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九零之玉兰花开》 第1章 池鱼之央 八月末的一天,锦绣华庭公寓。 锦绣华庭是万亚地产公司开发的复式跃层公寓。冲着既能给住户营造完美的别墅立体空间体验,又兼具公馆舒适、高尚的生活享受的设计理念,这里的房子很受工薪阶层的青睐。再者小区临湖而建,绿化做的很好,物业公司风评也不错,整体环境清幽,很适合居住。且居住在这里的用户文化水平都有,平时都很安静。 户型设计的时候估计是考虑通风的效果,两部电梯设在楼层中间地带,两边分别通向两户之间有一段长达3米左右的通道。就像一个躺着的“中”字形,通道上围栏一米多高,两边悬空。 玉兰有轻微的恐高,刚开始走这几米路的时候总有点战战兢兢的,住久了才慢慢习惯。 玉兰居住的2202室是三室两厅的户型,建筑面积约90平方。楼下是两厅一厨一卫设计。进门左手边是卫生间,右边是厨房,厨房过来是楼梯。楼梯边上做了简单的隔断,隔出的一个小餐厅,客厅连着阳台。楼上三间卧房,两房朝南,一房朝北。楼梯上来是一个1.5米左右的过道。过道左边是公婆住的主卧,边上是一间小的洗浴间。过道右边是儿子雷雷的儿童房。前面的卧房跟左边的主卧差不多大,只是多了个6平米左右的阳台。陈玉兰把阳台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书房,平时当做休闲区来用。 房子是三年前买的,买的时候均价不到1.5万。当时房东炒股失败,急着用钱要卖房子。不顾租房合约还有两年才到期,宁愿赔钱也要赶人离开。七年间三次搬家的玉兰实在厌烦了搬家,而且这种居无定所,总是提心吊胆被房东赶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于是动员起全家人,咬咬牙做了个决定:买房子! 恰巧玉兰的丈夫雷霖之前完成的一个工程结清了尾款,陈玉兰自己的服装工作室也渐渐有了起色。房东急卖又是低价卖房,两人就东拼西凑从亲戚朋友那借了一部分,付了四成首付,贷款买下了这套房子。 事后,玉兰无比庆幸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 因为买完房子第二年,锦绣华庭边上新落成的信诺生活广场投入使用,周边的商品房价格就跟坐火箭似的往上窜。到了今年,这里的房子均价已经涨到3万一平米了。陈玉兰经常接到房产中介询问是否要卖房子的电话。欠亲戚朋友的钱已经全部还清了,剩下的银行按揭的部分,每月六千来块对陈玉兰目前的经济能力来说还在可承受范围内。所以对房产中介的电话陈玉兰真是不胜其烦。 正值学校放暑假期间,公婆把雷雷带回乡下去了,美其名曰体验农家生活。刚开始雷雷很不乐意,三天两头打电话说呆不习惯要回来。可是,时间一长,等乡里的小伙伴陆续回了家,大家结伙捣蛋,今天上树掏鸟蛋,明天下河摸鱼虾,玩得乐不思蜀。临开学了还不想回来,特地打电话跟陈玉兰说,让爸爸晚几天再去接他回来,弄得玉兰哭笑不得。 而雷雷嘴里的爸爸雷霖,新接的建筑项目正在赶工,这一个多月一直泡在工地上,有时候忙得都没空打电话回家。 正午的日头毒辣的很。玉兰是易热体质,一动就容易出汗,想着反正工作室有助手小王盯着,新的设计图自己在家就能搞定,索性就躲懒窝在家里了。 寂静的午后,家里只玉兰一个人在家,显得空荡荡的,所以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就显得特别突兀。 玉兰蜷在沙发上跟朋友讲电话,听到敲门声随手把手机反扣在桌上,赤着脚准备去开门。 “哪位?”玉兰随口问。 “送快递的!雷霖是住这儿吧?”一个平板的男声回道。 “快递放在快递柜我们自己会取,何必麻烦上门。”玉兰边说边往下按门把手。 开门的瞬间,玉兰就意识到不对,白衬衫,蓝领带,黑西裤,一副白领精英的派头,哪家的快递员是这副装扮?尤其是两个同样装扮的男人! 玉兰反应过来迅速往里拉门把手,但是为首的男人的把脚顶在门槛上,另外一个男人趁机拉开门,挤进门来。 玉兰又慌又怕,索性推开门,怒喝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为首的男人一张儒雅的脸,很斯文的样子。他不慌不忙地说:“陈女士别误会,你是雷霖的爱人吧?我们是众回信贷公司的。有一笔贷款涉及到雷霖先生,我们一直联系不到他,迫不得已才找到你家里来的。” 玉兰心里松了松,随即又提起来了,“什么贷款?我怎么不知道?” “你老公帮人家担保了一笔百万的贷款,借款人已经目前已经联系不上了,我们只好找担保人了。”另一个瘦脸男人一脸刻薄,嘴快地说道。 明明是炎炎夏日,玉兰却整个人如坠冰窖,从头凉到脚。她强笑道:“你们一定弄错了。” 斯文男人自顾往沙发上一坐,慢条斯理取出一份文件递给她。 文件抬头硕大加粗的“借款合同”四个字刺痛了她的眼睛。憋着气看完整份合同,玉兰觉得心里塞了一团湿棉花,又堵又痛。她现在恨不得冲到工地上,把雷霖大卸八块。 借款合同上的借款人写的是杜腾飞,借款金额一百万元整,什么服务费,利息,保险等七七八八的费用合在一起,月利息高达10%,还款期限三年,每月从指定账户里面划扣。末尾一页担保人那一栏,雷霖两个字签得龙飞凤舞,十分有气势。 玉兰简直要气疯掉了。 杜腾飞什么人?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包工头!手下带了十来号人,今天这里有活就做,明天没活干就到处晃悠的二流子一样的人。唯一的财产不过是一辆二手的金杯车。这样的一个人有底气去借一百万,居然还让他借到手了! 而雷霖,脑袋被驴给踢傻了吗?敢给这样的人做担保,尤其借的还是高利贷?如果只是十万,说不定为了兄弟情咬咬牙也能糊弄过去了。可是整整的一百万,将将半套房子的钱。 玉兰的心在滴血!叫你手贱!叫你手贱!担保合同是这么好签的吗?嫌日子过得太快活了是吧? 玉兰心里在咆哮个不停,手里的借款合同都被捏得变了形。 快嘴的男人往沙发上一躺,翘起脚抖了抖,嘴上里还在火上浇油:“你们这些人真是的,借钱的时候说的各种好听,还钱的时候就百般推脱。推是能推的过去吗?不知道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今天你必须给我们个交代。大热的天,我们还大老远跑过来,容易么?” 玉兰被气乐了,“你没搞错吧?我给你们交代?借钱的是杜腾飞,跟我有半毛钱的关系?你能耐你找他家去啊?跑我家瞎哔哔什么玩意儿?” 斯文男抬手制止了快嘴男的话,然后不紧不慢地对玉兰道:“陈女士别生气,主要是我们现在联系不上杜腾飞先生,他之前留的地址电话都变成无效的了。所以我们只能找作为担保人的雷霖先生了。如果你们能联系的上杜腾飞先生,能让他还钱,那我们也用不着找你家先生了嘛。” 玉兰慢慢冷静下来了,丢下两个男人去给雷霖打电话。 “杜腾飞借的钱是怎么回事?” 玉兰语气很平静,电话那头沉默着,雷霖装死不说话。 玉兰火气又上来了“你就不能做点靠谱的事?借高利贷这种事是能给人担保的吗?讨债的讨到我们家来了,你让我怎么办?” 雷霖无奈的说:“这事等我回来再说,你先把人打发走。” 玉兰气得摔了电话。 她没好气的对俩男人说:“我虽然不了解担保法,但是我能肯定你们找到我头上是不合法的。现在,请你们立刻马上离开我家!”边说边往外赶人。 快嘴男撇撇嘴:“哈!担保的是你老公,你老公不在,找你怎么就不合法了?我们现在肯好好跟你们说,你们不合作,到时候公司加大催收力度,直接让催债公司上门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玉兰很想啐他一脸,翻了个白眼,站到门外做出一副“好走不送”的样子。 斯文男还是一贯礼貌的样子,安安稳稳的坐在沙发上,脚都没挪动半分。“我希望你能好好配合我们。我们不为难你,你也别为难我们,大家都好商量是吧。” 玉兰沉着脸,热浪扑面而来,吹得她整个人都心浮气躁。她疾步走到茶几上抓起手机,汲着拖鞋,风风火火的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打电话,准备报警。 “喂,110吗?这里是锦绣华庭,有放高利贷的人……” 话未说完,身后一阵大力袭来,手机脱手砸向地面“啪”的一声脆响。 陈玉兰整个人向通道左边栽了下去。 她僵硬的回头看了一眼,瞳孔里倒映着那个快嘴的刻薄男人漠然的脸。看他的表情如变脸一样,淡漠,狠绝到惊慌失措。 当初搬进这里住的时候,玉兰曾经跟雷霖开玩笑说,这走廊看着很没安全感呀,万一哪天摔下去,说不得就会粉身碎骨。当时雷霖还笑话她脑洞开的太大,说她杞人忧天。 可是如今,谶语成真。 第2章 重生 玉兰是被热醒的。她极力想睁开眼睛看看,却发现眼皮沉重;想抬起手来,却只动了动手指又徒劳无力的垂下;想说话,结果不过发出一声像猫儿一样的嘤咛。 有一只温暖的手探过来摸摸她的额头。过了半晌,那人用蘸了温水的湿棉签在她嘴上轻轻擦拭,动作轻柔。玉兰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玉兰在晨光中再次醒来。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泛黄的天花板。天花板上一道长长的米色活动布帘垂下来,把病房里的两张病床隔成两个独立的空间。掉漆的铁架床,发黑的输液架,挂在架子上的玻璃瓶子里的点滴还在慢慢的往下滴着,滴着液体的输液胶管另外一头掩在薄被下。 玉兰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傻傻的看着天花板发呆。她记得自己从22楼被人撞下来。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自己绝无生还的可能。可现在她却好好的躺在医院里,身上除了输液的那只手指节稍稍有些僵硬外,最大的不舒服也不过是浑身乏力。 难道自己命大被抢救过来了?玉兰心存侥幸。 抬手摸摸自己额头,玉兰就惊恐地发现:这只明显带着婴儿肥的小手胖手,分明是小孩子的手! 她骇然自语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变成个小孩子了?” 声音也是一把很稚嫩的娃娃音! 玉兰的目光落在插着针头的小手上。只见手掌伸开,掌心绑着一张巴掌大的塑料输液板,绷带左一圈又一圈,把手缠得紧紧的,这造型明显是为了防止小孩子乱动造成跑针的样子。玉兰熟悉是因为记得雷雷每次去医院挂盐水的时候都是这副造型。她摸摸针口,触手冰凉,轻轻按压,痛感明显,显然不是在做梦。 玉兰正惶惶不知所措,有人推开门进来了。看清来人的一刹那,玉兰的眼泪就下来了。 那分明是阿娘年轻时候的样子! 玉兰清楚地记得自己17岁那年,含羞带怯地跟阿娘说要跟那人结婚的时候,阿娘刚刚过完50整岁生日。 阿娘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反应很激烈。她一边捶打着她一边怒骂,说她得了失心疯,说她自甘下贱,说宁愿掐死她也好过给老陈家丢脸。玉兰记得自己还信誓旦旦说自己跟那人是真爱,甚至振振有词地指责阿娘只在乎面子不在乎闺女的幸福。 很多年以后,玉兰每每梦到阿娘当时伤心欲绝的神色都觉得痛不欲生。那些年,玉兰总是反复地想,倘若自己当时不曾被痰迷了心窍,后来的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玉兰清楚得记得,那一天,那个从小到大都不舍得碰自己一根手指头的阿爹,盛怒之下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可是,那一巴掌不但没能打醒她,还激起了她逆反的心。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玉兰想起往事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她记得阿爹阿娘把她锁在阁楼里,想让她清醒清醒。可她却哄着小妹玉竹偷了钥匙开了门,留下一封信直接跟人跑了。 事情闹开的时候,村里一片哗然。因为D市扫黄事件爆发举国哗然,玉梅曾经在D市打工的事情也被人扒了出来。阿娘本来就听够了风言风语。自己又在这当口与人私奔。阿娘觉得自己在子女教育的方面前所未有的失败。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阿娘心灰意冷,越想越是想不开,到最后直接钻进死胡同里,然后在一天夜里悄悄喝了百草枯,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已经僵硬了。 阿爹被这个噩耗击垮了身体。 知道原委的玉竹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她觉得要是自己没有帮二姐偷钥匙,二姐就不会跑。那么,阿娘就不会死,阿爹也不会生病了。自责加惊吓的玉竹,精神恍惚之下下楼时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时候脑袋磕到楼梯脚的青石柱脚上,当场丧了命。 本来就因为操办阿娘丧事心力交瘁的阿爹听闻噩耗,一口气没上来,紧跟在阿娘身后也走了。 阿娘的丧事还没结束,灵堂里又添了一大一小两具棺材。 玉兰记得当时打电话给小姐妹,央求人家给爹娘带讯的时候,隔着遥远的电话线,小姐妹的同情怜悯遮都遮不住。 她说,你阿爹,阿娘,还有玉竹,都……没了。你现在回来,还能赶上送他们一程。 玉兰懵了,还以为小姐妹跟自己开玩笑,愤怒之下还骂对方,说不帮忙报信就算了,怎么能咒自己的家人。 待到打电话回家,清晰的听见电话里传来的哀乐声,玉兰心胆俱裂。 失魂落魄回到家,一眼就看见堂中央并排摆着的两大一小三具棺材。 玉兰嚎啕大哭,她真是追悔莫及。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她一定不会再做傻事。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玉梅穿着白麻衣跪在灵堂前,俏脸含霜,倔强地挺直了背脊,瘦弱的身躯透露出无尽的哀伤。她轻声说:“阿爹阿娘小妹,陈玉兰害死你们,我耻于与她做姐妹。这一辈子,除非时光倒流,你们能够重新活过来,否则,我永不原谅她。” 大哥玉书恨毒了自己。不但不肯让她祭拜,还毫不客气地将她扔出灵堂。 “你害死了他们,我却不能为他们报仇。以后,你不许出现在我面前。路既然是你自己选的,以后,你好自为之。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那一刻,玉兰万念俱灰。 她终于意识到,除了陈玉兰这个名字,她一无所有了。 从这一年开始,她远走他乡,至死没再履足故乡。 悔恨伴随她活着的每一个日夜。 午夜梦回,每当想起阿娘伤心欲绝的脸,以及阿爹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玉兰就再也无法安睡。 她在寂静的夜里不止一次地想着,倘若老天能让她的人生重来一次,她愿以命相换。 她无颜见家人,只好偷偷打听家人境况。 才知道,大姐玉梅婚姻不顺一直独身,大哥娶了个泼妇一家日子过得闹腾又拮据。 她想为哥哥姐姐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让稍稍改善他们的经济状况。 于是,她开始拼命赚钱,擦过鞋洗过碗,卖过衣服摆过地摊。最后,从一个服装厂的打版女工,到后来自己学设计,自己开店卖服装,直到成立自己的服装设计工作室。得益于多年的打拼过程中的挫折与磨难,她终于渐渐从阴霾中走出。 尽管,一次次的给家人汇款,一次次被退回,她却乐此不疲。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抚自己的内心。 当她终于决定要好好为自己而活的时候,一场祸事,人生戛然而止。 玉兰觉得命运对她充满了恶意。 可是,此时此刻,当她看见年轻时候的阿娘疾步朝自己走来,玉兰心中满满的感激,感谢命运重新为她开了一扇窗。 李爱华正拎着一个保温壶走进门来。她三十多岁的年纪,梳着利落的短发,鹅蛋脸,柳眉弯弯,一双杏眼大而有神,眼角有明显的笑纹,小巧的鼻梁下殷红的唇,唇角微微翘起,天生一副带笑的样子。身上穿一件方领短袖掐腰米色碎花衬衫,垫肩的款式让她看起来严肃中带点俏皮,下身穿一条宽松的黑色布裤,脚下蹬着一双胶底凉鞋。鞋底踩在水泥地板上啪嗒啪嗒地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李爱华放下保温壶,走到玉兰身边,摸摸她的额头,发现没有发烧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看着女儿一张脸哭得跟小花猫似的,不由笑道:“怎么了,阿娘不在你身边,害怕了?” “阿娘……阿娘啊……阿娘……”玉兰扑进李爱华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这架势,把李爱华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身上还痛着?都已经退烧了,不应该呀。我去问问医生怎么回事!”说着站起来要走。 玉兰用力抱紧李爱华,生怕她跑了,委屈地道:“阿娘别走,我不痛。我就是做噩梦,梦见你和阿爹都不要我了,我害怕极了。” 李爱华轻轻拍了拍玉兰的背,笑着说道:“傻丫头,那只是个梦。阿爹阿娘怎么会不要你?高烧都烧傻了呀。肚子可饿了?阿娘给你带了红薯粥,你喝一点好不好?” 玉兰摇摇头,很孩子气地说:“阿娘,我想吃你做的土豆汤了。我们回家去吧。” 李爱华宠溺地说:“李医生说你今天醒了就可以回家了。等他上班我们问清楚再走。现在时间还早,土豆汤要回家才能煮。阿兰先乖乖喝粥,病才好的快哟。” 看着阿娘温言细语地哄自己吃饭的样子,玉兰只觉得心中又酸又软。她不由想起婆婆每次很耐心地哄儿子雷雷吃饭的样子。反观自己,每次跟儿子说不到三句话,就会开始发脾气。公婆嫌她对孩子没耐心,她却觉得儿子太娇气公婆太娇惯,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跟孩子的互动都少的可怜。 为人子女很失败,为人母亲也不合格,玉兰想想就觉得十分挫败。 玉兰胡思乱想了一通,尝到嘴里微甜的味道才回过神来。她在心里暗暗发誓,既然老天让她重活一世,她一定要做好阿娘的好女儿。 母女俩人一个喂得认真,一个吃得专注,柔和的晨光打在她们脸上,凝成世间最美好的画卷。 第3章 家长里短 母女俩吃完饭,医生就过来了。 他先给玉兰把了把脉,放下手笑着说:“醒了就好了,烧已经完全退了。今天就可以回家去了。我再给你们配几贴药,吃完再养一养就好了。” 李爱华一脸感激的样子:“李大哥,真是太谢谢你了。我都担心她脑子烧傻掉了,幸好没事。” 李永年笑了笑说:“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小姑娘,身上还痛吗?” 玉兰乖巧地叫了一声“李叔叔好”,又摇摇头说,“身上不痛了,就是觉得使不了劲。” 李永年摸摸玉兰的头,夸了她一句“真乖!”接着说:“这是正常的,回家叫你阿娘给你做好吃的,吃饱就会有力气了。”又叮嘱李爱华,“这几天她身上可能会起红疹子,这是高烧的后遗症,没大碍,如果觉得痒,就用金银花烧开了兑了水擦洗就行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玉兰斜倚着床头打量李医生。 李医生大名李永年,四十多岁的年纪,棱角分明的俊脸,留着小平头,浓眉如墨斜飞入鬓,眼窝深邃似古井,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岁月刻画在他脸上的印记丝毫无损他的俊朗,反而赋予他难言的魅力。妥妥的中年美大叔一枚。 玉兰对李永年印象深刻倒不是因为他出众的外貌,而是他的官途坦荡。 现在的李永年,不过是乡村卫生院里的一名普通医生。但是玉兰知道,不久的将来,他会被调往市医院成为一名主治医师。后来因为在市医院表现出色,擅长看儿科,往往药到病除,被誉为“儿科圣手”。职位更是一升再升,从一个普通医师,到主任医师,再到院长,短短十年时间,他一路官运亨通青云直上。这对一个毫无背景的乡下人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按照现在的时间线,应该是还在卫生院期间。玉兰暗搓搓地想着要怎么跟这位未来的院长大人套套交情,可是看着阿娘跟他熟稔的样子又有点泄气,算了,多做多错,她还是安安份份当好一个小孩子吧。 终于挂完盐水,玉兰就迫不及待得催李爱华回家。 她们家所在的村子离这个卫生院不怎么远,按照李爱华平时的脚程,不过三十来分钟就能到家,不过今天跟着玉兰这个小不点就拖慢了速度。偏偏她还倔强地要自己走路,不肯让人背。李爱华只好由着她,左手牵着孩子,右手拎着中药慢悠悠地走。太阳虽然有点大,但偶尔吹过的一阵凉风缓解了燥热,所以赶路也没多难受。 玉兰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新奇。实际上流浪的那些年里,这些场景经常在梦里出现。现在,眼里看到的耳里听到的,那些曾经或熟悉或陌生的人和事,都渐渐跟梦里的场景重叠起来了。玉兰渐渐有些恍惚分不清梦里梦外了。 “哎呀,这是你家的小女儿吗?长得可真漂亮!”一个大嗓门在耳边响起,把玉兰拉回现实里来。 说话的这个人,按照辈分,玉兰应该叫她安婶。她的声音沙哑,说话的时候感觉特别费劲,好像生怕别人听不到,所以音调能提多高就提多高,久而久之,就习惯了这么大嗓门说话。以前玉兰一家住在老房子时候,每次从她家门外经过,总能听见她唠唠叨叨。以前总觉得这个人咋咋呼呼的吵得要命,隔了这么多年再听到这一把嗓音,玉兰竟觉得分外亲切。 李爱华停下来叫玉兰喊人,说:“这个是老三,小的还在家里呢。你家媛媛今年可打算上高中?” “咳,别提了,上什么高中啊。她爹让她考个中专,她不肯,说读书太累了,想跟人去打工。父女俩谁也说服不了谁,还在死磕呢。你家玉梅不是跟安媛同班嘛,有打算没?” “玉梅中考成绩不行,她想去打工不想继续上学了。当时上学的时候她爹就跟她说好了,能考的上,不拘什么学校,都供她上。考不上就把机会让给妹妹。她自己不想上,我们也不强求。”李爱华朝玉兰努努嘴,“我打算送她去幼儿园。” 玉兰看两人越说越多,话题越扯越远,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前的自己最不耐烦这些你来我往的寒暄,偏偏阿娘跟每个人都有话说,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玉兰记得以前自己最常做的事就是用力扯着阿娘的衣角表达不满。这会儿她安安静静地听着这些家长里短,才发觉句句都是学问。以前她总羡慕阿娘能说会道,偏偏自己一张笨嘴,总是一张嘴就说错话,一不小心就得罪人,到后来话越来越少,人也变得畏畏缩缩。玉兰觉得从现在开始,自己有必要向阿娘学习了。 母女两人走走停停,总算在正午之前回到了家。 进了家门,李爱华把一袋子中药交给玉梅,交代她:“一天一包,用陶罐煎药,三碗水煎成一碗,分两次喂给二丫吃。”自己围了围裙,挽起袖子准备煮饭。 奶奶看玉兰奄奄的样子有点担心,招招手把玉兰叫到跟前,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烫,心里终于踏实了。“好了就好,好了就好。这段时间在家里好好休息,把身体养的棒棒的好去上学。” 玉兰抱着奶奶的胳膊,把脸贴在上面蹭了蹭,干燥温暖却略嫌粗糙的触感擦痛幼儿特有的细嫩肌肤,这微微的刺痛让玉兰心生欢喜。 她多么怕这一切都是在梦中,梦醒了一切又回到让她绝望的从前。 可现在,看见的,听见的,触摸到的无一不在告诉她,这一切的真实存在。 李爱华吩咐完玉梅,转头看见祖孙俩在一起说话,就打发玉兰去睡觉。 玉兰磨磨蹭蹭地进了卧房。里屋的大床上,小妹玉竹趴在竹席上,撅着小屁股,睡得正香。 玉兰轻轻在玉竹边上躺下了,侧着身子凝视着睡得正酣玉雪可爱的小妹妹。她伸手轻轻抚摸小家伙肥肥嫩嫩的小脸蛋,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暗暗告诉自己,这一辈子,一定要好好疼小妹妹,一定要弥补从前对她的亏欠。 玉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看着,奈何病后初愈,精力跟不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玉兰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晚饭时分。 她是被玉竹拍醒的。小家伙才16个月,说话还不利索,醒来见到边上睡得正熟的姐姐,小胖手就在姐姐脸上拍打一边拍,一边还跟遇见什么好玩的事似的,咯咯笑不停。 玉梅牵着不停揉眼睛的玉兰准备吃饭。 餐桌是四四方方的方桌,四边摆着长凳。玉梅把玉梅抱上桌,小心的放在长凳上坐好。 等一家人都上桌了才能开饭。人没到齐不准动筷子,这是老一辈人沿袭下来的规矩。玉兰猜测,估计是缺衣少食的年代,先吃后吃食物不够分才定下这规矩。 玉兰扫了一眼桌上的菜:一盘萝卜干,一盘清炒菜心,一盘清炒冬瓜,中间是一盆土豆汤。主食是红薯丝拌白米饭。白米饭比较少,大部分都是红薯丝,白米饭均匀地拌在红薯丝里,仿佛灰色的土地上开满了满天星,星星点点的煞是好看。每个人碗里的都一样,区别不过是分量的多寡而已。 相对于很多家庭都习惯让男孩吃的好女孩吃的差的做法,玉兰觉得,阿娘其实一直在努力公平地对待每个孩子。 玉兰趴在桌上用手垫着下巴,打量她最亲爱的家人们:奶奶牙口不太好,就爱吃冬瓜,慢悠悠的往碗里夹冬瓜,夹一块,再夹一块,夹了四五块就停了下来;阿爹吃饭前习惯先喝汤,呼噜噜几口就喝完一碗土豆汤;阿娘吃饭的样子很是优雅,斯斯文文,细嚼慢咽的,很有大家闺秀的范;据说外婆是没落世家的小姐出身,从小对阿娘都是按照世家小姐来教养的。大哥玉书埋头大口吃饭,萝卜干在嘴里嚼得嘎嘣脆响。大姐玉梅吃一口饭,先往玉兰碗里夹一筷子菜,然后继续低头吃饭。 玉书吃完了分给他的饭,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忍着继续吃的欲望准备下桌。这个年代,大部分的家庭都不宽裕,基本上都无法做到敞开肚皮吃的程度。玉兰刚才看过每个人碗里的饭,估计玉书也只是吃个半饱而已,连忙叫到:“哥哥,我不想吃饭。你帮我把饭吃掉吧。” 大家都停下筷子看着玉兰。玉兰很镇定,“我想吃土豆汤,吃了饭就吃不下土豆汤了。” 李爱华笑道:“这丫头念了一早上的土豆汤了。看来是真不想吃饭,玉书你吃吧。” 玉书看看阿娘,又看看阿爹,犹犹豫豫地说;“还是阿爹吃吧。阿爹辛苦一天了。” 陈力憨憨地笑,“我已经吃饱了,玉书你吃吧,别浪费了。” “好咧!”玉书欢快的用自己的碗装了满满一碗土豆汤递给玉兰,换走了玉兰那碗八分满的红薯饭。 玉兰用汤勺舀起一勺汤送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滚烫的汤一直烫进心里,整颗心都暖洋洋的。 实际上,土豆汤的做法并不麻烦。不过是把土豆丝放进烧开的水里面滚过两遍,然后连汤带土豆丝盛好备用,锅烧热,倒少许油,放入蒜末、紫苏碎叶煸炒,然后把备用的土豆丝连汤倒入锅里。煮开后,放入细面,咸芥菜,红酒糟,最后放入调味料起锅就好。 可是就这么简单的一道菜,玉兰做了无数遍,却怎么也无法做出记忆中让她怀念的味道来。 也许是做菜的那个人不对吧,她想。 以至后来她再不敢去碰触,熟悉的味道却永远留在了心底。 第4章 上小学吧 吃完了饭,陈力摇着蒲扇坐到门口的台阶上乘凉。奶奶自己拄着拐杖回房间去了,年纪大了,精神也不大好,吃饱了就昏昏欲睡,她就喜欢在床上歪着。 玉梅在厨房里忙着收拾。李爱华打发玉书去找村里的同伴玩耍,自己抱着玉竹坐在门槛石上给姐妹两个讲故事。玉兰静静地趴在阿娘膝头,望着满天的繁星,心里一片安宁。 凉风习习,虫鸣阵阵,夜幕下的群山连绵起伏,线条就像海浪掀起的波浪。有人在夜色里喁喁私语,声音被风吹散,仲夏的夜晚显得无比美妙。 讲完了故事,李爱华对陈力说:“9月开了学我准备送二丫去上幼儿园,这两天要把学费先准备了。” 陈力摇蒲扇的手顿了顿,又继续若无其事地摇着。 “会不会太小了,二丫才6岁。” “不小了,我本来担心她每天上学放学要跑三四趟,这么多路吃不消。今天看她一路走回来的倒没有多吃力。或者可以试一试。再说,玉梅不上学了,有大把的时间,到时候让她中午给二丫送饭,二丫就能少跑两趟了。” “也行,就当锻炼身体了。” 玉兰听着阿爹阿娘的对话,思绪开始飘远了。 从前,村里的孩子一般满6、7岁开始上小学,而自己直到9岁了才进幼儿园,到了上小学的时候,年龄就比同班同学大了一截,天天被人取笑,慢慢就养成她敏感多疑的性子,年龄成了她不能碰的禁忌。浑浑噩噩地读到初二,又遇上了那个人,糊里糊涂地做下错事。 玉兰汗颜,从前的自己,套用黄蓉骂全真教的道士一句话就是“年纪全部活到狗身上去了。” 再回忆从前,玉兰心底只有一片茫然,很多人和事,脸孔都已经模糊不清。 重来一次,她一点也不想继续让自己的童年时光被蹉跎下去了。 只是怎么说服阿娘略过幼儿园直接送她上小学,这是一个很严峻问题,只怪自己年龄太小了,没有说服力啊。 看来得找个帮手。玉兰暗暗想。 家里的几个人在她心里衡量来衡量去,最终决定选大哥玉书。主要是大哥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阿爹阿娘都认为他有见识,都愿意相信他的话。 玉兰正想着怎么说服玉书想得入神,一把爽脆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华婶,玉书哥哥在家吗?我哥哥有事找他。” 玉兰抬眼望去,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穿着过膝红色带白点A字连衣裙的姑娘俏生生地立在台阶下方。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及腰的长头发松松垮垮地拢在身后,用一个浅色的带子系着,及眉的碎刘海,眉毛弯弯,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琼鼻玉立,红唇似启非启,欲语还休。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暗夜里一枝初绽的红莲。 玉兰对这张脸印象深刻。以前看到她,总觉得这个人说不出的好看。后来知道那是一种名叫“气质”的东西。玉兰记得自己后来设计的很多服装,最初的灵感都来自这个姑娘。 李爱华笑得和蔼,“是欣雅呀,玉书吃完饭就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事儿急吗?要是不急我让他明天去找你哥。” 何欣雅微微一笑,“我哥没说,应该不急。那华婶晚上记得跟玉书哥哥说一声。我就先回去了。” 玉兰目送她婀娜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竖起耳朵听阿爹阿娘闲话。 “老何家这姑娘真不错,不知道说了人家没有。跟咱们家玉书你觉得咋样?” “咦,有情况!”玉兰心中的八卦之火顿时熊熊燃起。 结果下一秒就被阿娘一盆冷水泼灭了。 “哎,不用想。就我们如今这条件,就没人敢跟咱们家结亲。我就盼着咱们再辛苦几年,把欠的这些钱都还清了。到时候老大也工作了,找对象也好找一点。欣雅这孩子条件这么好,想找什么样的人没有。再说,你没看到欣雅阿娘整天跟防贼似的盯着村里年纪相当的后生,生怕有人勾了她女儿去。不行,我得告诉玉书一声,少往她家去,欣雅阿娘那张嘴刻薄起来可没人受得了。” “哎!”陈力一声叹息,悠远绵长。 第二天吃过午饭,趁着玉书没出门,玉兰就噔噔地上楼去找玉书去了。 虽然学校是在开学第一天报名入学的,但没确定下来上幼儿园还是小学,她总悬着心不踏实。 玉书正半躺在摇椅上看书看得入迷。 玉兰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伸出小手捂住他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玉书乐了,也不说话,反手一伸,一把将她捞进怀里。 玉兰被吓了一跳,双手连忙揪住玉书的衣襟,顺势靠在他怀里,抓起他手中的书,翻了翻,指了指其中一个字欢快地叫:“我认识这字!还有,这个,这个,我都认识。”很兴奋的样子。 玉书来了兴趣:“哟,真的假的?”他伸指在书上敲了敲,随手翻开书,随便指了几个字问玉兰读法。 玉兰都一字不差地读出来。读完很得意的昂着下巴,一副“我答对了,你快夸夸我”的样子。 玉书捏捏她的胖脸,宠溺地笑:“嘿,你这丫头挺厉害呀!怎么知道的?” 玉兰把功劳全部推到玉梅身上,“阿姐教的。”反正大哥也不会深究。 玉书又问:“会数数吗?” 玉兰答得飞快:“我会呀。我还会被九九口诀表呢。”说完就很流畅地背了起来。 玉书皱着眉头自言自语,“这些都会就没必要去幼儿园了,浪费时间又浪费钱。” 玉书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 乡里的幼儿园,不过是教孩子一些浅浅易懂的数字,拼音字母等。大部分时间都是把玩具丢给孩子自己玩,老师只是负责照看孩子,并不会教孩子多少东西。很多时候都是家里没人带孩子才会往幼儿园送。 玉书凝眉想了想,站起身来摸摸玉兰的头,说“哥哥有事出去一趟,你在家陪奶奶,别淘气。” 玉兰知道是因为自己入学的事,就没再歪缠。嘟了嘟嘴,不满地嘀咕了一句“谁淘气了!”说完才发现,这几天下来,自己的行为举止越来越不可控地向幼稚发展了。 不过,小孩子本来就幼稚不是吗? 玉书直到傍晚才回来。 李爱华正在灶台前忙碌,玉书就杵在一边当木桩子。 “阿娘,我下午去问过冬梅姐了。像二丫这样的情况,可以直接送她上一年级。” 李爱华手上动作不停,疑惑地问:“能行吗?” “嗯,我觉得行。再说不是有大丫吗,她已经初中毕业,辅导二丫肯定没问题。要不,先试试?不行再留级,反正二丫年纪小。” “真行?”看见儿子肯定的点头,李爱华很快拍板,“那就上一年级吧。” 随着八月接近尾声,这一年的暑假就要结束了。 玉书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返校。他的大学生涯只剩最后这一学年。等过完年就要开始考虑实习的事情了。他上的是电大,不包分配工作。毕业要找什么工作,他还很茫然。对于父母希望他能回乡当老师的提议他不是很认同。不过,离毕业还有一点时间,自己犯不着跟父母起争执,过年的时候有时间再慢慢说服两老。 李爱华也深知儿子虽然沉闷却极有主见,因此只是顺口提一句,并不敢过多的唠叨,只是跟在他后面反复嘱咐他要照顾好自己。 玉兰眼巴巴的看着大哥出门,一副舍不得的样子。 玉书被逗乐了,伸手摸了摸玉兰的头,说:“在家别淘气,哥哥房间里也有连环画,你要是看得懂都可以拿去看,但是不能弄坏了。要好好上学,要是期末考试你能得第一名,哥哥就送你一件礼物。” 玉兰很开心,用她的小胖指头勾起玉书的小指头晃了晃,说:“一言为定!” 送走了大哥,玉兰迫不及待得往楼上跑。 玉书的房间在楼上,摆设很简单。进了门,右手边靠墙摆着一张单人木架床,床上铺着蒲苇席,一床薄毯叠得四四方方的,床头半靠着窗,玉兰最喜欢赖着床上看书。隔着窗户的另一端贴着墙摆着一张长方桌,一张同色系的靠背椅摆的整整齐齐的。书桌上平平整整地放着台灯,闹钟,木制笔筒等物,桌面整洁干净。书桌后面叠放着几个装衣服的旧木箱。剩下的一整面墙做成了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四大名著,史记,童话故事,金庸小说,杂志,还有各个年级的课本等。 玉兰东摸摸西看看,对这些书简直是爱不释手。 她千挑万选终于选中一本杂志抱在怀里,往床上一扑,埋头闷笑。 她实在是太开心了! 她现在有大把的时间从头开始学习一切,也有大把的时间来做自己爱做的事情。她一定不要重蹈覆辙,那些曾经盘踞在心底的噩梦,她一定要将它们扼杀在摇篮里。 这一生,她一定要踏踏实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第5章 大方的同桌 玉兰一直带着这种看天天蓝看水水清的心情,蹦蹦跳跳的走进宏光小学校园里。 一年级的班主任姓苗,教语文。苗老师三十来岁的样子,留着时髦的短卷发,鹅蛋脸,细长的眉,凤眼狭长,嘴唇有点厚,圆润的下巴微微翘着,很神气的样子。 玉兰在脑海里勾勒出女老师的身型,想象着搭配什么样的服装才最能体现她的气质。想着想着就觉得手痒,可也仅仅是手痒而已。 她根本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画服装设计图。所以哪怕自己现在脑子里灵感爆棚,她也不敢动手去画。心里不免觉得可惜,嘴里不由自主地逸出一声叹息。惹来同桌的女孩一声闷笑。 苗老师让学生逐一到讲台前介绍自己。玉兰端端正正地坐在位子上,一丝不苟的听着。从今天开始,她将遇见的所有的人和事,都是她从前不曾遇见和熟悉的。没有先知这个优势,她必须更用心,才能确保自己的未来不会偏离方向。 学生自我介绍完了,苗老师便挑了几个年龄大看起来很壮实的男生去帮忙去搬书。 玉兰的同桌凑过来,笑嘻嘻地问:“哎,你几岁了?看起来好小呀。我叫陈冬儿,今年8岁了。你刚才为什么叹气呀?” 玉兰暼了陈冬儿一眼,小姑娘穿着白色的泡泡裙,高高梳着两条小辫子,辫子垂在耳边,随着她的脑袋转动而晃动。齐眉的刘海,弯弯的眉毛整齐浓密,黑黑的眼睛像珍珠,此刻正瞪得溜圆,鼻梁小巧可爱,嘴巴像个小小的元宝,十分可爱。 这是一枚软萌妹子。玉兰鉴定完毕。 萌妹子陈冬儿正眼巴巴地看着她等她回答。 玉兰想了想就随口说:“我6岁。刚才叹气是突然想到天气这么热,我阿娘还要大中午的给我送饭来,太辛苦了。要是我能早点长大多好呀。” 陈冬儿很高兴地叫起来:“哈,你比我小,你要叫我姐姐!”语气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又惊讶地问:“你家很远吗?要不你中午去我家吃饭吧。我家可近了,就在学校门口。” 玉兰被陈冬儿的自来熟震了震,连连摆手,“额,不用不用。我阿娘会给我送饭来的。” 陈冬儿也不生气,一个人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也不管玉兰回应不回应,兀自说得很开心。 玉兰扶额,同桌是个话痨,以后耳根不得清净了。 苗老师带着人搬书回来了,陈冬儿终于止住了话头。 玉兰双手捧着新书,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新书特有的墨香丝丝钻进鼻腔,让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她虔诚的样子又换来陈冬儿一声哂笑。 玉兰没理她,而是一页接一页地翻书。 一年级的语文课本对玉兰来说容易的很。从前她虽然只读到初中,可是后来靠自己努力完成了自学考试,已经拿到大专文凭。因此一本书很快就看完了。 合上书,玉兰心中惊骇不已。她闭上眼睛,书里的内容仿佛刻在脑子里一样,那一页哪一段哪一行写的什么内容她都一清二楚,甚至连标点符号都没错过。 她竟然……过目不忘? 陈冬儿看着玉兰的动作,诧异的问:“这些你都看的懂?” 玉兰连忙摇头否认:“哪有那么厉害,老师还没教呢。我就随便翻翻。” 陈冬儿拍拍胸口,“吓死我了,看你那样子我还以为你都看懂了。也是,要真看懂了你就成了个小妖怪了。” 玉兰怒瞪着她,陈冬儿秒怂。 也许觉得自己说玉兰是小妖怪有点过分,陈冬儿在书包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两颗水果糖来,递给玉兰一颗,剥了另一颗扔进嘴里。一边吸溜溜地吃着,一边含糊不清的催玉兰吃。 “快吃吧,可好吃了。我舅舅从市里带来的。咱们是好朋友,好吃的当然要一起分享。” 新鲜出炉的好朋友玉兰哭笑不得。不过这一接触她已经发现,陈冬儿其实就是一个一根筋,又开朗大方的小姑娘,也就不排斥多出这么一个小伙伴了。 以后很多年,陈冬儿每想起这件事就乐不可支。她用一颗水果糖的代价,换来一个让她受益终身的密友,何其幸运。 发完了书,苗老师开始给学生上课。 玉兰聚精会神地听讲。 陈冬儿一会看看老师,一会看看玉兰。想跟玉兰说什么,又不敢打扰她。这个新交的朋友年纪虽然比自己小,但脾气可不小。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怵她。 苗老师讲完了课,指着黑板上的几个字母,让学生在拼音本上练习,自己拿着水杯去倒水了。 陈冬儿瞅着苗老师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立刻迫不及待地用手肘撞了撞玉兰。 玉兰正专心地写字,没提防,被陈冬儿这么一撞,铅笔在纸上划过一道弧,写好的字就废了。 玉兰放下笔,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陈冬儿。 陈冬儿有些讪讪地笑,“额……我……我……”,“我”了两句在玉兰平静的目光下败下阵来。 她有些狗腿地把自己的橡皮递给玉兰。 玉兰接过来,问她有什么事。 她挠挠头,“我就想问问,老师讲的课你听不听得懂,我有点听不懂。” 玉兰没说自己听没听懂,想了想,就说:“你先预习课本,不懂的地方记下来课后去问老师。课后多复习几遍,应该就没问题了。” 鉴于新同桌的性格大大咧咧,玉兰觉得自己有必要立个规矩,她可不想每次听课都被打扰。 玉兰把橡皮还给陈冬儿,故意板着脸对她说:“有什么事你可以等下课再说。上课不许说话,不许做小动作,更不许打扰我。” 一连三个“不许”把陈冬儿说懵了。新朋友不太友好怎么办?她有点沮丧地垂着头,像一朵被太阳晒奄了的花,没精打采的。 玉兰有些不忍,不过为了以后耳根清净,她还是狠下心来继续说完。 “不过,等下了课随便你怎么问,随便你问什么。”玉兰接着说,暗戳戳地想:“至于我回答不回答,看心情。” 陈冬儿唰地抬起头,瞬间满血复活,笑容灿烂得能闪瞎别人的眼。 玉兰扶额,这个傻妞!根本没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 玉兰咽下了后面的话。算了,反正现在说了她也听不进去。 看玉兰继续写字没有理她的意思,陈冬儿只好老老实实地趴着写字了。 打了下课铃声,苗老师很快进来,在教室里走了一圈,点评了几句,布置了课后作业,就让学生下课了。 陈冬儿一看玉兰放下笔,马上拉着她的手说:“走走走,陪我上厕所。这学校我可熟了,放假的时候我们经常在学校里面玩的。” 好像小女生做什么事都喜欢成群结队。玉兰转头四顾,发现周边的小姑娘都是手拉手的,才忍着没甩开陈冬儿的手。 早上还有两节数学课,许是过了新鲜劲了,或是因为教数学的陈老师讲课挺有意思的,陈冬儿倒是安安分分地听了两节课,让玉兰的耳根子清净了不少。 放了学,大部分家住附近的学生都回家吃饭去了,学校里渐渐安静下来。 教室里还剩下的十来个学生,这些人其中一部分是来自附近村庄的,隔得不远不近的,像玉兰这样,只有中午一餐在学校解决的:另一部分是住校生,吃住都在学校,每周一从家里带了米跟菜,周末回家一次。 有些家里条件好的就去校门口那家快餐店,一碗米饭一个素菜只要1块钱就能吃饱,花上2块就可以有荤有素。 学校也有食堂,不过不卖饭菜,只负责蒸饭。 住校的老师与学生早上上课之前需要自己淘好米,装上足够的水,把铝饭盒盖严密,放进食堂指定的位置。 等下了课,按照自己盒子上刻着名字取走饭盒,配着自己家里带的咸菜,或者去快餐店打一个菜,一餐就应付过去了。 教室里的人都陆续走光了,阿娘送饭还没到。玉兰抬头看看后面的黑板上面挂着的钟,开始写作业。 教室里面静悄悄的,只听见笔尖划过纸面沙沙沙的响。 等玉梅顶着红通通的脸,满头大汗地送饭过来的时候,玉兰已经写完了作业。 玉兰拿着本子当扇子给玉梅扇风。 玉梅在烈日下走了大半个小时,一进阴凉的教室就舒服的喟叹一声。 她一边催促玉兰吃饭一边嘱咐她,“晚上下课我再来接你,别乱跑。” 玉兰摇摇头拒绝了。“阿姐,我认得路,不用你接。天气太热跑来跑去你会中暑的。我上次跟阿娘回家的时候就自己走回去的。我能行。”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明天也自己带饭过来吧,那阿姐中午就不用来回跑了。” 这个时候的乡村还是很朴实的,乡村里的小孩子都是放养,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都互相认识。小孩子就算到处野,也不怕丢了。所以玉兰说这话一点负担都没有。 再说,玉兰觉得自己有必要多锻炼锻炼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不想征途还没开始,就先在健康上栽个跟头。 玉梅也不再劝。阿爹阿娘给别人做工,家里一摊活儿都是她在忙活。这大热的天,她也不爱一趟一趟地跑。 玉兰把铝饭盒里的饭菜吃的干干净净,迈着小短腿小跑去洗饭盒。惹得玉梅在后头担心地叫,“慢点慢点,小心摔着了。” 送走了玉梅,玉兰围着教室绕圈子消食。绕完圈子,玉兰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 离下午上课没多久,教室里渐渐嘈杂起来。 陈冬儿给玉兰带了一盒冰冻的菊花茶饮料。饮料盒子外面还沁着水雾,触手冰凉。 现在是94年,对于现在的乡村来说,冰箱还是个稀罕物。陈冬儿虽然没有炫耀的意思,但是周围的同学看她的眼神立刻不一样了。 玉兰没有拒绝陈冬儿的好意,在一片羡慕的目光中接过那盒饮料,同时,也接过陈冬儿递出的友谊之手。 上课铃声响起,下午的课开始了。 窗外,阳光热烈,窗内,书声琅琅。 第6章 让我一个人睡 玉兰踏着夕阳的余晖走在乡间的土路上。 路上经过的池塘里开满了水莲蓬,绿油油的叶子像一双双擎着的小手,呼朋引伴着;大朵紫色的花竞相开放,热烈奔放。 玉兰忽然起了心思,想去摘一朵花。 她小小的个子在池塘边颤颤巍巍的样子,惹来同行的伙伴一声惊呼。 最后是一个高年级的男孩子自告奋勇地采了一朵大大的紫色花朵给她。 玉兰记得那时本家的一个堂哥。 她笑容灿烂的接过花儿,对着堂哥说了声谢谢。 腼腆的男孩被那过分热烈的笑容迷了眼,憨笑着挠挠头。 玉兰捧着花,一路蹦蹦跳跳地走,嘴里还哼着歌谣,那是早上数学老师教的《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山很美,水很美,开花的油果树很美,田埂上的紫云英开得很热烈,更美。 玉兰一路好心情地跟同行的伙伴们告别,转过一排茶树林,家就在眼前了。 玉梅看她安然无恙回到家,一颗心落回实处,叮嘱玉兰去写作业,转身去喂猪了。 陈力和李爱华夫妻还没回来。他们给人做工一般不到天黑不会回来,家里人都见怪不怪。 玉兰搬个小凳子,坐到躺在摇椅上的奶奶身边,一边跟奶奶说学校里面的新鲜事,一边等爹娘回家。 正说得开心,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一路叫着“玉梅,玉梅,你在家吗?” 声音未落,人已经冲到客厅里来了。 玉兰看见奶奶脸上的笑容淡了淡,说了声:“是问梅啊。”就没了下文,就好奇看了一眼这个冒冒失失的姑娘。 那姑娘极快地扫了一眼餐桌,看到桌面上空空如也,脸上顿时闪过失望的神色。 玉兰看见这一幕,心下了然:原来是来蹭饭的。 玉梅被一老一小两双眼睛盯着,也没有一点不自在的样子。她若无其事地嬉笑着问:“玉梅去哪儿了,你们家怎么还没吃饭?” 玉兰故作天真:“问梅姐姐要来我家吃饭吗?那你要多等一会儿了,我阿爹阿娘还没回来,不能开饭。”又故意问:“我阿姐在外面喂猪呢,问梅姐姐进来的时候没看到吗?” 问梅被玉兰戳破了谎言也不恼,笑嘻嘻地说:“那我找她去了。” 奶奶看着问梅的身影消失了,趁机教育玉兰:“女娃子有三个习惯沾不得。一忌懒,懒惰的人可做不好事情,挣口吃的都难;二忌馋,过日子要精打细算,口腹之欲要尽量克制;三忌贪,人一贪啊就容易失了度,就容易做错事。” 奶奶本没指望玉兰能听懂,哪想到玉兰不但听懂了,还默默记在心里了。 从前她懵懵懂懂,只顾跟着同龄的孩子玩泥巴。阿爹阿娘又忙着自己的事,很少会给她说这些道理。就算说了,玉兰也不懂,因此养成个傻白甜的性子,别人说什么都信,以至后来没少吃苦头。 现在的玉兰,就像一块空空的海绵,拼命地从外界汲取知识。她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听见的看见的觉得有道理的就一点一点记在心里。她的这些行为,让她未来的人生少走了很多弯路。 夜幕已经拉了下来,村子里次第亮起灯火。 陈力夫妇扛着工具披着暮色回到家里,玉梅已经摆好饭菜。 吃完了饭,乘会儿凉,一家人说说家长里短,这一天就这样平稳地过去了。 到了睡觉时间,玉梅铺好床喊玉兰睡觉,玉兰却犯了倔,坚决不肯跟姐姐睡,想自己一个人去哥哥房间睡。 玉梅求助地看向阿娘。 李爱华想了想,同意了。 玉兰坚决要自己睡在玉书房间,是为了画设计图。 她先在脑子里仔细过了一遍早上想到的几款设计图,然后唰唰唰几笔飞快地在纸上画下草图。 万一有人在边上看见这一幕,一定会惊得掉下巴。 此时的玉兰,稚气的脸上满是严肃。整个人投入工作显得十分专注,手起笔落顺畅自然,那样子说是一个积年的老手都不为过,哪里像个六岁的孩子。 这也是玉兰坚持要自己住的一个原因,她不希望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 设计图完稿以后,玉兰顺手在右下角签下名字,是花体式的英文名。样式是后来她的工作室开起来以后为了防止被盗图,特意花了重金请人专门设计的。 这是从前做惯了的事,所以玉兰也没多留意。她却没想到今日一个无心的举动,为后来的她避免了一个大麻烦。 玉兰把稿件仔仔细细地收好,夹在一本杂志中,塞进书架最底层的教材中。那些初高中的教材,玉书不怎么碰,因为不舍丢,所以一直在最角落里放着。玉兰也不担心自己的图纸被发现。 她伸了个懒腰,看看闹钟,已经很晚了。窗外,群星在夜幕中闪烁,好像散落的钻石。偶尔传来一声虫鸣蛙叫,尽显乡村夜晚的宁静。窗内,一个娃娃托腮望着夜空微笑,像在展望美好的未来。 第二天一早,玉兰喝完一碗红薯粥,玉梅正给她整理上学要带的东西。 她一边手脚动作极快地往挎包里面装东西,一边对玉兰碎碎念,“到了学校记得先把饭盒送到厨房去,别忘了装水,饭盒也别拿错了,不然中午没饭吃。饭盒里放了腌鸡蛋,仔细别弄破了。” 玉兰看着那个跨包有点头大。这个军绿色的老式帆布挎包是玉梅以前上学用的,带子是钉死的,偏长,挎在自己120厘米的身高上,都到膝盖下了,走路特别费劲。玉梅也发现了这点,懊恼地说:“哎,我没注意,晚上回来再给你改改。” 玉兰想了想,说,“阿姐,你给我找几件不穿的旧衣服吧,要粗布的。” 玉梅虽然疑惑,却没多问,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我先找找。” 村里还有几个孩子也在乡里上小学,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结伴而行。 几个人打打闹闹,吵吵嚷嚷,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溜走,很快就到了学校。 玉兰先把饭盒送到厨房去。 旁边一个女老师看玉兰淘米,动作行云流水,偏偏一张小脸十分严肃,十分好笑。就问她:“要我帮忙吗?” 玉兰抬头看她,认出她是从前教二年级的数学老师,也姓陈。她是一个优雅,博学的女老师,说话永远不急不缓的,身上有种让人心安的气息。 她总告诉学生:遇见困难的时候,你得先告诉自己,什么都难不倒我。然后,一步一步慢慢来,难题总会解开的。 玉兰一直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后来每遇到困难,她就想想这句话,然后越挫越勇。 她很喜欢她。 现在的轨迹全部改变了,玉兰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缘继续做她的学生。 听见她问,玉兰腼腆得笑着说:“谢谢老师,我已经弄好了。” 厨房里有人已经有人在了,一个胖乎乎的大婶在锅台边忙碌,看到有人送饭盒进来就大声说一句,“检查一下自己饭盒里面放了水没有啊,忘记放水中午就没饭吃了。” 说一句又说一句,不厌其烦的样子。玉兰莫名觉得那胖的像个移动的球形的身影有些可爱。 放好了饭盒,玉兰拎着书包来到教室里。 早读还没开始,教室里同学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聊天说话。 玉兰从挎包里取出作业本准备上交,讲台那一角已经叠了整整齐齐的一叠。 玉兰看看最上面一本的封面上歪歪扭扭的字,再看看自己的本子,犹豫了一下,把作业本塞到了最底下。 回到座位上,陈冬儿已经过来了。 她家离学校近,每次上学都是掐着点来的。 陈冬儿塞给玉兰一个油纸包。油纸包里是一个还热乎的韭菜饼,薄皮煎得脆脆的,隐约可见里面翠绿的馅。面饼特有的香气交杂着韭菜的浓香,香气扑鼻,很能刺激人的味蕾。玉兰甚至听见周围有人咽口水的声音。 陈冬儿满不在乎的样子,玉兰却有点头疼。 小伙伴太大方了也是个问题。 不患寡而患不均。 陈冬儿总喜欢给玉兰带东西,众人虽然眼红,却不会说她什么。但是嫉妒玉兰的人大有人在。 我只想低调的上个学而已。玉兰无奈的想。 不过,粗心的同桌是体会不到玉兰的烦恼的。 她催着玉兰,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我阿娘早上起来做的,可好吃了。我都吃了两个了。 也不管玉兰拒绝,就把纸包往玉兰手里塞。 玉兰苦笑,看来只好在别的地方回报了。 她问陈冬儿:“你把东西送给别人,你阿娘不生气吗?” 陈冬儿莫名其妙地问玉兰:“我阿娘为什么要生气?她经常跟我说,要学会分享。” “早上我出门的时候说带馅饼给小朋友吃,我阿娘还夸我了呢。” “以前我舅舅家的小表妹来我家玩,把我最喜欢的玩具抢走了。我不高兴,阿娘还说我不懂分享不是好孩子。” 玉兰无话可说了,她总不能说,你阿娘希望你把玩具分给你表妹玩,而不是希望你把东西送给陌生人。 在玉兰心里,自己就是那个陌生人。 可是万一自己误解了怎么办?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毕竟吃人嘴软呀!玉兰总觉得接受人家的东西有欺负小孩子的嫌疑。 她想了又想,自己准备做一个双肩背包。现在常见的书包都是挎包,挎着很是不方便。玉兰心里已经打好了腹稿,准备傍晚放学回家就开始动手做。 要不也给陈冬儿做一个,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玉兰苦恼地想,回礼什么的最讨厌了。 早读的铃声在玉兰的纠结中响起,玉兰只好把问题先放一边了。 第7章 被表扬了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进玻璃窗里,落在每张认真读书的小脸上。 早读开始了。 玉兰本以为把作业本塞在底下就行了,至于老师怎么点评倒没多大关系。 不曾想,苗老师却课上点名表扬了她,甚至要把她写的作业当成范本贴在教室一角的宣传栏上供同学们展览。 玉兰顿时收到全班同学的注目礼。 玉兰囧了,她想低调一点,写的字只能算工整而已,一点美感都无,谁知道还能被当做榜样。 苗老师表扬玉兰的时候陈冬儿拼命的拍手,小手都拍红了,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好像被表扬的是自己而不是同桌了。 等下了课,陈冬儿就迫不及待地问玉兰,怎么写出那么好看的字来。 玉兰龇牙假笑,难道告诉她自己芯子里是个大人所以才能写的好? 她于是一本正经地糊弄陈冬儿:“我哥哥教的啊,他学书法的,写的字漂亮极了。我哥哥还嫌我写的字不好看呢。” 玉书确实学过书法,写得一手十分漂亮的钢笔字。 陈冬儿双眼瞪得溜圆:“你哥真厉害!这样还不好看,那什么样的字好看?我就写不出这样的字来。” 说完她泄气地趴在桌子上:“我很认真的写啦,可是手不听使唤呀,怎么写都写不好。” 玉兰摸摸她的头,安慰她:“多练习就能写的好看了。我哥哥每天都让我写字的。” 留心到这一幕的人都觉得特别逗,一个6岁的孩子一本正经地摸着跟她差不多高的女孩的头,怎么看怎么可乐。 陈冬儿却没注意到,她正噘嘴巴有点泄气‘。她没耐性一直坐着写字。老师布置的课后作业她都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做完。 玉兰刚把陈冬儿忽悠过去,结果她在数学课上又出了一把风头——她的数学作业全对,并且是班上唯一一个全对的。可想而知,作业又被贴上宣传栏了。 教数学的何老师笑眯眯地表扬了玉兰,然后号召同学们向玉兰学习。 玉兰弱弱地笑,把功劳全往哥哥玉书身上推。她不禁有些泄气,本来想低调的,没想到反而高调了一把。 可是看着别人羡慕的眼光,玉兰又小小地满足了虚荣心。还是顺其自然吧,她最后只能自我安慰。 得益于早上课堂的表现,午休时间,就有住宿的同学邀请玉兰去她们宿舍睡午觉。 玉兰想了想,没拒绝,趴在桌子上睡觉胃容易嗳气,在教室里面用凳子并起来睡觉不雅观,有个地方午休也好的。 学生宿舍就在玉兰她们教室的楼上,分男女两间宿舍。楼梯上来往右是女生宿舍,男生宿舍在左边。 玉兰去了女生宿舍。 进门的地方放了四排三脚架,架子上放着脸盆,脸盆里放着毛巾,牙刷,牙杯等物。 三脚架边上是一张60公分宽,2米长的长桌。桌上靠墙的地方整整齐齐地放着同学们从自己家里带来的咸菜腐乳等物。几个洗好的空饭盒散落着放在一边。 桌子底下是一排的各式各样的热水瓶,瓶子上贴着标签写着名字。 整间教室大概五十多平方,除了这些放置杂物的地方,以及留了一条一米宽的过道,其他空间都紧密地摆满了双层的铁架床。 整个中心小学只有这两间宿舍。从一年级到五年级的学生都住在一起,所以空间很是狭窄。 寄宿的学生平时自习都是去教室,吃饭也在教室解决,宿舍仅做睡觉的地方来用,因此倒没什么不方便的。 床是单人床,一米宽,睡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绰绰有余。 邀请玉兰的女生叫许萌,今年8岁。她比玉兰高半个头,留着齐脖的短发,齐刘海微卷,浓眉大眼的,很像男娃娃。圆圆的脸上有些小雀斑,嘴巴有些宽,爱说爱笑的,整个人看起来很俏皮。 宿舍里安安静静的,有的床铺上已经有人在睡觉,有的床铺还空着。 许萌轻手轻脚地拉着玉兰的手从中间一张床的床尾爬上床。 玉兰想,亏得低年级的学生都睡下铺,万一要爬到上铺,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地,还真有些吃力。 听见动静,许萌旁边的床铺上闭着眼休息的女生睁开眼睛看来两人一眼。 许萌好像和她很熟悉,低声说:“我同学,中午没回家,我让她上来午睡。” 宿舍里经常有人邀请同学进来玩,那女生见怪不怪。 她冲玉兰笑了笑,玉兰也回了个笑脸。 许萌对玉兰说:“我们一个村的,她上三年级了。” 玉兰问许萌:“不开闹钟吗?会不会睡过头了?” 许萌解释道:“不用的,上课之前提前十五分钟有预备铃。铃声响起再起床来得及的。” 虽然是夏天,但是由于房间是木质结构,再加上室内光线不怎么好,反而有点阴凉的感觉。 许萌拉着玉兰并排躺在床上,细心地拉过薄被给玉兰盖好肚子,像个贴心的小姐姐。 玉兰本来只是想着闭目养神的,结果眼睛闭着闭着,不知不自觉就慢慢睡着了。 寂静的午后,时光仿佛凝滞了一般。 忽的一声刺耳的铃声划破了宁静,仿佛平静的水面投入的石子,顿时泛起涟漪,凝滞的画面注入生机重新开始流动起来。 玉兰坐在床上揉了揉脸,脑袋还有点懵。 她转头看宿舍里的人,大家都陆陆续续起床,然后不慌不忙地穿衣服拿书去教室。 许萌从其中一个三角架上的脸盆里取了一块湿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再递给玉兰,示意玉兰也擦一擦。 玉兰摇摇头拒绝了。 许萌也不介意,把毛巾放回原处,牵着玉兰的手往教室走去。 她的手心水渍未干,指尖微凉,玉兰乖乖跟着她,跟她说了一句谢谢。 许萌呵呵干笑两声,说:“额,你太有礼貌啦。以后中午你要是没地方睡都可以去我那。” 这也是玉兰的错,她已经习惯了随口说“请”“谢谢”“没关系”这些后世常见的礼貌用语,却忘记了现在的乡村里并不兴这套。 所以这一声“谢谢”在许萌听来就觉得格外突兀。 教室里面有些嘈杂。 玉兰和许萌分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陈冬儿正把挎包翻过来,把书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往课桌上倒。她终于找齐了上课要用的东西,再一把把没用的东西扫垃圾似的扫进挎包里。 玉兰就站在旁边看她做完一切,看她把两人的课桌整理干净了才坐下来从抽屉里面拿出自己的书本来。 她其实有点不懂陈冬儿,这些零散的东西只要一个文具盒就能搞定的,她却总喜欢把所有的东西一起塞进书包里。 玉兰每次看陈冬儿找东西,要么双手在挎包里瞎摸一气,要么就像刚才这样把东西全部倒在课桌上,她就很无语。 玉兰问她为什么不用铅笔盒,陈冬儿说:“太重了,不想带。” 玉兰黑线。 她在想着要不要先给她缝个简单的笔袋,省的她每次找东西浪费时间。 下午只有两节数学课。 何老师讲完了课本的内容,布置了课后作业,然后说要再教大家唱一首歌。 教室里面顿时热闹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很热闹,教室里顿时叽叽喳喳响成一片。 无怪乎大伙儿这么兴奋。一年级的课表上大部分都是语文数学两门课,其他的只有周一两节德育课,周三两节体育课,周五两节劳动课,劳动课顾名思义就是卫生大扫除。 什么音乐课美术课都暂时没有安排,所以大家听到何老师说要教大家唱歌才那么兴奋。 何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了《让我们荡起双桨》,又把简谱写在下面,然后离开了教室。 等回来的时候,何老师手上就抱着一架半旧的手风琴。 钢琴是很奢侈的东西,学校里也没人会,所以学校里面并没有备。 手风琴是最常用的乐器。学校里的女老师基本上都会用。 何老师低头调试音阶,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了。 玉兰像大家一样双手抱臂端正地坐着认真地听何老师一边弹琴一边唱。 从前上学的时候,每次老师教大家唱歌的时候,玉兰总是最欢喜的。 优美的旋律,悦耳的歌声,还有那凝神弹琴的女老师,都美的像一幅画,让人心神激荡。 玉兰记得自己从前有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笔记本专门用来抄歌词的。很多耳熟能详的歌曲,以及后来各种各样的电视歌曲都有。 她学影视歌曲特别快,学会了,就把歌词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再教小伙伴们唱。每次跟小伙伴走在回家的小路上,那些熟悉的旋律被无数次哼唱,玉兰就特别骄傲,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骄傲什么。 何老师教得尽心,学生们也学得认真。等一首歌学会,这一堂课已经接近尾声。 陈冬儿很兴奋地扯着玉兰的胳膊叫:“兰兰,我学会了!我居然学会了!我背书半天都背不下来,背歌词居然半半个小时全部背下来了。” 说着也不管玉兰有没有在听,一口气很流利地背出歌词来。 玉兰很无奈,等陈冬儿叫啊跳啊闹腾完了,玉兰才不怎么走心地说,“你可以把语文课本当做歌词来背。” 不过猜也猜得到陈冬儿肯定很不屑玉兰这说法,果然,玉兰话音刚落,陈冬儿就开始撇嘴。 她叹气:“老师都做不到,更别说我们了。” 玉兰摊手:“嗯,还有一个笨办法。抄书吧,抄一遍记不住就抄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五遍十遍。抄到你能背下来为止。” 陈冬儿瞪着玉兰,似乎在说:“你还能想出更不靠谱的办法吗?” 玉兰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等以后开始上英语课,这是记单词最好的办法。”这是她后来参加自考最常用的笨办法。 不过,看见陈冬儿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玉兰想想暂时还是不打击陈冬儿了。 第8章 双肩背包 玉兰哼着熟悉的歌谣回到家,玉梅已经把她要用的东西找出来了,令她欣喜的是其中居然有块大红色带小白波点的牛津布,一米见方的样子,做一个双肩背包足够了。 不过要先问清楚这布有没有别的用处,免得挨骂。玉兰拎着那块布问玉梅:“阿姐,这块布没用吗?” “哦,这个啊,奶奶给的,她说没什么用,就给你了。” 玉兰放心了。她翻了翻手里的旧衣裳,有玉书的,也有玉梅的,深颜色浅颜色都有。 从奶奶房间里找出针线笸箩,又挑了几小束各色的毛线,玉兰便准备开始先做笔袋了。 玉兰选了卡其色,藏青色,军绿色的旧衣服各裁了三块大小一样的布料。尺寸是按照铅笔盒的大小画好的,所以没费多大功夫。她手脚麻利的穿针走线,很快三个笔袋就缝制妥当了。封口的一边钉上扣子,另一边翻盖上打好扣眼,简易的手工笔袋就做好了。 做好了笔袋,玉兰剪了几块小布料,在藏青色的笔袋正面做了个贴布的卡通牛图案。摆着招财猫姿势的卡通牛双眼一白一黑,肚子鼓鼓的,憨憨的很可爱。 卡其色的笔袋上,玉兰用咖啡色和黑色的毛线绣出一只简笔的卡通猫咪。胖乎乎的小猫咪笑眯眯的脸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欢喜。 剩下一个军绿色的笔袋,玉兰直接用黑色的线在右下角勾勒出一丛兰草模样的图案。这个笔袋玉兰准备留给自己用。 玉兰伸了个懒腰,看看被自己弄得一片凌乱的房间,有点汗颜。不过还有一个双肩书包没开始做,玉兰不知道今天晚上能不能完成,所以她只是把东西稍作归拢,避开凌乱出了房间。 楼下,玉梅已经在叫吃饭了。 大家都到齐了,就等她一个。 玉兰匆匆下了楼,看见玉梅在喂小玉竹吃米糊。 小玉竹已经长了八颗牙,但吃食还是跟大人的有区别的。 阿娘用白米磨了粉,要吃的时候就用温水调匀了,再加入一点儿白糖隔水炖。炖好的米糊软糯香甜,十分可口。玉兰记得自己不久前还抢过小妹的口粮,不禁汗颜了。 她摸摸玉竹稀疏的毛发,不用玉梅帮忙就自己爬上长凳坐好了。 一顿饭吃得静悄悄的,餐桌上只听见筷子汤勺在瓷碗里碰撞的轻响。 玉兰脑子里还在想着双肩背包的做法,所以吃饭也吃的心不在焉的,几次差点把菜吃到鼻子里。 奶奶哭笑不得:“这孩子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其他人都停箸看着她。 “没有没有。”玉兰敷衍地摇摇头,几口扒完了碗里的饭,丢下一句“我写作业去了”就蹭蹭跑上楼回房间去了。 玉兰进门就先把门给反锁了。虽然家里人无事不会轻易到这房间里来,但是玉兰知道自己忙碌起来是什么样,怕吓到人,所以事先做个预防。 画草图,画样板,修修改改,直到最终定稿,玉兰揉揉酸痛的手,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忙碌了半天的成果。 歇了一会,背了一小段课文,玉兰开始动手做书包。 她按照图纸的样式把牛津布剪出要用的形状,又选棉质的薄布做里布,裁剪完布料,检查了所需工具,都齐全了,就动手开始缝合。 时间在忙碌中悄悄流逝,等玉兰做好背包,才发现,不知不觉竟已经夜深。 玉兰把隔天要带去学校的东西都收拾进新做的书包里,揉了揉脖子,打了个哈欠爬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玉梅看见玉兰背着红色带波点的书包,惊诧莫名。 她拉着玉兰紧张地问:“这是谁教你做的?” 玉兰状若天真:“我从哥哥的书架上找的书看到的图,自己琢磨出来的。好看吗?” 玉梅沉吟半晌,然后严肃地看着玉兰,正色道:“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做的,知道吗?” 玉梅于女红一道上极有天分,很小的时候看李爱华织毛衣,看过一遍,她就能自己动手做得似模似样。 李爱华开始手把手教她以后,她很快就能举一反三,织出更好看的样式,手脚也极快。织毛衣,勾毛线帽,勾毛线拖鞋,做手工布鞋,她都能做的极好,家里人穿戴的基本上都是她包圆了。 因此听见玉兰这么说,她以为妹妹也跟自己一样对这一方面敏感,倒没觉得妹妹过于老成。 考虑到玉兰的年纪,玉梅下意识觉得能不让人知道最好。 玉兰心中感动,她正愁怎么跟阿姐说,结果阿姐却先提了出来,了了她一桩心事。 她狠狠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玉兰想了想,犹豫地说:“阿姐,你要是有空就帮我收拾一下楼上的房间,昨天被我弄得一团乱……要是没空就算了,等我放学回来再收拾。” 玉兰其实是想让玉梅看自己昨天用纸剪出来的样板。以玉梅的性格,有好奇心就会寻根究底。 她故意放着东西不收,就是希望玉梅能够看见那些粘起来的模型,然后再琢磨点什么出来,然后依样画葫芦,能够自己做出书包来。 以玉梅的天赋,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再容易不过。 此时玉兰不过是随手做了一件小事,却没想到最后会给她带来一个大惊喜。 玉梅叹了口气,摸摸玉兰的头,没再说什么。 同行的伙伴以为玉兰新买了书包,都特别羡慕,七嘴八舌地问玉兰哪儿买的多少钱买的问题。概因大家用的都是挎包,双肩背包还是比较稀罕的。 玉兰做的是最简单的抽绳款式的背包,简简单单的,没有多余的装饰。她记得没多久这样的款式在市里面就能买的到了,不过是材质有所不同罢了。 所以,玉兰毫无负担地说是玉梅照自家大哥买的杂志上图片做的。 有人心动,试探地问起能不能帮忙做一个的时候,玉兰很大方地说,可以啊,你们自家出布料跟工费就可以。 一听要钱众人便不吭声了。 现在家家都不怎么富裕,小孩子基本上是没有零花钱的。除了吃饱穿暖,额外要用钱都得向大人要。为了一个书包花钱,大人们肯定是舍不得的。 玉兰也不介意,她一直在想做什么事来钱比较快,把帮别人加工书包笔袋这件事当做一项收益,目前还是不大可能实现的,所以她也不着急,反正她还小,慢慢来吧。 等到了教室,玉兰发现陈冬儿又给她带了早餐。 这次是两个白面馒头。 玉兰怀疑地问她:“你该不是把你阿娘给你准备的早餐给我,你自己没吃吧?” 陈冬儿摇摇头说:“才不是呢,我每天都在家里吃饱了的。这是特地带给你的。我阿娘知道我要带给你的,她帮我装好的。” 玉兰汗滴滴,她都不敢想陈冬儿妈妈该怎么看她了。不接吧,陈冬儿要不高兴;接了,陈冬儿下次还是欢快地继续带,玉兰觉得自己有点像吃白食的,老是占陈冬儿便宜啊。 玉兰很严肃地对陈冬儿说:“谢谢你了,不过,你下次别带啦。我早餐都是吃过了来的。我不能老是占你的便宜。” 陈冬儿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关系,我们家又不缺。我喜欢给你吃,你就拿着呗。” 玉兰不知道说什么话了,这是缺不缺的问题嘛! 陈冬儿把馒头给玉兰了,又开始往桌子上倒东西。 玉兰也不制止了她。她从背包里拿出那个藏青色的笔袋递给陈冬儿。 陈冬儿接过笔袋就哇地一声叫:“这是做什么用的?好可爱呀!” 玉兰把扣子解开,把陈冬儿倒在桌上的铅笔,橡皮,尺子,卷笔刀等收进笔袋里,扣上纽扣,再递还给她。 陈冬儿稀奇地翻来覆去的看。玉兰告诉她,用这个笔袋用法跟文具盒一样用的,这样找的时候也会方便很多。 陈冬儿高兴极了,拿着笔袋就前后左右地显摆。 有个女生不屑地嗤了一声,小声冷哼:“有什么稀罕,臭显摆什么呀,乡巴佬!” 陈冬儿没听见,玉兰这个伪萝莉听见了也不过淡然一笑,并不理会,都是农村里的,谁还不是乡巴佬。 另外一个笔袋玉兰准备中午的时候再给许萌。 陈冬儿看见玉兰的新书包,又惊呼起来:“你这个书包可真好看!” 于是,刚刚散开的目光又聚集到玉兰身上来了。 玉兰泰然自若,习惯了陈冬儿的咋咋呼呼,所以很是淡然。不过乍然成为焦点,玉兰稍稍有些适应不良,倒没有多少紧张感。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问哪儿买的,多少钱一类的问题。 玉兰又把玉梅推出来当挡箭牌了。 于是,大家都知道玉兰有一个巧手的姐姐。 不过,笔袋的做法很简单,玉兰知道,用不了多久,别人就能仿制出来了,她所仰仗的不过是脑子里的图样款式比别人多了一些,所以并没有多上心。 许萌接到玉兰给她的笔袋,反应就比陈冬儿好多了。毕竟早上陈冬儿拿着笔袋在班上晃悠了一圈,大家都过了眼瘾,新奇劲儿已经过去了。 许萌宝贝似的把文具盒里的东西装进笔袋里。 现在整个班级就她们三人有这样的笔袋,比那些简单的文具盒新颖漂亮多了,不知道惹来多少羡慕的目光。许萌很是感动的。 此时的许萌完全没有想到,这种感动将反复不断地出现在她往后的生活里,改变了她的一生。 而玉兰,最初的想法不过是不想欠别人什么,结果反而收获满满,这也算无心插柳了吧。 第9章 放寒假了 时间悄悄流逝,田埂上的草黄了又枯了,稻田里的谷子已经收割完毕,田里留下一茬一茬的头,田边的一角堆起高高的草垛。那些是预备着来年春近,犁了田,草垛烧成的灰,堆肥了田,再进行新一轮的耕种。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现在清晨出门,呵气成霜,下霜的时候,脚踩在霜冻的硬实的田埂上,能听见嘎吱声响。 玉兰出门的时候,玉梅左一层又一层地给她裹了四五层。玉兰趁姐姐不注意,偷偷把毛衣脱了一件下来。 这几个月,她每天在家与学校之间往返,有意识地锻炼身体,早起的时候自己又曾偷偷地练瑜伽,所以体质很好,一点都不怕冷。再加上学校里面跟同学打打闹闹,一整天都在动来动去,很容易出汗。怕穿多了一出汗反而容易着凉感冒。 玉梅没发现玉兰的小动作,她正往玻璃的输液瓶里灌热水。 这是为了给玉兰当暖手宝用的,一路上抱着走,到学校的时候再去厨房把冷掉的水换成新的热水,又能持续保暖了。 玉兰挥挥手与家人道别,小玉竹摇摇晃晃地跟在她身后,伸出小手要抱。 归功于玉兰一放学就往她跟前凑,给她讲故事,唱儿歌,所以玉竹对这个小姐姐很是依赖。一看到玉兰的身影出现,她就会伸出双手摆出一个求抱抱的姿势,萌萌的样子,让玉兰心中软得一塌糊涂,恨不得把小家伙打包带走。 玉梅把装满热水的玻璃瓶递给玉兰,弯腰把玉竹抱走了,这妮儿每次看到玉兰走都会哭得撕心裂肺的,哄都哄不住,顶顶吓人。 玉兰回头看见玉梅抱着小妹进了房间,抄起书包飞快地跑了。 转过山坳,同村的几个伙伴已经等在那里了。 一看到玉兰出现,几个人就两眼放光。 玉兰笑了笑,在这个娱乐贫乏的年月里,听故事也算得上难得的乐趣。 她选择在上学放学的路上给小伙伴们讲故事,阿拉伯童话故事,一千零一夜,格林童话。那些冗长的文字,到了玉兰的嘴里就变成了一个个生动的故事,每个故事都会穿插一些浅浅易懂的小道理。 玉兰讲故事的初衷,是希望那些故事背后蕴含的人生哲理,能在这些伙伴的心里种下一粒种子,也许现在他们还懵懂,等到有一天,那些种子就能生根发芽了。这些哲,理能够成为他们人生前进路上的指路灯。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前生过得稀里糊涂,就是因为懂的太少,又没有人跟她讲这些人情世故。而现在,面对这些与前世的自己一样茫然的伙伴,她希望自己能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总希望他们的人生能够少走一些弯路。 同行的伙伴们这时候并不能理解玉兰的苦心。此时的他们,不过觉得玉兰讲的故事曲曲折折,分外精彩。然而令他们遗憾的是,往往一个故事还没听完,路已经走到终点。 听见玉兰说,放学再告诉你们结局,小伙伴就觉得挠心挠肺,几次都恨不得时间从此停滞,从结局从玉兰脑子里先扒拉出来。 玉兰才不理会他们的怨念,一直到走进教室,还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热切目光。 临近期末,教室里的学习气氛开始紧张起来了,大家都在为期末考试努力着。 玉兰每次单元考的成绩一直稳稳地占据年级第一,所以期末考试玉兰一点也不紧张。 陈冬儿怨念深深,她就纳闷,也不是不勤奋,她花在学习上的时间不比别人少,一样的听课写作业,怎么人家的成绩那么好,她的成绩就那么差呢。 许萌听见陈冬儿的抱怨,咧嘴笑得很欢,她毫不留情地在陈冬儿的脆弱的心上补了一刀,“你难道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天份吗?” 这一个学期下来,玉兰和陈冬儿许萌三人之间的友谊突飞猛进,所以听见许萌说这样的话,陈冬儿只有叹气的份。 玉兰成绩好,陈冬儿成绩差,许萌不上不下,处于中间位置。玉兰只好利用课间时间给陈冬儿补课,许萌在边上旁听。 许萌的悟性比陈冬儿好,老师上课讲的内容她能听懂,但是不够透彻,而玉兰会按照自己的逻辑思维帮两人巩固。所以往往玉兰讲过一遍,她已经懂了,陈冬儿还在揪头发,似懂非懂。 这其中还有个插曲。 玉兰给陈冬儿讲课文的时候,有个一直跟玉兰不对付的女生名叫毛珍珍的就嘲讽她:“这才上了几天学呀,就敢学老师给人家讲课,看把你能耐的,切,虚荣!” 玉兰总觉得自己是个伪萝莉,跟小孩子计较简直是欺负人,所以直接无视了。 玉兰不愿计较,陈冬儿却不是个肯吃亏的主,两个人当场就吵了起来。 陈冬儿两手叉腰,气呼呼地说:“玉兰给我讲又没给你讲,碍你什么事啦?” 毛珍珍振振有词:“我就看不惯她没羞没臊的。只会拍有钱人马屁,马屁精!” 说到有钱人,还意有所指地看着陈冬儿,意思是玉兰在拍陈冬儿马屁。 陈冬儿无语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说白了,毛珍珍其实是嫉妒陈冬儿对玉兰的好。 陈冬儿的家境在班里排在第一,在村里也是属于家境殷实的那种。 毛珍珍眼馋陈冬儿那些漂亮的衣服,还有每天都变着花样的各种零食小点心。 可是陈冬儿的大方,却不是针对每个人的,整个班级里能让陈冬儿另眼相看的只有玉兰,后来又多了一个许萌。 毛珍珍很想加入陈冬儿三人的小团伙,奈何玉兰冷淡,陈冬儿傲娇,许萌大大咧咧,铁三角竟是谁也插足不了,所以她才不忿地嘲讽玉兰来。 其实,毛珍珍一直把目光放在陈冬儿身上,所以没有意识到这个在她眼里的铁三角,实际一直是玉兰站在主导位置的。倘若她从玉兰那下手,也许陈冬儿早就接纳她了,就像许萌。 许萌是因为和玉兰要好,所以陈冬儿才对她好。 而毛珍珍不知道这点,以为玉兰是软柿子,才选择去挑衅,因而大大得罪了陈冬儿,导致她的整个小学生涯都不被陈冬儿待见。 毛珍珍看陈冬儿无语,更加理直气壮:“我都是为你好,陈玉兰是要误人子弟,你别被她越教越错,到时候没地方哭去!” 陈冬儿气乐了,“得了,我才不需要你这种好。要误也是误我的,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玉兰扯扯气得脸红脖子粗的陈冬儿,让她别跟不相干的人浪费口舌,陈冬儿却不肯退让,非要更毛珍珍辩个黑白。 两个人吵得跟斗鸡似的,结果苗老师几句话就让两人哑火了。 苗老师是这么说的:“玉兰同学做的很好。你们要是能把老师讲的知识变成自己的,用自己的方式再讲出来,那么说明这个知识点你们已经牢记在心里了,这很好。希望班级里能够多几个像玉兰同学这样的小老师。” 陈冬儿占了上风,得意地斜睨一眼毛珍珍,然后神清气爽地继续听玉兰给她讲课了。 平时玉兰都是细声细语地讲,结果经毛珍珍这么一宣扬,大家都知道了,再听一遍玉兰给陈冬儿讲的知识点,简单易懂,比老师讲的要生动多了,于是听的人越来越多。 发展到后来,只要玉兰一给陈冬儿讲题,周边就围成了一圈人,圈子中间是玉兰与陈冬儿,成为班级一景了。 日子悄然划过,在紧张的学习氛围中,玉兰终于迎来了期末考试。 开始考试之前,玉兰在叮嘱陈冬儿和许萌,“考试无非就是书本的知识点,还有老师课堂上讲的延伸的知识点,你们复习的很好,解题的时候题目一定要看仔细了。” 正是玉兰胸有成竹的样子使得陈冬儿和许萌很快平静下来了,考试超常发挥,取得了好成绩,受到老师的表扬,让玉兰又出了一把风头。 考完试就没什么事了,成绩报告单要到下周才能拿,学生们开始陆续收拾东西准备返家了。 从这天开始就算开始放寒假了。 陈冬儿没了考试的负担,整个人像出闸的野马,欢脱的很,她邀请玉兰去她家做客。 玉兰有些犹豫,最终经不住陈冬儿的软磨硬泡,看看天色还早,就答应了下来。 陈冬儿家离学校很近,是一座白墙黑瓦的小洋楼,楼房的样式可以窥见后世别墅的雏形。 小洋楼一共三层。 一楼是店面,正对着大门的方向横放着长长的玻璃柜台,柜台左边垂直的方向并排放着两台缝纫机。柜台右边的一面墙上整齐的排着各色的布匹,布匹颜色花样众多;柜台后面摆着一张长案充作工作台,台上杂乱地放着皮尺,剪刀,粉笔,熨斗等东西;台案下面,缝纫过程中遗留下来的一些边角碎布胡乱塞着,一半在蛇皮袋子里,一半堆在水泥地上;工作台后面的墙上挂着各式各样做好的床单窗帘等;缝纫机对面的墙上挂着各色的女式成衣。 缝纫机与成衣中间一条一米见宽的过道笔直通向后面。 玉兰扫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成衣,连衣裙,裤子,衬衫都有,款式很符合这个时代的特色。 第10章 玩具风波 陈妈妈贺晓霜正坐在缝纫机前忙碌着,陈冬儿拉着玉兰的手欢快地说,“阿娘,我带我最好的朋友来咱们家玩啦!” 玉兰乖巧地说了声:“阿姨好!” 贺晓霜停下手上的工作看着面前娇娇俏俏的两个小姑娘,会心笑了笑,说:“你是玉兰?冬儿说你每次都考全班第一,冬儿这个皮猴子没少给你惹麻烦吧?” 玉兰腼腆地笑着说:“没有啊,冬儿很好,和同学们相处得很好。” 陈冬儿撅着嘴,不满的说道:“看吧,阿娘你就是不相信我,我在学校很乖的。” 贺晓霜伸手轻轻刮了刮陈冬儿的鼻子,怕玉兰无聊,准备打发两人去玩。 玉兰热切地看着眼前的两台缝纫机,好像饥渴的人看见美味的蛋糕,很想伸手去摸一摸。 她从前习惯了用电动的缝纫机,看到这种老式踩脚的机器就有点手痒。 大约是玉兰的眼神太过热切,贺晓霜很是诧异,不过她也只是以为是小孩子好奇心发作,并没有深究。 她打发陈冬儿带玉兰去楼上玩。 “玉兰你跟冬儿好好玩,阿姨还有活没做完,晚上留在这里吃饭吧,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玉兰连忙拒绝:“阿姨,不用了,我就玩一会儿,太阳落山前就要回家去了,不然我阿爹阿娘该担心了。” “哎,好吧,那你们去玩吧。” 陈冬儿不耐烦玉兰与自家阿娘的客套,拉着玉兰往三楼自己的房间跑。 陈冬儿的房间布置得很少女风。清一色的粉色,粉色被套,粉色床单,粉色窗帘,很可爱。原木色的地板,粉色的书桌,玉兰置身其中,有些恍惚。 她从前一直以为自己会生女儿,所以布置儿童房的时候全都选择粉色系的。结果生出来的是儿子,还被雷霖笑了半天。后来婆婆说男孩子用粉色的不好,全部给换成了淡蓝色了。 陈冬儿把自己的玩具都拿给玉兰玩,毛茸茸的小熊,芭比娃娃,还有漂亮的头饰,大方地说:“给你玩,你喜欢哪个我都可以送给你。” 玉兰失笑,这些东西对她这个外表萝莉内心成人的她来说真的是无比幼稚的。再怎么样她也不可能拿走陈冬儿小朋友的东西。但她不愿意拂了陈冬儿的好意,就随手拿起一个芭比娃娃看了看,说:“这些都是你家人送给你的,很珍贵,我不能要。我就看看……。” “你是谁,不准动我的芭比!” 玉兰话还说完,手中的芭比娃娃被人抽走,然后一股大力撞了过来,玉兰被撞得往前一扑,脑袋直直往床的一角磕了上去。玉兰额头一阵剧痛,脑袋发蒙,伸手一摸,濡湿一片,显见流血了。 她还有点懵圈:也许自己应该哭一哭?真特么疼啊。 然后,眼泪就唰唰唰地落了下来。 陈冬儿被玉兰头上的血色吓傻了,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就听见耳边一声高亢的尖叫:“啊……” 陈冬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阿娘你快来,玉兰要死了……” 玉兰酝酿了半天的情绪被陈冬儿这一声叫,破功了。 贺晓霜上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玉兰右边的额头上沁沁地流血,白嫩的脸上抹出了一道血痕,大眼睛里笑中带泪,正在安慰自家女儿;女儿抽抽噎噎拼命抹眼泪;侄女陈蜜儿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看着两人,满脸的不服气。 一看见贺晓霜上来,陈蜜儿恶人先告状:“伯娘,她是谁啊,凭什么抢我的芭比!” 陈冬儿怒了,也不哭了:“陈蜜儿,你讲不讲道理,那是我的芭比!我舅舅给我买的芭比!才不是你的,你还推玉兰,都把她推流血了……” 陈蜜儿瑟缩一下,仍旧嘴硬道:“我就推她怎么了,谁让她抢我的芭比。” 贺晓霜好气又好笑,自家这个侄女从小霸道惯了,但凡她看上的东西都是她的,女儿的玩具被抢走不知凡几。冬儿对别人都很大方,却偏偏喜欢跟这个堂妹计较,寸步不让的。 她闭着眼睛也能猜到:冬儿把玩具给玉兰玩,蜜儿不肯,抢夺的过程中推倒了玉兰。 不得不说,贺晓霜真相了。 她先带玉兰去洗干净脸,用酒精棉给小姑娘擦拭伤口。 小姑娘微微皱眉,却一声不吭。 贺晓霜心里对玉兰的印象好极了,手上动作不停,一边不住口地赞扬玉兰“你真棒”“你真勇敢”一类的话。 玉兰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不停地笑。 陈冬儿在旁边不停地问:“阿娘,玉兰会不会死啊?” 贺晓霜说不会,陈冬儿放心了。 放心了的陈冬儿开始找陈蜜儿麻烦:“我都说了不喜欢你来我房间了,你为什么又来了?又想抢我的芭比?这是我舅舅从首都给我带回来的,你想要找你舅舅要去。” 陈蜜儿不跟陈冬儿吵架,刚才她吓着了,把芭比扔在一边,现在看玉兰没事了,伯娘也没责备她,又想起芭比了。 都怪伯娘,陈冬儿不在家,伯娘就把房门锁住了,说陈冬儿不爱让人进她的房间。她进不来,拿不到芭比,只能等陈冬儿回家。 结果她刚来就看到陈冬儿把芭比给别人。那怎么可以,那是她的,只能是她的! 陈冬儿看见陈蜜儿把芭比娃娃搂在怀里,气死了,那是她最喜欢的芭比娃娃。舅舅从首都带回来的,她还没玩够呢,凭什么给陈蜜儿。 她害怕阿娘又像以前一样说:“冬儿,给妹妹吧。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 必须赶紧把芭比抢回来。 陈冬儿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她长得比陈蜜儿高,力气比陈蜜儿大,三两下就把娃娃抢回来了。 然后,抢不过的陈蜜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果然,贺晓霜刚把玉兰头上的伤处理完,就听见魔音灌耳,实在受不了了,就严厉地对陈冬儿说:“冬儿,把玩具给妹妹。” 陈冬儿怀里紧紧抱着芭比娃娃,噘着嘴不高兴的说:“就不。这是我舅舅给我买的。” 贺晓霜头都大了,这两个小祖宗,从来都喜欢争来抢去,一点不懂姐妹友爱。 别人的孩子说不着,只能苛待自己的孩子。 于是又强调了一句:“冬儿,听到没有,叫你把玩具给妹妹,回头叫舅舅给你再买一个。” 陈蜜儿得意地看着陈冬儿,等着陈冬儿把东西送到她手上。 她知道只要想要玩具,就放声大哭,这一招屡试不爽。 玉兰看贺晓霜有发怒的趋势,连忙拉拉她的衣角,小声说:“阿姨,您别骂冬儿了。”又说:“假如我妈妈叫我把我最喜欢的玩具送给别人,我也会很伤心的。”看贺晓霜有点怔忡,玉兰又补了一句:“我妈妈肯定不爱我了,才总想着把我的玩具送给别人。她喜欢的东西怎么不送给别人呀。” 贺晓霜闻言看看女儿,满脸的委屈,想起每次被妹妹抢玩具的时候都是这副表情,贺晓霜难得的心疼起来。 国人讲究谦让,在对待孩子的问题上,每次孩子之间起了冲突,大人往往选择牺牲自己孩子的利益,却很少顾及孩子的感受。 玉兰再接再厉:“阿姨,如果您的朋友想要您最喜欢的东西,您给吗?” 贺晓霜难得认真的看了看玉兰,摸摸她的头说:“我还不如个孩子看的清。” 玉兰想,我是孩子的身体里住着个老阿姨,可不是你看不清。她朝陈冬儿眨眨眼,冬儿笑了起来,陈蜜儿虽然没听懂玉兰在说什么,但是她直觉玉兰在使坏,遂狠狠地瞪了一眼玉兰。 玉兰没说话,她是别人家的孩子,还是旁观的好,熊孩子自然有人收拾。 贺晓霜耐心地跟陈蜜儿说:“这是你姐姐最喜欢的娃娃,她现在还要玩,不给你了。伯娘叫舅舅再给你买一个好不好?等舅舅下次来了给你带过来,可以吗?” 陈蜜儿一听见贺晓霜说不给,马上发飙了,抓起东西就往贺晓霜身上砸,:“我就不,我现在就要,这是我的。就是我的!你们还给我!” 逮到什么砸什么。 贺晓霜把玉兰护在怀里,任由东西砸到她身上,小孩子力气小,砸到身上的又是毛绒绒的玩具,倒不怎么疼,不过她确实是被陈蜜儿这疯狂的姿态吓住了。 陈冬儿看到陈蜜儿打她妈妈,不干了。三两步跑到阳台,朝阳台斜对面的人家就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叔叔,你快来,妹妹打我妈妈了。” 她学乖了,每次在阳台上面叫婶婶,婶婶只会装聋作哑,只要陈蜜儿不吃亏,婶婶诸事不理。只有每次叫叔叔的时候,婶婶怕被叔叔听到挨骂,所以来的很快。 陈冬儿叔叔家就隔着一条马路,站在阳台喊一声,对面听得一清二楚。 话音刚落,边上就有人探出头来看个究竟。 陈冬儿看见婶婶的身影慢悠悠走出店门的时候,又大声说喊了一句:“婶婶,妹妹打我妈妈,你快把她带回家去吧。” 顶着围观的人异样的眼神,郑梅在心里暗啐一声:“贼丫头!”脸上却笑得和蔼,仰头看着陈冬儿,假意叹息着跟周围的人解释:“哎,冬儿的脾气真是太大了。偏偏我们家蜜儿就喜欢跟姐姐玩,肯定是姐妹两又吵架了。” 看见周围的人见怪不怪的眼神,坑了陈冬儿一把的郑梅满意了,抬头亲切地对陈冬儿说:“冬儿,你是姐姐,妹妹不懂事,你让着她点儿。” 陈冬儿撇撇嘴,又来这招!陈冬儿有心冲婶婶发两句老骚,可是想想阿娘说不可以跟长辈顶嘴,只好装作没听见,跑回房间去了。 第11章 怼熊家长 郑梅慢悠悠地进了店,看见店铺里摆放有序的布匹、成衣,心下嫉妒。 贺晓霜的这家店是她自己开的,布料图样什么的据说都是她那个有本事的弟媳妇从省里运回来的。加上贺晓霜手艺好,价格公道,这十里八乡的,都喜欢到她这里来定做衣服被套窗帘,店里整日里忙个不停。 本来乡里还有一家店,不过抢生意抢不过贺晓霜,开店的老板娘把店关了,跑到市里开服装店卖衣服去了。 虽然宏光乡不大,但是耐不住附近的村庄多,所以生意好的很,每逢过年过节,订单更是忙不过来,算的上财源滚滚。 贺晓霜娘家有钱,自己又赚的多,家里只有一个独养女儿陈冬儿。没儿子的女人按理说应该很没底气。偏偏贺晓霜一点不在乎,夫妻两个更是把个小丫头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什么好东西都往小丫头跟前送。 最让郑梅不能忍的是,她那个大伯也纵着宠着老婆,别人说他老婆一句不是他都要顶十句回去。 大伯子是村委主任,这也是郑梅不敢招惹贺晓霜的原因。 虽然不敢惹,但是不妨碍她不时到贺晓霜的布艺店里顺一块布头,拿个枕套什么的,只要不过分,贺晓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郑梅慢悠悠地上了楼,看见侄女和一个陌生的孩子在一旁交头接耳说悄悄话,自己女儿在地上撒泼打滚喊着叫着:“把我的玩具还给我!” 贺晓霜低声下气地在哄着孩子。陈蜜儿还在不依不饶又踢又咬,贺晓霜都急得一头汗。 郑梅一开口就指责贺晓霜:“嫂子,蜜儿要什么就给她呗,孩子都哭成这样了你一点也不心疼,那可是你亲侄女!” 说完贺晓霜骂女儿:“就你眼皮子浅,想要什么叫你姐姐给你就行了,闹什么?” 看见陈冬儿怀里抱着的玩具,伸手就过来拿了。 陈冬儿把芭比娃娃放到身后,警惕地看着婶婶,倔着性子一言不发。 这个女人太不要脸了,连小孩子都欺负。 贺晓霜抬起头来看见这一幕,心里不高兴,说话也不客气了:“弟妹,你要好好教教蜜儿,我都说了给她再买一个了,她不肯就耍赖。你看她把人家推得头都磕流血了。” 郑梅听见这话,才瞟了一眼屋子里多出来的陌生孩子,看到玉兰额头上贴着ok绷,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小孩子磕磕碰碰不是正常的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玉兰趁着郑梅跟贺晓霜说话的功夫,快速在陈冬儿耳边说了几句。 陈冬儿瞪大眼睛狐疑地看着她,小声问:“有用吗?” 玉兰朝郑梅努努嘴,挑了挑眉轻声说:“试试。” 郑梅又朝陈冬儿走来,伸出一只手曲曲手指,让陈冬儿把芭比拿出来,“你妹妹很喜欢你的玩具,你是姐姐比她大,让着她点,给她又怎么样?” 夕阳的光透过纱帘,照在她手腕上带着的一只豆种玉镯上,显得玉镯水润光滑的,特别漂亮。 陈冬儿把芭比藏在身后,歪着头,赞叹道:“小婶婶,你戴的镯子好漂亮呀。” 郑梅心里得意,“算你识货。”这是她攒了好久的钱才买的玉镯,两千多块呢。 然而还没得意完,陈冬儿就天真地说:“小婶婶,我好喜欢你的镯子呀,可以给我吗?” 郑梅愣了一下,说道:“你是小孩子,怎么能玩大人的东西?听话,把玩具给妹妹!” 陈冬儿委屈地说:“小婶婶,妹妹喜欢我的娃娃,我就要把娃娃给她;那我也很喜欢你的镯子呀,你也要把镯子给我才对啊!你可比我大多了。” 郑梅脸上挂不住了:“那能一样吗?我的镯子很贵,你的娃娃又不值钱。” 陈冬儿瞪大眼睛天真的说:“不一样吗?我觉得一样啊!镯子是小婶婶最宝贵的东西,我的娃娃也是我最宝贵的东西啊。” 郑梅突然词穷了,说一样,她再抢侄女的玩具给女儿就是欺负小孩子;说不一样,难道要把镯子给侄女? 怎么说都不对。倘若贺晓霜不在这里,她还能骗骗小孩子把玩具抢过来给女儿,现在贺晓霜在一旁虎视眈眈,她不敢做得太过火。 贺晓霜一直没吭声,袖手在旁边看女儿怼弟媳妇。看到往日一张利嘴无往不利的弟媳妇吃瘪,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于是帮腔到:“冬儿说得对啊,都是每个人最宝贵的东西,没分别。” 郑梅无计可施了,看见又开始哭闹的女儿,突然冲上前去,劈头盖脑地就打。 陈蜜儿被打得哇哇大哭。 按照以往的经验,贺晓霜看不过眼就会上来劝架,劝不了,就会选择息事宁人,把玩具给女儿。 郑梅母女俩用这招不知道从贺晓霜母女俩那儿抠了多少好东西了。 这招简直不要太好用! 然而今天,郑梅注定要失望了。 她一边装模作样在女儿身上拍打,一边竖着耳朵等着贺晓霜开口劝和。 结果贺晓霜就像没看见一样,任由郑梅打人,自己却去安慰那个脑门受伤的小丫头。 郑梅下不了台了,一不留神,一巴掌拍重了,直接拍到女儿背心。 陈蜜儿顿时哭得撕心裂肺无比凄惨。 贺晓霜还是充耳不闻,郑梅铁青着脸,指桑骂槐地骂女儿:“几百年没见过好东西是吧,一个破玩具有什么稀罕的,值得当宝一样藏。回头让你爸爸给你买十个八个的,让你玩个够!” 一边说,一边揪着女儿的衣领就往楼下拖,也不管陈蜜儿还赖在地上,被这样拖曳很容易受伤。 贺晓霜看着有些不忍,正准备开口,手却被陈冬儿拉住了。 陈冬儿噘着嘴定定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贺晓霜准备好的言辞就这样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外面,郑梅拖着哭闹的陈蜜儿往家走。旁人看她脸色难看,也不敢上前询问。 等她进了家门,几个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看样子没得到好?” 这妯娌两个,三天两头因为孩子起摩擦,郑梅每次都是趾高气扬地样子,人们还是第一次看见郑梅臭着脸出来。 “要我说,小贺就该强硬一点,越是忍让人家越得寸进尺。” …… 别人怎么议论,贺晓霜并不在乎。 她拉着玉兰的手,蹲下身子对玉兰说:“今天对不起啊,害你受了伤。还要谢谢你,帮了冬儿一把。阿姨给你做一条漂亮的裙子可好?” 刚才陈冬儿怼郑梅的那些话,她不用猜也知道是玉兰教的。 自己的女儿几斤几两,贺晓霜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得很。 因为女儿如果早就知道怎么做,以往跟陈蜜儿对上,就不会次次都落了下风,唯独这一次占了上风了。 玉兰赧颜。后世某音上面像这类怼熊家长的段子多的是,她不过是活学活用。 至于效果怎么样,她没试过心里也没底。幸而贺晓霜刚才的神助攻没有拖后腿,成功赶走熊母女,保住了陈冬儿心爱的玩具。 贺晓霜一定要送玉兰裙子,玉兰坚决不肯要。 僵持间,玉兰突然灵机一动,提了个建议:“阿姨,您那些碎布头有用吗?卖给我行吗?” 贺晓霜有点疑惑玉兰怎么突然提到这个了:“碎布头我直接当垃圾卖了的,听买的人说可以送去工厂搅碎了做成垫被。没几个钱。你要这个做什么?” 据说10斤左右的碎布头才能做一床一米二左右的垫被,卖不了多少钱,不过废物利用,聊胜于无。 玉兰找了个借口:“我阿姐要用碎布头做一些小玩意练手呢。” 贺晓霜也没多问,就说:“我卖给人家是一斤三角钱,你要我直接给你留着,不要钱。” 玉兰摇摇头,“我不能白拿您东西,如果可以,麻烦您帮我留着,我让阿姐找您谈行吗?” 贺晓霜失笑:“这个不难。那我给你留着,等你姐姐有空来拿走就行。” 玉兰见夕阳快落山了,提出告辞。 贺晓霜母女一定要留玉兰在家吃饭,甚至提出等吃完饭让冬儿爸爸送她回家,玉兰拒绝了。 贺晓霜无法,装了一袋子零食给玉兰带回家。 玉兰推辞不了,只好接了过来。 她一边赶路,一边在心里思考碎布头的各种做法。 首先就是头花的制作了。她见过店里卖的那些头花样式,款式老,颜色暗,土得掉渣。见识过后世花样繁多的头花,玉兰心中有千百种花样,她觉得应该会很好卖。 做头花也简单的很,一个头花花费不了多少时间,熟悉针线活的人一天轻轻松松做个几十个不在话下。 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头花做出来了往哪里卖呢? 宏光乡没有集市,这一点玉兰觉得遗憾,杂货店也就那么一两家,估计销量有限,玉兰暂时不想考虑。 她在考虑着把宝押在货郎身上。 宏光乡周围小村庄多,货郎走街串巷的,虽然辛苦,但是收入还不错。玉兰觉得头花的市场前景开阔,一定会有识货的人加入。 第三个问题是仿制问题。 头花的制作简单,仿制起来也很容易。村里的女人,不懂针线的人还真的不多,大部分人都会自己做衣服纳鞋底等。头花样式做出来,估计不用一天时间,仿版的就要泛滥了。 这一点,玉兰倒觉得没多大问题。只要能够不断推陈出新,盗版怕什么。 等走到家里,玉兰已经把计划在心里反复推演几遍了,就等晚上找阿姐商量着去弄启动资金了。 此时的玉兰却不知道,她心里念叨着的阿姐,正跟人吵架吵得不可开交。 第12章 吵架 玉兰提着一袋零食兴冲冲地回到家。平时这个时间,玉梅已经开始煮饭了。 可是今天,玉兰却发现家里还冷锅冷灶,静悄悄的。 奶奶躺在摇椅上,腿上搭着厚毯子,和隔壁的老太太说话。 玉兰放下东西,叫了一声邻居老奶奶:“奶奶好。”又问自己奶奶:“阿姐哪去了?” 奶奶漫不经心地回到:“她没说去哪里,你去村里找找看,估计找招弟去了吧。” 何招弟是玉梅的朋友,两人经常在一起干活,一起打毛线衣,交情不浅。 玉梅有出门一般都是找何招弟去了。 玉兰点点头,没有马上出门,转身去看小玉竹。 玉竹被包得像只小熊塞在被窝里,睡得正香,肉乎乎的小脸蛋红嘟嘟的,像枝头挂着的红苹果,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玉兰劈头盖脸地亲了玉竹一脸口水,小玉竹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小手,翻个身又继续睡了。 玉兰看看天色,估计玉竹还要有一会好睡的,自己什么事也做不了,决定出去找阿姐。 村里的房子高低错落有致,玉兰家在最上方,屋后挨着大片竹林。与其他村民的家都隔着一段距离。 玉兰顺着门口的青石板路一直往下走,一直走到村子底边上的晒谷场才看见玉梅。 玉梅板着脸,双手交叠环在腰间,一言不发地听对面的女人说什么,两个人看起来像在吵架。 正值收工时分,旁边三三两两站着一堆看热闹的人。 玉兰走近了才发现,不是好像,是两人真的在吵架。 那个女人玉兰认识。因为经常去她家买盐买醋打散酒,所以玉兰对这个喜欢咋咋呼呼爱得瑟的女人印象深刻。 女人叫什么名字她不知道,只知道人家都叫她阿明嫂,她们家的杂货店是村里唯一的一家店。 此时,阿明嫂一手叉腰,一根手指直直往前伸直,恨不得戳断玉梅的鼻梁,嘴里唾沫横飞,骂骂咧咧的,没一句话能入耳。 “……你们家是不是穷疯了,小孩子的钱也骗?!一个破书包而已,谁不会做,用得着你多事?随随便便缝了一下,就收五块钱,钱有那么好赚吗?!” “你今天不把钱还来,我绝对不客气。你这个没教养的东西,我一定要问问你阿娘是怎么教孩子的,小小年纪不学好,都学会骗钱了,还读书呢!书全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羞也不羞?……” 玉梅快被气死了,这个泼妇到底讲不讲道理,骂别人没家教,自己的教养呢? 尽管内心气得爆炸,玉梅仍理智尚存,她口齿清晰,一句一句地辩驳:“谁骗钱了?我事先说过了,我就是卖书包的。如果自己出布料,我按照难易程度来收工费,明码标价,不欺不诈。你女儿的款式是最简单的,所以我只收了5块钱。款式是我想出来的,书包是我花时间做的,凭什么不收钱?让你给别人做白工,你肯吗?你肯你无私,我却是是不肯的,我的目的就是赚钱。” 玉梅疑心二妮当时给的钱是从她阿娘那里偷来的,不然阿明嫂不至于反应这么大。 事实也是如此。 二妮很想要新书包,但是阿明嫂不给她买。于是二妮就撒谎说拿布料给玉梅,让她帮忙做一个。 阿明嫂以为就是帮忙的,没想过玉梅要收钱,所以就同意了。等书包做好了,二妮不敢问阿明嫂要钱,就偷偷拿店里的钱付给玉梅,结果被发现了。 阿明嫂问缘由,二妮只说是玉梅让拿的,阿明嫂顿时不干了,这不是骗小孩子钱吗?那还得了!于是揪着二妮找玉梅要求还钱。 二妮理亏,不敢说实话,阿明嫂又是个急脾气,二话不说就和玉梅吵起来了。 因此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村子里也有其他人找玉梅做过书包,都是征得家长同意的,因此有人劝解到:“阿明媳妇,这可怪不得玉梅丫头。人家确实说清楚了的。我家小子也做过一个,花了8块呢。” 玉梅脸色缓了缓,村子里还是有明白人的。她瞄了一眼二妮,见小丫头畏畏缩缩地躲在自家阿娘背后一声不吭,顿时不满地一声冷哼。 自己当时就反复跟她强调过了,要做新书包必须跟家里人说清楚了,是收费的,家里大人如果不同意,她是不做的。她前前后后给村里村外的人做了那么多个书包,就没见过谁像阿明嫂一样,还想把钱往回要,要不成还倒打一耙的。 玉梅看阿明嫂一时没话,看看周围一圈看热闹的人,她顿时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我收我应得的钱,可我又没让二妮去偷钱,怎么成了我没家教了?难不成小偷拿赃款去买东西,卖东西的还要背个唆使的罪名?” 旁人哄然大笑,玉梅却笑不出来,她郁闷的要死。 阿明嫂还不依不饶:“都是本家亲戚,帮个小忙你还好意思收钱,要不要脸?” 有人笑了起来:“话不是这么说,如果人家没说靠这个赚钱的,那帮帮忙也就算了。可人家已经说了就是为了赚钱的,你怎么还能让人家给你白做工呢?” 听了这话,旁边附和的人不少。玉兰看阿明嫂犹自嘴硬,“自己人的钱也赚,脸皮怎么那么厚呢?” 玉兰到现场的时候就想往前冲,结果玉梅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死死地拦在身后,不让她掺和,玉兰只好闭口不言。 此时听到阿明嫂这句话,玉兰再也忍不住了。 什么玩意儿?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算哪门子的自己人?多大的脸呢! 她从玉梅身后探出头来,大声问道:“既然全村都是自己人,都不能赚自己人的钱,那大家去给人家帮工,也不要收工钱咯?大家以后去你店里买东西你也别赚大家的钱咯?” 听见玉兰这话,大家都笑了起来,打趣阿明嫂:“是呀,按照你的意思,叫别人做事都不用付钱了,那我们也不用拼死拼活的忙活了,反正都自己人,都是做白工,我们何苦再拼命,天天躺在家里睡大觉不舒服?” 这话没法反驳。阿明嫂沉着脸,终于不骂了。 玉梅又说:“我阿娘一直教育我们,做人要堂堂正正。我不偷不抢,这钱是我靠自己的劳动赚来的,到哪里说理我都不怕。不像有的人,又偷钱又撒谎,那才是家教又问题。” 把阿明嫂刚才骂她没教养的话还回去了。 玉兰笑了起来,她很喜欢这样的大姐,外柔内刚,虽然不爱计较,可不代表别人欺负到头上还能忍。 有人打圆场:“哎呀,算了啦,乡里乡亲的,一件小事,大家各退一步就成了,吵成这样多难看。都散了吧,回家吃饭去了。” 阿明嫂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拉着二妮回家。 玉梅嘴唇微抿,晃了晃脑袋,牵起玉兰的手往家走,“咱们回家,阿爹阿娘快回来了,回家做饭。” 和阿明嫂吵架这事姐妹俩占了上风,两人心情很好,姐妹俩合作,玉梅做饭,玉兰把鸡鸭赶进笼子里。 可惜两人的好心情只维持到晚饭时分。 饭桌上,李爱华看看吃的正香的姐妹俩,说了一句:“大丫以后别做书包了,收二妮的钱拿给你阿爹,晚点给她家送回去。” 玉兰一怔,玉梅沉不住气,手里的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不服气地问:“凭什么?我又没做错!” 玉兰抬头看着阿娘,有一瞬间的迟疑:阿娘这态度,是觉得丢了面子了?印象中,阿娘一直是很要面子的人。 死要面子活受罪,说得就是阿娘这样的人。 果然,李爱华下一句证明玉兰的猜想。 “为了5块钱跟人家吵架,你还有理了是吧?大庭广众的,丢脸不丢脸?” 玉梅翻了个白眼:“那是五块钱的事吗?那是原则问题好不好!二妮偷钱丢不丢脸?阿明嫂想赖账,以大欺小丢不丢脸?他们都不觉得丢脸,我不偷不抢靠自己努力赚钱,我拿我应得的钱,有什么好丢脸的?” 玉梅饭也不吃了,气呼呼地下了桌,丢下一句:“阿娘明知道我跟人家吵架,怎么不先问问我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没有受委屈?我是你亲女儿吗?你是不是我阿娘?偏帮着外人!” 李爱华怒了:“你这是什么态度!本来就是你没理,还犟嘴?!” 陈力叹了口气,看了妻子一眼:“你跟孩子好好说呀,针尖对麦芒的干什么呢?” “我哪里没有跟她好好说了?我这才说一句她就冲我发脾气,真是越长大越不懂事。一个没出嫁的姑娘,跟个泼妇似的跟人呛声,让全村人看笑话,她还有理了?” 奶奶也劝到:“大丫没做错什么,我觉得她做得对。阿明媳妇本来就难缠,你没了解清楚事情经过就怪罪自己闺女,就是你不对啦。” 刚才玉兰回家已经把整个经过都说给奶奶听了。奶奶了解真相才这么说。 李爱华敢骂女儿,却不敢对婆婆大小声。她耐心地解释到:“这些年乡亲们对我们家照顾颇多,咱们一没钱二没人,除了有把子力气,什么也帮不了人家。现在玉梅做一点事还收人家钱,别人怎么看我们的?人家会戳咱们脊梁骨的。” 奶奶慢吞吞地咽下嘴里的饭,幽幽地说:“都怪那老不死的,死了还不消停,儿孙还得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奶奶叹气,“不过,华呀,这些年你们做的够多了。年年还本付息也没少人家一个子儿。可你们得清楚,欠钱归欠钱,还钱就是了。咱们又不是卖给人家当长工,孩子怎么就不能找赚钱的营生了?” 夫妇俩无言以对。 玉兰埋头扒着碗里的饭,却将每个人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奶奶英明!”她想。 她知道大姐拼命赚钱是为了帮助家里减轻负担。 毕竟光靠着夫妇俩打零工,家里负担极重。 阿爹阿娘因着这些债务,总觉得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来。 重生回来这些日子,她总能感觉到家里的拮据,以及每次阿爹阿娘提到钱的敏感与尴尬。 这么想着,玉兰就觉得自己赚钱的心又迫切了许多。 李爱华见玉梅用力甩上房门,叫玉兰,“去看看你阿姐,这么个爆脾气到底像谁?顺便去把三丫叫起来,再睡下去晚上别想睡了。” 玉兰低着头,悄悄下了桌,听话地去找玉梅了。 玉梅看见妹妹进了屋,气不顺,哼了一声:“你也来劝我?今天阿明嫂那态度你不是看到了吗?骂我们穷疯了,骂我们没教养。我就不明白穷又怎么了,欠他们的啊?我绞尽脑汁想赚钱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摆脱穷吗?好不容易有个来钱的门道,阿娘不问青红皂白就让我别做了。凭什么呀?” 玉梅越说越委屈,眼泪珠子一颗颗往下掉。“我这么辛苦的卖书包是为了什么呀?我就是想钱想疯了,我就想赚很多很多钱,把咱们家欠的钱都还掉。我不想走在路上,认识的人说起咱们家总是一副高高在上施舍的姿态,我特难受。莫欺少年穷,他们怎么就认为咱们会穷一辈子?我偏要成为有钱人,有朝一日让他们仰望我的存在。” 玉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大妹说这样的话,她过了年才七岁。可是自从看见她画的那些各式各样的书包款式图,她就不把她当孩子看了。 最初,卖书包也是她提议的,这半年她卖书包存了两百多块钱了。 而且每次跟大妹说一些自己的想法,大妹总能给出合适的建议。 有时候她总有一种自己是妹妹,大妹才是姐姐的诡异想法。 所以她现在才能毫无负担的吐槽,这些话压在心里沉甸甸的,偏又不能跟爹娘提起。 每次一提起来,阿娘就说人不能忘本,要感恩。 玉梅觉得可笑,忘哪门子的本,感哪门子的恩,儿子还老子的赌债与感恩或者忘本能扯上半毛钱的关系? 玉兰笑了起来,大姐发完牢骚,心里应该会好受了。她笑嘻嘻地说:“阿姐,先叫小妹起来吃饭,晚上我有好事跟你说。” 玉梅心里一动:“跟赚钱有关的?”顿时开心起来,她最喜欢听到啥啥啥能赚钱的话了。 玉兰卖个关子,“晚上你就知道了,你先哄哄阿娘,她刚才生气了。我去叫小妹起床。” 第13章 第一桶金 玉梅在李爱华跟前撒娇卖痴,总算把自己阿娘哄得眉开眼笑,消了气,也不提让她把钱还给阿明嫂了。玉梅才暗暗吐了口气,阿娘有时候也像孩子,比两个妹妹还难哄。 玉兰搬个小凳子,把玉竹放在特制的儿童餐椅上,一口菜拌饭一口汤地喂小家伙吃饭。小玉竹不时伸手要往饭碗里抓饭粒,趁小姐姐不注意就把玩具往汤碗里丢。玉兰既要喂饭又要防止汤碗被打翻,饶是大冬天的,也急出一身汗。 华灯初上,昏暗的灯光晃得玉兰觉得眼睛有点难受。阿娘为了省电,家里的电灯泡用的都是15瓦的,照明是没多大问题,但是想看书或者做一些精细的活儿,那是不可能的,眼睛容易熬坏了。 只有玉书的房间,李爱华知道大儿子爱看书,所以灯泡选的60瓦的,瓦亮瓦亮的。 这也是玉兰一直霸占大哥的房间不愿意回自己房间睡的原因之一。她打算等赚了钱第一件事就先把家里的灯泡全部换成60瓦的! 玉兰一心二用,结果一个愣神,汤碗就被玉竹打翻了,幸而汤水是温的,冬天衣服穿得又多,与人无碍。奶奶实在看不过眼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两人身边,玉兰赶紧把凳子让给奶奶,自己重新搬了个小兀子坐。 昏暗的灯光下,半大的孩子稳稳地举着勺子,一口接一口地往更小的宝宝嘴巴里送,小宝宝小嘴塞得鼓鼓的,两只小胖手抓着老人的手指玩得不亦乐乎。 有了奶奶帮忙分散玉竹的注意力,玉兰很顺利的把大半碗白米饭就着鸡蛋汤给玉竹喂下去了。 吃完了饭,玉兰牵着玉竹的手在客厅里转圈消食。小玉竹却不肯牵姐姐的手了,迈着小短腿要去追玉兰。玉兰假装快跑,跑几步停下来回头去看小丫头,玉竹咯咯笑着继续追姐姐,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孩童银铃般的笑声,老人坐在凳子上,下巴抵着拐杖头,皱巴巴的脸上笑容如花盛放,气氛分外温馨。 好一幅天伦之乐图! 玉梅也没闲着,她忙忙碌碌收拾桌子,洗碗,拖地,喂猪,直到一切搞定。 小玉竹玩累了,开始揉眼睛打哈欠,却闹着不肯睡觉。 玉梅把小玉竹抱在手上晃啊晃,直到把小家伙晃睡着了,这才三步做两步拖着玉兰上楼商量赚钱大计去了。 玉兰看玉梅一脸迫不及待地样子就觉得好笑,也不吊她胃口,就把自己先前考虑良久并逐步完善了的计划给她看。 听见玉兰算了一笔账,玉梅心里顿时火热了,她觉得她晚上应该睡不着觉了。 太激动太兴奋了! 一斤碎布头3角钱,可以做20只左右的头花,一只头花能卖5角钱。成本包括工费与其他材料最多2角钱。这样每只头花的利润就是3角钱,一斤碎布头可以净赚6块钱左右,可是比做书包简单多了。 玉梅正在兴头上,玉兰又给她泼了一盆冷水,钱虽然很好赚,可是头花一旦做起来,到时候跟风的人肯定多。玉兰把自己能想到的问题都提前给玉梅打了预防针。 玉梅满不在乎地说:“跟风怎么了,只要咱们东西做的比人家好,总会有识货的人来买。”她觉得这真是一个赚钱的好办法,她仿佛看见钞票一张张地飞进自己口袋里,不禁笑出了声音。 姐妹两人都是爽利的人,想到了就要马上去做的。 第二天,玉梅去找贺晓霜。 这段时间玉梅经常往贺晓霜店里跑,贺晓霜对她倒是挺熟悉的。 听了玉梅的来意,贺晓霜笑了,“原来你们是姐妹呀?姐姐能干,妹妹聪明,你爹娘可真有福气。” 玉梅也笑着寒暄几句。 看贺晓霜对玉兰的印象挺好,玉梅悄悄松了一口气,印象好就好了,待会儿她提起要求来也没那么尴尬,她其实觉得没必要,但是玉兰说这样的做法以后能省却双方的麻烦,她就信了。 她现在对玉兰是迷一样的相信。 果然,听到玉梅提到两个人签个简单的协议,贺晓霜眼神微闪:“这个……似乎没必要?也不是什么大的东西,就是一些碎布头呀。反正我都给你们留着不卖给别人就是了,没必要那么麻烦。” 玉梅有些为难,她对贺晓霜的印象也很好,有点不愿意说谎,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她赌贺晓霜看不上这样的小生意,“我和妹妹准备用这些碎布头做头花了卖。咱们整个乡就您这一家有碎布头,我们是怕,万一做的好,有人跟我们抢生意,肯定会盯着您家的碎布头,到时候怕您为难,我们也会很麻烦,所以提前跟您提个不情之请。” 贺晓霜倒是对眼前这个姑娘刮目相看了。走一步看三步,也是够谨慎的了。 这孩子,有前途! 再看看自家整天只会跟堂妹抢玩具还经常抢不过的傻闺女,她真是想叹气了,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她对玉梅说:“那你准备协议吧。” 玉梅乐呵呵地从背包里掏出协议来,她昨天听了玉兰的建议,连夜准备好了协议书,就怕夜长梦多,出现变故。 贺晓霜看见钢笔写的字,工整漂亮,对玉梅的印象又好了两分,字如其人,能写一手漂亮的字的人,人品往往都不会差。 至于协议上的内容,贺晓霜只扫了一眼就痛快地签字了,玉梅疑心她根本没看是什么内容。 贺晓霜确实没看内容,她觉得不过是废品再利用,有什么好留意的。 玉梅拿到签好的协议书,付了钱,把蛇皮袋子拖到三轮汽车上。她怕自己拿不动,特意叫了车子等着,这样可以直接送到家里,就省的自己背了。 玉兰算是正式放寒假了,看见一蛇皮的碎布头,眼睛发光,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她有信心在年前这段时间多赚一点。 两人说做就做。玉兰先做出花样,玉梅也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几个出来,再一瞧,嘿,效果还挺好。玉梅觉得那些小媳妇小姑娘肯定会受不了诱惑,到时候买的人一定不少。 姐妹两人用了几天时间,又叫了村子里几个姐妹帮忙,把头花全部做完了,算了算数量大约六百多个,可以卖三百多块钱呢,玉梅两眼发光。 东西做好了,就该考虑怎么卖出去了。 玉梅听了玉兰的建议,去找隔三差五来村里转悠的货郎,按照3毛钱一个的价格批给他。 货郎姓李,叫李阿财,和玉梅阿娘是同一个村子的人。听了玉梅的话,李阿财起初还不乐意,后来看了他们做出来的各式各样的头花,精致程度比那些商店里面卖的还要好看三分,遂咬咬牙拿了一百个,约定先试水看看。 玉梅也不着急,她有信心能卖的出去,所以倒不着急。她把30块钱仔细收好,还有心情打趣货郎:“说不定等你再来拿货的时候我们都卖完了呢!” 本来是一句戏言,谁知道后来成了真。李阿财再来批货的时候真的没货了,懊悔地捶胸顿足。 送走了货郎,玉梅和同村一个叫何招弟的姑娘一起去了镇上。 乡里没有集市,镇上却是有的。 这一天正是赶集的日子,人来人往地,十分热闹。 卖衣服的,卖干果的,卖水果的,还有各种小吃摊,十分热闹。 玉梅和招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怎么开口打破僵局。 最后是一个十三四来岁的小姑娘看中了她们摊上一个粉色波点的头花和一个蝴蝶造型的红色头花,给了两人一块五,唯恐两人问她要剩下的5角钱,头也不回地走了,任玉梅在后面使劲叫人也不回头。 玉梅与何招弟面面相觑。 按照玉兰的想法,给头花定的价格是5角一个。却不知道镇上的饰品店里卖的头花都是一块钱一个。小姑娘没问价格,以为跟店铺里面卖的一样,所以拿了两个头花给了一块五,以为占了便宜了,谁知道却原来多付了五角钱。 明白了情况,玉梅当机立断,决定调整卖价。 玉梅终于放开嗓子吆喝起来:“来自省城的新款头花嘞,一个八毛两个一块五!送姐姐送妹妹的首选嘞!” 生意渐渐好了,玉梅与招弟,一人收钱,一人递货,忙得不可开交。 集市还没散,两人带着的三百多个头花就差不多卖完了,玉梅抱着装零钱的背包傻乐。 玉梅看看时间还早,找了个小吃店,点了两份炒粉丝,招呼招弟先吃,自己却拿出纸笔开始拟协议。 她受到刚才客户三言两语的聊天中泄露出来的信息的启发,突然想试试去饰品店里推销看看。 玉兰在她书包里放了水笔和白底红条纹写信用的信纸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她绞尽脑汁写好了供货协议,把能考虑的方面都写上了,写好了,又反复读了几遍,确定没问题了,这才有心情三两口把冷掉的炒粉丝扒完。 何招弟不识字,看到玉梅在纸上写写画画,心里十分羡慕。 玉梅家是村里出了名的穷,债台高筑,年年还年年欠。可是她们阿娘宁愿借钱也要送几个孩子上学,儿子女儿一视同仁。 反观自己家里,解决了温饱问题,也不欠外债,因为阿娘持家有道,甚至还有点小盈余。可是阿爹阿娘都觉得,女儿以后都是别人家的,读什么书呢,越读书越轴,坚决不肯送她上学。 自己弟弟有机会上学,却不肯好好读书,三天两头逃课。好不容易混到小学毕业就死都不肯继续读书了,跟村里人到市里去打工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何招弟叹了一口气,怎么自己就碰不上开明的爹娘呢? 玉梅不知道同伴的感叹,她拟好了供货协议,背着书包带着剩下的几个特意留下来的十多个头花往饰品店去了。 饰品店离镇上的高中不远,主要做学生生意的,生意还不错。 老板娘姓郑,叫郑云。听了玉梅的来意,郑云翻着头花样品半天没吭声。她的店铺开了好多年,什么好卖什么不好卖,她看一眼就心里有数。 眼前的姑娘拿来的头花,她一看款式,上手一摸质地,就知道这些东西肯定好卖,但是为了再押押价格,所以故意半天不出声。 玉梅心里有些忐忑,待要再说点什么,又怕多说多错,干脆闭嘴等郑云回答。 郑云沉吟半晌,在玉梅等得不耐烦的时候,终于说道:“也不是不行,但是你们能给我什么价。批发价5角肯定高了。” 玉梅也爽快,她的心里价位本来就只有3角,喊5角不过是为了方便郑云讨价还价。 但是这段时间得益于卖书包的经历,玉梅深谙讨价还价的精髓,故而为难地道:“价格再低我们的利润就很薄了,本来我们都是拿整匹的布来裁的,成本本来就高。” 郑云心里有数,也不戳破,拍板给了最后价格:“最多4角,每个月你们提供的新款式不得少于10个。你觉得可以,我们就签协议。” 玉梅心里乐开了花,比她预期的多了1角,她挠挠头抓抓耳朵,显得一副极为难的样子。嗫嚅半晌,才做出一副狠心下了决心的样子:“行,就照您说的办。” 等郑云看到玉梅拿出的协议书,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就乐了:“敢情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到了,这姑娘真是鬼精灵。” 爽快地签了协议,约定了送货时间跟数量,玉梅揪着晕乎乎的何招弟,跟郑云打了招呼,就笑眯眯地回家去了。 回到家一数钱,315元!玉梅都乐疯了,她觉得按照目前的速度,到年前,她一定可以存一笔巨款了。 玉梅马不停蹄地带着几个人赶工,又做了一百多个头花,预备寄车给郑云,快过年了,每天都是钱,晚一天寄就少赚一天的钱。 玉梅带着招娣等几个小姐妹做头花卖头花,玉兰却把眼光瞄准了玩偶市场。 这还要归功于陈冬儿陈蜜儿姐妹两抢芭比娃娃给她的灵感。 这时候那些玩具又贵又不好看,玉兰就觉得她可以试试水。 把想法跟玉梅一说,玉梅很豪气地把钱拍在玉兰面前:“做吧,姐有钱!” 玉兰哭笑不得。不过这样的玉梅她看着就觉得欣喜,就打趣到:“阿姐,万一赔了怎么办?” 玉梅白了她一眼,跟看傻子一样看她:“不会赔,姐相信你。” 玉兰顿时觉得鸭梨好大。 第14章 布娃娃 玩偶的种类很多,玉兰斟酌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主打奶萌奶萌的布娃娃狗,再搭配一些其他Q版的动物。95年是狗年,又恰逢春节临近,做一些红色黄色的狗,身上绣上“旺财”或者“恭喜发财”的字样,兆头极好,送礼什么的再合适不过。 至于款式也很简单,后世网络上充斥的各种布娃娃图片,漂亮的,可爱的,搞怪的,酷酷的,各种各样的款式,随便拉出一张来都能让人爱到心坎里去。 以前为了哄家里的小祖宗,玉兰曾经泡在网络里一个多月,反反复复做了很多种布娃娃。没想到重来一次,还能以此谋生。 玉兰不禁感慨万分。 玉兰画了几个款式出来,拿给玉梅看。玉梅一看几张图,憨厚的,呆萌的,可爱的,龇牙咧嘴的,顿时高兴坏了。仅凭着几张图,玉梅就觉得心痒痒地不行,可想而知,实物做出来会有多受欢迎。 确定了款式,就该考虑布料了。贺晓霜的店里布料挺齐全,玉梅带着玉兰在贺晓霜的店里泡了一整天,选定了要用的各色布料与数量。不过有些配件镇上也买不到,玉梅决定带着玉兰跑一趟市区。 玉兰记得市区有一条老街是专门定做婚庆用品的,布料,亮片,珠花等等都有,姐妹俩就决定去那儿了。 玉梅把小玉竹托给何招弟照看,并拜托她帮忙给奶奶做一顿午饭,然后悄悄带着玉兰上了去市区的中巴车。 李爱华夫妻俩一般从早上7点多上工,到晚上6点左右收工,家里的一应事务都交给玉梅。至于玉兰,在他们印象里,半大的孩子正是到处野的时候。任两个人怎么也想不到,从来没出过门的姐妹俩没人带着就敢往市区跑。 这一年的市区还看不见后世繁华的影子,设施陈旧,道路狭窄,街道脏乱差,随处可见乱丢的果皮纸屑,玉兰皱皱眉头,有些接受不良。 一路上,玉兰都很少开口,所有的问题两人能想到的,都事先沟通过了,玉梅心里有数,只紧紧拉着玉兰的手,唯恐妹妹走丢,全然一副好姐姐的样子。 旁人看到这一幕,都感叹玉梅懂事,玉兰乖巧,两人一路走来收获赞美无数。 玉梅问清楚了婚庆一条街的地址,带着玉兰就兴冲冲地杀了过去。 路是青石板路,道路两旁的店面都是七八平方左右,装饰极简单,一人,一架缝纫机,正对店门,一眼能看到来客。 店铺上方的三面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中式嫁衣成衣,礼服。红色的嫁衣对襟的斜襟的款式各不相同,各式花纹各有特色,龙凤纹路庄重,团福字纹喜庆,凤穿牡丹大气。衣服下方用一块60公分左右的隔板隔开,上下就成了两个空间。隔板上也没闲着,放满了一双双各式各样的红色婚鞋。隔板下方堆放这成匹的布料,配件。 玉兰看的眼花缭乱,恍惚间觉得乱入了另一个时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仔细看一看。 店老板顿时不高兴了,玉梅带着玉兰过来的时候,她原以为是玉梅要买结婚用品,自己说得天花乱坠口干舌燥,结果两个姑娘家,大的呆在原地不动,小的却这里摸摸,那里翻翻。她哪里想到这个六七岁的姑娘是在认真看布匹的质地呢,只以为小孩子看稀奇,又怕玉兰手上有茧子造成缎面勾丝,因而赶紧制止。 玉兰也看完布匹了,微微朝玉梅点点头,玉梅顿时心里有数了。 玉梅按照玉兰的示意选了红色及明黄的布料,讨价还价到7块钱一米,二十多米布就去了一百多块钱。加上在贺晓霜店里买的那些布料,卖头花赚的钱已经花得一干二净。玉梅肉疼不已,但是想想,这几百块钱可能带来的利润,心里又平衡多了。 两个人买完了布料,又买了一些亮片,珠子等小东西,玉兰接下来做的头花要用到这些小零件,反正到市里来了,索性一次性买齐。 玉梅细心地让老板娘把两匹布一起用油布包着,绑起来方便扛走。玉梅不想扛着这两匹布在村子里招摇过市,否则到时候别人又有话说,阿娘又要闹心了。 姐妹俩带着布匹就不好再逛,玉梅有些可惜,两个人的车费都去了十来块钱了。 玉兰却笑着安慰:“阿姐,等我们做好了布娃娃,还要来一趟市里,到时候有时间再逛吧。” 玉梅想想也是,于是叫了三轮车把布匹拉到汽车站,顺手在车站买了烧饼,馒头当做午餐。等上了回村里的中巴车,两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才有心情就着矿泉水啃干粮。 两人第一次独立到市区,玉兰没什么感觉,玉梅却新奇地很。两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下了车,玉梅扛着布匹走走歇歇,玉兰人矮腿短,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半拎半拖着袋子跟在身后。村民们投来惊诧的目光,有人问玉梅扛着什么东西,玉梅随口说是泡沫,别人见她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也就不想自讨没趣了。 玉梅咬着牙把两匹布扛回家,整个人都累瘫了。 家里,玉竹还没睡觉,两手半拖着比她脑袋还要大的葫芦瓢从水盆舀水往外泼,神情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格外严肃的事情。两只小胖手冻得通红通红的,奶奶在一旁看着也不制止。玉梅看看玉竹的罩衣下摆湿了一片,顿时着急起来,这么冷的天穿着湿哒哒的衣服,小孩子感冒了怎么办? 玉梅有心想说奶奶两句,又觉得不合适,只好板着脸抱起玉竹准备给她换衣服。 幸好玉竹身上只有外套底下湿了一角,身上干干爽爽的,玉梅终于舒了一口气,“要是小妹生病了,阿娘那就不好交代了,幸好幸好,奶奶也真是的,老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奶奶估计也觉得自己的做法不妥,讪讪地笑,她就是觉得小孩子玩玩没什么关系,况且自己在边上看着,小孩子又没危险,谁知道大孙女反应这样大。 奶奶一副做错事的样子,阿姐板着脸一副虎姑婆的样子,玉兰不知怎的,突然就觉得这幅画面特别滑稽,顿时大笑起来,玉梅绷不住,也笑了起来。 玉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拍手咯咯笑得欢。 奶奶看着眼前三朵花金花,心中欢喜,脸上顿时笑意弥漫。 喂饱了家里的一老一小,家务活该干的都干完了。姐妹俩又悄悄跑回阁楼关起门来做大事了。 李爱华夫妻等闲从来不进这房间,因此玉兰在这里呆了半年,做了很多事情,夫妻俩却一无所知。 只要不是放火烧屋子,玉兰估计无论再过多久也不会被发现。不过,等玉书回来了,玉兰就得回到楼下和阿姐小妹三人一起挤了。 三姐妹的房间是从李爱华夫妻俩的房间隔出来的,夫妻俩睡里间,姐妹仨睡外间。里间要从外间穿过,私密性很差,十分不便。 玉兰想着就觉得脑仁抽个不停。 家里楼上就两间房,一间是大哥的卧房,还有一间当做谷仓用。玉兰觉得让阿娘把房间收拾出来给她住,阿娘一定不肯。算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还是先做布娃娃要紧,玉兰无奈地想。 玉兰把狗狗的各个组成部分按照一定的比例分离开来画出图稿,玉梅先用硬纸板剪样,再仔细计算用料,用最省布料的方法把布料剪出来。 玉兰一看玉梅的剪法不由赞叹。她是做惯了服装裁剪的活儿,根据长久积累下来的经验才得出最省布料的剪法。可是阿姐好像天生适合吃这一碗饭的,每块布都利用率最大化了。 现在中专里面不知道有没有服装设计打版这一专业,玉兰觉得也许可以建议大姐去试试,再不济找个裁缝拜师学艺也行。 剪裁,配色,缝纫,填充,一道道工序都是人工操作,姐妹俩加上何招弟几个村里的姑娘,花费了几天时间紧赶慢赶才把百来个布娃娃成品做出来。 这时候,玉兰才觉得没有缝纫机实在是太不方便,考虑这批布娃娃卖完可以先买一台缝纫机,可是一想到到时候要面对阿娘的各种质疑盘问,她又开始头疼了。 还是过完年再来考虑这个问题,到时候让阿姐伤脑筋去,玉兰很阿Q地想。 一切就绪。看着一个个包在柔软的透明袋里的布娃娃,以明黄色捧红心的俏皮狗为主,还有蓝白相见的Q版海豚,呆萌呆萌的小兔子,憨态可拘的招财猪,几个姑娘的少女心都忍不住爆棚了。 送走了何招弟他们,玉兰把早就拟好的定价单给玉梅看。 玉梅吓得手一抖,差点捏不住这一张薄薄的纸。 她瞪大眼睛,“二丫,你确定价格定这么高有人买?” 这个时候,一双帆布鞋才15元,一条牛仔裤25元,一件大衣不过35元左右。这么一个三四十公分左右的布娃娃,最低价都比大衣贵,打死玉梅都不相信能卖得出去。 玉兰其实心里也没底,她定的这个价格是综合考虑了各种成本以及大概的利润率来划定的,同时也参考了陈冬儿那个芭比娃娃的价格。玉兰记得陈冬儿那个小小的芭比娃娃,就花了一百多块钱。 尽管心里没底,玉兰也不肯露怯,她淡定地说:“你尽管去试试,我给的是最低价,只能高不能低。” 玉兰云淡风气的样子很能唬住人,至少玉梅是被糊弄过去了。 玉梅忍不住嘟囔了一声:“奸商!” 新出炉的奸商玉兰:“……” 阿姐你这样说自己的妹妹真的好吗? …… 玉梅兴冲冲的带着何招弟,每人拎着两个大麻袋雄赳赳气昂昂卖布娃娃去了。 玉兰则带着特意留下来的一红一黄两只蠢萌蠢萌的招财狗找陈冬儿去了。 她记得阿娘每年都要送她们姐妹几个到姥姥家过年,所以她想送陈冬儿新年礼物,就必须赶在年前这几天给她送过去。 陈冬儿打开黑色的袋子,看见两只布娃娃狗就欢呼起来,她简直要乐疯了。 玉兰笑眯眯地立在一旁看她又蹦又跳。这个时候的儿童玩偶都是中规中矩的居多,陈冬儿的反应在她的预料之中。玉兰之所以有底气做这些玩偶来卖,就是笃定后世满大街的玩偶放在这个时代绝对是个稀罕物。 嗯,看到陈冬儿的反应,玉兰对顺利卖出这些东西又多了一些信心。 贺晓霜被陈冬儿的尖叫声吸引上来,看见陈冬儿怀里抱着的两只布娃娃狗,心里很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由衷地夸了玉兰几句。 最初从女儿口中发现玉兰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她以为能在短短时间获得女儿欢心的孩子,一定是个充满心机的孩子。 她虽然不喜,但见自家闺女朋友实在不多,而且孩子的心机再深,在阅历丰富的大人面前还是很拙劣的。她一点不担心,就放任两人交往。 到后来见了玉兰本人,发现这个孩子眼神清正,言谈举止很有分寸,进退得宜,不谄媚不奉承,虽然年纪比冬儿还小,却处处照顾冬儿,她不由心喜,便打从心里真正接受这个孩子。 她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别的孩子,冬儿与蜜儿又不对盘,她还担心冬儿会孤单。现在看她和玉兰相处得很好,贺晓霜很是欣慰。 贺晓霜笑,“你们两个真是心有灵犀。你给冬儿送布娃娃,冬儿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陈冬儿冲玉兰神秘兮兮地笑。 贺晓霜招招手,叫两个小丫头过来试衣服。 她给两人准备的是一模一样的一套衣服。上衣是橘红色的A字型毛呢外套,大圆领,领口处系着同色系的大蝴蝶结,肩膀处有轻微的褶皱,俏皮又可爱。裤子是黑色的紧身皮裤。这一身搭配穿起来时髦又洋气。 陈冬儿虽然比玉兰长两岁,可是两个人站在一起却差不多高。 看着镜中一模一样装扮的人,陈冬儿扭头朝贺晓霜龇牙:“阿娘,你说我和玉兰穿这样走出去,说我们是双胞胎,有没有人信?” 贺晓霜噗嗤一声笑开了,摸摸两个人的头,没应女儿的话。只是不确定地说:“这是给你们两个过年穿的衣服,等开学的时候你们一起穿这一身去学校,也许人家会说你们是双胞胎?” 华夏是礼仪大邦,讲究礼尚往来。 玉兰本来只是想给陈冬儿送个好玩地东西,以报答她一个学期给她带的那些好吃的东西的情谊。谁知道贺晓霜又郑重其事地送了她衣服。不接又不合适,玉兰便毫无芥蒂地接过礼物,诚意道了谢。 贺晓霜看她大大方方的样子,笑意不由深了深,她就喜欢这样实诚的孩子,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 第15章 大订单 玉梅带着何招弟先去了郑云的店铺。 郑云看见玉梅来就笑眯了眼。能不高兴嘛,那些款式新颖漂亮的头花好卖的很,一天的销量都快赶上她店里旧头花以前一个月的销量了。 她也是有决断的人,果断把旧款的头花当成赠品处理,提高新款头花的卖价,买新款送旧款。过年赶集的人又多,头花没几天就卖完了。 她都后悔货进少了。此时看见玉梅,真如打瞌睡的碰上送枕头的,能不开心嘛! “你们又出了新款吗?带了多少啊,我全要了。”郑云笑容灿烂。 玉梅摆摆手,说:“今天没带头花,我们新做的布娃娃,很喜庆的,送礼很合适。你看看要不要进一些?” 郑云翻了翻玉梅递过来的样品,顿时心动不已。再一问价格,泄气了。 “这个进价太高了。我价格要是定的高了就卖不动,定的低了又没利润了。我建议你还是拿去市区卖吧,镇上不用浪费时间问了。”说了市区几个精品店的名字与地址,“这几家专门卖高档饰品的,你可以去试试看。” 玉梅眉开眼笑:“太谢谢您了,有您这一句,省了我多少时间!”又问郑云,“这些娃娃款式新出的,市面上绝对没有,过年送小孩子极好,您不留几个送人吗?我给您批发价。” 郑云想了想,留下十来个娃娃,家里亲戚多,留着送礼吧。 她实在是佩服眼前这个姑娘,赚钱的点子一个接一个。自家只会要钱买零食的闺女跟她一比,不知道被甩了几条街了。 玉梅两人离开郑云的店铺就马不停蹄地上了中巴车往市区去了。也多亏了郑云的指点,让玉梅少走了很多弯路,不然两人可能几天都卖不完这些布娃娃。 有了明确的目的地,玉梅两人雇了一辆三轮车一天,按照郑云给的地址一家一家问过去。 玉梅两人连续问了三家都被拒绝了,顿时沮丧得要死。 何招弟犹犹豫豫地说:“姐,他们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玉梅一愣,她看看何招弟,齐刘海,两根长长的大辫子,身穿半旧的花棉袄配灰布裤,脚蹬一双解放鞋,要多土就有多土。再看见何招弟的瞳孔里倒映着的灰头土脸的自己,也就好那么几分,顿时哭笑不得。 她忘记了,城里人与乡下人一直壁垒分明。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两者之间的差距逐渐缩小,可缩小并不代表不存在了。 想明白了,玉梅却来了气。 玉梅这个人,其实有点小傲气。 即使因为家里贫困饱受别人的各色眼光,可她从不以自己为耻,也不认为自己矮人半截。在她眼里,你有才你能干,我服气。可你要是跟她比谁家有钱谁家地更多,她只会嗤之以鼻。 对于城里人和乡下人的论调,她从来不放在眼里,也能坦然面对别人异样的目光。 她始终坚持的这一点,也是她后来获得成功的关键。 但是此时,玉梅还是不得不面对挫折。 她对何招弟说:“他们不看咱们的布娃娃,是他们的损失。咱们再去找下一家,今天卖不出去,明天再继续找,大不了咱们自己去摆摊,反正集市要到二十九才散。” 两个人稍稍整了整仪容,把几种布娃娃各一个抱在手上,鼓起勇气走进了第四家饰品店。 这家饰品店开在市区最繁华的中心街上,门面有其他店铺两倍大,应该是两间门店打通来用的。里面卖的东西很齐全,饰品,礼品,玩具一应俱全。倘若玉兰在此,就能看得出来,这家门店已经具备了后世综合饰品店的模型。 周边店铺装修精美。服饰店,鞋店,首饰店应有尽有。店里店外人来人往,一派热闹景象。 玉梅深深吸了一口气,留下何招弟在车上看着东西,自己抱着五六个布娃娃走向精品店。 还没进店呢,旁边就有眼尖的小姑娘看见她手上抱着的布娃娃。 “妈妈,她的布娃娃好漂亮呀,我想要小猪!” 玉梅闻言停住脚步,她扫了一眼母女俩的穿戴,心里判断对方购买的概率有多大。 迟疑一瞬,她弯下腰,拿出招财猪在手上晃了晃,笑容灿烂地诱惑小姑娘:“小妹妹,你想看看吗?” 小姑娘可怜巴巴地回头去看她妈妈,强烈表达了想要的欲望。 年轻的妈妈无可奈何地瞪了女儿一眼,不过眼风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威力。小姑娘嘟着嘴抓着妈妈的手撒娇地晃啊晃。 玉梅静静地站在一旁,并不上前推销。 她这态度让年轻的妈妈起了好感。 终于妈妈拗不过女儿,开口问了问价格。玉梅照着之前饰品店的布娃娃标的价格,报了个差不多的数字。妈妈略微犹豫了一瞬,没讨价还价就直接付了钱。 玉梅心里乐开了花,早先的沮丧情绪早就忘到爪哇国外去了。 有一就有二,陆陆续续有人上前了问价格,有的嫌贵没买,有的讨价还价一阵也掏钱买了下来。 玉兰站在精品店门口卖了三个布娃娃,身边还有几个问价的,一群人堵在精品店的店门口。 精品店的老板在店里看了半晌,看到最后忍无可忍地出来叫玉梅:“小姑娘,你要不要进来看看啊?别挡着我做生意哦!” 店老板的态度算的上和蔼,玉梅觉得要是摊上之前那几家店的老板,估计早就开口赶人了。 玉梅本来就是冲着店老板去的,闻言顿时喜出望外。她朝眼巴巴看着她的何招弟招招手,又拿了几个布娃娃出来,跟在店老板身后进了店。 店老板把玉梅带到专门陈列玩偶的货架前。那一整面柜子都放满了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玩偶。玉梅把手上的几个布娃娃往一堆毛茸茸的玩偶里面放。 一堆浅色里面突兀地出现了黄灿灿红艳艳的色彩,好似白色绒毯上盛开了艳丽的花,视觉冲击强烈。 店老板动作闲适地立在一旁,穿一件高领的黑色羊毛衫,没穿外套,下身穿一件深蓝色的修身牛仔裤,脚上蹬一双马丁靴,长身玉立,丰神俊朗。 “怎么称呼您?”玉梅仰着头有些拘谨地问。 “你叫我老严就行了。” 老严并不老,他不过三十岁左右年纪,脸上不见半点岁月痕迹,五官平和,眉目舒展,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 玉梅不懂他为什么要别人叫他老严。 老严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上一个红色的招财狗,看布料,看走线,揉捏填充棉,脸上表情很平静,看不出来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干干净净的,看起来很舒服。玉梅不着痕迹地把自己干燥开裂的手往袖子里藏了藏。 看完了,老严问玉梅:“这些都是纯手工做的?”看到玉梅点头,他赞道:“手艺真不错。” 说完这句又没别的话了。 他斜靠着柜台,双腿交叠,一手捏着招财狗,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另一只手的手掌心,心里在默默盘算着。 玉梅心里开始上下打鼓。 眼前这个人,说话不急不缓,态度平和,可玉梅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因而心里越发没底。 她有一种学生面对严师的忐忑怎么破? 老严问玉梅:“你是想做一次性的生意呢,还是有长久的计划?” 这个问题,玉兰曾经跟她讨论过,所以玉梅回答起来毫不费力。 她直言不讳:“我们工厂还在筹备当中。主要是资金有限,我们暂时只能小打小闹。我今天带过来的布娃娃成品只有一百个左右。年前如果有需要,我们可以再赶一批出来。” 老严点点头嗯了一声,说:“年前不用。”又问玉梅:“如果我每个月都要不同款式的布娃娃,形式多样一点,数量大概在每个月两百个左右。其他玩偶如果有,我也要。你觉得你们能供应的上吗?” 玉梅皱眉想了想,数量于她完全没压力,不过形式多样是什么鬼? 她记得玉兰曾经提过,她们手上的布料种类太单一了,不同的材料做出来的娃娃效果也不一样,显然其他材质的玩偶也是有的。 再说,玉兰还太小,出门诸多不便,自己又是个门外汉,对那些材料一无所知。好在大哥还有半年就毕业了,到时候材料采购这块就有办法解决了。 此时听到老严这么问,她咬咬牙,道:“我们目前只能提供布制娃娃,其他材料的玩偶要等到下半年。数量没问题,我们人手足够。” 老严笑了笑,也没问为什么要等到下半年,看着玉梅,漫不经心地问到:“你今天带过来的那些,我如果全部都要,你准备给我什么价?” 玉兰吓了一跳,一家店一口气要一百个布娃娃,会不会有点多了?她不介意多跑几家,怕人家把布娃娃砸在手里了。毕竟这批货是专门针对狗年春节制作的,过了这个时间点,估计会有点过时。 老严以拳抵着唇,轻咳一声,笑道:“我在其他市里还有几家店,不愁销路,这个你不用担心。” 玉梅顿时红了脸,她竟不知不觉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囧的半死,不敢再说什么,赶紧把价格表拿给对方。 老严扫了一眼价格,问:“这是最低价了?没得商量?” 谈到钱,玉梅顿时恢复精明的本性了:“这个就是最低的价格了,给你们预留了50%的利润空间。” 老严微一沉吟,说:“高了点,除非你给我独家。” 玉梅一愣:“什么是独家?” 老严又轻咳了一声,看小姑娘绯红的脸,好不容易才把一声笑憋回去。 玉梅瞪大眼睛,求知欲十足地看着老严,等他回答。 老严认真地解释到:“就是你只能卖给我,不能卖给别人。当然,仅限于本市以及市辖区下的所有乡镇。反正就是市独家了。至于你去其他市卖货,那我就管不着了。” 玉梅想了想,在心里衡量一番得失,问老严,“那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如果不是独家,你这个价格根本卖不出去的。在你的价格上再提高50%,售价太高了。让你花一百多块钱买一个玩具,你肯吗?” 玉梅咬了咬唇。玉兰定价的时候她就觉得太高了,老严这么说也没错。 她犹豫不决,玉兰说那些已经是最低价,不能再低了,那怎么办? 老严也没催她,就静静地在一旁等她决定。 玉梅想想,刚才卖的三个娃娃都是七十来块一个。她开了一百多的,人家都看傻子一样看她。 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高啊! 玉梅在心里盘算一番,语气坚决地说,“可以独家,不过数量要提到300个。” 她并不确定老严会不会答应,正想着,老严要是还价她该报多少数量才合适。 老严又笑,他有七家门店,光在省会城市的三家门店每个月的销量就不止这个数,不过他也不会告诉她。 所以,玉梅就看到老严一副牙疼的样子,说:“小姑娘太精明了。那就……签了吧?” 玉梅晕乎乎地走出店门。 何招弟等得心里发慌,才看见玉梅失魂落魄地走出来,以为又是出师不利,还安慰她:“不要紧,后面还有两家,我们继续去看看?” 玉梅终于回过神来了,她捂着脸闷笑,笑得何招弟简直手足无措了,她才低声说,“布娃娃……全卖了!” 何招弟惊呼一声,又赶紧捂住嘴,两个人两双乌溜溜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看见没人注意他们,才放下手来相视而笑。 卖完了布娃娃,玉梅把四千多块钱左三层右三层地包好放在贴身的衣服口袋里,包里还揣着一纸沉甸甸的合同。 不过有大订单这事对玉兰说就行了,没必要对外人提起。 因为提前卖完了东西,玉梅终于能够弥补上次来市区不能仔细逛的遗憾了。 两个人漫无目的的逛,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也不买东西,惹来白眼无数,两个人也不在意。 她们兴致勃勃地把想去的地方都转了一圈,这才心满意足地坐车回家去了。 此时的玉梅还不知道,家里,一场风暴正等着她。 第16章 母女生隙 李爱华这一天提前收了工,回到家里,看见家里只有玉兰在陪玉竹玩耍,玉梅却不见踪影。她也没在意,玉梅喜欢拿针线到何招弟家去做这件事,她是清楚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过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玉梅却丢的开手自个儿跑出去玩,李爱华心有不满。 她拾掇拾掇自己,也准备出门去了。还有十来天就过年了,从明天开始不用去帮工了,但是年货什么的一点都没准备,家里还有一堆琐事要忙。 有一些店铺里面欠的账从年头欠到年尾,她得赶紧去对对,再把赊欠的钱结清。到处都是债,拿到手的工钱却没多少,还要精打细算才能熬过这个年去。 年关年关,一到过年就是难关啊。李爱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要去对账,顺路经过何招弟家,就想先叫玉梅回家。 可是到了何招弟家,李爱华才发现,不仅玉梅不在这里,何招弟也不在。 何招弟对门的邻居何问梅三两句话就把两个人给卖了:“玉梅和招弟去市区了,他们做了玩具拿去市区卖。装了几个麻袋呢。玩具也不知道什么样,问她们也不说,神神叨叨的呢!” 何问梅阿娘也酸溜溜地说:“玉梅请人帮工怎么不叫问梅呢?我们家问梅的手艺也不差呀!听说做一件玩具有5块钱呢。” 李爱华此刻整个人都是懵的,她一天忙到晚,晚上回家洗洗就蒙头大睡,自家几个孩子到底在干什么,她一无所知。 此刻听问梅阿娘说话这语气,貌似玉梅在做什么大事? 李爱华笑得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打哈哈,“唉,小孩子自己瞎折腾的呗。” 问梅阿娘撇撇嘴,看李爱华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顿时不怀好意的一个接一个问题往外抛: “你家大丫真能干呀,又是卖书包,又是做头花的,现在又换成玩具啦?前几天用碎布头做头花,都卖完了吗?卖了多少钱啊?头花一朵才几毛钱,能赚到什么钱?瞎耽误功夫。现在又换成玩具了?听说还要用整匹的布来做?我看你家大丫前前后后拉了好几匹布回家了吧?都做完了?好几百块钱呢,本钱能赚得回来不?你家大丫挺能耐呀,以后你跟老陈就不用那么辛苦啦,有一个会赚钱的女儿,后福无穷啊!” 如果此时是玉兰面对这些问题,她只会给对方一个蔑视的眼神,轻吐一句:“白痴!” 如果是玉梅面对这些问题,她也只会嗤笑一声,挑衅地冲对方扬扬下巴,平静地问一句:“关你屁事?!” 李爱华不是玉兰姐妹俩,又被问梅阿娘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砸的脑子发昏,所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玉兰家所在的南坪村就那么点大,一个村里统共就几百号人,谁家有个风吹草动的,大家都能清楚清楚知道。 现在又是农闲时分,地里没什么活了,给人家帮工又苦又累,只有没办法的人才会做工。 大部分村民都宅在家里,男人喝喝小酒打打牌,女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织毛衣纳鞋底说八卦,日子不要过得太悠闲。 玉梅做头花做玩具也没避着人。当时招人手的时候,想参加的人一大堆,玉梅却只叫了何招弟与何喜梅,何招弟又叫了自家堂妹何阿秀,一共就三个人。 没选上的人顿时生了看热闹的心,都猜测玉梅什么时候把钱赔光。 后来听说玉梅做的头花送到镇上集市一股脑儿都卖了,大家都起了心思,想要跟风,却连门都摸不着,厚脸皮上门自荐,玉梅一句不缺人手就给打发了。 因此羡慕的人又,眼红嫉妒的也不少。别人不能拿玉梅怎么样,说几句酸话刺刺李爱华也是好的。 李爱华头重脚轻地出了何招弟家,也没心思去对账了,一肚子心事地回家,打算等大丫头回家了好好问问清楚,她到底做了什么惊人的大事了。 家里,玉兰正陪着玉竹玩认字游戏。她把硬纸板裁成四寸大小的卡片,在卡片上画了各种各样的水果,蔬菜,一张接着一张教玉竹认知。 她画工了得,卡片上的东西画得活灵活现的,很吸引人。 玉竹被那些鲜艳的颜色所吸引,伸出小手来抢。玉兰故意把手举高,让她抢不到。 玉竹抢不玉兰手上那一张也不灰心,继续朝下一个目标进攻。 奶奶手捧着暖手炉,斜靠在门槛前,笑眯眯地看着两小玩得不亦乐乎。 李爱华风风火火的冲进家门,沉着脸一屁股坐在长凳上喘着粗气不吭声。 玉兰被吓了一跳,一把把玉竹捞进怀里,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嘴里念着“不怕不怕”。 玉竹本来玩得好好得,突然被玉兰揽进怀里,手里抓的卡片掉了下来,顿时不高兴的啊啊啊叫。 玉兰一边小声安抚发脾气地小丫头,一边竖起耳朵听大人说话。 奶奶眉头皱得紧紧地,看着李爱华,问:“咋了,谁惹你了?这怒气冲冲的样子,又有人给你气受了?” 李爱华闷声回到:“没有。你是不是知道大丫那死丫头最近在捣鼓什么?” 玉兰听见这话,眨了眨眼,“原来阿娘是在生阿姐的气吗?可是阿姐最近都忙着赚钱,也没惹着阿娘啊?” 奶奶不满地看了媳妇一眼,说:“你该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瞧你这一副准备找人拼命的样子,就为了大丫做的事?那是你闺女,亲的!你都老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毛毛躁躁,不问青红皂白就喊打喊杀。” 瞟了一眼李爱华仍旧黑沉沉的脸色,奶奶又不以为然地说:“你说大丫做的什么事?不就是几个小丫头一起做手工赚零花钱嘛!碍着你什么事了?就值得你为这点小事发这么大的火?” 李爱华急了:“这怎么是小事呢?你既然知道,怎么也不管管她,就让她这么糟蹋东西浪费钱?你不知道村里传她的那些话多难听,就差没说她是个败家子了。” 玉兰恍然大悟,“阿娘肯定以为阿姐赔钱了才生气着急。不知道等她知道阿姐赚钱了,又是什么反应。” 玉兰有点不厚道地想。 李爱华若是个急脾气,奶奶就是个慢郎中。 慢郎中奶奶慢腾腾地说:“华啊,脾气别那么急。小孩子喜欢折腾就让她们折腾呗,多大点事。你呀,先问问清楚孩子怎么说,别一开口就上纲上线的。” 看李爱华还是一脸不忿的样子,奶奶又骂她:“村里那几个碎嘴的娘儿们的话你少听。就你个棒槌,人家编排你孩子,你不直接呸回去,还趁她们的意,回来就跟自家人闹,你是不是傻?” 李爱华觉得面子挂不住,嘟囔道:“死丫头懂什么呀,瞎折腾,尽浪费东西。”说来说去她还是心疼那几百块钱。 奶奶叹了口气,这个媳妇爱面子,窝里横,她是真的掰不过来。 幸好几个孩子都懂事乖巧,比当娘的强,也算安慰。 看媳妇还想说点什么,奶奶摆摆手不想听了。她年纪越大,精力不济,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就喘的厉害,得歇歇。 玉梅脚步轻快地回到家,嘴里哼着小曲,手上拎着空麻袋。东西都卖完了她心情十分好,想着年后就要大干一场,眼看着就有大把大把的钞票进账,她乐得快要飞上天,迫不及待就想和家人分享今天的成果。 玉兰朝玉梅使眼色,让她注意看阿娘的脸色。 玉梅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压根没注意到玉兰的暗示,就这么一头栽进阿娘怒火结成的网里。 “陈玉梅,你能耐了哈?你买那些碎布头瞎折腾也就算了,你还买整匹的布回来糟蹋,钱多了没处花是吧?没处花给你阿娘我啊,我这一天天的想着去哪里弄钱都快想疯了,居然不知道自己闺女怀里揣着巨款?别人都一清二楚的事情,我还蒙在鼓里。是不是要等债主全部上门了,我才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啊?” 玉梅被这一连串的质问骂傻了眼。 玉兰心酸得很:原来在阿娘眼里,几百块钱就已经是巨款了吗? 她同情地看了一眼阿姐,自己是主谋,阿姐不过是帮凶,结果锅全让阿姐一个人背了,玉兰心里有一咪咪的同情。不过看着暴龙似的阿娘,玉兰又十分庆幸自己年纪小,躲过一劫。 玉梅把背包递给玉兰。里面那一纸合同很重要,她想让玉兰先过过眼,然后才转身正面应对暴怒的老娘。 怀里揣了几千块钱,玉梅觉得底气很足,所以好脾气地和自家老娘说话:“阿娘,您能先别发火,咱们有话好好说行吗?” 李爱华气乐了,“我这不是在跟你好好说吗?来,说说,你哪来的几百块本钱?有几百块钱给我去那些小店清账也能清几家了,你都拿去嚯嚯了!赔光了吗?你能耐你本事,你吃我的住我的花我的,还要祸害我的东西,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败家子?!……” 奶奶厉声喝道:“阿华!!!” 李爱华高涨的怒火瞬间熄了,她一发火就容易控制不住自己,口不择言,出口就伤人。 奶奶摇摇头,都跟她说了好好说话,结果她转眼就忘,蠢! 看玉梅,果然一脸受伤的样子。 奶奶站起来颤颤巍巍地朝玉梅招招手让她过来。玉梅赶紧扶着奶奶,却瘪着嘴不说话。 李爱华心里有一丝愧疚,但转瞬又被更重要的念头取代。她朝玉梅伸手:“还剩下多少钱,交出来吧。” 奶奶横了李爱华一眼,摸摸玉梅的头,说了一声:“乖孩子,你阿娘是为你好,你别怪她。” 玉梅心里的失望止不住地上涌,眼眶不知不觉就起了雾。 阿娘怎么就认为我一定会赔钱? 玉兰也很无语。 她拉拉李爱华的衣角,不满地说:“阿娘,阿姐没嚯嚯东西,她赚了好多钱!您别骂她了。” 李爱华凝眉看向玉兰,摆明了不相信。 赚钱?小屁孩一个,能赚什么钱?她很不以为然。 然而下一秒,她就瞪大了眼。 玉梅从贴身的口袋取出一个布包,解开层层包裹,露出里面蓝色的百元大钞。看那厚度,有好几千呢。 玉梅一份一份往外摆,十张百元放在一起,用一张对折夹住,一共有四份共计四千元,零散的还有两张百元的,一张五十的,两张十元的,一张五元一张二元的,总计四千二百七十七元钱。 李爱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玉梅还在继续算账,“我和招弟两个人来回的车费,中午吃饭的钱,还有包车的钱,花了53块,剩下的都在这里了。这一批货一共卖了4330元。刨去买布去了495块,还有欠三人的工钱622块。我们净赚了3213块。” 李爱华觉得腮帮子有点疼,她真的被吓到了。她一天从早忙到晚,累的跟狗一样,一天不过得30块。几个小丫头片子瞎折腾一下就顶她三四个月的所得,认真的吗? 玉梅犹不罢休,继续说:“买布用的495块是我们之前卖头花赚的,加上我之前给别人做书包攒下来的钱凑的。我从来没问你要一分钱,你也没给过我一分钱。我不明白我辛辛苦苦地赚钱,怎么成了祸害你的东西了?” 玉梅伸出双手,本来葱白细长的一双手,因为长时间做家务,皮肤干燥皴裂,又因瘦而显得骨节突出,指尖还能看见明显的茧子,拇指,食指,中指的指甲各有一道裂口。 “我和其他人没日没夜地赶工,就为了在过年前能多赚一点是一点。我害怕人家一窝蜂的上我们家要债,我不想你和阿爹每天起早贪黑给别人做工,也不想你们每天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我只想给你一个惊喜,可是你又听了谁胡说八道,问都不问我一声,就这样指责我?阿娘,我是你女儿,你能不能稍稍多信我一点?” 李爱华捂着嘴,泪水爬满脸庞。她一直以为孩子不懂事,这个家靠着夫妻俩打零工赚那微薄的工资,一点一点还债,她实在撑得好累。所以一听到孩子乱花钱就着急。 现在,看到孩子悲伤难抑的小脸,她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玉梅心有芥蒂,赚钱的喜悦早在阿娘一句接一句的责问中跑得无影无踪了。 奶奶摸摸玉梅的头,叹了一口气。 玉兰借着低头安抚玉竹的动作,掩住微红的双眼。 哎,都是贫穷闹的!玉兰只觉得自己想赚钱的心更坚定了。 第17章 无题 玉梅被李爱华劈头盖脸一顿骂,几天都提不起劲儿来。家务活也不干了,也不和李爱华说话,每天就抱着玉竹在村里瞎晃悠,她用这种沉默的方式表达她的不满。 李爱华有心认错,可她拉不下脸来道歉,想着孩子忘性大,时间长了玉梅气消了就好了。却不知道因此在女儿心中留下一个疙瘩,造成日后母女冲突不断。 玉梅付清了欠何招弟几个人的工钱,剩下的一股脑儿交给玉兰处理。 李爱华几次想叫玉梅拿钱还债,却被玉梅冷脸相待,话就怎么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玉兰根据供货合同,截留下来一部分留做年后的活动资金,剩下的的钱都交给了李爱华。 李爱华看着到手的两千多块钱眉间又起了褶,付了工钱不是还有三千多块,怎么才给她这么一点? 李爱华的为难玉兰硬着心肠就当没看见。她也很想全部拿去还债了,可一下都用完了,拿什么钱去买材料,没有材料,合同怎么办? 她在心里默默念着:“阿娘,对不起,您再忍忍,再给我一年时间,明年咱们就争取把欠的钱都还清!” 玉兰捂紧口袋,求别惦记。 可惜这次老天没听见她的祷告,还真就有人惦记上了她们手里的钱。 起因是何喜梅的阿娘几人去市区买年货,看见店铺里卖的招财狗,一个三四十公分大的玩具就标价八九十块。她记得女儿有几天时间老是往玉梅家跑,说是赶工做布娃娃。还说那些布娃娃很有特色,一眼就能看出不同来。 喜梅阿娘回家一问,确定店里卖的就是玉梅她们做的那一批,再一打听闺女拿到手的工钱,心里顿时不平衡了:“好你个陈玉梅!自个儿赚了大头,分给我儿却连根毛都不是!” 她气势汹汹撸袖子准备去找玉梅算账,卖价那么高,那工钱不得再补加一点? 喜梅头疼极了,死死地拦着暴走的老娘,“娘诶……您讲点道理行吧?人家那店又不是玉梅家开的。进货要不要钱?店租要不要钱?雇人要不要钱?” 几个要不要钱砸过去,喜梅阿娘稍稍找回了理智,但仍旧将信将疑:“照你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喜梅忙不迭地点头,很肯定地说:“阿娘您相信我,玉梅卖给他们的娃娃最多不会超过三十块钱一个。不信您去问问招弟,是她跟玉梅一起去卖的货。” 喜梅阿娘虽然不聪明,可她有一个优点,就是听女儿话。听见女儿这么一分析,就觉得玉梅是个厚道的,给开的工钱还算合理,也就没话说了。 母女俩绝对想不到,厚道的玉梅有个不厚道的妹妹玉兰,订的高价能吓死人。幸亏喜梅阿娘看到的只是最低档娃娃的卖价,要是知道最高一档娃娃的卖价,估计就得闹翻天了。 喜梅阿娘被女儿说服不找玉梅去闹,另一个人却没那么淡定了。 这个人就是何阿秀的嫂子李三妹。 喜梅阿娘看到了价格,李三妹当然也留意到了。 李三妹回家在小姑子面前添油加醋一阵撺掇,何阿秀心里顿时不舒服了。可她面皮薄,不好意思去跟玉梅提,只能委委屈屈地说算了。过了年还有活,她不想跟玉梅闹得太僵。 小姑子窝囊,李三妹却不肯吃亏。不能找玉梅麻烦,给她添添堵那不是很容易的事? 李三妹选个人多的地方,装作不经意提了提玉梅做的布娃娃,又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故意漏了价格。 虽说一群女人没什么文化,可一旦跟钱扯上关系,每个人都是算数的好手。 几个人在心里算了算,顿时得出一个巨额数字。 然后你传我,我传你,不到一天时间,整个村里的人都知道了——李爱华家的大丫头赚大钱了! 一听说有钱了,李爱华家的那些债主坐不住了。 手里有钱怎么不赶紧还钱呢?捂在手里能生崽是咋地? 虽然年年利滚利,可是一纸欠条哪有真钱拿在手上来得实在? 于是,不约而同地上门了。 来人话里话外说得很好听,说:“你看,这么多年,咱也从没找你们要过债,都知道你们家过得不易,反正乡里乡亲的,也信你们不会赖账……” 陈力是个老实人,人家这么一说,他就招架不住了,不停地陪着笑脸:“是是是,那是的,都是乡亲们照顾我们。” 接着,来人开始推心置腹:“你看,咱体谅你们,你们也体谅体谅咱行吧?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老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孩子想买个啥东西,做家长的掏不出来心里也不好受。既然你家丫头出息,能赚钱了,那要不先把我家这一点点账先销了?也没有好多,就千把块钱。你们不是赚了万把块钱吗?挤一挤也就够了。” 陈力笑容发苦:“要是真有万把块钱那就好了,孩子自己瞎捣鼓的,也就卖个手工钱,也不瞒您,统共就两千多块钱,还……” 来人打断陈力,“两千块还了我这千把块你们还能剩一半过年,那就这样?这个月的利息我也不算你们的了,够意思吧?” 李爱华和陈力夫妻两人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无奈点头。 能不点头吗?人家就戳在那儿,一副“你不还钱我就不走了,还要吃你家住你家”的无赖样,惹不起。 李爱华从闺女手里抠出来的两千多块钱还没捂热呢,就散了出去,换回来三张欠条。 玉兰冷眼旁观上门要债的人各色嘴脸,把爹娘的憋屈难堪痛苦统统记在心里。 她觉得自己还得加快赚钱的步伐。 不然每看到有人逼迫爹娘,她的心肝脏就如被刀子绞过一样,碎成了渣。 玉兰此刻无比希望时间早早过去,自己立马长成大人。 可这是不可能的,而她现在能借力的,只有大哥与阿姐两个人。 阿姐现在已经完全接受自己的不同,但大哥不知道会不会受惊吓? 该怎么解释自己的特异能力,玉兰此刻已经顾不得了。反正,就算换了个芯子,她也还是陈玉兰,老天恩赐,给了她多了一世的阅历,她有什么好怕的。 好不容易打发走一波接一波要账的人,李爱华又冲玉梅发火:“你说你找人就不能找几个靠谱的吗?统共才三千多块钱,哪个黑心玩意给传成万把块,也不怕烂了舌根!现在你让我怎么跟那些要债的人交代?人家还以为咱们有钱故意不还呢,冤不冤枉?” 玉梅瞟了一眼气急败坏的老娘,不说话了,反正一到年底,阿娘就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炸,不能惹,我躲还不行吗? 带着跌跌撞撞学走路的玉竹,玉梅一晃就是一整天,看人家做豆腐,打年糕,做灶糖,玉竹乐不可支,玉梅也渐渐忘了被阿娘责怪的委屈。 转眼就是农历二十三了。隔天是小年,是祭灶的日子。 俗话说:“祭灶不祭灶,全家都来到”。所以村里大多数在外打工的人,都是赶在廿三归来,平静的小村庄终于热闹起来了,年味日渐浓厚起来。 晚上,李爱华夫妻俩在灯下翻账本。从祭灶这一天开始一直到除夕那天,讨债者络绎不绝。 玉兰的爷爷陈老根是个赌鬼加酒鬼,酗酒跌进河里淹死了,留下了五万多块钱的债。 这些钱都是陈老根以各种名目各处借的,最后全填在麻将桌上了。 陈老根死了,可债还在,全落在李爱华夫妻俩身上。 夫妻俩还了几年了,还剩下三万来块。 以前家里穷,地里刨食的人,一年到头也只够糊口,根本还不了几个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利滚利,欠的钱一年比一年多。 最近这几年,条件好了一些,两人趁着农闲给人家做工,赚一点还一点,还了三年多。只是本金不还完,还一点一点的根本就不起作用,复利还得往上加。 每到年关,光是应付那些讨债的人,就足够让李爱华夫妻俩筋疲力尽。再后来两人学了乖,一到年底,不等债主上门,就主动去给那些债主交代。 该还的能还的,东拼西凑也要还上;暂时还不上的,利息变本钱,欠条需要重新写过;还有平时买的东西偶有赊欠的,也要陆陆续续还清。 白天人家都是各有各的事要忙,只有晚上这时间才在家。 夫妻俩还得一家一家的跑,一家一家的销账。 日子过得黄连一样苦! 可是再苦也得咬牙撑着呀!家里还有老人跟可怜巴巴的小孩子,他们若不撑着,家里的天就得塌了! 相较于夫妻俩的烦恼,玉梅就轻松多了,她既已经找到了门路,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还清欠款,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招人,趁着在外打工的人回来了,下一年计划没定,人手也好招一点,不然等人家确定了去处,就不容易招收人手了。 小年这天一早,玉梅借口带玉竹去玩,悄悄去和几家中意的人敲定了年后上工的时间。 玉梅忙着招人,玉兰也没闲着,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死磕设计稿。 她绞尽脑汁想着这个时代的服装特色。自己的设计既不能太超前,又要有特色,光让人眼前一亮还不够,必须让人打从心底里喜欢上,才能在市场上占据一席之地。 她忙活了大半天,也不过完成了三张夏装的稿子。 一套裙子,上衣是翠绿的宽圆领纯棉T恤,五分袖,袖口宽松。袖子一角绣着繁花,下摆微收,兼顾淑女优雅的气质和夏季着装宽松舒适的优点;半身裙是高腰绑带设计的A字裙,长度刚好盖过膝盖,裙摆是不规则的形状的,文雅端庄,十分漂亮。 另外两张设计图,一件黑底带白色小波点的长裙,领口装饰荷叶的边小V领松,小飞袖,腰间是细细的紧带设计,优雅中带点灵动;一套是蓝白细条纹的蝙蝠袖上衣配的纯色的休闲阔腿裤,闲适中透着慵懒。 想了想,犹觉得不够,又加了一套贝贝裙子,一件无袖一字领修身及膝配宽腰带的长裙。 她画图一直沿用旧的习惯,从款式到着色,从发型到妆容,从模特手上的配饰到脚上穿的鞋子,她都用彩色清清楚楚地画了出来。 有别于那些只有专业人士才能看得懂的抽象的服装设计图,她的设计稿活灵活现的,一眼望过去,仿佛就能看见穿着或端庄或优雅或俏皮的模特朝你款款而来。 玉兰最初的设想是先让阿姐去市区开一家裁缝店,专门定做中高档的女装,自己则负责提供款式。不过现在只好忍痛放弃了,第一是没钱,第二是没钱,第三还是没钱! 再则阿姐的裁缝技术全靠自己摸索的,未出师担不起重任。暂时只能卖设计图了,再一想到这些图纸生产出来的服装能带来的利润,玉兰不免肉疼地很。 玉兰简直想仰天长叹了,万事开头难啊!心下又发了狠,自己都在泥塘里滚过一圈了,还有什么难得倒我? 她赶紧停止了发散的思维,又检查了一下细节,揉揉僵硬的脖子,甩甩手,收好图纸,蹦蹦跳跳地出门找玉梅去了。 玉梅带着玉竹在村口看热闹。 打工的人一波接一波衣着光鲜的回来了,一个个大包小裹的,让那些没出过远门的村民开了眼。 烫着小卷发的时髦女人,穿搭时尚的活力少女,带粗金链子的鲁男人,那一个都能让大家津津有味地议论半天。 玉兰的目光落在那个留着卷发,浓妆艳抹的时髦女人身上。 那个女人上身着黑色低领毛衣,毛衣下摆塞在深蓝色牛仔裤里,紧身的服饰,显得她腰肢更纤细,身材更窈窕。深冬的天气,别人都左一层又一层地包裹地像个球,她仅在毛衣外随意套了薄薄的黑色皮衣,皮衣拉链敞开着,风情万种的样子衬得别人更加臃肿。她熟络地和周边的人打招呼,说话嗓音沙哑,带着一种特殊的魅力,让人印象深刻。 女人风姿绰约,玉兰却总觉对方身上有一种奇怪的维和感,似乎是一种……风尘味? 看看周边的人表现都很正常,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吧。玉兰不确定地想。 第18章 祭灶 吃过午饭,玉梅又想开溜,就被李爱华逮住了。晚上要祭灶,白天要先给家里做个大扫除。她早上忙活了半天,都是瞎忙活,还累得腰酸背痛的,下午说什么也不能让玉梅躲懒了。 玉梅也没二话,本来今天就忙,她这几天往外跑除了有正事,未必没有躲着自家阿娘的意思。不过,阿娘既然先开了口,给了台阶,她也不能不知好歹。 谁让她们是亲母女呢。 一家人忙忙碌碌,扫尘土,除旧垢,洗洗晒晒,花了大半天时间,中间还要时不时地防止玉竹捣乱,又要担心小丫头被杂物绊倒,搞得鸡飞狗跳的,别提多热闹了。 忙活了半天,终于做完卫生了。李爱华交代了姐妹两一句又出门去了。 奶奶眉头微皱,却没说什么,玉梅玉兰见怪不怪,反正除了吃饭睡觉,家里都看不到阿爹阿娘的身影,她们都已经习惯了。 趁着空档,玉兰两姐妹先把自己的东西搬回楼下的隔间里来了。玉梅先给玉书的房间也清理得干干净净,重新换上了干净的被褥。 至于玉兰那些宝贝的资料图纸,玉梅专门腾出一口自己放衣服的樟木箱子给玉兰,手稿文件锁在箱子里放在玉书房间。 玉书风尘仆仆的拎着旅行包进了家门。 她正打着腹稿,打算跟大哥说说她的计划,可是看玉书一脸疲累的样子,又心软了,算了,不着急,等他休息好吧。 玉书先去看了奶奶,见爹娘都不在家,又去看看玩累了睡着的小猪妹,再吩咐一声让玉梅吃晚饭不用叫他,回了房间倒头就睡。 李爱华也拎着几个白色的塑料袋回来了。 玉兰眼热地看着阿娘手上的袋子:那里装着的是各种各样的灶糖,是今天晚上祭灶要用的。 后世这些当地特产都能在网上买到,玉兰经隔三差五地买一点,不过家里人都不爱吃,唯有玉兰很认真地品着那些糖,回忆传统节日的印记。 李爱华看女儿一脸馋样,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拈出一颗方酥糖塞进玉兰嘴里,又拈一颗方酥糖掐了一角给玉竹。顿了顿,把掰剩下的方酥糖递给玉梅。 玉梅接到手里却不吃,转身塞进奶奶嘴里去了,奶奶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便笑眯了眼。 祭灶仪式选在晚上开始。 玉兰目不转睛地看阿爹阿娘虔诚而又一丝不苟地完成仪式。 灶台东面上的灶王爷灶王奶奶的神像已经换上新的了,灶王龛边上贴着对联,上联:上天言好事;下联:回宫降吉祥;横批:四季平安。 换下来的旧神像也不能丢了,必须用火烧了,表示送灶王爷升天的意思。 龛里的小小香炉上燃着三炷香,龛前放着三杯清茶,两个高脚的果盘。一个盘子里放满了当地特产的灶糖,有油片糕、软糖、面糖、方酥糖、咸生仁、白生仁、豆脆糖等,一共七种,另一个盘子装着桔子,苹果等水果。 其中灶糖都是用麦芽糖做成的,本意是请灶公吃了,粘住他的牙,使他不能在玉帝面前说坏话。 这些灶糖在仪式结束之后都会成为姐妹几个人的零食,味道甜得腻人。 玉兰对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依稀记得一年到头家里甚少有零食,每到过年的时候,姐妹几个就眼巴巴的等着祭灶等着过年,因为那就代表有好吃的了。 阿娘一年到头都很节俭,只有年结才偶尔奢侈一次,零食水果才会多买一点。 许是越少才越珍贵,记忆中,玉兰一直对这些吃的有异样的执着。等到后来自己有能力了,却再也找不不到曾经的味道了。 香炉里的香还没烧完,蜡烛也还有大半截。 李爱华把几个孩子赶回房间去玩,夫妻俩相携出门去了。 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落起了雪粒子。 从家家户户窗棱里透出的柔光,给这凄清的夜增添了一丝温暖。 李爱华和陈力二人从陈水生家里出了门,冰冰凉凉的雪米粒扑面而来,二人不禁打了个寒战。对着送两人到门口的陈水生道了声谢,夫妻俩才深一脚浅一脚的家去了。 陈水生看着两道身影渐渐被漆黑的夜色吞没,这才叹了一口气转回屋里。他的婆娘何红霞正拿着陈力新写的那张欠条出神,欠条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墨迹还未干透。 “先收着吧。阿力这孩子也是倒霉,摊上那么个烂赌鬼的爹。他爹活着的时候没做过一件好事,死了还要连累孩子为他收拾烂摊子。亏得他娘有眼光,给他娶了个好媳妇。欠这么多钱,搁谁身上不得闹得天翻地覆。可是阿力媳妇这几年愣是没说一句怨言,真是不容易啊。” 何红霞一边把欠条往小盒子里放,一边不以为然地说,“日子不都是人自己过出来的?她们家里没什么进项,老娘又病歪歪的,还要送几个孩子去读书,也不知道阿华怎么想的……他们家老大快毕业了吧?到时候也能搭一把手了。不然光靠着夫妻俩一年打零工赚的那点钱,这么多债不知道还到猴年马月。依我说,阿力媳妇就不该让几个丫头去读书,女娃子能认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就好了,读什么书。听说是大丫自己不想念书了,不然夫妻俩还打算让她念高中。那不是瞎糟蹋嘛,有那闲钱还不如多还一点债,本金搁着利息年年涨,那窟窿也越来越大了,也不嫌亏的慌。欠条年年换,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你这话别在她们面前说,小心人家呸你。再说人家怎么过他们的日子,跟我们什么相干。再说,他们两口子都是厚道人,这些年利息也一分不少的给我们了。有欠条在,这钱他们总有一天会还清的,你呀,不用担心钱会打水漂。” 陈水生老神在在。 何红霞嘟囔一句:“谁有那闲功夫说三道四的?我不过是觉得他们不容易,多一句嘴罢了。”夫妻俩自去安歇不提。 厚道人李爱华夫妻俩已经回到家了。 家里静悄悄的,老人孩子都已经睡着了。 灶台前面的蜡烛已经烧干了,陈力轻手轻脚地收起果品放进碗橱里,打算明天分给孩子们吃。 做完这一切,两人才有空洗洗刷刷,躲进被窝里,细数今天的成果。 “其他的账都理的差不多了,就剩李家坪的那四家了。那几家估计推不过去,可是我们现在钱又不凑手,只够还两家的。要不……找连生借一点?”陈力犹犹豫豫的说。 “你说咱们什么时候也能像连生那样就好了。你是没瞧见,连生媳妇把那一叠叠的百元大钞就那么随手丢在桌上。听说光这一年赚的就有十好几万呢。”李爱华伸出手掌翻了翻,语气里说不尽的艳羡。 顿了顿,李爱华又接着说:“不过,他家也不一定肯借。咱们家欠了很多钱大家都清楚。虽然还了一部分,但是说了人也不信呀,咱们还是别开这个口了。过几天我送二丫去她姥姥家过年,再让姥姥帮忙说合说合,让他们再缓几个月吧,开了春再还。” 陈力“嗯”了一声,道:“又要麻烦阿娘了……我估摸着连生那些钱是准备招工用的,听说谁家闺女要是选中了,就可以先给预支一部分工钱。这几天周边村里都来人问了。我昨儿回来的时候,连生还问我大丫要不要去,说大丫条件好,工资提成肯定高。说是就在D市的发廊里给人洗头按摩,活轻省,工钱还高。要不……让大丫去试试?” “这事儿不大对头,我不想让大丫去。”李爱华疑虑重重。 “人家工厂里招工,不都是喜欢招收那些勤快老实能干的人吗?老何家的招弟那孩子,多好的一个姑娘,小小年纪当家理事一把好手。不就长的不出挑点吗?可这样的人他们不要。这几天看他们定下的人,都是年轻俊俏的。像问梅那两姐妹,都是乡里乡亲的,谁还不知道谁家那点事?那两人,又懒又馋,躲懒耍滑一个比一个厉害,贪吃占便宜没个够,除了长相,她们哪有半点长处?就算店铺里面招工要招好看的充门面,一个两个也就罢了,何至于全都要漂亮的?我就疑心他们带去的是那些不正经的去处,不然怎么会只管人家长得好不好?” 外屋里,玉兰自阿爹阿娘回来就闭着眼装睡。这会儿听到阿娘这翻话,心里不禁喝了一声彩。 她是经历过一世的人,自然知道,这些所谓的发廊妹后来渐渐发展成为小姐。D市就是后来有名的销金窟,黄色产业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后来在全国大型扫黄行动中D市的地下产业才被一锅端了,新闻爆发出来才为众人所知。 而阿娘只是个没文化的普通农妇,仅仅从那些招工的人凭姿色挑人就猜出了这点,警惕性还是很强的。 里间谈话还在继续。 陈力不信,“不能吧?你也就猜猜罢了。这村里拐着弯的都是亲戚,问梅姐妹还是连生两口子的亲侄女呢。那真要是个火坑,他们难道还真狠心把自己亲人往里推?” 李爱华不以为然,道:“你还真别说,这可说不准的,人心隔肚皮呢,谁知道里头是黑是红。真要是个内里藏奸的,他还管亲戚不亲戚的?那戏文里不都这么唱的嘛,有些人为了钱什么丧良心的事做不出来。” 陈力半晌没吭声。想了想,问李爱华:“那你是咋想的?那就……不去了?” 李爱华答得干脆:“嗯,不去。咱们家大丫勤快能干,去哪挣不到一口饭吃。我本来打算问问阿培他们服装厂招不招人。能进工厂,又有她舅舅看着,我们也省心一点。可是年前大丫几个捣鼓了半个月就赚了几千块,年后还有活干,再让她去她舅舅厂里,她估计也不肯了。” 阿培是阿娘最小的弟弟,大名李绍培,夫妻俩在省会城市开了一家服装加工厂,生意不错,玉兰这几天不停地赶设计稿,就是冲着他们去的。 陈力闷闷的回道:“大丫那是瞎捣鼓,能赚钱是运气好,那万一赔了都没地儿哭去。我这不是听连生说他们招工的地方,干活轻松赚的又多嘛。能有轻省的活计谁愿意干那又苦又累的。” 李爱华叹了口气,“年轻的时候多吃点苦没坏处。真应了连生两口子,万一那真是个见不得人的去处,还不得害了孩子一辈子。自己的孩子自己疼。这事得听我的,明天就回了他们吧。” 陈力也叹气,“成,听你的,我明天就去回了他们。” 黑暗中,玉兰眉眼舒展,无声笑得开心。 从前,没有卖书包头花布娃娃这一茬。阿姐一门心思要跟陈连生夫妻去打工。 阿娘竭力反对,两人为此大吵了一架。阿娘气的要命,过年的时候干脆带着全家去姥姥家过年。她觉得,隔了这么远,总不至于陈连生两口子还能神通广大带走阿姐。等过完年,连生他们也走了,阿姐没钱不认识路,就算再有心思也得歇了。 听说陈连生定了初七的票,全家人特意在李家坪呆到初九才回来。 以为陈连生已经走了,阿娘就放松了警惕。 初十,阿姐说去镇上给初中老师拜年,阿娘也没多心,同意了,结果阿姐就一去不回了。 后来才知道,陈连生夫妻一直在镇上没走,说是镇上还有几个姑娘没到齐,在等人。 初十那天,阿姐根本没去给老师拜年,直接跟陈连生夫妻俩走了,怕阿娘阻拦,行李都没带,先斩后奏,空手就跟人走的,吩咐带信的人第二天再给家里说。 阿爹追到市区没追回人,只得作罢,阿娘气不过跑到陈连生家里一场大闹,骂她们拐带妇女,结果被连生那个刻薄的老娘一阵奚落,阿娘回来发好大的火。 阿姐在D市呆了一年,回来后被阿娘送去舅舅的工厂。 大家都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殊不知隐患早已埋下。 第19章 做客 当流言四起的时候,在D市呆过的姑娘全都倒了霉。 迫于流言,那些姑娘,有人举家搬迁,有人匆匆嫁人,有人远走他乡,总之结局都不怎么好。 玉兰自从回来,就有意无意地引导玉梅自己做工赚钱,年前这一批布娃娃赚的钱让玉梅赚到甜头,年后还有大单在等着,玉梅怎么也不可能再跟陈连生夫妻走上一世的老路了吧? 至于村里的其他姑娘,玉兰让玉梅趁这几天在村里闲逛的功夫跟几个姑娘说了年后来家里帮工。 她现在能做的不过是提供一个改变的机会,至于别人能不能抓住,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不过,玉兰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连阿娘这样大字不识一个的人都隐约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去处,玉兰才不信别人没有这个觉悟。 那些姑娘或许天真不晓事,可她们的家人怎么会懵懂无知? 只不过钱财动人心,有高工资又干活不累的诱惑,双眼就被利益蒙蔽了,看不到风险罢了。 玉兰觉得自己变得冷血了,顺手能帮忙的事,她不介意拉别人一把。 自助者天助才是至理名言。 但是,要她豁出去阻止什么的,她觉自己能力有限,也没那个心思。 她在乎并可以豁出性命的,从来只有自己的亲人。 里屋里,阿爹阿娘还在絮絮叨叨,外屋,玉兰含笑听着父母说长话短,安安稳稳地陷入梦乡。 …… 过了小年,春节就不远了。 玉兰见阿娘忙忙碌碌为过年做准备,顿时兴趣缺缺。 一想到自己和阿姐要去外婆家过年,她一点也提不起劲来。 再想到要在外婆家呆十多天,天天跟那些菜干死磕,玉兰更觉得生无可恋。 但无论玉兰多么不情愿,她也不敢跟阿娘说不想去,否则阿娘的眼泪都能淹死她。 李爱华不知道玉兰的不情愿,她让玉书带着两个妹妹去理发。 玉书是男孩子留着寸头很简单,玉梅留着长发不愿意剪,只叫师傅把发尾一些干枯开叉的发丝修理了一下,只有玉兰的头发半长不短的,理发的老师傅就给推了个西瓜头。 玉兰苦着脸看镜中的自己,本来脸就圆圆地带着婴儿肥,再配个西瓜头,怎一一个“傻”字可以形容。 玉梅看着欲哭无泪的大妹,不厚道地笑了,玉兰顿时气鼓鼓的。 玉书看看时间还早,哄着玉兰说带她去玩。 玉兰假装闹脾气一副无理取闹的样子,可不就是为了兄妹仨人独处的时候方便说话吗? 当下便要求玉书带她去爬山。 玉书对妹妹有求必应,虽然为难,还是答应了。 风吹在脸上有如冰刀在脸上刮过,让人直打哆嗦。 玉梅猜到玉兰估计有话说,就跟在两人后面走着,一声不吭。 三个人吭哧吭哧爬到山顶,歇了一会,玉兰打了一遍腹稿,然后严肃的对二人说:“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玉书看玉兰小脸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憋不住想笑,可随着玉兰娓娓道来,他渐渐笑不出来了。 做了很长的梦?能够过目不忘?突然开窍学会了很多技能? 随着玉梅的补充与佐证,玉书脸色越来越凝重。 他一直是一个无神论者,今日玉兰说的这些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 你说有神迹?别开玩笑了,那都是存在字里行间的故事而已,谁真的敢指天发誓说见到神迹,不给你送疯人院才怪。 玉书脑子里闪过庄周梦蝶南柯一梦等字眼,玉兰说的这些唯有这两个词可以解释一二。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不是辨别真伪,而是怎么遮掩过去。 玉书有点头疼,幸好自己保存的书类别纷杂,往这方便推就行了。 至于经不经得起推销,以后再说吧。 他严厉而不失郑重地对二人说:“今日这些话,谁也不许再提起。二丫没有成年以前,这些技能不许在人前展露。有问题就往我和大丫身上推,明白?” 玉兰心中微暖,为哥哥姐姐对自己的维护,她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 农历二十八,一大早吃过饭,李爱华带着兄妹四个出发了。 玉兰无精打采的,这算是她回家的第一个年,她不想去别人家过,就算是外婆家也不行。 可是阿娘非说外婆想她姐妹几个了,让姐妹仨代替自己多陪陪外婆。 玉兰撇嘴,外婆一直对她都淡淡的,怎么可能会想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都是小事,玉兰就闭口不言了。 宏光村到李家坪现在还没通车,崇山峻岭间一条人工踩出来的山道,只能靠双脚走。 一路上李爱华,玉书,玉梅三人轮流背着玉兰与玉竹。 五个人走走停停,终于在午饭时间到了李家坪。 老远就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太太在屋前的空地上张望。 看到李爱华一家人,她快步迎了上来,笑容像菊花盛开,搂着玉兰玉竹一阵心肝宝贝的叫。 玉兰对外婆的印象还停留在从前那个冷冷清清的老太太,对眼前热情的老太太有点接受不了,就往玉梅身后避了避。 李爱华哭笑不得,道:“哎哟,这孩子!这是外婆,你躲什么呀。”又无奈地对李老太太解释:“二丫又笨,胆小又怕生,怎么教都教不会。” 玉兰闻言偷偷翻了个白眼,心里吐槽阿娘胡说八道,脸上却一脸呆样,看在老太太眼里,就觉得这丫头傻不愣登的,木讷极了。 跨过堂屋高高的门槛,李爱华丢下几个孩子,准备去后厨帮忙。 李老太太赶忙制止,“用不着你,有小慧在忙活就行了,你先歇会儿,咱们说说话。” 玉梅会看眼色,乖巧地说:“外婆,那您和阿娘聊聊,我和妹妹去帮大舅妈。” 李老太太毫不吝啬地夸她:“好丫头!照顾好妹妹。” 玉书抱着熟睡的玉竹打算放到房间的床上去睡,玉梅拉着玉兰进了后厨。 厨房里烟熏火燎的,光线又暗,大白天的还开着灯。木制的天花板上包着塑料薄膜,薄膜上一层油腻腻黑漆漆的陈年的污垢,钨丝灯泡底下一圈黑灰。 大舅妈余慧站在灶台前忙碌,看见姐妹两进来,笑了笑,说了声:“来了啊,辛苦了。” 态度稍嫌冷淡,不过玉兰知道,大舅妈一直是这个样子,对谁都不亲近,也没什么心机,喜欢谁不喜欢谁,都直观地表现在脸上。说话也直,从来不懂委婉二字怎么写,总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余慧这样的性格随着后期大舅的生意越做越大,没少得罪人。不过外公外婆都护着她,大舅也爱重她,儿子又孝顺。她晚年生活优渥,活成了大多数女人理想的样子。 从前,玉兰记得自己被玉书丢出灵堂的时候,所有人都冷眼旁观,甚至冷嘲热讽,只有大舅妈扶了自己一把。 她说:“你阿娘一辈子要强,希望你们每个人都活得比别人强。你年少不知事,她觉得你不争气,你丢她的脸了,她认为没把你们教好,是她的失败。她过不了自己心里的槛。她最不愿意让人看笑话,可现在你们兄妹失和却闹了大笑话。你有错,你哥也没用,不能保护妹妹就算了,还好意思迁怒。 你也别想死了给她们赔命,你的命不值钱。你得活着,得好好活着,活成你阿娘想要的样子,才是你该做的事。谁还没个犯傻的时候?你不过眼瞎踩了坨狗屎,跌了个大跟头,虽然这一跤得惨了点,但是,生活不就是这样吗?一帆风顺那都是白日做梦,坎坎坷坷才是真人生。走吧,走得远远的,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来过。” 玉兰当时已经存了死志,大舅妈话就像一道惊雷,唤醒了她迷失的理智,让她无处宣泄的的愧疚有了一个出口。 倘若当时没有大舅妈那一翻话,也就没有后来努力生活的自己了,玉兰一直心存感激。 …… 此时,对着年轻了十多岁的大舅妈,玉兰是打从心里尊敬她。她恭恭敬敬地问了一声好,惹来玉梅惊诧的目光。 玉兰笑了笑,有些事情她无法解释,只好沉默。 玉书安顿好玉竹,也跟着进了后厨。 大舅妈嫌四兄妹呆在厨房里占地方,毫不客气地把他们轰出去了。 玉书哭笑不得,出了门,熟门熟路地带着两个妹妹到四角凉亭里面玩。 凉亭离李家不远,能清楚看见人来人往,有事大声呼叫,凉亭里面的人就能清楚地听见。 这一日的天气很好,天朗气清。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也没有风,即使坐在四面透风的凉亭里,也不觉得冷。 玉书斜斜地靠在栏杆上,玉梅带着玉兰坐在对面。玉兰人小腿短,坐在石椅上,双手撑在椅面上,两条腿来回晃。 三人一派闲适的样子,聊得内容却一点也不轻松。 玉梅问玉兰:“你真觉得小舅合适吗?” 玉兰点点头,说:“不是合适不合适的问题,小舅舅有这个能力,我们当然优先考虑他了。” 她对自己设计出来的服装有信心。 选择李绍培合作是因为,他的服装厂开了多年,各个方面都很成熟。 同时玉兰也有一种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在她记忆中,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小舅舅对她家里一直颇多照顾,玉兰觉得这也算一个变相的报恩吧。 玉梅闻言点点头,又有点迟疑地说:“虽然我们这么想,不过,小舅妈不一定领情啊。”她跟王绵绵打过几次照面,交流不多,但是王绵绵那种高人一等的姿态让她印象深刻,她不觉得小舅妈会接受。 玉书想了想,对玉梅说:“我下午去找小舅吧,不管小舅妈领不领情,我们心意到了就行了。” 玉兰突然想起来,从前年年到外婆家过年,却从来没见小舅舅一家在外婆老屋过夜。她问玉书:“小舅舅一家怎么不跟外公外婆一起住这边?” 玉书一脸便秘的样子,难道能说小舅妈嫌老屋太旧住不惯? 玉书记得自己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年在外婆家过年,听到小舅舅小舅妈为住不住老屋的事吵架。 小舅妈话里话外把老屋嫌弃得一无是处,就差没说老屋是狗窝了。小舅妈想住娘家,小舅说自己不是上门女婿,坚决不肯。后来小舅舅妥协了。所以逢年过节,小舅舅一家回老家,除了在老屋吃饭,其他时间都在娘家呆着。 自此以后,玉书对小舅妈面善又温柔的印象跌到谷底。 此时听见玉兰这个问题,玉书不习惯背后论人是非,所以含蓄地答道:“老屋里人来人往的,房间不够住,小舅舅一家住他岳母家。” 玉兰点点头,这是小舅的家事,与自己没多大关系,她只要顺利把图纸卖出去就可以了。本来她是想用技术入股的方式和小舅合作,不过以舅妈小气的个性,一定不会接受这一点。所以她退而其次选择直接卖图纸。 玉梅叹息到:“要是我们可以自己生产就好了。” 玉兰莞尔,阿姐现在真成了财迷了,但凡能赚钱的都想插一脚。 她安慰玉梅:“以后有机会的。” 玉兰表面乐观,其实心底还有隐忧,眼前接到的大订单,看起来好像不错的样子,但只是流于表面的。 如果说一个成功的企业是一艘巨轮的话,她现在所掌握的东西连个小竹排都算不上,一个浪头就能把竹排冲的四分五裂。 她想赚很多的钱,那就要有相匹配的能力,不管是自己本身,还是身边的人,她都希望能力能够支撑起野心。 既然大哥能够接手阿姐的工作了,玉兰希望阿姐能够重新回到校园继续学习,哪怕半工半读也好。 当然,这件事还有一些细节待考虑,所以玉兰聪明的没提起。 兄妹三没聊多久,就有人过来叫大家吃饭了。 眼前的少年,名叫李明伟,是玉兰大舅家的大儿子,比玉梅大一岁,刚上大一,性格很像大舅,整个人看起来仪表堂堂,十分帅气。 他游刃有余地和三兄妹寒暄,举止有礼,态度周到,谁也没有冷落,举手投足间已经可见盛年时候的风采。 日后的建材大亨李明伟已经开始初露锋芒了。 玉兰眨巴着眼看着眼前的少年,好奇地很。 李明伟只觉得自己被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盯着,盯得他心下泛起嘀咕。他仔细看看自己身上,没什么地方不妥,只当小姑娘是因为好奇,就伸出手揉了揉小丫头的头。 玉兰囧了,摸头杀呀!一颗伪少女心突然就砰砰跳起来。 第20章 羞辱 吃午饭的时候李绍培一家没出现,李老太太浑不在意的样子,玉兰却注意到外婆抓着竹筷的手指尖泛白。 她眉间未起一丝波澜,暗地里却转了心思。 玉书拿着图纸去找李绍培,玉兰一把抓住他,悄悄在他耳边嘀咕几句。玉书揉了一把玉兰的西瓜头,无奈地说:“我知道了。” 李绍培却不在家,表弟李麟正在摆弄一个傻瓜相机。 李麟比玉梅小一岁,在省城上高一,成绩很渣,对学霸型的大表哥佩服得很。 现在的大学生含金量还是比较高的,又有李绍培经常在儿子面前给他加分,李麟对玉书的印象不错。 此时看到玉书,李麟拉着他一起拍合照。 拍完合照,玉书问李麟:“就你一个人在家,舅舅舅妈呢?” 李麟想了想,说,“我爸去叔公家了,我妈应该快回来了。哥你找他们有事?” 玉书点头,和李麟闲聊了几句学校里的趣事,王绵绵回来了。 王绵绵朝玉书笑着点了点头,说:“找你小舅?他不在家,有事跟我说也一样。” 玉书迟疑一下,说:“我妹妹画的服装设计图,想拿给小舅看看用不用得上。” 玉书三个妹妹,最大的玉梅17岁,小的一个6岁一个两岁,王绵绵想当然认为画图的人是玉梅。 她的笑容淡了淡,最烦跟这些穷亲戚打交道了。说得好听是帮忙看看,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给安排去厂里上班了? 厂里那些塞进来的人还少吗?一个个跟大爷似的,做事拈轻怕重的。工资给少了还不行,说刻薄亲戚。她倒是给的起高工资,可她们配吗? 王绵绵想到这里笑容更淡了。 “你小舅没那么快回来,东西先放我这里吧。晚上我跟他说说再回你,你是明天回家,怎么不留在这边过年?” 即便心中鄙夷,王绵绵还是一副和蔼的样子。不装不行啊,李绍培那个护犊子的,要是知道她敢给他的宝贝外甥脸子看,非得跟她翻脸不可。 玉书摇摇头,说:“家里有事。” 小舅舅不在家,玉书也不好多留,就把一卷图纸递给王绵绵,还特别强调说让舅舅一定要看。 李麟屁颠屁颠的跟在玉书后面走了,表哥说的那些趣事他还没听够呢,正好一起回老屋看奶奶去。 王绵绵冷笑一声,随手把图纸扔在茶几上。 玉书前脚刚走,李绍培后脚就回来了,正好看见玉书离开。就问王绵绵,“玉书找我有事?” 王绵绵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他想问我们,玉梅可不可以去我们厂里上班。” 李绍培的心神不宁的样子,没注意到王绵绵的异样,随口应到:“多大点事,过完年让玉梅跟我们一起走就行了。” 王绵绵眉头微拧,她是真看不上李爱华这个大姑姐。 年年都把孩子送回娘家过年,不就是贪两老和几个兄弟过年给孩子的压岁钱多。 稍微有点骨气的人,明知道自家爹娘和兄弟变着法子的贴补自家,早就该脸红了。 偏她李爱华总是一脸无知的样子,年年把几个崽子往娘家送,就为了那千百块压岁钱,也不嫌慎得慌。 就为这个,她就不想让玉梅去她厂里。工厂又不缺人,就算是会画图又怎么样,她厂里又不需要设计师。 厂里每个季节生产的服装样式,她南下或北上,往几个大城市走一遭,要什么新款的没有? 一个没进过城的丫头片子,她懂什么是潮流什么是时尚? 再有才,她还能强得过大城市里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师傅? 算了,不想了,越想越闹心。 王绵绵不愿意为不相干的人费神,此时她更关心的是婆婆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没办法,谁让自己摊上一个奇葩的婆婆呢? 谁家老娘不是重男轻女,搜刮女儿贴补儿子。 就自家老太太始终认为女儿太苦,挖空心思让两个儿子贴补女儿。 要不是她盯得紧,老太太估计早把私房钱全贴给大姑姐了。 果然,李绍培一开口就证实她的猜测。 “阿娘说大姐还欠村里的两个叔叔一点钱,年前还不上,让我和大哥先给垫着,开了春就还我们。” 王绵绵一听这话,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就跳起来了。难为她胖墩墩的身子还能如此灵巧。 “我不同意!你娘说得好听,哪次帮你大姐借钱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结果呢?好几年了也没见还过来一分钱呀?我没问她要,已经是看着你爹娘的面子了。她怎么还好意思又借?” 话音未落,王绵绵就暗叫一声“不好”。果然,李绍培瞪圆了一双眼,怒到:“王绵绵你什么意思?什么叫’看你爹娘的面子’?我爹娘不是你爹娘是吧?我大姐还不起怎么了,我就没打算让她还!就冲你今天这态度,大姐这钱我还非借不可了!” 王绵绵顿时不敢呛声了,赶紧认错。看李绍培脸色缓和了许多,王绵绵有点委屈地说:“我这不是心疼你嘛!年前订的机器把能动的钱都用光了,开年要用的钱还没着落呢,阿娘怎么就知道关心大姐不心疼心疼你?”又问他:“你去七叔公那问得怎么样了?” 李绍培摸出一根烟,点燃了狠狠吸了几口,皱眉道:“我们再不容易也比大姐强,你也别小心眼。大姐要强,但凡有一点法子,她也不会跟我们开这个口。早年她没少贴补我们兄弟,现在她有困难我们就袖手旁观,那还是人吗?” 随手把烟蒂丢进烟灰缸,李绍培拍了拍手,说:“七叔公那,二十万倒是有,不过利息比别家高了五厘,不划算。我再看看。” 又吩咐王绵绵:“大姐明天要回去,你晚上吃饭的时候跟她说一声,我们初十走,到时候玉梅跟我们一道走。我还要去其他几家问问看,不回家吃饭。” 送走了李绍培,王绵绵坐在那生闷气。 李绍培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更改,可她真的一点也不想让玉梅去她厂里上班。 既然自己老公这里说不通,那就让大姑姐自己打消念头吧,李绍培总不能不过她姐姐的意愿把外甥女带走。 想通了,王绵绵顿时心里好受一点了。 她的目光落在玉书留下的图纸上,嗤笑一声,拿起图纸漫不经心地打开。 图片入眼的瞬间,王绵绵不禁坐直了身体。 她经常在大城市行走,眼力还是有有一点的。 图上这些服装款式,个性鲜明,款式新潮,时尚元素样样不缺。 这些衣服一旦做出来,绝对热卖! 显然,画这些图的人,绝对是一个积年的老手,绝对不是玉梅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能画的出来的! 想通了这点,王绵绵心里就有数了。她手指在纸上轻轻地敲了敲,眼睛转了转,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假冒的设计师她不要,可图,她要定了! 至于那个真正画图的人,要是能挖角过来就好了,暂时找不到人也不要紧,反正来日方长嘛。 今日的王绵绵不知道,由于这个决定她到底错过什么,等她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她悔青了肠子也没能挽回。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 吃晚饭的时候,李绍培还是没出现,只王绵绵带着双胞胎兄弟李麒李麟过来了。 李老太太不高兴,淡淡地点了点头就算打了招呼。 王绵绵心里也不舒服,觉得老太太扫了她的面子,但表面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面带微笑。她三言两语解释了李绍培的缺席,就去帮忙摆桌了。 玉兰虽然不喜欢小舅妈的虚伪,但是不得不承认,装也能装的让人无话可说,也是一种本事。 一家人围着大圆桌,还没动筷子,王绵绵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好像想起什么事的样子,说:“瞧我这记性,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说着就叫李麒把她的手提包拿过来。 玉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李老太太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不高兴地冲王绵绵发火:“什么事不能等吃完饭再说,非要挑这个时间?你要是不想陪我们两把老骨头一起吃饭就直说,我跟小培说一下,你们以后都不用为难。” 李绍珉暼了王绵绵一眼,这个弟妹怎么总是拎不清呢? 他是大伯子不好说什么,余慧却没那么好的脾气,直言不讳道:“绵绵你是不是对大姐有意见?有意见就说,拐弯抹角的,你累不累?” 李爱华捏着一双筷子尴尬地举在半空,收也不是放也不是。余慧倘若不出声,她还能装糊涂把这一幕圆过去,可余慧已经把话说的这样直白,她再不吭声就不合适了。 她大概知道二弟妹的心结在哪里,左不过是欠二弟的几千块钱一直没钱还。除了这个,李爱华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让王绵绵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当着两位老人的面就发作。 李爱华勉强笑着说:“绵绵有话直说。” 玉书担心地看着李爱华,朝玉兰使了个眼色,提醒她注意阿娘情绪。 何需玉书提醒,早在看见李爱华神色不对的时候,玉兰已经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住阿娘的手。 李老头啪的一声放下筷子,王绵绵心中一颤。 李老头慢悠悠的说:“小培媳妇,什么正事你说。我看不让你说完,大家伙也别想安生吃饭了。一口气说完吧,我也听听是什么大事。” 王绵绵终于笑不出来了。她原本打算地好好的,不过是说几句挤兑的话而已。落在别人耳里没什么,可是以李爱华死要面子的性子,一定能激得她没脸再提要求。 可是怎么三言两语就往失控的方向去了? 李老头平静地看着小儿媳妇。 王绵绵终于顶不住公公的目光,败下阵来。 她结结巴巴地把心里打好的腹稿说出来:“阿培说…小梅毕业这么久了,在家……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让……小梅去厂里上班……” 话既开了头,王绵绵终于越说越顺,她觉得愿意让外甥女去上班已经很给大姑姐面子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小梅能赚钱了,大姐也就轻松一点了。我们厂里虽然不缺人,但给外甥女一口饭吃还是简单的。让小梅正月里跟我们一起走。” 众人沉默。 桌子底下,李爱华用力抓着玉兰的手,拼命忍着才能控制自己不发抖。 玉竹坐在玉梅怀里,两手不停地在桌面上抓来抓去,玉兰本来心神全部放在小丫头身上,此时听见这话,就把玉竹往玉书怀里一塞,站起身来。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玉梅也不怯场,双手稳稳地举起倒满米酒的酒杯,对在座的人做一个敬酒的姿势,然后笑着对王绵绵说:“谢谢小舅妈想着我。” “阿娘一直说,如果没有外公外婆和两个两个舅舅的帮衬,我们兄妹别说上学了,估计吃饭都成问题。阿娘一直告诉我们要感恩,要知恩图报。我们兄妹时刻记在心里一刻不敢忘。” 玉梅再次举起手中的酒杯,说:“我敬各位长辈一杯,谢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们家的照顾。今年我大哥毕业了,我也可以自己赚钱了,以后家里的重担我们兄妹包了。以后,但凡舅舅舅妈有用得着我们兄妹的地方就说一声,我们兄妹绝对没二话。” 说完这些话,玉梅又自嘲地笑笑,对王绵绵说:“我知道小舅舅妈都疼我,谢谢你们了。不过我年后已经有去处了,就不去小舅厂里上班了。” 说完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对大家说:“我吃饱了,大家随意。”也不等别人反应,玉梅就抱着玉竹离了席。 这哪里是吃饱了,分明是气饱了! 一阵沉默,谁也没开口。 李爱华终于松开玉兰的手,打着哈哈说:“小孩子不懂事。”却没说孩子不对,招呼大家吃饭。 玉兰默默揉了揉被捏得僵硬的手,往袖子里藏了藏。 李老头在心里叹了一声:“还是生分了啊!” 王绵绵本来该是最开心的人,因为她今晚的目的达到了。 可她马上想到自己的行为大大得罪了大姑姐,再想到老公被气得发狂的样子,顿时有点悻悻。 即便如此,王绵绵也不是特别担心。娘家和双胞胎儿子是她最大的倚仗,了不起就夫妻大吵一架呗,吵完了,日子不是照样过? 没了这些穷亲戚的破事搅和,她们夫妻感情还能更上一层楼。 第21章 姐弟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李老太太嘱咐余慧晚上给几个孩子煮夜宵,回到房间拉着沉默的女儿默默叹气。 “绵绵她……”李老太太想解释说王绵绵就一张利嘴,心眼不坏。可是看着女儿一脸想哭的样子,再说这话总觉得不合时宜。 她只好无奈地拍拍李爱华的手,低声说:“你二弟妹拎不清,你别往心里去。这些年为着两个孩子,你弟弟就跟上门女婿似的,受了多少委屈,我都只能睁一眼闭一只眼。” 顿了顿,李老太太又道:“我本来……听绵绵跟她阿娘说厂里生意好,就想着让阿培再帮你一把,谁知道又戳中绵绵的肺管子了。她这个人,一向把钱看得重。” 李爱华心里难受,这些年因为欠债走到哪里都是冷眼,她已经习惯了。 可是弟妹一副施舍乞丐的作为还是让她寒了心:“阿娘,我难受。你们年年变着法子补贴我,我都知道。我要脸不肯开口向你们求援,只好一次又一次的装傻。可我都记着账呢,我现在没能力还,还有孩子们呢。这账总有一天会还清的。王绵绵她就笃定我们要穷一辈子?她是把我们当要饭的了,这样欺负人?” 李老太太伸手揩了李爱华脸上的泪,又拍拍女儿的手说:“这话别对小培说,他若是知道绵绵做的事,不知道该有多糟心了,你别在这当口再戳他心窝了。” 李爱华抹了一把脸,情绪低落:“我知道。小培的情份我一直记着呢。” 母女两在楼上说话,楼下,玉书在跟李麒李麟道别。 因着王绵绵的所为,李麟面对玉书总觉得讪讪的,可他妈让他传的话,还得跟表哥说清楚。 他红着脸把纸卷递给玉书,期期艾艾地说:“哥,我妈说了,你给的图,厂里暂时用不到,让我还给你。” 玉书接过图纸,拍拍李麟的肩,笑了笑:“大人的事与你无关,不必放在心上,好好读书。” 李麟跟着王绵绵还有哥哥李麒走出几步,想了想又折回来对玉书说:“哥,我爸经常说我妈有时候有点拎不清,她犯了错我爸会教训她,你们别记恨她成吗?” 玉书虽然心情低落,还是为李麟这孩子气的话笑了起来,“小孩子懂什么。舅妈为我们好,我们怎么会怪她呢。”只会疏远她而已,玉书在心里说。 “回去吧,天太晚了路不好走,回去注意安全。” 送走了几个人,玉书沉默地回到房间里,兄妹三个人相对无言。 玉兰垂着头,呐呐地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都放弃卖图纸的打算了,直接白送了,小舅妈不要也就算了,怎么借题发挥羞辱阿娘? 晚上看李爱华随时要晕倒的样子,玉兰心里就跟针扎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玉书摇摇头,劝解道:“与你无关。我看小舅妈估计早就对阿娘存了一肚子气,今天这事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玉梅冷笑:“莫欺少年穷,王绵绵今日给的羞辱我记住了。” 玉兰摇摇头说:“阿姐你这想法要不得。这么多年,舅舅一直帮我们,小舅妈就算不乐意,不是也从没阻止过吗? 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只小舅妈几句酸话就能抹杀小舅舅对我们的好? 我们今天为什么会觉得受了羞辱?还不是因为我们内心太脆弱,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 我们与其埋怨别人看低我们,不如努力壮大自己的实力。当我们自身强大到无所畏惧时,再回头看这事,你还觉得值得当一回事吗?” 玉梅想说玉兰说得不对,可她却找不到反驳的话,只好不满地瞪玉兰:“照你这么说,她羞辱阿娘的事就这么算了?” 玉兰笑了笑:“阿娘在乎亲情,我们跟小舅妈要是处的跟仇人似的,为难的不是阿娘吗?” 顿了顿,玉兰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不用我们做什么,只管看着吧。不用多久她就会后悔了。” 玉兰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对付一个爱钱的人,最好的报复就是,让她看着别人大把捞钱,她却只能干瞪眼!再让她知道,这个捞钱的机会原本属于她,她却亲手往外推。 玉梅终于高兴了,哈哈一笑,捏着玉兰的胖脸,说:“二丫没看出来啊,最坏的就是你了!” 玉书看着两个妹妹你一言我一语把晚上受到的郁气散了,也笑了起来。 经了这一事,玉兰死都不肯留下来过年了。 李爱华也不勉强,跟李老太太打了招呼隔天就要回家去。 李老太太也知道留不住她们,泄气地很,她一直喜欢过年热热闹闹的,才会让女儿把几个外甥带过来过年,可闹成这样就尴尬,只好眼不见为净了。 计划再好,却赶不上变化。 因为,玉竹生病了。 也许是一路走来吹风着凉了,玉竹半夜开始发高烧。 穷乡僻壤的,又没有医生,李老太太给玉竹喂了退烧药。 夜里,害怕玉竹高烧会反复,李爱华一直不敢合眼。折腾来折腾去,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个囫囵觉。 玉梅与玉兰跟李爱华同一个屋子。也是折腾地够呛,两姐妹也是天快亮了才睡过去,恍惚才觉得闭上眼睛,天已经大亮了。 姐妹俩无精打采的下了楼,才发现小舅舅一早在楼下等着了。 李绍培昨夜很晚才回到家,一听到小儿子转述老屋发生的事,李绍培肺都快气炸了,如果不是怕半夜过来吓到两个老人,他昨晚就赶过来了。 王绵绵一副我错了的样子,让他再多的话都堵在嘴里说不出口了。 本来两个人结婚的时候,丈母娘就嫌他穷,不乐意,开了一大堆条件。 若不是大姐倾力相助,这亲当时能不能结的成都是个问题。 王绵绵嫁给他几年没过过几天舒坦日子。 创业初期,王绵绵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的,甚至大热的天,还怀着孕呢,顶着七八个月的大肚子跟着他出摊卖水果。 后来生两个小子的时候大出血,险些没抢救过来。 李绍培一直觉得亏欠她,所以不管她怎么闹腾,他始终对她保留一份宽容。 王绵绵也乖觉,从来有错就认,过后该怎么样照样还是怎么样,一步一步试探男人的底线。 每次李绍培都咬牙切齿地想,这次一定要给王绵绵一个教训!可是看她一副乖乖低头认错的可怜样,他不知不觉就心软了。 他很苦恼,明明以前绵绵和大姐的关系挺好呀,怎么这几年越发不像样了? 他觉得一定是这几年生意好了,媳妇被人捧得开始有点飘了,全然忘记了,当年过的穷日子,也忘记了大姐曾经对自己两人的百般照顾了。 归根结底,都是钱这王八蛋惹的祸。 李绍培抹了一把脸,朝姐妹俩挤出一个笑脸,温和地说:“真对不起,小舅这几天太忙了,等正月里,小舅带你们去玩好玩的可好?” 玉梅还有点忿忿的样子,张口就准备告状。 玉兰眼疾手快拉了一把阿姐,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小舅妈与阿娘闹得僵,最窝火难受的就是小舅舅了,你别火上浇油。 玉梅扁扁嘴,不情愿地说:“我们下午就回家了,下次有时间小舅舅再带我们去玩吧。” 李绍培心里微松。他在上衣口袋里摸了摸,摸出几张伟人头,递给姐妹两:“舅舅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们,这个给你们买糖吃。” 玉兰一脸黑线,这能买多少糖啊,都够她们吃出糖尿病了,小舅舅也有这么呆的一面。 两姐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是不肯接这钱。 “小舅给的,你们就拿着吧。”身后传来李爱华微哑的嗓音。 玉兰接过钱说了一声“谢谢舅舅”,然后很有眼色的拉着玉梅走了,把空间留给阿娘姐弟俩。 李爱华靠着墙边的木椅坐下来,李绍培搬了个矮凳过来坐在她脚边。像姐弟俩小时候无数个日子一样,阿姐忙着做家务,他就乖乖地坐在一旁看着,等阿姐做完家务陪他玩。 李爱华也想到这一茬,心下微软。 李绍培把脸埋在李爱华膝头,闷闷地说:“大姐,对不起。” 李爱华摸摸弟弟的头,叹了一口气没说话,两个人都聪明地没有提起王绵绵。 李绍培是不知道怎么说,李爱华是不想说。 她没话找话地问李绍培的近况。 李绍培絮絮叨叨地说他的工厂即将扩大规模,说他对未来的野望,说他为人父母的笑与泪。 李爱华心里苦笑,弟弟还是那个弟弟,可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几年的贫穷生活磨灭了她所有的热情与希望。 看别人生活越来越好,自己却还在泥塘里挣扎,看不到希望,改变不了现状,除了眼红她什么也做不了。 那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受了太多的冷嘲与热讽,她一直希望有人能给她救赎。 可是,谁能给谁救赎呢?从来没有。 倘若没有几个孩子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勇气,她真想一死了之。 她已经够绝望的了,没想到最亲近的人还往她心上戳刀子。 原来,在他们眼里,自己就跟乞丐没差别么? 李绍培感受到大姐情绪低落,想让她开心一点,就低声说:“阿娘说的两个叔叔家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我本打算直接替你还掉的,但我知道你一定不肯。所以只跟他们商量着延期,他们已经同意了。” 李爱华想,算了,弟弟是真心为自己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冲着弟弟对自己的好,就不好跟弟媳妇计较了。于是点了点头。 李绍培看李爱华情绪正常了,千叮咛万嘱咐,嘱咐几个外甥留下来过年,又去安抚了两位老人的情绪,就急匆匆的走了。他早上还要去一趟市区,时间真的赶的很,如果不是王绵绵搞事,他现在都已经在市里了。 下午,李爱华带着几个孩子,在李老太太极力挽留下,还是走了。 玉竹高烧未退,焉头耷脑的趴在玉书背上一路睡到家。 孩子们都不在家,陈力也没心思好好做饭,几餐都是应付着吃的。 玉兰看着桌子上就一碟子咸芥菜丝,一碗红薯稀饭,顿时觉得眼睛酸酸的。 玉梅也看到了,闷声说:“奶奶,阿爹,你们等会再吃,我去炒菜。” 奶奶人老成精,心知有事,也不问大家怎么都回来了,听了玉梅的话,咧嘴笑眯眯地说:“好好好,辛苦我乖孙了。” 几个人心里的不愉快,随着除夕的到来,渐渐消散了。 玉书一早起来裁红纸,写春联。 玉兰看着红纸上银钩铁划,锋芒毕露,心道,难怪村里人都喜欢叫大哥写春联,就这功力,一点也不比外面卖的差呀。 李爱华夫妻在厨房忙碌,准备年夜饭。 等红纸上墨迹干透,玉书搬了竹梯从大门开始贴春联。 玉兰站在石阶下,捧着一小盆浆糊指挥竹梯上方的玉书贴对联。 “左边一点……再高一点…右边低了……哎哟,哥,你真笨,贴太高了……往下往下……”看那架势恨不得自己撸袖子上了。 玉书累得半死,气得直骂:“臭丫头,你到底会不会看,别瞎捣乱行不行!” 玉梅看着不停跳脚的玉兰抿嘴直乐,手上动作不停,三转两转,一朵窗花就在手下成了型。 贴春联贴窗花,还要应付络绎不绝讨春联的人,兄妹几人累得一身汗。 过了午,家家升起炊烟,开始煮年夜饭了。 煮饭的时间稍微有点长,过午开始蒸煮炖炒炸,待到开始祭祖,时间不过刚刚好。 傍晚,祭祖的第一声鞭炮声响起,就仿佛开了禁,各家放炮竹的声音此起彼落,玉兰觉得耳朵都快被震得麻木了。 本以为玉竹年纪小经不起吓,玉梅特意陪在她身边,用手捂着小丫头的耳朵,结果小家伙不但不怕,听见爆竹声响,还拼命拍手直乐呵。 天渐渐黑了,有人放起了烟花,点燃了黑漆漆的夜幕,白炽灯下,家家团圆围坐一起闲话家常,一起看春晚。 玉兰微微眯着眼,望着夜空发呆。 老旧的黑白电视里,刘天王正深情地唱: “曾经年少爱追梦,一心只想往前飞 行遍千山和万水,一路走来不能回 蓦然回首情已远,身不由已在天边 才明白爱恨情仇,最伤最痛是后悔 如果你不曾心碎,你不会懂得我伤悲 当我眼中有泪,别问我是为谁 就让我忘了这一切,啊给我一杯忘情水 换我一夜不流泪,所有真心真意 任它雨打风吹,付出的爱收不回 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生不伤悲 就算我会喝醉,就算我会心碎 不会看见我流泪 ……” 第22章 疑虑 正月初一,玉兰姐妹早早就被爆竹声吵起。 大年初一不能睡懒觉,不能说脏话,不能花钱,诸多的不能似乎都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仿佛只要这一天不触雷区,新的一年就会顺顺利利的。 客厅的方桌上,茶盘里摆着十杯八分满的糖茶。从初一开始到元宵结束,不论是待客还是做客,杯子里的茶水不能饮尽,俗称“留余”,寓意新的一年人人有盈余的好兆头。 除了糖茶要摆满十杯,碗筷,汤勺,酒杯等等餐具样样都要取整十摆放,寓意十全十美。 果盘里摆满了糖果花生瓜子葡萄干等各式干果。家庭条件的好与差,从待客的果盘里就能窥见一二。 早餐吃素面。玉兰三两口扒拉完了一小碗素面就着菜油拌的菠菜,迫不及待地催玉梅走,她们赶着去看庙会。 李爱华在后面不放心地两姐妹身后喊玉梅,“看好妹妹!”玉梅朝后面挥挥手,表示知道了。 送走两姐妹,李爱华抱着玉竹正准备去看戏,村里请了越剧戏班子,在村口的晒谷场上搭起了台子,初一到初七连唱七天戏。 还没走到门口呢,家里来客人了。 倘若玉兰在家就会发现,来客是那个她认为风尘味很重的时髦女人。 李爱华只好把玉竹放老太太房间让她帮忙照看,自己招呼来人。 “连生媳妇,今天怎么没出去逛逛?街上很热闹啊!”李爱华没话找话。 陈连生媳妇何玉凤很热情,“哎,华婶是大忙人,年前我就想来找您聊聊的,总碰不上,这不,就趁着拜年,来您这讨一杯茶喝。” 两人东拉西扯的闲聊。 李爱华隐隐知道何玉凤想说什么,明明年前自家男人已经明确拒绝了的,不知道连生夫妻搞什么鬼,一直执着于说服玉梅跟他们走是要闹哪样。 聊着聊着,何玉凤渐渐把话题往玉梅身上引:“玉梅,过了年就18岁了哦?华婶给妹妹相看人了吗?” 李爱华心里顿时警觉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不着急,家里二丫三丫还小,我准备多留两年,让大丫帮帮我,至少老大媳妇进门之前,大丫不会出门子咯。” 何玉凤妩媚一笑,笑得李爱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暗忖:“妈呀,这人怎么笑得这么渗人呢?” 何玉凤是久经欢场的人,说话做事总不自觉地就带了一丝媚态,大部分男人很吃这一套,何玉凤也因此很吃得开。不过李爱华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农妇,不解风情,何玉凤完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玉兰认为何玉凤风尘味浓重可真一点都没冤枉她。 “也是呀,姑娘没嫁人之前多金贵,爹娘宠着,怎么任性就怎么来。哎,我都后悔嫁的早了。”何玉凤开始吐槽和自己一起出去打工的姑娘不好带。 “不过,”何玉凤话题一转,“虽然不好带,我也总算没辜负乡亲们的期望。” 她一一列举跟着她的那些姑娘,谁谁谁一年赚了几万块,家里开年就准备造房子了,又说这些姑娘:“小姑娘能多见见世面还是好的,眼界宽了,以后挑个有钱的男人嫁了,下半辈子不就等着享福了,家人也跟着沾光。” 何玉凤早先没跟李爱华打招呼,是因为她知道,李爱华家欠了一屁股债,但凡能赚钱的事,他们夫妻指定眼热。年前她故意把钱全部摆出来给人家看,除了有炫耀,亦有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意思。 陈力的拒绝让她意外,不过,她觉得李爱华两人不动心,是因为自己开的筹码不够。所以趁着新年,她就自己来了。 “是呀,都托你们夫妻俩的福了。”李爱华言不由衷地说。 何玉凤看看李爱华不是很热衷的样子,试探地问:“华婶对妹妹有什么安排没有?就准备一直把她拘在家里等到嫁人吗?” 倘若李爱华之前只是警觉,再听见这话心里立即戒备起来了。 什么意思?你招工就招工,多招一个人少招一个人,有多大区别?偏偏揪住我女儿不放,是几个意思? 李爱华顿时阴谋论了。不怪她多想啊,她都已经明确表示拒绝了,何玉凤居然还纠缠不放,这可就有意思了。 李爱华笑眯眯的,何玉凤突然摸不准她的心思。不过她目的没达到,不愿意轻易放弃。于是状似不经意地说:“听说玉梅想去服装厂上班?服装厂做工也不轻松呀,一个月工资跟你和我力叔给人做工差不多吧?” “不是我吹牛,跟我一起去D市的那些小姑娘,每个月至少能赚两千块,要是勤快一点,三四千块一个月也不是不可能。华婶有没有想过让玉梅跟我一块去D市呀?她努力做几个月就抵得上你和我力叔一年辛苦。再说,您要是不放心,让妹妹跟着我,我亲自带她,年底一定完好无损的带回来给您?” 李爱华笑容淡了淡,“哎,我也想呀。不过,就因为我平时没怎么管她,现在她根本就不听我的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就懒得管了。” 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走了人,李爱华抱着玉竹看戏去了,心里存了事,就连往日她最爱听的戏曲都提不起兴趣来了。 等玉梅姐妹俩玩得尽兴回了家,就被李爱华拉着耳提面命,说何玉凤不怀好意,让玉梅离她远一点。 玉兰一听阿娘转述的话,就觉得这里面有事。 她挠挠头,仔细想着从前阿姐去了D市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主要是从前她年纪小,浑浑噩噩的什么都不懂,再说从前阿姐有话也不会对她说,导致现在她想破脑袋,记忆里面还是一片空白。 不过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陈连生夫妻对玉梅有企图! 玉兰甚至怀疑,前世的时候,那夫妻两个说在镇上等人,其实等的就是阿姐! 可是阿姐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与那夫妻两人也没有交情,对方到底图谋什么呢? 为钱是不可能的,那就是……为色?但也说不通,阿姐虽然漂亮,可是她没有问梅的美艳,没有何欣雅的清纯,就连看起来楚楚可怜的何阿秀都比阿姐要有魅力。 玉兰不禁脑补了一出爹娘和陈连生夫妻不得不说的恩仇大戏。 恶寒!玉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想不通她就不想了,反正阿姐现在有事情做,也不可能跟人家走了,陈连生夫妻再怎么舌灿莲花也是枉然。 另一边,何玉凤回到家,陈连生就急切地问:“凤儿,怎么样?成了?” 何玉凤疑惑地问陈连生:“不是都说他们家很缺钱吗?我嘴巴都说干了,她都不同意。” 陈连生不以为然,“她家人说不通无所谓,她本人同意就行了。她已经十八岁了,能做自己的主了。我们初十走,这几天你多跟她套套近乎。要是能说服她,那她家人的意见就不重要了。” 何玉凤想想了,也对,哄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年轻姑娘多简单呀,对她来说都不算事儿。 有人挖空心思准备忽悠玉梅去打工,也有人绞尽脑汁惦记玉梅手里的小生意。 郑云这会儿正耐性十足,低声下气的对小姑娘许了一个又一个的承诺,直哄得哭得伤心的宝贝女儿吴艳艳破涕为笑。 她从玉梅那买了十多个公仔,女儿和几个亲戚家的女娃娃人手一个。 初二回娘家,女儿一定要带着最喜欢的小海豚公仔一起走,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郑云就同意了。 等郑梅回家带了小霸王了陈蜜儿,表姐妹两个就为了小海豚吵起来了。 准确地说,陈蜜儿又欺负吴艳艳了。 陈蜜儿一眼看中表妹的小海豚了,死活要跟她换。 换就换吧,吴艳艳被郑云教得很好,明明舍不得,还是很听妈妈的话,同意跟陈蜜儿换。 陈蜜儿没东西可换,就灵机一动,从果盘抓了个大桔子塞到吴艳艳怀里,换走了她一直抱着不放的小海豚。 这哪里是交换,这分明就是明抢嘛! 吴艳艳两手捏着橘子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才瘪着嘴巴放声大哭! 郑云只好丢下正事先哄女儿。 郑梅看大姐神色不虞,想着今天是专门为她而来,不好把人得罪得太狠,就象征性地说了陈蜜儿两句。 陈蜜儿不痛不痒,反正她知道妈妈只是做做样子给别人看的,心满意足地抱着小海豚跟其他小朋友炫耀去了。 郑云摇摇头,四五岁的孩子正是立规矩的年龄,郑梅却一味地纵容女儿,纵得陈蜜儿蛮横又霸道,再这么下去,迟早养出一个祸害来。 有心提点小妹两句,但对方一副“我这样很好,用不着你多事的样子”,郑云就歇了心思。 郑云安抚好了女儿,打发她去找爸爸,然后问郑梅:“有事跟我说?” 郑梅笑嘻嘻的问:“姐,妈说你年前卖了很多头花,生意很好?” 郑云没回答,问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郑梅神秘兮兮,一副你跟我说我不告诉别人的姿态,悄声说道:“那你从哪里进的货?匀一些给我呗,我放在店里试试看。” 郑梅在村里开了一家小小的杂货店,食品日用品都有,想卖头花也不奇怪。 郑云惊奇地问:“你们村里没有卖吗?”她知道玉梅是南坪村的,和郑梅所在的宏光村离得很近。 玉梅都把头花卖到镇上,没道理村里的店铺不卖呀? 郑云不知道的是,玉梅起初也是想送一些头花到村里的杂货店寄卖的,不过,考虑到村里的人大部分都认识,人多嘴杂,闲话太多,所以干脆包给货郎了,只把重心放在镇上,年后还打算往市区扩展。 这本不是什么秘密,郑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听见郑梅问起来,郑云就实话实说了:“给我送货的小姑娘是你们隔壁南坪村的,你家不是离的挺近的,就去问问呗。” 郑梅嫌麻烦,一个村里多少也有几十户人家,她难道还一个一个去问? 郑云就给她出主意,“她们做头花总要买布料吧?你老公大嫂不是开裁缝店的吗?问问你大嫂呗,说不定她知道呢。” 郑梅撇撇嘴,她大嫂最近越来越不可理喻了,她才不想自讨没趣。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两个孩子闹矛盾而已,也值得贺晓霜上纲上线的,有毛病! 郑云既告诉了郑梅货源的来处,就把这事给丢开了。 郑梅却在心里琢磨开了。 头花的做法这么简单,别人能做,她也可以做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做做头花多少也能增加一份收益,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至于款式,去店里买几个新款当样品不就行了。再把价格定得低一点,何愁卖不出去? 再说了,大嫂店里每个月都有那么多碎布头当垃圾丢了,她可以直接拿来用,不就连成本都省了。 郑梅越想越觉得这主意真好,忍不住就想跟郑云分享分享。倘若再能说动大姐从自己这里拿货就更妙了。 郑云一听就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并不是短视的人,愿意跟玉梅签合同就是冲着玉梅说好的每个月增加的新款去的。 她也知道,做这些东西没什么难度,拼的就是用料、款式与做工。 玉梅年前提供的那一批货,不管从哪一方面看都称的上品质上佳。她才没那么傻,放着好的东西不选,却去选择好坏不明的东西。 而且她深知自己这个妹妹的尿性,能做出好东西才怪,她可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 郑梅不死心,还在死缠烂打,郑云郁闷了:“我签了一年合同呢!店铺就那么点大,我还怕定的货卖不完呢。你就别给我找事了。” 郑梅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关系,把合同退了不就行了。” 郑云看看郑梅,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哪来的棒槌,合同还能说毁就毁?她白了妹妹一眼:”毁约也可以啊,赔钱就是了,你出吗?” 郑梅厚着脸皮:“你家大业大,还在乎这点小钱?真是越有钱越抠门!” 郑云不想说话了,再说下去她会忍不住想一巴掌糊到她脸上去,真是年岁越长越无耻,丢人! 郑梅最终也没能说服郑云,只好气鼓鼓的回家去了,打定主意,一回家就去大嫂那把碎布头先归拢过来,等出了元宵就开始她的赚钱大计了。 第23章 想太多 玉梅并不知道有人惦记上了她手里的小生意。不过就算知道,她也不会介意。概因有玩具公仔的大单子支撑着,头花的小生意就往后排了。 玉兰总觉得何玉凤道行太高深,阿姐很容易被忽悠了,于是天天跟在玉梅身后当小尾巴,坚决不让玉梅与何玉凤独处。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副小身板,除了通风报信还能起什么作用。 实际上,玉兰的严防死守并没什么卵用,姐妹俩每天都能偶遇何玉凤无数回。 回回都见她妆容精致,穿搭新潮。 乡下人难得做一回新衣裳,冬天又冷,一套新衣裳从除夕当天穿到初七都舍不得换下来,谁像何玉凤这样天天穿新衣服,每天还不带重样的? 何玉凤人长得漂亮,曲线姣好,着装上又懂得扬长避短,九分容貌加上十分打扮,衬得村里的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成了土疙瘩。 几天下来,村里人就开始议论纷纷,他们实在很好奇陈连生夫妻到底赚了多少钱,何玉凤才舍得这样挥霍。 大姑娘小媳妇就盯着何玉凤脖子上的金项链和手腕上的金手链眼冒绿光,幻想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对方一样富贵逼人。 玉兰心知肚明,何玉凤挖空心思整这一出,就是为了告诉别人:跟我混,钱不是问题! 还别说,何玉凤这一招真有点效果! 家里有适龄的姑娘的都动了心思,想再问问何玉凤还缺不缺人,也许可以拉自家闺女一把? 可惜,心思浮动的人并不包括玉兰一家人。 倘若李爱华不是事先存了疑虑,或者玉梅本身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或许何玉凤的计策就奏效了。 然而,自从玉梅看过玉兰画的那些超时代的服装设计图,她现在的眼光多多少少有一些提高。 在别人眼里,何玉凤的服饰可能很惊艳,可玉梅看来,总觉得有一些说不出的小缺憾。 不管何玉凤使什么招,玉梅都是油盐不进的样子,玉兰终于放下心来。 不用跟着玉梅往外跑,玉兰就坐在家里阁楼的玻璃窗边,安安静静的看书。 但是悠闲的时光很快又被破坏掉了。 玉兰耳边听见有人在楼下叽叽喳喳的说话,只好不情不愿地下了楼。 正好看见方桌边有个身影趁人不注意快速从果盘里抓了一把糖塞进自己口袋里,动作娴熟如行云流水,可见平时做惯了的。 玉兰目瞪口呆! 大抵是她的目光有如实质能穿透人,那人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玉兰一脸呆像,又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去。 玉兰擦擦头上不存在的汗,心道:“难怪阿娘说她们姐妹馋,可一点也没冤枉她。” 陈问梅和妹妹陈问莹两个人挨着坐在桌子旁边磕瓜子。 陈问梅一只手按着果盘,一只手从盘中拈瓜子,露出一截莹白色的皓腕。腕上带着一串粉色的水晶,衬得她的皮肤显出来明月珠辉般的光泽。 陈问莹没有她姐姐那么白,皮肤微黑,五官端正,带着一种野性的美。 两个人若安安静静的坐着,就像一幅仕女图,遗憾的是吃东西的急切动作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玉兰爬到桌子上坐到两姐妹对面,默不作声,看阿姐与两人说话。心底却微微腻烦:何玉凤真是没完没了了!阿姐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她惦记的?! 陈问梅嘴皮子比较利索,夸耀一番她的小婶婶送给她的各种首饰,又鼓吹了一遍D市遍地黄金,赚钱很容易,最后才直白地问玉梅:“你爹娘不是欠人家很多钱呀,你怎么不想多赚点钱帮他们还债呢?” 相较于何玉凤的不露声色,问梅姐妹就显得直白的多。 玉兰双手枕着下巴,微偏着脑袋看阿姐怎么回答。 玉梅没有回答,只是不经意地问:“你们小婶婶在D市开什么店?” 问梅一边磕瓜子一边答:“咔咔……她们开发廊的……咔咔……” 玉兰眉头微拧又松开。 她想起从前偶然看到的发廊妹了。 那一次她刚找到工作,去工厂附近租房子,看到沿街一排的发廊店,间夹着几家成人用品商店。 发廊店面不过八九个平方,一道门帘隔开两个空间。里面的空间不可见,外面的空间里,一面墙嵌着镜子,镜子前面放两张沙发椅子,对面靠墙放着长沙发,三两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女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玉兰当时什么都不懂,以为发廊店就是理发店,跑到里面去说剪头发,那些女人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吃吃的笑不停,笑得玉兰落荒而逃。 后来问了小区里面的小卖部老板娘,老板娘神色鄙夷地呸了一声,告诉玉兰:“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东西,好好的地儿都被她们弄脏了。小姑娘离她们远一点,名声不好。” 再后来,玉兰才知道有人戏称那地方为Z市的红灯区。 玉梅又问:“村子里很多人都跟你小婶婶去呀。他们的店得多大呀,才容得下这么多人?” “咔咔咔……怎么可能……咔咔咔……我小婶的店里只要三四个人……咔咔咔……很多发廊店连在一起的……咔咔咔……我小婶把人介绍给其他店,有介绍费的。” 陈问梅终于不磕瓜子了。玉兰顿觉耳根清净许多。 联系后世有关D市的新闻,玉兰心中有个不好的猜想。既然何玉凤可以把姑娘介绍去其他店里上班,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把人介绍给……另一个人? 玉兰不知道她虽没猜中全部,但是离真相亦不远了。 她并不想把人心想得太恶,可她又不得不多想一些。 越往坏的一面去想,玉兰越觉得难受。 总有些人可以为了利益昧了良心,也总有些人为了钱财不顾一切。 一瞬间,玉兰的脑子里闪过各种想法,该不该阻止那些年轻的姑娘往火坑里跳?该不该揭穿陈连生何玉凤夫妻的阴谋? 然而,念头转过去就算了,因为,没有证据啊! 她总不能跑去跟那些姑娘的家人说以后那个地方名声臭大街,你们别让孩子去那了? 总不能无根无据的就说陈连生夫妻不怀好意? 口舌如刀,有时候言语的杀伤力无法估量,每个人得为自己说出口的话负责任。 何况,这一切暂时还只是她的猜测。 子不语怪力乱神。 不是每个人都是她的家人,都能够无条件地信任她支持她。 越想越烦躁,玉兰心情恶劣极了。 她一副无理取闹的样子,用力去推做说客的两个人:“我要阿姐在家陪我,才不喜欢阿姐跟你们走!你们都是坏人,我家不欢迎你们!” 玉兰小脸怒气冲冲,把小孩子气急败坏的模样表现得淋漓尽致。 玉梅虽然不知道玉兰为什么发脾气,但不妨碍她站在妹妹这边。 她把玉兰揽进怀里,对问梅两姐妹说:“帮我跟何嫂子说一声,就说我过几天就要上班了,以后有机会再跟她一起吧。” 问梅姐妹明明知道这话是托辞,却也无可奈何。 怎么滴,人家已经拒绝地这么明显了,你还要歪缠,是不是居心不良? 问梅姐妹怎么跟何玉凤交代的不提,玉书回到家,就看见玉兰无精打采地坐在台阶上,双手抱膝,头靠在膝上,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 斜阳的光线落在她露出半边的眉眼上,整个人显得孤寂而凄清。 玉书蹲下身子,歪着头,问玉兰:“出什么事了?” 玉兰沉默。良久,就在玉书打算走开的时候,玉兰突然说:“哥,假如你明知道有一件坏事要发生,你很想阻止这事发生。可你没有证据,而且就算你做了,人家不会感激你;也许不但不感激你,还会觉得你包藏祸心。你还愿意去做这事吗?” 玉书摸摸玉兰的头,先问她:“我有能力阻止吗?” 玉兰想了想,摇摇头。D市的事情不但要从源头上开始禁绝,而且必须依靠国家机器进行干预。光靠一个两个人的力量根本就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她一个7岁的稚儿,想着去改变世界简直是痴人说梦! 玉兰一怔,看来自己真是魔障了。这么久远的事,她现在操心那么多干什么。 看玉兰想开了一点,玉书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把她的头发揉成了鸡窝,正色地说:“你得记住两件事:第一,你不是救世主,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事;第二,汝之砒霜彼之蜜糖,有时候,’我是为你好’可能是一个很无耻的理由。” 玉兰仔细想想,距离那件事爆发还有将近二十年。在此之前,年年都有人去D市,也没有什么不堪的传闻传出来。或许最早的时候那些产业都是正当的,只是发展到后来渐渐变了质吧。 看来真是想太多了。玉兰自嘲地想,很快丢开这件事。 她看一眼大哥,习惯性地想道谢,才恍然想起,亲兄妹道什么谢啊,搞得这么疏离客气做什么。 结果这一眼,玉兰突然瞄出一丝端倪来,大哥似乎好像心情很好? 玉兰仔细端详着大哥的外貌:短短的板寸头,皮肤微黑,五官俊朗,眉目温和,嘴唇性感,笑着的时候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玉兰好像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盯着玉书猛瞧:嗯,原来哥哥是妥妥原生态的帅哥一枚呀,天天看习惯了,居然没看出来。 再看玉书,眉尾微微挑起,眼窝深邃泛着柔光,唇角勾出一个上翘的弧度,春风满面啊这是! 玉兰眼前浮现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顿时起了坏心,故意问:“哥哥,欣雅姐姐怎么都不来我们家玩啦?”玉书莫名其妙地看了妹妹一眼,何欣雅来不来咱们家跟我有什么关系? 玉兰瞧着玉书的神情不似作伪,有点失望,原来不是何欣雅吗?再仔细想想,村里的姑娘还挺多的,大哥到底心仪哪一个啊? 可以肯定的是,大哥有心上人了!玉兰暗搓搓地想着,要不要先告诉阿娘一声,让大哥提前体验一番被三百六十度催婚的豪华套餐? 玉书被玉兰的眼光看得发毛,佯怒地在她额上敲一个爆栗,“小孩子想那么多干什么,担心长不高!” 玉兰跳起来迈着短腿追在玉书后面跑,一边跑一边气急败坏的喊:“你才长不高,你全家都长不高!”再一想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又补了一句:“你全家除了我全都长不高!” 玉梅哭笑不得,不过再看看玉兰身上已经不见了之前那股沉郁的气息,恢复了小孩子独有的活力,顿时放了心了。 问梅两姐妹把玉梅的话转述给何玉凤听,何玉凤听完以后半天不说话,沉默半天才朝两人挥挥手示意她知道了。 夫妻两人私下独处的时候,陈连生就安慰她,“算了,费了这么多功夫还是没成,也许我们注定得不到这笔横财吧。” 何玉凤心有不甘,也很郁闷。 她在D市开的发廊店主要业务就洗头和按摩这两块,确实属于本本分分的正规经营,完全不惧任何人查。 店里招的技工都是清一色水灵灵的美貌少女,客人以男的居多。直到有一天,一个客人看上了店里的姑娘,开展猛烈攻势开始追求这姑娘。 何玉凤知道这个男人是有家室的,所以很是反对。她把这些姑娘从老家带出来,就要对她们负责。 然而,这姑娘不仅不听劝,还怪老板娘坏了她的好事。男人也给了何玉凤一笔钱,换来何玉凤闭口不言。 这是何玉凤收到的第一笔封口费。这笔费用抵得上她店铺三分之一的利润。 何玉凤尝到甜头,突发奇想,这样的客人再多几个,她不就发财了? 于是,她和几个店的老板联合起来,为所有的员工拍了艺术照,做成了花名册。 有特殊需要的客人就从花名册里挑选看中的人,店老板并不强迫那些姑娘,只是不露痕迹地安排两人相遇相识,收取高额介绍费。 很多技工都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对爱情的认知还处于懵懂状态,哪里经得起情场老手的花样撩拨,往往很轻易就沦陷了。 在何玉凤看来,她不过是起了个桥梁的作用,至于那些姑娘怎么选择都是她们自己的事。却完全没有想到,她这桥梁,通向的地方却是地狱深渊。 带不走玉梅,何玉凤除了心疼那笔巨额的介绍费,也是害怕那个人找他的麻烦。 她很头疼,比玉梅漂亮的人多的是,为什么那个人就认死了玉梅这个干瘪瘪的小丫头呢? 第24章 初见 过了农历十二,店铺开始陆续开门营业,玉梅带着玉兰准备去贺晓霜的店里取布头。年前那十来天贺晓霜忙得脚不沾地,玉梅也忙着做玩具公仔,所以积累下来的布头都没动。 姐妹俩一路走一路商量近期的奋斗目标。 无独有偶,在玉梅盘算着这一批布头的时候,郑梅也惦记上了这些布头。 贺晓霜在娘家住了几天,初九才回到家,还顺便把天天宅在家里的侄子带回来了。 贺晓霜总疑心大嫂和大哥想过二人世界,嫌儿子在家碍眼,才像丢包袱一样把儿子扫地出门了,否则那天她们出发的时候,大嫂也不会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看着单薄的少年一脸习以为常的模样,贺晓霜顿时慈母心泛滥了,摊上这么不靠谱的一对父母,阿世真可怜,难怪这么瘦瘦巴巴的。 贺晓霜发誓要趁着开学前的这段时间,好好给他补补,争取把他养胖十斤。所以回来这几天,她一有时间就钻进厨房里捣鼓吃食。 好在正月里生意清淡,客人不多,贺晓霜即使人在厨房忙碌,店门还是照常开着,有客人来,在店里喊一声,贺晓霜就能听见,也不耽误她接新订单。 因此,郑梅到店里把那一大袋子布头全部拎走的时候,贺晓霜才毫无所觉。 旁边虽然有邻居看见了,但是没有人多事去提醒贺晓霜。 郑梅总是三五时的跑到贺晓霜店里拿东西,贺晓霜也从不计较,旁人都习以为常。再加上这次郑梅的行为大大方方的,旁人只以为贺晓霜又给了她东西了,也不会多想。 因此,等玉梅姐妹到了店里找贺晓霜的取布头的时候,贺晓霜看着工作台下空荡荡的地方懵圈了。 贺晓霜微一思索,就知道肯定又是她那个眼皮子浅的妯娌干的好事。她一只手背按着额头,另一只手抵着腰,在原地转了两圈,思索对策。 玉梅正在思考开工的时间,没注意到贺晓霜的异样,玉兰却注意到了。 所以贺晓霜打发玉兰去楼上找陈冬儿玩的时候,玉兰立即乖巧的答应了,甚至体贴地把玉梅也支走了。 贺晓霜出门找郑梅去了,玉兰慢悠悠地沿着楼梯往楼上走,一边思索能让贺晓霜变脸的到底是什么事。 在玉兰印象里,贺晓霜一直是冷静自持的,即使她脸上总是挂着温婉的笑容,但是前世看惯了别人脸色的玉兰,一眼就看出她笑容下面掩藏的疏离与冷漠。 她神思恍惚地走着,从二楼往三楼的去的时候,脚下似乎踩到东西,身体一个踉跄,失去平衡往后倒,玉兰顿时被吓醒了。 玉兰一声尖叫还没叫出口,就听见耳边响起一道冷峻的声音。 “小心!” 一只手臂横过玉兰腰间,将她稳稳地扣住了,玉兰只觉得鼻尖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皂角清香,扶住她的人已经迅速退开了。 玉兰惊魂未定的呼了一口气,仰头看向台阶上方的人。 看清人的瞬间,玉兰就忍不住在心中喝彩一声:好一个精致的美少年! 少年十一二岁的年纪,面庞白皙光洁,宛若十五那日皎洁的明月;墨眉像被修整过的一样,斜飞入鬓;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平静无波,鼻梁高挺,唇如早樱。 芝兰玉树的少年虽然还嫌稚嫩,但已掩饰不住满身风华。 他冷冷清清地站在台阶上,一只手随意地按在扶手上,修长的手指如上好的白玉,让人见之忘俗。身上穿一套简洁的黑色连帽运动套装,清爽又利落。脚下蹬一双白色的运动鞋,鞋面一个明显的黑印子。 玉兰老脸一红,敢情刚才踩到他的脚了。 她站在下方,离他不过三四阶远,因着视觉的缘故,少年身姿看起来更加修长挺拔如松。 玉兰神情平静,眼带欣赏,仿佛在看一幅绝世名画。 这时候,神雕还没开始风靡大陆,古校长的盛世美颜暂时还未广为人知。 贺世开这样的长相总被人与小白脸联系在一起,经常有人在他背后说他女里女气的,甚至有人打起他的主意,若不是他暗地里把一些人揍得狠了,揍得他们看见他就绕着走,他相信自己至今还麻烦缠身。 还有一些女生看见他总是一副迷醉的样子,花样百出制造偶遇与他搭讪,佯装含羞带怯的模样,令他打从心里感到厌烦。 久而久之,他对别人的目光就分外敏感,渐渐养成了生人勿近的性格。 可是,眼前这个胖丫头看着他却没有着迷的迹象。她目光清澈,眼里不带半点绮念,看他的样子就跟看一束花,一棵树没什么区别。 贺世开对胖丫头的观感好了一点。 他不知道的是,玉兰见惯了后世量产的神仙小哥哥雌雄莫辨的美貌容颜,对贺世开的长相不过惊艳了一把。 时间仿佛静止了,又仿佛过了经年,实际上两人不过在对视瞬间就各自收回了目光。 贺世开心中一悸,淡淡扫了一眼傻呼呼的冒失鬼,弯下腰去捡掉落下来的书。随着低头的动作,几缕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他的眉眼,也遮住他眼里莫名的光芒。 玉兰瞄了一眼,是一本《经济法》,心里很是诧异:“这么小的孩子能看得懂这么深奥的书吗?” 老阿姨玉兰完全忘记了,她现在只不过是个七岁的小丫头,却表现出一副长辈关爱晚辈的慈爱的样子,到底有多诡异。 贺世开捡了书刚直起身来,一眼看见玉兰那奇怪的眼神,手一抖,脸上冷冰冰的表情差点绷不住裂开来。 他再怎么早熟,毕竟还只是个中学生,涵养功夫没有修炼到家。 玉兰也想到这一点了,顿时就尴尬了。正不知说什么好,陈冬儿揉着眼睛走出房间,打破两人的僵持。 陈冬儿看见玉兰与贺世开一上一下站在台阶中间,顿时诧异地问:“哥,你在干什么呢?”又开心地问玉兰:“你来给看我吗?” 不等玉兰回答,又隔着楼梯扶手的间隙朝楼下喊:“阿娘,有没有东西吃?我肚子饿了!哥,你去看书吧,我拿吃的给你。”说完,拉着玉兰就噔噔噔往楼下跑。 她每天午睡两三个小时,醒来贺晓霜早已备好吃食等着了。看见玉兰,她兴奋的很,迫不及待地想跟玉兰分享寒假里的趣事。 贺世开嘴角抽了抽,没说话。反正这几天小姑一家人都拿他当猪养,一日三餐外加点心夜宵,恨不得他一天吃个七八顿。 相比自己老娘的不着调,小姑更像一个慈母。因此,就算他不怎么爱吃那些甜的咸的点心,也不愿拂了小姑的好意,多多少少都会吃一点。 贺晓霜刚出去,一楼没人在,陈冬儿拉着玉兰径直走到厨房。厨房的圆桌上一个米色的纱布罩子,罩着一盘还冒着热气的南瓜酥。 陈冬儿取了碟子夹了几块南瓜酥,送上楼给贺世开。 玉兰坐在圆桌旁,垂着脑袋想心事。 公司取名,商标注册,寻找合伙人,件件都是大事啊!玉兰捏着眉心苦恼地想,天天思虑过重,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未老先衰。 玉兰觉得自己只管提出建议就好了,其他事情还是交给兄姐吧。 他们的优势是年轻有冲劲,初生牛犊不怕虎;可年轻也是他们的劣势,缺少经验是硬伤。 算了,一步一步来吧,毕竟,人都是历练出来的,谁也不是天生什么都会的! 两个小姑娘在餐厅里吃着点心喝着果汁,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大部分时间都是陈冬儿在说,玉兰在听。 玉兰心不在焉,陈冬儿也不介意,只要有人听她说话就好了。 一盘南瓜酥吃了大半,玉梅先回来了。 没看到贺晓霜在家,玉梅以眼神询问玉兰,玉兰摇摇头没说话。 又过了一会,贺晓霜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她对玉梅说,以后都没有碎布头了,合同提前终止。作为补偿,玉梅以后在她店里买的所有布料她可以让利5个点。 玉梅姐妹面面相觑,这情况是她们始料未及的。 当时签约的时候,玉兰出于谨慎原则添加了约束条款,但由于碎布的价格并不高,订的违约金也很少。 如果按照贺晓霜提的所有布料让利5个点,明显就是玉兰姐妹占便宜了,毕竟姐妹俩以后要用的布料不是小数目。 玉梅看了一眼玉兰,玉兰嘴唇微抿,微微侧了一下头瞟了一眼陈冬儿,又快速转过头来。 这动作落在旁人眼里,只会以为这是玉兰无意识的。玉梅却与她心意相通,马上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贺世开下楼的时候恰好看见这一幕,顿时挑了挑眉。 在玉梅地坚持下,最后贺晓霜选择赔了违约金。 再看玉梅需要的布匹数量与颜色,贺晓霜有点犯难了。 她店里的存货不多,新的货还没送到,玉梅给的清单她根本配不齐。再说了,她开的是裁缝店,而不是布店。 想了想,贺晓霜抄了个电话号码给玉梅,建议她们直接找厂家订购去。 玉梅与贺晓霜在商量事情的时候,玉兰与陈冬儿就在一旁围观。 陈冬儿一头雾水,推推玉兰,问道:“你阿姐和我阿娘说什么呀,我怎么一句听不懂呢!”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低,贺晓霜听得很清楚,下意识就朝两个小姑娘看了一眼,结果发现自家闺女一脸懵逼,玉兰小朋友却一脸淡定,显然她都懂。 贺晓霜顿时心塞不已,这傻妞什么时候才会开窍? 贺世开一直站在楼梯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玉兰脸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看到最后,他终于肯定了一件事:胖丫头……有秘密啊! 出了元宵,玉书开始接手玉梅手中的事情。 本来李爱华打算托关系把玉书弄进乡里去实习,不过玉书拒绝了。 钱债好还,人情债难了。既然两个妹妹已经把摊子支起来了,他是家中的长子,理应担起责任,护佑家中老少。 李爱华夫妻也不去打零工了。一是春耕快要开始,两人抽不出时间了;二是玉书跟他们说过,玉梅今年可能会经常在外面跑,家里奶奶和玉竹没人照顾。 李爱华起初不肯,玉梅在家里能省了她好多事呢,一个姑娘家的天天不着家算怎么回事? 但最后,夫妻俩都被玉书说服了。 玉书就问了一句话:“你们想不想年底把欠的钱都还清了?” 好吧,天大地大,赚钱事大。 待到材料到齐,兄妹三人分工合作,玉书去跑公司注册的事,玉兰日夜赶设计图,玉梅则放心丢下家里的一摊子事跑业务去了,她还想争取多签几张订单,把一个月的时间都排得满满的。 走之前,她把招来做工的乡亲们都集中到一处,按照裁剪,缝纫,填充,包装的工序分了四组,又单独把头花列了一个组。指定何喜梅,何阿秀,喜梅阿娘陈小芳,何招弟,以及一个叫李香桃的小媳妇各领一组四个人,又指定何招弟检查成品质量,让何喜梅统总所有的事。 交代了领头的几个人,让她们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找李爱华去。又私下里偷偷告诉何喜梅,碰到李爱华也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去问玉兰。 何喜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难道玉兰一个小孩子比华婶还厉害?但她是个聪明人,玉梅不解释,她也就不问不提,只在心里记住有事偷偷去找玉兰。 工作的场地没的选,暂时只能放在玉兰家里。 李爱华把前厅收拾出来供乡亲们使用,看着大家围坐一起做工一起闲话,李爱华顿时觉得满足了,也许,年底真的能把那些钱还清也说不定了。 这就是后来开遍大江南北的新饰界饰品连锁有限公司的前身。 从这个小手工作坊开启之时,命运之轮已经开始缓缓转动。 有人沿着既定目标,一步一个脚印,勇往直前,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有人左盼右顾,随波逐流,一事无成;有人奋勇直追,努力靠近;有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有人永失所爱,追悔莫及。 第25章 打算 新学期开学第一天,玉兰就穿着贺晓霜给她买的那一套新衣服去上学。 陈冬儿一看到她就抓着她的手说个不停。 玉兰黑线,这个二乎乎的傻丫头哪来这么多话好说呀。 两个人穿得一模一样,身高也相仿,站在一起就像一对孪生的姐妹花,不同的是一个梳着小马尾,一个理着西瓜头。 同学们的目光多数落在两人身上,十分眼馋。 许萌问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你们怎么穿一样的衣服,哪里买的呀?我跟阿娘去市区买年货也没见过有卖的。” 陈冬儿也不知道,不过,她习惯阿娘给她买的各种各样的吃的穿的用的,从来不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特别,听到许萌这个问题,她很莫名其妙:“就店里买的呀,还能是哪里买的!” 玉兰没说话,她大约知道贺晓霜是个有故事的人,且能耐挺大的,远不是她表现出来的温婉无害的样子。 刚开始的时候,玉兰是因为陈冬儿个性简单,容易相处,才渐渐接受这个朋友。 一个学期下来,陈冬儿对她的好,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她于人际交往很是淡漠。 可她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从来奉行的是,你对我一分好,我须还你九分十分。 后来认识了贺晓霜,知道陈冬儿的爸爸是村长,玉兰也不是没存了利用的心思,然而这念头只一升起,就被她掐灭了。 人与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纯粹的友谊了? 她从前自我斩断亲缘,终生不见亲人面,也曾渴求友情而不得,尽管后来结婚组了家庭,也只是因为倦了累了想有一个家,却不是因为爱,午夜梦回,她的心里满满的都是遗憾。 尽管她很努力地活着,却活得像个悲剧,心底永远空着一个大洞,怎么都填不满。 她想要很多很多的爱。老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希望自己能够从头开始,努力学着爱与被爱,将从前的遗憾一点一点弥补回来。 倘若一开始就存了功利的心,对遇见的每个人都要评估有多大的利用价值,怎么利用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那么,这新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她不想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 上个学期期末,玉兰期末考试满分,加上平时表现出色,毫不意外地被评为三好学生。 奖品是一本阿拉伯童话故事和一本装帧精美的笔记本。 玉兰在全班艳羡的目光中,从苗老师手中接过红色的奖状与奖品,笑得格外腼腆害羞。 她是真的害羞!从前没有过目不忘这项技能,她尚且包圆了整个小学期间班上所有的三好学生奖状,现在又多了一项过目不忘的技能,获奖简直不要太容易。 伪小孩玉兰觉得胜之不武,虽然如此,但她可没打算谦让。 同情未来的同窗一秒钟。 下课铃声响起,陈冬儿拉着玉兰的手往外走,她中午没带饭,本来打算去店里吃的,不过陈冬儿不同意,硬要拉着玉兰去她家吃。 玉兰也不矫情,略一犹豫就答应了。 贺晓霜刚煮好饭,看到陈冬儿带着玉兰回来就高兴地笑了起来。 陈爸爸开会去了不在家,中午就母女两个人吃饭总觉得冷冷清清的,多了玉兰一个人,冬儿开始化身话痨,满屋子都是她的声音,顿时热闹多了。 饭是白米饭,一碟火腿炒鸡蛋,一碟酸辣土豆丝,一碟麻油青菜,一小盆红烧肉,一碗萝卜排骨汤,份量不多,但足够三四个人吃的。 玉兰偏爱酸辣土豆丝,家里人口味清淡从来不碰辣,这半年多来她觉得嘴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因而看见酸辣土豆丝比看见红烧肉还亲切。 贺晓霜却以为玉兰拘谨害羞,就一个劲儿地往她碗里夹肉和火腿鸡蛋。 陈冬儿只吃肉,青菜碰都不碰。贺晓霜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陈冬儿顿时苦了脸,趁着阿娘没注意,快速把青菜扔到玉兰碗里。 玉兰愣了一下,然后面不改色的把青菜吃下去了,又挖了一勺子鸡蛋回敬陈冬儿。 陈冬儿平时也不喜欢吃鸡蛋,可这次却乖乖地吃下去了。 贺晓霜眼角的余光里看见这一幕,顿时笑了起来。 自家闺女喜欢吃零食,正餐却吃的少,她绞尽脑汁威逼利诱也无法让女儿多吃一口饭,顿顿吃饭都跟打仗似的,每次都气得她恨不得把死丫头塞回肚子里去。 这次吃饭却这么省心,贺晓霜立即把功劳归到玉兰身上去了。 要是冬儿有个兄弟姐妹做伴就好了,贺晓霜遗憾地想。 贺晓霜身上突然弥漫的悲伤虽然短暂,但玉兰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看了一眼若无其事温柔浅笑的贺晓霜,若有所思。 三个人把桌上的菜吃得干干净净,玉兰摸着吃得溜圆的肚子叹气,她一直都习惯吃饭只吃八分饱,这次冬儿妈妈太热情了,不停地给她夹菜,导致不知不觉就吃太撑了。 贺晓霜在后厨收拾,陈冬儿就拉着玉兰到店里玩。 玉兰看见烫衣服的台子上,长尺子压着几张设计图纸,一时好奇就多瞄了几眼。 陈冬儿看见了,就撇撇嘴说,“画得这么难看,有什么好看的。” 玉兰哭笑不得,服装设计图本来就这样的呀。不过,以玉兰的眼光来看,画这图的人并不专业,服饰的整体存在问题,面料,款式,剪裁完全没有侧重点。 不过,贺晓霜是老裁缝,这些对她来说应该都是小问题。 玉兰见过贺晓霜做的成衣,不难看,可也不出彩,就是中规中矩的吧。 她手指动了动,寻思哪几处改一改,怎么改,效果会更好一点。 陈冬儿看玉兰恋恋不舍地看那些图纸,就问她:“你喜欢这个啊?我房间有很多呀,我阿娘不用的画都给我了,走,我带你去看。” 房间里,陈冬儿从床底下拉了一个纸盒子出来,里面满满一盒子图稿,图稿上的服装春夏秋冬都有,应该是贺晓霜之前做过的款式,没用了就丢给女儿玩了。 陈冬儿很大方地把图稿都给玉兰。 “还有很多被我描坏了就丢了。喏,桌上有彩笔,你想描就描吧,我好困,先睡一会,你可以跟我一起睡,上课之前阿娘会叫我们的。” 玉兰看着陈冬儿打着哈欠扑到床上很快入眠的,顿时笑了起来。 她从中挑了一些夏天的款式,翻着手中的图稿,从中寻找当代的服饰信息,流行方向,精神诉求。 她一边看,一边思索,想到了就动笔,把图纸上那些自己认为可以做的更好的地方修改了。 有些图不过寥寥几笔,有些图直接在旁边重新画了一遍。 反正陈冬儿说这些图纸是没用的,玉兰动起笔来就毫无顾忌。 她一旦用心做一件事,就会全神贯注,不知不觉就忘记了时间。 直到贺晓霜在楼下叫她们该去上学了,玉兰才惊醒过来。 上学之前,贺晓霜摸摸玉兰的头,笑容可掬地说:“玉兰每天中午来贺姨家里陪贺姨和冬儿一起吃饭好不好?” 玉兰本来以为这不过是一句客气话,可是看到贺晓霜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就知道对方绝对不是说说而已。想起吃午饭的时候贺晓霜突如其来的悲伤,玉兰顿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贺晓霜笑意更深,摸摸两个孩子的头,送他们走了。 有客人经过布艺店,看到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的小姑娘手拉手往外走,就和贺晓霜打趣:“哇,你家的双胞胎吗?真漂亮!”贺晓霜也不解释,心想,要是真是双胞胎该多好!就笑着点了点头。 她一边想着事情,一边往楼上走,女儿刚才急慌慌地走了,门肯定又忘记关了。她若不把门锁了,不知道陈蜜儿什么时候过来又要到房间乱翻,到时候又是一场官司。 早上刚整理好的房间又变得乱糟糟的,闺女毛毛糙糙的,贺晓霜觉得自己一天到晚有叹不完的气。她快手快脚地收拾东西,收拾到书桌上的时候,就看见玉兰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图稿。 这些都是她没扔掉的废图纸,都是拿给女儿描红玩的,拿起来正准备丢掉,可是目光扫过最上面的一张图纸,贺晓霜就愣住。 她是在大都市里呆过的千金小姐,穿过的好衣服不知凡几,常年累月练就一双利眼。 图稿上不过寥寥加了几笔,整件衣服的风格都变了,却比原来的设计高明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些款式一旦做成成衣,绝对是爆款。 这绝对不是陈冬儿的描红! 自己的女儿几斤几两,贺晓霜还是清楚的,这些图纸,她早上给女儿收拾房间的时候并没有。中午这一会时间,只有玉兰来过,毫无疑问,这些肯定都是玉兰的杰作了。 贺晓霜一张一张地认真看,越看脸色越凝重,看完最后一张,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谁家的妖孽啊?她才几岁?7岁还是8岁? 七八岁的孩子画出来的设计图,让她这个经验丰富的老裁缝都甘拜下风。 贺晓霜突然起了心思。 她一直遗憾女儿没有兄弟姐妹,怕女儿太孤单。倘若他们夫妻长寿,自然可以护佑女儿一生无忧。可小雏燕总会长大要飞走,做父母的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所以从女儿从一出生,她就开始有意识地寻找,寻找适合成为女儿伙伴的人。 陈蜜儿的出生她曾经动过念头,但是后来观察郑梅的性子,她就歇了心思。 一个小格局的母亲是养不出大气的孩子的。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陈蜜儿越长大,和女儿的关系越糟糕,就差水火不容来形容了。 玉兰的出现让她看到了希望,再看女儿对玉兰的信任与依赖,她就存了心思。 几次接触下来,她对这个知进退懂感恩的孩子印象极好。 不过,她知道自己盘算的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成功的。 她本来打算再好好观察几年,横竖孩子都还小,不着急。 可今天这些设计图让她改变主意了。 这孩子有前途啊!只要稍加培养,以后成就不可估量了,得趁着小姑娘还小,赶紧网罗过来。 要不要收个干女儿?贺晓霜突发奇想。 有什么情分比得过青梅竹马,朝夕相处?! 她寻思着要不要找玉兰妈妈谈谈,又怕引起玉兰的反感,她猜测玉兰应该是个有主见的孩子。 慢慢来,慢慢来。贺晓霜告诉自己。 捏着一叠图纸,贺晓霜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她回到楼下拨通了电话,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起来,电话里传了一声轻笑:“稀奇啊,你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贺晓霜难得轻松地开起玩笑:“有好东西给你,看我对你够意思吧?” 对面的女声调侃道,“咦,贺大小姐的眼光这么高,能得你说一声好的东西,我还真的挺好奇的。” 两个人聊了一会,挂了电话,贺晓霜坐在电话旁发了一会儿呆,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又是笑容温和的样子了。 玉兰并不知道贺晓霜的打算,她正烦着呢。 “妹妹……妹妹……等……你等等我呀!” 玉兰充耳不闻,埋头加快速度小跑起来。 在她身后,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胖子跑得气喘兮兮地,离玉兰越来越远,可是他却不放弃,锲而不舍的往前追。 他是何喜梅的弟弟何喜顺,这几天放学都去玉兰家找他妈妈和姐姐。 李爱华就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小顺,你和玉兰一个学校,帮婶婶照顾妹妹,别让人欺负了她,好不好?” 满屋子的人笑嘻嘻地看着他,小胖子顿时正义感爆棚,小胸脯拍的啪啪响,向一屋子的人发誓一样说:“婶婶放心,我一定做到!” 然后玉兰身后就多了一条粘人的小尾巴。 上学放学亦步亦趋的跟着玉兰还不算,就连课间那短短的十分钟,只要玉兰一走出教室,小胖子就撵在玉兰后头拼命叫妹妹。 玉兰深觉得阿娘给她找了个麻烦。她习惯上学放学一边走路一边思考问题,结果小胖子一路聒噪不停,玉兰几次被打断了思路,顿时来气了。 她气鼓鼓地对小胖子说:“你别烦我行不行!” 小胖子一本正经,“我没烦你,我在保护你。” 他固执的样子令玉兰无比头疼。 这都谁教的,小小年纪就这么正义感十足,你爹妈知道吗? 玉兰以为小孩子忘性大,很快就会忘记这事了,却不知道,这一句戏言,他记了一辈子。 第26章 合作 玉兰埋头往前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玉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小胖子正扑倒在地上,像一个旱地游泳的人,挣扎着爬不起来。 他刚才追的太急,一不小心就绊倒了,幸好天气还冷,衣服穿得多,身上没摔痛,双手却擦到碎石子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小胖子瘪瘪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哭吧,他是男子汉,阿爹说男子汉不可以流眼泪;不哭吧,可两只手真踏马疼啊! 玉兰停下脚步,她绝不承认自己心软了,心里默默地说,我只是怕他回家告状给我惹麻烦。 说实话,这么大的孩子正是人憎狗嫌的年纪,小胖子除了话多了一点,粘人一点,其实没什么毛病。 比起那些喜欢恶作剧往女生颈子里塞冰块,或者喜欢往女生文具盒里放毛毛虫,惹得女生哇哇大哭的男孩子,小胖子还真不是一般的乖。 小胖子还特别有长兄范儿,他妈妈给他装的炒南瓜籽,他自己都舍不得吃,还记得要分给玉兰妹妹。 玉兰回过头费劲地把小胖子拉了起来,看他的两只手擦出来几道血痕还在渗着血,就从书包里取出布帕子,动作轻柔地给他擦拭伤口上的灰尘,擦完了,又低头温柔地对着伤口呼气。 小胖子挠挠头,突然感觉好害羞呀!玉兰一直对他没好脸色,突然间对他这么好,这感觉,很奇怪! 玉兰倒是没想那么多,她只是突然想起雷雷了。儿子每次摔跤,她都这样给他呼气的。她突然有些恍惚,自己回来了,雷雷怎么办? 想到儿子,玉兰的心顿时又酸又软又惆怅。 她从书包里取出一颗棒棒糖给小胖子,这是早上冬儿塞给她的,她不爱吃糖,就随手塞进书包,这会正好拿来哄小孩子。 有吃的,小胖子就咧开嘴笑得开心极了,心里想着,“嗯,这妹妹真不错,以后哥哥保护你!” 倘若玉兰知道因为一颗糖,反而让小胖子黏她更紧,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玉兰家里做工的人都还没散。大厅的中央铺了干净的塑料垫子,工人们分坐两边,嘴里闲聊,手上动作不停。后堂也被收拾出来当做临时仓库。做好的成品公仔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起。 碎布屑,棉花絮,线头等东西到处都是,玉兰担心时间一长,会有安全隐患。看来把厂房设在家里终究不是个事儿,必须要考虑建厂房的事了。 玉兰在心里默默算了算目前拥有的资金,顿时又泄气了,光靠自己的能力,离目标还远地很,看来寻找合伙人势在必行了。只不过玉兰认识的人有限,她从前生活的圈子也小,又不爱看新闻聊八卦,导致现在想想找合伙人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不得不说,在赚钱这件事情上,兄妹三人的脑电波处在同一个频道。玉兰能想到这个问题,玉梅和玉书也想到了。 玉书没有按照玉兰说的那样急着去注册公司,而是先去找了他的同学。 他觉得与其现在注册了公司以后再变更股东,不如先把股东搞定了再注册更省事。 他的大学同学叫蓝成林,是市区本地人。父母是八九十年代最早的一批万元户,靠倒卖电器发家。 按说家里有钱了,父母对他的期望也很低,只想他安安分分地毕了业,找个好姑娘结婚,再生个大胖小子,人生任务就算完成了,以后他想怎么玩就可以怎么玩了。 偏偏蓝成林却是个有志向的,认为自己一定比老子强,非要做出一番成绩给他老子看看。 蓝爸爸也开明,反正不差钱,儿子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蓝同学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想法很美好,现实太伤人。从他第一次创业开始,就跟衰神附体一样,做什么都不成。 开个饭店,不到一个月,厨房起火,把店给烧了,万幸没人受伤。要不是发现的早,估计那一条街的餐饮店都得跟着倒霉。 开不了饭店那就开服装店吧。结果又不到一个月,店门口的广告牌莫名其妙地掉了下来,砸伤了过路的人,赔了一大笔钱。 书店,首饰店,手表店,电器店,蓝成林都尝试过,邪门的是,不管开什么店,不出一个月,铁定都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导致关门大吉。 蓝成林不想认命,可是蓝妈妈却吓死了,就怕宝贝儿子出事。她宁愿给钱让儿子吃喝玩乐当个混吃等死的二世俎,唯一的要求就是别再折腾了。 蓝成林没办法了,表面顺着,准备暗戳戳地搞事情。 因此玉书找上蓝成林的时候说有个项目想问问他有没兴趣的时候,蓝成林真的是感动的稀里哗啦的。 有兴趣,真是太有兴趣了! 他揽着玉书的肩膀,哥俩好地说:“兄弟,你真是我的知己。就冲你这份眼力劲,需要多少钱你开口,哥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玉书直到拿到十万块钱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晕乎乎的。 玉书心里很懵逼:“不是,你也太放心我了吧?你就不怕我卷款潜逃?毕竟现在造一栋四层楼的小洋房也不过四五万块!你就不问问我到底要卖什么产品,赚了钱怎么分,前景啊计划啊模式啊管理啊,你好歹问一句啊?!” 蓝成林笑得奸诈:“我有这么傻吗?既然自己开店做不成,那我只管砸钱坐等收益就好了,看谁还敢说我是衰神?就算赔了也不要紧啊,反正老子有钱!再说,我这没要求才是最大的要求,你不把方方面面都考虑进去良心过意地去?” 事实证明,蓝成林这次终于没有看走眼。玉书给了蓝成林二成股,新饰界后来获得巨大成功,蓝同学成功摆脱衰神称号,终于让他老爹为他骄傲了一把。 相比玉书的顺利,玉梅这一边就处处碰壁。 她在市区跑了几天,东南西北四个区域,她还只跑了东区,费尽心思,签下来的单子并不多。玉梅顿时有些挫败。年前的一帆风顺让她有点飘了,这几天的碰壁让她明白,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本来她是把目光瞄准了那些大的店铺,但是一般大店铺都有固定的进货渠道,轻易不愿意更换供货商。且玉梅也知道,自己家的这些连个小加工作坊都算不上。配套不过关,产品再好也无法取信于人。 玉梅磨破了嘴皮子,绞尽脑汁,各种方法都试过了,但是收效甚微,只好拖着一身疲惫回家找对策去了。 兄妹三人忙了大半个月了,终于有空聚集在一起交换各自的想法与意见。 玉书食指中指夹着钢笔不同转啊转,对两姐妹说:“我们现在有蓝成林注入的资金,我的意见是先把新饰界的加工厂先办起来。服装厂的问题我们暂时先放一放,先把手上这一摊子先铺开再说。新饰界的公司与商标注册已经提交了,只要等结果就行了,持股是我八成和蓝成林两成。” 玉兰最初的设想就是把新饰界留给大哥一个人的,所以对玉书的做法没异议,玉梅也完全赞同。 都同意先建厂,那就该考虑选址的问题了。 玉梅有点犹豫:“可以把加工厂设置在村里吗?这样乡亲们做工也方便。” 玉书抿嘴没说话,玉兰却很坚定的摇摇头。 “厂址必须选在市里,市郊区最好,目前我们只能先租地建厂,等资金充裕,咱们就把地买下来。” 玉兰知道后世那些房价的涨幅有多恐怖,C市虽然是四线城市,房价也是一天一个样,不趁早买,以后会后悔。 买房子是她两辈子的执念与梦想,她不愿意妥协。她寻思着要不要告诉身边的人趁早买房子呢? 看玉梅有些苦恼的样子,玉兰又说:“咱们建厂的同时加建一座职工宿舍,乡亲们愿意去市区上班咱们优先考虑,如果不愿意就算了,人手不够去市里招就行了。” 玉兰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方法最靠谱,市区交通方便是其一,其二是辐射的区域广,对公司的发展有好处。 玉梅没话说了,她又不是圣母,开厂子当然是为了赚钱的,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了。 玉梅又提了跑业务过程中遇到的难题,三个人都是门外汉,顿时有点傻眼了。 想了想,玉兰说:“哥,你先专心忙建厂的事情吧,确定一下乡亲们愿意去市区上班的人数,咱们暂时不用对外招女工,多招几个业务员。至于阿姐,9月我想让阿姐回学校复读初三考高中,阿姐你要努力了。” 玉梅眼睛瞪得溜圆,她现在天天在外面跑,一张嘴练得十分利索,也很享受业务谈成瞬间的成就感,让她重新回学校当乖学生,她很不乐意,再说她成绩又不好,上学不是浪费钱嘛! 玉兰却不愿意放纵阿姐,从前自己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一路从底层往上爬吃了多少苦头,到最后的成就也不过是一间小工作室,勉强在二线城市混了个温饱而已。 这一世,玉兰的野心可不止一个小小的服装工作室,她想要建立一个从设计到生产到销售一条龙的服装商业王国。 她要赚很多很多的钱。 所以就需要很多各方面的人才。 玉书也赞同玉兰的观点,二对一,玉梅完败。 看阿姐跟挫败的公鸡一样垂着头,玉兰憋不住想笑,想了想,玉兰就说:“阿姐,你觉得当士兵好还是当将军好?” 玉梅横她一眼,似乎在说你问什么白痴问题,能当将军谁愿意当士兵? 玉兰摊开两只小胖手,噘着嘴,做一个耸肩的动作,说:“阿姐,我想要你当一个将军,但是在你成为将军之前,我觉得你得先学会如何才能成为将军。” 玉书也想笑,一向精明的大妹也有傻眼的一幕,沉闷如小老太的二妹原来也有顽皮的一面。笑完了,他又莫名地感动,两个妹妹为守护家人而努力,自己作为大哥怎能落后于她们呢! 玉兰不知今天这一幕带给自家大哥的冲击,直接导致大哥后来成了名副其实的工作狂,且迟迟不肯结婚,让父母都愁白了头。 兄妹三个各自分头行动不提。 周五吃过午饭,贺晓霜交代玉兰第二天过来一趟,说有事情跟她说,这才打发两个小姑娘去睡午觉。 玉兰隐隐有了猜测,贺晓霜应该是看到她故意留在冬儿桌子上的图稿了。 晚上,玉兰在灯下把计划书改了又改,并把自己之前存下来的夏装图纸都收拾好了准备第二天给贺晓霜看。 第二天,玉兰早早地来到贺晓霜店里。 贺晓霜却没提图稿的事情,而是让玉兰跟在她身边,看她计算服装的尺寸,看她裁剪,看她缝纫。一个流程做下来,贺晓霜满怀希望地看着玉兰,“有没有看懂?” 她还是认为玉兰是有画图的天份,并不懂怎么实际操作。 玉兰嘴角抽了抽了,倘若她说都懂,贺晓霜会不会把自己当成妖孽喊打喊杀了? 可她不愿欺骗贺晓霜,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虽然暂时还不知道贺晓霜有什么目的,可是贺晓霜对她的好不是假装的,玉兰本来就是个感性的人,不可能无动于衷。 玉兰偏头想了想,没说话,她抓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计算完了,又拿起粉片在刚才贺晓霜剪剩下的布料画来画去,然后裁剪,缝纫。 玉兰不想弄得惊世骇俗,她表现出来的动作与熟练程度只有她真实水平的十之一二。 饶是如此,已足够贺晓霜看得目瞪口呆了。 她蹲下身,双手扶着玉兰的肩膀,犹豫地问:“你是不是心算很厉害?”不然刚才那些比例她怎么算都不用算就能准确报出来。 玉兰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嗯,我还过目不忘。”这是向贺晓霜解释她为什么看一遍就懂。 贺晓霜捂脸,玉兰一直在刷新她对她的认知,然而越是这样,她越是喜不自禁。她取了两只杌子,两个人面对面坐了,贺晓霜才又取出玉兰修改过的图稿,一边翻,一边问她,“你怎么想到这些图要这样改?” 玉兰不知道怎么解释,就言简意赅的地说:“我感觉这样好看,就这样改了。” 贺晓霜的手指敲着图稿,突然说:“你想不想学服装设计?我给你找个老师可好?” 玉兰瞪大眼睛,她太想了,有了老师,她可以光明正大的使用自己的能力而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这时的玉兰只顾欣喜,没注意到贺晓霜说的是“给你找个老师”而不是“让我做你老师“,等到后来看见那位老师的时候,玉兰顿时感觉自己被巨大的馅饼砸晕了。 第27章 搁浅 贺晓霜说:“太深的东西我没办法教你,但是一些简单的基本知识你倒可以跟我先了解了解。” 玉兰点点头,她其实早有这个念头,只不过不好意思开口,不然总觉得自己在利用陈冬儿,心里上过不了自己那道坎,此时听见贺晓霜提起,正中下怀。 但她今天的目的可不是这个,所以只犹豫了一瞬,玉兰还是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企划书,以及一叠秋冬装的设计图递给贺晓霜,说:“这是我阿姐的构想,她正在筹备开一家服装专卖店,卖我画的这些衣服。我觉得您可能会有兴趣,所以拿来给您看看。” 贺晓霜笑意微深,她正想着用什么办法能够不着痕迹地把两个孩子的利益绑在一起,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送上门了。不过,她考虑的东西又比玉兰更深一层,所以接过企划书并不着急看,屈指在纸上敲了敲,说,“好,我会看的。如果有问题,我跟你阿姐再谈。” 玉兰点点头不再言语了,贺晓霜愿意看已经是给她面子了,她不能不知好歹地催人家马上做决定。 有时候买一件衣服还要挑三捡四,投资这么一个大项目不是得再三仔细斟酌? 玉兰把企划书递给贺晓霜的同时,一份一样的文件摆在了严禄的案头。 严禄修长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口,薄唇微抿,眼神玩味地盯着眼前的企划书。 他倒不是没有野心,不然也不会一家接一家的开饰品店了。作为成功的个体户他确实有个转企的念头,不过知道转型以后可能随之而来的麻烦,他就兴趣缺缺。 而且就算要找人合作,他也会往实力或者势力相当的人群里去找,而不是找像玉梅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毕竟阅历摆在那里,就算有天马行空的想法,也得依托在现实的土壤里,才能开出耀眼的花。 他想都不想就要拒绝了,不过看着那个小姑娘满怀期待的脸,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如果拒绝的话,小姑娘就要立马哭给他看了。 严禄最怕女人哭了,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的,麻烦的要命,所以他有一瞬间的心软,事后他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解:哭就哭呗,他怎么就接过来了呢? 小姑娘步伐轻快地走了,严禄就一个人对着企划书发呆。随即,他叹了一口气,随手把企划书扔进抽屉里,就这么冷处理好了,沉默就代表了拒绝,但愿小姑娘能理解,严禄无奈地想。 转眼之间,阳春三月就过去了,新饰界的新厂在C市南郊落成。确定下来之前,玉兰去看过那一片地,现在还有一些荒芜,周边稀稀拉拉住着几户人家。不过玉兰知道,用不了几年,这一片区就会热闹起来,周边工厂林立,很多农村进城务工的人纷纷在这一片区建起民房。最早建了民房的人都成了包租公,光靠收房租就可以过得很滋润。 玉兰当时就拍板定了下来,办手续的事情全都交给了蓝成林。他是地头蛇,门路又广,手续很快批了下来。 手续完备以后,蓝成林又找了本地的几个施工队,日夜赶工,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总算把厂房建好了。 厂房大小约有一千多方,建了三层。一楼是加工区域,按照工序做了简单的隔断,各种设备已经齐备;二楼分隔成两部分,一部分是设计室和管理办公室,办公用具都是从旧货市场淘换过来的,花费不多。另一部分是成品展区;三楼作为是职工宿舍使用,宿舍里安放两架高低床,每个房间可以住4个人,初期足够工人居住。 为了把办公与居住的地方区分开来,厂区在设计的时候就做好了规划,工厂门口进来的地方,右边有扶梯直上二楼,三楼的入口却是设在厂区背面,另有一条扶梯直上三楼,且那道门并不能进入一楼二楼,两居住与办公完全隔离开了。 玉兰以前打工的时候,租住的就是这样的民房,房东把自住的楼层与租客住的楼层分开互不干涉。 本来打算厂区与宿舍分建两栋的,不过资金受限,租到一千多个平方已经是极限,所以建厂的时候玉兰就把民房的创意拿来用了,现在看成品还是不错的。 玉书带着两个妹妹并蓝成林,站在新落成的厂房门口,看着大家脸上乐呵呵的笑,心中豪气顿生! 咱们也是有事业的人了,虽然还在萌芽中,但是,总有一天它茁壮成长,护佑一方土地! 感慨完了,还得应对现实问题:到底谁来管这个厂?玉兰是小孩子,不在考虑范围,玉梅9月要重新回初中就读。就只剩下玉书与蓝成林两个人了。 玉书很忐忑,他从来没接触过这一块,就想着让蓝成林当管理好了,不过蓝大少一听这提议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叫苦:“哥,你就让我安静的当个幕后英雄吧,我怕挂了我的名,这厂开不下去我无颜见江东父老啊!” 玉书想想发生在他身上那些邪性的事情也有点慌,虽然玉书不信邪,但是想起来也是心里发毛。 于是,玉书就这么赶鸭子上架成为新饰界的第一位主管了。 工厂新招的业务员也很给力,订单渐渐多了起来,工厂渐渐步入正轨,玉书玉梅忙得脚不沾地。 生意好了,收益摆在那,谁都看的见,李爱华走到哪里都有人夸她有两个出息的孩子,脸上渐渐多了笑容,走路都带风。且她又不用跟着下地,只要在家里照顾老人孩子做一下家务,就多了大把时间在别人家里唠嗑。 有人就问她,“你儿子的厂里生意这么好,还招人不?我家那谁谁谁是个勤快的孩子,你跟你儿子说一下,让他帮忙安排一下呗?” 李老师笑得张扬:“那还不容易,整个厂都是我儿子说了算,让他安排个人多简单,等他有空回来我就跟他说,现在生意太好,他忙不过来根本没空回家。” 旁人听她答应得容易,就纷纷找上门找她,一天到晚好几拨人就没停歇的。李爱华受了几年的王八气,回回都是她当孙子给人赔礼道谢,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捧,顿时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了。 因此,旁人有所求,她皆来者不拒。 奶奶实在看不下去了:“阿华,你也差不多一点,人家介绍的人都不知根底,你就敢应,就敢往我大孙跟前领?不怕给我大孙子惹麻烦?” 听到婆婆说会给儿子惹麻烦,李爱华终于收敛一点了,可话已经说出去了,总不能再收回吧?她都已经答应了这个嫂子那个弟妹七拐八弯的亲戚十来个人,就想着等儿子回来帮忙安排工作。 就一回,就一回,没下次了。李爱华心说,但被别人一捧,一夸,又把这念头抛在脑后了。 玉书玉梅常驻市里,忙得昏天黑地。玉兰这一个月吃住基本在陈冬儿家里,所以并不知道李爱华做的好事,因此错过了阻止家庭矛盾爆发的时机。 周末,贺世开拎着简单的行李再次来到小姑家报道。 他现在是初三下学期,不久就要参加中考,大部分时间都住校,只有周末才回家。 老爹天天忙的要死,老娘一个月倒有二十多天天南海北的飞,别看两个人聚少离多,可那副黏黏糊糊的劲儿比热恋中的小年轻还要热烈。 每次回家就被塞狗粮,小贺同学表示受不了。 贺妈妈徐大美人还嫌儿子是个大灯泡,恨不得把他打发地远远的,一听小姑让儿子放假去她家,无异于瞌睡遇上送枕头的,毫不留恋就把儿子轰走了。 贺世开也潇洒,既然爹不疼妈不爱,去哪不是住,于是挥挥小手,包袱款款地离家出走了。 贺晓霜对那两只不靠谱的兄嫂早就免疫了,对侄子的到来报以热烈的欢迎,看见少年清俊的身影沐浴在斜阳暖橘色的光影下,俊美如谪仙,笑容便如繁花盛开在眼尾眉梢。 陈冬儿坐在高脚长凳上,趴在玻璃柜台上写作业。她写得并不专心,一会摸摸这个,一会揪揪那个,铅笔身上那一层彩色膜衣都被撕完了。她偷偷瞄一眼对面认真工作的贺晓霜,小动作不断,被贺晓霜瞪一眼,她就安静几分钟。但安静不了三分钟,一看贺晓霜没注意她,陈冬儿又开始故态重萌。 她怨念很深,明明是叫玉兰来陪她玩的,为什么阿娘要叫玉兰做事,却给自己布置这么多作业? 玉兰站在缝纫机前面,表情专注地给一块成年男人巴掌大的布匹车线。 贺晓霜给她布置的功课是认识布料,不过玉兰学的很快。讲课讲两个小时,小姑娘只用一个小时已经烂熟于心,贺晓霜提问的时候,她已经能答得头头是道,还能举一反三,这份功力,贺晓霜是彻底没脾气了。 玉兰却没觉得骄傲,这些都是她从前赖以生存的东西,现在不过温故知新。她这份宠辱不惊的淡然,更令贺晓霜更高看她一眼。 因此其他时间玉兰想做什么,贺晓霜并不阻止,看见她站在缝纫机前面吃力地单脚踩机器的时候,她还觉得滑稽毫不客气地笑了玉兰一顿。 贺晓霜看见侄儿笑得很开心,偷觑她脸色的陈冬儿看见这笑容,就猛地回过头,就看见逆光中站立的少年。 陈冬儿顿时把手上的笔一扔,快速爬下长凳,几步小跑就往贺世开身上扑。她平时看见表哥都没这么高兴,主要是今天,表哥一来,阿娘肯定没空找自己麻烦,那些书法就不用练了,完美! 贺世开眼疾手快地捞住冒失的表妹,纳闷极了,上个月不是来过了,至于这么想我吗? 贺晓霜却看穿了女儿的小心思,板着脸说:“陈冬儿,给你布置的那两页字没写完,今天就没点心吃。谁说情都好不使!” 贺世开顿时明白过来,看见怀里的小姑娘听见这话顿时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嘴角顿时抽了抽,把她放下地来。 陈冬儿只好奄头耷脑地继续去写字,她阿娘从来不开玩笑,陈冬儿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挑战她的耐性了。 贺世开面无表情,眼里却有笑意一闪而过。抬眼往店里另外一个小丫头望去,小胖妹正在摆弄手里的几块布片,圆圆的苹果脸皱成一团,刚才动静那么大,胖丫头却看都没看这边一眼。 贺世开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爽了,明明自己到哪里都焦点,怎么在小胖妹眼里自己还不如几块破布有吸引力呢? 眼说在玉兰眼里,美少年贺世开还真不如一个玩具熊有吸引力。 玩具可以卖钱,美貌能当饭吃吗?所以小贺同学被赤裸裸地鄙视了。 玉兰能画出各种公仔的草图,却不太会玩具制版。这段时间她一有空就在摸索这个。手上这款毛绒玩具是准备在下个月推出的新款,前前后后失败了很多次,这次应该能成功了,玉兰急于看见成果,所以没空理身边发生的事。 贺世开觉得有趣,就在旁边不声不响地看着,贺晓霜看看几个孩子,丢下手上的事情去给她们做吃的去了。 玉兰仔细翻了翻车好的布片,开始往中间填充碎海绵,原来车好的布片一端留了一个小口子,方便往里塞填充物。玉兰一个接一个把那布片都填满碎海绵,才取了针线开始缝合。 贺世开眉尾微微上挑,兴味盎然。咦,原来胖丫头的手指这么灵巧呀! 玉兰手指翻飞,将各个部分一步一步的连接起来,是一个可爱的小熊公仔。缝完了,她随手把公仔放在一边,开始缝小熊身上的配饰。 等剩下的东西都弄好了,玉兰伸手去拿公仔的时候却摸了个空。她疑惑地抬眼,才发现贺世开手里捏着那只玩具熊,正翻来覆去地看,脸上带着疑惑。 这么小的孩子,手工会不会太好了点? 玉兰心里一咯噔,这段时间贺晓霜一边教她,一边放手让她练手,所以她也就很少遮掩,却忘记了,不是每个人都是贺晓霜,能够接受良好。 幸好贺世开只是看了一会就还给她了,什么话也没说。 玉兰摸不着头脑,她也不敢问贺大少什么事呐。手脚麻利地把眼睛鼻子蝴蝶结都钉上,一只憨态可拘的小熊玩具就做好了。 陈冬儿看看空了大半的作业本,再看看玉兰手里的小熊,眼里的渴望太明显,明显到玉兰根本忽略不了。 玉兰笑嘻嘻地晃着手里的玩具说:“贺姨要是觉得你写的字过关了,我就把它给你!” 陈冬儿顿时眉开眼笑,马上埋头认真写字了。 第28章 小气 陈冬儿如愿得到小熊玩具,先前被贺晓霜逼着写作业的怨念总算消散了,晚饭还多吃了半碗,贺晓霜乐得见牙不见眼的。 吃过晚饭,郑梅又到店铺里取碎布头。她三五天就过来扫荡一次,现在贺晓霜的工作台下面总是干干净净的。玉兰也不知道她要这么多碎布头干什么,不过她是冬儿亲婶婶,经常到店里顺手牵羊,贺晓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玉兰是外人更没有置唆的余地。 直到陈蜜儿拿着头花到陈冬儿面前显摆,玉兰才知道原来阿姐说仿制头花的人是谁,玉兰借口往郑梅的杂货店去晃了一圈,发现她店里卖的那些都是自家上个月新出的款式,顿时啼笑皆非。 然而,玉兰也就笑笑而已,倒没有想过要追究什么。一是自己的产品商标还没下来,无法追究对方侵权;二是小商品市场这么大,不是她也会有别人。三是她真的没时间,有那功夫她还不如多画几个新鲜花样,多想想怎么改进制作工艺,让产品更有竞争力。 她始终坚信,只靠一味地打压对手争利的企业是走不远的,只有增强自身实力才是硬道理。 陈蜜儿跟在郑梅身后,看到餐厅亮着灯,直接就冲进来了。 陈冬儿迅速把玩具小熊藏在身后。 贺晓霜笑容僵在脸上,她怎么那么烦这两个母女俩呢? 玉兰专注地吃饭,看都没看陈蜜儿,她对熊孩子一向不感冒。 贺世开低着头面无表情地扒碗里的饭。 一桌人都沉默着,刚才温馨的气氛荡然无存。 陈蜜儿爬到贺世开身边,娇声叫到:“阿世哥哥,你好久都没来我家了,我好想你呀。” 在陈蜜儿眼里,陈冬儿家就是她家,贺世开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来了,这话没毛病。 五六岁的小姑娘,藏起了平日的骄横霸道,倒有几分孩童的天真可爱,不过,不知道学谁矫揉造作说话的样子真的很辣眼睛。 餐桌上几个人反应不一。 玉兰嘴里正含了一口汤,被陈蜜儿这么一声叫,差点喷出来,勉强咽下去,却害得自己呛着了,咳个不停。 贺晓霜眼皮一跳,“来我家”这三个字挑动她敏感的神经,再想到郑梅一贯的心思,顿时在心里冷哼一声。看见玉兰呛得咳个不停,她赶紧伸手给她拍拍背。 贺世开无动于衷,低头扒着碗里的饭,眼风都不扫陈蜜儿一下。 陈冬儿却不客气地戳穿陈蜜儿:“我哥什么时候去过你家了,撒谎精。” 陈蜜儿瞪了陈冬儿一眼,她要让阿世哥哥看到自己美美的一面,绝对不可以被陈冬儿破坏了。 陈冬儿不知道陈蜜儿的想法,她只是觉得陈蜜儿今天很奇怪。 说话奇怪,做事也奇怪。 不过,陈冬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怼陈蜜儿已经成了习惯,看见陈蜜儿不理自己,只顾在一旁骚扰贺世开,她就不高兴。于是,藏在后面的小熊玩具也不藏了,还特地拿到陈蜜儿眼前晃一下再收回来。 这要是搁平时,陈蜜儿早就扑上来抢了,可现在居然看一眼就算了? 玉兰不吃饭了,饶有兴趣地以手撑着下巴,兴致勃勃的看热闹:陈蜜儿这是把贺世开当成大型玩具了吧!也是,贺美人可比芭比娃娃漂亮多了。 贺世开扒完碗里的饭,墨眉不耐烦地拧紧,陈蜜儿的表情与他那些犯花痴的同学一个样,不过因为年纪小,显得更直白,更拙劣。他放下筷子,抬眼就看见胖丫头幸灾乐祸的笑脸,嘴角顿时勾起一个邪肆的弧度。 玉兰顿时心中一跳,有杀气! 对面,贺世开已经站起身来,长腿从陈蜜儿身边跨过,视她如无物。经过玉兰和陈冬儿旁边,他突然停下来,伸手在玉兰的西瓜头上摸了摸,笑容宠溺语气温和地说:“吃饱了吗?我带你们去玩。” 陈蜜儿眼神如刀,从贺世开背后咻咻咻射向玉兰与陈冬儿两人。 玉兰惊呆了!我去,祸水东引啊!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不好惹吗,人精似鬼!她就是看个热闹而已,怎么就引火烧身了? 贺世开挑起了战火,悠哉悠哉的走了,玉兰欲哭无泪,心里给贺世开记了一笔:小气鬼,我记住你了! 贺晓霜拉住想要去追贺世开的陈蜜儿,温柔地把她按在椅子上,“蜜儿吃饭没有?尝尝伯娘做的糖醋排骨,这是你最喜欢吃的。” 陈蜜儿看见贺世开的身影已经走到门口,顿时急眼了,怒气冲冲地朝贺晓霜吼道:“我说不……吃……就不吃……”看见贺晓霜温柔浅笑的样子,陈蜜儿说话越来越小声,说到最后一个“吃”字已几乎不可闻。 伯娘笑得好可怕呀!陈蜜儿抖了抖。 郑梅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进了餐厅就看见女儿乖巧如鹌鹑地坐在贺晓霜身边,手里捏着小勺子,挖了一勺子饭正往嘴巴里送。 她心里有点奇怪,蜜儿什么时候吃饭这么好哄了,也没多想,另外一件事更重要。 “大嫂,店里的碎布头怎么越来越少了?” 贺晓霜眼皮都没抬,夹了一块排骨放进玉兰碗里,又夹一筷子芥菜给陈冬儿,女儿不爱吃素,玉兰不爱吃肉,两个小丫头要是能匀一下该多好。听见郑梅的问题,她轻描淡写地说:“哦,生意不好。” 郑梅心下暗啐一口,骗鬼呢,天天忙,还叫生意不好? 生意确实很好,碎布头也很多,不过大块一点的都被玉兰霍霍了,有的做成了玩具,有的做成了布艺装饰花。陈冬儿和玉兰住的屋子里各式各样的公仔随处可见,拉出去都够开一个公仔专卖店了。 郑梅剜了玉兰一眼,她好几次都看到这死丫头拿那些布料练手,心里笃定碎布头越来越少是这贼丫头搞的鬼。 但贺晓霜既这么说,说明玉兰做的这些都是她许可的,郑梅就无话可说了。 以前陈蜜儿三不五时地到陈冬儿这里揩油,次次都能如愿,自从玉兰来了以后,陈蜜儿想占便宜是不可能的,不吃亏都算好了。陈冬儿一直被陈蜜儿压的死死的,终于看到她吃瘪的样子,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剜了玉兰再瞪陈冬儿,郑梅心里恨恨地想:“自己的姐妹不亲,亲近一个外人,你也是个棒槌!” 看玉兰还在慢慢地啃排骨,郑梅气不打一处来:这哪来的小崽子到这里来骗吃骗喝! 郑梅不敢说贺晓霜,扫了一眼一桌子丰盛的菜,自来熟地说,“大嫂家来客人了?这么多菜吃不完就浪费了,正好我没吃饱,我再吃点吧。”自己去取了碗筷,风卷残云,不一会儿,那些荤菜的盘子就见了底。 玉兰和陈冬儿对视一眼,努努嘴,小声问:“她一直这样?”陈冬儿点点头。 贺晓霜顿时胃口全失。 打发走了碍眼的母女俩,贺晓霜对玉兰说:“你阿姐最近有空吗?要是空的话,让她来我这一趟,我们谈谈投资的事。” 玉兰心中欢喜,这时间拖的也真够长的,不过她也不着急,好饭不怕晚,她只要把服装店开起来就成了,就点点头说:“好的,我晚点打电话跟她说。” 玉梅还在加班。最近厂里的订单越来越多,工人已经从原来的二十人增加到四十多个了。玉梅根据玉兰的提议,把手工出色的何喜梅与何招弟转到设计室,专门配合自己制版剪样。 设计室设在楼上,明显与楼下分了层次。其他人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已经有了意见。明明都是同一时期来的,凭什么她们就能坐办公室,我们只能在车间吃灰? 玉梅可不愿意惯着她们,直接把两个人做的东西甩到大家面前。 “谁有自信能把东西做得比她们两个更好的上前一步。” 样品在一干人手中传过,看完的人都沉默了,她们做的确实没两人做得好。 玉梅笑了笑:“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是因为和她们关系好才提拔她们。我不否认刚开始确实有这样的念头,可是,倘若她们技术不过关,我想徇私也没办法。 这些样品,10分满分,让你们打分能打多少分?再看看你们自己做的东西,扪心自问,能打多少分? 你们想多赚点钱,我可以理解,现在订单多了,大家以后的工资只会越来越高。但是,你们得记住,质量好才是根本。东西越做越好,订单才会越来越多。我宁愿要一个一小时只能做2个10分的人,也不要一小时做5个8分的人!” 解散了工人,玉梅前脚刚走进厂长办公室,后脚就有管后勤的小刘敲门进来说有厂长亲戚来找。 玉书从书里抬头看了玉梅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见疑问。这几天的亲戚也太多了点吧? 来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个子瘦瘦小小的,留着平头,他身上穿一件灰色半高领的紧身薄毛衣,外面套一件红黑两色棒球服,下身穿着灰色直筒布裤,整个人干干净净的。 看见玉书与玉梅,他热情地说:“你是玉书表哥?你是玉梅表妹?我是李平飞。我姨妈是华姨的表姐。” 玉书看了玉梅一眼,压下心底的疑惑,问他:“哦,你找我们有事吗?” 李平飞抓抓耳垂,“我姨妈听华姨说,你们这里缺人,让我过来试试。” 玉梅恍然大悟,想必这几天来的莫名其妙的亲戚都是跟阿娘有关系了? 玉书也明白了,就对李平飞说:“我们现在还缺女工和男业务员,你有兴趣吗?”直接把职位定死了,省的人家提过分要求。玉书现在有时间就看管理方面的书,考虑的问题也全面了一点。 李平飞挠挠头,不确定地说:“业务员是坐办公室的吗?” 玉书摇摇头,实话实说:“不是的,我们厂刚开没多久,客户还不怎么多,业务员会经常往外跑,比较辛苦,而且没有底薪,但是业务提成高。” 李平飞啊了一声,说:“我姨妈说华姨答应的,给我安排个办公室的工作,工资高又不累呀。” 玉梅一听这话,顿时就火冒三丈,工资高又不累还要坐在办公室,有这么好的事那我就自己上了,轮也轮不到你呀。阿娘你又做了什么糊涂事了?她心里不耐烦,说话语气就变得硬邦邦地:“我们办公室不缺人。” 玉书挥挥手,让妹妹稍安勿躁。对李平飞还是一脸温和地道:“咱们现在厂子还小,办公室暂时没那么多事做,短期内都不考虑招人。以后等厂子慢慢做大了,应该会考虑的。目前只有招熟练的女操作工和有经验的业务员。你如果不怕苦,业务员倒可以试一试” 听了玉书的话,李平飞半天没说话,玉书也不催他,只等他自己做决定。 玉梅烦躁的很,之前那些来的人都被她打发走了,看李平飞扭扭捏捏的样子,玉梅就来气:一个大男人黏黏糊糊的比女人还磨蹭,做个决定有那么难吗?想这么长时间!再想到送出去一个多月没回音的企划书,玉梅更生气:“第一次跟老严打交道的时候,多么爽利的一个人,怎么现在也变得这么磨磨唧唧的,留着企划书生崽子吗!” 就在玉梅快要暴走的时候,李平飞最终咬咬牙说:“我干!”玉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看出来这小子还挺有骨气啊!刚才玉书说要招有经验的业务员,又说愿意给他机会试试,说明已经是看在阿娘的面子上给他开了后门了。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听明白了,还不怕苦,玉梅对李平飞的印象顿时好了一丢丢。 谈好了待遇,把人丢给小刘,玉书关起门来和玉梅说话。 “你最近脾气好像越来越暴躁了,以前没见你这样。”玉梅仔细想了想近期的行为,突然冒出一身冷汗。她这段时间好像真的很沉不住气,一点小事都能让她暴跳如雷。 玉书看玉梅的样子,就知道她明白了,就说:“脾气要改改,越忙越不能乱。你明天回家一趟,看看阿娘那边是怎么回事。把我们招工的条件也给阿娘说说,省的她胡乱答应人又得罪人。” 第29章 童趣 隔天玉兰有事要回家一趟,陈冬儿闲着无聊也想跟着去玩。贺世开为了躲陈蜜儿那个烦人精,也不声不响的跟着。 玉兰还为昨天贺世开陷害她的事而恼火,本来不想带他的,不过,看到贺世开手上拎着个傻瓜相机,玉兰就不说话了。 这个时节正是山花烂漫的时候,野外随处都是风景,玉兰想去看杜鹃花,贺世开带了相机,到时候让他帮忙多拍一些好看的风景,把这些自然的元素融入设计里,效果一定很好看。 这么想着,玉兰就不排斥了。 三个人慢悠悠的走着。陈冬儿很少出门逛,她有出门都是跟着贺晓霜去别人家做客,或者去镇上去市里,因此这娃虽然长在农村,还真是什么都不懂。 至于贺世开,不是玉兰对他有偏见,而是城里长大的孩子,对乡下人总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偏见,虽然很多人可能连韭菜跟麦苗都分不清楚,但也不妨碍他们在乡下人面前显露优越感。 玉兰毫不犹豫地把贺世开归到分不清楚韭菜和麦苗的一类人里去了,所以干脆懒得问了。 贺世开倘若知道玉兰这么想他肯定很郁闷,你倒是问啊,谁说我什么都不懂! 看见路边一个一个被泥巴糊住的小圆洞,就问玉兰,“这是什么洞,里面会不会藏着死尸?” 玉兰捂脸,“又不是墓洞,怎么会有死尸?!别自己吓自己行吗?”只好跟她解释,那些洞是当地人存放番薯用的。 洞里铺着干草,收获的季节选好了留作种子的番薯放进洞里,然后把洞封上,避免寒冬的霜冻大雪冻死种子。到春天播种的时候再把洞挖开,挑挑拣拣,丢掉一些烂掉的,有些抽芽的正适合育种。 多余的番薯可以吃,可以磨粉,可以生吃,经过寒冬的洗礼,这些番薯吃起来更加清甜回甘。 玉兰觉得生吃更好吃,但是李爱华吓唬她:生番薯吃多了肚子里会长蛔虫。吓!玉兰顿时倒胃口极了,就不肯再吃了。咳,这话就不必跟冬儿说了。 贺世开是个人精,看见玉兰的样子,总觉得她话还没说完,可是等了半天,玉兰已经不说了,他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陈冬儿不懂这些,看见山坡上一片粉的红的花,欢呼着就往山坡上冲。玉兰笑了起来,她回头看着贺世开说:“你的相机可以派上用场了,这个季节,满山遍野的杜鹃花不拍下来可惜了。” 贺世开看了一眼胖丫头,她歪着脑袋,眼睛瞪得溜圆,说话老气横秋的样子,真是该死的可爱,他很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 不过玉兰肯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贺世开很有自知之明。昨天为了转移那个粘人精的小姑娘,利用了她一把,结果胖丫头的表情就是恨不得扑上来咬他一口。她那副明明很想做又努力克制的憋闷表情,让他笑了一晚上。 所以别看她现在笑语嫣然的样子,心里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贺世开不敢再惹她,言简意赅地“嗯”了一声。 玉兰满意了,点点头,跟在陈冬儿后头,往一株盛放的花树走去。 山花枝干舒展,像调皮的孩子,使劲伸长了手臂,褐色的枝干上错落有致地点缀着大朵大朵的花。有的花丛下叶子青翠,托在花丛底部,真正的绿叶衬红花。 陈冬儿冲到花丛下,举手抓住一枝花就往下掰,跟狗熊掰玉米似的,被洒了一脸露水,玉兰扶着一棵细细的小矮松笑得前俯后仰。贺世开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傻瓜相机对着笑得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胖丫头咔擦咔擦地拍。 陈冬儿朝玉兰挥舞着好不容易扯下来的花枝,朝玉兰叫到:“快点快点,多采一点!” 玉兰摇摇头,从背包里取出手帕给陈冬儿擦脸,看她玩的欢脱,玉兰暗忖:下次带他去采野果采蘑菇,小姑娘会不会乐疯了? 反正农村孩子乐趣多,上山摘果子下田摸田螺,一年四季都不会无聊。 贺世开从旁边干净的花枝上摘了一朵花,掐掉花托去了花蒂,将花瓣揉了揉塞进嘴里,味蕾顿时被清香的甜味俘虏。 玉兰抬头看见这一幕顿时惊讶极了。贺美人一副不识人间烟火的样子,难道不该是饮仙露,闻花香就够了吗?一个吃花的动作顿时让他从云端落到地面来了,这感觉太幻灭了。 收回目光,玉兰也学着贺世开的动作取下花瓣,抖了抖,塞进陈冬儿嘴巴里。吃货陈冬儿顿时笑眯了眼,顺手揪下一把花就不管不顾地往嘴巴里塞,嚼巴嚼巴几下,就连连呸着吐了出来。 玉兰笑弯了腰,这倒霉孩子粗心地很,花蒂都不去掉就往嘴巴里塞,那味道能好吗? 三个人吃够了花瓣,拍够了照片,看看太阳已经老高了,才意犹未尽地停止玩闹。 贺世开手上抱着一大捧花,肩膀上挂着玉兰的小书包,格子衬衫的袖子高高挽起,发丝稍嫌凌乱,额间布满细密的汗珠,脸颊如涂了上好的胭脂,白里透着红。阳光下,也不知是人比花娇还是花衬人颜,养眼的很。 盛世美颜,盛世美颜!玉兰顿时觉得自己那颗老阿姨的心开始砰砰跳不停。 贺世开看看怀里的花,又看看笑得贼忒兮兮的小丫头,放下花束,从中抽出两根长花枝,七绕八绕,绕成两朵花冠扣在玉兰和陈冬儿头上。 陈冬儿一路走一路看什么都稀奇,结果就是贺世开的手里又多了一簇紫地丁,两只半开的重瓣木槿花。 远远可以看见家门口,玉兰终于舒了一口气,平时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偏偏走了三四个小时,累死人了。 李爱华送走一波客人,东西也没收拾,把一老一小丢在一边,自己躲在房间抹眼泪。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上次跟她说有亲戚朋友要到玉书厂里上班的。不过,据说去厂里的人都被退回来了,一个都没要。那些人来说情的时候话都说得漂亮,现在去不成了,虽然没有撕破脸,但是话里话外说的就不好听了。 “这才有了一点钱就开始飘了啊,亲戚都不认了。” “你不是说你儿子的厂包进的吗?这怎么还要面试呢?要是不想招就直接说啊,唬谁玩呢?” “你家那个大丫头真是厉害,一张巧嘴,几个人都说不过她。不过,爱华呀,你得好好教教女儿,女娃儿太要强了命不好。” 诸如此类的话,李爱华听到最后实在笑不出来,之前有多么得脸,今天就有多丢脸。 她把一切归罪于玉梅的狂傲,她觉得倘若不是玉梅说话得罪了人,人家也不会给她没脸。 李爱华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人家埋怨她,她就把一切怪在玉梅头上,觉得女儿太不孝了,明明知道这些人是老娘介绍过去的,还毫不留情的该赶就赶该拒就拒,把老娘的面子往地上踩。 因此玉梅还没到家呢,李爱华已经伤心愤怒堆积成山,只等一个宣泄口子,就能爆发一座火山。 玉兰带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回到家只看见奶奶陪着玉竹玩,她走过去摸摸玉竹的头,一段时间没见,玉竹都对她生疏了,看见玉兰摸她脑袋,她摇摇脑袋不让玉兰摸,反而伸手去抓玉兰头上的花冠。 玉兰笑骂一声:“小没良心的。”把花冠摘下来扣到小姑娘头上,转了一圈没看到李爱华,就问奶奶:“我阿娘呢?” 奶奶朝屋子的方向努努嘴,“在屋里,刚送走个客人,心情不好呢。” 玉兰不知所以,先支开客人要紧。她对陈冬儿说:“你要不要去竹林看看,可以去挖春笋哦?”对陈冬儿来说,只要新鲜好玩的,都能吸引她的注意力。至于贺世开,借口都不用找了,塞个小锄头到他手里,说:“你先带冬儿去挖笋,我有事跟我阿娘说,完了再在找你们。” 贺世开瞟了胖丫头一眼,翻来覆去地看着小锄头没说话,胖丫头现在指使他越来越顺手了。又看了胖丫头一眼,看她眼底有些焦虑,就点点头,偏偏头示意陈冬儿跟上,带头出门往屋后走去了。 玉兰松了一口气,贺世开一直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她本来以为他不易接近的,没想到出乎意料地好说话。 看两人走远了,玉兰三两步跨进房间里,就看见李爱华坐在床沿抹眼泪。她哭得投入,有压抑的抽泣声,连玉兰推门进来都没发现。 玉兰走到她跟前,看着她眼睛红红的,心里就着急了。“阿娘,您哪里痛吗?” 李爱华抬头看看玉兰,眼睛红红的,问她:“今天怎么回来了?”不等玉兰回答,她又说:“人家妈妈看重你,对你好,你要听话知道吗?” 玉兰点点头说:“我知道了。阿娘你怎么了?” 李爱华看着女儿一脸的好奇,突然有了说话的欲望。 “你阿姐真是越大就越轴。咱们家刚开了厂子她就狂的没边了,我说的话她都不听了。乡亲们想去那做工,跟我打了招呼,那我就想着,反正都要招人,招自己人不是更放心一点吗?我都给人打了包票的,说保准能进。结果你猜怎么着?” 玉兰顺着她的话往下问:“阿姐做了什么惹您生这么大的气?” 李爱华说这个就来气,她伸手拍着床沿,怒气冲冲的说:“她一个都没收,说什么不合格?是这么说的吧?合格不合格不是她和你大哥说了算吗?怎么还要管别人怎么看?人家都说了,说你姐说话又难听,不收就不收嘛,说话那么刻薄。她一个大姑娘家,被人家说她狂妄刻薄,那名声还能好吗?她都18岁了,眼看就要说亲了,狂妄的名声一传出去,谁还敢要她?” 玉兰在心里把这话捋顺了顺序,大意是,阿娘打包票让人进厂,阿姐觉得那些人达不到要求没收,人家不高兴就到阿娘这说阿姐坏话,阿娘听信了人家的话就觉得阿姐不给她脸了。知道了来龙去脉就好了,玉兰就问李爱华:“那您是生气什么呢,是阿姐没收人您觉得丢了面子?还是人家说阿姐狂妄您担心阿姐找不到人家?” 李爱华不哭了,她就觉得闹心的很,心里堵的慌,很想哭一哭,刚才哭了这许久,再听女儿这么一问,她才想了想,才不确定地说:“都,有吧?” 玉兰笑了起来,伸出拇指揩去李爱华脸上的泪水,说:“阿娘,您要相信阿姐,咱们厂里很多工人都是村里的,能收阿姐肯定都收了,她不收肯定有不收的理由啊。您回头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李爱华疑惑地问:“是这样吗?可是她们来家里说,你阿姐不仅把人赶走了,还说话很难听,说你阿姐很狂的很?” 玉兰很想捂脸,阿娘这副听风就是雨的脾气到底什么时候能改啊,就不能对阿姐多一点信心?但是话还是要好好说的,阿娘有时候真的很玻璃心。“您怎么知道阿姐说话难听?她们说阿姐说了什么话没有?” 李爱华摇摇头:“那倒没说,就说你阿姐说话难听。” 玉兰想了想,说:“阿娘,每个人说话的时候肯定都是往对自己有利的这面说的。您不了解她们和阿姐之间都说了什么话,那是没有办法判断谁对谁错的,光听她们说阿姐说话难听就认为是阿姐的错,这对阿姐不公平。” 李爱华心底有点松动,但仍旧嘴硬地说:“那她说话就不能委婉一点吗?搞得人家都说她狂,这名声好听吗?” 玉兰觉得阿娘这个人就是太爱面子了,说来说去,这事就是阿娘抹不开面子大包大揽引起的,不过玉兰觉得自己要是直接这么说,阿娘肯定下不了抬,反而容易激化阿姐和她的矛盾,那就先不说了,至于阿姐的婚事,那不还早的很,着急什么呢? “阿娘,大哥让阿姐9月要去复读,到时候上高中上大学,离说亲还早的很呢。再过几年,等咱们家条件好了,阿姐还怕找不到人家?” 李爱华不说话了,玉兰以为她想通了,就不说了。却不知道,执拗的人一旦认准一个问题,绝对不是三两句话就能将观念扭转过来的。 第30章 严禄 “严老板,实在对不住,工厂出了点问题,我没办法按照原来的价格给你供货了,你看,咱们是重新签合同还是……?” 严禄捏了捏眉心,这几天不停接到类似的电话,套路他都烂熟于心,尽管脸色难看,等回答的时候声音还是稳稳地,“重新签合同怎么个签法?” 电话那头窃喜,说话流利了很多:“价格肯定不是原来的价了,在原来的基础上涨幅增加30%,其他内容不变。” 严禄嘲讽地勾了勾嘴角,话说出口却变成了:“老黄,咱们也合作了好几年了,从我这店刚开始,就是从你这进的货,这些年价格年年变,我可有过二话?你这突然说提价就要提价,可就过了啊!” 黄金荣本来也不敢把人得罪狠了,不过,现在背后有人撑腰,他胆气壮得很。 “我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呀,工厂不景气,不提价没法经营下去了。您要是不能接受提价,那咱们解除合同也是可以的。” “然后让我付你违约金?”严禄哂笑一声,电话里,黄金荣清楚了听见这一声笑,心里顿时一哆嗦,话说出来就没刚才强硬了,“不敢不敢……违约算我的……” 严禄低声笑了起来:“呵呵,那我还得谢谢您咯?” 一个“您”字,让黄金荣脚软了软,但随即又想起那人的吩咐,胆子又大了一点,反正都得罪了,那就得罪到底吧。 “不客气,看在咱们是老客户的份上违约金就不提了。” 严禄实在是好奇,他也就淡定地问了:“我说……”黄金荣的心随着对方拉长的语调提得高高的,仿佛在等另一只靴子落下来。 “……让我猜猜,你们这一股脑儿的都找我解约,要么就提价,背后哪个高人在指点?目的是什么?” 黄金荣都快吓尿了,连连摆手,摆了半天才发现对方看不见,这才冷静了一下,避免了语无伦次的尴尬。 “您想多了,真不是那么回事儿……您再仔细考虑考虑,解约还是加价,我就先不打扰您了。” 挂了电话,严禄陷在沙发椅里沉思。 所有的问题都集中到一起来了,说背后没人搞他打死严禄都不相信,可是那些人嘴巴跟蚌壳似的,一句话也套不出来,这让老严有些烦躁。 从接到第一个解约的电话开始,他就让人暗中去查了,但是任凭他怎么查都查不到眉目。幕后黑手藏得严严实实,又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严禄捏了捏眉心,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失控的感觉了。 严禄冷笑一声,瘫在老板椅里转圈圈。他捏着下巴认真反思,难道近年来自己做事的风格变得越来越温和了?温和到别人都忘记了老严这个称号是怎么来的了! 他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从文件柜里取出供货合同慢慢翻。助理小王是个很细致的人,他按照不同的类目将合同归档,让严禄翻看起来方便了不少。 正想着要不要给小王加点工资,小王就敲门进来说:“老板,郑律师到了。” 严禄合上文件夹,点点头,“请他上来。”又夸小王:“做得不错!” 郑律师是他从省里请过来的,专长是处理各类经济纠纷。与其浪费时间跟人扯皮受气,严禄觉得,专业的东西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好,省时又省力。 两个人关在办公室里谈了半天,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直到那些要解约要提价的人接到了律师函,才知道严禄把他们一股脑儿都告了。 这场官司历时一年,最后以违约的人赔了天价违约金结束,那些人这才知道,龙就算在浅水里扑腾也还是龙,绝对不是几尾小虾能够戏弄的。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严禄起身送走了郑律师,回到办公室就仰首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他不喜欢麻烦,但不代表麻烦找到头上还能忍耐,感谢这些年的修身养气功夫到了家,不然不整到他们破产不算完。 看来得考虑下一步了,像这样命脉捏在别人手上的感觉真不好。几个项目思来想去,都有这样那样的缺陷。 想到新项目,严禄突然想起某一份不知道被塞在哪个旮沓里蒙尘的企划书来了。本来是准备冷处理的,所以晾了一个多月,但是现在严禄突然来了兴趣。他在抽屉里面翻找半天,终于找到了被一堆文件压在底下的企划书。 严禄懒懒地往老板椅上一倒,长腿交叠架在办公桌上,翻着企划书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写这企划书的人并不怎么高明,涉及很多商业操作的东西,严禄自认有无数种方案都能做的比对方更好,更漂亮。不过想到那个小丫头的年纪,严禄又释然了。 释然了的严禄终于有耐心,逐字逐句地把整份企划书看到最后。 他不否认对方的想法不错,但是对他来说还是太嫩了点。唯一吸引他的地方,是企划书后面附着的几张服装设计手稿。 衣食住行一直都是与民生有关的东西,日常生活谁也少不了。衣在前,重要性不言而喻。 就像他能一眼挖掘那些让人眼前一亮的玩具公仔的价值一样,老严对时尚的敏感度更强,几乎是一看到那些手稿,他就敢断定,不管这份企划书能不能做成功,那些手稿绝对不会被埋没。 就算自己不生产,把这些手稿卖给服装厂也会有不菲的收入。想来那个小丫头提出用技术入股的形式来合作,也不是不可行的,但前提是,这份企划要由他来实施。 然而,看到最后,严禄却哭笑不得,因为通篇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联络方式。 这也是玉兰的失误。她当初写这份企划书的时候是冲着贺晓霜去的,因为是当面转交,所以根本没有考虑联系方式,完全不知道玉梅还拿了同样的企划书给严禄。 不过,这种小问题并难不倒严禄,他记得小姑娘正月里来过,把玩具公仔的供货合同重新换了一份,上面盖了新饰界的公章,在偌大的城市里找一个人不容易,找一家单位还是不难的。 叫来了小王,问清楚了地址,严禄决定自己驱车去找玉梅。 玉梅准备出发回家,被玉书叫到办公室好一顿念,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稳住不准跟阿娘乱发脾气。玉书知道自家老娘有点急躁,稍一撩拨就容易炸毛,偏偏大妹脾气也倔,两个人碰到一块不起争执都难。 玉玉梅撇撇嘴,哪里是她喜欢先发脾气了,哪次不都是被别人气的? 玉书不理会她的小心机,捏着书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无奈地说:“你呀,她是咱们阿娘,你非要跟她计较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必要上纲上线的。” 考虑到家里没电话不方便,玉书之前已经跟人打了招呼,趁着玉梅回家,正好把家里的电话装起来,省的再出现自家老娘胡乱包揽的事情来,也方便跟玉兰沟通设计上的细节。 被玉书疲劳轰炸半小时,终于解脱了的玉梅出门就看见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厂门口。 玉梅以为是来订货的客人,反正玉书在办公室,她赶时间就不准备搭理了。谁知,刚经过车旁边,就看见车门打开,一身休闲装的严禄从车里跨出来了。 玉兰看着依旧一身儒雅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点委屈。这感觉来得如此奇怪,奇怪到玉梅来不及深思背后的含义。 那份企划书在他案头放了快两个月了吧?玉梅郁闷地想,一直没有回音,她都打算放弃了,但是舍不得玉兰花费的心血,她正准备等从家里回来以后再去找严禄的,谁知道严禄会自己找上门来。 出于礼貌,玉梅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问一句的:“严老板是准备来参观我们的厂房吗?” 严禄觉得一段时间不见,这个姑娘虚伪了挺多,瞧瞧这话问的,一点水平都没有。明明是想问他企划书看得怎么样了,偏还要说不着边际的客套话。 这么一个小加工厂,有什么值得他参观的? 玉梅也在心里吐槽:“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看到严禄正准备说话,玉梅歪着头,问他:“您是来看玩具的生产进度吗?您放心,都快好了,误不了您的事。” 严禄靠在车前,看到玉梅类似赌气的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笑。他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掩住笑,说:“我放心,今天过来是想和你谈谈你那份企划书的事。你没给我留联系方式,我事情又多,所以才等到现在才上门。” 玉梅囧了,敢情还是自己的错了?心里暗骂严禄一声奸诈,玉梅抬起头,正色地说:“啊,抱歉,我给忘记了。”理直气壮的很。 严禄还没说话,玉梅又噼里啪啦地说了一串:“麻烦您白跑一趟了,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现在有事要出去,明天才会回来,要么咱们再约时间?” 严禄总觉得这个小姑娘傲娇的样子很像一只猫,看她背着包确实一副出门的样子,就点了点头说:“行吧,那给我联系方式,回头联系你。”接过玉梅递过来的名片,扫了一眼号码记在心里,看玉梅准备走,就多嘴问了一句:“你去哪?要我捎你一段不?” 玉梅看了看周边,这里离市区有点距离,公交车一天只有两班,出租车更少,她平时来去都是坐当地人的摩的。此时听见严禄问起,她也不矫情,说:“我要去车站,方便吗?” 严禄心想:“既然说了捎你一段怎么又能说不顺路了,不带这么玩的,必须得顺路啊。”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做了一个绅士的请上车的动作。 玉梅噗嗤笑了起来,诚恳地道了谢,坐进副驾驶座里。 车子调了个头,喷出一道黑色的尾气,驶离了工厂。 何阿秀知道玉梅今天要回家,本来想让她帮忙捎带东西回家的。不过她手上的活没忙完,一直磨磨蹭蹭没来得及说。等到想起来找玉梅说的时候,只看见玉梅上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车子,车子很快开走了。 她咬着唇站在那儿半天没动弹。 那个年轻的男人长得好看又穿得体面,一看就是有钱人,不知道是不是玉梅的对象?以前玉梅家里穷得让人瞧不起,村里就算有小伙子看上她,也因为她家的条件退缩了。谁知这才多久的功夫,玉书一毕业就开了厂子,相信用不了多久家里就能把债务还清了。现在又谈了有钱的对象,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当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奶奶了。何阿秀就像咬了半个酸柠檬,从嘴里一直酸到心里。玉梅的命怎么那么好? 玉书下了楼往车间去,就看见何阿秀傻呆呆地杵在门口,就奇怪地问她:“你有什么事吗傻站在这里?” 何阿秀吓了一跳,回过神答道:“没,没什么事。”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玉书:“玉梅是坐谁的车回家吗?我看到有小汽车来接她。”她实际上更想问,那个年轻的男人是不是玉梅对象,不过对着玉书平静的脸庞,她突然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玉书一愣,也没多想,随口答道:“估计是客户的车吧,她要去车站坐车回家。” 何阿秀看玉书挺拔的背影一步一步走远,突然发现,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被人称为毛头小子的少年,已经开始变得稳重干练,仿佛一块璞玉,渐渐散发独特的光彩。 何阿秀心里一动,她已经到了说亲的年龄。阿娘怕她看上穷小子,总在她耳边念叨,嫁人一定要嫁有钱人,以后才有能力帮衬家里人。她虽然对阿娘的话不以为然,但是为了自己以后能够不吃苦,她也觉得自己应该嫁个家庭条件好一点的。 搁去年,玉书家里还是债台高筑,哪怕他长得再好,也还是属于穷小子那一列的,绝对入不了何阿秀的眼。 可是现在,厂里的生意越来越好,想必不用多久,玉书家里的条件就能把村里很多人家比下去了。再看玉书这个人,长得仪表堂堂,白白净净的,又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更比别人多了几分书卷气,分明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对象。 何阿秀双手轻轻拍了拍脸颊,暗暗想:“不能急,等年底生意再好一点了,我就跟爹娘说,到时候,爹娘一定不会反对我跟玉书在一起了。” 玉书不知道,因为偶然多嘴问了一句话,提早催开了一朵小小的桃花。也幸好不知道,反倒避免了小麻烦。 第31章 少年 玉梅坐在严禄的车上,看什么都稀奇。坐私家车与坐公交车完全是不一样的体验,她就像一个患有多动症的好奇宝宝,东摸摸西看看,对什么都好奇的不得了。 严禄一边开车,一边从眼角的余光里观察玉梅的一举一动,只见玉梅大大方方的,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无知,严禄对她的好感瞬间又上了两个度。 玉梅的视线落在严禄握着方向盘的修长的双手上,只觉得说不出的帅气。平时从镇上坐中巴车到市里,那些开车的司机握着方向盘也没什么不一样啊,可她从来没有觉得人家帅。是因为开的车不一样,还是开车的人不一样? 严禄笑了笑,问玉梅:“考驾照了吗?” “啊?哦!没有。”玉梅愣了一下,恍然大悟,说:“家里暂时还买不起车,等买车了再去学。” 严禄莞尔,这姑娘太实在了,就建议她:“你可以先考驾照,等到家里买了车不就可以直接开了?” 玉梅皱眉想了想,笑起来:“您说的好有道理呀,我竟无话可说了。” 严禄又笑了,他对玉梅的印象还不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土土的小姑娘忐忑地向路人推销玩具,明明心虚的很,偏偏要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高兴与沮丧,她都表现得直白而浓烈。 严禄当时还在想,自己要是不推门问一声,她是不是就打算在他家店门口直接卖完所有的玩具了? 这才过了短短几个月时间,小姑娘已经彻底变了样。她的长辫子剪成及肩长短的碎发,刘海稀稀疏疏刚好遮过黛眉,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少了两分古灵精怪,多了三分温婉。她身上穿着宽松的薄毛线衣配宽松的灯芯绒长裤,脚上套着一双手工厚底布鞋,复古又时尚,让人眼前一亮。 严禄问玉梅,“企划书是你自己写的吗?” 玉梅没否认,“我们兄妹一起写的。”说到这个她有点害羞,企划书从头到尾都是玉兰一个人的杰作,她不过在完成以后才看过几遍,只记住了大概,所以现在也不怕严禄问。 “我们没什么经验,考虑的可能不是特别完善,您有什么建议可以说说看。” 严禄失笑,这话他怎么回?说不好,小姑娘会不会觉得伤了自尊心,说好,他又觉得自己亏心,索性直言不讳:“你们的想法挺好,但是操作可能有点问题。你们是准备先开厂还是先开店?选择开厂,那么准备设几条生产线?预算多少?准备开店,那么店铺准备开在哪里?专卖店是一家一家开,还是一次性全部铺开?这些问题你们没考虑完善。” 玉梅囧了,好吧,严禄是商场老鸟,自己这些菜鸟在人家眼里完全不够看啊。 一路上,玉梅与严禄两个人,一个有心学,一个愿意教,不知不觉这一段路就到了终点。 玉梅恋恋不舍,这短短的四十多分钟从严禄身上学到的东西,推翻了她一直以来的观念,为她打开了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门,可以说,从这一刻起,对于有些东西,玉梅才算真正入了门。下了车,她犹豫了一下,想问什么,最终说出口就变成了:“谢谢您,下次见。” 严禄坐在车里半天没动弹,半晌,才摇头失笑,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突然话这么多了,不过说了这么多,积在心头的郁气却消得差不多了。 他用力踩下油门,快速驶离车站,前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 贺世开带着陈冬儿在这不大的竹林里转悠了半天,看见有的竹笋刚刚冒出个尖角,有的已经长得有半人高了,还有的已经开始脱落笋皮抽出新芽了。 陈冬儿纳闷极了,这随处可见都是竹笋,为什么哥哥一个都不挖,反而一直在地上找来找去?看见贺世开认真的样子她觉得无聊极了,便撇开他自己去找好玩的。她看到长高的竹笋上面,有些笋皮半脱未落,顺手就给揪下来了。 贺世开转了几圈,仔细观察了周边的环境,低头思索一会儿,他重新打起精神,弯腰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一点一点地搜索。 看见地面微微凸起,周边有细网状的裂纹,贺世开唇角上扬,心说,找到你了!轻轻挥舞着小锄头顺着裂纹把泥土扒开,果然,泥土下的笋子就毫无遮挡的暴露在眼前了。 陈冬儿欢呼一声,跑过来兴奋地问:“哥,长出地面的为什么不挖非要找埋在地下的呀?” 贺世开一边轻轻地挖开笋子周边的泥土,一边回答陈冬儿的十万个为什么,“长出地面的太老了不好吃,在地底下的比较嫩适合食用。” “那怎么知道地下有笋呢?” “有些快长出来了,地面上会有裂纹。” “地面有裂纹底下就一定有笋子?” “不一定,挖开看看才知道。” …… 玉兰找过来的时候,贺世开脚边已经挖了一小堆带着黄泥的竹笋。 哟,没看出来呀,贺美人一副不识人间烟火的样子,干起农活也得心应手。玉兰毫不吝啬地朝贺世开竖起大拇指,“你真厉害!” 贺世开下巴微挑,斜睨玉兰一眼,十分傲娇。 陈冬儿在一边哇哇大叫,她刚才徒手去掰笋叶,弄得身上到处都是细绒毛,现在身上痒的要命。 玉兰只来得及跟贺世开说一句:“你自便,我带她去洗澡。”拉着陈冬儿就跑。 贺世开看看那堆竹笋,认命地叹一口气,自己回去拿了簸箕装好了捧回去。明明是很俗的一件事,他做起来却赏心悦目,让人见之忘俗。 玉兰回到家里,让李爱华帮她搬了木制澡盆放进洗浴间里,自己捧了塑料盆去装水。 家里的土灶台有两大一小三口锅,左边的锅蓄水,中间的锅炒菜,右边小一点的锅是蒸饭用的。李爱华已经开始煮饭了,蓄水的锅里水已经热了,可以直接用,省去了烧水的时间,也让陈冬儿少受一点罪。 澡盆里放满水让陈冬儿自己泡着,玉兰又去取新做好没穿过的短裤以及外面穿衣服和裤子给陈冬儿。 把一整锅热水兑着凉水都嚯嚯光了,陈冬儿终于不叫痒了。 玉兰带着穿戴好的陈冬儿走到门外,就看见贺世开站在一棵高大的香樟树下仰着45度角望着天空。 少年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阳光洒在他白净的脸上,少年双眸微微眯起,周身弥漫着安详的气息。 “世界如此喧闹,而你在人群中央遗世独立”。 玉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这样一句话,回过神来却觉得好笑。贺世开虽然长得脱俗,却自带人间烟火,跟遗世独立沾不上半毛钱的关系。尽管如此,然而很多年以后,玉兰还是会想起这一幕,想起这一天,澄净如蓝宝石的天,青绿的香樟树,以及,树下看风景的少年。 玉梅回家的时候就看到家里多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和一个像漫画里走出来的绝美少年。看到玉兰与小姑娘站在一起,玉梅就猜到小姑娘是贺晓霜的宝贝女儿了,至于那个少年,玉梅又多看了他一眼,问玉兰:“客人?” 玉兰点点头,介绍说:“冬儿的表哥,放假上来玩儿的。” 玉梅和两个小客人打了招呼,问玉兰:“昨天电话里没说清楚,今天家里有人来安装电话,我就回来一趟了,刚好有事情跟你说。” 玉梅说话并没有避开贺世开与陈冬儿两人,陈冬儿听见了也没反应,贺世开却是个人精,心里就起了疑。看姐妹俩说话的语气,似乎已经习惯成自然了,而且姐姐完全没有把妹妹当成小孩子的意识啊。他朝胖丫头看了一眼,心里不知想些什么。 玉兰被他这一眼瞟得心里漏跳一拍,赶紧制止阿姐继续往下说。她问贺世开:“离吃饭还要一点时间,你们事想看书还是想去玩?想看书我哥哥房间里有很多书,想去玩可以去爬山,这个季节山上可以采蕨菜还有野笋。” 陈冬儿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刚才掰竹笋壳子弄得她吃了苦头,这会说什么也不出去了,贺世开在陌生人面前一向寡言少语,说了一个书字,就不吭声了。 玉兰带贺世开到玉书房间里看书。陈冬儿不爱看书就留在客厅里和小玉竹一起看电视。 李爱华看见玉梅回来,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回来了?”就不说话了,玉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阿娘有时候也像个孩子啊,但愿等会儿不要又跟阿姐吵起来了。 事实证明,她真的没有想多。 玉梅本来心中有气,又看到老娘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火气又增三分。玉兰赶紧拉了玉梅就走,家里还有客人呢,吵起来让人看笑话,而且她还有事情跟阿姐说,不希望阿姐盛怒之下失去应有的判断力。 玉兰说:“阿姐,贺姨让你有空去找她一趟,她想跟你谈谈投资咱们服装厂的事。” 玉梅点点头,说:“我也猜到了,你昨天电话里语焉不详的,我觉得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比较好,所以今天才特地回来一趟。” 玉兰笑嘻嘻地说:“咱们是心有灵犀。厂里怎么样了?” 玉梅伸出食指点在玉兰眉心,嗔了一句:“你呀!小小年纪操心那么多干什么,有我和大哥呢。厂里很好,流程也是按照你之前定的,暂时都没有问题。现在订单很多,我觉得照这个趋势下去,年底咱们就可以把那些欠的钱还掉了。” 玉兰想了想,说:“阿姐,你和哥哥商量一下,每个月从利润里面提出10%的资金带回来给爹娘,让爹娘把那些散碎的欠款先还掉。咱们清一家是一家,不要等到年底让人家上门要了。” 玉梅为难了,“每次钱收进来转手又买材料付工资了,剩下的我没敢动呀,怕周转要用。” 玉兰失笑,“挤一挤就行了,10%还不至于影响什么。咱们家现在开了厂,说酸话的人一大堆,都盯着咱们家呢。虽然说是说到年底一起还,但是既然早晚要还,那就赶早不赶晚了。省的我们兄妹不在家又有人上门逼迫爹娘。” 玉梅同意了,又说起严禄的提议,玉兰顿时皱眉了。她当时只考虑了贺晓霜,并不知道阿姐还把企划书给了别人。此时听见玉梅说起,顿时觉得头都大了。 她问玉梅:“那他有没有说同意和我们合作?准备以什么形式与我们合伙?” 玉梅摇摇头,“我们还没谈到合作这一步,我跟他说等我回去以后再约时间细谈。” 玉兰放心了,说:“我想先见一见这个人再说。贺姨那边,只要要求不过分都可以答应。” 玉兰隐隐觉得贺晓霜把自己当成另外一个女儿了,一直很用心的教导自己。倘若她是个懵懂稚儿也就罢了,可是她身体里住着成年的灵魂,贺晓霜教她手艺,教她为人处世,教她明辨是非,她统统都领悟并受益。玉兰觉得,不管她有什么目的,她对自己的这份恩情,值得终身铭记。 至于另外一个合伙人可有可无,她必须看看人品再决定接不接受。 “行,我知道了。我约好了时间提前一天回来接你。” 吃午饭的时候,玉兰还担心贺世开与陈冬儿吃不惯,毕竟比起陈冬儿家的伙食,自家的伙食真的粗糙很多。但是看两人吃得津津有味没有半点勉强的样子,玉兰顿时觉得自己的话多余了。 饭后没多久,装电话的人就来了。玉兰跟着贺世开陈冬儿一起在外面看热闹,她担心阿姐与阿娘吵起来,一直不停地回头看里屋的方向。 贺世开不知道何时站在她身边,看见她心神不属的样子,就轻声说了一句:“不放心就去看看吧。这里有我。”他站得离玉兰很近,玉兰鼻端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熟悉的皂角香气。 玉兰屏息静气,半晌答了一声:“谢谢。”火急火燎地跑回屋里去了。 里屋里母女俩之间的气氛委实不算友好,虽然算不上剑拔弩张,但也好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