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韶光》 第1章 在“孤岛”趴窝 “蝴蝶想向着蓝天飞翔,不料大地包围了荒凉,粗暴的灰尘压上纤弱的翅膀,单薄了阳光。孤岛装进杂乱无章,硌疼新城沙砾的模样,彷徨。”——卷首诗 夏棘青穿着名牌跑鞋的一双大脚还没探到地面,就被轰然加大油门、愤慨而过的土方车逼回车内! 瞪大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这位年轻留守侨眷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早晨刚精洗过的跑车,霎间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土,抓狂的手在身边左右连摸了好几下,才拿到手机,向他身在海外的父亲抱怨 “爸!我说爸,您可想好了?真要让您儿子迁到东江新城这破地方来?……我和您说,这、这里简直……您喜欢看那种荒岛求生类的节目对吧?这里,就是这东江新城,不说是一片荒岛,那也绝对算得上一个孤岛!孤岛,您明白这意思吗?……哇,咳咳、咳……噗、噗噗!” 仓促时,夏棘青忘了关上车窗,被贴车驶过的重型挖掘机屁股后头那恣意翻腾的扬尘呛着了,只能硬生生憋下要喷的字句,忙不迭抽出纸巾捂了嘴,拼命想咳、吐出满口、满肚子郁闷、混浊的尘土气! 等好容易喘出口气、抬了头,就看见两只小小的蝴蝶,在灰尘遮挡的阳光下,惶然无措、不辨东西地扑撞在驾驶窗前,让想喷吐的字句更发了酵 “爸,您资本运作眼光一向不差啊,怎么这次动迁非选东江新城呢?中心城区的房子咱又不是买不起,您是成心熬炼我?还是想让我干脆出国算了?……我借着网络和海外亲戚们吐吐槽、诉诉苦怎么了?谁让您在我出生的时候,看见花园街旧小院里的小毛毛虫可爱,给我起夏棘青这个名字的?……那边旧院马上就要拆迁了,您不留恋,我留恋啊!” 愤愤拨着车钥匙后面的挂件,夏棘青盯着那里面有了年份的老照愣征,可听大洋彼岸夏家老爸慢悠悠的回应,一肚子怨气还得通过网络继续传递。 “我从小在老城区长大,那边生活环境都熟到骨子里了,沿街门店里还有我努力了三年多的网络公司……眼看着都要拆迁了,您知道您儿子现在的心情吗?……我不是不能理解城区改造,可这新建的东江新城也太差了吧?您儿子没法生活也没法工作!……这样,我先给您拍几张照片传过去,您和我妈看看这‘孤岛’是个什么模样!” 吐着一口粗气,盯紧了后视镜,夏棘青总算逮到机会,愤力把车门踹开,将一只脚踏上粗砺的沙石地面,飞快探出大半个身子,举起手机向四周转拍过一圈,抢在后方水泥搅拌车靠近之前,重新缩回到车里。 “爸,您瞧瞧,这叫什么地方?路不象路!地面上不是沙子就是碎石头。说是新城,可一共就几个不成样的居民区,大片的空地上要么是水泥架子、要么干脆荒着!咱们那别墅区旁边干脆就是一片片农田,我可不想在学古人在篱笆边上种菊花……嘿!我这车今天是要报销了!” 几乎绝望地看着水泥搅拌车再一次轰起粗暴的扬尘,直扑自己的跑车,夏棘青心疼地闭上双眼,狠狠地甩了又甩脑袋,攥紧发烫的手机,和他爹讲理“您别和我提东江新城的规划有多好,那是画出来的大饼!您看网络传过去的照片,放眼不见商场、医院、学校这些生活必需的配套,更别提您儿子我日常生活离不了的咖啡屋、西点屋、餐厅、网球场还有24小时便利店……我会饿死、闷死的!更不可能把网络公司移到这鬼地方……喂,爸您听得到吗?爸、爸……真邪门了,这‘孤岛’连手机信号也弱!弱爆了!” 手机被郁闷地扔向副驾驶座,一旁建筑围墙内高高的塔吊正好放下沉重的物件,让金属、石块掉落、挤压、碰撞的嘈杂穿透了窗玻璃,刺激得年轻侨眷再也忍耐不住,斜睨着前方一辆灰头土脸的旧式公交车艰难地靠了边,一脚将油门狠踩到底,让进口跑车比建筑重型车辆更加愤慨地压过满地粗糙的沙石,卷土向前! “咳,咳咳……爸、妈,我没事,就是刚才过去的跑车扬尘太大,那司机不文明!咳咳,可这东江新城的路况真的很糟糕!” 从公交车上最后一个下来,新小孜在沙石路边站定,来不及拽平衣裤上的褶皱,就被愤怒跑车激起的扬尘呛了满鼻子灰。一头拘谨高束在后脑勺上的长发也被风吹乱了,和扑面而来的尘土一起粘在脸上、脖颈里,气恼得这位二十岁刚出头的姑娘连连顿脚,却不得不压抑音量,免得视频那头的父母亲担心。 “爸、妈,您们真决定不要边疆的房子了?……可这里的房价,比咱们那边高太多了!……我还是想回边疆,那才是我的家乡!”瞄着一同下车的乘客,向小区和建筑工地散开,新小孜转身面对不远处的稼禾与防风林,稍稍拉高些音量,“之前为了迁户口,妈妈同意四姨的条件,把动迁份额无条件让给两个舅舅。可咱家现在申请到了经适房,马上就要首付,钱还没凑够,后面还有房贷,这压力也太大了……” 小小的粉蝶在灰蒙天地间扑腾累了,被年轻女孩儿身上清新的小碎花衣衫吸引,悄悄过来绕了身飞舞,听她不敢张扬的声音。 “妈,舅舅们要结婚,您让出动迁份额,我和爸爸没什么意见。可是现在东江新城压根没建好,四姨一直说这里是个‘破孤岛’,谁知道以后的发展呢?您们真的想完全回迁呀?” 车站前方,东江新城第一批动迁小区顶了灰霾,艰难披着薄弱的阳光。小区里新楼齐整、绿化盎然却人踪少见;小区外要么农田处处,稳占了一块块地皮的稼禾、蔬菜得意洋洋,要么荒地蔓延,沙石灰尘环绕着一丛丛杂草,乐呵呵瞧着四下张望的女孩儿皱紧了眉峰。网络那头,母亲通过手机视频劝解女儿的笑容、话声却依然爽朗,惹得新小孜心中焦烟滚滚。 “妈妈,我明白您的意思您和爸爸当年支援边疆,和同事们曾经也认为农场、矿区都象一个个孤岛,可现在农场发展得很漂亮,咱们矿区更是出‘黑金子’的好地方,所以您一点都不担心东江新城被叫成‘孤岛’……可您想过没有?这样的环境,以我现在的学历,只怕找工作很难,更别说找到稳定缴纳保险和公积金的好单位,您和爸爸不担心回来受苦啊?……哎,这车怎么这样?妈,我晚点再和您商量……” 原本招摇而去的跑车,不知为什么又横冲直撞调头回来。宽大的轮胎压过新小孜身边积满泥水的坑洼,飞溅的污浊霎间弄脏女孩儿特意换上的簇新衣裤。 新小孜气结了连追几步,却见那跑车一头冲下沙石路边歪斜的坡带,卡在农田边的灌水石渠里,任由发动机和轮胎发出超级难听的挣扎声,就是一动不动——趴窝了! 第2章 警察都冒汗 “沉闷的云压抑了阳光,孤岛没法商量,谁在抓狂?握不住希望,蝴蝶懵懂了模样。”——卷首诗 “这东江新城,说它是孤岛,都高抬了!” 找不着路也辨不清方向的夏棘青反复发动着跑车,左右使劲打着方向盘,努力了半天也没把跑车从厚实倔犟的石渠里拉拨出来,气急败坏拔下了车钥匙,打开车门跳出来。 用上了自动千斤顶,死死卡着的车轮还是移不开。夏棘青感觉自己喷了男士香水的衬衫被一身臭汗湿透了,咬牙切齿拂开面前飞舞的蝴蝶,用愤怒的巴掌将车前盖啪了个山响,正迎上女孩儿怒气冲冲的声音。 “你开车不看路的?故意压那么大的水坑,溅别人一身泥,冲下坡也难怪了!” 厚厚的泥尘沾满了手掌,又脏又腻的感觉,让夏棘青一肚子无处发泄的怒气憋得肝疼,被新小孜这把满了火药气的话头顶着,生生压下道歉的心思。 “呵呵,我不可能故意让刚洗的车去滚一轮的泥!你要怪,就怪这东江新城的破路,晴了两天,连一坑泥都干不了!”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 “因为这破‘孤岛’让人没办法讲理!” 沉闷压抑的云遮住阳光时,流动在东江新城大地上的风变乱了方向,吹得农田旁的防风林胡乱摇动枝叶,无奈地看着夏棘青与新小孜站在一坑难干的泥水和趴窝的跑车间争得面红耳赤,吓得几只战兢的菜蝶一头扎进农田,停在叶片间一动不动。 “哎——有人抢包,有人抢我妈妈的包!快来人,抓住他!快抓住他!” 撑了一股怒气、对视住夏棘青的新小孜忽地被一股子力量重重冲撞着,霎间摔倒在斜坡边上。夏棘青的视野里忽然丢了可以发脾气的对象,没回过神时已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一个趔趄歪向自己的跑车,糊里糊涂看着飞蹿的人影迅速跳过水渠,消失在防风林后边。 挣扎着从粗砺的沙石中撑起身体,新小孜感觉脚趾、膝盖传来刺心的痛,低头再看自己蹭破的手掌,血肉中粘满了沙尘碎粒。 “哪里有派出所?谁能帮我们报警?快点啊!”追得满脸通红、已经跑脱了力的少女奔到近前,焦急的喊声喘得变了腔调,“……这位大哥、还有姐姐……你们、你们看清那个人跑哪里去了吗?他抢了我妈妈的包,呼……呼……” 手指人影消失的防风林,新小孜愤慨却只能歉意着摇头,“估计追不上了!” 夏棘青皱了眉头望过小偷逃跑的方向,转身拉开车门,去取手机,“这破地方什么怪事都有!还追什么啊?赶紧报警吧!” “香香、香香,别追了,快点,借手机、报警!”人到中年的母亲,也踩着格楞不平的石子追过来,“这位先生说的对,我们得调监控录像!” 可推了几车材料、凑拢在一边的建筑工人听到这话,只管摇着脑袋“泼冷水”。 “这位大嫂,还是别指望啥监控录像了!” “只怕这东江新城二十多平方公里的范围,就没几个摄像头!” “你的包估计找不回来。最近的派出所离这儿都有几公里!等警察赶来,那抢包贼早不知跑哪里去了!” 灰霾遮蔽的太阳挪到半空,有气无力照着东江新城宽广的土地。愤懑的人听着远远近近建筑工地传来一阵阵紧张、闷钝的声音,烦恼焦躁的意思一层层更深地刺激原本就郁闷无比的心。 等中年母亲匆匆报了警,夏棘青拿回手机给自己的跑车叫了救援,就连续拨打网络电话 “姑奶奶,我进东江新城了。可遇着点事,晚一会儿才能过来看您。”“琳娜,我爸选的这东江新城太破!不但是个‘孤岛’,还是个警察都只能抓狂的地方!我开了半天找不到路不说,车这会冲到路基下,卡在农田边上了……这还不算,居民大白天还能遇着抢包的!我现在是真不知该说什么了!……下午肯定赶不回市里,你帮我先谈着,尽一切可能把咱们的网络公司往市中心迁,哪敢按我爸说的,往这东江新城来找闭门歇业!……对了,今天遇到的事,我晚点要在微博里会说,你晚点让小熊哥俩个帮忙看着点评论。” 新小孜用一张张纸巾擦拭满裤腿、一衣摆的泥,懒得理睬夏棘青的张扬,却不想丢包的少女蓦地大哭了起来 “妈,我前面就说,别和爸爸一起随迁回城。就请爷爷把东江新城的动迁房卖了,和咱们一起回宁夏生活,可您们不听!现在可好,买电器的钱被抢了,您刚为我办好付学费的银行卡也丢了!这一片连摄像头都没有,报警也抓不到贼……怪不得动迁到这的邻居都说这里是‘孤岛’!妈,我不要留在孤岛,我想回家乡!……唔~~我要回家!回家!” 蝴蝶在阳光下怯生生迎来了警车。看着卡在石渠里的跑车、蹲地大哭的少女,还有愤怒烦躁又灰头土脸的新小孜几个,车里的两位警察一起傻眼了! “已经住进东江新城,这儿就是你家乡啊……哥哥我想在这安家,住上这么漂亮的新房子,还没轮上呢……呵呵,别哭了,不然顾警长听不清你妈妈报案……” 蹲在抱膝哭泣的少女面前,年轻警员和专心询问中年母亲的顾警长不一样,时不时微笑着,打量分头杵在两边的夏棘青和新小孜。 “你看,那个大姐姐的膝盖和脚都摔破了,我一会还要带她去陈村卫生站包扎。” “没事,我没事!”眼角瞄到夏棘青那近乎鄙夷扫视自己的眼光,新小孜慌乱地摇头,转头向周围的空旷与荒芜中寻找方向,很不想跟那年轻警员去什么村的卫生站。 “呵呵,东江新城的卫生配套暂时还没建成。陈村卫生站离这不远。”看少女渐渐停了哭泣,年轻警员起身,看新小孜用纸巾胡乱包缠着手掌,“你这些擦伤,不处理可能会发炎的。” “谁告诉你们偷包贼抓不住啊?真说胡说了!就算东江新城还没安装足够的技防设备,可市委一直要求强化新区的公共安全保障。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尽力,那小贼逃不了!” 面对不信任的报案者,顾警长只能摇头,抓紧做过了笔录,回头打量了新小孜,交待“鸣声,那卡在渠里的车就等救援吧。这姑娘的鞋看样子是坏了,没法走路。可所长刚打我电话,说怡苑二区有几家人为抢占公共空间打起来了,我得赶紧去看看。那咱先用车把她带到别墅区,你陪她在门卫室坐坐,我通知小陈把警用摩托车骑过来,再带她去陈村卫生站。” 人过中年的警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近半年汗出得特别多! 第3章 处处有堵墙 “期待中的阳光,为何被处处围墙遮挡?层层叠障,淤塞了心中的方向。”——卷首诗 顾警长不提醒,新小孜还没注意,自己脚上的塑料凉鞋,已被血迹和泥尘埋汰得不象样子。 低头看到一只断裂的鞋底,被丢了包的母女好奇地盯着,新小孜忍不住脸上热浪滚滚,却被少女一手拉住“姐姐,你这鞋的质量不好,就到我家去吧?我有新鞋,先给你换上。” “哎,香香!”中年妇女赶不及制止女儿,只能使劲眨着眼睛,“姐姐可能有事呢,再说了,我们还要去接你爸!” “妈,我爸他明明……” “谢谢你们,真不用。警察先生,您告诉我附近哪里有药店和卖鞋的就行。”新小孜不自觉地已躲向年轻警员身后,悄悄拽过了背包,摸里面薄薄钱包的轮廓。 “这附近,可暂时没有卖东西的店面。”年轻警员回头看着慌乱的女孩儿,朗声笑开来的时候,露出两排洁白牙齿,明晃晃地融着一份阳光,却让新小孜感觉伤处更加疼痛起来,咬了嘴唇,转身跟顾警长上车。 不料夏棘青也跟来车边,“哎,请问通到别墅区的那条马路在哪儿?这里修得让人头晕,我一个多月前刚刚开过的路,怎么找不着了?” “怎么说呢?这样,等会救援把跑车拉出来,你向东头里直开,见到农田右转,然后绕过一排围墙,就看到别墅区了。这里的干道在加紧铺设,有时临时通路会出现变化。” “哈!警长您是说——东江新城为居民设了迷宫游戏吗?”夏棘青也笑了。新小孜见他一张大嘴咧开,感觉那两排明明更显亮白的牙齿透着丝丝阴森。 “这个……以后肯定会好的,这不在加紧布设呢!”顾警长看年轻小伙儿一张臭脸,也咧开厚厚的嘴唇笑着,赶紧踩下油门。 避开年轻警员搀扶的手,新小孜踮着脚,向别墅区大门前铺设没多久的花岗岩地面跳了上去,站在创意花坛边漂亮的休闲座椅边,犹豫着要不要坐下来。 警员打过招呼的保安闻叔,拿了矿泉水和基础药箱赶了过来。新小孜忍着痛,取酒精棉片粗粗擦了手掌上的脏污,放眼看建筑漂亮、环境雅致的别墅区,人影空空,偶尔能听到极零落的敲击、钻孔声。 闻叔也跟了她的视线看着,笑说“这别墅区刚交房没多久,因为东江新城公建配套还没建起来,道路不畅,所以业主领了房多数不愿意住进来,只有十几家请了装修队。” 他笑音没落,跑车轰鸣的发动机已在路边熄了火,轮胎别里别扭地碾过粗糙的石砾,发出格楞不满的声音,相当烦躁! 新小孜回头就见夏棘青穿了名牌跑鞋的大脚,从向上展开的车门里伸出来,很快甩开两条大长腿,飞快冲了上来。 “嗨!我说,你们这怎么建设的啊?” 新小孜没好气地,看着傲娇赛过一只斗鸡的家伙在自己面前稍停两秒,转身直奔门卫室,向窗内张望后回头“怎么就你一个保安?门禁怎么管理呢?” 夏棘青保养得宜的肥白胖手不耐烦地“砰砰”拍着窗台,却又嫌弃地上下甩动,“这么多灰?不擦的呀?” “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们一早就擦过。只是这里四处在建,灰尘大,给,您先擦擦。”闻叔匆匆奔回了门卫室,向夏棘青递过纸巾,回头又招呼新小孜,“姑娘,你别急,鸣声已经过去接车了。我这有条带子,你先把鞋底绑一绑。” “我说,她是你们业主吗?这么擅自离岗好象不对吧?” 歪头、斜睨半坐在休闲椅边的新小孜,夏棘青眯起他狭长的凤眼,“我很怀疑你们物业服务的四星资质!三个月前我出差,是我爸回国领的房。他说环境可以入住,可我不放心,特地延迟时间过来,可这么长时间,东江新城还是乱糟糟的!外头的路面没铺好,回回硌我的车就不说了,和生活相关的商业一个也没建起来,我怎么住?还有这片绿化,刚种的吧?能修剪认真点儿吗?哎,公共垃圾筒呢?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四周找不到扔纸巾的地方,夏棘青只能把它们拍在窗台上,掏出手机,向小区左、右、内、外四处不断拍照,让手机背面“缺了口的那只水果”摇摆得十分起劲儿。 “看样子,你们真不怕我在网上曝光嗨!开发商肯定知道,购买这别墅区的,都在意服务和配套。该有的服务和设施,不该没考察过!可现在就这么糊弄我们?” “对不起,地产开发的事儿,我们不懂。可我和鸣声、顾警长也是本土本乡动迁的。看规划,东江新城未来不差。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购买这里的别墅,对吧?”闻叔好声好气回应着。 “别和我解释,解释没用!我一会就把照片发到网上去,让开发商好好瞧瞧,看怎么对业主解释吧!” “有的吃还挑三拣四,饱汉不知饥。卡住的车刚拉出来,这会又喘上了!”瞧不惯夏棘青的模样,新小孜轻轻嘀咕,掏了自己的国产手机,也四处拍摄别墅区的好风景。 “嗨,你说谁呢?”忙着选发图片的夏棘青耳朵尖,听着声音,冲新小孜扬了下巴。 “谁听到就说谁,大家都是人,相互尊重些才比较好!”新小孜同样扬起下巴,忽然弯起嘴角,抿唇微笑。 阳光下,夏棘青一身雪白时尚的休闲装束明亮亮的晃眼,可两大裤腿的灰尘泥泞比新小孜更显得狼狈。 低头看到自己的裤子,年轻侨眷一口雪白牙齿咬起。警用摩托车恰好轻盈稳重地停在受伤女孩的面前,“上来吧。我送你去卫生站,然后去买新鞋和创可贴。” 摩托车开动,卷着尘土的风又一次吹起新小孜的长发。 从散乱的发丝中回头,新小孜看见沙石路边,工人们正竖立的路牌——幸福街。 就在这幸福街的两边,一栋栋三、四层高的新式别墅傲然默视着宽阔的八车道对过——那里,规划的数十个居民区里,一幢幢高层住宅已经或正赶着拔地而起,预备迎接来自多个不同城区的动迁房住户、经适房家庭还有廉租房居民。 路过已入户的几个动迁小区高层住宅下,发丝更加慌乱地随风贴上女孩的面颊。新小孜的视线被头上一点点流下的汗滴模糊了,看着这片新兴城区中东一排、西一条的围墙,感觉心中一层层塞着烦恼…… 摩托车轮在粗砺的沙石路上飞转,有些颠簸。年轻警员看了眼后视镜,对背后的女孩儿融融地微笑 “呵呵,你可以扶着我的肩,脚上受伤不能用力蹬踏板,那更得坐稳,别再受伤。小心,前面要转过好几道围墙呢。” 第4章 抬头满脸灰 ”蝴蝶的翅膀,向往美丽的阳光,不料灰尘张扬,受了伤。“——卷首诗 “你找的怡苑一区,在这条支路里。” 年轻警员责任心爆棚,载着处理过伤口的新小孜,又一次绕过堵堵围墙,驶回东江新城断头未通的幸福街上。 摩托车在农田边调了头,停在一侧新铺过沥青还散发着浓浓气味的支路口。 “……您说过,带我去店里买鞋、买药。” 新小孜看见了动迁小区门口鲜漆新亮的标牌,可包扎过的脚迟疑着没踏下车。 “要不,您告诉我店铺在哪里,我乘公交车去找找看。” “呵呵,这里的公交要半个多小时一班,一个来回要费不少时间。”警员先下了车,伸手去扶挪下来的女孩儿,回头取过挂在车头的拎袋,却眼望着不远处散落在大片农田中的几处农家小院,有些失神,“以后,这些商业都会有的……给,拿着吧。” “这个?” “你看伤的时候,我去了趟陈村警务站,问他们借了备用的新拖鞋。你先将就着,比勉强拖那双凉鞋好。” “……谢谢您!” 看递过来的小小拎袋,新小孜犹豫,可瞥见小区里漂亮的住宅,道了谢,借摩托车的后座换穿拖鞋。 注意了女孩通红的脸庞、微微发抖的手指与悄悄瑟缩的脚趾,年轻警员重新笑起来,背过身,问“新小孜,对吧?我刚才看到你在卫生站填的信息。你来看亲友,还是也要动迁到这里?” “我……以后也住东江新城……”警员的热情,让新小孜有些烦恼。 “是吗?那以后填写入住住户信息表的时候,请帮我们个忙,一定把信息填写完整。第一批入住的居民心急,很多项目没填,给各职能口子和我们户籍管理添了些障碍。” “……您放心,我会认真填好信息的。”抬头,看年轻警员笑露着十多颗大白牙,新小孜和着空气,把“我要住的是经适房”这句话干吞了下去。 “小区里面,这么漂亮……” “嗯,东江新城每个小区都会很漂亮!” 警用摩托车后座,新小孜小心翼翼打量。小区里的景致与围栏外相比,几乎是两个世界。建筑布局合理、楼栋干净挺拔、道路清洁平整、绿植品种丰富,时不时传来几声小鸟快乐的鸣声,向茫然的心里增添点许放松的意思。 “就是这里了,要我送你上去吗?” “不!不用……我自己上去。” 转过几个弯道,警员谭鸣声对应着楼号将女孩儿放下来,看她别扭穿着明显偏大的新拖鞋下车,拒绝陪同却站在车旁不知所措,更灿烂地笑起来,腾身下车,奔上两步,拍了拍楼门上的呼叫面板,却听到楼上传来的吵闹。 “你找死的呀?咱们这是等了多少年才拆迁到的新房,把这些破玩意儿搬来干什么?” “唰——” “快让开!”“哎呀——” 楼门前,新小孜下意识抬头,想看一眼要前往的人家,没想到,硕大的纸箱伴着花腔女高音,哗啦啦飞散着灰尘与物件,从约是六楼的楼道窗户里直接被扔了下来。就算年轻警员眼疾手快,一把拽过她紧紧贴向楼墙,可两人还是霎间被纸箱和杂物扑扑腾腾盖了满头满身! “咳……咳咳……” 新小孜被灰迷了眼,双手胡乱扒拉掉头上的东西,使劲揉了几把眼皮,好容易睁开眼来,就看见拉开手臂护在自己身前的警员瘦削脸上沾满了木屑、灰土,说不清是什么的黑色颗粒沾在人的头发和眉毛里,两条粘着废纸的胶带无赖地挂上人的肩章,忍不住又将刚刚沉淀些的委屈和愤怒翻腾上来,转身一步跨下楼梯,冲着扔纸箱的楼道窗户吼了过去“谁干的?太过分了吧!” 谭鸣声的额角不知被什么碰破了皮,鲜红的血滴渗出来,有些火辣辣的疼,伸手抹了一把,低头见原本干净的水泥地面已是一片污浊狼藉。 无人应声的楼道里,玻璃窗反被“唰”的一声重重碰上了。紧跟着传来什么东西“砰砰”拍打墙壁的声音。 “没事,我没事。”拂掉身上的脏东西,谭鸣声悄悄向下拉了拉帽沿,遮住被砸破皮的额角,走到新小孜身边,一起向楼上看去,却只瞧见两个人影匆匆闪晃、消失在玻璃窗后,苦笑着回头,“你也没事吧?这会儿,我没办法再找套干净衣服让你换上了。” 新小孜打量自己的新衣,几经波折后狼狈不堪,紧紧抿了唇,就冲向正巧被居民打开的楼门。 “嗨,你干什么去?” “我上去找他们,让乱扔垃圾的人道歉!” “敢做就要敢当,你们哪家从高空乱扔的垃圾?请出来说明一下!” 一梯三户的住宅楼内,新小孜拍遍了四到六楼的人家。可鲜漆亮丽的房门内要么无人应声,要么有老人带着几份惊慌连连摇头否认,直到双双叼了香烟的中年夫妻瞪起充满血丝的眼,对着灰尘满面的女孩大骂了“神经病”甩上门,无奈的警员才拦住了血气上冲的新小孜。 “我说了,这样没用的。” “那就由着他们高空抛物?伤了人怎么办?” “当然不会!”谭鸣声脸上的灰尘没擦干净,可笑容里却能透了严肃,“这里撤除乡镇建制后,改建的新城区必须是一个文明、和谐、受居民喜爱的家园!” “那我更得找出他们!” “不用。”带着女孩儿走到楼道窗前,警员向下指去,“来,看那里——小区最近在安装监控摄像,应该启用了。我后面联系物业,调取录像证实高空抛物过程,他们应该赖不掉的。” “我说,你们小区物业在干什么?让垃圾这样摊在地下?不怕业主投诉?” 新小孜没有辩认出摄像头,却听见那让人印象深刻的声调飞扬着上楼。 “呵呵,又是他啊?” 谭鸣声用女孩儿递过的纸巾擦脸,寻声向下看去。就见名牌跑车一步到位开进了停车位,用手指梳理着时尚发型的夏棘青从车里探出身体,对一地高空抛洒下来的垃圾拍了照,对正更换着垃圾筒的保洁工人咋咋呼呼! 第5章 什么破地方 “等待新生的地方,不是梦的方向。蝴蝶驮着朝阳,跌进了蛛网。”——卷首诗 “呐,这里、还有这……还有那边的绿化带……我说,怎么连点垃圾都搞不定呢?让我来!” 夏棘青也搞不清,为什么自己进了东江新城,满心的嫌弃就没退过格。下车后,他歪了脑袋来不及挑剔小区的毛病,就必须指手画脚,带着保洁工人清理地面,好让楼门前的环境能顺眼一些。 轻浮的泡沫颗粒被风吹着,贴了地面不断旋转飞散,保洁工人一时手忙脚乱清扫不干净,让小伙子一张臭脸更加不耐烦起来,索性从车里拿出无线吸尘器,三下五除二将泡沫吸了干净,又从清洁车上拽下一把长柄铁夹,自己跑到灌木边去捡出一块块垃圾,扔向清洁车边。 新小孜拉开了窗,看这衣衫昂贵的家伙在楼边来来回回“扫荡”绿化,听清洁工人紧张又感激地向夏棘青连声道谢,说不清心里的感觉,转眼盯着阳光下透显生机的绿化发呆。 夏棘青左右瞧着环境打扫得差不多,趁保洁工人俯身处理烂纸箱的功夫,一手拿了长柄铁夹“啪啪啪”地敲垃圾筒,一手从裤袋中摸出手机。 “我说,表叔,您在哪儿呢?……大堡礁?哎哟,放着夏威夷不去,跑澳洲去干嘛?……出差?可您不能总这么忙,倒是回来看看、说说我姑奶奶呀……您又不是不知道,老人家放着我爸帮她挑的别墅不愿意住,非要跟着旧街坊住动迁小区。可您看看我刚才在网上发的照片,楼门口一地垃圾!这可是新小区,姑奶奶刚住进来不到一个月!……表叔,您甭说姑奶奶性子犟,劝一劝老人家,让她和我一起去住别墅,就算那边物业服务不咋地,但您放心,有我呢!我保证在微博里曝几次光、投诉几次,就能让他们实实在在把服务质量提起来……” “嗬?他好象对这里很多地方不满意呀?”谭鸣声透过蒙了一层灰的玻璃,看夏棘青扔了铁夹,返身到车里拿出礼品,侧头看皱着眉、不知想些什么的新小孜,却听她喃喃地嘀咕“这也投诉、那也投诉,这人也太能闹腾了。” “投诉是他的权力,而且,我感觉他闹腾的不算错……” 年轻警员微笑,却垂下了双眼。窗外阳光默默照上他浓密的睫毛,在俊朗的面庞上投下淡淡一抹阴影。 “嗯?……也是,高空抛物太可恶了!……警官先生,谢谢您,今天帮了我这么多!” 听到楼上有人家开门的声音,又传来断断续续、音量不小的对话,新小孜忽然拉上窗,从背包里掏出钱来。 “您拿着,这是拖鞋的钱。” “不用,又不值什么钱。” “您拿着。我这会就去八楼看亲戚,您……别送了。” “好,那我回派出所。”看手心里被新小孜塞过皱皱巴巴的钱票,谭鸣声抬眸,融融地笑,“不过,太多了,要找给你。” “……谢谢您!” “你说这东江新城是不是很糟糕的孤岛?外面在建就算了,可新小区也乱七八糟的!” “就是,我妈妈的包被抢了,报警也没有办法!” 谭鸣声帮新小孜按了梯键,看着电梯一层层升上来,梯内的声音也渐渐清晰。梯门打开,正好露出夏棘青张牙舞爪的表情。 换了粉色蝴蝶衣裙的少女,苹果脸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发表意见的小伙子,用明显的仰慕跟着他一起叽叽喳喳“这位大哥,我和妈妈也觉得东江新城很糟糕!动迁办说这里是市政府耗了老鼻子劲儿,规划出新兴城区,说公建设施和配套服务会比老城区优化很多,我们的生活会比以前方便、舒心,可这里什么都没有!我把照片传到网上,家乡的同学们都不敢相信!” “你看我没说错吧……哎,你俩进不进来?不进,别影响别人!” 再一次瞅见梯门外灰头土脸、破裤脏衫的新小孜,有些意外的夏棘青瞄了眼梯层,嫌弃地嚷嚷。少女却开心地招呼“姐姐,我们又遇见了。” “放心,这里,不会一直是个‘糟糕的地方’!”年轻警员的手悄悄握紧又松开,轻轻地催促新小孜,“快上去吧。改天,我可以带你们去看新城规划图。” “我可不想去,那规划图早被人看烂了,可画的是一回事,建设是另一回事。”夏棘青歪咧开一张大嘴,伸手按住开门键,“我说警察先生,你想追女朋友也不用赶在这个时候。我拎着大包小包等着看长辈呢,手会酸!” “对不起,这位先生,麻烦向里让一让!您站在梯门口也会影响别人的。”新小孜一步跨进了电梯,顺便举起小包将夏棘青顶进去一些。 “嗨,我说你!”夏棘青被推得后退,被他自己放在地下的礼品箱绊了脚,歪向梯壁,气得直瞪眼,“行、行,不和你计较。这东江新城尽是怪人!” “很抱歉,我还没住到东江新城!”见八楼按钮已被揿过,新小孜皱了眉头,转身向门外的警员告别,“谢谢您!以后要不要填东江新城的住户表,我要再想一想。” 合起的梯门,将一身疲惫的女孩儿隔开,谭鸣声收起错愕的表情,听楼内人家隐约又传来抱怨与争吵,禁不住望向窗外热烈不起来的午后阳光,自嘲般轻轻叹息“呵呵,‘糟糕的地方’‘尽是怪人’……东江新城,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带给我们这些原乡动迁的人一些惊喜……” 警员年轻矫健的身影步出楼门,渐渐消失在一片嫩色的绿荫之后,因年轻人争执而一时热闹的小区归回寂静。 孤独的蝴蝶飞来,在保洁工人与夏棘青一起清理过的绿化从中,艰难地寻找一点点初开的花蕾。 不知是谁家的年轻人拨动了吉它,在寂静中忧伤地哼唱 蝴蝶,在空中飞翔 哪里有我无尽的思量? 老屋还在吗? 伴着那棵老海棠 依稀映着祖母的模样 那样的慈祥 蝴蝶,在空中飞翔 哪里有我无尽的思量? 知了可欢畅? 伴着童年的梦想 模糊送我背上行囊 向着那远方 蝴蝶,在空中飞翔 哪里有我无尽的思量? 上学的路上 听着小草的歌唱 迎过朝阳又沐夕阳 晚霞儿随风长 第6章 那是我家乡 “蝴蝶迷失方向,找不到家乡。哪里是我的家乡?只有在梦中,寻找那长满了童年与阳光的地方……”——卷首诗 “哎,我说你到了吗?杵在门口算怎么回事?” 电梯到了八层,可最靠近门口的新小孜没有迈步出去的意思。身后的夏棘青拎起箱子又抱了袋子,忍不住又鼓着腮帮嚷嚷起来。 “大哥哥,我帮你拿东西。”苹果脸少女伸头探看楞怔的新小孜,被她一脸彷徨又犹豫的表情吓到了,缩回头,轻拽她的衣摆,“姐姐?” “噢,我也到了。”新小孜使劲地眨眼,低头,将鼻中的酸涩努力吞入喉咙。 “那你倒是出啊!”眼看电梯门就要关闭,夏棘青抢上半步用手肘重新捣了开门键,横过手臂将新小孜向边上顶开半步,“我说,你不但怪,还很麻烦!” “夏大哥,你别说姐姐,她好象在伤心。”少女紧跟两步,也从新小孜身边挤了出去。 “她伤心?我还心烦呢!”夏棘青拎抱着东西,直奔右边801室,“我晚上还有事,可不象她闲得慌!” “我说,阿爸,你怎么同意那丫头今天上门?你知道她那性子又急又冲!一点不象咱们城里人,又不听话!她爸妈还在边疆,她来了惹你生气,我可没办法总打电话叫二姐教训她!” “茵茵,再怎么,她也是你二姐的女儿,这次动迁……” “动迁怎么了?我们当初说好的,房子就是大哥、小弟的,二姐不许要份额。不然,就不同意他们一家迁户口回城,特别还带着那个坏脾气的丫头!” 夏棘青和少女苏香用手机互留过联系方式,看她开心蹦进了隔邻的802,可自己揿过好几次门铃的801还是没人开门,反倒听见803半开的房门里传出花腔女声,回头,看见最后走出电梯的新小孜在那房门前楞征,忍不住歪靠在房门口,“哟!这‘坏脾气的丫头’,该不会在说你吧?” “你管得太多了!” 新小孜绷紧了身体,在门前地垫使劲蹭着不合脚的拖鞋,心里的瑟缩没压下去多少,手心里弥漫开冷汗。 “茵茵,几个孩子里,二姐最苦,小小年纪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去外地工作,你们留城的几个都拿到动迁的房子,只有她没有……所以一会小孜来了,稍微宽容些……” “又不是我们让二姐去外地的!再说了,谁让她找外地女婿,拿不到婆家房子,只能留在穷乡僻壤吃苦啊?你让我怎么宽容?又不是不知道那丫头的性子和她从小长大的穷乡僻壤一样!” “边疆发展得很快,而且从来不是穷乡僻壤!那是我家乡,比这东江新城可爱得多!” “嗨哟,精彩嗨!继续、继……哎哟,我的妈呀!” 看新小孜忽然放弃敲门,一手推开房门,冷脸、硬面、大踏步地闯进了803,夏棘青赶着起哄,不料自己身后的房门也“呼”地打开,眼巴巴抱着个箱子歪歪斜斜倒了进去。 “哎哟,姑奶奶,我敲半天门没动静,谁知您突然开门,看这一跤给我摔的,好疼!……您怎么只看东西啊?” 半个屁股坐在钢琴凳上,夏棘青呲牙咧嘴揉他另半个屁股,一脸不满地看戴着金丝眼镜的夏家奶奶笑眯眯翻看他带来的大包、小箱,想撒娇也找不着对象。 “呵呵,谁让你来看我还磨磨蹭蹭的?”夏奶奶心情好,慢吞吞磨叽到侄孙不哼哼了,才递过预备好的手工拖鞋,“我可看见了,你在粘乎人家两个小姑娘。” “我粘乎哪个了?” “就是电梯里的两个。” “嗨,隔壁苏香年纪小,纯真可爱,又是您邻居,我想着没准以后可以帮衬到您老人家,才留的电话号码。” “那另一个呢?你可一直瞄着人家!” “她啊?我都不知是哪来的一个麻烦精!” “怎么说话呢?我看见那姑娘就喜欢!” “您什么眼神?瞧她那打扮,还有她那脾气,能是您侄孙我的菜?” “嘿嘿,是不是,试一试才知道!” “我可没心思……啊哟,好疼!我招谁惹谁了?”夏奶奶的挤兑,激得侄孙从琴凳上蹦起来,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碰到老式吊灯,“姑奶奶,您这动迁房的楼高太低了!这旧吊灯还带着,碰我脑袋!” “活该,谁让你不安生?”夏奶奶伸手朝夏棘青脑袋上使劲拍了两下,“该谈恋爱了,省得天天在电脑前忙得不着调!” “您就气我吧!我开的网络公司可是正经生意!”夏棘青不敢惹老人家,四处转看她的新房,“这东江新城的动迁房设计不合理!卧房大,客厅却不够宽敞,厨房和卫生间采光不足,太暗了……我说,您还是听我爸的,搬去别墅,和我做邻居。表叔在国外也放心些。” “我可不去!”夏奶奶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从金丝眼镜后冲夏棘青翻白眼。 “为什么?” “几个邻居们都领动迁房,一起迁到这个小区,我喜欢和他们住在一起,有旧家园的感觉。” “可花园街马上就拆了。” “那为什么你想在旧区边上找个地方重新开公司?” “我的网络公司不是专门介绍生活休闲和娱乐项目嘛?在那边业务、人头都熟,吃、穿、住、行、玩资源也好,我门门清楚。哪象这东江新城,光秃秃一片孤岛,我来这里喝西北风?” “那正好啊!你多介绍介绍商业资源来这边投资,东江新城现在是荒了点,正好大展拳脚。” “还展拳脚咧?”夏棘青快哭了,“您看这周边有开公司的条件吗?我把人家介绍来摆地摊?” “摆地摊也行!东江新城将来会迁进很多人,有庞大的客户群。” “不行,我恋旧,动迁旧区才是我从小长大的家乡!” “爸、妈,你们听,隔壁两家邻居都争起来了!”苏香蹑手蹑脚从阳台回房,和忙乎做酸奶的父母嘀咕。 “老苏,好象是啊?”“香香,别管人家闲事!” “爸爸,您现在为什么总喜欢说这句话?” “香香,这里和家乡不一样。”“这都市里,大家都自家过自家日子,谁也不管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听话,啊——。” “爸、妈,我小时候你们不是这样的!东家有事东家帮,西家吵架西家劝。你们俩拌嘴,也是隔壁奶奶来说和。” “香香,你不懂。我们借你爸爸工作的光,迁回城,现在又拿到爷爷这边的动迁房子,可我们和别人家都不认识,相互也不熟悉,怎么帮人呢?”苏家妈妈把放好菌种的牛奶放进女儿手里,“搁冰箱去吧。你就爱吃这个,超市酸奶可没这个味儿。你爸爸今天骑了半个多小时车,才带回牛奶。” “妈,这里生活不方便,我想回家乡!”少女接过坛子,又溜到阳台上听动静。 “傻丫头,你考上的大学,新校区就在东江新区边上。以后啊,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不比家乡的旧房子好呀?” “可城里环境再好,邻居之间冷冷淡淡,动不动还为鸡毛蒜皮吵架,有什么好?”两边邻里的争执声听不到了,苏香觉得没意思,回身放了酸奶,到电脑前坐下,“听说宁夏家乡那边也在建设新城区,我到网上问同学们要照片。” “鸣声,你说,我们现在倒不倒霉?”顾警长好容易回到派出所,把沾满汗水的帽子扣在谭鸣声正擦拭的摩托车后座上。 “怎么了?”年轻警员抬起头来。 “这东江新城入户没多久,怎么这么多事?居民天天闹矛盾,今天这个投诉,明天那个不满意,这不又一群人到区政府上访去了?” “公建配套相对滞后了些。居民们生活不方便,相互间也陌生,有矛盾难免的。”谭鸣声转身,打开车后座取工具,手指滞了滞,从缝隙中夹出一张彩色照片。 “可他们也太能闹腾了!说实话,东江新城真让我精疲力尽!鸣声,你不烦吗?” “……或多或少,有点吧……”年轻警员放回工具,上车,“可是,这是我们的家乡!” 第7章 难寻饭一碗 “新鲜的希望,沾了染上灰尘的阳光,饿了的模样。蝴蝶在栖息的梦中,寻找着馨香。”——卷首诗 磨掉漆的陈年旧家具,摆在铺了没多久、锃亮光滑的地板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可新小孜拖着不合脚的大拖鞋,包着纱布也掩不住血痕污渍的双脚站上新地板,更显得奇怪,惹得胡四姨一双眼睛不停地从上到下嫌弃着。 “小孜,你怎么这么晚来?还没吃饭吧?”头发银白的胡阿公,努力挡在胡四姨和新小孜之间,“……可我也没留吃的给你。” “外公,您别忙,我吃过了。” “爸,费那个心干什么?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胡四姨还是把精瘦的身体从老人身后挤过来,伸脚把半开的房门踢上。“她能嚷嚷得那么大声,肯定就没饿着肚子。再说了,东江新城买米买菜都难,她也没想着过来帮你这长辈做顿饭什么的。” “……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东江新城这样不方便。”看老人费力挪开老屋搬迁来的东西,示意自己坐到沙发上去,新小孜摇头,放下手里拎的牛奶,压下那份难堪,垂头,摸出红包,“这是,爸爸妈妈庆祝您乔迁之喜的。两个舅舅的贺礼,已经转账过去了。” “哎哟哟,这搬家可都一个多月了,是不是迟了点?”睨着单薄的红包,胡四姨用涂了蓝色指甲油的手端自己的茶杯,“不是我说你,要是找着一个正经‘饭碗’,你爸爸妈妈也不至于这么困难!” “……四姨,你知道的,我学历不够,又刚回城没几年,人生地不熟,找工作不太容易。” “嗬,现在知道找碗饭不容易了?早干什么去了?大学没考上,怨谁?”胡四姨“砰”地放了杯子,将旧木凳踢到女孩儿身边,“坐吧。我说你找工作和出门应该注意点打扮。这穿的叫什么?衣服裤子洗过吗?还穿这么大的拖鞋!我是面试官,也不要你这样的。” “茵茵,你少说些。来,小孜,去洗把脸。”胡阿公让着新小孜去卫生间清洗。 辛辣的感觉一阵阵蛰着鼻腔与喉咙,新小孜忍住空空肠胃的翻腾,坚持绷紧发软的双腿,“外公,我不是不学习……高考的时候正遇上迁户口,是我失误了!” “哎,不要哭。你现在哭也没用的。” “是你爸妈着急迁户口回城,偏赶在你高考的档口,这又没人要你们一定回来。落榜、找不着饭碗怪谁?”被老人拉了又拉,胡四姨终于转过身,可没关上翻动的嘴皮,“你那些眼泪是假的。真惭愧没考上大学,怎么不上网多找找工作?” “姑奶奶,我饿死了!” 参观过老人的新房,夏棘青回到客厅,扎手扎脚倒在餐桌前,咧开一张大嘴要吃的。 “有啊,现成的。”扶了扶金丝眼镜,夏奶奶转身把侄孙带来的点心拿过一盒,拆了包装,“吃吧,我去给你泡杯好茶。” “啊?”夏棘青不敢置信地抻了脑袋,看自己带来的点心,“姑奶奶,我想吃饭,有菜有汤的那种!” “没有!” “怎么可能?我提前给您打过电话。上午看过两个店面就开车朝您这跑,就想念您做的罗宋汤、千层面、胡椒牛排、咖喱牛腩……” “可是没有啊!” “您别骗我。”小伙子饿红了眼,不甘心地又钻进老人家的厨房,拉冰箱、开微波炉、拽烤箱,四处翻找。 “哎,你这熊孩子,说没有就是没有!”夏奶奶看着头疼,跟进厨房把夏棘青揪出来,“不是不给你吃,是买不到做菜的材料。” “……嗨,我忘了——这东江新城一处商业都没开。那您还着急搬到这破地方干嘛?” “东江新城现在配套是没跟上,可咱们得配合旧区改造不是嘛?”夏奶奶把红茶朝侄孙跟前推,“凑合着吃点,这茶不错,乖——” “这算什么啊?待客吃客人带来的礼物?我得上微博曝光去!”夏棘青无奈抓起曲奇,塞进嘴里,呜噜呜噜嚷嚷,掏了手机就要上网。 “别闹,阿姨乘公交过江买菜去了,给你带披萨。可她怎么现在还没回啊?这里的公交间隔是有点长!” 看哼哼叽叽的夏棘青吃得勉强,老人家着急,又一次站到阳台去观望家政员。 “我和我爸说,这东江新城区真的差劲,您看,这怎么生活?不行,我饿,先上网订份餐过来。” “送餐师傅都不愿接这里的单子,嫌远。青青你叫了也没用。” “警察同志,请问,哪儿有饭馆?肯得基、麦当劳?要不牛肉拉面、沙县小吃都可以。” 警用摩托车返回怡苑一区,一头汗水的谭鸣声被同样一头汗水的中年夫妇拦下。 “我家今天搬迁,可找来找去,在附近没找到餐馆。” “对不起,这里……暂时没有这些门店。”谭鸣声累了,盛着阳光的脸隐不住苦涩。 “领房都几个月了!”饥肠辘辘的中年夫妻急躁起来,“几个小区至少有一千户人家住进来了吧?怎么周边商业还没建起来呢?我家孩子搬家具忙了一上午,可等着吃饭呢!” “这样,你们顺这条幸福街朝南走……”谭鸣声舔了舔发干的唇,从袋中摸出准备好的一摞卡片,抽出一张,“按示意图走,大约走过五个路口,就可以看见饭店了。” “这么远!要走多久?” “大约二十分钟吧。” “东江新城还让不让人生活了?老百姓买碗饭要走这么久!”中年夫妇的怒气止不住蹿升,“只怕没走到那里,我们先饿晕在路上了!” 悄悄落脚在嫩叶上的蝴蝶,被人们怒气冲冲的话惊着了,在道路旁新植不久的绿化灌木中紧张飞舞,和年轻警员一起用不安的目光,送一身疲惫的夫妇去寻找他们的午饭。 谭鸣声在路边驻了车,倚在座垫上想着什么,忽然拿出了手机,飞快跃动的手指,让一行行文字涌进网络 “第一批动迁居民用餐、购物问题已成为东江新区入户后,最大的安居服务难点。我建议,进一步加快公建配套的建设速度,尽快破解居民们在网上都难找一碗饭的困境……” 天空中,阴郁的云层飘了过来,遮挡住努力想热烈起来的阳光。风卷着路上的沙尘飞过,吹痛了年轻警员的眼睛,让他看着手机屏幕中的字符,视线如此模糊。 第8章 啃老的蠹虫 “蝴蝶与缺失的建设一起慌张,不愿和蠹虫跌进米缸,想和蜜蜂去寻找甘甜,却不知方向,惊慌了梦想!”——卷首诗 被人们怒气惊起的蝴蝶,再怎么努力,也飞不上住宅的高层,只能看着住户从窗中扔出的废纸,被风吹着,盘旋飞舞到半空,暂时落在八楼住户的窗台上,隔着灰尘蒙面的玻璃,听胡四姨的大呼小叫。 “哎!哎!我说新小孜,你这丫头是不是吃错药了?要借五万凑经适房首付,你爸妈知道吗?别是你自己想来骗钱的吧?” “四姨,你把话说清楚了!”新小孜抓着背包带子的手,又握紧了几分,“我怎么就想来骗钱了?” “哎哟哟,你还厉害啦?你爸妈刚给外公和两个舅舅送了恭贺乔迁的红包,怎么就开口借钱呢?不是放长线钓大鱼的把戏是什么?” “四姨,你是说我们一家都在骗钱吗?”新小孜气急顿脚,在沙石路边摔伤的脚趾和膝盖立即传来一阵挫痛,偏又不愿跌坐到那只摇摇晃晃的木凳子上去。 “你知道就好!”胡四姨不再遮掩厌烦的意思,用茶杯“砰砰”地敲旧餐桌,“你们是看着动迁,眼红了吧?户口进来,就出尔反尔,不甘心把动迁份额让给舅舅,来打借钱的幌子!” “茵茵,你二姐不是那样的人……” “她离开家这么多年,在穷乡僻壤生活那么久,是不是那样的人,谁也说不清楚!” 背包带子被新小孜拉得太重,在肩膀上紧紧勒住她的廉价衬衣,又有大颗眼泪滴上前襟,让女孩的愤怒显得有些滑稽无力,“爸爸妈妈说好了不要动迁份额,就是不要!” “那还派你来?假借送红包要钱,一要还五万?” “我们一定会带利息还!不会那么没出息,等着老人给动迁房!” “哟,那你是说舅舅们拿动迁房没出息了?我打开门,让左邻右舍都听听,有你这样的小辈吗?我一会告诉你妈,看她说不说你!” “你!……我不借还不行吗?” 房门被新小孜大大拉开,卷着尘土的风随即从楼道的窗口呼啦啦冲进屋内。新小孜站在门边被沙迷红了眼,被满脸无奈的老人拦着。 “小孜,你一口水没喝……晚上在这里吃饭吧?我想办法弄两个菜。” “还给她吃饭?我以前好几次看她进网吧,悄悄跟进去,就见她和人聊天。这幅散漫的德性,难怪回城三年找不到好工作,就会做啃爸、吃妈、到处借钱的蠹虫!” “我是因为没有电脑,只能借网吧的机器学办公软件,不懂就在网上问同学,你凭什么骂我是啃老的蠹虫?” 新小孜的脚被门框绊着,碰到伤口,摔破的膝盖磨着裤子,多种痛楚让“坏脾气的女孩儿”很想找个地方,倦缩起来,可想着母亲刚才的叮咛,毕竟忍了痛,转过身来。 “外公,因为申请购买经适房,首付不够……我可以白纸黑字给您打借条,然后和爸爸妈妈一起努力,尽快连本带利还给您!” “哎哟,连个好饭碗都没有,还连本利还钱?说假话也不嫌牙疼!”胡四姨看着退到门边的新小孜,心情大好,朝杯里续了水,坐下喝茶。 “小孜……不是外公不帮你们,这五万……实在有些太多了!我和舅舅们刚搬家,装修几乎把家底掏空了,你小舅马上又要结婚。……这样,我和两个舅舅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挤出三万。茵茵,你能不能挪一点,暂时借两万给你二姐?” “爸!我那定期存款拿出来要亏多少利息呀?”胡四姨再一次把茶杯敲得“砰砰”响,“我二姐怎么不问婆家借?” “我爷爷早就因公牺牲了,奶奶没有工作,叔叔姑姑在外地生活都不容易。” “你不是说那边家乡好嘛?不是在网络上学技术吗?那就别腆着脸借钱!” “……外公,真对不起!您好好保重!” 新小孜干裂的嘴唇被咬破了,伸手抹去腮边湿润的时候,把一抹鲜红蹭上了手背。向着老人匆匆鞠躬,转身冲出门去。 楼窗外,几个经适房居民区孤立在空旷的土地中央,那里面的楼栋明明已经成形,但没有贴面的水泥建筑在新区土地上显得如此单薄又卑微着。青灰的墙面披着薄弱的阳光,从窗外看着女孩儿一次次用力拍着向下的梯键,着急冲出楼外。 “青青,你这吃相真难看!” 家政员好容易乘车回到家。夏奶奶看着侄孙狼吞虎咽吞塞披萨的模样,金丝眼镜几乎滑下鼻梁。 “哎,青青……你还是晚点住到新城吧。就你这天天离不开美食的习惯,现在住过来可怎么办?这里连一家小吃店都没有。” “所以我要到网络上去反映。”夏棘青灌下一口热咖啡,总算满足了半幅肚肠,“您是不知道,我那微博有多少粉丝的关注!” “那又怎么样?不过是说吃、说喝、说玩,一群爱闹爱玩的小朋友。” “姑奶奶,您不能这么说!我那些粉丝,有白领、有精英、有外省市来的飘泊客,涉及的人际圈可广。我相信,这些消息传上去,他们肯定都感兴趣,再转到各自的人际圈里,嘿,市府想逃避都不行!呃……呕。”夏棘青实在太得意,被最后一口披萨噎到,急着叫家政员,“这披萨哪家店买的,烤过头了,太干!和我推介那几家店没法比,晚点找他们店提意见去。” “你哪有那么多意见啊?”夏奶奶压住侄孙又想拿起的手机,“和姑奶奶说说,你和琳娜算怎么回事儿?有结婚的意思吗?” “现在哪有空想这个?我的网络公司还没找到迁址的地方,现在,又快被东江新城气死了!” “你爸爸把别墅买在东江新城,就是想让你把公司迁过来。来,尝尝阿姨泡的茶,明前的龙井。” 家政员递来了茶壶,老人家却见侄孙瞪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怎么可能?我就算找不到地方,也不可能到东江新城开公司!” “为什么呀?” “我的网络公司就算不考虑店面和客户群的距离,也得考虑招聘员工的难易度吧?这东江新城会有人愿意来吗?来回通勤时间就能吓跑所有人!” “嗬哟,这算什么事?东江新城会迁进很多人,里面肯定有你想招聘的员工。实在不行,姑奶奶我支持你。你给我一个副总经理的虚衔挂挂,我帮你给员工加通勤补贴,这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噗——”夏棘青口里的咖啡喷上了餐桌,“我才不要啃您的老呢!再说了,东江新城边上一处办公楼和商业设施都没见着,怎么拉动经济和就业?难道让找不到工作的年轻人,都做啃老的蠹虫?” 第9章 委屈都难免 “小虫在壳里憋屈的模样,不敢再梦想轻盈的翅膀,让蝴蝶与蜜蜂在无助中彷徨。”——卷首诗 想寻找花源的蝴蝶太弱,借不到力飞上高空,眼看着蜜蜂孤身带着对甘甜的期盼,慢慢沿着楼层外的花架一层层努力向上飞动。 一只辛勤的蜜蜂终于飞进八楼居民的阳台,小心翼翼隔着还未绽开芬芳的花朵,迷惑地看那嘟嘴生气的少女。 “爸、妈,你们看同学网上传来的照片和消息——咱们宁夏后面的发展还大着呢!我就说,留在家乡比来东江新城好!” 女儿身后,父母欣慰家乡的发展,心底的眷恋绝非没有,但离弦的箭哪里寻找回头的余地,母亲只能安慰刚刚生长硬羽的孩儿 “香香,东江新城也会象咱们家乡一样发展起来的。咱们再多等等。” “姑娘,来尝尝爸爸做的牛肉饼。你姑姑听说这儿买牛羊肉不方便,托顺丰寄来的,香着呢!” “爸、妈,咱们干脆带着爷爷回宁夏吧?我毕业就回那边找工作。” “嗨,你说这孩子!”苏香妈摇着头,转身去厨房,“老苏,我帮你多做些,等会给隔壁夏奶奶送几个。” “你们不是说别管人家的闲事吗?”不服气的苏香从电脑前踏蹿起来,再次跑向阳台,“我看看隔壁夏大哥和那位姐姐怎么样了。” “哎,小祖宗!夏奶奶一个人住,又那么大年纪,邻居间互相关心帮衬还是需要的,你快跟我进屋吧!” 拽着女儿回房,善良的苏师傅毕竟忍不住,跟着透过阳台向两边邻居家张望,却只听到整个小区的虫鸣、风声,让这位从宁夏大地辗转回到都市安家的大汉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外公,您别出来,外面灰尘大。” 迟滞在一楼的电梯总算上来了,新小孜回头,向匆匆跟来的胡阿公告别。老人无奈,只能将几只凉包子塞向新小孜的手里。 “认真多找找,寻个好工作,别让你爸爸妈妈太辛苦!” “嗯。您也多保重身体。我准备复读,还要跑领房和装修事儿,暂时就不多来看您了。下次来看您,我不会忘带牛奶和鸡蛋。” “……小孜啊……”被搀回门口的老人,扶了门,犹豫。 “您有什么想要的吗?” “小孜,你看……你家里条件紧,又刚刚申请到经适房,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所以外公想劝你一句,别想着复读了。” 窄窄的背包带子霎间隔着廉价的衬衣,生疼地勒痛了新小孜的皮肤,“为什么?爸爸妈妈没说不让我复读。” “蠢吧?他们那是不知怎么和你开口!”胡四姨再次端了杯子晃出来,“二姐和我电话里提过,说你们家里没什么存款,你又找不到稳定的工作。首付后要还贷款,还要装修,她和你爸愁得没办法!” “这个,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爸妈现在都打两份工。特别是你爸,为了省钱,中午就用酱油汤泡饭吃!” “四姨,你骗人!我昨天刚打过电话,爸爸妈妈说他们挺好,让我不要担心!” “所以,我说你就知道吃‘老米饭’!你爸妈费尽心思供你,你考不上大学不说,在这城里混了三年,只知道问老人借钱,没感觉自己很讨厌?” “我就是因为没有学历、工作难找,所以想复读进大学!等学好技术和外语,可以多挣一些钱,还能用公积金还贷,就能让爸妈轻松一些……” “行了吧,想上大学,过了那村就没那个店了!懒得和你多说!”胡四姨伸手把老人拉进屋,声音却继续抛向屋外,“复读一年,读大学四年,想让你爸妈再熬几年?好意思吗?我想想都脸红!” 胡阿公年迈的劝解隐隐约约,“孩子想上进也不算错,二姐一家这次是受了委屈……” “委屈?要在这城市里生活,谁能免得了委屈?” “噢哟,那个小姑娘好象挺可怜的!” 耳朵贴在房门上听动静,夏奶奶戴着金丝眼镜不方便。想打开房门听清些,却被侄孙扶了回来。 “姑奶奶,你不用可怜她!那什么四姨说的有道理,要在这城市生活,谁能不受委屈?” “臭小子,你也听到啦?” “那咋咋乎乎的音量,大开了房门使劲嚷嚷,谁听不到啊?” “你看,那小姑娘和爸爸妈妈拿不到动迁房,买经适房又借不到钱。胡四姨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留。她想复读上大学也不让。哪象你,含着金汤匙长大,爸妈给力、姑奶奶我喜欢……” “哎哟,我求求您了,别管邻居的事好不好?我刚办网络公司那会儿也很困难!” “我不管闲事,你爸爸认识不到你妈妈,哪来你这混小子?” 夏奶奶满是皱纹的脸急得红通通,让夏棘青感觉背上麻嗖嗖的,赶紧坐向门关换鞋。 “好、好——您说的对!那您继续替人家委屈,我走了。您哪天想通了,愿意和我一起住别墅,就打电话。其实,真正受委屈的人,是我们!” “嗯?我们受什么委屈?” “您看看,新建的城区,交通没条象样的路,买东西没有一个门店!第一批入住的居民吃、喝、用、度都成问题,更别说就医、就学、休闲、娱乐了。说句不好听的,您那群老姊妹来看您,只怕都找不到地方聚聚。到时候,您别又拿人家带来的礼品做招待。所以,咱们才是真委屈、大委屈!” “嗨,青青,这短期困难是有一点。可现在的条件比起建国初期,那不是好太多了?”夏奶奶站在门关,不服气地拽着郁闷的侄孙,“你晚点走。来,我给你看看一九五几年在花园街拍的照片,你看看那时候,再比比现在就会知道,咱们国家、咱们东江发展得有多快……” “姑奶奶,我还有事呢!您不能这么比,现在是21世纪好吧?”夏棘青有苦说不出,对着天花板一个接一个翻白眼。 “怎么不能比?一时条件艰苦是可以克服的。你别老拿着手机天天在网上说这也委屈、那也气愤的。” “小谭警官——” “是您,樊副部长!”谭鸣声发送过信息,将手机放回袋中,刚要上车,就听身后一声温暖的招呼。回过身来,迅速立正,向站在阳光里笑容热情的女士敬礼、问好,“您怎么来了?” “这不快到夏天了,我同时代表东江新区人大和统战部门来看看侨眷夏奶奶她们。你身上是怎么了,这么多灰?”伸手,为谭鸣声扑打后背部的灰尘,区统战副部长和人大代表樊丽华问着,“怎么今天就上班了?听张所长说,你前几天协调居民矛盾的时候受了伤,他让你好好休息一个星期呢。” “呵呵,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伤。” “谁说不要紧?你看看,头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这是今天被小区居民高空抛物砸的。不过没事,您看,都不用包扎的。” 谭鸣声笑着低了头,却将帽子再拉下些,盖住樊丽华发现的伤痕,“第一批居民刚迁居到这里,派出所人手不够,我再多休息,同事们就更累了。” “小谭,是我们新城建设与居民安置工作做得不足,他们到区府提意见有权力,可让你们民警跟着受委屈,我们心里过不去!” “居民们生活不方便,怨气重,可以理解。但信访时动手砸东西、为抢占公共空间吵架动手的行为肯定要制止。要是应对这些情况算委屈,那谁都可以说出一大堆的委屈。” “你看看,咱们东江南岸本乡本土成长起来的警官,就是不一样!对了,你们乡十几个村都动迁完了?” “还没呢。有一些老人家思想上过不去,怎么做工作,也不愿意离开。” “这可以理解的。那你们村呢?” “基本拆完了。您看,就在那边……”谭鸣声转手,指向西边围墙圈起的一块地方。其中,十几架高高的桩机正不断向下深入,“按规划,将来会建成一个三甲医院。” “那……你心里,是高兴?还是遗憾?”樊丽华看着年轻警员微微凝神的面庞,想了想,还是问着。 “……都有吧!”谭鸣声转过身来,“我陪您一起上楼,今天上午有位受伤的访客把东西落在我车上了,我上楼还给她,正好也去看看夏奶奶。” “好啊!” “哟,青青,好象是区统战部的樊副部长来了。”坐在窗前,拉着侄孙“忆苦思甜”的夏奶奶听到楼下的说笑声,急忙拽着夏棘青站起来。 “姑奶奶,她来得正好,您得好好和她说说居民们的委屈!” “说什么呀?你之前还讲,这全天下,谁的委屈都难免!” 第10章 掉下一只虫 “阳光叹气的模样,轻轻照在未出壳的蝶卵上,时光,觉出化蝶的艰难与沧桑。”——卷首诗 未拆掉防护隔板的新电梯,疲惫却耐心地运送来往的人们。 梯门再一次在八楼打开,年轻警员被低头冲入的新小孜撞了,闷哼一声,下意识却伸手扶她,“小心!” “呵呵,不要着急,等我们出去,你就不会‘撞车’喽。”注意到鼻头、眼眶泛红的女孩儿,樊丽华眨了眨眼睛,微笑。 “对不起!”新小孜鼻音浓重,背身从包里抽着纸巾。 谭鸣声微微一楞,“这么快就回去了?” “嗯,我得赶回北岸去加班。” “那,你等等。”抢上一步挡住梯门,谭鸣声让着樊丽华出电梯,“您先去看夏奶奶。她脚受了伤,我送她到公交车站再回来。” “好,公交站确实有点远,小心些。” “啊呀,樊部长、小谭警官,别站在电梯那里,快进来、进来!”夏奶奶已打开门,高兴地催促。 “不用了,你们忙,我自己乘车。” 新小孜把手中的冷包子藏向身后,贴着梯壁摇头,没料到夏棘青大大喇喇跟了进来。 “我也下去。姑奶奶,我车上有好酒,原瓶进口的拉菲,口感不错,您正好和樊部长和这位谭警官一起尝尝。我也有话想和樊副部长讲。” “呵呵,好啊。不过,我不会喝酒。” “谭警官,我可以自己走。” 楼道门外,绿化刚刚被浇了水,驱开了一点尘霾带来的憋闷,传递出一些午后清新的意思。阳光渐渐热烈了些,新小孜却有些不适应它的明媚,阻止跟送的谭鸣声。 “哎、哎!别站在这碍事好吗?东江在创建文明城市,自觉点儿,甭招人讨厌!” 夏棘青不耐烦一直看见灰头土脸的新小孜,更不高兴总遇见让他感觉粘粘乎乎的谭鸣声。站在这位瘦削警员的身后,一米八几的他,竟会莫名其妙感觉自己要矮小上几分,忍不住在俩人身后跺脚。 “噢,对不起。”谭鸣声回头,微笑着致歉,却坚持跟送新小孜的脚步,“摩托车停在那边树荫下,我去开过来。” “嗬哟,看不出啊,现在的警官,抓贼不见得怎么样?谈恋爱倒有一套!” 夏棘青撇嘴,可扔出的言语没等到新小孜的回怼。转头时,已见受伤的女孩儿默默让向路边,转头看向八楼看不清面貌的住家。谭鸣声发动摩托车的声音响起,女孩儿包里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喂,妈妈……对不起,外公这边借钱,可能有点困难……不,您别再找他和舅舅们……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拖累了你们!” 阳光叹惜着,看女孩儿转身面对一排嫩青的灌木,将八楼不肯露出的哭声从紧捂嘴唇的手指缝中放了出来,“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和爸爸在家乡那么难!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妈妈,您别为难,我不复读了……肯定不了!呜……” 说不清愧疚、伤心还是失落的呜咽,在女孩儿蹲身、抱膝的一刻全部化成了嚎啕,让刚从车里取出酒盒、开心抱在怀里的夏棘青有点傻眼。 看着灌木丛边不断抖动的肩膀,急着上楼反映意见的年轻侨眷忘了自己该什么,“哎,我说,你怎么蹲在这里哭上了?别人会误会是我欺负你!” “爸爸妈妈,是我自己心理素质不好,迁户口时没考上大学,又一直找不到稳定工作,让你们吃了那么多苦!……妈妈,您不要说、不要说了,我知道爸爸在用酱油汤泡饭……我会想办法多找工作,双份工、三份工,只要能找得到,我都去做……您和爸爸别那么苦!这个月的生活费我有、我有,别给我了……” “我的天呐!你这算怎么回事?什么酱油泡饭?” 搂着酒盒子,夏棘青小心走过来,伸头瞧了瞧闷头痛哭的女孩儿,再看她放在脚边几个不成形的冷包子,想嫌弃又不能嫌弃地龇着牙花,“是不是,你今天没钱吃饭啊?还是你不愿吃那几个包子?……我可以帮你买,我帮你买行了吧?哎,这附近又没店!……可你为这个哭,不觉得没出息吗?你看,楼上有人看着呢!” 他的话惊醒了新小孜,伤心的女孩儿紧着站起身来,用手背使劲抹着两腮的湿润,咬紧嘴唇吞着咸涩。 谭鸣声隔着一排灌木,看蝴蝶无奈地从女孩儿身边飞起,又伤感地落在离她不远的枝叶上,低头,不知想了些什么。拿出的手机,又被他塞了回去,把摩托车缓缓开过来。 “这位先生,您要么先上楼吧。估计樊部长和夏奶奶等着您的葡萄酒呢。” “哎,你说说,我本来好好的心情,被她这一哭,都不知说什么了。你劝劝她,什么事都可以努力解决。可那胡四姨说她啃老,她不会真的只会上网聊天吧?” “您,可以少说两句。”听夏棘青的叨叨,谭鸣声转头对着阳光,深深呼吸了一口,不出意料地看见新小孜气急。 “我的电脑水平,不一定比你差!” “行,我不说了、不说了好吧?好心还成驴肝肺了!难怪你家亲戚都讨厌你!” 夏棘青气咻咻地点头,抱紧他的酒盒子,抬腿、转步。可刚打开楼门,回头看到飞翘的车门,一拍大腿,“嗨,你看她又哭又闹的扰乱人心,我忘拿开瓶器了!” “我们走吧。” 谭鸣声看着女孩儿爬上后座,发动车辆,不料听到夏棘青惊恐空兀的叫声。 “啊——” 没坐稳的新小孜激灵灵一哆嗦,回头,看见一只小小的毛毛虫,从夏棘青车门边滚落下来,掉落在他的脚边。 紧盯着胖乎乎、圆滚滚的带刺毛毛虫,夏棘青看它在停车位的防滑砖块上翻过身,使劲扭动着带了漂亮花纹的身体,企图爬上自己那双皮质优良、做工精细的名牌跑鞋,发出比女高音还要尖锐的急喝 “走开!快走开!这虫子怎么和人一样讨厌啊?” 第11章 美酒都碎了 “酒瓶摔落,几乎惊碎蝴蝶琥珀色的期待与希望。不料小小的虫儿,那样努力地寻找方向,想攥紧阳光。”——卷首诗 小小的蝴蝶惊惶地伴着夏棘青气急败坏的声音飞起来,眼看着一双大脚跳开两步,又高高抬起一只,要踩向那只还在奋力扭动的毛毛虫。 新小孜忽然眯了眼,迅速跳下摩托车,冲到夏棘青车边,飞快挤开他,捏住毛毛虫没有刺的身体两边,将它迅速扔进停车位边的灌木丛。 “你~~,干什么啊?”夏棘青一只大脚落到一半,看见女孩儿伸过的手,吓得赶紧抬脚回缩,身体被她挤着,不自觉地撞向没关上的车门,歪歪斜斜跌坐在车边,把怀里的酒盒也甩了出去。 看夏棘青摊手扎脚靠在车轮边发懵,新小孜站直身体,用手背再一次抹掉流到腮边没干的一点咸涩,“你不是说人和毛毛虫一样讨厌吗?那我不能让你踩死它!” “你有病吧?” 夏棘青挣扎了好几下,总算爬了起来,可低头看见自己一身雪白的衣裤滚满污渍,手臂蹭到了车轮,污迹纵横,一股怒火上头,逼上一步,顶在新小孜跟前。谭鸣声匆忙下车,俯身去拾甩落的酒盒。 “糟糕,酒瓶摔碎了!” 警员着急的声音吸引了预备开战的俩人。夏棘青大步抢来,夺过酒盒,看淋漓滴落的琥珀色液体,愤怒回头,气到发红的眼睛紧盯了呆立的新小孜,“什么都别说了,赔钱吧!” 美酒的气味在空气里弥漫,可新小孜闻着那似曾熟悉的香醇气味,心中的冰凉让女孩儿不由自主地轻轻哆嗦。 不忍心再看满脸通红、汗水悄悄滴落的女孩儿,谭鸣声无奈闷声问着,“这酒多少钱?我先赔给你。” “不用,是她要救那只同病相怜的毛毛虫,那必须是她赔!” “我一定,会赔给你!”新小孜的牙齿也咬紧了。 “走吧,我陪你去……取款机离这儿有些远。” 看着倔强的新小孜掏出包里的中性笔,直接在手掌里记下夏棘青的电话,又押放了自己身份证,谭鸣声悄悄叹息,发动了车辆。 “……麻烦您了。”新小孜拉过身侧的背包,紧紧按了更显寒薄的背包,使劲眨着泛红的眼睛。 夏棘青转身进了楼道,将不算沉重的铁门甩上,发出激烈的碰击声,惹得底楼住户在门内模糊不清地骂着。 低头打量一身的埋汰,年轻侨眷忍不住捏出新小孜的身份证,恨恨地看着,“倒了八辈子霉,总在东江新城遇见你!” “青青啊,我怎么在楼上看见你和小谭警官,还有那姑娘吵起来了?”焦急的夏奶奶被樊丽华搀扶着,迎接在八楼电梯口。 “谁知道招什么邪?那丫头害我摔了葡萄酒,这会去银行取钱赔给我。听那位小谭警官说,自动取款机在好几公里以外,樊部长,您说,这东江新城的生活方便吗?我姑奶奶急用钱,难道还让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去跑几公里以外?” “嗨,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姑奶奶我要用钱可以想办法。还有,不就一瓶酒吗?还让人家姑娘赔!” “摔坏东西赔偿,天经地义的事儿!再说了,这鬼地方想买好酒,很难!” 微笑着,听夏棘青丢出一句句怨声,樊丽华只管扶着夏奶奶回屋,“东江新城是偏僻了些,这些问题,区政府会加强协调的。” 临进门,皮肤上的湿润才让夏棘青反应过来,自己还抱着摔碎的葡萄酒盒,眼看一身白衣染上乱七八糟的酒渍,紧跟在后面嚷嚷,“姑奶奶,您得帮我找一身表叔的衣服换上。我晚上还谈事儿呢,这一身脏得没边了,上哪儿买衣服换啊?樊部长,您看,这些是急需!” 自动取款机的玻璃门外,谭鸣声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情绪低落的女孩儿推门出来。 新小孜将背包紧紧斜跨在身上,重新坐上车,刻意略过谭鸣声担心的目光,默默看着开始下落的太阳。明明初夏的天气,夕阳还在努力向人们传递一份温暖,可她感觉身上一阵阵发凉。 “对了,这个,是你忘在车上的?”谭鸣声想起了什么,从袋中将之前掉落的相片拿出,递了过来。 “……嗯,谢谢您……” 接过打印的相片,新小孜看着图像中如花的年轻笑颜,忽然不停地抽着鼻子,没有哭泣的声音让谭鸣声忍不住心中一动,伸手指着图像中葡萄架下,那几个捧着甜美果粒欢笑的年轻人,“这些是?” “同学们在边疆种的葡萄新品种,6月份成熟了,可是我没机会再吃。”咬了咬嘴唇,新小孜将喉咙中的酸涩咽下,想到边疆五月就开始热烈的阳光,攥了攥手,仿佛想把那份明媚远远地抓在手里,撕扯开天边错黄夕阳造成的蒙昧,“我其实不想回东江,就算考不上大学,也可以在边疆工作。可妈妈说,外公年纪大了,需要照顾。而这都市求学、求职的机会可能更多一些,谁知道,复读的机会也没有了!” “他们的选择,不一定是错的。至于复读……”年轻警员开动了摩托,却放慢车速,尽力减轻女孩儿承受的颠簸,“会有其他办法弥补的。” “迁户口的那一天,我和同学们做了一大瓶自制的葡萄酒。”看乡镇零散的商业店面被一间间甩在身后,摩托车重新驶向孤岛一样的东江新城,新小孜抑不住难过与酸楚,“可是后来,在整理第二批寄回东江的物品时,打碎了,满满一大瓶,打碎了……。” 女孩儿隐着泪声的话语,让谭鸣声不敢再看后视镜,忽地加大了油门,沿着笔直、宽阔却布满沙石的道路,飞速向前。 “青青,你还在说啊?都快两个小时了!”夏奶奶帮家政员摆放好了菜肴,又一次回头催促,“快点,请樊部长过来吃饭。” “姑奶奶,我没说完呢!”夏棘青拧着脖子,向抱着笔记本、不停记录的樊丽华继续唠叨,“您看,不管是市区还是本土动迁的人,对了,听说还有经适房和廉租房居民,都是从原来生活方便的成熟社区迁进这东江新城。那大家肯定希望生活更舒适、更便利,对不对?” “呵呵,你说的没错。”樊丽华手里的中性笔写不出字迹了,紧着从包里摸出一支新的。 “那东江新城的生活休闲、娱乐设施必须得跟上!不然,象我这种经常要工作到半夜的‘夜猫子’‘网虫’,没有24小时便利店、没有酒吧、咖啡厅,真不会迁进这里。”摊开两条胳膊,夏棘青向后倒向沙发背上,“嗯,让我想想……这里,还必须有网球场、蓝球场、游泳池,最好再添个足球场。对了,小朋友们,要有游乐园,再加上轮滑场、羽毛球馆、跆拳道馆……” “臭小子!你想让樊部长为你开体育公园?”夏奶奶生气地连拍自己的侄孙。 “没事的,我感觉小夏同志的提议挺合理。”樊丽华把记录满的纸页又翻过一面,“这些意见我会记下来,提交人大和政府办公会讨论。” “行了,算我倒霉,摔碎的酒不用你赔!” 东江新城笼罩在夜色里了,稀疏的小区里,稀稀落落的住家灯光,让这一片明明应该宽阔、开朗的地方显得异样的单薄与冷清。 听门禁呼叫,夏棘青下楼,看微弱灯光下,一双伤脚穿着拖鞋的新小孜,没好气地将她的身份证塞回去,顺便推开递来的钱票。 一身疲惫的女孩儿,倔强地抻着递钱的手。谭鸣声无奈,从新小孜手中抽出两张递向夏棘青,“就算责任分担吧?” 这时,有居民拎着垃圾袋从楼门里出来,将袋子愤愤地甩向垃圾筒,不料袋子却从筒边滑了下来,地上随即响起酒瓶碎裂的声音。 “搬到这种破地方,还庆祝什么乔迁之喜?说起来一包气!” 夏棘青看着,一双大脚向垃圾筒移了移,却又闷哼一声,转步,和不愿回头的居民一起进了楼门。 “谭警官,您知道这附近有劳动力市场吗?”捏紧手中剩余的钱票,新小孜借夜色遮掩着一份难堪,低头问。 “最近,我关注过网上……东江新城的岗位,很少!” 谭鸣声叹息着,把碎裂了酒瓶的垃圾袋捡起来,放回垃圾筒中,重重向下压实。 “有需要兼职的清洁工或保姆也可以。” “这些岗位,也难……本土动迁的很多农民,也在着急找工作。” 天色更加沉暗,谭鸣声却能清晰看见新小孜忧愁的眉眼,将自己眼中的那份明显担忧陷入夜色。 第12章 吃口肉都难 “饥饿的牛肉,长了翅膀,撞飞梦想,碰落阳光,却不愿辜负时光,虽然不见了蝴蝶的方向。”——卷首诗 “樊部长,您真的不吃饭了?阿姨做了青青带来的进口牛排!”夏奶奶站在餐桌边,憾惜着看樊丽华匆匆合上了笔记本,拿起拎包走向门关,“您说小谭警官也是,带着姑娘去拿钱,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他赶着送那丫头还来不及!”夏棘青气鼓鼓地进了门,没好声气地回应,却不忘盯紧了樊丽华,“您看,我要提的意见也就这么多。那您什么时候可以给我个明确的答复?赶明儿,我也好把信息登到我的微博空间里去。我那平台里的关注量比区府网站高,正好帮着您多做做宣传,也好让未来的邻居们一起放心。” 听这明显挤兑的问话,樊丽华保持温暖的笑容,“我会尽快请示区长并加紧拟出人大提案,政府办公会议应该很快讨论,而且肯定会为居民落实服务目标和责任。只是,东江新城建设体量太大,为了保障危房住户动迁和关键道路改造,东江新城的建设速度和迁居计划不可能放缓。这样,推进整体建设与配套服务免不了仓促,一时间,政府各职能口子的资源缺口都大,可以协调的力量真的有点……” “嗨!早知道,我今天就不说那么多了!”夏棘青咧嘴露牙,回以灿烂的笑容,顺便摇晃他的手机,“可是您看,我今天下午,已经把一些问题发到微博上去了。” “青青!你怎么那么急呢?”夏奶奶拽紧了侄孙的胳膊,“这城区建设需要时间的呀!” “城区建设是需要时间,可我安置生活、转移办公、启动项目、拉动经济也都需要时间啊!”夏棘青瞪大了无辜的眼睛,一手安抚地揽了夏奶奶的肩头,一手帮樊丽华拉开房门,“呵呵,您知道的,旧区花园街那边,很快就要全部拆迁。我不急行吗?你看我脸上都了痘痘!” “胡阿姨,你不能这么欺负人!明明是你自己开门出来,只顾和胡爷爷抱怨,倒退着走路,撞上的我爸爸,把牛肉饼碰翻在地下,怎么反咬我爸不小心?” 房门被夏棘青打开,告辞出门的樊丽华正好第一个看清楼道里的喧哗。夏棘青跟在她后面伸头,看见苏香涨红了小脸,声讨冲正跳脚的胡四姨。 “哟~~小姑娘,你人小倒是牙尖嘴利的!我是倒着走,可后脑勺又没长眼睛,你爸爸可正着走的,不知道让一让我啊?” “我爸爸不是急着给夏奶奶送牛肉饼吗?” “大家都听到了啊!小姑娘承认是她爸爸着急走路才撞上我的。凭什么要我赔啊?我衣服、鞋子还被你们牛肉饼弄脏了呢,应该让你们赔洗衣服钱。” “你!真不讲理!” “香香,算了。邻里邻居,几个牛肉饼不算什么,快进去,听话。” “爸——” 苏香前面抵挡不过胡四姨唾沫星子乱喷的嘴,后面被父母一个劲儿拽着往家门拉,低头看看地上被碰掉又踩脏的牛肉饼,一颗颗泪滴忍不住挂上腮,惹得夏奶奶心疼,赶紧过来搂住她。 “苏香,别生气啊!别哭、别哭,奶奶我的心都抽起来喽。” “夏奶奶,您知道咱们这附近买东西不方便,好容易姑姑托快递寄了新鲜牛肉过来。爸爸知道您年纪大,行动又不方便,特地多做了几个馅饼送给您。可您看,就被她撞翻、踩坏了!” “哟,又怪上我啦?小姑娘,东江新城买东西不方便又不是我的责任,你朝我撒什么火?你怎么和那个从外地回来的丫头一样的坏脾气?我还要说了,苏师傅,你做事不公平!夏奶奶年纪大,行动不方便,你给她送牛肉饼。我爸爸年纪大买东西也不方便,你怎么不想着给我们家送一些啊?” “……真对不起,怪我,没想着。” “胡四姨,你这,有点过了!”胡四姨顶在苏家门口嚷嚷,夏奶奶看不过眼,生气。 “怎么啦?我说错了?都是同楼的邻居,为什么厚此薄彼?”胡四姨冲苏香扔过白眼,转过来,身贴着夏奶奶嚷嚷,“难不成,就因为您是侨眷,比较有钱?” “我说,你嘴里积点德吧!大家买东西都不方便,有点什么想给谁、不给谁,就看心里高兴不高兴了!” 一天的郁闷,夏棘青早已一个头两个大。这会听胡四姨咄咄逼人的怪话,一步抢在夏奶奶前面,伸出两个长长的膀子抱在胸前,吓得胡四姨一时停止了翻动的嘴皮子,不料夏棘青似笑非笑地转回头,面向樊丽华。 “樊部长,您也看见了,这居民吵来吵去,不就因为东江新城配套建设跟不上嘛?是不是,胡四姨?” 胡四姨小眼睛眨了两下,两张嘴皮立刻以更快的速度翻动起来,“这位小兄弟,你说的对呀!就是东江新城建设不到位,我们老百姓生活不方便闹得嘛!你看,想买什么都找不到,不然,苏香也不会为几个牛肉饼和我吵起来,是吧?” 胡四姨跳脚的频率和说话的语速太快,逼得樊丽华笑呵呵的脸上有了郑重,“我经常陪市、区领导走访东江新城,居民们生活不便我们看在眼里。请相信各级党委和政府,一定会加快协调,这不是空话!” “哎哟,原来你是区政府的呀?那我今天可要好好说一说东江新城的毛病了!你都不知道,我爸爸住过来两个月,就一天没高兴过!” 眼看夏奶奶护着樊丽华走向电梯,胡四姨不干,一屁股转到电梯门前,坐在了地上。 夏棘青却听到家政员一声惊呼,回头,闻到一股子牛肉烤焦的味道。 “青青啊,牛排焦掉的地方阿姨已经处理了,你凑合着吃点。” 夏奶奶坐在餐桌边,看着一脸烦躁的侄孙,用叉子重重插着失去“色香味”的牛排,递过胡椒粉瓶子。 夏棘青接了瓶子半天没动,好一会儿才放下刀叉,拿起水杯仰头咕咚咚灌了一气龙井茶。 “姑奶奶,说真的,我现在连别墅都不想邀请您去住了。” “怎么了?嫌弃姑奶奶啊?” “不是……您说,我要不要让表叔接您去国外住算了?” “这是什么话?我喜欢呆在自己的国家!” “我是说真的,姑奶奶,旧区那边就要拆迁完了,您还留恋什么呢?现在东江新城这个样子,没有适合居民生活的环境!” “嗨,这是暂时的,困难总是能解决的。” “我感觉太难!您看,光这一天,我就能看出来——别墅区和动迁小区的服务跟不上,那不是三年五载可以改变的。这东江新城,简直可以用乱七八糟来形容!这边的居民素质,我也领教了。真是吃口牛肉都难!” 夏棘青放了刀叉,肚子却饿得紧,狠了狠心,把那块焦掉的牛排抓起来,直接塞进嘴里,没滋没味地吞着,看得夏奶奶心里、肚里直抽抽。 “青青,姑奶奶和你想法不一样——你看,我住到这里一个多月,已经几次见到市、区领导带队走进小区调研。樊部长这样身兼人大代表的职能干部,更是连续走访了不少居民,他们对我们还是负责任的。” “可我真不相信!开门三天热,他们后面究竟会负责到什么程度,我没办法衡量。所以我想,等爸爸那笔大业务谈定了,就和爸妈商量,是不是把这里的别墅卖了或租出去,我带您定居到国外。您要想家,可以时不时回来小住一段时间。” “青青,姑奶奶觉得——东江新城会是咱们的新家。” 推开面前糊掉的牛排,夏棘青起身,拉开窗子。 “姑奶奶,你看看窗外,这会才几点?黑漆麻乌一片!小区外面连路灯都没有,来回的车更不见几辆!您不觉得这孤岛太可怕了吗?能是我们的家吗?” 第13章 夜色中声张 “落寞的灯光,吐槽的模样。厚云遮挡了光芒,蝴蝶寻找阳光的方向,几多迷茫。”——卷首诗 “青青,别急着和你爸妈联系出国,不能随便做决定啊——” 东江新城在建的土地太过开阔,初夏的晚风吹过,沁透了大地上的荒凉。 夏棘青走出楼道,绿化带里的声控灯因着老人的呼唤缓缓亮起来,光线却太过昏暗。几只已经在灌木丛中栖息的小蝶懵懵懂懂飞起来,向着灯光,萦绕在他金色跑车的上方。 夏棘青开了车门,回头看见楼门口焦急目送自己的老人,想使劲摇头,脖子却感觉莫名的僵硬,左右轻轻转动时,就见蝴蝶忧愁地飞舞,顿时被心里的不忍逼得半回过身,向老人不断挥手,“姑奶奶,您放心吧!我出国的事儿,一定会和爸妈好好商量,也会考虑您的意见。” “那好,青青,你再仔细想想啊——”夏奶奶被风吹散了雪白的头发,被阿姨催促着回房。 关上楼门前,老人家又不甘心地回头,对已钻进车里的侄孙又喊着,“青青,一时找不到新的办公地方也别急,就算给自己放个长假,多看看多想想。别总上网使劲发那些微博,吐那个什么“槽”,让人看到抱怨太多,影响新城的建设……” 正发动车辆的夏棘青听见,无奈地低头,歪了嘴,想笑又笑不出来,只好从车窗探出头,不停向老人挥手,“外面冷,您赶紧回房。放心吧,我从来不在网上乱吐那个什么‘槽’!” 车窗升起,小小的车厢变成封闭的空间,声控灯随着人声寂静又暗了亮度,没精打采地落寞着,让入住户数本就不多的小区更显冷清。夏棘青将自动播放的音乐关了,默默看着前方一幢幢和夜色一同暗淡了模样的住宅楼,发呆。 白日里被灰霾遮挡的晴空,此刻愈加低沉,一点星光不见的暗色中,良久不动的夏棘青忽然从袋中掏出手机,拨号。 “oen,看完姑奶奶了?这会儿在哪呢?”手机那头,娇美一如脸庞的语声荡漾在东江北岸艳丽的霓虹中,带着丝丝妩媚,隔着江岸递来嗔怨,“还过不过来?我和阿曼几个在江边蓝色酒吧,准备招待李先生,给你也叫了点东西。” “哂,我还在东江新城呢。这个破‘孤岛’,让人腻歪透了!” 夏棘青歪头,用肩膀夹住手机,转手揿了按键让驾驶座倒下,疲惫不堪地靠了上去,看手机视频那边“咯咯”地笑做一团的几张娇颜,忍不住皱眉按了眉心。 “这一整天,就没个顺心的时候!我从网上看到不少人投诉东江新城建设不到位、缺少配套服务、居住条件差,可没想到是这个样子!……今晚,就不到你那边去了,先帮我和李先生打个招呼。” “怎么了嘛?说说。” “中午和你说过了——刚到这里,就在沙土路边卡了车,还遇见灰头土脸一个坏脾气丫头。不过压了泥坑溅她一身泥,又不是故意,被她盯了不放。偏东江新城的路上到处都这样的大坑,排淤不行,晴几天里面的泥浆都干不了,能怨我吗?” 夏棘青闭了眼,可满脑袋还是新小孜那气冲斗牛的模样,无奈又睁开眼来。 “后来又遇到个刚读大学的少数民族姑娘,和她妈妈大白天被小偷抢了包,我也被贼推了一把。可附近一个监控摄像都没有,警察根本抓不到贼,你说说这治安情况吧!” “这么说,你是怨夏伯父选择东江新城的投资错误了?哈哈,我赶明儿告诉伯父去。”丰美红艳的唇,饮下一口玫瑰色的酒液,镶钻的彩色指甲轻轻点了点那边手机的屏幕。 “你告诉他我也不怕!这里除了建设不到位、配套服务跟不上,物业和治安管理也不规范,而休闲娱乐的商业配置更是空白!” “看来,网上居民投诉的,都是真的。” “嗯,我拍了些照片传给我爸,另外,发了几张到微博空间,看能不能带动一些人,一起呼吁加强新城这边儿的建设……不过,今天正好遇着人大和政府职能人员,听她的反映,要短期解决问题,政府资源缺口比较大,可能很难!” 夜色更加深沉起来,夏棘青整个面庞越见模糊,只余一双狭长的凤眼映着前方住宅楼里的灯光,闪烁不定。 “怎么会这样严重?夏伯父之前不是还说,新城那边发展速度肯定很快,让你趁早把网络公司移到那边吗?” “可能吗?我到了姑奶奶这边,原本看小区环境还凑合,想观望一阵再说。可谁知不文明的居民高空抛物,弄得地下一地垃圾……再后来,同楼层的两家邻居又为几个牛肉饼吵起来。我让你帮忙买的那两瓶拉菲也被之前遇到的臭脾气丫头碰碎了,姑奶奶给我准备的牛排也没吃到……哂,这一天真是一肚子气!” “呵呵,所以我建议咱们还是出国。网络业务海外也可以拓展。这东江新城,说起来还是市政府为旧城改造,全力打造的开发新区。照你这么说,可真不怎么样!夏奶奶这些老人家还不如顶着不搬呢!” “那也不太可能。一个城市要发展,陈旧的地方总要改变,不然怎么推陈出新?咱们的网络业务,也不见得一直就围着旧城区那些娱乐打转。”夏棘青在座椅上侧转个身,却觉得更加不舒服,索性直起身从抽屉里翻找出一包烟,又烦躁地扔了回去,“所以我决定,今晚在微博里好好说说这些事。” “嗯——?又想开炮文了?”手机那边的人慵懒打着呵欠,“那我们不管你了,李先生要在北岸沿江开发综合商业城,市领导挺重视的。咱们网络公司和他合作点应该有,晚点我就和他细聊聊。” “嗯。”夏棘青的眼睛缓缓合上,可烦躁的呼吸,没有丝毫平静的意思,“等等!” “又怎么了?” “最近,我让你先看几个办公地址,怎么样了?” “还要看呢。几处办公楼看过了,但估计都没法让你满意。”时尚的姑娘娇俏地笑了起来,“青青,认识两年多,你的脾气我知道,挑剔着呢!” “那就这样吧,心烦!挂了。琳娜,你明天记得再多找几个中介,办公环境不一定大,但一定要雅致,不然员工找不着感觉,网文和信息不会发得好。” “好啦,希望能早点让你称心如意。” “哎——这最后一班公交车等的时间太久,我走不动了!” “这还算能熬。可外面为什么还没装路灯?咱们每天只能相互在江对岸等着结伴回家,太累了!” “都是我妈,当初非说东江新城的动迁房好,可坑到我了!” 夏棘青的跑车刚刚发动,亮起了灯光,就照着三、四个年轻人结伴回到住宅楼前。明显疲累的步子在楼前停顿,两个人各自把手中的东西抛向垃圾筒。 灯光太过昏暗,没有扔准的一个饮料瓶忽地弹砸在跑车前盖上,惊得几只刚刚停上车窗的小蝶又慌乱地飞了起来。 年轻侨眷紧眯了凤眼,从驾驶座上弹起身来,操起刚刚放下的手机,开始飞快地揿动屏幕。 关注量不小的微博中,东江新城因为公建配套滞后导致住户矛盾多发、居民整体素质难以提高的贴子,结合了犀利的文字与让人惊讶的图片,借着高速光缆迅速传向四面八方。 第14章 看这些吐槽 “蝴蝶与人们想展示努力的模样,在各自的上空发出声响,却不知,共向着希望的阳光!”——卷首诗 “爸爸,等我毕业,咱们就回宁夏去嘛,这‘孤岛’太讨厌了!” 看父母匆匆切、拌剩余不多的牛肉,母亲因洋葱的辛辣强忍了泪水,苏香背靠着门,撒娇且赌气。 “香香,别计较,不过几个牛肉饼。”苏香妈忙着去揉剩余不多的面团。 “妈——咱们到这东江新城,遇到糟心事太多了!我感觉咱们是被骗迁来的。” “孩子,不能这么说。”苏师傅拿过洋葱末,拌进馅料,“我觉得政府既然规划好了,应该会说到做到。咱们短期生活是不方便,但香香,你看这里房子质量好、环境漂亮,外面那马路上虽然还没铺沥青,可又宽又直,比老城区好多了。你之前不是还怨爷爷老房子那边路窄、还不如宁夏山道宽呢?哎,孩子妈,隔壁胡爷爷年纪大,口味重,你帮我再加点盐巴。” “爸爸!”苏香伸手,抢下母亲手里的调料罐,“您别帮他们家费力气。上回您跑了半个多小时买盐巴回来,被那胡四姨看到,还问您借了一包,到现在没还,今天又翻脸不认人!” 苏师傅听着,禁不住也挤眉头,可还是从女儿手里拿过调料,“我感觉吧,都市里邻居之间是不易接触。可看东江新闻,现在国家和地方都提倡睦邻文化,所以这助人的热心,咱们还是不能忘。隔壁胡爷爷身体不好,胡四姨也不常来,咱们能帮一把是一把。不然,象他上次犯病,要不是夏奶奶发现,就完了。” “嗯,我记得那天晚上,外面在修路,半夜设了路障,小区里又黑,120救护车转了几圈找不到地方。还是小谭警官和顾警长赶来,把胡爷爷抬下去的。”苏香妈那天被半夜的动静惊醒,看着一脸青白的胡爷爷被小谭警官前着下楼,心砰砰直跳。 “所以爸、妈,你们看这东江新城哪里好了?咱们还是带爷爷回家乡去,现在爷爷一个人住在隔邻的二区,他假使心脏不舒服,多危险!” “香香……爸爸就不信了,等你大学毕业,这东江新城还会是这个样子?” “我看四年以后这‘孤岛’也变不成什么好地方!您看看夏大哥网上的评论就知道了。”争不过父母,苏香拧身回房,“不过,隔壁夏大哥是说,他要用微博和网页为咱们新区居民争取权力。” “一个微博,能有多大能耐?” “您们别小看网络空间。现在微博、微信这些网络空间的影响力越来越大着!特别那些明星空间,动不动一条贴子就几十万、几百万人的关注,能引起很多人共鸣,当然,也可能引起很多人吐槽。” “对啊,香香妈,我也经常看东江政府的博客,里面实用信息和时事新闻,不少!” “哈,爸爸,您得了吧!政府博客的访问量可赶不上个人空间。你看夏大哥这微博,不算很热门,可粉丝也有几千个。” “微博也有‘粉丝’吗?那小伙子又不是明星!”苏香妈拿面皮托了牛肉馅,凑过来看稀奇,让女儿笑倒在电脑前。 “妈,您太out了。” “孩子妈,你不懂。来,让我看看。”苏师傅戴了眼镜,俯身对上电脑,“哟,‘东江花样共享时’,小伙子给空间起了这么花里胡哨的名字?” “嗯,夏大哥的网络公司专攻年轻人上班以外的休闲生活,空间里经常分享、介绍地方上的美食、娱乐、旅游这些信息。” “可我看,这里面怎么都是东江新城的图片?你看,那是边上别墅区的门岗,那张拍的,是公交车站边上。我今天骑车经过,看到过那几个大泥坑。” “可不是?这不是咱们小区嘛?这个,是咱们的楼道口!地下啥时候被丢了这么多垃圾?”苏香妈盯着屏幕,忘了给馅饼收口。 “夏大哥说,好象是有人从高空抛下来的。” “这可过分了!应该曝光!” “噢哟,孩子妈,这小伙子可真敢曝料!你看,他把东江新城的照片放上这么多?直接提出百姓生活不方便,要求区府多从居民实际生活出发,加强建设和服务!” “他可真敢说啊……”“妈——您干嘛呢?” 苏香妈托着的牛肉饼,直接掉在了苏香的脑袋上。 “哎——鸣声,我光听你说这些事,心里都乱糟糟的,你怎么一点不生气呢?” 夜,更深了。距离东江新城三、四公里远的派出所,值班室中感叹声将一层层疑惑透过薄薄的窗帘传出去,引得循着灯光、想要扑进房内的飞蛾趴在玻璃上不安的挪动。 仰面躺在值班床上的谭鸣声,呼吸平稳,纹丝未动。 “鸣声?鸣声?……你真睡着啦?” “……没有。”缓缓睁开秀美、深遂的一双眼睛,谭鸣声将双手枕在脑后,静静看着上方显出陈旧水迹的天花板。 “那你在想什么?不会是——那位姑娘吧?”一起值班的李警员促狭地凑来他身边,“我可听顾警长说了,你对今天受伤的姑娘可用心了!” “别听他八卦。”掩去隐隐的羞涩,谭鸣声撑身坐起来,脱下衬衣,俯身去拿值班室一角的哑铃。 “呵,还说没心事,那你大半夜举什么哑铃?”李警员乐歪了嘴,自己向值班床上倒下,“谁不知道你啊,心里一有事,就喜欢举哑铃。最近,几乎天天看见你举得欢。我说,你不会真的荷尔蒙激增,想谈恋爱了吧?要不让我老婆介绍一个?” “不用。”看了眼同伴,谭鸣声拉展手里哑铃,动作迅速,让金属球体不停发出“砰、砰、砰”的撞击声。 李警员的呼噜声一阵阵起伏时,窗外的飞蛾停在玻璃上不再爬动,谭鸣声停止了动作,缓缓打开窗户,隔着一片空旷的绿植,望向灯火稀疏的东江新城,无声。 又有几只菜蝶被灯光吸引着,缓缓飞来。东江新城已入户的十几栋住宅楼,灯光一盏盏熄灭。没有娱乐休闲设施的都市新区,迁居的人们不甘心地提早了入睡的时间。 高高的塔吊和还未完成建设的水泥楼栋,在黑暗中安静地矗立,模糊沉默的样子让人与蝴蝶都分辨不清它们是兴奋、焦急还是无奈等待的心思…… “老李,你和我一样,都在这片土地上长大。这里有我们记忆里的家乡、忘不掉的村子、院子、水塘……现在,看着它被人人吐槽成‘孤岛’,你不难过吗?……” 谭鸣声呢喃的语声太轻,甚至低过了他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在搜索界面中输入“东江新城”的字样,霎间获得成千上百条信息,那其中,市、区两级职能积极推进新城建设的新闻被人们群情波动的抱怨的消息挤着、盖着,几乎让人误会这些严谨消息不过是做作。 翻看过政府网站,本土长大的警员轻轻呼出一口气,开始翻阅网页。当修长白晳的手指终于点开排位不断上升的“东江花样共享时”,浓密的眉头轻轻蹙了。 盯着当日微博信息下方明显增长的留言量,谭鸣声迟迟不愿点点开那可能让自己难以阅览的界面…… 第15章 是不是刁民 “荒岛似乎长出了荆棘,阳光却坦然面对大地,任由蝴蝶注视时光的郁闷,共待柳色吐青的日子。”——卷首诗 谭鸣声辗转入睡的时候,距离派出所不远的东江新区党委和政府的办公楼内,有着一群不愿休息也难以放松的人。 “姜书记、蒋区长,您们不会怪我性急,这么晚了还提意见吧?” “呵呵,小樊,虽然我们一听你打电话就头皮发麻,可还是很高兴看你带回的走访意见。”去外地考察的区委姜书记乘坐红眼班机赶回了东江,当夜把蒋区长近十个人紧急召集来开会。这会儿会议散了,各自感觉饥肠辘辘,就着秘书泡的热茶,分了几包饼干垫肚子。 “那真是我的荣幸了!东江新城的居民们要知道这样,也肯定高兴!”樊丽华眨了眨发酸的眼睛,笑着,把打印出的十几页纸放在刚刚喘了口气的区委、区府负责人面前,“因为回馈意见还没考虑成熟,所以会议上没提,先拿给您两位过过目。” “小樊,新城生活配套滞后的问题,我们在走访过程早就是了解的。现在,资源缺口已经得到市委的重视,正在督导各职能口子想办法。你今天又收集到什么信息?”见姜书记拿起资料,蒋区长只能先问着。 “呵呵,今天在侨眷夏奶奶家,遇到个很有趣的年轻人,提了很多居民的生活需求,还有优秀侨着夏家玉奶奶的邻居胡四姨,也嚷嚷得厉害,但真别说,他们有些意见是我们没想到的,有参考意义。” “丽华说的没错,加快配套建设、强化公建服务、丰富生活设施、推进文明创建,本来就是建设现代化新城区的需要。好,这些项目咱几个细看看,要是真的可行,再难,咱们也得为居民们推上去!噢,对了,丽华,明天把新区最新的建设信息发到政府博客上去。” 姜书记发了话,蒋区长紧着拿出红笔,和她头对头,在纸上寻着做标记。 樊丽华苦笑着摇头,“难怪市住建委主任说姜书记您是‘铁娘子’,这估计,明天您又要拉着两个人去市府协调资源了吧?然后咱们小伍今晚又要陪着熬个通宵了?” 蒋区长听了扭头,看了看手机,凌晨三点!瞅着毫无疲意的姜书记,只能冲她的秘书小伍叹气,“咱们忙通宵不要紧,可这博客的阅读量能不能上去点儿啊,居民们也太不给面子了!这可都是有实际意义的信息,别刁难咱们好不好?” “区长,没事儿!这新区建设和服务跟上了,我就不相信政府空间吸引不了关注量。居民们聪明着呢,能分清好坏,不能算刁难。”小伍伸手拿过杯子,灌下浓茶,“姜书记说,” “哎,小伍,你说说,东江的刁民怎么就不知道体谅政府职能的辛苦呢?” 东江新区政府二号会议室的大门,在星期一紧紧关闭了一上午。等食堂大师傅坐在放凉的饭菜边上打嗑睡时,姜书记才带着一队脑力透支的工作人员来吃过时午饭。 特意留在队伍的最后,刚到任不满半年的幸福街道社建办副主任肖卜拖住不停翻看手机网页的小伍,示意他看自己的手机屏幕。 “你看看,这‘念乡客’在区府博客里留言还算有点道理。可这‘东江花样共享时’简直不象话!专挑不好的发,有的,那就是鸡蛋里挑骨头!害得姜书记一大早赶着带我们开会。我看她和蒋区长水都没喝几口。你就更不用说了,我看笔头就没停过!” 他越拔越高的音量,引得从窗口等着领工作餐的蒋区长回过头来,悄悄使着眼色。可端上餐盘的姜书记已经伸头张望过来,“哟,是小肖啊?这是怎么了?从区府民政部调到幸福街道几个月,嗓门倒是练高了不少啊。” “嘿、嘿嘿,看您说的。”肖卜摸了摸自己昨天刚剃的板寸,看见区府的前同事们全都回头看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但很不服气,“我这不是替大家委屈吗?从区府到街道,咱们为东江新城费了多少心血?这建设速度一赶再赶,已经超前不少了。可基层群众看不到,也不明白,就知道天天投诉,弄得我们正常工作计划全被打乱了!就为他们到处扑火!” “扑火不应该的吗?”姜书记挟起辣椒炒鸡块,“我们这是吃到饭菜了,居民们那边饿着,不急也难!” “可这……也不能怪我们不是?这新城建设,总需要时间的。” “是啊,书记,咱们为了配合旧区改造,不得已提前启动东江新城入户,道路建设、公建配套是短期没跟上,但这是有客观原因的。咱们前前后后向居民们解释过好几回,可他们就是不能理解。” “最近,网络上象‘东江花样共享时’发布的这些信息,说实话,看得我头皮发紧。这博主是谁?真是刁民流言!” 肖卜的嘀咕带起民政、住建、发改等部门负责人的响应,各自端了餐盘烦恼起来,让本就凉了的饭菜,更没吸引力。 “我看过,‘念乡客’的意见比较中肯,那什么‘花样共享时’言语是激烈了点,可也不能算是刁民流言。”蒋区长饿了,他为着樊丽华的提案,一大早特地开车去幸福街绕了两圈,早饭只喝了点稀饭。这会呼噜噜先灌了西红柿蛋汤,又扒了两口饭,才拿起他的手机翻出网页,递给姜书记。 姜书记大口吞着她喜欢的冬瓜块,用眼瞄着手机里的内容,“嗬,这谁啊?和公共警察似的,高空抛物、乱丢垃圾也拍了往上发,挺有文明意识的。” “书记,他这,算有文明意识啊?您看看他配的标题——孤岛的文明为何缺失?职能监管力度又在何方?我说,这乱扔垃圾是居民旧有的生活习惯问题,又不违法,我们怎么监管?最多,喏,请樊部长督导各条线加强宣传力度。”肖卜领到饭,磨叽了一会,选坐在姜书记后面的空位上。 “呵呵,我是需要带领辖区街、镇加强文明宣传,特别是在东江新城这么紧要的建设关口。”樊丽华在会后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会匆匆赶进食堂,领了餐,坐到蒋区长边上,递了张纸,“给您。” “哟,高效啊!”蒋区长拿到那纸,饭也不吃了,“书记上午刚布置的任务,你这就开始联络了?这里面可有其他职能口子的任务。” “嗨,我这不还兼着人大代表吗?哪有需要往扑哪,居民们等着购物、吃饭呢,得快点儿。所以,我刚才打电话找市人大主席反映,他们其实都在关心新城建设,这不帮我推荐了好几个商业,还预备就促进新城建设速度,保障物业服务、加强安全技防等问题尽快向市府意见。” “这也太劳心费力了,按建设计划推进不就行了,干嘛这么劳心费力的。”肖卜闷头吃着红烧丸子,含糊不清地嘀咕,“临时的生活困难,又不是不能克服,真是荒岛养刁民。” 第16章 那配得上吗? “曾经的花园,记载阳光投射的光华。记忆的闸门,排斥他乡的应答。”——卷首诗 “orng,dear,从那片‘荒岛’回来了?” 清晨有雨,没有明媚的阳光照进夏棘青的办公室。饶琳娜摇摇摆摆,从已贴了“拆”字的玻璃门进来,环顾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嗯,半夜一点回到这儿的。”夏棘青累——他昨夜没回家,直接开回即将封闭的门店,在沙发上将就了一宿,却几乎没睡着。这会顾不上洗漱,抽了条口香糖嚼着,将两条大长腿伸在大班台上,跟着饶琳娜的目光,环视自己努力了三年多的地方。 “怎么,还是舍不得?”窈窕的身体歪靠在台边,饶琳娜把玩自己一早刚做好的卷发。 “你舍得吗?在这里工作也算将近两年了。”夏棘青摸着自己胡子有些扎手的下巴。 “应该还好。”饶琳娜直身,向一侧吧台取了杯子,按下自动咖啡机,可发现电源已被拨掉,“我不象你,恋旧。带着钱,哪里不能投资?哪里不能办公?” “哂。”夏棘青歪了歪脑袋,从座椅蹦下来,伸手打开抽屉,取出包速溶咖啡,放在她面前,“喝这个吧,马上要拆了,我给保洁阿姨和小熊他们几个放了长假。” “嗯?”晳长的手指掂起速溶,又嫌弃地丢向台面,“我不喝这个,什么味儿都没有。” “哈!”夏棘青笑了,半撑在台子上,看她,“就这个你都忍受不了?那要是公司迁去东江新城,该怎么办?” “你在说什么?”饶琳娜有点懵,回头看住夏棘青,“你不是说,一定要把公司再迁向市中心靠拢吗?” “嗯。”夏棘青已走到门边,隔着几天没擦却依然比东江新城那边干净得多的玻璃,看已然车流拥堵的街面,“我,自己当然这样想。” “那?” “昨天半夜,老妈找我,让我不要冲动,多考虑一下爸爸的建议。” “她说什么?” “可能姑奶奶打电话提了一句,说东江新城那边是全新的空白,而爸爸的想法比她还要宽。” “夏伯父是什么意思?” “爸爸建议我把东江北岸的业务继续保留,试试联络资源,向东江南岸寻找合适的机会,开拓线上、线下空间。” “还想做实体?可能吗?”饶琳娜有些不耐烦,连问,“你答应了?” “还没……”夏棘青感觉到她的情绪,从门边回来,安慰地拍了拍饶琳娜的肩膀,却被她不愉快地躲开。 “你自己也看到那边是什么情况,这几天还接连发了照片。网页上大家的回应基本是一致的,那东江新城根本就不成样子!” “我知道——” “你说那是一片‘孤岛’,可我感觉,东江新城根本是一片‘荒岛’!荒岛能干什么?不就是空间里评论的——荒岛只能养刁民。一群刁民能有什么高规格的休闲、娱乐意识?怕是你联络资源到那边去,被商家追着声讨!” “琳娜……你坐下,我在网上帮你叫杯咖啡过来,现磨的拿铁?还是卡布其诺?”夏棘青有些无耐,回身打开了网页,可反驳出的话,让他自己都不也相信是自己的声音,“现在新城是荒,可不代表以后也荒。” “oen!你被伯父洗脑了吗?”饶琳娜的声线柔和,就算发脾气,也比新小孜那透着边疆山石气息的硬嗓门要好听,“你在留学时,没这么优柔寡断,更不会象现在瞻前顾后!” 夏棘青垂下眼皮,帮她选订咖啡,“我记得你一直喜欢加冰的卡布其诺。帮你点好了,一会儿勉强喝点,我还有事儿和你商量。” “要是去东江,就什么都别说了!” “琳娜,你忘了,我告诉过你,刚开始推动这家网络公司的时候,我老爸只帮忙租了铺子,这里面也是什么都没有。” “能一样吗?这里是什么地段?要什么没有?伯父给间空屋子是为了让你自由发挥!”饶琳娜涂了香奈儿唇釉的嘴唇嘟起,那份粉润就算在没有阳光照射的窗下,也显得丰润动人,看得夏棘青心里似乎漏跳了一拍。 “我记得,当时你还没毕业回国,可从国外帮我挑了、寄了这些。”夏棘青伸手,触摸他桌上、架上的一个个艺术摆件,“后来,又为网页设计出了不少好主意……” “这里当然值得用心。我们这间门店,虽然不在东江最核心的商业圈,可附近有着近百年历史的文化长街,再加上不同层次的优势商业作为补充,闹中取静,软硬件可以拥有值得关注的气质,所以信息、人脉、客户想怎么接触都可以……就算这里,将来要拆迁改建,可咱们公司的内涵只应升华,而不应该降格!”饶琳娜俯身,翻看夏棘青电脑上的网页,忽然变得愤慨而伤感,“可你看看,你最近登的照片,记载的信息,那在尘土里挣扎的东江新城,能配得上这样的网页?这样的空间?还有,我们这样的才华吗?” 夏棘青的凤眼渐渐眯缝了起来,“琳娜,你说的配不上,是指我的信息,还是在指东江新城?” 第17章 暴涨的人气 “阳光升起,执著发了芽。心思在聚集什么?反让尴尬开成了花。”——卷首诗 玩具厂进行最后充填、缝合工序的车间,就是一个空荡荡不见多少设备的楼面。 被清扫过的水泥地面上,大量的人造丝棉被工人们从编织带中倒出来,堆在铺好的编织布上,等待填充到各样绒毛玩具的空皮囊中。席地而坐的女工或者手拿了长柄镊子,飞快地将人造丝棉填进玩具肚子,再努力将一部分推向玩具的四肢、犄角;或者用三寸长的大号钢针串了粗粗的缝线,迅速将玩具留口缝合,再钉上作为眼睛、鼻子等的装饰零件。 由于绒毛外皮、人造丝棉的不断翻动,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就可以在车间里显示出清晰的丁达尔现象——一束束光线中满是无序翻腾的浮尘、短丝与细毛,毫不留情地萦绕在女工们的身周、鼻端。 新小孜到这车间上班不到两个月,已成了组长最喜欢催促的工人,“我说小孜,你快点行吗?每天的计件都是你垫底,可不能老拖我们组的后腿!” 抱歉地抬起头,车间里闷热的空气,逼得新小孜不得不拉下口罩,一边呼吸那呛人的空气,一边拘促地应答,“对不起!可是,太快,我怕会不符合质量规定。” 身边的两个同伴,就悄悄移过头来,“小孜,你别太认真!质检员的要求不过是个程序,马马虎虎能混过去就行。”“不然,速度提不上来,你月底又拿不了多少钱。你看我这样,天天检查不一样过关?” 看伸到鼻子底下的玩具,填充不平、背缝粗糙,新小孜咬牙搓了搓被钢针磨得红痛的手指,努力再加快缝合的速度,却不敢照着那模样放大或减少针脚。 “傻吧?就这成绩,还和经理提什么缴纳保险和公积金?满车间就你一个人较真!” 组长翻白眼的模样,和夏棘青真的很象!坐回地下的新小孜总算找到点能开解郁闷的理由,悄悄拉上口罩,无声地微笑,就听车间外传来一阵热闹。 “项厂长,你再多借口,我也没办法相信你。今天,我把集团的专项质检员带来了,后面三个月就长驻你们车间,现场检查玩具质量。她不说过关,我们就不会验收。” “是、是、是,这合同里有约定的嘛。您放心,质检员只管来,她的交通费、餐费,对了,还有加班费,都由我来负责!” 玩具厂长感觉自己很没面子,当着一众女工的面,要腆了脸、拍着胸脯、陪着笑脸引了连锁商超的采购经理,从好久没清洗过的卷帘门进入车间。面对纷纷抬头看来的女工,他根本没办法象日常一样端起身架,毕竟后面跟着的是占一年五成订单量的客户方代表。 新小孜认得那采购经理身边的质检员,她第一天到这里上班,就是这质检员手把手指导她填充与缝合玩具。 “他们的玩具做工越来越差!只图充数量,根本不顾质量,看看!” 从按工号分放的玩具堆里,随机抽检过,质检员拿着可以轻易拽下鼻子和领带的玩具猫,夹着随便就能挑开背线的蛋仔过来。 采购经理的脸立刻黑了,玩具厂长几乎想拉过最大的毛绒熊挡在自己面前。 “这些,是哪一组负责的?不知道在给工厂丢人呐?组长给我站出来!我怎么要求的?就图多挣老子点工资是不是?这周你们别休息了。质量不过关的玩具统统给我重做,不然,别想领工资!” 站出的几个组长和一片坐着的同事们懵了,新小孜坐在一堆毛绒玩具中很想哭——她节余的生活费,前天一半赔给了夏棘青,另一半昨天交了预领经适房的材料费,原本想苦撑过两天就可以拿到工资,现在这希望却被无辜的拉长! “95号工,”质检员寻着工号,找到了新小孜面前,“这些,是你做的?” “……是的。要是哪里不过关的,我这就重做。”从材料堆中站起来,新小孜紧张地看向自己做的玩具,只怕当着厂长的面再挑出些什么毛病,自己的工资泡汤不说,只怕岗位保不住。 “你们大家都看着,象她这样的做工,是验收标准。以后,所有玩具,至少达到这样质量。”质检员将新小孜做好的新式毛绒蛋仔,举了起来。 厂长急眼了,没心思给满脸通红的女孩儿一个赞扬,“哎,没问题……不过,按这样的要求,我们工人不够,保证不了交货期啊!” 采购经理笑了,“那你去年大包大揽和我们说工期没问题,抢着签什么合同啊?要不这样,你按合同支付违约金,我们立即转下家去做?” “不、不是这个意思……南经理,您也不能逼我这么紧!我这也要顾成本的,现在东江的人工费越来越贵!”厂长拼命转动的眼睛,停在了隔江看到的方向,“要不这样,您帮帮忙,宽限我两个月,我现在就想办法把厂子移到东江新城那块儿去?我几年前在那儿租过厂房,租金很低,一些农村人工成本也便宜,我争取把车间迁到那里,多雇几个工人,行不行?” “呵呵,东江新城啊?”铁板一块的质检员也乐了,“我昨天刚在‘东江花样共享时’看到,那里没厂房、没商业、交通不便,您还想迁车间?现在,让这姑娘配合我加强质检是要紧的!” “……好,好!那95号,你就听质检员的,帮她把质量关,你们几个大组,必须配合,听到没?” 新小孜没想到,自己的人气会这么在玩具厂里暴涨起来。 “青哥,我最近搜集的那批资料,你怎么不在咱网页里登啊?你微博也没见更新!” “还更什么?现在公司开哪儿还没着落呢。别闹,让我好好想想。” 东江岸边,初夏的景致越来越好。曾经发黑发臭的东江水,因着连年的大力整治,无序排污得到有效抑制,加上不断的疏浚与生态养护,岸边与水中,一年比一年显出碧色荡漾的美丽姿态。 坐在即将全新改造的傍江休闲带里,夏棘青不再烦恼小时候经常骚扰自己的蚊子,却烦自己的员工小熊哥俩不停地叽叽喳喳。 “不是给你俩放了一个月长假,怎么不去旅游?平时没少跟我抱怨没机会出东江,这会有假期倒过来和我磨叽。我又没欠你们工资!” “不是,青哥,不是工资的事儿!”“那不、那不……” “什么啊?有话就说!” “那不,琳娜姐和我们说,您没准要把公司移到东江新城去?我俩看你微博、网页发的消息就哆嗦,那东江新城能去吗?”“就是,哪怕我们能天天吃泡面,您也不能一天没网球场、游泳馆啊。” “移到新城怎么了?你青哥我这么不能吃苦?告诉你们,想跟着去,我付交通费,加你们餐补,谁让你们天天吃泡面了?不想跟着去,就在家帮我搜集信息,按量计价,不会少着你们。”夏棘青伸手,去拿他放在石桌上的咖啡,没料到两只江鸟飞过,一砣黑黑白白的物事正好落在他的杯子里。 “哈哈哈……青哥,这鸟太可爱了,人家喝猫屎咖啡,你倒好,喝鸟屎咖啡!”“所以我说,是咱们青哥有创意!所以有勇气去新城那边开拓!” “可爱个屁!还创意嘞?”夏棘青被气得不知说什么,那一杯“鸟屎咖啡”就那么端着,忘了放下来。“我没想到新城去!” “那您干嘛最近一直在微博里发东江新城的消息啊?”“就是,我们这一片,都说您是新城的百灵鸟、信息员!您不去那儿,关注个什么劲儿?” “我……那百灵岛、信息员谁说的?” “李大爷、王大妈,还有季大姐那帮跳广场舞的阿姨都这么说!”“对啊,我也听到了,季大姐带着她那群姐妹跳舞,一边伸胳膊踢腿,一边说要知道东江新城的动态,就看你的微博和咱的网页。” “他们啥时候会上网了?还看我微博?”夏棘青真的意外了。这几天,他尽顾着在网络上发投诉贴、找新店面,没怎么关注回应。 “青哥,你不知道呀?这两天,网页和微博的粉丝量暴涨了百分之二十!” “不可能吧?娱乐消费信息,我都停更三天了。”夏棘青怀疑地去掏他的手机,顺便喝了口咖啡。 “哎,青哥!”“别喝!”小熊兄弟已经双双直眼了。 “哇……呸!呸!” 第18章 满是鸟屎味 “游子远离了,故乡的味道却熟透了。飞向他乡的鸟儿,将巢与鸣叫,安在了乡思里。”——卷首诗 “我说爸,您别问东江新城那边的情况了,行吗?算我求您了!”深夜一点,夏棘青好不容易把自己里里外外“洗剥”干净,钻进被窝,就接着大洋彼岸老爷子的电话,郁闷得使劲儿嗑他刷了近十遍的牙,“我现在一提东江新城,就满嘴鸟屎味!” “毛毛,你和我说,网页上的照片和信息,全面吗?”人过中午,开始风清云淡的夏家老爸,对儿子的语气难得严肃,“你告诉我,东江新城现在整体到底怎么样了?” “都说了——您以后不要叫我毛毛!我都多大了?又不是小时候,老被妈妈说象您喜欢的胖毛毛虫!”空调开得太冷,夏棘青把被子朝身上裹紧,象只毛毛虫一样在床上扭动,“前几天都给您网上发过照片——路没铺好,交通很难,没店、没街也没商业,更没您儿子生活、工作必需的休闲娱乐!” “我不相信市里会不重视这样的情况!你有注意市府、区府的公共信息吗?” “嗨,看那个干嘛?就是一套糊弄的说辞,今天开这个会,明天推动那个,老百姓信吗?您也不看看区府博客的粉丝和关注量,和我的‘共享时’没法比!” “毛毛,我感觉……咱们国内现在越来越不一样,特别是近年来,政府服务民生的责任意识前所未有的强,公信度也在不断上升!所以市府信息平台中发布的消息,应该都是真实推动的,所以我当初坚持选择东江新城。” “可您能把那些网络信息当饭吃吗?您儿子我现在搬去东江,除非象姑奶奶一样请个全职保姆,天天奔着跑着给我买菜做饭。可您儿子必需的休闲还是没办法满足,我只怕连杯‘鸟屎咖啡’都喝不上!” 夏棘青估计今晚是睡不着了,那掉进鸟屎的咖啡给他印象太深,为了消失那恶心的味道,他回到公寓就灌了七八杯红茶,这会只能裹着被窝翻来覆去和他爹争执,而且感觉让他敬重的父亲怎么有点象那坏脾气丫头,真的很气人! “爸,您就干脆点,让我出国和你们团圆算了,我想我妈!”听着老爷子丝丝理理和自己掰东江新城的发展,夏棘青决定不做毛毛虫了,一咕噜从被窝里翻坐起来,“新城那边的别墅,您要转就转,不想卖就存着保值!” “鸣声,你在那树下,干什么呢?” 夏日的阳光,因着东江新城的灰霾热烈不起来。可地里庄稼、蔬果和田边林木的生长,并没因为这个放慢节奏,和四处建筑工地里的工人们一样,加倍珍惜着日子,努力着结实的希望。 顾警长处理了楼上、楼下两户人家对于安装空调外机的争执,苦恼地挠着他头顶不多的头发从怡苑二区出来,看见自己最喜欢的后辈晚生站在一排防风林下,盯着树顶发呆。 “警长……您看,那有几个鸟窝,和我小时候,您爬上去帮我掏鸟蛋时一样。” “嗨,傻孩子,啥时候的事儿了,现在谁还愿意掏鸟蛋?都讲究保护生态……嗯,我好象那个时候刚转业,对调到乡派出所当民警,郁闷死了,又必须天天跟着老所长跑村民家走访。” “呵呵,我记得,那时候,您到我家就冲我扮鬼脸。老所长忙着和我妈说田间地头的事儿,您就悄悄吃我手里的玉米、花生、瓜子。” “臭小子,这些事儿记得清,谈恋爱怎么不上心啊?”顾警长伸手抓了谭鸣声的肩膀,看他额角结疤的伤,“还好,楼上掉的东西砸得不重。不然,那姑娘不喜欢你,你又破了相,可怎么找对象?” “您说什么呢?”谭鸣声低头,忽略自己心中微微的悸动,“我后面就再没见那姑娘。” “嗬哟,臭小子,这么说,还真是对眼啦?那包在我身上,我帮你打听她。” “不用……她说,将来不一定住到东江。” “哈哈哈哈,我的鸣声,是不是要开窍了?好,好……不过,话说回来,你看那几个鸟窝干嘛?你看看,地上都是鸟屎,哎哟,小家伙会拉,这味儿!” 一只刚刚会扑腾的雏鸟,停在了枝桠上,看着母鸟回巢,将一坨兴奋的鸟屎排落在警长身边的歪脖子树干上。 好笑着,拉了顾警长走开,谭鸣声回头,依然眷恋地看向那几个鸟巢“您说,马上这边村子也要动迁了,这些树、小鸟也不知会去哪里……” “……孩子,你从小心思重,不能想太多,会累的……这些树有些年数了,应该不会砍,可能迁种到其他地方吧?那鸟儿们也有它们的归处,村子拆迁了,可这片土地还在!”看着不再融融微笑的谭鸣声,顾警长就是深深心疼的滋味。 “您说对,咱们这片乡土还在……这,也是它们的家乡,故土难离……就是不知道,它们以后的生活会不会好?有没有可能,留在新城,有它们新的日子?” “你又想多了!”警长反手拉了谭鸣声回派出所,可自己鼻头里禁不住涌出股酸酸涩涩的滋味,嗔起来,就在谭鸣声单薄的后肩上拍了两掌。 “哎,孩子爸,快来、快来看有小鸟落在咱家阳台上了,是斑鸠吗?” “我来看看……嗨,你是什么眼神儿?那是人家养的鸽子!” “噢……” 苏香马上进入军训了,和几个网络上结识的同学相邀,去东江北岸购置东西。苏香妈对着一屋的宁静适应不了那份冷清,站向阳台四下里看风景。 上午下了半天的雨,清洗、带走了部分尘霾,让东江新城孤单、空阔的土地上显出了点积极、昂扬的样子。夕阳远远在地平线上徘徊的时候,天空中五色变幻的彩霞为这片即将迎来改变的土地送着默默的祝福,为远近一片片农田与一处处建筑工都镀上了温暖的色彩。 农家小院和动迁楼里的饮烟分别萦绕了出来,远远近近的,让这位远乡而来的少数民族妇女似乎嗅到些家乡生活的味道,所以,当那只扇动着翅膀的鸟儿羞涩地落在阳台的花架上时,她象一位少女般,惊喜地呼喊了起来。 苏师傅看着暮色染红了妻子皱纹渐深的额头,叹息着悄悄揽了妻子的肩膀,“家乡的斑鸠,这城里不一定能看得到,但我每天在小区绿化带里散步,总能听到小鸟的叫声。有时,和我认识你那当口,咱们在山里听到的很象!” “是吗?”妻子将头轻轻靠向了丈夫的肩膀,“香香一直吵着要回乡,不怕你说,有几次,看着这冷冷清清的东江新城,我也有这样的念头。” “呵呵,不要紧,我也两次想干脆答应香香得了!”苏师傅宽厚的笑声,惊起了鸟儿。夫妻俩看着小小的精灵展翅向天空中飞翔。 “可是,听你刚才那句话,我想,咱们能留下来,先不说香香爷爷的身体要照顾,你的工作单位变动到这城里,就因着东江水把你从小养育大,咱们也有理由支持它,盼着它变好!” “好,那咱们就一起带着闺女耐心等,等新城变好的一天!哎,孩子妈,要不,咱们把晚饭摆在阳台上来吃?”苏师傅乐了,正要回身去端饭菜,却看见花架上一点点的痕迹。 “哟,这是刚才那小鸟干的吧?”苏香妈回头,也高兴,“这鸟也和家乡一样,熟悉了环境,熟悉了人,就这么没羞没躁地到处乱拉!” 第19章 云泥的区别 “蝴蝶不解阳光铺洒的未来,是谁诉说云泥的距离?却不知魂牵梦绕的眷恋,已深深扎进故乡。”——卷首诗 “姑奶奶,我今儿晚上到新城,您有什么要带的?……没有的话,我带装修公司在别墅打个样就回市里。这几天网页人气涨得太猛,比您关注的那支股票还要红!我得抓紧这机会,好好拉几个合作商,晚上得梳理梳理资料。” 挂了手机,夏棘青钻进跑车,想着他网页和博客在短短几天飞速拉升的人气值,对着仪表盘咧开大嘴,傻乎乎地乐呵。可抬头面向即将开往的东江新城,又把一张俊脸苦瓜似的垮了下来。 北岸午时的阳光灿烂骄傲,天空是如此湛蓝,就算处处耸立的高楼、近于拥堵的车流促成了明显的温岛效应,导致气温比空阔的南岸足足闷热着两三摄氏度。可夏棘青就是感觉这份气宇轩昂、如锦添花的模样才是现代都市当有的气质!与那尘土里挣扎发展的东江新城有着天上地下、五岳之云与贫山之泥的区别。 每天早晨睡醒,哪怕不吃西点,就和阿姨、奶奶、老伯们蹭着、挤着走在热闹的小街上吃碗豆腐脑、嚼根油条也能为他添上一天工作的好气力。更别说忙碌大半天的午后,在有着近百年历史的老街边寻个小巷,找个旧式洋房改做的咖吧、酒屋,嘬上一杯咖啡或红茶,再按网友们的需求,去浩然如海的网络中寻觅年轻人所喜爱、倾慕的休闲热店、网红饮食、旅游打卡之地的惬意……那才是21世纪年轻人应有的日子与时光,不是吗? “咚,咚”“兄弟,你走吗?不走的话麻烦挪一挪车,堵着了!”有人在敲车窗,不满地催促。 夏棘青拽回发呆的心思,从后视镜里看到后边拥堵的车辆和正向这边张望并预备行动的交警,抱歉地笑着,咬起两排雪白的牙齿,向着不喜欢的泥土之城,发动! “妈,商业贷款批下来了。今天我请了假,这会儿在市社建委带着开发商设置的联合办公点。工作人员说,这批经适房建设计划一直在加快,所以估计再过两个月,就能领房装修了,可这费用……我明白,咱们肯定简装简住,可就这样,预算至少小三万……您和爸爸的关节不好,东江比边疆潮湿,不铺地板怎么行呀?” 拿到商业贷款的批复,又确认了领房时间,可新小孜开心不起来。站在街边,看热闹的人行车往,听母亲欣慰且无苦相怨的声音,心里的酸楚,一点都不象对面网红饮品店推销的酸梅汤的可口滋味。 市府为方便经适房居民办理手续,将联合办公点设在了市中心商业街边的高级办公楼里。近百年的历史积淀与商业发展,让这片区域成为市民、国内甚至世界游客喜欢扎堆的地方。从建国之初的两车道拓宽为六车道的老街上,不断往来的私家车、商务车、出租车与公交车和谐分享了车道,映衬着改革开放后不断翻新样式的商业楼与门店招牌,还有那越来越在意精致与享受的人群,哄托出满满喧嚣繁华却又井然有序的气派。 新小孜记得,东江新城的主干道规划了与这里相仿的六车道,而那些道路比眼前的商业街还要笔直开阔。她不是不相信市府对于新城未来的规划与建设。可是,无论北岸既有的繁华,还是南岸将展的宏图,对于她这个来自山乡矿区、没有机会再进大学课堂的外来女孩儿,云泥的差别怎么可能消除?她又会有多少勇气在里面坦然游弋? 手机中,母亲安慰的话语在继续,可女孩儿知道,为了拼凑有限的首付,父母在边疆已艰难求借了多少,回到东江又将承担怎样的重负。 东江的天气太过炎热与潮湿了,新小孜象在边疆一样用手背蹭了蹭发酸的鼻子,就感觉到一份汗涔涔的湿意。没有冰箱与空调的日子,也不知父母怎么承受与习惯……想到这些沉甸甸的事,女孩儿自然是有些埋怨父母的为什么一定要回迁东江?难道只为年迈的外祖父缺少贴心的照顾?或者为自己寻找更开阔的求学与就职机会? 想着被胡四姨挑明的困境,与不得不放弃的复读机会,新小孜紧紧攥了又攥手中的包带,决定接受质检员悄悄的建议,跟她到另一个厂家去兼职做一份玩具质检。学习电脑绘画技术的计划,就暂时放一放吧。既然领房的日子快了,那么属于她一家未来的经适房生活也快到来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这么想着,新小孜忽然很想再踏上东江新城的土地,去看一看那片让人忐忑又让人期待的小区。 “苏香,你手机里的背景照片,在哪儿拍的呀?”“是哦,告诉我们,是哪个旅游区的打卡点,晚点儿我们也去。” “这些哪是什么网红打卡点呀?这是我家乡,宁夏,漂亮吧?” 被几个新同学围凑着,苏香带了小小的骄傲,粉润一张圆圆的苹果脸,大大的眼睛灵动地眨着,自豪地给新同学们翻看家乡一处处照片。 东江午后的天空在艳阳下愈现湛蓝,可是,怎能比得上少女从小长大的地方。那里有雄鹰可以展翅、马儿可以奔驰的宽阔与开朗,现在又正于祖国改革开放的浪潮中欣欣向荣发展变化着,有催动白云生长的勃勃生机,又有同族亲人们相亲相爱的朴实与热情,哪儿象这拥挤的都市,一处处高楼挤压着人的精神,喧闹的气氛处处逼得人难以呼吸! “苏香,你刚才说,你们家安在东江新城了?” “嗯,是我爷爷的老房动迁,爸爸又正好工作变动。不然,我肯定不会跟迁到东江。” “有动迁房多好,我们想在东江安个家都是梦想!”“这里寸土寸金,我们不知道要打拼多少年才能在这安个家!” “可我就是想毕业以后回宁夏……嗯,真希望能为家乡做点什么!” “苏香,你真这么想呀?宁夏虽然也在发展,可各方面和东江这国际都市比,还是有云泥之别的。” “呵呵,小姐姐们,哪有什么云泥之别,都在中国的大地上!青哥和我们说,事儿得分两面看——咱国家现在不断促进西部发展建设,宁夏大地是发展得很快,不然,我们青哥也不会想去西部拓展业务。” “哎,这位小姐姐,你要帮家乡做事儿,在咱东江也可以啊。现在网络发展得多快,你可以借助信息通道连接东西两地,促进经济与文化往来嘛!” “嗨,我说,你俩是谁啊?”“怎么进来的?”“干嘛偷听我们说话?” 一群正军训休息的花样少女身后,兀然站了两个虎背熊腰的大小伙子,惹得不远处的军训教官也紧张起来,争忙和正说话的退伍战友告别。 “鸣声,那边好象有情况,晚点我再去东江看你。” “好,你快忙着。”上完党校的信息集训课程,赶来与战友会面的谭鸣声,远远看着苏香和同学盘问两个小伙子,忍不住微微地笑。 战友奔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了,鸣声,太想念阿姨以前做的农家菜了!后面找机会,还带我去抓龙虾、摸泥鳅吧?” “嗯。”谭鸣声收了笑容,微微垂下浓长的睫毛,“不过,要去,你得抓紧时间。” “怎么了?” “再过一段时间,东江新城和以前,可能就是云泥的区别了。” 第20章 三人齐滚泥 “眷恋的夜色,长满夕阳的光。蝴蝶误会了惊梦,虫鸣在泥岸边唱响经年的童谣。”——卷首诗 “哂,还说加强资源整合、积极推进东江新城建设。就这河道怕是几年没人管了,河边连个围栏都没有!” 因为装修公司的王经理要跑另一家业务,恳求了夏棘青把他带往别墅东区。夏棘青因而有机会在别墅区后方近距离看到汇入东江的一个支流——环绕半个东江新城的芙霞河。 被半边住宅区与建筑工地、半边农田与农家村院包围的芙霞河暂时没有进入改造状态。原始状态的河道除了近桥设了围栏、隔着一段距离设了“游泳危险、禁止下河”的牌子,两边坡岸青草茂密、林木森森。此刻,暮色笼罩,河水映了天边鸭蛋黄般的夕阳,荡漾出金灿灿的碎光;岸边纤垂的柳条、憨实的香樟、虬结的银杏和挺拔的窜天杨一起披着带了浓浓眷恋的天色,沉默地看着夏棘青跑车的后方,大片农乡正改变着模样。 一天为生活的繁杂奔忙,夏棘青面对散发宁静的自然景致,拉紧的心不由松动了些许,选了坡岩较缓的河边驻了车,小心挑选了少泥、多草的地方向河边走去。 被河水滋养的青草被他的大脚惊扰,更多地散发出质朴的清香,几只小虫、小蝶羞涩地飞了起来,却又落在不远的草丛中,看这位板着俊脸的小伙子环抱了胳膊,背靠上一棵银杏,一边仰头呼吸倾泄而来的暮色,一边嘀咕抱怨着有些富氧化的河水与河面未及清理的散碎垃圾。 “四姨,我大学已经不上了,现在兼着两份工。以后,我家里的事,请你别操心!更不用打着介绍对象的名义,拿我去换什么彩礼做装修。我们家申请的经适房是不大,也没钱好好配置家俱。可我爸妈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同意我胡乱找人嫁了,你再找我妈说什么也没用!” 山椒一样泼辣的争执、听着就让人龇牙,闭目迎风、想寻找休憩的夏棘青懊恼地睁开眼,果然在河岸侧面的几棵水杉旁,看到了那烦人丫头的身影。 “真是走哪儿,哪儿都有你!”忿忿地直起身,夏棘青吐掉嘴里咬着的银杏叶片,要回他的跑车去。偏不知为什么,还会皱了浓浓的眉,去张望夜色下更显单薄的人影。 新小孜不知道背后的目光,关了手机,重重地靠向水杉。她争执得太急,因气愤而疾速跳动的心脏让疲累的身体更加发紧,因感冒而憋闷的气息涌上,忍不住呛出一阵咳喘,顺着树身就滑蹲了下去,闷声哭了出来,“为什么?你们一直要盯着我?……为什么?我招你惹你了!……大学不让上就算了,可我不想随便嫁人!现在谁都不想嫁!” “嗨,那丫头怎么又哭了?哪有那么多伤心事儿啊?”新小孜的压抑的哭声不大,可夏棘青烦躁的耳朵里偏就听清了她连哭带喘的声音,“就这臭脾气,谁娶你谁是傻瓜!” 车钥匙在手心里握到发烫,可粘在草丛中的大脚就是不能拔步离开。懊恼的夏棘青就那么呆呆地站在树下,看着轻轻抖动的肩膀在深沉起来的夜色中模糊着轮廓。 蟋蟀在田野中轻快的鸣叫和青蛙迎接宁静夜晚的咕呱声,总是能让谭鸣声忘掉一身的疲累。顺着即将拓宽的乡间水泥路一路骑来,虽然夏日的高温让尘土和汗水粘腻一身,可年轻警员放缓了车速,看着分布田野中或远或近的农家灯光,就是能让紧抿的唇角高高挑起,露出白日里难得的俏皮,甚至,从干渴的喉咙里哼唱出儿时的童谣。 夏棘青一身玄黑酷炫的运动服已融入夜色。他感觉脚已站得酸麻时,穿着淡蓝牛仔套衫的新小孜从树边站了起来。借着不远处小桥路灯昏暗的光,夏棘青看着那丫头摸了摸身背的小包,转头左右打量河岸,重新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向着有河水的方向走去,不耐烦的心忽然就蹿到喉咙口,喊不出一声,只急得几步跳跃、奔着新小孜的方向冲了上去,堪堪拉住正向河水俯身的女孩儿的包带。 新小孜被这突然的举动惊着了,向河中想拘点水洗洗手的身体慌乱摇晃起来。 “别动!别胡思乱想!”伸开两只长长的胳膊,自己脑袋里胡思乱想不知多少事儿的夏棘青紧紧匝住女孩儿的肩膀,想努力把不停挣扎的她拖回安全点儿的地方。 “啊——救命啊——”被巨大的紧张逼紧了喉咙,新小孜原本卡拉松脆的嗓音变得又细又尖,发出急迫、凄厉的呼救,比谭鸣声摩托车的警笛声都能震人心魄! 谭鸣声被这呼救声惊得一哆嗦,扭了油门飞驰过去,来不及完全刹车,就腾身跳下,扔了车扎向岸边暗色的绿化,正瞧见一身黑衣的人背对他,拖了不断挣扎的女孩儿倒向草地。 “别动!警察!”大喝了一声,谭鸣声飞奔近前,没等夏棘青回过头来,伸手扣住他的肩头,预备将两人分拆开。 脑袋里已紧张到一团浆糊的夏棘青懵了,口时喊着“别误会!误会了!”手下却一点不敢松手,更紧地匝住新小孜朝岸上拖。 新小孜耳中听到“警察”两个字激动了,更使劲地呼救着,只怕救命稻草一样的警察会忽略掉解救她的最好时机,自己也向后伸脚,朝身后的大长腿使劲蹬了过去。 “哎哟!”夏棘青膝盖上一阵剧痛,忍不住腿弯一软歪了下去。 被拖带着失去重心的新小孜立即跟着他的牵引力重重倒下,让紧扣夏棘青肩膀和手肘的谭鸣声也控制不住,跌跌撞撞扑了下去,三人叠罗汉一样摔倒在岸边的泥草地上,齐齐闷哼一声。 “不许乱动!”谭鸣声低喝,腾出一只手想扭住夏棘青的胳膊,却被健身练出一身硬肌肉的夏棘青奋力一甩,反而翻倒在泥地上,不小心把新小孜带了过来,重重砸在他和夏棘青身上,痛得两人又齐齐低吼一声,却谁也不敢放开手来。 夏棘青迷乎中,听清谭鸣声的声音,又看见谭鸣声肩上的警章,心中一松,手里挣扎的劲儿小了。正好被警员抓住两条胳膊反扣到泥地下。一张自认为很是英俊的脸就和泥地来了亲密接触,张开的嘴堪堪咬到一口的青草,被扎得直咧咧他的大嘴,胸腔里激动的空气却逼得他不得不张大嘴喘着粗气。 “谭,谭警官……是你……”新小孜挣扎着手脚,撑着泥地站起来,看清谭鸣声的面容,吓得几乎失魂的意识回来了,脚下一软被泥草滑了,拉着谭鸣声袖子就跌倒在他的脚边。 谭鸣声还没吃晚饭,此刻累极了,被新小孜一拽,好容易半撑起的身体又半扑倒在夏棘青身上,一双脚全部扎在近河的泥巴里。 夏棘青好容易抬起的头,因谭鸣声摔到的力道又一次扑向泥草地,草根泥沙扎得脸上生疼。眼睛又被泥水溅到,睁不开来,气得歪着脸大吼“老子招谁惹谁了?” 三个人一身泥水的难受,偏偏映霞河对岸,有村民带着幼小的孩子们来岸边抓夜虫。 小小的电筒在河对岸轻快的跃动,村民用乡声、引着幼小的孩子一句句唱着南岸乡土诗人编写的欢乐童谣 崭新中国诞生啦 翻身当家太阳大 鼓起干劲汗水下 煤油灯花缝裤袜 八十年代春风吹 改革开放世界阔 梦想开花东风刮 电灯电话成四化 激动人心十八大 撸起衣袖把油加 网络兴起四海家 新时代里新城夸 (诗歌也为原创) 第21章 故园几回思 “故园,变迁着梦想,谁能忘记她旧时的模样?沉睡的时光,夏虫也惆怅。”——卷首诗 幼小的孩子们在河岸玩累了,伏在父亲、叔伯的肩上,被抱着、背着回家去。可稚嫩、软糯的童声却眷恋地留在耳边,映着人心底里那份挥不去的思念。 坐在农家小院里的竹桌边,新小孜任清凉起来的夜风吹着自己半干的长发,看谭鸣声左一下、右一下赶着看不见的小虫子,摸了摸身上半旧但舒适、干净的衣服,闻见了淡淡肥皂及阳光中晾晒的香味儿。 “你不习惯吧?这里晚上纳凉很舒服,可就是会有一些小飞虫。我妈妈已经把蚊香点起来了,过一会儿应该好一些。”谭鸣声看着清洗过,借穿了自己母亲衣服的新小孜,融融地微笑。 “没事,挺好的……你家打扫得真干净。我喜欢这样的院子。”新小孜左右转头,打量院子里石子、红砖铺起的窄窄小道、小小花圃里夜间睡去的花朵、方方菜畦里悄悄生长的蔬菜,听墙角边、角落里蛐蛐和小虫羞怯的鸣叫此起彼伏,衬着软风吹过藤萝的沙沙声,河岸边激动不安的心忽地宁静了不少,“……这里,真象我在边疆,儿时家里的小院子……” “是吗?”谭鸣声让夏棘青先去清洗,自己一身泥湿还沾在身上。刚刚撩起下摆想脱下t恤,见新小孜扭回头来,不好意思地放下手,轻轻拿过一把竹椅,在竹桌对面坐下,“边疆的环境,也能自家种植?” “嗯,可以的。只是,爸爸妈妈开垦起来,会比较辛苦!”端起谭鸣声推来的茶杯,新小孜笑了起来,“在我出生的时候,爸爸妈妈就调到矿区,那里满眼是大山、脚下是砂石,只有河边在夏季的时候有青青的草滩……可山里都是质量很好的原煤,很适合炼了焦炭供炼钢。” “砂石?象现在的新城一样?” “嗯~不是。那里的泥土少,就算有土地,也夹杂着大块大块的岩石,很多有这么大!”新小孜伸开双臂,比划,“我看着爸爸妈妈用铁锹铲下去,经常会发出很难听的碰撞声,然后就可以看见石头。挖不动了,就需要找几个叔叔,用撬杠把那一块块大石头很费力地撬起来、搬出去,再去河边找来泥土铺垫进去……所以我们家的院子不大,比你们家里这个要小……” 谭鸣声难得看见新小孜这轻快的模样儿,女孩儿第一次松开频频皱起的眉头,脸颊印着屋檐边小小灯泡散射的暖色光芒,眼睛象天上闪动的星星一样眨动,现出一份青春活泼的俏皮,忍不住发呆。 “鸣声,给……鸣声?想什么呢?”谭家妈妈从厨房里走出来,端着刚洗好的葡萄,水灵灵的。见儿子默然无声,只能自己递向新小孜,“快,孩子,来,尝尝这个,刚从葡萄架上摘的,新鲜着呢。” “谢谢您,阿姨!” “哟,害我摔了一身泥,你们倒好,先吃上了?” 新小孜刚接过盘子,就瞥见夏棘青顶着一头水珠,擦着赤裸的上身从房间里出来,闷哼一声,专心摘吃盘里的果子,“阿姨,这葡萄很好吃,果味儿好浓!” 夏棘青愤愤盯看她好几眼,没好气从谭鸣声手中拽过凳子,“咚”地一屁股坐了,伸手也从盘里揪了葡萄丢进嘴里,却立刻咧开大嘴,“嗯,好酸!啊呀!……不过,味儿还不错,这什么品种?” “呵呵,农家自留的老藤,没有嫁接过,说不出是什么品种。”谭家妈妈看着自己儿子无声地为女孩儿擦着葡萄上的水珠,夏棘青一颗一颗葡萄吃得起劲儿,开心地笑,“喜欢吃,就多吃点儿!” 谭鸣声瞧了瞧后脑勺对后脑勺的新小孜和夏棘青,忍不住低头,轻轻咳了两声,把另一个茶杯推到夏棘青跟前,“给,新泡的。” 夏棘青把茶杯接过,咕咚咕咚朝肚里灌了一气,用手背抹了嘴角,甩着湿漉漉的头发,看着谭鸣声,“今晚,我只感谢阿姨,可不会感激你!” “嗯。”谭鸣声点头 “要不是我怕一身泥巴会弄了脏车,不会跟着到你家来。” “明白……今晚,是我误会了你,算我给你陪礼。”看新小孜回头,生气地在夏棘青身后冲他抡空拳头,谭鸣声索性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不过,这里并不是我的家。” “这么说,你们家租房有一年多了?什么时候能拿到动迁房,你也不知道?” 十分钟后,气哼哼的夏棘青拿起他的手包,顶着点点星光,开了跑车离开。 新小孜看了时间,也向谭鸣声母子告辞,却没有拒绝年轻警员送她去北岸的提议——南岸的公交还是延用老习惯,早早在八点半就停了运营。放眼乡野之边、东江新城内外,找不到一辆出租车。 坐在谭鸣声自用轻型摩托车的后座,新小孜看车灯照过漫漫田野,照向东江新城边寂静、冷清、暗淡的砂石路,忍不住用手紧紧握住座位把手。 “害怕么?”光线太暗,谭鸣声从后视镜看不清女孩儿的表情,担心。 “不、不怕。”新小孜顿了顿,让自己大起胆子打量建筑工地里钠光灯下进入休憩的机械。“小时候,我们山区也这样。那时候,条件差,不少小路上也没灯,一到晚上,黑黑的一片。有时候,还能远远地听见不知是什么的野兽叫声。可那时候,我胆子大,经常摸黑跑到邻居家去找人玩,急得爸爸妈妈直冒汗!” “真的呀?” “嗯,你不知道——爸爸妈妈为了保证我的营养,自己养了鸡。可好几次,鸡窝里爬进了黄鼠狼……爸爸想逮,却没逮到,直喊着可惜,说那东西尾巴上的毛,可是做毛笔的好材料。” “哈哈……”谭鸣声难得畅快地笑起来,声音醇厚宽朗,让人莫名的心安。 新小孜在后座,感觉到他笑声愉快地颤动胸腔,又笑咳了两声,回应自己,“我们小时候,也经常遇到小野兽,有黄鼠狼、野猫、野鸡、野鸭……有一次,我阿爸和阿伯设陷井,还抓到过一只小野猪,对了,还有蛇,有毒的那种。” “有蛇的吗?” 摩托车驶过一片荒野,周边无人清理的野草甚至高过摩托车座,新小孜心中一惊,不由拽住了谭鸣声的衣服后摆。 “……别怕,没事的。现在,危险动物几乎没有了。农村进入现代化建设,防治野兽虫害的方法多着呢。”谭鸣声的身体僵了一僵,朗朗的声音忽地缓了下来,“现在,多个村子又要拆迁,剩下的那些小动物,没了家园,天天又被建筑工地的声音吵着,只怕,早都走了……” 夏棘青回到北岸,换下问谭鸣声借穿的衣服,临时答应了饶琳娜的建议,去江边新兴景观带一处正招商的办公场所看了一眼。不知怎么,那片人群密集、笑语喧哗,显出灯火辉煌、热闹繁华的地方,竟吸引不了他。 看着兴致败落的琳娜气咻咻转身去了咖吧,夏棘青没追。慢吞吞逆着夜市的单向人行街走回停车场,也没回公寓,去了留学前一直和爷爷同住的花园花街。 爷爷去世后,花园老街的旧房子就租了出去。自己有多久没认真看一看即将拆迁的家园了? 站在狭窄的花园街口,夏棘青看着街边稀疏却粗壮的梧桐掩映着陈旧的三层旧公房。那本就逼仄拥挤的院落,在愈见繁华的东江城中,象风烛残年的老人佝偻着,显得卑微、瑟缩又沧桑。 透过泥粉掉落、砖块缺失的院墙,他看见了经过数十年沧桑岁月,被出租又即将拆除的旧房。租户打开的暗淡灯光中,似乎映着父母出国前灯下辛苦读写、讨论的身影,耳边依然清晰着年迈的爷爷催促调皮的自己复习功课的话语…… 爷爷不在了,花园街所有的旧房就要没有了,爸爸妈妈也不可能回国定居。那自己,心底里隐约的对东江新城的那点期冀,算什么呢? 夏棘青想着,直接打开手机,通知饶琳娜隔天一起去复看那办公楼,商量具体的租用事项,然后将几天来收集、整合的居民意见一股脑发上了微博。 第22章 忽来急装修 “新房盛着生活的梦想,钥匙等待打开希望。忽来急迫的装修,伴着阳光一路颠簸。”——卷首诗 东江人每日为生活、工作奔走的步伐与城市发展、优化的速度一样紧张。炎炎夏日阻止不了东江市民的辛劳,悄悄走出这一年的舞台,让秋季带着收获与清凉来安抚人们不懈努力后颇觉疲劳的身心。 到了这一年国庆前夕,新小孜可以握紧了好容易奔波而得的房门钥匙,站在工厂门口向父母报喜。仍在远方身兼数工的父母通过网络视频传来喜悦且感慨的笑颜,让升任了质检员的女儿或多或少感觉到一份艰辛后的安慰与快乐。 可是接到胡四姨催促的电话,女孩儿还没高兴多久的心又急迫起来,“四姨,经适房刚拿到,我付过的房租还剩三、四个月。爸爸妈妈想再努力攒一些,争取新年前赶回东江,和我一起商量装修的事儿。所以,你看,暂存在小舅家的行李能不能等等再挪?” 申请购房的时候,新小孜父母为了节约开支,也预备将来的搬迁与装修,把一半房子租出去,将一些东西打包托运回东江,暂存在亲戚家中。胡四姨看到那几个陈旧的木箱与大包的行李,将一双眼睛瞪出了超常的水准,在她瘦削黄薄的脸上显得特别古怪。 夏棘青无奈来到怡苑一区,找夏奶奶商量别墅装修事宜时,正好又看见了胡四姨那双瞪大的眼睛,和她站在门口大喷唾沫、不停翻动的嘴。 “新小孜,你别分不清轻重!小舅好容易要结婚了,一个月后要进新家俱,你把从穷乡僻壤带回的旧东西存在他家里算怎么回事?……你们也别想着挪到外公这儿来,他就拿了一室一厅的房子,我和两个舅舅时不时要过来看他,你把那些破箱子、破棉被搬来不碍事啊?要我早就扔了,亏得你妈还托运回来,也不怕搬家的时候,一股穷酸样子让邻居笑话!” 夏奶奶开门的时候,就见自己侄孙站在门关笑歪了嘴,支楞着耳朵听胡四姨触动了免提,将新小孜直得不会拐弯的声音放了出来。 “四姨,你别胡说行吗?那几床棉被是我爸妈的老同事知道我们要回迁,特地买了最新的长绒棉赶着弹出来的,只怕在东江买也买不到。那几个箱子都是念想,一对是爸妈结婚的时候,爷爷添置的,还有一个是外婆给妈妈买的嫁妆。” “哟~哟哟,了不起了!一个是礼品,一个是纪念品,很值钱是吧?我结婚的时候,外婆给我的东西多了去,我怎么没搬到新房里?小孜啊,你也算在东江混了三年,怎么想法还和山里人一样呢?现在谁家不用丝棉被、真空被?东江人什么气候还盖那土里土气的棉花被子,不会是你爸妈的同事脑袋有问题吧?要不要我把那些破旧行李拍个照,放到‘花样共享时’里,让别人评评好看不好看啊?” “哎,胡四姨,你话不能这么说。”看夏棘青闷哼一声,转身进屋,夏奶奶听不下去,站在门口努力劝说“棉花被子很舒服的,我们家现在还有两床呢,我也舍不得扔。” “是嘛?”胡四姨眼睛一转,笑嘻嘻看了夏奶奶,冲手机那头嚷“新小孜,你听听,我邻居夏奶奶说棉花被子好,要不,你把行李存到她家去?” “你!” “姑奶奶,理她干什么?咱们回屋。” 夏奶奶气得脸色泛白,被夏棘青一把扶住,搀着进屋。关门之前,他冲着胡四姨龇牙一乐。 “你慢慢吵,尽管吵!只是,你再吵,那坏脾气丫头也不会听你的,把那些行李扔喽!” “你!”胡四姨被怼懵了,几分钟后想起什么,冲手机那头吼“我不管你们有没有钱装修,就十天!十天以后,必须想办法把行李从小舅家搬走!不然,我就到‘东江花样共享时’去说,让别人看看你新小孜一家是怎么挤兑、算计外公和舅舅房子的!” “哂,我的网页是让你这样胡扯的?你想在我的平台里闹腾,还要问问我同不同意呢!”在门边听着胡四姨后面那段疯狂,夏棘青皱了眉峰,看胸膛剧烈起伏的夏奶奶,赶紧过去,“您掺和那家的事干什么呢?坏脾气丫头和您又没关系。” “青青,话不是这么说……你不知道,老一辈都节约得很,越旧的东西越舍不得扔。你看你爸爸妈妈出国到现在,还把你外公、爷爷给他俩买的衣服存着。你小时候的照片、穿的、用的,你妈妈整理了一箱,就存在我这里,说以后是个念想……对了,我在你‘花样共享时’里还看到过一期,是专门展示这些旧物件的。” “是、是是,我是办过一期,那不是为了寻找旧时文化吗?您先坐下喝口水,不然一会血压上来,这东江新城连个好医院都找不到!” 听老人家情绪激动地絮叨,夏棘青头大,倒了水递给夏奶奶,看家中的摆设转过话题,“还没到冬天,您已经把地毯铺上了?” “嗯,老喽,这下了一场雨,感觉膝盖里冷丝丝、酸疼酸疼的。” “您以前不是每年都针炙吗?我得了肩周炎,您还带我试了几次,效果不错。”夏棘青记得那艾炙缭绕的烟火气,原本自己十分嫌弃,可后来,不知不觉竟感觉比烟草的滋味还有力。 “是想啊,可这附近,连医院都没有,哪来的针炙科室啊?”夏奶奶无奈,坐下,伸开自己僵直的腿,任由侄孙轻一拳、重一拳地胡乱捶着。 “谁让您非要急着搬过来……”夏棘青挤怼老人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青青,你今天说要赶紧装修别墅?想通啦?就是嘛——过三年两载,这儿环境肯定比老城区好。上星期,我听小谭警官说,他们村拆迁的那一片,造的就是三甲医院,已经开始浇灌地基咧!” “……哼,别说三年两载,只怕十年八载,这里也不会有针炙科!”夏棘青郁闷起来,站直身,把家政员倒来的满杯咖啡灌下去,“是我爸!他说,明年初想带妈妈回来看看,就住东江新城,所以逼着我赶紧装修!” “那好啊!”夏奶奶开心,“算下来,我五六年没见到你妈妈了。你爸还是买别墅的时候,和你表叔一起来看过我。” “他们太忙!国外新药研究说是进入临床实验阶段。”夏棘青忽地想起了什么,“我估摸着,是他在海外看着我的微博,心里对东江新城的环境放心不下,所以才想回来的。” “你这孩子,那微博里为东江新城说点好的呀!”夏奶奶不会用手机上网,可家政员给她看的网页,让老人家很不服气!“你看,不过三个月,门口那主干道就铺通了,多宽阔多笔直!” 夏棘青也不服气,“我在‘花样共享时’也报道了!” “可你怎么说的?” “我不就是说在东江新城第一批居民的反复要求与催促下,幸福街主干道在等待一年半后,姗姗来迟地铺通,不知路旁的人行道何年何月可以布设?” “你个臭小子!”夏奶奶把沙发上的报纸拍在夏棘青肩上了! 第23章 有比没有糟 “听到小虫儿的饥鸣,阳光拨开云层,响应渴望的声音,却因难调的众口,追不上希望的膨胀。”——卷首诗 在别墅的客厅里等了四个多小时,夏棘青从不情不愿变得郁闷,用郁闷酝酿了不耐烦,又从不耐烦中滋生出怒气,直至怒气助长了满心蹿火的暴躁! 因此,当装饰公司的王经理顶着一头急汗珠子,带着工人们急匆匆奔进别墅,看见脸色铁青的年轻业主,就算早已在市场江湖打拼多年,还是背后立刻竖起了一层汗毛! “对不起!真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我说,你是怕我年轻、开不出装修的价钱?还是欺负这家里就我一个人,好糊弄,嗯哼?”空荡荡的别墅里只铺设了地板,夏棘青找不到可以扔的东西,将拉崩了一排扣子的衬衫脱下来,甩在地下,“半天!整整半天!你耽误了我多少事?就让我在‘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耗着!信不信?我今晚就到网络上好好做盘投诉的菜,看看以后有多少客户再找你们公司做装修!” 几个不知所措的工人呆怔了半分钟,总算看着王经理的眼色,你推他搡地把小工头推到前面,陪着王经理向夏棘青解释。 新别墅的双层玻璃窗密封效果应该不错,可夏棘青之前来看房时,拉开了几扇窗留着通风。不过几天工夫,窗台、地板上就积了厚厚一尘灰。站得腰酸腿直的夏棘青找不到地方可以休息,只能硬憋下一股怒气听王经理和小工头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在东江市最大综合建材市场的“奇遇”。 “要不是您指定要看集成吊顶实品样板的花色太难找,我就直接找长期合作的供应商了。后来,在繁久综合建材市场专营进口商品的楼面找了两个多小时,总算找着了。可要从地下车库上来,又遇着堵车!安保人员说是东江新城的好几个住户和定点大巴的司机起了冲突,让两辆大巴停在车库出口走不了。” “你当我是小孩儿呢?繁久建材市场设在北岸,接近市中心!离这东江新城有多远知道吗?这里的居民吃饱了撑的,结队跑那边买材料?” “夏先生、夏先生,您误会了!我当时专门下车去看了,听那几个住户说,因为东江新城附近没有大的建材市场,然后居民的意见被好象叫什么‘花花共享时’的网站给登了。然后区府响应居民装修和生活的需要,专门让开发商联络的定点班车,一周三次接送居民去繁久。” 夏棘青不淡定了,漂亮的凤眼凌乱的眨巴着“什么、什么‘花花共享时’?这东江新城什么时候设的定点班车?我怎么不知道?”他真没想到,自己半个月前在“花样共享时”用红字加粗、专门放在文章起始的“居民装修不便,为寻建材跑断腿”的贴子竟得到了区府响应。 “听居民喊作‘胡四姨’的一个女人在嚷嚷,说是一个星期以前开设的班车。” “那她还吵吵什么?”夏棘青听这耳熟的名字,头大! “嗨!她说市场太大,材料品种太多,挑不过来!”工头想起那怪腔怪调的女声,到现在还混身不舒服,“她要求司机再延迟两个小时发车。可司机急了,说下午还有一班车人等着接送呢,不愿意。那胡四姨干脆一屁股坐在车门口,用背硬顶着车门不让关。就这么居民不愿走,司机要开车,闹僵了!” “哂!”夏棘青听到这里,一点都不意外,“难怪人说,这是‘荒岛出刁民’。那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或发个微信?” “我打了!打好几次,您都没接!发微信也没见您回信,我以为您没赶到别墅呢。”王经理真是又急又累又委屈。 “我怎么没……”夏棘青也又饿又热,这会站在窗口吹风,顺便掏出手机想证明,谁知一连串铃音带进的电话通知和消息,让好容易消了火的他恼羞成怒,“我kao,这东江新城的手机信号,邪到底了!” 新小孜在东江南岸的公交中转站下车,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等来被市区淘汰的二手公交车。 一群心中怨愤、腹中饥饿的上班族立刻和数量不算少的退休大妈、叔伯挤着、抢着涌了过去,很快把不大的车厢塞得满满当当。 有五六个人来得迟了,吊在车门外面不肯下去,和车站执勤吵吵嚷嚷了好几分钟,总算被执勤人员朝车门里又推又压、沙丁鱼一样挤了进来,才让公交车在乘客们骂骂咧咧的嘈杂声中轰隆隆地发动。 看见前面颤颤微微站着的老人,好容易坐到最后一排位置的新小孜咬牙,忍了一天工作后的疲累站起来,让着老人坐下,自己艰难挤下台阶,去拉了扶手。耳边很快听到怨愤不过的大妈和丈夫抱怨装修的不易、购物的艰难、交通的困境……引起身边一群中青年上班族的共鸣。 七嘴八舌的议论炮轰方向一致——责怪东江市府、区府对新区建设的计划不周、推进不力! 有人提到了近期开设的建材市场定点班车,又惹得一片群情激愤。无论忙于工作的上班族还是愁于家居的退休老人,也不管是搬迁近一年的动迁户还是刚刚领了钥匙要装修的新业主,都对那每周三天、两班四小时等候的班车不满意,认为根本满足不了人们选购建材的需要。 新小孜沉默不语地听着新邻居们对新家园的抱怨与愤怒,并不想分辨这些情绪究竟愁于装修困难,还是怨恨公交艰难。她包里银行卡里只有微薄不到两万的款项,根本容不得去“觊觎”繁久市场里的任何一种建材。 领到经适房钥匙直到现在,近一个月的时间,新小孜都没有拿定任何装修的主意。要不是胡阿公硬是违了胡四姨的意见,同意她把行李转来存放三个月,她连去小建材铺子、找街头零工散包的费用都不情愿计算——东江市何止寸土寸金?就算在卑微的东江新城,各种物价开支也是她这样的家庭、这样的收入难以承受的负担。 “吱——”上了年数的二手公交车,忽地一个剧烈颠簸、紧急刹车,让站立不稳的乘客们一齐停了抱怨,将不满的目光一致透过扬起的沙尘,咒骂那辆怒气冲冲、卷土而去的跑车。 “又是那家伙!吃错什么药了?” 看见熟悉的车辆,新小孜闷声嘀咕,耳边却不知是谁,轻轻议论“其实,市府和区府也算为咱们居民费心,‘东江花样共享时’刚在网上集中反映过意见,这么快就安排了去建材市场的定点班车。”“是啊,有班车往返最大的建材市场,品种多、选择多、有售后送货,我们是知足了。” 这一点声音,象小小的几块石头击入风浪未息的江潮,很快被恨铁不成钢的怨声吞了进去。 “你们要求也太低了!这算什么费心?不过做个样子应付我们老百姓!” “就是,如果费心,为什么不在东江新城招商引资,在这里办一个大的建材市场?” 一个头皮精光、身形矮小的中年男子,在新小孜身边喷着满嘴的烟气,拉开粗哑得象磨坏砂纸一般的喉咙嚷嚷,顺手,拉开公交车的后窗,用烟熏发黄的手指,把还燃着的香烟屁股扔了出去。回头,又冲满车人“宣布” “晚点,我上网去找‘东江花样共享时’博主,让他要呼吁就呼吁到位,让区府想办法把定点班车改为每天四班,每班六小时!” 第24节 怎么上心了 “阳光中的幸福,在梦中飞翔,是什么萦绕心上,不顾孤岛的模样?“——卷首诗 新小孜和全车间工人接近无休的加班加点,让玩具厂总算扣着货期,把上万件质量合格的毛绒玩具送上了货车。 国庆长假前夕,晚上八点,一众女工听到车间主任落定“可以如期放假”的话音,忍不住齐声欢呼。 新小孜低头看自己被钢针磨出水泡、留着深深浅浅伤痕的手指,抬头,又见客户方质检员无可奈何的表情,忍不住地笑,“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大家都忙着拆、做玩具,让我只检查不动手,真的做不到!” “懒得理你,笨得只会顶风顶水划船——硬撑!”质检员没好气地拢了拢女孩儿因为忙碌而松散开来的发辫,又在透窗而来的灯光中伸着懒腰,“哎——,陪着你们没日没夜忙了几个月,我得好好歇歇!晚点和经理申请年假,准备去厦门转转。小孜,你呢?” “我?……”新小孜想到马上可以拥有的一周假期,忽然有些不适应。满满七天的休息,她可以怎么安排? “别又和我说,你要去什么书店?或想去找找什么电脑技术班。”质检员一脸嫌弃,“你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该淘几件好的了吧?上周,我给你们厂长发过微信,说这次玩具准时达标交货,离不开你的功劳,让他奖励奖励你。他给你奖金了没有?” “给了。”新小孜想着那多出的几百元,又忍不住笑开来,“这不要忙装修吗?……啊呀,付姐,您提醒我了!这个长假,可以上网去淘建材!我怎么没想到?” “哎,小孜,你想淘什么建材?要不要我帮你挑?” “不用,我就买便宜的。付姐你喜欢的都是那‘花样共享时’里的风格,尽给我推荐贵的摆设,那些不适合我们家……” 新小孜兴奋地跳了起来,冲向更衣室换衣服,甩下哭笑不得的质检员,“这丫头,就知道省钱!难道我只会在网上挑贵东西?真是的!那‘花样共享时’里,不也经常推荐便宜实惠的东西吗?……嗨,奇怪了,你不是一直说想念边疆,不喜欢东江新城吗?什么时候对装修房子上心了啊?” “青哥,青哥,好消息嗨!中江连锁商超主动找咱们合作咧!”晚上十点,夜空中淅淅沥沥落下了雨点。大熊没打伞,顶着一头的湿发,乐呵呵地奔进夏棘青的公寓,忘了关门。 “嘘——别吵!”小熊看见自己的兄长兴奋地不断挥舞手机,瞄了眼蹙紧眉头盯着电脑屏幕的夏棘青,拖把转椅拦在大熊面前,“等会儿再说,青哥这会忙着呢。” “噢。”憨厚的大熊把自己高壮的身体塞进转椅,抻了头,想看夏棘青的电脑,“怎么了这是?什么事儿比咱们的业务还要紧啊?是不是,青哥找女朋友了?嘿嘿……嘿,那真好!” “胡说什么?闭嘴!”夏棘青没回头,伸手拿过个汉堡,准确地塞在大熊咧开傻乐的嘴里。 “别乱讲。”小熊取过杯子,把夏棘青杯里的咖啡分出来一半塞给大熊,“老大刚从海外订的,尝尝,味儿够醇!今晚你赶一赶,把推这款产品的软文放到咱们网页和博客上去。” “好咧!”有任务,大熊就开心,端着杯子咝溜咝溜地品咖啡,暂时不提商超业务的事儿。 小熊却在夏棘青身后,紧张地跟着看博客中的评论,脸上表情忽惊忽喜、忽愤忽怒,“青哥,他们这些反应……有些太过了吧?” “别说话,让我再多看看……”夏棘青用手指压紧了小小的滚轮,越过上万关注量,点开上千条评论,让那些留言缓缓翻动。 昨天,他专门驾车去了繁久综合建材市场。一是想瞧瞧进口建材最新的款式花样,看能不能为新别墅的装修再萌生点别致的创意;另一个就想实地看看,王经理形容的定点班车究竟有没有问题,为什么会引起居民那样激烈的意见,还特地等候在地下车库定点班车的上下客区,听居民们的议论。 “区府让开发商安排装修班车,是好事。可一周两趟班车都安排在工作日,孩子们怎么办?说的不好听,我们装修新房多半是为了他们,孩子不满意,我们不是白费劲吗?” “你们退休了还好说,我们是上班请着假过来。原想着来两次,把全部东西选定算了。可这班车一趟只放四小时,还包括路上的来回,怎么来得及?东西还没看几件呢,就要发车了!” “是啊,我都来第三趟了!前两回加起只逛了半个厨房建材楼面,这要我跑多少趟啊?做好事干脆把好事做到底呀。” 几位居民亮开嗓门表达意见,引来路过的人问,“你们不能自己开车或打出租车来吗?想呆多久就多久。” “哂?我们哪有闲钱来来回回的!”中年阿姨并不在乎显示自己经济的拮据,“你们在市中心有房有车,我们是拿着市府给的房子,要装修让孩子结婚,不精打细算怎么行?” “我们还是经适房呢,能住到新房就很开心了!有点钱就想给自己布置个安乐窝,可不想浪费在汽油上。” 还有叔伯不服气地回应,“你们年轻人看得开,用爸妈的钱买车打出租无所谓。我们的退休工资,要养自己,还要多省下来给你们用!”“我们年纪大了,有车也不会开啊!”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去其他建材市场?”夏棘青看着,心里莫名悸动出一个个疑问,就差买个话筒,直接递在阿姨叔伯的鼻子底下。 居民们可从来不在乎有没有话筒,七嘴八舌地回应他这陌生的小伙子“我们也想啊,可东江新城交通太不方便了,还是乘班车最省时间。”“这繁久市场的东西是贵上一点,可品种多,经得起挑,而且质量送货都有保证。”“如果能多拉两条线,把时间放长一些,我们能货比三家就更好了!”…… 夏棘青知道自己的性格是十分挑剔的,但他没想到,自己竟能在一群叽叽喳喳、吵吵嚷嚷的叔伯阿姨群中,站了那么久,听了那么久;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几个月来不停地整理东江新城的居民意见,发上以休闲娱乐为目标的网站与博客。 几个月来翻了两番的关注量与留言热度与其说让他欣喜,不如说点燃了他身体未知的力量,让他没有因为门店的关闭颓废分毫,反而因为对新城资源缺乏引起的问题不断更新网站和博客。小熊说的没错——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利用网络传播消息的激情竟会来自一点都不喜欢的东江新城! 可是,就算网站与博客因为东江新城有了风生水起的态势,那片“孤岛”一样的地方,依然不要指望他会生出一点喜欢!对,不可能对那“孤岛”产生一点喜欢! “青哥,你看,居民留言意见不一致。他们有的要求增加定点班车的派车次数、不用延长时间;有的要求延长时间,只把班车移到双休日;有的又说双休日太挤,不如就放在平时,把派车时间改到晚上……嗨,真是一家难做百家饭——众口难调!” “怕什么?这么争起来更好!”夏棘青慢悠悠地靠回座椅,喝他的咖啡,暗喘了一口气,以平复身体里血脉砰动的紧张,“这样,咱们的网页和博客平台才会更吸晴,人气更高,不是吗?” “小熊,听听青哥说的,你笨不笨啊!难怪青哥当老板!”大熊见夏棘青放下空杯,把两个杯子一起塞给弟弟,“去,再倒两杯!” 小熊却看着网页忽然冒出的信息,喊了起来,“青哥,你看——有粉丝给你发私信!” “嗯?”夏刺青抱手坐起来。 屏幕中,弹出了博客私信。以“可惜生活”为名的关注客提出要求——“‘花样毛毛虫’,我知道是你在网络上的不懈努力,才逼得区府为居民们勉强安排了班车。你看,能不能帮忙帮到位,再添一把火,逼他们把接送建材市场的定点班车安排为每天两班,每班六小时?另外,再多安排几辆班车,去江涵建材和鑫意建材两大市场?你放心,我会带人撑你的!” “这什么人啊?有点贪了吧?”“安排班车要有车,有人,有经费呢。”熊家两兄弟在摇头议论。 “未必不可以试一试。”夏棘青取出嘴里叼的中性笔,抽了张便笺,“唰唰”地记录。 第25章 门窗都不要 “阳光照向崭新的门窗,说不清人们喜恶的选择。好坏参半的磨砺,催促自尊愈加坚韧。”——卷首诗 人们迎接国庆的欢喜心思,让善解人意的秋雨让了步。 一夜过后,东江两岸,无论是高楼林耸、高架盘复、早早开始繁忙运转的北岸商区,还是开阔平实、辛勤以待、难得休假停工的南岸工地,都在一场秋雨中获得洗涤,迎来天高云阔的爽朗与舒适,让所有身处东江的人们感受到开心、欢乐、轻松的长假氛围。 社建办主任肖卜一早就起来了,但没理会爱人叫吃早饭的声音,一个人窝在床上翻着手机网页,心情一点不象窗外晴空洒下的阳光,简直糟透了!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爱人听到丈夫摔打东西,推门进来,正巧踩上被肖卜扔在地下的手机。 “气都气饱了!”肖卜翻身躺下,怒气冲冲辗转了两下,又忽地推开被子,爬了起来,“你说东江新城那批居民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个‘花样共享时’,简直吃饱了撑的,天天和我们闹不清!” “‘花样共享时’怎么了?那网站和博客不是专推休闲娱乐的?我们单位有两个人喜欢看,里面介绍的小众餐馆不错,点评也到位,我还带你去吃过一家呢。”爱人捡起手机递还了过来。 肖卜气闷地把网页打开,“你自己看看,看看!‘花样共享时’帮东江新城的居民集中反映,说附近没有建材市场、装修不方便。宣传部樊丽华倒是热情,特地做了人大提案转到政府办公会上。区府加急督导开发商联络车辆租赁公司,签了一年的合同,每周为东江新城派车,往返市里最大的繁久建材市场,方便居民选购东西。” “那是办了件好事儿啊!” “是啊!可好心没好报!这些‘刁民’不是嫌留车时间短了,就是嫌班车排在工作日,还有的嫌车少,没座位!怎么那么多事!而且,你们来找我反映嘛,我可以找机会再朝区府提。偏不!就在‘花样共享时’里闹腾,让那么多的市民看见、误会,然后七嘴八舌地怨我们不为民服务!” “嗯,是有些过激了!不过,我感觉情有可原,谁装修不急呀?而那‘花样共享时’帮你们集中意见,也省得居民一个个地分开信访。” “你倒宽弘大量,可你老公在被居民骂知道吗?……也不知那博主‘花样毛毛虫’是个什么人,几乎天天搜集居民意见,想吸引人注意,还是就是个带头闹事儿的刺头?” “哟,博主叫这么好玩的名字呀?”妻子笑了起来,伸手去拉肖卜,“呵呵,我看,你是想多了!走,吃早饭,难得早晨不用赶着上班,我给你做了特色卷饼。” “哎,这房间怎么这么闷啊?”肖卜感觉满脑袋粘乎乎一层汗,胸口象堵了块棉花一样透不过气。 “你门窗都关着,能不闷吗?我陪琦琦在隔壁睡,也没注意。”爱人伸手,把并没有关紧的窗帘拉开,又打开紧闭的窗,让秋风将阵阵清风送进屋来。 夏棘青在东江新城,也在为门窗忙乎。拿过装修公司王经理递来的布色样板,一眼瞄着造型时尚、长宽开阔的门窗,一眼扫着花色琳琅的布样,挑来比去,很不满意。 “就这么点儿,没有其他款式?” “这……我特地拿来最新款的布样,这一本有几百种呢,就算繁久也不过这些样式。”王经理暗自头疼地看着夏棘青打不开的眉头,朝窗户边上挪了挪,挑出几个布样过去比划,“您这么看看,想一下实际效果,没准有合适的。” “嗯……”夏棘青跟到窗前,一手用拇指和食指撑了下巴,一手翻着,只寻找那些暖色的布样。脑袋里挥不去的是少年留校晚归,远远看见花园街旧屋子里,爷爷点亮的那份光芒,“咝……我就是感觉不对味儿。” “要不,您说明一下想要的样式,我再到网上找找?” “嗯?”夏棘青的眼睛亮了,“你提醒我了,对!我可以到博客里请网友们推荐几个款式。” “好、好好。”王经理刚松一口气,猛然又听夏棘青一声嫌弃,“不过这门窗,开发商挑的款式太丑!你帮我重新找几款过来。防盗性能当然要好,式样必须带现代艺术感,但花式不能太繁复。对了,这门窗尺寸好象挺特别,比着买,别到时候破墙、砌砖的,影响墙体结构。要是繁久几个建材市场没有,就到国内、国际购物网上多找找,订做也可以。” “哎、哎,好的。” 瞅着王经理一张脸皱成咸菜疙瘩,夏棘青转了转眼睛,歪嘴微笑,“别怕麻烦,选的好,没准我还可以帮你、帮他们厂家都做推广。” 谁还敢怕麻烦呢?王经理被上紧发条一样,赶紧找门窗去。 “哟,这是谁家丢出来的门窗?啧啧,都是好好的啊!” 这年国庆长假的第五天,阳光洒上变成金黄的银杏树叶,辛苦的清洁工人结束别墅区的第一次清扫,坐在小区漂亮的景观带边休息。见两个装修工人艰难地将一扇扇拆下的新门窗运出楼外,忍不住惊讶围了上去。 “人家有钱,这不嫌门窗款式不好看,坚持要换新的嘛?”秋天的气温不高,可装修工人忙了一早晨,汗透衣襟,热得用袖子不停地擦着汗。 “这……还可以用的吧?”一位清洁女工摸了摸完好的门窗,心中羡慕,“你们不找人家问问?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 “嗨,别提了,装修经理是说问问。可这门窗尺寸特殊,比一般门窗宽了不少。这边别墅区里没人稀罕这个,幸福街对面的几个小区门窗尺寸又配不上。所以问了一圈,除了废品收购的,没人要,根本卖不出几个钱!” “师傅,能让我看看吗?”保安闻叔一路巡逻过来,听着议论,凑了上来,“我听鸣声说,有个姑娘托他看是否有便宜的门窗,说是尺寸、款式不在乎。” 新小孜在微信中接了谭鸣声的消息,匆匆穿过两条没铺沥青的支路,越过刚刚标画了车行线路的幸福街,第二次走进别墅区大门,就看到了保安室后面放着的几扇门窗。 “哟,原来是你要买门窗啊?”闻叔笑呵呵从保安室出来招呼。 “嗯。”看到款式的第一眼,新小孜就喜欢上了这些质地不错、做工精细的门窗。可捏了捏手中小小的钱包,有些担心。 按着申请经适房的人口,他们一家仨口可以申购两室两厅的居室。可经济的拮据,让一家仨口考虑再三,还是申购了一室两厅五十多平方的面积。新小孜爸妈明确了安排那间正规卧室必须给长大成人的女儿,夫妇俩人就预备在客厅买个简易的木床凑合凑合。 新小孜推让不过,总想着在装修上动动脑筋,能为父母隔出间独立的卧室,因此听了几户邻居的建议,要在连接阳台的客厅与进门餐厅间加设两道墙与门。可几番计算下来,改装门窗的钱仅仅只能挤出不到千元。这对于现代装修建材来说,几乎是没办法实现的事儿。 “姑娘,价钱好说,我和师傅都谈过了,他们尽量优惠。就是尺寸你得看好了,这不是一般门窗的尺寸。”闻叔听谭鸣声说过女孩儿经济上的为难,赶着说明。 “尺寸没问题!我家是自己加装隔墙与门窗,可大可小。”新小孜欣喜且着急地想抓住购买机会,自然忽略了身边响起的车辆声。 “哟,这是谁想捡我家的破烂呢?”跑车的边窗下落,夏棘青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围了门窗打转的新小孜,“不会是你这个麻烦精想买吧?呵呵,早知道这样,我就让装修工人把这些东西直接送到垃圾场去了。” 新小孜一惊,回头只看见升窗而去的跑车,上排牙立刻将嘴唇咬出一片惨白。 “对不起,闻叔,这门窗,我不买了!” 第26章 是不是一家 “门窗亦拿乔,花木可思乡。五湖四海的人们,可有一家亲的愿想?”——卷首诗 “想好了?那几个门窗真不买了?其实……他脾气是那样,可心不坏,否则也不会特地找闻叔,带着工人把门窗放在这个小区的门卫。而且……” “而且?而且他说我在捡他家的破烂!就算有韩信的气度,这份嗟来之食也肯定不能吃吧?难道,我还非买他家没人要的便宜门窗不可?”见谭鸣声伸手要帮自己拖车,新小孜却不愿意,停下脚步,换了另一只手去拉动拖车。 “呵呵……小孜,你还真行,把韩信和嗟来之食都拿出来怼我。好吧,女中才子,我再帮你想想办法。” 谭鸣声接警,到怡苑二区陪筹建居委会负责人协调了广场舞嗓音扰民的问题,顺道转进最新入户的雅苑一区。远远地就看见新小孜用拖车装了几个箱子朝楼道走,紧着追了上去。 规划了两千多户的经适房小区与动迁小区不一样,领过房的住户们着急改善居住条件,迫不急待地纷纷开展装修,因此每个楼道口都可以见到被编织袋装好的各类建筑垃圾。 新小孜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垃圾包,以便拖车顺利借着坡道进入楼道大厅——开发商在推介楼盘时特意告诉过他们区府规划经适房小区,反复叮嘱要多考虑老弱病残的需要,在细节处多下功夫。所以,每个楼道口的楼梯边都多了这些利于残疾车、轮椅、童车推行及老年人行走的坡道,让不少从老小区迁过来的居民拍手称好。 谭鸣声知道更多这样的细节,包括路边的防堵下水装置、楼道口专设的避雨门檐、休闲区域的健身器械、停车位的防滑防裂地砖、绿化带里的树木品种配置等等。这会见了新小孜气哼哼、不服气的模样,哭笑不得,只能找着话头来安慰她。 “不要小夏换下来的门窗也好,那些都是按着别墅建筑设计的,尺寸装在普通住宅房也肯定不合适。而且,不是别墅区的东西样样好,你看,雅苑一至二区的绿化品种就比别墅区还要多。听说,这里种植了四季可以开花的品种,都是成品植株,明年就能开花!” “真的吗?” 新小孜听了,回身站在楼门口,顺着谭鸣声的指点寻找、辨认那些四季花草,想着隔年即可看到的腊梅、山茶、迎春、荷花、丹桂、菊花等等,女孩儿应有的活泼就浮上脸庞,“边疆天气冷,我们矿区更是难种花草,树木种百棵难活一棵。从小就想着能多看一些花。现在,不出小区就能看到这么多的花木,真好!” “呵呵,要是樊部长听你这么说,估计会让肖主任编写一篇什么稿子放到宣传栏里去。”谭鸣声看着女孩儿开心,忍不住地笑。想起樊丽华让肖卜定期发送东江新城的新闻稿,肖卜连连点头却使劲挠头皮的模样更忍不住笑意,引得擦着汗珠的新小孜也笑起来,“对了,你们边疆有些什么花?” “嗯——雪莲都长在深山里,一般看不到,后来因为药用,被人挖得差不多了。我们家在院子里最喜欢种的是满天星,还有绣球这些。” “满天星?” “嗯,是我们那边的土叫法,它真正的名字其实叫格桑花,西藏、青海、宁夏、新疆常种这个,抗旱、抗寒、生命力强!我到东江前,同学们还送了一包种子,让我在这里种,说想边疆的时候,看看这花。”新小孜忽然落寞,“可是带回三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地方。要不,送一些给你?” “好啊!”谭鸣声心里有点紧,可望向女孩儿的笑容没变,“我妈妈一定喜欢!再分一点给苏香,她家就来自宁夏。还有,给侨眷夏奶奶一些,老人家爱花,还有从北京来的花大妈和内蒙古来的金大伯几个志愿者……” “东江新城的居民来自这么多的地方?我还以为,除了我们少数家庭,大部分都是东江人呢。还有谁需要?我多分一些种子给你。”新小孜惊讶、欣慰又喜悦的神情在阳光下象格桑花一样灿烂。 谭鸣声不敢再多看女孩儿,半转过身摸了摸自己的额角,“呵呵,怎么了?还嫌自己是外地人不成?别说这东江新城,就是整个东江市,都是‘五湖四海一家亲’,不是吗?” 夏奶奶在阳光上一边修剪一边嗅着自养的桂花,可怎么闻就是感觉不如楼外小区里散养的桂花香。听到门铃响,憾惜地叹了口气,放下剪刀,起来站向门关。 夏棘青带着小熊哥俩,抱着几盆红掌和一盆正开得灿烂的翠菊进来。仨人等待长辈夸讲的表情在看到夏奶奶嫌弃的表情时都僵住了。 “姑奶奶,我好容易跑园林公司给您挑的,这翠菊贵着呢!还带着小熊他们特地来看望您,您怎么用这种眼光盯着我们?”下属在侧,夏奶奶咳了一声,没好气地转身,让夏棘青感觉当老板的面子全没了。 “哼,我没批你就不错啦!”夏奶奶回到沙发坐下,一拍茶几,“青青你过来。大熊小熊,你俩到餐厅喝茶去。” “……哎!” 见小熊哥俩乖乖跟着家政员去喝茶,夏棘青无奈,只能凑到茶几跟前,“您这是怎么了?” “我问你,在别墅区拆下的门窗怎么处理了?” “那门窗……不是让工人师傅扔了吗?” “别骗我!早晨出去散步的时候,我都听闻叔说了!”夏奶奶根本不容侄孙糊弄自己,“告诉我,为什么不让小新姑娘买?人家出钱,又不白拿!” “哂,又为那丫头!我说呢……我怎么遇见她就倒霉!”夏棘青嘀咕,可看见夏奶奶扬起的巴掌,只能缩脖子,“我不是气她嘛?上次以为她要跳河,我特地去救,结果被你喜欢的小谭警官当坏蛋抓了!揿在岸边滚了一身的泥不说,嘴也被扎破了,到现在还没好,您看看!” “皮糙肉厚的,死不了!”夏奶奶伸手拍他,可看见小熊哥俩贼兮兮地探出头来看笑话,又改了给夏棘青掸灰,“哎,你赶紧把门窗给小新姑娘送去。” “姑奶奶!……我那不后来悄悄送了,就放在她住的小区的门卫室,让保安通知她去拿。” “可琳娜怎么打电话来告状,说你在那什么网络平台上,公开赠送门窗,搞得平台里乱七八糟的?她想让我劝劝你,把心思放在正经业务上。” “哂,这琳娜捣什么乱?……是这样,我让人把门窗送过去,那新小孜还拿乔了,不肯要!我一气之下,在网上发了条贴子,把门窗免费送人。这不,前天上午有人领走了,我一分钱没要,也算做好事了……” “这算做什么好事?”夏奶奶气得咬牙,可看着缩进沙发角落的侄孙,叹气,“孩子,我和你说,这东江新城不管现在是不是能让你满意,可我们既然都住到这里来,那就是一家人。‘远亲不如近邻’的道理,以前适用,现在未必就过时了,毕竟咱中国人还讲究个雪中送炭、古道热肠,是不是?” “我没否定传统美德!您看,我现在不是天天在网上帮居民们呼吁吗?就刚才,我在怡苑二区看到小谭警官协调广场舞扰民,我这不又把消息发到‘花样共享时’里了?呼吁区府和开发商多为居民们想一想,想办法些文艺活动场地!” “你这孩子!”夏奶奶捏起修剪下来的桂花枝子,抽在夏棘青手上,“前天樊部长刚带着人大来调研过,我和张大叔几个已经提出建设室外文艺广场的需求,哎!你也算这东江新城大家庭里的人,怎么任着性子在网上胡闹?” “我还没住到这里来呢。”夏棘青也坐在沙发上蹦跶着,“就算住到这里,我也不要和新小孜、谭鸣声,还有胡四姨这些天天乱糟糟、胡嚷嚷的居民是一家!” 第27章 没啥更新的 “夕阳努力播洒希望,援助将温暖盛满新房。憋住劲儿的迷茫,却不知哪里寻找现实的出口。”——卷首诗 手机中最近的消息,无论政府宣传平台、还是民间信息渠道,一致说明东江新城的住宅区建设接近过半,三甲医院、邮政所、派出所、银行等居民首需的配套建设纷纷超前于预定计划。东江市委正积极督导区委、区府联络内外资源,预备组建相关队伍,争取第二年让居民进驻东江新城。 新小孜看到这些消息,坐在空荡荡只堆了十几捆复合板材、几桶墙面漆的房间里,说不清心里是喜、是酸的滋味,默默望向阳台之外。 西北方,红彤彤的夕阳正在地平线上徘徊,将一份暖色渡上正在加紧建设的建筑工地。高高的塔吊仍在不知疲倦地上下运输着建筑材料,楼层与楼顶时不时传来工人们听不清字句、却透露着谨慎的高亢喊声,让那些辛勤奔走在半空的小小身影远远地折射、传送来一份份积极与坚强的力量,竟让新小孜看着鸭蛋黄一样的太阳,想起赤子丹心的字眼,又忽然想起西北方向延伸的远方,但不知边疆家乡,是否也象东江这样坚忍勤恳,不断加快速度向前推进革新的步伐? 不过小半年的功夫,东江新城好几个在建的工地已完成施工,除了雅苑一区、二区迎来了近三千家的经适房住户,动迁房集中的怡苑三区、四区也将在第二年的春季进行交付。 谭鸣声前天帮新小孜送来粉刷墙面所需的报纸时,带着几份欣慰告诉她,东江老镇几个村的动迁房也有了隔年领房的消息。当新小孜带着几分不安向他反复表达感激时,这位年轻警员终于透露了口风——是夏奶奶将她装修的局促告知了身兼人大代表的区宣传部长樊丽华。樊丽华因此特地联系了谭鸣声,希望作为东江老镇团支部委员的他,能组织团员力量以公益形式来帮助社区有困难的群体进行入户、迁居。 所以新小孜带了几份羞涩,匆匆完成一周的工作,下班后立即赶到东江新城,清扫了未装修的新房,预备第二天一早接受谭鸣声小队的公益服务,一起亲手粉刷墙漆。 “妈妈,您别担心,咱们的新房面积不大,有谭警官他们帮忙,估计两天就能刷好墙面。到时候,我拍照片给您和爸爸看。” 手机视频的那头,在边疆做着退休前努力的母亲开心地笑着,朴实纯厚的心不忘叮嘱女儿“别太麻烦人家谭警官,能自己做的一定自己多做!记得给过来帮忙的公益队员们准备中饭,荤菜多挑一些。” 看见女儿在屏幕中嗔怪母亲的操心,一向少语的小孜爸爸也凑到屏幕前,“小孜,假使两天墙漆刷不完,剩下的就自己动手,不能再让人家队员多跑。谭警官他们都有工作,也需要休息。” “知道啦——哪好意思一直麻烦人家?所以买材料、搬运都是我自己。我还准备好了电磁炉、电饭煲,明天要做的饭、菜、排骨还有鸡肉、鸡蛋已经买好,在北岸快餐店要了点冰块,冰着呢。” “我们小孜真是长大了……对了,妈妈问你,最近几天,那‘东江花样共享时’怎么不更新东江新城的消息了?之前看你转发过来的消息,整个服务配套没起来。照明路灯和监控录像也没安装,公交又结束得那么早,说实话,妈妈心里真有些担心,不知道你在那边怎么生活!” “……我也不知道这网站为什么最近没更新。现在,不少居民也喜欢看这个网站和关联博客。上面发布的意见都是大家心里想说又没地方说的事……估计,是东江新城最近建设得挺好,网站提的问题,区府带着社区在解决,所以,后台博主也没什么好更的了。” “那就好!钱不够,妈妈就再给你转一千……我看‘花样共享时’消息下面的链接,那里面的东西挺好,可价钱不便宜!东江的物价妈知道……真是为难我们的姑娘……” “那里推的都是新款式、时尚货,我们哪用得着呀?爸妈,您们的钱留着,等新年过来看添置些什么大件家俱和电器……” 撒着娇推拒了父母转款,新小孜合上手机,从铺在地下的编织袋上站起来,把用报纸叠出的一个个防尘帽收集、整理到窗台,推门走上阳台。 忽然,女孩儿感觉深秋已经降温的空气是如此甜美,明明小区院子里多种植物已落光了叶子,可深秋就是显得生机勃勃的! 夏棘青也在撒娇——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一边在分别铺好了地板、大理石地面的别墅里四处转悠,一边拿着手机,冲海洋那头的母亲要支援。 “别肉麻!多大了?……”东江新城的网络信号还是不好,夏棘青新款进口手机没能比新小孜的旧款国产手机好多少——屏幕中夏家妈妈的面容、话声同样有些卡,可不影响远方母亲向孩子传递思念,“要真想我,干嘛夏天不飞过来看我?一年多没见你臭小子了……噢,没钱花,才想妈妈啊?” “妈——我不是忙嘛!”夏棘青被母亲唠叨得不好意思,瞥了一眼在客厅打地铺的装修工人,上楼,倒在刚刚安装进卧室的水床上,“我不是忙吗?好容易网络公司的业务上了正轨,偏偏又遇着加速拆迁。” “一定很辛苦吧?我看你又瘦了不少……哪象十六岁以前,在我身边养得肉嘟嘟的!” “您以为养得肉乎乎的好看?那时候爸爸还经常给我买绿t恤、绿运动服,被同学们追着喊‘棘青、棘青、带刺青虫’!” “行啦!别怪你爸,他一直想念从小长大的花园街,所以你出生时,就按着那花架下爬的小青虫给你起了名……好,好,儿子,咱不说这个。妈问你,你的网页和博客怎么不更新城那边的消息了?这两天尽是琳娜的文章,介绍沿江的特色铺子和国际车展。” “嗯,最近……姑奶奶敲打得多,说怎么都是抱怨?让我给东江新城说点好的,可这里有什么好的可以更新?”夏棘青想到这个,心里猫抓猫挠的不舒服! 他好几天没有更新博文和网页了,心里正感觉那份不断跃跃欲试的热量没有消耗的出口。他也不是找不到要批评的,可每一件批评的意见,似乎信息并不完整与连贯,就象那水面的浮萍,下面没有茁壮的根。这样的信息怎么可能深深扎入泥土,真正开出象荷花那样美丽端方的花朵来……这种感觉困扰着他,加之饶琳娜生气地指责那样的文字破坏了网站与博客原有的业务目标与既定风格,所以,只能将一团一团的火深深地压制到心底的深处! 第28章 半夜我饿了 “目标可修改了初衷?只在争执中迷茫。憋闷酝酿出烦躁,半夜饿醒了梦想!”——卷首诗 夏棘青找不到合适的方法,从耳听、网搜、眼见的零散现象与居民抱怨中整合出完整的信息。加上夏奶奶和饶琳娜两人的态度与影响,让他没办法再怜惜自己心里那份萌动,在水床上用临时搬来的真丝被子包了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直躺到时钟滑过12点,才拿出手机给饶琳娜发微信。 “睡了吗?有没有兴趣去你上周推介的酒吧喝两杯?” 饶琳娜没睡,微信消息回得很快。可是,一段时间以来的争执,让她的回复充满了怨气,“可能睡吗?我在一个人整合白天收集、选取的信息,预备博文。oen,我不知道你到底要把公司推向何方?你可以告诉我,你最近有按业务需求和公司拓展的方向采编过信息吗?” 夏棘青当然讶异——就算饶琳娜脾气算不上好,可她一直接受过高等教育,有着良好的个人素养,因而这位美丽的事业女伴一向都能够控制情绪与言行。在此前几次争执中,她一直用客观而理性的态度表达想法。可今天这样的回复,让他不得不反省自己。 “琳娜,可能,最近一直忙新城这边的装修,所以公司的业务,是我松了心思,对不起!” “oen,你误会我的意思!我不是怨你松了心思!夏伯伯要来逼你装修,我可以理解!新城那边条件差,你装修要多花时间,我也理解!我不能理解的是,你为什么会把东江新城居民对生活的抱怨,还有一些有关‘荒岛’乱七八糟的问题都整合到我们的平台上来?这让我很困扰!” 东江新城深秋的夜晚是寂静的。没有关紧的窗外,甚至可以听到秋虫最后凄凉的鸣声。当饶琳娜控制不住烦躁,直接用微信回拨了语音通话,夏棘青才从她兀然拔高而显出几份尖锐的声音里,听出女伴极大的不满。 喉咙中一阵阵干涩,噎得夏棘青有些难以讲话。可跳下水床,满屋中却找不到饮用水,他只能气急无奈地吞了两口唾沫,“琳娜,我知道,这些信息并不符合我们网站与博客的要求。可是,事物是有两面性的。之前,我们努力了两年多,关注量不足一万,粉丝只有一千多人。可是,你注意过没有?自从东江新城的消息放入我们的平台,关注量与粉丝人数翻了几倍?” “哈!”手机那头,忙于工作的饶琳娜还来不及换下外装,听到夏棘青的回应,修长的手指焦躁地插入头发中,不顾形象地揉、甩了好几把,将一头漂亮的中长卷发弄得凌乱不堪,垂下来遮挡了半边容颜。 “oen,我希望你能明白平台的业务究竟是什么?我们的目标客户又是谁?关注量与粉丝人数的提升,不一定证明业务的成功,你明白吗?” “……琳娜……”夏棘青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你不会不清楚,我们的目标群是那些有休闲时间和娱乐消费能力的精英白领,或者退一步放宽些说,是愿意接触时尚的年轻人!只有他们才会对‘东江花样共享时’里推介的商品、娱乐项目与旅游打卡点这些感兴趣!” “你说的没错。”夏棘青已经退回到水床,颓废地坐了下去,烦恼地用一只手捶着床沿。 “那么,你那些有关东江新城的消息吸引的关注量和粉丝,有用吗?他们只是一些低端的消费者,天天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斤斤计较、精打细算,能为我们的客户增加销量吗?你不要再糊涂下去,可不可以?” 坐在水床边的夏棘青突然扔掉手机,向后躺了下去。手机那头的饶琳娜从屏幕上看不到他的影子,着急地唤了起来,“oen,你有在听吗?你在哪里?请回答我!” 半响,空无人影的视频通话中才传来夏棘青幽幽的声音,“琳娜,公司的业务范围和拓展目标是我定的,我很清楚客户群的方向。但是,这并不代表我认为东江新城的居民们就是‘低端消费者’,他们和我们一样,是平等的公民。他们也会在意与自己生活息息相关的配套服务、生活设施、娱乐项目……如果,你认为他们是低端的消费者,那么,住在这里的我,也算是‘低端消费者’的一员,我为自己的消费进行呼吁,有什么不合理吗?” “oen,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集中入户三千多经适房家庭的东江新城,需要“小巷总理”和“警察舅舅”协调的鸡毛蒜皮几乎翻了一倍。在东江新城奔忙了一天,谭鸣声回到一家人租住的农村小院,没有精神吃晚饭,草草洗漱了一把,就倒在单人床上沉入睡眠。 反复响起的手机铃声,惊醒了邻屋的母亲。谭家妈妈披上衣服推门进屋,看见已翻身坐起的孩子接听着电话。 “喂?……是你?”谭鸣声迷迷糊糊醒来,却在听到手机那头自报家门的声音时,迅速清醒,转头看见担忧的母亲,给了老人家一个安慰的手势。 上次在河边,因着误会将夏棘青按进了泥地,在夏棘青到小院换洗衣物的时候,特意给他与新小孜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可年轻警员从没想过,夏棘青这样的“骄子”会给自己打电话。所以,在迷蒙的夜灯中又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有些难以反应,“……是遇着什么问题吗?” “嗯……”夏棘青站在别墅大门边,对自己半夜拨打谭鸣声的电话也感觉不可思议。心中潜在的愧疚,让他一时不知可以说些什么。 看着入住户数虽多了一些,依然在入夜九点后就沉入漆黑、冷静的东江新城,他心中那股说不清是什么的憋屈酝酿出了烦躁,又融着与饶琳娜对话产生的怒气,竟对着手机那头半夜被惊忧的民警,莫名其妙发着脾气“一定有问题才可以找你吗?——这‘破孤岛’到了半夜,什么吃的都没有!我饿了!” “饿了?”谭鸣声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你知道附近哪里有吃的?领房大半年,我在东江新城周边还没找到一家24小时便利店。网上也真象姑奶奶说的,没有快递员肯接这里的单子。” “……嗬嗬嗬!”谭鸣声忽地低头大笑了起来,看到母亲越来越担忧的眼神,又硬生生把笑意憋了回去。“你说的没错,之前幸福街没有贯通,地下坑洼泥泞一片,连着有几个快递员在这里摔伤,索赔纠纷到现在还没处理完。所以,是很少有快递员想接这里的单子。” “那怎么办?”听见谭鸣声未带损意的笑声,夏棘青有些着恼,“我真的很饿……而且,饮用水也喝完了。我不想叫醒装修师傅。” “明白了。”年轻警员叹息着点头,坐在床上穿衣,“等等,我过半小时给你送来。” 第29章 儿睡娘难眠 “在身边、在远方的母亲,用同样的心意,驱散秋寒。儿在牵念中入睡,母爱却在失眠。”——卷首诗 “鸣声,你说明天还要带几个人去帮小新姑娘刷新房……那你把面送去,就早点回来,还能睡一会儿,啊——” 看着孩子急忙穿衣下床,谭鸣声的母亲自觉地退出房间,赶到厨房拿了几个鸡蛋,又急匆匆剥了葱,下面条。很快,将一碗热气腾腾的农家荷包蛋面装进饭盒,再用自己的头巾包了,放在谭鸣声手里,打了电筒送孩子推车出门。 “妈,都怪我,又辛苦您半夜起来!快回去!”谭鸣声回头,就着电筒那点光线看见母亲被秋风吹乱的头发。心中愧疚,伸手,拦着母亲出院门。 “嗨,反正地和房子都征了,现在新房还没领,闲着也没事。能帮你一点,妈高兴!”母亲站在院门口,不舍地看着孩子上车,“路上小心点,一定早回啊!” “……你还真来了啊?” 夏棘青打过电话,回到卧室,涌上的睡意几乎让他忘了打电话让民警送餐的事儿。在已经进入浅睡眠时,被谭鸣声打来的手机铃声吵醒。糊里糊涂靸了鞋到楼下,打开门,就看见捧着包裹的谭鸣声,傻了眼。 “嗯。”谭鸣声时常带着融融微笑的瘦削脸上,这会没见笑容。将包裹重重放在夏棘青手里。 “这是?”捧着热乎乎的包裹,夏棘青看着那头巾更是发呆。这种头巾,他好象只在电影里看过。别说现在东江是时尚都市,就是上世纪,他妈年轻那会儿,也没见戴过啊!“你打哪翻出来的古董?” “什么古董?”谭鸣声难得冲居民浅浅瞪了一下眼睛,“这是我妈听说你饿了,特地半夜爬起来,到厨房给你做的面!” “啊?这……你真是的!怎么能麻烦老人家呢?” 夏棘青是真急了!他只是一时有气没地出,忽然动了心思,想捉弄一下谭鸣声这一惯能把他比下去的乡土民警,让他帮忙打个电话或联系个人,能找到瓶矿泉水、三明治或者方便面送来!哪曾想这位负责过了头的年轻警察,会把他妈连累起来做热面条啊! “你赶紧吃吧!”谭鸣声真的没好气!“我就等在这里。你吃好,我把饭盒带走,省得还要过来拿。” “……那,那……这外头秋深露重的,要么,你进我家来坐会儿?”夏棘青原本很有些嫌弃那包饭盒的头巾,这会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把别墅区的门开大,他侧身让着谭鸣声进屋。谭鸣声犹豫了一下,转头看看似乎要下雨的夜色,点了点头。 “要是吃不惯,就少吃点,给。”看着夏棘青解开头巾,磨磨蹭蹭用带来的竹筷挑起面条,放进嘴里。谭鸣声想起自己放在包里的矿泉水,掏出来,递给喜欢挑剔的小子。 “谢谢!”夏棘青今晚傻不过来了,楞了楞,接过矿泉水,皱着眉将面条放入口中吸溜,“唔……这面,好吃!……和我爷爷以前给我做的一样,还有这荷包蛋,香!比饭店做的好吃多了!” “这是我妈自己养的鸡,攒的鸡蛋。”谭鸣声的微笑回到脸上,“喜欢,就趁热吧。” “嗯。”夏棘青顾不上点头,几大口把两个荷包蛋吃了,又呼噜呼噜喝着点了香油、小葱花的面汤,“辛苦你了,晚点,我付你钱!” “呵,要是让你付钱,我就不来了!谁大半夜挣这个钱呢?”谭鸣声看着鼓起腮帮、使劲嚼面条的夏棘青,没法生气。站起来,打量新别墅,“装修刚开始?” “嗯。”夏棘青看碗里面条剩的不多,舍不得再大口吞下去,慢慢地挑着,“我估计将来会在这里办公,所以,设计上让装修公司多下些功夫。有些建材和装饰还得委托他们从国外订购。” “这么讲究?”换作谭鸣声讶异了,“我听夏奶奶说,你是开网络公司的,主营什么业务?” “……也没什么。不过是做些娱乐、休闲的宣传。”夏棘青不介意甚至喜欢向人介绍“东江花样共享时”,可是想起饶琳娜的争执和夏奶的劝告,他还是决定,不对眼前看起来喜欢多管闲事的民警细说。“有时候工作紧,或需要与客户接洽,难免会把业务带回家里来做。” “嗯。”谭鸣声垂了垂眼皮,不再多问。他真的很累,想睡了。可夏棘青最后几口面吃得很慢。 夏棘青终于把那碗好吃的乡土面条吃完,想了想,自己到洗漱间把饭碗洗了。走出来,发现谭鸣声斜倚在窗边,合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伸手想用饭盒碰一碰民警的手臂,又犹豫着缩回来。 谭鸣声已自己睁开眼来,看着他和手里的饭盒,微笑,“吃完了?” “嗯……谢谢,麻烦你,还有阿姨!”夏棘青心中隐隐不安,可面对谭鸣声,还是感觉不舒服——他在这位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警员面前,似乎找不到一点优势! 谭鸣声不介意他稀奇古怪的表情,拿回饭盒,仍用头巾扎起来,看了看手机,笑“我是真没想到,也有你这网络公司的老板,通过网络找不到吃喝的时候!” 夏棘青也看着手机,有些着恼“你也不看看东江新城的建设效率!对了,24小时便利店什么时候可以有?”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这里本土长大的民警。”谭鸣声不再滞留,转身出门,向楼下走去。 夏棘青跟在他身后,“我也真没想到,你本土民警,会不关心本土建设的情况!” “谁说我不关心了?”谭鸣声到了一楼大厅,大步走到门前,回头,“只是,24小时便利店,对我没吸引力。” 谭鸣声披着即将天明前的那份暗沉,回到了小院。只怕惊忧到睡眠越来越浅的母亲,小心地打开院门,就看见母亲为自己留的灯。停了车,在门边脱下鞋拎在手里,然后蹑手蹑脚进了自己的屋子。 听着动静睡开眼的母亲,没有出声,悄悄听着孩子进了屋,才敢轻轻翻过身来,等着看谭鸣声熄灯。 不知过了多久,谭鸣声累极才会发出的轻浅鼾声响了起来。可是半夜未眠的母亲,却是睡不着了。 即将进入傍晚的大洋彼岸,夏棘青的母亲出了实验室,向助理交待了事项,转身向丈夫的办公室快步走了过去。 “老夏。” “嗯?”低头忙着检视数据的夏教授抬起头来,看着显露出担忧的妻子,“怎么了?” “你说,青青是不是遇着什么事儿了?” “为什么这么说?” “我刚才看手机,发现青青的网站最近没有他的推文。”母亲咬了咬嘴唇,“另外,好象他二十分钟前还更新了一次微信朋友圈,说是,‘深夜一碗面,让我想起了爷爷给我的味道’。这小子,半夜不睡觉,怎么想爷爷了?还吃面?” “他不是在忙着装修新城的房子吗?说最近有什么材料要收,这几天都住那儿。”夏教授也奇怪着,“姑妈说,商业配套还没起来,餐饮一类的商铺和便利店估计最早要到明年下半年才有。他吃的面哪来的?” “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估计他又当夜猫子忙业务呢,睡不着了!”母亲急忙掏出手机,“……怎么没人接啊?” 越洋电话引起的震动,没能叫醒呼呼大睡的夏棘青。闷了半夜的秋雨,哗啦啦地从云层中洒向东江两岸。努力吸收了一年阳光与养分的叶子转黄了,被雨丝浇着,不少飘飘摇摇落向东江大地,等待融入泥土的一刻。 谭鸣声不安地翻了个身,他不知道为什么又梦到儿时爬上的大树……那些树,要植往何方,那些落叶,可有在东江大地重新生长于枝头的机会呢? 第30章 早餐一线光 “阳光带来早餐的信息,升起幸福的希望。生活紧张地感激,博客的力量?”——卷首诗 送走“民警快递小哥”,夏棘青就着那碗“乡下面条”给予的温暖,发了微信朋友圈,翻身趴在床上没一会儿,就沉入了梦乡。 装修师傅迎来货到付款的快递,出于无奈上楼敲门。好容易睁开眼皮的夏棘青发现时间还早得很。半夜下的急雨已经停了,天色转晴,可除开泛白的天光,太阳还在地平线以下磨叽。 “怎么这么早送货啊?人要保证睡眠的,你是,我也是!……扫码吧。” “对不起,先生,新城的居民都知道,这里网络信号不好。我只能收现金。” “现金?我这会到哪儿提钱?警察可告诉过我,最近的提款机在好几公里以外!” “这我也不知道,我们只管收款、放货。” 夏棘青拿出手机,示意快递小哥扫取微信支付码。可东江新城糟糕的信号逼得快递员没办法接受网络支付,让他引以为傲“不带现金走遍天下”的消费方式落了空,只能厚着脸皮向装修师傅借了现钱,让半夜吃面条带来的好心情烟消云散! “下次再这么早送货,别怪我投诉!还有,下次送货要现金,提前半天打电话告诉我。” “先生,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快递小哥找了钱,匆匆登上明显过量超载的载货电瓶车,懒得回瞅一肚子烦闷的夏棘青,倒是吐了一堆的槽。 “现在,东江新城就设了我们一家投递站。这里一下入住这么多居民,附近又没有卖东西的地方,就靠我们快递员跑腿!每天从早忙到晚,都没办法送完货!今天这家催,明天那人投诉!我们这支小队打从进驻东江新城,一个多月没轮到休息了,每天睡不到六小时!” “嫌累,你们可以不来接这麻烦活儿!”夏棘青不讲理的牛脾气也上来了,“我还不信别家快递公司不愿来,这么大的市场!” “你以为真有人愿意啊?不说这里送货量超多、路况差,就那些坏脾气的居民就没几个快递员受得了!前面那家快递站就是撑不住员工一直辞职,关了!要不是东江区府发现那什么‘花样共享时’一个多管闲事的‘毛毛虫’集中反映居民意见,联系我们公司总部,我们头儿才舍不得把几个优秀员工专门抽出来,扔到这种倒霉地方!” “说什么呢?什么叫‘多管闲事的毛毛虫’?什么叫脾气坏?哎,你把话说……”夏棘青感觉自己太无辜了,赶下了几级台阶,要和快递员理论理论。快递小哥已毫不犹豫地发动车辆,用比他开跑车还要牛皮的态度,绝尘而去。 快递车急速驶向的东边,一眼看不到边的农田和连片空旷待建的区域正迎着晨风,起伏着庄稼和荒草,象难以预知的一片“海”,默默仰视着天际那一抹越来越明亮的光芒。 新小孜在朝阳即将升上地平线时,下楼拿取延误了两天的快递。看满头大汗的快递小哥从两个满载的货箱中翻取自己急需的墙漆刷子。 “挺对不起的,实在货品太多,这个箱子小,被挤到桌子下面没看见。耽误时间了!” 几栋住宅楼之间,新小孜可以透过小区花式围栏、越过田野看到清晨的天际与即将喷薄而出的朝阳,东边天色与朝霞正用力渲染着热烈而灿烂的一线明光。心中因焦急而生的怨气,在听到快递小哥疲倦却真诚的抱歉时化解。 “没事的,这不我今天才刷漆,正好赶上嘛。” 她空空的肠胃因为饥饿发出挺响亮的一阵咕噜,让快递小哥忍不住一乐,“呵呵,你也饿了?我们哥几个早起赶送第一批货,也没赶得及吃早饭。听小伍说,这附近前天刚开了一家便民餐馆,你可以去试试。” “真的?在哪儿?” “就在转角出去的幸福街西头。哎,希望这里的店面多开些,让送货量少一些。别再让我们天天为各种各样的蔬菜、小商品忙得脚不沾地,还不断吃居民投诉和排喧!” “哟,苏师傅,这么早就起来啦?” “夏奶奶,您也好早啊!” 苏香从大学回家度周末。为了给孩子改善伙食,苏师傅一早就起来了,预备用昨日去北岸买的羊肉,给孩子做焖饼。因担心影响孩子与爱人休息,他悄悄端了面盆,上阳台和面,抬头就看见正在打理花草的夏奶奶。 “您这做什么呢?”夏奶奶隔着阳台看见苏师傅手臂用劲,一下一下和着面团,好奇。 “咱们东江新城买东西不方便,特别是我们少数民族,吃惯牛羊肉,这吃食上更困难些。平日里,我和婆姨可以胡里麻撒凑合。可苏香昨晚回家了,所以赶早起来,给丫头做些点心。” “哎,苏师傅,你不知道呀?前天,就在幸福街上,第一家餐饮店开了。这不,我家阿姨去给我买了早点,有豆浆、油条、牛肉包子。” “是嘛?我晚点看看去。要真有,明天就不用一早起来了,晚点再做油饼子给丫头带走。还送几个给您尝尝我的手艺。” “哎,好,好,你们宁夏的点心,好吃着呢!” 夏奶奶看着苏师傅兴冲冲端了面盆回屋,心里忽然一动,想着家政阿姨带回来的消息,举着修花草的剪刀发呆。 家政员说去早餐店买点心时听人嘀咕,多亏“东江花样共享时”把居民吃饭不便的消息连续发在博客里,又让大家聚在里面留言、点赞、呼吁,才让区府着急为居民们解决了早餐问题。 如果这样说,那青青是真的是为街坊邻里办了件好事!可是,她怎么就是感觉,解决餐饮问题,不太可能是一个小屁孩子在博客带头投诉,那么简单呢? 谭鸣声的手机闹钟,雷打不动地在早晨六点响起。 听着以军号为铃的声音响起,年轻民警自觉翻过侧睡的身子,一个打挺从床上跃坐起来。透过没有拉紧的窗帘,看到窗外母亲在小菜园里忙碌的身影,赶紧蹦下床。 “妈,昨晚扰得您没休息好,怎么不多睡会,又这么早起来了!” “没事儿,妈和你一样,到点就醒,忙惯了!”欣慰的母亲,看着儿子英俊的面容映着晨光,虽经一夜疲倦却神采奕奕的样子,高兴地扬了扬手中的蔬菜,“今天不是要去小孜姑娘那里嘛,给她带点新鲜菜!” 儿子开心的笑容还没伴着晨光漾开,就因着母亲身体的摇晃化为紧张。 “妈,您怎么了?是不是又犯高血压了?” 谭鸣声一步跨进菜园,抱住起身时几乎摔倒的母亲。母亲挣扎着站稳了,把蔬菜再朝怀里搂了搂“不是……没事,别担心,啊——就是昨天半夜没睡好,有点累!……哎,你看我,早饭还没煮呢。走,去屋里,妈给你烧泡饭。” “妈,您别忙了!……对了,顾所长告诉我,市府为新城引进了品牌餐饮店。我这就去看看,买您喜欢吃的点心。” “花那钱干什么呀?” “您怕我担心,就赶紧到床上多躺躺,我去了啊……” 谭鸣声生怕被母亲拒绝,扶老人进房,转身匆匆推了电瓶车。 “少买点儿,别浪费啊!”母亲只能看着矫健的孩子打开院门,迎向跃出地平线的太阳…… 第31章 生意好也愁 “难得的饮食,让等待的队伍挤破长长的时光。香喷喷的滋味,供应了希望,又寻找着不足,如何追上需要的飞涨?”——卷首诗 朝阳跃上,将天际一线明光化为满地金沙,铺洒向东江两岸。还未完全贯通的幸福街西头,那间刚开张的餐饮店也因此迎来了更多的食客。 “大家别挤、别挤,排队哈、排队喽——越挤越慢啊——”满头大汗的店老板从人群中挤出来,努力维护外卖窗口边的秩序。 “哎,我要的包子,什么时候才能蒸好?” “还有,我排了快半个小时队,煎饼怎么没有了?” “是啊,我要买的馒头出笼一分钟就抢光,我家孩子还等着吃了去加班呢。” “哎,你挤什么呀?我站前面的!”“谁说的,明明是我先到的,不过去窗口看了眼。”“那你站后面去,加什么塞啊?”“我这叫加塞?这叫加塞吗?啊?” “别挤、别挤,大家都让一让,街坊邻里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拥挤一团的居民们被店老板和小工好不容易“捋”出了两支歪歪扭扭的队伍。可居民们渴望热气腾腾早餐的那份热气腾腾的心思,让他们不断急切地伸头,张望小小窗口里的动静。站在最前面的退休妇女、中年汉子都忍耐不住地连声催促,“快点行吗?包子出笼还要多久?”“先把豆浆给我打了,我带走!” 老板伸了头向店里招呼,让赶紧再抬一桶豆浆过来,然后赶紧转过脖子,“麻烦稍等啊,这买早餐的人太多了!我昨天又聘了几个小工,这会配合着在后面加紧做包子、做馒头,应该快了、快了。” 匆匆赶回后厨催促的当口,四十多岁的汉子面带感激地看了一眼在前台忙着收银的老婆——要不是妻子坚持响应街道的招商,冒了风险借了钱,加盟开设这家品牌餐饮店,这么好的生意可就错过了!这么想着,他忍不住又埋怨在家带孩子的老母亲,这老人家听说东江新城地方又破、居民又穷,坚持拦着不让到这里开店,不然,这店早一个月就可以开起来,能多赚多少钱? 他复杂的心情在看到忙碌的后厨一刹全都打住,生意再好产品得供得上啊,不然,怎么向门外排了三十多米队的居民们交待?这生意差也着急,好也是发愁,不是吗?这么想着,店老板赶紧撸起袖管,朝嘀嘀叫着的蒸箱走去。 新小孜等到第四锅包子出笼,还没向前挪过去五米,眼看着一个个不认识的街坊兴冲冲地挤出队伍,拎着大包小包的早餐回家,饥饿的肠胃忍不住纠结起来。 想到谭鸣声即将带着志愿者队伍过来帮衬着刷墙,女孩儿看了看手表,决心不买包子,就去店里吃碗面条。低头从队伍里出来的功夫,正好撞上也朝店里去的谭鸣声。 “呀,小孜,是你?” “谭警官,你也来了!”看见即将带队公益服务的警员,新小孜心中高兴却又不好意思,“今天要麻烦你们了!” “哪里,反正休息天也是闲着。” “是买早饭吗?还是要给队员们带,我来买。”新小孜捏了捏钱包,转身又要朝队伍后面排。 “不用——”谭鸣声伸手,轻轻握住女孩儿的小臂,把她拉了回来,“就是听说餐饮店开了,我过来看看情况,顺便帮我妈买碗菜粥。刚才说这个不在外卖窗口,要到大堂打包,所以进去看看。” “噢,那我请阿姨吧。”新小孜又急忙转回脚步,向同样排着队的收银台奔去。 谭鸣声看着女孩儿奔进店门,朝阳匆匆照在她的背上,让那穿着发白牛仔衬衫的瘦弱身影也显出几分光彩,就融融地微笑。 “妈,快点儿,您看那么多人在排队,去晚了,爸爱喝的豆浆,您喜欢吃的油条,肯定就没有了!” 苏香在大学里作息规律,没有睡懒觉的习惯。睁开眼睛看见忙碌的父母,赶到阳台拿了毛巾想要擦窗户,却听见胡四姨催促胡阿公赶紧拿饭盒的花腔嗓门。 好奇的少女只听了几句,就明白幸福街上新开了餐饮店,胡乱抽了个袋子,就拖着母亲一起出门,嚷嚷着要看有什么好吃的。 “香香,你说,这店前天就开了,我怎么不知道呢?” “我也不清楚,夏大哥‘花样共享时’里也没有发布消息。”苏香顿住脚步,“对了,最近都没有看见他的博文,是不是出什么事儿啦?” “别胡说!听夏奶奶说,他爸妈要从国外回来看看,他忙装修呢。” “这也不耽误他更新博客啊。我估计他不知道这新闻吧?晚点我和夏大哥说一声,让他在“花样共享时”里和大家分享一下——东江新城第一个早餐店开张啦!” “也对,估计好些人和我一样,还不知道这消息呢。”憨厚的苏香妈笑了,“真么想到,那网络还有这样好的用处!” “妈,那您和爸以后吃东西可得麻溜点,不然,人都知道店开了,这队不更排得慌?” 幸福街西向尽头,一辆不起眼的国产小客车静静地停在离店不远的地方。肖卜坐在前排座,莫名其妙向后看着带了记者的樊丽华。 “樊部长,这会正是居民买早点最热闹的时候,您不让记者同志赶紧抓拍,顺便再采访他们吗?还有,您说早餐没吃,过来尝尝这里点心的味道,要不,我下去帮您买?” “嗯……不急,再等一会儿。”樊丽华透过车窗,看着人潮拥挤的店门和外卖窗口,转头叮嘱身边的记者,“小孙,你打开车窗,先拉远焦拍一些镜头,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要特别注意,象今天双休日,居民为了买早餐,排队花了多少时间?总体客流平均每小时多少?尽可能接近实际估算一下。” “好的。”记者点头,拉开窗户将摄像机镜头伸了出去。 “等等,”樊丽华继续叮嘱,“稍等一会儿采访,你记得,细心观观察居民对早点品种、质量、口味的反应;还有,到后厨去看一下,包括食品材料的质量如何、是否新鲜都要注意,另外,注意他们是否规范操作、是否注意卫生,如实记录、报道。” “好咧!”记者小孙答应得响亮。 “对了,记者同志,你记得,要把樊部长和我们街道怎么为居民联络开发商,促成幸福街首批商业用房提前交付,并四处联系品牌店商的背景,也提一下。”肖卜挤着机会,抓紧交待。 “没问题!” 樊丽华笑了,却抬手阻止肖卜继续说话,“小孙,记住,我需要你如实报道的,是东江新城第一次餐饮店开业和饮餐供应情况。我不希望用大量的言语去吹捧区府和街道所做的努力,只要贴近老百姓想知道、想了解的信息进行报道就可以!” “什么,这才几点,你们的早点,就、就只剩这两种了?” 夏棘青取了快递,回到别墅又摔在床上躺了会,没把消化掉快递小哥怼的两句话,反闹得自己一肚子涨气,只好爬起来。洗漱后下楼,正好看到几个装修师傅津津有味儿吃着刚买来的包子,又勾起他对爷爷买的早餐的记忆。问清了幸福街第一家餐饮店的位置,就开着跑车,想过去买点什么。 可等他到了外卖窗口,边上虽然还站着三四个居民,可干净的玻璃橱窗里,只剩下蒸笼里两个破了皮的白面馒头。 “没办法,我们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昨晚特地多备的材料都用完了。您要吃,明天再赶早一些。” “我有工作、有夜生活的!晚上半夜三更睡了,你让我一早再爬起来买早点?”夏棘青刚刚打开手机,预备拍些餐饮店的照片,到博客发布,听见老板这话实在着恼。没想到窗边两个大妈立刻斜眼,用鄙夷的眼光看了过来。 夏棘青估摸着那意思,赶紧解释,“不是,我是说,我是需要夜里工作的人!” 两位大妈转头,扫了眼他的跑车,抬腿离开。 夏棘青听见她们走远两步,说起不算悄悄话的‘悄悄话’“这么年轻就开跑车、上夜班,油头粉面还一身香水味儿……估计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32章 闹腾的餐客 “尖锐的目光,拌着尖酸的心思,让美味变得古怪。沉重的意见,为喜事酝酿紧张。”——卷首诗 “嗨,我怎么就油头粉面了?喷点男士香水不行啊?我是不是‘好东西’,要不要你们跟我去派出所验证、验证啊?” 夏棘青饿了,而且很清楚自己一人难敌两口,所以没心思追上两位壮实大妈争个高低。可承受不了店门口餐客们异样的眼光,只能提起最后一点力气,冲着两位越走越快却不断回头、翻白眼的大妈嚷嚷。 刚付好钱、拿了餐票的新小孜听到熟悉的声音,回身向店门张望,就看见铁青着脸的夏棘青推门进来。 “又哪个倒霉蛋惹他了?”新小孜不想和夏棘青打招呼,转头看见角落里站在座位边招手的谭鸣声,拔步走了过去。 “人实在太多!好容易等到一位阿婆吃完,腾出个空位,你先坐着。”谭鸣声伸手拿过餐票,按了新小孜的肩膀,让着她坐上座位,“别和我争——服务员已经忙不过来了,我直接去窗口端。你吃完就回家,我一小时后带伙伴们过去帮你刷墙。” 夏棘青眼尖,环视大堂,已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歪了歪脑袋,转了两下眼睛,将车钥匙环套在食指上转着圈,直接跟在谭鸣声身后,到发餐窗口。 “请让一让,小心面条烫……”谭鸣声用餐盘端了面和打包的粥,回身提醒身后的餐客,就看见夏棘青吊儿郎当的一张俊脸,“你……怎么也来了?” “哈,兴你追女孩子买早餐,就不兴我也来吃点什么?”夏棘青不小心打了个嗝,口里还泛着谭鸣声半夜送的面条的味道。可他不知为什么,肚里一股闷嗖嗖的滋味,就是不乐意看到谭鸣声明明挺友好的笑脸。 谭鸣声低头,预防来往拥挤的餐客,碰到盛满滚烫汁水的面条,“……今天,我要带南岸局里的几个志愿者,一起帮小孜刷墙,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嗬,真够殷情的!”夏棘青被两个餐客挤着,歪向餐台,手臂蹭到出餐台上泼翻的汁水,一股油腻难过的感觉,让他顿时不耐烦起来,“得了,警官,赶紧服务女朋友去吧!” 身边的餐客被他的声音吸引,将目光投向并没穿警服的谭鸣声,两个年纪不轻的人随即找了过来。 “哎,警察同志,我和您反应个情况。” “……老伯,您有什么事?请讲。” “你看今天这早餐供应,大家都快挤破头了,我被人踩了好几脚。刚才衬衣也不知被谁钩破了,找都找不到人!” “还有我,你看看我这包,拉链不知被什么人拉开了,幸好,我没带手机!” “所以,我想请您向派出所带个意见。能不能,帮居民们在店里每天安排个警察?” “呃,这个……我,把您们的意见带回去好吗?”谭鸣声快端不住盘子了。 “对,有警察维护秩序,小偷不敢乱来!” “是啊,警察来了,大家也不敢乱挤,这店里秩序会好一些。” “这么乱,警察不来,谁能保证不出事啊?如果你们派出所不安排人,我就让‘东江花样共享时’为居民们提意见去……” 谭鸣声不知道该回应什么,第一次感觉手里的餐盘比举了几百下的哑铃还要沉重!可被居民围着,他根本没办法放下来,只能看着夏棘青抽了餐桌上的纸巾,一边擦手臂上的油腻,一边冲自己乐呵。 有那么一霎间,他很后悔半夜让母亲给这不怀好意的家伙做面条——夏棘青要找不到吃的,会不会一早就回北岸去了呢? 樊丽华带了记者小孙,跟着肖卜,已到了店门口,正巧,将里面情况看了满眼。伸手拦住要进店的肖卜,轻轻拽过小孙叮嘱了几句。 小孙微微点头,将手里的摄像机放在樊丽华手里,又把标有区电视台的工作服脱了,递给肖卜,然后进了门店。 在谭鸣声答应将居民意见带回所里反映后,餐客们总算让过年轻警员,却又围上了对店经理唠叨的夏棘青。 “我说老板娘,这才不到八点,你们内、外窗口都没有东西供应了,象话吗?” 夏棘青在出餐台向里观察,看见后厨工人已在打扫卫生、清理灶台。服务员还向他丢过一句“看啥,都卖完了!”“唰”地关了出餐窗户。 店老板从后厨出来,急忙解释“对不起!我没想到客人多……”却被精明的老板娘扯到身后,悄悄示意他注意夏棘青手里的车钥匙。 夏棘青只当没看见老板娘的小动作,站在一群吃过饭、没吃饭的餐客当中,不怕事多的声音越拔越高,“你们是东江新城第一家餐饮店。相信来之前,肯定实地考察过东江新城的情况,然后,发现这里真是一块‘大蛋糕’。” “哎哟,这位先生,一看你就是个聪明人!我就冲这东江新城是块宝地,所以拉着老公来开店,你看,我的想法还真没错!”老板娘一脸惊喜难辩真假,拍着大腿,连连感激周围越围越密的餐客们,“这一早上多亏大家捧场,以后,还请大家多照应、多帮忙宣传!” “呵呵,宣传,不难!”夏棘青悄悄将脚一点点向外移动,带着一群食客和老板娘也一步步挪到大堂当中,终于离开了油腻的出餐台。“可你想过没有,再宣传的话,到这吃饭的人你就应付不了啦?” “咋应付不过来啊?那口子,你今天下午就去进货,多备料。明天,我也到后厨帮忙,请公公过来收银!”老板娘赶紧扯着身边的丈夫。 “好咧!” “哈哈,可别那么自信!”夏棘青乐了,一张俊脸迎着透窗而来的阳光,让几个年轻女店员悄悄红了脸。“我不知道你网上查询过东江新城的状况没?不单市府、区府的网站公布过东江新城的人口动态,就连‘东江花样共享时’这样的民间平台,也报道过这里马上还要入户近六千家、超一万多人口,就你这一家店,怎么应付?” “这……哎,老婆,你查没查啊?”老板急了。 “我……查了,当然查了!”老板娘强作镇静,“没那金钢钻,咋揽瓷器活儿?了不起,咱再包一个店面。” “噢,那好!我明天再晚半小时过来。八点半,我看看你这店里、店外还排不排队?有没有座位,好吗?” 夏棘青一眼扫去,已看到挤在人群中的小孙,冲他眨了眨漂亮的凤眼,眯眯地笑。小孙就感觉身上一阵麻嗖嗖的过电,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脸——自己穿帮了吗? “又闲得没事,闹腾得慌!谭警官,你快回家吧,阿姨等着呢。”新小孜懒得再注意夏棘青,拿起打包盒催促谭鸣声回家。 “好。”谭鸣声接了打包盒,却没立即走,拿出手机对准店堂环境、满座餐客,还有新小孜面前油汪汪的咸菜肉丝面拍了照。 “您是要?” “嗯,居民们想让民警天天过来值勤,肯定不可能。但他们的意见,的确可以反映给所长。短期之内估计有必要加强附近的巡逻。另外,同事们到新城公办时饿了,也可以来吃饭……那,我先走,一会儿见。” 谭鸣声举了举手中的饭盒,准备出门,却被夏棘青一把拦住,“民警同志,你先别走啊。顾客们的意见,还没提完呢!” “还需要我反映什么吗?” “你是本乡本土的民警,可不可以告诉店老板和大家,今年底到明年中,还有多少户人家要迁进来?就这一家餐饮店,能服务多少人?你们派出所就不怕出乱子?” “对!是得和我们说说,还有多少人要迁进来?”“这么多人,就让一家店独开,是不是开发商有什么内幕?”“要是开发商刁难我们居民,和店老板沆瀣一气,我们明天就到街道信访去!”“到街道没用,咱们信访区府!”“对!”…… “我们哪认识什么开发商啊?”“我这店是正经生意!不是街道招商引资,还不来呢!忙乎了两天,结果没落个好,还被怀疑上了?算咋回事儿?” 店老板和老板娘看着员工都带着怀疑的目光,急眼了! 第33章 阳光的秘密 ”期待幸福的心思,聆听着阳光的秘密。朝阳照向创新的前路,步步尝试与探索,让规划的幸福不由欢喜。”——卷首诗 居民们围着一脸嘚瑟的夏棘青和脸色隐隐泛红的谭鸣声,比看着刚出笼的包子和馒头还要“激情澎湃”! 谭鸣声担心家中的母亲,却没办法硬着头皮冲出去。新小孜看不过眼,匆匆站起身,努力从人群中挤了进去。 “大家麻烦让一让,这位警察同志家里还有事。他只是一个片区民警,东江新城未来的建设、要进入多少人口,怎么可能非常清楚?大家真想知道,不如去查一查区府网站或者这位先生刚才说的‘花样共享时’,可能比围在这里问民警来得准确。” 夏棘青一楞怔——他不过想借机为自己的网络平台打打广告,顺便发动发动民声,促动一下东江新城的商业导入,尽可能让24小时便利店或西式快餐店早些开起来,免得半夜三更还要麻烦民警喊妈妈为自己做面条。可谁知很笨蛋的小谭警官压根不会转弯呢? 新小孜冲进来,倒是提醒大家去看他的“花样共享时”,可那是为了让谭鸣声尽快脱身,他怎么可能开心? “哟,这位姑娘,警察同志是有事,那是忙着一会要帮你刷墙吧?有空为你刷墙,就不能为居民们多打听打听这里的建设情况?不是说为民服务吗?” “哎哟,小夏先生,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女孩儿,花花肠子可多了去呢!”花腔女音紧跟着在人群中喳喳,引得餐客们一片哗然。 新小孜咬紧嘴唇从人缝中看过去,瞅见胡四姨嫌弃撇嘴的模样。 “居民朋友们,这个问题,我能回答!” 拒绝了肖卜的好心阻拦,樊丽华推开店门,大步迈进店门。记者小孙顿时放松被夏棘青盯得发毛的后背。 “大家好,我是东江新区人大代表樊丽华。今天趁着休息天,来看看新城第一家餐饮店开张的情况,大家刚才的问题,我听见了。那么就由我来给予相对准确的回答。” “区人大代表啊,来得正好!”“来、来,咱们听听她怎么说。”…… 居民们听到樊丽华的招呼,随即变换了包围的方向。谭鸣声解了困,长舒一口气,看看时间,犹豫着留了下来。 樊丽华微笑着,看了看意外的夏棘青“小夏同志,你今天说的,的确是居民们最关心的问题。可估计朋以们很忙,所以不少人可能连区府网站都没看过,那更没时间细细查询新城的建设信息了。所以今天的确是个好机会,我和大家说说东江新城近期的建设,还有人口预备导入情况。” “哎,您坐,坐这。”老板娘也放松了神经,赶紧收拾出一张餐桌,让樊丽华坐下来。 “由于旧区改造的需求,和大量居民尽早入住新房的需要,东江新城在不断加快建设速度。从动迁房、经适房、廉租房等类型的住宅建设,到幸福街主干道、欢一路至欢五路、乐一路到乐八路的打通与铺设,都比原计划提前了半年不止。就小夏同志刚才提出的问题,我可以明确预计明年春,就是过年之后,怡三苑、四苑、五苑和雅三苑,将迎来八千余户居民家庭,预计导入人口在两万左右。” “这么多!”“那这里商业配套没跟上,不是要乱成一团了?” “大家放心,商业服务的需求,不仅区委、区府,而且市委、市府都在积极整合各方面力量加以协调解决,一定不会看着居民的生活困难不管不顾!” “说空话吧?”“我们怎么没见着动静?”“要真协调了,怎么可能半年多就开这一家店?” “大家不要急,请稍等。”樊丽华被不断拥来的餐客们围得水泄不通,额上汗滴明显,却顾不上擦,忙着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翻查,“这是我一年前的开会记录,那时东江新城街道正在筹建。区府考虑到东江新城文明建设与规范服务的需要,从第一个小区还没有入户起,就顶住压力,与开发商反复协商,拨专款将幸福街两万多平方米的商业面积全部买了下来!” “噢~~~这么大的量!有钱!”“可这是什么意思?”“樊代表,你得说说,我们不懂!” “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夏棘青在人群后,抱着双臂,靠在收银台边,“这说明,最好的商业将由区府全部说了算,店铺由他们开,或是房租由他们收。” “啧啧,好事都让区府占了呀?”“真会打算盘!”“这对我们居民有什么好处?” “呵呵,小夏同志,你说的不算错。”樊丽华合上笔记本,更真诚地笑起来,“可是,你的意思没表达明白。” “那你说是什么意思?”夏棘青感觉樊丽华也很笨蛋,这样的“秘密”放到居民中来说,不是给区府惹麻烦呢?让区府悄悄闷头赚钱就好了嘛! 樊丽华可没看见他暗暗翻动的白眼,不管不顾地继续“当笨蛋”“区府将以尽可能便宜的房租,进行优秀商业品牌的招商引资,为居民们进行最合理的商业布局。以避免店租过高、店面乱开、无序转让、业态混乱,对后期居民生活造成不良影响。” “真的假的?”“这是什么意思?我还是没听懂!” “简而言之,就是区府将尽可能降低店铺房租,以吸引有更多信誉良好、服务优质的商业品牌到东江新城来。同时,避免让不正规的商家违规开店,向居民不合格的商品与不规范的服务。” “樊部长,我猜,这样可能还可以避免无序经营、噪音扰民、垃圾扰民等多种问题?”谭鸣声站在新小孜身边补充着。 樊丽华赞赏地点头,““对!也有这些考虑。” “噢~~~”“那应该是好事吧?”“这可比老城区好,那些乱七八糟、吵吵闹闹的铺子估计就没有了……” 居民们看着樊丽华的眼光里有了温度,夏棘青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了,闷哼一声,“哂,便宜让你们占了,好人也让你们做了。其他商家想推动业务,还不能自由选择了!” “小夏同志,你不用担心,就在东江新城南面,建筑面积八万平方米的商业综合体早就在建筑规划中。当前,建筑招标已经结束,明年春就将破土动工。预计最晚后年底,就可以进行综合性招商引资。如果大家想进行商业投资或相识的亲朋好友有优质的、适合的商业合作意向,请积极关注政府网站的即时消息。”樊丽华索性站起来,越过餐客们,笑对着夏棘青。 夏棘青没想到,他为自己网站打广告,结果反而为区府网站做了宣传。可樊丽华的解答,并没有让他心里不舒服,难道他国际一流大学毕业的硕士生就这么认输了? 第34章 拨回的面条 “拨回的面条,羞红了拘捉。阳光却因温暖,让馨香绽放在人们心里。”——卷首诗 “樊代表,您看,绕来绕去说了这么多。可居民们最关心的问题,您还是没有解答。”夏棘青索性也大大方方回盯樊丽华,顺便冲谭鸣声挤了挤眼睛,“按您说的,算下来,不到半年的功夫,东江新城又要迁入两万多居民。就这么一家小店,居民的餐饮问题,还是没办法解决。” “谁说的,店里坐不下,我就朝外面摆桌子,设露天的座位。”店老板急眼了,挣脱暗自拽着自己的老婆,“幸福街风景这么好,露天座位有情调。” “噗——哈哈哈哈……”夏棘青一口气憋不住,简直要笑岔了气,“哎哟,我的老板哥,哈哈哈!” 谭鸣声无奈地摇头,轻轻提醒不知所以的店老板,“随意在外摆桌子,属于违法占地经营,会受处罚的。” “我叫你别随便说话,到后边去!”老板娘赶紧扯回自家老公,“小兄弟,我们可以再聘人、再申请扩一倍面积。” “呵呵,这也不是真正的解决办法。”樊丽华朗朗地笑起来,安慰地按住老板娘的肩膀,“大家可能不知道,区府已经督促开发商提前交付幸福街三千平方米的一期商业,并委托给了具有十多年招商与运营管理经验的通众集团。通众集团将在街道党委的指导下,进行首批商业的招商与管理。区府和街道的定位很明确,一期商业必须保障居民们最关心的基本生活购物、大众餐饮,所以这家品牌餐饮加盟店,是通众集团在东江新城的‘试水’。” “试水?”围听的餐客们来劲了。“那您是说,后面很快就有差不多的店铺开起来,是不是?” “没错!” “哎呀,是我嘴笨,没早点和大家说!”老板娘忽地又一拍大腿,“我记得,通众集团驻东江新城的招商经理和我们说过。我们是这里第一家餐饮店,他们要看我们的运行效果,决定后面的招商。” “对,我也想起来了。”店老板赶紧站在老婆边上,“我们就是试营业的‘小白鼠’!” 夏棘青从大学开始直到留学两年,参加的大大小小辩论赛不少回,从没落败得这么快!他和樊丽华才交锋了几个回合,眼看着居民们听店老板自认“试营业小白鼠”的说法,放松了焦躁,有的赶紧拎着早餐回家,有的继续围着樊丽华提加速商业配置的意见。 樊丽华已经掏出了笔记本,在并没有擦干净的餐台上紧张地记录着。那位明显是她带来的记者抓紧时间在店内、外拍摄,并邀请现场居民接受采访。肖卜一会附合着樊丽华,带着小小的傲娇回答居民的提问,一会又绷起面孔,严肃反驳听起来并不怎么合理的意见。谭鸣声向樊丽华和新小孜打过招呼,已匆匆出门,向家赶去。 眼前几乎称得上和谐融融的情景,让夏棘青一肚子饥饿化为了憋闷与不服气,更顶得他肠胃涨鼓鼓的,什么都不想吃。眼瞅着店堂内客流渐松,新小孜已回到她位于角落的餐桌继续吃面,夏棘青不甘心地在她旁边找了张视角不错的餐桌坐下,支楞了耳朵,想听居民的提问和樊丽华、肖卜的应答。 可他屁股刚刚沾到餐凳,回头挑剔地看了新小孜一眼,就被女孩儿的举动惊得一哆嗦,被蜜蜂蜇了一样跳起来,“哎!这还能吃吗?” 之前起身不小心打翻了面条,正悄悄从桌面往饭碗回拨面条的新小孜也被他惊着了!抬头,看见周边的食客纷纷转过头来,盯着自己,一阵比碗里辣油还要让女孩儿面红口热的感觉涌上头,紧着冲夏棘青低声抗议“你叫什么呀?我吃我的面,关你什么事儿?” “这桌子多脏啊?来来回回吃早饭那么多人,那店老板的抹布就没空洗!”夏棘青不怕死,挑起眉峰,瞪起凤眼,大声顶她。 “你!……懒得和你说!”新小孜通红了脸,转眼不看夏棘青,想尽快把面条吞了,赶紧回家做刷墙的预备。可不曾想,连樊丽华那边的食客也转过头来劝她。 “是啊,姑娘,那面条掉在桌上就算了,不能吃了。”“就算店老板的抹布洗过,也毕竟有细菌。”“要不,再买一碗吧?” “我……以前在上学的时候,不小打翻了面条,也这么吃过……没事的……后来什么问题都没有!”新小孜几乎想钻到桌子底下去——她不过想在角落里趁人不注意,悄悄节约一碗面钱,却这么被夏棘青打乱了计划,还招惹得人人看笑话。 “是担心店里没有东西再卖,对吧?”樊丽华起身走了过来,亲热地搂住新小孜的肩膀,“我记得小谭警官提过,你今天要一个人给新房刷漆,想吃饱一点,有力气,没猜错吧?” “……嗯。”新小孜忽然被动地靠向樊丽华身边,有些发僵,几秒后才讪讪回应。 “这姑娘可以啊!这么小的年纪,就自己操持新房装修。” “我家的孩子,不让我和他爸操心,就不错了,哪还肯自己装修?” “这样懂事又勤快的孩子不多了!” “店老板,你有没有办法,帮这姑娘再弄点吃的,她一会还干体力活呢!” “要不,我这盒带回家的粥没动,姑娘,你先吃着。” “我这也有几个包子,还热的,来,快吃。” 还在大堂里的餐客们又跟着樊丽华笑起来,纷纷给出热情的夸讲或帮忙找着宽慰的理由,让新小孜莫名地眼眶发热,忙着推让街坊们放到面前的食物,“不,不用了……我差不多也吃饱了。” “哂,好心还不愿意领了!”夏棘青看不得樊丽华和新小孜轮流成为餐客们聚焦的核心。转头,向新小孜递热包子的大叔要求,“我早饭也没吃,这包子她不要,就卖给我吧?给,不用找。” “我又不是卖早点的!”大叔看着包子被夏棘青拿走,一手推回他放在面前的五十元,一手把包子抢了回去,“你一看就是个饿不着的,还稀罕这几个包子?” “嗨,我也是人,怎么就饿不着了?从昨天晚上就没买到饭吃!”夏棘青想起昨晚忙到半夜,只能和装修师傅一起泡方便面的滋味就感到委屈。 “你不是吃了小谭警官半夜给送的面条?”新小孜听谭鸣声模模糊糊提到的一句,怼了回去。 “我……没吃饱还不行吗?为大家问了半天问题了!”夏棘青看新小孜面前堆满半桌的居民让出的点心,嫉妒到无赖,“我耽误这么多时间,一点吃的没有会低血糖。老板,你想办法给我做点儿新鲜的,价钱随你开!你做的好,我请‘东江花样共享时’的博主帮你写专推。” “那可赶情好!” 第35章 挑刺不对吗? “喷香的饭食,引来促狭的意见。阳光照耀着前路,不同的看法,站向两边。”——卷首诗 一大盘热气腾腾、铺满蔬菜和肉丝的盖浇饭被老板娘端到了新小孜面前。 “来,姑娘,你先吃着。正好第一锅米饭刚蒸熟,我家那口子亲自下厨,抓紧时间炒的。今天,算大姐请客,你赶紧吃好,然后把家里刷得漂漂亮亮的!赶哪天,带大姐看看你的新居。” “嗨,老板娘仗义!”“老板娘,放心,以后就算东江新城又开其它店,就冲你的古道热肠,我们还捧你们家的场!” “哎哟,那我可不好意思了!姑娘,你看,我还沾你的光了,那这饭就算感谢你的,快吃吧!” 看着新小孜的拘促,老板娘和街坊邻里的笑容更加热忱,让女孩儿心里被什么东西捂着,暖暖的! “……谢谢大家,我吃……大姐,这饭钱,后面一定补给您!”看身旁的汉子、老伯、阿婆的眼睛里,都明晃晃映着玻璃窗透射来的阳光,新小孜也敞然笑了,端起超份量的盘子,吞咽口中的咸涩和饭菜的喷香。 “哎,哎,我要的东西呢?”夏棘青看女孩儿大口吃饭,不自觉嘴里口水滚滚,暗吞了好几口,追问老板娘,“我可不是吹啊,今天这店饭菜做得好,我明天就能想办法帮你们在网络上做推广!” “嗨,我家那口子本来想给你做的。可看你精气神挺足,所以先给姑娘吃了,你再等等哈。”老板娘转身去整理收银台,抛来几句能噎死人的嘀咕“我这店的生意都做不过来,还需要你在网上推广啥?你不是刚才还说,人再多,这店就应付不过来了嘛?我可不想刚开业,就违规占地营业!” “嗨,你——”夏棘青脸色发青,没料到记者小孙的镜头正准准地瞄向了这边。 “青哥,快看,你上新闻了嘿!”“可是,青哥,你的表情和眼神怎么那样啊?好象要把别人吃了一样?” 晚上八点,夏棘青趴在水床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熊家哥俩带来的意大利面,正没滋没味,就听到坐在地毯上看手机的哥俩兴奋却嫌弃地叫了起来。 从水床上挪了个头,他看向大熊正念出声的屏幕内容,“东江新城第一家餐饮店开张第三天,饮食供应、环境卫生符合预期要求,居民们整体反应良好,并期待后续商业有序进驻。” “哂,有什么了不起?就一家小店!”几行新闻报道没引起夏棘青多大兴趣,回头,继续一根一根挑他的面条,“那些不过场面上的话。大熊,赶明儿把哥刚写的文推到博客上去。就算这里整体商业控制有序,可是商业启动太慢,居民在唯一的餐饮店挤破头,排队大半个小时买不上早点,等待一个多小时才坐进大堂吃到中饭,也都是事实。” “青哥,这不好吧?小熊刚才看新闻报道,有位女的,说是新区宣传部副部长兼人大代表。她说东江新城就要集中引入并开设第一批商业,保证居民最需要的生活购物类优先。”“对,青哥,刚才还有居民接受采访,对区府、街道做出的努力表示感激!你这个时候,挑刺不好吧?” “哎~你们哥俩和新小孜那丫头一样烦人!我什么时候挑刺了?”夏棘青气哼哼地从水床上爬起来,想把实在吃不下去的意大利面扔进垃圾筒,“这东西放冷再热,全糊了,难吃!” 可不知怎么,他会想起新小孜悄悄拨回碗里的面条,和她红着脸大口朝嘴里拨着“回收面条”的样子。端着面盒的手在垃圾筒边忽上忽下犹豫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收了回来,用叉子任命地朝嘴里继续划拉那些糊糊嗒嗒的东西。 “您还没挑刺啊?”大熊憨厚,忍不住说心里话。小熊装腔作势虚捂兄长的大嘴,自己却咧着嘴乐呵,“青哥,确实象琳娜姐讲的,你最近那博文都在投诉东江新城的问题,不是这里不好,就是那里不对!” “给我闭嘴!饶总监闹脾气,你们也跟着胡扯!”夏棘青扯出条速溶咖啡,朝熊家哥俩脑袋一人抽了一下,“我对自己的公司和博客,会这么不负责?” “那您什么意思啊?区府新闻朝左,青哥你偏朝右!” “懂什么啊?我这是为了新城的健康发展,如实反映情况,就算是挑刺,也没什么不对!”夏棘青没好气地又跌回水床,“你俩想想,这提前启动三千平方米的商业,说起来是要解决居民最急需的买菜、吃饭问题。可我早晨看过了,那樊部长说的沿街一排已交付商铺,除了第一家,全都空着。要招商、要装修、要迎检后才有可能营业,不发扬咱们网络平台的影响力,再加一把火怎么行?” “青哥,什么意思?” “笨啊!”夏棘青气得用拳擂他的床,搞得他自己在水波起伏的床面上摇来晃去的,让大熊眼花。 “现在已经十一月,马上就年底了。不说那些预备开店的投资人,就是那些装修工、水电工、服务员,也快拖家带口、揣着辛苦一年的钱包回乡过年了。” “那又怎么样?”大熊还是不明白。 “……哥,我好象明白了。”小熊从地毯上跳起来,“青哥的意思是投资开店的人、还有落实店铺装修的人,很可能心思都放在年底回乡上了。那就算店家投了标,也会考虑等到明年才开业!那新城的居民们,过年吃饭、购物会是大问题!” “哎哟,我怎么没想到!”大熊拍拍了胖乎乎的脑袋,“青哥,那你这‘刺’可挑的太对啦!” “项书记,您看、您看看,又是‘东江花样共享时’!” 星期一上午,东江新城街道办事处书记项葵生刚从区里开过会,把车开回办公楼下的停车场,一旁等了不少时候的肖卜就端着手机,一路愤慨地迎了上来。 “呵呵,小肖,怎么了?你让我把车停稳了再说。”项葵生看了看努力表达深恶痛绝情感的肖卜,不急不忙地把车倒进停车位。 肖卜看着项葵生不急不慌的倒库,更耐不住性子,跟着他的车子走进停车位,“项书记,我就弄不明白了那‘毛毛虫’怎么会有这种本事?不管什么情况,他都能鸡蛋里挑出骨头!明明幸福街商业提前启动,而且由咱们区府和街道督导规范化招商与管理,是让居民们振奋的好消息,偏偏被他胡搅蛮缠,说成是‘有可能耽误过年吃饭、购物的大问题!’” “嗯,谁这么能挑‘刺’?你说的‘毛毛虫’是谁?” 一起工作了大半年,项葵生早已熟悉了肖卜上下班严格守时、从来不迟到也从来不加班、给一项工作就按时完成一项任务、一开会就频频抱怨各种问题难以处理,一讨论就处处发愁没有服务资源的工作风格,因而时不时会忽略肖卜的情绪,带着社建办主任李维林,联合其它职能部门先商讨问题的协调解决办法。 “项书记,您看这条消息那条不讲理的‘毛毛虫’估计看过咱们区的新闻消息,拧着劲儿和咱们唱反调。区府说提前启动三千平方米商业面积,尽快为居民解决购物难、饮食难问题,他偏偏把居民们挤在第一家餐饮店,几个小时吃不上东西的照片一张张放大,贴到博客上!” 肖卜一早上班,就把消息拿给社建办主任李维林看。谁知李维林看过,呵呵一笑,就端起杯子去找民政科长,说是要商量年底专项走访老弱病困的事儿,全当没事人一样! 那对于这条已获得近万市民关注、留言数百条的“挑刺贴子”,只能由他这个副主任来找项书记反映,争取把糟糕的局面尽可能扳回来一些。最好,还能采取什么措施,让那“挑刺毛毛虫”知难而退! 第36章 把脸刷熟了 “清风被催促,去身边倾听细语,希望熟悉的笑脸,化作打开心门的钥匙。“——卷首诗 “好,我看看。最近是听说,那‘东江花样共享时’越来越有名了。”项葵生接过手机,却被屏幕反射的阳光闪得有些眼花,不得不把手机拉远些,眯着眼看肖卜翻出来的博客页。 “可不是嘛!”肖卜赶紧用手掌遮在手机上,心中期待街道书记能生出些怒气。 让他失望的是,项葵生和李维林一样,不,比李维林更不当一回事,竟哈哈一笑,反倒夸讲起来“嗬,这‘小毛毛虫’不能是纯挑刺的,有点小聪明和眼力见嘛!” “书记,您还夸他?” “嗯,这家伙,我估计也是东江新城的居民。不然,幸福街上的商业情况不会那么清楚。” “那咱们把他找出来,好好教育教育。不能再让他发这样的贴子了!” “呵呵,以后可以找找看,我找他唠唠嗑,把新城的规划和建设好好和他讲讲,不过不急。”项葵生下了车,把车门锁了,顺手把手机还给肖卜,“他不过反映个事实,但犯了以偏盖全的错误。你还别说,这家伙的眼光和用意还挺深。昨天晚上,区里樊部长也给我打过电话,说快到年底了,有些担心那些商业投资者把开店计划推到明年,让新城百姓再多等小半年。这样,居民们过不好元旦和春节,连新年后的迁居、就业、就学也都不好安排。” “不就晚几个月,怎么就不能克服了?”肖卜想不通,大声地嘀咕,“上星期,李主任还带着我去了南岸公交运营公司。好容易说动负责人,答应年底再为东江新城增设几辆车。那样,现在35分钟的公交间隔将压缩进25分钟之内,早、晚公交发车时间也会分别提前、延长半个小时。居民们增了便利,可以更多地借助周边商业过渡嘛!” “小肖,我理解你的说法。你最近的确跟着李主任,四处为居民安居服务跑腿、联络、想办法。可是,现在城市生活模式和以前区别太大,人们生活节奏快、工作压力大,生活配套服务滞后一天,就会严重影响他们的正常工作与生活,是不是?” “是,您说的没错。”肖卜勉强收起他的手机,“可这‘毛毛虫’一直在网上和我们所做的努力反着说、对着干,还是太过分了!” “小肖,你这么说,我倒正好想问件事。” “您请讲。” “我们第一批入户的动迁房小区和第二批入户的经适房小区,都有公共宣传版面吗?” “还没来得及做呢,现在也用不着吧?几个小区入户基本完成了,可百分之六十多的动迁户嫌这里不好,不愿入住。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经适房住户还在装修呢!” 肖卜跟在项葵生身后,不知不觉来到办公楼下的宣传栏前面。项葵生看着安装不到一年,簇新依旧的宣传栏,敲着几块擦得挺干净的玻璃窗,“小肖,这里面的纸质宣传单,你是定时更新了,可居民区里的宣传你可没做到位!” “……书记,我哪里没做到?”肖卜有些懵,区宣传部和社管办要求他每周进行的新城信息报送和宣传工作,他可都做了,向下传达的各类消息哪一条也没漏发! “小肖,新城建设的实时信息与发展动态,以及民声意见的措施与反馈,可不应该只浮在我们这个面上。要传达到居民身边去,你说是不是?” “这……我赶紧找广告公司,进小区把宣传栏做起来。以后报送您和区里的信息,只要适合,我也让居委工作人员在小区里贴一份。” “呵呵,你可能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不过,也怨我,我自己需要更多地带头……”项葵生转步朝办公楼内走去,“我今天和樊部长还有区、镇职能力量把加急推动新城商业配置的事儿商量清楚了。就这个周三,会带队直接去东江新城几个小区走访,召集居民代表进行现场说明,你和李主任都跟我一起去。” “啊,当然,领导您的大旗挥向哪儿,我们就冲锋到哪儿。”肖卜一向不习惯走小区,但他必须有个认真的表态。 “哈,我们上下团结齐心,这没错。可是,我更希望,你和李主任作为社区建管、服务的第一线责任人,能多走进社区,贴近居民开展工作,把脸刷熟了!” 又到暮色笼罩的时分,来自东江新区公安队伍、城管队伍的几个年轻志愿者,在谭鸣声身边笑着、闹着,在楼下对话屏前挨个“亮相”,对相当意外的新小孜挥手、打招呼。 新小孜看见屏幕中一张张笑脸,手足无措,连开门键都忘了按下,只顾结结巴巴婉拒谭鸣声。 “小谭警官,你们连着忙了两天,太累了,不能、不能再麻烦你们!剩下的墙面不多,真的,我、我这马上就干完了!” 谭鸣声笑着,拦住在对话屏前挥胖手的小钱警官,自己站到前面,“小孜,开门吧。我们答应过樊部长,要帮有特殊困难的居民办好入户、入住,那当然要负责当底。再说了,你连着两天为我妈妈做吃的,要不帮你把活干完,她老人家也不会放过我!” “哈哈哈……鸣声,阿姨脾气那么好,也会对你这么厉害呀?”“看来,连阿姨都心疼小孜,我们不帮到底,就伤阿姨的心了!” 志愿者们乐呵呵笑作一团。 来自城管队伍的小毛索性挤开谭鸣声,冲新小孜狂眨他的小眼睛,“小孜,你赶紧开门,我们争取把剩下的墙面早点刷完,然后鸣声又带了阿姨园子里的新鲜菜。前天带来的青菜、韭菜,你做得可真好吃!你要是不想麻烦我们,就再帮我们做顿晚饭吧。” “好,好啊,没问题,请进,快请进……哎哟,看我这脑子,怎么忘了开门?真对不起!”新小孜手忙脚乱地放下手里的墙刷,揿了开门键,就去整理志愿者们可能要用的工具,却忘了擦掉脸上蹭到的墙漆。 “呵呵,小孜,你还说不用帮忙,看看,脸上弄的,要涂了装上戏台一样!”开门的一刻,一群年轻的志愿者都笑了。 “快,快请进。” “小孜……等等。”谭鸣声犹豫着,还是掏出纸巾。落在最后的“精豆子”小毛,好笑地看他笨拙地给新小孜擦拭额头上蹭到的墙漆。 “我给你们倒水……不好意思,想着你们今天上班,不来了,所以没有买瓶装水。” “小孜,你不用这么客气!”小毛伸手,自己主动揪了个纸杯,“鸣声响应区里和街道的号召,组织我们年轻团员尝试成立为民志愿服务队伍。你是我们服务的第一家,以后,我们肯定经常要到新城里来,现在,你就当我们是来刷个脸熟!” 第37章 是我的“菜”吗? “是什么滋味,留住牵念的胃口?嫌弃的“菜”,可出自歪打正着的灶台?”——卷首诗 “小熊,通知保洁阿姨,今天到公寓把卫生打扫打扫,青哥我要回北岸了!” 好容易该定、该买的专用装修材料齐了,夏棘青再也不想呆在各处装修噪音不断、娱乐休闲一点没有的东江新城——他感觉自己中了邪,居然能在这里一住就三、四天! 白日里装修,他窝进夏奶奶家,一边收集、整理网络业务资料,一边联络、对应装修的事儿。晚上,他会赶在装修师傅停工的时刻,回到根本没成型的家中,或躺在卧室水床上、或歪在地毯上,不自觉地刷着手机中有关东江新城的消息,发呆、发愁、发郁闷、发牢骚、发……满脑袋竟是如何在东江新城生存的想法! 自己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还真想把家和公司都安在被自己叫做“孤岛”的地方? 不行!他夏棘青可是成长、浸身于国际大都市,以宣传、推动现代生活时尚为事业目标的年轻人,是年轻的网络风云潜力人物好吧?——他怎么可能纵容自己象那些退休或半退休的爷爷奶奶、大伯大妈,成为天天为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为菜铺、餐馆、小超市发愁的角色? 他最近总是想起新小孜吃“回拨面条”的样子,那种难过的味道一直塞在他胸口,让他吃饭没滋没味,却又不敢随意丢弃食物!这种怪现象,简直让一向讲究饮食品味的他,感觉自己发了疯! 而整个东江新城的消费环境与消费人群,的确象饶琳娜说的,根本就配不上他,也守全不符合他的网络业务目标。那么,还在这里磨叽什么呢?装修就交给施工队好了,验收后只等着他脾气倔强的老爹带着母亲来住几天就好,还需要多操什么心呢?他真该按饶琳娜说的,把不是自己的“菜”放下,把心思拉回公司主营的休闲、娱乐推介业务上,不然,那些高端消费客户群,会很快离散的! 所以,夏棘青连带到别墅的几件换洗衣服、洗漱用具都懒得收拾,直接拿起手机和车钥匙,大步冲下楼,交待过施工队长,就上了他的跑车。 路过幸福街的时候,他忽然看到正带着十几个人,挨个察看沿街空店铺的樊丽华,莫名其妙又把跑车靠了边,降下车窗。 谁知,几位六十岁上下的大妈如此迅速地发现了他,随即招呼起来。 “嗨,那开车的,是那天樊代表叫的小夏同志吧?”“嗯?对,是他!”“哎,小夏同志,你好啊!” “……呵……阿姨,你们好!”夏棘青咧嘴,苦笑,感觉脸部所有肌肉都在抽筋!不过小餐馆里,他在众人中小露一脸,竟让目光精到的大妈记住了他?自己有那么明星范儿吗? 大妈们迎着抽筋的笑脸,围上跑车,弯腰,冲车窗里的夏棘青热情万丈。 “哎,小夏同志啊,你上次在美滋乐餐馆,帮我们提出了很真实的问题。” “呵,是吗?” “你可不知道,我们搬过来这几个月,最发愁的就是买菜、吃饭。”“我要带孙子,有时候想给孩子做点好吃的,可买东西不方便,真发愁!”“我有时跳广场舞忙,来不及做饭。老头子就喜欢早餐吃个油条、豆浆,中午吃个面条、盖浇饭什么的。可搬到这里什么也没有,真是愁死了!现在店是开了一个,可排队排死人!是要问问菜市场和其他店的开设情况,你是真为我们讲实话了啦” 两位大妈高兴起来,各自将粗糙的手掌伸进车窗,在夏棘青肩膀上很给力地拍了几下,以示感激与鼓励。 夏棘青感受着大妈们真诚的力量,闻着那带了微微饭菜香气或平价香水的味道,龇牙,努力撑着大嘴,坚持微笑,“呵呵,这样啊,那就好!” “小夏同志,你那天提的,‘花时’?不对——‘花钱共享’是个什么来着?我们之前怎么不知道?”“那个人的博客,好看吗?是不是,象新闻一样?” “不、不、不,不是!”夏棘青被升起来的太阳晒得有点头晕,“那是个公司的网络平台,发布一些最新的生活、娱乐信息,算个民间电子杂志吧……可估计您们也不常上网,所以看了也没用,对吧?” “怎么?嫌阿姨老啊?我们也可以看啊?”“阿姨这有小本和笔,你把那名称写下来,我回头让女儿看,她们年轻人会,可以教我们!”“哟,我没带本子,小夏同志你写我手上吧。” 本子、笔和大妈们的手纷纷伸进车窗,夏棘青霎间有自己真是个明星的错觉,可这份星光闪闪的感觉,怎么忒尴尬呢? “不行,我不干了!我一定要申请调职!东江新城那样的地方、那样的人,根本不配我这样的名校高材生!” 在东江新城五个小区、五场居民现场说明会场奔波、讲解了整整一天。肖卜在晚上九点多回到家,直觉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台用毛了、用坏了的机器、话筒! “累了吧?”妻子放下正在批改的作业,帮他端来放了胖大海、金银花的水杯,又蹲下身,把他两只鞋子拽下,搬了肖卜的腿放在床上。“今天情况怎么样?居民们对你们的现场说明还满意吗?” “满意?他们会满意才怪!”肖卜把砸在床上的身体抬起来,接过妻子手里的水杯,咕咚咕咚灌下去,继续倒进被子里哀叹,“这些人就没个知足的时候!” “到底怎么了?” “项书记也真是!要向居民们说明新城的建设进展,那我可以配合他在各小区安宣传栏,让筹建居委多贴贴通知、展示什么的。再不行,就让居委会负责人召开个情况说明会,不就行了吗?他偏不,非要带着我们亲自到几个小区挨着跑,李维林还举双手赞成!”肖卜真是烦恼极了,抓了个枕闲,闷在头上,“结果好了,跑过去说明了几个正在推进的服务配套,居民不但不感激,还围着我们诉了一堆苦,有几个坏脾气的,干脆毫不讲理地拍桌子骂人!” “呵呵,你前一阵,不是专门学习了群众路线实践活动的精神。项书记和李主任把这一精神化在实际工作中,我感觉挺好。居民们‘百姓百心百性’,难免有几个冲动的。”妻子笑了,“你看我,是学校的副校长,可我不一样在带班、带课、创新试验课?我感觉这样更贴近老师和学生,工作可以更务实、更有效率,也有个别教师和学生背后骂我。” “你那是学校,我这是社区!你一个学校不过一千多师生,我这里现在就有近一万人,将来更多!”肖卜快被枕头闷死了,又赶紧把它扒拉下来,“你都不知道,在几个小区的居民说明会现场,那些老的、残疾的、退休的、没退休的,一起吵吵起来,能把你耳朵吵炸了!” 妻子无奈地摇头,把扔下地下的枕头拿起来,放在一边,“现在东江新城刚成型,正在初期建管阶段,生活配套滞后,可几年后发展起来,居民肯定感激的人多!” “我能熬几年啊?天天被区里、街道里逼着天天下社区采集意见、报送民声信息就够累了,还要去和这些三教九流的居民打交道,我自己都感觉委屈!我可是985大学的文科高材生,用现在青年人的话说,东江新城根本就配不上我,不是我的‘菜’!” “我说,你这话就不对了啊!什么叫配不上你?还真把自己当特等阶级了!”妻子有些不满意,从床边站起来,“985大学培养你,可不是让你去窗明、几净、天天喝茶的地方风花雪月。组织部长调你到东江新城的时候也说得很明白,就是让你在基层多历练历练,别太书生气,更不能固守陈规!” “他是看我不顺眼,故意把我丢到那么难管的地方!”肖卜更生气了,“我不管,哪怕只当个小秘书,也要申请调职,回区里或到其他局、委去。我再不愿意和东江新城那些居民打口仗,更不愿意看网上那什么‘毛毛虫’乱闹腾!” 第38章 潜意识相反 “与愿景背离的城,让身体急于冲出杂乱与清平。莫名的情绪,却让心灵望着相反的方向?”——卷首诗 “琳娜?你怎么来了?” 好不容易在大妈们的买菜记账本上、粗糙的手心里签好“东江花样共享时”,夏棘青赶在其他阿姨、叔伯围上来之前,在樊丽华回头、笑呵呵望向这边的一霎间,迅速踩下油门,冲出了东江新城——这“孤岛”,比他爸喜欢看的“荒岛”还能让人心里发慌! 一路收拾、整理不清乱七八糟的思绪,他在公寓大门前反复摸着裤袋、也没掏出钥匙,房门却被冷着一张俏脸的饶琳娜拉开了。 “我听小熊说你今天可能回来,但真的不确定,也不清楚你后面究竟想做些什么!所以,趁着阿姨来打扫的功夫,到公寓坐着等你。” “等我?公司出什么事儿了?”夏棘青一惊,想着自己抛了几周没管公司,又两次答应和饶琳娜商量业务都放了她的鸽子,着急起来。 “公司还好!我是想知道,oen你出什么事儿了?”饶琳娜转身主动朝屋里进去,指着台上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我记得提醒过你,我们的网站与博客真的不适合投放东江新城的相关消息。可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听取我的意见?你知道不知道,就在上周,答应合作的两家客户看到你发的乱七八糟的消息,暂停合作了?” “我……好一阵没发了。就是那天在新城装修,一早饿了,到唯一一家餐馆吃不到东西,才……”夏棘青忽然感觉,自己现在有些畏惧合作两年的伙伴,甚至,不太敢看饶琳娜漂亮的大眼睛。“让你努力的业务受阻,是我没考虑周到……” “oen,我并不在乎有没有这两家客户,可我想听你告诉我接下来这个消息,是好还是坏?”饶琳娜把笔记本屏幕转向夏棘青,“从星期天你发出东江新城第一家餐馆的消息,一直到一小时前,我做了统计,网站与博客的关注量又上升了将近一千。” “呵呵,好象有些效果,这应该算好消息哈!”夏棘青赶紧打着哈哈,放下手中刚买的咖啡豆,示意清洁阿姨帮忙煮些咖啡。 “可是,你有没有注意到下面的留言?”饶琳娜索性弯下腰,修长的手指一一点过那些让她看不下去的文字,“你自己看看,这些所谓的新粉丝,说的都是些什么?” “他们说什么了?”夏棘青心中不祥的预感浮上,有些心虚地弯下腰去。 “‘毛毛虫’真是我们的知音人,‘柴木油盐’离不开他……‘花样共享时’说出了我们的心声,为了东江新城的菜场、饭店,请继续加油呀!接下来,请帮我们呼吁多开店,象沙县小吃、兰州拉面馆、黄焖鸡米饭这些都可以……‘毛毛虫’‘毛毛虫’你真棒!请继续反映吃菜问题,我们需要新鲜蔬菜、肉类制品和冷冻半成品,我们会在网上用鲜花支持你!……请收下我们对‘花样共享时’的景仰,不过,我建议,博客名可以改为‘东江新城共享时’,大家说对不对?……” “琳娜,你别念了……哂,这些居民,留言都留的什么呀?”夏棘青听饶琳娜抑扬顿挫读了好几条,实在不愿再听、再看了,双手捂着脸,使劲搓了搓。 “oen,这种留言,是你想要的业务效果吗?”饶琳娜拨开落在胸前的长发,转手拉开夏棘青捂在脸上的双手,盯住他的眼睛,“你告诉我,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么,我现在立即从公司走人!” “琳娜,你听我说,我想说……这肯定不是我的选择,当然,不可能是我夏棘青的选择!”夏棘青重重地摇着头,又点着头! 其实他真的不确定自己想说什么——那些让他想笑、想喷却又想哭的留言贴,让他的脑袋里一片浆糊——所有的留言看上去,都没有什么恶意,甚至,非常积极地反映出‘粉丝们’对他的认可与支持。可这样的效果,肯定与他要把“东江花样共享时”打造为现代都市前沿休闲娱乐网络秀场的初衷背道而驰! 饶琳娜的怒气,他完全可以理解,而且很感激这位专于事业的女伴不离不弃的坚持。可是,他的潜意识里,为什么找不到后悔的滋味呢?难道潜意识也会背叛自己? “琳娜,是我不对!”夏棘青使劲敲了两下自己的大腿,直起身来,长吁一口气,“我郑重表态,这次回来,我会把心思放回公司的业务上!明天,我就去跑最近关注的几家店。你看,这是我最近收集、整理的资料,北岸江滨新景观带的有家意式餐厅不错,还有高扬商品房一期边上的宠物咖吧不错……另外,五洋商厦二楼新进了一家川菜馆,虽说最近湘菜势头更盛,可他们改良川菜应该很有特色……” “……我看看。”饶琳娜的脸色放松了,端起了阿姨送来的咖啡,伸头去看夏棘青摊放在沙发的资料。 保洁阿姨转身拉开了窗帘纱层,预备擦拭玻璃窗。明媚的阳光洒入屋内,夏棘青发现,坐向沙发翻阅资料的饶琳娜是如此娇美。 这次住在东江新城,夏奶奶又一次问到了他和饶琳娜的关系,海外的爸妈也为二十好几的他着急,甚至尝试介绍国外优秀留学生给他。可夏棘青潜意思总好象在抗拒着什么,对于到国外结婚避之不及!那,就选择眼前这位外貌、才华都相当出色的事业女伴,不好吗? “琳娜……” “嗯?……看来,你没骗我,这几家店我也感觉有推介价值,但到底好不好,需要去现场考察、体验了再说。”饶琳娜转眼看向夏棘青,脸上浮起些许歉意,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可能我有些太着急了,oen,‘东江花样共享时’是我们共同努力的事业,我真的不想让它变味,更不希望它变成居民说的‘东江新城共享时’!” “啊。对!”夏棘青心里那份悸动不知怎么又卡住了,摸了摸鼻头。 还是算了,他最近的潜意识估计出了问题,总是言不由心的,再想想、再等等吧。 “小肖,这是你提的。”项葵生陪着区人大、民政部、工商局及通众集团招商方面的负责人,刚刚带队考察了开发商最新交付的几十个店面,正想准备下午的会议材料,就看到不偏不移摆在桌面正中的调职申请书,赶紧打电话叫来了李维生和肖卜。 “是的。”看李维生读信、吃惊,肖卜挪了挪身体,努力坐正,表明自己的态度。 “小肖,为什么?干的好好的!我前面还和项书记夸你呢,新城几个居委会的筹建工作协助得挺好,宣传、卫生、民政等条线也渐渐熟悉起来,下面社区工作队伍对你的反应也不错。”李维生知道肖卜有些怕事烦、嫌问题多,可这算不上工作妨碍,肖卜对于街道和自己交办的工作,一直是尽力完成的。 “小肖,如果你对工作安排有什么意见,只管提,别憋在心里。我们既然一起调到东江新城工作,对外是工作隶属关系,对内,咱们就是群众服务岗位上的伙伴,你说是不是?”项葵生想着肖卜的性格与资历,略略有些理解。 “项书记,不瞒你,我心里是有些想法!”肖卜听项葵生说话声音嘶哑,忍不住也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昨天的现场说明会,是真的又累又上火! “那说说吧,我们在区里就相互认识,有什么不好沟通的?”手机提示音响起,项葵生来不及喝水,一边打开手机翻看短信,一边示意李维生给肖卜倒水。 “您看,我们调到东江新城近一年了,可以说天天都在为居民们操心。可居民们对咱们领情吗?因为整体动迁与入户进程加速,公建配套一时跟不上,他们的骂声就没断过!今天解决了这个问题,明天就说那个问题……谢谢。”肖卜接过李维生递来的茶杯,喝了两口,等项葵生回信,然后抬头听自己说话。 项葵生感觉到肖卜目光的追随,想回应他,潜意识里却想放慢回信的速度,好让自己想清楚,应该怎么留下这个工作能力不算差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