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宅里的漫画家》 第一章 两相生厌 春日午后阳光正好,世安院内和乐融融。 弦歌卧于花间,在温煦的春风和阵阵花香中忍不住昏昏欲睡。眼见她的双目就要阖上,一旁的雅意偷偷掐了她一把。 弦歌差点痛呼出声,刚到嘴边的呵欠就那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她抬起头委屈巴巴的看着雅意,雅意向她投来警告的目光,显然是在说:敢在姑娘面前偷懒,仔细你的皮! 弦歌想起过往动辄被自家姑娘打骂的情形,禁不住全身一个激灵,顿时困意全消。 不过,看着伏在案上神色认真的为她画肖像的姑娘,弦歌心里又犯起了嘀咕。 自从她家姑娘在与傅家二爷成婚当日借故大闹了一场,而后不慎摔下台阶,再醒过来之后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她脾气暴躁,对下人动辄打骂,只爱金银美玉,不通文墨。如今却变得性情和善,让下人不要在她面前下跪,会与她们同食,还爱上了作画。 这不,听说今日是弦歌的生辰,她便心血来潮,要为弦歌作一幅花间美人图作为生辰礼。 弦歌搞不懂,为何姑娘会突然性情大变,难道是因为新婚夜那场吵闹受到的刺激太大? 可吵闹的人是她,就算是受刺激,也该是傅家的人受刺激才对啊。要不怎么从成婚至今已过去了小半个月,傅二爷以及傅家的人从未踏入过世安院半步,连傅老太太都免了她的早晚问安呢。 周静容不知弦歌所想,只全神贯注的作画,一笔一划极其小心。虽然初春温度不高,她仍忙活的出了一身薄汗。 这不能怪她画功不娴熟,而是作为一个现代人,要熟练的运用古代画具属实不易。 周静容原本是现代的一名畅销漫画作者,为了取景十分敬业的爬到山顶,却意外跌落山崖。醒来后本以为大难不死,却不想竟穿越到了古代。 如此奇遇并没有打击到天性乐观的她,生命如此宝贵,能活下来已是不易,怎敢再怨天尤人。 再说她一学画画的,还怕在古代没有活路吗?虽然她画的是漫画,但画之一事,古今共通,所以她立志要将钟爱的漫画事业进行到底。 这几天她试用了古代所有的常用绘画工具,都觉得不顺手。毕竟她用惯了数位板,连纸都少碰,更别说这种不熟悉的纸笔了。 就如她现在用的硬毫,笔尖坚硬,而宣纸薄软,用力稍有不慎就会划破纸面,需要时刻控制力气,握笔的手不敢松懈分毫,手指都僵硬的回不过弯。 直至落下最后一笔,周静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像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 雅意极有眼力,忙上前为她按摩僵硬的肩颈。 弦歌完成了做模特的任务,也起身小跑过来,看着画纸上与百花为伍的自己发出一声惊叹。 弦歌没读过书,不会华美的辞藻,只能用最朴实的词汇表达内心的感受:“姑娘,这画真好看。” 周静容笑眯眯的看着弦歌,弯起的眼角如同明丽的弦上月,温温柔柔的说:“你喜欢就好。” 弦歌羞涩的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将画卷起来,像对待什么宝贝似的,殷勤的说:“姑娘,您饿不饿?奴婢去给您做枣泥酥。” 提起吃的,周静容两眼放光,下意识的吞咽了下口水:“我还想吃翡翠虾饺。” 弦歌被周静容嘴馋的模样逗笑了:“那奴婢现在就去厨房准备。” “等一下。”周静容叫住弦歌,将桌上的一摞画纸递给她:“你找个人帮我把这些画订到一起,再裁些大小相同的纸张,包个封皮,我当素描本用。” 弦歌并不知道素描本是什么,但周静容的吩咐她听懂了,便应了声“是”,就抱着画欢欢喜喜的走了。 弦歌脚步轻快的走出院子,却不期然与傅家二爷傅云深打了个照面。 傅云深长身玉立,气度清贵,然面无表情,一双冷眸幽深,无端的散发着迫人的气场。 弦歌被他吓得手一抖,画纸便散落满地,恰有几张落在了他的脚边。 傅云深身边的小厮言风将画捡起来递给他,他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立刻被画吸引,眼中流露出些微的不可置信。 画中正是世安院庭中静景,虽然有几处线条并不流畅,但景物细致鲜活,连趴在花叶上的肉虫迎风瑟瑟发抖的模样都描绘入微,颇有生趣。 傅云深将信将疑,冷淡的开口:“这是她画的?” 傅云深口中的她指的自然就是周静容,弦歌忙点头:“是二奶奶画的。” 傅云深冷哼一声,不屑道:“涂鸦之作。” 傅云深嘴上虽如此说,却还是没忍住翻看了一下其他的画。可翻到下一张画时,他无波的表情有了一丝皲裂。 画中之人一袭白衣,挺拔如玉,目光冷然,凌俊出尘,样貌和神态与他足有八九分相似。 傅云深皱眉,面露不悦之色,直接将画撕成了两半。 弦歌惊呼一声:“二爷!” 傅云深看向她,面色阴沉,声音凛如霜雪,警告道:“转告你家主子,别随便乱画!” 周静容正瘫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等待着美味的翡翠虾饺,却见弦歌眼眶红红的去而复返,忙关切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弦歌不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落。 周静容被弦歌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让雅意帮忙一起将她扶了起来。 弦歌哽咽着说:“都是奴婢的错,不慎让二爷撕了您的画。” 周静容很惊讶:“傅云深把我的画撕了?” 她接过弦歌手中的画纸,一张一张的翻看,并未发现少了什么,疑问道:“他撕了哪张呀?” 弦歌仍抽泣着小声说:“就是您画他的那张。” 傅云深生的好看,周静容第一次见他就被惊艳到了。她一向热爱所有美好的事物,所以随手画了他,并不在意。 周静容无所谓的说:“撕就撕了吧。” 这下连雅意都忍不住惊奇:“姑娘,您不生气?” 周静容嗤笑一声:“跟那种眼睛长在头顶的人有什么好生气的?他看不上我,我还相不中他呢。要不是有老太太压着,我早就把和离书拍到他脑门上了,拽什么拽!” 周静容只要一想起傅云深看她时厌憎的眼神,心里就不爽。 虽然知道他讨厌的是原主,但承受冷暴力的人是她。她可没那么大度,别人打她一巴掌,她还笑着问人家手疼不疼。 伤害就是伤害,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洗白。 第二章 债主上门 虽然傅老太太以周静容摔下台阶伤体未愈为由,免了她的早晚问安,但她还是日日去请安。 有时她请了安就走,不多打扰,有时也会陪老太太聊会儿天,带点亲手做的小礼物哄她开心。 周静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讨好傅老太太,而是为了取得她的原谅。 原主于大婚日当着众宾客的面大闹一场,使傅家颜面尽失,傅老太太更是被气的几天起不来床。 虽然是原主闯的祸,但生活在此处的是她,她必须承担起这个身份该背负的责任。 今日,周静容照常早早来到傅老太太居住的松涛院,给她带了一瓶亲手做的插花,又服侍她用了早饭。 临走时,傅老太太让身边的大丫鬟落扇取了一支百年老参送给周静容,拉着她的手慈爱的说:“早晚寒凉,莫要为了哄我这老婆子开心就早起,让邪风侵了身子,顾好自己。” 傅老太太心性坚强,当年丈夫与两个儿子以及长媳长孙接连去世的打击都没能将她击倒,而是以一己之力撑起傅家满门。 如此手段强硬的她又是一位宽容慈爱的老人,早在周静容第一次来道歉时就原谅了她。在她看来,周静容是小辈,小辈有不懂事胡闹的时候,长辈理应包容。 周静容对傅老太太既尊敬又钦佩,她示意雅意接下人参,用撒娇的口吻道谢:“谢谢祖母。” 与傅老太太告辞,主仆三人走出松涛院。 周静容是个路痴,尽管这条路已走过多次,仍一出门就转向,抬脚就往相反的方向走。 弦歌忙提醒道:“姑娘,走这边。” 雅意偷笑了一下,脸上的笑容还没消散,就听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冰冷阴鸷的女声:“姑娘?谁家的姑娘啊?” 周静容三人转身,只见一个年轻妇人在两个婆子的搀扶下款款走来,身后跟着四个婢女,颇有气势。 来人是傅云深的姑母傅娇,方三十出头,因丈夫去世,带着一个刚及笄的女儿回了娘家。 她衣着华丽,容颜秀美,脸上的表情却似笑非笑,莫名的慑人。 弦歌面色一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失言,求姑奶奶和二奶奶不要责怪。” 傅娇发出一声充满蔑意的嗤笑:“失言?呵,我们傅家是书香门第,可不是那些没规矩的商户人家,下人犯了错自有家法惩治,可不是一句失言就能避过去的。来人,掌嘴。” 傅娇慵懒的吐出几个字,她身边的两个婆子立时走到弦歌面前,一个反剪了她的双手,一个扬手作势要打。 弦歌吓得俏脸苍白,周静容十分心疼。她根本就不觉得“姑娘”和“二奶奶”这两个称呼有什么区别,不过都只是个称呼而已。 周静容一把拂开婆子的手,拽起弦歌,挡在了她面前。 婆子虽碍于周静容的身份不敢动粗,却也直勾勾的瞪着她,眼中淬满了怨毒。 不待傅娇发作,周静容便先声夺人,厉声斥责婆子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瞪我?对主子不敬,来人,掌嘴!” 傅娇没想到周静容会来这么一出,登时变了脸色,气急败坏的大喊:“你敢!” 周静容转向傅娇,温温的笑着,有商有量的说:“姑母,既然下人们都犯了错,不如我们各让一步。如果一定要罚,也不知傅家家规对于叫错称呼和不敬主子,哪一个处罚更重?” “你,你……” 傅娇气极攻心,姣好的面容有些扭曲,指着周静容的手指发颤,半晌说不出话。 周静容福了福身,从容道:“姑母,那侄媳就先退下了。” 周静容带着弦歌雅意离开,弦歌愧疚不安的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周静容轻点了一下她的脑袋,安抚道:“她就是故意找茬,甭理她,陪我去买画笔!” 三人来到府门口,却见大门外围着许多人。 他们一见到周静容,顿时如潮水般涌上来将她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喊着:“还钱!还钱!” 周静容一脸懵,原主的记忆里可没有欠债这一段啊! 弦歌张开手臂护着周静容,以防她被人撞到,仔细辨认着嘈杂的声音:“姑娘,他们好像在说您的铺子……” 周静容记忆短路:“什么铺子?” 雅意从旁提醒:“您的陪嫁铺子啊!” 嫁妆?周静容闻言一愣,还不待细想,就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的脚步踉跄,险些摔倒。 一只手从背后扶住了周静容,接着一股大力将她拽起,使她轻而易举脱离了人群。 周静容顺着那只修长如玉的手向上看去,竟看到了满面肃容的傅云深。 傅云深松开周静容,隐含霜色的目光扫视过众人,声音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何故在我傅家门前闹事?” 傅家是书香门第,在浦河县的声望很高,傅云深更在去岁的童试中连中小三元,有功名在身,前途不可限量。 来讨债的都是商人,个个都是人精,谁也不愿得罪他。是以傅云深一出现,人群便渐渐安静下来。 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拱手作揖,代表大家解释道:“二爷,咱们不是来闹事的,实在是因为二奶奶的铺子迟迟不结款,大伙这才前来讨要。” 傅云深冷眸微眯,一针见血的提出质疑:“陈掌柜,你一直与周家商铺合作,该知周家诚信。既有款项未结,以前怎不见你向周老爷讨要?” 陈掌柜面色一变,未想好说辞,只能攥紧了掩在袖中的手。 傅云深不与他纠缠,扬声对众人道:“铺子的事,请诸位不必担心,内子既接手,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傅云深的话掷地有声,陈掌柜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阴翳,嘴上却连连附和:“二爷说的是,有了您的担保,咱们也就不担心了。行了,大伙都散了吧。” 讨债的人走了,围观的人也散了。 傅云深转身回府,却不见周静容跟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冷的开口:“还嫌不够丢人吗?” 周静容本来很感激傅云深替她解围,但被他这么一噎,那点感激瞬间化为乌有,还多了几分气郁:“丢不丢人是我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傅云深面上敛起一层薄怒,复又折回到周静容身边,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很低却语气凶狠的说:“一日未和离,你就一日是我傅家的人。周氏,你可以名声败坏,但我绝不允许你拖累傅家!” 周静容惊怒的看着傅云深,她怎么就名声败坏了?还周氏,周你妹! 周静容刚想反驳,话未出口,脑袋就被傅云深钳在怀里,像拎小鸡似的拎了回去。 周静容怒气值飙升,却无奈发不出抗议的声音:“呜呜……” 傅云深,你丫给本姑娘等着! 第三章 心机姨娘 为了弄清楚债务的事,周静容通宵达旦的盘嫁妆查账本。 她这才发现,原来所谓轰动整个浦河县的首富之女的一百八十抬嫁妆,竟都是些空壳子。 就说那千亩良田吧,地契足足装了二十抬,可实际上那些地契加起来不过是一座满是沙石寸草不生的荒山。便是放在现代也难以开垦,更何况是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呢? 再说那些铺子,偌大的茶楼放在了一个犄角旮旯的胡同,就算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吧,可这巷子也太深了,谁看得见啊? 还有那什么成衣坊,款式旧定价高,天天只出不进,离倒闭也不远了。首饰铺夹在两家百年老店之间,那不就是自寻死路嘛?香料店没有创新,卖来卖去就那么几样,早被市场淘汰了…… 周静容想不通,周家乃是浦河县首富,原主是周家嫡长女,记忆里也颇得周老爷宠爱,怎么就得了这么些寒碜的嫁妆呢? 第二天一早,周静容去向傅老太太请安,恰好与同来请安的傅云深撞了个正着。 二人相看两厌,自是各走各的,互不理睬。 周静容昨日在门口被人围堵要债的事,傅家上下皆已知晓。是以她一进门,就接收到了来自傅娇幸灾乐祸的视线。 周静容没工夫理她,请安过后便对傅老太太请求道:“祖母,孙媳想回娘家一趟。” 傅老太太刚要表示同意,却被傅娇抢了先。 傅娇斜睨着周静容,似笑非笑,语气尖酸刻薄:“出嫁从夫,你却时时想着回娘家,真是不守妇道。” 不守妇道四个字委实过分,傅云深面色微沉。 傅娇的女儿林疏桐觑见他的神色,忙不满的叫了声:“娘。” 周静容却不动气,只久久的看着傅娇,目光平静。 直将傅娇看的全身发毛,正要出声训斥,周静容突然温婉的笑了一下,淡淡的应了声:“哦。” 傅娇顿时炸毛,刚要大声吵嚷,突然想到自己不就是在丈夫去世后,不侍公婆,反而带着女儿回到娘家么,那她又算什么? 傅娇没想到,她竟然被自己搬起的石头砸了脚,顿时觉得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带了丝嘲蔑,羞愤不已。 傅云深看向周静容,眼底滑过一丝讶异。 他本以为凭她的性子,受到如此羞辱定会闹起来,没想到她竟沉得住气,还能四两拨千斤的给予还击。 傅老太太不满的瞥了傅娇一眼,委实觉得这个女儿被娇宠的过于蠢笨,可又不能在众人面前训斥她让她没脸,遂只能不理她,和蔼的对周静容说:“好孩子,去吧,让二郎送你回去。” 傅云深刚喝了口茶,突然被祖母点名,顿时呛了一下,连忙找借口托辞:“祖母,孙儿今日……与同窗有约。” 周静容也连连摇头婉拒:“不用麻烦傅……夫君了,傅府和周府离得又不远。” 周静容的这声夫君让傅云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傅老太太不赞同的看着傅云深,语气略有责备:“陪同窗出去玩乐难道比陪媳妇回娘家还重要?” 傅老太太发话,傅云深和周静容不敢不从,只能双双神色憋闷的一同出府。 傅云深为周静容备了马车,自己骑马而行。 周静容在心里松了口气,好在不用和傅云深那个不用正眼看人的冰块脸共处于狭小的车厢内,否则这一路该多难过啊! 一路无话,行至周府。 周静容进了门就直奔周老爷的书房,远远就大声喊着:“爹!” 周老爷听见周静容的声音,心中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不问青红皂白就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又闯祸了?还是傅家把你休了?你这个不省心的,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刚进门就挨骂,周静容非常尴尬。 但比她更尴尬的是傅云深,他一只脚已经抬起来正要迈过门槛,却听得周老爷训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周老爷的妾室薛姨娘也在,忙提醒道:“老爷,姑爷也来了。” 周老爷抬眼看见傅云深,脸上立刻多云转晴,露出了娇花艳阳般的笑容,音调马上就降下来:“贤婿呀,你也来了,快快,进来坐。” 接着,他又吩咐薛姨娘:“快去给贤婿沏壶好茶!” 薛姨娘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周静容冲傅云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识相点不要打扰他们父女叙话。 傅云深很嫌弃周静容挤眉弄眼的表情,但还是配合的对周老爷说:“岳父大人,小婿前来拜访带了些礼物,请允小婿前去核对礼单。” 周老爷连连说着“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一边露出满意的微笑。 待傅云深离开,他又立马沉下了一张脸,厉声道:“说,又怎么了?” 一个又字,道尽了为人父的无奈与辛酸。 周静容急着找周老爷解决铺子的外债问题,便也不跟他客气,直入主题:“爹,您为什么要把那些赔钱的铺子给我呀?昨天那些人都堵在傅府门口向我要债了!这嫁妆我不要了,还给您吧。” 周静容说的都是真心话,她宁愿不要那些铺子,也不想变成老赖啊! 周老爷可从没听说过还有人退嫁妆的,顿时气得拍了下桌子,怒道:“胡说什么!铺子已经过到你名下了,是好是坏你都得担着。你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怎么放心把周家的家业交到你手上?” 即便有巨额财富的诱惑,也不能让周静容心甘情愿的接手这几家会让自己背负巨债的铺子。 她拒绝道:“我不要周家的财产。” 这话正好被端着茶走进来的薛姨娘听到,她眸光微闪,随即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苦口婆心的劝说:“容娘,老爷都是为了你好,莫要任性。” 周静容没搭话,以沉默应对。 在周静容的记忆中,薛姨娘表面对原主很好,实际却不管不教,一味顺从溺爱,这才养成了原主目中无人、骄横跋扈的性格。原主成亲之日大闹夫家,也源于薛姨娘一句“要在夫家立威,否则会被欺负”的提醒。 守着周家这么一座金山,薛姨娘心里有什么盘算,周静容不难猜到。只是原主身处其中,并不自知。 周静容的娘亲早逝,周老爷未再续弦,现下府中只薛姨娘一位妾室,由她执掌后宅大小事宜,周静容的嫁妆也是她打理的,所以铺子的事肯定与她有关。 周静容猜的没错,嫁妆一事确实是薛姨娘向周老爷吹了枕头风。 薛姨娘说,周老爷膝下无子,家产理应由正房嫡长女继承。可周静容自幼娇宠顽劣,不成大器,可借此机会给她几个生意不好的小铺子,让她锻炼能力,磨砺心志。 周老爷深觉此言有理,便同意了。可实际上薛姨娘心里另有他想,却是周老爷不清楚的了。 周老爷气呼呼的说:“铺子的事你自己解决,我是不会管的!” 周静容能理解,周老爷此时的决绝是为了逼迫她成长,可她真的没有经商的头脑,也不想欠人家的钱啊! 哎,生命之重,真让人难以承受。 第四章 漫画画画 夜色已深,世安院内仍烛火高燃,一室明亮。 弦歌拿着小剪子细心的剪去燃过的烛芯,烛火噼啪,一瞬明灭,惊醒了正趴在案上奋笔疾书的周静容。她抬头向窗外看去,才发现天色早已不知不觉融入了黑暗。 弦歌温声提醒道:“二奶奶,夜已深了,早点安歇吧。” 周静容瘫在椅子上,神色恹恹。 弦歌走到她身边,看着堆放在案上的一摞纸张好奇的问:“您在写什么呀?” 周静容并不避讳,直接将纸张推到弦歌面前给她看:“喏,就是这个。” 弦歌面露赧色:“奴婢不识字。” 周静容十分耐心的指着几个字,一个字一个字的教给弦歌认识:“这几个字是‘茶楼发展计划’,是我根据这几天的实地考察总结出来的。” 对于周静容的话,弦歌听的一知半解,但大意还是能懂,便点了点头。 周静容被周老爷拒绝资助以后,为了避免再次出现被人围追堵截要债的尴尬情形,只能硬着头皮去名下的铺子转了一圈,与各个管事商议解决方案。 她发现成衣铺等都是规模较小的铺子,唯周记茶楼占地面积较大,算是稍大的产业,但也亏本最多,亟待解决。 而对于茶楼的不足之处,她有些想法,可以把熟知的现代咖啡店模式融入进去,便打算由此入手。 周静容说到漫画,便问弦歌:“若我以画编写故事,再让说书先生在茶楼讲解,你以为如何?” 古代茶楼一大文化特色便是说书,也是人们的消遣娱乐方式之一。周静容想要茶楼生意变好,必不可忽视这个环节。 现下各大茶楼讲书的内容多是市场上流通的话本,有的已讲了多次,人们早就听腻了。 恰好周静容正在发愁漫画没有途径展示,便想到了将二者结合的法子——用漫画为茶楼做宣传,再用茶楼作为漫画的展示平台。 弦歌闻言,眼中闪烁点点星芒,无比憧憬:“若用画讲故事,便是奴婢这种不识字的人也能看得懂了。而且听先生讲书时,也不用费尽心思将文字幻想成画面了,肯定会大受欢迎的!” 周静容听着弦歌的见解,感觉找到了知己,兴冲冲的与她讨论起创作漫画的题材和内容。 主仆二人相谈甚欢,直至很晚方才睡下。 次日一早,周静容带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向傅老太太请安。 虽然周静容熬夜是因闺蜜夜谈,但落在傅老太太眼中,便觉得她是为与傅云深不和夜不能寐所致。 待周静容离开后,傅老太太便问起:“昨夜二郎宿在何处?” 落扇忙凑近回话:“老太太,二爷昨儿宿在西院。” 傅老太太无奈的叹了口气,连连摇头,痛心的对吴氏道:“这都成亲多少时日了,二人竟还未圆房,如今更是分房睡,二郎这倔性子真是随了他爹那驴脾气!” 吴氏是傅家二太太,傅云深的婶母,她安慰傅老太太道:“二郎心高气傲,怎能容忍周氏肆意妄为?这周氏性子跋扈,从前在家做姑娘时便敢当街打杀奴婢,现在傅家又想逞从前那套威风,也是该规矩规矩。娘,您别担心,二郎有分寸的。” 傅老太太仍不放心,又道:“咱们得想个法子,助他们夫妻增进感情才是。” 吴氏面露难色,人家小两口之间的事,旁人怎么管呀? 二人如何冥思苦想,暂且不提。 周静容从松涛院出来,便带着弦歌雅意出府去茶楼找管事商议重新装修事宜。 傅云深听得言风来报,说周静容已经出府,才起身去往主院寻找落在那里的一本书。 傅云深尽量避开周静容,一来确实不愿与她有交集,二来两人保持这种势同水火的状态,天长日久,祖母总会同意让他们和离的。 傅云深来到世安院的小书房,却发现书房里的书几乎要被周静容搬空了,只得又去她的屋子里找。 傅云深一面生气周静容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动了他的书,一面又疑惑,人人都知周家大姑娘不通文墨,草包一个,她拿书干什么? 傅云深走进周静容的屋子,一眼便看见杂乱无章的书案,微微蹙眉,满目嫌弃。 之前弦歌和雅意也将书案收拾的很整齐,可她们一收拾,周静容就找不到要用的东西。后来便由着她乱,反正她能做到乱中有序。 傅云深在书案上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书,却翻出了周静容的素描本。 他想起那日见过周静容作的几张画,一时没忍住好奇,便翻看起来。 素描本里的画都是周静容用来练手顺便积累素材的,看见什么有感觉就画什么,有亭台屋宇,有热闹街市,还有婢女在院中干活嬉戏的场景。 这些画只用炭笔简单勾勒,没有上色,寥寥数笔,却将人物的一颦一蹙,景物的脉络纹理,描绘的细致入微,令人惊叹。 再往后看,有一个卡通版的古装小姑娘正临窗而坐,满面愁容的托着胖嘟嘟的包子脸望着天空。而天空中的月亮和星星竟都有了五官,有两颗星星正在打架,龇牙咧嘴,造型极其夸张。 傅云深从未见过这种类型的画,下意识觉得有点幼稚,可这笔触明明很老练,将小姑娘愁思的娇憨之态描绘的淋漓尽致,使人不自觉便被她的可爱讨喜吸引,而横亘千百年的星月竟也像是有了生命,变得无比鲜活。 这给傅云深带来了极大的震动,不仅是因为这副别出心裁的画,更是因为这样的画居然是周静容那个悍妇草包画出来的?! 傅云深急急的向下翻看,却看到了一幅尚未完成的画作,只有一个人物轮廓,没有五官,空白处写了几个字,傅·龙傲天·云深。 傅云深眼中闪过一丝迷茫,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渊博学识产生了质疑。 因为他不仅没见过周静容所作之画的类型,还不知道龙傲天是何物? 第五章 曲径通幽 周记茶楼更名为漆吴居,在一个普通的日子,谁也没注意的情况下,低调的开业了。 漆吴居开业这天,浦河县最繁华的东市街头悬挂了一幅画。 画中是一位冰肌玉骨,明艳动人的女子,下半身却长着一条长长的鱼尾,青蓝色的鱼鳞闪动着粼粼光芒,十分漂亮,也十分怪异。女子双目蓄泪,成串坠落,凡落下者皆凝成蓝色的珍珠。 围观人群一头雾水,既不清楚这画为何人所作,也不知道为何将画悬挂此处,更不明白画中寓意。 当中有一书生装扮模样的人突然出声道:“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鲛人?” “鲛人?”人们纷纷看向书生,期望得到他的讲解。 书生被众人瞩目,有些羞涩,微低了头轻声说:“据古籍载,南海之外有鲛人,人身鱼尾,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书生话音刚落,人群瞬起一片哗然之声,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眼泪能变成珍珠?那岂不是没钱花了,哭一场就行了?哈哈!” “哎,你们说,这能变成珍珠的眼泪,分不分是高兴哭的,还是伤心哭的?” “伤心吧,高兴干嘛还要哭啊!” “我觉得不是,你们看那画,她唇角微微上扬,应该是喜极而泣!” “不对不对,她的眼神哀怨,明显是悲伤所致!” 人们因着画中鲛人究竟是喜极而泣还是哀伤而哭进行了热烈的讨论。 一位老者捋捋胡须,满怀笑意朗声道:“诸位,何必争论,不如去前面看看下一幅画的内容。” “前面还有画?走,去看看!” 群情激昂,有些后来的人被挤在最外圈,不知发生了何事,为着凑热闹也跟着人群向前移动。 果然,不出百米,又有一幅画悬挂在街边。 这幅画的内容是刚刚那个貌美倾城的鲛人坐在礁石上唱歌,她的身影笼罩在皎洁的月华下,如梦似幻。远处的海面上,有一艘渔船正行驶而来。 人群中传出又一声惊呼:“不好,传说鲛人善魅,歌声可蛊惑人心啊!” 这声感叹适时的为这幅画增添了神秘的氛围,为了知道船上的人有没有被鲛人的歌声蛊惑,人们脚步匆匆的走向了下一幅画,一探究竟。 众人随着画一路前行,沉浸在故事情节中,浑然不觉所行之路越来越偏,转过了一条崎岖的胡同方豁然开朗,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漆吴居。 漆吴居门前立着两块木板,其中一块木板上有一幅画,正是人们刚刚在东市看到的第一幅鲛人泣珠图,上书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鲛人传说。另外一块木板则写着漆吴居今日开业,所有饮品免费供应,小食糕点全部五折。 对故事后续发展的强烈好奇促使人们走进了漆吴居,入内便如同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漆吴居有三层楼之高,主打明亮温馨的装修风格。 一楼大厅正中央有近一人高的圆形高台,台上置桌椅盆栽,十分雅致。其余座席围绕圆台陈列,桌上摆有鲜花,花朵上尚沾着晨露,娇艳欲滴,满室花香。 另有菜牌,图文并茂,所绘食物之精美,诱人脾胃。不知何处传来隐隐的丝竹管弦之声,轻缓舒适,令人心神放松。 店小二热情洋溢的招呼众人落座,添茶倒水,服务周到。 一白须老者翩然登台,仙风道骨。有人认出来,他便是刚刚提醒大家继续前行的人。 老者手持醒木,惊堂一拍,声音浑厚平稳的开口:“南海有鲛,貌妍美,性至善。一日贪玩,出海于礁,月色朦胧,兴起高歌。歌声空灵,宛如天籁,迷醉清风。有渔船循歌声而至,恰海上风起,渔船摇摇欲坠。鲛性善,奋力救之。逢天师门弟子陆灼华途经此地,误以为鲛作恶,欲将之收服。灼华使剑,鲛控水,二人大战,难解难分……” 话至此,高台上悬下一幅画,这幅画与之前的画篇幅大小相同,画面却分成四格,正是鲛人与天师灼华的打斗场面,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众人屏息,看着鲜活的画面,配合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语调,被带入了一个幻想中的世界,仿佛一场大战就在眼前。 男子神色肃穆,一身正气,女子身姿窈窕,满目懵懂,刀光剑影,金鼓齐鸣。 说书先生顿住语音,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顿时有人大叫起来:“然后呢?先生,您别停啊,正到精彩之处呢!” 那人猴急的模样惹得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周静容坐在二楼雅间,看着楼下众人的反应,轻轻舒了口气,提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下了。 她没学过营销,但自觉这波宣传做的挺成功。 先用一副鲛人泣珠图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再用故事进展将大家吸引至此,让他们认识了漆吴居的招牌。 接下来,就是用周到的服务,舒适的环境,可口的茶点,更加引人入胜的故事剧情来留住顾客了。 茶楼的管事周永看着大厅中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的场景,心中渐渐对周静容升起敬畏之情。 他最初也以为周静容顽劣,不堪大用,对她提出的茶楼改制方案嗤之以鼻。但如今却不无感叹,不愧是周老爷的女儿,天生便带着经商的奇才。 周静容一早便来了漆吴居指挥布置,这会儿身心放松,甚觉疲累,打算回府休息。 周永忙跟上:“姑娘,您还有什么吩咐?” 周静容想了想,道:“周叔,昨日我写的那几个甜品方子,还请后厨师傅尽快做出,入的菜牌。” 周静容是一枚妥妥的吃货,尤爱甜食,虽然不会做,但对各类美食可谓如数家珍。 她想在茶楼添几道饮品小食,增加食品的丰富度,让漆吴居有与其他茶楼不同的独特之处,是手到擒来的事。 不过古代物资匮乏,很多现代甜品所需的材料并没有。但如双皮奶,姜汁撞奶这类甜品,用料做法简单又美味,还是可以推行的。 周永如今对周静容十分推崇,态度大有不同,对她的话奉为圭臬,连连称是。 第六章 共处一室 周静容回到傅府,发现下人们正在搬搬抬抬,进进出出,很是忙碌。她不知发生何事,便着雅意去打听。 雅意很快回来,向周静容回道:“老太太请静安寺的智果大师卜卦,大师说西院风水有煞,恐冲撞主人,老太太便令人重新修整。” 周静容点了点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可没想到晚上,傅云深竟破天荒的踏进了主院。 周静容正倚在床边看书,见傅云深推门而入,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傅云深冷冷的瞥了她一眼,语气含着几分讥讽:“你当真不懂祖母的用意?” 周静容懵了一瞬,但她并不愚笨,顺着傅云深的话稍微转了转脑袋,也就想通了。 所谓风水不好,不过是傅老太太的借口,目的是为了逼迫傅云深迁出西院,回到主院居住。 傅老太太为了让他们同房,真可谓是煞费苦心啊! 周静容看了看宽敞柔软的大床,有些不舍得,试探着对傅云深说:“要不,你打个地铺?” 话音刚落,便接收到了一抹冰寒的视线。 周静容秒怂,好吧,此计不可行。其实她也觉得,占着人家的房子还让人家打地铺,确实不地道。 于是周静容豪气的说:“没事,那我打地铺。” 傅云深却没理她,径自去柜子里取了一床被褥,便走到外间的矮榻,将被褥铺好,躺了上去。 外间的矮榻是给下人守夜用的,也就将将能容下弦歌雅意那样身形娇小的姑娘家。 傅云深那么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整个人窝在窄小的榻上,缩手缩脚,看着委屈兮兮的,令周静容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周静容踌躇半晌,开口问道:“傅云深,你睡榻是不是不舒服啊?” 傅云深没理她。 周静容又说:“要不咱俩换换吧,我比你矮,应该不会那么难受。” 傅云深仍没作声。 周静容得不到回应,又轻声问了一句:“傅云深,你睡着了吗?” 傅云深终于被周静容吵的按捺不住心中的烦躁,冷漠的吐出两个字:“聒噪。” 周静容的好意被嫌弃,心里顿时憋出一股火,对于霸占了傅云深的床的愧疚抛到九霄云外,气呼呼的转过身不再管他。 就在周静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却突然听见傅云深轻缓的声音缥缈的传过来:“龙傲天是何物?” 周静容嘟囔着:“什么龙……” 下一秒,她立时惊醒,瞪大了一双眼睛。他怎么会知道这个词,难道他? “你说什么?” 周静容一时激动,猛的起身,却在黑暗中一头撞到了床柱,剧烈的疼痛差点令她昏厥,发出一声痛呼:“啊!” 傅云深那边响起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不多时,他便举着烛台来到了周静容面前,紧皱眉头:“怎么了?” 周静容抬起头看着他,疼的说不出话,眼泪汪汪的,有种可怜的娇态。 傅云深别开与她对视的目光,移到她红肿的额头,嫌弃的啧了一声。 他伸长手臂在墙上按了一下,便出现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些应急的药。他从中拿出一瓶消肿化瘀的药膏,挖了一块按在了她的头上。 周静容的伤处被傅云深这么用力一戳,登时疼的涌出了眼泪,气的大吼:“你不会轻点啊!” 傅云深也有些气恼,深更半夜被她吵得不能入睡,好心给她上药反被吼,他才觉得憋屈呢。 不过虽有诸多不满,迎着周静容泪光闪动的明亮眼眸,他终究还是放轻了力道,将药膏抹匀。 过一会儿,周静容觉得没有那么疼了,又想起刚刚傅云深的问题,疑惑的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 话刚出口,她便恍然大悟:“你来过我的房间,偷看了我的素描本?” 傅云深默不作声,更加证实了周静容的猜测,她生气的说:“你怎么能不经过我的允许就随便进我的房间呢,懂不懂尊重别人的隐私啊?” 傅云深对此理亏,却也毫不相让:“你也未经允许擅动了我的书,否则我也不会去你的房间里找。” 在抬杠这件事上,周静容就没服过谁,当即反驳道:“当初是你说世安院归我,你不会踏足半步,是不是你说的?” 这话确是傅云深说的,不过当时因为原主大闹婚礼,他正在气头上,而且他也没说书也归她啊! 周静容也知道自己是在狡辩,沉默半晌,火气渐消,遂放软语气平息战火:“既然我动了你的书,你也看了我的画,那我们就扯平了,好不好?” 傅云深沉默不语,久久才勉强应了声:“嗯。” 直到第二天,傅云深才反应过来,被周静容胡搅蛮缠一通,他最终也还是没能弄清楚龙傲天其意。 第七章 士别三日 东市街头川流不息,拥挤的人群如同巨大的浪潮,将宽敞的街道阻断。 一架马车因无法通行安静的停在街边,车厢内,傅云深正全神贯注的翻看着手中的书。 前去探路的言风艰难的穿过人群,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回来,献宝似的奉给傅云深:“二爷,您道为何这么多人?原来是一家茶楼在搞什么试吃活动,免费分发糕点,您尝尝!” 傅云深对糕点没兴趣,却一眼看见包装纸上书着三个大字:漆吴居,后面还画了一个卡通形象的人鱼。 看着这画,傅云深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周静容,微微一怔。 言风没注意傅云深的表情变化,兀自感叹道:“这茶楼不仅发糕点,凭这有画的纸还可以免费听书。爷,您说这茶楼得散出去多少银子啊,可真是财大气粗!” 傅云深摇了摇头:“为商之道,无利不图。只要入得茶楼,茶水小食打赏总要花银子。这位老板能想出这种办法招揽客源,倒也算心思精巧。” 言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傅云深又道:“既此路不通,换条路走吧。” 言风刚应了声“好嘞”,便听得车外有人询问:“是从嘉吗?” 傅云深撩开车帘,见来人正是他的同窗好友赵秦廉,遂拱手施礼:“端方兄。” 赵秦廉并不见外,径自上了马车,用熟稔的语气问道:“去哪儿?” 傅云深淡淡回道:“集贤馆。” 集贤馆是一家书斋,文人墨客常聚集之处。 赵秦廉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提议道:“今儿别去集贤馆,我带你去另一处好地方。” 傅云深问:“何处?” 赵秦廉凑近傅云深,反问道:“近来城中新开了一家茶楼,唤作漆吴居,你可曾听说?” 傅云深点头:“略有耳闻,不知此地有何不同之处?” 赵秦廉收起扇子,神秘一笑:“那儿的说书先生不说书,说画!” 画?傅云深挑眉,又看了一眼被言风硬塞到手中的糕点包装上的卡通人鱼,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轻轻上扬:“好,那便去看看。” 漆吴居的试吃活动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傅云深等人到来之时,一楼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 说书先生正说到慷慨激昂处:“世间贪婪之辈不在少数,凡有欲,必有贪。鲛人族因‘啖其肉,可长生’的荒谬传说,遭到心怀贪欲之人的大肆抓捕屠杀。鲛人族分崩离析,流落四方,或避于深海不出,或被捉捕贩卖。鲛人之难,正可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鲛三公主在天师灼华的帮助下躲过此劫,却不得已与族人分别。自此,二人一同走上斩妖除魔,拯救族人,匡扶正义之道……” 高台上悬着几幅画,正是鲛人族与侵犯者大战的场景。 其中一副是陆灼华拉着鲛三公主躲避追捕,公主回首看向故乡,那广袤无垠的大海,眼中落下了如海水一般晶蓝色的珠泪,凄美至极,动人心弦。 傅云深心头微颤,仿佛透过那画面,能看到作画之人的用心。 “几位客官,楼上请!” 店小二热情的迎上来,引着傅云深和赵秦廉向二楼雅间走去,傅云深边走边环顾四周。 一楼是为大厅,座席皆满,还有很多没有座位的人干脆站着听书。 说书先生所处圆台上置有面向四方的圆筒,想来是为了能让声音传的更远更清晰。 另有侍者手持托盘穿梭于人群之中,盘中置有瓜果糕点,宾客可随时拿取。二楼设有雅间,每个房间外面都有一名侍者专供差遣。 如此种种布置,可谓细心周全到了极致。 傅云深在赞赏的同时,心中又涌起了深深的疑惑:这当真是周静容的茶楼,她竟有这般玲珑心思,难道以前是他错看了她? 三楼账房内,周永正满面喜气的对周静容说:“姑娘,您所谓体验之法,以退为进,真是高妙。” 周静容对此却并不乐观:“此计并非长久之计,这样的客源流动性也很大。” 周永对周静容的危机意识很是感佩,小心翼翼的询问:“那下一步该如何?” 周静容想了想,道:“周叔,劳烦您召集大家一起想办法,群策群力,若谁能想出好点子,月底有赏银。” 周永亦觉此法甚好,连连称是。 二人正商议着,弦歌进来禀道:“二奶奶,二爷在外面,让奴婢给您传个话,您若是忙完了,可以和他一起回府。” 周静容听到傅云深来了,十分诧异,与周永交代几句便离开了。 周静容走上马车,看着傅云深疑惑的问:“你怎么来了,有事找我?” 傅云深倚着软垫,翻着手中的书,看也没看她一眼,漫不经心的回道:“路过。” 路过?周静容不知该如何回应。漆吴居偏僻到连鸟都不愿飞过来,他是去什么地方能路过这儿啊? 不过,免费的马车不坐白不坐,周静容也就懒得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