府城外?”种慎低吟道:“非常有可能,我这两日也正在忧心这一点。”宋君鸿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之外:敌人获得了这么一名技术专家,在这种仗打的热火朝天的时侯当然希望越快的把他的技术转化成战力越好。现在地处战场最前线,又是军事重镇的,当然便是种慎亲自坐镇打挥的平江府城了。再联想到他们进城前时金军四处抓壮丁修筑攻城的工事,怕便是要为这名叛国的监制“大展拳脚”作准备哩。而一旦宋军拥有的技术优势转化到了金兵一方,并被应用到平江府城的攻城战中,宋君鸿一想就觉得凶险。“本来我军力不足,守城御敌也只是勉强有余,根本没有余力去攻击敌营,干扰敌方制作工事。只能尽可能多做些守御的准备......”种慎瞄向宋君鸿:“不过既然你又说游击战,又说刺客兵法的,我突然有了个有趣的想法——不如便由你来去把这各危险的叛徒给我干掉吧。”“什么?”宋君鸿和种依尚对种慎下达的这个任务都大出意外。“那我陪宋都头一起去。”必竟是两人一起并肩从鬼门关中杀回来的交情,一听是这种任务便知其中会有何等的凶险了,急切之下种依尚挣扎着便想起身。“你给我老实躺着。”种慎朝他一瞪眼,又转向宋君鸿说道:“你倒底敢不敢接这个任务?”“敢倒是敢,只是属下还有点不明白。”宋君鸿斟酌了一下,问道:“如果这名叛逃的兵器监制已经到了金兵大营之中,会不会技术已经流传开来,光刺杀他一人又会有多大作用?”“哼,这名监制要想在金营之中受重视,我赌他必然会挟技自重,决不肯轻易将自己的技术外传的。”种慎点了点头:“何况就是外传了也不打紧,这种精密军械的打造,绝非照个样子就能做到好处的。只要把指导的兵器监制干掉,余者就算获得了些一知半解的技术,也一时做不到好处。这样一来,能帮助我们平江府城撑过这阵子的攻打便足矣了。”宋君鸿点了点头,这倒也是。汉人向来是个重技术手工的民族,尤其是军器作坊出产的那些高端的军械制作工艺,这种技术绝不是金人一时半晌便能学会的。何况,就算最终仍会让金人学会也不太打紧,因为等金人自己摸索出来这种技术时,宋人早已更新研发出更好的技术和军械来。在这种技术赛跑中,论工艺制作能力,汉人绝对远远领先于游牧民族。“报太尉!属于敢于接受这个任务。”宋君鸿横臂当胸行了个军礼,大声的答道。“我可说好了,我没有多余的士卒派给你。”种慎又道。“也不用他人助力,属下一人照样能完成任务。”宋君鸿又答。“好!沈湎呼竖子,狂言非至公。你若是能完成这项任务,我便提拔你为一个营的副指挥使。不过你若只是大言夸口......”种慎嘴角缓缓挂出一抹冷笑:“我的帐下向来不需要马谡,你就算不死在金营之中,也再也不用回来了。” 第三九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五 一进得帐中,张通译那张原本布满自得之色的脸庞上立刻挂满了谦卑的笑容,两步走上前去,冲帐中一员正在端坐的女真大将先行了一个礼,然后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串话语,谄媚之态溢于言表。但那名女真大奖只是脸色冷漠地点了下头,连正眼都没有看那张通译一下。宋君鸿知道这便必然是刚才说起的那名“完颜扎夫发”无疑了,禁不住抬眼仔细地打量着他。此人肚皮圆滚,却一脸的白净,胡须也打理的修长干净,看上去倒不像是有些女真将领那样凶恶,只是看着自己诸人时神情有些冷淡。他头戴一顶女真将领常用的雁翎毡盔,身上却披挂着宋军制式的金丝链钢鱼鳞甲——宋金交战以来,宋国制作考究、美观精良的甲胄远不是女真族传统的皮甲所能比肩的,因而也受到了很多女真高级将领的追捧,成为了人人想要的战利品。而这名完颜扎夫发身上所穿的这身鱼鳞甲,就更是价值不菲,市值至少在五百贯以上。不愧是管军需的,想必是已从宋人的虏获中吃得肠肥肚满了吧?宋君鸿不禁暗暗动了想要杀掉这个金将的念头。须知金人的军需官和宋军的还不同,他们不仅管理军需用品,还捎带着管理一些军队南征以来劫掠来的大量宋国人口和财物。干掉这样一个人,不仅可以替饱受金兵肆虐的宋国百姓们出口恶气,如果能引发营中金国诸将对于劫掠来的战利品的分脏纷争,引发不和,那就更是对大宋有百利而无一害了。宋君鸿强忍着现在就夺下张通译腰畔挂着的那把小牛角刀来把这名肥猪一样的完颜军需官给捅个透心凉的冲动,又扫眼打量了帐中的其他几名人员。除了三名随身侍从的金兵外,还有一名同样躬身站着的人。由于他是面向完颜扎夫发侧立,宋君鸿并不能完全看清他的面容。只时见他头顶一份汉人的软脚幞头,身着一袭淡灰色交领长衫,但眼尖的宋君鸿却立刻发现他脚蹬着一双宋制的官靴。果然,那名完颜扎夫发听完张通译的传报后,朝宋君鸿望了一眼,说了几句后,张通译赶紧译道:“宋夫子,完颜大人说你自称精通火器设计,不知是不是吹牛皮?”“是不是吹牛皮,咱拿真家伙说事儿。”宋君鸿笑了笑。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什来,约有七寸长,一寸多宽的圆柱体来,冲帐中诸人摇了摇。“这是何物?”张通译问道。“手榴弹!”宋君鸿答道。“这是什么火炮?”“这不是火炮,这是手——榴——弹!”宋君鸿只好又一次强调道。中国,是火药的发明国。而火药也早就开始应用于战争之中了。早在宋代,就有火炮的使用,尽管只是极简单的黑火药火绳类的青铜类火炮。其威力固不能完全与近代的火炮相比,但在当时已经算是一种尝试应用了,且火炮其巨大的轰鸣声对女真人引以为傲的骑兵战马总是会起到巨大的惊吓作用,所以女真人对火炮是又恨又羡。尽管在战争中有时他们也会缴获上一两门火炮,但他们始终不能像宋人那样掌握火炮的制作工艺。当然,因为受限于制作成本的耗资巨大,和威力的有限、战术应用的不成熟、运输的不便等等各类因素制约,既便在宋国也根本无法大批量制造火炮,更不可能普遍装备于各地军队之中,所以这个时代,仍然算是冷兵器的战场。但当眼前的平江府城久攻不下之后,金军中有脑筋活络的人便开始建议用宋国最擅长的军械工事来攻打平江府城。于是便有了重金诱聘宋国兵器监的监制的事情发生。而自称熟知火药制作设计前来投诚的宋君鸿也立刻得到了金兵的接见。可宋君鸿现在拿出来的这个手榴弹怎么看都不像和外型硕大笨重的火炮有什么联系。完颜扎夫发不满的嘀咕了几句。“瘦六弹?”张通译奇怪地问道:“看样子是挺瘦小的。完颜大人可是以为你能帮他们造火炮的。你现在整这么一个小玩意儿能跟火炮比吗?”“你们来看!”宋君鸿笑了笑,抬手把手榴弹木柄上的一个盖帽揭掉,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把露出来的一断火线点然,然后伸腰挺胸,把胳膊轮出一个大大的半圆,扬手便把手中的手榴弹扔了出去。在众多差异目光的注视下,手榴弹飞出两丈多远,刚要落地时,突然“轰”的发出一声巨响,产生的爆炸把每个人都吓了一跳。这个变化让大家一下都有点傻了眼,过了半晌,那个完颜扎夫发突然拍手大笑了起来。他并不是一个脑筋死板的人,要不然也不可能坐到掌管大营军需这种油差的宝座上去。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可以抛掷的“瘦六弹”必然成为战场上的一件犀利的武器。虽然再仔细回味起来刚才的爆炸效果并没有火炮的那么大,但这照样是值得获取的技术。他立刻哇啦哇啦地又说了一大堆话。张通译转述道:“宋夫子,完颜大人对你的这个瘦六弹很满意。他问你这种武器你还能制作多少?”“呵呵,只要原材料和时间够,要多少我就能给你造多少。”“要什么原材料?”“火药,要是没有火药的话,硫磺等原料也行。当然,还需要一些木料之类的。”张通译转身向完颜扎夫发请示了一下,对方略一犹豫,立刻就点头同意了。“还有,这个技术是我祖传的手艺,向来不与外人知晓,所以我不需要有人和我一起干活,也不准人监视,以免手艺泄露。”张通译又请示了一下,完颜扎夫发的脸色有点不郁。“要不然我就不干了。你们要是硬逼我我就大不了个寻死罢了。”宋君鸿这时侯立刻又加了一句,摆出了寸土不让的气势来。有时侯,谈判中你越硬气些,对方反而越更易相信你有货,宋君鸿很明白这个道理。完颜扎夫发背着手在原地踱了几步,终于点了点头,但随即又加了几句。“完颜大人同意了,你的工房中没人监视,可工房外要有士兵把守,在东西没有造出来前,寸步不能离开。”张通译又说道。“可以。”宋君鸿也点头。完颜扎夫发挥手让手下的兵士们给宋君鸿准备工房,然后突然指着帐中的那名灰袍汉人说了几句。张通译道:“这位是刘代大人,也是一名熟知军械的行家里手。你的这个兵器造完后,还要请他过过目,把把关才行。”“刘代?”宋君鸿心下一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人便是叛国的那名军器监制,自己正在寻思着接下来要怎么去寻找接近这个人呢,没想到完颜扎夫发把他给自己推上门来。“完颜大人这是不相信我哩。”宋君鸿故意装作有些气恼的说:“不过没关系,我做的东西不怕和人比,到时会请刘代大人好好‘把把关’的。”完颜扎夫发满意地点点头,念起亲兵们跟自己说的刚抓来的几个汉人小女子,便再不愿和眼前这几位汉人多啰嗦,转身就领着护卫的亲兵们离来了。“刘大人,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宋君鸿上前作了个揖,打算和这名叛徒好好聊聊,说不定能了解出一些更多的情报。“不敢当。”刘代冷哼了一声,随便拱了两下手,便转身离开了。喝,宋君鸿抽了口冷气,做叛徒还这么大谱儿!张通译走了过来,对宋君鸿小声说道:“他呀,本来是这大营里最受器重的军械师傅,现在你一来,立刻抢了他的风头。所以他不高兴了呗。”“这位刘代师傅来了多久?”“也就个五、六天的时间吧。”张通译说道:“仗着有完颜大人的高看,狂得不得了哩。平常我遇去了去打招呼,也都爱搭不理的。”“五、六天时间。”宋君鸿松了一口气,五、六天时间,并不能够造出一批成型可用、质量过关的大型器械。“呵呵,张大人何必和这种气量狭小之人计较。”宋君鸿又摸出一块散银子递给了张通译,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他一头就钻进了完颜扎夫发给自己预备的那个工房里,再也不出来。帐房紧闭,谁也不让进,谁也不让看。只有送火药琉璜的人能把东西送过来,然后便要被宋君鸿给紧忙着赶出去。有卫兵们报给完颜扎夫发。完颜扎夫发自诩是个汉人通,也就表示理解。手艺人嘛,都有这个毛病,远的不说,前几天刚来的那个刘代也不是差不多的样子吗?他只好按捺住心头的好奇,安静的等待结果。不过好在宋君鸿并没有让他等待的太久。三天后,宋君鸿突然从工房中出来,宣称已经制造出来一件历害的武器。 第四十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六 既然已经制造出来了,那么接下来自然便应当要给大家展示和验收一下喽。约莫着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之后,已经闻讯的刘代在卫兵的带领下走了过来。“拿出来让我看看。”他大刺刺地说着,作势便欲往工房里走。“先等等。”宋君鸿却抢先一步拦在工房门口。“还要等什么?”刘代讥道:“莫不是宋小哥儿做的东西实在是丑陋粗鄙,羞于见人。”“刘代大人是行家,一会儿小弟的‘拙作’自然是免不了要请刘代大人过目‘赏玩’的。但独乐乐何如众乐乐?咱们再等个人如何?”“等谁?”宋道:“完颜大人一会儿也就到了。”“什么?”刘代跳了起来:“我可是你被指定的验收者,我都还没有验收通过,你就敢把完颜大人叫来?”“可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宋君鸿十分肯定的说道。为此他可是向那张通译递了足有价值六百贯的钞子。理由嘛,很简单,他怕刘代疾贤妒能,验收时找岔不让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过关,这样完颜大人就无法得知自己的杰作了。故请托张通译把完颜扎夫发和这营中的主将都请来。是好是坏让大家都看看,要死也死个干净明白嘛。张通译初时还有点为难,但瞅着六百贯的巨额钞子怎么样也不愿意舍弃,反正张通译他自己也不甚喜欢刘代,在一番挣扎之后终于答应了下来。并且随即保证:就算他不能帮自己把这座大营的主将请来,但把完颜扎夫发游说来可是当时他拍着自己胸脯说必能做到的事情。没有人会跟银钱做对。据宋君鸿这几日对那张通译的了解,他敢说能把完颜扎夫发游说来,必然是十拿九稳的。“无知小儿!狂生!”张代气得在旁边大骂,宋君鸿却不理他。事已至此,已不必再迁就于他。只需再等完颜扎夫发来到即可——必竟角儿都到齐了,好戏才能开演。果不其然,很快的,完颜扎夫发就在张通译的带领下也来到了工房的门口。“两位大人,里边请。”宋君鸿这才让开门口的通道,笑着邀请道,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完颜扎夫发不知有他,亲兵帮他撩开了门口的软帐,他一矮头就钻了进去。刘代不愿在完颜扎夫发面前和宋君鸿提前争执,于是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恶气,狠狠地瞪了宋君鸿一眼,也迈步跟进去了。“宋夫子,我这差事办的怎么样?”张通译在门边对宋君鸿笑着小声说道,一只手却已经又微微伸了出来。“好你个喂不饱的贪鬼!一会儿便也有你受的。”宋君鸿又从怀里摸出两张一百贯的交子,递到了张通译的手里。这已经是他从种慎处申请到的全部刺杀费用了。八百贯,申请时可是花了大唇舌,要花起来却是一眨眼间就没了。反正成败在此一举,宋君鸿本身没有存了贪没的心思,此时只要能成功便把这些费用全部一股脑花出去也在所不惜。张通译拿着交子喜笑颜开,把钱偷偷揣好后,和宋君鸿也进了工房之中。完颜扎夫发进帐之中,便大马金刀的坐在其中一张主位的椅子上。“刘代大人,您也请落坐吧。”宋君鸿笑嘻嘻的道。刘代冷哼了一声,倒也不敢真去和完颜扎夫发平起平坐,便只是趋前两步,侧立于对方身旁。完颜扎夫发抬手把一名亲兵奉上来的热奶汤挡了回去,抬头望向宋君鸿便问了一句。张通译转述道:“你这么快就做好新兵器了?”宋君鸿点了点头。张通译又转述了完颜扎夫发新的一句问话:“可送到你工房中的这三大桶火药和木料就放在我们眼前,怎么看上去都没怎么有减少的样子嘛?”还没等宋君鸿回答,那刘代已经在边上插嘴道:“大人甚是英明,想这区区三天时间能做出什么历害兵器军械来?这姓宋的小娃娃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多半是在诓骗你哩。”宋君鸿笑了一下,走到那火药桶旁边,抓起一把药砂在眼前又看了看,然后张开五指,让药砂从手掌间缓缓的滑漏而下,说道:“完颜大人也知道:这火药可是金贵物什,全营也就这么点儿。当然要小心拿用,不敢胡乱浪费了。作为一种新兵械的研制,只使用一点儿也就足够了。”完颜扎夫发将信将疑的望向宋君鸿,又把询问的目光望向刘代。刘代却冷哼了一声:“不要说这些花里胡哨的了,我却是不信。若有什么真材实料,就都拿出来让我们瞅瞅吧。”“当然当然。”宋君鸿说道:“先跟大家说下,我这新军械有个很诗意的名字,名叫‘飞天舞’。”“什么‘飞天舞?’”工房中的诸人都有点皱眉头,杀人的器械要的就是惨绝人寰,要诗意来有个屁用?“看来你们还是不了解其中的妙处啊。”宋君鸿摇了摇头,伸手点然了一个火折子,在空中从高到低比划了好几个圆圈,然后像后世电视剧中的西方绅士一样行了个礼节,火折子在空中划出一连串绚丽的光痕。宋君鸿边显摆边说道:“为了增加这个兵械的文化性,在我将其正式点燃之前,容小生先给你们讲一个和这名字有关的故事吧。”说罢也不管完颜扎夫发同不同意,便开始在工房中边踱步边煞有介事地说道:“从前在极西之地,有块地方叫做欧罗巴,欧罗巴中有个小国叫做英格兰,英格兰中有个世家中出了个青年军官叫做罗密欧,他爱上了一个卖包子的姑娘,那个姑娘叫做朱丽叶。两人真心相爱,难分难舍。不成想在想要成亲的时侯却受到了罗密欧父亲的强烈反对。”“为什么?”众人都被宋君鸿胡说八道的故事唬的晕头八脑。张通译更是直接入戏,奇怪地问道:“莫不是那罗。。。。。。罗什么欧的军官嫌这姑娘的身份低微,辱没了他们家的门楣?”“no!”宋君鸿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这青年军官的父亲其实也是姑娘的生身之父,也就是说他们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哗——!”众人都大呼了一口气,这种原因很出乎他们的意料。宋君鸿却在暗笑,这在后世的影视剧中都早已经是用到烂大街的狗血情节了,拿出来蒙一千年前的人,不想却是这么的好用。“那可该怎么办?”张通译追问了一句,像个多愁善感的小媳妇。“唉,两个可怜人哪,只好相约一起殉情自杀喽。”宋君鸿扼腕长叹。这个故事的唯美结局让完颜扎夫发这个胡人都大为感伤,大叹道:“其实在我们女真族中,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偏是这个英什么兰的国家和你们汉人一样规矩忌讳太多。”“是吗?”宋君鸿装作不懂的反问着,却已经“有意无意”地踱到了完颜扎夫发所坐的椅子后面,他一边继续胡诌着故事分散着众人的注意力:“然后故事还没完。大概是天怜其情,地悯其哀,于是便在他们身死之后,一道雷劈下,‘喀嚓’一声,你们猜怎么着?他们化做两只蝴蝶,共同翩翩起舞。”他还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比划了两个夸张的飞舞姿式。就在他这难看的“飞舞”中,火折子挥舞了几个半圆,在众人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擦过了工房中的一根柱子。柱子上有个小孔,极是不为人注意。再加上地处完颜扎夫发和刘代的背后,就更是无法查觉。在这小孔的上面有个微微露出一点的导火线头。因为导火线头露出极短,点燃后的火光一闪便烧进小孔的孔道中了。其实,刘代讲的没错,短短三天时间,的确是做不出什么历害的军械兵器来,但让宋君鸿在柱子上偷偷钻出这么一个小孔道来却是足够了。何况就算有更多的时间,宋君鸿其实也做不出什么军械来。在后世的求学阶段,宋君鸿自认为数理化都学的不错,但此时到了这一千多年前“落后”的南宋,却发现自己所学的那些知识固然还记得不少,可要想完全应用到实际的生产中,却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别的不说,光那手榴弹,就是他提出设想,央宋军营中的一些老工匠设计制作,在付出四次意外爆炸,工匠三死两伤的代价后,才勉强的做出来了三枚。就这三枚,还是简化版,如把拉弦改成了自己手动点火线之类的。本来他还想再跟工匠们多学一些床弩之类的宋代军械制作技术好出来冒充专家,可两天后他就发现,论科技,或许后世人远胜现在的南宋。但论及手工艺之精巧高超,这个时代的人其实远比后世更加优秀。甚至很多精密的技艺,怕是后世也无法完全仿制,部分甚至已经可能失传了。宋君鸿无奈只好在学了些基本的手工原理和名词后,就揣着这三枚简化版的土手榴弹溜到了金营之中。他没有本事真的做出什么历害的军械来,更知道三天就造出来历害军械是个会让人生疑的漏洞,但他还是不得不这么说。因为若是再拖得几天,或许他仍是什么也造不出来,可刘代这名真正的南宋军械专家说不定就会为金兵出产第一批攻城利器了。他不敢冒这个险。当女真人多少还在唏嘘刚才的故事时,读过一些书的张通译已经发现出其中的异常之处来:“这故事的结局怎么和西晋时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典故如此相似?”“哦?大概是碰巧吧。”宋君鸿一挥手:“嗨,我们管这故事做甚。”管这故事做甚?刚才明明是你自己声情并茂的非要去讲它的。张通译很是不解。宋君鸿已经走回了完颜扎夫发面前,行了个礼,说道:“大人,现在我去外面布一个靶子,一会儿你们在这工房之中就可看到,七丈之外的靶子自己碎掉的。”说罢,他扛起门边的一个靶子,飞也似的跑出了工房。他没法不快跑,因为导火索已经点着了。在他跑出去后不久,张通译便在工房之中大喊:“够了,宋夫子,已经超出七丈了。”可宋君鸿仍在飞奔。刘代瞅了房中放的沉甸甸三大桶火药,突然变色道:“坏了,有诈!”话声里工房便猛地传出来一声“轰”然巨响。宋君鸿扭头一看,工房已经在这声巨大的爆炸声中被夷为了平地。三大桶的火药,足够把工房和四周的人全部炸个粉身碎骨,他相信,无论是完颜扎夫发还是刘代,甚至是那个卖身投靠的张通译,都已经炸上西天了。任务完成!宋君鸿欣喜的暗叫了一句,却丝毫也不敢停留,闪身便躲到一个士兵帐篷后面。甩手发出一支报讯的火箭后,连忙手脚并用的把身上的长衫扒拉掉,露出里面一件帖身穿着的金兵衣物。帽子上左侧还插了三根雉翎。这是金兵中传令兵的衣着打扮,穿上他,在大营之中穿行会更加方便一些,否则,怕是行不过三五个营地就让守营的士兵给抽刀砍杀起来了。趁着众人都被突然发生的爆炸给吸引了过去,不知所以议论纷纷时,宋君鸿已经夺过一匹战马,扬鞭便开始奔驰起来。尽管他穿着传令兵的衣着一连穿越了十数个小营盘,但当他硬闯过大营的辕门驰向平江府城时,还是引起了守门兵士们的怀疑。随后一连四五十骑快马便奔驰而出,在后面紧紧地追逐起来。尤其是在大声的喝问了几遍却得不到回复时,追逐的金兵立刻毫不犹豫的张弓拱箭,开始发射起来。宋君鸿只好矮身帖在马背上,摘上马鞍旁的皮盾挡在后面,拼命的抽打起战马催奔起来。眼看到离平江府城的城门只余五、六十步时,战马突然一声奔鸣,在后面追兵的射击中连中多矢倒地不起。宋君鸿翻身从地上爬起来,把皮盾架在背后,撒腿开始继续狂奔。此时,平江府城的城门已经打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口子。骑军都知李三狗正从门中探出一个身子,冲狂奔中的宋君鸿大喊:“宋都知,快,快!”宋君鸿自是把吃奶的劲都拿出来了进行奔跑。但不管怎么样,两条腿的人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战马?宋君鸿与后面追兵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很快的,几名追兵已经追到了宋君鸿身旁,宋君鸿一咬牙,从怀里掏出那枚仅余的两枚手榴弹,点上火后回身就都扔了出去。见到前面有物件飞过来,追的最前面的几句金兵急忙兜马闪过,手榴弹在他们身侧炸响。虽然没有炸到人身上,但手榴弹的炸鸣仍然吓了追赶的金兵们一跳。他们急忙兜止战马,防备宋君鸿再次投出这种奇怪的玩意儿。但宋君鸿早就没有弹药了,只得甩开胳膊拼命的大步奔跑。在愣了一下之后,几名金兵一对眼,又不约而同的呼哨着纵马追赶起来。离城门已经只有二十步远了,宋君鸿瞅着越来越近的城门大喜过望。却突然觉得脑后生风,本能的驻步——低头——闪身,“呼!”一根巨大的狼牙棒从他头顶上扫过。原来一名金兵已经追了上来。他见一击无效,一换臂,又是一记恶狠狠地的狼牙棒,便直直砸击了下来。宋君鸿只好举起皮盾去格档。可苍促之间不好使劲,哪里能完全挡消得了狼牙棒这种重兵器的砸劲。宋君鸿只觉得手一麻,皮盾便脱手飞了出去。这眨眼之间,身边便又有另一名金军的骑兵也追了过来,抽刀就从旁协助着砍杀了过来。宋君鸿只好就地顺势一滚,从他马腹下滚到另外一边。“遭奶瘟的!”明明城门已经近在眼前,宋君鸿却不得不拉开架势,准备进行帖身战斗。在战场上,如果已经被骑兵追上,还背对骑兵想要逃跑,那简直就是在自己找死。从军数月便恶战十余场的宋君鸿已经完全明白这个道理了。可停下来缠斗又会怎么样?只会让追上来的敌兵越来越多而已。正当宋君鸿扑身把持刀的那名金兵扑下马来,抢过他的战刀跺下时,那厢里心急的李三狗已经不顾一切的领着仅仅四五骑杀了出来。一枪把挥起狼牙棒欲砸的那名金兵捅死。向宋君鸿伸出一只手来:“快上马!”宋君鸿握住他的那只手,一纵身,就跃上了他的马背上,和他共乘一骑。瞅着越来越多涌过来的追兵,粗勇的李三狗也不敢恋战,挥舞着手里的长枪大喊一声:“撤退!快撤快!”喊罢当先兜转马头向城门冲去,余下的几骑也不恋战,一起返身却跑。金兵得了便宜,立刻急追。可才追得几步,便听得一声“放箭!”的大喊,一片箭雨便从头顶上倾泄了下来。立时便有十几骑追兵中箭载下马来。宋君鸿仰头一看,和自己一起生还的营中另一名骑兵都知李通正站在城头之上,亲自指挥着一批宋军引弓搭箭,为自己做掩护性射击。李三狗趁机载着宋君鸿从开出一条小缝隙的城门中驰了进去。这几骑宋军一进城,城门立刻又呼啦一下关闭,落上重重的包铁门栓。追击的金兵们受阻于箭雨而无法靠近,眼见着宋君鸿被人抢入了城中,城门紧闭,也只好咒骂了几句,不甘地掉转马头驰回已方的营中。宋君鸿从马背上跳下来,一屁股就墩坐在地上,抚着兀自蓬蓬急跳的胸腔大口喘着粗气。李通提着弓下来,说道:“幸亏我们及时得到命令赶来城门处接应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几日你倒底干什么去了?”说话间那李三狗也已下得马来,他把长枪甩手递给一名兵士,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地走过来把着宋君鸿仔细瞅了两眼没有什么大的损伤,才劈头骂问:“你他娘的不要命了?怎么一个人跑出去惹这窝金兵?”宋君鸿感激地看了眼两位好兄弟,抬手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喘着气笑道:“嘿嘿,我刚出去......干了票大的!” 第四一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七 “这么说,你是通过炸药把那名叛国的监制官和敌营的军需大将都炸上天喽?”种慎坐在帅案之后轻笑着。“是的!”宋君鸿却是收腹挺胸,军姿笔直地站在他的面前,大声的回答道。“你采用的这种方法还真是有趣,大概很少有武者想到要这样来歼灭敌人吧?”种慎也不知是夸奖还是讽刺地说了一句。“报告太尉!接受军令时,我是一名军人和武者。但当执行刺杀任务时,我只是一名刺客。”宋君鸿也很无奈,他当然也想风风光光的拍马扬刀冲进敌营一刀砍下目标的头颅然后再威风凛凛地擒着首级回来,但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这种事必竟只能当作传说来听听,而自己很明显没有穿越成关二爷。要是过于在意这种“武将荣耀”的话,天知道势孤力单的自己什么时侯能完成任务。种慎把身子前倾,面带着笑意用一种捉摸不定的眼神反复巡视着宋君鸿。直到把宋君鸿看得脸都有点变得像茄子一样红紫为止,他才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我就喜欢你这不拘一格的作事方法。”种慎站起身来背着手走了两步:“作为武将,你的经验还是差了点儿。不过,这没关系,只要你没有死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就可以慢慢的都给补上。但你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却是其他的将领们大多欠缺的。”宋君鸿不好意思接话,只好傻笑两声。种慎接着道:“这几日我已让细作查探过了,那名叛国者和你说的军需官的确是如你所说的在爆炸中都给了结掉了。”“可惜没有将敌营主将完颜木里安一并炸死。”宋君鸿颇为遗憾地说道。“年青人,不要太贪心了,须知一口也吃不成胖子,你现在的功绩,就已经远远超乎我的预期了。”种慎说道。“是!”宋君鸿答。种慎这才返回到了帅案旁,伸手从案上抽出两份文书扔给了宋君鸿:“自己先瞅瞅。”宋君鸿好奇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热血立时开始上涌。前面的是一份军功检报卷册,给自己这次记的是一等大功,种慎已经用章签署。虽然还没有呈报兵部,但在战时这已经算是可以记录生效并且考虑叙功了。后面的便是一份升官的委任状。勋级提为正七品下的致果副尉,并被提任为“大宋禁军捧日军右厢第一军第三营的营副指挥使”之职。宋君鸿再将把腿一并,横臂行了个军礼高声说道:“谢太尉!末将一定......”“不用你表决心说那些好听的!”种慎把手一挥打断了宋君鸿的话语,抬眼盯向宋君鸿,刚才的几抹笑意已经完全隐去,又恢复了他常见的严峻神情:“现在是大战之时,所以我会破格提拔任何对战局有助的人。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人,只要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才能,我就会给你们一个施展的机会。但你们也要明白这份官职也不是白来的,今后的每次抵挡敌人的攻城,你们都要亲冒矢石上城垛子旁与想攀城的敌人作肉搏战。而假如我下令出击,你们也必须要挺身立于士卒的前面,第一个冲入敌阵,明白吗?”宋君鸿望了一眼种慎的目光,那里有一种如刀锋一样的森寒和冷酷。他唆了下嘴唇,答道:“末将明白了。”“好!”种慎点了点头,挥手道:“退下吧。”说罢已经低下头自顾去审视军报去了。宋君鸿把军功卷册放回案上,然后横臂行了个军礼轻声的退出帅帐去了。这厢里他才刚退出帅帐,李三狗和李通就立刻围了上来,急切地问道:“怎么样?太尉倒底怎么说的?”宋君鸿并不答话,只是笑着把那份委任状拍在了还算勉强能粗识得几个字的李通胸口上。李通展开一看,立时有些呆了。“咋样?”李三狗急着问道。、“正七品下,宋举人又升官了。”李通答道。“哗!”李三狗惊呼了一声,都有点后悔没有能跟宋君鸿一起去出这趟任务了。“还......还不止这个。”细心的李通激动地指着委任状书说道:“你们看这里,咱种太尉说让宋举人当咱们营的副指挥使。这、这、这是不是说明......咱们营不会被撤消编制了。”宋君鸿笑着点了点头。“啊哈!我们营还在!我们营还在!”李三狗一把抱起了宋君鸿和李通,三人高兴的又喊又跳了起来。这时一名负责警戒的校尉立刻领着几名亲兵跑了过来,按着刀瞪目斥道:“帅帐三丈之内,严禁喧哗。再有敢大声叫嚷者,立斩!”李三狗这才发现自己的莽撞,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宋君鸿向那名校尉道声谦赶紧拉着两人灰溜溜地跑开了。他们一口气奔出二三十丈去,这才又重新打开了委任状,确认没有眼花后,接着美美地笑。“咱们也别光顾着自己高兴了,拿去给种指挥使也看看吧。”李通突然提议道。宋君鸿和李三狗也立即省悟过来:“是极,是极。”三人立即又直奔种依尚的营帐。李三狗仗着和种依尚的亲熟,也不通报快步上前就先撩开了帐帘。刚刚钻进去,李三狗就大嗓门的嚷道:“头儿,有喜事,有喜事啊。”“遭瘟的,你他娘地就不能轻声点儿?大白天说话跟打雷一样,我刚做了个抱着我家小娃儿的好梦就让你给吵想了。”种依尚掀起了被子,他现在的伤势休养的已经可以缓缓坐起来了。李三狗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赶紧上去挽扶。“滚一边去,老子又没残。”种依尚抬臂赶开了他,自己靠着墙板坐牢实了,才发问:“详详,是什么喜事?”随后进来的宋君鸿和李通笑着对视了一眼,就把委任书递了上去。“呵,这下连升了好几级,你小子狗屎运正旺啊!”种依尚笑道。宋君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李通说:“头儿,不仅这个。你再看看,瞅委任书里的意思咱们第三营还是会存在的,没有被取消建制。”种依尚点了点头:“这事儿倒是喜事,不过我也已经知道啦。”“什么?原亚头儿你早就知道啦?”李三狗的大嗓门不满地又响了起来:“也不早点和兄弟们说,害得大家都在成日里为这事儿提心吊胆的。”“我也是今儿个早上才知道的。”种依尚朝床榻边上叠放地一身全新的绿色武将袍服和腰带呶呶嘴说道:“我也刚获得提升了。来宣知的李将军顺便把第三营保留建制的好消息也一便告知我的,只是本想明天告知你们罢了。”李通过去抱起常服检视了一番,问道:“还是六品?”原来,宋代的武将官职基本都是承自唐制,仅是小有改动而已。其中振威校尉唐时是从六品下,宋升为从六品上。而按官服仪制,各品之间的武将的袍服都是有明显区别的。而宋代的官服上不像后代的明清那样有兽鸟纹的补子,所以要区别官位高低,一是靠服色,二是靠腰间的鱼袋,三即是靠带銙。因为种依尚的服色和带銙都没变,所以李通只能判断他的新勋阶应该还是在六品的正从上下四阶里面晃悠,便问道:“升了几阶?”种依尚笑道:“还能几阶啊,就一阶,现在是从六品上的振威校尉。同时升任为右厢第一军的军副都虞候。”其实以他从六品上的勋阶,作正职的军都虞候都可以,但种慎这人有个坏毛病,对于种氏子弟在升迁上总是要先压一压。用他的话说:“大宋不缺大官,只缺良将。而一个将领,在基层部队待的越久,升迁的越沉稳,将来领军打仗起来便越可靠。大宋对于这种有扎实统兵经验的将官还是少,如果要培养,便先从他们种氏子弟开始。”种氏子弟不全在捧日军中,但此时却基本都任职于或番号的大宋禁军之中。有宋一代禁军的队伍编制依次为:番号大军----厢----军----指挥(也称营)----都----拾----伍。此时的种依尚已经是提至军一级的武官了。官阶上比宋君鸿要高三阶,官职上则比宋君鸿要高两级。虽说战时武将凭军功换升迁是一种较快的方式,在太平无事之时你可能需要通过熬资历和不断地考评任期官绩,经过多年才能获得一次升迁。但在战时则完全不同,只要你能立下相当的功绩,就可以换得升迁的资格。其中像五品以下的中低级校尉的官职,甚至有时可以不经吏部诠选,直接在阵前提升任命。看着诱人,但要升迁也看你是不是有能力去立下相当的战绩。就算有了战绩,也要看你原先的品阶。越是高的品阶,越难升迁。如从敌后杀回平江府城的这一路血战,论功叙将之时,原本大头兵的宋君鸿可以在勋阶上连升三级。而原本已经是九品小军官的李通、李三狗,则只能升两级;而作为原本已经是从六品下的种依尚,他仅能得到提升一级的奖励而已。至于这次宋君鸿的窜至七品,则除了他这次的功劳较大的原因外,还主要是因为种慎凭着他太尉的位高权重和战时可以临机变衡的特权来对宋君鸿进行的一份破格提拔而已。可种慎却决不敢把这份破格提拔的特权用到种氏子弟们的身上。否则等到战后光御史言官们的弹劾奏章就能淹没了他。所以作为种氏一族的种依尚若想提升,便唯有一刀一枪一个首级一个首级的自己慢慢去拼取。大宋将门并不止种氏一家,而各将门中继世为将而人才迭出的情况自然存在,但这绝不表明将门出身者都属良将。事实上在他们中存在着大量平庸之辈,特别是在上层世家之中又更为突出。事实上,有些将门已经开始没落了,这不仅表现在官职上的降阶,更是在战场上的无所作为,这是很令人痛心的。而种氏将门,决不能是靠攀关系来延续的,而是要靠扎扎实实地能力和军功!靠不断的磨砺,来增益其所不能。这是自上一代家主种师道就对整个种氏立下的铁的规矩。========================================================================================作者备注:关于官员服制之间的规定:宋元丰年间以前完全袭用唐制规定: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服朱,七品以上服绿,九品以上服青。到了丰年时,更定服制,公服只用三种颜色,四品以上用紫,五品以上用绯(红),九品以上用绿,取消了青色。此外,带銙也有区别。革带上的銙饰,是区别尊卑等差的一种标识,如一品用玉带銙;二品用花犀带銙;三品用金银花带銙;四品用素金带銙;五品用银花带銙;六品、七品用素银带銙;八品、九品用乌角带銙。各品之间,銙的数目也不一。 第四二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八 “哈哈,头儿,原来你也升官了。”李三狗搓搓手说。“废话,你们不也全是从副都知扶正为都知了吗?我当然也要晋个一两级。”哼,他种依尚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一身的伤就是最大的战功证明,谁敢不给他提阶?“对,咱凭着战功换官儿当,在谁面前都能抬的起头来。头儿,等你伤好了咱们再一起并肩子去打金狗,说不定等战事结束时兄弟们还都能混出个将军来当当哩。”李通也在旁笑道。说罢他还摆了个叉腰点将的姿势,言谈中大有一种已经绯袍加身、统领千军的豪迈感。“就你?”李三狗鄙视道:“玩六合虎跳棋时被书记处的李秀才‘将军’倒是时常有的。”一帐子人都哄笑了起来。连宋君鸿都跟着笑。没人知道他就是那棋的“发明者”,连他自己瞅见别人下时也从来不提。在这里,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将士。他和袍泽们之间的距离越小,战时并肩合作越是无间。其实宋君鸿很喜欢现在这一帐子人吹牛打屁的场景。同时这也并不是说这帐中的人有多官迷,原因很简单:其实再大的官迷也没有命大。除了这些在战时站出来承担保家卫国责任的大好男儿,谁愿意跑到打的不可开交的前线来混官儿当?必竟每天战死的泡泽们都不在少数。真正想做大官的人,都是宁可去读书了。不宁当官可以没有生命风险,且官来的也比武将们要快。而对于这些已经随时作好了战死觉悟的兄弟们而言,品阶不仅只是个官级了,更是一种鼓励和肯定——我们打胜了!国家感激我们!就是这点自我满足的虚荣感让他们每天面对最淋漓的鲜血时都仍能坚定的提着刀坚守,绝不后退。“其实,金寇就在城外磨刀豁豁,这仗已经进入胶着状态,谁也不能轻言后退了。只要等头儿的伤势一好,还怕没有机会再去杀敌立功吗?”宋君鸿劝慰道。“嗯!”种依尚也信心十足地点了点头:“再有个七八天,我就可以和你们一起披甲作战了。”正在这时,军中的老军医李成春正好掀开帐门进来,一听说这话立刻把眼一瞪:“你最起码还要给我在床上老实躺上一个月!”老军医虽然不是多大的官儿,但军营中谁都敬畏他。必竟轮刀子上战场的,谁也免不了有个挂彩流血的时侯,需要人家帮着收拾治疗。尤其是当有兄弟在战场上受了重伤的,抬回来都希望这人能帮着从阎罗王那挣回条命来。所以,一般来说,有时宁可小小顶撞上峰一两句而吃顿鞭子,也没人愿意得罪军医。众人在老军医进来后,都规矩地站在一旁不插嘴,看着老军医给种依尚检查伤口,换绑伤带。直到老军医走了,众人才又吐出一口气,重新露出嬉皮笑脸的神情来。第三指挥营得以保留建制,尽管只余十一个人了。其实新高升到“军”级任职的种依尚已经不能算是第三指挥营的人了,但他一来没去军中报道,二来打心眼里也没人把他算出去;宋君鸿当上了营副指挥使,种依尚当上了军,这也是高兴的喜事,众人于是提议应该庆贺一下。因为种依尚还是不能走动,于是庆祝地点就订在了他和帐房中。李通人头熟,主动跑去军中的伙食营去连讨再抢的要来了些做熟的马肉、肉汤和饼馍,装了小半个竹筐奔了回来。李三狗回去把其他的几个兄弟也都给叫了过来。宋君鸿则被种依尚留了下来,关于指挥营级单位的领兵经验,他要尽可能的和宋君鸿说说。种依尚也没有什么系统的说法,只是低着头想,想起一茬就说一茬。宋君鸿点着头一一记着,遇上不懂不解的事就立刻提出询问。经过之前的并肩生死之后,两个人已经变成了可以互相信赖的好兄弟。此时在这帐房之中既没有什么上下级之间的距离顾虑,也没有什么陌生隔阂,尤其是这还涉及到领兵打仗这种重要事情,宋君鸿当然不敢懈怠玩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地和种依尚探讨着。比起眼界领域之宽广、知识储备之丰富,两人间差着一千年的距离,种依尚这辈子打马也追不上宋君鸿。可论及带兵的经验,尽管宋君鸿也经历了一些恶仗狠仗,也当上了七品的中下级军官,可比起种依尚来仍是远有不如。以前宋君鸿只是个大头兵,就算是权代马军都知的那个把月里,因为他们营在金兵的围堵绞杀下已经没余几个人了,他的手下也就三五个人马在,再加上有着种依尚带领,他完全不用太操心领兵的琐事,大不了帮着出个主意想个战策便罢了。可他现在已经是一个营的副指挥使了,如果营的建制能够重新充满,则手下会有三五百名军士,他不得不慎。以前打仗,就算打输了,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事,大不了扭头就跑便是了。可现在他的一举一动,一策一令都关系着数百营中将士的生命,考虑到这些,宋君鸿像个虚心的小学生一样的不断向着种依尚讨教。等到李三狗和李通领着其他第三营的弟兄们过来时,他们已经聊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弟兄们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向着两人道贺时,两人的探讨才被打断。“来来,咱们祝贺两位大人。”弟兄们一起起哄。“祝贺所有的大人们。”种依尙和宋君鸿哈哈大笑了一下,也回敬道。回来的这十一人都获得了提升,最低的也得了个什将的小官职。大多数的兵士都提了个从九品下的小副尉,从而迈步列入了兵官的行列。“既然要庆祝,那咱们就来好好的吃喝一顿。”李通大笑着,先招呼李三狗从隔壁的营帐中扯过一张没用的蔑席,然后领人把夺回来的马肉和饼馍都从竹筐中拾了出来,一一摆到了蔑席上。李通先挑出几块好肉递给种依尚后,宋君鸿又帮着给盛了一大碗肉汤。其余众人都在蔑席上盘腿而坐,围上了一大圈。“可惜现在没有酒唉!”看着这种热火的场景,李三狗突然发现了一个严重的事情,搓着手惋惜地说道。他是出了名的好酒,此时难免酒瘾大起。“战时军中严禁饮酒,当心让管军纪的李将军发现,拉你出去结实地抽上二十鞭子。”李通边笑边和宋君鸿一起盛汤分给大家:“先用汤凑合顶着吧。”宋君鸿盛了一大碗肉汤递过去:“多分给你些肉汤,来尝尝滋味如何?”李三狗接过来咂吧了一口,皱眉道:“除了酒味,什么味儿都有。”众人哈哈地大笑起来。李三狗不满的牢骚了起来:“在城外让金狗们追的到处跑时,还能袭个敌营找俩酒喝。不成想回到了城中,反倒却是滴酒难沾了。”“这城中必然有不少酒楼酒窖,现在战事一起都荒弃了。要不三狗哥也像端金兵营垒一样去把它们给端喽?”一名什将打趣道。“有甚不敢?龙潭虎穴小爷也敢闯得,酒窖又有何惧?”李三狗立刻挽袖子拍胸嚷起来。“你给我老实点儿。”种依尚抽了他脑袋一下:“劫夺民资,那是大罪。让李将军知道可就不仅仅是二十鞭子的事了,搞不好你的脑袋都得砍喽。”李三狗只得无奈的嘟囔了声粗话低下头去。李通想着转移话题,便问道:“头儿,咱们营虽然留下,但也没余几个活人了。上面可曾说过什么时侯能给充实兵源?”种依尚叹着气摇了摇头:“不仅是第三营,现在各军各营都缺人。现在是战时,咱们又是前线,短期内要充实兵源怕是不易。昨儿个我问过太尉,他说第二军第一营在这几次守城战中也减员的历害,所以打算把咱们两个营先合并在一处作战,只是各自保留军旗和建制,回头缓过口气来再想办法慢慢补充兵源吧。”众人虽然郁闷,但思来种依尚说的也是事实,只能叹着气先接受这个按排。“在这段时日内,战时号令须以第一营的营指挥使王成为主,你为副。”种依尚又朝宋君鸿说道:“王大哥这人其实也很好相处的,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只管两人好好合作便是。”宋君鸿点了点头。众人边笑边吃,虽然李通抢来不少的吃食,但架不住现在帐中人多,而军汉们又个顶个的都是能吃,所以不消得一柱香的时辰,马肉就已经所余不多,李通抬来的小半桶肉汤便见了底,只有饼馍还有点儿。但饼馍这东西本就只是作为行军干粮用的。好处是耐得住多放几天,但缺点也很明显:干吃却有点难以下咽,只能硬吞。好歹现在人在城中,大家便还有点可以挑剔的余地,便都手捧饼馍瞅着已经空了的汤桶有点咂巴嘴。李三狗把汤桶一拎:“我再去伙食营讨要点儿。”李通怕他人粗容易犯浑,便站起身来说:“你坐下吧,还是我再去跑一趟。”李三狗把眼一瞪:“咋了?不相信我能要来肉汤?”两人正待拌嘴,宋君鸿赶紧站起来笑着圆场道:“算了,既然三狗哥执意要去,那我陪他跑一趟便是。”宋君鸿刚提的官儿,论起来还是李通和李三狗的上司了,李通不愿驳他面子,便不再争执了。在李三狗的领路下,宋君鸿找到了伙食营的当值的都知王二树。在宋君鸿答应帮其写三封家书的诱惑下,大字不识一个的王二树终于同意再分给他们一些肉汤,临了还给添了一大碗酸辣米粉。两人正抬着这些东西往回走,但没走几步,就听到有人喊:“举人大人,举人大人,你等等!”“举人大人”这个称呼有点怪。举人有可能当官,但并不是每个举人都能是“大人”的。把“举人”和“大人”两个词儿连在一起称呼多少有点让人感觉怪怪的。李三狗驻下脚步,怔了怔后朝宋君鸿望了一眼:“不会是在喊你吧?”宋军之中要么是行伍世家出身,要么是粗汉子投军,能有举人功名的本就不多,在这平江府城中就更少了。宋君鸿想想也有可能,疑惑的扭头向声音来处望去。在二三十步外,立着一个青年人。瞅年纪也就十六七左右,和自己差不多大,只是隔的稍有点远,面容上看不精细。 第四三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九 宋君鸿打眼望去,却见对方一身的布衣百姓打扮,所以指定不是军中将士。他的脚旁还放着一根尚在微微滚动的大木头,似时刚才正在搬运这个。金兵围城已有月余,每三五日就会攻打一次,宋军守的很苦,城中的箭矢也消耗的极快。所以种慎发动百姓,帮着往城头上搬运各种滚石、雷木、油锅之类的物什,以作守城之备。这名青年应该就是帮着搬动的百姓之一吧。看人家老百姓都这么卖力的帮着守城,宋君鸿这个当兵的肯定不好意思过于冷漠,便微笑着点了点头。那名青年一看宋君鸿笑着答应自己的呼唤,就更高兴了,大步跑了过来:“刚远远看着就觉得像,果然是大人您。”跑得近了,宋君鸿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只好很谦甚的说道:“小哥儿瞅着倒是十分的面善,只是不知曾在何处见过?”“是我啊!孙狗子!”青年指着自己高兴地说道:“一年半前,您和一个老大人还有一位女大侠,给我们寨子送长寿贺章,还领着我一起去打过土匪呢。”这么一说,宋君鸿还真立刻回想了起来。是的,是有这么一回子事。当初,自已还是个初次离家远游的学子。为了去那梦想中的知识圣地求学,自己踏上了去岳麓书院的路程。其实,他的人生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完全改变的。在此之前,他只是潞县小县城里一个不知天高地厚也不关心天高地厚的普通士子。每日里除了抱着那些古今圣贤的书本读上几句外,就是给姑父帮点小忙,和郑雨农、杏儿表姐插科打诨,和郑经偶尔斗点小智,教丁蓉读书听丁蓉弹琴,再有空闲便是回家去探望下父母和妹子,日子过的闲适而简单。后来,他离开了家乡,进入到了一个更宽广也更纷杂的世界。再后来,他曾不止一次的回想起那次求学的旅程。有时,他觉得那次旅途很漫长,从挥别家人亲友,到跟着货队一路上翻山越岭;从天顶山受袭,到偶遇史福、韩书俊;从代笔赚钱,到智查盗墓大案;从保蓉镇送信,到激斗天星社;从与史家主仆同往书院,到孙家寨子乌龙剿匪......经历的事情这么多,一路上好像有着很多故事在等着他,也将他的旅途变得很久很长。有时,他又觉得那条路很短,他刚和货队的人混熟,就生死离别了;刚结识了小兄弟英儿,对方就背负着重重的责任远去北方了;他刚和史珍从拘谨到自然,亲切轻松时,对方就要回家去完成婚约了。一切都是发生的那么短暂。上苍好像给了他很多东西,但又更快的将之拿去,每当他真心的喜欢上某个事物时,张开双臂想去拥有时,却最终拥了个空,怀抱里空空荡荡......他甚至曾经在心里希望把这段路再重新走一遍,那样他一定会走得更加精神,珍惜他一切想要珍惜的。尽管一路上有很多事情,有凶险,也有开心。但更令他高兴地是一种上结识了很多重要的朋友,如韩书俊、如史福、如岳英,还有......如史珍,想起他们,宋君鸿的心中慢慢的溢起了一丝丝的暖意。这让他连带着看眼前的孙狗子也觉得有些亲切起来。眼前的这位“故人”,让他回忆起了很多美好的事情。那时虽然也有朋友间拌嘴斗气,也有刀光剑影,但和现在的这种兵荒马乱,至亲死难要甜蜜美好的多了。唉,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能留的,或许只有两三回忆,一缕哀思吧。当觉得往事和幸福都已经远离了自己的时侯,却没想到在这个身处烽火危机之中的孤城之中能遇到孙狗子,这让人很觉得意外。“一别这么久了啊!”宋君鸿忍不住概叹了一声,他上前抓住孙狗子的肩亲切的问道:“你过得怎么样了?”这种问侯在中国人的话语中是最常见的,既像如“你吃了吗?”之类的打招呼,又是一种朴实的关怀。一般这个时侯,对方都会微笑着回答:“还行”、“还凑和”、“不错”之类的应承话语,可此刻孙狗子并没有答话,脸上神情也立刻开始黯淡了下来。宋君鸿仔细打量他的样子。这一年半来,眼前这个青年已经变了不少。当初他还是一个在寨子中打闹吹牛的半大孩子,现在脸上却布满了成年人才有的沧桑之感。身子似是又长高了一点,却变得又黑又瘦。他讶异地打量着孙狗子,这个小青年的身上也一定经历了什么严重的事情。“狗子,咋啦?”宋君鸿问道。孙狗子脸上的戚容更盛,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嘴唇,似是在强抑着心中的难过之意。“你怎么会在这里?”宋君鸿想了想,一个念头突然在他心中腾起,他小心翼翼地问:“难道说,你们的寨子......”“让金兵给袭击了。”孙狗子的嘴有些哆嗦了起来:“一个多月前,不知从哪儿来的一支金兵的骑兵冲入了我们那里,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最后连寨子也都被他们给一把火烧掉了。”果然是这样,金兵入侵以来,给大宋多少城镇村寨都带来了难以估量的损坏,酿成了不知多少的家破人亡的惨案。他问道:“那老寿星、村长、秀才叔他们......?”“全都没了!”孙狗子沉重的摇了摇头。“金兵来后就到处抢粮食、糟蹋女人、杀人放火。我被一匹马给踢昏了过去,等再想来时,整个村子都已经毁了。我从一堆死人中爬了出来,也不知该上哪儿去。后来遇上了一批逃难的人,跟着他们在金兵围城前逃到了这平江府。”宋君鸿叹了一口气,当初他和史珍、史福三人决定替孙家寨子剿匪时,还以为能给当地的村民们带来一二十年的太平,却没有想到这个太平来的这样短暂。他上前拍了拍孙狗子的肩说道:“狗子,你们寨子的血债深仇,咱们总有一天能给报喽。眼下最要紧的,是要让自己好好的活下去。你还年青,将来的日子仍然还是很长的,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的活下去,知道吗?”孙狗子红着眼圈点了点头。宋君鸿又轻声叮嘱了他几句后,便和李三狗一起抬着汤桶继续转身回营。不成想他们刚走了两三步,孙狗子就又追了过来。“举人老爷,您等等,我还有个事儿想要求您。”孙狗子忐忑不安的说道。宋君鸿以为他是要借钱好当今后逃难的盘缠,有心想帮忙可惜自己也是身上没俩个铜板了。他想了想只好尴尬地说道:“你先把现在栖身的地方告诉我吧,我一会儿跟营里的兄弟借点儿,然后晚上给你送过去。”孙狗子摇了摇头:“我不是来要借钱的。”“不要借钱?”宋君鸿疑惑地瞅了他一眼,又望了眼自己正抬着的肉汤桶:“那你是不是饿了,想吃东西?”“也不是。”孙狗子又摇了摇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想要什么?宋君鸿干脆不再猜了,拿眼盯着他等他自己说明白。“大人,我......”孙狗子的双拳蓦地握的紧紧的,鼓足了勇气问道:“大人,我、我能参军打仗吗?”“参军?”宋君鸿和李三狗互相对望了一眼,又朝他奇怪的问道:“你想.....报仇?”孙狗子点了点头。国难当头,当然希望大家能同仇敌忾,并肩杀敌。可面对这个全村唯一逃出的孤儿,宋君鸿又觉得有点不忍。他劝道:“狗子,我也有家人在金寇的屠刀下丧生,所以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意。但现在参军不比往时,现在大战这时,当兵的人每天都是生死难知。何况咱们平江府深处敌锋之前,能不能守得住都在两说之间。你现在要求参军,可是很危险的啊!”“我知道。反正我是从死人堆里捡出来的一条命,已经不怕再丢掉了。只求能参军杀敌,亲手宰几个金兵。”孙狗子仍然倔强地说道。宋君鸿有点犹豫,沉默了下来。看到宋君鸿不说话,孙狗子干脆跪了下来:“举人大人,您以前帮过我们一次,现在请您再帮小人一次吧。能帮乡亲们报仇雪恨,我就算死了也感激您的恩德。”说罢就当场“咚”、“咚”、“咚”的拼命磕起头来。他边哭边磕,很快额头上就一片血红。宋君鸿此时再无不好拒绝,只好上前先把他扶起来。转脸又问向李三狗:“三狗哥,你看这个事情可以吗?”李三狗把嘴一撇:“你现在可是我的顶头上司了,咋还问我的意见?你只管拿主意,不管什么样我都支持你便是了。”宋君鸿失望地瞪了李三狗一眼。这个家伙上阵杀敌绝对算条汉子,和他在一起绝对放心。但除了打仗完,这家伙在其它方面能提供的建议帮助实在是少之又少。宋君鸿现在虽然已经是七品官了,但他自己当兵吃粮也才仅仅几个月而已,对军队的规矩和自己的权力也是半懂不懂的,一时也不敢擅自决定。“你先跟我回去吧,我给你找个人问问。”宋君鸿想想还是先问下种依尚的好。他们家族是世代行伍,对这方面的回答必然能很权威。“唉,好!好!”孙狗子欣喜地从地上爬起来,上前夺过了宋君鸿和李三狗抱着的肉汤桶,一个人抱着就领先跑了起来:“我们走吧!”直到奔出了七八步去,他才恍然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目的地,他驻住脚步,回过身去不好意思地朝向宋君鸿问道:“举人大人,咱们要去哪里?”宋君鸿宛然失笑。李三狗瞅着他抱起木桶像兔子窜出去老远的身影,也挠了挠头笑道:“没想到看着这个小子又黑又瘦,劲力倒是不小。” 第四四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十 回到种依尚营帐后,众人立即发现了在宋君鸿和李三狗身后多跟过来的这个人。宋君鸿便把孙狗子拉了过来先跟种依尚和营中各人行了个礼,然后简单把他的事情跟大家都叙述了一遍。种依尚一言不发听完他的转述,把李三狗叫到自己跟前仔细的前前后后审视了一番。然后又抬起头来问向宋君鸿:“子烨,这个人是否可靠,你能确保吗?”宋君鸿沉吟了一下,答道:“应该可靠!”宋君鸿初识孙狗子还是在一年半多前,那时的宋金还没有开战,狗子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少年。如果说金国要派细作,就派的有点早了,亦没必要派往金家寨子这个完成没有任何战略意义的偏僻小村寨中,更不可能派用孙狗子这样的半大少年。种依尚听罢点了点头。又向孙狗子问道:“还有,这当兵的危险,宋指挥使跟你说过了吗?”孙狗子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口中所说的“宋指挥使”便应该是指的举人大人,便连忙点头道:“说过了。”“那你不怕?”“不怕!”“不后悔?”“不后悔!”“你敢杀人吗?”种依尚眼中蓦得闪出森寒的光芒逼问道。“我——”看着他那吓人的目光孙狗子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但很快又急忙接口道:“我、我敢杀!”看种依尚不说话,孙狗子忙又继续解释道:“他们都是畜牲!我要报仇!我爹我娘,还有我的乡亲们都死在金兵的刀下了。”孙狗子哇的一下哭了起来:“我恨不得全杀了他们!”种依尚却冷静的说道:“敢杀固然好。但能不能杀的了还要看你的本事。”他对已经情绪有点失控的孙狗子说道:“我不是教你狠,但从穿上战袍的那一天起你就必然要能狠下心肠来消灭任何胆敢来犯之敌,唯此才能保护得了咱们大宋的父老乡亲们。咱当兵的不是善男信女,战场上更容不得懦夫。”金狗子点了点头,半天才鼓起勇气来说道:“我、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以前也当过乡勇的。举人大人.....哦不,宋指......使也可以帮我做证的。”他连指挥使的官名都说不清楚,也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官儿。宋君鸿笑着点了点头。以前那次剿灭山匪的时侯狗子还以乡勇的身份参与过,尽管他当时其实一个人也没敢杀,只是呆呆地在旁边傻看着,然后回寨子中吹吹牛而已。种依尚笑着朝宋君鸿瞅了一眼:“好吧,既然如此这个小兄弟可以留进来。”宋君鸿轻轻推了金狗子一下,对方反应过来赶紧又磕头称谢。种依尚让人把他搀扶了起来,说道:“今后你也还是跟着宋指挥使吧。反正咱们第三营正缺人,你就做这第一个补充的兵源吧。”金狗子傻呵呵地点头,他不了解那么多,但让他跟着曾帮过他们寨子的宋举人总是比跟别人要好。种依尚对李通叮嘱道:“军中的条律你熟悉,回头你领着这名小兄弟去书记官那里办下入伍手续。”李通应了一声。宋君鸿笑着跟李通说道:“又要麻烦通哥哥了。”李通亦笑着答:“不麻烦,反正没紧急战事时咱们营都在休息养伤,整日里闲的发慌。”不想这时种依尚却把汤碗往床榻旁一撂,突然厉声地吼道:“宋指挥使!”“到!”宋君鸿不知出了什么事,但还是条件反射的立刻起身并腿高声答到。“你刚才犯了一个错误,你可知道?”种依尚目光豁豁地望向宋君鸿。宋君鸿心下一凛,却有些不解:“属下不知,请大人赐示!”种依尚叹了口气,问道:“你刚才叫李通和李三狗什么?”“李通哥哥、三狗哥啊?”宋君鸿疑惑地答。“以后不许你再这么叫了!”种依尚斩钉截铁的说道。“啊?”宋君鸿呆了一下,他以前一直是这么叫的,也并没有什么问题啊,怎么现在不许了?但看种依尚现在的样子似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便先肃容答道:“是!”“你是以一个举人文士的身份参军的,刚进来时,说实话大家都有点怀疑你能不能适应的了我们捧日军的严苛条例和战时的残酷生活,但几个月来你的行为已经获得了大家的认同和尊敬。”种依尚的口气开始慢慢软了下来:“你能放下举人的架子拿大家当兄弟,这份心意的确很好。但你从今天起就要明白另一件事,那就是今后你就是他们的上司了。领军者,号令明确、执行有力、赏罚严明。你若只是顾念着与大伙儿的交情,成天里和这个称兄,那个唤哥哥的,久之难免失去为上位者的尊严,也更可能会让以后的新兵看在眼里失去了对你的敬畏。所罚义不掌财、慈不掌兵,有时为将者必须在下属面前有冷酷严厉的一面,你明白吗?”宋君鸿凛然道:“君鸿听明白了!”种依尚又把帐中其余军士一起唤到自己面前:“咱们都是一起从外面杀回来的。并肩生死,百战余身,自是感情甚笃、情若兄弟。但谁也不能仗着这份兄弟情份坏了军中的规矩。你们也都明白了吗?”李通、李三狗等人都一起答道:“属下们绝对不敢!”种依尚又朝宋君鸿一指:“宋指挥使年纪虽轻,却是文韬武略都具备的英杰人物。即便是我,也是佩服的紧的。但你们也有人可能觉得他入伍时间短,资历尚浅,当你们的指挥使会不会太早了点儿?若是有谁对他有意见、不服气的,现在就可当面说出来!”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却终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那好!”种依尚接着说道:“咱第三营还没有出过两面三刀的混蛋。你们现在若是不反对他,将来就也不能违抗他的任一条军令。否则就给我滚出第三营去!”“诺!”众将士一起横臂击胸,行军礼道:“谨记种都虞候教诲!”宋君鸿感激的看了种依尚一眼,自己年纪轻,而军中有些老油条们喜不喜欢自己是一回事,但能不能完全听从他的号令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而种依尚任他多年的军旅生涯很敏锐的提前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这是故意在帮自己立威哩。种依尚朝各帐中一角的一杆卷放着的战旗伸手一指:“三狗,去给我把咱们营的战旗扛过来。”禁军中最低到营这一级别都可以有自己的战旗。而军旗,是一支军队的首要标识,更是军人们不容失去的骄傲!大宋军中律条规定:若战旗被敌人夺去,则不仅主将要受惩罚,更连这支队伍都极可能面临被取消编制的危险。所以,种依尚对这杆旗爱若生命。而这杆旗,他们在金兵的围堵下左冲右冲时也从为丢弃过。李三狗神情肃穆的把旗扛了过来,“啪”的行了一个军礼,双手奉给了种依尚。种依尚接过来叹道:“我刚入第三营时,也曾和你们一样只是一名骑兵都知。”他抚摸了这杆旗良久,又接着道:“都知三年,副指挥使两年,指挥事两年,这杆旗已陪了我整整七年。”他抬头望向宋君鸿:“子烨贤弟,你要明白:只要第三营中还有一人活着,这面旗就必需迎风飘扬。”宋君鸿凛然道:“君鸿铭记不忘。”“宋指挥使,接旗!”种依尚把这杆旗缓缓奉起,递到宋君鸿的面前高声说道。宋君鸿立刻整了整战甲盔帽,然后单膝跪倒在种依尚面前,双后奉过头顶,肃穆地接过了这面战旗。“子烨贤弟,咱们第三营这几位兄弟,今后也全都交付给你了。”种依尚说道。“有君鸿在,则第三营在!”宋君鸿大声地答道。种依尚放心的点了点头。李通在旁边听得心潮澎湃,把战刀往地上一磕道:“某亦愿与两位大人同杀敌,共生死。”众人皆是哄声应道:“愿同杀敌,共生死!”种依尚高兴地道:“这才是咱们第三营的好兄弟!”他们都是从一次次生死博杀中并肩走过来的。他们互相扶持,他们互相信任。孙狗子看着他们互相间紧紧的拍打着身旁的人的肩背,有的人眼中泪花闪动。也不知是谁先用刀鞘敲着地唱道:“先取山西十二州,别分子将打衙头。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其余诸人也开始跟着用刀鞘在地上敲着拍子一起唱道:“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黄堰横山倒流水,从教西去作恩波。马尾胡琴随汉车,曲声犹自怨单于。弯弓莫射云中雁,归雁如今不寄书。旗队浑如锦绣堆,银装背嵬打回回。先教尽扫安西路,待向河源饮马来。灵武西凉不用围,蕃家总待纳王师。城中半是关西种,犹有当时轧吃儿。”这是一首雄壮的军歌!是由本朝的一位名家沈括所谱作。早在八十年前的北宋熙宁元丰年间,党项羌族所建的西夏不断向大宋朝的西北内地蚕食骚扰。王安石变法后,在陕甘一带配备兵力,对侵略者展开了大力反击,收复了不少失地。当时作者任延州知州兼鄜延路经略安抚使,抗击西夏侵扰,接连收复葭芦、米脂、浮图、吴堡、义合等地,屡建战功。在奏凯声中,他豪气干云,当即制作《凯歌》数十曲,令士卒歌之,用来鼓舞士气。而种氏当时便是在西北作战的主力将领之一。所以,这些《凯歌》在种氏诸将中广为流传。宋室南迁后,种氏又把这些战歌带到了江南。尤其是在种慎亲自锻炼的捧日军中,大家对这些战歌耳熟能详,每个捧日军将士都能扯着嗓子把吼上几句。唱着唱着,连营帐外的其他军士们也都听到了这些歌声,慢慢地也有就人也跟着一起哼唱了起来,然后唱的越来越多,很快大半个平江府城的军营中都在齐声传唱这些歌曲。连新加入的孙狗子都吐词儿不清,跟着哼哼呀呀的跟着一起瞎唱。这个军营,似有一种让他热血沸腾的力量。此时种慎本正在帅帐之中瞅着平江府城的城防舆图拧眉苦思,突然听到全营都在传唱起这首雄壮的歌曲,大为惊讶。走出帐外询问亲兵出了什么事。一个亲兵跑出去打探了下就立刻奔回来答报:“是右厢第一军第三营的那伙人不知何故在唱战歌,后来很多人都在跟着传唱。”一名值勤的校尉走上前来,按刀询道:“太尉,要去勒令他们停唱吗?”种慎想了一下,笑道:“算了,不用啦。敌人围城月余连番攻打,大家都很疲累,偶尔唱个歌儿发泄下情绪也无可厚非。”“城中也很久没有这么有朝气过啦。”种慎背起双手,悠闲地慢慢踱回了帅帐里。 第四五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十一 第二天一早,李通领着孙狗子往军中书记办处跑了一趟。大约仅过了一个时辰后,便兴高彩烈的回来了。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宋君鸿笑问:“看来事情办还还算是顺利?”“顺利!”李通笑嘻嘻的答道:“必竟现在正是战时,能多一个兵源也是好的。只是狗子的籍册一时没法验证,但有了种都虞侯和您的共同保荐,所以书记办的吏员倒也没有过多的刁难,日后补办一个便是了。”“那就好。”宋君鸿点了点头。李三狗走过来递上一幅捧日军士卒的衣甲:“来,穿上试试,看合身不?”孙狗子兴奋的接过穿了起来。由于以前从没穿过战甲没有经验,所以有两处的甲带子都搭错了。“笨!”李三狗啐了一句,上前帮着他把衣甲周整好。除了衣甲的下袍处有团不是很起眼的黑红血污外,孙狗子身上穿了这衣甲的确显得精神多了。宋君鸿笑着解释道:“狗子,现在咱们处身围城之中,所以一时也无法领到新的衣甲给你,这身衣甲是某位战死的将士遗留下的,你先凑和着用吧。”孙狗子点了点头:“指......挥使......”他转头望了望李通,在确认自己没有喊错后,才又接着说道:“我也不在意这些,只要能让我和你们一起杀敌就成。”“好!”宋君鸿上前拍了拍孙狗子的肩膀:“从现在起你就是一名捧日军的军士了,不可丢了捧日军的脸。”“现在我就当上兵了?”孙狗子美道:“就这么简单?”“当这么简单?”李三狗闻言上前就揍了孙狗子后脑勺一下:“你这是赶巧了遇上战时,才能补进来。你以为我们捧日军是这么好进的?我们是禁卫啊,我们可是上四军啊!”看着孙狗子懵懂的望着自己,李三狗有点发晕:“你知道什么是禁军不?”孙狗子摇头。“那你知道什么是上四军不?”孙狗子还是摇头。他此前一直是一个偏远小村寨里的半大小伙子,哪里懂得这么多。过了好多看他才期期艾艾的说道:“这么说起来,你们的衣甲是要比别的当兵要的光鲜一点唉。”李三狗差点吐血。拉过孙狗子便是一顿捧日军历史文化恶补:我们是皇家禁军,我们是禁军中的优等军团。既要拱卫京师,还要当皇帝的亲卫军、仪仗队,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上四军却就是进不去。李三狗扒拉着手指头给你数:要家世清白上查五代,要官府的记录之中没有任何污点,要经过张弓、举石锁等力量测试,甚至有些军种连对身高体型都有要求的。要不是现在打仗需要用人,凭他孙狗子这身份和小身板,就是递银子都进不来的。孙狗子不敢说话,只好老实听着李三狗训导,不停的点头。好半天,连宋君鸿都忍不住在旁边插嘴笑着命令道:“李三狗,先去问问能不能给他找匹马来再上课吧!”可怜的孙狗子才从李三狗的口水中解脱出来。李三狗出去逛了几个营,终于找到了一匹战马给牵了回来。把马缰绳甩手丢给了孙狗子。孙狗子接过了缰绳,却是胳膊伸直身子离的老远,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狗子,咋啦?”宋君鸿疑惑地问。“我......我......”孙狗子低下头,脸皮红的和大姑娘的赤肚兜似的,小声的说道:“我不会骑马,不敢......”“学!”宋君鸿斩钉截铁的说道。在这方面他也没办法帮助孙狗子:“咱们捧日军是骑军,你必须要学会骑马。”大宋现在只能坐有江南北壁江山,而好的产马地都是在辽东幽燕一带,可惜这些地方近两百年来一直都是在契丹和女真人的控制之下,所以宋军之中的战马数量一直无法大量提高上去。大宋军队中虽然也有些战马,但却大多都是只能给军官骑用。而整营整军的骑军建制却并不多,捧日军侥幸是这寥寥无几的骑军队伍中的一支。甚至可以说,他们当初能从金兵的各类围堵追杀中一路跑回来,也多亏是沾了他们是骑军的光。何况,这也涉及到一个部队集体做战方法统一的问题,总不能等他们冲锋的时侯,让孙狗子跟在马屁股后面跑吧?宋君鸿当即给李三狗又下了一道命令:“三天之内,教会孙狗子骑马及一些骑军常用军令口号。”李三狗只好大呼了一声倒霉,过来指着孙狗子的脑门又嘀咕了一遍:“笨!”然后拉着他出去训练了。就这么着又过了五天,和左厢第二军第一营联合作战指挥的命令终于传达了下来。宋君鸿便领着包括孙狗子在内的仅十名部下前往了城东与第一营汇合。城东的这个防区,本是由两支厢军部队、一支驻防附近给调过来的本地禁军的一个厢和捧日军的两个营共同协防的。但战役打到现在这个阶断,已经进入了双下都僵持难下的胶着状态,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的,各军的兵员战力消耗都很快。两支厢军部队减员四分之一,士气有些低迷了。本地的禁军也死伤三成,而最具备战斗力的捧日军中的两个营每次都是城头白刃战的主力,死伤比也最惨烈,其中一个营已经完蛋了。另一个营,也死伤近半。城防空虚,兵员不足请求支援的告急一天能向种慎发上好几次,无奈何种慎只好把现在还能调动的少的可怜的兵力中找出一个厢的厢军和一些百姓组成的乡勇、义勇派上前去。此时,所有还能抡的动刀枪的人都需要上战场,没有人可以例外。所以,原本已经打的只余下十一个人,正在休养的第三营也被重新指派去参加城东的守城了。来宣布命令的人曾是种依尚的老友,他不无遗憾的告诉宋君鸿:种太尉不是没有想过要把第三营最后尚存的这一丁点儿人都留下好做将来第三营重建时的种子。但现在金兵的攻城越来越疯狂了,而一旦平江府城破,可能大家都得完蛋。有道是覆巢之下无完卵啊!所以只好让宋君鸿他们裹好伤口,上去再打一仗。七天!只要他们能在城上守得住七天就可以了!到时太尉就会尽量想办法让别的人再去轮守,把他们换下来。宋君鸿并没有说什么,带领着手下这十名弟兄拎起刀枪弓矢就往东城去了。现在种慎连自己的侍卫亲兵都大半派上城头了,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人人都看出来了种慎的意思:除非从他种慎和这一城军民的尸首上跨过去,否则金兵就别打算越过这座平江府,种慎是打算死守这座城。不投降,不弃城!当不敌金兵的入侵锋锐时,宋军也曾抛弃了一些城池。其中有些是守城的将领胆小惧死,但也有小部分是在考虑全局的情况下主动放弃,以达成收缩防御的目的的。但这座平江府城种慎不放弃。这座城如果一旦放弃,那么入侵的这支金兵的右路军就可以斜插直入,一个月内便能威胁南宋的都城临安。所以,这只能是一个种慎要么守住,要么战死的地方。好在这平江府城城高池深,城中粮草积蓄也多。再加上种慎也是当世名将,在他的指挥下硬是将金兵挡在城下足足两个月而不能再前进一步。从南侵以来一直势如破竹的金国右路军终于不得不止步于平江府城下。宋君鸿并不知道的是:金主完颜璟在听说了右路军的现状后,派出来的信使驸马都尉仆散揆已经在半个月前到达了城外的金兵大营。仆散揆捧着完颜璟的制诰,当着满营将领和女真族贵人头领的面大声的斥责右路军主将完颜木里安统军无能、怠误战机,令其必须在月内破城,否则便会被削职押回中路军的皇帝驾前受审。这给了完颜木里安巨大的压力,也是最近这几天金兵攻城日益激烈的原因。所以当宋君鸿一行登上城东的城墙时,城上的守军已经刚刚经历过了一场金兵的攻城尝试。他们总是这样,一次次被打败,但又一次次再次扑过来。城下已经堆了大量的金兵和其属族兵的尸体,可谁都知道,下一次攻击的到来,必然不会让他们等的太久。宋君鸿拦住了一位正在抬运伤者下城墙的厢军军士问道:“请问捧日军第一营在哪里?”那名厢兵朝身后七丈远的一处女墙处一指:“喏,女墙那一边上的那些人就是。”宋君鸿领人过去时,却见一些身着捧日军军甲的人正在彼此互相帮着清理伤口,缠绕伤带。偶尔几个伤势较轻的正疲惫的柱着枪杆坐倚在城墙上休息。宋君鸿打眼四下看了下,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看年纪约四十来岁的披山字甲的武将,正沉默无声的擦拭着战刀上的血绩,想来便是这第一营的营指挥使王成了。他走过去到得那人跟前,并腿一横臂行个军礼道:“左厢第一军第三营营幅指挥使宋君鸿,前来向第一营王成指挥使报道,并听从指挥。”“你便是宋君鸿?”王成抬起眼来打量了一下他,又把目光描了一眼宋君鸿身后的那十个人:“这便是其余的那十名勇士吧?”“是的。”宋君鸿答道:“不过是些还活着的人,谈不上勇士不勇士的。”王成笑了起来:“宋指挥使太过于自谦了。第一营转战敌后,血战回城的十一勇士故事已经传遍了城中。你们也算替咱们捧日军争了脸了,从你们的故事传开后,那些厢军和义勇们看我们的神色就更是两样了。”宋君鸿笑了笑:“王指挥使达誉了。”王成却并没有接着宋君鸿的话头继续客套,反而笑了起来:“或许我们第三营很快也会变成这样的勇士样板了吧?只是——不知我们第三营届时还能不能存活下十一个人来。”宋君鸿无言的抬眼扫了一下四身的第一营军士,他们来前听到的消息是第三营还有一百四十多个能继续做战的军士,现在看来,怕是可能连百人都很勉强了。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争战几人回?只有这时,举人出身的宋君鸿才算真正的理解了这句诗中的含义,而这座城中,不知还有多少和他们第一营、第三营类似的军旅,他们的奉战与牺牲,对于当下这场战局的胜负最终有多大的作用和意义? 第四六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十二 种慎倒也没有食言,宋君鸿他们上城之后的第八天,种慎就派人过来接替他们的戍责了。 宋君鸿和他的十名兄弟们在这城头上守了七天。七天时间里金兵就攻城四次,但好在只有头一次的猛攻是在这里,大概是发觉城东这一段防御是块硬骨头,金兵久攻不下。第二次攻打时这里就只变成了佯攻,第三次和第四次干脆把攻打的重点改放到城北去了,这里只是派几只部族兵在城下胡乱放阵子箭好牵制住宋军不能去城北支援罢了。 这令宋君鸿和城东的守军们压力大减。但宋君鸿的心里仍有些许小小的伤感,在这七的守城战中,第三营中的弟兄们又有一人战死,四人受伤,其中还有一人是重伤,人直接就残了。 在战场上,人命有时只是消耗品,真的是很不值钱啊! 宋君鸿在心里一边感慨着,一边和王成道别,领着第三营的这几名手下先回军医那里去救治处理伤口。 又仅回营休息了一天后,种慎的命令再次到来——第三营接令起即至帅帐处担任轮值宿卫。 按说,种慎奉枢密院调派来前线坐镇指挥时也并不是单枪匹马过来的,朝庭为了保障这位名将的安全和对地方阵队的有效指挥压制力,特许他出京时携带了六个营指挥近两千兵力的捧军同行,其中就包括两个都即两百人的亲卫!但平江府之战开打以来,捧军完全成了救火队,哪里需要就往哪里驰援,死伤之惨烈令人不忍言及。而做为种慎个人的亲卫的两个都都被轮番派往各个城段加防或督战,两个多下来,两百人的亲卫能留在边的已经仅余两成,所以,便干脆把一些死伤十分严重的捧军营和都收拢回来,一方面借机短暂休整,一方面替换亲卫士兵们轮防帅营和往各战区传达将令。 便是在这种况下,宋君鸿率领手下八名还能动弹的手下,裹着仍然会往外渗血的伤口到了种慎的帅帐下报道! “你、你,还有你们!”分派他们具体工作任务的是种慎帐下的侍从官——正五品的定远将军典虾仁,他把大手一挥,分别指着宋君鸿和其他一些收拢回来的伤兵说道:“去帅帐前面的路上列队。再来二十个人,五人一组,过去巡逻。” 宋君鸿横臂行了个军礼,表示接下军命,便领着手下的士兵们在帅帐三丈外的路旁开始列队。至于三丈之内的列队和巡逻,仍要由留下来的亲卫们去执行。 就这样,宋君鸿和他已经没有几个人的“第三营”,每天负责从早上卯时到晌午时的午时正这四个时辰里的帅帐附近守卫工作,其他时间里则回营继续养伤。 他们也去探望了几次种依尚,种依尚的伤势恢复的越来越好了,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不过李老军医还是止他跑出去做战。 对此,种依尚满腹的牢。 到了值守的第十天,宋君鸿早早的便叫醒了手下的弟兄们,一边在路上快速的咬着干硬的饼馍,一边大步流量的赶往了帅帐处。 当他们赶到时,离卯时的到来还有约一刻钟的时间,原本在这里值守的那些将士依然像标枪一样的立在原地,不敢稍离。 对方的领头校尉向宋君鸿点了下头,宋君鸿也笑着点头,双方这便算是打过招呼,却谁也不敢说话,帅帐附近静悄悄地。 宋君鸿正自和手下的将士们检查衣甲,把最后几口没吃完的饼馍撕碎胡乱的塞进嘴里,准备着和前几一样的进行值守换班。 只要金兵们还没有打进城来,这帅帐附近就必然需要有序、安静,没人想过现在会出什么事。 但很快从南面的后城门处突然有一骑战马便远远的驰了过来,马蹄上面钉镶的蹄铁敲击在地面的道石上像暴雨一样急促和惊人。 宋君鸿还没来的及惊讶,那战马便冲到了眼跟前。 “什么人?”宋君鸿和值守的人一起抽刀横枪的挡了上去。 “紧急军报!”马上的骑士赶不及下马,肩头的护肩已经让人用刀削去,一条胳膊上血流如注,但手依然紧紧的捏着马缰绳。 他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面军凭呼喊道:“兵部紧急军报传到!” 此时这里发生的乱响动已经惊动了帅帐的贴士兵们,一名亲卫按着刀跑了过来,接过军凭验了一下,便又接过军报转飞速的跑进了帅帐里。 宋君鸿和那些原本值守的将士面面相觑了一下,对出现的事都心生好奇。虽然平江府城还没有完全被围,最起码背朝临安的南面还可以和各地保持下简单的联系,但这里必竟是最前线,信使的往返有时可能会受到金兵游骑的扰狙杀,所以信息并不是太通畅,兵部的军报,更是很长时间没有送递过来了。 但帅帐处规矩极重,为了主将的安全和军令的保密,不仅能在这附近值守的只能是捧军自己的军士,更是严交头接耳胡乱议论。 宋君鸿拧着眉向帅帐里瞅了一会儿,但从那名亲兵进去后,帅帐里一时也静悄悄的,谁也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更鼓“邦、邦、邦、邦”的响了起来,时辰正点儿到了,宋君鸿赶紧收敛起心思,和值守的领头校尉一行军队,双方无声但迅速的交换了防守任务。 直到这时,那名原本防守的校尉才呼出一口气来,轻声唤来一名手下肩扶着受伤的信使去找军医救治。 不管这名信使送递来了什么样的消息,他们的任务却很简单:保卫好这里即可。至于更多的事,自有上面的高级将领们去心。 又过了两个时刻,帅帐里突然发出一声传唤,一名亲卫急忙跑进去,然后又迅速的退了回来,在帐外高声宣道:“太尉有令:击鼓聚将!” 接到命令的两名亲卫立刻奔到帅帐旁边不远处的一面硕大的牛皮大鼓旁,轮起鼓锥一前一后的“咚、咚、咚、咚”地大力敲打了起来。几名负责传令的捧军士兵更是立刻飞奔向各处较远的戍守地点。 宋君鸿和站在自己边的李通使眼神交流了一下,都进一步确认了一点:有重要的事发生了。 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帅帐的各个方向就都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奔驰声,一些高级将领们有的还睡眼惺忪、有的脸上还沾着鲜血来不及擦掉,就都一起急急地向着帅帐处奔来。 种慎治军以严苛出名,击鼓聚将时,如果鼓声停下时还有将领未能及时赶到,则必受重罚。 他刚到前线时,一些厢军和本地军的将领不知他的脾在头次聚将时来迟了几步,结果便被种慎当即喝令推到帐外抽了二十皮鞭。 偏偏种慎是当朝名将,在军中威望素著,再加上位高权重,负皇命,各位挨了打的将领们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其他没挨打的也是心下凛然,自此后种慎军令所至,无有不从。 在这种严格的军律制约下,各营各处的将领们只好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小心飞快地向着帅帐汇聚,一时之间各类着绯色战袍、头带双翅将军兜盔的高级将领们大量聚集,其中有很多是宋君鸿进入平江府城一个多月来也都没有见过一面的陌生脸孔。 但最令他吃惊的,是种依尚也浑披挂着战甲跑过来了。 “你跑来干什么?”宋君鸿上前拦住了他:“你的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老军医不是让你再休养个十天的吗?” “别听他的,我已经伤好了。”种依尚笑嘻嘻的答道:“再说了,我这可是奉命而来!” “头儿,别开玩笑了。”宋君鸿低声道:“太尉是在击鼓聚将,但那是将军们的事。你贸然参与进去,当心太尉罚你。” “没事儿。”种依尚答道:“我虽然还没提成将军阶,但好歹也是个六品官,都虞侯。刚才去传令的兵士在我营外都喊过了,让随军前来的捧军都虞侯也前来。所以我虽然官小不能发言,但这次列个席总是可以的。” 宋君鸿愕然,他相信种依尚再大胆也绝对不敢在种慎的军令上做假。捧军来的军士不过两千人,相对高级将领数量就比别的军不多,因此让都虞侯这类中级将领列席也不是不可能。但种慎应该不会想让还仍处于养伤阶断的种依尚来参加这种他根本连发言资格都没有的会议。唯一的可能就是种慎对这个小问题没有过于在意,也没有特别交待,而传令兵就依样去传达了,让种依尚借机钻了个空子。 以宋君鸿对种依尚的了解,他也不见得对参与这种会议有多衷,所以奉命开会是假,借此离开伤榻才是真的。 既然种依尚有了个合理的借口,而且以他的格也决不会再退回伤榻去,在他又是恐吓又是哀怜的目光注视下,宋君鸿只好无奈何的侧让开了路。 种慎满意的刚要进去,宋君鸿又一把拉住了他,担心的问:“头儿,你的体真的能行吗?”必竟这里召开的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闲会,而是阵前军事会议。万一会上当场发令让种依尚跟着某个将军出去打仗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放心吧!”种依尚使劲活动了下胳膊:“看,完全好了吧?” 宋君鸿刚想再劝两句,但这时鼓声已经渐渐转向低沉而细密,这是聚将时间即将截止的意思。种依尚再不敢多耽搁,他拍了拍宋君鸿的肩,转就跑进了帅帐里面去。 第四七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十三 种慎是个说话要么不说,要说就说一不二的人。其开会素以干脆利落著称,可这次的军事会议足足开了有两个时辰。直到巳时二刻,帅帐的门帘才再次被挑开,一大堆的将领如开闸的洪水一样倾了出来。 在宋君鸿等人的目光搜寻下,很快种依尚也跟在人群中出了帐子,他因为品阶较低,所以不敢抢行,只能走在那群将军们的最后面。 李三狗心里憋不住事儿,在种依尚走到他跟前时朝他飞了个神色。种依尚停下了脚步,李三狗便壮着胆子小声的问道:“种头儿,倒底出了什么事儿?” 种依尚有心想说,但瞅着帅帐就在后几步远的地方,话都到嘴边上了还是改口压低了声音道:“这里不方便,还是等你们下勤后再说吧。” 说罢冲宋君鸿和一众老兄弟们笑了笑,转走开了。 宋君鸿发现他走时居然似还在微声的哼了几下小调。 种依尚的这种行为把第三营的军士们心里吊的像有只猴子在挠一样。 到了午时,一交换出了轮戍的勤责,宋君鸿就领着第三营的兄弟们快步赶到了种依尚养伤的营帐。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根本不在这里! 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去问旁边军医班里的军医们。 几个军医都在摇头。老军医则直接一瞪眼:“养伤养伤,你们受了伤时都想来找我替你们疗伤,可每次伤治到一半你们就都跑得没个踪影了。”因为来的勤快,老军医也认得宋君鸿了,他一指宋君鸿:“宋指挥使,你们要是找着了他,给我把他抓回来,他还有一幅药还没换哩!” 几个人只好点头赔着笑又从军医的帐子里退了出来。 “现在该怎么办?”李通问道。 “找!”宋君鸿唆着嘴说道:“城外都是金兵,他不可能一个人跑出去,肯定还在这城里。各营各帐的找。”众人答应了一声便拟分散找寻,宋君鸿想了想又一把拉住:“等等,还是先从兵器库和军马厩开始找起吧。” 别说,最后众人还真是在军马厩里找到了种依尚,他正精赤着膀子使着一柄马刷在给自己的战马洗澡。 众人赶紧围了过去。 “呀,找来吧?”种依尚抬头瞅见大伙儿,便笑了起来。 “我的好哥哥,你怎么从养伤的营帐里跑出来了。军医们正心急火燎的说要逮你回去呢。”李三狗跺着脚嚷道。 “病伤的营帐我是绝对不会再回去的。”种依尚拿马刷子一指旁边地上的一个大包袱:“看,我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出来了。那里一股子药罐子味,以后我宁可战死也不愿意再躺回那里去了。” 必竟是跟了他许久的老兵,众人都知道他的倔强脾气,知道再也是劝不动他的。 宋君鸿只好叹了一口气,上前仔细检查了下他上的各处伤口,的确是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了。他回头对李通说道:“李都知,等回头劳烦你到军医营处跑一趟,好好去赔个不是,然后把种头儿的最后一幅药给取回来吧。” 李通应了一声。种依尚一听“药”字就不住的皱眉头,宋群鸿笑着对种依尚说:“我的好哥哥,治伤总要治完,你就算不回伤营,也要把这幅药给换了大家才能依你。” 种依尚只好答应,也笑着捶了宋君鸿一下:“婆婆妈妈的,知道啦。”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心急的李三狗便扯开了大嗓门问道:“太尉开会时都讲了些啥?你也和我们说说呗。” “讲了些啥?大——事——呗!”种依尚慢条斯理的边刷马边卖起了关子。宋君鸿知道他越这么说,越是了不得的事。使了个眼色,李通立刻夺下种依尚手里的马刷帮他继续洗马,而孙狗子也机灵的去搬过来一个行军马扎让种依尚坐下,跑他背后帮他捶背。 只有粗线条的李三狗依然在惊讶:“大事?莫不是金人要来场大规模的攻城?” “不像。”宋君鸿摇了摇头:“我看那些开会的将军们出帐时有不少人脸上都挂上了稍许笑意,所以应该不会是什么太坏的事。” “唉,还是子烨观察入微。”种慎敲了李三狗一下:“你跟着子烨也多学着点儿,别成天只知道打仗。” 李三狗嘟囔道:“咱宋指挥使一肚子的学问墨水,咱们军中又有几个比的了的,干嘛非指着我说话。” “因为你最笨!”种慎笑着又敲了李三狗一下:“还敢还嘴!” 宋君鸿瞅他心不错,便央道:“好哥哥,你倒是和大家说说嘛。” 架不住大家一起央求,种依尚便使劲一拍大腿:“好,说就说。反正这个事儿也不算多机密的军事行动,城中大概应该不久就会都传开了吧。” 众人一听,立刻就都不说话了,屏息瞪眼地等着他传达会议内容。 种依尚对于这个现场效果十分满意,自得的笑了笑,举起右手来伸出两根手指:“其实会议上就俩字儿......”讲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看着众人着急的目光,才又高声说道:“援军!” “援军?”、“我们的援军到啦!”、“到哪儿啦?”众人立刻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有几个人已经开始开心的互相拍打着肩膀。 对于前线一个已经处于敌人半包围攻打了将近三个月的城池来说,没有什么比接到增援的消息更高兴的了。 “现在还不知道,但不会太久。”种依尚说道。 原来,平江府城长达七、八十天的守城死战,让整个侵宋金军的右路陷于停顿。同时,在宋军越来越激烈的抵抗下,中路军和左路军的入侵步伐也越来越慢。这些终于为大宋后方尚未陷落的城池们争取得了宝贵的时间机会。各地加紧修筑城防,同时各种粮草、军需和军队也源源不断的向集结地汇聚。 就在不久间,枢密院和抗敌指挥行营终于完成了各类必须的准备工作,开始往三路同时大幅增军遣将。其中往他们右路支援的就包话四支军和一支厢军计五万人马。 就连皇帝也下了狠心,将一直负责拱卫京城的上四军中的“捧”、“拱圣”两军也派遣了出去分别支援右、左两路。 其中“捧军”便负责支援平江府,全军共计左右两厢六个小军计万人。种慎前期来前线时带来了两千人,现在其余的八千人也自接令之起,全部拔营起拨,来和种慎汇合。 “太好啦!”听到连自己的捧军同袍也被全派了过来,第三营的人高兴的人人都脸上乐开了花。 “大约什么时侯会到,有信儿吗?”宋君鸿沉吟了一下问。 “军报上没有明说,但各路增援大军在月初时已经开始开拨了。”种慎说道。 那就是不远了。捧军是骑军编制,本就是行军速度较快,再加上这支军是由种慎亲自训练而成,在听到平江府的消息后,肯定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来。别的援军还不好说,但捧军的大部队肯定会紧随信使的股后面没几天就赶到的。 “看来,过不了几天就要有场大战了吧。”宋君鸿吟吟地笑了起来。 增援的捧军一到,除非围城的金军肯提前撤围退兵,否则必有一战。而金军一路势如破竹,只是受挫于平江府城下,如何肯轻意言弃?现加上就算捧军大部到来,再加上城中的守军,总数上其实比起金兵还来还是处于劣势,怕是不会吓退金兵。 “不退更好!”李三狗一拍巴掌:“娘的,被金兵们围在城里攻打了近三个月,也该咱们狠狠地和他们打一仗了。” “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再回伤营去了吧?”种依尚笑了起来,有如此大仗,他可不想错过。 “可你若是不回去,晚上睡哪儿?”李通又想起了一个问题。 “干脆回头我先搬去你们的帐子里去睡吧。”种依尚浑不在意的提到。 种依尚已经提了军中的副都虞侯,按理说不应该再和第三营同宿一帐,但他一回来就在救治疗养,所以他的营帐还一直都没分配。而以他和第三营众人的交,说是过去同宿,自也是没有人会反对。 “只是......”李通迟疑着说道:“可莫叫太尉知晓,要不铁定会斥责你的。” 可世间事有时就是这么的凑巧。这边才说着莫要叫太尉知晓,那边已经从众人后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什么事不想要让我知道啊?” 众人唬的连忙转一看,只见一名老将在几个亲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可不正是种慎吗?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太、太尉?”几个人全懵了,直到种慎走到了众人的跟前,宋群鸿才反应过来大声的喊道:“行礼!” 几个人包括种依尚在内立刻起列成一排,收腹,并腿正,目光平视,“啪”的整齐行了个军礼。 种慎却只是挨着个儿的盯向他们:“说,种依尚有什么事儿想瞒着我哪。” 种慎的目光如雷辗一般的扫过众人的脸庞。宋君鸿还好,其他人长期生活训练在其积威之下心里早生畏惧,种慎目光一到,他们立刻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去。 种慎便把目光望向了宋君鸿:“要不你这个新任营指挥使来说?” 宋君鸿先把目光望向了种依尚,种依尚脸色有点发白,终于摇了摇头说:“算了,实话实说吧。” 他从小到大也算是个顽劣的孩子,却从不敢在种慎面前撒谎。 宋君鸿便说道:“答太尉大人的话,种都虞侯听说这阵子金兵攻城越发激烈,不少兄弟都捐躯了,故义愤填膺,想要求战。” “求战?”种慎这种老兵头儿一想就明白:“是不是没经军医同意就从伤营里面逃出来了?”他拿马鞭把儿杵了宋君鸿和种依尚一人一下:“逃出来就逃出来吧,还美其名曰说什么‘求战’?” 第四八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十四 “我、我也是想向您学习啊!”种依尚没辄了,只好没口子的开始乱诌:“我爹曾跟我说过:太尉您少年之时即随蕲王抗金,黄天荡一役之中身被十余创兀自在率军冲杀,事后被高宗皇帝引为少年良将表率。咱种氏宗族里的诸位子侄们哪个不想学叔叔您的风彩。”“成啊,咱种氏宗族都让你小子搬出来了,是想压我吗?”种慎眯缝起一双虎目盯着种依尚问道。“不、不敢。”种依尚吓得退缩了一下。“不敢?”种慎却是油烟不进,只是冷笑了两声问道:“可你的言外之意不就是希望我这个当叔叔的能给你行个方便吗?”种依尚立刻额上汗如浆出。种慎虽居高位,但对种氏子弟却管束极严。对外严禁仗势欺人,对内从不徇私。以前曾有个别的族中子弟想来找种慎要官儿,结果被种慎一顿鞭子抽得差点丢掉半条命。他立刻跪在种慎面前,壮着胆子说道:“叔叔,侄儿知道您铁面无私,故从不在您面前讨这要那的,也从不敢逾越雷池半步。可今天侄儿要求您的不是高官富贵,而是希望叔叔通通情面让我上阵杀敌,纵战死沙场,也不污了咱种氏儿郎的颜面。”宋君鸿和第三营的弟兄们一起跪下求情:“种都虞侯一番赤诚,绝无私利,望太尉垂怜。”这次陪种慎过来的,正是定远将军典虾仁。他素与种依尚交好,此时便也伏在种慎耳边小声的说道:“太尉,平江府城决战在即,人心可有,士气可用啊!”种慎又横了种依尚一眼,终于吼了一句:“过来!”种依尚只得依言低着头走了过去。这位百战猛将在种慎面前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敢吱声。种慎把他的伤口前前后后的仔细检查了一遍,才冷哼了一声:“黄天荡大战,你们只记得我的义勇事后受到高宗陛下表彰的光彩,但谁还记得我当时差点一命呜呼,事后在家躺了大半年才起的了床?”种依尚低着头不说话,他爹没跟他说这段儿。那些四处传扬种慎美名的人自也不会提他这种窘状。种慎上前踢了种依尚的屁股一脚:“想再上战场就去吧。生死有命,咱种家顶着个将门的荣誉,也没资格贪恋太多。”说罢他叹了一口气。种依尚却欣喜的从地上爬起来:“哈哈,太尉您答应了,可就不能再翻悔了。”种慎狠狠瞪了他一眼,举起马鞭做了个欲抽打的姿式。种依尚赶紧一缩身躲到了宋君鸿身后去。“太尉,您怎么到这里来啦?”种依尚想试着转换话题。“我来看看,不行吗?”种慎冷哼了一起。来看看,看什么?专程跑来看种依尚?这决不可能。之前种太尉知不知道他在这儿还不一定呢。那他来看什么?这儿是军马厩,能看的当然只能是战马。宋君鸿立刻感到有点好笑,这名老太尉一本正经地说什么种依尚带伤请战不知死活,他自己不也是热血沸腾的跑来看自己的战马了吗?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点秋兵。这才是真正军人们的英雄情怀。而种慎戎马倥璁几十载,战马就像他最好的战友一样。预感到平江府城外即将有一起最大的决战到来,种慎也禁不住的热血沸腾,开完了军事会议后,自己也就跑来查看战马了。这种慎和种依尚两人虽是嘴上说的一个冷一个热,但心里都都是一般无二的心思,真不愧是两叔侄。宋君鸿心底暗笑,上前踢了拿着马刷正在发呆的李通一脚:“认识太尉的战马不?”“啊?哦,认识。”李通赶紧答道。“吃货,在发什么迷怔,还不赶紧过去帮着太尉把战马洗刷洗刷。”宋君鸿啐骂道。“不用,我自己去。”种慎一把将马刷子劈手夺了过来:“我战马的脾性,只有我自己最清楚。”说罢,他拎着马刷在典虾仁和几个亲卫的簇拥下朝自己的战马走过去。“送太尉!”宋君鸿喊了一句,众人赶紧站了起来行军礼送别。看到种慎走的远了,众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刚才的一场偶遇送点没把他们给吓死。不过好在有惊无险,即然种慎已经走向了他自己的战马,众人觉得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少在这军马厩里闲待着的好。众人互相比了个眼色,就待往外走。“等一等!”正在这时,却不知何故那名典虾仁又一溜小跑的跑了回来。“宋指挥使?”典虾仁跑到他们跟前说道:“你跟我走一趟吧,太尉唤你。”“啊?”宋君鸿吃了一小惊,种慎找自己干什么?但典虾仁就在自己身边站着,军令如山,装拉稀跑肚开溜是肯定不行的。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那好吧。”在行走的路上,宋君鸿悄声地问:“典将军,太尉找我是有什么事啊?”“不知道。”典虾仁摇了摇头:“太尉的心思,他不说,咱们身边的人也从不敢问。”到了种慎处,典虾仁驻步在不远处和几名亲卫一起按刀在四周来回警戒。只有种慎自己,把朱红的大将官戎袍袖子撸起,前摆也掖在了腰带上。正拿着蘸满了水的马刷子在刷马。宋君鸿行了个军礼大声道:“太尉,左厢第一军第三营副指挥使宋君鸿奉令前来。”种慎也不回头,继续一边刷着战马,一边说道:“刚才想起个事儿来,就叫你过来问问。”宋君鸿军姿笔挺:“请太尉训示。”种慎回头把手冲他挥了一下:“这次不是咱们自家军务上的事儿,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宋君鸿心下立时轻松了一下,不是自家军务上的事儿就好办,最起码不会是触犯了哪条军规受罚之类的倒霉事。种慎继续说道:“刚才我突然想起今天早上的军报还提了一个事儿。”宋君鸿正聚精会神的等待听他讲是什么事儿,不料种慎却回身问道:“我记得翻看过你提上来的履历。你说你在参军入伍前曾是岳麓书院的学子是吧?”“是的。”宋君鸿有点纳闷,这跟叫他来有什么关系,难道种慎也曾求学于岳麓书院?可他怎么从没听师长同窗们提过有这么一位官居太尉的学长?“那鲁如惠你认识吗?”种慎完全不知道宋君鸿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又问道。“认识。属下在学院求学之时,鲁山长曾对属下十分照顾。”宋君鸿答道。“嗯,既然如此,那就告诉你一声吧。”种慎把马刷子在水桶里涮了涮,使劲一扬手把刷子上的水汁在地上淋洒掉,才说道:“前阵子有金兵打到岳麓书院去了。”“啊?”宋君鸿顿时一惊。其实上次孙狗子说有一支金兵洗劫了他的家乡,宋君鸿就在担心离那里不远的岳麓书院的安危。只是后来思及书院一穷二白,并无多少可抢掠之处,又坐落在半山腰,或许金兵并没有多少耐心过去劫掠。再加上城东的守城战一紧,他的心思全都转到当下的战斗上去,便一时顾不得这档子事了。可眼下再听种慎提及,仍然是惊的他心头如遭重击。书院如果遭到攻击,那鲁山长怎么办?王师傅怎么办?程老夫子怎么办?还在求学的王玉田、李孟春怎么办?那么多的师长和同窗们怎么办?在如狼似虎一般的金兵们屠刀面前,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想都不敢想。但又实在忍不住心头的担心,声音颤抖的问道:“那、那书院、书院现在还在吗?”“还在!”种慎浑不当回事的笑着说道:“鲁如惠把那帮侵扰过去的金兵们全给灭了。”“啊?——啊!”这一峰回路转的结果让宋君鸿一时也有点瞠目结舌。原来,金主完颜璟见宋国在黄龙党的带领下对金国的入侵宣布誓死不降,便知这仗并不会轻易的打完。为了扰乱宋国的抵抗,他使出了一个损招。从原本金国的部族军里,他抽掉出了一万余人,化做每支仅一两千人的游兵散骑,分多路钻进大宋境内进行骚扰。这些部族军并不能算是金国的正规军,而只是从草原上向金国称臣的各游牧部族中征调过来的。他们战时奉着金国一方的旗号,听从金国皇帝的调遣,但战争结束后仍然是要回到他们各自草原上的部族去牧马放羊的。他们之所以会参与到金国对宋朝的这场南侵战争中,一方面是金国势力强大笼罩整个草原,金主的命令难违;另一方面则是早就听闻了宋国江南半壁的富庶繁华,垂涎不已,借参与女真族南侵之际想趁火打劫。金主完颜璟狡猾地瞅准了这一点,干脆把对金国命令阳奉阴违的部族军们从正式战场上抽调出去,让他们借机自行多路侵入宋境。需知其实这些部族军战力不如女真族的正规军,一两千人的规模对攻打城池就更是力有不足。但他们可以肆意的骚扰地方,而完颜璟许诺:劫到的东西可以归他们各部族自行所有。这的确让这些部族军们欢欣鼓舞,他们打着呼哨摇着战刀从各条他们认识的、不认识的道路方向上纵马冲向了大宋深处。这些部族军的千人小队们的遭遇也各不相同,有一小半在前线附件就被大宋的正规军拦下来消灭,但仍有四、五支侥幸穿插进了宋国的腹地。他们一路打着金国正规军的旗号不断深入,一路烧杀劫掠恶行累累。因为不需攻城,他们的速度倒也很快,一时之间大宋境内各地的告急文书雪片一样的涌向了临安京,都说是金兵的大军杀到了他们的地方,要求朝庭进行增援清剿。虽然很少有大的州县和军事重镇因此而陷落,但大宋国内已经谣言四起,人心惶惶,都说是金兵已经到处都是,大宋怕是要亡国无日了。 第四九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十五 入侵到南宋腹地的金国部族兵们各自在大宋境内的各地随意乱窜,并无什么明确的目的地和行军路线。他们所知道的,也是他们所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烧杀抢掠,走到哪里,就烧杀到哪里,如蝗虫一般,所过之处,哀鸿遍野。从这点上看,金主完颜璟对宋国固然是阴损,对这些部族兵也着实是没有安着好心。因为这些部族兵的每支兵力太少,骚扰地方固然是够了,但一旦遇上大批的宋国正规军,也唯有覆灭一途。现在只是因着金国打了宋国一个措手不及,所以他们才能在宋国境内四处流窜,但如果宋国慢慢能腾出手来,要收拾这些部族军也是完全能做的到的。但金主完颜璟并不在意这些。只要这些部族兵能替他完成捣乱宋国的后方正常行政运作,激进宋国人的普遍恐惧之心就够了。至于这些部族小分队们能不能支持到他的大军完全吞并宋国,则完全听天由命去吧。甚至,完颜璟心里都有点希望这些部族兵能最好全部折在宋金战争中。金国如果控制着辽阔的疆域,从昔日辽国版图的大半,到汉人宋国的北方半壁。诚已可谓是“大国”。但在国家体制和文化上,它却又只能算是一个半开化的部族联盟式帝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个真正强盛的帝国,都需要长久的历史文化积淀。而金国缺这个。金国以女真族为主体民族,而女真族勃兴于东北苦寒之地,仅以放牧和渔猎为生。之前他们都一直只是一些弱小的部族,只能不断的向周边强盛的政权进行依附:中国的汉朝时他们受匈奴和汉帝国统治。唐朝时称黑水靺鞨,受契丹族建立的辽国统辖。辽朝统治者长期向女真人索要珍珠和狩猎用的一种叫“海东青”的鹰,不断鱼肉女真百姓,终于导致女真族反抗。后来在六十年前,女真族领袖完颜阿骨打称帝建国,国号大金。此后,金国的发展很快。先后打败了辽、宋两个大帝国,向西北又有效的压迫住了西夏国的政权,威慑住了周边的一些其他游牧民族。现在,他们拥有广阔的国土,但同时,他们领国内的民众成份也很杂乱。既有占统治地位的女真本族,也有与女真本族较近的一些部族军,还有一些归降于金国的契丹族、党项族、蒙古族等。此外,还有一些北方的汉人。民族成份如此复杂,而靠军事征服起家,立国连百年都不到的金国,在内部的国家治理和权力分配上无法避免地暴露出了大量的矛盾。在金国,各种族群间的社会等级和权力分配当然是不同的,最有权力的当然是女真人本族。而金国权力的分配分官职和部落两种体系,这两种分别代表不同历史进程和文明的权力体系居然在现下的金国之内并存。即便是作为第一民族的女真族也分很多种类,早期的大金国其实只是从女真族当中的一个小部落——完颜部起家的,再后来,完颜部统一了整个女真族而已。所以,金国至今仍保留了很多草原部落的习气。汉人们早已没有了部落划分的思想概念,所以想在金国内出头,只有立功受赏,进阶为官。但对于女真族内的那些除完颜部以外的部族和其他的一些同样长期生存于草原上的各游牧部落,他们不仅依然保存着部落一级的权力体系,且,那些族人和战士们经常以本部落为第一效忠体系,然后才是大金国和大金皇帝。这令完颜璟感到很不舒服。汉人们有句话说的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果凡事都要先请示部落,然后再决定是否要完全执行朝庭的策令的话,那还要大金朝干什么?要他这个大金朝的皇帝干什么?完颜璟是个眼界很宽、胆量也很大的人。作为一名女真人,他保留了先辈们的血勇与狼性,勇于对外征战,尤其是想吞并掉退居江南的宋国。但另一方面,他又很仰慕汉人的文化。在他的视野中从不是像其他短视的女真部落首领们那样只知道盯着汉人华丽的丝绸和水灵灵的姑娘看,而是更感兴趣于汉人的历史和社会文明,不管是社会现象,还是国家模式,都令他感到向往,甚至,他还能即兴像汉人的士子们一样做些汉诗。他也想在国内大力推行汉族的文明,并改革国家体制,进一步效仿汉人的朝庭来完备权力模式,增强中央集权。但这一切,无疑都遭到了那些国内固守传统的部族首领们的抵制。但他没有办法,因为他也是个刚刚才即位一年的新统治者。不仅根基薄弱,而且对于这些部族首领,他缺乏足够的威望去压制他们。所以,他在即位初年就发动了这场对宋国的侵略战争,并且亲自领兵。游牧民族都敬仰能征善战的英雄,他迫切需要一场辉煌的胜利来巩固自己的统治。可为了以后国家治理的方便,他又私下里希望那些给他制肘的部族们在这场宋金战争中能够元气大伤,或干脆完蛋掉,那他就可以很高兴的坐享渔翁之利了。但部族军们并不知道他们金国皇帝的复杂心思,或者知道了也根本不去在意。他们同样是狼,虽然狼性群居,但假如没有了头狼的压制,而在大量的羊群中可以随意的猎食,他们也很高兴能无拘无束的去吃这份独食的。看,抢到的东西都是自己的,不用上交金国皇帝,这多好?于是乎他们亢奋的一路前行,其中有一支便是一直杀到了长沙的潭州城下。在潭州城外的一些小村镇中,他们一如既往的杀掠,这引起了当地人的恐慌。一些百姓便逃往了潭州城,他们随后也跟着追杀到了那里。而潭州在州张发田却是一个没胆子的人,看到扬天漫天尘土纵马挥刀逼近的金国部族军们,立刻吓得命令紧闭城门,任由逃来的百姓们在城下如何哭号哀求,也决不许守城士兵们打开城门,更不允许城中将士们请令出战。于是众将士们只能在城头上眼睁睁的看着这些金兵们把百姓们一一屠杀殆尽,然后扬长而去。这些金国的部族兵们多少也有些自知之明,看着城头守军数量较多,所以压根儿就没起攻城的心思,只是在潭州附近游荡劫掠。很快,他们发现了岳麓山下的那个集镇。靠着岳麓书院的文名鼎盛,四海文人骚客毕集、旅客往来如织,这个小小集镇也居然发展的异常繁荣,这令金国的部族兵们异常的兴奋,像是见到了鲜肉的狼一样冲了上去。初时,他们只是四处抢夺钱财货物,后来,他们很快发现了集镇上最大的瓦栏——留情阁。一些金兵们便又欣喜大叫着冲了进去。但好在留情阁中有一名十分聪明的女子——秋灵。她一见情景不妙,但立即领着一部分姐妹们从后门溜了出来。听着留情阁内姐妹和恩客们尚传来的隐隐惨号者,一名姐妹哭着问道:“这下可该如何方好?”“不如我们逃去潭州城里吧,那里有驻军。”另一名姐妹建议道。“不成!”秋灵摇了摇头,虽然潭州城下的惨案还没传到她们的耳中,但秋灵有自己的小心思:“金兵们一来,潭州城可能已经破了。”她一跺脚:“我看我们还是先去书院吧,那里也有数百青壮男子可以依靠,不行我们还可以再躲进山林里去。”于是秋灵带着一些姐妹往半山脚的岳麓书院急急奔去。但可惜的是她们的逃离行动还是引起了一些金兵们的注意。十几名金兵立刻兴奋的大叫着紧追了过来。岳麓书院虽然号称是“依山而筑、远离尘嚣”,但实际地理位置连半山腰都不到,离山脚处也不算远。这种还算近的距离给了秋灵和她的姐妹们奔过去的机会。就在他们快到书院门口时,已经有一些金兵们追了上来。他们扑倒了一些姑娘,即欲强行施暴。秋灵拔下头上的一支发钗狠命扎伤了压在自己身上想撕扯衣服的一名金兵,然后爬了起来向着书院边继续奔跑边哭着喊道:“救命啊!快出来人救救我们!”兵马乱世,豺狼横行,谁能救得了她们?王行能!听到书院外女子们的哭诉声,王行立刻冲了出来。手起刀落,立即砍杀了几名正在凌辱女子的金兵。其他的金兵们一看来了位救美的英雄,便纷纷舍弃了地上的女子,挥刀怪叫着围住了王行。南侵以来,很少碰到有敢主动反抗的汉人百姓,这人居然伤了他们好几名兄弟,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可他们太小瞧作为将门良种、宋君鸿武技授业恩师的王行了。他见金兵们围了上来只是发出一声冷笑,不退不逃,迎上前去一柄战刀上下飞舞,不到一柱香的工夫里居然又接连砍翻了七、八名金兵。直到这时,这些金国的部族兵们才意识到他们遇上了一名狠角色,胜之不能,余下的四名金国部族兵只好纷纷拍马而逃。王行仰天大笑了几声,挥腕把战刀一抖把刀锋上的金兵们的鲜血甩落到了泥地上。好久没有杀敌杀的这么痛快了。劫后余生的姑娘们这才惊恐的爬起来,拉扯着破碎的衣服,惊魂未定的看着王行——在以书香风流闻名的书院诸师生中,只是教习弓马之术的王行其实在这些青楼女子们当中并不出名,但此时在她们眼中却如天神降世,高大雄伟。只有秋灵倒是识得王行几面,她以前来书院找宋君鸿时倒也认得这位教宋君鸿习武的沉默中年师者。她上前盈盈一拜:“秋灵与众姐妹谢王夫子仗义救援。”王行并不答话,只是转身让书院中的学子们拿来几身衣裳给姑娘们披上,把如受惊之后的小兔子一样的她们扶尽了书院之中。 第五十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十六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算完。逃回去的那几名金国部族兵立刻向他们的百夫长报告了这件事。百夫长听了大惊,问明白了对手只是一个人时,接着又大怒!“对方是什么人?宋军的军官?”百夫长问道。“不是,对方没穿铠甲,也没穿宋人的官服。”一名逃回的部族兵说。“那么那里有宋人的驻军吗?”百夫长又问。“没看见。”另一名逃回的部族兵说。对于这帮根本就不识字的金国部族兵来说,他们根本就不明白书院为何物。一名逃回的部族兵想了想说:“那个地方屋子挺多的,可能是某个宋国富人员外的庄园。”宋国乡绅的庄园?百夫长立刻眼中光芒大亮:那里面一定有很多女人和钱吧?“我们去把那个地方给踏平了!”百夫长一挥手说道。“百夫长,咱们不向头领汇报呀?”一名部族兵问道。“你傻缺呀!”百夫长抽了他一巴掌:“咱让一个人给打败了,还折损了这么多人,报上去好挨骂呀?”当然,他还有句潜台词:要是瓜分庄园里的女人和钱财,那还是越少人参与分越好。所以,他打算偷偷领人过去屠了那个庄园就得了。一方面给死去的手下报仇,一方面可以独吞庄园里的财物。当然,他要是知道结果,他一定会后悔没有把所有的人都拉去。在他的意识里:踏平一个宋国乡绅的庄园他手下这六、七十号人都已经绰绰有余了。可是他不知道岳麓书院里有两个他绝对惹不起的人物——鲁如惠和王行。当百夫长气势汹汹的领着人冲到书院门口时,鲁如惠已经发动全院书生在书院附近紧急挖了很多陷马坑和扯上很多绊马索。紧接着,书院的墙头上又窜出了很多控弦拉弓的学子,鲁如惠一声令下立刻箭如雨下。金兵两次冲锋都不成功,反而折了近半人马,百夫长大呼一声倒霉,想要退回时,却不料后路已经让王行领着一些孔武有力的护院职工和敢战的学子们给截击阻断了。过了一会儿眼看金兵已经完全处于劣势只余二三十人时,鲁如惠一扬手,学院大门洞开,数百学子涌了出来,将金兵团团围住。最后的结果很悲摧,这第二次来犯的七十三名金兵也全部抛尸于书院前了,一个走掉的都没有。其实,书院中连带教职工学子和他们的仆从,人数几近千人。而这名金兵百夫长之所以敢只带着自己的手下就大模大样的冲上来,不仅在于他对于书院情况的不了解,更是因为之前他们每到一个地方,百姓中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大多都只是在惊恐的奔逃或跪地求饶。老百姓的人数再多,他们也从没有放在心上过。可这回他们却结结实实地栽了进去。他们并不了解,善良的汉人户丁人数巨多,当在没人领导下只是一群无助慌乱的绵羊,但一旦有个强有力的领导人时,这就是一支庞大的战斗队伍。多年以后,在发生战斗的地方立起了一座碑,叫作“怀勇碑”。其上详细的记录了这场战斗发生的经过,引发后人们的不断前往观摩,俨然发展为学院的一景,并成为岳麓书院的学子们对外夸耀的重要谈资之一。但在发生这场战斗的当天,鲁如惠却是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这先后两次来犯的近百名金兵虽然都被他们干掉了。但从“留情阁”逃过来的女子们口中得知:集镇上还留有千余名金兵,他就更不敢大意了。尽管此时书院中的学子们正情绪高涨,兴奋之下甚至请战之声都不绝于耳。但冷静的鲁如惠却决不至于冲动到领着这一书院的学子们下去攻击集镇上的金兵们。打赢的可能很小不说,如非必要,他也不想让他这些苦读十载却尚未报国的学生们过多的流血。可如果学院就这么关门不动说不定下回对方就是全体扑了过来,他绝不能坐以待毙。鲁如惠以前也曾是一名儒将,经过战场争杀,明白有时谁掌握了战场上的先机,谁就更可能获得胜利。“需要去调动潭州的守兵才能把这股来犯之敌尽数歼灭。”鲁如惠说道。“好,我这就去潭州城里跑一趟。”张行立刻点头。“你不行。”鲁如惠摇了摇头:“潭州知州张发田此人心胸狭隘而空有其表。对外懦弱畏缩,对内却一向是色厉威严。你压不住他,还是我去吧。”鲁如惠急忙布置了让程会带领师长们掩护妇孺向深山中退避,王行领着学子们依书院而布防。他自己则快马奔向了潭州城。尽管金兵已经远离了城下,但潭州城依然在张发田的命令下是城门紧闭。鲁如惠拿出孝宗皇帝亲赐的玉牌才强行喝令守城的军士打开了城门让自己进去。鲁如惠赶到张发田府上,分析敌情,晓以利害,并保证只需调用一小部分守城军士便能将来犯之敌击溃。但好话说尽张发田就是不依。借兵给你?开什么玩笑!如果不是前阵子朝庭一连斩了好几个弃城而逃的地方官吏,张发田也早就跑了。现在他只好把全部的兵员都留下来一动也不能动的防守城池,少一个兵他都会觉得很不安全。鲁如惠也是一个有胆色之人,当即将张发田绑缚了起来,取过他的官印和令符代为指挥。由于鲁如惠在本地威望甚隆,在此危急之际他又肯挺身而出来领头平定敌乱,一城军民都表示愿意听其调配。于是在多年老将鲁如惠的坐镇指挥下,只用了五日就将这批侵扰到了潭州的来犯之敌全部歼灭殆尽。其后,鲁如惠叮嘱了军士继续小心加强城防,便自己写了封请罪的折子快马递送到了临安。此时的大宋政局,已经基本由抗战派的黄龙党人主持,鲁如惠的门生故吏又遍及朝野,所以他的行为获得了众多人的同情与求情。再加上现在正是抗击金兵的重要时期,士气可鼓不可泄,宰执们和枢密院商量了一下,不仅没有加罪于他,反而当即任命其为从三品的浙东路都总管之职,全权主持东南各路对入侵的金兵部族军小分队们的清剿大计。王行也任命为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勋阶,为鲁如惠左右臂助。此外,鲁如惠他们在潭州歼灭的一两千名部族军,也被朝庭对外宣称是歼敌一万,并传告各地。开战以来,宋军大多是处于败军失地的境况,两府太需要一场胜利来鼓舞民心士气了。当然,这场战役的具体细节种慎也不清楚,他只是按照军报上的内容跟宋君鸿说:岳麓书院那里打了一场胜仗,鲁如惠乘势再次复起了。宋君鸿知道这些就已经很高兴了。他的母校和师长朋友们都没事,这在经历了潞县的屠城惨案后他觉得尤其重要。当然,鲁如惠和王行的参与到抗金的大战中就更是让他感到踏实,这两位师长的本事他很清楚,有了他们,抗金的大局应该会往更好的方向转变吧!“鲁山长会过来和我们汇合吗?”宋君鸿激动的问。“怕是暂时还不行。”种慎说道:“他要先把流窜到大宋东南各地的几支金兵流窜军队都消灭了,才有可能来和我们并肩杀敌。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在前线抗敌,他在后面帮咱们扑灭后院着的火,稳定大后方。”听到不能见到鲁如惠和王行,宋君鸿遗憾地叹了口气。种慎笑道:“鲁如惠不过来也是好事。大军前面打的越紧,后面的稳定就越重要。对于鲁如惠我认识可比你还要早的多,此人有安邦辅国之材,有他在后面镇着,我在前面统军才能全无后顾之忧。”宋君鸿想了想也是。比起冲锋打仗的本事,知人善任、抚平四方或许更是鲁如惠的所长。他从种慎处回来后,心情变的空前的好了起来。今天接连听到了两个巨大的好消息,仗打了有快半年了,终于让人看到了一些希望的曙光。五天后,平江府城的南面城头突然发生了一些小小的骚动。接到通报的种慎急忙奔到了城头上来观望。远远眺望过去,远远的似有一些黄色的巨龙远远的逼近。种慎知道,这是只有大队骑兵在行军时才会造成的巨大扬尘。仅过了一小会儿,那条黄色巨龙逼的更近了,已经隐隐约约地看可以看密麻麻黑点般的人群和旗帜了。虽然相隔仍有数里地远尚看不清军队的衣甲颜色和旗号,但种慎只望一眼就知道是他亲自练就的“捧日军”大队到了。但当这支军队行时到离他们仅有三宋里时,一支有数万之众的庞大金兵队伍就迎面拦截了上去。这支军队的推进不得不暂时停止。种依尚和宋君鸿不敢擅自登城观望,正自在城中焦急猜测时,一阵隐隐约约的齐声呐喊在风中传了过来:“煌煌灼日,巍巍大汉——刀剑为友,战驹为伴——吾心一意,吾皇万岁!”种依尚和宋君鸿欣喜的互相对望了一眼,这是捧日军的震天军号声。他们的援军——来了! 第五十一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十七 就在宋君鸿等人焦急的期盼中,平江府城的第一批大规模援军“捧日军”大部风驰电掣般的来到了平江府城外。引起了城内外宋、金双方的共同震动。金国右路军主将完颜木里安大声的喝问着急忙赶回的几名探马:“说清楚,来的倒底是哪支宋宋?”“从衣甲上看,应该是大宋禁军,旗号是似是绣有金乌圆日图案。”完颜木里安心里一惊,这个旗号他并不陌生,这三个月的平江府攻城战中,他曾数度亲眼目睹了这捧着支旗号的宋军冲到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把他已经攻上城去的士兵又再打下来。“可都是骑兵?”他又问。探马的回答立即肯定了他的疑问:“是!”完颜木里安心里叹了一口气,果然是这冤家,看来捧日军的大部来了。他闭了下眼睛,问道:“来了多少人马?”探马答道:“约摸近万人左右。”近万名大宋禁军中的上四军,还是骑军,这是一股绝对无法轻视的力量。仗越来越难打了,他的心头显得有点烦燥。但却不想表现在脸上,挥了挥手:“退下吧,继续广布侦骑,随时打探消息。”但被金主完颜璟派来督战的驸马都尉仆散揆却似是完全猜到了完颜木里安的烦躁。他坐在帐座旁边的从将主位上,在探马的回报过程中一言不发,直到探马都离去时他才按着战刀站起身来:“成国公何需烦恼?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便是。难道区区一支捧日军便把成国公唬住了不成?”完颜木里安厌恶的回身望了仆散揆一眼。从这个人来后,他心里就一直觉得不痛快!完颜木里安本身也是宗室之一,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玄孙,当今金中皇帝完颜璟的远房堂兄。在金国内部也素有勇名,所以才能在宗室的保荐下从皇帝那里争得这个右路大军统帅的宝座。战争前段时间他的确打的顺风顺水,直到他受阻于平江府城下为止。如其说他是受阻于城中的捧日军和数万宋军,不如说是受阻于一个人——种慎,大宋百余年将门在此世最杰出的领头人。他相信,只要多给他些时日,让他从容布置,他也能将平江府城拿下。平江府城虽然城高易守,但兵力却远没有自己充足,这从种慎一直被迫采取守势便可知道了。可他似乎是领军前没有让萨满好好给自己祈祷,这此日子一直不怎么顺利。遇上个种慎也就罢了,偏偏自己从皇帝那边百般央求得来的宋人兵器监还没来得及帮自己制造出一批优良的攻城器械就让人刺杀了,连带着自己的侄儿也一命归西。接着就来了这名讨厌的督军,以取消自己兵权为恐吓,要求自己放弃原本的一切布置只管拼命的攻城。这种高强度的作战不仅让城里的宋国造成了巨大的压力,连自己手下的金兵们也怨声载道,有不少人甚至开始产生了厌战情绪。“这个卑贱的杂种!”完颜木里安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仆散揆原名临喜,只是女真族中一名普通牧羊人家的孩子。后来,其母亲因美貌被担任世袭部族军职“猛安”的仆散忠抢娶,而当时尚是婴儿的临喜也被仆散揆收为义子,更名为仆散揆,后来在仆散忠过世后,更是世袭了他的“猛安”之职。其后,此人不知是从哪儿得到的狗屎运,竟结识了尚是金国世子的完颜璟。约在近一年前,以武力叛乱取得完颜亮帝位的金世宗完颜雍,在完成了二十八年的统治后驾崩,帝位直接由其孙儿完颜璟继承,仆散揆也一跃而成为完颜雍的心腹,当朝新贵,甚至还娶了完颜雍的妹妹。这是一个一步登天的人。但他似乎还没有满足当前的地位,现下他的目光,就瞄向了完颜木里安的右路边帅座。对这一点,完颜木里安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他在心里狠狠地问侯了仆散揆的好几代祖先,冷着脸说道:“愿听仆散附马的高见。”仆散揆笑了起来:“我也没什么高见。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无外乎只有两条路:一是战,二是撤围,不知成国公想选哪一条?”平江府之仗打到现在这个程度,已是兵疲马乏。没来援军前尚无法攻克平江府,来了援军岂非更加糟糕?他有心撤围而去,甚至带军绕过平江府城去攻打别的宋军卫镇,必竟大宋朝也只有一个种慎而已。这平江府不好打,不代表别的城池也不好打。他也一点不担心在转向攻打别的城池时种慎率军来援,只要敢离开平江府城这个乌龟壳,在野战中他手下的大金铁骑绝对敢把种慎的宋军回过头来一口吃掉!可有个仆散揆在这儿盯着,他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在这坚城之下与种慎死磕!此时听闻宋国援军到来,若他不经一战便撤围退军,则是仆散揆在皇帝面前还不知要如何搬弄自己的是非呢。让自己选?自己有的选吗?他恶狠狠的盯了仆散揆一眼,像是恨不得将他撕碎吞噬的样子。仆散揆却波澜不惊,低下头去继续看自己的掌纹,似是手掌上能长出朵花儿来似的。“本帅当然是围点打援,领军与来援之宋军一战!”完颜木里安强忍着心头的怒气说道。“好,这才是我大金国的勇士!”仆散揆这才抬头鼓起掌来。你这是驱虎吞狼,待我与种慎双方厮杀疲惫,两败俱伤之际好再行发难而已。完颜木里安心里也雪亮:“不过,若是我领军前去击溃来援之宋军时,城内的宋军借机发难,我军则不免腹背受敌之虞。”“种慎和我们打了这么久,他自己也是兵马消耗的极为厉害,此时还敢冒险出城吗?”仆散揆抬头笑道。“不得不防。”完颜木里安沉声答道:“何况谁知还有没有别的宋国援军也在赶来的路上。”最后决定:攻城、打援两路同时进行!完颜木里安说完这个决定时,看到仆散揆嘴角似是动了一下,他隐约觉得那是一个冷笑,再仔细看却又没有了。金兵们立即分兵两路:一路由仆散揆率领,负责南向截击来援的捧日军。这是完颜木里安强行决定的。哼,光让老子拼命还不落好,你在旁边坐等落井下石?想都不要再想了。你不是一直都在窥视我的兵权吗?喏,我这就分兵给你!够仗义了吧?当然打输了你也要和我一起担责任。仆散揆虽是皇帝亲信,但此时却必竟是在完颜木里安的军中。争执了半天最终也只好答应,但他却狮子大开口,索要大半个右路军的军力,这点当然遭到了完颜木里安的的反对。二人争了半天,后来在部将们的调解下,才划分为:仆散揆所率兵力约五千名女真正规军和七千名部族、属国军,还有一万两千名归降的汉军。合计是两万四千人马,总兵力约是来援捧日军的三倍,但仆散揆兀自感到不放心,必竟来的可是素以精锐著称的“捧日军”。而另一路则由完颜木里安率领,再次强攻平江府城。一方面牵制城中宋军无法出城与来援的捧日军里外夹击金兵,另一方面,他相信城中的种慎也应该亦是强弩之末了,说不定再攻打一次就可以攻下平江府,他愿意再尝试一次。只要能攻下平江府,那之前所受的耻辱和皇帝的不信任都可以一笔洗涮掉,而那个讨厌的仆散揆就只有灰溜溜的滚回皇帝那里去。所以,他也决定孤注一掷一次。营中所余下的全部兵力,约一万三千女真正规军和两万六千名部族、属国军,还有两万五千名归降的汉军。约七万四千兵力,全部动员起来用来攻打城池。而城中的种慎手下,所余无几的捧日军再加上一些地方禁军、厢军和乡勇、从百姓中临时招募来的义勇等加起来,也不过是仅余两万两千左右兵力。连种慎都不禁感慨,仅仅在三个月前,这座平江府城里屯兵就有七万有余,现在却加上百姓兵力也仅有当初的三成了。种慎率领众亲卫亲自登上了城头,望向了城下黑压压的金兵,笑道:“看来这次对方是倾巢而出,怕是营里连把守和做饭的都没留下啊。”身旁的宋将们有几个干硬的笑了几下,却都再没有接口说话。人人心里都像压着一块巨石一样喘不过气来。要论倾巢而出、孤注一掷,其实城中宋军这方面何尝也不是如此?谁都明白,这是平江府城的最后一场攻防战了。此战过后,要么城破全城皆没,要么拖垮金兵,迫其崩溃。有你无我,这场战役,最终只能有一个胜利者,在今天,就将决出分晓。种慎看众将面色凝重,一向严峻的他此时却仰天爽朗的大笑了几声。回头见宋君鸿正和亲卫们站在他的身旁,便一指他问道:“种指挥使,众将军们都对今日此战倍感坚涩,你怎么看?”宋君鸿没想到他能突然询问自己,刚众位将军们都面露诧异的望向自己,种慎更是对自己含笑鼓励,便大声的答道:“末将认为:此战能胜!”“哦?”种慎继续笑道:“你难道没看到金兵是我们的好几倍吗?他们今天可是拼命的架势啊!”“再多的兵我们也不是没见过。”宋君鸿故意摆了个不屑的神色说道:“不也都被我们打退了吗?两强之战,士气为重。古人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吾将此时城下金兵人虽然,但势壮而力竭力!”种慎哈哈大笑:“小子张狂!”但随即又收笑望向众位将军:“吾辈皆是老军旅喽,百战为将,论张狂我们还会输于这一毛头小子吗?”众将互相对望了几眼,哄然应是。见众将脸色上稍多了些许敢战之意,种慎便停止了他的这份战前动员,转而把目光向下面蚁聚的金国兵望去,最后锁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在各营中如洪水一样流出并排列准备的庞大金国兵团前面,是一支由金国最精锐拐子马组成的两千人方阵,方阵中间竖起数杆绣有各式猛兽图案和金国宗室完颜氏标志的巨大战话旗,在这些战旗之下驻马有一名头顶玄金雁翎狐尾灰帽、身披巨大红麾、黑甲黑袍的高壮大将,也正抬起头来向平江府城头处巡视。——完颜木里安!金国入侵大宋军队中的右路军统帅,与种慎一起在这平江府城强攻苦守整三月的人。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一下子对撞在了一起!像两只互相瞄准的利箭,激起强烈的火花。完颜木里安牙齿咬的格格做响,见身后各营各军已经集结完毕,便扯过令旗,使劲的一挥手!金国的正规军各猛安谋克一起拍马怒吼,几人一组肩率先冲向了平江府城,其他各军也一起高喊着跟了上去。一时间各类箭矢如暴雨般你来我往,数不清的兵日在震天响的呐喊声中冲锋、倒下,尚有许多金兵们兀自挣扎着想把一架架云梯架到城墙上。平江府城下最后的一战,也是最惨烈的一战,打响了! 第五十二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十八 宋昭显元年十一月十五日,大宋禁军捧日军大部驰援平江府,与金国右路军激战与城南之野。同日,金右路军主帅成国公完颜木里安亲率大军再攻平江府城,宋殿前司太尉种慎亲冒矢石亦于城头持刀与攻上城头之敌肉搏,一时军心勇奋,皆尽死力,激战整整一昼日,至酉时末天色昏暗才各自鸣金收兵。此一战,来援之捧日军受阻于城外,未能实现与城中宋军汇合之目的;而攻城之金军同样再次未能实现陷落平江府之心愿,功亏一溃。双方勉强以平局收战,唯余平江府城内外多抛下三万多战士的尸首,血染大地。此后,城外之捧日军仅以距敌营五宋里之遥就地扎营,暂不发动攻击,转而静待其他几支宋国援军到来。金国亦无力再贸然挑战,拢营坚守,内部关于是战是撤的争论却越发激烈。六日后,侦到宋国大股援军逼近的完颜木里安与仆散揆终于合议抢先撤军,平江府之围遂解。平江府守军与捧日军衔尾追击,尽歼金兵负责殿后的两个猛安扎克,斩首三千余级,俘获六百人,但金国右路军残余主力必竟得以安全脱身于平江府城下,退守一百六十宋里外的望亭城进行重新休整。又一日后,迟至一步的宋国禁、厢军合计五万余人赶至平江府,并举旗进驻。至此,宋金在昭显元年发生的这场战争中持续最久、争战最激烈的平江府之役结束。对苦苦支撑的大宋而言,此一役的胜利,在这场战争中具有转折性的重要意义。此后,宋金右路战场上,宋国与金国的兵力配比、士气消涨都发到了重要的逆转,并让宋国右路军从守势正式开始向攻势转变。这种变化,并将深刻的影响着整个宋金战局。宋昭显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种慎挥军攻望亭,阵前宋君鸿、种依尚二人请为先锋,种慎皆嘉许用之,不用三日,望亭城收复,金兵退往无锡;又七日,宋军又收复无锡城,完颜木里安与仆散揆只好再率残军退居江阴军扎营。宋昭显元年十二月十三日,在距江阴军以北六十宋里外的军寨长兴寨附近,冬季刺面的寒风呼啸着吹过,让这边因为战乱而人烟罕见的地方似是更加的萧索了。在一片草叶已经枯黄的小土丘后,趴着几个披甲挎刀的军汉,从衣甲制式上看,他们分明是宋军。他们聚精会神的冲着长兴寨瞅了一会儿后,其中一人转头笑着对身边刚趴过来的另一人说道:“子烨你看,这里的守军似乎还并不算太多。”那人探目望了望,点头答道:“据我刚刚放出的探马回报,他们抓住了三名出城捕猎的金兵,据审问得知这里似是驻有两千七百左右兵力,但却是以属国部族兵为主,女真人自己人的猛安扎克并不曾留驻在这里。”“果真如此?”原先说话那人面上露出了一丝喜色:“我原本正担心我们的兵力不够呢。”“金国之内,各族群等级分化太明显。”另一人答道:“前阵子金军兵锋正锐时,完颜木里安把女真本族军队留在身边,边冲锋边打秋风。而让这些低一等的部族和属国军帮他们留守后方打下来的各城池即可。”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大概完颜木里安也没有想到,形式会变得这么快,他现在想重新调配兵力,也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吧?”“也莫过于轻敌了,子烨。虽是部族军,也比我们的兵力要多七百呢。”“小弟明白。”另一人低声答道。两人又仔细看了看军寨城墙上的大致布防,小声讨论了几句后,便一起躬身漫漫退了回去。在他们身后半宋里的一处小树林里,赫然挤列着一大批宋军。见他们回来,军中奉出一名身着绿袍铁甲的小校尉说道:“报种都虞侯、宋副都虞侯,战马已经喂好了,士兵们也已经休整完毕,随时可以发动进攻。”原来,刚才说话的这两个宋将,正是种依尚与宋君鸿。而此时,种依尚已经提来正职都虞侯,而其原本的副都虞侯则令在这几次反击战中表现卓越的宋君鸿接任。一鼓作气接连收复成吕州和兴城后,种慎并没有再继续挥军攻打完颜木里安与仆散揆和所在的江阴军城,而是下令连出数股精兵,分别潜入至江阴军附近的各仍尚由金兵控制的各小军寨、县城附近,拟截断完颜木里安的归路,再将之一举拿下便有可能了。但要这现这个任务是有一定难度的。因为要这个行动必须迅速且避免为完颜木里安与仆散揆所察觉,否则他们一旦再提前撤退,那么要想将金国右路军一举歼灭的战略就只能变成一场空想了。那么派出的军队就不能太多,但又要非常精锐能干不可。其中有一支,便选派了种依尚和宋君鸿。种慎给了他们七个营约二千人的捧日军本军兵力,以种依尚为正,宋君鸿为副,令其星夜出击。他们仗着捧日军是骑军的快速移动优势,掩旗息鼓,昼伏夜行,愣是在四日之内悄悄行军到了终军左后方的这座长兴寨处。这里,就是他们这次拟攻取的作战目标。“子烨,用用你那精细灵活的小心思,看那几名俘获来的几名金兵能不能做做文章。”种依尚说道。如果强攻,怕是损失比较大。而这数次大战,捧日军的伤亡程度已经越来越大了,种依尚有点心疼。“行,把他们放回去吧!”宋君鸿爽快的回答道。“什么?”他身旁的李通、李三狗、孙狗子、王成等人都吓了一跳。种依尚也奇怪的皱了皱眉头,但他自身也不是什么愚笨之人。抬头看了宋君鸿一眼:“莫不是......你又想利用他们撬开寨门?”宋君鸿笑着点了点头,对种依尚说道:“大哥,你不是很喜欢听我讲故事吗?今天我给你讲一个发生在名唤希腊的遥远地方的战争故事,里面有一场有趣的战役,叫作‘特洛依木马’......”约一个半时辰后,有着六七名金兵慢慢的向着长兴寨走来,身后还跟着数量拉满了东西的大车。当他们回到了长兴寨的侧寨门处,走在最前面的那名金兵伸手向寨墙上的一名小头领喊道:“是我,我们回来了,快开门吧。”“怎么去了这么久?”小头领似有点不悦地问道。那名金兵似是迟疑了一下,但他身后的一个人立刻捅了捅他。原来,这些回来的这七八人中只有两名是原来的金兵,余下的都是宋军所扮。而立在那名喊话的金兵身后的,便是宋君鸿本人。他拿着一柄只有四寸长的尖耳匕首,用布在上面虚绕了一层,然后抵在那名喊话金兵的后心窝上。只要对方敢稍有妄动,他就先结果了这名金兵。而且,为了行动便利,宋君鸿在行动之前还特意管种慎借了一名懂女真话的人,有这名通译在,不怕喊话的金兵敢耍花样。“我们......我们今天遇上一个肥羊,所以回来晚了。”那名喊话的金兵按宋君鸿此前的授意又答道。那名头领朝他们身后跟来的数量大车瞄了一眼:“车上装的是什么?”“抢来的稻米。”金兵又答了一句。宋君鸿从怀里抱出一块银锭,让那名喊话的金兵抛掷给了守门的小头领:“快开门吧,要不然被将军发现了,我们又要受罚了。”那名小头领掂了掂银锭,脸上绽开了笑容:“好的,我这就开寨门,你催个鬼哦!”他下去令守门的卫兵打开了寨门,门外等侯多时的那些金兵立刻领着几辆大车赶紧挤了进来。“把门口的那辆车挪开,不要堵停在那里,要不然我们关不上寨门了。”小头领看到最后有一辆车只进寨中一半就停下了,车身一横,正好卡在门口的关合处。他一连喊了两遍,可那些金兵似是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仍是一动不动。“一群混蛋!”小头领骂骂咧咧地从寨墙上奔下来,指着原先那名喊话的金兵骂道:“你们这些人都是猪吗?”却见那名喊话的金兵也一脸无奈,苦笑着朝自己身后使了个眼色。那名小头领这才发现那名对方身后的金兵衣着的人有些眼生:“咦,你又是谁?”通译小声的把那名头领的问话告诉了宋君鸿。“我是你家宋军爷爷!”宋君鸿冷笑一声,一把揽过对方的手颈伸手一送,迅速的把手里的那柄尖耳匕首插入了金兵小头领的心窝。金兵小头领惨叫一声倒下,在其他金兵被这突变惊的目瞪口呆,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时,宋君鸿已经暴喝一声:“动手!”那些被赶进来的大车突然一下子被掀开了最上面的几包粮袋,数十名宋军兵士手执战刀从车上跳了下来,砍瓜切菜一样的把守门的那几名金兵都给砍翻。“李通,发讯号!李三狗,率十个人抢战寨墙与箭楼!”宋君鸿大声的吼道。“喏!”李通和李三狗一起齐声答道。李通扬手点燃了一颗烟花弹,而李三狗则一挺长枪大吼着领人冲上的寨墙。在军寨外小山坡后潜伏的种依尚一看到烟花讯号燃起,便立即翻身便跃上了马去。一挥手中的战刀:“听令:全速突击!”一千余名捧日军战士闻令便策动战马,如滚雷一样的冲着侧寨门处迅速冲了过来。 第五十三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十九 种依尚领大军如迅雷般的迫近,终于引起了军寨中其他金兵的注意。一些金兵慌乱的奔向种依尚所欲冲刺的左侧门。但他们到了左侧门附近,才发现军寨的侧大门已经不知何时让一伙陌生人给控制了。“杀掉他们,夺回寨门!”一名金兵将领气急败坏的怒吼。但他一句话还没喊完,心头便被一箭射中,痛苦的倒下。“用大车围成车阵!”刚发完箭的宋君鸿冷静的说道。立刻身边的宋军们便把大车一起推过来,在寨门前围作了一圈。宋军躲在大车后面,用弓箭向想冲过来的金兵们进行阻击。李三狗更是领人在寨墙和箭楼上一起居高临下的朝寨城内的金后们不断发箭。在宋兵早有策划的防御面前,金兵们一时根本无法抢回寨门,只能在数十步外与潜进来的宋军们互相对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近一刻钟,这一刻钟对于大宋军中少有的以机动性和冲锋闻名的骑军捧日军而言已经足够了。不一会儿工夫,种依尚便领人冲到了寨门附内。宋君鸿立刻命人把大车再给移开。种依尚虎目圆睁,手中战刀一挥:“冲啊!”捧日军们冲进寨门后不作任何停留,直接又如洪水一样的冲向了南侧寨门处的金兵们,将他们砍瓜切菜一样的打翻。城中的金军头领虽然又陆续调来了一些金兵过来,但在士气如虹的捧日军的冲击下只能一步步的不停后退。寨门已失,敌人入城。再加上又是遇上宋军的突然袭击,士气早已低落,战不许久,金兵们便开始大幅的拜退,四下逃窜。所谓“兵败如山倒”便是这个样子,寨城内的金兵虽在人数上略在优势,但军心涣散,士气不振,那么便再也无法组织起像样的战斗,只能在宋军的追击下一边逃散一边倒地。守城的金兵将领一连拔刀砍杀了好几个从身边逃经的士兵,却根本阻止不了军队的溃势。看着宋君鸿张弓一连射倒了自己身边好几个卫兵,不禁心下也生出胆寒之意。终于再也不管城中军士,领着身边数十名卫士抢过一些战马,从另一侧的寨门狂奔而出,向着城外逃离。“发讯号,阻截他们。”宋君鸿朝在寨墙上战斗的李三狗急忙大吼道。李三狗立刻从怀中又掏出了一个焰火棒点燃。收到信号的城外八百名捧日军立刻行动了起来。此前他们一直没有参与种依尚的突击战斗,此时却像是一阵风似的围着寨城四周不断奔驰,阻击截杀不断想要逃出城外的金国溃兵们。宋君鸿也翻身跃上一匹战马,亲自去追那名逃窜出寨城的金兵将领。孙狗子一看宋君鸿跃马出城,也立刻招呼了十余个人跟在宋君鸿后面一起追了出去。城外的捧日军们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外逃中有一名高级将领打扮的金人,立功心切,立刻有数十骑大喝着围了过来。那名金兵将领也确是悍勇,大吼一声,手中的狼牙棒一个横扫便磕飞了两柄伸过来的长枪,反手又一棒将身后的一名宋军的战马的马头砸的稀烂,那名宋军战士像个沙袋一样的从马上摔了出去。金兵将领却也没有时间赶去进一步追杀,只想着尽早突围。手里的狼牙棒舞的像风车一样声势咳人,接连砸杀七、八名前来阻截的捧日军,立时将围上来的捧日军阵型撕开了一个口子,率手下从其中突了出去。“不要怕,追上去!”宋君鸿纵马赶了过来,对着那些刚围堵失败的捧日军士们边急声大吼,边弯弓搭箭“嗖”、“嗖”几声又射杀了三名那金兵将领身边的卫士。那些捧日军战士们立即大喊了一声:“遵命!”一边纵马一起再次追赶了上去。几名弓骑手还也解下角弓,和宋君鸿一样边追边攒弓射击着。不断有金兵中箭倒下马来。而还活着的金兵们唯有拼了命的抽打战马,让马儿跑的再快些、再快些,好尽早脱离宋君鸿和捧日军战士们弓箭的射程,甚至能越早逃出生天越好。但他们只逃了一小会儿就发现命运对他们实在是太过于无情。很快一名眼尖的金兵卫士就指着前面惊恐的大喊:“快看,那是什么?”前面的一处斜坡上,突然出现了一支军队,并且他们还在不断的靠近当中。金兵们又往前冲了几步就不得不赶紧勒止住了战马,因为他们已经认出来了:那是宋国的军队。后有追击,前有堵截,怎么办?金兵们把绝望和无助的目光投向了他们的领将。看着眼前最起码也有数千之众的宋国军队,金兵将领知道凭自己这几十号人马是无论如何也冲不过去的。一咬牙,兜转马头又领着手下和宋君鸿对冲了过来。而与此同时,对面那迎面开拨过来的宋国军队无疑也发现了发生在他们眼前的战斗,以及这些金兵想要逃离他们的意图。于是那支宋国军队阵中也一声呼哨,驰出来了一支百人队,加速的冲向了这支返身而逃的金国溃兵们。宋君鸿、孙狗子和追出来的捧日军们也发现了这一惊人的变化,但他们来不及仔细观察,必须先解决了眼前的这批已经状若疯狂的金兵们再说。捧日军们刚刚射杀了五、六名金兵,对方已经又冲到了眼前,双手抽出战刀长枪,又一次的混战撕杀在了一起。那名金兵将领一棒将他眼前的捧日军战士击杀,抬头就瞅见了宋君鸿,立即双眼赤红的催马冲了过去。他知道,他必须先杀掉这名年轻的宋人军队,否则对方的那支死神之箭将会时刻追随着他。那金兵将领运起全身的力气挥舞着狼牙棒向宋君鸿头顶上砸去,宋君鸿身子一侧闪了过去,两人的战马一错即互相对冲开去十几步。那金兵将领似是杀红了眼,此时也全不管顾是否继续逃走的事情,他恨透了这个指挥宋军夺走他镇守军寨的家伙。他一兜马头,又再将向着宋君鸿冲了回来。此时宋君鸿却只是转过马头冷眼的望着对方咆哮如雷的逼近,却并不催马对冲,而只是轻轻松开了自己足下踩着的马镫。待对方冲到自己马前只有三五步远时,他突然单掌在马鞍上一撑,双脚已经收到了马鞍之上。双马再次交错时,那名金兵将领再次举棒过肩,恶狠狠的斜砸了过来。眼见的对方的狼牙棒即将砸到自己身上的一瞬间,宋君鸿蓄满了力的双腿在马鞍上猛的一蹬,整个人已经像羚羊一样的跃了出去。金兵将领没有料到宋君鸿会有这样的举动,不禁一愕。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尚跃在半空中的宋君鸿已经翻身将手中的一支箭搭在弓弦上,“嗖”的向着对方射了出去。然后才滚身落地。他回过头向那名金兵将领望去,只见这回那名金兵将领坐在马上冲出去数十步却也再也没有折回,只是到了十余丈外才身子一晃,从战马上栽了下来。宋君鸿的那一箭准确的射中了他的咽喉。见那领头的金兵将领已死,宋君鸿这才转身打量身边的战场。此时那些突然赶过来的宋国友军们也已经加入了战场,共同对这些溃逃出来的金兵进行绞杀,不消一刻钟,终于将这批金兵消灭殆尽。宋君鸿这才有工夫仔细打量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友军。对方不是捧日军的袍泽,也不是从无锡城过来的那些友军,衣甲旗号都完全不像,且,宋君鸿相信:如果种慎对这场战斗还有别的安排的话,也一定会告诉作为挥指官的种依尚和自己的。可如果对方不是自己这些日子熟悉的袍泽,也不大可能会是种慎派来的帮手,那么这支放眼望去足有六、七千人之众的军队又是哪里来的呢?从对方的衣甲制式上判断应该是属于大宋禁军之一,可惜宋君鸿从军时日尚浅、对各军旅差别见识也有限的紧,根本无法辩别出来对方的军旗上标明的倒底是哪支禁军部队。他有心想跟对方打听一下,观察了几眼,发现对方其中一名将领似是领头之人。他上前去想打声招呼,却突然发现对方年纪不大,身上的衣甲后是绯红的武将戎袍,咦,对方还是名年轻的小将军?他立刻并腿挺胸、横臂行个军礼,肃容说道:“见过将军!”对方连马都没下,挑着下巴问道:“你是谁呀?”宋君鸿答:“大宋禁军捧日军从六品下振威副尉、领左厢第一军副都都虞侯宋......”宋君鸿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初听“捧日军”三字还有点认真,但当听到自己的勋阶后脸上即掠过一丝轻蔑之色,然后一打马已经冲自己刚刚射杀的那名金国武将倒地处奔去。到了尸体边,那名年轻将军跳下马来,把尸体扳了过来满意的瞅了瞅,然后又抽了出自己腰畔的配刀,挥手就将那名死去的金将的首级斩了下来。“把他娘的,想抢战功吗?”孙狗子在旁忍不住的怒骂了起来。大宋最常见的记军功方式就是以首级论,而这名金将的首级无疑在报功时是比较有份量的。看到冒着生命代价与那名悍勇的敌将进行搏杀,好不容易得出的战功就让别人这么随意的拎走了,一时间众位捧日军将士们都替宋君鸿不平起来。 第五十四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二十 宋君鸿拦住了拎着刀想上去抢回首级的孙狗子,抢首级冒战功这种事虽然在战场上并不罕见,但实际上还是比较受武人们鄙视的,他完全没有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方也敢做这种事情,一时自己都有点呆了。何况对方就算是真的要抢战功,但瞅着对方后面还有数千的大军,人多势众。已方若是因此而和对方起冲突难免要吃亏。所以他一把拉住了孙狗子,又朝身后的军士们说道:“都冷静些,谁也不许轻举妄动,等看明白了情况再说。”宋君鸿不动弹,那些同样脸上溢满愤怒之情的捧日军们也只好先气鼓鼓地瞅着那个抢割首级的人。这时对方军队中又有一名武将拍马奔了过来,到了那名武将旁,似是在劝说对方交出首级,哪知那名武将却并不答应,大声的说道:“要不是我领军把这伙金兵给迎头堵住了,那些捧日军的人能不能追的上还难说呢。既然我出力了,那么这个首级当然是应该归我所有。”说罢居然公然拎着首级,昂扬的上马又驰回自己的军阵中去。捧日军众军士一阵大哗。出来劝说的那名武将似是对对方的跋扈也比较无奈,只好把那已经无头的尸首上的箭支拔了下来,用一条布帕仔细的擦拭了干净,双手奉到了宋君鸿跟前,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分别不过一年半,子烨兄的箭法倒是越来越精准了。”宋君鸿吃惊的瞅着那个捧着自己箭支上来的那个人的脸庞,从这个脸庞上看此人的年纪比自己似还要小点,脸上羞愧的神色之上似还有两分兴奋和一分青涩。“韩......韩书俊?”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宋君鸿吃惊的轻呼了出来。“正是小弟!”韩书俊也一脸的喜色:“没想到在这里又遇到哥哥了。”宋君鸿伸手把箭给接收了过去,韩书俊弯腰一抱拳:“哥哥这近两年来可好?想煞小弟了。”宋君鸿赶紧把他扶起,又看了他一眼,确认不是作梦,摇着头笑道:“世事还真是无常无定,原来竟真是兄弟你!”“如假包换!”韩书俊得意的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别说,韩书俊穿上这身戎装,还真是多了几分英气。宋君鸿有些感慨,看到韩书俊,他就不禁想起史珍,想起他们四人一起当看在去岳麓书院的一路上种种逸事和时光。现在韩书俊就在眼前,却不知史珍那边的状况如何。他甚至有点后悔当初让史珍去查探英儿的消息了。虽说史珍身怀绝世剑术,一人一剑大可在这天地之间自由来去。可他必竟是一个才刚刚十七八的女孩子,必竟是一个——让自己挂怀的女子。宋君鸿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侯开始对这上女子挂怀的,但每当不眠的夜里,他总会想一下现在的史珍在干什么?一边猜想,一边开始没来由的担心。真是的,自己当初倒底是怎么样想的?一个英儿已经下落不明了,为什么还要再让史珍也跟着变得音信全无?如果史珍有什么不测的话,大概这一辈子宋君鸿都会生活在自责之中的。看到宋君鸿有些出神的样子,韩书俊问道:“哥哥,你怎么?”宋君鸿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什么,想起咱们当初在一起的往事了。”韩书俊听到这话,眼神中也透出一股回味和愉悦的神情。宋君鸿问道:“你怎么也从军了?”“天下兴亡,人人有责嘛。”韩书俊朝宋君鸿眨了一下眼:“我跟我爹求了一个多月,才终于让我来跟着上阵杀敌的。这不,两个月前才办的军籍,上个月才从临安行在随大军出发过来的。”“说到这里,再告诉你件事——”韩书俊抓着宋君鸿手臂兴奋地说道:“趁着要从军的良机,我大上个月举行冠礼了,表字是‘秀国’。”“从军的——韩秀国?”宋君鸿笑了起来:“锦绣国家、大好山河,是你自己取的吧?”韩书俊又笑了起来:“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你。原本家父取的是‘兴杰’,我再三坚持才改成‘秀国’的。”“好啊!”宋君鸿笑道:“让我看看我们的秀国小英雄。”宋君鸿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赫然发现他的衣甲下也是绯色的戎袍,吃惊的道:“你也是个将军了。”“从五品上游骑将军。”韩书俊挠了挠头:“不过没有我四哥的官儿大,他都是从四品上的明威将军哩。”“知足吧!”宋君鸿笑着捶了韩书俊的胸膛一下:“你看看我和身后的这些弟兄们,浴血百战,一点一点战功的往上普升,也不过才是个六、七品的小校尉,你一出仕就是个五品将军,还有什么不满的呢?”韩书俊不好意思的扰了扰头:“都是我爹给按排的,我也不知该从哪一级做起的。”这时孙狗子在旁边突然阴阴阳阳的说了一句:“有的人哪,嘴里含着金钥匙出生,还要四处去抢别人的东西。可见高门大户里照样也有不要脸皮的人。”韩书俊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尴尬。宋君鸿回身踹了孙狗子一腿:“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韩书俊脸上饱含谦意的低声对宋君鸿说:“刚才的事的确是高行不对,不过可否先不要和他计较,我回去一定和我爹说,再补一个功劳给你。”宋君鸿面上无风无波的说道:“这个功劳我便送给他也无妨。只是不知这高行又是哪位,让贤弟如此为他呵护?”韩书俊叹了口气:“呵护个屁!我都恨不得抽他两耳光。只是这个人哥哥的确是招惹不起的。”“哦?”宋君鸿肚里暗道:这种人如果在战场上,我一个打他五个都没问题,只是好像连韩家都对其颇有忌讳,似是来头不小?果然,韩书俊压低了声音对宋君鸿解释道:“此人是将门高家的后代,但只是吃着祖宗遗下的福荫,平日和我们一群纨绔子弟在一起就是整日间关仆打猎之类的,从没正经摸过刀枪,就更别提领军打仗了。不过......”讲到这里,韩书俊朝宋君鸿问道:“哥哥可知为何连我们韩家都会对他礼让三分吗?”宋君鸿摇了摇头。韩家也一样是累世公卿的世家大族,地位并不比大宋的那些将门们差。何况人人都知道,新朝以来,韩家是红的发紫的新贵,何必还要再看人脸色?“这高行再不是个东西,但他也算是我们当朝的小国舅爷。他的姐姐便是当今的正宫皇后!”韩书俊眼神复杂的说。“你不喜欢他?”宋君鸿突然也压低了声音问。“不喜欢!”韩书俊直接了当的回答道。“那为何要一路同行?”宋君鸿问道:“贤弟,你即已从军上阵,那么务需听为兄一句话,这在战场上袍泽之间的信任无比重要。如果你们互相不喜欢,还是尽早让令尊给你另外按排到别的军旅中的好。”在战场上,你的背后要么留给敌人,要么留给你的袍泽。可如果你的袍泽并不能与你同心,那么有时比把背后留给敌人更可怕。看刚才那位高行的品行和韩书俊对他的意见,可以想像,如果真要是发生死战,高行绝对不会怎么管顾韩书俊的死活的。而韩书俊必竟是宋君鸿一起共过生死的友人,宋君鸿可不希望有那种被战友背叛的事情将来发生在这位好友的身上。“不管他不行啊!”韩书俊郁闷的抬脚把地上的一块土疙瘩给踹碎:“这次出京赶来战场前,皇帝陛下把我们兄弟二人和他编在一个军旅中的。家父也曾再三叮咛我们兄弟要凡事不可轻忽顶撞这位高行的。”说到这里,他不禁想起此前父亲对自己说的话:一旦战事有变,宁失三军,不失高行!不过他并不敢把这个也告诉宋君鸿。但宋君鸿已经明白他言词中要表达的重点了。默默地点了点头,想来皇帝也知道自己这位小舅子是什么品行,所以才让办事滴水不露且亲信的韩家代为照应的。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禁对韩书俊也暗暗开始刮目相看了:遍得在在一年半前,这人还是一个淘气任性的世家大少爷,现在却也开始遇事考验前因后果、办事慢慢有章法可循的人了。难道韩家人在遗传上就都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他有心与韩书俊把臂多聊会儿,但这里必竟是在刚刚撕杀完的战场上,正在想着现在这个场合把韩书俊领回军寨里去叙旧合不合适,对方的军阵中倒是又驰出一匹马来,朝韩书俊一拱手报道:“韩四将军听说这里有捧日军的友军,让领军之人过去叙问一些情况。”宋君鸿刚想整装再过去,韩书俊却一把拉住了他:“子烨兄去不得。”“怎么了?”宋君鸿奇怪的问。那个首级的事,自己已经决定不和高行去计较了。再说对方既然是友军,那还能当场上演一场“鸿门晏”不成?韩书俊尴尬地说道:“这、这......这是因为真正领军之人,不是我,而是我四哥韩书贤。”宋君鸿一迷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个韩书俊,应该就是和史珍按排联姻的那位了。可史珍却并不愿嫁他而选择了逃婚,这一事件令韩、史两家的关系出现了裂痕,怕是也令韩书贤对自己怀上了敌意,所以韩书俊未必会有多么开心的希望看到自己。虽然他自问没有对史珍做过什么无礼的举动,但看韩书俊的神色,似是他的四哥已经把这笔帐算到自己头上了。宋君鸿苦笑了一声,回头看种依尚好像也发现了这边出现的奇怪军队而跃马领着一队人奔出来策应自己。一会儿的工夫便奔到了跟前,种依尚下马问道:“铁林军怎么也来了?”原来这支禁军的番号叫“铁林军”,但他们为何而来的问题宋君鸿也回答不了,怕是只有问领军的韩、高两家了。他向种依尚介绍了韩书俊后,便让种依尚随韩书俊过去答话,而自己则领人回军寨去处理一些善后事宜。但仅仅过了约小半个时辰后,种依尚就又领着几个捧日军军士回来了。“怎么,他们不打算进驻这个军寨进行休整一下吗?”宋君鸿奇怪的问道。“他们要去找种太尉,跟我简单了解了一下右路战场现在的情况后,就急着要继续赶路了。为防不测,我让王成领了几个人给他们做随行的向导,顺便回去向太尉汇报一下我们这边的进展情况。”宋君鸿点了点头,站在寨墙上望着远去的韩书俊一阵怅然:好友们一个一个的都在这战场上相见,这还真是一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啊! 第五十五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二十一 两日后,韩书贤、韩书俊、高行三人及所率的七千‘铁林军’在王行的带领下很快地来到了种慎目下所驻军的无锡城中。此时典虾仁已经领着几个亲卫匆忙地赶在城门处,见他们过来,上前一行军礼说道:“太尉得到消息,不已经在帅帐等侯了,三位小将军请随我来。”韩书贤笑着颔首答道:“那就有劳这位将军了。”而韩书俊甚至在马上立即给他回了一个军礼。高行却并没有怎么认真听典虾仁的话,只是把眼睛在这城中四处的乱瞄着。典虾仁把这三人的不同反映都看在眼里,却是并不多话,只是上马引着三人往帐中走去。行了三百余步,来到了无锡城原本的州府衙门前。“就是这里了!”典虾仁笑着解释道:“此城也刚收复仅半月,太尉便以这里做了个临时的帅帐。”高行这时才点了点头大刺刺地说:“种慎就在这里?怎么没见他出来迎接我们呀?”听了这话不仅连典虾仁,连韩家兄弟脸上都变了变色。这个小国舅倒底知不知道什么叫礼数,分寸?高行还真不怎么知道!虽然也是生在将门之家,但一来高家远比不上种家,已经开始有些没落了。二来高行自己本来就从没正经的念过书或参与过政务或家道经营,他所做的,只是成天的鬼混胡闹。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姐姐后来嫁给了赵措,而赵措又突然做了皇帝,大概他会一直当个不争气的公子哥儿混知等死到老吧?可自赵措登基以来,高行也成了无数想投机官员们献媚讨好的对象,现加上他本身就是一个少不更事的纨绔子弟,一时不免有点飘飘然不知轻重了。此时的高行并没有意识道:任他再是显贵,可在这军中他也只是个中高级官职的将领罢了,哪有作为一路军之统帅的种慎出来相迎的道理?其实种慎能让自己的帖身护卫长,五品将军的典虾仁在城门口相迎,已经是给足这三位皇亲贵戚的面子了。典虾仁呆在当场,让他进去请种慎出来见这三个年纪加在一起才能勉强和种慎相当、裙带关系得来个官职的青年将军?别说种慎不可能答应,连他自己都不愿去干这种丢脸面的事儿。韩书贤反应快,一拉高行笑道:“这刮风透寒的衙门口有什么好见的,我看咱们还是进去见识一下鼎鼎大名的种慎的帅帐如何?”说罢拉过高等的腕子,也不待典虾仁再进去通报,便一起向里走去。几个守门的亲卫横枪想要阻拦,典虾仁摆了摆手让他们放行,自己则也赶紧抢行几步和韩家兄弟、高行、王成等人一起进到了衙门里面去。你别说,虽然这里只是一个在战火中有点受到破坏的衙门,但一进种慎所坐镇的大堂时,一股森严之气立即无形的涌动在众人面前。种慎坐在帅案之后,正在查看着两浙西路和淮东路的山川舆图,周围几名亲兵腆肚按刀的侍立在两侧,如泥诉木雕一样没有任何声响,但随着韩家兄弟和高行他们一进来,立即用冷如刀锋一样的目光迅速地在他们几人身上扫视了一遍。韩书贤、韩书俊立即上前几步,单膝点地跪倒在地,抱拳说道:“韩书贤、韩书俊、高行三人,奉皇帝陛下之命率六千铁林军至种太尉帐下听令侯传。”高行愣了一下,但也随即跟着跪在韩书贤的旁边。种慎放下手中的舆图,一贯严峻的脸上少见的有了几分热切的笑意,他离开帅案上前把三人一一扶起,说道:“三位都是名门之后,这一来,我的帐下可要跟痞蓬壁生辉喽。”韩书贤又笑着自谦了一下:“我们都是后辈,在军旅一途上更是末学,能在太尉虎驾前效力学习是我们的福气,以后还要请太尉多多鞭策才是。”“尤其是韩贤侄文武全才、有勇有略,老夫早在离京之前就有耳闻,今日一见,果是名不虚传啊。三位少年皆俊杰,这让我这老头子看了分外高兴啊。”种慎也少见的打起了哈哈。这厢里韩书贤正和种慎把臂言欢、你谦我赞的当口上,高行却自动踱到了种慎的帅案前,自行拿过了种慎刚才放下的舆图观看,瞅了两面三刀眼,好奇地问:“这上面老太尉你画点的地方是干什么的?”这下子连韩书贤都有点忍不住了,对高行责道:“高将军,慎行!”然后又忙对种慎拱手致谦:“高将军是仰慕老太尉的高深军学,一时猎奇才忘形的,老太尉宽恕则个。”种慎老眼眯缝了起来:“好说,好说。”高行却兀自指着种慎上面标上记好的几个地方问道:“这倒底是什么?”韩书俊头都大了,我哥在那头帮你灭火,你这头却还在添柴禾?典虾仁也把手按到了腰畔的刀柄上:老子也受够了,管你是什么皇亲国戚,一会儿只要太尉大人一声令下,我就先上去把这没大没小没轻没重的家伙绑起来扔军牢里去。种慎静了一下,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小国舅果然热心向学。既如此,老夫便跟你说下也无妨。”他走过去,指着图中的一个点说道:“在我军最近的连番密集打击下,敌之右路军目前在江阴军退守。听说原主将完颜木里安已经让金主给掳官押回中路军去了,现在由仆散揆暂代指挥之权,我担心敌人近期有向中路军靠扰合师的意向。”然后他又绕着这个点画了一个圈说道:“我军虽然士气正盛连下数城,但同时敌人也可以通过一城一城的退守来消磨我们的锐气和重新调整布防。所以借着目前这个金人右路军残败而金国主力与我们对恃难援的时侯,我们希望最好能再来场大的,毕其功于一役。不敢说消灭金军的右路军,但最起码将其完全打残,或阻止其与中路军靠拢。而刚才图上画的这几个点,是敌人下一步可能退守或向中路军靠拢时会途经的地方,我们必须要先把它们尽快地拿过来。”“断敌后路,聚而歼之?”韩书贤也明白了。“不错!”种慎笑了:“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策略,但只要把握好了时机,却很实用。”表面上诲人不倦,但实际上老将种慎早已经对这种哄小孩开心似的解惑开始厌烦了。数十年的宦海生涯虽也将种慎磨成了一个老人精,但他必竟是个军人,他更喜欢简言多行,更喜欢说一不二,更喜欢简洁明了的下令即可,之所以要耐着性子解答刚才的问题,实在是他不想冲着高行发作。多少名将在战场上纵横无敌,却毁在了官场上的人际人情上?他种慎要是想多打几年仗,那有时官场上的事情他还是不得不忍的。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很给情面了。解说罢他借机便欲将山川舆图收起来。“那为什么这个城不画圈?”高行却又抓住他的胳膊,指着江阴军边上的另一座标注的城池问道。种慎强压下心头的厌烦情绪,看到韩书贤也有点疑惑地看着自己,便只好又说道:“这座城的守军相对较多,约有五千人左右。强攻的话损失太,且易引发江阴军仆散揆的警觉。但好在这座城的守军是北方的汉军,所以我想试着能不能不动刀枪的劝降他们。”“能劝的了吗?”韩书贤担忧的问:“须知我北方山河沦陷于金人统治已有四十年,我听说北方的汉人也有一些开始甘愿向金人敌奴供其驱驰的。奴性已深,怕是不易策反的。”“我查过了,这座城的汉军守将恰有一表兄尚在我大宋军中。所以,我已经遣人去将他调来,约再有个两日就可到我无锡城中了吧?”说罢这些,种慎立即将山川舆图叠好交典虾仁收了起来。向王成简单询问了下长兴寨的行动情况,便对高行和韩家两兄弟笑道:“三位小侄来我军中,是陛下在老夫的信任。我已吩咐伙食营聊备菜肴给三位接风洗尘,请吧。”高行一听说有吃的,这才把兴趣给移了过来,兴高彩烈的跟着种慎过去了。但结果却令他有点失望,因为种慎布置的这场接风筵席中既没有酒,也没有美人歌舞,只不过是一边吃着烤肉一边闲谈些临安京中的风土人情和近来的趣闻逸事罢了。这令高行感到很无趣,他不明白为什么韩家兄弟却还能和种慎在这些话题上谈的津津有味、且不断地哈哈大笑。算了,不能有美酒美人,那就去找点别的什么乐子吧。高行站了起来,向种慎大声说道:“种太尉,不如明日让我们领铁林军先去和江阴军的金兵们打一架吧?”“高将军,种太尉刚已说过啦,当前的战略是先断敌退路的。”韩书贤小声的在他耳边提醒道。“哦,那就让我去劝降那个金国汉军驻守的县城吧?”高行立刻又改口问道。“算了,老高,你在言辞游说之道上并不擅长的。”另一边的韩书俊又提醒他道。“他敢不听我说的,我就打他!”高行蛮不在乎的两眼一瞪,要是能开打的话,他就更求之不得了。听了他这话,韩家兄弟一齐皱起了眉头。高行把目光望向了种慎,种慎笑道:“高将军对我们这里的情况还不甚了解,不如先休养几天,我让典虾仁领你在各个军营之间转转如何?”高行听后只好气鼓鼓的坐下,心里暗道:“哼,你们竟敢都看不起我?” 第五十六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二十二 接风的筵席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尽管高行倍感无趣,但韩氏兄弟和种慎却是谈兴甚浓。“我出去方便一下!”高行觉得似乎连手里的烤肉也没什么滋味起来,他无聊的放下那条已经半天都没有再啃一下的烤肉,站起来说道。然后推开房门就出去了。“娘的,说什么军中禁酒,还禁女眷,种慎难不成是个太监吗?”他一边走一边嘟囔,浑没注意在房门领着守卫巡防的典虾仁听了后脸色微变了一下。其实高行根本不需要方便,种慎不让他喝酒,而卫兵们给他斟满的茶水他连端都没有端一下。他现在只是想找个借口逃离屋中那场枯燥的筵席。算了,参观一下这个军营吧!他左右看了几眼,就朝着附近的一间房屋走去。可还没等他进门,门口的卫兵就抬臂把他拦住了:“大人,这里是军需大库,没有太尉的令牌,任何人不得私自进入!”“把他娘的!”高行心里咒骂了一话,只好返身又往别的方向走去,没想到才刚刚走出几丈,立刻又有名小校尉领着一队卫兵追了上来:“这位大人,夜里军中施行宵禁,没有军令,严禁肆意到处走动的。”“你个小婢养的!”高行终于骂出了声来,他指着自己说道:“我是一名将军你知道不?从四品!”那名小校尉看了一下他绯红的戎常服,答道:“卑职看到了!”“那么还不给老子滚开!”小校尉摇了摇头。你官儿虽大,但军纪更大。高行又指着自己大声地说道:“那我是当朝的国舅你知道不?”小校尉惊讶的看了他一下,但种慎亲自晏请他的情形这小校尉也是看到了,想来对方不是作假,便道:“之前不知,现在卑职知道了。”“那还不给我让开!”高行得意的说道。“夜里军中施行宵禁,没有军令,严禁肆意走动。”小校尉不仅没有让开,还把之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种慎治军甚严,别说是高行这个国舅,就算是种慎自己的亲儿子,如果敢无视军纪乱闯,也是会照斩不误的。小校尉当然不敢在这事上稍有丝毫的徇私舞弊。高行听得心头火起,一脚把那小校尉踹倒在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军营和他娘的牢房有什么两样!”小校尉挣扎着爬了起来:“军令如山,军法无情。还望国舅不要让卑职们为难,还是请回吧。”“小爷做什么不做什么还要你来管了?”高行拔出了插在腰间的马鞭,就朝那名小校尉抽了过去。“啪”的一声,那名小校尉脸上立刻留下了一道紫红的鞭痕。“大胆!”跟过来的几名卫兵们终于忍不住了,挺枪就指向了高行:“立刻住手,否则绑缚至军法监问罪。”夜间偷偷走动的他们也不是从没遇到过,但都是一逮到对方就立即认错讨饶,乖乖回去的。像高行这种反过来还动手欧打执勤人员的简直是目无军纪、胆大包天了。可种慎治定的军规也根本不是闹着玩的,违反宵禁,再加上军中斗欧,有这两条斩了高行都足够了。但这些卫兵们并不了解:高行此前从没进过军营,他根本不知道这些军中的规矩,或许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的。他一看卫兵们挺枪指着自己,他心头压制着的不满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好!你们军营中的人欺负老子是不是?你以为只有你们有兵啊?”他一把推开了面前的一名卫兵,冲在不远处等侯自己的一名铁林军侍从喊道:“还在那儿傻站着干什么?把咱们的军队也拉过来,跟他娘的这个军营干一仗!”那名侍从愣了一下,只好准备去叫人。但好在一直让人留心关注这高行行踪的典虾仁立即得到消息赶了过来。他拦下了想去喊人的铁林军侍从,又走过去到了高行他们那里。“把枪都收起来!”典虾仁低斥了一声。典虾仁是专门负责种慎周近安全防卫的将领,有了他这位上司的发话,这些卫兵们这才不忿地收起了枪。典虾仁又朝那名挨鞭打的校尉脸上看了一眼,那名小校尉脸上的鞭伤那么明显,强忍着委屈。典虾仁手里的拳头一下子攥紧了,但随即又松开了。他叹口气,低声说道:“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让副尉领着兄弟们继续去别的地方巡逻吧,你去军医那里先敷下伤。这里由我亲自来处理。”小校尉行了个军礼,领着手下的卫兵们默默地走开了。典虾仁心头也是暗暗着恼,打狗也要看主人吧?这名小校尉是他的手下,是种太尉的亲卫队,你高行只是一个外来的客将,来军营的头一晚上就敢鞭打我们的兵士?你将我们种太尉置于何地?何况这事怎么说都是高行不对。军中本就不比他处,军人就必须要遵守军纪,何况现在还是在战时,就更要严明纪律了。你要是只是想当个国舅爷,那就留在自己的府中只管花天酒地去,没人管你。但你既然领了这个军阶过来从军,就应该要遵守军纪军法!有那么一瞬间,典虾仁心头涌起过一缕冲动要把高行绑缚拿下,押到种慎面前进行处罚。什么时侯开始有人敢在种慎治下的军中如此放肆了?但最终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是从一个小兵开始就跟随种慎的,帖身侍从二十年,对种慎除了上下级关系外还额外多了一份敬仰维护之情。他很明白以种慎的脾气,知道了这国舅爷犯军法的事必然也会照罚的。可这样一来种慎和天家的关系难免就会蒙上一层阴影。他不想给自己尊崇的太尉惹麻烦!所以典虾仁让自己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上前对高行行了个礼,说道:“下属们不知深浅,国舅爷大量就不要计较了。”高行脸一歪,哼了一声,手继续敲打着马鞭不说话。典虾仁只好又劝道:“些许小事,莫坏了雅兴。国舅爷还是回宴席上去吧,也免得太尉和两位韩家将军们挂念。”“不去!”高行一把推开了典虾仁,领着那名侍从便向自己的军帐走去。“这......这不合适吧?”典虾仁在后面边追边喊:“国舅消消气,还是跟我回去吧。”“你再跟来,信不信我叫人连你一起揍?”高行回过身来瞪着眼吼道。典虾仁无奈的停下了脚步,他相信这不完全是威胁,这位无法无天的小国舅真有可能做的出来。他无奈的问道:“那这......让属下如何去回报?”“就说我吃饱了!”高行撂下这句话就走了。典虾仁立在那里又是尴尬又是愤怒,半晌才只能摇摇头自己往回走。这时在不远处看到这一情形的王成奔了过来,小声的问道:“典将军,那个小国舅干什么去?”典虾仁黑着脸说:“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咱们又没求他来,最好尽快滚出咱们这个军营,省得眼烦!”王成奇道:“的确好像没听太尉说过有这支援军,他们是来干什么的?”“来玩的!”典虾仁没好气的说。“来玩?不可能吧?这、这地方可是要玩命的呀?”王成惊讶的反问,一脸的不可思议。他和他的兄弟们每天要把脑袋別在裤腰袋上跟金兵拼命,运气好的话能一身伤的回营,运气不好的话直接就为国捐躯了。这他娘有什么好玩的?“你以为这些公卿子弟们是能以常理来衡量的吗?”典虾仁撇了撇嘴。这些场争或许对于下面的官兵将士们来说,是场痛苦却必须坚持的职责,但对于那些京城里的高官子弟们来说,或许只是他们玩腻了打猎和女人,来战场上寻求点刺激罢了。典虾仁也是个老行伍了,看人总多少有点眼力劲儿,韩家兄弟先不说,但那个高行他不相信能打什么仗。虽都说是将门,但和百多年来一直坚持领兵在各地征战不辍的种家不同,高家只是在仁宗、庆宗朝时出了一两个厉害的人物,然后其后代就一直凭着这份祖上的功劳享受遗荫,要么荫袭个军职却不去军营,要么干脆向文官转化长期在京城和各达官显贵们迎来送往,现在高家早已腐化和没落,这也是军中人尽皆知的事。尤其是那个高行,说是同样的将门后代,但你从他身影上上下下看个遍,哪里能看出一点的军人样儿来?说他是一腔热血来为国而战的,典虾仁怎么想都觉得是个笑话。王成挠了挠头,他是一个庄户泥腿子出身,靠着军功才一点点积累升迁上来一个营指挥使。对于那些高门大户里的事情还真是不怎么了解。他想了想说道:“我看韩家那两名将军还算是不错,大的那个办事很有周章,只是讲起话来有时像个文官儿一样的喜欢绕弯儿,让人寻思半天才明白他要说的什么意思。不过小的那个却蛮合善的,也没什么架子,回来的路上还和我笑谈了一阵子呢。”“那么......他们不是来帮咱们打金兵的吗?”王成问道。“傻瓜,当然没这么简单了。”典虾仁望了望黑漆漆的天空:“他们从军只是为了捞功劳的。这些皇亲国戚、高门大户里的子弟可以一出仕就当将军,但只要没有军功也照样会让旁人瞧不起的。所以皇帝陛下把他们派来前线挣点功能,好回京后进一步提拔。”“原来是这么回事。”王成艳羡的说道:“有个好爹,果然什么也就都有了啊。”但随即他又感到奇怪:“不过我听说韩大人在中路军啊,韩家两位公子哥儿和这个小国舅为什么不去中路军那里,不是更好照顾人情吗?”“中路军那里要和金国的皇帝直接对阵,前阵子一直在败退,现在能免强维持个对峙局面就不错了。有多少功劳可捞的?”典虾仁轻蔑地笑了一下:“只有我们右路战场这里已经开始反攻作战,连克数城,傻子都知道自然还是我们这里可以捞的功劳多啊。”“把他娘的!”王成听明白后郁闷的骂了一句:“前阵子我们在平江府打的那么苦,他们在京中照样花天酒地。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打开了局面,他们就立刻过来抢功了!”“他们真要是想抢,你还不能不给哩。”典虾仁瞅了王成一眼:“你们宋指挥使在长兴寨被抢军功的事我已经听你一起回来的手下说了,试问连宋君鸿这种在太尉面前很受欣赏的人才此时都不得不把功劳忍气相让,你又能有什么脾气呢?”他拍了拍王成的肩:“算啦,说的再多也没用,不如回去休息吧。”两人随各自回营。他们发了半天的牢骚,最好只能无奈的接受现实。而却不知道作为他们牢骚的对象之一的高行,目下也是一腹的怨气,正要寻衅发作出来。 第五十七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二十三 高行气鼓鼓的回到自己的军帐中,想要倒头到榻上去睡,却又睡不着。红着眼在帐中转来转去,一幅随时想要拔刀砍人的模样。 别人都以为自己是个只会吃喝赌、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懂的败家子,实际上自己心里雪亮着哩。 自己从小不是个读书的料,考科举中进士对自己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再加上父亲去世的早,母亲对自己又溺,所以没人管自己,索才成天与一帮朋友飞鹰走狗的嬉戏度。人人都说自己是个败家子儿! 姐姐能王妃那短时间,因为大家都对同样是一幅浪子模样的姐夫赵措并不看好,认为这个皇子基本可以排除在皇位继承之外,而同时大宋朝传统上除太子外其他的普通皇子又根本不许插手政务,所以也没多少人对自己有什么看重的。可就是偏偏没有想到世事无常,赵措龙飞九天,连自己也跟着显贵起来。这时自己边的人突然变得多了起来,各种阿谀奉承如浪涛一样一波又一波的不断涌来。高行自己一边享受着这种突然从天而降的喜庆,以前让别人轻视嘲笑的抑郁好像终于得到了补偿,一边以为人人都将不再以之前的那种无能败家子的眼光看待自己。但很快他又发现大家讨好的只是他的地位,尽管当着他的面时“小国舅前”、“小国舅后”的叫的亲切,但一转离开他的眼前,却仍然会用一种完全瞧不起的眼光看待自己。 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没当国舅时那般快意,最起码那时自己虽然整天胡混,但人们顶多说自己不争气;可现在人们评价自己时却更是鄙薄:看,这不过是一个走了狗屎运能借着裙带关系才沾点光的笨小子罢了。 这让向来喜欢争强好胜的高行心中很是不快,也很不服:即然同样本是浪子的姐夫赵措都能一眨眼就变成了君临江南半壁一十六路百余州的大宋国皇帝,那谁说自己就从没有存过一个建功立业的心思呢? 他为此不是没有去央求过姐姐,可他不仅读书不是料,就算放到地方上也没有什么吏才,对于这么一个干什么都不行的人,哪里都不愿意要他,所以他也不当能地方官。好不容易逢上了金国入侵宋国,别人是惊恐害怕,他却兴奋的一蹦三尺高。 他突然记起来:他的祖上也是出过大宋朝的名将的,说不定自己也可以再当一回! 尽管他从没进过军营,也没读过任何军书,更没有过任何带兵的经验,但好在在长期与各纨绔子弟们飞鹰走狗、吃醋争风的过程中,他倒是练就了一的打架本领。对,我可以打仗嘛! 所以,他就跑去宫中对已经当上皇后的姐姐天天软磨硬泡,非要从军不可。 我也要建功!我也要威风!我也要人人看我都发自内心的尊敬和害怕,所以,我要从军! 皇后经不过他反复央求,也觉得这个荒唐的弟弟似是突然懂事起来,终于答应了在皇帝枕头边上吹吹风。 后来,听到右路军平江府大捷,开始反攻的消息后,终于托关系走门路让他当了个从四品的将军,去右路军那里混点资历和军功回来也好! 因为素知他冲动易惹祸,所以枢府特意把他和韩家兄弟安排在一起,共同来了江。一方面是同时也卖韩侂胄一个人。二来有韩家兄弟在,也可以和这个莽撞的小国舅之间互相照应一下。 可是自己辛辛苦苦地到了这里,原本以为可以一逞中快意,不想种慎根本瞧不起自己! 此时的高行,并没有想到只是因为自己完全没有领军的经验,而严谨出名的种慎自不可能对自己寄予厚望,而且他份骄贵,就更没人愿意让他随便行动了。 高行的心里,只是固执的认为:种慎瞧不起我!你们都瞧不起我!从我还是个公子哥儿时你们就瞧不起我!后来我当了国舅时你们照样瞧不起我!现在我都领兵了,你们居然还敢瞧不起我! 一想起大家眼里都在瞧不起自己,高行的心头就有一股怒火窜起,让他寝食难安! 一名侍从兵看他回来,便打了一盆水端了进来:“将军,您先洗漱一下吧!” “给我滚!”高行正自烦躁,一见有人打搅自己,也不管说的是什么,上去便恶狠狠的一脚将之踹倒:“讨打的混蛋。” “将军息怒,属下做错了什么?”那名侍从吓了一跳,也不知自己是哪里不小心得罪了这名亲贵将军,正解释,也不知该解释什么。 “好你个小婢养的,还敢还嘴了?”高行心头火起,正好全部发泄在这名进来的侍从上,抬起腿来拼命的踢打起他来,嘴里兀自在骂道:“叫你顶嘴,叫你顶嘴!连你也敢跟我顶嘴?种慎看不起我,你们全都看不起我!” 高行对下人素来打骂惯了,他帐中虽有几个从自己府上带出来的家丁也跟着入的军籍,但此时没有一人敢上前去劝解。 直到高行踢到累了,而那名端水进来的侍从也是被他踢的满脸血污,他才喘息着停了下来,一股坐在了帐中的一把行军马扎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一名从府上跟过来的亲信这时才慢慢地走了过来,先朝另外几个目瞪口呆的侍卫低声道:“还不把这个没眼色的家伙拉出去,留在这里继续惹小国舅生气吗?”几名侍卫慌忙过来把那已经躺在地上没法动弹的端水侍从拉了出去。 然后那名亲信又赔着笑说道:“小国舅是尊贵人物,何必跟这种粗鲁的大头兵们着恼生气。” 高行冷哼道:“我何止跟他生气,自从我到这里来,大半天里就没有一件快意的事。” 那名亲信笑了起来:“既然如此,要不我让兄弟们出去给小国舅您寻点乐子来?” “寻乐子?”高行的目光突然狠狠地瞪着那名亲信:“你是不是认为我只能寻点乐子耍耍自己?莫说种慎老儿瞧不上我,原来都是让你们这帮狗奴材给引逗的坏了。” 那名亲信唬的慌忙跪下告饶。 高行冷着脸继续不说话。 那名亲信揣摩着高行的心思小心地说道:“小国舅您不仅是贵人,且本事也大的紧,谁敢小瞧了您哪?别的不说,单就前里在长兴寨擒杀敌将时那是何等的威武,军中谁不看在眼里,赞在心里啊?” 高行把嘴一撇:“既然我有你说的那么历害,那高行为何不让我去攻打江军?” “这、这......”那名亲信眼珠子一转,说道:“这是因为小国舅您这等勇将,一放出去那就如猛虎出山哪,还有不建功的道理?可恨那种慎居然会不同意小国舅您的请令,我想必是心里嫉贤妒能,分明是想把功劳留着给自己嫡系的捧军呗。” “他不让我打,我偏要去打!”高行也是一幅撅子,此时听了亲信的片面讨好,越发的激怒起来:“我就不相信我打下胜仗来,他敢不给我记功?” “呃......这......”亲信心头暗暗叫苦,江军那里屯着两三万金兵呢,种慎现在手下兵多将广或者可以说打就打。可单以高行和手下这点铁林军,哪里能打的下来?去了还不如直接说是讨死的。 不过之前的吹捧话已经说出口来,这时也不好收回。咿呀了半天,突然改口说道:“强打江军,未免和种慎老儿撕破脸皮,不妥。小的记得种慎老儿不是说在江军的西北面还有座叫新宜的小城没有打下来吗?咱们先去打那里如何?” 高行粥眉否绝掉了:“可种慎说那里大部是汉军,所以想要试着派人劝降先。” “着啊!”亲信一听不用动刀枪拼命就更高兴了,一拍大腿说道:“那小国舅就更应该去了。一来以您的尊贵份,亲去劝降,那守城的将领还不感激涕零,立即献城?二来可以留下一段‘片言降孤城’的佳话。” 高行听后想想似也有道理。且以前听说书的人讲那些故事里的历害人物总能三言两语就收服几员大将几座高城,显得很是有光彩。便也想像着自己若是也能来这么一回,想必定能叫京中那些小妮子们对自己钦佩的紧,对了,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不战......而......之兵? 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可惜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硬是想不起来,总是是很历害、很威风的样子便是了。联想到自己也能这么威风,他堵了半天气的心里总算快活了起来。 “好,就这么定了!”高行兴奋的搓了搓手:“咱明天就去劝降那座新宜城。” 亲信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够安全,又上前笑着说道:“我觉得小国舅还是多带点人马为好,要是那帮人不识抬举,咱们也可以用刀枪吓唬吓唬他们。” “领兵?”高行有点踌躇:“种慎老儿肯定不会把他的兵借给我。要是领铁林军的话,我看韩家兄弟与种慎老儿打的火,怕是也不会轻易答应的。” “我们可以只领本部的四千人马出城。”亲信说道:“小国舅要是怕韩家兄弟阻拦碍事,可以等今晚众人睡下后再偷偷拔营前去。小的可以现在先行去做下安排。” 高行点了点好:“好吧,那就依你说的去办!” 两人刚刚商量妥当,就有名卫兵进来通报:“韩家两位将军前来求见。” 高行只好让人领他们进帐。原来刚才在外面与种慎亲卫起冲突的事,还是被细心的韩书贤发现了,特意前来劝慰,做个和事佬儿。 高行假意哈哈大笑几声:“小事,过去了,都过去了。”说罢冲亲信使个眼色,亲信便会意的出去按排了。 韩书贤和韩书俊兄弟虽然略有点惊讶于他现在的好脾气,但两家能和解自然是再好不过。又叮咛劝解了几句,见高行摆出了犯困要睡觉的架势,便也告辞出来了。看看天色已晚,这两天急行军也的确略有些疲累,便也同样回营睡去。 第五十八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二十四 高行和韩家兄弟所带来的八千铁林军因为是突然被枢密院派来的客旅所以并没有在之前的军报中说明,所以这事搞了种慎一个措手不及,自他们白天来后,无锡城中就在忙着在给他们腾挪军营、规划防区等活计,这些还没忙完,铁林军当天就先仍是驻扎在城外。没想到如此一来反而倒是给高行领兵离开带来了莫大的方便。 高行自己所辖领的那部分铁林军已在其亲信的吩咐下预先进行“警戒备战”,谁也没有休息。等到了后半夜的未时时分大多数人已经开始熟睡,高行却领着他们悄悄地拔营开拨,摸黑向着新宜城进发了。 不过他们前脚刚离开不久,种慎手下的巡城士兵就发现了这一异动,立刻跑去回报了种慎。 种慎狐疑地披衣起,听了巡城士兵的报告后也是一头的雾水。怎么会有这种事?铁林军既然跑到他右路战场上来参战,那么征息行止都理应先听他的将令调派才是。 难道是又不想在他这右路战场呆了,想跑回中路去?可军务非同儿戏,那也不能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溜了呀! 就算是那高行莽撞无礼行事无度,可那韩家两兄弟却是识得大体的人,怎么会不先来和自己分说一番? 他沉下脸来追问道:“铁林军去向何处?” 巡城士兵回报:“属下不知,领军的高将军并未知会巡城部队。” 种慎想了想又问道:“那韩家两位将军也未跟你们留话儿?” “韩家两位将军仍留在城外,离去的只是高将军及其所部士兵。” 种慎更加奇怪,他“豁”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传令:派人快马赶上高将军所部,令其暂停行军,并询问率部离开的原因。” 一名传令兵接令便奔出帐外,翻骑上一匹快马急驰出城。 “再令:传韩家两位将军立刻进城入我帅帐商咨军务!” 又一名传令兵接令而去。 约小半个时辰后,韩书贤、韩书俊两兄弟急急忙忙地来到了种慎的帅帐下。而此时,种慎早已披挂完毕,安静地坐在帅案之后,表晴不定。 “韩书贤、韩书俊见过太尉!”韩家两兄弟立刻上前行礼参见。 种慎一改白天时的,冷冷问道:“本太尉有一事不明,还请两位将军解惑。” “太尉请问,我兄弟知无不言。” “那好,我问你们:铁林军此番来我无锡城中,倒底是来参战的,还是来作耍的?” 韩家两兄弟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的面面相觑,韩书贤打起笑颜回道:“太尉何出此言?我们自然是前来太尉座下助臂参战的。” “既是来我处参战,何以高将军却不预先请令,私自行动?”种慎的脸一下子沉了起来。 韩家两兄弟都是在睡梦中被传令兵叫起,素闻种慎治军甚严,故不敢有所耽搁,直接披上铁甲就随传令兵快马入了城。而高行率部私离的事,他还没来得及查知,此时不免有些愕然。 还是韩书贤素来心思缜密,立刻猜度出了个大概。既然他自己没有私自行动,相信胞弟韩书俊也不会没有经和自己商量就干什么事的,那么这私自行动的除了高行还能有谁? 不过高行和自己两兄弟同来,他不管要干什么,自己两兄弟总是脱不了干系的。韩书贤一念及此,赔着笑说道:“令行止是军中铁律,我兄弟虽然在军学上是晚辈却也知晓的。想来高将军是刚到战场见这月高风朔、军中吹角连营甚是壮观,心中难免有些兴奋以致晚上睡不着,故出去散散心而已,绝无不听将令欺瞒太尉之意。” “哦,是吗?”种慎睨了他们一眼:“出去散心需要带着所部数千人马一起去吗?” 韩家兄弟听后大吃了一惊,韩书贤不暗暗跺脚:这个小国舅果真是能闯祸! “高行率部去往哪里?铁林军因何有此举措?”种慎喝问道。 战争当中胜负之机瞬息万变,在这战场上的每支部队的每一举一动都可能在战局造成不可预计的影响,种慎不能不察。 韩家兄弟对此却完全结口讷舌,不知如何作答。种慎的疑问,何尝不是他们的疑问。 韩书贤叹了口气,只好老实的作答:“铁林军此前并未有此行军计划,关于高将军的行军意图我兄弟实也不知。” “那就的确是欺瞒本太尉,私自行事了?”种慎冷冷的问道。 此番韩书贤再也无法替高行转圜抵赖,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答道:“是!” “我们立刻派人去追赶高将军问个明白。”韩书俊见种慎此时脸色不善,急忙说道。 “不用啦。”种慎说道:“我已经派人前去,至于处罚嘛,待他们回来后本太尉自是要严明军律的。” 韩书贤心下暗急,出发前枢密院和父亲让自己和高行同行,便是意在希望自己能够维护照顾高行,可他们刚到右路战场,便让高行受罚的话,回去未免向宫中不好交待。急忙再次拱手说道:“太尉,领高将军年少无知,又是初犯,还望网开一面哪。” 种慎一拍帅案,大声喝道:“军法无!”他整个人突然一下子似突从一只恬然安睡的猛虎变得暴怒似的一样可怕,韩家兄弟在他如电的目光扫视下慌忙低头,再也不敢开口帮高行讨饶。 看来高行回来后,这顿处罚是少不了的。 可他们没有想到,高行根本就不想回来领受这顿处罚。 不一会儿,此前被种慎派出去的传令兵跑了回来,一进帐就急忙上前跪报:“太尉,高将军并没有奉令停驻,反而加速进军了起来。” “什么?”韩书贤又惊又怒,他甚至拿眼瞄了种慎一下,当一个统兵之帅的权威受到挑衅时,其结果是可怕的。 韩书贤跨前一步,急切的问道:“加速行军?他们行军去往哪里?” “好像是新宜。”这个传令兵倒是从高行的口中打听出来了。实际上他的原话是: 待老子拿下新宜后,让你们的种太尉在无锡城中给老子摆下庆功筵席再等老子回去吧! “哼哼哼哼,庆功筵?”种慎气急反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意听在韩家兄弟的耳中却是森冷如刀,他起一拍帅案大声朝外面吼道:“军法官何在?” “在!”军法官依令迅速跑入帐来听令。 种慎取下一枚令箭掷下:“令:速领一厢军马追上高行及其所部铁林军命其折回城中,如再有违令之举......”种慎从牙缝里冷冷的说出几个字:“军法从事!” 韩书贤慌忙上前拦住:“太尉、太慰,请先听末将一言。” “你也想抗令?”种慎瞪视着韩书贤。 “末将绝不敢有此念。”韩书贤恭谨地答道:“只是高将军素来任惯了的。军法官跑这一趟,怕也只是平生事端而已。末将肯请改换末将麾下的铁林军将士前去执行太尉的这道军令。” 种慎冷着脸不说话。 韩书贤上前跪倒:“如果再有不成,请太尉重重责罚高将军,末将绝不敢再有异议。” 韩书俊看亲兄如此恳切,也一起上前跪求。 种慎默了半天,才微微地点了一小下头。 韩书贤忙叫来自己的副将,吩咐道:“去将高将军唤回来,就说是我说的。如果不听话......以武力强行绑下压回。” 副将吃惊地看了韩书贤一眼。这一路上,大家对高行言听计从谁人不知。 韩书贤大喝了一声:“去!将来有任何事都有我一力承担。” 可三个时辰之后,韩书贤的副将也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高行不仅没听劝,还和这名副将起了冲突,副将领去的兵在人数上占了劣势,被高行的手下打伤了不少。连这名副将都被揍的鼻青脸肿。 这下子连韩家两兄弟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 种慎却再也没有说什么,沉默了半晌,突然说道:“传令下去:击鼓聚将!” 半个时辰,营中众将到来,都不知出了什么事。种慎却只吩咐了一件事:各营回去立即喂马造饭,一个时辰之后,兵发江军! 众将都依令回营之后,只有韩家兄弟却依然尴尬地立在帅帐中。 “太尉,此前不是说等定下新宜城的况后,再决定对江军的战略吗?”韩书俊不解的问道。 “战场上的事牵一发而动全。高行这么一闹,你以为我们还能再按原本的方略进行吗?”种慎心里也对这个坏事的小国舅气恼不已。 “说不定......说不定高将军能劝降下新宜城呢?”韩书俊呐呐地说。 “高将军的为人举止,本太尉在京中时就早有风闻,相信两位小将军自也是知之更详吧?难道你们真的认为他是那种适合干说客的人选吗?” 韩家两兄弟一下子都变成哑巴了。也是,高行什么德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把他放出去惹祸坏事是事办功倍,要想劝降无疑是痴人说梦。 “若无其他事,现在就请两位将军也回去准备吧。”种慎冷冷的说道,就待离开。 “太尉且慢!”韩书贤忙拦道:“可......可高将军怎么办?” 种慎冷冷地看了韩书贤一眼,那目光中的意思分明是在说:我现在已经懒得管他是死是活哩。 种慎可以不管,韩书贤却终是不能不管。 第五十九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二十五 “可是,可是高国舅一旦出事,天家颜面尽失,怕是你我回京后都不容易交待。还望太尉三思。”韩书贤此时不得不把天子都搬了出来作筹码,对高行的称呼也特意从“将军”换成了“国舅”。 “本太尉已经历经三朝,韩将军是在吓唬本太尉吗?”种慎问道。 “末将绝无此意,只是肯请太尉同意发一支兵马去救援高国舅。” “你想去救高行?”种慎问。 “末将怕是责无旁贷。”韩书贤苦笑了起来。 “那随你吧!”种慎倒是没有太难为韩书贤。 “只是......”韩书贤踌躇了一下:“我部铁林军已仅余四千人,如果新宜城下果真生变,怕是末将这点人马未必管用。所以,可否恳请太尉也发兵援助?” 种慎说道:“江军之战开打在即,怕是没有多余的兵马分给你。” “太尉神略,攻取江军也不过反掌间事。而此间驻军五万有余,末将仅乞其中一万人便足矣。”韩书贤只好厚着脸皮进行乞求:“还望太尉念在天家颜面、家父也对太尉数十年来支持之,给小侄一次机会。” 种慎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我只能把城南的那六千余广武军左厢的三个军暂时拨调给你使用。” “仅仅六千余人?”韩书贤觉得这个数目还是让他无法觉得保险,只好又说道:“那能否请太尉传令新宜邻近的长兴寨、平阳县两地的驻军也来祝小侄一把,聊添一二胜算?” 既然高行已经把原先的布置已经给打乱了,那么这两地的囤兵不动倒也没有了多大的意义。种慎略略思虑了一下便也答应了下来:“快马传令:让长兴军的种依尚、宋君鸿所部和平阳县的江云、武长山所部皆率师襄助韩将军。” “宋君鸿?”不想韩书贤听到这个名字却是一愕。 韩书俊心中不暗暗叫糟。 果然,韩书贤向种慎进一步问道:“可是那个曾在岳麓书院读过书的举子宋君鸿?” “正是此人。”种慎有点奇怪地问道:“莫非韩将军与我的这名部下有旧?” “有旧。”韩书贤微微一笑:“可以说......交还非浅呢。” “哥,我们先去救高行吧。余下的事等回来再说。”韩书俊忙插口说道,试图转移韩书贤的注意力。 “嗯,好的。我们回来再好好说说。”韩书贤倒也分得清眼下事的轻重缓急,他向种慎告了声谢,便领着弟弟出了帅帐,翻上马,又笑着低语了一声:“就让我借此机会,看看你有何能耐吧。” 约一天后,韩书贤、韩书俊两兄弟率领着所部四千铁林军和跟种慎借来的六千五百余名广武军已经急忙地赶到了新宜城附近。远远地便听到城池附近传来震天的喊杀声。韩家两兄弟拍马奔上一处高坡,往下一看,脸色立时变了。 在城下已经变作了一处战场。高行的旗帜虽然仍然在飘扬着,但细看下来,已经只余七、八百人马,在周围数千金兵的围困下,左冲右突,却就是冲不出去。 原来,这高行到了新宜城后,倒也按种慎原来的计划进行了劝降,城中守将本已恭敬了迎接了他,但高行那总是高高在上的态度和狂妄欺人的言谈最后却是无意中激怒了那名守将。于是其一方面与高行虚与委蛇,一方面却叫人快马报知了仆散揆,所以等高行醒过神来后,早已经落入了金兵的重重包围之中。 韩书俊见了这个形心下大急,但领兵往下冲去。 韩书贤却阻止了他的这个举动,回头问自己的卫兵:“长兴寨和平阳县的兵到了吗?” 卫兵答道:“已到了半个时辰了,在西南两里地外等侯将军您的将令。” “那名我特意点名要求的宋君鸿来了吗?” “报将军,来了!” 韩书贤深吸了一口气:“好,让他们来见我吧。” 一会儿的工夫,种依尚、宋君鸿和平阳县过来的江云、武长山都到了韩书贤这里,行过军礼后等待指派任务。 他们虽然是种慎的直属手下,但在这里韩书贤的军职最高,所以他们都必须要听众韩书贤的命令。 宋君鸿本不想来,但种慎那边传过来的军令上特意点了自己的名字,他也不好违抗命令,更不方便与种依尚解说他与韩家因为史珍而引起的纠纷,只好硬起头皮跟着一起过来了。 果然,来到了之后看到韩书贤的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宋君鸿就明白:他的份很可能已经暴露了。 韩书贤根本没有理会自己弟弟急切的进兵催促,而是突然扬声问道:“宋副都虞侯,你对下面战场的况是怎么看的?” “末将认为:不能贸然进击。”宋君鸿答道。 “这却是为什么?”韩书俊奇怪地嚷了起来:“高行边的兵马已经不多了,难道我们还要在这边见死不救吗?” “并非是见死不救,而是要先摸清虚实。我等比两位将军早来半个时辰,一下在留心观察下面战场的况。”宋君鸿答道:“可这战事的况却多少有些怪异。” “哦,那宋副都虞侯倒底都观察到了什么?”韩书贤不徐不急地问道。 “按理说,高将军和他边的那最后八百军士,在这半个时辰里早该被消灭的差不多了。”宋君鸿又冲着似是混乱却又似是有着莫种联系的战场看了一眼:“可在下认来:只要我们不出击,那再过一个时辰,怕是下面的战局也还是如此没多大变化的。” 韩书贤笑了起来:“不错,我们急火火的赶来,对方要是不布下点陷阱,就着实是浪费了眼前这么一个大好的良机。” 说罢,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宋君鸿一眼,突然传令道:“让广武卫出击吧!” “啊?”韩书俊有点愣住了,他刚反应过这个弯来,可即然是有陷井,干嘛还要再令广武军出击? “没听明白?让广武军立即出击,全部都派出去。”韩书贤又重复了一遍。 传令军急忙下去传令。 韩书贤喃喃道:“就让我们看看这新宜城是不是真的隐藏着一个陷井吧。” 果然,广武军刚冲入战场,一直紧闭的新宜城门就立刻打开了,然后从中涌出了约一万多的金兵人马,把刚冲过来的神卫军也紧紧围裹了起来。 “好,我们已经看到陷阱了,现在该继续迈第二步了。”韩书贤又问道:“诸位以为,敌人的这个包围阵势上哪里能薄弱些?” 众人聚精会神的瞅着战场看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个方向说道:“回报韩将军,你看那个西南角敌人外围的兵力最少,且也是以步兵为主,相对较弱。” “好!”韩书贤冷笑了一下:“我不怕他张口袋,只要口袋有地方不够结实即可。” 他突然回冲种依尚和宋君鸿说道:“我素闻捧军是我大宋军中悍旅,铁骑更是奔驰如雷,比起金人的骑兵也不惶多让。现在我令你们立即率本部士兵偷偷迂回至那个西南角处,务必要把敌人的包围撕开一个口子!” “可我们的兵力有限。”种依尚存有顾虑:“就算我们能撕开一个口子,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这个口子就会又让金兵给堵上了。” “能撕开一小会儿就成,先把高行将军给接应出来。”韩书贤道。 “那已经陷入重围的广武军们怎么办?”种依尚担心的问。 “管不得那么多了,生死有命,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吧。”韩书贤的回答让种依尚一怔。那可是六、七千的宋军兄弟啊,你把他们派出去就不管了? 韩书贤突然面色一沉:“这是军令,立即执行。如敢拖延或执行不力,皆斩!” 种依尚和宋君鸿对视了一眼,只好接令下去了。 捧军果然不愧是宋军的精锐之师,很快就杀进了包围圈之中,扯了高行过来就赶紧再往外冲杀。韩书贤不让他们去救广武军,他们也没办法,只好争取先以迅雷之事再杀出生天为好了。 却不想仆散揆根本就不想让他们走的太容易。种依尚和宋君鸿刚刚杀出包围圈,新宜城中响起是一阵鼓声,居然城门再开,又杀出了五千名金国的骑兵,冲着种依尚和宋君鸿所部截击而来。 此时,宋军的阵营中也传出一阵呐喊,山坡上的铁林军也终于有二千兵马冲下来接应,领头的居然是韩书俊和韩书贤的那名副将。 副将到了种依尚和宋君鸿两人的跟前,大声的喊道:“先把高行将军交给韩将军保护撤退,这里我们再抵挡一阵子,争取时间。” 宋君鸿二话不说就立即把高行扔给了韩书俊。韩书俊立即带马领着兵士们往回退去。 见韩书俊和高行他们走的略有些远了,韩书贤的那名副将又大声的传令道:“韩将军有令:请种、宋两位都虞侯率部后,务需在这里抵御住敌人两个刻时!” 说罢竟领着手下的铁林军打一声呼哨,扭转马头先行撤走了。 “韩书贤你个王八蛋!”种依尚再也忍不住大骂,可这时金国的追兵们已经一层层的衔杀了过来。 韩书俊好不容易把高行送到韩书贤边,回一看,却见不仅是广武军陷入了重围无法自拔,连刚冲出来的捧军们也被追上来的金兵们包围了起来。 “不好,我们快去接应捧军他们。”韩书俊再次提起兵器上马,准备领人冲下去解救宋君鸿他们。 “老五,你给我回来!”韩书贤却突然暴喝了一声。 “哥,你难道真的打算见死不救?”韩书俊看着韩书贤,有点不敢置信。这个兄长从小时起就一直是他的偶像,可他从没有想到这位他最尊敬的兄弟此时却表现的如此冷酷。 “还是......你想借刀杀人?”韩书俊从牙缝中艰难的吐出了这句疑问。 可韩书贤并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质疑,只是说道:“假如我们这些铁林军也下去,多半也只是陪着他们一起死罢了。不如先护送着小国舅离开这片险地。” 看到韩书俊梗着脖子说道:“那要走你先走,我留下来。” 韩书贤哪里能答应,他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了下来:“老五,你可记得咱们在离开前,爹曾说过让你凡事都听我的。” “可是,可是哥你这样做是不对的。”韩书俊却因为激动而有点哆嗦了起来:“咱们现在要是走了,是会让全大宋的军兵们唾骂的呀!我宁愿下去陪他们一块战死,也不愿背弃自己的好友和袍泽。” 说罢他一踢马腹,催马就要往山坡下跑去。 几乎与此同时,一直端坐在马上连配剑都没有摸过一下的韩书贤却突然伸手抢过了一名卫兵的长枪,策马冲到了韩书俊的后,一抖枪杆,就冲他的背上砸去。 韩书俊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的亲哥哥会在在这时从背后朝自己出手,痛呼声中便被砸下马来。 “把他给我绑起来。”韩书贤冷冷地说道:“传令立即脱离战场!” 第六十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二十六 呼啸的风,已经刮了整整一天。在傍晚时分,天中云越发的沉重,随后不久便下去了硕大的雪片起来。风卷着雪花,狂暴地扫着山野、村庄,摇撼着古树的驱干,撞开了人家的门窗,把破屋子上的茅草,大把大把的撕下来向空中扬去,把冷森森的雪花,撒进人家的屋子里,并且在光秃秃的树梢上,怪声地怒吼着、咆哮着,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它的驯顺的奴隶,它可以任意的蹂躏他们,毁灭他们。 宋君鸿领着手下的一些士兵,艰难地在荒野里跋涉。他和种依尚走散了,现在跟在他后的,只有三十来名浑伤痕的残兵。 此时距新宜城下那场艰难的后和突围战已经过去两天了。宋君鸿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才能突围出来的。他只记得到了最后自己的四面八方都是金兵,他只有拼了命的挥刀、挥刀、挥刀。敌我双方的嘶吼声和惨号声混杂在一起不断传来,宋君鸿上也溅满了血。有敌人的,也有部分是战友的,甚至——还有不少是他自己的。 他上至少有大小伤痕八、九处,即便是当初转战回平江府的一路战斗中他也没有负这么多的伤。 当时,他以为自己一定会战死在那里,他战斗到已经麻木,最后以至于连胳臂的酸楚和伤口上的疼痛都几乎感觉不到了,只是下意识的在和各个方向的敌人战斗,大概貌一直战斗到自己也倒下为止吧? 后来即便是突围出来了,一支金兵的骑军也在后紧紧的追赶他们。他们跑的马力已乏,最后还是靠着这突然风雪大作的天气变化才让金兵们放弃了继续追击的念头。 他们就像是从阎罗中挣扎着又爬了出来。 “大人,去前面的树林中避一避风雪吧?”李三狗吃力地快走了两步,上来和自己问道。 宋君鸿点了点头。江南地区山多林多,倒是可以帮他们挡挡风雪——尤其是在这个他们都已经累的再也跑不动了的时侯。 宋君鸿回头看了下跟在他后的这三十来名捧军战士,人人都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只是迈着似有千斤重的步子一点一点往前挪动着。 也不知种依尚现在的况怎么样? 还有,自己和种依尚带过来的一千两百名捧军战士,能突出重围的怕是并不多,能有个两成活着出来就算不错了吧? 平阳县过来的江云、武长山他们的况也不会比自己这边好上哪里去。 而广武军完全让敌人包了饺子,就算不被全歼也难有多少生存者吧? 如果再加上一早就陷入包围的四千铁林军和随韩书俊冲下来接应时的那部分兵力损耗,宋君鸿在心里简单算了算新宜城下那一战宋军损失的人马:加在一起赫然有一万两三千之数。 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救一个高行! 这时,宋君鸿心里出离的愤怒了起来:你高国舅再骄纵,凭什么在战场上乱来?你韩家再怎么维护高行,凭什么让这么多的士兵去填陷井? 为了你们的一次任的行为和一已之私,让一万三千多名大宋健儿就这么白白的丧命在战场上了。难道只有你们皇亲国戚的命才算命,我们的命就不算命了吗? 既然从军参战,那战死沙场也算是宿命使然,本也怨不得谁。可他们死的太冤、太不值了! 宋君鸿突然觉得腔中憋着一股酸楚的浊气,想要怒吼出来。想要像在战场上时种依尚骂的那样:“你们这些贵戚高宦都是王八蛋!” 安得巨擎托神斧,削尽不平雪尽仇! 宋君鸿在这个时代已经生存了近第十八个年头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这个时代的“贵有别”,现在才发现在他心里仍然潜藏着对这份份差异深深的不平! 或许自己个人的意愿与这个古老而庞大的时代文化相比根本是渺小若微尘,但他仍然深深的不平。 总有一天,我要讨回公道! 宋君鸿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一边咬紧了牙关,默默的留在队伍的最后,护着着手下们全部避入了李通所指的那片树林中。 他随后进入树林中正要分配警戒任务,李三狗就走了过来,对自己轻声说道:“大人,王成指挥使不行了,您去看看吧。” 宋君鸿吃了一惊,慌忙奔了过去。但他刚到跟前,抱着王成的孙狗子就对自己一脸戚容的摇了摇头。 宋君鸿伸手探了一下王成的鼻息,却发现他已经咽气了。两人甚至连最后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宋君鸿慢慢地站起来,眼神空洞的退后了两步,突然大声的吼了起来,他猛地拔出腰畔的战刀,想要砍些什么! 可是林中只有狂风吹落的残枝和漏进的雪风。 孙狗子和李通一起扑上来死死地抱住了宋君鸿:“大人,您冷静些、冷静些!” 良久,宋君鸿一松手,战刀掉在地上。他自己也坐了下来,大口地喘着粗气。 慢慢地,宋君鸿脸上的神色慢慢地恢复了正常。他苦笑了一声:“前有暴敌,上有残宦,纵有长剑,难斩霾,奈吾辈何?奈天下何?” 眼瞅着已经天到午时了,宋君鸿这才想起来自己和这几十号兄弟们都一天多粒米未尽了,便领着几个人在林中采摘了些夜菜,还猎了几只野兔子,回来后搭了个简单的火堆,准备让大家在这里先简单的休息一下——否则不用敌人再来打,他们自己就必已先跨掉了。 李通拎起那几只野兔子准备烤了来吃,拔如短刀来对着兔子扎了几下,却总是扎不好,反倒是让兔血溅了一手,他不住地咒骂道:“把他娘的,想不到砍只兔子比砍金兵还难!” 李三狗和孙狗子两人在旁边看的咯咯直笑。 宋君鸿走上前去,拍了拍李通说道:“这个你不行,还是我来吧。”说罢从他手中把短刀接了过去。 看着宋君鸿熟练的进行去皮、清洗、又架在树枝上进行烤制。李通在旁边问道:“大人,想不到您对烹饪之道也如此熟悉。” “我只熟悉烹饪野味,你若让我做宫庭大菜我可做不出来。”宋君鸿现在心也恢复了一些,他笑着说:“我出于一个猎户之家,从小跟家父入山狩猎,以山林为家,才无意中学会的这些烤制方法。” “原来大人是出于......”李通吃惊地说道。 “微寒?”宋君鸿笑着接口,帮他那个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词儿给抖擞了出来。 李通有点窘迫,宋君鸿却完全不以为意:“英雄也可以出微寒嘛,再说咱们这些军中兄弟大多也都是出于微寒之家的,有甚丢人?” “大人满腹经论,属下还以为大人是出于书香门第呢。”李通不好意思的解释。 “我是跟着县里的学堂学的。”宋君鸿说起求学,就不想起支持他去读书的父母和授业的郑知庆,眼下他们都或已不在人世或生死未卜,心下不由的难过,便转问道:“你呢?我看你也识得一些字,在哪里学的?” “小时在货栈中帮过三年工,跟着帐房先生识得了一些字,却从未正经读过书。”李通答道。 “想去求学读书吗?”宋君鸿又问。 “想!”李通眼中闪过一丝切的光芒,但随即又暗淡了下去,连声音也变得低沉了:“不过......等打完这仗再说吧。” “我倒是认识一些书院的先生,将来或者可以......”宋君鸿的话还没说完,便突然听到一名负责巡视警戒的卫兵高声喝问道:“是谁?” 耳畔听到这声示警,宋君鸿和李通他们立刻一伸手就把腰中的配刀给抽了出来。“战斗序列!”宋君鸿低喝了一声,原本坐在地上休息的士兵们也都一翻站了起来,枪握刀的互相依靠排做了一种简单的战队。 众人都全神贯注又心惊胆战的望向四周,却什么东西也没有出现。 既没有敌兵,也没有野兽。 宋君鸿向刚才发声示警的那名士兵问道:“出现了什么况?” 士兵指向前方的一处山石:“刚才我好像在那里看到了一个人影。” 宋君鸿向李通一打眼色:“领几个人过去查看下况。” 李通应了一声,伸手点了四个人,然后猫腰从几个不同的方向就包抄了过去。 那片山石后果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不一会儿的工夫,李通就从那里揪出了一个人来。 因为那人穿的是汉人衣着,所以李通倒是没有太动粗,只是押着他来到了宋君鸿的面前。 “大人,这个人在那里鬼鬼祟祟地观望我们。” “我没有,我没有。”那人慌忙摇手:“我只是想看看你们是不是金兵。” 宋君鸿笑了起来:“难道你看我们像金兵吗?” 那人这才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这支浑伤痕衣甲破烂的军队,上大团的血污,手里攥着刀枪蛮吓人的,不过从衣甲上看的确不是金兵的样子。 当他抬眼看到了宋君鸿脸孔时,神分明呆怔了一下。然后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东西一样,使劲地揉了揉眼,又盯着宋君鸿使劲的看了半天,才试探着问:“少爷?” 第六十一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二十七 “少爷”? 宋君鸿听到这个称呼愣了一下。 他有很多称谓:宋石头、宋君鸿、宋子烨、伏虎小罗汉、宋举人、宋大人、宋校尉、宋副都虞侯...... 但却很少有人称呼他为“少爷”的。 等等,似乎曾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的确曾有人将这一称谓加在他的头人。在他过年回家时,家里新雇佣的那些仆佣们也曾这么称呼过他。但宋君鸿当时在家里待了还不到一个月,所以他至今都对这一称谓感到陌生。直到看那名百姓把切的目光一直盯在自己的脸上,这才确定是在叫自己。 可如果这是在称呼自己,那么对方岂不是......? 宋君鸿心头猛的一跳。 他上前一把抓住那个百姓把他拎了起来,对方的脸已经因为饥饿而变得异常消瘦,几乎就像个空皮囊覆盖在骨架上一样骇人,只有一双溢满了泪的双目在微微滚动着,让这个人上显现了一点生气儿。此外,脸上还积上了厚厚的泥灰,又黑又脏,也不知多少天没有洗澡了。 但此时在宋君鸿仔细地观察下,他还是从这个人的轮廓和口音上辩认出了对方:这个人的确是他的家仆之一。 “你、你是华剩顿?”宋君鸿也吃惊地呼出声来。 “是我,是我!”华剩顿眼中闪着欣喜的光芒:“少爷,我可找到你了。” “你怎么在这里?”正率领一只残军时刻充满警觉的宋君鸿习惯的问,可没等华剩顿答复,他就已经又急切地问出了另一个更关心的问题:“你可有我娘和我妹子的下落?” “有,有!”华剩顿忙不迭地点头。 “真的?”宋君鸿有点不敢置信,他一度以为随着金国入侵战争的爆发,这个世界已经抛弃了他。他的亲人全部离他而去,而他自己也只能以刀枪为伴,在每不断的腥风血雨中无奈的挣扎——这些子以来他连睡觉都睡不踏实,时刻准备着跳起拼命。 可现在他却意外地得到了一个好消息,老天在给了他残酷的生活改变之后,突然又大发慈悲地还给了他一丝在这世界上的温暖。 “嗯,老夫人和小姐还活着,这些子以来小的一直和她们在一起。”华剩顿叹了一下:“只是这些子以来我们东奔西逃,受尽了奔波。” “放心吧,这种子就快到头了!”宋君鸿拍了拍华剩顿的肩头:“你做的很好!现在带我去找她们。” 华剩顿点了点头,就带着宋君鸿向她们藏的地方走去。 其实她们躲藏的地方离宋君鸿现在所处的位置并不太远,这就是为什么华剩顿会特意担心地跑过来查看的原因。 尽管华剩顿对宋君鸿后跟着的数十号牵马执刀的军士仍然心存稍许畏惧,但他很聪明的并没有多问。 转眼到了一处斜坡处,下面有一个并不起眼的山洞,洞口被人特意覆盖了很多枯树枝和野藤条,足见躲藏之人的谨慎小心。 可这时的华剩顿已经再也没有了刚出洞时的心惊胆战,还没进洞,他就抑制不住兴奋地大喊:“夫人,小姐,你们看我把谁带回来啦!” “顿子,你带的什么人啊?”洞里传出一个略带好奇的问声,许是因为饥饿的原因,声音里透着一股有气无力的感觉。 但宋君鸿却突然怔住了,他记得这个声音,他即便走到天边也不会忘记的这个让他一听就平生出一股亲切的声音。 所以宋君鸿抢先答道:“娘!是我,是孩儿啊。” 听到宋君鸿的回答,洞里安静了一下,突然有一个人影跌跌撞撞但却急切的从洞里奔了出来,边跑边喊:“是我的石头回来了吗?” “石头在这,石头回来了。”宋君鸿眼中一股泪奔涌而出,他迎上前去一把抱住了菊子娘。 尽管已经是个征战沙场半年,领军过千在种慎帐下人人艳羡的少年将领了,但这时,他就像是一个孩童时期一样的渴望着母亲的怀抱。 即便是宋君鸿还保留有上一世的记忆,但在这十八年的南宋生活,他一直受到了菊子娘的慈与呵护,所以对他而言,菊子娘就是他在此世的母亲,充满亲之的母亲。 菊子娘也与他抱头痛哭。 神策军诸人一直还搞不清状况,但看他们的首领哭的如此伤心,便也纷纷上前劝慰。良久,宋君鸿终于止住了哭泣,又小声的劝慰了菊子娘。 这时,宋君鸿耳边才传来一声怯怯的称呼:“哥。” 宋君鸿扭头一看,正是妹妹石榴。 宋君鸿伸手想抱抱她,可石榴却望了望宋君鸿上濺满鲜血的铠甲,惊惧的后退了一步。 虽然不知道这些子以来他们倒底都经历了什么,但石榴对这些刀兵之祸相关联的人和事物却无疑是充满了深深的戒惧。 宋君鸿擦了擦脸上的血污,笑着轻轻地说道:“别怕,是哥哥。” 石榴看到宋君鸿脸上亲切的笑容,一股熟悉的感觉慢慢溢上心头,这才敢过去抱住了宋君鸿。 宋君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放心吧,以后就安全了。有哥哥在这里,今后没人能欺负的了你们。” 大概每位哥哥,在妹妹心中都是一个保护神般的存在吧。 石榴真的“嗯”了一声,这个哥哥一直是他们家的骄傲,他说的话,她一定会信。 宋君鸿轻轻询问了下母亲、妹妹和华剩顿三人的近况。他曾经找过她们,却一无所获。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侯,也不知他们怎么过的。 “没什么,这不都熬过来了嘛。”菊子娘拍了拍宋君鸿的手,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 但宋君鸿知道绝不会这么简单,而自己的母亲是位不喊苦、总是替别人着想的人。他把目光望向了华剩顿。 “还能怎么样,不停的逃、到处躲呗。”华剩顿倒是说的很直白。 原来,当初金兵攻入宋君鸿家乡的时侯,宋大柱拼了自己的命换得菊子娘母女的死里逃生。因为菊子娘年纪已经大了,腿脚不快,所以当时宋大柱让华剩顿背着菊子娘逃离的。 他们三人先是逃到了当地的山林中,但随后的一个月里又陆续有金兵进山林打猎,他们便只好又向别处逃离。 因为宋家原本是猎户,所以菊子娘就让华剩顿领着自己母女每次尽量往各地的山林中躲藏。一来可以藏,二来也易于寻找食物。如果发现某个正栖的山林中发现大量金兵的话,他们就赶紧偷偷再换一个。这样半年多来他们在各山林之中像受惊的野兽一样四处迁徙,不过倒总算是躲过了金兵大部队的捕杀。比起那些在城镇中生活和官道上逃离却最后惨遭金兵屠掠的其他百姓而言,他们或许是侥幸的。但这种侥幸却无疑是建立在极度的小心和恐慌之上的。到了最后简直可以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如果一有风吹草动,他们甚至都不敢出去觅食。 看着母亲三人瘦的皮包骨头的模样,宋君鸿的心里极是酸楚。 菊子娘却宽慰地道:“能活着见到你,总算是老天爷照顾着我们母女,倒也不敢再奢求过多了。” “娘,你以后和妹子就守着我住在一起。”宋君鸿坚定的说。他再也不想承受亲人离散之苦了。 菊子娘点了点头,却又酸楚地说:“可怜你爹、你爹......”菊子娘说不出话来,眼圈一红,又要哭泣。 “我回去过一趟,已经知道了。”宋君鸿沉痛的说:“爹的尸首,我已经收敛了。就葬在城东。”说罢他一拳愤愤的敲在旁边的树上,震的一些小枯枝不住晃落下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笔血债,金寇必须得偿还。” 母子俩互相安慰了几句后。李通上来小心的插了一句:“都虞侯,此处亦非久留之地,还是带着老夫人和小姐先离开吧。” 宋君鸿点了点头,他先小心地搀扶起了母亲,又一只手牵着妹妹,慢慢地领着她们向自己刚才休息的地方走去。那里还有他们刚才烤制的一些野兔子和野菜,母亲和妹妹现在需要它们。 往回走的路上,小石榴心中的畏惧已经渐渐散去,一股好奇之心却油然而生。她拉着宋君鸿的和问道:“哥,你怎么当兵了呀?” “为了不受金人欺付。”宋君鸿笑着摸了摸小石榴的头说道:“不让你和娘再受金人的欺付,也保护全天下的百姓不再受金人的欺付。” 尽管宋君鸿可以说很多投笔从戎、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之类的文绉绉的大话,但他知道,只要和妹妹说句“保护你们不再受人欺付”就足够了。有时,越仆实的话却越有力。 细心的华剩顿瞅了眼跟在宋君鸿后行走的那数十名神策军将士,凑到宋君鸿边小声的问:“少爷,你当官儿啦?” 宋君鸿笑着点了点头。现在已经是从六品下的校尉,神策军的副都虞侯,虽不是什么大官儿,可也已经算是一个中级的军事官员了。不过这些他并不想拿出来向华剩顿显摆,因为这些都是他凭着流血积功才换来的升迁,而说不定下一次战斗就会殉国了。那时这个官职的大小又有多少意义呢? 现下最重要的,是带大家活着离开此地,尽早的安全返回种慎的军中。 虽然自从军之起,他就已将生死完全置之度外了,可现在他手下不仅有数十名将士,且现在还有自己的母亲、妹妹和一名家仆在。他们的命运,全都在自己的手中。他决不会拿他们的生命去开玩笑,所以眼下对宋君鸿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绞尽脑汁想办法下一步应该怎么走才能保障安全。 第六十二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二十八 考虑到自己手下已经仅有三十来员人马,另外还有包括母亲、妹妹和家仆在内的三名普通百姓,使得宋君鸿在与金兵的战斗接触上是能避免就尽量避免。不过好在他之前已经有过一次从敌占区向已方会师的经验了,所以宋君鸿在这方面倒也不是太惊慌。 在经历了一天半的迂回行军后,宋君鸿一行人马在接近无锡城南一百二十宋里的地方,遥遥地就又撞上了一支人马。 虽然从对方行军中扬起的灰尘上来判断,也仅仅约有两三百人,但对于此时的宋君鸿一行人来说,却已经是致命的威胁了。 “立即进行隐蔽,并备战!”宋君鸿下令。虽然对方也很可能发现了自己这些人,但却也只能如此了。 对方似乎也是骑军,所以已方未必能跑的过人家。 果然,对方似也发现了宋君鸿这支小队,其中十几人略微一调整方向,就冲着宋君鸿他们藏身的地方奔来。 随着对方马蹄敲地的声音渐渐已可耳闻,所有人的心中都紧张地像是擂起了一面鼓。不待宋君鸿下令,随身携有弩机的的军士已经把骑兵弩上的箭矢装上并开始拉满弦,余者也三人一组,形成了一个个小的战斗单元队形。宋君鸿和孙狗子两人把母亲、妹妹和华剩顿三人挡在身后,他决定,一旦战斗爆发,他就立即命孙狗子携两人护送母亲、妹妹和华剩顿逃离战场,而自己唯有留在这里舍身死战而已。 李三狗眼力最好,他原本正催马立在最前方,一只手控着马缰绳,一只手握着钢枪的枪杆中端,把末端紧紧的夹在掖下,枪杆持平,枪头直指前方,身子也微微前伏,做好了骑兵冲刺的准备,但等望清了对方的旗号,他愕然了一下,紧接着手中的钢枪立刻松力而垂指到地面上。他回身摇了摇手:“没事了,没事了,是咱们的人!” 众人心下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慢慢从掩蔽处催马小步出来,一起打量来军。 果然,待对方又近了一些,众人都可以明白无误地望见来军在风中高扬的军旗。 上面绣有如鹰翔风行一般的几朵彩云,再其上,是一轮正光芒四射的巨大旭日。 对方亦是宋军——并且还是捧日军! 宋君鸿的手终于松开了紧握着的战刀刀柄,嘴角划出一丝笑容,而他手下的那些军士们,则不自禁地都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还有什么比处在奔逃中遇到自己人更让人安心的事情吗? 但为了防止是敌人伪装,宋君鸿仍然命令众人形成战斗预备势态,只是命令李三狗前行了十几步,大声的喝道:“来者是哪支队伍?番号多少,何人领将?” “我们是大宋捧日军左厢第二军第四营,营指挥使李猛,在下骑兵都知钟新叶。”对方发现了宋君鸿等人的战备姿态,便立即止住了战马,其中一人也出列高声地进行回答。 李三狗是在捧日军中的老行伍了,对捧日军内部事情了解也较详细。他回头向宋君鸿点头道:“大人,没错儿!” 宋君鸿这才命大家一起奔了过去,和对方这十几人马汇合。 待两方汇合在一处时,对方也看清了宋君鸿等人军服上绣的捧日军军纹,那名叫钟新叶的骑兵都知开口便问:“大人可是姓宋?” “没错,我是宋君鸿。” 钟新叶立即翻身滚落马下,行军礼说道:“见过大人!”言罢又回身吩咐一名手下:“快过去通报指挥使,咱们找着宋副都虞侯了。” 待那名叫李猛的营指挥使领着余下的人到来后,宋君鸿皱着眉奇怪地问道:“你们到这里来是作什么的?” 如果是作探哨,不需要这么多人。而如果是巡防,这里离开无锡城的距离又有点远了。除非是又要爆发什么大规模的战役,否则巡防根本就不必派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而且听刚才那名骑兵都知的话,对方似是在找寻自己一行似的。 “我们的确是专程出来寻找大人的。”李猛点了点头,又说道:“太尉大人听说了新宜城发生的战事后,心里很是担忧,故而派出了三个营的兵士分多路对你们进行找寻。之前除了宋副都虞侯外,其余的人?大多已经有了结果。” “有结果?”宋君鸿心下一喜,急忙问道:“可有种依尚都虞侯的消息?” “昨天已经找到他了。”李猛笑着答:“其实应该算是他的战马找到我们了。种都虞侯出战时骑乘的是一匹有灵性、能识途的老马,所以后来那马驮着种都虞侯自行奔回了无锡城。” “这么说种都虞侯没事了。”宋君鸿松了一口气。 “也不能说没事,种都虞侯伤的很重,人趴在马上已经完全昏迷了。我们出发时军医正在救治。” “那从平阳县驻地过去的江云、武长山两位都虞侯的情况怎么样?”宋君鸿又问道。 李猛的脸色暗淡了下来:“他们和神射军的将领们一样,都殉国了。我们只找到了尸首。” “果然......”宋君鸿的心揪了一下。沉默了半晌,才又问道:“那有没有高行将军和韩家两位将军的消息?” “他们已经回到无锡了。”李猛特意又加了一句:“三位小将军们毫发无损!” 显然是他也已经听说了新宜城那里发生的事情,嘴里不无讥诮之意。 “只是——不知何故,韩书俊将军是被其兄长韩书贤将军绑着押回城中的,听说回城后两人间还爆发了争吵。只是太尉严禁我们去探听议论这三位小将军们的情况,故也不知他们间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令得兄弟不睦。” 倒底发生了什么事,宋君鸿心里大体能够猜度出个一二来。只是他和种慎一样,不希望有这种闲话在军中进行流传,与人与已都不是好事,只会涣散军心而已。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知晓,并没有再说什么。 但那名李猛却继续把这几天里发生的事情又介绍了一番: 就在韩书贤指挥着自己这些人在新宜城对高行进行“死亡营救”的同时,种慎也立即发兵,不过却是指向了金人右路军残部原本退驻的江阴军。 此时江阴军中的金人右路军主力都已经被仆散揆抽调到新宜城对宋君鸿等救援宋军进行伏击,而仅余下不足七千人的伤兵在江阴军驻防。 这点兵力,在城上装装样子或许还可以,但面对几乎是倾营而来的种慎大军则根本无力抵抗。不用半个时辰,这七千金兵就被歼灭大半,余者都四散逃走,原本城高易守的江阴军竟没费多大力气就被种慎收复回来了。 可种慎的心里并不痛快,因为如果金兵的主力不在这里,那么会被仆散揆派往何处,种慎猜都能猜出来。 只是他没有料到:仆散揆竟然会毅然果断地跟他玩调换战场的把戏,这一点并每一个领军的将领都能做到的。 尤其是在金人右路军失利,连连丢失此前攻占的城池时,那么守住江阴军这么一个重镇大城,或许对一般的领军将领的心里应该都是很重要的吧。 种慎完全相信:如果现在仍是完颜木里安在领控金人的右路军,那就算他们抽调一部分兵力到新宜去歼灭高行或可能再到来的宋国援军,但绝会也会留下至少一半的主力来死守江阴军的。 可这个仆散揆却并没有这么做。江阴军好歹说也算是一个重镇。可仆散揆说放弃就放弃了,在其眼中如对一只已经没有多少肉的骨头一样,充之不惜。 能有这种决断力的将领将是可怕的。因为之前种慎对于这名仆散揆并不太了解,原本还以为其只是个靠娶了金主完颜幜的妹妹这一层裙带关系才发达起来的金人亲贵罢了,此时才发觉自己竟是丝毫也不能小视了此人。 他甚至会想:如果金人的右路军一开始就由这位刚刚才开始绽露头脚,尚不怎么名声显赫的仆散揆率领的话,或许他的仗会打的更加艰苦。 这个人和完颜木里安完全不同。完颜木里安也算是金国的名将,但这个名将是靠着是金国的宗室这一层关系才获得了很多参与领军作战的机会,然后再凭着这些众多的作战机会积累起来的经验和威望,属于后天人为塑造出来的“名将”。而现下这个仆散揆却是不同,他有着成为名将的天赋,只是可能因为资历不够,所以现在还没有扬名天下罢了。假以时日,只要金国吞宋之心不死,那么此子必然会成为大宋朝的大患。种慎深信这一点。 他有点庆幸,幸亏是这仆散揆是在金国右路军已经完全被打残溃败的时侯才开始领军,此时已难有什么大的作为了。但又有点懊恼,此子既然如此历害,那么为了大宋计,就应该在其还没有成气侯前就先将之扼杀。 可惜那个莽撞的高行坏了我环而围之的战略!否则自己能将那仆散揆一举成擒也说不定。种慎心里愤愤地想。 他现在早已过了需要奉迎人才能在朝中立足的年纪了,三十多年戎马倥偬,百战功成,种慎一生的战绩就是他铁的保障。但他仍然不能不稍顾天家颜面。尤其是在赵措这名以兵变上台、以嗜杀闻名的新君朝时,他不得不谨慎点。 此时,高行和韩家兄弟这三个皇亲贵戚的到来,对他来说是个极为痛苦的拖累。 把他娘的!种慎在帅帐中踱了两步,愤愤地低声骂道。连打仗都打不痛快! ... 第六十三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二十九 对于绝大多数宋国将领来说,仆散揆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金国亲贵罢了。即便在老将种慎的耳中,本也对此人并没有多少重视。 却没有想到此人会是如此的擅谋,亦更善断!同样都是皇亲国戚,为什么这个金国的驸马和大宋朝的国舅高行差别这么大?种慎一想到这里就心里平生出一股郁闷。 但高行可以暂时先不管不顾,仆散揆的去向种慎却不能不重视。作为一名优秀的将领,种慎很明白他时刻都不能放松对敌人的警惕。 最重要的是:如果仆散揆大方地把这个江军送还给自己,那他的主力一定是会在新宜那里等着韩书贤领的那一万多人马。怕是这仆散揆会借此要回本钱来的。 种慎对此不能不忧,所以他一攻下江军,还没来的及彻查绞杀城中可能的存敌和安置军民等重要工作之前,就立即传令派出一支两万多人的军队驰援新宜。 但他们还是去晚了一步。当这第二支援军赶到时,新宜之战已经结束,城下只留下累累的尸骨。 狡猾的仆散揆甚至又一次弃城,在宋军到来之前就从新宜小城转移走了。他一击得手,然后又迅速收缩,就像是一只毒蛇一样躲藏了起来,或许他在等待下一次机会。 种慎无奈,只好命人四处搜寻第一支跟着韩书贤出发的援军中的各人的下落。 尤其是种依尚和宋君鸿这两人,他还是仍然十分在意。种依尚是他的堂侄,宋君鸿是他想要特意栽培的新秀。这两人如果折在了新宜,未免遗憾。虽然种慎不会特意在战时照顾他们,但战后却也仍是希望他们能平安的活下来。 从战场的伤员口中得知了新宜之战的详后,种慎心里越发的不安。他没有想到:那名此前在京中以文质彬彬闻名的韩书贤,在战场上处事也会如此的狠辣。 或许,在韩书贤的眼中,种依尚和宋君鸿真的是可以随时拿来牺牲的。但种慎却会心疼。 所以,在他的一声令下,各种侦骑和搜寻队立刻四出。 此时最先脱离战场的韩家兄弟和高行先回到无锡城中休整了一天,然后才又向江军进发。到了江军后,韩书贤并没有同意高行进城,反而劝其在城外十余宋里处的一座小山下扎营驻军。 韩书贤不是傻子,他跟据现在战场的局势变化,很清楚的揣测到了种慎的心。他相信,高行如果敢于进城,种慎就敢于当场把他拿下,盛怒之下会不会诉诸军法都不好说。韩书贤不敢冒这个险。 韩书贤本想自己进城,种慎就算有天大的怒气,他也一人力担下来便是。 但韩书俊最后却坚持和他一起进城向种慎请罪。 尽管在回来的路上韩书俊和韩书贤一直在为新宜城的事而怄气,但他也绝不会放任自己的哥哥一人进城担责。最起码,种慎发怒时,旁边要有个人为韩书贤求不是? 其实韩书俊事后也能多少理解哥哥当时的处置。必竟在临行前父亲那句“宁失千军,不失一高”的叮嘱他也听到了。只是在理念上,他还是无法认同哥哥那种冷酷的做法而已。 可再怎么说,他们是兄弟。上阵亲兄弟,受罚也是亲兄弟! 韩书贤劝他不住,只好同意。但有一点:他是这次行动的主将,所以不管种謓有什么发作的,他都不能推脱。但韩书俊只是一名陪将,他仅是依令行事,所以并不需要担责。 韩书俊真要跟着去,就必须一切听自己的,不许再冲动、多话。 韩书俊立即同意了。 他们兄弟二人进入到江城时,韩书贤也是一名狠角色。他脱了战甲,精赤着上,摆出了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就进了种慎的帅帐。 种慎很不客气的大骂了他们一通。 但骂完了,却也没有别的办法。韩书贤是那次行动的主将,他有权决定战场的指挥变化。只要他没有投敌或怯战不去,种慎就不能将他军法处斩或免职削权。最后顶多以“指挥不力、陷失军马”的罪名将之鞭笞二十,并记大过一次。 至于高行,倒是按军法可斩,但他没有入城。 其实种慎要是强制派人出去抓他也不是办不到,但这就会和皇家决裂了。所以韩书贤的这一按排,与其说是在保护高行,不如说同时也给了种慎一个台阶。 所以种慎给高行记了个大过两次,鞭笞四十,不过只有等后他来了后再行领受这个处罚罢了。 如此一来,韩家兄弟和高行虽然灰头土脸,却实际上没有损什么皮毛。 因为典虾仁的特意关照,甚至就连给韩家两兄弟行鞭笞刑责的军士在下起手来也暗暗地手下留。 而种依尚的消息传来后,种慎只说了一句话:“调最好的军医,全力医治。” 余下的就是宋君鸿的下落了。 在大撤退时承担后任务的人往往都是九死一生。但好在清点战场时,并没有搜寻到宋君鸿的尸首,这让种慎心里略略存了点希望。 现在,宋君鸿也终于能回来了。 宋君鸿一行人在李猛的陪伴下,边走边聊,从其口中断断续续地知道了几天内发生的这些事。 也这才知道了原来此时种慎的帅帐又已从无锡移到了江军中,所以他们便干脆也改向江军进发。 宋君鸿是军人,一旦安全了,他就应该立即向大部队靠拢并汇报况,进行归队。他原本想派几个人把母亲和妹妹安置到已经略算是“后方”的无锡城中。但菊子娘和石榴妹子都并不愿意再与宋君鸿分开,所以最后都跟着宋君鸿进驻到了江军中。 一进入到城中,宋君鸿立刻就先去种慎帐中报道。 他单膝一点跪地,抱拳低首说道:“太尉,职下回来到您帐下听令了!” 这不单是军中上下级间常见的军礼,更是大礼了。不管怎么说,种慎能专门派人来搜寻自己,宋君鸿心里很感激。 种慎从帅案后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自己,说道:“起来吧。” 宋君鸿又说道:“谢太尉!”说罢依言站了起来。 种慎意味深长地看了这名部下一眼:“事我都查清楚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也不要说。明白吗?” 宋君鸿愣了一上,但随即又点了点头。 种慎从帅案后走了出来,伸手拍了拍宋君鸿的肩头,冷峻的脸上也难得得现出了一缕温和,轻声地说道:“下去吧,好好地治伤。” 宋君鸿横臂击行了个军礼,转退出了帅帐。 宋君鸿立即领着手下们先去治伤,尽管在外面时他只是一直在强撑着,此时进城后一放松下来,上的那些伤口就疼的火辣辣的。因为高强度的奔波劳累和失血,他甚至感到一阵阵的晕眩感。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况,手下的那三十多人,没有一人上不挂彩的,都急需治疗。 所以当他在老军医面前把战甲一脱,便显露出的是一幅已经伤痛到不堪的体。各种旧伤痕纵横密布,很是吓人。而现在十几道新伤口带着脏污的血绩又在上面列了一层。 旁边的小妹妹石榴吓得立即捂上了眼睛不敢再看。而母亲菊子娘则一把抱住了儿子,眼泪像不值钱似的流个不停。 也才分离开不过一年的光景,可自己疼的儿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一种伤痕累累的样子?那他从军后的这些子都是怎么样过的?菊子娘都不敢想像。 后来还是在众人的一边劝慰一边强行把菊子娘拉开后,军医才能继续对宋君鸿进行救治。 包扎完伤口后,老军医几乎对每个人都说了句相同的话:“好好休息,尽量不要乱动!” 但宋君鸿却并不能立即去休息,因为他眼下还有件十分要紧的事必须去做:那就是安置好母亲、妹妹和华剩顿。 军中严携有女眷,所以宋君鸿刚才在帅帐中根本就没敢跟种慎去提这档子事。 宋君鸿很明白:种慎再是栽培自已,也决不会许自己做违反军规的事。种慎就是这么一个严苛的人。 但好在城中应该还会有一些民居,应该可以暂时安置下自己的家人。他刚把想法一说,手下的那些兄弟们就雀跃着嚷着帮忙。 细心地李通已经先行着人在城中简单的排查了一遍。到了晚饭时分,终于找到了一间没有被战火损毁、也临街朝阳的几间房屋,最后菊子娘选了其中一间并不是太起眼的屋子。宋家是猎户出,虽然是当了两年富绅,但能吃苦的心还是没变的。那间屋子虽不够气派,但却是离军营斩近。 而有这一个好处,对于菊子娘来说就足够了。 宋君鸿也没意见,他本就对菊子娘极为恭孝顺从,也想尽可能的方便从军营中出来探望母亲。 等宋君鸿领着家人们赶到时,孙狗子已经领人在那里里里外外的进行清扫了。 随后,李通又领人从外面寻来了些家具,李三狗也从军营中抱出来几被褥铺盖,菊子娘、石榴和华盛顿就算暂时在这里被安顿下来了。 第六十四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三十 等宋君鸿从帅帐里离开后,种慎又负着手在帐里转了两圈。 他不让宋君鸿出去乱说,是怕坏了军心。但这次高行闯出来的祸和韩书贤拿他手下不当回事的用来随意的牺牲,又让他心里不由得不窝着一股火。 在和战事相牵扯到的事上,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能让他不痛快了。偏偏这几年胡须都还没长全的小子就让他如此的憋气。 在他眼中,其实不管是高行还是韩书贤倒都没有放在眼里,他唯一忌惮的地立在他们背后的那个赵措的无形的影子。 没人认为赵措会是位仁慈的君王,也没人认为赵措会是位循规蹈矩的君王。 对于这样一位人主,种慎不得不小心,以致会在眼前的这件事上多少有点投鼠忌器。 可他若是就这样放过了高行和韩书贤,又未免让人认为他种慎真是可欺之人了! 他冷哼了一声,向典虾仁吩咐道:“你去把李魁给我叫来。” 典虾仁应了一声诺,不一会儿,但领着一个四十来岁着儒衫的人进来了。 这个人就是李魁,种慎的幕僚之一。 从体质上讲,这是一个真正的文弱书生。他拉不开弓,也轮不动枪,连骑马都骑的歪歪扭扭的。可这个人就偏偏成了种慎的左膀右臂,种慎走到哪里,就会让他也跟到哪里。 但从智谋上讲,其人确有过人之处。虽不敢比之以张良、陈平,但说声有辅贤佐业之能却绝不为过。 他跟着种慎已经有十多年了,是种慎的心腹。有一次种慎也曾想推荐其出仕为官,但李魁却以没有参加过科举,没有功名为由拒绝了,宁可只当一个无官无职的普通百姓之。 但在种慎的军中,却没有人敢轻视于此人。 原因无他,此人算是少有的几个敢于当面直斥种慎之非而种慎还不会动怒的人。 种慎看到他进来,跟典虾仁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典虾仁行了个军礼,跟帐中的士兵们使个眼色,便一起走了出去。帐中只留下种慎和李魁两人。 种慎从帅案上抽出一封奏折,递给李魁说道:“我写好了的,你看看。” 李魁打开奏折翻看了几眼,其中讲的便是这次高行和韩书贤事件的来龙去脉。他也没有细看,只是又把它递还给了种慎,问道:“太尉是打算把它送呈到哪里去?” 按理说,现在是战时,类似这类文书理应先送呈抗敌行营那里去。可李魁像是种慎肚里的孙猴子一样,迅速的摸到了这件事接下来发展的重点。 凭着种慎现在右路军主帅和大宋当朝前司太尉的份,他当然也可以绕过抗敌行营,把这个奏折直接送到两府,甚至是皇帝的御桌上。 但这两种呈送方式却会是可能产生截然不同的两种结果。因为这其中除了皇帝以外,还牵扯到了两个重要的人物:韩侂胄和赵汝愚。 这是两名都绝对无法易与的重要人物。 且在李后一党被赵措大量清洗之后,现在韩侂胄和赵汝愚两人已渐渐发展成为掌握新朝实际政权的新贵。 当然,他们今的地位和名望,都绝非是浪得虚来的。除了当初共同太上皇退位,迎赵措登基的从龙之功外,他们本的能力也是让人不敢将之小视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这两人都算是和天家有着深厚的戚谊。 韩家与高宗皇帝是姻亲的关系,韩侂胄的母亲便是高宗皇帝的皇后。 而赵汝愚则直接是赵宋宗室成员。虽然与当今天子已经出了五服,但照样也是如假包换的宋太祖的子孙后代。 两人都家世显赫,份高贵。 另一方面,从能力上讲,两人更是远迈寻常人。 韩侂胄文武双全,自小就和军中各士交往,在军中留有深厚复杂的关系网。 而赵汝愚则更不容易。大宋朝的祖制,赵家的宗室子孙,可以享有尊崇,但不能随便干政。真想参政,便需要和普通士人一样下苦力读书,然后再参加科举,以普通读书人的渠道进入官场,并从底层一级级的做起。能做到这一点的,在宗室中并不多见。 可赵汝愚便是这样一个凭着科举出的宗室子弟。他先是考中了进士,后又历任多个县、州、府、路的地方官员,广受好评。他不仅是个宗室,更是一个能吏,还是一个名满天下的儒家大贤。他在理学上的造诣非常高,更与当代的理学宗师朱熹是至交好友,两人常在一起谈学论道,是儒林当中的佳话。如果不是因为怕他以宗室成员份开课收徒易引起官家猜忌,那他一旦开课讲学的话,相信全天下的读书人都会有八成的趋之若骛。 这是两个牛人! 此前他们还一起联手做了件更牛的事,那就是昏馈暗弱的太上皇退位,然后又扶持赵措做了当今天子。 从龙之功,这历朝历代都是高功。 所以这两个人在新朝中更受重视。 现在韩侂胄就在中路大军,全权参与抗金大计的领导。这是一个国家的死生之道,存亡之计,赵措把他交给韩侂胄去掌管,足见对韩侂胄的信任与看重。 另一方面,赵汝愚则已经升为参知政事,这个官职也称被为“执政”,或通俗的讲为——“副宰相”。 而正牌的宰相王永此时已是垂垂老朽。本来赵措新帝登基,对王永这尚有余威的百官之首不敢立即撤换,以免引发政局动。可再过个一两年便想让王永挂印致仕,容归故里的态度却已经明显了。而王永心里也是有数,所以干脆就不大理政,而朝中大权也都实际上落到了副相赵汝愚的手中。 “你认为我应当先呈送到哪里呢?”种慎问道。 李魁却并不接他话,只是反问道:“那你想得罪谁呢?” 无论韩侂胄,还是赵汝愚,这无疑都是得罪不起的人。 虽说种慎也是当朝高官,种家也是百年将门,但这并不代表种慎就可以随意的去得罪他们。 他们后都有动不了的原因。韩侂胄代表着外戚势力,又有军中不少将领的支持;赵汝愚代表着赵家宗室的势力,在文官集团中有大量的崇拜者和支持者。 谁都不能得罪! 如果种慎把这个奏折送到抗敌行营去,那就是相当于交到了韩侂胄的手中。而如果绕过抗敌行营交到两府,那就相当于是递给了赵汝愚。 递给这两人有差别吗?有大差别!韩侂胄和赵汝愚虽然在扶持新皇登基一事上戮力同心,但在新朝中两人间的摩擦还是慢慢地显现了出来。 韩侂胄的油滑世故,左右逢缘让赵汝愚多少有些不齿,认为其有“弄臣”的倾向。韩侂胄迎合新皇帝和军中少壮势力,一直在鼓吹伐金,让赵汝愚认为是好大喜功。 而赵汝愚坚持理学的“存天理,灭人”,又让韩侂胄认为是假清高。赵汝愚认为一个国家要算真的强国,不一定在于国家的版图有多大,而应是让老百姓过的富足安康。这让韩侂胄讥讽为胆小偏安。 这两人不管是从做人的原则还是从治国的理念上,都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当面临巨大的外患时,这两人联起后来,就相当于文武合壁,经与权相佐,可谓是无往而不利。但一旦国家无事时,相信两个人之间必将是各说各话,各行其事。 所以种慎也明白,就算是现在把这封奏折送到了赵汝愚的面前,在这国难当头的关口上,皇帝和赵汝愚也不敢拿韩侂胄怎么样。但这仗总有要打完的那一天,如果到时赵汝愚突然想要秋后算帐,那么这封奏折就会成为一柄直指韩侂胄心口的利剑了。 看来种慎要想解心头之恨,唯有现在把这奏折递送给赵汝愚了。 李魁把那封奏折在掌心里敲了两下:“临大事者,忍人所之不能忍,方可为人所不能为。市井贩夫走卒尚知,太尉岂不明乎?” 种慎却并没有答话。傍晚的阳光慢慢黯淡下去,慢慢地把种慎掩入一片昏暗之中,他的脸色也跟着晴不明,让人无法捉摸。 种慎立朝堂数十载,历经三帝,任太尉高职,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会打仗。官场上的门道千繁万杂,其实说清楚了也无非两个词儿:“小心”和“站队”。 在赵汝愚和韩侂胄之间的争斗尚未明朗化的前提下,现在就急于表示与其中的一方为敌,是否明智?种慎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后有整个种氏家族需要他一直在朝堂上继续屹立,他不可以不小心。在华夏的历史上,一人做错累及全族的事并不鲜见,有时越是高官,越可能危及全族人员的安危。在大宋的律法里,从“满门抄斩”到“尽诛九族”可都是明文实字儿的直接写在纸页上了的。皇帝可没心思去关心你府中的某个下人或族中的某个子侄倒底无辜与否,总之,一概拉出去砍头最省心。 种慎尽管是已是官高功重,但他自问比起韩侂胄现在的地位和势力来说仍有不如。 李魁慢慢地走近种慎所掩的那片黑暗,小声地说:“其实,我相信太尉早已经让送往抗敌行营的信使的马都备好了吧?” 种慎看了李魁一眼,突然叹道:“我真应该杀了你,省得我肚里有几根肠子都被人知晓的一清二楚。” 李魁却不以为意,笑道:“某大好头颅,不为君所用,也不妨为君所取。” 李魁心中明白:种慎要杀某个人的话,连哼都不会多哼一声。但他对着李魁扬言要杀他至少已经说了十年,但实际上却从未动过他上的一根汗毛。 李魁并不担心种慎会杀他,或者说,他亦不惧。士为知已者死,这对于他来说,已经足慰生平了。 同样的,他知道种慎其实一早就已经下定了主意,他叫李魁来,只是需要有个朋友能听听他的烦恼。别人都以为种慎严格自律,善忍耐苦。却不知只要不是庙里的泥胎菩萨的话,是个人就会有心气儿,就也会烦恼和不快。种慎有时也可能会像小孩子一样的呕气,只是从不在人前表现出来,除了这个李魁除外。 没有人会想到,纵横沙场数十年,杀人盈野的军中名将种慎,其知已会是一个病弱的老书生。 李魁把他奏折收了起来:“这个就交给我来帮你处理吧,说不定能帮你换回一两件快意事。” 种慎直到这时才点了点头。 李魁也再不说话,返就自己离开了帅帐。 种慎从帅案上抽出一卷宋金两国的地理舆图研究起来。这上面有城池数百,山岳星布、河川纵横,但这一切比起朝堂上的事来说,都算不得复杂。他看了足有一个时辰后,才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睛,这才想起自己还一直没有吃晚饭。他刚想唤典虾仁给他送饭来,突然一名亲兵就在帐外高声道:“禀太尉,中路军那边有信使到来了。” 第六十五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三十一 一觉醒来,宋君鸿发现自己的屋子里已经很亮堂了。虽不知是什么时辰,但绝对已经过了平常必须起床点卯的卯时。他下床简单的披了件戎常服,并没有着甲胄,缓步走到窗前,让上午明媚的阳光打在自己的脸上。宋君鸿眯起眼睛享受了一下这种丝丝温暖的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睡的这么惬意过了。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因为有伤,宋君鸿及他手下的一众负伤的兄弟,被允许放假休养几天。可以不用去报道、轮值。所以这几天对他来说是相对轻松的。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他推门出来,放眼四望,咦?难道是因为我自己心情好,所以看着大家的心情也都觉得好了?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他过了一阵子,他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而是军营之中众人的脸上也的确似洋溢着一缕喜色,那些平日里因战事而低沉的气氛也似在今天被一扫而光了似的。他有些诧异,抓住了从他身边经过想去喂马的李三狗问道:“某不是天子又有赏赐了?”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平江府大捷时,天子曾颁旨嘉奖,当时军中士气很是振奋了一下。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李三狗摇了摇头:“上次的奖赏才刚过去一个月,哪能这么快又有新的奖赏下来。”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那这都是怎么了?”宋君鸿疑惑地问。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什么怎么了?”李三狗一时没明白。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你看那几个兵,刚走过时有说有笑的。还有那边的王刚远将军,我听说他昨天和人关扑输了半个月的饷银,现在怎么也笑的和捡了元宝似的。”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王刚远笑笑不好吗?”李三狗不解的问。王刚远负责军营中的军纪,成天阴着个脸,所以大家都躲他远远的,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找理由抽自己鞭子。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说王刚远笑不好。”宋群鸿急得比划着手脚说道:“我问你,你最近见王刚远笑过几次?”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好像一次也没有。”李三狗想了想回答。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那你看,他现在就笑了。还有,这么多人脸上都有高兴的神情,这不是太不寻常了吗?”宋君鸿说。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这么说起来,也是啊。”李三狗想想也觉得宋君鸿的疑惑有道理。但他偏偏是个脑筋直的人,平生最恨这种琢磨事儿的活,他一溜小跑回屋,把李通给扯了出来:“你也猜猜,会是个什么事儿?”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李通偏着脑袋想了半天,突然明白了过来。他笑了起来,问宋君鸿:“大人可还记得现在是什么时侯?”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什么时侯?辰时末?”宋君鸿抬眼已经升起老高的太阳,不太肯定的说道:“也可能已经是巳时了吧?”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不是问时辰。”李通摆了摆手,笑呵呵地提醒道:“是日子。”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日子?”宋君鸿想了下,因是战时,所以他很长一段时间不太关注时日了,反正初一是打仗,初二也是打仗,初三也是打仗......一直到三十肯定还是要打仗。既然每天只有一件事需要做:打仗!打仗!打仗!那么关心日子还有什么意议呢?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十一月二十?不对,好像是十二月了,十二月多少呢?”宋君鸿嘟囔道。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十二月二十七了!”李通倒是记得,他神情兴奋起来,搓着手说道:“快过年了!”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过年?”宋君鸿苦笑了一下。他以前虽没有在打仗时过年的经验,但想来这个年也肯定不会过的多么舒坦了。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也是。”李通点了点头。那军营里这些人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李通也好奇起来,立刻跑出去揪过一名士军进行询问。听得几句话,就高兴的满脸通红,受舞足蹈地跑了回来。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怎么样?”宋君鸿问。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过年!太尉传令——暂时休战过年!”李通兴奋的说。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休战?金人同意?”宋君鸿有点纳闷。在历史上,有时逢节时交战双方临时停战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但这要双方都同意过这个节才行。金国人的文化内涵与汉人不同,所以是否会因为过年而就休战,谁也不好说。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同意了!”李通点了点头,开始和宋君鸿仔细分说道:“据说现在的这个金国皇帝,似是对咱们汉家文化也十分推崇。再加上现在两国的战事已经进入了胶着状态,谁一时半晌也讨不了多大好处去。但双方都已力疲,索性便借这个机会休整一下。十天前金国皇帝和咱们的抗敌行营交换了一份契约:过年期间休战半个月,双方都互不攻伐。”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金兵们能守这个信吗?”这时李三狗也贴了过来,跟着听完李通的转述后,插嘴问道。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宋君鸿却沉吟了一下,笑了起来:“如果你说的这个事儿是真的,那么不管金人是否能守信,但最起码咱们右路战场这个过年小假是可以放的起来了。”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右路战场的局面已经打开了,虽然经历了新宜城的兵败,但从总体上来看,宋国还是占据着优势。只要种慎不主动去攻打金兵,想来此时的金兵自也是不愿来招惹种慎的。而此时种慎已经无法围歼这支金国右路残兵,他们每进攻一城,仆散揆却已经抢先把军队撤了出来,改为抢占另一个小城。和宋军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且听典虾仁的说法,金国右路军已经有转移向中路靠拢的倾向,所以应该不会再来大举反攻江阴军。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那么这个年,最起码他们可以在这里安心地过一下了。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听完宋君鸿的分析,李通和李三狗都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意。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能平安的过个年,这对于身处战时的军人来说是难得的,甚至有些奢侈。也正因为如此,这对于恢复敌我双方的士气也都是极为重要的。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已经打到疲惫不堪的双方才会同意过年期间先临时小小休战吧。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那头儿,咱们要不要去置办些年货?”李三狗问道。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这城中已经让战火毁的一穷二白,哪里还能置办什么年货,且看军中能发下些什么吧。”宋君鸿笑道。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不过,咱们还是要出门一趟,去探看下种都虞侯。”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吃过了午饭后,宋君鸿领着李通、李三狗、孙狗子和几名老兵,一起探听着找到了种依尚休养的屋子。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种依尚已经苏醒了过来,但浑身上下缠满了伤带,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呵!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就是个木乃伊!”宋君鸿瞅着让人绑的已经只余下两只眼睛还露在外面的种依尚惊呼了一声。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木、木什么伊?”种依尚看到宋君鸿他们过来,本来蛮高兴的。可他躺在床上,连翻个身动弹一下都不能够,做了好几次尝试都没有成功,于是没好气的问道。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就是在极西南处的一个古国的国王的样子。”看到种依尚抑郁的样子,宋君鸿就把那“死后”两个字硬吞了下去没说出来。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他们的国王竞然喜欢扮作这个鬼样子?”种依尚很是一个不信。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据说这样可以保持灵魂长生。”宋君鸿答道。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长生?”种依尚在床上发出一声长叹:“我现在只想能下地活动一下就满足了。”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种依尚感到十分郁闷,上次平江府返回战役中他回来躺了一个多月,现在好不容易能出战一阵子,现在又躺下了。天知道这回需要躺多久?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宋君鸿等人也没有办法,只好温言又劝慰了一番他。然后就在老军医的驱赶下被一起哄了出来。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理由很简单,病人需要静养,而他们这批大头兵们最是恬噪讨厌的了。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宋君鸿辞别了战友们,就借机先回菊子娘暂住的屋子处探望了一下。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在经历了战乱和生死离别后,现在能和家人们团聚在一起过个年,或许对于宋君鸿和家人们都意义非凡吧。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既然他现在是休假,又是休战期间,那他想干脆去和家人们待在一起过年。他去种慎那请示了一下,很快就获得了批准。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现在是战时,又是客居他乡,只能一切从简。宋君鸿想到街市上去给菊子娘和石榴妹妹买两身新衣裳发现都无法实现,只好怏怏然的回去和母亲说了一下。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菊子娘却是完全淡然,现在能和儿子女儿一起平安的过个年,她就已经满足,再不奢求其他了。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宋君鸿找来了点纸笔,挥笔写就了一幅春联,帖在了门上,总算是略有了点喜庆的样子。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还记得去年你在咱们家的亲庄子上写春联时,所有的庄户都跑来跟你讨要。”菊子娘在旁边轻声的嘟囔着:“没想到一转眼,这世道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宋君鸿也有点感慨。他已经有大半年都没有提笔写字了,他现在每天握的更多的,是战刀。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但他还是在脸上挤出一幅笑容,安慰着自己的母亲:“放心吧,娘。这仗总有打完的一天。到时咱们就又能过太平的日子了。”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希望吧。”菊子娘也憧憬了一下,似是觉得也应该表现的开朗一下以免让儿女们担心,她也笑了起来:“要过年了,就总要有个过年的样子。你能给买些肉和面回来吗?娘做你最爱吃的手抓肉和饺子。”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现在街市早就荒了,怕是买不到。不过这点吃的倒不难弄,我回头让人从军营中捎些过来吧。”宋君鸿笑了笑,轻轻地把菊子娘搀扶回屋里。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去把你军中要好的朋友们都叫来吧。”菊子娘回屋后热情地说道:“人多了,能热闹。”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宋君鸿点了点头,其实不用他说,李通、李三狗、孙狗子他们一定会过来。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腊八二十八的时侯,李三狗和孙狗子从军营伙食房处讨要了些米、面及一些战死战马的腌制肉,和着几名兵士一起喜气洋洋地抬到了菊子娘他们这里。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而更让他们高兴的是:种慎居然给大家发了一些过年的喜钱,还有酒。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尽管每人只有半葫芦酒,但这在平时严禁饮酒的种慎军中,已经算是极为宽宏了。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按宋君鸿从六品下的勋阶,过年喜钱应是九贯五百文。他从李通手中接了过来,转手就又交到了菊子娘手里。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中文网%%~*| 第六十六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三十二 第一文学更换网站地址:,请大家保存!年三十的晚上,菊娘所住的屋里人声鼎沸。(第一文学网站) 宋君鸿打眼望去,屋里光人头就二十好几号。其中不仅有菊娘、石榴两位家人和华剩顿这名家仆,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李通、李三狗和孙狗自也都来了。此外,原本第三营至今尚还活着的另外三名部下张世业、李钢、刘长火也跟着来了;宜城殿后大作战并跟着他迂回归队的部下王佐、赵世强、丰尚、杨火云、秦岳、李响、郑大虎等人也跟着来了;宜突围后特意来搜寻他们的李猛、钟叶也被请来了;此外,近和他较熟络的都虞侯刘啸、营指挥使唐少杰、赵春明三人听说了宋君鸿“家”的春节聚会,也不请自来了。 军中苦闷,战时萧索,所以能有个聚在一起过年的气氛,所以大家都愿意过来。必竟百姓家里的过年和军中的过年气氛还是不同的。而菊娘本着“人越多,越热闹”的原则,高兴的恨不能让宋君鸿把所有军中的泡泽好友都请回到这一方小屋里来。 因为来的人越来越多,后屋里根本坐不下了,宋君鸿只好让大家把桌都搬到院里来。好在南方本就温热,再加上这几天也没刮风下雪,天气出奇的好。众人裹了裹衣服,再几杯酒下肚后,便也不太在意空气中仍在流动的丝丝寒气了。 菊娘正领着石榴、华剩顿在给大家包角。 宋君鸿知道这个角其实就是后世的“饺”。这是中国北方民间的主食和地方小吃,也是年节食品。记得宋大柱以前每到过年时都会跟自己唠叨那句民谣:“大寒小寒,吃角过年。” 宋大柱一家是从原齐鲁大地流浪过来的,虽是在江南飘萍三十年,但必竟乡情难忘。所以老宋家在饮食习俗上还保留有一些强烈的北方特色。明显的莫过于在过年时,如果不煮上几盘角,怎么也觉得少点滋味。菊娘一开始角包的不好,还特意向宋君鸿的姑姑宋春柳拜师求学了好几回呢。 但此时过来的大多是江南生长起来的弟兵,大多数人对角不了解,也充满了好奇。 他们趴过来,好奇地看着菊娘把一些冷水舀来和面粉调合在一起,变成一个硕大的粗面团。然后菊娘把用温水打湿拯干的纱巾盖在上面,又过了约半个时辰后,就用菜刀切分成若干个小面团,然后又先后揉成了直径约一寸左右粗细的圆长面条,用刀切成一个个约半个巴掌大小的面剂,再将这些小面剂用小擀面杖擀成中间略厚周边较薄的角皮,这时石榴和华剩顿一起把些肉和蔬菜切好调剂在一起的馅端了过来。然后菊娘就从中舀出一勺勺的菜馅放到已经擀好的角皮中,包裹馅心,捏成月牙形或角形,这样就算是做好一个角了。 但后来看到来的人着实太多,相应需要包的角数量也呈直线上升趋势,宋君鸿怕菊娘一人累着,便招呼了李通等人干脆也挽起了袖上前帮忙。天才一秒钟记住了第一文学:5200dy于是一群粗莽军汉大官小兵的全都挤在厨房中忙活。不一会儿的工夫,便捏成了好几大板的角,尽管大家捏的形状各异,没有几个能有菊娘捏的好看,但摆在一起着实巍为壮观。 李通打量了一下钟叶捏的那几个还算是有模有样,便奇道:“咦,老钟,你怎么会捏的这么好呢。” “学呗,我一看菊婶做的我就学会了。”钟叶看着自己捏的角也甚为得意:“你们学不会也不怪你们,这种事也要讲天赋的!太笨的人做不来,你像李三狗都知,他捏的那也叫角?分明是陷饼嘛,还是漏馅滴汤的那种。” “我就不信我捏不过你。”李三狗好胜心强,听钟叶笑话自己,立即跳起脚来,四处找有没有余下的面团想继续再捏几个。 都虞侯刘啸过来踢了李三狗屁股一脚:“别净添乱了。再说你跟他在这方面比的什么天赋,小钟以前是在临安的酒楼里学厨的,后来参军慢慢当了这个骑兵都知。” 众人一起哄笑起来。因为刘啸是李三狗的一个远房表叔,当初就是他介绍李三狗进的捧日军,所以李三狗揉着屁股也不敢还嘴。 宋君鸿把锅里添上冷水烧开后,菊娘让李通等人把面板上的角端来依次下锅,然后她用一把简陋的粗竹汤勺反转过来凸面朝上,顺着锅沿缓缓地划着圆弧状的水纹,以防止角粘连在一块,不消一小会儿,饺就在煮热的水中纷纷浮上了水面。 “可以出锅了!”菊娘笑着把它们一个个都又捞上水面,热腾腾的角这就算是煮好了。 孙狗嘴谗,用人拈起一个热角就往嘴里一整个儿的填进去,结果被烫的直“唔唔”叫唤。 “刚出锅时热,在嘴边吹一吹再吃,别囫囵着吞。”宋君鸿笑着提醒道。 众人忙活了半天,这时瞅着这些热腾腾白花花的角人人都是食指大动,不待宋君鸿这个主人发话,端起来就吩吩开吃了。 此前还没喝完的酒此时也被拿出来一起就着角开始喝了起来。 李三狗此前食喝,自己发的那一葫芦酒早就见了底了,此时就又来抢孙狗的。孙狗没有李三狗的官儿大,不敢不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三狗把自己的酒葫芦抢去牛饮。 喝完了后李三狗仍觉得不过瘾,两眼放光的四处巡视别人手里的酒葫芦。天才一秒钟记住了第一文学:5200dy大家见到他狼一样的目光,纷纷立即把酒葫芦掩到了怀里。 李三狗只好打熟的李通的主意,但他刚伸出手去李通就一巴掌给他拍落:“这酒是我的,你想喝可以,拿钱来换。” “钱?”李三狗愣了一下,但他刚领的过年喜钱,此时酒虫上脑,立时大方地说:“行,多少钱?” “不多,你发的那五贯都给我就成。”李通笑嘻嘻地说道。 “五贯?”李三狗跳起脚来:“你这简直是趁火打劫!五贯钱在平日里都够买好几大缸的酒了。” “爱买不买。”李通笑了笑,还故意的把酒葫芦在鼻端前嗅了嗅,做出一幅陶醉不已的样来。 李三狗眼睛瞪的通红,牙一咬,就待伸手入怀去掏那五贯钱。 宋君鸿赶紧吼了一句:“你要酒不要命啦?给我把那钱放回去,下回有伤员撤回临安时好稍给你家的婆娘娃娃。” 李三狗怏怏的把钱放回怀里,可怜巴巴地看着李通的酒葫芦。李通哈哈大笑,走过来给他倒了一碗。 李三狗立刻喜的眉开眼笑。搂着李通左一声“好兄弟”、右一声“好兄弟”的叫个没完。 宋君鸿过去给看着别人喝酒直吞口水的孙狗也倒了一碗,笑道:“来,恭喜你也升官儿。” 孙狗刚刚提了一个“骑军押班”的芝麻小官儿,从九品下,属于所有官阶中低的那一级,但也好歹是“官儿”了不是?为此他兴奋的好几宿没睡着觉。 “既然当了官儿了,以后可不许再孩气了,要懂事、稳重行。”宋君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孙狗激动地两眼放光、满脸通红的点了点头。 众人正吃的酒酣耳热,突然院门处传来一阵叩门声。 “原来还有想来吃角的。”宋君鸿打趣道。 他刚想起身过去开门,这时坐的离门近的李通已经抢先一步站起来说:“我来。” 说罢几步走到门边,拉开门栓,把门打开,还边笑着:“我倒要看看是——”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因为晚上光线本就不足,院门又让李通挡着,院里的人谁也看不到门口发到了什么事,只是听着李通的顽笑话说到一半便嘎然而止,有些人便感到奇怪,喊道:“李通,怎么啦?” “莫不是门口有只妖精?”有人望着李通呆立的身影,笑道。 “纵是有妖精,咱们这一院军汉,都是个个刀头舔血出来的,还怕它不成?” “不对。我看李通被迷的这个样,怕多半是只狐狸精。”几个人窃笑起来。 李通也不理会众人对他的打趣,只是转身走到宋君鸿身边,阴沉着脸说:“大人,姓韩的来了。” 姓韩的?宋君鸿有点惊讶。现在他和韩家的关系正处在很微妙的时侯,所以他并没有邀请韩家人来。不过既然人家已经都走到门上来了,那还能堵着门口不让人进来吗? 宋君鸿起身,亲自走到门边,只见门口立着一个人影。身着绯色将军戎常服,一手提着一只灯庞,正是韩书俊。 “秀国,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宋君鸿惊讶的问道。 “晚上我想一个人走走,就没带卫兵。今天是年三十,我想来看一看你。”韩书俊欺欺艾艾地说:“不知可不可以?” “咱们是故友,有什么可不可以的。”宋君鸿笑了起来:“先进来吧。”说罢他把着韩书俊的胳膊把他给引了进来。 看到来者是韩书俊,院中的一众军士们引发了一阵小小的哗然。 “他怎么来了?”有人悄悄地问。 “哼,他也有脸来。”也有人冷冷的哼了一句。 韩书俊也听到了这些窃窃私事,脸上火一样的烧着。他强打笑颜,对院中诸人抱了下拳:“诸位好。” 只有都虞侯刘啸、营指挥使唐少杰、赵春明等人一齐起身行了个军礼:“见过韩将军。”但余下的大多数人却都是无动于衷,既没行礼,也不和他搭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韩书俊心下十分尴尬,他心下何尝不清楚定是这些跟着宋君鸿的军士都是在恼恨自己两兄弟把他们留在宜城殿后送死的事情,自知理亏,此时就是脸膛发胀,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有菊娘不知就里,热情的迎过来,帮着韩书俊捧上了一杯酒水,并让华剩顿给他搬一一个条凳,招呼着他赶紧坐下。 韩书俊也没有坐下,端着酒杯强笑了两声,环顾了一下:“过年了,我敬大家一杯。” 但除了宋君鸿外,没有几个人举杯。李通、李三狗、孙狗等宋君鸿的部下们全都把手里的酒碗放下了,刘啸、唐少杰、赵春明等人虽还握着酒杯,但他们也听说了韩家对宋君鸿和其手下们所做的事,此时自也不敢举杯应和,只好尴尬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韩书俊心下一酸,他自知自己是这里不受欢迎的人,再留在这里反而显得厚颜了。他把手中的酒杯缓缓放下,只是俯首抱拳,向宋君鸿深施了一礼,又向场中诸多其他将士又施了一礼。 然后返身推开院门就走了出去。 或许他是在场众多军汉中官职高的一个,但在此时,没有人愿在心里尊敬他。 “宁失千军,不损一高。”爹的交待和哥哥的作法是否真的值得呢?人心与权势,爹的抉择是否正确呢? 韩书俊心里乱极了。以前人家顶多笑话他孩气,贪玩不上进而已。却从没有感受过今日众人如此的冷漠视之。 “秀国,你等一下。”呼声里韩书俊扭头一看,宋君鸿已经追了出来。 “大家都在气头上,你不要介意。”宋君鸿看着自己这位好友在自己的临时小家里受到如此冷落,心里也是不好受,急忙追出来安慰他。 “不怪大家。”韩书俊摇了摇头:“烨兄,我这几日一直很内疚,也无颜来见你和众位捧日军的将士们。” “当日你被令兄强绑离去的事我也听说了,这事真的怪不得你。你也某要再以此自责了。”宋君鸿温声道。就算当时老天真的对自己很不公,但这位好友必竟没有真的背叛自己。 他使劲的拍了拍韩书俊:“你我兄弟,肝胆以照,岂会因点流言蜚语而枉生嫌隙。你也莫要再苦着这张脸了,这可不像是以往什么事都浑不在意的你啊!” “烨兄——”韩书俊一张口,泪水就差点夺目而出。他一偏头,自己拭掉了眼中的泪水。 这时石榴追了出来,端着一个尚冒着热气的饭盒捧到了韩书俊的面前,脆声说道:“大哥哥,这是我娘让我送给你的。” 韩书俊惊讶地看了石榴一眼。宋君鸿解释道:“这位是舍妹,而盒中必是家母今晚所煮就的角,这是北方食俗,你拿回去尝尝鲜吧。” 韩书俊点了一下头,接过食盒捧着刚行了两步,又返回身来说道:“对了,烨兄。黄龙党内曾传回信息:史珍小姐已经安全抵达北境,并将岳英兄弟也救了出来。现在两人正一起在北边那筹备抗金起义诸事。” 听到史珍的消息,宋君鸿的眼前浮过一抹温柔,有点迷怔。等他再醒过神来,韩书俊已经捧着饭盒走出老远了。h @!! 列表 看yy小说,来yy文学网!百度搜索yy文学网(ywenxue) 第六十七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三十三 金,中都,金历明昌二年,正月初二。 这里是金国的都城,自将国都从会宁府迁至这里后,已经经历了三十九年,经历海陵王完颜亮、金世宗完颜雍和现在的皇帝完颜璟三代金主的修缮扩建,已是繁华异常。他们学汉人的风俗建起了高大的城墙和巍峨的宫,而在这宫深处,有一个着盛装的少年人正趴在书桌上百无聊赖。 这个人正是金国目前的太子,完颜洪裕。 他是完颜璟的长子,他的母亲是钦怀皇后,蒲察氏。可惜两年前已经去世了。因此,完颜璟对其疼有加,他初降世之时,即被册封为兴郡王,十岁时又晋为绛亲王。去年四月,完颜璟决定对宋开战,并且御驾亲征。在临行前,召满朝文武召告天神与太庙后将其册封为太子,并以帝师完颜匡为辅,留守中都监国。 但说到底,完颜洪裕仍然只是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这个年纪的男子,正是届于成人与孩童之间,叛逆心最强、玩也最野的时侯。完颜洪裕最是如此,如同一只被关在笼子里养大的猎鹰,一直渴望着能出去放飞。 然而,他此时却不得不去上这堂无聊至极的汉学课。 课堂上,授课的老师,汉夫子张笑年正捧着一本《论语》抑扬顿挫的念着,完颜洪裕却在下面昏昏睡。 与喜欢汉人文化的父亲不同,完颜洪裕更像是一个草原的孩子,他更喜欢骑马,更喜欢箭,更喜欢拿着皮鞭在汉人、渤海人、蒙古人头顶上打着呼哨的响声,看他们胆战的哆嗦声。可他的父亲却让他多读读汉人的书,说什么里面有治国之道。 我呸,他们要真有治国之道,又怎么会被我们打的只能龟缩到江南半壁,不停地给我们纳币送钱买个平安? 不过这些话他不敢当着父亲的面说出来。所说当完颜璟出征前摸着他的头说你每天没事时要多读汉人的书,有事时要听完颜匡的话时,他很乖巧的点了点头。 但当完颜璟一走,他就变了个样子。十四五岁,在女真族中已经是个小勇士了,他不想再当一个孩子。 所以,他整整有半年没有再去上汉学课,只是成天跟着一群伴当们出去打猎游玩。 三个月前,卫王完颜永济送了几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给他,他初尝人事,更是兴奋难抑,每晚都要求人送女子来侍寝,虽然还没有被正式指婚,但却已先后与数十女子媾和。直到前阵子汉学夫子把他的行为写信告知了在宋国打仗的父亲,完颜璟大怒,不停命人传话重骂了他一顿,还把帖侍卫将军兴可里安派回中都,每天都押着他去上汉学课。 但人虽然来了,心里跟本没有来。所以上面的汉学夫子讲的再认真,他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的到耳中去。 “吱——”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影猫着腰窜了进来。正是卫王完颜永济的小儿子完颜昌青。 “你到哪里去了?”看到完颜昌青进来,完颜洪裕总算打起了点精神,用埋怨的口气责问。 完颜昌青算起来应该是他的堂叔,但年岁却和他相仿,是他在宫中的重要玩伴之一。 “我在外面街道上逛了一会儿,故耽搁了些时间。”完颜昌青悄声道。 街道?我们不是经常逛吗?有什么稀奇的。 “太子忘了?最近是汉人们的新年。那些汉民们都盛装出门探亲访友,街上也比寻常闹了不少呢。” 完颜昌青左右看了看,然后帖在完颜洪裕的耳边上暧昧的笑道:“我在路上看到好几位漂亮的汉人女子,一个个可人的小模样儿,把我的魂儿都快勾飞了呢。” 完颜洪裕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当初卫王送给自己那些侍女时,便是经的这小儿子完颜昌青之手,而完颜昌青也亦是早谱此道,二人对念书没什么兴趣,但在渔欢猎色上却是一拍即合。 “可惜,我去不了。”完颜洪裕闷闷不已。 “为什么?”完颜昌青问道。 “今天老头子讲课的兴致很高。”完颜洪裕朝台上的汉夫子呶了一下嘴:“怕是要讲到吃午饭呢。” “放心。”完颜昌青贼笑着说:“我已有安排啦。” 说罢他一打眼色,立时便有两名侯在外面的伴当偷偷摸进了门来,一边一个的在地上拉起了一根绳索。汉夫子正捧着书本读的兴高彩烈,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在下面的这些小动作,人刚一走到绳子边,便被绊了个狗吃屎。 “先生摔伤啦,先生摔伤啦!快扶他去太医处诊治。”汉夫子甫一摔倒,完颜昌青立即就站起来大惊小怪的呼喊起来。 “我没事,我只是摔了一下......”汉夫子话还没说完,完颜昌青的那两名伴当就已经冲了上来,一左一右架起了他不由分说的架着就冲太医院拖去。 “看,这不就成了吗?”完颜昌青笑嘻嘻地说。 完颜洪裕呆怔了一下,回过神来笑骂道:“我父皇对这名汉学夫子很是看重,当心他回来知道你如此作弄他时,会罚你。” “什么汉夫子,汉人就知道读这些破书,哪有我们女真人的弓马有用。”完颜昌青撇了撇嘴。 完颜洪裕却叹道:“可惜我父皇却成天让我学什么汉文。” “皇上只是让你懂点儿他们的东西,又不是让咱们也变成汉人。”完颜昌青道:“皇帝不是说尽管开放番汉通婚,但咱们完颜氏却不准和汉人成婚吗?去年即位时还颁令说止用网来捕猎,就是唯恐咱们忘了祖宗们的弓猎之术。” 完颜洪裕听后似也觉得有理。 且他经常觉得完颜昌青说的话很有理,不管他想要干什么事,完颜昌青总是能提前帮他想好。不管他遇上什么麻烦,完颜昌青也总会帮他摆平。 所以完颜昌青说什么,他也总是愿意去相信。 “别想这些劳什么的了,快跟我出宫城去玩吧。”完颜昌青一把拉住了完颜洪裕就往外跑。 侍卫将军兴可里安本守在门口,此时看二人飞奔出去,拦也来不及拦,只好自己一边领着几名侍从飞奔追赶,一边命人急忙去通报于帝师完颜匡。 完颜洪裕与完颜昌青在大街上玩的高兴,每遇有年轻貌美的汉家女子,必上前拦住戏弄一番。 按照完颜洪裕的观点,草原上的女子都太壮硕,远不如汉人女子小可,水灵喜人。 他们的行为终于遇上了一些反抗,一名汉人女子的父亲一把推开了这两名小色棍,大声的骂将起来:“谁家的无赖,专来作弄良人家女子。” 说罢他就掳起了袖子准备教训下这两个胆敢调戏他女儿的女真小混蛋们。但他的拳头刚伸到一半,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给捏住了。紧接着腹间着了一脚,然后几柄寒光闪闪的弯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原来此时兴可里安已经追了上来。他大声的喝道:“大胆的汉民,你敢向我们大金国的太子挥拳头,不想要命了吗?” 金国太子?街上原本围过来看闹的人群顿时哗然了一下。 “都跪下,接受检查!”兴可里安扬刀喝道。 四周的汉人百姓们无奈只好纷纷跪了下来。 只有一个人除外。 此人是一名汉人女子,着一袭宽大的披风遮住了整个子,只有一张俏丽的脸露在外面。 她的材原本小,站在人群中并不起眼。但此时众人皆惶恐地下跪,她却昂然独立,顿时如鹤立鸡群一般。 完颜洪裕的目光也立时被她给吸引了过来。 这个姑娘有着一张俏丽的面庞,和灵动的大眼睛,还有那在这么多兵士刀枪的指着下却一点不害怕的勇敢神态,都让他着迷。 “姑娘,你是哪里来的?跟我回宫可好?”完颜洪裕不自地问道。 那名俏丽女子却是顽皮地一笑:“你就是金国太子?” “是的。”完颜洪裕得意的了。 “听说此前几个月你已抓了不少汉人女子回府?”姑娘又问。 “她们跟你比全算不得什么。”完颜洪裕说:“只要你跟我回宫,我可以把那些女子再全都通通撵走。” “那我请你帮个忙可不可以?”姑娘问。 看着她那俏的模样,完颜洪裕心花怒放:“行,行,什么忙都可以,你就尽管说吧。” 姑娘却脸色一肃:“我想请你一试我掌中剑锋,比之我们汉民饱受你蹂躏的滋味如何?” 说罢她的披风一掀,露出了一柄握在手中的长剑。 “有刺客,护驾!”兴可里安惊呼了起来。 十几名金兵立即起刀枪向着那名姑娘冲去。 但姑娘只腰轻轻一拧,也没见如何动弹,只如闲庭信步一般,却已经闪过那十多名金兵的捕捉。 莫干剑派,风*尘大千法。 举世之上,能将此法用的如此出神入化的,除了掌教的铁月道长外,便只有一个人:女侠史珍了。 兴可里安见史珍轻轻巧巧地便躲过了自己十几名手下的围捕,继续向完颜洪裕来,便大吼一声,像一头急怒的豹子一样从半路冲向史珍,扬刀就想要去截杀她。 眼见的明晃晃的刀子就要将史珍拦腰削成两半,史珍却子轻轻地跃了起来,足尖往飞奔在风中的刀上一点,人已经如雨燕穿林一样飞过了兴可里安的头顶,继续丝毫不带停滞地向着完颜洪裕冲了过去。 完颜洪裕这时才意识到自己面临着何等的危险,他拔出了腰间挂着的缀满玛瑙的小牛角刀想要借以自卫,但史珍的动作太快,只见她手臂似是一动,完颜洪裕还没看清楚要从哪个方向进进格挡,便觉得口一疼,再低头看时,史珍明显显的剑锋已经插进了自己的体。 “真......疼啊!”完颜洪裕低呼了一声,渐觉得子一软倒向了地上。 “我们汉民在你们女真的铁蹄和*下,每天过的都是这种疼痛难过的子。”史珍轻轻说道。 看到完颜洪裕中剑,兴可里安的眼睛都红了:“抓住她,抓住她!” 可史珍腰一拧,已经跃上了街旁的屋顶,再几个起落,就没了踪影,只留下街头上一群金兵愤怒的挥着刀没头苍蝇一样的到处乱窜。 几天后,汉人的百姓们中间都在传说有一名上天派下来的天女,一举将祸害他们不轻的金国太子击杀,“诛灭鬼狼子,惊鸿一剑中。” 第六十八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三十四 正月初七,天还刚蒙蒙亮,一阵带着寒意的大风便从东北方向吹来,席卷着这南方温柔的山河。(56shuku请记住我们的网址)紧接着,开始有一些轻柔的小雪花飘飘悠悠地落下来。渐渐地,小雪花变大了,变厚了,密密麻麻的,从四面八方落下来,把眼前的山河都掩入了这一边飞絮之中。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山回......”仆散揆把马鞭放在手里敲了半天,也没想起“山回”接下来应该是什么,他扭头问向身边的副将乌古论长合:“我昨晚读的这汉诗的后面两句是什么?” 乌古论长合却直接把嘴一咧,说:“不知道。附马都尉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并不喜欢读这些汉人的诗书。” “你以后最好还是要多少读点儿的好,皇帝对此可是喜欢的紧。”仆散揆笑了起来。 乌古论长合嘟囔了一句:“咱们是女真人,成天讲什么习汉文、习汉文的有甚意思?陛下也真是迷怔了。” “不可胡言!”仆散揆回头狠狠地瞪了乌古论长合一眼,说道:“陛下登基时日尚浅,所以你们对他还不了解。我是他的潜邸旧臣,跟随他已经有好多年了,咱们的陛下既有女真人的英风,又有汉人的才学,将来必是会英主。” 言罢他又指了指面前的广袤的山河:“汉人的文化,可不仅仅在于这点诗词歌赋。里面的门门道道多着哩,仔细去琢磨,你会现不少聪明和了不起的东西。他们土地以前比咱们宽广,人口更是至今也比我们众多,可他们仍然是把这么巨大的一个国家管理的有条不紊,光这份治国之道就值得咱们大金去学习一下。” “从先帝再到当今陛下,一直在大力提倡学习汉人的文化,从官制到礼仪,就是因为它能纠正咱们女真人和其他草原部族世代以来的粗蛮、散乱的情况。可偏偏有很多人不理解,阳奉阴违或联合起完颜宗室成员、各部的贵人们一起来反对,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乌古论长合低头用靴子踢着地上的土圪塔,抿着嘴不说话。 仆散揆叹了一口气,尽管大金推行学习汉制的政策已有三十多年,但仍旧有很多的女真贵族和官员认为那不是祖宗之法,拒绝接受。 就像眼前这个乌古论长合一样,怕是一时不易转变观念产。 他于是不再提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各营撤离的准备怎么样了?” 听仆散揆提到军务,乌古论长合这才抬起头来,答道:“已经都准备好了。” 仆散揆满意地点了点头,见乌古论长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你还有话要说?” 乌古论长合脸色憋的有些红,听到仆散揆问自己,#小说 立刻大声道:“我不明白:我们一定要撤退吗?” “不是撤,是去和陛下会合。”仆散揆立刻纠正他。 “那不还是撤吗?”乌古论长合嘟囔了一声:“咱此前打下的城池也都不打算要了。” “你还想留在这里和宋军打仗?”仆散揆问道。 “我军虽然最近屡败,倒还有控弦之士近三万,仍可一战!”乌古论长合大声道。 “然则比起现在种慎治下的宋军如何?”仆散揆挑着下巴问。 “我大金勇士自是比宋人要强的多,只是最近运气不佳罢了。”乌古论长合跳了起来。 “不是运气不佳,而是的的确确的力弱了。”仆散揆却大大方方的说:“论兵力,现在种慎有我们的三倍多;论士气,宋军正气势如虹,而我们却在自平江府大败后一直低沉;论人心,我们是在宋国作战,宋国的百姓们自不会多待见我们;论后援,我们客居他乡,后援乏力。”说到这里,仆散揆概叹了一下:“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强行一战的话,则实是在陷我大金三万将士于万劫不复之境地了。” 乌古论长合声音低沉了下来,但仍倔强地说道:“各营兵士们都不甘心。” “甘心与否不在于一时之意见。”仆散揆说道:“只要我们能安全离开这里,那么待休整好后,就仍可再找宋军报这一箭之仇。如果被宋军追堵上后,围歼在这里,再无雪耻之机会,那才是真正的不甘心哩。” 说到这里,仆散揆望了下这漫天洒落的雪花,说道:“这雪倒是下的正合适,或许帮我们阻滞宋军的行动。” “南方的汉人就是娇贵。”乌古论长合言语中对宋军这种体质十分的不屑,这种雪,不论是比起白山黑水,还是在燕北的中都,都算不得什么。金兵早就适应这种寒冷和雪情,可宋军却要多少受其影响。 可惜仆散揆下达的却是总撤退的命令,否则他们倒大可趁机去对宋军冲杀一番。 “我能猜到你在想什么,不要瞎想了。种慎岂是易与之辈,这区区雪情,或可对他的追击略有影响,但用来防止我们的进攻却是一点都不会变差的。”仆散揆对他说道:“去传令各营吧,现在就开始撤退。” 乌古论长合尽管有着一肚子的牢骚话,但也唯有狠狠地跺了一下脚,转身跑去各营传令了。 仆散揆很精明的一眼就看穿了乌古论长合肚里的不满,他也明白,军中很多人对于他的撤退令都是这种态度。这些女真勇士平日总以豪勇正夸,此时自是宁可战死也不愿回去后受人的奚落。但他相信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现在的右路金兵,已经不是气势正盛的种慎所部宋军的对手了。纵是留下死战,也不过白白牺牲掉了这三万女真勇士的性命罢了。 他和之前的统帅完颜木里安完全不同。他正在意真正的战绩: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或是如何能更好的保全自己。 完颜木里安就是太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了,认为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战绩,以致于为了一座难攻的坚城,在平江府和种慎硬是互耗了三个月,结果种慎硬是坚持到了宋国援军的到来,而完颜木里安就只有兵败如山倒了。 这是完全错误的。 所以,在眼下这种对自己完全不利的情势下,他毅然选择了将右路军还残存的主力从所占领的一些城池中撤出来,转而向中路的皇帝陛下处集结。 他一点都不担心皇帝会因此而责罚他。 是的,没错!右路军是战败了,但那主要是以前的统帅完颜木里安需要去承担的责任。而在他接手以后,与宋军的大规模接触战其实只有一场,在这场战斗中,他很精明的把主战场转移到了新宜城,和种慎形成了一个“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巧妙局面。结果种慎虽然打下了他原本就一定会打下来的江阴军,却只是消灭了他手下几千名带不走的老弱残兵而已。可他却借机在新宜小城下一举歼灭宋军一万四千人。 这是一个不小的战绩,而只要有了这个战绩,他就足够和皇帝陛下交待了。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再想方设法的逃离种慎的追袭了。也算天不负他,目下过年时的短暂休战正好给他提供了机会。 他读过的汉人书本中曾记载过当初楚汉争霸时,汉高祖刘邦在战事不利的情况下立即就率军逃跑,尽管曾数次被楚霸王项羽追的很狼狈,但取得最后胜利的却仍是刘邦。 只要存的有用之身,就可以有大把的时间等待新的机会! 他看了已经开始拔营出的各营军士,又深吸了一口这雪天里的冰冷空气,也命人牵过自己的战马来,一挥马鞭,驱动战马随着大队开始向着他们的皇帝陛下奔驰起来。 种慎,来日再战吧! 两天后,在江阴军种慎的帅帐之中,聚集了十几位身着绯袍头带双翅铁盔负有将军衔的高级将领。 大家都有点垂头丧气,集体沉默着在等待种慎的令。 种慎的目光在一众将军身上扫过一圈后,问道:“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没气势了?” “还不是因为到嘴的肉已经飞走了呗。”王刚远说了一句。他是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因为此前做战时脚受伤骑马不便而不再参加出战,而只是受命维持军中的日常军纪。可这两天却因为有此人心情浮燥在军营里骂娘打架不断,使得需要处理的“治安事件”大增,他刚按下这头那头就又出事,累的半死。自也因为而腹内郁结,此时便闷声答道。 原来,关于仆散揆领着金国的右路军残部向完颜憬处撤离靠拢的消息,很快就被宋军的探马所侦获了。 但当探马把这消息传回来时,很多将领立刻主张点兵追击,种慎却只是一言不的离开了。 其实仆散揆的行军种慎一早就预料到了,他甚至还早在仆散揆有所行动之前就着快马把这一料想向抗敌行营做了请示,而行营的答复也很快就下来了: 休战期间各军皆须严阵以待,不得主动寻衅出战。g 【……第六十八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三十四) 】 第六十九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三十五 寻衅?寻衅?这他娘的怎么能叫寻衅?金人在我大宋的领土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们却不许去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可是按抗敌行营的解释:仆散揆撤离,并无损于双方休战之约定。(请记住我56shuku)可若种慎率军进行追击,却是属于主动进攻行为,两者存有着本质的区别。而我们大宋礼仪之邦,当然不能出此背信弃诺之举。 种慎对行营的这种说法唯有报以冷笑,“兵者,诡道也!”这是每个兵家都应知道的基本道理。在战场上和敌人讲信义,岂非是自欺欺人? 行营怕他抗命,又接连派了两批信使持军令而来,并派来了一位军法官,当着整个右路军全体将士的面宣布:有敢擅自出战者,立斩! 于是不管营中众将对这道命令有多么腹诽,种慎最后却都只能在行营的强压下默默的表示接受。他说到底始终是名军汉,奉令守纪是他的人生第一准则。行营铁了心不让他打,他自也只能弹压着汹涌的群情不让手下的将士们去打。种慎在军中威望甚著,令出如山,大家也都只能硬忍下来,在军营中把战马洗了又洗,把刀从鞘中拔出来看上半天,然后再又无可奈何的插回去。 这件事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军中的其他将士而言,都是无奈而容易引愤怒的。 现在,这临时休战的时间终于即将过去了,可仆散揆领着右路的金国残兵早已经跑离的老远了,就算他现在立即兵去追,也只能是徒劳无功罢了。 但战争还在继续,仆散揆撤离时,曾抽调走了好几座城驻扎的金国精兵。但仍有一些小的城池中的金兵不敢听从他的撤退命公令而留了下来。虽然这些小股残敌都已经提不起种慎多大的战斗激情,但该清扫战场还是要清扫一下的吧? 种慎令人抬来了一幅大型的淮东路、浙东路的军事舆图,上面标明了最新探知的哪里城池已空,哪里还留有敌人驻守。 “现在,我给大家分配一下各军各营分别负责攻取的敌占城池。”种慎说道。 众将这时已经纷纷聚拢到了舆图前,听着种慎在上面指点城池和分配部队,他每指定一支部队,但立刻有名将军并腿行军礼,大声的答:“领命!” 不一会儿的工夫,这些战斗任务便分配完毕。 种慎环顾了一下,问道:“谁还有疑议吗?” 众将都摇了摇头。这是在大宋本土上做战,地理环境本就熟悉,而对方又都只是一些小股的残战构不上太多的威胁,再加上种慎的布置详细有度,这让众将都在自己心里有了个数儿。 只有韩家两兄弟站了起来,韩书贤说道:“太尉,小将还有件事想要和大家说一下。” 种慎坐回帅座上,从嘴唇里挤出了一个字:“说。” 韩书贤一抱拳,说道:“此番到右路战场上来,小将兄弟从太尉及众位将军处学得不少。只是中路战场战事吃紧,故小将欲与舍弟、高将军领余下的铁林军往中路战场上驰援。” “也好。三位小将军初生牛犊,却已有虎威,此番定能建功。”种慎客客气气的说道,但言辞之中却绝无挽留之意。 众将这才现,刚才种慎分配任务时,竟是压根没有提韩家兄弟和高行三人的名字。想来他早就猜到了韩家兄弟可能会在今天的会议中提出辞行。 几乎没人知道,这是李魁所造成的情况。在他的沟通和暗示下,韩家兄弟唯有自己提出离去。 虽然大多数人对韩家兄弟和高行这阵子做的事情都或多或少的存在些不满,但此时韩书贤提出要去中路军还是让很多人吃惊,但也有一些人肚中暗暗高兴。 大家正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侯,突然帐名一名传令兵高声道:“禀太尉,高行将军有战情回报。” 高行?战情?众将都又是吃了一小惊,连韩家两兄弟都是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何事。 “把他叫进来吧。”种慎说。 不一会儿,一名身着铁林军军袍的小校尉走进了帅帐之中,韩家两兄弟互相对视了一眼,认得他正是由高行府中出来跟着参军的那名家人,当初擅自出阵新宜城也正是此人的主意。 却见那名小校尉上前行了个歪歪扭扭并不怎么标准的军礼,看着帐中一众军将们暗暗皱眉,那名小校尉却豪不在意只是冲着种慎眉开眼笑地说道:“禀告太尉,喜事呀!” “哦,原来你是来报喜的呀!”种慎把身子一仰,完全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说说看,倒底有什么喜事呀?” “当然是捷报,捷报呀!” “经过咱们高将军的大胆决断、英明指挥,我部军士奋勇争先,连番苦战,终于力克强敌,收复了兴丰城。”那名小校尉双手比划着说道,表情夸张,宛如唱戏。 “兴丰城?”种慎惊讶地咦了一声。军事舆图现在就放在帅帐之中,大家的目光一齐向上面瞄去,根据上面的标记,早在三天前,金兵就已经放弃了那座小县城的控制权,现在那里应该只是座空城而已。 “这么说,高行将军还真是勇猛啊。”种慎似笑非笑地说道。 “那是。我们高行将军在攻打这座城池时身先士卒,军士们也受其感召奋勇争先,这才将那兴丰城一举克复。”那名小校尉继续夸张地说道。 众将如看大戏一般,眼中全有笑意。 军士想捞点军功本亦无可厚非,但去抢占一座空城本就是有点怡人笑柄,现下这名铁林军校尉还把他们这种行为描述的如此夸张,委实是脸皮非一般的厚度。 “好吧!”种慎拍了下桌子,现在既然他们都要走了,那在走前送他们个顺水人情也不是不行。他说道:“召军务官,记下:高行、韩书贤、韩书俊三位将军立克兴丰,各记功一次。” 尽管谁也没有说话,但帐中众将的目光中都已经流露出一种鄙夷的神色。 “请太尉记下高行将军一人之功即可,不需有我兄弟之名。”韩书贤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立即站出来说道。 “哦?铁林军可是你们共领的啊,不想分一杯羹吗?”种慎问。 “我兄弟二人并未参与此次之战,不敢居功。”韩书贤一抱拳:“铁林军行动还有一些琐事需要安排,我们兄弟先行告退了。” 说罢领着韩书俊一起退出了帅帐。 一出帐后,韩书俊就气愤地骂了起来:“这个高行,是不是非要把我们的脸面在这右路军中都丢光了方才罢休。” “你我都知道。枢密院让他当这个将军,就是让他来捞功劳攒资历的,所以高行的行为倒也无可厚非,只是过于操切了一点。”韩书贤叹道。 “操切?”韩书俊冷笑了下:“我和他以前在京中玩过多少次,此人性格我还不了解吗?依我看他非明是怕被种慎赶走后让人笑话,所以急于抢功遮羞吧?” 韩书贤叹了一口气。就算是高行想要个功劳,也应该先跟他说,然后他顶多出上这个脸皮私下再去和种慎恳请,哪有这么当着众将的面自己来报功的。看来这高行似是张狂惯了,对于他人的看法竟还真是不怎么在意。 “算了。不管怎么样,现在他和我们两兄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必须同声共气。所以这些怨气,你跟我私下说说就成了,回去后可莫要在军士们面前提起。” “如此同声共气,委实令人憋气。我是浪荡惯了,倒也不在意这点浑名。可是哥你也好歹算是一文武全才的人物,在临安京中也小有名气。如何在这右路军中却被他连累地连头都抬不起来。”韩书俊为自己的兄长报起不平来。 “虚名而已。”韩书贤却是洒脱的一笑。他纵是爱惜羽毛,却更知权谋机变之要。只要韩家兴旺,那么韩家子弟要多少虚名要不来? “老五,你记住:此时纵是吃点小亏,却能换来高家的认同,也算值了。高家日后在朝中的地位还一定会继续高升的,所以我们韩家绝不能与其决裂。韩高联手,这是父亲订下的策略,我们照着执行便是。”韩书贤劝了下弟弟。 韩书俊欲言又止,他摇了摇头,和着哥哥一起向铁林军的军营走去。 两个时辰后,江阴军中开始传来一阵人马的喧嚣者,各军各营动员起来,按照种慎的布置分别向着自己所要攻取的目标城池进了。 #小说 宋君鸿在家人所居的院子里,望着街上奔行过的人马看有没有熟悉的人在里面。 “你们又要打仗了吗?”菊子娘跟了出来看了两眼,不禁担心的问。天,这仗打到什么时侯才是个尽头呀,她们在这江阴军中的太平日子总共过的也就才刚刚半个月而已。 “是又要打仗了。”宋君鸿拍了拍菊子娘的手:“不过此次出战我不用跟着去。” 宋君鸿这次伤的也轻,虽不至于像种依尚那样躺床上动弹不了,但也不是这短短十天半个月就能好利索的。种慎念他最近苦仗恶仗打了不少,十分辛苦。所以特准他再继续修养半个月归队参战。 “那就好、那就好啊。”菊子娘放下心来,抓着儿子胳脯的手却仍是不舍得松开,像是生怕自己一松手儿子就会被这滚滚出的军队洪流又给裹挟离开一样。 “外面太冷,我们还是先回屋去休息一下吧。”宋君鸿搀扶着母亲一起慢慢走回了屋中。 临进屋前,他偷偷又朝外面开拨的军队瞅了一眼。说来也奇怪,许是当兵的时间久了,一看到有出战的军队,就会热血澎湃地想要跟着参与进去。 但现在他养伤的这阵子时间里最重要的身份已经不是军士,而是一名儿子了,他不敢让母亲妹妹再担惊受怕,所以只有把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放下来,轻声地陪着母亲说说话。 直到把母亲都哄睡了以后,他才慢慢地又踱回了院中,怔怔地出神。g 【……第六十九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三十五) 】 第七十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 三十六 完颜璟最近有点心烦。(请记住我56shuku) 战争打到现在,已经有大半年了。对于劳师远征的金国来说这绝对已经算是一个有点漫长的过程了。 可局势正在朝着越来越不利于他的情况展。 先是右路军惨败; 紧接着中路与左路虽然仍然在继续做战,却完全陷于入僵持的阶段; 而在运输补给方面,金兵也陷入了越来越坚难的境地。金兵远征宋国,客境作战以至于运输线特别绵长,从金国运一车粮食过来,往往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而路上的护粮队人吃马嚼消耗的就需要掉其中半车,更别提岳家军不断的对他的运输路线进行袭击骚扰了; 金兵也不是没试过打草谷,但一来能打的早就打光了,二来宋兵坚壁清野,也着实没有留下多少物资可供他们去劫掠的; 而最重要的是:仗打到现在,仍是胜负未分。许是因为抗金党执掌政权的原因,宋国此次对于金国的抵抗异常的顽强。金国之前那种势如破竹的攻城拔#小说 寨劲头已经被宋人的坚韧给遏止了下来,而战争的天平,正在慢慢向着宋人倾斜。完颜璟率大军一连强攻了好几次,但宋军却越打越多——只要宋军能坚守住,那么后方的援助物资和军队就总会源源不断地往前线运送;这样下去,战争会更加难打! 金兵此时的锐气已失,南征时间拖的过久,思乡的情绪在军中不断蔓延,这让金兵在宋人的坚城深池面前,越的开始厌战起来。 已经有些胆大和亲近的大臣、将领和部族贵人都或明或暗地向他提示可以选择撤军了。 他前几日一连严辞喝斥了好几位劝他退兵的人,军中终于再也没有人敢当他面提这个事了,但完颜璟清楚,很多人只是把他们的念头藏在肚子里不再说出来而已。 但此时撤军,他如何甘心? 他在金帐中转了好几圈,一名帖身的侍卫上来禀报:“附马都尉仆散揆回来了,正在帐外侯见。” “让他进来吧。”完颜璟抬起了头。 仆散揆一进来,立刻跪在地上,对完颜璟大礼参拜,泣道:“陛下,臣回来了。” 完颜璟说道:“起来吧。你能回来就好,种慎是宋军中的虎狼,此前我还一直担心你会在他那里吃亏。” “有陛下与宋国的休战约定,臣才能从容身退。”仆散揆答道。他是完颜璟的潜邸旧臣,与完颜璟的几名亲信侍从都是熟谂,在刚才侯见时已经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完颜璟在与宋国约定休战时还特意强调不许宋国右路边借机攻袭的事情。想来若非完颜璟向中路军施压,在自己撤退时种慎未必会如此老实,于是在心下不免愈的生出一丝感激之情。 “臣有罪,右路失利,臣只得率残部惶惶然而退,辱及国体军心,臣恳请陛下责罚。”仆散揆并没有从地上站起,而是继续跪在地上禀告道。 “卿无罪,卿还有功哩。”完颜璟的脸上总算是勉强展现出了一丝笑容,走上前去把仆散揆扶了起来。 “临喜,你能不存恋名贪战之心,而果断率军来与我相汇合,朕心甚慰。此番保全了我右路军三万大金健儿的有用之身,便是大功一件了。”“临喜”是仆散揆的女真名字,完颜璟把着他的胳膊将之扶起,温声夸道。 仆散揆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嘴上仍说:“臣惶恐。” “朕很后悔,当初没有坚持让你领右路军,而是屈从于宗室和众臣的压力让康国公领军,以致于方有今日右路战场之退败。”完颜璟摇头自责道:“朕用人不明。” “陛下何出此言?”仆散揆急忙拱手道:“陛下登基一年,却大力简拔有用之臣,广开四海言路,仅提拔的汉臣一项就是比先帝数年都多。大金国谁不夸陛下之贤?至于右路军之任事,盖因臣资历尚浅,德望更不足以服众。故陛下当初若强行委臣以重责,恐令群臣生隙,有损南征之军心团结,亦非善策。” 仆散揆低头顺目地又答道:“何况臣是陛下王府旧臣,或甫一登基便令臣任一路军帅之高职,更会令人说陛下任人虽亲,有损圣名。” “屁的圣名!”完颜璟作为一名帝王,本还是极为看重自己的名声毁誉的,但此时战局展至此,已经是什么名望都换不回来了。他憾恨的拍了下桌案:“右路之败,累及全军啊!” “莫非中路军......?”仆散揆吃了一惊。 “战局旷日持久,想一举而竞功难啊。”完颜璟叹息着摇了摇头:“朕再想想,你一路辛苦,若无他事便先退下休息吧。” 仆散揆行了个礼,躬身后退,刚想退出。突然金帐的门帘一掀,一个人影急匆匆的奔了进来,差点和仆散揆撞了个满怀。 仆散揆定睛一看,却是东南路兵马副都统制使徒单克宁。此人和自己一样,都算是完颜璟的心腹之臣,其人平日里也是素以稳健著称的,此时却何以如此惊惶失措? 仆散揆不禁停住了脚步,惊讶地看了徒单克宁一眼。 徒单克宁来不及和仆散揆打招呼,却已经急行几步走到了完颜璟面前,跪下禀道:“陛下,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完颜璟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暗道莫不是宋军进攻中路大营了?倒随即就想这是不大可能的事。右路军种慎或可反守为攻,但在这中路主战场上,还是金兵保持着对宋国城池压迫性的优势的。 哼,韩侂胄若敢放弃坚城优势而出击野战,那么他就敢点起金国健儿出击相决,一战定胜负! 完颜璟沉下声来对徒单克宁喝道:“急什么,天还塌不下来,慢慢地说。” 徒单克宁深吸了一口气,缓了下情绪,但却依然是满脸忧色,说道:“中都急报:留守监国的太子在不久前遭到暴徒行刺,已经......”他看了眼完颜璟已经有些紧张的神态,吞了口唾沫,艰难地说:“已经伤重身亡了!” “什么?”完颜璟再也无法保持笃定的心态,惊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太子完颜洪裕最是受他疼爱,此刻受到刺杀,宛如被人心头剜肉,痛极难言! 一股急怒冲上心头,完颜璟身子一摇,差点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仆散揆和徒单克宁慌忙冲过去,一左一右的扶住了完颜璟回龙椅上坐下,迭声地劝道:“陛下保重圣体要紧。” 仆散揆回身喊道:“传太医来!” 完颜璟一把推开了两人,朝徒单克宁问道:“凶手是谁?抓到了吗?” 徒单克宁摇了摇头。 “查!”完颜璟咬牙切齿的说道:“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害我爱儿的凶手抓出来,凌迟处死!” “是!”徒单克宁应了一声。看完颜璟脸色稍霁,才又说道:“太子遇刺,滋事体大,怕是会动摇国体。” 完颜璟看了他一眼。太子完颜洪裕年仅十五,根本还无法理政。加其为太子,只是为了帮助完颜洪裕培养威望,并为以防战事不利自己有所不测时预先做出安排。真正的监国重任,实际上是由帝师完颜匡承担。 有完颜匡在,国政就不会乱。 “可太子必竟是国之储君,一旦有失,恐怕仍然于国不稳。”徒单克宁把手中的一封信扎举了上来:“辅政大臣、平章军国事完颜匡也有密信八百里急报,臣怕京中或还有他事。” 完颜璟把信件接了过去,撕开了封口后看了几眼,脸色果然立即就沉了下来。 徒单克宁和仆散揆互相对视了一眼,仆散揆小心翼翼地问:“敢问陛下,莫不是老相国的信中也有什么重大事情提及吗?” “哼!”完颜璟冷哼了一声,说道:“太子才刚刚遇刺身亡,卫王府便似有异动。据侦其门人家奴频繁四出,与国内留守的各军营联系加剧,和各重臣家中也都有走动的迹象。” 金世宗皇帝因病驾崩后,其长子完颜允恭早逝,由完颜允恭之子完颜璟是以皇太孙的身份来登基的。而皇叔卫王完颜永济同样作为先帝的儿子,曾经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虽在继位之事上比完颜璟棋差一着,但却也一直是口服心不服的。 “莫非他想借机夺位不成?”仆散揆道。 “老师已经以缉拿刺杀太子凶手的借口,立即调动手下兵马封锁中都和上京的各城门,并严令各军不得妄动。想来有他在,皇叔还一时不敢太嚣张。”完颜璟说道。事完颜匡不仅是辅政大臣、平章军国事,更是自己的老师,所以完颜璟能放心的亲征在外,皆因有这位老师在中都替自己坐镇。 “但既有此变,陛下不可再久悬于国外了,宜回中都稳定大局。”徒单克宁道。 “你又想劝朕退兵?”完颜璟盯着徒单克宁问道。 “老相国再有辅政之材,也难比陛下天威亲临。陛下不在,宵小们就总是难以按捺野心,或总有挺而走险之举也未可知。必竟夜长梦多,一旦国内有变,陛下悔之晚矣!”徒单克宁跪下言道。 完颜璟盯着徒单克宁看了半天,又把目光望向仆散揆,问道:“临喜,你的看法呢?” 仆散揆也跪了下来:“事到如今,臣也同意徒单克宁所奏。” 看完颜璟沉默了下来,仆散揆跪着趋前两步,又道:“陛下可还记得海陵觞王之祸吗?”g 【……第七十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三十六) 】 第七十一节 宝剑归鞘血尤腥 上 海陵觞王,完颜璟怎么可能忘记这个人。(56shuku请记住我们的网址) 虽称王,但此人其实曾是大金国的一位皇帝,也是完颜璟祖父的哥哥。 海陵觞王的名字叫做完颜亮,女真名迪古乃,字元功。金太祖阿骨打庶长孙,辽王宗斡第二子。自幼聪明好学,曾拜汉儒张用直为师。金熙宗天眷三年,被当时的金国皇帝授为奉口上将军,赴梁王宗弼军前效命。三十多年前,海陵觞王杀兄夺位,称帝登基。并随后迁都中都,又率大军亲征宋国,不想却受到了大宋军民的激烈抵抗,侵宋之战呈现胶着之态。在困顿于宋境,金国内势力空虚的情况下,时任东京留守的曹国公,也就是完颜璟的爷爷完颜雍在国内突然动叛变,称帝了!这一惊天消息传至侵宋的金军之中后,部下也生叛乱,杀死了完颜亮,以大氅裹尸而焚,并被取消帝号,降封为海陵王,谥为“觞”,故又称之为海陵觞王。 这一惨案一经提起,完颜璟心头陡惊。他拍案而起,怒喝道:“你莫不是以为朕会也落得和海陵觞王一样的下场?” 仆散揆跪行两步,叩头道:“臣自跟随陛下以来,已十七年矣,自知陛下英明之君,自有众圣灵佑护,是贵人天相。可今日之事,又与三十年前之状何其相似,陛下不可不做设防啊!” 完颜璟在帐中背着手转了两圈,说道:“你们休要做这危言耸听。想朕登基以来,群臣莫不拥戴。今日这大营之中,也皆是亲信之军。岂可与海陵觞王那失心离德之辈相比!” 但这时徒单克宁却梗着脖子回道:“陛下误矣!时势危急,臣不得不冒死言:昔日海陵觞王登基之时,还不也是群臣争相拥戴?可一旦局势失利,则大变也就在旦夕之间尔。” 完颜璟大怒,自他登基称帝以来,听到的都是称功颂德、表忠献诚之类的话,这时让徒单克宁一说,几日间心头一直翻腾怒火再也不可抑制,抽出了脸间的宝剑就直指徒单克宁:“你自己胆小欲撤退,今日却想拿这话来骗吓朕不成!” 仆散揆惊地一下扑过去死命抱住了完颜璟,劝道:“徒单克宁栋梁之材,望陛下惜之,慎之啊!” 徒单克宁也大呼道:“臣鲁莽,可此危急存亡之时,臣不敢偷安苟全以陷君王,此番逆耳忠言,却全无二心,唯盼陛下察纳!” 帐中几名亲侍也一同冲过来抱住了完颜璟,苦苦劝求。 完颜璟推开了众人,拿剑继续指向了徒单克宁,怒吼道:“你认为朕会输于宋人吗?” 徒单克宁说道:“臣是#小说 否忠心,陛下心中一向明朗。只是陛下不愿亲征而退为国内群臣所笑尔。可胜败本兵家之常事,此和海陵觞王之祸二者间哪一个又更危险呢?汉人有句话,叫‘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陛下饱学汉典,岂不知之?” 说罢,在完颜璟剑锋前不闪不避,只是挺直了身子将脖颈凑了上去,缓缓闭上了眼睛。 完颜璟拿剑指着徒单克宁看了半天,突然一声怒吼,挥剑就斩了下去。 仆散揆忍不住惊呼了出来,本以为徒单克宁即将命丧剑下,但再看时,徒单克宁却仍然闭目跪于完颜璟跟前,身上丝毫无损。 原来完颜璟刚才一剑砍在身旁的灯柱上,他挥剑朝帐中的灯柱和衣甲架子胡乱地砍了好几剑,终于才泄完了心中的烦燥与不甘,一松手,掌中利剑便“当啷”一声坠地,他慢慢地走回金椅旁,像是不堪重负般的砰地坐下,众臣不敢应声,帐中一时竟安静了下来,唯有完颜璟“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的声音。 帐中众人一齐注视着完颜璟,仆散揆与徒单克宁两目交视,却也只能继续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良久,完颜璟情绪竟自平复了下来。他缓缓说道:“临喜,你去把徒单克宁扶起来,你们其他人也都全部起来吧。你们没错,错的是朕。” 众人都惊讶的望向完颜璟,一边胆战心惊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完颜璟苦笑道:“徒单克宁说的没错,朕——只是不甘!”说罢,他重重拍了拍金椅的扶手,又一次道:“着实不甘哪!”。 “亡宋是祖宗的心愿,但既然历代先帝都没有干成,陛下也不用急于一时。”仆散揆劝道。 完颜璟道:“是朕过于操切了,结果骑虎难下,差点为了一时意气和宋国虚耗。多亏你们及时劝阻朕。” 随即他又指着徒单克宁向众人高声道:“今日在朕暴怒的情况下徒单克宁犹能为国事犯颜直谏,诚可称作是我大金的比干、魏征啊。传口喻:赏徒单克宁金五百两,绸缎百匹。以嘉其忠!” 这时仆散揆又言:“虽然现在战事困顿,国内又生急变,但整体战局上我大金目前尚仍略占优势,故臣建议:与南朝先停战议和,再行从容撤离可矣。” 完颜璟点了点头:“也好!”他又朝仆散揆道:“可依你们看议和条款需如何拟就?” 仆散揆叹了一口气:“现在宋国之内是抗金党掌权,远非以往李后时软弱可欺,再加上现在战局困顿,我大军又急于返师,优势尽失。故条款上怕已不能如往常般强硬了。” 完颜璟的目光在群臣身上巡视了一遍,终于又落在了徒单克宁的身上,注视了良久,说道:“徒单克宁,还是你再朝南朝跑一趟吧。目下朕身边可用之人,内不失忠,外不失威,当推为卿。” 徒单克宁跪下领旨:“臣敢不尽戮力全忠以报吾主。” 完颜璟上前把徒单克宁又扶了起来,亦叹道:“这次差使并不算的多么光耀,唯你深知朕的心意与苦楚,可托此任。须记得此次议和,但求能迅成事,可又不能失了我大金的体面即可。” 正月二十,金主完颜璟任命东南路兵马副都统制使徒单克宁为议和大臣,出使宋国全权商讨休兵之事。 徒单克宁亦不敢稍有耽搁,二十一日即进入大宋中路军的抗敌总行营,韩侂胄不敢擅专,快马请示了赵措后,于二十初八派兵护送徒单克宁进京,十六日后抵达,徒单克宁随即在临安与宋国君臣开展了激烈的休战商讨。 这一事件,在宋国内激进了巨大的纷争与讨论。军方与士人大多建议驱逐回徒单克宁,继续与金开战,不把金兵驱离国土绝不罢休。有些激动的士子们甚至纷纷上书朝庭,嚷着要一直打过江淮,收复故土。 可两府却仍然以礼接待了徒单克宁,以副相参知政事赵汝愚为的部分高官们甚至更倾向于接受与金国的议和,只是在条款上可以据理力争。理由很简单:打仗打的不仅是国土,更是人命,是钱粮!为了抗金,大宋已经举国之力以赴,这份巨大的压力外人们不知,可赵汝愚等两府的宰执们却是清清楚楚。他们一直在咬着牙坚持,现在突然有了个可以缓解的机会,怎么可能轻言放弃? 苟能制强敌,岂在多杀伤?金国如果服软想要议和,我们就应该给他这个机会,自己也借机休养生息嘛! 这激起了一些激进军官和士人的怒火,一时之间弹劾赵汝愚的奏折如雪片般的飞向了赵措的面前。得亏赵汝愚原本在士子们中间享有崇高威望,否则说不定被讥为卖国贼都有可能。 可最后赵措还是接受了与金国的议和事项,命赵汝愚领大臣们与之协商具体的内容,要求一条一款都要争取。 此时韩侂胄和种慎闻讯后更是抓紧了向金国的进攻态势。 对此,不管是赵措还是赵汝愚或枢密院都没有阻止,必竟书面上的条款优势也要靠前线的胜利来支撑的嘛。 三月初一,徒单克宁接到金主完颜璟的密信,金国大军撤退之事已经脱不得太久,催其尽快与宋国订成条约。徒单克宁便只好接受了与宋国商讨成的条款事项。其主要内容如下: 其一,李后当朝时曾和金国签订的宋国每年给金国银一百万两、绢五十万匹条款取消; 其二,金国指责宋国擅开边祸,希望停止在金、宋边境上修建军事寨堡的要求被宋国驳回; 其三,金宋两国从叔侄关系改为兄弟关系,其中金主完颜璟年长为兄,宋主赵措年幼为弟; 其四,宋国支付金**费银一百二十万两,而金国全面退出所占领之南迁以后的宋国领土; 其五,宋国要求的返还隆兴和议时所割让的商州、秦州亦被金国驳回; 其六,自和约签定之日起,宋、金两国立即停战。 其七,和约签定以后,金**队必须于一个半月内全部撤离宋境,金军撤退之时,宋军不得追击; 其八,李后当朝时与金国签订的屈辱条约即时废除,两国关系以当下最新签订的条约为准; 据说金主完颜璟此前接到条约文项后,长叹道:“朕大概是有史以来对宋签约中最差的一位君主吧?”当即于自已以腰刀在金盔中刻画了一个“耻”字,然后双手捧起慢慢戴于头上,众臣目瞪口呆之时,完颜璟已下令:“着命徒单克宁接受条款并签约。”g 【……第七十一节 宝剑归鞘血尤腥(上) 】 第七十二节 宝剑归鞘血尤腥 下 宋显昭二年,金明昌二年,三月十八日,金国皇帝完颜璟正式布休战退兵的诏令,南征宋国的金兵们即时开始拔营返撤,有敢怡误者,立斩! 而金国的营寨之中也是一片号角声,各军各营都在整理行装与俘获,准备撤离。(请记住我们的56shuku) 完颜璟的班直禁军死死的把守在他的身旁和金账周围,以防有人趁乱冲击。 他的亲信猛克军更是分别进驻各营,弹压议论,督促撤离,以防生变。 完颜璟随后又吩咐人把属于自己的那些抢来的百姓、财物都全部分给各军的士卒们。 在他的一系列恩威并施之下,撤军令终于得到了较顺利的执行。 完颜璟立马于高峰之上,他想再看一次眼前这没有得到的宋国锦绣山河。一个时辰后,他向身后的仆散揆笑道:“同样是喜欢汉人的诗词,同样是想在国内推行汉制,同样是登基后就开始亲征宋国,却又同样是久战失利,困顿不前,你说朕和海陵觞王是不是还挺像的?” 仆散揆忙道:“陛下仁明以待臣,贤达以治国,决断英明,岂是海陵觞王可比?” “现在思来,朕与他也只差一步而已。悬崖勒马,朕做到了,他没有做到。”完颜璟摇了摇头:“其实,朕有时也很像他。”说罢他又高声吟诵道:“万里车书尽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仆散揆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因为这是海陵觞王完颜亮在出征宋国时所做的诗。可惜其出师未捷身先死,这诗也因此成了一个笑柄,现在完颜璟读它,莫非有自嘲之意?想到此处,仆散揆便再笑道:“区区些许小挫折,陛下又何须过多在意?自古以来胜败皆兵家之常事。魏武帝有赤壁之辱,唐高祖有白马之盟,都不过是权益之计,岂以一时之成败论英雄哉。” “以你的话中说来,朕劳师亲征,却战而无功,尚仍能算英雄了?”完颜璟仰天大笑了起来。 “当然算!陛下请看——”仆散揆一指眼前行过的军队说道:“得亏陛下英明果断,方可以保存我大金众多健儿,现在这些大金健儿便是陛下英雄的血脉。待我们回国稳定住局面,再休养生息后,焉知不可卷土重来?” 完颜璟望着眼下军队开拨时所掀起的滚滚沙尘如滚动的江河一向不断开动,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只要朕帐下的这些键儿们尚在,则大金不败,朕亦不败!日后朕必可再与宋国一决雌雄。” “他日陛下若再次征宋,臣亦愿再为陛下牵马执戈。”仆散揆下马跪道。 完颜璟大笑道:“好!若有此日,必以卿为先锋!” 说罢一鞭马股,奔驰而下,仆散揆亦翻身上马跟随。 而宋营方面,在韩侂胄和种慎的交代下,宋国的军士们无不擦亮了自己的战甲,洗刷干净自己的战马,然后列着整齐的队伍,抬头挺胸骄傲地立于金人的营前,目视着金兵无奈的撤离。金兵们每撤离一座城池,他们就随后进驻,并且在城头的血渍还没来得及擦除的情况下,就冒着寒冷的风雪在城头再次冉冉升起大宋的军旗。 呼啸的东北风吹来,宋旗在风中猎猎的飞扬,如宋人们开始沸腾的热血。 虽然这回签订的只是“和议”,但人们亦都明白:此时此刻,宋**民已经有效的粉碎了金国亡宋的企图,大宋的将士们用鲜血与牺牲向一直欺凌、蔑视宋国的金人证明了一件事:宋人不可侮! 从这个意义上说:大宋的确算是胜利了!金人最后不得不夹着尾巴灰溜溜的离开宋国的国土,尽管只是南迁之后的半壁江山,但他们还是艰险地守住了。 金兵虽凶,却并非不可战胜。宋人虽守礼奉仁,但对于窜进家园的狼也一样会拔剑相对。这场战争,对宋金两国都是一场洗礼。宋国遭受了巨大的战火伤痛,并且在此后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而金国也认识到了宋国的顽强不屈,此后再也不能对宋国保持以往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至宋显昭二年,金明昌二年,四月十五日,金兵完全撤离出宋国境内。三日后,跟随其后的宋军亦进驻最后一座宋国的寨堡,重进边关城池。 至此,历时十一个月零三天的宋国抵抗金国侵略的艰苦战争正式宣告结束。 可在胜利的喜悦背后,依然掩不住战争给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带来的巨大破坏和伤痛: 在这场战争中,宋**士中阵亡十一万二千余人,重伤十三万三千余人,被俘一万一千余人,失踪两万八千余人, 金**士中阵亡七万三千余人,重伤八万五千余人,被俘五千余人,失踪七千余人, 双方的军士们都为此一战争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伤亡代价。 此外,有近百万宋国的百姓被屠杀,另有二十多万人口被虏往金国。 曾被侵占的大小城池百余个,千万家庭的房屋被焚毁,被抢夺、损毁的财物不可计数。 狼烟散尽后,留下的唯有满目的疮痍和战场上累累的尸骨。 ※※※※※※※※※※※※※※※※ 宋显昭二年五月初一日,大宋皇帝赵措布嘉奖令,重赏三军,抚恤伤亡者,并对有功者进行#小说 论功嘉奖。其中: 在朝中的赵汝愚升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职,正式成为大宋朝百官之的宰相; 刘羽在帮赵措起草各项诏书和与金国的和议文书上文采斐然,受到赵措的嘉许,也升官一级,任正六品上的知制诰,继续供职翰林学士院; 户部因在战时筹措军需粮草有功,这次尤受重赏。侍郎王宝川终于一举晋升为户部尚书; 在王宝川的特意关照下,柳丛楠、方邵二人也都晋为正七品下位阶,分别任职土贡、保甲两科的书记; 而苏雨龙更是因为表现突出,被赵措传上殿来当面夸奖,并升任破格正六品上的户籍科主事; 地方上鲁如惠受封为淮南东路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上护军,位列正三品; 王矢受封为从四品上的诸卫将军,知扬州军州事; 而在军中,韩侂胄被封为诸金紫光禄大夫,知枢密院事,正二品上柱国,并封爵为开国济郡公,食邑八千户; 种慎则升为正三品的上护军大将军,遥领江阴军节度使,挂枢密直学士衔,任殿前司太尉、侍卫亲军殿前司都指挥使兼禁军上三军之捧日军指挥使职,并封爵为邵阳开国侯,食邑一千五百户; 高行升为正四品下的壮武将军,武骑军指挥使; 韩书贤升为正四品下的壮武将军,任宣武军指挥使;一个半月后又改任文职,升为正品上的诸通议大夫,给事中,敷文阁直学士,权临安府尹; 韩书俊则升为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任禁军虎翼禁军军左厢都指挥使职; 种依尚升一级为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升任捧日军左厢第一军副指挥使之职; 宋君鸿也升了一级为从六品上的振威校尉,升任捧日军左厢第一军的都虞侯正职; 他的部下李通升为正七品下的云骑副尉,任捧日军左厢第一军第三营的副指挥使之职; 李三狗升为从七品上的翊麾校尉,任捧日军左厢第一军第四营的副指挥使之职; 孙狗子也升为从九品上的陪戎校尉,任捧日军左厢第一军第三营第二都的军头之职; ※※※※※※※※※※※※※※※※ 待再过几日朝庭将从一些别的地方上抽调出的禁军和厢军派来接手这些眼前收复的州县的驻防任务,出征大军就将班师,各军各归其辖司所在地,捧日军等殿前司所属禁军也将返还临安京。 在接手的军队来之前,种慎便唯有一边对手下所辖军队进行简单的休整、分派各军做返回辖司地的准备,再就是派些军队巡视城内各街道和仓库,以免有不法之徒借机抢掠民财,扰乱治安而已。 总之,是没什么大事了。 因部队驻所离潞县不远,菊子娘不免生出几分思乡之情,宋君鸿便向种慎请了几天假陪家人就近归乡扫墓,因战事已毕,种慎倒也痛快的答应了。 五月六日,大宋潞县,城西郊。 宋君鸿陪着母亲和妹妹来到了宋大柱的墓前,进行祭扫。 当初因为是在战时,所以宋君鸿和史珍主仆为宋大柱建墓时只能因陋就简,草草安葬。此时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春天又至,坟头上竟是野草滋生,菊子娘看了越的悲凉。 宋君鸿有心想给父亲重亲修葺一下坟茔,可是潞县此前曾遭金兵血腥屠城,目下几成空城,县中除了少量驻军外难得见到人烟,想找人帮忙都找不着,就更别提无处购买些修坟的材料了。他只能叹息着和母亲、妹妹们一起,动手先将宋大柱坟头上的野草一一拔净,然后将从县里驻军中借来的一些肉菜、酒水摆上。 菊子娘一边摆,一边眼泪就啪嗒、啪嗒的掉个不停。嘴里念叨着:“孩子他爹啊,仗打完啦......孩子们也都还活着......我们回来看你啦!呜呜呜,我们回来看你啦!”到最后声音越说越小,竟是话语连在一起呜呜噜噜的叫人听不清楚,整个人趴在坟堆上号淘大哭起来。 宋君鸿拭掉脸上的泪水,跪在坟前倒上三杯水酒一一的奠洒了,心中默念:“爹,孩儿已长大了。今后儿必将像您一样支撑起咱们这个家来,照顾好娘和妹妹。” 然后接着妹妹石榴跪下叩了几个头。 这时一名士兵骑着快马奔来,到了坟前跃下,说道:“宋校尉,种太尉已经下令捧日军准备返京,令您务必于明日晚间内归营报道。” 宋君鸿点了点头,扶起仍在痛哭的母亲和妹妹,慢慢地向着家中走去。 冬去春来,万物已经复苏,可在战争中逝去的亲人如何还能再回来?国破家残,活着的人又该如何去走接下来的路? 宋君鸿不知道,他唯有带着一身的伤痕,紧紧握住亲人们的手,一步,又一步的,咬紧牙关向前走去。 同一日,金国占领地,济南。 岳英领着几名义军的将领,站在城效的一条大道上。他手里牵着两匹马,默默立地在这千年古道旁。 在他身前,立着史珍主仆二人。 一阵风过,史珍抬手捋了下被风吹散的一缕丝,笑道:“时侯已经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岳英退后两步,朝着史珍一个长揖大礼到地:“弟英再谢史小姐相救、相助之情。” 史珍把他扶了起来,却见他眼圈有些红,便笑道:“现在已经是一军之统帅,百姓们人人传颂的大英雄了。可莫要在部下们面前哭鼻子,让人笑话啊。” 岳英从部下手里接过了马缰绳,慢慢走上前去递给了史珍,道:“你此次南归,如果能再见到子烨兄,替我向他问个好。” 史珍脸上微红,轻轻地点了点头。 莲儿拉着史珍的袖子不舍的说:“史家姐姐,再待两日不好吗?” 史珍亲昵地捏了捏张莲儿的脸蛋,笑道:“放心,你们俩大婚的时侯,我一定再回来讨酒喝。” 这下岳英和张莲儿的脸一起都红烫了起来。 在一阵轻脆的笑声里,史珍愉快地和莲娘一起翻身上马,朝着故乡的方向开始扬鞭奔驰起来。 故乡,尽管还有千里之遥,但史珍远眺的目光中已经充满了喜悦。故乡是秀色江南,故乡是春草芳菲,故乡是梦里的期盼——那里还有人在等待自己,父亲、母亲、哥哥,还有那个......自己日夜都在思念的人。g 【……第七十二节 宝剑归鞘血尤腥(下) 】 第四卷卷末语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56shuku请记住我们的网址)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引自《诗经·国风·秦风·无衣》 每当我读起这《无衣》时,心里总是弥漫起一股肃杀之气,便忍不住开始想像那些两千多年前秦国的战士们如何一边提着武器踏上战场,一边在死神的面前高唱着这战歌。然后我就开始战栗!但同时又有一种热切的情怀在我体内慢慢蔓延。 如果你无法退却,那么便前进吧!如果你无法放弃,那么便去争取吧!如果你无法屈服,那么便去战斗吧! 一转眼,#小说 第四卷也写完了。 写这一卷时,我的心情是压抑的。 主人公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在平安生活中嬉笑怒骂、吟诗作词的逍遥书生了。时代已开始巨变,天地已作翻覆,不允许他再自在逍遥。 仿佛就在那么一个不经意间,人间已突然变做地狱。 前面曲涧六子们还在相聚欢笑,命酒沉醉,但远方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骤然间惊醒了多少沉沉睡梦人。 梦醒了,江山已碎,天地已非旧时温柔。换来的,是铁与血、泪与火的生活。 所以,在这一卷里,主角要经历一场对爱的生离:与他命中的女子匆匆相逢,而又不得不又匆匆地各奔南北; 主角还要经历很多对亲情的死别:他最推崇的启蒙恩师死了,他最敬爱的父亲死了,他过去少年时代的一切美好的人和事物大多都被摧毁了,而他此后的同伴战友们也依然有很多人在不断的倒下。 这是一场试炼。就如矿石要想变成镔铁就必须在火焰中痛苦的呻吟、翻滚。 在这里,泪水可以流淌的如浆如河,但这时侯命运不相信眼泪。 在这里,热血可以冷却也可以沸腾,全看个人是否甘于屈服于这残酷的命运。 我们的主角没有屈服,所以他放下了笔墨,摘掉了儒巾,拿起了沉重的刀剑,向着天地嘶吼:“我不屈服!” 是的,我不屈服! 所用我所重视的,我必将保护!所有伤我亲友的,我必将报复!所有想要践踏我生活的,都请放马过来吧,我——不——屈——服! 所以,在这一卷里,男主角完成了投笔从戎、由文向武的转变,也完成了从温情书生向铁血战士的转变。 我还是我,但我已经藏起了那份温柔,你今后能看到的只有我眼中坚强,和掌中刀剑的锋芒! 所以,我们的女主角再也不是个只拈花含笑的普通女儿家,她可以因承君一诺,纵马千里挥剑取人头!她可以为解民倒悬,龙潭虎穴只身会鬼狼;当缥缈的传说让她更加孤独,当森寒的剑锋让她更加冷艳时,她可曾忘记心底的那抹温柔?那里有江南的春光,可以再次孕育草长莺飞、百花如锦。 我们的男主角在本卷一直在不停的挥刀、挥刀、挥刀,他的生命变得麻木而冷硬,得到的,只有满身数不清的伤痕,和坚持着一直没有倒下的那份倔强。他在本卷中最后的一个剪影是孤坟、残阳、慢慢远行的背影。 撕开这个世界温柔的面纱,离开铁铸的摇蓝吧,我们的英雄们都已经开始成长。 他接受了金戈,跨上了铁马,向着残阳如血的未来开始奔驰。 咦,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跃! 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生活呢?我们的男女主角还能不能再次相逢,在沧桑巨变后再次向对方投去一抹眼中的温柔目光?那欲说还休的故事该如何展?时代的车轮已经开始呼啸的转动,他们的命运又将驶向何方?当孩子们已经开始渐渐成长为伟岸的英雄,他们在这本传奇的书中还将有什么作为? 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已开始。 接下来敬请观看小书《回头万里》之第五卷《东南大练兵》!g 【…… 】 第一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 一之上 大宋显昭二年,五月二十二日。(56shuku请记住我们的网址) 临安城中今天呈现出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尤其从外城最西北角的余杭门到宫城御街的长长街道上都张灯结彩,让人乍一看还以为是逢上了什么重要的节日。 其实翻开历法算一算便可知晓,今天其实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节庆典日,但余杭门附近依然从一早开始就聚集了大量的百姓。他们也不出城,实际上余杭门今天已经禁止普通商客行人们通行了。而赶过来的百姓们只是站在街道的两旁,每隔一小会儿便伸长了脖子向城门处打量张望。可他们还暂时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焦急地等在道路两旁,却并不舍得离开。 等到了辰时末分,这里的人已经越聚越多,把原本宽敞的街道给塞的分外拥挤。有些顽皮的孩子们便在人群中嬉笑打闹,钻来钻去,惹得他们的父母急的一个劲儿的叫喊,抓回来就朝着屁股揍上两下,然后又继续一起热切地等待着。 此外,城门附近还安排了大量礼部和教坊司派来的礼乐人员,一个个#小说 抚着乐器,随时准备着开始演奏。 而临安府尹和临安行在知兵司已经派出了大量的衙役和兵丁临街而列,防止着有些百姓跑到街道中央来。 不一会儿,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只见街道上正从南边走过来了一群人。走在最前头的几个人甚至出现几袭身穿着朱红色官袍的人,赫然是三品以上的朝庭大员。在他们身后,跟着身着绯红、青绿公服的官员更是有十好几位。 有眼尖的人已经开始指着街道中从南边走过来的几个人惊讶地嚷道:“看!走在前头的是不是枢密院副使兼校阅房领事刘唯敬刘大人?” 随即又有人喊道:“看,礼部左侍郎柳侯大人也来了。” 更有跟宫中人头熟的人指着跟在刘唯敬和柳侯身后跟来的一个宦官说道:“咦,那不是内侍省东头供奉官符天来的义子知礼司都知符卜吗?” 这下子人群越的骚动起来了。掌管军事的枢密院来人了,礼部也来人了,连宫内内侍省都来人了,而且来的人的职位都还不低,一些尚不明就里的人便开始猜测倒底是因了什么事能令他们三方面的人一起同行而来? 有些刚到临安城的外地客商也好奇地挤了过来凑热闹,一边不解的问道:“这是怎么啦?” “莫不是有新科状元要跨马游街?” “当然不是。前不久一直在打仗,今年的一切科举事宜都停止了,哪来的什么状元。” “或莫不是皇帝要出巡?” “那也没听说官府张榜啊!” ...... 就在他们的议论声中,余杭门城头一名一直在远眺遥视的都尉突然跑城下来,到得刘唯敬身前跪下大声禀道:“报几位大人,职下已经望到他们的旗号了,约一个时刻之后就会到达城下!” 刘唯敬喜道:“比预计的到来时间还要早上一个多时辰,那两位快随我前去迎接吧。” 说罢三人便一起往城门处走去,其中符卜依然刻意落后一步,跟在刘唯敬、柳侯两人身后亦步亦趋。有宋一代宦官们的权势远不如李唐或五代时强势,不仅皇帝刻意压制宦官的权力,连士大夫们也可以随时压制他们。所以他虽然算是皇帝的亲信之一,却不得不时刻表现出对刘唯敬、柳侯两人的谦卑姿态。 可刘唯敬走的急,竟干脆穿过城门到了城外去。 跟在他们身后走到城门口符卜不自禁的踌躇了一下然后立时停住了脚步。宫庭禁制,宦者如果没能领有对外的差使的时侯是只能待在皇城之内的,有敢擅自踏出临安外城门一步者,辄斩!纵地方九品小吏们亦可将之捕捉用刑! 柳侯现了符卜的异样,想了一下才明白符卜的顾虑,便笑道:“我等今日是奉皇命进行迎接,中贵人大可不必过虑。” 听到柳侯的话语,刘唯敬这时也才反映过来,他平时穿城过门只如闲庭信步,一时竟也忘了符卜作为阉人的特殊情况。 但他是从两榜进士出身,历经三朝而执掌枢密院高位,是个十分自傲的人,如何肯为了符卜一个宦官而自委屈折返,便并没有退回城内,只是笑道:“中贵人可随老夫出城,宫中如有质询,老夫和柳大人都可代为作证。” 符卜细想了下旨意中只是让自己和柳侯负责礼乐,却并无可以出城的字眼出现,几番顾虑下还是领着手下几名押班驻步在城门口,尴尬地笑道:“祖宗家法不可轻忽,我们纵侯在这里也是一样的”。 刘唯敬和柳侯也只好领着手下的官员们就城门外数步处站定了开始等侯。却并没有注意到符卜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向他们背后投来一抹又妒又恨的目光。 看到他们的迎接举动,人群立时又开始骚动起来,街道两旁的官兵只好急忙横起枪杆把想挤到前面来的百姓们又往后赶了赶。 刘唯敬、柳侯和符卜却并不理会百姓们的骚动,只是领着几名各自手下的官员们张目远远的眺望向远处的官道。 远处的官道上,渐渐地可以看到一些密麻麻地黑点排作长龙般蜿蜒,然后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终于见到一支正在急行军的军队正在慢慢地靠近。 他们在行军之时,竟扬起了一股不小的黄尘,很明显,这应是一支骑军! 方过的近一刻光景,他们就已经奔驰到了眼前的不远之处。 纵马奔在最前面的一名老将一挥手,几声号角起响起,这支疾驰而来的军队在离刘唯敬、柳侯和符卜等人一箭之地外立时停驻了下来。 紧急勒止战马造成了一大片战马“希溜溜”的嘶鸣声和巨大的扬尘。但这支军队却没有显现出什么慌乱之象来,而是迅有序的集合在了一起。 一阵风过,扬尘被慢慢的拂走落定,显现出一片整齐的骑军大阵,他们的身上似还有着战争留下的创伤,但脸上却充满了坚毅之色,用一种笃定而骄傲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皇城。大风吹起他们身后的战旗在空中猎猎作响,众人抬眼望去,上面绣着的飞云旭日图案也似分外的夺目。 他们回来了!g 【……第一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一之上) 】 第一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 一之下 宋代的官制中虽然照样保留了六部中的兵部这一重要部门,但全国的兵力调备管理却有更高一级的衙门可以管理,那就是枢密院。(56shuku请记住我)枢密院总掌天下兵权,与中书省分辖文武两道,可谓是责高权重。而刘唯敬作为枢密院副使,是枢密院中的第三号人员,仅次于知枢密院事江长峰和同样为枢密院副使的折可方。能让他出城亲迎的人,整个大宋朝可谓是寥寥无几。 可今天他却着官袍、引手下、备礼乐的出来了,因为他要迎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支英雄一般的部队。 大宋捧日军! 看到捧日军驰到眼前,刘唯敬哈哈笑道:“种太尉,某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种慎虽然同样位列殿前司太尉高职,但在总掌天下兵权的枢密院高官面前,却也不敢太托大,立时甩镫翻身下马,紧走几步行到的刘唯敬面前,然后双腿并磕马刺,昂横臂握拳在自己左边心口处的护胸镜上一击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说道:“种慎何敢当刘枢使亲迎?” 刘唯敬是以文臣掌兵权,所以并不能同样用军礼回应种慎,他上前一步把着种慎的胳脯说道:“你我数十年的老兄弟,何须如此客气。何况这次广思老弟替我大宋立下如此宣赫的战功,陛下下旨要重礼迎接你们还朝,我这老兄弟出城迎你一下难道还不应该吗?” “广思”是种慎的表字,刘唯敬这次出迎是行公务的性质,却以称呼表字以示亲近,足见其对种慎的拉拢之意。 种慎却是低头道声“岂敢”,又笑着与刘唯敬身后的柳侯行礼招呼过了。 刘唯敬朝种慎身后鸦雀无声驻马而列的众将士们看了一眼,指着他们笑道:“这便是我大宋英雄的捧日军吗?” 天下禁军尽归枢密院管辖,何况还是直接负责拱卫京城的上四军中的捧日军,刘唯敬岂会不识,这一问实是明知故问。 种慎回身笑道:“儿郎们见过刘枢使!”捧日军哄声答了一声诺,但也一齐行军礼高声唱道:“捧日军见过刘枢使!” 尽管都骑在马上,但捧日军将士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丝毫不见紊乱之色,一万五千多人一起齐声高喊,顿时声震寰宇、颇为雄壮。 刘唯敬兼着教阅房#小说 的差事,对于检阅士兵时的诸般情况早有见识,此时只是稍稍惊讶,但他身后的柳侯却已经骇的面色大变,张着嘴望着驻马列阵的捧日军呆了半晌,才挑起大拇指赞道:“果真雄壮之师也!” 刘唯敬走到捧日军的军阵前,大声道:“此次捧日军奉命出征,北抗金寇,屡战屡捷仗,不负上四军之名,亦不负陛下之望!故刘某特奉大宋皇帝陛下之诰,亲迎诸位英雄的将士们进城!” 柳侯往回一挥手,侍立于城内的诸礼乐班一起奏起乐来,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刘唯敬笑着往城内一引:“广思老弟,请!” 种慎也比了一下请,却也并不再上马,只是与刘唯敬、柳侯一起步行朝城内走去。走到城门下,现符卜也站在这里,停下脚步来笑道:“中贵人原来也在这里。” “哎呀呀,恭喜种太尉,贺喜种太尉。此次太尉与捧日军有大功于朝,官家龙心大悦,故特令教坊司为众有功将士们庆贺哩。”符卜脸上挂满了笑意,趋前几步拱拱手说。 “天恩浩荡,慎与诸将士们感沐圣泽。”种慎朝宫城的方向作了个揖,又对符仆说道:“还请中贵人与我们一起还朝吧。” 符卜这下脸上笑意更浓,谦让了一下,还是美滋滋地跟在种慎、刘唯敬和柳侯的身后又一同往回走去。 尽管在刘唯敬那里吃了点小气,但很快便在种慎这里得到了补偿。种慎的礼遇让符卜的心中终于有点飘飘然起来。 这便是大宋朝的一个特殊的地方:文强而武弱。在汉唐之时,武将们但凡有军功或军权在手,便总难免多少有跋扈之态。而自宋大祖杯酒释兵权之后,武将的权力和地位受到巨大的抑制,倒是文官士大夫们不断被拔高。是以有人称有宋一代是“帝王与士大夫共天下”。再加上宋代程朱理学的兴盛,使的宋代文人们的骨头和脾气都越的硬了起来。皇帝有错,文官们敢于抗命,士林中还会有一片的叫好声。但在武将之中,却鲜有生与皇帝对着干的事件。 即便是在宋室南迁之后因战火频起,武将地位略有提高,但仍是难以完全转变局面。所以昔日宋高宗调岳飞回临安时,岳飞明知是必死之局,身为一名手掌重兵征伐在外的人,却还是不得不乖乖地回临安行在接受朝庭的审判,这其中不仅是岳飞一人“精忠不二”的心态在作祟,更是因为长期以来大宋朝武将们形成的观念使然。 是故,作为士林名宿之一的刘唯敬敢于对皇帝身边的内侍宦官们不假辞色,而在军中素有威名、杀伐无情的种慎却对符卜客客气气,即便对方的官阶差了他很多,又是个阉人,种慎却如他的名字一样,不得不慎。 或许种慎能够身历三朝,并且长期把持皇帝亲军的“捧日军”军权,便是他在皇帝及其亲信面前的一个“慎”字之功。 捧日军是众北进抗金的诸军中返军驻地较晚的一支,其实中路军的韩侂胄早在五天前就已经率师返回,京中百姓们早已见过,但此番捧日军还师之时仍是引了大量临安行在百姓们的热情围观。他们一进城门,街道两旁的百姓们便开始欢呼了起来。 必竟,大宋朝在与金国的战争中长期处于劣势和在最后的签订协议时不得不饮恨于一种屈辱的状态,但这次宋金之战,宋国以被侵略的一方,却防守返击,把金国赶回了边界线之外,可以说是一扫四十多年来压在宋国人心头的阴霾,着实是让人扬眉吐气了一把。而真要是推敲起来,除开传奇故事般的天外女侠刺杀金国太子和岳飞英灵还魂重领旧部在北方抗金之外,正面战场的胜利,实则赖于右路军打开了局面。尤其是平江府大捷,打的惨烈无比,但也打出了转机,让大宋朝一改攻守之势,为战争最后的胜利争取到了宝贵的契机。右路战场上宋军将士们仗打的漂亮、打的振奋人心。 此时的种慎和其麾下捧日军,俨然已成为了大宋百姓们心目中的英雄,当他们返军临安的消息传出来后,百姓们便自地涌到城门处夹道欢迎。 当天,很多余杭城门处的百姓们嗓子都快喊哑了;当天,士子书生们挥写出来称颂捧日军的诗词数以千百计;当天,连捧日军的众将士们的心中都兴奋难抑,如饮甘醴。 捧日军长期驻扎京城,与京中百姓们自是亲熟,但以往人们看他们的目光中热切只是因为他们是“上四军”,而现在,他们可以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百姓们眼中的崇敬。 队列中种依尚指着兴奋的百姓们低声对宋君鸿低声叹道:“上报君恩,下安黎庶。敌寇驱尽日,锦衣还故乡。我辈沙场百战,或正为今日矣!” 宋君鸿也和其他的将士们一样脸膛通红,使劲在马背上挺直了身子,用力的点了点头。g 【……第一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一之下) 】 第二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 二 尽管足足跋涉了两个时辰,可宋君鸿还是咬着牙走进了城郊的一处小院子,进去后瞅着只有两间茅草房的老旧房子,皱了皱眉头。(56shuku请记住我们的网址) “客官,我这个小院子真的不错,屋舍干净,住着舒服,你看如何呢?”房屋主人赔着笑问道。 “太小了,不行!”宋君鸿摇了摇头走开了,继续走往下一家。 “老板,这里的位置已经很偏远了,租金上能否再便宜点儿?”宋君鸿赔着笑问道。 “已经最低了,不行!”这一家的房屋主人摇了摇头。 “爱要不要,有的是人要。”最后房屋主人牛气的吐出这句话后,仰着头走开了。 宋君鸿无奈的再次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再次走开了。 从大清早出门,瞅瞅天空中的日头现在已经开始偏西了,在外面足足奔波了一整天,愣是没能选中一座能中意的房子。 宋君鸿已经是名有军籍在身的中下级武官,吃住都可以在官营里解决,这房子倒不是为自己才选的,而是为了自己的的母亲和妹子。 前脚上宋君鸿随捧日军班师返京,后脚菊子娘、妹妹和华剩顿就也跟着出了。 经历了此前的那场宋金战乱,他们在潞县的家已经毁于战火,父亲宋大柱也含恨离世。这让宋君鸿与好不容易重逢的母亲和妹妹都分外的害怕分离,好像生怕一再分开就又是一场不知何时再聚的长别似的。 虽然朝廷进驻潞县的新知县已经表示要重新修葺受战火损毁的民居,像宋君鸿这样有官职在身又卫国有功的武将之家的修复工作县里自是会尽责尽力,但一来潞县曾惨遭金兵屠城,能来的及逃出的百姓十不及一,就算日后潞县重建,也只能靠从全国各地抽调、安置一批流民过来了,诺大一座县城,菊子娘在这里怕是再也找不出来几个熟人了。 何况宋君鸿还怕母亲和妹妹继续留在这里会勾起对父亲去世的伤心事,和她们一商量,索性让她们跟着自己一同进京居住,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可大宋军队行军严禁携带家人同行,何况还有母亲和妹妹这种女眷在。宋君鸿只好自己随着大军快马先行,雇了一辆马车,让华剩顿领着母亲和妹妹也同日向临安进。 当地的驻军校尉柳大华在宋君鸿回潞县为父亲扫墓时有了些交情,也特意选派了一个拾的兵士对其家人进行沿途护送。因为战乱刚结束,途中仍难免有溃兵和恶匪做乱,所以宋君鸿倒也没有拒绝柳大华的这一番美意。只是他们的行走度必竟比不上奔驰如风的骑军捧日军,所以宋君鸿比起家人们会提衣约半个月进的临安。 本以为后会有一些空闲时间来处理如何安置家人的事情,却没想到回到临安行在后,各种事情也是一大堆。先不说军营中每日的训操和轮勤,光是整理这场战争中的各种经验汇报文档就让他再也抽不出任何时间来。能进捧日军吃军粮的虽以世家之后和良家子弟们为主,识字率远比别的军队高,但也仍有大片的文盲存在,听说了宋君鸿曾考得过举人功名,不知有多少同僚和手下跑来央求宋君鸿帮着代写文书,最后种慎干脆也点名让宋君鸿帮着整理文书,这让宋君鸿苦不堪言,即便偶尔是有几个军中的假日也完全得不到休暇放松。 而此时,他的母亲、妹妹和华胜顿早已都进入临安城了。 没奈何,他只好和种慎告了半天的假,给护送家人的兵士们每人封了两吊钱的红包,又给柳大华写了一封致谢的信让他们给带回去。然后便把家人们临时都先安置在了苏雨农家中。 好在临安城中还有苏雨农一家在,苏雨农既是自己的少年同窗,又是自己的亲戚,所以母亲和妹妹暂住过去倒也不会觉得太为难。另外姑父郑小六、姑姑宋春柳以及他们的两个小女儿也自从去年战前赔着有孕在身的杏儿表姐来临安后,随后不久便爆了金国侵宋之战,他们就被苏雨农夫妇留在了临安城中,侥幸躲过了这场战火的荼毒。有他们在,便也能陪母亲和妹妹说说话,让日子不至于过的太无聊。 菊子娘一行到了苏雨农家后,与苏雨农一家抱头大哭。他们一家虽然身在临安行在中免于受战祸之苦,但必竟在潞县城中都有大量的亲属在,郑小六的三个兄弟姐妹、苏雨农的父母,还有众多的表亲、堂亲,几乎都在潞县的那场屠城中死于非命,一旦思及此处,宋、苏、郑三家人无不痛若锥心,泪如挥雨。 后来在家仆们的劝慰下,一屋子人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泣。杏儿脸上的泪水还没擦干,便又忙着指挥家仆们帮菊子娘一行安置住处、接风洗尘。 有宋一代,对官员们的薪俸和各类的官帖向来给的丰厚。苏雨农提到了六品后,手头的财资渐渐宽裕,又有着刘羽、王玉田等人的资助,便又多雇请了两个佣人。只是住所没换,他们的院子是当初王宝川赠住的,地角好、干净又宽敞,杏儿很是喜欢。 一转眼,菊子娘一行住进去也有近一个月了。虽说苏雨农家地方宽敞,有多出的房间给母亲和妹妹住。但就算是亲戚也不好意思总是在别人家蹭吃蹭住。何况宋君鸿自己如今大小也是一个朝庭命官了,这次大战中捧日军屡立战功,朝庭下赏钱来,再加上自己的薪俸,宋君鸿便寻思着给家人们找处房院来住。 可他没有想到,以他现在手里的余钱,本来在潞县买上两三座宅院都足够了,现在在临安城里却是想买一座还看的过去的院子都很困难。 宋室虽然一直对国民们宣称只须汴梁才是大宋真正和唯一的国家都,而临安只是在宋室南后的临时“行在”,但宋室南迁已经有四十余年的光景了,且眼看着最起码十年之内能光复东京汴梁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所以宋国的国民们在心里已经完全把临安当作大宋朝一个新的正式都了,除了官方文书外,人们在口头上有时也都大量会有如“临安京”之类的称呼使用。再加上这里本就繁华荣盛,作为大宋南迁后的国都,人口聚集更加稠密、经济展也更加迅。在这里,物价消费都要是别的地方的好几倍。想买、租房屋更是不易,简直已经到了寸土寸金的地步。 而宋君鸿一家是穷苦出身,就算是致富当官家也不过是近来短短两三年间的事而已,本也不是非需要什么高屋豪宅不能居住。所以宋君鸿已经根本不敢去考虑像苏雨农住的那样的又大地角又好的大院子,只求能有个够用的就成。但这也不容易寻找。 一来现在加上自己家中已有四口人,母亲要一间房,妹妹石榴已经马上要年满十四了,也该有自己的一间房了,华剩顿是个男人,自不能与母亲和妹妹同住,也要有一间房。此外,按大宋军规,有品级了的武官在除去每十天一次的轮值时间外,其他时间在下操后晚上也可以回家夜宿。现在离母亲妹妹们近了,就算是继续留宿军营中也要经常回家探望,所以最好也要有一间屋子。加起来,这就是光居室就至少要四间了。本来做为一个当时中产之家规模的屋院,也能满足宋君鸿的要求,可他还想尽可能的离母亲妹妹们近点,所以要么是屋院过小,要么是地方太远,要么是价钱已经过了宋君鸿的承受能力,总之,挑挑选选了一整天,看了八、九座宅院,却还是一个谈拢的也没有。 “哎,中国人什么时侯才能不为房子愁啊!”宋君鸿仰天长叹了一声。眼看着已经傍晚了,虽然名单上还有几处院子,但到达了后天也差不多全黑了,完全没法选看,看来只有先回去了。 他解下栓马柱上的马缰绳,翻身上马朝着苏雨农家而去。 到了苏家后,他先去菊子娘屋里看望了下母亲。 “娘,这是您爱吃的梅果儿,您尝尝。”这是宋君鸿回来时特意去了下南市买回来。 菊子娘笑着吃了两颗后,就把它递给了身边的石榴。笑着让宋君鸿在屋里的鼓凳上坐下,才又问道:“看的怎么样了?” 宋君鸿无奈的摇了摇头:“再过五天就是军中的沐假,到时我再出去转转看。” “我看你就哪儿也不要去了。让舅妈和表妹长住在我这儿不好吗?”话声间杏儿挑着门帘进来了。她对宋君鸿出去看房的事情显得有些不满,进来先拍打了下宋君鸿道:“我们这儿又不是没有地方,舅妈和表妹住进来后,只管好吃好喝的住着,又不收你房钱。也正好也可以和我爹娘还有云儿做个伴儿,难道有什么不好吗?” “表姐,必竟老住在你家也不合适。”宋君鸿站起来说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咱们本就是亲戚,非是外人论比。不管是雨农还是我爹娘也都巴望着能和你们住一起,你却非要往外搬,却不是冷了亲戚间的感情,还让外人们说咱们不讲情谊的闲话吗?”杏儿是个直性子,说话从来不喜欢拐弯,两姐弟感情也好,她也像仍是当年小时侯一样的大声地训斥眼前这名已经贵为朝庭六品官员的年青统兵将领。 宋君鸿也是唯唯诺诺,赔着笑说道:“不是这个意思,表姐多心了。只是你这宅子是在城东这繁华处,而我的军营却在城西驻守,每次来都看望母亲需要好处的时间,所以才寻思着能换个近便点儿#小说 的地方。”。 “你的马是干什么的?”杏儿一撇嘴,根本不接受宋君鸿的理由:“再远也在一座城里,你骑马多骑一小会儿不就到了吗?” 宋君鸿在这位从小对自己又是爱护又是欺压的表姐面前还真是一点儿火气都没有,只好干笑着不说话。 杏儿还是不解气,上来又抽了宋君鸿肩膀一下,才又说道:“走,咱们先吃饭去,吃完再修理你。”g 【……第二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二) 】 第三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 三 又是一天的黄昏来临,日已西倾,把天旁的晚霞都映出一片通红。 远远的有个声音在高声的喝道:“壹——轮——红——日——东——方——涌!” 声调拖的又久又长,像有关西大汉持着铁板敞着胸怀喝书般的雄劲而有力。 随后便有一大群男子的声音哄然齐声唱应道:“约我儿郎捧!” 之前那个领唱的声音又高声唱道:“炎——黄——贵——胄——天——神——种!” 随后众人又齐声应道:“今有亿万众!” 随着这些一应一和的歌声越来越清晰,远远的从临安城西的古道上奔来一支军队。奔在最新面的,赫然便是宋君鸿。 他一马当先的奔到了捧日军营的辕门前,又大声吼道:“承——恩——披——甲——向——四——野!” 这时他身后的将士们也一起大声吼道:“勇!勇!勇!” 这三声单字叠音的喊声在上千名精壮的男子口中一发出来,一声高似一声,如惊涛追涌,直拍岩岸。声音甚是惊人,连立在辕门外的苏雨农脸上也微露出一丝震憾之色,但随即便又恢复了其翩翩佳公子的风度。 宋君鸿也发现了立在辕门口的苏雨农,心中顿时奇怪。宋君鸿回京也有阵日子了,可这是苏雨农头回来军营找他,思及母妹皆还借宿在其家中,略是一惊:暗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但仔细一看苏雨农脸上并无什么焦急惊惶之色,看到自己的目光投来,还微笑着向自己颌了颌首,心下便也略略释然。 虽有心向苏雨农询问,但身后还跟着大批的士兵,出操未毕,也不敢露出轻懈之态。便也先是向苏雨农点了下头,立在辕门口大声的吼道:“全军整队回营!” 他身后的士兵们闻令也开始慢慢调整奔跑的脚步,改为步行,列作整齐的队伍默默的依次回营。 到了营中后,在宋君鸿的一声令下,士兵们才胡拉拉的开始解下身后背着的一大批物品:衣甲、干粮、水囊、箭袋,还有一支长长的骑兵大枪。 这些物品,往地上一放,立时发出“彭”的一声闷响,显然是重量颇为不轻。 仔细看去:包括宋君鸿在内的所有将士们,全都一脸的疲态,如雨一般的热汗从头顶一直流淌到裤腿子上,身上的军衣早已被浸的湿透。原来他们刚刚进行跑步操练回来。 即便他们是大宋朝少有的纯马军部队,但在种慎的要求下,各厢各军的捧日军士们仍要每五天就轮着进行一次绕临安城长距离跑操练习。 而且是要背负的大量的军资物品绕临安城一整圈的跑操。“负重行军”这一体能练并非是后世军种们才有的方法,早在中国的春秋之时,就有诸侯国的大将们将之作为士兵的常备训练项目之一。《荀子·议兵》中记载:“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服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冠(革由)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宅。”而依此法训练出来的,便是春秋时著名的超强军种“魏武卒”!他们是魏国秘密训练的奇兵,可全副武装日行百里依然保持着强大的战斗力。种慎素慕“魏武卒”强兵悍将之威名,所以在对捧日军的训练上完全以之为参考,从不放松。 往往是当别的驻京禁军还在蒙头睡觉的时侯,捧日军的“负重行军”练习就开始了,时间久了,他们绕城奔跑时的号子声俨然已经变成了临安一景。 宋君鸿直待下达了“歇操”的口令后,这才轻了一口气。也顾不得回去换身干爽的衣裳,就急忙几步再次走到辕门外,冲苏雨农一拱手道:“润卿兄,久侯了。” 苏雨农虽然穿着官服,但他是个文职,所以没有手令根本不能踏入军营半步,只能这么一直在外面等侯着,直到此时才能捞着和宋君鸿说上话。所以宋君鸿心里仍存疑惑,他也不客套直接就问道:“姐夫此来,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 “家中并无什么事。”苏雨农笑着摇了摇头:“只是今天衙门里轻闲,我就和王尚书告了个假提前了半个时辰下差。本想来军营里找你聊聊天的,却没想到守门的士卒们说你领队出去跑操了,竞到此时才回来。” 听到亲人们没什么事情,宋君鸿暗自轻了口气。“弟实不知兄来,罪过也!” 苏雨农哈哈大笑:“有什么打紧的。我亦久闻捧日军壮名,今日才得在军营外一窥管豹,明天去了衙门中可也有得吹嘘的资本了。” 宋君鸿抹了下额上还在哗哗往下流淌的热汗笑道:“既如见,还是有劳姐夫再稍等片刻,我速回营中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再来陪姐夫说话。” 说罢,就招手唤过一名士兵让其为苏雨农端来一大碗酸梅汤解暑,那名士兵还没转身,孙狗子已经机灵的应声拎着一大桶汤水过来了。宋君鸿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便自己先回营换衣去了。 不一会儿,他重新擦干了身上的热汗,换上一份干净的中衣,外面重新罩上侍从兵已经帮着拭干了的铁甲,在营里画了勤,便快步奔了出来。 此时,苏雨农正抱着一大碗的酸梅汤吸溜的起劲。用余光瞥见宋君鸿出来,忙先摆了摆手,待把碗中的汤水都喝完,才眯着眼睛惬意的道:“好汤水,想来用的汤料也是极佳的。” 宋君鸿点头:“确是上品,这临安城中,似除了宫中的外,就属我们捧日军的最好了。” 苏雨农笑道:“我们户部号称天下总钱柜,可在这最好的物资还是先冲着你们捧日军供给。自宋金一战后,你们捧日军可真是夺天下之宠了。” 孙狗子因为总是跟在宋君鸿身边转悠,这阵子也早跟苏雨农混的熟谂,这时便得意的插嘴道:“苏大人,可不是小的我在您老面前摆功,我们这待遇也是跟着大人在前线一刀一枪拿命拼回来了。您们户部的老爷们只需批批文打打算盘,轻松就能捞到大批油水,这点酸梅汤的小东西就别跟我们这些苦哈哈的军汉们比了。” 苏雨农笑着抬腿就去踢他,啐道:“好个没良心的狗东西,没我们户部来帮你们供粮供钱,你们再有本事又能打得甚么仗?信不信我下回先扣你们一个月饷钱再说?” 孙狗子笑嘻嘻的一闪身就给轻巧地躲开了,扮个鬼脸回道:“您要敢扣我们军饷,就算兄弟们肯依,怕是我们家大人也不会依你。官司到时告到尊府里去,当心苏夫人让您连床都摸不着上。” “滚!”这回是宋君鸿和苏雨农一齐抬腿踢了过去,孙狗子再也无法躲,立时摔了个马趴。 “再胡说八道当心拿鞭子抽你!这些浑话也是你能说的吗?”宋君鸿上前又踢了一下他的屁股:“还不快给我滚回去冲个热水澡,把你身上的臭汗连着这张臭嘴一起洗洗!” 孙狗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自己的屁股,半真半假的“哎哟、哎哟”的叫着,夸张的摆出一副“重伤”的姿态,见宋君鸿做势又要踹他,忙哈哈大笑着跑远了。 “几天没管教,这帮小子们越发的没规矩了,姐夫莫怪。”宋君鸿尴尬地笑道。 “将兵一心,这是好迹象啊!”苏雨农笑道:“子烨对于治兵已经越来越娴熟了。” 宋君鸿笑着摆了摆手:“差的远,我现在也是需要每天不断的和军中的那些老将领们学习。” 说到这里,宋君鸿肚子里本有一大堆的故事可谈,全是他这几个月来的领兵心得。但必竟这些武略上的事,与苏雨农这个文官却也并没多大关联,不好意思太絮叨。便转了话题问道:“姐夫,军中的公事暂且不谈,家中也既无要事,要么大可等弟后天休沐时回到尊府上再闲叙也不迟,何以会来我军营之中相侯?” 苏雨农问道:“虽无公务,倒是有件正事要谈。我且问你,你的新居所找的怎么样了?” 宋君鸿无奈的摇了摇头:“临安虽大,一屋难求哇!” 苏雨农道:“我倒是想起有个朋友在你们捧日军驻地附近有座宅子,前阵子也透露出有想转手的意图哩。” “真的?”宋君鸿喜出望外。 “当然是真的。我昨天还特意又找他问过,已经确定了。待你何时有空,我们可以去看看宅子是否能中意。” “后天就是休沐期,军营中渐渐地也没什么紧要事了。到时应该可以准假。”宋君鸿想了想说道,但随即又问:“但不知能作价几何?” 苏雨农哈哈大笑起来:“对方是常来户部找我办事的一个富商,所以只要你看中意了,价钱倒是好说。” “不过——”苏雨农拉了下宋君鸿的袖子说道:“你可不能对你姐提及此事。你也知道,她一直希望咱们两家人能永远的住在一起的,若是知道了是我在帮你介绍房主,怕是不肯与我干休的。所以这事我才只好瞒着她,来你军营中跟你说。” 宋君鸿点了点头。与苏雨农又闲聊了一会儿,对方拱了拱手,招呼仆厮们把自己的软毡小轿抬了过来,又跟宋君鸿讨要了一大木盆杨梅果子便回府去了。 第四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 四 日子一转眼便到了休沐日。(请记住我56shuku)大宋朝的休沐日每月两次,月中一次,月末一次,月中两天,月末三天,专为朝庭官员们能得以休息和处理私事之用。宋君鸿换了一身普通的青色盘领常服,戴上一顶软脚的幞头,只是把那柄自从军后就再没离过身的战剑仔细的拭过了,挎在腰畔的革带上,便出得营来,催马向苏雨农的院子中奔去。 在向母亲告了声安后,又在苏府的前堂陪着郑杏儿吃了两碗茶,苏雨农进来使了个眼色,宋君鸿立即会意,便寻了个借口与其一同退了出来。 “子烨且随我来,今天这个保管教你满意。”苏雨农笑了下,便一俯身钻进了停在院门口的银丝绣花绒布蒙罩、朱漆檀木搭架、内置软毡的崭新轿子中。 苏雨农本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容姿俊秀,举止优雅,也向来以风流多姿自许。本想跟学习骑马,不成想几天下来股部被磨的生疼,这才知道骑马这种在外人眼中看起来很拉风的事实则并不是多么的惬意。所以虽然很快就跟宋君鸿这位骑兵大将处学会了骑控的技巧,却始终仍还是愿意安稳坐着轿子出行。 有时苏雨农心下也在暗暗自问:如何现在自己竟已经变得如此贪图安逸?苏雨农心中未尝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临安城的繁华让自己流连难舍,身为户部官员的各种物质生活上的优越也让自己极为享受,现在的苏雨农,怕是已经完全不能回去以前在潞县时那种清贫耐苦的生活了。 隔着轿帘,他望见宋君鸿身手矫健的翻身就跃到了马上,他暗自叹息了一声。 两人行进了一阵子,终于到了苏雨农说的那个地方。 宋君鸿下得马来,把缰绳在院前的栓马柱上的铁环上一系,回身看时苏雨农也从轿子中慢慢走了下来。 “如何?”苏雨农得意的指着眼前的院子问道。 宋君鸿惊诧的望了一眼,其实这个院子其实他以前就注意过,但因见其中似有人居住,并不在他搜集来的出售名单上,所以从没认真去查看。此时即然可供选择,便打算去看个仔细,当下并不急着进院,而是先踱近了院子,从外面仔细打量了一下。 院门口的门楼上虽是雕花描兽的建的精巧,但却只有一层,也没有飞檐,这说明它的原主人应该并不是一个做官的人,而多半应是位有钱的富户。 从院墙上的架砖和抹灰上判断,这院子虽然并不算新,但也说不上什么老旧,估计也就是建了十年左右的院子。瓦全门健,虽说不上华丽,但对宋君鸿这种只想居家过日子的人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回过身来,宋君鸿冲苏雨农点了点头。 苏雨农又说道:“走,进院中再看看去!” 此时院中的主人早已闻讯侯在门口,见苏雨农与宋君鸿契谈完抬步要往院中走,立刻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冲着苏雨农连连拱手:“唉呀呀,我的苏大人,您来啦。” 苏雨农冲身边的宋君鸿一指:“这是宋校尉,也是我的内弟。” 院主人立刻又冲宋君鸿跪下拜了一下:“原来也是位大人,小老儿刚才多有怠慢,这厢里赔礼了。” “老员外勿需客气。”宋君鸿见他已经是五十左右的老人了,极忙将之扶起还了一个揖礼,温声说道:“此番到贵院处多有叨扰,还望老员外海涵。” “不敢当,不敢当。”院主人忙做揖。精明的眼睛却已经在宋君鸿身上扫了两圈,心下也禁不住地把宋君鸿和苏雨农做了下比较。 苏雨农举止优雅,但骨子里那种官威仍是不由自主的透了出来。而眼前这位校尉大人,却是举止随和,穿的也随意朴素,浑像个普通的年青后生般。因苏雨农在刚才的介绍中也没具体说明他的官职和勋衔,看着年纪也轻,想来多半只是个八、九品的小校尉罢了。 但这院主人行商大半辈子,喜怒不露于色早已是本能,脸上照样挂着和气的笑容,伸手把苏雨农和宋君鸿引#小说 进了院中。 宋君鸿进院后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院子分为前、中、后三进,每进都有屋舍六、七间,分别可待客、安置下人和让内眷居住,在第三进中,还划出了一个小小的后花园,地方虽是不大,但却也有些精巧了。 这个院子虽比不上苏雨农现在居住的华丽,但也已经远远出自己的预期要求了。再加上这里的地脚位置也合适,不免开始有些动心了。只是估算了下价格,又难免有些担心。这种在临安的大点的院子怕不是自己一个刚当官一两年的人能负责的起的。便不好意思的冲院主人拱了拱手:“老员外,不知您这院子可做价几何?款项可否......可否分做几期付清?” “小宅做价为七百贯,不知大人看可否?”院主人笑呵呵的回答。 七百贯?宋君鸿心里微吃了一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种院子,在临安的行情,市值至少应该在千贯左右了。七百贯,的确算是一个很诱人的价格。 “真的是七百贯。”院主人商人本能很惯于察颜观色,立时便看出了宋君鸿眼中的疑惑,解释道:“小老儿是在临安与成都间做官府生意的,多有劳烦苏大人之处。上回苏大人略抬尊腕,小老儿的商号便获利数千贯,这次理应投桃报李。”说罢冲苏雨农谄媚的笑了笑。 心下开始了然的宋君鸿顿时禁不住的有些感慨:他这阵子在临安城中几乎都跑断了腿,也没能帮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寻到一处满意的栖身之所。但苏雨农身居户部这一最大的油水机构,本来要办什么事不用自己张口就有很多人抢着替他办,再加上其又是一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来临安也不过短短两年,便已是城中三教九流都是朋友。所以他一出手,便立刻把事情解决了一大半。 可算前两日孙狗子还在苏雨农面前瞎显摆什么捧日军的战功待遇,却孰不知苏雨农只需把“户部官员”这一身份往外一摆,就有不知多少人抢着上前结纳。自己这些苦军汉们拿命换出来的这点军功和虚名,在商人市贾们眼中根本就一文不值。 打仗时,人人都希望有军士们出来帮自己保护家人、财产,但只要仗一打完,人们很快就又会把军士们忘到一边去了。世情如此,无可奈何。 只有文官衙门里蘸满了油水的行政权力,才是人们实实刻刻都需要的。 唉,真是没的比啊! 尽管这个价格的确很优惠,但宋君鸿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来说道:“谢谢老员外的美意,只是在下怕这笔生意并无法成交了。” “大人觉得这个价格不中意?”院主人以为宋君鸿还是想要砍价,又瞄了眼苏雨农看不出来喜怒的脸,一咬牙,说道:“小老儿愿再落价一百贯。” 却不想宋君鸿还是惋惜地摇了摇头。 直到这时苏雨农这才放下手里的茶盏,向宋君鸿问道:“子烨,你价格的确已是很优惠了。” 宋君鸿把苏雨农拉到一边:“姐夫——”他盯着苏雨农的眼又郑重地看了一下,低声但却语气严肃地说:“润卿兄!你我同乡一师,一起读书比肩长大,诚知这功名来之不易!若是与这院主人以这种价格成交,怕是会授人以柄,与你清誉不利。” 苏雨农笑了起来:“子烨放心。圣人教诲,我没有忘。君子洁身以自好,我也没有忘。但现实生活中必竟要灵活应对,否则怕是要被活活饿死了。就算院主人以市值半价出售,那也算是正常的交易行为。卖方明码标价,你又不是没有付钱,怕得什么。” 院主人此时也猜到了原因,跟着笑了起来:“这位小大人真是可爱。岂不闻‘水至清则无鱼’?此桩买卖,你情我愿,并无一条干涉大宋律法,实是两厢便利之事。” “子烨你久在种慎军中,故才不通世务。须知这种事情,在官场、商场上都是再常见也不过的了。只要不违反律法、官箴,即是正当之事,没人会去过问的。”苏雨农又向宋君鸿劝道:“子烨,你看下这院子的构建、这地角,怕是轻易再难寻出第二家来,你若不要,将来怕是要后悔的。” 宋君鸿心下几番挣扎,他两世为人,这人情事故如何不懂,但也不忍心陷苏雨农于清誉有损。终于向院主人揖手道:“好,那这院子我可以买下来。只是有两个请求还需老员外准许方可。一是按市价来进行交易;二是请准在下分期支付,十年内偿清。可否?” 院主人瞪大了眼睛,像看个傻子似的看了宋君鸿半晌。又望向苏雨农,苏雨农知道宋君鸿的秉性,便苦笑着点了点头:“那便这样处理吧。” 出的院来,苏雨农兀自在摇头。宋君鸿说道:“此事唯如此处理我才可以接受。姐夫无需再多劝。” 苏雨农神情古怪的瞅了宋君鸿一眼,指着他哈哈大笑道:“今日才知,子烨确是比我想的还要老实胆小一些。” 宋君鸿翻身上马,叹了口气,说道:“姐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并非是食古不化。” 苏雨农歪着脑袋有瞅向宋君鸿,却听宋君鸿在马上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咱们的授业恩师郑危舟,童时之教诲犹在耳畔啊!” 听到宋君鸿提起郑知庆来,苏雨农脸上这才慢慢收起了讥讽的笑意,脸色变的凝重起来,半晌才叹了口气,说道:“走吧。”g 【……第四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四) 】 第五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 五 回来的路上,宋君鸿顺便为石榴妹子买了些她最好吃的麦芽糖。(请记住我们的网址56shuku)回到苏府后,把糖塞到她的手中,叮嘱道:“一下不准吃太多,吃完后记得要拿盐水多漱漱口,要不当心牙里长虫儿。” 妹子吓得捂了下嘴,她现在已经是个十三四岁的大女孩儿了,但对吃糖这事儿仍是爱不释口。以前家中清贫时,一年仅能捞着吃一两回,近两年家里光景好了,便总是央父母或哥哥帮她买来吃。尽量宋君鸿一再提醒她糖吃多了容易坏牙的事儿,可她瞅瞅手里的麦芽糖,最终还是没有拗过这份“甜蜜”的诱惑,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就抱着糖跑到后院去了。 宋君鸿望着妹妹又蹦又跳跑远了的身影,满足的笑了笑。现在家人们生活上的安康与舒适,已经是他最关心的事情了。他把马缰绳交给苏府的下人们牵走,自己进府后直接穿过前院来到后宅,到了菊子娘的屋外轻轻叩了叩门:“娘,石头回来了。” 菊子娘闻声上来把门打开,瞅着他额上微微沁出的细密汗珠,拿手帕拭了拭,边轻声地说道:“莫不是又跑出去看房子了吧?” 知子莫若母,儿子的心思和举动菊子娘又怎会猜不到呢?宋君鸿也不隐瞒,便扶着母亲慢慢走回屋里,一边小声的把今天看到屋子的情形和母亲汇报了下。 菊子娘轻轻点了下头:“这样也好。虽说你姑母、姑父和表姐一家对咱们都挺热情的,但必竟咱们也不好意思长期的寄身人家篱下。再说啦,你现在大小也是个将军,不能让别人每次找你时都跑到你表姐家来。” 宋君鸿扶着母亲坐下,拍拍她已经布满茧子的老手道:“娘,我还只是个校尉,离将军还差着三级勋阶呢。” 菊子娘却得意的道:“都一样,都一样的。” 校尉和将军当然不一样,可菊子娘是一个不识字的猎户家婆娘出身,虽然心思温婉聪慧,但对朝庭官阶那一档子事儿从来就没搞明白过。她现在只知道儿子是个手下有上千兵卒的军官儿,所以总是想当然的认为是当了“将军”。 宋君鸿知道一句两句话也和母亲分说不清楚,便笑了笑,又把价格的事儿和母亲也说了下。菊子娘点了点头:“你做的对!咱老宋家从没做过亏心的事儿,男人读书时都学过大道理,可有多少人一当上官儿就都变成了贪官儿?还不是在一些小事儿上开始就没能把持的住吗?说到底,娘只希望你能做个像包青天一样的好官儿,而不是贪官儿。” 对于中国的普通老百姓们来说,他们的要求几千年来都一直很朴素,有时简单到当官的能做清官,不欺压百姓,就是个让人挑大拇指好官儿。 宋君鸿点了点头。他能不能做个能吏不好说,但最起码不去做对不住良心的事儿,自问这种风格还是能把握住的。 说罢,她站起身来走到屋里的一个柜子前,从里面端出一个小匣子捧到了桌几上,打开了,里面是一张钱柜的存票和一些散碎银子、铜钱。宋君鸿从军当官一年多,吃喝大多数都在军营中解决了,只是偶尔给亲人买点东西,平常开销并不大。他也没有成个家,所以把所有的俸禄、赏钱都交给了母亲保管。 菊子娘把这些存银和存票倒出来摊在桌子上清点了一遍,然后对儿子说:“咱们现在的积#小说 蓄合计着共可折算出来一百六十七贯七百文。” 一百六十多贯,这要是搁在以往几年,绝对是宋君鸿一家做着梦都会笑醒了的天文数字,可现在这点钱在临安这个天下第一繁华的巨城里想买个像样的院子根本不够。母子两个人的眉头都禁不住的锁了起来。 “要不等娘回头再和你姑夫姑妈、表姐他们商量下吧,看能不能筹借点儿。”菊子娘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安慰着儿子。 宋君鸿也笑了笑,但他心里明白。郑小六夫妇俩并没多少积蓄,苏雨农和自己一样只是个六品官儿,虽说户部的油水可能丰厚点儿,但除非他敢放开了去贪,否则怎么也不可能一两年内就整出数百贯的丰厚家产来的。 果不其然,到了下午时,苏雨农和着岳父郑小门便拿了七十贯过来,谦意的说:“对不起子烨了,手头上一时的活钱还不多。” 宋君鸿点了点头,抱手致谢。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姑父和苏雨农一家的确已经尽力了。苏雨农是个好面子讲排场的人,别的不说,他光这一年来新雇请的佣人就有五位,何况要负担着这么一大家子人的吃穿用度需要一笔不小的数目,再加上他平常在外面交游又广,各种宴请酒会不断。所以这七十贯钱的确应该已经算是苏雨农能拿的出的极限了。 两厢加起来,有二百四十多贯了,但还要扣除一些做为母亲、妹妹平常生活的开销,能拿去支付的,算来算去大约只是和房主商量好价格的两成而已。 “没关系,好在此前我已经和房主人说好了可以分十年支付的,余下的款项,实在不成今后几年再慢慢地偿还就是。”宋君鸿笑着宽慰大家道。 “唉,要是能多付点儿就好喽。这分期偿付必竟还是要多付些利息的。”菊子娘还是力感惋惜地说。 “子烨,你的那些朋友们不是也有些在京城的吗?何不也去借下试试?”郑小六提醒了一下。 “下午我就去再找下刘羽、柳丛楠和方邵试试。”宋君鸿也点了点头。看来接下来只能再求助于几位同窗好友们了。可惜此时他们中间最有钱的王玉田却还滞留在书院中继续读书,否则就应该能帮上大忙了。 “还有你的那些军中的同僚、手下们呢,怎么不考虑?”苏雨农提醒道:“要是加上他们,会筹到更多钱吧。” “不!我考虑过了。”宋君鸿缓缓摇了摇头:“尽量先不要从军中借钱。” “这却是为了什么?”苏雨农感到有点奇怪地问:“堂堂的从六品上的振威校尉,军都虞侯——你现在好歹也是一位中级军官了,手下将官、士卒上千人,就算他们每人只帮你凑半吊钱,你这房款也可以轻轻松松的来一笔都交清喽。” “钱是好借,人情却是怎么还?”宋君鸿转脸冲着苏雨农道:“是,我只要把买房缺钱的话儿在军中传出去,一定会有些同僚、下属会同意借钱给我的。甚至有些心思活泛的下属不等我张口,就会自己巴巴的跑来给我送钱。可这天下哪有白吃的果子?拿了人家的手短,以后治军统兵起来就会束手束脚了。” 宋君鸿端起桌上的茶汤慢慢泯了一口,说道:“所以从军中一文钱也不借!不仅手下的那些普通士官们不能去和他们借,就连和我交情素好的种依尚、李通、李三狗和孙狗子他们几个也绝不能张这个口。” “别的人或许要谨慎些,但李通他们既都是你亲信之人,还能逼迫你什么不成。”苏雨农微晒道:“子烨,你也着实过于小心了些。” “姐夫,我们军中和你们文官系统大不一样。”宋君鸿解释道:“你们更重人情交际一些,但在军中,人情有时反而是最要不得的!” 苏雨农并不答话,只是含笑望着宋君鸿,看似很仔细的在听宋君鸿说话,但熟悉他的宋君鸿还是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太以为然的神色。也难怪,苏雨农很擅长处交际、拉人情,并且通过拉来的人情的确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军官也是官,在官场上还能离的了人情事故? 宋君鸿只好又进一步提醒他道:“姐夫,你以为我们种太尉治军如何?” “当然很好啊!种太尉堪称将军虎种,他治下的捧日军在大宋也可说是数一数二的强军了吧?”苏雨农虽是文员,却也完全同意这大宋朝目下的公认之言。远的不说,光是去年宋金之战时那场著名的平江府之战,换成别的禁军早跨了,可捧日军不仅孤军坚守数月,且最后能打出一个防守反击来,这不是光靠计谋或运气就能做到的,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这支军队自身的战斗素质。 “那姐夫可曾想过,大宋朝各类禁、厢军有两、三百多支,何以捧日军能木秀于林、独冠群雄?”宋君鸿再问道。 “种太尉将门之后,威名素著;又治军数十载,经验还丰富;再加上捧日军中士卒多选自忠烈或良民之家,报国之心尤切;更何况身为大宋朝的上四军之一,捧日军能得到的武具装备也向来均是最好的......”苏雨农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理由的说道。 “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却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宋君鸿挥手打断苏雨农的罗列,捧日军优点优势很多,说上一个时辰也未必说的完,但身为捧日军一员的自己,却是对捧日军最大的特点感受尤其强烈。 “捧日军最大的优点很简单,就是简单的八个字:军纪如铁,军令如山!”宋君鸿手轻轻在桌子上敲了一下,神情却像是在敲一面战鼓一样的凝重。 “军纪?军令?”苏雨农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刚才看宋君鸿如此郑重其事的说话,本还以为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说辞。却不曾想其说来说去却不过是这两条如此普通的理由。于是他笑了起来:“可这不是任何一支军队都可以做到的吗?” “是啊,任何一支军队都应该可以做到,可他们谁做的也没有我们捧日军好。没有我们捧日军彻底!”g 【……第五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五) 】 第六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 六 宋君鸿环顾了下身边兀自有点不解的众人们:“我来给你们说件事吧。(56shuku请记住我)上个月,种太尉最小的儿子种依堂参军入伍,就被安排在我们捧日军中。听说这个儿子本是种太尉年届四十才生下的,平日在家里极是宠爱。可来到捧日军后,他有天晚上回营的晚了一点儿误了宵禁,种太尉立即下令按军法罚三十鞭子。行刑时,种太尉亲自在现场督视,鞭鞭开肌裂肉,三十鞭后,那种依堂已经是鲜血横流。全军骇然,自此以后,从无一人敢在宵禁时间上误上一丝半点儿。” “他是要用这件事告诉自己的儿子,即使是身为当朝太尉、捧日军主帅之子,也一样是在军中没有任何特权的。也告诉了全军的将士,军纪不容侵犯,人情绝不能成为干扰军法的羁绊。” “尤其是咱们这些为官、为将者,不可稍存侥幸之心态。”宋君鸿一字一顿的道:“法——不——容——情!” 说这这话,宋君鸿目视了一下苏雨农。苏雨农果然脸上神色一变,但两人随即又都恢复了常色,笑了笑端起茶汤各自喝茶。 宋君鸿再没有多话,他相信以苏雨农心思之活泛,应该能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十年间同读一堂书,从同窗而好友,从好友而亲戚,宋君鸿和苏雨农间的感情很浓,所以对他也格外关心一些。 苏雨农现在就走在雷池边上,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提醒他。 少年时的苏雨农,虽然曾依附郑经,也经常帮着出些鬼主意,但本质上却从没做什么大不了的坏事。可现在苏雨农进京了,当官了,却也慢慢地生了变化。官场是个大染缸,再干净的人进去也会变点儿模样,何况还是临安行在这种权力争斗最激烈、户部这种钱来钱往最油肥的地方。苏雨农不过在临安任职两年,却已经变得对权力与金钱的交易上十分熟捻并习以为常了。 就像这次选屋院的事,对于苏雨农的帮助宋君鸿打心里感激,但他最后之所以咬死了非按市价来购买,不仅是为了让自己心安,更主要是为了不想让苏雨农因这件事而欠那商贾人情,或毁了官誉。 这些事儿,或许此时此刻在苏雨农眼中还算不上受贿而只是借权力的光得到的一点儿好处罢了,只是官场上的常态,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儿,但——小事儿毁人啊! 不管是从友情还是从亲情上,宋君鸿都希望苏雨农不要误上官场的歧途,将来越走越远。所以他只能这么隐晦的对其进行劝导,但能不能听的进去,却只有看苏雨农自己的心意了。 苏雨农不再说话,宋君鸿也不再说话,菊子娘和郑不六更不理解原本正在扯筹借房款的话题不知怎么一下就拐到治军上去了,也不敢胡乱插话,于是刚才一直在讨论的现场一时变的有点冷清了。 宋君鸿笑了笑,正准备再说点什么活跃气氛,却突然听到“吱呀”一声响,房门再次被推开,杏儿抱着孩子走了进来。 郑小六和苏雨农两翁婿有点愣。在听说了宋君鸿又找到了合适的房子要搬出去后,杏儿虽然还是从家里的积蓄中拿出余钱来,自己却赌气不愿来见宋君鸿,所以才有了刚才的郑小六和苏雨农两人过来送钱。 郑小六笑了下,上去把杏儿怀中的外孙接过来亲昵的抱上,又对杏儿说:“都是两姐弟,还有什么可以置闲气的啊?” 杏儿却兀自轻嘟着樱嘴,使劲横了宋君鸿一眼:“我现在才懒得去搭理他哩。只是外面有客人来了,我来叫下你们这些当家的男人出去。” “客人?是谁?”苏雨农站了起来,就准备出门迎接。 “就是那位曾和表弟一起在书院求学的朋友,方大人。” “方邵方大人?”苏雨农连忙起身,对于官场同僚们他从来礼仪周到,不敢怠慢。 杏儿上前边给孩子整理下小衣服,边解释道:“放心吧,早就迎进来了。只是这里是内眷所在他不便过来,我已经让他在前厅奉茶了。” “你们在这儿聊着,我俩先去前面待客。”宋君鸿听闻好友前来十分心喜,也急忙跟着站了起来,和苏雨农一起走到了前厅。 此时方邵正坐在一架檀香木座椅上捧着一杯热茶汤在轻啜,抬眼望见苏雨农和宋君鸿进来,忙放下茶盏,笑着站了起来准备向两人揖手。 “啊哈!晋夫兄!”宋君鸿却直接几步窜上前前张开双臂就熊抱住了方邵——再见到老朋友们的心情真好。他高兴之下还使劲抱着方邵掂了掂。这一尽管十分热烈却毫不斯文的举动让本来正在做揖的方邵小小手忙脚乱了一下。 宋君鸿本就比方邵高大,此刻抱着他,方邵立刻双脚离地,吃惊之余,只好也放弃做了一半的揖礼,改为也抱着宋君鸿拍了两下,两人才分开。 方邵扶了扶刚才被抱时有点歪了的头巾,不忘揶揄道:“子烨成为军汉后,果然变得粗莽了许多。” 宋君鸿瞅了下一身宝蓝细绸直裾、手执和田玉吊坠折扇的方邵,却笑道:“晋夫兄却似是越的体面光彩喽。” 苏雨农进来后,三人这才分了主次在厅中重新坐下。苏雨农笑问:“晋夫,今天是哪阵香风把你吹来寒舍啦?”” 方邵指了指宋君鸿笑道:“还不是为他而来!子烨虽回临安已经有阵子了,总说要聚可又总是没能聚起来,算到这两日是休沐日,长青兄建议明天叫上子烨和苏大人一起到城东的‘杨柳居’去聚聚,所以就指派我来登门拜访、做这个信使喽。” 宋君鸿赧然道:“我心里也早找时间想和你们多聚聚的,但一回临安就军中家中事情都一大堆,让人即便有休沐日难得抽出个闲暇。军中律条又严,平常也不敢私自离营,倒是疏忽了几位同窗了。” 当下连忙抱拳道:“明日之约,弟一定赶到。” 苏雨农却不无遗憾的道:“可惜在下明日已和吏部的陈香制大人有约了,不如今日便请子烨先去,改日再由在下作东邀请几位吧?” 方邵无奈:“看来也只好如此了。”说罢就欲起身告辞。 “方大人且请留步。”苏雨农拦住方邵,又对宋君鸿笑着说:“子烨,有道是世间事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你想要借钱的事,何不现在也一块儿和方大人说了。” “子烨借钱?”方邵狐疑的望了一眼宋君鸿,有点吃惊。他素知宋君鸿花钱并非大手大脚,更无逛青楼、买金银之类的喜好,而大宋朝给官员的俸禄向来优厚,何以竟混到需借钱的境地?他低头寻思了一下,突然又抬眼瞅着宋君鸿打趣道:“子烨莫不是突然看中了哪家的小姐,所以要凑钱送彩礼不成?” 说罢,他竟不待宋君鸿回答,便凑近了挤眉弄眼的嘿嘿笑着又问:“快说说看,长的好看不?” 他的这番样子哪里像个饱读过诗书的科甲官员,倒更似一个市井间的登徒浪子了。让素来很注意形象举止的苏雨农看后禁不往微皱了一下眉头,只好再次捧起桌上的茶杯装作低头啜饮以掩饰神色。 苏雨农虽与方邵柳丛楠等人相识,却只是因为同年科举又中间牵着宋君鸿这一层关系,却并无深交,所以才对方邵的性情并不完全了解。而以前两个人寥寥几次见面时,都多少还能端着读书人的斯文架子倒也没什么,却不想一旦有宋君鸿在场,方邵立刻原形毕露。 却不知:方邵和柳丛楠从在岳麓书院求学时代起就是出了名的调皮,即便现在是有了功名,作了官员。那也是斯文不缺,正经是从来没有的。他一开口,就直接奔女人话题而去。好在宋君鸿知道自己这个好友的秉性,苏雨农的神色也看在眼里,未免方邵再继续胡说八道,只好赶紧解释清楚:“是我看中了一个院子,想去盘下来可钱不够。” “原本是要买房子。”听说是正经事,方邵只好收起了顽笑问道:“还差多少?” “跟着总价还差着八百贯,不过我和卖家商量好了可以分期付,所以只是想着你们几个帮忙尽量多凑些付而已。”宋君鸿解释。 “那......几时要?”方邵又问。 “当然是越快越好!”宋君鸿笑了起来。 “行!”方邵一合扇子说道:“今晚我去给长青和云飞二兄回话时一块儿帮你把这个事儿提了。能凑起多少还不敢说,但凡手里的闲钱,总是可以先借你应应急的。” “如此,多谢晋夫兄了。”宋君鸿大喜。 “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客气。”方邵笑了起来。他又向苏雨农行了个礼,便起身告辞离去了。 待方邵离开后,苏雨农这才轻声说道:“你这朋友,还真是不拘小节啊。” “晋夫兄虽然有点喜欢玩笑,但#小说 却是一个很率真、一腔热血的人。”宋君鸿笑了起来:“也算是一个‘赤诚’君子了吧。” “真是君子,便当时刻礼质彬彬,温润如玉才对。”苏雨农却是一下子并无法接受如此一个满嘴女人的人也被冠以君子之名。他看了宋君鸿一眼:“子烨,有时我想你也真是一个怪人。对房款的事如此死板不肯妥协,对于自己这位不注意官威的朋友却又放任自流浑不在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只要无关大是大非,宋君鸿并不想去干涉别人的生活方式。一个人是否是君子应该看他的内在本质,而不是外在表现。原则问题上当然要寸步不让,但生活小节上干嘛不让大家过的自在一些?宋君鸿两世为人,既有在前世时对生活自由的烙印,也有此世中十年苦读圣贤书形成的气节影响,所以他在与人交往中的观念是和再聪明的苏雨农也无法雷同的。好在两人都是聪明人,懂得互相留有余地,才能交往交熟。只是这些话一时和苏雨农分说不清楚,宋君鸿便也只好保持箴默。 “如此口无遮拦百无禁忌,怕是于我们处身的这万目偷窥、千刀暗藏的仕途上颇不利啊!”苏雨农刚叹了口气,却又突然笑了起来:“不过我也算是瞎操心,你们有着王尚书这位好友之父做靠山,再坏也总差不到哪儿去。倒真是好命!” 说罢他摇了摇头,自己负起了双手先行踱回后院去了。g 【……第六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六) 】 第七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 七 第二天还刚刚只到了巳时三刻,宋君鸿便已经跨马来到了“杨柳居”下。(请记住我们的网址56shuku)这座酒楼在城东也算是较大的一家了,坐落于繁华的兴茂坊附近,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侯,楼下南来北往的客流如织。宋君鸿刚刚甩蹬下马,便有一个机灵的店小二迎了上来,殷勤的问:“客官是要吃酒吗?” 宋君鸿点了点头:“我朋友已经订好房间了,庆字号三间。” “在二楼,请客官随我来。”店小二在前面引领,边笑道:“客观的朋友已经先来了。” “有人已经先来了?”宋君鸿刚上得楼来,果然便望见柳丛楠和方邵两个人已经侯在了那里。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宋君鸿笑着向两位老友行了个礼。 “反正今天无事,我便拖着他早来了,省得过会子日头毒。”方邵笑。 宋君鸿瞅了瞅却没有看到刘羽的踪影,便问道:“云飞兄却还是没到?” “还没,咱们仨都是早来的。必竟订的时间是午时一刻,现在还有#小说 大半个时辰哩。”方邵伸头到窗外瞅了瞅天上的日头,估算了下时辰,又赶紧缩了回来说道。 “我想应该也快了吧。”柳丛楠接口:“必竟咱们几人中,数云飞兄最是好饮。可平日间在家里嫂夫人管的严,肚里的酒虫总是喂不饱。这次好不容易有了个聚饮的机会,我就不相信他会来的有多晚?”说罢他又把宋君鸿拉到座位上按下,笑了起来:“让我们都先看看咱‘曲涧六子’中的老幺儿,英雄的捧日军宋校尉如今变成什么模样了?” “有什么好让你们盯着看的,我又不是个大姑娘。”宋君鸿在岳麓书院求学时本就比不得柳丛楠、方邵等富家公子细皮嫩肉,现在更是摸了摸因为成日里出操带兵而被晒的更有些红黑甚至还有两处曝皮的脸膛小小自嘲了下:“再说我还能什么样儿,就是变得更黑了些罢了。” “黑点好哇!不黑不够威猛,你现在带兵了嘛,总要有点威严。”方邵还振振有辞:“不信你看人家门神上画的秦琼、尉迟敬德,哪一个不是赤黑着脸膛、环目虬髯的?” 柳丛楠也嘻嘻笑道:“不过行啊子烨,才短短不到两年时间,你连京试都没有参加,却已经爬到从六品上了。只与云飞兄差上一级,却比我和晋夫都要高过三阶哩。” “两位兄长这可是在取笑我哩。我大宋朝向来重文抑武,现实中武职比起文职纵高得那两三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况且你们每日在衙门中还只需要和文案打打交道捱到了时辰就可下差,有什么可嫉妒小弟的。”宋君鸿想起了自己上了一趟战场后就攒下来的那一身刀创箭疤,苦笑不已:“若是不用上战场上去与人抡刀子拼命就能轻轻松松当官儿,小弟倒宁愿和两位兄长换换。” “这倒是。当年一起读书的时侯,大家梦想的都是金榜题名。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你有朝一日会离开科举坦途而走上从军这一条路。”柳从楠起身给宋君鸿斟满了一杯茶汤,笑道:“来,咱们干脆边喝边等,你也给我们讲讲你这一年多来从军的事情。” “是啊,讲讲怎么痛宰那些金狗的!”方邵也起了劲,说这话时,两眼兴奋的直放光芒。 大概每位男人心中都有一个金戈铁马的梦想吧,即便是柳丛楠和方邵这种已经成功开始走上文官路途的人。 “嗨!有什么好说的,每日价里东奔西驰,生死两悬,以命相搏罢了。”宋君鸿先是端起茶水来一饮而尽解了下酷暑,才苦笑着说道。 柳丛楠和方邵却更起了兴趣,一个劲的催着宋君鸿快说。 宋君鸿没办法,便把从当时接到金兵犯宋消息、回家探视、投笔从军、转战各城一直到打完这仗的诸般经历都一一向两人纷说了一番。 听的柳丛楠和方邵两人双拳紧握紧张不已,尤其是听到宋君鸿千里奔回故里,却是个家破人亡的惨境时无不唏嘘。柳丛楠和方邵两人的家眷因在湖广,故才在这次战争中侥幸未受波及,却不想宋君鸿从军的背后,会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国仇家恨,后又听到了宋君鸿在战场上与金兵的几次交锋、驱逐敌寇时才感解气。 直肠子的方邵率先挥拳击桌嚷道:“子烨你做的好!自古以来,君、父之仇不共戴天也!就该痛杀这帮金狗。只可恨我未能和你一起批甲上阵!” 柳丛楠也拍桌道:“如此豪举,才是我华夏男儿之血勇!今日当为此大醉而归!咱也不等云飞兄了,店小二,现在就给我们上酒来,换大碗!” 店小二刚应声出去抱酒,就听楼梯上有人笑道:“有什么好事不等我就开始了?” 听声音,自是刘羽刘云飞也来了。 宋君鸿起身把刘羽迎了进来后,柳丛楠指着宋君鸿道:“子烨刚给我们讲了他从军报国、驱逐敌寇的故事,此大丈夫做为,故弟提议当为此浮一大白。” “有理!待我与诸贤弟一起痛饮。”刘羽也不用店小二动手,自己把袖子一挽,抱起酒坛给众人碗中都倒满酒,然后高喝道:“举碗!” 一碗尽底,方邵又催宋君鸿重新详细讲叙了一下平江府攻防战,此战还没讲完,众人就又喝了一大碗。此后宋君鸿每讲一战,众人便热血,喝出一碗。 不消一会儿的功夫,众人脸上便都有了些许的红晕。 方邵借着酒劲,突然以手戟指向天高声道:“怒————冲——冠!”引的酒楼间不少客人一怔,纷纷侧目望来,方邵却浑不在意,旁若无人地继续道:“凭阑处、潇——潇——雨——歇。”很快的刘羽和柳丛楠也以筷子击打着碗沿为节拍,跟着吟道:“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宋君鸿也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头顶,离座站起,脚步踉跄,抽着腰间的战剑,和着诸人的漫声吟唱舞起剑来。 这是昔日岳武穆所做的名篇《满江红》,大宋中至今广为流传,市间小儿也多有能诵唱者。酒楼间客人见他们唱诵的是此精忠名作,无不肃然,再加上不久前刚又经历了一番金兵侵略之辱,人人激奋,群情难抑,甚至有不少其他座位的客人们也跟着高声唱和了起来,再也没有人去责怪他们的轻狂之态。 咦!华夏男儿义勇尚在、热血尚在。人生能得几回狂?此时不狂更待何时狂? 少倾,一曲《满江红》唱完,整个酒楼上下一片酣畅饮酒、哈哈大笑之声。宋君鸿侧目环顾,竟也一会儿工夫就已经喝出来了三大坛酒,不禁咋舌,这种喝酒度远过平常之时。未免醉倒,急忙唤酒家上菜充腹。 又吃了一刻酒饭后,宋君鸿觉得众人已微有醉态,但唤店小二前来结帐。 “嗯,共是三贯八百文钱。”店小二看了下帐单报道。 柳丛楠刚欲付钱,却听隔壁走来一个人,走到宋君鸿面前拱手道:“适才听到贵诸友间契谈,敢问足下可是捧日军中之将士?” 宋君鸿点了点头,把怀中的官凭摸了出来递给来人观看。 那人看完,忙双手又递回给宋君鸿。 宋君鸿刚刚接过,却不料那人已经掀起袍子上的前襟,跪倒在地,“咚、咚、咚”的向宋君鸿嗑了三个响头。 就在宋君鸿等人愣怔在当场不知何故时,那人已经又站了起来,冲宋君鸿拱手道:“在下正是平江府人士,姓常,名天誉。只因常年经商在外,遗有年迈老父在家。此次金人兵锋所指本以为难以幸免,亏得贵军将士奋勇守城,家中亲人和一城父老才得以免受金人屠戮之苦。无以为报,此番区区酒钱,就请让在下代为支付,聊表心意吧。” 宋君鸿正要拒绝,却听得楼间一隅又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大声吼道:“且慢!” 众人惊讶的向着声音传来处望去,却见一个赤红脸膛的大汉站了起来。只见他四十上下的年纪,膀大腰圆,微敞开的衣襟处露出结实的古铜色胸肌,腰间更是悬挂着一柄粗阔的大砍刀。 显然正是一个不易招惹的狠角色。 宋君鸿正在寻思着认不认识此人时,对方已经推开桌椅,大踏步的走了过来。向着宋君鸿一抱拳,说道:“这位小军爷,请了!” “不敢!”宋君鸿也一抱拳,问道:“这位英雄,不知有何见教!” 那人咧开大嘴一笑,立刻使其原本有点凶神恶煞般的面孔显的有点傻气的可爱。他也介绍道:“在下刘放,祖上也曾做过禁军的军官。因会些拳脚弓马工夫,被国宾周氏聘为了府上的枪棒教头。平素里最喜欢结交些各地豪杰,此番见到有如此少年英雄,特来结纳。这番酒菜就改由在下来支付如何?” 那叫常天誉的商人立时急了起来,但刘放把眼一瞪,也颇是吓人。两人争执不下,店小二只好为难的跑去找掌柜的汇报处置。 一会儿那店掌柜的就跟了上来,倒也是个会做人的机灵人,把眼睛一转,便笑眯眯的道:“既是如此,几位也莫要再争了。这顿酒菜小店请了。” 哄得众人开心后,送下楼去。在常天誉的盛情邀请下,几人又被拉去他的店中继续小酌攀谈了一会儿。待再告辞出来,竟已是天色昏昏了。g 【……第七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七) 】 第八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 八 因为几人许久没见十分欣喜,再加上刘羽一个劲的劝酒,几人竟连续宴饮了近一下午,所以最后宋君鸿迷迷糊糊的回的苏府。(请记住我56shuku)第二天宋君鸿再起床时,头中不免有些隐隐做痛。洗过脸后唤过苏府的下人一问,竟已是巳时末。想起约好了刘羽等三人今天取钱,连忙穿好衣裳,好在这回约定好的小店就在离苏府不远处,宋君鸿懒的再骑马,索性溜达着就过去了。 这番到时,刘羽、柳丛楠和方邵三人都已齐聚,也正端着碗米醋吸溜着醒酒。 “给我也来一碗。”宋君鸿对伙计招呼了一声,急忙坐了过去:“今天只管吃菜,再莫饮酒了吧。” 柳丛楠和方邵点了点头,只有刘羽似是仍想再喝,可想起昨晚回家时露香那生气的表情,只好不甘地也跟着点了点头。 “子烨,先把钱收了。”柳丛楠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贯的交子递了过来,方邵也随后掏出一张一百贯和一张二十贯的交子。 众人把目光又望向刘羽,刘羽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了四张交子,得意的拍在了桌子上。 一张一百贯面额,四张四百贯。 就连宋君鸿也大吃了一惊,柳丛楠和方邵都只是百贯左右,而刘羽竟是一出手就是四百贯。 柳丛楠率先惊讶的问道:“云飞兄,你正六品一年的俸禄究竟有多少,怎得一下子攒下这许多钱来。” 倒是宋君鸿心思一转,试探的问道:“莫不是嫂夫人慷慨相助?” 刘羽这才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柳丛楠和方邵顿时也恍然。露香毕竟在欢场中当了多年的头牌,要是没些积蓄那才怪呢。 柳丛楠艳羡地说:“原来兄长不仅抱得美人归,更是抱了一个大钱柜子归啊。” 刘羽却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以为好友是在讥讽他吃软饭,羞恼的分辩道:“我堂堂七尺男人,岂需用妻子养活?平素里我的俸禄已可养家,拙荆的钱只是存在钱庄里,如无急事分文不取的。” 宋君鸿却急忙和场子道:“长青兄的意思是说兄长伉俪郎才女贤,双方都是令人艳羡。”又再次作揖道:“嫂夫人盛情,弟感铭五内!” 说罢伸手去摸那交子,却不想刘羽把手一缩,竟把那四百贯的交子又收了回去,嘻嘻笑着说:“且先慢着。钱可以借给你,也不急着还。但拙荆却有句话要为兄先带给子烨。” 宋君鸿只好坐回了座位上,把手一摊:“聆听赐教!” 刘羽这时才又嘿嘿笑着把交子又递到了宋君鸿的面前。宋君鸿也不急着接,只是目视着他等他把话说明白。 刘羽尴尬的搓了搓手,问道:“有个人,不知道子烨还记得吗?” “谁?” “秋灵!” 宋君鸿一怔,这个人倒是记得,不就是曾和露香一起在长沙瓦子中当红牌的姑娘吗?只是自己素和其无深交,离开书院后更是一直再没有联系过,怎么在此时突然提起来? “子烨,不是为兄说你啊——咱们这些做男人的,应该要负责任、会担当才对。”刘羽突然语重心长的说道。 负责任?对谁负责任?负什么责任?宋君鸿一时不明白刘羽说的什么。 “对秋灵哇!”刘羽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什么?等等!我连秋灵负的哪门子责任?我连她的头丝都没碰过一次,怎么就突然需要对她负责任来了? 宋君鸿完全傻掉了。 “好哇!没想到子烨你平日间看起来一幅老实样子,却不想已经先下手为强,抢折得花枝了。”柳丛楠和方邵两人却开始不依了起来,在他们话语中分明似有着一股掩饰不住的酸溜溜气息。 “都给我打住喽!”宋君鸿大吼一声,对着刘羽说道:“云飞兄可莫开小弟玩笑,小弟与那秋灵姑娘素丝无染,你要给我把话说清楚喽。” “都害人家姑娘相思成那样了,还叫素丝无染?”刘羽也厚着脸皮,强词夺理的说道。 原来,在那只有虚情假爱花#小说 钱买笑的欢场中,女子多只能笑脸待人眼泪暗流,个中辛酸只有自己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露香和秋灵两人互相成了好友。现在露香终于脱离了苦海,成为了光彩的诰命夫人,却有时难免仍会想起苦命的姐妹秋灵来。想起秋灵,就想起自己以前同样凄苦的日子,便也盼着能让秋灵有个似自己一样的好光景。 她素知秋灵对宋君鸿有意,故便经常在刘羽面前哀求,让其找个机会撮合两人。 所以刘羽也借着这个当口上厚起脸皮对宋君鸿提出让其照顾秋灵姑娘。 在其滔滔不绝的赞叹话语里,这秋灵不仅成为地上有,天上无,仅次于自己妻子的极品女人,更连其在金兵入侵长沙时朝着岳麓书院方向逃难的举动,也说成是因其对宋君鸿的一丝爱念所致。 最后总结:遇上这种美女而不知怜惜的,就是笨蛋;享受着这般美人垂恩而不立刻娶回门来的,简直就是混蛋加三级。 他说的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宋君鸿却是听得哭笑不得。且不说自己对秋灵并无垂涎之意,何况前世的月伊遍寻不到,又为了自己殉死,史珍也远在天边杳无音信,自己的感情现在麻缠不清了,已经辜负了太多美人恩慧,哪里还敢再去惹秋灵这一大麻烦。 “是不是小弟若不应允,嫂夫人便不借这钱了。”宋君鸿苦笑。 “倒也不是。子烨只管拿钱。只是为兄和你嫂子想多讨杯喜酒喝喝而已,两者也并不太相干。”刘羽笑了起来。 宋君鸿这才畏畏缩缩地把这钱接了过来,苦笑着道:“怕是要令嫂夫人失望了,改日小弟亲自去登门告罪吧。” 方邵急忙打圆场:“云飞兄,你也是的。嫂夫人和你那必竟是有圣旨赐婚才得以成行。子烨如今已是朝庭命官,纳妓为妻,干犯大宋官箴条律,是要被问罪的。这你必竟也要替子烨的处境想想。” 刘羽不甘心的说道:“作为了正室,作侧室也可以嘛。官箴上又没说不让纳妓为妾,这在朝中也有很多现成的例子在嘛。” “不管是妻还是妾小弟都还尚不着急。”宋君鸿赶紧说明白,要不然这个问题一旦麻缠起来可不好再弄清。 “暴殄天物!” “身在福中不知福!” 边回连柳丛楠和方邵也一左一右的夹击他了。 宋君鸿无奈,只好借假点数交子不去理他们。 柳丛楠倍感无趣,只好又问道:“还差多少?” 宋君鸿满足的说道:“加上我家中的有八百多贯了吧。此前实着是没想到会筹借到这么多,离总价也只差着一两百贯钱了。” “一两百贯,要不咱们再找人凑凑?”方邵说。 “不用了,余下这些钱我可以慢慢再偿还卖主。省吃俭用下来,也只需几年光景即可以了。”宋君鸿却已经高兴的合不拢嘴了。 “只余一两百贯,还分什么多期偿还?咱再想想办法。”刘羽满不在乎地说道。 “要不,咱们跟家里去封信,让他们再给汇些钱过来?”柳丛楠建议道。他们几个均是出身富户之家,所以并没有拿这个数目太当回事。 “不可!”宋君鸿连忙摆手制止。因为刘、柳、方三人是自己的挈交好友,才敢厚颜跑来跟他们提借钱的事。要是连累的他们需要再大老远又写信跟家中老父们讨钱,则是怎么也不能拉下这层面皮来的。 “咱自己能想到办法就想,想不到就算了。万不可再惊动旁人。”宋君鸿赶紧申明道。 “自己想办法.......想什么办法呢?”柳丛楠闻言皱起了眉头。他们几个素来无经营济身之道,只是凭着家中富有和朝庭放着俸禄每日过活,一时间哪里能想的到什么筹钱的办法? “要不.......”方邵却突然眼睛一亮:“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 “哦?什么法子?”众人一齐凑了过来。 “关扑!”方邵嘿嘿的笑着。 “嗯,倒也是个办法。”柳丛楠眼睛也亮了起来。除了宋君鸿和李孟春,余下的刘云飞、柳丛楠、方邵和王玉田都是早在书院时代起就常常参与关扑。 “不成!”宋君鸿立刻反对:“这不就是赌钱吗?万一输了怎么办?太不靠谱了。” “怎么会呢?我们兄弟纵横赌场十数载,几时失过手了?”柳丛楠大声的说道。 “光在书院时我知道的就有好几次吧?”宋君鸿不温不火的说道:“有回你裤子都输光了,后来让赌坊里的人追的不得不藏身在农家的酱菜坛子里,还是我去捞的你。” 听到了那件糗事,柳丛楠脸上一红,干笑了两声:“还有这事哇,你看你不提,我都差不多忘了。啊哈哈,哈哈。” 宋君鸿也不理他,只是拿关筷子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叨着菜。 “可是.......”柳丛楠又抬起头来大声说道:“我最近手气变的奇好无比了啊,简直是屡战屡捷!” 宋君鸿继续不搭理他。战场上还没有常胜不败的将军,何况是在纯靠运气的赌场上。 “真的,真的。”看宋君鸿仍然不相信的样子,心气儿有些高的柳丛楠急忙又拉住方邵说道:“不信你问问晋夫,我最近的手气真的是很顺啊。” “嗯,的确是的。”方邵还跟着一绿色头:“我们前几日一同去了银钩赌坊两回,回回都是大杀四方,赚的盆满钵足。” 说到这里他又不好意思的说:“可惜当时我们随后又都到楼子里找歌妓花光了,要不然现在也不至于为这余下的一两百贯钱愁。” “怕什么,花出去多少,咱们今天再赚回来多少便是!”柳丛楠豪气干云的说道。 “真有这般容易?” “放心吧,我的子烨贤弟!”柳丛楠似是已经胜券在握,他勾起宋君鸿的肩膀说道:“我跟你讲,你只需拿出五十贯本金出来,然后赢了就算你的,输了就算我的,这总成了吧?” 此时刘羽和方邵的手瘾也犯了,便也兴奋地一起催促着宋君鸿前去。 宋君鸿让他们说的有点心动,想想五十贯本金也不算太多,更何况手里的钱本就是柳丛楠他们借给自己的,太过拒绝总是不好,犹豫了半天终于点点头答应了。 方邵、柳丛楠和方邵一起欢呼了起来。他们一路上还不断给宋君鸿喧讲着前几日在赌坊中大杀四方的威风场面,一边昂挺胸的走进了银钩赌坊。 一个时辰后,四个人垂头丧气了走了出来,不仅原本说好的五十贯本金没了,在其后已经急红了眼的柳丛楠不断催促下,今天好不容易筹借到的六百二十贯钱也已经被全部输了个清光!g 【……第八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八) 】 第九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 九 “现在怎么办?”宋君鸿摊摊手说道。(56shuku请记住我们的网址) “对不住!”柳丛楠谦意的说:“我原本以为我最近手气挺好的,哪知道今天会走背运。” “算了,反正本来输出去的就是你们的钱。”宋君鸿摇了摇头:“命里有时终需要,命里无时莫强求啊。说不定老天爷本就不欲让我能轻松的把款一笔交清。”他瞅了瞅还在不好意思的柳丛楠说道:“其实也没关系的。我和房主人说说,余下的钱项分期偿还就是了。” “慢点,子烨,容我们再想想办法,将功补过。”柳丛楠急忙拉住了宋君鸿的袖子说道。 宋君鸿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连赌博都试过了,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 柳丛楠原地转了几个圈,一砸拳说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我还想到了一个。” “嗯,什么法子?” “卖字画!” “卖字画?” “对,卖字画!”柳丛楠说道:“我们以前在书院时,也常干过的,还记得吗?” 一听他提起来,宋君鸿不禁想起几个人当年一起在岳麓山下拉场子卖字画的往事,倒也觉得格外的温馨和有趣。想着想着竟笑了起来,抬眼瞅向几位好友,但他们脸上也都挂满了对往事的回味和笑意。 “好,卖字去!这次我也参加。”宋君鸿大声应道。管他的,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何况就算赚不到钱,还可以当作重温学院时代旧事的趣味之举呢。 刘羽、方邵和柳丛楠都是两榜进士,宋君鸿也练字十多年,文武两全,当下说做便做,四人在一家店时讨要来了一些笔墨,就开始挥毫题写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便题写了数十副字画,然后开始了沿街叫卖。 原本以为还可以像在岳麓书院时一样总能卖出个两三百贯来,但四人叫卖了两个时辰,也不过仅仅售出几副,赚得了三四十贯铜钱而已。 这也不怪他们,概因此时此地已和当时在岳麓书院时大不相同。 首先,当时他们的字画能卖的火,是因为刘羽在当地是“大众情人”,故每次一开始总有各种富家小姐、贵妇们来捧场,这里却无。 其次,他们六人中书法最好的李孟春此时却并不在。 再次,这里是天子行在的临安城,亦远非岳麓山下的小集市可比。这里各种大贤、大儒汇集,士人更是数不胜数,宋、刘、柳、方四人书法虽不丑,却也在这么多名家贤达们中间并不怎么出彩,临安城的人早就见多识广,眼界高的吓人,所以宋君鸿四人的墨宝,在他们眼中也只是好看那么一丁点儿的字体而已,跟书法大家们还差着些距离呢。 最后,也是最紧条的一条:四个人虽然拉下脸皮来当街卖字,但必竟还是有点自恃身份,不肯去与寻常小贩一样高声的叫卖呼喊。只是待有人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才与之攀谈,如果有人盯着他们的脸多看上几下,他们自己都会低下头去,甚至于偶尔有几个人看到了刘羽题名的字,还讥笑他想冒充状元公来骗钱哩。 最后四人在盛夏的日头下烘烤的焉头搭脑,更没了做生意的兴趣,索性便闲聊了起来。 “唉,你们知道吗?张山长已经回书院主持工作了。”刘羽说道。 之前有岳麓书院的学子们进临安行在,便顺带拜访了他这位高中状元的学长,并在闲聊中提起过了此事。 “张栻山长?他不再四处闲逛了?”宋君鸿好奇的问道。 张栻是岳麓书院的正牌山长,但宋君鸿在求学期间总共也只见过他两三回。概因其近几年经常游学在外,四处去拜访各地的大儒和进行讲学,却把书院的管理工作全部扔给了副山长鲁如惠。 好在鲁如惠也的确是有干练之材,才能在他常年不在的情况下把书院打理的井井有条。 “嗯。自从宋金一战后,鲁山长和王夫子被朝庭再次征召为官,书院乏人打理。”刘羽转头对柳丛楠说道:“听说本想提你舅舅程夫子接鲁山长的班,但程夫子自己不同意,在书院中的学子们也反映程夫子严苛有余变通不足,无奈下张栻山长便只好结束游学生活,返回书院安心主持工作了。” “哈哈,张栻山长这几年一直过的像逍遥散人般的快活自在,真想看看其重新被书院中一帮琐事缠住后的样子啊。”方邵大笑了起来。 他们自顾着高谈阔论,却不曾料想无意中引起了正经过这里的两个人的注意。 听到他们口中提到了“张栻”的名字,其中一人便驱步走近了他们几步。另一人也随后跟着到了近前,向他们立身处张望了一眼,一下子看到了刘羽,惊讶的问出声来:“云飞,怎么竟是你们?” 刘羽正在口沫横飞的向其余三人转述从学友处听来的关于张栻的各类逸闻趣事,猛然听见有人提到自己的表字,一抬头,却见身前不远处已经站定了两名老人。 其中走在他们前面的那名老人衣着素白,并不认识,身后的那位却是一看便吃了一小惊。 因为这个人不是别的,正是时侯礼部侍郎柳侯。 当然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当年在刘羽和露香成亲时,为了给露香增加身份,柳侯曾认露香为义女,所以这么算将起来柳侯就相当于是刘羽的岳丈了。 刘羽连忙启身出来,整理好衣衫,行起大礼恭声说道:“小婿不知老泰山路过,失礼了!” 柳侯冲他们面前摆的字画和一些铜钱打量了一眼,好奇的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卖......卖字画。”刘羽不好意思的低声说道。 “什么?”柳侯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 “小婿等是在卖自已的字画。”刘羽只好再次重复了一遍。 柳侯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又扫了下同样已经恭谨地侍立在一旁的宋君鸿、柳丛楠、方邵三人一眼,早在刘羽的婚礼上柳侯就已经曾经识得。此时逐一认出,吃惊之后又不禁微怒道:“你们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的都是朝庭的命官,怎么我们大宋朝庭给官员的俸禄很低吗?竟要你们在休沐日里出来沿街卖字!” 几个人谁也不好意思说是因为刚才赌钱赌光了,所以都低垂着头没人敢吱声回话。 看着他们几个的样子,柳侯越发的来气:“荒唐,荒唐!你们这......这.......这成何体统?你们不要脸面,我柳侯还要脸面,朝庭还要脸面呢!” 看着柳侯气的胡子都抖了起来,站在前面的那名老人连忙安慰道:“柳公莫急,区区卖画,也算是风雅小事,何需动气。” 说完他又转向刘羽问道:“你是柳公的女婿?” “小侄刘羽见过老先生。”刘羽急忙又向他躬身行上一个大大的揖礼道。没办法,看来只好央这位老者帮着平抚老丈人的怒气了。 老者似对他这隆重的礼节很是中意,抚着胡须笑了笑,伸手把他扶起,向他脸上瞅了一眼,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说你叫刘羽?刘云飞?” 刘羽点头应道:“正是小侄。” 老者转身讶然的朝柳侯问道:“莫不便是曾与人合写出已经传唱天下的《桃花扇》的刘云飞?他竟被你招作了东床快婿?” 柳侯直到这时才略略得意的点了下头,心头火气也跟着略略平复了一些。又冲宋君鸿努了努嘴:“另一个宋君鸿宋子烨也在这里哩。” 老者又惊讶的冲宋君鸿望了一眼,脸上的神情却显得越发的有趣起来,打量的宋君鸿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刚想张口询问,却见那名老者又转过脸向柳丛楠和方邵望去,继续问道:“那你们这两位后生又是谁呀?” 柳丛楠和方邵也连忙上前报上了性名。 “好!好!好!”老者闻言连说了三个好字,捋着自己已经有些花白的胡须呵呵笑了起来,指着眼前四个后生依次点道:“刘羽、柳丛楠、方邵,还有一个宋君鸿,你们莫不就是那‘曲涧六子’?” 宋君鸿四人顿时吃了一惊,他们这个“曲涧六子”的浑号本是在岳麓书院时求书所得,仅在书院的师生中流传,于这临安城里中却原是极少会有人知道的。何以眼前的这位素衣老者竟会知晓? 宋君鸿悄悄观察了下其余三人的神色,见刘羽和方邵也都是略感震惊,同时似也对这名老者并不曾相识的样子#小说 。只有柳丛楠突然变得呼吸粗重,脸憋的通红,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来,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话的样子。 怪了,这名老者倒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令向来没大没大、百无禁忌的柳丛楠也规规矩矩,连气也多敢乱喘一口的样子。 倍感好奇的宋君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问道:“敢问老人家尊讳上下?何以竟识得小辈们这个胡闹出来的浑号?” “哈哈,你们不晓得我,我可却是听鲁如惠提起过你们多次了。” “您竟还识得我们惠山长?”宋君鸿更吃惊了。 这回倒是柳侯憋不住先笑了起来:“枉你们都还自称是从岳麓书院出来的学子,竟不识得名满天下的朱晦庵先生吗?” 第十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 十 什么?朱晦庵?朱元晦?——朱熹! 宋君鸿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他眼前的便是当前誉满天下、此后又名垂青史的朱熹?和程颢、程颐两兄弟一起并称为宋代理学的代表人物朱熹?继孔子、孟子后被人称为儒学最有影响力的大师的朱子?甚至后世有些人还颂称他为圣人! 我的个天哪,这个在后世被读书人们无数次提起、研究和顶礼膜拜、极富有传奇色彩的人此时就站在自己面前?还活生生的在冲着自己微笑说话! 宋君鸿几乎疑心自己是在睡梦之间梦游。(请记住我们的网址56shuku)尽管在儒学上他更欣赏明代王守仁先生的心学流派,但不代表当他面对一个活生生的理学宗师时会不震撼。他几乎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才让自己稍稍镇定,转头看了下刘羽、方邵、柳丛楠他们,也都没出息的哆嗦着嘴唇不会说话了。 “见过朱先生。”宋君鸿急忙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心情像是略略平静了一些,赶紧上前揖手说道:“学生们早在书院之时,便多次听闻过先生大名,今日才得见尊容,幸甚!” 无怪乎柳侯曾笑话他们身为岳麓书院学子却不识朱熹。朱熹与他们的正牌山长张栻是好友,此外朱熹也算是岳麓书院的半个客座教授了。实际上近几年张栻每次数出外游历,都有大量时间是去拜会朱熹了。而朱熹此前几年也常应张栻之邀,多次前往岳麓书院书院设坛讲学。他的每次到来都受到学子们的热烈欢迎,连其他地方的士人们听说了这个消息也都纷纷赶到岳麓书院来蹭课,各地前来听讲者络绎不绝,时人描绘为“一时舆马之众,饮池水立涸”,可见盛况之巨。只是不巧在近几年“曲涧六子”在岳麓书院求学时,朱熹却因再次出仕朝庭而来的很少了,故众人间只有从小在书院长大的柳丛楠能对朱熹有点印象。 原本淳熙五年年末时,朱熹出任荆湖南跟安抚使,又到潭州,特意着令划拨巨资重整岳麓书院,并应鲁如惠之邀为书院制定、颁行《朱子书院教条》。不过此时,宋君鸿等人恰好开始离开书院时入临安,所以此前对朱熹总是缘吝一面,故不相识了。 “不过柳公此前的质询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你们已经出仕为官了,自有朝庭的俸禄可用以维持生计,何故又需在此与市井贩夫们一起售卖字画?”朱熹也感到有些个好奇。 “此事皆是由学生而起。”既识得对方是朱熹后,宋君鸿更是对其执学生礼,恭谨的上前回答,并把自己需要买房,几位好友想帮自己凑钱的事说了一遍,只是很隐晦的没有提其间赌钱的事情罢了。 “原来如此。”朱熹沉吟了一下,便从怀里掏出了几张交子,从其中点出八百贯的面额,拍到了宋君鸿的手里。 宋君鸿一下子呆住了。 柳侯急了起来:“晦庵先生,这个钱怎么能让你来出呢?回头我就让府上给这个不争气的女婿和他的朋友们把钱送来。” 朱熹摆了摆手:“我不是白送,而是买字。”说罢他俯下身去,竟真的从宋君鸿他们的字画摊上仔细挑出了四幅来,笑呵呵的道:“每幅两百贯,钱货两清,童叟无欺。” 柳侯看出朱熹是有心想帮助这几个后辈,但仍是摇头笑道:“那也用不上八百贯嘛。他们的那几笔字,还是稍嫌致嫩呢,哪里值得得上晦庵先生出如此手笔。” 朱熹却笑了起来:“自古以来忠臣义士之心,千金难换,宜褒而不宜污。你们的《桃花扇》老夫去年也曾借来翻阅过,很是喜欢。你们这份少年意气,便值得这个数目。” 然后他转身冲着柳侯说道:“何况其实八百贯之数目,对于一个官员来说,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试问他们几个要是胆敢放开了去贪,又何需来这路边摆摊卖字画?” 朱熹冲柳侯一拱手说道:“恭喜柳公,得此佳婿!” 朱熹这一番话说完,宋君鸿等人已经感激的快要热泪盈眶了。瞧瞧,不愧是当世第一大儒,人家这胸怀,人家这境界!能让朱熹夸一下,以后出去在仕林中都可以两眼朝天的走路了。 宋君鸿上前一步从朱熹手中抽出了那四副字画:“晦庵先生,这四副字画请您先不要带走。” 朱熹好心前来帮忙,这宋君鸿疯了不成?竟然敢不同意! “子烨,你、你这却是要干什么?”刘羽、方邵、柳丛楠一起吃惊的差点跳了起来。 “先生莫怪。”宋君鸿微笑着恭身又行了一礼,才缓缓说道:“其实学生的意思是:这几副字画作的潦草,就算侥幸能入先生慧眼,也请让学生等去装裱好,然后亲自送到榻下。” 柳丛楠心思转的最快,是啊,这次只是街头偶遇,必竟不方便久谈。而宋君鸿提议的先留下字画再送,岂非正是一个向朱熹登门请教的大好良机。他立刻向刘羽和方邵使了个眼色,说道:“学生等也是此意。” 朱熹向着四人又看了一眼,如何能不明白这几个后生心里转着的主意,想了想却还是说道:“也好。” “多谢先生!”宋君鸿四人大喜过望,立即再次行礼:“敢问先生目前下榻何处?” “我明天就要踏上回任上的归程了,不过你们若是想要见我,过会儿老夫可在城南的官员驿站相侯。”朱熹想了想说道。然后哈哈大笑,携着柳侯转身回去了。 宋君鸿四人相视一眼,余下的字画也不卖了,立即收拾东西,冲到了一间字画裱糊店,把朱熹选好的四副字画全部装裱好。 因为浆糊需要晾干才行,心急的四人又搬出去拿日头晒,又用扇子扇,就差拿火把来烤了。又折腾了近一个时辰,四人便兴冲冲的往着城南的驿站而去。 四个人横冲直撞的样子,活像在被人追债,哪里还有半点官员的威仪,一路上引起不少行人的避让与侧目。 途经一个街头拐角处,正好横过来一顶软昵小轿,跑在最前面的宋君鸿差点迎头撞了上去。好在他习武已久,刹不住前冲之力,便足腕用力,一连两个旋身,硬是在一眨眼间堪堪地擦身闪避了开去。 前头抬轿的轿夫倒是吓了一跳,停下轿子愤怒的骂道:“做死的莽撞东西,这么急冲冲的是要去奔丧吗!冲撞了我家小姐怎么办?” “实在地对不住!对不住了!”宋君鸿赶紧作揖道谦。 “算了,老李,不要和人争吵,咱们还是赶紧还府休息一下吧。”轿中转来一个女子温和的劝声,只是从话声中似是又透出了一股深深的疲惫之#小说 意。 等等,怎么这个声音似有些熟悉?宋君鸿疑惑地抬起头来,不过那顶小轿轿门深掩,难见其中佳人芳容。倒是那名轿夫在轿中女子的劝和下不再吵骂,狠狠的瞪了宋君鸿一眼,重新抬起轿子继续前行。 宋君鸿刚想转身再走,就在目光将移未移、轿子被抬起转正的一瞬间,轿子一侧的小帘恰好微微地掀摆开了一个角,而宋君鸿从这侧露出来的角落里打量进去,似乎可以看到一个慵懒的女子,正在阖目轻寐。 宋君鸿顿时有点愣住了。 从面孔上看——这个轿中人的面容竟颇有几份似史珍。 宋君鸿一呆,轿夫已经抬着轿子走出去了好几步,想再追上去求证时,身后的柳从楠等人也追了上来,看到正傻立在巷子角发愣的宋君鸿,立即上去冲他“啪”地拍了肩膀一把:“丢了魂啦?还不赶快走!” 说罢拉起宋君鸿就继续往前奔跑。 宋君鸿被拽着往前奔走了好几步,再回步去张望那小轿时,却发现已经走的越发的远了。无奈的叹了口气,暗道若真是史珍回来了,便应该一时半会儿跑不了。反正史府的大门自己也认识,总还是可以有很多机会再去登门拜访的。 终于在柳丛楠等友人的再三催促下,重新又踏上了去朱熹栖身驿站的奔走之中。 到了驿站旁,几人整了整衣着,刚想进门,方邵却突然顿足叫了起来:“哎呀,不好!” “怎么了?”几人吓了一跳。 “咱们来的匆忙,连名刺都没有准备。”方邵苦着脸说道。 “嗨,事到如今,管他呢。”宋君鸿上前几步,对门口的驿卒说道:“有劳大哥给帮着通报一声,就说岳麓后进学子刘羽、柳丛楠、方邵、宋君鸿四人按约来给朱熹大人送字画来啦。” 朱熹倒也没架子,听到驿卒传报后便立即把四人请了进来。 刚才在路上四人还跑的心急火燎的,可一旦到了朱熹的屋里,四个人交上字画后,便立刻局促的坐在那里,手心沁汗的抓着衣衫前摆,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听闻岳麓书院的‘曲涧六子’是混世魔王,怎么这时全变成默不做声的泥菩萨了?”朱熹笑了起来。 管他呢,反正朱熹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说就说,大不了丢个丑罢了。豁出去了!宋君鸿咬牙站了起来:“先、先生,学生有话要说。” “哦?”看到站起来的是宋君鸿,朱熹心中暗道:记得鲁如惠对此子曾很是推崇啊,越发有了兴趣,道:“说来听听?” 第十一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 十一 宋君鸿先暗自做了几下深呼吸,一边平复下心中的紧张与激动情绪,一边脑子里却在迅的思索着前世对宋代理学和朱熹相关的一些内容。(请记住我56shuku) 朱熹看他似是在在沉思,便也不去催他。 约莫着过了一盏茶时间,宋君鸿终于又继续开口,还是有点紧张地问道:“学生胸中有些疑问,或者纷杂,也有些不成熟,但于胸中块垒多年,望先生解惑。” 朱熹点了点头并不答话,只是用目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宋君鸿在前世素来喜欢传统文化,儒家经典和相关的学术著作也都拜读过一些,各类名家学者的解说都记得一点,此刻再无顾忌,他把能记得的一一梳理出来,当着朱熹的面挑了一些重点的问题开始提问。 说来也奇怪,他一开始面对朱熹时简直紧张的要死,但话匣子一打开,倒是很快就镇定了起来。也不理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在神坛上有多么崇高的学术地位,只管梳理着心中的疑问侃侃而谈。反正后世存有那么多关于理学和朱熹的争论,很多问题在一千年来也没有争出个定论,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互相争吵不休。此时难得能跟真人当面请教,宋君鸿一定要牢牢地把握住眼前的这个机会。此时他想说的内容实在太多,既有后世对理学和朱熹著作的一些理解分析,也有后世学者对理学中一些问题尚未解开的疑惑,更有理学在后世的展演化趋势阐述,甚至连理学与后世著名的心学中的一些差异和联系也拿出来做了讨论。 宋君鸿说的这些内容,可以说无一不是此后近一千年来对理学知识的重要分析和讨论中的精要之处。朱熹一听便两眼放光,宋君鸿每提一个问题,他便拧眉思索半天才谨慎地做出回来;宋君鸿每和他讨论一个理论,他便拿笔记录下来,有点问题或观点他一时也不能完全说明或理解,更是约定好将来一定在想明白后写信和宋君鸿再纷说清楚。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讨论的热烈,旁边的刘羽、柳丛楠和方邵三人却是对眼前这场景已经呆若木鸡。宋君鸿提出的这些个问题和说法中有很多都是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考虑或听闻过的,乍一听很奇怪,再一想就又觉得有道理,再往深里想又一时无法完全吃透,只好张大了口望着两人完全插不上嘴。 朱熹却越讨论越是兴奋,把着宋君鸿的手臂几乎都不想让他走了。 原来,朱熹刚刚新任荆湖南路安抚使这一职位并没多久,却准备再一次推行他关于即核实田亩,随地纳税的“经界”法,虽然这项方法因触及部分大土豪和宗室的利益而在福建漳州开展时受到阻挠,但他依然深信这是一项利于国、便于民的良政,所以便打算在湖南任上再次试行。并为此连上了好几份奏折给中书省。 没过多久,中书省便给了回复,中书门下平章事赵汝愚还下寄文召他进临安行在进行奏对。朱熹很激动,认为如果能说服朝庭的话,那对于在大宋各地推行他的“经界”法无疑将大有帮助,于是乎幸冲冲的就来了。 可等他进了临安城,才现事情远不是他想像的这么回事。 不错,赵汝愚素有贤名,与自己一样同崇理学,可以说是难得的志同道合者。这“经界”法的好处,老练的赵汝愚一眼就看了出来,但“经界”法的难处,他也看的很深很重。此法一出,就是相当于从天下的大土豪的粮仓中抠出一部分来补帖庄户农民,各地主田豪们不反对才怪哩。而各大宋官员们中有七成以上都是多少有些田地的人,宗室皇亲更是各各广置田产。这部分势力,是任谁轻易也动不了,或干脆不想动、不敢动的。 他作宰相的,不得不权衡各方势力,做出争取和妥协。 所以,赵汝愚对于朱熹的这项政策的支持仅能是:不表态、不文,但默许朱熹在荆湖南路做试验。 侥幸做成了,固然是大好事,中书省下一步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之慢慢推行到其他各路各州县; 便万一做不成,中书省和赵汝愚也没法站出来邦朱熹撑腰,到时朱熹就算是不被降罪,至少也要左迁、罢职。 左迁就左迁,罢职就罢职,朱熹也赌上了气。他就不信了,那么多科甲官员跟着自己学理学,天天讲什么“存天理,灭人欲。”可为什么一到了涉及个人利益时,就开始“枉顾天理、只饱人欲”了? “经界”法的好处,人人看在眼里,人人却不愿推行,那还跟自己学什么圣贤大道? 别人害怕,朱熹却不在乎,大不了再次辞官回书院种田讲学去! 不过仅朱熹不解的是:你既然无法明确表态支持我,干嘛还大老远的把我召进临安城来面谈奏对? 经#小说 过一交谈,朱熹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尽管朝中并没有形成什么实质上的对垒,但赵汝愚和韩侂胄之间的权力斗争开始显现,尤其是在宋金战争结束后,对外的压力消失,对内的争斗便被慢慢转到了前台,这种分裂变得越来越明显了。 对于,皇帝赵措一直是视而不见,很明显是在玩“分而治之”的平横之术。 这便是帝王心术,你不斗,我还要挑拨你内斗呢。要两人势均力敌,便都要依赖皇帝的信任。 相反,如果大臣们抱成一团,铁板一块,皇帝便往往要开始叫苦了。 所以,在皇帝赵措的默许和煽风点火下,赵汝愚和韩侂胄之间的斗争开始慢慢的出现了。 韩侂胄的势力在军中,而赵汝愚的势力以文官集团为主。韩侂胄与皇后出身的高家慢慢联盟在了一起,赵汝愚就不得不进一步加强自身的实力才能出之抗衡。他虽是出身宗室,但大宋朝宗室严禁无旨参政,所以宗室前无人能出来大朝政上帮他说什么话,赵汝愚便唯有进一步加强自己在文官集团中的威望。 反正不管你是军中也便,外戚也罢,大宋朝说倒底是说士大夫共天下的。只要控制好了文官集团,就谁也不用怕! 而文官集团中最富有威望的,无疑便是朱熹了。 所以赵汝愚便把朱熹召进临安行在中进行交底和拉拢:其实能默许朱熹在荆湖南路开始进行“经界”法的实验,他就已经是顶着莫大的压力了。 朱熹有点为难,一方面他不想过深地参与朝中的这引动权力争斗,而另一方面,他又不便拒绝好友赵汝愚的请援,只好准备早点离开临安回任了事。 在走前,朱熹是书生本色,便就想着要到临安城的一些书坊画市上去看看。必竟以临安的文化之繁盛,是其他各地都比不了的。说不定能淘买到什么好的物什,也算没有白来京城一趟。 而礼部素为为文官把持,是文官集团的传统势力范围,所以赵汝愚便让礼部侍郎柳侯陪着朱熹去集市上逛一逛,没想到会遇上宋君鸿四人在沿街卖字画,引出今晚这一段求学故事来。 不管事情是多么的七扭八拐,阴差阳错,但今晚宋君鸿提出的问题无一不都是很有见地,有点问题和意见连朱熹也深深感到赞同,甚至有些惊喜——必竟朱熹再有才具,在后世一千年无数学者的研究结晶面前也不得不感到震动。 所以朱熹对于宋君鸿四人的这趟拜访求学竟是体会到了难以言述的意外惊喜。 两个人一讨论便是四、五个时辰,眼见的已经从傍晚说到了三更时分,刘羽等人怕耽误了朱熹休息起身告辞,朱熹这才省悟到时间已经流逝了这么多,又拉着宋君鸿谈了几句关心的话题,才十分不舍的结束了这场讨论,并亲自送四人出门。 “子烨将来若是有空,可至白鹿洞书院中讲学几日,也好与老夫再作畅谈。”在门口处,朱熹又热情的建议。 刘羽等三人听后更是羡慕,这白鹿洞书院可是朱熹所亲创,初时还只是几间小茅草屋子,可架不住有朱熹这名大师在,自有四方学子慕名前来,所以短短十年间已经学者云集,成为与岳麓书院并称的天下四大书院之一。有了这般规模后,书院在讲师的人选上自然也是慎之又慎——能在这书院讲学,非盖世鸿儒,或旷代逸才不可。可宋君鸿以区区十八岁之龄,竟受到朱熹的亲自邀请,着实令人不眼热都难。 宋君鸿也吓了一跳,自己有几两重自己清楚,赶紧以人在军中非自由之身的理由进行了婉拒。 从驿站回来的路上,虽然已经到了后半夜,但四个人的心中都很兴奋。能到朱熹下榻处拜访,这对于读书人来说的确是巨大的荣耀。 几人说笑了几句后,刘羽却突然长叹了一声。柳丛楠奇怪的望向刘羽,却见刘羽对宋君鸿说道:“子烨,今晚我算当真是拜服你了。以往为兄我还每以状元及第自许,在今晚听了你与晦奄先生的一番讨论后,才知你的见解与学问早远在我等之上。” 宋君鸿哑然失笑:“云飞兄谬赞小弟了。弟今晚所说的,非是弟一已之惑,而是集世间之广智。弟不过将是今后千载以来读书人对晦奄生生和理学的种种见解之汇总梳理,今日当着晦奄先生的面进行了请教而已。” 刘羽却以为宋君鸿是在谦逊,他和柳丛楠看待宋君鸿的眼光更是热烈了,而方邵的目光中更是夸张的流露出了疑似崇拜的光芒来,嘴里还在喃喃的咕囊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子烨你必非池中物。”g ┏━━━━━━━━━━━━━━━━━━━━━━━━━┓ ┃┃ ┃┃ ┃.nuoqiu.bsp; ┃┃ ┗━━━━━━━━━━━━━━━━━━━━━━━━━┛ 【……第十一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十一) 】 第十二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 一 因为已经快到了四更天,四人又随口畅聊了几句后,刘羽、柳丛楠和方邵便各自告辞回家去了。(请记住我56shuku) 但宋君鸿却并没有立即赶回苏府,也没有回军营,反而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街上转起了圈子起来。 他虽好不容易从朱熹事件的狂热中清醒过来,头脑中便立即被另一个念头占据,并再也挥之不去。 ——他想起了在来路上遇到的那顶软昵小轿,以及轿中那疑似史珍的娇颜。 轿中人会不会真的是史珍?宋君鸿心下一动。 尽管心里还不敢#小说 完全肯定,却越想越觉得可能。这也不知是因为越发觉得那个面容像史珍,还是自己心中太渴盼史珍回来了? 在抗金保宋的战争中,史珍也付出很多,同样也危险很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史珍堪称是比全体捧日军更加英勇的女子。因为捧日军们至少还算是本土做战,且有袍泽们可以互相依靠,而史珍却是只身直闯敌巢,早在其猎取虎子之前,就更可能会先丧身虎口之下。 这已快成宋君鸿的一块心病了——必须要等史珍平安归来! 在战争结束后,回到临安行在的宋君鸿也曾抽空去史府上拜访过两次,但史家给的说法一直都是史珍游侠在外,并未回府。 这让宋君鸿心中更是急切。自从史珍前往北境后,宋君鸿的心里便开始担心了起她来,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名这个世界的女子如此挂心,生怕她在北境有所不测。 史珍啊史珍,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我们间还有很多话都没有说。宋君鸿抬起头来,望向头顶的圆月。那么大,那么亮,又是那么的孤独冷清! 宋君鸿不禁想起小时侯郑知庆教过的自己《诗经》里面的句子,将之轻轻的吟哦了出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是呵,自古以为有多少人在这月下怅惘,最后却有几人能了解心头所思,一偿所愿? 宋君鸿幽幽叹了口气,终于缓缓低垂着头,向苏府慢慢走去。 才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停住了。 “不行!若不把这事儿去查个清楚,纵是我回去了也必睡不蹋实。”宋君鸿喃喃的自语。 管他的呢,今晚已经出格一把了,就再做一次出格的事儿吧!宋君鸿一咬牙,转向史府的方向撒开了脚丫子奔去。 可惜的是他现在身处城北的天宗水门附近,可史府却正好在城西南段的万松岭附近,而临安城恰那好是从南到北达近十里地之长的狭长格局,所以宋君鸿几乎是需要纵穿大半个临安城,心中不禁暗暗后悔今天为何竟没有把马骑出来。 他跑出一头大汗,才终于来到了史府的大门前,此时有一个毃更人“梆、梆”的敲了几下经过,拖着长长地尾音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说罢又敲了几下,然后便又机械的走远了。 听敲出来的更点儿竟已经是五更天了!宋君鸿略感惊讶。他慌忙仰头一望,东方逐渐开始慢慢映出了一抹亮红,天果然已开始蒙蒙作亮。 不行,不能再拖了。宋君鸿几步窜到府门前的台阶上,伸手便拉住了大门上的门环,心里却像打鼓一样了响了起来。 “邦、邦、邦!”宋君鸿挥腕叩响了门。 没人应声。 宋君鸿又加大力度,使劲叩了几下,并喊道:“有人吗?请开个门!”、 过了一小会儿,终于有人应声了。 “来啦,来啦!”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条尺余宽的缝,一个仆役从里面探出头来,才十几岁的年轻脸上还是睡意未醒,带些着恼的问道:“还要不要人睡了?大清早的就在外面鬼嚎!” 宋群鸿一看,不是以前自己熟识的门房老张,便只好揖了个手问道:“叨扰了。请问你们家小姐回来没有?” 那名年青的仆役警惕的上下打量了宋君鸿几眼,并不答话反而问道:“你又是谁呀?干嘛要来打听我们家小姐的行止?” “这......”宋君鸿嘴上一滞,是呀,干嘛要来打听?说挂念、担心史珍?这话不好说,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万一在这些下人们口中传出什么是非来反而对史珍的名誉不好。只好再搭手问道:“那贵府的大官家史福在不在?” “福叔倒是在。你找他又有什么事?” “那么烦请小哥儿跟福叔通报一声吧。”宋君鸿央道:“就说宋君鸿来访,务请其出来一见。” 青年仆役越发的怀疑,但看宋君鸿态度诚恳,言词切切,还是犹豫了一下,说道:“在这儿等着,我去问下福叔愿不愿意见你。” 说罢大门“呼啦”一下又关上了,把个宋君鸿晾在门外。 一柱香的时间后,大门再次被打开,史福出来了,看见宋君鸿,笑呵呵的拱了拱手:“宋大人,劳驾久侯了,原谅则个。” 宋君鸿见他虽然嘴上说的客气,身子却严严地堵在了门口,似是不愿让自己进门的样子,便也只是在门外先向史福执了个晚辈礼:“福叔安康。” “还好,有劳宋大人问侯。”史福呵呵一笑,却并不客套,单刀直入的问:“只是不知何事让您这天还没亮就登门我们史府啊?”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福叔还是像以前那样称呼我就可以了。”宋君鸿微微笑了笑,拉着史福到外面走了几步,才轻声问道:“宋金之战结束已经快有半年了,不知史珍小姐回来没有?” “前不久不是告诉过宋大人......宋公子嘛,我家小姐尚未归府。”史福把边拢袖子边说。 “那......她现在人大约在什么地方?”宋君鸿又问。 “游侠四方,萍踪漂泊,岂有定所?” “可......”宋君鸿不甘心,说道:“小侄今天傍晚时,见一轿中女子,音容间都颇似史珍小姐。” 史福抬眼看了宋君鸿一下,然后又笑眯眯的回道:“怕是宋公子一时眼花,看错了吧?” 宋君鸿也无奈,本就是没什么实据的事儿,如何强行求证? 史福拱了拱手:“宋公子还有事儿吗?老夫听说宋公子现在正于捧日军中供职,而种老太尉治军向来都以严苛出名,马虎不得。休沐日已过,现在已是寅时末,天将放亮。半个时辰之内宋公子要是赶不及回军营中应卯,怕是会干犯了军法。” 这已经是在客气点儿的进行送客了,宋君鸿无奈,瞅瞅天色也的确是所余时间不多,只好央道:“若是史珍小姐回府,还劳烦福叔给小侄送个信儿。” “好说。”史福拱了拱手。 宋君鸿也再行了个礼:“小侄告辞。”回身向军营奔去。 来不及回苏府了,待到了军营后再让人给苏府那边送信儿报个平安吧。 看着宋君鸿离去的背影。史福堆满笑意的老脸上渐渐平静了下来,重新踏回府中并示意小门房把府门再掩上。自己往前走了几步,在院子里不远处就立着一个中年妇女。 她一身素稠织成的短竭劲装,一手叉腰,一手倒持着一柄宝剑,正安静的立在原地,脸上轻笼寒霜。 “主母。”史福上前恭谨地向了个礼。 原来,这个中年女子正是史珍的母亲,史府的女主人。她早起正在院中练剑,听到小门房传报说有人找史福,一打听来人居然是宋君鸿,便干脆剑也不练了,等待着史福的汇报。 “怎么样了?” “按主母一直以来的吩咐,仍是说小姐不在,把他打发走了。” “嗯。”史夫人点了点头:“幸亏珍儿昨天累坏了,今早没有和我一起练剑,否则让她撞见还真是麻烦。” “主母......”史福想了想,说道:“老仆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在咱们府上,福叔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史夫人笑道。 “咱们这么拦着小姐与此人见面,若是被小姐知道了,怕是会不高兴。何况——”史福抬眼瞅了一眼史夫人的脸色:“老夫与那宋公子也有过多次接触,知此后生并非奸恶之辈或登徒浪子。纵让他见小姐一面又有何妨?” “不行!”史夫人坚决的摇了摇头:“珍儿一见这宋君鸿,便魂儿都没有了。上次闹出个逃婚的闹剧来,整得在临安中风风雨雨的成为笑柄,至今老爷在同僚们面前还抬不起头来,我如何还敢再让他们两人见面。” 史珍逃婚的事,对素来看重名誉的史灵松打击不可谓不大。史夫人如今把这件事拎出来,史福便知道此事已再无转寰的余地。 “再过几天,珍儿就要随老爷去皇城里进行御前晋谒了。官家会亲自接见,何等荣耀、何等重要?这可是件天大的事情,也是咱们老爷重新扬眉吐气的大好机会。所以至少在此之前,决不能让那个姓宋的搅扰了小姐的心情。”史夫人又不放心地叮嘱道。 史福赶紧应下了。 “告诉门房,若是以后这个姓宋的再来,连房门都不用开。”史夫人甩下这句话后,自己也没了继续练武的心情,把剑一收就回房去了。 只把史福留在原地,良久之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第十三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 二 宋君鸿回到军营之后,因一宿没睡已经是两眼惺忪。(56shuku请记住我)但他却不敢睡觉,再加上心里堵着史珍的事,烦燥不已。 宋君鸿感到史福对自己的态度多少有点奇怪,但他又无法明言。在自己的宿帐里踱了好几圈后,心中才稍稍平复了一些。算了,史珍的事既然一时半晌没法弄个水落石出,就先把眼前买房子的事赶紧办利索吧,省得拖久了再出什么乱子来。想到这里,他走到帐门口冲着外面大声地喊了一声:“孙狗子!” “到!”孙狗子应声立即一溜小跑了过来。宋君鸿提了都虞侯后,可以有一支十来人的宿卫队,宋君鸿倒让孙狗子当了这个队长。 “先给我端盆冷水进来。”宋君鸿搓了搓一直想要打架的眼皮吩咐道。 孙狗子手脚麻利,一会儿就从井里打了盆新水端进来。 宋君鸿洗了几把脸,在微凉的井水刺激下,睡意总算是减淡了几分。他从孙狗子手中接过棉巾边擦拭着脸上的水渍边对他说:“还有一栓紧要的事情:你立即去考勤司查下今天有谁会持令外出,让其顺带着到军营六里外的王圆外院子处帮我捎个话儿,就说晚上下差后我会再去他那里商讨苏大人介绍的那个事儿。” “什么事儿?”孙狗子眨巴着大眼睛问。 “别打听那么多,照办就是。”宋君鸿又提醒道:“哦,对了,让他晚上#小说 时把地保也要一块儿请去。” 孙狗子应声出去了。 俟到了傍晚下差的时分,宋君鸿跑去考勤司那里说明了下情况,然后就骑上快马先回了趟苏府跟家人们报了声平安,然后才又揣上母亲给自己的两百贯钱出门了。 待策马到了那王圆外的院子处时,接到讯息的王圆外已经领着地保侯在那里了。 宋君鸿掏出那八百贯的交子,并着刚从母亲处拿来的现钱,一起递到了王圆外的手上。“共计一千贯,请点验。” “小人岂敢不相信大人。不用点验了,保准没错儿。”王圆外呵呵的笑着,他已经从白天过来的兵士口中知道了宋君鸿是捧日军中的六品武将,收起了先前的轻视之心,开始变得有些恭谨了。 随后两人交换了买卖文书和房契,地保又过来画了签,这桩生意便算正式完成了。 “敢问大人的家眷需要什么时侯搬进来?”王圆外问道。 “这个月中之前就可以了。怎么样,时间够吗?”这个宅子既然已经买下来,宋君鸿便算是了却了一栓心事,却并不急于一时搬迁了。 “足够了!”王圆外呵呵的一笑:“我在临安城中还有一处住宅,不过换个地方而已,家人们手脚麻利的话三五天内就可搬完家。” “那么便有劳老人家了,搬完后给我捎个信儿。”宋君鸿拱了拱手,又给了地保半吊钱作质保费,便上马回苏府了。 终于,在这天下最繁荣的地方,也有个属于自己和家人的一个窝儿了! ※※※※※※※※※※※※※※※※※※ 两天后,天刚一作亮,史府上下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概因今天是他们家小姐史珍奉召见宫谒见的日子。 其实史府毗邻万松岭,离皇城并不算远,何况皇帝和百官还要早朝,接见外员或臣属家眷一般都要按排到午后,可在史夫人的重视下,全府上下数十号人都很快被动员了起来。 对此,史珍她既不适应全府这么人仰马翻的忙碌景象,更不适应母亲这么如履薄冰的谨慎样子。 她更喜欢府上众人各司其职的安祥宁静;更喜欢母亲陪着自己赏花击剑,自在谈笑。 去宫中见一下皇帝,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她抬头瞅了一下眼前的十余件华丽衣着,这些都是这半个月来母亲到各绸缎庄扯布、亲自督工赶制的,现在被七、八名小婢分别抱在手里,逐一的扯开,让她挑选。 “随便哪件都可以的。”爱美虽说是女子的天性,但当史珍面对这么多华丽绚烂的衣着时也没了主意,她已经试了一个多时辰了也没个结果。干脆随便拿一件吧,反正哪件都是华贵的吓人。 “怎么可以随便呢?”史夫人对自己女儿这种满不在乎的这种态度很不满:“记住你要去见的是当今天子。”说到这里史夫人眼中全是兴奋的光芒,必竟这不是每个女子都能有的殊荣,她手舞足蹈的说道:“这简直就是全天下最重要最显贵的见面了,怎么可以不拾掇的光鲜一点呢?否则要是官家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可是,皇帝不也一样是人吗?何必这么紧张呢。”看着她那既是兴奋又是胆战心惊的样子,史珍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什么?”史夫人闻言惊讶的瞅了女儿一眼:“这种浑话是谁教你说的?” “是宋公子以前对我说过的。”史珍说道:“宋公子曾有言:‘人生来本无高低之分,同是天地性灵,故当众生平等。纵有职责权位的分别,在灵魂与人格上却是一致的。’孩儿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却依稀觉得其中似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天子是苍天之子,岂能是寻常人看待。”史夫人差点跳了起来:“又是那个宋君鸿,满口的荒诞不经,你以后少提、少见这个人。” “娘,宋公子他是......”史珍想替宋君鸿分辩一下。 “好了,好了!咱先不提他。”史夫人知道女儿只要一提这名姓宋的,就一时半会儿停不住嘴,索性赶紧打断:“咱们还是先准备好今天的见驾吧。” “唉呀,你的发簪好像和你的这身衣服不配!”史夫人突然惊呼了几起,然后慌慌张张地就跑去自己的屋子里翻捡首饰了。 “莲娘,我可以穿我的短褐去吗?”史珍觉得自己平常行走江湖穿的那身行头也不错啊,利落自然。 莲娘摇了摇头,冲着像个试衣架子一样已经换穿了好几身衣服呆立着不动小姐苦笑了一下。 巳时,史灵松朝会结束回府,又对史珍上下检查了一番。 午时,一家人便草草吃完了饭,然后史珍随着父亲向着皇城而去了。 皇城在临安城的最南角,依凤凰山而筑。这是有讲究的,在中国古代造城往往需相土尝水,象天法地,而皇城的选址更有“形胜”“王气”之说。而临安的皇城位于凤凰山东麓,布局依山就势,就是这种传统的选址经典。 史灵松边走边给女儿得意的介绍:“皇城不仅是天子居所,还是我华夏楼院建筑集大成之所在。大内有城门三座,南称丽正门,北为和宁门,东曰东华门。皇城内,宫殿巍峨林立,光耀夺目。据闻其国有金銮殿、垂拱殿、选德殿、福宁殿、勤政殿、复古殿等殿、堂、楼阁约一百三十余座。此外还有华美的御苑直至凤凰山巅。” 史灵松指着皇城概叹:“皇恩浩浩、威仪赫赫” 史珍看了看口沫横飞的父亲,又仰首望着这片屋角相连、气势恢宏的宫殿建筑,心中暗想这就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住的地方吗? 史珍行走江湖的过程中见到过太多的小民艰苦,此刻与这天子宫城一联系,两厢里对比尤其强烈。贫者头顶无片瓦容身,贵者家天下,这天地间的贫富差距、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倒底是由谁来确定的呢? 她不禁再一次想起宋君鸿跟自己提过的“平等”的观点,和父母“贵贱有别”的说法,心下里完全茫然了,一时间也分不清楚倒底谁对,谁更有理。 史灵松却不知女儿的心思中正掀起着刮天卷地的风暴,他向守门的将军们行了个礼,验过了诰旨后便开始进入皇城了。他领着女儿走的是东华门,此门背后的宫殿主要是供皇帝单独接见大臣所用,其主殿为“选德殿”。来到殿门外,却发现韩侂胄父子也侯在这里。 “韩大人。”史灵松上前行了个礼。 韩侂胄也笑着回了一礼。自史珍逃婚事件后,韩史两家虽然在感情上有了裂痕,但至少在明面上仍然保持着礼尚往来。 “韩大人和令公子如何也在这里?”史灵松询问道,他记得诰旨上并无指出要他们两家来共同谒见的内容。 “再过两个月,就是老太皇太后的寿诞了,官家命我与犬子会成礼部会议操办,我们这几天拟就了一份庆贺的流程,想来和官家请旨。”韩侂胄解释了一下。老太皇太后也是他们韩家的姨姥姥,所以在操办寿礼这种事上,赵措索性便交给了他们去处理。 “史大人进宫是有什么事尼?”韩侂胄问道。 “奉诏领小女进宫见驾。”史灵松指了下身后的女儿答道。 韩侂胄父子这才把目光投向了立在史灵松身后的史珍。这是他们两父子头回见到史珍的真容,尽管之前有逃婚的巨大乌龙,但心下对史珍仍是不免好奇。 注意到韩氏父子的目光,史灵松连忙对身后的女儿说:“珍儿,还不快过来见过你韩家伯父,和......”和了半天,史灵松也不知该如何介绍韩书贤的身份。说是韩公子吧?两家人明明是订了亲下了聘的,这么说太生疏;说是丈夫吧,史珍却又逃了婚,一时间竟有点尴尬。 第十四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 三 “在下韩书贤,见过史小姐。(请记住我56shuku)”见到史灵松结舌尴尬的样子,韩书贤干脆来了个自我介绍,然后他走到了史珍的面前,揖手行了一礼。 “在下史珍,见过韩大人。”史珍也微微颔首行了个万福礼。 当她再抬起头来时,发现韩书贤热忱的目光正盯在自己脸上打量,不禁脸上一红,退后一步隐到了史灵松的身后。 自己却也好奇的抬头又看了一眼韩书贤,这是一个长的很好看的年青人:剑眉星目,高大轩昂,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朱红的嘴唇上留出的一抹短须又给他增添了一抹阳刚、稳重可靠之气。不得不承认,这人有着一幅令女子心动的英雄面庞。 而在他身上,赫然和父亲一样穿着一身绯红的官袍,看来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权高位重了。 英俊、家世显赫、年少有为,这几样加起来,大约可以让很多官员家的小姐们都趋之若鹜吧?若不是遇着宋君鸿在先,不知自己会否也会对这个人着迷? 看到史珍也抬头打量自己,韩书贤便又冲他微微笑了一下。 他笑的也很好看,并且和宋君鸿的随意、慵懒不同,韩书贤的笑容里透着一股自幼培养出来的高贵。 前者温暖而醉人,后者显贵而高雅。 史珍正在胡思乱想中,殿中已经走出来了一个人,对韩家父子笑道:“济郡公,韩府尹,官家宣你们先进去。” 韩侂胄笑着揖了下手:“有劳中贵人传话了。” 说罢又冲史家父女点了下头,便对韩书贤道:“贤儿,跟我进去。” 韩书贤的目光不舍地在史珍面上又注意了一眼,然后才随在父亲身后进殿去了。 史珍觉得这个人的目光似突然有点火辣辣的吓人。 过了一会儿,符公公又出来,笑着对史灵松父女说道:“史大人,史小姐,官家也让你们进去吧。” 史灵松领着女儿进去,对着皇帝行了叩拜之礼后,才发现韩侂胄、韩书贤两父子依然留在殿中,并未离去。 史珍好奇地抬眼打量了一眼皇帝,只见他也仅二十六、七,和韩书贤差不多年纪,正穿着一件大红的常袍,头带硬翅方角的黑纱幞头,也饶有兴趣的睡着史珍在看。 史珍赶紧低下了头,暗道这就是那名杀母逼父逐兄、通过兵变登基坐上龙椅,在有些人口里是英武,有些人口里残暴好杀的皇帝赵措? 皇帝赵措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史珍在看,看的史珍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直怀疑今天皇帝召见自己的日子是不是不合黄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像看猴儿戏一样的瞅着自己不放。 良久,赵措才笑了起来:“你就是那个救岳英、刺金太子的史珍?” “正是臣女。” “想不到一个女子竟能做到这一步。”赵措叹#小说 了一声。他起身绕着史珍又转了两圈,瞅着他那娇小的身板和可爱的小脸蛋,还是禁不住的怀疑道:“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啊。以你这纤纤细手,握针绣花能让人信,握剑杀敌却是让人无法轻易置信啊!” “持剑之道,于臣女言如捏针插花一般并无二致。”史珍水波不惊的答。 “呵,头回听这,不过口气却不小啊。”赵措笑了起来:“不过你的这种说法真的能让朕信服吗?” “陛下不信的话,大可一试。”史珍微微翘了下小下巴:“以免因此小瞧了天下女子。” “珍儿,不可胡言。”史灵松连忙呵止住女儿,冲赵措奏道:“老臣教女无方,以致其不知礼数,大方狂吠。还望陛下恕罪,回去后老臣定严加管教。” 赵措却并不理会史灵松的求情,瞅着史珍看了两眼,却发现在她的眼中并没有任何的畏惧退缩之色。心中暗道:“这个史家的女儿竟与我平日所见的女子皆不相同。” 却不知史珍虽是生于官宦之家,却是自幼生长于山林之中,受世俗礼教的约束较少。再加上深受其师铁月道长放任旷达和宋君鸿众生平等观念的影响,所以并不像别的女子那样一见皇帝就害怕拘谨。而其习武和行走江湖的历练,又让其变得更加自信,虽身着礼服大衣,也难掩其身上的一股飒爽英姿,岂是寻常深闺中的柔弱女儿家可比? “好!。”赵措兴奋地一合掌:“那朕便来试你一试。” 史灵松和韩氏父子皆是吃了一惊,刚想出声求情,却见赵措把手一摆:“都不要说了。这场会见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一定要试!” 但他随后又冲韩书贤眨了一下眼睛,说道:“不过卿等也尽管放心,朕保证决不会伤到你的这位小美人的。” 说罢他走到殿门口处,冲外面喊了一声:“班直侍卫何在?” “在!”一帮个个人身膀大、跨刀持枪的披甲卫士们应声就冲了进来。 班直侍卫是禁军中的较特殊一种,与驻扎临安城的捧日军还不同,他们常年都驻扎在皇城之内,时刻伴随于君王、嫔妃世子们左右,是宫中的侍卫亲军。人数虽不如其他禁军军种多,却是无一不家世清良,武艺精湛。 “不用这么多,留下几个技艺好的,余下的出去。”赵措对当值的侍卫头领道。 侍卫头领点了六个人的名字,便让其他的卫士们都退下去了。 赵措转向史珍得意的道:“非是朕自夸,朕身边的这些儿郎们,个个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史姑娘既然有言道拿剑如插花,那么便请在我这几句侍卫中任选一人比试一下吧?” 说罢,一幅看好戏的神情瞧着史珍。 “陛下,小女请求借剑一用。” “可以!”赵措一挥手:“把朕的青阳宝剑借给她一用。” 史珍接过剑来,抽出一段一看,剑锋冷均、光芒流动而内敛,赞了声:“好剑!”却又把剑锋轻轻又推回了鞘内。 然后对面前的班直侍卫们伸手一比:“请!” 侍卫头领头领皱了皱眉:“这位姑娘,你还没有说想要和我们中的哪位较量呢。” “不用选了。”史珍微微一笑:“你们一起上吧!” 他转头望向皇帝,却见赵措眼中趣味性更浓,略一沉吟,竟真的点了点头,只是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女儿家皮薄肉嫩,不要太用力了,点到为止。” 侍卫头领又羞又怒,想不到竟让一名女子如此轻视。好吧,就给你点教训吧。 他虎吼一声,也不去拔腰间的战刀,只是攥起拳头就扑向了史珍。 眼见得自己那如碗口一般硕大的拳头即将打到对方娇小的身板儿上,史珍却仍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既不闪避也不招架,也不知是根本就来不及闪避,还是已经被吓傻了。念及皇帝刚才“手下留情”的提醒,正想着要不要收一下劲力,却不料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就眼前一花,史珍已没了身影。 侍卫头领急忙一回头,却发现剑已经直抵在自己的颈喉处了。身后的史珍微微一笑:“我说了,你们最好一起来。” 侍卫头领缓缓后退了几步,此时他已经明白:眼前的这名女子并不如她的外表那样看起来娇小软弱,而的确是一名武技超群的高手。 当着皇帝的面,如果被一名妙龄女子如此欺凌,那他真是没什么脸面了。 “一起上!”侍卫头领终于还是抽出了腰间的战刀,回头冲自己身后的同伴们低吼了一声。 于是余于的六名侍卫也拔刀挺枪,一起叱吼着合围了上来。 史灵松心惊胆战的看着七名高壮男子手拎兵器不断地冲着自己的女儿身上招呼,史珍却似只是在玩场游戏一般地浑不在意。 说来也奇怪了。这七名班直侍卫皆非庸手,长期的同僚经历更是让他们互相了解,在围攻中配合默契。他们的攻势,就如一张由刀枪织成的天罗地网,让人插翅难逃——可史珍偏偏就是每次都能轻巧的逃离出去。 明明是眼看着她就站在那里,前后左右的通路也都被班值侍卫们堵的死死的,可就是不知怎么搞的,史珍就是能身子轻轻一晃,就脱离到了他们的合攻圈子之外。且姿势曼妙优雅,于刀枪凶险中却似跳舞一般的好看与从容。 恰似地上的一朵娇美的小花,每次当想抓取它的大手靠近的千厘之间,它便随风飘开了。然后大手再逼近,它再飘开。 大手力若千斤,小花却似娇柔不若一力,但大手却就是碰不到小花。 现场的情形就是如此,转眼间七名班值侍卫们已经合攻出了二三百招,却是连史珍的一片衣襟都没有沾到。 “好哇!”赵措初时还有点担心,现在却开始鼓起掌来。 班值侍卫们却怒吼声声,只是这吼声里似包含着一丝羞恼。 班值侍卫们在头领的示意下一起收手,七人拿着兵器围着史珍轻轻的围圈。 在围观的人中除了史灵松外都是习过武技的人,也都明白这七人并不是在弃战,而是在寻找史珍的破绽,然后暴起发难! 现场的气氛再次凝重紧张了起来。 只有史珍除外,在其眼中,这场惊心动魄的御前较技或许真如拈针绣花一般的轻易简单吧? 七名侍卫们围着史珍已经转了两三圈,却发现史珍没有做任何招架或应变的准备,空门大露。可她身上那种无隙可寻的感觉却依然挥之不去。 侍卫头领的额上出现了一些汗珠,他不敢置信这世上真有那种传说中的举重若轻境界的人。他大吼一声:“全力施为——上!” 余下的侍卫们也一齐似心有灵犀般的发出一声呐喊,拿出自己最得意的武技招数一起向着史珍的身上招呼了过去。 第十五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 四 七柄明晃晃的兵器,带着七名班直侍卫的冲天怒气,呼啸着直奔向史珍而去。(56shuku请记住我们的网址) 连赵措都惊的差点从御座上站起来,大呼:“手下留.......” “情”字尚未出口,现场情况已经陡变,这回史珍不再闪避,而是一声轻叱,手中宝剑已经如电般出击,一柄宝剑化作千万柄。在一片光影变化中,七名班直侍卫们纷纷发出惨号。 一切发生的太快,待众人再凝神望去时,七名班直侍卫们已经踉跄着纷纷后退,手中的兵器“叮哩当啷”的掉了一地。 原来,就在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史珍以剑迅速而准确的击中了每名侍卫的手腕,令他们的手器脱手无力再战。 而自始至终,史珍在这场较量都连剑都没有拔出来过,仅以带鞘的宝剑迎敌,就令七名班直侍卫们一败涂地。 侍卫头领面如死灰,抱拳向史珍行了一个礼道:“史小姐神乎其技,我辈皆非敌手,心服口服!” “好哇,朕大开见界喽!”赵措兴奋的鼓起了掌来。 “陛下,还您的剑。”史珍双手把剑重新奉上,符公公走过来接了过去。 “昔春秋时古越女剑仙之风彩,朕今日始知矣。”赵措慨叹了一声。 “小女无状,当不得陛下如此盛赞。”看到史珍还傻站在那里嘻笑,史灵松赶紧上前谦虚道。 “当得!”赵措笑道:“而且朕还有赏!” “什么赏啊?”听说有赏赐,史珍立刻来了小兴趣,睁大了好奇的眼睛望向赵措。 赵措把手一挥,一名小太监捧了一个托盘过来,符公公上前把上面的锦盖掀开从其中掏出了一份圣旨。而当他把那份用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织品材料做底、绣满祥云瑞鹤图案还贴着金轴的华丽圣旨打开时,史珍的好奇心也到达了顶点:这是她头回接圣旨。听着符公公一字一唱的把那份圣旨上的内容宣读了起来。 可听着听着,史珍眼中的光彩又渐渐地黯淡了下来。 原来,诰旨中主要的内容通俗的讲就是褒奖史珍在前阵子抗金战争中的功绩,所以册封其为“燕国夫人”,享受正三品诰命待遇。 竟然不过是封官许愿啊,史珍突然感到有点无聊。她原以为做为天下最有权力的人,会奖赏她点什么更好玩的物什呢。 她却不知皇帝最大的权力——就是给人封官,这也是天下绝大多数人都趋之若鹜的,只是对于游侠散人当惯了的史珍而言并没有什么吸引力罢了。也因此,她渐渐失去了继续#小说 听符公公诵读那修辞华丽冗长的字句的兴趣,低下头却数地上的青砖有多少块去了。 “史珍接旨。”直到听到符公公这句拖长的音调的高声喝令时,史珍才发现圣旨已经宣读完毕,在父亲的示意下从符公公手中接过了那道圣旨,又向赵措行礼:“臣女谢陛下赏。” “除此以外,朕还有一份赏。”赵措笑了起来,有点顽皮的道:“这份奖,却是更大哦。” “是什么?”史珍刚被压下的好奇心又泛上来了一层。 “就是——”赵措起身在殿里转了一圈后,突然拿手一指韩书贤道:“他!” 韩书贤?把他赐给自己?什么意思?史珍疑惑地望向赵措。 赵措要的就是这种出人意料的结果,看着殿中史家父女又惊又疑的目光,这才满意的说道:“刚才韩卿进殿商量完太皇太后的寿典后,却突然请求朕让你们两家再结秦晋之好,重迎一回亲。” “可是......”史灵松想起两年前史珍逃婚的那场闹剧来,知道韩侂胄一直耿耿与怀,怎么会再次提亲呢? “朕知道当初两家的小儿女们曾闹过一点小误会,也让两位卿家伤了颜面,损了和气。但必竟都过去了嘛!”赵措挥了挥手:“这次,朕再下一道旨意:亲自为两家赐婚,届时看谁还敢再为这亲事笑话两位卿家?” 听完赵措的话,史灵松大喜过望。有了皇帝的金口赐婚,韩、史两家不仅可以借着这个台阶重新完成上次被破坏的婚礼,而且面子上都有了光彩,完全可以补回以前因逃婚事件而受损的两家名誉,韩、史两家更是可以重修旧好。 史灵松乐的胡子都快颤抖起来了,他连忙催促女儿道:“珍儿,还不快叩谢陛下的浩荡隆恩?” 史珍却并没有按照史灵松的要求谢恩领旨,反而沉默了起来,过了半晌,她终于开口道:“臣女谢陛下的盛情,但臣女不能接陛下的这道旨意。” “什么?”赵措惊的张大了嘴。有宋一代,士大夫集团权力大、骨头硬,所以在治国方略上跟皇帝顶牛的事件虽也有发生过,但皇帝赐婚这种殊荣却是从没听说有人不想要的。 这简直有点不识抬举嘛! “为什么?”赵措问道:“以韩家的家世,和韩书贤的材具,都是顶尖的,难道还会委屈了你不成?” “只因为臣女不喜欢他。”史珍直接了当的说:“所以纵使韩家的家世再好,韩书贤大人的材具再高,却也是无用的。” 不重家世,不重材具?天下间谁家嫁女儿会不重视这些的?赵措有点不解。他忍不住又问道:“连朕的亲自赐婚也没用?” “是的。”史珍抬头直视着赵措的眼睛答道:“我曾听人讲过,今后天下男女间的婚嫁之事,都应该由自己做主才对。所以纵使是身为天下最有权力的您,也无法强行干涉。” 赵措顿时有点气结,他头回听说这种事。富有四海,万千臣民都需要在他脚下跪伏。可按史珍的说法他却连干涉一个小女子的婚嫁的权力都没有? “陛下纵可以人之顺逆而进行杀罚惩戒,却终是无法改变人心。”史珍淡淡地说。 “你忤逆君皇,抗旨不从,就不怕朕杀了你吗?”赵措冷冷的说。 史珍骤然抬起头来,却发现原本像一个大孩子一样调皮的赵措却突然神情变得阴森,冷冷地让人不敢靠近。 这倒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呵? 史珍这时才想起关于听到的赵措经常降旨杀人的传闻来。她不怕死,也不相信这宫中有人能制伏的了她,但她却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老父。 念及父亲,史珍终于不再和赵措顶嘴了,但也并不愿因此就屈服。 史灵松赶忙上前告罪,韩书贤脸色一连变了好几变,终于也上前进行了求情。只有韩侂胄脸上一片阴霾,冷冷地盯着史珍。 “都不要说了,朕只问他,倒底愿不愿遵旨?”赵措挥袖制止了史灵松和韩书贤的求情,只是指着史珍喝问。 贵为天子,他不相信自己连一个小女子都降伏不了。 “陛下若真想赏赐臣女,则臣女倒有一个请求。”史珍终于开口说道。 哦?怎么,终于服软了吗?赵措道:“什么请求,说来听听。” 史珍又把刚才册封自己的那道圣道捧着放回了赵措的御案上,退后两步,才说道:“臣女愿意奉还刚才陛下的册封,只求陛下降旨允许韩、史两家退婚。” “什么?”赵措这回终于怒了:“原来你不仅不愿遵旨成亲,反倒还要朕帮你退婚?” “韩、史两家原有交好,我父亲也是一个爱惜颜面的人,所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为自己的女儿提出退婚的事情的。所以,唯有请陛下成全,还两家儿女之自由。” 赵措看着自己案上被退回来的圣旨,突然感到有点想笑:“朕的封赏,你弃如蔽履;朕的赐婚,你也拒不遵从。你是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陛下当然可以杀臣女,却不知如何向天下人交待身为天子,却如此逼迫一介女流?” “居然懂得将朕的名声都拿出来说将,你莫不是还想个当女魏征吗?” 史珍抬起头来,见赵措虽是嘴角在笑,目中却是变得分外的阴冷。 “天子不仅可以牧管万民,同样万民也可以评价天子。陛下做得,万民亦说得。只不知陛下是想做个有道明君,还是无道昏君?”史珍亦淡淡地反问。 韩书贤心下一片焦急,赵措是个很骄傲的皇帝,可以和他讲理,却决不能伤及他的骄傲。龙有逆鳞,触之则怒!这两年来但凡忤逆他的,却没有几个人能落得份好下场。 史灵松的老脸已经被吓得一片苍白。赵措的脸色却一直在变,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多话,生怕惹恼于他,让事情变得再也无法收拾。 过了一会儿,赵措仰天哈哈大笑:“不愧是御史家出来的女儿,训诫起朕来丝毫不下于乃父啊。”说罢把双手一袖,也不喊“退朝”之类的话,直接大步就出殿而去了。 “唉呀,皇帝好意要给你赐婚,你却偏嚷嚷着退婚,你这小妮子还真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啊!”符公公冲着史珍嘟囔了一句,连忙出去追赵措了。 史珍上前去搀扶起兀自跪在地上的父亲,史灵松却一挥手,推开了史珍。 史珍从没见父亲如此粗暴的对待自己,一时间呆了。 史灵松走到韩侂胄面前,说道:“韩大人,小女.......” “史大人勿谓多言了。令千金眼高的紧哪!既然连天子都不看在眼里,我韩家又岂会再徒取其辱?”韩侂胄冷冷的打断了史灵松的话,从没有人让他感到如此的丢脸过。许了婚——逃婚!儿子请天子出面赐婚——拒旨不接!堂堂地皇亲国戚,新朝重难道他们韩家便要如此的让人瞧不起吗?他大声的喝道:“你史家不是想要退婚吗?我允了!” 说罢,他也一甩袖:“贤儿,咱们走!” 韩书贤无奈的望了一眼史珍,却再无多话,紧跟着气鼓鼓的父亲一起走了。 韩家父子走后,只余下史灵松又是无奈、又是气愤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第十六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 五 在他们不知道的后园,符公公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了赵措,为了平抚赵措心头的怒气,他字斟句酌地说道:“官家,老仆曾暗中着人调查过,那史家的女儿确是从小送在山野中长大,不知礼数的。(请记住我们的56shuku)官家何必与这种没教养的野丫头置气?” “礼数是差,但剑技却不差啊!”赵措却答道。 “陛下莫不是想说......”符公公从小将赵措带大,立时揣摸到了赵措的顾虑。 果然见赵措点了点头,突然笑着问了一句:“若是朕将史珍和她的老父降罪,你说她会否也像刺杀金太子一样对朕执剑相向?” 符公公惊讶的抬起头来,正在寻思着要怎么回答。却听赵措又冷冷哼了一声:“你立即去向王行传朕的口喻,让他把今天战败的那几名侍卫们全部逐出班直禁军吧,宫中不养这样的废物!” 符公公如何不知今日这七名侍卫并非是庸手,也的确是尽了力,但这种时侯哪敢多说一个字啊,点了下头就立刻去传口喻了。 而另一方面,在傍晚时分,史灵松父女回到了府中。 “怎么样啦?”听闻下人的通报后,史夫人急忙奔出来迎接。 史灵松话也不说一句,当头自己一个人径直的走向前厅了。 看着自己丈夫一脸的阴霾,史夫人只好望向史珍,可史珍也嘟着嘴不说话。 她便只好也奔回前厅,冲正坐在椅子上生闷气的史灵松问道:“老爷,你们这倒底是怎么了?你快说,官家倒底都说了些什么?” “哼!”史灵松抬眼望了一眼史珍:“问你的宝贝女儿去!” “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啊?”史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又问向史珍:“珍儿,跟娘说说,出了什么事了?” “其实.......也、也没什么。”望了眼正气的胸已经都快要炸开了的父亲,史珍终于感到有点后怕,此时面对母亲的询问只能期期艾艾、含含糊糊的作答。 这个答案并不能令史夫人满意,她自言自语起来:“不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唉呀,莫不是.......莫不是官家不愿意承认你刺杀金太子的功劳?”史夫人想了想很有这个可能,他过去拽过了史灵松的袖子:“老爷,难道你也不帮着女儿争辩一下?” “争辩什么?人家官家一早就大方地给承认了,还册封了你女儿一个三品‘燕国夫人’的头衔呢。”史灵松被她问的烦躁,终于开口说道。 “那不挺好吗?”史夫人喜笑颜开。 “别高兴的太早,你的宝贝女儿已经给推辞掉了。”史灵松冷冷的说道。 “什么?”史夫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了。 “我的傻女儿呀,你这是为什么?”史夫人埋怨了起来。 史珍低着头不说话。 “为什么?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史灵松接过话来:“因为你的女儿想毁掉韩、史两家的婚约,连带着咱们史家的名声,还有咱们与韩家的交情,也都一块儿彻底毁掉了!”史灵松一拍桌椅,大声的咆哮。 史灵松是个真正的斯文读书人,史夫人还是头回见他如此的生气失态。不禁大惑不解。一边喝令婢女给丈夫上茶汤,一边温声劝慰了好几句,见他情绪稍稍平复,才又问道:“老爷,妾身可越来越听不明白了,珍儿这好好的进宫,怎么又扯上与韩家的婚约了?另外咱们珍儿退封与韩家又有什么关系?” 史灵松只好把今天下午在皇城里发生的事情一一向妻子转叙了一遍。——听完转叙,史夫人的脸也绿了。 “你个傻孩子,这种事你怎么可以拒绝呢?”史夫人不禁埋怨起女儿来。且不说韩书贤从各方面讲都是位不错的良婿之选,光是这两年多来,史灵松为了韩、史两家开始交恶每每叹息、夜难安寝,史夫人何尝不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可是——娘,女儿不想嫁她。”史珍撅起了小嘴。 “好个不想嫁!韩书贤这等青年俊杰遍观临安城中又有几个人是能比的过的?你不想嫁她,想嫁给谁?” 史珍张了下嘴,似是想要说什么,但却又似无法叙述,只好低下头咬着嘴唇默默地不说话。 “说话呀?你不是挺能言会道的吗?在殿上连皇帝都敢犯颜顶撞,如今怎么回到家却一声不吭了?”史灵松越说越气,大声的吼了起来。 “唉呀,女儿肯定也在殿上吓坏了,此时你便莫要再吓唬她。”史夫人看父女俩间气氛十在是过于紧张,赶忙过来打圆场。 “我哪能吓唬你这宝贝女儿啊?我这当老子在殿上差点被她吓个半死倒是真的。”史灵松冷哼一声,一腔怒气无所发泄,转身又冲着插过来的妻子斥责道:“都是你这当母亲的,平日间对她只是溺爱却不知管教,你且看看现在都把她惯出什么样子来了!难道非要等她下回再闯下天大祸事来连累全家才算完吗?” 史夫人与史灵松成亲二十多年间相敬如宾、恩爱异常。此时却被丈夫一阵斥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爹,娘,女儿知错了。”史珍看着生气的父亲和委屈的母亲,急忙上前跪下认错。 “你还知道错?如今韩家已退婚,悔之晚矣。”史灵松冷哼了一下。 “女儿说过,并不稀罕嫁给韩家。”史珍嗫嚅着说道:“女儿并无其他奢求,只是希望自己的终身大事,能自己做回主罢了。” “嫁谁不嫁谁,应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时是可以让你们女孩子家胡意乱来的?” “可是,女儿的心意和终身幸福难道就不重要了吗?”史珍问道。 史夫人想把女儿扶起来,可史珍却倔强地跪着不动,便只好又劝道:“傻孩子。这天下作父母的,难道还会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吗?嫁人之前,对夫家的家世人品当然会先行查询清楚,才会嫁女,又怎么会枉顾你的终身幸福。” “终究是不同的。”史珍摇了摇头:“父母往往只重家世家财,而天下女儿心,往往更希望能与自己喜爱的人在一起,不管对方的家世如何,家财多少。” “家世、家财,必竟不能完全代表人品人性,而父母看中的人,也不一定与能自己的儿女两情两悦。是故这就像是一场赌博,若是嫁过去对方对喜爱自己的,固然是好事;有的男子顾及于礼法人情,对妻子敬而远之还算好的;还有多少男子因为不喜欢某个女子却不得不娶回来,而在婚后终日间冷脸冷言、甚至欺凌冷落的?故这就像是一场赌博,可一旦输了,便是女儿一生的泪水啊!敢问世间多少父母包办之婚姻,最后却是以夫妻双方貌和神离而悲惨终老的?” “那你想要怎样?” “女儿曾听人提过四字,叫‘自由恋爱’,即天下男女,都当自发、自主、自由的去追求自己的心中所爱,只要找到了一心所属之人,便是人间至幸福之事。而世人所受拘困的礼教之事,有时固然好,有时却是吃人的老虎。” “荒唐!简直是异端邪说!”史灵松一生学究,尤重礼法,此时见女儿言语如此离经叛道,再也听不下去,怒不可遏,指着史珍的鼻子骂道:“这种浑话也能信吗?” “女儿却觉得很有道理。”史珍抬起头来亦迎向史灵松的目光:“女儿亦想问父亲一句:您这么执意的要女儿嫁入韩家,可曾问过女儿的心意?这倒底是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还是为了和韩家做姻亲之联盟?” 史灵松愤怒的指向女儿:“你......” 却终是一跺脚:“罢了,我自当没你这女儿。”甩袖回内堂去了。 直到这时,史珍才在史夫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同样泪眼婆娑的问向史夫人:“娘,女儿只是想嫁一个自己真正想嫁的人,这难道也是错误吗?” 史夫人无法作答,只是扭过头去吩咐道:“莲娘,先把小姐扶回房去休息吧。” 史珍回到房中,想到刚才在前厅父亲的怒火,亦是万分伤感,对莲娘问道:“莲娘,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 莲娘叹了一口气,轻轻抚着史珍因哭泣而抽搐的瘦小双肩:“小姐,我们作女人的,有时哪能要求那么多!” 史珍黯然神伤,她不明白,同样是世间性灵,为什么女子就不能有所要求,不能大胆的去追逐幸福? 过了一会儿,史夫人沉着脸推门走了进来。 史珍怯怯地道:“娘,爹的气消些了吗?” 史夫人摇了摇头,问道:“珍儿,娘想问你,那所谓的什么‘自由恋爱’的怪诞说法,是不是也是那个宋君鸿教给你的?” “娘,您对宋公子有误解,他不是......” “我只问你,是不是他?”史夫人冷冷的打断了女儿的话:“不许欺瞒娘,实说!” “是、是的!”史珍望了眼脸色同样难看的母亲,只好老实的答道。 “果然又是他!”史夫人#小说 咬着牙说道:“这个姓宋的与我史家有什么仇?非要搅的我们家如此的鸡犬不宁?” “娘,宋公子他不是——” “好啦!”史夫人再次打断了女儿想为宋君鸿的求情,冷笑着问:“你心中那真正想嫁的人,莫不也正是这个姓宋的吧?” 史珍这时也豁出去了,缓缓地点了个头,然后撩起裙裳,缓缓对着史夫人跪倒:“求母亲成全!” “想都不要想!”史夫人不容置疑地回答道:“你若是真要嫁给他,就再也不要喊我们‘爹、娘’了。” “难道女儿若是和宋公子成亲,父母便要与女儿断绝关系吗?”史珍骇然。 “是的!我们没有那么忤逆不孝的女儿。”史夫人答。 史珍两厢里都难以取舍,唯有捂脸默默哭泣。 看着女儿这么伤心欲绝的样子,史夫人的心中终于又软了一下,试着温和了语气,说道:“你也不小了,早该嫁人了。你若不嫁韩家也就罢了。等回头爹娘再替你寻一名门公子,还是让你风光的出嫁。” “女儿从没想嫁什么名门公子。”史珍伤心的摇了摇头。 “那也不许你嫁那姓宋的!”史夫人语气又硬了起来:“也不许再与那姓宋的接触。”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宋君鸿目下也在临安城,这段孽缕不斩断终是祸事,就一下狠心说道:“你之前不是一直说剑艺上有困惑不解之处吗?干脆你再回莫干山是去找铁月道长修习一阵子吧。等几日后你兄回府过完了生日,我就按排车马再送你出发!” 且便宜下那个姓宋的,在女儿离开临案的这段日子里多按排人去找那宋君鸿提亲,只要他必一成亲,到时珍儿就算再接回来必然也会对其死心了吧?史夫人心中暗暗的盘算着。 第十七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 六 “建立储嗣,崇严国本,所以承祧守器,所以继文统业,钦若前训,时惟典常,越我祖宗,克享天禄,奄宅九有,贻庆亿龄,肆予一人,序承丕构。(56shuku请记住我)纂武烈祖,延洪本支,受无疆之休,亦无疆惟恤,负荷斯重,祗勤若厉,永怀嗣训,当副君临......” 内侍省总管符应杰拖着他那又颤又长尾音的独特嗓音缓缓地念着。在他面前的不远处,两名内侍太监侍扶着一个正跪在地上、年纪仅有四岁大的娃娃,他时而小眼睛好奇的东张西望,时而懵懵懂懂地听着符应杰的念诵。 但符应杰依然念的规规矩矩、一字不差,在其手中,则是一份玉轴金绣的圣旨。 ——这可是一份册封当朝太子的圣旨。 原来,随着赵措的登基称帝,册立新一届太子的呼声也跟着又出现了,让赵措不胜其烦。 赵措还很年青,对于他来说,在位时间和以后多生几个皇嗣都不是问题,所以他并没有太早的去考虑立太子的问题。 可别人不这么想,大臣们认为早早册立上太子,国家的机制才会完整,国家的基础才会稳固。我管你还会当多少年的皇帝,反正早早册立太子总不是坏事。 至于后宫之中,那就更不用说了。有皇子的后妃们无不在这件事上较上了劲,想尽一切办法欲让自己的儿子的小手触及这份太子宝座。 只是一年多前因宋金战争的突然爆发,这个关于“早立储君”的争议便被暂时搁置了起来;但如今随着战争的结束,这个呼声便再又一次的浮嚣尘上。 当今大宋天子赵措有三男三女共计五个子女,分别出自四位不同的后妃。其中长子卫王赵章是工部员外郎张孟行之女所生,二男恒王赵峰便是当今皇后高氏所出,三子韩国公赵昌母亲本是赵措还在当商亲王时无意中宠幸的一个府中歌伎,无甚后台,倒是竞争太子位希望最小的一位。 立太子嘛,本来无论从立嫡还是从立长的角度上也都说的过去,但长子没什么后台,所以竞争力一直不强。且就在宋金战争结束后不久,他便在一次后苑赏花中发生了意外从楼阁上摔下,虽经太医抢救捡回一条命来,但有一条腿终身残疾。 对于这场事故,曾私下有各类“阴谋说”流传,但赵措一怒之下处死了数十个与之相关的宫奴和传小道消息的人,才终于强行止住了明面上的各种议论。 只有一份关于此次坠楼事件的秘密调查卷宗被符应杰私下呈递到了赵措的案上,符应杰原本以为赵措会勃然作怒,大开杀戒。但出乎他意外的是:这份在被赵措接到后却在其手中被握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其间,赵措一言不发。 他自己就是通过兵变上台的,知道在皇家亲情往往反而不如普通百姓家来得温暖亲和。最是无情帝王家,围绕着皇位的争斗往往是激烈而残酷的。但他仍然没有准备好希望自己的儿子们也重复自己当年的血腥权力斗争的道路——而且来的这么早! 或许,将其屏蔽在皇位争夺之外,便是对长子赵章最大的爱护吧! 于是,他在一次朝会中便对群臣公开说了一句:“咱们大宋朝的天子,还是四肢健全一些的好。”群臣们立即理会了皇帝的言外之意。 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多了。 次子赵理是高皇后亲出,子凭母贵,属于嫡子,于宗族礼法上本就占尽优势。而高家在大宋朝已连出两任皇后,名望极高,关系网也四通八达。朝中更有韩侂胄为其不断奔走呼吁,至于赵汝愚虽对高氏姐弟不怎么喜欢,但作为理学大家的他也并不反对遵守礼制早立太子并立嫡子。所以皇帝赵措看着朝内外在这件事上已经连成一片,便终于同意下旨册封四岁的高皇后之子赵理为皇太子。 于是便有了今天的册封太子大典。 作为拱卫京都、护卫皇帝的“上四军”之一的捧日军,自然也被奉命派出了一支队伍参加本次册封大典的现场护卫工作。 但像种依尚、李通等老行伍们只是一个个挺胸腆肚、目不斜视地做着现场的护卫,反而对现场正举行的盛大仪式表现的并不怎么兴奋。 一方面,这是因为两年多前已经先后连续密集的举行过两次对赵扩、赵措两兄弟的太子册封大典了,现在这场大典不过是依样再画一次葫芦,所有的典制礼仪都是严格按装书本上记载的礼制规定来的,也就是说历次大典的过程全都一模一样,也难怪于于种依尚等人已经没有了什么新奇感觉了。 而另一方面,捧日军只是负责外围的警戒工作,至于说真正的现场有班直侍卫们负责。捧日军虽然“适逢其会”,却也不过是在外围大老远的地方站站岗而已,现场的情况即便使劲看也看不了多么真切的。 以至于有很多宋君鸿和孙狗子就在随后的大典结束归营的路上抓着种依尚问个不休。 但对于宋君鸿和孙狗子这等入伍时间还不长的人来说,完全是头回参加这种盛大的仪式场面,都伸长了脖子饶有兴趣的望向册封现场,目不转睛的看着一个一个环节的进行,像瞅西洋景儿一样的。很多看不明白或瞧不清楚的环节只能靠胡猜乱想,恨不得当场抓过一个礼部官员来问个明白。 必竟这种热闹也不是随时都能看到的。 宋君鸿正看的起劲,突然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像是远处有一双眼睛也正在同样注视观察着自己似的。从军两年来,却已经历经无数次的生死搏杀,无论是刺探敌情还是偷袭敌营这些活儿宋君鸿无一没有干过,干的次数多了,便会有一种对于危险本能的感觉。 此时这种感觉便及时的发挥了作用,宋君鸿的手迅速地按在了腰畔的剑柄上,扭过头去目光如电一般的投向那份被偷窥感觉的来处:距自己几十步远处,有一群同样身着红、绿礼服制式的官员。 在自己的目光回视下,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迅速消失了,而立在那里的官员们足有十几位,一时也看不出来是谁在偷偷的注视过自己。 “子烨,怎么了?”种依尚发觉了宋君鸿的异样——此前他还像是一个在街头看热闹的孩子,现在却突然变成了准备攻击的豹子。 “那里——”宋君鸿拿目光示意了一下:“都是些什么人?” 种依尚想了一下会场人员的位置安排,又辨认了下对方的面目,才道:“应该是宫庭中的医官们。” 医官?宋君鸿心下更是好奇,医官和自己捧日军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两个系统,他们不观看现场的册封大典却来看自己做什么? “刚才好像他们中有人在观察咱们。”宋君鸿低声道。 “果然?是哪一个?”种依尚也紧张了起来。册封大典在太庙举行,有重重的禁军环卫,所以轻易不会出什么乱子,可一旦出乱子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说不好。”宋君鸿摇了摇头。 “这就不好办了。”种依尚皱起了眉头,医官也是官,而且还是常年在禁中行走,接触的不是皇帝就是后妃、宗室王公们。虽说他们没什么实权,却也是同样得罪不得的一群人物。何况现在还正是在大典进行的当口中,现场要求必须庄重肃穆,总不能就这么明着过去拘押盘问吧?引起了骚乱没人能负的了这个责。 “我看先派几名兵士重点关注下那里,也提醒下其他的人都提起神儿来。”种依尚低声吩咐了一声。 宋君鸿应了一声,低声却准确地向自己手下的士兵们传递着命令。捧日军也素来训练有素,在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太注意到的情况下,捧日军已经轻缓便有序的调整了自己的布防阵序。 过了一会儿,册封大典终于无惊无险的完成了,太子和重臣们依次纷纷退场后。种依尚和宋君鸿对视了一眼,也终于放松了自己一直紧绷着的心弦。他再抬头往那医官们伫立的地方望去,见似有个年青的医官们冲自己笑了一下,但再凝神望去似又没有了,然后医官们也随着百官们退出了太庙,各归司衙去了。 “也许是小弟太过于紧张了。”宋君鸿吁出了一#小说 口气。 “总之没事儿就好。”种依尚拍了宋君鸿一下:“走,咱们也回营去交还军令吧。” 一行队伍从太庙出来后,便顺着御街大道往驻地返回。宋君鸿抬眼瞅了瞅天色,向种依尚问道:“种兄,可否请个小假?” “哦?”种依尚问:“怎么了?” “你也知道,我刚搬的新家。虽说原本的房主人遗留了些家具物什下来,可家中还是需一些生活用品。”宋君鸿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平常在营中也难得能有机会出来。现在任务完成了,可离交令的期限还有点时间,我便想顺便先去集市上买点东西捎回家中。” “也行。反正最近咱们军中已经没有什么急事儿了,我先带队伍回去,不过你可一定要在一个半时辰后的点令前返回军中。”种依尚提醒道。 “一定会记得的。”宋君鸿一抱拳:“谢谢种兄。” 他刚想兜转马头先行离去,李狗儿却已经笑道:“种头儿,你可莫要让宋头儿的话给哄了。我猜他未必是去买家具,去相亲倒有可能是真的。”说罢便和李通、孙狗子他们一起挤眉弄眼的贼笑了起来。 “哦?还有这种新奇事儿?”种依尚也来了精神:“都说来我听听。” “最近啊,一连有两三家临安城中的官员或士绅们来给咱们宋头儿提亲了。可惜不知道他们家的小姐长的俊不俊!”李狗子笑着道:“所以要我猜啊,咱们宋头儿这次说不定就是去偷偷想先瞅下人家闺女长的啥模样的。” “怎么可能!”宋君鸿哭笑不得,谁说男人不八卦的?他说道:“那些提亲什么的我根本就没搭理。我也的确是去买家什,你们要是不相信,就可以跟着我一起去嘛。” “好!我跟着你一起去。”李狗儿立即痛快的答道。 “你真跟着去?”宋君鸿瞪大了眼睛,他就是随口一说,怎么还真有人会打蛇随棍儿上啊。 “反正要是有漂亮大闺女我就跟着饱饱眼福,没有大闺女宋头儿也总要请我吃点酒吧,饱饱口福总是可以的。”李狗儿得意的笑了起来。 “呸,就你贼精!”宋君鸿笑着啐了他一口:“走吧!” 这么一说,李通和孙狗子干脆也都乍乍呼呼地跟着一起去了。 “吃饭可以,不准喝酒。要不然军法司李将军的鞭子可是能抽死人的!”种依尚在后面大声的提醒道。 “知道啦!”几个人笑呵呵的一起跨马离队而去了。 第十八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 七 宋君鸿一行人马离开大队后,便扭转马头把目标锁定了最繁华的仁兴坊一带,他和手下的这三名兄弟们正一边说笑,一边冲着附近的几家家具作坊处驰去。(请记住我们的56shuku) 宋君鸿正扭头向李通描述着自己新家的情况,身后正笑着聆听的李通却突然神色一变,喊道:“头儿,小心!” 宋君鸿一回头,却见迎面已经跑过来了一个人影,正向着自己胯下的马儿迎面对撞而来。 “吁——吁——!”宋君鸿赶紧兜手一扯马缰绳,硬生生止住了坐骑欢快的小跑之势。 饶是如此,那名奔过来的人影还是几乎撞在了马身上,对方似也想要躲避,却不想脚一扭,“叭擦”一下就摔倒在了地上,来了个嘴啃泥。 事情发生的太快,几个人都没来的及作出反应,甚至有点都愣怔了,你说这是从哪儿窜出来的一个冒失鬼,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这得亏是在街区不敢放开了跑马,要不然这么撞上去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宋君鸿赶紧从马上跃下来,上前把摔倒的那个人扶了起来后,打量过去却原来竟是一名年仅十三、四岁光景的半大女娃娃。“怎么样?撞着没有?有没有什么事?”宋君鸿一迭声的问,虽说刚才瞅着像是并没有真撞上,可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那个女娃娃似也被吓着了,不敢答话,这让宋君鸿很着急,连他的马儿也有点不安的在原地踏着步子,马脚上的蹄铁敲在街道上的青石上“当、当、当”的直响,让人不禁联想到这铁蹄要是踩踏到人身上会是多么的可怕!马儿打了个响鼻,鼻子喷出的热气直接涌到了女娃娃脸上,顿时吓得她“哇”的一嗓子哭了出来。 “别哭,别哭啊。”一听见女孩子哭,宋君鸿立刻头大了起来。他扭头向身后的几位兄弟们望去,却见众人脸上也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或许对于这帮军汉们来说,你让他们抡着刀上阵跟人拼命,也比去哄一个正哭泣的女孩子要来的容易的多。 “乖、乖,别哭了啊——。”宋君鸿近乎是以恳求的语气在说:“要不——大哥哥去给你买些麦芽糖来吃吧。” 这招是哄石榴的宝贵招数,也不知拿来放在这个女娃娃身上管用不? 女娃娃听到“麦芽糖”的字眼儿,果然止住了哭势,瞪大了眼睛望向宋君鸿。 有门儿!宋君鸿正待再哄上女娃娃几句,然后领她去看个大夫。可这时前方却又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在这里,在这里,快围起来,别让她再跑掉了。” 喊声里又有一伙儿人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跑在最前面的人还边分开人群,边指着那个女娃娃骂道:“你个小婢养的贱种,回去一定要抽死——” 他骂到一半儿,才发现在人群里正扶着那个女娃娃的宋君鸿,以及同样立马在他身后的李通、李狗和孙狗子三人。 由于刚参加完太子册封大典,几个人都是穿得制式戎装,盔正甲亮,捧日军的军徽显眼的挂在胸前。听到有人出言不逊,立刻伸手一按兵器,目光冷嗖嗖地逼视了过去——光这架势,立即就镇住了原本气势汹汹地跑过来的那几个人。 看到有几句军官在场,刚才那名喝骂的人收敛了气势,都有点不敢轻举妄动,纷纷开始先打量起现场的情况来。 那名女娃娃看到追过来的几个人,也顿时小脸变得苍白。原本还在微微抽泣的小嘴也立即紧紧的抿了起来——她已经吓的不敢哭了。 宋君鸿立即注意到了这个女娃娃脸上畏惧的神态,他一皱眉,冲追过来的那几个人高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青天白日的追这个女娃娃想干什么?” “这位小军爷容在下禀明。”随后跟过来的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喝退了几名正手拎皮鞭、绳索的手下,打着揖回道:“冲撞了几位军爷,还请莫要怪罪。” “你又是谁?” 那人陪着笑回道:“小人姓单名广,和我婆娘合伙开了一家春风楼。” “是附近的一座新开了没两年的勾栏女馆。”李通下马走到宋君鸿耳畔低声说道。 原来是开妓院的?宋君鸿虽然也从这附近走过很多次,但一来他洁身自好从不涉足这种**,二来在大宋朝经营妓院属合法的商业项目,在临安这座天下第一繁华的都市里各类妓院更是多如牛毛,足称是“幽坊小巷,燕馆歌楼,千百以计数。”所以也没什么可稀罕的,所以宋君鸿从没关注过这家春风楼在哪儿,是个什么情况。自然也跟这种开设妓院的人没打过任何交道。 既然没交情,那么也不用太客套。宋君鸿把身边的女娃娃护了起来,冷冷地问道:“我不管你是做什么营生的,我只问你为什么要追赶这个女娃娃。” “这是小人楼里的一名雏妓。”那名单广一脸的谄媚。优伶女乐业是贱业,不管是做妓女的还是开妓院的,都是低人一等。在宋君鸿等军官面前自然更是要陪着小心。 “雏妓?”宋君鸿惊讶地回望了一下那名女娃娃。 “我不是!”那名女娃娃见宋君鸿望她,便立即高声辩解道:“我爹卖我时,你们答应他只是让我做做苦役的。十五年后期满,就要允我爹再把我领回去。” 那单广把眼一瞪,高声冲那女娃娃吼道:“少他娘的废话,老子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嗯哼!”宋君鸿咳嗽了一下,那名单广瞅了眼宋君鸿,神色便又立刻变得谦卑起来。 “你既然答应了这女娃娃的父亲,岂可食言?”宋君鸿责问道。 “哎哟,我的小军爷,这可是个天大的误会啊!”那单广叫起撞天屈来:“约是在一年之前,这小贱婢的爹爹因金兵入侵而带着她离乡逃亡,逃到了咱们临安城时已经是身无分文,眼看着父女俩人便要双双饿死在街头了。我和我婆娘心善,这才和她爹爹商量,花些银钱把她给买了,如此她们两父女才能得以存活下来。哪知这小贱婢如今却恩将仇报,反咬上小人一口了。” “当真?” “小人楼子里就有这小贱婢父亲画押的卖身契约,当时可并没有说什么不许她接客的话啊。”单广说道:“小人是看她刚被买下时面黄肌廋,怕客人们不喜,才让她给楼子里的姑娘们当了一年的小婢女。如今养的白胖了,便理应出来接客。” 宋君鸿心里立即把事情估计了个大概:女娃娃卖身的经过在前头的对话中已经交待清楚了,至于需不需接客的分歧,估计多半当时这小女娃娃的父亲在危急之下没有考虑周祥,与人只是做的口头协议,所以这个单广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不管怎么说,我就是不接客。”女娃娃喊了一嗓子,看单广瞪她,吓得忙又缩到了宋君鸿身后。 “头儿,这件事可不好办哪,这女娃娃是和人签了十五年的卖身契约的,咱管不了。” “那就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逼良为娼?”宋君鸿有点微怒。 “她既然被卖到了楼子里,那就已经是娼了啊。”李通耸了耸肩。 “可她还这么小!”宋君鸿看了看这女娃娃还很稚嫩的小脸蛋说道。 “你多大?”李通弯下腰问女娃娃。 “十、十四。”女娃娃怯生生的答道。 “十四岁,已经是大人了啊!”李通抬头朝宋君鸿说道。 “大人个屁!”宋君鸿吼了起来。古人成亲的早,女子十三、四岁就开始嫁作人妇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李通并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对于从后世过来的宋君鸿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十四岁,才是刚刚踏入青春期而已,在一千年后也就是刚开始上初中的年纪。要是这么早就与人行房的话,对身体发育本就不是件好事。何况青楼楚馆本就是粉饰骷髅、金买污秽的地方,让这个才十四岁的女娃娃出去接客,对她以后的心理健康发展更是会形成不知什么样的摧残。 “这不成!”宋君鸿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同意!” “小人一番好话说尽,军爷再要是阻拦,可就是想要蓄意地欺压良善了。”单广声音也开始高了起来。 良善?你个开妓院、逼着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去卖春的人算个屁的良善?宋君鸿跟本就没去搭理他。对于这种人渣,不拔出剑来直接削了他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这个小贱婢是小人买下的,想让她干什么就可以让她干什么,谁也管不着。”单广哼哼道:“军爷要是硬拦着不放,那就是在明抢。小人可以告到官府去。捧日军再是作威作福,也不能枉顾了王法。” “就是!你们捧日军再是作威作福,也不能枉顾了王法吧?”单广身后跟出来的十几名杂役也跟着起哄呐喊:“把人交出来,要不然我们就去告官!” “头儿,要不咱就别管了吧。”看到群情汹涌,李通对宋君鸿劝道。 宋君鸿回头瞪了李通一眼,李通期期艾艾地说道:“兄弟们也是为你好。若是真告到官府上,事情必然也就会捅到了种太尉那里的,这后果......”李通不敢说下去了。种慎治军以严闻名,手下的兵士从不许干犯地方政法,否则必有严惩。 想起种慎的军法,宋君鸿心里也开始有点打怵,紧护着女娃娃的手便渐渐地有点松开了。 感受到了宋君鸿的松手,女娃娃眼中飘过一丝恐惧之色,然后便被深深地绝望所笼罩。她已经逃过一次了,这次再被抓回去,单广绝不会再给她逃跑的机会的。 宋君鸿被李通们重新撺上马去,他回头不甘心地又看#小说 了一下那个女娃娃,正好瞧见了她眼中的那一抹万念俱灰的神色。 不行!这样绝对不行!十四岁,还是个孩子,正应该笑的无忧才对。这种绝望和麻白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属于这种年纪的女孩子。 宋君鸿一兜转马头,回到正在扭捆女娃娃的几名妓院手下身边,高喝道:“放开她!” 那几句正在绑人的人瞅了眼宋君鸿,却并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 “我说了,放开她!”宋君鸿翻身从马上跃了下来,“刷”的一下子抽出了腰里的战剑指向那几句正在绑人的妓院手下:“谁要是还听不懂我就把他的狗耳朵剁下来。”g 【……第十八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七) ----网文字更新最快……】@!! 第十九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 八 一看宋君鸿拔剑走了过来,那几名正在绑人的妓院仆役们吓的松手退了几步。(请记住我们的网址56shuku) “唉呀!饭桶。”单广跺了跺脚,好不容易才抓到这个女娃娃,如何肯又松手放弃? 他大吼道:“上啊,怕个屁呀!他才一个人,你们七、八个人哩。” 几名仆役们这才想到己方在人数上的优势,在背后老板的连声催促下,又互相间比着眼色壮起胆子重新逼了过去。 “想干什么!”一声大吼中,李通、李狗、孙狗子三人也一起返身走到宋君鸿的身后,拔起战刀指向了这几句妓院的仆役。李狗大骂道:“有谁他娘的不想要命了?” 别看在救不救眼前的小女娃娃这件事情上李通等人与宋君鸿意见不一样,但真若是有人与己方的任何一人对峙,那么大家一定会拔刀并肩站在一起,同声知慨。 这就是从战场上一路并肩血战凝聚成的交情! 当我们对敌时,我们可以把彼此的后背交给对方,因为你是我的袍泽; 当我们站在一起时,我们也一定会掩护彼此的后背,因为你是我的袍泽! 一看到宋君鸿四人共同拔出刀剑并肩站在一起,仆役们立时又怂了。 必竟对方可是大名鼎鼎的捧日军。 而这些妓院的仆役们不过是些街头小混混的角色,让他们欺压良善或许还可以,真要是与身经百战、号称精锐之中精锐的捧日军对话的话,再多一二十个人也未必是对手。 “敢持械威胁捧日军军官,我看你们都是活腻味了吧?”李狗狞笑一声。 “把你们手里的棍棒和绳索都给老子放下,要不然就按袭扰大宋禁军处理。”李通森冷地说道:“立——即——宰——了——你——们。” 这几句狠话一放出,那些妓院的仆役们打了一个哆嗦,果然有大半的人手一松,把家伙扔到了地方。 宋君鸿冷哼了一声,上前把那个女娃娃从已经吓得不敢乱动的妓院仆役们手中拽了回来,温声安慰道:“别怕,有我们在,不会让他们再欺负了你。” “几位军爷这不是在抢人吗?”那单广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很是一个难看。 “如果我不抢,你是不是想要把她绑回去立即接客?”宋君鸿也豁出去了:“如果是这样,我还就真抢了!” “她是我买下来的人,我想让她接客就接客,谁管的着?”单广急的嚷起来:“有本事,你也把她给买下来呀。” 买下来?宋君鸿一怔。宋君鸿扭头望了下李通,见李通虽然面对那种妓院的仆役们眼色凶悍,但看向自己时却似有些犹豫,他再望向李狗,李狗也有一丝苦笑。倒是只有孙狗子把战刀一摆,满不在乎地说:“头儿,别管他那么多,怎么干你说就成,我听你的。” 自己这的确算是在抢人。虽然与情上说的过去,但与理上的确是说不过去,这大概就是李通和李狗犹豫的原因吧? 罢了,兄弟们与自己站在一起,总不能连累着他们与自己一起回到军营中受罚吧? 宋君鸿牙一咬:“好,我买了。多少钱?” 那单广原本也只是在吵骂之中的随口一句话,不料宋君鸿便真的应承了下来。 “是你让我买的,便不许再反悔。”宋君鸿伸手一指站在远处围观的一些百姓:“有这么多人证在哩。” 单广犹豫了一下,朝宋君鸿手里利光闪闪的战剑瞄了一眼,也不禁地打了个哆嗦。“好,那就卖给你。嗯现银八十两!” “什么,八十两?”宋君鸿还没说话,那女娃娃倒先喊了起来:“你当初买我时,才给了我爹十二两银子,现在怎么说是八十两?” “你在我的楼子里吃喝拉撒快一年,难道不需要钱吗?”单广面对这个女娃娃倒是敢瞪眼叱骂。 “我明明有做工的。”女娃娃辩解道。 宋君鸿一拉女娃娃,知道和这单广讲这个是跟本没用的。他只是冷笑了一下:“十二两银子买进,八十两卖出,一翻手就赚了七、八倍,单老板也太会作生意了。” “作生意就是这么个样子,我可以漫天要价,小军爷可买可不买。” “三十两,已经算是让你赚了两三倍了。”宋君鸿道。 “最低五十两,否则便不卖了。军爷真要硬抢,小人虽然拦不住,但却一定会去告官。”单广答:“就算是种慎老太尉僻护手下,小人也知道登闻鼓院在哪里。” “就凭你,你敢去登闻鼓院?”宋君鸿瞥了他一眼。 登闻鼓院是专门设在京师的一处接受民间投诉官员的机构,严重的事情,可直达皇帝天听。这是为了防止官员阻塞言路的一种特殊手段,从北宋时设立,宋室南迁后依然沿建。 但话说回来,御状哪有那么好告的?且不说如果有污告就要立即下狱,光是想递状纸就要先受责三十棍,否则人人都不去当地官衙告状反而全涌到登闻鼓院来,天下还不乱套了? 宋君鸿不相信这单广敢去受这三十棍,但光是告到官府再反馈到种慎那里去就不是件怎么好办的事情。他也只好一咬牙:“好,五十两就五十两,我买下了。” 说罢他把女娃娃交到李通他们手里:“你们几个先给把人看好喽,我立即去酬钱。” 宋君鸿的确是没这么多银,哪怕是五十两对他也算是个大数目了。他刚买完宅院,就算手头上还有个几十贯钱,但近期家人搬家、吃住用度等也花了一大半了。怀里虽然还揣有个十来贯钱,但根本不够用的。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露香再借把钱,上次的事件已#小说 经暴露了:露香才是他们中间最大的小富婆啊。 可当他策马来到了刘羽的府上时,才知道刘羽还没下朝,而露香却已经和人去了城效的“明露寺”上香。 这个可怎么办?瞅瞅天气,大约仅余下一个时辰左右的光景,否则误了回营的时间,几名兄弟还都要跟着自己一起受军法责打。 宋君鸿急得团团转,正一打眼间,却突然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的街角处有一家店铺前的布帆上挑着一个大大的“当”字。 当铺?算了,临时应急,先用下这个吧。 宋君鸿打马过去,翻身下来,高喊道:“掌柜的,在不在?” 从高高的柜台后面,伸出一个约五十上下的苍老脸孔来,上下瞄了宋君鸿一眼:“小军爷,是要当东西吗?” “嗯!”宋君鸿在身上打了一圈,希望能找到什么值钱的物件,一下子碰到了挂在腰间的奖功腰牌。 “对了,就当它。”宋君鸿一喜,幸亏今天是要参加册封大典,才把这个奖功牌挂了出来。 宋君鸿把这个奖功牌摸出来递了上去。 柜台上的老人把奖功牌接了过来,翻看了两眼,说道:“三两银子。” “什么?才三两?”宋君鸿跳了起来:“你看清楚,这可是兵部特发的奖功腰牌,代表着在本次抗金战争中的的血汗大功。” 老人又朝腰牌瞄了一眼,说道:“小铺最多能给四两,小军爷爱当不当。” “不当!”宋君鸿气呼呼地伸手把奖功牌抢了回来。他接受不了自己在战场上洒血拼命换回来的战功表彰奖牌,在这当铺的眼中不过四两的价值。 看着宋君鸿气愤的样子,老人解释道:“小军爷有所不知,这种腰牌留在家中传个子孙,或许还能是件光鲜的纪念。但要是拿出来当换,这只是一件铜铸的牌子上面没什么金银,别人买回去也没什么用,所以是不值什么钱的。”说罢,他朝宋君鸿腰间瞄了一眼:“甚至还远没小军爷腰间的那柄剑值钱。” 我腰间的剑?宋君鸿心道:“你这眼光倒是很毒辣。” 这柄剑不是军方的标准配剑,而是两年前自己的弓马师父王矢亲自着人帮自己打造的,手感适中,料足工细,平日间甚是喜爱。 “如果小军爷是当这柄剑,小铺倒是可以开个高价。”老人笑着说道。 “多高的价?” “三十两。”老人伸出了三根手指。 “不成。这是我师父陪我一起去打造的,记得当时连工带料就已经花了八十六两。我上阵用它不知斩杀过多少金寇,却连一个崩口都没有。”宋君鸿摇了摇头。 “三十五两?”老人又加了五两。 “最起码五十两,否则少了一文钱都不当。”即便报这个数,宋君鸿也感到心疼不已。 “好吧。”老人同意了:“看在小军爷是从抗金战场上下来的小英雄份上,本铺就大方一把。” 宋君鸿伸手把剑从腰畔上解了下来,摩挲了两天,才恋恋不舍的递了上去。 “现收到破破烂烂战剑一把”老人边写着当票边习惯性的念着。 “什么——?”宋君鸿把眼瞪了起来:“破破烂烂?” 看到眼中都快喷出怒火来的宋君鸿,老人只好赔着笑解释道:“这、这算是规矩,本铺子收到的任何东西都是写的这个词儿。” “屁的规矩!”宋君鸿伸拳一砸柜台:“给我把那‘破破烂烂’的字眼儿给去了!” “好,好,好!小军爷莫生气。”那老人无奈只好把那张写了一半的当票给搓成团儿扔掉,抽过一张票纸来重新书写。 验收了票据无误后,宋君鸿又再三叮嘱了这柄战剑不要外卖,用不了几天自己一定回来赎买。 然后怀里揣着五十两银子,宋君鸿策马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在他催动战马如飞地离去后,在街角处转出来一个俏丽的倩影,盯着宋君鸿离去的背影呆了一会儿。 回来了现场后,宋君鸿把银子扔给了单广,说道:“人银两清,把卖身契约给我拿来。” “是,是。”单广摸着那五十两银子也笑,必竟说到底他还是赚了。把画押好的文书和女娃娃的卖身契约一起递给了宋君鸿。 宋君鸿伸手把女娃娃抱上马,对李通几人道:“时间不多了,我们快点儿走。” “头儿,这个小娃娃你打算怎么安置?”孙狗子好奇地问。 “你知道你爹在哪里吗?”宋君鸿低头问。 女娃娃黯然地摇了摇头。 “那要把你放到哪里去?”宋君鸿嘟囔着:“要不你还有没有什么亲熟的人,我放你去投奔对方吧。” “也没有。”女娃娃再次摇了摇头。 “大人,不要把我扔了吧。我洗衣做饭烧火劈柴都能干的。”女娃娃赶紧抓着宋君鸿的衣角,央求道。她被吓坏了,做为了一半大女娃儿,在这临安城里又举目无亲,要是被人扔下,怕是很难活的下去。 “头儿,我看你还是直接把这小丫头先给带回家中吧,反正老夫人和小姐也需要有个人照顾。你府上那个姓华的下人是个男的,有些事必竟不方便。”李通笑了起来。 “你能干吗?”宋君鸿低头问道。 “能干!我在春风楼里一直就是干的伺候人的活儿,那里的姑娘们也都很喜欢我。”那女娃娃赶紧一个劲儿的点着头。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宋君鸿问道。 “春妮儿。”女娃娃翘起小脸来答道。 第二十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 九 下差的号声刚过,宋君鸿把把坐骑牵了出来往外走去。(请记住我们的网址56shuku)[]他现在进出军营已经变得容易许多:自从买下宅院后,像他这种级别的军官,便可以申请在每天的下差后,回自己家中夜宿了。 不过今天,他要再出去把自己的战剑赎回来。昨天下差时,他好不容易找露香借到了钱,但赶去当铺时,人家早已经关门休息,所以今天要抓紧时间。 可就在他骑马刚走到军营的辕门口,就听到一声呼喊:“宋校尉”。 宋君鸿有点疑惑,捧日军中姓宋的校尉并非只有自己一个,但他还是谨慎地驻马回头张望了一下。 呵!身后远远地居然走过来一大帮子人,打眼粗略一数就有十几个人,且其中穿绯红战袍的将军们在其中就不下于一半,都正有说有笑的朝辕门走来。 其中领头的是典虾仁,听声音似乎刚才那嗓子就是他喊的。 宋君鸿等在门口,待他们走进了,一抱拳问道:“典将军,刚才是你在唤职下么?” “对,除了你还有谁?”典虾仁笑了起来:“今儿个中午歇操时我曾让手下的士兵去找你,怎么没见到你人影儿?” “职下当时正在和人在马厩处讨论如何修订马具。”宋君鸿说道。 马具对于骑兵如何更好的操控战马及马上做战很重要,现在的时代已经有了各类马具,好让捧日军战士们控马,但与后世的马具还是有点差别。 宋君鸿在前世时也曾骑过马,所以想把后世的马具和管理方法与现在捧日军中的方法结合起来,所以一有空,他就会跑到马厩中与马夫们讨论。 千年后的马场中,不仅是马具的变化,同样还引入了许多西方马场的管理方法,很值得借鉴;而当时也同样有很多成熟的方法技术,如马镫,后世的出土实物可以找到蒙元时期的,但现在他在捧日军中就看到了完全成形的马镫,所以马镫的明确历史至少可以再从蒙元往前推进一百年到南宋时期。 这个时代,马术已经很成熟了。尤其是对于捧日军这种骑军来说,熟谂各类养马、练马、控马技术无疑同样很重要。前后两个时间的知识一结合,能让宋君鸿参悟到不少有趣的事情。 “原来你最近老钻马棚子去了,难怪去你帐里找不着你。”典虾仁笑了起来:“不过好在又在这里遇上了,走!” “走?”宋君鸿一愕:“去哪里?” “青云楼!”典虾仁咧开大嘴笑了起来:“前几天犬子在武学以第二名的成绩正式升入上舍,兄弟们一直起哄要一起出去庆祝下。可这军营中禁止饮酒,只好等这下差后再出去酒楼,明天就又是休沐日,大家可以放开了喝。” “呵呵,将门虎子,那真是要应贺下了。”宋君鸿也笑了起来,赶紧抱拳祝贺。 宋代广应学舍,其中各地的私学不计,光是官学,又分为中央办的国子监和地方上的州学、县学。自熙宁朝以来,在王安石的支持背后国子监下又设计了律学、武学等专科学校,这种设置一直沿用至今,成为帮助很多民间子弟学武的官办学术机构。按国子监的规矩,学生又分为上、中、下三舍,一开始只是入学生,然后升下舍,再升中舍,最后才能升上舍;每一舍的递升并不是必然的,都需经过严格的考核;获得上舍资格的国子监学生,假如再获得推荐,就甚至能和参加过科举的士人一样可以出仕任官。 所以朝庭每年都要派专门的官员进国子监负责监督考试,就是为了严把人材质量关。 而典虾仁的儿子,能获得上舍生资格,说白了,那也就离可以入朝为官的时间不远了。 “嗨!什么虎子,我倒有心让他和子烨你一样去读圣贤书,考个正经功名。可惜他就不是那块料儿!”典虾仁叹了一口气:“光是家中请的西席就换了三、四茬,这个混小子就是不上进。只好把他送给了武学中,好在他倒有点他老爹的歪材,进了武学三年,倒是终于能考出个上舍来了。”说到这里,他不禁又开始有点喜形与色了。 典虾仁作为种慎的心腹侍从将官,向来周全稳重,可当他说起儿子来时,却一会儿担忧一会儿高兴,感情都流露在一张虎脸上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是职下还有点儿事情想要处理下。”宋君鸿想起自己要去赎剑的事儿,有点犯难。 “子烨莫不是要出去会哪家的姑娘?”典虾仁也听说了最近老有人来找宋君鸿提亲的事,坏笑着问。 “当然不是,只是、只是职下想出去买点东西。”宋君鸿挠挠头答。英雄卖马,将领当剑,这都是极为丢脸的事儿,他不敢向典虾仁及在场的这些军官们说,否则纵不被人骂死,也会被人笑话死。 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刘啸催马走到了宋君鸿的身边,低声说道:“子烨啊,典将军亲自邀请的你。如果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今晚还是和大家一起去热闹下的好些。” 刘啸与宋君鸿早在平江府抗金大战时就认识,还曾到当时菊子娘临时栖身的民居中一起和宋君鸿及第三营的一些弟兄们过年,所以算是和宋君鸿较亲熟一点的老朋友了。宋金之战后,他以战功提升致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衔,算是终于跨过了从校尉到将军的这道门槛儿,却很少在宋君鸿面前端驾子。 可他此时的话里却多少透着一点严肃,还冲宋君鸿使了个眼色。 宋君鸿立刻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小校尉,典虾仁这名将军从军阶上高他五、六级,此时却亲自来邀请他一起参与饮酒,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礼遇,如果不去,怕是会伤了典虾仁的颜面。 而在捧日军中,你伤谁的颜面都可以,就是不能伤典虾仁的,因为他是时刻跟在种慎身边的人,是亲信中的亲信!伤了他的颜面,和伤了种慎的没什么两样。 宋君鸿只好点了点头,笑道:“既如此,职下便当一定要去讨杯水酒喝了。只是请典将军与诸位大人稍等片刻。” 他着人赶紧把孙狗子叫了过来,附在他耳朵边上把那天当剑的事和当铺的地址细说了,然后把当票和银钱都偷偷的塞进孙狗子的怀里,叮嘱道:“你快帮我帮一趟,省得夜长梦多。” 孙狗子应了一声,便快马加鞭的跑出去了。 随后宋君鸿跟着众人到了酒楼里,席间几人把酒痛饮,自是好话夸尽,酒来碗干。一直到喝得天黑,宋君鸿才辞别众将,跨上马儿晃晃悠悠地回到了自己院子里。 把马缰绳丢给华盛顿后,宋君鸿就赶去菊子娘的屋前问安:“娘,石头回来了。您和妹妹也都吃了吗?” “嗯,孙狗子路过时和我说了。”菊子娘扇了扇宋君鸿嘴里大老远就能喷出来的酒气,责怪道:“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没办法,那帮家伙就都像是酒鬼似的。”宋君鸿苦笑了一下。军汉们之间流行一种奇怪的风气:以粗犷为美!喝酒也都很豪气。平常军营里禁酒没办法,好不容易出来喝一回酒,就一定会喝的杯干坛尽,现场的场面十分之惊人。 “快给你哥端碗米醋来醒醒酒。”菊子娘冲石榴喊道。 石榴还没来的及走出去,春妮儿就已经麻利的端来了一碗米醋,端到了宋君鸿跟前:“老爷,我在米醋中还加了些葛花,以前在楼子里时,听姑娘们说这样做醒酒效果会更好,也不难受。” 宋君鸿笑着在春妮儿小鼻子上刮了一下:“小灵精儿!” 他接过醋碗来,仰脖子饮尽,才对菊子娘问道:“娘,这春妮儿来咱家的这几天,您看怎么样?” “很好的一个小妮子。”菊子娘笑眯眯的拉过春妮儿来:“这丫头又懂事又勤快,我很喜欢她。” “嗯,那就好。”宋君鸿把碗递给春妮儿端走,又向菊子娘说道:“娘,要是没事儿,儿子就回房去早点歇息去了。” “哎,等等。”菊子娘一扯宋君鸿:“孙狗子来了一趟,见你没回来他就又回军营去了。” 孙狗子?太好了,看来是剑拿回来了。宋君鸿赶紧跑出院子骑上马又冲军营奔了回去。 验完了关凭后,宋君鸿直奔孙狗子的营帐。“狗子。”进帐后宋君鸿喊了一嗓子,却见孙狗子腾#小说 的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可并不起身上前去迎接宋君鸿,反而畏缩的退后了几句。 “你怎么了?”宋君鸿有点奇怪。 “大、大人,您先保证不生气,我才会说。”孙狗子期期艾艾的地说。 “有什么事儿快说,怎么整的和个大姑娘一样。”宋君鸿一瞪眼:“我还急着睡觉哩。” “大人,您的剑、您的剑已经让人抢先一步买走啦。” “什么?”宋君鸿一下子呆了,酒都立时醒了一大半。 这才刚过去几天,这剑就被人买走了? “遭娘瘟的!”宋君鸿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可我那天明明已经再三跟当铺的老板商量过,让他容自己过两日来赎买的。” “您跟当铺掌柜讲信用,那不是和杀猪的讲放生一样吗?”孙狗子撇了撇嘴:“开当铺的,吃的就是倒腾货物这碗饭,只要有人来高价买,他怎么会不卖呢?” 是啊,当铺的经营之道就是趁人之危,低买高卖。这事儿还真怨不得别人多少,只是自己被逼无奈,与虎求食罢了。 “那谁买走的查没查?”宋君鸿不甘心地又追问了一句。 “问了倒是问了,但当铺掌柜的只说是由一个姑娘家买走的。”孙狗子答道:“对方并没有留下姓名,也不知上哪儿找她去。” 这下完了,人海茫茫,难不成自己的这把爱剑就这么失去了?宋君鸿一屁股跌坐了下去。 这把剑不仅是那点钱的问题,最主要的原因是它由当初恩师王矢陪自己亲自选料找工匠打造的,意义非凡,此时让阴差阳错别人买走,宋君鸿心里空空落落的,真不是个滋味。 第二十一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 十 离开孙狗的营帐,宋君鸿十分郁闷,一时也不想再回家,索性就回自己的帐里睡不宿再说吧。(请记住我们的网址56shuku) 他一路上颓丧地低着头,想起自己那被人买走的爱剑,依然不胜唏嘘。 “竟然会被一个女孩买走?”宋君鸿回到营帐后死活睡不着,便在帐里奇怪的踱着步,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你不去买珠宝首饰,抢我的爱剑干嘛? “算你丫头会识货!”宋君鸿嘟囔了一句。 这柄剑是恩师所领铸,又陪伴自己度过了宋金战场上的无数惊险生死搏斗。或许对别人而言它只是一把好剑而已,但对自己却有着为重要的意义。 捧日军中不缺战剑,以自己这个级别的武官要是想再申领一把剑也并非难事,可怕是再难有之前的那把剑的趁手感觉了。 当时是为了救春妮儿,不得不当剑。必竟人命比剑重要,如果时光倒流一次,就算明知结果,他大概也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吧? 可时过境迁之后,得知自己的战剑被别人抢先一步买走,心里仍然免不了空空落落的。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这时却听到有人在帐外轻轻敲了几下:“蓬、蓬、蓬”。 宋君鸿以为是孙狗又跑了过来,于是冲外面嚷了一句:“行了,这事儿我又不怪你。赶紧给我滚回去休息吧,别再来烦我。” 帐外的人影静默了半晌,终于轻轻地应道:“宋公可是在为什么事情烦恼吗?” 咦,是个女人?尽管来人说话声音很低,可宋君鸿还是辩听出了对方的性别。 宋君鸿一激零,谁家女人大晚上跑到军营中来做什么?再说了,军营之中严禁携带女眷出没,哪个家伙敢这么大胆? 有问题! 宋君鸿习惯性地伸手就去摸自己腰间的战剑,却一下摸了个空。反应过来战剑已经让人买走的事情,只好从帐里拎起一个烛台,小心的逼近帐门,聆听了下外面似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便一掀帐门闪出了身来,低声喝道:“谁!” 外面一切正常,远处的巡逻队的身影依稀可见,只是在篝火将自己营帐映出的长长黑影里立着一个小巧的人影,只是因为太黑,所以只有离近了能发现,却仍是看不清楚面庞。 “难不成是刺客?”宋君鸿小小吃了一惊。但他立刻就否定了这种可能,就算有刺客应该也是去找种慎,而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刺杀了自己怕是也没多大价值。 不过宋君鸿还是决定搞清楚。 宋君鸿本想装得像猛张飞一样吓人点,却发现自己一身戎装却手里挥舞着一个烛台有点不伦不类,只好尽量把声音装的威严些:“谁这么大胆,立刻报上名来,否则莫怪在下不客气了!” “是我。”对方轻轻地答了一句。 是我,我是谁?宋君鸿呆了一呆,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手中的烛台有点颤抖起来。 黑影中的人慢慢走了出来,她是一名温婉的女,笃定、安静,如一株在黑夜中慢慢盛开的睡莲。 当她的脸从黑暗中完全移了出来时,宋君鸿脑里轰的一下,他颤抖着说:“你终于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对方露出洁白的贝齿,娇俏的笑了一下。 你若等我,纵千辛万苦,我也必会回来。 ——回来的人是史珍。 宋君鸿很高兴,但一瞬间他却突然有了一种类似想要哭泣的感觉。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看到宋君鸿激动的样,史珍问道:“你怎么了?” 看着巡逻队的身影越走越近,宋君鸿顾不得答话,先一把抓起史珍的手腕,把她拽进自己的营帐里。 “你怎么闯进我们军营中来了?万一被人发现可就不得了的。”宋君鸿低声地提醒她,种慎就像是一个抱窝的老鹰,谁敢擅闯他的军营,立斩之! 史珍笑了一下:“在他们抓住我前,我早就跑啦。” 莫干剑派的“风*尘大千”身法独步天下,纵是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军营对她来说也没觉的有什么可怕的。 “你以前就来过我们军营?”宋君鸿奇怪地问。 “不是,我刚从我哥哥那里听说你在捧日军中,这过来的。”史珍摇了摇头,看宋君鸿还是心有余悸的样,便笑道:“刚在帐外听你叹气,可是有什么烦恼的事?” “我的剑丢了。”宋君鸿的战剑史珍早就见过,所以也不瞒她,垂头丧气地说道。 “丢了?”史珍从背后拿出一个布包的长条状物品递到宋君鸿跟前,俏皮的问:“那丢的可是这一把?” 宋君鸿眼前一亮,接过来急忙把布包摊开,里面一柄宽刃长剑立时映入眼帘,哎呀呀,这可不正是自己丢失的那把战剑吗? “原来买剑的人就是你。”宋君鸿兴奋的抬起头来说道。 史珍点了点头,却又伸出葱葱玉指在脸颊上刮了刮:“羞也不羞,剑是剑客的第二生命,你怎么也好意思拿出去当钱?” “当时急于救人,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宋君鸿叹息了一声。 “#小说 我知道。”史珍说道:“其实你领着手下为救那小姑娘在街头和人争吵时,我就注意到了。然后你去当铺的一路上我都一直在偷偷跟着你。” 宋君鸿倒杯水却发现帐内的水壶已经空了,这个情景又不方便叫孙狗过来。他尴尬地问:“你、你几时回来的?” “有一个多月了吧。”史珍轻轻地说道。 “一个多月?”宋君鸿愕然了一下。 “怎么了?”史珍发现了他的异样。 宋君鸿颓然地答道:“我曾去你们府上打听过你的消息几次,可福叔给的答复总说你没回来。” 史珍一惊,但很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缕伤感的情绪从心底慢慢的溢起。 “史姑娘,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史珍借佯装在宋君鸿营帐内走动参观的机会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转过来冲宋君鸿笑了一笑:“宋公,你说你去找过我好几次,那我回你件事。” “什么事?” “你想我吗?”史珍嗫嚅着问。 “想。”宋君鸿脱口而出,但随即又发现其中的不妥,忙解释说道:“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很担心你,所以很急切地想要知道你的平安。” “我知道你的意思。”史珍笑了笑,可不争气的泪水又一次溢上了她的眼眶。 “你真的担心我吗?”史珍像个孩一样的追问着。 “是的。”宋君鸿点了点头,这回他倒可以坦然大方的承认:“自你去北境后,我便时常会担心你,怕你出事,怕你遇上不测。甚至我很后悔!” 宋君鸿歉疚地说:“我很后悔让你去北境,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想我会一生不安的。” “傻瓜!做不了的事情我怎么会去做呢?”史珍在原地娇俏的转了个身:“你看,我这不是一根头发也不少的回来了吗?” 宋君鸿被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搞得有点无所适从,但只要能看到史珍活蹦乱跳的回来,他就觉得其实史珍把他的这座帐拆了也都可以。 只要你活着回来就可以。 ——我的要求并不多,只要你平平安安地。 “我在北境时也经常担心你。”史珍轻声地说道。 宋君鸿点了点头,没有答话,可他的目光沉静中似又有点小小激动,他相信她的话。 他们不是情侣,却像情侣一样的互相牵挂。他们如今经过了种种离乱和危险再次相聚时,也没有任何的甜言蜜语,只有轻轻的一句:我担心你。 是呵,我也担心你。 “你回来就好。”宋君鸿高兴的一搓手:“下回再叫上韩书俊,咱们仨以后说不定还可以再经常凑凑哩。” 宋君鸿还在兴奋不已,史珍眼中的光彩却已经开始黯淡了下来。 “宋公我就要走了。”史珍说这话时,有点倍感艰难。 “这刚刚相聚,怎么就又要走了?”宋君鸿诧异道。 “宋公,我不想离开你呵。”史珍再也禁不住的掩面哭泣了起来:“可是我爹娘都不允许我们在一起,也不让我再见你了。” “要不,我再去找你父母解释下吧,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 “没用的!”史珍伤心的摇了摇头:“他们现在恨死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了,也恨你。” “你要是去了,连我家大门都进不了,就会被打出来的。” 宋君鸿转了两圈,说道:“我去找福叔试试。” 史珍凄然笑了一下:“福叔从来不会忤逆我爹娘的意思的。” 即便是她自己,又能跟父母违抗到什么时侯呢? “宋公,我、我喜欢你呵。”史珍哭着说道。这句话在她心里憋了两年多,像一颗种,种在她的心田,然后开始疯长,让她心里塞的满满地,都是这一句话。 “可是、可是我爹娘不答应啊。”史珍哭的难过极了:“你知道的,我在山上那么多年,大的愿望就是再见到我爹娘。可他们容不得我们在一起,甚至他们说我要是再和你接触,就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的。” 史终是个豁达的人,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但她又是一个很重亲情的人,她就是不能不要自己的爹娘。 宋君鸿惊呆了,他完全没有料在,在他不知道的一些事情推动下,情况会发展到如此的糟糕的地步。 “我、我就要走了。或许几年之内再也回不来临安了。你不要问我是去哪里,我也不敢告诉你,我害怕你来找我,我却不能见你的情况,我会哭死的。”史珍拭着自己哭的通红的眼睛说道。 “想不到一别经年,再见仍是分别之期。”宋君鸿有点明白了,他也难过的说道:“所以你今晚夜闯我们军营,其实不是来相聚,而是来辞别的。” 史珍难过的点了点头。她突然上前抱住了宋君鸿。 她虽然行走江湖,不大受礼法拘束,但她仍有女孩的矜持。这是她第一回去拥抱一个男,她觉得自己一辈都没这么勇敢过和伤心过。 宋君鸿感到她小小的身躯伏在自己的身上仍然在难以自制的抽泣着。 宋君鸿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唯有抬起手,轻轻地抱住了自己怀里这个心伤欲碎的女。 巡营军士雄壮的脚步声整齐只有两个轻轻相拥的人。 良久,史珍的哭泣终于小了起来。她仰起小脸来看了宋君鸿一眼,痴痴地道:“宋公,珍儿此生与你莫不是真的有缘无份?” 宋君鸿正不知该要如何回答时,史珍已经掀开营帐的门帘,娇躯一拧,如飞一般的离去了。 空余一滴尚未干涸的泪珠,在风中悄悄的滑落。 第二十二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 十一 十月一到,即便是身处在这片以温软著称的江南,也让人觉得空气中渐渐多些了初秋的微寒,秋意在一个多雾的黎明溜来,从人们的面庞上轻轻拂过,然后又踮起脚尖掠过树顶,染红几片叶子,乘着一簇飞掠过城市和山谷,向着天边离去。(56shuku请记住我们的网址) 在这样的气侯里送别,委时不能不让人更生出一股萧索之意来。 在临安城外的古道驿亭外,史珍回头又朝身后这座繁华的城市看了一眼,她的家就在这座城市之中,但她相对于这座城市来说却又总是来去匆匆。 那么天下虽大,属于她的一隅休憩静土到底在哪里? 来送别的人当中,除了史府的家人外,还有韩书俊,他望着怅惘的史珍,也同样是愁肠百结,欲言又难。 一片尚还没有完全枯尽的叶子却在一阵急风经过时被摇落了下来,在空中不甘心似的打了几个转儿,经于向下面的黄沙泥道落去。 要离开的,终究是要离开吗?无论早晚,却都要在人生的风起云涌之间被席卷而去。 史珍以前从不需要想这些问题,她在意的只是剑艺精不精,花儿开不开,江湖的某段传奇故事她听过没有? 现在,史珍似是懂得了一些事情,又似是完全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史珍已经明白,有些事情,再是无奈,也要面对。 她依次向来送行的亲人们告别,最后才走到了韩书俊的面前。 “韩公子......”史珍刚唤了一声,却突然又微微笑了一下:“我好像总是不习惯叫你们大人。对你是这样,对宋君鸿也是这样。” “就叫公子,叫公子就好。”韩书俊的鼻子突然酸了一下:“我想子烨和我一样,还是希望你叫我们公子的,就像当年一样。” 韩书俊看了一眼史珍,又轻轻似呓语般地嘟囔了一句:“真希望永远都似当年一样。” “是啊,要是真的能永远都似当年一般永远不要改变就好了。”史珍也点了点头。 当年,他们还都不是什么“大人”,她也不需面对父母的压力。他们一起游山行水,他们一起仗剑惩凶,他们一起逍遥江湖。 可这世上又有什么快乐是永远的呢? 史珍向韩书俊说道:“你如今已经是个将军了,少年得志,也再不能陪我千山万水的胡闹去了。此次韩公子能送我到此,已经是百忙抽空,珍儿很感动。” 韩书俊撇了撇嘴,他跟本不喜欢官场上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儿,所以从史云虹处听到了史珍要离开临安的消息后,但在虎翼军中慌忙请了个假,快马加鞭的便赶过来送行了。 能守在史珍身边多一刻,也总比陪着那些无聊的上司们要强。 可惜这时宋君鸿却不在。 对此韩书俊感到有些遗憾,嘟囔道:“如此时侯,子烨怎的不来?” “因为我刻意告诉了他一个错误的时间。”史珍凄苦的一笑:“这算是我唯一的一次骗他吧,他还以为我要再过几日才会离开呢。” 即便史府的家人们允许宋君鸿来送行,她也接受不了他来送她,接受不了两人这种送别之痛。 她宁可骗骗他,自己孤身上路。 韩书俊一呆,旋即又明白了史珍的心情。这两年来,他也再不是当初的懵懂少年了。 两人不说话,史府的人也是强忍着泪面对着史珍的离去,现场再一次的沉默了起来。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珍儿便自此与韩公子辞别吧。”史珍向韩书俊行了一礼,又走到了父母的身边,跪下磕了一个头:“女儿不孝,这次回来又惹你们生气了。此次离别,还望二老珍重身体,健康福寿。” 向史云虹泣道:“哥哥,请你代妹妹我承欢于父母膝前了。” 史灵松夫妇也是泪水在眼瞒中打转,却强咬着牙不说话。 史珍叹了口气,翻身骑上自己的小红马,扬鞭离去。 几人怅望着史珍离去的背影,心里都颇不是滋味,这是没有人希望看到的结局。 韩书俊突然一抽自己的坐骑,追了上去,边追边呼道:“史小姐,你等等我。” 史珍好奇的勒止了马。 追上来的韩书俊脸憋的通红,突然大声说道:“史姑娘,当年是我去莫干山上接你回来的,......将来我也一定会再去接你回来!” 史珍瞪大了双眼,看了韩书俊一会儿,轻声说道:“韩公子,尽管下山这两三年来我经历了很多的不开心的事,但珍儿却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跟随你下山。” 说罢冲韩书俊温柔的笑了笑,转身才再次策马而去。 望着史珍娇小的身影在这古道中绝尘离去,越行越远,韩书俊的心里像被人狠狠地扯了一下子似的。 他一转马头,也不回去和史家人打招呼,径自冲着自己的府上急驰了回去。 他急冲冲的奔进府门,一直奔到了韩侂胄的书房外。 韩侂胄虽并不是多么好读书,但他却和所有的士大夫一样,喜欢没事待在自己的书房里沉思。 韩书俊一般很少敢踏进韩侂胄的书房,与广受赞誉和身负父亲期望的哥哥韩书贤不同,韩书俊进书房的经历中十次有八次倒是因为闯了祸后被父亲唤来责骂。 这直接导致了他近二十来年对父亲这座书房如视虎穴,敬而远之。 可这次他竟直冲冲的一推门,就奔了进去。 “爹,孩儿有事相求!” 正在书房中看着一幅别人送来的字画的韩侂胄被吓了一跳,把字画收了起来,好奇的道:“有什么事,说吧。” “孩儿,孩儿想娶一个女子。”韩书俊深吸了一口气,大声的说道。 “嗨,我还当是什么事呢?”韩侂胄暗自松了一口气,对于自己这个被溺爱的没边的儿子,他有时侯的确很头疼,生怕他又出去闯了什么祸事回来。但此刻看来他原本只是想讨房媳妇啊! #小说 这不算什么事,以他韩家的名望势力,天下除了皇帝的女人外,有谁不能立即给儿子娶回来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管和爹说。”韩侂胄大方的一挥手:“不论吾儿看中的是谁家的千金,爹都让人去给你提亲。” “史珍。”韩书俊这两个字一出口,韩侂胄的脸立时绿了。 他有点不敢置信的问道:“你刚说是谁?” “史珍,史世伯家的小......” “够了!”韩侂胄粗暴的打断儿子的叙述,斩钉截铁地说道:“但是谁都行,就是她不行。” “孩儿只中意她一个。”韩书俊一撩袍襟,跪了下去:“求父亲成全。” “不行!”韩侂胄拍着桌子喊了起来:“你哥哥已经让她拒婚两次了,你还要再去凑这个热闹,你真当你爹我的这张老脸还没丢够吗?” 见韩书俊依然倔强不起的样子,韩侂胄只好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劝道:“孩儿,我韩家何等门第?只要爹放出话去说是要为你选亲,那爹敢保证上门提亲荐女的人能把咱家的大门都给堵了,这天下的名门闺秀任你挑选,你又何苦要去选一个与你哥哥弃婚的女人?你现在已经是堂堂朝庭命官,禁军的将军,难道不怕让朝中的同僚笑话死吗?” “如果能与史小姐成亲,孩儿愿意丢掉这个将军的官印,与史小姐天涯海角的流浪江湖去。”韩书俊昂起脸来目视着父亲的脸答道。 “荒唐,荒唐!”韩侂胄被儿子的话气的差点冒烟:“你给我滚出去!” 韩书俊站起身来,说道:“孩儿这辈子只求爹这最后一回。” “不允!”韩侂胄冷着脸站起身来就走,走到门口时回过头来说了一句:“你也不用痴心妄想,那个史家的丫头连你哥哥都瞧不上,又怎么会看的上你哩。” 到了后院,一个人又气又烦,便在后院的演武场中来回踱步。 正在练习射箭的韩侂贵看到了兄长这么心神不安的样子,走过来问道:“哥,莫不是朝中有什么人想对我韩家不利?” 韩侂胄冷哼了一声:“以我韩家如今的声望,谁能对我们有什么不利?即便赵,明面上也得让我三分。我烦恼的,是两个儿子的事情。” “哦,书俊有什么事?”韩侂贵问道。 韩侂贵把事情跟自己的弟弟说了一遍,叹道:“我就不明白了,那个史珍倒底有什么好?不过是一个不通礼断的野丫头,为什么会迷惑的他们两兄弟一个个的都丢了心窍般。” “更可恶的是史家那丫头还不识抬举,如此削我韩家颜面。”韩侂贵也冷哼了一声。 “对,这其中一定大有问题。”韩侂胄说道:“老五,你立即去派人私底下查一下,务必查个水落石出,看是不是有什么人在和我们韩家作对。” 几日后,韩侂贵就把一张叠起来的纸递到了韩侂胄的手里:“哥,我查过了,问题怕是都出在这个小子的身上。” 韩侂胄把纸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字:宋君鸿。g   .bsp;  【……第二十二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十一) 】 第二十三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 一 “宋君鸿!” “末将在!”宋君鸿虎跨一步,横臂当胸大声吼道! 捧日军左厢使挥使赵长春将军对宋君鸿问道:“你能开多少石的弓?” “回厢使挥使,末将勉强能开一石二斗的弓,至于平时配用的战弓,则只有一石。(请记住我们的56shuku)”宋君鸿大声的回答道。 有宋一代时衡量一个职业军人的武艺,箭术是极为重要的内容。而射箭不仅考的是准头,更有臂力,甚至在甄选入伍兵源时都是以臂力作为第一标准的,即看能挽开多少斗的弓,当时士卒挽弓的最高记录是二百七十宋斤,而一些勇将则更加惊人,据传岳飞和韩世宗都可挽三百宋斤的弓,约合三石。 普通宋军的配弓,只有五、六斗而已,而捧日军要求仅严,弓射手的制式配弓就有七斗半,一般的捧日军中宋将,若是夸耀射术,没有人好意思配八斗以下的弓。 但八斗以上的弓就已经很难开了。所以好射的宋将们一般的配弓就也就是八、九斗左右。 能开多大的弓,并不代表你就要配多大的弓。因为开弓是件很费臂力的活儿,你能张满一石的弓一次,并不代表你就能张满一石的弓十次。在战场上,如果你开了两三次弓后就臂酸手疼,再也拉不开手中的配弓,那无疑是取死之道。 所以大家的配弓,都一般比自己的张弓极限要减个两至四斗左右,以保证能连续多次对敌人实施有效打击。 宋君鸿便是如此,他的配弓数比起一般的普通宋将来还要大点儿,却也仅是在一石而已。 “配弓一石,张弓一石二。”赵长春沉吟了一下,觉得这个数值大体也够了,便把手一挥:“你和种依尚、钟新叶准备一下,参加下午的军中射箭较技,不要输给了右厢。” “是。”宋君鸿应了一声。 宋君鸿出身猎户之家,弓马之术又得到王矢的悉心指导,在射术方面还算小有所长,非寻常宋将可比。 一年前的宋金之战时,他光靠手中一张劲弓射杀的大小金将就有十余人,使其在捧日军中赢得了小小名气。 但捧日军中向来是英杰汇集,不论是在射术精准度还是在张弓力量上比宋君鸿更优秀的都大有人在。别的不说,光在左厢之中的种依尚和钟新叶就也都能张开一石三斗的弓,而军中号称可以“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就有百二十位之多。 这让宋君鸿倍感竞争压力。 比赛的内容包括马上射靶、马下射靶和张弓数三项。 下午孙狗子等人在校场上把助威的喉咙都差点喊破,宋君鸿还是没能夺冠。 马上射靶与种依尚并列了第四,马下射靶侥幸得了第二,而张弓数则只能排在第十名,离第六名的种依尚都差着一大截。 赵长春将军的脸都快拉的像马脸了。三种较技,右厢全压了左厢一头,这让他的颜面感觉荡然无存。 “接下来操练一个月,谁也不许请假!”他把唾沫星子直接喷了种依尚和宋君鸿一脸,然后气鼓鼓的就走了。 “怎么办?”宋君鸿苦着脸问了一下种依尚。 “‘赵阎王’的名号不是白号的,怕是接下来他会往死里操练我们。”种依尚脸上也是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兄弟们明明已经尽力了,技不如人,又能奈何? 可赵长春分明不这么想,技不如人?那我就苦练你们的技艺,什么时侯超过别人什么时侯休息,要是一直超不过,累死了活该。 宋君鸿朝不远处帅台上的种慎瞄了一眼,他一直在笑眯眯地望着赵长春发彪,却连一个字都不说。 他决不会阻止赵长春“折磨”右厢的这帮可怜兄弟们的。甚至说,因为赵长春在练兵方面有着一股子狠劲,大概正是种慎重用他的原因吧。 我的个天哪!真是出力难讨好。宋君鸿喊过孙狗子来帮自己捏了捏酸痛的已经几乎都不能动弹了的臂肌,好一阵后才垂头丧气的往回走。 还没走到军帐前,一名侍卫兵便跑了过来,行了个军礼报告道:“宋都虞侯,辕门外有人要求见您。” 宋君鸿已经浑身疲惫不堪,懒洋洋地问道:“谁呀?” “据说是刘知制诰差来的家人。” 刘羽? 除非有圣旨或种慎的手令,否则任何人都进不了军营,宋君鸿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又向军营门口走去。 到了辕门口,见门外徘徊着一个人,正是刘羽的家丁。宋君鸿去刘羽的府上很多次,早已经对其熟悉了。 见到宋君鸿,那名家丁忙一溜小跑赶了过来,行礼道:“见过宋大人。” “起来吧,刘兄差你来有什么事吗?” “我家大人邀请宋大人晚上下差后,过府吃酒。” 原来是酒会?宋君鸿虽从不排斥和刘羽的聚会,但他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心情也不佳,便拒绝道:“你回去告诉刘兄,我今天想要回家休息下,改天吧?” 见宋君鸿转身欲回军营,那名家丁慌忙跑来拦在宋君鸿的身前:“哎哟,我的大人。我们家主母说今晚一定要请得宋大人过去,否则要打断小人的腿的。” 露香请自己过去?宋君鸿一愕,觉得这事很有些蹊跷。露香不喜刘羽酗酒豪饮,连带着也不大喜欢宋君鸿几人一有空时就去找刘羽聚饮。这次怎么会主动邀请自己过府吃酒? 其中必定有诈! 我好歹也是一名从战场上下来的军官啊,这斗争经验丰富,明知道你这其中有陷阱我干嘛还往里走? 宋君鸿于是义无返顾的绕开那名家丁:“不去!” “大人,您可不能,不能走啊!”那名家丁竟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宋君鸿的一条腿,死使的不松手:“您走了,让小人回去可怎么交差啊?” 宋君鸿想抽一下腿,却不想那名家丁竟像抱宝贝一样的抱着自己的脚腕子不放,于是问道:“你一个大男人,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放,就不放!”那名家丁回嘴道。 宋君鸿哭笑不得。 他使劲跺了两下脚,那名家丁不放;他又拼命摇了摇脚,那名家丁还是不放;宋君鸿抬起腿来原地连转了两个大圈,看那名家丁像个风车一样被帖着地面轮了直转,却还是不放。 这边搞的泥土张扬,却似根本没什么效果,风去灰散后,那名家丁依然死死的抱着宋君鸿的腿,而宋君鸿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却又偏偏无可奈何。 倒是守门的卫兵们瞅着眼前的这副光景,一个个噗嗤噗嗤的址笑了起来。见宋君鸿拿眼扫视了过来,忙又装成正经的守门状,目光高仰在空中到处巡视,就是不去面对宋君鸿求助的目光。 遭娘瘟的,这个时代还会有空袭不成? #小说 宋君鸿终于开口骂道:“我说你们几个是在那给我装死人、木头桩子哪?” 这时才终于有名卫兵一溜小跑奔了过来,脸上还在憋着笑,却总算是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配刀,指着那名家丁问道:“宋都虞侯,要属下帮你把这人的手斩断吗?” “斩手?”宋君鸿闻言一怔:“小五子你也太狠了吧?” 那名被宋君鸿唤作“小五子”的卫兵冲宋君鸿一眨眼,嘻嘻笑道:“大人啊,这军纪上对说擅闯军营者,可就地处斩!此人的两只手已经跟着您的腿进入了辕门一寸,小的只斩他一双手已经算是很宽厚的了。” 宋君鸿会意,板起脸来回身一瞪那名家丁:“你听到了没有?再不松手,卫兵们可就要斩手了啊。” 不想那名家丁还真有几分滚刀肉的本事,也不惧怕宋君鸿的吓唬,双手不但不松反而抓的更紧了,双脚在地上又踢又蹬,嘴上还干嚎了起来:“反正小的要是请不动宋大人回去,主母也必会打断小的双腿的。同要是伤残,索性让您的兵士们把小的手斩断了吧,回去后小的也可以有个交待了。” 宋君鸿直皱眉,他当然不可能真让士兵们把这名家丁的手斩断了,要不然他以后还怎么见刘羽。不禁懊恼道:“刘兄文质彬彬,怎么你这个家人却如此泼皮作风?” 那名家人一看宋君鸿果真不会真的拿自己怎么样,便嘻嘻笑道:“我家主母说,别人来都请不动宋大人您,只有遣小的来才有可能成功。” “无赖!”宋君鸿大骂道:“你就是一个小无赖,你家主母是一个大无赖!” 家丁眼一斜,表示对宋君鸿的大骂毫不在意。 “算啦!”宋君鸿挥挥手,让小五子退了回去,又对那名家丁道:“我答应了你便是。” “好,大人可是要说话算数儿,不能糊弄小的。”家丁依掉不放似的抱着宋军鸿的军靴子不放。 “我骗你一个下人干嘛?”宋君鸿又瞪了他一眼:“我说去就一定会去。但你再要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粘在我脚上不下来的话,当心不用别人动手,我就先剁了你的这一双爪子。” 那名家丁这才嘻嘻笑着松开了宋君鸿的脚,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冲宋君鸿又行了一礼:“小的多谢宋大人宅心仁厚,替我留下了这双手双脚”。 “屁!”宋君鸿上前抬腿就冲他屁股上跺了一脚:“赶紧回去报信吧。” 那名家丁走后,宋君鸿才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帐中。 但此时他已经没法再休息了,脑子里转的全是露香请自己吃酒的事儿。 露香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 难不成是想催自己还钱?如果是这个可能的话宋君鸿便难免会有点头疼,前阵子借来赎剑的钱已经还给露香了,但买院子的好几百贯却是一年半载的不容易立即还上。 此外,如果不是还钱,那就还存在有一个可能:秋灵。 除此以后露香找自己应该便不会再有其他的事儿了。 想到后面一种可能,宋君鸿更是头大,他此时倒宁愿是露香只是想催自己还钱了。g 【……第二十三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一) ----……】@!! 第二十四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 二 到了刘羽的府院,还没等他上前去叫门,早有一名侯在那里的家丁一边叫人往里通传,一边急忙上前把宋君鸿请了进去。(请记住我们的56shuku) 对于刘羽的府院宋君鸿很熟悉,他和柳丛楠、方邵也不知来过多少次了。可以说连刘羽家中的灶门朝哪儿开他都知道。 所以进府后他也不用家丁再来引领,自己已经轻车熟路的朝里面里面走去。 刘羽的府宅是皇帝亲赐的,虽不敢说阔大豪奢,却也十分的清雅秀丽。宋君鸿几人在刘府宴饮时,因喜欢高谈嬉笑,所以很少在晏客厅进行,倒多是在百花盛开的后园之中,拥花而坐,绕水而饮,观星畅谈,对月把盏,也算是他们“曲润六子”的一丝书生情怀吧。 走到了后园中时,远远地便瞧见了刘羽正背着自己指挥着家丁摆酒菜,宋君鸿上前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笑道:“这种事情不是一直由嫂夫人来的吗?怎么你今天亲自操刀上阵了?” 刘羽这时才发现宋君鸿的到来,急忙谦意的说:“你嫂子她还在梳妆打扮,很快就会出来。” “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必要专门打扮一下。”宋君鸿倒也笑了起来,今儿个倒底是有什么玄故?连露香都跟自己这么客套。 刘羽嘿嘿笑了下,只把他拉到座位上坐下。 但宋君鸿刚坐下立刻又站了起来:“云飞兄忙的都晕了吧?这是上座。” 原来,即便是出仕为官了,但“曲涧六子”间也从不论权职品阶高低的,向来只以情论交,兄弟相称,而宋君鸿在“曲涧六子”中年龄最小,所以每次聚饮他都只是敬陪末席。 可这次刘羽此次竟把他拉在了“大客”的座位上,那他要是在这坐着也不是不可以,但一会儿待柳丛楠和方邵来了还是终究要起身换位子的。 “今晚长青和晋夫都不来。”刘羽又把他按回了上座。 “什么?难道他们都有紧急的公务脱不开身?”宋君鸿奇怪的问。 “非也!今晚专门只请了子烨一人。”刘羽还没回答,一声清脆中而又有着几分娇媚的声音却先回答道。 宋君鸿回头一望,眼珠子都差点掉了出来。 只见今晚露香穿的贵气而又美丽,较好的穿衣品味在她身上得到了良好的体现,既有状元夫人的贵气,同时还兼有一股独特的风情。而脸上敷的粉也正合适,真可谓是多一分则厚,少一分则瘦,丹唇轻点,柳眉细勾,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向人一描,竟似能把人融化一般。 宋君鸿恍惚间似又看到了露香当年在勾栏中让千百公子恩客们千金一掷、神授魂与的风彩。 当然,宋君鸿对露香绝没有什么非份之想,只是乍一看她这打扮,还是小吃一惊。 因为出身风尘,为了避免朝中有人说刘羽的风凉话,两年多来,露香一直少施粉黛,举止得体,刻意低调,此时她这一艳装打扮,连刘羽都看的有点呆了一呆。 “夫人,你今晚好美。”刘羽喃喃地说道,上前就想去牵她的柔柔纤手。 露香一把将他的爪子打掉,嗔怪道:“子烨还在这里,你也不怕让人家看了笑话。” 宋君鸿哈哈大笑:“不怕,你们俩在书院中端汤喂药,山盟海誓时我都见过,还能有什么不得了的?” “我看,我们还是先入席吧。”露香抿着嘴做了个小儿女的害羞之壮,但随即又大方的招呼着宋君鸿。 所谓的入得厨房、上得厅堂,指的就是露香这种女人,什么场合都能应付。 这时家丁们把酒菜上齐了,露香亲自为宋君鸿把盏,三人便正式开始吃喝了。 一开始的话题很简单,谈风论月,总是今天的天气很好,喝一杯;园子里的花了,喝一杯;听说张家的某个趣闻,喝一杯;论两句新流传的文章,喝一杯;开不开心?哈哈哈,再喝一杯。 等等,这怎么好像有点想要灌酒的意味? 刘羽有点没话找话,东攀西扯的样子,而露香就更奇怪了,以前他来找刘羽吃酒时,露香都会多少做点小脸色或半真半假的喝骂上几句,可今天不仅不喝骂,反而是还一个劲的开始劲酒? 宋君鸿瞄了眼露香,暗道这个女人才是一个鬼灵精,只是不知她的葫芦里今天在卖的什么药? 露香见宋君鸿看自己,立即又提起壶来想给宋君鸿的杯中续酒。 宋君鸿立即一伸手,把酒杯给捂死了,道:“咱别光顾着喝酒,也聊聊天,说说事儿吧。” “看你说的,咱们这不一直是在聊天吗?”露香轻轻的摆了宋君鸿一眼,责怪的声音却风情万种。 好在我早就知道你的能耐,要真换是个不熟悉你的人,还不让你给三两下就给弄晕了,然后牵着鼻子走?宋君鸿暗笑了一下,你还给我打迷糊眼是吧?好! 宋君鸿一下子站起了身来,拱拱手说道:“云飞兄,嫂夫人,弟今晚有点不胜酒力,既然你们没什么正经的事,那我就先告辞回去休息了吧。” 说罢举势就要走,刘羽慌忙起身拦住宋君鸿。 “云飞兄,现在咱们酒也吃了,天也聊了,莫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吗?”宋君鸿笑了起来。 刘羽讷口结舌,只好拿眼来瞄自己的妻子。 露香无奈,说道:“子烨且先回来坐,我们夫妇的确有件事还没跟你说。” “早这样多好。”宋君鸿这才施施然的坐了回去,指了指一桌子的酒菜说道:“不是小弟说你们。咱们几个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事情不能说的,还需要整这些虚的?” 刘羽向露香笑着说道:“你看,我说还是直接说的好。你却偏要搞什么借酒劝胆”。 “云飞兄,嫂夫人,你们是知道我的脾性的,有什么事情只管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便必不会推辞。”宋君鸿又道。 “那好吧,我们可就有话直说了啊。”刘羽看了一眼露香,说道。 “且慢!”宋君鸿却在刘羽还没正式提事情前先举手拦了一下:“我没钱!” 看刘羽和露香一起拿眼睛瞪着自己,他只好尴尬地道:“我、我一是还还不上你们的债款。” “放心,不是跟你催债!”露香白了他一眼。 “那我也不娶秋灵!”宋君鸿又梗着脖子嚷道。 露香和刘羽交换了下眼色,又朝宋君鸿说道:“这事还真是和秋灵有关.......” 果然!宋君鸿急忙摆手:“君鸿近期无意结亲,也消受不得这等美人恩。” 露香却并不威逼,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我这番也不再是逼你娶秋灵,只是帮她个忙,好吗?” 帮忙?宋君鸿愣了一下,只要是不娶她,帮个忙倒并无不可。且不说这事是刘羽夫妇亲自开口向自己央求,单只说秋灵与自己间其实也算是朋友。想到这里,宋君鸿点了点头:“那你先说是什么忙,我看能不能帮。” “是这样的,子烨你也知道,在勾栏里讨生活的人,不管艳名多么出众,总是受人轻贱的。三十一过,女人便色衰,没有了恩客来捧场问津,勾栏里的姑娘们不仅再赚不到钱,还要受老鸨的欺压,实在是生不如死。”秋灵哀怨地说。 宋君鸿点了点头,知道秋灵说的是实情。昔日芙蓉花,来日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日好? “我有幸脱得火坑,但秋灵与我是好姐妹,实不忍心看她还在楼子里过那种倚栏卖笑的生活。”露香继续道。 “那就也帮她赎身啊。”宋君鸿提醒道。 “对!”露香一合掌,对宋君鸿笑着说道:“所以这事便要劳#小说 烦子烨了。” 这不说来说去又说回来了吗?宋君鸿苦笑一声:“小弟刚才说了,手上实在是没几个闲钱的。” “不用你掏一文钱。”露香说道:“秋灵那小妮子的本事我知道,这几年她手里攒下来的银钱怕也比我少不了多少,替自己赎身的钱还是应该会够的。” “着啊,那就她替自己赎身就是了。”宋君鸿一想这事觉得更简单,却又更奇怪了。 你说这么简单的一个事儿,你们两口子怎么还至于在我面前灌酒央求、吞吞吐吐的墨迹上半天? “哪有这么顺心。别人或许能自赎,她却不行。”露香摇了摇头。 “此话怎讲?”宋君鸿奇怪的问,大宋朝自赎的妓女也不是没有过。 “其实我也是近来才知道,她——”露香眼圈红了红,咬着嘴唇哭泣着说道“她原来是打小家里犯了官法,充到勾栏里的,之前在别处的楼子里,后来十二岁时才又转到了和我一个楼里。” 刘羽用袖口帮妻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说道:“露香和她自小相识,感情也算笃深,但这份身世来历,却是近期收到她的一封来信才知道的。” 露香哭着说道:“我却不怪他,你们这些薄幸男子如何知道,我们在人前把笑容挂在脸上,可客人一走,却又个个冷若冰霜,没几个人会真心在意别人。在楼子里人情如纸,言辞如刀,我想秋灵她大概是怕别人知道了后会笑话、欺负她吧。” 宋君鸿沉默了,这么说起来,秋灵是属于罪人的一种,是官妓。官妓不是因为钱才被卖身的,而是被官府直接判了刑后流作了妓女的一些女子,她们只能在官营的一些勾栏里接客或歌舞,供人取乐。这种身份的人,一辈子都不能赎身,只有用一辈子的苦难来抵消所触犯的刑罪。如有后代,也同样男子为龟公,女子继续做官妓,即所谓的“累世贱籍”。 秋灵何辜,竟然会是一个如此凄惨的合运?g 【……第二十四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二) ----……】@!! 第二十五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 三 官妓,那就很不容易跳出火坑了。(56shuku请记住我)而不能轻易脱身这一特性,又进一步加重了官妓们命运的悲惨性。 宋君鸿沉默了下来,他终于明白了露香为什么会不惜艳装请他来吃酒,低声央求了。 可问题是:他帮的了吗? 从品阶上来说,他只是个小小的六品。从职权上说,他又是个武官,根本管不上官妓的事。属于伸手都摸不着边儿,干着急也没用的情况,不知露香找自己来又能做什么? “这.......嫂夫人,我也很同情秋灵的命运,但这事,怕是君鸿也是有心无力吧?”宋君鸿叹了口气。 “不,你有大用。”露香用无比肯定的语气说:“我和你兄长商量过了,这事儿要想能解决,最后还是要着落在你身上。” 这话云里雾里的可就叫人听不明白了。宋君鸿懒的动这脑筋:“嫂,你还是直说吧。” “是这样的,秋灵虽是官犯,其实却也无什么大罪。她的祖父在先帝时无意中牵涉到了一宗大案之中,本与她一家也无直接干系,只是因为是亲族,在株连时受了池鱼之殃而已。”刘羽接过话来说:“我查过了,这种情况如果按大宋律来办理,在充官妓十年以上,又有大功劳时,也可以向官府申请以功抵罪,换取个自由身。” 宋君鸿不由得一喜,这么说来秋灵有救了? “话虽这么说,但操作起来可难了。大宋朝那么多官妓,你看到有几个人以功抵罪的了?”刘羽拧着眉头说道:“这一律条,本是体现宅心仁厚,给罪人以自新机会的初衷,但执行起来却特别的严格。” 刘羽伸出两根手指来说道:“真要按这个来,必须要有两个条件。” “哪两条?”宋君鸿问道。 “首先是要于朝庭社稷有大功劳。”刘羽说道:“这种大功苦,可不是服侍好上官,或捉俩小毛贼就可以的了。据说以前曾有官妓散尽一生积蓄,帮一个受灾的县的县民们买米赈灾,也没能算数的。” “这么严苛?”宋君鸿吃了一惊。 “是啊,这种事本就属于法外施恩,自然轻易不能开口,否则天下的罪人们都可以寻故脱罪了”刘羽解释道。 “那秋灵......”#小说 宋君鸿急忙地问道。 “其实这点倒不是最大的问题。”露香给宋君鸿把酒杯斟满,道:“说句让人不大高兴的话,这次金兵入寇,可说是长沙不幸秋灵幸。金兵侵犯长沙时,秋灵在鲁如惠抵抗和消灭金兵时帮了一些忙。而当今天最喜战功,正好可以此叙功。” “我给鲁山长去了封信央求,鲁山长已经答应会为秋灵亲自写一封做证和请功的文书,递回长沙。”刘羽补充道。 多得亏鲁如惠虽是儒者,却怀有仁侠气慨,又兼与“曲涧六”等人素来师生之谊甚笃,这会答应刘羽的请求的。要不然,换上别的官员,怕是大多会怕朝中有人说三道四,只顾着保持名誉而不肯为一名官妓疏通开罪的。 而鲁如惠现在也算是封疆大吏,一方诸侯,他能亲自为秋灵做证,那么这个功能能被朝庭采纳的可能性便很大了。 “那第二条呢?”宋君鸿问道。 “自然就是官府的采纳和为秋灵开具脱离贱籍的一些行政事务了。”刘羽说。 这种事和为秋灵请功来说,简直不能算什么事儿。宋君鸿放下心来,笑道:“如此说来,那接下来的事便要好办了。” “不,难办就难办在这里。”刘羽却给宋君鸿浇了泼冷水。 “这却是何故?” “何故?有人成心刁难呗?”露香冷哼了声。 “烨,你还记得张发田此人吗?”刘羽提醒了一下。 潭州知州张发田?宋君鸿立时醒悟起来,当初还在书院求学时,张发田的公曾想强行霸占露香和秋灵,结果宋君鸿和刘羽过去救下二美,还把张发田的公好一顿揍,双方从此结下了仇怨。 “秋灵要想脱离贱籍,必须要经过张发田这一坎。”刘羽说道:“我前阵曾专门写了封信给张发田,百般恳求,可他还是不肯松口。” 刘羽叹了一口气。他如今官职已经比张发田要高,还是京官,又是状元公的身份,主动给张发田张口已经是很给面了,又低声下气,可最后的结果却徒惹其辱而已。 “那是,咱们当初那么削他面,现在让他逮着了个机会,不好好的整治我们怪呢。”宋君鸿也倍感无奈,你说怎么这事儿就偏偏犯到了这个仇家的身上去? “哼,不仅是想报私怨。张发田父都是色中恶狼,他们垂涎秋灵妹妹的美色已久,只是因为秋灵妹妹一直坚持着只卖艺不卖身,没有给他们得逞。”露香接口道:“只有让秋灵妹妹继续待在勾栏里,他们可能不断找机会去接近秋灵妹妹。” 说到这里她神情尤其气愤,显然是当年她也没少受过张发田父的骚扰。 “其实宋金一战后,当时岳麓山下的勾栏楼已经毁于战火,不少楼里的姑娘如果侥幸生存,也都趁机各逃东西去了。秋灵便也寻了个僻静地方本来住着,日倒也过的安静逍遥。可张发田还是发公文把秋灵给抓了出来,重建楼又给投回去。秋灵无奈,这写信求告到了我这里。”露香继续讲叙着。 “原来如此。”宋君鸿点点头:“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了解清楚了。可嫂说这事要解决还是需要着落在我身上是什么意思?我又能给你们和秋灵姑娘帮上什么忙?”当着揍张发田的公时,宋君鸿可也是参与了的,那么张发田既不给刘羽面,又怎么会同意宋君鸿的请求? “因为我和你嫂一合计,张发田是绝不会松这口的。州府这一关即然迈不过去,我们干脆就往更高一级的官衙去投诉处理。”刘羽笑了笑。 更高一级?大宋的行政划分很简单,县上是州,州上就是府、路。而与秋灵所辖地区相应的那一路,就应该是荆湖南路了。 荆湖地区分南、北两路,其中南路是大宋至道三年划置,治下有七州、两军、一监,合计三十七县。且其治府就在潭州,自然是对秋灵这事也能过问了。 可要想惊动更高一级的官府过问,并非易事。又不是什么军国大事,只是想放纳一名官妓,你凭什么惊动大宋朝一路的高官? “烨难道忘了,我们三个月前便刚结识了一个可以直接对此事说上话的人。”刘羽笑了起来。 “难不成,你是说.......?” “对!荆湖南路安抚使——”刘羽说道:“朱熹大人。” 朱熹? 自从朱熹离开临安后,宋君鸿就再没有和这位“天下第一名儒”联系。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军务繁忙,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宋君鸿和人家只有一面之交,如何能追在人家屁股后面不停的套近乎? “这.......”宋君鸿迟疑地问:“朱熹大人肯为我们出这个头吗?” “别人或许不行,但烨你若是去的话,却是可以的。”刘羽笑了起来。 “云飞兄这却是在拿小弟顽笑哩。”宋君鸿不信。自己一朱熹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只凭一面之缘,人家凭什么对自己特殊照顾?何况身为当世理学大家,朱熹必然对这种人情世故之事极为稳妥对。 刘羽仰天大笑了起来,指着宋君鸿说道:“看来烨还不了解自己目前在儒林之中的声望啊。” 声望?什么声望?虽然进过岳麓书院,但也就待了一年就出来从军了。自己只是个小小的举人,连个“科甲进士”的功名都没有。 “功名?再大的功名这时侯也不一定比的过你。”刘羽附身帖在宋君鸿耳朵边上说道:“烨你是成天窝在军旅中,所以对于仕林之中的各项逸闻要事不太关心的。为兄却不同,成天在翰林院中便是和一群书生们厮混渡日,这方面的消息可是灵通的紧哩。我告诉你——你出大名了!” 说罢,还兴奋的使劲拍了宋君鸿一下。宋君鸿却还是一头雾水,怔怔的问:“出什么大名?” “当晚我们去拜访朱熹大人时,你不是和他彻夜长谈,并提出个好多问题吗?”刘羽提示道:“这些个问题朱熹回去后一直在研究,并无数次在人前人后对你大加赞扬,引你为少年知已。” 原来如此。宋君鸿苦笑了一下,看来是自己搜罗的那些一千年后的名家学者们的研究确实把朱熹有点给镇着了。 “所以啊,你们几个人中,任谁去也没有烨你去会受朱熹的欢迎。”露香笑道。 “目下朱熹大人也就在潭州办公,我已经请鲁山长再为我写一封信给朱熹大人。到时烨再受点劳累,跑上一趟,我觉得这事十有**便可以成。”刘羽信心满满地说道。 啥叫天无绝人之路?这叫就天无绝人之路! 第二十六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 四 ()“先别高兴的太早,这种事,不能光靠咱们自己的猜测,成不成,终究还是要看朱熹大人的意思。(56shuku请记住我)^^”宋君鸿说道:“何况,小弟如今也不是完全自由之身,投身军旅之后,凡事必须依军令而行。有令可以雷霆疾进,无令则只能不动如山。潭州离咱们临安城来回有一个多月的路程,小弟怎么可能分身去替兄长和嫂跑的了这趟腿?” “这却不大打紧,眼下便有个可以让你大大方方地出临安城的大好良机,烨信不信?”刘羽手里玩弄着酒杯,笑了笑。 “什么机会?”宋君鸿好奇的问。 刘羽先屏退了周围随侍的下人们,然后又再三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整个院中只有自己三人后,神神秘地问道:“前阵宫中关于太大位之争的事情烨也应该知道一二吧?” 宋君鸿点了点头,太册封大典时他还亲自去做的守卫呢。 “太虽已册封,但余波未息。想那长卫王赵章受人暗算,不仅丢失了太之位,还瘸了一条腿,亲族何其悲愤?其外祖父张孟行虽不如高家势大,但好歹也是堂堂的工部员外郎,在朝中多少有几个门生故旧的,私下曾扬言必不肯善罢甘休;而高家是一个不死不休的作派,两家闹的很僵,你来我往上本章参劾对方已经十几次了。官家无奈,他要维持朝局的平稳,便不能轻易开罪高家,但又同情长的遭遇,委实左右为难。现在两家越闹越凶,为免再出现什么严重的事故,官家遂决定下个狠招,干脆将赵章改封为东安王,并即日起迁出临安行在,往封地东安县之国就封。” 宋君鸿大吃一惊:“这也太早了吧?一般的宗室皇若要出镇封国,基本都是要等到举行完冠礼,束成人之后再进行的。可这赵章连十岁都不到,竟就被草草地赶出了临安?” “可以说是被赶走,也可以说是被偏安保护。总之,官家是想让他的两个儿不要凑在一起,省得其背后的势力们成天斗来斗去的。”刘羽附在宋君鸿跟前,小声地说道:“东安县所处之地归永州管辖,而永州知州毛成是官家做商王时就跟出来的潜阺旧臣,可以说是官家的亲信私党,并不依附于朝中的任何派系。这赵章到了东安县,既可以被监控起来再闹事,也可以被保护起来不受高家迫害。” 宋君鸿这恍然,可随即又迷惑地问道:“可这般大事理应在临安城中被人广为传议啊,为什么我竟是连一丁点儿的风声都没有听到过?” “这事儿官家直接刀斩乱麻,根本没和任何人商量。今天一早儿下了朝后颁的旨意,现在圣旨还在门下省进行传阅承制,然后估计明、后天就会宣台下的。”刘羽嘿嘿笑了笑。他的官职虽没什么了不得的职权或油水,但好处就是可以经常见到赵措,帮赵措起草诰书,所以有时朝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倒也会知道的比一般人早些。 “东安县也在荆湖南路,正好与我们的目的地合适。而按例皇出京移往封地,都需要有皇家禁军随行护卫。这种事,一般都是由你们上四军来执行的。”刘羽说道。 其实说是随行护卫,多时则是监视、押解。必竟皇家不同别处,普通的皇就算成年也顶多会被命令出宫,另分别府,并不一定要离开临安行在的。 那些被下旨移往封国的皇们,大多是有一定的危险性且在争夺皇位失败后被强行迁离临安这个天下权力中心的。所以,为了防止这些对失败满怀不甘的皇们再耍什么花样,干脆由皇帝亲信的禁军上四军直接“押送”到封地的。 而到了封地后,这些皇们就要一辈待在这里了。虽说在封地上的粮食、税收,都可以从中拿出相当一部分来每年供当地的封王们花销使用,让其继续过上锦衣玉活的生活。而封王们可以蓄美姬,会渔猎,天天酒宴,花天酒地的过完一辈,但却不能过问当地政事;不能离开封地,就别说回临安行在了。如无圣旨宣诏而擅自离开封地,等同于谋反,可以直接抓捕处斩的。当年,与赵扩、赵措两兄弟争位失败的恭王就是这种结局。空有满腹的华,但一旦争储失败,便唯有在封地以酒色自娱,虚度残生了。 说白了,移封出京的亲王们就等同于一个尊贵的囚犯而已。封地,就是皇亲王们华丽的牢房。 宋君鸿叹惜了一声,世人们往往只关注皇家无上的尊贵与权势,却很少在意其金玉为饰、龙凤为佐的光彩背后血腥而残酷的斗争。 但叹惜归叹惜,这种事必竟也不是宋君鸿这等普通的中下层官员可以胡乱插嘴过问的。他只能轻轻地又问了一句:“枢府已经决定让我们捧日军来进行护送了吗?” “还没有。”刘羽笑了笑:“但烨若是同意跑这趟腿的话,我可以从中按排,让传旨的内侍到枢府时直接指定由你来承担这项任务。” 这等小画。 说到这里,刘羽缓缓望向宋君鸿,问道:“怎么样?” 宋君鸿看了看刘羽,又转头瞧了瞧露香,这两口的眼中无不流露出恳切的目光,让人都不忍拒绝。 说实话,不说林灵也算是自己的朋友,能帮她下总不是坏事,单只要是能躲开“赵阎王”的疯狂练兵,就算让宋君鸿跑天边去一趟他也乐意。只是这太之争,是个大漩涡,深不可测!宋君鸿宁可躲的远远的,不愿意去和这种事沾上丝毫的边。但刘羽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实在有点怕伤了他们两夫妻的心。 他思忖了一下,只好答应道:“好的,那小弟就依云飞兄和嫂的。” “太好了!”刘羽高兴的一拍桌了。又对宋君鸿说道:“烨只管放心,我也考虑过,此事虽是涉及太党争,但已是尾声了。既然赵章已经被下旨移封出京,我想高家也该收手了吧?烨只需记得将赵章护送到封地就没什么事,然后顺趟去下潭州,把林灵的事情给办了即可。” 露香也高兴的帮宋君鸿把酒再次添满,眼中的泪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像是已经看到了和林灵两姐妹相聚了一般。她举起杯来,对宋君鸿说道:“来,烨,嫂敬你一杯。” 宋君鸿和她对饮一杯后,露香兀自叮咛道:“烨,见到朱大人时请#小说 你务必要尽力而为。此事若成,你借的房款便都不用还了,嫂还要念你一辈的好儿。” 第二天,赵广改封东安王的旨意果然正式在门下省对外颁了。旨意颁后,禁军中也开始了甄选护送部队的工作。 韩侂胄刚一踏进枢密院的大门,便见一名承制使已经等在门口了。见他时来,忙迎上去笑道:“韩枢使,小人已经久侯您多时了。” “哦?有什么事情?” “关于东安王前往封国的事情,官家口喻要尽进行。现在宫中都已经收拾停当,公文也沿路开始下了,现在就剩下护送军队的开拨了。”承制使答。 “那老夫立即便开始布置。”韩侂胄手头上公文一大堆,可既然宫里来催了,那当然是先办这件事要紧,立即唤负责的下属前来。 “兵士派遣的手续办好了吗?”韩侂胄问道。 大宋朝枢密院与兵部共掌兵事,其中兵部管军队的军籍户册、器具工造、军官升迁,却独独无调兵与指挥战略之权。这部分权力被分在枢密院所管。即一个管兵却不能管打仗,一个不管兵却能管打仗,这也是大宋朝为防止晚唐以后直至五代的武将之祸所采取的不得已的办法。而护送赵广前往封国的军队要离开临安前往地方,必须要经过枢密院的审批之后能开拨。 “办好了。”过来的手下把一份公文递了上去。 韩侂胄接过公文来翻开瞄了一眼,突然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捧日军——宋君鸿?”他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抬起头来问向自己的手下:“这是你特意选拨的,还是捧日军自己上报的?” “都不是。”那名手下官员回答道:“是里面有人传来的意思,希望叫此人随行前去。” 说罢,那名官员有点胆却的望了韩侂胄一眼。这事虽说不上是渎职或弄权,但必竟其中涉及到了些许人情,怕这位上司别因此责骂自己。 但不想韩侂胄沉吟了一会儿,突然笑道:“好,就叫这个人去吧。” “是,那属下立即去办。”那名官员松了一口气,刚要转身,却又被韩侂胄再次叫住。 “等等,调拨了多少兵士护送?”韩侂胄又问道。 “按惯制,选派了约两千名兵士。”手下的官员回答道:“如果少了,属下再去加上一些。” “多了!”韩侂胄把眼一翻:“我看,派一个指使营过去就够了。” 那名手下的官员迟疑地问道:“一个营?那四五百人而已,怕是少了些吧?” “现在我皇治下海清河宴,四方太平。派那么多兵干什么?又不打仗,一路沿途骚扰地方吗?”韩侂胄把眼一翻,叱责道:“要是地方官员递上表来诉苦,是你承担还是要本枢使来承担?” 名手下官员再也不敢多言,只好答道:“那就调一个营吧。” 韩侂胄朝承制使问了一下:“中贵人看呢?” “小人不懂军务,不敢过问军务,一切都听韩枢使的安排吧。”承制使赶紧答道。他可不敢真把韩侂胄的客套当真,否则他要是真敢在军务上指手划脚,万一明天韩侂胄到皇帝面前参他一本,他的脑袋就得立刻搬家。 “那好,就这样吧。”韩侂胄满意地说。 送走了承制使后,韩侂胄又把自己的一名随侍叫了进来,吩咐道:“你去告诉高国舅一声,他今晚的酒宴,我答应去了。” 【……第二十六节道是无情却有情(四……】!! 第二十七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 五 大宋显昭二年十月十七日,清晨。(请记住我们的56shuku) 当清晨的阳光再一次悄悄的照亮这座辉煌的城市时,临安似乎和往常一样的安静.但很快居住在城南区域的人们就发现,南熏门在一个时辰之内封街禁止普通百姓通行,只有一行数百人的随着赵广移封之国的长龙队伍开使从打开的城门处鱼贯而出,缓缓地离开了这座大宋朝的心脏之都。 居住在临安城的人们,对于衣甲鲜亮的捧日军并不陌生,但这并不是一只纯粹的军队,里面还有大量的宫婢,这是因为在这支队伍中除了新移封的东安王赵广外,还有其生母静妃。原来,因赵广着实是年纪太过幼小,其生母请得恩旨可以陪其共同前往封国,并在封地中奖其抚养其长大成人,一直待举行了成人冠礼后,再回临安行在侍君。 所以,这支队伍中,除了宋君鸿所领的一个营五百名捧日军将士外,还有从宫中跟出来的内侍、宫女等足有一百余人。其中这些内侍、宫女紧紧的围在静妃和东安王的车驾周围,而捧日军则散落在外围进行护卫,宋君鸿一马当先,在队伍的最前方进行开路。 当城门缓缓打开后,静妃就挑起了车撵的侧帘,恋恋不舍的向临安城张望,就这样,离开了这座天下第一繁华城、天下第一权力舞台了吗? 今后的生活,将会是怎么样的?静妃与东安王都不知道,铺在她们母子面前的,是一条越行越远的道路。 "宋将军."静妃挑着侧帘喊了一声,立即有车旁的内侍快跑过去通知了宋君鸿. 宋君鸿兜马来到了车撵之旁.在马上横臂行了个军礼,说道:"娘娘,行军途中,铠甲在身,请恕末将不能以大礼参见." "无妨,请宋将军不要拘束这些虚礼俗仪."静妃点了点头,答道. "谢娘娘,不过末将不是将军,而是一名从六品上的振威校尉,是捧日军左厢第一军的都虞侯.权任此次护送娘娘和王爷南行的领军之责."宋君鸿按着马鞍又解释道. 听说宋君鸿只是一个六品的校尉,静妃对宋君鸿便不免有了几分轻视之色.但心中又不免有些伤心,难道自己失势后,护送出行的队伍中连个将军都不肯再派遣吗? 想起以往在宫中,许多宿卫禁军和班直侍卫的将军们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情景,不禁大添物是人非之感. "此次出行,本宫和东安王的性命可都交付给你们了,还请宋......"静妃暗自压下心中的酸涩,咬着嘴唇说道:"宋校尉多多仔细." "是!末将等必将尽忠尽责."宋君鸿回答道. "没事了,你退下吧."静妃说下这句话后,把车帘挂上了. 宋君鸿驱马再次快驱了几步,重新奔到队伍的前头来. “头儿,这静妃娘娘看起来好年青啊!”孙狗子随后驱马赶过来,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在宋君鸿耳边轻声的嘀咕了一声。 孙狗子也只是一名十七岁的少年,靠着战时入伍进的捧日军,其后才能到临安这座大城中见了点世面,否则他就是个一辈子窝在山沟沟的的朴实庄户罢了. 临安中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更别提接近皇家的人了.这也是他这一辈子头次见皇妃,所以宋君鸿和静妃说话时,他便伸长了脖子在旁边偷偷打量着.只是看后觉得和自己想像中的皇妃的样子不大一样. 可皇妃倒底应该是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 “静妃娘娘十三岁就嫁给了当今皇帝,当年便生的东安王殿下,现在这位小王爷也才五岁,而静妃娘娘也仅十八岁而已。”一旁的李通解释了下,他从小生长在临安城中,又在捧日军中服役十余年,所以对于一些皇家的资料了解的便清楚一些。 十八岁?这要是放在后世就不过是高中或顶多大学一年级的年纪罢了,除了学业之外,就是唱唱歌、追追星,仍然是烂漫无比的好时光;而在此时此地,这名尊贵为皇妃的少女,却已经身陷在凶险的权力争斗漩涡中,棋着一着,便要流迁他乡了。 宋君鸿暗自感慨了一下,不知是后世那些需要参加高考的女孩子烦恼更多些,还是此时南宋朝中过早就要扮演成人身份的女孩子更可悲? 但这些话他当然不能说出来,反而瞪了一下孙狗子,轻声叱责:“不要乱看乱说,当心治你个亵渎后妃的罪名。”说罢又冲其他几人说道:“咱这趟差,出一点问题都是掉脑袋的下场。大家如果有工夫,就把眼光多往一路的情景打量下。” “放心吧,头儿,兄弟们都机灵着呢。”李三狗接口道。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枢密院只批给了自己五百名士名,但宋君鸿却可以尽可能的多做些准备。他回头望了一眼,不仅有李通、李三狗和孙狗子,还有原本第三营至今尚还活着的另外三名部下张世业、李钢、刘长火;新宜城殿后大作战并跟着他迂回归队的新部下王佐、赵世强、丰尚、杨火云、秦岳、李响、郑大虎等人也在队伍中。总之,他选的都是从平江府大战开始就跟随自己的老部下和战友们,个个都是在宋金十余场血战中侥幸余生的悍将勇卒,且忠心也可以得到保证。 这是种依尚特地给自己提的醒。并且宋君鸿还经过种慎的允许挑选了不少精锐兵士补充过来。宋君鸿的要求很明确:护送皇妃和亲王,如果没事固然这五百人都只是装装排场而已,但一旦出现情况,这五百将士必须敢打听指挥,且能以一敌多才行。 尽管这可能有点过于谨慎了,但宋君鸿能在这乱世之中一路走到现在,靠的就是小心仔细. 诸葛一生唯谨慎,而对于种依尚在知道被削减了近八成比例的兵额后其脸上流露出的疑惑不解的神情,让宋君鸿立刻变得警觉. 很多事,不便明说,但要懂得读心.两世为人后,宋君鸿学到了很多. 对于上司的这份小心按排,但为副将的李三狗却显得很不以为然. 捧日军虽然只出动了一个营的兵力,但旗号高张,哪个不要命的敢来袭击? 事实也证明他的猜想并没有错,护行的队伍连着已经走出去十天了,路上却一直太太平平.连只迷路的狼狗都见不到. 让这批跨马挺枪\威风凛凛的将士们感到颇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不过这没关系,没人真的希望天天打仗. 其实,有些时侯,军士们会比平常人更渴望和平的生活. 何况这一路的山青水色,旖旎风光,还有偶然经过然后立刻吓的低着头跑远的俏丽的小村姑们,确实让人感到心情愉悦. 尽管宋君鸿再三强调要提高警惕,安全行军.但很多军士已经在心里把这趟差事当成了一次免费#小说 旅游散心的大好机会. 李三狗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也不知倒底有什么滋味,他却啜了半天,才一口吐掉,笑着说道:"不知道现在种头儿他们在'赵阎王'的折磨下变成什么样子了?" "怕是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吧?"李通笑着回答. 因为适逢'赵阎王'的恐怖大练兵期间,所以他们奉命出差时,其实在左厢的其他诸兵将眼中,颇有几份嫉妒之色. "搞不好连半条命都剩不下了吧?"孙狗子参军入伍时间还不长,他只要一想起赵尚春的练兵手段,仍是不自禁的感到双腿发颤. "每次练兵不收拾出来几条小鬼,'赵阎王'的名号也白喊了."刘长火也插嘴答道. 刘长火也是当初跟着种慎一路杀回平江府的"十三勇士"之一,战后被提拔了一个正九品上的校尉勋阶.脸上一条长长的刀疤从左额一直延伸到右唇角处,相貌很是吓人.但此人却有着一副如鹰般锐利的眼睛.再加上入伍以前还干过走货压镖的营生,所以此次行军,宋君鸿让其掌管行军路线图.跟在自己身边随时汇报行程. "别当顾着说笑,咱们现在走到哪儿了?"宋君鸿向他问道. "应该还是在永州长平县境内的."刘长火思忖了一下知道. "还是在长平县?"宋君鸿有点惊讶,队伍自从长平县的驿站离开这么久了,怎么还没走出这个县的县境.他抬头瞅了瞅道旁茂密的深林和连绵十余里的山势,皱了皱眉头.他是从小在山林中长大的,有种从这种繁密葱郁的山林中嗅出危险的本能. "在驿站时我查看过行军舆图,此山名叫飞石山,过了这座山和一条河,就是下一个县了."刘长火补充了下. "那还是早早穿过此山的好."宋君鸿回身道:"传令,加快行军速度." "是!"李通答了一下,就下去传令了,但随后没多久就苦着脸又跑了回来,禀告道:"静妃娘娘说走了这么多天,东安王已经很累了.刚才好不容易才睡着,要是急行军会车辆颠簸,吵醒了东安王,所以不仅不同意加速行军,反而还要求放缓行军速度." 宋君鸿很郁闷,说他是带队的将领,但官大一级压死人,皇妃的话他不能不听. "算了,那就放缓点行军速度.告诉大家都机灵点儿."他只好这样改变命令. "没关系,头儿,不就是走的慢点儿吗?还能有什么收买路钱的不成?"李三狗笑着宽慰道. 但他的话音还没落,山上就突然传出一阵锣鼓之声,一大群人高举着兵器,呐喊着向他们冲了过来. 李三狗张大了嘴巴呆了半晌,才一口吐掉嘴里的草根,骂道:"遭娘瘟的!还真有山贼!" 第二十八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 六 (56shuku请记住我)一看有这么多的山贼呐喊着从山上冲杀了下来,捧日军诸将士还好,在短暂的惊讶过后立刻恢复了冷静,甚至很多人原本懒散的目光中突然变得冷锐.默默的拔出了兵器 但很多内侍们却大惊失色.多年在皇宫之中生活,护卫重重,连片树叶掉下来也砸不着,此时突然面对这么多穷凶#小说 恶极的山贼,开始吓的双腿战栗,甚至有些人不顾捧日军战士的约束,只管抱着头开始逃窜,却根本不知该逃跑的方向,被山贼们迎头遇上,立即就一刀砍翻. “呸,都怪你这张乌鸦嘴!”李通不忘鄙夷了李三狗一下,顺手便从马鞍上的得胜钩上把长枪端了起来. ”也好,这一路上正闲的发慌.”李三狗也拔出了腰音的战刀:”都过来让小爷松松筋骨吧!” 说罢就欲催马上前迎战. ”不在盲动!看清敌形再说.”宋君鸿急忙喝止住像打了鸡血一般的李三狗. 说罢他高声喊道:”宫中的内侍\婢女们全部收缩到中间来.李通,你带一百人过去强行驱围进行,并对车撵进行帖身护卫!” ”是!”李通吼了一声,拨马退到静妃和东安王的车撵旁,唤道:”第一都,随我保护好皇妃和东安王殿下!” 宋君鸿根本没再去关心李通要怎么收扰已经像炸了锅了一样内侍们或其接下来具体的防卫布置工作,他没这工夫,只能把一切都依赖于李通的办事稳妥作风这上.宋君鸿只管继续一连串的高声发布着命令;”第二都,立即上前二十步进行阻截!” ”第三都负责东两面,第四都负责西\北两面,第五都随我负责南面主要的敌人.” ”各都刀盾手进行下马列阵,枪骑兵居刀盾手后进行近程打击,弓骑兵进行无着别射击!” ”第三\四\五都向前推进,拓展作战空间,并替换第二都.” 这便是军官的作用,他不一定是最能打的猛将,但一定要能稳定军心,随时维持一只军队的正常运转. 捧日军向来训练有素,只要稳定下来,立即按命令排好战形,互相配合,开始与冲下来的山贼们做战. 宋君鸿运剑磕开捅来的长枪,随即反手一记横扫,将一名冲过来的山贼连颈带肩劈做两半,抬眼扫视了一遍冲过来的山贼们.脑子里在迅速的做着判断和估算! 山贼从各个方面冲来,显然是早有埋伏! 人数约有两三千人之众,黑压压的一片.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怪叫着冲了下来,声势上倒也颇有几份吓人. 但宋君鸿却全然不惧.山贼们的单兵作战能力必竟不能和正规军相比. 尽管对方的人数是自己的五\六倍之多,但宋君鸿相信手下的捧日军们还暂时能顶的住. 果然,他扫眼四望了一下,山贼们一个个大呼小叫着扑了过来,声势虽是吓人,但多半一接近捧日军的阵脚进行短兵相接后,没多久就会被砍翻.而捧日军将士们的阵型依然不见紊乱. 山贼们的攻击就像是海浪砸在礁石上,撞了个粉碎. 宋君鸿有点骄傲,这必竟是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战士们.捧日军们在互相配合之下,不仅抵挡住了山贼的冲击,而且没有人脸上有惧色.若不是宋君鸿在一起约束着军士们保持阵型,捧日军们早就开始反击战了. 眼见的山贼们的袭击徒劳无攻,山上突然又响起了几声号角,紧接着部分山贼开始后撤,捧日军战士们还没有决定是否要展开追击时,突然一阵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呼啸着向路上的捧日军和车队袭来. ”掩护!”宋君鸿急忙喊了一声. 盾牌兵们立刻收缩聚拢,高举盾牌对战友们进行掩护.其他的捧日军战士们也摘下了马上挂着的小型骑兵皮盾,高举过头. 箭雨”蓬”\”逢”\”蓬”的落下后,捧日军战士们的损夫却并不严重,只有约七\八个人发出中箭的闷哼声. 紧接着,第二波箭雨又射了过来,捧日军战士们再次进行举盾掩挡,但宋君鸿只瞄了一眼,的脸上却顿时变了颜色. 因为这次箭雨的主要目标居然不是他们这些正在前面做战的捧日军,而是躲在队伍中后方的车撵和内侍\婢女们的队伍. 尽管李通和第一都的兵士急忙进行了一定的掩护,但还是有有二十多名内侍和婢女们中箭. 这下原本缩在队伍中间瑟瑟发抖的内侍和婢女们再次炸了锅,对于死亡的恐惧使他们开始不管李通的高声呼喊约束,四处奔逃了起来. 逃到外面的人,绝大多数都被山贼们射杀;而没逃出的人,也在没头苍蝇一样的乱窜,在捧日军之中东躲西跑. 李三狗有点恼火,此时他都有点想砍翻几名内侍们了.捧日军的作战队型在山贼们的冲击下并没有崩溃,却几乎让这些乱跑哭喊的内侍和婢女们给搅乱. 李通手下第一都的兵士们想进行约束,但此时如何再约束的住? ”不要再管他们了!全力掩护车撵要紧!”李通咬了咬牙,冷着脸吼了一句. 宋君鸿刚想命令军士们重新衔接队型,刚撤退的山贼们却再次高喊着杀了回来,再次与捧日军战士们进行近身的缠斗. 如果有哪部分捧日军士们能勉强结成一些阵型,立即就会遭到乱人的箭雨打击. 捧日军的弓箭手们虽也开始张弩回射,但狡猾的山贼射手们却依靠山林的掩护,躲避捧日军的还击. 宋君鸿心中暗暗有点着恼.论短兵做战,训练有素的捧日军们绝不会输与这些山贼.但他们此时已经完全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情况. 排日军是大宋朝少有的骑军编制,这本是一个长处,可他们现在还要照顾静妃\东安王和百余号宫中出来的仆从们,使得他们不能随心所欲地进行突围. 而骑兵们一旦失去他们的机动性,便只能在敌人的包围中变成活靶子,时见一久,再壮的大象也会被蚂蚁们一口口啃死. “李三狗!”宋君鸿大吼了一声. ”到!”李三狗一脚踢开正与自己缠斗的一名山贼,回答道. ”你不要再管这边的战斗了!”宋君鸿神色冷峻地道:”我给你一百人.把在山峰上的弓箭队和指挥的人给我做掉!” ”给我一百人?”李三狗担心的看了下战场上的战斗.捧日军总共只有五百人马,一百人在护卫皇妃和东安王,不能轻动.自己再领走一百人,那这里就只余下不足三百人了.而敌人有三千人,也就是说每个捧日军战日在敌人的箭雨干扰和打击下,每个人还要以一挡十,这种辛苦是可想而知的. ”你他娘的还在犹豫什么?”宋君鸿吼了一句:”再拖下去,大家迟早都得完蛋.执行命令!” ”遵命!”李三狗再不多话,把手在脸上刚被溅上的血渍一抹,抹的脸上血污红通通的一片,很是吓人.他高喊一句;”来一百人,跟我上!” 宋君鸿一边和孙狗子背靠背的互相掩护,与十余名围过来的山贼战斗,一边期望李三狗能尽快的打开局面. ”记住,擒贼先擒王!”他朝李三狗又大吼了一句. ”记得了!”因为向上冲逢马匹奔马不便,李三狗干脆从马上跃了下来,挥舞着手中的双刀,怪叫着向敌人展来了反冲锋! 作为宋君鸿手下捧日军中的第一猛将,李三狗很有股豁出去的劲头,他本就膀大腰圆,力量巨大,双手挥舞着两柄厚背大砍刀,像切瓜砍树一样的怪叫着.把山贼们吓了一跳. 他们突然发现对方的阵营之中居然出现了一个比他们更凶狠更像山贼的人. 李三狗就像一枚手榴弹,宋君鸿这时侯把他甩了出去,直击敌人的指使首脑. 宋君鸿几乎是一瞬间就下的决定:绝不能和山贼们拼损耗.他们是死一个少一个,可谁知山贼们背后还有多少人马没派出来? 与其这样,不如打蛇打七寸,找出敌人的弱点,一击毙命! 而山贼的弱点就是其首领. 这是山贼们和正规军最不同的地方.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打仗靠的是纪律性和建制,而山贼们没有这么强的纪律性,所以只要能击杀敌人的贼首,那么余下的山贼再多也会立即溃散. 果然,与他所料不差的是,在李三狗领人出击快一个时辰后,宋君鸿身边已经有近百人死伤倒下时,山贼们终于开始撤退起来. 孙狗子还想领人追击,宋君鸿赶紧制止了他.现在不是捧日军们追穷寇的时侯. 一会儿的工夫,李三狗终于领着人回来了.他精赤着上身,倒提滴血的砍刀,大踏步的下山而来. ”捉到那个贼首了吗?”宋君鸿瞅了一眼他腰畔的首级问道. ”没有.那鬼孙子臂上吃了我一刀,倒是溜的快.没能抓的住.这几个应该是山贼中间的一些小头目之类的吧?”李三狗憾憾的说道:”下回再让我遇到他,一定不再让他跑了.”g 【……第二十八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六) --情人阁--……】@!! 第二十九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 七 “头儿,要不要派出探马对山林进行侦测。(请记住我56shuku)”杨火云跑来问道。 宋君鸿摇了摇头:“不用了!” 他没那么多士兵,也没那么多时间,不管哪一条都浪费不起。 “第一都,行进戒备!余者开始清点战场,救治伤者。”宋君鸿发布完命令又叮嘱道:“要快!一个刻时之后就重新开拨。” 捧日军开始沉默但安静的打扫战场。对于经历过平江府宋金攻防大战的他们来说,这场与山贼小小的遭遇战的确不算的了什么。 但内侍和宫婢们却开始捂着伤口痛苦的呻吟,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地痛哭起来。 但很多内侍们却大惊失色.多年在皇宫之中生活,护卫重重,连片树叶掉下来也砸不着,此时突然面对这么多穷凶恶极的山贼,开始吓的双腿战栗,甚至有些人不顾捧日军战士的约束,只管抱着头开始逃窜,却根本不知该逃跑的方向,被山贼们迎头遇上,立即就一刀砍翻. “呸,都怪你这张乌鸦嘴!”李通不忘鄙夷了李三狗一下,顺手便从马鞍上的得胜钩上把长枪端了起来. ”也好,这一路上正闲的发慌.”李三狗也拔出了腰音的战刀:”都过来让小爷松松筋骨吧!” 说罢就欲催马上前迎战. ”不在盲动!看清敌形再说.”宋君鸿急忙喝止住像打了鸡血一般的李三狗. 说罢他高声喊道:”宫中的内侍\婢女们全部收缩到中间来.李通,你带一百人过去强行驱围进行,并对车撵进行帖身护卫!” ”是!”李通吼了一声,拨马退到静妃和东安王的车撵旁,唤道:”第一都,随我保护好皇妃和东安王殿下!” 宋君鸿根本没再去关心李通要怎么收扰已经像炸了锅了一样内侍们或其接下来具体的防卫布置工作,他没这工夫,只能把一切都依赖于李通的办事稳妥作风这上.宋君鸿只管继续一连串的高声发布着命令;”第二都,立即上前二十步进行阻截!” ”第三都负责东两面,第四都负责西\北两面,第五都随我负责南面主要的敌人.” ”各都刀盾手进行下马列阵,枪骑兵居刀盾手后进行近程打击,弓骑兵进行无着别射击!” ”第三\四\五都向前推进,拓展作战空间,并替换第二都.” 这便是军官的作用,他不一定是最能打的猛将,但一定要能稳定军心,随时维持一只军队的正常运转. 捧日军向来训练有素,只要稳定下来,立即按命令排好战形,互相配合,开始与冲下来的山贼们做战. 宋君鸿运剑磕开捅来的长枪,随即反手一记横扫,将一名冲过来的山贼连颈带肩劈做两半,抬眼扫视了一遍冲过来的山贼们.脑子里在迅速的做着判断和估算! 山贼从各个方面冲来,显然是早有埋伏! 人数约有两三千人之众,黑压压的一片.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怪叫着冲了下来,声势上倒也颇有几份吓人. 但宋君鸿却全然不惧.山贼们的单兵作战能力必竟不能和正规军相比. 尽管对方的人数是自己的五\六倍之多,但宋君鸿相信手下的捧日军们还暂时能顶的住. 果然,他扫眼四望了一下,山贼们一个个大呼小叫着扑了过来,声势虽是吓人,但多半一接近捧日军的阵脚进行短兵相接后,没多久就会被砍翻.而捧日军将士们的阵型依然不见紊乱. 山贼们的攻击就像是海浪砸在礁石上,撞了个粉碎. 宋君鸿有点骄傲,这必竟是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战士们.捧日军们在互相配合之下,不仅抵挡住了山贼的冲击,而且没有人脸上有惧色.若不是宋君鸿在一起约束着军士们保持阵型,捧日军们早就开始反击战了. 眼见的山贼们的袭击徒劳无攻,山上突然又响起了几声号角,紧接着部分山贼开始后撤,捧日军战士们还没有决定是否要展开追击时,突然一阵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呼啸着向路上的捧日军和车队袭来. ”掩护!”宋君鸿急忙喊了一声. 盾牌兵们立刻收缩聚拢,高举盾牌对战友们进行掩护.其他的捧日军战士们也摘下了马上挂着的小型骑兵皮盾,高举过头. 箭雨”蓬”\”逢”\”蓬”的落下后,捧日军战士们的损夫却并不严重,只有约七\八个人发出中箭的闷哼声. 紧接着,第二波箭雨又射了过来,捧日军战士们再次进行举盾掩挡,但宋君鸿只瞄了一眼,的脸上却顿时变了颜色. 因为这次箭雨的主要目标居然不是他们这些正在前面做战的捧日军,而是躲在队伍中后方的车撵和内侍\婢女们的队伍. 尽管李通和第一都的兵士急忙进行了一定的掩护,但还是有有二十多名内侍和婢女们中箭. 这下原本缩在队伍中间瑟瑟发抖的内侍和婢女们再次炸了锅,对于死亡的恐惧使他们开始不管李通的高声呼喊约束,四处奔逃了起来. 逃到外面的人,绝大多数都被山贼们射杀;而没逃出的人,也在没头苍蝇一样的乱窜,在捧日军之中东躲西跑. 李三狗有点恼火,此时他都有点想砍翻几名内侍们了.捧日军的作战队型在山贼们的冲击下并没有崩溃,却几乎让这些乱跑哭喊的内侍和婢女们给搅乱. 李通手下第一都的兵士们想进行约束,但此时如何再约束的住? ”不要再管他们了!全力掩护车撵要紧!”李通咬了咬牙,冷着脸吼了一句. 宋君鸿刚想命令军士们重新衔接队型,刚撤退的山贼们却再次高喊着杀了回来,再次与捧日军战士们进行近身的缠斗. 如果有哪部分捧日军士们能勉强结成一些阵型,立即就会遭到乱人的箭雨打击. 捧日军的弓箭手们虽也开始张弩回射,但狡猾的山贼射手们却依靠山林的掩护,躲避捧日军的还击. 宋君鸿心中暗暗有点着恼.论短兵做战,训练有素的捧日军们绝不会输与这些山贼.但他们此时已经完全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情况. 排日军是大宋朝少有的骑军编制,这本是一个长处,可他们现在还要照顾静妃\东安王和百余号宫中出来的仆从们,使得他们不能随心所欲地进行突围. 而骑兵们一旦失去他们的机动性,便只能在敌人的包围中变成活靶子,时见一久,再壮的大象也会被蚂蚁们一口口啃死. “李三狗!”宋君鸿大吼了一声. ”到!”李三狗一脚踢开正与自己缠斗的一名山贼,回答道. ”你不要再管这边的战斗了!”宋君鸿神色冷峻地道:”我给你一百人.把在山峰上的弓箭队和指挥的人给我做掉!” ”给我一百人?”李三狗担心的看了下战场上的战斗.捧日军总共只有五百人马,一百人在护卫皇妃和东安王,不能轻动.自己再领走一百人,那这里就只余下不足三百人了.而敌人有三千人,也就是说每个捧日军战日在敌人的箭雨干扰和打击下,每个人还要以一挡十,这种辛苦是可想而知的. ”你他娘的还在犹豫什么?”宋君鸿吼了一句:”再拖下去,大家迟早都得完蛋.执行命令!” ”遵命!”李三狗再不多话,把手在脸上刚被溅上的血渍一抹,抹的脸上血污红通通的一片,很是吓人.他高喊一句;”来一百人,跟我上!” 宋君鸿一边和孙狗子背靠背的互相掩护,与十余名围过来的山贼战斗,一边期望李三狗能尽快的打开局面. ”记住,擒贼先擒王!”他朝李三狗又大吼了一句. ”记得了!”因为向上冲逢马匹奔马不便,李三狗干脆从马上跃了下来,挥舞着手中的双刀,怪叫着向敌人展来了反冲锋! 作为宋君鸿手下捧日军中的第一猛将,李三狗很有股豁出去的劲头,他本就膀大腰圆,力量巨大,双手挥舞着两柄厚背大砍刀,像切瓜砍树一样的怪叫着.把山贼们吓了一跳. 他们突然发现对方的阵营之中居然出现了一个比他们更凶狠更像山贼的人. 李三狗就像一枚手榴弹,宋君鸿这时侯把他甩了出去,直击敌人的指使首脑. 宋君鸿几乎是一瞬间就下的决定:绝不能和山贼们拼损耗.他们是死一个少一个,可#小说 谁知山贼们背后还有多少人马没派出来? 与其这样,不如打蛇打七寸,找出敌人的弱点,一击毙命! 而山贼的弱点就是其首领. 这是山贼们和正规军最不同的地方.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打仗靠的是纪律性和建制,而山贼们没有这么强的纪律性,所以只要能击杀敌人的贼首,那么余下的山贼再多也会立即溃散. 果然,与他所料不差的是,在李三狗领人出击快一个时辰后,宋君鸿身边已经有近百人死伤倒下时,山贼们终于开始撤退起来.g 【……第二十九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七) --情人阁--……】@!! 第三十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 八 “什么人?”发现了逼进的黑影后,数十名捧日军军士们急忙上前去进行拦截,可惜却根本只能是徒劳无功:他们要么是连这些黑衣人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他们绕到了身后;要么就是刚一交上手,只三下五除二的就被对方给击倒在地。(请记住我们的网址56shuku) 宋君鸿的瞳孔犯的收缩了一下。对方这批人马虽然数量不多,却个个都是精锐,且仔细看其身后和作战方式,似与与普通的山贼或军士都不相同。 身手利落灵巧,有如山猫;下手精准狠毒,一击必杀。 对方倒像是江湖上的一些武技高手! 宋君鸿暗道了一声:“好家伙!果然还是留了这一手。” 那些山贼们明知一时半晌里打不跨捧日军,却还是这么不要命的反复来冲击军营,原来却不过是为了吸引和拖住捧日军将士们的注意力。而真正执行刺杀任务的,却是直到此时才出现的这十几我黑衣人。 如荆柯见秦王,已经到了图穷匕现的时侯了。 转眼间,这帮黑衣人们就冲到了近前。李三狗、刘业火等想回身救援,却被山贼们死死缠住,脱身不得。 现场只有宋君鸿、李通和几十名把守营帐的士兵。 一名黑衣人随即与宋君鸿缠斗在一起。李通也领着另一名士命在与一名黑衣人战斗,此外,有四名黑衣人也被把守在营帐外的捧日军士们拖住,但却仍有七、八名黑衣人掠过捧日军这最后一层防护,直向营帐里冲去。 “快拦住他,保护静妃及东安王!”一名内侍站在门口,急切的边喊,边拿着一把刀指向逼近的黑衣人。 黑衣人瞅着他握着刀柄直哆嗦的双手,连正眼都没有瞅,直接一脚就给踢飞,然后撩开帐门,冲了进去。 帐内,有一名身着华丽宫装的少女,正把一名同样锦衣的孩童紧紧地抱在怀里,虽是背对着黑衣人缩在帐中,但扭转过来的头中却发现恐惧的目光。 “静妃娘娘、小皇子,受死吧!”黑衣人们狞笑着,便扑向了他们。 就在这时,便听在帐子一角有人急促地喊了一句:“收!” 在黑衣人们没注意的帐外,有四名军士猛的一拉脚下的绳索,然后便听“轰隆”一声巨响,突然在一瞬间泥沙飞滚,帐中就陷出一个巨大的圆坑。 众黑衣人收势不及,只觉脚下一软,便陷落了下去。而在坑的下面,赫然立着数十杆骑兵大枪,枪身半埋在土里,却把锋锐的枪头向上,密密的一片,如刺猬立起了它的尖刺,直指跌落下来的男衣人们。 五名黑衣人应变不及,立时被穿透后当场毙命。 余下三名黑衣人身手倒也矫健,踩着同伴们的躯体,再次向上弹起,跃离了枪如林立的陷井。 但这几句黑衣人身子刚跃在空中,双脚还没来的衣落地之时,便听到有人又喝了一句:“起!” 只见帐中变相再生,在紧邻着帐布的一圈地方的泥土再次扬起,但这次反而是有三十名一直猫身埋伏在下面的捧日军将士们折起了覆盖在他们上面的一层覆土的薄板,直起身来时,手中已经端起了一架骑兵弩,孙狗子冷哼哼的发布了他的第三道口令:“击!” 三十架骑兵弩同时发射,黑衣人们身子尚在空中,没法腾挪躲避,立时又有两人被在电光火石间射杀。 只有一名黑衣人躲过矢雨,甩手射出了一把细小的钻锥,不过他不是瞄准向捧日军们,而是瞄向了正怀抱小童的静妃。 静妃和其怀中的小童都身中数锥,锥上涂有剧毒,静妃呼都没呼一声,便倒地死去。 那名黑衣人目中露出一缕喜色,转身避过第二轮箭雨,飞身向帐外急纵,但这时帐外有人喝道:“留下吧!”同时一柄利剑却迎面直刺而来,穿透了他的胸膛。 宋君鸿走了进来,一脚将那名黑衣人的尸体踢倒,一甩剑上的血渍,向孙狗子问道:“怎么样?” “都干掉了,头儿,你们外面呢?” “也一样!” 宋君鸿向落在陷井边上一名被射杀的黑衣人尸体们描了一眼,伸手便摞开了他头上蒙面的黑巾,看了他的面孔中,脑中突然翻过一幅幅画面。 是的,他认识这名黑衣人。早在三年前,自己刚踏上去岳麓书院求学的路余时,曾卷入了一场意想不到的纷争,除自己外,整个货队都被人屠杀。其中制造那场血腥惨案之一的凶手目前就躺在自己眼前。当年的那场惨案对宋君鸿影响很大,以至于当时的那些人有面孔宋君鸿至今是记忆尤新,绝不会认错! 天,原来他们是“天星社”的余孽! 自从赵措兵变上台后,“天星社”遭到了朝庭的通缉和镇压,曾在黑道和杀手界中不可一世的“天星社”从此在大宋消声匿迹。树倒狐孙散之后,他们中的一些成员便开始干起了零星为别人充当买金杀手的勾当,没想到会在这里和宋君鸿再次遇上。 并把当年欠下的血债在宋君鸿的手上亲自偿还。所以说有些事情的发展还真是充满了巧意,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宋君鸿感慨了一下,耳畔却听得李三狗的嚣狂的笑声传了过来。宋君鸿好奇的撩起帐子,走了出去。只见外面的战斗竟弱了许多,有些山贼甚至收起了兵器,有点不和所措的望向面前的捧日军们。 “怎么回事?”宋君鸿问道。 李三狗用刀押着一名壮汉走了过来,到得宋君鸿的跟前,一踢那名壮汉的腿弯,将之按跪在地。 “头儿,终于抓到那名山贼头子了。”李三狗兴高采列的说道:“白天让他跑掉后,我今晚就一直在战斗中搜那这鬼孙子的身影,好不容易让我瞧见了,追了他一大圈才抓住的。” “做的好。”宋君鸿夸奖道:“当记你一功!” 然后宋君鸿又对那名山贼头子说道:“让你的手下们都放下兵器,跪下受缚。” 那名山贼头子骂骂咧咧的还想再逞什么英雄,让李三狗拉起他的一只耳朵,手中的大砍刀一划,立时剁下一只来。 “哎呀我的娘唉。”那名山贼头目疼的直喊娘,终于服了软,对外面喊道:“都放下兵器,跪下。” 一些山賊愣了一下,有点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兵器,但更多的山贼们却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再也不理会这里的情形,转头就跑。 那名山贼头目气的骂了几句,却也无可奈何。 这便是山贼们的特点。他们虽都是落草亡命,但又个个狂傲难驯。你只有用绝对强势的权威才能强行统治住他们,而一旦统治者失势,那们原本依附的人也就会立刻一哄而散。 宋君鸿让李三狗把那名山贼头目押进了帐中,把战剑上的血渍边擦边笑道:“你现在已经没有了选择,说吧,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李三狗把大砍刀在山贼头子的另一只耳朵上比划了一下,那名山贼头目吓的立即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果然,他们的确是受人收买来在半路上袭杀静妃和东安王一行。而指使他们的人,赫然便是那位得志便猖狂、目下正不可一世的国舅将军高行。 “攀污皇亲,是要被凌迟处死的。”宋君鸿冷着脸说。 “小人说的句句是真,句句是真啊!”那名山贼头目磕着头答。 “那你们袭杀皇妃皇子,难道就没想过也会株九族的吗?”宋君鸿又问。 “高国舅说过,让小人们放开胆子去干,事后一切都有他来承担。只要干好了这一**,他不仅有重赏,还可提拔小人当官儿。” 靠袭击官军,狙杀皇族来谋取官位?你还真是敢异想天开呀!宋君鸿冷笑了一下。又问道:“那些天星社的余党也是你收罗的吗?” “天星社?什么天星社?”那名山贼头目愣了一下。 宋君鸿指了一名黑衣人的尸体说道:“就是他们。他们难道不是你的手下吗?” “不是。他们是高国舅派来的,让#小说 我们配合作们行事,小人怎么可能指挥的动他们呢。”山贼头目苦笑着回答。 也是。在今晚的行动中,这些山贼们只能算是过河的小卒子,那些出自天星社的黑衣人们才是执行最后“将军”任务的杀手锏。 幸亏自己提前做了准备,将计就计,不然这些天星社的杀手们冲进来,十之**要被他们得手。 “他们从哪里来的?如何联系?”比起山贼们的莽行恶举,宋君鸿显然更关心“天星社”余党的事情。 可惜结果却让他很失望,那名山贼头目也是一无所知。 是啊,如果轻易就能让人侦知行径,那他们就不是曾经的第一大杀手组织“天星社”的成员了。 看到再也审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了,宋君鸿便让李三狗派人把他看押起来。 “头儿,要怎么处置他?”李通问道。 “明天过河之后,离开这片地境就把他砍了吧。” “啊?我们不把他押回临安行在交三衙诸司进行审问吗?” 宋君鸿苦笑了一下:“高行敢于这么张狂,绝非只是年少无知四字可以形容而已。更主要是因为高家如今已经根深叶广,难以撼动了。你以为我们就算把这几名山贼押回临安,又能有什么用吗?”g 【……第三十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八) ----……】@!! 第三十一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 九 ()从营帐里走出来后,宋君鸿并没有到别处去,反而是一转身,又钻进了附近的一座营帐。(56shuku请记住我们的网址)^^ 在这营帐里,他轮起胳膊就对卫兵递过来的一口行军大锅“咚”、“咚”“咚”的敲了几下。 这时,这座原本已经空无一人的营帐的地面一角也突然被人给给掀了起来。一个人从里面缓缓的站起,用惊疑的目光打量着四周的情况。 看到现场只有宋君鸿,四周也再没有了喊杀声后,那个人渐渐地安下心来,一双凤目中慢慢又恢复了她惯有的尊贵。 原来,这个人赫然便是穿着三层捧日军骑兵战甲的静妃。随后,同样又站起了被粗大的战甲包裹住的东安王。 “宋校尉,已经没事了吗?”静妃依然心有余悸地问道。 “是的,让娘娘受惊了。”宋君鸿抱着拳回答道。 原来,#小说 死在主帐中的并不是静妃与东安王,而这一切,都是宋君鸿将计就计设下的一个圈套。 傍晚时分,静妃与东安王在李通率领捧日军护卫着“招摇”的进入主帐后,宋君鸿立即命人在其旁边架起了另外几座帐篷,从帐蓬中偷挖了一条地道,把静妃与东安王接了出来。然后又把那条地道再改建成一个插满锋利长枪的陷井。 因为这一切都是在两个帐篷里进行的,所以在外面观察的山贼和天星社们根本发现不了宋君鸿在玩的这场小把戏。 “多亏了宋校尉机智。”静妃称赞了一下。此时,她对于这名小校尉再也没有了轻视之心,反而不吝赞词。 “这是托娘娘与王爷洪福。”宋君鸿又道:“另外还请娘娘厚葬那两名自愿站来来顶替娘娘和王爷的宫婢们。” “放心吧,本宫一定不会亏负她们的身后事的。”静妃点了点头。 宋君鸿叮嘱李通继续做好防卫工作后,便告辞出来了。 “头儿,你是怎么想到这种挖地道的法的?”孙狗在身后屁颠屁颠的跑过来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小的时侯看过的一场电影。”宋君鸿唏嘘了一下,那已经是好遥远的记忆了啊,宋君鸿怀念了一下,轻轻地说道:“它叫《地道战》。” “地、地什么战?”孙狗一怔仲:“另外,什么叫电影?” 可这时宋君鸿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已经走出十几步远了。 宋君鸿的瞳孔犯的收缩了一下。对方这批人马虽然数量不多,却个个都是精锐,且仔细看其身后和作战方式,似与与普通的山贼或军士都不相同。 身手利落灵巧,有如山猫;下手精准狠毒,一击必杀。 对方倒像是江湖上的一些武技高手! 宋君鸿暗道了一声:“好家伙!果然还是留了这一手。” 那些山贼们明知一时半晌里打不跨捧日军,却还是这么不要命的反复来冲击军营,原来却不过是为了吸引和拖住捧日军将士们的注意力。而真正执行刺杀任务的,却是直到此时出现的这十几我黑衣人。 如荆柯见秦王,已经到了图穷匕现的时侯了。 转眼间,这帮黑衣人们就冲到了近前。李三狗、刘业火等想回身救援,却被山贼们死死缠住,脱身不得。 现场只有宋君鸿、李通和几十名把守营帐的士兵。 一名黑衣人随即与宋君鸿缠斗在一起。李通也领着另一名士命在与一名黑衣人战斗,此外,有四名黑衣人也被把守在营帐外的捧日军士们拖住,但却仍有七、八名黑衣人掠过捧日军这后一层防护,直向营帐里冲去。 “拦住他,保护静妃及东安王!”一名内侍站在门口,急切的边喊,边拿着一把刀指向逼近的黑衣人。 黑衣人瞅着他握着刀柄直哆嗦的双手,连正眼都没有瞅,直接一脚就给踢飞,然后撩开帐门,冲了进去。 帐内,有一名身着华丽宫装的少女,正把一名同样锦衣的孩童紧紧地抱在怀里,虽是背对着黑衣人缩在帐中,但扭转过来的头中却发现恐惧的目光。 “静妃娘娘、小皇,受死吧!”黑衣人们狞笑着,便扑向了他们。 就在这时,便听在帐一角有人急促地喊了一句:“收!” 在黑衣人们没注意的帐外,有四名军士猛的一拉脚下的绳索,然后便听“轰隆”一声巨响,突然在一瞬间泥沙飞滚,帐中就陷出一个巨大的圆坑。 众黑衣人收势不及,只觉脚下一软,便陷落了下去。而在坑的下面,赫然立着数十杆骑兵大枪,枪身半埋在土里,却把锋锐的枪头向上,密密的一片,如刺猬立起了它的尖刺,直指跌落下来的男衣人们。 五名黑衣人应变不及,立时被穿透后当场毙命。 余下三名黑衣人身手倒也矫健,踩着同伴们的躯体,再次向上弹起,跃离了枪如林立的陷井。 但这几句黑衣人身刚跃在空中,双脚还没来的衣落地之时,便听到有人又喝了一句:“起!” 只见帐中变相再生,在紧邻着帐布的一圈地方的泥土再次扬起,但这次反而是有三十名一直猫身埋伏在下面的捧日军将士们折起了覆盖在他们上面的一层覆土的薄板,直起身来时,手中已经端起了一架骑兵弩,孙狗冷哼哼的发布了他的第三道口令:“击!” 三十架骑兵弩同时发射,黑衣人们身尚在空中,没法腾挪躲避,立时又有两人被在电光火石间射杀。 只有一名黑衣人躲过矢雨,甩手射出了一把细小的钻锥,不过他不是瞄准向捧日军们,而是瞄向了正怀抱小童的静妃。 静妃和其怀中的小童都身中数锥,锥上涂有剧毒,静妃呼都没呼一声,便倒地死去。 那名黑衣人目中露出一缕喜色,转身避过第二轮箭雨,飞身向帐外急纵,但这时帐外有人喝道:“留下吧!”同时一柄利剑却迎面直刺而来,穿透了他的胸膛。 宋君鸿走了进来,一脚将那名黑衣人的尸体踢倒,一甩剑上的血渍,向孙狗问道:“怎么样?” “都干掉了,头儿,你们外面呢?” “也一样!” 宋君鸿向落在陷井边上一名被射杀的黑衣人尸体们描了一眼,伸手便摞开了他头上蒙面的黑巾,看了他的面孔中,脑中突然翻过一幅幅画面。 是的,他认识这名黑衣人。早在三年前,自己刚踏上去岳麓书院求学的路余时,曾卷入了一场意想不到的纷争,除自己外,整个货队都被人屠杀。其中制造那场血腥惨案之一的凶手目前就躺在自己眼前。当年的那场惨案对宋君鸿影响很大,以至于当时的那些人有面孔宋君鸿至今是记忆尤,绝不会认错! 天,原来他们是“天星社”的余孽! 自从赵措兵变上台后,“天星社”遭到了朝庭的通缉和镇压,曾在黑道和杀手界中不可一世的“天星社”从此在大宋消声匿迹。树倒狐孙散之后,他们中的一些成员便开始干起了零星为别人充当买金杀手的勾当,没想到会在这里和宋君鸿再次遇上。 并把当年欠下的血债在宋君鸿的手上亲自偿还。所以说有些事情的发展还真是充满了巧意,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宋君鸿感慨了一下,耳畔却听得李三狗的嚣狂的笑声传了过来。宋君鸿好奇的撩起帐,走了出去。只见外面的战斗竟弱了许多,有些山贼甚至收起了兵器,有点不和所措的望向面前的捧日军们。 “怎么回事?”宋君鸿问道。 李三狗用刀押着一名壮汉走了过来,到得宋君鸿的跟前,一踢那名壮汉的腿弯,将之按跪在地。 “头儿,终于抓到那名山贼头了。”李三狗兴高采列的说道:“白天让他跑掉后,我今晚就一直在战斗中搜那这鬼孙的身影,好不容易让我瞧见了,追了他一大圈抓住的。” “做的好。”宋君鸿夸奖道:“当记你一功!” 然后宋君鸿又对那名山贼头说道:“让你的手下们都放下兵器,跪下受缚。” 那名山贼头骂骂咧咧的还想再逞什么英雄,让李三狗拉起他的一只耳朵,手中的大砍刀一划,立时剁下一只来。 “哎呀我的娘唉。”那名山贼头目疼的直喊娘,终于服了软,对外面喊道:“都放下兵器,跪下。” 一些山賊愣了一下,有点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兵器,但多的山贼们却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再也不理会这里的情形,转头就跑。 那名山贼头目气的骂了几句,却也无可奈何。 这便是山贼们的特点。他们虽都是落草亡命,但又个个狂傲难驯。你只有用绝对强势的权威能强行统治住他们,而一旦统治者失势,那们原本依附的人也就会立刻一哄而散。 宋君鸿让李三狗把那名山贼头目押进了帐中,把战剑上的血渍边擦边笑道:“你现在已经没有了选择,说吧,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李三狗把大砍刀在山贼头的另一只耳朵上比划了一下,那名山贼头目吓的立即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果然,他们的确是受人收买来在半路上袭杀静妃和东安王一行。而指使他们的人,赫然便是那位得志便猖狂、目下正不可一世的国舅将军高行。 第三十二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 十 从营帐里走出来后,宋君#小说 鸿并没有到别处去,反而是一转身,又钻进了附近的一座营帐。(请记住我56shuku) 在这营帐里,他轮起胳膊就对卫兵递过来的一口行军大锅“咚”、“咚”“咚”的敲了几下。 这时,这座原本已经空无一人的营帐的地面一角也突然被人给给掀了起来。一个人从里面缓缓的站起,用惊疑的目光打量着四周的情况。 看到现场只有宋君鸿,四周也再没有了喊杀声后,那个人渐渐地安下心来,一双凤目中慢慢又恢复了她惯有的尊贵。 原来,这个人赫然便是穿着三层捧日军骑兵战甲的静妃。随后,同样又站起了被粗大的战甲包裹住的东安王。 “宋校尉,已经没事了吗?”静妃依然心有余悸地问道。 “是的,贼人已经击退,暂时安全了。时急势危,末将不得不兵行险招,让娘娘受惊,还请恕罪。”宋君鸿抱着拳回答道。 原来,死在主帐中的并不是静妃与东安王,而这一切,都是宋君鸿将计就计设下的一个圈套。 傍晚时分,静妃与东安王在李通率领捧日军护卫着“招摇”的进入主帐后,宋君鸿立即命人在其旁边架起了另外几座帐篷,从帐蓬中偷挖了一条地道,把静妃与东安王接了出来。然后又把那条地道再改建成一个插满锋利长枪的陷井。 因为这一切都是在两个帐篷里进行的,所以在外面观察的山贼和天星社们根本发现不了宋君鸿在玩的这场小把戏。 “多亏了宋校尉机智。”静妃称赞了一下。此时,她对于这名小校尉再也没有了轻视之心,反而不吝赞词。 “这是托娘娘与王爷洪福。”宋君鸿又道:“另外还请娘娘厚葬那两名自愿站来来顶替娘娘和王爷的宫婢们。” “放心吧,本宫一定不会亏负她们的身后事的。”静妃点了点头。 宋君鸿叮嘱李通继续做好防卫工作后,便告辞出来了。 “头儿,你是怎么想到这种挖地道的法的?”孙狗在身后屁颠屁颠的跑过来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小的时侯看过的一场电影。”宋君鸿唏嘘了一下,那已经是好遥远的记忆了啊,宋君鸿怀念了一下,轻轻地说道:“它叫《地道战》。” “地、地什么战?”孙狗一怔仲:“另外,什么叫电影?” 可这时宋君鸿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已经走出十几步远了。 这一夜,捧日军继续保持着高度的警戒,却再也没有发生有敌人来袭的情况。 因为此前的那些“天星社”杀手们已经全部在宋君鸿的“陷阱”中被击杀光;而山贼在头领被俘虏后也再没有了进来邀战的勇气。 到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宋君鸿就命手下的兵士们在山脚的林中伐木搭桥,因为没有了敌人的干扰,这项工作倒也进展的很快,不到午时,一座简单但可供人通行的临时木桥便已经搭好了。 过了这座木桥后,宋君鸿便命手下士兵们护卫着静妃和东安王连忙离开了这片危险的区域。 “刘业火!”刚走出去一小段路程,宋君鸿就沉着脸唤道。 “到!”刘业火奔了过来,行了个军礼,问道:“头儿,有什么事?” “如果我们不按原本计划好的路线行军,你能不能寻出其他路来带我们较快的到达东安县?” “这,属下可以试试。”刘业火迟疑了一下,不放心的又问道:“可是护送宗室的任务很重要,沿途要和各地的官员们打招呼,所行径的路线都是枢密院一早就规划好了的。我们临时改道,怕是不大合适吧?”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宋君鸿笃定地说道:“你只管带领大家另择道路,一切后果都有我来承担。” 刘业火尽管眼中还有一丝疑惑,但还是领命去了。 护送的队伍开始缓缓的转行,这时孙狗偷偷的问道:“头儿,你莫不是觉得我们被人出卖了吧?” 宋君鸿点了点头。枢密院是大宋军队的指挥中枢,他当然不敢怀疑内鬼是出现在这个环节上,可此时的山贼和天星社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路线并从容设下埋伏的?这不能不令人深思。 “有些事现在还不好说,但有一点我是肯定的。”宋君鸿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原来的行军路线已经不安全了。为了圆满的完成任务,我们必须要改道。” 捧日军战士们虽是悍勇耐战,却也不是铁打的。如果一路上这么打打杀杀不断,那么就算是侥幸可以完成了任务,还有几个人能平安的跟随自己回到临安? 作为一名军人,他也不会傻到为了一条上司的政令便拿手下一众弟兄们的性命去做无谓的牺牲。 许是因为改了路线的原因,也许是因为此前的战斗捧日军们把敌人而打怕了。总之,一直到把静妃和小皇送到东安县为止,再也没有出现大的战斗危机。 到了东安县边境后,宋君鸿也不经驿站的通传,直接领着人马就进驻了进去。 过了半天,永州知州毛成领着东安县知县匆忙地赶来见驾。 “臣等在官道上久侯多时,却就是不见娘娘与小王爷的车架,本极是担心。索性娘娘与小王爷贵人天相,终于到了。”毛成上前边行礼边急切地说道。 “毛大人莫怪。只因我们路上遇到歹人袭杀,多亏宋校尉与一众将士们抵死护卫,这能安然到来。”静妃说道:“至于改行路线的事,是我的主意,他们不得不从的。” 宋君鸿感激地朝静妃望了一眼,却见静妃也正好冲自己抿起嘴来笑了笑。 “原来如此。”毛成打了个哈哈,既然静妃自己把改道的责任揽了过去,他也不会傻到再去追究什么。冲宋君鸿等人一抱拳说道:“宋校尉及一众将士们尽忠矢勇,令人感配。本官也一定会上表官家,为众位请功叙奖的。” 宋君鸿哈哈一笑:“叙奖倒是不一定的。但毛知府可否按排个地方让我手下的兄弟们喂喂战马,洗个热水澡,便足感盛情了。” “小事一桩。”毛成立即就遣人下去安排了。 当天晚上,宋君鸿正在毛成按排的一个临时驻地里观察手下兵士们的伤情变化,孙狗跑了进来,一行军礼,说道:“报告,娘娘派了个人过来,说是请您过去有重要的事情相商。” 重要的事情?什么重要的事情?人已经给平安地送到了,也就是说捧日军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们明天便要再启程离开,这时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自己过去相相商? 尽管心中疑惑重重,但静妃的面毕竟不好轻易推辞,只好跟着一名小内侍又走了过去。 进到静妃的居所,宋君鸿眉头拧在了一起,这里没有毛成。 现在静妃和东安王宋君鸿已经交接给毛成了,也就是说再也不是宋君鸿的责任了。且毛成是这里的父母官,真要商量什么事情,为什么却不邀请他到来呀? 静妃命人给宋君鸿搬来了一把椅,笑道:“宋校尉莫惊讶,先请坐。” 到了这官府的地方后,她再次恢复了那种华贵、雍容的皇家大气。 “谢娘娘赐坐。”宋君鸿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先坐下听她怎么说。 静妃让人给宋君鸿端来了一碗热茶汤,宋君鸿也就耐心地喝着茶汤,静待对方的讲叙。 可一直到宋君鸿把整碗茶汤都吸溜的精光,抬起目光来疑惑的望向静妃时,静妃犹疑地说道:“宋校尉,你觉得我们母在这里安全吗?” 宋君鸿低头觉默了一下,还是说道:“娘娘,官家封小王爷到此,以及毛成的背景,想必娘娘也都心知肚明吧?” 静妃刚点了点头,却又苦笑了起来:“本宫并是不怀疑毛知州的忠诚,但我却很怀疑真要是再发生什么事情,宋校尉走后,毛知州能不能应付的来?” 宋君鸿呆了一呆,说道:“娘娘是指——还是会有刺客?” “很有可能。”静妃点了点头:“可毛知州必竟是个文官,真遇上这种事,怕是也不一定靠的住。我就东安王一个儿,不得不防。” 经过一路上的拼死搏杀与护卫,静妃对宋君鸿不知不觉间建立起了一份强烈的信任和依赖感觉。 可一直在保护他们的捧日军们就要离开了,这叫静妃很不安。 宋君鸿很无奈,他总不能和手下的士兵留下来一辈保护着这对母。 所以,他只能说:“官家让娘娘和小王爷到这里来,那就说明官家很信任毛知州,还请娘娘也对其信任之。” “还是不成。有没有更好的办法?”静妃急切的问道。 “这还真不好说。必竟是因为你们家东安王身上就有人家想要的东西啊。”宋君鸿很隐晦的提示道。 第三十三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 十一 ()回来的路上,宋君鸿改道去了趟潭州。(56shuku请记住我) 只有在护送静妃与东安王的任军完成了之后,宋君鸿敢来借出公差的机会来处理一下自己的这件私事。 为免引起地方上的不便,宋君鸿所部捧日军直接在城外结熬煎驻扎而没有入城。只有宋君鸿领着刘业火和孙狗两人,换上便装入了城。 进城后,宋君鸿就直奔安抚使衙门,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名刺,让孙狗给呈递给门房。 不一会儿,门房就急步出来,对宋君鸿行了一礼,说道:“我家大人有言,宋大人非是外人,请直接到后院书院雅谈。请跟小人来。” 说罢在前引路,宋君鸿便撩袍跟了过去。 进得书房后,果然朱熹已经侯在了那里,宋君鸿急忙上前,以学生礼参见。 “呵呵,起身,起身。”朱熹笑着扶起了宋君鸿:“临安一别,已有四月,想甚烨了。” 待宾主落座后,朱熹问:“烨所来何事呀?” “有一事相求先生。”宋君鸿恭敬的答道:“本地有一官妓,名秋灵者,于国有大功,拟脱得贱籍,还以清白,此本也是善举。奈何潭州知州处不放行,学生无状,只好劳请先生予以干预。” “原来是此事。”朱熹沉思了一下,说道:“前不久有鲁如惠来过一封书信,也是提及此事。不想今日烨又来为之说项,却不知这名叫秋灵的官妓有何通天本领,竟让你们二人能放下脸面身段,为之求情?” “非有其他,此女不过是学生的一名故交旧友罢了。”宋君鸿回答。 “故交?”朱熹抬眼望了宋君鸿一眼,突然问道:“烨年庚多少?” “转过了这个年就十九了。” “这个年纪,心性是易受诱惑,那想来烨在岳麓求学时没少去捧这位秋灵的场吧?”朱熹又问。 宋君鸿这知道朱熹猜错了,急忙摆手:“先生误会了。真的只是旧友,其他方面学生与其素丝无染的。” 朱熹却似并不怎么相信,只是沉吟了一下,笑言:“此事既有鲁如惠从中作保,烨又亲自登门相求,我也不好推辞。只是” 宋君鸿挺直了身,生怕别再另有什么变故。总不成是索要贿赂?以朱熹的名望、地位,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朱熹却只是看了宋君鸿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烨是岳麓俊材,又正值青春年少,所以纵有些风流雅事,也算是名士风采。不过若为了一名官妓而沉迷自毁,可就并不值得令人称许啊!” 原来如此!虽是误解,但朱熹好歹是一番好心,宋君鸿也只好苦笑着回应:“学生一定谨记先生的教诲。” 正说话间,有名小丫鬟喜滋滋地捧过一件衣衫跑过来,大老远的对朱熹嚷道:“老爷,夫人按您说的又把您的这件衣裳给改了,您看看合适不?” “没规矩的样,有客人在你没看见吗?”朱熹沉下脸来喝斥了一句。 那名小丫鬟这脸红地定住,呆了一下,急忙向宋君鸿行礼请罪。 “无妨的。”宋君鸿笑了笑,目光却落在她手中捧的一件衣裳上。比起其他高官贵富们穿的绫罗绸缎不同,朱熹的这件衣服只是用细麻织成,只是纹路细密,显是织布的人手工不错。打眼一瞅,却原来是一袭深衣。 宋君鸿脑中突然一转,想起了一件事情来,上前对朱熹说道:“学生无状,可否也看一下这件衣裳?” “行。”朱熹笑了一下,自得的说道:“此衣是我前几日心血来潮,但绘出图纸让拙荆自制的,也不知穿来如何,正好请烨帮着给看看。” 宋君鸿把深衣在桌上摊铺开,仔细望去。果然,主衣用白细布裁就,前后共为四幅,如今之直领衫,但不裁破。腋下其长过肋而属於裳处,约围七尺二寸,每幅属裳三幅,使之裳交解为十二幅,一头广;一头狭,当广头之半。以狭头向上,与上衣缝合在一起,其长略估可及踝。然后又以黑缯为缘缝就。此衣袖袂还收作了圆弧状,再配以大带。 宋君鸿有点小小地心潮澎湃,果然,这便是自己想像中的那件衣服。他来前没有想到,自己可以侥幸见到历史上第一件这种深衣的诞生。 “我华夏号称衣冠上国、礼仪之邦。可我前些日看到有些读书人衣冠不整,行止唐突,所以我就想能不能制作一种衣裳,让读书人一穿上,就明白自己的身份,时时提醒其不要忘了学习多年的礼仪举止和圣贤之道。”朱熹介绍道。 宋君鸿点了点头,作为从后世穿越过来的传统文化爱好者,他如何不知道朱深衣的寓意。 他有点激动的摸着这件衣裳,突然说道:“不对!” “嗯,怎么了?”朱熹好奇的问。 宋君鸿指着这件深衣的衣领问:“这件深衣的领怎么是相交的?” “这又怎么了?”朱熹仍然很疑惑:“交领右衽,不一直是我华夏深衣的制式吗?” “是,这没错。可你这件深衣不应该是交领右衽啊。”宋君鸿急了起来。历史上流传下来的制式绝不是这个样的。 “昔日先圣孔谈及管仲帮助过周王室打退了进犯的夷狄时曾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所以,交领右衽,一直是我华夏深衣的主要制式,为什么烨要说我的这袭深衣独不能用交领右衽呢?”朱熹奇怪的问道。 “这、这、这,并不是一定非要交领不可嘛,我们大宋朝的读书人喜着鹤麾,故有潇洒浩浩然之气,先生何不习之?”宋君鸿记得,这衣服后世的版本并不是交领的。 “烨谬矣,鹤麾虽有出尘临风之逸,但却只是罩在外面穿着时用的。难不成烨让我辈读书人着深衣时也敞胸露怀不成?”朱熹对这个说法很不以为然。 “无妨,我华夏深衣向来是宽袍大袖,制衣时虽是直领,确也可以穿作交领的。”宋君鸿笑着解释道。 朱熹想了想的确是可以这么穿,但他随后又问:“话虽是如此,那何不一开始就制作交领,岂非方便些?” “这这学生是想,这款深衣上既然已经用了圆袂,那何不再做出一个直方领来?一圆一方,就如一张一驰,急缓有度,#小说 方是君之风。”宋君鸿开始胡诌了。 “一圆一方,‘君可以欺之以方’,方即正道。也好!”朱熹抬起头来,居然接受了这种解释:“那我就再让拙荆改一下,把领改成直方领,然后再如交领一般的交掩至腋下试试。” “应该可以。”宋君鸿自信满满地说道。 朱熹府上女眷丫鬟多,这件衣服被送到后室,不用一个时辰就立刻改好送了回来。 朱熹将之披上身去,又按宋君鸿的说法穿上,居然还很合身,便喜道:“终于制好了!” “恭喜先生。衣冠者,一个民族的第二层皮肤也。先生制此衣,日后定能为我中华衣冠增放一独特光彩!”宋君鸿也感慨不已。 朱熹满意的穿着这件深衣走了两步,从书桌上提起笔来,蘸上墨汁边写边吟道:“着此衣者,当习礼仪教化。以衣明理:此上衣二幅,屈其中为四幅,代表一年有四季,春华秋实;下裳六幅。用布六幅,其长居身三分之二,交解之,一头阔六寸,一头阔尺二寸,六幅破为十二,由十二片布组成,代表一年之十二个月,当珍惜光阴;此皆是法天之意。衣袖呈圆弧状以应规,交领处成矩状以应方,这代表做人要规矩,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后背处一条中缝从颈根到脚踝垂直而下,代表做人要正直;下襟与地面齐平,代表着权衡。” 宋君鸿合掌大赞:“正是此理。” 衣服,往小里说,只是一件布而已。但往大里说,却是一个民族文化性情的体现。像朱熹这件深衣般将文明融入到与人们贴身的衣饰之中,或许正是我们华夏民族的民族服装的独特之处吧。 “老爷,咱们给这衣服起个好听的名字吧?”送衣服的小丫鬟又拍着掌建议道。 “哦,那你想起什么名字呢?”朱熹打着趣问。 小丫鬟起了半天,却尽是说了些“红桃绿柳”之类的名字,都被朱熹和宋君鸿给否了。 朱熹又抬眼望向宋君鸿,问道:“烨,你有什么好的名字建议吗?” “学生愚鲁,不如还是将此衣交给后人们评断吧!”宋君鸿低头回答道。 “是啊。世人们若能接受这制此衣的一番心血,便必也能为之起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名字吧。反之,若世人不认可,我们纵起了再光彩的名字也无用。” 宋君鸿笑着点了点头,心下却道:放心,后世人自会给这件衣服起一个简单但又响亮的名字的——朱深衣! 既然秋灵的事情朱熹已经同意帮助,宋君鸿也不便多打搅,遂起身告辞。 朱熹照旧将之一直送到大门外,说了好些“今后要多读书”、“格物致知”之类的话,末了又叮咛了一句:“切莫因耽误于闺房之乐,而毁了岳麓士的一番清高斯文元气啊。” 宋君鸿唯有一边苦笑着一边含混的答应着,然后接过孙狗递过来的马缰绳,一起催马离开了。 第三十四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 十二 ()“头儿,咱们现在再去哪儿。(56shuku请记住我)”孙狗问道。 宋君鸿想了想,扭头问向刘业火:“秋灵姑娘的去处,你打听清楚了吗?” “打听清了,就在城东建的勾栏里。但据说现在不对外接客。”刘业火答道。 刚宋君鸿去找朱熹契谈的过程中,他已经按宋君鸿事前吩咐好的出去打探秋灵的情况了。 秋灵在这座城里很有名,所以一打探就知道了。 “那行,走,咱们去一趟!”宋君鸿说道。既然秋灵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那就去跟她说一下吧。 “真的?”孙狗和刘业火一听都喜出望外。 “是去办事儿,不是让你们喝花酒的。”宋君鸿纠正道。然后又冲刘业火瞪了一眼:“连孙狗这么老实的孩,都让你带坏了。” 刘业火是个典型的地头熟,到哪儿都先把当地的情况摸熟再说,其中当然包括各类青楼、赌坊。刚到临安城时,孙狗看一眼楼上红袖招摇的娇呼女都会脸红上半天,可自从被刘业火强拉进青楼去几次后,有点食髓知味,已经变得看到青楼就会两眼发绿光了。 刘业火嘻嘻笑了半天,几人便来到了据说是秋灵所在的青楼处。 几人一下马,抬脚朝楼里走。 一名龟公迎了上来,谄笑着问:“几位公是头回来吧?要不要小的帮你们介绍几位姑娘?” 孙狗喜滋滋地刚想点头,就被宋君鸿朝小腿肚上踢了一脚。 “不用了。我们要找秋灵姑娘。”宋君鸿答道。 “秋灵?”那名龟公笑了起来:“看来几位公也都是慕我们秋香姑娘的大名而来呀。不过不巧的是,这秋灵姑娘近不接客了,要不还是我帮几位公再介绍别的姑娘吧,保证也是一样儿水灵、色艺双全的。” “不用,我们就找秋灵姑娘。而且要是见不到她,我们就不走了。”宋君鸿很坚决的摇了摇头。 龟公冲他们三人腰间挎着的兵器瞄了一眼,便没敢再多话,跑去找老鸨了。 不一会儿,就见老鸨一摇三扭的走了出来。虽说宋君鸿以前也跟着柳丛楠、方邵他们进过一两回楼,但昔日金兵进犯长沙时,这城里的原本几个老鸨要么被害,要么就是已经跑了。现在这名老鸨宋君鸿并不认识,只是见他脸上厚厚的脂粉和涂的腥红的嘴唇,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 “哟——”老鸨拖着长长的尾音说道:“几位公进楼里来都是找现成的乐的,何必非要在那不能见客的秋灵一颗树上吊死呀。” “我们不是来找乐的,我找她有事。”宋君鸿把她甩到身上的粉红手帕挑开,说道。 一听不是来送钱的主顾,老鸨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样,冷冷地说道:“不行。她是张知州关押起来的人,谁也不能见!” 然后又冲龟公说道:“叫王六他们几个过来,送客!” 龟公一招手,只见便立即有几名壮汉冲了过来。任何一个楼里,为了防止有客人闹事,所以都会滕养一批泼皮流氓做看护。 他们把袖一挽,满脸凶神恶煞的表情,吼道:“滚!要不小爷们揍你们个满地找牙。” “就凭你们几个?”刘业火鄙夷地冲他们撇了一眼。孙狗也把手立即按在了刀柄#小说 上,冷笑:“不怕死的就动个手试试?” 老鸨一看宋君鸿三人都是不服软的善茬,还真怕闹出什么人命来影响生意。便上来阻止道:“几位爷,不是老娘不通情面,实在是那秋灵姑娘是官府上让看起来的人,万一被抓进衙门里打顿板反而不美了。” 龟公也插嘴道:“就是!几位爷可以跟我们这种开楼的耍横,可总不能去抢官府让看押的人吧?” 拿官府押我们?宋君鸿一扭脸:“把我们的官凭也拿给他们看看。” 老鸨接过宋君鸿三人的官凭一看,脸色再次一变,又是满脸的媚笑了:“哟——,原来也是三位官老爷。恕小的这双眼拙,刚怠慢处,可千万不要跟小人们计较啊。” “懒得和你们计较,带我们去见秋灵姑娘。” “这”老鸨露出一脸为难之色来。 “立即带路!”刘业火眼一瞪,“仓啷”把腰间的配刀拔出来了一截,吼道! 老鸨吓了一跳,只好把龟公拉到面前,说道:“你你领几位军爷去看一下秋灵姑娘,看一眼就行了啊。”说罢头也不回的就跑开了。 龟公无奈,领着宋君鸿三人上楼,走到了一个房间门口,见门口守着两名泼皮。 “他们是干什么的?”宋君鸿问。 “这——是防止秋灵姑娘跑掉的。”龟公只好老实的回答。 “叫他们滚!”宋君鸿低叱道。 龟公还想辩上几声,刘业火和孙狗已经一人拎起一名泼皮,直接从楼梯口扔了下去。 龟公一哆嗦,再也不敢多言。只好老实的上前拍了拍门:“秋灵姑娘,秋灵姑娘,开开门吧。有人想要见你!” “说过,我不接客了,谁也不接!”秋灵带着愤怒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我也不会给你们开门的,你们都走吧。” 龟公无奈的望向宋君鸿。 宋君鸿上前拍了拍门,说道:“秋灵姑娘,是我,宋君鸿。” “宋、宋公?”里面的声音有点颤抖,似是不敢置信:“真是宋公?” “是我。你还记得我的声音吗?” 里面静默了一下,紧接着“哗啦”一声门被打开了。 一个小丫鬟站在门里面,用好奇地目光打量向宋君鸿三人:“哪位是宋公?” “我是。”宋君鸿点了下头。 “我们小姐同意你进来了。”小丫鬟说。 宋君鸿举步进来,见秋灵正歪倚在床上,扶着床柱挣扎着想要起身。 宋君鸿赶紧奔过去,把她扶住,看向她苍白、消瘦的脸膛,惊讶的问道:“秋灵姑娘怎么变成这副样了?” 小丫鬟抹了抹眼泪说道:“还不是让张发田父那俩恶霸给逼的!我们小姐想要赎身,张发田父不让,还逼我们小姐去给他们作妾。我们小姐不同意,他们就给关到这个楼里来了。为了防止他们用强,我们小姐谁也不让进这个屋。他们就给我们小姐断绝饮食,想逼小姐就范。” “放心,我就是死,也不会去给张发田父作妾的。”秋灵靠在宋君鸿的身上,有气无力但异常坚决的说道。 宋君鸿这注意到:秋灵身上所有的衣服都已经用针线密密地缝合在一起。手心里是握着一柄随时准备自裁的剪刀,大概为了防止被人夺去,甚至还用一缕布条紧紧地绑扎在手上。 宋君鸿吓的赶紧想去帮她把剪刀拿下来,可却被布条绑扎的很结实,宋君鸿只好示意了下孙狗,孙狗抽出一把小匕首,把布条小心翼翼地层层挑断,宋君鸿这把她手里的剪刀给夺了下来。 回身又冲龟公喊道:“你还在这里傻看着干什么?还不去给秋灵姑娘端些吃的来?秋灵姑娘要是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你们这帮家伙。” 龟公点了一下头,赶紧手爬脚蹬的跑出去了。 “没关系。能在临死前看到宋公,我死也值了。”秋灵用后的力气,紧紧地抱着宋君鸿。 “我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让张发田父再欺负你的。”宋君鸿点头应允道。轻轻地把她放躺到床上:“你先休息下。一会儿再吃点东西,等我过一两天就带会你离开。” “你真的会带我离开吗?”秋灵欣喜地问。她虽然躺下了,可却依然紧紧地揪着宋君鸿的衣襟,好像生怕一放手,宋君鸿就会立即消失不见似的。 “放心吧,我会的。” “我这是在作梦吧?我这一定是在作梦。”秋灵喃喃地说:“一定是老天爷可怜我,所以想在我临死前让我做个好梦。” 秋灵又饿又困,再加上强烈的情感刺激,整个人已经变得迷迷糊糊的了,一缕眼泪从她的眼角缓缓滑落,喃喃地说道:“宋公,我不想再在这里面待了。你不会嫌弃我吧?我虽然身是脏的,可我的心是干净的。” 宋君鸿叹了一口气,温声又宽慰了她几句。 过了一会儿,龟公端来了一个饭盒,在孙狗和小丫鬟的帮助下,把一碟碟饭菜从里面端了出来。 宋君鸿又把秋灵慢慢地扶了起来,小心地喂她进食。 秋灵刚吃了几口,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个人在外面高声嚷道:“什么狗屁军官儿,我呸!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我爹的地头儿上跟我撒野。” 宋君鸿脸色骤然变了变。他知道,这必然是妓院的人通知了张发田父。 他狠狠的瞪了那名龟公一眼,朝已经吓的脸色苍白的秋灵温声说道:“别怕,我出去看看。” 秋灵吓的依然抓着宋君鸿的手不敢放:“你不要出去。他们横行霸道惯了,你出去会吃亏的。” 宋君鸿在她的小手上拍了拍,轻声道:“我现在已经不怕他了,你只管放心。” 说罢,他领着孙狗和刘业火推开房门就走了出去。 这时,张发田的儿也正领着一帮仆役骂骂咧咧地踩着楼梯上来。一抬头,和宋君鸿的目光碰个正着。不禁愕然地问:“你你竟然是你?” “对,就是你家小爷我!”宋君鸿居高临下瞥着他,冷笑道:“怎么,上回的打还没挨够,想再来讨一回打?” 张发田的儿胆怯的退缩了一下,三年多前宋君鸿与刘羽对他的那顿狠揍至今让他记忆尤。 他正在犹豫不决之时,宋君鸿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脚就踹在他的胸口上,张发田的儿惨呼了一声,就像个滚地葫芦一样的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一群手下的仆役和青楼的泼皮急忙追下去扶他,却发现已经摔晕了过去。 “你们竟敢——”几名胆大的仆役指着宋君鸿惊问。 “敢什么敢?”孙狗和刘业火眼一瞪,已经把刀抽了出来,吼道:“谁若是妄图上来袭击官军的话,格杀勿论!” 手下的仆役们全傻了,只好先手忙脚乱地把张发田的儿抬回府去,边嚷嚷道:“回去禀告老爷!” 这时那名龟公已经吓的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宋君鸿冷哼了一声,也没稀的搭理他,只是转身冲孙狗吩咐道:“你,立即去城外调三十名兄弟过来,把秋灵姑娘的房间给我看守住了。张发田父要是敢再来骚扰,就打断他们的狗腿!” 第三十五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 十三 从秋灵房间里出来后,宋君鸿又不放心的把老鸨叫了过来。 此时老鸨已经从龟公口里听说了刚双方打架的事情。 按理说在这种风月欢场里男人们喝个酒、争个醋打上几架的现象也不是没有发过,可像刚那样直接把知州大人的公都打晕了的现象却还是头一回遇到。听说对方还抽了刀?哎哟我的个妈呀! 老鸨畏畏缩缩、一步三颤的走到了宋君鸿面前,打着礼慌忙央道:“我说英雄啊,秋灵姑娘的事真的与老身无甚关系啊!” 宋君鸿冷哼了一声,沉着脸并没有急着应声,只是拿冷嗖嗖地目光瞥了老鸨一眼。 就这一眼,把老鸨又给吓了个半死。 像宋君鸿这种上过战场经历无数血战、恶战、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汉,要是#小说 心里发起狠,那目光看某个人有时真的可以和看一具尸体一样。 现在的宋君鸿,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了,他一手书,一手剑。你要讲理我跟你讲理,你若是不讲理嘛,嘿嘿,我就跟你讲刀。 刀头饮血的军旅军涯,让宋君鸿不仅学会了坚强,让他身上多了一股自己也没有觉察的金铁肃杀之气。 老鸨只觉得如坠冰窖里一样,身上颤微微地却又什么也不敢动。想这老鸨不过是一位多年的娼妓,又因为攀附了官家的势力,能在勾栏这一亩三分地里耍耍威风,平日里仗势欺人、逼良为娼的事儿虽然没少干,但在这种煞星一样的人物面前还真就没了胆。 “叫大人!狗眼长到肚上去啊?叫什么英雄,我们又不是草莽山寇,你敢藐视我们军官吗?”刘业火见宋君鸿并不应声,知道是想杀杀这老鸨的威风,把以截口说道,一翻话劈头盖脸地就朝老鸨骂了回去。 “是,是,几位大人,小女知错了,饶恕则个。”老鸨慌忙磕着头求道。 她明明是已经一把岁数了,却还是扭捏做态地称自己是小女,孙狗在旁听了立时忍禁不住的笑出声来。 “嗯咳!”宋君鸿微微干咳了一声,孙狗这止住笑容,重把自己的面庞换了一副凶狠的表情上去。 这时,宋君鸿让孙狗给自己搬过一把椅来,施施然地坐了上去。 故意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是上三军,知道什么是上三军吗?” “不、不知。”老鸨摇着头说道。让她区分个禁军、厢军、乡勇她或许还能分辨的出来,但像上三军这种只驻扎于天脚下,拱卫京师皇城的专属部队她哪里会有这种见识。 “笨!就是我们大宋皇帝陛下的亲属卫队。”孙狗啐了她一口,得意洋洋地说道。 宋君鸿由着孙狗得瑟,这也正是他这番言行的目的。 “这倒底是皇帝陛下大,还是张发田这个知州大,我说——你能分的清楚吧?”宋君鸿拔出自己腰间的马鞭,用鞭梢轻轻敲了下老鸨的脑门问。 “皇帝大,当然是皇帝他老人家大了。”老鸨赔着笑脸说道:“我曾经听客人们说过一句话儿叫什么‘普普天之下,土地都是潢色的’,是吧?” “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宋君鸿给她纠正了下,然后仰身坐在椅上,慢条斯理地说道:“不管呢,还算你有点见识。所以呢,我就可以和你把这差事说透露点了。” “差事?” “是啊!”宋君鸿装模作样的左右看了下,然后压低了点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我们是从临安城里过来的,临安京中有人专门点名要这位秋灵姑娘。如果阻碍了我们办差,你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罪责吗?” 他故意把话说的很含糊,他们的确是专门从临安来的,也的确是临安京里有人要他来带走秋灵,可我又没说我是帮皇帝办的差还是帮好友秋露办的差。 天地良心,我刚说的里面可没有一句瞎话,你想叉了总不能怨我吧?嘿嘿。 “不知啊”老鸨茫然的摇了摇头,却看见宋君鸿把眼一瞪,忙又说:“知罪、知罪。” 至于知的什么罪,她还真是不知道。 但此时此刻,有一件事她很清楚了,那就是无论如何不能得罪这几位架天大的神秘军官。 “知罪就好,我也给你这个将功补罪的机会。”直到这时,宋君鸿脸上有了笑脸:“秋灵姑娘的事儿我们接手了,你不要再让任何人染指于她,也不要再和任何人提及关于她的任何消息。明白吗?” “明白了,明白了。”老鸨当然是不无全应。 “明白就还有救!”宋君鸿不放心地又加了一句:“张发田为官不正,多行恶果,将来朝庭必有严惩!你现在弃暗投明还来的及,要是再一味跟着他作恶,当然到时天威降下,你要一块儿跟着陪葬!” 这时孙狗还很配合的把腰中的战刀“仓啷”一声拔了出来,故意在老鸨的面前晃悠了一下。 此时老鸨的魂儿都吓的飞到天上去了,一个劲着跪在地上磕头喊饶命。连宋君鸿是什么时侯走的都不知道。 好半天工夫,在龟公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抬眼再去打量,四遭已经空空无人。而自己的身上,却早已经被冷汗打得湿透。 这时一句勾栏里的伙计走了过来,对老鸨问道:“三娘,有一名军官又回去守在秋灵姑娘的房门前,不让我们靠近。你看咱们是不是去通报下刘知州?” “通报个屁!”老鸨一巴掌打在了那名伙计的脸上,仿佛勾栏里女老板的神气重又回到了她的身上,指着那名伙计就骂道:“你个夭寿的东西!老娘的脑袋如果掉了你们给安回去啊?这事他们怕咋地就咋地,咱们再不管了。” 宋君鸿和孙狗走在大街上,两个人一起忍不住的哈哈大笑着。 他奶奶的,原来仗势欺人的感觉这么爽啊!? “头儿,你刚看见没有,那个老鸨后来都软成一摊烂泥一样的趴到地上去了。”孙狗边说边比划着。 “咱也就是唬唬她这种又没见识又没胆的老鸨可以。”宋君鸿笑了一下:“否则对方要是经验丰富的朝庭官员,伸手跟咱们要求验礼部和内侍监的文书,咱还真拿不出来。” “嗯,那你刚还那么一本正经的唬她。” “对这种人,你不压服了她,她就不会老实的。”宋君鸿叹息了一声,所谓的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就是这么一个法则。这时侯讲道理屁用都没有,试问做老鸨这个行当的,你能找出一个老实厚道人来吗? 同样是读着圣贤书长大的宋君鸿当然知道要“谦、恭、礼、让”,可他也知道像刚那位老鸨就是一位典型的欺软怕硬的奴,自己此时不表现的强硬点,不让她深深地感觉到自己所代表势力的强大和可怕,她就不会真心地畏服你,那么很可能自己一转身离开她就会继续帮着张知州给自己捣乱。 “好了,不多说了。你速回城外驻军营地中给我调些兄弟过来,咱还是不得不防张发田父狗急了跳墙。” “是!”孙狗挺胸横臂行个军礼应了一声。刚跑了几步却又转回身来,挠着头问道:“头儿,我走了,你干什么去呀?” “我在这附近还有几个好朋友。刚在勾栏里净和那些个没长良心的人计较了,不想老这么晦气着,所以现在想去找下他们寻点真正开心的事。” 说到这里,宋君鸿从刚开始就一直阴晦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第三十六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 十四 “嗒、嗒、嗒、嗒、嗒......”在浓密的林叶掩映间,蜿蜒的山路一直从山脚通向遥远的山颠,一阵轻轻的马蹄声响起,宋君鸿一边走着马,一边举目四望。(搜索56shuku更新最快最稳定,56书.库小说网)周围的山林#**小说 **层叠,充满着盎然的生机。岳麓山荟萃了湘楚文化的精华,名胜古迹众多,集儒释道为一体,各类历史遗迹遍布且植物资源丰富。白鹤泉、禹王碑、舍利塔、飞来石、自来钟、穿石坡等皆分布在山林岳壑之间;一阵清风迎面拂来,宋君鸿勒止了马,微仰起脸来惬意的闭上眼感受了下这股清爽的凉意。良久,才又睁开眼,轻轻叹了口气,这种简单轻松的感觉好久没有了。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似的,有多久了呢?思来不过区区两年而已,可现在想来直却恍如隔世一般。 轻轻叹了一口气,宋君鸿带了一下马,却并不策鞭。正在趁家吃着道旁青翠山草的马儿受主人驱动,把嘴里的青草咽下,打了个响鼻,又开始缓慢的行走起来。宋君鸿也不着急,只是坐在马鞍上,由着马儿驼着自己晃晃悠悠的往山上走。 这两年来,他只要一跨上马,就会禁不住的挥鞭疾驰,正如他只要早上一起来,就会习惯性的开始找甲胄来穿戴一样。军旅生活,一向紧张而严肃,而像眼前这种从容而散漫的状态,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经历了,这让他觉得很惬意。 要不自己辞官告老、卸甲归田吧?但又想起自己在此世也才十九岁的年纪,就谈什么辞官告老、卸甲归田又觉得很好笑。 约莫着走了足有近大半个时辰,这一人一马才晃悠到一大排屋瓦相连的建筑群前。 眼见的岳麓书院的山门已经近在眼前,宋君鸿再次勒止了马,翻山从马上跃了下来,走到门房前,冲着看山门的一位老者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说道:“诚伯安好?” 看门的老师抬起头来,他只是书院雇佣的一名长工,很少有人对他这么恭谨有礼的,微微吃了一惊,抬眼瞅了宋君鸿一眼,许是当年宋君鸿几人在书院闹的较出名,诚伯呆了一下终于还是想起了对面的青年人是谁,手忙脚乱的还了一礼,说道:“是宋公子?这两年少见你,莫不是进京赶考去了?” “出了点事,所以——”宋君鸿也不知该自己形容自己的人生遭遇,只能苦笑了一下:“算是......在下自动退学了吧!” “退学?”诚伯呆了下,又惋惜的瞅了宋君鸿一眼,摇摇头说道:“那真是可惜了。我还记得鲁山长在时,对你可一直都是期望很高的。” 宋君鸿低下头,微微地点了下头。是啊,鲁山长走了,自己也退学了。当天地变化时,他们这些被卷入旋涡中的人都只能放下书本,提着刀走入战场。 不过这些话他没法和诚伯说,只是再拱了拱手:“小子这次是办事正好路过此地,想回书院看看师长同窗们,不知可否?” “成,你进去吧。(56书.库小说网!搜索56shuku赢话费)”诚伯对宋君鸿印象较好,就挥手让他进去了。 宋君鸿却再不上马,而是牵着马绳慢慢地穿过了山门,把马绑在了书院的马厩里,才抬足向一排书舍走去。 走的近了,里面便隐隐约约的传出一阵轻轻的诵56书库到昔日好友们这副激动的表情,宋君鸿心里也是感慨万千。两年的时间不长,可却的确已经是两个世界了。他阴差阳错的从了军,连和好朋友们通个信的机会都没有。然后连番征战,不知多少次都差点死在战场上,这回能回来相见,却是觉得就像是上天额外附送的机会一样珍贵。 良久,王玉田才拍了拍宋君鸿的肩膀,轻声戏笑道:“果然是更壮实了。” 宋君鸿戏笑着接口:“也更黑了。这下是再也瞧不出来读书人的模样了。和你们俩走在一起,你们是书生公子,而我就是一个挑夫。” 几人哄堂大笑了起来。 笑罢,王玉田拍着宋君鸿的肩膀说道:“走,咱们还是找个地方小酌几杯,边饮边聊吧。” “嗯,要不,还是去曲涧吧。”宋君鸿有点怀念这个他们六人以前常去的地方。 “那里?”王玉田和李孟春对视了一眼,说道:“怕是已经不便了。” “怎么了?”宋君鸿疑惑的瞅了他们二人一眼,见对方眼里都是掩不住的浓浓笑意,不禁越发奇怪了起来。 “难不成,那里禁止出入了?”宋君鸿猜测道。不过就算禁了又如何?“曲润六子”发浑时学院中哪个被禁的地方没偷闯过? “子烨......”王玉田摆了摆手:“不是那么回事,而是现在去那里的人太多了。” 人多?这是怎么回事?记得当初那里人迹罕至啊!这才成了他们六个人时常聚会的秘密地点。 “说起来,这还都是咱们那个‘曲涧六子’浑号的功劳。”李孟春也在旁笑着插嘴说道。 随后,在王玉田和李孟春的解释下,宋君鸿才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曲涧六子”当初在学院里是夫子们头疼的闯祸学生,如果不是学业不错,早就让学院给赶出去了。 但自从刘羽在京试中独占熬头,身披状元红袍,柳从楠、方邵也摇身一变成了两榜进士,“曲涧六子”在夫子们的口中突然变成了课业用功的后届学子们的典范了。所以六人借以成功的曲涧,竟也变成了后届的学弟们争相参观、邀聚的场所了,或附庸风雅,或希望借此沾点文气,来年自己京试时也一鸣惊人。 所以,在宋君鸿离开后的近两年时间里,曲涧已游人如织,隐隐然有进化成岳麓山一景的趋势。反倒是“曲涧六子”中还留在书院中的王玉田和李孟春每次去都让其他的同窗们识出、围聚、一堆人争着上前打揖结识攀谈,或被人远远的指着评论,两人心下羞赧,也不胜其扰,索性就去的极少了。 听了这个解说,宋君鸿瞠目结舌。曲润变成书院闹市,真正的“曲涧六子”却躲着不能去,这真是让人哭笑不能、怪诞非常。 这再一次验证了世人好跟风的本质,哪怕是饱读多年圣贤书的士子们亦然。 另外,考试好就是一切都好的奇怪标尺在中国真是一千年多来屡试不爽啊。 “那接下来咱们去哪里?”宋君鸿笑着问。 “算了,还是去我那里吧,咱图个清静,也省的把时间都花在找地方的路上了。”王玉田摊了摊手说道:“你要是能在书院多待几天就好了。” “行!”宋君鸿点了点头,李孟春自然也没意见。 王玉田就掏出一颗银锭扔给书童让其跑去订酒菜回来,几人则慢慢地踱着步子回王屋,边走边聊了起来。 ... 第三十七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 十五 在路上,王、李二人兴奋地说着这一年多来发生的趣事,有很多是宋君鸿想到想不到的,如: 当今天子登基后居然解除了《桃花扇》的书禁,听闻消息传出后购者如云,当初顶着风险向宋君鸿和刘羽买下这本书刊印权的书社老板已经赚的盆满钵尖啦; 李孟春名声鹊起,他的字现在一副便可卖到三、五十贯的高价啦; 约近一年前金兵来犯长沙,岳麓书院如何在鲁如惠的带领下英勇抵抗,从书院一直打到长沙城头,书院学子们事后提起这事来不管当时参加、没捞着参加的无不满面红光,着实是威风了一把啦; 鲁如惠走后,一向闲云业鹤四处游学的正牌山长张轼终于回到书院来主事啦; 朱熹先生应张山长之邀,常来书院开课,每次都轰动,来听课的人云集岳麓书院,挤的连个停马车的地方都找不着啦; 宋君鸿一句话不说,只是点着头听着王玉田和李孟春你一言、我一句淘淘不绝地讲着这些故事,瞧着他们脸上全是兴奋地表情,不禁心下平生一番感慨。 一会儿书僮把酒菜订了回来,几杯黄酒下肚,王玉田和李孟春便又缠着宋君鸿述说战场上的那些个故事,边说三人边喝着酒,都在兴头上,不知不觉就喝的多了,换了两桌菜,倒空了数坛酒,宋君鸿再也喝不动,倒头躺在了地上,而这里李孟春早已不用酒力,抢先醉倒在地。 把个书僮给瞧的傻了,半天才想起来要把两位公子们都扶到床榻上去,可怜他十二三岁的年纪人小力弱,纵想把两个人拖上床去却一个也拖不动,只能急的直跺脚。 急得连忙牵着王玉田的衣袖问道:“公子,这便又如何是好?” 王玉田也喝的极多,被摇过来也仍是醉意阑珊,一把推开他:“去,别管我们啦。”又指着宋君鸿和李孟春呵呵直笑,嘴里兀自在嘟囔着:“也好,也好!天当背来地当床,子烨、煦光,咱们学古人意,在这儿低足而眠啦。” 书僮极是无奈,自家公子是出身高官名门,一向注重举止礼仪,怎么今天如此醉酒失态,也不知明天醒后会不会怪罪自己? 看到书僮急切的样子,王玉田举着酒杯灌下一口酒,然后大着舌头挥手说道:“叫、叫你、你、你去,你、你就去,没、没关系的、的。” 书僮无奈摇了摇头,想来自己公子与李公子和宋公子一向交好,既然他们自己说无妨,那就无妨吧。 谁知一回头,便是“咣当”一声响,原来王玉田自己也醉的站立不稳跌坐在地,酒杯失手掉出去老远。 “子烨,煦光。”王玉田伸手推了推宋君鸿:“还醒着没?子烨好不容易才回趟书院,可不能这么就算完了,自当再狂饮三百杯。” “好,好,三百杯。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倾......”李孟春被摇的神志迷糊,虽然借醉佯狂的接了一句,却连首《将进酒》都没背完,就彻底的睡了过去。 宋君鸿虽还有点意思,却没再搭话,是啊,真是好不容易才能回趟书院。他躺的地上,从窗口处仰望着高悬在天空中的月亮。岳麓山的月亮那么圆,那么圆,晃晃悠悠的,直不似在天上,反而似在水中一般。让今晚的这一切既似真实,又似朦胧。他就着这醉眼惺忪中晃悠的月亮,思绪也开始漫无边际的飞展开来。一会儿思索会什么会好不容易才能回趟书院;一会儿又似是忆起刚到书院报到时的意气风发;一会儿又似回忆起自己几人壮着胆子夜闯酒窖偷酒的旧状;一会儿又似见到了那个提着剑来书院看自己的娇俏面容...... 呵,过往种种,一张张的容颜从眼前滑过,最拍,宋君鸿竟呆住了,只是看着窗外的月亮,无人注意,他眼角一缕潮湿缓缓滑了下来。 月亮啊,那么高,那么圆...... 最后宋君鸿是何时睡着,怎么睡着了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了。他也不知道王玉田和李孟春最后都说了啥,只是觉得他们嘟嘟囔 囔地说了很多,他一句也听不懂,但他又似全都懂似的。 这一觉,他睡得特别塌实。 第二天,直到有人来王玉田屋中拜访,才把几个人从睡梦中搅扰醒来。 书僮一开始把来人挡在屋外,边扯起嗓子大声的喊道:“公子,胡公子来访了!” 一来喊了好几声后,宋君鸿和李孟春都被惊醒,急忙起身整理衣衫。王玉田却皱了皱眉,一翻身,侧躺一边把背朝着门口居然又继续睡了起来。 那名来访的胡公子见书僮通报多次不让自己进来,略有点不悦,便也不见外,推开书僮自己走了进来。 一进屋,倒瞅见睡在地上的王玉田,禁不住的张大了嘴巴,活像见到什么希奇景观一样。 宋君鸿和李孟春尴尬地朝这位胡公子行了个礼,也不知道什么好。 “这却是怎么了?”胡公子似是认识李孟春,便朝他探问道。 “昨天来了位好友,所以一时高兴便喝多了些。”李孟春无奈的答道。 说罢又赶紧推了推王玉田,可王玉田又是翻了一下身,继续睡觉,而且鼾声大振。 那名胡公子瞅着王玉田在地上四仰八叉的样子也觉的这场面有点尴尬,胡乱和李孟春搭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开了。可奇怪的是王玉田就躺在地上睡觉,直到来人走后,他这才睁开一只眼朝门边瞅了瞅,确定对方真的走远了,才懒洋洋地从地上爬起。 宋君鸿有点好奇,堂堂的尚书公子让人看到床地而卧这副模样就已经够失礼的了,王玉田咋还这么随意的怠慢客人。可他也不知这人和王玉田什么关系,便朝早已和自己站起来的李孟春投去了个询问的目光。 “是来想和玉池联姻的。”李孟春笑着说道。 原来,随着王宝川高升户部尚书,王玉田的身价也直线上升。虽然他只是个庶出的儿子,但那也是尚书府的公子不是?再加上王玉田比起一般的王孙公子不同,虽是淘气了点却发奋好学,眼见的来年京城再次开榜取士时他高中进士大有希望,所以有很多人慕及王家户部尚书的高枝,便想着如何向其推销自己的亲戚子女,天天以各种名目邀王玉田过府相聚,实为相亲。还有的干脆登门直荐。 而这位胡公子,便是其中之一。他也算是岳麓书院的常客。 “屁的常客!”王玉田没好气的说道。原来,这位胡公子爱慕风雅,原想进书院求学读书,但奈何虚有其表,肚中着实只一片草包,而岳麓书院是出了名的清风高门,自然将之拒于其外。 但这胡公子也不愿回家,索性就在这潭州城住了下来。因传说其是高皇后家的一门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表亲,所以也有一些心思活泛的岳麓学子与其交游。 因在岳麓待的久了,便知晓了“曲涧六子”的名声,继而又听说了王玉田的家世,便也想着和王玉田联姻,将自己的一个妹妹说与王家为儿媳。 却不知别人可能听说了与高皇后家有点亲谊便对这胡公子高看两眼,但像王玉田这种高官显贵门户里出来的人,并不觉得在胡公子面前矮一头,再见他不学无术却又营营苟苟,心下不禁厌烦,总想躲了开去。只是不想开罪高家给父亲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否则早对那胡公子喝斥让其滚蛋了。 说罢,王玉田朝躲在门户缩头缩脑朝屋里瞅的小书僮招了招手:“再不滚进来侍侯,这个月不与你零食的钱了。” 小书僮这才打了热水进来。宋君鸿三人洗了洗脸,头脑便也跟着清醒了许多。 “子烨几时下山?不急的话咱们再找地方吃个晌午饭。”王玉田边抹脸边问道。 宋君鸿瞅了瞅外面的天色,叹气说道:“怕是马上就要走了。我下午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下,顺便还要再抽出点时间向师长们告个别。” 于是,在王玉田和李孟春两人的陪同下,宋君鸿去拜侯了下曾教习过自己课业的几位夫子们。最后,来到了程会的屋里。 “程夫子,不肖学生来拜侯您啦。”宋君鸿边施着大礼,边却笑着说道。 他们在书院时,因为顽皮没少让程会惩罚,但几人却并不曾愤恨程会,顶多也只是有点畏于其的严苛罢了。至于现在宋君鸿离开了书院后,再看到程会却感觉多了一丝亲昵。 “嗯,我已经从鲁老和楠儿的信中知道了你这近一年半多年来的种种经历。虽从书院卒业,但你能继续为国出力,老夫仍感到很欣慰。”程会亦笑着把他扶了起来,一又道:“今后还望继续矢忠矢勇,保得百姓平安,仗扶社稷安危,如此,也不负了你此间多年所受的圣贤教诲。” 程会在近一年前的金兵来犯时脸上受流矢所伤,留下了个近两寸长的伤疤,既便是笑时蛮显得更是可怖。但宋君鸿却不在意,他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人,什么样的伤口没见过?只是恭敬的听完程会的训导,又执了个弟子礼答是。 他没忘了把柳从楠的近况也向程会转述了一遍,反正有王宝川这个靠山在,柳从楠在户部就算不能飞黄腾达,也断不至于受了什么委屈。 程会放心的点了点头,又特地返回家中取了些东西让宋君鸿返回临安时捎给柳丛楠。 随后,宋君鸿才在程会和王玉田、李孟春的一再送别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岳麓书院。 这趟回岳麓书院的探访,虽然只有短短的一日,却是他这近两年来最开心最轻松的日子了。 这里没有了金戈铁马,没有了号角铮鸣,只有书声朗朗,挈友良师。宋君鸿在下山的途中微微叹了口气,他已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如果还能再有一个来世的话,或许,他终能做个一生琴鹤为侣、耕读度日的闲逸书生吧。 等到得城中,他就又将恢复成那个捧日军将领的宋君鸿了。最后回望了一眼已经掩映在山林间的岳麓书院,他漫声吟道:“经年尘土满征衣,特特寻芳上翠微。好山好水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 这是岳武穆的诗作,现在山林静寂,无人知道这里有一个轻狂的少年在畅思,在感慨。只有山林间穿过的风知道他的漫吟了,看到了他抚剑而叹,然后扬鞭抽了下坐骑,策马在林间奔驰,衣袂飞扬。 ... 第三十八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 十六 回到城中,宋君鸿不敢稍作耽搁,驱马直接奔到了捧日军们临时驻扎的兵营之中。 因为他们是京城过来的上三军,又有着枢密院的调兵文碟,所以便直接找了长沙当地的驻军方。驻军方不敢怠慢,立刻临时腾出了在城效的一处兵营供给他们临时歇脚。 他前脚刚迈进兵营的辕门,刘长火就已经一溜小跑的奔了过来,人还没到跟前,就已经嚷嚷开了:“头儿呀,您可总算是回来了。” 宋君鸿眉头一皱,莫不是有事发生了,脑筋一转:最紧要的护送皇子就藩的任务已经算是完成,不可能再出什么问题。而自己在这潭州城里只不过是一两天的歇脚,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人,也不可能与当地的军政之事惹上牵连。莫不是----那张发田父子又去找了秋灵的麻烦!? 想到这里,心下不禁暗暗开始有点担心了。旁的可以不顾,但秋灵的事可是刘羽和露香夫妇千叮咛万嘱托过的,可是不容有失的。 猜想到秋灵可能又会有麻烦,尽管脸上神色没变,宋君鸿的眼神却已经在兵营里开始四下里扫视想把孙狗子给找出来训一顿----你奶奶的,让你领兄弟护卫个女人都干不了,还能担得什么事? 不过当他的目光在兵营中巡视了一遍后,突然冷静了下来。----咦,似是和自己一开始想像的有点不同,兵营中并没有见到孙狗子,而其他的手下的兵士们脸上也并无刚与人发生过冲突的那种不忿的神情。 他了解他手下的这帮兄弟,这是他一起关山血战带出来的手足袍泽,如果真让人欺负到头上了,一定会毫不保留地告诉自己,而不会是像现在这样泰然,一个个按刀挺枪,该站岗的站岗,该洗马的洗马。 宋君鸿心中暗叫一声惭愧,真是关心则乱啊。他快速镇定了下心神,板起来脸使劲装出一副泰山崩于前也不眨眼睛的样子,冲已跑过来的刘长火说:“有什么事儿非得这么瞎吵吵?以后有事儿慢点儿说,别搞的一惊一炸的。” 刘业火吐了吐舌头,说道:“头儿,有两名当地的驻军将兵前来拜访你。” 当地的驻军将领?宋君鸿一怔:自己从军时间也仅短短两年,且又都全是在捧日军中混,跟地方禁军全无交情,他们来找自己做甚? “他们已经等您快两个多时辰了,也不说什么事儿,定要在这等到您回来不可,赶都赶不走。”刘长火嘴角撇了撇,小声地说。 看来这两人的黏糊性子让留守营中的刘长火一众人有点小头疼。 得,不管有什么事,让人家等这么久总是不好。宋君鸿略一整衣束,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刚从岳麓书院中回来,身上穿的居然还是一袭文士打扮的深衣长衫,不禁大窘。刚想先回帐中换回武将的戎常服,却见有两个人顺着刘长火跑过来的身影对自己张望了几眼,就已经一起走了过来。宋君鸿无奈,也只好迎了上去。 两人走到跟前,向刘业火投去了一个求证的目光,刘长火人精灵,忙说:“这位就是你们要等的我家大人,宋都虞侯。” 两人立刻并腿挺身,横臂行了个军礼:“末将等见过宋都虞侯。” 还没等宋君鸿回礼,其中一个人已经有点声音急切的问:“大人,您可是以前中过举人,还去岳麓书院读过书?” 宋君鸿愣了一下。心想他们问这个干嘛?嗯,一定是刘长火这个大嘴巴在这陪着这俩小校尉等自己等的无聊,所以漫天胡扯,甚至把自己由文转武的经历也拿出来跟他们显摆了。 必竟,在大宋朝自开国以来就一直是有重文抑武的传统。虽然自金兵南侵以来,武人地位有所上升,但武人中学文的比例比竟还是不多。能有过文举人功名的就是少之又少了。想到这里,宋君鸿自己也略有点得意,嗯,不行,不能这么轻浮,免得让人笑话。宋君鸿心里嘀咕了一下,一会儿一定要好好谦虚一下。 “不过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足挂齿。”宋君鸿故意大手一挥,大大咧咧地说道:“我现在是和你们一样都是提刀骑马吃兵粮的,舞文弄墨的本事,怕是今生再也用不上几回喽。” 说罢,他哈哈大笑了几声。 可那两个小军官却并没有如常人一般的会陪着笑几声,反而是抿着嘴唇,似是使劲咬着牙,脸上似激动似的挣得通红。 至于嘛?不就是一个不太成功的打哈哈自谦而已,你们若是觉得没什么劲,也不用憋的这么一副怪模怪样嘛。算了,还是赶紧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事情。有事说事,没事就赶紧打发他们走人。 宋君鸿拿眼一扫他们腰间为数不多的带銙铜钉,就立刻知道这两人只是从九品下的校尉,比自己的勋阶至少还低上个十来阶,便寻思着看来应该不会是什么大事,要不然地方驻军也不会仅派这两名最低级的军官来和自己商錐,多半是营房伙食之类的细小琐事,他们来和自己告禀一声罢了。 想到这里,他便也横臂当胸回了一个军礼,并说道:“我们叨扰地方这一两日,承蒙贵方......” 话还没说完,那两名小校尉竟一撩战袍,头一低冲着宋君鸿就跪了下去,“咚、咚、咚”的连磕了三个响头。 宋君鸿当时就傻了。虽说三人军阶上有点高低的差异,但也不用跪下磕长头呀,大宋军礼中没有这一项。 宋君鸿赶紧去扶这两人:“二位大人,你我都是大宋军人,无需如此。何况我们远来是客,你们这样一来,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捧日军客大欺主呢。” 为了缓解当前这种尴尬的局面,他甚至还特意开了个不咸不淡的玩笑,刘长火在旁边听了倒是咧开嘴跟着嘻笑。 宋君鸿拿眼横了一眼刘长火,遭娘瘟的,你看戏看呆了还是咋滴,还不上来搭把手! 刘长火这才反映过来,和宋君鸿一人一个把地上两个还想磕头的家伙硬扯了起来。 “走,有什么话都等进帐再说。”宋君鸿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两人先进了自己的营帐,里面人情老练的李通已经着人搬来了座椅,然后指派着张世业命人端点茶汤进来。 进了帐子,宋君鸿把这两人让进座位上,这才把脸微微一拉:“二位大人,我们素未平生,你们这是做的甚么?岂非要夭我的寿么?” 你说青天白日的,没这么要人难堪的。 那两名九品的校尉坐在椅子上,脸憋的通红,似是正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可是有甚公务?”没办法,宋君鸿只好试探着问。 其中一人摇了摇头。 “那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需要宋某援手的地方?” 二人又摇头。 “可是我手下的这些个兄弟骄横了些,让地方上的驻军兄弟们为难了?” 二人继续摇头。 宋君鸿奇怪的和李通交换了下眼色,双方都略有点诧异,你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不成你是专门大老远跑来跟我磕头玩的? 宋君鸿接过刘长火递过来的茶汤碗,呷了一口,索性不再发问了,等他们自己说。 过了一小会儿,其中一位看起来略年长的人终于率先打破了闷葫芦,介绍道:“我叫刘古强,身边这位是我的同村堂兄弟,刘古刚。我二人所来见大人,非为公务,而是多年前发生在保蓉镇的一桩血案。” “保蓉镇?”宋君鸿听得一惊,他如何能够忘记得了这个名字。 见到宋君鸿眼中掠过一丝惊色,刘古强拍了下掌:“大人看来的确是当年去过保蓉镇的宋举人,看来我们没有找错人。” 当年在保蓉镇发生的事,那是什么样的事?月黑风高,刀头溅血,为这事找自己,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宋君鸿心头暗暗起了份小心。 可以说,他一生的改变,都是从这保蓉镇开始的。他就是在那里遇到了岳氏祖孙,与黄龙党扯上干联,与史珍、韩书骏结下了生死的友情。 尽过已经过去了四年,可是保蓉镇中所发生的事情,怕是宋君鸿一生也难以将之忘怀了。 但保蓉镇这地方太过隐秘,涉及到岳氏,黄龙党,天星社。虽现在已时过境迁,但谁也不敢说当初的事还有多少牵涉机密。宋君鸿悄悄地对李通比了个眼色,轻描淡写的说道:“外面的兄弟累了,换拨岗哨吧。” 李通立刻安静的退了出去,一会儿,帐子内外的岗哨已经全部悄没声息的换成了原本宋君鸿三营的最后那拨老底子那帮成员。而随后李通、刘长火等几人就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帐子里,看似是无心的往角落里一站,却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各个方向,尽管谁也没言语,但已有一只手已搭在了刀柄上。 他们是一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交情,谁敢对宋君鸿不利的话,那他们会立刻上前乱刀把对方剁成酱子。 帐内的气氛,似是有点冷了起来。 刘古刚还在懵懂,但在说话的刘古强却似是细心,猛一抬头,发现众人的目光似是停留在自己身上却又似是没有在看自己,若有若无的,但却像刀子一样的冰冷。脸色立时就有点白了。站了起来:“大人,您别误会了,我兄弟前来绝无恶意。” 宋君鸿笑了笑:“没关系,说明白了便可。”说着把着茶盏继续做若无其事的呷茶汤。 如果真有事,他只需把茶碗一掷,除非这两人是武林高手,否则便不可能在自己一众兄弟手下讨得了好去。 不过瞅对方只有两人前来,进门前还先莫名其妙的给自己磕过头,想来多半也不可能会有歹意。 刘古强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说:“我兄弟二人并非本地人士,而是祖居于保蓉镇。家中在当地也算是望族,有点家产,世居安乐。不想几年前我二人出外做生意,待回到家乡后却发现家中已是家败人亡,满门连亲人带仆役三十余口皆惨死于横祸。我兄弟去官府报官,可官府却也对此一无所知,并且还不肯深究,竟在当地变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 第三十九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 十七 乱世之中什么最不值钱?人命最不值钱。的确,人命如草芥,在强豪眼中一刀割了也不带会眨下眼睛的。你说人命值钱吗?当然不值钱。 可要我说:那是放屁! 合着死的那是别人的家人,你可以说的这样不咸不淡。可要是死的会是你最亲的人、最爱的人呢? 没人可以坐视----没人可以不伤痛! 就像刘家遇上的这种灭门惨案,那可是几十口子的人命啊!还不生生把人痛死、恨死? 说到这里,两人的眼中顿时红了起来。 “我和堂弟算是族中仅得幸存的两个人了。可怜我满门横死的亲人啊。”刘古强双手紧紧攥着自己戎常服的前襟,过了一小会儿继续说道:“可恶的是我们兄弟去当地的官府告状,好说歹说可他们不肯帮忙查找,还说是已经结案了,就无须再进行查访,徒耗官府的人力财力。” 宋君鸿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当时那个事件涉及神秘的天星社、黄龙党,而背后又是朝中的奸相李丞相、废皇后以及抗金诸金之间的暗暗角力,一个地方上的知县有个天大的胆子敢往深里追查去?能给囫囵着结案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当然,这些话直至今日,宋君鸿也不能对眼前的刘氏兄弟兄弟明说的。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他以为已经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和黄龙党与前废皇后之间的争斗结束而永远的埋在历史的沙尘堆里,再不见光。没想到今日却又被人给翻扯了出来。宋君鸿舔了舔有点发涩的嘴唇,问道:“那你们又是怎么找上我的?” “慢慢查到的呗。”刘古强似是兀自在为家乡官府的不作为而生气,翁声翁气的说道:“官府不给查,我们就决定自己查探,总不能叫死去的死人们枉死。” “因为从村民们中口听说到:我们府上是遇了匪人了,我们兄弟就很奇怪。因为我们那有约百数十年都没有匪人出没过了,初始时还不信。后来听说的确是来了一股恶匪,大白天的就敢在街上扬刀杀人,衙役们都不敢管的。我们这才惊出了一身汗,后来听说那些匪人在镇上客栈中被人铲除,我们就去找那客栈的掌柜的打听。掌柜的亲口跟我们说便是当时有个书生和几名侠士帮我们报了血仇,而且他们还帮忙收葬着我们一家老小数十口。” 说到这里,刘古强仰面望向宋君鸿,虎目圆睁,眼眶中已经尽是泪水:“此恩此德我们不能不报。可惜当时我们并无从得知这几名侠士的姓名。只是怕掌柜的说那些侠士行踪甚是隐蔽,只是其中有一名书生,掌柜曾听他们闲聊时提起过那名书生是要从外地去岳麓书院就读的。有了这一条线索,我们便决定先从这名书生处着手。只惜那掌柜的也不知那书生姓名,我们便只好来到这岳麓书院所在的潭州一边居住,一边暗暗继续查找线索。好不容易经过一年多的明查暗访,我们终于可以确定了当时的那名好心的书生便是您宋举人--”说到这里,他猛人醒悟过来宋君鸿现在已经是武职的军官,忙忐忑地改口:“哦----是宋大人您。” 宋君鸿微微笑了笑表示并不介意,却不得不对这一双兄弟的恒心表示感慨。他也已经忆了起来,当初天星社的确是屠灭了保蓉镇上的一个叫刘员外的大户人家,并鹊巢鸩占了他们的庭院来作为他们临时盘距的窝点。而自己当时也是身涉急流漩涡之中,与天星社的杀手们已经到了刀剑相见、死生两悬的地方,不得不全力以抗争,后来在史家主仆和韩书俊兄弟的携手帮忙下才将那批尾随来袭的天星社众杀手们侥幸歼灭。至于能帮刘家报了这天大的血仇其实只是捎带着的事情,而事后他们又顺手埋葬刘家数十口尸骨也只是当时感念其一门惨案,本着一个人的基本道德良心做做善事而已。 眼见的刘氏兄弟说完前面的因由后又欲起身下跪,宋君鸿忙抢前一步按住了他们:“当时的事,宋某也只是路见不仁,尽力而为而已。事情已经过去了,贵兄弟不必总是萦怀。” 刘氏兄弟不能行礼,也不敢对长官加恩人的宋君鸿强行反抗,脸膛上只好愈发显得通红了。 宋君鸿看他们终于不再不停的磕头了,才又继续言道:“何况此事也不是我一人之功,当时还多亏有几他几人携手才能将那批恶匪给消灭的。” 刘氏兄弟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磕头道:“肯请大人告知我们其余几位恩人们的高姓大名。” 宋君鸿叹了口气,心道这兄弟二人怎么这么爱跪,简直让人扶之不及。 他命刘世业和刘长火把这兄弟再次搀扶了起来,死命按在椅子上不准动弹,宋君鸿还拿眼睛瞪了他们一眼,警告道他们再敢跪一次就立刻着人将之打出营门去。 刘氏兄弟点着头同意了,可依旧拿热切的眼神望向宋君鸿。 宋君鸿这才斟酌着说道:“余下的人中,包括史珍史女侠,哦,就是当今御史台副使史灵松大人的千金,还有他们家的老管家史福。还有枢密使韩大人的公子韩书俊,他现在也在军中。还有一位岳元帅的后人和几位长者,他们几位的姓名,恕我暂时不能相告。” 刘氏兄弟一抹眼泪:“男人不能报得血亲大仇,枉自生在天地间。亏的大人侠义锄奸,又帮着我们收敛亲人,避免一门亲众曝尸风雨。这份恩德,没得说,我兄弟二人舍身以报。只要大人和其他几位恩人传一口信,我二人纵赴汤蹈火亦必不敢有辞。” “言重了。”宋君鸿摆摆手,让李通给二人重新续上一份新的热茶汤平复下情绪。自己也在琢磨着眼前这对刘氏兄弟的话,寻思了一会儿觉得他们似不是在做假,便也就渐渐放下了刚才那一直悬着的心。 也是,当年之事虽然惊险而又背景错综复杂,但如今这世间大势已经做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去翻扯当年这段旧事还会有什么意义呢?自己最近刚刚遇过天星社残存余孽的袭击,所以不免变得如履薄冰,遇到一丁点和当年相关的事情就立刻心中紧张了起来。 唉,自己本是一个乡下打猎借读的小书生,是怎么会突然卷入这一场场奇怪的朝庭隐秘纷争中来了呢? 宋君鸿暗暗叹了口气。亦或真的是一朝入江湖,再如自由身? 罢了,既然已经身在局如,无法超然物外,那就走一步算一步算了。宋君鸿停止自己突然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却突然又好奇的问道:“你兄弟既是手艺匠人,如何却又入了这当地的驻军之中吃起军粮来了?” 刘古刚正了正身子,答道:“当时也是巧了。就在我们打算去找您致谢时,您却离开了书院,初时我们听说您进京去参加同窗的喜晏,便想着等您回来再当面致谢。可随后却是左等也不回,右等也不回,再也没有了大人您的音信。” 刘古强接过堂兄的话头继续介绍道:“我们本想上京去寻您,可又怕我们前脚走后脚您便回来,正在踌躇为难之际,传来了金兵入侵的消息。一伙子金兵打到了长沙和潭州。这岳麓书院的鲁院长站出来领着全城的军民们抗敌守城,我兄弟二人也被征召了过去帮忙。” “哦,原来是拎着金人的首级换得这军功勋阶。”宋君鸿终于了然了,其实这经历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信。 刘古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大人见笑了。我兄弟二人虽也略有点力气,可也并没有立下什么战功。只是因为我兄弟二人恰巧会点木石手艺,碰巧制作的军械帮着军士们提升了点守城能力,有一架我们兄弟改良过的床弩还击毙了几个金人的头目,所以蒙鲁院长夸赞推荐,战后叙功时就也为我们兄弟记了一笔,最后给提了这么个从九品下的陪戎副尉。” 原来如此,宋君鸿笑了起来。他了解自己的这名老山长,若是旁的什么人要提拔下属还会考虑什么身份、门弟、履历、资历之类的乱七八糟的因素,但鲁如惠却是一个提起书本能当大儒、放下书本能干实事的人,对他而言,只要品行不差、又有一技之长的人在他眼里都是可造之材,都会大胆提拔。 其实当初他们“曲涧六子”们能在岳麓书院里一阵胡闹而不会被赶回家去,不就是依靠的鲁如惠的一份怜才之心吗? 说到这里,几个人便越发的越说越近了,话题也轻松了许多。 说完了这段往事的来龙去脉,刘氏兄弟见了恩人宋举人,更是了解了其他恩人的信息,心中大是喜悦。接下来,刘氏兄弟战战兢兢的提出想请宋君鸿去他们家中吃顿酒菜,可被宋君鸿婉言谢绝了。他倒对刘氏兄弟笑了笑:“二位兄弟如不弃,可先留在我们这里一起吃个晌午饭。只惜宋某有皇命在身,不能在此地久留。眼下偏还有点琐事急需处理,便不能陪二位兄弟一起吃酒了。” 刘古强脸上颇有些遗憾,还想再说些什么,刘古刚忙用眼色制止了自己的兄弟。宋君鸿按说是上四军的将官,还领着皇命,这在地方上是何等的显赫。可他们行事低调,当地的文官也没有人敢来拜访,更兼宋君鸿回程时身边兵员统共只有两百余名,其中不少人身上还绑扎有伤带,显然不久前经历过一番恶战。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敢于袭击正在执行皇命护送藩王的皇家禁军? 这可是诛连九族的重罪啊! 嗯,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却不足为外人道。 刘古刚很敏锐的觉察到了什么,拉扯了兄弟站起来,很郑重地向宋君鸿再次行了个军礼,沉声道:“大恩不敢言谢,容来日有报。” 然后二人便向宋君鸿辞别了。 ... 第四十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 十八 送完了刘氏兄弟,宋君鸿一边让李通撤除外面的关防,一边问道:“这一日来营中可有事?” “没什么事。”李通答:“地方上给的营房还不错,只是当地驻军将领却一直没怎么过来露面。” 宋君鸿对此倒是完全无所谓。他这次只是路过借宿一两日而已,两个月来奔波本就疲累,能少些喝酒应酬之类的也好。 李通却撇了撇嘴:“怕是这里的人也巴不得我们早走哩。” 宋君鸿笑了笑,他知道李通为什么不悦。官场上迎来送往的虽然是风气,也是礼貌,自己一行皇命出任务,一路上地方官员哪有不朝面迎接的道理?就算政务文官不便,你们地方上的武将也都集体拉肚子了?人都瞅不见一个。 李通是老行伍了,参军后一直就在全大宋最顶尖的上三军之一的捧日军中,故难免有着一种在各军旅之中的强烈的优越感,只要报上自己的番号,在这大宋地面儿上不管走到哪儿不都是要被各军种兵士们高看一眼,可这次感觉似有点受地方驻军轻视了,心中难免不快。只是他素来稳重,虽有小小不满,也并不发作或招惹事非,只是一个人憋在肚中等宋君鸿回来后才跟他发两句牢骚罢了。 对此,宋君鸿心里敞亮,俗话说的好哇:好事不出门,可坏事是传千里的。自己这趟回来什么事儿最出名儿?是昔日的举子今天当官领兵了吗?不是!是为了秋灵姑娘把张发田的儿子给胖揍了一顿最出名呗。想那青?楼勾栏本就又是个人多眼杂、官富来往如云的地方,多半是自己领人把张发田的公子给揍了的事在潭州已经传开了。也因此,地方上的驻军才会变得对自己一行人态度暖昧,虽然给最好的营房,却无官员将领出来结络晏请。 想来也正常,张发田就是这潭州城里的土皇帝,自己一行人或许能惹的起张发田,可其他的地方官员却不敢去虎口拔牙。自己能一两日后拍拍屁股就走人,可当地的官员们不论文武却还要成天价的和张发田共事打交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知有多少人偷偷的捂嘴窃笑看热闹,但却绝无一人会傻的站出来趟浑水的。 “无妨。这趟差出的惊险,但皇妃的赏赐也多,足够兄弟们回京吃喝一两年的了,何必在乎当地驻军的那杯子水酒。”宋君鸿安慰了下李通。 李通点了点头:“我明白的。只是这趟差出的着急不易,所以我心里也堵的多了点。本想找个机会让兄弟们吃喝一下,不是贪他们那点破酒,只是寻思着能让兄弟们放松下罢了。” “会的。我保证,回了京,咱们有吃的,有喝的,有丰厚的赏赐和抚恤,我还会帮大家跟太尉申请休假。”宋君鸿信誓旦旦的说。 “放心吧。大人,兄弟们跟你在一起虽是冒了点险,可从没吃过亏。再说,咱捧日军也没没孬种。”李通也笑了起来。 见李通也不再纠结于地方驻军是否怠慢的事,就放下心来,对他说:“去找个人把我的官服拿过来吧。对了,再找十个机灵的兄弟们一会儿跟我一起出去。” “大人又要做甚?”李通担心地问道,昨天宋君鸿一天没有归营,虽是让人捎了口信回来,但他仍是不免担忧。 “我这趟差出来,其实还有件事情没处理完。如果今天能把它办妥当了,我们也就可以立即拔营回京了。” “我和你一起去。”李通一按刀柄就自荐。 “不用,让刘长火跟我去就成。我不在的时侯,营中还要劳烦你来看顾。”宋君鸿摆了摆手,李通虽称不上将才,但胜在处事稳重,宋君鸿现在手下这帮子小领将中,能在自己不在时又亲信又能放心让其当家领事的,还真是首推他了。 李通也不再言语,只是一边接过刘长火递来的圆领将官戎欲帮宋君鸿穿上。宋君鸿却又一拦:“先不着急穿。” 李通对刘长火说道:“找一些机灵的兄弟帖身跟随大人,大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当心我抽你的鞭子。” 刘长火赶紧应了一声,接过宋君鸿的官服就一溜小跑出去叫人了。 宋君鸿感激的看了一眼李通,也掀开帐门出去,领着刘长火和十名兵士纵马就出了兵营,直奔城东的勾栏而去。 到了离勾栏还有数丈远处,宋君鸿甩镫下马,对跟来的兵士们吩咐了一声:“你们先等在这里,如果有事我会发信号。” 然后领着刘长火就快步进了勾栏。 看着宋君鸿和刘长火两个煞星去而复来,老︶鸨和龟公早吓的大气也不敢出,远远地躲了起来。宋君鸿也不理他们,快步直接杀向秋灵房屋。 到了秋灵姑娘的屋外,只见孙狗子领着二十个兄弟再按刀挺腰的站在屋门之外,把房间围了个结结实实。 一见宋君鸿过来,立刻横臂一起行了个军礼:“大人好!” 宋君鸿回了一礼,然后对孙狗子笑道:“行啊你,变机灵了,知道让兄弟们换便衣过来了。” 孙狗子腼腆的笑了笑:“是李通大哥的提醒。” 宋君鸿点了点头,又问道:“秋灵姑娘怎么样?这一天之内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大人,您放心吧。我们把秋灵姑娘给保护的好好的,一根汗毛都少不了。老︶鸨们送来的饭菜我直接让兄弟们给扔了,然后派人去街头自己买些酒食回来给秋灵姑娘主仆和兄弟们食用。”孙狗子得意的拿手把腰间的刀鞘拍的“啪、啪”响,道:“张家父子敢再来,我就先剁了他。” “也别乱来。来了可以教训,但不能搞出人命官司来。你呀,要懂得凡事既要放手敢干,也要有所分寸。以后有机会,多跟李通学点处事手段。”宋君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于孙狗子这个他一手带出来的半大孩子,他一直有种爱护之情,既然他跟了自己,也希望他将来能有点出息。 孙狗子笑嘻嘻的点了点头。然后让守门的兵士们让开了一条道:“头儿,您要进去看看秋灵姑娘吗?” 宋君鸿犹豫了一下,说道:“不了,我还是先去帮她把事办利索了再来接她吧。” 说罢,他一转身,噔噔噔噔的又下了楼,出了勾栏来到街头的兵士们跟前,对刘长火说道:“来,帮我换官服,跟我去知州衙门走一遭。” 刘长火吓了一跳:“知州衙门-----张发田那里?” “是啊。”宋君鸿边穿官服边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不妥,当然不妥!”刘长火把脑袋摇的跟个波浪鼓似的。 “我说大人啊,你看咱昨儿个才刚把人家的宝贝儿子给打了,现在就又去人家的地盘上去,是不是太危险了?”刘长火一脸担忧的样子。看宋君鸿看自己,忙又说道:“当然,大人若就是想去的话,要不然----我再回去多喊些兄弟过来?” “瞧你那怂样儿!”宋君鸿横了刘长火一眼:“昨天打架时可没见你这么怕前怕后的。怎么,事后反倒惧了?” “大人,不是怕啊。咱是好汗不吃眼前亏。”刘长火说道:“咱们捧日军的兄弟们是能打架,可他那知州衙门中的衙役总有百下多个吧?一个打十个,咱们可能会吃亏呀。” 宋君鸿扑哧笑了一下:“亏你能联想。还一个打十个,你以为是山贼抢地盘搞火并呀?” 说到这里,宋君鸿穿好了他的官员戎常袍,然后把一顶硬角乌纱幞头戴在了头上,说道:“我在此地的岳麓书院中读过书,对张发田还是了解的。此人虽是借着权势欺压良善,却从来不是傻瓜。何时该横行霸道何时该忍气吞声他能分的很清楚。咱们和他儿子在勾栏中斗欧,传出去顶多是吃花酒争风吃醋,举止不雅。但在他自己的知州衙门里,他敢让衙役和官兵动刀子互砍,那御史的奏章就会立刻呈到天子的案前,他这个知州就算是当到头儿了。何况----咱们现在是还没有缴还皇命的出差禁军,只要咱们官服齐全,亮出官凭,你看他敢对咱们动一个手指头吗?攻击皇差的罪名一旦扣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届时有十个脑袋怕是也不够砍的。” 一听宋君鸿这么说,刘长火立即兴奋了起来,态度也来了个大转变:“大人您怎么不早说,走,咱这就去知州衙门中去抽张发田的那张老脸去。” 宋君鸿仰天长叹:“唉,你说我也算是少年英雄,可怎么手下会出你这种欺软怕硬的人材?” 刘长火却在兴高采烈的帮宋君鸿牵马,很明显对宋君鸿刚评价自己的这个“欺软怕硬”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宋君鸿摇了摇头,算了,找张老头儿的晦气,总归是件大块人心的事。 几人马快,不消片刻就到了知州衙门门口,宋君鸿的官凭门帖一递进去,不一会儿,门房就出来回话道:“几位禁军老爷,我们家大人今日偶感风寒,不能见客。” “我们不是来拜访的,我们是来办公事的。”宋君鸿一指衙门门口的那面大鼓说道:“来呀,给我把那面鼓擂响,省得人家以为我们是来登门送礼的。” “不用擂,不用擂,我们知州大人真的报病,不能理事。”门房拦道。 “张发田生病了,那衙门六房理事呢?总有要办事的吧?” “这个......”门房迟疑了一下。 “什么这个那个的?”刘长火瞪着眼嚷道:“小爷们时间有限,你别磨磨蹭蹭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门房吓得退了一步,艰难的回答道:“大、大人们说,他、他、他们都病了。” 宋君鸿闻言脸一沉,说道:“整个衙门的人同时都病倒,难不成还能是流行瘟疫?张发言敢消遣我们?” “大人,张发田老儿学乌龟,缩在壳里不出来。咱们要不要先回去,改日再来?”刘长火走到宋君鸿身边悄声问。 “改个屁日!”宋君鸿冷笑一声:“不怕他缩在乌龟壳中,咱们去把他揪出来便是。” 他对刘长火说道:“擂鼓!然后都跟我进去!” 刘长火应声“得令”,一把将想要阻拦的门房推开,几步窜到鼓旁,抡起鼓椎“咚咚咚咚”的敲了几下,然后和宋君鸿一起按着战刀,昂道就闯进了衙门里面去。 ... 第四十一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 十九 一行人穿过前堂直接进了衙门理事的后堂,路上有人欲拦全给刘长火在前面领着几个兵士亮着刀子给吓回去了。宋君鸿来到后堂的大门,用力拍了几下,明明听到里面似有人声却无人开门。宋君鸿冷笑一声,退后一步,突然猛的抬腿,“崩”的一声愣是把门给直接踹开了。 宋君鸿从小在山野中弓猎长大,跑山穿林,本就肌肉强劲。后来在书院中又拜王行为师修学武艺时腿功也是必修课目,再往后参军两年来更是在大宋禁军中数得着的训练严格的捧日军中日日苦练,这十八年来几乎就没停止过锻炼,如此腿上劲道已是极为霸道,这一腿踹在门上后,不仅房门应声而开,其中一扇房门竟更是直飞进了内堂,砸落到一张办公的几案上。房门大开后,只见屋中人纷纷站了起来,惊惶如一窝受惊的兔子。 宋君鸿也不理睬屋中那些惊惧的膛目结舌的一众脸色,目光在屋中一扫,直接落在了一个人的脸上。 “张知州,好久不见了啊。”宋君鸿笑了笑,浑似没事儿人似的。尽管嘴中说着问安的话,可实际手上却连个揖礼都没有跟对方做下。 张发田脸上有点发青,手里捧着一个茶盏,里面的茶汤却早已经被刚才的响动吓的洒出去一大半,大口喘着粗气,好半天工夫才强行镇定神色。他把茶盏重重的放回几案上,站起身来铁青着脸对宋君鸿说道:“宋君鸿,枉你好歹也曾十年苦读,举人出身,却怎得如此妄顾斯文,如此——”他指向飞进屋里的那扇门,气的咬牙切齿“如此的----粗莽无礼!” 须知在潭州城这一亩三分地儿上,他张发田简直就可以是土皇帝,哪里曾受过人如此之气? 宋君鸿却似没事人似的,先是弯腰伸手掸了掸踹门那只靴子上的灰尘,然后昂首直视张发田那似要择人而啮的目光,淡然笑道:“张大人见谅则个。宋某在行伍里和大头兵们斯混的久了,难免也要沾染上一点兵痞的粗陋习气。” 世间最可怕的事是什么?是秀才耍流︶氓,因为他们既可以和你讲道理又可以冲你不讲理。 宋君鸿现在就是这个样子,既然决定无论如何要让张发田把秋灵的事情给办妥,就没打算双方能和和气气的坐在一起契谈和办公,索性就打开天窗,各亮本事,看谁能压制的住谁呗。 “你----!”见宋君鸿这种蔑视他的态度,张发田气的简直想要跳脚,他吹着胡须子吼道:“宋君鸿,别以为你现在当了个什么京城禁军的军官就敢跟老夫叫板了。你骚扰地方,打砸本州公衙,我定要向朝庭上本参你!” “嘿嘿,你倒想恶人先告状。”宋君鸿冷笑一声,伸手一指屋中诸人:“张大人和贰领、州佐都在,我刚才一路上看六房主事、各科吏员貌似也都在,可为什么这潭州的知州大衙却要对外宣称无人办公呢?咱大宋的律条、吏法皆在,上面哪一条说了可以全衙上下无故集体称病偷闲的?我记得今天好像并不是我大宋官员的休沐日吧?” 张发田登时口中一滞。他哪里是白天不上衙理事,不过是想关门躲宋君鸿罢了。可谁会料到往日里抱着书本苦读的宋君鸿当了两年兵回来后会放下斯文身段,不仅直接打上门来还指着他的鼻子兴师问罪?只听得宋君鸿一串质问像连珠炮似的砸了过来,把他问了个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也怪他偏偏遇上了宋君鸿这一对头。宋君鸿一向奉行对君子要谦谦有礼,对恶人要比之更恶的原则。此次是算准了张发田的底限,才敢放开了胆子找上门来。 宋君鸿自行扯过一把太师椅坐下,把二郎腿一翘,冲张发田嘻嘻笑道:“怎么样?张大人若是想还打官司,宋君鸿一定奉陪。在下确是鲁莽无状了一点。不过那也是因为眼见诺大个州府门连个办公理事的人都没有才给急的不是?就算这官司打上吏部或大理寺,想来在下顶多是挨上两句训斥禁闭个十天半月的,再至不济陪你这扇破门罚点俸禄。可却不知大人及属下青天白日的却不办公该如何判处哩。” 张发田冷哼了一声:“宋君鸿,算你狠!自古文武两路殊途,你想找本官做什么事情?” “怎么?终于肯开始理事了?那就好办。”宋君鸿从怀中抽出朱熹给自己的那份关于更改秋灵身籍的批文递给刘长火,笑道:“喏,拿去给张知州大人看看。” 张发田本就对宋君鸿打了自己的儿子而心头窝火,这厢再接过批文瞅了一眼,一见是要领走自己原本好不容易才捏在手心里的秋灵,简直就像有人要剜去自己的心头肉一样,如何肯轻易舍得? 虽说他张发田有权有势,玩女人玩到厌烦。但偏偏露香、秋灵这两姐妹就在他的地头上入籍,如珠光美,如桃李艳丽可人,却就是搞不上手。好不容易把秋灵给囚禁了起来,眼见就要得手,却不想半路上居然杀出宋君鸿这么一个程咬金来。 他越想越是气恼,眼中瞅着批文已经几乎要喷出火来。 “张大人眼睛瞪的这么大,批文想必已经看的很清楚了,那么----就请照章程办事吧?”宋君鸿说道。 张发田气的几番想把手里的批文给撕碎,然后把宋君鸿一行人给赶出去。但批文是朝庭公文,众目睽睽之下他如果敢扯碎,怕是更会授宋君鸿以口实。而宋君鸿偏偏这次还带着一批荷刀挂弓的禁军卫士进来,如何能轻易赶的走? 张发田把批文上那个朱熹的大印看了又看,心头一阵疑窦。奶奶的,这个宋君鸿倒底有什么来头,两回与自己父子为难,却都有人在背后为其撑腰。两年多前是鲁如慧,现在又是朱熹。说不定,还有一位现在因抗金之战而在朝中风头正胜的种慎?张发田心中又怒又惧,左右盘算。 罢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以后找机会再报仇平耻。张发田强压住心头的不甘和怒火,猛的把批文随后丢给身边的一名官员,冷冷说道:“本官今天抱恙,你们看着处理去吧。”说罢一甩袍袖,气呼呼地出门而去。 接过那张批文的地方官员正还愣怔着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宋君鸿目光已经转盯到了自己身上。不禁苦笑了起来,你们双方置气争吵,何苦殃及我的头上? “怎么?这位大人也打算告病离开吗?”宋君鸿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那位官员却怎么都觉得宋君鸿的目光似在盯着一块砧板上的肉。他仅用目光瞄了一眼宋君鸿身后那一众杀气腾腾的军汉,就浑身从脊椎骨子往上冒寒气,打了一个激零。 “下官不、不敢。”那名官员退后了一步,欺欺艾艾的说道:“只是、只是张知州不在,有些事下官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宋君鸿走到他跟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也不用害怕不敢处理,张开眼仔细看清楚了,上面盖是谁的印签。” 那名官员依言打开批文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居然是朱熹的官印。 张发田固然是他的顶头上司,可朱熹更是他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哪头可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呀!那名官员直觉得自己双手一直在哆嗦,两腿开始在发软。 宋君鸿冷笑一声说道:“既然这位大人已经看清楚批文了,那么应该就可以办公了吧?” 那名官员一听这话,唬得又是连退了一两句,双手扒拉着身后的桌案才定住身形,情急之中差点连张发田刚放回去的茶盏给扫划到地上去,连叫数声苦也! 宋君鸿却不依不饶,继续乘胜追击。他一扭脸对刘长火吩咐道:“看来这位老大人今天腿脚不太利索,咱应该敬老爱忧,你就搀扶着他去秉公处理下吧。” 刘长火依言上前一把抓住那名官员的手腕,笑道:“大人走吧,您老早点办完,我们兄弟也好早点回营,否则怕是兄弟们就要陪您吃住在衙门里了,少不得还要让您管上几顿酒饭。”口头说得玩笑,手中却是一加劲道,立时像一柄铁钳似的夹得那名官员痛的差点张口喊娘。 那名官员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望向屋中的一众同僚们,却不想那些平日里和自己称兄道弟的同僚们无不躲开的远远的,要么低下头装作看不到他可怜的目光,要么就已经脚底抹滑,悄悄地也溜出了门去。 至此境地,那名官员再无办法,在宋君鸿刀子般的目光逼视下只好蔫头搭脑的和刘长火一起去了办事的科房,然后改身籍,入卷宗,转批文,盖公章,一干手续匆忙地办完,然后像送瘟神一样地把宋君鸿一行人给送了出去。 刚出得衙门,刘长火又窜了过来,帖在宋君鸿耳朵边上轻笑着说:“大人,您看看后边。”宋君鸿依言朝身后瞥了一眼,只见一帮官吏和衙役正从墙头、门缝里伸着半个脑袋在偷窥自己,可一触见自己回望的目光立时给吓的缩了回去,关门闭户,仿若恨不得今天真的锁门休衙似的,宋君鸿不禁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 痛快,痛快!你说人生中还有什么比让昔日欺压你的人在你面前吃憋更痛快的呢? 他也知道自己今天言行很是一个粗莽,但他吃准张发田自己本就不干净,也便只能是敢怒不敢言了。 嗯,对,敢怒不敢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平日里张家父子仗着权势在地方上欺男霸女,遇上稍有抵抗的就织罗罪名拿狱下牢,虽有正直的官员参过他几次,却不仅没有将之扳倒问罪,参本的官员反而罹祸上身。于是张家父子就更加有恃无恐,直拿百姓财产为自家膏脂,予取予夺。又多少良家女子受其父子欺辱?多少百姓对其恶行只能是敢怒不敢言,今日终于也叫其自己尝尝这般滋味。 宋君鸿把办妥的公文往怀里一揣,翻身上马,高兴的说道:“兄弟们,咱们今天打了一场不见血的胜仗,回营后我请兄弟们吃酒。” 然后一挥手:“走!” ... 第四十二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 二十 一行人先来到勾栏里,宋君鸿直奔秋灵房间,孙狗子一见宋君鸿进楼来早已让开手下的兵士们让开门防,宋君鸿来到门口先冲孙狗子低声问道:“里面的人睡了吗?” 孙狗子摇了摇头:“没,刚不听到里面有动静。”说到这里,他又追加了一句:“我看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太突然了,里面的那俩女人似是两天来一直就没合过眼。” 宋君鸿抬起手来轻轻扣了下房门:“秋灵姑娘可醒着?故人宋君鸿求见。” 其实秋灵早听到门口孙狗子和宋君鸿打招呼的声音,忙从鸳床上跳起奔过来一把打开房门,见宋君鸿正规规矩矩安静地站在门口。 对于身着朝庭官服、衙役众多的张发田宋君鸿可以耍横用强,但此刻面对秋灵这个身姿小巧、脸上似是可以掐出水来的小女子,宋君鸿却不敢有丝毫失礼之处。他在房门外冲里一拱手,说道:“秋灵姑娘安好。” “宋大人!”秋灵行了个万福礼,然后一侧身,说道:“大人您请进来吧。” “我就不进去了。”宋君鸿站在门口说道:“只是过来和姑娘说一声,您的事情我已经给办妥了。” “我的事情?”秋灵一呆,竟是完全没有反映过来是什么事。须知宋君鸿几次三番的救助自己,她感激报答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再央求他为自己办事情呢? 宋君鸿这才省悟过来在事情没有办好之前,自己一直没有把帮她改籍的事告诉她。于是抽出怀里的文书递了过去,笑道:“姑娘请自己看。” 秋灵疑惑的接过了文书,目光往上面的文字一扫,人立时就呆住了。整个脑子轰的一声像是傻了似的,眼中却是禁不住的已经热泪盈眶。 她是一名官妓,自从被发配为官妓以来,她就明白这个屈辱的身份会跟随她一辈子。她只能在欢场中承欢卖笑,静待红颜枯老。哪怕她名头再响,穿金带银,市井间的任何一个民妇孩童都可以向她吐口水,蔑视地喊她为贱女人。 贱女人!谁生来会就愿意自甘下贱?又有谁愿意成日间涂脂擦粉,却从一个男人被推到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卖笑为生? 她孩童时也曾梦想过要成为一个被男人爱护的女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男人的玩物。 可是,她是一个贱女人,命该如此,无可选择,也无法逃避。勾栏就是你的家,就是和你其他姐妹们一生也无法逃脱的牢笼。 在欢场中多看,她看到了太多的以泪洗面强颜欢笑,看到了太多的自甘堕落麻木沦陷,看到了太多姐妹的红粉枯萎,至死也没有一个好下场。 这同样也是她必然的无奈归宿。 就在她心若死灰之时,却似突然从无边的阴霾中透出一丝耀眼的光亮,眼前的这个男人,他送给了自己一个无比渴望,却又是想也不敢想的礼物。 从良、自由之身! 身旁的小丫鬟见秋灵呆呆的立在那里,整个人便是傻了一般。忙催喊了她几句,秋灵这才似是恍惚回过神来,她慢慢地把那张官府同意她改籍的文告凭证捂在脸上,双肩缓缓抽搐,无声地哭了起来。 宋君鸿只好在一旁碎碎叨叨的说着“姑娘节哀、节哀”之类的话。遭娘瘟的,这本应是喜事,节个屁的哀呀?饶是他两世为人,可还是面对一个哭泣的姑娘时手足无措。 秋灵突然一掀罗裙,冲着还站在门外的宋君鸿就跪下了。仰起粉面含着硕大的泪珠说道:“秋灵今后就是大人的人了,当牛做马,任凭大人处置。” 宋君鸿一跺脚,唉呀,没看皇历还是怎么着,最近怎么老是遇上人跟自己下跪的?他慌忙伸手把秋灵扶了起来:“姑娘言重了。今后你便是自由之身,不需给任何人做牛做马。” “不,大人的恩情似海之深,如山之隆,纵是为婢为奴秋灵自己心甘情愿。”秋灵继续在抹眼泪,因为泪水一边抹一边止不住的仍是往外淌,脸上的脂粉容妆已经被冲坏,变得和大大花脸似的。 “唉呀,我说你,咋就不能挺起个腰杆做人呢?”宋君鸿把她硬拽起来,笑道:“此事不仅是刘羽和露香夫妇所托,你也是我的老朋友,如能援手,君鸿岂敢不尽力呢?” 秋灵听到这话更呆了,天哪......他、他说拿自己当朋友?自己原本只是一个人人轻贱的欢场女子,可他原本是饱读诗书的举子,现在又是堂堂的朝庭官员,可他居然说愿意拿自己当朋友?原来他并没有轻贱过自己?她一双妙目喜悦地望向宋君鸿,却一时激动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宋君鸿却被她瞅的心里发毛,干咳了一声,说道:“秋灵姑娘,事已办妥,你还是收拾收拾行囊,跟我走吧。” 秋灵闻言抹掉眼中的泪水,和小丫鬟开始欢天喜地的收拾包袱。她本是被张发田强行抓来囚禁于此的,除一两身换洗衣服外并无长物,她也不稀罕这楼里的一些首饰。包袱很小,一打结,她一个弱女子都可以轻轻的背在身上。刚要出门,却见那名小丫鬟正含泪看着自己,突然醒悟过来,忙对跑到门边对宋君鸿说道:“大人,这小丫鬟杜鹃并非是和我一样的官妓,而只不过是让其好赌无良的父亲卖身于此,所以可以自由赎买。念其年纪尚小,还没有被客人破过身子,如果也能及早脱离这火坑,将来或许还能嫁个清白人家,请问......”秋灵迟疑的问道:“请问大人能否也将之一并救出?” “这不难。”宋君鸿一挥手,命人把一直在藏着的老︶鸨子给拎了过来,幸亏此次出差皇妃赏赐了自己不少金钱,他从中拿出了一点交给老︶鸨,利索的帮小丫鬟杜鹃也办了赎身契约。 对此秋灵主仆二人自然又是千恩万谢不在话下,宋君鸿不愿在此多做耽搁,便令人帮她们背上东西,然后自己在前头开路,秋灵主仆二人怯生生的跟在后面,孙狗子领着数十名手下兵士尾随在后,一行人呼呼啦啦的就从勾栏里大步走了出来。 眼见地当走在勾栏最后的几层台阶时,秋灵突然停驻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这座自己住了近十年的欢场。作为官营的勾栏,这里建的又高又大,气派非凡,然后挑红挂翠,一派热闹景象。只有秋灵自己知道,这里隐藏了多少的龌龊与肮脏,像是一座华丽的囚牢,一个巨大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兽口。 昔日芙蓉花,明朝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这首诗已经不记得是谁作的了,但欢场中的姐妹们却有很多人都在传唱。她与杜鹊何德何幸,能结良友、遇恩人,得以逃脱这像恶梦一样的地方。 宋君鸿明白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秋灵姑娘,你今后就是自由之人了,再也不用回到这里来的。佛家有言: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秋灵轻轻的颔了一下首,抬脚迈离最后一层台阶,双脚踩到勾栏外街道的青砖石上,一切似那么的不真实,可心里又感觉到前所未有过的踏实。 阳光,好刺眼,但又似是好温暖。 她并不知道,当她站在勾栏外面仰望青天白日时,脸上已是再一次的泪流满面。 今天她的眼泪好像很不值钱,哭了一遍又一遍。没关系,这么多年的苦水,这么多年的屈辱,就一次性的全都哭出来吧。 今后,她要灿烂的笑,要像宋君鸿说的那样,挺起腰杆子做人! 宋君鸿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并没有对这位昔日勾栏里的金牌花面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进行阻止,人有时,的确是需要宣泄。 直到秋灵哭的累了,他才轻声对秋灵劝道:“秋灵姑娘,往事虽不堪回顾,但来日可追。望姑娘放开心胸,今后大胆的去追求新的生活吧。” 新生活?一个女子能有什么样的新生活?不外乎从良以后嫁人,然后相夫教子罢了。一想到嫁人,她的目光偷偷瞄了一眼面前的宋君鸿,然后又飞速的低下了头去,心头涌起一片羞涩,脸上一边火烧,好在刚才哭的激动,如今纵是脸红旁人也多半是看不出来的。 宋君鸿却浑没有想到秋灵那如小鹿般开始萌动的心思,只是淡淡的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秋灵摇了摇头,幽幽说道:“我父母已亡,亲戚们想必也是不会愿意收留我这个曾做过官妓的女了。我和杜鹊以后如何,全凭大人的安排。” 宋君鸿沉思了一下:“我建议你不要再留在这潭州了,免得我走后张发田父子又借故找你的麻烦。依我看----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往临安城居住吧?” “临安?”秋灵小小吃惊了一下。 “是的。搬去临安。”宋君鸿点了一下头,解释道:“露香嫂子虽和云飞兄移居临安了,但她和你是好姐妹,故对你一直很是挂念。不如你也搬过去,也可以互相就近照顾下生活。何况,那里还是天子行所,富庶繁华冠甲天下,你和这位杜鹊小妹妹过去也好游玩下,散散心。那里也没有几个人能知道你的过往,我想也便于你们放下过去、重新做人。” 秋灵想都没有想就点头同意了。只是又指了下杜鹊说道:“杜鹊是你所赎买出来的,今后就跟着你吧。我年纪轻轻又有手有脚的,今后哪怕是帮人缝补浆洗衣服也能生存,饿不死的。” 宋君鸿笑了起来:“我现在是一名军汉,要那么多小丫鬟做什么。我看杜鹊还是留在你身边吧,你们两个女子互相间也好有个照应。今后若不愿做主仆,就以姐妹相称吧。” 随后,宋君鸿命人把秋灵和杜鹊暂时安置在一间客栈中,自己则带一众手下兵士们回了兵营,吃了几杯水酒,早早的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宋君鸿命人知会当地驻军过来交还了营区后,然后下令全队拔营,束甲擎旗,整顿人马,开始向着临安城进发。 因为军中严禁携带女眷,宋君鸿索性雇了辆马车给露得和小杜鹃乘坐,又让李三狗领着几个兄弟换上布衣常服,扮作百姓跟在周围进行保护,马车就在距离宋君鸿的骑军队伍不足半里之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一起回了临安。 ... 第四十三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 一 在離開臨安城兩個多月后,宋君鴻一行人終于又回來了。 進城后,宋君鴻囑咐李通幫著把秋香和杜鵲兩個一大一小的女人先送到了劉羽的府宅上,自己則領著兵士們一刻也不敢停留的回捧日軍的大營報道,去樞密院和兵部繳還印綬。 若是一般的任務,只要辦完上面的手櫝,就算是沒事了。可宋君鴻這次卻是有點不大行,原因很簡單:他這次護送皇子就藩的任務居然一而再的遇上了歹人的襲擊。堂堂皇帝的龍子龍孫,也有人敢妄圖襲殺,這還了得? 所以他這一回來回報信息,立刻在朝野間造成一個小小的震動。兵部、刑部、樞密院都依次來找他詢問案情,宋君鴻也唯有耐著性子把發生過的事情對這幾個衙门分别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宋君鸿拖着疲惫的身体前后一直忙了好几天,可怜自从他回临安城以来还从没回到过家中一次。 僥倖只是宋君鴻拼死護住了皇子的安危,否則僅是護主不力、遺禍皇室這一項大罪,就夠讓宋君鴻的腦掉砍上十回的。 可饒是就算如此,宋君鴻領出去的五百名捧日軍軍士們在兩次護主作戰之中也受損極大,死傷者加在一起有二百一十八人。幾近總人數的一半。这个死伤减员数目,刑侦部门可能不太在意,因为死一个和死一百个对他们来说没什么两样,都是代表着护送队伍遇袭。但在种慎眼中却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爱兵如子”这四个字,有时侯用在种慎身上是完全合适的。尽管在练兵时他像阎罗王一样的严厉可怖,但谁要是让他手下的兵士少一个人,他都会肉疼的要死。捧日军是他十数年心血打造出来的大宋第一强军,代表着大宋军队士兵素质的最高水平,也代表着他种慎的精兵政策的成功,是他的心头肉,是他的脸面。战争时期没办法,堂堂之师击煌煌之阵,士兵成片成片的死亡也是正常现象。可要是太平年月里,在大宋的地界上,要是有人敢伤害他的捧日军士,种慎能跳起来吃人! 现在宋君鸿就跪在种慎的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种慎坐在帅案之后,手中紧紧地攅着宋君鸿呈报过来的伤亡名录,也是一言不发,脸色沉的像千年不化的寒冰一样的青冷。 两人都不说话,宋君鸿感觉帅帐之中的气氛就像山一样的压抑,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梆、梆、梆”外面传来一阵报时的梆子响,一名亲兵掀开帐帘走进帅帐,手里端着的小木盘中有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药汤,来到了种慎身边轻声报道:“太尉,时辰到了,您该用药了。” 种慎有时就像是个铁打的人一般,但他必竟也是一名五十岁的老人了,一旦英雄华发,就难免还是会有一些像风湿、关节炎之类的疾病找上身来。 “滚!”种慎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喝,一抬臂把那碗药汤打飞。 宋君鸿和那名亲兵都吓了一跳。 营门外的典虾仁闻声走了进来,虽然还什么都没有问,但他陪伴种慎已有二十多年的时间,眼睛只在帐中一瞄,就约摸着猜到了什么。 他到墙边弯腰把那已经倒扣在地上的药碗拾了起来,走到那名不知所措的亲兵身边,把碗重新放回他的拖盘中,对他说:“你先出去吧,告诉大夫,重新再熬一碗过半个时辰再送来。” 亲兵如蒙大赦一般的端着空药碗跑了出去。 典虾仁又走到了种慎的身边,低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不管是谁动了咱们的兄弟,难道咱们就不会给找回来吗?” 种慎这才冷哼了一起,回身又坐回帅案之后的椅子上,朝宋君鸿问道:“你刚才回禀说,袭击咱们派出去的队伍的人马中,除了一伙山贼外,还有天星社的余孽?” “是的。”宋君鸿回禀道。 “可有虚言?”种慎的眼中像是刀子一样的盯过来,宋君鸿不敢直面其威严,不自禁的一低头,回道:“属下不敢有瞒,所言千真万确,如有一句失实,愿领军法。” “这帮贼子竟然还没有死绝!”种慎从牙缝中迸出这一句后,就又不说话了,再次陷入了静静的沉思。在心中他愿意相信宋君鸿,敢于袭击皇子皇妃对伍的人,必然都是胆大包天之辈。只有像天星社这种狠历货色才敢干出这种不要命的行为,也只有像天星社这种高端杀手组织才能让他精心训练出来的精兵折损如此严重。 作为大宋朝的高级军官,累世将门子弟,他当然也会多少风闻一点昔日黄龙党和废太后之间的争斗。也隐约知道天星社这种神秘杀手组织的存在。 同样的,他也从中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来。 天星社是可怕的杀手没错,但杀手只是听命杀人。天星社就算再冷历如刀,但背手谁才是那个挥刀的人呢? 天星社每一次行动,其袭杀对象都绝非寻常之辈,而其背后,也总是隐藏着重要的且不足为人道的巨大秘密。 普通人家根本没有必要去袭击皇子,而能指挥的动天星社的人,应是大官大贵、大权大势之人。 那么,这个人多半会是---- 宋君鸿见种慎又是半天没有说话,便微微抬了点头去看种慎。却见种慎双目微阖只余一条缝隙,其中透出来的目光却越发的冷历了。不禁大骇、忙又低下头去。 宋君鸿这一微小的举动,仍是落入了种慎的眼中。他冷哼了一声,对宋君鸿说道:“你先出去吧,帮我我放你一天假,你回家去休息下。” 就这么完了?宋君鸿又信又疑,他原本都已经做好挨皮鞭子的准备了。不想种慎却突然就这么放过了他。 正在疑惑中,见典虾仁给自己递过一个眼色来,那意思分明是在说:“还不快走!” “喏!”宋君鸿赶紧站起身来,卯着铁钉的军靴一合,横臂行个军礼,转身就走了出去。 回到家中后,宋君鸿跟自己的母亲匆忙打了个招呼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间,解开衣甲,抛开战剑,百十斤的躯体往床上一扔,就再也不想动弹,身上就和散了架似的。 还是家里的床好,躺着舒服、躺着踏实、躺着安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福不死,必有后福!”宋君鸿口里碎碎的念着,竟很快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他再睁天眼后,宋君鸿却发现床前已经坐着两个人影,正是自己的老母亲莲娘和妹妹石榴。 他忙一咕噜坐了起来,说道:“娘,你怎么和妹子来了。” “娘来看看你。”莲娘轻声说道。 宋君鸿这趟出皇差,一路上的种种凶险他并没有跟莲娘说,免得吓坏老母。可俗话说“知子莫若母”,莲娘作为一外妇道人家虽从不过问宋君鸿军务上的事情,可她还是敏感的觉察到了宋君鸿的疲惫和惊惧。 当孩子小时,遇上害怕的事情,总是会缩进母亲的怀抱之中。当孩子长大后,一旦遇上什么危险的事,即便孩子什么也不说,孩子也早已长大到不需要母亲的保护,可作为母亲的天性,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去保护自己的孩子。 所以她竟在宋君鸿的床前陪了自己睡过去的儿子整整两个多时辰。 宋君鸿觉查到了莲娘眼中的不安和关怀,赶紧挤出一份笑容,说道:“娘,您放心,孩儿没事儿,只是累着了点儿。” 莲娘说道:“你这趟皇差,一去就是两个多月。走时还是盛夏,如今回来已是十月深秋。人整个都瘦了一圈。” “没办法。为人莫当差,当差不自由啊。儿子现在是替皇帝当差,就要为了天家执戈奔走,难得有个安省的时侯。”宋君鸿叹了口气,走下床来,重新整束衣服。 看到莲娘担忧的眼神,忙又笑道:“娘,您别担心啦。孩儿现在也是一军官,凡是苦累的事都有下面的军士帮着干,只要不打仗,就没大要紧。”怕莲娘再唠叨,他忙又说道:“娘,有饭吗?孩儿饿了。” “有!让石榴在这儿先陪你说说话儿,娘这就去替你煮饭。”莲娘说罢,就喊过站在门外的小丫鬟春妮儿一起向厨房走去。 宋君鸿看着母亲忙里忙外的身影,大为感慨。 嗯,如此身上有了不少皇妃的赏赐,应该能把半年前买房子时借的债都给还上。等再过个半年一载的,多积点俸禄,就再雇佣个下人吧。现在家里虽说有华剩顿和春妮儿两个仆役,但一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一个还只能算是个半大孩子,所以凡事都得莲娘亲力亲为的。 唉,自己也当了军官儿了,也进了京了,也该让老母亲享享清福了。 宋君鸿找来一些精细小巧的玩具给石榴,这是他在回来的路上帮妹妹买的。 妹妹已经到了十三岁的年纪了,在宋时,这时已经该学习一些女孩子的功课了。“德、容、言、功”是古时对女子要求的妇德。宋君鸿却并不在意,只要自己妹妹过的好便开心了。可莲娘却对此是坚决不同意,说道咱们老宋家是山里的猎户出身,可如今必竟也算是官宦人家了,家里的女儿,就要有个千金小姐的样子。再不能如以前的那般上山追狗,上树掏鸟的了。针线女红、一些官印的>等都开始让石榴跟着学习。宋君鸿军营事忙,在家里拗不过母亲,只好答应了。但有言在先,这些东西妹妹学习下也无妨,就当学点知识和技能,但如果妹妹哪天不爱学了,届时母亲也不能再强迫。 莲娘是铁了心要把石榴培养成一个大家闺秀,所以大门不让出二门不许迈,可怜石榴成天被母亲关在家中憋的难受,母亲前脚一走,她就立刻缠着宋君鸿给自己讲外面的见闻。兄妹二人聊的开心,时间也就过的快。一转眼,饭菜就已经做好了。 正要开始动筷子,突然华胜顿跑了进来,禀告道:“公子,种大人来造访了。” “种太尉?”宋君鸿吓了一跳,赶紧放下筷子迎了出去。 ... 第四十四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 二 宋君鸿心急火燎的奔到门口,都准备好了要大礼参见,却发现来的不是种慎,而是种依尚。 宋君鸿摸了下胸口,笑道:“我的个娘哟,你还真吓了我一跳。” 种依尚奇怪的仰脸问道:“怎么了?我可今天才刚从城外巡防中下差,一听说你回来了,就立刻赶了过来。你小子难道还不领情吗?” 对着种依尚宋君鸿倒是敢说实话:“哪里呀,种大哥你是不知道,我今天回营答话时都让你那位堂叔给吓出毛病来了,一听姓种的就第一个联想到这位老太尉又来找自己算帐来了,简真杯弓蛇影的。” “活该!出趟皇差都能一下子死那么多人,老太尉没剥了你的皮都算你小子幸运。”种依尚笑着啐道。 种依尚虽然是在玩笑,宋君鸿却吓了一跳,忙对他做了一个赶紧噤言的提示再,回首看莲娘刚从二宅出来往大门口这边走,也不知刚才的几句话她听到了没有。 种依尚立即反映了过来。他也是上有老母下有妻儿的人,立刻知道宋君鸿在担心什么。歉疚的看了宋君鸿一眼,刚想说什么,此时莲娘已经从内宅走了过来,并老远的就十分热情跟种依尚打着招呼:“种大人,您来的赶巧,如果不嫌弃,就一起吃个便饭吧。” 种依尚来过宋君鸿家里好几次,所以跟莲娘等人已经渐渐熟络,也不见外,念及莲娘厨艺极佳,馋虫大起,正待高兴地满口答应,宋君鸿却早一把将种依尚推出了门外,并回头对母亲喊了一嗓子:“娘,您和妹子先吃吧,土土土土土用等我了。种大人和我打算出去找个酒家边吃边聊。” 身后还在传来莲娘不满的唠叨:“家里有现成的热饭热菜,干嘛又要出去吃?”宋君鸿却丢下一句:“我们有机密军务,不便在家聊。”然后已经拉着种依尚跑远了。 搞什么,让种依尚留在自己家中一块吃饭?这位大哥如果几杯酒水下肚,再张口提一次“死人”,那莲娘还不得担心的半夜睡不着觉? 好在两人都是骑军将领,行走都离不开马,扬鞭离家后在临安城中转了大半圈,宋君鸿最后把他领至临安城东庆水门外的一家颇有点名气的酒楼中,并要了一间单独的靠窗房间,叫来了小二开始点酒点菜。 “客官可要听唱曲儿的?”点完了酒菜小儿又在热情的问道。 种依尚知道这必是又有歌娘给店小二抽成了,所以对方才会这么上心。果不其然,店小二不待宋君鸿和种依尚应答,就急忙地推荐开了:“二位客官或许还不知道吧?最近本楼中新来了一名小娘子,据说是曾在内苑学习过,品貌、琴技、唱功都是极佳的。” “是名弹琴的琴娘?”这酒楼种依尚以前倒是来过几次,故想了想便奇道:“我记得你们酒楼最出名的不是素三娘子的琵琶吗?” “实不相瞒两位客官,素三娘子正在陪澄阳县侯一席,暂时还抽不出身来。”怕眼前的这两位客人感到不满,店小二忙又补充道:“不过小的向二位客官介绍的这位琴娘其实也并不比素三娘子差的。新来的这位琴娘,只是因为方初来三五个日,所以名气没有素三娘子响亮。但据昨日里才刚听过的礼部郎中丘大人品评,其技艺有当今国手之风,并不亚于素三娘子。” “哦?丘大人是音律界的大行家,他若真有此评价,倒是值得一听。”种依尚追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 “据他自己讲,名字叫做寻娘。”店小二答。 “寻娘?倒是个有趣的名字。”种依尚来了兴趣。 店小二陪着笑脸解释道:“据说这位琴娘一直在寻找一个人,故对外只是以寻娘相称。一介弱女子却是孤身一人四海飘泊,怕可怜的。这半个月前才智刚从东南一带来到临安城中,只因身上盘缠用尽,故才来本酒楼卖艺几日。如果攒下一些银钱后,估计又要去天崖海角的继续寻人去了。” 店小二的一番介绍,听得二人都有点唏嘘之感。 京中子弟以乐舞伴琴为雅,种依尚虽是武将,但必竟是自小生长在名门大族之中,也多少有此雅好,他冲宋君鸿问了下:“此次出皇差子烨风尘劳顿,如今好不容易回京,可要一听清音?” 宋君鸿无所谓地笑了笑:“一切全凭大哥做主便是。” “好。那今天就听听那个什么寻娘的琴技吧。”种依尚但随即又冲小二吩咐道:“不过记好喽,我们兄弟要先说会儿话,你最好过一阵子再那寻娘她过来。” 店小二满口答应,却并不离开。 种依尚奇道:“莫不是现在就要赏钱不成?” 店小二忙做了个揖:“客官拿小的顽笑了。是这样有,有件小事容禀,小的才敢为二位客官叫那寻娘前来。” “什么事?忒得麻烦?”种依尚皱了皱眉头。 “那位寻娘来小店时曾与掌柜的有约法三章。一是来去自由,二是不陪酒,三是不荐枕席。总之,只送清音一曲,换点盘缠银子,客人答应这三条,她才会过来献艺。若有登徒弟子,她是立刻抱琴离开的。” “哦,这没问题。”种依尚点了点头。 他行道酒楼之中的歌女琴师,虽也属于伶人一行,但必竟还是和勾栏中的妓女有区别的。很多酒楼中的歌女琴师都是只卖艺不卖身的,当然,也不排除有部分人为了多赚银两答应客人更进一步条件的。所以越是清高的歌女琴师,越是喜欢来这种高档的酒楼。不仅是因为这里的赏钱多,更因为能来这里的多半是巨宦名流,纵有他念但只要歌女琴师不同意,他们也得自恃身份,绝不敢在此地用强的。反倒是那些既卖艺又兼卖身的倒愿在一些街头路畔的酒店中打脚,只要给钱,商贾走卒没准亦可一亲芳泽。 好在种依尚和宋君鸿都不是好色之徒,对于这琴娘的“约法三章”并无异议,店小二于是欢天喜地的一趟趟的上菜。酒菜俱备,才恭敬的离了开去。 店小二离开后,种依尚看着满桌子丰盛的菜肴打趣道:“看来子烨是发财了。以前你请我吃酒可从来不舍得要这种雅间的。” 宋君鸿嘿嘿一笑:“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家底儿,前阵子为买房子欠了一屁股的债,成天价里攒钱还债才是头等大事,哪里敢胡乱挥霍啊。” “嗯,我听跟你一起回来的兵士说,这次皇妃赏赐颇丰。想必你终于可以还清债务高枕无忧喽。”种慎提起酒壶想给宋君鸿倒酒。 宋君鸿一把将酒壶抢了过来,给种依尚先倒满。边倒边说:“不瞒哥哥,是赏了不少。我和兄弟们都疑心是从天下往下掉大把金银了。” 想那皇妃只要能保得自己儿子的性命,多少钱财都不在话下,所以几乎把能找的到的钱都打赏给了保护他们一路的宋君鸿。反正他们母子还有皇上赐的封爵封地做保障,虽然皇位是再也指望不上,但钱财对于这对皇家的母子来说却是洒的容易,再来的也快。 “我留了半成,余下九成半都分给了底下的将士们。战死的兄弟家里分一半,余下的兄弟们分另一半,其中受伤的兄弟们要多分两成。”宋君鸿介绍道。 “嗯,你做的对。不贪财,才能得军心。”种依尚点了点头。 宋君鸿和其边吃酒,边诉说着自己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这次跟自己出去的兄弟中,有不少是原本三营的老兄弟,也是种依尚一手带出来的老部下,想必种依尚一定会关心他们的安危的。 种依尚果然听的很认真,虽然他一句话没有说,但脸上的表情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宋君鸿他的关注与紧张。 这正是也让宋君鸿感激的地方。在军伍里,种依尚就像是自己的一个大哥,一直在提点着自己。 听着宋君鸿的转述,种依尚又是气愤,又是惊讶。 “这天星社的匪人果然是亡命之徒,连皇子皇妃的车驾也敢袭击!”他气哼哼的说道。 宋君鸿也是苦笑不已:“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因为我出门前没翻皇历的缘故。袭击皇子就藩的事情以前是闻所为闻,大宋立国两百余年以来从无此事。你说别人护驾都是摆摆仪仗装装样子,偏偏只有轮到我时却是血雨腥风拼死冲杀。我想是不是应该回头去寺庙中拜拜佛烧烧香,去去晦气。” 种依尚知道宋君鸿说的是玩笑话,两人都是从战场上走过一遭的人,是提着敌人的脑袋才换来今年的官阶功勋,又哪里会是怕这怕那的寻常之辈。只是他也觉得袭击皇子队伍委实过于骇人听闻,两人?大骂了一顿那些天星社的悍匪,末了种依尚拍着桌子说:“子烨只管放心,咱们太尉不会让兄弟们的血白流。管他是谁在背后操纵,必叫他血债血偿。” 宋君鸿赶紧配合着点了点头。他心里明白,在种依尚的眼中,种慎不仅是一位堂叔长辈,更像是一尊天神一样的景仰,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只要种慎在,则都不是问题。 宋君鸿其实也相信以种慎护兵如子的心态,也必会追查不休的。但袭击皇子皇妃的会是什么人?此事一旦深究下去,怕还不掀起一股滔天巨浪? 只是这些事情在没有理出头绪前,宋君鸿只能把全部的想法统统憋在心里,也不敢妄言。 两人安静的吃了一会儿酒菜,宋君鸿觉得气氛沉抑了点,便笑着问种依尚:“大哥,我不在临安的这两个多月时,京中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大事没有,小事倒是不断。”种依尚夹了一块鱼肉扔进嘴里嚼了几下,却呸的一声吐在桌上,嘟囔道:“鱼刺也太多了。” “哦,说来听听。”宋君鸿想活跃下酒桌气氛,故追问不休。 “其实也没什么。临安城大,所以一般的事情在外地算大事,在咱这只能算是个普通的话题罢了。除了张家升官,王家倒台之类每天都会发生的事外,大概也便只有高国舅纳妾勉强算是逸闻罢了。”种依尚感到有些无聊的回答。 “高国舅纳妾又能算得什么逸闻?”宋君鸿不解。 种依尚用筷子在翻着盘里的鱼肉,“哧”的轻笑一声,颇为不屑地答道:“因为他两个月里纳了十八门姬妾。” “十八房?”宋君鸿也都跟着惊讶的失声重复追问了一句。 种依尚气得一拍桌子:“听说其中还有好几位是抢来的。哼,先帝时因为已废李皇后的原故外戚擅权,以致最后政乱民怨,朝纲不振。如今高家似是又想走李家的老路哩。” “大哥慎言。”宋君鸿急忙制止住种依尚愤怒的议论。这里必竟是酒楼,多少还是要提防隔墙有耳的。 “那——咱们军中就没什么新鲜事儿?”宋君鸿急忙转换话题。 “说到这里,倒还真是有件事情需要提点子烨你一下。”种依尚突然放下了筷子,很郑重地说道。 ... 第四十五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 三 “哦?什么事?”宋君鸿问。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曾在岳麓书院求学过,那么想来你也是和鲁如惠老将军认识的喽。” “当然认识。我求学之时,他还在岳麓书院书院做副山长哩。”宋君鸿回忆起鲁如慧曾对自己和几位好友的关照,至今仍然感到温暖。 “嗯,就是提醒你这点。”种依尚说道:“最近你在禁军之中不要提你和鲁如慧老将军有旧的事,尤其是在面对太尉的时侯。” 宋君鸿吃了一惊,完全有点摸不清种依尚说这话倒底是什么意思了。须知鲁如慧可算是大宋朝的一个奇人,拿起刀剑就能杀敌砍人,脱下盔甲还能写诗办学,既算的上当代大儒,又是抗金宿将,可以说与仕林、军旅两途中都是声望素隆。宋君鸿只是不愿别人认为自己故意攀高枝扯大旗,所以才较少在人前提起自己与鲁如慧的关系,低调做人。但再怎么说,认识鲁如慧,也只能是件光荣的事,又不丢人,有什么不能与人言的呢? 所以宋君鸿把盘盏一推,正色说道:“此世间能让男儿折腰者,唯‘天、地、君、亲、师’而已。小弟素来敬仰鲁山长,哥哥却何出此言?” 种依尚看宋君鸿很严肃的样子,忙摆了摆手:“你误会了,我对鲁老将军也是很敬重的,咱大宋朝的军旅男儿又有哪一个听到铁骨抗金的老将鲁如惠敢不挑大拇指的,只是这位老将军最近惹出点事来,你且听我仔细跟你道来。” 宋君鸿点了点头。却不说话,只是静待种依尚的下文。 种依尚端起一杯酒来一饮而尽,然后对宋君鸿说道:“咱们大宋各军旅,都是吃皇粮,一起为保卫皇帝陛下和大宋而奋战的。但内部细分下来,却是各有各的山头,这你明白吧?” 宋君鸿点了点头。远的不说,就以捧日军为例,种慎就绝不许别人插手进来。大宋朝早期重文抑武,就是为了防止五代时期那种武将坐大然后引发乱国之祸的旧事重演。但近数十年来,大宋伐辽、抗金,战事不断,武将地位不断提升的同时,各地的领军将领也多少有了点军阀的气息。 “你明白这一层关系就好说了。”种依尚苦笑:“离上次抗金之战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虽然我们大宋对百姓们号称是打胜了,但必竟所有的战场都是发生在我大宋境内。将士们矢忠矢勇,好不容易把金寇给打退了,但朝庭事后一检点,却发现我们的东南诸路却几乎已经在这场战事中被打烂了。” 宋君鸿对此也只能叹气:“金主此次是御驾亲征,挟举国之力而来,预备与大宋打的就是灭国之战。此次能只是打废东南几路,我大宋其实已是侥幸了。现在能做的,就只有一边警惕金主的狼子野心,一边尽快休养生息,恢复实力。” “不错。休养生息。但真做起来哪有你我口头说说这般容易。地方文官要清点死亡、失踪人口,要赈济灾民,重建家园。就是武将们,也要赶紧想法设法修葺城防、厚恤阵亡、伤重兵员、整修军队不是?可主战场发生在东南诸路,那么参与做战的也自然是东南诸路的禁军、厢军、乡勇们首当其冲,损失也最为惨重。很多支军旅,甚至都被打得不成建制,被兵部取消了番号呢。”种依尚对此也是无奈。虽然捧日军在此次战事中以战成名,出尽了风头,但对各兄弟部队的损失却也同样会有兔死狐悲之感。 “鲁老将军以花甲之年,被皇帝陛下在战乱之中再次启用,并于战后担任了淮南东路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上护军。这你也是知道的。本来这是一位大家都很尊敬的老将,但最近却出了一记昏招,惹得不少军中大佬们对他恼恨不已。” “什么昏招?”宋君鸿吃了一惊,在他印象里,鲁如慧可是一位很识大体的智慧长者。 “本来东南诸路的部队打残了,你发榜征招士兵重建便是。可鲁老将军却上表朝庭,说新生幼儿不足以抗虎狼爪牙之利,纵是征兵重建也只是徒有其表罢了,为尽快提高东南诸路部队的战斗力,他请求兵部从回防京师附近的参与战事的几支重要禁军中抽调精锐军官将领六百名,至淮南东路任职,进行练兵。滋事体大,兵部不敢擅专,于是上奏天子。官家就立刻召集了兵部和在京各部队将领进行讨论。据说,会议上很快就吵了起来。”种依尚抬头看了宋君鸿一眼,说道:“如果不是顾及那是御前论策不能君前失仪,而鲁老将军在军旅之中又素来有点名望,怕是那些将领们早就把鲁老将军的十八代祖宗都开始问侯了呢。” “哼,各位大将都是花尽心力才培养的人材,凭什么鲁老将军一句话就都给撬走了?”种依尚依旧在自顾自的嘟囔:“他鲁老将军就算再有威望,也不能干这挖人墙角的缺德事啊。” 宋君鸿沉默了一下,他当然理解领军将领们一定会愤怒,但他也能理解鲁如慧为什么会这么做。 有言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优秀的军官队伍是一支军队的灵魂,自然都是宝贝的不得了。何况鲁如惠还点名要那些参加过抗金之战的部队之中的军官将领。对于这些部队而言,差弱或运气不佳的普通军官都在战场上变成尸体了,能留下来,当然都是少而精的优秀将领,那些统兵大将们栽培重用他们还来不及,谁会舍得把拱手送人? 可宋君鸿却不得不为鲁如慧辩驳上几句:“种大哥,我理解你的情绪。但你有没有想过,鲁山长是个多勇多智的人,又久在军中,自然深知军旅中的规矩和忌讳,又岂会不知这份奏表会引发一些统军大将们的不满?” “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干?”种依尚嘟囔道。 “因为有公才有私,有国才有家。如果人人都只顾小家不顾大家,那咱大宋将永远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兴国强兵。东南诸路如果不能图强,则金兵再来时势必易如摧枯拉朽,而东南诸路有失,临安城亦必随即危矣,大宋亦危矣。” “可难道他就不能自己慢慢培养自己的兵吗?谁家的兵不是自己慢慢练出来的。”种依尚依然感到不服气。 “你认为金兵会给他那么多的时间去慢慢培养吗?”宋君鸿黯然道:“前次宋金之战,金兵其实损失并不严重,未能伤其根本。他日为报前愁必会卷土重来。宋金在不久的将来仍是必会再有一战,这一点你我不是也早有共识的吗?” 种依尚终于不再言语了。 宋君鸿叹气道:“或许正是看到了此点,所以鲁山长才知道必须要有一个敢于得罪人的人站出来,干这件得罪人的事,才能真正的拯救东南诸路,拯救大宋。” 末了,宋君鸿总结道:“种大哥,相信我。或许鲁山长才是那个大悲大勇、大罪大智的人。” “大悲大勇、大罪大智?”种依尚默默的重复着宋君鸿刚才说过的这几句话。 “是故感谢哥哥今日提点我这件事。但若是有人询问起我和鲁山长的关系,君鸿也绝不诲言,并深以曾随鲁山长求学之事为傲。”宋君鸿傲然道。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老师,就会有什么样的弟子。”种依尚笑了下,起身离坐站了起来,抱手向宋君鸿长揖了一下:“鲁如慧没有错教你这名弟子。刚才的那些个负气言语,是哥哥错了,望子烨莫怪。” 宋君鸿忙起身还上一礼,然后把种依尚拉回座椅上。并说道:“肝胆相照、知无不言,这难道不正是你我兄弟情份的可贵之处吗?弟又怎敢怪罪哥哥!以后可莫再如此了。” 种依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可宋君鸿却仍是有点担心鲁如慧的事,于是继续追问:“你说的那次君前会议,最后结果怎么样了?” 种依尚叹了口气:“其实这事吧,从大面上讲大家也都知道鲁老将军的法子更有效果、更不错,所以主掌军事的兵部和枢密院都很快动了心。只是因为受到几位统兵大将的强烈反对而一直僵持不下。最后还是皇帝陛下亲自出面这才弹压下了群情汹涌的京中诸将。” “那鲁山长的奏本——?” “皇帝陛下倒是批准了,又颁旨放交兵部去拟文执行。” “如此,不就完了吗?”宋君鸿放下了心。 “哎哟,我的傻兄弟,刚才你还说的倒是头头是道,这时侯怎么反倒呆迂了呢?”种依尚摇了摇头:“就是因为皇帝强行批准了这个奏本,所以统军大将们心中就更是怄气,可这气又不敢冲皇帝陛下去发,自然最后就都着落到了鲁老将军的头上去了。” 宋君鸿说道:“此事我自然也能想像的出。灵台无计逃神矢,我以我血荐轩辕。鲁山长既然站出来递了这个本章,想必就算有天大的指责,他也早已打算一肩担了的。只要此事能行的顺利,相信鲁山长心里还是能够感到安慰的。” 种依尚听到“灵台无计逃神矢,我以我血荐轩辕。”两句话倒先怔了一下,觉得句中似有无限悲怆,颇有昔日荆轲歌易水之气概,不觉十分喜爱。种氏子弟是将门大家,族中子弟除习武艺军事外,读书识字总也是必须的。而他虽不愿在经史子集上多花废功夫,但却多少能喜欢些如苏轼、辛弃疾的豪放诗词,可此刻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哪位大家的诗文,不禁心下暗道这必是自己重武轻文读书越来越少的原故了。 宋君鸿见他发呆,还以为是和鲁如惠有关,忙问催是什么缘故,种依尚不愿在宋君鸿面前丢丑,便把心思扭转回回两人刚才的话题上,笑了起来:“顺利?这是一摊子乱麻,哪有可能顺利的了?” ... 第四十六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 四 “此话怎解?”听闻了鲁如慧的事情还是有麻烦,宋君鸿连忙急切的探问。 “虽然皇帝陛下已经批了奏本,兵部就也很快颁制了公文。但当事情分派到各支禁军中去承办的时侯,却难免是人人抵触,朝推暮改,各军各旅各种托辞理由找尽,就是没有人愿意去认真执行这劳什子的调令。时至今日,一名调离的将领名单也没有上交上去。拒说兵部虽然已经几次发文进行催促,但最后仍都是无果。”种依尚答。 “皇帝和兵部难道就不管管?”宋君鸿讶然的问。 “怎么管?”种依尚笑了起来:“几位统兵大将心里有情绪,这是大家都肚里敞亮的。偏偏时值兵马乱世,这几位大将又都是国之柱石,皇帝也不能因为他们疼惜自己手下将士就将他们砍头或罢免吧?顶多是叫过去申斥几句,罚个把月薪俸罢了。最后几位统兵大将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继续阴奉阳违,能拖则拖呗。” 宋君鸿听的直咋舌。 “后来兵部见大将们不合作,还又想了一招,那就是专门下公文直接至各驻京禁军军营之中,越过将帅们询问下面的中级年轻将领们有无自愿参加的。打的主意是只要有人愿意自己站出来,统兵大将们总不好再拦截是吧?兵部也就能立即顺理推舟的批复了。” 宋君鸿听后却立即摇了摇头,结果他不用问种依尚也知道这个法子看似另辟蹊径实则也行不通。先不说除非是有人跟自己的上司完全闹翻了,否则没人敢在这时侯冒着得罪几句统兵大将的危险站出来自荐。且说下京师几支禁军的待遇就不是地方上禁军能比的。再加上京师繁华热闹,居住惯了的人谁愿意去东南诸路那个已经被战争打成烂稀泥的地方去吃苦遭罪? 兵部的算盘指定又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宋君鸿尽管很想帮帮这位老恩师,但偏偏自己在这临安城里人微言轻地根本说不上话儿,心下也不免不有些黯然。他和种依尚又胡乱的攀扯了几句,渐渐的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天色便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时间不早了,不喝了。”又饮下了一杯酒后,种依尚拦住还要给自己掌酒的宋君鸿说道:“能见你平安回来,我也就放心了。此刻我们还是回去吧。你也莫要让老母亲在家中久侯。” 宋君鸿其实也惦记着家里的老母,便答应了下来。又笑道:“也好,只是小弟家短情长,倒是让大哥见笑了。” “屁话,你我之间,还用的着见外客套?”种依尚笑道:“再说,谁无父母,谁无妻儿?莫说是你,就算是我是回去的太晚,也是要被你嫂子埋怨上半天的。今天我打着来看你的幌子出了营,今晚也就趁便回家看看婆娘孩子。” 宋君鸿听后不觉也是窃笑了几声。 “其实你出皇差这段日子里,你母亲偷偷来军营询问过好几次消息了,老人家一直放心不下你。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尽量多陪她说说话儿吧。”种依尚突然叹了一口气,又感叹道:“咱们这些当兵的,上报君王下安黎庶,却唯独就是对不住自己家里的妻儿老小。” “小弟记下了。”宋君鸿使劲地点头。儿行千里母担忧,自己选择了从军这一条路,成天价里刀里来箭里去,东奔相跑的,的确亏欠莲娘许多。 两人下了楼,宋君鸿来到柜前,掏出荷包结了帐,便准备出门离去。 这时却突然传来一声急切地呼喊:“两位客官,还请等等。” 宋君鸿和种依尚扭头一看,原来声音正是来源于曾招呼过自己的那名店小二,见二人要离开,他一边高呼着,一边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小二哥,尚有何事?”种依尚有点奇怪地问道。莫不是想要讨要赏钱?可也没有这么追在要走的客人屁股后面讨要的吧? “两、两位客官,等、等一等。”因为跑的急,店小二喘了两口粗气,这才说道:“敢问两位客官,你们这是预备着要走了吗?” 宋君鸿和种依尚诧异的点了点头,你说我们都结帐了还能是不要走了吗? 店小二急得一跺脚,赶紧说道:“小的是想提醒二位客官,你们不是还点了一名琴娘的牌子,难道不想听上一听吗?” 掌柜的听到店小二的话,微皱了下眉头,刚想申斥两句,却最后只是微叹了口气,没有再言语。 经过店小二的一提醒,宋君鸿和种依尚这才想起的确是还有一位琴娘没有召来。只是刚才二人谈军务谈的过份投入,便竟给忘了还有听琴这档子事儿。宋君鸿不禁有些谦意的对掌柜的说道:“这样吧,店家。今天实在是时间已晚,我们便不听那位寻娘的琴艺了。当然,听琴那份赏钱我们还是会照付的。”说罢又掏出一些钱递了过去。 生意人都讲究个和气生财,能不得罪客人还赚到钱掌柜的自然也是感到万分乐意。他熟练地算出属于店里的那份抽成,余下的便让这名店小二给寻娘送了去。 宋君鸿和种依尚笑着出了门,早有机灵的另一名店小二帮着将二人的马匹牵了过来。只是因为喝了酒,宋君鸿和种依尚谁也不敢纵马,两人在马上在抱了下拳作别,然后各自缓缓的驱着慢马向各自家中回去了。 与此同时,刚才那名店小二捧着银钱一溜小跑地来到了酒楼后院的一间厢房,敲了敲门。门里问了声是谁,然后吱呀一声就从里面打开了,显示出一名女子娇俏的身影来。尽管姿容俏丽,但却只是淡扫娥眉,不施粉黛,一袭淡青色的素衣襦裙布衫,并不如寻常伶人那般偏好打扮自己。 “小二哥,客人要听琴了吗?”女子怀里已经抱上了一张瑶琴,便打算出门。 “不用,不用了!”店小二忙摇手。 女子似是有些疑惑。 “是这样的,寻娘,客人先走了,但赏钱照给,这是您的那部分。”店小二一边解释一边捧出了三贯五百文的铜钱来。这是店里的规矩,寻娘弹琴酬金五贯,其中店里抽金三成。 寻娘接了过来,却从中拿出了一贯来塞到了店小二的手里。 店小二喜的眉开眼笑,说道:“以后再有客人来,我还是先给寻娘您介绍下。” “烦劳小二哥了。”寻娘轻启贝齿笑了下:“我再过阵子可能就要离开了,所以麻烦你多帮我引荐点生意。” “自然,自然。”店小二美滋滋地把整整一贯的铜钱塞进荷包里,刚想离去,瞅着寻娘素净的原容,想了想笑着又问道:“对了,我听说临街的胭脂铺里新来的一批货不错,引得京中不少姑娘蜂拥抢购。连我家婆娘都让我捎了些回去,寻娘你要不要也去瞅瞅?” 胭脂首饰,哪个姑娘家会不爱哟。可此时寻娘却似没有听见似的,只是回身安静地先把已经调好了琴轻轻地仔细放回了琴囊里。回身又给店小二送上了一杯热茶汤。 店小二抱着热茶汤,心里也有点暖和,便觉得寻娘这是没有拿自己当外人,便舔了舔嘴唇继续劝说道:“寻娘,我说句话你莫见怪,其实吧,我觉得你也算当的起色艺双绝的称号了。没准儿万一寻娘你化了妆后会更漂亮,客人也会变得更多哩?” 寻娘淡淡的笑了笑:“我只卖艺,不卖身。” 店小二有点尴尬的低了下头去赔罪。眼前的这个寻娘哪都好,长的漂亮、琴技好、人品也好、待人接物也有分寸,打赏自己时也大方,好像还读过书的样子,活脱脱的一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可惜是沦落到要地酒肆卖唱的地步。虽说自己打工的这家酒楼掌柜的人好,和自己都在尽力的维护她的周全。但想到一个女子这样必竟不容易。没准原本是哪个官富人家的千金小姐呢,后来家道中落了才需要出来讨口饭吃。心里念及这几日她对自己的好,便也总想着帮帮她,没成想自己这张嘴一开口就说错话,反倒是可能惹得人家不高兴了。 寻娘笑了笑:“小二哥说笑了。寻娘只是一介流浪琴师,所能依伴者,唯琴而已。现在借宿这酒楼之中,多亏小二哥你总是帮我招揽生意我才有口饭吃。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所以又怎么会怪你呢?” 店小二闻言这才又开心起来,他也不敢在人家姑娘的房间里久留,就早点下楼去招呼客人去了。 店小二离开后,寻娘笑了笑,竟似是在自嘲。“胭脂?”她轻轻的呢喃了一句:“话说回来,我真的好像很多没有涂过胭脂了。可是宋郎,我找不着你,花容月貌又为谁妍呢?”言屹,她缓缓坐回了屋中的鼓凳上,给自己也倒上了一杯热茶汤,却并没有喝,抬起一支素后撑在自己白净的脸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竟似是痴怔了。 良久,一行清泪缓缓的从她如玉般的面庞上落了下来。 ... 第四十七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 五 宋君鸿回到临安城已经有十余日了,生活也渐渐回到了和以前一样。点卯、操练、巡营、和一众兄弟在一个大饭桶里搅饭吃。 可日子越是这样一天天平淡的过去,宋君鸿心中却是不安。 原因很简单,袭击皇子皇妃就藩车队的大案还没有下文。不仅没有了下文,人们也都不再谈论这件事,至少明面上不再谈论,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已经又到了一个月中的休沐日,很多在京有亲眷的军官都申请回家团聚去了。宋君鸿却在低着头在营帐中转圈边瞎嘟囔:“娘的,这可是皇帝的老婆和孩子啊,怎么会突然没人在意了呢?”。 他曾想过这件事搞不好可能会牵连起滔天巨案,然后皇帝龙颜大怒,一道旨意下来,砍得人头滚滚。其实,那样的话宋君鸿也会很害怕,因为他不想再卷入什么是非漩涡之中去了。 之前他虽然经历了一些险事的朝庭的隐?私事,可都是涉险过关、勉强才保住了自己的这些条小命。如果老是掺和在这种危机四伏的事情当中,天知道自己下回还有没有的命能在! 但人性就是这么奇怪,虽说目前这个风平浪净的态势本来是宋君鸿心中最期望的,可当事情真的变成了这个样子时,宋君鸿又觉得心里很不塌实。 就像是某一天里天气阴的够呛,乌云铺满了天空足足好几个时辰,却就是不见下雨一样的另人压抑不安。 不仅没有再讨论这个案件了,甚至各衙门也不再传唤自己去帮助追查案情,就连一向以护短出名的种慎也是闭口不提有人砍了他的子弟兵的这档子事了。 是有人压下来了?宋君鸿曾经不止一次地这样猜想,可每次他又都立刻摇头否定:此事除非不上报,一旦上报,这种滔天的大案子,朝中百姓有几个人有胆子去压?又谁能这么快地压的下来? 他心里一直在犯嘀咕,人也就变得没精打彩了。好不容易捱到了休沐日,不用带兵操练了,他却就是睡不着,有种坐卧不安的感觉。这时突然有人冷不丁的从背后拍了自己一下,吓得他条件反射地伸手想去摸刀。 待转身一看,居然是手下的都头李三狗。 “你小子是想作死啊。”宋君鸿恶狠狠地瞪了李三狗一眼,嘴里已经劈里啪啦地训起来,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还是又想跟我借钱去赌?告诉你,没有!不仅没有,而且今后你要是再敢赌的话,我就先把你的爪子给剁下来!” 李三狗什么都好,做战勇猛,勉强也算是员悍将。但他的家属不在临安城中,但最近不知为何突然染上了点赌瘾。一到休沐日,别人回家可睡觉逛街,他就往赌坊中钻。自己的俸禄赌光了,有时便跟宋君鸿或军中的一众同僚们讨借。 原本赌个钱在军中也算是个常见的现象,很多大头兵都会在训练之余耍上两把小钱,只当是娱乐放心了。所以初时宋君鸿也并没太在意。直到他发现李三狗越赌越大,越赌越凶时,才发现坏了,李三狗赌的上瘾了。 为此宋君鸿训斥过他一两回,但实际上并没什么效果。在鸦片膏还没有渗透进中国之前,赌瘾几乎就算是人们最难戒的恶习了。 “不是,不是。”见宋君鸿这么恶狠狠的样子,李三狗吓了连忙后退了两步,像是害怕宋君鸿真要拔刀子砍他手似的。心中暗暗奇道:搞什么嘛,除了训练时之外,这宋大人平常看着挺和气有礼的一个人,今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脾气了? “那是要干嘛?” “没什么。只是来和你说一声,宋小姐来接你回府去吃饭了。”交待完这句话,李三狗赶紧扭头就窜了出去。 宋君鸿惊讶的愣了一下,李三狗口中提到的所谓“宋小姐”其实指的是妹妹石榴。自从自己回到临安后,老母亲的心这才渐渐放了下来。为安抚老母,上次自己回营前也特意留过话儿,休沐日时的中午一定回来吃午饭。不过宋君鸿一般来说都是快到午时才从军营回家的。一来是因为军中事多,二来反正买的宅子也离兵营不远,而自己又马快,要回去也不过是一刻钟多点的光景,他也从来没急过。可现在才刚刚是辰末巳初,母亲怎么就心急火燎的打发妹妹来喊自己了呢? 怕着母亲有事,他急忙换好衣服出了营门去找石榴。可当他问了妹妹后,石榴却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只是知道母亲也是一大早就把她从床上提溜了起来,让她亲自跑来喊哥哥一声——要务必回家吃饭。 罢了,只要母亲没事没好。想来莲娘还是太牵挂自己吧?宋君鸿于是笑了笑,翻身上马。 “哥哥、哥哥,快抱我上去,我也要骑!”自从见孙狗子帮着把宋君鸿的战马牵了出来,石榴就开始雀跃了。 宋君鸿俯身伸臂一揽,便把妹妹抱上马背,用两臂一直护在怀里,然后催动坐骑开始回家。 石榴妹妹很享受骑马的感觉,明明宋君鸿只是在控着缰绳小跑而已,可石榴已经在马背上兴奋的连声大喊。 宋君鸿心中感到颇为遗憾,如果不是莲娘嫌女孩子骑马的样子不够端庄,自己早就教妹妹骑马了。 可当宋君鸿一回到家,就再也没有了这份愉悦的心情,也知道了母亲绝不仅仅是想念自己那么简单。 因为家中来了几句客人,有刘羽和露香夫妇,还有——秋灵。 回到堂屋时,刘羽正在一个人轻轻地喝茶,露香和秋灵两姐妹则在一左一右的陪的莲娘说话。 毫无疑问,状元夫妇亲自登门拜访这让村妇出身的莲娘感到很有面子,而露香和秋灵又是那么的乖巧可人,逗得她老怀大开。 原来,在这十几天里,露香已经携带着秋灵来到宋君鸿家里三次了。露香此举有什么用意,莲娘这个老于人情事故的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得明白。但这也正是她所希望的,而秋灵姑娘长的漂亮,人又乖巧,也是极尽本事讨得莲娘开心。所以莲娘拉着秋灵的手就不松开,恨不能秋灵能天天过来。 也因此,莲娘今天才郑重其事地把宋君鸿早早地给喊了回来。 一场午饭,可以说莲娘吃的格外开心,宋君鸿却是只能如嚼黄莲了。 吃过了午饭,春妮儿又奉上了茶汤,刘羽夫妇和露香又陪莲娘和石榴聊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起身告辞,宋君鸿出来送行。 刚出门口,怒火中烧地宋君鸿也顾不得露香和秋灵两姐妹,直接上前一把将将刘羽拉扯到了一旁,低哑着嗓音问道:“云飞兄,你何苦又来作践小弟?” “哎呀呀,我这可是成人之美啊?有什么不好的吗?”刘羽却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宋君鸿急了,睁目道:“小弟什么心思,云飞兄岂会不知?兄长和嫂子这样做,岂非是诚心要看小弟的笑话不成?” 看宋君鸿确实似是有点动了真火,刘羽这才连忙正色道:“为兄着实是迫不得已。这个、这个......”刘羽说到这里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不好意思的说道:“为兄有点惧内,而你嫂子的心思,你又岂是不知?” 宋君鸿把脸一扭,哼,惧内是你的家内事,何苦引火烧到我的头上来? 刘羽赶紧陪着笑脸:“为兄也做难哪,每天一下朝回家就被你嫂子唠叨这个事儿,快要头疼死了。要不你就勉为其难,先把秋灵给收了房吧?” “收房?”宋君鸿跳了起来:“男女嫁娶,这是人生大事,也是能随便说收就收的吗?” “不需要你明媒正娶。”刘羽忙分辩道:“就是做个姬妾就可以了。” 姬妾?宋君鸿愣了一下,他很快明白刘羽的意思。在这个时代的人的观念当中,只有正房才是妻子,而其他的小妾什么的只能算是个发泄情—欲或传宗生子甚至装点门面的人罢了。但只能宋君鸿肯收个偏房,秋灵就好歹有个小小的名份不是? 宋君鸿苦笑了一下:“兄长还真是会替小弟着想,现在我连妻子都没有,倒是小妾先给我预备齐了。” “你以为你嫂子不想让秋灵做你的正妻呀?只是我们都心里有数。像你嫂子那样能蒙天子赐婚的情况必竟只是异数,怕是秋灵没有这个福气。”刘羽笑了笑:“其实关于秋灵的出身,你嫂子一直瞒着老夫人。只是先让老夫人和她亲近亲近,如果老夫人喜欢她,那时再慢慢找个机会把过往提一下吧。届时相信就算老夫人不想让她给你做正妻,但做个偏房的可能总还是有的吧?” 宋君鸿嘴一撇:“嫂夫人还真是机关算尽啊!” 听出宋君鸿口气中隐隐有讥讽之意,刘羽叹了口气:“你嫂子是有点好为人媒,但秋灵姑娘又有何不好?莫非你也是在嫌弃她出于风尘不成?” 宋君鸿摇了摇头,说道:“并非如兄长所想的那样,只是小弟对秋灵姑娘并无非份之念。” 这是看丈夫和宋君鸿跑出去嘀咕了半天的露香,已经等的有点不大耐烦,就自己走过来催促,刚巧听到了宋君鸿适才的话语,脸上顿时变色,冷哼说道:“珠落掌中偏不取,花看人摘方知惜。就你宋子烨眼光高,但他日京中子弟争着抢着要娶我秋灵妹妹时,你可莫要吃酸醋。” 一看露香插话进来,宋君鸿心中连声叫苦。早在勾栏里时,露香就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艳名和脾性同样火爆。他连忙拿眼色去看刘羽,盼其能为自己解围。不想刘羽头一低,装作没看到宋君鸿的眼光似的,在露香面前温顺的像只听话的小犬。 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宋君鸿心里愤愤的骂了一声。正强行堆起满脸笑容,准备跟露香赔礼道谦。 这时突然听到有一声尖利的嗓音说道:“请问前面便是捧日军宋校尉的宅子吗?” ... 第四十八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 六 听到有人能为自己解围,宋君鸿赶紧撇开露香迎了上去,也顾不得深思对方打探自己家宅的用意,率先开口说道:“在下便是宋君鸿,可是找我吗?” 对方一怔,随即一笑:“这便巧了,确是找你。” 宋君鸿抬头打量去,却见来者三人,应声的就是站在最前方的一个少年人。只是看了两眼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对方,正打算开口询问时,却听得身后的刘羽先已失声问出了一句:“中贵人,你怎么来了?” 中贵人?宋君鸿一惊,知道这是宋代时宫外的人们对于太监的一种尊称。他特意又仔细观宗了一下来人,嗯,面白无须,还没有喉结,确是有几分太监的样子,只是因为其年纪尚轻,自己一时才没有注意到而已。 那名太监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刘羽,愣怔了一下,也忙着揖礼道:“刘大人,想不到你也在这里。” 这时刘羽已经走上前来和这名太监见礼,两人熟络的聊了几句,宋君鸿在旁边倒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向刘羽进行打听:“云飞兄,你识得这位太......中贵人吗?” 尽管作为拱卫京师和皇室的禁军上三军捧日军的中层军官,宋君鸿确是也曾远远的瞅见过几次宫中的太监,但却从未与这一类人正式打过交道,更不理解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一名太监跑到家里来要找自己。 “子烨,这位是宫中执礼司的主事都知、内侍高品,符卜符中贵人。”在这名宫中太监的面前,刘羽一扫刚才面对露香时怯懦的表情,瞬间恢得了他的状元公的风采,彬彬有礼的为宋君鸿做着引荐。与现在成天里舞枪弄棒的宋君鸿不同,刘羽却在为皇帝做着行文拟旨工作,常在皇帝近身侍侯,故宫中太监能认识不少。 主事都知?宋君鸿跟其一边见着礼,一边心中暗惊,瞅眼前这名小太监也就二十岁都不到的年纪,却竟能做到宫中一个司局的都知,看来不可小视之。 当宋君鸿脑子里的思绪还在飞转的时侯,刘云飞已经在一旁好奇的打听了起来:“中贵人,你如此到了此处?来找宋校尉又所为何事?” 那名叫符卜的太监神情略有些尴尬,随口吱唔着应道:“有一点小事情,需找宋校尉商谈一下。” 刘羽何等样人,立刻听得出来对方的话只是在随口敷衍自己,再一见其身上并未穿宫中的公服,而只是作寻常百姓打扮,便知其必是有什么隐密之事。他久奔走于宫中,知道有些事不能多作打听,否则便会极可能惹祸上身,便立刻对那姓符的太监又揖了下手:“在下已经与宋校尉会晤完毕,这便要回家去了。只中贵人且容舍妹与宋校尉先告个别。” 那名叫符卜的太监倒是很随和的点了下头:“两位大人先自便,咱家再等会子便是。” 刘羽笑言:“不会劳中贵人久侯的。”拉着宋君鸿走到秋灵身边,装作是在和秋灵举手告辞,口中却压低了声音飞快地对宋君鸿叮嘱道:“此人乃是当今宫中的入内内侍省内东头供奉官符公公的义子,在宫中极有势力,子烨一会儿不可轻怠之。” 入内内侍省亦称后省,是最帖近皇帝的宦官机构,而内东头供奉官更是后省的总头头,其地位,相当于后世所谓的“大内总管”了。所以听说对方原来是“大内总管”的义子,宋君鸿听后心下一凛。 “谢兄长及时提点,弟已明白了。”宋君鸿亦压低声音称谢。 刘羽微颔了下首,又走回来跟那姓符的太监打了个招呼,就领着露香和秋灵赶紧离开了。 刘羽走后,宋君鸿上前对那符义问:“中贵人,寒舍就在身后,如不嫌简陋,何不入内饮上一杯清茶。” 符卜摇了摇头:“就不必叨扰了。” 既然对方并不跟自己客套,那宋君鸿也只好有话直问了:“那么不知中贵人来找君鸿......倒底有何见教呢?” 对方却只是摇了摇手:“宋校尉不必多问,且只需跟我去一个地方,一切随后便知。” 这算怎么一回事?初次见面,二话也不说,就让别人跟你走?还去哪儿都不知道! 可不管宋君鸿心中对符卜这种故做神秘的态度如何不满,但有刘羽的叮咛在先--“符义的身份特殊、不可轻怠之。”,宋君鸿还不好乱发脾气。 无奈之下,宋君鸿只好让在门口瞅热闹的华胜顿回去跟母亲捎了个口信,自己便跟着符义离开了。 在城中绕了一大圈后,两人来到了一堵高墙朱门之处。 宋君鸿瞅了一眼把门的兵丁,身上穿着的明明是班直侍卫的禁军甲胄,再抬头看了下高墙内依稀可见的各种殿宇楼阁,脑中灵光一闪,惊讶地对符义问道:“这里莫不是皇宫大内的南侧门--丽正门?” “少废话,跟我进去便是。”符义冷漠的答道,脸上看不出来悲喜。他上前两步跟看守的禁军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朝宋君鸿比了一个跟着进去的手势。 宋君鸿满腹狐疑,偏又询问不得,只好装作闷声葫芦,跟着一起往里走。 跟着符义在宫中七拐八拐的转了好几个圈后,来到了一处殿堂的所在,宋君鸿仰头望去,大殿正前方挂着的匾额上烫着几个镏金的大字--选德殿。 二人进去后,符义冲在门旁侍立的一名内侍耳语了几句,那名内侍就小跑了进去,过了一小会儿,那名内侍陪着一名年老的太监缓步走了出来。 符义一见那老太监出来,忙三步并做两步迎上前去,道:“义父,已经照您吩咐的把人给带到了。” 那名年老太监点了下头,然后冲符义说道:“这个人就交给我,你先去忙你的事情吧。” 符义低首应了一声,然后轻步离去了。 那名老太监趋前几步来到宋君鸿跟前,朝宋君鸿上下打量了好几眼。 宋君鸿被他看的发毛,因听刚才符义喊此人为“义父”,心知这应该便是当今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入内内侍省内东头供奉官符天来符公公了。 宋君鸿挺胸收腹,双退一并,横臂行了个军礼大声说道:“末将见过大将军!” 这座大殿之中原本很肃静空阔,所以宋君鸿这声军礼声变显得分外的嘹亮。 那名老太监显然也吃了一惊,但随即就笑了起来。 宋君鸿跟他见军礼是有原因的。有宋一代,而对宦官的权力开展了一些限制措拖,再加上宋代士大夫阶层势力的强大,所以宋代几乎没有所谓的“阉祸”出现。虽说宫中的太监总会因为皇帝或后妃的宠信而有一丁点的特权,却从不敢嚣张惹事。早在立国之初,宋太祖就下令要对宦官严加约束:“止令掌宫掖中事,未尝令预政事。”后代虽然这条规矩松动了一些,但也还是有一定的约束力的。所以诸如秦之赵高、汉之十常侍、唐之仇士良、明之王振、魏忠贤、满清之李莲英、安德海这些权势遮天,搅乱朝纲甚至是可以胆大妄为到废立天子的大太监在宋代是见不到的。 为了防止宦官势力坐大,宋代甚至还将宦官的官阶品级单独列作了一个系统,并不和朝中文武官员相同。 所以宋君鸿见到这名老太监是本无需见军礼的。 但再怎么说,作为成日间伴在君王身边的一个特殊群本,宦官还是更易获得皇帝的信任和依赖的。在宋朝皇帝先对就对地方武将不信任的情况下,巴不得能以最亲信的太监来掌控这世间所有的军事武装。但这是和军队将领们的利益相冲突的,而宋太祖在传至后世子孙的训戒中亦有一句:“莫使内宦以掌兵”。所以如何解决既要通过宦官控制军事叛乱的危机,又不让太监直接掌兵呢?于是宋朝的皇帝开通脑筋,想出了一个办法——宦官监军制。 自宋仁宗以来,太监内侍被皇帝以监军的名义被派遣到地方军队上进行监察,所以宦官才在军旅中出现了身影。但一来被派作监军的太监并无统兵的实权,而只是有个监视不端的权力而已。二来这种监军的权力一般只有在战时才会启用,战争一结束,作为临军的宦官需立即缴还绶印,回宫听差,继续做自己的本份工作去;三来能被派作监军的宦官在整个宦官群体中也只能算是极少数的个别人而已。而在文官集团的势力中,宦官更是连插一脚的余地都没有。这可以说是皇帝、士大夫和军队三方互相妥协出来的一种办法。 但眼前这个符公公确是个例外,也许是因为当今天子赵措是靠兵变夺嫡登基的,必竟得位不正,便总是对下面的部队怀有着那么股子戒心,总要防着再有别人也像自己一样上演一场兵变夺权大戏,所以便把身边最得力的符公公任命为京师禁军上三军之一的拱圣军的监军,并授予了其一个正四品上的归德将军勋衔。 因为赵措即位不久就发生了宋金之战,所以符公公这个将军当得勉强算是理由正当。但如今战事结束已有半年多,朝中百官曾不止一次拜表要求皇帝去除符公公的监军之职,只是皇帝一直拖着没有应允而已。 好在这符公公也识得大体,从不干涉拱圣军的军务,他这个将军实则一天军营也没有踏进去过,所以军中大将们才勉为其难的容忍着他这样一个“太平监军”的继续存在。 宋君鸿倒不是有意要拍符公公的马屁,只是他从来没有应对过这种场合,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对方,情急之下,联想到对方也有军职在身,索性就以军礼相见,干净利索。 但这一个军礼让符公公无疑很是受用,眼中凝聚起一抹笑意,但转瞬即逝,道:“听闻宋校尉少年俊杰,果然不假。” ... 第四十九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 七 宋君鸿答声“不敢”,又迟疑地问道:“不知中贵人召末将来所为何事?” 符公公笑了下:“宋校尉误会了,今日要找你的并非是我。” 啊?不是你--还另有其人? 宋君鸿越发的迷惑起来。 “宋校尉还是跟我来吧。”符公公说罢自行在前头带路,把宋君鸿往后殿中引去,转眼进入一个房间,里面只有三个人,宋君鸿好奇的打量了一下:除了两个小内侍安静的站在角落里,另有一个头上束着紫金小冠、嘴上留着短须、三十来岁模样的男子,正坐在一个书案后面,堆积如山的一些奏本被堆放在书案的一侧,而那人在盯着铺在桌面上的一幅大宋地理舆图似在发呆。 符公公上前一步,神态极是小心、低声恭敬地禀报:“官家,您要召见的那个宋君鸿已经带到了。” 官家?尽管已经猜到了几分,但此刻亲耳听到这个称呼后宋君鸿脑中还是轰的一声,惊的目瞪口呆,平日里大家说的官府指代的是整个大宋朝庭,但在大宋百姓和内侍的口中,只有一个人可以尊称为“官家”,那就是大宋朝的皇帝。 以他宋君鸿的品阶,是没有资格面圣的。所以宋君鸿尽管来到临安居住了近一年,却并没有就近见过皇帝赵措的面容,没想到今天在自家门口被人稀里糊涂地领走,居然见到了这个大宋朝的最高统治者。 宋君鸿迅速做出了反映,高唱一声:“臣捧日军第一军第二旅都虞侯宋君鸿参见陛下!”说罢急忙行君臣大礼。 直到此时,案后的那人这才抬起头来,目光扫了一眼宋君鸿。 因为曾于后世为人,所以宋君鸿对皇帝的心态并不如当世人那么崇敬,但必竟面对的这个是大宋朝最有权力的人,而且是可以不问青红皂白就对自己全家人进行生杀予夺权力的人,说完全不感到紧张却是假的。 显昭皇帝赵措把地理舆图和那堆奏本一推,冲符天来道:“不看了,看的眼都花了。告诉各位宰执们,朕已标出来的军州知州人选要抓紧换。朕没标出来的,是去是留他们自己决定。但如果出了问题,朕要他们好看!” 符天来唱了声喏,吩咐那两名内侍小太监上前把奏本和地理舆图都给收了。 赵措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活动了下有点酸麻的脖颈,叹了一口长气:“朕甫一登基时,总是盼治下国土越大越好,如今才知道,越是家大业大,麻烦就越多。” 符天来在下面接口道:“官家龙驭四方,恩泽四野,唯盼保重圣体,天下人还期待着一个显昭盛世呢。” 宋君鸿在下面听了,却不敢吱声。在古代帝王“家天下”的治理方式下,自然是皇帝要为全天下的事情负责。但宋代士大夫阶层空前强大和成熟,所以其实很多事应该中书门下的宰相们就可以做出处理,最后大事报送皇帝批复就可以了。这样也有个好处,那就是相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限制皇权,防止皇帝任意妄为。但显昭帝赵措是大宋历史上唯一一个借助兵变杀亲上台的皇帝,他登基后又逢上了抗金之战,他借机贬官、罢免、流放甚至是斩杀了不少和自己意见相左的大臣,将国家大权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过这样以来,能不累才怪哩。 赵措这时才看了宋君鸿几眼,问道:“你可是那个和刘羽合著《桃花扇》的宋君鸿吗?” “那只是臣一时的游戏。”宋君鸿答。 “那是一折子好戏啊,观人心之变发兴亡之叹,朕很喜欢。”赵措饶有兴趣的看着宋君鸿:“朕本想召你来朝和刘羽一起在殿前侍侯,却没有想到你居然跑去从了军。” “这个臣也没有料到,世事无常,人也只能随巨滔洪流而飘萍罢了。”宋君鸿说的是实话。 “嗯,这样也不打紧,反正都是在为朕效力嘛。”赵措却不甚在意:“能文能武,卿倒是两全之材!” “谢圣上夸奖。”宋君鸿谦让了一下。 赵措走了两步来到宋君鸿面前,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道:“不过这次召你过来,朕是还有其他的事情要问问你。” 宋君鸿静待皇帝的下文。 赵措又问道:“前阵子率军护送东安王及其母静妃前去藩国的差事是由你来领的吧?” 果然来了!宋君鸿心下一紧,答道:“确是微臣。” “听说路上遇了匪人的袭击?” “是的。” “那好,你把当时发生的事情再跟朕讲一遍。”赵措下令道。 你想知道事情的经过?宋君鸿愣了下,这事他一回临安就上报了,兵部、刑部都有卷宗,你想查看调阅一下不就完了吗? “朕想听你再亲口说一遍。”赵措像是看出了宋君鸿的疑惑,淡淡地说道。 “臣遵旨。”宋君鸿赶紧应答。只好把他已经上报过好几遍的事情的来龙去脉跟赵措又复述了一遍。 赵措听的很仔细,遇上有些有疑惑的细节就会立刻打断宋君鸿进行询问。 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宋君鸿才把整个事情的经过讲完。 事情讲完了,选德大殿之中又一次限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足足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后,赵措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份令人难受的沉默:“朕知道了。也会下令各州县继续绞杀天星社的凶徒的。” 只是绞杀天星社?这个政策早在你登基之初就下达过了,如今何必再下达一次?宋君鸿尽管犹豫了一下,但一想起阵亡的手下子弟兵们的面容,他还是壮起了胆子说道:“臣启奏陛下,此事在天星社之外,或许还另有幕后黑手。” “哦?幕后黑手?”赵措看了宋君鸿一眼,问道:“你所说的幕后黑手是指的谁?” “臣不知,不敢妄言。但臣想天星社再大胆,也不会狂妄到去袭杀天皇贵胄。何况天星社向来都是驱利而动,必是有人出了厚利才会诱使他们这么做!” 赵措冷着脸听宋君鸿的话,自己一声不吭。 宋君鸿牙一咬,完全豁出去了,继续说道:“何况微臣还有个疑点,那就是天星社居然对我军队伍的护送行军时间路径了若指掌,可以早就进行两次设伏,这必是有朝中内应泄露所致。所以臣认为只需从掌管此事的官员们逐级......” “朝中诸臣在朕的驭治之下,没有什么内应,自不会有什么幕后黑手。此事就此结案了吧。”赵措截断了宋君鸿的分析。 结案?原本以为皇帝亲自过问会查清一切,没想到却是如此个糊涂帐收尾。宋君鸿大吃一惊,失口喊道:“皇上,各种疑窦从生,又骇人听闻,怎么可以就此草率结案?为护卫皇妃和东安王而战死的将士们的冤魂们必也在九泉之下盼朝庭为他们查清内患,以慰忠魂啊!” “够啦!”赵措大吼一声,像只愤怒的狮子:“你是在质疑朕的决策吗?” 宋君鸿这才想起眼前的赵措素有喜怒无定之风评,是个以嗜杀闻名的“暴君”。虽说赵措的判断和决定有着天大的不合理性,但他如果再顶撞其下去,说不定会招来滔天之祸。不仅自己难逃牢狱之灾或杀身之祸,恐怕还会牵连菊娘和石榴妹妹。 一思及家人,宋君鸿只有服软,伏首说道:“臣不敢,臣谨遵陛下旨意。” 难怪突然再也没有人谈这个案子了。这个案子只有一个人能这么迅速的压下来,那就是皇帝。 赵措这才收起了暴怒的神情,静默了一小会儿,抬步缓缓转回桌案后又看了宋君鸿一眼,才坐下说道:“对你手下死难的那些士卒们,朕会下旨让兵部对其家人从厚抚恤。另外,朕也会提升你为从五品上游骑将军勋衔,至于具体的职位,回头让种慎给你安排吧。” 宋君鸿很老实的又一次进行伏首谢恩。 赵措这才略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朕今天累了,你下去吧。” 宋君鸿又行了一遍君臣大礼,便在符天来的引领下转身出殿。 刚行了几步,宋君鸿似听到身后似是传来一句轻轻的声音:“朕谢谢你救了朕的儿子。” 声音若有若无,且深深透着一股子无力感,倒像是市井小民面对困难时的叹息,浑不似一国之君的口气。宋君鸿一怔,疑心自己听错了,刚想回身张望下,却听得身边的符天来催促道:“宋将军,快走吧。” 宋君鸿只好继续跟着拾步离开。 出得殿门,符天来对宋君鸿说道:“宋将军,有几句话咱家还是要向你叮咛一下。” “中贵人请指教。” 符天来轻声说道:“应该恭喜一下宋将军升官的。但自古以来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今日皇帝召见你时询问之事,不希望在外流传。静妃和东安王遇袭之事,更不希望再听到有人谈论了。这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了。” “那就好。”符天来点点头,召来符卜,令其继续把宋君鸿送出宫去。 宋君鸿前脚出宫,符天来回到大殿之中,却见内侍们都已经被打发走,只有皇帝赵措一个人坐在殿内,脸色铁青着十分的难看。 “天来,看来事情的确如我们猜想的一样。”只有当面对这个照顾自己长大的老仆人时,赵措才可能流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 “官家明眼如炬,自是没有什么能瞒的过您的。”符天来一边安慰着皇帝,还顺便奉送了一个小小地马屁。 赵措却兀自气愤的说道:“其实那宋君鸿说的没错,这事确有幕后黑手。他们竟敢如此肆意妄为,可朕能拿他们怎么办?” “朕能拿他们怎么办?”赵措问向符天来:“一个是朕的皇后和国舅,朕刚登大位,如果骤行后宫废立之事,朕的统治会更加不稳。一个是朕眼下最依赖的大臣,弹压百安、统驭军队都需赖其尽力。至少是在眼前朕根基不稳的三五年内,朕对他们是一个也不能问责啊。” “都是那些个依赖天恩的人在恃宠而骄,官家莫要为他们生气。”符天来劝道。 赵措仰天叹道:“想不到朕贵为天子,却也对有些事情感到无能为力呀!” 另一方面,已经出宫的宋君鸿仰头望向高远的天空,他决定了,不管皇帝怎么下旨,在他的心里这个案子决没有结案!皇帝不给查,那他就自己查,且总有一天要查他个水落石出。因为这涉及到他和一众兄弟们洒出过的血。 对于跟随自己的人,活的要保护,死的也必还他们一个公道! ... 第五十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 八 转眼之间,年关就已经来到眼前了。元旦,亦称元日,虽说历史上夏、商、周、秦时曾对元旦节日定在哪一天略有不同,但自从汉武帝太初元年时,邓平等人创立了“太初历”,定正月初一为元旦,就再也没有变过。从此,这一节日就可以说是华夏民族最重大喜庆的节日之一了。 元旦这天的清晨,天还刚朦朦亮时,临安城内外的家家户户就都已早早起床,不论你是达官显贵,还是布衣黎庶,都要梳洗打扮,穿上新衣,开始了走亲访友。好久不见的亲友们往往借机聚在一起相互祝福,把酒相庆。 对于宋君鸿而言,这是一个重要的放松的时机。朝庭给百官放了假,他就待在家里陪着母亲和妹妹。 原本在他的想法中,一切从简,只要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太太平平地过个年就可以了。但菊子娘坚决不同意儿子这种没出息的观点,她还振振有词地说道:去年过年时全家人都在战乱中渡过,宋君鸿忙着守城打仗,菊子娘和石榴忙着东躲西藏,兵荒马乱地谁也没能正经过个年。现在天下重新太平了,又是他们家在临安城过的第一个年,所以不仅要过,而且一定要过好!再说他现在已经是个朝庭命官了,要有官宦家庭的气派。记得当初在潞县时,不过是一个乡绅的郑老太爷过年都要搞的热热闹闹,如何他这个将军却还不如一个土财主有气势?不行,绝不答应! 宋君鸿有点哭笑不得,郑老太爷早就死在金宋之战中了,连带着整个郑氏家族都几乎被连根拔起,只余下如郑雨农这样的几支小旁支还存在着,菊子娘却依旧对他们当初昙花一现的“风光”向往不已。 但这必竟是母亲跟自己在临安城过的第一个正旦新年,宋君鸿无奈,只好应允了老母亲。从腊月二十九军营中刚一放假,他就开始拿着菊子娘列出的长长的清单出去采购各类物品。因担心家里人手不够用,菊子娘还跟亲戚郑雨农家里临时借了三个佣人过来。 待到正月初一的一大早,天还没有发出亮光,全家人就都已经被菊子娘给全都从床上喊了起来:准备祭祖! 大宗大族、大户人家都有祠堂,但宋君鸿一家却是刚刚起家,人丁单薄,家业也尚小,菊子娘就在后院找了间空屋子,指挥着华胜顿、春妮儿和三个借来的郑府佣人开始忙里忙外的摆猪、牛、羊等三牲和酒醴供品,菊子娘点然了三支香烛递给宋君鸿说道:“石头,如今你也长大了。今后你就是这一家之主,这香你就来领吧。”宋君鸿接过香烛心里沉甸甸的,往年都是父亲宋大柱领香,一年多前父亲死于金兵侵宋的战祸里,如今母亲睹物思人,想必心中一定在暗暗伤感。他领着母亲和妹妹一起祭祀完天地和祖先,家人间开始互相贺岁。宋君鸿扯过妹妹,向菊子娘一起磕头拜年,说道:“儿女们在这里给母亲磕头了,祝母亲多福多寿!”菊子娘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碎碎叨叨叨地说着:“可惜你爹是个没福气的人,不能和着咱们一起过这个年,也不能看到眼前的光景。” 宋君鸿和石榴心下也黯然,但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两人哪敢也表现出来,否则怕是菊子娘就更是停不下来哭泣了。两兄妹劝了一会儿,菊子娘这才抹了抹眼泪,破涕为笑,给宋君鸿和石榴分发压岁钱。然后又给几个佣人也派发了红包,一家人这才喜气洋洋地开始吃早饭。 天亮以后,宋君鸿和妹妹两人穿戴整齐,开始去郑雨农家里进行拜访。这是他们老宋家如今在这世界上剩下的唯一的一门亲戚了,不过好在目前都在临安城里居住。宋君鸿和妹妹喜气洋洋地过去拜年祝福,晚上时,两家人干脆又聚在一起共同吃了个晚饭,其乐融融。 正月初二,宋君鸿马不停蹄地提着礼品依次去种慎、典虾仁和种依尚等几位军中上级和兄长家中拜了个年。 正月初四,李通、李三狗、孙狗子、张世业、刘长火等一众军中的手下们浩浩荡荡的杀了过来,十几个中下级军官在宋君鸿家划拳拼酒,喝的面红耳赤,然后甚至开始乘醉挥舞着战刀高歌,吓得华剩顿瞄了一眼就赶紧躲的远远的,只有石榴却兴奋的趴在门外向里面不停地偷看。 正月初五,好不容易才从宿醉中醒过来的宋君鸿原本想去看望一下韩书俊和史福,但最后想了想还是作罢。如今韩府和史府的大门怕是并不太愿意向他宋君鸿敞开,自己还是不要去讨人嫌的好。倒是华盛顿跑来禀告说昨天下午其实刘状元公夫妇和秋灵小姐曾来到府中,但因见家里来了一大堆军爷正在欢聚,刘状元公便没有进来打搅,只是和老夫人拜了个年就走了。 “你个吃货,当时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宋君鸿急切地问。虽说刘羽与自己是好友,但人家都登门了自己却不露面迎接太不应该了。 “小的去喊过您一声,但当时您正和几位军爷们在唱歌,我说什么您根本没有听到,只是挥胳膊把我推开了。再然后.......,再然后您就醉过去了。”华剩顿感到很委屈:“小人当时也很着急,但刘状元公说他一会儿还有事,故只待了两盏茶的光景就和夫人与秋灵小姐又乘车离开了。” 宋君鸿大感窘迫,军中的弟兄们大多是粗人浑人,这唱了酒后就更是放浪形骸,估计刘羽是怕露香和秋灵看到不雅,所以才又匆匆离去的。 他急忙派华盛顿去刘羽府上打探下明天是否方便过去拜访,天黑前华盛顿回来了,向宋君鸿禀告:方便!不仅方便,还有其他几个客人届时也会去。有方大人,柳大人,还有个王公子和李公子。 宋君鸿眼前一亮,柳丛楠和方邵留在京中任职,王玉田要回家过年,所以他们仨会到自己能想像的到,但李孟春却是一直在书院中过年的,这次居然连他也来了?太好了,到时再加上自己,他们“曲涧六子”岂不是又可以凑在一起了。 不管什么时侯,同学聚会总是令人期待和兴奋的。 正月初六一早,宋君鸿就起床洗涮完毕后,正在换穿崭新的圆领袍和厚毡的斗篷时,菊子娘就领着华剩顿推门进来了,把已经收拾好的礼品盒子放桌上一放。 宋君鸿惊的目呆口呆,妈呀,足有小山高的一大堆礼盒,把个圆桌都占了大半去。 “娘,我是去刘兄家中拜年,顺便会会昔日书院中的同窗们,又不是出去摆摊售货,您怎么置办了这么一大堆物事?”宋君鸿笑着说。 菊子娘挨个扒拉着礼品给宋君鸿说明:哪些个是给刘状元公的,哪些个是给露香的,哪些个是给秋灵的,还有哪些个是给他的同窗们的。 介绍完这些后,菊子娘还特意凑到跟前边帮宋君鸿整束革带边笑着叮咛道:“石头,你可记好啦,给秋灵小姐的礼品你一定要亲手交到对方的手里。”宋君鸿瞄了一眼菊子娘,突然觉得自己母亲此时笑着就像是一只想要去偷鸡的狐狸。 好不容易把这一大堆礼盒物什都堆上马背上扎好,宋君鸿策马就直奔刘羽的府宅而去。 到了门口,宋君鸿甩镫下马,把马缰绳递给了刘府迎出来的一个下人后,自己摘下礼盒们刚想往里走,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前面的可是子烨吗?” 宋君鸿回头一看,只见街道上正追过来两顶软昵小轿。 最先追过来的轿子来到宋君鸿面前停下,前面的轿帘一挑,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庞来,居然是方邵。 “晋夫兄!”宋君鸿也喜出望外的应答。 然后第二顶小轿也追了过来,又有一个人从中走了出来----果不出所料,正是在书院中时与方邵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柳丛楠。 柳丛楠边下轿边笑着说道:“刚才你快马从我们身旁经过,我还没有看的真切,晋夫却断言经过的人必是你宋子烨。然后我们还打赌哩,追过来一看,果真是你。” 方邵得意的笑道:“尽管子烨马快,但子烨的身型,我仍是一眼可辨的。” 宋君鸿刚向方邵和柳丛楠一揖手,却发现自己手里拎着一大堆的物什怪别扭的,只好笑道:“小弟失礼了。三个月不见,两位兄长风彩如昨啊!” 柳丛楠却是用手中的纸扇一指宋君鸿,笑道:“你却是越发的黑了,所以也怪不得我第一眼认不出来你。” 宋君鸿哈哈大笑,三人一起拾步往刘府中走。才走的两步,刘羽已经得到通报迎了出来。 “冬日天冷,三位贤弟还是进屋中再叙话吧。”刘羽笑着把三人引进了里屋的正厅。 四人闲说了一会儿话,又听刘府的下人传报:王玉田和李孟春也来了。 ... 第五十一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 九 这下人数凑齐,刘羽兴奋地连忙吩咐下人们开始上酒上菜。 几杯水酒下肚,众人的话题便开始渐渐地打开了。 作为东道的刘羽率先公布了一个好消息:露香有喜了! 消息一传出,众人也皆是大喜。老话说的好:人生有子万事足!故几人纷纷举杯向刘羽表示庆贺。 喜欢起哄的方邵和柳丛楠更是干脆让刘羽把露香直接从内屋给唤了出来。几个人又一起端起杯子开始向露香敬酒,这番热闹景像倒把此时护妻如宝的刘羽给疼惜地够呛。 露香也很得意,嫁了一个才华横溢而又十分宠爱自己的丈夫,还得到了朝庭册封的诰命,再今再加上这肚里的孩子,一个女人能幻想的所有幸福她基本上都得到了,脸上的笑意就怎么都消不下去。 她很大方地陪着这些昔日的老朋友友们连干了三杯水酒,然后骄傲地抚着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又朝柳丛楠笑道:“你们家的那口子是不是也要快了呢?” “不着急,总会有的。”柳丛楠很张狂的笑了笑:“这个......城东算命的曾给我算过,说我是个多子多孙的福相,所以这儿女嘛,多的不敢说,十七八个将来总会有的吧?” “你当你家那口子是母猪呀,一窝能下那么多?”露香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含笑啐道。 在他们六人中,刘羽年岁最大,然后柳丛楠和方邵次之。 二人中了进士后,依拖王玉田的关系就留在临安于王宝川的户部里派任了官职,男儿事业有成,岂可无家室?于是乎婚姻大事就被提上了日程。唯一可惜的是在前次金兵侵宋之战时,岳麓书院中那个卖茶叶蛋的那个小姑娘被金兵凌?辱后含羞而死,为此痴情的方邵十分悲痛,一直拖到现在还没有成家。倒是柳丛楠在两个月前已经经人做媒娶了一位工部主事家的小姐。 不巧柳丛楠成亲之时宋君鸿恰好领命护送东安王和静妃前往藩国,所以没有能参加柳丛楠的喜宴,宋君鸿为此一直感到遗憾,于是联同当时同样在书院之中苦读的王玉田、李孟春一起启身向柳丛楠敬了个赔罪酒。 柳丛楠举起杯来一饮而尽,又笑道:“咱们兄弟可好久没聚了。尤其是韶光,能来临安真是太难得了。” 李孟春是无父无母无家的苦孩子,所以每到年关时,别人都是能回家和家人团聚,只有他是可怜巴巴地在书院中过年。以往离家出走的刘羽还能陪陪他,但两年前刘羽进京赶考一举夺魁、在临安城里安了家后,过年时能留在书院中的可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去年时王玉田曾邀他一起回家过年,但李孟春一直不好意思给拒绝了。 到了今年,王玉田终于再也看不下去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把他给一起拖回了家中。现在李孟春就借住在王玉田的府上,跟王家人一起过年。 听得柳丛楠在旁的这一番叙说,宋君鸿这才了解了事情的梗概。他高兴的又倡议大家一起敬王玉田一杯。王玉田这是做了个好事呀,终于让他们“曲涧六子”重又聚到了一起。 于是其余五人和露香一起哄声举杯敬向王玉田。 王玉田仰脖一倾而尽。 宋君鸿这时突然发现王玉田今天似是有点沉闷,尽管也是陪着大家一同起哄、喝酒,但却似是少了昔日里那股子酒桌上的活跃劲儿。 他好奇地给坐在身边的柳丛楠递了个眼色,又指了指王玉田,想问问王玉田这是怎么了? 柳丛楠也发现了王玉田今天这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只是他也不知道个在缘由。 看看这里也没有外人,心里不愿藏事的柳丛楠索性便提起壶来又给王玉田掌了一杯酒,并嘻嘻笑着冲他问道:“美池今天似有心事啊,莫不是也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所以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说到这里,他大方的拍了拍胸脯:“放心,只管跟兄弟们说。只要你看中的不是皇家的公主,哪怕是抢,兄弟们也帮你抢过来。” 自古君子爱佳人,爱到极处哪怕越墙花园偷会、携手天涯同奔这类桥段也情有可原,只要最后能花好月圆地在一起那就算是人间佳话啊,这是读书人在枯燥的读书之余最爱听的故事桥段,所以柳丛楠冲王玉田说的这原本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柳丛楠和王玉田平日里又都是那种活泼性子,这种玩笑就算互相开上十几回也是不打紧的。 但王玉田却并没有像往日间那么顺着柳丛楠的笑话开始调侃,柳丛楠已经把牛都吹的满天飞了,他却只是微微扯了下嘴唇,苦笑着说道:“长青兄莫要再开小弟的玩笑了。” 这下子众人全都发现了王玉田的不对劲,诧异地互相看了一下,眼中皆是不解的神色。 “美池,你怎么了?”宋君鸿担心的问。 “无妨,无妨。咱们还是喝酒吧。”王玉田笑着回答,但在座的诸人都是以前就成天和他在一起厮混打闹的死党,知心知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他笑的牵强。 必竟是好友间的聚餐,只要有一个人郁郁寡欢,全场的气氛立刻就都有点沉闷了起来。 刘羽沉吟了一下,突然间忆起了一件事,他抬头望向王玉田脱口问道:“美池莫不是、莫不是——是在为三日前在宫中发生的事而为令尊的处境担心吗?” 王玉田愣怔了一下,但终于还是无声的点了点头。 三日前?宫中发生的事?一听是跟宫中有关,众人都提起了好奇之心。 皇家作为天下尊荣第一家,那么传出来的宫中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外面人们爱听八卦的心。 而几人中刘羽跟宫中的过往最为密切,所以他是最可能率先得知宫中各类小道消息的。 柳丛楠已经忍不住地催促道:“云飞兄,宫中倒底出了何事?为何又跟美池的父亲有关?你倒是痛快地跟我们分说一下呀。” 刘羽把征询的目光望向王玉田。王玉田苦笑了一下,说道:“事已发生,也没什么好瞒几位兄弟的。云飞兄只管说吧,反正待假期一完百官回衙理事后,这个消息迟早也一定会传出来的。” 而柳丛楠也在旁边急切的催促道:“唉呀,我的云飞兄,倒底是出了何事,你倒是跟我们大家说呀。” 当然,他打听这个不仅是出于对宫中所发生事情的好奇,更因为王玉田的父亲王宝川不仅是他的顶头上司,还是他的直系靠山,柳丛楠和方邵已经与王宝川绑在了一起,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又岂能对王宝川的处境漠不关心? 刘羽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官家冲王大人发了点怒气罢了。” 在座几人的脸色都有点变了。 这个是人就会有点脾性火气是不?而人有时候遇事不顺心了要发点怒气闹点脾气这本也不是什么能塌天的事,对不?但这只是对普通民众来说的,对于皇帝来说却不是这样。“龙颜大怒”向来都是很可怕的事情,因为他很可能带来很可怕的后果。昔日秦王曾谓唐雎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虽然并不是每次皇帝发怒都会这个样子,但当今的显昭皇帝赵措脾气坏,杀性重却是朝野内外都出了名的,试问有谁闲着没事敢去惹皇帝发怒?又有谁惹了皇帝发怒敢不害怕? 可众人又都随即感到有点奇怪,因为户部尚书王宝川也可算是百官中出了名的油滑人,怎么会这么没头脑的去犯龙颜、惹君怒呢? “唉,其实这也怪不得王尚书,他也是被逼到了那份上。”刘羽叹了口气,把自己听说到的三天前刚刚发生在宫中的故事转述了一遍。 原来,正月初三,皇帝在内苑设筵席邀请几位在京的朝庭重臣们共庆佳节,包括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赵汝愚、知枢密院事、开国济郡公韩侂胄、殿前司太尉邵阳开国侯种慎和六部九卿,以及一些大宋的宗室皇亲王公们。愿意是过去这一年太不容易啦,多亏你们尽力辅佐我,所以我要谢谢大家。然后群臣谢恩、谦辞等。这本是喜事,庆贺新年嘛,大家也都好话说尽,皇帝自然就多喝了几杯,然后借着酒劲就宣布要颁发各种赏赐、甚至还要给百官加薪俸。 结果没想到就是这时却会横生出一件祸端。 皇帝嘛,想赏谁就赏谁,张张口就行了。但虽说金口玉牙君无戏言,但必竟只是大白话不是?真正把赏赐发下来,这工作还要落实到掌管整个大宋钱袋子的户部头上。 所以群臣个个都是喜出望外,只有王宝川是愁眉骤结。 大宋以富庶著称,即便是只余江南半壁江山的如今,也仍是国库富足。所以谁也没有把花钱太当回事儿,缺钱就打申请跟户部支呗。 可只有王宝川清楚,户部的钱袋子再足,必竟也不是能无穷无尽。 前阵子宋金大战,双方都是倾国之力一战,打的不仅是人命,更是兵马钱粮。仅宋金之战中的直接花费,就高达数百万贯之巨。 战后,赏赐三军,又是一大笔钱;抚恤死伤军民、百姓,又是一大笔钱;地方上重建,又是一大笔钱;军队重置,又是一大笔钱;此外还不包括百官和各衙门的衙役吏员、军中的兵卒们每月支领的俸禄钱和奉养数万皇族子孙们的米粮钱,钱,钱,钱!哪样都要钱,处处都跟户部伸手要钱! 而刚刚战事结束,东南诸路申请免缴税赋,与民休养,朝庭许了。作为国库财富来源的税赋收入骤减足近四成,而仅刚过去的显昭元年一年的国库支出却是以往常年时的十余倍。 户部就算是座金山,也快让人挖空了。 现在皇帝要赏几个人倒是无妨,户部还能凑出这点钱来。但给百官加薪?大宋朝不算吏员,光文武百官就数万人之众,这一整体提升薪俸,将是一笔每月都要有的巨大财政支出。 所以王宝川感到左支右拙,补天无力下也只好借酒劲鼓足了勇气把这委屈向赵措禀明。 皇帝赵措当时就呆了,他没想到前头还在得意地向百官施恩,结果一顿饭后却发现自己打出的只能算是白条了,顿时勃然大怒。 尽管朝庭每次的用钱支度户部都一笔笔记的清楚,算的明白。可皇帝赵措根本就不管这些,他只记得两条:一是王宝川让自己没面子了,二是自己的国库快没钱了。 这两条让赵措把怒火全撒到了王宝川的头上。而赵措从来就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主儿,所以在这新年朝庭重臣的宴席上,终于爆发了骇人听闻的一幕: 皇帝赵措离席暴打户部尚书王宝川。并且在打完还留下了狠话:限王宝川一百日内凑足五百万贯,否则王宝川就等着罢官掳职、流放岭南吧! 这无疑会要了王宝川的命的。 ... 第五十二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 十 元旦的假期转眼即过,宋君鸿却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什么时侯休息过,更没能畅快地游玩过,可尽管他一肚子的牢骚,但却还是要按时回到军营报道的。 军令如山,军法无情! 宋君鸿一早去点卯时,迎头便瞧见了李三狗。 李三狗横臂当胸,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高兴地大嘴一咧喊道:“将军,早!” 这一举动立时便引起不少当时同样正在排队等着点卯的军官们的纷纷侧目和议论。 “瞧,这个人就是新提起来的宁远将军宋君鸿吗?” “哇,怎么这么年轻啊?” “哼,我看嘴上没毛,办事终是不牢。这么年轻也能当将军?这小子这小子倒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了!” “你懂个屁!人家那是在护送皇子时立下功了,皇帝陛下亲自下旨提的勋。” “唉呀,早知道那趟差事我就抢着去了。” ...... 尽管周围有着不少各式各样的议论声,宋君鸿却一概装作充耳不闻。他只是横臂向李三狗回了个军礼,然后淡淡地说:“点完了咱们就赶紧出去吧。” 自从皇帝赵措下旨提了宋君鸿的勋阶以后,这个消息就像是在捧日军的军官中炸了窝一样。仅仅二十岁的年纪,入伍不足三年,不是勋贵的后人,没有任何背景,只是靠着一次次险恶的拼杀,硬是提为了正五品下的宁远将军。很快的,宋君鸿的名字就已经在捧日军中传的人尽皆知,甚至驻临安的其他军旅中也都有所传闻。这其间,赞叹者有之、艳羡者有之、不忿者有之、讥骂者亦有之。对此,宋君鸿一概是听之任之,好像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似的。 李通、李三狗、张世业等一群老下属们曾提议要给他摆酒庆贺,但低调的宋君鸿都给拒绝了。 “哼,一群眼热的家伙!”李三狗忿忿地骂道:“当初咱们兄弟跟着大人您和天星社殊死恶斗,近半兄弟折损时,怎么不见这帮说闲话的家伙出来?” “算了,有人出头,就总会有人眼热。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理别人的嘴巴说什么了吧。”宋君鸿安慰了一下李三狗,然后就向捧日军的帅帐走去。 护送皇子这一功,跟着宋君鸿的捧日军弟兄们可谓是富贵险中求。除了宋君鸿提了将军勋外,其他但凡活着归来的其他军官们也都跟着提了一级勋。就连普通兵士也都记功一次,并有一些厚赏。 李三狗他们提了一级勋阶以后,职位却一时没有什么变动,仍是在原的营队之中担任原职,只有宋君鸿被种慎掳去了都虞侯的军职,改调到自己的军帅大帐中听差,给典虾仁打下手,所以算是“种慎的秘书”的秘书了。 尽管不能再直接领兵了,但宋君鸿却并没有怨言,因为他知道这是种慎在保护自己。 五品的将军,这已经算是中上等军官了。在地方上的禁军或厢军中,这个勋阶的将军已经可以担任一支普通禁军的副指挥使或厢军的指挥使了。 捧日军是位列上三军,又是拱卫京师的重要部队,所以不断扩编,如今编制已经比较庞大了。虽同属大宋禁军,但捧日军的实际编制和规模却是足有普通地方禁军的三至四倍大,可饶是如此,以宋君鸿现在的军阶,也几乎可以在军中担任一个厢的副指挥使或厢下军的一个军指挥使了。 但种慎心知宋君鸿最大的不利之处就是:年纪实在太轻,尽管军阶高起来了但在军中的资历却仍是尚浅。所以如果真让宋君鸿去担任一个厢的副使或去指挥一个军,则难免会有大量下面的老将官们感到不服气,引发上下级矛盾。 有鉴于此种慎决定干脆把宋君鸿调到了自己身边来。 另外,宋君鸿必竟是有着举人的出身、写着一手的锦绣文章,为人又博识多谋,也是难得的参谋人材,这也是促使种慎下这决定的另一个原因。 对于种慎的这一番爱护之举,聪明如宋君鸿当然是心里明白的,也很感激。 尽管时间还很早,种慎的帅帐处离点卯处也并不远,但他还是加快了步伐向帅帐走去。这是新年开工的第一天,他不想种慎认为自己是一个轻浮的人。 到了帅帐前,宋君鸿看到典虾仁在和种依尚聊着什么。他上前去和他们行了个礼,并从怀里掏出一份卷宗对典虾仁汇报道:“典将军,请帮我我把今年的军被和马具更新情况呈给太尉吧,这是放假前太尉曾催着我要尽量整理的,昨晚熬了一宿的夜才赶出来的哩。” 典虾仁却笑着拦住了宋君鸿,笑道:“先不急,太尉没来军营。” “没关系,那我再等会儿吧。”宋君鸿答。 “等不到了。”典虾仁摇了摇头,解释道:“今天是绝不可能过的来了,而且——很可能明后天两天也都不一定过的来。” 宋君鸿听了后开始有点纳闷,早知道不熬夜赶工了。遭娘瘟的,现在他的眼睛还是红肿着的呢。 不过任谁也不会料想到种慎能不来军营的。种慎是一名真正的军人,尽管有点护短,但对内他却是一个治军严格的将领,并且在要求士卒们遵守军纪的同时,他就一定会带头遵守的。 即便已经是个五十多的老人了,但他还是每天第一个进军营进行点卯,然后巡视军营,直到大家都来齐了正式开始训练时,他才回自己的帅帐去办公的。 况且今天还是新的一年的第一次开营,按理说统军大帅们都会在这一天先来给下属们开个会议,或对全军发表一些鼓励演讲之类的行为。 尽管这是一个很俗套的工作模式,但的确还是有其效果的,种慎多年来也是一直如此。 种慎就是这样一种人,像铁一样硬,像日出日落一样的准时。 记得去年过年之时,宋金之战还没有结束,种慎还是冒着弓矢木石的呼啸,跨过一堆一堆战死者的尸体,来给还活着的战士们拜年,并发表了感人至深让人至今记忆尤新的演讲。 可现在已经天下太平了,种慎却突然玩失踪了?宋君鸿有点愕然,这还真有点不是种慎的风格。 “太尉难道生病了吗?”宋君鸿疑惑地问。他前几天还去给种慎拜过年,当时这老将军明明龙精虎猛着呢,光着膀子大冬天的在院子里耍刀。 “当然没有。”典虾仁笑道:“是被官家召进宫去开会哩。兵部、枢密院还有不少在京的重要将领都去了。” “这么大型的军事会议?”宋君鸿开了个玩笑:“莫不是哪里又要打仗了吗?” 典虾仁横了宋君鸿一眼:你就不能想些轻闲好玩点的事儿?且以大宋现在的实力,也重新开不起什么大型的会战了。 种依尚在旁插了句嘴:“是鲁老将军进京了。” 鲁如惠老山长?宋君鸿微微吃惊了一下,随即感到很高兴。有三年没有见到这位老山长了吧?也不知他现在可好? “所以太尉这次开会还是为借调中层将领的事?”宋君鸿立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 典虾仁和种依尚一起点了点头。 以前鲁如惠提的那个调人的奏请,虽然赵措允批了,兵部也下文了。但各位统军大将消极怠工,所以转眼三个月过去,年也都过完了,可人还是一个不给。鲁如惠急了,他知道这样拖下去搞不好事情就不了了之了。就算最后有个结果,拖个十年八载的他也拖不起,所以干脆,老将军直接进京来跟皇帝要人了。 鲁如惠如今是淮南东路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上护军,可以说是提辖一方的重将,封疆大吏。他要上京,那必须要是有足够的理由才行。所以年前鲁如惠就给兵部上了申请,而兵部巴不得这位老将过来帮自己解决调将的麻缠事,所以立即就批准了。这位鲁老将军年都没有在家过,领着三十名侍卫就上路了。于昨晚快马加鞭地来到临安,兵部把他到京的消息上奏天听之后,于是皇帝赵措就下达了旨意:召开军事会议! 种慎只好连军营都没有能来就去开会了。而且以这事的麻缠难度来判断,典虾仁都敢直接放言:会议可能需要连开好几天,就算这样也不一定能商量出一个结果哩。 宋君鸿只好垂头丧气地回自己营帐去转了一圈。把卷宗往桌上一扔,心里琢磨着也不知鲁如惠能在临安城待多久?这几天要不要想办法跟种慎请个假去看看这位老恩师? 不过宋君鸿很快否定了自己这种想法,以现在的利益冲突来划分阵营的话,种慎和鲁如惠正好可谓是冤家对头。想请假去看鲁如惠?种慎不罚自己绕临安城跑上几圈是不会罢休的。 遭娘瘟的,事情怎么这么麻烦起来了? 这时帐门有名兵士跑了进来,一行军礼禀报道:“宋将军,户部派人给送新的军饷和被服来了,想请您过去帮着清点一下。” 尽管最近户部是捂着口袋过日子,但对于捧日军却还是不敢轻视,该给的军饷和被服一定会按时解送到的。 宋君鸿却皱了下眉,军中有专门负责后勤物资管理的部门,何必还再要自己过去? 自己是秘书唉!什么是秘书?就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管,什么事情也都可以不管! “让王将军去接收下就成了,然后跟典将军那报备一下。”宋君鸿下令道。 “王将军已经在那了。可是,那名户部来的官员指名要您也去。”那名兵士又回禀道:“那名官员说他姓郑。” 姓郑?户部来的?是表姐夫兼发小好友郑雨农? 宋君鸿一转身,掀开由帘就走了过去。 别说,还真是郑雨农。 其实,粮饷物资的接收工作那位王将军还真是早就完成的差不多了。郑雨农一直拖着没走,就是在等宋君鸿来。 “表姐夫,你怎么也来了?”宋君鸿惊讶的问。 像这种押送物资的事郑雨农以前从来没干过的。 “为了过来看看你呗。你们这关防森严,如果不是借着送粮饷物资,我根本进不来。”郑雨农边笑着说,边拉着宋君鸿走开了几步。 待远离清点物资的几人后,郑雨农这才压抵了嗓音问道:“子烨,王尚书捱官家训斥,并勒令限期收钱的事,是真是假,你可能帮我打探一下?” 消息这么快就传开了? 宋君鸿点了点头,悄声道:“这事我也听说过。是刘云飞所叙,王美池也点头承认了的。” “看来是真有其事了。”郑雨农微合了一下掌,眼中一亮,嘴角勾勒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王宝川遇上麻烦你这么高兴?宋君鸿微皱了下眉头:“王尚书貌似对你也不错啊,你怎么一副兴灾乐祸的表情?” 郑雨农笑了起来:“子烨这便是误解为兄了。” 他左右看了下,压低了声音对宋君鸿说道:“说实话,王尚书遇上这档子难事我是有点高兴。但并不是落井下石,而是看能不能帮他。” “哦。这倒更有趣了。”宋君鸿笑了起来:“一般人遇上这种事躲开还来不及哩,生怕被王宝川牵连到,你怎么会这么高兴的往前凑呢。” “俗人贪利却惧危,不过是一帮鼠目寸光、无胆无识之徒罢了。”郑雨农轻晒了一下,然后对宋君鸿言:“自古以来,越是冒险的买卖,利润往往也就越大。王尚书这次虽是遇上麻烦了,甚至干犯龙颜。但说到底也只是公务处置不善,跟私人获罪必竟不同,纵有坐连,亦不甚危。我若帮他不成,顶多跟着挨几句骂,或降职一两级,再大不了外放到地方上去任个知县什么的,相信只要过个三年五载,我仍可东山再起。但若是我帮他渡过了此关,王尚书对我必将大力提携,朝中百官对我郑雨农的能力干材也会刮目相看。所以说,这个险——” 郑雨农顿了顿,很努力的点了点头,像是在给自己鼓劲,说道:“我看值得冒!” ... 第五十三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 十一 离得知鲁如惠进临安的消息已经有好几天了。 宋君鸿急着去探望这位老山长,却偏又是不敢跟种慎开口,急得搓着手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来回乱转。 怎么办?月中的休沐日到是快要到来了,要不然再等上两天捱到休沐日再去?这样虽然不用担心会看种慎的脸色了。可鲁如慧会在临安城驻留到休沐日吗? 宋君鸿心里也没数,他发觉自己抓耳挠腮只能干着急的时侯,最终决定还是跑去找种依尚打探一下吧。 种依尚是种慎的侄子,又在临安城里的诸军旅中路子广,说不定能帮自己探听到什么风声。 他好不容易按抐住心中的焦急情绪,等到上午的操演结束,又算着时间觉得种依尚应该差不多吃完了晌午饭并回营午休了,这才跑去他的营帐找他。 一推帐门,宋君鸿就含笑的打着哈哈:“种大哥,抱歉打搅你午休......” 一句客套话还没说完,宋君鸿就怔在当场。 因为此时营房中的种依尚正在穿着一件绯红色的戎常袍左顾右盼,兴奋地如同一个试穿新衣服的大姑娘。见到宋君鸿进来,忙手忙脚乱的立好,强装镇定,脸上却仍是留存着抹不去的又似是尴尬又似是兴奋的表情。 “哈哈,种大哥,升官了,你怎么也不和小弟说声。”宋君鸿随即就高兴地上前拍着种依尚的肩膀表示祝贺。 绯红色的袍服,这是五品将军才能穿的,宋君鸿现在自己穿的也是这种戎常袍。 可他明明记得种依尚的勋阶是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啊,什么时侯也提成将军了? 种依尚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缕羞涩,说道:“先别声张。” “不声张也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我说一下。”宋君鸿搬过一个鼓登大马金刀的坐下,笑了起来:“难道还会不好意思?小弟年前提勋时可从没瞒兄长,如何兄长却拿我当外人一样的看待?” “没有,没有。”种依尚忙摆手:“其实就是今天刚刚提的勋。” “哦,兄长最近立功了?”宋君鸿问。 “没、没有。”种依尚显得更加地不好意思了。 但这样宋君鸿就有点感到不大理解了。种慎治军以严,任何人想要提勋阶必以军功来换取,大公无私,就算是对于种氏本族子弟也是如此。 “其实为兄还是借了你那位老山长鲁如慧的光。”种依尚终于把这件事情的缘由跟宋君鸿说了一遍。 原来,鲁如慧既然亲自进了京,那么很明显调将的事情便一定要整出个眉目来才肯罢休,而各统兵大将又是绝不敢吃亏的主儿,双方连吵了好几天后,终于在兵部的调庭、皇帝的威压下,同意各让了一步,并达成如下的妥协条件: 各禁军同意给鲁如惠调人,但是鲁如惠把从各禁军抽调的将领总人数从六百人?大副缩减为二百人;兵部要允许凡被抽调的各禁军都可获得增设一至两个军的编制的恩许; 而为安抚被抽调的将领,兵部也开出了如下的保障:一是凡被抽调到地方禁军中帮助训练新兵的将领都可获得提勋一级的额外奖励;二是借调时间从三年压缩到了一年半,一年半之后,借调的将领可以自由选择是继续留在地方禁军中还是申请调回驻京的上三军中。地方上不得阻拦,兵部也一定会放行。 所以,种依尚就借着这个东风,跑去找种慎请求去地方禁军中“锻炼”一下。 “你敢主动去跟种太尉提这个申请?也不怕他拿鞭子抽你!”宋君鸿笑了起来。 种依尚脸色变了变,说道:“鞭子是没捱,但额头上却是结结实实地捱了一茶碗。” 宋君鸿这才注意到他包头的幞头处有点高,拉开一看,果然有一个大包。 “多亏你是太尉的侄儿,就这样太尉还是手下留了情的。”宋君鸿叹道。 种依尚点了点头。这么多年来,他都一直以身为种慎治下的捧日军军士为荣,种慎也从没有想过这个忠勇的侄儿会主动提出调离,所以这一对叔侄心中复杂的情绪旁人难以想像。 但这对他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军中是以军功来换勋阶的,在别的地方可能还会通通人情,但在种慎治下绝无可能。就算是他的亲儿子,若无真功实绩,那也只能当一辈子的大头兵。 而军中还有另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从校尉提将军是一道槛儿,从将军提大将军是一道槛儿,必须有大功才能获得晋升的机会。可天下哪来这么多大功?不知有多少军官在这槛儿前蹉跎半生也捞不着升阶。 虽说宋金极有可能仍会一战,但什么时侯再战却是谁也说不准的。 种依尚原本已经是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了,离将军之勋阶只有一步之遥,但如果无大功或者特殊机缘,他甚至可能一辈子都在这个勋阶上待到老的提不动刀枪。 这叫他如何甘心? 何况年前宋君鸿一跃而为宁远将军,以前还是自己的一个小兄弟,现在却比自己还要高上好几级,这就更让他产生了一股焦急的心态。 他和宋君鸿是好兄弟不假,但不代表互相间没有个攀比之心嘛。 但苍天有眼,这次鲁如慧调将的最后商量结果给了他一个能一举跨进将军行列的机会,所以他厚着脸皮去求种慎,反正他是种氏子弟,将来一年半后再申请调回,种慎也一定会再接纳自己的。 尽管头上捱了一茶碗,但这一茶碗捱的值!种慎尽管生气,但还是体谅自己侄儿的心情,忍着怒气同意了。今天兵部把从五品下游击将军的提勋文书和绯红色的官服一送来,种依尚就忍不住早早溜回营中一个人臭美了。 今后,他就是种将军了! 宋君鸿和他笑着聊了几句,才问道:“种大哥,你知道鲁山长还在临安城不?” 种依尚点了点头:“在!” 宋君鸿大喜,又追问道:“那知不知道他几时回去?” 种依尚笑道:“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他哪天要走?” 见宋君鸿脸上有些失望的表情,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过你放心,我有个兄弟在驿馆里当差。他给我递过信儿,说是鲁老将军一行这几天似是还并没有要动身离去的样子,所以休沐日时你多半还是可以见的到他的。” 宋君鸿闻言大喜,忙对种依尚深揖一礼:“谢谢兄长。” “跟我客气什么。不过——”种依尚道:“你注意莫要让太尉风闻此事。” “小弟省悟的。”宋君鸿点了点头。 过了两天,终于到了休沐日,宋君鸿拉上正好都在京的刘羽、柳丛楠、方邵、王玉田和李孟春,“曲涧六子”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奔向鲁如慧所住的驿馆。不过却被告知鲁如惠被皇帝宣进宫中奏对去了,几个人不甘心,就在驿馆中等侯,一直到晚饭之后,鲁如惠才披星戴月地归来。 尽管苦等了大半天,但师生见面总是愉快的,鲁如惠也很欣慰地见到昔日这几个书院的顽皮大王现在大半都已经有了出息,余下的王玉田和李孟春也变得稳重好学起来,相信来日金榜题名大有可能。 并且,鲁如惠对王玉田和李孟春传达了一个好消息:因为宋金之战中东南诸路不少硬骨气的地方官员们或战死或自杀殉国,而投降、弃城或失职的官员们也受到了严厉地降职、罢官或下狱等处罚,所以考虑到地方官员的任职上出现了一定的空缺,所以皇帝赵措打算今年举恩科,提前一年开榜取士。 “真的?”王玉田和李孟春闻言眼前一亮。 “是前天官家亲口对老臣说的。”鲁如惠笑道。自他进京以来,皇帝对这名历任四朝的抗金老将很是敬重,所以经常留他在殿中请教,畅谈。 不得不说,鲁如惠的经验、见识、胆量、胸怀、忠义,对于任何一位君王来说,都是无价之宝。赵措虽是脾气重点,但却并不是昏庸之君。尤其是他刚登基不久就爆发的金国侵宋之战,给他敲了结结实实的一记警钟。所以,对于鲁如慧这位既有才干,又能识大局主动分君之忧的老臣,赵措是礼遇有加,常常以国事请教。 而鲁如惠是位开明多智,又识得分寸的人,所以每每奏对之时,必让赵措解惑去疑,心情舒朗。大有相见恨晚之势,也就很多话都愿和他说说。 鲁如惠现在虽是武职,但必竟是大儒出身。所以赵措打算开恩科的事,就和鲁如慧提及,而这便利天下读书人的好事,鲁如惠当然也会大力赞成的。 所以,礼部明文公告天下士子,开科取士,应该就是这个月的事了。 王玉田和李孟春对了下眼神,双方眼中都是兴奋之色。 “韶光你就不要回书院了,就留在临安城中苦读备考吧。我跟家父说一声,给咱俩在城中单独备一处院落,咱们待四五月间的春闱时,决胜一战!”王玉田高兴地提议。 李孟春欣然应允。 鲁如惠又对刘羽、柳丛楠、方邵和宋君鸿几人的为官为政情况简单了解了几句,然后就勉励四人要加倍勤政,报答天子,造福百姓。 眼见天色太晚了,曲涧六子们这才起身告辞。鲁如惠却独对宋君鸿说道:“子烨,你先留一下,我尚有几句话要问你。” ... 第五十四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 十二 好奇的宋君鸿留了下来,鲁如惠把余下几句弟子们一直送出门外,这才返回回到屋中来。 宋君鸿好奇地问道:“山长,却不知留学生下来所为何事?” 鲁如惠喝了一口茶汤,这才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宋君鸿,缓缓开口问道:“你认识一位叫丁蓉的姑娘吗?” 听到丁蓉的名字,宋君鸿心下一阵难过。他黯然地点了点头,答:“学生认识她。是学生少年时的一名故乡好友。可惜在四年前已经香消玉陨了。” “哦?是吗?”鲁如惠奇怪的反问了一句:“那为什么一年前会有一名自称是叫丁蓉的女子找上岳麓书院点名要找寻你呢?” “什、什么?”宋君鸿惊的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道:“山长,你可莫要戏弄学生。” “我戏弄你做甚。”鲁如惠遂把那名女子的年纪相貌跟宋君鸿描述了一下。 没错,的确是丁蓉! 丁蓉还活着!确认了这个消息的宋君鸿激动不已,脸上满是兴奋的表情。 丁蓉是他的好朋友,可偏对他一片痴心他来不及应答,就先为他而赴难了。宋君鸿先前一直以为丁蓉落水而死,心里一直难过的无以复加,更是觉得自己亏欠这名好姑娘。 现在听说他尚在人世,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喜悦的想哭的冲动。 太好了,直是太好了! 不过,自己三个来月前还刚回过岳麓书院一趟,怎么就没注意到丁蓉的下落呢? 突然联想到宋金之战时烧到书院门口的战火,刚刚高兴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哆哆嗦嗦的问:“金兵侵扰岳麓书院时,丁蓉姑娘可曾、可曾......” 可曾后面的话他不敢说,好不容易有个死而复生的喜讯,他很怕再听到丁蓉再次遇难的消息。 “丁蓉小姐并未受当时书院的战火波及。”鲁如惠摇了摇头,说道:“因为当时你已去了临安参加刘云飞的婚礼,所以我把消息告诉她后,丁蓉小姐就赶在金兵来临之前就已经告辞离开了。” 他赶紧问了一句:“丁蓉姑娘可曾提过她要去往何处?” “当然是去临安城找你。”鲁如惠意味深长地看了宋君鸿一眼。 去临安?那当时是多年找不到自己的,因为随后宋金战争爆发的消息传来,他担心家中父母的安危,又离京回潞县去了。 看来,自己和丁蓉又跑了个前后脚,总是缘吝一面。 不过,丁蓉能活着就好,自己总是有机会再找到她的。 就在宋君鸿激动难抑、浮想连翩的时候,鲁如惠又说了一句话:“不过,子烨我留你下来,倒并非纯为此事。” 啊?还有别的事情? 鲁如惠沉吟了一下,才又说道:“只是此事可能会让你为难,却不知你是否能愿意呢?” 宋君鸿平复一下自己还有些激动的心情,起身冲鲁如慧拱手说道:“君鸿但凡力所能及,便绝不会推辞。老山长,您如果有什么需要君鸿效劳的事情,只管吩咐。” 今晚他一直喊鲁如惠为“山长”,而非“大将军”,便是以弟子的立场来回复。 如果喊“大将军”,则鲁如惠尽管勋衔官阶都比自己高,但却终非自己的直系领导,所以鲁如惠的话他就可从可不从。 但弟子立场就不同了。 与礼崩乐坏、道德约束力不断滑坡,社会中一切都以经济挂帅、以赤果果地利益为标杆的后世不同。此时人们很讲究个尊师敬祖,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老话儿就是指的这个这个时侯人们“愚昧”的思想。何况有宋一代,程朱礼学大行其道,礼教大防看的极重。一个官员,如果你敢顶撞驳斥上司,说不定还会有不少人称颂你为人刚正不阿,但你若是顶撞自己的老师,对其不敬,那么出门时都能被人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当然,宋君鸿一直以山长想称鲁如惠,一来这是私人场合,宁可用师生礼来相处,也显得亲近大方;二来他也完全相信鲁如惠的为人。 应该说,宋君鸿很尊敬鲁如惠。在这个时代里,有两位老师都对他照顾很多,也影响巨大。一个是郑知庆,已经在宋金之战中为保护乡邻们已经壮烈殉国了;另一位便是眼前的这位鲁如惠,所以如果能帮这位可亲可敬的老师分忧解难,宋君鸿也是完全乐意的。 “你先不用急,听我说完,再考虑答不答应。”鲁如惠和蔼地笑了笑。 “老山长请示下。” “是这样的,你们几位如今各有所成,我很高兴。可我完全没有想到你居然也会投笔从戎,这多少有点令老夫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事情。”鲁如惠突然无限感慨的说道。 宋君鸿点了点头,说道:“学生听恩师郑知庆提到过和鲁山长的这些往事。说过来您们两位恩师都是经历过“靖康之耻”的人。当年您二人都是靖康那一年去大宋朝旧都汴梁赶考的举子,却不想社稷倾颓、山河破碎只在一瞬间随之而来,您二人含痛负耻,决定一起投军报国,这才有了今日我大宋在金寇的铁蹄践踏下仍保有的半壁江山,也有了您这样一位举世尊敬的四朝护国名将。” “嗨!什么四朝名将啊。”鲁如惠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我只是做了一名有血性的男儿应做的事情罢了。” 他缓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望向夜幕里无数闪亮的星星,又继续说道:“当年和我一起并肩奋战的老兄弟们基本上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两年前连郑危舟都走了,只剩我一个人孤单地依然在这战场上驻着刀。有时我想:那些老兄弟们如果在天有灵,或许会希望能看到我们大宋子孙会有赶走金寇、还我山河的那一天吧?就是凭着这么一股子执念,我才顽固地活到现在、战到现在!” 说到这里,鲁如惠似是想起了以往军中的袍泽们,眼中泪光浮动,那些一起并肩而战,舞旗而歌的日子,是他一生也不愿忘掉的宝贵过往。 宋君鸿不敢打搅鲁如惠。他不知鲁如惠在想什么,但他望向鲁如惠,觉得对方的眼睛里分明有什么东西在如星光一样闪亮。赤诚而神圣!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啊!辛稼轩端的写的好诗。五十年戎马生涯,唯有此句可直抒胸臆。”鲁如惠顶着冬末春初撩梢的寒风叹息道。怅惘了半晌,然后才缓缓关上窗户,又转过身来注视着宋君鸿问道:“可如今我已垂垂老矣。廉颇虽勇,尚能饭否?” 自古名将如红颜,不许人间见白头。 宋君鸿想开口说些“烈士暮年、壮心未已”之类的话安慰下鲁如惠,但他添了添干燥的嘴唇最后却还是把这话给咽了回去,鲁如惠不是那种软弱的人,更不是自我欺骗的人。 鲁如惠说道:“可能真的是老了的缘故吧,我最近时常会梦到以前的那些老兄弟们。但他们都已经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继续早就不应该属于我这个年纪人的奋武。我想——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或许,已经算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纵使我不能亲自跃马扬刀直捣黄龙府,但我也要留下可以继承我们这些老兵们遗志的种子。为了不至于在我与他们九泉相逢时愧对他们,所以眼前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如何为大宋军旅培育这些种子。” “所以,我才甘受人怨,向朝庭提出了调将练兵之策。”鲁如惠幽幽地说道。 “学生已经听说了山长的那份奏表。”宋君鸿点了点头:“知山长者,谓之心忧;不知山长者,谓之何求!” “知我与否,老夫土埋半截的年纪,已经不甚在意了。”鲁如惠洒脱的笑了笑:“我只希望这些种子能培育出些参天栋梁之材。” “世人皆谓我调将练兵是在练东南诸路之兵,却不知其实更是借东南诸路之兵以练将。”鲁如惠突然非常严肃地说道:“能屈能伸,能顺闻逆,才是真的可造将材!” 宋君鸿也神色一凛:“学生当谨记山长教诲!” 鲁如惠望向宋君鸿笑了笑:“光谨记还没用,与其坐而论,何如起而行?” 宋君鸿愣了一下,脑中迅速地反应了过来鲁如惠意中所指,他惊讶地求证道:“山长莫非是要君鸿也、也同往东南诸路不成?” “确有此意!”鲁如惠很肯定的说道:“东南练兵,练好了与国与民皆是天大的好事。退可铸长城以保大宋宗庙无虞,进可挥虎狼之师进击金寇。” “山长练兵之志原来不仅在于守卫东南诸路?”宋君鸿惊讶地问道。 “力有不逮时,防守也是进攻。兵强马壮时,进攻也是防守。宋金两国争战已有半百之年,已成累仇。能直捣黄龙、观兵城下的才是好男儿。”鲁如惠朗声说道。 宋君鸿有点讶异地望着眼前这个已经年近七十的老学究竟然发出了比大多数年轻人还要振奋的慷慨之气,不禁又惊又羡。 不错,这才是吾师! 宋君鸿突然觉得自己的血似也跟着热了起来。他向鲁如惠一揖道:“学生愿跟随山长,刀山血海,生死相随!” “好!”鲁如惠高兴的一合掌:“昔日你我师生相会于书山文海,今后你我共征于刀山血海。” “不过,你可不要后悔哟。”鲁如惠笑着问道:“种慎虽然小气了点,但却也算是个惜才爱才之人,你留在临安城,一样会平步青云。但东南诸路却是要艰苦的多,军中的待遇更是无法与捧日军这种上三军相比的。你可要想清楚了?莫说山长拐带了你。” “身外之物,学生并未太在意。临安城虽是繁华,但跟山长的志向一比却不过是养鸟雀的金丝牢笼了。君鸿想的很清楚,与其守着厚遇高俸而虚度光阴,不如跃马千山,人生快意。”宋君鸿很肯定的答。 鲁如惠笑了起来。 不错,这也才是吾之弟子! ... 第五十五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 十三 两日之后,典虾仁告诉宋君鸿,种慎要见他。 宋君鸿知道这必是鲁如惠跟种慎说了要调走自己的缘故。 这也是他和鲁如惠约好的。他可以跟鲁如惠去东南路,吃苦受累也愿意,但这话儿必须要鲁如惠去和种慎说。 没错,兵部是和种慎这些统军大将达成了调人的协议。但兵部筛选调人,和你自己跑去打申请外调在上司眼里还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种依尚是种慎的侄子,并且一年半之后还铁定都会调回来,就这种情况脑门上还被一茶碗砸了个老大的包,若是自己去跟种慎说,那下场指定会惨不忍睹。 到了军营外,他一横臂禀报道:“宋君鸿到!” “让他进来。”亲兵们还没进去传话,种慎的声音就已经从里面传了出来。 宋君鸿推门进了帅帐,尽量在脸上堆起一点笑容,对种慎说道:“太尉叫末将来,有什么吩咐?” “哼!”种慎冷冷地哼了一声:“少给我嬉皮笑脸的,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已经见过鲁如惠了。” 宋君鸿暗伸了伸舌头,这种慎的耳目真是灵的可怕。 “鲁如惠要调你走的事,相信他也已经借机跟你打过招呼了吧?”种慎把一张兵部的调令函扬了扬。 “这个——是的。”宋君鸿觉得这事如今肯定是瞒不了种慎的,不如老老实实地承认了的好。 “真难为鲁如惠了。他特意跑去兵部点名道姓的要求调你,还说假如我不同意他就要拖老夫去宫中再打官司。”种慎脸上余气未消。 “这......末将想,这不过是鲁老将军和太尉开的一个玩笑罢了。”宋君鸿只好这么说。 种慎把眼一瞪:“屁的玩笑!他鲁如惠在兵部亲自盯着李侍朗下的这副反应调函,你看这像是玩笑吗?” 宋君鸿不说了。我说是玩笑你会生气,我说不是玩笑你也铁定会更生气,我还是沉默是金吧。 “你同意了?”种慎却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宋君鸿。 宋君鸿只好无奈的点了点头。 种慎拿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宋君鸿:“你刚提的宁远将军,难道还想像别人一样再去贪图借这机会再升一级勋衔?” 在种慎威严的目光逼视下,宋君鸿汗都快下来了,连忙说:“末将不敢。” “哼,敢不敢的都不打紧。”种慎说道:“只要你安心地在捧日军中待着,一年半之后,我也一样会给你提升一级勋衔的。” 宋君鸿一撩袍子前摆单膝冲种慎跪了下去。抱拳说道:“太尉误会末将了。” “哪里误会了,说!” “君鸿年方二十,就领衔五品将军,这已经算是年少得志了。哪里还敢这山望着那山高呢?”宋君鸿暗暗做了次深呼口蹄疫,尽量让自己沉着起来,壮起胆子迎着种慎的目光说道:“末将答应鲁老将军,实则是另有原因。” “既然不是为了提勋,那还有什么原因?” “太尉容禀,您和鲁老将军都对末将有大恩。鲁老将军于末将是师生之谊,而太尉于末将则有知遇提携之恩。对于您们二位,末将都愿粉身碎骨以报。” “说的倒是好听,如何却是鲁如惠一招手,你就离开我捧日军了呢?”种慎一拍掉子大喝道:“难道我堂堂捧日军还不如东南几路的那些杂牌破烂禁军吗?” “捧日军是我大宋第一强兵劲旅,又有太尉亲自治军,莫说东南的禁军,放眼大宋,都无一支禁军可与捧日军相比肩的。”宋君鸿答。 “那你这么做却是为何?” “为了打金寇。”宋君鸿坦然说道。 种慎怒极反笑:“怪了,难道我捧日军不曾打过金寇吗?莫忘了你宋君鸿是如何加入我捧日军的。” “上次宋金之战,我们捧日军在抗击金寇的战场上立下了重要功勋,举世瞩目,这不假。但如果事情不是紧急到了最后的关头,皇帝还是不会舍得放他的上三军到外面去参战的。这点,相信太尉也会同意的吧?”宋君鸿反问。 “我捧日军是皇帝陛下最后的杀手锏,更是临安行在最重要的保障,皇帝当然会对我们惜而重之的。”种慎冷笑着答。 “那末将想要请教太尉一个道理。”宋君鸿又问。 “哼,又要问什么?” “君鸿出于猎户之家,深知对于流窜至家的豺狼如果不打,就很容易反受其害。所以末将想要请教太尉的问题就是——”宋君鸿直视着种慎的目光问道:“是应该一发现豺狼进家门就打呢?还是要等到他快把人都只光了才能动手打呢?” “当然是越早打越好。” “不错,越早打,损失越小。”宋君鸿又说:“若以侵略我大宋疆土、杀掠我百姓的金寇比喻作豺狼的话,也无不可。可为什么金寇侵我大宋之时早期能势若破竹,直若无人之境。直到东南诸路都被打烂,临安城也暴露在金冠兵锋直接威胁之下时,我大宋才尽起劲旅,打退了这支豺狼呢?” 种慎寒着脸问:“你倒底想说什么?” “末将想说的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宋君鸿昂首说道:“其实我大宋并非是不想从一开始就打击豺狼,而实在是东南诸路力有未逮。大宋朝虽号称有禁、厢军两百余支,但真正具备和金兵能硬碰硬的这种实力的却并不多。好不容易挑拣出来的这几支强兵劲旅,都要优先拱卫临安行在不失才行。对吧?太尉练兵以精以严,至使我们捧日军冠绝大宋。但恕君鸿实言,捧日军之精,只是一军之精。捧日军之强,也绝非我大宋之强。” “捧日军纵强,却如名剑束之高阁,轻易无用武之地。东地诸路的禁军如在豺狼面前发抖的孩童,难堪一击。而我大宋富庶举世无双,自然会引发金寇垂涎,继而纵马南下抢掠。而只要金兵难下,东南诸路就会面塑纸糊一样的被金兵锋利的爪牙撕开,而只要临安不危,则上三军轻易不动,眼睁睁地看着东南诸路的沦陷,看着金兵抢掠一番后拍拍屁股从容离去,这岂非是咄咄怪事?” “朝庭力量有限,只能弃卒保帅。”种慎叹息道。 “好个弃卒保帅,最有战力的上三军对金兵在东南的暴v行只是作壁上观,却苦了东南诸路的百姓们。”宋君鸿悲愤地说道。 “实不瞒太尉,其实君鸿原居于东南诸路的潞县之中,而家父正是死于上次金兵侵宋之战时的金兵之手中。杀父之仇,锥心难忘!”想起宋大柱临死的惨状,宋君鸿眼眶发红,心痛难言。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宋君鸿握紧了拳头说道:“君鸿无时无刻不想着杀豺狼,报父仇。然此事非君鸿一人之仇,实为东南诸路无数百姓之共仇。多少家庭破碎,多少百姓的亲人死于金兵的屠刀之下。尽管人人想要报仇,但当金冠再来时,却不知太尉以为他们有几人能替亲人们报得大仇?” “怕是没有几人!金兵铁蹄凶悍,弯刀如钩,普通禁、厢军遇上了尚且不能敌,何况寻常百姓乎?” “人不自救,孰人救之?人不自保,孰人保之?所以君鸿思之再三,觉得鲁老将军之策完全正确。唯有东南诸路自强,大宋才能自强。”宋君鸿说道:“君鸿刚才说了,不是为了勋阶,而只是为了腰间长剑不是为了皇家仪仗而虚设,宁愿为了保家卫国而出鞘长战,若如此,虽折不毁。” 良久,种慎站了起来,叹道:“军人,以舍身报国为荣。你既然这么说,我便不好再拦你了。” 宋君鸿改为双膝跪地,朝地上重重一磕,说道:“谢太尉成全!” 种慎点了点头:“我虽应允你了。但你记好了,你是军官,不是刺客。你既有驱除豺狼之志,便更应该珍惜保护此身。” 他上下打量了宋君鸿一眼。苦笑着说道:“我自认为能看出你的与众不同,但我又总是看不透你。” 说来也奇怪,宋君鸿不仅是读过书、中过举人而已。能文能武的人虽然了不起,但也不是太少见。可在宋君鸿身上总能透出一种教自己如面对数十载人生经验的人才会有的淡定和智慧,他的言谈举止之中更是随时散出一种与这社会既相合但又不同的气息,他的见解,更是比很多人想像的都要宽宏。 这让种慎感到很奇特。 好在这个宋君鸿重恩义而轻权威,所以他想假以时日或许终可以慢慢训练出宋君鸿,摸透了宋君鸿。 可惜,鲁如惠又来和自己抢人了。 这小子也算是福泽深厚了。不仅自己看重他,鲁如惠也争着要他,连皇帝都对他厚待有加。 不过另一方面,他却又总是和危险结缘,好像还得罪了如今在朝中权势熏天的韩家和高家,所以今后他要么死于韩、高两家的排除异己之下,要么就会披荆斩棘,成长为一个了不起的男人。 种慎在心中叹息了一下,在捧日军中,自己还能维护他一时,今后不知到了鲁如惠手下后,此子又将是福是祸? 种慎上前把宋君鸿扶起,说道:“我早看出你非池中物。将来若是有一天你一飞冲天,而种家或捧日军有危难,还忘你念及这三年在捧日军中的香火之情,予以援手。” ... 第五十六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 十四 宋君鸿捧着押上兵部大印的调令回家时,菊子娘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终于又可以回淮南东路了。那里有潞县,那里有他们的最初始时的家,有所有最朴实最困难但又最美好的回忆。菊子娘和宋大柱在那里住了三四十年,那里的一草一木让菊子娘在梦里想起来都会有一种亲切感。 忧的方面也很多:首先是需要离开这临安城了。尽管菊子也很想回潞县去看看,但并不代表她不留恋这座繁华的临安。作为大宋南迁之后的实际首都,行在临安可以说是繁华异常,你跑遍全大宋,也再找不出第二座像临安这样副富庶繁华的锦绣帝都了。不得不说,这一年来菊子娘和女儿石榴在这临安住的还是很舒坦的。 其次是又要搬家了。这短短的三四年之中,他们搬了好几次家。先是从潞县的山林中搬到县城里,然后在宋金之战中家乡被毁,菊子娘和女儿在各地颠沛流离了几近半年,越发感觉有个稳固的家的好处。后来,遇到了儿子,并跟儿子在这临安城里安了家,却不料仅短短半年时间就又要搬走了。 最后,是这一搬,怕是离秋灵姑娘就远了。唉,你说秋灵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啊,人长的漂亮不说,嘴也会讨巧,三天两头还来陪自己说说话儿,这是多么好的儿媳妇人选哟。 菊子娘是过来人,当然知道两个人如果长期两地分隔的话,最终便是很难能在一起的。不行,决不能让这么好的姑娘又丢掉了。 所以,菊子娘愁眉惨容地把宋君鸿叫到了跟前,抹着眼泪儿问道:“我的儿啊,你孝顺吗?” 宋君鸿呆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看着菊子娘半真半假的哭泣倒是吓了一跳,忙问:“娘,孩儿如果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您就说出来,我一定改!” 菊子娘这才转啼为笑,语重心长的对宋君鸿说:“石头哇,这俗话说的好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抱不上孙子,我就老觉得对不起你那死去的爹。要不——咱走前先把秋灵给娶了?” 宋君鸿哭笑不得:“不行!”说罢借口还要收拾东西,低着头就窜了。 “唉,你这个浑孩子!”菊子娘顿时很失望,完全是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宋君鸿仅来临安城居住了一年,所以家产罢办的并不多,收拾起来倒不太费劲。 只是这个宅院如何处理他倒有点作了难了。 一来是这宅院很好,四进的大宅子,他们连仆人在内五个人住的空空落落的,其实住上二三十号人都绝没有问题。地角也好,他当初可是拖了苏雨农的关系才低价买来的,这转手就又往外卖着实有点不大舍得。 二来他很快就要离京往淮南东路赴任,还能留在临安的时间不过也就四、五天罢了。这短短的几天内,如何又找的到买家来接手这个宅子? 最后,菊子娘和擅于盘算的苏小六?合计了一下作出决定:先不卖!先留着对外出租也好,刘羽、柳丛楠、方邵和苏雨农他们都可以帮着联系租客嘛。 宋君鸿点点头同意了。 ********* 与此同时,在皇城内显照皇帝曾召见过宋君鸿的选德殿外,王宝川正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领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殿中,宰相赵汝愚、枢相韩侂胄和陈骙、柳侯、刘诺、余端礼、彭龟年等几位六部九卿的重臣基本都在,刚与赵措商议完一些国事。 王宝川经门边侍立的小内侍传报了一声后,就低着头走了进去。 “吾皇万岁!”王宝川在低头行着君臣大礼。 “哦,朕的王尚书来了。这阵子你不是在家养病吗?怎么突然就病好了呢?”赵措问。 殿中有几位与王宝川有过节的大臣闻言开始暗暗地笑了起来。 王宝川能有什么病,不过是苦无良策,又怕赵措治他的罪,所以就以抱病为借口,龟缩在家罢了。 群臣的表情赵措都看在眼里,他很喜欢看这种手下的重臣们互相攻击的样子。分而治之,自古以来都是帝王驾驭臣工之术,这对于一名帝王来说,是可以不学自通的本领。 其实赵措心里也知道上次是自己酒后暴怒了,户部的钱袋子被掏空也不能都怪到王宝川的头上来,但君无戏言,如果王宝川想不出来什么良策的话,他也只好撤换掉这名户部尚书了。 何况,他也急需有位有才干的人来帮他重新充实国库。王宝川如果不行,那就只能换一个人来干了。王宝川虽然可怜,但他赵措从来就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主儿。 “臣食朝廷俸禄,纵然抱恙,也要来为君上分忧的。”王宝川低着头答。 赵措闻言倒是来了兴趣,问道:“这么说,朕的王尚书在家抱病几日,倒真是思出什么良策了。” “良策不敢说,只是一个笨办法。”王宝川答。 “笨不笨的由朕来说了算。”赵措有点不耐烦,催促道:“先说来听听吧。” “诺。”王宝川答:“此策是臣户部的一名主事所献,人已经被臣领至殿外了,臣叩请官家召他进来奏对。” “行,叫他进来吧。”赵措点了点头。 苏雨农随后被内侍引领了进来。与王宝川的忐忑不安不同,苏雨农尽管举止形态中规中矩,眼中却流露出一丝兴奋的精光。 赵措对苏雨农说道:“王尚书既然引你来见朕,有什么良策,你就说吧。” ”诺!”苏雨农直起身来,侃侃而谈:“自古以来,理财之道虽有千万,但不过就是只有两条,一是节流,二是开源。昔日汉文帝、景帝时与民休息,轻税薄役,这便是节流,遂有‘文景之治’;而汉武帝时以桑弘羊治财,便是开源,同样是富国强兵之路。而此时金国虎视我大宋久矣,两国士兵都是衣不解甲、枕戈待旦,而地方上更是百废待兴,所以节流之举不可取,方今之策,唯有学桑弘羊开源。” 刑部尚书刘诺素来与王宝川不睦,当然不愿王宝川顺利解困,此时便冷冷的开口搭腔道:“陛下,臣虽不甚通经济之道,但却也读过一点史书,知道一点古闻。昔日桑弘羊开源理财之策无外乎有三:一是算缗告缗,二是整顿货币,三是盐铁官营。可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算缗告缗之策只对汉武时那种混乱的商贾市场有用。但此后数百年至我大宋之时,我朝庭治理商贾有道,商贾们也按规纳税。所以缗告缗之策已无再用之必要,如果强行推动,恐限朝庭于‘于民争利’之千古骂名,引天下人之忿,所以,算缗告缗已不可取。而我大宋收铸币之权于朝庭一家,币种更是两百年来更换较少,整顿货币也同样无多少利可图的。至于盐铁官营嘛......”刘诺冷哼一声:“貌似我大宋从立国之初就已经是实行此策了。” 刘诺此语立即引来殿中诸臣的一片附和声。 赵措笑着问向苏雨农:“刘尚书的话你也听到了,那你怎么说?” 苏雨农坦然答道:“刘尚书说的不错,算缗告缗、整顿货币之策如今都已收效不大,不值施行了。至于盐铁官营,刘尚书说的没错,我朝的确也早已实行此策。” 刘诺脸上刚露出得意的笑容,可苏雨农却随即又把接下来的声音拔的更高:“但刘尚书之言,却是只及其表,不及其里。” 你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敢指责一位六部的尚书说话虚有其表?殿中已经有几位大臣微微皱了下眉头,连王宝川也暗中擦了下冷汗。 但没办法,此关不过,王宝川和苏雨农都将危矣,现在已经有了点鱼死网破的拼法了。 “哦,怎么个只及其表,不及其里法?”赵措的兴趣倒被慢慢调动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盐铁利厚,所以必须要官营。但此一策虽为我大宋带来每年近七百万贯的课税收入,但实际上却只是朝庭应得收入的一半罢了。” 只及一半?那也就是说本来还应有每年近七百万贯的收入流失在外?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啊!这算是富有天下的赵措听了也不能不动心。 苏雨农此言一出,赵措果然兴趣大增,连问:“个中原由,快与朕详细说来。” 只有宰相赵汝愚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变了变。 苏雨农答:“铁器一项,可铸犁,更可铸兵器,是国之利器。所以我朝严格控制买卖事项,尤其是对外输出。对外输出有两大去处,一是向西北诸游牧之族,二是则放舟出海,远销于倭国、高丽、真腊诸国。但如今金国已据我江北山河,早跟我江北汉人习得诸般铁器冶炼之法,对西北输出已无利可图。而放舟出海,虽然利厚,但需订制大船、数百船员才可出海,却因海上风浪巨大,这也仍是一个博命的买卖,往往是十船出去五船回,故成本也高,况周期也长,远水难解近火。故唯今之计,应着落在一个‘盐’字上。” “盐?”赵措轻轻的重复了这个字,拧起了眉头,开始思索。 ... 第五十七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 十五 “对,盐!”苏雨农很郑重地又一次肯定道:“自汉武帝以来,历朝历代皆对盐进行国家专卖,民众不得煮、卖私盐,而且盐的价格由朝庭统一规定一个基本价位段,即便这个规定的价位越来越高,但盐又是百姓生活不可或缺的物资,无论你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都要吃盐,且还需一年三百六十日天天吃盐,故而盐之利厚,难以想像。这也是盐必须要官管的最主要原因,不仅可以保护农本,而且国家可以从中获利甚大。可问题在于我大宋是实行盐制官管不假,但最终发售到各百姓后中,还需依靠各级货号、商贩。而从官盐的晒制、收集、运输、入库、下发、贩卖,各个环节,都实际上泄利无数,只要稍加整顿,对我国库来说就将会是一笔巨大的收入。” 有钱不赚是王八蛋!这个概念对皇帝来说也是一样的,尤其还是在他现在这个特别缺钱的关口上。 赵措愤慨地问道:“既是如此明显的国库收入流失,为何却无人和朕提及?无人治理?” 宰相赵汝愚、枢相韩侂胄和陈骙、柳侯、刘诺、余端礼、彭龟年等一干朝庭重臣却集体沉默了。 苏雨农说的不假,但任谁也不会朝这方面上打主意,就算是王宝川,之前也不敢打的。这苏雨农,也忒的胆量包天了。 见平日在自己面前口若悬河的群臣突然集体缄默不语,赵措益发的愤怒了。 苏雨农这时侯说道:“禀告吾皇,之所以诸臣不提、不管,是因为如今控制我大宋盐业的是一特殊族群。” “什么族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敢在朕的面前提特殊?”赵措怒问。 “因为这个族群正是陛下的本家----大宋皇族赵氏!”苏雨农答道。 什么?赵氏皇族?赵措愣了愣,转脸望向赵汝愚,喝问:“你既是我赵氏皇族子孙,又是当朝宰相,此事真假,你当知晓!” 赵汝愚叹了口气,答道:“启奏陛下,苏雨农所言之事,不假。” 原来,当年宋太祖赵匡胤孙桥兵变起家,通过黄袍加身建立了大宋基业,至今已有近三百年了。 作为天下尊荣第一家,当然会枝叶繁多,近三百年来子孙繁衍的越来越多。迄今,内府在册的宗室子弟数量已有愈万之巨。 宁肯高傲地哭,也不卑微地笑。用这句话用来形容古代的皇族子弟是很贴切的。皇族,又称宗室,开国皇帝姓什么,他们就姓什么,身上流淌着皇家血脉,有身份,有面子,高傲一些很正常,但一旦受穷,变得卑微了,让他们去当自耕农,他们也是不乐意的。 宗室子弟靠什么生活?最主要的就是靠爵位和封地。作为皇帝的本家,不少宗室成员是可以获得皇室的封爵的。大宋朝的爵制共分十二等。 一、王。皇子、兄弟封亲王。 二、嗣王。亲王之子承嫡者为嗣王。 三、郡王。宗室近亲继承亲王者,特旨封郡王。 四、国公。宗室近亲多封此爵。 五、郡公宗室近亲多封此爵。 六、开国公。 七、开国郡公。现任或前任宰相食邑万户 八、开国县公。食邑二千户以上,封公 九、开国侯。食邑一千户以上,封侯 十、开国伯。食邑七百户以上,封伯 十一、开国子。食邑五百户以上,封子 十二、开国男。食邑三百户以上,封男 有了封爵,就有了俸禄和皇家册封的土地,靠这些来保障一家人生计无忧,貌似是有保障的,但实际上并非如此。造成这种困扰的原因有二: 一是宗室的爵位并不是世世代代承袭不变的。这天下的爵位分三种,一种是子孙不能继承的,在大宋朝册中对文武百官封出的大多数爵位都属于此类。如岳飞因高功而追封鄂王,但只是对他个人而言。岳英等子孙是不能承袭这个王爵的;第二种是可以世袭,且世袭不变的。这个在全大宋朝只有两家,一个是国宾柴氏。大宋朝赵家的皇位是从柴家处夺来的,当初宋太祖只是周朝的一个臣子,趁着周世宗柴荣去世,陈桥兵变夺了柴家孤儿寡母的皇位,改周为宋。因为对柴家有愧,也为了不让天下人骂他,所以把柴家封为周国公,并且这一爵位子子孙孙世袭不变;另一个有这特权的是孔家。 ... 第五十八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 十六 可到了显昭皇帝赵措这一代,富庶的大宋朝的家底已经被折腾的差不多了。所以,如何来钱,甚至如何省下每一笔钱,就成为至关重要的问题了。 有鉴于此,苏雨农就大胆地把目光瞄准了盐业这一有着不小财务漏洞的地方上去。更大胆的是:他还借助王宝川之力,把这一想法直接捅到了皇帝赵措的面前。 虽然会因此而得罪宗室,甚至会断了不少宗室子弟的活路,可苏雨农觉得还是值得的。而且,他只是把这一想法说给赵措来听听而已,去不去治理,是赵措的事情。 听完了苏雨农的话,而本很急切的赵措沉默了起来。一边是钱袋子空了急着用钱,一边是众多的本家本族的亲戚的活路,这的确是会让人倍感为难的一种选择。 但细心的苏雨农却发现赵措眼中的光芒只是由兴奋变为内敛,但却并没有立即暗淡下去。这多少让苏雨农感到有点放心。 虽说治不治盐的决定权在于赵措,他苏雨农只要能在赵措面前奏上这一本,就算是一种成功。他相信皇帝赵措绝对会对今天力压尚书刘诺的自己印象深刻,那么将来受皇帝赏识而飞黄腾达就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他的心里仍有一种渴望,一种收获更多的渴望! 同样关注着赵措眼神的还有赵汝愚,不过他的目光里却是深深的担忧。同样作为宗室子弟,赵汝愚知道宗室子弟的清苦。实际上,他就是从一介家道中落的宗室子弟中起步,经过艰难跋涉,才有今天的。他是汉恭宪王赵元佐的第七世孙。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就已经没有爵位了。只是靠着一点祖上的积累,才勉强维持生计。 宗室子弟有时是个更为悲催的群体。普通人家可以吃糠咽菜,但宗室子弟丢不起这个人。即便他们自己心甘情愿,别的老百姓们也会指指点点的取笑。好像一个宗室子弟像平民百姓一样的生活,会让真正的平民百姓感到一种族群报复的快慰似的。 为了保持宗室那一份最后的体面和尊严,赵汝愚的父亲从小就全力支持儿子读书。赵汝愚也不负父望,终于金榜题名,并与朱熹等当代大儒结交,这才一步步走到现在。普通宗室子弟家庭生存的不易,赵汝愚比殿中别的大臣都更清楚。 所以,他对于已经历经六代皇帝,五十余年的这项以盐助养宗室的政策是充满了好感的。 赵汝愚虽然不是蔡京那样的奸相,可同样不愿意取消这项政策,而让无数的宗室子弟家庭再次逼到贫寒边缘。 对于赵汝愚来说,他当然希望大宋重新振作起来。可是他相信,以大宋朝东南土地的肥沃宽广,经济贸易的繁荣多样,只要休养个五至十年,大宋立刻就可以恢复元气。 所以,与其是去动广大宗室子弟们赖以生存的盐业,还不如让赵措少点折腾,安心地与民休养生息更有效呢。 但他当然不会傻到把这话明着去和赵措提。因为他就是宗室的一份子,既便是出于公心也要避嫌的。何况赵措是个什么性子?你让他作个无为而治的皇帝,那是恐怕打死也办不到的。 赵汝愚是百官之首,他不开口,此事又涉及千百的宗室家庭的生计利益,当然其他朝中的诸臣们就更不会开口了。 众人都沉默地望向陷入沉思中的赵措。 好在赵措并没有让大家久等。只是稍稍沉思了一小会儿,他就转头望向苏雨农,问道:“整理盐业便可以立即有千万缗的收入,此言是真是假?” 苏雨农点头:“如果负责的官员办事得力的话,只会比此数更多,却决不会少。” “那需要多长的时间?”赵措又问。 “短则两三个月,长则也顶多半年。”苏雨农再答。 赵措的眼睛又一次亮了起来。 看到皇帝眼中的这份亮光,苏雨农是心中一喜,而赵汝愚则心中一紧。 “好!”赵措显的很高兴:“朕这就命人南下巡盐。” 命人?命谁呢?于是新的难题又来了。 赵措首先问向赵汝愚:“卿是我大宋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列宰辅,以为选派谁去比较好?” 赵汝愚心中对这件事有抵触情绪,所以很客气的就给回绝了:“陛下,臣虽是宰辅,但亦是宗室。不管推荐谁,都会有人说臣徇私,所以还是避嫌的好。” 说罢,低眉敛目,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一般的不说话了。 赵措无奈,只好又转头望向殿中其他诸臣:“那诸位臣工可有良材推荐于朕?” 众人也都不言语。 刘诺是当然不愿帮王宝川死里逃生,而其他的几位大臣也不愿开罪赵氏皇族。 其实,如果只是哪个赵氏宗室子弟,但也并没什么不能开罪的。大宋朝首重文人士大夫,所以士大夫的地位远在一般的宗室子弟之上。如果哪个普通的宗室子弟胆敢坐型犯法,任何一介八品县令都可刑拘、法办之,朝庭也决不会因此而责难这位县令。 可这次,却是会一得罪就是一大批的宗室家庭。你敢得罪某一个人那不算什么,你敢得罪千百个家庭的人这才算是了不起!或者说是愚蠢! 何况,此时此世,朝中还有位宗室出身的宰相在,你敢得罪所有的宗室,那么会不会连宰相也会得罪进去? 混仕途的人,不到生死存亡关头,没人愿意得罪宰相。 赵措有点失望的收回了目光,平常这帮大臣天天在自己面前谈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真需要他们为自己出力效死的时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了。 正当他的失望开始慢慢地要转化成怒火的时侯,殿中有人突然开口大声的奏道:“臣愿向陛下荐一个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立在众人之末的苏雨农所言。 又是这个苏雨农? 刘诺斥道:“天子面前,你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有何资格荐人?” “刘大人倒是官居二品,可不能为陛下荐材,却要为难肯站出来为陛下分忧的人吗?”苏雨农显的不卑不亢。 刘诺一时为之语塞。 赵措问道:“那苏卿所荐的是谁?” 苏雨农脸孔憋的有点红,他使劲挺直了腰杆,上前两步跪伏在地,声音颤抖地说道:“臣愿做毛遂,自荐!” 众人纷纷侧目。 赵措再次沉吟了起来。他对这个苏雨农印象不错,不仅人长的风资卓雅,更是敢直言时弊。但说到底,他对这个年轻人的了解仍然不够。赵措不是傻子,巡盐,与宗室交锋,既非常事,更非易事。他犹豫地问:“卿这么说,有几成把握?” 苏雨农答:“臣供职户部,故粗通经济之道,查帐补缺,臣可以胜任,此是两成把握。南下巡盐,要忠心陛下,实力办事,而不能只是应付差事,而臣事陛下愿以诚、以忠、以勇,有此心,则又多两成把握。此外,此事涉及诸多宗事,一般官员可能会畏首畏尾。而臣则不会徇私畏难,只坚信一条: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故此事臣一定不会半途而废,这又是两成把握。故陛下问臣有多少把握,则臣答:六成!” “才六成啊?”赵措轻叹了一句,这是否少了点呢?他脸上略微露出点失望的表情。 “纵有六成,臣也愿效死力。何况——”苏雨农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赵措问:“何况什么?” 苏雨农答:“臣接下来的言语有点狂悖,陛下若能恕罪,小臣才敢说。” 赵措不耐烦地说:“不管你说什么,朕都不责怪你便是。不要吞吞吐吐的,快说!” “诺!”苏雨农一喜,答:“何况臣是替陛下办事,皇威所至,理应天下宾服。只所以会有些事情不敢说满,不过是因为小臣职卑官小,很易给人以挟皇威以自重的错觉,从而对小臣的差事会阳奉阴违。倘若、倘若......” “倘若什么?” 苏雨农添了添自己因紧张而有点发干的嘴唇,一咬牙说道:“倘若陛下能许臣以与差事相应的品职,则地方上的官员必不敢轻视,臣行职办事也明正言顺,则何惧之有?何难之有?那小臣就敢再说:此事有十成把握了。” 苏雨农此言一出,刚才殿中诸大臣还只是侧目,现在就立刻哗然了。 大家都是读书人出身,读书人最讲究个什么?明礼、中庸! 礼部侍郎柳侯率先轻晒道:“礼、义、廉、耻,乃国之四维,更是做人的根本。苏主事竟然借向陛下献策之机公然要官爵,岂非骇人听闻?” 刘诺更是语带讥讽:“真不怕是王尚书引领出来的人啊,凡事皆是趋利而动。” 苏雨农再一次跪伏在地,声音声亢中透出了一丝紧张地颤抖:“小臣只是想能更好地为陛下办事罢了,伏岂陛下明鉴!” 当苏雨农把头重重地磕到了殿中方砖铺就的地板上时,额上的汗珠也如雨珠一样的不停淌出,沿着地板浸透出一片阴晦的湿渍。 殿中诸臣兀自在嘲讽着苏雨农,可是苏雨农一概充耳不闻,他只在乎赵措接下来的旨意。这次决定他的一生。他像是一个真正的赌徒那样的把自己押了也去,或则名声惨淡贬职出京,或则受皇帝赏识而飞黄腾达! 大丈夫处事,若不能五鼎食,便何妨五鼎蒸?拼了吧! 良久,赵措突然笑了起来,这张狂的笑声让殿中群臣都一起惊讶的停止了对苏雨农的指责。 赵措笑罢,起身指着苏雨农说:“朕发现你还真有点朕当年的劲头。为达目的,什么礼义廉耻,全当了狗屁又何妨?” 皇帝这句话粗俗不堪,不知该算是夸人还是骂人,众臣全都亦不知该如何来接话,全都呆立在了当场。 “好!你要官职,朕就给你官职!”赵措拍了一下手掌,高声道:“朕这就下旨,升你为从四品下、三司使中的副使,并加敷文阁待制衔。” 众臣一惊,这苏雨农不仅从从六品上一跃而为从四品下,品级上连提八级,且又是获得掌管税赋实权的三司使中任实职,还加上敷文阁待制的荣衔。如此殊荣,大宋近三百年间也无几人。 赵汝愚皱了皱眉,说道:“陛下纵有惜材之心,也应逐步培养,如此大的撰升幅度,恐非正理呀。” “无妨!”赵措摆了摆手:“只要能为朕解忧,朕就不会吝啬官职爵位。” 说罢他又对苏雨农说道:“不过你既想赌,那咱们就赌的大点吧。朕给你四个月的时间吧,你若真能在这期限为朕带回千万缗的财款回来,则朕还会再给你加官。否则的话——”赵措目光突然冷了起来:“王宝川流放岭南的时侯,你也就一并陪其做伴吧!” 伴君伴虎自古言,诚不我欺! 出的殿来,刘诺轻声地问向赵汝愚:“赵相,我看这个苏雨农也是真的红了眼了,他不会真的起了豹子胆敢对众多的宗室开刀吧?” “哼,有无胆子,全看官家的心意。只要有官家做后盾,他有什么不敢的?”赵汝愚冷哼了一声。 “那——”刘诺又问:“宗室必竟是官家的本家,难道官家真对如此绝情不成?” 赵汝愚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赵措为了皇位,连亲父都敢驱逐,对亲兄也是刀兵相见,几个亲戚,如果真挡了他的财路,难道还会留什么情份吗? 看来要赶紧去信给自己几个掺和到盐业中的宗室亲戚们传信,叫他们收敛点。 他有点预感,哪怕只是为了立威,那个苏雨农也会找几个宗室祭刀的。 赵汝愚向刘诺说道:“王宝川若能逃过一劫,怕是日后会更栽培帮扶这个苏雨农。对于此子你一定要对其小心留意了,此人可谓是个十足的投机客,不仅有胆有识,而且还会揣摩圣意,假以时日,恐必会成为你我之劲敌!” ... 第五十九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 一 二月初八,晴,虽还是春天只是初至,冬季的影子也还没有完全远去,但临安城地处东南,气侯温暖,连空气中似都有着小小的水气在飘浮。小草再次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而一阵风吹来,轻悄悄的,又绵软软的。 宋君鸿驻马正侯在临安城的北城门外,看着田野间在一片冬意中已经开始透出了春劲,不觉心情大好。 此时他正在准备前往淮南东路任职的路上。 昨天晚上,姑夫郑小六、姑妈宋柳儿和表姐杏儿等几人来家中探望他,两家人聊了很多。 在经历过宋金战火后,两家就变成不多的亲戚之家了,也更加注重亲戚间的亲谊。可惜两家才在临安团聚这还没到两年,就又要分开了。 可奇怪的是苏雨农却没有来,表姐杏儿便歉然的说明道:苏雨农领了个大差事,前两日就已经匆匆忙忙地先出京了,来不及来送自己。 宋君鸿点了点头,心下联想到他半个月前来捧日军营找自己打听王宝川的事情,猜到必是与此有关,便也没多做计较。 今天一大早,他拜别了同样来送行的刘羽、柳丛楠和方邵,便领着家眷出城了。 出了城门后,他并没有立即再继续前行,而是暂时停驻了一小会儿。 此时,在他身后,同样侯立着刚赶过来的李三狗和孙狗子二人。都是青色的校尉军官戎常服,按刀勒缰,一身英挺的坐在马上。 仅过了一小会儿,从城门中又驰出一批马队,当头的就是种依尚,身后跟着李通、张世业和刘长火等人。 原来,随着种慎的放行,宋君鸿借调淮南东路的事情就算是顺畅无阻了。去兵部办理完了相关的手续后,他特意又去拜访了鲁如慧,本意是想和着这名老师长兼新上司能一同启程回淮南东路,但没料到皇帝赵措居然空前的喜欢鲁如惠,想留他下来担任副相。但鲁如惠放心不下淮南东路的重建情况,便婉绝了这份升迁。即便如此,皇帝赵措也想把他留下继续咨询国政一阵子时间,圣心难却,所以鲁如惠只好把回程再往后延续了阵子,而宋君鸿便也只好自行先前去淮南东路报道了。 不过,好在这一路上宋君鸿并不会太孤单。原来,同路的不仅有他的母亲、妹妹和一男一女两名家仆,还有种依尚和李通、李三狗、张世业、刘长火和孙狗子等这些军中的老袍泽们。 必竟,作为经历过宋金多次恶战的捧日军原铁血第一营的成员,李通、李三狗、张世业和刘长火等都在兵部调外的优先考虑范围之内。而孙狗子倒是原本不在借调范围之内的,但他不愿意离开宋君鸿,所以跑去央求宋君鸿,宋君鸿无奈又去求问于鲁如慧和种慎,这才一并成行的。 大家约好了在今日一并同行。只是除了宋君鸿外,只有李三狗带了家眷前来罢了。 种依尚纵马小跑和宋君鸿几人会合后,先跑到宋君鸿身后的菊子娘的车架旁抱拳问了个安,然后才兜转马头回来向宋君鸿笑道:“劳子烨和两位兄弟久等了。” 宋君鸿瞅着种依沿马背上拴的好几个鼓鼓囊囊的行礼包裹,仰天哈哈一笑,开始打趣:“小弟知道了,想必是嫂子舍不得哥哥离开,所以拉着手又多说了阵子悄悄话吧?” “这个蠢婆娘,老子又不是去出征打仗,大早上的偏哭个不休,晦气!”种依尚嘴里尽管在骂骂咧咧的说着,可在眼中也尽是不舍的柔情。 种氏在临安城中也算是大族,所以他就算是不在身边,妻儿和父母也会有亲戚们照顾,不用像宋君鸿一样走哪儿都是家眷随行,可必竟人心都是肉长的不是?这一去就是一年半,当然也舍不得家中的妻儿老小。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唉,人在官场,追求的倒底是什么?舍弃的又是什么呢? 像种依尚这种硬汉也平生出一些感慨来。他摇了摇头,尽量想驱散此刻正困扰自己的小儿女情绪,向宋君鸿故做洒脱的一笑:“咱们走吧。” 说着走,但种依尚却刻意压慢了马速,落后宋君鸿一程。 宋君鸿驰马刚往前奔行了两步,立刻觉出不对劲来。他扭头诧异的望向种依尚。 种依尚尴尬地笑笑:“虽然你我现在两人同是将军了,但我只是从五品下的游骑将军,而子烨你已是正五品上的定远将军了。礼当有序有别!”现在种依尚的勋阶已经落在了宋君鸿后面,后以他便也不肯如以前一样纵马奔在宋君鸿的前面了。 “哥哥这是在取笑我吗!君鸿岂是那种得势忘义之辈?”宋君鸿哭笑不得,他如何肯让种依尚这么委屈自己,索性便也同样压慢了马速,与种依尚并辔而行。 这样也好,两人边走边聊,倒也蛮开心的。时不时的,还会指着不远处经过的一些人家好奇的谈扯上几句。 随着冬去春来,已经有不少风流仕子们开始再次出城踏青,尽情游玩。 亦有一些善男信女们开始出城去城外的各山间古刹间上香礼佛,合家出行,煞是热闹。 远远的,一辆马车驰来,见到前面的一队军官的队伍就迟疑的放缓了车速。宋君鸿笑了笑,冲身后的人们挥了挥手,大家把马往路旁扯了扯,让出半条路来。 好在临安城外的道路又宽又敦实,哪怕只有半条路,也足够马车驰骋的了。 赶车的车把式在车上冲宋君鸿等人揖手道了声谢,然后一挥鞭,赶着马车率先越过马队,飞奔而去了。 在车子经过马队时,内中有一名女子在弹着琵琶放歌,尽管人在车中姿容难见,但歌声却温软喜人,透过车墙夹在风里四散传开: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宋君鸿识得对方唱的这是当代风流才子宋祁的名篇《玉楼春》,旁边的种依尚却识得更多,笑道:“此歌必是素三娘子所唱。喝功之独特,足领临安风︶骚啊!” 宋君鸿笑道:“还是哥哥见多识广。” 种依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却又似是颇为遗憾地说道:“可惜近几日在临安城中声名鹊起的寻娘却始终是无缘一见。” 此时又听到那素三娘子歌声继续依依呀呀地飘来:“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好个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临安繁华甲于天下,此间风情,又岂是别处可比的?”种依尚发出一声喟叹,作为从小生长于临安京华的大族子弟,对于临安城的繁华的确是依恋许多。 “反正我们再过一年半就可返回了,今日惜别,明朝载誉而归。”宋君鸿笑着安慰了一句。 “倒也是。”种依尚点了点头。 几人说着话,慢慢的也就走的远了。走了约一个半时辰后,基本上便离开了临安的直辖地界,路上行人也随之就渐渐的少了。几人又略加快了些马速在官道上奔驰了起来。 石榴又吵闹着要骑马,然后被菊子娘朝屁股上一巴掌揍的不敢言语了,只好把委屈的小目光投向自己的哥哥。 宋君鸿无奈的冲她笑了笑:“现在马跑的快,妹子你骑着也不安全。等今后到了地方上,我教会你骑马,你再慢慢骑吧。” 石榴又把征询的目光转向菊子娘,菊子娘立刻断然否定:“不成!一个女孩子家家,骑在马上四处去抛头露面,像个什么话?别让人笑话。” 石榴嘴一扁,犟嘴道:“那杨门女将还都骑马打仗哩,大家都称赞,哪里会笑话。” 种依尚在马上听得哈哈大笑:“好!咱们的小石榴有志气!果然是虎兄无犬妹。将来你们老宋家也发展成为我大宋将门的时侯,没准你也能像穆桂英一样的登坛挂帅呢。” 宋君鸿知道所谓的杨门女将和穆桂英挂帅都是在本朝的史事上经过大量艺术夸长演绎而出的故事,但民间不少人还是喜欢拿它当百分之百的真事来看待。石榴最喜欢听评书,讲英雄故事,种依尚这番话可谓是正好挠到了她的痒痒处,立刻心喜难耐。 菊子娘当然不敢驳斥种依尚的话,只是狠狠的又瞪了女儿一眼。 石榴这次却浑没有在意,只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和花木兰一样指挥着千军万马,在战场上英姿飒爽的遐想之中。 嗯,以后一定要缠着哥哥多学点本事,不仅要学骑马,还要学兵法,学射箭,学刀剑,学...... 嗯?石榴突然觉得有两道渗着冷冽杀气的目光盯着自己,她转头一看,只见母亲正盯着自己。知女莫若母,石榴小脑袋里在想什么,菊子娘轻轻一猜就能猜的到。她一把将女儿拉回车厢中,然后撸起袖子,狠狠地揍了刚才还兴奋的手舞足蹈地石榴一下。 “啊————!”石榴一声凄惨的叫声从车厢中传了出来。 ... 第六十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 二 转眼间,宋君鸿一行人已经在路上行走了五、六日,离临安行在也越来越远了。 此刻,他们正走在一条土荒草凉的官道上,四周天地一片空旷,人烟稀少,只有几只寒鸦被他们的马蹄惊起,“呱”、“呱”的叫着飞远了。 宋君鸿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只见红红的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上,天已近晌午,而宋君鸿一行人也已经嗓子干的冒烟了。 回头再瞅瞅已经让长途旅程给折腾的有点劳顿的老母亲,宋君鸿心下暗暗有点担心。他回头喊了一声:“刘长火!” “末将在!”最擅长搞侦查的刘长火赶了上来。 “咱们现在到了哪里了?”宋君鸿问。 刘长火摸出一份大宋的地理舆图来瞄了一下,又折叠好塞回怀里,答:“回禀大人,我们现在应该仍然是在两浙西路上,刚过吉安的地界三十五里地,但距下一站江平府城还有段距离。” “遭娘瘟的,还有这么久?老子都快饿的前胸贴肚皮了。”李三狗抚着开始“鸣叫”的腹部骂了句。 “也不知是谁搞丢了大家在路上的干粮,才这么狼狈的。”同样饥肠辘辘的李通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原来,在吉安城里的时侯,原本众人走前是买了些干粮和饮水以备路上吃的。但李三狗当时正和李狗子、郑大虎三人拼酒,喝的忘乎所以,最后在种依尚的连声催促下才奔出店外开始上马赶路,策马奔出七、八里地,凉风一吹,酒劲略醒,这才想起来原本分派好应该让李三狗拿的干粮却给忘记在店里了。 哎,忘了就忘了吧,已经走出这么远了,总不能再掉转马头回去取吧?宋君鸿当然不愿为这一袋干粮白白消耗路上的宝贵时间,只好继续前行。 “你再估算一下,还有多长时间咱们才能赶到江平的驿馆中?”宋君鸿问向刘长火。 “巩怕要在申时吧。”刘长火答。 申时?那不都快要接近傍晚了?宋君鸿转头望向种依尚,商量道:“种大哥,要不咱们干脆先在这附近找家酒家,让大家先歇歇脚,顺便吃点东西吧。只要咱们在晚上能赶及到驿馆中休息就成。” 种依尚也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说是就在这附近找,但城郊野外的哪有那么多酒店?一行人又奔驰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是在官道半里外找到了一家酒楼。 见到酒家门外的旗幡招展,李三狗欢呼一声,率先纵马过去,然后不待店小二过来问侯就已经自行甩镫下马,像头饥饿的野猪般地冲了进去,边跑还边扯开他洪钟一样的大嗓门喊道:“店家,店家,快来上些好酒好菜,可饿死我了。” “三狗,你个吃货!”李通无奈地骂了一声,体帖的他却招呼了张世业、孙狗子一起先去扶几位家眷们下车。而刘长火则和杨火云、郑大虎则一起去把大家的战马归拢到一起拴了起来。 待到宋君鸿和种依尚走进店里时,李三狗已经抢占了两张桌子开始大声的招呼着他们过去了。 宋君鸿拿目光飞快的扫了一下店里的情景,出门在外,他不得不留着点小心。何况还有母亲妹妹同行,容不得出一丁点儿的意外。 这家店的店面倒是不小,店中排了十三、四张大小客桌,已经坐满了七、八桌的客人。瞅模样装束,大多数都是商贾或是贩夫走卒之类的。 不得不说,他们一行人的进入,同样也是引起了店里人们的注意。宋君鸿一行人中就有九名跨刀背箭的军官,而且其中宋君鸿和种依尚还是身着绯红袍服的将军,这不能不让人感到小小诧异。 宋君鸿和种依尚等武将们坐了一大桌,两家女眷和孩子坐了一大桌。 店掌柜已经亲自跑了过来,对他们打揖问道:“几位军爷,不知都需点些什么酒菜?” 宋君鸿和种依尚还没干口,李三狗就已经急不可待的嚷道:“先切十斤熟牛肉来,嗯,再来一些好菜,哦,别忘了——再加几坛好酒!” 种依尚瞪了他一眼:“就知道吃,撑不死你!” 李三狗这才安静了下来,缩头缩脑的笑了笑。 宋君鸿也笑了下,对店掌柜的说:“就按我们这位兄弟说的上,另外,先给我我们的几位女眷们上先温水。” 店掌柜的应声下去准备了,两个伙计先过来给大家添了些茶水。几人就开始边喝茶边聊天,等着酒菜做好。 宋君鸿朝刘长火和孙狗子比了下眼色,两人不动声色的站起来,说是要找地方解手,实则慢慢的分开来在店里走了一圈,回桌之后刘长火低声对宋君鸿和种依尚禀报道:“有三个人携带有兵器,可瞅着应该只是护院保镖一类的,不大打紧。” 宋君鸿微微点了点头,又开始和种依尚等人闲聊。 但随后,临桌其他客人们的一席无意中的谈话,再次引起了他的注意。 酒店茶坊,向来便是消息传递的最便捷途径。古往今来三教九流的英雄好汉们都会来这吃食,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们也会进来停下休息下,所以这大江南北的各类消息都会在这里会和、交换,并再次通过张张口舌向着四方传播。 此时,临桌似是让一个商贾给包了下来,其中一个腰跨方头大刀年纪约四十余岁的粗莽汉子整一抹嘴边的酒渍,借着酒劲大声的说道:“我跟你们说,这‘红花绿柳’可谓是近几年江湖中名头蹿的最快、也最响亮的了。不过才短短两三年间,就已经名动江湖。” 一名看似压车伙计的毛头小伙子好奇地问道:“王护院,这红花绿柳是什么?” “切,说你小子没见识吧,我来跟你说。”粗莽汉子得意的又饮了一口酒水,这才接着介绍道:“这‘红花绿柳’实际上是江湖上人们送个两位少年剑侠的雅号。‘红花’指的是‘凌波拈花红绡剑’史女侠;而‘绿柳’则是‘随风舞柳绿衫剑’苗大侠。” “名号到是挺雅致的?”那桌上另一人笑道,看打扮有点斯文,可能是个帐房先生。 “这是江湖上人们特意给他们两人起的。”被唤作王护院的护粗莽汉子答。 “又不是比吟诗作对,外号起的雅致有个屁用。这两个人真有那么厉害吗?”有人不服气的问。 “厉害?这两柄剑凑在一起,足以让江湖中人人避让。先说这‘随风舞柳绿衫剑’苗和苗大侠吧,他可是出身江湖上著名的铸剑山庄,而且是庄主苗千尺的独生子,一身本事近得乃父真传,剑技精湛,被风评为我们大宋西南七路青年一辈中最杰出的侠少。” “而另一位,‘凌波拈花红绡剑’史女侠就更不得了了。乃是莫干剑派掌门人铁月道长最喜欢的女弟子......” 听到这里,宋君鸿心头不由得一震,莫干剑派掌门人铁月道长的弟子?且还是姓史的青年女侠?那——莫非是指的史珍? 果然,那名护院的汉子说道:“这史女侠单名一个珍字。剑技更是出神入化。听说——”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但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神色,说道:“听说,她还曾只身潜入北境,并于金人的重重护卫之下刺杀了金国太子呢!” 宋金两国交战五六十年,仇深似海。能刺杀金国太子的无疑会被宋人捧为英雄,但这种英雄的壮举却竟是由一个娇俏的女子来完成的?当真是骇人听闻了。 所以护院的汉子此言一出,同桌的人们顿时一片哗然,随即脸上神情各异,有惊讶的,有钦佩的,还有脸上表情明显似是不信的。 宋君鸿却是知道此事千真万却,身为黄龙党中重要一员的鲁如惠曾得到过准确消息,并在此次来临安时偷偷地跟自己提到过。 果然、果然他们谈论的就是史珍! 念着这个名字,宋君鸿的心里开始泛起了一层层的微澜。 自己和史珍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如今天各一方,难知她的确切音信。 史珍,对他来说,是个会使他想要回避、又使他牵挂的名字。是个会使他感到温暖、有充满了心酸的倩影。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史珍的呢?对了,十六岁,在那个少年跳脱的年代,他遇上了同样豆蔻懵懂的她。他离家远去岳麓书院求学,她下山回家完婚。却不想鬼使神差的撞在了一起,也撞出了纠缠不清的牵挂。 两人一起同路而行,一起查案,一起在芙蓉镇恶斗天星社,那一路之上的种种经历,是他少年经历中惊险但绝对精彩的记忆! 后来,他在岳麓书院读书,史珍还曾去看望过他。想起史珍放下长剑,素手拎起菜刀做饭的样子,宋君鸿觉得有点好笑,但又有点温馨。 再后来,与金宋战火乱世之中,他们再度相逢,却已是兵荒马乱,国破家亡。于此天地翻覆而自己又满腔悲愤之中,两人匆匆相逢又匆匆作别,宋君鸿摘下儒冠投笔从戎,史珍则北上抢救岳英。 乱世豪情,也算是英雄儿女,但却只能各自随波逐流。 在时代变幻的巨涛洪流之中,他们两人唯有很努力的挣扎! ... 第六十一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 三 自己最后一次见史珍是什么时侯呢?哦,对了。是在临安城中。自己为救春妮儿筹钱而临时在当铺里抵压了自己的战剑,然后却被史珍给赎送了回去。想起那次见面,宋君鸿心下一片黯然。此前他刚进临安城时曾不止一次壮起胆子,厚着脸皮去史灵松的府上打听史珍的情况。天可怜见,去史府上时他的心情中有着十二分忐忑和期待,但每每都是一无所获。他的热情,一次次的在史府的冷漠面前被碰撞的粉碎。“都给我听好了,那姓宋的再来,就与我打将出去!”这是史夫人粉脸含霜的话。“哎哟,我说宋公子呀,我们小姐常年都不在家,你来也没有用的。”这是史福貌似客气实则冰冷的话。“宋校尉,国家正值多艰之际,军人嘛,还是专心军务的好。”这是史灵松打着官腔的话。所有这些,都里里外外地透着一个讯息:我们打死也不会让史珍和你见面、和你在一起的。他教会了史珍“自由恋爱”这一后世普遍的爱情准则,但也因此促使了史珍震惊临安城的逃婚事件。更让史、韩两家简直将他恨到了骨子里去。有时,他也会扪心自问:他是否真的是做错了吗?结果是他很坚定的否定了这一观念。不管在任何时代,爱情都是人类一种最美好的感情。这种感情,越纯粹,就越真实,就越可贵。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一曲凤求凰而结缘;李靖与红拂女的趁夜私奔而做夫妻,这些虽都是千古佳话,但也都是不容于世俗礼法的骇人听闻之举。这在后世,或许只是简单的追求与恋爱的现象,成与不成另说,但最起码不会有人对这种行为说三道四,而在古时,却是极为让人唾骂的行为。尤其是在此时这程朱理学盛行、礼教大防大行其道的有宋一代,这种世俗规矩的力量更是大的惊人。有时,他觉得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力量很轻很少,在后世,有几家会真正的在意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是薄的像一层纸,一捅就破。可有时,他又觉得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像是一座大山,人力难憾,千百年来也巍然不动,此刻更压在他的头顶,让他压抑的难以喘过气来。他不敢说自己已经爱上了史珍了。尹月湘的名字,一直刻在他的心头,难以磨灭,也不曾忘记。可来到这个世界上二十年了,宋君鸿也不得不接受一个最基本的事实:他找不到她。他不知上哪里去找寻她,甚至更连她是不是也来到此世都完全不清楚。二十年的搜寻,二十年的等待,却一无所获。徒留下深深地遗憾!这种“众里寻她千百度”,但是却“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心态并不好受。甚至曾经一度快要把他给逼疯了。从另一个角度讲,他此前一直发疯一样的读书和在军营中操练,除了时代大洪流的推动外,也是他想逃避自己总是寻不到尹月湘的失望和悲难之情。他极有可能已经失去了这个前世的女友!可他又不敢这么想,每次这个念头在心里一冒出来,他就很害怕。所以他只有发了疯似的读书或挥剑。可他赶的走思念、赶的走寂寞、赶的走悲伤吗?有时,他也会发现:随着自己在这个一千年前的南宋朝待的越久,二十一世纪的生活和事情就淡忘的越多。他发现目前自己这个所身处的时代对他的生活和思想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和深深地改变。他也越来越融入和喜欢上了这个所谓的“落后的封建时代”了。有时,他甚至恍惚间认为:目前自己所身处的这个南宋朝,才是自己真实的生活情况;至于以后后谓的那个二十一世幻,倒是越来越变得恍惚了。有时,他会以为自己是在做一个长长的,长长的,长到奇怪和难以醒来的长梦,可若真有醒来的那一天,到底此世是在梦中,还是前世才是梦中所想所见呢?生命、生活中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二重的,这种重叠和矛盾他无法对任何人诉说,说他别人也只会拿他当疯子,总之是没有人会相信他的。所以,他只能自己一个人憋着。这种难言的憋屈,差点让他发疯。为了调整自己的心态,他也会刻意的提醒自己不要再去想前世的事情,而应更多的关注自己此世的生活。此世的生活,就已经够艰难、够让他操心和疲于奔命的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胡思乱想什么前世,什么二十一世纪呢?他也会想,就让一切都过去吧。来到这个世界后,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回去二十一世纪的方法,也就慢慢断了这个念头。当你不能改变你所身处的环境时,你就只能慢慢地调整自己去适应它。这是人类社会的法则,你想要适者生存,就必须要如此。所以,他近来曾怀着复杂的心情对自己轻轻地说:“就让一切都过去吧!过去吧!因为你再也回不去了!”是啊,你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一想到这一点,宋君鸿就会很伤心。但伤心的久了,也就渐渐地有点麻木了。所以,他无法忘记“尹月湘”这个名字,也无法忘记那张倩脸,尽管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可他终是无法和这个人在一起。那个人,是那么的真实,又是那么的不真实。就在眼前,却又飘飘渺渺,难捕难捉。所以,他只能慢慢地在此世中学会麻木,学会忘却!就是在此时,几位女子都先后的闯入了他的生活。让他惊喜,也让他感伤;让他为难,也让他感激!在此世,他已经尽量刻意的远离女子,不谈情爱,从不去寻花问柳,可有时侯,仍然会有些人,有些感情,会让你不由自主,无可躲避。这其中,第一个出现的女子是丁蓉。丁蓉是一个好姑娘。宋君鸿是这样认为的。这个“好姑娘”不是客套的评价,也不是那种通俗意义上的好姑娘,而是真正很好很难得的一个女子。丁蓉和他也可算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好友。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的时代是美好的。那时,他们就像好朋友一样地在一起,开心,而且自在。他记得自己帮她摘风筝时的样子。她是一个很随和的人,作为郑氏族长的外孙女,却不像郑经那样的仗势欺人,反而能大方地领着一大帮领里的女孩子们玩耍。他记得自己跃入水中救她时的样子。那件事,虽然引起了不少乡里的一些乱七八糟的闲话,但她却从没有为难过自己。他记得自己教她读书识字时的样子。呵,这个勇敢而聪慧的女孩子。“谁说女子不如男?”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是那样的铿锵有力,那样的自然!那些树下、河边一起读书的日子,是那样的恬淡,那样的可喜可贵。他也记得自己举行成人冠礼的时侯,那隔墙的一曲琴音,如期如诉,欲说还休,难道他真的就一点都没有听出来吗?他更记得自己外出求学前,丁蓉与自己在寺庙中相会,那羞涩而又大胆的表白,也曾让自己小小的砰然心动了下。可是自己为了不辜负前世的女友,还是婉辞拒绝了她。他知道自己的拒绝一定会伤了那位姑娘的心,可丁蓉却依然在强装镇定。再后来,自己再也没有见到过丁蓉,只是曾在父亲宋大柱口听听到丁蓉投水的噩耗。他连个名份都没有给她,她却为他而殉情。那一刻,他歉疚、伤痛的无法自已。虽然再后来又从鲁如惠口中知道了丁蓉仍存在人世的消息。可却是再去哪里找她呢?茫茫人海,何处觅芳踪?“小女子祝你学有所成,莫忘了故乡还有人在等待你衣锦归来!”这是当初自己即将离开和丁蒙、杏儿、苏雨农等一起生长的家乡外出时,丁蓉忍悲含泪对自己说的话。可自从自己踏上了求学之路后,生命中的一切也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命运中的一切都开始变得难以预料起来。此时,潞县已经毁于战火,潞县中曾显赫一时的郑氏大族也在金兵的杀戮中灰飞烟灭。故乡早已不是昨日模样?你又在何处等待我的归来?对于丁蓉,宋君鸿是怀有情义,也怀有愧疚的。系我一颗心,却负你泪千行。他无以为报!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再找到这位好姑娘。另一个闯入他生活的女子是秋灵。与丁蓉的矜持不同,秋灵是一个很大方很外向的女子。在自己求学于岳麓书院的日子里,结识了刘羽等好朋友,也因此结识了露香和秋灵等风烟丽花。他的确曾不止一次的参与“曲涧六子”和露香、秋灵在一起的吟诗作对,把酒高歌;他也曾指导了秋灵在《桃花扇》中的排练;甚至他还从张发田这一对流氓父子手中两次救了秋灵出来;前不久他还帮秋灵办了脱离贱籍的手续;应该说,他和秋灵也是有不少交集的。他但并不爱秋灵,从来没有过。他拿秋灵当好朋友,即便对方是出身于烟花柳巷,便他也从来没有轻贱过她。可是宋君鸿对秋灵从无非份之想。想要撮合秋灵与自己在一起,其实只是露香的一厢情愿罢了。对此,他只是能躲则躲,哭笑不得罢了! 第六十二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 四 宋君鸿每每想到丁蓉和秋灵,便深深地叹息上一声。 她们在他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闯入了他的生活,也闯入了他的心灵。 对于丁蓉,他是愧疚和遗憾的,对于秋灵,他是感激和回避的。 这两位女子,不论容姿才学,都可以说是上乘的,命运让他们产生纠葛,也产生了说不清、诉不明、道不完的心绪。 可要说来到此世后,真正让他最为牵挂、甚至可能有点动心的,还要属于史珍。 史珍,像他生命中的一抹阳光,照射进了他的生活,甚至也照射进了他的心灵。 他们一起查案、一起上路、一起杀敌,一起欢歌笑语。 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他不可能对她全无感觉,就如同她对他一样会特别的关注和牵挂一样。 尤其,这个史珍给他一种很特殊的感觉,那是一种他几乎淡忘、也遍寻不着的前世女友尹月湘的感觉。 应该说,史珍和尹月湘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一点宋君鸿很清楚。 他也从来不敢对史珍说什么“你很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之类的话,生怕唐突佳人。 但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就是存在。 这很奇怪! 也因此,宋君鸿分外享受和史珍在一起的每段日子。尽管他从来不好意思对史珍明言。 可史珍最后却终究还是要离他而去的。 史珍可以不管世俗的看法,却不能不在意父母的心意。 对于从小和父母分离十年的史珍来说,思念父母是她在山林中除了练剑以外每天都会做的功课。父母的形象,也在她的心里分外的高大。 父母的意见,也对她来说分外的重要。 重要到会影响她一生的选择。 为了他的一句话,史珍壮着胆子做出了逃婚的傻事。可这种事,不可能永久做。当她发现父母因为自己的逃婚而备受煎熬时,她难过了,也彷徨了。 她认为自己没做错,她相信他的话。 可看到父母伤心的目光,她又认为她或许还是做错了的。 所以,当最后父母要求她今后永远不要再见宋君鸿、并以断绝父母关系为要挟条件时,她还是屈从了。 她不能失去她的父母。 纵马江湖、仗剑四方,她从来都是一个豪爽的女子。 但别人都不知道的是:她其实也是一个胆小的女子,一个很容易就会犹豫,甚至会摇摆的女子。 浴血而战,她不会皱一下眉头,但当需要面对父母和她的选则时,她会犹豫,最后,她只能逃避。 天下诺大,可有一处可以寄身忘情? 史珍走了,带着哭泣的泪珠来与他绝别。 宋君鸿无能为力。莫说他还没有对史珍表白过或接受史珍的好感,就算两人真的做为情侣,他也从来不会强迫史珍。 泪是要自己擦的,前路也是要自己走的。 心中所系所念,只有自己知道。 有时宋君鸿暗想:当史珍远离自己后,或许会找到一处地方,能安静的生活,能很快的忘怀自己。 或许,这样更好。 有时,他会庆幸两人并没有真的挑明一切。否则,这种别离和分手,会更是伤人。 宋君鸿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多情的人。不管前世还是今后,他都只能做一个普通的男人,去简单但深沉的去爱一个女人。 如果他真的爱上了一个女人,会尽自己全部的心力去爱她护她。可她要是有朝一日想要离去时,他也绝不会强迫她。 爱一个人,是快乐的。可有快乐时,没准哪一天就会有悲伤。 有心喜的一天,没准就会有心碎的一日。 爱一个人,都是喜悦的,可谁曾想你会有朝一日而为此承受痛苦? 与其爱而后伤,不如不爱不伤吧。 史珍走了,他很感伤,但也安慰自己。你要看开,也要祝福史珍。或许,这样对你对她都好。 人生不相见,便认情怀一世闲吧。 去他娘的爱与不爱! 他不敢想像有朝一日相见的话会是怎么样? 他很渴望史珍的消息,但又怕听到史珍的消息。 宋君鸿只有让生活忙碌起来,以麻木一切、忽略一切、忘怀一切! 他以为他已经淡然了。 可此刻,听到临桌的客商们谈起史珍,宋君鸿还是不由自主的心中突然一颤。 临桌的客商们依然在借酒高谈,他们丝毫没有想到,此时临桌的一名年青的将军静如山岳,心中却已经如擂鼓一般地响个不停。 “史珍史女侠,被誉为是莫干剑派最杰出的弟子。虽是一名女子,却压过了万千须眉男儿呀。”那名王姓护院大叹了一声。 “看来江湖中人都很敬仰这位史女侠呀。”那名伙计附和了一句。 “当然啦!”王姓护院眼睛一瞪:“并不是谁都能去北境刺杀金国太子的。我大宋多少男儿,却都让这名女子给比了下去。” “听说她本还是出身于一名官宦之家的小姐呢。” 桌上一人怀疑地说道:“我却不信。官府家的小姐们都一个个娇贵着呢。能和咱们一样在这江湖之中餐风饮露?” “管她是不是官府家的小姐呢。总之,大家知道的史女侠,可是一剑走南闯北的巾帼英雄哩。甚至江湖中人提起来,‘红花’的名头总还是排在‘绿柳’前面呢。” 这时又有人问道:“我说老王,这‘红花绿柳’既然并称,这二人间是否有什么风流佳话呢?” “这个可是大家都在关注的话题儿呀!”王姓护院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过‘绿柳’苗大侠和‘红花’史女侠虽然并称,却是英雄惜英雄。两人最近大半年来一直在一起行侠仗义,若说无情,谁会相信呢?” “不错,没准儿真能成为一对江湖中人人称羡的少年侠侣呢!”另一人附和道:“咱江湖儿女规矩少,在外累了倦了,往一个被窝儿一蹭,也就成其美事了。” 一桌人闻声哈哈大笑起来。 宋君鸿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很难看。 这时,一个人伸手拉了一下宋君鸿的胳膊,很奇怪地问道:“大人,你怎么还不吃饭,在想什么呢?” 宋君鸿条件反射似的胳膊一抬,那把人的手给甩开,大声的喝道:“要吃你就自己吃,少他娘的胡说八道!” 李通完全呆住了,他完全料想不到,拉宋君鸿吃个饭他会发这么大的火。现说,好心好意地叫吃饭怎么就变成胡说八道了呢? 只有宋君鸿自己心里清楚,他口中的“胡说八道”是指的什么,是对谁说的。 也只有这时,他才从一片聆听和沉思中回过神来,也才发现刚才叫自己的是李通。 原来,在自己凝神偷听临桌说话的过程中,自己这桌的酒菜就已经陆续地送了上来了。大家都是饿坏了的人,也不用招呼,就立即开始吃喝了。贪吃如李三狗者,更是两只手并用。只有宋君鸿呆呆地坐在那里,像走了神儿似的,面前的热饭热菜他去瞅都没瞅,连筷子都没拾起来。 细心的李通发现了宋君鸿的异样,就好心过来询问一下。却没有想到宋君鸿的反应会这么地大,这么地反常和激烈。 宋君鸿的脸上通红,不知是因为心情的激动,还是因为刚才对李通的误会。他尴尬地笑了笑,对李通说:“没事了,你别往心里去。” 说罢拾起了筷子,似是想要和大家一样去夹些桌上的饭菜。但却突然觉得每一道饭菜此时在眼中都变得索然无味了似的。 最终,宋君鸿还是放下了筷子,端起面前的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他突然很想喝酒,喝好多好多的酒! 活该!珠落掌中偏不取,花看人摘方知惜,叹平生双眼太孤高,嗟何益!? 人郁闷时,喝酒会越喝越郁闷,又越郁闷越想喝酒,所以他一连喝了两三杯。 他抬腕又给自己掌了一杯酒,端起杯来刚想再喝时。一只手牢牢地攥住了自己的手腕。 宋君鸿扭头一看,是坐在另一边的种依尚。 “子烨,你这是怎么了?”种依尚关切的询问道。 “哥哥,并......并没有什么的。”宋君鸿有点不自然地笑了笑。 “不要瞒哥哥,你似是有什么心事?” “没,没,真的没!”宋君鸿有点慌张的否认道。他的那一点心思,可怜可笑,说出来怕种依尚笑话。 种依尚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但要记住你如今是咱们这一支队伍的领头者,你若是贪杯醉酒,则前路就难走了。” 宋君鸿看到种依尚眼中深深的惋惜中似还有一缕责备,一缕关切。心下一凛,忙说道:“哥哥教训的对。小弟刚才失态了。” 说罢,他又朝李通举杯敬了一下:“李通哥哥,我刚才有点迷怔了,你也莫介意。” 李通忙笑了笑:“怎么会呢。头儿,你没事儿就好啦。” “没事儿了。”宋君鸿也是哈哈一笑,心中暗道:史珍是好是坏,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了呢?她已经离开你了! 接下来宋君鸿收敛心神,说道:“大家都抓紧吃饭,吃完饭后咱们还要赶路哩。” ... 第六十三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 五 他不想在这座酒店多待,旁边那桌人总让他感觉到别扭,不如早早离开上路来的清静。 他是一名饱读诗书的举子,可此时他已拙言。他是名亲临过战阵的勇士,可此时他却显得胆怯。 心中关心的人啊,你会使我勇敢,也会使我怯懦! 可惜,他越是不想理会临桌那拨人,那临桌的人却偏会主动的来找上他。 只见一名穿着略讲究的人站了起来,端着满满的一杯水酒,来到宋君鸿一桌旁,作了个揖,小心翼翼地打起了招呼:“几位军爷,请了!” 宋君鸿一桌人都有点好奇地望向这个人,却谁也没有立即回应他。 大家互相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似是都不认识这个人。 最后是种依尚答了一声:“这位老人家,您来我们这儿是有什么事情吗?” “出行在外,能遇上几位军爷是小老儿的荣幸,所以特来敬几位军爷一杯。”那名过来的老人堆起了满脸的笑容,十分恭敬的说道。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老人虽然过来的莫明奇妙,但人家说的客客气气,也不能强行拒绝不是?种依尚转头向宋君鸿点了下头,宋君鸿站了起来,也端起酒杯,说道:“那就谢谢老人家的美意了。”说罢对一桌的袍泽们说道:“大家就喝完这杯吧。” 众人于是一饮而尽。 一杯酒喝完,那名老人却并没有离去。 原本,互不相识的陌生人间突然跑来敬酒本就是件有点失礼的事,何况宋君鸿等人还是有军职在身,和这名富态的老者属于完全不同的两个社会群体,对方这种突然敬酒的举动就更是莽撞了。 所以,宋君鸿等人就算是不喝这杯敬酒,把这名老者喝斥走原也是没什么打紧的。 只是宋君鸿和种依尚都不是那种仗势欺人之徒,见对方年纪老迈,又说的客气,所以便给了这个面子,喝上一杯水酒也没关系。 可明礼敬老是一回事,谁也没有想要和这名老者有什么过深或过亲密的交往。 所以一杯水酒下肚后,大家就都直愣愣地望向那名老者。 老者似是个精明人,很敏感的感觉到了宋君鸿一桌人敬而远之的意图。他哈哈一笑,回身冲酒店掌柜的一挥手:“老板,几位军爷这桌的酒菜都算在我的帐上了!” 宋君鸿赶紧挥手:“老丈,无功不受禄。我们这桌的酒菜,还是我们自己付帐的好。” 老者依然地在打着哈哈,说道:“出门在外,碰上了就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看着这名老者的话中客气有余,却是不尽不实。宋君鸿便给李通递了个眼色。 “谁跟你是自己人!”精神的李通心领社会,突然一拍桌子,历声的喝道:“你认识我们家两位将军?还是你认识我们几个?我们是堂堂的朝庭命官,也是你可以随便称作自己人的吗?” 这一下变象陡生,老者立即就傻呆在了当场。 这面前的几位军爷刚才还似是客客气气一团和气的,现在怎么就变得如此声色俱厉了呢? 自古以来,官民都是两个不同的阶层,更何况,大宋朝虽然经济繁荣,但商人的地位却是极低的。所以商人们向来只能用钱物来拉拢官员们,却是从不敢和官威正面冲突。 原本看起来还算是有点精明的那名老商人,此时已经有点紧张了。他过来敬酒,本来也是自知失礼,只是情势所逼没有办法才过来咬牙一试的。 可对方要是真的生气,那自己也只有赔礼认罪的份儿。 冒认官亲,在大宋朝,可同样是触刑犯罪的呀。 他是看这几位小军爷很好说话才话说的大了点,只是客套话,可谁料到对方会突然抓着这个由头翻脸呢? 但他不愧是走南闯北、见过一些世面的人,立刻躬身赔礼道:“小老儿知罪,小老儿知罪了。”言罢不待宋君鸿等人答复,就又回身招手说道:“来呀,快取二百两官银来,给几位军爷们赔个礼敬。” “礼敬?”宋君鸿冷笑了一下,指着伙计端过来的几个银锭封包说道:“一出手就是二百两,老丈好大的手笔啊。” “不多,不多,只要几位军爷肯笑纳,都不算多。”老商人依旧赔着笑脸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这回轮到宋君鸿拍桌子了:“刚才还只能算是你言语失当,可现在你居然敢明着行贿朝庭官员,光凭这一点,我就可以把你捆绑投监的了。” 孙狗子和郑大虎已经一左一右的窜了出来,把那老商人抓着胳膊一拧,就给按跪在了地上。 如此变化,更是出于众人的所料。临桌那些人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那名王姓护院的手刚一摸到了刀柄上,又慌慌张张地移开了。 “真有胆子,你就拔那名刀试试看?”李通冲那王姓护院瞪了一眼,声音冷峻地问了一声。 李三狗、张世业、杨火云、刘长火等人手都按在了刀柄了,只是引而不发,冷冷的在这个酒店里扫视了一眼。 没有人敢动。 刀枪无眼,这时侯还敢算来的就是傻瓜了。何况对方还是官府的军官,搞不好给自己按一个袭军的罪名,岂非是杀了也白杀的? 大家都紧张而害怕的望向宋君鸿一桌人。 李三狗、张世业、杨火云、刘长火等人气势汹汹地压着刀剑,目光在扫视着全场,惊的一屋子人噤若寒蝉。可在他们自己心底下,谁也不知道宋君鸿这是演的那一出儿? 都是过命的兄弟,所以宋君鸿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可大家也都知道——一向文质彬彬的宋大人平日里并不是那种很喜欢耍官威、吓糊人的人呀? 对此,宋君鸿也很无奈,基本他只是想套套这名老商人的实话。可对方偏偏是个老油条,只好用这种极端的手段吓他一吓了,说不定接下说问话能更利索一点。 果然,宋君鸿先是故意慢条斯理地问了句:“你知罪吗?” “知罪,知罪!”老商人赶紧点头。 “知罪就好。”宋君鸿朝孙狗子和郑大虎说道:“先松开他吧。” 接着,又朝那名老商人抬了抬下巴,故意装出一份傲慢地姿态问道:“我看你绝而旅途偶遇,过来敬杯水酒的那么简单。有什么企图,就如实地招来吧。如有一句虚言假话,哼!便着人将你送官法办!” 老商人如蒙大赦,赶紧磕了个头,连道了几声“小老儿不敢!”后。才抬起头来,迟迟疑疑地说:“其实......其实,小老儿不过是想待会儿和几位军爷一同赶段路罢了。” 和我们一起赶路?宋君鸿诧异地望了眼种依尚,种依尚微摇了摇头也表示不明所以。宋君鸿只好又继续喝问道:“我们都是朝庭的命官,军中的将尉,走的是官任。你一介商贩,自行南北贩货就是。咱们我走我的阳光道,你走你的独木桥,各不相关。为何要与我们同道?” 那名老商人脸上一红,嘟囔着说道:“因、因为、因为我们想借几位军爷的威光,路上好走的顺畅点罢了。” “呸!你们也一样有车有马,有什么顺不顺畅的,难不成路上还有劫道的不成?”种依尚被对方这理由给逗的哭笑不得,只好啐骂了一声。 不成想,那名老商人听了他的话后,居然很认真很严肃的点了点头。 “娘的,还真有山匪路霸?”种依尚愣住了。 “千真万确!”那名老商人使劲点着头回应。 一听真有匪徒,涉及到来路上的安全,宋君鸿再不敢大意,他冷峻地道:“匪徒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那名老商人说道:“往前三十里处,有座二龙山,山上近来盘距了一批恶匪,杀人越货,很是凶残。” “那你们就不能绕个弯儿过去?”种依尚问道。 “哎,如果能绕的过去就好喽。我们这些南来北往做生意的,求的就是一个平安。只要但凡能保障到人货安全,我们原也是不介意多绕点儿路的。”老商人叹息道。 “怎么?这山匪的势力竟有这么大?”种依尚的脸色有点变了,如里真有这么大股的绿林响马盘踞前途,怕是他们这几个军官在不曾领兵的情况下也要退避三舍。 好在那名老商人赶紧摇了摇头,说道:“几位军爷误会了。其实这附近的山匪势力都并不算太大,只是较多点而已。这二龙山里有山匪,别的路也有山匪,就算绕的过二龙山,却终究是是绕不过山匪。” 种依尚愤怒地惊叹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有这么多的山匪敢做案行劫!” “几位军爷是从临安过来的吧?”那名老商人惨笑着反问了一句,接着语声悲伤地说道:“临安是天子行在,又未曾受到战火波及。所以到处都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景像。却不知这越接近东南诸路,越是满目创痍,不忍猝睹。战争过后,田亩荒废、十室九空。各种想趁乱打劫的、活不下去的,就都纷纷挺而走险,所以战后在这东南诸路里各类山匪路霸层出不穷,纷纷打劫战乱中背井离乡的流民和往来客商们。我之前的一位亲兄长,就是在两个月前这附后近的路上遇山匪袭击而亡的。” ... 第六十四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 六 宋君鸿皱了皱浓眉,问:“当地的民众们难道就不曾报官进剿?” 老商人惨然一笑:“官府们忙着战后重建,事情多的顾不过来。山贼又多如牛毛,剿之不完的。” “那地方上的驻军们呢?那些禁军、厢军、乡勇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保境安民,外抗敌寇、内剿山匪,不就是他们的天职吗?”宋君鸿又问。 老商人却又摇了摇头:“宋金之战后,东南诸路的驻军们更是残缺不全。如今让他们结城自保都有点勉强,外出各郊野山林去扫荡山匪,却是力有未逮的。就算是偶有组织起来进剿,山匪们也多是闻风而远遁,待驻军们前脚刚一离开,后脚就又回来占山为恶。驻军们也不能经常出剿,于是匪势除之不尽,便苦了这些来往的客商和行人们。” 宋君鸿和种依尚面面相觑,此时他们才知道东南诸路的情况有多差,而他们肩上的担子又会有多重。 宋君鸿冲那名老商人说道:“老人家,您受惊了,起来吧。” 老商人如蒙大赦地站了起来。又拱手先自我介绍说道:“小老儿姓乔,名准,主要是做布匹绸缎和医药生意的。因为担心前面的二龙山不好走,所以临出门时特意雇佣了三名武师做护院一路同行,可来到这里后,跟店里的老板打听后才知道这二龙山上足足盘距着有数十号的恶匪,小老儿担心三名护院孤拳难敌这数十恶匪,便寻思着宁可再待上一两天,多等些行人客商们一起走,也好壮些声势。不曾想老天爷垂怜小老儿,竟在这里遇上几位军爷,便想着、便想着......” “便想着如何?”宋君鸿笑了起来,打断他问道:“我们可都是堂堂的朝庭命官,大宋军官,难不成你也想让我们给你做私人的护镖师不成?” “不敢,不敢!”那名叫乔准的老商人连忙双手直摇,说道:“小老儿哪怕劳几位军爷做护啊,不过就是想一路同行,也好狐假虎威一把罢了。” 这倒也是,一般的山匪就算有胆子劫掠过往客商,却很少有敢动经过的官府的人马的。必竟动了客商后官府还不一定能立即办官处理,但如果直接动了官府,则无异于引官兵立即来攻打自己。 何况宋君鸿一行人还都是跨刀持弓的武将,一行人中有约十名军官,有着这种阵势,最起码一般小规模的山匪路霸是不敢轻易去动的。 这对于商人们来说,无疑比雇佣一百个保镖护院还管用! 所以,宋君鸿才理解了眼前这名看似熟透人情世故的老商人为何会冒冒失失地来自己桌敬酒,且赖着不愿走的原因了。 他笑了笑,说道:“也行,那你待会儿就和我们一起走吧。” 种依尚转头看了宋君鸿一眼,迟疑地问:“子烨,这样真的合适吗?” 宋君鸿笑了笑:“出门在外,能互相帮助下总是好的,何况,我辈军人所食大宋俸禄,皆来源于民间税赋,保境安民,也是我等的职责。” 他这样一说,种依尚也就只能点头同意了。而那名叫乔准的老商人简直已经高兴的嘴都快咧到耳朵边上去了。一个劲的给宋君鸿打着揖,说着一堆烦不胜烦的感激话儿。 宋君鸿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其实,他答应帮这名老商人一把,除了个人的良心和军官的本份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自己的姑父郑小六就曾是和这老商人一样的商贩。并且,自己还曾跟姑父的商队一起外出过,深深体会到了在这个信息不发达、安全少保障的时代里行商客人们的种种艰辛不易。 自己的那次随商队出行,一样是遇上了恶人,全队皆惨遭屠戮。侥幸自己有急智,裹毯滚山而下才逃的姓名,但临桌的这队商贩们,如果真的遇上山匪,没有别人帮助他们的情况下,他们又会有几成的幸免机会呢? 虽然因为刚才关于史珍的谈论让他对临桌的几个人有点心理上的不舒服,但宋君鸿绝对不会让这种个人小情绪上的波动而妄顾自已做人的良心和军人的职业道德。 吃过了这顿晌午饭后,宋君鸿等人又喂好了马匹,备起了干粮,再次开始赶前面的路。临桌的那名商贩们,也早就整理好了货物,恭敬地等在路旁,宋君鸿一行人前头一走,他们就紧紧的跟着帖在了后面。 走了约有个十七、八里地后,那名老商人乔准派人过来递上了话儿,再往前三、四里地就会是二龙山的地界了,怕是不大好走,还是提醒几位军爷们要多要的当心点。 宋君鸿点了点头,把刘长火和张世业两人唤过来说道:“你二人快马上前侦察一下,有什么情况,及时回报。” 然后又回过身冲其他人吩咐道:“咱们先放缓了马速慢慢行进,边走边等前面的消息。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随时以备应对不测情况。” “领命!”手下众将哄然应了一声点。现在跟着宋君鸿一路而来的这些原捧日军校尉们,大多都是已经跟随宋君鸿经历了此前护送皇子东安王就藩路上却遇到恶徒袭击的事情,前事犹在眼前,此时便是谁也不敢大意,皆齐齐的一只手扣紧了缰绳,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随时准备拔刀拼杀。 他们都是经历了多次战阵的余生之人,都知道如何在最危险的情况下留得性命、夺得胜利!正所谓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尽管捧日军铁一般的军纪使得他们谁也没有多言多话,但却是一瞬间便变得如同高举起的盾,上满弦的箭。 如有来犯之敌,辄灭之! 他们一行人小心翼翼的前行了一刻多钟,好在没有遇上什么事情。可只要宋君鸿没有下令,便谁也没有敢放松警惕的神经。 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种依尚手一抬,余下六名军官已经齐刷刷的弯弓搭箭,作好了随时进行射击狙杀的准备。 宋君鸿又眯了下眼,他从小生长于山林之中,视力较一般人要略好点,此时已看清了来人。挥了挥手道:“先别慌,是刘长火和张世业。” 只过了不到一盏茶时间,便见来人已经策马奔到了跟前,果然是刘长火和张世业两人。大家便都暗暗松了口气。宋君鸿却眉毛一皱,派出作探马的这两人奔的如此急促,一定是遇上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怎么样,前路可是有事?”宋君鸿沉声问道。 果然,两人一抱拳答道:“回报大人,前面不足三里处,正有一伙山匪在杀掠一批客商们。” “遭他娘的,果然是有山匪!”李三狗恨恨地骂了一声。 “要不,咱们还是等等再过去吧?”同样得知了消息的老商人乔准过来胆战心惊的问。 “再等等,那前面的那批客商们怎么办?”宋君鸿沉着脸问,并狠狠的盯了乔准一眼。 乔准把脑袋一缩,退到一旁不敢搭话了。 宋君鸿又问刘长火和张世业道:“前方有多少山匪,还有多少客商,你二人可曾探看的明白?” 刘长火一抱拳,回禀道:“为免引发到山匪们的注意,我们兄弟只是远远的观测了一下。客商们应该也是如此前刘老板所言,是汇集了一大批人后才过路的。原本应该约有四、五十人吧人,但现在估计已经只余下二十来个了。山匪之数也约有三、四十人左右。” “三、四十人,还不是太难对付。”宋君鸿低低的说了一声。 乔准闻声又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问道:“宋、宋大人......你们、你们莫不是要、要......” 宋君鸿朝种依尚看了一眼,问道:“哥哥,可敢与小弟一道上前去冲杀上他几个来回?” 种依尚仰天哈哈大笑:“我捧日军怕过谁来?昔日面对金兵的铁蹄时都从未退过一步,今时又怎么会惧怕前面的这几个区区的小蟊贼?” “好,有哥哥和诸位几位兄弟们在,君鸿更无忧矣!”宋君鸿扭头冲乔准喝了一声:“乔老板,你今日且睁大眼睛看好了,我捧日军兄弟们的威风!” “李通,你领封闯、孙狗子留下,和几位商队的护院兄弟们一起看护咱们的家眷车队,一会儿看我们的燃放的信号决定继续前行还是后退。余下的兄弟们,跟我快马冲上前去,打那批山匪们个措手不及!” 宋君鸿一声令下,便与种依尚领着另外五名捧日军的军官们纵马扬刀的冲了出去。 对于这种中小规模的山匪,无需任何的排兵布阵或兵法计谋,直接神兵突降,作雷霆一击,比什么都有效。狭路相遇,勇者胜!捧日军的将士们,有这种勇气和自信。 看着宋君鸿一行七人拍马呼啸而去冲杀山匪四十余人的战团,乔准惊的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冲身边的人问:“他们、他们说自己是捧日军?” ... 第六十五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 七 宋君鸿一行七人七马如狂龙怒虎之势奔到近前时,正沉浸在即将获得的胜利喜悦中的山匪们还完全没有回过味来。 宋君鸿反手就从箭壶中拈出一只箭来,搭箭、推弓、听弦、撒放,尖利的箭啸声响起,一名正挥手准备屠杀客商的山匪喉咙间立即冒出一支箭锋和一股飞溅的血泉,挣扎的倒了下去。 山匪们惊讶的转头回望时,宋君鸿又已是两箭飞来,两名山匪两次应声倒地。 而此时,宋君鸿身后的种依尚领着李三狗、郑大虎、刘长火、张世业和杨火云等人也都跟随其后同样在马上弯弓搭箭,一时间矢如电至。 两三轮箭雨打击后,山匪们已经倒下了十余人。 而当山匪们回过神来准备抵抗时,宋君鸿等人早已杀到眼前。 宋君鸿一马当先,左手迅速挂回弓箭的同时,右手已经将腰间的战剑给抽了出来,一挥给格开一名山匪的长矛,再回斩间已经把那名山匪的头颅给切了下来。 应该说,这些山匪们只是一些聚啸在一起的流︶氓之辈,其战斗力并不能比及正规军,离捧日军的军官们就更是所去甚远。此时宋君鸿等人已是直入虎如羊群,手起刀落间便又先后砍翻了十七、八名山匪。 那些山匪们还没回过神来,已方四十余人便已经倒下了大半。不禁大惊失色。这时有几个山匪总算看清了宋君鸿等人的穿袍衣着,惊惶的大喊:“不好啦,官兵们来啦!” 余下的十几名山匪本就心惊胆战,在李三狗等人的冲杀下全无还手之力,此时再一听同伴的这些呼喊,早就没有了斗志,也不管手下正待屠掠的客商们,惊喊一声,便开始了四散奔逃。 李三狗、郑大虎、刘长火、张世业和杨火云等人杀的兴起,哪肯就这么罢手,呼啸一声,不依不饶的开始催马追杀。 宋君鸿忙大喊了一声:“穷寇莫追!都先回来整队集合。” 李三狗等人这才在宋君鸿的严令下勒马跑了回来。杨火云一甩刀上的血渍说道:“约莫着还跑掉了五、六个,若不是大人有令,俺就一定把他们的脑袋一并给拎了回来。” 宋君鸿笑道:“我们这一击可算是出其不意,战果已经算是不错了。咱们这次没有带兵,这里的地形咱们又都不熟,如果在追击中分散了,万一再在这里中了山匪们的伏击,就不美了。” 种依尚担心的问向宋君鸿:“留这几名山匪的余孽跑回去,不打紧吧?” 宋君鸿想了想,说道:“没关系。此前卢老板不是说摸查过这山上统共才只有几十名山匪吗?相信咱们这一次袭杀已经让他们元气大伤了,恐短时间内难再组织起有效的攻击来了。何况咱们又都是官兵,他们就算还有部分余党没曾下山,在收到逃回去的人的消息后,多半误以为是官兵进剿,也只会先慌乱的先躲避起来,断不敢再来这里喂咱们的刀锋了。” 种依尚想想也有道理,便也就放下了心来。 宋君鸿冲刘长火吩咐道:“为防止意外,还是赶快施放信号,通知李通他们护送着车马赶紧过来与咱们汇合吧。” 刘长火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个焰火筒来,用火折子点燃后高举,“嗵”的一声响后,三颗绿色的焰火便冲上了天空,并炸了开来。 中国是火药的发明国,到了南宋时,对于火药已经开始了大量的使用。尤其是在民间焰火烟花的使用上,可谓是登峰造极,变化多端。宋君鸿便找来一些工匠,专门配比出了几种不同燃放效果的焰火,作为两军联络时的信号来使用。这一尝试,曾得到种慎的大力赞许,并在捧日军中开始率先推广试用开来。 此时还有七、八人幸免于难的客商们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纷纷抛下手中刚才赖以抵抗山匪们的木棒树杈,跪在地上开始给宋君鸿等人磕头。 有几个意志薄弱的干脆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像滩烂泥一样的爬不起来,只是抹着眼泪哇哇的大哭。 “怂货!”种依尚上前踢了那几个人一脚,说道:“还不快起来帮着照顾受伤的客商们。” 此时,宋君鸿等人也从马上下来,扶起了几句跪在地上一起磕头的行人们,便一起开始清点起战场来。 对于已经死难的客商,认识的人们就给把尸首给搬到一起,好清点后事。有被山匪们砍伤,还有口气的,就要赶紧包扎伤口,进行救治。遇上还没断气的山匪们,不用多说,上前去只直补上一刀,免除后患。 宋君鸿翻开一名已经心背中刀死去的客商的尸体,发现在其下面还倒卧有一名青年人。对于已经经历过多场战事的宋君鸿来说,眼光已经是极为犀利,他仔细一扫,便发现这名青年客商身上虽是有大量的血污,但大多是上面那人流血所染,只是在腹部和腿部似是各有一处刀伤,但如果只是从伤口的情况来看,应该还不一定能致命。所以他把那名青年想拖出来看还有没有的救,却不想那名身材甚至称的上有点小巧的青年手中却还死死的抱着一个极大的长条包裹。 宋君鸿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暗道这人都受伤快没命了,还在死抱着财物,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 没奈何,他只好把这人连同大长条包裹一同扯了出来,放到旁边一片开阔点的平地上,俯耳下去帖在他的口鼻上,似是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 好,总算还有的救! 宋君鸿奔回马鞍旁扯下一个羊皮缝制的行军袋来,里面有针线和外伤急救用的药品。这已是捧日军的标准配备,走到哪里都会带着。 宋君鸿把那名客商腹部的衣服往外扯了扯,然后就洒上了一层刀伤药,然后用绷带仔细的捆扎起来。 捆扎好后,宋君鸿又双手交叉着扣在那人左胸前,对其开始进行心脏按压急救。 按了几下手,宋君鸿突然觉得感觉有点不对。那种软软的、还富有点弹性的胸肌对男人来说是很少见的。 正在这时,那名受伤的客人苏醒了过来,原本一直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宋君鸿赶紧驱走自己的胡思乱想,对他说:“你醒过来就好了,幸亏你上面还有一个人,要不然刚才的战斗中说不定光马踩也可能把你这个小身子骨给踩死了。” 那名客商看到宋君鸿,初始时并不说话,只是愣愣的看着他,像是盯着一个从没见过的稀奇景物似的不肯移开目光,连眼睛都不肯眨一下。 宋君鸿让他盯的发毛,便只好开口问他:“你别担心,刚才你虽然遇上了山匪,但我们是官军,已经把他们给打跑了。” 那人似这才从极度的惊惶激动中回过神来,双手紧紧的抓着宋君鸿的衣襟,嘴里“嗬、嗬、嗬”的想说着什么。 可是因为他受的伤也是极重,又刚刚苏醒过来,神情激动,嘴大张着,却就是说不清楚发音。 宋君鸿猜想他必是要说一些什么感激之类的话儿,便笑着:“不用客气的。我们是官军,驱贼保军是我们的职责。你受的伤也不轻,还是不要说话了,多休息静养一会儿吧。” 说罢他起身想去再看看能不能接着救治别的受伤的客商,却不想那人此时倒也不管那长条的布包裹了,反而是双手紧紧的攥住自己的胳膊上衣袖,像是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依靠似的。 唉,人在重度惊吓后就是这个样子,惊恐、不安,拼命的想要抓住自己认为一切安全或可以依靠的东西。 宋君鸿理解这种心情。他轻声又安慰了那人几句。 可那人依然是死命的抓着他的衣袖就是不肯撒手,双眼更是牢牢地盯着他,一眨也不肯眨一下。 还真是麻烦了!宋君鸿心中暗道了一声。 怎么办?总不能放任着一地的死伤客商们不管不顾,只和眼前这名奇怪的伤者玩大眼瞪小眼吧? 自己每在这里多耗一会儿,都可能会有别的伤者因得不到及时的救援而死去。 这是在和阎罗王争夺人命,时间当真是无比的宝贵。 念及可能有人因此而送掉性命,宋君鸿只好对那名伤者说:“你也伤的不轻,还是先休息会儿吧,我还要去救助别的客商。”说罢狠狠心强行掰开了那名伤者的手指,起身向旁边的其他受伤客商们走去。 也许是看到宋君鸿的离去,刚才那名伤者竟想伸手再去抓宋君鸿,却是伤重行动迟缓,一下扑了个空。 孙狗子赶紧过来扶起了他,说道:“我们家将军让你休息下,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那名伤者却丝毫不管身旁的孙狗子,只是伸手指向宋君鸿,似是鼓足了十二分的力气,才从嘴里吐出了几个字:“君鸿......是君鸿吗?” 宋君鸿闻言猛的愣住了,回身惊讶地望向那名伤者,却是左看右看都不认识,只好奇怪的问道:“你认识我?” ... 第六十六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 八 听到有人喊出自己的名字,这让宋君鸿很惊讶。 那名伤者再次躺在宋君鸿的臂湾中,扯动嘴唇微微一笑,其中竟似是有一丝满足的喜悦似的。 “君鸿,我......终于找到你了。” “找我?你又是谁?”宋君鸿完全被搞糊涂了:“你为什么要找我?” 那名伤者似是每说一句话需会引发伤口剧烈的疼痛似的,但“呼哧”、“呼哧”地呼吸了两口气,才再次拼命鼓劲说出了一句让宋君鸿彻底惊呆住了的话:“君鸿,我是蓉儿啊。” 说到这里,他的力气似是渐渐消耗尽了似的,无力的靠在宋君鸿的胸膛前。真好,就是这种温暖的感觉。自己找了四年,终于给找到了。 过多的流血,已经让他神智不清。哪怕是在踏上黄泉不归路之前,突然能够见到自己一直在找寻的那张面孔,却是比什么都幸福,上天终是没有完全辜负于他。当他再次昏倒在宋君鸿的怀中时,嘴里只是轻轻地呢喃了一句话:“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是蓉儿啊。” 蓉儿?宋君鸿虽然也凑巧认识几个名字中带“蓉”字的人,但在这个时代,能以“蓉儿”两字跟自己自称的,却是只有一个人:丁蓉! 可是,自己虽然与丁蓉分别了近四年,却也不至于认不出来她啊? 何况,丁蓉明明是个女子,如何怀中的却是一个作男士打扮的陌生面孔的男子? 可是、可是那个声音,分明就是丁蓉的声音;那个语气,分明就是丁蓉在呼唤自己。 这虽然看着不是丁蓉,但宋君鸿心中却无比笃定的确认:这就是丁蓉! 这一发现,让宋君鸿激动,让他喜悦,但也让他害怕。 喜悦的是终于找到丁蓉了。这些年来,丁蓉的事,一直是他心头的一块伤痛,他一直希望可以有要机会弥补这一切。 害怕的是刚与丁蓉相逢,却是在这样的一个场景下,刀剑冰冷,血泊遍地。丁蓉身受重伤,她还能安然的挺过来吗? 就在宋君鸿抱着怀里的丁蓉正在悲怆无名的时侯,菊子娘等人已经在李通的护送下赶了过来。 因为怕这里满地的尸体吓到女眷,李通本不想让菊子娘和石榴太过于靠近。可是向来母子连心,菊子娘只朝这边瞄了一眼,就发现了儿子的不对劲。 那种脸上透露出来的奇怪神情,竟似让自己向来懂事和稳健的儿子手足无措了似的。 一咬牙,菊子娘就已经从车厢中窜了出来。她是一个曾嫁身于猎户家的女人,虽然现在变成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家老太太,但她从来不会惧怕血液与死亡。她快步从那些地上的尸体中迈过,来到宋君鸿的面前,关切地问道:“石头啊,你这是怎么了?” “啊?娘。”宋君鸿这才发现母亲已经来到了跟前,他别的都不及说,但欢喜的对母亲说:“娘,我找到丁蓉姑娘了。” “啊?丁小姐,在哪里?”菊子娘四顾茫然。 “在这里,在这里。”宋君鸿忙急切地把怀中的人递给菊子娘看。 菊子娘看了看宋君鸿怀里的那个男人,又看了看儿子激动的脸,心中不禁开始担心起来。她上前去摸了摸宋君鸿的面庞,柔声说道:“这孩子,傻掉了吗?这哪是丁小姐?” 说罢她想将儿子怀中那个陌生的人给夺下来,却不想宋君鸿却突然跳了起来,高喊道:“卢老板!” 卢准胆战心惊的慢慢凑了过来,应道:“将军,找小老儿来有什么吩咐?” 宋君鸿不容他反对地说道:“立刻从你的货车中腾空出一辆来,上面铺好棉软之物,我要将这名‘小姐’快马拉去最近的城镇中医治。” 乔准尽管是一头雾水,此时却哪敢多问半句,急忙命伙计腾出一辆马车来,宋君鸿把丁蓉放了上去,然后就亲自护送着朝最近的城中奔去。 其他人全都不明所以,也只好一起翻身上马,跟在宋君鸿的身后一起呼啦啦的策马疾奔了起来。 到了城里时,已是后半夜的光景了。种依尚领着封闯去官府报案,述说二龙山的战斗情况、录制案情卷宗等。宋君鸿把丁蓉放置在城中的驿站登记落脚的同时,已经派刘长火和张世业两人在驿卒的带领下,快马加鞭的去请医师来。 那城中医师正在自已家中睡得香甜,却突然听到院门外像山响一样的擂门声,翻个身便想继续睡觉。却不想擂门的声音不仅没停,后而越发的大了起来。他不满的披衣起身却开门,嘴里骂了一句:“嚎个鬼——” 一句话还没骂完,打开门的他便愣住了。只见门外立着两个人,皆都是跨刀牵马的军官,且身上还有着丝丝血渍,看着极是骇人。 还没等他张口询问,一名年轻的军官已经一把将他拉了过来,说道:“我家将军请大夫赶紧出诊一趟、请勿拖延。” 医师再不敢多言,急喊自己的伙计把药匣子给拎了过来,然后跨上了刘长火的马背,一起往驿馆而来。 刚进驿馆,就见一名年轻的军官急切地对他说:“伤者我已经包扎过了,但人就是昏迷不醒,还请大夫仔细给她瞧瞧,务必要救活她的性命。” 医师慌忙间拿眼扫了一下他身上所穿的袍服,妈呀,绯红色,这得是个四、五品的大官吧?唬的忙点了下头,说道:“小老儿全力施为。” 医师在那里检查完伤口后,回过身对宋君鸿说道:“大人莫担忧,伤口并不致命,好在包扎的及时,只是失血过多,才昏了过去。” 宋君鸿这才松了一口气。 医师又给开了一个药方,宋君鸿转手就交给了刘长火。药抓取回来后,菊子娘不放心男人们的粗手笨脚,便就亲自去熬汤煎药。 期间县里的知县来过一趟,对于宋君鸿等人“剿匪”的义举大力赞扬,并提出要置办酒席为大家接风之类的。但宋君鸿直接一眼就把他给瞪了回去。宋君鸿心头有火气,直接开口就是一顿狠批:“接风?接个屁的风!你的地盘上恶匪这么猖獗,青天白日之下就敢杀人越货,直拿王法如无物,你这个地方的父母官是怎么当的?” 知县脸上白一块红一块的,一句话不能答。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宋君鸿的官阶比他高上好多级,虽说武将不得干预地方政务,但宋君鸿逮着地方上闹匪患的事骂娘,他却只能低着头赔罪,不能顶嘴或分辩的。 最后,还是种依尚在旁边看了觉得场面太尴尬了,上来接过话头儿,明着是继续批了那名县令几句,实则早早地把他打发了滚蛋了事。 少许,医师处终于传来一个好消息:患者醒了。 宋君鸿再次冲回了屋中,只见床上的丁蓉已经醒了过来,正在菊子娘的搀扶下喝药汤。 此时,她已经恢复了自己的本来容貌,一张秀气美丽的面庞,却因失去过多,而显得苍白的有点吓人。 但当看到宋君鸿进来时,她显得有点激动,脸色似也微红了红。 宋君鸿急忙快步走了过去,温声说:“你有伤在身,不要乱动。” 吃完了药,菊子娘又扶丁蓉躺下休息。 第二天,宋君鸿再过来时,丁蓉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了些血色,多了点红润的生气。 “君鸿,你坐吧。”尽管有点虚弱,但丁蓉还是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招呼宋君鸿。 菊子娘忙一把将她按下,嗔怪道:“你个丫头,不要命了?这时侯还乱动什么。” 宋君鸿笑笑:“就是。我只是进来看看你,你也不用太在意的。”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到桌子上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惊讶的伸手拿了过来,仔细审视了两眼。 丁蓉看出他的疑惑,便解释道:“我当年落入河水后,被我师父所救。哦,就是教坊司的著名国手琴师。她以前也曾行走四方求师学艺,除了琴技外,还会着这么一点易容之术,便也教给我了。后来、后来......” 丁蓉低下头,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烧,不好意思地说道:“后来,我出去四处寻找你,便只能靠卖艺凑盘缠。我一个孤身女子为免在外漂泊为免引起一些登徒浪子的骚扰,所以路上时我便给自己装扮作男子,也好方便些。” 原来如此,宋君鸿点了下头。易容之术,他以前也只是在书本逸闻中看到过一些故事而已,没想到竟真的是存在这样的一门技艺。 天下广大,真是无奇不有。 “丁小姐只管在我们这里养伤,至于伤好后,丁小姐如果有什么打算,也可随时和我说。”宋君鸿放下面具说道。 丁蓉还没答话,菊子娘已经截口说道:“伤好了也哪里都不去!郑知芳和郑氏一族都已经没了,丁小姐现在就算回了潞县也是举目无亲,你又让她去投靠谁?” 听菊子娘提起外公的去世,丁蓉一阵黯然,心下更是倍添伤感。 “丁小姐,听大娘说。”菊子娘拉起了丁蓉的手,十分热忱的说:“如果你不嫌弃我们家石头,今后就和我们一起过吧。” 菊子娘这句话说的又大声又似是理所当然,丁蓉和宋君鸿却同时臊红了脸。 ... 第六十七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一 为了更好地帮助丁蓉的伤势恢复,宋君鸿一行人干脆在吉平城里多待了六日,等到丁蓉的伤口基本都开始加疤时,一行人才又重新策马上路。 三月十七,他们终于接近了此行的目的地,大宋朝淮南东路的首府所在地——扬州。 尽管此时还只是走在城郊的荒野之上,但已是春回江南,绿起淮扬了。 舒目望去,路旁已经有一丛丛的春草开始萌发,沐浴着清新的阳光和雨露,体现着生命蓬勃的生机。唯一遗憾的是,路上行人却是不多,使的这一切于一片翠色中却又透出一股子春寒。菊子娘挑开马车的车帘向外看了一阵,叹息着说道:“此时的临安,大概已是城郊外踏春的游人如织了吧?” 丁蓉也曾在临安城待过,她想了想临安春来时的盛况,接口说道:“婶子说的不错,此时的临安,应正在富态悠悠的大好时间,有客商们南来北往的贩货不断进出,有各地进京办事的官员络绎不绝而来,更有那善男信女们出城去寺庙中烧香拜佛,有孩子在追逐着的风筝,湖边的婀娜的柳条下,才子佳人们的风流佳话无时无刻的不在上演着。” 宋君鸿目光迷离一下,又看了看身边的春色,叹道:“可惜了,天下的春色本无二致,可惜在一场兵祸之下,这里却是繁华曲寂、静水流深了。” 宋君鸿的叹息是有原因的,扬州,原本是并不输于临安城的繁华所在。大宋立国的头一两百年间,淮南东、西两路曾是天下间极富裕的所在。宋代除了“与士大夫共天下”这种尊儒重文的国策外,对民间商业活动的管制也是极为宽松,各类民间经济在此时得到高速发展,这才造成了大宋朝富名远扬的时代特点。而在这种风气下,淮南东路的扬州和楚州等主要城市更是一举成为唐朝之后的新兴商业中心,成为富裕的代名词。在北宋之时,淮南东路发展水平处于全国各路的前列,可以说是宋廷赋税、食货重要来源。 靖康之耻后,宋庭于建炎年间被迫南迁,这是华夏历史上的第二次衣冠南渡。与上一次一样,都是在异族入侵的战火下而悲怆大迁移。此时,淮南两路建制仍在,但因其慢慢转变成为了宋金交战的主战场之一,对于江淮地区的经济在战争中受到了极大的破坏,几经争战,无数男儿的鲜血洒下落不明后,淮河成为北方的金和南方的南宋的边界线。 辛弃疾的词中曾有“烽火扬州路”之句,可见此地在近五六十年间战争的频繁。 如今,大量的家园在战争中被毁弃,此时尽管春回人间,但又有多少家庭能重归平安与详和呢? 只有石榴还小,一心中念着玩耍,在旁边想插话而不可能,急得抓耳挠腮,好半天才问道:“哥,哥,咱们接下来就是非曲直住在这扬州城里吗?” 宋君鸿摇了摇头,说道:“这还真是不一定的事情。我们是被朝廷借调来练兵的,所以不一定能留在扬州,很可能还会再下派到其他军州去领兵。” 孙狗子在旁边插了句嘴:“头儿,你说我们接下来会被分到哪个军州去?” 宋君鸿笑道:“这我又哪里能知道。” 大宋的淮南东路本包括十个州:扬州,楚州,真州,通州,泗州,海州,泰州,滁州,亳州,宿州;二十年前亳州,宿州被撤销,改涟水为安东州,扬、楚、海、泰、泗、滁、真、通八州仍然沿用,但是疆界略有微调,如将自唐属于扬州的天长划入了宋金前线泗州。其范围基本继承了唐代的淮南道的东部,大致包括后世的江苏中部和安徽的中东部区域。除此之外,还有三个重要的军事重镇:天长军、淮阳军和高邮军。 如今,这十二个军州,都有可能成为宋君鸿等人接下来的任职之地。 种依尚叹道:“咱们兄弟几人从在捧日军中时便在一个马勺中搅饭汤吃,并肩进退、生死相依。这一路上又共同走来,却不知进了扬州城后,会如何分派我们的职务,咱们兄弟,可能会要分开了。” 宋君鸿笑道:“哥哥莫要担心,反正同在淮南,大不了以后每个休沐日,咱们兄弟便者同时纵马数百里,聚于一处吃酒。”说罢他拿马鞭往身后一指说道:“如李大狗、孙狗子这几个,你只要放出请人吃酒的风声去,他们飞也会飞到你的身边去的。” 众人闻声无不哈哈大笑。 虽然心里都明知不可能真的在休沐日时纵马百里去喝碗酒,但众人都是军中兄弟,自有股子豪迈慷慨之气。此时些许抑郁气息一扫而空,众人一起快马加鞭,奔向了扬州城去。 经过扬州城门时,宋君鸿等人交验完凭证和鱼符,便先找驿馆中安置了丁蓉和家眷们后,几名军官便直往宣抚使司衙门的所在而去了。 此时,淮南东路的宣抚使鲁如惠还滞留临安未归,则淮南东路的一切军政大事,皆由副使主持。宋君鸿等人不敢轻忽,一进副使就立刻昂首挺胸、军资标准的站作一列,宋君鸿一声高喝:“行礼!” 十人一起横臂当胸,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异口同声的说道:“原捧日军领导,奉命调任淮南东路,特来报道!” 声若洪钟,人如龙虎。 那副使脱口赞道:“好,果然不愧是我大宋捧日军中出来的精锐啊。” 宋君鸿等人心下微微得意。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要来,就让人们看出他们的气势来。 那位副使特意向宋君鸿和种依尚瞄了两眼,感慨道:“此次我淮南东路从京中各禁军中借调军官一两六十名,大多数皆是校尉军官。能以将军勋阶而调来练兵的,便是只有两位了。还望你们以后要矢勤矢勇,为我淮南东路的诸军作出表率来。” 宋君鸿和种依尚同时上前一步,再次行礼唱了声“喏!” 此时那副使又对一名身穿大红将军袍服,头戴四翅熘金盔、年约四十余岁、坐在他下首的男子问道:“青夫,这几个人你看如何?” 那名将军只是笑了笑:“是美玉还是顽石,尚待来日考究一番。” 副使指着那人对宋君鸿等人说道:“此人便是我淮南东路经略使兼楚州节度使高云高将军,你们今后的职位,便归他按排吧。” 经略使和招讨使、招抚使、镇抚使等,皆是大宋地方一路的高官,只是各有职司,并皆受宣抚使总领辖制罢了。其中经略使是重要的军事统帅,多以节度使兼任,也算是重职。 于是宋君鸿一行人又再次向高云行了个礼。 高云却只是随后回了个礼,然后说道:“把你们的个人履历卷宗都留下,今天你们就先都回驿馆去吧。至于你们的具体职务任命,等两天后到我经略使司衙门去问取吧。” 宋君鸿等人互相看了一眼,齐声应道:“末将等领命!”然后便退了出去。 既然职位未定,众人也无所事事,所以干脆在扬州城里先转一下。 宋君鸿在街上正走着,却见一名老妇人高声地叫卖着:“双麻酥饼、双麻酥饼,扬州特色小吃,吃完就忘不了。” “大娘,给我来几张。”宋君鸿摸出几十文钱递了过去。 拎着小吃刚回驿馆,宋君鸿扯开嗓子喊了声:“石榴,有吃的喽。”妹妹石榴闻声就窜了出来,美滋滋的接过来开始大嚼起来。 “慢点吃,别吃的满脸都是。”宋君鸿爱昵的帮妹妹把嘴边沾的双麻酥饼粒给擦掉,不知什么时侯开始,他已经彻底地接受了这个时代的这个家庭。在这个多艰的时代里,只有这个家庭一直在无私的爱着自己,支持着自己。所以,就算他有一颗铁石的心,也早给融化了。她们就是他的家人,宋君鸿发誓要保护她们。尤其是在宋大柱死后,他对菊子娘和石榴的感情却越发的浓厚起来。 “娘呢?”宋君鸿问。 “嗯,在陪蓉姐姐聊天。”石榴满嘴双麻酥饼,说话含糊不清。 “慢点吃,别噎着。”宋君鸿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转身又走了出去。 他没有去丁蓉的屋子。尽管之前听说丁蓉仍可能存活于人世时,他很想找到丁蓉。但现在两人终于在一起时,他却有点觉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他始终感觉有点愧对这个姑娘。丁蓉为他吃了太多的苦,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感动。 丁蓉的一腔真情,是宝贵的。更难得的是在经历了这么多年,丁蓉都仍然没有丝毫的气馁和变心。这让宋君鸿在这一片纷乱和飘零的时代中感到难得的一丝安全感。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像丁蓉这种女子,从小一起长大,是最熟悉,也是最亲切的。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像丁蓉这种女子,是可贵,也可敬的。 可是,宋君鸿一直想在心里问自己一个问题,那就是:我爱她吗? 经历了这么久、这么多后,宋君鸿发现当面对丁蓉时,他曾冷酷的心也会变的很柔软。那他是对丁蓉有感觉喽?可他又倒底爱丁蓉有多深呢? 宋君鸿不知道答案,这让宋君鸿感到很迷惘,又很害怕。幸福离他那么近,可他却就是不敢去触碰。 ... 第六十八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二 两天后,宋君鸿等人再次来到经略使司衙门的时侯,高云并不在。只有一名副将把宋君鸿一行十人的任命文书拿了出来。众人便各自领了自己的文书去看。 “种将军,您分在哪儿?”李通问道。 种依尚瞅了眼文书,高兴的笑着:“在强勇军,任左厢指挥使,正将。” 难怪种依尚会高兴,强勇军是宋室南迁之后才新增的禁军,是淮东安抚司的直属禁军部队,平日里驻师在扬州。可以说是淮南东路诸军中数一数二的部队了。看来,对于种依尚这位种氏将门子弟、新晋的将军,经略使司还是很器重的。 种依尚强忍住兴奋的神情,转过去对宋君鸿问道:“子烨,你又分在哪里?” “黄成军,军都指挥使。”宋君鸿瞄了一眼文书上的部队番号答道。 以宋君鸿目前正五品定远将军的勋阶,就任一军的都指挥使也是完全可以的,众人闻言都眼中一亮,他们中终于已经率先出现一名某一支军队的统领了。大家彼此也都是过命的兄弟,此时自然也打心眼里为宋君鸿感到高兴。 只有种依尚微皱了下眉头。原来,高宗皇帝赵构南迁以来,为了加强对大宋各地军事力量的掌控和便于抗金作战,曾将宋室残存的军队划分作前、后、左、右、中五大护军,统一指挥作战。如岳飞就曾担任“后护军”的都统制。但自孝宗北伐失利手,宋金达成短暂和议,宋庭就废除了五大护军制,只把天下禁军划归为十三个“屯驻大兵”。屯驻大兵下就是各军,既包括原各地禁军,也含一批新增设的军队。大宋禁军原有近百支,宋室南迁后,只余下四十余支左右,再加上新增的一些军队,也不过五、六十支军队。种依尚生长于将门世家,对各新、旧禁军的番号均了如指掌,却似是并没有听说过有黄成军这一支部队。 “这个黄成军是新增设的禁军部队吗?”他疑惑地问了一句。 “是厢军。”经略使司衙门中的一名副将脸色有点尴尬的解释道。 什么?厢军!种依尚等人顿时差点跳了起来。 厢军是大宋的地方性部队,取“驻扎城厢”之意。名为常备军,实是各州府和某些中央机构的杂役兵,分别受州府和某些朝庭的衙门统管,总隶于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因其主要从事工役或杂役,故也称“役兵”。至于打仗,对于厢军来说反倒是次要的职责了,往往是当禁军在战场上顶不住了,才会调厢军过去“凑凑数”。 由此可见,厢军在大宋军旅中的地位有多低了。 且待遇上差的就更多了。同样的是一军的编制,厢军往往只有禁军的一半、甚至是三成的规模。即便是同品阶的军官和士卒,厢军与禁军中的俸禄米钱相差也极为悬殊,大约只能相当于承担同样任务禁军的一半左右,此外,禁军还有其他优厚的待遇。如禁军在置营地有营房以供兵士家属居住等。 一般来说,都是在禁军中得罪人了,或犯了错,混不下去的人,才会被调任到厢军中去。 而宋君鸿一行人本出身于军中地位尊崇的捧日军,又是被鲁如慧和兵部高调借来的,理应重用,哪里能想到会发配到一支厢军中去。 脾气急的李三狗气的上前一拍经略使司衙门的桌案,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凭什么让我们宋将军去领厢军?” 就连好脾气的李通也翁声翁气的说道:“如果真的瞧不上我们,就明说。兄弟们可以直接回临安捧日军去。” 那名副将看着李三狗等人凶恶的样子吓的禁不住退了一步,脸一沉,喝道:“大胆,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胆敢如此喧哗放肆!” 话声里,原本在经略使司衙门中侍立的那些侍卫们同时上前一步,手中的长枪一挑,就已经指着宋君鸿等人把他们给围了起来:“全都噤声,有违令者立即捕拿!” 李三狗偏偏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他面对侍卫们冷冰冰的枪锋,眉毛一挑,冷笑道:“就凭你们这帮废柴也想跟老子们玩刀枪?” “刷”、“刷”、”刷”的几声响,一片雪亮的刀光闪起,除了宋君鸿和种依尚外,捧日军的其他人也都抽出了腰间的战刀,顽强地开始与厅中的侍卫们对峙着。 “都住手!”此时门外传来一声暴喝,众人扭头望去,只见一名穿着大红将军袍服、四十余岁的精壮男子走了进来,他扫视了一遍厅中剑拔弩张的情形,愤怒地喝问道:“你们这像个什么样子?难道金人还没来,咱们宋军兄弟们倒先要自己打上一架吗?”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曾教授宋君鸿武学和兵法的师傅,现任从四品上诸卫将军、知扬州军知事的王矢。 见到王矢出面喝问,那名经略司的副将这才命手下的侍卫们把长枪收了回来,宋君鸿和种依尚此时也分别劝着手下的一干兄弟们先把战刀插回刀鞘。 “昨天你来我府上时,我正巧在外未归。听说了今天是你们分职务的日子,我特地跑来看看,却为什么闹成这样一番光景?”王矢十分奇怪。 “末将们并非是有意要喧哗军衙,实在是感觉对宋将军的职位分配有失公允。”种依尚上前把他们感到愤怒的理由进行了僻说。 王矢听后上前把宋君鸿手里的任书一把抽了过来,连看了两遍,然后也不敢置信的问向那名副将:“他们可是鲁宣相特意从临安借调来的得力干将,为的就是帮咱们操练士卒,怎么会有把人分到厢军中去的事情?” 那名副将对王矢还算客气,答道:“王将军,这事是高将军亲自安排的,末将等人也只是奉命传达而已,个中原由并不太知晓的。” “既是高将军亲自按排,却怎么会如此的奇谱!”李三狗兀自感到不忿。 那名副将却冷冷的应道:“什么是离谱?什么是合理?难道非得好职位全按排给你们才不离谱?军职分派,上峰自有斟酌,又不是市场买菜,容得你们自行挑挑拣拣的吗?刚才若不是王将军出面,我就将你们全部拿下,先关上几天禁闭,然后再上奏有司论罪。” 王矢怕双方越说越僵,最好不可收拾。便一挥手先堵住了李三狗他们的嘴说道:“好了,此地必竟是军衙,不宜喧闹。你们都先出去到我府中等我,我去找高将军询问一下,这其中可能会有什么误解也说不定。” 宋君鸿等人只好离开了经略使司衙门,集体到王矢的家中等待消息。 约摸过了一个半时辰后,王矢气鼓鼓地回来了。 “夫子,怎么样?”因为在岳麓书院中王矢曾作过宋君鸿的弓马夫子,所以在目下这种私人场合里,宋君鸿还是喊王矢为“夫子”,以示亲近和尊崇之情。 “哼!”王矢坐回了屋中的椅子上,冷冷地一拍桌案,骂道:“高云也欺人太甚!” “怎么了?”宋君鸿等人惊讶的问。 “原本还以为他会卖我三分薄面,我去探问他关于你任职按排的原因,他却说这是经略使司的事情,我无权过问。我据理力争,他却说我有结党营私之嫌。”王矢说。 “都怪学生,让夫子也跟着受气了。”宋君鸿谦然道。 王矢一挥手,说道:“其实跟你也没多大关系。那高云仗着是官家的外戚,向来眼高于顶,在这淮南东路里除了宣相外,谁也都不放在眼里。” 宣相指的是宣抚使鲁如惠。宋代宣抚使权高位重,统领整整一路的军政大权,所以才有了这种尊称。而这高云敢除了鲁如惠外旁人都不放在眼中,也足见其高傲了。王家和高家、种家一样,都是大宋朝的将门世家,几个家族之间那都是历经数代人在军旅间结下的深厚交情,王矢原本以为他能去帮宋君鸿讨回一个公道,却不想是碰了一鼻子灰,所以他怎能不生气? “他是国舅高行的亲戚?”宋君鸿等人的脸色一齐变了变,问道。 王矢点了点头,说道:“高云是高行和高皇后的亲叔叔。” 说到这里,王矢很奇怪地看了看宋君鸿等人,问道:“你们跟高国舅有旧?” “有旧,当然有旧!”宋君鸿咬着牙应道。一年半多之前的那场宋金大战里,宋君鸿等捧日军机缘凑巧和高行所领的军队相遇,本应该并肩作战的,却因为高行贪功冒进而一头栽进了金国大将仆散揆设下的包围之中,而另一方面韩书贤为了能救出高行,竟不惜拿捧日军一个指挥的兵力作了炮灰,当时宋君鸿等人在一个营中的兄弟,十有**都断送在了那场战役中。 现在跟在身边的李通、李三狗、郑大虎、张世业、刘长火、封闯和孙狗子等人,是他们营中为数不多的能侥幸突围活下来的兄弟。 可事后,高行和韩书贤对于他们却连一个谢字都没有提过,反倒是为了逃脱罪责追究倒打一耙说是种依尚、宋君鸿他们这些友军接应不力,最后兵部虽然心里雪亮但碍于天家的颜面也只好和了稀泥了事。 所以,宋君鸿几人对于高家人自然也就不可能有什么太良好的印象了。 ... 第六十九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三 “依我看,就算是那高国舅与你们往日里有隙,高云将军也未必就是因此而故意想要为难于你。”听完了宋君鸿的转述后,王矢略微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尽量把高云这次职位分配的动机先往好里去想。 “再怎么说,高云也是出身将门、成名已有二十多年,岂能如此为难一个军中的后辈。”王矢说了一声。 “切——!成名早晚,难道和会不会给我们宋头儿小鞋穿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孙狗子却很不以为然的撇了下嘴,在他眼中,姓高的就已经没有一个好东西了,谁替他们说好话都没用。 “大胆!高云好歹也是参加过孝宗皇帝北伐之战的从三品大将军,也是你们在无凭无据之下就可以任意非议的吗?”面对孙狗子这种没大没小、没轻没重的样子,王矢把脸一沉,大声斥责道。 王矢必竟官阶要高很多,又是宋君鸿的师父,所以孙狗子也不敢和王矢过多顶撞,只不过尽管嘴巴上已经闭的紧紧的不再“非议”,眼中神色却仍是颇不以为然。 王矢要维护他们这些将门世家的颜面,可在孙狗子眼中,却是谁对我好谁就是好人,谁对我坏我就认为他是脑门上刻字的坏蛋。 例如宋君鸿,当初人家还是举人老爷时办事经过村子的那次就言辞和蔼、对自己很好,当然算是好人。后来还接纳自己进入捧日军,对自己照顾、提拔、待如手足,那自然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好人了。 而至于高家嘛,哼,想当初高行那孙子和韩家联手把宋头儿和自己一起坑害过一次,现在高云又给了宋头儿厢军指挥使这么一个侮辱人的官职,那么他认为高家满门都是混蛋王八蛋那也是有他孙狗子实打实的依据的。 所以孙狗子的小嘴巴一撇一厥,两眼一翻,斜瞟两向屋顶的斗梁,倒像是在研究梁上的雕纹漆画似的,完全就是一副对王矢的话左耳朵进来,立刻再从右耳朵出去的副样。 这番景像被宋君鸿看在眼里,生怕孙狗子这幅有点无赖的混模样儿会惹得王矢不快,忙站出来抢先朝王矢说道:“夫子,孙狗子他人是粗莽了点儿,但却心肠不坏的。此次他也只是替学生抱打不平,还望夫子宽恕。” 有宋君鸿出面,王矢何等样人,怎么会跟孙狗子这样一个正九品下的仁勇副尉去计较一两句闲言碎语?其实他只是看宋君鸿手下这一众兄弟都因愤愤不平而怒火中烧,本来就只是想敲打下孙狗子和其他人,免得他们在盛怒之下别闯下祸端罢了。 军中是什么地方?不仅官大一阶压死人,而且军纪如铁、军法森严。孙狗子等人咆哮辱骂高云的话,自己听在耳中也就罢了。可真要是让高云听到,那很可能就是个挨皮鞭、关禁闭,甚至是降职关监的处份。 种慎护短是出了名的,再加上种慎也的确是功高、威重,有资格护短,也护的了短,结果把手下这帮兵士们惯的个个眼高于顶了。却不知出了捧日军,在地方上,如果跟上司们敌对,那么结果很可能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他看了眼宋君鸿,又看了眼他身后站着的种依尚、李通、李三狗、孙狗子等骄兵悍将们一眼,眼中精光一闪,如雷般扫视过诸人。 此时,宋君鸿等一众兄弟才真实的感觉到了自己与王矢间的差异。那是统军千万、也杀人千万的人才能散发出来的威势,在对方的面前,捧日军一干经历过宋金之战的将士们却如新兵蛋仔一样显得弱小。 众人都不由自主的压下了头,避开了王矢森严目光的辗压,垂手肃立,变得谦恭起来。 王矢缓缓说道:“尔等情同手足,这本是好事。‘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当年大秦就是靠手下这些兵士们的同心齐力,才能一扫六国、混一天下的。不过,你们要记住,无论如何,尔等都是我大宋的武官,从军入伍,第一条紧要的就是遵令而行、视上如山。否则,莫说是你们就十个人,就算是一百个人,如敢惹事的话,被上峰抓住由头,治一个咆哮军中、乱命扰军等罪名,一块儿推出去砍了也不过是须臾间的事。” “是。末将等的确是卤莽了。”种依尚代表众人,低下头应了一声。 “知过就好。”王矢语重心心的说道:“你们都还是年青人,前途无量,不要轻易就让冲动毁了自己。文人儒士们总喜欢说个‘君子修身、谦谦如玉’之类的警语,要我说我们武人也要如弓,要张驰有度才行。不会张,则不能击败敌虏,形同虚物,大宋养我等将士三百年如养猪羊,百无一用。但如果只是一味的张而无度,则会很快的弦断弓折,最终照样只能任人鱼肉宰割。为人将者,当进如鼓响,退若金鸣。不仅要争先士卒、勇于效死,更要能与坚忍中见刚强。” 众人心中一凛,都知这是眼前的这位军中前辈数十年的经验总结,宋君鸿上前一步来到王矢的面前,整理衣冠,然后双手齐额再缓缓推举,身子也跟着缓缓折弯了下去,恭敬地说道:“学生谢夫子教悔,今日所言,不敢或忘!” 这已经不是军中上下级中施行的军礼了,而是揖礼,且还是很大的揖礼,如师生间才会采用、能表达巨大感激之情的重礼。 种依尚、李通等一众人也在后面依样划葫芦,一起向王矢揖礼说道:“末将等谢王将军诸诲,今日所言,不敢或忘!” 就连孙狗子听得半懂不懂,可也是学着大家的模样,姿式歪歪扭扭地向王矢行了个大揖礼。 他孙狗子虽然年纪小,有很多事儿还不懂,更没读过什么书,大字儿不识一个。但有一点他想的很明白,那就是:宋头儿是个很聪明的人,宋头更是个好人。很多事儿,他想不明白,但宋头儿会想明白的。宋头儿不会害大家的,宋头儿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准没错儿! 人有时侯,会愿意全身心的去相信一个人。或许茫茫尘世千百万芸芸众生里只有一两个人会让你有这种“生死追随”的感觉,但总是会有这么一两个人会让人感动、让你信任,让你愿意提起战刀、跨起骏马,跟随他去一起行走天下、一起冲撞世间、一起去打拼个梦想的。 尤其是经历了村中剿匪和金兵杀戮全村人后,是宋举人给了他以生存的勇气和复仇的能力,不仅如此,宋举人还教会了自己很多做人的道理和兄弟手足间的关怀——可以说,宋君鸿改变了他的一生,给了他孙狗子一个崭新的生命、全新的生活。 所以,对于孙狗子而言,宋君鸿就是那种他可以相信、愿意维护、甚至不惜“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人。 当然孙狗子不会说这么文绉绉的诗句,但心中的热血,却是自从他遇上宋君鸿后就一直沸腾着的了。 这也是此次兵部调人时原本没有孙狗子,他却主动跑去要求跟着宋君鸿一起来淮南东路的最主要原因。 哪怕兵部不给他这个九品的副尉官职,只是做个帖身的大头兵,他也愿意跟着宋君鸿。 捧日军虽众,却只有一个宋君鸿最值得他信任。天下诺大,也只有一个宋君鸿让他打心底里愿意去追随。 这也是虽然在场诸人中官阶数来数去最小的他,却敢于为了宋君鸿的安危而向场中官阶最高的“王矢”梗着脖子进言质问的原因了。 只是这种兄弟之谊、护主之情,作为军中老兵头儿的王矢如何会看不明白?所以他打心眼里也从一开始就没有责任孙狗子的失礼的心思。 于起伏中明人情冷暖,于患难中显肝胆相照,这个道理王矢是一直明白的。历经浮沉的他也自然格外珍惜有真性情的人。 他王矢不是傲气的高云,他可以放弃高官显爵跑去书院中当一名小小的夫子,就知道他是可以放的下身段的人。尽管心中有着对于出身大宋两百年将门世家的骄傲,但这种骄傲只是会促使他不做有辱家门荣誉和将军气节的事情,而不会端着架子去跟比自己弱小的人过不去。 傲上而不侮下,这王矢有着昔日三国时关云长一样特殊的“傲骨”,这种傲骨,非但不会让人讨厌,而只会让人更加敬重他。这也是宋君鸿一直对于王矢持礼有加的原因。 为人师者,需传道、授业、解惑也。“传道”之任重,甚至排在了“授业”的前面。如果只是教些拳脚功夫,那么任意聘请一个枪棒教头都可以做到,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有像王矢这样,不仅教他战技,更教他为人之责、为将之道的人,才是他宋君鸿心中真正当的起一个“师”字评价的人。 就如自己一直在教导孙狗子一样,王矢何尝不也是一直在教导、保护着自己? 所以,他一直都礼敬王矢。 ... 第七十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四 面对着懂事明礼的弟子,王矢微微颔了下首,目光开始变得柔和了起来。 虽说当初在岳麓书院担任弓马夫子时,有不少岳麓书生都得到过自己的教导,但只有眼前的这位宋君鸿,是让自己真正费心费力、悉心教导、并得到过自己战剑和兵法真传的。所以,他也一向对宋君鸿青眼有加,自然也希望这位得意弟子能平步青云、成就一番事业的。 宁欺白头翁,莫期少年穷!因为少年人,将来或许是可以变得有出息的! 就算是宋君鸿身后的一众人,哪个不是正当壮年,前途不可限量的?此时看到他们血气方刚的面庞,王矢依稀可以想见自己刚刚入伍时的青涩模样。 年轻,真好!因为有着热血可以去冲动,有着梦想可以去追逐。 自己已经四十有八了,这个年纪,虽然算不上是髦翁老将,但却无疑已不再年轻了。渐渐地,也就有了一些暮气了的。当初李后专权、朝局**,在灰心失望之余,自己卸甲封刀,跑到岳麓书院中去当了一个改名换姓的弓马夫子,如果不是金兵再次南侵,他和鲁如慧这两名老一辈的抗金将领就真有可能会尘封山野、在书院中消磨完残生的。 如今再次被朝庭启用,固然可能会再次建功立业,但也可能只是在这个职位上慢慢变老,度完残生。如果真的不能再次上疆场冲敌阵,那么自己目下唯一能做的,便是教导好这些后来者。如此,方不负一生军旅所学,也算是对心中一直不曾真正熄灭过的报国热血的延续吧? 其实,从这个角度讲,鲁如惠此次把宋君鸿一干优秀的年轻将领调来,无疑是做了一件一举多得的好事。因为这些都是军旅间可造之材,只要加以锤炼,再稍待时日,没准就真能出现上几位世之名将出来呢。 想到这些,他温言对宋君鸿说道:“放心吧,高云虽然狂傲了点儿,但我想还不至于追着屁股难为你们。实在不行,你先在黄成军中稍待上一段时日。正好趁这段时间,了解一下我大宋厢军的情况,也便于你将来再将指挥禁军后与厢军的配合协调。” 宋君鸿也点头道:“是,学生领命。” 王矢满意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我知道,厢军指挥使的这个职务任命对你来说是委屈了点儿,但你也不用担心会被长期消磨在这个职位上。只要你在黄成军中稍微小有点成绩,我就将豁出这张老脸去,重新再找一次高云进行说项,力争把你调回到禁军中来,到我手下另委重任。” 此时,孙狗子还是迟疑了一下,鼓足了勇气说道:“王将军,您老人家对我们宋头儿好,这点我们都知道。我们也都相信您的话。可是…….可是那高云要是真的是个憋着坏心眼儿的人,铁了心要踩着我们宋头儿不松脚,那又将怎么办?” 王矢却笑了起来,说道:“放心吧。在我淮南东路并不是只有高云能说了算的。必竟,在他这个经略使之上,还有鲁宣相在呢。” 众人闻言,一怔,随即皆是会心的一笑,是呵,还有鲁宣相在呢。你看,大家都让那高云给气糊涂了,光顾着骂娘,却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呢。 按大宋的官制,一路的最高行政长官是宣抚使,身居此职的人不仅可以管理地方各类政务,更可以插手军事防务、甚至排兵布将。而只要有鲁如惠这么一个曾当过岳麓书院老山长的宣抚使在,谁能给宋君鸿多少的小鞋儿穿? 就算是高云把宋君鸿派去金宋交界的最前线去守烽火台,当鲁如惠回来后,不也一样可以一纸手令再把宋君鸿给调回来吗? 鲁如惠和宋君鸿两人师生情谊笃厚,这是在场诸人都明白的。所以,经王矢这么一点播,众人顿时都觉得这次细略使司衙门的离奇任命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高云给大家造成的阴霾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大半。 王矢对外招了下手唤进一个侍卫亲兵来,吩咐道:“说了半天话儿,茶汤都还没有喝一口却已经先搁凉了,给几位大人们再沏些热的来吧。” 王矢待手下将士颇有将门之风,临阵之时严若钢铁,平常居家时却是亲切关怀,爱兵如子的。何况此时宋君鸿一行虽然领了职务任书,还没有正式上任,所以今天只能算是客人来访,而不能算是军中问话的。所以王矢就率先讲了几个笑话儿,与大家一起开始兴高采烈的交谈。既然心结已经打开,屋中就渐渐放开了胸怀,开始有了笑声。 大家都是横戈立马、保家卫国的将士,所以闲聊不了几句,话题就不知不觉的转到军旅间的趣闻迭事上来了。 “王将军,不知你可认识我叔父?”种依尚突然开口问道。 “你叔父是种慎种广思吧?”王矢抱着茶盏笑问道。 “是的。您认识吗?”种依尚身子前顷了一下,显得有点兴奋。种家出仕大宋朝为将两百多年,历代能人名将都有,可以说是出了不少英雄。在当世而言,种慎,无疑是种家中最有名的英雄,也是所有种氏子弟心中最尊崇的名字。不过大家知道的种慎,多半都是成名之后,统领千军万马叱咤风云的和种慎,而年轻时的确种慎是什么样子? 是否也像是和当初出茅庐时的自己一样在风云激荡中激动而战栗呢? 大家都很想知道。 没有人是天生的英雄,也没有谁注定就能当英雄,每一个英雄的成名,都是历万千磨练、经无数饮血恶战才能完成的。大家对于这个过程,无疑都很感兴趣。 宋君鸿和种依尚等人伸长了脖子,等待着王矢答复。 “认识,我们当初还曾一起参加过孝宗皇帝的北伐呢,各领一营,都在一个厢里听差。”王矢笑着说道。 “真的?”众人眼前一亮。 王矢点了点头,又有点唏嘘道:“一别十多年了,不过他现在可比我牛气的多了。我还只是个从四品的诸卫将军,而你叔父他已经升作上护卫大将军,威名传于天下了呢。” “王将军是高士风范,如殷末的宋微子启一般重节重义,不肯受那李皇后一众奸党的气才归隐书院的,要不然成就也岂止今日?”年长世故的种依尚立即轻轻巧巧送上了一个小小的马屁。 王矢哈哈大笑了一下。 “王将军可否跟我们说一些叔父当年的故事?”种依尚又问道。种慎名满天下,人人敬重。可作为种氏子弟,种依尚更希望知道当年叔父的样子。 王矢点了点头,喟惜了一声:“二十年了,刀剑封尘,铮鼓远矣!” 他抱起茶盏又吸溜了一口。侍卫亲兵新换过的茶汤滚烫,热气升腾而起,浮过王矢的面庞时氤氲开来,显得他的目光也似有点迷蒙蒙,似是回忆起了那个年青热血、金戈铁马万里行的岁月。 “那时,我们大宋孝宗不堪忍受山河破碎、不断受金兵铁蹄欺凌,遂励精图治,整兵经武,于隆兴年间决意北伐。兵书传檄天下,凡热血男儿,莫不营粮荷刀相从。而对于我和种慎这些将门子弟而言,这更是我们期盼已久的事情,于是皆投身阵前,而我们,也就是在那时侯相识的。”王矢说着说着嘴角便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记得,当时我们还都是在李显忠将军手下任职,战前为了争做先锋,好几次争执不下,还在一起较过力呢。” 王矢论起年纪来也仅比种慎小上个五岁而已,甚至还是十多年前孝宗皇帝北伐时一起并肩奋战的袍泽,两人在一起时自然会经常交流,所以在军中经历过的典故也很多,王矢挑了几个较为有趣的情节述说起来,让眼前的这些年轻将领们听得热血沸腾,两眼瞪的溜圆,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故事细节。 人沉浸在故事间,便浑然忘了时间,再转眼间,天色已黑。王矢又招待宋君鸿几人一起用了晚晏,至亥时二刻,才宾主尽欢,宋君鸿等人起身告辞。 王矢又不计身阶,亲自把宋君鸿等几人送至府门之外,宋君鸿等人?大为感激,一腔赤怀,正是热血激荡之时。 但老天爷似乎是专喜为这欢庆场面填点意外似的。 正当宋君鸿等十人待抱拳告辞之时,却听得耳畔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骤响,抬头望去,只见前方官道上驰来了一匹快马,转眼间就奔到了眼前。一名信使翻身下马,冲王矢一抱拳,说道:“这是从临安城中急传回鲁宣相的私信,请王将军阅览。” 说罢奔到王府门前,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 王矢闻言脸色一肃,鲁如惠应该前后几天就会返回淮南东路的,如非遇有大事,绝不会专门来劳力费事的专门写封信来的。他急忙接过了信来,也来不及回屋,就站在门外拆了封舌,展开信纸就着府门角檐上悬挂的大灯笼的灯光阅读了起来。 宋君鸿等人耳中听这来人口中提到了“临安城”、“鲁如惠”等一些如今颇为关键的字眼,也都挂上了心,便没有急着离去,几个人交换了下目光,不约而同地束住了马,想留下看个究竟。 ... 第七十一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五 他们看不到信件,便只好把关切的目光投向了正在阅读的王矢的脸上。 才刚展信看了没几行,王矢的脸色就变得有点差! 待王矢读完了信,脸上就已经罩上了一层寒霜。宋君鸿等人面面相觑,浑不知出了什么事。 最后还是宋君鸿厚着脸皮上前一步,问道:“夫子,鲁山长信中之事,不知学生等是否可以冒昧相询?” 王矢点了点头,说道:“告诉你们也无妨,鲁宣相信中并没提什么军政大事,只是主要说了一件事……”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 宋君鸿等人被他吊住了胃口,越发的着急起来。孙狗子甚至开口催问道:“唉呀我说王将军啊,您刚才喝酒时可是个直爽的人,如何此刻说起话来,越是如此的吞吞吐吐起来了?” 王矢把手中的信朝宋君鸿一扬,苦笑了一声:“鲁宣相只怕是一时半晌间回不来淮南东路了。” “啊————?”众人闻言皆是一呆。 宋君鸿急切间接过信来一读,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因----鲁如惠遇上了点惊马的事故,所以腿部受伤,只好先留在临安城养伤了。 当然,对于事情的真正原因和经过,厚道含蓄如鲁如惠者并没有深提,否则,宋君鸿等人只怕会更加的骂娘的。 原来,在宋君鸿等人离开临安城后不久,鲁如惠就被赵措召去伴驾一同狩猎。 赵措这个皇帝当的与其父亲赵惇不同。即位后倒是颇有几分其祖父孝宗皇帝的英武,居然喜欢上了狩猎。他邀请抗金老将鲁如惠陪猎,本也是想向朝中的主战派们传达自己锐意北伐的意志的,两人到皇宫后苑中去寻马时,却发生了一件事:马惊了。 马惊不是赵措和鲁如惠引起的,他们只是适逢其会罢了。 真正引发这场不大大小灾难的人,还是著名的闯祸大王----国舅高行。 原来,皇帝赵措因东安王移封和遇在袭的事,对皇后高氏有点冷落。必竟赵措也不是傻子,他自己就是靠玩阴谋和杀人造反才当的上这个皇帝的,高家对他长子东安王做的事,他只要去查总会查出个大概来的。只是因为宫里朝里的各种关系制肘,所以不便于发作,也没有深究问罪罢了。但这不代表赵措对于高家的这种作法会不介意。所以他顺带着就有点冷落了高氏所生的孩子赵央,赵央上个月从魏国公晋封为团山郡王,皇帝都只是下了一道封诰,而人并没有亲自前去。所以高皇后一边责备弟弟的胆大妄为,一边开始患得患失了起来。此将皇帝要去狩猎,皇后高氏便想让自己还刚刚七岁的儿子赵央跟着同去,借机“表现”一下,说不定能够重固圣恩嗯。 于是正在自己府中搂着艳姬喝酒的国舅高行便收到了姐姐急忙间从后宫传来的消息,要求他领着外甥赵央去御马苑选马,高行扔了酒杯子进宫直接去找的外甥团山王,却不想高行喝多了酒,鞭责走了看马的内侍后,自己去开马栅栏,却醉的东倒西歪的连马缰绳都扯不住,马匹不配合,看着高行这么一个大将军却踉踉跄跄地追着马缰绳抓握却怎么也抓不着的丑态,陪着团山王赵央前来的几名内侍都把持不住的开始偷笑了起来,这让高行感到很不堪。 高大将军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人家取笑他,而高大将军生气了是要打人的。 不过他不敢责打那几名团山王身边的帖身内侍,于是就把怒火都撒到马身上了。他高国舅人都敢打,何况一匹不听话的马?可他醉的站不稳,也不知打的是哪匹,总之在身边的都抽了几鞭子,结果造成十余匹烈马跃出马厩,四下撒蹄惊奔。 面对群马高嘶、四下乱奔的场面,团山王身边的的几个内侍手足无措,完全指望不上。可惜看马的人偏又已经被高行鞭刚刚打走了,无人控制场面,所以团山王面对随时都可能冲撞过来的惊马吓的脸色苍白,只能哇哇大哭。 高行这时才知道自己又闯了祸了,虽想上去继续制止惊马,只惜自己已醉的东倒西歪,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一幕,恰巧让正领着鲁如惠预备过来挑选坐骑的赵措看到了。 赵措吃惊、愤怒、担心,各种情绪聚在一起,脸都变了形了。 几名跟来的班直侍卫们忙着护驾,一个劲的把赵措给往后拖,生怕惊马把赵措也给冲撞了。 可是赵措却在担心自己那个被扔在四处乱窜的马场中的儿子赵央。 没办法,尽管心里对高氏再有不满,赵央却必竟还是自己的亲骨肉,如何能眼看着他死于乱马践踏之下。 “快救团山王!”熟悉赵措心事的符天来高呼。 可惜群马惊奔,场面完全混乱失控,几名班直侍卫们虽想上前,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而在这场混乱之中,置身于群马奔走之中的团山王的情况是十分危险的,虽然被几名忠心的内侍帖身围在中央,但如果几匹马冲撞过来,被撞散然后踩踏成肉泥也不过是转眼间的事。 皇帝赵措的脸都白了。 “发箭!射死这帮畜生!”赵措下令道。 尽管这批惊奔的马匹都是出身名种,在各地又千调万选才能送进皇宫的马苑之中的,其中不乏赵措平日间喜爱的良驹,但此时赵措完全顾不得这么多了。 如果人危险,那就杀人。如果马危险了,那就杀马。这对于赵措而言是一个像铁般的规则。 “不行,官家。”符天来忙制止了赵措,提醒道:“团山王还在其中,须防有流矢误伤皇子啊。” 班直侍卫们虽都是精兵良将,平常引弓射马当然没问题。可此时群马乱奔,根本没法瞄准,没法瞄准,也就是说可能有箭支乱飞----也就是说,可能会有几支飞到团山王的头上去。 “那怎么办?”赵措急了。 符天来也没辙,投鼠忌器啊! 这时,他身后银发解须的鲁如惠突然动了起来。他像个弓腰闪电般的冲进了惊马之中,动作之快,如一匹窜出去的豹子。一把捞过了团山王,夹着他一边闪避惊马的冲撞,一边伺机往外“突围”。 可是惊马实在是奔突杂乱,来去无序,只是嘶鸣着不停的在场中冲撞着。鲁如惠夹着个孩子本就让行动上的灵活度大打折扣,光躲避四处乱窜惊马就已经很辛苦了,一时间哪里还能寻的到路冲出去。 这时班直护卫的左统领将军王行闻讯急匆匆地领人赶了过来,开始指挥着手下军士们上前捕套、安抚惊马。鲁如惠见状,急切间喊道:“王将军,先接住团山王殿下!” 王行闻言一抬头间,鲁如惠已经胳膊一甩,把原本夹在腋下的团山王改来双手托抱,然后弯膝坠肘,身子猛得向上弹起两尺,同时双手一起向斜上方一送力,团山王立即被抛了起来,向着王行飞去。 王行也是老行伍了,反自敏捷、身手矫健,立即窜前两步,身子一跃,稳稳的将团山王接了下来,然后返身送回到赵措的身前。 “陛下,团山王安全了!” 直到此时,已经完全吓呆了的团山王看到父亲的面孔,才略略回过神来,嘴一张,“哇————”的一声,开始了嚎啕大哭起来。 赵措却根本没有时间去管顾哭泣的儿子了,目光投向兀自留在惊马群中的鲁如慧,急切的向王行下令道:“不惜一切代价,救出鲁老将军!” 不管是太朝还是在野、在仕林还是在军旅,鲁如惠都是一个会让人仰视的存在。尤其是在自己刚登基不久,却山河糜烂、金敌狼视的时侯,像鲁如惠这种既经验丰富、又能公忠体国的四朝老将,对赵措而言,是无比珍贵的。 有此一人,足敌千军;失此一人,万金难易! 可此时惊马群中的鲁如惠已是险像环生了。抛掷团山王的动作,让他本来就不能全心的躲避惊马,抛出团山王后,他脚一落地,就让一匹在身边冲过的惊马引的一个趔趄,然后勉强再躲开两次马奔后,终于让一匹马一头撞飞在了地上。 再怎么说,鲁如惠也是一个已经年纪年达七十的老人了。虽说有多年的军旅生涯作底,教书时也锻炼不辍,身手看似仍是敏捷,但必竟已经不能和壮年时相比了,这一跌倒,疼痛且不说,胸口一口闷气便憋得他难受,眼前金色乱冒,动作也开始迟缓了起来,挣扎着想要再次站起时,一匹奔马经过,烈蹄如砸锤一样踩在鲁如惠的腿上,鲁如惠一声惨叫,差点昏死过去。 “快救鲁老将军,可以杀马!”赵措看到这一情景,越发的急了。 “遵命。”王行一抱拳,向着鲁如慧倒身处就冲了过去。他不敢放箭,却在身子虎掠的同时,手腕一翻,已经“刷”的一下子抽出了腰间的战刀。 既然皇帝已经下令可以杀马,那他王行就再也不会顾惜,只要是挡路的惊马,王行为争取时间干脆也不避让,只是身子微一侧间,挥手就是一刀,立即就有一个马首洒着血雾飞上半空,而此时王行早已如电般的侧身继续冲了过去。 ... 第七十二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六 连杀了三、四匹惊马,王行终于冲到了鲁如惠倒地处。 来不及问侯鲁如惠的伤情,王行一把就先将鲁如惠扛在了肩上,然后瞅准机会往外冲。 在其他班直侍卫们的配合下,王行终于扛着鲁如惠冲了出来。 鲁如惠刚被放下地来,赵措已经急不可待的走了过来,问道:“鲁老将军,你现在怎么样?” 鲁如惠胸口依然沉闷,被惊马踩踏过的那条腿更是痛若锥心,但当他听到赵措急切的询问时,还是咬着牙关说道:“谢陛下关心.......老臣.......老臣无甚大碍。” 鲁如惠的脸色已经因为疼痛而变得有点苍白,这又岂是“无碍”两个字就可以打发的。 “快去传召御医,准备给鲁老将军诊治!”赵措急了起来。 这时一名班直侍卫跑过来向王行禀报道:“报王统领,惊马都已经控制住了,正在安抚。” 王行还没张口发出发一下处理的指令,赵措已经冷冷的接口说道:“全杀了!” 鲁如惠劝道:“陛下,这些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杀了岂不可惜?” 鲁如惠是带过兵的人,自然会有爱马的习惯。 可赵措说道:“再好的良驹,也不能抵换鲁卿您。这些畜生敢伤了朕的爱卿,便百死也难赎了。” 鲁如惠刚想再求情几句,突然感到有人偷偷捅了下自己的腰间,转头就看到了王行在给自己比眼色,只好叹息了一声,闭上了嘴巴再不言语。 生气时的赵措,没人敢惹。如龙之逆鳞愤张,触之则死。是以天子之怒,危时流血如河! 鲁如惠被王行喊过了两名内侍,搀扶着往太医院送去。 鲁如惠被送走后,这时赵措才想起这次祸事的始作蛹者----他的国舅高行。 “陛下——姐、姐夫——”当看到赵措盛怒下的脸,高行的酒早醒了大半,哆哆嗦嗦地说着。 “给朕闭嘴!”赵措看着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小舅子,着实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来手,“啪——!”狠狠地甩了高行一个耳光。 高行直接被打的一个趔趄,脸立时红肿起来一大片。 在暴怒之下赵措这个耳光的出手之重,可见一般。 高行已经完全被打蒙了。 此时,高皇后也在后宫听到了消息,急匆匆地赶到了,聪明的她目光只扫了一下场中的情景和赵措的脸色,立即二话不说,就跪倒在赵措身前:“臣弟醉后失仪,请陛下重重责罚。” 明着看,这个皇后很明礼懂事,一点都没有替自己的弟弟求情,反而大义凛然的要求皇帝将之进行责罚。可就在这一句话中,不显山不露水的已经把高行的浑事转换成“醉后失仪”了。 醉后的失仪是很不堪,但总不算犯罪不是?再重罚又能罚到哪儿去? 赵措嘴张了一下,想骂上两句却一时不知该骂什么了。 高皇后紧接着又拉了一下高行,说道:“不成器的东西,立即向官家认错。” “臣失仪,臣知错!”高行总算回复过来一点理智,赶紧跪下认错。 赵措脸上怒气如云聚,几次欲发作,但最后还是按捺下了。如果此时犯错的只是他的一个普通臣子,恐怕早就被发配岭南去了。可是偏偏是他的小舅子。 这并不是他偏私,而是有时侯,各种关系都在错综复杂着,牵一发,则动全身。 过了稍许,他脸上怒气稍消,寒着脸冷冷的“哼”了一声,然后使劲地一拂袖子,转身就离去了。 一直到赵措走出去老远,高行才心有余忌的扶着姐姐站了起来。这是皇帝赵措头回打他,且打的还是这么重! “姐,官家他怎么竟然打我?”高行嘴一憋,像个孩子一样的不忿。 高皇后怜惜的抚摸了下弟弟有点红肿的脸庞,说道:“傻弟弟,姐能护的了你一次,不一定还能护的了你下次。你再不长进,怕是总有一日不止是挨个耳光这么简单了。” 高行也知道自己又闯了祸,嗫嚅着嘴不敢多说。 父母已丧,家里其实全靠这个姐姐支撑着。自己虽说是一族之长,但却是既无才德,也无威望的。 “姐,怎么办?团山王的事儿,弟弟给搞砸了。”高行羞色满脸。 “算了。”高皇后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怎么办?”高行又问。 “和韩家搞好关系。”高皇后说:“只要姐不倒,你就不倒。同样也可以反过来说,只要你在朝中不倒,姐也不会倒。而要想在朝中站稳了,你必须要和韩家死死的捆抱在一起。” “可是......”高行迟疑了一下,问道:“官家不是最痛恨大臣结党吗?” 高皇后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若是个有出息的家长,咱们自不用和韩家联盟。可现在官家天心难测,谁知我们高家的荣华是否可以几十年如一日?必须要给你再找个依靠了。姐遍难满朝,唯有韩家可以为盟。” “为何?”高行问。 “如今朝中,赵相与韩枢使并为双雄,赵相是宗室,咱们不方便结纳。而韩家虽也是皇亲,却与我们高家一样都是外戚,同心连枝。何况韩家如今最是得官家的宠信,有事儿可以照应着你点。” “再说了,结党,也看怎么做。不是不能结,而是不能结的过分。满朝文武,又有哪个不曾私下结过党的?”高皇后笑了起来:“如韩家,本只是个普通的外戚,却依黄龙党而起,官家即位后,却又立即帮官家解散了黄龙党。黄龙党散后,难道韩家就再无羽翼了吗?我看未必。” “哦。”高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总之,韩家现在需要我们,我们也需要韩家。高、韩两家守望相助,则方可守富贵久长。”高皇后对弟弟叮咛道:“韩家如有什么需要咱们高家援手的,只要不捅破天,就大胆去做。只是要注意下方法,别太直愣了。” “唉。”高行点了点头。 叮嘱完弟弟,高皇后随后也拉着团山王回自己的寝宫去了。 皇帝、皇后、鲁如惠等一行人走后,原本喧嚣慌乱的御马苑突然一下子变得冷清了起来。 就回跑回来的几个轮值内侍们,也都瞅着高行躲的远远的,不愿靠近他。 这让高行突然有了一种孤独感,又似是觉得有一种委屈感。 妈的,自己不就是喝了点酒、鞭笞了几匹不听话的马吗?至于整出这么大动静吗? 他又想了想高皇后临走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觉得有点绕脑子,里面有些话他是能听明白的。但有些话,他却又似懂非懂一般。 动脑子,从来都不是他高云的所长。 作为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孩子,高氏家族的长子,高云有着一切纨绔子弟所共有的恶心。但却因父亲去世较早,母亲溺爱无边,所以什么兴邦振家、经世济国之类的教育,他是没有学到多少的。 虽说顶着个高氏家主的名头,但才刚刚年纪二十有二,又成天在女人堆里斯混长大的高云,并不曾觉得这个世界有多困难,需要多努力?甚至——有时是需要低低头的。 若问飞鹰走狗、寻香宿柳,咱们高云大将军可谓是样样精通,但朝堂上的波绝云诡、政治里的真凶伪善,却从来不是他所擅长的。 他高云命好,生来便是将门高家的正房长子,随后又是皇戚国舅,谁不得让着他?谁敢伤害他? 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这么飞扬跋扈的过一辈子,自己也就应该这么飞扬跋扈的过一辈子!这是他的好命,别人比不了的。 可是今年赵措那一耳光打得他似有点清醒了,又似是更加糊涂了。 “呸!”他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在地方,骂道:“今天真是晦气,定是老子出门前没看黄历的缘故。” 当他再伸起手来摸了摸自己依然有些红肿的脸颊,突然觉得春夏之交的风里,竟似也有了一股寒意。 另一厢,鲁如惠正在被一名老太医仔细诊治。 “倒底如何了?”看老太医已经诊治了半晌,赵措耐烦地问。 “鲁老宣相身体健朗,远超同龄之人。胸口的疼痛,臣开两副药,一外敷一内服,三五天内就可没事了。”老太医答。 “这就好。”赵措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那他的腿----?” 老太医苦笑了一下:“这是唯一麻烦的地方,鲁老宣相的腿骨被马给踩断了,且有三处断裂。” “可能治好?痛快了说。”听到老太医的迟疑之句,赵措不满的问道。 “有这三处断裂,接骨上本就不易,要再长骨就更是困难。鲁老宣相如今已是七十高龄,人到了这个年纪,骨质的生长本就远不如年轻时,恐怕......恐怕......”老太医面有难色。 “恐怕什么,说!”这群老太医虽然医术精湛,作人也是人老成精了的。每一个病例,他们都非要说的云里雾里,迟迟缓缓的。赵措已经有种想上前去狠狠踹上一脚的冲动了。 看到赵措有点发火,老太医只好嗫嚅着答道:“恐怕鲁老宣相这条腿怕是废了。” “什么!”赵措和鲁如惠闻言同时急了起来。 “连个骨折都治不好,朕养你何用?”赵措怒道。 “骨折也分千百种,鲁老宣相这次实在是让马踩踏的害了,骨碎若粉,老臣实在是无能为力呀。”老太医急忙跪下叩道:“陛下恕罪,陛下饶命啊。” 赵措似然余怒未消,他今天一直在生气,可还没找着个撒气的地方。眼见的眼前这名老太医就要遭殃,鲁如惠急忙拦道:“陛下,太医已经尽力了。生死有命,岂能尽降责于太医?老臣少条腿,照样能为陛下解忧,您让太医回去休息吧。” 这时符天来走上前来,轻声道:“官家,听说史太医昨天已经云游回来临安城了,何不宣他也来诊治一番?” 这史太医指的是史云虹,便是御史台史灵松的长子,史珍的长兄。其因小时身体羸弱,便被送到了以医术称著天下的老国舅吴大嘴处,不仅调理好了身体,更是一举成为吴大嘴的得意得子,尽得吴大嘴的医术真传。如今年纪尚不及三十的他,却已经成为太医院的首席医官了。只是经常会承吴大嘴外出云游、采药,所以一年中倒有近半年的光景不在宫中。 听得史云虹回来了,赵措大喜,咧嘴道:“那还不快宣了过来。” 不一会儿,闻诏前来的史云虹过来仔细看了看鲁如惠的腿。 “如何?可有办法?”赵措有点担心的问。 史云虹笑了笑:“骨裂虽多,但臣有把握一一接上。臣随家师游走天下,常遇江湖莽汉们争力斗角,这种伤股损骨的病症见的多了,也自然治的多了。家师最近还特意研制了几味专门应对此症的秘药,效用奇佳。臣取来为鲁第宣相用上,应能保证鲁老宣相接骨连筋,痊愈如初,只是生骨最是缓慢,鲁老宣相总要花费些时日休养一番了。”史云虹答。 “能痊愈就好。”赵措大手一挥:“好好治,朕当有赏。” 说罢,又安慰了鲁如惠几句,就满意的走了。 只要人没事儿,就成。需要多休养段时间,那就多休养呗,正好让鲁如惠多留在临安行在几个月,自己好经常咨情问策哩。正好,正好! ... 第七十三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七 鲁如惠在史云虹帮自己诊治后,被送回了驿馆中休息。 刚吃完晚饭后,下人便通报说是有客人来访。 来者不是他人,正是正四品下壮武将军、时任班直侍卫副统领兼金枪班都指挥使的王行。 王行一进屋,就立即挺胸并肩,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说道:“后进末将,见过鲁老将军。” “王将军,老夫有伤在身,就不给你回礼了。还是快坐吧。”鲁如惠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笑眯眯的指着一张椅子说道。 “谢鲁老将军。”王行坐到了椅子上,依然身姿笔挺。 “王将军是将门娇子,家风淳厚啊!”鲁如惠感喟了一下,但随即又笑道:“不过私下里,和老夫不用行这么多礼。何况论说起来,今天你还算是老夫的救命恩人呢,老夫应该先向你行礼致谢的。” “末将只是在尽自己的本份。先前末将一时糊涂,若非有鲁老将军对末将一番棒喝,末将早已身陷迷途而不知返,又焉有今日?所以只要能报答鲁老将军大恩于万一,末将是纵死不辞的。”尽管鲁如惠浑没有一点架子,但王行还是回答的很恭敬谦卑。 这一方面是因为鲁如惠德高爵显,在大宋朝的军旅中素有威望,另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因为王行与鲁如惠也算是有过“故交”。 约四年前,当时还是太上皇赵惇在位,不过朝政大权却是尽被前李皇后一党所把持着,政局昏暗、国家积弱,百姓怨声载道,而读书人们就更是疾呼不断。时有正在岳麓书院读书的宋君鸿和刘羽排演戏曲《桃花扇》,针贬时弊,获得人们的称赞和追捧,却着实是犯了前李皇后的大忌,所以便派出了当时不得不投靠于她的王行来岳麓书院刺杀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读书人,却不想为兄长王矢和当时正任岳麓书院山长的鲁如惠所阻,并终于劝得王行番然悔悟、浪子回头。后来,在赵措联合黄龙党铲除前李皇后的兵变之中他先是卧底然后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为赵措的登基立下了大功劳,所以现在才会官职迅速升迁至四品将军的高位。 政局有时就是这么的险恶,一个选择,有时可以让你鸡犬升天,一个选择,有时也可以让你祸及满门。王行是个幸运儿,他的选择,让他在这几年的政治大风波有只惊不险,更是飞黄腾达,所以对于当初帮过自己的鲁如惠也就分外的尊敬了。 但鲁如惠却对这些小事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唯一感到开心的就是,王行也算是个不错的人材,总算没有被毁掉了,这也算是替大宋军旅又多留了一丝元气。 可鲁如惠越是不想居功,就越是让王行尊崇。 鲁如惠却没有一点架子,命人给端来了一些热茶汤后,两人就开始边喝边聊了起来。 这一老一中都是厮混大宋军旅中已久的人物,话题自然也就围绕着军旅话题扯了开来。话题越聊越轻松,越聊越宽泛。从大宋军制的优缺点,扯到了前不久发生的宋金大战中显现出来的各种得失,从军中各派系的情况,扯到了目前大宋中一些战将的成名典故,慢慢的,话题扯到了王行的兄长王矢的身上,最后,终于牵扯到了一个关键的人物————宋君鸿。 “鲁老将军的这位得意门生,现在可是变成了一号人物哩,连我都曾听说过他的大名。”王行说道。 “他将来要走的路还长着哩。”鲁如惠淡淡的说。尽管嘴上说的轻松,可当有人夸自己心爱的学生时,鲁如惠心中还是有着一丝暗美的。 他却不知,王行此话,却并非全是夸奖之辞。 犹豫了一下后,王行决定还是把话说出来:“鲁老将军,据末将所猜测,宋小将军目下可不一定能过的安省,说不定正处在风口刀尖上哩。” “此话怎讲?”鲁如惠问道。王行突然蹦出来的这句话,有点让他丈二金钢摸不着头脑。 “宋小将军,或许是无意中得罪了人也说不定。”王行淡淡的说。 可鲁如惠不敢置信的问:“宋君鸿不过是个新晋的年轻小将,为人素为低调,又从不参加什么朝内派系的纷争,怎么会这么快就得罪人呢?” “怕是他不仅得罪了人,还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王行说道。 “得罪了谁?” “当今朝中最显赫的两大豪门——”王行伸出两根手指头数道:“高家、韩家。” “啊?”鲁如惠大吃一惊,对小小的宋君鸿而言,这两家无疑是哪一家都招惹不起的。 “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鲁如惠不解的问。 “这…….”王行迟疑了一下,说道:“末将也只是道听途说,或许是当不得真的。” “无妨!先说来与老夫听听。”鲁如惠答。 “那好吧。”王行就叙述了起来。 其实王行在这临安城中也算是一号人物。一方面,他是将门王家在临安城里的代表和话事人,另一方面,他还是皇帝赵措的帖身近臣,所以,很多朝局上和秘辛出现后,普通的老百姓不会知道,一般的朝庭官员也不会知道,但王行却或许能窥得一些蛛丝马迹。 这不仅得益于他现在的身份优势,更是因为他在政治上本就是个敏感的人。相较起一心军务的兄长王矢,王行却更格外的注意朝堂政局上诸多变化。 排兵布阵,王行或许不及王矢,但政堂起伏,王矢却比乃兄更胜一筹。 只是因为了家门的延续,王行曾不得不忍辱投靠前李皇后一党,这段经历,让他为原黄龙党诸将和韩家所不耻,所以,他唯有全力效忠新帝赵措,成为皇帝的帖身心腹后,才能在临安城这风云变幻的政治之都中有一个立足之地。 而要搏浪政治,则首先要关注政治。而要关注政治,则首先要关注别人都不曾关注过的小事开始。像一些已经人人皆知的国策大事,实则已无多少关注的必要了。 所以,王行格外关注各类小事,包括高、韩两家对宋君鸿的暗中联手打压,他都敏感的嗅出了其中的味道。 实际上,当初东安王去藩国遇袭之事,赵措就曾命符天来暗中进行调查,而王行就是奉秘令实施调查行动中的一员。 当然,这些秘辛,本不足以为外人道。此时,他将之寅夜告诉鲁如惠,也是有他的打算的。 一方面,鲁如惠现在圣眷正隆,就算是宋金之战大出风头和韩枢使和种太尉也赶之不上。只要鲁如惠不倒,那么和鲁如惠沾边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另一方面,自己的兄长王矢,才是王氏一族的真正族长。而王矢却是一直和鲁如惠捆绑在一起的,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这个道理。要让王家光大,便要护得鲁如惠稳固,而从鲁如惠对宋君鸿的刻意栽培之情来看,此时对鲁如惠提个醒、卖个人情是绝对值得的。 鲁如惠静静的听完了王行讲述宋君鸿与高、韩两家关系的揣测,攒着眉对此并没有一句话的辍评。 这一切本都只是王行个人的猜测,无凭无据。只是鲁如惠也相信,王行绝不会闲着无聊刻意编这瞎话儿来骗自己,对谁都没有一丁点好处的。 可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自己可则能会害了宋君鸿。 原因为他,因为淮南东路还有个高云。 高云此人确也有些才干,再加上自身又是高皇后的亲叔,所以在战后的淮南东路的军旅中便坐到了鲁如惠一人之下,千军之上的位置。而高云,却是素来对高行极其维护、对高皇后言听计从的。 偏偏自己又在这时骨断难行,淮南东路的军界,已变成了高云一人的独立王国。宋君鸿等人的安危浮沉,也全拿捏在高云的一念之间罢了。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后,鲁如惠便作出了一些疲态,机灵的王行立即起身告辞了。 王行离开后,鲁如惠立即命人拿来了文房四宝,修书一封,让亲信乘快马递送回了淮南东路,交到了王矢的手里。 在书信中,鲁如惠只是用春秋笔法简单的交待了下自己受伤需要留临安静养的事,对于受伤的详情只字未提,更没有一字的着急或委屈。只是在信中简单的交待王矢:宋君鸿等人年轻气盛,到了淮南东路后要加以管束,莫要让其和‘上峰’间起冲突。 有道是“说话说声儿,听琴听音儿。”鲁如惠这封乍一看似是普通简单的书信,到了王矢手里却是自能看出其中的门道儿来。 他叹息了一声,对宋君鸿说:“子烨,看来你要在黄城军中多待上一阵子了。” 种依尚听完了宋君鸿对信件内容的转述,皱着眉说道:“这伤筋动骨一百天,再加上鲁老宣相回程路上的时间,子烨岂非最少要在厢军中待上四个多月?” “四个月就四个月吧!一转眼也就过去了。”宋君鸿突然笑了笑,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与其愁眉苦脸,不如洒脱一点吧。 ... 第七十四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八 “娘的,转和了半天,还是得去厢军啊。”孙狗子失望的笑声嘟囔了一句。 尽管不知道王矢听到没有,但种依尚还是瞪着眼向他斥责道:“你小子给我闭嘴!再乱说话就给你扔沟里去。” 李通说道:“要不然,我们也陪宋头儿去厢军呗。” 宋君鸿连忙摇头:“搞什么,你们好好的禁军不待,跑厢军里去跟我受罪。” 李三狗无所谓的笑了起来:“反正咱们爷们过个一年半就都是要再调回捧日军中去的,这一年半里,在哪儿待着不是待着?能和宋头儿你在一起,总比被扔到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哪个禁军营、都里去的好。” 其余众人也都纷纷点头称是。 这时,王矢点了点头,说道:“子烨,你就领几个人一起过去吧。也好有个照应。”说罢,他还特意向宋君鸿飞了个眼色。 宋君鸿一怔,不明白有什么好照应的。但既然王矢这么说了,那就先答应下来准没错。 “子烨,打算留谁和你一起,现在就拿个主意吧?”种依尚问。 宋君鸿略一沉思,张嘴点道:“那就李通、李三狗、刘长火和孙狗子四人吧。哥哥看成吗?” 种依尚点头。 宋君鸿这么选是有原因的。李通是个细密人,攻坚不足,但守成有余,为人处事让人放心。哪天自己不在时,黄城军交给他来统辖压制,应无大碍。 李三狗虽有好酒好赌等诸多的毛病,却是一员虎将,打先锋、攻敌阵,是员好手。 刘长火心细眼尖,是天生的侦察兵苗子。在这个时代,还不是特别重视探哨的作用,但在宋君鸿眼中,刘长火的情报,却已经是战争胜利的一半保障了。 至于最后的孙狗子,不是因为他有什么了不得的特长。只是一来他和自己感情好,留在身边好多提携着他,二来他的性子直,如果没有自己在身边照应着,难保不会闯出什么祸来。 人是选好了,可宋君鸿还是担心的向王矢问道:“他们三人本都是应派到禁军中去的,现在想跟我去厢军,能成吗?” 这是大问题,从军入伍,讲究的是个听令奉信,如果私自行动,往重里判都可能说成个是擅离职守,轻责鞭笞,重则罢职、入狱。 “这事儿由为师我来办,你只管放心。”王矢说道。 第二天,王矢就又跑了趟经略使司衙门,经办的军中文书们看着那一张张申请从禁军调到厢军中任职的请书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请书上报上去,高云脸上表情阴睛不定,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亲自跑过来*经办此事的王矢半天。 “咋了,不让从厢军调去禁军,说是禁军军职不能轻与,那从禁军调去厢军总没问题吧?”王矢浑然不惧,迎着目光瞪了回去,说道。 高云不答王矢的话,却反问道:“那个宋君鸿,王将军莫不是有旧?” “有旧。”王矢倒也不遮掩,笑嘻嘻的问道:“高将军是不是有点后悔把他分到了我能管辖到的黄成军去?” “王将军此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身正则不怕影子歪嘛。同样的,我想这三个人的调令也没有问题吧?”王矢也打起了官腔。 高云冷哼了一声,把调令甩给了一名书办:“许了!” 王矢才刚转身欲离开,高云就在他身后说了一句:“王将军,我敬你一分,所以这次我给你面子。可你也不要事事为小辈们出头,更不要以为有鲁宣相看顾你,你就不把我放在眼中。” 王矢身子也不转,说道:“高将军知道还有鲁宣相在就好。凡事留一丝余地,将来大家都好相处的多。” 说罢大踏步的就离去了。 他却不知,王行此话,却并非全是夸奖之辞。 犹豫了一下后,王行决定还是把话说出来:“鲁老将军,据末将所猜测,宋小将军目下可不一定能过的安省,说不定正处在风口刀尖上哩。” “此话怎讲?”鲁如惠问道。王行突然蹦出来的这句话,有点让他丈二金钢摸不着头脑。 “宋小将军,或许是无意中得罪了人也说不定。”王行淡淡的说。 可鲁如惠不敢置信的问:“宋君鸿不过是个新晋的年轻小将,为人素为低调,又从不参加什么朝内派系的纷争,怎么会这么快就得罪人呢?” “怕是他不仅得罪了人,还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王行说道。 “得罪了谁?” “当今朝中最显赫的两大豪门——”王行伸出两根手指头数道:“高家、韩家。” “啊?”鲁如惠大吃一惊,对小小的宋君鸿而言,这两家无疑是哪一家都招惹不起的。 “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鲁如惠不解的问。 “这…….”王行迟疑了一下,说道:“末将也只是道听途说,或许是当不得真的。” “无妨!先说来与老夫听听。”鲁如惠答。 “那好吧。”王行就叙述了起来。 其实王行在这临安城中也算是一号人物。一方面,他是将门王家在临安城里的代表和话事人,另一方面,他还是皇帝赵措的帖身近臣,所以,很多朝局上和秘辛出现后,普通的老百姓不会知道,一般的朝庭官员也不会知道,但王行却或许能窥得一些蛛丝马迹。 这不仅得益于他现在的身份优势,更是因为他在政治上本就是个敏感的人。相较起一心军务的兄长王矢,王行却更格外的注意朝堂政局上诸多变化。 排兵布阵,王行或许不及王矢,但政堂起伏,王矢却比乃兄更胜一筹。 只是因为了家门的延续,王行曾不得不忍辱投靠前李皇后一党,这段经历,让他为原黄龙党诸将和韩家所不耻,所以,他唯有全力效忠新帝赵措,成为皇帝的帖身心腹后,才能在临安城这风云变幻的政治之都中有一个立足之地。 而要搏浪政治,则首先要关注政治。而要关注政治,则首先要关注别人都不曾关注过的小事开始。像一些已经人人皆知的国策大事,实则已无多少关注的必要了。 所以,王行格外关注各类小事,包括高、韩两家对宋君鸿的暗中联手打压,他都敏感的嗅出了其中的味道。 实际上,当初东安王去藩国遇袭之事,赵措就曾命符天来暗中进行调查,而王行就是奉秘令实施调查行动中的一员。 当然,这些秘辛,本不足以为外人道。此时,他将之寅夜告诉鲁如惠,也是有他的打算的。 一方面,鲁如惠现在圣眷正隆,就算是宋金之战大出风头和韩枢使和种太尉也赶之不上。只要鲁如惠不倒,那么和鲁如惠沾边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另一方面,自己的兄长王矢,才是王氏一族的真正族长。而王矢却是一直和鲁如惠捆绑在一起的,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这个道理。要让王家光大,便要护得鲁如惠稳固,而从鲁如惠对宋君鸿的刻意栽培之情来看,此时对鲁如惠提个醒、卖个人情是绝对值得的。 鲁如惠静静的听完了王行讲述宋君鸿与高、韩两家关系的揣测,攒着眉对此并没有一句话的辍评。 这一切本都只是王行个人的猜测,无凭无据。只是鲁如惠也相信,王行绝不会闲着无聊刻意编这瞎话儿来骗自己,对谁都没有一丁点好处的。 可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自己可则能会害了宋君鸿。 原因为他,因为淮南东路还有个高云。 高云此人确也有些才干,再加上自身又是高皇后的亲叔,所以在战后的淮南东路的军旅中便坐到了鲁如惠一人之下,千军之上的位置。而高云,却是素来对高行极其维护、对高皇后言听计从的。 偏偏自己又在这时骨断难行,淮南东路的军界,已变成了高云一人的独立王国。宋君鸿等人的安危浮沉,也全拿捏在高云的一念之间罢了。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后,鲁如惠便作出了一些疲态,机灵的王行立即起身告辞了。 王行离开后,鲁如惠立即命人拿来了文房四宝,修书一封,让亲信乘快马递送回了淮南东路,交到了王矢的手里。 在书信中,鲁如惠只是用春秋笔法简单的交待了下自己受伤需要留临安静养的事,对于受伤的详情只字未提,更没有一字的着急或委屈。只是在信中简单的交待王矢:宋君鸿等人年轻气盛,到了淮南东路后要加以管束,莫要让其和‘上峰’间起冲突。 有道是“说话说声儿,听琴听音儿。”鲁如惠这封乍一看似是普通简单的书信,到了王矢手里却是自能看出其中的门道儿来。 他叹息了一声,对宋君鸿说:“子烨,看来你要在黄城军中多待上一阵子了。” 种依尚听完了宋君鸿对信件内容的转述,皱着眉说道:“这伤筋动骨一百天,再加上鲁老宣相回程路上的时间,子烨岂非最少要在厢军中待上四个多月?” “四个月就四个月吧!一转眼也就过去了。”宋君鸿突然笑了笑,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与其愁眉苦脸,不如洒脱一点吧。 ... 第七十五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九 “睡觉?”宋君鸿一直像寒冰一样的脸上突然笑了起来。他大喝了一声:“李三狗!” “在!”李三狗上前一步,礼着军礼高场应道。 “把门踹开,给我把那孙子拎出来。” “领命!”李三狗应了一声,然后来到门前,依然一脚“蓬”的就把房门给踹了开来,然后和孙狗子两人就冲了进去。 不一会儿,就一左一右的架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肩膀一摇,似是想要挣脱李三狗和孙狗子的钳制,但李三狗和孙狗子劲道极大,他挣扎不开,抬眼瞅见了宋君鸿身边的那名校尉,呼喊道:“关印,你还不来帮我。” 那名叫关印的校尉却缩了一下脑袋,完全不敢应声。 “都这时侯了还不老实?”李三狗笑了一声,一脚踢在他的膝盖弯上:“你就给我跪下吧你!” 李三狗脚上的劲力本就不小,那人立时就“扑通”一下被踹的跪倒在地。那人似是也明白了宋君鸿几人不是善茬儿了,但他还是想挣回脸面来,拼命壮起胆子瞪着眼问道:“你、你们是谁?快放我起来。跟你们说,这里可是我的地盘,惹恼了老子没有你们的好果子可知的?” “你的地盘?”宋君鸿笑了起来。对李通说道:“拿我的任职文书给他看看。” 李通掏出了宋君鸿的任职文书,展开在那姓黄的军官面前晃了晃。 眼里看到了文书,那名姓黄的军官脸上立马换上了一副笑容,谄媚之意爬满全脸,对宋君鸿说道:“哎呀,大人原来是我们新到任的上司呀,您看您也不早点和我们说下,我们好出去迎接您去。” “迎接?不用了!”宋君鸿冷笑了一声:“我的营中不需有拍马之人。不过,你想出去,我倒是可以满足你。” 说到这里,宋君鸿转身对李通说:“先把这个浑球给我关起来,然后上报给王将军,将他革除军籍,赶了出去!” “革命军籍?”那姓黄的大吃一惊,呼喊道:“大人、大人手下留情啊?末将何错之有?凭什么如此重罚与末将?” “凭什么?”宋君鸿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就凭你荒驰军纪、就凭你把我的这支军队都带废了!” 李通一挥手,李三狗和孙狗子两人立即找来绳索,把那姓黄的绑缚了个结结实实,扔进了一间营房里。 人是已经整治了,可接下来再应该怎么办? 大家都一起拿目光望向了宋君鸿。 “大人,要不咱们这就回去和王将军说说,大不了咱们还是在厢军中任职,可给咱们再调换个军吧。”刘长火试探着问道。 可宋君鸿缓缓地摇了摇头。 “可就这支军队,能带的起来吗?”就连素来处事稳重的李通也有些忧郁。 “我知道大家都在担心着什么。”宋君鸿看了眼自己的四名好兄弟说道:“厢军待遇差点,咱们可以忍耐一下,可这支黄成军,是一支没有魂儿的军队。” 命人给端来了一些热茶汤后,两人就开始边喝边聊了起来。 这一老一中都是厮混大宋军旅中已久的人物,话题自然也就围绕着军旅话题扯了开来。话题越聊越轻松,越聊越宽泛。从大宋军制的优缺点,扯到了前不久发生的宋金大战中显现出来的各种得失,从军中各派系的情况,扯到了目前大宋中一些战将的成名典故,慢慢的,话题扯到了王行的兄长王矢的身上,最后,终于牵扯到了一个关键的人物————宋君鸿。 “鲁老将军的这位得意门生,现在可是变成了一号人物哩,连我都曾听说过他的大名。”王行说道。 “他将来要走的路还长着哩。”鲁如惠淡淡的说。尽管嘴上说的轻松,可当有人夸自己心爱的学生时,鲁如惠心中还是有着一丝暗美的。 他却不知,王行此话,却并非全是夸奖之辞。 犹豫了一下后,王行决定还是把话说出来:“鲁老将军,据末将所猜测,宋小将军目下可不一定能过的安省,说不定正处在风口刀尖上哩。” “此话怎讲?”鲁如惠问道。王行突然蹦出来的这句话,有点让他丈二金钢摸不着头脑。 “宋小将军,或许是无意中得罪了人也说不定。”王行淡淡的说。 可鲁如惠不敢置信的问:“宋君鸿不过是个新晋的年轻小将,为人素为低调,又从不参加什么朝内派系的纷争,怎么会这么快就得罪人呢?” “怕是他不仅得罪了人,还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王行说道。 “得罪了谁?” “当今朝中最显赫的两大豪门——”王行伸出两根手指头数道:“高家、韩家。” “啊?”鲁如惠大吃一惊,对小小的宋君鸿而言,这两家无疑是哪一家都招惹不起的。 “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鲁如惠不解的问。 “这…….”王行迟疑了一下,说道:“末将也只是道听途说,或许是当不得真的。” “无妨!先说来与老夫听听。”鲁如惠答。 “那好吧。”王行就叙述了起来。 其实王行在这临安城中也算是一号人物。一方面,他是将门王家在临安城里的代表和话事人,另一方面,他还是皇帝赵措的帖身近臣,所以,很多朝局上和秘辛出现后,普通的老百姓不会知道,一般的朝庭官员也不会知道,但王行却或许能窥得一些蛛丝马迹。 这不仅得益于他现在的身份优势,更是因为他在政治上本就是个敏感的人。相较起一心军务的兄长王矢,王行却更格外的注意朝堂政局上诸多变化。 排兵布阵,王行或许不及王矢,但政堂起伏,王矢却比乃兄更胜一筹。 只是因为了家门的延续,王行曾不得不忍辱投靠前李皇后一党,这段经历,让他为原黄龙党诸将和韩家所不耻,所以,他唯有全力效忠新帝赵措,成为皇帝的帖身心腹后,才能在临安城这风云变幻的政治之都中有一个立足之地。 而要搏浪政治,则首先要关注政治。而要关注政治,则首先要关注别人都不曾关注过的小事开始。像一些已经人人皆知的国策大事,实则已无多少关注的必要了。 所以,王行格外关注各类小事,包括高、韩两家对宋君鸿的暗中联手打压,他都敏感的嗅出了其中的味道。 实际上,当初东安王去藩国遇袭之事,赵措就曾命符天来暗中进行调查,而王行就是奉秘令实施调查行动中的一员。 当然,这些秘辛,本不足以为外人道。此时,他将之寅夜告诉鲁如惠,也是有他的打算的。 一方面,鲁如惠现在圣眷正隆,就算是宋金之战大出风头和韩枢使和种太尉也赶之不上。只要鲁如惠不倒,那么和鲁如惠沾边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另一方面,自己的兄长王矢,才是王氏一族的真正族长。而王矢却是一直和鲁如惠捆绑在一起的,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这个道理。要让王家光大,便要护得鲁如惠稳固,而从鲁如惠对宋君鸿的刻意栽培之情来看,此时对鲁如惠提个醒、卖个人情是绝对值得的。 鲁如惠静静的听完了王行讲述宋君鸿与高、韩两家关系的揣测,攒着眉对此并没有一句话的辍评。 这一切本都只是王行个人的猜测,无凭无据。只是鲁如惠也相信,王行绝不会闲着无聊刻意编这瞎话儿来骗自己,对谁都没有一丁点好处的。 可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自己可则能会害了宋君鸿。 原因为他,因为淮南东路还有个高云。 高云此人确也有些才干,再加上自身又是高皇后的亲叔,所以在战后的淮南东路的军旅中便坐到了鲁如惠一人之下,千军之上的位置。而高云,却是素来对高行极其维护、对高皇后言听计从的。 偏偏自己又在这时骨断难行,淮南东路的军界,已变成了高云一人的独立王国。宋君鸿等人的安危浮沉,也全拿捏在高云的一念之间罢了。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后,鲁如惠便作出了一些疲态,机灵的王行立即起身告辞了。 王行离开后,鲁如惠立即命人拿来了文房四宝,修书一封,让亲信乘快马递送回了淮南东路,交到了王矢的手里。 在书信中,鲁如惠只是用春秋笔法简单的交待了下自己受伤需要留临安静养的事,对于受伤的详情只字未提,更没有一字的着急或委屈。只是在信中简单的交待王矢:宋君鸿等人年轻气盛,到了淮南东路后要加以管束,莫要让其和‘上峰’间起冲突。 有道是“说话说声儿,听琴听音儿。”鲁如惠这封乍一看似是普通简单的书信,到了王矢手里却是自能看出其中的门道儿来。 他叹息了一声,对宋君鸿说:“子烨,看来你要在黄城军中多待上一阵子了。” 种依尚听完了宋君鸿对信件内容的转述,皱着眉说道:“这伤筋动骨一百天,再加上鲁老宣相回程路上的时间,子烨岂非最少要在厢军中待上四个多月?” “四个月就四个月吧!一转眼也就过去了。”宋君鸿突然笑了笑,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与其愁眉苦脸,不如洒脱一点吧。 ... 第七十六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十 说实话,宋君鸿一上台时,底下的黄成军士卒们都做好了听一次长久无聊的宣讲的准备,试问哪个长官在高台上讲话时不是长篇大论? 可没成想宋君鸿只是数着手指头讲了三件事,短短十句话。 可是就这三件事,却哪一件都无异于一件晴天霹雳,震的台下的人头脑发晃。一件比一件骇人,一件比一件让人想和旁人议论。 宋君鸿却完全不理台下的议论,已经扬长而去了。 只把无限的猜测和不安留给了在场的军士们。 有些心思活络的人傍晚便想着偷偷去找宋君鸿进行一点“孝敬”,可惜却青一色的全部叫了闭门羹。 孙狗子跨刀把守在宋君鸿的门口,对着那一帮手里拎着大把东西的人板着脸说道:“宋将军有令:除非有紧急军情,否则暂时谁也都不见!” 那批人只好朝宋君鸿紧闭的房门前张望了几眼,却什么也看不清,只好不甘心的离开了。 在房间里,宋君鸿此时正抱着一本统计上来的黄成军卷宗默默发呆,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来。 虽说白天的话说的那叫一个豪言壮语,也自知整治黄成军一定会辛苦,可他没有想到黄成军的情况会困难成这个样子。 大宋朝的厢军分为中央厢军和州郡地方上的厢军两大分类。其中中央厢军主要有四大职责:一是军器的制造与管理,如军器原料供应、军器物品制造和军器装备管理等;二是对皇室及官员在食、衣、行、活动等方面提供服务;三是可以负责税务仓储管理工作,如财货库藏、税物收纳、官方营利管理等;此外就是一些其他专门性质机构的职役了。如营造修缮、劳力工作、马政畜养、其他杂务等。 而州郡地方上的厢军也大体可再分为以作战功能为主的厢军和以劳役为主的厢军。其中,以作战为主的厢军有马军厢军、水军厢军、教阅厢军等。而杂役厢军则主要负责劳作,如造船、器物制造、物料生产物品的生产及制造;此外还有河道疏通、水陆运送、道路修护、堤防建造、牲畜畜养、修筑城池等劳作工役。 若以后世的军制打个比喻,则前者是预备役部队,后者则是工程兵了。 宋君鸿很不幸的不仅分到了厢军中,且这个黄成军以前居然还是一支以工役劳作为主的厢军部队。 这也解释了这支部队为什么连行个军礼都行的歪歪扭扭了,因为他们平常自己都很少拿自己当兵看待。 就如工程兵也是兵,这厢军也是大宋朝军队的一支,可这里的人,都更倾向于拿自己当吃皇粮的工役人员,而不军队中的工程技术兵种。 这样的部队,会有军魂存在才怪呢。 且部队无魂是一个大问题,还有更严重的问题在眼前。那就是兵额严重不满。 你军队无魂我可许可以帮你练就出军魂来,可人都不齐我去练鬼啊? 按大宋朝的军制,就算是一支最普通禁军编制满额都会有过万人马,小禁军部队一万余人,大禁军部队可能两万余人左右,而像捧日军、拱圣军这种上三军,更是兵力高达三五万人马。 而厢军要比禁军要少,普通的禁军下还可再设三个厢,上三军五至七个厢,可厢军只有一个厢的配额,可就算如此,一般的一支厢军部队的编额应该也有四、五千人左右。 可这黄成军里,兵员数量却远比这个还要少的多的多。 宋君鸿沉着脸问递卷宗上来的文书:“按你呈来的卷宗上记载的兵员数量,我黄成军中应该还有各级将佐、军士合计三千五百二十八人?” “是的。”文书低着头答。 宋君鸿却随后又从桌案上拈起一份信纸在他面前一晃,问道:“那为什么按这几天我领来的李校尉和刘校尉排查,黄成军中目下只有一千三百七十六人呢?” “这......”文书迟疑了一下,没有想好怎么回答。 “你可是对职责懈怠,随意编写的文书,敷衍了事?”宋君鸿拍着桌案大声问道。 “这当然不是。”那名文书忙摇手:“末将充任文书已经有二十余年了,一直在与文墨卷宗打交道,工作娴熟,岂敢马虎?” “那这么大的数字差额你怎么解释?就算是李校尉和刘校尉初来不熟,查的也有所偏差,但总不可能这数额上会差上一倍还要多呢?” “这......”文书看了下立在营中的李通和刘长火,小心地说道:“请指挥使大人遣开外人,末将才敢将下情陈报。” “无妨!”宋君鸿一摆手:“他们是本指挥使肝胆相照的兄弟,我也从不拿他们当外人。” 李通和刘长火闻言,心中一股热腾腾的感觉,看了一眼宋君鸿,却并不说话,只是把胸挺的更直了,军姿站的更笔挺了。 那文书听着宋君鸿这么说,便也只好继续说道:“其实,这数字嘛.......是军中的一点陈规了。以前两任指挥使也都是按这个数字上报的。” “什么陈规?”宋君鸿疑惑的问了一句。 “这个嘛.......”文书狡黠地笑了一下,说道:“我大宋重文抑武,武将薪俸不如文官,厢军薪俸不如禁军,所以这军中清苦,大人们也总要想点办法,给自己找点补帖。” “补帖?什么补帖?”宋君鸿越发的听不明白了。 “大人,他指的是吃空饷。”老兵出身的李通从旁解释了一句。 吃空饷?宋君鸿这下明白了。其实吃空饷也算是历朝历代军队中的一种陋习。对于一支地方军队兵部往往难以详细的甄别查对具体的各项细节,有时朝局动荡或**时还可能会疏于管理,将军贪*腐成风,而吃空饷就是最常见的贪没国财的方法。对上报上去是兵员满额,实际上编额可能只招满了八、九成,余下的那一两成士兵的粮饷薪俸被朝庭下发到部队后,则各级将官就会将之瓜分。 宋君鸿当然也听说过吃空饷现象的存在。只是因为他一参军就是在捧日军中。捧日军作为驻守皇城的上三军,本就薪俸远比一般禁军优厚,将士们犯不着去贪没国饷。且种慎累世家风,有着将门子弟的骄傲,这种吃空饷的事情他是绝对不屑于去做的。而他治军以严著称,军纪如山,军规似铁,他手下的各级捧日军将官们就更不敢去做那吃空饷的事了。 所以,宋君鸿竟一时没有联想到这里来。 那文书看宋君鸿似是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便站起身来,得意地笑着说道:“指挥使大人如果同意,末将仍会按这个数量呈报上去的。” 试问,银钱谁不爱呀?这也正是这支黄成军的指挥使的任职人换了好几任,却总是对自己亲信有加的原因。自己可以帮着长官来钱呀!文书此时,似乎又是看到眼前这位新任的指挥使和前几任一样和自己分金共酒的情景了。 果然,宋君鸿的身子前倾了一下,显得很有兴趣的样子,说道:“妙极!想不到当官还有这种来钱的路子。” “千里坐官,只为求财嘛!”文书笑着附合道。 宋君鸿笑眯眯的问:“那这个事儿,可以分得多少钱啊?” 文书当场就道:“我大宋朝的规定,一名厢军普通军士的军饷是每月一贯六,米两斗。而我们一般是多上报两千五百人左右,一年下来,约可折算出缗钱六万余贯哩。” “六万贯!有这么多?”宋君鸿大吃一惊,旋即又笑着了起来:“那这六万贯的巨款,最后又要怎么分成啊?” “指挥使大人当然占大头。”那名文书媚笑了一下:“您老一人可净分得五成,三万贯。” “文书你这么辛苦,应该也可以多分点吧?”宋君鸿却又问。 “按以前的惯例,末将可分得一成五,至于那余下的三成五,由参与此事的各级军官将领们再分一分。”文书笑着答。 “嗯,一成五,那也就是每年都有四千五百贯了,不错,不错!”宋君鸿感喟道:“凭这个这个收入,即便是在临安城,也可以每年都买一座极为像样的大宅子了。” 遭瘟的,想当初,自己为了买个小房子都要东奔西走的四处借钱,却不想有人来钱来的这么快,这么多,这么容易。 “小的还没去过临安城哩。听说那里是个一等一的花花世界,哪天还请大人提携,领下官一起去开开眼界。”既然已经谈到了分钱,文书就认为自己和新任的指挥使大人已经不是外人了,说话间也变得随意起来。 可宋君鸿的脸色却登时铁青了起来。一拍桌案,大声喝道:“去临安?我看你还是先准备去大牢吧!” “啊——?什么意思?”宋君鸿翻脸太快,文书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李通上前一脚,就把他踢倒在地,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我们宋头儿是那种贪没军饷的人吗?当初他在临安买房时缺钱到喝了一个月的稀粥,也从来没有跟我们这些下属索要、收受过一文钱!” 宋君鸿却仍在感叹:“六万多贯啊,你们也真有胆子敢贪!宋金大战以来,朝庭百废待举,处处都急需用钱。就因为缺钱,流民得不到安置,房屋得不到修葺,大量的阵亡、受伤的将士家庭都得不到足够的抚恤,可你们这些黑心肝的家伙们却在这里大贪特贪、食而无厌。我若不杀你,天理也难容!” ... 第七十七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十一 新指挥使甫一上任,就革除了原代指使的黄校尉,又斩杀了军中的文书官。关于宋君鸿是一个冷血阎罗的议论,几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黄成军中。 现在就算宋君鸿走在军营中,也没有人敢上前打招呼了,都是躲的远远的,生怕一个不小心,也被这位指挥使大人给拾缀了。 这天宋君鸿早晨起来,正在军营驻地中展开巡视,可没走两步,就听到一句大声的吼骂。 “你他娘的是个女人吗?给老子爬起来!”听这嗓门,不用问,也知道是李三狗在训兵。 他领着孙狗子走了过去。 这几天,他给李通、李三狗和刘长火都分派了军职,全都到各营中带兵去。李通是营指挥使,李三狗是营副指挥使,而刘长火则是都统领。只有孙狗子仍是跟着他,做了一个亲卫队长。但可惜这个亲卫队还没有成立,因为宋君鸿还没有发现出来那些真正训练有素、忠诚不二的人可以做为他的亲兵的,素性先让孙狗子当了个空头长官,反正在这个厢军大营里他也不用担心有人敢害他,身边有孙狗子一人随身跟着就足够了。 宋君鸿领着孙狗子很快就来到了李三狗的跟前,只见几名厢军的军汉们正躺在地上打滚儿,任凭李三狗怎么责骂训斥,却就是宁肯在地上滚的像头烂驴似的也不愿起身。 宋君鸿问道:“这是怎么了?” “这帮个废物!”李三狗恨恨的骂道:“才围着大营跑了五圈,就趴下了,再怎么喊也不起来。” 宋君鸿皱了皱眉头,这种事情并不少见。这几天才刚开始操练,黄成军中暴露出来的问题就一大堆。军士身体素质差、训练没有章法、军纪涣散、军中畏难和偷懒的情绪十分普遍。 “头儿,可以鞭打么?”李三狗早已提鞭在手,问向宋君鸿。 宋君鸿问道:“按军规,应如何处理?” “不从军令、逃避操训者,首犯鞭十,罚饭一日。再犯鞭三十,罚饭两日。”李三狗不假思索的就回答道,捧日军出来的将士们,都对军规背的滚瓜烂熟。 “那还用问我吗?照着执行!”宋君鸿一瞪眼。 “诺!”李三狗大声应了一下,高举了鞭子就待打下。 “指挥使大人,饶命啊!”李三狗的鞭子还没落下,下面就响起了一堆的告饶声。 一名穿着校尉军官服、四十来岁的男人走了过来,对宋君鸿拱了下手说道:“指挥使大人,兄弟们普遍累乏,光靠鞭责,恐于事无多大补益啊。” “哦,那你的意思呢?”宋君鸿问。 “废除这不合理的操练规定,民怨自消。” “当兵就要操练,如果这也不合理,那你们就不要当这个兵好了。”宋君鸿冷冷的晒了一下,把那名来求情的校尉晒了个大红脸。 “可我们只是厢军啊,干嘛拿我们和禁军一个练法?”下面有名士兵不满的喊道。 立刻就有一些人呼应:“就是。以前我们就算要操练,也顶多是上峰来视察时站站队列、练两个简单的列阵。一年都难得操练上一两回的,哪会像现在——每天都要操练。” 宋君鸿指着李三狗说道:“你们想不操练,也行。只要能在李营指挥使下走上十个回合的,我就放他十天假。” 瞅着李三狗那凶神恶煞一般的模样,自然没人敢于站出来挑战。 可这世上敢于出来面对挑战的人虽然不太多,但躲在人堆里放嘴炮的人却永远都不会少。 有人高声质疑道:“我们为什么要和李大人对战?我们是厢军!是役军!” 宋君鸿冷笑一声,说道:“把文书官的首级给我拎来!” 孙狗子二话不说,立即给取了过来。 宋君鸿笑着把首级一举,问道:“你们应该知道这是谁的脑袋吧?” 人头往面前一摆,军士们都大吸一口凉气,再也没有人敢随意恬燥了。 宋君鸿缓缓的环顾了一下那些目光中充满惊惧的黄成军士们。说道:“你们都知道我把书记官给杀了。为什么?因为他吃空饷!可咱们黄成军现在兵不满员,卒不满营,都是因为他为吃空饷造成的吗?当然不全是。” “因为有一部分人是死了!还有一些人是自己跑了!”宋君鸿高声喊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这的确是实情,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黄成军的军士们都不吱声了,表示默认。 “死的人,是因为不巧他们更赶上去年的宋金大战,被金兵给杀死了。为什么?学艺不精!”宋君鸿大吼。 “跑的人,是因为他们怕被金兵杀死,所以索性当了逃兵。可他们要是被官府抓到,也一样是死!”宋君鸿继续大吼。 “这一切,都只有一个原因——”宋君鸿用尽全力的大喊道:“你们太没用了!” 黄成军的军汉中有些人羞愧的低下了头,但也有不少人脸上出现了不忿的神色来。 “怎么?不服气?”宋君鸿故做鄙夷的说道:“我听说宋金之战时,你们也曾被调上战场,可你们连作战的勇气都没有,是完全一触即溃,瞅见金兵的旗帜扭头就跑。让金兵跟在屁股后面追着砍杀,所有尸体倒下时,都是朝着南言附倒,而不是面对敌人仰倒。亏你们还有脸当一个男人,当一个兵!我都替你们感到臊的慌。” “可、可我们是厢兵啊,打仗又不是我们的长项。”有人低低嘟囔了一声,只是已经没有刚才的报怨声那么趾高气扬了。 “不错,你们是厢军。可厢军也是军!你们也都是吃兵粮,穿军装,堂堂正正的一个兵!”宋君鸿冷冷地回复道。 “你们问我为什么像训禁军一样的训练你们?因为你们是一个兵,受训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你们荒废太久,所以自己都忘了。” “而且,就算你们想太太平平地当个厢军也不可能。因为你们是在这淮南东路当厢军。淮南东路是什么地方?是我大宋朝在东南方向最接近金国的地方。再往东北,就是北境了。那里原本也是我们大宋朝的土地,可是现在被金人占了。可金人满足了吗?他们没有满足,他们仍在找机会继续南侵,占领我们的土地,抢夺我们的财物,欺辱我们的女人,杀害我们的子民。金宋战火,随时都会再次燃起,而一旦燃起,我们淮南东路必竟又首当其冲。届时,你们以为你们可以不上战场吗?你们以为金人因为你们不是禁军就不斩杀你们吗?” “如果不想死的,就从现在开始训练。如果想保家卫国活出个男人样儿来的,也从现在就开始训练。不要喊什么累,这世间没有训不出来的兵,只有孬种!” “你们有谁承认自己是孬种吗?”宋君鸿环顾着。 凡是宋君鸿目光所到之处,黄成军士们都低下了头。但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孬种。 宋君鸿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是孬种就好。那就给我好好的练。你们也不要觉得自己是厢军,这种和禁军同样的训法有点吃亏。训出来的本事是你们自己的,没人会吃亏。” 宋君鸿说道:“从我来这里的第一天开始,我就说过:你们的闲散日子到头了。在我手下当兵,就要有兵的样子。我不带孬种!若是有谁觉得自己吃不了这口兵粮的,这两天都可以来找我,我给你们办退役文书,发盘缠让你回家,也免得将来当逃兵要受国法制裁。” 顿了顿,宋君鸿又说:“只要大家训出个样儿来,我不会让你们白白受训。我会去跟王将军、去跟鲁老宣相给大家要待遇、要奖赏。只要做出点成绩来,将来你们变成禁军也不是没有可能。厢军升格成禁军,我大宋史上已有很多先例,就看兄弟们愿不愿意争这口气了。” 说完这些,宋君鸿问:“还再有问题吗?” 宋君鸿的这一番话,恩威并施,彻底让这批黄成军士们老实了,下面也无人再吱声了。 “好,继续训练!”宋君鸿下令道。 李三狗把操练口号大声喊了起来,黄成军士们的操练又开始了。就连原本躺在地上打滚儿的人也都站了起来,默默的走回了自己原本的操练位置。 “头儿,还是你能!”看着重新开始的操练,孙狗子冲宋君鸿挑了挑大拇指。 宋君鸿脸上却没有一点得意之色,反而是叹息了一声:“你别看现在他们又老实训练了,但将来的麻烦肯定还是不会少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同样的,把眼前的这只废物军队,锻炼成能战之师,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将来的路还长着哩。” “哦。”孙狗子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 “你还老抱着这个死人头干什么?赶紧找个地儿扔了去。别老拿他在我眼前晃悠,我还没吃早饭呢。”宋君鸿说。 “要不挂到营门前的旗杆上去,以警示军心。”李通走了过来,建议道。 宋君鸿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真要挂在大门口?”孙狗子问,这活儿他以前也从来没有干过。 “照做。”宋君鸿说道:“黄成军目下只是乌合之众,需要有东西来镇住他们。” 以前他一向是个推崇“以德服人”的人,可现在他才知道种慎对自己的影响有多深。重威重信、立忠立勇,这就是种慎言传身教给自己的统兵之道。 ... 第七十八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十二 “那还用问我吗?照着执行!”宋君鸿一瞪眼。 “诺!”李三狗大声应了一下,高举了鞭子就待打下。 “指挥使大人,饶命啊!”李三狗的鞭子还没落下,下面就响起了一堆的告饶声。 一名穿着校尉军官服、四十来岁的男人走了过来,对宋君鸿拱了下手说道:“指挥使大人,兄弟们普遍累乏,光靠鞭责,恐于事无多大补益啊。” “哦,那你的意思呢?”宋君鸿问。 “废除这不合理的操练规定,民怨自消。” “当兵就要操练,如果这也不合理,那你们就不要当这个兵好了。”宋君鸿冷冷的晒了一下,把那名来求情的校尉晒了个大红脸。 “可我们只是厢军啊,干嘛拿我们和禁军一个练法?”下面有名士兵不满的喊道。 立刻就有一些人呼应:“就是。以前我们就算要操练,也顶多是上峰来视察时站站队列、练两个简单的列阵。一年都难得操练上一两回的,哪会像现在——每天都要操练。” 宋君鸿指着李三狗说道:“你们想不操练,也行。只要能在李营指挥使下走上十个回合的,我就放他十天假。” 瞅着李三狗那凶神恶煞一般的模样,自然没人敢于站出来挑战。 可这世上敢于出来面对挑战的人虽然不太多,但躲在人堆里放嘴炮的人却永远都不会少。 有人高声质疑道:“我们为什么要和李大人对战?我们是厢军!是役军!” 宋君鸿冷笑一声,说道:“把文书官的首级给我拎来!” 孙狗子二话不说,立即给取了过来。 宋君鸿笑着把首级一举,问道:“你们应该知道这是谁的脑袋吧?” 人头往面前一摆,军士们都大吸一口凉气,再也没有人敢随意恬燥了。 宋君鸿缓缓的环顾了一下那些目光中充满惊惧的黄成军士们。说道:“你们都知道我把书记官给杀了。为什么?因为他吃空饷!可咱们黄成军现在兵不满员,卒不满营,都是因为他为吃空饷造成的吗?当然不全是。” “因为有一部分人是死了!还有一些人是自己跑了!”宋君鸿高声喊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这的确是实情,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黄成军的军士们都不吱声了,表示默认。 “死的人,是因为不巧他们更赶上去年的宋金大战,被金兵给杀死了。为什么?学艺不精!”宋君鸿大吼。 “跑的人,是因为他们怕被金兵杀死,所以索性当了逃兵。可他们要是被官府抓到,也一样是死!”宋君鸿继续大吼。 “这一切,都只有一个原因——”宋君鸿用尽全力的大喊道:“你们太没用了!” 黄成军的军汉中有些人羞愧的低下了头,但也有不少人脸上出现了不忿的神色来。 “怎么?不服气?”宋君鸿故做鄙夷的说道:“我听说宋金之战时,你们也曾被调上战场,可你们连作战的勇气都没有,是完全一触即溃,瞅见金兵的旗帜扭头就跑。让金兵跟在屁股后面追着砍杀,所有尸体倒下时,都是朝着南言附倒,而不是面对敌人仰倒。亏你们还有脸当一个男人,当一个兵!我都替你们感到臊的慌。” “可、可我们是厢兵啊,打仗又不是我们的长项。”有人低低嘟囔了一声,只是已经没有刚才的报怨声那么趾高气扬了。 “不错,你们是厢军。可厢军也是军!你们也都是吃兵粮,穿军装,堂堂正正的一个兵!”宋君鸿冷冷地回复道。 “你们问我为什么像训禁军一样的训练你们?因为你们是一个兵,受训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你们荒废太久,所以自己都忘了。” “而且,就算你们想太太平平地当个厢军也不可能。因为你们是在这淮南东路当厢军。淮南东路是什么地方?是我大宋朝在东南方向最接近金国的地方。再往东北,就是北境了。那里原本也是我们大宋朝的土地,可是现在被金人占了。可金人满足了吗?他们没有满足,他们仍在找机会继续南侵,占领我们的土地,抢夺我们的财物,欺辱我们的女人,杀害我们的子民。金宋战火,随时都会再次燃起,而一旦燃起,我们淮南东路必竟又首当其冲。届时,你们以为你们可以不上战场吗?你们以为金人因为你们不是禁军就不斩杀你们吗?” “如果不想死的,就从现在开始训练。如果想保家卫国活出个男人样儿来的,也从现在就开始训练。不要喊什么累,这世间没有训不出来的兵,只有孬种!” “你们有谁承认自己是孬种吗?”宋君鸿环顾着。 凡是宋君鸿目光所到之处,黄成军士们都低下了头。但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孬种。 宋君鸿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是孬种就好。那就给我好好的练。你们也不要觉得自己是厢军,这种和禁军同样的训法有点吃亏。训出来的本事是你们自己的,没人会吃亏。” 宋君鸿说道:“从我来这里的第一天开始,我就说过:你们的闲散日子到头了。在我手下当兵,就要有兵的样子。我不带孬种!若是有谁觉得自己吃不了这口兵粮的,这两天都可以来找我,我给你们办退役文书,发盘缠让你回家,也免得将来当逃兵要受国法制裁。” 顿了顿,宋君鸿又说:“只要大家训出个样儿来,我不会让你们白白受训。我会去跟王将军、去跟鲁老宣相给大家要待遇、要奖赏。只要做出点成绩来,将来你们变成禁军也不是没有可能。厢军升格成禁军,我大宋史上已有很多先例,就看兄弟们愿不愿意争这口气了。” 说完这些,宋君鸿问:“还再有问题吗?” 宋君鸿的这一番话,恩威并施,彻底让这批黄成军士们老实了,下面也无人再吱声了。 “好,继续训练!”宋君鸿下令道。 李三狗把操练口号大声喊了起来,黄成军士们的操练又开始了。就连原本躺在地上打滚儿的人也都站了起来,默默的走回了自己原本的操练位置。 “头儿,还是你能!”看着重新开始的操练,孙狗子冲宋君鸿挑了挑大拇指。 宋君鸿脸上却没有一点得意之色,反而是叹息了一声:“你别看现在他们又老实训练了,但将来的麻烦肯定还是不会少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同样的,把眼前的这只废物军队,锻炼成能战之师,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将来的路还长着哩。” “哦。”孙狗子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 “你还老抱着这个死人头干什么?赶紧找个地儿扔了去。别老拿他在我眼前晃悠,我还没吃早饭呢。”宋君鸿说。 “要不挂到营门前的旗杆上去,以警示军心。”李通走了过来,建议道。 即便兵士们终于勉强开始接受每天的操练了,宋君鸿也没有能消停几天。 仅两天后,宋君鸿在房中整理了一天的兵册,刚想出去透口气,结果就被李通和李三狗堵在门口了。 “怎么了?”看着他们两人愁眉苦脸的样子,宋君鸿开口问了一声。 “大人你还是自己看吧。”李通随手就递过来一把战刀,说道:“这就是我们士兵们的兵器。” 宋君鸿接过来一看,眉头就紧紧的皱在一起了。这是一把宋代军士们装备中较常见的长柄朴刀。可是这刀的刀头居然缺了一块,缺一块也就罢了,没有锋头儿的刀也叫刀。可是这刀的刀身上居然还有两个胡枣儿大小的窟窿眼儿。 这就太坑人了,这是铁锻打出来的刀身,又不是木头刻子,怎么可能还像虫蛀一般的出现窟窿眼儿呢? “有不少的兵士的兵器就是这个样子的。”刘长火在旁边补充道:“还有刀口崩坏的、刀身生锈的、枪柄断折的、吞口松坏的、握柄朽烂的.......,诸般现象不一而足。甚至有个别兵士的刀因为锈的太厉害了,以至于都拔不出刀鞘来。” 锈的都拔不出来?宋君鸿听的直接都愣住了。 他们现在跟自己所汇报的这铁家伙还是兵器吗? 兵器是什么?是兵士们专门用来吃饭的家伙。上阵保命靠它,杀敌建功也靠它,有不少士兵拿兵器当自己的兄弟手足一样的看待,宝贝的不得了,怎么可以让它们生锈腐蚀? “我一开始也觉得不可思议。可亲眼所见了,才知确有这样的士兵,也确有这样的兵器。”李通叹了口气。在捧日军中,战士们可是不管多苦多累,也会天天都要专门抽出时间来擦拭保养刀枪的。 “大概在这黄成军中,兵士们摸铁锨、锄头的时间比摸刀的时间都要多吧。”刘长火说道。他突然笑了一下,又道:“大人,我突然觉得,咱们若是抽查一遍他们的劳役工具,没准一定比咱们手里的这些刀剑看起来要光亮的多。” “胡闹!”宋君鸿低喝了一声:“立即传令下去,今天的操练先停一下,全军检查、擦拭刀剑。” ... 第七十九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十三 “我接手时黄成军有一千三百六十七人,不过自从学生在军中开始操训以来,已有七十八人因受不了苦而主动提出退役了,现在还余有一千二百八十九人。军械嘛,既使算上我们修葺后的,能用者也不过是六百之数。” “这样吧,工部前阵子倒是押运来了一批兵械,用于各部新兵源补充时分发使用。但还没有下发下去,我先拨五百给你。”王矢盘算了半天,才说道。 “才只给五百?能不能多给些。”宋君鸿涎着脸问道。 反正既然已经来伸手讨要了,索性就多讨要些呗。也省得以后再用时还得跑二趟腿、费二遍事了。 “你小子别不知足了。这些新军械很多禁军部队都还没来的及分配呢,你倒先拿一批走了。”王矢大叹:“狼多肉少,我也为难呀!跟你说啊,就这些,你出去还不能说是从我这儿拿的,要不然其他部队也都跑到我这儿来伸手,为师我可应付不过来。” “可这也不够呀!”宋君鸿愁眉苦脸。 “先应一下急吧,你那一千出头的人差不多够了,先对付一下吧。”王矢说:“若新兵械分完后还有多余的话,我就再给你一些。” 新兵械怎么可能还会有多余的?一分早没有了。宋君鸿在军中也有段日子了,各部队每次为分兵械粮袜打的头破血流的趣闻没少听说过,谁也都想多分点儿,有多少也都能给你瓜分的干干净净了呀。 “不是为师不帮你,实在是我的手头上也紧呀。”王矢颇感无奈,工部给他的东西本就不够数。 宋君鸿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左思右想,看有什么法子能再整出点新兵械,却是想来想去觉得都不可行。 他抚了抚手里的茶盏,这是一个老旧的青瓷盏,只是在拿出来待客前已被擦洗的很干净。宋君鸿知道王矢不是个太注重物欲享受的人。所以就算现在身居四品将军的高位,但身边的家具物什,旧的能用,就绝不会急着去换新的。 他忽然站住了脚,猛回过身来,向王矢问道:“新的不能再给,那旧的呢?” “旧的?”王矢一怔。 “那啥,就是旧兵械。”宋君鸿连忙解释道:“宋金大战之时,我们淮南东路也曾是主要战场之一,双方几番在此鏖兵,金兵退却时,我军打扫战场时,应该是能收集到不少敌我双方战死士兵的军械吧?” “是有一些。”王矢点了点头,但随即就又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早就被人翻捡过了。但凡是新一点的都已经被人抢先拿去武装自己的队伍去了,余于的大多数是一些有点残缺老旧的。” “没关系,残缺老旧的我也要!”宋君鸿点了下头,像是抢宝贝一样的连忙说道。 王矢瞥了一眼宋君鸿,问道:“你那支厢军真的穷困成这番模样?” 宋君鸿苦笑了声:“没办法。朝庭分东西时本来就有个三六九等的差池。我原本待的捧日军是亲妈生的,一般的禁军是小妈生的,而我现在领的这支厢军,简直就是后妈给生的!” 黄成军真的就像个没娘的孩子,要兵缺兵,要军械缺军械。怎么办?先别分新旧好坏了,有东西能用就先抢过来再说吧。 “可是........里面有不少都已经坏掉了啊。” “没关系!”宋君鸿苦笑了一下:“夫子莫忘了学生现在带的可是一支厢军,里面匠兵、役兵一大堆哩。您回头把那些旧兵械让学生来挑挑,说不定总能找出一些家伙拿回去修理修理,还能用的。” “好吧。”王矢点了下头,又说过:“不过你今天去捡肯定来不及了,这样吧,你在我这儿留宿一晚,咱们下衙后回我宅子里去,温两壶老酒,好好聊聊。” “行,学生陪夫子尽个兴。”能拿到一些兵械支援,宋君鸿也很高兴。 “如果以你离开岳麓书院为计,到现在已经快三年了吧?” 宋君鸿道:“差不多——两年零九个月了。” 王矢帮宋君鸿整了整身上的定远将军阶所配的戎常服,唏嘘道:“白驹过隙,事世多变啊。你今晚要好好和我聊聊你这三年的经历。” 宋君鸿又应了一声,然后出门对孙狗子吩咐道:“今晚我不回军营了,你回去一趟。” ... 第八十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十四 这么多的军械,尽管都只是二手货,甚至有些还是基本属于一些残次货色,但在宋君鸿眼中却都还是像捡着宝贝一样的全搬回了家。 等装满军械的车队一进军营,孙狗子就忙前跑后的招呼着人往下搬运,刘长火则负责领着几名役兵将搬运下的军械分类登记,以便进行接下来的维修和分配。 最近进来的李通从马上跃下后,又来到车旁打量了半天,从伸手从车上抽出一把略有点折弯的战刀在手里掂了掂,无奈的叹了口气,苦闷之情溢于言表。 这也叫刀?这也配叫刀!? 就这种货色,放在以前他在捧日军中的时侯,可是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的。没想到,现在却居然会让他们如此的兴师动众。 他自嘲的笑了笑,禁不住的感喟:“没想到咱爷们会沦落到这步田地,还真是——” 话说了一半,他突然想过宋君鸿大老远的把这些搬回来的兴奋神色,接下来的话便突然觉得不好再说了。 旁边的宋君鸿还是听到了,接口说道:“通哥哥想说的大概是‘人穷志短’,是吧?” 李通脸上登时有点微红,必竟这话有点不大中听,他急忙摆了摆手:“其实......我......我的意思是......是......”。 他“是”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圆这话儿。必竟说出去的话儿好似泼出去的水,说的轻松,可想再收回来却不大容易。 宋君鸿却似是对此完全不介意,他伸手揽过去拍拍李通的肩膀笑着说道:“通哥哥,没关系的。咱现在是穷,厢军中的黄成军,说出去就这是一破落户。铁打的事实,任谁也否认不了。即然不能否认,那咱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不过,咱就算人穷,可志也绝不会短!” 说到这里,宋君鸿重重的拍了下李通的肩膀,把李通拍的一愕,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上十几岁的青年将军,他的眼中闪烁着火一样的光芒,似并未被这窘迫的现实消磨去丝毫的锐气。宋君鸿“这领军啊,就好比过日子。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过法。咱们现在是让人发配到一穷家落魄户里来了,可并不代表咱就要袖手待毙。”宋君鸿鼻孔里轻轻的哼出了一口气:“没有人能活活饿死咱们爷们!” “大人真是守静自如。”李通叹服道。作为一名领兵将领,宋君鸿或许还是显得年轻的。但宋君鸿具备了一些成功将领必备的品质:冷静、沉着,并且永不言弃、不言馁、不言败! 跟着这样的将领,你就不必担心会士气不振。 或许——也只有这样的将领,才能在这样的低谷中带着大家走出去吧。 “如果说我先前习文读书学到了什么,那首先就是圣贤气节:贫,志不改;达,气不改!”对此,宋君鸿只是微微一笑。 然后他就转身又去招呼其他人搬运军械了。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各类军械被搬到军营的大场地上,划分区域按类别摆放着长枪、弓矢、朴刀、马刀、大盾、铁锤、大斧等。每一种双分别捧成了一行行,一列列,一时将竟整个操练场地占去了七、八成,竟也巍巍壮观。 阳光照射着兵刃上的锋芒,错落过铁锈,刃口仍然反映出一大片耀眼的亮色。 刘长火兴奋的跑了过来,一行军礼,说道:“报将军,兵械已经清点完毕,共有弓八百四十一把,箭两万六千三百二十一枚,另有四千一百零八杆其他各类刀枪器械。” “关印,你找军匠们来看过没有?其中那些坏了的能修好多少?”尽管已经在运来之前挑选过,但宋君鸿学是不放心,回来又找关印确认了下。 “报将军,已看过了,差不多能修好九成多!”关印学着刘长火也行了个军礼,使劲挺起了胸膛,大声的回答。 宋君鸿新官上任,就给他提了官职,这让他很兴奋,卖了力的想在新上司面前挣个好印象。 “有了这些军械。咱可以给军中的弟兄们好好操练起来了。这回谁再产器械不凑手,我就抽他娘的。”李三通咧开大嘴笑了起来:“现在一个人可有好几杆轮换着用哩。” “也不能轮换着用,基本上就是一人一杆的数量,或许还不一定够哩。”宋君鸿笑着纠正了下他的话。 李三狗愣了下,摸了摸后脑勺说道:“大人你又耍笑俺。俺虽然没念过书,但这点数还是算的过来的。咱运回来五千多军械,营中原还有八百多,加起来有六千之数。可咱全营统共也才一千三百来人,那每个人不是有四、五杆家伙可以用吗?” “你算的是没错。”宋君鸿笑了起来:“可谁说咱就一直是这一千三百老弱病残来着?” “还有?”李三狗前后左右瞅了瞅,可军营是肃杀之地,就算是黄成军这种军营中也不会有多余的人,就算连条多余的狗也找不出来。 还是李通脑筋转的快,他眼中一亮,问道:“大人,您、您莫不是要......征兵?” “是的。征兵!”宋君鸿点了点头:“既然要我带兵,那我就要带只像样的队伍。刀枪不够,咱可以去要,难道人马不够,咱就不能再招吗?” 按排完兵械的登记、编号、分配和维修事宜后,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宋君鸿又一次马不停蹄的跑到了王矢处。 大宋南迁以来,因为战争连绵,所以朝庭对于地方将领放宽了自行招兵买马的权力。如著名的“岳家军”,其中有大半以上都是岳飞在各地征幕而来。不过尽管如此,将领征兵,还是要跟朝庭报备一下的。尤其是在宋庭南迁已经有约半个世纪的情况下,朝庭已经开始再将加强中央政权对地方武人势力的审查和限制。 而宋君鸿现在的顶头上司是坐镇军事重镇扬州的恩师王矢。他要征兵,必须要王矢点头同意。 所以,他进了扬州城,也没多耽搁,直接又冲进了王矢的兵务署理大厅。 “怎么,专程来感谢我了?”王矢打趣道。他已经听到了闻报,宋君鸿昨天去军械库翻了个底儿朝天,又搬走了不少的物事。 “等恩师再帮我一次忙,然后一起谢也不迟。”宋君鸿笑了起来。 不是他没大没小,而是有时这种讨要待遇的事,必须要豁出去脸皮,越是笑嘻嘻的,有些话儿越好开口。 王矢端起来的一杯茶水刚灌下去一口又差点喷了出来,呵,你小子还没完没了了? 他把茶杯重重的一放,拿眼瞪着宋君鸿,可对方仍是笑嘻嘻的看着他。 王矢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这回又是什么事要我帮忙呀?” 宋君鸿凑上去说道:“你看,现在军械是齐了,可没人使不也是怪浪费的吗?不如您让我再招点人吧?” “招兵买马?”王矢瞪了他一眼:“你小子果然是食髓知味啊。要完了军械又要兵马,下回还想再要点什么啊?” “只要兵马,只要兵马。”宋君鸿忙应承着。心中暗道:现在兵马是最重要的,至于以后再需要什么,以后再说。难道你以后还不许我再登你这个军衙大门了不成? “这事儿有点不易。”王矢咂巴着嘴说道。 “为什么?”宋君鸿在大厅中找了把离王矢桌案近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嚷道:“朝庭不是说要重建东南诸路吗?咱淮南东路紧临金国兵锋,双方日夜刀枪相对,不小心从对方射过来一只流矢都可能引发战争。重建东南诸路敢不强军吗?敢不招兵吗?” “不错,朝庭是想重建东南诸路,对咱淮南东路也有加强武备,建兵兴武的意图。可是......”王矢摇了摇头。 “可是什么?”宋君鸿抓着了一个由头就不放松:“弟子可是紧按朝庭意愿行事的。您老又何必不批呢?” 王矢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说道:“朝庭虽说要重建淮南东路的军备,可主要还是指对禁军各番号队伍的招蓦、重建。” “难道厢军就不是军了?”宋君鸿不忿:“夹生饭还也是饭呢。” “可办事总有个轻重缓急。禁军为重,要等他们征蓦完了,才轮的到厢军。” 禁军先征蓦,那等他们征蓦完了,所有的精壮男子也都挑选的差不多了,我们还征蓦个鸟啊?宋君鸿急了,对王矢说道:“恩师,无论如何,您也要帮我。大不了我们和禁军一起征蓦?” 王矢揉了揉有点发疼的一对太阳穴,说道:“就算我让你征蓦,可是你想过没有?征来的人总要穿衣吃饭,发粮发饷吧?现在国家初经大战,百废待兴,处处都要花钱处处钱也不够。我听说户部派了个人已经到江南去对经营盐业的一众皇族都下手了。可见朝庭在财力上已经捉襟见肘到何种程度了。如果朝庭发放过来的军饷不够,我就必须要首先从你们厢军中开始克扣了。你目下一两千人时,我还能勉强保障你每月按时拿粮饷,人数多了,我也为难啊。” 宋君鸿腾的站了起来,当兵的却不发饷,是很严重的事,甚至有可能造成军中哗变,那样统军将领就算侥幸不掉脑袋,也可能军职不保。 他攥着拳头在厅中走了两圈,最终还是不甘心就此无功而返。他咬着牙说:“我也不要多了,就按黄城军满员的五千人来招蓦,不多要超编的一人一马。这些人的粮饷本就是朝庭应该下发给我们的,如果......如果朝庭就是财力紧张,我就想办法借钱周转个三两个月。我想朝庭也总不能老是欠我们粮饷吧?” 王矢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说出来藏于心里的一番话:“其实我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你,也是怕打击到你。淮南东路都是预备要裁撤掉黄成军这只残弱厢军的,是因为现在你过来接掌了这支队伍,我才向上陈情、硬留下了这支厢军的。”说完,他望向一脸倔强的宋君鸿:“所以,你这又是何苦?” 宋君鸿的双眼一下瞪的溜圆,脸膛通红,沉默了一小会儿,终于又张开了嘴:“我还是想要征兵!” “你可想清楚了。”王矢提醒道:“只要你在黄成军中不出什么事儿,短则半年,长则一年,不论是你重回捧日军还是我再调你去别的禁军,你都可摆脱黄成军这个泥淖,获得另外晋职的机会。” 宋君鸿摇了摇头:“我不怕,也不后悔。”他直视着王矢的目光说道:“恩师的美意,弟子心领了。可弟子一身所学,皆来自于恩师您。是您教我刀剑战技,也是您教我排兵阵术,这才造就了今日的宋君鸿。可我若空负恩师您的教导,却在黄成军中浑浑噩噩的度日,一负恩师您的苦心教导,二负弟子心中的理念报负,三负跟随我从临安千里迢迢来此的兄弟们。” “我会证明:我有能力做好这一点。我也会证明:黄成军并非是可有可无的残兵弱旅。请恩师相信弟子,也给弟子这一个机会!” ... 第八十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十五 最终,王矢还是应允了宋君鸿的征兵的请求。 但他附带着也提出了自己的两个要求: 一、粮饷上他会尽量帮着解决,但如果真暂有困难的时侯,宋君鸿必须要自己想办法解决,且不能出任何的岔子,否则军法无情。 二、他要和宋君鸿立一个赌约,以两年为限,如果黄成军能有大起色,他就会全力争取帮黄成军要更多的待遇。否则,宋君鸿就要离开黄成军,也不许再回捧日军,而是直接在他王矢帐下为将。 宋君鸿答应了,一约既出,万死不易。 前一条,他必须拼了命的去做。尽管有些风险,但他也会想一些办法。有时,人越是陷于险境,越会激发潜力,做一些平日间不易做到的事情。至于后一条,顶多是王矢要把他收至帐下而已,也算不得多大的损失。 他必须要试一试。 回到黄成军的军营后,他就立即召开了一场军官内部工作会议,作出了几条决定: 一、全营继续进行大练兵,三个月后,进行考试。考试排名最后一成的人,要淘汰掉。黄成军会发给他们一笔费用,作为他们开除军籍的补偿。这件事由李三狗主要负责。 二、开始在各处大规模征兵,哪怕一时征招不满员都没有关系,但要高门槛、严要求。即便不能像捧日军征兵的条件那么高,也一定要招一些好的兵苗子。这件事,就由李通主要负责。 三、对于拉回的军械,要抓紧修理。包括军营中以前荒废的营房,长草的练兵场,都要修葺。这事儿就交由这里的老兵关印负责。 四、每练兵七天,就可以休息两天。一来是考虑黄城军底子薄,怕一开始就用过强度的操练会让他们承受不住。二来,在这两天中,可以领着役兵出去觅活。淮南东路需要重建,各地都会有很多修葺的话计。而黄成军可是一只厢军,修葺之类本领的可是本身职能之一,出去找些活计赚点小钱,这个可是王矢答应过自己的。这件事就由脑子活眼光准路子广的刘长火来负责。 五、整顿军纪,增加士兵纪律感和荣誉感,这个就由膀大腰粗,虎目豹眼的张世业来负责。 布置完了这些,宋君鸿利索的说道:“好,散会!” 其他人一起向宋君鸿行了个军礼,依次走了出去。 只有孙狗子一脸失望的站在宋君鸿面前,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头儿,那我、我呢?我做什么啊?” 宋君鸿抬眼瞅了下他:“你还是做我的亲兵队长吧,成天跟在我的身边就成了。” 孙狗子顺从地“哦”了一声,但不管怎么样,失落的神色还是在脸上流露出来了几分。 宋君鸿瞅见了,就正色对他说:“狗子,不是头儿不信任你,只是你还需要再多磨练下。你是我一年前从流民中给你直接征召入伍的,又接连提携成了一个正九品的仁勇校尉。实际上,你已经比绝大多数的军人都提拔的快、都要走运了。” 孙狗子嗫嚅着:“头儿,我不是赚官儿小。我只是看其他人都有活儿了,我也想找个活儿干干,要不然老觉得自己没用。” 宋君鸿哈哈大笑:“怎么会没用呢?”他指着自己说道:“我现在可是一军之主将,又是客途远来,环境不熟。在这里我把自己的安危全部都交给你了,我若危,则全军危。我把自己都交给你了,你说还有比这更重的任务吗?” 孙狗子想了想,觉得头儿的话似是有道理,就又变得开心起来了。 宋君鸿又拍了拍孙狗子,叮咛道:“狗子,你从军的日子还短,武技还需要精进,军营中的事儿,也要多和李通他们请教。另外,还有就是有空时要多读点书。做到了这三条,说不定有朝一日,你就也可以让头儿刮目相看呢。真到了那一天,头儿说不定还会有更了不起的任务交由你去办呢。” 孙狗子胸膛一热,使劲地点了点头。 孙狗子这人实诚,但并不愚笨。宋君鸿便总想着多打磨打磨他,所以笑着又加了一句:“以后用你每个月的俸钱先去书局里买几本书,有看不明白的来问我。不要每个月一发俸钱,就跟着李三狗去关扑和逛勾栏。” 孙狗子脸一红,军中生活单调,所以军汉们有时在休沐假日中,常常去赌钱或找女人,而捧日军诸将中,他和李三狗的关系最好,再加上又正值少年人心性旺诸事好奇的阶段,就偷偷跟着李三狗出去玩了几次。原本他以为自己跟着出去时很小心的,却不想还是让宋头儿知道了。 等他脸红着回过神来时,发现宋君鸿早已走出门去了,省悟起自己“亲兵侍卫长”的职责,急忙又按着腰间的战刀追了出去。 出得门来,孙狗子几步奔到宋君鸿身后站定,心里生怕宋君鸿再继续批他。但等了半晌,发现宋君鸿并没有吱声,只是仰头眯着眼睛旺太阳。现在正值春夏之交,外面的阳光很旺。 孙狗子不敢打搅,便只好按着腰刀站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宋君鸿回过头来,问向孙狗子:“快到午休时间了吧?” 孙狗子点了点头:“嗯,其实已经开始午休快一刻时了。” 为了请求征兵宋君鸿跑扬州城一个来回,尽管是天刚蒙蒙亮就快马出门,但还是花了一个多时辰,眼前又开了个会,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急匆匆的过去了。 难怪觉得阳光这么暖呢,原来已是晌午。 “头儿,要我去帮你打饭吗?”孙狗子问。因为他们一行人初来黄成军不久,宋君鸿还没有选出几个亲兵来,所以孙狗子这个“亲兵侍卫长”其实只是个光杆队长,手下没有一个兵,宋君鸿衣食起居的一些杂务他也要兼着。 宋君鸿想了想,说道:“不了。”中午温暖的阳光让他很惬意,突然想起家来。来到黄成军后,发现黄成军就是个烂摊子,他心急火撩的整顿军务,竟是多日间没有回家看看了,也不知道娘和石榴妹妹、丁蓉他们安置的可好。 “走,跟我回家去瞅瞅。”宋君鸿说道。 孙狗子应了一声就跟在后面。 以目前宋君鸿的官职军阶,是可以享受朝庭分配的住宅的。虽然并无宅子的产权,但在任职期间居住还是完全可以的。 按照他五品的待遇,扬州地方官府本给他在城中按排了一个四进的大院子。可菊子娘嫌城中虽是繁华,却离军营太远,所以最后一家人还是选择了军营不远处的前任黄成军指挥使的宅院来居住。 这所宅院分前后两进,还有个小小的后花园。地方虽不大,可住他们一家几口人还是足够了,只是远远的看着难免觉得有些破败。 原来前面几任黄成军的指挥使都从军中贪没了不少的空饷,所以无一例外的另外购置了大宅院来居住,这个朝庭分配的官方宅院,已是有十多年无人居住了。 宋君鸿推了下院门,大门发出“吱呀”一声难听的叫声,晃悠悠的敞开了,打眼一瞧,似是门后的栓锁还断缺了半截。这让宋君鸿的眉头皱了皱。 他们家是出于穷苦,虽说现在发达了,但无论他还是菊子娘,都不是忘本的人,也不会过不了苦日子,但他还是希望母亲和妹妹的生活条件能好一点。 他这厢里对着门板大皱眉头时,那边在院子里玩的石榴已经眼尖发现了他的身影,一边对身后喊了两嗓子:“哥哥、哥哥回来啦!”一边喜滋滋的张开双臂奔了出来。 宋君鸿一把将妹妹抱了起来,笑道:“呀,才个把月没抱你,怎么似是又沉了?” “人家没胖,人家只是长个儿了!”石榴嘟起小嘴纠正道。 石榴十三岁半大了,现在家庭好起来后营养也跟的上,所以个头儿噌噌的往上长。 这时菊子娘等人已经闻讯从屋子里奔了出来。华剩顿腿脚快先跑出去帮孙狗子一起栓马。 菊子娘摘下宋君鸿头顶的铜盔,看着他一额头的汗,嗔怪道:“又不远,还跑这么急干什么?看这一头大汗。”说罢,她又回身对春妮儿说道:“丫头,快去拿条毛巾来,用凉水浸浸先,好给石头擦擦汗。” 春妮儿应了一声,刚回身跑了几步,却发现丁蓉已经把毛巾浸好了,似是本想亲自过来给宋君鸿擦拭,但却又有些犹豫,矜持了一下后,还是把毛巾交给了春妮儿,红着脸说:“你来吧。” 听到丁蓉说话,宋君鸿抬起头来寻声望去,只见丁蓉娇生生的站在屋门口,大中午强烈的阳光下,她明媚的就好似一支开放的丁香花。 发现宋君鸿的目光望了过来,丁蓉本能的低下了头去,脸上的红晕似是又加深了一层。 宋君鸿恍乎间觉得似是又回到了十年前,在那个太平轻闲、少年跳跃的太平年代里,在那个叫做潞县的小小县城中,有一个富家小姐,每天领着一帮小姑娘,把自己拖到河边,然后在和今天一样温暖明亮的阳光下咿呀读书的场景。 而现在眼前这个美女娇羞中似又透出几许淡淡哀愁的女子,真的就是当年那个勇敢、开朗的小丫头吗? ... 第八十一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十六 宋君鸿陷入了畅想,丁蓉也低下头俏立着一动不动,整个画面都似静了下来。只有菊子娘敏锐的捕察到了这一暮,似是狡洁似是开心的笑了笑。直到春妮儿跑过来要给自己擦汗渍时,宋君鸿这才回过神来。“我自己来就行了。”看着春妮掂起小脚尖触摸自己额头的吃力模样,宋君鸿笑了笑,接过了毛巾,擦了两把,又递给了孙狗子。“今天怎么回来了。”菊子娘关切的问。“回来看看家里的情形。”宋君鸿略带谦意的道:“搬家的事儿挺杂,我应该和你们一起儿干的。偏偏军营中事儿太多,一直脱不开身。”“不用你!”菊子娘温良的笑了笑:“男人长大了,就要在外面顶起天来。家里的事,有我们几个女人操持呢,你不用多管的。”“家里搬的怎么样了?”宋君鸿又问。“整宅院这几天来我们也一起里面清扫了一遍,现在东西也都基本搬完了,就是缺点小家什家具什么的,也不急在一时,我们慢慢购置便是。”菊子娘说道。宋君鸿点了点头。自己的薪俸、朝庭历次的打赏,他都交给细心的母亲来管理。对于这个家,相信钱财一时还是够用的。“回头记得叫关印找几个匠兵来,把这门修理修理,就这破门和开门揖盗有什么区别?还有看看宅子里还有什么需要修补的地方,也一并给解决了。”宋君鸿四面打量了一下后,又对孙狗子交待道。现在自己手里的这支黄成军,让他们打仗或许不成样子,但修修补补之类的活计却是得心应手的。“放心吧。咱们现在可是将军家眷。还有哪家强盗敢来咱们的宅院上偷窃不成?”菊子娘笑了起来。“现在世道乱,淮南东路盗匪尤其多。我不在家时,还是小心一些的好。”宋君鸿却是不放心,特意又向菊子娘叮咛道。菊子娘点了点头,又问:“今天怎么有时间回来?下午还走不?”跟着宋君鸿一起住了一年多,她也渐会区分出来哪天是朝庭的休沐节假,哪天是必须的轮值当差了。如果没记错,今天还没到放假的时侯,而宋君鸿自从从军以后,对于纪律的遵守程度,一向是很强的。“孩儿只是不放心,就跑回来看看,好在家里军营不远。待吃过了晌午饭,就要赶紧再回军营去。”宋君鸿答。听得宋君鸿一会儿还要走,菊子娘便急忙招呼春妮儿一起去烧火做饭,丁蓉也转身跟去帮忙。只有石榴仍然粘乎在宋君鸿身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对宋君鸿说:“哥,你领我去骑会儿马,好不?”宋君鸿刚想答应,菊子娘已经先从屋里探出头来,吼了一声:“还不赶紧回来帮忙,再缠着你哥,当心我两天不许你出门!”石榴有点郁闷的嘟起了粉嘴,拉着宋君鸿的袍襟还想再央求下试试。宋君鸿拍了拍她的小脸蛋,安慰道:“乖,今天哥的时间不多,等到休沐假时,哥一定带你出去骑几圈。”“好,说话算数。”石榴小脸上立即阴转晴,但随即又不放心的伸出小手指来,说道:“哥,来勾手指。”宋君鸿感到哭笑不得,但看着石榴那一脸期盼的小神情,只好弯下腰来,也伸出小指勾住她的小指晃了晃,“勾下手指,百年不变。”石榴这才开心的笑了起来。她跳起来使劝勾住宋君鸿的脖子,尽力把小嘴趴到了宋君鸿的耳朵边上,悄声说:“哥,不要告诉娘哦。”“嗯,好。”宋君鸿笑了笑。在家中美美地吃了一顿饭后,宋君鸿又领着孙狗子再次骑马向军营中奔了回去。纵马小跑了一会儿后,眼见的营门已经在望,可他们人还没到跟前,却已瞧见营门口处似是站着一堆人。嗯,这是什么情况?军营重地,一般人不会随便来。若是有事,又为何不进去办理或等待呢?干嘛都挤在了大营的门口。他一挥马鞭,快马奔到了近前。拿眼一打量,却似是并未瞧见有外人。睹在门口的人有二十七、八个,却个个都是穿着厢军的戎常服,却原来都是自己黄成军的手下。不过瞧眼前的情形气氛,却并不似是“自己人”那般的融洽。原来,这十多个人,居然似是分成了两拨人在对峙着。“怎么回事?”宋君鸿沉下脸来,历声喝问道。看到宋君鸿回来,对峙中的两拨人这才分了开来,眼光齐刷刷的望向了宋君鸿。张世业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向宋君鸿一横臂,行完军礼,说道:“禀指挥使,我们逮到几个出营的人。”嗯,出营?军营虽然号令森严,但必竟不是监狱,要是想出去也不是不行。自己不也是刚领着孙狗子回了趟家吗?只要能在下午开操前回来,就不算违纪。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就为这,张世业也能领人和一批黄成军的军伙闹将起来?宋君鸿斜睨了张世业一眼。“报指挥使,他们出营前没有报备,而且——”张世业指了几名军汉说道:“他们中不少人还喝了酒!”嗯?这下事大了!宋君鸿一翻身从马上跃了下来,目光扫视了一遍眼前的几个人,大多数感受到他目光扫视过来的军汉,都不自觉得低下了头。他们对于这个一上任就把文书和代指挥使砍了脑袋的年轻上司都有点畏惧,无人敢捋虎须。“私自出营,还敢喝酒,胆子不小啊!”宋君鸿把马鞭在手上轻轻敲打着,冷笑了一声。军营中禁酒,有的军汉在休沐日时出去喝两杯,将领们一般都不管。但假如谁敢平日在军营中饮酒,那就是严重的违纪。如果是战时,军士偷着饮酒甚至都可以直接问死罪的。不少人畏惧的瞅了眼他手里的马鞭,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好像生怕下一刻这马鞭就会抽打到自己身上一般。“既然违反了军规,那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乖乖的去领受军法?”宋君鸿低声喝问。在捧日军时,如果有谁违反军纪被逮到,那么不用别人多说,犯事者自己就会乖乖的到军纪处去,把所需受的惩罚一点不少的领受了。敢说半个不字,或哼半声,种慎早把他逐出捧日军中了。可此时,那些违纪的黄成军军汉们却嚷了起来:“我们不就是出去喝了两杯水酒吗?又没喝醉,且这不还是及时赶回来操训了吗?”张世业豹眼一瞪,喊道:“哪有这般轻巧,犯了事儿还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出军营。”“这是我们的军营,凭什么不能进?俺们以前都是中午吃完酒后再回来,谁也没有多管一句。怎么如今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许的了?”犯事军汉们仗着人多,一起喊叫了起来,倒也声势不小,向只领着四个军士出来的张世业他们逼了过去。张世业还好,手按刀柄纹丝不动,可身后那四名跟着出来执法的军汉们却吓了缩退回去好几步。“呵,还长出息了,敢跟军法官叫板。”站在人群后面的宋君鸿冷冷的笑了一声,以前怎样,现在还必须怎样?看来这帮军汉们还仍是没有把自己这几人放在眼里啊。看来不立威是不行啦。宋君鸿突然大吼了一声:“张世业、孙狗子听令!”张世业、孙狗子闻言胸一挺,同时大声回道:“末将在!”宋君鸿脸上已经罩上了一层寒霜,大声下达着命令:“军士中如再有喧哗、逼官者,以哗变论处,立即镇压!”“得令!”两人答应声里,已经一翻手,把腰间的战刀“刷”的一下子拔了出来。“你、你要干什么?”刚才还气势汹汹逼在前面的几名军汉们唬了一跳。“指挥使大人刚才不是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吗?再有喧哗、逼官者,以哗变论。军中处置哗变者知道是什么规矩吗?”张世业狞笑了一声:“立即弃械投降,否则格杀勿论!”“你、你敢?”军汉们一边吓的后退了几步,一边伸手想去腰间摸武器,可惜他们这帮黄成军士们,大多都并没有养成随后携带兵器的习惯。只有少数几个人从腰间抽出刀来,双手握了,颤抖着指向张世业。张世业却是极为蔑视的瞅了他们几眼。上前一步,把手中的战刀一摆,说道:“莫说就你们这二十几个料,就算再多来几个,小爷我也是不惧。当初和金兵们交战,小爷尚且砍他们个人仰马翻,就你们几个货色,也想和我亮刀子?我呸!”说罢,张世业和孙狗子两人一齐上前虎踏几步,面无惧色,只是把手中的战刀明晃晃的指向了那帮借酒闹事的军汉们。张世业和孙狗子两人都是跟着宋君鸿在战场上几进几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那种杀人如屠狗般的气势,的确不是成天里懒散松懈的黄成军汉们可比的。张世业在营门里,孙狗子在最外面,倒似是仅凭两人之力,就把这二十多个闹事的军汉们挤迫转困在了中间。宋君鸿远远的看了,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就是如此这般的黄成军,真是不堪一战。这是李通已经闻讯又领着一帮军士们跑了过来,宋君鸿朝那几个闹事的军汉们一指:“全都捆了。”李通和张世业立即恶虎扑食一样的冲上前来,领人把这帮军汉们全都一脚一个踢翻在地,然后套上绳索捆绑了起来。“全都拎去军法场。”宋君鸿吩咐道:“鸣警钟,再把其他军士们也都叫过来。”一会儿的工夫,军法场上积满了人,大多数不明所以的军汉们,对已经被捆绑的像大粽子似的扔在场中的那二十几个军汉们指点议论了起来。宋君鸿走上台来,大声吼道:“军法官何在!”“有!”张世业按刀应声跑上前来。“刚才在辕门口,有谁是拔出刀来和你对抗的?”宋君鸿冷冷的问。张世业立即上前指出了五个人来。“借醉闹事,持械与上峰相抗,是大逆之罪。”宋君鸿眼一眯,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拖下去,砍了!”下面的军汉们一片哗然。咋说杀人就杀人了呢?张世业和李三狗、孙狗子等人把这五个人拎了出来,然后手起刀落,扑通、扑通,五颗头颅就滚了一地。在飙射的鲜血面前,下面围观的黄成军汉们一个个脸色大变。看着同伴们人头落地,余下的那近二十个人立即吓软了。开始在法场上一个劲儿的求饶。宋君鸿又大声问道:“偷喝酒水,在军中是何罪罚?”张世业答道:“鞭笞二十,禁闭一日。”宋君鸿又说道:“余下这些人借酒闹事,罪加一等,双倍惩罚。”“领命!”张世业答道。宋君鸿问向那场中余下将近二十名军汉:“尔等呢?可知罪?”“知罪!知罪!”那帮军汉们急忙喊道。“可认罚?”“认罚,认罚!”那帮犯事军汉们又急忙答应道。只要不砍头,就算被鞭子把皮肉都抽碎了,也是值得的。“拖下去,执法!”宋君鸿沉声下令。张世业立即又领着一批人上来,把这帮军汉们拎下高台,脱去了衣裤,然后轮圆了胳膊挥动着手中的皮鞭,立即抽打了起来。每一鞭子下去,人身上都立即多出一条血痕来。一会儿,受刑的军汉们都开始哭爹喊娘的叫了起来。围观的其他黄成军士们听着这些凄惨的嚎叫,一个个脸色蜡黄。宋君鸿却似是充耳不离。他站在台上,对下面的黄成军的军士们说道:“我不管你们以前时怎么过的。但现在即然是在我的领治下,就要学着按我的规矩来办事。我这个人很简单,规矩也简单,就三条。”他举起一只拳头来,伸出其中的一根手指:“一、军令如山!”接着他又伸出了另一根手指:“二、军纪似铁!”最后,他扫了一眼那帮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的犯事军汉们和下面那帮已经看得脸色煞白、话不敢多说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其他黄成军军士,缓缓地伸出了最后一根手指,冷冷地说道:“三、军法无情!” 第八十二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十七 转眼间又是一个半月的时间过去了,在这期间,黄城军的操练情况好不容易有了几分起色,队例再也不似一开始般的歪歪扭扭,挥动刀枪的手也不再似以前那样的轻飘飘的,就连操练时的呐喊声也多了几分激情。宋君鸿满意地在操练场上走了几圈,看着这些一个个汗流浃背却不得不继续训练的黄城军军士们,微笑着颔了下首。 没有人是生来就和别人差别巨大的,虎豹之师的捧日军也不是一日间养成的。实际上,只要给出足够的时间和正确的方法、严格的训练,黄城军这只厢军,也未必就会比禁军的战力差到哪儿去。没准儿哪一天,他也可以带出一只比起禁军上三军也毫不逊色的雄师呢。 是的,只要给他机会、给他时间! 他知道,因为他严苛的训练要求,黄城军的军士们都是敢怒不敢言。但他还是要继续贯彻这种训练,当一个人习惯了懒散之后,再让他勤奋起来就会遭受抱怨。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再次习惯勤奋。 大多数人都是可以磨练的,对于其中的一些临时性的小问题,不需在意,也不能心慈手软。 他也知道,因为他一上来就砍了上任代指挥使和文书,前阵子又砍了几个喝酒闹事的军汉,所以军中对他的畏惧之情很深。有些军汉,甚至在背后偷偷地叫他为“宋阎罗”。 宋阎罗就宋阎罗吧,对于这个充满怨恨、并不雅观的名号,宋君鸿并不太在意。一个人,对任何事都不知道敬畏是可怕的。一个团队,不知道敬畏也是可怕的。因为他们无敬畏之心,则必无服众之念。军队,尤其是需要敬畏的一个地方。只有如此,军令、军纪、军法的痕迹才会深深的的烙印进他们的灵魂深处去。 而只有具备纪律的军队,才是一支真正的军队。 有时,军队和乌合之众的区别就在这小小的一点上。 为此,宋君鸿毫不介意会对手下这只黄成军要求严格一点,哪怕为此头上被扣上一两顶不大中听的浑号也没有什么。 他甚至会突然联想到:当初种慎初掌捧日军之时,是不是也曾有过类似的被军士们咒骂的经历? 总之,军士们的小小口头骂娘并没有让宋君鸿感到丝毫的不豫。相反,看到黄成军在他的训练下越来越有模有样,他反而打从心里感到由衷的高兴。 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为此,宋君鸿甚至轻松的吹起了几声口哨。 “头儿,你今天的心情不错啊。”身后跟着的孙狗子见状说道。 “嗯。”宋君鸿尽管只是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但脸上轻松的神情还是证明了孙狗子话语的正确性。 “我知道了!”孙狗子突然一合掌,说道。 “知道啥?”宋君鸿愣怔了一下。 孙狗子挤眉弄眼嘻嘻笑着道:“一定是今早头儿您家中送来的汤锅很好吃。尤其听说这个汤锅还是丁小姐亲自下厨的。” “滚!”宋君鸿返身一脚就踹了过去:“瞎说什么。你个浑货,就长了个吃的心眼!” 宋君鸿没有用劲,孙狗子自然也能一闪身,轻松躲了过去,然后一脸逮到小鸡的狐狸神情看着宋君鸿。 “再敢胡说八道,我罚你去洗马厩!”宋君鸿哭笑不得。 孙狗子终于再不说话了。黄成军虽不似捧日军那样是骑军,但也多少养了十几匹马,洗扫马厩这种脏活,自是没有人愿意去抢着干。 宋君鸿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想想外面的操训也看的无聊了,索性就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指挥所里去。 遭娘瘟的!黄城军是只小厢军,军械军饷发的少点也就罢了,居然就连这每期的军报也比别人发的晚。桌上的几位军报,还是大上个月送来的。回到屋子中的宋君鸿把桌案上那几份不知已经看这多少遍的陈旧军报扫到一旁,提起笔来,想写点东西。 要不写日记吧?每天把练兵的事情记下来,说不定将来哪天能汇总成一本兵书?宋君鸿胡思乱想着。 不过他还是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目前自己出只是按照在捧日军中积累出来的经验,结合了本地的一些实际情况在尝试着练兵而已。虽然也总会总结出一二点小心得,但必竟现在还是慢慢摸索的阶段,肯定还会有很多不成熟之处。就这两把刷子,如果出书,还不让那些兵法大家们笑话死? 嗯,算了,还是多做一点实事吧。 可是,做什么呢? 如今,练兵已经慢慢走上了正途,张世业成天里虎背熊腰的拎着个鞭子在军营里到处溜达,就再也没有军士们敢触犯军纪了。搬回来的军械也早在一个多月前就修理好了。关印甚至在修理军械时慢慢练的手熟,拍着胸脯子跟自己保证说下回只要能再弄到一些材料,他就能领着匠兵们自己打造一批军械,再不用出去求人要东西了。 不错,这几方面的进展都还算是令人满意。但是......但是征兵的事情呢?最近怎么也没有听到李通向自己反映进度情况。 “孙狗子!”宋君鸿喊了一声。 “在!” “找人去把李通叫回来,我要问话。”宋君鸿吩咐道。 不一会儿,收到传讯的李通就回到了营中。向宋君鸿汇报了没几句,门外守值的军士们就成到宋君鸿拍着桌子嚷了起来。 “多少?你刚才汇报的是多少?你敢再跟我说一遍吗!” 李通低了下头,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惭色,低声的回答道:“三十七人。” “这一个多月来,你们成天在外面喝风吗?还是出去逛楼子了?就这点成绩回来向我汇报?”宋君鸿气的眼睛都往外喷火似的。 一个半月多,才招蓦来三十七个人,平均一天连一个人都不到。你能说这帮负责征兵的人干事了吗? “废物!”宋君鸿失望的从牙缝中紧出了这两个字的评价。 李通脸涨的红了起来,他张嘴想辩解什么,但多年在捧日军中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又闭紧了嘴巴,低下头去接受上峰的训责。 李通这种驯良的态度让宋君鸿气消了不少,宋君鸿也觉得刚才的话对于李通来说可能是略重了一点。实际上,尽管两人间是上下级的关系,但他以前还从未曾训斥过李通半句。 李通和李三狗不同,是一个处事很稳重的人。 尽管如此,宋君鸿缓和了下口气,但还是有几分失望地对李通说:“通哥哥,你办事各来周全,所以我才把征蓦新兵这件对于咱们黄成军的发展来说是天大的事情交由你来负责,可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一声“通哥哥”,让李通知道了宋君鸿心中对自己还是很看重的。对于宋君鸿刚才的那几句话,他又是羞愧,又是无奈,终于,这个老实人也终于发出了一句牢骚:“这要是在捧日军中,莫说一个半月三十七人,就算是一天三十七人,三百七十人,三千七百人,我都能给你招来。可是眼前,咱们黄成军是人家见了都绕着走,我能招来这三十七人,已经是费劲吃奶的力气了。” 原来,出来征兵这档子事,还真不是件容易完成的差事。 俗话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在古代,除了部分就是一门心思想在兵旅上争得功名的人外,大部分的百姓,只要他们能读书,能做买卖,甚至能种地,就一般不会考虑去当兵。大半年前,金兵入侵之时,确时有些人想要参军入伍,但当时是受到金兵的烧杀抢掠,男人们胸中怀着一腔怒火,才想要当兵报仇的。可现在金兵已退,现在国家全力在恢复东南诸路的生产建设,倒毁的房屋要重建,荒弃的土地要急需重新耕种,老百姓们的心思就又转回种地生产上去了,谁还想来当兵啊? 就算偶有几个有志入伍的,也都是冲着禁军去的。一听说是厢军,立即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远远的躲开了。 李通这还是连拉带骗,这才找来这三十几个人呢。 说完了上述原缘,李通叹着气说出最后一句:“没办法,咱现在这支黄成军名声不咋地呀!” 是呀,买菜还要先挑拣上两把呢,参军这档子事,还能不选个待遇高、名气壮的去投奔?傻子才上你黄成军来呢。 对此,宋君鸿也只能郁闷的承认这个事实。 可是,他又不甘心。 宋君鸿背着手在屋子里转悠了好几圈,嘴里嘟囔着:“不行,得想办法提高咱们的名声,打出咱们的旗号去才行。” “提高名声,怎么提高?总不能像跑江湖的艺人那样找人多的地方敲锣打鼓的轮刀枪卖把式吧?”孙狗子一摊双手,认为这个问题无解。你有多大能耐,就会有多高的评价。就黄成军这点水准,能让人挑起个大拇指来吗? “轮刀枪、卖把式?”宋君鸿却似是受到了什么启发似的,嘿嘿一笑:“去,把李三狗再给我叫进来!” ... 第八十三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十八 李三狗刚一进屋,宋君鸿就直接问道:“我问你,咱们手下的这支黄成军操练了这些日子后,怎么样了?”“刚刚有点模样而已。”李三狗微微晒道。必竟从捧日军出身的他们,已经很难再把别的军队的士兵素质看在眼里了。“能打仗吗?”宋君鸿又问。“和金兵打?肯定不行。”李三狗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和金兵打,就问你如果遭遇上那些盗贼路匪之类的,可以打吗?”“应该......可以吧!”李三狗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肯定的答复道:“必竟也是兵啊。再加上咱们也训练了他们一阵子,如果连个把小蟊贼都打不过,我看他们就都可以直接回去找条娘们的裤腰带吊死算了。”宋君鸿听到这里,总算是松了口气。他轻轻的拍了下桌子,笑道:“反正已经被逼到这份儿上了,那咱爷们就赌一把好了。”八天后,扬州城下辖的天长县突然在城门口、驿站、各大主要道口都被黄城军的军汉们帖满了一张张的告示,引得无数人围过去观看。“张先生,这告示上倒底写了些什么?是要砍谁的脑袋了吗?”一名贬枣子的老汉看到有那么多人跑去围观,以为是发表了什么新鲜事儿,可偏偏自己大字不识几个,目光在围着观看告示的人群中来回巡视了几圈后,终于发现了一名认识的一名书生,急忙过去拉住了好奇地询问道。“也没什么事。”那名被唤作“张先生”的人撇了撇嘴说道:“官府说,咱们天长县和淮阴县沟联的王兴山、天青山一带的官路年久失修,故黄成军打算择日前去修整路面。”显然,这份告示的内容没有引发他多大的兴趣。“黄成军?”枣贩疑惑了一下,问道:“难不成就是前阵子小老汉在街道上碰到的要招人的那只厢军吗?”“应该就是他们。”张先生轻蔑地笑了笑:“就他们,还四处招人?招来人也不过是去修桥补路,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劳役尔,有谁会稀罕着想去吗?”“是极、是极。”枣贩点了点头,又咐和道:“何况就那条官路,本就少有人愿意去走,就算修好了又有甚用?厢军果然都是不堪用的。”张先生无意在此久待,又和枣贩聊了几句后,就离开了。枣贩也刚想离开,突然一个身着青衣的大汉拦住了他。大汉头上带着一顶斗笠,让人看不清面容,倒是一身魁梧的身板,让人多少有点望而生畏。枣贩以为遇上了收小钱的地痞,吓的略微后撤了一步。大汉看到枣贩畏缩的神态,便笑了笑,问道:“大叔,您的这个枣子怎么卖的?”听明白了来人是想买枣子的客人,枣贩恢复了镇定的神情,笑着答:“七文钱一斤。是今早儿小老儿和儿子刚摘下的,甜着呢。”那名大汉一边在枣贩的大筐中翻捡着枣子,一边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大叔,我听您刚才说官府要修的那条路没有人愿意去走,这却又是为了什么?”“你不知道啊?”枣贩吃惊的问:“那可不是一条太平的路,稍有不慎,轻则失财,重则丢命呢。”“在下是刚从外地至楚州做买卖,途经此处。人生地疏,还望老人家多指点一二。”大汉笑着拱了拱手。枣贩小声的道:“那里的山间近年来盘踞着一批山贼,打劫过路客商,十分凶狠。自是走的人少了。”“山贼,很多吗?”大汉似是很害怕的问。“小老儿也不知道,那批山贼占山为王不过是不到一年的光景,据说有百十号人呢。”枣贩答。大汉点了点头,再没多话。只是抓了两斤的枣子,付过了制钱。枣贩得了银钱,高兴的便走了。大汉轻轻嘟囔了一句:“百十号人,倒是和我们头之前猜的差不太多。”他抓起一个枣子,用袖角擦了擦,扔起了口里,一咬,脆甜的果汁溢了满口。大汉满足的把枣子吞下后,又笑了声,轻轻的自言自语道:“头儿把这么多的告示帖的城里城外倒处都是,怕是用不了两天便就无人不知了吧?”两天后,大宋朝在扬州的本地厢军之一,杂牌中的杂版——黄成军果然拉着队伍开始出城干活了。浩浩荡荡的队伍倒也是有几分壮观景色,只可惜其中竟无一人荷载兵器,倒是一车一车的劳役工具,源源不断的从敞开的城门中鱼贯而出,并且,按照告示说明的那样,在指定的路段,开始一锄一锨的整修起官道来了。修了五天,已经修完了规定任务量的三分之一,逐渐修到了天青山的山脚附近。此时,已经渐渐进入夏季,日渐灼热的阳光照得人头上很快就会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子来。尤其是对于修道的黄成军来说,天气的温热加上体力劳动的辛苦,每个人都是身上汗流浃背。很多人甚至脱了上衣,光着膀子进行干活。远远的看去,倒似是一片在田里忙碌耕种的老农们,任是谁也不会把这番光景和一支军队联系在一起。一名大汉穿过几名正在担着沙子铺路的人,来到了一名穿着褡裢的年青人面前。“将军。”大汉赫然便是前几日在城门口买枣子的人。他口中对着面前的年青人轻声唤了一声,便习惯性的抬臂想行军礼。”“不必了。”年轻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制止了他,轻声言道:“我说过,这次出来,大家若是越不像一名军人,就表现的越好。”大汉闻言立即放下了手臂,笑了起来:“看到将军您这个样子,我一开始都还差点没有认出来呢。莫说不像军人,简直都不像将军您了。”原来,这名年轻小将,正是时任黄城军指挥使的正五品定远将军宋君鸿。若说起平日的宋君鸿,要么就是军容端庄举止严谨的军官表率风范,要么就是闲暇时偶尔的儒生深衣幅巾一派风流,最不济时,也要求衣冠整齐,这也是宋君鸿对治下全军的要求。衣着打扮,有时会直接反映一个团体的精神面貌,更会反过来影响这个团队的整个精气神儿。像这样穿着像个苦役一样,和一众役兵们一起淌着汗水锄地的宋君鸿,刘长业还是头回见到。“如果连你都觉得不像我了,那就说明我们的伪装是真的成功了。”宋君鸿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道:“尤其是进入了这一段范围后,就越发的要注意隐藏好自我。”刘长火点了点头,说道:“大人还是怕山林间有耳目啊。”“我想,这里的山贼也不是傻子。咱们这样大规模的人修路经过,他们不可能不知晓,应该一定会派人暗中观察上咱们几回,才能放下心来吧。”宋君鸿说。“果然如大人所言。”刘长火亦低声说道:“我刚才偷偷摸进山腰以下的地方,发现了三处山贼的暗桩警哨。”在捧日军中也数的上前十的优秀探马刘长火的火眼金睛搜视之下,山贼那几个简陋的暗桩根本无处遁形。“嗯,你没有冲他们动手吧?”“按将军你吩咐的,没有打草惊蛇。”“好。”宋君鸿把锄头一扔,找了颗有点荫凉的树中靠坐下,说道:“把将领们秘密叫过来,注意不要一起来,让大家机灵点儿,我们要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开一场作战会议。”一会儿的工夫,几个人陆陆续续的来到了大树之下。为了保证作战的效果,宋君鸿采取了严格的保密制度,只有跟着宋君鸿从捧日军走出来的几名将领,和极少数的被证明可以放心的黄成军将领才被告知这是一场特殊的战斗。在出城的千余人的黄城军中,绝大多数人都以为是和告示中说的一样,他们只是来修路的。只有不足十人,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而他们被严令在战前不许对这件事在任何场合下私自谈论上半句,违令者立即以通敌论罪。看到人来齐了,宋君鸿低声说道:“好。从现在开始,正式进入准战斗阶段。”几名奋命前来的领将脸上都是一肃,无人应声,但却一致点了下头。“兵器都准备好了吗?”宋君鸿问向李通。李通低声道:“全在大车中,上面是稻草和农具,藏的严严实实。”宋君鸿放心的点了点头,说道:“待到今晚子夜之后,再趁夜色偷偷分发给大家。”几位心腹将领听到这话,一齐眼中一亮。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宋君鸿又对刘长火说道:“散布出消息去,嚷的越大声越好,就说这里路太难修了,索性不再修理。咱们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到下一个路段去。”刘长火低声领命。宋君鸿接着下达着命令:“今天下午时,告诉大家不用太卖力的干活了。稍微小干一会儿,就陆续开始休息。关扑、造饭、睡觉,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不私正离队就成。”“咱们今天晚上就对敌人进行偷袭吗?”李三狗按捺不住兴奋的问道。武士久不征战,会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的。“不!”宋君鸿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对于这片山林远不如盘踞于此的盗匪们熟悉,到了晚上,就更不易审查地形,反而利敌不利我。何况,我相信就算我们放出要撤走的风声让盗匪们闻知,他们也还是会在夜中偷偷监视我们的。一量我们大军有异动,盗匪们得知讯息后趁着夜色流窜,我们反倒容易瞎忙一场。”宋君鸿盯着大家看了一圈后,说道:“跟大家说下,今晚好好睡觉养足精神,要待到明天卯时,天已蒙蒙亮,可以看清山林地形了,而那时大多数的盗匪都还在酣睡未醒,而我们的战斗——”宋君鸿的右手握成拳头,重重的砸在地上,说道:“就从此时开始!” 第八十四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十九 “可是......”李通迟疑了一下。与一听到打仗就摩拳擦掌的李三狗不同,他却优先去想到了一些其他的方面事情。 “可是、可是我听说之前官军也来进剿过两次,听说都是无功而返。就凭咱们手中这支杂牌厢军,能成吗?” “怎么,你怀疑咱们头儿的这次战斗按排吗?”李三狗有点不满,生怕即将到手的战斗又化为乌有了。 李通并不羞恼,只是不徐不慢地解释着:“我当然不是怀疑宋头儿,只是如果现在手下的是咱们捧日军的老兄弟们,哪怕只有二十人,我也敢领他们直接上去踩平了山贼们的寨子。可是,黄成军从没打过正经的仗,岂能一概而论之?” 这话另跟过来开会的五名原黄成军的将领们眼中呈现出一份羞怒之色,但又一闪而没。 是啊,他们唯一参加过的一场战斗就是之前在宋金大战时奉命前去支援之战。可当他们看到金兵的战旗大鼓、铁蹄弯刀时,还没正式和金兵正战就吓的扭身而逃,结果让一小队两百余人的金兵从后面掩杀了二十里,三千八百多人的黄成军,被金兵砍杀的只余下一千三百人。而那两百名金兵,除了一名小慎摔下马来折了腿骨的小卒外,再无一人伤亡。 就这么一支战绩的部队,即便是面对山贼,其战斗力和战斗意志有多少,也是不免让人深深怀疑的。 宋君鸿笑了下,说道:“放心吧。这次我们黄成军的作战,与一年前与金兵的战斗大不相同了。你们听我解释:一、黄成军经过咱们这严格练兵,已大不同于往前。二、山贼们虽也凶恶,我想在军士们的心中,尚不足与结阵冲锋的金兵铁骑相提并论资;三、山贼们打劫路人,骚扰村县,令当地人深恶痛绝,而黄成军士多是当地人士,对于打击山贼,自然容易形成同仇敌忾之心;四,咱们是对山贼们进行突袭之战,以有备对无备;五、咱们黄成军这次只留了一百来人看守大营,出来了一千二百人,其中聚集与此准备承担这次作战任务的有九百多人,而敌人不过是百人上下。咱们基本上是以八人围欧一人,若是如此,还不能取胜,则真可以如李三狗所言,找根女人有裤腰带吊死算了。” 经宋君鸿这一分析,每个人都觉得胸中信心倍增,李通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宋君鸿最后言道:“都散了吧。从现在开始,做好准备,约束好部下,记住,越是临近战前,便越是不能出得纰漏。” “可是......”李通迟疑了一下。与一听到打仗就摩拳擦掌的李三狗不同,他却优先去想到了一些其他的方面事情。 “可是、可是我听说之前官军也来进剿过两次,听说都是无功而返。就凭咱们手中这支杂牌厢军,能成吗?” “怎么,你怀疑咱们头儿的这次战斗按排吗?”李三狗有点不满,生怕即将到手的战斗又化为乌有了。 李通并不羞恼,只是不徐不慢地解释着:“我当然不是怀疑宋头儿,只是如果现在手下的是咱们捧日军的老兄弟们,哪怕只有二十人,我也敢领他们直接上去踩平了山贼们的寨子。可是,黄成军从没打过正经的仗,岂能一概而论之?” 这话另跟过来开会的五名原黄成军的将领们眼中呈现出一份羞怒之色,但又一闪而没。 是啊,他们唯一参加过的一场战斗就是之前在宋金大战时奉命前去支援之战。可当他们看到金兵的战旗大鼓、铁蹄弯刀时,还没正式和金兵正战就吓的扭身而逃,结果让一小队两百余人的金兵从后面掩杀了二十里,三千八百多人的黄成军,被金兵砍杀的只余下一千三百人。而那两百名金兵,除了一名小慎摔下马来折了腿骨的小卒外,再无一人伤亡。 就这么一支战绩的部队,即便是面对山贼,其战斗力和战斗意志有多少,也是不免让人深深怀疑的。 宋君鸿笑了下,说道:“放心吧。这次我们黄成军的作战,与一年前与金兵的战斗大不相同了。你们听我解释:一、黄成军经过咱们这严格练兵,已大不同于往前。二、山贼们虽也凶恶,我想在军士们的心中,尚不足与结阵冲锋的金兵铁骑相提并论资;三、山贼们打劫路人,骚扰村县,令当地人深恶痛绝,而黄成军士多是当地人士,对于打击山贼,自然容易形成同仇敌忾之心;四,咱们是对山贼们进行突袭之战,以有备对无备;五、咱们黄成军这次只留了一百来人看守大营,出来了一千二百人,其中聚集与此准备承担这次作战任务的有九百多人,而敌人不过是百人上下。咱们基本上是以八人围欧一人,若是如此,还不能取胜,则真可以如李三狗所言,找根女人有裤腰带吊死算了。” 经宋君鸿这一分析,每个人都觉得胸中信心倍增,李通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宋君鸿最后言道:“都散了吧。从现在开始,做好准备,约束好部下,记住,越是临近战前,便越是不能出得纰漏。” “可是......”李通迟疑了一下。与一听到打仗就摩拳擦掌的李三狗不同,他却优先去想到了一些其他的方面事情。 “可是、可是我听说之前官军也来进剿过两次,听说都是无功而返。就凭咱们手中这支杂牌厢军,能成吗?” “怎么,你怀疑咱们头儿的这次战斗按排吗?”李三狗有点不满,生怕即将到手的战斗又化为乌有了。 李通并不羞恼,只是不徐不慢地解释着:“我当然不是怀疑宋头儿,只是如果现在手下的是咱们捧日军的老兄弟们,哪怕只有二十人,我也敢领他们直接上去踩平了山贼们的寨子。可是,黄成军从没打过正经的仗,岂能一概而论之?” 这话另跟过来开会的五名原黄成军的将领们眼中呈现出一份羞怒之色,但又一闪而没。 是啊,他们唯一参加过的一场战斗就是之前在宋金大战时奉命前去支援之战。可当他们看到金兵的战旗大鼓、铁蹄弯刀时,还没正式和金兵正战就吓的扭身而逃,结果让一小队两百余人的金兵从后面掩杀了二十里,三千八百多人的黄成军,被金兵砍杀的只余下一千三百人。而那两百名金兵,除了一名小慎摔下马来折了腿骨的小卒外,再无一人伤亡。 就这么一支战绩的部队,即便是面对山贼,其战斗力和战斗意志有多少,也是不免让人深深怀疑的。 宋君鸿笑了下,说道:“放心吧。这次我们黄成军的作战,与一年前与金兵的战斗大不相同了。你们听我解释:一、黄成军经过咱们这严格练兵,已大不同于往前。二、山贼们虽也凶恶,我想在军士们的心中,尚不足与结阵冲锋的金兵铁骑相提并论资;三、山贼们打劫路人,骚扰村县,令当地人深恶痛绝,而黄成军士多是当地人士,对于打击山贼,自然容易形成同仇敌忾之心;四,咱们是对山贼们进行突袭之战,以有备对无备;五、咱们黄成军这次只留了一百来人看守大营,出来了一千二百人,其中聚集与此准备承担这次作战任务的有九百多人,而敌人不过是百人上下。咱们基本上是以八人围欧一人,若是如此,还不能取胜,则真可以如李三狗所言,找根女人有裤腰带吊死算了。” 经宋君鸿这一分析,每个人都觉得胸中信心倍增,李通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宋君鸿最后言道:“都散了吧。从现在开始,做好准备,约束好部下,记住,越是临近战前,便越是不能出得纰漏。” 这话另跟过来开会的五名原黄成军的将领们眼中呈现出一份羞怒之色,但又一闪而没。 是啊,他们唯一参加过的一场战斗就是之前在宋金大战时奉命前去支援之战。可当他们看到金兵的战旗大鼓、铁蹄弯刀时,还没正式和金兵正战就吓的扭身而逃,结果让一小队两百余人的金兵从后面掩杀了二十里,三千八百多人的黄成军,被金兵砍杀的只余下一千三百人。而那两百名金兵,除了一名小慎摔下马来折了腿骨的小卒外,再无一人伤亡。 就这么一支战绩的部队,即便是面对山贼,其战斗力和战斗意志有多少,也是不免让人深深怀疑的。 宋君鸿笑了下,说道:“放心吧。这次我们黄成军的作战,与一年前与金兵的战斗大不相同了。你们听我解释:一、黄成军经过咱们这严格练兵,已大不同于往前。二、山贼们虽也凶恶,我想在军士们的心中,尚不足与结阵冲锋的金兵铁骑相提并论资;是啊,他们唯一参加过的一场战斗就是之前在宋金大战时奉命前去支援之战。可当他们看到金兵的战旗大鼓、铁蹄弯刀时,还没正式和金兵正战就吓的扭身而逃,结果让一小队两百余人的金兵从后面掩杀了二十里 ... 第八十五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二十 现在山寨内的战斗情形已经完全逆转,山贼们开始四处逃窜,而黄成军汉们却似是神勇无比,开始在其身后兴奋的追杀着山贼。 一个半时辰后,战斗已经基本结束。 宋君鸿缓缓驱动着胯下的战马,踩着小花步昂首挺胸的通过了寨门,进入了山寨里。 尽管这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胜利,但这是他首次真正意义上统领一个番号独立的军队打的第一场胜仗。 这场胜仗,不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黄成军,都实则意义重大。 当他驻马在山寨中后,李通快步奔上前来,横臂一行军礼,高声报告道:“报都指挥使,战役已经结束,我军大获全胜!” 看来,这场战斗,也让这些日子来一直憋着一股恶气的李通等人?大感畅快。 宋君鸿一跃下马问道:“战绩可曾统计?” 李通又答:“据审问:此山寨**有贼人八十七人,其中被我们当场击毙六十一人。伤俘二十三人,另有三人逃脱。” 宋君鸿心头一紧:“逃者何人?” 李通答:“据审问,只是三名普通的山贼小卒。贼人中的十九名大小头目,或死或俘,无一人漏网。” 宋君鸿欣喜的拍了拍李通的肩膀,说道:“这就好哇。” 只要逃脱的不是重要重要的山贼首脑,就无妨。何况回到州县后还可以张帖告示通缉他们,相信那三名小蟊贼,一定是恨不得隐姓埋名远走高飞,至少十年之内是再不也敢回到这片土地上了。 又约摸着过了一个时辰,战利物资收缴情况也统计出来了。共计有银一千三百一十八两六钱,制钱四千五百七十六贯九百一十二文,交子二千二百两,各类珠宝粗略约合计两千余两。此外,还有各类粮米五百余石,牲畜三十余头。 宋君鸿沉思了片刻,对李通低声道:“按收缴数目的三分之二回去上报。” 李通看略显诧异地望了一眼宋君鸿,但随即也没有多话,只是点头记下了。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的这名读圣贤书出来的上司会有道德洁僻,却没有想到在银钱面前也会这样。 宋君鸿似是看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便笑了笑,又道:“余下的这三分之一的财物再分成三份,其中三成用来犒赏兵士们,两成用来抚恤伤者,余下两成,都留作咱们的黄成军的军费,至于我个人,分文不取。” 说完这些,宋君鸿对李通叮嘱道:“财务的管理分配,通哥哥一定要运作的合情合理。” 李通笑着点了点头。 ... 第八十六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二十一 第二天,黄成军的军营中一片静悄悄的。因为刚经历了两场战斗,所以宋君鸿下令全军休整三日。可以不用操训,黄成军的军士们乐的在床上睡上一场久违的酣畅大觉。而宋君鸿清晨如往日般起床来到指挥所,摊开了笑墨,开始奋笔疾书。 他在书写这两次剿匪之战的战报。 这种事,本来应该由军中的文书来负责,但因为之前的军中文书和前任代指挥使勾结贪墨军晌,被我砍了脑袋示众后,还没有找到新的文书人员。 这是因为一来黄成军庙小,有点本事或名气的文士不愿前来屈就,小的我又看不上眼;二来宋君鸿接手管理黄成军才不过是两个月左右的光景,紧急点儿的事情都围绕着训练展开,需要文书的事情还不太多,所以宋君鸿索性就自己暂时代劳了。 好在作为一位有着文举人出身的将军,写篇战报对其来说并非多大的难事。 他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将这两场剿匪作战写的既辉煌壮丽,又能基本符合实际。 无疑,战果昭示的越是显著,对于黄成军的发展越是有利。他并不是为了邀功请赏,只是为了扩大对于黄成功的宣传。 其间,他不是没有想过要把剿灭敌人的数量进行夸大,但古时点检战功是要数首级的。明明只剿灭了不足两百人的山匪,如果硬要上报成五百人,那余下的三百颗人头他上哪儿找去?总不能砍老百姓的凑数吗?杀良冒功的事件他宋君鸿怎么也干不出来的。 那要扩大宣传,就只能从遣词造句,文意引导中下功夫了。 所以,一直写了一上午,废了三稿,宋君鸿才算撰写出一篇还算满意的战报来。他把战报上的墨渍又吹了吹,使其干的透些,然后塞进一支牛皮公文卷袋中,递给了一旁侍立着的孙狗子,说:“收仔细了。敢给弄坏了,我罚你一个月的俸钱。” 孙狗子吐了下舌头,一边接过一边问道:“我这就找人送去扬州军署衙门?” 宋君鸿想了想,还是又把公文卷袋又抽了回来,说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扬州城吧。” 孙狗子闻言高兴的立即说道:“我去替你备马”。说着已经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宋君鸿笑着骂了一句:“怎么和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他知道孙狗子心里在高兴什么——终于又可以借着保护自己的理由跑进扬州城中去玩乐一番了。 唉,这黄成军的驻地,实在是太偏僻荒凉了,能把人都憋出毛来。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尽管有时孙狗子显得有点小淘气,可宋君鸿都没有去过于计较。对于一个刚刚十七岁的少年男子来说,的确是会渴望一些更精彩、更热闹的生活的。 他领着孙狗子刚要走出军营的辕门,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孙狗子问道:“对了,他们文官们出行开道的那些个仪仗都有什么?” 孙狗子挠了挠脑袋,说道:“俺也不懂。以前只是个小山村的村民,也没见过什么世道。后来跟了大人您,在临安城中才见过那些大官小官们出行的阵仗。好像是举牌了,敲锣打鼓什么的。” 宋君鸿哭笑不得,什么敲锣打鼓,你当是在耍猴戏呢?他只好对其说道:“去,问问军中的士卒们有没有懂的。” 不一会儿,孙狗子领了一个黄成军士来到跟前,指着他介绍道:“听说他以前曾在县令的县衙中干过一阵子,应该会知道这些个规矩的。” 那名军士向宋君鸿行了个礼,然后回禀告道:“老爷们出行,为提镇官威,一般都要净水铺街,鸣锣开道。后面还要举牌,常见的如回避牌、肃静牌等,另外,抬轿子的人数也有讲究......” 宋君鸿结口打断了他:“抬轿子什么的不用说了,你就跟我介绍下鸣锣开道是怎么回事吧。” “诺。”那名军汉忙又答:“普通老百姓们并不知道其来历和它的讲究,以为好像他们只是随随便便地敲上两三下和不停地吆喝而已。其实,鸣锣开道是有一定的讲究的:其中,县令大人出行时,衙门们鸣锣七下,意思是:‘军民大家都要闪开’;州、府官员出行,鸣锣九下。意思是:‘官史军民人人等齐闪开’;提督、宣抚使等出行时,鸣锣十一下,意思是:‘文武官员军民人人等齐闪开’;若是门下省的那些相公们出行时,则要打十三棒锣,意思是:‘大小文武官员军民人人等齐闪开’。这就是鸣锣开道的讲究了。” 宋君鸿点了点头,感叹道:“果然是规矩多多,官威不小啊。昔日唐代时之柳宗元曾言,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呼突毀南北,古今一致啊。” “大人,您打听这些干什么?”孙狗子实在忍不住好奇开始问道。宋君鸿是武将,不像文官那样坐轿子,他也又不是个喜欢摆仪仗的人。所以一般出行时,少则一人一马,逍遥快活。多则也顶多拉上自己或李三狗等几个好兄弟一起快马奔驰罢了。今天怎么会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呢? “我说,咱这有没有负责鸣锣开道的人?”不想宋君鸿却果真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问道。 那名军汉摇了摇头。 宋君鸿感到很郁闷,一个八品的县令都能配有仪仗出行,自己一个堂堂的五品将军难道却什么都没有吗? 实际上并不是宋君鸿不能配享仪仗。五品将军中配享仪仗的多了去了,只是宋君鸿治下这个黄成军,穷酸的可怜罢了。 “算了。”宋君鸿央央的一挥手,问道:“那铜锣在咱们军中总该有几面吗?” 那名军士点了点头,锣鼓是军中的必备物品之一。俗话说:击鼓则进,鸣金则退。其中这个鸣金主要就是敲钟和敲锣。 “去给本将军找来吧。哦,对了,再找几个人来,和本将军一起出行。”宋君鸿吩咐道。 于是,扬州城的普通百姓们在今日突然遇上了一件怪事。有个武将大官进城,身边跟着七、八个鸣锣的。不过,他们的鸣锣可不是驱赶行人百姓,而是一边敲打中一边扯开了粗犷的嗓子高声喊道:“走一走、看一看哎!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哎!黄成军挥兵剿匪、为民除害了哎!扫荡黄成山、天青山,大获全胜了哎!”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一声响过一声的锣声,原来是为了吸引人群注意,宣传黄成军战绩的。 不过,黄城军居然跑去剿匪了,而且还大获全胜了,这可能吗?这个信息太匪夷所思了,人群中顿时传开了一片的议论之声。 在这些将信将疑的议论声中,宋君鸿昂头挺胸的走进了王矢的扬州军署衙门。 王矢把宋君鸿递上的那份战报瞄了几眼,又向宋君鸿身上瞄了几眼,笑着问道:“你不是说要帮我修路吗?怎么修路修到一半跑去剿匪了?” “那啥,我们也没办法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宋君鸿答:“我们修路修的好好的,哪知道他们突然下山来袭击我,我就只好把他们这两窝土匪都连锅端了,也好叫他们知道我大宋军队的历害。” “胡说八道!”王矢根本不相信宋君鸿嘴里的胡扯:“你们又没运财又没运色,反倒是领着一千多号青壮兵士在人家山下修路,这两个只有百人左右的小土匪哪个筋接错了,会主动跑去袭击你们?” “或许他们是看中了我们修路的锄头呢?跟恩师您说,我们军中有些修理工具是已经有七、八十年的历史了。经历了好多任指挥使,有文物价值了呢。”宋君鸿振振有词的说道。 “打住!别再胡说了。你那些破烂锄头就算有八百年历史了,扔路边上也没有人要。”王矢制止了弟子的满嘴胡扯,笑了一会儿说道:“你这浑小子的心里在想什么,我知道。不外乎一练兵、二求名吗?” 宋君鸿嘻嘻一笑:“还是恩师慧眼如炬,了解弟子。” “哼!”王矢貌虽然哼了一声,但貌似还是接受了这顶高帽,过了一会儿,他说道:“算了了,我以扬州军衙的身份写一道嘉奖令,也给张帖出去,算是帮你造势吧。” 宋君鸿喜的眉开眼笑,忙挺身一行军礼,高声道:“谢谢大人!” “主要还是你小子做的不错!”王矢的心里对弟子这番作为还是高兴了。他问道:“你接下来打算再怎么办?” “当然是再接再励啦。”宋君鸿一耸肩,答:“一边继续练兵,一边还打算再伺机打掉几个匪窝。” 王矢摇了摇头,说道:“这些山贼都鬼精的很,一听闻大军要来进剿,就立即跑的精光,让你连人影儿都见不着。你这次能奏奇功,一来是太出人意料了,厢军剿匪,我大宋近三百年来尚无先例;二来我给你批的修路公文给你做了掩护。山贼们一麻痹大意,你就得手了。可你想,再在你的名声倒是有了,可山贼们能不提防你吗?这以后你还怎么剿的到匪呢?” ... 第八十七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二十二 “对于恩师分析的情况,弟子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宋君鸿抱着茶汤沉默了一会,徐徐答道:“可黄成军要成长,就要多经历战事。且作战也不能光靠偷袭,各种正面接触作战,同样也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弟子想与其跟一些小股山匪在山林里玩猫捉耗子的游戏,徒损粮食却难有所获,不如学楚庄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什么意思,不要和我打哑迷,往直白里说。”王矢催促道。 宋君鸿在心底鼓了鼓勇气,才张口道:“弟子是说——下回干脆找一股势力较大、不太惧怕我们厢军的山匪来作目标。” “呵,你口气不小啊。”王矢挑了挑眉。 “恩师先别忙着笑话弟子,先说有没有这种势力较大,即便我们黄成军千把百号人全军出击,对方也不会害怕避让的这种山匪?” “当然有!你要找势力较大的?”王矢思索了一下:“宋金大战对扬州的官府治安损坏极大,所以境内各地山林中的盗匪趁势而起,多如牛毛。但要讲势力大的嘛,唯有摸着天、张屠夫和李金钢三股势力。他们不断收纳各处前去投奔的流︶氓无赖,势力均壮大到几近千人。遇上较大规模的禁军进缴或许还会避让三分,如果小股禁军,甚至都敢直接袭杀之,抢夺旗鼓军械。” 介绍完这三股恶匪后,他向宋君鸿瞄了一眼:“这三股势力,各个都轻易不好招惹,你敢去剿灭吗?” 宋君鸿嘻嘻一笑:“正有此意!” 王矢脸容一肃,说道:“你可不要打了两场胜仗就飘飘然了,骄兵必败的道理你也是知道的。何况以你黄成军的战力,你以为能吞的下这几块硬骨头吗?” 宋君鸿叹息了一声:“不瞒恩师,实话实话的话,黄成军的确是没有这个本事。” “那你吹的哪门子大气?”王矢奇怪地问道。 当老师的,必须要了解弟子。王矢是个心思周密的人,他知道虽然宋君鸿借着和自己在岳麓书院结下的师生情谊敢在自己面前嘻笑几句,但却绝不会胡乱吹牛。 何况,兵者大事,不仅关乎个人性命,更关乎地方的长治久安,他不相信宋君鸿会不知道轻重。 所以,他郑重的瞄了宋君鸿一眼,说道:“你小子又有什么想法了吗?说出来我听听。” 见王矢严肃地开始跟自己读军军,宋君鸿也收起了嘻笑神态,正容问道:“种依尚这个人,恩师可还记得?” “你指的莫不是和你一起来到淮南东路的那个种依尚吧?” 宋君鸿点了点头。 王矢迅速地在脑海中回顾了下关于此人的卷宗信息,说道:“此人是种慎的亲侄儿,听说治军、作战已颇有其叔的三分风采,算是诸将门世家中的后起之秀。” “是啊。此次来淮南东路练兵,他被分到了强勇军中。”说这话时,宋君鸿心中仍是不免有着几分艳羡。 在宋室南迁并且兵制改革之后,新成立不过二十来年历史的强勇军,却实实可以算是淮南东路的一只强师劲旅。不仅从各军中抽调最精锐的士卒组成,且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军饷粮草充足。虽不能与驻首临安行在、直接拱卫皇城的捧日军相比,但在淮南东路,这已经算是一等一的强兵了。 看看人家种依尚分去的部队,再看看自己手下这只杂牌厢军,唉,人比人,有时能气死个人哟! 收起心头泛起的波澜,宋君鸿说道:“种依尚在强勇军中任左厢指挥使之职,强勇军一半的兵力都归其调派,也算位显权重,小小得志。此次弟子剿匪有功的消息,相信不出几日便会传到种依尚的耳朵中。恩师可以试想,现在弟子仅利用一支厢军便连剿灭两支山匪势力,可种依尚坐拥淮南东路最强的禁军劲旅,却一无所用,心情会是何等的焦急?” “嗯,将门出身的弟子,一般都多少会有点心高气傲的。”王矢对此完全了解,不过他并没有再过多评判,只是示意宋君鸿继续说下去。 “如果弟子所料不错,种依尚过几日必会急着请命也率师去剿灭山匪。且其若不愿被弟子比下去的话,我想——他定会挑恩师刚说的这三股最大山匪势力下手。”宋君鸿笃定的说道。 王矢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没用!淮东安抚司不是没有想过要调用这支手下最强的部队进行剿匪的念头,但可惜那三股山匪也是欺软怕硬的家伙,只要远远的一瞅见强勇军的旗号,就会立刻远遁潜藏起来,要强勇军徒损脚力,无功而返。如此两三次之后,淮东安抚司也学乖了,不会轻易再批准强勇军作无谓的出击,以免遗人笑柄。” “那学生再请问恩师,以您猜度,这三股大山匪们见到强勇军会躲避,但遇到我们黄成军呢?”宋君鸿又问。 “怕是你们黄成军还未必能入这三股山匪们的法眼。”王矢淡淡的说道。 “不错!”宋君鸿也点了点头说道:“这三股山匪们既然要保障他们在其他山匪势力面前执系牛耳的势力地位,就必须要维系几分颜面。如果连我们这种小规模的厢军他们都不敢接战,就不用再在淮南东路的诸绿林势力面前再昂着脸说话了。况且,就算我们剿灭了两支小规模的山匪,但我想这三股势力也绝不会想到,我们会有胆量去挑上他们。他们也必然会觉得很震怒,甚至会觉得被人看轻了,有羞辱感,恨不得好好修理下我们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厢军,以彰显他们群匪之首的威严。” “倒是有几分道理。”王矢一边附和着,一边似乎已经猜到了自己弟子心中在打着什么主意。 他笑了起来,轻声问道:“莫不是......你想借兵?” “不错。”宋君笑眯眯地解释道:“现在的情形就是:强勇军想打,便打不着。而我们黄成军是打的着,但打不过。所以——” 他把两只手往中间一合,握成了一个拳头说道:“我们两家何不合作一把?可以用我们黄成军的名义和旗号进行伪装,借助强勇军的强壮战力将这三股山匪中的至少一处给打掉呢?” “倒不是不可行。”王矢站起来踱了两步,又抬起头来说道:“可是还有一个问题,强勇军何等骄傲,如果他们拉不下脸面来和你们这支厢军弱旅合作呢?就算强行把你们俩军拉在一起,如果互有嫌隙,于作战反而有害无利。” “呵呵,再光鲜的脸面,也远不如战功实在。”宋君鸿笑了起来:“何况种依尚其人弟子了解,是个务实的人,与弟子在捧日军时也一向交好。若与弟子合作,我想他是可以接受的。” “嗯,若真如你所言,倒是可以一试。”看得出来,王矢也有几分动心了。他是扬州军事最高长官,巴不得尽快扫静扬州地面上的各路匪患。而这三股大的山贼势力,其中有一股就是横跨扬、楚二州的。这也让王矢对其视若肉中刺,总欲拔之而后快。 王矢想了想,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我向上打个申请试试。需知强勇军虽然也是驻节在扬州地界上,但却归淮东安抚使司直辖,我也没有权力直接调用呢。要促成你们两军合作一战,我还需要跟上面再多通通气才行。” 宋君鸿想了一下,又说道:“恩师向上请示时,可以说明,为了表示我们黄成军的诚意,这战如果胜利,则战功可以三七开,我们黄成军只占三。” “哦?你居然肯让功?”王矢饶有兴趣的看了宋君鸿一眼。 战功,对于武将来说,就好比是珠宝之于财迷、青春之于女人,是拼了命想去追求、抓到了就绝不肯再放松的东西。 武将们升官发财、扬名立万、积资累历都全靠它了。王矢投身戎马生涯数十年中,见到了不知多少武将为了争夺一点战功而弄虚作假、甚至互相争抢、反目成仇的。 远的不说,就拿刚刚过去尚不足一年的宋金大战为例。战后议功时,各部将领无不拼了命的在抢功、论功。简直恨不得都把千里溃败说成是诱敌深入,毙敌百人夸成是取首上千。可谓是丑态毕露! 可是各军将领们依然是厚着脸皮、红着眼珠子在去抢捞功绩。必竟让人讥笑是一时,好处却是一辈子。 可宋金大战停止后,战功就变得不那么易得了。之前淮南东路也曾有禁军将领发起过几次剿匪请战,除了清平地方的大会义之外,再多捞点战功的想法不是没有。可惜大多是无功而返。 可现在有了这种难得的机会后,宋君鸿居然还往外让? 是故,王矢不好奇才怪! 对此,宋君鸿也只能是完全付之苦笑:“没办法。要啃下三大山匪这种硬骨头,还是要靠强勇军这种铜牙铁口来。” 宋君鸿并非是不计得失地在展示高风亮节,即便他自己已经爬生的很快了,一时不必太在意这一次战功,可以哪怕为了手下跟随他的弟兄们,他也要拼命的多捞一些功劳好处的。 可是,如果把黄成军摆在和强勇军平起不坐的位置上,就算是种依尚不计较,恐怕他手下的那些个强勇士将士们心中也不会服气的。这样一来会让种依尚为难,二来就像是王矢提醒过的那样,两军失和,只会影响全战效果,白白便宜了山匪们。 所以,不如一开始就谈好分功,然后可以使两军都心无旁骛的展开联合作战。 王矢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子烨,你能如此,不管是作为你的上司,还是作为你的老师,我都会感到很欣慰。大战之前不谋功,先谋胜。这才能是真正的为将之道啊!可叹即便有很多人就算想到这些,也多半是不甘让功的。” 说罢,他又拍了拍宋君鸿的肩膀,说道:“放心吧。只要能打回来胜仗,朝庭便一定会有赏功的。我会把最终你们双方这次的战功,还有连同之前你们剿灭那两股山匪的战功,都行文给高云将军,加紧为你们请赏加勋的。” 听王矢提到了高云的名字,宋君鸿心头微微泛起了一丝不舒服。虽说自己尽心尽力地想改变黄成军的低下地位和待遇,但高云对自己的打压仍是巨大的事实,让人心中添堵。 王矢也虑及到了宋君鸿的心情,他宽慰道:“子烨,从军者,以遵令守节为第一军纪。现下宣相仍在临安养病期间,高云将军作为淮南东路经略使兼楚州节度使,便是咱们淮南东路的最高军事长官。一切的军功大事,都必须要上报他才行,这是必须的文案手续,不能因人废事。” 宋君鸿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狠狠的灌了口茶汤,告辞离开了王矢的军衙。 ... 第八十八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二十三 宋君鸿从扬州军衙出来后,孙狗子忙牵着马缰绳迎上前来。 原本进城时七八号人,此时军衙门口只留下了孙狗子一人,宋君鸿问道:“宣传的怎么样了?” 孙狗子答:“按头儿您吩咐的,我让兄弟们敲着锣鼓、喊着口号在扬州城中各处都去宣扬了。繁华的街道、重要的交易场所处,都要去喊上两嗓子,不到晌午,不许他们回来。” 宋君鸿满意的点了点头,突然又斜睨了孙狗子一眼,问道:“这么说来,是不是晌午吃饭的酒楼你都已经订好了?” “跟头儿了这么久,当然学会了办事周全点嘛。”孙狗子久正严辞地说道。 宋君鸿笑骂了一声:“怕是你早在出营前就计划好了的。” 他当然知道孙狗子是厌烦了黄成军中的喂猪一样的伙食,想借机到扬州城中的大馆子中来开开荤。 不过,他并没有为此责难孙狗子。 黄成军的炒菜大厨也的确是手艺不咋地,回头有时间一定要换一个能做出相像饭菜的人来。 遭娘瘟的!黄成军中好像什么都缺,什么都需要更换下! 从这点上考虑,孙狗子和几名兵士借着陪自己出公差的机会,下趟好点的馆子也没什么打紧。他们几个一边要沿途保护自己,一边还要扯开嗓子满大街的去替黄成军宣传战绩,扬名立威,着实也是辛苦了点。 所以,尽管是黄成军在打算大扩军阶段的军费储备还稍显紧张了点儿,但哪怕是自掏腰包,宋君鸿倒也乐意请这帮随身的兄弟们好好吃一顿。 “行,走吧,去你相中的那家饭馆。”宋君鸿一答应,孙狗子立即美滋滋地在前头引路。 一番穿街走巷之后,终于来到了一家酒楼门前。 宋君鸿抬头瞅了一眼,只见楼高三层,光从店门、栏板上看,就能看出这家店档次想来不差。 孙狗子忙凑上前来又介绍道:“我跟这家店掌柜的报过大人您的官阶,又说了咱们是刚剿过山匪的,所以店掌柜表示愿意半价结算今天的饭钱。” 宋君鸿一巴掌拍在孙狗子的后脑瓜子上,故做微怒道:“谁让你在吃饭下馆子时拿咱们的官阶名号出来招摇的了?饭钱我请了,一会儿要分文不少的全部付给人家店掌柜,不要让人家说咱们黄成军是敲竹杠、吃白食的。” ... 第八十九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二十四 孙狗子看了几眼,突然省悟过来自己的兵士在下面打架似有几分不妥,便向宋君鸿问道:“头儿,要不然我下去管管吧。” “先不用。”宋君鸿突然很想看看自己手下这批军士打架的水平。这种打架,有时可以看出很多东西来,譬如说是军士的单兵战斗能力、军士间的感情、战斗间的合作关系及有没有想到一些作战方法等。他笑道:“先看看再说。只是告诉下面的兄弟们,对方是赤手空拳,那咱们也不许动兵器,免得让人说咱们欺负他,或闹出人命来。” 孙狗子点头,依言喊了几声。 宋君鸿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下面的街头殴斗。 那名大汉颇有几分神勇,以一敌八丝毫不见害怕,反倒把黄成军士们中的好几个人打的鼻青脸肿。 但这几个黄成军士们也不是白给,他们本就有几分勇力,又见上面有宋君鸿和孙狗子在看着,谁也不好意思投降求饶,即便脸上被人揍的肿了,也拼命呐喊着再次冲上前去。 打着打着,八名黄成军士们渐渐的开始有了章法,进行了配合。再不似一开始那般的只知一味拼勇挥拳了。 这样一来,大汉终于慢慢的落了下风,再过了一柱香的光景,终于被黄成军士们擒拿住,扭按在地上。 “小婢养的,也让你尝尝吃泥土的滋味。”这时,那名叫常小五的黄成军在约是想起了刚才自己被按倒的情景,胸中怒火升腾,上前抬起军靴来就想往大汉头上踩。 “慢着!”一直坐在酒楼上看热闹的宋君鸿这时才突然大声呐喊了一句,制止了手下对这名大汉的继续凌虐。他说道:“士可杀不可辱,这名壮士也算是有几分拳脚和胆略,就饶他这一回吧。” 说罢,他从腰包中摸出一颗小碎银锭来,从窗口上扔下去,冲自己的手下兵士们说道:“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货物和你们产生冲突,这颗碎银子应该都够赔偿的了。你们把银钱交给他,然后把他放了吧。” “什么?放了他?大人,咱们可有好几个兄弟脸上都挂了花呢。”几名刚才在殴斗中吃了亏的黄成军士们有点不甘心。 “那就再回去好好练练拳脚。”宋君鸿笑了起来。 他并不想整治那名大汉,否则随便给大汉安一个冲撞将军、袭扰官员的罪名,就够让地方衙役把这名大汉给抓进牢中关上两三个月的了。 他更不想让老百姓们说他手下的黄成军仗势欺人。 常小五愤愤地把碎银子捡起来,扔给那名大汉,说道:“赔给你,拿着快滚吧,也不知是哪里跑出来的蛮牛,白白地败坏了我们兄弟吃饭的好心情。若再纠缠,便打你到回床上躺两三个月!” “我呸!”那名大汉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说道:“瞧你们身上的服色,也不过是一群厢兵罢了。老子以前在禁军时,对于你们这种货色是连瞅都懒的瞅上一眼。区区的几个厢兵,不过是一群狗屁不如的东西,耍的什么威风!” 他这话骂的很大声,不仅身边的几名黄成军士们听到了,就连楼上的宋君鸿也一字不漏的听了个清清楚楚。脸色一沉,登时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如果大汉是因为他手下的兵士冲撞了他,那么就再算多骂几句,宋君鸿也会忍着不作声的,说不定还会下去亲自赔个不是,息事宁人。可当他把整个厢兵都骂进去的时侯,宋君鸿的脸色可就也变了。 他领着孙狗子就下了楼,来到了那名大汉的跟前。 他一站在大汉眼前,大汉瞅着他的官服服色,才知道闯了大祸,但兀自不肯告饶。 “你刚才说你瞧不起厢军?”宋君鸿恶狠狠地问。 “是的。”大汉梗着脖子答。 “就因为你瞧不起厢军,所以我们厢军就都是狗屁不如的东西?”宋君鸿盯着他又问。 “是、是的。”大汉后退了小半步,便依然不肯服软。 宋君鸿冷笑了起来:“却不知刚才是谁被我手下的厢军弟兄们拿住,摁在地上爬不起来?现在却又在这里吹大气。” 大汉脸上一红,但仍然辩解道:“那不过是你们依多为胜,街上的人们都看着了。如果是一个对一个,来多少厢军也被我打趴下。” “好你个浑蛋,我这就让你知道下天高地厚。”孙狗子一挽袖子,就要上前却抽打那名大汉。 结果一条手臂立即横在他的身前,把他给拦了下来。“我亲自来!”宋君鸿冷冷的道。 宋君鸿上前一步,对那名大汉说:“你刚才吹牛说——厢军单打独斗没人能打的过你,那么我来和你打。” 那名大汉后退了一步,扭头道:“我不和你打。” “为什么?怕了?”宋君鸿问。 “怕个鸟!不过——”大汉说:“我也吃过军粮,知道你这身皮意味着什么。我若跟你打,就算是打赢了,恐也是死路一条。” 宋君鸿哼哼一笑,几下就脱掉了自己的官服,扔给了孙狗子,又让店小二拿来笔墨,写了几个字扔给那名大汉,说道:“这是我自己写的契约。说明是自行与人比试拳脚,输赢无悔,死生无尤,更不会因为而让你吃官司。” 大汉正自吃惊期间,宋君鸿冷笑着又说:“但你既然已经把羞辱厢军的话摆了出来,你若是不比,我就立即让人绑了你去衙门问罪。” 大汉愣了一下,终于喊道:“好。比就比。反正我很早以前就当自己是半个死人了,就算打赢了后你要砍我脑袋我也认了。” 说罢,不待宋君鸿准备,虎吼一声,就已经扑了上来。 大汉尽管这一扑气势汹汹,但宋君鸿一矮身,就已经闪到了大街上。他一捋袖子,说道:“别急,咱换这宽敞地儿开练。十个回合之内,我若拿不下你,今后你对厢军说什么我都不管。” 大汉又扑了过来,这次宋君鸿不再闪避,反而是身形一窜,上前抢攻。一手如电般叼住了大汉的手腕,一脚已经斜插在大汉身侧,然后身形一展,“腾”的一下子,把大汉侧靠出去好几步。 这一下既有硬对硬的对抗,又有巧劲,顿时让大汉明白了眼前这名青年军官绝非善茬。 大汉的身形还没定稳,宋君鸿已经一脚对着他的胸口高揣了过去。 好个大汉,一边身形强自定住,一边手一捞,竟把宋君鸿的脚给抱在了手中。心下大喜,正拟斜拧把宋君鸿制服,却不想宋君鸿的脚一弹,便挣出他的掌控,反而借他刚才一抱之力,身形一跃,整个人跳进了大汉的怀中,大汉一愣,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打架的招式。不像是两名男子斗殴,倒似是一对情侣在拥抱缠绵。 可电光火石间,宋君鸿的双腿已经如一把剪刀般夹住了大汉的脖子,然后身子绷直,以大汉的脖子为轴点身子开始晃转,“砰”的一下子,人群还没反映过来怎么回事,大汉已经被甩扔出去两丈多远,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宋君鸿却轻轻巧巧、如燕子一般的落在了地上。 宋君鸿笑着伸出了两根手指,说道:“这才是第二回合,怎么,你就倒下了?” 人群一片哗然,谁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分出胜负,谁也没有见过这么匪夷所思的打法。 这是宋君鸿在后世时学过的流行于东南亚一带的柔术格斗技巧,重在擒拿摔靠,并非中原武学套路,难怪大汉会发蒙,人群一片惊讶呢。 大汉拍拍身上的泥土,站了起来红着脸说道:“这、这不算。哪有打架往人怀里窜的,你刚才的招术,太怪了!不对,太没羞了。” “输了就是输了,还乱找理由。”宋君鸿晒道:“好吧,我这回不用柔术,可照样十个回合之内,再次把你打趴在地上,你信不?” 大汉愣了一下,突然暴喝道:“不信!”话声里已经挥舞着拳头再次冲了上来。 宋君鸿冷哼一声,拉开架式,也对冲了上去。 就算你是一头蛮牛,可你面对的才是雄狮劲豹呵! 宋君鸿的武学皆习自王矢,这是不知多少代王家名将们在战场上生死博杀积累下来的战技,一招一式都去繁就简,但却无比凶猛、致命。而且宋君鸿还曾受史珍指点过身法,所以他的身形快如闪电、拳脚劲如惊雷,不出几下,就把大汉死死的压制了下来。 “五招、六招、七招、八招......”宋君鸿一边打着,一边在嘴里数着数。 大汉光是着急,却是被宋君鸿逼的连连后退、手忙脚乱。 宋君鸿突然大喝一声:“第九招!”话声里已经一个侧身避开了大汉的截击,右臂如狂鞭怒吼,一记横捶重重的砸在大汉有胸腹之间。大汉胸腹一痛,人已经被砸飞了起来,然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当大汉甩了甩正眼前一片金星的头颅,却见宋君鸿正在笑吟吟的看着他:“怎么样?服还是不用?” ... 第九十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二十五 大汉愣了愣,挣扎着爬了起来。 “如果没服输,我们还可以再打一回。”宋君鸿笑嘻嘻的道,仿佛他正在说的不是和一个壮汉凶险的打斗,而是和端茶喝水那样的随意轻松。 大汉颓然的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是我输、输了。” 如果第一次被人击倒,还能找理由推脱的话,那么连着被人击倒两次,再不承认,那就是耍无赖了。 显然,这名大汉还是要点脸面的。 “哼,认输就好。”宋君鸿突然大声的喝问道:“那你说厢军是狗屁,可你现在居然败在了厢军的手中,你还有何话可说?” 大汉脸上一片微红。厢军是低等兵这算是人们心中普遍认同的一个俗理儿,可如果现在自己再说厢军是狗屁的话,那么自己岂非是连狗屁也不如了?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语已经惹恼了宋君鸿,看着对方的眼神中,似乎一直有股怒火在冰冷的寒意后窜腾。 罢了,看来祸从口出的老话儿,当真不假。 他横了心走到了宋君鸿的面前,跪倒在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一名大官儿,现在我任你处置吧,要杀要剐都随你。” “真的任我处置?”宋君鸿笑眯眯的打量他。 大汉牙一咬,把眼一闭说道:“我虽然打不过你,可不管你怎么处置我都是决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还算是条汉子!宋君鸿心中暗赞了一声。 他捡起落在地上的碎银子,回来掰开了大汉粗大的手掌,把碎银子放了上去。说道:“这是我替我手下兵士给你的赔偿,你回去吧。” 不处罚自己?还给自己钱?还让自己走?大汉有点不敢置信地睁开了眼问向宋君鸿:“难道你、你就这么放过我了?” 宋君鸿突然笑了起来,看着大汉说道:“我是很着恼别人看不起厢军,尤其是最后这几个月里当我也成了一名厢军后。我之所以要站出来和你打这一架,就是要告诉你和其他的人——我们厢军,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也是大宋军人,别人凭什么敢看低我们?” 在宋君鸿的目光逼视下,大汉再次低下了头。 宋君鸿一边接过孙狗子递过来的官服重新穿戴,一边说道:“如今你既然已经认输了,我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我还有什么理由要继续处罚你呢?我们厢军,不会让人欺压,但也不会随意欺压别人。” 宋君鸿一番话说完,大汉已经满脸羞色,一个头又重重地磕在了地上,说道:“大人山海之量,是俺鲁汉错了!不该由着性子乱说。” 宋君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没关系,本就是起于误会,说不定我的手下兵士也有不是在先呢。能和解就好,你走吧。” 说罢宋君鸿便欲领着手下回身上楼去,打完了一架后,他越发的觉的饿了。 大汉在危机门口走了一圈,十分感慨,他嘟囔道:“唉,要是我们当兵时,也遇上这种爱惜军队声誉和兄弟们的将领就好了。” 尽管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不远处的宋君鸿还是听到了。他豁然一下转过身来,对大汉说道:“你先别走!” 大汉不明所以的停下脚步来望着宋君鸿。 宋君鸿问道:“你说你也当过兵?” 大汉似乎也发现自己有点失言,但话已出口,只好承认道:“是的。” “从你之前对厢军轻视的态度上来看,你应该是禁军?”宋君鸿又问。 大汉只好又点了点头:“是的。” 宋君鸿上下打量了下大汉一眼,突然高声喝问道:“那你为何现在不在军中?” 古时百姓从军,一般都是接近于终身职业。无如伤残,一般到五十以后才会退役养老。 可大汉瞅模样也就才三十出头,刚才还和自己打了一架,壮的像头牛。这种人,军队怎么可能放他离开? 尤其是在这宋金刚刚大战完,不少军队都是处在缺兵、惜兵的状态下。 宋君鸿脑中一思考这些问题,就觉得严重的不对劲。 对于宋君鸿的疑问,大汉并没有回答。脸上神情却有点不自然,像是有几分着恼,又像是有几分羞惭。 这不自然的神情再次让宋君鸿觉得个中必然存有问题,他的目光变得再次严厉起来,喝问道:“你从前是在哪支军中,是否是私逃出来的?从实说来!” 当逃兵从来都是重罪。尤其是宋金大战刚刚过去不久,如果这名大汉是因为贪生怕死、临战脱逃的,那么宋君鸿立即就会将其处死,以正军纪。 看到宋君鸿严厉的神色,孙狗子一打眼神,领着八名军士“呼啦”一下子,把那名自称叫“鲁汉”的大汉再次团团围住,以防其逃逸。 孙狗子的手,甚至已经摸到了刀把子上。 “我没有当逃兵!”鲁汉辩驳道。 看了看这个阵势,再看宋君鸿的眼中也仍有怀疑之色,鲁汉并没有试图突围,他知道——他敢有任何不当之举的话,宋君鸿都会毫不犹豫地下令把他格杀于街头的。 鲁汉冲着宋君鸿缓缓地再次跪下了,说道:“大人明鉴,俺鲁汉虽然粗鄙,但从来都不是怕死的卵蛋,当逃兵这种丢脸的事俺是宁死也不会去做的。” 宋君鸿凝视了鲁汉一会儿,他觉得以眼前这名大汉的性格,多半不会真的去做逃兵。 “那么,你是因为犯了什么过错,被军队给撵出来了?”宋君鸿又问。 “也不是!”鲁汉又摇了摇头。 “怪哉,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为何会好好的军粮不吃跑到大街上贩货为生?”宋君鸿越发的疑惑。 “那是因为.....因为.....”鲁汉欲言又止,只是双手紧紧地攢住了拳头,脸上因为激动而青筋毕露。 “因为什么?但说无妨。如果你不说,我反倒要把你交到衙门去查验定罪。”宋君鸿半安抚半威吓。 鲁汉静了一会儿,平复了下心情,这才指着孙狗子说道:“小人以前不仅是在军中,还和这位兄弟一样,是名正九品上的仁勇校尉呢。” 宋君鸿等人小吃了一惊,呵,原来还是名军官呢? 那为什么好好的朝庭命官不当,跑来当贩夫走卒呢? “说下去!”宋君鸿催问道。 “因为......”鲁汉说道这里时,似是含着巨大的悲愤,说道:“因为我们的番号被朝庭给取消了!” 啊?一支军队的番号是一支军队的历史、一支军队的灵魂所系。不管军队经历了多少人,但番号会一代一代军士的流传下去。 而如无大过错或没遇上大型的兵制改革,朝庭自也不会轻易取消一支军队的番号的。 而近二十年来,朝庭取消番号的军队总共也不过三两支。一念及此,宋君鸿突然似是明白了什么,他拦口问道:“等等,你先说下你此前是在哪支军队中任职的。” “铁林军。”鲁汉不知为何眼前这名将军对自己从前的军队如此感兴趣,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果然!宋君鸿心下一惊,命令手下的兵士们散开包围圈,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鲁汉的双臂,把他缓缓的扶了起来。 宋君鸿的这番举动让鲁汉有点吃惊,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他问道:“大人………您这是……?” “我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宋君鸿轻声说道:“你们铁林军,是在新宜城之战中尽没,被失去番号的吧?” “大人您知道此事?”鲁汉有点惊讶。 宋君鸿有点沉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当时新宜城之战,面对数万金兵,我大宋方除了你们铁林军,可还发现有别的禁军部队?” “有。”鲁汉想了想,答:“当时因为怕敌我力量对比悬殊,所以种太尉还调拨了一部分的广武军和捧日军前去助战。” “你可能完全想不到,我便是当时奉命前去襄助的捧日军所部的营副指挥使。”宋君鸿把着他的臂说道。 鲁汉果然大吃一惊:“大人,您当时也参加了那种大战?” 是的。宋君鸿再次点了下头,但脸上却全无半分兴奋之情。 新宜城大战,完全是为了解救出因为贪功冒进而被敌人围困住了的高行。 可是,为了能帮助国舅高行能安全脱困,韩书贤竟然丧心病狂地把铁林军、广武军和捧日军万余人全扔在战场作了炮灰,只领少部分亲卫护着高行脱离战场。 前方打的热火朝天,后方高级将领们已经跑了没了踪影。军队失去了指使,战力大降,又被敌人团团围住,其结果可想而知了。 最后,在战场上的三支军队的将士们几乎全军覆没。捧日军两个骑军营八百精骑能突围存活下来的不过三十余骑。而铁林军和广武军全军因为不仅九成半的人员都被金兵消灭,且所有的旌旗战鼓也都被金兵虏获了去,所以被朝庭一怒之下,干脆取消了他们的番号。参战将士就算偶有生还的,也变成有罪之身,被削去官职和军籍,贬为平民了。 想起无数在那一战中枉死的军中袍泽们,宋君鸿就痛心不已。也因此,他竟对鲁汉有了一分同病相怜的感情。 他知道,不论捧日军还是铁林军、广武军,关于这一役的记忆都只有“惨”、“冤”两个字可以形容! 宋君鸿把鲁汉扶起,说道:“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此日不妨与我们一起吃顿便饭吧。” 鲁汉刚想推辞,宋君鸿已经说道:“我们一起打过仗,在战场上互相支援,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不必客气。” 进了雅间,宋君鸿指着鲁汉说:“你别看我们当时那一仗输的惨烈,可谁也没有当孬种跟金兵投降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却都是奋战到死,不信你们可以问这个叫鲁汉的兄弟。” 黄成军士们看到鲁汉的眼神中立即多了几分崇敬。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再不敢提当时的光景了。”鲁汉的话中,也不知是谦逊,还是感喟。 宋君鸿想了想,突然说道:“鲁汉兄弟,我要是让你重返军籍,重新吃上军粮呢?” 鲁汉大吃一惊:“你能让我重新入伍?” 一众黄成军士们笑了起来,说道:“鲁汉大哥,我们大人可是一军的指挥使啊,拉个人入军籍还不是轻松的事情。” 宋君鸿怕鲁汉因为厢军身份低而不肯答应,就说道:“鲁汉兄弟,我跟你说,你可别看我们是厢军,我们一样吃军粮,一样能打仗。我这次进扬州城,就是因为之前我们黄成军一口气消灭了两支作恶的山匪,我专程给手下的兵士们请功来了。” 鲁汉想了想,说道:“好,我入!今后我便也是你们黄成军中一员了。” 宋君鸿高兴的合不扰嘴,以这鲁汉的身手,必是一名悍将啊。他一拍桌子,说道:“好,我就再送你一份大礼,将你官复原职吧。” “真的?我能复官?”鲁汉高兴的都满脸都乐开花了。他之所以战后一直滞留淮南东路不去,就是因为官职被撤、军籍被削,深巩无颜无乡见家中父老。 “当然。”宋君鸿自信的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是五品的将军,还担任一支独自番号军队的统帅。自然拥有一定程度上朝庭授予的人事任命权。九品的官员,只要不超编,且有正当理由,他自己就可以进行任命,然后报备上司和兵部即可;七、八品的官员,他可以荐举,但需要上报到王矢处进行议功议贤后,才能确定是否任职;而六品以上,就需要上报鲁如惠处;五品以上,则必须要报到兵部、由兵部来裁夺了。 只是可能黄成军的官职少点,待遇差点。但官阶,可都是货真价实的。 鲁汉听的很高兴,从被贬官的那一刻起,他曾很消沉,没想到还能有朝一日再次复官。 只是他却没有注意到——宋君鸿虽然强装镇定,但在眼角眉梢同样有着巨大的喜悦之情。 随后,宋君鸿又趁热打铁的追问着:“当初和你一起,虽然生还但被从铁林军中贬退的兵士,还有多少?” 鲁汉略加思索,说道:“当初我们突围出来并且重新聚拢的,约有三、四百人。铁林军被撤消番号后,这几百余人其中又有大半是回了家乡,但也有少部分和我一样,滞留在淮南东路各处,以各种粗业谋生。” “那好。”宋君鸿笑了一下:“我就好人做到底吧。你今日先跟我们回营去休息几日,我也给你办理下军籍官履。等过几日,你穿着我给你的官服、抱着官印去找你昔日的那些军中袍泽们。告诉他们,我宋君鸿敬重他们,只要他们身体未残,也愿意来,我都一概敞开了大门表示欢迎。” “若如此,则真要谢谢大人了。”鲁汉又要下跪,被宋君鸿一把拽了起来,叮嘱道:“你只要把这件事情办好,那么就算既帮助了你的袍泽兄弟们,又算是报答我了。” 听闻还有部分生还的铁林军将士,宋君鸿心中比捡着了金元宝还要高兴。 当初兵部的那些官老爷们光顾着生气取消了他们的番号和军籍,却完全没有想到这批人的价值。但经历过战场作战、正求贤若渴的宋君鸿却完全明白自己捡了多大的便宜。 这些都是出身禁军、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兵士,且能从当年新谊城那么惨烈的大战中突围生还的人,绝对是个顶个的勇兵悍将。如果这批人都被自己招蓦至帐下,可以想见——这对于正欲图壮大的黄成军将带来多么大的影响和改变! ... 第九十一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二十六 进入了七月的淮南东路,天气开始炎热。走在路上,都能感觉到空气中似有一股流火的热浪,但茂密的树林通过它参天的枝桠,能给人遮挡住不少灼人的阳光照射,远远看着,就有安全感。再往里走,山林显得越来越优美,放眼远望,是婉蜒无尽的翠绿的蕴涵无数生机的丛林,密密的塔松象撑天的巨伞,重重叠叠的枝桠,只漏下斑斑点点细碎的日影,骑马穿行林中,只听见马蹄溅起漫流在岩石上的水声,增添了密林的幽静。在这林海深处,连鸟雀也少飞来,只偶然能听到远处的几声鸟鸣。这时,如果你下马坐在一块岩石上吸烟休息,虽然林外是阳光灿烂,而遮去了天日的密林中却闪耀着你烟头的红火光。从偶然发现的一棵两棵烧焦的枯树看来,这里也许曾来过辛勤的猎人,在午夜中他们生火宿过营,烤过猎获的野味。 树林中,透着寂静,抬头仰望,阳光正透过树叶间的林荫照射下来,像繁星在空中闪烁,有些刺眼,却十分晶莹美丽,透着不可捉摸的静谧。照射下来的光影,若隐若现的左右悠扬地晃着,那躲在灌木后野兔,用胆怯的眼神张望着四周,不只是要出来觅食还是来附近欣赏着唯一一片诱人的风景,从这头的树林往那头望去,无尽的绿色又显得有些空洞,还应是含苞待放的嫩芽,却被那仿佛刀刃般的风摧残着慢慢地坠落在地。 这里有种安谧之美,如果忽略山脚下一片正在做战前预备的军士的话,没准有人会把这里当做适合效外散步的好去处。 实际上,没有人敢到这里来做散步或娱乐,因为这里是一股著名的山匪盘距的所在——美丽的山林,因为这匪徒们的出现,而变得格外的恐怖。 宋君鸿是猎户之子,他出生于山林,也喜欢山林,因此,他绝不允许这股山匪长期霸占着这片山林,将这片美丽的地方演变成人人谈之色变的恐怖之地。 他再次审视了一下自己手下兵士的布置,转身对驻马立在自己身边的一位三十余岁的壮年将军说道:“哥哥,这次咱们一定要把这一片的匪患给肃清,不能留有后患。” 而旁边被宋君鸿敬称为“哥哥”的将军,正是现任强勇军左厢指挥使、宋君鸿以前在捧日军中的老上司、好兄弟种依尚。 尽管宋君鸿现在的勋衔已经高过了种依尚,但他仍然时刻保持着对种依尚的尊敬。 种依尚微微颔了下首,说道:“子烨只管放心。” 他的脸上一片沉着坚毅之色,但细心的宋君鸿还是从他同样关注着兵士们情况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些火热——那是急于建功立业的热切。 这次联合剿匪行动,是自来到淮南东路以来的半年中,种依沿和宋君鸿的首次联手。这次联手,考验的不仅是两人的指挥作战能力,更有这半年来两人在各自队伍中练兵的成果。 宋君鸿看了下正在进行分组列队和布阵的强勇军,发现其各项活动进行的有条不紊。果然是东南强兵!宋君鸿心中暗赞了一声。 种依尚似是发现了宋君鸿的观察,便笑道:“愚兄手下的这些个兵丁,子烨可还看的过眼否?” 笑话,谁敢对强勇军看不过眼?那么在整个淮南东路就再无能入眼的军队了。宋君鸿自然能体会到种依尚刚才问话中透露出的丝丝骄傲。宋君鸿有几分羡慕地再瞅了几眼这支东南第一强军,转脸对种依尚说道:“能把这支军队打造的如此了不起,哥哥怕是没少花心力吧?” “主要还是强勇军的底子好。”种依尚谦虚了一下,但话语中的骄傲之情依然不减。 宋君鸿又看了几眼强勇军,发现其行列行进之间俨然已经有了几分捧日军的影子。他知道,种依尚在锻炼这支军队时,还是下了苦功的。 有时,宋君鸿会意识到,自己对于黄成军的锻炼与指挥,都在若有若无的模仿和学习种慎。这一来是由于此前宋君鸿一直在捧日军中任职,没有别的军旅经历;二来,种慎也的确是堪称一个好的楷模。 在捧日军中的近两年经历,对自己的成长来说弥补足珍贵。可如果自己在这短短两年内就从种慎身上学到了不少有益之处的话,那么作为种氏子孙的种依尚,从小就跟在种慎身边长大,种慎对其的影响就必然更为强烈了。 时至今日,种依尚离开了捧日军来到这淮南东路统军练兵,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乃叔的三分神采了。 这时,从强勇军的阵营中奔出一骑来到了两人身前,首先向着宋君鸿和种依尚行了一个军礼,说道:“见过宋将军,见过厢指挥使。” 宋君鸿打眼一看,却是杨火云。这是和自己的一样从捧日军借调出来的昔日同僚,当年铁血第一营的硕果仅存的十余人之一,也算是宋君鸿的昔日旧部。不过,到了淮南东路以后,一班老兄弟们都被重新分配了职务。借着和王矢的师生之谊,宋君鸿把李通、李三狗、刘长火、张世业和孙狗子都召至了自己的帐下继续听用。而杨火云则被种依尚要了去。余下的,还有封闯、郑大虎和钱通三人,则分别被调到了别处去任职。 宋君鸿笑着向他回了个军礼,又笑着点了点头致意。大战之前,必竟不便多聊家常。 杨火云同样向宋君鸿笑了笑,这才请种依尚请示道:“大人,军队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开始进攻了吗?” 种依尚扭头望向宋君鸿。虽然是各领一军、属于互相合作的平等伙伴关系,但在军阶勋衔上必竟宋君鸿还是高了自己三阶。 这次进山欲图剿灭的悍匪“摸着天”是淮南东中诸多恶匪中势力较庞大的三支之一,手下人多势众,单以黄成军目下的兵力和战力,多半啃不下这块硬骨头,所以宋君鸿才转而向种依尚寻求合作。为了不给摸着天以过大的压力,免得他率众流窜逃匿,宋君鸿和种依尚在兵力布置上故意下了番功夫。 据刘长火摸查回的线报,摸着天手下共有匪众两千余人,所以此次进剿,黄成军出兵一千人,强勇军出兵一千两百人,给匪人一种官兵的兵力有限,顶多也只能是旗鼓相当的感觉。且清一色的,全部换上了黄成军的破旧军装和旗号。 而在此战之前,一直宣传的,就是只有黄成军在进行剿匪作战。他们甚至故意把这个情报透露给摸着天手下派出来打控消息的探子们。并且摆出一幅黄成军在剿灭了两股仅百人规模的小山匪后骄傲自大,把摸着天等同于剿灭过的这两支小山匪的蔑视心态。从方方面面刺激摸着天的脾气,让他有了一种想要狠狠地教训一下黄成军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厢军的恨意冲动。 当然,最后是谁教训的了谁,还要看此战的最后结果。 必竟,宋君鸿和种依尚决定仅以两千两百人进剿摸着天还是有点冒险的。必竟这样一来,官军在兵力上完全不占优势,而在地利上又远不如山匪们。 宋君鸿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种依尚说道:“哥哥,我们黄成军也准备好了,咱们开始进攻吧。” 种依尚点了点头,两人同时分别对自己手下的兵士们开始传令。 战斗的号角一吹响,在山脚处隐藏的两千两百名官兵立即展开队列,向早已摸查清楚的山匪的山寨们摸去。 宋君鸿并没有冲在前面,而是在队伍的最后,押着大军缓缓前进。 他如今已经是一军的统帅,再不能由着性子在前面去与敌人展开肉捕血战,而必须要尽可能的站在战局边上,以更高端的视野、更安全的状态、更冷静的心态和更慎密的思维来观察着战局、指挥着自己的部队去赢得最后的胜利。 尽管只要一听到号角的蜂鸣他还是热血上涌,会不由自主的想要去摸腰间的厚背宽刃的战剑。 他望向身边的种依尚,果然,种依尚似也在拼命克制自己的冲动。毫无疑问,现在两人都经历着同样的从必须身先士卒进行拼杀的底层将领向指挥若定、可以冷静的看着千万人死去而不动容的中高层将领的过渡,从今往后,他们会需要克制的冲动会越来越多,同样的,他们会越来越谨小慎微、越来越患得患失,因为,他们今后背负着的,都是千百人的性命,需要担负的责任也越来越大。 “不要过于担心。我麾下左厢余下还有五千多兵士,我已经让他们在这几天里全部的化妆成普通百姓,分批潜伏在附近的三个县中了。一会儿咱们这正式开战了,他们也会从临县紧急向这里进行聚拢,如果咱们战局不顺,他们可以作为援军投入第二批次的战斗。如果咱们战局打的顺,他们也能在山脚下进行拦截搜捕,防止有大量山匪们逃逸下山。” 宋君鸿欣喜地看了下种依尚,种依尚作为有着十余年统军经验的老兵,作事按排的滴水不漏,十分稳妥。不过宋君鸿也在心中暗暗感慨,强勇军作为东南的一支重要禁军,有着一万七、八千人的编制,又优先招蓦满员,光其左厢的军士,就比自己黄成军整个军的兵力都要多上四、五倍。 由此不难看出,黄成军要想出头,其与其他军队的差距有多大,需要走的路有多远了。 不管如何,我一定要迎头赶上。哪怕是给我扔落山谷,我也要一步一步的往上攀登,必能有朝一日傲立山巅。 路不够,自己开!兵不行,血来练!一步一个脚印,一战一个成绩,任何的名将、任何的强军,都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容不得半点的取巧。 正在宋君鸿在暗暗地下着决心时,军队已经向进推进了数里山路,正拟通过一片山谷时,突然两侧传来一片喊杀之声,密集的箭雨从天洒落,射向正在行进的官兵们。 “不好,贼人有埋伏!”宋君鸿和种依尚互相对望了一眼。 ... 第九十二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二十七 大汉愣了愣,挣扎着爬了起来。 “如果没服输,我们还可以再打一回。”宋君鸿笑嘻嘻的道,仿佛他正在说的不是和一个壮汉凶险的打斗,而是和端茶喝水那样的随意轻松。 大汉颓然的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是我输、输了。” 如果第一次被人击倒,还能找理由推脱的话,那么连着被人击倒两次,再不承认,那就是耍无赖了。 显然,这名大汉还是要点脸面的。 “哼,认输就好。”宋君鸿突然大声的喝问道:“那你说厢军是狗屁,可你现在居然败在了厢军的手中,你还有何话可说?” 大汉脸上一片微红。厢军是低等兵这算是人们心中普遍认同的一个俗理儿,可如果现在自己再说厢军是狗屁的话,那么自己岂非是连狗屁也不如了?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语已经惹恼了宋君鸿,看着对方的眼神中,似乎一直有股怒火在冰冷的寒意后窜腾。 罢了,看来祸从口出的老话儿,当真不假。 他横了心走到了宋君鸿的面前,跪倒在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一名大官儿,现在我任你处置吧,要杀要剐都随你。” “真的任我处置?”宋君鸿笑眯眯的打量他。 大汉牙一咬,把眼一闭说道:“我虽然打不过你,可不管你怎么处置我都是决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还算是条汉子!宋君鸿心中暗赞了一声。 他捡起落在地上的碎银子,回来掰开了大汉粗大的手掌,把碎银子放了上去。说道:“这是我替我手下兵士给你的赔偿,你回去吧。” 不处罚自己?还给自己钱?还让自己走?大汉有点不敢置信地睁开了眼问向宋君鸿:“难道你、你就这么放过我了?” 宋君鸿突然笑了起来,看着大汉说道:“我是很着恼别人看不起厢军,尤其是最后这几个月里当我也成了一名厢军后。我之所以要站出来和你打这一架,就是要告诉你和其他的人——我们厢军,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也是大宋军人,别人凭什么敢看低我们?” 在宋君鸿的目光逼视下,大汉再次低下了头。 宋君鸿一边接过孙狗子递过来的官服重新穿戴,一边说道:“如今你既然已经认输了,我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我还有什么理由要继续处罚你呢?我们厢军,不会让人欺压,但也不会随意欺压别人。” 宋君鸿一番话说完,大汉已经满脸羞色,一个头又重重地磕在了地上,说道:“大人山海之量,是俺鲁汉错了!不该由着性子乱说。” 宋君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没关系,本就是起于误会,说不定我的手下兵士也有不是在先呢。能和解就好,你走吧。” 说罢宋君鸿便欲领着手下回身上楼去,打完了一架后,他越发的觉的饿了。 大汉在危机门口走了一圈,十分感慨,他嘟囔道:“唉,要是我们当兵时,也遇上这种爱惜军队声誉和兄弟们的将领就好了。” 尽管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不远处的宋君鸿还是听到了。他豁然一下转过身来,对大汉说道:“你先别走!” 大汉不明所以的停下脚步来望着宋君鸿。 宋君鸿问道:“你说你也当过兵?” 大汉似乎也发现自己有点失言,但话已出口,只好承认道:“是的。” “从你之前对厢军轻视的态度上来看,你应该是禁军?”宋君鸿又问。 大汉只好又点了点头:“是的。” 宋君鸿上下打量了下大汉一眼,突然高声喝问道:“那你为何现在不在军中?” 古时百姓从军,一般都是接近于终身职业。无如伤残,一般到五十以后才会退役养老。 可大汉瞅模样也就才三十出头,刚才还和自己打了一架,壮的像头牛。这种人,军队怎么可能放他离开? 尤其是在这宋金刚刚大战完,不少军队都是处在缺兵、惜兵的状态下。 宋君鸿脑中一思考这些问题,就觉得严重的不对劲。 对于宋君鸿的疑问,大汉并没有回答。脸上神情却有点不自然,像是有几分着恼,又像是有几分羞惭。 这不自然的神情再次让宋君鸿觉得个中必然存有问题,他的目光变得再次严厉起来,喝问道:“你从前是在哪支军中,是否是私逃出来的?从实说来!” 当逃兵从来都是重罪。尤其是宋金大战刚刚过去不久,如果这名大汉是因为贪生怕死、临战脱逃的,那么宋君鸿立即就会将其处死,以正军纪。 看到宋君鸿严厉的神色,孙狗子一打眼神,领着八名军士“呼啦”一下子,把那名自称叫“鲁汉”的大汉再次团团围住,以防其逃逸。 孙狗子的手,甚至已经摸到了刀把子上。 “我没有当逃兵!”鲁汉辩驳道。 看了看这个阵势,再看宋君鸿的眼中也仍有怀疑之色,鲁汉并没有试图突围,他知道——他敢有任何不当之举的话,宋君鸿都会毫不犹豫地下令把他格杀于街头的。 鲁汉冲着宋君鸿缓缓地再次跪下了,说道:“大人明鉴,俺鲁汉虽然粗鄙,但从来都不是怕死的卵蛋,当逃兵这种丢脸的事俺是宁死也不会去做的。” 宋君鸿凝视了鲁汉一会儿,他觉得以眼前这名大汉的性格,多半不会真的去做逃兵。 “那么,你是因为犯了什么过错,被军队给撵出来了?”宋君鸿又问。 “也不是!”鲁汉又摇了摇头。 “怪哉,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为何会好好的军粮不吃跑到大街上贩货为生?”宋君鸿越发的疑惑。 “那是因为.....因为.....”鲁汉欲言又止,只是双手紧紧地攢住了拳头,脸上因为激动而青筋毕露。 “因为什么?但说无妨。如果你不说,我反倒要把你交到衙门去查验定罪。”宋君鸿半安抚半威吓。 鲁汉静了一会儿,平复了下心情,这才指着孙狗子说道:“小人以前不仅是在军中,还和这位兄弟一样,是名正九品上的仁勇校尉呢。” 宋君鸿等人小吃了一惊,呵,原来还是名军官呢? 那为什么好好的朝庭命官不当,跑来当贩夫走卒呢? “说下去!”宋君鸿催问道。 “因为......”鲁汉说道这里时,似是含着巨大的悲愤,说道:“因为我们的番号被朝庭给取消了!” 啊?一支军队的番号是一支军队的历史、一支军队的灵魂所系。不管军队经历了多少人,但番号会一代一代军士的流传下去。 而如无大过错或没遇上大型的兵制改革,朝庭自也不会轻易取消一支军队的番号的。 而近二十年来,朝庭取消番号的军队总共也不过三两支。一念及此,宋君鸿突然似是明白了什么,他拦口问道:“等等,你先说下你此前是在哪支军队中任职的。” “铁林军。”鲁汉不知为何眼前这名将军对自己从前的军队如此感兴趣,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果然!宋君鸿心下一惊,命令手下的兵士们散开包围圈,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鲁汉的双臂,把他缓缓的扶了起来。 宋君鸿的这番举动让鲁汉有点吃惊,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他问道:“大人………您这是……?” “我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宋君鸿轻声说道:“你们铁林军,是在新宜城之战中尽没,被失去番号的吧?” “大人您知道此事?”鲁汉有点惊讶。 宋君鸿有点沉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当时新宜城之战,面对数万金兵,我大宋方除了你们铁林军,可还发现有别的禁军部队?” “有。”鲁汉想了想,答:“当时因为怕敌我力量对比悬殊,所以种太尉还调拨了一部分的广武军和捧日军前去助战。” “你可能完全想不到,我便是当时奉命前去襄助的捧日军所部的营副指挥使。”宋君鸿把着他的臂说道。 鲁汉果然大吃一惊:“大人,您当时也参加了那种大战?” 是的。宋君鸿再次点了下头,但脸上却全无半分兴奋之情。 新宜城大战,完全是为了解救出因为贪功冒进而被敌人围困住了的高行。 可是,为了能帮助国舅高行能安全脱困,韩书贤竟然丧心病狂地把铁林军、广武军和捧日军万余人全扔在战场作了炮灰,只领少部分亲卫护着高行脱离战场。 前方打的热火朝天,后方高级将领们已经跑了没了踪影。军队失去了指使,战力大降,又被敌人团团围住,其结果可想而知了。 最后,在战场上的三支军队的将士们几乎全军覆没。捧日军两个骑军营八百精骑能突围存活下来的不过三十余骑。而铁林军和广武军全军因为不仅九成半的人员都被金兵消灭,且所有的旌旗战鼓也都被金兵虏获了去,所以被朝庭一怒之下,干脆取消了他们的番号。参战将士就算偶有生还的,也变成有罪之身,被削去官职和军籍,贬为平民了。 ... 第九十三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 二十八 随着这一片突然的箭雨袭至,黄成军和强勇军各有一二十人中箭倒地。 “把他娘的,快竖盾墙。”在最前面负责和刘长火一起开道的李三狗一边挥舞着兵器磕飞几支箭矢,一边高声的喝令道。 醒过神来的两军兵士都已经开始竖起了随身携带的盾牌遮挡在身前。 在进山之前,宋君鸿就预料到如果山贼们借助森林的掩护,利用弓箭向官兵进行偷袭射击的话,对于习惯于列阵而战的官兵来说,将是大为不利的。所以,他特意提醒两军多带上一些盾牌。并且专门花出三天时间来训练兵士结各类大小的盾墙阵。 在军官的口令下,持盾的兵士们分别用盾牌在身体两侧和头顶拼结出一片片圆形的盾墙。 只不过,强勇军手中竖起来的,都是统一制式的坚硬闪亮的铁盾。而黄成军们举起来的,则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有铁盾,也有皮盾,还有木盾,甚至有几个兵士把军中煮饭的大锅盖都给拎了过来,高高的举在了头顶上。 一时间恰似在山路上冒起了无数稀奇古怪的大蘑菇,巍为奇观。 盾墙一旦结成,山贼们本就大多箭技稀松,这时靠箭支能给官兵们能造成的杀伤已经很小了。 不仅如此,反倒是官兵们中的步弓手们开始张开弓箭和铁弩,从盾牌的间隙中不断向山匪们进行还击。 看到靠射箭再也占不到便宜,有名山匪头目摸出一支号角呜呜的拖着长音吹了一声,领着两侧的山匪们一起怪叫着冲了下来。 如果是以前的黄成军,面对这一波冲击,多半就已经跨了。 不过今时今日,黄成军在宋君鸿等人的严苛训练和厚赏许诺,战斗力和战斗勇力都早已变得非同往日了,何况在黄成军中还混杂着有至少一半以上的强勇军。 “呵,送死来了!”种依尚轻蔑的一笑,虫豆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如果步战上强勇军连区区的山贼都打不过的话,那么也不用在淮南东路竖旗号了。他对宋君鸿说道:“子烨,让你的人往左迎击,我的人往右迎击,待我手下先击破山贼的军势后就回去支援你。” “行,也让哥哥亲眼看看我对黄成军的训练结果。”宋君鸿大笑了起来,立即下令开始向左侧山贼们抢攻。 山贼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怪叫着,又占了地利从山上向下冲锋,气势倒也有几分吓人。面对这种情形,管已经不会再扭头逃跑为,但黄成军中不少人还是变了脸色。 向来喜欢担当前锋作战李三狗瞅见了手下兵士们面上的紧张之色,吼一声:“别装孬种,咱们冲上去干翻这帮贼种便是。” “让我们先来!”一直混在黄成军士人群中的鲁汉拔出了腰间的战刀,大喝了一声,领着自己招回来的六十多名原铁林军士们率先越过其他黄成军士们,面对山贼的冲锋发起了反冲锋。 当年面对如铁桶一般的金兵他们都尚且能死战不休,何况眼前这区区几百个小毛贼? 原铁林军士们的气势竟然毫不亚于哇哇大叫的山贼们。 “乖乖,真是够种!”李三狗暗赞了一声,回身对其他的黄成军士们说道:“看看,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咱们也别让人看扁了,跟着我上啊!” 有人带头,黄成军士们的勇气终于攒够了,跟在李三狗的身后也挥舞着兵器冲向了山贼们。 种依尚关注着自己的手下们,尽管他有着充足的自信,但这必竟还是他第一次目睹自己手下兵士们的实战。 好在,强勇军的兵士们没有让他失望。 不消一柱香的时间,强勇军就已经顶住了山贼们的攻势,并且慢慢掌握了主动,不管是从气势上还是从战况上,强勇军都已经占据了优势。 种依尚满意的点了点头,扭头望向黄成军一边,却惊奇地差点呼出声来。 黄成军已经把另一侧的山贼们打的节节败退,开始抱头后撤。 鲁汉与六十余名原铁林军将士们越战越勇,甚至已经开始追击到了山头上。 种依尚张大了口、瞪圆了眼,一脸的不敢置信的神情。 他之前一直认为:不管宋君鸿再怎么训练有方,黄成军的情况也不可能一下子翻了天去,出来打仗多半还是不行的。 李通、李三狗、刘长火、张世业等原几名捧日军旧部的战力他是知道的。在他一开始的估计中,黄成军的作战,多半也只能靠这寥寥几名捧日军旧部来硬撑下局面罢了。却不想甫一接战,黄成军中便冲出六十多号人来,龙精虎猛的在山贼中开始攻击,遇见一个砍倒一个,遇见两个就放倒一双,左冲右砍,如入无人之境。 这、这些家伙倒底是什么人?比起捧日军的战力也不遑多让啊! 天哪,黄成军中居然有群这么历害的家伙!他突然想到刚才还大言满满地对宋君鸿说道让黄成军多撑住一会儿,然后他的强勇军就会来解困,现在看来,黄成军不仅不需要他来帮助解困,反而冲锋在了他的强勇军前头。 “这......这......这......”种依尚舔了舔自己感觉有点发干的嘴唇,问向宋君鸿:“子烨,这些真的都是你的手下吗?” “当然。”宋君鸿骄傲的回答。 “想不到一介小厢军中,居然也有如此悍勇善战之军士。”种依尚喃喃说道。 宋君鸿抿嘴一笑,他才不会告诉种依尚自己是收编了昔日铁林军中最后的一些种子呢。 这些人,是从战场上踩着敌人和同伴的尸体走出来的,他们尽管落魄街头,却没有一个刀不快的、拳不狠的、意志不坚定的、杀伐不果敢的! 这是一群从地狱的鬼门关口又回来的人,而再妄图和他们搏杀的人,多半会被他们轻松的送下黄泉。 他知道这些原铁林军部众是故意在他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好换取自己真正的信任和赏识,也搏取他们在黄成军中的尊重。 宋君鸿也同样在目不转睛的观察着他们的战况。心头默默念着鲁汉当时领他们回来时特强调过的几个人的名字:肖欢、李强、李明、王建闯、苗贺、董红花...... 他要借机好好观察下这些人的表现:作战是否勇敢、协作是否稳妥、号令是否顺畅、心思是否细密等,这些人,将来或许都堪大用。 李通、李三狗等几位捧日军将领是他起家的班底,也是他最亲密和信任的兄弟们。可他要想发展、黄成军要想壮大,就不能光是依赖这几位老兄弟。 原黄成军中如果有可造之材,他就要充份的培养、锻炼他们。 其他地方如果也有优秀人材,他也要张开胸怀,以最大的可能将他们招至麾下。 黄成军要壮大,不能光靠他一人的东奔西跑,否则累死他也只能办成几件事情?他需要大量的优秀、可用的人才。 对于一支军队来说,战场,就是培养和甄别人材的最好的地方。 前面的军士们,或许只是为了存活或战功、赏钱在拼命战斗着,却不知在身后,有一双热切的眼睛在不停的观察着他们。 来吧,我的黄成儿郎,拿出你们的勇气、展现你们的雄姿,让我看看!宋君鸿在心中默默的念祷着。 此时,战场上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在向官兵们倾斜。领头的山贼首脑一看偷袭无效、硬战无功,便就立即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唤喊着手下山贼们退回了山林之中。 黄成军和强勇军们杀的性起,便欲继续追击。 宋君鸿忙大喊了一声:“穷寇莫追!” 山林,是山贼们的天下。借助地利之便,他们可以潜藏、可以设陷阱。而官兵们一旦追入茂密的山林,又失却与了大部队的联系和袍泽间的协同配合,则很可能会被山贼们利用地形逐一绞杀。 “全军开始护理患者,包扎伤口!”宋君鸿开始高声下令,种依尚也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头儿,我们接下来再怎么办?”负责作开路先锋的李三狗跑过来问。 “重新整队后,按已探明的路线,继续直击山贼的城寨。”宋君鸿想了想说道。 “可刚刚那些跑掉的山贼们怎么办?”李三狗有点不放心。 “三狗,你是咱们的先锋,既要开好路,也不能乱走跑。记住了,不要让山贼们打乱我们的步伐,我们绝不能被山贼们牵着鼻子走。”宋君鸿坚定的说道:“对这莽莽大山中有什么,我们谁也不敢保证。但我们的目标贼寨却是很明确的。这也是我们作战的重中之重。我刚才观察那些设伏的山贼们,在数目上撑死了也只有七、八百人。也就是说,在贼人的山寨中应该还有一千多人,这部分敌人绝不能放过。只要我们集中兵力打击贼人的山寨,那么刚才跑掉的那批山贼们不管潜伏于何处,最后都需要回防山寨,咱们就在那里对山贼们一举歼尽。” ... 第九十三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 一 转眼间,已经到了八月下旬。此时,距离黄成军与强勇军的那次联手剿灭“摸着天”的行动,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了。 在这段时间,宋君鸿并没有再对外开展任何的军事行动。他又一次的开始在总结这次的剿匪经验,查找在战斗中暴露出的各种问题,思索解决办法。 另外,经历过大战的黄成军,也的确是需要一段时间进行再次休整。 鲁汉等多名原铁林军将士们被他继续派出去联络以前的旧袍泽们,争取再多拉一些人回来加入他的黄成军。他知道这批原铁林军的事瞒不了种依尚多久,黄成军中人多嘴杂,只要种依尚想打听,就一定能知道。何况,说不定还会有一些其他别的军队也在打这批百战余生的勇士们的主意呢。所以,他必须要抓紧。 另外,这段时间,李通负责的征兵工作也终于打开了局面。随着黄成军一连参加了三场剿匪作战,且场场大胜,现在已经变得名声大躁,黄成军的名头,甚至盖过了一些普通的禁军部队。各位征兵点中来探问的年青人终于多了起来,其中不乏怀着忐忑的心情想要加入进来试试的。 现在,李通终于征集到了约三百名左右的新兵。 对于这些新兵苗子,宋君鸿很珍惜,不许他们和原黄成军士们混编,以免沾染上老兵油子们身上一些不好的风气。而是交给了李三狗单儿编作一营,严加管理和操训。 这样一直忙到月末,终于到了休沐日的时侯了。 宋君鸿回家看望了一下老母亲和妹妹,第二天一早,便上街去为家中采购一些物什了。 包括家中尚缺的一点家具,给菊子娘买的布料、给丁蓉代购的琴案、给妹妹买的零食、给家中买的粮食等,林林总总的买了一大堆。 这些东西,现在全部都抱在了孙狗子的身上。 本来在休沐日这样的假日里,宋君鸿也想给孙狗子放放假,让他适当放松下的。但孙狗子已经家破人亡,在这里除了军中的一些兄弟和宋君鸿的家人外也是谁都不认识,宋君鸿只好又把他带在身边——帮自己搬拿下东西,也总比让他跟着李三狗去赌钱或逛楼子要来的好。 孙狗子费力地把这些货物都抱到马背上的厢子中放好,这才又牵着马跟随宋君鸿继续在街上闲逛采购。 两人正在街头行走,突然宋君鸿停下脚步。孙狗子愣了愣,顺着宋君鸿的目光望过去,最后落在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的身上。 一个卖糖葫芦的有什么好看的?孙狗子挠挠头,问道:“头儿,您是想吃那个吗?要不——我去买回两支?” 宋君鸿点了点头,孙狗子刚想走过去,但宋君鸿随即又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算了。”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孙狗子怏怏的问道。 宋君鸿只是略一怔,但随即就恢复了正常。看孙狗子一脸的好奇的神情,便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我的父亲了。” 孙狗子从来没有听宋君鸿提起过自己的父亲,便竖起了耳朵听着。 “记得我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被领着进城,那时我才只有六岁。”宋君鸿边回忆边轻轻地说道:“我的父亲只是一名贫穷的山中猎户,他好不容易进一趟县城,所卖山货的钱也不过是勉强能为家中增几文钱罢了。他咬紧牙关才能从口袋中挤出一点小钱买支糖葫芦两人吃,但却已经可以给我们父子二人带来巨大的愉悦。” 说到这里,他又自嘲的笑了笑:“现在整天忙于公务或战事,早没有了当年吃糖葫芦时的简单愉悦的心情。” “头儿,您现在是大将军了,别说想吃次糖葫芦,就是以后天天让卖糖葫芦的把货直接给您送到军营中也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啊。”年纪尚轻的孙狗子还是不能理解宋君鸿的感慨由来。 “不必了。”宋君鸿笑了笑,他现在已经是拿着高薪厚俸的朝庭命官,就算是顿顿山珍海味也吃的起了,可反而却找不回童年那小小一串糖葫芦就能带给自己的那种快乐了。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随便买了点杂货。眼见的日已当头,宋君鸿便说道:“走吧,先去吃点东西,再回家。” “还是去上回的那家馆子吧?”孙狗子兴奋地说:“上回在那儿吃的糖醋排骨很好吃,我到现在还谗着哩。” “你个吃货!”宋君鸿尽管嘴里在笑骂着,但还是同意了孙狗子的请求,牵马向上回曾邂逅鲁汉的那家酒楼走去。 进了酒楼,点上了几盘菜肴后,孙狗子便涎着一张可怜巴巴的小脸望向宋君鸿:“头儿,这次要点酒吧。” 显然是孙狗子的酒虫又在勾他了。宋君鸿兀自记得四年前他初见孙狗子时,那副想方设法的要在老村长寿宴上多求点酒喝的可怜可爱的小模样了。想到孙狗子跟自己从军后,为了遵守军营中不得饮酒的禁令每日强忍的也十分辛苦,反正现在是休沐假日,此时喝点酒倒也不算违纪了,就点点头也应允了下来。 孙狗子高兴的立即让店小二上了一壶花雕陈酿上来,先给宋君鸿的杯子斟满,才给自己也倒上,两人一起就着菜肴喝了起来。 军中汉子们大多喜豪饮,边喝边聊,越聊越开心,一壶酒水也很快见了底。孙狗子兀自不尽兴,立即吆喝着店小二继续上酒。 店小二殷勤地跑了过来,孙狗子摇晃着酒壶说道:“还是要这种十年的花雕陈酿。”小二满口答应了,就跑下去提酒。可也奇怪了,店小二下去了足有一盏茶时间,却仍是没有见到踪影。 看到孙狗了着急,宋君鸿安慰道:“这是一家大店,兴许客人多,店里的伙计们一时没有忙的过来,过会儿自然就过来了。” 可孙狗子肚里酒虫更勾的难受,仍是嚷嚷了一句:“头儿,我还去催催吧,谁准儿他躲在哪里偷懒呢。”说罢站起身来推开门就走下楼去。 刚一下楼,孙狗子就立即发现了刚才那名店小二,他生气地上前一把揪住那小二的衣襟,怒容满面地斥责道:“好你个小子,你敢戏耍我不成?” 店小二唬了一跳,待抬头看清是孙狗子,忙赔着笑道:“贵客见谅,店里的酒已经没了,小人正在通知伙伴去酒窖中重新搬运。待运来后就给贵客着上去” “尽在胡说。”孙狗子瞪着眼道:“我进店时特意去已经查看过了,明明还有一大坛的酒水呢。” “本店的这花雕这酒水十分受欢迎,客人来了大多会点要,故坛子空的也快。”店小二急忙解释着。 “那我刚才让你上酒时,你咋不说明。”孙狗子一时没有喝到酒,依然不依不饶。 店小二叫起屈来,苦着脸说道:“贵客有所不知,您叫我时,坛里当时确还是有些余酒的,足够再添上七、八壶。我也就回来帮贵客您灌满了想送上去的,哪知道走到半路,被其他客人给截住要了去。” 听到心爱的酒居然被别人给截走,孙狗子怒不可遏。他气的把店小二一把举了起来,骂道:“软骨头的东西,一壶酒水都保不住,还有的什么鸟用?” 店掌柜的看到了,忙跑过来打圆场,劝道:“贵客有所不知,小店刚来了几名特殊客人,点名也要这花雕陈酿哩。坛里的几壶都灌给他们了,还是不够,便只好把您这壶也给先匀过去了。小店的酒窖离此不远,很快就能给您捎过来,到时我给贵客的酒钱打个折,当作赔礼,可好?” “不好!”孙狗子眼珠子一瞪,他自从入了捧日军以来,不自觉也多少染上了点骄傲的习气。他怒视着掌柜的,大手在桌上一拍,“啪”的一声响,吓了掌柜的一跳。孙狗子冷笑着道:“你这店掌柜的好不晓事理。作生意总有个先来后到吧?那壶花雕陈酿明明是我们桌先订的,凭什么别的客人一伸手要,就要从我们的这里克扣?是觉得我们的钱比别人少,还是觉得我们好欺负?” “唉呀,小店岂敢?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店掌柜的连忙摆手否认。 对此,孙狗子却完全不以为然,嗤笑道:“说着绝无此意,却把我们的酒水给了别人,你这店掌柜拿我当三岁孩童欺骗吗?” 说到这里,他猛的抓起了腰间的战刀,连着鞘一起狠狠的拍在桌上,说道:“今天你若不给僻说清楚,我也就不再多跟你废话,直接让它来和你讲理。” 尽管今天是休沐日,孙狗子和宋君鸿出门时都没有穿官服,但作为武将,随身佩戴刀剑的习惯还是改不了。此时他把兵器一拍,立时吓得店掌柜脸色一片惨白。 “这......这......”店掌柜一边打揖告着饶,一边说道:“贵客见谅。小店也有难处,实在是那些个截酒的客人,小店实在是惹不起啊!” “呸,少拿大话来蒙骗我。定是你们多收了人家的打赏,所以才昧着心肠把我们的酒水给了别人。”酒劲有点上来了的孙狗子对店掌柜的嚷道:“走,带我去看看你说的那些个什么狗屁客人,哼,我倒要看看,什么人敢截留我们的酒水?” 店掌柜的还想拒绝,但孙狗子的刀已经押在了脖子上,尽管并没有出鞘,但也把店掌柜给吓了个够呛。只好领着孙狗子朝那些客人所在的厢房走去。 而这一去,孙狗子终于闯下了一个弥天大祸。 ... 第九十四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 二 宋君鸿并不是一个贪杯之人,酒对于他来说只是个借着能助点兴的小玩意儿罢了,没有也不打紧。不像孙狗子那样酒瘾一犯就无法抑制。 孙狗子出去后,宋君鸿就在雅间中安静地坐着,偶尔夹上几口菜肴,随意地丢入口中,一边扭头去看窗户外面的街道。 扬州是天下闻名的繁华之城,即便经历了宋金大战一度萧条,但现在又开始慢慢再度的恢复了生机。 街上商贩星罗、行人如织,大家在街头不停的走着,逛着,但却无一丝紧张、匆忙地感觉。 中午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口照在宋君鸿的脸庞上,暖洋洋的。 宋君鸿惬意地微闭了下眼睛。 经历了过多的生死之战、腥风血雨之后,他突然很享受这份祥和与温暖。 世间若是再无刀兵纷争该有多好。哪怕他没有了用武之地,脱去了官服,领着老母和妹妹结庐山泉,作一个普通的民夫,他也是乐意的。 唉,什么时侯才是天下海清和晏、人心无争的时侯呢? 宋君鸿睁开了微合的双目,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竟有些发起呆来。 突然,房门“哐”的一声被撞开了,只见一名店小二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说道:“客官,不好了。和您在一起的另一位客人和其他的客人们打起来了!” 宋君鸿闻言一惊,说道:“你带我去看看。” 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宋君鸿走到了另一间雅间前,还没有进去,就听到一句叫骂道:“直贼娘的,偷袭群欧算什么本事,有种的话你们一个个地来,小爷怕你们就不姓孙!” 正是孙狗子的声音。 宋君鸿双臂把住房门,一使劲就把房门推了个八字大开,目光迅速在里面扫视起来。 只见房中的一角中有着几名歌妓,姿色都算不差,只是此时却惊吓的抱在了一起,如一窝受惊的小兔子般瑟瑟发抖。 此外,屋中还有六个人,除了孙狗子外,其他五人穿着武将的戎常官服。 此时孙狗子正被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拧住胳膊按在了碗碟纷乱的桌子上,再联想到刚才在门外听到他的骂腔,显然是在打架中因寡不敌众而吃了亏。 另外一人在指着孙狗子大声的喊着:“打!于我往死里打!”而另有两人也果真轮圆了胳膊,正冲孙狗子没头没脑的乱砸。 看到这种情景,宋君鸿连忙大喊了一声:“都请住手!” 厢房中几位殴打孙狗子正兴起的人一起闻声扭头望向宋君鸿。 那名刚才在喊打的人似是这群人中的领头儿,他上下打量了宋君鸿一眼,恶狠狠地说:“滚!小爷的闲事你也敢管。再多话,就连你一起揍。” 宋君鸿冷冷的瞅了他一眼,并没有被他的狠话吓倒。 对于他这种经历了众多恶战,从尸山血海的战场中走下来的人,自然就有着一股对生死都能无畏面对的气势,又怎么会被人像街头流︶氓一样的狠话给吓住? 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那位被你们殴打的小兄弟是我的人。大家有什么过节,可以好好的说说道理,何必动拳头?” 见宋君鸿只是说了些类似于“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话,那名喊话的人就越发的张狂,认定了宋君鸿只是个没什么本事、软弱可欺的人。便狰狞地一笑:“说道理?拳头硬就是道理!在这淮南东路,小爷就是道理!敢惹我,那是你们俩自己嫌命长了。” 说罢他向一名正在殴打孙狗子的同伙喊道:“你去给我好好教教他‘道理’,让他知道和我讲理的规矩。” 那名同伙嘻嘻笑了一声:“太岁头上动土,你小子真是活腻了。”挥起拳头就向宋君鸿奔袭过来。 眼见的巨大的拳头就要打在了宋君鸿的头上,那名同伙心头正喜,似乎宋君鸿的脑袋被他打的破血倒地的情形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在以往的岁月中,他不知道这样打倒过不知多少下人和百姓,打得他们头破血流、跪地求饶。 却不料宋君鸿只是头轻轻向右一歪,就已经躲过了他的拳头,身体一侧,左手已经闪电般的叼住了他的手腕。 铁手如钳,他的手腕被宋君鸿拿住后就再也抽不回来。 此时宋君鸿握住他手腕的手运力一扯,那名伙伴的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向宋君鸿身前斜拽了过来。此时,宋君鸿扣步抱胸,突然右臂一张,一记肘击如铁锤一样击打在那名伙伴的身上,他“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宋君鸿接着又是变肘为扫拳,一拳把那名伙伴打的歪倒在地。 要么不打,要打就打的敌人没有失去还手之力!这是宋君鸿在战场上无数格斗中领悟出来的真理。 那名头领吃惊地看着这一幕,似乎就是刚才,自己的伙伴还在向那人挥拳,但一眨眼间,就倒在了地上痛苦的打滚,站都站不起来。 “怎么样?这下可以好好的讲讲道理了吧?”宋君鸿好整以暇的问。好像现在倒在地上的人根本不是他打的似的。 那名头领脸上神色由惊度变的怒火更盛,他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能在人前吃亏的人,此时更是喊道:“讲你娘!”指着另一名在殴打孙狗子的同伙说道:“你!——过去教训他。” 那名同伙似是见到自己地上那名同伴的惨状有点害怕,但又偏不敢违背那名头领的命令,于是便干脆刷的一下抽出了腰间的战刀,呐喊着斩向宋君鸿。 哼,居然动刀子?自己若只是一名不擅打架的普通百姓,此时还不把命给赔上了?这也能做朝庭命官吗! 看到对方如此凶恶,宋君鸿心头怒起,闪身避开了对方的刀劈,顺手扯过了门侧的一支衣帽柱,如长枪一般横扫,逼的那人收刀回防,但从一刀一柱上传来的力道来看,宋君鸿很清楚的感觉出来对方力量并不强大,他长枪一圈,荡开了那人手中的战刀,然后一记“怪蟒钻窝”,长柱狠狠的击在对方的胸膛上,那人惨叫一声,便已经被击飞了出去,身子重重的摔在了墙上。 这时,宋君鸿又一次转身面对着那名作头领的年轻人,目光如铁一样的钉在了他的身上,沉沉地说道:“我现在跟你说两个基本的道理:一、别拿兵器指着我,要不然下场一定会很惨;二、如果还想打,有种就自己上,别只会让手下来送死。” 此刻,宋君鸿身上那股浴血百战后养成的杀气已经被慢慢地激发了出来。他盯视着那名年轻头领,目光浑似一头狮虎在冷冷地打量着一只羔羊。 那名年轻头领心中一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禁不住的缩了缩脖子。 宋君鸿又望向另两名正压拧着孙狗子的小军官说道:“再不放开他,我把你们的两只胳膊都打断!” 那两名小军官目睹了刚才屋中两名同伴的惨状,哪能不心惊,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嚣张。其中一人似是怕宋君鸿真的过去打断他们的手臂,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你别过来,我......我们可是朝庭的官员。袭击朝庭命官可是要吃官司的。” 宋君鸿轻蔑地朝他们俩七品校尉官员的袍服和带銙上撇了一眼,随手从怀中摸出自己的官凭来,亮在了他们的面前。 尽管自己现在被派到厢军中去了,但是勋衔品阶仍然在,轻轻松松远超这俩小军官七、八级去。 “正五品上宁远将军?”那两人看到宋君鸿官凭后果然大吃了一惊。 “现在,我命令你们,放开手中的人。”宋君鸿倨傲的下令。 眼见的打架多半不是宋君鸿的对手,官阶又远没有宋君鸿的高,那两人对望了一眼,终于还是慢慢松开了手,宋君鸿几步上前预备拉过孙狗子,可是他的手刚一碰到孙狗子时,身后的那名年轻军官头领突然暴起发难,拔出了腰间的战刀就恶狠狠地砍向宋君鸿的后脑。 好在久经战阵,宋君鸿的反映已经极其敏锐,觉查到身后有人偷袭,他立即就是一个侧翻后踢,“啪!”右脚如一条狂鞭一样扫击在那名年轻军官头领的脸上,把他扫翻在地。 那两名原本拧押孙狗子的军官,一看年轻军官头领挨了打,慌忙跑过去搀扶。 宋君鸿趁机拉起了孙狗子,护在自己的身后。 看到自己手下的人畏惧宋君鸿如虎,宋君鸿轻轻松松地把人从自己手下中抢走,那名年青军官头领又一次暴怒了起来,他甩开两名手下军官的搀扶,指着他们的鼻子骂道:“没胆子的东西们,怕个鸟!他不就是个五品将军吗?再大能大的过我爹去吗?” 此言一出,果然那两名手下又畏惧的低下了头。 哼,看来是个衙内,难怪一身的恶少习气呢。宋君鸿听了他的话后,心中厌恶地想。 宋君鸿扶起孙狗子,就拟转身离开。 “慢着,你们不许走。既然惹了小爷,打算就这么便宜的离开吗?”年轻军官首领见状又高声叫嚣着。 宋君鸿望向他那张比自己还年轻上好几岁的脸,心道:这人还真是被家里给惯坏了,已经到了完全不知好歹的地步! 如果是在战场上,这些人早就已经被自己送到阎王那去报道了。自己此刻救回了孙狗子后愿意见好就收,可笑对方却不依不饶了起来。 你们有几个脑袋!? ... 第九十五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 三 见那名年轻军官头领不让自己走,宋君鸿回头怒视了一下他,吓的那名年轻军官头领缩了一下头,但随即又强作凶恶的挺了挺胸膛:”总、总之......不许你们这么便宜的就走了。” “凭什么?”宋君鸿轻蔑地瞅了他一眼。这种街头小混混式的狠话可吓不住他。 不过,宋君鸿对这次的糊涂仗倒是感到很奇怪,他问向孙狗子:“你不是出来找酒吗?怎么好好地就和人打起来了呢?” 孙狗子气哼哼地说道:“他们偷咱们东西!” “放你娘的屁!小爷什么都不缺,会稀罕去偷你的东西?”那名年轻军官头领闻言暴跳了起来。 宋君鸿也禁不住的锁上了眉头,尽管对方是刚和自己打过架的对头,但还是有几分相信他的话的。必竟怎么看都像是高官大户人家中出来的公子哥儿,怎么会稀罕偷自己和孙狗子的东西呢? 想到这里,宋君鸿沉着脸对孙狗子说:“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咱们丢什么了?” 孙狗子一抹嘴角的鲜血,指着那几名青年军官们说道:“头儿,你不妨问问他们在这儿喝酒庆祝什么?然后一切就都明白了。” “嗯?”宋君鸿了解孙狗子,他并不是一个会胡乱惹事的人,可这次居然会在这里和人打架到流血,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原因。他把目光挑向那几名军官们,以不容置疑地口气道:”说!” 在宋君鸿的目光逼视下,一名年轻军官壮着肚子说道:“我、我们在这里给朋友庆贺刚刚升迁,不行吗?” 行,当然行。人家升官出来喝个酒庆祝一下,那是人之常情,谁能不许呢?不过为什么孙狗子会如此的暴跳如雷呢?宋君鸿狐疑地瞅了孙狗子一眼。 “头儿,你就不好奇他们是凭什么获得的升迁吗?”孙狗立即气呼呼的提示道。 武人升迁,当然凭的是战功啦!这点毋庸置疑。不过,宋君鸿立即想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宋金大战已经结束一年了,他们又上哪儿去找来的战功?莫非...... 宋君鸿眼中射出一缕冷峻的光芒,再次问向刚才答话的那名军官:“你这朋友凭什么得到的提升?” “战......战功。”那名军官答。 “什么战功?” “剿匪有力!” 奇了怪了?这段时间以来,除了自己和强勇军,难道还有别的军队也对山匪进行了清剿行动? 宋君鸿急忙追问:“你们什么时侯剿的匪?剿的哪里?” “近两个月前,我们剿灭了天青山和王兴山的顽匪,破贼八百余众。”那名军官再答。 什么?宋君鸿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他扭头望向身边的孙狗子,看着孙狗子同样想要喷火的眼睛,他终于知道自己的耳朵没有出现问题。 可耳朵如果没出问题,那就是有人的心肠出问题了。 宋君鸿终于理解了孙狗子不惜与人老拳相对的原因了。 “嘿嘿嘿,你们剿灭了天青山和王兴山的匪患?”宋君鸿冷笑着。 “是、是的。”那名军官似是觉出宋君鸿对这个问题的反映有点特殊,但也还一时摸不清问题出在哪里。 “是你妈个头!遭娘瘟的,老子与人在天青山和王兴山与山贼浴血奋战时,几时见过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在场的?”宋君鸿上前一把拎住了那名军官的官服,脸帖上去,似是要吃人似的,黑沉着脸说道:“还破贼八百余众,你们几个打架都娘娘腔的家伙知道山贼长什么样吗?知道山上有多少山贼吗?” 宋君鸿此话一出,把那几名军官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谁?” “听好了。老子名叫宋君鸿,现任黄成军指挥使,王兴山和天青山的匪窝都是老子领人端平的。”宋君鸿冷笑着,把目光扫向屋中这几名年青的军官。他很想知道,当这些人明白当李傀遇上李鬼时,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果然,其中有好几个人都惶恐的低下了头。 “哼,你们居然胆子大到敢冒领战功,看我不通知你们的上司,扒了你们的皮!”宋君鸿咬着牙说。 几名军官眼中出现了一丝惊慌。 “不用怕!”这时那名年青的军官头领又站了出来,给自己的同伴们打气:“只要有我爹在,没人敢把我们怎么样的。” 哼,这些官二代中还真有大量不怕连自己爹一起坑的家伙在啊!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官员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敢只手遮天,知法犯法?他笑着看向那名年青的军官头领,问:“看来令尊是个大人物啊,敢问高姓大名?” 听到有人问起自己的父亲,那名年青的军官头领又使劲的挺了挺他那有点瘦弱的胸膛说道:“我爹就是淮南东路经略使。我姓高!” “高行是你爹?”宋君鸿惊讶地问。 “是的。怎么,知道怕了吧?”年青的军官头领骄傲地说道。在这淮南东路,没有一名武将不在他爹的面前低头的。 “怕,我都快怕死了。”宋君鸿压着心头的怒火,淡淡地说道。 年青军官首领完全不知道宋君鸿说的是反话,他得意洋洋地把脸凑在宋君鸿的面前,说道:“知道天高地厚就好。我可不管你是什么狗屁的将军,总之记好了我这张脸,我叫高星,以后遇着我后,绕着走。”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那个高星捂着脸惊讶的倒向一旁。 屋里的另外四名军官都看傻了,宋君鸿却像是没事儿人一样的轻轻活动了下他刚才扇孙星耳光的那只手腕。 刚才那记耳光打的真解气! 不管高行怎么整自己,宋君鸿都可以咬牙忍下了。可这剿匪的战功,是自己手下的一众兄弟们提着脑袋,洒着血才换来的。高行那个混蛋,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偷偷地转给他儿子了? 你整我一人可以,可这个战功可是黄成军提升士气的重要成果啊。如果让黄成军的军士们知道自己辛苦打下的战功,让人给贪没了的话,那么好不容易才提升起来的军心士气还不立即灰飞烟散了? 但此时还有一个人比他还激动,高星跳了起来,指着宋君鸿骂道:“你、你居然敢打我的脸?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碰我一下,可是你居然敢打我的脸?” 宋君鸿黑着脸走上前一步,说道:“你很惊讶?那是因为你被人打的少了!你敢再啰嗦半句,我就把你的整张脸都打成猪头。” 反正已经和高家杠上了,宋君鸿就再也不会忍耐。 孙星空有愤怒,却并不敢跟宋君鸿叫板。欺软怕硬,其实是每一个倚仗权势的官员衙内们的必然心理。他们倚仗强硬的权势欺压弱者,就必然会惧怕更强者。 这种惧怕,让孙星感到很羞恼。 宋君鸿却不管这些,他对孙星说道:“你还是趁早把你这官服脱下来,我会去找王矢将军,寻问个公道的。” “王矢也是我爹的部下,他管不了我爹的。”孙星还在嘴硬。 “那就让王法来管。你爹再大,也是朝庭任命的官员,他如敢违法,朝庭也自会治他。”宋君鸿冷笑一声:“不要以为你爹官大几级,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回去就给朝庭上表章,弹核你们高家父子。” 说罢,宋君鸿扶着被打的满脸鲜血的孙狗子转身走了。 直到宋君鸿离开,那几名军官才胆战心惊地问向高星:“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该如何是好呢?” 孙星冷笑着道:“你们都把心揣回胸口里去,在淮南这片儿地界上,只要还有我爹在,就没有压不下去的事端。那个姓宋的还给朝庭上表?我倒想看他的表章是不是能离的了淮南东路?” 说罢,他又抚了抚自己的脸颊,也不知是否是心中的惧意在作祟,他仍然感到那里火辣辣的疼。 你个臭厢军,我这就回去告诉我爹,一定要扒了你的皮!他恨恨地想。 宋君鸿领着孙狗子先去了趟城里的医馆,给他做了一下包扎。然后送回了军营中。 以孙狗子目下的这幅尊容,宋君鸿可不敢给他领回家,以够菊子娘看到会有惊吓。 自从自己从军以来,菊子娘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自己的安危,每天都对着菩萨殷勤地上三柱香,就为了祈求保佑自己的平安。 回到家中,把买来的物什交给了华剩顿后,他对于菊子娘只字不敢提今天酒楼打架的事。不过,宋君鸿知道,事情绝对不会就这样完结的。高家自恃皇亲,目中无人,其子侄让自己打过了,岂能善罢甘休?何况还有冒领军功这档子事儿让自己给撞破了,必然不会轻易善了。 他很想现在就写一封奏折递上京去狠狠地告他一状,但一来家中没有预备奏折纸,这样到军营指挥所中才能找到。二来,等他回家气消了一些,心中冷静下来,便寻思着这事儿是不是应该先去找王矢商量一下,再决定如何走这下一步。 ... 第九十六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 四 第二天,宋君鸿如往常一样早起,然后在院子里练习着剑术和弓术,直到春妮儿跑回来喊自己吃饭,他才擦了把身上的热汗,回到屋中陪着家人开始用餐。 尽管宋君鸿自昨天至今早关于打架的事只字未提,但他一直深锁的眉头还是吸引了菊子娘的注意。 “石头,莫不是有着什么烦心的事儿?”菊子娘小心地问。 “没事儿。”宋君鸿使劲从嘴角扯出一点笑容来,随口敷衍道:“其实孩儿只是想起了军营中的一点杂务,没什么打紧的。” “你这孩子,都回家了就不要再想这些了,好好休息下。”菊子娘嗔怪了一声。 “知道了,娘。”宋君鸿温顺地答应了一声,乖巧的一如孩童时的自己依偎在菊子娘的怀里时般。 对于自己面对的巨大危机和困难,菊子娘根本不可能帮的上自己什么忙了。何况他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再需要菊子娘的保护,反而现在应该是自己保护菊子娘和妹妹石榴的时侯。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让家人和丁蓉们再为自己紧张害怕。 让母亲不要担心,或许就是自己对这个家庭的保护手段之一。 宋君鸿胡乱地往自己口里扒了两口饭后,便赶紧对华剩顿吩咐道:“你现在立即去把我的战马喂一喂,我一会儿要就再去趟扬州城。” 自从知道自己打的人是高星后,宋君鸿也知道这下事情已经被搞的很大,至于下一步该怎么走,他急需恩师王矢给自己指出一个正确妥当的法子来。 华剩顿应了一声就出去了,但很快他说又一阵风的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地说道:“老爷,外面来了很多的兵。” 宋君鸿心下一惊,但看到母亲、妹妹和丁蓉惊讶的眼神,便故作镇定地安慰道:“有什么好惊慌的,你老爷我就是个带兵的,咱家附近偶尔出没个别兵士有什么稀奇的。” “可是......可是......可是来的兵都一个个凶巴巴的,他们把咱们院子给围上了,还亮着刀子。”华剩顿急惶地跟宋君鸿汇报着。 听到这里,宋君鸿再也顾不得其他,站起身来伸手捞过自己的阔刃厚背的战剑来,就冲出了房去。 来到门口,果然见到外面一阵人鸣马嘶,打眼一瞧,在自己的屋外,似是来了一、二百的兵丁。 “这里是朝庭的家宅,里面住着官眷,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宋君鸿守在门口,怒声喝问道。 一名领军的军官排开兵众驱马走上前来,在马上一抱拳答:“回宋指挥使的话,我们知道这里是官宅,但我们刚才在追赶一名匪类,有手下人亲眼看到他进入了贵宅,躲藏了起来。” “胡说八道!”宋君鸿否认道:“我一直就守在家中,如果真有匪人闯入,我岂会不知?” “匪人进入贵宅,是末将手下很多人都亲眼见到的,如果宋指挥使说院中没有藏人,可敢让末将一搜?”那名领军的武将问道。 “大胆!”宋君鸿大声喝道:“没有上峰的手令,官员的宅院,也是你们说闯就闯,想搜就搜的吗?” 却不料那名领军的将领阴险的一笑,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纸,向宋君鸿展示道:“末将还真有手令,上面写明着为了抓捕这名匪类,可以便宜行事。” 看来是早有准备啊!宋君鸿牢牢地堵住了门口,脑中在飞速的转着倒底是怎么回事。直觉告诉他,这个莫明其妙出现的抓捕“匪类”的军队背后,一定有什么问题存在。 那名武将瞅见宋君鸿抓着战剑守在门口,大有一夫当关的意思,便劝说道:“宋指挥使,手令你也已经看过了。为了抓捕到这名匪人,一路的宅院我都是要搜上一搜的。如果宋指挥使一定要阻挠的话,我手下的兵士们只好硬来了。到时如果与宋指挥使有什么冲突,或无意中伤到了贵府上的家人,岂非不妙?”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久经战阵后,宋君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他不能不考虑家人的安危。想到家中的母亲妹妹和丁蓉,宋君鸿咬了咬牙,终于还是侧身让开了路,说道:“好,你搜吧,如果搜不到人,就赶紧离开!” “那是自然,自然!”那名武将谦卑的笑了笑,然后回身一挥手:“来呀,给我进去搜!” 看到那些兵士凶神恶煞的往里闯,宋君鸿又赶紧大喝了一声:“且慢!” “宋指挥使,怎么了?” 宋君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家中人丁虽不多,但多是女眷。你告诉手下的兵士们,如果一会儿胆敢骚扰到她们,我就让你们好看!” “末将一定注意。”那武将答完后,又催促手下兵士们进院拿人。 望着大批的兵士在宅院中鲁贯而入,开始东奔西跑、翻箱倒柜的到处搜察,宋君鸿的脸都黑沉了下来,不过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回到屋中守护在家人们的旁边。 约摸只过了一小会儿,那名武将就又一次来到了宋君鸿的身边,说道:“多多叨扰宋指挥使,搜查已经结束了。” “这么快就搜完了?”宋君鸿看着他冷冷地问道:“可曾有找到你们所说的匪类存在?” “晚了一步,匪人已经逃走了。”那名武将笑嘻嘻的道。 “逃个屁!我的宅院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匪类。”宋君鸿截口喝骂道。 遭娘瘟的!你当老子的家是你们说搜就搜,搜完就能拍拍屁股走人的?我可不管你们是哪个衙门哪个军营的兵,在我家中搜不出人来,我就要你们好看! 宋君鸿一瞪眼,就待发作。 那武将笑着说道:“大人先别动怒,末将虽然没有搜到人,但在大人宅院中却搜查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来。” 说罢那名武将一拍手掌,只见立即就有一名手下兵士抱着一个小木匣和两封信跑了过来。 那名武将先指着那个小木匣说道:“宋指挥使可认得这是何物?” 宋君鸿把询问的目光回身望向自己的家人们,但不论是菊子娘、石榴、丁蓉还是华盛顿、春妮儿,都茫然的摇了摇头。 宋君鸿对那武将说道:“这不是我府上之物,在下和家人们都并不识得。” “嘿嘿,不错,我要是宋指挥使,也一定咬死了不承认。”那名武将猥琐地笑了两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宋君鸿怒声喝问。 那名武将一把掀开了小木匣的盖,冷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在木匣盖打开的瞬间,一阵珠光宝气从里面泄了出来。原来,这个木匣虽然不大,里面却是塞满了黄金和各类珠宝。 “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个木匣和这些珠宝绝不是我们的。”菊子娘惊讶地说道。丁蓉来到他们家时,已是除了一张古琴外身无长物,而宋君鸿家中的财务向来都是菊子娘在打理,所以家中有没有这些财宝她一清二楚。 “这当然一开始不是你们的。而是匪人抢来的不义之财,只不过后来被拿来行贿宋指挥使了。”那名武将得意的又拈起瞎子上的那两封信晃了晃说道:“这个匪人和宋指挥使的通信中早已阐明了一切。” “你敢栽赃于我?”到了现在,宋君鸿已经什么都明白了。什么莫须有的匪人,不过是为了方便向自己头上扣帽子的幌子罢了。 “末将可不敢。”那名武将居然还一脸堂而皇之地说道:“末将也希望宋指挥使是被人诬陷的。不过即然在贵宅上搜出了这个,少不得要请宋指挥使先跟我们走一趟了。” “你们以为我是三岁孩子吗?居然玩这种拙劣的手段。”宋君鸿了解清楚了对方的意图,人却反道冷静下来了。 看到宋君鸿的手已经摸到剑柄上了,那名武将狡猾地退到了兵士们的掩护之后,嚷道:“是真是假,末将也不敢断言,那就请宋指挥使亲自和我们大人解说便是,不要让末将为难。您若是执械反抗,反倒是有了妨碍公务之罪,到时末将手下的兄弟们动起手来,刀枪无眼,宋指挥使难道就不替家人们着想一下吗?” 宋君鸿的眼中都快喷出火来了。显然是这名狡猾的武将瞅出了他的软肋,一会儿的时间里,居然就已经两次以家人的安危来威胁自己。 如果现场只有自己一个人,那他大可拔剑一战,拼死杀出重围。在不远处就是黄成军的军营,那里有他一千五百名子弟兵,待得他和手下的兵士们汇合,谁敢欺他?届时再拉上王矢慢慢的打官司、讨公道。不管是谁在诬陷他,最终都得逞不了去。 可对方居然挑了这样一个自己离开军营和家人在一起的特殊日子,就算是黄成军营离自己仅咫尺之遥,却也是远若天涯。 何况,自己的家人们怎么办?丁蓉怎么办?宋君鸿不能不考虑这些。一旦与这些兵士们动起刀剑来,那他未必能保护的了所有的人,可不管是谁在这场纷争中有个三长两短,那都无疑是在拿刀子往他心口上戳。 宋君鸿把牙咬了又咬,心头的怒火压了又压,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行,我跟你们走。但我的家人与此无关,你绝不许伤及他们,否则我发誓一定会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那是自然。宋指挥使如果配合,我们自然也不会难为贵眷的。”武将见宋君鸿表示了顺从,终于暗暗地松了口气。 “好,前头带路。”宋君鸿豁出去了,昂首说道。 但那名武将似是还不放心,又说了一句:“还请宋指挥使把兵器留下。” 宋君鸿回身尽管冲已经吓的满脸苍白的母亲、妹妹和丁蓉使劲挤出了一份笑容,装作从容地说道:“放心吧,不会有事儿的。我是朝庭官员,在没有确实的证据和审定之前,他们不能拿我怎么样。” 在把战剑递交到孙狗子手中时,宋君鸿快速的对他低声叮嘱道:“一会儿你立即去黄成军营找李通校尉,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并请他派人保护你们。” ... 第九十七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 五 当宋君鸿被押进一所官衙时,他抬眼看了下头顶的牌匾:淮南东路经略使司衙门。 看来这下我是林冲入白虎堂,凶多吉少了。尽管心中早有预料,但宋君鸿还是在心中苦笑了一声。 押入经略使司衙门后,宋君鸿问向那名武将:“谁来审我?高行亲自来吗?” 武将诡异一笑:“不必了。” 他回身冲兵丁一挥手:“来呀,先把犯人锁了,打入军牢。” 武将手下的兵丁一拥而上,将早已准备好的镣铐给宋君鸿铐上,推搡着就往下押解。 宋君鸿怒道:“我是朝廷命官,统军大将,你们未经公堂会审定罪,安敢难为于我?” 兵丁们却并不管这些,强行就把宋君鸿押入了军部大牢中,然后扬长而去。 直到晌午时分,才有两个狱卒进来又把宋君鸿提了出来。 宋君鸿满心以为是押解自己去公堂,却不想狱卒竟是把自己送入了一间囚室,将自己双手捆绑于囚柱上后,就侍立到一旁了。 随后,囚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后,走进来了一个人,打量着宋君鸿,说到:“哎呀,宋将军,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又见面了。” 宋君鸿抬眼一看,正是高云的儿子高星,冷笑一声没有搭理他。 高行却依然一脸得意洋洋的神情:“我记得昨日刚见面时,宋将军可是威风的紧呀,怎么才刚过一宿,就变成我的阶下囚了呢?” 宋君鸿不愿为这小人所看轻,刚毅的脸上并无惧色,对高星说道:“我是朝廷官员,审理官员方面朝廷自有法度,就算要定我罪,也要经过同知、治中、判官三官合议会审,如今你想私设刑堂吗?” “哼哼,想见三官合议会审?不急。今日里小爷先来审审你。”高星狞笑道。 宋君鸿脑中飞转,知道这必是高家在拖延时间,因为怕自己真的上奏折捅破他们父子贪功的丑事,所以抢先下手拘禁了自己,但时间有限,高家还来不及拉拢同知、治中、判官三官,为了防止合议会审出现不利于他们父子的情况,所以又在拖延审理自己的时间,直到高云能拉拢来三官为自己做怅为止。 想明白其中的关键,宋君鸿便默不作声了。只希望外面的人早点获得消息,能采取什么有利措施。 那高星见宋君鸿不搭理自己,暗暗着恼,心道你现在已经落在我的手里了,还敢如此地看不起我么? 他一指身边的一名狱卒,喝令道:“你,去给我抽他一顿鞭子。” 那名狱卒手里提着蘸了水的鞭子刚想上前,宋君鸿冷冷地对他说道:“你若不想丢了饭碗就给我老实呆着。” 狱卒一愣。 宋君鸿提醒他道:“自古以来,‘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士大夫。’这也是我大宋同样秉承的规矩。我有官职在身,只要朝庭还没有下诏革去我的官职,那么就不能对我用刑。你现在敢碰我一下,来日若有人追究起此事来,你就等着挨杖责然后被赶出公门吧。” 那名狱卒闻言不禁有点踌躇,迟迟地不敢动手。 高星见狱卒被宋君鸿唬住,不禁着恼,上前狠狠地扇了那名狱卒一巴掌,然后夺过了其手中的皮鞭,亲自冲到了宋君鸿的面前。 “他妈的!鸭子临死嘴还硬。”高星狠狠的骂了一声,拎起鞭子来,“啪”的一鞭子,就狠狠地抽在了宋君鸿的身上。 鞭子吃过水的,本就鞭肉生疼,再加上高星刻意发狠劲,这一鞭子下去,宋君鸿的衣服立即被扯开,身上一瞬间多了一条血痕迹。 可宋君鸿咬着牙一吭都没吭。 “嗬,还跟我充好汉呢!”高星狞笑一声,手上的劲道越发的狠辣。 “我叫你充好汉!” “我叫你打我!” “我叫你想弹劾我爹!” “我叫你狂!” “你叫唤一声啊,你求饶啊?求饶我就少抽你几鞭子。” “你奶奶的,你叫不叫?” ...... 随着高星恶狠狠地叫骂,手里的鞭子蓄满了怨恨之意,像暴风雨一样地落在了宋君鸿的身上。 只一会儿的工夫,宋君鸿身上的衣服就已经被扯得形如破絮,身体上遍布鞭痕,皮开肉绽之处甚多,叫人不忍卒睹。 可宋君鸿依然是没有吭过一声。他只是以一种冷冷地目光打量着高星。 这是一只无声的抗拒,还有一种安静的蔑视。孙星能感觉出来这一点,这让他分外的着恼,刚进来时的趾高气扬顿时烟消云散了不少。 “他娘的,我就不信打不开你这张嘴。”孙星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喘息了几声,便又拟抡起鞭子继续鞭打。 “哎哟,小爷,再打下去,怕是这人就等不到三官会审的时侯了。”狱吏急忙上前拦住了孙星。 必竟宋君鸿是还没有被正式定罪的官员,如果还没挨到上堂就被鞭笞而死的话,那么他这个狱吏可就干到头了,搞不好还会被判作流徒三千里呢。 待看到孙星恶狠狠地眼神时,那名狱吏这才醒悟过来自己一着急竟然说了实话,忙又改口道:“这人如此惹得小爷您生气,岂可让他死的太痛快了?” 偷瞄了两眼孙星的神色后,他又赔着笑说道:“再说了,小爷您打了半天,也打累了。让小的们效效劳,帮您打会儿吧。” 孙星恶狠狠地把鞭子扔给狱吏,说道:“他的官儿当不了几天,我爹很多就会让人把他的这身官皮给扒下来。所以你们不用害怕,也不许留情,要像我刚才一样狠狠地打!” “小人知道,一定让您老人家解气。”狱吏接过鞭子,又赔着小心后,才把鞭子转交给一开始那名持鞭的狱卒,故意板着脸道:“听到小爷的话了?要好好地打。” 然后又特意多叮咛了一句:“记好了,为了帮小爷出气,要多打一会儿。” 孙星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狱吏这时,却背着孙星偷偷比了个眼色。他想相手下的狱卒们能听懂他的弦外之音。 他手下的这些个狱卒,都是用刑的好角色,多年下来,用刑的工夫深了,各类火侯也有把握的很好。 就比如这鞭刑,有时鞭子挥起来声势比较吓人,但打在人身上却没事。有时这一鞭子下去的确是皮开肉绽,但却根本不伤及筋骨。当然,也有时打的刁毒,外表看不出来什么大伤,但却能把人差不多打废的结果。 至于是哪种情况,完全就在于他们手中变出来的花样,但外行人却轻易看不出门道来。 于是狱卒接过鞭子,在心领神会了狱吏的意思后,继续鞭笞着宋君鸿。上 尽管狱卒手中已经留下了几分力道,可依然是把宋君鸿几乎打成了一个血人。 直到有高家的下人来传话让高星回府后,狱吏才擦了一把汗,让狱卒们重新把宋君鸿押回囚牢。 临走前,狱吏对宋君鸿说道:“宋指挥使,您可别见怪小的们,要怪,只怪您惹了不该惹的人吧。” 当被重新扔回牢狱中铺着稀薄一层稻米杆的地面上时,宋君鸿才痛苦的呻吟了一声。 必竟人都是血肉之躯,高星对他的鞭挞,虽然无法令他屈服,但的确是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一定的损伤。 但这时宋君鸿心里真正担心的还不是自己身上的鞭伤,他是一名武将,当初宋金大战时他也没少负伤,最后不都挺过来了。一些皮肉之伤,再痛他也可以咬着牙忍耐,可是却不知菊子娘等一众家人和丁蓉他们怎么样了? 只是希望高星不会丧心病狂地对他们也下毒手。 过了两天,孙星再次来到了宋君鸿的囚牢之中,晃着手里的一纸公文道:“宋将军,你猜猜我手里现在拿的是什么?” “有什么好猜的?”宋君鸿一身是伤,索性就躺在地上也不起身,对着孙星冷笑道:“除非是在两军大战之阵时,你们可以寻机当场斩了我,否则给我定罪都需要先经三官合议。你手中的这张破纸还不足以定我的罪,那么顶多也就是停了我的官职罢了。” “唉呀,这么说起来,你还真是个聪明人哪。”孙星得意地俯下了身子对他说道:“可我就不明白,像你这种聪明人,怎么会得罪完韩家后,又不知死活地惹上我们高家呢?” 听他口中提起了韩家,宋君鸿心中猛地一揪,因为这令他的心头掠过了一个倩影。说道起来,除了韩书俊外,他和韩家原本没有任何的交集,而韩书俊也曾与自己十分交好。而之所以与韩家交恶,甚至令韩家恨自己入骨,几次三番地想置自己于死地,完全都只是关系到了一个人,一个十分特殊的女人--史珍。 最终,韩家没有得到史珍,可史珍也含泪离开了自己。当初,因为没有放弃对于月湘的寻觅,以及不知该如何面对史珍对自己的感情,他一直刻意保持史珍与自己的距离。若即若离间,两人眼神目光的一交汇,便电光雷闪,又脉脉两无言。只有当史珍远离了自己后,他才恍然发现,史珍竟已不知不觉间在他的心间留下了一丝影子。 于万千人海中痴缘一系,而后却又南北纷飞,再不相见。 这份缘,是对,还是错呢? =================== 作者絮语:刚知道今天四川又发生大地震,哀我同胞之不幸、神州之多艰。愿逝者安息,生者振作,天佑我中华! ... 第九十八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 六 见宋君鸿陷入了沉思,高星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宋君鸿产生了懊悔,不禁哈哈大笑道:“你现在就算是后悔也晚了。高韩联盟的任务条件之一,就是要一起整死你。” 说罢,他狠狠地朝宋君鸿又踢了一脚,口中骂道:“什么狗屁将军,在我们高家面前,还不是最后像条虫子一样的被捏死。” 宋君鸿闷哼一声,抱住了被他踢过的腹部。 “怎么?痛吗?”孙星兴奋地笑了起来:“小爷今天专门换了个包铁头的军靴,就是为了多踢你几下。” 说罢,他又恶狠狠地一脚朝着宋君鸿踹了过去。 却不想刚才还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的宋君鸿却一把抱住了他的脚,然后用力一拽一拧,就把孙星拖倒在地,然后翻身压在了他的身上,扬手就“啪”的给了他一个大耳光。 宋君鸿掐着他的脖子,怒视着他说道:“你给我记好了,就算是虎落平阳,也不是你这种借着父威横行的恶犬可以随意欺凌的。” 高星彻底被吓傻了。外面的狱卒们也给吓的够呛,忙喊道:“快进去救人。” 一拥而上的狱卒们把宋君鸿拉开,将高星扶起时,孙星已经吓的心中“砰”、“砰”地乱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一把推开了上前嘘寒问暖献殷勤的狱卒,上前扯住了宋君鸿,一拳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胸口。 宋君鸿抱住胸口,眉头因痛苦而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再次滚倒在了地上。 “妈的,我打死你!打死你!”高星上前开始不停地踹踢宋君鸿。 被施过刑罚的宋君鸿早没有了多少还手之力,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宋君鸿不敢站起来硬抗,只有拼命地抱住了自己的头脸,蜷缩身体护住要害,任由对方踢打。 这时,牢房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给我住手!” 高星和狱卒们回头望去,只见是王矢站在牢门不远处,愤怒地望着正在对宋君鸿进行殴打的高星。 他的身后,还跟着李通、李三狗和孙狗子,他们的眼中,都同样快要喷出火来了。 “原来是王世伯啊。您怎么也来到我们经略使司的军衙来了?”王矢在军中也颇有威名,且是鲁如惠身边的实权人物,高星也不得不讳忌三分,在其喝令下老实地停住了对宋君鸿的殴打,回身打着招呼。 “我若不来,怕是今天宋君鸿就要被你活活打死了吧?”王矢冷笑了一声。 他身后的李通、李三狗和孙狗子冲进了牢里,推开了围拘着宋君鸿的狱卒们,扶起了宋君鸿,看着宋君鸿身上的累累伤痕。“直贼娘的!想对我们指挥使下黑手吗?”李三狗已经抽出了腰刀,就欲找高星拼命。 “你也住手!”王矢急忙也阻喝住急红了眼的李三狗。 高星再混,他也是高云的儿子,是朝庭的武将,如果在这里李三狗和其拼出人命来,只怕是这件事就更不好收场了。 王矢对高星说道:“宋君鸿是我的部下,你们拘拿他,至少也要先跟我打声招呼吧?” 高星梗着脖子说道:“宋君鸿私通匪类,情况紧急,经略使司只好直接进行捕问,还望王世伯体谅。” 王矢还没答话,旁边的孙狗子已经怒不可遏,回复道:“放你他娘的臭狗屁!我们头儿一来淮南东路,就大举练兵,进行剿匪,前不久还刚刚策划消灭了‘摸着天’的山匪势力,又怎么会通匪?” “他那是帮着其他的山匪们剿除竞争对手,假公济私,好使‘李金钢’部山匪吞并‘摸着天’的地盘儿。”高星把瞎话说的一板一眼。 “证据呢?没有人证物证,你们想血口喷人吗?”王矢喝问道。 高星笑着回道:“回王世伯,有‘李金钢’与宋君鸿私通的信件和行贿的财宝可以为证,如果王世伯认为仍然不够的话,人证也很快就会有的。” 说罢他有恃无恐地望向王矢。 王矢了解自己的弟子,他相信宋君鸿绝不是那种通匪的人。何况宋君鸿刚来淮南东路不久,岂会与‘李金钢’有过多的交情和勾结?他已经从孙狗子处听说了高家父子私吞战功和宋君鸿为此和高星在酒楼中产生拳脚冲突的事,知道此事必是高家的报复之举。 他冷哼一声,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是非对错,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关于此事,我存有疑虑,所以会向兵部和刑部用快马递交我的奏折,请求把宋君鸿提交临安城来审议。” 在淮南东路,高行是除了鲁如惠的第二号人物,现在鲁如惠不在,就没有人能制的了他。宋君鸿如果留在淮南东路进行审理,结局很可能会让人失望。 老练的王矢完全可以想像的到高行此时必然是在串联本地地方上的同知、治中和判官们,欲置宋君鸿与死地。虽然王矢也可以去拜访这些同知、治中和判官们,尝试着对他们晓以情理、阐明大义,但王矢心里很清楚,论及在淮南东路的影响和势力,他尚无法与贵为皇后娘家的高家相比。 那么,可行之途,如果现在捞不出宋君鸿的话,那就唯有将此事闹大,闹到京中去。到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也未可知。 “悉听尊便。”高星见王矢一心为宋君鸿出头,想来终也会撕破脸皮,索性再不装出恭敬的样子,高傲地答:“不过此地是经略使司的大牢,未经允许,即便是王世伯,也不宜在此地逗留,还请现在就离开。” 王矢对高星冷哼了一声,说道:“莫以为此地是你们经略使司的牢狱,你就要吧为所欲为。如果宋君鸿在正式受审之前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夫拼着这顶官帽不要了,也必要联合众御史大夫参你父亲。” 说罢,领着一幅不甘愿神情的李通、李三狗和孙狗子转身离去了。他已经决定了,回去就写表章,用最快的马急送临安。如果高家敢半路阻截他的表章,他就带兵和高家干一仗! 王矢前脚一离开,高星也知道历害,急忙丢下宋君鸿,去向他的父亲报告刚才发生的事。 不过他在离开牢狱前,还是狞笑着留下一句话:“给我好好地再教训教训这个姓宋的。只要不打死,各类刑具不妨尽量都往他身上招呼下。” 说罢就恶笑着离开了。 军牢是什么地方?普通人进来都至少要扒层皮。你王矢还想从我们手中捞人?那我就先把他给直接整废了,只留着一口气,最后拖去法场砍头便是。 此后,每隔三两天,高星就来到牢狱之中,和狱卒们一起把宋君鸿痛殴一顿,直到宋君鸿已经躺在地上,已经完全不能动弹、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为止。 在宋君鸿进入牢狱后的第二十一天后,对于宋君鸿一案的三官会审终于开始了,正如宋君鸿和王矢所料想到的那样,这三官都已经完全被高行给拉拢了。判官还对于宋君鸿还没上堂就一身的刑责伤痕感到很愤怒,但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至于同知和治中,则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一般。审理过程很快,或者说很“顺畅”。经略使司把查获的所谓“人证”、“物证”一摆,三官会审立即给宋君鸿定下了罪罚--斩首,秋后处决! 然后就把宋君鸿像一个已经死掉的人一样扔回了牢中。 宋君鸿此时已经被孙星打的身体哪怕是挪动一分都会痛的难以忍受,对于这个判决结果,他只有嗤之以鼻。 冤狱古今皆有,既然就连大名鼎鼎的岳武穆都只能高喊出“天日昭昭”而屈死于风波亭,凭什么上天就会对自己格外恩惠。 他是死过一次后神奇地来到这个世界的,所以他不怕死。但来到了这个世界后,他曾很孤单,也很惶恐,过了二十多年,这里终于成了他的第二个家。因为这里有人给了他以温暖,菊子娘、石榴妹妹、史珍、丁蓉、苏雨农和郑杏儿夫妇、“曲涧六子”中的同窗、军中的泡泽兄弟们,这些人都在关爱着他,其中有些人还依赖着他。让他在这个世界感到了安全,也找到了自己的意义和责任。 他不怕死,但他会害怕自己死后那些关爱自己和自己爱护的人们,还有没有人能继续保护他们,让他们平安快乐地生活着? 可是,他一切都无能为力了啊。 他真的很努力、很努力的去拼搏,二十年光阴,二十载艰辛地跋涉和挣扎,他知道个人之力十分微弱,但他尝试尽了自己的全力,可是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吗? 呵,他终究是一个弱者啊,即便曾将一度的轻狂过,可他在这个世界上,仍旧是微弱如蝼蚁啊。 “石头,石头!”宋君鸿突然听到一个令他十分温暖的呼唤。 他吃力的扭过头去,见到牢门外正站着王矢和一老一少两名妇人。其中年青的那名妇人双手死死地抓着牢狱的柱栏,眼中含满了眼水,而老妇人把一只手从牢狱的柱栏中伸进去,尝试去触摸宋君鸿,可就差着半尺的距离却怎么也触不到。她似是已经哭过很久了,嗓子已经嘶哑了,可此时兀自哽咽地喊道:“我的小石头啊——” “娘——。”宋君鸿拼命地攒了攒劲儿,扯动了下他已经浮肿的嘴唇,微弱地应了一声。 ... 第九十九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 七 牢狱门外,站的正是王矢、菊子娘和丁蓉三人。 “娘,蓉姑娘,你们怎么来了?”尽管说句话都会疼,但宋君鸿还是疑惑地问。 “你是娘的孩子啊!娘怎么能不来看你呢?”菊子娘饮泣着。 丁蓉虽没有回答,可也已经是泪眼婆娑。 还是王矢答了几句:“你的母亲和丁姑娘几次三翻想来看看你,可总是被狱吏拦着不让进,所以今天就找到了我,让我带他们进来了。” 高星虽然曾扬言不欢迎王矢来这军牢之中看望自己,但想来如今自己罪名已定,大限将近,所以高家父子定下心来,便也就放松了对自己的严密监禁吧。 “谢谢您,恩师。”宋君鸿说。 王矢羞愧地低下了头,说道:“你不用谢我的。我给朝庭的奏表一天前已经被驳回来了,他们......他们不同意将你押解临安再审,反而说在这淮南东路公议足矣。我既不能帮你伸张正义,也阻止不了高家对我心弟子的迫害,愧为人师。” 他愤愤的一拳打在了牢狱的狱门上。如果这狱门便是这场不公的对象的话,他恨不得凭借着一双铁拳,将之击打的粉碎。 “恩师,您别这么说。”宋君鸿竟笑了起来:“若非跟您学艺,我也不能于宋金大战中救出我的家人,保护一些和我家人一样受苦难的百姓们。此生能随您学艺,君鸿幸甚,君鸿不悔!” 王矢眼圈红了红,就似连这个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想要号啕大哭一场似的。 “为什么我的好儿郎在前线杀敌保民,贵戚权臣们却在后面为了一已之私,自毁干城啊!”他大骂道:“高家简直是国朝蛀虫,枉为将门子弟!” “算了,恩师,弟子不怕。”宋君鸿使劲牵扯嘴角又笑了笑,像是安慰王矢,也想是在给自己的母亲和丁蓉一些安慰似的,尽量让自己在他们眼中显得从容一些。 很多事,大家都努力了,但是无可奈何。有时侯,这世间就是如此的冷酷,如此的不公,时也,命也!光是怨恨,却也是没什么用的。 自从进来后就一直没有说话的丁蓉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君鸿,你虽不怕,可是我却怕!” 可是她眼眶中的旧泪水才刚刚擦掉,新的泪水就又汹涌而出,她却已不再管顾了,只是说道:“记得四年多前,你初上岳麓书院求学时,遇上山匪而死的假噩耗传来时,我的整个人都似被人给抽空了,了无生趣,宁可抱着你的血衣投河而死。但侥幸你大难不死,我也被人所救,这才有了你我的再次重逢。我一直认为,这是上苍给我们的第二次机会。让我们坚强的活着,才能去追求你从小告诉过我的幸福的生活。如果你再次离去,让我在这不公的人世间如何孤独地自处?” “你不许死,我也绝不允许你就这么被人给害死了。”她一口气说完了这一大串话后,才一抹脸上早已密布的泪花,向着王矢盈盈一拜,说道:“王伯伯,您既是他的授业恩师,更是朝庭信任的边疆大将,思虑之博远,当远胜于小女子。所以,小女子就是想请您再思一下,可有其他方法,可救君鸿?” “难啦!”王矢叹惜着说:“朝庭将审罪之权完全交于淮南东路,而目下鲁宣相不在,高云自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君鸿的清白与生死玩弄于股掌之间。” 丁蓉听罢心头一阵黯然,但她是个不甘心的人,仔细又思虑了下王矢的话,突然眼中放出一片光来,对王矢问道:“若是鲁宣相能替君鸿作主呢?是否就可以制止住高家对君鸿的构陷?” 王矢苦笑了一声,道:“丫头,你提的这些,我当然想过。可鲁宣相目下被赵官家留在临安修养病情,无法过问淮南政情。我上表朝庭时,为了保险,还特意让亲信又持我的亲笔书信想送于在临安城的鲁宣相,让他也帮着在临安进行盘旋。可不曾想赵官家对鲁宣相格外看重和施恩,竟将鲁宣相接于禁宫大内中养病,外人一律无法接近的。” 他向丁蓉解释完了这件事情中的困局后,亦叹息着说道:“如今,怕是子烨人头落地之时,鲁宣相在禁宫之中还一无所知呢。” “无论如何,还需一试。”丁蓉的一张刚刚哭完的俏脸上写满了倔强:“我们再去趟临安找鲁宣相告急试试。” “纵去得临安,入不得禁宫,也是枉然。”王矢无奈的回答。 丁蓉站了起来:“此是天无绝人之路,王伯伯和君鸿们或许不知,当年投水时救我的,便是宫中教坊司的琴娘。她还收了我为徒,如果我去临安找她,央求她领我进禁宫,或许可行。” 听到了丁蓉这么说,王矢脸上也露出了一番喜色,但随即又担心地望了丁蓉一眼:“现在世道仍然有点乱,你一个孤身的女子,如何可在外面乱行?” 丁蓉却道:“王伯伯请莫忧心蓉儿,当初为了寻访君鸿的踪迹,我一人一琴,也曾踏遍了半个大宋。如今为了君鸿,再次易装男子外出,又有何惧?” 王矢赞叹曰:“真是巾帼奇女子!” 他想了想说道:“既然丁姑娘一再地坚持,我们就权且再试上一把。不过君鸿的刑期离现在已不足一个月时间,而淮南东路至临安快马也需一二十天,完全耽搁不得。且不知丁姑娘可会骑马?” “不曾骑过,但我可以学。”丁蓉一脸的勇敢。 为了心中深爱的男子,她什么都可以学,也一定要学会! 王矢看了丁蓉一会儿,提醒道:“骑马不难,可要经地住摔打。尤其是你还想速成的话,如果只是被摔个鼻青脸肿也是再寻常不过,搞不好,甚至可能会有筋断骨折之忧。” “蓉儿不怕。” “好!”王矢也不是婆婆妈妈之人,他说道:“我这就回去教你骑马,争取一两天内就教会你,盼你要忍的住苦痛。” 丁蓉点头。 王矢思虑了下,又说道:“我再重新修书一封,作为你去找鲁宣相的凭证。此去临安,路急途险,可黄成军诸将又都处在了高云父子的严密监视之下,不便离开扬州,否则就会被以擅离职守罪名论处。我且找几个信的过的心腹亲卫,乔装打扮后,一路护送你去临安。” “如此,多谢王伯伯”。丁蓉面向王矢,行跪拜大礼致谢。 “不必如此。搭救子烨,亦是我这作师父的心愿。”王矢扶起了丁蓉,说道:“既有方略,我们事不宜迟,便需立即开始准备。” 说罢便开始急忙回去安排相应的事宜。菊子娘虽然有着千般的不舍,最后也只能饮泣着被王矢和丁蓉一起劝扶了回去。 两天后,菊子娘又一起进牢狱中来看望宋君鸿,从她的口中,宋君鸿得知丁蓉只在扬州逗留了两日,对于骑马刚学的半生不熟的情况下,就急匆匆的上路了。 为了保护丁蓉,王矢将自己的侍卫队队长都派了出去,并下了严令:不管结果如何,都一定要保证丁蓉的安全,如果丁蓉有一丁点的三长两短,这为侍卫队长也再也不用回来了。 宋君鸿知道这一定是多半因为王矢怀有无法保护自己的愧疚才这样做的。如果自己在劫难逃的话,那么,就决不允许丁蓉再次做出为自己殉情的傻事来。没准,这还是善良的菊子娘特意拜托王矢的。 对于丁蓉的进临安为自己鸣冤求援的举动,宋君鸿虽然也抱有一二分期望,却也对各种结果完全做到泰然处之了。 他并不惧死,可如果能继续存活,继续陪伴自己的家人、朋友、战友的话,他当然也不会拒绝。只是,他从不敢抱过多的希望,因为在他的心中清醒的知道这件事有多么的难! 此后,菊子娘几乎是天天都会来看望他。有时,是给他捎来一些吃食,有时,是给他捎来一些药品,最后,甚至狱卒们都会同意菊子娘和石榴进牢中帮他处理包扎伤口。 “高家父子居然同意你们现在这么随意的来看我了?莫非是转了性了?”宋君鸿自嘲道。 “那能呢?是娘给了那个监狱头头好多钱。”石榴最快,撅起嘴来答道。橘子娘一时来不及阻挠,就只好一巴掌抽在了石榴的身上,骂道:“就你话多。” 宋君鸿一愣,他这时突然醒悟过来最近几次的探监橘子娘都根本没有需要王矢的陪伴,自己就能进来了。就算是高云父子认为自己已经是待处决的死囚而不再在意,可经略使司的军牢又岂是橘子娘母女说进就随便进的? 何况,自从父亲宋大柱死后,橘子娘对石榴疼爱的不得了,几时舍得这么只因为一句话就责打的? “到底花了多少钱?”宋君鸿问道。 “你别管,没花多少。”菊子娘答。 菊子娘越是这么遮遮掩掩的,宋君鸿越是心里没底。 “到底多少?”宋君鸿的脸沉了下来。 ... 第一百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 八 在牢里的日子虽然简单,但也过的飞快。反正除了菊子娘来探望自己的时侯外,宋君鸿都是躺在地上睡大觉。 此时,他已完全无能为力了,不如把心放宽了,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可能的结局吧。 在这些日子里,高星没有再来折磨他,再有了菊子娘每日的医药护理,伤情已经略有好转,但离痊愈仍是有一段距离。 有时,宋君鸿在牢里睡不着时,也会去胡思乱想一些事情,如月伊倒底有没有随自己来到过这个世上?她会不会也在冥冥中找寻过自己?自己一旦在这个世界中再次死后,会不会再次回到那个一千年后的世界? 如果能回的去,是安然无事?只是一枕黄梁,做了一个荒唐且自己无法与人诉说说了也无人相信的怪梦?届时自己是拍拍灰尘继续回家。 还只是回去了却已经变成了一具尸首,在一堆的警察和记者的围绕下,把自己的遗体送回现代的父母眼前? 亦或,自己根本回不去?只是陷入了一个另一个时空,再次穿越、轮回?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再没有了什么的时空跳跃,也没有了下一次生命的轮回,自己就是一直留在这个时代,活时是一个人,死时是一捧尘土,留在哪个山头上,日后慢慢生满野花与杂草,千百年后再也无人知晓这坟茔下埋过的人那奇怪的一生? 一切的一切,都有可能,都是未知。 想到这些,他甚至对于死后或能发生的事情甚至带上了一些期待。 宋君鸿失笑了一下,天知道这是不是自己为了转移对于即将到来的死刑的恐惧才冒出来的这么些奇怪的想法。 他现在有些像一个在午后翘课跑出来畅想的少年,只不过,他身下没有翠绿地鲜花草坪,头顶也没有澄澈的蓝天白云。而是置身在一个充满潮湿腐烂之味的死囚牢中。 “我还真是具有他娘的浪漫诗怀啊!”宋君鸿自嘲了一下。 “石头。”菊子娘的慈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准时响了起来。 宋君鸿已经能挣扎着爬了起来,对着菊子娘笑道:“娘,今天又给我捎什么好吃的来了?” 菊子娘看着儿子的笑容心中一酸,仿佛现在眼前的宋君鸿并不是一个死囚,而是在孩童时间追着自己要山果子吃一般。 “娘,咱说好的不哭,你怎么又这样了。”宋君鸿隔着狱栏杆擦拭着菊子娘脸上的泪花。可菊子娘的泪水却像是决堤的洪流一般,怎么也拭不完。 “石榴,娘这是咋了?”宋君鸿吃惊地问向和菊子娘同来的妹妹。 石榴也是一双眼睛红肿的历害,显然是刚狠狠地哭过了一场。 “哥,他、他们说......”才刚起了个头儿,石榴就又也跟着哭了起来,哽咽着说道:“他们说,这是你最后的一天了。” 宋君鸿一愣,恍惚了一下,喃喃地说道:“原来明天就是行刑的日子了?” 菊子娘难过的点了点头。 宋君鸿因为已经想开了,狱中的日子也是简单且不断重复,索性他根本就没有去计算日子,却不想在狱外的母亲和妹妹却是每天都在数着日子和他团聚。 她们害怕数错了日子,但也害怕数对了日子。总之,她们害怕这个日子的到来,却又不得不一天一天的数着,悲伤绝望地等待着。 这一天,终于即将到来时,她们母女的悲与痛也即将到达临界点。而菊子娘能硬撑着仍然来为宋君鸿送饭,已经可见这个女人的坚强了。 可是最爱的儿子即将被杀害时,她又岂能装作浑若无事? 且看她的神情,宋君鸿已经清楚地知道:丁蓉进临安城求救的事,根本就没有结果。 如果让你知道你明天就要死去,你会怎么样?宋君鸿突然发现不管自己此前怎么表现的豁达,此刻仍然是心虚的。可他不敢表现出来,要不然,菊子娘看到自己死前难受的样子,一定会更加的痛不欲生。 宋君鸿尽管扶着狱栏的手已经在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了,但脸上却依然强装作镇定,对菊子娘说道:“娘,没事。就算儿子走子,等鲁山长回来,也一定会还儿子一个清白,让儿子在九泉之下得以宽慰,也让你和妹妹在世间能挺直了腰杆作人。” 菊子娘却仍然在泪水涟涟。 宋君鸿继续叮嘱道:“我走后,你们不要太难过,要继续好好地生活。可以去临安投奔杏儿姑姑和苏雨农表姐夫他们一家,亲戚间也好有个照应。你们如果不愿意去,有事也可大胆地去向种依尚、李通、李三狗、孙狗子和那些常去咱们家的将领们求助,他们都是我的生死之交,也皆为性情中人,他们看在我的情面上,必会力所能及的帮你们。” 听到宋君鸿如此的交待身后之事,菊子娘更是悲不可抑,已经再也控制不住的号啕大哭了起来。 宋君鸿只好一边轻声的宽慰着母亲,一边对同样泪眼婆娑的妹妹说道:“石榴,哥走后,你就是家里的大人了。要照顾好母亲,不要丢弃哥一直在维护着的这个家。” 十四岁的石榴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可她似也突然变得懂事起来了,不停地哭着点头。 随后,宋君鸿一直在试图安慰着母亲和妹妹,一直过了大半个时辰,菊子娘和石榴才在狱卒的催促下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菊子娘和石榴走后,宋君鸿有点发呆,他不是畏惧死亡,但这不代表他不会畏惧,这和上战场不同,在战场上,即便有可能马革裹尸,但那也是一种酣畅淋漓的死法。可现在,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压抑,感到难受。 这时一名狱卒默默地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壶酒,对宋君鸿说道:“宋将军,你可需要酒?” 宋君鸿愣了一下,他并不熟悉这名狱卒。 那名狱卒似有些尴尬,说道:“您放心,这不是毒酒。” 宋君鸿笑了起来:“我相信你。作为一个明天就要被砍头的人来说,现在再被下毒显然是多此一举。” 那名狱卒又说道:“宋将军,您摊上的事儿,我听其他的狱卒兄弟们议论过,多少知道一点儿。我知道,您是个好人,给我们淮南剿了匪,让不少百姓都能得到更太平一点儿的日子。我......我只是一个狱卒,很多事都无能为力,希望您不要怪罪我们下面这些听差的。所以,我想最起码在这最后一晚上,我能给您送上一壶酒。” 宋君鸿没有言语,只是安静的瞅着他。 那名狱卒羞愧地道:“这是我专门从望春楼上买来的最好的酒,您喝上一壶,好好上路。” 说罢,那名狱卒放下酒壶,转身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呵呵、呵呵呵呵......”宋君鸿拎过来酒壶,大笑了起来。他给自己灌上了一口:“也好,作个醉鬼,稀里糊涂的上断台头,总比太清楚了要好的多。” 他接着又喝了两口,正自怅惘间,突然似又听到一个声音在背后轻声地唤道:“头儿!” 宋君鸿诧异的转身,见是孙狗子站在狱栏外。 宋君鸿哑然失笑道:“怎么,连你也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吗?” 孙狗子并不回答,只是把一双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狗子,你平常在我跟前不是话挺多的吗?今儿个咋偏像个大家闺秀起来?”宋君鸿尽量地开着玩笑,他现在很怕再看到痛哭的场面,他怕自己再也经受不住。 “头儿。”孙狗子终于开口了:“我不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 还没等宋君鸿对此话表示置疑,他就趴在狱栏上,悄声说道:“我是来告诉你,兄弟们正在想法把你救出去。” “想法,想什么法?” 孙狗子转头看了下不远处对自己探头探脑的狱卒,自己给他们塞了不少银钱才换来的和宋君鸿的两人对话的机会。他继续低下嗓音说道:“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这里防备森严不便动手,那我们就干脆准备明天——劫法场!” “啊——?”宋君鸿愣了一下,突然急忙低声地吼道:“荒唐!” “我说真的。”孙狗子急了,他以为宋君鸿不相信,又低声说道:“当然,为了保密,一般人并没有被招揽进入这次的行动之中。真正动手的,只有我、李通、李三狗、张盛业、刘长火咱这些捧日军出来的老兄弟们和鲁汉等两名原铁林军的人。另外,杨火云、郑大虎也会前来帮忙,只是大家商量了下,为了避免连累到种太尉,所以就没有叫种依尚。” “你们不叫种依尚是对的,另外,我也不许你们这么胡来。”宋君鸿斩钉截铁地说道。 说倒底,高家对于自己的迫害,只是源于对自己一人的私怨,可并不牵连至整个黄成军。可如果孙狗子和李通、李三狗等诸将都陷入到了为营救自己而劫法场的行动中的话,那么就算是行动成功,自己侥幸偷得一命,可是诸将却将全都变成朝庭的通辑罪犯,届时,怕是自己好不容易终于整治的有点起色的黄成军,在失去了大量主力骨干将领后又将委顿于尘泥中了。且这一委顿,就将是万劫不复。 真要那样,宋君鸿怕是于九泉之下,亦会不甘。 “听着,回去告诉大家,要留存有用之身,多做今后有益之事。不要为我而把一切都搭上了,我不同意你们这么做。”宋君鸿再次强调。 “这次,我们一定会这么做。头儿,你就原谅我们抗命一次吧。”孙狗子却顽固地说道:“我狗子以前就是个穷山沟中的傻孩子,在兵荒马乱中,是您把我给救了出来,也是您把我接到了军中,并一直关照至今。我的命是您给的,您从那时起就是我孙狗子心中唯一认的头儿,也是这些年来我发过誓要一辈子用命来保护的人,无论如何,我也绝不允许高家那帮狗杂种害了你的命去!”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就跑了。 ... 第一百零一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 九 第二天,当阳光再次通过牢狱小小的只有半尺见方的小窗口透进来时,宋君鸿缓步移了过去,让这仅有的一束阳光照晒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或许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照到的最后一日阳光了。 但实际上,宋君鸿并不能立即被押赴刑场,他还有等到午时。 在当时,很多重要的死刑犯人都要放在“午时三刻”才能处斩的。原因是午时三刻之时,太阳挂在天空中央,是地面上阴影最短的时候。这在当时人看来是一天当中“阳气”最盛的时候。按当时人们迷信的看法,认为杀人是“阴事”,无论被杀的人是否罪有应得,他的鬼魂总是会来纠缠判决的法官、监斩的官员、行刑的刽子手以及和他被处死有关联的人员。所以在阳气最盛的时候行刑,可以抑制鬼魂不敢出现。这应该是古人习惯在“午时三刻”行刑的最主要原因。当然,按照另一些人所言也许还有另一层意思。在“午时三刻”,人的精力最为萧索,处于“伏枕”的边缘,所以此刻处决犯人,犯人也是懵懂欲睡的,脑袋落地的瞬间,也许痛苦会减少很多。这样看来,选择这样的时间来处决犯人,有体谅犯人的考虑。 总之,不论如何,不至午时三刻,刽子手的刀就只会在他宋君鸿的脖子上悬而不落。而过了午时三刻,他又绝对会是人头落地,血洒刑场了。 很多时侯,规矩就是规矩。 宋君鸿就是靠着昨天狱卒给自己的壶中残留的最后一点酒,好不容易才撑到临近午时的。 直到狱卒们进来,把他提到狱外,在狱门口,早有一队重甲的兵士守在那里,可见高云父子对自己是何等的重视,宋君鸿哑然一笑,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自己不死他们就绝不会放心的重视。 那名在一个多月前曾带兵去捉拿自己的武将再次站在了宋君鸿的面前,狰狞一笑:“宋指挥使,该上路啦。” 上来两个兵丁想扭住宋君鸿的胳膊,却不料宋君鸿身子一抖动,就把那两名兵丁给弹开了,然后对那名武将昂然说道:“我已会走。法场在哪里?你们只管前头带路即可。” “是条汉子!”那名武将夸赞了一声,却又笑道:“可惜啊,好汉一般都活不长久。” 宋君鸿冷哼一声,并不搭理武将的风凉话,在一群兵丁们的押运下,大步地走向法场。 宋君鸿高昂起头颅,即便是死,他也不会在高云父子和其走狗面前低头。铮铮铮铁骨,可擎苍天。一腔热血洒便洒了,死又何惧? 姹紫嫣红色,从知渲染难。他时好花发,认取血痕斑。 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虽然渺小,但却从未有做过愧心之事,自可活的清白,也死的清白。 当他来到刑场上时,发现在法场的高台上,坐着几个人,其中赫然包括身为淮南东路经略使司的高云。 呵呵,看来高家还真给面子,连这土皇帝都专门跑来观刑了。 兵丁把宋君鸿推到了法场的高台上,在他前面,是一个粗大圆型的木头台柱,宋君鸿看着上面已经变得黑乎乎的颜色,知道这必是砍头的案台了,上面不知浸过了多少犯人的鲜血,才变成如今这种模样。 而一名刀斧手,正腆着肥大的肚子,怀里抱着一柄阔大的砍刀,侍立在案台的旁边。 “跪下吧!”两名兵丁上来强行的把宋君鸿按倒在了案台前的地上。 宋君鸿的唇边勾勒出一缕无所谓的笑痕,只是把目光扫向了台下围观的黑压压的人群。 他们都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吗?还是以为自己是罪有应得? 突然,他在人群中发现了菊子娘,这位心中凄苦的女性,正在拼命抑止自己想哭的冲动,想尽可能的展现出一份笑意来给自己的孩子。 宋君鸿也默然的望着他,笑了笑。 他很感谢菊子娘的细心,今天没有带石榴过来。否则亲哥哥被砍头这种血腥的场面,必然会对尚未成年的妹妹的心理发育造成无法抹除的影响。 绕过了菊子娘,宋君鸿的目光继续在人群中游走。这或许是他人生中看到的最后景像,所以他想好好的观察一下。 突然他心中一悸,因为他在人群中看到了李通。而李通并没有穿着官服或戎装,而是以一个普通百姓的打扮,提着一柄用长布条包住的刀状物,头上戴着一顶破草笠。宋君鸿的目光迅速的又在人群中进行搜查,果然发现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孙狗子、李三狗、刘长火、杨火云、郑大虎、鲁汉、肖欢。尽管他们都全部换作了便装,或作庄嫁汉,或作货郎,一个个扮做了普通的百姓,但与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宋君鸿还是一眼就辨识出了他们。 他再继续向四周观看,越过了人群,看到法场街对面的酒楼上,在两个临街的阁间前也分别站立着两个人:张盛业和封闯。宋君鸿甚至能从他们手中仅露出一截的梢部就可以判断出,那是两张铁胎大弓。 在手下诸将中,数他俩的射术与自己最为接近。 看看乔装混迹在人群中的李通他们,再看看持弓占据了酒楼制高台的张盛业和封闯,宋君鸿脸色开始变了变,他明白,孙狗子昨天跟自己说的话都是真的,这帮子家伙真的是准备了要来劫法场的。 这帮子傻瓜! 宋君鸿甚至想破口大骂正在人群中暗暗以眼色进行布置诸将的李通一顿,李三狗和杨火云等莽撞冲动也就罢了,你这个素来沉稳的老兵头怎么也要来看这种蠢事?而且,看情况李通还是现场的组织者之一。 宋君鸿望向他,拼命的摇了摇头。 可李通并不以为意,丝毫没有要罢手的意思。 “不要啊!”宋君鸿终于忍不住大声的喊了起来。 那名武将闻言瞅了宋君鸿一眼,以为宋君鸿是让人不要斩杀自己,笑道:“我还当你真是一名硬汉呢,原来也会怕死啊。不过,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 宋君鸿急的直咬牙,他还不能明说。否则李通等人还没等动手,高云就必定会让现场的兵丁们把他们全都抓捕了起来。 正在宋君鸿心急火撩、瞪眼咬牙的关头上,刑场上的监斩官突然高声喊道:“午时三刻已到,犯人——开斩!” 全场忽然一下静了下来,下面不少围观的人群都想往前蹭下,伸长了脖子瞅着台上,仿佛别人砍头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一般。 李通等人神情一紧,手已经扬开了包着兵器的包袱,就准准发出一声呼哨,然后一起冲上刑台,将宋君鸿救走。 就在李通张开了嗓子刚要发令的一刹那,一个急切的声音却抢先传了过来。 “都等等——不要开斩,刀下留人!” 这一嗓门喊的又大又急,显然是有人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在大声的呼喊着。这句喊话在人群突然屏住了呼吸准备看砍头大戏时,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禁不住的扭头向声音来处看去,就连李通等人也愕然的愣了一下。 只见在人群后面的街头,一匹快马正如飞一般的奔近,转瞬间就冲到了人群之中,吓的围观的人群急忙四散躲避。 而当奔马拼命停住飞奔的步伐时,大家才发现上面坐着的,居然是一位看似娇小柔弱的女子。 “何处来的狂徒,居然敢搅扰法场?左右来人,还不快上去与我绑了。”高云气的一拍桌案,大声的喝令道。 一队官兵应声就冲向那名女子。 该女子不及跃马下来,就被官兵们拽了下来按住,可她依然又喊了一句:“刀下留人!” “你说留人就留人?那还要我们官府何用?”高云冷笑一声,对监斩官喝问道:“时辰已到,还不行刑,还待何时?” “哦,行刑,行刑。”监斩官在高云的淫威下,哪敢说半个不字?急忙连声传令道。 那名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刀斧手这时抡起怀中的那门阔大的砍刀就想上前,可他刚走了两步,空气中传来“绷”的一声弓弦响声,一支羽箭准确的钉入了那名刀斧手的心口之中。刀斧手一声惨叫,仰面就倒在了刑台之上。 “杀人啦!”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围观的百姓们吓的四下奔走,现场顿时变得一变混乱。 “不要让人趁乱把宋君鸿给劫走了。”高云急喊:“先砍了他!” 那名武将闻言一步跃到台上,上前捡了刀斧手松落的砍刀,狞笑一声,就想往宋君鸿脖子上砍去。这时,从对面酒楼上射出的第二只箭又如约而至,那名武将似早有防备,刀背一磕,格飞了射来的箭矢。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的延迟中,人群中的李三狗已经窜到了台上,一把拎过那名武将的背部革带,甩手就扔到了台下。 孙狗子正好赶了过来,抬腿一脚把刚想从地上爬起的那名武将再次踢倒,然后双手倒持长刀,“噗嗤”一声,扎入了那名武将的心房,结果了这条走狗的命。 “居然有人劫法场,还不快于我把他们全都拿下,不,全部当场格杀!”高云气急败坏的吼道。 李三狗和李通等人刚上前把宋君鸿给搀扶了起来,高云手下的兵士们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把他们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格杀勿论!”高云铁青着脸下令道。 ... 第一百零二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 十 宋君鸿在刑台上被扶起来后,正自一愣,突然觉得手中一紧,低头看去,却原来是孙狗子硬是将自己惯用的兵器阔刃后背战剑也硬是给背了来,一边交到他手中,一边说道:“头儿,咱们杀出一条血路去吧。” 宋君鸿苦笑一声,这下可真是被逼上梁山,不反都不行了。好几位兄弟冒着危险来拯救自己,那么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他们陷入囚牢了。 罢、罢、罢,今日如能杀出重围,便从此后和几位兄弟远走他乡,隐姓埋名流亡去也! 可是,李通、李三狗等来劫法场的兄弟们加在一起也不过十个人,但在官府的刻意布防下,法场却足有六、七百名兵丁在此驻守,此时在高云一声令下,一起朝自己重重围住、缓缓逼了上来。 高云不是傻子,他早就预防了有人来救自己。而在这重兵围杀之下,不论谁来相救,最后都逃脱不了被乱刀斩为肉泥的下场。 此刻高云正冷笑着,打算看这个热闹。 “都不要再打了,君鸿是无罪的,这是一场冤案,马上就会真相大白的。”被兵丁捉拿住的女子,正是丁蓉。她见到转眼之间现场就演变成这个样子,急切地又大声呼喊道:“都不要再打了!” 高云把眼一瞪:“还敢妖言惑众,来人,把这小贱婢的嘴与我堵了。” 兵丁们闻言,立即掏出一条汗巾,塞进了丁蓉娇小的口中。 可这时,又是一句高声呐喊远远的传来:“都住手,不许再打了!” 他奶奶的,怎么还没完没了了?高云暗骂了一声,大声的问道:“又是哪个混蛋在这里胡喊瞎嚷?不想要命了吗?” 话声里,又有一队人马风卷电摰的弛来。在最前面的,是一辆马车,而在马车周围,护卫这三十名腰挎战刀、纵马疾驰的健儿。 尽管远远的就看到前面站了一大排持刀横枪的兵丁,但这辆马车和这批健儿却丝毫也没有畏惧、躲避之意,带着一股傲然的气质直逼法场。 马车奔到跟前,一个略显苍老却又饱含威严的声音从车厢中传出:“是我喊的,你待怎的?” 听着这个有点熟悉的声音,高云惊的差点从观刑台上跳下来,难道.......? 只见马车的门帘被挑开,一名老者在身旁一名健儿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来。当他下地时,脚步看起来甚至有点歪斜。可高云看到这名老者,眼神中已经出现了一丝慌乱。 老者站稳后,直挺腰杆,怒视着这批兵丁,呵斥道:“都退开!” 那些领兵的小校尉们果然依言命令兵士们散开了一条道路来。 看着刑场上汇聚的这么多兵士,老者冷笑一声:“好大的阵仗啊!”昂首直趋观刑台而去。 这时,观刑台上的高云再也坐不住了,慌忙几步迎上前来诧异道:“鲁、鲁宣相。” 来者正是大宋淮南东路宣抚使兼督军事、马步军都总管、正三品上护军——鲁如惠! 他以一种回归山林的猛虎姿态雄视了一眼高云和诸军士,大声说道:“此案有重大疑情,老夫现在宣布:斩刑暂时取消,嫌犯先行押回,诸军收队——回营!” ****** 当淮南东路刑场上这戏剧性的一幕演的正如火如荼时,在千里之外的建康府庐山上,一位少女正俏立山头,拥剑东望。 远远的山见拂来,她的面容俏若明月,却又冷若廖星。 一名身穿青衣、背插长剑的青年远远而来,崎岖的山路,在他脚下却渡若平原。 他走到了少女身边,笑道:“” ... 第一百零三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 十一 宋君鸿在刑台上被扶起来后,正自一愣,突然觉得手中一紧,低头看去,却原来是孙狗子硬是将自己惯用的兵器阔刃后背战剑也给背了过来,他一边将之交到他手中,一边说道:“头儿,咱们并肩子杀出一条血路去吧。” 宋君鸿苦笑一声,这下可真是被逼上梁山,不反都不行了。好几位兄弟冒着危险来拯救自己,那么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束手就缚,让他们也陷入囚牢之中了。 罢、罢、罢,今日如能杀出重围,便从此后和几位兄弟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四海流亡去也! 可是,李通、李三狗等来劫法场的兄弟们加在一起也不过十个人,但经赤官府的刻意布防,法场却足有七、八百名兵丁在此附近驻守,此时在高云一声令下,一起汇聚过来把自己几人重重围住后、便杀气腾腾地逼了上来。 高云也不是傻子,他早就预防了有人可能会来救自己。而在这重兵围杀之下,不论谁来相救,最后都逃脱不了被乱刀斩为肉泥的下场。 此刻高云正轻声地冷笑着,打算好好的看这个热闹。 “都不要再打了,君鸿是无罪的,这是一场冤案,马上就会真相大白的。”被兵丁捉拿住的女子,正是丁蓉。她见到转眼之间现场就演变成这个样子,急切地又大声呼喊道:“都不要再打了!” 高云把眼一瞪:“死到临头居然还敢妖言惑众,来人于我把这小贱婢的嘴与我堵了。” 兵丁们闻言,立即掏出一条汗巾,塞进了丁蓉娇小的口中。 可此时,又是一句高声呐喊远远的传来:“都住手,不许再打了!” 他奶奶的,怎么还没完没了了?高云暗骂了一句,大声的问道:“又是哪个混蛋跑出来胡喊瞎嚷?都不想要命了吗?” 在他的话声里,只见又有一队人马风卷电摰的弛来。在最前面的,是一辆马车,而在马车周围,护卫这三十名腰挎战刀、纵马疾驰的健儿。 尽管远远的就看到前面站了一大排持刀横枪的兵丁,但这辆马车和这批健儿却丝毫也没有畏惧、躲避之意,带着一股傲然的气质铁蹄如雷直逼法场。 马车转眼间就奔到跟前,一个略显苍老却又饱含威严的声音从车厢中缓缓传出:“是我喊的,你待怎的?” 听到这个有点熟悉的声音,高云惊的差点从观刑台上跳下来,难道.......? 马车的门帘被挑开后,只见一名老者在身旁一名健儿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来。尽管当他下地时,脚步看起来甚至有点歪斜不稳。可高云看到这名老者后,眼神中却已经出现了一丝慌乱。 老者站稳后,直挺腰杆,怒视着这批兵丁,呵斥道:“都退开!” 那些领兵的小校尉们果然依言命令兵士们散开了一条道路来。 看着刑场上汇聚的这么多兵士,老者冷笑一声:“好大的阵仗啊!”背拢起双袖昂首直趋观刑台而去。 这时,观刑台上的高云再也坐不住了,慌忙几步迎上前来诧异道:“鲁、鲁宣相。” 来者正是大宋淮南东路宣抚使兼督军事、马步军都总管、正三品上护军——鲁如惠! 他以一种猛虎回归山林的姿态雄视了一眼高云和诸军士,高声讲道:“此案有重大疑情,老夫现在宣布:斩刑暂时取消,嫌犯先行押回,诸军收队——回营!” ****** 当淮南东路刑场上这戏剧性的一幕上演的如火如荼时,在千里之外的建康府庐山上,一位少女正俏立山头,拥剑东望。 山谷间穿行的山风轻轻拂来,她的面容俏若明月,却又冷若廖星。 一名身穿青衣、背插长剑的青年远远而来,崎岖的山路,在他脚下却渡若平原。 他走到了少女身边,笑道:“史姑娘,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原来,这名少女,正是已在江湖上名声大噪,人称“捻花侠剑”的史珍。 人人皆知,史珍有两大爱好。一爱花,二爱剑。甚至据其自己笑言:此生爱花更甚于爱剑! 而当史珍回头瞥去,只见那名青年此时手中正握着一支小小的乳白色的兰花。 史珍惊喜的接过了花,笑问:“你怎么会知道我最喜欢这石斟兰?” “只要我想查,就没有我查不到的消息。”那名青衣青年得意的回答。 “好啦,都知道你柳家堡人多财厚,在江湖上子弟遍布,势力广大,不要再显摆了。”史珍嗤笑了下,低头去吸那朵石斟兰的花香。 平青衣青年是江湖人称“舞柳剑”的柳长春,也是江湖上著名的柳家堡的少堡主。 柳家在江湖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雪。这柳长春更是长的一表人材,俊俏非凡。当他骑马倚桥而过,不知赢得多少红袖招唤,惹得多少少女怀春。柳长春也自命风流达人,嘻笑留情,游戏芳丛。 和柳长春相关的风流雅事,曾在江湖上传的一桩接着一桩,直到他遇到了史珍为止。 史珍是柳长春截止目前为止最后的一桩艳谈,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一桩艳谈。 史珍也不知道这柳长春是看上了自己什么,自从自己剑挑十八水寨只为抢救一名被强掳走的新娘而追杀水寨总瓢把子至嘉兴湖边,被在湖中水舟上饮酒的柳长春偶遇,当时柳长春望着史珍依风舞剑的风姿后,便立即抛下了一船的美酒歌妓,追着史珍而去,从此撵也撵不走。 史珍行侠,他也跟着从旁帮忙。史珍赏花,他便静静地在旁边看着。 而当史珍踮起脚尖舒展起腰肢挺起青春鼓胀的胸脯去兴奋的采摘一朵朵小花时,大概却不并曾想到自己也成为了别人眼中的一朵有趣的花朵。 因为两人成天间行走在一起,于是各种与两人相关的真的、假的、半真不假的流言就传的到处都是。 又因为史珍爱着红装,柳长春总是一袭青衫,所以江湖上有好事之人,就将两人并列,合称为“红花绿柳、快剑双侠。” 对此,史珍是大出意外,也哭笑不得。 可是,她又无法辩驳,因为她知道,有些事,越描就越黑,越急着辩驳,相信的人反倒可能越多。 所以,初时她只能对柳长春气愤地嚷道:“你!从现在、从即时即刻起,离我远点儿。” 柳长春果然立即乖巧的后撤几步,然后却也不离去,只是隔的不远不近,对着史珍嘻嘻的笑着。 对于这样的一个男子,大多数女孩子都是没有办法的,史珍亦很是无奈。 她甚至曾想用手中的利剑吓走柳长春,但柳长春的家传剑法也相当了得,一时半会儿间还真的赶不走他。而且,就算真的有几回打胜了柳长春,可那又如何?你总不能因为人家经常跟你“同路”,你就把人家给杀了吧? 身为一名女侠,她当然不能干那种事。 所以,她最后只好默默接受了柳长春总在自己身边出现的事实。也习惯了柳长春总是跟在自己的身边。 甚至,慢慢地,两人间也变成了朋友。 于是,江湖上就出现了两个总是结伴而行的身影,也让那些江湖粗汉们谈论起“红花绿柳”的传闻时,笑的更加的暧昧。 对此,时间久了后史珍既然是无可奈何,那就只好是处之泰然了。 好在,这柳长春只是偶尔有些风流旧闻,一路上遇上事情时却分外的仗义,拔剑臂助,向来不在话下。再加上柳长春这人又十分的风趣健谈,故倒也不算是太令人讨厌。 有时,史珍会把他和当初自己初下莫干山时一路同行的韩书俊相类比。可是韩书俊与这柳长春比起来,活泼有余,却显得明显风趣不足。恰似懵懂孩童之于经验丰富的大人。 尤其是那种久经情场后积蓄出来的款款温柔,细致体帖,就更是让史珍在日子久了后,不能不生出了一些小小的感动。 史珍也不知道最后为什么会一直容许着柳长春跟在自己的身边。或许是她离开宋君鸿后心中彷徨犹豫,无处宣泄亦无法收拾的感情与此时恰需有个寄托?或许是自己在这江湖的风刀剑雨里咬牙穿行,时间久了,突然生出一丝孤独感来?亦或许——只是柳长春一直穿的那一袭青衫,让她想起了十六岁时刚下山时初遇宋君鸿的那挥不去的一幕。 两名男子,两份淡淡的笑容,两个青衣洒脱的影子,有时会在史珍脑海中无意间重叠在一起,便似有些东西她从未失去过似的。 有时,史珍会突然想着:倒底是自己赶不走柳长春,还是自己已经不愿再赶走柳长春了? 史珍缓缓抬起在深埋在花香中的香腮,脸上闪出一丝淡淡的犹豫之色。 观察入微的柳长春立即问:“史姑娘可是有了什么烦心之事。不妨与在下一说。” 史珍微摇了下头,轻声说道:“也不知为什么,最近突然心绪不宁,很想往淮南走一趟。” ... 第一百零四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 十二 说完了赵汝愚的事情,赵措又问道:“还有什么消息?” “北境那边传来消息,岳英在那边搞的渐渐有了声势,但同时金国也加强了对其的追剿之势。”符卜答。 赵措思索了下,说道:“朕回来会告诉兵部和工部,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给那边偷偷输送更多的兵器过去。黄龙党这种组织在咱们南边已经不需要再存在了,但在北境,还是可以让他们在岳字大旗和直捣黄龙府的口号中,替朕尽量给金国添点乱子,拖住他们的脚步。现在大宋境内千疮百孔,朕欲要抹平天下,委实太需要时间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问向符卜:“朕听闻金国的皇帝完颜璟是个很有为的雄主,朕比起他来如何?” 符卜赶紧说道:“官家您是我华夏圣天子,岂可自降身份,与那夷狄之人相比较。” 赵措冷笑道:“我大宋被这夷狄侵赶的只剩下半壁江山,徵、钦二帝更是落于其手,老死于荒原,如今还真是没有什么好在夷狄面前骄傲的资本。” 说到这里,赵措叹了一声:“现在你们待朕,直如昔春秋之时宾客之待邹忌,凡事不敢直言。罢了!”赵措突然有了一种真正的孤家寡人的感觉。不过他并不是那种伤春悲秋的文士,所以他很快就把这种被他认为是很软弱的感情抛在一边,继续问道:“还有什么消息?” 符卜想了想又言道:“还有,种太尉前天晚上如厕时差点摔倒,据其府中下人说好像是有个旧箭创突然又犯了。但其第二天仍然准时巡营,伤情现在应该已经控制住了,也未对外人言及。” 赵措想了想吩咐道:“最近让太医去给各位重臣们分别检查下,就说是朕体怀重臣辛苦。借机给种太尉好好查查和休理下。” 然后,又追加了一句:“种太尉那里,让史云虹去,放心。” 符卜立即应下了。现在,史云虹已经尽得老国舅李大嘴的真传,并且算是接了李大嘴的班。年纪不过三十,就已经获得正四品下医官的厚遇,算是太医院中的半个头儿了。待老医院王峰远过两年致仕后,接掌太医院是已经注定了的事。 说来也有趣,史灵松虽然是世代书香门弟,自己也一辈子好文穷经,以两榜进士取功名,但其一双儿女在人生发展上却都另走他途:儿子史云虹习医,供职皇家太医院、终日埋首钻研于药草岐黄之中。女儿史珍则习剑,侠影萍踪、四海浪荡。天意造化,岂是人所能尽料? 如今史家书香命脉虽断绝,但是多了一位青年神医。 赵措点名要把这史云虹安排去给种慎诊治,足可见其对种慎的重视。 他一直有种强烈的预感:宋金大战,一定很快就还会有第二次,甚至是第三次、第四次...... 国危思将,种慎是一位难得的镇国良将。现在的大宋朝,国内伤创未息,国外金国虎视眈眈,赵措太需要保存种慎这种名将了。 “喏,老仆这就下去安排。”符卜看赵措说的郑重其事,便不敢耽搁,打算立即赶去办理。 “慢着。”赵措急忙喊住了他,沉吟了一下说道:“朕这里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符卜立即回身,垂首道:“官家请吩咐。” 赵措把菊花在手中随意转了转,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鲁如惠那边的事儿不知变得怎么样了,可有盯着?” 符卜却知道赵措所提出的,必都是心中至关重要的问题,忙回答道:“官家且请宽心,幸好老仆也已经安排人随时在关注着了。据今早儿上飞鸽传回的快信上所述:鲁宣相已经赶回了淮南东路,且在千钧一发之间,及时赶至法场,救下了宋君鸿。” 赵措怔了一下,似有点意外,叹道:“这宋君鸿还真是命大。” 符卜亦在旁边陪着笑道:“连老仆也觉得出乎意外呢。时间这么紧,鲁宣相又伤疾未愈。原以为就算是赶了回去,也不过是去替宋君鸿收个尸首罢了。却不曾想鲁老宣相已是古稀之年,却端得是个狠人!” “你现在才知道鲁如惠非寻常人啊?”赵措道:“要不他怎么在书院教着书的时侯都能帮朕打退金兵?要不朕怎么会对他如此看重、垂恩有加?” “是,是。”符卜阿谀道:“官家慧眼如炬,这鲁老宣相简直就是半个文曲星、半个武曲星下凡啊,结果让官家您一眼就给瞄出了真身。” “少拍马屁。”赵措笑骂道:“你个老东西,越老嘴却越是油滑了。只管说重点。” “诺。”符卜答道:“那鲁老宣相自在临安辞别官家以来,就立即领着那名叫丁蓉的丫头和三十名随从,快马加鞭的往回赶。过驿馆不作停歇、过州县亦不接受任何地方官员的迎来送往,只是日夜兼程,跑死了三十多匹良马,这才硬是赶在钢刀即将宋君鸿头上的一刹那间,把人给从阎王爷手中抢了回来。” “罢了,这也是天留其命吧。”赵措叹息了一声,却又突然在脸上露出了一丝无法言喻的笑容:“却不知高、韩两家,要气恼成什么样子?” “怕是人前泰然无事,人后拍着桌子跳脚总是有的。”符卜亦笑道。 “让他们吃吃闷亏也好。”赵措却似是反倒有些高兴看到自己的这两家亲戚吃憋,冷笑了一声道:“高行和韩侂胄这一年多年背着朕勾勾搭搭,内结欢盟,外伐异已,以为朕当真不知道吗?” 符卜回道:“以老仆看,韩枢密并不傻,只是在权势的诱惑面前,韩枢密也不能免俗啊。” “难道朕给于他们韩、高两家的权势和优待还不够多吗?”赵措怒道。 “人心总是不愿知足的。”符卜答。 “朕最恨大臣的事,就是私下结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结党是为了防谁?防那些政见不合的大臣吗?我看他们是针对朕。”赵措愤愤地道。 “不瞒官家,自从高、韩两家搅在一起后,已是权倾朝野,如今就连赵相公也要避让三舍呢。”符卜道。 赵措愤怒的把手中的菊花掷到了地上,说道:“天下是朕的,是朕一个人的。谁也不许抢了朕的风头去。之前赵汝愚望重,朕就剪其羽翼,高家和韩家如果今后权重,难道朕就会容他与朕比肩吗?” 符卜沉默不语。 赵措却继续问向他:“你说,朕是否是太优容韩高两家了?” “陛下圣心远虑,乾纲独断,所做决定必有道理,老仆不过是一个阉人,岂敢过多置喙朝政。”符卜继续选择了回避。 赵措叹息道:“符卜,你是朕最亲近的人,可惜你终究没有那些文臣们的铁骨。” 符卜立即跪伏于地回道:“老仆是个废人,只是蒙陛下信任才敢伸展拳脚一二,说到底,却终究不过是一介奴仆。文臣们心中装的是天下,老仆心中只能装的下官家您一人。” 赵措把符卜扶了起来,安慰道:“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朕虽然信任于你,却可惜终不能将你取代众臣。君王以天下为家,可众臣不过是在帮朕构筑家园,你却是朕的家里人。” “有官家此言,老仆纵肝脑涂地,亦无惧也。”符卜再次磕头,这才站了起来。又言道:“不过老仆有一事不明,望陛下开启?” “说吧。”赵措说道。 “既然官家对于高、韩两家结盟之事如此深恶痛绝,却如何对于王矢将军递上来的为宋君鸿鸣冤的奏折不肯收阅,反而令兵、刑部打回不理呢?”符卜问。 赵措笑了起来。他背负起双手,说道:“朕虽然深恶高、韩联手,但现在必竟不便对其两家直接进行处罚。高家是朕的姻亲,韩家不仅是国戚,更对朕有拥立之功,现在朕践柞不过区区三载,如果现在就对于高家或韩家进行处罚,怕是会造成朝局的极大动荡。现在朕还要与金国对峙,不到万不得已,不想自乱阵脚。但这不代表朕可以允许高、韩两家长久得意下去。朕既然已经查知那宋君鸿是种慎的爱将,又是鲁如惠的得意弟子,如果他被从捧圣军借调到淮南东路之时,被韩、高两家构陷至死,那你猜,种慎与鲁如惠的心中是否会对高、韩两家有所芥蒂?” “原来,官家是想要借此造成鲁老宣相、种太尉与韩、高间的嫌隙。”符卜道。 “韩家与高家的势力,几乎席卷了我大宋的整个军旅。而在军中,能多少有点实力能在韩、高联盟的压力下不低头的,实只有鲁如惠和种慎两家了。朕当然不容其再联成一片。所以才借机行事。至于后来朕允许鲁如惠回淮南,实已是不得不为之,否则鲁如惠和种慎的怨念可就会转嫁到朕头上了。”赵措说道:“朕可不能把一手好棋,白白下坏了。” “算了,不再说这个了。”赵措又问:“那苏雨农已经在朕的书房中侯了多久了?” ... 第一百零五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 十三 符卜稍稍寻思了一下,就立即答道:“已经快满两个时辰了。” “表现如何?”赵措继续问。 “据刚才来报的小黄门所言,苏大人一直在跪侯,纹丝也不敢动。”符卜笑道:“不过官家若是再不去召见他,苏大人双腿血流不畅的时间久了,老仆恐怕他的一双腿很可能就要落下残疾了。” “你怎么看苏雨农这个人?”赵措问向自己的这名心腹老仆。 符卜想了想,说道:“他能在短短几个月内,为官家收回近千贯的巨大钱财,充实国库,实是了不得的人物。此人有胆识,亦有才干,远比那些只会空谈经籍的腐儒要有用的多。” “嗯。”赵措也道:“说的再好听,也不如干出实绩来,他的确是解了朕的燃眉之急。” “不过......”符卜斟酌着字句说道:“这苏大人外表看起来儒雅文静,似是个一等的风流人物。却不想竟有如此之霹雳手段,治的众多皇族子弟咬牙切齿,生死不能。” “你言外似还有他意?”赵措想了想道。 符卜道:“这个苏大人端的是个人材,如果官家要栽培他的话,那么他的前途绝对不可限量。不过——” “不过什么?”赵措的眉毛挑了挑。 符卜恭声答道:“不过老仆一生阅人无数,绝不会看错。这苏大人是一好名剑,外表华丽端美,内中却是可以杀人的寒锋。剑有双刃,现在官家既然已经把它给拔了出来,便需要小心驾驭,如果一个掌握不住,恐伤其主。” 赵措颔首道:“所以,朕才要将他先在书房中晾上一阵子,不急着召见。以免得他借功自喜,生出骄意。” “这两个时辰下来,朕相信他的心情已经由兴奋变成了忐忑不安,会去揣测朕为什么不见他?对他是喜是怒,是赏是罚?甚至,可能会去想朕会不会在收了钱后卸磨杀驴,用他的脑袋去安抚伤痛的宗室们。” 赵措得意的道:“他想的越多,越杂,就会越是对朕畏惧,朕用起他来,才也会越是放心。” “官家英明。”符卜道。 赵措拍了拍菊花圃的篱笆说道:“先帝也曾很喜欢在这御花苑中赏花。可惜他当上皇帝后大半的时光都只是缩在这御花苑中,却不敢去朝堂上面对众臣。其实我的父皇并不算是个坏人,他只是太软弱了,所以才一直为皇后和权臣所欺,甚至最后不得不将国家的统治权力让了出去只保得了个皇帝的虚假名头,但朕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先帝从来不明白,真要驾驭好诸臣,帝王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即可——”赵措一字一顿的说道:“天——威——不——可——测!” 符卜望着自己这位从小看护长大的主人,才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两年多点的登基时光,就已经对于帝王心术如此的熟捻了。 有些能力,或许是天赋的。符卜骄傲的看着赵措,但心中也小有遗憾的想到:如果自己这位主人性情中不是太好杀的话,恐怕将来在青史上留下一个“雄主”的称号必也不太难的。 看着符卜欣慰又复杂的眼神,赵措笑了起来:“那好,我们便去见见朕的这位大功臣吧。” 言罢赵措开始向着书房走去,符卜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那朵曾被采摘下来的金菊,却已经被赵措踩在脚下,再也不曾有人会去注意了。 ****** 而此时,远在淮南的宋君鸿,当然无法知晓发生在临安城中的波谲云诡,对于历史洪流来说,此时他只是一只小蜉蝣,拼命的挣扎,只是为了一份最简单的生存——自己和家人们能在这多变的世道中好好生存的机会。 在鲁如惠的亲自过问下,宋君鸿的案情终于很快水落石出,冤情也得到了洗涮,得以出狱、并官复原职。 不过,因为在狱中受刑过度,宋君鸿还一时不能回到黄成军中处理军务,便告了病假,在家中休养。 李通等人的劫法场行为,本是触犯国法的严重事件,不过鲁如惠知道这批将领都是难得的青、中年军中俊杰,终于起了怜才之心,将他们的行为掩饰为是受自己所命,为了防止冤案发到的不得已备用手段,将事情全部自己揽了过来,李通等人终于惊险过关,免于刑罚。 对此,无论是宋君鸿,还是李通、李三狗、孙狗子等人,都不得不说是大感侥幸。 宋君鸿前脚刚从经略使司的大狱里出来,那狱吏后脚就跟到了。他把曾从菊子娘处要挟得来的钱财一文不少的奉还给了宋君鸿,这又一次让宋君鸿感叹于人情冷暖。当自己被削职下狱时,连自己的家人都要受一个小小的狱吏的欺压,可一旦自己重履官任,立即就有人如哈巴狗一样的来逢迎。宋君鸿恨其对于菊子娘落井下石般的讹诈,尽管狱吏一再的告饶,但宋君鸿还是跟鲁如惠禀明了此事,将这狱吏发配边疆筑城防去了。而宋君鸿拿回了钱财后,便立即让菊子娘去把典卖掉的临安大宅和潞县旧宅、田地都又赎买了回来。 所有的一切,似终于又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起来。 这一天,恰又是一个休沐日,李通就领着李三儿、孙狗子、张盛业、刘长火、鲁汉等人来到了宋君鸿的宅中,探望他的伤情。 菊子娘恰巧领着石榴和华胜顿上街去采购了,尚未归来。看春妮儿一个人跑东跑西的端茶倒水,丁蓉就赶紧也上前去帮忙。 对于丁蓉,现在的黄成军诸将无一不尊敬有加。在宋君鸿蒙冤下狱之时,丁蓉千里快马上临安京求援的壮举,获得了诸将的一致崇敬。何况,丁蓉尽管在宋家只是一个寄居客人身份,但其对于宋君鸿的一片痴心诸将在来的多了以后都早已心知肚明,老夫人对于丁蓉的喜爱诸将也都看在了眼里,所以诸将对于丁蓉此时已经有了一份面对宋家女主人的心情。如常期往来宋君鸿家早已经和丁蓉等人混的熟悉的孙狗子几个,甚至已经开着玩笑的开始叫丁蓉“宋夫人”,只这一声称呼,倒把这个处事稳定、性情坚毅的姑娘羞了个大红脸。 当然,当着宋君鸿的面,孙狗子等人是不敢如此胡闹的。所以丁蓉在倒完了茶汤后,也总算能红着脸继续侍立在宋君鸿的身旁。 只要宋君鸿身上的伤有一处还没有好利索,她就总不会放心。 李通等人先是向丁蓉递上了给宋君鸿调理身体的一些补品。宋君鸿瞅着那些人参、鹿茸之类的皱了皱眉头,自从他出狱后,鲁如惠、王矢、种依尚等人都来看望过他,给他送来了大量的药物和补品,就连地方上的一些知州、知县及六房各科官员,也都无不提着大量的补品和礼物登门探望。别的不说,光家里收到的人参就已经装满了好几篮子了。 鲁如惠刑场救人的事不消多久就在整个淮南东路传开了,对于政治嗅觉敏锐的官场中人来说,宣抚使大人对于这名厢军指挥使的厚爱自然能揣摩出来几分,于是无不怀着一份结纳之心提着厚厚的礼物而来,连宋家那破旧的门槛都差点让人给踩平了。宋君鸿已经当了大半年的指挥使却向来少人关注,如今却突然家中变得门庭若市,这让宋君鸿很不适应。他只能勉强打起精神来应对这一批批“热心”的同僚们,不胜烦扰,后来干脆以“养伤”为名,拒不再见客。说实话,如今也只有像李通等诸将这样的老兄弟们才能顺利的见到宋君鸿了。 宋君鸿指着那些补品说道:“你们的好意我都知道。但咱们之间不用这么客套,如有俸禄银子多了花不完,就存下来给家中的婆娘娃娃们寄回去。来看我,人到了就行。只要有这份心,我就高兴了,再有谁敢这样大包小包的拎这些个来,我就一年不让他登我这家门。” 诸将们一起嘻嘻笑了几句。 接下来,李通向宋君鸿禀报了近期军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宋君鸿在家养伤其间,就让李通暂时代自己管理了黄成军的军务。 李通也的确不负众望,军中诸事打量的井井有条,且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把诸事都整理好来向宋君鸿做次汇报。 宋君鸿安静的听完了李通的汇报好,点了点头,说道:“我不在时,军中的操练一定不能落下。前几天鲁宣相来看望我时,曾对咱们前期的剿匪作战大加肯定,并透露很快就将在整个淮南东路范围内展开全境剿匪大作战。” 诸将听后,精神无不一振,对于一名真正的军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上阵更提精气神儿的了。 但刘长火还是犹豫了一下,问道:“别的州县的剿匪,能允许我们黄成军参战吗?” 经过前期的几次剿匪作战,扬州地界上的匪患基本已经被他们给肃清了。而别的州县自是有当地的驻军来负责清剿。黄成军连在扬州境内动兵都要先报请扬州军衙批准,何况还想插手别的州县的战事呢? ... 第一百零六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 十四 宋君鸿说道:“各地的军备力量不一,宋金大战过后,很多地方的军队都只能重建,不少至今仍然严重缺员,所以剿匪时仍然存在需要另的州县施以援手的情况。这对于我们来说恰巧是个机会,只要我的伤势再好一,我就立即去向鲁宣相请战。” 他已经决定了,到时哪怕是死磨硬赖,也要请求鲁如惠答应给黄成军这个机会。 何况,鲁如惠能把这个消息提前给自己透露出来,未尝没有激励自己早日康复,好提刀参战之意。 总之,宋君鸿已经决定要牢牢的把握住这个契机,让黄成军在战斗中逐步成熟、逐步壮大。 光是扫人买马补充兵源是没有用的,只有以战养战出来的军队,才有可能成长为真正的强军。 孙狗子抱着茶汤吸溜了一口,眼珠子转了几转,问道:“头儿,对于高云、高星两父子的处分,鲁老宣相提过没有?” “说了。”宋君鸿点了点头:“高星的勋职系误报所提升,罚回原勋阶,负责帮其报功的官员已经被调离淮南东路。而高云亦有督察不清之责,故罚俸半年。” “什么?”孙狗子瞪大了眼睛,跳了起来:“只是回复原职和罚俸半年?高家难道还会缺这点钱吗?” 其他诸将听到眼中也都流露出忿忿不平之色。很明显,这份处罚对于高云父子来说,完全是不痛不痒嘛! “难道.......鲁老宣相也对他高家的皇亲国戚身份有所畏惧?”耿直的张盛业嘟囔道。 “放肆!”宋君鸿脸上一寒,斥道:“鲁宣相的心迹,也是你可以随意猜度、评议的吗?” 诸将都知道宋君鸿对于鲁如惠的感情,立即就都噤口不再言语了。 宋君鸿也在心中忆起了鲁如惠对自己叙述高云父子的惩罚时所说的话:“子烨,世事如棋、朝局上更是步步杀伐。你现在已是一军之帅了,再不能任意而为,看事情要跳出局外。现在对高家不能严惩,因为大树不倒、撼一枝一页又有何用?徒惹风声耳。我知道你可能心中感到不平,但相信山长的,不消上几年,如果高家还是在这条路上走到底的话,届时自有天惩。” 对于鲁如惠的这番话,宋君鸿听的似懂非懂。他相信自己敬爱的鲁山长不是畏强谀势之人,或许,自己真的如山长所言,因为没有能“跳出局外”罢了。但这大局究竟如何,鲁如惠却并不能对宋君鸿明言。 在临安养治折断的腿骨其间,也是鲁如惠与赵措这位新皇帝接触机会最多、了解最深的一段时光。他不光是每日接受着赵措对于国政的垂询问计,也在默默的观察着赵措,从与赵措每日交流的三个多月里,尽管赵措已经言谈有所注意,但三十岁的赵措在已经活了七十多个年头、身历徽宗、钦宗、、高宗、孝宗、宁宗和赵措六朝的鲁如惠面前,还是稚嫩了点。大智大慧如鲁如惠者,能够很肯定的揣摩出了现在赵措对于高家的保全之意,但也敏锐的感觉到了赵措对于高家越来越失去了耐性和喜爱。他现在,只是为了天家颜面和朝局的稳定而暂时保全高家罢了,并非是对于高家一味的纵容。 只是这点,涉及天家秘闻,世故老道的鲁如惠当然不能说于宋君鸿听。他只希望宋君鸿在今后的人生历练中能慢慢自己想透这一点。 所以,他只能语重心长地对宋君鸿说道:“这次的事,也算是对你的一个教训,我希望你回去好好思考一下。” 宋君鸿一愣。鲁如惠又叹了一口气:“你放心,山长同样是读圣贤书出身的,我并非是让你弃绝圣贤正道,但为什么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为将之人,又该如何去体悟‘上将伐谋’和‘兵势无常’这八个字?” 鲁如惠走了,宋君鸿却陷入了沉思。宋君鸿并非是痴愚之人,他试着联想了一些,但越想就越压抑,他感觉背后有些莫明的东西,如一座黑暗的铁山,压的他透不过气来。 只是,这些个隐晦的事情,鲁如惠尚不能尽说与宋君鸿,那么懵懂的宋君鸿就更不敢随意的对面前诸将提及了。 看到诸将有点沉闷了起来,宋君鸿笑言:“有个好消息,倒是可以告诉你们。” 李通亦笑着问:“将军有什么好消息?” 宋君鸿道:“我和王矢将军为你们前期几场剿匪作战重新请功的文函鲁老宣相已经批复了,在座的你们几位几乎个个都获得了提勋的机会。” “真的?”在场诸将眼中都亮了起来。 宋君鸿很肯定的点了点头:“加勋封功的公文应该这两三日之内就会下来的。” 出来当兵的人,是拿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与生死间挣着功名,没有人会介意积功升官的。 何况这本就是他们应得的,尤其是在经历了高星冒领战功的风泼之后,黄成军诸将现在得到的不仅是一次加功升迁的机会,更是一份晚到的分平。 “但不知对于头儿您,是什么奖赏?”孙狗子笑嘻嘻的问。 “鲁宣相还没提到。”宋君鸿老实的回答。 诸将脸上顿时露出一片失望和不解之色。 宋君鸿只好连忙道:“鲁老宣相另有安排,大家先不用替我多想。” 安抚了诸将,但宋君鸿自己的心中也有些奇怪,之前的三场剿匪作战,可都是自己一手策划、并亲自领军作战打下来的。既然自己的部下都获得了封赏,那么自己理所当然的也应该有所奖励才对。何况自己刚还吃了一场冤狱,落下一身的刑伤,就算是为了安抚自己,也应该随便给自己提一级官阶或给个百八十贯钱的吧?可是鲁如惠却对自己讳莫如深。 不过宋君鸿也完全没有办法。自己和鲁如惠的关系再深,也不能腆着脸对鲁如惠说:“我的好山长,你倒底打击算给我点什么好处啊?”这也太没羞没臊了。 算了,等着吧。反正自己现在也正在养伤期间,什么也做不了。 诸将就只好随意的安慰了宋君鸿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李通、李三狗、孙狗子等人刚走了两三步,宋君鸿突然大声的喊道:“都先等等!” 李通、李三狗、孙狗子等人诧异的回过身来,望向宋君鸿。 李通身姿一挺,行了个军礼,说道:“将军还有什么需要跟职下们交待的,请示下。” 宋君鸿回了个军礼,面对着自己这些个部下,脸却少有的红了一些,轻声的说:“我还没有谢谢你们。” “我们带来的这些个补品,也不是什么稀世的东西。也花不了太多钱,大人忒的客气了。”以为宋君鸿是在对他们拎着上门的礼物致谢,李通赶紧说道,诸将也笑了起来。 “不是的,我不是指这个。”宋君鸿嗫嚅着道:“关于你们劫法场去救我的事。当时我一出来,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地责骂了你们一顿,还罚你们每人自领军鞭十下、抄军规三十遍,可我却还从来没有谢过你们。” 一向在死生面前都没有眨过眼睛的宋君鸿,此时却是有了一丝赧然。而诸将同样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些不好意思。 诸将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李通站了出来,说道:“说句昝越点的话,我们和大人您不是好兄弟吗?” 宋君鸿大声的道:“当然是。” 李通说道:“什么样的人才算是好兄弟呢?我们几个都是吃军粮的粗汉,不会文人那些拐弯的话,对于我们来说,很简单。大人您作战时肯定会立在我们的最前方,而我们也一定会追随您,冲阵克敌,陪您死战。而如果有谁想要伤害您的话,我们也一定不会答应,即便对方是高官权贵,也要问过我们手中的刀再说,哪怕是陪您战死!” 宋君鸿站起身来,缓缓的施了一个揖礼——他行的居然不是军礼,而是深深的揖拜礼,显然并不仅是以军阶上下级论处,口中轻轻说道:“得兄弟们厚情深谊如此,君鸿幸何如之!” 诸将一下子脸上似是充满了血,呼吸也急促了几分,似是都呆在了当场。 李通最先反应过来,他并腿扩肩,横臂当胸,重重的击在自己身上的精钢山文字甲页上,再次行了个军礼,大声说道:“职下,拜领将军谢!” 其实诸将也跟着一起郑重其事的向宋君鸿行了个军礼,大声的跟着说道:“职下等,拜领将军谢!” 说罢,诸将一起回头,大踏步的一起走了出去。 而此时,宋君鸿兀自保留着揖拜的姿式,直到诸将的身影离开了家门,再也不可望时。丁蓉上前扶起他时,却发现宋君鸿已经泪流满面。 “他们,都是一群了不起的好男儿啊。”望着诸将离去的方向,丁蓉轻声说道。 “是啊。都是一等一的男子汉。”宋君鸿含着泪说。他拍了拍丁蓉扶着自己胳膊的手:“还有你,此生能得丁小姐青睐,君鸿幸甚!” 丁蓉羞涩的低下了头,只是觉得自己的手在宋君鸿的手心里,微微的发着烫。 ... 第一百零七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 一 十一月一日,这是刚刚过了休沐日的又一次官家开衙办公的时侯。宣抚使司的门房刚刚把厚重的官衙大门推开时,一身崭新山文甲戎装的宋君鸿就已经侯立在了门外。 看着兴冲冲来到自己跟前的宋君鸿,鲁如惠打趣道:“怎么一大早就跑出来了?该不会是被人家丁姑娘给看烦了,索性给哄出来的吧?” “禀报鲁宣相,我是前来跟您申请回来任职的。”宋君鸿挺着胸、大声的答。 鲁如惠曾有话,让宋君鸿好好休息,至于什么时侯能再回到任上,则必须要经他点头通过了才行。所以宋君鸿干脆直接自己跑了过来送到跟前让鲁如惠“检查”。 “都康复了?”鲁如惠上下打量着他问道。 “回鲁宣相,我已经完全恢复了。”宋君鸿继续高声的回答道。其实他的伤情只恢复了个八成,但再在家中躺下去,他恐怕就要长毛了。 “把甲胄脱了,让我看看伤口。”鲁如惠说道。 宋君鸿无奈,只好脱下了山文战甲,并且极不情愿的敞开了上衣,把胸膛裸露了出来。 “嗯,伤疤还需要再这几天才能消去啊。”鲁如惠也是上过战场的人,看了一眼就很肯定的说道:“我不是说让你完全恢复了才能再回到任上吗?” 宋君鸿急了起来:“这不是都已经结疤了吗?接下来的恢复已经不打紧了,没必要再天天呆在家里躺着。” 看鲁如惠板着脸不说话,似是正在犹豫。宋君鸿又赶紧进一步的劝说道:“在战场上,负更重的伤我也有过,照样操起刀剑来继续上阵,弟子身板壮,老山长您就放心吧。” “不行。”鲁如惠想了想,还是说道:“你一定是偷瞒着你娘跑出来的。我要你现在就回去继续再修养上十几天,要不然我就去你娘或你家那位蓉儿丫头那去告发你。” 听鲁如惠这么说,宋君鸿也发起狠来:“老山长您要是敢到我娘和丁蓉面前告发我,我就也把您当然在书院中曾偷酒喝还哭鼻子的事儿也说出来,传的人尽皆知。” “你敢!”鲁如惠恶狠狠的瞪着宋君鸿。 “弟子也不想的,奈何老山长逼我。”宋君鸿也不服气的回瞪回去。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瞪了半天,看宋君鸿硬着脖子没有退缩的意思,鲁如惠终于是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就如了你的愿吧。” “弟子就知道,老山长一定是会满足弟子的要求的。”宋君鸿高兴的说道。 “哼,你这个混小子,表面看起来忠厚,实则就是个小无赖。你说我当时怎么没有想到直接拿酒坛子砸死你,好歹灭个口呢?”鲁如惠笑骂了一声。 “谢老山长当年的不杀之恩。”宋君鸿嬉皮笑脸的说道。 “哼!”鲁如惠气恼的继续又瞪了宋君鸿一眼:“把衣服重新穿好吧。” 待到宋君鸿把衣甲重新整束好时,鲁如惠已经从桌案上拿出了两份公文说道:“这个原本是打算半个月后才给你的。现在你既然抢着要回来,那就从现在开始上任吧。” 宋君鸿接过那两份文书看了一眼,第一份是张盖了兵部大印的提勋令,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兹任宋君鸿为从四品下明威将军衔。 他又翻开了第二份公文,上面赫然写着一份盖着淮南东路宣抚司大印的公文,上面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内容总而言之,是要开始在淮南东路全境内开展匪患的战事。这件事本来鲁如惠就曾和自己提起过,所以宋君鸿倒也并不怎么惊讶。只是上面赫然写着:成立剿匪节督行营,正四品下的壮武将军王矢为这次剿匪作战的行营总管,而自己,则为行营副总管,给王矢担任副手。行营的一切权力,受宣抚司直接节制。 宋君鸿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他没有想到:自己不仅可以参与全境剿匪战事,更将在战事中担任如此重要的角色。 他感激的望向鲁如惠:“山长,我......” 鲁如惠冷哼了一声:“怎么样?小王八蛋,你还想着继续威胁本山长吗?” 宋君鸿羞赧的低下了头。 但他很快就又抬起了头,疑惑的问道:“这里面怎么没有写明经略使司在这场剿匪战事中的职责?” 鲁如惠看了宋君鸿一眼,笑的讳莫如深:“的确没写。因为——经略使司这次根本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它只负责各军继续招募兵员,暂不参与这次战事。” 宋君鸿惊讶的张大了嘴。剿匪作战虽不如面对金国那么严重,可必竟也是涵盖一路之全境的战事,鲁如惠怎么会居然把经略使司给绕过去了呢? “怎么?你还盼着和高云再‘合作’一把吗?”鲁如惠淡淡的说道。 “当然不会。”宋君鸿赶紧说道。高家的人不来掺合更好,省得给自己添堵。 “嗯,那就下去准备吧。不该你想的事暂时不用去想,安心把战事一场场给我打利索了就行。”鲁如惠叮嘱道。 实际上,适当的限制高家的势力,正是离开临安前,赵措对自己的暗示。只不过这一点,鲁如惠同样不便对于宋君鸿明言罢了。他对宋君鸿郑重其事的问道:“无论如何,你和王矢都要在明年六月底前,给我把淮南东路的匪患给我消灭的一干二净,能做到吗?” “必不叫山长失望。”宋君鸿信心十足的下了保证。他兴奋的抱着这份公文,如飞般的跑了去找王矢。 显昭二年末,一场席卷淮南东路全境六州二军三十三县的剿匪大作战,便从此拉开了帷幕。 在这场战事中,全路各州、各军、各县的文武官员、地方驻军都被同时调动了起来,互相协会,联合行动。 而考虑到宋金大战后大多数军队还编制不满的实际情况,有四支部队会作为这次剿匪作战中的主力部队,随时驰援各州县中的剿匪战事。它们分别是:淮南东路最强、也是人员编制最多、最满的强勇军、锋锐军,编制已经满员的飞熊军,还有一支,就是黄成军。 见到这样一支厢军部队居然被派作了这样重要的用处,也有一些军队的统帅表示了置疑。但宋君鸿摆出了一个很能站的住脚的理由:在此之前的剿匪作战中,只有黄成军是全部都参与过了的,且场场全部都是胜仗。换言之,黄成军有丰富的与山匪作战的经验,能教会大家怎么去打赢这些狡猾的山匪。 对于宋君鸿的这番“假公济私”,鲁如惠和王矢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通过了,别的军队的将领们纵有点不甘心,也不好说什么了。 何况,这必竟是个力气活儿,没有点铁齿铜牙,还真啃不了这些个硬骨头。很多地方上的禁军不仅是人员极缺,且根本没做什么准备,搞了个手忙脚乱。但黄成军却几个月来一直在为这件事而不断的操练、准备着。于是,几场仗打下来,黄成军打的分外勇猛,且比起一些禁军来说更像模像样,还取得了不少的战果,慢慢地就再也没有人对于黄成军的出现而说三道四了。 “不错,就是要这样打。”宋君鸿满意的对刚打完一仗回来跟自己报胜利捷报的李通和李三狗道:“让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军队。” 因为还担负着和王矢一道要指挥全局的责任,所以宋君鸿虽然仍然兼着黄成军的指挥使,但实际上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待在行营中和王矢讨论军情、定制军策。黄成军虽然被他调东派西的很是打了个痛快,但可惜大多数的时侯,都只能让李通、李三狗等人代自己作阵前统领,只有极少数情况下,他才能获得机会,亲自披挂上阵一两把过过瘾。 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经常会受到王矢的责备:你现在是多支军队的临时副帅了,你更应放注精力的应该是战策战略的制定,运筹于帷幄之中,至于千里外的厮杀决胜,自然有的是军中勇士抢着去干,你还是老老实实陪我在大帐中反复的看淮南东全路军事舆图吧。 即便是在打完某些仗后的空暇时间,王矢也不肯放过宋君鸿: 什么?不过瘾?哦,对了,我屋中还有几本兵书和阵法图,你让孙狗子给你抱回帐中,再反复的看上几遍吧。 什么?你已经把这些兵书和阵法图都背下来了?那你对于我大宋各军旅的情况了解多少?来,搬个鼓凳过来,我于你说道说道。 什么?都了解了。好,那你知道各处领军的将领都有什么履历,什么战绩吗?我已经让人把相关的卷宗都整理好了,已经送到你帐中了,这几天内就都抓紧了逐一的看看去吧。 什么?卷宗也看完了?我记得你当年好像对军械有点小兴趣啊!我找来了一些军械处的老军匠,经验丰富的紧,来,你们多聊聊,多聊聊。 ... 第一百零八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 二 宋君鸿当然知道这是王矢在故意的借机指导自己,所以他只能憋着一肚子的郁闷,接受王矢填鸭式的教育。这一日,他刚吃了个晚饭回来,就看到孙狗子又抱回来一大堆的“古今战例”的策论。“抗议!作业怎么越布置越多?我要减负,我要翘课,我要自由!”宋君鸿气愤的嚷道。孙狗子虽然一时不能搞明白嘴中的几个奇怪的词汇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很聪明的赶在宋君鸿发火前放下策论,就像兔子一样的溜出门去。空留下宋君鸿在一个人无可奈何的盯着这一大堆的策论发呆。“王将军让我和你说,四天之内看完。到时他要考试的。”孙狗子从门缝里留下这句话后,就又撒腿跑了。说实话,老师指导学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学生更应该抱持一种感恩的心态。可宋君鸿现在必竟已经不再是岳麓书院中的一名小学徒,他现在已经是一名军官,并且还是一名不算低的将领了。他当然渴望观兵阵前,挥斥千军,打上几场痛痛快快的阵仗,这样方才不负戎装在身、长剑在手嘛。可是王矢却根本不在意宋君鸿的渴望,更拿他的牢骚当耳旁风。你想打仗?你想去阵前?开玩笑,我们又不是在对战金国千乘万马的大军,我们是在剿匪,而且还只是在自己家门口处剿匪。你也太拿这批小蟊贼当回事了吧?有什么必要值得你这位四品的将国亲临阵前了?不错,剿匪也算打仗,并且咱们淮南东路境内需要剿灭的匪势也不算少。可说白了,不过都是些欺软怕硬的混混们罢了。你看看,这些个匪势中人马超过千人的能有几家?也就两三家。且山匪们各据山头,根本无法联成统一的势力,就这种对手,你一个可以指挥调动数万大军的人去“观兵阵前”?那还没到你到阵前,山匪们早就吓的做鸟兽散了,你还能观个屁啊!所以,打仗的事,甚至现场指挥的事,都将给下面的人去办吧。你就老实的跟在我身边待着就好了。当然,那个啥,既然成天大家都在一起,那我就借机多指点指点你呗。你说我都诲人不惓了,你自然就该“学而不厌”喽。真有紧急军情时,王矢也会把宋君鸿叫到帐中,仔细的研究军情,制定军略。可只要军略制定出来,那余下的就完全不该宋君鸿的事了。宋君鸿很沮丧,他原以为当了这么个剿匪行营的副总管,一定会威风八面,好好的过场打仗的瘾头,可哪曾想却是这么一番局面?可他又不能不听王矢的。首先王矢作为自己的老师,有着极大的权威性,在这个师道尊严极重的年代中,如果老师无有大过错,学生要是敢不听老师的话,那么人们的唾沫星子都可以淹死你。何况,王矢还握有一招杀手锏——只要宋君鸿不听话,他就会立曾下令停止黄成军的各类作战任务,让别的军队上前去攒功劳拼战绩,而黄成军晾在一边干瞪眼。这对于一心想锻炼黄成军的宋君鸿来说,当然是无法接受的。所以,他能做的,就只是骂两句娘后,继续尽量装做一个好学生。宋君鸿并非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种矢戎马世家,当世名将,多少人为能获得他的一言半语的指点而欣喜若狂。宋君鸿有时也暗道自己真是走了撞天大运了。必竟,有一个优秀的老师,远比有千金横财更加宝贵。可他不理解,王矢为什么对自己的教导如此急迫?只是这一切,王矢心中的打算,并不便于对其直言罢了。尽管宋金在一年前签署了正式的“和议”。上面黑纸白字的写着“休止干戈、和睦为邻”,还堂而皇之的盖了两国君主的大印,可他相信,金主在上一战中并未如意,那么他绝不会介意将来翻脸撕毁这份“和议”的。而届时,宋国怎么办?骂金国不仁不义,不信不诺?拜托,如果光凭口水就可以打败金国侵略军的话,那么宋国百姓这么多年的口诛笔伐,早就让金国灭国一百回了,也早就收复中原,重整山河了。可实际上,可能吗?只有胜利者才能笑到最后。身为武人,他信奉的是真实的力量。只有自身强大了,才有可能如汉之成汤一样呐喊出一声:“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才可能对一直暗中窥伺的金国说一声:“你敢发一兵一卒越边境半步试试?”必须要让自身强大起来。王矢就是一个强大的人。可在这个举国之战巨大的洪流中,一个人的力量有时又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更多强大的人,于自己并肩,与自己同袍,与自己守望相助,犄角相援。在不久前高家一手策划的冤案中,他意识到了宋君鸿的珍贵,他只差一点,就失去了自己这个为之得意的弟子。现在,侥幸过关的宋君鸿在他面前,就难免会激发出他的一番全力“z栽培”的渴望。师者之心,天下谁知,谁懂?可以说,宋君鸿在之前的学习和战斗中,都表现的不错。这也深深让王矢引以为傲。但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之前的宋君鸿,只是一名最底层的小军官,那身身先士座,冲锋陷阵就是他的任务。就算是可能死在战场上,王矢也绝不会为一已之私而把他拉出战场。宋君鸿打的不错,也积累起不少宝的经验,可这些经验,都不适用于运筹于帐中的统帅来使用。而宋君鸿,对于这方面的经验可以说绝等于零,而他此前养成的一些作战习惯同样并不再适用于今后他在军中可能的位置和职责。只要在自己和鲁如惠的刻意保护和栽培下,宋君鸿的前途必将不可限量。将来的宋君鸿,肩上的责任也必将会随着他位置的高升而变得俞加的世大,届时,他能担的起来吗?所以,王矢决定再次打磨他。宋君鸿这学生是块可炼之材,王矢决心要把他打磨成一柄可以统领千军,也可以横扫千军的巨剑。他王矢的学生,也绝不能仅仅满足于一人敌,要做,就做万人敌,甚至——天下敌!教不严,则是师之惰。所以,王矢根本就无视宋君鸿的牢骚,只想着如何更好,也更快的打磨宋君鸿。就如今天孙狗子抱回来这一大堆的“古今战例”,并不是一些老生常谈,而是每一篇王矢都特意挑选过的。且,其中还加入了大量近几十年来,大宋与辽和金国交战的战例。其中,既有如岳飞的一些胜战,也有大量的败战。很多珍贵的战役资料,都是旁人没有的,是王矢费数十年之功,从一些老兵们口中询问记寻下来的。一字一句,都是心血。现在,他把这些资料摆在了宋君鸿的面前,让宋君鸿学习,让宋君鸿警醒。因为其中的败役远比胜役要多,宋君鸿必须挨着个战役的研究出来败役的原因,以及如何可能转败为胜?师徒二人经常对战。不过此时已经不再是在岳麓书院时那样拿两把大刀战剑打来打去了,而是在一块沙盘上各执一军,演练排兵布阵。作一场无声无息,却动辄数十万人、易地百里的厮杀了。说到这里,王矢就不禁的对宋君鸿感到高兴,这个学生真是杂才。就现在师徒两人常用的演练沙盘,就是宋君鸿的主意。在这个一丈多见方的桌案上,以沙土累积起一片片的山陵,一座座的城池,一缕缕的河流,一条条的军道,让整个战役的模拟变得更加生动、更加直观起来。所以,当老行伍出身的王矢推门进来一看到宋君鸿找人制好的沙盘时,眼睛就再也离不开了。他当然明白这个物品的宝贵价值。这个物品,甚至对于眼前的剿匪大计都有着巨大的帮助。他恨不得把整个淮南东路,哦不,整个大宋都做成这样的一个个的沙盘,一眼望尽天下呢。不过,宋君鸿很遗憾的表达了这件事情上的困难,不在于人力上的不足,也不在于技术上的困难,而是因为一个巨大面长期的问题没有有效的解决,那就是大宋地理舆图的不准确。远的地方不说,当时眼前的淮南东路各州县的地图上,就有大量的各种各类的错误或偏差。推而言之,整个大宋的舆图精准度就更无法得到保证了。这是一个长期存在的问题。一方面,是当时因为技术原因,地方官府无法对各地的地理情形做完全、详细的排查和记录,另一方面,对于如何勘察地形、记录地形,也缺乏一种具体科学的操作方法。就更别提标准上的不统一,造成各地的地图记录和描绘上一家一个样的奇怪现象了。查查各地的县志,多是一些“郊南有某某山,长多少里”之类的大概模糊记录,而以此来绘制出的地理舆图,都只能查看个大概情形就很不错了,谁敢去要求什么精准?可这对于军事上来说,有时却是致命的,地图上差之毫厘,在战局上可能就会失之千里。你在地图上划出一条行军路线来去支援友军,但在行军时却发现此路偏离上百里,那么当你累的像条老狗一样奔到战场上时,多半只能替友军们收收尸骨了。这种现象,必须得到改变!宋君鸿使劲回忆了一下后世地图的一些基本方法,掺杂上自己的一些设想,写成了一份文案,交给了王矢,王矢立即就转呈到了鲁如慧的案前。鲁如慧只看了一会儿,就大感喜悦,立即下令各州县参照进行测试绘制,如果能够试验成功的话,他将会把这份绘制舆图的方法连同沙盘的制作,一块呈报朝庭,在全国进行施行。 第一百零九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 三 早春四月的寅时,天还只是刚发蒙蒙亮。不时有一阵阵东风吹过,刚刚吐露出一些新叶的树木们禁不住的轻轻摇摆了一下,像是一位不胜春凉的少女,在风中透着一股子乍暖还寒的味道。 但此时宋君鸿却已经起床有大半个时辰了,他在中衣外只穿着一件短打,脚登布靴,腕上打着利索的皮护具,手里拿着自己的那把阔背镔铁战剑,在院子里舞的虎虎生风。即便现在慢慢挤入了大宋高层军官的行列,很少再需要阵前撕杀了,但是作为一名武将,他还是仍然坚持着不间断的武技练习,包括长拳、剑技、长枪、弓术、骑术等,一样也不会落下,每天一定要练上一通才舒服。有时这一点与其说是一种武将的求生技能要求,不如说是一个人在戎马多年之后开始养成的自然习惯。 何况,在王矢不同意宋君鸿再亲自上阵之后,这也是宋君鸿目前唯一能发泄心中那股熊熊战意的方法。 直到瞅着校场上的日咎仪的指针已经快指到了寅时末,一直侍立在旁边的孙狗子才喊了一声:“头儿,几经快到时侯了。” 宋君鸿恶狠狠的又抱持着战剑做了两个长突刺,这才刹住自己疾进的身形,长吐了一口气,翻腕徐徐收剑送回了鞘里。摇了摇头,叹息道:“总觉得还是不够尽兴。” 孙狗子笑道:“那下回狗子就陪头儿再早起一会儿。”边笑言着,边已经领着三名侍卫亲兵快步奔了过来,侍卫亲兵们其中一个手中抱着一个叠着几件衣服的托盘,还有一个则提着一个饭匣子。 “再早起一会儿,怕是我就不用在这校场上练武,只直接搬铺盖来睡好了。”宋君鸿苦笑着说道。因为白天需要和王矢商讨军务,到了傍晚下差后又需要进行“二次学习”,这王矢完全是个填鸭的高手,每次给他布置的作业的任务量都很重,且还不许拖延上交时间,只怕是晚交一天都不成。所以宋君鸿每晚都会忙到凌辰子时以后,即便是寅时起床,他每天能获得的睡眠休息时间也不过区区两时时辰。宋君鸿完全是靠着年轻时身强力壮、精力旺盛才撑住的。 有时,宋君鸿甚至有种突然回到了前世的高考前那阵时光的恍惚感觉。 但王矢却并不会怜惜宋君鸿的紧张状态,作业的布置从来也没有间断过。他对于宋君鸿的要求有时还很简洁有效:“必须做完,这是师令,亦是军令。你是武将,若不从令,自有军法伺候。” 王矢就是这样的一种人。如果宋君鸿真的遇上了什么大麻烦,王矢一定会伸手相助;但平时对宋君鸿的要求假如宋君鸿做不到的话,他也毫不介意去狠狠的惩罚宋君鸿一顿。 宋君鸿的侍卫队长孙狗子看在眼里,就曾抱怨说他完全搞不懂王矢到像是一名慈心厚爱的长者,还是一名心狠手辣的活阎王。 但有一点即便迟钝如孙狗子也会很肯定的,那就是已经成为堂堂四品将军的宋君鸿,绝不愿意被王矢当着众多官兵的面下令扒掉裤头抽鞭子。 所以,再苦再累,宋君鸿也只能咬牙学;再难再烦,宋君鸿也必须要一样一样的学会! 早上晨练的时间,宋君鸿已经缩短到了半个时辰,如何还能再去占用本已不多的睡眠时间? 尽管脑海中在胡思乱想,但孙狗子还是手脚利索帮宋君鸿把浸上汗渍的短打和中衣褪下,从亲兵捧来的托盘里拿出一个干毛巾帮宋君鸿把身上的汗水擦开,然后换上一件新的中衣,再在外面罩上一件武将的戎常袍服。 这一切,他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显然是已经极为熟练了。 另一名兵士立即打开了饭匣子,取出几张已经有点微凉了的葱油饼和一壶豆浆,宋君鸿和孙狗子及几名亲兵立即开始抓起这些凉饼,就着凉豆浆,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若非亲眼看见,谁能相信一名堂堂的四品将军用早膳时竟是这样的不顾威仪,简直只如路边招揽活计的工汉,能将就就将就? 几个急忙忙的吃了几口早饭后,宋君鸿抬头问:“还有多少时间?” 孙狗子抬眼看了下日咎仪上时针的指向,说道:“要赶快了,现在离卯时只有不到不刻钟的时间了。” “走吧。”宋君鸿把手里剩下的半块葱油饼浑沦着塞进嘴里,随手在毛巾上蹭了下手后,就站了起来。孙狗子挥挥手让其中一名亲兵抱着宋君鸿脱下的衣服和饭匣子回去了,然后领着另两名亲兵跟在宋君鸿的身后一起行指军行营的书记房快步走去。 尽管王矢不让宋君鸿到阵前去亲自撕杀,必须和自己留在行营坐镇。但王矢的剿匪行营却始终在“流动”当中,剿匪的主要战事进展到哪儿,剿匪行营就流动到哪儿。行营的位置,离战场处从来不会超过百里。 王矢就是这么一名既认真仔细又沉得住气的奇怪家伙。但宋君鸿却从来不敢笑话王矢,因为他心里明白,有时所谓的名将气度,或许就来源于此。 而即便是作为行营的副总管和王矢的心爱弟子,宋君鸿仍然需要和一名普通士卒一样每天早上按时点卯,好在——将官们点卯的书记房离的不算是太远。 在好不容易赶过去点完卯后,宋君鸿就在书记房要了碗热茶汤,打算暖暖身子。可热呼呼的茶碗才刚抱到手里,一名王矢的传令亲兵就奔了过来,冲宋君鸿行了个军礼汇报道:“宋将军,王将军让您去一趟指挥大帐。” 军令如山,当王矢让你去一趟的时候,那意思一定是让你“立即”赶过去。 宋君鸿只好咧了咧嘴,把热茶汤又放下,整了整衣冠带束,就跟随着传令亲兵走进了指挥大帐之中。 在大帐里,王矢正目光如炬盘的巡视着那个超大的淮南东路的军事沙盘。听闻到宋君鸿进来的脚步声后,头也不抬,只是招了招手:“子烨,你过来。” 宋君鸿疾步走到王矢的身前,行了个礼,低声唤道:“恩师。” 当没有外人在场时,他更愿意将王矢当作师长,而不是上官。 这时,王矢才抬起了头,笑道:“又是跑着来的吧?” 宋君鸿赧然的点了点头,又说道:“恩师,昨晚的作业,我已经让孙狗子送到您的寝帐中去了,请您稍后批阅。” 王矢轻声说了一句:“那个先不急。” 先不急?宋君鸿愣了一下。王矢在武将的学业方面对自己向来要求严格,作业哪怕是晚交了一个时辰,都会严厉的批上半天,今天怎么突然变得不急了。 王矢却并不理会宋君鸿的小疑惑,只是继续问道:“咱们开始剿匪作战,已经多长时间了?” 宋君鸿答道:“自去年岁末前在青石刚打响第一仗,至今已转战二十一县,历时四个月零十一天了。” 王矢点点头:“不错,这四个多月以来,我们戎马倥偬,不敢有丝毫懈怠,终于把咱们淮南境内的各路匪患清剿了个七七八八。现在境内的诸匪势仍苟延残喘者,不过只剩下两股了。” 宋君鸿明白他说的便是臭名昭著的“摸着天”和“张人屠”。这亦是淮南境内最强大的三股匪势之二,而另一股杜金钢被自己于大半年前侥幸亲手剿灭了。 但余下的这两股,却一直顽强的存在着。甚至是在淮南东路开始大举的全境剿匪时,它们依然如猛虎踞山,实力不但没有减损,反而都有所增加。 据剿匪行营得到的线报,在鲁如惠公布剿匪政策后不久,这两大匪势就都开始了修筑墙寨,广积粮草,作好了与官军长期抗战的准备,而很多在前期剿匪作战中被揣掉老窝的残匪,也都纷纷投靠了这两股匪势。 也因此,谨慎的行营才把这两块大骨头放在最后来啃。 一念及此,宋君鸿眼中一亮,对王矢问道:“几经决定要对他们俩动手了吗?” 王矢点了点头。 宋君鸿眼中掠过一丝兴奋的神色,对于淮南剿匪作战来说,这便几乎是相当于最后的决战了。 打下这两股匪患,基本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即便偶尔还会有一两个漏网之鱼,地方州县上也完全能够应付,再也不需要官军这样大动干戈的清剿了。 宋君鸿问道:“恩师打算先打哪一个?” 王矢问:“你认为呢?” 宋君鸿答:“‘张屠夫’吧。”他用手在沙盘上一指:“在我们的军事部署上几支精锐军队离‘张屠夫’最近,可自三方合围,胜算极大。且打下了‘张屠夫’,昌阳官道和凌济官道就都通畅了,我们淮南这两年来因为绕行这两个官道而造成的经济损失数以万贯计。” 满以为自己考虑的理由很充足,可王矢微微摇了摇头。 “难道。。。。。。恩师是想先打‘摸着天’?”宋君鸿疑惑的问道。 王矢又摇了摇头。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倒底是要先攻打哪里呢? 宋君鸿疑惑的望着王矢,见其目光在沙盘上“张屠夫”和“摸着天”两处不断的往返巡视,心中似在盘算着什么,不禁诧异道:“恩师莫不是想双管齐下,对这两家同时都动手?” 王矢这才再次抬起头来,看着宋君鸿,笑了一下。 这一笑,宋君鸿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可宋君鸿仍然疑惑的对王矢问道:“恩师曾教导过弟子,军法之道虽是死生相拼,但却在巧不在蛮。十则围之,倍则攻之,到了必须要硬攻之时,就离蛮劲儿不远了。咱们是朝庭的官兵,虽说在兵力上占有优势,同时对两家动手也匆忙间勉强布置的起来。但这样一来,我们就势必需要分兵。就算最后能获胜,伤亡却亦必加大。我们反正有时间,何不徐徐图谋、逐个击破之?” ... 第一百一十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 四 王矢叹了口气,道:“子烨,你说的话虽然不错,但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宋君鸿愣了一下,问道:“恩师此话怎讲?” 王矢道:“你说我们为什么要在全境展开如此大规模的剿匪大作战?” “当然是为了保境安民哪。”宋君鸿毫不思索的回答。武者如剑,外驱敌寇,内安州县,这也是朝廷每年花费亿万官努藤养军队的原因。 王矢笑道:“是这道理,但清剿贼寇本来是地方官府的责任,力有不逮时才可申请我们军方联合开展行动。大多数的山贼都只是乌合之众,趁着宋金大战的余波未平才能浑水摸鱼沾点便宜,只要我们假以时日地方州府恢复过元气来,自可对大多数山贼剿灭之。何以鲁宣相令我们主动出击的命令却如此之匆忙?” “还请恩师赐教。”宋君鸿乖巧的说道。 “这里面有两重原因。”王矢答道:“其一,山匪虽然只是一时之患,但毕竟对境内的战后重建和经济恢复骚扰极大。我淮南东路本是天下经济繁荣之处,在太平年景里,每年所产出缴纳的税赋可占大宋税赋的一成半之多。而战后重建,诸般样样都需金钱投入,除了朝廷的贴补拨划外,我淮南也必须自立才行。” 说到这里,王矢突然笑着对宋君鸿道:“哦,对了,你的那名亲戚苏雨农最近在巡查盐务,收回财税数百万贯之多,算是帮了朝廷大忙哩,恐怕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 这事宋君鸿也风闻了一点,只是对详情却不甚了解。不过既然是对苏雨农有好处的消息,他听到还总是高兴的。 所以他咧嘴笑了笑,并不多絮言,因为他知道王矢要说的重点绝不是这个。 果然,王矢接着又绕回了主题:“朝廷虽然终于加大了对我们淮南的财力资助,但仍是有所不够。且,还有第二层原因——”说到这里,王矢停顿了一下。 第一层原因宋君鸿很容易理解,所谓“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为了官府治政的需要,莫说兴师动众的剿匪,就算是全军外出打劫也不无可能。三国时的曹孟德不就为了军费而发动军队盗墓吗?当然,孔孟之道深入身心的鲁如慧是绝不会下令让宋君鸿去翻人坟茔的。 可第二层原因又是什么?宋君鸿疑惑的望着王矢。 王矢朝自己的官案方向孥了孥嘴:“上面有一封宣抚使司转发过来的文案,你去瞅瞅吧。” 宋君鸿依言过去拿起那封文案,只见上面押着朱红的“机密”字样,宋君鸿瞅了一眼王矢,伸手从案袋中抽出了其中的文件。才轻看了一眼,就禁不住的“咦”了一声。只见里面第一张赫然是一封国书。 宋君鸿细读之,才发现居然是金国递交宋国的国书。里面在用严厉的措辞质问既然宋金已经签订合约之盟,就应该与邻和睦,但大宋近期在两国边境的淮南的一些州县频频用兵,意欲何为?希望大宋做出解释。 宋君鸿愤愤的哼了一声:“我大宋在自家境内进行剿匪,何须跟他金国解释?简直岂有此理!” “不过是借故寻衅罢了。”王矢冷笑着答道。 “那上面什么意思?”宋君鸿又问,有时皇帝和两府的宰枢们的意见在这种事情的处理上影响极大。 王矢答:“官家是个高傲的人,当然不会向先帝时那样轻易再向金国低头。只是现在国运维艰,管家也不希望轻易惹起两国纷争,令国家重建之事功亏一篑。所以官家最后令两府一边给金国回了一封简单的国书,一边将这国书秘发给鲁宣相,命人捎口信告诉鲁宣相咱们在淮南的剿匪之战,必须尽快结束。” 宋君鸿叹了口气:“弟子终于明白了。” 王矢正是受到了这种来自庙堂最顶端传来的压力,这才不得不更改向来稳健的用户策略,在急切之间同时向两家最大的敌人目标同时动手,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争取将两家匪患同时消灭,毕其功于一役! 宋君鸿暗叹了一口气,所谓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多时只能是一句空话,将士出征在外时,往往需要面对两把刀的威胁,一把来自战场上的敌人,一把则是君王悬在自己头顶上的。好在这次皇帝赵措只是催尽快完成战役,而不是立即停战。尚能让王矢来最后打上这一把,而面对的也只是山匪之流,王矢也才敢采取这么大胆的用兵策略。 王矢招了招手说道:“看明白了就过来,咱们再一起合议一下对于两处分兵攻打之策。” 宋君鸿走回了王矢的跟前。 王矢沉思了一下说道:“我想让黄成军、强勇军全军和锋锐军的左、中两厢同时出阵,攻打‘张人屠’。” “那‘摸着天’那里呢?难道只让锋锐军右厢一个厢过去?”宋君鸿惊讶地问,王矢这种编排,委实有点厚此薄彼了。 “让锋锐军右厢一个厢也有近五千人马。”王矢答. 可宋君鸿仍然摇了摇头:“不能算的这么满,前阵子几次作战的兵员损耗还没有来的及进行补充,受伤的兵员也不能立即投入战斗,这样算来,锋锐军右厢只余三千六、七百人而已。” 王矢道:“无妨,我也再让附近的两支禁军都抽调一部分人马前去支援,再加上地方州县的人,全计起来也仍会有七、八人左右。对付一支山贼,也该是够了的。” 然后王矢又苦笑了一声:“当然,我也知道如此排兵算不得什么上策,但无奈‘摸着天’的匪巢离宋金边境太近,如果我把过多的精锐禁军派过去,金国想不多作猜测都难了。怕一旦金国借机闹事,同样陈大军于边境,引发两国恐慌,朝庭的申责必然就会降下来,恐于鲁宣相不利啊。” 王矢一样是从岳麓书院下来的人,对于鲁如惠这位“老山长”,自然是爱戴有加,不愿给其惹来麻烦。 如果从这个角度考虑的话,八千强弱混编的部队,的确已经算是王矢在目下状态中方便派遣过去的极致了。 宋君鸿终于也明白了精干如王矢此刻也有投鼠忌器的无奈之情了。他只能颔首附和道:“如此,便听从恩师的安排。我会嘱咐攻打‘张人屠’的几支军队从速展开和结束战斗。‘摸着天’那里,能打则打,实在是有问题的话,咱们也只得顶着风险再调派援军了。” 王矢说道:“我也是作此想。不过,如无意外,这种按排同时打下‘张人屠’和‘摸着天’,却也足够了。” 师徒二人又合计了一下战局细节,便下达了预备作战的命令了。 到了傍晚时,相关各军重要将领便快马来到了行营处领取将令了。作为宋君鸿不在时的代理指挥的李通从指挥大帐中出来后,又和种依尚一道来到了宋君鸿的军帐中进行了一些私聊。 孙狗子命人给端上来热乎乎的茶汤,宋君鸿笑着询问了一些前期战斗的细节。其实这些在军报中都已经阅览过,所以这时和两人问的,主要还是一些发生在战斗中的趣言,和如李三狗、张盛业、刘长火一类亲信将领们的近况。 按李通等人的回复情况来看,剿匪作战,必竟和与金兵对阵不同,难度上要降低很多,打起来并不太费劲。而又接连有很多类似的仗可以打,所以李三狗等人都战意高昂,越打越高兴。 听到这些,宋君鸿也高兴。必竟他一力促成黄城军参与这些战斗的主要用意还是练兵,而不是把部队拼光。这种频繁多样化的小规模的战斗是最易锻炼出一支敢打敢拼的强军来的,对于士兵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战斗信心的培养都极有帮助。 所以,宋君鸿的心情也极佳,对种依尚和李通说道:“这阵子以来,你们也都攒下了不少的战功吧?” 种依尚和李通都兴奋的点了点头。反正斩金兵的人头是战功,斩匪的首级也算是战国,在计功方面差别不算是太大,而领兵为将的人,没有人不喜欢战功的。 宋君鸿简单回忆了下这阵子各军汇集过来的军报,笑道:“等再打完了这一仗,述起功来,几位兄弟们应该都至少能升勋一阶,有的可能还会升上两阶也没准呢。” 这话说的种依尚和李通都是喜笑颜开。 宋君鸿又问道:“军中受伤的弟兄们恢复的怎么样了?” 剿匪必竟同样是拿刀子和人拼命的差事,就算是不像打金兵那样吃力,但多少总还是会有些伤亡的。对此,惜兵如命的宋君鸿虽然是希望越少越好,却也是无可奈何。 种依尚和李通对视了一眼,答道:“我们两军的伤亡数字都不算大,将军可以不用过于担心。只是这多月来我们连轴转的各地剿匪,兵士们得不到休整,疲劳感却着实是存在些的。” 宋君鸿点点头:“仅以四个半月的时间,我们就在淮南东路全境内展开大剿匪,且场场胜利,仗仗精彩,将士们的确是辛苦了。好在此时各地的匪患大多都已铲除,待再打完‘摸着天’、‘张人屠’这两仗,将士们就可以收兵回营,好好休养下了。也因此,这最后的两仗,一定要打的胜利、打的漂亮,为兄弟们这场剿匪大战叙个好结尾。” 种依尚和李通一起“刷”的站了起来,击着胸甲行了个军礼:“末将等一定谨遵将令!” “好!”宋君鸿亦站起来说道:“君鸿就在这帅帐之中坐等二位兄弟再建功勋的好消息了。” 待两人又喝了几碗茶汤后,眼见的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宋君鸿惋惜着说道:“若是换作平常时,二位兄长来我处,一定要置饭菜秉烛夜谈上一番才开心的。但此时战事要紧,我就不留客了,请二位兄长连夜赶回各自军中,早做预备,争取一役决胜!” ... 第一百一十一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 五 待送别种依尚和李通后,宋君鸿扭头对孙狗子道:“我看你刚才听说他们又要出战时,眼中不无羡慕之色。要不然我就把你调回黄成军,趁着这最后的大战还没有开始,你也去挣点功劳吧。” 孙狗子眼中似有光彩一现,但随即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我还是陪着头儿您吧。您在哪儿,狗子就跟到哪儿。” “老是跟在我身边,可是捞不到多少战功的,你不后悔?”宋君鸿笑着问。 孙狗子坚定的说道:“不后悔!狗子没读过书,也没什么大本事,只要能跟在头儿身边就满意了。” 宋君鸿心中一热,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拍了拍孙狗子的肩膀,就又回到了自己的坐椅上,准备完成今天王矢留给自己的作业,挥挥手,让孙狗子先下去休息吧。 孙狗子又帮宋君鸿调拨了一下灯芯,仔细的盖上灯罩,这才轻声离开了。 在他走后,宋君鸿轻轻叹息了一声,孙狗子是个很朴实的孩子,当然,他绝不会让孙狗子一辈子都只跟着自己当个小随从,宋君鸿心中暗暗下了决定,等打完了这一仗,他就给孙狗子找个老夫子教他学会读书认字儿,自己再趁着他跟在身边的机会里多打磨打磨他的性情,改掉一些小毛病,将来没准这孙狗子也能派上大用哩。 世无天生之英雄,但宋君鸿觉得,自己的这些个兄弟间能出几个英雄也是谁也说不好的事儿呢! 一边这么瞎想着,宋君鸿一边审视着王矢给自己出的题。唉,这个王矢即便是在大战临近之时,也不肯给自己放天假。 看完了题,宋君鸿慢慢的整理了下思路,从案架上摸过一支笔后,在砚台里蘸了蘸墨汁,铺开了纸便准备作答。结果笔锋还没有落到纸面上,孙狗子就又跑了进来,禀报道:“头儿,外面来了个自称是判官的官儿,前来求见。” 剿匪作战,不同于别的军事行动,牵扯到大量的地方刑事案件,所以总难免需要与地方上管刑案的文官打打交道。宋君鸿自任了这个剿匪行营的副总管后,除了辅助王矢策划各类军事行动之外,还需要和各类文官磨嘴皮子。因此对于这名访客宋君鸿还真不便推辞不见,他皱了皱眉头,嘟囔了一句:“也不知是什么事情,需要这么寅夜来访,难道明天上差时便不成吗?” 孙狗子也无奈的回复了一句:“狗子也不知道。只是这名官儿点名说要见你,且见不到你的话,他还不走了呢。” 呵,还是个牛皮膏药一样能粘乎的家伙,宋君鸿无奈的苦笑道:“看来今天我这作业是一时半晌做不了了的。”他挥挥手:“叫他进来吧。省得有人说咱们军汉们不懂得尊重地方政务民情。” 孙狗子出去请人的时侯,宋君鸿还是提笔赶紧在纸上刷刷的写了几个字,天知道这个判官进来后会和自己谈多长时间的公务?所以必须要赶紧先把自己刚才的思路记载下来。 不一小会儿,便听到一阵脚步声走了进来,宋君鸿还没来的衣撂下手中一句话写了一半儿的笔,便听到来人轻声说道:“下官——淮南东路提点刑狱司签书扬州判官见过行营总管宋大人。” 咦,声音中似有几分熟悉的味道啊。 宋君鸿抬起头来方只一撇,口中便惊呼一声。嘴巴张的老大,手中的毛笔因为吃惊而差点落到纸面上。 看到宋君鸿这番惊讶的表情。虽然还摸不清缘故的孙狗子,却已经急忙间急奔几步抢至宋君鸿的面前以身子护住长官,手一按刀柄,半截寒光闪闪的钢刀已经被抽出了鞘来,口中冲来客厉声喝问道:“你倒底是什么人?所欲何事?从实道来!” 孙狗子这一声暴喝,令守在帐外的卫兵们也听到了声音,呼啦啦立即冲进来了一堆宋君鸿的亲兵,刀横枪指,将来人团团围在中央。 看到案前这番箭拔弩张的紧张情形,宋君鸿赶紧走过去拉开怒目金钢一样的孙狗子,笑道:“放心吧,他不是刺客。”然后又挥了挥手对冲进来的亲兵卫队们说道:“没事儿啦,都退下去吧。别吓到我的贵客!” “贵客?”孙狗子吃惊的瞪着来客。 “怎么,忘了?他是户部的方大人啊,在临安时他也曾来捧日军找过我的。”宋君鸿笑着提醒了下孙狗子。又转身一把抱住这位来人的双臂,冲其兴奋的嚷道:“晋夫兄,可想死小弟了。” 原来,来人正是方邵方晋夫,曾和宋君鸿共列为“曲涧六子”的岳麓书院同窗好友。 方邵笑呵呵的道:“子烨的军中威仪,愚兄今日始知了。” 孙狗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喃喃道:“原来是方大人,狗子见您面见的少,现在又是大晚上的,一时没有联想的起来,您可别和狗子见怪。” 方邵倒是已经探知了孙狗子的宋君鸿亲兵卫戍长的身份,笑眯眯的摆摆手:“你是尽自己的职责,我怎么会见怪呢。” 孙狗子急忙打拱道谢。 宋君鸿笑着拍了孙狗子一手道:“好了,误会既然澄清了,就别再卖乖了,还不赶紧让人上壶好茶汤来。” 等孙狗子亲自捧着茶汤再进来时,宋君鸿和方邵两人已经分定主宾位置落坐了。 宋君鸿见到方邵虽然分外高兴,但仍然禁不住疑惑,问:“晋夫兄你怎么也来这淮南东路了?” 话刚出口,猛然省悟到刚才方邵进帐来时好像说的什么判官,急忙又改口问道:“你什么时侯来做的这判官?” “刚刚走马上任。”方邵啜了一口茶汤后,回答道。 宋君鸿想了想又问道:“之前晋夫兄你不是在王尚书所掌的户部任职吗?怎么跑到我们这个刚刚兵荒马乱过的地方来当这判官来了?” 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京官远比地方上要靠近大宋帝国的权力中央,其升迁的机会和空间也远比地方上要好很多。虽说不如地方官油水多点,但一来方邵原本所在的户部就是天下最大的油水衙门,二来方邵出身望族,家境富足,也不缺这地方上的仨瓜俩枣。 “愚兄前阵子刚刚在户部的任上期满,考评还算是尚佳,在临安行在待的久了,所以想到地方上来透透气,想来想去,别处皆不如你子烨所在的淮南东路有趣,索性就来这儿陪你了。”方邵轻描淡写的回答道。 只要不是在京中得罪了什么人,仕途有什么波折,那就好。方邵不愿多谈,宋君鸿自也不会追问。不过从方邵如今叙职判官来说,从职位上也算是一次小小的晋升吧。 方邵幽幽叹息了一声:“子烨前阵子蒙冤的事,我也是事后才辗转听说到的。如果当时我就能在此,或许便真能帮上什么忙了。” “现在也不算晚。”宋君鸿高兴的道:“你能过来,小弟在政务上很多事也可以有个人商量了。” “如有所遣,愚兄宁敢不尽全力?”方邵也终于笑了笑。 “去见过鲁山长了吗?” 方邵点了点头:“五日前初到淮南东路,就已经先去拜会过老山长了。” “三年未见,鲁山长似乎苍老了许多啊!”方邵喟叹了一句。 其实鲁如惠作为一名七十多岁的人,本来就是一名老时翁。但他当初在岳麓书院时,一来保养的好,身体健朗,二来成天和年轻学子们在一起,人也显得精神许多。这两年重返官场,成天有忙不完的公务、操不完的心,人的精神状态明显比起在书院中作山长时要憔悴上许多了。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鲁山长此生已至古稀高龄仍然以身许国,为社稷苍生奔走操劳,宁无老乎?”宋君鸿亦叹惜了一声。 像鲁如惠的那一代人,很多人经逢国家巨变,有的沉沦泥悼,有的则拔剑而起,成为让人仰视的伟人巨夫。如方知庆,如岳锷,再如他们二人口中刚刚谈及的鲁如惠。 华夏一族大概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一批人,才代代血脉不绝,正气不绝! 方邵问道:“我刚进来时,见子烨你似正专心的滕写着什么。你既已为四品高帅,这文书杂务难道不能交给专门的书记官来干吗,何需你亲自执笔?” “这是一份今日的作业,别人代作不来的。”宋君鸿苦笑了下。 “作业?”方邵听了大感好奇:“倒是有趣的紧,谁会给你这个堂堂的副总管布置每日的作业啊?” “哼,还有谁啊!”宋君鸿像一个不堪压榨的苦劳工一样抱怨的道:“当然是王矢喽。” “教我们弓马之术的王夫子?”方邵笑了起来:“这倒真是让我回忆起了我们在书院时的情景,当时王夫子也是这帮对你严加训导的。” “是啊。其实没有他的这份训导,也无今日之我。”发完了小牢骚后,宋君鸿对于王矢还是充满了感激之情的。 “君鸿,你先写吧。夫子们的作业,完不成可是要受罚的。”方邵笑呵呵的道:“写完我们再慢慢闲谈。” 宋君鸿见方邵这么说了,也不客气,果然回到案上提起笔来,继续奋笔疾书。 在宋君鸿作答的过程中,方邵大多数时侯都是在坐位上安静的慢慢喝着茶水。后来虽也曾有站起来躲开踱到宋君鸿身后,既然只是作业而非军务,那么方邵倒也不怕从旁瞅上几眼。他目读了一会儿宋君鸿正在作答的军策,一会儿又表情复杂的笑了笑,但整个过程始终不发一言。 当夜,等宋君鸿答完了作业后,两人继续秉烛夜谈,读了刘长羽、柳丛楠等人的现状,也谈了几人当初的趣闻;谈了对现在朝堂和时局上的一些变化及看法,也谈起了几人少年时的理想与壮志;谈时光荏苒,也谈起了来日的大计,总之,他们谈的很开心,谈了很久,很久! ... 第一百一十二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 六 方邵可谓是来去匆匆,在宋君鸿的行营中也只是待了一天时间而已,第二日天一亮,方邵随宋君鸿去拜侯了一下王矢,随便聊了几句,就告辞离开行营,回扬州赴任去了。 毕竟他不在军中中任职,自然不便在行营中久待,宋君鸿和王矢军务在身,就算想多留方邵几日也是多有不合适宜之处,若叫言官御史们闻知了,一封奏本就够让王矢、宋君鸿和方邵同时受到朝廷的斥责的了。所以方邵就很乖巧的过来露个脸打声招呼就回去了。 方邵走后,宋君鸿就又恢复了他那忙碌的作业、军务两件事就渡过一日的简单生活了。 种依尚、李通他们的军事行动开展的很顺利,也很迅速。当天晚上快马加鞭的赶回各自军营后,第二天只用了半天时间进行准备,吃过午饭后就拔营进军了。第三天三支军队汇齐,立即发动了总共,第四天击破匪寨,然后第五天时报捷的快马就已经回到了行营中。 宋君鸿其时恰好刚从指挥大帐中出来没几步,迎头就撞见了进来宋捷报的传信兵。所以他打开军报才扫了两眼,就高兴的手舞足蹈。 山匪的营寨被官军整个踏平了,黄城军又一次率先破城,连匪首都被黄城军给当场消灭了。捷报往回传递之时,山匪头目‘张人屠’的首级已经被李三狗挂在马头上耀武扬威了。 这是一场全胜,尤其是对于黄城军而言,这是一场漂亮的收尾之战。 宋君鸿立即挥舞着这封捷报就转身又冲回了王矢的指挥打仗之中,高兴的嚷道:“捷报!恩师,前线传回捷报来了。” 王矢挑了挑眉:“不错,倒是很快!哪里传回来的?” “强勇军、锋锐军、黄成军联合发回来的。‘张人屠’的匪势已除,‘张人屠’本人也几经授首。” 王矢微微点了下头,说了声:“知道了。” 见王矢这一句“知道了”显的有点轻描淡写,宋君鸿怔了下,奇怪的问道:“我军打了胜仗,难道恩师不高兴吗?” 王矢笑了起来:“为师当然也希望我军获胜,但剿灭‘张人屠’这一役,我们动用了全淮南最好的两支禁军和你的黄成军,以合计三万多的部队,袭击对方只有两千余众的匪徒,获胜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如果失败那才是见鬼了呢。” 让王矢这么一说,宋君鸿也有点兴趣索然,但他顿了顿,还是摇晃着手中的捷报说道:“不论如何,捷报就是捷报,将士们打了胜仗总要奖赏的,恩师莫要忘了答应过弟子的事情。” 王矢拿眼横了宋君鸿一下,笑骂道:“我知道你这个心急的小混蛋在盘算着什么,你不就是惦记着黄成军今后的地位和待遇问题吗?放心,等达完了仗,为师一定想鲁宣相进言。” 宋君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搓搓手解释道:“弟子也不是心急,这不是大战已经即将全部结束了吗?黄成军的事弟子在心中惦记了四个多月,直到此时尘埃快落定时,才斗胆再跟恩师提起此事的。” 王矢的目光仍然瞥了一眼沙盘上的军事布置,轻声说道:“还是再稍定个一两日吧,想来攻打‘摸着天’的锋锐军右湘所部的战报也差不多快回来了。只有当他们那边的捷报也传了回来,咱们师徒倆快四个多月的忙活才算是能真正的尘埃落定呢。” 宋君鸿笑了起来,安慰王矢道:“恩师莫需过于忧虑,‘摸着天’出虽然因顾虑金国而兵力编排的比‘张人屠’处要少,但综合各方面情形来看,也是必胜之局。” 宋君鸿这么说是有根据的,锋锐军好歹也算是这淮南东路两支最精锐的部队之一。就算是只有一个厢的三四千人,与‘摸着天’手下的三千山匪对战也是有足够胜算的,何况还有数千其他禁军相助呢。 王矢抱着茶汤轻轻吸溜了一口:“希望如此吧。” 当天,师徒二人一直在等待锋锐军右军的军报,可是一直没有等来。第二天从天明一直等到晚霞满天,指挥行营的官兵们即将要下差,可是军报还是没有到来。 “唉,看来今天又是白等了。”宋君鸿叹了口气,准备整束下装束,向王矢告辞好下差回去休息。 可他刚站起身来,指挥打仗中就突然奔进来一名传令兵,报道:“禀告二位总管大人,有新的军报送到。”说罢掏出一封军报呈递了出来。 宋君鸿上前接过,但在王矢面前他当然不敢失礼的先行拆阅,而是恭敬的先递交给了王矢。 王矢也不客气,接过来立即便拆开进行阅览。 看了一会儿,王矢嘴唇紧抿,一句话不说,眉头似乎也微微锁在了一起。 宋君鸿禁不住疑惑的询问道:“恩师,捷报上到底怎么说的?” “捷报个屁!”王矢突然暴喝一声,把手中的军报狠狠的拍在了桌案上。 宋君鸿被唬了一跳,惊讶的问道:“居然不是捷报?” 王矢咬了咬牙,眼中似有一团火苗窜起,说道:“他们——居然打输了。” “啊————?”宋君鸿闻言也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他上前从王矢手中要过军报阅读了起来,不读还好,一读之下,也又是惊奇,又是愤怒。 依军报所叙,‘摸着天’所部的山匪异常强悍,不仅招募了打量的匪徒,高筑了寨墙,且匪徒们装备精良,比起禁军们也毫不逊色。守寨之时,更是出现了大量正规禁军才可能装备的床弩和火炮。再凭借着山林地利和寨墙坚固,竟然让前去攻打的官军们也一时攻之不下。 此战负责指挥的锋锐军指挥使李安是个稳重的人,知道在这种情形之下那些地方上的衙役县兵和其他禁军部队并不足以驱之强攻,而锋锐军是淮南东路的宝贝王牌军,自然不愿以不计伤亡的强攻来换取一座山匪的匪寨,所以就先改变了作战策略,命令各军停止攻打寨墙,转而采取包围策略,准备请求指挥行营增派其他两营来,再集中力量对贼寨一鼓而下。 却没想到围城策略才刚开始不足半日,在官军的背后却突然出现了一只多达两千人的贼人援军,对官兵发起了突然袭击。 面对这只突然出现的贼人援军,官兵们准备不足,那些县衙兵丁率先被击溃,吓的四散奔逃,不仅包围线立即崩溃,且还冲撞的本部其他部队也阵型不稳。 城寨内的山贼们见势也开了城门,发动了反攻,官军本就处于临时的混乱之中,再被这山贼的内外一夹击,终于崩溃。 宋君鸿看完军报,张大了嘴巴,这个结果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良久,宋君鸿摇了摇头,苦笑说道:“床弩、火炮、制式铠甲、高墙坚城,这哪里还是什么山贼直流,分明已是一只叛军了啊。” 王矢的脸色冰冷,说道:“看来我们还真是小看了这股山匪了。” 宋君鸿亦道:“不错,床弩、火炮、制式铠甲,或许也能从战后抢在官兵清扫战场而获得。但‘摸着天’却能一直将它们藏而不漏,另我们派出去刺探消息的人也不知道,只是在这最后的生死关头才拿出来,不能不说‘摸着天’此人心思实在是深沉的有点可怕了。” 王矢叹了口气:“此人还真是一个赌徒。” “那也一定是一个很精明的赌徒。”宋君鸿点了点头。但他想了想,对王矢又说:“恩师,又件事弟子十分不解。” 王矢捋了捋自己的短髯道:“你是指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两千贼军吧?” 宋君鸿答:“正是。” “为师也感到疑惑。”王矢踱着步子说道:“其实内外夹击的战术倒也算不得什么奇妙,对方奇怪就奇怪在这两千人是从哪儿出现的。”他招手让宋君鸿和自己一起来到沙盘前,沉吟着道:“我们再仔细推敲推敲,看看是不是有那个地方疏忽了?” 于是乎这师徒二人就一起守在这沙盘前,攒着眉毛苦苦的思索着。 “根据军报上所言,这两千贼军出现以前,我方官军已经将山寨层层包围,寨中的贼众尽皆在我监视之中,不可能突然插翅飞到我方官军的背后去展开突袭,所以寨中贼众偷偷出城并迂回到我军背后的可能已经基本上就被排除了。”宋君鸿率先说道。 王矢点了点头,表示对宋君鸿刚才分析的认可。他接着也说道:“如果不是城寨内派出的奇兵,那就只能是外部的援兵了。” “外来的援兵?这似乎也不可能呀。”宋君鸿用手一指沙盘上的各处说道:“我淮南东路原本却是有不少匪患,但经过我们前期的逐一清剿,早已基本都烟消云散了。在我们的大清剿之下,莫说再凑出两千人的贼众来支援‘摸着天’,恐怕就算是凑起两百人都困难。” 王矢想了想又问道:“最近各处军中可有什么消息?” 宋君鸿一愣,但随即又明白了王矢的言外所指,他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这也无可能。若说有地方官兵投降金国或许还有几分可信,但并未有听说有地方官兵勾结山贼的消息。且就算有个别官员节操低下为山贼所攀结,顶多也就是能通个风、报个信之类的了。岂敢公然袭击其他官军?他手下的兵士也绝不可能会在这个关头上听从他的指挥去支援匪徒、攻击官兵的。近期甚至连个军营哗变的消息都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怪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这两千人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吗? 且,勾结匪徒攻击官军可是的抄家灭门的死罪啊!就像宋君鸿所说的,又有谁会想不通,在这个紧要关口上做这种不可思议的傻事呢? 王矢的目光在沙盘上扫来扫去,突然心头一动,对宋君鸿说道:“子烨,我好像知道这两千人是从哪里出来的了。” ... 第一百一十三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 七 咦,难不成您已经知道了? 宋君鸿十分诧异的望了王矢一眼。 他立即觉查到王矢面上的神色慢慢的发生了变化,初时虽然还有点疑惑之色,但很快其眼中的神色就变得越来越笃定。 只见王矢的目光仿佛盯着沙盘上的一个地方,死死的再也不肯移开,宋君鸿顺着也瞄过去,只一眼,他立时明白了王矢口中所指的是何处。 “金国!?”宋君鸿惊讶地脱口而出。 “是的,就是金国!”王矢很肯定的又重复了一遍。 宋君鸿瞠目结舌,但只一刹,他就有几分肯定了王矢的大胆猜想——虽说有些大胆,却是个极大的可能。想想也是,这些匪徒总不能借助妖法来个洒豆成兵吧?既然自己两师徒把国内的各种情形都挨个想遍了,也还是寻踪无迹、捉影无形,那真正的可能就只剩下一种了:这个问题的根源,超出了他们一开始所做的设想范围以外。 遭娘瘟的!宋君鸿暗骂了一声,这次真说是百密一疏了。师徒两人相视苦笑一下,就是因为一直在心中认为剿匪只是咱们大宋内部的事情,完全没有料到金国竟会假机玩阴的,偷偷插手进来。 两国较劲,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呀! 宋君鸿一攒拳头:“强敌在伺,危莫过于门户大开。恩师,我们这就呈报鲁老山长,让宣抚司去查下看看倒底是哪个边关卡哨放把人放了进来,只要落实了,那么该处首将的脑袋就可以直接拴在马上拎回来了。” “这倒不必!”王矢摇了摇头:“我想问题不应该是出在咱们的边防哨卡上。” 他指了指淮南东路与金国交界的几处边关哨卡说道:“金宋大战后,哨卡排查何等严密?就算是偶尔所查有误,让一些金国的奸细混入咱们宋国,一次也顶多是十个八个人罢了。可你想在‘摸着天’那里出现的贼兵居然高达两千人数量之众,如果岂是通过哨卡入境,则边防诸军上岂能发觉不了,应该早就会有紧急军情用快马报送过来了。” 宋君鸿于是不禁有点疑惑:“恩师不是很笃定的说这些贼兵是金国派来的吗?那他们不通过边防入境,难不成还是飞天遁地过来的吗?” 王矢点头:“我一开始也没有想透,觉得诡异。但后来我终于想到了一种更可怕的可能——” “什么可能?”宋君鸿追问。 王矢的脸上罩上了一层阴霾,他轻声说道:“没准儿,这一批贼兵或许早就潜入在我们淮南东路之中了。” 宋君鸿闻言大吃一惊,居然有两千多名敌国的兵士潜伏在淮南东路境内,这可着实是个不得了的假设。 王矢见宋君鸿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便启发道:“子烨,你可还记得三年前爆发的那场宋金大战吗?” 宋君鸿点了点头,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其父宋大柱就是在这种浩劫中丧命的,杀父之痛,锥心难忘!而他自己也是在这场大战中弃笔从戎,命运从此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的。 王矢说道:“那场大战的结束,也已经两年了。所以我们尽管没有忘记这场战事,却有时会无意中渐渐淡漠了它。但我们现在不妨再仔细回忆下,当时金国虽说被我们击退,可最后是他们自己退走的,还是我们一路追着赶走的?” 宋君鸿道:“金国侵我大宋无果,战事久持不下,遂签约议和,徐徐退兵的。” 王矢点了点头:“不错,当时金兵虽退,可人家最后还是自己主动撤兵的。既然没有战事相逼,那么金国退的可以说是很从容,自然有很多地方可以作些手脚的。想来以金帝那种人,是不会甘心入宝山却只空手回的。” “恩师是说——金国撤退时,是留下了些伏兵,这两千贼兵,便是当时金国的杰作。”宋君鸿顺着王矢的思路继续说了出来:“可是——可是,他们是怎么实现在我淮南东路的潜伏,又潜伏了这么久呢?” 王矢叹了口气:“宋金两国大战了近一年,我大宋东南数路都受兵祸荼毒,其中数咱们淮南东路受害最深。百姓们或死难或逃迁,十室九空。战后又自会有各地的流民过来安家,人口在大战前后变动太大,有时地方政府并不能一时普察的清楚的。而我素闻现在的金主完颜燝也是个有雄才的人,他应该知道只留一两个奸细用处不大,留下上万人的话被发现的风险就极大了,所以留下两千左右的伏兵,潜藏到我淮南境内各位,恰恰刚好。” 王矢背着手在帐内踱了几步,又说道:“至于潜伏了这么久,除了刚才说的在数量把握合适外,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金主留下来的这批伏兵——多半还会是汉兵!” 宋君鸿沉默了下,尽管不愿意,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了这种可能。中国巍巍数千年面不倒,就是因为炎黄子孙敢于抵抗侵略,但总也会有些败类会投降敌寇,将屠刀反而对准自己的同胞来换取富贵,汉奸虽然遭人痛恨与唾弃,历朝历代却仍还是会有的。 而自靖康之变以来,大宋有北方半壁江山沦陷入女真人之兵,迄今已有四十年了。自然会有些汉人渐渐忘却故主,甘愿为金人之奴马的。宋君鸿知道,在金国的军队中,既有女真人组建的金国嫡系军队,也有草原上的其他各部族属国?军队,更有几支汉军存在。 这些汉军虽然认贼作父,但必竟仍是汉人,从语言到生活习惯上与南迁的大宋国内的汉人有很大相似,所以混入淮南东路的话,只要他们小心谨慎,自然也轻易不会被人给识别出来。 这些人潜伏在此,便如偷偷放在淮南东路身后的一把尖刀,让人不得不毛骨悚然。 宋君鸿想了想说道:“如果真如恩师所言,那这两千多金国的伏兵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隐忍两年,现在却一朝暴露,岂不可惜?用来攻打州县岂不更好?” 王矢轻蔑的笑了起来:“攻打州县,就凭他们这两千人?先莫说他们能不能攻打的下来,就算是一些小县城他们能用偷袭占个便宜,可又占据的住吗?如果想攻打大的州县,不是我小瞧他们。鲁老宣相和我,甚至包括高云,我们自两年前就一直在强化淮南的各路城防和军务,如果这两千人敢冒头来攻打州县,那就是自己送羊来入我们虎口了。” 宋君鸿一想,也是!鲁如惠、王矢、高云,个个都是不好惹的主儿,皇帝赵措把这仨儿放在淮南东路,那金国想在这里掀起点风浪的可能性就基本接近于零了。 王矢又道:“虽说他们继续潜伏留待下次宋金大战时再冒出来充作匕首的作用会更大些,但谁知道下次宋金大战是什么时侯再开始?十年?还是二十年?万一到时这些人都老的抡不动刀枪了怎么办?何况,他们必竟是汉人,又潜伏在我汉境中,需要天天与我汉人生活接触,甚至有可能会娶妻生子,时间拖的越久,被我宋国同化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我想金主也绝不会允许这批潜伏的金国汉军在我国长期存在下去的。如果一两年内无法接应金国的再次入侵的话,便是宁可让他们与我大宋的官军作战拼光,也比放任不用的要好。” 宋君鸿点了点头:“所以,在金国一时无法进行对我们大宋的二次南侵时,那么此次我们对悍匪‘摸着天’的清剿之战,便成了金主使用这支伏兵的一次机会。” 以这两千渐渐可能会被同化瓦解失去利用价值的潜伏汉军,换取大宋淮南东路锋锐军这支精锐军队和其他官军的大幅伤亡,金主这笔帐,怎么算也是不算亏的。 王矢冷哼了一下,说道:“看来那‘摸着天’,必是早与金国有所勾结的。他能在金国退却之后的短短两年里,占山为王并迅速成长为淮南三大匪患之一,背后必有金国的暗中支持。至于那些床弩、衣甲的来处,这下也毋庸置疑的了。哼,我原本以为金国在我们开展剿匪大作战之时横加指责不过是借机挑衅罢了,如今再想来,没准还有想要逼迫朝庭让我们罢兵,以保全‘摸着天’之意。后来见官家仍然没有限制我们的行动,便干脆又把这支伏兵给放出来了。” 王矢一边整理着心头的种种假设做出最大胆也最合理的分析,一边侃侃而谈,宋君鸿在旁却是听的又惊又奇。听完才长叹一声:“如果真如恩师所猜测,那么我们面临的麻烦可能大了。” “再大的麻烦,也要摆平!”王矢眼中突然精光暴射,口中大声喝道:“宋君鸿!” 宋君鸿条件反射似的立即并脚挺胸,高声应道:“在!” 这份突如其来的变故,反倒似是激起了王矢胸中的兴趣,他嘿嘿一笑,说道:“你这阵子跟为师习练了不少的韬略,正好检验一下。此前你一直嚷着要去前线吗?现在为师答应你。你立即快马赶去阵前,我授你全权处理此事之权,以行营之名各军皆可调动,必要时可对各涉事官员先斩后奏,只要能将‘摸着天’和这两千敌人伏兵给制伏,凡事都有我和鲁老宣相替你撑着。” 宋君鸿兴奋的一挺胸,高声大道:“弟子遵令!” 但他随即又疑惑地道:“恩师,你此前不是说要对‘摸着天’处低调处理,以免给鲁山长惹来麻烦吗?” 王矢捋了捋胡须笑道:“傻小子,我和鲁老宣相自然分的清分寸的。这事如果没有金国参与,只是我们大宋的内务,我当然会要求你慎重行事。可如果牵扯上了金国,那么不管闹出多么大的动静都不为过,只需把拔掉金国安插在我国之内的这个隐患为第一要务即可。” 宋君鸿沉毅的一点头,再无啰嗦,只是坚定的行个军礼:“弟子定不负恩师和鲁山长信任!” “好,这才像是我的学生。”王矢赞了一声,又叮嘱道:“记住,子烨,此番你所面对的,绝非往常那种简单的局面,‘摸着天’也是一个狡诈多变之人,你若想扭转我们目前在这件事情上的劣势,就不能仅仅靠刀枪了。一定要凡事都比敌人多想一步,料敌机先!” ... 第一百一十四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 八 从王矢的指挥大帐中出来,宋君鸿二话没说,立即就对守侯在外面的孙狗子下了一个的急切的命令:“赶紧备马,我们要准备远行。” “啊?远行?现在?”孙狗子惊讶的望着宋君鸿:“现在,天已经黑下来了。明天再走不成吗?” “兵贵神速,我们要赶紧去和种依尚、李通他们汇合,立即出发!” 孙狗子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听说能到阵前去,还是很高兴。赶紧命人牵来了两人的战马,叫上了一队护卫,几十人挥鞭催马,如风而去。 比起孙狗子的兴奋,宋君鸿却眉头一直紧紧的锁着。因为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可能就不仅仅是给剿灭匪患大作战留下一个遗憾这么简单了,放速任金国的这么一支人马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存活,那么留给将来的隐患可能会是致命的。 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支敌人继续在淮南这么存活下去。可是,‘摸着天’和金国的伏兵们又怎地会甘于就这么伏诛呢? 宋君鸿的脑子里一直在转王矢跟自己说的那句话:要料敌机先! 可怎么才能料敌机先呢? 宋君鸿边纵马边思索着,各种可能和假设在自己的脑中像花片一样的翻来闪去。 “停!”宋君鸿突然暴喝一声,一扯马缰绳,勒止了狂奔的战马。 这一声喊停,叫的孙狗子和侍卫们都很惊讶。但将领既然喊停,孙狗子和侍卫们也都齐刷刷的停止了战马,只把目光望向宋君鸿,等待着他的下一个命令。 这些侍卫亲兵可是李通、李三狗、张盛业和孙狗子等人从黄成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虽然人数不过百,但却是个个忠诚勇敢,已能把服从命令和护卫宋君鸿当作了第一要务。 宋君鸿驻马只是稍作停顿,想了想扭头对孙狗子说道:“叫人持我的印信传令负责剿灭‘张人屠’的强勇军、锋锐军和黄成军所部,休养状态取消,立即整军进击‘摸着天’处。甚至可以让三军中的骑军营先行出击,兵贵神速,不准有任何的耽搁。” “诺。”孙狗子招手唤来一名亲兵,把宋君鸿则才的命令又重复了一遍,便让这名亲兵快马传令去了。 孙狗子又转头望向宋君鸿:“头儿,那我们怎么办?还去和种大人、李大人他们汇合吗?” 宋君鸿面色凝重摇了摇头,望了望眼前无尽的黑夜:“不,我们去边关!” “啊,去边关?”孙狗子诧异的问。 “对,立即启程!”宋君鸿说完,立即一催战马,再次狂奔了起来。 尽管宋君鸿没有说明原因,但孙狗子还是立即挥鞭跟在了后面。 宋君鸿一行人是一天半后才到达的边关,他来到宋金两国在淮南东路最大的边界关城凤庆关后,庆关的总兵官常晓峰闻讯急忙站在了城头上向下询问:“来将何人?前来本关有何指教?”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客气,但行动却是一点都不客气,城墙上立即列满了弓箭手,一个个张弓搭箭的瞄准了宋君鸿一行。 虽然宋君鸿等人披挂着明显的宋军盔甲,甚至打着宋军的旗号,但作为守关的将士,却也丝毫不敢放松,甚至说,当他看到宋君鸿一身的绯色将军官袍和赤金跨带反而警惕性骤然提的更高了。 一名大宋的至少是将军级别的高级军官,闲着没事跑到边关来干什么?万一是偷敌怎么办? 只要宋君鸿回答有一个失误,他可能就会下令让弓箭手们把宋君鸿一行全都射成刺猬。 孙狗子看到城墙上那一排排闪者夺命寒光的箭锋,心中顿时显得有些紧张,情不自禁的就把手移到战刀的刀柄上去了。 “都镇静!”这时,宋君鸿缓缓的喝令了一声。 然后有对城墙上的守将说道:“大宋淮南东路剿匪行营副总管、从四品下明威将军宋君鸿,前来公干。” “有何凭证?”总兵官常晓峰又问道。 宋君鸿回头对孙狗子咐咐道:“把我的官印官凭拿上去给他看看吧。” 孙狗子依言从包裹中取出宋君鸿的官印官凭取了出来,交给了一名守兵传了上去。 淮南东路全境进行剿匪大作战的事情已经进行了快五个月了,这里的总兵官自然也听晓过这件事,在亲自验证过宋君鸿关印关凭后,虽然心中不清楚宋君鸿来此何干,但还是下令撤去了弓箭手,亲自走下城墙来到宋君鸿的马前,行了个军礼说道:“下官孟浪了,请大人恕罪。” 宋君鸿挥了挥手,道:“无妨,不知者不罪。” 见宋君鸿如此大度,总兵官常晓峰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一边恭敬地把宋君鸿请上城去,一边奇怪地问道:“宋总管为何会突然莅临本关进行公干?末将也未收到大人要来的通知啊。”他很郁闷,这宋君鸿说来就来,事先招呼也不打一声,否则他刚才断不至于对这位年轻的上官如此无礼。 “军情严重,本总管只好亲自前来督办。”宋君鸿怕接下来的事情不好办,索性借杆往上爬,端起了上官的架子。 官大一级压死人,官中就更是如此了。 总兵官常晓峰只好立即再行了个军礼,说道:“请总管大人指示。” “好!”宋君鸿下达的第一分将令就是“封关!” 常晓峰愣了一下,这青天白日的,又没有金兵犯境,封的哪门子关? 宋君鸿眼一瞪:“怎么,你敢抗命不成?” 随着他这一作威,跟在身后的孙狗子立即横跨前一前,虎视眈眈的盯着常晓峰。把他娘的,刚才被箭指了半天的仇终于可以报回来了。 常晓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按照宋君鸿的命令进行执行。 反正有这么多手下的手士都可以作证:他也只是奉命行事,真出了什么事,自然有眼前这个下命令的人负责。但他如果不从令的话,宋君鸿倒是可能会以阵前抗命的理由直接把他给砍了。 “关闭城门,封关。”常晓峰朝手下人下令道。 “不仅是本关,传令各附属处关隘哨卡皆需立即关闭,一人、一马、一只飞鸟也不许进出关隘。”宋君鸿的声音在其背后森严地传来。 这个命令是有很大风险的,因为宋金休战条约上就有一条:止息干戈后,宋金两国之间要保持一定的贸易往来。根据条约的精神,宋国在淮南东路的边关处设了一个贸易区,大宋的凤庆关会每天开放一个时辰,供两国货商往来。 当然,作为边关,各种严防措施还是很必要的。如:这些货商需要提前和两国备案,并且在进出关时会有严格的检查,哪怕被检查出一只寸许长的修脚刀也会被立即当场处死;每天的开关时只允许开放一个小角门,开放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而且一旦当天的贸易中往来人员超过两百个人次,关防就会立即关闭等等。 可不管限令怎么严格,两国间的这种民间小规模贸易确实被允许存在的。 宋君鸿这一过来就下令封关,无疑是断了两国商家的金路,必然会引起一定的非议。 可宋君鸿不在乎,因为他知道在国家安全面前,这些全都是狗屁。就算有人有异议,或朝廷上有质询,鲁如慧也一定会帮他都挡下来的。 原本宋君鸿也没有权利下令封关,尽管他比起凤庆关的总兵官常晓峰的品阶要高出那么两阶,但毕竟他指挥不着边关守将。可鲁如慧给他安的这个剿匪行营副总管的头衔却着实是帮了他的大忙了。 剿匪行营这虽然只是一个临时的机构,但却被鲁如慧授予了在剿匪期间全权调动淮南东路各地军旅的特殊权利,当然也包过了归属于淮南东路辖制的凤庆关。 这也证明了鲁如惠对王矢和宋君鸿的绝对信任,否则断不敢如此授之权柄。 当然,这并不代表王矢和宋君鸿可以任意胡为,一旦在行使此权利有什么不法的行为,鲁如惠不仅可以随时终止他们的权利,且可以因他们的行为而随之降责定罪。 总之,这权力是一把双刃剑,稍有不当,就会伤人伤已。 而现在,宋君鸿终于决定运用这份权力来搏一把了。 宋君鸿来到了边关后,就亲自坐镇在这里多日不曾离开了。封关令一下,任何再企图靠近关卡的人都将会以敌寇之名进行搏拿。 宋君鸿希望自己没有判断错误。 而事实也确实像是在朝着他所料的方向在发展。就在宋君鸿来到凤庆关后的第三天,一封紧急军报传了过来。强勇军、锋锐军和黄成军尽管一路急行军的赶到‘摸着天’的匪寨,却发现那里已经人去寨空了。锅中的剩饭还没有完全凉透,可原本这里山贼却已是一个人影儿也见不着了。 干练的种依尚立即下令骑营下山追击,终于在山下五十里外追住了一部分山匪,终过一场激战,全歼这部分山匪四百余众。但随后再又搜寻了两天,却是再也找不着其他的山匪了。 宋君鸿在心中盘算着,‘摸着天’处原本汇聚有山贼近三千人,再加上来援的金国伏兵两千人,合计约五千人上下。上次锋锐军的进剿虽然官军吃了大亏,但锋锐军必竟也算是淮南禁军中的精锐,所以一战下来匪势的兵力也伤亡近半,再加上种依尚刚歼灭的四百人,那也就是说‘摸着天’处仍有两千出头的贼兵,这么一大批人马,他们会潜伏在哪里呢? 宋君鸿把军报装起来,对孙狗子下令道:“告诉强勇军左厢种依尚部与黄成军过来,协同加强边关的城防封禁,其余的强勇军和锋锐军约两万人,会同当地的州县衙役,继续在附件开始搜查,一旦捕获贼人的情况,就立即进剿。” 他之所以这么安排,是有原因的。不仅是种依尚和自己合作较好,黄成军本就是自己的直辖部队,这两支部队便于指挥和调度,且,目下他需要一支绝对忠诚可靠的部队来配合自己展开行动。 而锋锐军因为前几日在剿灭‘摸着天’时其右厢遭受的损失,现在一定对‘摸着天’及其匪众恨之入骨,让他们留下继续进行搜剿工作再合适不过了。哀兵必胜! ... 恢复更新说明! 一直记得一句诗:“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让我感慨的是:这句诗不仅说明了红颜易老、时光如箭。更让人感到了时光中那些无法抗拒的改变。 只要时光在流淌着,改变就一直存在。不因人而停、不因人而易。 初写这本书时,是为了一个女子。青玉别无所长,唯写的两笔文字。而伊不算美丽,却是我的挚爱、我的呵护。 为此,向来只喜欢偷懒写点诗歌、散文等小文章的我,动起笔来,开始写这篇长长的故事。 以前以为,有些美好,可以在时光中沉淀,可以永存,我这本书也可以长久的写下去。 可是,后来出了事,我就再也没有动笔的欲望了。 这本书,断更已有三年,但一直还是有些网上的朋友喜欢它,甚至一再的跟我留言,希望我不要放弃,回复更新。 盛意拳拳,青玉说不感动是假的。 谢谢大家的厚爱。无以为报,只有码几个字与大家一起一乐吧。 因为平常还要教书、还要照顾家庭,所以精力有限,已经不可能像当初那样日更了。 只能说是兴趣来了,有闲暇时,更一章,与书友们共乐! 另外,大量解除以前的vip章节,增加免费内容,以飨书友们。谢谢大家! ---------------- 后记:晕晕晕!纵横系统不知怎么调整的,以前的vip收费居然改不了免费了! ... 第一百一十五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 九 苹果小说网为广大书友提供写作的一本非常好看的全文字手打版。||| 热门搜索: 书架 暂无收藏记录... 个人中心 您还没注册?立刻苹果账号 帐 号: 密 码: |||||||||| 当前位置:>>《》>第一百一十五节只应离合是悲欢(九)(作者:青玉) 《》收藏本书强制更新 字体 字体大小tttttttt字体颜色黑色灰色红色橙色绿色紫色深蓝色棕色 风格 背景颜色默认小说阅读网蓝起点蓝蓝色绿色淡灰灰色深灰暗灰淡绿羊皮纸粉色 滚屏 选择滚屏速度1最慢2345默认678910最快双击页面内容即可 开始/停止滚屏 确定 全屏 不管这个‘摸着天’及其手下躲至何处,但他肯定明白,王失和宋君鸿即便掘地三尺也是必要挖他出来的。他可以在大宋境内躲的了一时,但却绝不可能躲的过一世。所以,离开宋国,去金国暂避风头,应该对于‘摸着天’来说是在此时的一个最明智的选择了。 亦或者可以反过来说,只要堵住了不让‘摸着天’逃离宋国,那么捉拿住‘摸着天’及其匪帮,就只会是一个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正是基于这一想法,宋君鸿毅然下令封闭了边关。 可是闭关令已经下达了七八天了,宋君鸿依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锋锐军那头再没有搜找到‘摸着天’及其匪帮的人影,在边关处也没有见到他们要来的迹像,怪哉,难道他们都插上翅膀,分上天去了不成? 又过了一天,鲁如惠在扬州发来咨函,要求宋君鸿立即回扬州解释所发生的一切,及边防上的变动原因。 可即便就在于宋君鸿一行人捧着大旗撤离边关回扬州之时,听说宋君鸿还是留下来命令:封关命令不准开放,违令者必究。 哼,鸭子死了嘴还硬。很多的边关商贾都这样评价宋君鸿。 小提示:按回车[enter]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 回头万里阅读提示:1、版权归作者所有,仅代表作者的观点,与苹果小说立场无关。 2、苹果小说阅读网精心整理出全文字手打版的全文阅读,是广大处于书荒中的又不愿等更新的书友之必备网站。 3、是创作出来的一本非常好看的,章节由会员添加,其目的为了宣传如此优秀的小说作品和更多书友分享。 4、请广大书友用实际行动(如:投推荐票、加入书架、宣传本书、购买实体书/vip等)支持大大再接再厉写出比更好看的小说。 ||||做最好的浙icp备14008792 第一百一十六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 十 第二天,丑时三刻的更鼓声刚刚敲过,这时,世间的绝大多数人都应该已经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除了青风关上守关的兵士们。 值夜,是军士的职责,这个没的报怨。 但青风关的军士们却并不介意,因为没人会跟沉掂掂的银子作对。银子,有时也是世人们最好的提神药物。 “这位大人,您这几天收成可不小啊!”关下,一名客商嘻嘻笑着说道。 “呸!把老子调到这么一个兔子都不来拉屎的破落地方,老子再不想办法赚点钱,怕是家里的几房老婆就都要跟着别人跑了。”守关的武将一脸不忿的说道。 “您就不怕那个宋君鸿来找你麻烦?”另一名客商好奇的问。 “怕个鸟!富贵险中求!”守城武将说道:“你们也一样,想出关,就要舍得花点血本。”说着,手掌在客商面前捻了几下。 “明白,明白!”客商连忙递上一包碎银子。 守城武将把银子掂了掂,立即眉开眼笑,挥挥手,守城的军士立即把城门打开了一个小缝,让这几名客商经过。 “今天可能就到这里了,看来赚的不少啊。”守城武将把银子扔给身后的一名军士:“收起来!”说罢就欲返身回营,突然一个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大人稍等!” 武奖打眼一看,黑暗中似是又行过来了一支商队。 “什么人!”武将一边按着腰刀喝问,一边打了个眼色,手下的士兵们立刻锁紧城门,搬来鹿角和拒马,把城门掩了个结实。 说话间,那商队就走到了眼跟前。居前有一人,远远的就跟武将拱手:“大人且缓些关门。” “干什么?大半夜的前来,是想偷城不成?”武将大大咧咧的喝问道。 来人也不惧怕,呵呵笑道:“大人玩笑了,小的们只是一些商人,哪里敢做这偷城抢关的买卖呢。” “谅你也不敢!”武将又瞄了一眼走近的商队:“这么多人?” “夜跑怕有匪盗,所以攒了四支商队一起走的。”来人忙解释道:“想搭伴出关做个生意。” 武将哼哼道:“不好办哪,眼前非常时期、要闭关锁国,这是上峰的命令。” “是,是,是。”领前的那人忙陪着笑脸随声附和道:“不过嘛,这历来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久闻大人勤政爱民,想来必能理解我们小民们的辛苦,为我们小民们行个方便的。”说话间,已经掏出一张一百两的大宋交子,塞到了武将的手里。 手里有了钱,武将说话也客气了起来:“唉,我也知道你们这些行商走贩们不容易,你说朝庭抓俩小蟊贼,为什么要难为你们这些行商们呢?” “是,是!”行商也不敢多说话。只是在一旁赔着笑。 “不过......”武将把眼一挑:“辛苦的可不光是你们,我们这些当兵的也不容易啊。就说今这事儿吧,你们一下走这么多人,我手下的兄弟们光开关城门就要半天忙活的。” 行商哪里听不出这话的言外之意,暗骂了一声“贪得无厌!”脸上却还是赔着笑脸,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交子递给守将:“这些是给弟兄们买杯茶水喝的。” “好吧。”武将这才一挥手:“来人,随便检查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就赶紧出城,别给老子惹麻烦。” 兵士们闻言上前揭开了几辆车上的茅草和篷布,果然都是一些南来北方的干货。正欲放行,那名一直在看着手下搜查的武将却突然大喝了一声:“且住、不得放行!” 行商一愣,只见那武将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行商们也不知出了什么状况,忐忑的望向武将。武将瞄了几眼行商,问道:“老子眼里可不揉沙子,我刚才就注意到了,你手下的那几个伙计为什么老盯着这一辆车子?” 行商脸色微一变,几步走到车前,一把掀开了车上的篷布,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一车的货物沽价最是贵重,所以伙计们就难免多注意了些。” 说话间,却不易察觉地用袖角擦拭掉了车辕上的几点零星血渍。 武将却不答话,来到了车旁,只是对货物扫了一眼,就绕着车转了两圈,突然一矮身,从车底下掏出了两把寒光闪闪的长刀来,厉声问道:“这他娘的是什么?” 哗啦啦,守关的兵士们一挺手里的长枪们围了上来。 行商脸色大变,手下的伙计们有的已经偷偷的把手伸进了怀里或身后,似在紧紧的攥住了什么。 这一动作立刻让兵士们更加紧张,大声的喝叫着让行商们勿动,城关上的弓手们也立即引弓搭箭,瞄了过来。 一时间,关下竟是剑拔弩张。 行商脸色变了数变,先回头向自己的伙计们喝道:“都别妄动,记住了,咱们是规矩的良民,别让大人们误会了。”然后又对武将道:“大人、大人您千万别误会,小的们只是一些行商贩货的小生意人,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呢。” “行商?”武将斜睨了他一眼,把手里的家伙扬了扬:“有用刀做生意的吗?” 行商笑了起来:“您也知道,现在这世道乱。我们走南闯北的,带这几件兵器,不过是稀图个防身罢了。” 武将眯着眼睛在行商脸上扫了几个来回,也不说话,一时叫人不知他心里在做着什么打算。 行商脸上还挂着笑容,只是似是不如一开始那么自然,急忙慌乱地向武将做着揖。 别人却不知,他在这像老狗一样的慌张忙知中,一直绑在小臂上的一只牛角尖刀已经被他倒攥在了手里,借着宽大的袍袖遮掩,一时间难以被人查觉。 借着作揖,他慢慢的向着武将靠近。 武将的脸上阴晴不定,眼见两人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五尺,却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也是。这么个破世道,哪个行商的出来不带几个保镖或刀剑。这种情况,老子其实已经在前面见了几拨了。” 行商的脸色这才缓了下来。 “不过嘛,情理是这么个情理,这朝庭上的规矩可不好办哪!”武将叹着气,手却又在空中捻了起来。 “当然,当然!”行商暗道了一声虚惊,收起了暴起发难挟持武将以图离开的心思,一咬牙,又从怀里掏出了三张交子,悉数都递了过去。 “嗯,这还像话。”武将嘻嘻笑着:“我跟你们说,想出关也就这两天了。据说过两日那个宋君鸿还要回来,到时我可一人一车也不敢再放行喽。” 那个宋君鸿还要再回来?行商心里一惊。 武将大方的挥着手:“好的,不用再检查了,放行!” “妈的,原来是寻故敲老子竹杠!”行商心中暗骂了一句。再看向武将手里的那好几百两面额的交子,颇觉肉痛。只好赶紧扭转目光,押着伙计和车队们穿城离开。 直到第二天天色刚朦朦亮,一只小小的信鸽再次飞回了城关,一直飞到了一片小树林中,这才扑棱着翅膀落到一人的胳膊之上。那人从信鸽的腿上解下一个小竹桶,里面有着寸许长的小纸条,只写着两个字:安全! 收信人?大喜,急着揣起纸条,飞奔着离开了。 当他把这消息再次传回山下村庄的那间堂屋时,屋里的气氛变得空前的热烈了起来。 “走吧!”“走吧!”“可以走了!”“早他娘的该走了!” “都吵什么?”长脸汉子喝道。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踱了两步,犹豫的说道:“要不......再等等看?” “再等等、再等等,再等等官军的刀就架到我们的脖子上来了!”那虬髯大汉再也忍耐不住,拍案而起嚷到:“你摸着天愿意在这里慢慢等死,我老程可没这水磨工夫!” 原来,那长脸人赫然便是宋君鸿遍寻淮南东路小半个月而抓捕不着的匪首“摸着天”! 虬髯大汉拍案咆哮的声势虽是赫人,他却浑然不惧,白眼一翻,冷笑着道:“程将军,我这可是为了大家好。那宋君鸿虽只是一个黄口小儿,却不可轻视。以前在这淮南,'张屠夫'和‘杜金钢’也都是绿林道里响当当的人物,却全在这小子面前翻了船。对于这种人,我们岂能不慎之又慎?” “只怕你在这里慢慢的谨慎,宋君鸿却已经磨快了刀子,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用呢。”那名程将军亦冷笑答道:“我要早知道你‘摸着天’是只会领着手下这帮人到处躲跑的龟孙,老程当初就不该领着我的兄弟们一起来救你们。” “你他娘的说什么?”摸着天身后一名头目闻言十分不悦,历声喝骂,手里的一柄单刀也随声抽出了半截。 “亮刀子?老子怕你?”程将军的手下立时也一起抽出了兵器。双方怒目相对,屋中一片刀光闪烁。 这帮匪徒,平常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如今被迫逃亡,蜗居蛰伏,早就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此时有个宣泄的口子,自然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眼看着就要先火并一场。 ... 第一百一十七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 十一 “要死吗?”“摸头天”怒喝一声:“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 喝止了手下的莽动后,深吸了一口气,他脸上硬生生扯出几丝笑容,向那程将军拱拱手说道:“程将军,咱们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可不能官兵来前就自己先乱了阵脚啊!亲痛愁快的事儿咱不能做。” 程将军人看着虽莽,却也是分得清大体的人,压了压怒火,也挥手令手下放下手器。 虽然制止了双方的火并,但心头这团怒火却是积压已久,此时想要收回却已难了。 程将军冷笑了声说道:“‘摸着天’,这也怪不得我们兄弟。你们是山贼,所以做惯了这藏头露尾的行径。可我们却是堂堂正正的正规军伍,从没受过这等窝囊气。” 山贼队伍中不知是谁轻嘟囔了一声:“屁正规军,不过也是金人的走狗罢了。” 这声音虽小,言语中的讥诮之意却是满满。 程将军豹眼一睁:“谁他娘的说的,有种给老子站出来!” 从军之人,往往视荣誉甚重。可在汉人从军替金人效力,总有说不出的别扭在,这是金国汉军的痛脚,难怪程将军会如此不快。 可是山贼也是傻子,这时侯当然不会有人站出来。 程将军粗重的喘了两口粗气,气哼哼的说:“不管怎么说,我们来这里之前,也是正大光明的官军。可是现在跟着你们旗不敢张,人不敢言,成天东躲西藏的和个兔子似的。就算俺老程能忍,我手下的这些兄弟们也再也忍不了了。” 说到这里,他瞄了一眼“摸头天”那冷冰冰看不出悲喜的脸,咬牙说道:“‘摸着天’,既然你说眼前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就听俺老程一句,趁现在有机会,那就走吧。再不走,可能就再也走不了了。刚才探子不也回报说那宋君鸿马上就要再回来吗?以他那股子狠劲,如果再回来,这关上想裂个蚂蚁能过的口子都难!到时你我兄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难道真要大家一起陪着在这儿死!?” “摸头天”低吟了一下:“滋事体大,我不得不防着点其中有诈?要不再等等吧。” 程将军却冷冷笑了一声:“还等?‘摸着天’咱说实话,这次为了救你,我们兄弟死了好几百,虽说咱们两家的人马加起来还有好几千,但却不得不划整为零进行撤离。这些日子以来,有些人让官军找到,有人些失去了联系,这倒没什么。可就算是我们已经聚集起了的这约半数人马也是朝不保夕了,现在大家看着你‘摸着天’倒台,我手下的军士又是汉人,来了宋庭后也是人心思变,每天都有人偷着离开,拦都拦不住。俺老程这几天已经砍了七八个想要偷跑的兵,但也收效不大。这他奶奶的是大实话吧?” 作将领的怕什么?不怕兵败如山倒。战场上胜败是常事,只要队伍还在,就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是如果兵没了,哪怕是张良孙武复生,也只能徒叹奈何了。 程将军领的金国汉军,本就是和宋国人同根同种,再加上这两年来的宋境潜伏,很多人甚至在宋国偷偷有了女人和孩子,自然不愿再离开。之前是受到军命限制才不得不再次聚集起来救这帮山贼。但眼看着东跑西藏有点穷途末路的感觉,很多人不免想要离开。反正他们自己也是汉人,回到汉人中隐藏,不是难事。吃碗太平饭,不比去替金人送死好很多吗?人心如此,队伍必然难带了。现加上这阵子不停的转移和躲藏,程将军对军队的管控力下降了不少,所以逃军开始不断的出现,甚至呈现出了越来越多的趋势。 也因此,程将军才再也坐不住了,有归心似箭之念。只有回到了金国,他的统帅力才能恢复。 其实,能到了他这个位置,肯定不能只是一介莽夫,‘摸着天’的顾虑,他不是不明白,但奈何却已是着实虚耗不起这时间了。 或许,哪怕这是一个陷阱他也不怕。作为军人,战死沙场远比手下众叛亲离要痛快的多。 看着他一脸铁了心要走的样子,‘摸着天’叹了口气:“程兄,如果我现在不同意,你是不是照样会领着人离开?” 程将军冷冷的哼了一声,尽管不作答,意思却已很明显。 看到程将军这幅态度,‘摸着天’心中凭添几分无奈。甚至他相信:如果自己要是拦着这头急着想要回家的烈牛,没准对方真会领着手下先和自己干上一仗? 罢了! ‘摸着天’倒了一杯茶水站了起来,端向程将军说道:“既然程兄归心似箭,我也就不再拦着了。这样吧,程兄先行一步,我手下的家当多,需要再收拾收拾,随后也跟着出关与程兄汇合,可好?” 程将军朝‘摸着天’瞟了一眼,接过茶杯仰脖灌下,转身就领着手下推门出去。 出得门来后,一名偏将闪到他身边,低声道:“将军,这‘摸着天’分明是想要咱们替他探路呀。” 程将军冷冷的道:“我如何不知他存这鬼心思,但事至今日,谁还管顾的了谁?咱们只管尽快地出关,各人生死有命吧。” 随后人收刀旗,马收鞍甲,各种琐事按下不提。 第二天夜里,青风关前慢慢走来了一批人影。人无声、马无鸣,若非队伍有着彤彤的火把,很难让人注意到这队伍赫然有数百人之多。 “什么人?”守关的兵士已经开始了喝问:“立即停步,宵禁时刻严禁靠近关隘,敢再妄动者,按律立斩!” 随着兵士这在寂静夜里有些暴响起的喝问声,队伍似是引起了一些小小的骚动,有些人慌张的徘徊了起来,队伍似有些凌乱。 但如果有熟悉军伍的老将在这里能仔细审视的话,或许便能发现:看似慌乱的队伍实则已经悄悄的排列出了一些小的散兵战斗阵列。 而悄悄用手势指挥着这一切的,赫然便是昨天还和“摸着天”厮混在一起的程将军。只是他现在已经换了一身布衣短褐,作一粗活伙计的打扮。 他身边一名身着锦衣绣寿团纹、恍若商贾的,便是他的那名偏将。此时他悄悄的和程将军低声道:“将军,放心吧,昨晚咱们已经通过兄弟给那守将递了三千两的好处,应无大碍。” “小心些总无大错。” “是!末将已经按您的交待,分出了一半的弟兄们停藏在两里外的林子里,一旦有变,咱们就发信号给他们前来接应。” 程将军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万一过会儿需要发信号的话,你看清情形。如果能让他们接应就接应,如果情形太恶劣,就用信号告诉他们撤退,并且散藏回宋人间,再也不要露面了。” 偏将诧异的看了眼身边这位自己追随了几近二十年、惯以勇迈的上司,想张嘴询问一声,却又不知如何说起。最后只好踏前两步,向守关兵士拱拱手道:“军爷,我们是行商,想要出关贩点小买卖。”说摆又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丢了过去,说道:“这是我们的路引,兄弟可请贵关的将军出来核验。” 话音刚落,兵士后边就冒出一声懒洋洋地应答:“请我核验什么呀?” 随着答声,一名披甲按剑的武将走了出来,却正是这青风关的守将。 他斜眼瞄了一下兵丁接过的那个荷包,接过扒拉开来,里面赫然是一堆的碎银子。他笑了起来:“这位老板却是好大的手笔,昨天就是三千两的交子,今晚这包里怕也有几十两吧?” 偏将强拉起几分笑容:“军爷们辛苦,小的多孝敬点茶水钱也是应该。” 守将呵呵笑道:“我就喜欢你这样聪明又多金的主儿。” 偏将陪着笑:“将军能喜欢就好。还望将军行个方便,将城门开个小缝,我们回程时,一定再拿些淘来的好东西孝敬您。” 守将却道:“开城门容易,不过,本将很好奇,作买卖要么多人干嘛?” “这......,这其实是好几家商队凑在一起了。不瞒将军,这一个月来,我们这些商队们让那宋君鸿堵的很苦,很多人都寻不得出关的机会。这次听说了他又快要回来了,所以才急切之下,大家才干脆凑在一起齐出关的。” “哦,这么多队伍啊?那昨天那三千两似是少了点吧?”守将慢条斯理的说道。 “马的,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一样,是个贪而无厌的家伙!”偏将暗骂了一声。他们和作山贼的“摸着天”不同,从不敢打家劫舍,手里银钱有限,遇上二次敲竹杠时难免感到分外的肉疼。 商贾队伍中的程将军眼中神色变了一变,悄然对自己的偏将道:“我觉得味道似是有点不对,哪有官军收贿还敢当着这么多人公开提起的。这人若非是对手下这些兵士控制的很好有恃无恐,要么便是有问题。”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偏将说:“诱他下城,你借机挟持了他,逼其放兄弟们出关。” ... 第一百一十八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 十二 偏将点了点头:“好,反正这鸟地方咱们以后再也不想来了,不怕撕破脸。” 说罢他扬了扬手中的纸说道:“大人,小的这里还有一封扬州知州的信,让小的转交给大人。” “哦?原来还有这般关照。”守将笑了笑:“来人哪,去接过来!” 看守将不愿下城,偏将再一咬牙道:“信中有些私密之物,不便托于第三人知道。如果大人不便下城,那小的就给大人送过去吧。” 守将一示意,守城兵士们让出一条道路后,偏将持着纸一步步走上城楼去。心里却在紧张的盘算着一会儿动手的距离和动作。他只有一次机会,必须一击得手! 在心里再三模拟了一会的动作后,眼见得守将已经近在眼前,偏将躬身作揖脸上堆起一缕谄媚的笑容,真如一个畏吏如虎的小商人般让人轻视,让人放心。 再只要上前几步,生次便在这一搏之间了! 突然,偏将猛不丁的绊到了一个东西,身子一个趔趄。还没等他站稳身形,身边的守城兵士已经一扑而上,把他牢牢的压在了地上。 原来,早有军士在楼梯上偷偷备下了一条绊索,上面还特意刷下了黑漆,在这如墨的夜色中,除非趴下凑到眼前看,否则根本注意不到。 这里早有军士从偏将怀中搜出那张纸和一把牛耳尖刀来,递给了守将。 守将先是打眼瞅了一眼那张——却原来只是一张用来包熟食的草纸而已。他手里把玩着那把牛耳尖刀,笑道:“贵老板怀藏凶器,莫不是想到本将身边后就暴起发难吗?” 偏将冷哼了一声:“事已至此,于君又夫复何言?”却只是扯起嗓子大吼了一声:“将军,中计了,快撤!” 楼下的程将军闻言脸色一变,一咬牙,喊道:“兄弟们亮家伙,这是个小城关,撑死了千八百守军,咱们冲过去!有种的就能活命!” 关下的商队们发一声呐喊,抛下伪装,抽出刀枪就拟冲关。 关上却突然暴发出一阵哈哈大笑,有一声音大声喝道:“你们冲的过去吗?” 言毕,关上突然亮起了一大片火马,窜出了密密麻麻的人头,赫然有三四千人之众。更要命的是:墙跺上已经搭起了一片弓矢,森冷的箭锋无情的指向关下的众人。 于此同时,在行商队伍后面,也急速的杀出一队人马,截住了他们的后路。 刚才那个发出笑声的人再次说道:“别想顽抗了,我劝你们还是弃械顺降的好!” 程将军大声应道:“老子自当兵以来就没打算能有个善终,顺个鸟降,有死而已!” “好,本以为你们和山贼一样只是些藏头露尾的鼠辈,没有想还有点种!为这,值得我和你们说几句。”那名声音的发出者走到关前火把通亮处,却居然是名二十来岁刚出头的小伙子。他笑着问道:“不怕死虽然是勇敢的一种,不过光不怕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在我的另一个很遥远的家乡,曾有位了不起的人说过一句了不起的话: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不知道阁下认为自己能属于哪一种呢?” 程将军扬声吼道:“老子书读的少,不清楚你这酸不溜丢的话。” 那青年将领笑道:“好,那我和你说点简明易懂的。现在你们已经陷入我军的重围之中,数量上多寡悬殊,你们又中了埋伏,其实至此这仗不用再打也胜负已知了,是吧?” 程将军哼哼了一声。 青年将领继续笑道:“哦,对了,你可能还在指望你那藏在二里外的伏兵来增援吧?可是你难道就没想过,你能分兵设伏,我难道就不能呢?作为这里的主人,我自然能设的比你更多、更早。是吧?” 程将军脸色一黯,作为客将,他对这里地形不熟,时间紧促,又处在躲藏期间,更不能派出大量探马来踩查地形以免暴露。以仓促对有备,自然是先机尽失。 青年将领继续笑道:“现在你们已经是必死之局。对,你是不怕死,可你手下这些兄弟能在这般情形下仍然跟着你,也算是对你有点情义,难道你也舍得他们白白在这里送死吗?” 程将军仍不作答,可眼中神色却划过一丝异样。 青年将领继续道:“其实,你心里也清楚,当初金人撤退时把你们留在宋境,前期又密令你们接应山贼,其目的固然是为了给我们大宋尽可能的增添麻烦,阻滞我们淮南东路的战后重建,但从另一方面讲,金主不惜暴露你们,就是已经把你们当作弃子了。可怜你这些兄弟,随你出生入死信任有加,他们的命却在你的金人主子眼中未必赶的上一条狗金贵。” 不得不承认,青年将军最后这句话非常难听,但却直指人心。程将军手下的兵士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程将军眼中引起一丝异色,也不知是怒、是愧、还是悔? 青年将领却继续火上浇油:“你信不信我现在下令全歼了你们,你的金人主子知道了也会不皱一下眉头。为什么?只是因为你们执行的是见不得光的潜伏破坏行动吗?不是。主要是因为你们这些汉军在金人眼中本就命不值钱!否则何以拿你们作弃子、做牺牲品?” 程将军的手下脸色已经有变,却没人说话。其实,这在很多人心中也是一清二楚的事情,只是大家都不肯承认罢了。他们宁愿相信自己是作为一名军人在完成任务时而死,也不能接受其实自己只是异族统治者的一枚可用可扔的棋子。即便是作为金国的汉军,其实他们心中何尝不曾渴望有一种荣誉感存在? 程将军再也忍不住了,嘶声吼道:“你他娘的倒底想怎么着?要杀便杀,何苦羞辱我等!” 青年将军沉默了一下,说道:“羞辱你们?不,我是可怜你们,甚至——瞧不起你们!” “你说我娘,我告诉你,我娘是一个穷苦的女子,但她又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她原本和你们一样,都是汉人,且都是生活在沦陷北境中的汉人。在她很小时,她就和我爹、我姑姑从山东不远千里的跋涉,逃离金人的统治,来到江南。她虽是一个弱女子,但她分的清什么是亲族、什么是豺狼,她比你们这些提刀的男人都有种!” 青年将军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大声嘶喊出来的,说完后炯炯的目光直瞪向程将军。 程将军结口呐舌,在青年将军如雷的目光逼视下禁不住的低下了头。 看到程将军的样子,青年将军放缓了口气,说道:“其实,你们也和我娘一样、和我一样、和我身边的这些宋军弟兄们一样,我们都是汉人,我们汉人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却让来侵略我们的金人旁观得利?” “你们在金人眼中或许只是狗,可你们想过没有,我们是堂堂的炎黄贵胄,是关这头和关那头这一大片辽阔山河原本的主人,我们的头颅应该的昂扬的着,何以要让金人和你们的同胞都瞧不起?何以要做汉奸,把刀伸向你们的炎黄同袍?” 程将军的手下尽管仍然手里紧握着刀枪不敢有丝毫的松开,但已经有不少人或羞愧或黯然的低下了头。 程将军环顾了一下,凄惶笑道:“好,算你能说。但我不放心,仍还有一事必须相询。” “请说!” “如果我下令弃械投降,手下这些兄弟们能否有个善终?”程将军暴目圆睁:“你需不得诳我!” “好,即本将也和你赤诚相见,不存一字虚言。”青年将军道:“如果只是投降,死罪可免,活罪不能完全免除,但我会尽量减轻相关的责罚。” 程将军黯然道:“这样也好。总算是能帮我的兄弟们保住了一条命。” 青年将军却笑了:“你先莫灰心,如果你能领我们缉拿‘摸着头’匪众,我就算你们一个起义反正,功过相抵,不仅不会受罚,本将还向朝庭帮你们请求一个大宋军人的编制,如何?” 听到这里,程将军眼前一亮。说实话,这次出来,他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没想到此时还有死地存生、山回路转的机会,怎能不动心? 但他还是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说的有用吗?就算你给我们许下锦绣的画饼,那宋君鸿来了翻脸不认,却拿我这帮兄弟的脑袋去向宋皇领功怎么办?” 不想城关上立时暴发出一阵的哈哈大笑。直笑的城下的程将军等人又惊又疑,不知所以。 青年将军止住笑后,说道:“既然都谈了半会儿天了,还没互相介绍也的确是有些失礼。也好叫你知道:本将就是大宋淮南东路剿匪行营副总管,明威将军宋君鸿!现在你可放心了?” 程将军吃了一惊,讶然道“不想却是如此年轻。”说罢倒持钢刀柱地,单膝跑地抱拳:“不知道不罪,请大人见谅!” 他这一跪,就代表了已经愿意降伏的意图。见得主将已经表态,随即身后的手下们也都纷纷跪倒说道:“大人恕罪!” 宋君鸿再一次高兴的笑了起来,虽然己言已立于不败之地,但此刻能够兵不血刃的解决这场战事却令自己更加开心——必竟,宋君鸿自问绝非嗜血好杀之人。更何况,他意在练兵,而非损耗战力,自己手下的兵士们的命也同样是珍贵的。 苟能制侵陵,又岂在多杀伤呢? ... 第一百一十九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 十三 宋君鸿走下城楼时,那名守关的城将正扯着粗嗓子命人把程将军的手下兵械都收缴起来,并将降兵集中到一起看管。 降兵们一个个低拉着脑袋,忐忑不安的准备迎接不可知的命运。 历史上杀降的事件其实有很多,所以从他们的脸上可以清楚的看到除了悲观之外的另一种情绪:焦虑! 不仅降兵如此,就连领头的降将程将军也是如此。 宋军鸿健步下楼,扫了一眼降兵们后,径直走到了那程将军面前,上下仔细打量一番,直到把那程姓降将看的发毛,才轻轻赞道:“倒长了一幅豪勇的胚子。” 程将军羞红着个脸膛,讷讷道:“愧对大人美赞。” 宋君鸿笑了起来:“不是美赞。你这幅皮囊,如果去选驸马,准没你的份儿。但倒有几分张冀德之粗犷气概,活脱脱一个画上下来的猛将样子。”但随即又把脸一肃说道:但做为一名真正的军武之士,外貌屁用不顶。遵守纪律、有忠勇和爱民之心在是最重要的。故在此本将军以剿匪行营总管的身份要和你分说明白:对于你们曾作为金国汉军的身份,以及曾奉金主的命令潜伏宋境、援救“摸着天”这些前事,我都可以奏请朝庭既往不究。但你手下的兵士们,如果这阵子有人做出了祸害百姓的严重恶行,一旦被查明仍需按大宋律治罪。” 程将军把眼一瞪:“大人请放心,降将手下若有这等混帐,请只管明律典刑,降将营中上下都绝无怨言!”说到这里他梗着脖子抱拳叫嚷:“俺和手下这帮弟兄们虽替金人当差,但那是生长在北边,没办法的事儿。但俺老程手下却绝没有一个兵痞。俺们虽然输了,确是不能叫人小瞧了的。如果......” “如果什么?”看着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宋君鸿笑问。 那程将军一咬牙,“那俺也豁出去了,把话说痛快了。如果大人想要我和手下这些兄弟们的脑袋,也不需罗织什么罪名,直接动手便是。反正俺们现在也是大人砧板上的肉,杀剐随人,利索些便是。” 看着他那不服气的样子,旁边孙狗子一按刀柄,瞪眼斥道:“大胆!” 拿守关城将也走了过来,冷笑道:“还别说,你如果敢对我们大人不敬,我们现在就可以凭‘阵前哗变’的罪名立即把你们都给处决了。所以你如果真在意你手底下这些兄弟们的命,就最好配合点,我们大人问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地答什么。” 程将军这时又想起自己降俘的身份,只好又地下了头。 宋君鸿冲孙狗子和那守城将军笑了下,以示让他们宽心。又转头对那程将军道:“你也放心,你们虽是阵前降俘,但本将军不会滥杀轻辱,只要你诚心归附,本将军也必当不会食言而肥。” 那程将军跪下磕头:“降将刚才鲁莽了,只要不牵连我这些兄弟们,程某愿将这颗人头献上,以息大人怒火。” 宋君鸿哭笑不得,将之扶起:“你这颗人头或许的确能值朝廷几个赏钱,但本将军愿留将军一个有用之身,重新当一个堂堂正正的汉人,日后建功以补前过。你口口声声牵念你手下的兵士,难道不知诚心合作便是帮他们争取宽大处理的最好办法?” 程将军讷讷道:“将军有信义,是俺老程多心了。惭愧的紧。” 宋君鸿说道:“你们以前潜伏时,不论是军纪好还是为了潜伏方便,本将军都相信你们不会傻到祸害百姓引起官府的注意。但最近你们和摸着天那些匪徒们厮混在一起,他们jianyin掳掠恶迹斑斑,你手下的这些兵士们有没有人和他们一道为恶,本将军确有必要查问清楚了的。” 程将军点头:“末将完全听凭大人查处。” “好教大人知道:降将名叫程大槐,俺爹叫程大将,俺们家本是唐时开国名将程知节之后,唐时世代从军,也算是个将门。可惜五代时家道没落。其后我们家做过苦工、农夫、杀猪、赶车的等各类苦役,虽然穷苦了些,但家中一直有规矩在,那就是不能做出堕了祖宗名声的事儿。”说到这,他有些羞赧的低下了头:“俺也知道,你们南边的兄弟们瞧不起俺们这些替金人卖命的汉军。可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并非是俺老程有意要做这汉奸,着实是在俺还没出生时北境就已经让金人给占了。俺爹刚出生时,俺爷爷念着祖宗的名声,所以给俺爹起了个‘大将’的名儿,就是希望俺能像祖宗一样从军打仗拼个封妻荫子。俺爹还年轻那会儿正好金人刚侵占大宋北边河山,怕汉人人多不好管,就暂行了个‘以宋人治宋’的缓急之策,在北边那立了个汉人当傀儡皇帝,哦,叫刘豫,国号大齐呢。刘豫要招兵,俺爹就去报名,当了大齐的军士了。再后来,等俺长大了,就也跟着进了军营,这一干,就是将近二十年。后来金人虽把汉人傀儡皇帝给废了,但却怕汉人部队不满,进行了一次大肆的镇压清洗异己,在金国汉军中矫罪斩杀了大量的汉将。俺不敢退伍,却也心灰意冷,只是在营中与兵士们厮混消磨时光再无心仕途升迁,这才被金人给派在宋境潜伏,作了这个用完就扔的棋子。” 宋君鸿点了点头,嘉许道:“难得,还是名将之后。能及时改途归正,就不算辱没了令祖宗的威名。” 程大槐兴奋的点了点头,继续陈述:“降将敢向大人保证,在下虽然本事一般,但一向统兵较严。这次来宋境,不论是作战还是潜伏时都约束着部下,如果降将的手下有人做出抢掠百姓、淫ru人妻女的肮脏事来,我都是直接一刀砍死以正军纪的。甚至这次奉命救‘摸着天’后,降将之所以和他们始终尿不到一个壶里,也是看不上他们祸害百姓的行径。” 宋君鸿点点头,拍了拍程大槐的肩头说:“这次本将军能饶你们一条活路,除了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外,也是你们自己积德才有此福报。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在这些日子中,我也差人对你们这支部队进行了一些紧急调查,虽不能完全掌握你们的全部信息,但好在调查结果中倒没发现你们有什么明显的恶迹。也正是因此,我才决定试着给你们这次机会的。否则,本将军刚才也不需和你们多做废话,只待你们一到关下,就是万箭齐发之时。” 程大槐闻言立时一头冷汗,忙打揖作谢。 宋君鸿陡然喝道:“本将军有菩萨心肠,更有霹雳手段。你既已降我大宋,就万不可再做出叛宋降金之举,否则纵使你逃到天涯海角,本将军也必遣人跃马千里,取你项上首级!” 程大槐吓的再次跪下,磕头说道:“降将这次归宋,金国早无末将容身之地,岂敢再作反复!以后只求鞍前马后,为大人执戈冲阵,于愿已足。” 宋君鸿这才又换上笑容,趋前一步扶起他,温言宽慰了一番,然后又指着身边两个人依次介绍道:“以后既然都要做一个阵营中的泡泽,本将就替你引荐下,这位刚才扮作守关将领的,是本将军的爱将李通,行事稳健扎实,早在一个月前,他就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待君久矣。”然后又指着另外一名含笑而立只作布衣打扮的人说:“此人是本将军手下另一能人,叫刘业火,在我们刚开始谈话时,他已经从林中揪出两名偷偷尾随你们的‘摸着天’的手下,相信只要再有一会儿的工夫,就能拷问‘摸着天’的藏身下落来。但我更宁愿把这个功劳送给你,你可明白本将军的良苦用心?” 程大槐立即点头:“将军放心,末将愿亲自领路,将功折罪!” 宋君鸿满意的点点头。一挥手,着人给程大将牵过一匹马,二人在前策马疾行,而种依尚、李三狗、杨火云等早已率领侯在此地的三千余骑兵如奔雷一般的紧随其后。 一个时辰后,宋君鸿在程大将的引领下抵达“摸着天”栖身的庄子,却已是人去楼空。 程大将惶然道:“末将绝没敢通风报信或多绕弯路。” 宋君鸿笑道:“本将相信这非你之过。那‘摸着天’向来疑心较重,怕是你前脚出发后,他后脚就已经开始集合人马进行转移了。”说罢摸了摸屋中的茶壶说道:“这壶中茶水尚温,他们肯定还走不远。我们分作四路,继续搜索追击,不要给他喘息之机。” 又半个时辰后,在十余里外的山下终于追击到了正跑得满头大汗的“摸着天”匪势。在官兵的冲击之下,匪势大部分都被歼灭,“摸着天”身披数创,仅以六骑逃脱。 承担,剿匪行营签发搜索令,“摸着天” 至此,历时五个多月,席卷扬州、泰州、通州、真州、楚州、滁州、高邮军和盱眙军八地、调动兵士、衙役数万众的淮南东路剿匪大作战已基本结束了。 第一百二十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 十四 人生最能给你温暖的是什么?——陋巷小宅一家人! 人生最能给你自在的是什么?——无差无旅无公务! 人生最能给你舒适的是什么?——一张床足矣! 现在宋君鸿就躺在床上,两眼瞪着床顶上方挽纱帐的熟铜链钩。 这个链钩已经有些岁月了,上面被匠人用娴熟的刀功刻了一圈缠枝纹。枝叶清浅而藤蔓四溢,绕着钩柱一圈又一圈,直绕到在钩的顶端,有一块熟铜片相连接,上面刻有一个硕大的莲蓬。 莲子、莲子。多生贵子。世人们喜欢在生活起居处装饰这些吉祥图案的纹饰。 可得真好看啊!可惜自己在这个宅子里已经住了一年多了,却从没有注意到这个钩上竟雕刻有这么精美的花纹。 这屋里都是一些老物什,不知经历了多少代主人,或许,每个物品的背后,都曾有深藏于岁月中的一段独特的故事吧。 宋君鸿为官清正,也不太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所以搬进这个官府特别为其指定的宅子里后并没有专门的修葺或改换家具。一切的生活起居所用几乎都沿用的以前主人遗留下来的这些家具。 房子嘛,只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只要能和家人们在一起就够了,他从没有奢求更多。此刻却突然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屋里的这些每一个充满了岁月痕迹的老家具,浮想联翩。 其实宋君鸿早就醒了,只是就这么躺在床上不愿起床。 多年的军旅生涯,造就了他早醒早起的生活习惯。像今早这样赖床不起的现象十分鲜少。 可是他很高兴,把双手枕在自己脑后,贪婪的享受着这份独特的惬意与安宁。 自从打庆凤关回来后,淮南东路的剿匪战时基本就结束了。虽然还有“摸着天”和极少数匪徒在逃,但已经是风卷大地后的三两残叶还在打转而已,再也不能为祸了。 宋君鸿率领部队回到扬州,紧接着又马不停蹄的分配各禁、厢部队回归驻地,向鲁如惠汇报剿匪详情,向兵部呈报战报,配合地方安置百姓和通缉残匪,足足又紧张的忙活了七八天,一众相关事宜才算是初步完成妥帖了。 看着宋君鸿通宵忙碌后通红的眼珠子和满面的倦容,鲁如惠赶紧给他放了三天假,让其回家休息下,要不铁打的身子也容易垮掉。 宋君鸿回家后,二话不说倒头就睡,足足谁了一天一夜,连饭也不肯起来吃。直把菊子娘吓坏了,又是请大夫有是拜菩萨,急的团团乱转。尽管大夫已经很肯定的说明白:宋将军只是累大了,多休息一下就好,可她这为娘的仍然坐立不安,嘴里“阿弥陀佛”一直碎碎念个不停。 丁蓉随不像菊子娘那么彷徨无主,但自打送走大夫后,就一直安静的守在宋君鸿的房门之外。不着一言,但也不曾离开一步。 而这些,宋君鸿都还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很疲惫很疲惫,很想好好休息下。 在指挥剿匪时,他的老师王矢有意锤炼他,所以除了重大战略布局帮助参详下外,其他的事物大多放手任宋君鸿施为。那么多的部队需要分配,那么多的匪情需要清剿,那么多的地方需要协调,那么多的战况需要规划布局...... 宋君鸿也知道上至鲁如惠、王矢,下到全淮南东路的军民百姓都对他有着殷殷的期望,这个期望让他如负重山,不敢回避,也不敢轻乎,甚至不敢有任何的牢骚和委屈。唯有全力以赴,昼夜萦怀。直到把钢牙咬碎,铁躯磨倦,才总算是有一个对宣相、恩师和全境百姓都可以挺起胸膛来交待的结果。 他太高兴了,也太难了,太倦了! 多少个夜晚,他不是在挑灯排演军情,就是走访军营探望前线的将士们,要不然就是在披星戴月的快马奔赴某处匪情严重或军民矛盾激烈地方的途中。 在绞杀最凶恶的“杜金刚”时,他不惜身先士卒鼓舞士气,亲操刀枪与“杜金刚”作生死之搏杀。 在最后围堵剿灭最狡猾的“摸着天”匪势和金国潜伏的汉军部队时,他一次次的思谋和推演布局,对每一个疑点进行查对,生怕有一点遗漏让这场浩大的全境剿匪大作战有蚁溃长堤之患。 太累了,太累了!身心俱疲。 但他只能强撑着,直到亲眼看着境内大大小小几十处匪患逐个灰飞烟灭,直到鲁如惠拍着他的肩膀说:“很好,尘埃定矣。” 他才突然松了一口气。 这时,他只想有个枕头,只想回到久违的家人身边。 所以,他一睡就是一天,直到第二天醒来时,依然不愿起床。 房间里的世界虽然小,却是那么的静谧。 直到房门很轻微的“吱呀”声中推开了一个尺许的小缝,一个脑袋伸了进来东张西望,脸上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滴溜溜的乱转,有着七分关切,还有着两分好奇和一分顽皮。 宋君鸿没有扭头也猜出了这个偷窥的小脑袋是谁的。他笑道:“是小妹吧?怎么属猴子啦?” 小石榴一吐舌头,推开房门,几步雀跃至宋君鸿床前,嚷道:“哥哥大懒虫,明明都已经醒了还不起床。” 宋君鸿爱昵的拿手指刮了一下她翘起的小鼻头:“都快是大姑娘了,还没个正形。难关娘老数落你。以后找哥就敲门大大方方进来,在那缩头缩脑的瞅个什么劲。” 石榴嘟着嘴说:“你以为我不想啊。哥,人家早就想进来找你玩了,可是娘亲不让,怕打扰了你休息。” 宋君鸿这才醒起自己如死猪一般的睡相,谦意的问:“我睡了多久?” 石榴答:“已经一天多了呢,娘都快急坏了。” 宋君鸿闻言赶紧一咕噜翻身坐起:“是哥太随性了,我这就去看看娘。” 结果他刚想起身,石榴却一把将他拉住,凑在他耳边悄声语道:“哥,不仅是娘,还有个人也担心的你要死呢。” 说罢又似戏谑的咯咯笑着,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宋君鸿有点赧然,他当然明白小妹一脸暧昧表情下指的是谁,不是家人却能对自己如此关切,又在这个宅子里的,只有一个人。 对自己能思之在心,寻之千里的一个傻傻的、倔倔的姑娘--丁蓉。 对于丁蓉的这份浓情重义,他不是不感动。甚至觉得很温暖,在史珍离开后甚至觉得有种安慰,再加上思念、亲切、怜惜、歉疚等诸多感情混杂在一起,让他对丁蓉有种独特的、复杂的、而又别样的感情。 这种感情已经超越了亲情和友情,变得让他感到很亲切和关怀牵挂。 可他眼下又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感情,甚至不敢面对自己的心中各类所思所想。 不论在战场上他如何的勇猛无惧,可在儿女之事上,他却有着几分踌躇与懦弱。 大多数时侯,他只好把自己的心灵给锁闭起来。外面春光烂漫,里面枯禅古井。 宋君鸿的懦弱让一直在观察自己哥哥表情的小石榴有点失望,也有几分不满。她气恼的推了宋君鸿一把:“哥,你怎么这样呢?亏得蓉儿姐姐为你尤容满面,一直守候呢。” “她也在吗?”宋君鸿悄声问。 小石榴朝门外指了指:“一直在,这两天来寸步未离。” 说罢又捅了捅宋君鸿:“你在这美美的睡了这一天多,人家可粒米未进呢。” 宋君鸿脸上歉意更甚。亏负诺许美人恩哪。 他赶紧站起身来,整理了下睡得有些散乱的衣裳。举步来到屋前,打开房门,一揖到地:“谢谢丁姑娘厚恩。” 门外,丁蓉有点尴尬,但迅速镇定下来也敛容回了一个万福礼,不着一言,如一朵款款的莲花般安静素雅。 小石榴也奔了出来,上前将二人分别拉起:“哎呀,你们干什么呀!这是在咱自个家里,又没外人,你们怎么倒互相行起大礼来了?” 她原本以为能看到一处好戏的,却不想如此无趣。这个傻姐姐!哦,不对,这事该怪哥哥,这个笨哥哥!笨哥哥!笨哥哥! 小石榴在心里一直腹诽着。 她气恼的瞪了哥哥一眼,挽起丁蓉的胳膊,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哥哥反正已经醒了,蓉儿姐姐进屋嘛,咱们有话慢慢说。” 丁蓉大窘,自己还是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如何肯随意踏进一个男子的卧房。只好讷讷道:“君鸿醒了就好。婶子还担着心呢,我去说一声。” 说罢,朝宋君鸿又瞄了一眼,神色中却有万般关切。 宋君鸿一把拉住了丁蓉的手拦道:“我娘肯定已经担心坏了,还我自己过去吧。” 丁蓉点了点头,却把一个粉润的面庞低的更深了,死活不肯抬起来。 似乎连耳后粉颈都平添了一抹红晕。 宋君鸿这才醒悟丁蓉的小手正被自己捏在掌中,柔夷纤纤,温若无骨。 他连忙松手。 两人再一次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尴尬之中。 唯有小石榴饶有兴趣的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兴奋的像只终于偷到鸡的小狐狸。 ============================== 作者絮语: 首先,允许我卷个大喇叭,一、二、三、开喊:麦麦体小书友生日快乐! 自12年春以来,一场巨变碎鸳盟,这书也就随之基本处于断更状态。可很多书友一直在通过各种手段安慰我,也鼓励我把这书继续写下去。青玉后来在大家的安慰下终于振作起来,答应继续更新。可惜生活琐碎,工作也日益繁忙,所以更新进度很慢,青玉很汗颜。 其间小麦麦体书友一直对本书不离不弃,尤其令我感动。 无以为酬,听说你今天生日,我在这里借着本书在这里贺上一句:“生辰快乐!” 秀才送礼一张纸,青玉一个穷教师,别无所长唯码的两笔文字,就把这次更新作为对你生日的贺仪吧。 第一百二十一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 十五 在去看菊子娘的路上,宋君鸿一直不说话。他做贼心虚的瞄了一眼落后自己半步,亦步亦趋的丁蓉,却依然只能看见一个俏脸低垂的羞涩模样,浑然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哎呀,这还是小时候那个洒脱干练、巾帼不让须眉的丁蓉吗?差别太大了! 不容他多想,菊子娘的禅堂就到了。 这只是在家中有一间堆放杂物的小柴房改用的禅堂。室这些年来,宋大柱横死,宋君鸿也从军连年征战在外,菊子娘就慢慢的虔诚的信上了佛。在家建了个小禅堂,日日参禅礼佛,为家人祈福。 宋君鸿虽然是个无神论者,但对菊子娘的这番心意却是明了的,也知道自己劝也无用,索性由着母亲。 当他把菊子娘扶起来时,菊子娘关切的目光让他平添了几分愧疚。 来到这个世界后,宋君鸿不曾负国,却难免让家人为自己日夜担心。现在自己官职越做越大,终于可以让母亲和妹妹过上富足优渥的生活,却无法抹平母亲眼角眉梢的愁容忧心。 母子间也无需多言,彼此一眼已知心声。 菊子娘一抹眼角的泪珠,笑道:“睡了一天多了,该饿了吧?走,娘亲自给你烙你最爱吃的葱花饼去。” 宋君鸿乖顺的点了点头,扶着母亲走出了禅堂。 随后,菊子娘亲自下厨,丁蓉也挽起了袖子炒起了小菜。 虽尚未至午时,可宋府里宛若过节般的置办了一桌子的菜,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小石榴正在趁母亲不察迅速倒了一杯水酒刚想偷吃的当口上,小春妮跑了进来,嚷嚷着:“老爷,外面那位方老爷又来了。” 这个自己从青楼火窑边上救下的小丫头已经在宋府上混的熟稔,虽是小石榴的贴身丫鬟,却和她的小主人一样咋咋呼呼,俨如府中两个活宝。 这不,连客人来访本该管家华胜顿出面通报的活计,她也包揽了。 搞得华剩顿很没面子,多次提建议应在家中严肃下家风,不过奈何老夫人性情和善,小石榴又护短,所以始终没有成行。 宋君鸿笑道:“快请方大人进来吧。” 随即,方邵就大步流星的奔了进来。人还没进屋,就已经嚷嚷着:“哎呀,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有好吃的!” 在宋君鸿起身迎接的同时,菊子娘吩咐春妮去赶紧再送上一副碗筷,一边抬手拍掉了小石榴手里的酒杯。 宋君鸿笑骂道:“偏生你长了个狗鼻子!” 自从来了淮南东路后,方邵就没少来找宋君鸿。在宋君鸿剿匪在外的这半年里,更是托付他照顾家人,所以对于宋君鸿这个宅子他已经算是常客,也不见外,丁蓉刚搬过一个鼓凳,他就一屁股坐下,拾起筷子大块朵颐。 见他转眼间三个葱花油饼已经塞下肚去后,手又伸向最后一张饼。宋君鸿大感心疼,赶紧拦住,问到:“晋夫兄,你来小弟家中可有事?” “不就吃你几张饼吗?看把你小气的。”方绍瞥视了眼宋君鸿,转脸笑嘻嘻地对菊子娘说:“老夫人,还是您手艺好,我看哪,恐怕城东得意居的大厨也做不出来您这么好吃的饼来。” 菊子娘被哄的呵呵直笑,忙点头:“不过是些山东小吃,方大人喜欢,下回老身多做些你带回去。” “好嘞。”方绍立即打蛇随杆上:“下回我可拎着大口袋来啊。” “下回你直接把灶台安我家里就成!”宋君鸿笑骂了一句:“你说我们‘曲涧六子’也算是斯文种子了把?怎么出了你这号脸皮比城墙还厚,嘴巴比油还滑的家伙?” 然后把仅余的那张葱花饼也夹到方绍的盘中:“服了你了,这个也给你了,馋死鬼,别拿我老娘挤兑我了。为了张油饼你都能用上‘环而围之’的计谋了。” 方绍嘻嘻一笑,老实不客气的把那张葱花饼抓起来三下五除二吞下肚去,这才抹抹油嘴,对宋君鸿说道:“子烨,既然吃完了,咱说点正事吧。” 宋君鸿看着自己只吃了半张就被清空的油饼盘子,无可奈何地说:“什么正事?” “我也不知道,但鲁宣相让我叫你去他那一趟。说是有公务。” “什么?”菊子娘听后不乐意了:“不是说给我们小石头放三天假吗?这才刚过去一天就又来传唤了。” 方绍毕竟刚吃完人家的,嘴短着,对菊子娘的责问只能低下头讷讷的道:“我的确也不知为什么。只是今天我正好到鲁宣相那里去汇报对投案的残匪的处理议案,这时有人给鲁宣相一封信,他老人家就叫我来唤你了。” “这算什么说法?稀里糊涂的。”菊子娘很不满意。儿子出去半年,生死未卜,回来才一天就又要离开,她这做娘的在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宋君鸿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娘,鲁宣相对儿子一向爱护又加,这次突然传唤我过去,定然是有很紧急的事情。孩儿觉得还是应该赶紧过去一趟的好。” 丁蓉也从旁劝慰,逗的老太太脸色渐开,一边迅速给宋君鸿递了个眼色。宋君鸿赶紧拉着方绍奔出堂屋。 眼见着快到府门口,方绍却突然一拍额头,道:“对了,子烨,还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了。” “你家门口来了个奇怪的家伙。”他蹙眉的说道。 “奇怪的家伙?”宋君鸿顿足讶然。 “对!”方绍点了点头:“是个长相很高大、凶恶的家伙。”他还拿手在脸上比划着:“胡须根根树立,那真是鸷髯啊!有这么长!” “还有,他腰上还悬着把刀,比一般的刀都长,好家伙,像是腰中挂了块小号的门板似的。”方绍继续夸张的描述着。 宋君鸿心下一紧,这是自己的家宅,母亲,妹妹和丁蓉都住在这里,万一真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匪类,倒不可不防。 “孙狗子!”他立即唤道。 孙狗子作为自己的亲兵队长,从来都是游行于不离自己身边三丈远的地方的,甚至连自己家中都给他备有专门的房间。 正在备马的孙狗子果然闻讯立即窜了过来,问:“大人,有什么吩咐?” “听说老子府门前来了个怪客,你去查查那人是什么来路。来我家这意欲何为?”宋君鸿不忘有叮嘱了一声:“轻易别动手,机灵着点。” 宋君鸿可不愿意孙狗子受伤。虽说这孩子对自己忠心耿耿,对任何可能会危害到自己的人都会毫不畏惧的抡刀子就上。但毕竟还只是一个半大孩子,人生经验上面仍有欠缺。这两年说是孙狗子一直在护卫着宋君鸿的人身安全,但又何尝不是宋君鸿一直在像一位兄长一样的时刻保护和调教着孙狗子。两人亦主亦仆,亦兄亦弟,亦师亦友。 孙狗子应了一声就待出去盘问,方绍已经拦了下来:“那人我已经盘问过了,说是叫程大槐。前来求见你的。我看他非我大宋官员,也并无亲熟,所以为慎重起见刚才入府时并没有带他进来。” “程大槐?”宋君鸿闻言笑了出来:“不用查了,这人我认识,晋夫兄不用多担心。” 话虽如此,这个方晋夫居然为了自己的安危敢去盘问长相凶恶,荷刀而来的程大槐?宋君鸿感激的望了方绍一眼。 三人转眼间就已经走到了府门前。只见那程大槐果然依旧还候在府门前。 看见宋君鸿出来,还没待宋君鸿问话,高大威猛的程大槐就已经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在宋君鸿面前。 宋君鸿微皱了下眉头,尽管来到这个时代后,他已经习惯把下跪作为某种场合下的礼仪而进行接受,但在他心里仍不喜欢动不动就下跪的人。 这程大槐唯唯诺诺的表现与其豪迈的外表也太不相称了点。 他问到:“程大槐,你来找本将军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事,前几日想邀请大人赴宴,可大人正是公务繁忙,没有时间。听说这几日大人休憩,小人在得意居置办了点水酒,想请大人赏个脸。”说罢,程大槐忐忑的瞄了眼宋君鸿。见宋君鸿也恰巧把一种玩味的目光看向自己,慌忙又低下头去。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出来?”宋君鸿又问。 “小人不知。”程大槐又瞄了一眼宋君鸿,却一时间无法从他冷静的目光中开不出来任何的喜怒来。只好又又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其实,小人把得意居的一个包间包了半个月,大人想哪天去都成。” “荒唐!”宋君鸿怒斥:“你的酒宴本将军不会去的。你赶紧去酒楼把定金要回来吧!” 说罢,他领着方绍和孙狗子拂袖而去。 刚行了几步,宋君鸿不忍的回头张望了一眼。只见那程大槐兀自跪在那里,脸上一片惨白与颓丧。 他无奈的又反身走了回去。 程大槐似也没有想到宋君鸿能去二复返,正不知说什么间,却见宋君鸿走到他身前,弯下腰去,托起他的臂肘把他服了起来。 “小人……哦不,罪臣……,哦不,降将……”程大槐又诧异又紧张,已经不知改怎么称呼自己了。 宋君鸿摆了摆手,拦住他激动的话语,说道:“我依然尊称你为一声程将军。我不知你们在金国时需要如何逢迎上峰,但在我们大宋不需如此,我也不喜欢这些。” === 絮语:麦麦体小书友,今天双更,生日快乐! 青春如果是一场花季的话,19岁就是美丽的花蕊。在这个年纪,天应该是蓝的,梦应该是美的,明天应该是七彩的。愿你有个美好的年华。祝:生日快乐,生活精彩,学习进步! 第一百二十二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 十六 看了看程大槐那张有点急切的脸,宋君鸿继续说道:“前几日你就让人来邀请过我,我谢绝了。并不因为是忙,而是我不喜欢咱们军中有太多的拉关系现象和奢靡之风。” 宋君鸿当然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身在官场,迎来送往虽不可完全避免,但能少些总是好的。 他又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你心下的担忧和不安我懂。或许作为降过来的部队,难免会有好事者对你们指手画脚,甚至言语上不会太好听。但我像你们保证:你和手下的那帮弟兄会得到公正的待遇。我也在回来后的第三天就已经和鲁宣相,王总管一起联名向朝廷上了奏折,陈述了你阵前起义之壮举。在剿灭‘摸着天’匪势中还特意帮你美言了几句,向朝。猪.猪。岛。小说zhuzhudao廷请求恩旨对你们进行慰抚和整编。朝廷会计议上几日是正常现象,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不要整天的惴惴不安,到处请客送礼了。” 被宋君鸿点破心事,程大槐有点赧然。 “我做这些,不是因为你的吃请,而是因为我敬重你程大槐在战场上还算是个汉子,也体谅你关心部下命运的拳拳之心,想给你们一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当日在清风关上既然答应给你们一个安置,便言出必有诺。”宋君鸿看着程大槐激动的开始有点紫红的脸,诚恳的说道:“我让你去把酒钱要回来,是为你们着想。得意居可是扬州城中一等烧钱的馆子,你们早无金国的军饷,日子过的苦哈哈的,还要硬勒紧裤腰带到处去请客送礼,难道你想和你的那票兄弟以后刚归附大宋就要举债度日吗?” 程大槐心中一暖,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对待过自己了。在金国时,汉军的地位极端低下,不仅比不上女真兵将,甚至连契丹和其他部族军也都比不上,军饷粮秣是最差的,苦活累活送死的活却被驱赶着在前,有了功劳还要分给金军,平日里必须百般逢迎、小心伺候着才能换来自己和手下一众弟兄们有个安身立命的机会。这次反正,虽说宋君鸿并没有杀降邀功,可他总觉得身边宋国军民看自己的眼光怪怪的。似乎是警惕,又似乎是鄙夷。偏偏宋庭的纳降诏书一直没下来。这令他感到很不安。即便宋君鸿特意给他和手下一众兄弟划拨了专门的营房休息,还拨付了一些粮草,可他仍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