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唐第一佞臣》 婺州攻略 第一章 醉生梦死回大唐 酒是穿肠的毒药,色是刮骨的钢刀,财是惹祸的根苗,气是狼烟火炮! 酒色财气为四害,危害程度“酒”排第一。多少英雄好汉栽在这个字上,远有诗仙李太白,近有武侠文学大师古龙。 特别是现代社会,酒精中毒、酒后驾驶,滋生无数惨绝人寰的人间惨剧,酒俨然成为致死率最高的东西。在七朝古都汴京,最近也出了个喝死的倒霉蛋。 武康是汴梁体育学院毕业生,专业是体育教育,毕业后回到汴梁县老家,希望成为本村小学的体育老师,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学校也不是随时招教师,县里师资力量招聘将在半年后举行。 这半年不能在家吃干饭,于是在室友兼损友二柱的介绍下,重回汴京给汴梁酒厂老板当秘书。秘书无论男女都有特殊作用,男秘书特殊作用是帮老板挡酒。 入职第一天,就被老板派出去公费进修三个月,地点就在汴梁喝酒人才培训基地。培训结束后整个人脱胎换骨,酒桌上大放异彩,深得老板青睐,俩月不到升职为首席秘书。 最近这段时间鸿运当头,好事儿组队接踵而至。首先老家的开发终于落到实处,拆迁补偿款已经倒账,家里的房屋、鸭棚、田地得到几百万大洋。 其次县里提前开启招贤纳士,他以第一名成绩成为光荣的人民教师,更是被分配到自己村小学,暂时教三年级语文。虽然体育老师教语文有点坑,但跻身公务员还是振奋人心的。 最后就是摆脱备胎身份,屌丝逆袭即将和皎月女神领证。大学期间苦苦追求四年,苦尽甘来终于修成正果,女神很够意思买一送一,肚子里还带着个小的,可以让他一步到位组建三口之家。 办完教师入职手续,回汴京递交离职申请。酒厂规定三天旷工等同离职,但毕竟同事仨月,还是好聚好散吧。老板痛失左膀右臂,依依不舍的组织最后的聚餐,十几个同事推杯换盏,曲终人散时基本酩酊大醉。 武康没喝尽兴,再加人逢喜事精神爽,于是约损友二柱去唱歌。哥俩又喝又唱熬到凌晨,包厢时间快到了,武康开唱压轴曲,河北民歌小调小白菜,“两三岁呀没了娘呀”那个。边唱边哭边跳边喝,最后一头栽在地上不省人事。 迷迷糊糊恢复意识,发现自己铁索加身,被两个人牵着走在一条黄土路上。两人打扮很复古也奇怪,一个穿黑袍戴黑色高帽,一个穿白袍戴白色高帽。 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却大概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吓的差点当场尿裤子,想挣扎发现五花大绑,想大喊发现嘴贴封条,一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正这时听到奇怪铃声,白袍从腰里掏出大哥大接通,听话音儿是陆姓判官打来的,大意是他的喜宴提前开始。白袍挂断电话,两人对视片刻确定下眼神,各自握拳竖拇指作点赞手势,然后拳面相碰拇指点在一起,猥琐的笑爬上他们的脸。互相点点头再次确定眼神,白袍突然转身,手中棒子电光火石间,砸在武康天灵盖上。 武康再度昏厥,意识里只有行凶者那煞白的脸,以及吐到胸口的长舌头。不知道过了多久,头脑渐渐恢复清明,眼皮仿佛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尝试几次果断放弃。接着头又疼起来,奇怪画面如幻灯片般闪过。 古朴的房间古朴的八仙桌,四个古装汉子开怀畅饮。一个穿着粗布衣背对着他,另外三个都是清一色捕快服。因为喜欢温瑞安的四大名捕,也研究过捕快这种生物。 事实上他们都是可怜虫,在古代只能算没编制的吏员。薪水少的可怜,甚至没有薪水,只能巧立名目横征暴敛,被人们称为不良人,好像还三年不能参加科举。 四人喝到酣处开始划拳,哥俩好、二红喜、四季财什么的。武康作为驰骋酒场的老油条,自然知道这种猜拳玩法,边念口诀边出指诀,如果两人伸出的手指加起来,正好是你念的口诀,那么你赢了,对方就得喝酒。 不过出一个以上的手指时,一定要伸出大拇指,且指向对方以示尊敬。除了出四和五个手指外,尽量不要出小手指。 四位喝的差不多了,酒馆小二殷勤过来收拾残羹剩饭,抬上张干净桌子摆上骰子赌具,四人又开始摇骰子赌大小。一直背对武康坐的那位手气比较好,大小通杀大杀四方,手边铜钱堆也越来越大。 正热火朝天之际酒楼外传来吵闹声,很快房门被粗暴推开,一个身穿麻衣的中年人冲进来,气呼呼抓布衣汉子的肩膀。 布衣汉子以为有人抢钱,蒲扇般左手一把捂住铜钱,肩膀一晃甩开肩膀上的手,右手伸到脖子后,精准抓住老汉衣领,暴喝一声手臂青筋暴起,以肩膀为支点来个标准的过肩摔,把老汉扑通一下摔在赌桌上。 桌子质量很好没有散架,老汉却倒了血霉,后背砸桌面摔个七荤八素,把赌博的碗也砸碎了。估计被碎瓷片划破皮,疼的他呶呶直叫。 大汉却不依不饶,醉醺醺手指老汉鼻子破口大骂:“敢抢康爷的钱,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老子打死你个老匹...阿耶?” 看到这武康不由得幸灾乐祸,这大汉把自己老爹给打了,要被唾沫星子淹死啊!阿耶是唐朝人对父亲的称呼,这几个酒鬼加赌鬼是唐朝人? 正疑惑间画面继续,惹下大祸的汉子吓的呶一嗓子抱头鼠窜,醉酒再加上惊慌失措,一脑门撞在门框上昏死过去。 接下来的画面比较喜感,汉子被脱光膀子吊在歪脖柳树上。俩中年人也脱光膀子,手拿柳条鞭咬牙切齿,抽的这位哭爹喊娘。吃瓜群众古来皆有,大群衣着破旧的男女老少围观,还不时有人问怎么回事,因为什么吊灯康娃子。 看到这武康大概明白,事情被人捂住了。仔细想想也是,在古代特别是唐代,殴打父母可是犯罪行为,最高可判死刑。这要了传了出去肯定满城风雨,等待汉子的不是这种皮肉之苦,而是官府衙门里的各样刑具,搞不好还会腰斩弃市。 其实皮肉之苦还是小事,名誉才是最重要的!不孝的恶名要是传出去,他这辈子也就毁了,人人背后戳你脊梁骨,甚至当面骂你个狗血淋头,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武康不禁咬牙切齿,挨打老汉还不如直接报官,让官府好好收拾这个不孝子。从记事起娘就撒手人寰,老爹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含辛茹苦既当爹又当妈,他最痛恨的行为就是不孝! 大汉被打的昏死过去,被人从老柳树上解下了来,放在独轮车上推着回家,两个女人在车边掩面哭泣,一大一小应该是母女。小姑娘脸哭成花猫,妇女一手扯着她,一手捂着嘴看不清长相。想来应该是大汉的妻女,这种事向来亲者痛仇者快,天下为你真心流泪的人寥寥无几。 武康不禁唏嘘,当看清倒霉蛋的脸时,脑袋顿时嗡的一声,这张脸太熟悉了!这段时间要和女神扯证,经常照镜子臭美。看挨打倒霉蛋,比照镜子还清晰,一点反光失真都没有,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脑袋嗡嗡声停止,触觉感官恢复,钻心的疼痛袭来。浑身上下犹如凌迟,特别是上半身,疼痛一波接一波。心下不禁疑窦丛生,依稀记得和二柱喝酒唱歌,眼前一黑不省人事,这是耍酒疯被揍了?不应该啊,俺是那种喝醉就睡的类型,从没耍过酒疯! 想到这眼皮慢慢睁开,眼前一道模糊人影,看身材是女人,难道是我的皎月女神吗?艰难扑闪好几下眼,晶状体渐渐聚焦,视线渐渐恢复,看着眼前略微朦胧人影,眉头微微皱起。她不是皎月女神,追求四年的女神,他闭着眼都能认出来。 视线完成恢复看清女人的容貌,不施粉黛如出水芙蓉,颇有几分姿色,弯弯柳叶眉间还藏着几分担忧。几年备胎生涯下来,对待美女总想展示最美好笑容,刚想有所表示,美女先开口了:“大郎,该喝药了!” 啥玩意儿?武松弟弟救命啊!一时气血攻心牙关紧咬,眼前一黑又昏厥了。算上被白无常揍晕那次,这应该是今天第三次昏厥,不过意识还有一丝清明,又是各种画面闪过脑海。 这些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差点逼疯他,搞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被着急参加喜宴的黑白无常坑了,灵魂被丢到了公元六五二年,也就是大唐高宗永徽三年,距离他那个年代一千三百多年,被强行穿越了。 此刻首先想到的是父亲,那个刚过五十就有很多白头发,饱经风霜堪比花甲老人的脸。 心痛半小时才恢复平静,也渐生些许欣慰。记得儿时非常皮,被老爹追着打,经常拿着拖鞋追的他满村跑。后来心术不正的二婶出谋划策,说再被打的时候不要跑,唱那首小白菜就不会挨打。 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自然听之信之,果然一唱歌就不会挨打,美滋滋都找不到北了。直到一天夜里被尿憋醒,听到老爹在被窝里呜呜抽泣。从那以后再不唱歌,懂事以后更是懊恼自责,也不知自抽过多少次耳光。 父子俩相依为命,直到武康长大成人。期间很多人都给老爹提媒,基本都是那些带着拖油瓶的寡妇,老爹每次都婉言谢绝... 此时的武康如释重负,他才是最大的拖油瓶。这一走彻底解放了老爹,他才五十一岁,完全可以靠着那笔拆迁款生活的很好。 等时间抚平他的伤痛,找一个阿姨搭伙儿过日子,再生个一男半女。辛苦操劳付出半辈子,接下来的人生也该为他自己而活。其实他早就有离开的想法,只是想不到会如此彻底。 给老爹祈祷送上衷心祝福,接下来开始考虑眼前的烂摊子。被夺舍的这个同名同姓的可怜虫,和自己的遭遇如出一辙,今年十七岁也是早年丧母。 十岁那年武老爹续弦,和隔壁李村小寡妇搭伙过日子,就是刚才喊大郎吃药的那个。武阿姨带过来一双儿女,女儿娇娇今年七岁,儿子狗剩今年三岁,还在流鼻涕玩儿泥巴。 武阿姨称得上贤妻良母,把老武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唯一的心病就是继子武康。有娘生没娘养容易沾染恶习,懒散酗酒还爱赌博,打架斗殴好勇斗狠,好事找不到他,坏事离不了他。去年和县衙三个捕快勾搭上,更加肆无忌惮变本加厉,劣迹斑斑十里八村臭名远播。 眼瞅着过年十八岁,还是没媒婆上门说亲,同龄人的孩子都能喊爹了。武氏夫妇愁的不知挠掉多少头发,四处求爷爷告奶奶,还是没人家愿意把闺女送到武家受罪。 两口子无计可施,只能更加辛劳管理那十几亩地。武阿姨闲时,给大户人家做些缝补零工,好不容易攒够六百钱罚金。所谓的罚金,就是对未婚男女逾期不结婚的处罚。 大唐从战乱中建立,战后为了恢复人口,贞观时期李二颁下强制法令,十二岁可以结婚,十八岁不结婚每年罚六百开元通宝,一直罚到二十岁。超过二十再不结婚,官媒上门强制结婚。这样一想有些可笑,讨不到媳妇够可悲了,您还要罚钱,要不要这么坑啊? 夫妇俩省吃俭用攒下的罚金,藏在睡觉的床板下,哪知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被武康这小子偷走,跑到县城找那三个狐朋狗友喝酒去了。武小妹通风报信,武老爹暴跳如雷去县城抓人,这才有了后面的事儿。 醉醺醺不省人事的武康,被几个同族叔伯捆起来撂倒牛车上,从县城押回武家村,二话不说吊在村头老柳树上,一顿噼里啪啦抽打,打的他直接昏死。撂到牛车拉回家,当天夜里就一命呜呼了。 本来这小子壮如蛮牛,老武之前还是府兵,从小教他练武强身健体,那顿皮肉之苦不算什么。可这小子烂醉如泥,在酒楼一脑袋撞在门上,头颅内有了积血,再加上被头下脚上吊起来,积血跑到脑子里坏了大事。阴差阳错之下,被新时代的武康夺舍了。 理清来龙去脉,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本来酒精中毒猝死,起死回生应该笑,可宿主不是官二代、富二代,只是普通家庭泥腿子,还是个臭名昭著的二流子,绝对值得嚎啕大哭。纠结大半个小时,只能暗自一声叹息,既来之则安之吧。 艰难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后娘武阿姨已经离去。闻到浓浓汤药味道,忍着疼爬起身子,瞪大双眼抽起鼻子,小心翼翼摸到床边柜子上的药碗,一口下去满嘴苦,呛的他手一抖差点儿打翻药碗。 好不容易缓过劲,苦楚没下口腔又上心头。记得小时候喝药,最喜欢吃那种糖衣胶囊,吃那种苦药片时,老爹总会准备几颗大白兔奶糖。现在的老爹估计拿不出大白兔,这个时代甚至拿不出奢侈品糖。无奈默念良药苦口利于病,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去,把眼泪都苦了出来! 驱赶心中苦楚,品味口中酸楚,规划将来的路。想要在这个时代混下去,可以没钱,必须有名;可以不大名鼎鼎,绝不能臭名远扬。所谓的浪子回头洗心革面,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就像明星舒齐说的那样,付出比其他同行更大的努力,只为把曾经脱掉的衣服穿上。自己想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把盖棺定论的棺材板儿掀开,也必须付大于常人数倍的努力。 小心翼翼躺在硬板床上,倒抽几口冷气再舒口气,那些叔伯们还算有点良心,没有往后背抽鞭子。疼痛消失缓缓闭上眼,从时间空间着手眼前这个时代。 虽然专业是体育教育,最大的兴趣却是研究历史,因为皎月女神是历史系的。最喜欢研究的朝代是唐朝,最喜欢了解的历史人物是武则天,因为武大姐是皎月女神的偶像。 永徽是唐高宗李治初登大宝的年号,也是历史上颇具盛名的“永徽之治”。李九二十二岁登基,今年二十五岁。这小子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永徽元年他老子的忌日,去感业寺进香并私会老相好武氏。 永徽二年孝服满时,便接武氏入宫。今年封武氏为二品昭仪,为武大姐迈向人生巅峰架起第一级台阶。 武康扯着嘴角无声一乐,同样是姓武的,做人的差别咋就那么大嘞?摇摇头开始研究空间,按照已故武康前辈的记忆,这里是武家村,归淳安县管辖,淳安县归睦州管,睦州归江南道管。按现在来说,这里应该是浙江省杭州市淳安县。 婺州攻略 第二章 沦为酒神离家乡 无巧不成书,皎月女神祖籍就是杭州市淳安县,现在的江南路睦州淳安。这片水土还养育了女神的另一个偶像,女皇帝陈硕真,史学家翦伯赞称她为中国第一个女皇帝。耳濡目染下,武康也大概了解这位女皇的生平。 她是睦州雉山梓桐人,也是个寡妇。永徽四年十月初,浙江百姓不堪官吏贪求及豪强逼掠,她与妹夫章叔胤在睦州清溪县,覆船山竖起反旗,自称文佳皇帝。 武康不由得暗乐,自己和她还是同县老乡嘞,等等...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刹那间如遭雷击,扯动伤口疼的龇牙咧嘴,一道冷汗滑过后脖颈。现在是永徽三年七月,明年十月陈寡妇就要造反?哎呦我的妈,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但您老也太作了吧! 这可如何是好?一时间纠结无比,现在的淳安就是炸药桶,必须尽快逃离!皱眉冥思苦想许久,开始抽丝剥茧权衡利弊。首先绝不能跟着造反,陈寡妇造反连昙花一现都不是,十月造反十一月就被剿灭,昙花还没开放就凋谢,她也被官军俘虏虐杀。 她靠着宗教妖言惑众,自称九天玄女下凡,把那些老百姓忽悠成忠实信徒,带着他们杀官造反。其实说起来,这些没经过军事训练的寻常百姓,就是攒鸡毛凑掸子的乌合之众。 她的对手不是大明朝那些烂透的卫所兵,而是依旧战斗力强悍的府兵。大唐帝国刚建立不久,土地兼并还不严重,府兵战斗力依旧强悍。乌合之众对抗百战精兵,无非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失败是注定的。 如果硬着头皮留在淳安,不是被叛军挟裹,就是被官军杀良冒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必须早日跳出泥潭逃之夭夭,确切的说是带着便宜爹娘一家四口逃命。 逃跑路线必须好好规划!西边的歙州和南边的婺州不能去,那是叛军的主攻方向。西南的衢州也不能去,发达程度还不如睦州,人要往高处走。 就剩下东边的越州和北边的杭州,思来想去决定去杭州。一来这个时代北方是经济中心,北方远远比南方发达。二来作为现代人,肯定对杭州情有独钟。 远虑暂时解决,近忧又来了,该如何说服家人离开。这个家拮据的无米下炊,哪里有钱长途迁徙?就算有钱也不好办,这个年代应该很看重“故土难离”这四个字,还有落叶归根。就算在现代社会,举家搬迁也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行的。 武康估摸着,必须想办法先富起来,有了经济实力才有资格谈其他。想在一年内暴富只有经商,虽然商人被归为下等人,但与小命比起来就无足轻重了。 用什么办法挣第一桶金,成为当下的燃眉之急。穿越者同行们又是造玻璃又是造酒,他前世只是教语文的体育老师,除了身上的二两肉啥都不懂。这一世更是没啥一技之长,也是只有把力气会些三脚猫功夫。越想越头大,失眠到鸡鸣时分依然一筹莫展,最后实在熬不住睡了过去。 接下来就是卧床养伤,武氏待他确实如亲生儿子,几乎衣不解带日夜照顾,还把家里下蛋的老母鸡杀了。武康很感激也很渴望母爱,一声“阿娘”让武氏哭的稀里哗啦,原来之前那混小子从没这样喊过。期间靠着层出不穷的童话故事,和武小妹也建立了良好关系,小孩子没有不喜欢听故事的。 唯一遗憾就是便宜老爹从没来过,估计还在气头儿上吧。这时武氏就会充当说客,两头儿奔走两头儿说好话。武康也不太担心,毕竟血浓于水,父子的隔夜仇最容易被时间抚平。等养好伤过去磕头道歉,这事儿也就翻过去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卧床整整半个月,外伤内伤好了七七八八。期间每时每刻都在想发家致富办法,馊主意一个又一个,都因客观条件不允许而否决。一时间黔驴技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看着屋顶透射进来的几道月光,嘴角不禁勾起苦笑,现在田里还有农活儿,明天去和老武承认错误,帮着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吧。想到这又是满满的无奈,闭上眼进入睡眠模式。 熟睡之际依稀感觉有人晃自己的脑袋,睁开眼发现是继母武氏,刚想打招呼嘴被堵上了。只见她满是惊慌失措,把手里包裹往他怀里一塞,拉着他手腕往下拽,压低声音焦急说:“大郎快跟娘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武康吓的不轻,提线木偶般下床,浑浑噩噩跟着走。老武卧室亮着灯,好像来了客人,依稀能听到交谈声。 一直来到院墙篱笆门旁他才回过神,心说到底怎么回事,陈寡妇提前造反了?不应该啊!他这只蝴蝶一直卧床不起,还没来得及煽动翅膀嘞! 开口刚想问又被堵住嘴,武氏小心翼翼打开柴门,出门往两边不停查看,搞的像地下工作者。确定好路上没人,把他拉出来再次压低声音说:“大郎你赶紧逃命,有人要害你!往南跑去婺州找你大舅,他在衙门南边开了家根宝茶楼,你去投奔他,再也别回来了!赶快走...晚了就来不来啦!” 武氏急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一个劲儿往外推他。武康见她真情流露不像演戏,心中不禁咯噔一声,难道醉酒打老武被人捅出去了,真是这样可就大祸临头喽! 想到这不敢耽搁,提着包裹转身就走,走几步停住脚步,再次转身双膝跪倒,压低声音说:“娘您照顾好阿耶,康儿在外面赚到钱就回来接您们。还有...如果明年有人造反,告诉阿耶一定不要参与,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风头!” 说罢看着武氏的泪如泉涌,无声磕三个头,起身大步流星消失在夜色里。转念仔细想想,离开这个地方也好,树挪死人挪活,在这早就声名狼藉,也不会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吧! 按照原主的记忆来到武家村口,迎面是一片小树林,穿过树林就是通往婺州的官道。心下很是无奈,婺州将来也会被叛军攻击,本打算去杭州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微微摇头刚走进小树林,就听铛啷啷一声铜锣响,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呼喊咆哮:休走了武大郎;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抓住武大郎祭酒神了... 武康登时气的汗毛倒竖,武大郎这个倒霉称呼,眼下还真是赖不掉,这是唐朝的社会风俗。姓武还是家中长子,自然被称呼为武家大郎君,简称武大郎,便宜弟弟就是武二郎,娇娇就是武小娘子。 不过眼前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看着树林里火把通明人头攒动,二话不说撒腿往村里跑。刚跑不到百步,又听对面铛啷啷一声铜锣响,又是嘈杂的呼喊声。 四道绿光闪过,伴随着汪汪犬吠声,两条大狗扑了过来。是李大户家的狗,这个时节人都揭不开锅,能养狗的就是他家。 想到曾经被这俩畜生咬过,一咬牙拉开架势,如猛兽般蓄势待发。眼疾手快正掐住其中一只的脖子,左腿肚被另一只咬住。钻心的疼令他狂性大发,一脚把咬腿那只踹飞,同时使出浑身气力猛掐,很快把手中这条活活掐死,随手丢在地上往旁边野地里跑。 也该着他倒霉,前天刚下的雨,一脚陷入泥潭里。人群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可真是天堂无路地狱无门,被十面埋伏了。这些都是本村村民,依旧大呼小叫着,围住他一阵拳打脚踢,后脑勺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了下,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渐渐恢复意识,耳边响起整齐的呼喊,好像是“送酒神”什么的。慢慢睁眼遇上强烈阳光,等到适应光线后,就被眼场景惊呆了。 看着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脸,几乎整个武村人都来了。他们个个苦大仇深的样子,边齐整呼喊着“送酒神”,边有节奏扬起握紧拳头的胳膊,那架势就像示威游行。 武康心中很是纳闷,我这是犯了什么事了,招你们还是惹你们啦,酒神又是什么鬼?疑惑间觉察身体不适,低眉一看登时哭笑不得,又被吊在村头儿老柳树上了,还是同样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 不过这次是头朝上吊的,胸口拴着十几道麻绳,双手捆在背后,脖子上还挂着个牌子,上书歪歪扭扭“酒神”两个大字。 这是批斗会吗?正疑惑间就听一声陌生的呵斥,呼喊瞬间停下。武康顺着声音望去,发现个四十岁左右的道士,穿深蓝色道袍,长的贼眉鼠眼,留着及胸山羊胡。左手掐剑指立于胸前,右手舞着桃木剑,剑上扎张黄符纸,扭腰吊屁股跳着尬舞,嘴里还念念有词。 身前是长形供桌,盖着黄色桌布,燃着青香和蜡烛。桌子两旁立着俩道童,约莫七八岁,也穿着道袍。其中一个接到老道的眼神,从旁边木桶里舀碗水,离开桶口一尺多高,又把水倒进去。如此重复五次,把所有人目光吸引过来,再把碗舀满水放在香案上。 老道绕过香案来到对面站定,背对武康面对众村民,又尬舞片刻大喊一声“呔”,宽大的袖子盖住破碗。两分钟后又是大喊一声“呔”,嘟囔了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扬起袖子露出碗口。村民们一阵惊呼,竟然不约而同跪下,双掌合十虔诚祷告着,好像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那只碗被老道挡着,武康也看不到状况,正疑惑间老道有了行动,高高举起那口碗。武康这才发现,碗里的水竟然结冰了,变成了寒气深深的冰块儿。现在可是三伏天,确实有些匪夷所思,怪不得村民们顶礼膜拜。 略微思考片刻,也就明白其中套路了,这不是穿越者必备的硝石制冰吗?硝石的化学名称叫硝酸钙,它溶解于水时会吸热,温度降低水自然凝结成冰。网上说唐末时候才被发现应用,两宋时期大幅流行,也算推动了历史的进步。然而现在可是唐初,难道这老家伙也是穿越者? 老道把冰块磕在香案上,咳嗽两声喊道:“贫道乃九华真人三目道长,此次奉九天玄女法令下山,解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间。路过武村地界,发现阴阳不调有妖孽作乱,掐指一算竟然是酒神造孽。酒神嗜酒如命,不仅祸害自己家破人亡,还会殃及整个村子。是以贫道果断出,手降妖除魔!” 愚昧的村民闻听此言又炸开锅,有的对武康口诛笔伐,说他偷了家里全部钱去喝酒。有的破口大骂说他就是酒神,有的嚷嚷着他要祸害全村,有的则是直接嚷嚷打死武康... 人声鼎沸犹如雨后蛤蟆坑,真的是开批斗大会啊!武康成了十恶不赦之辈,不杀不足以平民愤那种!村民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到了这个地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武氏让他半夜逃命,为什么会被村民围追堵截,合着都是眼前的老杂毛妖言惑众。 如果所料不差,老杂毛儿的主子、他口中说的九天玄女,就是来年造反的陈硕真阵寡妇。历史上记载,这缺德娘们儿就是用这种把戏,忽悠寻常老百姓成为信徒,跟着她杀官造反,走上不了归路。 本来对她有同情心,毕竟这场叛乱的根本,是官府横征暴敛,闹的民不聊生,老百姓活不下去举反旗也正常。可现在要拿自己祭旗,必须另当别论!往人群中扫几眼,并没发现老武一家子,想必被村民控制在家里了。 老道双臂一举村民安静下来,人群中走出两个壮汉,是武家村屠夫武明理父子。两人一个拿杀猪刀一个抱磨刀石,放在香案上恭敬站在一旁。老道煞有介事舞动桃木剑,然后一口酒喷在刀和石上。 武明理往手心吐口唾沫,拉下衣领光着膀子,把磨刀石抱在地上开始磨刀,片刻后用手指头试刀锋快不快。再磨盏茶时间,揪掉一撮头发放在刀刃上,对着头发吹口气,头发齐整整断为两截,满意的点点头继续磨。 滋滋的噪音瘆的武康头皮发麻,这是来真的?我的妈呀!穿越过来就沦落为政治牺牲品,倒了八辈子霉有木有? 远处突然传来哭泣声,听声音非常熟悉。武康瞳孔紧缩抬起头,在村口看到武家四口。老爹被俩叔伯搀着,咬着嘴唇直掉眼泪,手里还抱着武二郎狗剩。武氏也被几个健妇围着,一手拉着娇娇,一手掩面哭泣。 人群左右分出一条路,武氏来到前面,跪在老族长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哀求。武老爹也跪下苦苦哀求,求老族长网开一面,放武康一条生路。老族长纠结许久,也许良心发现,也许良心不安,竟然向老道求了情。 老道扶起老族长,哈哈笑道:“老丈折煞贫道了,贫道从始至终,并没说要取酒神性命,只需要做场法师把他送走,以后不许再踏足咱们村就行!” 武族长连连点头应是,武氏夫妇也赶紧过来道谢。老道又开始跳起尬舞,鸭子走路般摇头晃脑,画面很是辣眼睛。 武康看着泪眼汪汪的的武氏,露出微笑并坚定摇头,示意她不要哭。扭头看向老爹,投以歉意微笑。两人四目相对,武老爹竟然从儿子眼神里感到了稳重,一时间也忘了掉眼泪。 老道做完法事一声令下,村民们一拥而上来到柳树下,武屠夫儿子爬上树,挥刀砍断绳子。武康坠落被村民接住,又被无数手托起来。 两个道童吆喝着头前开路,众村民也跟着吆喝,像唱歌似的很有意思:酒神啊你这酒神鬼,我武村与你结了什么亲,兴腾腾的人家你何不去,怎么偏把我的门儿进,你就是世袭在我武村住,也该去大户家访访亲,你叫我客来难留饭,你让我囊中无分文... 还别说挺押韵,老道士挺有才,忽悠人一套一套的!不过你彻底得罪我了,小太爷可是出了名的锱铢必较、睚眦必报。你们不是明年造反吗?等小太爷到了婺州,找到大舅安顿下来,把你们的密谋记在小本本上,匿名举报给婺州刺史,把你们的黄粱美梦掐死在摇篮里。 想扭头寻找父母,发现头发被扯着无法动弹,无奈只得眯眼看天。其实心中并没离别伤感,反而有丝丝庆幸欣慰。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家里本就穷困潦倒,少了自己这份儿口粮,一家子也能多吃口。 经过此事,想必陈寡妇造反那天,老爹也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很有可能听自己的吩咐,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事后不会被受牵连,更不会被清算。 看着天空飞过的乌鸦立下宏愿,等我出人头地,定衣锦还乡,接您们去享清福! 婺州攻略 第三章 路见不平泼沙助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鱼到底在哪里? 通往婺州的官道上,武康站在大片荷花塘前,水比较浑看不到鱼。文艺范十足的闭上双眼,感受沁人心脾的荷花香。一直等到四周无人影,快速掐两朵荷花,取出花心里的莲蓬藏在袖中,荷花丢下池塘快步离开。 走出大概一里左右,悄悄从袖中拿出莲蓬,抠出里面的莲子,把莲蓬丢在路边杂草里。剥开莲子果皮,果肉放在口中咀嚼,片刻后噗一口吐了出来。 太久没吃莲子,竟然忘记取里面的苦芽儿。重新剥开一颗,看着果实里嫩绿小芽,不由得微微苦笑,莲子心中苦呀! 便宜老爹心中苦不苦不知道,继母武氏肯定心如刀绞。记得刚离开武家村,武氏夜里骑着家里毛驴,夜行三十多里追上他,把包裹塞到他手里,又骑着驴连夜离开。这个时代的睦州并不太平,这份心这份爱,让他热泪盈眶,武氏不是亲娘胜亲娘。 包裹里是八张饼,二十五个开元通宝,两件换洗的衣服,一封书信一支金钗。书信是她跑到县里请人代写的,是去婺州舅舅家的介绍信;金钗应该是她的嫁妆,给他做盘缠。 武康并不打算用这些钱和金钗,是以八张饼吃完,摘取荷花里的莲子充饥。想当年在前世酒桌上,油炸莲子豆可是必不可少的下酒菜。 就这样边顺手牵莲花边赶路,中午时分感觉肚子不舒服。无奈撇撇嘴,从路边装半袖子沙土,去旁边小树林,蹲在半人高的草丛方便。大唐什么都好,就是没有擦屁屁的草纸,可真是遭罪呀! 刚解开衣服,就听远处传来急促马蹄声,官道上尘土飞扬,七八名骑兵簇拥着一辆马车仓惶逃窜。后面三十多匹马紧追不舍,马背上是衣衫褴褛的悍匪,舞着横刀耍着马鞭,嘴里还呶呶鬼叫。骑兵被马车拖累跑不快,很快被悍匪追上,双方战成一团,一时间刀光潇潇人马嘶鸣。 这种在电影里才能看到的画面,凄厉的惨叫飙出的血,吓的武康把便便都憋回去了。三下五除二穿上衣服,躲在草丛里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长出,生怕被殃及池鱼。 战团里哀嚎连绵不绝,披甲骑兵是久经沙场的精兵悍卒,刀来刀去勇猛无比。对面的悍匪也不白给,张张满是凶光的脸,应该都是背着血的亡命之徒。武康不禁瞠目结舌,这群马匪太彪悍了,竟然敢打劫军士! 俗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军士人数大劣,再加上还要保护马车里的累赘,渐渐落入下风。 一通人仰马翻后,战局里只剩六名悍匪,两个浑身血淋淋的军士。胯下战马死的死逃的逃,就连拉车的驽马也没能幸免。双方由马战改为步战,呶呶怪叫着互相伤害。 马车里突然窜出一道人影,是个身穿儒袍的年轻人,看年纪二十五左右,看身高一米七不到,看长相标准的小白脸。美中不足的是,额头上有几颗麻子,应该是出天花留下的。 如果按照电影里的套路,坐在马车里的不是绝顶高手,就是一无是处的窝囊废。公子哥明显属于后者,跳下马车摔个狗啃屎,爬起来撒腿就跑。 草丛里武康气的直骂娘,你个废物夹着尾巴逃命也就算了,为啥冲着小太爷的藏身之地逃?麻子不是麻子,你是坑人呦!果然局面恶化了,公子哥明显是根本目标,三个马匪闪出战团追了过来。 两个军士当然不乐意,也提着横刀窜过来,把公子哥护在中间,又被六名马匪手里的刀护在中间。战场快速推进,距离草丛三米处停下。 武康下意识抹把冷汗,眼前这些都是坑人,俺就是解大号而已,咋就被你们殃及了?有心起身逃命,又怕马匪杀人灭口。电影里演的那些武林高手们,都有一手暗器绝活,逃跑时后背要是中几个毒镖,找谁说理去? 正踟蹰不决时,战场异变突生,一悍匪中了一军士窝心腿,手里横刀飞了,怪叫一声倒着摔在草丛里。下半身草丛外,上半身草丛里,与草丛主人四目相对。 武康首先回过神儿,咬着牙暗骂晦气,双手闪电般掐住他的脖子,俩大拇指交叠,摁在他喉结上,使出吃奶的劲儿。倒霉悍匪刹那脸憋的通红,伸出蒲扇般大手,死命掰着锁喉的钳子。 那哪能让你掰开?做梦娶媳妇想的美,去死吧你!武康龇牙咧嘴,瞪着一双牛眼,倾尽全力掐着。倒霉悍匪掰不开,双手握拳狠狠砸武康胳膊。武康感觉被锤子砸中,疼的直冒冷号。此刻哪里顾得上疼,双手如老虎钳掐的更紧。 每秒都在煎熬,渐渐感觉拳头力道小了,倒霉蛋双腿开始乱蹬了。没多久拳头不再落下,腿也安静下来,整个人停止挣扎。嘴里冒出血沫,白眼仁也翻了起来。武康确定他死透彻,松开手扬起一拳头,砸在他脸上暗骂了句:“死都死的这么难看”。 这时又听啊呀几声惨叫,赶紧透过草丛向外看,战局又简单明朗许多。只剩下一军士、两悍匪继续厮杀,除了那个小白脸公子哥,其他都躺在血泊里。 军士俨然强弩之末,身上伤口不断沁出血,反观俩悍匪生龙活虎的。公子哥见势不好撒腿往草丛边跑,两名悍匪马上虚晃一招闪身追来。 等公子哥跑过草丛,武康刹那起身大喝一声“看招儿”,一捧沙土奔着两人面门洒过去。趁着他们捂脸之机,飞起一脚踹在一名悍匪心窝上。 悍匪惨叫一声连连后退,被后面的军士一刀砍下脑袋。乘胜追击的军士想砍另一个,却被对方一刀砍破肚皮。军士倒地后一把抱住悍匪大腿,使尽全力冲呆愣的公子哥大喊:“快跑!” 公子哥回过神,一抹眼泪转身就跑。武康见悍匪那吓人的络腮胡子,也没勇气加入战团,也转身仓皇逃命。很快就听一声惨叫,忠心的军士被杀了。 两人不敢回头继续跑,身后传来大胡子气急败坏的咆哮:“小兔崽子给老子站住,老子非把你们挫骨扬灰不可!站住——” 武康不由得撇嘴,心说到底你傻还是我傻,你说站住就站在?两人慌不择路往山中密林中逃,脚下荡起层层积叶,衣服被灌木丛划破,划出好几道伤,那是口钻心般的疼。 然而和小命比起来,这些都是鸡毛蒜皮。不知道逃了多久,就听公子哥一声“啊呀”,武康紧急刹车转身一看,登时吓的一声“妈呀”。 公子哥双脚离地悬浮在半空,身上被浅黄色、大腿搬粗的绳子缠绕,一张俊脸憋的通红,胸前被挤压喊不出话,只能投来哀求眼神。武康目光向上抬,看到了和公子哥脑袋、大小相差无几的蛇头。 这就是传说中的深山巨蟒吗?这东西野猪都能吃,何况人乎? 蟒蛇眨眼间从树上下来,公子哥也被带到地面,就像个待宰的羔羊,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武康腿肚子发软,下意识转身就跑,十步不到又停住脚步。觉的没逃跑的必要,等蟒蛇把他缠绕的窒息死亡,会整个吞下去,挺着大肚子也会沦为待宰的羔羊。 看看来时的路,追兵还没到,自己暂时没生命危险。那么问题来了,该如何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心思电转间还真想出个主意,前世听村里老人说打蛇打七寸,七寸是它心脏所在,打坏了心脏也就打死了蛇。 问题又来了,七寸到底在哪,身上也没带尺子,再说大蛇、小蛇心脏位置不一样呀,当然他也没勇气,去打不断吐出长信的蛇头。 眼见公子哥要一命呜呼,武康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之间又想到个主意。赶紧扯下身后包裹,呼啦全倒在地上,拿起酒葫芦揪开软木塞。这酒是他帮人家干活得到的,大半用来清洗被狗咬的伤口,期望不要得狂犬病。 武康疾跑过去手腕猛甩,把里面的酒洒在蛇头上。前世喜欢看动物世界,电脑里有个“动物世界”文件夹,里面除了成套的爱情动作片,还有成套外国专业捕蛇人的科教视频,以及动物记录片。 视频里说蛇类都极其讨厌酒精,专业捕蛇人都会随身带酒,被缠住就往它身上泼酒,蛇就会松开人走掉。然而残酷的现实再次赤裸裸打脸,眼前这条好像成精了,丝毫不怕身上的酒,依旧紧紧缠着公子哥。公子哥脸部充血,憋成了猴屁股,白眼儿都翻了出来。 武康鼻子都气歪了,硬着头皮来到公子哥脚边,抓起蛇尾巴反着缠的方向解。一边解一边暗骂那些捕蛇人,坑死人不偿命的砖家,蛇哪里怕酒了?小太爷要是能穿越回去,肯定化身键盘侠,把你们喷个狗血淋头,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这时脑中闪过灵光,不由得老脸一红。估计是冤枉人家了,蛇怕的是那种高浓度白酒,不是这种和啤酒差不多的垃圾!以后有时间也研究下蒸馏酒精,不奢望像其他穿越家那样挣的盆满钵满,只期望受伤的时候给伤口消毒,降低被破伤风夺去小命的概率。 等翻蛇翻到公子哥胸腔时,他呼吸明显舒畅许多,边大口喘着粗气边泪如雨下。幸亏蟒蛇没缠住他脖子,否则早就一命呜呼了。然而问题又来了,这条蛇真是成精了,尾巴又缠上公子哥的胯。武康气的怒发冲冠,你这畜生诚心和小太爷唱对台,我这边解你那边缠? 感觉到蛇身再次收紧,巨力袭来只能无奈放手。公子哥的再度张开大嘴,俊脸再次憋成猴屁股。武康无计可施,只能再度从蛇尾开始解。触碰的蛇腹下鳞片时,脑子又闪过捕蛇人视频里的科普,登时如醍醐灌顶般茅塞顿开,然后浑身起满鸡皮疙瘩,恶心的腹中阵阵翻滚,胃液差点脱口而出。 然而眼下火烧眉毛,哪里顾得上恶心不恶心,抓起蛇尾露出其腹下鳞片,翻开尾巴小鳞片前面,最后那片比较大的腹甲下,看到了蟒蛇的肛门。 咬咬牙大喝一声,右手作出点赞手势,拇指插进蛇肛门里用力压迫。视频上说这是蟒蛇唯一弱点,肛门里有蟒蛇的穴道,被压迫蛇就会软下来。 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有讲卫生习惯,把拇指甲给剪掉了。要是有指甲爆菊,绝对会激怒这条畜生。譬如说和朋友开玩笑,用手捅屁屁和用筷子捅,得到的后果绝对天壤之别。 不过眼下的情形还是很恶心,腥臭的蛇排泄物整的满手都是,终于忍不住“哇”的吐了。生平第一次爆菊,对象是条蟒蛇,看肝门大小还是公的,许仙也没这么重的口味儿吧? 此法效果立竿见影,蟒蛇很快软了下来,蛇头垂在地上犹如冬眠一般。武康知道这种情形顶多维持三分钟,当下哪里敢耽搁,三下五除二翻开酥软的蛇身,冲着脸色煞白、泪流满面、大口喘粗气的公子哥狠踹一脚,扯着嗓门大吼道:“愣着干啥?赶紧跑啊!你想客串许仕林吗?” 蛇口逃生的公子哥瞬间回神,虽不知道许仕林是啥玩意儿,却不影响他激发求生欲,懒驴打滚爬起来撒腿就跑。没跑几步又是啊呀一声,右脚踏在小坑里扭伤了,一个狗啃屎栽在地上。把武康气的差点爆粗,暗骂一句坑货猪队友,冲过去把他抗在肩头,大喝一声撒腿就跑。 平时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哪经历过这?五脏六腑演奏交响乐,又惊又吓上吐下泻。武康被吐一身污物,脊背阵阵温热,还闻到刺鼻尿骚,恨不得把这货丢下悬崖。 如此仓皇逃窜一里不到,突听身后密林里传来惨叫,惊起大片飞鸟。武康紧急刹车,惯性差点儿把小白脸传出去。公子哥抓住他大腿,稳住身形干呕几声,急不可耐嚷嚷:“兄台因何停下,蛇仙会腾云驾雾,赶紧逃命啊!” 武康肩膀一晃把他摔到下,满脸鄙夷道:“狗屁的蛇仙腾云驾雾,一条黄金蟒而已!刚才那声惨叫,是追咱们强人嗷嗷的。他遇到了黄金蟒,像你那样被缠住,很快会葬身蛇腹。我说公子哥先生,接下来听我指挥。让往东你不能往西,让摸狗你不能偷鸡,否则小太爷拿你喂野猪” 公子哥明显不适应这样的说话方式,却也粗略明白大意,思考片刻艰难点点头。 武康很满意他的态度,满脸孺子可教的欣慰,蹲下来压低声音说:“蟒蛇把强人吞下肚,会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如任人宰割的泥鳅,毫无攻击力。等下咱们原路返回,想办法捉住它,扛到坊市卖掉,或者抬到婺州进献刺史大人,肯定发笔小财!” 说到这武康双眼放光,仿佛看到大把开元通宝向他招手。公子哥仔细推敲刚才话语,很快也兴致勃勃点头答应。两人打定主意略微准备下,凭着记忆原路返回。 武康心中不禁纳闷,黄金蟒是缅甸蟒蛇的白化突变种,放在前世也异常罕见,主要分布在印度、斯里兰卡、缅甸和泰国北部,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 公子哥见他皱眉不语,紧走两步微笑道:“听兄台说话语气,也是婺州当地人,咱们是同乡。某姓崔名健字健之,兄台喊我五郎就行。另外兄台刚才称呼有误,称呼婺州刺史只需‘崔刺史’、‘崔公’就行,‘大人’是称呼...” 武康闻言不由得老脸一红,“大人”只是对父亲的尊称,并不用于称呼官员。下级官员见了上级官员,或者百姓见了官员,也并不像后世那样奴颜婢膝。只是鞠个躬,称呼他的“姓”加“官名”就行,或者直接“姓”加“公”。 就像电视剧《神探狄仁杰》里,称狄仁杰为“狄阁老”或者“狄公”。想到这有些尴尬,转移话题介绍自己:“某姓武单名康,没读过私塾也没有字号,五郎可以喊我武大...武一郎。武村没有读书人,与世隔绝也不知外面的规矩,倒是让五郎见笑了,惭愧惭愧!” 崔五郎拱拱手压低声音笑道:“大郎过谦了,如此谈吐不凡,怎么可能没读过书?至于字嘛...等咱们把蛇仙献给婺州刺史,大郎可以求崔公赐下字号,也算一段佳话,哈哈!” 武康看着那真诚的笑脸,恨不得一巴掌抽过去,倒霉的大郎,倒霉的称呼!撇撇嘴不搭理他,埋着头赶路。 所谓的一州刺史,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封疆大吏,总管一州的政务、军权,类似于现代社会的省长加省委书记,还掌握着一州的军事权力,当之无愧的土皇帝。真要得到他的赐字,等于鱼跃龙门跻身上层社会喽。 婺州攻略 第四章 黄金蟒蛇化金龙 两人一路无话,很快来到黄金蟒出没地点,蹑手蹑脚躲进草丛,小心翼翼向外看。 就见追杀他们的悍匪,正被蟒蛇吞噬,上半身进入蛇口,只留小腿在外面。然后半分钟不到,完全被吞入蛇腹。大快朵颐黄金蟒舒服了,慵懒趴在草地上,不时吐出长信。 武康咳嗽两声站起来,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大摇大摆走出草丛。这时候蟒蛇会有两个选择,一是把肚子里的人吐出来,另一个就是逃跑。如果是前者,武康会捡起悍匪的横刀,毫不犹豫砍下它的头。 黄金蟒选择了逃跑,身躯缓慢爬行,速度比乌龟还慢。武康呵呵一乐,心说话装了逼还想跑,门儿也没有啊! 随手捡起一根枯枝,威风凛凛拦在蟒蛇前面,轻轻敲一下蛇头。果然如视频里说的,蟒蛇一旦吃下大块食物,基本没有攻击力,俨然拔了刺的刺猬,沦为毡板上的肉。 武康捡起寒光森森横刀,环视四周树木,快速选定目标。挥刀砍掉一根树杈,削掉分支拿在手中,紧走几步卡住黄金蟒头。 倾尽全力摁着,直到它停止挣扎,转身冲崔五喊:“别在那杵着看戏啦,赶紧过来帮忙,把我腰带解下,把它的嘴捆起来。你要是害怕就摁棍子,我来捆它的嘴!” 草丛没动静,这孙子溜之大吉了?凝神仔细感觉,发现还在草丛瑟瑟发抖。武康一口浓痰啐在地上,又骂骂咧咧喊三遍,他才千呼万唤始出来。 崔五煞白着脸来到近前,哆嗦着手解掉武康的腰带,搭在武康肩膀上,然后双手紧紧攥住树杈。 武康没好气儿白他一眼,松开树杈蹲下身,用腰带把蛇嘴捆牢,还恶趣味打个蝴蝶结。呵呵一乐提起横刀,找个手臂粗的小树砍断,剔掉枝叶削成圆木,再刮去两端树皮,挖成椭圆形凹槽。前世老爹是个木匠,是以简单的木工活不在话下。 折腾半个多小时总算完成,把圆木丢在黄金蟒旁边,又去砍几根树藤。脱下身上外袍,撕成几十根布条,快速搓成麻绳,小心翼翼把蛇捆在圆木上。 往手心吐口唾沫搓搓手,冲握着树杈的崔五说:“不要摁着啦,也不要害怕,就把它当成大黄鳝。别墨迹,赶紧抬下山邀功领赏。抬的时候把凹槽卡在肩头,既舒服又省劲!” 崔五见大蛇异常乖巧,也渐渐恢复胆气,丢掉手中树杈,活动下酸麻的手腕,轻轻踢下蛇头,看着圆木点赞道:“大郎心思细腻,凹槽不硌肩,不用手扶也能稳如泰山!不起眼的小小改良,竟能带来如此便利,当真化腐朽为神奇!” “别拍马屁啦兄弟,还有也别喊俺大郎,喊俺二郎或武二,俺有个早夭的兄长”,武康满嘴跑火车,来到蛇头前蹲下,抬起圆木把凹槽扣肩膀上,扭头对崔五说:“俺头前开路,你在后面跟着。注意安全,争取关城门前进城。” “二郎不必着急,下山走十里就是兰溪县,县里没有城门,只有婺州城有城门”,崔五说着也蹲下身子,用力把凹槽扣在肩头,晃晃脑袋说道:“现在时间还早,不会露宿街头的...我喊一二三,咱们同时使劲。一、二、三,嗨呦起!” 哥俩慢悠悠下山,山势不陡不费力气。一棍一蛇外加蛇腹中悍匪,约莫二百多斤重。两人走走停停,两个小时才下山,看看太阳的方向,大概中午两点左右。 沿着官道往南走,沿途又闹了不少笑话。水田里耕作的百姓看到他们,胆小的吓的落荒而逃,手里的家伙儿都扔了。胆大的过来凑热闹,当看清黄金蟒时,竟然扑通跪在路边,双手合十不断磕头,嘴里嚷嚷着“金龙...金龙祥瑞” 武康颇有些无言以对,你要是给狗下跪我也就认了,就当爱狗人士穿越了。给蛇下跪算怎么回事?狗屁的金龙祥瑞,就是一条白化的缅甸蟒蛇,还是刚刚吃人的蟒蛇。 幸亏现在是唐朝,要是放在上一世,绝对倒大霉吃牢饭!后世蟒蛇可是一级保护动物,据说至少十年起步。葬身蛇腹的悍匪更倒霉,在唐朝没地方喊冤,一千多年后也得自认倒霉! 越往前走吃瓜群众越多,不断有人奔走相告,不断有人围观。看他们样子,是想沾金龙的仙气儿。后来越闹越欢,敲锣打鼓群魔乱舞,还有几个老农吹笙。幸亏唢呐没传进大唐,否则更加热闹。 感觉肩头推力越来越大,皱眉回头一看,崔五这小子笑逐颜开,昂首挺胸美的找不到北...真是无言以对啊,喜欢抬您继续抬,小太爷得歇歇! 想到这武康扫了眼吃瓜群众,冲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喊:“兄台搭把手,劳驾抬一会儿,某肩膀酸痛想喘口气儿” “诶诶好嘞”,壮如蛮牛的大汉快如脱兔,一个大步迈过来,抓起圆木抗在肩头,憨厚的脸笑出一朵菊花。吃瓜群众满脸羡慕,有的甚至满脸哀怨。 见此情形武康无奈摇头,真想振臂一声高呼,这是黄金蟒不是金龙! 崔五跟不上大汉的节奏,很快累的气喘吁吁,把圆木递给旁边村汉。崔、武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兴奋。运气来了谁也挡不住,稀里糊涂抓条大蛇,莫名其妙成了金龙祥瑞! 官道上老百姓越聚越多,人群潮水般涌来,估计兰溪县万人空巷了。走着走着,突听人群中有人嚷嚷:明府、少府来啦! 人群一阵骚动,很快闪出一条路。武康抬头看过去,发现一群身穿官服的人。走在前面的是俩中年人,四十岁上下,应该是百姓口的明府、少府。 其实就是兰溪县的县令、县尉,后面还跟着主薄、校尉、录事,还有一群挂着腰刀的捕快。看这架势,兰溪县领导班子倾巢而出了。 众官员见到黄金蟒,也是目瞪口呆,县令快步来到近前,冲黄金蟒恭敬三鞠躬,大呼一声:金龙祥瑞降世,天佑我大唐江山! 官员们也有样学样,也喊着天佑大唐,纷纷恭敬三鞠躬。武康有些懵逼,估计他们没见过蟒蛇,更没见过金色蟒蛇。转念一想也对,蟒蛇只会出现在,南部热带原始森林里,没见过也不奇怪。 崔五一把拉住武康手腕,快步走到县令跟前,抱拳躬身行礼道:“三叔父安好,健之这厢有礼了!金龙祥瑞是小侄和二郎在山里发现,打算到婺州交给耶耶。叔父咱们一同前往,和耶耶共同商议,如何向圣人进献祥瑞!” 听到这话武康瞠目结舌,事情好像玩儿大了!如果献给长安的李治,被那些高干们看出端倪,蒙骗圣人会不会掉脑袋? 正走神间,看到崔县令异样的目光,赶紧学着崔五的样子,抱拳行礼恭敬道:“睦州淳安县武家村武康,参见崔三叔!黄金蟒...金龙祥瑞确是某与五郎发现,还请三叔定夺!” “哈哈...好啊!五郎、二郎做的好”,崔义方满面红光,热情拉着两人手腕,看着黄金蟒说道:“你们献上献瑞立下大功,不过处理的很不周到,金龙祥瑞岂能捆在圆木上?来人,快给祥瑞松绑,把本官轿子抬过来,请金龙上轿!” 武康一听吓的三魂出窍,黄金蟒要是暴起咬人,可就大事不妙了。想到这赶紧摆出憨厚笑脸,压低声音婉言劝解:“三叔万万不可!金瑞岂是轿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要是龙腾九天,咱凡人望尘莫及!还请三叔找铁匠,给祥瑞打造巢穴,咱不能掉以轻心,不能让金瑞化龙飞走!” “二郎言之有理,是三叔考虑不周”,崔义方捋着山羊胡连连点头,考虑片刻转过身,对着手下小弟发号施令:“元英,马上吩咐众匠师,务必在明日午时之前,完成金龙祥瑞巢穴;李校尉快马加鞭,前往婺州通知刺史;邢捕头去翠满楼安排酒席,本官要与两个侄儿开怀畅饮!” 三声应诺,县尉、校尉、捕头马上行动。崔县令在武康、崔五的陪同下,仔细查看黄金蟒,也问到了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武康和崔五对视一眼,不敢实话实说,只说吞了头野鹿。 崔县令闻言难掩失望,小声嘀咕了句:“要是身怀六甲就完美喽!” 武康闻言想乐又不敢乐,不是所有的牛奶都叫特仑苏,也不是所有的蟒蛇都叫白娘子!蛇就算怀孕也不会显怀,顶多下几个蛋罢了,再说这黄金蟒还是公的嘞! 邢捕头过来禀告,已经在翠满楼安排好。崔县令拉着武康呵呵直乐,直言接风洗尘、不醉不归。 于是在县城翠满楼里,崔县令亲自招待,县领导班子亲自作陪,还邀请当地有头有脸的士绅。翠满楼是兰溪县最大的风月场所,称得上本县龙头夜总会。这次并没邀请艺伎相陪,众人的心思都在金龙祥瑞上。 武康也不吊他们的胃口,和崔五一起添油加醋,讲述事情的经过。崔县令听罢很是感动,频频敬酒道谢。崔五也不甘示弱,说些拜年的话,也敬了杯酒。花花轿子众人抬,其他人紧随其后。 席间推杯换盏畅所欲言,你方唱罢我登场,开启车轮战向武康敬酒。武康来者不拒,毕竟是从喝酒人才培训基地,脱颖而出的优秀毕业生,在高浓度酒缸里泡了三个月,这次穿越还是喝酒喝死的,岂会在乎这些虾兵蟹将? 你若要战,奉陪到底!是以一通车轮战下来,除了崔县令叔侄,其他人都喝到了桌子底下。武康半醉半醒,低度数米酒很难尽兴,于是不断回敬崔家叔侄。 叔侄俩真被吓到了,这小子千杯不醉啊,无奈找各种理由推脱。武康有个毛病,或者说酗酒之人的通病,有三大难受:见酒不喝心难受,喝不醉酒胃难受,喝醉了酒肝难受! 武康也不逼他们,开始自斟自饮。这位还有一个毛病,喝醉酒倒头就睡,喝不醉满嘴跑火车。 再次举杯一饮而尽,把火车挂挡开起来:“三叔、五郎,这俗话说的好,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咱们抓到黄金蟒,我就给你们讲讲,另一条大蛇的故事。她叫赵雅枝,不...她叫白素贞,人送绰号白娘子,和她的男人许仙大官人,在杭州西湖床上...船上相遇,开始了没羞没臊的生活!” 屋子里声音时而瓮声瓮气,时而破锣般的刺耳。武康边大口喝酒,边努力搜索记忆,给他们讲白蛇传,那个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爱情故事。 起初两人当成醉后胡言听,渐渐的越听越入迷,也被引人入胜的故事给吸引了,听到酣处还大声叫好。 武康见他俩沉浸其中,一时间更加来劲,讲完后还觉不过瘾,又唱起那首青城山下白素贞插曲。破锣般要命的声音,如果其他穿越同行在场,非把酒壶呼他脸上。 歌唱完人也醉了,一头栽在酒桌上,搞的满桌狼藉,一时间碗碟乱响。崔家叔侄都没喝多,崔县令吩咐手下喊来老鸨,给武康安排房间住宿。 两个捕快架着他出包间,迎面被一群莺燕拦住。她们争着抢着,让捕快把人送自己房间。仔细看她们眼圈儿都有些红,估计也是被白娘子的故事感动了。 放下武康花落谁家暂且不提,单说豪华包间里的崔家叔侄。经过短暂的沉默后,崔县令一锤定音道:“健之,此人可交!不知你身世的情况下,两次舍命相救,属实难能可贵;把金龙祥瑞功劳分出一半,足见心思通透、心胸豁达;酒后观其行,听其言,胸中有沟壑;老夫故意丢下一片金叶子,他却视而不见,足见不是贪财之辈!” 崔五仔细聆听教诲,略微颔首表示赞同,压低声音说:“既然咱们要向长安献金龙祥瑞,何不把白蛇的故事润色一番,整理成册一并献上。与金龙祥瑞相辅相成,最好把它们扯上关系!” 崔县令抚须沉思许久,重重点下头说道:“连夜召集书吏,咱们叔侄口述,让他们分别负责撰写,争取明天午时之前出册。等铁笼打好,马上启程去婺州,交由你耶耶定夺!” 叔侄俩达成一致,连夜写白蛇传去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武康迷糊着从床上坐起,揉揉四分五裂的脑袋,眉头拧成疙瘩。想起昨晚的所作所为,不禁尴尬的老脸一红,丢人现眼有没有!幸亏其他人都喝趴下了,想必崔家叔侄,也不至于到处宣扬自己的丑态。 略微放下心,又感觉到异样,怎么满屋的香味儿?当低眉看到锦被女人脸,大脑再次宕机,怎么有女人在床上? 挠挠头冥思苦想,还是没醉酒后的记忆。想到这里是翠满楼,也就不在意了,这妹子应该是艺伎。第一次就这样交代了?别说感觉了,稀里糊涂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无声苦笑片刻,蹑手蹑脚下床,来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挽发髻。这可真是愁人,穿越过来从没挽过,笨手挽出的发髻,犹如狗啃的刺猬,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恨的他几欲拿手边剪子,自己给自己理个平头儿。 这时听到女人压抑的笑声,扭头一看坐在床上的妹子,正捂着嘴吃吃笑话。不由得老脸又是一红,赶紧解开重新挽,瞪大双眼盯着铜镜。 铜镜的成像效果与玻璃镜相比,确实不可同日而语。然而身为体育老师,要像穿越家那样造玻璃,估计难于上青天。 妹子更衣完毕,迈着碎步走过来,温柔说句“公子,奴家帮你”,接过手中木梳给他梳理头发。武康也懒得和自己较劲,透过镜子眯缝着眼,瞄着大唐低胸装,脸上不禁有些发烧。 大唐妹子相比前世妹子,在低胸方面更加开放,这都呼之欲出了!怪不得那么多穿越家前辈,前仆后继穿到唐朝,能否出人头地先不说,大饱眼福是一定的。 一时间心猿意马,吟出了那副对联:“海纳百川,有人乃大...不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呀!公子好才华”,妹子一惊一乍,满脸陶醉的样子,美滋滋称赞道:“人应该像大海那样,有容纳江河水的宽广胸襟!海纳百川,出自三国名臣序赞,‘形器不存,方寸海纳’;有容乃大出自尚书,‘有容德乃大’。至于后两句的出处,奴家才疏学浅,还请公子解惑!” 武康瞬间懵逼,我比你更才疏学浅,你问我?我问谁去?要不再喝死一次,穿到满清问问林则徐? 想到这不由得尴尬到家,插科打诨转移话题:“姐姐您这胸襟够大了,不用纳百川!您学识渊博,武某很是佩服!哎呦...” 头发被木梳揪掉几根,疼的的武康一咧嘴。妹子马上紧张兮兮道歉,武康则表示不必在意。 等头发梳理好,她放下木梳来到床边,掀开被子、床板,拿出个精致的盒子。走过来放在梳妆台上打开盒子,满满的珠宝首饰,看起来价值不菲。 武康不明所以,也懒得问,任由妹子挽发髻。她一手握着发髻,一手从盒里拿出个精致的白玉簪,插在他的发髻上。 婺州攻略 第五章 婺州城见崔刺史 武康见玉簪插在发髻上,赶紧伸手去摘,心说开什么玩笑,睡人家的床,还要人家的东西,妥妥的恶霸行径!手刚碰到玉簪,手腕就被女子握住,武康微微笑道:“萍水相逢无功不受禄,没理由要姐姐的东西,某原来的瓷簪呢?” 女子面露为难,讪讪说道:“那只瓷簪昨晚掉地上摔断了,这是奴家赔给郎君的,还望郎君莫要推辞!再说没簪子也不行,头发会散开的。” 武康一时哑口无言,总不能披头散发见人吧!瓷簪换玉簪,貌似大有赚头儿... 敲门声响起,进来个小丫鬟,说是崔五有事来见。还不待武康有所表示,崔五急匆匆推门而入。只见他眼圈黑的像熊猫,眼球里布满血丝,看情形一夜没合眼。 不过精神矍铄,脸色因兴奋而潮红,手里还拿着本线装书,大步流星来到梳妆台前,把书塞到武康手里,火急火燎说道:“白素贞的故事,熬了一宿整理好的,二郎赶紧看看!” “白素贞的故事?你们熬通宵就搞这个?某更喜欢兔八哥的故事”,随手把书丢在梳妆台上,看看身边温婉的妹子,也不想占她的便宜,于是扭头对崔五说:“五郎先借些银钱,给这位姐姐...” “了解!那个谁,去把你们妈妈找来”,崔五吩咐旁边丫鬟。小丫鬟喜形于色,转身跑出门外。崔五拿起梳妆台上的书,重新塞到武康手里,说道:“二郎快看看,叔父还把金龙祥瑞写在开篇,这可是关系咱们前途的大事!” 武康见他表情严肃,微微颔首翻看书页。闻着清新墨香,看着扉页上晦涩难懂的内容,一时间又瞠目结舌。崔县令脑洞太大了,要是穿越到后世写网文,肯定是大神级别的。 开篇介绍了《白蛇传》的由来,竟然说白蛇和黄金蟒是一母同胞,白蛇化成白娘子报恩,金蛇留在青城山修炼。历经千年修炼,终于能化龙飞天,却因放不下亲妹子,于是下青城山寻找。 哪知水土不服,身受重伤修行大减,恰被结伴游历的崔健之、武康救起。金蛇感激涕零,托梦给两人,讲述妹妹的故事,也就是接下来的白蛇传。 武康忍不住嘿嘿直乐,驴头不对马嘴的,许仙啥时候多了个大舅哥?崔县令太可爱啦,为了所谓的金龙祥瑞,老脸都豁出去了! 不过你今年献祥瑞,明年陈硕真就造反,到时你这张老脸,恐怕要被打成鞋耙子脸!笑罢合起书递给崔五,心说你们爱咋咋地,反正明朝的冯梦龙,不会穿越过来告你们侵权。 崔五见他点头,立刻眉开眼笑,看那手舞足蹈的架势,恨不得抱着武康亲两口。 敲门声再次响起,小丫鬟领着个妇人进来。妇人打扮的花枝招展,涂着厚厚粉底,看到崔五马上笑撵如花。 小跑过来道万福,掐着兰花指,舞着手绢嗲声嗲气道:“哎呦五郎君,您能看上如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奴家哪敢收您的钱啊?这是如烟的奴籍文书,请您收好了!” 崔五咳嗽两声满脸严肃,接过文书一目十行。确定无误后摆摆手,赶苍蝇似的打发走老鸨,把文书递给武康说道:“贤弟且收好了,以后如烟就是你的人啦!” 武康闻言直接懵逼,咋就成我的人啦?只是让你帮我付过夜费,还有买下那支白玉簪,没打算给她赎身啊。再说现在身无分文,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拿什么养如烟?刚想开口拒绝,又被崔五眼神制止。 崔五把他拉到旁边,压低声音说:“给她赎身做个小妾,首先明年不会被罚钱,官府不管你娶妻还是纳妾,只要能生孩子就行。其次她攒了不少私房钱,贤弟暂时不用为生计发愁。再者说来,贤弟明年就十八了,身边要是没女人伺候,那些好事者会污蔑你有龙阳癖!” 武康嘴角不住抽搐,听这意思让俺吃软饭?也太给穿越家丢脸了吧!穿越过来不封侯拜相,不腰缠万贯,先来碗软饭吃?不过转念又一想,崔五的话貌似有些道理。十八不结婚被罚钱,官媒要是送来个东施,那才叫恶心呢! 想到这走到如烟身边,把文书叠起来放在首饰盒里,盖上盖子说:“文书交给你保管,选择权也交给你。要是有好归宿,随时可以离开。你如果无处可去,跟着某也可以。某不保证给你锦衣玉食,以后有某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饿肚子!” 如烟感激的泪流满面,奴籍连畜生都不如,终于成自由身了。武康又懵了,大唐的女人这么容易被感动?这要是放在后世,就算你说的天花乱坠,只要不拿出大把钞票,女人连个厌恶的表情都懒得给你! 刚想绅士般安慰几句,又被崔五拉住了手腕,这小子满脸猥琐嘿嘿笑道:“等回到婺州,愚兄送你一座宅院。到时候关起门来,你们怎么搞都行!现在跟愚兄去找叔父,铁笼子已经做好,得把金龙祥瑞装进去,咱们马上启程赶往婺州!” 说到这他又向如烟吩咐:“你们赶紧收拾行李,换上普通衣衫,到县衙门口等着...二郎赶紧走,叔父他们等候多时啦!” 两人匆忙下楼,一路小跑来到县衙二堂。院子里围满人,中间放着个铁笼子,三匹马并驾齐驱的马车,黄绸缎盖着的蟒蛇。 铁笼空隙很小,黄金蟒绝对逃不掉。武康稍稍放心,和崔县令喧嚣完毕,指挥众衙役装蛇。众衙役争先恐后,都想沾金龙的龙气。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们绝对会打起来! 等各就各位,武康爬到笼子上,打开顶部小门。四衙役小心翼翼拉开绸缎,露出挺着大肚子的黄金蟒。崔县令带着手下官员,又是向它恭敬三鞠躬。两个衙役光着膀子,同时用力抬木棍上马车,铁笼上衙役马上接手。 武康看着递过来的蛇头,确定这祖宗还活着,接过衙役递过来的剪刀,剪断捆蛇头的腰带。黄金蟒慵懒吐两下信子,并未张口咬人的倾向。 心总算放到了肚子里,手握剪刀蹲下,让衙役慢慢往下放,逐个剪开布条、藤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大肚子放在笼子里。 黄金蟒慢慢盘起身,所有人都暗松口气。这祖宗现在可是金龙祥瑞,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长安城李九铁定暴跳如雷,在场之人都得脑袋搬家! 八名衙役齐上手,抬着铁笼往马车上装。黄金蟒抖动了身子,蛇尾露出铁笼,正耷在一衙役手上。这哥们激动的差点跳起来,咧着大嘴嘿嘿傻笑。沾染金龙贵气,以后肯定大富大贵。 武康不禁撇嘴,你们是不知道它的厉害啊!要不是吃饱了懒得动,早就暴走缠人了。等到了婺州写份文件,详细介绍黄金蟒的生活习性,包括如何饲养、如何冬眠等全部列出来。 着重强调它的危险性,无论李九、昭仪姐姐,还是那些金枝玉叶们,好奇之下被咬伤,那都是弥天大祸!到那时自己这颗脑袋,想不搬家都难!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城,乐队走在最前面敲锣打鼓,后面跟着舞狮队,最后是披甲执刀的军队,个个雄赳赳气昂昂。 崔县令骑着高头大马,红光满面跟着舞狮队,还不时冲两边百姓拱手。然而他只是浪费表情,人山人海的吃瓜群众,目光都落在载金龙的马车上。 老百姓们都疯了,竟然往笼子上抛洒铜钱,坐在车辕上的武康和崔五,不时被飞来的铜钱砸中。这样下去不行,估计走不到婺州,就会被钱砸死。索性换上盔甲,再借块盾牌护脸。 等来到婺州城外,竟然搞了四麻袋铜钱。武康本想贪污些,却被崔县令告知,钱是老百姓供奉金龙的,要一同送到长安。这让他非常郁闷,比吞苍蝇还难受。早知道不上缴黄金蟒,自己造个笼子去逛街,也能挣个盆满钵满。 婺州城外场面更加宏大,兰溪县与之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刺史崔义玄带着婺州大小官员,亲自过来迎接祥瑞进城。老崔给金龙车架三鞠躬,还朗诵一篇满是之乎者也的文章,最后亲自持皮鞭赶车进城。 接下来没武康啥事儿,他带着如烟主仆,跟着崔五来到一座宅院前。院子不算大,有正房、东西厢房,还有个小跨院,住他们三个完全没问题。这里曾是崔五养外室的地方,这次献祥瑞立功,他老子崔刺史心情大好,准许他把外室带回府里。 崔五把他们安顿好,又吩咐仆人送来粮食等必需品,就匆匆离开了。直到吃过晚饭,这小子再次登门,说他老子要见武康。武康不敢大意,在如烟的帮助下,打理好仪容,上了崔五的马车,前往婺州刺史府。 在刺史府书房里,武康见到了崔义玄,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满头银发精神矍铄,身板硬朗不怒自威,有上位者气势。出身五姓七望的清河崔氏,根红苗正的大户人家。经历高祖、太宗、李治三朝,称得上三朝元老。 崔义玄待武康行礼过后,抬头瞟了一眼,没说话也不赐座,继续埋头看书。 书房异常安静,只有偶尔的翻书声。被视若无睹的武康不急不躁,眼观鼻鼻观心,安静站在原地挺拔如松。他知道这是下马威,前世在汴京体育学院,也被教导主任如此刁难过,当时足足站半个多小时。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很快两刻钟过去,崔义玄依旧聚精会神看书,丝毫没抬头的意思。武康不由得吐槽,老家伙看的是金瓶梅吗?也罢,咱们就耗着,看谁耗得过谁!想到这把意识放空,眯着眼魂游天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崔义玄慢慢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合上手中书直起身子,淡淡说了句:“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何解?” 武康瞬间回神,看着面无表情的崔义玄,思索片刻回道:“父母在世,子女要留在家中尽孝,尽量不出远门。如果情况特殊,必须告知父母所去的地方,安排妥帖照顾父母的方法,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 话说完得不到回应,气氛再度变的压抑。盏茶功夫过去,武康也明白了言外之意,老狐狸是让自己抖出糗事!婺州距离睦州二百四十多里,骑快马来回顶多三天,他应该派人调查过了。 想到这武康整理下思绪,实话实话道:“回禀崔公,某离家出走,实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因为贪杯,拿父母积蓄和狐朋狗友吃酒,惹得耶耶大怒。后来又被妖道陷害,他用小戏法妖言惑众,蒙蔽武家村所有村民,污蔑某为酒神,联合村民把某赶出家乡。某无计可施,只得来婺州投奔娘舅。” “酒神?哼,不学无术的妖道”,崔义玄一声嗤笑,盯着武康双眼说道:“妖道在武家村施展妖法,一碗水顷刻间凝结成冰,老朽冥思苦想良久,依旧不能勘破其中门道。二郎却称其为‘小戏法’,看来已知其奥妙,可否说与老朽听听?” 武康不由得心中一紧,这老狐狸太厉害了,抓住话里的蛛丝马迹,就能大幅度发散思维。看着他那锐利的目光,武康觉着自己此刻一丝不挂,从内到外完全曝光。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给自己争取最大利益:“回禀崔公,某确实知道制冰的法门,但某要四层利益,还请崔公成全!” 崔义玄不置可否,摆手示意武康入座,手拈长须淡淡说道:“永徽二年颁行的《永徽律》中,疏议了十恶不赦。二郎可知道,十恶中的第四恶,是什么吗?” 提起《永徽律》,武康还真知道。前世皎月女神是历史系的,毕业论文要用到《唐律疏议》,也就是《永徽律》后来版本。作为备胎的他,自然要为女神排忧解难,查阅了很多资料,自然知道“不赦”的十恶。 所谓的“不赦”,就是不会被减刑,古代皇帝为了装逼,非常喜欢大赦天下,服刑犯人会罪减一等。譬如说,本来被判秋后处决的,可以改判流两千里。想到这武康如实回答:“第四恶为恶逆,谓殴及谋杀祖父母、父...” 话语戛然而止,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刚穿越时看到的画面,如催命符般涌入脑海。原主和三个不良人醉酒赌钱,不知情把武老爹摔在赌桌上。殴打父母为恶逆,如果罪名落实,秋后都不用等,直接斩立决。 数道冷汗淌下脖颈,要是被老狐狸拉出去砍了,也许会像窦娥那样,来场六月飞雪。殴打武老爹的是原主,不是穿越过来的我!情急之下刚想狡辩,又讪讪闭上嘴。真要开诚布公,说自己穿越来的,估计也难逃一死。 大事不妙啊,难道明年的今日,就是我的周年忌日?如果死了能回到未来,那倒可以尝试下。武康满脸苦笑,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渐渐回过味儿来。这种情况如果发生在黄金蟒之前,肯定必死无疑,现在却大有可为! 金龙祥瑞在婺州闹的满城风雨,估计老狐狸早就八百里加急,通知了长安的李九。李九刚登基三年,就有金龙降世,肯定美的找不到北。 这可是天大的殊荣,还是前无古人的祥瑞。自己作为祥瑞发现者,殴打武老爹这事儿,就算传到李九耳中,他也会想方设法保住自己小命。 黄金蟒就是保命符,崔义玄不敢拿自己怎么样!想到这武康恢复从容,直视老狐狸锐利的目光,气定神闲道:“抱歉崔公,某还是要四层!” 崔义玄眼中再次闪过赞许,手拈抚须笑而不语,抬手拍了两巴掌。书房门被推开,走进四个身穿甲胄的军士,每人怀里抱个木盒子。将盒子放在旁边桌子上,离开书房带上房门。老狐狸微微点头,示意他打开盒子。 武康不明所以,也懒得多费脑筋,直接来到桌边伸出手。小心翼翼打开第一个,手一哆嗦盖子重新盖上,腹中阵阵翻滚。不停的深呼吸,强压呕吐的冲动,再次打开盒子。 一颗人头静静躺在里面,面部狰狞五官扭曲,看起来有些面熟。努力回忆片刻,不由得倒吸口凉气。原主生前最后的酒席,是和三个不良人在一起,这颗人头的主人,就是三人之一。 如果所料不差,另外俩不良人的头颅,就在另外两个盒子里。那么问题来了,第四个盒子是谁?知道自己殴打老爹的,只有那仨不良人和老爹自己,连继母武氏都不知道。 慢慢盖上木盒子,手指有节奏敲击,片刻后眉头舒展开来,已经知道第四个倒霉蛋是谁了。崔义玄这个老狐狸,不仅心狠手辣,心思还相当缜密,做起事来滴水不漏。 如果猜的不错,人头的主人是个道士,就是当初污蔑自己是酒神,那个会硝石制冰的道士。 婺州攻略 第六章 制冰术换不良帅 武康为验证心中猜测,直接打开第四个盒子,果然是那个牛鼻子老道。看到他脸上的鞭痕,下意识皱起眉头,前因后果了然于胸。老狐狸砍下牛鼻子的脑袋,并不是为自己出气,而是杜绝他泄露制冰秘密。 牛鼻子不是穿越家,他无意间发现硝石制冰,当成压箱底绝活,肯定不会透露出去,就是主子陈硕真也不行!他脸上的鞭痕,表示曾被严刑拷打。至于原因是啥,腿肚子都能想到,逼问制冰的法门,看来老崔志在必得呀! 不过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武康都得承这份儿情。恶逆属于十恶不赦,那三个不良人是祸根,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想到这再次施礼,半真半假道:“多谢崔公设身处地,为某收拾烂摊子。其实您应该多准备一个盒子,如果谈判结果不满意,也把某的脑袋砍下来,放在盒子里!” “呵!二郎说笑了,老夫的目的是制冰秘术”,崔义玄站起身,走过来盯着他说道:“二郎尚在兰溪时,老夫就派心腹去了武家村,顺藤摸瓜处理不良人,顺手牵羊抓到老神棍。可惜他骨头硬的很,无论如何拷打,就是不招制冰秘术!” 崔义玄示意他坐下,继续说道:“制冰那么大的利益,不是一人能独吞的。二郎是聪明人,懂什么叫怀璧其罪。放眼整个天下,能守住秘术的人寥寥无几!老夫背后的崔家,正是其中一个。二郎也不要讨价还价,老夫把婺州份额给你。” 武康闻言沉思许久,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与崔义玄约法三章,双方共享制冰秘法,且不能把秘方外泄。崔家不插手婺州,武康不插手大唐。虽然很吃亏,却也无计可施。他没守住秘方的实力,只能借助崔家,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 崔义玄很大方,还写下书面协议。条约签好后,武康演示硝石制冰,向崔义玄讨来硝石,一大一小两铜盆。小盆内放半满水,小盆放入大盆中,在大盆中放置硝石,再倒水入大盆,慢慢增加硝石分量。 看着小盆里的水结冰,养气功夫极好的老狐狸,也狠狠惊愕一把,还亲自尝试制冰。 武康毫无保留,又把硝石结晶循环利用,以及注意事项倾囊相授。 等老狐狸记录完毕,武康开口说道:“虽然婺州制冰归某,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启动资金。租店铺需要钱,买硝石也需要钱。崔公可以借钱给某,也可以直接分成...” 崔义玄摆手打断,沉吟片刻说道:“老夫既然答应不插手婺州,自然言出必行。老夫会吩咐五郎准备好一切,等你挣到钱慢慢还。另外二郎不要插手经营,经商不是正途,过来做老夫的司兵副参军吧” 武康闻言不禁撇嘴,司兵参军可以做,副的就免了吧。他大概了解初唐的官僚制度,刺史为一州最高长官,之下则有别驾、长史、司马等官,称为上佐官。他们没有实权,就是用来安置闲散官员的。 真正有实权的是判司,有司功、司仓、司户、司法、司兵、司田等参军,负责处理各方面的政务,由录事参军事统领。录事参军是实际上的二把手,多为刺史的心腹。 司兵参军,类似于现代军队的参谋长,权利地位相当大。副参军就差强人意了,类似于现代军队的参谋。有句话说的好,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没丝毫实权,混吃等死的职位。每个司兵参军麾下,都有十几个副参军。 武康不想混吃等死,也不想一辈子经商。士农工商四阶层,商就是万年垫底的命。商人在唐朝,虽然不像两汉、大明那样被歧视,也是富而不贵,根本没有什么出路。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古代商人最牛的,应该是武昭仪她爹武士彟,生前位居国公,死后还被封为皇帝。武康认为自己的女儿,不会有武昭仪那么厉害,也就绝了做富商的打算。 至于要做什么,其实早就有了规划。受温瑞安老先生的影响,想做一个捕快,在唐朝被称为不良人。虽然不能参加科举,但唐朝安史之乱前,科举就是一个笑话,名人举荐才是王道。如果崔义玄向朝廷举荐,自己马上能做县令。 武康躬身施礼,一副感激涕零模样,讪讪说道:“承蒙崔公看得起,某感激不尽。但对军务一窍不通,恐怕会误了大事。崔公看这样如何,某先在州衙做不良人,积累足够经验!” 崔义玄满脸不可置信,一时猜不透他心中想法,光明正大的职位不要,去做臭名昭著的不良人?沉默良久,开口说道:“明天去找司法参军郑凯。” 离开刺史府,由于宵禁的缘故,只能坐崔五的马车回去。路上和他谈了开店的事,请他帮忙寻觅合适的店铺。崔五大包大揽,将武康送回宅院,又给了四贯钱。 第二天早早来到州衙,找司法参军郑凯。司法参军执法理狱,督捕盗贼,迫賍查贿,类似于现在的政法委书记。手下有三股人马,管牢狱的狱吏,衙门里的衙役,以及负责侦缉逮捕的不良人。 郑凯知道武康是刺史的人,表现的很是热情,直接让他做了婺州城不良帅。还召集全部不良人,亲自带他过来入职,把制服腰牌等交给他。 婺州不良人共有三十个,年龄基本在三十左右,都是体型彪悍之辈,都有拿手的绝活儿。 接下来的半个月,武康每天都在忙碌。抽时间拜访娘舅武根宝,晚上和如烟一起写文件,他口述如烟笔录,介绍黄金蟒的生活习性、危险性,着重介绍黄金蟒的脚。其实蟒蛇都有脚,只不过退化了,贴在腹部鳞片下。 刺史崔义玄得知,又派人把他请到刺史府。当武康翻开黄金蟒,露出退化的脚时,老家伙直接高潮了。蛇有脚,离传说中的金龙更近一步! 酒席上老家伙告诉武康,长安传来消息,程知节亲自带兵来婺州,护送金龙祥瑞进京。他还旁敲侧击,询问蛇头上会不会长出鹿角,搞的武康哭笑不得。 处理完这些琐事,武康把全部的精力,用在拉拢人心上,天天请手下吃酒。崔五给的四贯钱,两贯交给如烟家用,两贯用于请客吃饭。 手下也知道他后台硬,表面上服从他的安排。这个时代的治安很不错,他们整天无所事事,基本都是吃干饭的,甚至干饭都没得吃。 武康身为不良帅,一年才拿三百文开元通宝,众手下在二百文左右。按这个时候的米价,一年薪水才能买一石米,按现在来说就是一百二十斤,绝对饿死的节奏,所以不良人都有黑色收入。 这天中午姜氏兄弟值班,两人都是彪形大汉,武康对他们印象不错,中午下衙休息时,请他们喝中午茶。 出了衙门走在坊市大街上,本来熙熙攘攘的路人,竟然都避开他们,主动往两边让路。 武康哭笑不得,看来不良人在婺州地界,是从头到脚烂透了,老百姓避他们如蛇蝎!本打算随便找个茶楼,想想还是算了,估计那些商户见到他们,肯定暗骂十八辈祖宗。思来想去,决定去娘舅的根宝茶楼。 途径一个炊饼摊,姜二牛打开蒸笼,拿一个递给武康。这让武康很是无奈,他对炊饼有点儿过敏,每次吃的时候,都能想起被小潘绿的武大郎。 姜氏兄弟狼吞虎咽,武康刚吃完一个,他们已经吃了两个。姜大牛摸摸肚子,冲卖饼人喊道:“多少钱?” 卖饼老汉连忙赔笑,掀开蒸笼又拿出三个,分别递到三人手里,点头哈腰道:“送的,送的...” 二牛满意的嗯了声,一副算你小子懂事的表情,又从蒸笼里拿两个,抱在怀里拍拍屁股走了。 武康看着满脸肉疼的老汉,又看看手里的炊饼,无奈一声叹息。听如烟说,一个开元通宝能买四个,三人连吃带拿一共十个。于是从腰间钱袋里摸出三文钱,丢在蒸笼旁边,紧走进步追上两兄弟。 老汉看着三文钱瞠目结舌,估计还是第一次遇见,吃炊饼给钱的不良人。 来到根宝茶楼,找个靠门的位子坐下。茶博士认识武康,跑过来殷勤招待,奉上最好的茶水。 三人边喝边闲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无所事事间,茶楼对面大柳树下,一个汉子引起了武康的主意。看年纪约莫三十多岁,笔直立在树荫里。手里牵着一匹枣红马,马头上插着草标,看情形是卖马的。 很多人从他身边经过,没一个上前询价的。其实这并不奇怪,这个时代的马,堪比后世的宝马,价格贵的离谱。汉子的马膘肥体壮,应该是上等马,价值大概在两万钱左右,也就是二十贯,或者纹银二十两。 老爹和老娘省吃俭用,还给大户人家做针线活,一年也才攒下六百文钱。他们要想买这匹马,至少需要三十年积蓄,比后世买房都难。真正买的起、舍得买的,都是富甲一方的大户,婺州城还真不多。 武康估摸着,汉子等个十天八天,也不会有人过来买。然而不到一刻钟,就被打脸了。 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年轻人,大摇大摆来到柳树下。这个时代,普通老百姓穿麻衣,能穿丝绸衣服的,基本是官员、贵族、地主、富商,也都是有能力买马的。 姜氏兄弟见武康兴趣盎然,也都抬头看过去。姜大牛咋咋嘴,阴阳怪气道:“这小白脸有钱啊,这年头儿能买马的,非富即贵!入娘嘞,二牛你说,咱家耶耶咋就不是大官呢?” 姜二牛嘿嘿一乐,压低声音说:“耶耶要是大官儿,咱俩何必做不良人,何必被左邻右舍戳脊梁骨?二郎,要不咱们去做个见证,抽取些保费做茶钱?” 武康笑而不语,示意两人稍安勿躁,仔细观察那个年轻人。只见他不停抚摸着马,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卖马人难得遇见真心想买的,也热情的介绍自己的马。近一刻钟的讨价还价,商定成交价为十九贯钱。买主让卖主和他回家交易,这也说得过去。一贯钱有八斤左右,十九贯就是一百五十多斤,没有谁扛这么多钱逛街。 卖主点头同意,勒紧缰绳让买主上马。买主骑在马背上,伸手指了指北边方向,卖马人牵马载他离开。 武康嘴角扯出微笑,早就怀疑买主有问题!刚才伸手指路时,手心竟然有茧子!这个时代,只有经常做农活的农夫,舞枪弄棒的练家子,手心才会磨出老茧! 想到这站起身,对姜氏兄弟说道:“大牛、二牛,咱们悄悄跟上。如果所料不差,咱们今天要立功了,说不定还能发笔小财!” 姜氏兄弟将信将疑,也不敢有异议,衙门里谁都知道,崔刺史是他的靠山,他还和崔五郎关系匪浅。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逛街了。 武康和茶博士打声招呼,说明天把茶钱送过来。茶博士也不敢有异议,赔着笑连连点头。 三人离开茶楼,悄悄跟在马匹后。大概走了半里,途径一家玉器店门口,买主让卖主停下。 停了大概两分钟,买主摸出两枚铜钱,递给卖马人说:“某要给发妻买玉钗,你先去对面茶棚喝杯茶,等某挑好玉钗,再回家取钱!” 卖马人客套推脱,青年板着脸说道:“勿要多言,让你去你就去,本公子去去就来!” 卖马人接过铜钱,心下非常感激,赶紧搀扶青年下马,还向他行礼道谢。然后牵着缰绳去对面,把马拴在木桩上,找张桌子要碗茶,正对着玉器店门坐下。 青年瞟了他一眼,转身进入玉器店。 武康嘴角笑意更甚,心说有点意思,这种套路在大唐就有了? 呵呵两声不屑摇头,吩咐姜氏兄弟:“等下那小白脸出来,你们悄悄跟踪。找个僻静的地方拦下,也不要和他废话,直接控制起来。然后二牛守着,大牛过来找某!” 两人听的云里雾里,也不明白也不敢问,对视一眼答应下来。 大概十分钟左右,茶棚里出现状况,两个汉子慢悠悠走进茶棚,故意和卖马人搭讪。由于离的比较远,武康听不到谈话内容,但绝对有猫腻。果然,卖马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和那俩人聊了起来。 又等了三分钟,青年从玉器店里出来,瞟了眼被吸引注意力的卖马人,沿着街道向北快速离开。 姜氏兄弟发现到不对劲儿,不可思议看武康一眼,悄悄跟在青年后面。 武康呵呵一乐,看来这小子已经得手了。接下来没有什么事,坐等姜大牛的消息就行。想到这迈步走入茶棚,随便找张桌子坐下,要碗凉茶慢慢品尝。 那匹马突然拉屎撒尿,武康瞬间没了心情,放下手里茶碗。 茶棚掌柜看到武康皱眉,赶紧拿起工具清理粪便,倒在旁边的墙角下。而在玉器店旁边,也有两个四五岁孩童,扒下裤子放水。 武康看了眼脏兮兮的街道,满是垃圾和骡马粪便,整理市容的想法萦绕心头。 前世在汴京喝酒人才培训基地,有一个关系很铁的同学,是体制内某个领导的秘书。他告诉武康,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烧市容市貌,第二把烧扫黑打恶,是最稳妥、也是最出政绩的良方! 市容市貌是做给上官看,普通老百姓不会在意这些,鸟语花香抑或乌烟瘴气,和他们没多大关系。 就拿眼下情形来说,崔刺史及婺州大小官员,每月除了旬休的三天,都会走面前大街去州衙。闻着沁人心脾花香,走在干净的街道;闻着刺鼻的腥臭,时刻提防踩臭狗屎,感觉肯定天壤之别! 如果我把面子工程做好,让领导们高高兴兴上班去,快快乐乐把家还,他们肯定对我有好的印象,一句“能做事”的评价,就是日后飞黄腾达的伏笔。 扫黑打恶则是做给老百姓看,把那些欺行霸市的恶霸,打架斗殴的地痞,吃拿卡要的无赖,调戏女子的流氓,全部狠狠收拾一顿。老百姓肯定拍手称快,肯定会对我大加赞赏。如果美名远扬,升官发财也指日可待。 武康做着美梦,下意识看看四周,又被残酷的现实打脸了。因为天气炎热,茶棚买卖异常红火,其他桌子坐满客人,自己这张空无一人。 茶摊老板那如丧考妣的脸,以及敢怒不敢言的表情,都在赤裸裸的告诉他:你们这些不良人,才是婺州城最大的黑,最狂的恶! 这就有点儿尴尬了,武康不由得老脸一红,不良人天生属盐的,到哪哪嫌!杵在这耽误老板的买卖,有心结账离开,看着火辣辣的日头,很不想遭那种罪!哎...没皮没脸呆着吧,多给几文钱就是了! 武康认为,臭名昭著不良人,要想改头换面,想改变老百姓看法,绝对是任重道远的大工程。 瞄了眼傻乎乎等待的卖马人,心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等下打起十二分精神,处理眼前骗局。洗心革面的第一步,就从今天开始吧! 婺州攻略 第七章 明为买马实骗玉 茶棚里的武康如坐针毡,有度秒如年的无奈。终于半个时辰后,大汗淋漓的姜大牛回来了。一屁股坐在武康旁边,腰刀往桌子上一丢,蒲扇般手掌当扇子,不停往脸上扇风,狗狗般吐着舌头喘大气。 武康扭头想要凉茶,老板捧着大碗过来,恭敬放在大牛跟前,点头哈腰说:“郎君慢用。” 大牛也不客气,捧起碗咕咚几口灌下,把碗塞到老板手里,嚷嚷着再来一碗。 待老板屁颠屁颠离开,他露出谄媚的笑,凑在武康耳边低声道:“武帅料事如神,那个小白脸果然有问题!某和二郎把他堵在茅房里,一顿胖揍全招了,他就是个骗...” 武康作出禁声手势,看着起身结了账,解马缰绳的卖马人,嘴角勾起戏谑笑意,哥们儿你恐怕走不了呀! 这时对面玉器店里,冲出个三十多岁的青年,穿着绫罗绸缎。飞也似的跑过来,一把抓住卖马人的手,大声嚷嚷道:“你主家拿走某两个玉钗,还没给钱,你怎么就走了?” 吼声如洪钟大吕,把路人目光吸引过来。武康呵呵一乐,心说好戏要开场喽! 卖马人有点懵,几乎瞬间回神,眉宇间有了怒气,瞪着玉器老板喝道:“休要血口喷人,某是兰溪县赵家村人氏,是良籍不是奴籍,哪里来的主人?” “某血口喷人?刚才骑马那人,他说是你的主家”,玉老板怒气勃发,攥紧卖马人手腕,扯着嗓门咆哮:“他进某店里买玉钗,挑了最好的两支,一共十贯钱。付钱时质疑玉钗真假,说拿走让朋友鉴定。起初某不乐意,他就说他的奴人和马在外面,马至少值二十贯,让某不要担心!” 玉老板气的直跳脚,咬牙切齿说:“你刚才牵马载着他,不是他的奴仆是什么?某就是看马在这里,才让他把玉钗拿走的!你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是想骗我的玉钗吗?天杀的呀,大伙儿都来瞧瞧,都来评评理呀!” 吃瓜群众见有热闹看,纷纷从四面八方涌来,很快把茶棚围个水泄不通。 卖马人见势不好,梗着脖子解释:“兄台误会啦,某也不认识他!耶耶得了重病,某来婺州打算卖掉宝马,给耶耶抓药治病。那人说要买马,让某跟他回家拿钱。” 说到这卖马人脸黑了,焦急开口解释:“某牵马载着他,到你家店门口,他说要买玉钗,让某在茶棚等。某等到现在不见他来,以为他不想买了,打算回去接着卖!某根本不认识他,你纠缠某做什么?” “休得诓骗某,你们就是一伙儿的”,玉老板自然不信,龇牙咧嘴呶呶大叫:“如果你们不认识,如果你们没关系,他会给钱让你喝茶?当某是黄口小儿吗?” 卖马人急的满头大汗,去扯玉老板抓袖子的手,焦急解释着:“某今天刚到婺州,真的不认识他。你不要纠缠某,耶耶卧病在床,某必须把马卖了,回兰溪抓药治病!” “想走?你哪也去不了”,玉老板攥的更紧,跳着脚叫嚣:“这事儿完不了!要么给十贯玉钗钱,要么把马留下抵债,要么去见官,请崔刺史主持公道!” 卖马人脾气也上来了,一把甩开玉老板,梗着脖子反击:“还是那句话,某根本不认识他,你凭什么扣马,凭什么让某付钱?某要是有十贯,也不会来婺州卖家传宝马。看某外地人,故意讹诈吗?” “贼喊捉贼好不要脸”,玉老板呶一嗓子,跳上去厮打卖马人。 卖马人起初没还手,牵着马一味躲闪。但兔子急了还咬人,玉老板的不依不饶,很快激起卖马人怒火,大喝一声猛甩胳膊。玉老板一个趔趄蹲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武康本以为跳起来再战,哪知这位哇的一声哭了,拍着大腿叫起撞天屈:“那俩玉钗值钱十贯啊,某一年也挣不了那么多,大家伙儿评评理。你要是不赔钱,某也不活了!” 现场乱哄哄,也许出于对弱者的同情,吃瓜群众群情激奋,矛头全指向卖马人。有的让他赶紧赔钱,有的要抓他见官,甚至还有人喊打喊杀。 武康不由得嗤笑出声,看来欺负外乡人,是古来就有的传统。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出门就有三分冤呀! 看着脸色煞白,手足无措的卖马人,心中又是满满的无奈。都被欺负成这样了,咋就不找某帮忙呢?看来俺们不良人,职能上类似民警,名声却是天壤之别呦。 有困难,找不良!会有这么一天吗?武康苦笑连连,眼见节目效果有了,时机也成熟了,示意大牛附耳过来,如此这般的交代着。 大牛连连点头,早就按捺不住了,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场面瞬息安静下来。卖马人脸色更白,玉老板硬生生憋住哭,吃瓜群众下意识藏头闭嘴,有胆小的趁机开溜。 大牛一看这不行,你们都走了,老子表演给谁看?登时气儿不打一处来,唰一下横刀出鞘,扯着嗓门破口大骂:“入娘嘞!都给某站在,谁也不许走。谁敢离开一步,某认识你,某手里的刀,不认识你!” 还别说,效果立竿见影!那几人灰溜溜回来了,低着脑袋屁都不敢放。武康又是满脸苦笑,尴尬的撇撇嘴,不良人果然是最大的黑!明年陈硕真的造反,估计也有不良人的功劳。 大牛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来到人群中间,把腰刀归鞘。捋胳膊挽袖子,露出精壮腱子肉,昂头扫视四周,冲争执两人骂道:“那小白脸就是个骗子,你们喊破喉咙也没用!实话告诉你们,武帅早就识破诡计,某家二郎已经将他缉拿归案!” 人群鸦雀无声,百姓们依旧低着脑袋,满脸的麻木不仁。卖马人和玉老板倒是有所表示,不可置信的目光,悄悄瞄着大牛,也是一言不发。 没有想象中的掌声,大牛勃然大怒又要暴走,却听到了武康的咳嗽,悻悻咽下脏活。冲玉老板哼了声,环视四周朗声道:“骗子已经落网,某这就将他提过来!某再强调一遍,谁也不许走,都留下做见证!” 说完气呼呼走出人群,苦着脸和武康确定眼神,大步流星离开。 武康慢悠悠来到人群中,翻开卖马人左手,瞄了眼他手心老茧,抬头呵呵笑道:“起初在大柳树下,骗子多次抬手,你就没发现手心的茧吗?你见过哪个富家子弟,手上有老茧的?开豪车就一定...穿绫罗绸缎,就一定是有钱人?以貌取人,有眼无珠啊你!” 卖马人被训的哑口无言,涨红的脸上也写满懊悔,一躬到底陈恳道:“郎君教训的是,某确实有眼无珠!”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下次警醒点儿”,武康教训完,把目光锁定玉老板,厉声质问:“凭什么认定马是骗子的,就因为他刚才骑着?某要是睡了你的床,你老婆...你的床就是某的?” 玉老脸红成猴屁股,点头哈腰道:“郎君教训的是,某大意了!” 武康冷笑道:“骗子说让朋友鉴定,让他把朋友带店里,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那俩玉钗是积压货吧,你是急于出手,才给了骗子可乘之机,对吧?” 玉老板闻言愣住了,错愕片刻马上点头,再次施礼道:“郎君料事如神,确实是这样!某有个朋友家道中落,欠某十一贯钱,拿玉钗抵债。货是好货,可就是太贵了,某急于出手,才上了骗子的当!” 武康微微点头,看着吃瓜群众,教育癖突然发作,本想再慷慨激昂一番,就听人群外有人嚷嚷,骗子押来了。 围观者主动分开一条路,姜氏兄弟押着个人进来。看身上衣服确实是骗子,往脸上看就不敢认了。这位看起来狼狈不堪,发髻散开披头散发,脸肿成猪头,还青一块紫一块的。 右眼铁青像熊猫眼,嘴角儿还淌着血沫,估计他老娘都不认识这张脸。如此免贵的丝绸衣服,姜氏兄弟可能不想弄,所以只往脸上招呼。想到这颇有些无奈,也不能讲文明执法,那和对牛弹琴无异。 两人押解骗子来到人群中央,猛蹬骗子腿弯,骗子面向人群扑通跪下。二牛拽出横刀,架在他脖颈上。大牛扯头发,强迫他仰脸,冲着卖马人和玉老板喝道:“过来验明正身,是不是骗你们的人?” 两个事主赶紧过来,辨认片刻连连点头,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冲姜氏兄弟一躬到底。吃瓜群众终于不再沉默,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兄弟两人爽到了,昂首挺胸享受注目礼。 大牛接到武康眼神儿,从袖中摸出个锦盒,递到武康手里。玉器老板叫了声“正是某的”,上前两步就要抢夺,被大牛一个眼刀过去,吓的楞在原地。 武康打开锦盒,是两支成色不错白玉钗,拿一根仔细观察,看不出哪个品种的玉。心说这些奢侈品,都是有钱人的玩物,普通人家要攒十贯钱,至少需要十年时间。 把玉钗放入锦盒,看向玉老板说道:“虽然民不举官不究,但此次涉案金额巨大,本帅不能置之不理。等下你们到案打官司,玉钗是最重要物证,暂时不能还你!不过请放心,崔刺史秉公断案后,定会完璧归赵!” 不理会玉老板的纠结,凑到大牛耳边低声吩咐:“等会儿某说的话,尽量记在心里。某还有事要处理,你们兄弟俩押着骗子、卖马人、玉老板,再找几个围观者,一起去州衙报案!” 姜大牛先是错愕,随即点头如捣蒜,脸上狂喜压抑不住。心说武帅太够意思了,竟然分我们兄弟一杯羹!能在崔公面前露脸,在同行面前扬眉吐气,最重要还能拿到钱。帮玉老板挽回大损失,怎么着也得摆桌酒席,孝敬几十大钱吧! 功劳人人有份,雨露均沾才是王道,吃独食没好下场的!武康微微一乐,示意人群安静,缓缓说道:“某给大伙儿讲解,骗子行骗过程。诸位引以为戒,避免再次上当受骗!” 见人们都作倾听状,武康继续说道:“骗子明为买马实骗玉,此乃假道伐虢之计。《三十六计》中的第二十四计,春秋时期晋国以借路为名,实际要攻伐侵占虢国...” 说到这不禁讪讪闭嘴,现在好像没这本书,这些话他们可能听不明白。抬眼扫了一圈儿,果然全员懵逼中。在文盲率超高的初唐,说这些就是对牛弹琴,还是用大白话吧! 干咳两声掩饰尴尬,再次开口道:“骗术第一步,穿上绫罗绸缎,装成富家子弟,因为普通人买不起马;骗术第二步,让卖主跟着回家取钱,因为没人带十几贯出门。卖主牵着马,骗子着骑马,再加身穿绫罗绸缎,任谁都会把他当富家子弟。诸位说,是不是这个理?” 吃瓜群众小部分点头,却没人应声,武康也不在意,继续道:“骗术第三步,挑选行骗店铺,多为玉器或布匹,因为这些东西,有真伪之分。骑马店铺门口,故意停留片刻,是让掌柜看到;骗术第四步,找借口支开卖马人,甚至施以小恩小惠。然后指定他去,掌柜可见的地方等待!” 武康瞅瞅抖若筛糠的骗子,面向人群继续道:“骗术第五步,挑货物讨价还价,作出诚心购买假象。价钱谈妥后,找不付钱拿走货的借口,一般都说拿给谁鉴定。” 说到这装逼瘾发作,感受众人期待眼神,干咳两声清嗓子,摇头晃脑道:“骗术第五步,谎称马是他的马,牵马人是奴人,降低掌柜的警惕。如果掌柜认死理,哪怕他说的天花乱坠,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见兔子不撒鹰,那么骗局到此结束。” 武康看了眼玉老板,见他羞愧懊恼,呵呵一笑继续道:“如果掌柜信以为真,信了骗子的鬼话,骗局圆满完成。骗术最后一步,骗子一去不复返,留下掌柜和卖马人纠纷。这场无头官司,闹到长安也没用!再次提醒大伙儿,苍蝇不叮无缝蛋,只要坚持钱货两清,骗子就无可乘之机!” 围观者纷纷点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事主双方再次过来道谢,纷纷表示感触良多。武康看着卖马大汉,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作秀的天赐良机,当然不能失之交臂。 假惺惺取下腰间钱袋,伸手抓了一把,装模作样沉吟一番,又放进袋子里。扎紧钱袋一掂量,差不多两斤重,大约两百枚开元通宝,是如烟给他准备的零花钱。 拉起卖马人的手,把钱袋塞他手里,说道:“本帅耶耶曾说过,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阁下倒是占全了,这些钱本帅借给你,回去给令尊抓药,病治好再还债!要是不够,来婺州衙门找本帅!” 两声“不可”不约而同,卖马人先行动,推回钱袋焦急说道:“恩公不可!某在婺州人生地不熟,被歹人蒙蔽险些吃官司。幸亏恩公明察秋毫,才能洗脱冤屈,岂可收受恩公钱财?” 另一个“不可”也走过来,姜大牛压低声音劝:“武帅不可如此,咱们一年的俸禄,也没这么多铜!咱们不认识他,万一他要赖账,咱总不能跑到兰溪县...” 武康摆手打断他,故作严肃道:“大郎不可胡言乱语,人无信而不立,本帅信这位兄台!再说了,兰溪、婺州近在咫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把心放肚里吧!” 看向卖马人说:“缉拿凶犯,维护婺州城治安,是本帅分内之事,当不得‘恩公’二字!阁下去州衙道明案情,崔公刚正不阿、铁面无私,是婺州头顶青天,定会秉公处理!了结官司赶紧回家,治病如救火,片刻耽误不得!” 武康说罢转过身,来到鼻青脸肿的骗子跟前,弯腰揪住他头发,阴恻恻怪笑道:“你小子是个惯犯吧!倒有几分聪明才智,可惜用错了地方!干什么不吃饭,非得坑蒙拐骗?” 瞟了眼那身绫罗绸缎,又想到他从玉器店出来前,故意找卖马人搭讪的汉子,冷哼一声道:“大朗二郎,禀告崔公一查到底,挖出他所有同伙,一网打尽。还有这身衣服,估计也是偷的。本帅言尽于此,接下来你们处理。” 大牛一拍胸脯,瓮声瓮气道:“包在俺身上,武帅您就放心吧!” 二牛也赶紧拍胸脯打包票,脸上笑出菊花。 武康拍拍两人肩膀,背着手慢悠悠离开。人群主动让出路,身后卖马人的呼喊:“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武康微微摇头,继续向远方走去。不是他做好事不留名,而是无声胜有声,此刻说姓名就落了下乘。有句话说的好:为恶而畏人知,恶中尤有善路;为善而急人知,善虚即是恶根。 反正姜氏兄弟会告诉他,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希望今日之事,能让不良人的名声,在婺州略微好点儿! 婺州攻略 第八章 向丁力同志学习 武康剖析完假马脱玉,丢桌子上四文铜钱,潇洒离开茶棚,不带走一片云彩。 姜氏兄弟让卖马人牵着马,玉器店老板拿着玉钗,随便挑几个围观者,押着骗子前往州衙。吃瓜群众见没了热闹,也各回各家了,最后只留下两个白衣少年。 看起来是主仆,二八年华面目清秀,其中一个小声说道:“小娘子,这武大郎不像个好人,他早就洞悉一切,在根宝茶楼门口,就该把骗子抓住!还是个阿谀奉承的小人,拍阿郎的马屁,说阿郎是婺州青天,居心不良!” “难道不对吗?耶耶就是婺州青天,他说的没错”,崔小娘子狠狠白她一眼,看着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三十六计》是什么书,好像是兵书,某从来没听过!还是回府问耶耶吧,想必他应该读过。 想到这,崔小娘子带着婢女离开。她是崔义玄最小、最宠爱嫡女,崔五郎的亲妹子。听崔五讲蛇口脱险,又看了白蛇传,对武康产生了兴趣。今天带着小婢买胭脂水粉,无意间遇到了武康,刚才躲在人群里,目睹他处理骗子的经过... 武康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思考如何改变不良人名声。其实说起来,不良人名声败坏的根本,是雇佣他们的官府,没给够生活费。薪水吃不饱肚子,只能鱼肉乡里捞偏门儿。想要马儿跑,还不把马喂饱,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要从根本上杜绝吃拿卡要,必须让不良人有足够的收入,最起码能养家糊口。雇主加薪是无稽之谈,只能从商业上着手。武康寻思着,要不把制冰利益分些给他们?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救急不救穷,不能让他们不劳而获。 正神游天外,刺鼻的恶臭传来,马上捏住鼻子。一个仆人打扮的汉子,提着粪桶从他身边走过,走到墙边垃圾堆旁,把黄白之物倒在上面,激起无数绿头苍蝇。 武康腹中阵阵干呕,加快脚步离开。也该着倒霉,左脚踩在一堆驴粪上。看着脏兮兮的靴子,整个欲哭无泪。无奈来到旁边院墙旁,用墙角清理靴底。 眼角余光不经意间,发现两人形迹可疑。拧眉沉思片刻,好像从自己离开茶棚,这俩小子一直跟踪。难道是骗子的同伙,想伺机报复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呀! 想到这武康直起身,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片刻后躲进巷子里。五分钟不到,俩尾巴果然出现在巷口,看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佣人。双方目光交叠,两人快步走过来。 即使他们身上没武器,武康也不敢掉以轻心。左腿迈出小半步,左手按住腰刀绷簧,右手握刀柄,亮出架势蓄势待发。原主留下的唯一财富,就是一身横练的筋骨,几招三脚猫功夫,对付眼前人绰绰有余。 仆人被骇然气势吓住,一丈外停下脚步,满脸赔笑躬身行礼。一个慌忙取腰上牌子,哆里哆嗦伸出胳膊说:“武帅恕罪,贱奴是崔府家的,是五郎的车把式。” 另一个赶紧接话:“奴也是五郎的车把式!五郎在花满楼和卢三郎吃酒,恰巧见武帅处理公事。待武帅离开,让奴来邀请。刚才见武帅若有所思,奴不敢打扰,所以跟在后面,倒是让武帅误会了!” 这俩是崔五的人?玉器铺旁边确实有座酒楼,倒没注意叫什么名字。武康不敢掉以轻心,迟疑片刻冲他们喊道:“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把腰牌丢过来。没有某的许可,不许轻举妄动,如果某认为你们有危险,马上长刀出鞘!” 仆人依言照做,抱着头慢慢蹲下,小心翼翼扔来腰牌。武康左手接住,依旧没放松警惕,用眼角余光扫腰牌。确实是崔府的,暗自长舒口气,挺直腰板说道:“起来吧,既然是友军,不要鬼鬼祟祟,容易被误伤。头前带路,某去找崔五!” 跟在两人身后走向花满楼,武康再次陷入沉思。花满楼这个名字,后世家喻户晓,婺州也是妇孺皆知。婺州城最大的酒楼,幕后老板名叫卢周,字牧山,出身于五姓七望的范阳卢氏。 他老爹名叫卢甫,字怀远,是婺州的录事参军,刺史崔义玄的左膀右臂,婺州官场二把手,据说还是老崔的姻亲。这也不奇怪,五姓七望同气连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家族联姻再寻常不过。 一路无话来到花满楼,刚进包间就愣住了,婺州城官二代齐聚一堂,有头有脸的都来了!左右两边共八张榻,所谓的榻,就是四条矮木桩、撑起一张木板。 这是武康最头痛的东西,吃饭的时候盘膝而坐,像庙里佛陀那样的坐姿。家里现代化家具还没做好,他一直蹲在地上吃饭,没少被如烟主仆笑话。 左边第一张榻,坐着请他过来的崔五郎,旁边有两个小娘子伺候着;第二张正是卢周卢牧山,也有俩小娘子伺候;第三张空着,旁边一个小娘子,估摸是自己的座位;第四张是孙三郎,司仓参军孙应元三子。司仓是管仓库、市场的,类似于工商局加粮管局。 右边第一位郑宏郑大郎,司法参军的长子,他爹是武康的顶头上司;第二位孙明基孙二郎,司户参军次子。司户是户籍科、税务局、财政局的集合;第三位王放王大郎,司功参军长子。司功是文化局、教育局、卫生局等集合;第四位秦玉秦五郎,司兵参军五子,司兵是部队后勤部门。 众人见到武康纷纷起身,崔五快步走过来,拉着他走到第三个位置上,冲众人哈哈笑道:“诸位贤弟,这就是武康武二郎,婺州城新任不良帅。当初要不是二郎,某也没命在这里,与诸位贤弟开怀畅饮!二郎,愚兄给你一一介绍” 崔五拉着他逐个介绍,武康也是心思通透之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边寒暄边拍马屁,众二代也都笑脸相迎。入席的时候,看了眼榻上酒杯,以及半斤装酒碗,略一迟疑拿起酒坛,碗满满一碗满。 小心翼翼捧起碗,转身面向众人:“诸位兄长,某的家乡有个规矩,入席三碗酒。参加宴会迟到了,无论什么原因,自罚三碗才能入席。诸位皆是兄长,某更是罪加一等,自罚六碗。” 说罢仰头就喝,顷刻间一碗下肚,再倒上第二碗。喝酒人才培训基地高材生,这种度数的酒,喝凉水似的。一口气六碗下肚,气不长出面不改色,那叫一个酣畅淋漓。除了胃有点儿撑,膀胱有些压力,没其他不适。 二代们瞠目结舌,这小子还是人吗?整个一酒缸呀!卢怀远一拍大腿,扯着嗓门大声叫好:“二郎果然海量,愚兄拍马不及。贤弟快快入席,难得齐聚一堂,今天定不醉无归!” 其他人随声附和,纷纷夸赞武康海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畅所欲言,无话不谈相谈甚欢。武康见他们有意无意,把话题往制冰上扯,当下心知肚明。果然宴无好宴,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性子最急的郑宏郑大郎,仗着自己老子是武康顶头上司,直接开门见山:“二郎咱都是痛快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某听贤弟有制冰秘法,崔五兄已经找好店铺。愚兄也想分一杯羹,一成分子就行,贤弟开个价吧!” 此言一出,欺负瞬间安静下来。卢牧山瞪了郑大郎一眼,干咳一声拍拍手,小娘子们鱼贯而出。包厢门关闭,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武康身上,肉戏开始了。 武康放下酒杯,不急不躁道:“某的人生信条,有钱大家赚!雨露均沾阳关道,独吃自屙独木桥!诸位兄长有兴趣,某自然不会泼冷水。某愿意让出...” 后院突然传来女人哀嚎,撕心裂肺悲恸不已,打断了武康的话。众二代正迈向高潮,突如其来的扫兴,气的他们都黑了脸。身为老板卢牧山,认为自己被打脸,砰的一拍了桌子,冲房门咆哮:“门外的博士,给某滚进来!” 包厢门刹那打开,就听扑通一声,一伙计被门槛绊倒,来个标准的狗啃屎。他顾不上磕破的嘴皮,来到卢牧山跟前,弯着腰瑟瑟发抖。 卢牧山又一拍桌子,等着牛眼质问:“博士,何人哭泣,因何哭泣?” 伙计两腿一软瘫倒在地,脸色煞白汗如雨下,哆哆嗦嗦就是说不出话。 卢牧山暴跳如雷,抓起酒碗就要砸,崔五赶紧劝阻:“三郎稍安勿躁,他一直在外面伺候,想来不知情。这样吧,让他下去问问。” 卢三郎胸脯剧烈起伏,片刻后放下酒碗,冲着伙计喝骂:“还愣着做啥,赶紧滚下去打听呀!要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也别做博士了,卷铺盖滚蛋,不要让某在婺州见到尔。” 伙计如获大赦,跌跌撞撞跑出门,包间气氛异常沉重。 武康不明所以,为什么称小二为博士?思考片刻想了起来,称呼酒楼伙计“小二”,是宋元以后才有的,唐朝就是称他们“博士”。不禁暗自可乐,博士在后世满地走,现在却是贱如狗。 约莫五分钟,走廊传来急促脚步,酒博士气喘吁吁禀告:“郎君容禀,是庖厨丁力...丁力家女人在哭!他家一岁多的小郎...在茅房,被茅...茅坑淹死了!” 气氛更是雪上加霜,所有人都皱起眉头。武康因为怜悯,其他则因为恶心。正大鱼大肉呢,又是茅房又是茅坑,不恶心才怪。 卢三倒是平静下来,轻叹口气吩咐:“人死不能复生,你去帮忙处理。多给她一贯钱,代某安抚一番!” 酒博士点头应诺,一溜烟跑了出去,不大会儿哭声停止。 武康不由得另眼相看,卢三郎刀子嘴豆腐心,对手下还是很照顾的。那一贯铜钱,抵得上丁力一年薪水。想必在唐朝,丁力除了自认倒霉,也不能状告卢三郎,以茅坑太深为借口,索赔八十一贯吧? 丁力,丁力...怎么如此熟悉?脑中歌曲旋律响起,武康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熟悉,上海滩嘛!记得是华仔饰演丁力,和国荣饰演的强哥,在电影里抢冯程程。 两位丁力挺有缘分,现在这位,孩子淹死在茅房;电影里的那位,也是靠茅房起家,给市民倒马桶,最终成为上海滩一代枭雄。 丁力倒马桶?大有可为呀!不禁想起来酒楼前,胡同里看到的粪堆,以及往粪堆倒粪桶的仆人。思维开始发散,模糊的想法萦绕心头,且越来越清晰。这个时代没有化肥,种地用的肥料,貌似只能是有机肥,也就是家禽家畜和人的粪便。 后世造粪大哥牛和猪,在唐朝就是个弟弟。牛大哥极其稀缺金贵,就拿武家村来说,几十户人家公用三头牛。每到农忙时,还得租官府的牛;猪二哥因为没阉割技术,长的非常慢,肉也不好吃,被贵族们视为贱肉,农夫也很少养。 武康也曾想阉猪,无奈只是体育老师,不像穿越家前辈那样万能!别说阉猪了,在哪下刀都不知道。这个时代最普遍的,是养羊、鸡鸭等,这些弟弟们造粪量太小。 制造有机肥的重担,自然落在人身上。人粪对于城外农夫来说,是肥沃土地的营养品;对于婺州城市民来说,则是令人作呕的排泄物。 如果向丁力同志学习,雇佣一批人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倒马桶、清茅厕。把肥料堆在城外发酵,农耕时低价卖给农夫,应该可以吧? 这样做好处多多!首先净化婺州城环境,给自己添一笔政绩;其次发笔小财,就算不挣钱,也得赔本经营。只求给手下不良人,找个合法收入来源。 最后为农业做贡献!作为农村人自然知道,庄稼施不施肥,施多施少,对产量影响颇大。如果农夫多收粮食,就能少挨些饿。这样说来,一举三得有没有?俺也太聪明了吧! 武康心里美滋滋,正做着白日梦,大腿被人捅了下。瞬间反应过来,发现捅他的是崔五。酒席上静悄悄,所以目光聚焦,目光中都带着不解。 这就尴尬了,武康干笑两声,讪讪道歉:“那个...不好意思,某走神了!刚刚说了什么?” 崔五满脸猥琐,怪笑两声调侃:“二郎啊,即便如烟有些姿色,即便你气血方刚,即便你们干柴烈火,但年轻人要懂得节制。以后日子长着呢,那种事过犹不及呀!” 王放王大郎也是满脸猥琐,咯咯笑道:“五郎此言差矣,恐怕不止如烟一个,不是还有个小婢女嘛?二郎刚才笑的那么猥琐,肯定是想起昨晚快乐的事了!” 武康有些懵,这些货都是老流氓啊,脑洞比他的还大嘞!为化解尴尬,马上开口解释:“诸位兄长误会了,某刚才不是想那些,而是想人粪...” “哎呦呦,二郎厉害呀”,一直沉默的秦五郎接话,猪腰子脸除了猥琐,还有深深的敬佩,淫笑连连道:“人粪呀...二郎难道不喜欢水路,喜欢走旱路?还是说水、旱两路轮着走?” 就连道貌岸然的孙三郎,也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二郎不走寻常路,实为吾辈楷模,愚兄心服口服,五体投地的佩服!” 哎呦我的妈,这是一群老司机呀,唐朝有驾照吗?武康哭笑不得,马上进行下一话题:“诸位兄长,咱们还是言归正传,说说制冰的问题吧!” 说到这众人兴致更浓,毕竟这才是根本目的。卢三郎兴奋的一拍大腿,眉开眼笑嚷道:“某早就说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二郎与崔五交好,那就不是吝啬人!你们还都不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乎?” “那哪能不信呢?二郎都说了,有钱大家赚”,孙三郎笑逐颜开,马屁拍的很溜。 “二郎你开个价,一层份子多少钱,某要两成”,司法参军家郑大郎,开口就是两成。 其他二代争先恐后,这个两成那个一成的,加起来二十多成了,利益还不够他们分的。武康很想问一句,你们分成的分母是多少,一十还是一百?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疯狂在情理之中,唐朝没有空调,降暑有效的只有冰,那是相当的金贵!就是长安城李九,有时也把冰块当俸禄,发给手下小弟,小弟还感恩戴德。 如烟也说过,大户人家会在冬天采冰,藏在背阴的冰窖里。熬到来年暑期,冰块能剩三成,就烧高香了。 豪华包厢变成菜市场,众二代喋喋不休,有的捋胳膊挽袖子,利益面前朋友算什么? 场面越来越混乱,气的卢三直拍桌子,最后崔五也拍了桌子,场面才算安静下来。 武康稳坐钓鱼台,心中渐渐有了想法。瞄了眼众人殷切目光,左手握拳放在胸前,伸出小拇指道:“某让出第一成,换城外十亩田地。不要水田要旱田,不要肥沃要贫瘠,还必须临路。砌一丈高院墙,留一丈宽大门,建一间容五人居住的房子!” 婺州攻略 第九章 鸡不是这样孵的 婺州城花满楼里,官二代们入股制冰业,听武康的第一个条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概三分钟后,孙三郎试探道:“婺州城外的田地,旱田中的劣田,每亩三十贯。十亩地再加上院墙、房屋,顶多四百贯。二郎莫不是消遣愚兄,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倘若此言当真,愚兄吃下这一成!” “某不打诓语,某只出股份,如何分配,你们自己决定”,武康伸出无名指,继续道:“某让出第二层,换取木桶、麻绳、牛车。大桶三十个,两个汉子合抱那么粗,高至少六尺;牛车三十辆,必须同时容两个大桶;麻绳三十条,每条至少两丈。” 二代们又懵了,崔五再也安耐不住,赶紧插话道:“二郎你是不是疯了?要田地我能理解,要这些东西做什么?打造这些东西的钱,远远比不上一成股份。你到底在想什么,不要...” “诶诶崔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卢三打断他,舔着脸说道:“二郎仁义,这是提携咱们,先听二郎说完。另外二郎也请放心,你先做君子,我们不会后做小人,绝不让你吃亏!” “那就多谢三郎了”,武康微微一笑,甩了下发酸的左手,伸出中指说道:“某让出第三成,在婺州城建二十座公厕...就是建在街上的茅房,每座至少两丈长。某今晚画设计图,明早派人来家取。” 孙明基插话道:“这个不太好办,牵涉到婺州政事,不是咱们能决定的。再者说来,就算州衙同意,还牵涉其他问题。茅厕臭气熏天,附近住户可能会反对...” “他们敢?反了他们了”,郑大郎砰的拍了桌子,冷森森道:“二郎选好位置直接盖,要是有不长眼的闹事,派人通知某,打断他们的狗腿!” 武康不由得乐了,他知道郑宏名的头儿,出身五姓七望荥阳郑氏,有名的纨绔子弟。天生属螃蟹的,整个婺州横着走。不过他话音刚落,看到崔五冷森森眼神儿,吓的一缩脖子讪讪闭嘴。 武康喝杯酒润喉,接着说道:“实不相瞒,某想整顿婺州环境。也许是干净惯了,受不了臭气熏天的街道。等公厕建好后,整治随地大小便,这也需要州衙的同意!某让出的第四成股份,请诸位帮忙运作。” 武康说完闭上嘴,拿起酒杯自斟自饮。众人也心知肚明,卢三没正襟危坐,满意的点点头,说道:“这些条件,某照单全收。二郎如此爽快,愚兄也实话实话。插足婺州制冰,是家里大人的意思,想必他们也会同意。三天之内,给二郎准确答复” 武康举起酒杯,敬卢三一杯,把玩着酒杯说道:“三郎办事某放心!另外诸位兄台,婺州制冰利益,某只打算留三层。等时机成熟,还有问题需要诸位帮忙!” 众二代非常满意,场面又热烈起来,喝到最后群魔乱舞。呶呶的叫声,能把房顶掀翻。除了武康和崔五,其他人都不省人事。崔五安排酒博士送人,和武康一起离开酒楼。 日落西山城门关闭,店铺基本打烊,街上行人屈指可数。并肩走在大街上,崔五数次欲言又止,还是憋不住问道:“二郎到底怎么想的?也许愚兄太笨了,百思不得其解,要那些古怪的东西做啥?” 武康整理下思绪,据实相告:“某给五兄讲个故事,虽然有些恶心,却发人深省。简单来说,就是公厕引发的财富,公厕引发的血案!” 明末有部小说集《照世杯》,里面收录了《掘新坑悭鬼成财主》,武康讲的就是这个故事。 有一个姓穆的营销鬼才,村子离城遥远,没有水路通得粪船,便突发奇想,做起了人粪生意。请人在院子后面挖个大坑,盖了两间茅房,墙上打广告语,欢迎广大群众入厕,提供免费草纸。 那个时候出恭用厕筹,草纸可是高档货,是以村民纷纷前来。有些人更可乐,方便完直接提裤子,拿着草纸就跑。 为防止别人偷粪,穆老汉每天守着公厕,晚上睡觉上锁。到了春耕时,积攒的粪挖出来卖,买家络绎不绝。穆老汉发了笔横财,村民则是懊悔不已。后来有个心思通透的村民,有样学样也盖了公厕,摆明抢生意。穆老汉不乐意,找那村民理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最后出了人命。 崔五听完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开口说:“穆老丈很聪明,竟能想出如此奇妙主意!不过还是棋差一招,阻止不了别人抢生意。五郎比他高明,公厕建起来,没人敢动公厕里的粪,也没人敢效仿建公厕!” 说到这话音戛然而止,两人捏起鼻子,加快脚步跑出老远。刚才路过一堆垃圾,臭气熏天能熏死人,差点儿把他们熏吐。 崔五深呼吸两口,撇撇嘴继续道:“如果街上行人都去公厕,婺州城将为之一新。二郎要那些牛车、木桶,想必是用来装粪的。城外那十亩田,是用来存粪的,等来年春耕时卖给农夫。不过还有许多问题,需要仔细考虑!” 武康“嗯”了声,每一件事的成功,都要考虑很多问题。两人边走边聊,在胡同口分别。 武康酒劲上来,头脑昏沉浑身冒汗,视线也有些迷糊。这是酒后正常反应,躺床上睡一觉就没事了。用力甩甩脑袋,加快脚步往家里走。 没走多远感觉脚下一软,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不由得一阵恶寒,不会又踩到屎了吧。低头一看傻了眼,什么玩意儿这是? 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脚步趔趄差点摔倒,解下腰刀扣,手拄刀柄,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慢慢蹲在地上,看着踩死的东西:黄色的绒毛,纤细的爪子...这不是小鸡吗? 记得五岁那年,放学回家路上,踩死了邻居家小鸡,被鸡主人打了一耳光。不仅如此,还骂他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气的武康瞬间暴走,咬住胳膊死不撒口,又被揍了好几下。 老爹暴跳如雷,扛着锄头打上门去,嚷嚷着要拼命,吓的那家人不敢出门。现在又踩死了小鸡,哭笑不得的同时,也感触良多。好半晌回过神,捧起尸体轻叹气,恐怕是回不去喽! 正长吁短叹,就听“哇哇”的哭声。左边人家的院门,不知何时打开,一个五岁左右小娘子,蹲在门外哭鼻子,哭的梨花带雨。泪眼汪汪盯着惨死小鸡,嘴里含糊不清叫着...小花? 看这情形,小娘子是小鸡的主人。武康尴尬的老脸一红,甩甩头强压醉意,左手捧小鸡尸体,右手拄刀柄起身,摇摇晃晃走过去,蹲在小娘子跟前,轻声细语哄着:“小娘子别哭了,鸡死不能复生,叔叔带你看金鱼...还是赔你钱吧!” 然而小娘子并不搭理他,捧着惨死的鸡娃,哭的更凶了。 武康赶紧摸向腰间,尴尬的直咧嘴,今中午为了作秀,钱袋都给卖马人了。揉揉太阳穴,接着哄道:“叔叔身上没带钱,你跟叔叔回家,就在前边...” 哭声惊动街坊,有人打开院门探出头,见到武康身上的皮,马上缩头关门。小娘子父母来到,一个三十多的汉子,身后跟着个妇人。身上衣服打着补丁,也是个贫困家庭。 看到不良袍和横刀,都吓的脸色煞白。女人抱住哭泣小娘子,藏在汉子身后,压低声音哄着。很快哭声停止,小娘子噘着嘴,狠狠瞪着武康,搞的他很是无奈。 汉子挤出一丝笑,行个礼怯懦道:“三娘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郎君。还请郎君不记小孩儿过,别...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武康拄着刀柄起身,向汉子回礼,说道:“兄台误会了,都怪我不小心,踩死你家小鸡,把三娘心疼哭了。身上没带钱,劳烦兄台跟我回家拿钱,就在前边。半个月前搬来,兄台应该有印象吧?” 汉子想了想,点下头又摇摇头,言不由衷说:“都是街坊,赔钱...算了吧!” 武康看他心疼的样子,呵呵一笑道:“我听如烟说过,一只小鸡要五文钱,可不是小数目。我这人向来公私分明,钱肯定要赔。俗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我经常不在家,还得请兄台多帮衬呢。走走,去我家...” 武康抓住汉子袖子,摇摇晃晃往家里走。汉子也不敢挣脱,苦着脸跟在身后。这时胡同里出现两道身影,正是如烟和小翠。武康精神放松,酒劲又上来,脑子乱成浆糊,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等意识渐渐恢复,阵阵头疼袭来,刹那间清醒。发现自己趴在床上,抬眼看看四周,确定是自己卧室,心也放了下来。掀开身上的薄被,伸手揉着太阳穴。 觉察到胸部的潮湿,不禁有些懵逼,不会尿床了吧?应该不是,这么大的人尿床,开什么玩笑。胸膛轻轻摩擦下,黏糊糊的,难道是...唰一下从床上坐起,看着床铺长舒口气。 幸亏不是梦中发射,也没那么大火力,直接发射到胸口。那么问题来了,这些黄色的黏稠物是什么?忍不住好奇伸出手指,在黏稠物上蘸了下,拿鼻子闻闻了,有种蛋黄腥气。拿起旁边怪异物件仔细查看,竟然是压碎的鸡蛋壳。 可真是见了鬼了,鸡蛋怎么跑床上了...估计是小翠那皮孩子,搞的恶作剧。不禁有些上火,这样的整蛊手段有点过了,想到这扯着嗓门喊:“小翠、如烟,赶紧给我进来。” 卧室门打开,两人急匆匆进屋,手里还端着脸盆毛巾。武康把蛋壳往地上一丢,劈头盖脸呵斥小翠:“你这小丫头片子太过分了,我招你惹你啦?趁我睡觉的时候,往被窝里放鸡蛋?岂有此理啊!” 如烟噗嗤一声乐了,赶紧伸手捂住嘴。小翠想笑又不敢笑,憋的小脸通红,扯着嘴角低下头,肩膀不断抽搐。 武康火气更大,一拍床头柜喝道:“没看我在发火吗?严肃点儿!看来平时太惯你们了,今儿要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如烟来到床边坐下,强忍着笑意说道:“郎君消消气,您冤枉小翠啦,这鸡蛋不是她放的,也不是奴奴放的。” “哎呦呵,这就稀罕啦!难道是鸡蛋长了腿,自个钻我被窝不成?”,武康气的找不到北,没好气儿道:“两口子压死奶娃子,不是你就是我!不是你们放的,难道是我放的?” 此言一出,小翠再也忍不住,把盆放在桌子上,捂着嘴背过身,咯咯的笑声很是压抑。 如烟也是满脸笑意,见武康黑了脸,赶紧解释道:“郎君别发火嘛,吓到奴奴了。这鸡蛋啊,还真是您放的。昨晚郎君醉酒,踩死了街坊的鸡娃,害的邱小娘子哭鼻子。奴奴和小翠赔了邱家十文钱,让邱二郎把您背回来。您睡觉的时候,竟然...嘻嘻” 武康脸黑成锅底,瞪着如烟恶狠狠道:“笑什么笑?说,到底怎么回事?” 如烟好容易止住笑,声音都变味儿:“郎君睡觉的时候,跑回厨房拿俩鸡蛋,拉着邱二郎不撒手,要把鸡蛋赔给他。他说啥不要,后来郎君发火,说抱着鸡蛋睡,明天孵出鸡娃,给邱二郎送过去...哎呦人家受不了啦,嘻嘻...” 看着嘻嘻直乐的主仆,武康的老脸黑里透红,尴尬他妈开门儿,尴尬到家了。这也太丢人了,咱又不是老母鸡,咋可能暖出鸡娃嘛。这下肯定沦为笑谈,估计整条街都知道,武二郎抱窝暖小鸡儿了。 都是酒精惹的祸呀,武康恨的牙根儿疼。看着笑的花枝招展的主仆,怒火直撞天灵盖,气急败坏道:“你们俩没心没肺呀?看不起我是吧!好好好,今儿把话撂下,肯定暖出小鸡来...还愣着干啥,赶紧去烧热水,伺候我洗澡!” 舒服坐在浴盆里,把玩着水面花瓣,闭上眼满脸无奈。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喽。前世老栓叔开养鸡场,自己暑假时经常帮忙,对鸡还是比较了解的。 母鸡的正常体温,四十到四十二度,传导到种蛋上面,一般是三八度多。所以孵化的适宜温度,是三八、三九度之间。自己想要孵出小鸡,估计得高烧到四十一二度。真烧那么高,也就没心情孵小鸡了。 难道真要沦为笑柄,成为街坊茶余饭后的笑资?恐怕不仅如此吧,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真要闹到路人皆知,也就没脸呆在婺州了。 武康满脸苦笑,人工孵化的念头闪过脑海,仔细回忆老栓叔的做法,又无奈的直摇头。 人工孵化的过程,把受精的鸡蛋放在孵化器里,把温度调到三十八度多,大约二十一天左右,小鸡就会破壳而出。那么问题来了,去哪买小鸡孵化器,大唐朝有卖这玩意儿的吗? 冥思苦想许久,多少理清些头绪,人工孵化的核心问题,就是制造适宜的温度。老栓叔说过,黄金温度为三八、三九之间。高于黄金温度,雏鸡软弱不易成活,超过四三度胚胎就会死亡;低于黄金温度,胚胎发育缓慢,出壳晚而不齐,甚至死亡。那么问题来了,如何制造黄金温度? 就这样不断发散思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滴水滴在鼻头上。抬头看着浴室顶,热气凝成密密水珠,脑袋突然嗡的一声,刹那站直身。跳出浴桶胡乱擦干,换上衣服出浴室,也懒得挽发髻,拿红头绳扎起马尾,火急火燎出门。不理会如烟和小翠的呼喊,撒腿跑出院门。 走在胡同里心里美滋滋的,看来这高空掉落的东西,都有神奇光环!牛顿大哥被苹果砸,搞出个万有引力;小太爷被水滴砸,想到了人工孵化小鸡的可能。 这年头孵小鸡,就看鸡大姐的心情,产量肯定低的可怜。在原主的记忆里,家里的老母鸡,一年也孵不出多少鸡娃。如果把想法变成现实,大赚一笔是肯定的,同时还能获得老百姓的感恩。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呢? 还没走出胡同口,听到有人和自己打招呼:“武帅你这是要去哪?去上衙吗?” 武康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手下许三郊,挺彪悍的汉子,一米八的个头儿,满脸络腮胡子。看看他身后的院门,原来还是自己街坊,于是呵呵笑道:“本打算去州衙,不过见到三郎,就没必要喽!三郎可知道,咱们的街坊有泥瓦匠吗?某想建造些东西。” 许三郊顿时眉开眼笑,一拍胸脯说道:“武帅问对人啦,某家大人就是!别说咱们这条街,就是整个婺州,大人的手艺,那也是数一数二的。武帅稍等,某这就请大人过来。” “三郎且慢”,武康拉住他袖子,诚挚笑道:“令尊是长辈,某是晚辈,某随你一同见礼!” 婺州攻略 第十章 火炕孵鸡初设想 许三郊见武康如此给面子,顿时眉开眼笑,拉着他胳膊说:“咱们一起进去。” 走进破败院门,看到了破败宅院。两间正房一间厢房,厢房屋顶还烂个洞。两个五六岁小娘子,蹲在堂屋门边,每人捧一碗汤饼,就是水煮的面片儿。见到陌生人,都拘谨的低下头。 片刻一老汉走出来,年纪四十上下,精神矍铄腰板硬朗,后跟着许三郊夫妇。武康紧走两步,恭敬作揖问候:“武二见过老丈,临时登门空手而来,让老丈见笑了!” “二郎快快免礼”,许老丈快步上前搀扶,颇有些受宠若惊:“二郎能来就好,不用拿什么东西!三郎在你手下当差,还要请二郎多多管教。” 几句喧哗后,武康步入正题,说出此行目的:“我要在家里造火炕,还请老丈帮忙。工期比较紧,需要更多的工匠,请老丈帮忙张罗。我可以先付五百工钱,建好后再付五百。” 许家人明显一愣,被一贯钱的大手笔惊呆了,他们忙活一年,也攒不够一贯。许三郊欲言又止,现在没他说话的份儿。许老丈沉吟片刻,开口说:“二郎说的火炕是什么?我从来没听过,也从来没见过,怕耽误二郎的工!” 武康有些尴尬,貌似唐朝没这玩意儿,当下呵呵笑道:“是我疏忽了,火炕结构很简单,老丈绝对能胜任。还请移步我家,一说您就明白啦!” 许家父子不再多问,跟随武康离开。如烟、小翠见到客人,马上过来打招呼。一通寒暄后,许三郊一声“二嫂”,喊的如烟差点儿落泪。 武康也不说破,带众人来到西厢房,指着临路西墙讲解:“离西墙三尺,青砖砌两尺高墙,中间打开隔断。厢房长约三丈,均等分六个隔断。隔断正面中间,贴着地开小门,小门高一尺宽半尺;隔断背面的墙上,开洞建烟囱。” 许老丈想了想,开口说:“听二郎的意思,是要盖灶台。只是一下盖九个,是不是太多了?” 武康摇摇头又点点头,讲解道:“和灶台大同小异,只是上边不放铁锅,只是盖上青石板。然后再砌半尺高,铺上一层黄土,黄土上铺青砖,青砖上盖木板,火炕就完成了!” 吴老丈捋着山羊胡,眼里有些纠结,沉吟片刻道:“工活儿没有什么难度,钱恐怕不太够。黄土咱们自己找,青砖、青石板、木板都需要买,一贯钱买材料不够的!” 武康不禁莞尔,说道:“老丈误会了,那一贯只是工钱,肯定不包括材料。需要买什么,直接让卖主送过来,如烟和他们结账...如烟,家里还有多少钱?” 如烟信口拈来:“还剩大概十三贯,今天一大早,崔五郎派人送来十贯,说是买郎君的《三十六计》。三十六计是什么东西,咱家好像没有吧?” 武康不由得怔神,老崔在婺州手眼通天呀,昨天随口提了句,今天就找上门了? 所谓的三十六计,后世家喻户晓,其实就是经典战例的总结。说难听一点,就是冷饭热炒。“三十六计”这个说法,南北朝时期就有,比著书时间早很多。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出自宋代惠洪《冷斋夜话》。随着这句话越来越火,有人采集群书,编撰《三十六计》。至于何时、何人编撰的,谁也不知道。 一本书卖十贯,稳赚不赔的买卖!要不多山寨几本,做古今文学巨著的搬运工,卖给崔凯子发大财?仔细回忆一番,貌似能完整搬运的,也就三十六计喽! 自嘲的撇下嘴,剽窃对体育老师来说,比造玻璃都难!还是先盖好火炕,把鸡蛋孵成鸡娃吧,想到这问许老丈:“泥水匠做一天工,能得多少工钱?” 许老丈回道:“这个说不准,大方人家给五文,吝啬鬼给两文,普通人家给三文。” 武康点头说:“老丈多找几个帮手,每人每天五文钱,中午再管一顿饭,我想早日把火炕立起来。另外还请老丈找木匠,打造一些木盒子,长三尺、宽两尺、高四寸。” 许老丈满口应下,继续道:“咱们这条街,有很多泥水匠、木匠,没必要找外面的人。既然二郎信得过我,我就接下这个工,等下先通知工匠,一起去买材料,明天就开工。我向二郎保证,不出旬日就能完工!” “有老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武康非常满意,这条街卧虎藏龙呀,街坊都是工匠。转身对许三郊说:“三郎回家稍待,我让你嫂子帮忙梳洗,咱们一起回州衙。” 亲自把许家父子送出大门,回到卧室更衣梳洗,如烟帮他挽发髻,边梳头边说:“郎君恕奴奴多嘴,西厢房多好的房子,为什么折腾呀?火炕又是干什么用的?” 武康想了想,实话实说道:“火炕其实就是床,可以烧火取暖的床。每到天寒地冻的冬天,没有棉衣、兽皮御寒的穷苦人家,就靠土炕御寒过冬!如果北方地区家家盘炕,冬天能少冻死许多人。” 如烟想了想,还是不太理解:“也许郎君是对的,可婺州的冬天不冷,加床被子就过去,没必要大费周章造火炕。再说就咱们三个,睡不了那么大的床!” 武康竖起大拇指,笑着夸赞:“烟儿说的不错,火炕在江南地区,确实没用武之地。不过咱家的炕,不是睡人的,而是睡鸡...孵化小鸡的。在我的故乡,很多电力...热力不足的农村,都用这种土办法孵小鸡。” “哼,郎君又哄奴奴”,如烟噘嘴表达不满:“老母鸡抱窝暖小鸡,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睦州和婺州挨着,奴家虽然孤陋寡闻,对睦州也多少了解,没听过那里有火炕,也没听过那里用火炕暖小鸡!” “睦州是家乡,不是故乡”,武康怕她寻根究底,转移话题说:“孵化小鸡的核心是温度,就是咱们说的热量。人的热量没母鸡高,所以孵不出小鸡。如果火炕的热量,达到小鸡破壳的需求,不用母鸡也能孵小鸡。” 武康略微迟疑,思考几秒接着说:“咱们的火坑如果火力全开,至少孵蛋千个,暂时按三成折损算,得小鸡七白只。除去二十天柴火钱,雇佣工人的薪钱,能挣多少钱呢?” 如烟信口拈来:“鸡蛋一文一个,小鸡十文一只,得钱七贯。除去木材,差不多剩六贯。嘻嘻,如果按郎君说的,咱们发财啦!一个月六贯多,一年七八十多贯呢!” 武康微笑道:“烟儿少算了人工,雇佣工人也得花钱,估计比买柴火都贵!” 如烟满脸娇笑,边挽发髻边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郎君没考虑周全!孵小鸡是咱们的摇钱树,当然不能雇外人,可不能被他们学了去。咱们去坊市买奴婢,让他们孵小鸡,保证万无一失!” 武康一时没反应过来,良久才点了点头,差点忘记了,唐朝有奴隶存在。小时候看过一部电视剧,好像叫《昆仑奴》来着,说的就是大唐的奴隶。他们地位很低,主人无故杀害他们,只需服一年的劳役。如果他们犯罪,主人没让衙门处理,私自将其杀害,只需挨一百大板。 生在新时代的武康,多少有些难以接受,不过也没太纠结,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游戏规则。想到这默认如烟买奴,开始思考棘手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核心问题,怎样测量以及控制温度。 控制好解决,温度高了搬几块冰降温,低了多盖两层棉被。温度测量比较棘手,后世有温度计,几块钱就能买到,可大唐去哪里买?俗话说的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别说自己是体育老师,就是发明温度计的伽利略,穿越到大唐也得抓瞎! 思来想去,也就剩下人工感觉了。后世村里有个村医古大妈,开诊所三十多年,有个拿手绝活,量体温从来不用温度表。把手指伸在病人腋下,就知道烧多少度,精确堪比体温计,误差最多0.1度。说白了就是熟能生巧,整天感觉别人体温,自然异常敏感。 想到这脑中灵光一闪,问插玉簪的如烟:“之前听人说,咱们的老祖宗,在南北朝时期,就提出测量人腋下热量,判断病人是否发热。正常人腋温三十七度,孵小鸡的最佳温度,在三十八、三十九之间,恰好是人发热的温度,咱们是不是...” 如烟愣了片刻,嘻嘻笑道:“奴奴明白了,郎君太聪明啦!郎中经常给人医病,对热量的掌握,比普通人强太多。奴奴等下就和小翠出去,看看奴籍里有没有郎中,有多少买多少。这样可是一举两得,平时孵小鸡,偶尔给咱们看病!” 武康连连点头,没想到在大唐朝,能混上高大上的私人医生。起身对着镜子整理仪容,点点如烟额头说:“我要回衙门,你们逛街注意安全。找不到奴籍郎中没关系,我请崔五或其他人帮忙。还有一件事,买些纸笔回来,我口述你执笔,把三十六计搞出来,明儿给崔五送去。” 如烟俏皮一笑,作个揖说:“遵郎君令,咱们今晚红袖添香写书籍。” 武康又点下她额头,离开家去找许三郊。一路上心不在焉,脑子里都是温度计。途中路过玉器店,就是被骗子骗的那家,突然茅塞顿开了,想到了制造温度计的可能。 这个年代透明的东西,只有天然水晶。后世喜欢看科教频道,那些“考古”专家,曾在唐朝古墓里,发掘出了精美水晶项链。这表示在唐朝,就有了给水晶打孔的能力。让玉老板先在水晶上打洞,然后磨成细棍儿,自己就能造建温度计。 基本思路是:买或定做迷你花瓶,水晶管插入瓶塞儿里,密封瓶口往里面灌水。利用热涨冷缩原理,先把花瓶放在沸水里,标注水晶管里的水位,这就是一百度。然后放在冰水混合物里,标注零度水位。中间尽量均分刻度,简易温度计就成了。 越想越觉得可行,于是转身走进玉器店。玉老板非常热情,亲自端茶倒水。武康开门见山,和他讲了水晶管儿做法,问他能不能搞出来,同时表示:钱不是问题。 玉老板深思熟虑许久,也只表示竭尽全力。他之前做水晶项链钻孔,成功率五五开。如果穿长孔,必须大块水晶,成功率更低。至于水晶磨细管儿,倒是不在话下。 武康听罢兴奋异常,让他放心大胆、放手去做,一切损失自己负责。毕竟搞科研,都需要经费不是。 离开玉器店继续回州衙,琢磨着造温度计之前,还得靠人感觉温度,希望如烟能买到奴籍郎中吧。走到州衙大门,遇到了等候多时的信使,崔五送来一封信。打赏信使几文小费,回不良卫和众手下打招呼,回办公室关上门,打开那封厚厚的信。 开篇总结,自己提的四个条件,婺州大佬全部批准。不禁开元通宝开路,绝对无往不利。 首先是制冰厂筹备,官二代兵分两路,一路寻找合适制冰地点,一路寻找制冰硝石。他们都是聪明人,宁愿舍近求远,去睦州、夔州、杭州等地,也不在婺州收购硝石,生怕走漏风声。 武康表示理解,硝石制冰就是一层窗户纸,一点技术难度都没有。提笔给崔五回信,表示自己是甩手掌柜,关于制冰的一切,由如烟全权代理。这份生意没掺和必要,蝎子拉屎独一份,有货就不愁卖,用不到自己亲自出马。 又在信中建议,统一大小规格,做成十斤重方形冰块,建议零售价铜钱百枚。相信婺州小康家庭,会趋之若鹜的。毕竟物以稀为贵,如果一切顺利,那是绝对的暴利。 第二件事,用来存储肥料的十亩地,已经选好位置,距离婺州南城门九里,临着官道交通便利。武康对此很满意,明年十月份,第一女皇陈硕真造反,会攻打婺州北门,不会影响仓库。同时仓库院墙也动了工,预计二十天完工。 第三件事,牛车、大小木桶开始打造,二代们几乎搜罗所有木匠,加班加点日夜轮休,预计二十天左右交货。 第四件略微遗憾,婺州领导同意建公厕,却只批准十五座,比原计划少五座;领导同意招募执法队,却限额三十人,比原计划少一半;同意施行罚铜政策,处罚乱扔垃圾、随地大小便行为,每次罚铜一文。但要五五分账,每罚一百文,就得上缴五十文。 武康气的直接骂娘,这些个雁过拔毛的混蛋,不出一文工资给执法队,还狮子大开口要求平分,只吃不屙啊你们! 暗骂一刻钟,从办公室里出来,拍拍巴掌通知开会。众人来到会议室,武康坐主位,颇有些变幻时空的感觉。会议室是他亲自设计的,桌子是后世会议桌,椅子是后世高脚椅。因为这个会议室,耽误了家里家具打造,现在还蹲在地上吃饭嘞。 抬眼扫视会场,左边倒数第二位置没人,略微想了想,钱顺钱四郎缺席。那小子才十八岁,比自己还小几个月,却是俩孩子的爹。嘴角不禁扯出微笑,问旁边姜大牛:“钱四请假了吗?家里有什么事?” 姜大牛摇头,看向童林童三郎。童三和钱四住一条街,两家错对门,见众人看向自己,苦着脸讪笑道:“钱四家昨天吵架了,他家小娘子生了病,钱嫂子没去抓药,还把钱捐给了黄仙姑。钱四打了钱嫂子,给小娘子看病去了!” 武康心中有了谱,估计又是封建迷信闹的,沉吟片刻说:“等下讨论黄仙姑,我先安排工作。婺州卫生整治势在必行,先清理垃圾堆、粪堆。共三个城区,你们十人一组,分别负责。第一组负责北区,组长姜大郎;第二组负责中区,组长许三郎;第三组负责南区,组长童三郎。完成任务后,每组奖金三贯!” 不良人瞬间高潮,每组三贯每人分三百,一年工资都没这多!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们激动万分开始溜须拍马,感谢武康的提携。不过也有理智之人,许三郊开口问:“敢问武帅,如何清理粪堆?” 武康说道:“二十天后,会有牛车、木桶、麻绳过来,每组分十辆车。因为买不起那么多牛,所以你们负责找,牛、骂、驴都可以。告诉赶车人自备工具,把粪和垃圾装大木桶,送到城南九里外的仓库,送一车十文钱。最先完成任务的小组,再奖铜钱五百文!” 会议室炸开锅,众人激动的脸都红了,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咧嘴傻笑,有的溜须拍马。等他们安静下来,武康继续说:“这二十天内,大家一定找到牲口,不要耽误本帅计划...那么正事到此结束,说说钱四的事吧,黄仙姑是个什么东西?” 婺州攻略 第十一章 深夜敲门为哪般 童林正襟危坐,干咳两声回答:“回禀武帅,黄仙姑三天前来婺州,住在南城福来客栈。听我家娘子说,她是七仙女下凡,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巷子里的徐屠户,前天夜里被鬼敲门,就是请她做法解决的!” 众人听罢保持缄默,脸上浮现异样,气氛略显压抑。这个时代的人,自然科学知识贫瘠,理解不了的事物,就强行让鬼神背锅。 童林被目光聚焦,不自然挪挪屁股,继续讲道:“前天半夜,徐屠户被敲门声惊醒,蹑手蹑脚下床开门,却发现空无一人。开始以为是野猫,躺床上不久,敲门声又响,开门还是啥都没有!” 童林心有余悸,下意识抹把并不存在的冷汗,继续说:“徐屠户胆子大,提着屠刀躲在门后,敲门声响马上开门,结果还是一样。人哪有那么快的速度?他被吓的屁滚尿流,全家人一夜没睡,整夜都有敲门声。” 会议室更加压抑,众人呼吸有些沉重,童林继续说:“昨天请了黄仙姑出马,去他家做场法事,屋门上还洒了圣水。说来也奇怪,晚上就没了敲门声!对了武帅,黄仙姑今天午时,会在南庙施展仙法,咱们要不要...” 武康拧眉沉思片刻,缓缓站起身说:“都准备一下,先去探望钱四,再去徐屠户家调查,最后会会那个黄仙姑。本帅倒要看看,所谓的仙女下凡,到底藏着什么猫腻。三郎你头前带路,咱们立刻前往!” 一行人离开州衙,浩浩荡荡走在大街上,行人纷纷闪躲到路边,吓的大气不敢出。一时间人心惶惶,不良人倾巢而出,肯定发生了大事! 众人在童林的带领下,来到钱四郎家。又是一个贫困的家庭,连招待茶水都拿不出。钱四强颜欢笑,钱嫂子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儿,难受的直掉眼泪。半岁不到的小郎,饿的哇哇哭没人管。 武康暗自神伤,钱嫂子把钱捐给黄仙姑,显然求她保佑女儿,可惜事与愿违。封建迷信害死人,无论哪个时代,都要彻底打倒! 想到这摘下腰间钱袋,大概有二百多文,塞到钱四手中说:“先去给小娘子抓药,哪个药效果好,咱就吃哪个!如果钱不够,去工匠胡同找我,我不在就找如烟。” 钱四瞬间哭了,扑通一声跪倒,正要说什么,却被武康劈头盖脸一顿骂:“男子汉,腿不要那么软,给我站起来...本帅不会让手下饿肚子,更不会让你们家破人亡!把家里安排妥当,再去衙门报到!诸位兄弟,随我去徐屠户家!” 巷子里房子基本丈许高,其中有座高丈五的如鹤立鸡群,就是屠户徐次有家。杀猪宰羊油水大,他家境也比较富裕。突然院子里响起羊的哀嚎,瞬间又没了声音。屠刀精准刺在羊脖子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汩汩羊血流进肉案下木桶里。 徐次有光着膀子,身上肥肉乱颤,满脸横丝肉,络腮胡子大三角眼,胸口巴掌大护心毛,扎着板带穿着靸鞋。正扒皮剔骨且为乐,砰砰敲门声响起,偏过头极不耐烦吼道:“谁啊?敲什么敲?” 没人应声,敲门声越来越疾,大有把院门拆掉趋势。徐次有看看日头,娘子卖肉不会回这么早,肯定是陌生人。想到这火儿往上冲,抓起案板上屠刀,骂骂咧咧去开门。 一拉开门闩,吓的倒退五六步,浑身肥肉乱颤。门口黑压压全是不良人,见到屠户手里尖刀,也吓了一跳。姜二牛、许三郊把武康护在身后,姜大牛带着三人冲进院子,将徐屠户围在当中。四把长刀同时出鞘,姜大牛扯着嗓门咆哮:“举起手来,举过头顶!” 徐次有脑门儿嗡的一声,赶紧高高举起双手,腿肚子直打颤,胳膊不住颤抖。脸白的像刚出炉的馒头,额头鬓角沁出细汗。屠猪不断抖动,武康真担心他一个不稳,刀子掉下把他自己攮了。 姜大牛继续咆哮:“现在听我指挥,让我看到你的手,慢慢往下蹲...左手别动,慢慢把刀子放地上...双手抱头...好,非常好!给我听好了,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轻举妄动。如果我认为你有攻击性,定斩你项上人头!” 姜大牛说完,小心翼翼踢开尖刀,童林赶紧过去捡起,手握刀柄警戒。不良人涌进院子里,快速检查所有房间,猪圈、茅房都不放过。确定没安全隐患,姜二牛、许三郊才左右闪开,露出身后的武康。 武康看了眼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的屠户,又看了看姜大牛等人,满意的点点头。为了不荒废老本行,就给这些货们上体育课;为了满足恶趣味,把美国警察的作风搬到了婺州。 来到屠户跟前蹲下,解下腰间腰牌,在他眼前晃两晃,眯着眼淡淡说道:“吾乃婺州不良帅,姓武名康字变之,你可以喊我武帅!除次有,男,三十五岁,婺州南区人士。” 武康见他眼神呆滞,板起脸严肃道:“现在本帅怀疑,你与一起诈骗案有关,请协助我们调查。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是你所说的每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现在告诉我,鬼敲的那扇门在哪?” 除次有云里雾里,也大概明白意思,刚想伸手指门,后背剧痛传来。疼的他“啊呀”一声,不敢再动分毫,焦急喊道:“正屋门,是正屋门” 姜大牛大声呵斥:“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再敢轻举妄动,保证你人头落地!” 武康看着抖若筛糠屠户,以及地上那摊黄水渍,摇摇头站起身。慢步来到正屋门口,关上门仔细检查。右半扇门的窗棂纸,明显是新换的,旧的估计被“圣水”泼湿了。搬来旁边的木桩,站上面仔细查看。 伸手揩掉污点,挺鼻子闻了闻,没闻到异味儿。不经意看到个极细的黑线,仔细研究片刻,嘴角扯出戏谑笑意。拿出腰间匕首,把黑线小心翼翼削掉,带下一小块木屑。 端着匕首在院子里踱步,最后在西厢房南边的墙角下,找到了一窝蚂蚁。匕首放在蚁窝旁,有趣的事发生了,蚂蚁争先恐后爬上木屑。 待木屑上爬满蚂蚁,端起匕首来到众人跟前,看着他们的诧异,慢悠悠开口解释:“现在剖析下鬼敲门,都给我听仔细了!有人悄悄把蜂蜜抹在窗棂上,蜂蜜颜色浅黄,与木门相差无几,不仔细看很难发现端倪。另外,蝙蝠大家都知道吧?” 不良人纷纷摇头,武康拧眉沉思片刻,继续讲:“就是咱们说的伏翼、天鼠,因为长的像老鼠,所以老百姓传言,老鼠吃盐变蝙蝠。其实这是不正确的,蝙蝠和老鼠没啥关系。它性子温和,非常害怕人类,大多昼伏夜出。喜欢吃苍蝇、花粉,更喜欢吃蜂蜜。” 此时队伍里黄七,嘿嘿笑两声,上前两步说:“武帅的意思,敲门的鬼是天鼠?这东西我知道,俺家大人咳嗽的老毛病,就是吃它吃好的。它们夜里闻着蜂蜜味儿过来,翅膀打在门上,很像敲门声。人只要一开门,它们就会吓跑。武帅,是这个意思吧?” 武康满意“嗯”了声,冲他竖起大拇指,这小子也知道意思,乐的眉开眼笑。摆手示意他入列,继续讲解:“不明真相的人,自然认为是鬼敲门。有句话说的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看看匕首上黑压压蚂蚁,呵呵笑道:“刚在在屋门上,发现了蝙蝠的绒毛,就切下一块放在蚁窝旁,蚂蚁也喜欢蜂蜜,所以都爬了上来。其实说起来,天下没有神和鬼,有也是装神弄鬼。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有人故弄玄虚,布下此局骗取钱财!” 童林插话:“武帅的意思,这事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黄仙姑...我看十有八九,她布下骗局,假惺惺过来解局,用狗屁的圣水,明着清理屋门,实是清理门上蜂蜜。蝙蝠闻不到蜂蜜,自然不会来。” 姜大牛直接破口大骂:“这些骗子都该死!前天那个小白脸,差点骗十贯钱。黄仙姑更可恶,连钱四家的救命钱都骗,要不是武帅救助,钱小娘子命就没了。请武帅下令,把黄妖人缉拿归案!” 武康思点下头,来到徐屠户跟前说道:“你是受害人,抑或骗子的同伙,本帅无法确定。所以水落石出之前,不要离开婺州城,否则格杀勿论。请配合我们调查,如果本帅的人来请,乖乖去不良卫报到。现在告诉本帅,能不能做到?” “能...一定能”,徐屠夫大汗淋漓,捣蒜般不停点头。 “呵呵...不要太过紧张。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如果你是清白的,本帅保证你安然无恙”,武康说罢站起身,看着众手下吩咐:“童三郎头前带路,咱们会一会黄妖人!” 大队人马很快离开,留下徐屠夫瘫倒在地,这位差点被吓破胆,不良人真是太凶了。好半晌回过神,飞也似的冲进正屋,来到卧室钻进床底,掀开青砖抱出个坛子。看着依然密封的坛口,晃晃里面的铜钱,不由得长舒口气。 重新藏好坛子,检查屋里其他地方,没丢什么东西。瞅着依旧整洁的摆设,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这些人气势汹汹,但手脚很干净,没有趁机偷东西。自己非但没什么损失,还明白了鬼敲门,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这样的结果,好像很不错... 放下纠结的徐屠户暂且不提,单说武康率领众手下,大摇大摆走在小巷里,那架势就像龙王爷出行,虾兵蟹将跟随。一直走出巷子,都没发现半个人影。当下不由得冷笑,黄大忽悠挺有本事嘛,这都万人空巷了。 慢慢跟在童三郎身后,前往南城区的土地庙,黄妖人施法的地方。所谓的土地庙,就是供奉土地爷的庙宇。老百姓有了白事,孝子会去土地庙磕头,报告给土地爷知道。用黄纸包裹一块瓦,把死者的魂寄放土地庙,请土地爷暂时照看,就是所谓的“压魂”。 出殡的时候取走瓦,称为“起魂”,魂瓦和棺材一起下葬。古代看重“孝”字,李治还把“孝”写进法律,所以这个时代,土地庙香火很旺。如果去乡下走一走,站在村口放眼看,村里最豪华的建筑,一定是土地庙。这样的殡葬习俗,多少有迷信的味道。 众人走大街过小巷,一刻钟左右来到土地庙,放眼望去人山人海,黑压压都是人头,男女老少都有。 人群围成圈,盘膝而坐双手合十,虔诚望着圆心位置。四个彪形大汉抬着轿子,轿子很寒酸也很简单,两根竹竿捆个高凳子。上面正襟危坐一妇人,身穿绫罗绸缎,看年龄二十左右,肥头大耳很富态,眼都眯成一条缝了。 虽然唐朝以胖、丰满为美,可这位也太丰满了。武康大失所望,这是七仙女被黑的最惨一次!这位也不撒泡尿照照,这种颜值也敢称仙女下凡? 鄙夷着看向轿前,土坯砌成的简易灶台,两个小娘子忙碌着,一个劈柴一个添灶。灶台上一口大铁锅,不停冒着青烟。看了看锅里的东西,闻着熟悉的香味儿,瞬间确定是芝麻油。 现在称为麻油,后世称为香油。脑海仔细思索,唐朝好像没大豆、花生、菜籽等植物油,只有芝麻油。这位七仙女想表演什么,炸麻花还是炸油条?旁边也没人和面呀! 武康暗自琢磨,有时间下乡考察,看唐朝有没有大豆。有就榨些豆油吃,现在天天吃香油,把如烟给心疼坏了。 火越烧越旺,油越来越热,渐渐沸腾起来。劈柴小娘子站起身,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个东西,是一枚开元通宝。捏在手里高高举起,围着人群转了一圈,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把铜钱丢进滚烫油锅。 四个大汉放下轿子,七仙女终于接了地气,慢慢来到油锅旁,开始了她的表演。跳着不知名的舞蹈,扭着水桶腰,吊着肥硕的屁股,那是相当的辣眼睛。 两分钟后,要命的尬舞终于停止,七仙女捋胳膊挽袖子,举起葱白的手臂。在吃瓜群众好奇的目光下,慢慢伸进油锅里。 群众一阵惊呼,看那紧张的模样,估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约莫半分钟左右,仙姑扬起手,拿着那枚铜钱。劈柴小娘子拿来麻布,擦掉她手臂上的油。 吃瓜群众炸开了锅,现场乱糟糟一片,不知谁嚷嚷一句“仙姑显灵”。他们仿佛魔障一般,纷纷举起胳膊,整齐喊着“仙姑显灵”。有的还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 武康看着眼前一切,不由得暗自叹息,可恶的封建迷信,哪怕到了后世,都有存活的土壤。抬眼看向圆心,嘴角再次勾起冷笑,原来这种骗人的戏法,唐朝就有啦。油锅取钱,上次处理的假马骗玉,一直流传到后世,可谓源远流长! 顶礼膜拜完毕,吃瓜群众开始撒钱,也许怕砸到七仙女,都小心翼翼往里抛。 七仙女煞有介事闭上眼,左手向天贴在肚脐上,右手五指并拢立在胸前,嘴里叨叨咕咕念念有词。 劈柴小娘子来到人群中央,冲四周拱拱手说道:“诸位忠实的信徒,仙姑是七仙女下凡,是九天玄女座下护法。奉九天玄女法令,来婺州普度众生。信徒的供奉,给九天玄女建造庙宇,保佑信徒无病无灾!” 烧锅的小娘子也站起来,捡地上的铜钱,一个大汉拿麻袋跟着她。人群外的武康听到“九天玄女”四字,脸色渐渐黑了起来,如果没记错的话,陈硕真就是自称“九天玄女下凡”。 这伙人来头不小呀,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骗子,十有八九是陈硕真的部下。他们此次婺州行,一是蛊惑人心发展信徒,二是骗取钱财充当军费。这个陈寡妇还真是作,睦州不够你祸害吗,跑到婺州作妖?哼哼,你敢伸手,本帅就砍了你的手! 暗暗打定主意,武康冲姜大牛使用个眼色。姜大牛会意,扯着嗓门喝道:“呔!婺州不良卫在此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这一嗓子犹如晴天霹雳,老百姓终于发现不良人,纷纷起身往两边躲闪,很快让出一条路。骗子团伙早就发现他们,各忙各的视若无睹。黄仙姑念着经,喊话女孩站她身边,三个汉子立在轿边。捡钱的捡钱,撑麻袋的撑麻袋。 武康慢慢走到圈里,抬脚踩在一文铜钱上。小娘子非常淡定,把旁边铜钱捡完,仰起脸冷冰冰盯着他,眼神中带着仇恨。 小娘子估计十岁不到,本该纯净无暇的眼眸,为什么充满仇恨,还是对官府公差的仇恨!武康心想,应该是家破人亡了吧,还是被贪官污吏害的,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婺州攻略 第十二章 你的马被征用了 众不良人火速行动,把骗子团团围住,手按刀柄拉开架势,就等武康一声令下。许三郊和童林一左一右,靠在提麻袋汉子两边;姜氏兄弟护在武康身后,警惕盯着苦大仇深的小娘子。 武康与她对视片刻,弯腰捡起脚底的开元通宝,夹在右手食指、无名指之间,在她面前晃了两晃,放在麻袋口上方。手指向外一分,铜钱自由落体,即将落入袋口瞬间,右手闪电般探出,稳稳抓铜钱在手心,慢慢摊开手掌,又在她眼前晃悠两下。 赤裸裸的调戏,小娘子炸毛了,粉拳紧紧攥起,瞪着水汪汪的眼,牙关咬的咔咔响。 武康不禁莞尔,摇头晃脑丢下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说罢慢悠悠走进圈中,轻拍巴掌作出散开手势。不良人各找位置,来到人圈附近,背靠人圈警戒。姜大牛四人把骗子集中,只留黄仙姑在油锅旁。 武康来到黄仙姑身边,学着她的样子高举铜钱,然后丢入滚滚油锅。环视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捋胳膊挽袖子露出右臂。左手拉着袖子,右手慢慢没入油锅。突然呶的一嗓子,吓的姜氏兄弟一哆嗦,伸手要拉他。 武康喝止他们,感觉下油锅里的温度,也就六十度左右,轻松惬意摸出铜钱,煞有介事冲四周亮相。闻了闻又舔了舔右手,果然有浓浓醋味儿。 这个时代无论是麻油还是醋,都是奢侈品,这锅东西少说得一贯钱。骗子还真下血本啊,不过遇到本帅,你们注定血本无归。不屑看了眼黄仙姑,听到她轻微的冷哼,能清晰感受到,她的淡定是装的。 吃瓜群众都懵了,个个疑惑不解。打死他们都不会相信,臭名昭著的不良人,会受神仙的庇佑。可事实摆在眼前,他明明从滚烫的油锅中,拿出了那枚铜钱...估计神仙瞎了眼,保佑错了人。 武康呵呵笑道:“是不是觉的很稀奇?其实呢,没必要大惊小怪,这种雕虫小技,都是本帅玩剩下的。油锅取钱,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局,在本帅的故乡有句话,事实胜于雄辩!有哪个大胆的,过来尝试一下?” 众人交头接耳,武康一连喊三遍,也没人挺身而出。心下也表示理解,第一个吃螃蟹的勇气,不是人人都有的。转身吩咐姜二牛,从地上捡起上百铜钱,全部丢进油锅里,再次冲众人喊道:“现在玩个小游戏,油锅里的钱,谁捞出来就是谁的。”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百钱能买四十斤大米,三口之家能吃个把月。很快有人按捺不住,是个彪形大汉,穿过人群往这边来,边走边嘀咕着,都是一脑袋俩胳膊,谁也不比谁皮厚!大踏步来到油锅前,冲武康作揖,瓮声瓮气道:“大帅此言当真否?” 武康郑重其事道:“本帅向来一言九鼎!况且这么多人盯着,本帅很爱惜身上羽毛,断不会失信于人!” 大汉吃下定心丸,捋袖子露出毛茸茸胳膊,手伸到油锅上,纠结好一会儿,终于咬牙切齿插入油里。刹那间圆睁双眼,脸上的狰狞瞬间抹平,快速从锅里捞出铜钱,顾不上油腻立刻塞进怀里。一分钟不到,所以钱收入囊中。 武康见他意犹未尽,笑呵呵示意他离开,小便宜只能占一次的兄弟。此时此刻,吃瓜群众终于恍然大悟,叫骂声此起彼伏。有的义愤填膺,有的面目狰狞,还有的蠢蠢欲动、要拿回自己的钱。不良人瞬间亮出横刀,大声呵斥他们,很快稳定住局势。 现场再次安静,武康朗声说道:“大家稍安勿躁,所有的铜钱,会平均分到你们手里,人人都有份儿。接下来是揭秘时间,本帅为你们讲解骗局,都认真听下吧,对你们有好处!” 人群被勾起好奇心,场面越发安静,武康干咳两声说道:“锅里的不全是麻油,而是麻油和醋掺一起。想必大家都知道,麻油会飘在水上面,说明油比水轻。醋比水重,自然也比麻油重,所以沉在锅底。也就是说,下半锅是醋,上半锅是油!” 说到这武康略微沉思,考虑怎么把“沸点”这个专业术语,用通俗易懂的话表达,片刻后继续说:“大家都知道,水烧开了会烫伤人,而醋烧开后,和温水的热量差不多,不会烧坏咱们的皮肉。醋烧开后向上冒泡,造成油被烧开的假象。而油并没被烧开,自然不会烫伤人!” 抬眼扫视吃瓜群众,真正听懂的不到一半,武康也懒得多费唇舌,继续说:“如果火烧的时间长了,醋的热慢慢传到油上,油也是会开的。所以...” 武康恶趣味十足,转身欣赏骗子们表情。黄仙姑没了仙风道骨,眼里满是恶毒,却没一丝羞愧;四壮汉满脸警惕,双手下意识摸着后背;被他调戏的小娘子,微红着眼圈泫然欲泣。 此时土地庙南边酒楼的二楼客房里,两位老者对面而坐,一个是婺州刺史崔义玄,另一个是个红脸胖子。两人走一杯水酒,崔义玄放下酒杯说道:“懋功,这个不良人就是武变之,他和某家五郎救助了金龙祥瑞。看眼前情形,倒是有些雕虫小技,竟能勘破油锅取钱的窍门。” 红脸胖子正是大名鼎鼎的李勣,被李九专程派过来,和程知节一起接金龙入长安。几天前睦州突下瓢泼大雨,大军暂时安营扎寨。这位与崔义玄是老交情,轻车简行提前来到。 说来也巧,路上和这伙骗子有过一面之缘,老狐狸眼光毒的很,当时就感觉他们不正常。来到婺州见到老友,便一起过来暗访,恰巧遇上武康戳破骗局。 对于老友的话,李勣不置可否,手拈长髯说道:“这小子太年轻,太锋芒毕露,经验也明显不足,没发现骗子都是练家子。等着看吧,事情不会一帆风顺的!” 人圈中的武康,感觉时辰差不多了,油应该热了。接过二牛递过来的铜钱,沿着锅壁慢慢滑入,看向黄仙姑说:“再玩个游戏,你把锅里的钱,全部用手捞出来。” 脸上笑意越发的冷,呵呵笑道:“做到了,本帅二话不说放你离开;做不到,本帅分两次送你离开,先送头颅,再送身体。你是七仙女下凡,想必能断头重生!” 说完看向哭泣的小娘子,慢慢来到她跟前,压低声音试探道:“不用担心,本帅会送你离开。回到睦州后,告诉你的主子陈硕真,不要打婺州主意,更不要打淳安县、武家村的主意,否则本帅定将其挫骨扬灰!” 话刚说完,感觉恶风不善,下意识偏头,一道寒芒贴着右耳飞过。就听“啊呀”一声,眼角余光一扫,一名吃瓜群众躺地上哀嚎,手捂着右眼,指缝间插着一支红缨飞镖。看来无论大唐还是后世,做吃瓜群众都有风险。 武康快速倒退数步,手摁刀鞘绷簧。众不良人当机立断,一窝蜂冲向骗子。骗子也不会束手就擒,纷纷亮出腰间短刀,一时间刀光剑影杀声震天。四名壮汉异常彪悍,黄仙姑也不是善茬,以一敌五竟不落下风。 围观者俨然没了分钱心情,个个仓皇逃命,哭声骂声惊叫声,场面混乱不堪,甚至发生踩踏事件。战圈中响起稚嫩的惨叫,刚才喊话的小娘子倒在地上,黄七正高举横刀,奔着她脖子砍去。 “黄七住...”,手字还没说出来,她已经身首异处。看着她手里紧攥的匕首,武康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十岁不到的小娘子,手应该捏绣花针,而不是杀人的刀。 眼见战局焦灼,冲身前姜氏兄弟喝道:“本帅不需要保护,快去帮忙,尽量生擒活捉!” 兄弟俩早就手痒难耐,嗷嗷着加入战团。不良人都身怀绝技,再加上人多势众,很快占据上风。又是“啊呀”三声惨叫,三名大汉倒在血泊中。 黄妖妇眼见事不妙,突然打出一把飞镖,猝不及防的不良人吃了大亏,五人中招倒地。妖妇虚晃一招跳出战圈,快速逃进巷子里。 “留下十个照顾他们,其他人跟我追”,武康一马当先冲入巷子,十几个不良人紧随其后,开始了猫捉老鼠游戏。 武康身为体育老师,武功比不上不良人,跑步却甩他们一大截。十几分钟后,那些货都掉队了,变成了单猫抓单鼠。 黄妖妇夺路而逃,武康紧追不舍,一路鸡飞狗跳,躲闪不及的行人被撞到,街边小贩也遭了殃,画面和拍戏差不多。来到南城福来客栈,大门左边有个马厩,里面只有一匹马。 武康见她解马缰绳,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要是让她骑马出城,再想抓捕难于登天。当下紧咬牙关健步如飞,使尽全力冲向马厩。然而还是晚了一步,脱缰野马刹那狂奔,一个八岁左右的小郎遭受无妄之灾,被马直接撞飞,后背砸在旁边垃圾堆上。 武康目眦尽裂,看了眼策马狂奔的妖妇,略微踟蹰跑向孩童。将他平放在地上,伸手探了下鼻息,稍稍放下心。此刻邪火直撞天灵盖,恨的几乎咬碎钢牙。如此草菅人命,狗屁的义军,你们就是一群邪恶势力! 看着远去的枣红马,只能奢望城门卒拦下她。身后响起铃铛声,回头见一辆奢华马车,车夫受混乱路人制约,小心驾驭拉车的白马。 武康抱起昏厥的小郎,几个箭步来到车架前,把人往车夫怀里一放,左手摘下腰牌喝道:“吾乃婺州不良帅,你的马被征用了!” 不理会懵逼车夫,腰牌往腰间一挂,横刀高高扬起,砍断车辕套马绳,两轮马车瞬间前倾,车辕杵在地上。车厢里响起两声惊呼,听声音还是女人。 车夫大惊失色,艰难稳住身体,破口大骂道:“哪来的田舍奴,竟敢冲撞崔公马车,尔该当何罪?” “我当你大爷”,武康一声暴喝,横刀架在他脖子上,疾言厉色呵斥:“带小郎去看郎中,崔公那里本帅自有交代!再敢聒噪半句,本帅斩你项上人头!” 一把夺过车夫手里缰绳,脚踏车辕飞身上马,冲前方大吼一声“闪开”,猛夹马腹奔向南城门。心里不奢望城门卒抓住妖妇,只希望他们阻拦一阵。 五分钟不到来到城门,门卒横七竖八躺着哀嚎,身上都插着飞镖,有的直接昏厥。暗骂一句“废物”,再次猛夹马腹飞奔出城。 一直追出三十里,终于看到前方扬尘,以及那匹枣红马。当即心下大定,胯下的小母马,巾帼不让须眉啊!它脖粗高鼻,筋骨强健,是典型的蒙古马,唐朝骑兵最普遍的战马。 感觉距离逐渐拉近,武康心花怒放,轻抚小母马鬃毛,边策马边讨好:“马妹再快点,等抓住前面人,我请你吃红萝卜。” 又追出十多里,进入婺州南部山区,途径一座平缓的枯山,妖妇竟然驱马上山。武康想也不想,策马紧随其后,心说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得把你碎尸万段。 山体斜面仰角很小,几乎如履平地,马的速度丝毫不受影响。过了斜坡来到山顶,又是一马平川,平顶山都没这么平。你追我逃,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一道悬崖。 武康终于笑了,天要亡你啊妖妇,乖乖束手就擒吧。拽出腰间横刀,再次猛夹马腹,速度风驰电掣一般。 妖妇没减速迹象,眨眼间来到悬崖边,枣红马飞身一跃,一条完美的抛物线,稳稳落在悬崖对面。 武康目测悬崖七米左右,是马匹能跃过的距离,当下牙关紧咬,加速也准备跳过去。距离悬崖越来越近,心也越提越高,终于到了起跳距离,同样一条完美抛物线。 武康飞了出去,小母马却急刹车,前蹄停在悬崖边。倒霉的武康,连续体验几条儿物理现象。先体验一般惯性,再体验抛线运动,被缰绳强行中止,接着是自由落体运动。马缰绳再次强行中止,开始体验地心引力,像一幅画挂在悬崖中。 脑袋“嗡”的一声,两眼一黑差点吓尿,双手死命攥紧缰绳。看着半米高悬崖顶,悬崖边的马前蹄,悬崖的马头,顿时汗如雨下。几十丈的深渊谷底,浑身起满鸡皮疙瘩,这要是跌下去,绝对摔成肉饼。 接连七八个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仰头盯着小母马的眼,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马妹妹...咱往后退吧,前面是很危险的...你是天下最漂亮的马,千里马给你提鞋都不配!妹妹咱往后退...求你了。” 几个呼吸后,身体向上动了些。武康欣喜若狂,第一次觉得,这种摩擦力如此美妙。顾不得身上剧痛,继续拍马屁:“对对对...就是这样,宝贝儿你真棒,继续...” 马头又往后缩了些许,武康差点儿哭了,继续拍马屁:“马妹是最美的,如果我是公马,或者有那种癖好,一定让你做我马子。继续往后,不要停...亚麻跌...” 一只苍蝇趴在马脸上,小母马烦躁的晃脑袋,武康又倒了血霉,顾不上撕裂的疼,继续苦苦哀求:“马妹乖不要闹,苍蝇是最恶心的生物,钟摆运动是最恶心的物理现象。宝贝不要停,继续后退...对对就是这样...马妹真棒...” 口干舌燥的武康,硬生生被小母马拉了上去,算是捡回一条命,蹲在地上大喘粗气。 看着淌血的虎口,慢慢把缰绳缠在右手。左手温柔抚摸母马的脸,殷殷血迹污染白色马毛,和颜悦色又轻声细语道:“你可是血统高贵的蒙古马,是驰骋沙场的战马,怎么能胆小如鼠呢?那匹劣马都能跳过去,你不觉的害臊吗?同样是马,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笑容如沐春风,声音依旧温柔:“马妹你知道吗,放虎归山必受其害,那女人是坏蛋,是陈硕真团伙儿的骨干。你可能不知道,明年会有多少无辜百姓,被她们蛊惑起来造反,多少家庭支离破碎...你怎么能放她走呢?你严重渎职,当什么捕快啊?回家养猪去吧!” 小母马打个响鼻,很不耐烦晃晃脑袋,搞不懂这个两条腿的傻子,叽里呱啦在说什么。 武康看着身上伤口,几个地方还淌着血,把衣服都浸透了。苦笑着摇摇头,拿出伤药简单处理下,脚踩马镫爬上马背,调转马头下山。 抚摸着白马鬃毛,有气无力说:“那个妖妇很狡猾,这个逃跑路线,是她早安排好的。你只是个拉车的驽马,确实不能要求太高...咱们回家吧,到婺州给你买红萝卜。咱们大唐有卖的吗,你知道哪里卖吗?” 轻叹一声苦起脸,伤口疼的受不了,趴在马背上搂着马脖子,一手扯掉刺耳的铃铛,丢在旁边山路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闭上眼大口喘气,琢磨着回到家里,赶紧蒸馏些酒精,处理身上的伤口。万一整个破伤风,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婺州攻略 第十三章 大唐版兰博基尼 永徽二年,八月十四,晴。武康单刀匹马追黄仙姑,被胯下小母马坑了,也被它从悬崖里拉出来,还搞了一身伤,总体来说铩羽而归。 小母马悠闲走在官道上,武康手里拿着一壶酒,正简单清洗身上伤口。酒是路过一家酒肆买的,是最烈的烧酒,也才二十度左右,根本达不到医用酒精的浓度。 武康暗下决定,必须把酒精蒸馏出来,尽量多储备,以备不时之需。也不知道设计的蒸馏设备,胡同里赵老丈造好了没。 清理完伤口,剩下的祭五脏庙,反正大唐没酒后驾驶。其实让他感兴趣的不是酒,而是装酒的皮壶,用一整块羊皮缝成。乔峰乔大侠同款酒壶,往腰里一挂,颇有几分侠义之风。 瞧了眼挂在西南的日头,大概下午四点左右,婺州城门六点关闭,剩下二十里不到的路程,倒也不必着急。感觉速度有点慢,轻轻夹下马腹,可惜小母马不愿挂挡,依旧慢吞吞走着。 无奈之下看向道路两边,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无数男女老少扎起衣袍,光着脚丫在水里拔草劳作。现在是八月中旬,再有个把月水稻成熟,真正的秋后就来了。 无意间发现,田里的稻穗明显比后世短很多,颗粒也不饱满。一连注意十几块水田,稻穗都是这个德行。不由得眉头紧皱,作为农村出来的孩子,常年与农田打交道,这种品相的稻子,亩产顶多二百斤。 记得如烟曾经说过,唐朝没“石”的计量单位,常用容量单位由小到大,分别为升、斗、斛、钟。都是十进制,一斛按后世来说,六十公斤左右。这些还都是良田,亩产才二斛,产量低的感人。 后世水稻的产量,动辄一两千公斤,简直天壤之别。怪不得在古代社会,动不动就是饿殍遍地,粮食产量低,抵御自然灾害能力太差。一时间感触良多,自己没袁老先生的本事,搞不出杂交水稻;也没有穿越家前辈的能耐,搞不出船队去不了美洲,搞不到土豆、红薯等高产作物。 冥思苦想许久,找不到提高产量的办法!垂头丧气间,发现右边有大片荒地,差不多十亩左右。十几人挥舞镰刀除草,地里还有几大堆青砖、泥沙等。 略微思考便明白过来,这是二代们给自己的劣田,用来存储婺州城里的粪便,青砖用来建院墙和保安室。非常满意二代们的雷厉风行,同时也想到个、不是主意的主意。 到了明年春耕,把积攒的粪肥,保本儿卖给附近农夫。就算赔钱处理,只要在能接受范围,也得把这买卖做下去。田地肥料到位,农夫就能多打些粮食,来年就能少饿两天肚子。 一路无话回到婺州,骑马来到工匠胡同,又看到许多怪异情况。十多个人推着架子车,车上装着青砖、沙土等建筑材料,看方向应该是去自己家。当下也明白过来,这应该是许老丈找的人,明天就开工建火炕了。 跟着他们来到家门口,因为门前有台阶,架子车只能停在外边,工匠排成队人力接龙,一点点转移材料。院子里也有许多人,其中老少两对夫妇引起他的注意。老年夫妇五十岁左右,青年夫妇三十多岁。他们身穿麻衣,指挥着搬运工人,看起来就像宅院主人。 武康抬头看了看门楣,是自己家没错啊。正想下马问问,不经意瞥院里柳树上,有个小姑娘被麻绳拴着。仔细一看还认识,正是今天在南城土地庙,被自己气哭的骗子同伙。 武康觉的脑子不够用,这小丫头片子咋跑我家了,怎么又被捆绑双手、拴在柳树上?疑惑间东面的厨房里,不良人周浩走了出来,来到小娘子跟前,递给她一个炊饼。 小娘子接过饼狼吞虎咽,周浩撇撇嘴哼了声,转头发现门外的武康,楞了片刻马上转身,扯着嗓门冲正房喊:“小娘子、诸位兄弟,武帅回来啦,都赶紧出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院子里顿时炸开锅,小翠跑出正房,一溜烟跑向这里。七八个不良人紧随其后,那一家四口也跟着,众街坊也停下手里的活儿,一股脑全涌过来。 众人纷纷躬身见礼,搞的武康当场懵逼。小翠看到武康狼狈模样,又看到殷红伤口,哇的一声哭了。 武康有些头大,伤在我身上,你哭什么。从马背跳下来,把缰绳递给姜大牛,微笑着安慰道:“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俺的命硬的狠嘞!如烟在忙什么,我的兄弟来了,她身为女主人,怎能如此怠慢?” 小翠一见武康挑主人的理,马上忘了哭鼻子,急不可耐辩解:“郎君误会啦!司法参军家的郑大郎,派人过来邀请娘子,去商议咱们冰店的事。没过多久,郑大郎送来几个奴婢,就是他们...”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郎君见礼”,小翠掐着腰,呵斥那两对夫妇。四人赶紧行礼,身后还跟着三个年轻人,应该是他们家的第三代,两个十五左右的少年,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娘子。 等他们见完礼,小翠叽叽喳喳介绍:“他们都郑大郎送来的,还是一家子人,世代都是行医的,因为官司贬为奴籍...呀!你们都是郎中啊,赶紧给郎君看伤呀!” “不急不急,我的伤不急”,武康制止小翠,效仿卖好书的刘黄叔,摔阿斗虏赵云忠心。 默念演员的自我修养,看向姜大牛说:“受伤的兄弟都安排好了吧,郑参军有没有安排郎中?如果没有赶紧去找,诊费、药费本帅垫上,不能让弟兄们流血再流泪!” 还别说,效果杠杠的!众不良人眼圈都红了,姜大牛抱拳哽咽道:“跟着武帅干,是弟兄们的福气。武帅您请放心,郑参军已经安排妥当,抚恤铜会很快发下来。” 武康满意点点头,透过人群看了眼,那个捆在树上的小娘子,问姜大牛:“她是怎么回事,怎么带到我家了?郑参军和崔公过问案情了吧,他们怎么处理的?” 姜大牛回道:“郑公和崔公问过了,案子也判下来了,定为装神弄鬼的骗子。那四个汉子负隅顽抗,被弟兄们当场格杀。她本来要杖刑六十,坐三年大牢,崔公念其年少无知,免去杖刑。小娘子也不能关牢房,崔公就把她贬为奴籍,送到您这了。” 小娘子不能关牢房?武康颇有些不解。姜大牛心思通透,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武帅容禀,女人要是关牢里,和砍她们脑袋没啥区别!劳狱中的狱吏禽兽不如,这小娘子才九岁,要是关进去,不知道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 武康当即恍然大悟,唐朝可没有未成年监狱,也没有女子监狱,更没有女性狱卒。这姑娘要是关牢里,可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了眼捆在树上的女孩儿,吩咐周浩说:“去把她放开,小丫头片子翻不起什么浪,本帅也不会虐待奴婢。” 周浩依言而行,武康又让街坊们去忙,不要耽误火坑工期。等他们继续忙碌,把马缰绳交给许三郊,吩咐道:“这匹马是崔公家的,我强借去追黄仙姑,可惜让她逃了...三郎帮我去一趟崔府,把马匹完璧归赵。如果见到崔公或崔五,告诉他们一声,本帅明天登门道歉!” 许三郊应下,牵着缰绳正欲离开,武康又让他稍等,看向小翠吩咐:“弟兄们难得过来,去多买些酒菜...弟兄们都不要走,留下来吃晚饭。三郎快去快回,把马送到崔府,直接来家里吃酒!” 不良人顿时喜形于色,纷纷嘿嘿笑着点头,他们知道武康的脾气,也不说不痛不痒的客套话。 小翠插话道:“回禀郎君,赵老丈、赵大郎来过了,把您定做的桌椅送了过来。还有一件奇怪的东西,在东厢房安置好了。郎君,要不要去看看?” 武康连连点头,招呼众人一起走进院子,大踏步直奔东厢房。见到那组机器,顿时心花怒放,正是简易版的蒸馏器,赵老丈按照图纸打造,还自行安装完毕。 仔细检查一番,觉的没什么问题,当即哈哈笑道:“赵老丈手艺巧夺天工,不愧是婺州最好的木匠。小翠多拿些钱,让酒肆直接送来十坛酒,要是蒸馏出医用酒精,我这身伤就会迎刃而解!” 众人听的云里雾里,小翠听到“迎刃而解”,难得大方一次,直接带人去买酒。不良人知道武康这个毛病,老是冒出匪夷所思的话,也都习惯麻木了。 周浩听到酒两眼放光,咽咽口水贱笑道:“这东西是酿酒的吗,武帅您还会酿酒啊?” 武康笑而不语,招呼众人离开,来到正房客厅。青年妇人和小骗子,过来给众人端茶倒水。 众人开始喝茶聊天,谈论话题都是土地庙的情况,姜大牛压低声音说:“当时围观的人四下奔逃,我们把铜钱都带到了卫里,共五千三百多文,武帅您说怎么处理?” 房间瞬间落针可闻,所以人目光热切,武康考虑片刻呵呵笑道:“本帅曾说平均分给他们,可他们全部逃跑,等于主动放弃了,就当给他们教训吧。拿出三千文送给郑参军,剩下的嘛...” 沉吟一会儿继续道:“留下一千作为咱们的活动经费,弟兄们每人再分三十。剩下的四百多文,全部分给受伤的兄弟,作为他们的抚恤金!” 众人闻言都乐了,老脸都笑出菊花,好半晌周浩反应过来,赶紧拧眉说道:“武帅这样不行,我们都分了钱,您的那份儿呢?您不能把自己忘了啊!” 这下所有人都回过神儿,纷纷随声附和,表示武帅也必须分。武康呵呵笑道:“都别争执了,我手里有钱,看不上那几十文。换下一话题,给你们讲讲追捕妖妇的过程...难受啊!本帅无能,让那娘们儿给跑了!” 武康恨的咬牙切齿,把经过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众人听罢纷纷安慰,说什么非战之罪,把黑锅扣在小母马头上。众人接着唠嗑,很快话题又引到酒上面,这些货都是贪酒的,一时间气氛热烈起来。 作为汴梁喝酒人才培训基地的高材生,武康对酒相当了解。培训基地专业课程过硬,秉承理论、实践相结合的教学方式。实践没啥好说的,整天泡酒缸里,喝就完事儿了。 理论则是科普酒的历史,诸如嗜酒的名人轶事,酒的发展历程,如何蒸馏、配制美酒等等。也教授了简易蒸馏器做法,还以高粱酿酒为例,讲解各种酒的酿造方法。 受莫大师《红高粱》的影响,武康透彻研究过高粱酒。从城外回来的时候,也见到路边有稀疏的高粱,却没见大片高粱地。据说高粱有五千多年历史,是老祖宗最早培育的粮食作物之一,却一直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直到元明才被重视。 大概能想到原因,这东西产量不高,貌似还没小麦高。其次作为粮食,口感相当不好,吃着硌喉咙。哪怕在后世,高粱也不是吃的,而是拿来酿酒的。武康寻思着,把高粱酒搞出来,蛊惑农夫劣田里种高粱,把它变成经济作物。 正聊的热火朝天,就听院子里呶一嗓子,好像是许三郊。众人面面相觑,武康赶紧起身,众不良人紧随其后。走出正屋门,看到了满面红光的老许。 他依旧牵着马,咧着大嘴嘿嘿傻笑。武康很是疑惑,开口问道:“何事这么兴奋,嫂子生孩子吗?不是让你去崔府送马嘛,怎么又牵回来啦?” “生啥孩子啊,别体那个不争气的”,许三郊眉开眼笑,轻抚母马鬃毛说:“我去崔公府上送马,在门外等了半刻钟,崔管家气冲冲出来,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骂完后让我滚,嘿嘿...” 众人都懵了,这位什么毛病?挨骂还这么高兴!武康也乐了,撇撇嘴说:“三郎你没心没肺呀,为什么挨骂?崔公要是心里有火,也该冲我发啊,到底怎么回事?” 许三郊嘿嘿傻笑道:“是崔小娘子生气了,她骂武帅是癞...癞蛤蟆,还说武帅玷污了宝马,她嫌脏不要啦。这可是马呀,如果给我一匹,我宁愿被她骂死!” 一阵咽口水声音,所有人傻眼,武康也懵逼了。这可是马呀,还是能当战马的蒙古马。“假马骗玉”那个骗局,那匹马还不是战马,就能卖二十贯。这匹虽然是母马,少说也得四十贯,相当于后世的兰博基尼,崔小娘子还真是壕! 说起“壕”字,李白才是大唐第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拿兰博基尼换酒,不服都不行!不过“玷污”俩字很别扭,武康很是无奈,俺没有那种癖好,当心我告你诽谤啊! 无奈吐吐舌头,武康嘿嘿笑道:“只要把马给我,别说癞蛤蟆,乌龟王八蛋我也认!对了三郎,崔小娘子提啥要求没?譬如说赔一匹新,或者要些什么东西?” 许三郊连连摇头,神秘兮兮摸出一封信,满脸暧昧说:“恭喜武帅,崔娘子的信,崔管家委托我交给您。嘿嘿...崔娘子骂武帅是假,送马才是真!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众手下又炸开锅,纷纷跟着起哄。武康摸不着头脑,好像从没见过崔娘子,今天强征小母马,马车里响起女人惊呼声,想来就是她吧。如果做了崔公女婿,以后在婺州还不横着走? 这是两辈子加一起,第一次收到情书,武康不由得呵呵,把信塞到口袋里,干咳两声说:“都别起哄了,崔小娘子是名门贵胄,是崔五的亲妹子,注意你们的措辞。要是人家名声,别说崔公、崔五郎,本帅也饶不了你们!” “就是就是,都把嘴放干净了”,姜大牛训斥众人,然后搓着手来到马跟前,双眼直冒绿光:“我说许三你别愣着,赶紧拴起来,赶紧找草去!” “诶诶”,许三郊把缰绳摔在柳树上,一溜烟跑出大门。不良人全围上去,想摸又不敢摸,不停的搓着手。 小母马看着一群两条腿生物,不屑甩甩脑袋。周浩看到马脖子上的斑斑血迹,顿时骂骂咧咧:“哪个田舍奴干的缺德事儿,把马都弄脏了。兄弟们赶紧打水,我要给小马儿清洗...哎呦,姜大你抽我做啥?” 周浩见众人脸色怪异,又见武康脸沉似水,瞬间反应过来,长驴脸瞬间煞白,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武康瞪他一眼,干咳两声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干净,马就交给你了,从上到下洗干净。要是有一点灰尘,你就不用吃饭了...愣着干啥,赶紧去啊!” 周浩诶诶两声,提起木桶跑出院门,去胡同里打水。武康看了看众手下,阴阳怪气儿道:“等酒买回来,全都给我蒸馏酒精去。要是达不到医用标准,你们也不会吃饭啦,啥时候达到要求,啥时候吃饭!” 婺州攻略 第十四章 宴请婺州官二代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八月十五黄昏,婺州城南工匠胡同,武康家热闹非凡。正房客厅摆着大圆桌,摆满珍馐佳肴,高背椅上坐满人,都是武康的狐朋狗友:崔刺史家的崔五,录事参军家的卢三,以及六大参军家的二代们。 他们昨天得知武康受伤,今天结伴过来探望。看在大包小包慰问品的份儿上,自然大摆筵席殷勤接待,武元的媳妇、小翠、武梅、武兰一旁伺候。 按照大唐法律,奴婢律比畜产,不能有姓,主家给他们取名。武康入乡随俗,同时轻微变动,让他们跟着姓武,名字按照“开元通宝、梅兰竹菊”来。 郑大郎送来的那家人,确实世代行医,祖籍在夔州奉节,后世的重庆地区。老人取名武开、青年取名武元、两个少年武通武宝,少女武梅,小骗子武兰。 本着人尽其才的原则,也安排了他们以后的工作。准备在家开个小诊所,武开、武元父子坐堂,等造出火炕孵小鸡的时候,让他们感受火炕温度。至于那两个妇人,负责洗衣做饭。 武梅、武兰跟着小翠,饲养那匹白龙马,偶尔打打杂、绣绣花什么的。都是十岁左右的丫头,应该会有共同话题。武通武宝,负责大量蒸馏酒精。昨天抓不良人做苦力,折腾的头昏脑胀,终于蒸馏出七十五度医用酒精。 确定浓度的办法很简单,只要品尝一口,就知道大概度数。用酒精把全身伤口清理一遍,多少有些心理安慰。积蓄足够的医用酒精,是现阶段计划的重中之重。 明年陈硕真造反,战火很快烧到婺州,酒精能挽救士兵生命;其次,火炕孵小鸡的时候,给每个鸡蛋消毒。后世养鸡场老栓叔说,一般用高锰酸钾、福尔马林消毒,因为价格便宜,可惜自己造不出来。 今天众二代齐聚一堂,武康特意勾兑四十五度白酒,让他们品尝一下。顺便给些建议,确定高度数烧酒,到底有没有市场。哪知他们全都吐了出来,搞的武康很是郁闷。 崔五呵呵笑道:“这么烈的烧酒,咱喝不习惯,寻常老百姓估计也喝不习惯。我看只有二郎这样的海量,才喝的惯如此烈酒。” 卢牧山接过话道:“崔五说的不错,这种烧酒在南方不好卖,北方应该可以。特别是草原上的蛮子,那里冬天特别冷,烈酒可以驱寒。不过贩酒到北方,风险太大麻烦太多,感觉有些得不偿失!” 发财大计被浇了冷水,武康有些泄气,考虑片刻说道:“烈酒不能适应市场,搞普通酒咱们没竞争力,那就从原料入手!现在的酒用稻米酿造,稻米贵酒也贵,二十斤酒...也就是一斗,价格在三百文左右。如果咱们用高粱酿酒,成本大概八十文每斗。” 众二代闻言都懵了,纷纷拧眉沉思,酒桌也寂静下来。大概五分钟左右,郑宏小声说:“如果斗酒八十文,那是绝对的暴力。我相信二郎点石成金的能力,可能不能告诉我,高粱是什么东西?” 这下轮到武康懵了,这些货连高粱都不知道?不禁鄙夷道:“外面世界那么大,大郎该去行万里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高粱都不知道,不怕别人笑掉大牙?就在城外官道上,路两边长的那些,个头很高,顶端是黑紫色高粱穗儿。” “二郎你错了,那东西不叫高粱,叫绿黍”,秦玉哈哈笑道:“绿黍在两汉时期,通过丝绸之路,由西域传到中土。在咱们婺州,最初是由昆仑奴带过来的。嘿嘿...我看二郎才是五谷不分!” 武康仔细回忆片刻,好像“高粱”这个称呼,确实在明朝才出现。不由得老脸一红,梗着脖子回怼:“什么黄书绿书的,我说它是高粱,它就是高粱。五郎要是有意见,可以退出这个生意嘛!” 秦玉马上认怂,嬉皮笑脸道:“别别别,只要有利可图,二郎说它叫什么,它就叫什么。不过话说回来,那东西真能酿酒?婺州基本都种稻米,很少有种绿...高粱的。那个孙三儿,你怎么看?” 孙三名叫孙立,他爹是司仓参军,管着婺州仓库,自然知道高粱。这位干咳两声,清清嗓子道:“秦五说的不错,高粱亩产不高,还特别难吃,良田是不会种的。只有旱田中的劣田,因为稻米亩产太低,老百姓迫不得已才会种高粱。” 武康呵呵笑道:“只要有人种就行,咱们高价买,或者去别的州收购。我听如烟说,斗米四十文,两豆米出一斗酒;高粱每斗十五文,一斗半出一斗酒。就算咱们二十文每斗收购,成本也能控制在八十左右。废话少说,你们要是不干,我自己干!” “那当然要干,谁会和开元通宝过不去?”,卢牧山放下手中酒杯,话音一转说:“不过二郎啊,酿酒可不是小事,投入的人力、财力太大,必须家里大人同意。想要打动他们,空口白牙不成,得拿出酿好的酒!” 崔五接过话说:“卢三说的不错,他们不见兔子不撒鹰,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一切等高粱酒出世再说。下一话题,我的《三十六计》什么时候交货,这可两天了啊,大人都等急了!” “猴急什么,既然收了你的钱,肯定会交货的。如烟正在码字,大概明天中午,我让武元送你府上”,武康没好气白他一眼,抓起酒杯一饮而尽。昨天下午他列出大纲,譬如“围魏救赵”,一句话概括:孙膑包围魏国都大梁,迫使庞涓从赵国撤兵。 作为懒癌晚期患者,填充润色故事的工作,自然交给多才多艺的如烟。看时辰马上日落西山,冲众人说道:“菜都上齐了,趁天还没黑,敞开肚皮吃。天要是黑了,还得掌灯夜战,要是吃到鼻孔里,概不负责啊!” 宴席上哄堂大笑,大伙儿开始胡吃海喝,推杯换盏好不热闹。要说这朋友聚餐,无论大唐还是后世,最难把控的就是时间。人一喝酒话就多,平时的闷葫芦,借着酒劲也能舌战群儒。 酒席最终熬到了掌灯时刻,小翠几人燃起黄蜡。众人越喝越尽兴,话匣子全部打开,武康也喝了不少。这可苦了小翠三个,客厅里亮起十二根蜡烛,三人手持剪刀,每人负责四根,不断剪着灯芯灰烬。 此情此景,武康不由得想起那句“何当共剪西窗烛”,蜡烛的芯是木棉线,燃烧后灰烬比较多,必须频繁拿剪子剪。 脑洞大开之下,又想到了有趣的事。据说很久以前,埃及人用三根细棉线拧成灯芯,燃烧时就不用再剪。这是有科学依据的,星爷的大话西游里,紫霞、青霞就是拧在一起的灯芯。 本想把小窍门告诉众人,又有些纠结,没了剪烛芯现象,李商隐很难写出这句诗。思量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把剪蜡芯的时间用在写诗上,说不定搞出其他佳作呢。 众人听罢无不瞠目结舌,孙立拍着大腿叫好:“二郎化腐朽为神奇,令人击节赞赏!回去就禀告大人,如果成功推广下去,咱们婺州的黄蜡,至少多卖一文钱。” 武康没接话,饶有兴趣看着黄蜡,问孙立道:“我故乡的蜡烛,是提炼石油后的副产品。三郎知不知道,黄蜡是用什么制造?” 孙立打个饱嗝,开启长篇大论:“黄蜡又称蜂蜡,材料是蜂巢。婺州有漫山遍野的野花,到处是蜂巢。从春初到秋末,人们上山捣取蜂巢,里面有现成蜂蜡。放在锅里熬,倒进模子里就成了。” 武康恍然大悟,工蜂的腹部下面,有四对蜡腺,分泌的物质就是黄蜡材料。 孙立意犹未尽,继续科普道:“婺州的黄蜡甲天下,还是上缴长安土贡的主药供品,圣人以及满朝文武,基本都用婺州黄蜡。” 武康目光瞟过众人,阴阳怪气儿道:“那么敢问诸位,黄蜡多少钱一支?” 二代面面相觑,尴尬的抬头。孙立咯咯直乐,洋洋自得道:“外地黄蜡一文一支,咱们的三文一支。这么贵的东西,别说普通百姓,造蜡的也舍不得点!” 三文钱能买十二个炊饼,寻常老百姓哪舍得点蜡?是以一到晚上,整个婺州城黑灯瞎火,像鬼城一样。制造蜡烛的人,用不起蜡烛。一首诗闪过脑海,武康下意识吟了出来: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就听砰的一声,吓的他一哆嗦,二代们纷纷喝彩。他们都是读书人,能体会诗的真谛,崔五涨红着脸,拍手叫好:“真正养蚕的人,是穿不起丝绸的,这很悲哀!” 无心之下又做了文学搬运工,武康撇撇嘴说道:“我没能耐写诗,这是宋代张俞写的,不要问我‘宋代张俞’是谁。咱不应该关注诗,应该关注黄蜡。我倒有个主意,人工养蜜蜂,既有蜂蜜吃,又有蜡烛用,一举两得!” “二郎这话我不能苟同”,半醉半醒的孙明基,摇头晃脑道:“先不说蜜蜂能不能养,单说去哪养。它们出没的地方,必须山花烂漫,城里肯定不行,荒山野岭更不行,经常有野兽、强人出没,搞不好命都丢了!” 这话武康认可,养蜂确实有很大局限。这时又想起另一种蜡,问众人道:“还有一种白色的蜡,和黄蜡差不多,是由白蚁幼虫分泌物制成,诸位听说过吗?” 众人又是大眼瞪小眼,片刻后纷纷摇头,卢牧山说:“请恕我孤陋寡闻,从没听过白色蜡烛。无论在婺州,还是长安、范阳,都闻所未闻。如果蚂蚁真能做蜡,倒可以试一试。” 武康又问了小翠、武兰,甚至让武梅去问她奶奶,得到的结果依然是没有。看来大唐没这东西,整理下思路说:“白蚁比较好养,它们以家族部落方式生存,以木头、稻草为食物。咱们可以砌个青砖池子...” 话音戛然而止,武康苦笑连连,摇摇头说道:“还是不要搞了,这玩意儿太凶猛了,拆家比二哈都猛。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说的就是它们。我可不想早上去衙门上班,晚上回家房子没了,就剩几个门孤零零立着...” 众人瞠目结舌,心说这也太邪乎了吧!沉默老半晌,秦玉说道:“二郎危言耸听了吧,小小白蚁这么厉害?我不信这个邪,回去打造几个铁箱子,它们还能吃铁不成?” 武康笑道:“那也不必,用青砖砌大池子就行。五郎想养就试试,这东西和蚂蚁长的像,一般为白色或淡黄色。它们不仅能分泌白蜡,还分泌一种叫‘鸡枞’的东西,人间极品美味佳肴。另外等小鸡孵化成功,放一批在你的池子旁边,出来一个吃一个。” 两人约定好,正事儿又谈完,接着喝酒。大约晚上十点多,众人纷纷告辞离去。虽然婺州城有宵禁,夜里禁止出门,但这些家伙后台很硬,向来不把宵禁放眼里。 大唐还有坊市制度,就是把住宅区、交易区分开,用法律限制交易时间、地点,禁止住宅区经商。不过在婺州也是形同虚设,山高皇帝远的,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武康就准备把诊所开在家里,估计也没人过来找茬。 送走客人回卧室,如烟在烛光下看书,见到他马上起身相迎。把他扶在椅子上,让小翠准备茶水,噘着嘴抱怨道:“郎君又喝多了,明天又该头痛了!小翠她们也真是,就不能拦着点儿?” 武康揉揉太阳穴,说道:“这才多少酒,喝不醉我的,《三十六计》写完了?” 见她点头,从怀里摸出信封,笑着递过去说:“崔小娘子给我的,邀请我后天参加梨园诗会。天大的笑话呦,我就是个山野匹夫,哪会做什么诗?她也不怕我这块儿臭肉,沾的诗会臭气熏天?帮我回信,就说公务繁忙,谢谢她一番好意。” “人家给你的信,奴奴是不能看的”,如烟把信放在床头抽屉里,捂着嘴娇笑道:“崔小娘子对郎君有好感,还赠郎君一匹马呢,要是辜负了人家一番情意,人家会伤心的。另外我的郎君,婺州梨园诗会有个规矩,被邀请者要是爽约,必须写一首诗回信,否则会被众书生耻笑。” “耻笑就耻笑,我可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也懒得当文学搬运工”,武康满脸不屑,突然又想起昨天,崔小娘子好像骂自己是癞蛤蟆... 嘴角渐渐露出诡异的笑,干咳两声说道:“既然是规矩,那咱入乡随俗。不就一首诗嘛,趁现在文如泉涌,俺给她作一首就是,劳烦烟儿执笔!” “呀...郎君真厉害,才高八斗的曹子建,也只是七步成诗”,如烟惊为天人,欢快跑到写字台前,拿张白纸提笔准备,急不可耐道:“郎君快点儿吟,奴奴早想领教郎君的大作!” 武康昂首挺胸,撇撇嘴说道:“不就是一首诗嘛,分分钟信手拈来。嗯...得好好考虑搬运哪个,有啦!烟儿听好了...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跶!” 啪叽一声,毛笔掉在白纸上,如烟目瞪口呆,老半晌捂嘴娇笑,笑的香肩直颤。 武康面上挂不住,冷哼一声说:“有什么好笑的?这首诗是张大帅的大作,在我的故乡家喻户晓。张大帅可了不得,人称‘诗歌界的泥石流’,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上床认识娘们儿,下床认识鞋!” “哎呦...笑死奴奴了”,如烟双手捂着肚子,乐的趴在桌子上。 “行了行了,有什么好笑的?崔小娘子骂我是癞蛤蟆,就用这首诗回她”,武康满脸恶趣味,来到写字台前,架起她说道:“夜深了,赶紧去睡。我突然想写日记,写完我也睡,明天还要上衙呢。” “不行”,如烟止住笑,劝他说:“郎君有伤在身,不能去州衙,养好伤再去嘛!” 武康一想也对,前几天事儿太多了,是该好好休息,沉吟片刻吩咐道:“我写个告假条儿,明天拿给许三郎,让他转交郑参军。哦对了,昨天抓捕睦州骗子,伤了好几个兄弟,你明天抽些时间,拿礼品慰问下他们。” 烟儿点点头说:“好的郎君,奴奴先睡了,你也早点睡。” 武康点点头,重新换张白纸,从笔筒里拿出鹅毛,蘸墨水写请假条。反正现在治安好,待在衙门也能闲出鸟,干脆请十天假,把伤养好再去上班。 写完请假条,准备写日记。难得穿越一次,把每天做的事记录下来,说不定就成珍贵文物了。构思片刻,提笔写道:永徽二年八月十五,家中设宴招待崔五等人,讨论了高粱酒、白蜡等生意的可行性,希望一帆风顺吧... 婺州攻略 第十五章 商人实在太伤人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八月十六日未时,多云。武康走在东明大街上,身边还跟着个“小正太”,穿着一袭白衣,身高一米五三左右,面如银盆五官俊美,正是女扮男装的崔九娘。昨天张大帅那首《大明湖》,成功激怒了人家,这不…过来兴师问罪了。 今天对于武康来说,是糟糕透顶的一天。本来请假十天,哪知被顶头上司、司法郑参军驳回,勒令他马上回州衙,率不良卫倾巢而出,保护金龙祥瑞,平安离开婺州城。崔刺史还撂下狠话,哪个部门出了问题,马上摘管事儿领导的帽子。 因为前几日睦州突降暴雨,恶劣天气阻碍大军行进,脾气火爆的程咬金按捺不住,亲率五十骑兵,快马加鞭来到婺州。 李勣、崔义玄、程咬金,三位大佬商议决定,不惊动百姓,辰时之前秘密离开。衙役、官吏、不良人全部配合行动,甚至紧急征调了部分府兵。 武康是被如烟从被窝里揪出来的,许三郊带着郑参军的命令,还带来了皇宫里的高官,说是宣读圣旨。 一下子搞的家里鸡飞狗跳,就像吹响了紧急集结军号。武康不了解唐朝宣旨套路,只能按照《神探狄仁杰》里的套路,二话不说跪倒在地,学着电视剧里,挺直腰板双手抱拳,中气十足喊了句:婺州不良帅武康,恭请圣安! 宣旨人员全部懵逼,第一次遇见这种套路,一时不知如何应对。队伍前面一个红脸胖子,上下打量他一眼,片刻后也双手抱拳,斜着举过左肩,说了句:圣躬安。 武康继续按套路出牌,撅着屁股磕在地上,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下红脸胖子李勣也懵逼了,脸憋的更红,当即给他打上“佞人”标签。如此炉火纯青的马屁功夫,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圣旨大概意思,因为他发现并救助金龙,赏铜钱万枚,也就是十贯钱,还有几匹上等绸缎。全部加起来,大概二十贯左右,也算一笔巨款了。 宣旨完毕,李勣带着众人直接走了,小费都没要他的。武康和许三郊火速回州衙,路上从许三郊口中,得知唐朝接圣旨套路。除诰命、敕命、诏书这三类圣旨,其他的都不用下跪,更不用山呼万岁。 武康鼻子都气歪了,冲许三郊劈头盖脸破口大骂,骂他为何不早点说,一直从工匠胡同骂到衙门口。许三郊差点哭了,也没地方说理,事发突然,哪有时间科普? 几十名骑兵威风凛凛,护送着铁笼子离开。武康也见到了黄金蟒,这货肚子小了不少,生活更是滋润,好像还长大一些。它一旦回到长安,将迎来蛇生巅峰,会被当成祖宗供起来,白素贞都没它活的潇洒! 忙活半天累成狗,终于把黄金蟒礼送出婺州。回到卫所办公室里,拿出红脸胖子给的信,刮去信封上的印泥,摊开里面的信纸。看着娟秀的飞白体,又看看“昭仪”落款,再通读完内容,一时间感触良多,想仰天狂笑,又想捂脸痛哭。 武姐姐的信里,字里行间都是感激,感激他进献金龙祥瑞。武康对此表示理解,她今年刚被封为“昭仪”,就有黄金龙降世,其中什么意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表达完感谢,又玩了一把乱认亲戚。两个武家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硬生生被她改了族谱,强行搞成了同宗。给的辈分还不低,是她的堂弟。这让武康欣喜若狂,毕竟以后近百年,武家人全部飞上枝头,野鸡变凤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 然而武姐姐大权在握后,把她两个兄长搞死了,估计也会搞死堂弟吧,何况还是便宜堂弟。想到这武康救想抱头痛哭,纠结了许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禁又想起那个“曌”字,历史记载她曾造了二十多个汉字,是除了仓颉仓老师以外,造字最多的... 越想越觉的好笑,正在办公室美着,姜大牛急匆匆跑进来,说崔小娘子就在州衙外,指名道姓要见他。武康登时就苦了脸,也不能在手下面前认怂,硬着头皮出门。 崔九娘一身英姿飒爽的儒袍,见面就是劈头盖脸的质问,大明湖什么意思? 武康差点儿被噎死,支吾半天才实话实说。 崔九娘听罢捂嘴直乐,“癞蛤蟆”那个称呼,是她的婢子自作主张。她只是把白马送出,并没说“玷污、嫌脏”的字眼,也是婢子添油加醋。 武康很是莫名其妙,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那小婢女。然而事情还不算完,无论他怎么解释,崔九娘非逼着他吟诗,作为那首大明湖的补偿。 无可奈何之下,再次客串文学搬运工。不敢搬唐朝诗人的,不知道他们在不在世,直接搬宋朝的。剽窃也是一门儿技术,体育老师又捅了大篓子,一曲“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搞的小娘子直接羞涩,自然而然开启约会模式。 东明大道是婺州城主街道,繁华程度还不如后世小县城,再加临近秋收,街上行人稀稀落落。两边店铺门可罗雀,店老板无精打采,有的直接趴柜台上睡觉。 两人并排而行,男高一米八三,女高一米五三,传说中最萌身高差。对于九娘的心思,武康多少也了解,并不反对做一家人。 这年头儿娶五姓女,和后世娶小马哥闺女差不多,是许多英雄豪杰的梦想。大唐已故第二任总裁李二,当初就想让五姓女进宫,结果人家根本不鸟他,嫌弃李家血统不纯。 你侬我侬间,前方传来哭喊声,依稀还有吵架声。几丈外道路东边的一家店铺,一对年轻夫妇正卑躬屈膝,男人哀求一个彪形大汉:“六郎高抬贵手呀,这月茶钱昨天刚交过,交给八郎了,今天怎么又来收啊?” 妇人边掉泪边帮腔:“六郎饶了我们吧,我们小本经营,根本拿不出五十文...现在都忙着收秋,没客人来买布,今天还没开张呢。放过我们吧,真的没钱...” “少废话”,大汉横挑鼻子竖挑眼,比秃尾巴狗还横,捋胳膊挽袖子喝道:“谁不知道你们裘记绸缎庄,在婺州城数一数二,少在我面前哭穷。给老六不给我,看不起我是吧?赶紧拿钱,否则砸了你的铺子!” 店老板都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哀求着。看到这武康心知肚明,又是地痞无赖勒索商人的戏码。商人社会地位低,只要良人都能欺负,就自己知道的,他们头上有三座大山。 第一座就是不良人,巧立名目勒索商贩,犹如家常便饭;第二座是市吏,司仓参军手下,靠吸商人血过活。司仓参军主管市场、仓库,市吏管市场,库吏管仓库。 第三座就是这些地痞无赖!不良人、市吏多少还要点脸,每月每家收一次,痞子们没脸没皮又贪得无厌。每个团伙都来,单个团伙不同人,也会多次过来。 三座大山压顶,婺州商业想发展,无异痴人说梦。武康前几天曾上书,请施法郑参军批准,开展全城扫黑打恶行动。到现在七天过去了,帖子石沉大海。老小子是不良卫的顶头上司,他不批准,谁也没办法。 突然感觉手腕被掐了,低头看到气呼呼的九娘,长长指甲狠狠掐着,疼的他嘴角直抽。都说五姓女知书达理,个个温婉可人,眼前这位是西贝货吗? 崔九娘松开指甲,指着那个痞子说:“这些混蛋欺负良善,你怎么不去管?这是不良卫分内之事!” 武康微微摇头,压低声音解释道:“这还真不归我们管,归司仓参军的市吏管。九娘你要明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强出头捞过界,向来是官场第一大忌。” “你跟我去找孙参军,让他派人处理”,崔九娘还是个急性子,拉着他袖子就走。 武康一阵头大,赶紧压低声音劝道:“九娘先别闹,咱们名不正言不顺,谁也指挥不动孙参军。能对他颐指气使的,除了录事参军,就是你家大人崔公。不要和我说找崔公,他就是再宠你,也不会允许你干政,说不定还会骂你...” 店铺里争执升级,痞子颇有些不耐烦,抱着匹上好绢布就走。夫妻俩赶紧拦住,不停的求爷爷告奶奶。 痞子更加上火,一脚将妇人踹到在地,踹的妇人捂腹呻吟。又骂骂咧咧扬巴掌,狠狠抽店老板脑袋。 店老板顾不上疼,扑通跪在地上,抱痞子大腿声泪俱下。这位应该是狠角色,吃瓜群众都不敢上前,隔着老远看热闹。 武康又觉大脚指生疼,低头看了眼,一只绣花鞋的鞋跟,踩着左脚狠狠磨着。一时间也想抱头痛哭,这妹子太暴力了,都是崔公、崔五给惯得。 妹子狠狠白他一眼,迈步要去事发现场。武康赶紧扣住她手腕,苦口婆心劝道:“我的小姑奶奶,咱别闹了成不?你想干什么,过去大喝一声,我家大人是崔刺史,你把布给他赶紧滚,否则...你还真这样想啊!” 武康哭笑不得,继续讲大道理:“你把崔公搬出来,先不说带来的负面影响,就算完美解决又如何?你能保布庄一次,能保一辈子吗?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崔九娘显然听进去了,轱辘转动小鹿眼,片刻后说道:“不拿耶耶狐假虎威,我让布庄掌柜去告状。你不是说耶耶是婺州青天吗,他一定会秉公处理,狠狠教训地痞。” 武康不由得乐了,摇摇头解释道:“掌柜恐怕不会听你的,商人社会地位低,宁愿破财也不愿和官府打交道。再退一步讲,崔公完美断案,也是治标不治本。地痞拉帮结派,这个关进大牢,那个又跳出来。举例来说,他们堵布庄门外,不让客人进店。不触犯唐律,就能整的布庄关门!” 崔九娘哑口无言,柳眉都拧出疙瘩了。此时冲突又有新进展,店老板终于认怂,让媳妇拿出五十文钱。痞子丢下布,心满意足接过钱,还在手里掂几掂,转身冲围观者呵斥:“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再看把招子给你们挖了!” 吃瓜群众纷纷转身,个个敢怒不敢言。九娘眼见痞子扬长而去,气的直跺脚,冲武康耍公主脾气:“我不管,你必须解决了,否则...否则我告诉耶耶和五兄,说你欺负我!” 哎呦我的妈,这是造了什么孽,武康一个头两个大,心说你是唐朝女娃,你把矜持丟在家里了吗? 无奈一声叹息,从腰间拿出个物件,十公分长绿色号炮,看着她说:“我刚定下规矩,不良人办案,至少两人同时在场。稍等片刻,我给手下发信号。” 说到这挺直腰杆,高举绿色号炮,煞有介事喝道:“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说罢竹节噙在口中,吹出了刺耳的哨音。声音太过嘹亮,吸引所有人目光,包括那个痞子。 武康伸手指他,扯着嗓门呵斥:“呔!你...就是你,不要左顾右盼!如果不想去不良卫喝茶,就乖乖听本帅指挥。站在原地不许动,慢慢举起双手!” 痞子吓的一哆嗦,二话不说赶紧照做。他们都是小打小闹,真正在婺州横着走的,只有不良卫里的不良人。恶人还须恶人磨,他们最怕的也是不良人,真要进了不良卫,不死也得脱成皮! 武康带着九娘过去,距离痞子一丈处停下,拔出腰间横刀,亮出狗牌儿厉声喝道:“吾乃婺州不良帅武康,继续听我指挥。双手保持高举,身子慢慢往下蹲...做的不错,左手不要有动作,慢慢放下右手...把铜钱放在脚下,双手抱头...” 吃瓜群众见有了新热闹,又把目光聚集过来,不过比刚才离的更远。武康正想过去,从旁边小巷子里,跑出俩气喘吁吁的不良人,是姜二牛和周浩。 二人眼见如此情况,马上明白过来,不待武康吩咐,腰间横刀同时出鞘。大踏步来到痞子跟前,敷衍的亮下腰牌儿,周浩厉声呵斥:“某乃婺州不良人,现在听我指挥。缓缓放下双手...趴在地上...我说趴在地上,听不懂人话吗,耳朵里塞驴毛儿啦?” 痞子差点吓尿,哆里哆嗦趴在地上。姜二牛横跨两步,横刀缓缓下压,刀锋几乎贴在他脖颈上,下最后通牒:“不要有任何动作,也不要想着反抗,如果我感觉丝毫威胁,立刻手起刀落!” 周浩收刀归鞘,拿出背后麻绳,把痞子双手扭在背后,捆结实打成死结。姜二牛也收起刀,和周浩一起架他起来,然后猛蹬腿弯儿。痞子扑通跪倒,二牛再把刀架他脖子上,周浩扯头发往后拽,强迫痞子仰起脸。 武康慢悠悠来到近前,居高临下盯着那张煞白的脸,呵呵冷笑两声。 痞子上下牙关直打架,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结巴着挤出话:“大...大帅,奴没有得罪您啊,奴到底犯了什么事儿,总得给个理由吧!” 武康缓缓弯腰,几乎贴到他脸上,压低声音说:“想要理由?本帅给你找一个,嗯...本帅看你不顺眼,想找你晦气!这个理由,够吗?” 痞子脸白如纸,脑袋下意识摇晃,头发又被猛拽,疼的龇牙咧嘴,眼泪都下来了。 武康一声嗤笑,捡起地上铜钱,平伸夸大左掌,一枚枚码铜钱,码成三个柱子,不多不少五十大钱。把钱移到痞子眼前,带着疑问语气,阴阳怪气儿说:“这些钱...” “您的,是大帅您掉的!” 武康又乐了,慢慢移动左手,移到身侧停止动作。铜钱被柔软小手拿走,崔小娘子眉开眼笑,捧着钱跑向布庄,塞到妇人手中。妇人一时泪如泉涌,不断作揖道谢。 武康的所作所为,本质上讲是作秀,向众商户释放信号,我武康可以保护你们,赶紧挂靠在我的名下。 所谓的“挂靠”,在古代非常流行。商人想要安稳营生,不受地痞无赖或其他势力勒索,都会找当地官员做靠山,一般选择官二代。每年孝敬他们铜钱,说白了就是保护费。 婺州二代很穷也很黑,商人苦心经营一年,大半营利都要上缴,渐渐很少有人挂靠了,宁愿被地痞无赖勒索。武康寻思着,有时间和二代们聚聚,再让出一两成制冰利益,换取婺州商人的挂靠。 等崔九娘回来,正想吩咐手下放人,脑中又闪出主意。公厕、垃圾桶计划已经在进行,二十天左右全部完工,到时需要环境协管员,负责治理乱丢垃圾、随地大小便。 因为牵涉到罚铜,这些为害一方的地痞,就是最好的协管员,干脆把他们收编了。想到这笑的更开心,冲痞子淡淡说道:“带本帅见你的头目,有笔买卖关照他!” 婺州攻略 第十六章 婺州特大杀人案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八月十六日,申时。 武康和崔九娘首次约会逛大街,顺便处理地痞勒索商户事件,武康借此达到两个目的,一是向商户抛出橄榄枝,二是讨小娘子欢心。 他确实想娶这位崔家女,成为婺州刺史崔义玄的女婿。不过难度很大,五姓女基本是联姻工具,哪怕崔义玄再宠九娘,之于婚姻大事,也不会草率决定。两人现在的接触,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必静观其变,老狐狸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 两人并排而行,走在无名巷子里,前面是姜二牛和周浩,押解着那个倒霉痞子。武康突发奇想,打算收编这伙地痞无赖,变为第一批卫生环境执法人。 九娘心情不错,一路叽叽喳喳,行侠仗义被人感激,确实心旷神怡。不过她老是问些古怪的问题,让武康哑口无言。譬如白蛇传有续集吗,金龙祥瑞为什么伤害她五兄,你当时为什么没逃跑等等。 最后总算问了正常点儿的,为什么抓捕犯人时,让他们双手抱头趴在地上,如果他们拒绝配合,你们怎么处理? 武康没直接回答,让姜二牛背诵《不良人守则》第二条,二牛高声朗诵:“不良人守则第二条,无论什么时候,保护自身安全放第一位。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更好的保护别人!” 武康看着拧眉沉思的小丫头,呵呵笑道:“是不是感觉,乍听之下很荒谬,仔细品味却很有道理?自己都保护不了,谈何保护别人?我们做的一切,都出于自身安全考虑。犯人不配合更简单,直接人头落地!” 崔九娘沉思许久,看向武康说:“这样不合适吧,我读过《永徽律》,不良人追捕逃犯时,如果逃犯空手拒捕,你们不能加害,否则会受到刑罚。只有逃犯手持武器拒捕,不良人才能酌情将其杀死!” 武康闻言略微怔神,心里很是纳闷,小娘子不是在家里绣花,偶偶读读白蛇传吗,怎么会读枯燥无味的《永徽律》? 压下心头思绪,讲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们行为合理、合法,人的双手本身就是武器,被拳头打死,被手掐死的人多了去了。所以在我看来,每个逃犯都是手持武器。这官司就算打到长安,我也不怕,嘿嘿!” 九娘狠狠白他一眼,嘀咕了句“强词夺理”,片刻后又说:“二郎,要不我去求耶耶,给你换个差事?不良人太危险,遇上小毛贼还行,如果是穷凶极恶的大蟊贼...再说不良人名声不好,‘不良’二字本身就是讽刺。” 武康笑而不语,双手扣住后脑勺,微微扬头说:“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我管不住。其实在我看来,不良人是维护治安的中坚力量,是保障百姓安居乐业的先锋。至于名声...九娘拭目以待,不出两年,不良人定改头换面!” 崔九娘故意放慢脚步,压低声音说:“二郎,恶名得来一日易,恶名去时如抽丝。其实你知道的,不良人名声败坏,归根结底是官府苛待。想祛除病根,别说你了,耶耶都做不到!” “九娘说的对,牵一发而动全身,加薪是不可能的,只能另辟途径”,武康右手点赞,冲她挤眉弄眼,压低声音说:“九娘有成为,贤内助的潜质!” “讨厌”,崔九娘红着脸,别过头不看她,片刻后又说:“不良人守则是你拟定的吧,把其他条款讲出来呗,我熟读《贞观律》、《永徽律》,帮你检查哪款与唐律相左!” 武康不禁老脸一红,讪讪说道:“那个...我读书少,暂时只制定两条。第一条,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前面人停了下来,两人结束谈话,看向朱红的院门。很高很大,还有密麻的门钉,看来家境不错。 痞子叫门几遍,没收到任何回应。姜二牛上前拍门,一连十几下,依旧没回应,唰一下横刀出鞘,转身呵斥痞子:“你这田舍奴耍花样吗,这里是不是你们的老巢,欺某的刀不快吗?” “不敢,不敢呀”,痞子冷汗直流,赔着笑解释:“这是柳大郎家,昨天约定好的,今天在他家耍钱吃酒。奴就是因为没钱,才去布装要...要钱的。我们每个月都聚会,他们肯定在的!” 武康觉察不对劲,痞子的德行他清楚,无论赌钱、吃酒,吵吵的能把房顶掀开。抬手示意他们安静,屏气凝神轻听,院子里没任何声响。忽然闻到淡淡酒味儿,看了眼高高围墙,冲周浩使个眼色。 周浩心领神会,后退几步加速助跑,脚尖点地飞身而起,双手扣在墙檐,双脚蹬着墙面,慢慢往上攀爬。等脑袋越过墙檐,突然呶一嗓子,跳下墙拽出腰里横刀,急匆匆嚷道:“院子里都是死人,还有一个在喝酒!” 不待武康指示,姜二牛卯足劲,一脚踹在大门上。大门没门没插,左半扇大开,原来果然到处血泊。痞子还挺讲义气,嗷嗷的冲了过去,刹那间又戛然而止。 周浩和江大牛一马当先,武康也亮出兵刃,把九娘护在身后。冲进大门没几步,不得不停下来,横七竖八的尸体,大片小片血水,没下脚的地方。 对面一个彪形大汉,白杨树般矗立,手握一把横刀,刀上还沾着血。身高与武康在伯仲之间,彪悍与二牛半斤八两,国字脸、大眼珠、狮鼻阔口,太阳穴高高凸起。脖子上挂条红绳,穿着十几颗大小不一的猛兽牙齿。 痞子站中间,周、姜站后面,紧握横刀蓄势待发,却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对峙,痞子头颅突然咕噜下来,一道血箭喷射而出,犹如怒发的喷泉。无头身体向前栽倒,在地上染出殷红地图。 崔九娘吓的捂住嘴,武康把她护在身后。周、姜二人赫然变色,眨眼间退回,一张一合将他护在中间,二牛压低声音说:“武帅快带崔娘子离开,我们俩殿后。这个人非常危险,咱们三个绑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武康不由得苦笑,恐怕走不了呀!看了看杀气凛冽的壮汉,看了眼横七竖八的尸体,点周浩名吩咐:“特大凶杀案,不良人必须过问,逃跑就是渎职。去把大门关上...执行命令!” 周浩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关院门。壮汉满眼蔑视,提着血刀转身,绕过一个矮榻旁,盘膝而坐面相大门。把血刀放在身侧,抱起酒坛斟满酒碗,仰头一饮而尽,抓起榻上羊腿狼吞虎咽。 武康看了眼半斤装酒碗,又看了眼古怪矮榻,鸡皮疙瘩瞬间爬满身,汗毛豪猪般根根竖起。四颗狰狞死人脸,撑起一块木板,构造出简单矮榻,不得不说挺有创意。 眼瞅着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必须想办法打开局面,冥思苦想几分钟,扭头看向崔九娘。除了脸色紧张,倒没有其他失态举动,不知道因为心理素质好,还是压根儿没心没肺。当下稍稍放心,吩咐周、姜两人:“你们保护好九娘,我去去就回!” 脚步刚迈开,袖子就被抓住了,不用回头也知道,肯定是崔九娘。武康轻拍几下柔荑,然后光明正大揩油,轻轻从袖子上抚开。盯着地面,迈过尸体和血水,慢慢来到矮榻前。 沉默片刻,转头发现厢房门口,有血迹和凌乱脚印,皱下眉头走向厢房。房间里很多矮榻,有一个没了榻板,到处是碎瓷片、狼藉酒菜,地上还躺在两具尸体。 都是无头死尸,都是一刀毙命...好厉害的刀法,快准狠一击必杀,二牛说的对,三人联手也白给!看情形,这里应该是第一现场,痞子先被斩两人,仓皇逃窜之下,在院子里被全部格杀。 尸体旁边的矮榻上,有个完整大腕,武康走过去,发现碗里还有酒,只是颜色不正常,看样子喷里血了。弯腰倒掉碗里酒,拿着碗离开厢房,与壮汉对面而坐,抱起酒坛给自己满上,端起碗说道:“一人吃是闷酒,两人吃是美酒。” 大汉不屑瞟他一眼,端起碗和他碰一下,仰头一饮而尽,碗口朝下晃了晃。武康有样学样,一口气喝干,也碗口朝下,表示没有遗漏。大汉哈哈一乐,抱起酒坛再次满上。 一连五碗下肚,都是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大汉再次斟满酒碗,却没再次端碗,而是抓起腿边血刀,高高扬起举过头顶。崔九娘吓的尖叫延绵,周、姜二人嗷嗷着冲过来。 武康赶紧左臂后伸,左手快速摆动,示意两人停下。大汉一声嗤笑,手起刀落,榻上烤羊腿一分为二。武康拿起一半,看着羊腿断口处斑斑血迹,恶心的实在下不了口,手腕翻动把羊腿转个,咬没血的那边,又惹来大汉一声嗤笑。 咽下嘴里肉,放下羊腿看向大汉:“吾乃婺州不良帅,你可以喊我武帅。本帅一直认为,任何刑事案件都有因由。兄台可以把我当成一阵清风,当成天上的浮云,讲一讲你的故事!” 大汉再次把刀放在腿边,沉默一分多钟,终于轻叹口气,说道:“某是城南临阳山区的猎户,家住北山田庄台,村里人喊我林平郎。前天与众人猎户一起,靠陷阱猎杀了大家伙,一吊睛白额猛虎,还得了两个虎崽...” 武康一听“虎崽”,顿时眉开眼笑,不由得想起后世,手机上经常看的小视频,毛茸茸的小脑虎萌萌哒。也见到过很多外国富豪,养老虎当宠物,于是迫不及待说:“虎崽你们怎么处理的,现在还活着吗?如果还活着,我都买了,两个十贯钱,怎么样?” 林平郎不禁怔神,不可思议道:“我听说过买虎皮、虎骨的,没听说买活老虎的。虎是百兽之王,是天下第一猛兽,熊瞎子、野豕都能吃。我们村全部猎户出动,还被它伤了五个...冒昧问一句,武帅买虎崽做什么?” 正要回答,身后响起崔九娘声音:二郎要虎崽做什么?那是吃人的猛兽,要是想要虎皮、虎骨,咱们买就是了,婺州城就能买到! 武康有些懵逼,看看站在身后的崔九,眼泪差点掉下。这位到底什么毛病,啥热闹都敢凑啊!连连眨眼示意她赶紧离开,崔九先嘟起嘴,然后偏过脸,搞的他欲哭无泪。目光狠狠瞪向周浩、姜二牛,俩货也讪讪偏头。 武康连做连个深呼吸,看向大汉呵呵笑道:“买虎崽不为虎皮虎骨,想打个笼子把它们养起来。实不相瞒,我家开养鸡场的,将来那些黄鼠狼,肯定闻着味儿过来偷。狗抓不住黄鼠狼,养俩老虎看家护院!” 武康颇有些兴趣盎然,眉开眼笑道:“还有一个好处,不用担心遭贼,猛虎一声吼,能把贼胆给他吓破。也就是在大唐,放在我的故乡,想都不敢想,会吃牢饭的!” 所有人全员懵逼,听说过养鸡养牛,真没听过养老虎。林平郎则是豪迈一笑,喝干碗中酒说道:“虎崽还活着,就在某家中。失去母虎的庇护,它们也活不下去。想杀掉它们,小妹却死活不让,拼命护住虎崽,估计把它们当成猫了...” 林平郎挂起苦笑,摇摇头继续道:“大人去的早,我与阿娘、小妹相依为命,不想让她伤心。她天天挤羊奶喂它们,小羊崽都饿肚子了,正为这事发愁嘞!武帅要是想要,我分文不收。村里就一家姓林的,很好打听!” “本帅向来一言九鼎,说十贯就是十贯”,说着扭过头,对心思灵活的周浩使眼色,大声吩咐:“去我家找武元,让他带上钱去田庄台,务必把虎崽带过来!” 周浩听着语气颇重“带过来”,心思电转间明悟,重重点头转身离去。此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着通知买虎崽,暗着去衙门搬救兵。如果无缘无故离开,保不齐林平郎突然暴走,他们几个就危险了。 林平郎别有深意瞟他两眼,也不戳破伎俩,接着讲自己的故事:“我和猎户们剥虎皮、剔虎骨,拿到婺州城出卖。虎皮有很多破洞,我要价三百文。有个买主很大方,也不讨价还价,让我和他回家拿钱。钱货两清后,又用三十文买下虎骨,还多给几文钱,都装进一个大钱袋里。” 说到这瞄了眼地上尸体,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继续说道:“交易完成准备回家,还没走出巷子,前面一个汉子的钱袋掉在地上,我出声提醒他,他仿佛听不到。当时误以为他耳朵有病症,于是捡起钱袋,追上物归原主。哪知他非但不接钱袋,反而...” 武康见他满脸怒气,胸脯还轻微颤抖,拧眉沉思片刻,嘴里勾出了然,呵呵笑道:“既然兄台心里有火,接下来的话本帅代劳。如果所料不差,丢钱袋的人非但不感激你,还会反咬一口,污蔑是你是盗贼!” 看了眼瞠目结舌的林郎平,武康呵呵笑道:“这个骗局可谓天衣无缝,从你跟买主回家那刻起,就已经落入圈套。多给那几文钱,就是你的第一个倒霉点,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林郎平双目圆睁,满脸不可置信,仔细回想片刻,皱着眉说道:“当时我正扎钱袋,买主很热情多给几文,说抵给装虎皮的麻袋、捆虎骨的麻绳。我本来不打算要,他强行扒开袋子,把钱丢了进去。” 武康暗道果然如此,继续开口道:“这是个借口,目的就是让你,不知道袋里铜钱数目。你肯定不会当着他的面,重新再数一遍钱!此为欲擒故纵,骗局第一步完成。” “接下来第二步”,武康右手敲击桌面,继续说道:“等你离开买主家,第二个骗子故意掉落钱袋。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只要捡起钱袋,他都会污蔑你偷盗。此为第二计,无中生有!敢问兄台,当时有围观者吗,他们是不是都指责你?” 林郎平点点头,哼哼嘲讽道:“不仅指责,还喊打喊杀。我解释的口干舌燥,他们依然不信,失主不接钱袋,非拉着我去见官。无计可施之下,只好请参军大人主持公道。可惜,事与愿违...” “你输掉官司,在本帅意料之中。不仅如此,官司中途,还会枝节横生”,武康自信满满,猜测接下来的套路:“买虎皮的人,会去衙门告状,也会污蔑你是盗贼。其实买主、失主、围观者,是一伙儿的。他们选择僻静胡同,是为了让你没有人证。” 林郎平连连苦笑,叹息一声说道:“大帅说的都对!我的一切辩解,被多出的几文钱打败。买主说钱袋有二百三十六文,我却说不出来。” “这也正是天衣无缝的原因”,武康接过话道:“你还有第二个倒霉点,就是身上的钱袋子。买主一个,失主一个,再加上你自己的,一共三个。按照正常情况,人会把钱装一个袋子,而不是分成几个。人证你没有,物证对你不利,如果兄台就是郑参军,会怎么判案?” 婺州攻略 第十七章 大唐律师事务所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八月十六日,酉时。 婺州发生特大凶杀案,痞子团伙被林平郎团灭。凶手异常嚣张,光天化日之下,在不良人眼前行凶。横七竖八的尸体中,头颅搭建的矮榻前,武康与凶手开怀畅饮,了解“多钱诽盗”骗局,便抽丝剥茧阐述。 林平郎后知后觉,不惊讶骗局缜密,只惊讶武康心思缜密,苦笑道:“我输了官司,获刑六十杖,卖虎皮、虎骨的铜,也被判给骗子。司法参军的判决,我不服!” 武康仔细回忆《盗贼律》,对于暗盗有两种处理:盗窃没得手,抽五十鞭子;如果得手了,按盗窃金额量刑。把赃物折成绢布,够一尺打绢六十杖,够一匹打一百二十杖。 一匹绢五百文,看来涉案金额不够。林平郎当真精虎猛,普通人挨六十杖,至少卧床十天半月。他竟然生龙活虎,还团灭了地痞,不服都不行! 林平郎继续道:“虎皮、虎骨,如果是我的,自认倒霉就是了。可那是大家的,我回去无法交代,哪怕据实相告,村民也很难相信,会认为我想独吞。所以受完刑后,尾随他们来到这里...” 巷子里混乱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是厉声呵斥:不良卫缉拿逃犯,闲杂人等回避,统统闪开...大门被踹开,不良人潮水涌入,包围矮榻横刀出鞘,现场顿时杀气冲天。 武康高悬嗓子眼的心,终于放进肚子里,三十名手下全部...不对,还差通风报信的周浩。那小兔崽子,不会真跑我家,通知武元买虎崽吧? 一时哭笑不得,瞅瞅岿然不惧的林平郎,扭头给九娘使眼色,示意她退到圈外。哪知这小姑奶奶,也不是省油的灯!故技重施,嘟着嘴别过头去,气的他直想骂娘。 无奈转过头,她又插话了:“林大郎,你是被冤枉的,为什么不上诉?如果你上诉,耶耶...崔公会重审。崔公是婺州青天,铁面无私刚正不阿,一定为你洗刷冤屈!” 林平郎无奈叹息,说道:“我只是山野猎户,哪懂这些?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是徒劳!” 武康嘴角直抽,估计在她心里,老狐狸就是天下第一清官。不过对于“上诉”,产生了浓浓兴趣,唐朝也有中级、高级法院吗?想到这扭头问她:“唐律可以上诉?” “当然有啦”,崔九又打开话匣子:“如果苦主或讼主不满县令判决,可以在一月之内,前往所属的州上诉,司法参军重审。如果再次上诉,州刺史重审。刺史作最终判决,要是还不满意,只能去长安告御状!” 武康不由得撇嘴,告御状还是算了吧,李九忙着和武昭仪蜜里调油,哪有时间搭理你?重新看向林平郎,琢磨片刻说:“阁下来到这里,没有马上动手,而是打听痞子情况,否则不会知道漏网之鱼!” “武帅猜的没错,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林平郎与他对视,说道:“进了院子才恍然大悟,他们是一伙的。本想讨好虎皮,哪知他们动了手。我失手打死一个,他们又拿刀砍我。当时怒火攻心,杀一人要偿一条命,杀百人也是偿一条命!” 武康暗自叹息,酝酿情绪刚想说话,崔九又抢了先:“林大郎此言差矣,第一人是误杀,剩下的是斗杀。《永徽律》言,误杀和斗杀,减杀人罪一等,流三千里。如果去自首,再减罪一等,流两千五百里。你...不该杀刚才的地痞!” 武康气的脸都黑了,崔九却不理不睬,继续说:“地痞双手被绑,没还手之力,斩杀他是为‘故杀’,以杀人罪论,打入死牢秋后问斩。” 不待林平郎说话,武康压低声音,苦苦哀求她:“九娘...别闹了行不?这是特大凶手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插什么嘴啊你?你这么能,咋不去当律师?给我老实待着,闭上...哎呦!” 后脖颈被掐的生疼,众手下脸色怪异...武康尴尬转过头,看着林平郎说:“阁下有勇有谋,我借买虎崽之名,让手下去搬兵,想必你早已勘破。以你的身手,逃之夭夭易如反掌。但你选择留下来,为了斩草除根吗?” 林平郎回道:“武帅说的不错,我找街坊打听过,这伙杂鱼共十九人。当时就决定斩草除根,只有杀光他们,家人才不会被报复!” 武康继续问:“假如没遇到我们,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斩杀漏网之鱼,接下来会怎么办?畏罪潜逃,抑或投案自首?” 林平郎喝干碗中酒,不卑不亢道:“畏罪潜逃?不存在的!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敢做就要敢当!我不想一辈子藏头缩尾,也不想家人牵肠挂肚、惶惶不得安宁!” 这下轮到武康吃惊,几分钟才回神,抱起酒坛斟满碗。林平郎一饮而尽,连喊两声痛快,拍拍胸脯说:“投案自首?亦不存在!我宁愿一死,也不想受腌臜狱吏欺负,更不想家人为了我,四处举债喂狱吏!” 林平郎环视不良人,盯着武康微笑道:“看来武帅的家,距离此地很远。你派出去的手下,先去衙门搬兵,再去你家报信。想必你的家人,已经去买虎崽了。阿娘、小妹有十贯,我也能安心上路啦!” 说到这猛地起身,脚尖一勾横刀飞起,刀锋架在脖子上。 武康情急之下大喝:“兄台且慢,死不能解决问题,我有办法帮你!” 俗话说的好,蝼蚁尚且贪生,林平郎停下动作,淡淡看着他。 武康暗松口气,他起了爱才之心,林平郎有勇有谋,要是放在战场上,既可勇冠三军,又可调兵遣将。明年陈硕真造反,挥师南下攻打婺州,婺州就是主战场。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他要是抹脖子,实在太可惜。刚才急中生智,想到帮他脱罪的办法。酝酿下情绪,组织下语言,正想长篇大论,崔九又不甘寂寞了! 语气非常严厉:“二郎休得胡言,他杀人太多,定会秋后问斩。何况在不良人眼前行凶,罪行彻底暴露,不符合自首减刑。这是板上钉钉的铁案,谁也翻不了,我不许你徇私枉法,耶耶也不会同意的!” 武康头皮阵阵发麻,心说咱们只是约会,八字还没一撇,这就管上啦?不过她说的不错,一般情况翻不了案,但我并非无的放矢,了解历史这个杀手锏,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巷子里又传来脚步声,周浩出现在大门口,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二话不说亮出横刀,也加入包围圈。这小子如此狼狈,肯定跑南城区,通知武元买虎崽去了。 懒得和他废话,看向林平郎,斟酌一番说:“你是光明磊落的汉子,本帅有爱才之心。今天是七月初五,秋后问斩是八月十六,还有四十天。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轻言放弃,会有一线生机的。” 左腰传来阵痛,不用说又被掐了,武康嘴角抽动,撇撇嘴继续说:“我会和狱吏打招呼,不让他们为难你,也不让他们勒索你的家人。林平郎,对于你自己来说,自行了断或秋后问斩,区别不大。但对家人来说,你多活一天,她们绝望就少一天...这四十天,为她们而活!” 林平郎眉头紧锁,眼神有些纠结,表情也有些松动。武康趁热打铁:“如果你认为我是胡说八道,尽管自行了断;如果你认为有道理,就扔掉手里刀,跟我到案打官司!” 沉默大概五分钟,林平郎一声长叹,长刀当啷掉在地上,痛苦闭上双眼。 武康吃下定心丸,暗松口气说:“不良人职责所在,还请兄台谅解。现在要将你缉拿归案,请兄台配合...不要让我难做!” 林平郎没睁眼,轻轻点下头。 武康摆摆手,姜大牛、许三郊来到圈里,按程序指挥他趴地上,先背捆双手,再五花大绑。周浩拿出身上麻布,将重要物证血刀包裹起来。 大局已定,武康开始安排差事:“钱顺、童林,你们封锁大门,没有我的命令,禁止任何人踏入现场半步;二牛、赵青、三郊,走访附近街坊,确认死者身份,通知家属收尸。两天内必须领走,两天后没领的,集中就地火化!” 思考片刻,继续发号施令:“秀才、文若,留下勘察现场,记录每个尸体致命伤口,明天中午之前,把尸检报告给我;周浩把物证交给三郊,即刻启程去田庄台,通知林平郎家人。大牛暂时留下,其余人返回不良卫...” 又思索片刻,确定没有疏漏,挺直身板郑重其事道:“你们日夜轮守,嫌犯在不良卫期间,不允许有任何差池!本帅再次重申,这是大案要案,都给我小心谨慎。哪里出差错,不用找本帅,自己卷铺盖走人...行动吧!” 众手下齐声应诺,一番人影攒动,院子里剩下五人。秀才、文若苦着脸,一副泫然欲泣;姜大牛挤眉弄眼,满脸幸灾乐祸;武康很无奈,唐朝没有仵作,检查尸体都交给贱民和奴隶。 秀才、文若是不良卫唯二能写字的,自然抓他们做壮丁。当然了,两人每月都有额外奖金,奖励铜钱十文,从不良卫活动经费里出。 一脚踹在大牛屁股上,板着脸训斥:“少嬉皮笑脸,是不是也想尝试下?你小子...去司法衙门走一趟,通知大狱的狱丞,明天下午申时两刻,在花满楼天字号包厢,本帅请他吃酒。” 姜大牛依旧嬉皮笑脸,吊儿郎当说道:“他又算个什么东西?不配吃武帅的酒!在婺州这一亩三分地,除了崔公、录事参军、六大参军,哪个敢驳咱们面子?某这就去吩咐,他要是敢怠慢,某吊起来拿鞭子抽他!” “行了行了,别贫了”,武康瞪他一眼,沉吟片刻说:“既然这样,那就不请了!你先去不良卫,从经费里拿两百文,给狱丞送过去。今天出门太急,身上没带钱,明天我把钱补上。” “好的武帅,俺这就去”,姜大牛又冲两人做鬼脸,屁颠屁颠出门去了。 武康瞅瞅秀才、文若,无奈叹口气,转身对崔九娘说:“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晚了崔公会担心的!” 回崔府路上,崔九一直闷闷不乐,无论讲什么笑话,仍旧绷着张脸。这种情况,必须实话实说了,武康嬉皮笑脸道:“九娘放心吧,我向来奉公守法,不会搞歪门邪道,也不会徇私枉法...好吧附耳过来,我给你说说,怎样帮林平郎脱罪!” 崔九终于有了反应,扬起的脸满是不信,武康呵呵一乐,弯腰凑她耳边。单身狗又捅了娄子,显然忘记这里是大唐,崔九刹那羞红了脸。 然而几个呼吸间,羞红变成潮红,一双小鹿眼也越来越亮,最后竟连连点头,学着他的样子,竖起了大拇指点赞:“这个主意太好了,这样的脱罪方式,谁也挑不出毛病!林平郎运气好,那些骗子横行乡里,活该他们倒霉!” 武康笑而不语,片刻后陷入沉思。这个时代,老百姓要打官司,比后世难很多,只有两种办法。第一种找不良人做中介,官府会受理;第二种写状纸,如果没有状纸,官府根本不受理。 老百姓大多不识字,只能请人代写。这种情况下,就催生了讼师,他们帮人写状纸、打官司,相当于后世的律师。其实律师这个行业,可谓源远流长,祖师爷名叫邓析,春秋时郑国人,著名的思想家、法学家,民权法律的启蒙者。 腰间疼痛打断思绪,看着气鼓鼓的九娘,又看看前面崔府大门,不禁有些尴尬,约会时间走神了。刚想说几句好话,突然有了恶趣味,嘿嘿两声说:“九娘法学知识炉火纯青,不能明珠暗投,不如开个律师事务所,给百姓提供法律援助。” “律师?事务所?”,九娘眨着迷茫小鹿眼,分分钟试探问道:“二郎说的事讼师吧,事务所...是不是店铺的意思?你希望我抛头露面,开店铺掌柜吗?” “为什么不呢?女人能顶半边天”,武康一摊手,呵呵笑道:“就拿林平郎举例,他根本不知道官司能上诉。如果你有律师事务所,他又恰巧进店咨询,以九娘的本事,肯定能帮他洗刷冤屈。那么这起恶劣的凶杀案,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九娘眉开眼笑,激动的连连点头,然而很快又黯然了,苦着脸说:“讼师和不良人一样,也会遭人歧视的。就连《永徽律》,都有处罚讼师的条款。女子经营店铺,还是讼师店铺,耶耶不会同意的!” “崔公要是不同意,咱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不信他不妥协”,武康满脸坏笑,接着讲道理:“讼师比不良人强太多,讼师是下层士人,歧视他们的只有上层士人。但最重要的,能得到百姓尊敬。士人鄙视,百姓尊敬,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武康冲动狗头军师,继续出谋划策:“九娘经营律师事务所,身为总裁...掌柜,当然不用事事躬亲。收拢一些讼师,给他们提供指导,小案子他们上。如果是大案要案,九娘再亲自出马!” 崔九娘白他一眼,嗔道:“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是泼妇的伎俩,耶耶那么疼我,讲道理他会同意的。二郎说的有道理,如论下层士人是不是讼师,上层士人都会歧视他们。嘻嘻...我要把五兄拉下水,让他做马前卒和耶耶提!” 武康呵呵一乐,继续画饼:“大唐第一个律师事务所,绝对前无古人,说不定还会名垂青史。甚至一千多年后,律师会把你供奉为祖师...祖师奶奶。到时候取邓析而代之,成为律师鼻祖!” “少咒我了,邓析可没得善终,再说我也比不上人家”,九娘终于有了笑脸,看了看门里探头探脑的婢女,和武康说道:“律师事务所,我会求耶耶同意的。天快黑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武康微笑点头,目送她消失在角门,待角门关闭转身回家。 回到家中卧室,坐写字台前,提鹅毛笔写日记: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八月十六日,婺州发生特大凶杀案。林平郎是个将才,我想把他保下来,九娘也赞同。 今天阴历七月初五,就在三天前,李九立李忠为太子。他就是个悲剧,唯一的福利,就是带来大赦天下。所谓的大赦天下,就是清空大唐监狱。除了“十恶”不赦,全部囚犯所犯罪孽,一概既往不咎。 文书应该出了长安城,可惜没有电话,只能通过驿站传递。文书分轻重缓急,也就是所谓的三百两、八百里加急等等。八百里不可能,安史之乱时,传递速度才五百里。 婺州距离长安1600多公里,驿站最低速度,每天一百里。按照此速计算,文书到达婺州,至少需要32天。秋后问斩,阴历八月十六,还有40天。 如果不意外,文书在问斩之前抵达,林平郎逃出生天。如果真有意外,只能怪他倒霉。 林桑,愿佛祖、老君、安拉、耶稣、圣母玛利亚,与你同在,阿门... 婺州攻略 第十八章 见证新生命诞生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九月十六日,午时三刻,晴。 距离猎户林平郎杀人实践,过去整整一个月。林平郎鸿运当头,因为就在十天前,大赦天下的文书到达婺州,比武康的预期,整整提前十二天。 估摸着李九认为,婺州是金龙祥瑞出世地,必须让婺州人民,尽快沐浴皇恩,尽快享受大赦待遇,公文必须三百两加急。 武康多少有些遗憾,心中有个邪恶还幻:文书在行刑日到达。可以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一路策马狂奔到刑场,屠刀举起那刻闪亮登场,唰一下展开文书,大声喝道:皇上有旨,刀下留人! 林平郎终归逃过一劫,也是不幸中的万幸。武康带着他的家人,亲自去婺州死牢,亲自给他打开枷锁。一家人抱头痛哭,冲着长安方向跪下,三跪九叩二十四拜,额头差点磕破,感激李九的浩荡皇恩,并祝福李忠健康长寿。 可惜这个美好的祝福,李忠是无福消受喽,这小子就是个悲剧!四年后被废黜,由太子改封梁王,被赶出长安城,去外地就任刺史。 再过四年废为庶民,囚禁于黔州李承乾故宅;再过四年被诬陷造反,直接被赐死。 就这样一撸到底,小命都没保住,二十二岁就没了。 大赦文书清空婺州监狱,崔义玄开始作妖,命令司功参军王义朗,开展盛大祭祀活动。 完事儿还嫌不够,恰逢秋收时节,老狐狸发表重要讲话,指示婺州下辖金华、义乌、勇康、兰溪四县,吏员全部下乡村,配合各里的里正,打好秋收攻坚战,保证粮食颗粒归仓! 崔义玄动动嘴,下面人跑断腿。武康带领不良人,长住不良卫负责的乡里,顶着烈日指导工作,众手下怨声载道,天天找他抱怨诉苦。无奈的他只能和稀泥,内心却暗自窃喜。 后世帮老爹收秋,现在帮百姓收秋,没啥不一样。俗话说的好,家里有粮,心里不慌。农夫起早贪黑,辛勤劳作挥洒汗水,就是为了这几天。今年老天爷开眼,风调雨顺大丰收,看着乡民喜悦的笑脸,心头也甜丝丝的。 昨天不良卫负责的乡,秋收工作全部完成,比规定时间提前三天。武康体恤下属,除了安排姜二牛值班,其他人全部放假。 回到家舒服睡一觉,早晨起来突然想逛街,便骑着白龙马出来了。很是不凑巧,今天是集市日。每月十六、二十六,是婺州集市,人们从四面八方过来赶集。再加上刚刚收秋,是以非常热闹。到处是叫卖声,行人熙熙攘攘,骑马很不方便。 牵着马拥挤在东明大街,好容易来到花满楼,把马交给伙计伺候,上二楼天字号包厢,支起窗户站在窗口,看向酒楼斜对面。一家装修奢华的店铺,是九天前开业的“婺州冰莊”。 由于走大众化路线,冰块售价并不贵,普通家庭也能接受,是以生意非常红火,可以用日进斗金形容。如烟讲了开业当天盛况,东明大道都拥堵了,冰窖存货当天就被搬空。 如此喜人的势头,二代们坐不住了,昨天前脚刚到家,他们后脚堵了门。表面上分享赚钱喜悦,实则觊觎先前许下的,另外三成股份。武康当然坐地起价,提出用一成股份,换取他们名下所有商家的挂靠权。 二代们想都没想点头答应,带着股权文书离开,美滋滋分赃去了。不大会儿崔五去而复返,告诉了武康真相,挂靠在他们名下的商家,只有区区十二家。不过二代们表示,以后不受理挂靠业务,将婺州商界挂靠权让给他! 想到武康这不由得暗乐,等我将婺州商业发展起来,你们肠子都会悔青的。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又发现有趣的事。打南边来了一群痞子,前面几个开路,迈着六亲不认步伐,最后一个推着独轮车,吆五喝六好不威风! 挨家挨户收取钱财,无论地摊还是商铺, 一个都不放过。来赶集的外地人,更不敢得罪他们,乖乖的有钱给钱,没钱给货。不大会儿功夫,钱袋鼓了起来,独轮车也装了许多东西,蔬菜、干柴...杂七杂八啥玩意儿都有。 打北边也来了一群,也是同意的造型,也推着独轮车。两伙人好像有过节,碰到一起互相瞪眼,接着互相谩骂,眼瞅着要大打出手,一个狗腿子急匆匆跑过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伙人仓惶逃离街道。 大概五分钟左右,姜二牛扛着腰刀出现,也迈着六亲不认步伐,从一个地摊上拿起两个鸭梨,丢下一文钱扬长而去。小贩盯着摊位上的铜钱,久久不能回神,估计第一次见到给钱的不良人。 目睹这一切的武康,颇有些哭笑不得,刚才那些痞子逃跑,估计因为二牛来了。二牛之所以给钱,因为《不良人守则》有了第三条:买东西不给钱者,一律卷铺盖滚蛋。 所有不良人,都有家人在冰莊里工作,年薪两千文铜钱,足够一家五口一年花销,谁也没胆子违抗守则。要知道工资最高的采茶人,一年也就九百文,要是坏了规矩被扫地出门,哭都没地方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赶集的人渐渐离去,到了申时左右,东明街又恢复往常。武康离开酒楼,骑着白马回家。马背上皱眉沉思,扫黑打恶的帖子,早就给郑参军递上去了,这都一个多月了,还是石沉大海。 老家伙为什么不批准?难道痞子团伙有后台?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士子很爱惜自己的名声,对地痞无赖也是深恶痛绝,绝不会和他们沆瀣一气。问题到底出在哪,武康百思不得其解,寻思着有时间拜访下,看这老家伙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这时前方传来吆喝声,还有粪便的臭味儿,武康抬头看去,迎面走来一辆牛车。车上放着两个大木桶,用麻绳拴着车辕上,车辕上还挂着俩小木桶,一个老者扬着马鞭,赶着牛车从他跟前走过。 这是肥料厂里的员工,类似于后世的环卫工人,也是不良人牵头介绍,基本是他们的亲戚朋友。他们没有底薪,从城里送一车粪到储蓄场,可得铜钱三十文。 城南的肥料储蓄厂,十三天前完工,负责看大院的保安,是不良人文若的父亲。老爷子曾是府兵,在战场上失去一条胳膊,还有一身的暗伤,很难胜任繁重农活。这份工作对他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虽然工资不高,一年才五百铜钱,也足够文家感恩戴德。 三十个环卫工三十辆车,负责东明街、金华街的卫生,包括清理粪堆、垃圾堆,倒各家各户的马桶。金华街是官员一条街,婺州大小官员,包括崔义玄,都在那里安家落户,所以必须保持干净整洁。东明街是官员上班的必经之路,也必须保持静干净整洁。 其他地方没有能力管,也懒得管,婺州城可是个大城,有五万多人口呢。 俗话说的好,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手下三十辆车,起到榜样作用。不良人也放出消息,无论黑猫白猫,只要自备马车,把足量粪肥送到储蓄场,都可得铜三十文。 很多人开始眼红,一时间趋之若鹜。一辆车两个人,每天至少送三趟,九十文巨款到手,能买三斗大米。手下反馈的消息,每天出城送粪的车辆络绎不绝。 就在三天前,婺州所有粪堆、垃圾堆,全部一扫而空。李九赏赐的万金,全被撂了出去,武康因此得“败家郎”绰号。要不是冰莊暴利支持,估计早就破产了。 清理完垃圾堆,环卫工人再次树立榜样。牛车木桶交货那天,武康派不良人挨家挨户,通知东明街、金华街住户,早上把马桶放在门外,会有工人去倒。 每天早上,环卫工赶车出门,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把马桶倒在大桶里,凑够两桶拉到储蓄厂,还是得铜三十文。群众们又眼红了,火急火燎按规格打造大木桶。一时间,婺州城木匠乐开花。 一通忙碌下来,效果非常明显,环境焕然一新,空气清新很多。领导们非常满意,给武康“能做事”的评价。崔义玄通过崔五,大加赞赏他的所作所为,鼓励他再接再厉,再创新高。 看着远处的牛车,心情异常舒服,当初制定改善环境计划,完成了一大半,成功复制“丁力式”发迹史。唯一的遗憾,由于秋收原因,泥瓦匠都回家了,“公厕计划”前段时间搁浅。 虽然现在已经开工,完工至少需十多天。没有了公厕,无法整治随地大小便,总不能让人家憋着吧。不良卫收编了二十多人手,都是游手好闲的混子,再加上他们自己的亲朋,一共五十多号人。就等公厕完工,立马上岗执勤,整治范围还是两大街。 白龙马悠闲迈着蹄子,没多久遇上许三郊,他正带着两个女儿买布。父女仨见到他热情问好,俩小萝莉嗲声嗲气喊“武叔”。她们原本菜色的脸变的红润,好像还长胖了。 武康寒暄几句,继续驱马往家走。他已经完全掌握不良卫,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不良人的家人,都在冰莊、肥料厂上班,还提前拿到一月薪水,生活与之前相比,就是天壤之别。 这种情况下,必须言听计从!武康制定新规则,不良人买东西必须付钱,禁止勒索市里商户。压在商人头上的第一座大山,成功被打掉。剩下的两座比较难,地痞无赖好处理,司仓参军手下的市吏,现阶段真不敢动。 一路无话回到家门口,牵着马推开大门,看到院子里的画面,不由得微微怔神。崔九娘一袭白衣,坐在矮凳上,手里拿着小勺子,抱着虎娃喂奶。 虎娃正是从林平郎家买的,比猫大不了多少,毛茸茸的非常可爱,武康给它们取名虎头、虎脑。地上放着大碗,里面盛满羊奶,大一点的虎头趴在碗边,不住伸舌头舔着。 她脸上洋溢着微笑,布满母性的光辉,仿佛虎娃是她的孩子。落日余晖洒在身上,画面安详温馨,武康不由得痴了。几分钟后回神,牵着马进院子,把缰绳交给武大嫂,来到她面前蹲下,一起伺候小脑斧。 武康寻思着,得赶紧打造铁笼子。现在看它们萌萌哒,过不了几个月,它们看我也萌萌哒。等长的和羊差不多,必须关在笼子里,自己又不是驯兽师,没能力、也没胆子驾驭它们,万一成为虎粪就糟了。 九娘喂完虎娃,开始变着花样折腾。拉小虎娃直起身子,下巴抵在虎头上,握住它前爪上下摆动,既逗虎娃也逗武康。 虎娃生无可恋,武康也哭笑不得。毕竟十四岁小丫头,平时装的再成熟,也改变不了调皮的童性。呵呵笑着伸出双手,不断碰触虎爪,还强迫虎牙露出指甲。 片刻后抱起虎脑,学着九娘的操作,让两个虎娃握手。两人两虎玩的开心,画面相当和谐,突然西厢房门打开,大汗淋漓的武元跑出来,扯着嗓门兴冲冲大喊:“郎君蛋碎了!” 和谐画面刹那破裂,一块块掉落在地,武康气的直咬牙,腾一下站起身,瞪着武元呵斥:“瞎咧咧什么,我的蛋好好的,你的蛋才碎了!你这田舍...啥玩意?你是说鸡蛋碎了?” 武元满脸潮红,捣蒜般不住点头。武康欣喜若狂,仔细算一下,这批蛋是二十天前放火炕上,今天正好二十一天,是小鸡破壳的黄金日期。想到这再也按捺不住,轻轻把虎娃放地上,一溜烟跑去西厢房。 房间里闷热无比,火炕下还烧着火,估计有三十五六度。首批做实验的蛋,足有一千五百个,规规矩矩、密密麻麻摆在炕上,幸亏自己没有密集恐惧症,否则非昏过去不可。 武开看着破开小洞的蛋,兴奋的直搓手。九娘和小翠也跑了进来,和武康一起围在炕边,瞪大双眼盯着。鸡蛋轻微晃动,破口处裂开纹,众人下意识屏气凝神。 几秒后晃动停止,小鸡累了;几秒后继续晃动,外面世界吸引力很大。如此反复七八次,看得众人很是纠结。九娘伸手去碰,武康赶紧抓她手腕,压低声音说:“不要帮它,让它自己来!自己出来的小鸡,更有生命力,能更好的活下来!” 九娘点点头嗯了声,紧张的抽回手,脸很快红了,不知热的还是羞的,或者为小鸡担心而紧张。 武康盯着鸡蛋,暗暗加油打气。几分钟后,裂纹终于破开,毛茸茸脑袋探出,头上顶着蛋壳,嘴里发生轻微唧唧声,绒毛有些湿,露出暗红皮肉。 所有人欣喜若狂,一把年纪的武开也不淡定,捋胡子的手微微颤抖。 武康想起李嘉诚的话,呵呵笑道:“鸡蛋,从外打破是食物,从内打破是生命!这小家伙很幸运,是第一只人工孵化的小鸡,小翠赶紧去抓把小米...粟米。” 小翠应声跑了出去,武康等蛋壳完全破裂,小黄鸡跌跌撞撞时,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小家伙还站不稳,不断跌倒又不断站起,武康微笑着说:“作为这批小鸡的大哥大,有什么获奖感言要发表吗?你们身上担子很重,我发家致富靠你们喽!” 九娘见它身上湿漉漉,拿出袖子里的手绢,武康配合放低双手,方便给鸡娃擦拭。看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嘴角不禁勾起微笑。 小翠捧着把粟米过来,轻轻放在鸡娃嘴边。吃是动物的本能,小鸡终于能站稳,不停啄着小米。武元压低声音禀报,又有小鸡破壳了。 见九娘满脸期待,把小鸡放她手里,笑着说:“九娘先捧一会儿,玩够了放在木盒里,欣赏其他鸡娃破壳...小翠多拿些粟米,每个盒子撒一层,要不了多久,会有很多鸡娃出世!” 小翠再次应声跑出去,九娘捧着鸡娃眉开眼笑,还轻轻吻了它一小。武康撇撇嘴,瞪它一眼转过身,去看另一只鸡蛋。 厢房里的闷热,挡住不众人激动的心情,丝毫不顾额头沁出的细汗。这时如烟从冰莊回来,见此情况目瞪口呆,随即欣喜若狂,小跑过来仔细观察。 第二只的小鸡破壳,仿佛是个信号,大片鸡蛋纷纷晃动,场面震撼又温馨。千百鸡蛋杂乱晃动,蛋壳不同程度破裂,不时有小脑袋冒出,犹如雨后春笋。 武康也被震撼了。新生命的诞生,总会带来兴奋愉悦的心情。破壳小鸡越来越大,众人忙碌起来,齐下手伺候它们。轻轻擦拭绒毛,放在盒子里喂粟米,小翠还特意拿来温水。 唧唧叫声越来越大,武康脑袋嗡嗡作响,眼见天马上黑,提出送九娘回家。意料之中,却被果断的拒绝,她正忙热火朝天,肯定不会乖乖离开。无奈之下,吩咐武元去刺史府,让崔五过来接她妹子... 婺州攻略 第十九章 第一届分鸡大会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九月二十,卯时一刻。 五更刚过为卯时,按现在来说,早上五点到七点。卯时一刻,是五点到五点十五分,天还没大亮。婺州南城区,工匠胡同武家,如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武康从被窝里提溜出来。 武康哈欠连连,不停留着起床泪,睡眼惺忪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如烟拨弄脑袋。从三天前第一只鸡蛋破壳,连续三天睡不好,每晚只睡四小时。昨天直到深夜,才处理完所有小鸡,并统计出数据。 数据非常感人,一千五百只蛋,孵出一千零一只鸡娃,坏蛋率达到三分之一。仔细检查每个坏蛋,三百八十个死蛋,剩下的全是没受精的。非受的精蛋,不要说人工孵化,母鸡也孵不出鸡娃。 怎么判断鸡蛋是否受精,在科学荒地唐朝不可能,放后世也是世界性难题。唯一的办法就是孵化,孵五到七天,用照蛋器鉴别。没有照蛋器,一条路走到黑吧。 昨天下午,吩咐了许三郊、武元套上马车,把所有坏蛋拉到粪肥储蓄厂,倒在粪堆上发酵肥料。 如烟给他挽好发髻,插上白玉簪,又吩咐小翠进来更衣。一通折腾打理好仪容,腰间挂上横刀,打着呵欠走出卧室。出后院到前院,武元早备好马,马镫、马鞍等马具配齐。 骑上马赶往州衙,没走出工匠胡同,听到有人打招呼,揉揉眼发现是许三郊,便把缰绳丢过去,让他牵着马走。听着嘚嘚马蹄声,又想起昨天打脸的画面,那叫一个酸爽。 二代们早知道他孵小鸡,一直当成笑柄,每次聚会都要调笑一番,取笑他是异想天开。王大郎当场撂下狠话,要是不用母鸡孵出小鸡,他把姓倒过来写。武康懒得搭理他,“王”倒过来是什么?也撂下狠话,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昨天请他们来参观,狠狠打他们的脸!这群货脸皮厚的狠,死皮赖脸讨要秘术。武康也不想垄断,画了火炕设计图,还千叮咛万嘱咐,火炕孵鸡的核心,就是掌控黄金温度。建议找郎中感受,三十八到三十九度,恰是人发热温度。 迷迷糊糊打着瞌睡,听到许三郊焦急提醒...抬头一看,登时吓的三魂出窍。婺州领导班子到齐了,全部身穿正装,个个挺直腰杆,按等级站位,像被推倒的金字塔。 金字塔顶端,是刺史崔义玄,老家伙目不斜视;第二层,婺州别驾、长史、司马。他们没什么实权,是崔老狐狸的幕僚,朝廷安置的闲散官员。 提起“司马”官职,武康老是想起“江州司马青衫湿”,不确定白居易为啥哭。是为琵琶女命运多舛?还是借题发挥,吐槽司马是养老官,不被朝廷重用而哭泣? 第三层是录事参军事,卢甫卢怀远,婺州官场真正的二把手。再往后就是六曹,司功、司仓、司户、司兵、司法、司士等六大参军。 司士参军名叫魏定州,主管山泽的开发,以及役使之事。相当于后世的“自然资源部部长”、“组织部部长”。实权相当大,婺州所有自然资源,包括矿产、林业、江河等,都归他管。今年刚上任,家人还没过来,他家二代没能入圈子。 最后为各个部门的衙役,放眼望去,黑压压都是人。看着眼前场景,武康脑袋嗡嗡作响,差一点滚下马背。这群老狐狸,来这么早做啥呀,让各大上司久等,娄子捅的相当大。 颤巍巍下马,缰绳交给许三郊,强压内心忐忑,快步来到崔义玄跟前,弯腰一躬到底。脑筋转了三转,实在找不出合适借口,干脆闭嘴不言,乖乖等候发落。 然而风平浪静,崔义玄没摆架子,只是淡淡说道:“不必拘礼,站我旁边。” 武康依言照做,瞬间又觉的针芒在背,估计后面那些人,都羡慕嫉妒吧。不过没办法,今天这个位置,小太爷有绝对的资格!接下来的好戏,小太爷就是总导演。 暗自得意一番,看向牵着马,吓呆的许三郊,不着痕迹使眼色。意思很明显,我都没事了,你这种小虾米更没事。许三郊扬起袖子,抹掉额头冷汗,把马拴在远处马厩里,蹑手蹑脚绕着墙根,回归不良卫队伍。 半个小时无聊等待,远处马蹄声传来,寂静的街道上,显得异常刺耳。马蹄声越来越近,渐渐看清马上骑士。是个彪形大汉,满脸络腮胡子,一双大三角眼。这位名叫于洪志,金华县团练指挥使。 所谓的团练指挥使,类似各地人武部部长,是团结兵的指挥官。团结兵类似后世民兵,由地方政府征发入军﹐不登记正规军军籍。马匹来到近前,衙役过去牵马,于洪志小跑过来禀报:“崔公容禀,大批百姓集聚南城门,是否开城门?” 崔义玄估摸下时辰,郑重其事发号施令:“于指挥使,一刻钟后开启城门。百姓进城以后,着众将士维持秩序,不许出现混乱,更不许出现踩踏!” “得令”,于洪志接过缰绳,驭马赶去南城门。 崔义玄向前两步,转身扫视众官员,绷着脸说道:“百姓集结后,各位同僚各司其职,按照计划行事。这次扶农大会,是婺州第一届,也是大唐第一届!丑话说在前头,哪个环节出差错,老虎必追究到底...开始准备!” 老狐狸一声令下,所有人开始忙碌,武康是最忙碌的。作为活动总策划、总导演,所有衙役、不良人、狱卒,在他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布置会场。 大概十分钟左右,会场布置完毕。婺州衙门坐北朝南,是东明大道的起点,向南直通南城门。衙门口就是校场,昨天连夜栽两根木桩,上面横着木板,按现在来说,长三米六,宽五十公分。 木板上粘贴一副字,上书“婺州第一届扶农大会”,龙飞凤舞铁画银钩,崔义玄亲手所书。 原本是“第一届分鸡大会”,老狐狸嫌弃太俗,改为扶农大会。牌坊前方。并排放着长桌,类似后世学生书桌,桌子后面摆着高脚椅。这些都武康亲自设计,命人加班加点赶制出来。 共十一个座位,崔义玄居中坐正位,两旁是别驾、长史、司马、录事参军,再往两边是六大参军。桌上放着笔墨砚,厚厚一摞白纸。长官们各自落坐,诸吏员各司其职,等待百姓到来。 不到一刻钟,轰鸣脚步响起,地面开始颤动。众衙役如临大敌,各自坚守岗位。不良人全部出动,用麻绳充当警戒线,拉出边长三丈的正方形,将主席台围在当中。 人群犹如洪水猛兽,黑压压停在警戒线外。为首是五个老者,年纪都在五十靠上,是兰仪乡五个里正。金华县兰仪乡,是前段时间,不良卫负责收秋的乡。 唐朝的基层官僚制的,有邻、保、里、乡,再往上就是县、州。四户人为一邻,设邻长一名;五邻一保,保长一名;五保一里,里正一名;五里一乡,原本还有乡长,被老总裁李二撤销,由五名里正轮流当乡长。 正中间的里正姓王,还兼任着他们保的保长。武康对他印象颇深,“王保长”这个名头,老是让他想起“刘罗锅李保田”老师。上次收秋合作愉快,第一批分鸡的福利,自然要照顾他们乡。 人山人海的样子,一眼望不到边,武康很是怀疑,他们乡的五百户,是不是倾巢而出了? 得到崔义玄指示,接过姜大牛递过来的物件,嘴角不自然抽搐。一个晒干的菜葫芦,从肚子上锯开,充当简易喇叭。举起喇叭放在嘴巴,扯着嗓门喊:“乡亲们请安静,大会马上开始,请保持安静!” 扩出的声音很洪亮,待人群安静下来,武康接着喊:“某是婺州不良帅武康,很荣幸成为大会主持人。现在我宣布,婺州第一届扶农大会,正式开始!大会进行第一项,鸣鞭!” 姜二牛拎着鞭子过来,啪啪啪三声鞭响。 武康继续喊:“三鞭轰鸣,天下太平!大会进行第二项,由婺州上空的青天,尊敬的崔刺史崔公,给诸位乡亲致辞,大家热烈欢迎!” 热烈欢迎就是热烈鼓掌,这是武康他们约定的信号。五里正早就安排下去,马上带头鼓掌,一时间掌声雷动。婺州大佬们都懵了,刚才武康的马屁,只是让他们鄙视,现在却让他们震撼。 如此古怪的套路,崔义玄也是第一次遇上,一时间也跟不上节奏。不过老狐狸毕竟是人精,很快有了应该办法,从座位上站起,双手抱拳冲人群行礼。 掌声更加热烈,老狐狸脸色出现红晕,估计是高潮了。又享受片刻,双手往下压,掌声渐渐停止。 武康过去递喇叭,崔义玄摆手不用,昂首挺胸打着官腔说:“诸位乡亲前来,老朽非常欣慰。第一届扶农大会,是婺州盛事!那么何为护农?就是帮扶农夫,造福乡里!” 热烈掌声再次响起,持续半分钟,崔义玄双手下压,中气十足道:“如何帮扶农夫?如何造福乡里?婺州给出的答案,就是给每户分发雏鸡!州衙有雏鸡千只,四天前由司法、司仓衙门孵出,州衙经过商议,决定交众乡亲喂养!” 武康安排的托儿立刻鼓掌,五里正紧随其后,爆发满堂雷鸣。崔义玄满面红光,笑意压抑不住。主席台其他大佬,个个满脸羡慕。司法、司仓两参军也挺直腰板,一副怡然自得。 武康把功劳让给他们,就像希望司法郑狐狸,批准不良卫扫黑打恶;向司仓郑狐狸示好,找机会磋商“市吏”问题,为扒掉婺州商人头上,第二座大山做准备。 掌声停歇,崔义玄继续说:“雏鸡交你们喂养,却不是白送。每户可得雏鸡十只,拿回家喂养,半年后雏鸡长成,要反馈州衙,有两种方案。其一,上缴成鸡一只,无论公母;其二,上缴铜四十文,也就是一只成鸡价格。两种方案任选其一,诸位听明白了吗?” “明白...我们都明白...”,人群呼喊震天。其实他们早就知道了,此刻逢场作戏罢了!早在三天前,武康带着全部手下,再次返回金华县、兰仪乡,配合着五里正,每里没村宣传政策。 当初孵出千只鸡娃,武康兴奋的睡不着,然而兴奋劲儿过去,就是满满的惆怅!怎么处理它们?全部养着不现实,没那么大地方,也没那个心情,更不想走街串巷卖小鸡。 思来想去,想到这个主意。一来给大佬们露脸的机会,给其刷声望、名誉。二来扶农,给老百姓福利。大唐初期肉食非常匮乏,有个小故事可以说明。 已故总裁李二,曾有个规定,禁御史食肉。官员出差的时候,地方官不能用肉食招待,就是害怕铺张浪费。传奇宰相马周,是个爱吃鸡的吃货,出差时强烈要求吃鸡,导致接到费用超标。地方官不想背锅,直接找李二告状。李二很是惊愕,只回了一句:鸡肉不算肉。 堂堂一国宰相,因为吃鸡被告,大唐肉食匮乏可见一斑。平头老百姓更别说了,唯一能吃的荤腥,估计就鸡肉、鸡蛋。哪怕这些,平时也舍不得。武康穿越卧病在床,继母才舍得杀鸡,熬鸡汤给他补身子。 昨天立下宏愿,让鸡和鸡蛋变的不值钱,向后世那样,变成最普遍食物。估计半年后,成鸡不值钱了,老百姓都会送鸡过来。恰好正中下怀,他们送来的成鸡,全部喂那倆大老虎。 大会继续进行,崔义玄继续讲话:“诸位心中都有杆秤,也都明白利弊。鸡娃十文,成鸡五十文。无论怎么说,都有利可图。如果乡亲们还有疑问,尽可提出来,老朽一一解答!” 人群开始沉默,武康安排的托儿,站出来提问:“崔公容禀,人都想要下蛋母鸡,都想大的鸡娃。敢问崔公,领雏鸡的时候,我们能自行挑选?” 崔义玄哈哈笑道:“当然不可以,先来者挑肥拣瘦,对后来者不公平。为了公平公正,乡亲们签完协议,由吏员负责分配,领鸡者不能上前!” 又有人问:“崔公容禀,如果我领走十只雏鸡,喂养却遇到意外,十只鸡都没养成,我也拿不出四十文,可以宽限还钱时日吗?如果可以,宽限多少天?利息是多少?” “嗯...问的好!”,崔义玄手拈长髯,摇头晃脑道:“协议有云,可宽限十月。还钱方式有两种,其一,一次偿还,没任何利息;其二,分期偿还,有十文利息。每月偿还五文,十个月偿五十文。两种偿还方式,可自行选择。” 群众交头接耳,也有人大着胆子,提出一些问题。崔义玄耐心很好,逐一详细解答。 武康等人群安静,给王保长使眼色。王保长会意,开口问道:“敢问崔公,这是第一届,还会有第二、第三次届?乡户想领取雏鸡,找哪个衙门?” 崔义玄回道:“有第一届,自然有第二、第三!现在老朽宣布,婺州从今年开始,每月的今天,扶农大会如期召开。每届扶农的雏鸡,数量只会越来越多,规矩也不会改变,永远是送十收一!” 此言一出,群情激奋,掌声雷动。武康安排的托,按照制定好的套路,振臂高呼:“谢崔公,谢郑参军,谢孙参军!” 吃瓜群众也心有感激,一时间纷纷效仿,整齐的呼喊声,响彻云霄。 崔义玄笑的合不拢嘴,司法、司仓参军也高潮了,乐得五官都扭曲了。其他大佬嫉妒的双眼冒火,道道绿油油的目光,不时瞟向武康。 武康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只叫苦也。他也想把蛋糕平分,无奈崔义玄不答应,切蛋糕的刀都给没收了。只能对其他大佬说抱歉,希望你们理解俺的苦衷吧! 待喊声停止,崔义玄继续道:“现在回答名额分配问题。护农大会开始前,老朽会召集同僚商议,确定帮扶哪个乡,帮扶多少户。讨论结果,派专人告知里正。” 崔义玄扫视人群,很满意他们眼中急切,继续说道:“没有参加过领取的乡户,可以找里正申请。里正确定名额,提交给司户参军审查。审查通过后,大会照常举行。老朽向大家保证,婺州所有乡,都会照顾到!” 吃瓜群众也高潮了,掌声经久不息。五里正闪亮登场,王保长从怀里拿出物件,展开后是块红布。宽六十长一百二十,上方白布缝成口袋,穿青色竹竿;下面三角形,用白布缩着边;中间绣着两列白字:婺州青天、造福乡里 正是后世的锦旗,当然出自武康手笔。王保长颤巍巍道:“锦旗是兰仪乡最好的绣娘,熬夜赶制出来,代表着兰仪乡五百户,对崔公仁政的感激。老朽代表兰仪乡,请催公收受!” 其余里正拱手行礼,齐声喊:“请催公收受!” 武康的托儿带头,人群有样学样,好家伙那场面,和山呼万岁无异... 婺州攻略 第二十章 坛中尽装万户米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九月二十,卯时八刻(早上七点)。 婺州第一届扶农大会,正如火如荼进行,刺史崔义玄发表重要讲话。金华县兰仪乡五位里正,为表达感激之情,按照武康制定的套路,亮出大唐第一面锦旗。 崔义玄激动满脸通红,身子轻微颤抖。大佬们个个惊愕,目光聚焦那面锦旗,两眼都放了绿光。至此以后,婺州青天,就是崔义玄专属,很快会名声大噪。 大佬们心知肚明,如此高明的马屁功夫,除了婺州第一佞吏武康,别无分号!众大佬神情各异,录事参军、六大参军,是满满的赞许;别驾、司马、长史等三大养老官,个个不屑一顾。 武康有些尴尬,自己给自己找借口,崔老狐狸施仁政,老百姓心存感激,送面锦旗怎么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少见多怪的乡巴佬,活该你们当养老官。俗话说的好,老鼠拉秤砣,大头儿在后面,等着瞧吧你们。 王保长手持锦旗,颤巍巍走向警戒线,武康立刻发号施令:“三郊、文若、大牛、周浩,高举警戒绳,恭请王里正!” 不良人正要行动,崔义玄突然发难,疾言厉色呵斥:“武变之,何为警戒绳?他们是我大唐百姓,是我婺州乡朋,你在警戒谁?马上把绳子给我撤了,以后婺州地界,不许出现警戒绳。胆敢再有下次,老夫摘你帽子!” 晴空霹雳裤衩一声,差点把他噎死,众大佬幸灾乐祸,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啦!武康哑口无言,老家伙作秀上瘾了,继续捧哏呗。赶紧一躬到底,诚惶诚恐道:“武康知错,还请崔公责罚!” 更可气的来了,安排的托儿叛变了,扔掉剧本振臂高呼:“婺州青天,婺州青天...” 又是群情激奋,整齐呼喊响彻云霄,武康鼻子气歪了。不良人就是过街老鼠,就是现成的背锅侠,大佬们想证明自己是清官,拿不良人开刀准没错,肯定引起群众共鸣! 不由得苦笑,也暗下决定,不良人必须改头换面。慢慢直起身,看到手下还扯着绳,顿时火冒三丈:“耳朵里塞驴毛儿了?愣着干啥?撤绳啊!” 手下都苦了脸,心说大佬训您,您训我们,我们训谁去?快速收起绳子,隔着高高院墙,扔到衙门里。 王保长颤巍巍走过来,恭敬的举起锦旗。崔义玄郑重其事接过,面向人群展览两分钟,小心翼翼折叠起来,收进怀中口袋。和王保长寒暄几句,转身回到主席台,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武康换上和煦笑容,举起葫芦喇叭,对着人群喊:“大会进行第三项,请五位里正查验契约!” 姜大牛来到主席台前,大佬们拿起契约,依次递给他。契约昨天写好的,百份内容一模一样,加盖刺史大印。姜大牛双手托着,递到王保长怀中。 人群走出几个书生,分工查看每份儿契约。也许被华丽词藻吸引,书生们或连连点头,或摇头晃脑。 武康觉得可乐,契约是九娘操刀,小姑娘满腹经纶呀!崔义玄真的很宠她,开办律师事务所的请求,老狐狸竟然答应了。正在紧锣密鼓装修,中秋节正式开业。 武康带去第一笔生意,就是拟定扶农契约。九娘当仁不让,提笔一蹴而就,让手下讼师抄写百份。最后一算账,一千零五十文:起草契约五十文,抄写一份儿十文。因为第一单生意,把零头抹去,收了一千文。 九娘还告诉他,这价位很便宜了,别的讼师写状纸,起码二百文起步。武康瞠目结舌,怪不得衙门闲出鸟,老百姓压根打不起官司。真遇上冤屈,估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书生确定契约没问题,交还给王保长。王保长递给姜大牛,转身看向乡民说:“兰仪乡各家各户,都听好了!乡里最有学问的书生,仔细查阅每份文书,和崔公讲的丝毫不差,可以放心签约!” 姜大牛走向主席台时,武康叫住他,小声吩咐一番。大牛点点头,来到主席台前,清点十份文书,小心翼翼放在崔义玄桌上。再清点十份,放在赵别驾桌上。以此类推,除了司户参军孙明基,平均分给十位大佬。 大佬们磨墨时,武康比划“OK”手势。姜二牛立刻行动,招呼不良人、衙役涌进州衙。不大会儿工夫,抬出十二个木盒。一字排开后,取下盖盒子的木板,露出大片鸡娃。 群众见到密密麻麻鸡娃,再次炸开锅,彻底把心放肚子里,终于不担心被忽悠。在武康的授意下,一个不良人和一个市吏,负责一个箱子。 各就各位后,武康举起喇叭喊:“请保持安静...大会进行第四项,分配雏鸡!叫到谁的名字,请上前;没叫到名字,请稍安勿躁...下面隆重有请,婺州司户参军孙公,主持分配仪式,热烈欢迎!” 人群再次爆发掌声,司户参军孙明基,起身离开主席台,迈着四方步来到人群前。从袖子里拿住一张纸,也不接武康的喇叭,干咳两声目视人群,中气十足道:“叫到名字的乡朋,大声喊‘到’,家主先签文书,随后家人领取。咳咳...开始点名,兰仪乡许屯,许大牛。” 伴随洪亮的“到”,走出个麻衣大汉,脸上都笑出花了,先给孙明基作揖,由许三郊带着,来到崔刺史跟前,再对崔刺史作揖。 崔义玄正襟危坐,拿起手边文书,提笔在相应位置,写上“许大牛”三字。把文书调转,打开旁边印泥,示意他大拇指蘸,在他名字上按指印,每个字按一个。 武康看着那盒印泥,嘴角渐渐勾出笑意,又想到了崔九娘。当时钱货两清后,她突然愁眉苦脸,发现个异常严重问题。老百姓不认字,所以让他们按手印,问题出在印泥上。 现在的印泥,是水调蜂蜜、朱砂,时间一长水干了,朱砂很容易脱落。契约为期半年,到期时手印早没了。 武康也愁眉苦脸,感觉像后世“魔术笔”骗局。冥思苦想之下,终于找到解决办法。明朝永乐初年,开始用油调朱砂,渐渐发展成后世印泥。这次的印泥,就是芝麻油调的。 现场第一份契约签订完毕,重头戏马上开场,武康收回思绪,看向许大牛。只见他涨红着脸,手指不停绞着袖子,看着崔义玄欲言又止。 崔义玄见状,哈哈笑道:“乡朋有话直说,不要害怕,老朽又不能吃了你!” 许大牛挠挠头,取下腰间钱袋,手伸进去摸索。在大佬们好奇目光下,拿出一粒米,红着脸说:“崔公,俺村有规矩,礼...礼尚往来。崔公给俺鸡娃,俺必须回礼。俺不知道回什么,就从刚打的粮食里...可...可以吗?” 大佬们面面相觑,片刻后哄堂大笑,笑的很是开怀。崔义玄手拈长髯,摇头晃脑道:“天鹅贡唐朝,山重路更遥。沔阳湖失宝,回纥情难抛。上奉唐天子,请罪缅伯高,物轻人义重,千里送鹅毛。这个回礼好,老朽非常喜欢!” 这首诗作于贞观时期,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典故的由来。武康使个眼色,许三郊跑进衙门,抱个大陶罐跑出来,放主席台前的地上。 许大牛刚要放米,被崔义玄喊停,老狐狸捋着胡子,别有深意瞟武康一眼,和左侧赵别驾说:“雨亭,要不咱们挪挪?” 赵别驾也瞥了武康一眼,哈哈笑道:“自然要挪!人以食为天,粮食居正位,当之无愧!” 大佬收拾文房四宝,往旁边挪个位置。许三郊抱起坛子,放在中央桌上,许大牛把米粒放坛子里。许三郊领着他,在一个木盒前站住,让他喊家人上来。 许大牛连连点头,美滋滋冲着人群喊。人群中走出三人,一妇人俩男孩儿,臂弯挎着柳条编制的菜篮子,眉开眼笑来到近前。 周浩抓鸡娃,放在搭档手心,搭档转到许大牛手心,徐大牛小心翼翼放篮子里。妇人往篮子里洒粟米,小孩儿拿出布包,里面一条条蚯蚓,放到篮子里喂鸡娃。 一家四口在众人羡慕中,美滋滋离去。孙明基开始叫第二人,也是个庄稼汉子,这位签订契约后,也拿出一粒米,也是一样的说辞。 这下大佬们全明白了,不约而同瞄向武康。武康眼观鼻、鼻观心,打死我也不承认,这是提前安排的套路。 由于人数众多,孙明基每次喊十人,不良人分别接待,找不同大佬签约。大佬正襟危坐,端端正正书写,和颜悦色指导客户摁手印。他们可能不懂“作秀”,却一直在作秀。 看着有条不紊,和谐愉快的现场,武康怡然自得。心说诸位大佬,肉被老崔吃了,看你们喝到了汤,也露了脸,也落了“亲民”名号,可得认这个人情呦! 经过一个多小时折腾,百份契约签订完毕,千只鸡娃被百户人瓜分,分到鸡娃的喜滋滋离去,没分到的翘首以待。 武康觉的差不多了,面向人群举起喇叭:“感谢诸如乡朋,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加这次盛会。现在我宣布,婺州第一届扶农大会,圆满结束!大会进行最后一项,有请赵别驾,作大会最后陈词,热烈欢迎!” 稀稀落落掌声,比刚才小很多,毕竟没得雏鸡分,兴致自然缺缺。 赵别驾很兴奋,因为年纪大,接过武康的喇叭,举在嘴边作总结:“诸位乡朋,分到雏鸡的尽心喂养,没分到的不要气馁。咱们婺州扶农会,没月都有一次。崔刺史也说了,每个乡雨露均沾。” 一指桌上坛子,慷慨激昂道:“你们秋后的一粒米,早晚放到坛子里。这个坛子,终有一天,会装着咱们婺州,四县一城所有家户的,秋后一粒米!老朽相信,这一天很快到来!” 赵老同志的捧哏,甩于老师几条街,必须鼓掌!武康率先拍巴掌,不良人马上响应,其他衙役也跟着凑热闹。人群里的托捡起剧本,带动人群鼓掌。 片刻之后,崔义玄站起身,挽袖子加入拍手党。众大佬纷纷起身,热情洋溢的效仿。一时间掌声雷动,赵别驾彻底高潮,脸红的像猴屁股,呼吸很是粗重,右手喇叭颤抖,左手摸着胸口。武康很担心,这位一口气上不来,驾鹤西归前往极乐。 掌声持续一分钟多,崔义玄下压双手,现场安静下来。武康见缝插针,来到老崔跟前抱拳,高声说道:“请崔公,为这坛百姓感恩米,赐名!” 不良卫立刻响应,一时间从者无数。崔义玄美的找不到北,哈哈笑道:“快快免礼...既然诸位强烈要求,老朽亦当仁不让。赵别驾说的好,这个坛子,将存放婺州每户人,秋后一粒米。那么此坛米,就叫万户米!” “坛中尽装万户米,崔公仁政济婺州!”,武康第一时间,奉上热乎乎马屁。 “坛中尽装万户米,崔公仁政济婺州...”,现场达到最高潮,整齐呼喊经久不息,哪怕不明真相的群众,也都学着振臂高挥。婺州大佬全部离开主席台,与崔义玄一起走到人群前,冲人群拱手回礼。 武康心中乐开花,此处大会盛开,必将声名远播,成为一桩美谈。说不得传进李九耳中,又要升官发财喽!给大佬们刷足美名,以后在婺州这一亩三分地,自己就能横着走。 群众在婺州官吏的招待下,依依不舍离开。等东明大街恢复往常,崔义玄和武康说:“把差事交待下去,陪老夫散散步!” 武康把工作安排下去,跟着离开会场,亦步亦趋,落后半个身位。走在东明大道上,前面三不良人开路,后面六不良人跟随。 约莫十分钟后,崔义玄说:“二郎,刚才老夫的斥责,都是为了你好,你要谨记在心,不要怀恨在心!” “崔公说笑了,感激不尽,岂能记恨?”,武康嬉皮笑脸,满嘴跑火车:“我不是黄口小儿,明白崔公一片苦心。爱之深,责之切,这道理我懂。再者说来,雷霆雨露,皆是恩!” 崔义玄呵呵一笑,笑骂道:“你这皮猴子,嘴皮子利索!整个婺州官场,都说你是第一佞吏,都说你最大的本事,就是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我看也差不多!今日又是锦旗,又是万户米,都是你安排的吧!” 武康厚着脸皮说:“崔公明察秋毫,我的雕虫小技,无处遁形尔。不过话说回来,效果相当不错,最起码分到鸡娃的百姓,真心实意感激崔公!” 崔义玄点头认可,片刻后说:“你们这群娃娃的勾当,五郎和老夫说过。二郎懂得取舍,很让老夫意外,雨露均沾才是上策!二郎啊,老夫要上书长安,汇报此次大会。火炕孵鸡秘术,不要有任何保留,一五一十写出来,随奏章一同进京。” 武康从怀里拿出书稿,嘿嘿笑道:“早就准备好啦!” 崔义玄接过纸,眉头登时皱起,把书稿收进怀里,冷哼道:“是你的妾室代笔吧,想一辈子找人代笔?这肯定不行,字是人的脸面,大唐所有官员,无论能力如何,都有一手好字!接下来你的任务,把字给我练好!” 武康很尴尬,真不习惯握毛笔,比握钢笔都难,写的字自己都恶心! 崔义玄瞟他一眼,继续说:“赵别驾书法最好,我和他说好了,你每天下衙后,找他学习一个时辰!” 不良卫申时下班,一个时辰到晚上七点,天都黑透了。武康眼珠一转,紧张兮兮说:“赵别驾那么大岁数,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我见过五兄的书法,继承崔公的风格,力透纸背入木三分。不如下衙后,去您家让五兄教...” 话音戛然而止,崔义玄似笑非笑,冷哼道:“收起花花肠子,九娘是我最疼的女儿,我可以放任她胡闹,不会放任她的婚姻。想娶九娘,必身居高位,至少身为刺史!” 武康懵了,大唐一州刺史,约等于后世一省记,俺哪有那么大能耐?转念又一想,不是不可能,舔着脸说:“金龙祥瑞进京那天,一红脸胖子给我一封信。武昭仪认我作堂弟,她将来做皇后,我就是堂国舅...” “胡言乱语”,崔义玄呵斥他:“别议论后宫,有杀身之祸!红脸胖子...那是李勣,放尊重点!” 武康又懵了,他是李勣?大唐名将?回过神嘿嘿笑道:“不拿后宫说事,就说这次功劳,朝廷再抠门,也得给个县长。火炕除了孵鸡,更是睡人的床,北方冬天寒冷,如果老百姓盘炕,可能不会冻死!” “言之有理”,崔义玄打量他,不解问道:“别人有秘术,都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告诉老夫,到底为了什么?” “哀民生之多艰”,武康一声叹息,仰头四十度看天,吟起诗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哎呦!您老抽我脑袋做啥?” 婺州攻略 第二十一章 卧底婺州恶势力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九月二十,辰时。 武康和崔义玄开完会,漫步在东明大街,有一句没一句聊着。走过一家肉店,崔义玄感慨道:“我朝肉食匮乏,百姓能吃的荤腥不多,扶农会必须进行下去。二郎有什么要求,老夫酌情考虑。” 武康想了想,摇头说:“暂时没什么要求,只是每月鸡娃数量,很难增加上去,我家场地太小。不瞒崔公,我和五兄他们达成协议,在婺州城南,建立大型养鸡场。等建好后,我家小厂就关了,烟囱整天乌烟瘴气,我受不了,街坊也受不了!” 崔义玄斟酌片刻,说道:“我原则上同意,不过有个要求,你们的养鸡场,必须挂‘婺州’二字。” 武康笑道:“那是肯定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婺州雏鸡孵化中心。到时候还得求到您,铁笔一挥赐下墨宝!” “当仁不让”,崔义玄手拈长髯,怡然道:“到时老夫穿针引线,邀请婺州四县一城,全体官员共襄盛举。不过二郎,听五郎说你们的...中心,规模相当大,全部扶农不现实吧!” 肯定不现实啊,武康开起玩笑:“真要全部扶农,他们肯定拿刀砍我。我们的初步计划,养鸡、孵化同时进行,种蛋全靠收购不现实,一来孵化成功率低,二来难确定是否受精...就是怀孕的蛋。每批两千雏鸡扶农,剩下的批发零售,薄利多销。” 很快吃透“批发”意思,崔义玄笑骂:“少说稀奇古怪的话,好好说话不会吗?嗯...你们这样操作,有二点利处。其一,名声不会受损,甚至会得到赞美,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狐狸的意思,武康多少明白,士农工商,商贾受歧视。但孵化鸡娃,批量低价出售,提高百姓生活水平,遭受非议应该很小。再加鸡娃扶农,无论放在大唐哪里,都是妥妥的仁政,甚至有人给你摇旗呐喊。 崔义玄继续道:“其二,减轻大量政务负担,特别是司户衙门。往年统计户籍,司户衙门忙的焦头烂额,各乡理正阳奉阴违,既繁琐又有遗漏。扶农大会的开展,顺便完成户籍统计,可谓一举两得!” 路过一家早餐铺,崔义玄走了进去。老板略微怔神,赶紧过来招待,袖子在胡凳上来回抹,生怕有半点灰尘。崔义玄摆手制止,说道:“不必如此麻烦,端两碗粥即可!” 老板诶诶两声跑向厨房,两人对面而坐。一州刺史吃地摊,那是相当罕见,武康窃以为,老崔天天骑马上班,东明大道店老板,估计没几个不认识他。 自己也经常吃这家,不是因为味道好,而是这里用胡凳、胡桌,和后世桌椅相差无几。热腾腾的粥端上来,比平时稠了很多,菠菜也比平时多,沾老崔的光了。 心急喝不了热粥,崔义玄又打开话匣子:“二郎来到婺州城 ,做的每件事,我都看在眼里。你是阿谀奉承的佞吏,也是能做事的干吏,这样的下属,正常上司不会放走你!县令不要想了,就算长安真的认命,我也会驳回去。” 武康有些懵,崔义玄继续道:“婺州四县的县令,任期都没到,他们也没大过错。倘若朝廷认命,必是婺州以为,老夫不会放你走。恐怕你自己,也不想走吧?” “崔公说的是,短期没离开的打算”,武康说道:“很多事都没完成,包括养鸡场、肥料厂、酿酒坊等。已经和五兄打了招呼,让他物色一套宅院,我把家人接过来。大人忙碌半辈子,也该享几天清福了!” 崔义玄一声叹息,无奈道:“二郎啊,有件事老夫瞒着你,你家已经搬离武村。当初你被污蔑成酒神,离家出走不到半月,你家人不堪村民排挤,举家搬迁了。我一直在查,可惜杳无音信。让睦州刺史帮忙,也无丝毫进展。” 闻听此言如遭雷击,武康不可置信望着他,脑中闪过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老实巴交的武老爹,调皮可爱的小妹,吃鼻涕的小弟,还有星夜送钱、食物的继母...一时间悲从心来,眼圈渐渐红了。 崔义玄唉声叹气,安慰他说:“二郎放心,武家村有人看见,他们往东边去了,很可能离开了睦州。东边是越州、杭州,你们家在那两州,有亲朋吗?” 武康回忆良久,最终摇了摇头。 崔义玄接着说:“我会派人继续查探,只要一有消息,马上接他们回婺州。二郎不必忧心,今日的离别,为了他日更温馨的团聚...粥冷了,赶紧吃吧!” 三下五除二喝完粥,武康取钱结账,被崔义玄制止,他拿出四文钱放下,迈步八字步离开。几分钟后,崔义玄说:“听五郎讲,你打算用绿黍酿酒,有几成把握?” 武康好一会才搞明白,绿黍就是高粱,撇嘴说道:“十成不敢说,九成有把握!” 崔义玄嗯了声,说道:“酿酒需要大量粮食,国家一直在控制,前朝贞观时期,禁止私自酿酒,二郎另觅他径,倒是一件美事。绿黍是粗粮,百姓很少播种,但它耕作简单,耐旱耐涝,劣田也能种植。” 武康表示赞同,说道:“最初想法,希望农夫劣田里种高粱,既好管理又能卖钱。高粱酒相比米酒,口味相差无几,成本却便宜许多。等高粱酒火了,酿酒的稻米会越来越少。” 崔义玄嗯了声,说道:“想法不错,减少米酒就是增加粮食。等你的...高粱酒酿好,送两斤给我尝尝。如果味道可以,我召集婺州官员议事,说服他们扶持高粱酒,下乡村推广高粱种植!” “有您这就话,我就放心了”,武康露出笑容,又想起扫黑申请,纠结片刻问:“有件事想不明白,我早就上书申请,希望郑参军批准,婺州开展‘扫黑打恶’专项行动,可一直石沉大海。敢问崔公,痞子团伙有后台吗?” 崔义玄瞪他一眼,语重心长道:“二郎你还年轻,阅历不够!可以明确告诉你,官府也许会和商人勾结,绝不会和地痞勾结。郑国器之所以不批,是有难言之隐!” “二郎听仔细了”,崔义玄背起手,继续讲:“无论京官还是地方官,每年都有考核,一年一小考,四年一大考。考核结果有等级,京官九级,地方官四级。各州每年小考,由刺史主持,每四年的大考,吏部会派考功郎中、员外郎,赶赴各州配合刺史。” 崔义玄郑重其词,教诲武康:“今天恰巧大考,吏部的人已经在途中。司法参军考核,大部分在牢狱。至贞观以来,社会治安良好,牢狱经常空空如也。你搞所谓的‘扫恶打黑’,把劳狱给填满了,国器考核必定中下,绝对丢冠罢职!” 武康目瞪口呆,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阵阵后怕!大考之年打黑,这不给老郑上眼药吗? 幸亏有老崔罩着,再加和郑大郎关系匪浅,所以老郑才置之不理。要是没这两层关系,自己早卷铺盖滚蛋了。武康体会到事情严重,全身起满鸡皮疙瘩,冷汗不自觉滑落。 “现在知道害怕啦?哼哼...你这皮猴子,让我说你什么好?”,崔义玄瞥他一眼,继续道:“扫恶打黑的意图很好,却完全行不通,被地痞欺负的人,都不敢伸冤。民不举官不究,案都开不了,定罪更是无稽之谈!” 再遭当头棒喝,武康脸臊的通红,用后世眼光看唐朝,有些地方肯定行不通。最简单的例子,这里没检察院,没公诉机关。苦主要是不告发,立案都成问题,审判更是无从说起。 崔义玄言道:“就算有人告发,地痞也成功定罪,同样无济于事。他们都是滚刀肉,不会交纳伙食铜,也不会贿赂狱卒。衙门必须养着,他们甚至勒索狱卒,狱卒是本地人,也怕被报复,只能忍气吞声。” 武康苦笑更甚,如果真的扫黑,最先跳出来反对的,不是地痞无赖,而是司法衙门的狱吏。怨声载道之下,老崔也保不了自己,还得卷铺盖滚蛋。看来老郑压着不批,也是在保护我啊! 想到这惭愧无比,向崔义玄一鞠到底,“崔公一席话,犹如当头棒喝,武康很羞愧!我太自以为是了,办成些许鸡毛蒜皮小事,尾巴都翘天上了...真心感激崔公,一语点醒梦中人!” 崔义玄笑而不语,轻拍他肩膀,背起手继续走。 一时无话,来到金华大道。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个好主意,后世有句俏皮话:打不过,就加入。既然正道行不通,就走歪门邪道,这些小打小闹的痞子,比后世那些差太多。小太爷还就不信了,兽医还治不死一头驴? 崔义玄见他目光闪烁,一副胸有成竹模样,不禁来了兴趣,问道:“二郎有主意啦?不妨说出来,老夫给你把把关。” 武康压低声音说:“这月十六的集市上,我在花满楼发呆时,看到了有趣的事,两帮地痞相遇,几乎大打出手。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如果有帮地痞,成为我手里的刀,打击蚕食其他团伙,发展成婺州最大的势力...” 崔义玄皱起眉头,片刻后展颜而笑,也不发表意见,背着手继续走。 十几分钟后,来到金华街崔府外,武康正想告辞,崔府角门打开了。两个俊俏小正太出现,一个是女扮男装的九娘,另外一个四五岁样子,眉眼和崔五很像。 九娘见到武康,喊了声“二郎”,兴冲冲跑了过来。跑到近前,意识到不对,赶紧冲老崔行礼,喊了声“耶耶”。 老崔脸黑成锅底,气的吹胡子瞪眼,瞅瞅尴尬的武康,又瞅瞅自己的心头肉,嘀咕句“女大外向”,气呼呼哼了声,拂袖而去。走到角门口,拉着小正太进门。 武康尴尬的挠挠头,讪讪说道:“九娘要出门吗...那个小郎君是谁啊?” 崔九嘻嘻笑道:“二郎眼神不好哟,那是五兄家的三郎,这都看不出来?先不说这个,二郎赶紧告诉我,今天盛会怎么样?效果好不好?耶耶满不满意?其他官员态度如何?” 一连串问题,搞的武康阵阵头疼,赶紧逐一回答:“气愤相当热烈,效果相当好,崔公相当满意,大佬们也兴奋异常。老百姓既送锦旗,又送万家米,以后崔公在婺州,必受万人敬仰!” “呀!太好啦,二郎谢谢你”,九娘眉开眼笑,俏脸满满幸福。 武康觉的相当可乐,这妹子很好追,你要在她面前,可劲吹嘘她老爹,就能得到芳心。苦笑着摇摇头,抬头看向前方,冲几个不良人招手。 等他们过来,武康取下腰间钱袋,抓出一把铜钱,塞到姜大牛手里,“忙活一早上,弟兄们都累了,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回不良卫执勤吧...三郊下衙时,把白龙马牵回家。” 突然又想起地痞团伙,看着众手下,从怀里拿出个木牌,递到秀才手里,吩咐道:“这是花满楼包厢凭证,你和二牛、钱顺过去,把凭据交给博士,在包厢里等我。” 不良人得令离开,武康、九娘开始约会,小丫头很开心,很快确定行程,先去律师事务所参观,再去城东千里荷塘赏花。所谓的“千里荷塘”,面积不到两亩,名字叫“千里”,类似郭老师的“鱼翅炒饭”。 来到州衙门口,会场收拾完毕,打扫卫生的衙役,见到武康,纷纷过来见礼。寒暄过后,走过门口校场,路东第一家商铺,就是律师事务所。这妹子太牛了,把事务所开到衙门口,幸亏她爹是婺州一把手。 两层高的楼,本来是个客栈,据说是卢牧山的产业,被强行征用了。牌匾用红布蒙着,等开业那天拉开。大门敞开,工匠们忙碌,走进去四下瞧瞧,颇具近代化风格。 正中央挂着人物画像,九娘说是律师鼻祖邓析。北边长柜台,南边八仙桌,放几把高脚椅。楼上六间办公室,最大的当然是总裁的,还没整理好,到处是书籍、笔墨纸砚。 参观一圈儿,然后去千里荷塘,折腾整整一天,把她送回崔府,天都快黑了。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花满楼包厢,三人起身相迎,寒暄两句各自落座。 武康拧眉沉思,片刻后说道:“秀才识文断字,二牛武艺高强,钱顺聪明机智!三位兄弟尽心竭力,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很感激。现在有个任务,可能会有危险,可能会名声败坏,听我说完再给答复。” “没啥考虑的,直接吩咐就是”,姜二牛拍着胸脯,大大咧咧道:“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武帅您说话,谁要是皱下眉头,谁就是狗鼠辈!你们俩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两人直翻白眼,秀才重重点头,钱顺开口道:“武帅不用这么客气,当初您慷慨解囊,保住小娘的命。属下当时立下重誓,誓死追随武帅,有什么任务您说,属下一定办好!” 武康很欣慰,正襟危坐道:“婺州地痞横行霸道,是本帅心头刺,原本想扫黑打恶,无奈条件不允许!工作必须要做,你们...去做卧底吧,加入最大地痞团伙,并尽快身居高位” 三人都惊呆了,武康有些无奈,轻叹一声说道:“地痞名声比不良人更臭,如果你们拒绝,我也不会怪罪。但话说回来,如果你们接受任务,无论成功与否,本帅在此立誓,弟兄们此生衣食无忧!” 包厢寂静无声,武康也不着急,理解他们的纠结。古人看重名声,不良人名声再臭,归根结底是办皇差,还能自我安慰下。可是做了地痞,不仅名声扫地,家人也会被戳脊梁骨。 十分钟左右,秀才抬头说道:“武帅的意思,让我们离职,寻找势力最大的团伙,加入并渐渐控制。然后招兵买马,蚕食其他团伙,掌管整个婺州黑暗势力?” 武康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地痞怕不良人,也排斥不良人,如果主动离职,他们不会接纳你们,所以...你们主动违反纪律,我将你们扫地出门。” 三人面面相觑,又是长时间沉默,最后钱顺开了口:“既然做不良人,名声早就如同茅坑,再多泡屎又如何?这差事属下接!” 姜二牛瓮声瓮气道:“顺子说的对,就像武帅说的,破罐子破摔就完事儿了。我说秀才,别当闷葫芦,赶紧表态!武帅对咱们可不薄,你好几个家人,都在冰莊当差,一年可是十贯铜。现在用得着你,可不能装孙子。” “你才装孙子”,秀才白他一眼,看向武康说:“这任务我接了,最起码不用验尸了!” 武康沉默片刻,抬头盯着他们,郑重其事道:“身为卧底,时刻牢记,你们不是痞子!遇到难题,联络本帅,给你们全力支持。明年五月之前,必须整合婺州所有团伙!现在大声告诉我,能不能做到?” “能..” 婺州攻略 第二十二章 不良人文若殉职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九月二十六,唐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戊时。 大唐中秋节不火,没有月饼吃,是文人骚客呼朋引伴,对着月亮无病呻吟的日子。老百姓不庆中秋,今年崔义玄做推手,因为“分鸡大会”很爽,取消了今晚宵禁,允许百姓上街庆祝。 不良卫怨声一片,不得不出来执勤,维护东明道治安。对于武康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就算不执勤,也会被九娘揪出来约会。 儒袍穿在身上,风流倜傥不来。一米八三的个头,虎背熊腰,小麦色皮肤,看起来不伦不类。腰里还挂着刀,有沐猴而冠感觉,惹得九娘频频取笑。 街上百姓不算多,皎洁的月光下,影子纵横交错。走到花满楼附近,听楼上有人吟诗,有人商业互吹。 武康对此没兴趣,加快脚步离开。没走出两步,刀鞘被抓住,九娘笑着说:“二郎跑什么,这些书生的诗,比鹊桥仙差远了。今天是中秋,他们在作中秋诗呢,二郎也吟一首呗。” 武康有些头疼,转过身赔笑道:“咱们接触这么久,九娘还不了解我吗,我哪会作诗啊!鹊桥仙是我梦里故乡,一个叫秦观的骚客作的。我呢,只是文学搬运工,借花献佛罢了!” 九娘赏他个白眼,咯咯取笑:“还算你老实,就你那不堪入目的字,写不出鹊桥仙,只能写...戳蛤蟆。二郎再搬运一次,有没有好的中秋诗?” “这话俺不爱听,我的字进步很大”,武康怪笑连连,压低声音说:“故乡有个丑书协会,大师们开创‘丑书’。写出的玩意儿,还不如屎壳郎爬的。可也怪了,竟然有人吹嘘,说艺术价值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九娘瞪大鹿眼,几息间娇笑连连,“那些人都是瞎子,要么真瞎,要么装瞎。哎呦别转移话题,赶紧搬中秋诗,拣能流传千古的搬,我要吓吓耶耶。” 能流传千古的,好像有几首,特别是“穿越家”最爱剽窃的那首。想到这四下看看,拉她来到人少地方,压低声音说:“有一首很不错,叫作‘明月几时有’,词牌是啥我忘了,是骚客苏轼写的,九娘评价下。” 一曲水调歌头,九娘呆愣半晌,学着武康的样子,伸出双手点赞,正想赞美几句,几个小娘子匆匆而过。看方向是校场,武康转过身,冲不远处姜大牛、许三郊,比划“询问”手势。 九娘瞅瞅身后不良人,拉着他袖子离开,边走边说:“瞎比划什么呢?去看看就知道了。二郎你太坏了,咱们出来赏月,还让手下跟着,真是个木头!” 木头就木头吧,也懒得辩解,总之你开心就好。校场上有很多少女,对着月亮方向,双手合十虔诚膜拜。武康不明所以,问九娘:“她们拜谁呢,嫦娥仙子?吴刚...不会拜兔子吧!” 九娘嗔道:“胡说八道,哪来的兔子?中秋拜月是风俗,能带来好运,不学无术啊你!春秋时期齐国,无盐邑有个妇人叫钟离春,长的非常丑,四十多还没嫁...嫁人。有次中秋,她对着月亮拜...” “然后嫁出去了?”,武康嘿嘿笑道:“钟离春应该是背影杀,或者侧脸杀,再加月下美人浪漫,不知哪个瞎眼的...哎呀,掐我嘎哈?” 揉着生疼手腕,刚想表达不满,又被白眼憋回去了。九娘瞪他两眼,继续讲道:“钟离春拜月,被齐宣王看到,不知为什么,立她为皇后...这就是中秋拜月由来,相传她就是此时拜月,我也要拜!” 那就拜呗,武康怪笑连连,又开启撩妹模式,凑过去小声说:“我看九娘没必要,首先你是美女,其次也不想当皇后,有我就够吽吽...” 脚面上绣花鞋没了,脚也就不疼了,九娘加入拜月大军,虔诚膜拜满月。武康无所事事注意人群,不大会儿面前两丈处,两个女人引起注意,看起来是对儿主仆。 她们低声交谈,听不到说什么,不巧武康有唇读能耐,根据说话人口型变化,猜测说话内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温故知新吧,集中精力一听,脑袋嗡的一声,女仆说最多的词汇,竟然是“九天玄女”。 九天玄女...那不是陈硕真吗,这女人是陈硕真?顿时兴奋不已,要是把她收拾了,明年叛乱不就没了? 宁抓错不放过,武康打定主意,悄悄来到九娘身边,凑过去低声耳语。九娘错愕片刻,乖巧点头离开人群,走到不良人身边,和他们交代一番。不良卫李行风会意,护送九娘离开。 姜大牛随后离开,武康知道是去搬兵,冲许三郊使眼色,慢悠悠靠近两女人。装作不经意,与之擦肩而过,用久别重逢、惊愕欣喜的疑问语气,冷不丁问:“陈硕真?” 女人错愕一闪而逝,没逃出武康的鹰眼,二话不说长刀出鞘,直奔她面门而去。电光火石间,一道寒芒闪过,女仆匕首撞上横刀。当啷一声轰鸣,武康倒退好几步,陈硕真转身逃跑,许三郊加入战团,武康吹响穿云箭。 刺耳的哨声,中气十足的吼声,校场女人全部惊叫蹲下。武康见三郊缠着女仆,拔腿去追陈硕真。不良人纷纷集结,跟随他紧追不舍,一时间鸡飞狗跳。 追到北城门附近,竟然追丢了,气的武康火冒三丈。跳着脚直骂娘,当即下死命令,就算掘地三尺,也得抓到叛逆。一刻钟左右,城门响起穿云箭,众人顿时大喜,伴随武康一声令下,全部向城门涌去。 一口气跑到城门,众人都惊呆了,不良人快速反应,横刀纷纷出鞘,加入同事的包围圈。陈硕真被围在当中,手持匕首劫持了人质,一个不到十岁的男童。 人质父亲吓的面如土色,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痛哭哀求着:“求求你不要伤害他,他还是个孩子...求求你...” 陈硕真面目狰狞,掰开男童右手,摁四指漏小指,不理男童撕心裂肺的哭泣,匕首贴他小指根,冲武康声嘶力竭吼叫:“鼠狗辈,一刻钟之内,我要一匹快马,否则斩下他小指!此后每隔三十息,斩一指,直到马匹到来!” 武康恨得咬碎钢牙,冲陈硕真呵斥:“陈寡妇,你不是九天玄女下凡吗,岂能如此卑鄙无耻?孩子是无辜的,你放开他,一切都好商量!” “当我是黄口小儿吗?”,陈硕真阵阵狞笑:“卑鄙无耻?陈某愧不敢当!与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比起来,这点手段又算什么?昔日汉刘邦逃亡,亦三番五次推子女下车。他做得,某为何做不得?” 双方正僵持着,远处一道人影跑过来,竟然是姜大牛。他满脸焦急,脸上挂着泪痕,怀中还抱着个人。武康等他来到近前,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顿时如遭雷击,脚步踉跄差点摔倒。 他怀中抱着的,是不良人文若,脸色苍白双眼圆睁,白眼仁上翻。不良服胸口位置,大片殷红血迹。武康稳住脚步,艰难上前蹲下身,抬起右手的停在半空,半分钟后鼓足勇气,靠近文若鼻息。 手开始颤抖,带动身体颤抖,喉中一酸眼前模糊...猛吸口气咬紧牙关,狠狠眨几下眼皮,疑惑的看向大牛。大牛嘴唇不住哆嗦,虎目含泪却说不出一句话。 武康手按膝盖站起,赫然转过身,手指陈硕真,声嘶力竭吼叫:“陈硕真...你该死——” “还我兄弟命来”,姜大牛提刀上前,武康见势不妙,赶紧拦在身前。大牛剧烈挣扎,差点把武康撞倒。武康稳住身形,双手揪住他衣领,使尽浑身气力,抵他在墙上:“大牛冷静...听我说...听我说!” 看着大牛扭曲的五官,武康心如刀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说:“文若也是我兄弟,我也难受...但冲动解决不了问题,文若也就没了,不能再死人了!三郊你,去马厩...牵马!” 姜大牛两眼血红,看着纹丝不动的许三郊,瞬间明白过来,声嘶力竭吼道:“牵马做什么?武帅要放贼人离开吗?某不答应!你闪开,我要给文若报仇...” “大牛听我说...听我说”,武康再把他摁在墙上,焦急的劝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因为恨不得,将陈硕真生吞活剥!大牛...咱们贼人她离开,有可能再次抓捕。但孩子的命丢了,我们找不回来,他的人生刚开始,不应该现在结束。大牛,求你了...” 姜大牛胸脯急剧起伏,呼吸越发粗重,到最后放声大哭。众不良卫怒视陈硕真,手臂青筋崩出,横刀不住的颤抖。武康紧咬牙关,慢慢松开大牛衣领,慢慢把衣领抚平,转头吩咐许三郊:“去牵马吧!” 两人四目相对,许三郊猛甩袖子,大踏步愤然离去。武康来到文若跟前,举起右手发誓:“文若,武康在此立誓,必取陈硕真项上人头,拿到你坟前祭奠。武康保证,只要有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的家人饿肚子!” 轻轻拂过文若脸颊,文若闭上了眼。武康面无血色,心口隐隐作痛,熟悉的音容笑貌,一起当差办案,一起开怀畅饮...一切的一切,快速闪过脑海。 背后响起奚落:“想取某项上人头,你还不够资格。你我本就是敌对,生死各安天命,有什么好记恨的?半刻钟之后马匹还不到,休怪某心狠手辣!那个谁,你家小郎要是残废了,不要记恨陈某,怪狗鼠辈办事不利吧!” “不要...”,呻吟戛然而止,哀嚎声响起。童林拽着汉子的发髻,提到尸体前,劈头盖脸几耳光,打的他口吐鲜血。横刀架脖子上,破口大骂:“都是你这田舍奴害死文若,再敢聒噪半句,乃翁送你下黄泉!” 汉子浑身颤抖,刹那瘫倒在地,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许三郊松开缰绳,白龙马慢悠悠过来,伸头嗅着武康发髻,伸出舌头蹭他脖颈。 武康慢慢站起,抚摸白马鬃毛,轻轻给她抓痒。白龙马很舒服,马头在他脸上围几下。身后再次传来呵斥:“鼠狗辈不要磨蹭,赶紧把马牵过来,否则小崽子人头落地!” 武康把缰绳交给三郊,来到城门老卒身前,双手抱拳躬身行礼:“还请老丈行个方便,司兵参军怪罪下来,本帅一力承担。” 干枯双手搀起他,老丈叹口气说:“武帅不是好吏,却是个好人!老朽六十了,没什么好怕的。左右,按武帅吩咐,速速开城门!” 众门卒齐心协力,城门缓缓开启。武康看向陈硕真,她已经骑在马背上,一手提缰绳,一手提匕首,刀锋压在男童脖子上,男童趴在马背上。马蹄声响,从身边经过,武康冷冷道:“希望你言而有信,不要让本帅,更加看不起你!” 白龙马疾驰而过,跑出城门几十步,就听扑通一声,男童被丢到护城河里,荡起无数水花。他爹没命似的跑过去,一头扎在河水里。半分钟左右,两个湿漉漉身体爬上岸,抱一起放声痛哭。皎洁的月光下,格外辣眼格外刺耳。 父子俩很快来到,跪在众不良人面前,不停磕头感谢。武康盯着远去的白马,直到再也看不见,转身走向文若,弯腰抱起他,一步步往不良卫走去。 众不良人跟在后面,个个悲伤落寞。路过一家寿材店,武康慢慢转身,看着紧闭的店门。姜大牛上前砸门,没过多久,店里传来喝骂,灯光随之亮起,摇曳着透过窗棂。 门刚打开,店家见到如此画面,吓的正要关门,脖子被架上横刀。武康抱着文若走进店里,看着并排三口棺材,转头对店老板说:“就中间这口吧!” 老板当即苦了脸,结巴着解释:“武...武帅,这口棺材,是兴发粮行李掌柜订的,后天他家大人出殡,这...” 武康置若罔闻,把文若放在柜台上,盯着殷红的血迹发呆。呵斥声再起,店老板颤巍巍来到柜台前。 “瞧瞧那个女人,对我的兄弟做了什么?”,武康微笑着,看向抖若筛糠的老板:“兴发粮行李家,我会给他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劳烦老丈,拿针线过来,把伤口缝合,就像缝衣服那样。当然,我也会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话音落,姜大牛横刀出鞘,高高举过头顶,目标是店老板的脑袋。老板刹那瘫软在地,脸苦成猪肝色,不住点头答应。大牛抓衣领揪起他,厉声喝道:“按照武帅吩咐去做,否则人头落地!” 武康转过身,看着神情沮丧的手下,淡淡吩咐道:“冰莊里有人看店,去把牛车赶过来。” 许三郊带几人离开,其余人齐下手,将棺材挪到门口,打开棺材盖。武康解开文若腰带,童林过来帮忙,把衣服全部脱去。文若的心口上,有寸许长伤口,皮肉外翻,依旧着淌血。 楼梯传来脚步,老板头前带路,身后跟个妇人,端着柳条编制针线筐。妇人见到赤身裸体的尸体,下意识偏过头,武康和颜悦色道:“娘子不必拘谨,尸体没男女大防。照你缝衣服的操作,把伤口缝起来,要尽量好看,谢谢了!” 出乎他的意料,妇人比老板大胆很多,很快克服羞涩,把针线筐放柜台上,熟练的穿针引线。针尖在伤口停留几息,娴熟刺穿皮肉。店老板捂腹干呕,被武康一个眼神过去,吓到赶紧闭嘴。 五分钟不到,伤口被缝合完毕,也不再流血。妇人拿出麻布,小心翼翼清醒血迹。武康脱掉不良服,在妇人帮助下,为文若换好衣服。看着妇人真挚道谢:“感谢你的帮忙!或许有一天,还需要你的帮忙,可能那一天不会到来,希望你到时继续帮我。” 妇人连连点头,垂着眼皮不敢看他。不良人齐搭手,把文若抬进棺材。武康把文若的制服叠整齐,双手捧着来到棺材边,放在文若腹上,慢慢拿起他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武康取下腰间钱袋,打开系袋绳,全部倒在柜台上。转身离开寿材铺,叫住姜大牛吩咐:“把文若送回家,我不敢面对文家人,拜托大牛兄弟!” 姜大牛眼圈又红了,重重点下头。 牛车完全消失,武康叹口气说道:“三郊、童林,我想自己走走,不要跟着我!” “可是...”,武康摆手打断,迈着步子离开。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四周空无一人。慢慢蹲在地上,双手抱膝倚在墙角,头埋在膝盖上,肩膀不住颤抖...不知道过了多久,慢慢抬起头,泪眼朦胧看着面前身影。 崔九娘蹲他跟前,扶着他双肩,轻言细语说道:“二郎,该回家了...” 婺州攻略 第二十三章 升职司法正参军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十一月十日,卯时。 距离不良人文若因公殉职,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俗话说的好,记忆是痛苦的根源,时间是疗伤的圣药。武康整整一月呆在家中,两耳不闻窗外事,读书习字修心养性,渐渐从无尽的愧疚中解脱。 他想不修心养性也不行,事发第二天,就被一撸到底了,然后被老崔禁足。逃犯被放跑,不良人殉职,必须有人背锅。但他并不郁闷,相反还觉得侥幸。幸亏领导们不知道,被放走的陈硕真,明年会高举反唐大旗,否则就算他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本月初好运临头,崔义玄再次举荐,司法参军郑国器批准,武康成为司法副参军。类似政法委二把手,名头儿相当高大上,至于有多少实权,要看司法参军放多少。司法参军不放权,副参军放屁都不响。 老郑是个好同志,本身也上了年纪,干脆做了甩手掌柜。整天尸位素餐,不是找赵别驾下棋,就是找白司马论诗。这样一来,武康成为实际“司法参军事”,管三卫、理一院。 三卫,即不良卫、站班衙役、狱吏,加起来一百多号人。不良卫是老班底,不良帅由姜大牛接任,绝对的忠心耿耿。剩下两衙门有点闹心,虽不敢公然唱反调,却整天阳奉阴违。 一院,就是婺州中级法院。武康兼任法院院长,处理婺州四县的上诉案件,以及婺州城的官司。不过至贞观以来,政治相对比较清明,社会治安良好。上任整整十天,一起案子都没处理,颇有些遗憾。 今天是旬休,应二代们邀请,去城南“婺州雏鸡孵化中心”,参观并指导工作。中心在一个月前竣工,建在城南荒地上。挂牌开业当天,婺州全体官员,包括下辖四县的县令,全部过来参加典礼。 典礼结束后,除了金华县令留下吃饭,其他三个全部骑马跑了。武康很是纳闷,后来九娘给他解惑,《永徽律》中规定,刺史、县令非公事离开辖区,只要在辖区外过夜,就得挨一百大板。这着实有点坑,待遇比后世差远了。 草草吃完早餐,骑上黑风马,离开新宅院,走在金华大道上,前往刺史府接九娘,一同参观孵化中心。这句话信息量略大,首先是黑风马,白龙马被陈硕真掳走,富婆九娘又送了匹黑马,价值五十多贯的突厥马。这对于五姓七望崔家来说,九牛一毛。 金华大道是官宅一条街,是婺州大小官员府邸所在,有钱未必能买到房子。由于武康倾囊相授“孵鸡秘术”,派武开夫妇常驻孵化中心,还把唯一的温度计送出。二代们过意不去,给他一成股份,还有这座大宅。 七天前搬家过来,把工匠胡同的院子,交给武元一家打理。与他一起过来的,有如烟、小翠、武兰,还有那两只虎宝宝。俩虎崽都是雄性,三个多月大,身长才五十公分。看起来应该是华南虎,体型最小的虎种,成年后顶多两米五长,三百斤重。 “前面骑黑马的,给某站住”,声音犹如洪钟大吕,吓的武康一激灵,赶紧勒住缰绳。回头看到俩汉子,穿着麻布长袍,左臂系着红绡。左边人一手拿着喇叭,一手拿着木板;右边人扛着铁锨,铁锨上挂着粪篓。 看到那个喇叭,武康就觉的可乐。晒干的菜葫芦锯成,自从在“分鸡大会”亮相,就在婺州官场打响了,各衙门都在用。就连团练指挥使,也用这玩意儿,指挥民兵操练。至此菜葫芦有了新用途,竖着切得俩瓢,横着切得喇叭、碗。 看到不远处的马粪,不由得老脸一红。这俩人是卫生协管员,不良卫招募的临时工,自从公厕计划落水,他们便正式上岗。武康制定了简单规矩,两人同时执勤,一人开罚单,一人清粪便。人随地大小便罚铜两文,牲畜罚铜四文,乱丢垃圾两文。 因为挂着不良卫名号,所以自从上岗以来,还没发现拒缴行文。今个活该倒霉,黑风马当街拉屎,被协管员逮个正着。武康干笑两声,打开腰间钱袋,摸出四文铜钱,等他们过来认罚。 协管乙放下粪篓,把马粪铲进去,又铲土清理污秽。协管甲把喇叭挂腰间,跑到黑风跟前,敬个不伦不类的礼,绷着脸说:“郎君您好,您的马随地大小便,根据《婺州卫生条例》第二条,对您施行‘罚铜四文’处分。郎君若不服判罚,可去不良卫‘卫生科’申诉。” 武康呵呵一乐,卫生条例暂行办法,是崔义玄和赵别驾制定。协管甲执法很标准,也是按自己订的规矩来,心中很是欣慰,把铜钱放手心递过去。 协管甲接过钱,从背后拿出个盒子,一枚枚塞进去。看着不伦不类的盒子,武康再次暗乐。这也是他设计的,边长十公分正方体,类似后世存钱罐。只能往里面装钱,很难往外边倒钱,防止他们揩油。盒子底部有锁,钥匙在不良卫存着,每三天上缴一次。 协管甲把盒子挂腰间,又从腰上取下文件板。有A4纸大小,上有厚厚的纸,上部穿个孔,用麻布条固定着。纸上字都是手写,上方是大标题“婺州司法衙门卫生处罚”。 标题下面靠右是编号,阿拉伯数字组合年、月、日;编号下面的空白,分为三部分,中间用尺子划线隔开,分别是人、牲畜、垃圾三部分。当然,这也是武康的手笔。 人随地大小便,被罚者在第一部分,摁下拇指手印;牲畜随地大小便,主人在中间部分摁;乱丢垃圾者,在底部摁指印。眼前这张纸,有五人、四牲、三垃圾,罚金共三十二文。按二八开和四舍五入,这俩人可得铜钱六文,生意不错嘛! 协管甲打开印泥盒,送到武康身前,郑重其事道:“劳烦郎君,配合我们工作,大拇指蘸印泥,在这个部位摁指印。” 武康依言照做,拇指正要摁上去,协管乙突然喊道:“且慢,郎君且慢。” 武康闻言停手,不解看向喊话人。协管乙把铁锨、粪篓放一边,快步跑到马匹前,上下打量他,片刻后试探问道:“郎君容禀,可是武参军当面?” 哎呀呵,有点儿意思啊,武康翻身下马,看着他们呵呵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协管员对视一眼,协管乙赔笑道:“若不是武参军,那没啥说的,公事公办。若郎君是武参军,那必须另当别论。我们有亲戚在不良卫,是武参军提携,才能当卫生协管员,怎能忘恩负义呢?” 武康皮笑肉不笑,盯的两人头皮发麻,一声嗤笑说道:“就算我是武参军,钱都放存钱罐了,你们没钥匙打不开,能怎么办啊?” 协管也赔笑道:“我们不能罚...收您的钱,表哥许童林要是知道了,非大耳光抽我不可。武参军不用摁指印,钱取不出来,我们把钱赔您就是...” 说着低头摸钱袋,却被协管甲抓住手,拉他到一边,低声耳语道:“几天前崔公坐骑撒尿,协管员刘子不敢处罚,第二天就被辞退了。你千万别犯糊涂啊,他要真是武参军,咱们一准儿倒霉!” 协管乙当即变脸,协管乙瞟他一眼,再次来到马匹前,正气凛然道:“我们按照规矩办事,请郎君摁手印。如果郎君不服处罚,可以去不良卫申诉。” 这俩小子挺机灵嘛,武康懒得多说,拿过文件板摁下手印,骑上马扬长而去,留下两人大眼瞪小眼。等走远以后,不由得笑出声,崔义玄很看重“婺州青天”名号,带头支持卫生处罚。 在整个婺州城,条例执行相当彻底。无论是谁,只要在东明、金华两大街犯事,都必须接受处罚。三天前收到不良帅汇报,协管员执勤十天,共得罚金三贯多。看来有必要找老崔汇报下,争取推广到整个婺州城。 想到刚才情形,被自己立下的规矩处罚,和商鞅有点类似。商鞅逃离秦国边关前,想住旅店,店主说商君有令,没有证件不给住店,拒绝了这个逃犯... 就这样胡思乱想,来到刺史府门外。看门人见武康来了,马上进去传话。大概一刻钟,刺史府中门大开,一辆豪华马车驶出,正是九娘的专车。 马车来到近前,侧边车帘掀开,九娘依旧一身儒袍。两人打过招呼,车夫马鞭扬起,武康跟在马车旁边,一同往城外走去。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自己好像从没见过,九娘着女装什么样,想必貌若天仙吧。 出南城门走在官道上,车帘再次掀开,九娘看起来很开心,“昨天朝廷文书来了,耶耶看罢非常开心。我这有两封信,一封是耶耶给你的,一封是你堂姐的,要不要看啊?” 话里意思不言而喻,邀他上车一叙呗。有时候真的很怀疑,这里是不是大唐,两人谈恋爱,貌似一直九娘主动。尴尬的点点头,吩咐车夫停车,把缰绳交给车夫,掀开车帘钻入马车。 九娘满心窃喜,往旁边挪挪位置。武康与她并肩而坐,舒服伸开腿,接过两封信。先打开崔义玄的,九娘马上凑过脑袋,看罢信的内容,两人都惊呆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喜。 这是长安城李九总裁,写给崔义玄的亲笔信,主要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关于黄金蟒,被安置在温泉宫中,这是武康特别交代的。北方冬天非常冷,蟒蛇得不到有效冬眠,摄氏五、六度就会冻死,自己肯定倒霉。 李九安置祥瑞后,马上去太庙报告一番,然后召集皇室成员、文武百官,共同瞻仰金龙祥瑞。在武康看来,这是李总宣誓主权,向那些居心不良的皇族、手握重权顾命大臣下通牒,我李九才是真命天子。 政治意义大于祥瑞本身,好像在永徽年间,长孙无忌专权,李总就是受气包,和傀儡差不多。严重到什么程度呢,据野史记载,李总被大臣们欺负的,窝在武姐姐怀里痛哭... 信的第二部分,关于孵鸡秘术。群臣朝堂讨论并决定,将火炕命名永徽炕,大力在关中推广。孵鸡秘术也全票通过,将作监全权负责,万年县设置试验点。 最后论功行赏,发明永徽炕、孵鸡秘术的崔五,擢升苏州昆山县令,圣旨到达即刻上任。这武康不由得撇嘴,老狐狸下黑手了,让崔五占大便宜。不过也不在意,就当娶九娘的聘礼了。 接下来关于自己的,也是最激动人心的,圣旨到达那天,自己就会把“副”字去掉,成为婺州司法参军。一时间手足无措,木讷转过头,看着同意兴奋的九娘,结巴着问:“九...九娘,司法参军是几品官?有没有弼马温品级高?” “弼马温...有这个官职吗?”,九娘噗嗤一乐,点着他额头说:“司法参军事,名正言顺的官职。不过好可惜啊,婺州去年人口统计,差几百户不到两万,真的好讨厌耶...” 九娘嘟起小嘴,武康莫名其妙,疑惑道:“九娘怎么了?司法参军的品级,还和婺州人口有关?” “当然有关啦”,九娘苦着脸,愤愤道:“真是的,就不能多出几户人?永徽令规定,人口超过两万户为上州,咱们婺州是中州。上州设司法参军两员,从七品下;中州设一员,正八品下。” 九娘气的脸都红了,哭丧着脸说:“从七品下、正八品上、正八品下,差了整整两级啊。孙叔叔真讨厌,身为司户参军,人口增加是重中之重,怎能如此渎职?” 武康听罢噗嗤笑了,安慰道:“人要学会知足,我才十八岁,要不是崔公举荐,正八品下也不可能!我宁愿选择,一个参军的正八品下,能独揽参军衙门政务。两个参军的从七品下,肯定互相制肘。政治争斗我不怕,但非常烦人!” 九娘嘟嘟嘴,教训道:“二郎要尽忠职守,不能辜负耶耶苦心。等你正式上任后,我做你的律令参谋,省的你制造错案,砸了耶耶的婺州青天。赶紧看第二封,嗯哼...你的武姐姐,传了什么书呦?” 感觉腰被掐了,武康瞬间苦了脸,人家是俺堂姐,又是李九的昭仪,吃哪门子醋啊?麻溜打开信封,某人再次凑过来。 信里都是些生活琐事,有个词汇引起他注意,“数次教诲”。武昭仪心那么大,不可能甘于王皇后教诲?这是在诉苦啊,被王皇后、萧淑妃欺负了呗。 九娘也看出来了,酸溜溜奚落:“瞧瞧...找你诉苦来啦。王皇后出身太原王氏,萧淑妃出身兰陵萧氏,她武昭仪什么出身,怎么可能争得过?再说了,找你诉苦什么用?你只是正八品下的外地参军,芝麻大的官,还能帮忙不成?” “这话我有意见,尿泡虽大无斤两,秤砣虽小压千斤!哎呦...”,武康求生欲很强,赶紧表衷心:“九娘说的是,我这比芝麻官还小,确实帮不上忙。不过堂姐来信,咱总得回信啊,该怎么回呢?” 九娘松开魔爪,叹口气说:“我是为了你好,就算你将来当了相公,也不能插手后宫之事!信当然要回,却不能胡乱回,圣人肯定过目。要是胡言乱语,一个私通后宫,八颗脑袋也不够砍!” 小丫头一副苦口婆心,武康不由得暗乐,思考片刻有了主意,嘿嘿笑道:“九娘知不知道,老鼠在什么情况下,可以吃掉蛇?” 九娘不可置信,仔细考虑片刻,晃晃脑袋说:“怎么可能嘛,老鼠是蛇的食物,永远不可能吃掉蛇!除非...瞎猫碰上死耗子,活鼠碰到死蛇!” 武康摇头晃脑:“虽不中,亦不远矣!俗话说的好,蛇吃鼠半年,鼠吃蛇半年。春夏时节蛇吃鼠,但蛇是冷血动物...血是冷的,冷天会藏在地底冬眠,一动不动像具尸体。” 见她兴致很浓,便继续科普:“老鼠不会冬眠,还是杂食动物,荤素都吃。冬天打洞的时候,遇上冬眠的蛇,你说会发生什么呢?” 九娘呆愣好半晌,似信非信,“乍听不可思议,细思很有道理,这样回信没问题!二郎知识很渊博耶,这些从哪学到的啊?” 此刻应有装逼,武康装腔作势,“小的时候发高烧,有个白胡子老爷爷,在梦中传授很多...” 嘴被小手堵住,九娘非常惊慌,俏脸都吓白了。武康瞬间懵逼,怎么了这是? 过了大半晌,九娘松开他,心有余悸且严肃异常,“二郎不要胡言乱语,有性命之虞呀!永徽律之盗贼律,第二十一条,‘诸造妖书及妖言者,绞’。你刚才的话,要是被别人听到,后果不堪设想!” 武康当即瞠目结舌,脑筋也短路了,穿越家前辈们,不都喜欢“白胡子爷爷”吗?如果九娘所言不差,他们怎么活下来的啊?看来必须认真研习永徽律,以及明白颁布的《唐律疏议》,省的不明不白脑袋没了! 第二十四章 梨园的科学管理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十一月十日,巳时。 武康和九娘来到孵化中心,在郑大郎的陪同下,参观养鸡场。期间发现个严重问题,郑大郎在九娘面前,就像老鼠见猫,点头哈腰孙子似的。还不时向武康投来怜悯、敬佩目光,搞得他很郁闷。 找个机会单独咨询,武康差点儿哭了。此时此刻终于明白,九娘要开律师事务所,为啥卢三马上送客栈,原来她才是婺州大姐头!本来约好今日相聚,二代们得知九娘也来,都脚底抹油溜了,只留下抓阄失误的郑大。 武康有种预感,自己这辈子,比房玄龄更惨!九娘说肚子饿,郑大马上准备吃食。武康看着蒸熟的梨,鄙夷着挖苦他:“郑大你不厚道啊,拿这么小的梨招待,还蒸着吃...也对,这么小的梨,只能蒸着吃。” “哎呦二郎,别害我啊,这是最大的”,郑大叫起撞天屈,梗着脖子解释:“今天刚买的,我亲自挑选大个儿的,你可别冤枉人...你要不信,我把挑剩的拿过来?” 九娘瞟他一眼,和武康解释:“梨都是蒸着吃,生吃不好吃,再说这梨也不小。” 郑大连连点头,下意识擦额头冷汗。武康直接懵逼,梨都是蒸着吃?这也叫大个?我一手能抓俩!后世老爹种的梨,那些大个儿的,两手握不住一个。 此时忽然意识到,唐人可能不会管理梨园,于是看向九娘说:“咱去梨园瞧瞧,我见过的梨,最小的也比这些大...带的钱多吗?” 九娘拿出荷包,倒出几块碎银说:“七块碎银,每块一两,抵铜七贯,够吗?” 武康点头,抓起蒸熟的梨,怎么吃怎么别扭。吃完离开孵化中心,武康牵马载着九娘,向南走出五里,路边果然发现梨园。把缰绳拴树上,很快园里跑出个老汉。 两人说想参观梨园,老汉见他们穿丝绸,显然富贵人家,赶紧殷勤接待。态度过于热情,武康疑惑不解,九娘悄悄解释:婺州骚客喜欢梨园诗会,老汉以为咱们是来看场地的。 钱老汉和他孙子钱安郎,陪同两人参观梨园,武康看着乱糟糟树型,到处的枯树皮,渐渐有了主意。来到园外,沉吟片刻问:“老丈,亩产梨多少?” 老钱回答:“郎君容禀,亩产分大小年,大年亩产600,小年差不多400。今年是大年,不到600斤。” 武康目瞪口呆,产量太低了吧。唐朝的600斤,等于后世816斤。老爹管理的梨园,大年亩产7000斤,相差八倍多啊。所谓大小年,就是今年产量高,明年产量低,如此循环。 就算除去农药化肥,如果管理的好,亩产3000没问题,斟酌一番说道:“梨价一文二斤,每亩约400文,这片梨园不足五亩。您看这样如何,我承包一年,租金2500文。” 老钱略微怔神,片刻后试探着问:“郎君是说租梨园吗?这样不划算的,明年是小年,亩产最多400,五亩最多卖1500文。” 这老钱够实诚,主动说小年,武康呵呵笑道:“就2500文,您如果同意,咱们马上签约。” 纠结几分钟,老钱答应下来,让孙子回家,把两个儿子、村子的村正、私塾老夫子都请过来。武康叫住小郎,让他把剪子捎来,说是剪银子用。 老钱两眼放光,银子可是稀罕物,他还没见过嘞。于是也吩咐孙子,把见过银子的保长找来。 九娘拉武康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二郎想什么呢?你可是司法参军事,每月只有三天旬休,哪有时间管梨园?” 武康挑挑眉毛,装腔作势来了句“山人自有妙计”,气的九娘直翻白眼。 大概两刻钟时间,牛车开进梨园,来了六个人。老钱俩儿子、小孙子,村正、保长。一个胡子花白老叟,穿着破旧儒袍,应该是私塾老夫子。 经过十几分钟讨论,双方终于敲定协议,钱家二郎搬下木榻、蒲团,老夫子磨墨摊纸,提笔一蹴而就。双方签字画押,合同一式两份,完成签约仪式。 九娘拿出三两碎银,其中一个剪掉半块,嘟着嘴交给武康。武康递给老钱,折叠合同放进口袋,拿剪子走向旁边梨树,剪子一开一合,梨树枝应声而落。 剪子再次张开,等剪第四支时,众人终于回神。老钱心疼的呶一嗓子,嗷嗷着跑过来。九娘赶紧拦在武康身前,张开双臂护他在身后,像护雏的母鸡。 老钱早看出她是女儿身,硬生生止住脚步,手停半空不敢拉扯。村正、保长、老夫子大声呵斥,武康置若罔闻,继续剪树枝。老钱心疼的直跳脚,扯着嗓门嚷嚷:“你住手,我不租了...不租了!” 钱家两郎怕老父有闪失,赶紧过来搀着。村正怒气勃发,见武康没停手意思,便冲保长发号施令:“赶紧去请理正,多带些人过来,田舍奴欺人太甚,押他去见官!” 话音没落,保长撒腿就跑,速度比兔子都快。九娘最讨厌别人骂武康,瞬间淑女变泼妇,冷着脸反唇相讥:“梨园我们租下了,想怎么处理都行,你们管不着!你们要知道,违背白纸黑字的契约,要吃官司的!” 听到吃官司,对方刹那消停,老百姓都怕打官司!老钱吹胡子瞪眼,钱家二郎怒目而视,钱小郎哇哇啼哭。村正脸黑如锅底,老夫子气喘吁吁,直接背过脸去。 看这情形,是等理正来处理。武康瞅瞅地上枝条,瞅瞅手上剪子,看看气呼呼九娘,认为躲女人身后不够爷们儿,便迈步来到前边。把九娘护在身后,把玩手中剪子,似笑非笑看着他们。 五大三粗的汉子,手里拎着家伙,对方更不敢造次。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大概两刻钟时间,远处出现密麻人影,大部队赶来了。七八十号村民,手里都拿着家伙,为首是几个老叟。 感觉袖子被拽紧,武康眼睛余光扫视,瞄着九娘惊慌失措的脸,很不厚道勾起嘴角。这小姑娘,也是色厉内荏的主,轻拍下她手背,投去安心眼神。 人群来到近前,老钱找到了主心骨,抓住为首老者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接着新的哭声响起,一老太太坐地上,抱着脚哀嚎,是老钱的老伴儿。旁边俩落泪妇人,是老钱俩儿媳。 理正迈着四方步,板着脸来到近前,昏黄眼球一瞪,忽然“啊呀”一声,吓的众人一哆嗦。他紧走两步,拉住武康袖子,激动的嚷嚷着:“这不武参军吗?哪阵香风把您吹到王家屯了?我是兰仪乡王理正呀!” 武康仔细辨认,终于想起这位是谁了,婺州分鸡大会上,给自己捧哏的王保长。当下哈哈一乐,握住他双手寒暄:“啥子香风呦?这不王保长王老丈嘛,两个多月没见,您老更精神喽!” 两人热情寒暄,王保长转过身,冲老钱一家呵斥:“都别哭啦!我说老钱头儿,这是司法武参军,你家上月领的十只鸡娃,就是武参军的。你说武参军砍你家梨树,我还真不信!给我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还有诸位乡亲,都把家伙放下!” 人的名、树的影,别的地方不敢说,上次分鸡的兰仪乡,武康的名号家喻户晓。众人纷纷放下武器,村正也上来行礼:“老朽有眼无珠,请武参军勿怪。您看这事儿闹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呀!” 武康高悬的心,终于放进肚子里。他还真的害怕,村民们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一顿痛扁。那样一切计划落空,只能扛起九娘逃命,想到这摆出笑脸,和村正说客套话。 等老钱头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众乡亲都懵了。年老成精王保长,眼珠转两圈,试探问道:“武参军容禀,您有管理梨园的秘术吗?您要说有,我还真信!不用母鸡暖小鸡,天下除了武参军,就没人能做到!” 这话听着很别扭,武康有些无奈,干咳两声说:“实不相瞒,确有梨园秘术。我略施小计骗诸位来,就是为了传授秘术。给诸位交个底儿,用秘术管理梨园,小年亩产至少2000斤,大年至少3000斤!” 人群顿时炸开锅,纷纷交头接耳,3000斤,想都不敢想啊。要是别人说这话,肯定当成疯子轰走!武参军能抱窝孵小鸡,还是当官的,大老远跑来骗人,吃饱撑着吗? 九娘拉拉武康袖子,凑过来轻声耳语:“二郎有把握吗?可不能大放厥词!要是失信于人,辛苦积攒的名声,很快会付诸东流。” 武康还是一句话,山人自有妙计。九娘嘟起嘴,只能选择相信他。 人群议论纷纷,老钱头儿首先开口:“武参军是朝廷命官,想必不会欺骗俺们。老朽斗胆问一句,您的梨园秘术,就是剪树枝吗?我种梨二十多年,从没听说过呀。” “老丈说对一半,秘术不仅包括剪枝”,武康沉吟片刻,深入浅出讲解:“一棵梨树,树根能吸收的肥力,基本上是固定的。树的枝枝杈杈越多,树枝分到肥力就越少,结的梨就越少,甚至不结梨。大伙儿说,是不是这个理?” 人群寂静无声,都在冥思苦想。九娘很快吃透,从旁帮腔道:“二郎的意思是,肥力就像湖水。一户人家灌溉,田地绝对不旱,同时浪费水源;百户人家灌溉,恰好保证田地不旱;千户万户灌溉,田地照样干旱。” 这个例子举的好,农夫整天与田地打交道,纷纷点头同意。武康给九娘点赞,面向人群继续说:“诸位也都知道,有些树枝结梨,有些不结梨。不结梨的,就像庄稼地的杂草,平白分了庄稼肥力,必须彻底铲除。” 见众人听明白了,武康也来了信心,继续科普:“而那些结梨的,为了合理利用肥力,也必须剪掉一部分。还拿庄稼举例,诸位插秧时,都要留下空隙,为什么不插满地?归根结底,还是肥力不够,田地养不起更多禾苗。诸位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人群再次交头接耳,良久老钱继续提问:“武参军的意思,老朽能理解分毫。只是老朽不放心,梨树是不是像人一样,也有致命要害?如果伤到要害,梨树会不会死?” 武康马上解答:“梨树要害在树根,哪怕砍去全部枝叶,只要根、主干在,还会重新发芽,数年之后再次长成...老钱不用担心,从今年开始,再往后数十年。死一棵树,我赔树钱;产量达不到从前,我包赔产量,你看怎么样?”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老钱也就闭了嘴。王保长再次站出来,向众人喊话:“诸位乡亲,你们有很多家,都养着扶农鸡娃。武参军什么名声,你们肚里也明白。现在传授管理秘术,让梨园增产五倍,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村正从旁补充:“谁家的秘方都藏着掖着,唯独武参军倾囊相授,打着灯笼也找不来!这是授业之恩,要行师礼的。闲话不多说,武参军时间有限,谁想学就跟着学,不想学马上离开!” 在场之人没傻子,纷纷嚷着要学,有的甚至跪下拜师。武康拦住他们,马上开始教授,来到梨树前讲解:“诸位请看,这种直着往上长的枝条,绝对不会结梨,必须剪掉;这里枝条太多,风透不进来,必须剪几枝...” 把后世剪枝技术,毫无保留传授,讲解科学原理,回答村民问题,忙的不亦乐乎。私塾老夫子,让人把木榻放在人群外,奋笔疾书作记录。 九娘感受着热闹、和谐的氛围,感受着人们的兴奋、激动,小鹿眼里直冒星星,很快犯起花痴来。 一个多时辰过去,剪枝技术传授七七八八。武康见他们目光热忱,心里相当满足,摇头晃脑道:“理论就这么多,接下来就是实践。我平时要上衙,所以这片梨园,交给大家练手。按照我说的,放心大胆的剪,等这片梨树剪完,你们也就学会了。” 梨农老钱说:“武参军刚才说的,老朽不才,学的差不多了。要不老朽剪一棵,参军指点一二。如果觉的满意,以后老朽教大家剪?” 那再好不过啊,欣欣然递出剪刀,人群再次散开。老钱接过剪刀,来到一棵树旁,剪刀张合枝叶乱落。武康越看越开心,不愧二十年的老梨农,剪的有模有样。 一棵树很快剪完,武康开怀大笑,伸出拇指点赞:“老丈厉害,当初大人教我时,好些天才学会。诸位乡朋,以后有不懂的地方,直接问钱老丈。由于时间原因,我接着讲病虫害...” 说到这卡壳了,大唐没农药,防治病虫害无从说起啊。看着众人期待眼神,不禁老脸一红,尴尬着说道:“暂时只能消灭食心虫,诸位听仔细了。现在马上入冬,要在树干上绑稻草,幼虫会在稻草上过冬。来年开春烧掉稻草,烧死食心虫的幼虫...” 武康努力收刮脑海,将可以人工防治的病虫害,竹筒倒豆子般全部倒出。众人听的新奇,激动的脸色潮红,都竖直耳朵倾听,生怕错过分毫。 讲完虫害,就是疏花芽,拿一株做例子,讲解道:“举个例子,一个炊饼一人能吃饱,两人吃半饱,百十人吃全得饿死。枝条肥力就那么多,花芽多了梨就多,幼果吃不饱就会饿死。所以疏花芽,必须下狠手,每株留200到400个。” 花芽纷纷落地,众人愁眉苦脸,显然舍不得。武康也不在意,这就舍不得啦?真到疏果的时候,你们还不得心疼死?做完简单示范,让老钱练手,把他给心疼的,手都哆嗦了。 就这样一方诚心教,一方诚心学,渐渐来到黄昏。花痴妹突然“哎呦”一声,惹的众人侧面,吓的武康一哆嗦,九娘急匆匆道:“城门快关了,咱们必须马上走!” 武康看看西天日头,嘴角坏笑一闪而逝,突然也一声“哎呦”,煞有介事嚷嚷:“完了完了,今夜我值班。永徽律好像规定,官员无故不值班,抽多少鞭子来着?” “笞三十,打的你皮开肉绽,来不及了啊”,九娘如热锅上的蚂蚁,拉着他的袖子焦急道:“你先骑马回去...” “绝对不行”,武康果断拒绝,拍着胸脯说:“我宁愿挨鞭子,也不会丢下你!” 九娘苦着脸,很快又红了脸,扭捏低声耳语。宽敞的官道上,黑风马四蹄如飞,武康扬鞭催马,九娘贴他身后。 突然后腰被掐了,阴恻恻声音传来:“武二郎你听好了,如果被我查出,你故意拖延时间,骗我共乘一骑,你绝对死定啦!” 武康脑袋摇成拨浪鼓,打死也不能承认啊! 第二十五章 坐堂审案初体验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十一月十一。 昨天在城南梨园,教授村民科学管理,然后和九娘策马狂奔,终于完成值班交接,免去三十鞭处罚。然而还是受了皮肉之苦,后腰都被九娘掐肿了,也不知哪来的怒火。 今天是双十一,终于退出剁手党,终于不用像往年那样,把所有积蓄扔给电商。早晨起床刷牙洗脸,柳枝戳的牙花子疼,暗暗打定主意,有时间把牙刷搞出。 洗漱完毕,又被司士衙门请去。司士魏参军告诉他,朝廷公文下来了,原司法参军郑国器,即日起光荣退休,你光荣接班吧。就这样,武康正式上任,成为婺州司法参军。领了官袍、官帽,司士衙役给他正仪容。 官服是圆领袍衫,貌似官服分颜色,也是从唐朝开始的。三品以上紫袍,佩金鱼袋;五品以上绯袍,佩银鱼袋;六品以下绿袍,无鱼袋。 武康是正八品下,只能穿深青色。不仅混不上鱼袋,肚子上还不能有花儿,七品及其以上的大佬,肚子上才能有绣纹。 帽子是幞头,黑色软巾把脑袋包起来。文官的帽子,后面伸出两只脚,像飞机翅膀。司法参军是武官,不能有飞机脚,必须交叉在一起。武康不由得庆幸,幸亏帽子不是原谅色,否则说啥也得辞官。 仪容整理完毕,对着铜镜转两圈儿,颇有领导派头。当下非常满意,拿出十几文钱,打赏更衣的衙役。衙役乐的笑逐颜开,殷勤送他出司士衙门。 回到司法衙门,站班衙役纷纷过来道喜,好话不要钱似的。很快不良卫、狱卫也听到消息,全都过来道喜。不良帅姜大牛最有良心,还捎来碗菠菜鸡蛋粥。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武康也不是吝惜人,直接把钱袋丢给大牛,给大伙儿发喜钱。吩咐狗头军师,去花满楼包场,下衙后三卫全都过去,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顿时欢声雷动,花满楼可是婺州第一楼,他们全都没吃过。狗头军师名叫苏家洛,是老郑的幕僚助手,武康自然把他留在身边。老苏接到指令,招呼众人离开,美滋滋去花满楼包场。 瞄了眼院子里的日冕仪,马上到辰时上班时间,赶紧消灭菠菜大米粥。刚吃到一半,忽听隆隆鼓声,不由得撇嘴吐槽,哪个神经病这是,大早上敲鼓...敲鼓?登闻鼓...妈呀! 嗖一下站起身,还被粥呛到了,捂肚子不停干咳,眼泪都下来啦。也该着倒霉,一粒米进入鼻腔,那叫一个难受。顾不上喝粥,一边堵着单鼻孔擤鼻涕,一边大踏步往衙门跑。 登闻鼓设在司法衙门口,是老百姓喊冤告状的绿色通道。朝廷有规定,登闻鼓响起,主管官员必须马上受理。每超过一刻钟,主管就得挨十鞭,直到抽够五十。 相传在宋朝的时候,汴梁有个屠户丢了母猪头,一怒之下敲响登闻鼓。皇帝不仅帮他找回猪头,还赏他铜钱千文。然而这只是特例,登闻鼓有专门衙役看着,你敢敲个试试?别说找猪头了,先把你揍成猪头。 一口气跑到大堂,站班衙役还没到,武康顾不上形象,继续擤鼻涕。费了老大劲儿,终于把讨厌米粒擤出来,舒服的喘口气,揉揉泪汪汪的眼,眉头再次皱起。 这赶鸭子上架的坐堂,大姑娘坐花轿,还是头一遭。狗头军师去了花满楼,这可如何是好?正纠结着,衙后响起混乱脚步,衙役潮水般涌进来。 十名站班衙役,手持水火棍站两边;十名随堂杂役,各就各位;两名书吏来到,坐审判桌前左右两侧,快速的磨墨,摊上纸拉开架势。 大堂的装修风格,老郑采纳自己的建议,高脚长桌外加太师椅,桌案放文房四宝、签筒、惊堂木、参军官印。头顶牌匾也换了花样,换成“明镜高悬”四字。 武康看着眼前场景,心里渐渐安定,寻思着按电视演的,比葫芦画瓢呗。端坐太师椅,惊堂木砰的一声,中气十足喝道:“何人击登闻鼓?速速前去查看,一干人等全部带上堂来!” 几名杂役跑出大堂,人群主动两边分开。唐朝为了表达司法公正,官员开堂断案时,允许在衙门口旁听,就是眼前的吃瓜群众。 扫了眼旁听者,登时目瞪口呆,崔五、卢三、郑大...一干狐朋狗友到齐了,这些货想看笑话吗? 懒得搭理他们,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堂外哭声传来,两造在衙役带领下,鱼贯走进大堂。武康又目瞪口呆,怪不得敲登闻鼓的,没被打成猪头,是这位姑奶奶啊!你咋这么能呢,你咋不上天呢? 崔九娘还是女扮男装,身穿白色儒袍,衣袂飘飘英姿飒爽。手里还拿把折扇...几天前随口提了句,她就给搞出来了。妹子往旁边一闪,露出身后几人,还有个被抬着的,身上全是血迹。 一波人分两边站,东面孤零零一青年,约莫三十上下,膘肥体状满脸横肉;西边比较悲哀:地上铺着草席,席上躺个青年,约莫三十岁,满脸的血污,白眼仁上翻,显然一具尸体。白发老叟颤巍巍站着,年轻妇人跪尸体边,都在嘤嘤哭泣。 这是人命官司啊,必须慎重再慎重,武康深呼吸静下心,惊堂木拍书案:“公堂之上禁止喧哗!你二人且暂停哭泣,待本官开堂问案。左右...开堂!” 站班衙役整齐呼喊“威、武”,手中水火棍就像蒜锤,整齐有节奏捣着地板。这是审理案件开场白,起威吓、震慑作用,类似于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口号。 开场仪式效果不错,老叟、妇人止住哭泣,不断抹眼泪。接下来,进行问案套路第一步,查问事主双方,确认原告、被告。惊堂木再响,武康高声道:“被告,亮明身份!” 东面青年拱手行礼,自我介绍道:“参军容禀,我叫刘自友,今年三十二,家住中城区兴华街。在东明大街有家店铺,经营布匹生意,名叫自友布莊!” 武康看向原告方,淡淡说道:“原告亮出身份、死者身份,与死者的关系,原告之间的关系。” 老者老泪纵横,颤巍巍见礼:“参军容禀,我叫戚永浙,今年五十二。死的是我家中独子,叫戚义仁,今年二十四岁...这是我家儿媳戚秦氏。” 戚秦氏...咋这么耳熟呢?武康咋咋嘴,没好气儿看向九娘,打着官腔问:“堂下讼师,姓谁名谁,家住何地,速速报与本官知晓!” 噗的一下折扇合上,九娘手持折扇抱拳,祭拜上香似的,不卑不亢道:“某姓武、名唐镜、字崔士,家住婺州城、金华大道中段。州衙外东明大道,大唐律师事务所,就是武某的产业!” 武崔氏...我的妈,这是人命大案庭审现场,不是洒狗粮的地方!还有,你咋不叫方唐镜呢? 懒得搭理她,眼角余光瞟后门,狗头军师还没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进行流程第二步:“两造俱在,符合开堂原则。原告呈上状纸,原告戚永浙年迈,左右赐座!” 两衙役应诺,一个去后衙搬凳子,一个来到戚永浙旁边,接过状纸呈上。武康正想看状纸,听到九娘咳嗽,抬头看过去。顺着她目光,落到衙役搬来的凳子上... 什么意思啊,你也想坐?站着吧你!埋头继续看状纸,就听门外衙役高声喊:“婺州刺史崔公、别驾赵公、司马白公,前来旁听断案!” 嗯?这仨老家伙怎么来了,是听到登闻鼓响,过来监督我吗?武康不敢耽搁,示意衙役搬太师椅,来到大堂中央相迎。 吃瓜群众两边分,三位大佬迈四方步进来,武康赶紧抱拳见礼:“司法参军武康,见过崔公、赵公、白公。” 衙役们搬来椅子,站班衙役往门口挪,衙役把书吏书桌搬开,三把椅子放正堂两边。等书吏落座,崔义玄说道:“老夫自任婺州刺史以来,第一次闻登闻鼓响。武参军务必慎重,务必断好此案!” 老崔坐上太师椅,看到手拿折扇的九娘,脸上登时阴云密布,鼻下长须轻微颤抖。武康嘴角闪过坏笑,干咳两声,煞有介事吩咐:“左右,给讼师武崔氏,也搬个太师椅。” 此言一出,崔义玄那张老脸,由阴云密布,直接黑成锅底,胡子抖动弧度更大。赵别驾、白司马对视一眼,眼中闪过戏谑。 九娘狠剜武康一眼,再次上香式抱拳,咬着银牙解释:“武参军容禀,崔士之‘士’,为士人之‘士’,并非姓氏之...” “够啦”,崔义玄一声厉呵,瞪着武康喝道:“休要磨蹭,继续断案。” 武康点头应诺,瞄了眼委屈的九娘,心说你爹不让你坐,可别记恨我啊!重回座位正襟危坐,仔细审阅原告状纸,越看眉头皱的越紧。心说这案子太简单了吧,九娘竟然做原告讼师,这不给自己找罪受吗? 读完最后一字,武康抬起头,看着泪流满面戚秦氏,斟酌片刻后问:“戚秦氏,你在状纸上说,昨天戌时,你家小郎的拨浪鼓,不小心扔进刘家。你夫郎不忍小郎哭闹,翻墙去刘家拣拨浪鼓。本官问你,是也不是?” 戚秦氏啜泣点头,断断续续说:“武公说的是,宝儿哭闹厉害,郎君翻墙...” 惊堂木响,武康板着脸呵斥:“本官问话,你只需要会答‘是’,或者‘不是’,切莫多言!” “本讼师有话”,九娘唰的展开折扇,不卑不亢道:“《永徽律》言,主管断案时,应耐心倾听两造辩词。问案要有理有据,不能拘泥于格式,更不能以言语、动作,干扰两造辩词。武某斗胆,请武参军决断!” 这话差点儿把武康噎死,这是在教训我吗,岂有此理啊!怪不得官员讨厌讼师,我都不待见了!崔义玄呼吸更重,胡子抖的更剧。另外俩老狐狸,眼中戏谑更浓。 武康干咳一声,问被告刘自友:“原告状纸中言,死者翻院墙入你家中,你将其杀害。此言是否属实?用什么器物杀人?又为什么杀人?统统据实讲来!” 刘自友回道:“参军容禀,确实是我打杀戚义仁。当时正在睡觉,被家里狗叫惊醒,打开门一看,一人影在院墙下摸索。我以为家里来了强人,随手拿起舂米石锤,冲过去将其打杀。” 武康传下令签,验尸奴很快来到,双手端着托盘,上放血迹斑斑石锤,“武公容禀,奴已验过尸体,伤痕与此锤吻合,此锤就是凶器!” 示意验尸奴下去,武康看向刘自友说:“既如此,你画押吧!” 左边书吏起身,拿着写好供词走过去,把供词铺在地上。刘自友蹲下仔细查看,接过衙役递来的笔,在上面签名画押。撩起袖子右手蘸印泥,在衙役的指导下,摁五指印和手印。 武康看向戚秦氏,轻叹口气说道:“《永徽律》之《贼盗律》,第二十二条言,诸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而知非侵犯而杀、伤者,减斗杀、伤二等。戚永浙、戚秦氏,听本官解释。” 说到这又是一声轻叹,解释道:“天黑以后,闯入别人住宅庭院以内,闯入者抽四十藤鞭。主人杀死闯入者,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戌时五刻是一更天,已经是夜间时辰。戚义仁翻墙进入被告家,已经构成犯罪,捡拨浪鼓不是特殊事故,更不是犯罪借口!至于你们的诉求...” 武康沉思片刻,说道:“戚义仁不是迷路乱投,不是酒醉错乱,也不是年老、幼小犯有疾病,更不是体弱妇女,不符合‘而知非侵犯’。所以,本官不支持状纸,依律判被告无罪!” 大堂一片哗然,旁听者议论纷纷,刘自友洋洋自得,三大佬不置可否,戚家人显然接受不了。戚秦氏放声痛哭,戚老丈也老泪纵横,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武参军主持公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无辜枉死啊...求武参军主持公道...” 看着戚老丈痛不欲生,武康也不是滋味儿,可法律就是这样,谁都没有办法。不能因为溺爱孩子,就铤而走险触犯法律。无奈摇摇头,正想作最后判决,九娘再次喊道:“武参军容禀,此案另有隐情!” 这嗓子太洪亮,小姑奶奶都破音了。武康再次拍响惊堂木,站班衙役齐呼“威、武”,场面安静下来。九娘脸红脖子粗,武康哭笑不得,只能无奈道:“还有什么隐情,还请武崔氏明言,本官定详加勘察!” 崔义玄一个眼刀,武康头皮发痒;九娘一个眼刀,武康头皮发麻。伴随着一声冷哼,冷冷声音袭来:“武参军容禀,戚、刘两家是邻里,戚家因为贫寒,共用刘家院墙。五年前,刘家盖新居,竟霸占戚家三尺宅基地,重新拉起院墙。” 听这话武康懵了,难道案情要反转吗?眼角余光不经意扫到,狗头军师在后门徘徊,赶紧使眼色让他滚过来,压低声音问:“老苏你说实话,本朝有没有房产、地产之分?就是宅基地不是你的,上面的房子是你的?” 苏军师果断摇头,凑过来低声耳语:“请恕标下孤陋寡闻,从没听说过房地产!按照本朝规矩,土地、房屋一体,地都不是你的,房屋更加不是你的!” 武康不由得撇嘴,再次正襟危坐,九娘继续陈述:“贼盗律之夜无故入人家,关键在于‘家’字,指的是庭院住宅以内。刘家跨占戚家宅基地三尺,那道院墙就是戚家的。被害者死的地方,就在院墙根,尸体贴院墙躺,完全在三尺之内。” 九娘得理不饶人,言辞更加咄咄逼人:“也就是说,被害者戚义仁,是在自家院子遇害;也就是说,夜无故入人家,不能作为断此案的依据。恭请武参军明察秋毫,将行凶者绳之以法,为被害者讨回公道!” 大反转果然来了,吃瓜群众瞬间高潮,交头接耳乱哄哄的。特别那几个狐朋狗友,看热闹不嫌事大,竟然带头嚷嚷。崔老狐狸也高潮了,悠闲的捋着胡子,瞥了眼另外两只。另外两只没了戏谑,坐在那眼观鼻、鼻观心。 这小娘皮欺人太甚啊,都把俺塑造成糊涂官了,简直岂有此理!惊堂木砰砰拍响,“威、武”声随之而来,大堂再次寂静无声。武康寻思着,既然这次注定要栽,就给未来媳妇捧哏吧。 被告刘自友脸色煞白,眼见大势不妙,赶紧跪下喊冤。武康正愁找不到出气筒,当即猛拍惊堂木,疾言厉色呵斥:“本官让你说话了吗?再敢不请自说,治你咆哮公堂之罪,老实给本官闭上嘴!” 刘自友差点吓尿,啪叽瘫软在地。武康鄙视两眼,埋头奋笔疾书,盖上司法参军印,交给狗头军师。待老苏离开,看向九娘问:“武崔...武讼师,刘家霸占戚家宅基地,可有真凭实据?” 第二十六章 死罪无罪三尺间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十一月十一。 武康刚刚升任司法参军,就有人敲响登闻鼓。本来很简单的案件,在九娘的推波助澜下,一波三折起来。原告律师认为,被告跨占原告宅院,原告在自己家遇害,是以用故意杀人罪起诉被告。 案子的核心点,就是确定所谓的跨占宅院,是否真实存在。人命关天不能大意,武康很快打定主意,秉承“谁起诉谁举证”原则,询问原告律师,是否有真凭实据。 九娘绷着小脸,言辞凿凿:“参军容禀,五年前两家起冲突,街坊邻居看在眼里。刘自友仗着本家兄弟多,强行占地拉院墙,恐吓戚家不许告官。经本讼师走访,两名街坊同意作证;至于物证,就是司户衙门的户籍文书。” 司户衙门户籍文书,已经派狗头军师去取了,加盖司法衙门印信,又是人命关天大案,老孙肯定会出具的。 武康也彻底明白了,这丫头的根本目的,就是拿自己立威。如果杀人案都能反转,她的律师事务所,想不火都难。满满的无奈,继续捧哏呗,拍惊堂木吩咐:“左右,传唤人证。” 两衙役应诺而出,接下来是漫长等待。本着捧哏职业道德,给九娘赐座,小丫头坐太师椅,有模有样的。没过多久,狗头军师回来,武康再次发号施令:“左右,传不良帅上堂。” 不良卫也存着捧哏心思,早在后衙严阵以待。姜大牛带领四大档头,上堂敬等吩咐,武康发号施令:“不良帅姜大牛,衙卫班头程九莲,仵作班头陈林然,各自挑选三名手下,拿着户籍文书,再次勘察案发现场。” 略微沉吟几息,郑重其事道:“严格遵照户籍文书,勘定刘、戚两家宅院界限,务必精确到寸;勘察陈尸地点,确定是否越界,也精确到寸;勘察刘家宅院,确定死者是否踏足。” 从书案“执”签筒里,拿出一支绿签,板着脸说:“根据本官提的三点,上缴三份报告,成为呈堂证供。每份证供上,必须有勘察者指印,以及你们三大班头的指印。不良帅姜大牛,上前接签!” “属下得令”,姜大牛快步上前,先躬身行礼,然后高举双手。武康把绿签递过去,大牛双手托着签,后退五步转过身,手中签高高举起:“奉武公令,随本帅勘察现场。” 十多个办差吏离开大堂,庭审再次中止。老崔扭过头,看了眼四个签筒,不置可否转过头。武康有些尴尬,这玩意儿也是他搞的。 签筒容量恰巧一斗,背面刻“婺州司法衙门正堂”,正面分别刻“执”“法”“严”“明”,全部用印泥搞成红色,依次排在书案上。“执”桶内放绿色竹签,相当于逮捕令加搜查令,办差吏凭此签执法。 另外三个签筒,分别放白、黑、红三色签,用来打犯人板子。白色每根十杖,黑色每根二十杖,红色每根三十杖。为表示自己宅心仁厚,武康在“明”桶内,只放三支红签,表示最多打九十杖。 看老崔的眼神,搞事儿的节奏啊,武康头皮有些麻。正这时,两名杂役带两人进来,三十岁左右身穿布衣,是九娘所谓的人证。干咳两声,打着官腔喝问:“堂下证人,报上名来。为何人作证,有何证词?” 证人甲禀告:“参军容禀,我叫高怀德,戚家对门邻居,我为戚家作证。五年前刘家盖新宅,院墙拉到戚家,跨占三尺距离。戚家与刘家争执,被刘家兄弟围殴。” 证人乙禀告:“参军容禀,我叫吴范江,刘家对门邻居,我为戚家作证。戚老丈被打伤,卧床半个多月,戚家不敢再阻拦。刘家仗着人多势众,不仅跨占戚家,大门还挪前两尺,占了巷子里的路。” 书吏拟好证言,武康打着官腔:“高怀德、吴范江,身为证人必须实事求是,你们的证词,将成为呈堂证供。倘若弄虚作假,《永徽律》之诈伪律,第二十六条,会给你们相应的惩罚。” “本讼师有话”...又是熟悉的味道,又是熟悉的脑瓜疼。九娘又作妖了,郑重其事道:“证人过堂之前,本讼师已然耳提面命,他们知道作伪证后果。本讼师认为,主管官员不应该干扰!” 哎呦我的天,咋不上天啊你?我只是好心提醒,并非妨碍司法公正!武康气的牙疼,打着官腔说:“证人,如果识文断字,再次确定证词,签字画押;如果不识字,说出信得过的人,本官派人去请。” “参军容禀,我们识得”,两证人快速阅读,按照要求签字画押。衙役手捧证词,放倒桌案上。 武康一目数行扫过,郑重其事道:“此是人命大案,两位一月之内,不许离开婺州城,随时听候本衙传唤...暂且退下。” 庭审再次中断,直到衙外有人报告,公干的不良人、衙役回来了。将他们宣上堂,姜大牛首先汇报:“武公容禀,按照文书记录,经过我们实地测量,刘家越界三尺零二寸。” 衙役班头禀告:“武公容禀,经过仔细勘察足迹、血迹,尸体是贴着墙根,没有任何肢体部位,越过宅院分界线。刘家宅院内,也没发现被害者任何足迹。” 调查报告连同绿签,一同呈上书案。绿签放入签筒,武康仔细阅读,将文书与证词放一起,盯着瑟瑟发抖被告,拍惊堂木喝问:“被告刘自友,本官问你,是否跨占戚宅三尺两寸?” “冤枉啊”,刘自友跪在地上,扯着嗓门叫起撞天屈:“那三尺地,本就是我家的,二十年多前被戚家占去,我只是重新占过来...” “你胡说,我家何时占了你的地,你血口喷人”,戚老丈咬着牙驳斥,与刘自有打嘴仗。 嘴仗蔓延,一妇人闯进衙门,被四名衙役摁倒。她是刘自友的婆娘,边挣扎边痛骂戚家,相当的彪悍。又上了两名杂役,才让她消停下来。 武康猛拍惊堂木,厉声呵斥:“这里是公堂,不是菜市场!兀那妇人,擅越旁听线,咆哮公堂,本该杖三十。本官念你初犯,网开一面,胆敢再犯,定罚不赦!左右,轰出去。” 人群闪开路,六个杂役抬着妇人,齐用力扔到衙门外。武康瞪着被告,义正辞严道:“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你抵赖。本官再问一次,是否跨占戚宅三尺两寸?” 刘自友继续喊冤,一口咬定就是他家的。如此冥顽不灵,武康也懒得多费唇舌,签筒中抽出红签,打着官腔呵斥:“铁证如山,尔还强行狡辩,如此藐视公堂,岂能不动刑?不必去衣,行刑!” 红签落地,事成定局,必须打三十杖。站班衙役出列,两人将他摁倒,两条水火棍交叉,卡住他的脖子,另外两人行刑。水火棍抽在屁股上,打的刘自友鬼哭狼嚎。 如此严肃的画面,武康竟然走神了,缅怀起已故老总裁李二。贞观之前的杖刑,都是打犯人后背。有次李二心血来潮,看人体经脉图,发现后背有很多穴位,其中不乏能致命的。李二心想,把人打死咋整?见臀部穴位少,于是吩咐众小弟,以后打屁屁吧。 刚才特意交代“不必去衣”,就是行刑不要脱衣服,这还得说李二。贞观年长安城,有次开堂审案,一女犯被脱衣杖刑,羞愧难当上吊了,闹的满城风雨。李二再次吩咐手下小弟,女人受刑不许去衣,男人你们看着办。 武康为后世灵魂,认为无论男女,脱衣打屁屁都是侮辱,是以特意交代,穿着衣服打。啪啪声停止,这位也回了神,再取出红签继续问:“是否跨占戚宅三尺两寸?” 趴地上呻吟的刘自友,看又是红签,吓的马上承认。武康嘴角勾起鄙夷,铁证如山都敢抵赖,这不找不自在吗?把红签放签筒,吩咐手下让他画押。 阅读完证词,武康继续判案:“三尺二寸土地,属于戚家宅院,院墙自然是戚家的。戚义仁翻自家院墙,在自家寻找拨浪鼓,你却手持石锤,进入戚家宅院,残忍杀害宅主。本官问你,该当何罪?” 刘自友意识到严重,嗷嗷着爬起来,扯着嗓门叫屈:“武公明鉴,我是冤枉的!那是我家的地,是戚家先占了去。戚义仁夜入我家,我将其打杀合乎王法,何罪之有啊?” 死鸭子嘴硬啊,惊堂木再次响起,武康冷嘲热讽:“三尺地属于谁,你说的不算,本官说的也不算。司户衙门户籍文书,说的才算!私闯民宅,故意杀人,按律当斩!” 凄厉喊冤再响,武康懒得理会,喊累就消停了。示意狗头军师凑过脑袋,低声交代拟定判决书。军师连连点头,把意思传达给书吏,两边书吏动笔起草。 武康怜悯看着原告,唐朝没有“附带民事诉讼”,原告无法索取物质赔偿。 轻轻摇头,无奈叹息道:“戚秦氏,抬起头来...你赢了官司,却输了人生。你失去夫郎,孩子失去大人。此次悲剧,皆因溺爱而生,孩子可以宠爱,却不能溺爱,否则必生事...” 话音戛然而止,被老崔眼神给吓的,刹那反应过来,有指桑骂槐嫌疑。又看九娘也沉了脸,赶紧中止话题,安慰戚秦氏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好自为之!” 戚秦氏悲从心来,呜呜掩面而泣,戚老丈老泪纵横。武康摇摇头,看向面如土色的被告,开口说道:“刘自友啊刘自友,从无罪到死罪,仅仅因为三尺地。占小便宜吃大亏,血淋淋的教训啊!” 武康感触良多,教育癖发作:“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这半句律法,给了你杀人的底气。其实在本官看来,后半句才是精髓。” 老苏过来耳语,武康听罢点头,继续教育:“闯入者是老弱妇孺,或迷路醉酒之人,将其杀死获流刑三千里,去琼州自生自灭。这是告诉我们,遇陌生人闯入,应先确定是否有威胁,而不是直接杀人。” 判决书放面前,武康再次说:“被告刘自友,本案证据确凿,你将判死刑。如果拒不认罪,本官会动大刑。与其遭受皮肉苦,倒不如提上诉,届时婺州青天崔公,开堂重申此案。你懂些律法,也是聪明人,知道如何选择。” 四名衙役接过判决书,平放在被告跟前,被告纠结许久,终于签字画押。衙役指导戚家公媳,也画押摁手印,最后呈上判决书。武康双手捧书,站起身挺拔如松,中气十足喊道:“本堂宣判!” 苏军师立刻捧哏:“全体起立!” 九娘反应最快,率先从椅子上站起。两衙役强行架起被告,戚老丈、戚秦氏也站起来。崔义玄瞟武康一眼,慢慢离开座位,另外两只老狐狸对视片刻,也都站了起来。 抑扬顿挫声音响起:被告刘自友,男性,三十二岁,家居婺州城兴华街。犯故意杀人罪,罪名成立,依《永徽律》之《名例律》,判处斩刑。一不是贵族出身,二无官职在身,不符“八议”范畴。着即刻收监,待秋后问斩。 衙役将刘自友摁倒在地,绳索加身五花大绑。 判决继续宣读:“被告、原告如若不服,可于十日之内,向婺州正衙上诉。上诉期间,原告不得离开婺州城。死者已验明正身,凶器已然在档,应尽快入土为安。戚家暂停发丧,等待最终判决。现在本官宣布,退堂!” 戚老丈、戚秦氏磕头如捣蒜,一个劲的道谢。武康寻思着,既然崔大佬在,必须作秀一番。于是走下判官台,亲自将戚老丈扶起,虚扶戚秦氏。 脸上笑容如春风,和颜悦色道:“崔公三令五申,身为婺州官员,必须尽职尽责,保一方安宁;必须秉公断案,清一方江河。这是本官分内之事,当不得如此大礼。回去好好过日子,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本官。” 此言一出,背后三声冷哼。一声是老崔的,鄙夷中带着亲切,两声是赵别驾、白司马的,鄙夷中带着鄙夷。戚老丈老泪纵横,断断续续道:“武参军公务繁忙,老朽小事岂能叨扰?” “诶!此言差矣”,武康板着脸纠正:“崔公曾教导我,民生无小事,百姓大于天。崔公还言,身为婺州官员,家事国事天下事,必须事事关心...” 两声冷哼如期而至,两只老狐狸的。一声咳嗽老崔的,终于受不了肉麻的马屁。武康停止拍马,和戚家寒暄片刻,安排仵作套上牛车,送尸体和戚家人离开。戚家人又跪在九娘面前,感谢她的大恩大德。 衙役齐动手,把刘自友压入死牢,等候秋后处斩。前些天大赦天下,牢房现在还空着,刘自友有幸成为,婺州大牢第一家房客。吩咐衙役驱散吃瓜群众,回到书案前忙活,把证词、判词等归类,加盖司法参军印。 衙役们纷纷离去,三个老狐狸衙门口寒暄,九娘欢快跑到书案后,嘻嘻笑道:“二郎我表现怎么样?这种案子都能翻,我的律师事务所,肯定名满婺州。” 武康哼哼两声,阴阳怪气儿道:“好的很,差点没把我气死!瞧瞧你都干了什么?要是换成其他堂官,一个咆哮公堂,早就轰你...那个,九娘做的不错,要不是你提点,我的第一次坐堂,恐怕以冤假错案告终!” 九娘也哼哼两声,把脚从武康脚上拿开。老崔咳嗽声响,九娘马上低下头,一副乖宝宝样子。老赵、老白已经离开,老崔背着手,上下打量大堂摆设,目光落在四个签筒上。 片刻后来到书案旁,看着鹌鹑状小女儿,无奈叹口气了,满是疼惜说了声“胡闹”。然后锐利目光看向武康,厉声呵斥:“武变之,你胡闹!瞧瞧你都干了什么?” 两人吓的猛哆嗦,九娘刚想说话,老崔眼刀瞪回去,劈头盖脸训斥武康:“你那些小聪明,搞些高桌子、高板凳得了,衙门里的摆设,是能随便动的吗?万一逾制了,祸事就来了!这些斗是怎么回事,竹签又是怎么回事?” 武康看了看签筒,嬉皮笑脸道:“崔公容禀,是这么回事。百姓有很多小纠纷,买家说卖家的‘斗’小,说卖家的‘尺’短,卖家则坚称够数,这一来二去的,把官司打到司法衙门。” 崔义玄脸色渐缓,武康继续道:“每次都要找斗、尺,一来麻烦,二来咱们找到的,也未必标准。所以我建议郑参军,打造四个标准的斗,打造一尺长的竹签。再有这样的纠纷,直接对比就行了,公平公正合理。” 老崔不置可否,继续问道:“这些东西,还有其他意义吧,都和老夫说说。如果有道理,老夫在婺州推广,并上书长安。” 武康不再保留,把签筒的含义和盘托出。老崔再瞟他两眼,背着手迈着四方步,悠悠哉离开司法衙门。 第二十七章 驿站能搞快递吗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十一月十一。 双十一是悲哀节日,光棍儿加剁手节,也是武康最忙碌的时候,后世要陪老爹管理梨园,气喘吁吁累成狗。哪怕穿越以后,也是悲哀的一天。升堂处理完案子,九娘继续作妖,在办公室兴风作浪。 指挥衙役大扫除,扔出一大堆垃圾。武康有种感觉,清理完垃圾,自己也会被清理。好容易熬到下衙,司法衙门欢声雷动,三卫所有衙役差吏,除了六个值班倒霉蛋,全部去花满楼赴宴,恭贺武康升职。 在九娘的帮助下,武康换上寻常衣服,牵着黑风马送她回家。作为宴会的猪脚,自然不能缺席,顺便回家交代如烟,晚上别留饭,骑上马赶往花满楼。 还没离开金华大道,被一黑衣人拦住。无人的巷子里,卧底黑势力的秀才,小心翼翼汇报着:“都查清楚了,婺州痞子团伙,符合武帅标准的有七个。南城区四个,中城区两个,北城区一个。属下和钱顺、二牛卧底在南派,是最大的一个,窝点就在工匠胡同。” 婺州最大痞子团伙,竟然在工匠胡同,在我眼皮底下,还真是讽刺啊。武康嗤笑连连,斟酌片刻说:“你们现在什么身份,有没有获取头目信任,有没有话语权?” 秀才压低声音说:“工作进展很顺利,我们是头目心腹。昨天我向他提出,清理南城另外三派,他已经同意,很快会有大动作。敢问武帅,在火拼的时候,我们三个该如何做?” 武康拧眉沉思许久,吩咐秀才道:“首先保证人身安全,其次牢记身份,你们是朝廷差吏,不是痞子!给你便宜行事之权,再给你两月时间,成为南派当家,清除三团伙。注意一点,火拼尽量少死人。” 秀才点头正欲离开,武康又叫住他,取下腰间钱袋,沉默几息说:“文若的家人,过的还好吧!文老丈残疾,一个女人带俩孩子...秀才,这些钱给他们送去,吩咐你的手下,暗中保护好他们。” 秀才接过钱袋,重重点头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胡同里。武康长出口气,继续赶往花满楼。来到东明大道,街上行人很多,便下马牵着走。万一黑风受惊超速,哪怕没出交通事故,自个也得鞭笞五十。 有时候觉的唐律很坑,后世就算超速,也不会挨鞭子啊。一路无话来到花满楼,伙计接过缰绳伺候,苏军师快步迎上,施礼汇报情况:“按照武公吩咐,共二十席,每席六人,除了值班六人,一百二十人全部到齐。” 武康嗯了声,迈步走进去,大厅摆满桌子,黑压压坐满人。饭菜已经上齐,没人动筷子,都在等自己发话。 众人见到武康,纷纷起身行礼,武康还礼示意他们坐下。 苏军师发话:“诸位同僚,今天是个好日子,武公荣升司法参军,摆宴席与诸位同乐。花满楼可不便宜,咱们一月的饷铜,都不够在这里吃一餐。诸位要记着好,尽心竭力辅佐武公!下面,有请武公训话。” 雷鸣般掌声响起,武康有些哭笑不得。当初的分鸡大会,自己摆出鼓掌套路,为了拍崔义玄马屁,现在被手下反拍了。如此场面必须讲两句,双手下压掌声停止,咳咳两声挺直胸膛:“弟兄们!这个...吃好喝好!” 气氛有些尴尬,姜大牛赶紧出来挽尊,带头鼓掌叫好,很快大厅乱成一锅粥。武康懒得理会,由苏军师领着入席。 席上都是司法衙门头目:狗头军师老苏,不良帅姜大牛,衙卫班头程九莲,狱卫狱丞秦长山,仵作班头陈林然。 不大会儿工夫,气氛达到高潮,就像雨后蛤蟆坑。喽啰们都是粗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吵吵声能把房顶掀翻,惹得路人纷纷侧目。武康不在意,和左膀右臂们开怀畅谈。 三杯酒下肚,酒博士小跑过来,凑过头低声耳语。武康听罢点点头,赏他两文小费,和席上人说道:“有几位朋友在上面,我过去打个招呼。招呼好弟兄们,有事去天字包厢找我。” 说完站起身,跟着酒博士上楼,来到天字号包厢,见到了狐朋狗友。热情寒暄后,卢牧山首先抱怨:“二郎你不厚道,花满楼是文人雅士,吟诗泼墨的第一酒楼。你带一群糙汉过来,意欲何为啊?” 武康不搭理他,坐在崔五旁边,目光扫视众人,发现少了两个,于是问崔五:“郑大和孙三怎么没来?上午开堂的时候,你们还一起围观来着。” 此言一出,二代们哄堂大笑,搞的他云里雾里。崔五给他斟满酒,嘿嘿笑道:“两人都被禁足在家,郑大郎两个月,孙三郎一个月。特别是郑大,被郑叔吊起来抽。说起来,还是你的原因嘞。” 关我什么事?武康更懵了,卢牧山解释道:“郑大信了你的邪,咱们上次聚会后,他回家马上行动,盖池子养白蚁。还别说,真被他搞成了,真搞出了白蜡,被郑叔一顿夸奖。那田舍奴找我们炫耀,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武康不由得乐了,郑大有探索精神呀,呵呵笑道:“这是好事,兄弟们要发财了,一支白蜡,少说能卖两文钱。我看这样吧,在咱们的养鸡场,开辟地方养白蚁。” “英雄所见略同,我们也是这样想的”,秦玉接过话说:“记得二郎说过,白蚁能拆家,所以郑大倒了霉。听郑家人说,郑叔坐的椅子,腿突然折了,郑叔滚好几个跟头。后来断腿上发现白蚁,二话不说找回郑大,狠狠抽了一顿...报应啊!” 众人开始哄笑,武康也乐了,想了想说道:“诸位兄长,我建议鸡场养白蚁,就是因为这个。别说青砖木头,哪怕是钢铁,也会被蚁酸腐蚀。白蚁是鸡的食物,蚁池里跑出的漏网之鱼,会被咱们的鸡吃掉。” “二郎说的对,这样能把危害降到最低”,司功参军家的王放说道:“我们已经达成协议,按照二郎的办法,在养鸡场养白蚁。还是老规矩,二郎不用出钱,我们分一成股份给你。” 武康正欲推迟,孙明基阻止道:“二郎切莫推迟,没有你的主意,就没有这条财路。实不相瞒,给你一成股份,是大人共同的意思,就连崔公也默认了。” 看到点头的崔五,武康由衷欣慰。能在婺州混的风生水起,十八岁当司法参军,都是老崔他们罩着。刺史、录事参军,其余五大参军,除了与司士参军不熟,剩下的都参与产业链。维持人际交往的纽带,只有共同的利益。 想到这不再推迟,逐个向众人道谢,最后问崔五郎:“郑大自作自受,活该他倒霉。孙立那田舍奴咋回事,也在家养白蚁啦?孙伯伯为啥禁他足,还一禁一个月。” “好你个田舍奴,背后说人坏话,不怕遭雷劈?”,话音落门打开,孙立出现门外,满脸的鄙夷,手里还拿个包裹。闪身进屋关门,神秘兮兮打开包裹,露出一堆蘑菇。 鸡枞菌...我的天,武康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包裹,宝贝似的抱在怀中。见众人疑惑不解,嘿嘿笑道:“这东西叫鸡枞菌,伴随白蚁巢穴生长,吃起来有鸡肉特殊香味,因此而得名。” 感觉自己有些下作,武康重新打开包裹,考虑片刻开始分配,平均分成八份,把自己这份包起来,看向众人说:“诸位兄长每人一份儿,多余这份儿...卢三你让人拿到后厨,放些盐和肉煮上,绝对的人间美味!” 众人满脸不信,卢三喊来酒博士,拿去后厨依言处理。孙立入席,神秘兮兮道:“郑大太惨了,房门都被郑叔锁了。我悄悄溜进去,他从窗户扔出包裹,说聚会来不了,拿这些东西赔罪。不过话说回来,这东西真好吃吗?” 崔五说道:“二郎不会骗我们,如果不是美味,郑大也不会让你带。孙三,你到底怎么回事,孙叔为啥禁你足?” 孙立瞬间苦脸,坐在武康旁边,唉声叹气道:“马上要过年,过完年春耕开始,大人身为司仓参军,公务最繁忙。每天呆在仓库,督促工匠检修春耕农具,去马厩核定耕牛,统计来年租耕牛农户,忙的不可开交。” 众人闻言都明白了,司仓参军孙应元,一直把孙立当接班人培养,希望他早日熟悉公务,将来向朝廷举荐。卢三满脸坏笑,幸灾乐祸道:“你小子偷跑出来,旁听二郎审案,被禁足一个月。现在又偷跑出来喝酒,回去肯定挨揍。” 孙立生无可恋,瞟了眼沉默的武康,眨眨眼戏谑道:“二郎这事你得管,我听说你在花满楼摆宴,趁大人不注意跑出来。等酒席结束,你得和我回家,帮我向大人求情。” “得了吧,我没那么大面子,真和你回家,孙叔连我一起骂”,武康鄙夷道:“春耕头等大事,谁也不敢耽搁。就连长安城圣人,每年都主持春耕仪式。话说,犁地不难啊,我十三岁就会了,家里七亩地,我三天犁完。” 孙立马上嗤之以鼻,撇着嘴满脸不信:“二郎少胡说,十三岁就能控制牛,打死我也不信。牛倔的狠,打着不走赶着倒退,一般人控制不了,需要专门牛把式。” 秦玉从旁帮腔:“三郎说的不错,牛确实不好驾驭,别说十三岁的你,就是现在身高体壮的你,也未必能驾驭耕牛。婺州最好的牛把式,每天才能耕地一亩。” 众人纷纷点头,武康有点懵逼,皱眉仔细回忆。小时候家里没拖拉机,就是用牛犁地。家里有几亩梨园,老爹忙着赶集卖梨,七亩地都是我耕。就是十三岁开始,赶着家里老黄牛,轻松三天耕完,再用耧车种上麦子。 看他们不可置信,武康反唇相讥:“我这人不说谎话,就是我一个人,犁地播种小麦,四天功夫轻松搞定。再说我家七亩地,相当于现在八亩半。你们别不信...” 受不了众人鄙视,武康瞪着牛眼说:“黄牛温顺的很,哪有你们说的邪乎?难道婺州的牛,都是西班牙斗牛?都是牛魔王吗?就算是牛魔王,也穿着鼻环嘞,也能牵着他鼻子...” 话语戛然而止,武康下意识张大嘴,看着面面相觑的二代,压低声音疑惑道:“现在的牛不穿鼻环吗?就是在牛鼻中隔前边,有个最薄的地方,用酒精消毒,用铜环穿透。” 二代张目结舌,武康嘴角勾起坏笑,拉下衣领手摸锁骨,看向崔五说:“五郎看过白蛇传,许仙被铁钩穿锁骨,铁钩上挂铁链,衙役拉着铁链赶路。这和牛穿鼻环大同小异,鼻环上拉缰绳,牛必须听从指挥,让它往东它不往西。” 崔五下意识缩脖子,几息后讪讪道:“白蛇传毕竟是故事,我知道真实存在的。有个朋友的父亲,曾被流放岭南,他讲过一个故事。当地夷人野蛮无比,成年后抢女人做妻子,穿透耳垂穿入铁环,防止她们逃跑。” 武康也缩了脖子,这不就是“耳环”的由来吗?本是防止女人逃跑的刑具,慢慢成为时尚。仔细搜索记忆,九娘没耳洞,如烟也没有。如烟首饰盒,也没有耳环。来大唐这么久,真没发现戴耳环女子,估计还没传入中原吧。 众人脸色严肃,眼中都暗藏激动,卢牧山开门左右张望,吩咐酒博士把门,重新入座说:“牛鼻穿环控制牛,我信二郎的话。不过本朝法律规定,伤害耕牛犯罪,咱们最好请示大人,让他们决定是否尝试。” 孙立深表赞同,言语中有些兴奋:“把话捎给耶耶,肯定不会挨打。我现在也信了,只要牛穿鼻环,十三岁的二郎确实能驭牛。不过还有一点,就算耕牛不偷懒,一天也耕不了一亩。二郎如何做到日耕三亩,你用的耕犁,和咱们的不一样?” 武康顿时醍醐灌顶,兴奋的直拍大腿,怎么把曲辕犁忘了,穿越者头号神器啊。然而同一时间,又被凉水灌顶,自己只是体育老师,不知道曲辕犁怎么造呀。 纠结了好久,回忆家里耕犁模样,照猫画虎吧,看向卢三说:“让人准备纸笔,我把家里犁画出来,孙三找工匠设计、制造。造好后实验改进,如果真能日耕三亩,那就是...” “天大的功劳”,秦玉兴奋的直搓手,脸也涨的通红:“刚才孙三说,驭牛经验丰富的老农,一天才能耕地一亩。如果任何人,都能日耕两三亩,大人们马上升官,咱们都能做官。” 卢三是行动派,亲自去书房拿文房四宝。武康闭目沉思,努力回忆老家耕犁结构,脑海中一遍遍勾勒。等卢三拿来纸笔,提笔一蹴而就。七颗脑袋凑一起,共同讨论新犁。 研究透彻后,崔五泼墨挥毫,连画七张图纸。武康收起原稿,团成团丢进角落,画工太丢人了。二代们贴身收起图纸,开启嘲讽模式,说什么三岁小孩信笔涂鸦,都比他画的好看,气的武康鼻子都歪了。 这时敲门声响,酒博士捧着铁锅,小心翼翼放桌上。武康急不可耐拿筷子,夹根蘑菇放嘴里,顿时两眼放光,筷子再次伸锅里。二代们啊啊怪叫,丢下筷子拿白纸,把鸡枞菌打包,贴身收入怀里。 “二郎你慢点儿”,崔五急匆匆提筷子,众人不顾形象,也不顾汤水温度,吃吃哈哈夹鸡枞菌,连夸奖的嘴都没。大快朵颐完毕,都舒服躺在椅子上,个个赞不绝口。 崔五眼珠转动,嘿嘿怪笑道:“我们的蘑菇要孝敬大人,自己肯定吃不上。我说二郎啊,你父母不在婺州,也尽不了孝心。不如...你放心,为兄肯定在耶耶面前美言,劝他把九娘许配于你。” 武康彻底懵逼,这孙子为了吃的,自家妹子都卖啊!懒得搭理他,哼哼笑道:“我的也不是自己吃,一半分给九娘,一半给长安的堂姐,让她也尝尝人间美味。” 卢三鄙夷道:“分给九娘没问题,可是送给宫中武昭仪,千难万难。驿站管的很严,别说你这个八品官,就算是崔公,也不能用驿站传递、公文以为的东西。” 孙立连连点头,接过话说:“三郎说的对,走不了驿站,只能托游方僧人、道士。就算他们到了长安,也没办法进宫,更没办法进后宫。所以这鸡枞菌,昭仪肯定吃不上!” 这盆冷水泼的,武康霎时苦脸,唐朝没快递啊。驿站只能走公文...不对!两眼越来越亮,想到一句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唐玄宗李隆基,不仅开创梨园戏曲,被唱戏的奉为祖师爷。更开创快递先河,驿站系统运荔枝,后世的快递行业,也应该奉他为祖师爷! 大胆想法涌入脑海,如果上书朝廷,建议驿站开展邮局、快递业务,有没有搞头?真要搞成了,手下抓捕犯人时,也能大吼一声:开门,你的顺丰快递到了。 第二十八章 婺州大佬级年会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初八。 腊八节在唐朝不火,也没腊八粥喝,然而对于武康来说,是振奋人心的日子,兴奋的一宿没睡。鸡鸣时分爬起床,如烟、小翠给他整理仪容。天一亮马上出门,前往婺州衙门二堂,参加年终会议。 把黑风交给差役,发现会场空空如也,大佬们还没来。会议室五十平米不到,西边摆四张书桌,是给书吏准备的,让他们记录会议内容。中央摆现代会议桌,正北方一把太师椅,是刺史崔义玄的座位。 两边各四张高脚椅,是录事参军、六大参军、团练指挥使的。唐朝一州刺史,比任何朝代的省级主管,权利大上许多。军政大权一把抓,上马掌兵下马管政,当之无愧的封疆大吏。他们渐渐成为军阀,滋生安史之乱,导致大唐灭亡。 武康身为六大参军之一,有资格参加最高会议,当然激动万分。唐朝以左为尊,左西右东,自己资历最低...灰溜溜来到东边,坐第四把交椅。公文布袋放桌上,拿出连夜整理的报告,一页页查漏补缺。 约莫两刻钟,会议室门打开,鱼贯走入四书吏。看到正襟危坐的武康,赶紧小跑过来行礼。武康做了三十年屁民,没资格摆架子,也不喜欢摆,起身微笑回礼。 双方见过礼,书吏各就各位,拿出笔墨纸砚准备。白纸平铺桌面,捋正毛笔头,砚台加水磨墨。准备完毕正襟危坐,目光有意无意瞟过来,盯着那身大红袍,满满都是羡慕。 武康也不在意,或者说早麻木了。一个多月前花满楼里,在升职庆祝会上,与二代们分享曲辕犁、牛鼻穿环。本以为平淡如水,哪知翌日高潮来临。 婺州有头有脸的官员,包括那些狐朋狗友,开会共商大计。经过半月坚持不懈,竟然搞成功了,试验效果乐坏众人。老崔当即上书朝廷,把犁的设计图,牛鼻穿环步骤及注意事项,整理成册送往驿站,勒令三百里加急。 就在四天前,同样三百里加急的圣旨,来到武康家门口。李九在圣旨里大加赞赏,赏赐五万金,也就是五十贯铜,折合成了五十里银。还有一件鸡肋赏赐,就是身上的绯袍、银鱼袋。 当时觉的很坑,赏钱可以有,赏衣服算怎么回事,还是大红色的。暗自吐槽一番,给宣旨宦官小费,并请他把鸡枞菌,带给宫里武昭仪。小宦官死活不干,一两银子砸过去,美滋滋接了差。 打发走贪财太监,九娘骑快马来到,嚷嚷着让他换衣服。武康不想悖她想法,无奈来到铜镜前,任由九娘、如烟折腾。 红袍加身后,九娘竟然掉泪了,搞的武康莫名其妙。后来听她科普,也吓的心脏咯噔。三品以上官员穿紫袍,佩金鱼袋。四品穿深色绯袍,佩银鱼袋。也就是说,这身衣服是四品大员的行头儿,和老崔的排袍相差无几。 四品以下官员,想要穿深色绯袍,必须李九总裁赏赐,这比登天都难。如果不是皇族,必须有天大功劳,才可能被“赐绯、赐鱼袋”。真要说起来,这件比老崔的更高大上,毕竟是皇帝钦赐的。 所谓银鱼袋,就是挂腰带上的官员证,十多公分长,中间是纯银竖杠,两边各三条银鱼。穿绯袍配鱼袋,九娘亲自押他游街示众,在金华大道、东明大道游两遭,惹来大片吃瓜群众。 武康哭笑不得,莫名想到《皇帝的新装》。游街完毕,九娘又下死命令,以后只要出门,必须穿这身衣服,气的他暗骂李九祖宗。心说至于这么激动吗,有朝一日我穿上紫袍,你还不得上天啊? 会议室门打开,打断他的思绪,一个武官走进来,是团练指挥使于洪志。武康赶紧起身离座,互相见礼寒暄,老于坐他对面,看着绯袍啧啧称奇:“变之好福气,整个婺州只有两件,崔公一件你一件,当真羡煞旁人。估计我这辈子,穿不上喽!” 武康微笑道:“于叔父此言差矣,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心中有衣,身上终会有衣。” 这话有些深奥,老于懒得思考,直接倒苦水:“我连品级都没,承蒙崔公看得起,收为幕僚。就说今天的会议,要不是崔折冲上番,压根儿轮不到我。” 武康不置可否,笑着陪他寒暄。他说的崔折冲,是折冲都尉崔行风,折冲都尉是折冲府长官,折冲府是府兵军府。江南道共有七折冲府,婺州有一折冲,等级还是上等,有府兵一千五百人。 李九有六百三十府,大半设在关内道、河南道,是“内重外轻”军事布局。各州的府兵,轮番开往长安宿卫,也就是老于说的“上番”。 今年到明年上半年,婺州折冲府恰好上番。武康不由得暗想,明年陈硕真叛乱,有胆子兵发婺州,也是因为府兵不在吧。 既然崔都尉不在,就由民团长官参加。不过武康了解历史,知道府兵制正逐渐崩塌,民团正逐渐崛起。对于指挥使老于,当然处心积虑拉拢,无论冰莊、孵化中心,甚至肥料积蓄厂,都有老于的股份。 门再次被推开,司士参军魏定州来了,互相打招呼,落座老于旁边。武康见他愁眉苦脸,不由的纳闷儿,斟酌片刻问:“魏叔父您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有烦心事您说,我帮你处理了。” 老魏看向武康,又是一声叹息,摇摇头说:“到了我这个年纪,能牵肠挂肚的,只有子女的事。你清华兄的差事,铁定泡汤。变之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事谁也帮不上忙。” 武康更加纳闷儿,压低声音说:“不对啊叔父,文书刚来不到四天,任命清华兄出任...河南府尉氏县县尉,是正九品上吧?怎么就泡汤了?朝廷不会朝令夕改吧?” “是正九品下,也不是朝廷原因”,魏定州唉声叹气,无奈道:“先父讳容尉,清华没办法上任。上次的事,真心感谢变之;清华的事,怪他自己运气不好!” 所谓上次的事,就是曲辕犁、牛穿鼻功劳的雨露均沾,朝廷论功行赏,魏清华升任县尉。武康疑惑不解,几息后倒吸凉气,抬头看向魏定州,两人相视苦笑。 想要当唐朝的官,首先颜值必须在线,可以不帅,但绝不能丑。钟馗就是因为丑,被取消状元资格。 还有更坑的,你老爹、爷爷的名字,也影响你的仕途。有条坑死人不偿命的法律,父亲或祖父的名,如果与官职名犯讳,你就不能当这个职位的官。 魏清华的爷爷叫魏容尉,所以他不能当县尉,只要官职里带“尉”的,都与他无缘。还有更可乐的,姓马的人永远娶不了公主,永远当不了驸马都尉。 转念一想,也觉的有道理,唐朝称呼官员,姓加官职名。称魏清华魏县尉,他爷爷魏容尉,像亲兄弟似的,确实犯忌讳。 哪怕在后世,也有类视情况。邻居家孩子取名武小斌,结果另一家邻居,有老人叫郑大斌。因为“斌”字,两家大打出手。 想到这无奈撇嘴,埋头继续看文件,这种奇葩问题,李总裁也没办法。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佬们纷至沓来,除了老崔都到齐了。气氛越发活跃,大佬们围绕绯袍,编各种段子取笑他。 最无奈的梗,就是笑他惧内,还没和九娘成亲,就被管的死死的。武康认为他们是嫉妒,装傻充愣不接招。很快崔大佬来到,会议室安静下来。老崔看他还穿绯袍,也忍不住抿下嘴,往主位一坐,宣布会议正式开始。 司户参军孙茂,首先起身作报告:“崔公、诸位同僚,婺州户籍统计已经结束,一共20315户,比去年多602户。有301户,是从老户中分家;有271户,是山里逃民主动落户,另外30户从睦州迁来。” 听到这,众人差点欢呼,个个喜形于色。人口超过两万户,上报朝廷批准,婺州会升为上州,在坐的全部升官。崔义玄升一级,正四品上升从三品;录事参军升两级,由正八品上,升从七品上;六大参军升两级,由正八品下,升从七品下。 崔义玄扫视众人,淡淡说道:“既然达到上州标准,就上书朝廷吧。人口能突破两万户,武参军居功至伟。咱们的扶农大会,是逃民主动落户的原因。还有那些分家的,武参军也功不可没,大家说是不是啊?” 大佬们看向武康,眼里笑意很浓,录事参军卢怀远,一个没忍住笑出声。仿佛是个信号,众人哄堂大笑,就连忠厚的老于,也难掩脸上的笑意。崔义玄白武康一眼,脸上似笑非笑。四书吏懵逼,武康老脸通红。 后世政绩是发展经济,唐朝政绩是提升人口,地方官想升职,只要辖区户口上去,自然加官进级。分鸡大会令逃民落户,有了冲击上州的可能,工作重心马上转移。 武康成为急先锋,确实绞尽脑汁,也闹出许多啼笑皆非的事,沦为大佬们的笑柄。第一个笑柄是写标语,张贴鼓励生育的标语,诸如:夫妻最浪漫的事,不是约会逛大街,而是回家生孩子;有子有女就是好,儿孙满堂才叫福... 奇葩标语贴满大街小巷,很快被老崔叫过去,骂了个狗血淋头,理由是浪费纸张、浪费经费。 第二个笑柄就是分家,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合法的,就是父母、祖父母都不在了。一种是非法的,四老只要有人在世,子女分家是犯罪行为。 半个月前处理一起分家案,一户人家六兄弟,都已成家立业。家庭矛盾比较深,妯娌拌嘴的时候,嚷嚷着要分家。邻居听风就是雨,再加两家有矛盾,竟然来司法衙门告状。 武康登时气乐了,人家的家务事,你瞎掺和什么?现在正冲击上州,你丫跳出来唱反调,打不死你?红黑两签落地,赏原告五十大板,理由是多管闲事,直接宣布退堂。然后派人暗中通知,让被告去律师事务所咨询。 被告来到事务所,九娘和他们说,你们老母亲还在,法律上不允许分家。但是这条法律呢,在地方上形同虚设,因为住家户的多少,直接关系官员政绩。他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去司户衙门立文书吧。 六兄弟依言照做,果然立了户籍文书。原告不服,上诉到婺州正衙,寻思着上次没告响,因为被告只是名义上分家,并没立户籍文书,这次应该告的响。哪知老崔维持原判,又赏他六十大板,理由是不睦乡里。 九娘望未婚夫成龙,捅破潜规则窗户纸,导致分家人越来越多。这事传到大佬耳中,武康再次沦为笑柄,理由是利用职务之便,泄露规则给未婚妻。 敲桌子声响,气氛消停下来,崔义玄扫视众人,淡淡开口:“不要高兴太早,申请公文到达长安,经过户部审核,最后交圣人批准。繁琐流程下来,至少明年年底,才会有结果。” 大佬们依旧开心,不在乎多等一年,唯独武康傻了脸,嘴角勾起淡淡苦笑。明年十月陈硕真造反,婺州成为主战场,上州申请公文肯定押后。打仗是要死人的,战后朝廷重新勘察人口,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他的闷闷不乐没引起注意,大会继续进行,各大参军依次作报告。武康十一月正式上任,大案只有一起杀人案,其他都是鸡毛蒜皮小纠纷,也没啥好说的。 所有人发言完毕,崔义玄作最后总结,进入自由发言时间。武康得到老崔首肯,站起身酝酿下情绪,开口说道:“诸位叔父伯父,关于驿站系统,有些不成熟想法,斗胆说出来,请长辈批评指点。” 众人听到驿站系统,不由得皱眉,这有什么好说的啊?崔义玄坐正身体,示意他继续。 武康说:“众所周知,驿站是给传递军情、公文的驿卒,提供食宿、换马的场所。说白了,是对公业务。我的想法是,驿站也接受对民业务,受理民间信件、物品,也就是邮政快递系统。” 此言一出,大佬们全都变脸,司兵参军秦礼说:“变之,不要胡言乱语。朝廷对驿站管理很严,就是咱们违反规定,也会受到惩罚,怎么可能为民间送信?” 大佬纷纷点头,唯独崔义玄拧眉沉思,武康继续讲:“我朝驿站遍布全国,分陆驿、水驿、水陆兼办三种,共有1640个,驿务人员两万多人,由兵部驾部郎中管辖,为军情、公文服务。” 话音一转,接着说道:“然而现在太平盛世,有多少军情?每州公文收发,又能有多少?用寥寥无几形容,丝毫不夸张。每年大半时间,驿站处于闲置状态,造成大量资源浪费。敢问孙伯,朝廷每年拿出多少铜,支付驿站系统?” 司户参军孙茂,思考片刻说:“婺州驿馆的驿卒,俸禄八百文,以此为例算来,单单驿卒俸禄,至少两万贯。驿马的喂养,驿船的维护,驿站招待花销等等。保守估计,每年至少五万贯。” 听到这个数字,武康有些懵,向孙茂道谢。从文件夹里拿出张纸,纸上“资源浪费”四字,起身来到东墙边,墙上钉着几枚钉子,把纸挂钉子上。 转身看向大佬,继续讲道:“资源浪费,表示驿站有能力,开展邮政快递业务,朝廷不需要额外投资。对于这种说辞,叔伯们有什么看法?” 众大佬神情严肃,片刻后纷纷摇头。武康又拿张纸,上书“需求”,挂在另外钉子上,继续发言:“人分士农工商四阶层,武康斗胆,分别阐述四阶层对快递的需求。” 伸出两只手指,说道:“首先是士,官员多异地任职,最渴望的就是家书。还有友人之间的联络,信件往来讨论学术,联络感情等等。其次是商,商人靠商机经商,书信来往更频繁。” 再伸出两只,说道:“至于农工的需求,主要体现在府兵上。各地府兵会上番,离开家园开赴长安。拿婺州折冲举例,有个士兵妻子即将临盆,产下婴儿后,肯定想通知士兵。” 说完侧身指向“需求”纸张,说道:“各阶层都有需求,如何解决需求?家境好的,会派部曲、奴婢骑马送信。但一路人吃马嚼,送信成本太高,还有可能出意外;家境不好的,请过路人、僧人、文人等云游人代劳,可局限性太大。 首先云游人不好找;其次他们云游的地方,未必是送信目的地;再次,云游人速度很慢,等信送过去,要到猴年马月。拿刚才生孩子举例,云游人悠悠哉游到长安,士兵也下番回家了。” 武康看向众大佬,严肃说道:“把驿站看作卖家,把士农工商看成买家,卖家有资源,买家有需求。有供求双方,就有交易的可能,诸位叔伯如何认为?” 第二十九章 论邮政快递系统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初八。 婺州衙二堂会议室,召开大佬级年终会议,司法参军武康发言,提出驿站受理民事业务,也就是邮政快递系统。首先剖析客观条件,阐明供求双方,静等大佬批评建议。 然而会场鸦雀无声,大佬们都在拧眉沉思。几分钟后,崔义玄咳嗽两声,正襟危坐说道:“邮局快递系统是否成立,咱们只有建议权,决定权在朝堂。变之先把话说完,最后我们共同决定,是否上书朝廷。” 武康深以为然,如果婺州都觉得不可行,也就没上书朝廷的必要。按照惯例,先拍马屁:“崔公一语中的,堪称真知灼见。问题的关键,就是如何打动朝廷,如何获取更多朝臣支持?归根结底就是,朝廷能得到什么好处?” 回到会议桌,打开文件夹抽出纸,上书“铜钱”。把纸挂在钉子上,郑重其事道:“天下没白吃的饭,除非断头饭,想用快递必须花钱。邮政快递系统核心,就是赚钱。赚钱的最高境界,就是我赚你钱,你还对我感恩戴德。先说赚钱方式...” 一张写着“距离”的纸,挂在钉子上,“第一,按距离收费。如果我写封信,想寄给睦州的家人,驿馆收费五文;寄给杭州朋友,收费十文;寄给长安城昭仪姐姐,收费五十文;根据信件收发距离,设定不同收费标准。” 一张写着“速度”的纸,挂在钉子上,“第二,按速度收费。给昭仪姐姐写家书,如果内容不重要,就选择最慢速度,收费五十文;我有钱,想快速送达,选择一百里加急,收费七十文;我穷的只剩钱,选择二百里加急,收费一百文;我是土豪...” 砰的一声,桌子被拍响,老崔呵斥随之而来:“身为朝廷命官,注意言行举止,好好说话不会吗?再敢胡言乱语,老夫摘你帽子,你也回家养猪去吧。” 大佬们幸灾乐祸,目光带着戏谑,武康很是尴尬。“回家养猪”这个梗,是自己训斥手下用的,咋就传到老崔耳中啦? 讪讪点头去翻文件,心中暗自吐槽,老狐狸你接着忽悠。我回家养猪可以,九娘跟着我当猪婆,不信你不心疼。 一张写着“重量”的纸,挂在钉子上,“第三,按重量收费。驿站快递系统,不仅传输信件,还传输物件。举例来说,两妇人的夫郎是府兵,在长安上番。妇人甲去庙里求平安符,快递给夫郎,收费五十文;妇人乙认为平安符不灵,院墙上青砖灵,关键时刻还能防身。也行,收费五百文。只要钱到位,你家房子都能运...” 拍桌子声再响,武康紧急刹车,再拿一张纸挂钉子上,上写着“接受?”。崔义玄看到问号,脸瞬间黑了,其他大佬戏谑更浓。标点符号,也是大佬的笑柄。 武康在司法衙门开课,讲授标点符号用法,随后下达死命令,文书必须加标点。一次不加罚钱,两次不加滚蛋,回家养猪去吧。众手下起初苦不堪言,渐渐甘之若饴。大佬们起初嘲笑连连,渐渐暗中推广自己衙门。 老崔认为有辱斯文,数次破口大骂,武康采取“你骂你的,我做我的”策略,气的他吹胡子瞪眼。不过老狐狸还不错,虽然骂的凶,却一直没动真格。对于标点符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武康手指“接受?”纸张,继续说道:“几种收费方式,只要收费合理,人们都会同意。首先说‘士’,当官三个月,家书抵万金。我想给姐姐去信,派部曲骑马,一路人吃马嚼,来回至少四贯钱。万一遇意外,马被山贼打劫了,损失几十贯。如果有快递系统,只需几百文,就能安心等回信,何乐而不为呢?” 说完官,接着说吏:“当然,我可以不让部曲去,让手下小吏去。我吝啬不给路费,他必须自掏腰包,肯定暗中骂我。等送信回来,会变本加厉,去敲诈勒索商贾,把损失补回来。如果有了快递,上述就不会发生。” 众大佬纷纷点头,官苛待吏情况太多,司功参军王林睿说:“变之言之有理,如果真有快递系统,官员吏员不会反对。工、农等靠云游人送信的,也不会反对,商人更加不会反对。” 司仓参军孙应元,捋着胡子说:“如果快递存在,士农工商都会使用,省钱省力省心。在外任职的官员,远离故土的军士,远嫁在外的女儿,经商在外的商人,都不会吝惜些许钱财。” “既然众叔伯认可,那我接着说”,武康心情很好,继续长篇大论:“快递的存在,会助长百姓通信需求,朝廷挣钱是肯定的。每挣一文钱,国库花销就少一文。如果政策、管理得当,也许五年后,驿站系统收支平衡。也许再过五年,系统每年反哺国库五万贯。” 会场寂静无声,随之交头接耳。武康信心满满,后世那些快递大拿,都挣得盆满钵满。几分钟后咳嗽声响,会场安静下来,崔义玄吩咐书吏:“今天的谈话内容,必须一字不落记下。变之,你继续!” 一张写着“军心”的纸,挂在钉子上,“除了经济,朝廷还能得到军心。上番或出征的将士,挂念故土家园,整天牵肠挂肚,甚至归心似箭,士气自然不高。更加严重的是,在军营互相传染,后果不堪设想。” 武康继续道:“此刻家书来了,得知家里安然无恙,心情自然高兴。一个府兵愉悦的心情,能传染一火,一火传染一队...整个折冲府士气高昂。同时,府兵给家里回信,安家人的心。双方都会感激朝廷,既得军心,又得人心。” “变之且慢”,崔义玄摆手打断,吩咐于洪志:“此乃军政大事,于指挥拿我印鉴,召集所有不良人,严密把守州衙二堂,禁止任何人踏足,违者格杀勿论!” 于洪志应诺而出,崔义玄向书吏下封口令,示意武康继续。 “养老官”的纸挂上,武康继续讲:“每个州、县都有养老官,领着朝廷的俸禄,整天游山玩水、无所事事。一旦快递系统成立,把他们全部踢进去,别的不说,代写书信总会吧?” 脑海闪过赵别驾讨厌的脸,恶趣味十足道:“老百姓大多不识字,让养老官去驿馆任职,写寄出的信,读收到的信。百姓省下写信钱,更加感激朝廷仁政。官员尽其用,百姓感激情,一石二鸟。” 话音落,卢怀远戏谑道:“为了不去赵别驾那练字,二郎无所不用其极啊,典型的公报私仇!瞧瞧你的字,一点长进都没,狗刨涂鸦似的。我家五娘的字,都比你写的好,要不...拜五娘为师?” 吃吃笑声响起,大佬们又乐了。武康尴尬红脸,赶紧挂上“官吏”纸,转移话题道:“官员有定数,一个萝卜一个坑,快递系统成立,会生出许多官吏位。” 大佬们连连点头,新的朝廷机构,意味着新的官位,无论五姓七望,还是寒门士子,都不会反对。读书人的本质:谁让我当官,我就奉谁为总裁,鞍前马后效力。总裁无论是汉唐,还是蒙元满清,都无所谓的。 武康继续道:“还有那些书生,整天无所事事,作无病呻吟的诗。招聘他们做书吏,写信读信勤工俭学,既能养家糊口,又能增长见闻。这样一来,驿馆就是人才市场,朝廷肯定欣然接受。” 挂上“总结”纸页,总结道:“成立快递系统,朝廷投资少,受益异常高。得巨额铜钱,士农工商军的忠心,安排朝堂冗官,获人才储备库,一举数得呀!另外这是新兴事业,不会触及别人利益,反对呼声应该很小。” 众大佬瞠目结舌,看怪物似的瞅着武康。崔义玄心潮澎湃,强自平复心情,淡淡说道:“想要说服朝堂,这些远远不够,还有许多难题。首当其冲的,是驿卒的贪污。” “崔公言之有理”,司兵参军秦礼,补充道:“我想寄信到长安,去驿馆要花五十文,私下找跑驿的驿卒,三十文就能收买。驿卒送信到长安,独吞三十文,朝廷一文也落不到。” 武康早有准备,挂上“邮票”纸,言辞凿凿:“所谓邮票,是贴信封上的票据,由朝廷统一发售。大小一寸见方,印刷精美图画,以及能抵铜钱数额,譬如说十文、二十文等。分售给各地驿馆,最好是各地商人。” “变之,打断一下”,司仓参军孙应元,提出新的问题:“你的言外之意,用邮票代替铜钱,驿馆不直接收钱。此法一旦施行,会有许多不法商贩,制造假邮票。” 武康无奈苦笑,这个真没办法,后世还有造假钞的嘞!崔义玄深思熟虑,淡淡发话:“如何杜绝假邮票,是朝廷自己的事,让满朝文武想办法。咱们只提建议,采不采纳在他们,也不能因噎废食...变之,继续说。” 武康斟酌片刻,娓娓道来:“秦叔父寄信到长安,先去邮票商店,询问需要多少邮费。需要四十文,贴面额四十的邮票,没有就贴两张二十的。拿信去驿馆,驿务员盖公章。为防邮票重复利用,章印一半盖信封,一半盖邮票上。” 司户参军孙茂,呵呵笑道:“变之答非所问,即使有邮票,即便驿馆不收钱,也不能阻止驿卒贪污。秦参军不买邮票,直接绕过驿馆,依旧找驿卒带信。” 挂上“人马皆换”纸,武康开启长篇大论:驿站的工作模式,现在是“马换人不换”。驿卒从婺州到长安,中途更换马匹。而“人马皆换”,就是婺州驿卒,只允许到睦州,把信交给睦州驿。 睦州驿检查信件,凡是没贴邮票的,以及不符规定的,全部挑出退回,并举报监察部门,如此杜绝贪污。驿卒能收买睦州驿,还有杭州驿等着,再往前还有扬州驿,他能收买所有驿馆吗? 武康说罢,挂上“邮政流程”讲:“驿卒到达睦州,交出婺州驿邮件,同时检查发往婺州的邮件。只带回合法邮件,婺州驿统一调度。咱们本地邮件,按照地址派出驿卒,送到各县各乡。南边括州的邮件,驿卒送往括州驿。” 一直沉默的魏定州,呵呵笑道:“邮件传递流程,很像长城烽火台,烽火狼烟逐次传递。要实现此流程,信封必有特定格式,否则驿馆必混淆。” 武康闻言笑了,在座诸位大佬,谁都不能小觑啊。翻开文件袋,拿出几个信封,分发下去说:“信封有三部分,有固定的格式。上面靠左,是收信人地址,格式为道州县乡村。譬如说,江南道、婺州城、南城区金华大道,江南道婺州、金华县兰仪乡张村,越具体越好。” 手指信封中间,说道:“这里写收信人名字,这里是寄信人地址,方便回信、返信。如果堂姐给我写信,格式是这样:收信地址,江南道婺州城、南城区金华大道;收信人武康;返信地址,关内道长安城皇宫后宫。” “别胡说八道”,崔义玄又拍桌子,疾言厉色呵斥:“管好你的臭嘴,不知道祸从口出吗?她只是昭仪,就算成了皇后,也未必能保你周全?” 武康马上认怂,躬身表示受教,心里却不当回事。那可是武姐姐啊,上下五千年,唯一实权女总裁。只要抱紧姐姐大腿,这辈子吃香的喝辣的,肯定迈入人生巅峰。 录事参军卢怀远,笑着给武康圆场,“二郎啊,何为返信地址?回信我能理解,返信什么意思?” 武康回答:“返信是特殊情况,我给武姐姐...长安友人去信,因为欠他钱,信封里放片金叶子。信到达长安,朋友却死了,或者搬家了,无法收到信。一般信件就算了,金叶子相当贵重,这就需要返信业务。” 铁钉挂上“返信”纸,继续讲解:“在寄信人地址后面,多写个‘返’字,如果朋友收不到,信原路返回。等回到婺州驿,我额外付出邮费,赎回我的信。” 魏定州笑道:“此法可行,不过不建议。信封装金叶子,十有八九被驿卒拿去,引起不必要纠纷。” 卢怀远笑道:“这不是咱们关心的问题,邮政快递系统一旦成立,朝廷肯定会立法。譬如说驿卒丢信、私自开信、不能按时送信等等,都会有相应处罚。咱们要做的,就是提出意见,供朝堂百官参考。” 众大佬纷纷点头,武康讲完收工,回到自己座位上。崔义玄目光别有深意,捋着胡子冷冷笑道:“老夫有种感觉,变之还藏着后手,邮政快递系统只是前奏,你还会有大动作!” 武康目瞪口呆,满脸不可置信,老狐狸太精明了。确实在下一盘大棋,唐朝很难出现电话、宽带,最好的信息传递,就是邮政快递系统。一旦蓬勃发展,老百姓认可的邮票,将华丽蜕变成纸币。 手里有邮票的,从有需求的农夫那,直接换取米和面;从有需求的布莊,换取相应价值的布匹。到那种地步,银行、债券等金融机构,水到渠成。不过眼下说这些太早,武康尴尬笑笑,闭口不言。 崔义玄也不逼他,正襟危坐咳嗽两声,打着官腔说:“变之的建议很好,老夫原则上同意。接下来诸位表态,如果觉得可行,老夫即刻上书,将邮政快递系统,汇报给长安方面。” 俗话说的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公文呈交长安,如果成功通过,是天大的政绩。如果通不过,众人没任何损失,忠于国事的名头儿,绝对跑不了。里外都是赚,为什么不上书呢? 大佬们都是老油条,眼睫毛都是空的,卢怀远首先发话:“变之分析的头头是道,我认为切实可行,我赞成上书长安。二郎奇思妙想,令人刮目相看。叔父想敲开你脑袋,看看里面长什么样。” 司士参军魏定州,点赞道:“卢兄说的不错,二郎聪明异常。特别是抱窝暖小鸡,平常人想都不敢想。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倘若有二郎一半的能耐,我也就老怀为安喽!崔公,我也赞成上书。” 一波商业互吹,大佬们化身于老师,纷纷捧哏像开表彰大会。司兵参军秦礼,竟然说他有相公之才。所谓的相公,是唐朝对宰相的称呼。 这就有点尴尬了,真想实话实话,俺就是想拍武昭仪马屁,想送鸡枞菌讨好她,无奈唐朝没快递。又想到李隆基运荔枝,莫名其妙有了“驿站改快递”想法。 再者说来,我搞的那些玩意儿,后世司空见惯。这要能当相公,从我那年代随便提溜一个,都是国之栋梁喽! 商业互吹完毕,崔义玄作总结:“既然诸位赞成,老夫决定上书。诸位好好讨论,做到精益求精。申时之前拿出章程,老夫拟定奏章,三百里加急送往长安。” 第三十章 睦州不允许养猪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十五,辰时。 前往睦州官道上,有奇怪的车队。两黑衣骑士开路,身后二十黑衣大汉,头戴黑斗笠,腰里挎横刀。队伍中间三驾马车,车厢加高边,用木板全部封闭。 队伍后两骑一车,马车奢华,大户人家所用。车后拴匹枣红马,左边骑士身材魁梧,也是斗笠、黑袍、横刀三件套。如果仔细看,沿着衣服圆领,绣着铜钱大小白字,盛世安保服务。 骑士就是武康,车里坐着九娘。盛世安保公司,在婺州大佬年会后,正式挂牌营业,幕后老板是武康和狐朋狗友。 公司员工的前身,是南派痞子。秀才、二牛、钱顺卧底南派,与其他三派血拼,司法衙门推波助澜,终于一统婺州南城区。 不听话的,牢房吃竹笋炒肉;听话的,加入南派鞍前马后。那么问题来了,怎么安排这二百多号人? 武康经过深思熟虑,和狐朋狗友交换意见,共同出资成立安保公司。任命秀才为总经理,二牛、钱顺为经理,喽啰兵摆脱痞子身份,成为光荣的保安。 公司主营两种业务,安保输出和镖局。安保输出,就是保镖业务,既然你们喜欢好勇斗狠,这份工作非常对口儿。 往死里军训,往死里喂鸡。分鸡扶农大会,农户养成了鸡,按约定送武康家。搞的家里鸡飞狗跳,正发愁如何处理,这下找到了消费者,一部分喂两只老虎,剩下全部喂保镖。 军训十天,三天前通知商户,正式输出保镖。唐朝大户人家,看家护院靠部曲,然而法律规定,逼良为婢是犯罪行为,是以数量不多。输出结果令人咂舌,二百一十个保镖,被婺州富商雇佣。 保镖月薪百文,与公司七三开,公司三十文。富商们争相雇佣,共有三种用途。一是保护子女,唐朝刑事案件,盗窃、绑架占半壁江山;第二用来看店,再有小痞子勒索,保镖动手就打,打的他们抱头鼠窜。 第三装点门面,跟在身后摆威风。唐朝对兵器管制不严,百姓可携带多钟,其中包括弓箭。弓箭就是古代枪支,武康寻思着,要不要在婺州禁一禁。但横刀管制很严,你可以佩装饰剑,不能佩杀人刀。然武康身为大佬,给保镖佩刀小菜一碟。 试想一下,自己出去逛街,身后跟俩黑衣保镖,戴斗笠、穿黑衣、挂着横刀,简直不要太爽。保镖之前是痞子,自己经常被欺负。现在剧本反转,能颐指气使他们,还有比这更爽的吗? 幸亏武康拦着,否则经理们,也得被雇走。南城区是集市区,集中婺州九层商铺。商人头上三座大山,不良人、地痞、市吏,已经铲除两座。市吏非常棘手,是司仓参军老孙手下,就算关系再铁,也不敢捞过界。 第二业务是镖局,也有生存土壤。哪怕快递系统建立,也有局限性,贵重物品及大宗货物,不会走快递的。前天下午生意上门,运三车布到睦州城。 第一单走镖生意,武康自然接下,给裘老板打八折,只收三贯钱。本来让二牛押镖,哪知九娘又作妖了,说要体验押镖乐趣。还有更强大的理由,平时每月只有三天假期,现在放年假了,必须陪她旅游。 这很无奈,捏着鼻子认下吧。其实他也想体验,受小说、影视剧影响,也想过过走镖瘾。目的地还是睦州,是陈硕真造反的地方,也是自己的老家,倒要仔细看看,睦州黑到了什么程度。 悠闲骑在马背上,表情渐渐猥琐,历史第一个镖局,是兴隆镖局,满清时期山西神拳张黑五创建,他也被称为镖局鼻祖。 武康寻思着,俺在大唐开安保公司,保镖、镖局祖师爷的名号,可就落在武某人身上啦。后世徒子徒孙们,应该给俺立庙立传吧? 正做白日梦,听到九娘说话,扭头看到气鼓鼓小脸,听到气冲冲嗔怒:“想什么呢你?人家都喊好几声了!把头伸过来,我给你擦汗。” 腊月天哪来的汗,说谎都不专业!无奈凑过头,果然听到无理要求:“二郎,等送完镖,咱们去叠云观上香,观里供奉红喜神,听娘说灵的很。还有...我想骑马。” 红喜神,那不是月老吗,给他上啥香...感觉耳朵一疼,武康让车队停下,下马解开车后缰绳,把枣红马牵过来。九娘踩着车辕上马,与他并排而行。 看着九娘造型,武康哭笑不得,同款保镖制服,不伦不类绣花鞋,一米五小不点儿。本来兵强马壮的队伍,瞬间成为童子军,山贼见你这衰样,铁定过来打劫。 斟酌片刻,嘿嘿笑道:“那个九娘啊,我觉得吧,你还是呆在...算了!” 队伍前面姜二牛,调转马头过来汇报:“武帅,咱们已经离开兰溪县,进入睦州地界。前面是雉山县,大约三个时辰,到达睦州城南门。” 雉山县(浙江杭州建德县),武康斟酌片刻说:“二牛,睦州治安很差,不是咱们的地盘,吩咐弟兄们谨言慎行,不许惹是生非。也不要喊我武帅,喊我...武松吧!” 姜二牛应诺,打马离开传达,九娘好奇问道:“二郎,你好像很喜欢‘武松’,给我的那首‘戳蛤蟆’,署名就是武松。他是谁啊,二郎的弟弟吗?” “不,我是武松的弟弟”,武康赶紧否认,谁当武松哥哥,谁倒血霉,呵呵笑道:“九娘有所不知,武松厉害的很!无论年龄、身高、彪悍、酒量,都和我不相上下。有次他喝十八碗酒,独自上景阳冈,赤手空拳打死老虎!” 九娘噗嗤一乐,翻个白眼嗔道:“二郎净诓我,赤手空拳打老虎,拿着刀也不行啊!林平郎村里的猎户,猎杀咱家老虎的虎娘,还被咬伤好几个嘞。” 武康笑道:“九娘说的不错,老虎是万兽之王,除了拿枪的人,其他都是弟弟。咱家那俩是华南虎,老虎种类中的弟弟。虎的扛把子,是孟加拉虎和东北虎。孟加拉虎在吐蕃南边,东北虎在室韦东北部,大兴安岭地区出没。” “大唐没有吗”,九娘颇有些遗憾,叹道:“好可惜啊,我还想买几只,和虎头虎脑作伴呢。听五兄说,老虎比牛犊大,二郎说的那两种,有耕牛大吗?” 我的天呀,人家买猫咪,你丫买老虎,母老虎啊你!武康很想哭,半真半假说:“等虎头虎脑长大,你先凑合着玩。我努力往上爬,等当上相公,就上书圣人,率千军万马,征伐吐蕃、室韦,抓大老虎给你玩。” 九娘眉开眼笑,赏他个白眼儿。就这样闲聊着,渐渐进入雉山县。到了下午时分,车队进入村庄,约莫百十户人家。进村没走多远,车队被迫停下,路上站满村民,围观一户人家。篱笆院子里,依稀传出哭喊声。 二牛过来请示,武康示意车队停下,提马来到队伍前。村民两边散让出路,正想指挥车队通过,院子传来凄厉惨叫。扭头看过去,几名灰色小吏,正殴打户主汉子。 妇人跪旁边苦苦哀求,眼泪簌簌落下。怀里抱着小娘子,看年纪五岁左右,身后背一岁左右小郎,都扯着嗓门哭。九娘看不过去,提马就要上前,武康赶紧拉着她,皱着眉摇摇头。 一通拳打脚踢,汉子没了行动能力,趴地上生死不明。妇人抱着孩子跑过去,跪在汉子身边哭喊,得不到丝毫回应,哭声更加撕心裂肺。这场面,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人间惨剧不外如是。 人模狗样的小吏,一脚踹飞篱笆门,冲着围观者呵斥:“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新任江刺史名讳元朱,‘猪’犯江公名讳,所以睦州禁止养猪。所有的猪,全部打死,谁敢阻拦,就是和江公作对!” 人群出现惊慌,有胆小的赶紧离去,另一吏员开口:“诸位都散了吧,这是江刺史亲自下的命令,我们兄弟几个,也只是奉命行事。诸位乡朋,都散了吧。” 武康嗤笑出声,江元朱江刺史,好大的官威呀!就因为“朱”和“猪”谐音,就禁止百姓养猪,打杀百姓生猪,你比朱元璋还牛啊!人家是大明创业总裁,也只禁止百姓提“猪”,并不禁止百姓养,他也不敢禁。 禁止百姓养猪,就等于自掘坟墓,没有猪就没有家,没有家就没有国。何为家?宝盖下面一个豕,宝盖是房子,豕就是猪。家里没猪,意味田地没肥;田地没肥,意味庄稼减产;庄稼减产,意味家破人亡。 九娘气的小脸通红,压低声音说:“二郎,江刺史怎能如此荒唐,怎能下如此政令?同是一州的刺史,耶耶肯定不会这样的。二郎帮帮他们,他们好可怜啊!” 怎么帮啊?这里是睦州,无计可施啊!握紧她的手,苦笑着摇头,叹口气轻声说:“这是大唐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就是官场,无论政令多么奇葩,我都不会惊讶。九娘,我是婺州参军,真的无能为力!” 院子里异变再生,灰袍吏员冲向猪圈,妇人一声惊叫,放开孩子哭喊着阻拦,被灰吏踹倒在地,捂着肚子哀嚎。片刻之后,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爬起来跑到猪圈前,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着。 可惜没用,两灰吏抓住她头发,硬生生拉到院子里,丢在地上拳打脚踢。小娘子哭着跑过去,被一巴掌打倒在地,直接昏了过去。妇人不顾身上疼痛,用身体护住小娘子。 姜二牛面目狰狞,左手摁绷簧,右手攥刀柄,横刀出鞘一半,目光看向这边。武康微微摇头,二牛不敢置信,横刀狠狠归鞘,脑袋猛然偏过去。所有保镖,也都松开刀柄。 九娘忍不住落泪,泪眼汪汪看着她,哆嗦着嘴说:“二郎...我不想你当官了,我怕有一天,你也会像江狗官这样,被万民唾骂。” 武康神情微怔,片刻后苦笑道:“官场本黑暗,政治本肮脏。然莲花出淤泥,金蝉出粪土,萤虫出腐草...就是说,莲花从淤泥中长出;蝉幼虫生在粪土里,最终成为树上金蝉;美丽闪亮的萤火虫,在腐烂杂草孕育。清洁的东西,从污秽中诞生;光明的东西,在晦暗中孕育!” 盯着她眼睛,继续道:“九娘,你的目光清澈无邪,应该一直无邪。莲花、金蝉、萤火虫,你来欣赏,也帮我欣赏;淤泥、粪土、腐草,我来直视。咱们互相分工,回到车里,好吗?” 约莫半分钟,九娘擦去眼泪,重重点下头,下马回到车中。 院子里哭声更甚,几个灰吏手持棍棒,翻身跳入猪圈,猪的哀嚎声响起。然后哗啦一声,猪圈塌了一方,黑色母猪冲出来。 灰吏不再殴打妇人,提着棍子迎上,一棍砸在母猪脑袋上。母猪应声而倒,发出杀猪般吼叫。棍棒雨点般落下,很快黑猪停止哀嚎,被活活打死。这时,一窝猪仔跑出猪圈,看个头不到半个月。 所有灰吏齐下手,棍棒舞的虎虎生风,猪仔也遭受灭顶之灾,没有一只漏网的。院子一片狼藉,到处是猪的尸体,妇人哭的死去活来,趴在地上双手不断挠地,指甲断裂流出鲜血。围观百姓愤懑,却也敢怒不敢言。 武康轻叹口气,看着妇人陷入沉思。陈硕真造反,区区两千人,攻破睦州城。睦州折冲府,外加数万民兵,被打的望风而逃。不到半个月,搅得睦州天翻地覆,叛军壮大数万人,有了攻城略地资本,甚至攻打歙州、婺州。眼前的画面,就是根本原因吧? 差点忘记了,雉山县就是陈硕真的故乡。想到那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不由得恨从心来,文若就是死在她的刀下。你在睦州造反,我举双手赞成,你杀光睦州贪官污吏,我敲锣打鼓庆祝。但你若攻打婺州,我必取你项上人头。 睦州对于整个大唐,只是一根手指头,长了脓疮的手指头,大不了砍掉就是。可你陈硕真攻打其他州,就是把手上脓疮,传染到整个身体,不灭你灭谁? 嚣张的呵斥,打断他的思绪,瞳孔渐渐聚光,看到灰吏拦在车队前。为首的那个,接过保镖孝敬的铜钱,掂量几下哼哼道:“探亲的?有带刀探亲的吗?老实交代,从哪来到哪去,车里装的什么?” 这个小子,比秃尾巴狗还横,迈着六亲不认步伐,走向黑风马,被姜二牛拦在去路。秃尾巴瞟了眼二牛,目光落在武康脸上,疾言厉色呵斥:“你们是干什么的?那个马车里是谁?让他马上下车!哼,我看你们都是江洋大盗,跟我到州衙走一趟!” 武康笑的很温馨,不回灰吏的话,慢慢抬起右手,五指并拢放在脖子上。几乎同一时间,整齐的绷簧声响,所有保镖手按刀柄,所有横刀露出明晃晃刀身。 另一灰吏反应很快,哈哈大笑两声,高声说道:“误会,都是误会!钱班头,他们骑着马,还有那好看的马车,肯定是探亲的啊。大户人家的千金,岂能随便下车?钱班头,您说是不是?” “啊?是是是”,秃尾巴连连点头,态度大反转,谄笑道:“都是误会啊,郎君您去哪家探亲?我给您头前带路...嘿嘿,郎君既然不需要带路,我们还得回去交差,你看...” 武康感觉很可惜,没能作出抹脖子手势,赶苍蝇似摆了摆。众灰衣吏如蒙大赦,点头哈腰行礼,转身一溜烟跑了,速度比兔子都快。他们如果继续作死,不介意帮他们。杀完人立刻返程,只要到了婺州,就算睦州刺史,也拿自己没办法。 灰吏灰溜溜离开,百姓赶紧围过去。有的抱住小郎安慰,有的围住妇人嘘寒问暖,有的掐小娘子人中,有的去请郎中,有的痛骂睦州官府,乱糟糟一片。 九娘下了马车,小跑到黑风马前,踮着脚尖伸出手,抓武康腰间的钱袋。由于海拔原因,手够不着,直接嘟起小嘴。武康马上赔笑,扯住缰绳身子侧躺,与马背几乎成直角儿。 九娘扯下钱袋跑向人群,二牛赶紧带几名保镖,呼喊着让人群让路。老百姓都怕拿刀的,很快让出道路,九娘来到妇人跟前,解开钱袋拿出二两银子。 柳眉微蹙,又拿出二两,放在妇人手里,轻声安慰道:“这是四两银子...能抵四贯铜钱,找郎中抓药。我买下你的大猪,那些小猪给你夫郎补...你别哭了!” 人群目瞪口呆,呼吸也有些粗重,妇人停住哭泣,看着银子掉眼泪。九娘起身掐着腰,冲众保镖喝道:“都愣着干啥,过来抬猪啊,是不是不想吃饭啦?” 众保镖回神,一窝蜂涌进院子,抬着母猪出来,用麻绳拴车板上。九娘气呼呼上马,又瞪了武康一眼,钱袋往腰上一挂,直接没收了。 看着气鼓鼓小丫头,有些哭笑不得,这个败家娘们儿,一窝猪加起来,也不值一贯钱,您老开心就行! 第三十一章 尸体上的鲜花瓣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十五,未时。 队伍终于到达睦州城,来到裘记布莊睦州分号,拿出裘老板书信,递给分号掌柜。掌柜确定信件无误,招呼镖队来到店铺后,把马车开进院子里。 保镖用横刀撬开木板,和布莊伙计清点数目。半个时辰忙活,终于交接完毕,押镖行动圆满成功,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武康见时辰还早,寻思着还要去叠云观,便找个客栈临时歇脚。 在酒博士带领下,把马匹安顿好。拉二牛到旁边,压低声音叮嘱:“二牛,我和九娘出去办事,约莫个把时辰回来。你照看好弟兄们,留在客栈里休息,不能喝酒,不能惹是生非,更不能离开客栈。” 二牛点头应诺,说道:“武帅您就放心吧,这群小子听话的狠。对了,刚才找掌柜打听,睦州城门申时四刻关闭,现在不到未时三刻,您掐着时间。” 未时三刻到申时四刻,两个小时零十五分钟,叠云观距离客栈三里左右,应该不耽误。想到这点点头,很快眉头皱起,压低声音说:“我右眼皮一直跳,这是不好预兆。让弟兄们提高警惕,一有风吹草动,马上离开客栈,城门外五里亭等我。” 二牛目露惊讶,也小声说:“我也有不祥预感,自从进睦州城,老感觉有人盯咱们。刚才在布莊,还听到了乌鸦叫。武帅,此地不宜久留,要不您和九娘子说说...” 武康摆手打断,很是无奈说:“九娘来睦州的根本原因,是听她娘亲说,叠云观月老灵验,过来给我俩姻缘祈福。如果我拒绝,她会很伤心...二牛,小心驶得万年船,切记切记!” 二牛不再说话,重重点下头。武康带九娘离开客栈,也没心情关注市集,直奔东边叠云观。月老像前,九娘恭敬上香,拉他一起跪蒲团上,双手合十诚心祷告,估计是请月老赐下姻缘。 武康觉的有点可乐,双手合十是拜菩萨的,月老是道家神仙,肯定不会显灵呀。轻轻凑到她耳边,戏谑道:“九娘手势不对,这是拜送子观音的,拜月老要...咱们去拜送子观音吧,回去就煮饭...” 一个眼刀飘过来,武康讪讪闭嘴。九娘虔诚起身,又冲月老拜两拜,走到功德箱旁边,从钱袋拿出二两银。可把武康心疼坏了,两贯铜钱啊,这败家老娘们儿。 接下来更可乐,功德箱的进钞口,只能放铜钱,放不进银子。一个小道童跑过来,掐着奇怪手印,摇头晃脑忽悠:“贫道有礼了,观居士天庭饱满,地颌方圆,乃大富大贵旺夫相,定得诰命夫人殊荣!” 武康瞬间懵逼,这也太能忽悠了吧!一品、二品朝廷大员的奶奶、老娘、正妻,才有可能得“诰命夫人”头衔。俺现在才八品官,差的相当远啊兄弟! 然而九娘眉开眼笑,爽快给了银子,并向道童还礼。两人离开叠云观,直接赶往客栈。街上行人突然骚动,往南边方向奔跑,有大叔边跑边嚷嚷:“仙姑赐福,快去享受福源...” 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的人两耳轰鸣,行人顿时如狂潮。武康见势不好,把九娘揽在怀中,横着往旁边挤。忍受身体摩擦,艰难往路边靠,心说狗屁的仙女赐福,这是封建迷信。 使出吃奶的力,终于挤到路边,两店铺间留着空隙,把九娘侧塞进去,后背抵住胡同口。双腿张开与肩齐,双手抱肩护胸,咬牙抵抗人流拥挤。九娘嚷着什么,乱糟糟的听不清楚,也不敢回头看。 骚乱越来越严重,甚至发生踩踏,武康表情越发沉重。所有百姓脸上,有着急切、热忱、敬畏、激动...给人的感觉就像,佛教徒即将见到佛祖,道教徒即将见到太上老君。 到底何方神圣,让这么多人魔障,难道是...陈硕真!刹那目露寒光,突然听到虚弱呼救,顺着声音望去,透过纵横交错的衣袍,看到被踩踏的妇人。 柳条编制菜篮子,被无数脚踩成柳条,菠菜踩成黑泥,芹菜踩成绿汤。妇人没动弹之力,承受脚脚踩踏,脸上的扭曲绝望,和路人虔诚兴奋,形成鲜明对比,形成赤裸裸讽刺。 武康目不转睛,盯着妇人绝望的脸,绝望的泪水。她应是买菜做晚餐的,为何遭受无妄之灾?这时,敲锣打鼓响,人潮很快停止移动,双手合十虔诚膜拜。 视线被挡,看不到妇人,慢慢转过头,看到锣鼓队后面,八人抬着特殊供桌。桌上放香炉,燃烧三支清香,青烟袅袅随微风而散。 香炉后盘膝而坐一妇人,穿花里胡哨长袍,衣袂随风飘飘。看到那张圆脸,武康冷笑更甚...陈硕真啊陈硕真,猪鼻子上插大葱,装什么神仙相! 竹轿两旁四小娘子,臂弯挂竹篮,竹篮满满的鲜红花瓣,不时往竹轿上挥洒。后面壮汉抬着木箱,里面都是花瓣。队伍慢慢前进,人群群缓缓后退,边后退边参拜。 在场所以人,只有武康没拜。下意识摸鼻下假胡须,双眼紧盯陈硕真,左手摁开刀鞘绷簧,右手慢慢靠近刀柄。人群继续后退,渐渐露出买菜妇人,已经没了生命气息,被活活踩踏而死,孤零零侧趴,无神双眼盯着竹轿。 鲜红花瓣片片洒落,落在妇人身上。所有人似乎看不见,锣鼓手首先淹没尸体,接着是竹轿,然后是几匹马,最后是数不尽人。武康心中悲哀凄苦,人不该仰望天神,应该俯视脚下。 不知过了多久,宽阔的街道上,只剩他铁塔般身躯,以及不成人形的妇人。凌乱不堪的头发,一片娇艳欲滴的深红花瓣,是那么的刺眼... 良久移开目光,深深一声叹息,闪身挪到旁边。九娘从胡同出来,带着恐慌和惊愕,看到街上的死尸,吓的直接捂嘴。武康摇摇头,拉她手腕大步离开,直奔城南客栈。 回到客栈附近,发现门口围着人,里面传出呵斥、讨饶。见围观者背上斗笠,武康略微放心,是镖队的保镖。发现呵斥声是二牛的,随即心中一沉,快步来到近前,高声喝问:“怎么回事?为何围在门外?” 众人见到他,赶紧闪出路,七嘴八舌嚷嚷。人群里,酒博士鼻青脸肿,嘴角还躺着血,二牛拽着他头发,啪啪抽耳光,边抽边破口大骂:“乃翁问你话呢,把我们的马藏哪了?” 保镖队长跑过来见礼,二牛又抽酒博士两下,飞脚把他踹飞,跑过来汇报:“武帅,咱们的马不见了,就剩几辆车子。天杀的,我就去趟茅房,马就没了...” 保镖队长拽出横刀,咬牙切齿说:“不仅马没了,客栈人也跑了,这田舍奴是在厨房找到的。武公,我怀疑这是家黑店,盗走咱们的马跑路了。依我看,把这田舍奴剁了,再一把火烧了...” 下面的话不敢说了,看到阴冷眼神,吓的闭上嘴。武康瞳孔紧缩,想到陈硕真马队,其中有匹黑马,右前马腿内侧的夜眼,和黑风一模一样,连形状都一样。 所谓的夜眼,是马腿长期弯曲、摩擦,马毛脱落形成的茧,看上去有点光滑,且形状象眼睛。老百姓有种说法,马能在夜里健步如飞,就是靠马腿上的夜眼。 当即恍然大悟,五匹马的丢失,和陈硕真脱不了干系。这也表示,她已经识破我们,想借五匹马,把我们留在睦州。想到这,掏出一把铜钱,撩到酒博士身上,淡淡说了句:“拿去看大夫。” 扭头冲众人吩咐:“马不要了,车也不要了,咱们被人盯上,必须马上离开。赶紧收拾东西,二十息后这里集合,即刻出城!” 众保镖跑进客栈,很快在门口集合,清点下人数,二十二人全部到齐。武康一声令下,所有人戴上斗笠,快步走向南城门。一行人离开南城门,步行赶往婺州。 两城相距约一百二十公里,人步行速度平均五公里,如果连续步行四小时,就得筋疲力尽。所以正常人,每天最多走二十五公里,到达婺州城需要六天。 然而走出五里不到,养尊处优的九娘,累的气喘吁吁。武康只得背起她,走在队伍最前面。又走出五里,见前方官道,出现许多人,大概五六十个,开会似的蹲在路边。 二牛快步上前,刚要开口请示,武康摆手打断,作出准备战斗手势。所有人摁开横刀绷簧,右手紧握住刀柄,二牛和保镖队长,警惕护在他左右两边。 眼前人的打扮,应该是附近的农夫,衣衫都打着补丁,或蹲或半躺。有个大汉光着膀子,满身腱子肉,嘴里噙着狗尾草,头上挽着两发髻,也插着狗尾草,卖身葬父似的。 在他肱二头肌上,纹着“童文宝”三黑字,武康眉头随即一凝。身为司法参军,自然知道墨刑,受此刑的多为斗殴犯,且是屡教不改的惯犯,把名字纹在身上,表示这人好勇斗狠。 然而比较可笑的是,这种刑罚就像耳环,被臭美的唐人整成了时尚。特别到了中晚唐,纹身风气达到高峰,无论男女都喜欢。政府甚至制定专门法律,纹身者全部打死,依旧挡不住这股歪风。 童文宝...很熟悉的名字,武康盯着狗尾草汉子,带队步步前行。待走到人群中央,感受人群嘲讽目光,脑袋突然嗡的一声,想起这孙子是谁了。陈硕真手下第一悍将,明年叛乱时,就是他带领四千兵马,南下突袭婺州。 如此看来,镖队一进睦州,就被陈硕真发现了。这个地头蛇,先按兵不动,然后设计偷马,再派童文宝截杀。心思电转间,很快打定主意,三十六计走为上,猛的大喝:风紧扯呼! 一石激起千层浪,喊杀响起,贼人快速行动,草丛里拿出无数竹竿,有拇指粗细,削着尖锐枪头。保镖也长刀出鞘,双方瞬间战成一团,随即两声惨叫,二牛、韩队长各斩杀一人。 九娘一声尖叫,身前两根竹枪,奔着他胸膛刺杀。武康身体陡然斜闪,枪头贴着胸膛划过。左手拖九娘屁股,腾右手拽出长刀,刀光闪过血箭喷溅,一颗脑袋滚落。手腕横推,刀柄撞另一人左眼,眼球瞬间炸裂。 抬脚踢飞脑袋,砸到一个矮子额头,砰的一声,矮子脚步踉跄。武康箭步过去,果断手起刀落,又一颗头颅滚下。一时杀性大起,单手提刀杀向拦路人。很快,传来二牛呼喊:武帅快跑,有埋伏! 眼角余光一扫,右边灌木茂密坟地,涌出三十多人;左边打谷场草垛后,无数人手持竹枪,呶呶冲过来。陈寡妇下杀手了,心中一沉不再恋战。砍翻左侧两人,再一招力劈华山,卸掉拦路头颅,终于杀出血路,提刀撒腿就跑。 很快拼杀声停止,喊杀声震天,众人没命的逃。跑出几百步,武康扯着嗓门喊:“九娘回头看看,咱们逃出多少人,他们有多少人,距离有多远?” 左耳传来温热气息,以及略微颤抖声音:“咱们的人都逃出来了,他们好多人,有五十步远!” 武康稍稍放心,安慰她两句,咬着牙继续狂奔。心说风水轮流转啊,当初在婺州,陈硕真仓皇逃命,靠挟持人质,勉强逃之夭夭。当初就不该妇人之仁,打蛇不死自遗其害,报应今天来了。 宽阔官道,两拨人追逐,喊杀声没了,都在节省气力。偶尔迎面有行人,都吓到抱头鼠窜。九娘也不闲着,搂着武康脖子,扭头高声呼喊,给保镖们加油打气:“弟兄们咬咬牙,过三十里是驿站,到那就得救了!弟兄们,咬咬牙坚持住,千万不要掉队...” 哎呦我的天,贤内助啊这是,普通女子早吓死了,她还鼓舞军心。现在是双方体力较量,谁跑的快,谁耐力好,谁就是胜利者。武康寻思着,己方身强体壮,都是好勇斗狠之徒,应该能耗死对方。 跑出两里后,计划被掐死,前方伏兵出现。为首的那妇人,武康一眼认了出来,就在当初在婺州,玩油锅取钱,最后马跃悬崖的七仙女。呵呵,冤家路窄呀! 喊杀声震撼山谷,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果断下达上山命令。山鸟大片惊飞,积叶树枝乱颤,越往上走,树林越茂密,高原反应越剧。武康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跑出树林,全都停下脚步。前方是悬崖,一座特殊的高架桥,连接两座山峰。桥长三十多米,三根藤条组成,有脚拇指粗细。上边平行两根,下面单独一根,呈倒立三角形。 拼杀再起,手持横刀保镖,和手持竹枪贼人,再次战成一团。武康放九娘下来,双手轻按她双肩,温和而又焦急说:“九娘先过去,手扶上面两根,脚踩下面那根,慢慢走过去。” 九娘头连连摇头,刚张嘴说话,就被大手堵上,武康瞪着眼说:“别说‘和我在一起’,也别说‘要走一起走’,老掉牙的剧情,早听够见够!乖乖听话,按我说的做,不要害怕...嗯?” 看着倔强目光,武康哀求道:“弟兄们正在拼命,抵挡不了多久。如果你有三长两短,崔公盛怒之下,所有人包括我,还有我们家人,全都得给你陪葬。所以你走,就是救我们,明白吗?” 倔强散去,泪光闪出,武康微笑:“在我心里,真心佩服两个女人,一个武昭仪,一个就是你。你的律法造诣,完爆我几条街,你是最棒的。所以我相信,大唐版高空索道,难不住你!给自己信心,也给我信心...去吧!” 九娘抹去眼泪,对视片刻毅然转身,跑向高空索道。双手扶栏杆,单脚踏桥板,迈出第一步。桥板开始摇晃,带动栏杆摇晃,带动她摇摇欲坠。 武康不敢出声,怕帮倒忙,盯着绣花鞋,心里不断重复:你行的... 绣花鞋迈出第一步,然后第二步,桥的浮动越来越小。武康脚后跟被砸,低头看是个保镖,喉头破洞汩汩冒血,瞪着双眼张着嘴。他叫周狗子,一顿能吃一支鸡,还喜欢讲荤笑话。 看了眼他抽搐的身体,看了眼索道中央九娘,咬牙拽住横刀,转身加入战团。二牛横劈一贼人,冲过来抱住他,使劲往外推:“武帅赶紧走,这里交给我们,赶紧走...” 武康轻声对他说:“九娘正在桥上,我现在上去,桥会晃动,会影响到她。她不能有事,否则咱们都得死。二牛闪开,她过桥之前,我与你们并肩作战。” 推开姜二牛,提刀冲入战场,如狼入羊群一般,顷刻砍掉两颗脑袋。闪身躲竹枪,踹袭击者腿弯,瘦弱青年摔倒,滚到索桥旁。不待他起身,大脚踏他胸膛,高高举起横刀。 这是...女人?热血喷脸上,瞬间回神,脚下女人身首异处。她手中竹枪头,距离自己心脏,半寸不到。 二牛推他到桥头:“九娘子过去了,武帅过桥!” 第三十二章 三线谱上音符动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十五,黄昏时分。 押镖队伍被童文宝、七仙女追杀,被迫上山来到索道前,九娘成功逃到悬崖对面,二牛斩杀武康脚下贼人,唤醒走神的武康,推着让他过桥。武康不再犹豫,横刀归鞘踏上索道,高声喊:“二牛随我一起走!” 双手扶着光滑木藤,脚踩独藤小心翼翼,走出三米多远,感觉不对劲儿。停下脚步,没发现木藤晃动,随即扭头看身后。战局如火如荼,二牛却直愣愣站桥头,武康焦急喝骂:“愣着干啥,等死啊?赶紧上桥啊!” 二牛纹丝不动,扭头看向身后,还有十来个保镖,围成扇面护住桥头,挥刀迎击无数竹枪。他们身前,躺着无数尸体,敌我双方都有。看着黑衣尸体上的血污,二牛缓缓回头,直视武康问:“武帅是否知道,他们为什么,拼死保护你?” 都火烧眉毛了,哪有心情考虑这,武康厉声呵斥:“你发什么神经,想让弟兄们白死吗?马上给我上桥,这是命令...二牛你干什么,把刀给我放下,立刻上桥!我再说一遍,这是命令!” 姜二牛刀架脖子上,咧着嘴苦笑道:“武帅曾说,惩罚痞子容易,难的是不鄙视他们。你和他们称兄道弟,眼里没有看不起,让他们吃鸡,让他们堂堂正正挣钱养家,所以他们听你号令。” 一个黑衣保镖摔到桥头,身上插着几根竹枪,浑身剧烈抽搐。二牛重新直视武康,继续说:“文若家人都在武帅店里做工,您每年还给文家三贯钱,他们过的很好!弟兄们知道,如果自己死了,也会得到文家待遇,所以他们给你卖命...” “咱不说这些”,武康打断他,和颜悦色道:“无论谁跟着我干,我都不会亏待。二牛你听我的,把刀放下,跟我一起离开。我向你保证,弟兄们的家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姜二牛摇摇头,说道:“九娘子出事,我们全得陪葬;武帅出事,我们得不到文家待遇。武帅担心桥不稳,不与九娘子同行,二牛也担心桥不稳。二牛求你...赶紧走!” 一声哀嚎,又一个保镖惨死,姜二牛提高嗓门,情绪激动憋红了脸。武康不敢耽搁,转过头手扶木藤,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加快速度。心中已然明白,如果自己不脱险,二牛不会上桥。 每走一步都会摇晃,比走钢丝都难,不断的深呼吸,不敢看下面,凭感觉机械迈动脚步。越走越远,渐渐能看清九娘的脸,她双手握拳放在胸前,脸色因紧张而潮红。 小丫头心理素质太强,真不敢想象她能过桥,武康心服口服...双脚踏上悬崖那刻,高悬的心终于放肚里,扑通扑通如打鼓。劫后余生的兴奋,脸色阵阵发烧,大口喘着粗气。 轻拍怀里人的肩膀,抱着她转个圈,双手成喇叭状,面向悬崖放声呐喊:“已达对岸,二牛上桥...已达对岸,二牛上桥...” 一遍又一遍,复读机似的,夕阳余晖下,二牛终于上了索桥。然而不到两分钟,变故再次横生,保镖全军覆没。木藤剧烈晃动,十几追兵也上索道。 贼人丢掉竹枪,腰里挎着保镖的横刀,领队距离二牛仅仅丈许,并不断缩减距离。他们都是本地人,驾驭索道的能力,远远强于姜二牛。武康心里七上八下,暗自捏把冷汗。 怀里声音悠悠传来:“如果我是你,会砍断藤桥,毫不犹豫。保镖全死,贼人话没人信,真相永远掩盖...二郎,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是女子,不是君子。为了你,我可以牺牲任何人的命!” 这是被妹子撩了?武康有些懵,看着稚嫩、坚定的脸,几息后摇头苦笑:“这不过河拆桥吗?不要和我说刘邦,也不要说刘备,我没那么狠的心。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放弃二牛,毕竟跟我这么久。” “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九娘离开怀抱,板着脸教训:“当初在婺州,就该杀了妖妇,都是你太心软,造成今日之祸。二郎,死二十多得力手下,相比死一陌生人质,孰轻孰重?” 武康略微怔神,直视高空索道,不接九娘话茬。也许她说的对,可我的行事准则,是对得起良心。静谧山谷传来呐喊,循声望去,二牛手舞足蹈,三根木藤来回摇摆。 他们到了桥中央,追兵不敢动弹,双方距离一米不到,二牛高声呐喊:“贼人比我走的快,我逃不掉了。我拖住他们,武帅砍断木藤,帮弟兄们报仇...” 武康瞳孔紧缩,脑袋嗡嗡作响,张嘴厉声呵斥,却说不出半句话。一旦砍断藤桥,包括二牛在内,都会坠崖,摔的粉身碎骨。亲手杀死兄弟,绝不可能!眉头拧成疙瘩,该怎么办? 狂笑再次响起,二牛用力晃动木藤,身子摇摇欲坠,豪迈呐喊再次传来:“武帅,我本想自己跳下去,可我是窝囊废,自杀的勇气都没有。武帅帮帮我,求你了!” 山涧响起绵长惨叫,一贼一刀坠落悬崖,他提刀背后砍二牛,一个不稳掉了下去。其他人不敢再轻举妄动,死死抓住摆动木藤,二牛笑声更放肆:“尔等田舍奴,继续砍乃翁,继续砍啊,一群没卵子的人渣...” 高空索道就像三线谱,桥上人就像音符,高矮不一不断跳动,演奏二牛的狂笑,贼人的污言碎语...生命演奏的乐章,是那么污秽不堪,又是那么珠圆玉润。 武康大脑一片空白,瞳孔里只有二牛放肆的笑脸。忽然感觉腰间异样,下意识伸手去抓,抓住横刀柄上柔若无骨的手。盯着花容失色的脸,下意识摇头,突变如山岳倒塌,他来不及适应。 九娘用力掰手指,带着哭腔哀求:“二郎放手啊,别优柔寡断,二牛做得对。一旦贼人上岸,他必死无疑,咱们都逃不掉。你把手拿开...拿开啊!” 当啷横刀出鞘,又重重摔在地上。这把刀是专门定制的,足有几十斤重,一刀把生猪砍两段。九娘咬牙切齿,双手握刀柄奋力拉,踉跄拉到桥头,使出吃奶的劲,根本举不起刀。气的她蹲在地上,哇哇的哭,泪眼汪汪喊着“二郎”。 涣散瞳孔聚光,看向哭鼻子九娘,看向对岸童文宝、七仙女,看向密麻贼兵。目光落二牛身上,还在拼命晃木藤,扯着喉咙喊砍。武康嘴角扯出苦笑,两步来到桥头,提起刀抡圆胳膊,一条木藤应声而断。 又有贼人坠崖,身影越来越小。三弦变二胡,桥上人手抓上弦,脚踩下弦,摇摇欲坠。放肆的笑声,二牛呶呶叫:“他们的叫声太吓人了,吓的我更不敢跳,武帅受点煎熬,继续砍!” 武康微微一笑,扯着嗓门喊:“有一种套路,跳悬崖挂树枝,得绝世武功,走人生巅峰。小时候我有个梦想,也想成为绝世高手,于是爬上邙山,却没胆量跳。二牛帮我完成,段誉、杨过、张无忌都成功了,你也会成功。” 两道刀光闪过,数道绵延呼喊...叫声消失很久,武康慢慢睁开眼,三条木藤垂落山壁,一个人影都没有。这很正常,人握绳子的力量,干不过重力加速度,卡树上也不可能,所有人包括二牛,肯定无一活口。 对面没了贼人身影,应该下山了,很快会上这座山。天马上就黑,自己下山不可能,他们上山也不可能,今晚是安全的。武康打定主意,今晚在山上过夜。 横刀归鞘,来到九娘身前蹲下,背起她走向密林。天色渐渐黑暗,武康停下脚步,把九娘放下,在一棵大树下歇脚。九娘知道他心里不舒服,乖巧依偎在他怀里。 半小时左右,满月升上天空,透过稀落树枝。武康四下打量,在一棵大树上发现藤蔓,走过去用力拉扯,还挺结实。拔刀砍断几节,系一起结成长绳。再次挥舞横刀,把所有藤蔓砍断,绕着树干拽下来。 挑那些细的,缠绕鞋和手腕,增加摩擦力。做个深呼吸,慢慢爬上树,站在结实枝杈上,目测八九米高。藤绳拴腰间,另一头拴上面树杈,拽出横刀蹲下,一手握刀柄一手捏刀背,磨刀似的削树干。 在主树干和树杈上,削出十多公分平面,取下腰间羊皮酒袋,洒上雄黄酒。解腰间藤绳丢下,向树下九娘喊:“把绳子绑腰上,我拉你上来,今晚树上过夜。” 用力拉她上树,让她后背倚树干,岔腿骑树枝。小心翼翼靠近,用藤绳捆她在树干上。九娘莫名其妙,轻声问道:“捆我做什么,为什么要在树上睡觉,为什么洒雄黄酒?” 武康沉默片刻,回答:“有许多毒虫猛兽,下面睡觉不安全。除了虎豹等猫科动物,诸如野猪、熊瞎子等,都不会爬树。在树上睡觉,自然要捆起来,防止掉下去。至于雄黄酒,用来驱赶毒蛇和蚊虫,蛇不用担心,都冬眠了。” 解开背后披风,盖在她身上,藤绳绕过头顶树杈,捆自己腰间,坐在她身前。九娘见他情绪低落,柔声安慰道:“二郎不要难过,那种情况,二牛选择是对的。他过来了,贼人也会过来,都难逃一死。” 武康沉默许久,强颜欢笑说:“不必为我担心,其实二牛没有死,他被树枝阻挡,捡回一条命,在悬崖底发现...九阳神功,进入武侠世界。身怀绝世武功,打出一片天地,当上武林盟主,走向人生巅峰。” 九娘听的云里雾里,展颜一笑转移话题:“今天早上初到睦州,在那个村子里,遇到恶吏打杀生猪。你当时开导我,说这是大唐版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不是有典故啊,能和我说说吗?” 努力回忆片刻,武康开始科普:“宋朝有州官叫田登,登高望远的登。和睦州刺史一个德行,不允许百姓提‘灯’,甚至不许百姓点灯。谁要犯忌讳,轻则挨板子,重则判刑,罪名是‘侮辱地方长官’,连手下吏卒都不放过。” “这太荒唐了吧”,九娘目瞪口呆,不可置信道:“江狗官名里有‘朱’,就打杀百姓的猪。田狗官更霸道,连灯都不让点,朝廷都不管吗?” “山高皇帝远,地方官就是土皇帝”,武康轻叹气,继续说:“到了上元节,按照惯例,放三天花灯庆祝,衙门贴告示,让百姓观灯。这可难坏写告示官员,既不能写‘灯’,也不能写谐音,还得让百姓明白意思...九娘,如果你是告示官员,会怎么做?” 九娘眨着小鹿眼,嘻嘻笑道:“是不是那个官员,把放灯写成了放火,放火三天庆祝上元?百姓误以为官府放火,纷纷收拾细软逃命...二郎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武康见她可爱模样,不禁露出笑容,点头夸赞:“九娘聪明,猜的丝毫不差。后人用这个典故,用这句话,讽刺行事霸道的赃官。不过你别转移话题,你若是告示官员,也会写放火三日吗?” “当然不可能”,九娘见他笑了,精神头儿更足,想了片刻说:“如果换做我,会在告示上画盏灯,百姓既明白意思,狗官也挑不出毛病,两全其美耶!可惜没机会,女子不能当官...” 武康笑道:“这可不一定,也许几十年后,女子不仅能当官,还能当皇帝嘞。作画也是馊主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遇到这种上官,自认倒霉,别忘了有条罪名,叫莫须有。” 九娘秀眉微蹙,武康很快反应过来,给她讲莫须有典故。哪知一发不可收拾,从莫须有讲到岳飞,讲到单田芳老师评书版《岳飞传》。皎洁月光笼罩,一个滔滔不绝,一个津津有味,意境温馨异常。 等她进入梦乡,轻轻并住绣花鞋,捆在树枝上。看着皎洁月光,渐渐卸去伪装,想到二牛的死,不由悲从心来。等回到婺州,如何向大牛交代?还有那些保镖的家人,又如何交代? 悲伤过后是仇恨,文若、二牛皆因陈硕真而死,此仇不共戴天。历史记载,明年十月,陈硕真造反,当月偷袭婺州。 必须做万全准备,先吃童文宝先头部队,砍下他脑袋祭奠二牛。然后利益最大化,在朝廷圣旨下达后,其他州围剿兵马到达前,剿灭这场叛乱,独吃这块蛋糕。把陈硕真脑袋砍下,祭奠文若亡魂。 平叛之功大过天,论功行赏,最少捞个录事参军事,这是一州二把手,仅次于刺史。仔细回忆历史,好像崔义玄平叛后,被朝廷认命御史大夫,回长安当京官了。如果这样,刺史之位空缺,是不是可以? 不由得打个冷战,自己吓自己一跳,扭头看熟睡九娘,可怕想法更加强烈。很快打定主意,等平安回到婺州,就托名义上的老师赵别驾,登门向老崔提亲。 如果老崔同意,想办法明年结婚,成为崔义玄女婿。按照朝廷惯例,刺史升为京官,新任刺史的提拔,朝廷会考虑原刺史意见。自己竭尽全力帮他平叛,又是他的女婿,他应该投桃报李。 如果老崔举荐,朝廷如果同意,是不是可以...很快露出苦笑,应该不可能吧,毕竟俺明年才十八。十八岁的刺史,十八岁的州最高长官,还不是皇室成员,朝堂肯定吵翻天。 自嘲摇头,一个个想法闪过脑海,渐渐睡了过去。第二天被冻醒,叫醒九娘,从树上下来。摘几个野果充饥,收拾完毕准备下山。一路小心翼翼,武康有种预感,不会这么轻易逃出升天。 这座山很大,下山路不好找,大概一个时辰,又回到原地。两人相视苦笑,竟然迷路了。武康再次爬上树,爬到更高点,搭眼四周眺望。在半山腰位置,浓密的丛林中,依稀看到炊烟升起。 大概确定方位,从树上下来,和九娘说:“那边有座村庄,应该是山里猎户,身上钱还多吗,到时雇佣猎户作向导,带咱们下山。” 九娘嘻嘻笑道:“还有五两银子,绝对够了。不过二郎,咱们已经迷路了,根本走不出这里,又怎么到村庄呢?” 武康拧眉沉思,片刻后摇头说:“我也没好办法,但必须得走。敌人是山民,早晚会找到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九娘别担心,我向你保证,会带你平安回婺州。” “我没担心啊”,九娘俏皮一笑,说道:“在我心里,你和耶耶一样,都是无所不能的,我相信你!” 又被妹子撩了?武康撇撇嘴,心说这未来媳妇,不会有恋父情结吧?老崔虽然学识渊博,虽然为人正直,虽然政治手腕强大,也远远到不了“无所不能”地步吧? 嘿嘿干笑两声,解下腰间横刀,刀鞘牵着九娘,刀刃披荆斩棘。为防再次兜圈子,每隔不远,在灌木根部做记号。按照心中记忆,赶往小山村... 第三十三章 哥哥带你一起飞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十六,上午时分。 武康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带九娘走出密林,来到半山腰目的地。孤零零一户人家,篱笆院包围四间木房,一白发老汉,手持尖刀剥鹿皮;一年轻妇人,手持扫帚扫院子。 发现陌生人,停下手里活儿,老汉提着割鹿刀站起。所谓礼多人不怪,武康双手抱拳,一躬到底。老汉放下手中刀,妇人放下扫帚,拱手还礼。 妇人打开篱笆门,老汉迎出门外。武康再次拱手,礼数做足微笑道:“老丈您好,我们是婺州商人,路遇强人打劫,在树林迷路。特向老丈讨碗水喝,叨扰之处还请海涵!” 老丈见他满脸正气,又发现九娘是女儿身,心中发放好人卡,强人行凶,不会带小娘子的。脸上挂出笑容,呵呵笑道:“郎君客气了,狗剩他娘,去打两瓢水。” 妇人应诺,转身回院子,九娘拿出钱袋,取出二两银子,做足礼数道:“还有一事劳烦老丈,我和夫...夫郎担心再次迷路,特请老丈做向导,这二两银是酬劳!” “这太多了”,老丈连连推迟,然耐不住软磨硬泡,尴尬接过银子,递给旁边妇人,哈哈笑道:“我们打一年猎,也攒不到两贯。哦对了,老朽姓楚,这是老朽儿媳,大郎去城里卖皮货...” 话没说完,树林跑出个孩童,约莫五六岁,边跑边喊:“祖父、娘亲,那边有很多坏人,都拿着竹枪凶的狠,往这边来了。” 武康脸一沉,制止惊慌九娘,和老楚说:“不瞒楚老丈,他们就是强人,不仅抢钱还害命。我们先行告辞,等他们离开,再来请老丈带路。” 说罢拉着九娘就走,袖子却被拽住,楚老丈说:“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两位进屋躲避。这荒山野岭的,你们人生地不熟,藏不过他们。狗剩他娘,带他们去地窖。” 漆黑地窖里,伸手不见五指,九娘紧抓武康手腕。感受她的紧张,轻拍柔荑安慰,闭上眼做深呼吸。没感觉呼吸困难,表示有弯曲通风口,光透不进来。 这是大唐版防空洞,把心放肚里,安抚怀中女人:“九娘别怕,就当这里是红薯窖,就当自家沼气池。” 人惧怕黑暗,聊天能驱散阴霾,陌生的词汇,果然引起她的兴趣,疑惑声音传来:“红薯窖、沼气池?也是二郎故乡的东西吗?听着像菜窖,也是存放吃食的地方吗?” 武康忍受腹中翻滚,赶紧科普:“红薯是吃的,产量很高,亩产能达两千多斤。不过大唐没有,隔着太平海洋,估计这辈子也搞不到。至于沼气,是存放粪便的池子...估计能搞出来。” 仿佛找到发家致富门路,武康颇有些兴奋:“所谓沼气池,就是砌在地下的砖塘,地面露出小口。可以这样理解,特大的细脖花瓶,瓶身埋地下,瓶口露地表,往里面倒猪、人排泄物,生成的沼气,可以点灯、做饭...” 话语戛然而止,武康唉声叹气:“沼气能生出来,可没办法应用!没有塑料管,没有压力表,没有沼气灶,没有沼气灯,还可能发生爆炸。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无奈啊。” 九娘嘻嘻笑道:“二郎不要泄气,大唐的工匠,技艺相当精湛。再说你是当官的,没必要事事躬亲,画出设计图,丢给能工巧匠,偶尔指导就行啊。” 好主意,万一成功就太爽了。心情好很多,揽着她肩膀,嘴角渐渐猥琐,低声戏谑:“突然想到王莽,就那个篡汉建新朝的,他搞的超短裙,很适合九娘,咱回去也穿...哎呦!” 两人嬉笑闲聊,阴霾逐渐消散,过好长时间,翻板依旧没动静。不祥预感萦绕,又过半个多小时,武康终于按捺不住。爬上竹梯,耳贴翻板轻轻敲击,没任何回应。 决定不再等待,脚踏两层梯阶,平托翻板用力推。手臂青筋崩出,使九牛二虎之力,光线终于透进来。米缸被推到,小心翼翼探出头,凝神仔细倾听,屋里、院里没声音。 几分钟后爬出地面,担心九娘独自害怕,便示意她上来。盖上翻板,扶米缸归位,拉着九娘手腕,蹑手蹑脚藏门口。探头往外一看,顿时如遭雷击,脚步踉跄差点摔倒。 武康快步跑出去,院子地锅旁边,盯着趴在血泊里的人。熟悉的麻衣,花白的发髻,竹制的发簪...一时心如刀割,双手开始颤抖。 九娘的惊呼,让他灵魂归壳,慢慢蹲下翻尸体,慢慢偏过头。楚老丈五官狰狞,死不瞑目,脖子被利刃割开,不住淌着血。脑袋嗡的一声,下意识倒退几步,喉头一酸眼圈儿红了。 转身跑向院外,在篱笆门右边位置,同样一片血泊。楚娘子侧躺,紧紧抱住小郎,喉咙淌着血,伤口铜钱大小,是竹枪留下的。她圆睁双眼,目光带着控诉和不甘,一遍又一遍拷问他的灵魂。 武康情绪终于崩溃,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攥住头发用力扯,一时泪如泉涌:“是我害了你们,对不起,对不起...” “二郎不要”,九娘捂住他的嘴,焦急劝道:“贼人没走远,二郎不要大声,会招来他们。” “老弱妇孺都不放过,这就是九天玄女,这就是义军吗?猪狗不如的畜生,畜生啊!我要杀光他们”,武康猛然起身,拽出腰间横刀,大踏步往树林走。 九娘吓坏了,赶紧爬起来,顾不得疼紧跑几步,抱腰死命阻拦。然而她的小身板,如何阻拦武康?尾巴似的拖在身后。 听到九娘喊疼,武康陡然停下,九娘不顾崴脚疼,苦口婆心劝:“不要冲动啊二郎,他们人多势众,咱们无计可施...就算报仇,也得从长计议,也得制定周密计划,冒失冲出去,和送死无异呀!” 良久之后,武康重重点头,转身扶她坐下,脱掉鞋袜检查。见脚踝红肿,赶紧解下羊皮酒袋,擦雄黄酒。将她背进卧室,轻轻放床上,轻拍肩膀投以安慰目光。 转身欲离开房间,又听九娘惊呼,武康停住脚步,把横刀放床上,强颜欢笑道:“九娘放心,我不会贸然送死。你先休息片刻,我去院子里看看。” 待九娘点头,武康挤出笑,大踏步离开房间。来到楚娘子卧室,抱铺盖到院子,把母子两人抱过来,小心翼翼放被子上。再抗另一条被子,抱楚老丈过来。 凝视尸体良久,突然被衣服吸引,蹲下凑过脑袋,发现在衣服上,有似破未破伤痕,小拇指粗细。当即恍然大悟,下意识伸手去摸,确定是竹枪留下的。 好结实的布,堪比防弹衣,竹枪都刺不入?一阵微风拂过,吹动鬓角发丝,刹那瞳孔紧缩,大胆想法涌上心头。回到楚娘子卧室,一通翻箱倒柜,找到一匹布。手指戳几下,和尸体布料相同。 嘴角露出笑意,抱起布匹往外走,出门时又停住脚步。折回卧室,布匹放床上,走到西墙旁,欣赏那张强弓。应该是楚大郎的,和民兵指挥使老于那把,不相上下,至少两石强弓。 抬手取强弓,慢慢摆开架势,猛咽口气拉弦,竟拉成满月。不禁瞠目结舌,知道原主身体强悍,不曾想强到如此地步。老于曾说,拉开两石弓,至少需要三百斤臂力。 掂量手里强弓,数数箭壶里十支利箭,再次勾起笑意。找到火石点燃蜡烛,挪开米缸再下地窖。找到五坛雄黄酒,两把砍柴斧,一捆麻绳,一些日常用品。看着眼前一切,计划渐渐勾勒雏形... 半山腰密林,两个手持竹枪贼人,蹲在草地上,就着水壶啃炊饼。竹枪甲一把丢掉炊饼,骂骂咧咧:“我说贾三,到底搜到什么时候?这都好几天了,愣是找不到狗那女。” 贾三捡起炊饼,放衣服上擦擦,笑骂道:“田舍奴,才过几天好日子,敢扔粮食,之前咋不饿死你?不过话说回来,那俩人真能藏,整座山都搜了,鬼影也找不到。” 刘七起身拍怕屁股,夺过炊饼咬两口,驴脸突然猥琐起来:“这荒山野岭的,只有那家猎户,肯定在他家。可那妇人死不承认,童帅把她杀了,可惜了,好歹让咱们快活一下嘛。” “田舍奴,管好你下面”,贾三啐一口,咂咂嘴说:“我说刘七,都说男人七天回魂,女人四天回魂,那娘子死四天了吧?会不会...哎呦瘪犊子,踹我屁股做啥?” 刘七手立着脚,手指东边方向,贾三抬头看过去,吓的呶一嗓子:“回魂了,回魂了...快跑呀!” 屁股又挨一脚,刘七挖苦道:“田舍奴嚷嚷啥,瞧你那鼠胆。如果我没记错,那是猎户小娘子家,咱们杀了她全家,怎么可能起烟...啊呀,赶紧通知童帅,肯定是狗男女饿的受不了,去那做饭了。” “说的对”,贾三撒腿就跑,边跑边嚷嚷:“可算找到了,等逮住他们,男的砍掉,女的快活几天。那小娘子,看身段儿就是美人,便宜弟兄们啦。” 半个时辰左右,院外出现一群人,为首的彪形大汉,正是童文宝。后背披风斜挎横刀,脚蹬靸鞋威风凛凛,看着冒烟的地锅,看着紧闭的房门,脸上冷笑连连,招呼众人发号施令。 人群涌进院子,架竹枪摆阵,贾三踹开房门,浓郁酒香扑鼻而来。童文宝示意,贾三、刘七进入房间,除了浓郁酒味,以及铺满的稻草,其他啥也没有。 对视一眼确定眼神,贾三拿起桌上稻草,感觉有些潮,凑鼻子一闻,竟有酒的味道。不禁皱起眉头,心说败家啊,美酒洒在稻草上。 忽听砰的一声,两人一哆嗦,循声源望去,见利箭插在地板上。箭尾羽毛颤抖,箭头裹着破布,布上燃着火苗,很快引燃稻草。刘七呶一嗓子,拉着贾三就跑,边跑边嚷嚷:“失火了...” 刚出门,发现贾三停下,骂骂咧咧转身,又吓的呶一嗓子。贾三正咽喉,插着一支利箭,直接把他钉在门框上。 刘七彻底疯了,张着嘴转身逃,前脚刚迈出,就觉眼前一花,身子被巨力推着,钉在贾三身上。握着胸膛上利箭,满脸不可置信,渐渐垂下脑袋。 “有弓箭手,快找掩护”,童文宝厉声高喝,看了眼熊熊燃烧房子,撒腿往茅房跑。也就这个地方能躲,喽啰兵一拥而上。慌乱中之中,又是两声短促哀嚎,俩喽啰兵中箭倒地。其中一个很吓人,额头前方露出箭头,血淋淋的。 茅房非常小,只能容纳三人,童文宝一马当先,俩喽啰兵紧随其后,其他人争相拥挤,顾不上污秽粪坑。短促惨叫不断,眼见茅房要塌,童文宝一咬牙,长刀果断砍出。 俩喽啰兵被砍翻,茅房另外两人,马上有样学样,持竹枪向外刺,又有倒霉蛋死于自相残杀。童文宝猫着身子,透过竹墙观察。众手下仓皇找掩体,不时有人中箭。 不禁心惊胆战,死盯利箭射来的西北方向。看箭支力道,至少两石强弓,百发百中例无虚发!那人布陷阱,把酒倒稻草上,利用炊烟引我入局,火箭烧毁房屋,不给藏身之所。 躲在树林放冷箭,肆无忌惮大屠杀,当真有勇有谋。怪不得九天仙姑,对他如此忌惮,直接倾尽全力,冒着起事暴露危险,也要把他留在睦州。 不知过了多久,哀嚎在继续,却没箭射来。院里就剩一个喽啰兵,好像魔障了,瘫坐尸体间,扯着嗓门干嚎。又等五分钟,童文宝终于露出笑容,弓箭手没箭了,于是厉声高喝:“他没箭了,随我来!” 翻身跳出茅房,提起哀嚎喽啰兵,左右开弓十耳光,世界终于安静,童文宝呶呶叫:“仙姑救兵马上到,操家伙跟我走,不要硬拼,缠着等救兵。哪个田舍奴敢抗命,老子砍了他。” 队伍很快拉起,童文宝手持横刀,仨喽啰挺竹枪,撒腿跑向西北。进入密林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四下张望,慢慢往前探。 突然一声闷哼,童文宝立刻闪开,一手下突然飞了,后脖颈拉开弓弦,额头被人往后摁。袭击者握着弓,背后挂着藤绳,荡秋千似的后飞。猛然一道血箭,重力、弓弦相配合,喽啰兵身体坠落,脑袋留袭击者手里。 秋千后摆到最高,开始向前飞摆,脑袋充当先锋,砸在一喽啰兵脑门上,砸的他摇摇欲坠。童文宝呶一嗓子,横刀砍袭击者肚子。见证奇迹的时刻,竟然没砍破衣服? 武康手舞横刀,那个吓傻的喽啰兵,脑袋直接滚落。然后横刀斜着上砍,砍断藤绳坠落在地,陡然转身刀锋横走,被砸懵那位,脑袋也轱辘下来。动作行云流水,瞬间斩杀三喽啰,无法用言语描述。 眼见刀光袭来,童文宝终于回神,立刻挥刀格挡。当啷一声,就觉虎口酸麻,横刀差点脱手。身体倒退好几步,后背狠狠撞树上,勉强稳住身形,盯着伟岸男人,好大的力气啊! 武康挺拔如松,身侧横刀微微抬起,盯着他冷笑:“童文宝,猪狗不如的畜生,老弱妇孺都不放过?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听仔细了,给你送葬的,名叫武康,婺州司法参军,受死吧!” “武参军且慢”,童文宝亮出架势,高声喊道:“参军有勇有谋,为何甘当朝廷走狗?太上老君传敕令,李家江山末路穷。倘若参军归顺,他日起事成功,左仆射之位,非参军莫属!” “陈硕真吗?颐使气指小爷,她还不配”,武康冷笑更盛:“童文宝,你的救兵快到了吧?在本参军面前玩缓兵之计,你还嫩的狠,纳命来!” 刀锋擦出火花,轰鸣响彻密林,童文宝连连招架,武康愈战愈勇。突然山腰群鸟惊飞,杂乱脚步传来,距离十几丈左右。救兵到了,童文宝脸上的得意,瞬间僵硬。 武康还刀归鞘,跑到大树下,扯着嗓门喊。树上枝叶乱颤,九娘紧张俏脸,抛下一根藤绳。武康系腰间,比划ok手势。九娘直接跳下,悬在树杈下方。 脚步越来越近,武康置若罔闻,慢慢松手中木藤,慢慢将九娘放下。挥刀斩断树藤,快速缠绕手臂上,蹲下身背起她。瞟了眼肚皮破开,肠子满地童文宝,啐一口浓痰,哈着腰跑向山顶。 “他在前面,都给我追,别让他跑了...” 武康心下更乐,陈硕真亲自出马呀!然而没什么卵用,在小爷屁股后吃屁吧!武康撒腿狂奔,在九娘的帮助下,用藤绳将她捆在后背。一路跑向悬崖,距离悬崖十米处刹车,掀开干草堆。 是一架三角滑翔翼,武康弯腰握横赶,绳套挂脚踝,看了眼十米开外贼兵,冲陈硕真吐口水,平举三角翼奔向悬崖,兴奋嚷嚷着:“宝贝儿闭上眼,哥哥带你一起飞!” 连绵不绝的尖叫,一只大鸟滑翔天际。贼兵停在悬崖边,看着飞翔的大鸟,竟吓的倒头就拜。陈硕盯着滑翔机,渐渐咬破嘴唇。 武康艰难维持平衡,胸膛压横杆,艰难扯绳索,把双腿吊在舒服的位子,绳头捆在横杆上,终于长舒口气。 实在受不了尖锐绵长女高音,扯着嗓门喊:“姑奶奶别嚷嚷啦,包租婆元秋的狮吼功,在你面前就是弟弟,我脑袋快炸啦!” 女高音渐停,九娘把脑袋探出武康脖子,壮着胆看下面。几分钟后,突然张开双臂,高音再响:“二郎我飞了,我飞了...这一刻,我的心飞了起来!” 武康瞬间懵逼,白沙集团也穿越了?九娘手舞足蹈,不停嚷嚷“我飞了”。武康觉着很猥琐,思想越来越污,嘿嘿贱笑:“爽到飞,必有尖叫,继续练狮吼功...” 第三十四章 癔症大闹金华道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二十六,辰时。 盛世安保第一次走镖,算是完成任务,却遭陈硕真追杀,几乎全军覆没。二十一保镖殉职,好战友、兄弟姜二牛,坠入悬崖尸骨无存。武康被迫开挂,用堪比防弹衣的布匹,按照记忆造出“三角滑翔机”,飞天而走逃出升天。 回到婺州第一天,前往姜家负荆请罪。姜家人哭的死去活来,大牛也泣不成声,不过没人抽他藤条,也没人怪罪于他。大牛就说一句话:我家二郎福源浅薄,不关武公的事。 安顿好姜家,又在保安公司制定规矩:凡因工殉职的职员,一次性抚恤铜钱五千文,此后二十年,每年铜钱一千文。员工们无不称赞,皆言武公仗义,表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毕竟每年攒钱一贯的家庭,婺州不到三成。 料理完糟心事,把订婚提上日程,提着厚礼拜访老赵头儿,请他去刺史府提亲。唐朝结婚,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武康家人都失联,活无人死无尸的,也没人征求这个理。 婚制承袭周礼,也是三书六礼。老赵当仁不让,当天就带回好消息,老崔答应了,这让武康忐忑的心,终于安稳下来。按照套路,先行纳彩之礼,就是双方同意订婚,男方准备订婚礼物。 这年头儿没有“恒久远颗破产”的钻戒,却有更折腾人的东西,老赵把纸摔武康脸上,轻飘飘留下句“自己准备吧”,迈着四方步离开。武康一看礼单,好家伙三十二种,大雁、五色丝、蒲、苇、九子墨等等,每样都标注特殊意义。 最无奈的是大雁,礼单给出的解释:雁是随顺安巧的鸟禽,象征女子贞顺乖巧;雁每年按时按序迁徙,象征女子不失节操,贞定自守。所以大雁,是订婚不二之选。普通人家用白鹅、鸭子代替,最不济也整对儿木雁。总之一句话,大雁必须有! 武康跑遍婺州城市集,也没发现卖大雁的,愁的抓耳挠腮。一筹莫展之际,消息不胫而走,好家伙彻底乱套。不良卫、狱卫、衙卫倾巢而出,有马骑马,有驴骑驴,去野外逮大雁。 幸亏婺州在南方,要是在北方,大雁早迁徙走了。不明真相的群众,见三卫倾巢而出,以为发生大案要案,躲在家中不敢出门。一时间风声鹤唳,闹的满城风雨。 待百姓得知真相,更搞笑的出现了,竟然积极提供线索。特别是享受分鸡福利的家庭,更是主动出击,三五成群去寻找大雁。 幸亏武康身处唐朝,否则别说结婚,去把牢底坐穿吧。捕猎二级保护动物,先进去蹲五年。你媳妇儿多大了?来年十四岁?好小子,再蹲十年吧你!要是在京城,也得倒霉,身为司法参军,公器私用无法无天,来御史台喝茶吧。 想到明年不用交罚款,武康很欣慰。有条坑死人不偿命的法律,男人十八不结婚,罚款六百文;超过二十不结婚,官媒给你送寡妇,拖家带口那种,逼着你结婚。订婚等于结婚,悔婚是犯罪,要罚钱打板子,所以明年省笔开资。 折腾好几天,抓了两只大雁,总算把礼物搞齐。昨天上午,老赵来取礼物,先喷武康一顿,直接骂他是佞臣。等礼物送到刺史府,老崔也来了,也是劈头盖脸的喷,喷他公器私用。十几分钟唾沫星子乱飞,然后拍屁股走人。 武康觉得很冤,自己没下捕雁命令,是小弟们自发组织的。同时也很郁闷,抓大雁搞这么大动静,崔老匹夫会不知道?为了保质九娘的礼物,你先装不知道,完事儿再来喷,糟老头子坏滴很。 郁闷一整夜,把轻感冒郁闷好了,早晨起床精神不少。老崔昨天除了骂他,还带来个消息,林邑国派遣使团,进京朝贡李九。近日到达婺州,明天婺州领导班子,给使团接风洗尘。 反正没啥大事,武康也懒得参加,借养病为由,赖在卧室不出来。躺太师椅,翘二郎腿儿,喝茶水儿。中午时分,小翠兴冲冲跑来,长安武姐姐来信。打发走小翠,拆开信封阅读,这个便宜堂姐,大过年也不消停。 信的开篇,高度赞美鸡枞菌,称之为神仙佳肴。意料之中,如此极品美食,就算在后世,也是小有名气的。后面内容很坑,李九总裁把鸡枞菌列为贡品,和婺州黄蜡一起上贡...这对儿吃货两口子啊! 第二部分,关于邮政快递系统。李总继续赞美,并且在朝会中,交予群臣讨论。结果大快人心,长孙无忌、褚遂良、许敬宗等一干大佬,都持赞成意见。唯一反对的,是刚加“同中书门下三品”的中书侍郎来济。 在信中,武姐姐表达对来济的不满。仔细回忆历史,这货没啥好下场,因为反对立武姐为皇后,被赶出了长安。信中还言,朝廷基本通过邮政快递系统,还成立专门组织,共同制定章程。 同时接受婺州提议,暂时在关内道、河南道试行,积累总结经验,看成效逐步推广。这也说得过去,毕竟全国性大工程,必须慎之又慎。 第三部分,上个月十五,万年县成功实现火炕孵鸡。李总裁亲自出马,率文武百官前去参观,并发表重要讲话,作出重要指示,必须全国推广。还有牛鼻穿环技术、永徽犁,也在如火如荼推广。 第四部分,关于邮政快递系统的奖励。大概意思是,自己简在帝心,公众号已被李总关注。本打算提拔到京城,被来济老匹夫反对,理由是年纪小不堪大用。武康很郁闷,怎么哪里都有来济? 不能提拔进京,李总就给武康升官,升婺州录事参军事,又被褚遂良搅黄。给出的理由很奇葩,升司法参军事不到仨月,升的太快惹人非议。武康闭目沉思,无论褚遂良还是来济,都是长孙无忌的急先锋,自己哪里得罪长孙匹夫了? 昭仪在信里勉励,先积攒功劳,好好在婺州干。积攒功劳越多,李总心中越愧疚,再次升官时,绝对有意外惊喜。我会尽量吹枕边风,帮你争取婺州刺史,混够资历提拔入京,过来帮我宫斗。 武康欣然接受,不想当刺史的参军,不是好参军。做梦都想当刺史,成为封疆大吏,在婺州只手遮天。接下来两件小事,上个月中旬,弘化长公主自吐谷浑来朝。濮王李泰在均州去世,老李总裁三个嫡子,就剩李九一个。 信的最后部分,是喜闻乐见的姐弟谈心,武姐姐吐苦水。武康最喜欢这部分,一个人向你敞开心扉,这是拿你当心腹。现在这年头儿,当武昭仪心腹,比当李总的更好,铁定吃香喝辣。嘿嘿笑着打起精神,阅读心扉部分... 午时三刻午餐时间,婢女小翠端着托盘,上面放茶水、煮熟的梨、半斤羊肉、一碗米饭。来到卧室门口,伸手刚要敲门,就听哐啷一声,好像茶杯碎裂声音。 小翠吓了一跳,下意识看托盘,茶杯完好无损。伸手再要敲门,门突然打开,吓的她惊叫出声,托盘差点掉地上。深吸口气正要见礼,看到武康绝望悲伤表情,一时楞在原地。 正想开口关怀,就听死气沉沉话语:“小翠呀,去拿根绳子过来,再搬个高凳子,我要上吊。再找根绳子,量量我有多高,去南城冯记寿材店,让老冯打个棺材,送到家里...” 哐啷一声,托盘终于摔地上,小翠看着摇摇欲坠的武康,哇的一声哭了,赶紧过来搀扶,冲外边大喊:“快来人啊,郎君癔症了,快来人啊。武兰、冬梅,快来人啊...” “我不活了,我要棺材”,复读机似的,一把推倒小翠,摇摇晃晃下楼梯,脚下踉跄摔倒在地。发髻玉簪磕掉,摔地上成两截儿,头发瞬间散开,披头散发疯子似的。 听到呼救的丫鬟婆子,一窝蜂赶过来,看着疯癫的主人,泣不成声的小翠,顿时炸开锅。一时鸡飞狗跳,全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嚷嚷。武康再次起身,又撞倒几个奴婢,嘴里依旧那套词:我不活了,我要棺材... 丫鬟婆子手足无措,武兰心思通透,转身往大门外跑,打算先去刺史府通知准祖母,再去冰莊通知如烟娘子。刚出大门差点撞马,抬头见郑大郎,登时哭诉:“郑郎君快去叫婢子祖父,我家郎君癔症了!” 郑宏脑袋嗡的一声,赶紧跳下马,冲仆人发号施令:“你骑马去工匠胡同,火速请武开父子;你去通知卢三他们;你去通知九娘子,让她赶紧禀告崔公,都赶...哎呦!” 发号施令的郑大,直接被撞倒在地,抬头刚想骂,看见披头散发的武康,吓的呶一嗓子,爬起来抱住他,焦急嚷嚷道:“二郎怎么啦?我是郑大啊,到底怎么了?” 武康揪住他领子,情绪异常激动:“杀我,我不活了,杀我啊...起开!” 郑大摔在地上,不顾生疼屁股,再次抱腰阻拦,冲小翠喊:“快去衙门请崔公,让不良人都过来...二郎你别挣啊,昨天还好好的,到底怎么了这是?你们愣着干啥?赶紧拦住啊!” 小翠一溜烟跑到衙门口,正巧遇到姜大牛,简短洁说,大牛直接跳脚。吹响穿云箭,不良人迅速集结,一听去保护武参军,所有人横刀出鞘,撒丫子往金华大道跑。 大牛跑到二堂,也没胆子进去,急中生智,扯着嗓门喊:“崔公容禀,武帅癔症了,武帅癔症了...” 喊到第四声,会议室大门打开,崔义玄打头儿,众大佬在后,急匆匆来到二堂口。不待大佬询问,大牛迫不及待:“崔公容禀,刚才婢女来报,武帅在卧室看信,突然疯癫了,还寻死觅活,您快去看看吧!” 众大佬面面相觑,崔义玄大袖一甩,大踏步离开。众人紧随其后,大牛焦急万分,不敢跑大佬前面,找个机会绕近路,一路狂奔来到金华大道。街坊邻居垫着脚围观,场面乱哄哄的。 走进一看,除了已经上任的崔五,与之交好的二代全到了,个个急的抓耳挠腮。武康披头散发,眼神空洞迷茫,摇头晃脑要棺材。不良人齐上阵,搂腰抱腿拉胳膊。旁边九娘子梨花带雨,不停的喊:“你们别伤他,别伤他...” 大牛喉咙一酸,冲进人群扑通跪倒,抱着大腿哭诉:“武帅,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文若出事您难过很久。是二牛福薄,是他命该如此,不关您的事。事儿都过去了,您别憋心里啊,我对天发誓,真没怨恨您...” 然而没什么用,武康依旧疯癫,咬牙切齿挣扎着。这时人群外让开路,婺州大佬们到了,崔义玄见他丑态毕露,登时黑下脸。再看哭哭啼啼的闺女,脸更黑了,成何体统啊?订亲后不能见面,咋就不听说呢? 老崔吹胡子瞪眼,冲于洪志摆手。老于来到近前,唉声叹气道:“变之啊,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叔父先制住你,有啥事儿和崔公说,崔公给你主持公道。” 说完一摆手,不良人同时撒手,失去束缚的武康,像是脱缰野马,呶呶冲向人群。于洪志眼疾手快,拦在前面双手擒拿,剧烈撞击下,老于连连后退。非但没生气,反而目露精光,婺州要多一大将喽。捋胳膊挽袖子,再次冲过去缠斗。 费九牛二虎之力,外加不良人帮忙,终于把武康制服。众人齐下手,把他整个举起,抬着进了武府。如烟、小翠搀着哭啼九娘,紧紧跟在后面,并让奴婢关上大门。 来到卧室门口,崔义玄让所有人呆外边,独自进入卧室。绕过碎裂茶壶,看到书桌信纸,走过去拿在手中,一目十行阅读。突然身子一颤,昏黄老眼瞪的溜圆,不可置信盯着末尾,不由得倒吸口冷气。 折叠信纸收入袖中,迈步来到门口,录事参军马上禀告:“崔公,刚才武开郎中说,二郎是受了刺激,一时间气迷心窍。这非药石可医,他也束手无策。” 崔义玄点头,确实是心病,刚在信上看到了。即便知道病根儿,也没办法对症下药,不由得拧起眉头。司士参军魏定州,靠过来小声说:“崔公容禀,我之前遇到过类似情况,治疗方法却...” “哎呀魏公”,司兵参军秦礼,急匆匆说:“每耽误一息,变之就多分危险,这都火烧眉毛了,您就赶紧说吧。” 老魏看众人急切,叹口气说:“我在并州为官时,有个五十多的老书生,科举得了头名,当时就癔症了,和变之相差无几。有一老郎中,找来老书生最害怕的人,一耳光抽醒了他。” “不行,这样不行”,九娘首先反对,看向老崔委屈道:“老书生是兴奋过度,二郎是因为属下惨死,郁结在心。耶耶,再想其他办法吧,二郎够难受了,别再打他啊!” 老崔气的差点跳脚,女大不中留呀,狗屁郁结在心,他是活活吓疯的。狠狠瞪宝贝闺女两眼,手拈长髯说道:“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只能试试了。武变之平时最怕谁,速速请过来。” 号令一下,竟没人行动,老崔觉的被驳面子,黑着脸就要发火。司仓参军孙应元,赶紧上前讪讪道:“崔公,我认为在整个婺州,二郎最害怕的,也是唯一害怕的...只有您一个。” 大佬纷纷点头,崔义玄哼了声,大步流星上前,眼神制止欲阻拦的九娘,来到武康近前,劈头盖脸呵斥:“武变之,闹够了没有?瞧你什么德行?丢人现眼的玩意儿,给老夫消停!” 还别说真有效果,脑袋不摇了,众人目瞪口呆,老崔再接再厉:“笨的像头猪,理不清其中关节,一点风浪就寻死觅活,能成什么大气?真后悔把九娘交给你,让老夫如何放心?” 目光不涣散了,完全消停了,老崔再次喝道:“自己吓自己,好事想成坏事,一点儿觉悟都没有。当什么官啊你,再不速速醒来,老夫摘你帽子,回家养猪去吧!” 听到摘帽子,武康顿时回神,喃喃自语道歉认错,总算恢复正常,一时皆大欢喜。 人群渐渐散去,武府书房里,武康、老崔对面而坐。老崔瞟了眼低着头,给武康梳头的九娘,气儿不打一处来。良久,忍住暴走冲动,自言自语道:“今天谈话内容,都烂在肚里,谁也不能泄露,否则必遭杀身之祸。” 小两口连连点头,崔义玄轻叹口气,说道:“武昭仪为了离间圣人、王皇后,竟然掐死亲生女儿,如此心狠手辣,如此奇谋妙计,老夫自愧不如!记得从前,变之说她会当皇后,老夫还嗤之以鼻...如此深的城府,如此狠戾手段,没人斗得过她,皇后之位只能是她的。” 九娘啊呀一声,揪掉武康一缕头发,疼的武康也啊呀一声... 第三十五章 越南兄弟占城稻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二十六,下午时分,金华大道武府书房。 崔义玄拿出武昭仪的信,慢慢放桌上,淡淡说道:“关于武昭仪,老夫了解不多。只知她是太宗的才人,太宗驾崩后,去感业寺出家。永徽二年被圣人带回宫,今年被封昭仪。二郎,你们有书信来往,对她了解多少?” 武康搜索记忆,几分钟后说:“不瞒崔公,知道些内幕。据小道消息,先帝卧病在床,圣人床前伺候,昭仪就和圣人勾搭上了。永徽元年,圣人去感业寺悼念先帝,和昭仪旧情复燃。” 崔义玄脸色凝重,不住捋胡子,沉默良久叹道:“按照惯例,先帝驾崩,无嗣的宫人,都要出家为尼。昭仪不甘命运,给自己找后路,目光之深远,城府之深沉,巾帼不让须眉啊!” 武康点头同意,忘记九娘正梳头,又扯掉几根头发,撇撇嘴说:“昭仪能重回后宫,还得感谢王皇后。王皇后无子,圣人偏宠萧淑妃,她病急乱投医,想出了接昭仪入宫,对抗萧妃的馊主意。” “何止馊主意,简直愚不可及”,老崔满脸鄙夷,继续毒舌:“引狼入室,鼠目寸光。就算计划成功,圣人的宠爱,会转到武氏身上,王氏竹篮打水一场空。” “崔公料事如神,确实是这样”,武康轻拍马屁,继续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氏为昭仪做了嫁衣。昭仪很讨皇后欢心,皇后便在圣人面前,三番五次夸赞,致其更受恩宠。后来皇后觉得失控了,又和萧淑妃联合,共同对抗昭仪,这就是后宫的局面。” 崔义玄不置可否,脸色渐渐严肃,盯着武康问:“二郎,有什么感悟?” 武康斟酌片刻,回道:“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斗的死去活来的王皇后、萧淑妃,为了共同利益,可以化敌为友。武康窃以为,利益是永恒的,无论宫斗还是官场,都畅通无阻。” 老崔很是欣慰,捋着胡子笑而不语。武康继续道:“可惜她们联合起来,也不是昭仪的对手。两个月前昭仪产下女婴,王皇后过来探视,等她离开,昭仪闷死女婴,栽赃嫁祸。只是我想不到,如此见不得光勾当,竟然和我这个外人说。” “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崔义玄正襟危坐,开始抽丝剥茧:“其一,让圣人厌恶皇后,甚至起废后心思。因嫉而残杀皇家血脉,如何母仪天下?其二,为自己固宠。圣人怜惜她痛失爱女,心中必定愧疚,必然更加宠幸。其三...” 目光瞟向武康,淡淡说:“其三就是你,把你和她捆一起。老夫认为你是人才,武昭仪也这样认为。你们都姓武,她还认你作堂弟,你若知道此秘密,只能唯她马首是瞻。” 武康不禁苦笑,唉声叹气道:“鞍前马后没问题,我担心她将来当了皇...后,每次见到我,就想起女婴之死,每次想到我,就重新揭开伤疤。到那时,我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杀我是早晚的事,可能还满门抄斩。” “耶耶”,焦急的九娘刚开口,被老崔一个眼刀瞪回去,嘟着嘴低下头,发髻插上白玉簪,乖巧站武康旁边。 老崔见爱女委屈,又是一声叹息,摇摇头说:“二郎因为这种想法,才受刺激癔症的吧?其实不必如此,原因有三。其一,就算她当上皇后,也不能只手遮天,是否处决朝廷官员,她说的不算。” 武康苦笑更盛,老崔啊老崔,你是不知道她的厉害,不止皇后这么简单,她将来还当皇帝嘞!到时取我性命,比碾死蚂蚁还简单。可惜这些话,只能自己想想,绝不能和任何人说。 崔义玄继续:“其二,权利斗争向来血腥,皇家更无亲情。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玄武门事变才过多久?况且这件事,肯定流言蜚语不断,能猜到真相的人,多了去了。” 这话有道理,聪明人多了去了。老崔见他听进去了,继续道:“其三,在老夫看来,她真把你当成了心腹。她手中的刀,可以杀别人,可以杀自己孩子,却不会捅自己心腹,永远都不会。” 停顿片刻,老崔微微一笑,作最后总结:“不要杞人忧天,只要不和她作对,尽心竭力供她差遣,永远不会有事。老夫可以断定,后宫没人斗得过她,皇后之位是其囊中之物。对于你来说,此为天赐良机。” 一番话下来,武康彻底懵逼,还有这种操作?细细品味一番,也觉的有道理,心结渐渐打开,心情陡然一轻。再看旁边九娘,也是如释重负,甚至还有些窃喜。 开导完他们俩,崔义玄把信交给武康,再给他定心丸:“二郎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你是崔家女婿,就算她将来动杀心,老夫也能保你周全。五姓七望的名头儿,可不是随便叫叫的。言尽于此,好好想想吧,九娘跟我回去!” 语气有些重,九娘不敢违抗,委屈的嘟起嘴。武康觉的此事因己而起,赶紧起身圆场,却不知说什么,挠挠头讪笑道:“崔公别责怪九娘,都是我的错,要骂就骂我吧,反正我没皮没脸的。” 九娘瞥他一眼,轻哼了声,武康赔着笑,见老崔真有开喷势头,立刻转移话题:“崔公,今天宴请临邑使团,我也过去吧,风寒好的差不多了。哦对了,临邑到底在哪?” “不学无术”,老崔瞪他一眼,科普道:“岭南道西南,与演州接壤。大概一年前,国王范头利薨,其子真龙继立。大臣伽独叛乱,屠戮范家人,自立为王。百姓不服伽独,立范头利的表兄诸葛地为王,请范头利女儿下嫁。至此临邑安定,诸葛地遣使入贡,恰途径婺州。” 岭南道西南,与演州接壤,这不越南大兄弟嘛!临邑,好像是占城...占城国?占城稻!武康脑袋嗡的一声,兴奋的手舞足蹈,脸憋的潮红,抓住崔义玄袖子:“我说老崔,咱们又要立功了,天大的功...” 话没说完,脑壳挨一巴掌,崔义玄黑着脸,厉声呵斥:“没大没小目无尊长,‘老崔’也是你叫的?小兔崽子找打!” 下午三点左右,婺州衙二堂会议室,坐满婺州大佬。武康眼角余光偷瞄,除了上番的崔都尉,领导班子到齐了。 北方的主位,是刺史崔义玄,西边下首,录事参军事卢怀远。然后是六曹参军:司功参军事王林睿,司仓参军事孙应元,司户参军事孙茂,司兵参军事秦礼,司士参军事魏应州,司法参军事武康。 挨着武康,是团练指挥使于洪志。再往下是三名参军事,正九品下,类似部队参谋;一名录事,从九品上,负责记录文薄,类似秘书长;孤零零最末尾,是医学博士华容,从九品下。所谓医学博士,是政府聘用的郎中,和皇宫御医一个单位。 整个婺州官场,除了折冲都尉,就这么多正儿八经官员,其他都是吏员、临时工。当然,别驾、司马、长史等养老官,自然靠边儿站,没资格参加大会。 武康心中暗乐,按资排辈的官场,自己终于不用坐蛇尾了。参军事、录事、医学博士,都随折冲府上番,按规矩上番半年,可以提前回来。 老崔见众人到齐,书吏已就位,宣布会议开始。作为大会猪脚,武康起身发言:“诸位同僚,临邑内乱初定,遣使入贡我朝,敬受我朝策封。天朝上国,十方臣服,万邦来仪,为我朝贺!” 大佬们脸色怪异,老崔直接黑脸,司功王参军撇撇嘴,善意提醒:“变之,咱们是临时会议,不是正规礼会,不必说这些。还有,长安在西北方向,你冲东北行什么礼?” 众人不禁莞尔,老于笑出声,武康老脸一红,讪讪放下手,干咳两声说:“临邑使团路过婺州,他们有一件宝贝,让我垂涎三尺,我称之为占城稻,当地称为早米。它有四大特点,耐旱、适应性强、高产、早熟。” 按武氏发言套路,在东墙钉子上,挂上一张纸,上书“耐旱”二字。现场除了大老粗老于,其余人无不鄙夷,别人字越写越好,这位越写越臭。崔义玄脸更黑,有起身抽他脑门冲动。 “诸位,不要在意细节”,武康浑不在意,步入正题:“占城所在的位置,我称为中南半岛,那里农耕落后。播种稻米,旱不浇水,涝不排水,不施肥,不耕耘,任其自然生长。特定自然环境,粗放耕作方式,形成占城稻耐旱、耐涝特性。” 众人无不懵逼,还有这种耕地套路?这时医学博士老华,抬头看向老崔,一副欲言又止。崔义玄摆手示意,老华起身谦卑道:“武参军说的不假,听岭南的好友说,他们就是这样,岭南道最南边,也是这样。” 武康对他善意点头,继续道:“咱们的稻子,就娇气很多,既怕旱也怕涝。特别是旱,历朝历代束手无策。占城稻对雨水需求,远远少于我朝稻种。可以这样说,只要不是大旱,占城稻都能挨得住。” 听到这话,众人无不色变,表情无不严肃。地方官最怕旱灾,只要辖区大旱,政治生涯基本结束。因为古人迷信,朝廷给你个奇葩理由,德行有亏施政无方,触怒老天爷不下雨,你都没地方说理。别说地方官了,真遇特大旱灾,总裁都得下罪己诏。 占城稻耐旱特性,成功打动他们,武康趁热打铁,挂上“适应性强”,继续道:“众所周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就连人类,都有水土不服情况。但占城稻,适应能力强,无论江南还是关内,都能茁壮成长。” 讲述完引进可能,武康挂上“高产”,继续说:“占城稻的稻穗,比婺州稻穗,长出一寸左右,颗粒也比婺州稻饱满。诸位同僚,不要小看区区一寸,摊到万亩田地,产量至少提高三成。” 大佬们终于瞪大眼,正所谓民以食为天,有粮食就有安定,有安定就有人口,有人口就是政绩,有政绩就能升官发财。武康很满意众人表现,挂上“早熟”,不由得想到九娘。 古代女子早熟,十三四就嫁为人妇,十六就是老姑娘,在后世不敢想象。他这一走神,有故意吊胃口嫌疑,顿时引起大佬不满,崔义玄直接拍桌子。 武康瞬间回神,露出歉意继续讲:“占城稻成熟周期短,从种到收不到两月,远远短于婺州稻。诸位都知道,婺州大部分田地,都是年收一季,两季作物稀少,产量也不高。个人认为,如果占城稻普及,婺州能收两季。” “此言当真”,崔义玄霍然起身,直愣愣盯着武康。大佬们目瞪口呆,多收一季粮食,什么概念呀?这要传到朝堂,绝对天大的功劳,青史留名不在话下。 武康不敢打包票,历史记载,占城稻唐末传入广西、云南,宋初引入长江流域,造成“江南熟天下足”。可现在是初唐,相差近三百年,此时的品种,和那时的差多少,谁也不知道。 斟酌片刻,小心翼翼道:“水稻是喜温作物,热量越高,日照越充足,产量就越高。大唐由北向南,气候逐渐变热,临邑比大唐更热,稻米成熟周期更短,年收两季不在话下,三季都有可能。至于咱们婺州,我不敢打包票。” 崔义玄眉头微皱,缓缓坐下,众大佬都有些失落。武康环视四周,呵呵笑道:“先不说年收两季,单前三个优点,就值得引进。万一成功了,结果不敢想象,万一‘婺州熟,天下足’,那...” 众人先是错愕,随即莞尔微笑,这是异想天开呀。卢怀远首先发话:“占城稻四优点,随便拎出一个,都值得尝试。然口说无凭,不确定真伪之前,最好别上书长安。” “卢公言之有理”,司仓孙参军看向老崔,提出意见:“前不久刚上书,提出邮政快递系统,已然震动朝廷。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再抛出占城稻,万一名不其实,恐遭恶意中伤,请崔公三思。” “请崔公三思”,仿佛约定好的,整齐喊出口号。武康不由得暗乐,都是老狐狸,当然知道过犹不及。邮政快递系统,等明年初见成效,大佬们官升两级。再抛出占城稻,还是官升两级,不可能一升四级。所以,功劳慢慢放,品级慢慢升。 老崔眼睫毛都是空的,当然不拂众意,一锤定音:“空口说白话,没真凭实据,自然不能上书。但二郎想法很好,不能就此放弃,咱们婺州引进占城稻实验,诸位拿章程出来。” 会场议论纷纷,大佬交头接耳,几分钟后司士魏参军发言:“既然要实验,必须有稻种,稻种在临邑。虽然使团在婺州,咱们不能找他们,因为咱们只能接待,无权过问贸易国事。这样一来,只能派得力手下,去临邑收购稻种。” 司户孙参军,先点头又摇头,斟酌片刻道:“魏公说的不错,此是唯一办法。然而,咱们能力有限,能派多少人?又能收多少种?婺州几十万亩耕田,杯水车薪!” 司兵秦参军微笑道:“单靠咱们肯定不行,再说一口吃不成胖子,一下买不来全州粮种。就算能买来,百姓未必肯用,毕竟这是种田,是生死攸关大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说见解畅所欲言,只有老于、医学博士老华、录事老张不开口,他们就是打酱油的。老崔驭下有方,气氛很是河蟹,没有勾心斗角情况。 觉的差不多了,崔义玄干咳两声,待众人停止讨论,又把皮球踢给武康:“此事你先提出,可有良策?” 武康正襟危坐,提出试验田概念:“我赞同大家意见,得粮种的办法,只有亲去购买。不过不用劳师动众,买二十亩粮种即可。我打算开试验田,请经验丰富老农,试种占城稻。总结经验详细记录,如果试验成功,上书朝廷,同时大力推广。” 环视众人,言辞凿凿道:“试验成功后,通知各县各乡,带农夫过来参观。眼见的事实,远胜天花乱坠的吹嘘,百姓们都不傻,谁不想多打粮食?接下来就是新的套路,优秀粮种替购业务。” 武康再次起身,挂上“替购”纸张,侃侃而谈:“以婺州衙门名誉担保,秉承不强迫原则,与有意向农夫签契约。农夫先交纳粮种钱,咱们挑选有实力的商贾,组成商队去临邑边境,购买优秀粮种,按契约发给付钱农夫。” 众人看怪物似的围观,或点头或摇头,三参军事之一的老齐,提出不同意见:“武公,等试验田出结果,咱们直接上书朝廷,让朝廷和临邑磋商,岂不更好?” 不待武康回答,卢怀远笑道:“齐参军此言欠妥,上报朝廷,朝廷派使确认,需要时间;特使回长安,朝臣开会讨论,需要时间;朝会通过,筹备铜钱,知会临邑国,更需要时间。如此一来二去,至少一年时间。” 齐参军点头不语,司仓孙参军说:“交予商人买粮种,老夫实难放心。商贾狡诈有目共睹,咱们没见过占城稻,见过也很难分辨,如果商人随便找些稻米,老百姓遭殃不说,咱们还得背黑锅。” 此话引起新一轮讨论,士人瞧不起商人。待讨论声小了,武康抛出利益:“诸位言之有理,不能任由商人欺诈。不过我刚才说了,咱们州衙出面,挑选有实力商贾,组建联合商队。” 特意强调“挑选”和“有实力”,老狐狸们瞬间明悟,这是发财好机会啊,瞬间没了反对意见。 崔义玄扫视众人,总结道:“先把试验田开辟出来,产量好一切好说,产量不好全是废话。变之身体不适,回家休息,其余人随我招待使团。散会!” 第三十六章 拦车喊冤的妇人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三十,除夕。 武康迎来穿越首个春节,除了思念老爹,也没觉得孤单,融入唐朝生活了。这里习俗和后世相仿,从廿三祭灶神开始,一直忙的年二十九,杀猪宰羊准备过新年,贴桃符发压岁钱等。桃符为春联前身,长六寸宽三寸,上书神荼、郁垒二门神。 廿七、廿八两天,武康和二代们商议,给所有店铺员工,发年终奖和春节福利。年终奖多领一月薪水,春节福利是两斗米。二代们欣然同意,员工更是喜气翻天。 廿九早上,武康穿御赐绯袍,腰挂银鱼袋,套牛车拉礼物,拜访刺史、别驾、长史、司马,名义是下属给上司拜年。其余五曹参军家也去,名义是晚辈、长辈。中午时分,司法三卫头目给自己拜年,客套勉励几句,打发他们离开。 年三十没什么事,把时间交给九娘,白天陪她逛街游玩,晚上去看傩戏。两人兴致很浓,傩戏场面雄伟壮观,二十四人为一组、六人一列排开,类似后世乐队合唱团。 乐队指挥称“方相氏”,手里倒没拿指挥棒;负责领唱的叫“唱帅”;四十架大鼓,四十名鼓手,十人为一组。鼓声震天,歌声嘹亮,再加吃瓜群众呐喊,比任何大合唱都震撼。合唱同时,太卜令、巫师等神棍负责驱鬼,做法事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除夕夜也是乡亲夜,广大男同胞福利夜。大唐民风开放,男人没处女情结,贞洁是个什么玩意?婚前男女关系,乱的一塌糊涂。婺州冬天不冷,妹子打扮的花枝招展,不停寻觅猎艳目标,一旦找到送出鸳鸯香囊。 如果香囊绣鸳鸯,把表示妹子看上了你,想和你结婚或试婚。如果你没成亲,也看上了妹子,找个僻静地方谈婚论嫁。或者先同居试婚,不合适就散伙,合适就三书六礼。 唐朝有自由恋爱,在封建社会很奇葩。《永徽律》之《户婚》:子女未征得家长同意,已经建立婚姻关系的,法律予以认可。只有未成年子女,且不从尊长才算违律。这条儿法律,为自由择配开绿灯。 如果香囊只绣鸯,那就是野鸳鸯,表示妹子想和你约。你看妹子顺眼,就收下荷包,去做露水夫妻吧。各阶层的妹子,审美观念不同,千金小姐喜白面书生,小家碧玉喜彪形大汉。 特别在地方,壮汉更是抢手货,有力气才能干农活,家里日子才会红火。武康一米八三,虎背熊腰彪悍无比,识文断字会武术,年仅十八岁,官居司法参军事,正八品高官,当之无愧婺州老公。 再加深红绯袍,四品大员才有资格穿,还是皇帝钦赐的,妥妥除夕夜焦点。不断有妹子跑过来,送出各种香囊,两种款式都有。武康微笑着,婉言谢绝她们。不是他品德高尚,腰被九娘掐肿了,心中异常郁闷,你掐她们多好,掐我干啥? 亥时两刻,傩戏结束,武康脱离苦海。一手握横刀柄,一手拉着九娘,离开衙门校场,送她回刺史府。到大门口停下,九娘忽然抱住他胳膊,养着脸可怜兮兮撒娇:“明天大年初一,咱们去飞吧。” 武康瞬间苦脸,自从上次借三角滑翔翼逃生,她就迷恋上这种运动,找婺州最好工匠,重新打造更大、更精美的,三天前刚完工。连着三天软磨硬泡,想要再次飞天。 作死啊!武康头摇成拨浪鼓,说老掉牙的话:“那身危险运动,从山顶跳下,万一飞不起来,就是灭顶之灾。我觉得吧,你在家绣花,要不咱去逛街...这样吧,只要不玩滑翔机,我向你保证,不再有别的女人,怎么样?” 九娘嘻嘻一乐,阴阳怪气儿道:“玩不玩滑翔翼,你都不能有狐狸精。就这样说定了,明天去城南枯荣山,试飞新滑翔翼。哎呀别瞪眼啦,赶紧去衙门守岁,晚了耶耶又要骂你,快去快去。” 赶苍蝇似的,武康恨的牙根儿疼,苦着脸答应。等崔府大门关上,胡同里窜出四黑衣人,腰里都别着家伙,是公司给自己配的保镖。挥手示意他们免礼,转身向州衙走去。 所谓的守岁,就是除夕晚上,阖家团圆吃年夜饭,围在一起唠嗑,熬过凌晨零点,北方又称熬年夜。远在长安的李九,会邀请文武百官,在皇宫开茶话会。各州有样学样,领导班子集聚衙门,熬过凌晨各回各家。 路上再次成为焦点,四个杀气腾腾保镖护着,妹子不敢过来勾搭,可怜巴巴行注目礼。回到州衙二堂,同僚们已经到齐,武康赶紧告罪,回到自己榻盘膝而坐。 老崔一声令下,今天没官职,没长辈晚辈,尽情愉快玩耍吧。气氛很快热烈,众人畅所欲言,天南海北侃大山。他们都是长辈,武康敬完一轮酒,听他们谈论文学,听他们吟诗作赋,听的云里雾里,不时惹来众人奚落。 好容易熬过凌晨,大佬们各回各家,武康送崔义玄,俩保镖开路,俩保镖断后。老崔瞥了眼保镖,背着手说:“你的安保公...公司很不错,收拢地痞无赖,婺州治安随之清明,市民非常满意。” 武康谦卑道:“全靠崔公栽培,武康不敢居功。有一件事,九娘明天非玩滑翔翼,我劝不住,您劝劝她吧,那种运动实在太危险,我不想任何潜在危险,威胁她的安全。” 崔义玄瞟他一眼,怡然自得道:“二郎啊,初三让赵别驾过来,行问名礼。你父母找不到,婚事由我做主,最迟今年八月,你们把婚事办了,我也了一桩心愿。” 八月份儿?有点急啊!武康斟酌片刻,说道:“一切单凭崔公吩咐,但是...九娘才十四,过早成亲对身体不好。我原来计划,等她十六、十七,再举行婚礼。” “老夫等不及”,崔义玄心情不错,轻叹口气说:“老夫今年六十,没多少时日了。六个女儿中,最疼的就是九娘,我尊重她的意愿,更不想她受任何委屈。二郎,如果九娘受委屈,你将永远失去她。” 这是老丈人训话,必须装孙子,武康赶紧立誓,表示今生不离不弃。老崔很满意,捋着胡子说:“老夫活了大半辈子,看人眼光很准,你很有前途。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包容九娘脾气,对她言听计从,且出于真心。把九娘交给你,老夫放心!” “承蒙崔公错爱,武康感激不尽”,武康状态摆到最低,再次一躬到底。 崔义玄轻拍他肩膀,鼓励道:“好好干,老夫致仕之前,会安排好你。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玩滑翔翼,回去睡吧。不用让保镖跟,在婺州地界,没人敢袭击老夫。” 看着夜色中背影,武康久久不能回神,老爷子心太大了,竟同意九娘玩滑翔翼。一时间无言以对,冲保镖挥手,示意他们暗自保护。保镖会意,很快消失夜幕里。 查看四周环境,摁开腰刀绷簧,转身回家。老崔说的问名礼,即男方托媒人,到女方家,询问女方闺名,生辰八字。取回庚贴后,找算命先生卜吉合八字。如果八字相合,进行下一步;如果八字相冲,就去砍了算命先生。 想到结婚,有了恶趣味儿,唐朝不仅是男穿越首选,也是女穿越家向往的。首先结婚自由,其次女方可提离婚。《户婚》有规定,如果夫妻双方感情不和,可以自愿离异,就是所谓的“和离”。 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回到家中,卧室灯还亮着,如烟写字台前看文件。武康瞟了眼,是店里的账册,随手合起笑道:“大过年的,不要搞这些,过完年找账房先生吧,你这样太辛苦。” 如烟摇头说道:“让外人管账,奴奴不放心。郎君又喝酒了,赶紧躺床上歇歇,奴奴让小翠拿醒酒茶。” 武康晃晃昏沉脑袋,解下腰刀丢在床头,脱外衣躺在床上,没等醒酒茶过来,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又在迷糊中,被九娘叫醒,小丫头兴致太高,拉着他就往外走。 看着牛车上的滑翔翼,瞬间觉得生无可恋,也觉的自己这辈子完了。别的妹子喜欢诗词歌赋,这位喜欢法律;别的妹子喜欢猫咪,这位喜欢老虎;别的妹子喜欢绣花,这位喜欢滑翔翼,还有比这更女汉子的吗? 心情相当郁闷,坐上豪华马车,气呼呼假寐,不搭理这姑奶奶。九娘也不生气,招呼司机开车,往他腿上一坐,脑袋在他胸膛蹭几下,也闭眼假寐。岂有此理,也不安慰我?武康彻底没了脾气。 一路颠簸,再加昨天没睡好,渐渐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又是迷迷糊糊间,听到保镖呵斥,女人啜泣,以及男人怒吼。瞬间睁眼,马车已经停下,保镖依旧呵斥:“兀那妇人,此乃司法武参军车架,速速闪开路。” 车外很快安静,几秒钟后,竟传来女人喊冤:“民妇冤枉,求武公主持公道,民妇冤枉啊!” 牵涉到公事,保镖不敢呵斥,只剩妇人喊冤,以及男人喝骂。武康有些懵,这大过年的,衙门都放假了,喊什么冤啊?本想吩咐保镖打发,突然想到什么,看向九娘贱笑道:“下车问案,继续去枯荣山,请娘子二选一!” 九娘白他一眼,哼哼道:“当然问案啦!滑翔翼在,枯荣山也在,时间多的是。外面妇人哭的伤心,一定有大冤屈,咱今天不飞了,赶紧去问案。” “遵娘子令”,武康呵呵一笑,闪身掀开车帘。刚跳下车,就听身后咳嗽,无奈撇撇嘴,转身把她抱下车。来到保镖身前,皱起眉头摆出官威,看向跪着妇人和旁边男人。 年纪二十左右,衣着打扮光鲜,是吃喝不愁的中产家庭。待他们行过礼,武康上前两步,打着官腔:“你先别哭,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因何喊冤,速速起来回话。” “奴谢武参军”,妇人慢慢起身,捂着嘴呜咽:“民妇张吴氏,家住南边张孙庄,这是奴家夫君。今早刚吃过早饭,夫君丢给奴休书,要休了奴家,冤枉啊...” 妇人泣不成声,武康有些头疼,最怕处理女人官司,那是相当麻烦。立案调查麻烦,不能带妇人回衙问话,得亲自去她家。问话的时候,至少两位家属旁听。 审案时麻烦,不敢随便动刑,万一摧残死了,自己要倒大霉。她们老是哭哭啼啼,你还不能呵斥,越呵斥哭的越凶;判案时麻烦,除了死罪、通奸,其余情况,你都得找借口,不让她们坐牢,让家属带回家看管。 正头疼着,九娘越俎代庖,冲保镖发号施令:“守住道路前后,如有路人经过,就说司法参军断案,请他们稍待。所有人除了事主,离开五丈距离,禁止偷听问案经过,否则定罚不赦。” 杂乱的应诺,保镖、车夫、仆人马上散开。武康有些懵,到底谁是司法参军?也懒得搭理她,正要继续问,九娘又行动了,接过妇人手中休书,狗头军师似的递了过来。 在小眼神儿威胁下,无奈打开信封,阅读那份休书。眉头渐渐皱起,折叠休书放入信封,递给旁边九娘,看向青年说:“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与此女子是何关系,速速报与本官知晓。” 青年再次施礼,不卑不亢道:“武公容禀,某姓吴名和堤,家住婺州城南张孙庄,此乃某的发妻张吴氏。这份休书,是某亲手所写,某要休妻。” 武康斟酌片刻,说道:“永徽律之户婚,第四十条,妻无七出。七出者:一为无子,五十岁时无子嗣;二为淫邪;三为不侍养翁姑;四为口舌争吵;五为偷窃财务;六为生性嫉妒;七为身犯难治恶病。” 略微停顿下,盯着吴和堤说:“妻犯七出,夫方可强制离婚,由双方父母和证人署名,拿休书去衙门备案,婚姻关系解除。这份休书虽有署名,却没休妻原因,也就是你妻所犯七出,自然无效。你识文断字,为何不写原因,究竟有何隐情,从实招来!” 吴和堤苦了脸,嘴唇哆嗦欲言又止。九娘貌似很鄙夷他,看向张吴氏微笑:“娘子不必悲伤,休书不写原因,法律不会承认。这份儿休书无效,他非但不能休你,同时触犯法律。” 听到自己犯法,吴和堤终于害怕了,扑通跪倒焦急道:“武公容禀,我不写原因,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个妇人,趁我与朋友吃鸡,和...和张全家二子和奸,她不守妇道。” 此言一出,张吴氏哭的更甚,也不出言反驳,武康心中一沉,这是默认了啊。斟酌片刻,淡淡说道:“做贼拿赃,捉奸在床,你是否在现场,当场撞破他们苟合?” 吴和堤恨恨点头,偏过脑袋羞于见人。武康看向张吴氏,声色俱厉喝道:“张吴氏,本官问你,是否与人和奸?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本官希望听到实话。” 张吴氏瘫倒在地,哭的稀里哗啦,好半晌断续道:“奴家被骗了,奴家是冤枉的。二十八晚上,夫君去朋友家聚会,奴家留门等待。半夜灯灭了,奴本想点蜡,却听夫君声音,他直接抱起奴家,和奴家...” 这种事女人很难开口,张吴氏说不下去,继续掩面哭泣,吴和堤叹气道:“我聚会回来,听卧室有那种声音,门还被插着,直接撞门而入。有人影仓惶逃跑,绝对是张二那畜生。等我亮起灯...不堪入目啊!” 吴和堤又把头别过去,张吴氏撕心裂肺。武康与九娘对视,考虑几息问吴和堤:“张吴氏说,听到你的声音,想必不会错,毕竟你们是夫妻。吴和堤,除了身材,还有其他证据,证明那人是张二吗?” “武公容禀,绝对是他”,吴和堤咬牙切齿:“他的嘴很能,能模仿畜生鸟禽声音,还能模仿别人声音,村里人都知道,能以假乱真。那天晚上,他知我和朋友聚会,就冒充我...” 武康直接懵逼,这不“口技”嘛,洛桑穿越了?吹灯拔蜡,模仿吴和堤声音,骗奸张吴氏,花样挺新潮嘛! 想到这直接转身,招来保镖,拿出私印吩咐:“骑马速去南城区铁林街,令姜大牛召集不良人,火速赶往张孙庄,缉拿张全家张二,他如若反抗,就地格杀!” 保镖应诺接印,解下拉车骏马,火速赶往婺州城。武康转过身,看着痛不欲生张吴氏,满满都是无奈,后世没骗奸罪,唐朝也没有,该如何量刑? 摒弃脑中杂念,看向吴和堤:“法律上讲,你妻是和奸,确实犯七出。但她被口技蒙骗,也是受害者,身为男人,应该给她关爱安抚,而不是一纸休书。” 见他依旧偏头,武康继续劝解:“俗话说的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错不在你的妻子,听本官一句劝,给她一次机会,也给家庭一次机会。本官承诺,定依律严惩张二,还你们公道!” “武公所言,请恕我不敢苟同,某必须休妻...” 第三十七章 非常规案件判决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正月初一。 武康实在想不到,新年以问案开始,这不是个好兆头。婺州城南张孙庄,张全家二子张二,精通口技,模仿人和动物声音,惟妙惟肖以假乱真。趁同村吴和提外出,假冒其声骗奸其妻,被捉奸仓皇逃窜。 吴和提也不是个东西,不去找张二算账,把气撒在发妻身上,写休书休妻。武康本着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重婚原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无奈吴和提油盐不进,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休妻。 武康束手无策,清官难断家务事,总不能强迫吧。法律上说,吴张氏有和奸嫌疑,符合被休条件。局面僵持,吴和提不听劝解,不理会妻子苦苦哀求,背过头咬牙切齿。 九娘见吴张氏状态不好,担心发生意外,从马车里搬来胡凳,让婢女去附近找水,不停安慰着她。武康面无表情,绞尽脑汁回忆永徽律,寻找解决办法。 吴张氏渐渐停止哭泣,似控诉又似自言自语,述夫妻二人曾经生活。原本家庭一贫如洗,吃上顿没下顿的,这少妇也是个有本事的,有手刺绣绝活,硬生生发家致富。 曾经的相濡以沫,令吴和堤渐渐转正脑袋,五官不狰狞了,也不咬牙切齿了,只是脸色依旧难看。武康觉的可以继续抢救,组织词汇刚想劝,收到九娘怪异眼神儿,又见她伸出三根手指。 片刻错愕后,顿时阵阵清明,如醍醐灌顶般。嘴角露出笑容,悄悄竖拇指点赞,如果不是时间、场合不会,非扑过去亲几口不可,果真贤内助啊。 组织下言语,盯着吴和堤说:“永徽律之户婚,第四十条言:虽犯七出,有三不去。三不去者,谓:一,经持舅姑之丧;二,娶时贱后时贵;三,有所谓无所归。出之者,杖一百,并追还合。吴和堤,听本官解释。” 武康淡淡道:“如果妻犯七出,但经历为公婆持服居丧,守孝尽礼;娶进门时夫家贫困,后来富贵发达;娘家没有亲人,妻无处可归。这三种情况,如果强行休妻,受杖刑一百,官府强制夫妻复合。” 吴和堤瞠目结舌,很快脸红脖子粗,真不知道有这规定。武康长舒口气,此律还有下文,“若犯恶病者,不用此律”。就是说妻子有恶病,可以不受“三不去”限制。不禁暗暗庆幸,心说幸亏是《永徽律》,幸亏《唐律疏议》还没颁布。 此时此刻,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大佬,正在注释《永徽律》。今年十月份,《永徽律注》颁布天下,也就是鼎鼎大名的《唐律疏议》。在疏议中,三不去增加“奸”的限制,只要妇人婚内出轨,哪怕符合三不去,照样可以休妻。 这是打时间差,一时间感触良多。上学时有个疑问,学历史课有什么用,学历史到底为什么?此刻真想大声回答,学历史,就是为了穿越,先知先决致胜先机。 对于“娶时贱后时贵”,也竖拇指点赞,那些明星、富商,发达后抛妻觅新欢的,犹如过江之鲫。要是在唐朝,犯在俺的手上,敢离婚试试,一百大板抽死你丫的。 正意淫中,突听呶一嗓子,吴和提跳着脚,魔障似的嗷嗷叫:“这是哪门子道理,不守妇道还受王法保护?我不服,我要告上衙门,我要告她和奸!” 此言一出,所有人变了脸,吴张氏脸色煞白,九娘柳眉倒竖,武康脸黑成锅底,盛怒之下直接爆粗:“混账东西,说的是人话吗?书读狗肚子里啦?给我闭上嘴!” 效果立竿见影,吴和堤很快消停,民岂敢与官斗?武康淡淡道:“永徽律之杂律,第二十二条,奸徒一年半:诸奸者,徒一年半,有夫者,徒两年。通奸男女,一方有家室,罪名成立。奸夫徒刑一年半,女人是小三,判一年半;有夫之妇,判两年。” 瞪着吴和堤说:“徒刑,即奴辱刑罚。你的发妻,两年内失去自由,白天在官府强制劳役,做最脏最累工作,譬如刷马桶、舂米,苦不堪言。这都不算什么,到了晚上...” 片刻欲言又止,最后咬牙说:“到了晚上,身戴枷锁,关进大牢。大唐没女子监狱,没女性狱卒,你的发妻将受尽凌辱,沦为狱卒玩物。如果吴张氏刻意通奸,本官啥也不说,可那是意外!你亲手将她推进火坑,畜生啊你?” 被骂狗血淋头的吴和堤,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不住哆嗦,突然嚎啕大哭。吴张氏泣不成声,在九娘撺掇下,小心翼翼靠过去安慰。吴和堤并无过激反应,武康长舒口气,这个家庭不会破裂了。 小三儿和出轨,后世道德问题,唐朝犯罪问题。唐朝未婚男女,可以随便乱搞,法律不管不问。婚姻一旦建立,男女都得收心,女人乖乖相夫教子。两年徒刑,不是闹着玩儿的。 对于抱头痛哭夫妻,武康耐心很足,给其情绪释放时间。九娘感触很深,红着眼圈走过来,抱住他胳膊。不知过多久,哭声渐渐停止。两个崔府奴婢,去附近买水回来,男仆提水桶,女婢拿水瓢,递出善意的水。 夫妻俩情绪平复,吴张氏手持水瓢,吴和堤捧水洗脸。完事儿换过来,吴和堤端水瓢伺候。洗漱完毕,互相整理仪容,吴和提夺过休书,几下撕成碎片,潇洒丢在路边,向武康躬身施礼:“武公当头棒喝,学生感激涕零,此事就此作罢。” 武康微微颔首,正想说些什么,身后传来隆隆马蹄声。一阵烟尘消散,二十多匹骏马奔驰,为首的正是不良帅姜大牛。看情形,他们申请了坐骑。 类似抓捕重刑犯,民警申请配枪,不良卫缉拿特大罪犯,可以向司兵衙门申请,调用马厩中的战马。于公于私,司兵参军基本会批,毕竟跑了重犯,他也得承担责任。 马队来到近前,共二十二人,一个通风报信保镖,剩下全是不良人。他们全副武装,左配横刀,又挂铁尺,腰里缠着绳子,背后挂着强弓、箭壶。 整齐下马行礼,姜大牛上前禀告:“武公容禀,因为于指挥征用马匹,所以马厩只剩二十一匹,只能带二十一人前来。剩下的兄弟,在城里严阵以待,一有马匹即刻前来。” 武康有些懵,抓个奸犯而已,至于这么劳师动众吗,打仗似的。撇撇嘴示意众人免礼,背着手训话:“突发事故,劳烦众兄弟取消假期,本官深感惭愧。客套话不多说,速去张孙庄,将张二缉拿,带回司法衙门候审。” 不良人应诺,驭马直奔张孙庄。烟尘消散,武康看向吴氏夫妇,斟酌片刻说:“你们重归于好,本官甚感欣慰,然此案并未结束,张二必须伏法。” 吴氏夫妇脸色苍白,不约而同摇头,武康摆手制止,劝慰道:“你们放心,审理隐私案件,衙门有特殊规定。首先堂门关闭,不许外人旁听。其次精简差役,并下封口令,绝对不会泄露出去,不要担心名声受损。” 夫妇脸色依旧难看,武康继续道:“吴和堤,衙门将以强奸起诉张二。如果罪名成立,依永徽律,他获判徒刑两年,你发妻无罪。那孙子害你这么惨,你们要忍气吞声?” 这话说到心坎上了,吴和堤拧眉沉思,终于点头同意。武康接着忽悠:“你识文断字,可以自己写状纸,但我建议找专业讼师。我身边这位武崔氏,是大唐第一律师。” 武康一指九娘,拍未婚妻马屁:“她叫武唐镜,婺州律师事务所掌柜,精通永徽律,从业经验丰富。几个月前拿起‘夜无故入人家’,正常情况杀人者应判无罪。可武律师铁齿铜牙,硬生生翻案,杀人者判处斩刑。” 感觉到腰间疼痛,武康满脸坏笑。吴和堤脸色怪异,早看出九娘女扮男装,忙拱手施礼:“我听说过那起案件,同窗也讨论过,武唐镜大讼师翻案,有理有据精彩无比。既如此,劳烦武讼师铁笔。” 九娘赏武康个白眼,还礼应下此事,安排道:“择日不如撞日,早日了解此案,你们也早日过平静生活。现在去事务所吧,就在婺州衙大门口,有人在值班,报我名字即可。” 两人再次施礼,九娘吩咐奴婢,招呼他们坐牛车,原路返回婺州城。吴和堤盯着巨型风筝,颇有些瞠目结舌。 打发走他们,九娘让保镖套马车,远远跟在牛车后。武康见她愁眉苦脸,笑着讨好:“九娘不必郁闷,明天再去枯荣山,先办正事好不好?” “不是因为滑翔翼”,九娘再次坐他腿上,闷闷不乐道:“永徽律关于强奸量刑,不太合理。强亲属,最重可判绞刑;奴婢强主人,判绞刑、斩刑;良人强良人,只按和奸加一等,也就是徒两年,量刑太轻。” 英雄所见略同啊,武康连连点头:“确实很轻,要是我参与制定法律,至少流刑,直接发配三千里,去海南岛自生自灭。不过九娘,这起案件的重点,不是对张二量刑,而是挽救吴家。” 九娘舒展眉头,唉声叹气道:“夫妻离婚,如果是和离、义绝离,那皆大欢喜,女人不遭流言,能再嫁个好人家。如果七出被休,那就惨了,很难再嫁出去,到处受人白眼,甚至沦落风尘。” 武康不置可否,和离皆大欢喜,义绝离有待商榷。何谓义绝离?夫妻恩断义绝。何谓恩断义绝?举例来说,男方殴打岳父,女方殴打小姑子等,官府出面强制离婚,双方谁不同意,就打谁九十大板,不离也得离。 突然一声叹息,打断他的走神,九娘嘟着嘴说:“七出也不合理,就拿恶病来说,发妻重病,男人应呵护备至,怎能休妻?都是你们这些臭男人,女子地位才如此低。要我说,应该男女平等...” “咳咳...”,武康被口水呛了,差点背过气,不可置信望着她。这娘们女权主义者啊,要不你和武昭仪联络下,应该有共同话题。 老腰再疼,赶紧换下惊愕,呵呵笑道:“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可是‘男女平等’拥戴者,不重男轻女。这样吧,等我官居一品,上书朝廷重修...” 话语戛然而止,突然郁闷了,莫名其妙想到,乱成粥的男女关系。唐律关于通奸条款,基本形同虚设。上到王宫贵胄,下到贩夫走卒,无论男女,比日本都开放。妇人外面有几个情郎,家常便饭。 拦住九娘纤腰,讪讪道:“宝贝咱说实话,我也没处女情结,之前我不管,但咱们成亲后,别给我戴绿帽子...就是婚内出轨,就是外面有情郎...啊疼疼,轻点轻点...” 九娘啐他一口,等着小鹿眼说:“知道天下男子,为何挖空心思娶五姓女吗?因为五姓女对婚姻忠诚,不像那些没教养的女人,养面首搞情郎的。还有,五姓七望家教很严,不会出现婚前失身。” “英明!简直英明神武”,武康舔着脸,马上转移话题:“那个...继续这起案件。唐律对和奸、强奸的界定,非常模糊非常坑,《永徽律.名例》给的解释:被强者一直反抗,视为强奸;先反抗后放弃,视为和奸。” 说到这不禁叹气,摇头晃脑道:“张二用口技蒙骗,吴张氏信以为真,怎么可能反抗?如此一来,如何判决模棱两可,后果却天差地别。我打算判强奸,又担心将来...” 九娘嘻嘻一笑,说道:“二郎不必担心,按照你的想法判,绝对错不了。律法不外人情,有时候理大于法。把案情记录清楚,无论哪个钦差过来,只要有良心的,都会支持强奸判决。” 仔细斟酌一番,貌似有些道理,封建社会本就是人治。钦差这东西,类似上级检查,每当有大事发生,特别是旱灾,朝廷会派出使臣,前往各地决天下狱。检查案件卷宗,查看是否有冤假错案,如果有,主管官员要倒霉。 吃下定心丸,把案子抛之脑后,开始甜言蜜语拍马屁,讲各种笑话逗美人。等回州衙外校场,吴氏夫妇在事务所门口等待,九娘下去招呼,武康前往司法衙门。 许三郊过来汇报,张二已经缉拿,关在不良卫羁押房。等来到羁押房,看着眼睛一幕,不由得笑出声。这小子贼眉鼠眼,脑袋肿的像猪头,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没少受皮肉苦。 这位见到武康,不顾伤痛跪倒在地,边磕头边喊冤。武康笑容温和,让不良人将扶起他,还给搬个凳子,呵呵笑道:“对于你的遭遇,本官深感愧疚,暴力执法是不对的。这样吧,你模仿我的声音,重复刚才的话。如果学的像,本官就惩罚他们!” 姜大牛吓坏了,赶紧汇报:“武公有所不知,田舍奴横的狠,家里养着很多恶犬。弟兄们抓捕时,他非但不配合,还放狗咬人,咬伤好几个弟兄。我们气不过,打死恶犬后,又...” 这孙子挺皮啊!武康不置可否,摆手打断大牛,微笑盯着张二。张二赶紧咳嗽两声,模仿武康的声音,说出刚才的话。所有人瞠目结舌,这也太像了,绝对以假乱真。 人才啊这是,绝对得收为幕僚,就像孟尝君的“鸡鸣狗盗”,关键时刻能救命的。不过眼下,先处理案子,转身呵斥大牛:“和你们说过多少次,不要暴力执法。悄悄这满身伤痕,要是崔公怪罪,我都担不起。你们啊,真应该向狱卫学习。” 不良人登时两眼放光,大牛招来手下,低声耳语一番。武康撇撇嘴,来到大牛办公桌,提笔蘸墨书写。不大会儿功夫,不良人拿着家伙儿过来了,拳头大小的石锤,塞满鸡毛的垫子。 大牛一声令下,不良人一拥而上,将张二五花大绑,扑通撂地上。鸡毛垫儿平放胸口,两人站好位置,抡圆石锤砸垫子上。这种套路,不会留下外伤。 凄厉哀嚎充满房间,武康置若罔闻,奋笔疾书。写完收工,慢慢站起,提纸到张二跟前,放声朗读:我叫张二,婺州城张孙庄人,永徽三年腊月二十八晚,潜入吴家后宅。吹熄蜡烛,模仿吴和堤声音,骗奸吴张氏。后被吴张氏拆穿,便强行奸污。 张二剧烈摇头,贼眼惊恐万分,呶呶叫道:“我们是和奸,我没强迫,我们是和奸...” 锤雨再次落下,哀嚎再次迸发,武康呵呵笑道:“极品田舍奴啊你,强奸徒两年,和奸一年半,对你来说没差别,非拉吴张氏垫背,良心大大滴坏。” 把认罪书放地上,转身离开羁押房,在院子里停住,看着西边太阳,嘴角勾起苦笑,自己也搞屈打成招喽。 一刻钟左右,脚步声传来,姜大牛双手执纸。看到鬼画符似的签字,左右拇指殷红指印,手掌手印,不禁呵呵一乐。敢放狗咬不良人,还以为是硬骨头嘞!有了认罪书,案子完美解决... 第三十八章 春耕大典有刺客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正月十五,上元,立春。 在封建社会,历朝历代都重视立春、上元,并立为国家法定节日。上元是新年过后第一个满月,无论道家、佛家,都看重此节;立春更不用说,春耕开始日,农耕社会的根本,没有不重视的。 今年赶的巧,双节一起过。初一处理完休妻案,初二崔义玄下达重要指示,婺州全体官吏行动起来,坚持大干十五天,确保双节圆满度过。老崔还是老套路,哪个部门出问题,直接问责部门领导。 武康从初二忙到十五,几乎脚不沾地,偶尔夜不归宿。就拿昨天来说,上元闹花灯第一天,婺州成为不夜城,千奇百怪花灯照亮夜空,高的有三四层楼,矮的堪比倭瓜。市民成群结队,赏花灯、看舞狮,热闹非凡。 然而此等美妙画卷,武康无福消受,在司法衙门开会,与不良帅、衙卫班头、民团于指挥、安保公司总经理秀才,商讨春耕大会安保问题,以及突发情况紧急预案。 老崔批专款四十贯,聘用安保公司协助,可见其重视程度。谁都不敢掉以轻心,会议开到凌晨,堪堪落实策略。 武康回到家,迷迷糊糊睡下,鸡鸣时被如烟叫醒,要去城南枯荣山。坐在梳妆台前打瞌睡,听如烟呼唤,慢慢睁开惺忪睡眼。 感觉头上有东西,伸手去摘,被如烟拉住:“郎君别摘,这是春胜,每年立春,家家户户都要‘人戴春胜,屋挂春幡’。况且郎君参加春耕仪式,更得佩戴春胜。” 还有这讲究?武康瞬间清醒,对着铜镜一照,登时黑了脸。红纸折叠牡丹花,固定在金钗上,插在发髻上。不由得想起后世村里面,举办婚礼用的红纸花,大老爷们儿戴花出去,肯定被当成神经病。 哼了声继续摘,胳膊被直接抱住,如烟近乎哀求:“郎君千万别摘,摘了就是亵渎春神。这是立春的规矩啊,头戴春光明媚头饰,女人戴春燕、春蝶,男人戴春花,孩童戴春娃。” 武康郁闷的直撇嘴,看着泫然欲泣的妹子,心说什么倒霉风俗,大老爷们儿戴花,咋这么别扭嘞?这时小翠进屋,嘻嘻笑道:“郎君春盛真好看,该吃春盘咬春了,九娘子还在外面等着嘞。” 转过身,看盘子里物件儿,再度懵逼,葱、蒜、韭菜、芸苔(油白菜)、胡荽(香菜),还被切成了丝。心里更郁闷了,瞪眼呵斥小翠:“家里穷到这地步啦?早餐让我吃这玩意儿?” 如烟赶紧科普:“郎君这是五新春盘,五新是立春长出来的青菜,不仅对身体好,还能带来福气。郎君快吃嘛,今年肯定鸿运当头,肯定升官发财。” “娘子说的是嘞”,小翠从旁插话:“奴奴做了很多,家里人都要吃,剩下的给邻里送去。奴奴打听过了,婺州有邻里互赠春盘风俗,郎君快咬春,别让九娘子等急了。” 武康苦了脸,歪风陋俗啊这是,很像小时候过新年,邻里互赠饺子一样。纠结好一会儿,心说入乡随俗吧,闭眼抓一把,塞到嘴里嚼。好家伙,葱辣鼻子蒜辣心,眼泪差点落下。大口咽下去,喝光一碗水,总算舒服些。 往手心哈气,拿鼻子一闻,味道美极了。一时哭笑不得,待会见了同僚,怎么开口说话?狠瞪如烟、小翠,挂上横刀气呼呼出门,有时间找老崔商量,在婺州开展“破除歪风陋习”专项行动。 出卧室门,不禁停住脚步,满院树干花枝,挂着五颜六色彩条,上面还写着字,诸如春风得意、大吉大利等,搞的比过年还热闹。出院子大门,就见崔府豪华马车,而对面邻居的门楣上,也挂着类似彩纸。再看自家大门,一个德行。 身后响起九娘声音,武康扭头一看,石化当场。绫罗绸缎衣袂飘,超凡脱俗如仙女,还是第一次见她穿女装,配合妖孽般俏脸,美艳不可方物啊。九娘嘻嘻一乐,指指头顶装饰问:“二郎你看,我的春胜好看吗?” 她这一开口,仙女形象土崩瓦解,满嘴刺鼻葱蒜味儿,显然也吃春盘了。还有头顶春胜,更加令他无语。女人不是戴春燕、春蝶吗,您老咋戴春鸡出来? 俩箭步走过去,摘掉发髻春花,讪讪笑道:“那个小晴啊,鸡在我老家,寓意不太好,咱俩换着戴吧。” 不待她拒绝,快速摘春鸡换春花,把春鸡插自己头上。九娘有些迷茫,扑闪着小鹿眼说:“你的春花好丑,哪有春鸡好看,鸡的寓意很好啊,母鸡下蛋公鸡打鸣...不说这个,赶紧上车,别误了时辰。” 两人上车,车夫扬鞭催马,直奔枯荣山。初三那天,赵别驾提着大雁,去老崔家行问名礼。九娘闺名崔令晴,“令”是族谱辈分字。据说她出生那天,连绵几天阴雨,突然艳阳高照,美坏了不负责任的老崔,取名“晴”字。 婚礼流程进行了一半,剩纳征、请期、迎亲。别驾老赵从刺史府回来,说八月十六是黄道吉日,提前准备聘礼吧。 老家伙说完,一张纸摔他脸上,拍拍屁股走了。纳征就是送聘书、聘礼,武康一看礼单,好家伙五十多样,直接甩狗头军师老苏脸上,让他看着准备。 正魂游天际,感觉腿上有重量,九娘眼神迷茫,俏皮的嘟起嘴。武康懵了,试探着问:“我说崔小晴,咱俩满嘴葱蒜味儿,现在互相伤害,真的合适吗?” 崔小晴坚定点头,慢慢闭上眼。武康直翻白眼,当初就不该起头,丫头片子上瘾了,有这么大诱惑吗?走神间被揪了耳朵,啥也不说了,开始唇枪舌战。 不知过多久,马车停下,车夫三来子勒住马,跳下车把缰绳拴树上,向车厢轻声喊:“武郎君、九娘子,枯荣山到了...郎君?武参军...到枯荣山了,崔公他们都到了。” 一连喊三遍,终于听到车厢声响,先是含糊不清呜呜,然后是讨好:崔小晴别咬啦,我嘴都破皮了,赶紧下车...哎呦赶紧吧,你想让我挨骂吗? 又折腾半分钟,车帘终于打开,武康跳下车辕,提崔小晴下来,一起去春耕现场。踩着宽敞官道,望人山人海,远远看到姜大牛、秀才,比划“汇报”手势。 示意他们稍待,送崔小晴到女眷区,莺莺燕燕百十号人,有大佬们的妻妾女儿,还有附近村庄的娘子,头上都戴着春盛,各种各样款式。武康冲家眷行礼,和丈母娘寒暄几句,和大姨姐打过招呼,转身走向安保区。 大牛、秀才快步迎上,大牛首先汇报:“按武公安排,不良卫、衙卫负责东、北两区,弟兄们全部就位,已经仔细排查,没发现异常,也没发现陌生面孔。” 秀才压低声音说:“回禀武帅,执勤兄弟共二百一,大队九十混在人群前,保护崔公等官员;中队七十,混在人群中监视;小队五十,保护女眷。” 武康点头,环顾四周,最后锁定枯荣山。目测五十米高,下半部分绿油油松树,上部分是枯山,是以得名枯荣山。前段时间,崔小晴闹着玩滑翔翼,选的就是这座山。可惜“双节”太忙,最终没飞起来。 两人见他走神,互相对视一眼,大牛小声说:“那座山检查了六遍,不良卫、衙卫、安保公司都检查过,没发蛛丝马迹。” 秀才从旁补充:“山脚距离会场,三百二十大步,就算有刺客,这么远的射程,至少需要三石强弓,还有保证精度。属下以为,有能力行刺的刺客,婺州绝对没有,放眼整个大唐,也是凤毛麟角。” 武康听完汇报,沉默半分钟,从山顶收回目光,淡淡说道:“春耕大典兹事体大,不允许出任何差错,无论何种突发状况,都不能造成骚乱。吩咐弟兄们,打起十二分精神。” 两人应诺离开,武康绕过人群,来到人群前方,给崔义玄施礼,和同僚打招呼,站在卢怀远身边。老卢瞟他一眼,拿出小纸花递过来,呵呵笑道:“二郎啊,春鸡是妇人戴的,换上这个。” 众同僚挤眉弄眼,武康很尴尬,向老卢道谢,把春鸡系手腕,换小花戴头上。这时鼓声响,现场很快安静,司功参军王林睿,摇头晃脑喊:“吉时已到,春耕大典现在开始,祭春——” 敲锣打鼓,人声鼎沸,崔义玄出列,和一白发老农,并排走到神像前,共同扯开红绸。花里胡哨塑像,三尺六寸高,象征一年三百六十天,脚踩双蛇、身着素服、飞鸟之身、四方人面。 这位就是春神青帝,东方天帝太昊,或者叫青木大帝,管理草木生长、春绿秋黄。祭祀这主的目的,希望他保佑庄稼茁壮成长,同时表达官府重视春耕,达到劝课农桑目的。 老崔、老农点燃三支香,插春神像前香炉里,祭春仪式完成。老百姓放声呐喊,喜气洋洋载歌载舞,吵吵的武康脑瓜疼。不得已,学大佬样子,加入群魔乱舞团队。 清香烧完,现场渐趋平静,司功王参军继续主持,进行春耕第二项:鞭春。八名衙役抬着土牛,慢慢来到神像前。土牛有真牛大小,用朱砂涂成红色。 听崔小晴说,牛的颜色也有讲究,必须按照朝廷礼法来。以长安城为参照,确定土牛颜色。婺州在长安南边,涂红色;东方涂青牛;西方涂白牛;北方涂黑牛。武康不禁吐槽,礼部的人闲的蛋疼吗? 红牛巨大牛角上,果然如崔小晴所说,挂红色布袋,里面装着米、粟、黄豆、高粱、麦等五谷,寓意五谷丰登。牛嘴套着笼头,脖子拴着缰绳,牛鞭、牛铃等,配套器物应有尽有。 崔义玄是一把手,自然第一个上,接鞭来到土牛前,挥鞭抽打土牛。第一鞭,象征春耕开始;第二鞭,预示丰年好兆;第三鞭,鞭策、勉励农耕。三鞭过后,换下一位。 二把手录事参军居首,医学博士华容最后,排着队去抽土牛。当然,小弟们只能抽两鞭。等当官的抽完,轮到各县派来的老农,十几个老爷子,排着队抽一鞭。 这让武康想到后世,动物园为防老虎逃跑,搞的逗逼演习。在真老虎笼前,穿老虎牌儿衣服,从笼子里跳出来,然后被击毙抬走,搞的虎哥全程懵逼。鞭牛如出一辙,抽土牛给真牛看,旁边大水牛也是满脸懵逼。 土牛挨完鞭子,被八衙役抬走,放衙门口展览七天,提醒过往的农民伯伯:别溜达啦,赶紧回家种地吧。等展览结束,土牛哥再壮烈一把,被乱刀砍成碎块,丢在衙门校场。 围观群众哄抢,抢到后磨碎土块儿,洒自家田地里,据说能提高收成,这叫“抢春”。不过在武康看来,完全封建迷信,还非常野蛮。崔小晴说,历年抢春,都会发生受伤事件,甚至出过人命。 司法衙门工作太累,礼部的每次活动,都是我的受难日,饭都顾不上吃。一切顺利还好,万一出差错,我就是第一背锅人,嘴炮崔肯定往死里喷我。你说礼部那些孙子,咋就不消停嘞? 土牛被衙役抬走,接下来是压轴重头戏,春耕犁地。懵逼的水牛哥已经就位,鼻子上穿着铜鼻环,绳套上挂着永徽犁。俩衙役、俩农夫指导帮忙,崔义玄扶着犁,小皮鞭抽牛屁股,耕婺州第一犁。 等耕到地头,衙役农夫齐下手,调转耕牛回来。吃瓜群众欢呼,一为老崔亲自犁地,二则兴奋犁地速度,无不交口称赞。武康倍感舒服,俺可是总设计师,赶紧膜拜吧。另外也别大惊小怪,婺州刺史算什么,李九总裁今天也得犁地。 老崔犁完来回,录事孙参军上,当官的再次排队,每人犁一趟。等轮到自己,武康让衙役、农夫闪开,俺后世犁了一辈子地,十四岁用牛犁,二十岁开拖拉机,哪用你们照顾? 啪的一声牛鞭响,大水牛开动,武康一手驭耕犁,一手抽响鞭,相当专业娴熟。身后农夫懵了,武参军姿势很标准,堪比从业数十年老牛。同僚们瞠目结舌,吃瓜群众爆发欢呼。 等犁到尽头,再次阻止农夫帮忙,手握曲辕提起耕犁,来牛前牵牛调头,放下耕犁挥鞭。欢呼达到高潮,一人就把地耕了?大开眼界啊!女眷团队也欢呼,欢呼他的强壮,崔小晴眼里直冒星星。大家闺秀还好,乡野小娘子更欢,标准的结婚情郎呦。 武康再次有感,唐妹子太彪悍,要是南宋以后,别说欢呼了,见到陌生人,马上羞答答逃跑。一连耕四趟,缅怀完后世,把耕犁交给司仓孙参军。老孙接过鞭,笑着拍拍他肩膀。 崔义玄怡然自得,录事参军卢怀远,凑身前微笑:“叔父还是小看了你,不仅有奇思妙想,种庄稼也是好手。二郎,考虑我家六娘吧,小丫头很崇拜...额!” 老卢一声闷哼,脚步趔趄身子前倾。武康赶紧搀扶,老小子碰瓷儿吗?当看到后背长箭,脑袋登时嗡的一声,差点失声惊叫。诸同僚短促惊呼,瞬间闭上嘴。保镖反应敏捷,瞬间围成圈。 武康快速环视,见没引起骚乱,拿出匕首削断箭杆,留十公分在外。看看不省人事的老卢,怒气腾腾盯着姜大牛。大牛面如土色,垂下脑袋瑟瑟发抖。 然而此时此刻,不是发飙时机,武康镇定下来,让保镖脱掉披风,盖住半截箭,瞪着眼低吼:“姜大牛、秀才,悄悄禀告崔公。刺客就在山上,不要引起恐慌,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如果再有人受伤,如果引发骚乱,你们俩个,都给我滚回家养猪。” “诺”,异口同声的颤抖,两人立刻行动。武康发号施令:“华博士,还有你们几个,把卢公带到马车上,立刻回婺州救治。要是老卢出意外,你们几个,都滚回家养猪,明白吗?” 不良人、保镖大气不敢出,应声虫似的点头。三保镖开路,武康背起卢怀远,穿人群来到马车旁,架他趴车厢里,轻探鼻息,皱眉下车。保镖扶华容上车,车夫调转马头,狠狠抽马屁股,车子刹那飞驰。 武康看向枯荣山,忽然电光火石间,倒吸口冷气。刚才自己的位置,再加身上绯袍,非常的显眼。如果不是老卢出现,箭会射在我心脏。难道...刺客的目标是我? 这么远射程,只有三石弓和八牛弩,八牛弩不可能,朝廷管制极严,私自拥有罪等谋反。三石强弓,精准命中,放眼整个大唐,也挑不出两个。越想越觉的心惊,我到底得罪了谁,派出此等神射手刺杀? 心思电转间,眼中精光闪过,大踏步跑向枯荣山,四周有民兵巡逻,刺客还在山上。老于曾说,拉动三石弓,至少需四百斤力量。刺客短期内,无法再射第二箭,胳膊根本受不了。 急匆匆间,突听崔小晴声音:二郎你去哪? 武康瞬间苦脸,你咋阴魂不散? 第三十九章 与死神亲密接触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正月十五,上元,立春。 春耕大典临近尾声,突发飞箭刺杀事件,所幸处理及时得当,没引起现场恐慌。刺客目标是武康,录事参军事老卢莫名挡枪,一箭直中后心。武康把他安顿好,吩咐医学博士跟随,送回婺州城抢救。 三石弓第二箭需要时间,武康当机立断跑向枯荣山,必须除掉刺客,否则寝食难安。能使三石弓的刺客,类似后世狙击手,威胁性太大。再说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道理。 没跑出几步,听崔小晴背后喊话,当即苦了脸。看着兴奋的小丫头,以及十几名黑衣保镖,眼珠转动寻找借口,几息后嘿嘿笑道:“那个小晴啊,我对大蒜过敏,早上吃春盘,现在拉肚子,想去枯荣山方便。” 崔小晴显然不信,瞄瞄身边保镖,围着他转几圈,哼哼道:“去方便,还让保镖跟着?刚才你背的人,是卢叔父吧?华博士也跟着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卢脑子秀逗了,我拒绝和卢六娘交往,他竟然气晕了,您看这事儿整的”,武康满嘴跑火车,冲众保镖呵斥:“跟着我做什么,拉屎有什么好看的?都回去坚守岗位...耳朵塞驴毛儿啦?去啊!” 众保镖赶紧行礼,鸟兽散各回岗位,崔小晴愤愤道:“姓卢的太过分了,活该他晕,就不该管他!二郎赶紧出恭,还有…” 武康说如蒙大赦,顾不上“还有”撒腿就跑,小晴登时跳脚,气急败坏嚷嚷。很快话语戛然而止,被女眷们围观了,赶紧装鹌鹑,大家闺秀似的,款款走到母亲旁边,看着消失在密林背影,嘴角勾出怪笑。 武康跑到山脚,摁开绷簧拽出横刀,根据箭支飞来角度,判断刺客藏身之处。小心翼翼来到山腰,蹑手蹑脚环顾四周,很快发现了脚印,鞋码号至少四十五。 循着脚印追踪,沿途很多断枝,还有两处灰烬,是刺客取暖留下的。越追踪越心惊,几波手下排查数遍,老于也派人排查,都被刺客轻松避过?是他太厉害,还是队友太窝囊? 此次刺杀有预谋,春耕大典在枯荣山举行,七天前才放出消息,六天前民团戒严。也就是说,刺客当天来枯荣山,一直潜伏到现在。他有超强反侦察能力,十足的耐心,拉三石弓的神力...难道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职业杀手吗? 脑筋快速转动,在山腰凸石停住,打量四周环境,不住的点头。此处是伏击最佳位置,青绿两色相间,天然完美的迷彩伪装。凸石旁边藤条,有利器切割痕迹,来到藤丛放眼望去,春耕现场尽收眼底。 白茫茫人群中,老崔的深红排袍,明显鹤立鸡群,瞎子都能看清。不由得苦笑,崔小晴逼我穿绯袍,穿出问题了吧,差点把自己作死!盯着老崔模糊红影,双手作拉弓射箭状。 片刻后松手,不黑不吹,此刻刺杀老崔,自己绝对做不到。就算能拉三石弓,也没命中的把握,更别提一击必杀。三国演义里,黄忠能拉三石弓,靠这手绝活儿,跻身五虎上将。 自己的侦查能力不强,春耕大典也快结束了,还是回去搬救兵吧。到时包围枯荣山,展开地毯式搜索,不信刺客能飞。起身原路返回,突然头皮发麻,身体刹那僵住,感觉到了死神的靠近。 十几息后,扔出手中横刀,慢慢举起双手:“这位兄台,窃以为背后开枪...放冷箭,不够绅士,不够光明磊落。另外,稀里糊涂的死,太憋屈,我想转身,亲眼看射来的箭,可以吗?” 身后传来冷哼,武康得到答复,慢慢转过身。魁梧健壮的大汉,三十岁左右,一米八上下,粗布兽皮袍,腰围虎皮裙,国字脸剑眉星目,眼中杀气腾腾。 腰挂砍柴刀,胸缠鹿皮带,背挂强弓箭壶。手中小弓拉成满月,搭一支利箭,阴森三棱箭头,正瞄准自己胸膛。只要他一松手,自己这条小命,顷刻间交代。 武康强迫自己镇定,盯着陌生面孔搜索脑海,确定素素未谋面,深呼吸道:“我不认识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好吧,就算有深仇大恨,请兄台和盘托出,我想做明白鬼。” 刺客面沉如水,眼神逐渐暴戾,箭头有轻微颤抖,搞的他提心吊胆。约莫两分钟,听到咬牙质问:“你们当官的,都这么狠吗?耶耶六十二,芸娘是妇人,狗剩才五岁,为什么杀他们?为什么?” 狗剩...狗剩?武康瞬间想起,年前睦州走镖,被陈硕真追杀,落难翠屏山,遇楚老丈一家。楚老丈的孙子,小名就叫狗剩。对面的刺客,面相和楚老丈神似,当即说道:“兄台姓楚?翠屏山楚老丈一家,是你的家人吗?” “知道就好,狗贼纳命来!” “楚兄且慢,天大误会”,武康提高嗓门,下意识左手捂胸口,右手外推作阻止状,焦急辩解:“年前我去睦州走镖,遭遇童文宝追杀,逃到翠屏山上,偶遇老丈一家。本邀请老丈作向导,哪知贼人追了过来...” 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见他听进去了,喘口气继续:“楚老丈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让楚嫂带我和小晴,去你家地窖暂避。地窖在东屋米缸下,我和小晴待了很久,出来时发现,他们都被贼人杀害,是童文宝下的毒手。” “你胡说”,刺客五官狰狞,呶呶叫道:“九天玄女说,你们是婺州强人,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仙姑派人追捕,耶耶好心招待,你担心走漏风声,杀我全家,放火毁尸灭迹!” 听到这话,武康心下大定,危机解除一半了,斟酌片刻说:“楚兄是聪明人,相信此说辞?首先,我是婺州司法参军事,正八品朝廷命官,会去睦州打家劫舍?其次,你去打听打听,我是婺州首富,一刻钟几十贯上下,犯得着打家劫舍?” 刺客闭口不言,满月弓渐变凸月,武康趁热打铁:“我没曹操心狠,不会杀害恩人。我人生地不熟,还在山中迷路,贼人熟悉环境,楚老丈比他们更熟悉。楚老丈就是生命向导,能掩人耳目带我下山,我怎么可能杀他,断自己生路呢?” 随着凸月渐变弦月,武康心跳渐趋平静。又等几分钟,刺客没了狰狞,面沉似水说道:“我给家人报仇,来婺州打听,得知你们身份,确实心生怀疑。一个司法参军事,一个刺史千金,不该是打家劫舍强人?” 小伙子上道啊,武康很欣慰,幸好这位是智张飞,不是傻李逵。要是个没脑子的,没机会口舌之争。同时也很郁闷,你丫既然怀疑,既然不确定俺是凶手,为啥射那一箭? 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刺客冷哼道:“我是不确定,但当官的没好人,就是杀错了人,也是为民除害。然事已至此,今日就此作罢,待我调查清楚,再登门拜访。” 打击面有点大啊兄弟,天下也有白乌鸦,武康淡淡道:“阁下取我性命,恐会后悔终生。你的家人,是童文宝杀的,童文宝是我杀的,某种意义上说,我已经为楚老丈报仇雪恨,我就是你的恩...” 女人惊呼响起,武康又见凸月弓,吓得惊叫出声,潜能激发身子侧跃。就觉肩胛骨冰凉,重重侧摔,左斜方肌剧痛,疼的他直接龇牙。惊叫再响,肩头被小手捏住,熟悉而急切的声音:“二郎你中箭看,疼不疼?” 废话,能不疼吗?武康肌肉紧绷,瞟了眼捏肩膀小手,看向焦急俏脸,苦笑道:“崔小晴,如果你放手,疼痛会减轻...你倒是松手啊,越捏越疼啊姑奶奶。” 小手终于拿开,疼痛大幅减轻,松口气刚想说话,崔小晴掉下眼泪。刚想安慰两句,这位直接暴走,噌一下起身,双手掐小蛮腰,破口大骂刺客:“田舍奴敢伤二郎,定让耶耶将你碎尸...” “嗷嗷...疼死啦,猪队友啊你”,武康五官扭曲,额头冒出冷汗。崔小晴衣裙的丝绦,起身那刻被箭尖刺破,拉箭杆往上挣。那滋味,甭提了。 崔小晴吓坏了,赶紧蹲下,又带动丝绦往下挣。武康生无可恋,啥也不想说了,这是造了什么孽呀?崔小晴调整姿势,手忙脚乱解丝绦,带动箭杆摇摆,那滋味如同凌迟,疼的他脸都绿了。 丝绦终于解开,终于脱离苦海,赶紧往旁边挪,见妹子梨花带雨,瞬间没了脾气:“我的小姑奶奶,你是猴子请来...算了算了,别哭啦,你咋突然跑这了?” “人家担心你嘛”,崔小晴吸取教训,跑到右侧蹲下,抱胳膊嘤嘤哭诉:“都是我不好,都是因为我!二郎你放心,咱们不能吃亏,定让耶耶抓住他,挫骨扬灰给你报仇。” 武康赶紧捂她嘴,这闺女明显拎不清,咱俩才是砧板上的肉,别激怒刺客呀!摆出和煦笑容,转移话题:“好男人,不会让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点伤,绝不会像阵风东...” 东什么来着,下面的歌词忘了,不过效果很好,胳膊被抱的更紧。画面相当暧昧,楚刺客背过脸。其实没得选,不挡箭,崔小晴有三长两短,老崔绝对砍了自己;挡了箭,既得美人心,又得老崔心,稳赚不赔。 然而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武康边安慰,边轻言细语讲述。崔小晴又炸毛了,冲刺客呵斥:“二郎见楚嫂被害,发誓报仇,用炊烟引贼人过来,火箭烧房子,躲树林射杀他们,最后诛杀罪魁祸首童文宝。你不分青红皂白,恩将仇报,还有没有良心?” 楚刺客哑口无言,脑中勾勒当时画面,眉头拧成疙瘩。良久,长弓挂腰间,抱拳施礼道:“我不会听信一面之词,我会自己调查。如果崔娘子此言不虚,楚某定负荆请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的好听,我才不信你”,九娘泼妇加身,指着他继续骂:“卢叔父没得罪你吧?他是录事参军事,现在生死未卜。射杀朝廷命官,按律当斩,你敢负荆请罪吗?” 刺客瞬间变脸,手握腰间砍柴刀,目光蕴含杀气。九娘吓得躲武康身后,典型的色厉内荏,武康也把心提到嗓子眼。片刻后,他松开刀柄,再次抱拳赔礼:“楚神客一言九鼎,绝不食言而肥,请崔娘子放心。一切后果我来承担,后会有期!” 几个闪身,楚神客消失不见。危机解除,武康长出口气,右手猛摁肩头,拿匕首斜着削断箭头,瞬间拔出长箭。额头青筋崩出,双手握拳咬牙切齿,承受阵阵剧痛。 等疼痛能忍受了,揩掉小崔泪水,温和道:“晴儿别哭了,皮外伤而已,帮我敷药好吗?” 小丫头哭哭啼啼,边解他衣服边抱怨:“差半寸就是脖子,要是射中脖子,还能活命吗?你个没良心的,想让我一辈子守寡,好狠的心,你咋这么傻啊...” 絮絮叨叨胡言乱语,武康心灵遭受暴击,有这样安慰人的吗?衣服被扒开,伤口不断淌血,金疮药倒上去,又是钻心的疼。血很快止住,武康寻思着,回去用酒精好好清洗。 这时响起杂乱脚步,来了几十个手下,不良人、衙役、保镖都有。在九娘搀扶下起身,还没来得及开口,九娘直接发飙,冲几个头目破口大骂。她也不会骂人,翻来覆去就拿几句,责怪他们玩忽职守,刺客闯入都不知道。 众人不敢吱声,垂着脑袋挨训,武康也不敢插嘴,还是等她消气吧。七八分钟后,终于消停了,武康问姜大牛:“春耕大典结束了吗,没发生意外吧?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遇到刺客?” 姜大牛赶紧回答:“大典已经结束,崔公等长官返城了,百姓也散去了,没意外发生。武公说的刺客,长什么样?我们一路搜查,没发现半个人影...您的伤,不碍事吧?” 有衙役捡回横刀,武康接过归鞘,不由皱起眉头。楚神客确实有本事,众目睽睽之下溜之大吉,反侦察能力太强,一时起了爱才之心。斟酌片刻,问秀才:“回城的保镖回了吗?卢公情况如何?” 秀才怯怯看看九娘,讪讪回道:“听回来兄弟说,情况不太好,卢公依旧昏迷。华博士和武开父子,正忙着处理伤口。属下以为,卢公是无妄之灾,刺客冲您来的,要不增派人手保护您?” 武康摇摇头,轻拍他肩膀说:“能看出刺客意图,我很欣慰。不用加派人手,我和他只是误会,以后可高枕无忧。派人去我家,找小翠要酒精,送到卢公府上。另外...” 看向生闷气崔小晴,轻握她葱白小手,吩咐秀才:“买些婢女,严格训练,确保她们忠诚,给九娘做贴身保镖。钱从公司账上出,如若不够,找我开口。” 秀才点头应诺,吩咐保镖送酒精。众手下噤若寒蝉,武康哭笑不得,凑小晴耳边说悄悄话。征得同意,看向众人说:“我被刺客所杀,九娘心情不好,说话有点冲,望诸位弟兄海涵,我向你们道歉。” 所有人懵逼,七嘴八舌连说不敢,特别是秀才,又惶恐又可笑,心说武帅什么都好,就是太惧内。怪不得训练女保镖,原来先给九娘子甜头,再商量道歉的事。 此举是收买人心,同时也为小晴善后,她是安保公司老板娘,训斥保镖天经地义。但不良卫、衙役是官府中人,她颐指气使不合适,虽然他们不敢表达不满,心里总会不舒服。 秀才继续说:“属下还是建议,增派人手保护。您上次诛杀的童文宝,探子传来秘报,是陈硕真左膀右臂,我担心那个贼婆,会派杀手暗算您。武帅,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武康不置可否,崔小晴直接发话,要求再增派八个。秀才赶紧应诺,垂着脑袋静等吩咐。武康又想到那件事,为了应对十月陈硕真叛乱,曾派安保公司保镖,勘察睦州、婺州地形,画地形图做沙盘,不知进展如何? 示意众人离开,只留秀才一个,毕竟私画地图有风险。待人群走远,秀才直接汇报:“回禀武帅,进展很顺利。只是您要求的山脉高度,着实不好测量。就是当地山民,也不知道山有多高,弟兄们束手无策。” “大概高度就行,不用...有了”,武康想到主意,微笑道:“确定山的高度,其实非常简单。在地面立根棍,测量棍影长度,与棍的长度相等那刻,量山的影子,就是山的高度。” 秀才目瞪口呆,武康呵呵笑道:“别考虑原理,照做就行。听好了,九月我和九娘成亲,希望你的贺礼,是两州的地形图和沙盘。另外,再次增派人手,监视陈硕真团伙,任何风吹草动及时报告。” “属下得令”,秀才应诺,试探着问:“武帅有伤在身,要不...” “小晴咱回吧,去探望老卢...” 第四十章 觊觎录事参军事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正月十五,下午时分。 婺州城南官道上,豪华马车徐徐而行,黑衣保镖守护前后。盛世安保总经理秀才,客串马夫挥舞马鞭,表情似笑非笑,脸色略微尴尬。车里俩祖宗,打上车就没消停,有这么上瘾吗,不怕咬破嘴皮吗?等回到家,俺也和秀娘试下! 车厢里,武康喘着粗气,甘拜下风。崔小晴脸色潮红,貌似想到什么,盯着他受伤肩膀,竟然噗嗤乐了。武康黑了脸,咬牙切齿抱怨:“诶诶崔小晴,没心没肺啊你,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 “说啥呢你,伤在你身,疼在我心”,九娘翻个白眼,神秘兮兮道:“二郎,我忽然想到,卢参军重伤,对咱们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如果运作好,又能升官啦。” 武康直接懵了,不带这样的,撇撇嘴郁闷道:“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我。老卢生死未卜,还是给我挡的枪,别幸灾乐祸哈!再说了,他是否重伤,和我升官有关系吗?” “当然有了”,九娘兴致勃勃,给他分析科普:“地方官想升职,特别是本地官职,只要得两份荐书,朝廷基本顺水推舟。第一份,当地最高长官的;第二份,原职官员的。” 明白她意思啦,觊觎录事参军事呗,别说还真有可能。老卢当时遇刺,直接不省人事,羽箭入后心至少两寸。刺破心脏,因公殉职;刺不破,他近六十高龄,也得丢半条命,定不能继续任职。 见他若有所思,九娘趁热打铁:“耶耶的举荐书,肯定没问题,他要不给,我天天闹他。卢参军的有难度,他是范阳卢氏出身,耶耶顾虑两家关系,不会出面帮忙的。” 武康斟酌片刻,说道:“我和老卢交情匪浅,和卢三是狐朋狗友。咱家各种买卖,卢三都有股份,他家这大半年,跟着我发大财。小晴,有这两成关系,举荐书不难吧?” “你懂什么?”,九娘点他脑门,恨铁不成钢:“你不了解世家的德行,个个贪得无厌,以前恩惠是以前,现在想要举荐书,还得让出利益。我得好好想想,什么能打动他。” 九娘沉吟思考,不住晃动脑袋,武康不禁一乐。录事参军事的职责,官方给的解释:分派吏员工作,检察六曹经办文书、簿籍;审阅案卷,摘由编目;对吏员文书的违制、失误加以纠正。 听起来没实权,实则权利大过天,当之无愧的二把手。是六曹参军顶头上司,负责监督、保举、弹劾他们。哪个参军犯错,拿小本本记上,哪个参军得罪我,小本本强行记上,然后向刺史、中央打小报告。 还有年终绩效考核,你的考试成绩,是上等或下等,我说的算。上等升官发财,下等回家养猪,总之一句话: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大唐地方行政机构,能上达天听的官员,只有刺史和录事参军事。能和中央直接对话,谁敢轻易得罪?然而实际上,没有哪个录事参军事,会傻到直接上书。官场第一大忌是什么?越级上报!一般都是刺史上书,顺便署它的名字。 婺州是中州,它是正八品上,比六曹参军高一级。俗话说的好,官大一级压死人,太多人穷毕生精力,也攒不够升级经验。武康有些底气不足,讪讪道:“我今年才十八,做录事参军事,会不会...” 崔小晴捂他嘴,嘻嘻笑道:“甘罗十二拜相,他能做到,二郎如何不能?在人家看来,二郎文武双全,是天下最好的男儿。” “得了吧,别撩我啦”,武康哭笑不得,郁闷道:“都是男人撩女人,怎么到咱家,世道就变了?年龄和资历,对仕途影响巨大。俗话说得好,嘴上没毛,办事不劳。三十岁之前,不可能居五品以上,除非...” 欲言又止,斟酌片刻,决定暂时保密:用陈硕真叛军血,染红身上官袍,登婺州刺史宝座计划。还是等成亲后,交代千年后灵魂之事吧,夫妻之间,坦诚相待的好。 九娘也不在意,继续冥思苦想,到底拿什么利益,换卢参军举荐书。这时马车停路边,秀才轻声汇报:“武帅,有粪车坏路上,挡住去路,经属下查探,并无异常。” 武康掀开车窗,伸头往前看,加高边、装冒尖的粪车,趴窝在路中央,看情形车轴被压断了。一老汉、俩青年,蹲路边愁眉苦脸,不住唉声叹气。 武康跳下车,把九娘抱下,走过去抱拳行礼,挂上笑脸说:“老丈有礼了,架车坏了?您这载太多了,一车抵别人两车,车轴肯定受不了。您是有什么急事,为啥装这么多?” “郎君有所不知”,老汉父子起身还礼,唉声叹气:“武参军肥料厂的粪,不论斤卖论车卖,一车三十五文。都怪老朽糊涂,听二子馊主意,把架车加上高边,贪小便宜吃大亏了。” 九娘噗嗤乐了,武康也莞尔,当初整治婺州环境,建公厕、招募环卫工,挨家挨户倒马桶,送粪到城南肥料厂。大半年下来,竟攒了座小山。恰逢春耕佳节,处理积攒粪肥,每车三十文收,三十五文卖。 抬眼看向远方,一个车影都没,不禁有些失落,问老汉道:“买粪的不多吧,一辆车都没,厂里的粪还有多少?哦对了,老丈是直接买的,还是秋后算账?” “直接买,秋后得多花五文”,老丈目透精明,狡黠道:“粪厂早被买空,我是提前预定的。本来找村正作保,秋后每车四十钱,但昨天三娘回来省亲,孝敬俺两百钱,便直接买了。武公仗义,既不管车加高边,还归还了契约。” 听到老汉夸赞,九娘眉开眼笑:“老丈说的对,放眼婺州官场,除了刺史崔公,武参军就是最好的官。” 老汉连连点头,武康心情不错,肥料厂生意兴隆,可喜可贺。看看豪华马车,和粪车轱辘差不多,决定再仗义一把。让秀才解开马,众保镖齐下手,取马车轱辘换給粪车。 父子三人连连道谢,不停的鞠躬。秀才安排工作,两人回公司牵马,两人守护马车,其余人随老汉回家。武康心忧老卢,翻身上马,拉九娘上来,共乘一骑回城。 看沿途农夫忙碌,嘴角露出笑容,后世种田生活,套路是一样的。赶牛车拉粪到田里,隔不远卸一堆,等犁地的时候,拿铁叉洒粪,端脸盘洒化肥,犁完地换耙车,耙平整再套耧车播种。大唐没化肥,流程大同小异。 离城门越来越近,行人越来越大,武康果断下马。这是大唐闷骚风俗,女人暗地找情郎,没人说什么。但大庭广众之下,必须保持淑女形象,牵小手都不行,会惹来非议的。 回到金华大道,先送小晴回家换男装,路过老卢家门口,发现停好几辆车。不好预感萦绕,下意识加快脚步,到刺史府抱小晴下马,在大门口等候。 不到一刻钟,她身穿儒袍来到,两人赶紧卢府。门房仆人通报,卢三亲自迎接,直接来到后院。医学博士华容、武开父子,都愁眉苦脸,武康心一沉,过去低声问:“卢公什么情况,伤口深不深,用酒精洗了吗,可有性命之虞?” 华容错愕片刻,回道:“回禀武参军,清洗过了,箭头也取出来,入体两寸有余。不过那是脏箭,下官担心伤会溃烂,卢参军恐怕...凶多吉少!” 脏箭?武康眉头拧成疙瘩,很快明白过来。所谓脏箭,就是挖坑倒粪水,再放动物尸体,等尸体腐烂后,把箭头浸泡其中,浸泡十天左右。此间射入皮肉,大量细菌进入伤口,导致发炎化脓。 在这个时代,被这种箭射中,等死就行了。渐渐舒展眉心,看向武开父子,也是摇头叹气。小晴拉他袖子,小声提醒:“先去看看卢叔父吧,耶耶他们都在,别失了礼数。” 武康嗯了声,跟在卢三身后,迈步走进正屋。全体头颅都在,个个愁眉苦脸,主位上坐着中年妇女,无声掉眼泪,一豆蔻少女从旁伺候。崔义玄陪坐下首,脸色阴云密布。 老崔瞟武康两眼,干咳两声作介绍。妇人是老卢发妻,出身太原王氏,卢三的生身母亲。旁边小娘子,是卢三的六妹,也是老卢挂嘴边的六娘,确实雍容端庄,大家闺秀风范。至于卢三其他兄弟,都不在婺州。 双方见过礼,崔义玄站起身,环视众官员说道:“诸位都回吧,不要耽误公务,这里有老夫和变之照顾。三郎,送客人离开,再叫华博士、武开父子进来。变之,去看看你卢叔父。” 同僚纷纷起身,和主人家告辞,卢三送他们出门。六娘子款款过来,温婉躬身行礼,带武康去东边卧室。还没走到门口,就觉的腰间一疼,崔小晴貌似生气了,武康莫名其妙,发什么神经啊? 卧室燃着炭火,有浓郁酒精味儿,伤口用酒精处理过了,当下稍稍放心。老卢光膀子趴床上,缠满白色绷带,沁出一寸长血迹。情形很不乐观,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相当难看。 武康挺不是滋味儿,毕竟给自己挡枪,慢慢来到床前,看着苍白如纸的脸,良久轻叹口气。伸手盖被子,摸到柔软东西,是只葱白柔荑。 这就尴尬了,见六娘子面红耳赤,刚想开口道歉,崔小晴又发飙了,狠狠踩他脚指头。这时传来脚步声,无形间解救他,婢女过来禀报,老崔让他去正堂。 及时雨啊这是,赶紧小跑出去,正堂里除了卢家人,只有华容、武开父子。老崔表情严肃,直接下命令:“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必须保证远拉安然无恙,否则...”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武开父子直接跪倒,华容脸苦成猪肝,好半晌怯懦道:“崔公容禀,不是下官推脱,被脏箭射中,哪怕太医院里的太医,也束手无策。下官才疏学浅,还请崔公责罚。” 卢母闻言又哭了,卢三悲伤不已,六娘子红了眼圈。老崔瞪眼发火,武开刚想圆场,被眼刀瞪回去。遏制伤口感染,最好的是青霉素,可大唐没得卖。华容说的对,别说太医,华佗在世也没辙。 老崔开启喷子模式,压低声音喷武康:“春耕大典你出什么风头,显着你了是吧?不是你瞎显摆,怀远也不会过去搭讪,更不会遭无妄之灾。此事因你而起,担起责任吧,要是解决不了,老夫摘你帽子。” 又来这一套,动不动摘帽子,就不能换套说辞?武康很无奈,心说老卢为我挡枪,我责无旁贷,肯定绞尽脑汁想办法。然而无计可施,根本找不到青霉... 忽然间,大脑一片清明,貌似青霉素,是从青霉菌中提取,青霉菌很普遍呀。想到这猛抬头,吓众人一跳,卢三见到熟悉眼神,登时喜出望外,抓住他手腕急切道:“二郎有办法了?每次这个眼神,就代表有办法,你快说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成为焦点。卢母眼含殷勤,三个郎中不可置信,老崔脸沉如水。六娘子紧张绞着手,水汪汪大眼满是哀求。九娘往他身边靠,警惕盯着六娘子,护食母鸡似的。 沉思片刻,武康开口道:“华佗的《伤寒论》中,有这么个故事:做衣服的裁缝,经常被刀剪割伤,伤口可能化脓溃烂,导致丢掉性命,这是细菌感染引起的。” “后来他们发现,生长在糨糊上的绿毛,涂抹伤口上,就不会感染化脓。绿毛叫青霉菌,里面有青霉素,可以杀死细菌。没了细菌,伤口不会感染”,一口气说完,见众人脸色怪异,不禁挠头,难道说错了? 老崔脸黑成锅底,两步来到近前,扬起巴掌要揍。吓的他缩脖子,抬胳膊护脑袋。巴掌没落下,老崔吹胡子瞪眼,声音近乎低吼:“不学无术的东西,那是《伤寒杂病论》,不是《伤寒论》,也不是华佗,是张仲景写的!” 这就尴尬了,武康老脸一红,讪讪赔着笑。这时,老武开一声惊呼,躬身施礼道:“崔公恕罪,《伤寒杂病论》确有记载。奴在夔州时,当地的裁缝,也这样处理伤口,化脓的确实罕见。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你倒是说啊”,卢三急不可耐,咬着牙质问,五官异常狰狞。武开胆子下,吓的说不出话,武元扑通跪倒,苦苦哀求:“郎君息怒,耶耶年迈,请郎君恕罪。” 卢三意识到有点过,毕竟不是自家奴婢,松开武开看向武康,抱歉道:“愚兄忧心耶耶,一时冲动失态,还望二郎担待。” 奴婢没人权啊,武康微笑摇头,冲武开使眼色。 老郎中静下心,怯懦道:“我家郎君说的对,绿毛能防治化脓。只是有意外情况,奴在夔州行医数十年,遇到过四次。有裁缝涂青霉菌,两个时辰内,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脸色苍白,屎尿全出,很快死于非命。” 现场再次寂静,众人脸色各异。武康无奈摇头,这是青霉素过敏,如果在后世,可以用针筒做皮下试验。村医古大姐说,每次输青霉素前,都要做试验。哪怕上午输完液,下午再输也得做试验,过敏会死人的! 众人目光再次聚焦,武康苦笑连连,实话实说道:“这种症状,是青霉素过敏性休克,会死人的。不过过敏几率低,概率大概...万人中十人过敏。卢叔父是否过敏,我没办法检测,只能祈祷老天保佑。卢伯母、三郎,你们拿主意吧。” 情况很明了,不要青霉菌,老卢必死无疑;用了青霉菌,有很大概率活命。然而人命观天,身为当事人,肯定奢望更好的办法。 一直沉默半刻钟,卢母终于说话:“奴只是妇道人家,哪有什么主意?三郎,你的兄长都不在,你决定吧。” 卢三很纠结,半天不开口,最后看向崔义玄,满脸哀求之色。老崔叹息,淡淡说道:“既如此,老夫越俎代庖。如果不尝试,怀远必死。变之刚才说,万中只有十人过敏,如果怀远...就怪他命不好!” 话说到这份上,卢三犹豫不决,毕竟是亲爹,不慎重不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生死有命,死马当活马医呗,纠结啥啊?他干咳两声,提醒卢三说:“尽快拿主意,耽误越久,细菌感染越深,青霉菌效果越差。真到化脓时,就是大罗金仙,照样回天乏术。” 卢三看向武康,良久恳求道:“刚才武郎中说,如果过敏,会在两时辰内病变。二郎知道青霉素过敏,想必有应对之策,愚兄求你留下帮忙,行吗?” 武康深感无奈,我哪知道过敏急救?不过老卢为自己挡枪,于情于理,都得留下来照顾。想到这,硬着头皮答应,就当给卢家人心里安慰吧。 卢家感激涕零,卢三立刻吩咐下人,满城寻裁缝,收刮青霉菌... 第四十一章 野战军医培训策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正月十五,傍晚时分。 卢三最终还是同意,用浆糊上的绿毛,处理脏箭留下的伤口。至于青霉菌有无效果,老卢会不会过敏,伤口会不会感染,武康心里没谱。用酒精再次清醒,敷精挑细选青霉菌,听天由命吧。 老崔和崔小晴回府,武康留下帮忙,卧室里气氛沉重,卢母跪佛像前,拨弄手里念珠,嘴里振振有词,虔诚祷告菩萨保佑。六娘子安静站旁边,卢三眉头紧锁,不时向病床张望。 沙漏下沙不断流淌,直到两更天,所有人长舒口气。武开犹如劫后余生,抹把额头冷汗,心有余悸道:“郎君容禀,已经两个时辰,卢公呼吸平稳,脉搏有力,没过敏症状,您看...” 武康回过神,看向武元和华容,见他们也点头,转身对卢三说:“卢公福泽深厚,不过敏青霉素,冯娘子准备妥当了吧,让她进来缝合。” 卢家人松口气,卢母红着眼圈,双手合十不断感谢菩萨。武康有些郁闷,是我帮的大忙,刚菩萨毛事儿? 卢三如释重负,投以感激目光,快速离开卧室。缝合伤口的冯娘子,就是南城冯记寿材店,老冯掌柜的媳妇儿。这少妇心很大,当日文若殉职,就是她缝的伤口。 卧室门打开,冯娘子端竹筐进来,向众人行礼,然后作术前准备。戴的白手套,由武康设计,卢府婢女赶制,放酒精里浸泡。特制的钩针,结实的棉线,绷带等,全部浸泡消毒。 老卢身份特殊,他不敢掉以轻心,最大限度消毒,如果依旧感染,那无话可说。众人注目中,冯娘子有条不紊,动作娴熟且一丝不苟。幸亏老家伙昏迷,感觉不到疼,武康寻思着,等拆线时,过来看他笑话,嘿嘿... 漂亮的蜈蚣爬上背,伤口缝合完毕,再用酒精清洗,大功告成。仨郎中瞠目结舌,华博士下意识伸手,被武康喝止。卢三取钱袋,看体积至少五百文,塞冯娘子手里,制止她推脱,作出请的手势。 看着憔悴的卢母,武康恭敬笑道:“叔父情况稳定,已经脱离危险期,只是年纪大了,可能苏醒较晚。伯母劳碌一天,回去休息吧,我和郎中守着,等叔父醒来,马上通知伯母。” 卢母知道帮不上忙,反而耽误诊治,纠结片刻皱眉点头,六娘子搀着她离开。卢三吩咐仆人门外伺候,送来夜宵茶水,尽量安排周全,嘱咐众人几句,也回去休息了。 等卢三离开,感觉肩膀阵痛,终于意思到,自己也是伤员啊。转身见华容的期待,武开父子的欲言又止,呵呵笑道:“先帮我处理箭伤,我给你们讲讲,如何最大限度预防,细菌感染导致的伤口发炎。” 不理会他们的激动,武康脱去绯袍,露出精壮胸膛。快快结实肌肉,气死妇人两胸肌,井然有序八腹肌。全部业余时间,花在健美与练武,效果相当不错。 绷带黏伤口上,武元小心拆解,生怕带动伤口。然越小心越出差错,武康认为长痛不如短痛,伸手一把扯掉绷带。伤口淌血,武元赶紧擦拭,绷带蘸酒精清洗,仿佛万蚁噬骨,蜇的他直皱眉头。 清理完上金疮药,等止住血,武康让伤口透气,阻止武元包扎。示意三人就坐,言归正传:“今天和诸位说,伤口发炎化脓,是细菌感染引起。细菌,可以理解为...肉眼看不见的毒虫。” 注视三人严肃道:“现在的医疗条件,伤口发炎化脓,就是宣判患者死刑。上至朝廷御医,下到游方郎中,都束手无策。咱们今天的谈话,将发起医学界革命,你们将青史留名。” 三郎中脸色潮红,都作洗耳恭听状。节目效果很满意,武康刚想接着忽悠,听到房门打开,传来女子短促惊呼。卢六娘站门口,端铜盆背对他们,紧张兮兮的样子。 武康莫名其妙,害啥羞啊妹子,眨眨眼说:“六娘放下盆去休息吧,这里我们照顾...咱接着说,预防伤口化脓,应该从源头下手,伤口细菌就是源头。” 这位谈兴很浓,一时间忘记,正光着膀子嘞。六娘子依旧背着身,也不放盆也不动作,木头人似的。仨大夫不好开口,索性装没看见,聚精会神倾听未知医术。 武康收刮脑海,娓娓道来:“要杀死细菌,最常见的是医用酒精。所谓医用酒精,是高度数烈酒,浓度在...就是我现在调配的,可以杀部分感染菌。但并非万无一失,只有青霉素,才能百分百杀菌。” 感到左肩异样,见六娘子低着头,正拿绷带包扎伤口。武康微笑道谢,抬胳膊配合,继续话题:“我们不能提取青霉素,只能用青霉菌代替,然就算青霉菌,也存在过敏威胁。我建议,不到万不得已,慎用青霉菌。” “接下来是伤口缝合”,武康斟酌片刻,继续讲:“在我看来,皮肤就是衣服,破了也能缝补。伤口缝合后,伤口皮肉不暴露,不仅愈合快速,细菌也进不来,大幅降低感染可能。等伤口愈合,把线拆除就行。” 说到这想起麻醉散,貌似后世失传了,盯着三人道:“缝合、拆线时非常疼,如果有麻醉散,能大幅减轻疼痛。据说《后汉书.华佗传》中,记载麻醉散配方,请问诸位是否属实,你们可有华佗配方?” 三人脸色落寞,不约而同叹息,华博士回道:“华佗神医因故被杀,配方就失传了,《后汉书》没记载。不瞒武参军,下官为寻配方,曾四处收集史料,最终一无所获。” 老武也唉声叹气“华博士所言甚是,奴穷毕生之力,也没找到上古秘方。不过奴以为,酒精可替代麻醉散,人喝醉酒没了知觉,感觉不到疼痛。” 不是办法的办法,武康不置可否,觉的不现实,酒精相当金贵,哪能当酒喝?广大伤员同志们,受点皮肉之苦吧。不再纠结麻醉散,正要继续讨论,感觉胳膊温暖。 偏头看去,是葱白的小手。光顾说话了,绷带都包好了,自己仍抬着胳膊,二傻子似的。这就尴尬了,再次道谢,继续谈话化解尴尬,“华博士,明天去我家,把那十几坛酒精带走,然后你们三个...” 深思熟虑一番,正襟危坐吩咐华容:“召集婺州城全部医者,五天后花满楼,召开培训大会。你们仨做讲师,传授伤口缝合、酒精消毒、青霉菌消毒等知识。这是本官政令,所以医者必须参加,明白吗?” 三人面露惊愕,赶紧起身应诺,重新落座。老武开纠结片刻,压低声音提醒:“请郎君三思,奴奴今日所闻,之前闻所未闻。这是武家秘术,能作为传家秘方,不能轻易示人啊。” 武康摆手打断,我又不是大夫,藏什么拙啊?根本目的是培训军医,等十月战局起,召集全部郎中入后勤,挽救伤兵性命。 沙场拼杀的军士,直接战死很少,大半死在伤兵营,死于细菌感染,伤兵重回战场,就是经验老兵。部队战斗力是否强悍,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百战老兵数量。 再者说来,这是天大政绩,战后统计死亡率,如果效果喜人,汇总数据上书朝廷。同时进献酒精、伤口缝合等秘术,如此平叛之功,加后勤之功,刺史宝座唾手可得。 意淫完毕,开始装逼:“藏拙要不得,学术只有推广,才能造福百姓。敝帚自珍,教徒留一招等陋习,导致太多秘方失传?每念及此,痛心疾首啊。本官不想这样,你们公开授课吧,此事有劳华博士。” “承蒙武参军看重,下官定竭尽所能”,华容抱拳行礼,想了想说道:“下官建议,卢公痊愈以后,再召开医者大会。届时邀请卢公出席,讲述痊愈经过,更加有说服力。” 老华挺有头脑嘛,真实存在的病例,比天花乱坠的言语,更具有说服力。老卢是婺州二把手,亲自现身说法,确实事半功倍。武康非常满意,示意他落座,点赞道:“此法甚好,我尽量说服卢公,还有一点...” “青霉菌不仅生在浆糊上,发霉炊饼、腐烂瓜果都可以,要大量收集储备”,看向武元,慎重吩咐:“本官回去,和如烟打招呼,如果需要钱财,直接找她要。” 父子俩应诺,武康揉揉下巴,接过六娘递来茶水。道过谢仰头一饮而尽,看向旁边沙漏,差不多三更天了,起身吩咐他们:“天色已晚,都去休息吧,今晚我守夜。” 走向病榻前,坐高脚凳上,发现老卢有了血色,呼吸更平稳。此乃好兆头,不禁勾出微笑。不知过多久,肩头传来暖意,是毛皮大氅。武康正要道谢,六娘轻声说:“天气冷,武参军当心着凉。” “多谢六娘...光顾说话,忘穿衣服啦。”,尴尬挠挠头,去拿椅上衣服。卧室燃着火盆很暖和,就是空气不太好。手忙脚乱穿衣,完事儿往身上看,又是大写尴尬。 平时的起居,都是如烟照顾,他还真不会穿衣服。耳濡目染之下,记得大概流程,本来威严的绯袍,愣是穿成乞丐装。这要被老崔瞧见,非大耳刮子抽过来,抽你个生活不能自理,太给穿越前辈丢脸啦。 六娘子轻叹息,帮他正衣冠,武康满脸尬笑,配合着平伸双臂。很快发现不对劲,六娘是老卢闺女,不是自己婢女,画面有点小暧昧呦。六娘也意识到,耳根有些红,却没停下动作。 尴尬从来不单行,更大的尴尬来了,余光无意瞟到,病床老卢睁开了眼,正皱眉看着她俩,惊愕的目光,夹杂着怒火。武康脑袋嗡鸣,自己衣冠不整,六娘脸色绯红,误会有点大啊。 “老卢听我解释”,情急之下转身,又听一声惊呼。正梳理腰带的六娘,猝不及防之下,摔砸向床檐。这要砸上去,非破相不可,武康想也没想,双臂抱出暖玉满怀。 跳进黄河洗不清啦,脑门冷汗滑落,焦急解释:“叔父切莫动怒,不是您想的那样,咱有话好说,可千万别拿刀啊。我今天受了伤,刚处理伤口,六娘帮我正衣冠。我们是纯洁的男女关系,您老千万别误会!” 老卢斜着眼似笑非笑,满脸的不信任。头皮发麻的武康,感觉怀中挣扎,瞬间生无可恋。光顾着解释,人还在怀里抱着嘞,抱着人家闺女说纯洁,哄二傻子呢? 赶紧松手,懒得再解释,身正不怕影子斜,死猪不怕开水烫。脸红成猴屁股的六娘,结结巴巴说不出话,直接跑了出去。 见老卢要起身,赶紧殷勤服侍,扶他做床檐。跑门口端铜盆盆,提炭火盆上水壶,倒热水拧毛巾,殷勤给他擦脸。老卢瞟他两眼,再冷哼两声,心安理得享受。 毛巾放盆中,很狗腿来到床边,想继续解释,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卢母、卢三和一群丫鬟,一窝蜂涌进,卢三喜形于色,卢母直接哭了,跑过来问候:“夫君醒了,佛祖保佑,谢天谢地...” 激动的语无伦次,卢三也嘘寒问暖,老卢虽然虚弱,精神头却不错。武康觉的一个外人,杵在这不合适,悄悄挪步欲溜之大吉。背后马上响起干咳,浓浓警告意味儿,无奈停下脚步,挂谄媚转身。 老卢再干咳两声,中气不足道:“莹娘无需担忧,除了疼痛难忍,并无其他大碍,腹中有些饿,让下人煮米粥把。六娘、三郎留下来,其他人都出去。” 温暖的卧室,只剩老卢一家,武康觉的冷飕飕,后脖颈再淌冷汗。老卢示意他坐床边,刚要开口说句,又捂胸不住干咳。卢三赶紧轻拍后背,六娘送来茶水,鸡飞狗跳的。 咳声停,老卢哎哎两声,看向武康说:“刚才你们谈话时,老夫恢复意识,只是眼皮重睁不开。二郎告诉叔父,刺客抓到了吗,因何暗算老夫,是冲着老夫来的吗?” 武康不禁苦笑,老狐狸明白的狠,知道自己躺枪啦。被敲竹杠在所难免啊,您老想怎么拿捏,尽管出招吧。讪笑着摇摇头,既不开口辩解,也不装傻充愣,姿态放到很低。 老卢很满意,艰难扯出笑意,有气无力道:“老夫今年五十八,做了十二年录事参军事,此次意外受伤,无法继续任职,索性递上辞呈,在家安享晚年罢了。” 武康笑道:“叔父壮的像头牛,可别说丧气话,再干十年没问题。叔父放心,我一定请最好郎中,找最好药材。另外伤你的刺客,崔公已下通缉令,就是掘地三尺,我也得把他挖出来。” “这不重要...咳咳”,剧烈咳嗽,卢三想劝休息,被摆手制止。老卢看向武康,继续道:“过些时日,老夫写辞呈。二郎对卢家的照顾,叔父铭记在心,按理说该举荐你,只是...” 肉戏来了,武康脸挂温和,静等下文。老卢也不急,东拉西扯:“老夫出身范阳卢氏,表白光鲜,实则艰辛。老夫这脉是旁枝,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能得的家族资源太少。所以老夫,必须给三郎他们谋后路!” 话说的很坚决,武康不置可否,赔着笑说:“我视您给为长辈,也感激您的照顾,有什么吩咐,叔父直说就行。倘若力所能及,武康决不推辞。” “有这话就好”,老卢欣慰道:“得不到家族资源,必须自寻门路。前些天听三郎说,高粱酒酿成了?本想让三郎带两斤尝尝,这一伤没机会了。” 意思很明显,想要酒股份呗!年三十那天,高粱酒才酿成功,老卢鼻子挺灵嘛。之于高粱酒的股份,武康想攥自己手里,将来有大用处。然而举荐书也很重要,深思熟虑良久,决定妥协放血。 整理思路,开口笑道:“叔父见外啦,尝自家酒,机会大大的有。三郎和我交情深,合作也愉快,我决定让出半成,不知叔父意下如何?” 老卢还没开口,卢三不乐意了,撇着嘴抱怨:“我说二郎,咱可是老交情,才半成股份,还不够塞牙缝的,其他兄弟我不管,我至少两成!” 武康有些懵,狮子大开口啊,也不怕撑着?毫不夸张的说,冰莊、孵化中心等所有买卖,加起来也没高粱酒重要。从古到今,酒都是暴利奢侈品,宁愿让所有产业,也不愿让半成酒股。 其中利害关系,老卢心知肚明,瞥了眼面红耳赤女儿,脸挂威胁说:“五姓七望家教严,五姓女不是乡野妇人,视名节大过天。老夫最疼六娘,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二郎以为然否?” 然否个屁,糟老头子坏滴狠,刚才只是误会。为了要股份,拿六娘做文章,赤裸裸的威胁啊。股份你要不多给,俺就去告发,看老崔抽死你丫的。 到这地步只能认栽,愤愤伸出手指:“一成股份,不能再多了!” 老卢捋着胡子,艰难扯出笑容:“二郎年轻有为,录事参军事之职,老夫窃以为,完全可胜任!” 第四十二章 打完被告打原告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俗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春耕大典上,枯荣山腰中,武康遭楚神客袭击,为崔小晴挡枪。所幸伤口没发炎,经半个多月修养,结疤痊愈。倒霉蛋老卢也安然无恙,只是状态大不如从前。 武康用一成高粱酒股份,换卢老狐狸举荐书。正月十六那天,崔义玄上书朝廷,两份举荐书,连同老卢辞职报告,二百里加急送往长安。辞职理由很有意思:骤发恶病。 半个月时间过去,估摸着到长安了,先经吏部大佬审核,最后李就总裁拍板。如果万事顺利,再等半个月,升任婺州录事参军事。 按后世风俗,二月二龙抬头,剃毛头禁针线,这天理发交好运。早晨起床,武康兴冲冲坐梳妆台,要求如烟理发。哪知把她吓哭了,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剪头发大不孝... 搞的武康一肚子气,按你这说法,脱发症患者怎么活?秃子还不得都砍了?气的他早饭都没吃,直接来司士衙门,找魏参军销假。回司法衙门,召苏军师、不良帅、衙卫班头当出气筒,劈头盖脸训斥。 训斥完才知道,大唐没龙抬头节日,诸手下这顿骂挨的冤。为了补偿他们,也为排解郁闷,决定下乡村视察工作。 狗头军师老苏,不良帅姜大牛,衙卫班头程九莲,盛世安保总经理秀才,四大头目伴左右。后跟不良人十个,站班衙役十人个,保镖十六人个,浩浩荡荡出北城门。 四大狗腿频频交换眼色,全都一头雾水,咱大佬到底咋啦?不会是在九娘子那受气,拿咱们几个当出气筒吧?越想越觉得可能,四大头目互相对视,更加小心翼翼伺候。 武康沉默不语,查看四周环境,再过八个月,这里将成为战场。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犬吠声,嘈杂的人声,依稀的哭泣声。抬眼望过去,前方百十米外,村口围着大群人。 秀才挥手,保镖全员出动,很快带来消息:村庄名叫柳林村,城里某赌坊伙计,找村民许二壮索赌债。许二壮没钱,便强拉他家小娘子抵债,他媳妇嚎啕大哭。 武康登时乐了,出气筒找到啦,能排解郁闷啦。当即一声令下,狗腿子全部出动,控制局面摆开阵势,将一干人等带过来。俩身穿麻衣赌坊伙计,横挑鼻子竖挑眼,见官都不行礼,比秃尾巴狗还横。 白发老叟村正,行完礼站左侧。鼻青脸肿许二壮,麻杆儿似的,脸上还有天花麻子。反观他媳妇许娘子,脸盘儿标志,胸襟宽阔,身材婀娜...这不一朵鲜花,插在狗屎上吗? 许娘子抱着八岁女儿,哭的梨花带雨。老村正汇报:“武参军容禀,许二壮好赌,半月前在金钩赌坊,欠十贯赌债。赌坊过来收账,这孩子没钱,被毒打一顿。他们抢琴娘嫁妆,还要拉小娘子抵债,求武参军做主。” “诶诶老家伙,咋颠倒黑白啊?”,伙计甲梗着脖子,指点村正威胁:“敢污蔑杜爷,打断你狗腿。再说了,欠债还钱,没钱卖身抵债,天经地义呀。” 村正貌似很怕他,缩脑袋闭嘴不言,伙计乙摇旗呐喊,也叫嚣着收拾村正。武康心下暗喜,抢嫁妆抢的好啊,送上门的借口,岂有不要之礼? 地头蛇老苏,了解金钩赌坊,见大佬发飙,立刻凑过来劝,哪知收到眼刀,讪讪闭上嘴。不良人递来欠条,武康打开仔细阅读,欠款十贯今日还钱,借贷双方画押,完全合乎法律。 合欠条递给老苏,吩咐姜大牛取嫁妆。俩伙计横的狠,口口声声婺州杜家,张口闭口杜大少。大牛脾气上来了,一耳光抡过去,将伙计甲揍的转三圈,夺过金钗上缴。 武康把玩金钗,递给程九莲,废话不多说,直接上纲上线:“《永徽律》之《杂律》第十一条,负债强牵擎畜产,曰:负债不告官司,而强抢财物,过本契者,坐脏论。金钗价值十一贯,苏军师,给他们翻译。” 全员懵逼中,这哪是金钗啊?分明铜钗刷金粉,一贯大钱都不值。武大佬什么意思,兔子头上的虱子,摆明整治杜家恶仆。 老苏迈四方步,煞有介事道:“你们听好了,许家欠你家债,想摘东西抵债,不是不可以!但必须报备官府,官府出面估价,官府现场执法。不报备私下强摘,摘取财物的价值,超过债契金额,按坐赃罪论。” 吃瓜群众小声议论,武康照本宣科:“《永徽律》之《杂律》第一条,坐赃致罪曰:坐赃致罪者,一尺笞二十,一匹加一等,十匹徒一年,十匹加一等,罪止徒三年。” 老苏翻译:“犯坐赃罪,得财超过尺绢,笞刑二十鞭;超匹绢,罪加一等;超十匹,徒刑一年;每增加十匹,罪加一等,直至三年徒刑。许家欠债十贯,金钗十一贯,差价超过匹绢,判笞刑三十。诸衙役,去衣执行!” 衙役一拥而上,摁倒俩恶仆,扒开上面衣服。狗腿甲求饶,狗腿乙叫嚣:“我们是金钩赌坊的,是杜大少奴婢。打狗还得看主人,武参军开...啊,我家郎君不过放过你,啊呀!” 噼里啪啦马尾鞭,一鞭一红印,很快皮开肉绽。武康嘴角勾笑,郁闷排出一层。金钩赌坊什么玩意儿,比银钩赌坊牛?杜大少什么东西,比杜月笙牛? 三十鞭抽完,俩狗腿哀嚎呻吟,武康呵呵两声,继续排解郁闷:“《永徽律》之《杂律》第十二条,以良人为奴婢质债,曰:以良人为奴婢,用质债者,各减自相卖罪三等。许家被强,不以此罪论;尔等非主谋,以笞刑三论。” 老苏翻译:“把良人当奴婢抵债,双方皆流两千里。减三等者,即获徒刑两年。许家被强迫,非自愿抵债,可以免罪。你们俩个奴婢,不是主谋,赏笞刑三十。诸衙役,继续执行。” 小皮鞭再挥,哀嚎再起。半月来积攒的郁闷,又排解一成。俩不开眼奴婢,沦为可怜出气筒,六十鞭下去,直接昏死。三个衙役抬着,扔到路边沟里,自生自灭吧。 吃瓜群众高潮,歌功颂德点赞,武参军好官啊。许二壮磕头,许娘子道谢,小娘子眼含崇拜。 武康不置可否,继续排解郁闷:“《永徽律》之《杂律》第十条,负债违契不偿,曰:诸负债违契不偿,一匹以上,违二十日笞二十,二十日加一等,罪止六十杖。三十匹加二等,百匹又加三等,各令备偿。” 老苏懵了,片刻后继续翻译:“欠债不还者,超过一匹绢以上,过约定时间二十日,判笞刑二十。以后每过二十日,罪加一等。许二壮欠十贯,超过二十日,获笞刑二十。诸衙役,去衣执行。” 这一翻译,吃瓜群众懵了,许家人瞠目结舌,当官的什么毛病?打完被告打原告呀!许二壮直接瘫倒,许家母女哇的哭了。衙役一拥而上,摁倒许二壮扒上衣,皮鞭噼里啪啦。 几乎眨眼功夫,许二壮呶呶直叫,许娘子苦苦哀求:“别打了,你们别打他...武参军开恩。奴奴求你,他身体不好,别再打啦。我加只欠赌坊一贯,驴打滚到十贯的,武公开恩啊!” 武康嗤之以鼻,不禁暗暗吐槽:这种渣男赌徒,值得你掉眼泪?高利贷什么的,不会成为呈堂证供,我只按白纸黑字欠条来。你这倒霉娘们儿,好了伤疤忘了疼,你男人因为赌博,差点害了自己闺女,不收拾能长记性? 本官为你好,顺便排解第三成郁闷。武康翻白眼,仰头魂游天外。唐朝对于老赖,那是相当狠,按欠债数量、逾期多少量刑。所欠钱物折合绢布,按照现在的物价,一匹绢五百文。 分三个档次,超过两贯为下等;超过六十贯为中等;超过二百贯为上等。逾期首个二十天,下等抽二十鞭;中等抽四十鞭;上等不抽皮鞭,直接赏你七十大板。往后每逾期二十天,罪加一等。 这里还有界限,下等的极限是六十大板。中等、上等不按二十天循环,以一百天为极限。超过一百天,中等赏八十大板,上等赏有期徒刑一年。 过了极限还不还债,那更好办,咱们从头开始。只要不还债,给你整无限循环套餐,打不死你丫的?相比后世老赖的潇洒滋润,唐朝的相当苦逼,哪怕倾家荡产,甚至卖儿卖女,也得把外债还清。 啪啪声停止,武康灵魂归壳,把金钗还给许娘子。吃瓜群众沉默,许娘子眼泪汪汪,小娘子眼里没了崇拜,噘嘴瞪眼落豆豆。手下狗腿子们,也都缩着脑袋,大佬这是各打五十大板啊。唯独老村正,瞪着许二壮,恨铁不成钢。 许二壮眼泪直流,武康淡淡道:“这二十鞭,明着处罚欠债不还,实际鞭策你戒赌。多少美满家庭,只因沾上‘赌’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许二壮啊,要理解本官一片苦心,以后还赌吗?” “不赌啦,不赌啦,再也不赌啦”,许二壮扯着嗓门,一把鼻涕一把泪,发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武康不置可否,正想教训几句,老村正跳了出来。 啐许二牛两口,吹胡子瞪眼道:“武参军容禀,他就是烂赌鬼,不能信他的话。田舍奴为了赌钱,家里东西卖光,上个月被收赌债,他竟然拿清娘抵债。清娘以死相逼,那帮人没得逞,求武公做主。” 武康真乐了,赌癌晚期啊你,拿媳妇抵债,还能再渣点吗?本来看你媳妇面子,不想你继续当出气筒...啥也别说了,癌症晚期得下猛药,继续进行吧。 嗤笑两声沉下脸,排解第四成郁闷:“《永徽律》之《杂律》第十四条,博戏赌财物,曰:诸博戏赌财物者,各杖一百。” 老苏高声翻译道:“凡事参与赌博的人,无论输赢,各判杖刑一百。许二壮屡教不改,不要怪武参军,怪国法无情吧。诸位衙役,不必去衣服,执行杖刑。” 现场炸开锅,老村正吓坏了,没想到这么严重啊!一百大板下去,不死也得丢半条命。衙役一拥而上,两条水火棍夹脖子,两条打屁屁,一人数杖数。 杀猪般的哀嚎,清娘子再也受不了,哭求着冲过来。不良人横刀出鞘,迈步去拦截,看到大佬摆手,停住脚步警戒。许娘子跑过来,跪倒苦苦哀求。 武康不为所动,板子依旧继续,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赌博金额五匹以下,无论输赢各打一百大板,超过五匹绢,要判有期徒刑一年。你家夫君绝对够得着徒刑,知足吧啊! 执法突发变故,小娘子突然疯了,竟趴在许二壮身上。衙役大惊失色,赶紧收水火棍,看向大佬征求意见。清娘见夫君昏厥,也豁出去了,抱武康大腿哀求。 有点舒服...咳咳,武康抬起头,摆手制止行刑。村正扑通跪倒,老泪纵横:“武公开恩,要是把田舍奴打死,清娘和小娘子该怎么活啊?武公开恩...” 吃瓜群众纷纷求情,毕竟一个村的,哪能眼睁睁不管? 武康低头看,瓜子脸布满哀求,片刻头轻叹息,环视四周说道:“诸位乡朋,非是本官心狠,国法不容情啊!然事有例外,古有缇萦救父,汉文帝感其孝心,废除肉刑。小娘子舍身救父,本官亦感动,故免剩余刑杖。” 此言一出,收到村民膜拜,老村正甚至感激涕零。节目效果不错,武康接过欠条,低头和许娘子说:“欠条我留着,倘若你的夫君,一年之内戒赌瘾,你去金华大道本官府邸,取回欠条。” 话音落,气氛瞬间怪异,许娘子错愕,瓜子脸突然红了,扭捏的低下头。武康有些懵,什么情况?抬头看人群,群众脸色也怪。目光扫众狗腿,凡触及他目光者,皆低头避开。 闹哪样啊?武康黑了脸,目光聚焦秀才。秀才感受杀气,讪讪抬头,硬着头皮过来,轻声耳语道:“让娘子去家里,是暗示...那种意思。那个...武帅要是信得过,我来安排。咱公司邻居赵老丈,院子正出租嘞,我先把娘子安排那...” 感觉更重的杀气,秀才果断闭嘴,老苏也过来耳语:“明公赶紧补救啊,大庭广众勾搭良家...要是传出去,后果很严重。九娘子要是知道,又得去您家闹,明公请三思。” 三思个屁,我是那种意思吗?武康脸黑成锅底,想起几天前那场闹剧,脑门儿直冒冷汗。本来在家养伤,卢六娘突然求见,说是奉老卢吩咐,送来百年党参,感谢救命之恩来着。 党参又称上党人参,功效比人参还好,明朝时期被挖绝种了。武康欣然接受,让如烟去熬参汤,在客厅与六娘闲谈。熬好后准备喝,刚放倒嘴巴,崔小晴过来了,也拿着百年党参。 这下乐子大了,崔小晴开启拆家模式,闹的鸡犬不宁。党参汤被打翻,崔小晴拿来那支,被她直接丢井里,暴殄天物有木有。闹到最后,家里遭贼似的,瓶瓶罐罐碎满地。卢六娘哭着跑了,崔小晴气呼呼走了,现在还冷战嘞。 武康觉的很冤,这吃的哪门子醋?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这张大众脸真不帅,棱角分明而已,还带着戾气杀气。怎么就招六娘喜欢了,那些大家闺秀们,不都喜欢书生小鲜肉吗? 老孙见他发呆,赶紧冲人群行礼,笑着打圆场:“诸位不要误会,武公祖籍睦州,风俗和婺州不一样。武公来婺州不到一年,也不了解风俗,更不了解那些狗屁倒灶,无心之失还望海涵。” 武康也回过神,看了看已经起身,三尺外垂首的许娘子,尴尬干笑道歉:“我确实是睦州人,失礼之处,清娘子海涵。那个...欠条放州衙,刚才的话有效,到时你去衙门取。” “奴奴省的”,许娘子转身就走。 武康叫住她,在老百姓面前,必须作秀啊。取下腰间钱袋,估摸五百文,走到她身前说:“本官处罚你夫君,依据《永徽律》,不要记恨。这钱是我私人赞助,给你夫君治伤抓药,不许和我推迟。” “奴奴...谢武公”,许娘子握着钱袋,跑到许二壮身边,受惊兔子似的,和女儿一起给夫君穿衣袍。 武康继续黑脸,刚排出的三成郁闷,全都回来啦。这哪行啊,必须找新的出气筒,干咳两声呵斥手下:“都抬起头!那俩杜府狗腿子,见到本官还那么嚣张,后台很大吧?” 狗腿子纷纷点头,老苏过来耳语,再次被制止。武康环顾四周,话语抑扬顿挫:“后台再大,能大过永徽律?金钩赌坊害人不浅,是婺州毒瘤,本官身为司法参军事,岂能容忍?” 一声令下:不管金钩赌坊后台多高,必须依法取缔。姜大牛、程九莲,回城召集司法三卫,火速展开清扫行动! 第四十三章 清扫赌坊进行时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二月初二,午时三刻。 大唐实行坊市制度,居民区和集市分开,居民区不许开店,集市不许有住家户。然而赌坊这特殊行业,就藏在居民区,赌博是犯罪行为,赌坊见不得光。 永徽律关于赌博,说起来很搞笑,有一种合法的项目,就是六艺中的射。比赛射箭来赌钱,可以光明正大,哪怕在衙门口赌,也没人搭理你。《杂律》中给的解释,射箭本身是练习武艺,赌钱也不犯罪。 婺州南城区,金华大道北边,有条鼎鼎大名的巷子,名叫杜家胡同。顾名思义,整条胡同是杜家的。杜家是婺州巨室,最大的地主,家有良田万亩,主要分布在兰溪、金华两县。 家主名杜启明,六十高龄,住金华大道。老杜韬光养晦,基本不出门,唯一出门那次,在武康来婺州之前,他去刺史府提亲。为杜家独重孙杜美,求娶崔家九娘子。 当时老崔直接拒绝,杜家虽有靠山,虽是婺州大族,与清河崔氏想比,不值一提。最重要的,杜美这孙子,出名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俱全。 眼前的杜家胡同,实则赌家胡同,老板就是杜美。大大小小赌坊组成,八成杜家的。眼前金钩赌坊,门房高大,院墙高高,巨大的黑色牌匾,明目张胆刻“赌坊”二字。 武康来回看看,其余赌坊都没牌匾,这个金钩赌坊,打婺州官场的脸啊。开始行动前,武康拜访老崔,询问杜家靠山是谁?老崔含糊其辞,只说你得罪不起,崔家不想得罪。 老家伙置身事外,武康鄙视的同时,也不以为然。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婺州这一亩三分地,我武康就是地头蛇。哪怕杜家有人在朝廷当大官,也得给地方官面子。 盯着“金钩赌坊”牌匾,听里面乱糟糟呼喊,嘴角勾出冷笑。老子来捋杜家虎须,大手一挥行动开始,胡同顿时喊声通天,二百特别行动队圆,砸门、翻墙、呵斥...场面非常震撼。 特别行动队由不良卫、衙卫、民兵组成,民兵五十人,找老于借的。老于得知扫杜家胡同,二话不说借人,还免费提供腰刀。队员们左挂横刀,腰缠麻绳,手提衙棍,猛虎出笼般涌进赌场。 所谓的衙棍,是缩小版棒球棍,创意来源警棍,长六十公分,通体涂黑漆。之前不良人用铁尺,武康宅心仁厚,认为铁尺打身上太疼,容易闹出人命。给司法三卫换衙棍,放心大胆的打,打不死人的。 十几分钟后,其他赌坊全部告破,唯独眼前金钩,院墙太高翻不过去,无论如何砸门,里面就不开门。武康火气越来越大,耐心越来越小,下达撞门命令。 大踏步到门口,黑衣保镖护左右,与队友共同肉身撞门。连撞十几下,大门轰然倒地,瞬间砸出几根木棍。好家伙,还敢暴力抗法,吃熊心豹子胆啦? 武康肉身开团,左手黑衙棍,右手舞横刀,刀光闪过,长棍断为两截。队友见大佬动刀子,纷纷横刀出鞘,对面瞬间认怂,丢棍子往堂屋跑。这群没卵子的软蛋,武康一马当先,高高举起衙棍,砸在一个恶仆后心。 啊呀一声,这位狗啃屎栽倒,磕掉了门牙,血拌着唾沫流出,在地上驴打滚。武康窜过去,大脚踩他后背,抡衙棍狠狠的揍。等脚下人不再挣扎,深吸口气高喝:“全部蹲下,双手抱头,否则格杀勿论。” 然而没人鸟他,恶仆四下奔逃,在院子里乱撞,没头苍蝇似的。武康气乐了,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官遂你们的意:“所有人听令,凡不蹲下抱头者,给我往死里揍!” 一时喊杀震天,响起杀猪般哀嚎,放眼望过去,无数衙棍挥舞。有恶仆反应快,蹲地上双手抱头,吓的瑟瑟发抖。反应慢的,负隅顽抗的,统统倒了血霉,躺地上蜷成团,承受雨点棍棒。 约莫十分钟,场面完全控制,武康屏蔽惨叫,直奔堂屋大门。姜大牛拦住,谄笑着劝解:“我们来吧,赌徒可能暴怒,可能有危险...你们几个,去给我撞门。” 武康不逞强,由保镖护着,闪在屋门西侧。大牛、三郊确定眼神,同时助跑起脚,木门应声而开。嗖嗖飞出物件,队员纷纷躲避,许三郊猝不及防,瓷碗正砸脑门上。就听啊呀一声,丢衙棍捂额头,鲜血顺手流淌。 瓷片加鲜血,瞬间激怒武康,近乎咆哮道:“都给我冲进去,暴力抗法的用刀砍,不反抗用棍打。待会进去,有一个能站的...姜大牛,本官为你是问。” 大牛暴跳如雷,提着刀冲进去,队员紧随其后。房间里噼里啪啦,到处是求饶和棍棒加身,几乎掀开房顶。武康询问三郊伤情,确定没伤到眼睛,吩咐人送到华博士那。 声音渐渐减小,局面渐渐控制,武康沉着脸,在保镖保护下,大踏步进入房间。类似后世筒子仓库,中间没院墙。横七竖八的桌椅,到处是赌具和铜钱,已经破碎的瓷器。 右侧是高高柜台,三个仆人装中年,躺血泊里生死不明。其他人被集中在东北角,约莫五十多个,个个身上带伤,全都抱头蹲着。有人忍不住呻吟,衙棍随之而落,呻吟戛然而止,他血手捂嘴,恐惧万分。 西北角有个角门,两队员提刀守着。武康收回目光,下达搜查令,队员执行计划。呵斥赌徒起身,高举双手趴在墙上,搜身收刮钱财。哪个不配合,论起衙棍打,收集铜钱放桌上。 七名队员打算现场,清理中央部位,收集地上铜钱,聚集空地上。其他人搜查房间,不放过犄角旮旯,钱堆越积越大。四书吏清点,两书吏记录,四不良人监督。 武康环视四周,被西北赌桌吸引,迈步走过去。长方形纸牌,比梨树叶略小,印刷精美图案。低头查看四周,并没发现掉落的,便收集桌上纸牌,一张张摆开,共四十张。 大牛见大佬皱眉,赶紧过来解释:“武参军容禀,这是叶子牌,与叶子差不多大,因此得名。这是一文到十文,一贯到十贯,一万到九万,剩下是十万贯。相传叶子牌,是楚汉战争时,韩信发明的,用来缓解将士思乡情。” 呵呵,懂的不少嘛!武康伸拇指点赞,大牛很受用,咧着嘴傻笑。眼前的叶子牌,既像麻将又像扑克,若有所思点头。历史记载,叶子牌就是扑克、字牌和麻将的鼻祖,后被马可波罗带到欧洲,在欧洲火了。 赌博这门学问,老祖宗走在世界前沿,叶子戏装口袋里,来到另张赌桌旁。捡起三颗骰子,放手心掂量,果然注了水银。武康又乐了,这种出老千办法,大唐就流行啦? 拨开凌乱铜钱,露出白色绢布,中间绣红色“庄”,两边是“大”“小”“豹子”。饶有兴趣拿起竹筒骰钟,端详片刻放入骰子,用力摇摆几下,扣骰钟在桌上。 手指敲击骰钟,回想刚穿越时,原主和狐朋狗友赌钱,无意打了武老爹,被迫离开睦州。自从得知老爹搬家,寻找的人派出无数,依旧杳无音信。老爹阿娘,小妹和小弟,俺如今发达啦,赶紧回来享福吧! 满满的惆怅,被呼唤声打断,武康回神,见大牛眉开眼笑,捧把铜钱递过。武康伸手接过,大牛又从钱堆抓一把,一半押大,一半押大,指了指扣着的骰钟。 有点儿意思啊,武康呵呵一乐,把铜钱放桌上,伸手指夹两文,潇洒丢在豹子上,不开骰钟转身离开。等他出了房门,大牛小心翼翼打开,登时咧开大嘴:三个六,豹子通杀。 武康来到院子,队友正打扫战场,等候多时的苏军师,快步过来汇报:“明公容禀,一共十家赌坊,全部被控制,书吏正清点牂牁。咱们的人,五个受轻伤,已经送到华博士那。明公,接下来怎么处理?” 武康斟酌片刻,说道:“收刮所有钱财,包括赌资、赌坊存钱、赌徒身上财物。清点数目,除以人头数,得平均数。平均数不超两贯五,记录赌徒资料,按律打一百大板,扔东明大道上。通知他们家属,宵禁之前全部领走,没领走的再打二十。” “超过两贯五,按律徒刑一年。统计资料,准备判决书,让他们签字画押,全部扔牢房”,略微停顿下,继续吩咐:“派人通知狱丞秦长山,没有我的命令,禁止任何人探监。无论什么身份,只要不老实,都给我往死里打。” 老苏招来书吏,原话吩咐一边,待书吏离开,脸色非常纠结,好半晌讪讪道:“明公容禀,咱们这次闹大了,恐怕...刚才魏郎君找到我,说杜家的后台,是长安...” “放开我,我是杜美,我要见武康,你们放开我”,嚣张的嚷嚷,打断苏军师。武康转过身,见不良人押个青年过来,年纪三十左右,穿黄色丝绸衣,国字脸鲶鱼嘴。左脸颊有个黑痣,铜钱大小,痣上长两根黑毛。 杜美不断针扎,不良人有些胆怯,不敢用力扭胳膊。武康上下打量,嘴角勾出冷笑,你就是杜大少?长的这么丑,也敢觊觎崔小晴?武康厌恶的直撇嘴,手一挥下达胖揍指令。 不良人大佬发话了,当即摁倒在地,拽衙棍卯足劲狠揍。野猫般叫唤,杜大少蜷成团,抱着头哀嚎。 老苏吓坏了,抖着山羊胡,扯嗓门喊道:“明公不能打,杜郎君的姑姑,是公主的奶娘,贴身侍婢和公主府总管。” “呵呵,公主有什么...啥玩意?住手”,武康真被吓到了,我嘞个妈啊!公主的奶娘,还贴身大总管,捅破天喽!脑袋嗡嗡作响,气急败坏怒骂老苏:“该死的田舍奴,你咋不早说啊?” 老苏都哭了,我没机会说啊!武康头晕目眩,两眼一黑差点栽倒,大牛赶紧过来搀扶。怪不得杜美如此嚣张,明目张胆开赌场,明目张胆放高利贷,明目张胆掳人妻女,后台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怪不得今天上午,邀请大佬开会,讨论清扫杜家胡同时,老狐狸们个个脸色便秘。老崔不置可否,直接置身事外。五大参军装聋作哑,老魏欲言又止,最终选择沉默。 他们明知靠山是谁,却装聋作哑,搞事的节奏啊。心思电转间茅塞顿开,老狐狸们要坑人,目的就是高粱酒。等我捅破天,假惺惺出来安慰,以联名上书作要挟,逼我吐出酒股。 想明白这些,武康咬碎钢牙,脑门冷汗滑落。唐朝的公主,能干预朝政的,相当彪悍。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公主的奶娘加贴身总管,又是几品官? 耳边风这么一吹,自己就得倒大霉。一个问题萦绕脑海,谁能救我?咬牙切齿看老苏,该如何挽回,您倒是说啊! 老苏果断低头,表示无计可施,气的他破口大骂。骂了几句,觉的无济于事,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绞尽脑汁想补救办法。 还别说,真想到了,能救自己的,普天之下只有武昭仪。老姐正得宠嘞,她的枕边风,应该比公主管用。想到这赶紧离开,打算给武姐姐写求救信。没走出两步,听嚣张冷笑:“姓武的,这就走啦?” 武康停住脚步,抹平狰狞换上笑容,转身和煦道:“哎呦杜大少,您姑姑是公主奶娘,我姐姐是圣人昭仪,一家人啊兄弟。您看这事整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苏狗头很有眼色,小跑到屋里,搬来高背太师椅。招呼不良人一起,把杜美扶上椅子,点头哈腰谄媚:“明公的姐姐是武昭仪,圣人宠的紧嘞,您们都是皇亲国戚,都是误会啊。” “误会个屁!小小的昭仪,能和圣人的亲姐姐比?”,杜美挺直腰杆,盯武康咬牙切齿:“武参军好大的官威啊,乃翁纵横婺州二十年,崔公尚且忌我三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砸我场子,殴打乃翁,这事儿完不了。” 武康沉下脸,老苏接着上,苦瓜脸笑出菊花,三句不离好话,两句不离误会。但很快霉运加身,杜美抓起竹筒,结实砸他脑门上。老苏脚下趔趄,左脸被砸破皮,鲜血汩汩冒出。 杜美冷若冰霜,盯着武康不屑道:“诶我说,知道上一任司士参军,怎么滚蛋的吗?就是得罪了我,姑姑找公主告状,公主找圣人告状,狗参军一撸到底,滚回老家种田。他可是崔公妻舅,你这准女婿,又算哪根葱?” 这孙子好横啊,武康脸黑成锅底,不做口舌之争,吩咐人给老苏处理伤口。 杜美桀桀怪笑,继续冷嘲热讽:“就你这德行,也想娶九娘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今天就写信,圣人最疼十七公主,你就等着圣旨,滚回家种地吧。到时候娇滴滴九娘子,就是咱的啦,哼哼...” 你也做春秋大梦,纳征之礼以过,九娘就是武家媳妇,就算我回家养猪,她也得...不对!武康瞳孔紧缩,拱手行礼笑道:“杜大少说的是,我配不上九娘。都怪我有眼无珠,不识杜少尊神,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大少刚才说,十七公主对吧?” “就是十七公主!实话告诉你,她是吃我姑姑奶长大的”,杜美拽成二五八万,摇头晃脑道:“现在道歉晚啦!姓武的,我给你机会,只要你跪下道歉,然后找崔公悔婚,赔偿我八倍...你什么表情,笑什么?” 武康笑的很开心,腰板渐渐挺直,官威找了回来。要是别的公主,只要两条路走,要么吐酒股求老狐狸,要么求武姐姐帮忙。然而武姐姐忙着宫斗,未必搭理我。这样一来,只能被敲竹杠,吐出全部酒股。 然而十七公主,老子真不怕。她是已故老李总裁爱女,李九总裁十七姐,房玄龄的儿媳妇,绿帽王房遗爱的媳妇儿,玉枕的女猪脚,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高阳公主。 虽与她素未谋面,但这仰慕之情,如江水滔滔。高阳和武姐一个德行,面首无数的主。仔细回忆历史,笑容越发甜美,庞大计划涌脑海,乐的他仰天狂笑。 所有人懵逼,大牛赶紧跑过来,扶着他焦急喊:“快去请武开父子,快去禀告九娘子,武公癔症复发啦...武公您别害怕,他姑姑只是奴婢,您姐是昭仪啊,圣人肯定向着您,咱不怕...” “瞎嚷嚷啥,你才癔症了”,武开推开大牛,板着脸训斥:“鸡毛蒜皮小事儿,用不着老姐出马,本官就能搞定。大牛,招待杜大少,给他整整容。他娘要是能认出他,我让你老娘,认不出你。愣着干啥?给我往死里打!” 俗话说的好,天塌了高个儿顶着,大佬让打俺们就打。喽啰兵早就受够杜美,一脚踹他下椅子,噼里啪啦的招呼。 杜美彻底疯了,嗷嗷咆哮:“武康...我要你满门抄斩!” 武康呵呵:“我也让你满门抄斩!” 第四十四章 分赃不均钻狗洞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二月初三,傍晚时分。 金华大道司法参军府,后院书房中,武康正襟危坐,查看昨天清扫成果,渐渐笑逐颜开,神游天外开启回忆模式。 昨天清扫赌坊一条街,得知牵涉高阳公主的奶娘,登时心花怒放。又听杜美叫嚣,让自己满门抄斩,心中更是兴奋。先用衙棍打,待他奄奄一息,撂进婺州大牢,和变态罪犯关一起。 十赌坊收刮的钱财,聚在金钩赌坊正堂,堆积成一座小山,造成强烈视觉震撼。司法衙门书吏,三卫中能写能算的,成立临时审计组,狗头军师老苏任组长,详细统计赃款数目。 从三卫中挑选心腹,外加十三名保镖,成立稽查大队,秀才任大队长。进入钱库执勤,严密监视审计,杜绝审计组贪污。不良帅姜大牛,民兵头目于七,带人成立巡逻队,靠近钱库者杀无赦。 衙卫班头程九莲,率手下的执法队,依法处理涉案赌徒,以及赌场工作人员。人均赌资二贯五以上的,有三十八人,全部押解司法衙门,撂进司法大牢羁押。 不超过两贯五,具体情况具体对待。那些没眼色的,因为暴力抗法,早被打的昏迷不醒,要是再敲一百大板,非出人命不可。所以这些人,全部撂东明大道,通知家属认领。 那些能喘气的,评估身体状况。身体好精神足的,站成一队等候,一百大板少不了;身体不好精神萎靡的,二十到五十不等。甄别工作完成,执法队押解,排一字长蛇阵。后面人的双手,搭前面人的肩膀,老鹰抓小鸡似的。 武康特别交代,尊重人权和隐私,大庭广众露屁屁,有伤风化。所以格外开恩,赌徒穿衣受刑,一通板子下去,嗷嗷响彻婺州城。执法完毕,全部撂东明大道。 宣传小组出动,敲锣打鼓走街串巷,宣读广告词:为保婺州安宁,挽救赌徒家庭,还婺州朗朗乾坤。青天刺史崔公批准,司法参军武公带队,铲除杜家胡同赌坊。诸位小娘子,看男人在家不,去南城门找找,赶紧拉回家。宵禁不拉者,再挨二十大板... 运输大队刮地皮,桌椅、瓷器、马桶尿壶等,能拉的全部拉走,蝗虫过境似的。婺州衙前校场上,拍卖大队分门别类。骰子纸牌等赌具,当场当面销毁;桌子椅子等,跳楼价大拍卖。 大方桌十文,长椅子五文,马桶三文,大瓷碗两文三个...好家伙,瞬间被群众抢光。老百姓拍手叫好,称赞崔公青天,夸奖武公清官,节目效果相当好。 钱堆清点完毕,包括武康在内,所有人都懵了。三千七百多贯,可供十口之家,省吃俭用三千年。武康估摸着,这是十赌坊多年积蓄,被自己一锅端了。 一贯钱七斤重,两万五千斤铜,得派十几辆牛车拉,掩人耳目不可能,全部贪污更不可能。吃独食也不是他的风格,于是深思熟虑一番,决定见者有份雨露均沾。 集合全部队员,开启分赃大会。凡参与行动者,每人赏福利两贯;三卫没参与的手下,每人赏一贯;军师老苏、不良帅、衙卫班头、狱卫狱丞以及民团队长,每人二十贯。 现场欢声雷动,队员眉开眼笑,纷纷行大礼。排排坐分果果,武康笑逐颜开,将包好的铜钱,逐个递队员手里,煞有介事勉励几句。小分赃结束,脸皮都笑僵了。 打发众人收队,留四十名心腹,等天黑宵禁来临,再分剩下的三千贯。交代姜大牛,派人去环卫部,套十辆牛车,刷二十粪桶,充当临时运钞车。 崔义玄是一把手,必须送五百;录事参军事老卢,马上要退休了,送二百养老吧;指挥使老于够意思,也送二百;两个录事,三个参军事,还有医学博士华容,每人一百。 大概夜里十一点,上述几位全部送到,剩下的一千五,考虑怎么分。先清点出三百,作为缴获赃款,暂时送司法衙门,等明天连同行动报告,上缴司户衙门充公。 再清点出二百,送到司士参军老魏府上。老魏虽然不是东西,他儿子魏清华够意思,专程跑过来通知:杜家后台是高阳公主。 还剩一千二贯,全部拉自己家?还是不现实!六大参军平起平坐,真不能得罪他们。哪怕升任录事参军事,自己的工作,全靠他们支持。武康越想越郁闷,老狐狸们联手坑我,还得分钱给他们,太憋屈了。 每人二百吧,先送自己家,好好拿捏他们几天。安排妥当开贴封条,封了这十家赌坊。封条长六十宽十五,交叉贴门缝上。一条书:婺州司法衙门封;一条书:永徽四年二月初二。 忙活的凌晨三点,回到倒头就睡,天亮回衙门上班,很快感受到了压力。 司户参军老孙打头阵,文书摔办公桌,扯着嗓门抱怨:十大赌坊清扫,缴获赌资三百,骗二傻子呢?二郎你不厚道啊,中饱私囊可以,吃相不能太难看。啥也不说了,再吐出几百贯,别让孙叔难做。 武康赔着笑,暗自吐槽:本来按程序,司户、司法联合行动,法衙负责抓人,户衙负责统计。可你这老匹夫,不敢得罪杜家,不敢参与行动。没啥好说的,赃款就三百,爱要不要! 这场交锋,以武康失败告终,老孙脸都不要了,扬言不给钱不走了。武康万分无奈,撂出分赃账单,坦白铜钱去向。意思很明显,你要不满意,咱们重新分过。 得知自己分二百,老孙眉开眼笑,当即表示:缴获三百赃款,完全合情合理,赌坊老板也不傻,不会放太多钱。当着武康的面,拿出户衙大印,在缴获文书上盖章。最后强烈要求,下午就去取钱,达成协议美滋滋去了。 前脚刚走,司仓老孙后脚来,一样的套路,一样的诉苦:我说二郎呀,杜家后台硬的狠,轻易得罪不得。家主杜启明来找我,要求立刻释放孙美,并赔偿杜家损失。他是纳税大户,叔父顶不住了,你看着办吧。 武康心知肚明,这都是废话,我砸他场子,压力在我身上,关仓衙毛儿事?咱俩平级,杜家就算施压,也会找老崔老卢,你算哪根葱?懒得和他废话,撂出分赃账单,把他也打发走。 整上午没干别的,应付五个老狐狸,搞的头昏脑涨。所谓的下午取钱,只是敷衍借口,不拿捏十天半月,对不起我自己,也对不起你们龌龊心思。 下午上班,气氛和谐很多,那些到账的同僚,纷纷过来拜访,一波商业互吹,美滋滋去了。最后老卢过来,带来有趣的消息:杜启明联合九大户,及牢里赌徒家属,去老崔家拜访,出来时愁眉苦脸的。 说完这些,老卢也表达了担忧,杜家已经派部曲,骑快马赶往长安,找杜美姑姑告状去了。武康不置可否,反过来安慰老卢,表示一切尽在掌握中。倒霉的不是我,而是杜家,拭目以待吧。 打发走老卢,等到下衙,也没等到老崔。回到家中,本打算拜访,想想还是算了。老狐狸立场鲜明,置身事外不管不问。武康不禁琢磨,老崔同意扫赌的原因,是检测武昭仪的能量,以及我在昭仪心中分量吧? 如果风平浪静,表示武姐可做靠山。如果朝廷降罪,老崔也会保我无恙,同时勒索酒股。不过老狐狸,你的如意算盘,注定打不响喽。我可是穿越人士,知道历史走向,此次不用武姐出手! 微笑着结束遐想,看时辰到饭点了,起身离开书房。门口伸个懒腰,晃脑袋打哈欠。 忽然房门打开,就觉眼前一黑,然后砰的一声,脸被门板打了。眼冒金星,脚步趔趄,鼻腔涌出热流,又听崔小晴呼喊:“二郎流血了,快来人啊...” 躺在太师椅上,脸与屋顶平行,手轻拍额头,眼泪酸下来了:“我说崔小晴,咱淑些女行不,火急火燎做啥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赶紧看看我鼻子,鼻梁骨歪没?” 崔小晴边擦鼻血,边嘤嘤自责:“都怪我不好,不该对你发火,更不该不理你。你也是的,男子汉大丈夫,主动道歉不行吗?幼稚的男人,为了让我担心,为了让我主动找你,至于得罪杜家,至于闹那么大动静吗?” “你咋知...没有,绝对没有,我才没那么幼稚”,仿佛被踩尾巴的猫,武康唰的起身,气急败坏道:“赌博和吸毒一样,都是社会毒瘤,都会残害百姓,必须严厉打击。” “行啦行啦,躺着吧你,又流血啦”,崔小晴掰他脑袋,继续擦血。仆人端铜盆过来,小晴拧干热毛巾,搭他额头上,唉声叹气道:“总之都是我不好。卢六娘那个狐狸精,咱们马上成亲,她还要插足,不要脸!” 武康认为骂人不好,也不敢辩解,索性闭嘴。 崔小晴继续唠叨:“现在怎么办,圣人很疼高阳公主,打狗还得看主人嘞。堂姐帮你美言,就算圣人不降罪,也会驳回举荐。咱的录事参军事,绝对没希望,白扔一成酒股,哎...” 武康不置可否,看着纠结小脸,嘿嘿安慰道:“小晴不必担心,录事参军事跑不了,圣人不会厌恶我,会更加关注我。不用堂姐出马,咱自己搞定,附耳过来...” 一阵轻言细语,九娘先错愕,随后脸色潮红,手托腮激动道:“太好了,太是时候了。二郎顶住压力,不能提前放人,等圣旨到达,咱们和杜家算总账。杜美那癞蛤蟆,还纠缠过我嘞,你得为媳...媳妇儿出气!” “那必须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武康信誓旦旦,感觉鼻血不流了,坐直身体说:“不过,我不想做太绝。不到万不得已,不想罗织那个罪名,杀伤力太大了。” “妇人之仁啊你!对待敌人,必须直接打死。说你多少次了,就是不听”,九娘翻个白眼,又开始絮叨。 声音越来越小,忽然俏皮一笑:“二郎,咱们冷战七天了,人家想...互相伤害。” “哎呀,怕你不成,来战!” 不知过多久,天色暗下,外面响起急匆匆脚步,传来如烟声音:“郎君不好啦...呀!司仓孙参军,司户孙参军,司兵秦参军,带着人赶着车,正堵咱家大门呢。” 肯定来拉钱的,门也没有啊。武康擦掉口水,冷哼道:“几只老狐狸,串通一气坑我,有风险不见人,有好处一窝蜂。没十天半月,休想拿走钱,就说我不在,把他们打发了。” 如烟转过身,先给九娘行礼,然后小声汇报:“不行啊郎君,奴奴说过了,他们不信。秦参军说,您刚下衙时,他就派人跟着,知道你在家嘞。” 武康瞠目结舌,老秦忒不是东西,为了两百贯,竟派人跟踪我。 九娘归拢乱发,眨着眼说:“二郎说的对,不能轻易给钱,让他们心痒几天。要不这样,从后门离开,去我家躲躲。等圣旨到达,借他们俩胆子,他们也不敢要钱。” 这主意不错,既能躲债,又能卿卿我我。武康当即同意,拉着她就走,还没出房门,小翠急匆匆跑来:“郎君不好啦,司功王参军,堵咱家后门嘞。” “郎君我好的很,别胡说八道”,武康瞪她两眼,皱起了眉头。四老狐狸为了钱,脸都不要啦!我知道你们的如意算盘,在你们看来,我得罪高阳公主,至少丢官罢职。等去职公文来了,你们的钱会打水漂。 其一,同僚一场,我丢官你要钱,这不落井下石嘛,名声大大受损;其二,就算你们不要脸,也要不过来钱。我往刺史府一躲,你们不敢去闹老崔;其三,认为我想赖账,其他同僚给了,老魏也给了,为啥不给你们? 最重要的一点,二百贯不是小数目。六大参军是正八品下,每年俸钱十八贯,俸米六十斛,仆役补贴七贯,加起来三十七贯左右。二百贯将近六年俸禄,能让老狐狸拉下脸面。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想抽他们。我可是顺毛驴,逼的越凶,我越不给。九娘说的对,等圣旨到达,就是给你们,你们也没胆要。现在后门也被堵了,该怎么办? 这时武兰汇报,几个参军带头,下人不敢拦,已经闯进来啦。武康几欲暴走,看看高院墙,家里没那么高的梯子。 正恨的跳脚,小翠怯懦道:“前些天东墙破个洞,老有狗钻咱家。我让二汉堵,他正好生病,没来得及,要不钻...” 气氛瞬间僵硬,九娘直接瞪眼,嗖嗖杀气刮过去。小翠吓哭了,垂着脑袋瑟瑟发抖。武康也生气,这倒霉妮子,不会说话就别说。说有洞就行了,解释这么清楚做啥?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九娘一声令下,妹子们手忙脚乱,给他换黑色夜行衣。来到狗洞前,心哇凉哇凉的,堂堂八品官,为了躲债钻狗洞,太磕碜了。 叹口气咬咬牙,先把腰刀送出去,探头哈腰钻。双手抱肩,把上半身钻出,屁股的却卡住了。武康嗷嗷叫,妹子们手忙脚乱,抱腿摁屁股往外推。 卡的严严实实,推不出去拉不回了,九娘气的直跺脚,抱怨他块头大。这事整的,块头大我也不想啊。正纠结间,两个保镖跑来,看眼前情形直接傻脸,老板钻狗洞做啥? 武康破口大骂:“要眼出气?赶紧拉我出来!哎呦轻点...你们俩混蛋,想疼死我吗?里面的别推啊...你们俩用刀,把卡着我的砖撬下来。小心点儿...别伤着我。” 遭了老大罪,终于钻出狗洞,还踩了脚狗屎。悄悄从墙角探出头,大门停着几辆牛车,不见老狐狸身影,估计闯进去了。不禁满脸鄙夷,只要见不到我,你们无计可施。想要钱?门儿也没有! 离大道钻小巷,绕路去刺史府。三个人目标太大,万一暴露行踪,没皮没脸的老狐狸,说不得去闹老崔。斟酌片刻,吩咐保镖:“不用跟着我,你把帽子给我。” 保镖不敢违抗,乖乖摘下斗笠,快步离开巷子。武康挂横刀在腰间,戴斗笠系绳子,扭头四处瞅瞅,并没发现异常。崔小晴被老狐狸纠缠,一时半会脱不了身,先回刺史府吧。 打定主意迈开步伐,即将出巷口那刻,一团身影眼前闪过。看身影是女人,还很熟悉。快速搜寻脑海,登时瞪大双眼,陈硕真的手下的七仙女,她怎么在婺州出现? 快速跑出巷口,身影消失在另一条巷子里,跑过去悄悄跟后面。半刻钟后,明白过来,对方已经发现我,故意带我去某个地方。或者说做好的局,引诱我上钩。 只有两条路,要么跟下去,要么搬救兵,展开全城搜索。脑筋快速转动,决定继续跟下去,搬兵搜城成本高,可能一无所获。 武康冷笑连连,我不是柔弱书生,是杀人的祖宗。倒要看看,你们耍什么诡计,实在不行再溜吧。 第四十五章 盛世安保总教头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二月初三,傍晚时分。 武康为了躲债,从狗洞钻出来,打发走保镖。本想回刺史府,看到了陈硕真手下,有过几面之缘的七仙女。悄悄尾随跟踪,穿大街过小巷,来到处废弃宅院前。 这里好像是...婺州有名的鬼屋,崔小晴和他说过。阴森环境,呼呼冷风,怪异声响,真有恐怖氛围。嘴角勾出冷笑,挺会找地方嘛,这里适合杀人埋骨。 深思熟虑,权衡利弊,迈开双腿,走进残垣断壁。拔横刀握在手,探身哈腰,越过半人高杂草,走入没门板堂屋,打量纵横蜘蛛网。不禁暗暗点头,如果我来伏击,也会选这间房。 突听轻微破空声,感觉腹部有异样,低头见夜行衣上,扎三根明晃晃银针。心思电转间,默念演员自我修养,横刀丢地上,捂腹露狰狞表情,发出痛苦呻吟。悄悄揪出银针,跪倒趴地上,大幅度抽搐。 此刻心知肚明,七仙女的套路,以自己做饵,引诱我来这,躲暗处用暗器偷袭。这是废弃鬼屋,不会有人经过。行刺计划的依仗,是某种厉害暗器,银针上喂毒或麻药。 套路差点成功,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穿着防弹衣嘞。就是在翠屏山楚家,竹枪刺不破的布料。上次被楚神客袭击,便拆解滑翔翼布,做成防弹背心,银针没能破皮。 现在是飙戏时刻,武康不确定,自己拙劣的演技,能不能骗她现身。边痛苦干嚎,边调整刀柄位置,边留意门外。 五分钟左右,轻微脚步传来,武康把心放肚里,死狗般趴地上,侧着脑袋苟延残喘。一双绣花鞋出现,艰难上抬目光,看见锋利横刀和狰狞脸,听苦大仇深嘲讽:“武参军,想不到吧,你也有今天?” 武康没说话,依旧飙演技,强行翻白眼,眼泪都下来了。 妖妇继续嘲讽:“你的命很硬,能坚持这么久。三簧针是玄女法器,银针喂剧毒,见血封喉。我取你性命,给童郎报仇,哪怕被玄女赐死...不行,我还不能死。” 画风突变,她竟然轻抚小腹,露出母性光辉,自言自语道:“文宝夫君,等我生下咱们的孩子,找户人家安顿好,再去找玄女请罪,你说好不好?” 武康眉头微皱,这娘们儿是孕妇?脑筋快速转动,渐渐理出头绪:她怀了童文宝的孩子,童文宝被我杀了,她想报仇。陈寡妇正密谋造反,肯定不许节外生枝。她便偷了暗器,单枪匹马寻仇。 七仙女歇斯底里质问:“为什么杀我童郎?你害我没了夫君,害我孩子没了大人,我要讨回公道,用你的人头,祭奠童郎!” “公道?呵呵”,武康装出吃力模样,气哼哼道:“我的兄弟文若、二牛,二十一保镖,惨死在你们手上,我找谁讨回公道?我们是兵,你们是贼,兵杀贼,贼杀兵,天经地义,又谈何公道?” 咆哮再响:“你们是狗官,你们是禽兽,猪狗不如,不得好死。” 右手靠进刀柄,武康反唇相讥:“我们是狗官禽兽,你们禽兽不如。翠屏山楚老丈一家,皆是老弱妇孺,童文宝却痛下杀手,他才猪狗不如!” “你闭嘴,他们窝藏狗官,死有余辜”,妖妇高举横刀,透着浓浓杀机:“玄女娘娘说,狗官该死,同党也该死,童郎处死他们,也天经地义...狗官受死吧。” 凌厉刀光被格挡,发出剧烈撞击,七仙女倒退数步,错愕半秒撒腿就跑。武康鲤鱼打挺,箭步挡门口,力劈华山。伴随刺耳摩擦,妖妇被迫后退,后背撞顶梁柱,落下簌簌灰尘。 不给她喘息之机,挥横刀砍在柱子上,拔刀再攻,一刀猛似一刀,孕妇自然不是对手,很快落入下风。横刀再撞,对方中门大开,武康瞅准时机,横着砍她脖子。速度风驰电掣,妖妇来不及格挡,必死无疑。 刀光掠肩头那刻,却横生枝节,武康就觉眼前一花。巨力砸胳膊上,强迫长刀垂直运动,带动腰身下探。来不及反应,刀光闪过,刀刃奔自己咽喉而来。 剧情反转太突然,脑海闪出一句话,我武康不服!左脖颈接触刀锋,冰凉刺骨,荡起丝丝疼痛。刀锋没有再进一步,刀架在肩膀上,武康不由得纳闷,这娘们儿良心发现了? 快速抬头,刹那倒吸口冷气,妖妇左眼血肉模糊,貌似子弹穿眼而过。血不断涌出,夹杂白色脑浆,她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静静站在原地。 几秒钟后,武康试探着伸手,轻轻推她小腹。尸体慢慢后倾,结实摔在地上,右手垂直,横刀高举。这是什么情况,谁救了我,没听到枪响啊... 鸡皮疙瘩消散,瞅瞅妖妇尸体,看向对面窗户,窗棂斜插长尾羽箭,羽毛还带着血丝。身前手臂粗的椽子躺地上,两端腐烂不堪,凹槽处有只冬眠壁虎,露出白花花肚皮。 长出口气木讷扭头,看着门外发呆,刚刚的凶险,幕幕闪过脑海:即将斩杀妖妇那刻,屋顶椽子掉落,砸在我右臂弯。妖妇抓住时机,即将斩杀我那刻,第三者出现了。 利箭贴左门槛射来,如狙击枪子弹,左眼进后脑出,打在窗户木框上。如此有力,必三石强弓,如此精准,必神射手。脑海中闪出人影,当初春耕大典,欲置我死地楚神客。如此狗血剧情,如此多变场景,拍戏吗? 盯着妖妇小腹,那个小生命,很快会死吧...苦笑爬上脸,自言自语:“无论父母多么穷凶极恶,孩子是无辜的。一尸两命伤天害理,老天爷都不乐意了,让椽子掉下来,楚兄怎么看?” 半分钟左右,传来低沉声音:“耶耶毕生行善,芸娘心地善良,狗剩年幼无知,楚某与世无争。如果老天有眼,他们不会死,我也不会孑然一身。恶人的孩子,也会成为恶人,不算无辜。” 武康不置可否,莞尔笑道:“刚才的谈话,楚兄听到了吧。我帮你报家仇,你救我一条命,咱们往日恩怨,一笔勾销。敢问楚兄,日后有何去处?” 楚神客背好长弓,走到窗户边,拽出长箭放入箭壶,淡淡说道:“童文宝已死,妖妇伏诛,远远不够。他们的主人陈硕真,必须为我家人陪葬,我会杀了她的。” 不行啊兄弟,陈寡妇没了,谁在睦州造反,我凭什么升官啊?斟酌片刻,微笑道:“不瞒楚兄,我得到密报,陈硕真今年,必定举旗造反。” 心思电转,接着忽悠:“她狡猾谨慎,身边高手如云,我派出的杀手,铩羽而归。不是不信楚兄,刺杀难于登天啊。咱们要报仇,只有等她造反,率大军围剿,方可万无一失。” 见楚神客眉头微皱,继续趁热打铁:“普天之下,什么最贵,答曰人才。如果楚兄不嫌弃,暂时跟我身边吧,以一年为限。如果她今年不反,楚兄尽可离去,我绝不阻拦。” 楚神客摇头,拱手施礼道:“承蒙武参军不弃,楚某感激不尽。然深山猎户虽艰辛,却是良人自由身;武公部曲虽荣华,却是奴婢贱民。” “楚兄误会啦”,武康微笑摆手,哈哈说道:“我是盛世安保总裁,聘用你做总教头,教授员工箭术,薪资随便你开。另外我保证,战事一起,盛世安保将以雇佣兵,或民兵身份出战。” 楚神客继续纠结,武康也不催促,静静等待。盛世安保明是镖局,暗是底层军官培训基地。保镖被鸡喂的身强体壮,都有些三脚猫功夫,还被逼看书认字。唯一的遗憾,找不到箭术教官,把楚神客拐过去,保镖素质更上一层楼。 约莫半刻钟,楚神客舒展眉头,浅笑道:“上次枯荣山,九娘子曾说,刺杀朝廷命官死罪。武公聘请楚某做教头,岂不是知法犯法?” 武康不置可否,微笑道:“法律这个东西,一般情况下,不会约束三种人:制定法律的人,执行法律的人,遵守法律的人。当官的想升官,官做的越大,对你执法的人,就会越少。” 这话有些门道,楚神客吃不透,武康继续忽悠:“我是执行法律的人,婺州一亩三分地,没有上官用法律约束我。你的身份,只有我和内子知道,我说不是刺客,你就不是刺客。” 楚神客不再赘言,躬身施礼。武康不觉的意外,他有勇有谋,懂得良禽择木而栖。左手捡起横刀,看了眼妖妇尸体,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一路无话,酉时两刻左右,回到盛世安保。恰好秀才值班,按武康要求,安顿楚神客。签订一年雇佣合同,年薪十贯,正式聘请他为总教头。楚神客识文断字,更是意外之喜,暗叫捡到宝啦。 回到总裁办公室,秀才拿来跌打药酒,处理右臂淤青。回想危房画面,还是心有余悸,真的千钧一发,也真的倒霉。本来胜券在握,那倒霉的椽子,差点要命啊。 上完药酒,整条胳膊麻木了,使不出一点劲。秀才说正常,他家祖传的药酒,最多两个时辰,麻痹消失淤种消散。见天色已晚,吩咐他:“我在这里呆几天,躲避四只老狐狸,让弟兄们保密。” 秀才点头答应,突然嘴角闪过暧昧,压低声音说:“武帅要是躲人,公司不安全,谁都知道这是您的产业。属下有个提议,赵老丈家隔壁小院,户主去外地探亲,属下昨天租了下来。绝对保密,九娘子也不知道,您去那里躲避吧。” 崔小晴是否知道,有关系吗?武康不明所以,眯眼盯着他。见他满脸赔笑,很快垂下脑袋,心中狐疑更甚,搞事的节奏啊。想到他不会害自己,也懒得寻根究底,直接吩咐带路,去那个小院休息。 类似四合院,配套设施齐全,房间优雅干净。武康相当满意,来到卧室,揉揉酸痛胳膊,淡淡说道:“时候不早了,你把床收拾下,帮我把外衣脱了,回去睡吧。” 秀才点头,突然手捂肚子,哈着腰哎呦起来,“武帅容禀,新来的厨娘做饭太齁,属下多喝了些凉水,正闹肚子嘞...要不您先等会儿,属下先去茅房,再来伺候?” “滚!懒驴上磨屎尿多啊你”,赶苍蝇似的摆手,武康脸色更难看。早不拉晚不拉,偏这时候拉,这小子有问题啊。难道觉的尴尬?应该是了,男人给男人脱衣服,确实尴尬。 坐椅子上,又想到鬼屋,如果尸体被发现,会造成不必要麻烦。考虑片刻铺开白纸,努力回忆追踪路线,提笔画路线图。等秀才来了,让他和楚神客一起,把尸体清理了。 放下手中笔,打个哈欠,听到开门声,撇着嘴骂道:“该死的田舍奴,拉屎这么久,掉粪坑里啦?赶紧去铺床,铺完床给我脱衣服,脱男人衣服有啥害臊的?” 没得到回应,武康觉的好笑,真害臊啦,我还能吃了你咋地?骂骂咧咧转头,吓的呶一嗓子,从椅子上跳起来。秀才不见了,一妇人垂头站着,紧张的瑟瑟发抖。 武康渐渐回过味,秀才压根没去茅房,并且皮痒了。有点儿可笑,走到妇人身前说:“秀才让你过来的?你是谁...算啦,铺好床就走吧。顺便通知秀才,他这月工资个奖金,全部扣啦。” 妇人怯懦应诺,武康眉头一皱,觉的声音很熟悉,再看身材也很熟悉,便让她抬起头。看到那张羞红的脸,顿时认了出来,正是昨天视察时,被逼债的许二牛的媳妇琴娘。 想到昨天误会,一时哭笑不得,这该死的秀才,听风就是雨。干咳两声,尴尬道:“秀才自作主张,还得继续罚。你去通知他,再扣俩月工资,让他围着城墙跑两圈儿。哦对了,许二牛无碍吧,找郎中看了没?” 琴娘眼圈红了,怯懦道:“街坊们来要债,郎君给的钱,都还债了。” 武康很快想明白,天下没不欠债的赌徒。村民们过分了,这是看病的钱,哪能要这种钱?不禁有些生气,加重了语气:“你没和他们解释吗,秋后还债不行吗,处斩死刑犯都在秋后。” 琴娘掉了眼泪,不敢看他脸色,垂着头回话:“我家欠杜家钱,家里的田被杜家占了,二十亩永业田,也被夫君卖给了。没了田没法还债,不怪街坊们。” 武康气乐了,许二牛渣的极品,永业田都敢卖,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唐朝实行均田制,凡年过二十男丁,都能获百亩田地。八十亩口分田,死后还给政府;二十亩永业田,是私有田地,可以继承,买卖犯罪。 杜家良田万亩,靠这种方式兼并吗?眉头拧成疙瘩,看了眼梨花带雨的琴娘,放缓语气说:“你先别哭了,我来问你,没田你们怎么活?还有,你什么会在这里?” 琴娘回道:“靠叔伯接济...昨天秀总管派人来,让我来这做厨娘,管吃住,每月工钱三百文。夫君答应了,秀总管把我们接来,住在隔壁院子里。” 这事儿办的漂亮,武康有些猥琐,要不给秀才涨工资?干咳两声,微笑道:“他绰号叫秀才,真实姓名叫...算了。我问个问题,你老实回答,许二牛和杜家,更恨哪一个?” 琴娘有些迷茫,纠结许久回道:“奴奴更恨杜家,夫君之前不博戏。有次来城里,给清娘买药,被杜家恶仆盯上,硬拉他去赌坊。夫君先赢钱,再后来就输,渐渐染上赌瘾。” 老掉牙的套路,欺骗别人赌博,先让你赢钱尝甜头,等你泥足深之际,便是倾家荡产之时。武康冷笑连连,淡淡说道:“咱玩个游戏,游戏名公审大会,时间一刻钟...坐下说吧。” 武康提椅子过来,强行摁她坐下,坐对面讲规则:“一刻钟之内,把你知道的,杜家人干的坏事,全部说给我听。如果打动我,我让杜家彻底消失,原本你家田地,也会完璧归赵。” 瞟了眼惊愕的妹子,继续勾引:“同时,我会找专业人员,治疗你夫君的伤兵和赌瘾,你们可以回到从前。呵呵...你是只蚂蚁,现在决定大象生死,很爽的。告诉我,要不要玩儿?” 琴娘垂脑袋,很久不说话。在他索然无味时,坚定的控诉开始。她越说越气愤,武康越听越开心。资料上显示,三年前杜家只是一介平民,有次家里来了贵人,就是杜美的靠山,高阳公主的奶娘。 从那以后杜家发迹,两年前开金钩赌坊,逐级形成赌坊一条街。靠各种非法手段,强迫或套路老百姓,放高利贷攫取不义之财。短短两年功夫,用无数人的家,筑成杜家巨室。 一刻钟后,武康坐写字台前,忍着右臂疼痛,铺白纸提笔书写。越疼越能狠下心,将根深蒂固的杜家,连根拔起。 信中写道:亲爱的卢叔父,月前接昭仪来信,圣人觉察高阳公主谋反,已有真凭实据。谋反必血流成河,不差小小杜家,您知道该怎么做。 第四十六章 升任录事参军事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二月二十,半夜三更。 武康猛的坐起,瞪大双眼,胸脯起伏,大口喘粗气,又做那个噩梦了。自从初三晚上,妖妇七仙女一尸两命,梦魇便来临了。老是梦见血淋淋婴儿,漂浮半空找他索命,刀砍自动愈合,火烧无济于事。梦里落荒而逃,怎么也逃不掉。 心情相当郁闷,该死的小鬼,你不负责任的妈,怀着孕来报仇,我总不能引颈受戮吧?再说了,是楚神客射死了她,冤有头债有主不懂吗,缠着我做啥啊? 越想越气,眉头越拧越紧,心情越发烦躁。二月份马上过去,一直躲着做缩头乌龟,都快憋疯了。杜家没动静,三十八赌徒暂时羁押,没来得及审判定罪。出自大户人家的他们,哪个没关系人脉? 家属各显神通,找门路托关系,想从牢房捞人。听秀才说,老崔和老卢闭门谢客,五大参军为了找我,都掘地三尺了。其他同僚,包括三个养老官,都在寻我的藏身之所。 按照历史记载,这个时候的长安,应该满城风雨。老卢的检举信,初四那天发走,快有消息了吧。瘪犊子们继续闹,算总账的时刻,暴风雨马上来临。 婀娜玲珑娇躯,鸳鸯绣帕附额头,慢慢擦拭冷汗。武康闭上眼,任由绣帕游走,任其抚平怒火。忽然急促敲门声,钱顺焦急汇报:“武公醒了吗,崔公派人传话,让您马上去州衙。” 终于来了吗,武康瞬间露出笑意,掀被子跳下床,瞟了眼桌上沙漏,子时三刻左右。捂嘴打个哈欠,揉揉眼冲屋外吩咐:“马上就好,让弟兄们稍待...不穿这个,穿那件绯袍。” 穿好衣服挽好发髻,提横刀大步离开。开门见到钱顺,刀挂腰间出门槛,屋里传来呼唤。武康停住脚步,钱顺赶紧离开,随手关上院门。琴娘小跑过来,把银鱼袋挂他腰带上,急匆匆回房。 来到巷子里,踩马镫上马,扯缰绳夹马腹。保镖紧随其后,一时马蹄轰鸣。东明道很热闹,不良人、民兵、衙役等,急匆匆跑向校场。当即心下大定,计划成功了。 内心不禁吐槽,总裁都怕谋反啊。婺州距离长安,至少三千里,举报信初四发,今天收回信,短短十六天,五百里加急呀。策马来到衙门口,校场站满人,腰里都别着家伙,团练队长于七维持秩序。 衙卫班头老程见礼,武康翻身下马,把缰绳撂给他。抬眼看衙门口,登时乐出声,没到账的四个老狐狸,早等候多时。心说既然你们送上门,坑死你们活该,按计划行事。 大步流星过去,互相见过礼,到司功参军跟前,凑过去耳语:“王参军久等了,您那份早就准备好啦,在星兰街鬼屋防着,赶紧派人取吧。王叔父啊,早就想给您送去,无奈九娘不乐意...我悄悄准备的,你得领这个情啊!” 王林睿那张老脸,顿时笑出菊花,眼里带着嘲讽,你个惧内的软蛋。轻拍两下武康肩膀,二话不说大步离开,去衙门口西边,通知仆人赶紧去拉钱。迈着四方步回来,不着痕迹笑笑,背着手走进衙门。 武康故技重施,其余三参军也高潮了,各自通知仆人拉钱,美滋滋回二堂开会。见钱眼开的货色们,等着倒霉吧!转身扫视校场,招呼姜大牛过来,低声吩咐道:“交给你个任务,把刚才那四只的仆人,全部打发走,自己想借口。另外和于七沟通,如此这般...” 交代完毕,走进州衙,来到二堂发现,同僚到齐了。微笑着抱拳行礼,敷衍着寒暄几句,回自己座位。 不久崔义玄来到,会场鸦雀无声,众人正襟危坐,老崔淡淡道:“半个时辰前,接到朝廷公文,兹事体大,召诸位前来共商。书吏关堂门,会议现在开始。” 拿出第一份公文,抑扬顿挫宣读,如同重磅炸弹,会场瞬间炸锅。同僚或呆愣当场,或交头接耳,唯独武康长舒口气。历史没偏差,高阳姐姐还是谋反了。 小姐姐真的作,老李总裁宠她,指婚房玄龄次子房遗爱。可她喜欢小鲜肉,不喜糙汉子,和辩机大师勾当。玉枕案发,大师被腰斩,阳姐怀恨在心,哪怕老总裁驾崩,都不带伤心的。 去年十月份,继续作死大业,为夺大伯哥房遗直爵位,诬告其对自己无礼。经调查子虚乌有,李九总裁斥责,阳姐更恨,竟想掀李九办公桌,作死路上越走越远。 怂恿房遗爱,勾结薛万彻(丹阳公主驸马),柴令武(丹阳公主驸马),欲奉荆王李元景当总裁。事情泄露,长孙无忌审讯。房遗爱想戴罪立功,知无忌与吴王李恪不和,便诬称与李恪合谋。 绿帽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意算盘落空。这月十三日,李九总裁下令,斩房遗爱、薛万彻、柴令武,赐李元景、李恪、高阳、巴陵公主自尽。江夏王李道宗,执失思力夫妇,因与绿帽哥关系铁,流放岭南,罢房玄龄配飨。 司功老王的声音,打断武康思绪,老小子坐不住了,请求去茅房。老崔点头同意,另外三只也不淡定,也请求出恭。老崔都懵了,什么毛病这是,上厕所也组团? 看着急匆匆背影,武康差点乐出声,他们不是内急是心急。此时此刻,傻子都明白,杜家被牵涉了。丽蓉老师说的好,萝卜沾上“宫廷”涨价,铜钱沾上“谋反”致命。 明知杜家参与谋反,还去分他家赃款,你想干什么啊?武康沾沾自喜,这个坑挖的漂亮,完美打时间差,抓四大参军把柄,不怕你们不配合。你们的仆人,被我打发走了,我交代过于七,以及法衙门三卫,没人给你们传话,乖乖认倒霉吧。 果然没多久,四只狐狸回来了,脸色如同便秘,不时飙眼刀过来,你小子不厚道啊。武康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满满的幸灾乐祸,继续神游天外。 阳姐的所作所为,在历史书上一炮打响,落得污秽名声。然社会风气如此,男女关系太乱。举个例子,唐玄宗的宰相杨国忠,出使江浙两年,等回到长安,莫名其妙多个儿子。 媳妇儿给的解释,有次梦中与他相会,就怀上了。杨国忠很高兴,给便宜儿子取名,还宴请朋友庆祝。身为一国宰相,不会傻到那个程度,可人家就是不在乎。脏唐臭汉的称号,可不是随便喊喊的。 武康越想越可乐,笑容越发猥琐。突然脑门儿一疼,刹那灵魂归壳,一支笔掉眼前。正被同僚围观,再看老崔冒火双眼,赶紧正襟危坐。 崔义玄哼了声,继续宣读,大概意思:老崔、老卢和武康,秘密调查杜家,发现杜家以赌坊敛财,借助公主奶娘,为谋反提供经费。李九总裁下令,杜家男丁全部斩刑,女眷全部打入奴籍。 同僚无不吃惊,看怪物似的看武康,这小子鸿运当头,本以为丢官罢职,哪知一飞冲天啊。司仓、司户、司兵、司功四参军,个个脸黑成锅底,冲他倒竖大拇指。 武康怡然自得,继续神游。老卢接到武康的信,与老崔商量,五百里加急上书告发。就在那个时候,杜家命运实锤了。是否参与谋反,根本不重要,没人担心罪名。 无论哪个总裁,处理谋反都草木皆兵,宁杀错不放过。就连李九兄长李恪,王叔李道宗,没真凭实据,照样屠杀流放,杜家又算哪根葱? 朝廷论功行赏,武康的四舅哥,擢升河南道郑州录事;老卢家二郎,擢升河南道汴州尉氏县丞;批准老魏辞职,赏万金,绢布二十匹。 同僚纷纷道喜,老卢别有深意瞟武康,表达感激之情。没过多久,又听有人道贺,武康赶紧随大流,抱拳呵呵笑道:“恭喜恭喜,恭...” 情况不对,同僚眼神怪异,崔义玄黑脸,武康莫名其妙,咋的啦这是? 老卢赶紧打圆场:“二郎啊,听说你老做噩梦,昨天没睡好吧,升职还能走神...朝廷认命你,任婺州录事参军事。暂代司法参军,等新参军到任,即刻交接。” 武康喜出望外,终于进步了,终于升官了。站起身拍胸脯,哈哈笑道:“感谢朝廷错爱,感谢同僚支持。没你们照顾,没今天的我,啥也不说了,都在我家喝酒去。” 会场爆发善意笑声,老崔也很满意,悠闲捋着胡子。等会场安静,斟酌片刻说:“老夫偶感风寒,对杜家执法事宜,由变之全权负责。”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艳羡,这是为贤婿捧哏啊。崔义玄起身,轻拍武康肩膀,从袖子里拿封信,递到他手里,背着双手离开。 娟秀的字迹,上书“康郎亲启”,火漆密封。自从上次回信效忠,武姐姐魔障了,赐他“康郎”昵称,既敏感又暧昧。 老卢也站起身,冲众人作揖,哈哈笑道:“老夫闲云野鹤,不便参加会议,这就告辞。愿诸位同僚,官运亨通!” 众人起身还礼,武康出去送他。来到门口,老卢点赞:“二郎弱冠之年,从不良帅做起,升任录事参军事,叔父非常佩服。放眼整个大唐,无人出二郎左右,前途不可限量啊!” 武康连忙自谦,赔着笑寒暄。其实俺才十九,距弱冠差一年。类似身份证多报年龄,升任司法参军时,老崔给虚了两岁,官方年龄二十一。 老卢话锋转,唉声叹气道:“有些话叔父不该说,眼见六娘日趋消瘦,叔父痛心不已呀。二郎有时间劝...算了算了,叔父不为难你。” 让我怎么劝啊,上次党参事件,崔小晴把我家拆了。后世我是八号备胎,在唐朝为何花见花开?六娘到底喜欢我哪点,我改还不行吗? 等老卢背影消失,转身进会议室,回座位途中,被人扯住袖子。老魏眼神示意,都录事参军了,坐二把交椅啊。武康也不客气,大摇大摆坐上去。 抬眼环视众人,发现有趣一幕,到账同僚友善,四老狐狸愁眉苦脸。武康懒得废话,先把工作安排了,直奔主题道:“承蒙崔公看得起,把执法杜家交给我,望诸位齐心协力,共同办好此差。” 开始发号施令:“于指挥使,带着法衙官印,率民团、不良卫、衙卫,火速开始行动。包围杜家老宅,许进不许出。从杜启明到杜美,四代直系亲属,全部缉拿。” 于洪志应诺,接法衙官印,急匆匆离去。校场响起马蹄声,嘈杂脚步声,杜家劫难开始。武康不禁腹诽,我扫你家赌坊,结下死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不想死,所以很抱歉。 待外面安静,继续发令:“司仓孙参军,吩咐仓衙市吏,将婺州城杜家店铺,全部贴封条查封。开具协查公文,派市吏前往各县,各县长官配合,登记造册,运回婺州城。” 孙应元应诺,武康继续吩咐:“司户孙参军,调取杜家所有口分田、永业田地契母契,宅户地母契。等查抄杜家子契,核准无误后,收归户衙存档。” 看向司功参军,微笑道:“劳烦王参军,查阅科举文书,杜家有功名者,悉数革除。还有一点,此次行动,宣传工作必须到位。不教而诛不可取,要让老百姓知道,杜家犯了何罪,受何种惩罚。” 王参军回道:“武公言之有理!我起草告示榜文,武公预览后,派文吏张贴。全城三十榜牌,必定一个不落。” 没必要交我阅览,您的文笔甩我几条街。武康撇撇嘴,吩咐两个录事,三个参军事,“你们陪着魏参军,记录执法经过,清点杜家财物,登记造册送我查阅。” 安排我仔细思索,觉的没遗漏,问众人道:“诸位同僚,有什么补充吗?” 众人互相对视,欲言又止,最后无奈摇头。 他们的纠结,武康心知肚明,病根是在押赌徒,在杜家赌坊逮捕,里面大有文章。同僚不敢开口求情,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些人与杜家,到底有什么瓜葛? 如何处理他们,武康早已订计,此刻不便明说。目光扫视众人,微笑道:“既然没补充,开始行动吧,散会!” 起身离开,留下众人面面相觑。老狐狸们简短交流,都无奈摇头。魏定州来的晚,与大户纠葛少,首先发话:“诸位杞人忧天了,武公是聪明人,肯定给咱们面子,不会全判徒刑的。” 王林睿摇头:“没有高阳公主谋反,会不了了之。可现在不行,他们在杜家赌坊抓获,换咱们是武参军,也会全部判刑的。” 孙应元呵呵笑道:“诸位诸位,咱们没必要头疼啊,二郎才是最头疼的。依法判刑,得罪大量乡绅;不依法判刑,授人以柄。让他自己头疼吧,咱别操心。” 一语点醒梦中人,众人眉开眼笑,纷纷给老孙捧哏。一致决定,继续敷衍求情乡绅,烫手山芋丢出去。 鸡鸣三分天已亮,婺州城开始热闹,金华道杜家大院,响起犬吠声,带动整条街的狗。 很快杜家狗没了声息,家主杜启明被吵醒,起床气很大,冲着门外喝骂:“哪个贱婢在外,把那几条狗勒死。” 三遍没回应,老杜吹胡子瞪眼,掀被子拄拐杖。心中很纳闷儿,伺候起居的婢女,为何都不在了?又听门外哀嚎哭喊,火气更是上涌,这些无礼的贱婢,全该活活打死。 这时门被踹开,闯入七八名差役,二话不说将他摁倒,拿绳子五花大绑。等出了房门,他终于回神,呶呶叫骂着:“田舍奴无礼,老夫乃杜室家主,孙女乃公主奶娘,你们放...” 啪叽一声被摔地上,唯一的门牙摔断,疼的嗷嗷叫。老杜忍疼抬头,看到身高九尺的官员,着深红绯袍,挂银鱼袋,登时破口大骂:“田舍奴武康,你该死...” 啪啪两耳光,老杜直接吐血,被人整个提起,空中旋转面朝后,呵斥随之而来:“杜启明老匹夫,你的案子发了,睁开狗眼看清楚。” 待看清眼前画面,好悬没昏过去。自己的儿孙,儿媳孙媳,部曲奴婢,全五花大绑,个个长刀加身,分两列跪着。嘴里塞破布,个个泪流满面,丝毫不敢动弹。 姜大牛凑汇报:“武公容禀,因为杜美的事,杜家人全在老宅。已经验明正身,与户衙文书核对,除了去长安送信的部曲,全在这里。” 呵呵,挺配合的嘛!武康缓缓伸手,接过朝廷命令,打开正要宣读,老杜又嗷嗷:“我孙女是公主奶娘,田舍奴你...” 啪啪又是俩耳光,随后破布塞嘴,世界终于清静。武康觉的很搞笑,这可是谋反大案,别说公主奶娘,亲娘都不行! 摇摇头开公文,清清嗓子,高声朗诵:“门下:江南道婺州杜家,开赌坊敛财,参与谋反,铁证如山。着:杜启明下,四代以内,男丁斩刑,女眷徒奴籍。中书省:长孙无忌,褚遂良。” 杜家彻底疯狂,很快被镇压,押解前往校场,刽子手等着嘞。谋反为十恶之首,不等秋后,立即执行。 第四十七章 抄家发现萤石矿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二月二十,午时三刻。 金华大道杜家老宅,一副繁忙景象,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抄家行动如火如荼。衙役都是专业的,不放过任何犄角旮旯,连马桶都仔细检查,聚集财物在院子里,十几名书吏清点造册。 保镖送来太师椅,武康翘着二郎腿,舒服沐浴午后阳光。六名狗腿分站两侧,狗头军师老苏,两名录事,三名参军事。老苏是私人幕僚,其他五位,是录事参军的直接下属。 姜大牛刚才汇报,杜家所有男丁,男性部曲奴婢,无分老幼,全部斩首弃市。这是灭族行为,没人给他们收尸。武康宅心仁厚,吩咐狱丞老秦,拉到北檐山乱葬岗掩埋。 太师椅前面空地,杜家女眷跪成片,垂着脑袋流眼泪。有几个姿色不错,梨花带雨惹人怜惜,武康斟酌片刻,吩咐赵录事:“她们不敢逃跑,去松绑吧,塞嘴布也拿下来。” 赵录事应诺离开,找来衙役执行。武康起身,来到女眷前排,干咳两声正欲开口,姜大牛映入视线。老姜老脸谄笑出菊花,两名书吏跟着,四不良人抬着胡床,上放两口大箱子。 桌子放地上,大牛眉开眼笑,小心翼翼开箱。珠光宝气入眼,各种首饰珠宝,高端大气上档次。这有点意思,武康拿个步摇端详:纯金打造,七颗宝石呈梅花形,中间那颗鹌鹑蛋大小,是晶莹剔透的蓝宝石。 所谓的步摇,是首饰界地位最高的,镶嵌名贵宝石,各种花里胡哨装饰。戴在头上,每走一步,上面零碎摇摇晃晃,因此得名步摇。后宫嫔妃中,只有皇后有资格佩戴。眼前这个挺值钱值,杜家挺阔绰嘛。 大牛嗷一嗓子,扯着嗓门嚷嚷:“这个步摇很眼熟,哦想起来啦,这不九娘子丢的吗?年前九娘子婢女报案,说丢了七宝步摇,就是这支啊!三郊你说是不?当时你也在场。” “啊?对对,我也在场”,这位也戏精加身,义愤填膺道:“该死的杜家,竟敢行窃刺史府,胆大包天啊!好在苍天有眼,完璧归赵啦,咱们也能交差啦。” 赵录事赶紧使眼色,书吏快速翻账本,提笔划掉七宝步摇。武康笑而不语,既然你们想练演技,我奉陪到底。又拿起支玉镯,煞有介事把玩。 大牛赶紧嚷嚷:“这是如烟娘子丢的,也找我报案啦。” 账本再次翻动,书吏大笔一挥,划掉和田白玉镯。 武康扒拉着宝箱,扒出个长方形木盒,打开后目瞪口呆,周围也响起粗重喘息。三颗浅绿色圆润宝石,呈规则圆球体,有鸡蛋大小。 参军事老齐附耳嘀咕,认为可能是夜明珠。武康来了兴趣,凑盒子到眼前,慢慢合盖子。透过缝隙,果然散发淡淡绿光,还真是夜明珠啊。传说这玩意儿,是特殊的萤石? 仔细回忆脑海,调取萤石资料。萤石矿,后世很普遍矿石,形成与火山喷发有关,广泛用作装饰品。记得某个考古节目,出土过萤石雕刻的鹿角。专家说是新石器时代,河姆渡人的装饰品,也不知道真假。专家还说,所谓的夜明珠,就是特殊的萤石。 武康为此查阅资料,了解萤石历史。古埃及人用它制塑像,罗马人用它制酒杯和花瓶,流行于上等贵族之间。 大学有个室友,家里有萤石矿,说了很多萤石作用。比如说制作照相机镜头,各种凹凸透镜,制作精美工艺品,炼钢铁的催化剂等等。 回忆到这儿,不禁瞳孔紧缩,室友是金华市武义县人,也就是婺州勇康县。有点意思啊,难道我这一亩三分地,有萤石矿层存在? 要是真的有,绝对发大财。咱也不好高骛远,不考虑各种透镜,炼钢总可以吧?雕刻工艺品总可以吧? 俗话说的好,家里有粮,心里不慌,辖区有矿,官袍变样。矿产是龙头企业,带动经济增长,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啊。 找时间和老魏勾搭下,派出士衙矿吏,去勇康县勘探。越意淫越兴奋,狗腿子见大佬两眼放光,很自觉的翻找账本,把三颗夜明珠划掉。 武康回过神,见他们满脸贪婪,口水都流出来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出息的玩意儿,丢人现眼有木有? 狠狠咳嗽两声,把步摇、玉镯子和夜明珠,全部放回宝箱。合上宝箱盖儿,手指有节奏敲击,释放浩然正气,凌厉扫视众人。 众狗腿瞠目结舌,很快羞愧低头,大牛拍马屁:“武公清正廉明,两袖清风堪比崔刺史,实乃吾辈楷模。杜家全部家当,理应收仓衙充公,属下五体投地,心服...” “一百个俯卧撑” 大牛登时懵逼,看大佬杀气腾腾,吓到一缩脖子,赶紧找地方趴下,边做俯卧撑边数次。许三郊噗嗤半声,赶紧捂住嘴,看着大牛幸灾乐祸。你个瘪犊子,没有巧舌如簧,别乱拍马屁,拍马腿上喽。 武康满身正气,手指敲击宝箱,目光锁定书吏。后者感觉杀气,眼神不住躲闪,心里直喊救命。杀气越来越浓,书吏脑门沁出细汗,大佬这是怎么了? 忽然脑袋嗡的一声,貌似想到什么,手中笔丢地上,快速翻动账本。“撕拉”声响七次,七张账单撕掉。把账本塞怀里,把账单撕碎,团成一团往嘴里塞。 手腕被抓,武康夺过纸团,塞自己口袋里。拍拍书吏肩膀,你小子有前途,以后跟着大佬混,吃香的喝辣的。转头瞄赵录事,淡淡说道:“老鼠太讨厌了,什么东西都咬,家里存放书籍的箱子,都被咬坏了。” 赵录事瞬间挺直腰杆,冲书吏发号施令:“你们两个,再找几个人,把这俩破箱子送武公府上。都麻溜点儿,老鼠要是咬坏公文,你们担的起吗?” 呼啦十几个人,吆喝着抬起宝箱。武康想到什么,出声喊停,打开箱子盖,拿支金钗出来。放手心掂掂,十层赤金,满意点点头。又打开夜明珠盒子,取一颗放手心,示意差役离开。 姜大牛做完俯卧撑,舔着脸凑上来。武康瞟他两眼,把金钗、夜明珠递过去,压低声音吩咐:“把东西交给秀才,他知道如何处理。” “武公放心吧,一定送到琴娘”,话语戛然而止,大牛汗如雨下,恨不得自抽嘴巴子。瘆人目光逼迫,好半晌苦着脸说:“是秀才醉酒说的,不关我的事...您放心,当时就我们俩。” 武康满脸和煦,拿过金钗夜明珠,招呼许三郊过来,低声吩咐:“你去公司一趟,交给秀才处理。另外带个话,他今年所有奖金,全部扣光光。让他围着婺州城,跑三圈吧,你亲自监督。大牛你别闲着,再来一百俯卧撑。” 姜大牛生无可恋,寻找没人地方认罚。许三郊也苦了脸,杀千刀的秀才,你到底做了什么,连累乃翁跟着跑步。 打发走两人,张录事匆匆跑来,献上厚厚文件。武康一页页查看,是杜家田契和宅户契。翻看二十多张,终于露出笑容,真是良田万亩呀。下面的地契,都是杜家非法兼并,契约都有署名。 把属于杜家的,交给张参军充公。重坐太师椅,约莫半刻钟,终于找到许二牛的,招呼姜大牛过来。大牛看到署名,明白怎么回事,不敢多说废话,转身直接离开。 其余地契收口袋,琢磨如何处理。吃独食不现实,与同僚平分不可取,物归原主不合适。深思熟虑良久,决定先当大地主。地契原主先做佃户,两年之内,分批逐次还给你们。 张录事又拿来账本,行礼汇报:“武公容禀,杜家财产清查完毕,请您过目。” 接过账本,看到第一页数据,不禁呵呵了。都说破家值万贯,巨室又值多少呢?我都羡慕喽。不屑摇头,突听院外有人嚷嚷:“本官乃司户参军事,有公务面见武参军,因何阻拦?” 斥责义正辞严,还吼这么大声,想让谁听啊?武康嗤之以鼻,这个老狐狸,绝对来者不善。小弟们恐怕拦不住,便吩咐参军事老刘,再去搬个太师椅。 三分钟不到,老孙气冲冲过来。等他把礼数做足,武康笑脸相迎,招呼他坐下,呵呵笑道:“老孙别生气,手下人不懂事,待会我教训他们。哦对了,您老有什么事啊?”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孙扫扫四周箱子,不屑道:“二郎啊,你也知道规矩,杜家所抄财物,要登记造册上报朝廷。铜钱布匹上缴州库充公,牛马牲畜上缴仓衙。” 武康表示赞同,先恭维一番,翻开账本煞有介事:“牛马牲畜正在统计,很快出结果。铜钱布匹统计完毕,共有铜钱851贯零420文;绢布430匹,丝绸102匹,上等丝绸55匹。” 打发叫花子呢?婺州最大乡绅,就抄这么点东西?老孙正襟危坐,苦口婆心劝解:“二郎啊,一口吃不成胖子。这数据别说叔父我,崔公和朝廷都不信,吃相不要太难看。” 武康斟酌片刻,觉的有点道理,转动眼珠笑道:“不好意思啊,叔父您也知道,我昨天没睡好。我再仔细看看...此次查抄的铜钱,共有1851贯,零头就不说啦。” 孙茂又是两声呵呵,像个精明老狐狸,压低声音奸笑:“昨晚没睡好?我看睡的很香吧。大概十天前,城北有户夫妻和离,来户衙分户籍备案。户主好像姓许,叫什么牛来着,二郎有印象吗?” 武康登瞠目结舌,好你个老狐狸,不要脸了是吧?强忍抽他冲动,皮笑肉不笑:“叔父说笑啦,户籍是户衙的事,本官当然没印象。那个再看看啊,查抄铜钱共3851贯。绢布530匹,丝绸202匹,上等丝绸80匹。” 孙茂还是那副欠揍脸,呵呵笑道:“叔父听说,因为卢六娘,九娘子把你家拆啦?咱俩说话不外气,我都怕崔家九娘子。我家那不争气的,见了她躲着走。叔父想不到,二郎和曹孟德,还有共同爱好。” “我说老孙,差不多就行啦”,武康鼻子都气歪了,噌的起身嗷嗷。 老孙岿然不惧,稳坐钓鱼台,悠闲捋胡子。 武康深呼吸,瞅瞅杜家女眷,眼珠转动计上心来,呵呵笑道:“老孙你啥意思,指责我贪赃?虽然咱俩很熟,我照样告你诽谤!再说了,我一刻钟几十贯上下,会在乎杜家牛毛?账本拿去!” 孙茂眉开眼笑,伸手接账本那刻,武康抬起手,嘿嘿道:“别急嘛,天下没白吃的午餐...这样吧,我要杜家妻妾户籍,以及婢女的奴籍。” 如此奇葩要求,孙茂着实错愕,片刻后猥琐挂脸:“这个没问题,只要二郎吃的消,叔父都给你。” 老孙夺过账本,塞怀里继续道:“不过二郎啊,不要太过分,杜家女眷九十八人,打为官婢分配仓衙。要适可而止,要是留太多,孙参军会有意见。” 这话有道理,武康也知道轻重,此刻也明白过来,抄家的钱不能贪污。大河有水小河满,如果贪污大河水,导致同僚不好过,绝对招来嫉恨,得不偿失。 想明白这些,恭敬送孙茂离开。吩咐不良人守大门,招老苏吩咐:“去通知法衙三卫,再去趟盛世公司,集合那些单身狗们。说本官发二月份福利,每人赏媳妇儿一个。” 老苏当场懵逼,单身狗是什么狗,媳妇是什么玩意儿?等得到解释,再度懵逼,弄明白大佬意思,喜滋滋去了。 武康来到女眷前,换温和的语气:“都起来吧,把头抬起来。” 妹子们很乖巧,武康逐一视察,质量还是有的。斟酌片刻,淡淡道:“杜家勾结高阳公主谋反,已被明正典刑。你们编入奴籍,要么沦为官婢,要么沦落教坊。你们应该明白,什么是官婢教坊!” 队伍瞬间嘤嘤抽泣,都压着声音。所谓官婢,是官有奴婢,比私人的更可怜。据武康了解,婺州官婢,大部分集中仓衙,从事高强体力劳动,诸如养蚕、纺织、种官田等。吃不饱穿不暖,得病没人管,死亡率很高。 如果说官婢是身体折磨,教坊就是精神折磨。教坊里是官妓,供奉伺候官员的妓者。大户人家被抄,他们的妻妾和女儿,包括女奴女婢,会打入教坊沦为官妓。 这种坑爹的机构,由春秋齐国管仲创建,历经整个封建社会,直到满清才废除。拿婺州教坊说,接待外来官员,或同僚聚会,大多去教坊,美人相伴且完全免费。 武康窃以为,人人想当官,也有这方面原因。唐朝官员福利很好,自己这个八品官,每年俸禄三十七贯,是普通人半辈子收入。另外还有二百五十亩职田,国家免费让你种,不收任何田租。 除了物质待遇,还有特权待遇。九品以上官员,能用钱赎罪。流刑以下的,包括笞刑、杖刑和徒刑,明码标价赎罪铜。七品以上官员,直系亲属犯罪,也能花钱赎罪。 等哭声渐小,武康心神归壳,直奔主题:“我手下有三十人,种种原因没娶妻,或发妻离世鳏居。等下他们过来,将从你们之中挑选,下聘娶为妻。” 这是救命稻草,哭声瞬间没了。武康继续道:“你们没听错,是明媒正娶的妻。只要被我兄弟挑中,将获良人身份,嫁给我的兄弟们。当然了,被挑中者如果不同意,本官也不强迫。” 最后一句是废话,能脱离苦海,傻子才不同意。张录事凑过来,轻声耳语:“武公容禀,这样与法不和,如果传出去,对您不利啊!” 武康笑而不语,身为司法参军,知道这是犯罪行为。然犯罪行为,我干太多了,没必要放心上。婺州官场铁板一块,基本没政敌。就算有,也不会拿此事做文章,官员十有八九都干过。 张录事不再言语,去找不良卫沟通,驱散闲杂人等,严密把守大门。约莫半个时辰,单身狗来了,得知大佬福利,又蹦又跳欢声连天,冲大佬顶礼膜拜。 他们名声烂大街,不良人、衙役、狱吏,都是被骂的对象。正常人家的闺女,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嫁给他们。而让他意外的,单身狗中没保镖,前身都是地痞无赖啊。 钱顺悄悄过来,为老板解除疑惑。自从盛世安保成立,地痞被收编后,有了正当职业,工资还贼高。这种情况下,马上水涨船高,十几个单身狗,全部订婚啦。 等老孙的人来到,相亲活动开始。第一个单身狗运气好,挑中了杜家嫡女,还是没出阁的。可把这小子乐坏了,拉着女人行大礼。 武康脸挂微笑,假惺惺勉励,让书吏挑户籍,放火盆销毁。户衙人员执笔,重新编户籍,盖户衙官印。幸运的大小姐,成为别人新娘,从地狱来到人间。 武康很欣慰,手下的感激,是站稳脚跟的基石。新来的司法参军,如果唱反调,老子就架空你。柏杨大师说过,收服民心,只需十亩地,外加一个媳妇儿。收服底层小吏,也差不多吧... 第四十八章 婺州大佬敛财记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三月初四,未时。 截止三月初二,杜家谋反案处理完毕,该杀的杀,该抄的抄,该打奴籍的打奴籍。武康难得清廉一把,除了那两箱珠宝,那几千亩地契,其余查抄财物,全部充公婺州库。 婺州库瞬间充盈,全体官吏过年似的,乐的合不拢嘴,被拖欠的薪水到账,还得额外福利。所谓饮水思源,他们对始作俑者武康,自然歌功颂德。武录参的名号,在婺州官场一炮走红。 为表达感激之情,抄家总结会上,司户参军孙茂提议,领导班子全票通过,刺史崔义玄拍板:金华道杜家大宅,官方批给武录参,作为录事参军事府邸。 大唐房价比后世更贵,李白杜甫买不起,低等官员也买不起。官员到某地任职,向当地政府申请,政府审批官邸给你。排号期间,要么租房,要么住驿馆。批的住宅只是暂住,等任期到时,还得上缴。很多官员辛苦一辈子,连个房子都买不到,灰溜溜滚回老家养老。 武康还算混的不错,现在住的房子,是狐朋狗友凑钱买的。因为有地方住,也懒得申请官邸。杜话宅的规模,比刺史府还大,同事们无不艳羡,武康则暗暗骂娘,被他们恶心到了。 抄杜家的时候,实行三光政策,所有东西搬空,门窗都卸掉了,跳楼价大拍卖。现在家徒四壁,想住进去,必须精装修,自掏腰包买家具。 本打算扔着荒废,无奈崔小晴发话,必须豪华装修,作为结婚新宅。何为报应,何为搬石头砸自己脚,这就是了!武康欲哭无泪,直接把库房钥匙账本,丢给崔小晴折腾。你个败家娘们,败家娘们,败家的小娘们儿... 处理完杜家,处理在押赌徒。依据永徽律,那些人将获徒刑一年,然他们身份特殊,皆婺州乡绅出身。乡绅大户有名望,户籍、田租、徭役等大工作,有他们支持,才能事半功倍。 所以,不能往死里得罪,必须大事化小。昨天召开临时会议,全体同事共商。老崔为了培训、检验贤婿执政能力,故意缺席会议。武康也没让岳父失望,畅所欲言指点江山,搞出完美策略,同僚无不拍手鼓掌。 今天末时一刻,赌徒捞钱有限公司,正式挂牌营业。法衙正堂,军师老苏,班头儿老程,站班衙役,法衙书吏等,各就各位。应乡绅强烈要求,本着照顾脸面的考虑,关闭堂门秘密审讯。 十几分钟后,迎来首位客人。俩衙役带个中年,从侧门进大堂。中年站位行礼,武康吩咐赐座,接过文书状纸,眯着眼阅读。 他叫周平安,周记粮行掌柜,婺州周家当家人。周家三代经营,跻身豪门序列,相当了不起。杜家倒台,周家上位,成为第一家族。他的两个儿子,周浩文周浩武,在三十八赌徒中。 武康看向周平安,呵呵笑道:“周先生婺州模范标兵,俩孩子却博戏败家,这很不好啊。家族大业要想延续,必须一代更比一代强。不能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 这就尴尬了,周家主羞愧难当,起身行礼:“武录参教训的是,那两个不争气的东西,周某定严加管教。” 武康不置可否,摆手示意他坐下,拿起第二份文件,很快又乐了。户衙的户籍文书,周浩文周浩武,被赵别驾收为干孙子。咱这便宜老师,也耐不住寂寞,加入捞金大业啦? 婺州是中州,别驾品级正五品下,品级高没实权,婺州大会靠边站。然而此时,高品级特权值钱了。《永徽律》规定,七品以上官员的亲属,包括祖父母、父母、妻、子、孙,凡犯流罪以下,均可用铜赎罪。 周家兄弟赌博,按律徒刑一年,被赵别驾收便宜孙子,符合赎罪条件。按法律规定,外加主审官员批准,只要上缴铜钱二十斤,也就是开元通宝3000文,便可免牢狱之灾。 如此有趣的主意,自然是武康提议,大佬全票通过。锦衣玉食公子哥,受不了徒刑的;宝贝疙瘩受罪,家属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是以消息走漏,家属积极响应,走门路托关系。 放眼婺州官场,崔刺史正四品上,赵别驾正五品下,林长史正六品上,白司马正六品下。也只有他们四个,收的孙子能赎罪。老崔出身清河崔氏,家大业大不屑参与。剩下三位相当积极,都赚的盆满钵满。 武康忍住笑,让周家主稍待,提笔写提审公文,交衙役去牢房提人。一时间无事可做,继续神游天外:三大养老官,虽然没实权,也不是随便见的。家属想拜访,须有人引荐,引荐人先捞好处。 有引荐资格的,皆是官场同僚,引荐费二到三贯不等,完全合理合法。等见到养老官,求收自家赌徒当孙子。仨老家伙黑的很,收孙子费十贯,谢绝讨价还价。这也合理合法,孙子孝敬爷爷,谁也挑不出理。 十贯钱到账,老家伙开证明,用于户衙登记。然而法律规定,必须孙子本人前来,或本人画押摁手印,可本人在牢房关着,所以继续拿钱吧。 到法衙牢房上缴三贯,取走本人画押文书,再去户衙办户籍。这三贯铜钱,武康特别交代,牢房留五百文,其余给户衙送去。 眼前的户籍文书,价值至少十五贯。这时噪音打断遐想,衙役押俩囚犯,从侧门入大堂。周氏兄弟很惨,披头散发精神萎靡,一见到周家主,抓住了救命稻草,登时哇哇痛哭。跪在老周面前,哭诉牢狱悲催生活。 老周眼圈红了,这是我儿子吗?本来衣着光鲜、风流倜傥的公子哥,这才几天功夫,就成叫花子啦?一时间五味杂陈,既郁闷又心疼,还有浓浓怨气。 待哭声停歇,武康正襟危坐,和颜悦色道:“是本官照顾不周,两位郎君受苦啦。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鞭策警醒,对两位以后人生,大有裨益的。敢问周家主,以为然否?” 周家主捏鼻子点头,周浩文不乐意听,仗着老爹在这,竟手指武康大放厥词。可吓坏了老周,眼疾手快三耳光,抽的他眼冒金星,破口大骂:“孽障休得无礼,此地没你说话的份儿” 教训完不孝子,赶紧躬身道歉:“犬子顽劣无知,还请武录参恕罪...孽障赶紧跪下,向武录参磕头赔罪...还愣着干啥?信不信将你们逐出周家?” 俩纨绔吓坏了,跪地上捣蒜般磕头。武康不由得暗乐,你已经把他们开除了。等磕完三响头,武康假惺惺虚扶:“哎呀呀,这是干啥呀?他们还是孩子!那个周桑啊,不是本官说你,这里是公堂,不是你教训孩子的地方。” “武录参教训的是,周某受教”,周家主强颜欢笑。 还是不忿啊,武康懒得废话,接过判词起身。老苏闪亮登场,上前两步高喝:法庭最后判决,在场之人,全体起立。 武康双手持判词,高声朗诵:本庭宣判!被告赵浩文,男性,二十五周岁;赵浩武,男性,二十三周岁;家住婺州中城区,迎宾大道北段。 永徽四年二月初二,在婺州南城区杜家胡同,金钩赌坊聚众博戏,被执法人员当场抓获。经本衙调查取证,被告犯博戏罪,罪名成立。经法衙、户衙清点,赌资超五匹绢。 依据《永徽律.杂律》,第十四条,博戏赌财物,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即刻执行。然被告祖父赵行占,官拜婺州别驾,正五品下。依据《永徽律.名例》,符合赎铜原则。可赎铜二十斤,即开元通宝三千文。被告若不服判决,即日起十日内,可向婺州总衙上诉。 宣读完判决书,交给军师老苏。待签字画押,老苏放入卷宗,此案就此了结。 两衙役扛大秤,两衙役持铁链,一起到被告旁边。意思很明确,赶紧去拿钱,没钱就把你儿子捆了,继续关大牢吃公家饭。 周家主心知肚明,跑出正堂侧门,很快抱三贯钱过来。放大秤托盘上,秤杆竟然下垂,意思很明显,钱不够啊!周家主懵逼,这不可能,三贯钱足数,绝对超二十斤。 秤有问题吗?不可置信抬头,见武康似笑非笑,立刻明白了。这个赃官佞臣,心也太黑了吧。《关市令》规定,所有秤每年八月,都要拿官府校验,合格的才能使用。缺斤短两者,受杖刑八十,佞臣知法犯法呀! 周家主咽不下怒气,想据理力争,又冷静下来。如果自己说秤,赃官必拒绝赎铜,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想到这再次离开,抱来其余铜钱,一贯贯放托盘。一直放到十贯,秤杆终于抬头。 所谓的“其余铜钱”,是判刑赎铜后,找赵别驾取出籍证明,表示老赵把便宜孙子,逐出赵家门。拿证明去户衙,把那俩不孝子,重新登记在周家。 整套敛财套路,总设计师武康,构建者婺州全体官员。本来还担心三养老官,顾忌家族名声不乐意,哪知他们叫的最欢。 后经崔小晴点拨,明白其中窍门。试问哪个家族,没几个不肖子孙呢?家主一经发现,即刻逐出家门,非但不遭非议,还得“治家严明”美称,何乐而不为呢? 注意到周家主不满,武康呵呵道:“那个周先生啊,令郎在杜家赌坊被捕,杜家大逆不道参与谋反!本官听说,两位郎君和杜家的杜美,关系好的不得了,都穿一条裤...” “污蔑,绝对的污蔑”,周家主扑通跪倒,脸色煞白极力辩解:“武录参明鉴,逆子与杜美,只是彼此认识,绝无任何交情。我周家奉公守法,武录参明鉴啊!” “哎呀这是做啥?别激动,别激动”,武康离开审判桌,快步来到阻止叩拜,语重心长道:“婺州谁不知道,周先生是大善人,怎么可能参与谋反?实不相瞒,同僚提议彻查你家,被本官严辞拒绝,还狠狠斥责一番。” “多谢武公大恩,多谢武公大恩...” “哎呀赶紧起来,做啥啊这是”,假惺惺搀扶,拍拍他肩膀说:“本官相信周家,当场打包票,此事就此揭过。您也别放心上,把两位小郎带回家,好好管教管教。您就放心,有本官在,没事的!” 周家主不顾额头冷汗,一躬到底:“武公大恩大德,周家没齿难忘,以后但有差遣,周家定尽心竭力。奴回家后,就把孽障禁足。” 武康和蔼道:“周兄不必如此,小孩子不懂事,管教一番就行。本官公务繁忙,招待不周,您就先回吧。” “奴告退”,周家主感恩戴德,转身扬巴掌,俩不争气纨绔,每人再赏两耳光。喊来门外仆人,搀扶俩纨绔,再次行大礼,煞白着脸离开大堂。 现场气氛怪异,所有人目瞪口呆,特别是狗头军师老苏,差点顶礼膜拜。咱大佬太黑了,坑人家那么钱,还让人家感激涕零。恐怕以后周家,会对大佬马首是瞻。真是被大佬卖了,还帮大佬数钱,够可怜的。 武康回审判桌,干咳两声吩咐:“那个谁,有请下一位吧。” 接下来轻车熟路,既坑大把钱财,又收服望族大户。谋反大帽子扣下,没人敢不屈服。不到两个时辰,三十八赌徒全部处理,大户们无不感激涕零,高呼武公英明。 舒服伸个懒腰,狗腿子过来捏背,闭上眼享受,心情相当不错。收服大量乡绅,以后工作好做了。肮脏合法的捞钱行动,恐怕除了老崔,所有同僚都参与了。他们捞外快,应该对我有好感,有他们的配合,工作更如鱼得水。 看着堆成山铜钱,扫视狗腿发光的眼,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不会亏待你们的。苏军师负责吧,清点出三十八贯,连同文书一起,送到户衙充公。剩下的...” 斟酌片刻,继续道:“剩下的清点出来,全部买成米和面,平均分配给三卫兄弟,人人都有份儿。另外,把这根秤处理掉,本官不想见到它。” 嗷嗷声炸雷般响,弟兄们咧着大嘴欢呼,潮水般马屁涌来。弟兄们表示,只要跟武大佬混,就能吃香的喝啦的。武康笑骂几句,离开法衙正堂,回自己办公室。 下班还有半时辰,躺床上手枕双臂。突然想到武姐姐的信,这几天忙的脚不沾地,还没来得及看。想到这坐起,贴身内衣摸出信封,揭火漆展开信纸...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开篇这句让他懵逼。韩非选拔官员的信条,也确实很有道理。没当过地方官的宰相,不是合格宰相;没当过兵的将军,不是好将军。 这是勉励我吗,让我好好在婺州当官,积累执政经验,将来提拔为宰相,帮她宫斗?其实我也这么认为,地方官都做不好,也别想着做京官了,肯定是一窍不通的糊涂官。 第二段是朝廷政事,算是好消息,大概意思是:杜家勾结高阳公主谋反,幸亏康郎及时发现,李九总裁很高兴,在我面前夸你呢。高阳那贱蹄子,平时不尊重我,还到处勾三搭四,不守妇道给皇家蒙羞。 武康彻底懵逼,我的亲老姐啊,您有脸说别人不守妇道?算了算了,继续看信... 邮政快递系统,正月在关内道、河南道试行,成绩相当喜人。每天收发海量信件,短短一个月,挣上千贯铜钱。 各阶层歌功颂德,朝堂一片叫好,李九总裁龙颜大悦。兵部驾部郎中李存良,在朝堂强烈要求,直接全国推广。然兹事体大,长孙无忌等重臣,建议再开设河东道、河北道,到年底统计数据,再确定是否推广全国。 流畅的娟秀笔迹,字里行间透着喜悦:我的康郎啊,真给姐姐长脸,圣人连着好几天,来姐姐这过夜嘞,还经常提你名字。哦对啦,邮政试行邮票,我给你带去几张。那个最大面额的,是姐姐亲自设计的,你看漂亮不? 看到这儿冷汗下来,俺的便宜堂姐,你被圣人临幸,和我说真的合适吗?悻悻放下信纸,倒出几张邮票,大小和后世相差无几,印刷相当精美。 面额十文的,印刷一座宫殿,看牌匾是太极宫;面额二十文的,印刷长安城门;面额最大的五十文...什么玩意儿这是?粟穗还是稻穗?您这设计能力不咋地啊。 贴身收起邮票,肯定有升值空间。继续阅读信件,忽然咧开大嘴,眼珠差点轱辘下来。大概意思是:康郎啊,崔家女勉强配的上你,这门婚事姐姐同意。不过呢,叔父依旧失联,家里没大人怎么行?可不能让崔家笑话! 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姐姐忙着宫斗,实在脱不了身,所以让咱大姐过去,给你操持婚礼。车队二月二十出发,带着你伯母和我的添箱钱,要好好招待他们一家呦。 咱大姐一家?武顺?李九的姘头!贺兰敏之?渣男小白脸!贺兰氏?李九的姘头...我嘞个妈啊,瞎凑什么热闹啊... 第四十九章 梨园管理之点花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四月初一。 老话说的好,三月怕三七,四月怕初一。武康站堂屋门口,看着灰蒙蒙天空,密麻麻牛毛细雨,心头也蒙上阴霾。四月初一下雨,预示四月份雨水充足,以后俩月阴雨天为主。对于盛花期的梨树,占城稻试验田,不是好事。 梨树可以人工授粉,即将在五月成熟的试验田,没有足够阳光,怕是要减产喽。处理完聚众赌博,整个三月份,就忙两件事:装修录事参军府,收集花粉准备点梨花。 自从接武昭仪来信,得知武顺小姐姐来操持婚礼,便加快府邸装修进度。花钱如尿炕一般,愣是把家徒四壁,装修成拎包入住,让武顺来了住的舒心。 她们是极品亲戚,轻易得罪不得,好吃好喝好招待,当祖宗供着吧。崔小晴客串监工,忙的脚步沾地,前天终于完成装修。 梨树点花,说白了就是人工授粉,用小木棍沾花粉,每朵梨花轻点下,提高梨树座果率。梨园的科学管理,冬季剪枝第一步,接下来是花期授粉。 昨天和崔小晴约好,今天去兰仪乡,自己承包的梨园,传授梨农授粉、疏花。心思神游间,小翠匆匆汇报:东西都准备好了,九娘子马车也到了。 来到院门外,十七匹高头大马,秀才亲率十六保镖,负责出行安保。马队中间两辆马车,乌篷车是自家的,放花粉和相关工具。豪华马车是崔府的,崔小晴掀开车帘招手。 进入马车眼前一亮,小丫头盛装出行,打扮的花枝招展。微笑着打招呼,解下横刀丢车厢,与她并排而坐。屁股刚挨软榻,腿上重量加重,俏脸逐渐放大,互相伤害拉开帷幕。 直到目的地,听到秀才呼唤,嘴才从酸甜中解放。大喘两口粗气,瞟向眼神迷离崔小晴,您老肺活量这么大,不吹唢呐太屈才了。提横刀下车,把刀挂腰带扣上,抱崔小晴下车。 还没转过身,就听清脆童声:采花大叔来了,快去告诉耶耶... 武康愤愤转头,十几孩童欢快跑路,去远方人群报信。武康很郁闷,前段时间采摘梨花,倒霉孩子称自己“采花大叔”,说冤也冤,说不冤也不冤。崔小晴噗嗤乐了,众保镖纷纷低头。 甩袖子迈脚步,在梨园边与他们碰头,密麻麻六七十号人,男女老少都有。为首的是王保长,本村村正和梨园主家老钱,恭敬向他问安。 见过礼寒暄几句,决定先来下马威,干咳两声笑道:“劳烦诸位久等,本官心中有愧,因时间有限,咱步入正题。众所周知,夫妻经周公之礼,才能生儿育女。梨树也一样,也得经周...我说你们害啥羞?这是严肃的学术讨论,别胡思乱想!” 人群阵阵低笑,男人猥琐的咧嘴,女人脸红翻白眼。 这就尴尬了,武康干咳数声,待笑声停止,说道:“梨花想结果儿,必须经历授粉,花粉进入雌花蕊,才能形成种子。传统授粉,靠蜜蜂蝴蝶等昆虫,效率非常低,很多花授不了粉,导致大幅减产。” 定下基调,走到梨树前,仔细端详片刻,继续讲:“梨树是雌雄异株,你们看这枝,所有的花都是雄花,称为雄株;这枝全是雌花,称为雌株。仔细看它们的区别,很好辨认。” 梨农啧啧称奇,交头接耳讨论,或摇头或点头。几分钟后,武康继续讲:“一只小蜜蜂,飞到花丛中,花一的雄蕊传出花粉,粘蜜蜂身上。蜜蜂飞到花二时,花粉传花二柱头上,形成结梨的种子。此过程学名叫传播,通俗的讲,就是梨树周公之礼。” 现场寂静无声,良久老钱讪讪道:“以前很烦蜜蜂,怕它弄坏梨花,也怕它蜇人。我不仅驱赶,还打杀它们。这...这不恩将仇报嘛!” 武康不置可否,小蜜蜂在后世,是勤劳代名词,众所周知的益虫。不理群众的缄默,不理小晴花痴崇拜,继续装逼:“蜜蜂太辛苦,也该歇歇了,咱们取而代之,为每朵花授粉。提高授粉率,即提高产量。” 说到这暂停,给出消化时间。梨农难吃透理论,却知道人比蜜蜂靠谱,略微琢磨也就信服了。武康见效果不错,继续科普:“刚才说的是理论,现在讲实际操作。想要授粉,必须制粉,第一步就是采花。现在,我教你们采花。” 又有妇人害羞,武康赶紧补充:“是采梨花,都别误会!看仔细了,这是一个花序,采两到三朵含苞待放的,就是这种...花多的树多采,花稀的树少采。五十斤鲜花,可采花药五斤,得干花粉一斤,可供二十亩梨树授粉。” 让秀才取车里花粉,小心翼翼打开纸包,伸出来展示:“诸位请看,这就是干花粉。” 众人呼啦过来,伸长脖子瞻仰。保镖神经绷紧,下意识握刀柄,警惕注视人群。武康伸胳膊,护住崔小晴,也打起精神。几分钟后,觉的差不多了,示意群众散开,把花粉交给秀才。 保镖松口气,武康放开小晴,采摘两朵梨花,“鲜花摘回家里,不要堆成堆,及时制花粉。可以像我这样,一手拿一个,互相摩擦,使花药、花蕊、花瓣散开落下。或者把花放筛子里,用手轻轻揉搓,直至搓掉花瓣。” 环视群众,继续讲解:“刚才说的步骤,必须在屋里进行,把碎花药放在纸、布上。婺州这个季节,室内温度正合适,每天按时翻动三次,就像翻晒粮食那样。大概一到两天,花药裂开散出花粉。” 丢掉手里烂花,拍拍手说:“家里都有细筛吧?就是筛麦牛的...不明白?面粉经常生虫,耶耶称之为麦牛。做饭的时候,先倒面粉入细筛,筛出面粉留下麦牛。同样操作,得到纯净花粉,盛在碗坛里。至此花粉制作完毕,诸位有不懂的,可以提出来。” 人群瞬间炸锅,梨农争先恐后,若非顾忌黑衣煞星,能把他砸人堆里。武康耐心很好,不厌其烦解答,甚至从头开始讲。 秀才瞅瞅花痴九娘子,瞅瞅面容温和的大佬,满满都是醋意。大佬的好脾气,七成在九娘子身上,三成在百姓身上。俺也不贪心,能百中取一,放弟兄们身上,绝对大幅增加凝...凝聚力。 犹如粉丝见面会,半个时辰问答,梨农终于安静,个个眼里放电,兴奋的脸都红了。武康让保镖行动,拿出十几张白纸,把花粉均分。 后世和老爹管理梨园,是用橡皮点梨花,就是那种有橡皮的铅笔,或者橡皮绑木棍上,据说不会伤到花蕾。现在条件不允许,用干净筷子代替吧。 端花粉拿筷子,继续讲:“点花的小棍,要在沸水里煮两遍,大家看我操作...这是伞房花序,有五个花柱,边上这朵先开,中间最后开。咱们点第二和第三朵,结果儿整齐且个头大。还有一点,点花要在晴天上午。” 抬头看阴森乌云,叹口气道:“本官公务繁忙,没时间、心思管理梨园。请诸位看仔细,一定要学会,将来作为梨园管理讲师,传授给其他梨农。本官要让咱们婺州梨,驰名整个大唐!” 如此假大空,竟感动所有人,纷纷拍手称赞,高喊武公仁慈。这年头教书先生,最让人尊敬,梨农都感激涕零了。节目效果很不错,武康很满意,开始示范点梨花。一刻钟左右,手把手指导。 众人热火朝天,小心翼翼的点,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快速。学会后各自散开,按行按棵点。其实一点技术含量没有,就是太繁琐,一朵一朵的点。 武康没点百朵就厌烦了,后世点自家梨园,黄牛似的不厌其烦,现在没了耐心。将花粉交给梨农,看向忙碌崔小晴,这位更像游园的。哪朵长的漂亮,先趴上去嗅,随便点两下,蜜蜂似的到处逛。 雪白花海,红色精灵,春日气息,火热生命,武康一时看呆了。小蜜蜂停止点花,俏脸笑撵如花,嘴挂甜美微笑,一次次确定眼神,还调皮的眨眼。 武康回过神,小蜜蜂跑过来,围着他转两圈,煞有介事品头论足:“脸不帅气,带着戾气。眉心两道竖纹,如果中间长颗黑痣,活脱庙里二郎真君。胆小的半夜见到你,能活活吓晕。” 我嘞个天,有那么不堪吗?武康不屑撇嘴,咱这是大众脸,谈不上帅,也绝对不丑,中等靠上吧。 崔小晴莞尔,继续毒舌:“笑起来此哭难看,小孩子能吓哭。不过呢,我喜欢!” 这是被撩啦?武康哭笑不得。崔小晴笑嘻嘻,小鹿眼转两圈,贼兮兮道:“二郎你看,那朵花很漂亮,人家想点。” 抬头瞅瞅枝头鲜花,估摸自己都够不着,这闺女要搞怪啊。约定点完花去骑马,所以穿的劲装,外面普通长袍,里面紧身裤,类似后世马裤。想到这不禁撇嘴,望着那狡黠的诡笑,无奈蹲下身。 崔小晴嘻嘻一乐,很不客气骑上脖子,传说中的骑马。武康手扶她纤腰,慢慢站起身,又听到指挥:“这个点完了,换另一朵。往左...再往前...吁——” 懵逼的秀才回过神,赶紧背过身。大手一挥保镖散去,四面八方警戒,阻止梨农靠近。郁闷的脸都红了,这不小孩子过家家吗?咱大佬太坑,随时随地增加工作难度。 正郁闷间,发现前方树叶晃动,低眉看到人脚。眉头皱起拽出横刀,哈腰登腿,蓄势待发。人脸出现那刻,果断砍出横刀。 哎呦两声低呼,硬生生收刀,咬着牙沉声骂:“田舍奴想吓死乃翁?急匆匆做啥?” 钱顺没搭理他,见到被骑的大佬,也赶紧背过身。抹把额头细汗,压低声音说:“武帅搞什么呢?秀才,我有紧急情报。那个...你去禀报武帅。” 秀才:“你怎么不去?” 钱顺:“我害怕!” 秀才:“我也怕!等会吧...”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钱顺快急尿了,听到脚步声,瞬间喜出望外。转身刚想汇报,看到两人手牵手,尴尬的又转回身。等大佬从身边走过,忍不住开口:“武帅容禀...咳咳” 看见闭嘴手势,瞬间闭了嘴,驴脸皱成苦瓜。与秀才对视,无奈跟后面。等出了梨园,两人放手了,赶紧低声汇报:“武帅容禀,目标出现在二号地区,明天到一号地区。” 武康转过身,皱着眉问:“怎么才报告?和你说过多少遍,目标出现在二号,马上回来汇报。你这田舍奴,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属下不敢”,钱顺垂下脑袋,怯懦道:“目标突然加快,弟兄们不敢阻拦。” 感受越发冷冽目光,钱顺脑袋垂的更低。几息后,武康轻叹气,看来要星夜兼程了。放缓语气说:“这不怪你。公司有多少兄弟在,能召集百人吗,马匹够不够?” 秀才回答:“公司加上这里的,共五十六人,再从雇主家临时调用,凑足百人没问题。然马匹是问题,咱们只有五十三匹。” 考虑几分钟,武康拿出两枚印章,分别递给两人,“拿着法衙印和录参印,兵分两路。秀才去借调人手,顺子找乡绅借马。乡绅那凑不够,去找兵衙老秦,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凑够百人百马。” 抬头看满天乌云,继续吩咐:“看天还要下雨,让兄弟们准备斗笠蓑衣,让楚神客参与行动。聚集人马后,找于洪志借弓箭,在北城门三里外等候。我把九娘送刺史府,和你们汇合。” 两人应诺准备离开,被崔小晴喊停,小丫头问武康:“你们要去哪,去做什么?目标和二号又是什么?神秘兮兮的!二郎快告诉我,公务还是私事?不要敷衍哈,你答应过我,不说谎的。” 武康有些头疼,不想让她知道,顾左右而言其他。 崔小晴不乐意,质问秀才:“二郎经常提起你,夸你忠厚老实。可老实人,偏不做老实事儿。老实交代,你们要干什么,否则和你算总账!” 赤裸裸的威胁,秀才有些懵,算什么总账啊?忽然脑门嗡的一声,那件事暴露了?顿时汗如雨下,低头装哑巴,打死不开口。崔小晴也不逼他,仰脸盯着武康,目光带着鄙夷和质问。 心虚的武康满脸赔笑,斟酌片刻讪讪道:“目标是咱大姐的车队,一号地区是睦州。你知道的,睦州治安很乱,咱们上次吃了大亏。车队里有伯母和二姐的礼金,我怕贼人盯上他们。打算带弟兄们,去睦州保驾护航,怕你担心...” “你不告诉我,我更担心”,九娘翻个白眼,气呼呼道:“睦州贼人凶的很,带百人远远不够。你听我的,把不良人带过去,再找于叔父借兵...至少借骑兵五十!” 武康暗自可乐,打发走秀才、钱顺,摇着头解释:“不良卫是官府卫队,不是私人武装,不能公器私用。找于叔父借弓箭可以,借骑兵不可能。他就是借,咱也不能要,军队私出辖区,和造反无异。” 听到“造反”,气氛瞬间僵硬,崔小晴神情焦急,口不择言道:“那怎么办啊,睦州贼人都是亡命徒,一百人不够的。二姐也真是,让大姐来瞎折腾...” 哎呦我的妈,武康差点吓尿,赶紧捂她嘴,扭头四下打量。四下无人,长舒一口气,近乎哀求道:“姑奶奶千万记住,无论何时,都别抱怨武昭仪,那娘们儿小心眼,报复心大的很!” 崔小晴疑惑不解,武康松开手,放缓语气说:“放心吧,咱们保镖兄弟,经我悉心调教,战斗力堪比府兵。再配上战马,如虎添翼,陈寡妇的土鸡瓦狗,根本不够看的。” 想到陈硕真,眼里闪过怒火,恨恨道:“咱们兵强马壮,陈寡妇不出现便罢,她要干出现,哼哼!斩其项上人头,祭奠文若、二牛,以及所有死去的兄弟。” 这是满嘴跑火车,陈硕真造反之前,不会让她死的。她要是死了,谁去造反?没人造反,就没平叛之功,梦寐以求的刺史,得等猴年马月。 “别胡说八道,无论何时,保命第一”。教训完,崔小晴又愁眉苦脸:“还是不放心,咱去求于叔父吧,让他与你同行。耶耶曾夸奖,说他勇武无比,有大将之材。” 说到大将之材,武康想起一人,呵呵笑道:“小晴不必担心,其次前往睦州,咱带两个大将之材。一个是楚神客,三石强弓箭术无双。另外一个,就是猎户林平郎,还有印象吗?” 崔小晴仔细回忆,片刻后说:“那个特大杀人案凶手,卖咱们‘虎头虎脑’的猎户?要不是你,他早没命了。嗯...有他们保护,我也放心了。跟我回刺史府,斗骢给你当坐骑。” 武康眉开眼笑,竖拇指点赞,老崔的斗骢是宝马,早垂涎三尺啦... 第五十章 从天而降的骑士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四月初二。 睦州桐庐县(浙江省杭州市桐庐县),地处钱塘江中游,富春江斜贯县境,在睦州东北部,与杭州接壤,是睦州最大最繁华的县。官道由此经过,联通睦州城,进入婺州兰溪县。 连着几天暴雨,官道泥泞不堪,特别是桐庐北的分水七乡,出了名的鬼见愁。分水十字坡,下雨不能过,人过崴腿脚,马过陷马车。 这不,五辆马车豪华车队,最次的那辆乌篷车,轱辘深陷泥窝里。仆役后面推,军士木枪撬,随从车辕拉,车夫挥马鞭,费九牛二虎力,愣是搞不出来。 旁边站个白胖子,二十多岁国字脸,浓眉大眼有威严,略微鹰钩鼻,灰蓝色长袍。看着深陷的车轮,皱着眉摇头,吩咐书童去帮忙。 中间马车下来个孩童,穿绫罗绸缎,约莫十来岁,身高一米五左右。剑眉星目,五官如刀削斧砍,标准帅气小正太。要是以后不长歪,典型的小白脸子。 白胖子见小正太,扯出笑容温和道:“天湿路滑,大郎小心脚下。车轮陷入深泥潭,咱们没工具,只能把车里货物卸掉,劳烦小郎君,和令堂请示下。” 正太躬身行礼,苦着小脸说:“不瞒狄先生,车里东西很贵重,是我的外婆和姨母,送舅舅的贺礼。各种绫罗绸缎,杂七杂八贵重药材,不能见雨水的。” 仿佛印证少年的话,蒙蒙细雨更密了,两人仰头看天,相视无奈苦笑。护卫统领邢军,走过来汇报:“车轮陷太深,车子也太沉,推不出来。两位郎君,再套两匹马吧。” 没有空余马匹,只能从马车卸,狄胖子拧眉沉思,几息后无奈点头。让书童带着邢统领,卸自家拉车驽马。自己去婺州任职,和贺兰家车队同路,便结伴而行了。 贺兰家有手谕,路过每州前,会派随从通知驿馆。合州县派兵差衙役,伴车护驾礼送出境,一路颇为方便。哪知在睦州出岔子,这都三天了,派出的护卫杳无音信,保车兵丁也没来。 四周杳无人烟,天空阴沉沉,两侧竹林风阵阵。不祥预感萦绕,右眼皮突然狂跳,心中不安更甚。 这时在车队后方,隐约出现人影,狄胖马上喊邢统领。邢头儿发号施令,二十护卫结阵,手持长枪严阵以待。对方貌似运输队,十几名大汉带队,后跟十多辆鸡公车,装载满满的干草。 运输队见这阵仗,不由自主停住。领头是个虬髯大汉,五大三粗膀大腰圆,扬手吆喝停下车队。小心翼翼到军阵前,点头哈腰赔笑道:“将军容禀,我们是睦州杂役,奉折冲卫都尉命令,给折冲府军马送草料,这是文书...” 护卫接过文书,邢统领是睁眼瞎,转交到狄先生手里。狄先生仔细阅读,再三确认后,又细心打量车队,压低声音说:“邢统领,此人所言不虚,文书有折冲府官印,以及折冲都尉印鉴。” 邢统领点头,交头接耳一番,让手下交还文书,对虬髯大汉说:“我们的车陷淤泥里,你们也过不去。这样吧,解你们两条刹车绳,帮忙把车拉出来,咱各不耽误。” 大汉琢磨片刻,招呼手下解绳子,拴在陷落马车轱辘上。邢统领解散阵列,双方混合搭配,有的在后面推,有的拉绳子。 摆好架势,大汉喊口号,众人齐吆喝,使出吃奶的劲。车厢前后摇晃,车轴咯吱作响,车轮离开泥潭那刻,突然响起惨叫。迅雷不及掩耳,运输队员纷纷弯腰,从靴桶里拿出匕首,刺杀附近护卫。 喊杀声响,鸡公车旁的汉子,大手伸入干草车,拽出明晃晃长刀。狄胖最先回神,大喊有刺客,抱起正太往后闪。霎时喊杀震天,拉车的护卫猝不及,全部死于非命。剩下的在邢统领指挥下,慌乱结阵提枪迎敌。 敌众我寡,还是被偷袭,护卫伤亡惨重。狄胖见势不好,扯着嗓门喊:“所有随从仆役和车夫,拿起武器加入战斗,对方是乌合之众,不要怕他们。” 然而没人搭理他,那些人胆都吓破了,嗷嗷逃入两边竹林。气的他跳脚大骂,贪生怕死的废物。然而不到半分钟,他们又回来了,狄胖子很开心,算你们有良心... 很快被打脸,竹林涌出无数人,个个衣衫褴褛,手拿各种武器,竹枪粪叉菜刀等,追杀逃跑的仆人。书童攥住狄胖袖子,焦急大声嚷嚷:“郎君快跑啊,贼人太多了!” 狄胖甩开袖子,跳着脚咆哮:“呔!吾乃婺州司法参军事,朝廷正八品命官,不是普通过路行商。尔等强人盗匪,杀害朝廷命官,与造反无异,要诛灭九族的。” 奇迹发生了,贼人竟然停止攻击,场面瞬间安静。狄胖见有效果,手指深陷马车,高声谈条件:“车里有大量钱财,你们尽可拿去,千万别害人命。” 也就几秒功夫,虬髯大汉咆哮:“他是武康武变之,弟兄们砍死他!给文宝大帅报仇,给七仙圣姑报仇...” 又是杀声震天,无论先前运输队,还是竹林涌出的强人,矛头全指狄胖子。不理会强弩之末的护卫,不管无头苍蝇般奴婢,嗷嗷向这边杀来。狄胖瞬间懵逼,武佞那个瘪犊子,到底造了多大孽,睦州人民都要砍死他! 邢统领也回过神,带领剩余残兵败将,把狄胖护中间,再度与贼人厮杀。他们好像真恨武康入骨,眼珠子都红了,争先恐后包围厮杀。 贼人如潮水,护卫逐个惨死,眼见全军覆没。小正太突然发疯,狂奔到前方马车,跳上车辕拉开车帘,焦急的喊:“阿娘小妹,强人杀人越货,抓稳车棚扶手。” 两母女抱在一起,少妇三十左右,体态丰满身材姣好。萝莉八岁左右,五官秀美满脸稚气,是个美人坯子。都吓的花容失色,身体抖若筛糠,显然不会抓扶手的。 正太放车帘,一手缰绳一手马鞭,狠狠抽马背上。马车狂奔泥土飞溅,碾在坑里跳起老高,车厢传出绵长惊呼。少年不闻不问,死命抽马屁股。跑出十丈不到,骏马被绊马索绊倒,一头栽地上。 强大惯性推着,车里母女及赶车少年,全部跌落马车,在肮脏泥水里翻滚。衣着靓丽的贵妇,瞬间成为泥人儿,别提有多狼狈。幸亏是泥泞地,没有摔成重伤。 少年比较倒霉,脑袋撞在车辕上,直接昏厥过去。少妇冲过去,摸爬滚打到近前,不住呼喊:敏郎… 得不到爱子回应,少妇泪如泉涌。又听爱女哭叫,以及男人狞笑。妇人赶紧回头,见女儿被强人挟持,情绪彻底崩溃。扑通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哀求:求你们放过她,放过我的女儿... 狞笑更甚,贼人围住她,把女童丢旁边。抱着满身泥泞爱女,看着不省人事爱子,声泪俱下。也就十几秒功夫,被贼人狂笑淹没,到处是“抓到武康了”欢呼。 泥泞官道上,横七竖八到处死尸,几十名宫廷护卫,十几个丫鬟婆子,几十随从仆人,全部死于非命。鼻青脸肿的狄胖子,被丢到少妇跟前,摔个了狗啃屎。 虬髯大汉走进人群,抓住狄胖衣领,啪啪三耳光下去,破口大骂:“武康没你这么窝囊!老实交代,你这瓜怂到底是谁?” 狄胖吐出污泥,吐大汉满脸,又挨了七八记耳光,嘴角淌出血。这时,喽啰兵高喊“发财了”,大汉丢下狄胖,与众喽啰离开,围观那辆被卸掉车厢的马车。 精明的绫罗绸缎,金光灿灿的铜钱,熠熠生辉的珠宝...大汉收回贪婪目光,甩袖子擦口水,扯着嗓门笑骂:“没出息的东西,都别愣着,把宝贝搬车上,把死人扔竹林里。” 喽啰兵马上行动,扔干草腾出鸡公车,抬死尸处理现场。趴地上的狄胖,脑筋快速转动,考虑眼前一切。这是有预谋的杀人越货,先杀害真正运输队,假借推车突然发难。杀戮朝廷命官,杀戮宫廷护卫,这是造反吗? 哭泣声打断他的思绪,贺兰家的郎君醒了,躺地上起不来,脸色白的吓人。母女跪旁边,不停的呼唤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特别是那个女童,嗓子都哭哑了,抓袖子不停摇晃。 狄胖心里酸楚,正想起身安慰,见虬髯大汉过来。意识到不好,爬起来阻拦,被再次踹倒。不顾胸口剧痛,扯着嗓门喊:“你们想干什么,他们是皇亲国戚,是武昭仪的姐姐,你们...” 啪啪几个耳光,被摁地上动弹不得,虬髯大汉满脸淫笑,摁倒妇人撕扯。妇人的挣扎,女童的哭喊,正太的绝望,狄胖喝骂,等阻止不了强人的粗暴。 喽啰兵目瞪口呆,死死盯着白皙肌肤,不时吞咽口水。虬髯大汉也愣住了,脸上淫笑更盛,迫不及待伸手,脏手却停在半空。画面短暂定格,武顺停止挣扎,看着大汉右眼发呆。 眼珠贯穿长箭,鲜血顺着箭杆,然后箭尾羽毛,狰狞的脸逐渐放大,尸体砸在胸前。武顺用力拨开,木讷盯着前方,贼人大喊大叫,她却听不见分毫。 很快那人嘴不动了,利箭穿透咽喉,摇晃几下栽倒。头顶黑影闪过,眼前出现黑衣骑士,猛虎般撞入人群,十多个贼人死于非命,有被马踩死的,有被刀砍死的。 这个人,从天而降吗?骑士冲出人群,骏马即将撞翻马车,武顺的心提到嗓子眼,双手下意识捂嘴。骏马前蹄跃起,像人一样直立,又稳稳踏地上,她的心也随之放肚里。 骑士调转马头,左手握缰绳,右手执横刀,再次杀入人群。她什么也听不见,目光屏蔽一切画面,盯紧那张杀气腾腾的脸。他背对自己跳下马背,对着马耳说什么,黑色健马突然跑了。 又是黑影闪过,骑士背后的披风,飘落自己身上。覆盖身体春光,阻隔蒙蒙细雨,遮挡微微凉风,身心瞬间温暖。披风领口处,绣着白色小字,婺州盛世安保。 他如青松直立,肩膀像堵墙,将强人隔绝在外。厮杀再次开启,强人潮水般涌来,他孤零零一人,不害怕吗?心再次提到嗓子,十指相扣抱胸前,目光随身影移动。 刀光每次闪过,都有强人死于非命,都有血箭喷射而出...他中刀了!武顺咳出浓痰,下意识起身,手臂却被人抱住,是自己的儿女。爱子目光敬畏,爱女目含崇拜,抱着她胳膊起不来。 忽听背后马蹄声,大地剧烈颤抖,武顺赶紧转头。那匹骏马领头,后跟无数骑兵,和他相同的衣服,同款的披风,或搭弓射箭,或舞刀呐喊。终于明白了,原来黑马报信去了,好聪明的马。 狂风吹乱秀发,马蹄震撼耳膜,强人四下哄逃,骑兵七嘴八舌,把强人砍翻在地。这些人好凶哦,有贼人逃向竹林,他们竟然弃马追赶,赶尽杀绝吗? 越想越兴奋,脸色越发潮红,目光锁定天降骑士。有人脱他上衣,露出健壮肌肉,以及左臂狰狞伤口。闻到浓郁酒香,有人倒酒在伤口,还拿出了针线。 铜针刺穿皮肉,她陡然回神,不由得惊叫出声。死尸越来越多,场面越发安静,针线越发迅速,伤口越来越小。武顺有种错觉,胳膊同样位置,也在隐隐作痛,他应该很疼吧? 这不废话嘛,那是相当疼,武康都想骂娘了。都怪钱顺那孙子,还有那些酒囊饭袋。要不是他失职,耽误情报传递,也不用日夜兼程。若非那六个废物贪杯,也不会丢失顺姐行踪,没头苍蝇般乱撞。 人生地不熟的,武康无奈下令,弟兄们分头找。也该他好时运,遇到仓皇逃命仆人,得知十万火急,便单人匹马冲过来。多亏小晴给的斗骢,通人性还认路,能客串通讯兵。 咬着牙拼命坚持,像影视剧里古惑仔,一人砍人家一群。不过老天眷顾,自己被砍死之前,增援部队到了。估摸再晚几分钟,绝对被活活砍死。 伤口缝合完毕,抹掉额头冷汗,若非顾及领导形象,真想跳脚嗷嗷。不断深呼吸,等适应疼痛,慢慢睁开眼。贼人数量再减少,竹林也传来哀嚎,武康很满意。 瞅着点头哈腰的钱顺,呵呵笑道:“那些喝酒误事的伙计,每人扣半年奖金,围着婺州城跑一圈;你小子扣全年奖金,围着城跑三圈,写五千字检讨...有意见吗?” 钱顺摇头晃脑,您是老板您说的算,奖金和跑步没啥,写检讨太头疼了。 武康白他两眼,这小子就是滚刀肉。讨厌湿漉漉衣服,到泥人前单膝跪倒,换上惭愧欲绝表情:“弟武康护驾来迟,害顺姐受苦,罪无可赦,请顺姐责罚。” 四泥人都懵了,狄胖子瞪大牛眼,眼珠子差点轱辘下来。这个杀神般的人物,就是我的顶头上司,婺州的录事参军事,被褚遂良称为“武佞”的武变之? 吏部说他是读书人啊,记错了吧?泥人继续呆愣,武康很无语,泥里坐着舒服? 顺姐貌似傻了,我姿态放那么低,刻骨铭心的检讨,你该借坡下驴啊!干咳两声,讪讪说道:“顺姐啊,我先扶您上车,别感染了风寒,请恕弟无礼。” 不待她反应,标准公主抱,扯动肩头伤口,疼的倒吸凉气。披风顺势滑落,露出雪白肌肤...武康认为走光不好,于是垂下脑袋,咬住披风领口,把披风提上去,头皮抵她脖颈。 走向最豪华马车,冲秀才使眼色,秀才快速蹲下,十指相扣前伸。武康不禁暗乐,想到影视剧里,踩着人背上马的牛人。 微微眨眼,踩他手掌跳上车,用脚摊开软塌。把顺姐放软榻,想了想问道:“换洗衣服在哪辆车,我去拿。” 武顺终于清醒,拉拉身上披风,眼泪涌出眼眶。武康表示理解,如此凶险画面,第一次遇上吧。手在裤子上擦拭,拂掉泪珠柔声劝慰:“顺姐别伤心,都怪小弟不好。您放心,我一定杀光强人,给您出气!” 光亮透车厢,武康转过头,见脏兮兮小萝莉。估计是未来魏国夫人,确实美人坯子,李九那混蛋呦。想到这摆出温和,伸手抱她在腿上,撇撇嘴说:“小丫头片子,见了舅舅也不打招呼?” 她竟然脸红了,武康顿觉尴尬,赶紧放武顺旁边。这里是大唐,女孩成熟的早,可不能像后世那样。挠挠头讪笑:“你们先休息,我让人准备热水。” 跳下马车,面前站个小泥人,向他躬身抱拳:“敏之见过舅舅!” 武康又乐了,贺兰敏之吗?活脱脏兮兮小乞丐。从秀才手中接酒壶,递到他手里,拍拍他肩膀说:“免礼吧!这是烈酒,给你娘亲暖身子。哦对了,衣服在哪辆车,去给你娘和小妹拿衣服。” 舅舅说话很怪,贺兰敏子不适应,良久点了点头。 武康笑而不语,看着满地尸体,决定留给睦州头疼,吩咐秀才:“让弟兄们麻利些,把礼金拉走,其他不管,尽快离开睦州。” 第五十一章 狄仁杰是我小弟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四月初四。 看着院子里蒙蒙细雨,武康愁眉苦脸,有骂娘的冲动。后世老爹说过,今天是乌龟的生日,不能下雨,否则秋收时节,必有干旱灾情。老农有句谚语,四月四落一点,十匹荷叶九匹卷。 昨天崔小晴说,今天还是文殊菩萨圣诞。东城外东阳江畔的华阳山,有座文殊菩萨寺,约定去那里烧香。武康唉声叹气,菩萨您要能保证风调雨顺,别说烧香供奉了,刷金漆咱都无所谓。 还有个虔诚信徒,也要跟着烧香拜佛,就是录参府的武顺。初二那天睦州历险,众人不敢停留,日夜兼程回婺州。昨天上午安顿好贺兰家,顺姐感染轻微风寒,所幸并无大碍,两碗姜汤搞定。 没多久崔小晴来到,两人撑起雨伞,步行去录参府拜见,也就百十米距离。贺兰敏之等候多时,打扮的花里胡哨,确实是小帅哥,今年才十一岁,就有祸国殃民潜质了。 这张小白脸,有祸害妹子的本钱,人见人爱啊。待他见过礼,武康满脸怪笑,捏他下巴调笑:“瞧这细皮嫩肉的,比大姑娘都水灵,搞的舅舅都羡慕了。” 贺兰敏之闹个大红脸,挣脱魔爪垂下脑袋,受不了舅舅的搞怪。武顺母女听到动静,从屋里走出来,武康拉着崔小晴过去,见过礼笑道:“顺姊刚刚痊愈,不宜到处走动,快进屋吧。” 武顺莞尔,迎他们到客厅,吩咐仆人奉茶。随便寒暄几句,武顺和崔小晴亲密聊天。武康无所事事,瞟了眼端坐小萝莉,舔着脸凑过去,嘿嘿笑道:“我说外甥女啊,悄悄告诉舅舅,你叫什么名字?” 场面瞬息寂静,所有人聚焦目光,带着错愕和不解。看着嘟嘴脸红的丫头,武康也回过神,有些失礼喽。少女出阁前,芳名不能问,除了至亲家属知道,就是行问名礼的未婚夫。 史书上称其为贺兰氏,并不知道真名,敏月也是杜撰的。武康心痒难耐,求知欲促他失礼,忙讪讪补救:“那个...她亲舅她堂舅都是她舅,咱是一家人,不过分吧?” 崔小晴要装淑女,悄悄飙个白眼,武顺微笑道:“叔母去的早,康郎不知礼也正常。女儿家的闺名,只有祖父母、父母和兄弟姐妹知道。康郎可称呼‘敏月’,是小娘的乳名。” 乳名就是小名,这很巧合。武康笑着点头,看着嘟嘴丫头,正想调笑一番,门房匆匆来报。不良帅姜大牛,带着新上任司法参军,在门外求见。这位狄参军,昨天找老崔报道,还没正式开会介绍。 敏之亲去迎接,带两人过来,姜大牛见过礼,去门外候着。狄参军长的富态,脸像刚出炉馒头,身高一米七靠上,体重少说八十公斤。先向武顺作揖,再向武康施礼:“司法参军事狄仁杰,见过武录参。” 噗的茶水喷出,武康突然暴走,起身呶呶怪叫。揪住狄仁杰领口,提小鸡似的提起:“狄仁杰?狄老西儿?本官接旨‘山呼万岁’,就是因为看了,你这扑街的电视剧。听崔公说,俺沦为朝廷笑柄,掘死你个扑街!” 沙包大的拳头扬起,妹子们失声尖叫,狄仁杰吓的捂脸。姜大牛赶紧跑来,挡住拳头怪叫:“武公癔症复发了,九娘子快吩咐人,快请崔公过来。” 崔小晴也不装淑女了,火急火燎喊人,过来抱住他胳膊。武顺也跑过来,抱住另一条胳膊,急的脸都红了。敏之敏月凑上前,眼里都是担忧。 唐朝的癔症,类似后世精神病。众婢女下意识后退,武顺一家却迎上,这让武康感动。睦州武家和并州武家,八竿子打不着,武昭仪强改家谱,把他这支归到并州,把老爹说成武士彟弟弟,失散多年那种。 俩小家伙兴许不明白,武顺肯定心知肚明,看她眼神不像作伪。武康懒寻根究底,松开狄仁杰衣领,拇指摁人中。得糊弄过去,老崔要是来了,一顿臭骂少不了。 戏精加身眼神迷离,呼吸强行粗重。小晴见到转机,赶紧喊停报信,她也不想情郎被骂;大牛见到转机,认为大佬虚弱,伸出满是黑泥的指甲,狠摁大佬人中。 门牙快摁掉了,武康疼的翻白眼,好你个瘪犊子,先拿小本本记下,以后再算总账。本着演员的自我修养,做戏要做全套,配合着放缓呼吸,眼神渐渐正常。 懵逼的狄仁杰,表示自己很冤。“武佞臣”流传朝廷,确实因为接旨呼万岁,但不关我的事。李勣起的头儿,程知节煽的风,褚遂良点火起绰号,真不关我的事。另外,电视剧是什么鬼,我没那玩意儿。 若非大牛掐的疼,还想再演半时辰,手臂被妹子抱,有点儿舒服。恢复往日冷静,看向狄仁杰微笑:“怀英的大名,本官早有耳闻,科举明经出身,比我这半路出家强。刚才思绪紊乱,多有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狄仁杰只当客套,去年明经及第,没几个人知道他。本在长安无所事事,突然被认命婺州法曹,有了大展宏图机会,当时很兴奋。早知武康名号,也佩服这个人,他做的那些事,皆利国利民。 想到这抱拳施礼,恭敬道:“武录参谬赞,下官愧不敢当。对于癔症暗疾,下官略知一二,由过度劳累引起。武录参为创利民秘术,参殚精竭虑,要保重身体啊。” 保重个屁,压根儿没那病!首次是被武昭仪吓的,这次是被你小子惊的。假装和颜悦色,吩咐姜大牛:“怀英初来乍到,你们要好好辅佐。通知法衙三卫,谁不给怀英面子,就是不给本官面子。” 姜大牛应诺,心里却疑惑,这就放权啦?弟兄们昨天还商量,给新参军下马威,好让他明白,法衙谁说的算。狄仁杰也很疑惑,武录参说话风格太怪,官场需要面子吗? 渐渐的,武康觉的可乐,影视剧烂大街的狄仁杰,成我小弟了啦?据说这位是神探,毕生断案千余起,没一例冤假错案。想到这干咳两声,拍拍他肩膀,煞有介事道:“你办事,我放心!对于睦州遭遇,有何感想?” 这是考教,狄仁杰早已成竹在胸,正欲娓娓道来,发现画面暧昧,不适合谈公事。武康也回神,光顾着聊天,胳膊还被抱着嘞。轻轻动胳膊,武顺招呼九娘:“咱们收拾东西,别耽误礼佛。” 待众人离去,武康离开堂屋,两人边走边聊。狄仁杰侃侃而谈:“下官认为,强人的目标,就是礼金车。车队进入睦州前,就被盯上了...武录参不必怀疑,没有内奸,单凭车辙,就能判断车里货物。” 貌似有些道理,铜钱密度大,留下的车辙深。老狄见他点头,继续道:“强人有谋略,截杀去州衙搬兵的护卫,断了车队援军。精选十字坡为作案地点,下官怀疑,那些陷车的坑,是他们挖的。” 武康不置可否,狄老西儿继续:“在前方设绊马索,重兵埋伏竹林,冒充折冲府粮草队。假装搭手推出,突然发难袭击,护卫猝不及防。只是下官不明白,折冲府的粮草队,必有府兵押送...” 武康却心知肚明,陈寡妇的势力,渗入睦州折冲府了。那真实的文书,是折冲都尉给的。怪不得陈寡妇造反,睦州折冲府不堪一击,千余府兵一触即溃,原来早勾搭上了。 见上官不言语,狄仁杰想到事发现场,小心翼翼道:“当时下官厉声斥责,强人好像...对婺州法曹参军恨之入骨。还说为文宝大帅、七仙圣姑报仇,敢问武录参,认识这两人吗?” 那当然认识,都死在了我手里。不想告诉他,琢磨借口敷衍,眼角余光瞟到,敏月躲月亮门外。鬼鬼祟祟的样子,应该是来通知我,该去拜文殊菩萨了。懒得找借口,直接和老狄说:“法衙快上班了,你过去吧。” 老狄略微错愕,施礼告辞。敏月很淑女过来,武康不待她行礼,一把抱在胳膊上,嘿嘿戏谑道:“不是舅舅说你,六岁大的娃子,哪那么多礼数?木头人似的。走吧,咱去礼佛。” 小丫头嘟着嘴,武康更觉可乐,伸手去捏噘起的嘴。换来两个白眼,嘿嘿调笑道:“瞧这小嘴噘的,都能拴叫驴了。敏月啊,小声告诉舅舅,大名叫什...算啦,当我没问。” 大步流星到门口,众人瞬间凌乱,仆人纷纷低头。崔小晴眼神怪异,敏之恭敬行礼,武顺眼有笑意。武康懒得理会,把敏月放车上,随便打个招呼,骑上黑马斗骢,示意保镖开路。 揉揉左臂伤口,舒缓下疼痛。这次受伤,没敢让崔小晴知道,否则鸡飞狗跳。老狄家金疮药不错,还有止疼功效。武康陷入沉思,仔细回忆史书,貌似老狄大器晚成。 公元620年生人,今年二十三,比我大四岁。出身太原狄氏,是武昭仪的老乡,并州太原(山西省太原市)人。早期不受李九待见,在老乡手里一飞冲天,官拜朝廷宰相。据说老狄驾鹤西归,武二姐佬感触颇深,直呼“朝堂空矣”。 不过现在嘛,是我的小弟,以后有吹嘘资本:当朝狄宰相老西儿,是我带出来的高干。当年在我手下跑龙套,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我让他摸狗,他不敢偷鸡... 越想越觉得可乐,竟傻笑出声,搞得众保镖战战兢兢。意淫间斗骢停下,武康迷茫抬头,发现快撞前马屁股了。钱顺带三保镖,车队前与人交涉。 听嚣张吵架,瞬间皱了眉头。五丈外开外,停着大号鸡公车,俩衙役打扮的汉子,正嚣张跳脚。一人指钱顺鼻子,面目狰狞吼叫。很快保镖长刀出鞘,这位马上老实,翻脸比翻书还快。 典型的色厉内荏,武康认为有点意思,翻身下马看究竟。两保镖牵马,其余全部跟随。俩衙役见深红绯袍,彻底没了嚣张,快步迎上赔笑,恭敬行礼问安。 看他们打扮,不像站班衙役,也不是不良人,好像是狱卫体系。仔细琢磨片刻,“解差”闪过脑海。所谓解差,即押送犯人、物品的官差,相当苦逼的衙役。 唐律五刑中,死刑二最严重,接着是流刑三,最远流放三千里。每当有流刑犯,解差就会找满天神佛祷告,可别派我出差啊。被点到名字的,基本生无可恋,比亲爹死了都难受。 他们两人结伴,徒步押送流犯,沿着官道行走,至少走两千里。到达目的地,交流犯给当地官府,再徒步返回。一来一回小半年,不知磨坏多少鞋底。 最有名的解差,应该是《水浒传》里,押送林冲、卢俊义,热水洗脚的董超、薛霸。最可乐的解差,也是《水浒传》里,押送武松那俩,想吃母夜叉豆腐,差点成包子馅。 眼前这俩挺高级,别人都步行,他们开鸡公车。车上躺着的流犯,身穿赎衣,满身汗臭,头发盖脸。车上两条水火棍,两个深灰布包,是解差的行李。 钱顺凑过来汇报:“武帅容禀,这俩田舍奴凶的狠,叫嚣让咱们让路。还说办的皇差,押送的犯人,是...犯了事儿的王爷。” 办皇差押王爷,武康瞬间迷茫,最近被流放的王爷,只有被高阳公主牵连,发配象州的李道宗,李九的王叔江夏郡王。时间能对上,地点对不上,象州隶属广西,从长安到广西,不可能路过浙江,绝对有猫腻。 然不管怎么说,王爷是稀罕物,武康来了兴趣,想继续问话,发现有人拉衣角。敏月嘟着嘴质问:“礼佛吉时快到了,阿娘问舅舅,为什么停下?” 武康喜出望外,笑着抱起她,搞怪道:“你这小丫头,终于和舅舅说话了,还以为小哑巴嘞。舅舅有事要处理,月月是和舅母礼佛呢,还是陪舅舅办事呢?” 敏月有些纠结,嘟着嘴不说话,武康嘿嘿两声,大步到车前。马车帘掀开,武顺、小晴共乘一车,俨然如胶似漆的闺蜜。 这是好事啊,武康微笑:“很抱歉两位,突然有公务,让钱顺保护你们吧。另外,帮我给菩萨带话,就说本官公务繁忙,不能参加他的生日宴会。让他老别生气,改天请他喝酒赔罪。” 四只白眼闪过,武顺苦口婆心教诲:“不许胡说八道,不许对菩萨不敬,菩萨会怪罪的。” 武康嬉皮笑脸,妹子表示无奈。武顺瞅瞅爱女,笑着说:“从长安到婺州,一路舟车劳顿,康郎带敏月散心吧,礼佛由敏郎陪着。” 小丫头不置可否,武康应下差事,冲钱顺招手。钱顺得吩咐,让保镖齐下手,抬鸡公车到路边,招呼车队通行。武康让楚神客、林平郎跟随车队,身边留只四名保镖。 鸡公车上流犯咳嗽,仿佛浓痰堵喉咙,呼吸十分困难。我就走进一看,这位太惨了:披头散发,蓬头垢面,骨瘦如柴,脸色蜡黄,嘴角溢出血丝。 解差见大佬皱眉,赶紧点头哈腰,解差甲汇报:“回禀上官,犯人之前是位王爷,好像被高阳谋反牵涉,发配岭南道象州。好像叫什么李道...李道宗。” 真是李道宗?与李靖、李勣齐名的帅才,战功彪炳的大将?先前被电视剧忽悠,以为是祸害薛仁贵的坏人,后来了解历史,发现他被黑了。干咳两声,淡淡问:“既发配象州,为何途径婺州?” 解差张口结舌,讪讪低头。不用说也知道,解差收了好处,私自改变押送路线。欲打破砂锅问到底,听微弱且刚毅声音:“老夫挂念杭州四娘,圣人恩准改变行程,郎君别为难他们啦。” 气若游丝有气无力,武康不禁唏嘘,昔日风华正茂,指挥千军万马,灭突厥、吐浑谷。如今虎落平阳,成垂暮老人,世态炎凉啊。貌似史书记载,李道宗在流放途中,郁结在心病逝。 轻轻放下敏月,抱拳一躬到底,铿锵有力请安:“婺州录事参军武康,参见江夏郡王。” 保镖见大佬拜了,纷纷效仿请安,小敏月也有模有样。李道宗楞了,渐渐苦笑上脸,扬手想说什么。武康赶紧搀扶,保镖齐搭手,把他扶坐车上。李道宗干咳,敏月很有眼力劲,绕过去轻拍。 李道宗扯出笑容,上气不接下气:“老夫在长安,听说过武变之。长孙无忌称其‘佞臣’,老夫不敢苟同。咳咳...老夫落魄至此,变之不失礼数,不是心地善良,就是别有所求。咱们当官的,没有心地善良的...” 人精就是人精,武康也不客套,直接说:“如果睦州百姓叛乱,会不会南下婺州?婺州折冲府上番,只有民团迎敌,兵力最多一万五。请王爷教我,如何守住婺州城,如何反攻?” 良久,微弱声音响起:“睦州叛乱,肯定南下。婺州无险可守,如叛军三万以内,不足为惧;五万以内,守城待援;超过五万...” 第五十二章 突如其来的噩耗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四月十五,据说是霞郎、霁姑,殉情化蝶之日,狗血的爱情故事。 东明大道盛世安保后面,琴娘的小院,武康、李道宗围着沙盘,模拟平叛攻防战。初四偶遇,武康当机立断,强留李道宗,必须求学兵法。 自己只是体育老师,喊“齐步走向右转”可以,带保镖抢地盘,斗殴血拼也凑合,指挥千军万马,绝对抓瞎。李道宗是百战名将,不能失之交臂,也不能强留婺州,能学几天是几天吧。 解差安排在婺州教坊,整天大鱼大肉,还有美人相伴。听秀才汇报,这俩孙子乐不思蜀,提出永远留在婺州。武康为掩人耳目,安排李道宗在琴娘家,找武开父子诊治,名贵药材轮着上,病情得到控制。 由于录事参军比较闲,武康干脆当甩手掌柜,全部交两个录事、三个参军事处理。十天来不干别的,早上州衙打过卡,直接来琴娘这,虚心求教兵法。 李道宗大起大落,仿佛勘破红尘,觉的他对自己口味儿,尽心竭力的教。天时地势,排兵布阵,阴谋阳谋,后勤保障,作战经验等等,毫无保留和盘托出,围绕睦州叛乱,制定详细攻略。 一个用心教,一个用心学,教学工作很完美。两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结束婺州攻防沙盘推演,李道宗作期末考试。听徒弟回答头头是道,欣慰的摇头晃脑。 武康考了满分,秀才撤沙盘,琴娘端药碗,坐在武康旁边。李道宗喝完药,沉默片刻叹气道:“十几天来,该教的都脚了,老夫该上路了。变之,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剧烈的咳嗽,琴娘过去伺候,被李道宗阻止。伸手抹咳出眼泪,手却僵持半空,看着手心血丝,无奈苦笑两声。接过递来手帕,擦干手塞入口袋,孤寂落寞压抑不住。 强留李道宗,已经触犯法律,不能再留了。吩咐秀才照做,见老师生无可恋,便寻思怎么开导。想到执失思力(封安国公,九江公主驸马),与老师同病相怜,十年后复任归州刺史。 如果熬过此劫,李九回心转意,待遇不会比安国公差。届时无论重回长安,抑或外放州刺史,都会成为坚定盟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武康深信不疑。 心思电转间,想到考高中时,写的那篇虚假鸡汤,开口说道:“老师知道雕吗,是老鹰的近亲,能活七十岁。但三十五岁时,会迎来生死大劫,老师知道它如何渡劫吗?” 李道宗兴致缺缺,武康继续讲:“三十五岁时,羽毛厚重飞不高,鹰爪弯曲难捕猎,雕喙老化难进食。它有两条路走,要么重生,要么等死。可生命只有一次,好死不如赖活着,雕选择生不如死的重生。” 故事比较玄幻,老李来了兴致,武康继续讲:“它躲深山老林,飞翔着撞山壁,用雕喙撞击,忍受无法想象的痛,把喙生生撞掉。等新喙长出,用它拔掉老化的指甲;用新长的指甲,拔掉厚重羽毛。等羽毛长齐,再次翱翔蓝天,再活三十五年。” 李道宗听了进去,皱眉眯眼沉思,武康添油加醋,再灌毒鸡汤:“老祖宗用数万年,爬到食物链顶端,我辈若禽兽不如,老祖宗蒙羞矣!蝼蚁尚且贪生,重生不难的,请老师三思。” 李道宗干笑两声,正打算吐槽,楚神客进来。老楚脸带怪异,递信到武康手里,讪讪道:“公司来个婢女,让属下把信给您,好像是...卢府六娘子的婢女。” 卢六娘?传说中的情书?有点意思啊。看着“康郎亲启”封面,脑袋阵阵胀痛,她一定魔障了。打开信封拿出信纸,四句话二十字,武康当场懵逼,看不懂啊。递给李道宗,尴尬道:“老师帮忙看看,什么意思这是?” 李道宗接过信,片刻后连连点头,捋着胡子点赞:“好诗好才华,短短四句话,红豆相思,闺中情愫,磐石思念,描述的淋漓尽致。嗯...当得起‘才女’二字,变之艳福不浅。” 这就尴尬了,情诗都看不懂,直接写“我爱你”多好。讪讪接过信,来到书桌前,提笔蘸墨回信。纠结好久,不知回些什么,无奈长叹息,抱歉了六娘。 展开情书,提起朱砂笔,写个“阅”字,再画俩小红旗。两辈子首次收到情书,俺还是很高兴的,但咱俩不可能。卢氏女不可能做妾,我也不可能甩崔小晴,到此为止吧。 折叠好情书,找个信封装进去,交楚神客回信。老楚前脚走,秀才带解差来到。几天不见,俩孙子大变样,足足胖了两圈。两人见到金主,顿时眉开眼笑,撅着屁股鞠躬。 琴娘从书柜里,拿出数枚银锭,解差两眼放光。武康呵呵道:“这是纹银十二两,你们每人三两,剩下的是王爷的生活费。王爷平安到象州,皆大欢喜,否则...本官的姐姐,是荣宠加身的武昭仪。” 解差错愕片刻,跪下感恩磕头,急不可耐收银子。武康不置可否,你们是长安解差,我鞭长莫及。但昭仪搞死他们,类似碾死蚂蚁,你们应该明白。希望老师渡劫成功,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李道宗没任何表示,跟着解差出门。胡同里停着马车,十几名保安搭人墙,遮挡马车两端。胡同所有住户的大门,都有保安把守,在马车离开之前,禁止住户出门。 马车离开,武康长舒口气,私会流犯李道宗,被李九知道了,政治生涯宣告结束。然李道宗鼎鼎大名,如不能掏出兵法,绝对抱憾终身。想来这老家伙,被我诚意打动,才倾囊相授吧。 武康面露凄苦,回堂屋坐下,秀才低声汇报:“两个解差的身世,已被弟兄们套出,也找到了替身,是咱公司员工。他们见不到明天的日头,替身将代替解差,护送王爷到象州。” 汇报完毕,见大佬摆手,再次施礼离开。武康躺太师椅,仰头闭眼,苦笑越来越甚。崔小晴说的对,只有死人才能保密,两位解差兄弟,下辈子找我报仇吧。 肩膀被揉捏,武康睁开眼,脑袋往后靠,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押送李道宗的解差,整整十一天,吃饭在花满楼天字包厢,睡觉在教坊头牌房间,每人得纹银三两...琴娘你说,我对他们,仁至义尽了吧?” “奴奴什么都不懂,奴奴只知,郎君做的,就是对的”,琴娘俏皮一笑,凑过来小声问:“郎君说的故事,是真的吗?又是撞山,又是把指甲,得多疼啊。” 武康摇头说:“肯定是假的,野生雕的寿命,最多二十年,故事只是故事。但这不重要,只要能达到目的,假到真时假亦真。” 砰砰敲门声响,琴娘去开门。听脚步是楚神客,步履有些凌乱,武康正襟危坐,皱着眉转过头,见他脸色更怪,疑惑道:“怎么了老楚,信送去了?” 楚神客说:“崔公差人来,让您马上去卢家,卢家出了大事。听来了说,好像死...死人了。” 武康唰的起身,一阵头晕目眩,扶着太师椅稳住身体。和楚神客对视,冷汗滑落额头,六娘出事了?看到恶搞回信,一时想不开,自寻短见了? 越想越觉的可能,六娘脸皮薄,玩笑开大啦。一时间懊恼不已,恨不得自抽耳光,焦急吩咐:“老楚去备马,琴娘快换衣服,换御赐绯袍,都麻利些。” 一通鸡飞狗跳,穿绯袍戴上官帽,提横刀匆匆出门。跨上斗骢马,狂奔去金华道,幸亏雨天人少,没出交通事故。来到金华道卢府,走到大门口,听到撕心裂肺痛哭,是卢三的声音。 再次如遭雷击,趔趄几欲摔倒,推开搀扶门房,咬着牙狂奔,一把推开堂屋门。 客厅坐满人,刺史崔义玄主位,所有同僚到齐了,包括新上任的狄仁杰。悲伤气氛笼罩,个个愁眉苦脸,武康差点哭了。如果那封恶搞信,害的六娘惨死,那我这辈子,都得受愧疚煎熬。 崔义玄见他脸色难看,伸手指指里屋,偏过脑袋唉声叹气。武康不管不顾,撒腿跑到里屋,登时目瞪口呆。卢三坐地嚎啕大哭,不时捶打胸口;卢母跪在床前,掩面而泣,俩素衣搀扶。 床上躺个人,白布蒙着脸,看身形和六娘无异。再次头晕目眩,要了我的亲命啊,跑到床边跪倒,抹把额头冷汗,颤抖着揭蒙脸布...怎么是老卢,还七窍流血? 陡然转身,抓住素衣婢女手腕,用下往下扯...不认识!起身绕过卢母,蹲下扯另一个。当看熟悉脸庞,心口大石坠落,六娘没事啊。大起大落之下,心神有些恍惚,下意识说出“好”。 哭声瞬间变小,武康差点吓傻,反应过来嚎啕大哭:“好...好难过,这不是我要的那种结果。叔父啊,您怎么走啦?咱俩的新式象棋还没下完,您还没赢我,怎么能走啊?哎呀呀,要了我的亲命喽...” 撕心裂肺的干嚎,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不明真相的,还以为他是老卢私生子嘞。 卢家人哭的更甚,外面人脸色更悲,老崔掉滴眼泪,老狄暗暗感慨。来婺州前,武昭仪派人传话,说武录参重感情,果然如此。同僚遇害离世,都哭的那么揪心。 然而干嚎的武康,眼尿没掉几颗,冷汗流了不少。刚才好险,怎么就说了“好”字,要不是我机灵,非被卢三抽耳光!再多嚎片刻吧,多搞些冷汗,蒙混过关。 嚎着嚎着,被悲伤感染,想到后世早逝的娘,孤苦无倚的老爹,唐朝失联的父母...顿时悲从心来,哭的稀里哗啦。这很不合适,你又不是死者家属,床边哭算怎么回事?差不多就行啦。 很快老崔过来,把他拉出堂屋,与同僚站一起,面向堂屋,摆出庄重肃穆。应该是唐朝丧葬规矩,武康有样学样,仰头盯堂屋顶。司功参军王林睿出现,左肩搭着衣袍,是录事参军官袍。 东厢房搭着竹梯,老王爬上房顶,沿着瓦片跳到堂屋顶。来到屋脊最高处,左手拿官袍领口,右手拿官袍腰部,面向北方大喊:“卢怀远,归来吧!” 至此武康明白了,此为招魂仪式,为逝者招魂。古人认为,魂与魄的结合,形成完整的人。断气并非真正死亡,招魂礼后不醒来,才是真正的逝去。虽然是封建迷信,却流行整个大唐,有诗为证: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 王参军连喊三遍,小心翼翼来到屋檐,双手丢下官服。司兵参军秦礼,在屋檐下端着箧,接住那身衣服,沿着东阶进入堂屋。接下来的操作,把衣服盖老卢身上,招魂礼完毕。 如果半个时辰,老卢醒不来,表示魂魄散去,人彻底死亡,可以发丧了。众人心知肚明,美好愿望而已,没人能醒过来。曾并肩作战的好战友,婺州百姓的好同志,已经驾鹤西归。 时间分秒过去,半个时辰后,堂屋哭声更甚。意料之中,众人没啥反应。等王参军下梯子,秦参军出门,老崔一声招呼,众人鱼贯进入东厢房。 老崔站东方,武康站北方首位,诸官员按照品级,分南北而站。站好位置,老崔看向狄仁杰,淡淡说道:“狄参军,说说你的看法。” 狄仁杰出列,斟酌片刻说:“卢先生七窍流血,是中剧毒迹象,初步怀疑砒 霜中毒。贴身婢女交代,大概一个时辰前,卢公突觉口渴,六娘子端来茶水。卢公喝完茶,捂着肚子喊疼...” “怀英”,武康打断他,皱眉说:“你的意思,六娘毒杀生父?你应该知道,这是十恶中的恶逆,没有真凭实据,不要妄加猜测。万一传出风声,就算六娘含冤,也会以死明志!” 狄仁杰抱拳道:“武录参说的是,不能捕风捉影,凡事讲证据。但武录参,茶水是她独自准备,中间并无他人接触。下官以为,现在嫌疑最大的,依旧是卢六娘。” 众人保持缄默,武康直接黑脸,想出言反驳,崔义玄打断,看向狄仁杰说:“狄参军,此案你全权负责,需要哪个衙门配合,找武录参协调。老夫给你三天时间,将真凶绳之以法,为怀远讨回公道。能做到吗?” 狄仁杰沉思片刻,重重点下头。碰头会结束,众人鱼贯出门,武康喊住狄仁杰,沉着脸说:“狄老西儿,我看重你的能力,所以交法衙给你。找出真凭实据,还卢叔父公道,还六娘清白,不要让我失望。” 狄仁杰不卑不亢:“武录参的信任,下官感激不尽。要说六娘子是凶手,下官也是不信。但查案办案,要讲证据,不能主观臆断。请武录参放心,如果六娘不是凶手,没人能冤枉!” 这孙子油盐不进啊,武康恨得牙痒痒。等狄仁杰出去,崔义玄过来,拍他肩膀安慰:“变之无须担心,老夫了解六娘脾性,她没那么狠的心。老夫主持丧事,你监督法衙,狄仁杰问话时,你要在场,安抚六娘情绪。只是可惜了卢二郎...” 崔义玄欲言又止,背着手离开,为老友主持丧礼,他责无旁贷。武康楞了片刻,不禁扯出苦笑。古人最重孝道,官员父母去世,基本要辞官奔丧,回来披麻戴孝,并守孝三年。 坟前盖草庐,守孝三年内,不吃荤腥,不近女色,挺可悲的。之前老卢举报杜家谋反,卢二郎因此做官,这才多久,是报应吗? 摒弃心中杂念,快步离开东厢房。王林睿和崔义玄,指挥丧堂布置;孙茂去冯记寿材店,为老卢定做棺椁;魏定州、秦礼、孙应元,执笔写丧贴;其他同僚,协助狄仁杰办案。 衙卫已经出动,团团围住卢府,许进不许出。狄仁杰开始问案,不时有衙役过来,带奴婢去后院问话。武康来到堂屋,卢母、卢三仍在哭泣,却不见六娘身影。 被衙役带走问话了?想到这转身离开,随便找个衙役打听,快步往后院走去。推开客房门,突听惊呼声,见到疯癫的六娘,伸出脑袋跑向顶梁柱。 武康目眦尽裂,咋就想不开啊?下意识跳出去,箭步挡在柱前,肚子仿佛铁锤砸,口水都撞出来了。这力道要是撞柱子上,焉有命在?还没回神儿,就听喃喃细语:二郎不是我,我没有... “我知道,不是你”,见她浑噩颓废模样,心里不是滋味儿,揽怀里安慰几句,看向狄仁杰说:“怀英,叔父死于非命,对六娘来说,是天大打击,不要在伤口上撒盐了。” 放缓语气商量:“你先调查取证,我带她休息,等情绪稳定,咱们再问话?” 狄仁杰也吓坏了,已经尽力委婉,可她性子太烈。抹把冷汗,向武康施礼:“劳烦武录参。” 武康点头,见她目光涣散,依旧喃喃自语,神智都错乱了。道声抱歉,来个公主抱,找婢女带路来到闺房。谁知放不下,脖子被圈住,这事儿整的... 第五十三章 算计倭国遣唐使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四月十八,巳时。 婺州城东城门上,录事参军武康带队,婺州官员在后。前天接台州(浙江省台州市)公文,番邦使团朝贡长安,因越州(浙江省绍兴市)突发大水,临时改道婺州。崔义玄主持老卢的丧事,三大养老官靠边站,狄仁杰还在查案,其余全部到齐。 对于越州,武康有兴趣,是越州都督府所在,督管越州、杭州、婺州、衢州、温州、括州(浙江省丽水市)、台州等六州。现在只是名义上统管,婺州大小事宜,都不通过都督府。所谓大都督,安史之乱前,蒙古国海军司令;安史之乱后,军区司令。 昨天勇康县汇报,使团已经开拔,预计巳时抵达婺州城。是以一大早,武康令于洪志率七百民兵,执行安保护卫工作。自己带着同事们,站城门上迎接。 让他感兴趣的,竟然是倭国使团,现在叫遣唐使。台州方面传来消息:遣唐使节吉士长丹、高田根麻吕,率一百二十一人,有入唐留学生、入唐学问僧等,与另一大使高田根磨,分两路入唐。 史书上记载,高田根磨在海上团灭,没能到达。此系倭国大化革新后,首次遗使来唐。倭国派遣唐使,从贞观年持续到晚唐,将大唐风俗文化,佛教等带回日本。至唐以后,再无使团,导致倭国停留唐时,后世说盛唐在日本,有些道理。 相比于他的兴趣盎然,同事们兴趣缺缺,对使团全无好感。在他们看来,巴掌大的番邦,有什么好迎接的,还不如参加老卢葬礼。当然,武康对他们更无好感,无奈老崔发话。毕竟一国使团,不能在婺州出事,否则都得倒霉。 神游天外间,听张录事汇报:“武录参您看,那是不是九娘子,正向您招手嘞。” 顺着指点看城下,熟悉的豪华马车,十多个保安护卫,缓缓向城门驶来。武顺抱着敏月,崔小晴手里拿着什么,正向城门摆手。这是做啥去了?武康不明所以,也伸手打招呼。 得到回应更热烈,听敏月高喊舅舅,不由得又乐了,问旁边司功参军:“请问王叔父,九娘拿的泥娃娃,有什么讲究?今早到现在,大批妇人出城,回来时都拿着那东西。” 王林睿莞尔,低声解释:“今天四月十八,是泰山庙神生日,又称祈嗣日。每年的今天,妇人都会去婺州山的奶奶庙烧香祈福,领情庙里泥娃娃,祈求福禄双全,多子多孙。” 有点儿意思,泰山庙神和送子观音,一个单位的。崔小晴毕竟是黄花闺女,就是再豪放,也不会去祈嗣。肯定是武顺撺掇,她对我的婚事,相当上心啊。 司士参军魏定州说:“泰山庙在亳州,又称为奶奶庙,据说曹操正妻卞氏不孕,曹操到奶奶庙烧香叩拜,不久其妻孕也。是以流传下来,四月十八,奶奶庙上祈娃娃。” 这典故有意思,有时间拜访下。亳州隶属安徽,听说过那个奶奶庙,距离婺州不算远,两州习俗大同小异。既然崔小晴这么积极,结婚后多多努力,满足她的愿望。 同事见他表情猥琐,也都浅笑出声,老狐狸们当即表示,奉献祖传秘方、秘药,保证他一胎两宝。互相开着玩笑,气氛比较和谐,这时狄仁杰匆匆上来。 寒暄几句,武康让城门兵远离,同事们围成团。狄仁杰喘口气,压低声音说:“回禀武录参,卢公遇害已调查清楚,确实和六娘子无关,凶手是卢府婢女,名叫春萍。” 所有人松口气,武康放下心,终于脱离苦海。可怜的六娘,三天来瘦一圈,晚上还得听我唱小曲,才能安然入睡。幸亏那封恶搞回信,她没来得及看,就在闺房书案上。拍拍狄老西儿肩膀,竖起双拇指点赞。 同事们明白意思,也纷纷点赞,老狄有些难为情,讪讪说道:“春萍在卢家十三年,负责卢府日常采购,和卢家部曲汪直结合,育有两子一女。经调查得知,春萍在饼茶里下毒,和六娘子无关。” 众人表情怪异,都觉的不可思议,结婚生子的老奴,因何加害主人?武康问:“她是主谋吗,家人有无参与,茶行老板调查没,杀人动机是什么?” 狄仁杰回:“家人和茶行老板,并不知情,春萍就是主谋。审问的时候,她神志不清,一直说九天玄女普济众生,贪官污吏全部殒命。敢问武录参,婺州有九天玄女下凡?” 婺州没有睦州有,这个陈寡妇,睦州不够你折腾?当初七仙女油锅捞钱,被识破逃跑,婺州再无类似事件。如此看来,她们贼心不死,大肆传教变定点突破了? 斟酌片刻,冲众人吩咐:“诸位回府以后,调查自家奴婢,凡谈论九天玄女的,全部控制起来。有个未知敌人,欺骗各府下人,谋杀婺州官员,目的是引起婺州恐慌,一定要慎重处理!” 意识到刻不容缓,同事纷纷走下城门,找随从发号施令。狄仁杰接着说:“押解回衙时,她说想出恭,衙役碍于男女大防,在茅房外等候。等觉察不对冲进茅房时,她悬梁自尽了,腰带挂横梁,踩着马桶上去。武录参,在他房间里,搜到这个...” 看到他手里东西,武康倒吸口凉气,巴掌大布人,正面写小字,有密麻的针眼。这是巫蛊厌胜,无论皇宫还是地方,都是禁忌啊。雄才大略汉武帝,因为诅咒布娃娃,诛了自己三族。 唐朝吸取教训,对诅咒厌胜处罚极严,《永徽律.贼盗律》规定,造厌魅及造符书祝诅,欲以杀人者,各以谋杀论减二等。所谓的谋杀,就是预谋杀人,未能实行的。 穿越到唐朝,如果在大街上喊“想杀谁谁”,那么恭喜你,谋杀罪名成立,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以谋杀论减二等,就是徒刑两年,大概意思是:无论扎小纸人诅咒,还是画个圈圈诅咒,就算被诅咒人没中招,也判你徒刑两年。 让狄仁杰收起布娃娃,武康接过木雕端详,雕刻相当精美,涂着花里胡哨油漆。看造型是妇人,慈眉善目像庙里菩萨,穿绫罗绸缎,踏着七彩祥云。 木雕底部刻“九天玄女”四字,武康笑出声,陈寡妇继续作妖,你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狄仁杰凑过来,低声说:“武录参,下官问过不良卫,婺州没玄女教,这个...” 武康摆手打断,不打算告诉他,此物不能留在官府。取下腰间钱袋,找麻绳穿几十文铜钱,拴在雕像上。退后两步,摆出推铅球姿势,瞄着城外护城河,画出完美抛物线。 雕像沉入河底,狄仁杰很是不解,等同事们回来,武康继续吩咐:“凡是与‘九天玄女’沾边儿的,都会带来厄运,诸位若是见到,第一时间销毁。怀英,把布人作为呈堂证供,此案到此为止。” 想起卢府,又想起命运多舛的六娘,干咳两声问:“卢叔父的丧礼,没什么意外吧?六娘子情绪稳定吗,是不是还不吃饭?” 同事们脸色怪异,狄仁杰低声回道:“今天一大早,九娘子来卢家,陪伴六娘子半刻钟。九娘子走后,婢女送闺房米粥,出来时粥碗是空的。至于六娘子吃没吃,下官不知。” 武康白他两眼,你个浓眉大眼的货,也不是厚道人。寻思着损他几句,远方荡起烟尘,依稀传来马蹄声。倭国使团到了,众人兴趣缺缺,重新站好位置,搭眼望城外。 三名骑士停城门口,红蓝两旗打旗语,使团半刻钟到。果然没多久,看到大队人马,前方五十名骑兵开路,后方持枪民兵断后,中间三辆马车,后跟矮冬瓜倭人。 队伍渐靠近,武康勾出怪笑,想起偶像张大帅的山寨《大风歌》。略微改编下,摇头晃脑吟诗:弩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回家乡,数英雄兮武康,安得巨鲸兮吞扶桑。 咱大佬也能作诗?可喜可贺啊!同僚们瞠目结舌,狗腿子张录事,见气氛尴尬,赶紧拍马屁挽尊:“武公这首诗,比起刘邦的《大风歌》,略微逊色一分,却也是难得一见的佳作。” 气氛继续尴尬,除了三参军事,其余全都嗤之以鼻,狄仁杰更是偏过头去。武康无所谓,反正张大帅背锅,其实大帅挺潇洒。兵不知道有多少,钱不知道有多少,姨太太不知道有多少,典型的人生赢家。 想想自己,前两条兴许能做到,姨太太估计难,家有母老虎嘛。发现狄仁杰不屑,涌起恶趣味儿,恶心他一下,“我说狄老西儿,本官难得做诗,指点一二吧。” 狄仁杰眼珠转动,抱拳微笑:“最后一句可以,下官不知巨鲸,却知扶桑是倭国别称,有开疆扩土的豪迈。不过武录参,您的豪迈要落空,倭国俯首称臣,又相隔茫茫大海,朝廷不会同意出兵。” 手指敲击城头,武康喃喃自语:“这个世界不公平,大唐幅员辽阔,金银铜等矿产,却异常稀少。某些番邦蛮夷,坐拥金山银山,实在暴殄天物。怀英请放心,我会给朝廷一个,不得不出兵的理由。” 同事们继续懵逼,对着倭国使团,讨论讨伐倭国,不大合适吧。狄仁杰错愕,良久说道:“我朝水军更盛前隋,特别是巨大的楼船,可承载士兵、水手,多达七百人,有灭倭国实力,却无灭国水手。” 司兵参军秦礼赞同,接过话说:“狄参军说的对,我朝的船只,从未去过倭国。就算倭国不堪一击,就算他们有金山银山,咱也无计可施。没经验丰富的水手,咱们大规模舰队,根本到不了地方。” 狄仁杰补充:“从秦汉起,就有大规模水兵。汉武帝远征南越,隋炀帝高句丽,太宗远征高句丽,都曾派出大规模舰队。但这三个地方是近海,当地渔船能到达,经验丰富的渔民可作向导。” 意思很明显,渔民不知道倭国航线,无法充电带路向导。武康若有所思,肚子里开始冒坏水儿,笑容越来越诡异。除了狄仁杰,其余人都明白,武佞臣又开始算计了。 于洪志上来汇报,武康暂停思绪,瞟着城外使团,眼中闪过鄙夷,吩咐司仓参军:“本官改变主意了,接待使团的地点,放在花满楼。教坊女虽是贱籍,也比这些矮冬瓜高贵,他们不配得到服侍。” 不顾众人惊诧,继续吩咐:“王参军、狄参军、华博士,你们和于指挥一起,负责使团接待。卢公今日出殡,毕竟同州为臣,其余同僚随我一起,送卢公最后一程。” 说完甩甩袖子,大踏步下城楼。众人互相对视,也跟着离开,留王林睿四个面面相觑。狄仁杰都懵了,咱们的顶头上司,行事作风太怪。这都等半晌了,好不容易等到,直接撂挑子了。 于洪志冲三人施礼,下城墙执行命令,剩下三人相视苦笑,唉声叹气跟随。 武康步行到卢府,距离午时尚有三刻,不耽误出殡。去灵堂行礼,和崔义玄打招呼,静静站旁边。重孝加身的,只有卢三和六娘,其他不在婺州的儿女亲属,赶不上出殡了。 按照正常情况,父母风烛残年时,子女一般不远行,就怕赶不上丧事。这时代交通不发达,长时间保留尸体不现实,老卢突然暴毙,等外边子女回来,尸体都臭了。 站灵堂片刻,崔义玄安排他和秦礼,去大门外接到来访宾客。迎宾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倭国,都是那令人眼馋的海量银矿。据说那几处银矿的产量,一度达到全球三分之一,必须分杯羹啊。 越想越心痒,决定未雨绸缪,万一将来官居宰相,手里有兵权,征伐倭国不是不可能。狄仁杰说的向导,倒有现成的,就是倭国使船的水手。又犹豫片刻,最终下定决心,喊来附近保镖,耳语交代任务。 出殡吉时到,武康与同僚一起,帮忙抬棺材到院外,放在出殡牛车上。卢三被郑大、孙三搀扶,哭的直不起腰。本来按照规矩,老卢的遗骸要送到范阳,安葬卢氏祖坟。 听老崔说,老卢出生不好,生母是卢家婢女,被抬举为妾室,一直受卢家排挤。现在倒好,报丧部曲带回消息,卢氏家主发话,不允许葬入祖坟。 无奈在城南自家田里,临时堪舆墓穴,这也是卢三伤心欲绝的原因。武康见卢三有人照顾,便跟在灵车旁,和孙明基照顾卢氏母女。她们坐在车上,扶着棺椁痛哭,防止掉下来摔着。 午时出殡完毕,送葬队伍回城,武康送崔义玄回府,和狐朋狗友留下,帮卢家料理杂事。陪着卢母、卢三聊天,安慰卢六娘。同时让武开父子住下,以防突发情况。 忙活到傍晚,终于安排妥当,又马不停蹄去安保公司。走进会议室,坐在主位上,抬眼扫视众人。秀才、钱顺、楚神客、林平郎都在,还有十几个保镖头目。 懒得废话,直接步入正题:“此次倭国使团访唐,在台州的海游镇上岸,船只停泊在三门湾。我想要倭国的水手,最好是那艘船的船长,你们有什么建议?” 众人都习惯大佬的天马行空,没表现惊愕,纷纷低眉沉思。一刻钟左右,楚神客提议:“船上不比陆地,补给是问题,有两种可能。船员上岸购买,或当地官府运输。前一种好办,咱们埋伏起来,直接绑架。” 秀才接过话说:“后一种比较棘手,要么混入补给队,要么引蛇出洞。混进去不难,难的是如何绑人,如何神鬼不觉。引蛇出洞更难,如果使节严令下船,咱们无计可施。” 武康敲敲桌子,瞪着秀才训斥:“我让你们解决问题,不是让你们无计可施。不管用什么办法,花多少铜钱,必须给我绑来...至少两个水手。都开动脑子,两个时辰内,必须拿出切实可行方案。” 会场寂静无声,再度扫视众人,伸出两手指淡淡道:“那是外邦使团,行动必须完全保密。如果事情暴露,就是外交问题,本官担不起责任。” 众手下愁眉苦脸,纷纷垂下脑袋。十几分钟后,武康放缓语气:“那支遣唐使,到达长安后,会向长安学士、僧侣等求学,这需要时间。加上往返时间,至少一年功夫。以诸位的能力,一年绑不来人?我决计不信!” 众人终于松口气,没时间限制就好,楚神客说:“如此好办多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咱们以无心算有心。请老板放心,属下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武康笑了,有节奏敲击桌子,“这才对嘛,拿出干劲儿,就能成功。此次行动,秀才为主,楚兄辅助。挑选得力人手,今晚乔装出发,我安排门卒开城门。” 说罢起身,斟酌片刻说:“跟着我干的,不会吃亏。此次行动明码标价,一水手一百贯,副船长三百贯,船长五百贯。再强调一遍,绝对保密,我不希望出现死伤!制定方案吧。” 第五十四章 钦差御史下马威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五月初五,辰时。 今天吃不上粽子,初唐没端午节。在盛唐时,端午民间流行,中唐的唐宪宗,在诏书里确定,定位法定节日,并延续下来。武康恶趣味认为,后世端午假期,不应该感谢屈原,应该感谢唐朝皇帝。 早早起床,端坐矮榻,满满惆怅。敏月在身后搞怪,她对官帽后的尾巴,特别感兴趣,小手不停摆弄,设计各种造型。上个月底,应顺姐强烈要求,搬家到录参府。原来房子租给狄仁杰,他初来乍到,官邸申请还没审批。 迎接完倭国遣唐使,一直在郁闷中度过,可恶的倭国鬼子啊!他们来婺州之前 ,阴雨连绵不断,之后滴雨未下。已经进入夏季,积水早已干涸,旱灾在所难免。四月初四落一点,十匹荷叶九匹卷,此农谚应验了。 本来够糟心的,朝廷又来添乱。因为全国干旱,李九总裁颁令,减殿中、太仆马粟,并以旱虑囚,遣使决天下狱。即派御史钦差,前往各道各州,决断积压案件。 为响应长安号召,婺州官僚总动员,刺史崔义玄发表重要讲话,并作重要指示:展示婺州最美形象,让钦差乘兴而来,尽兴离开。特别是司法衙门,准备好案件卷宗,全力应付钦差检查。 狄仁杰倒了霉,每天审阅卷宗到深夜;全体官吏倒了霉,配合环卫工人,提着扫帚扫大街,面子工程必须做好。 早在四天前,崔义玄让崔小晴过来,和武顺一起,改造他的录参官袍。平时都穿御赐绯袍,那件官袍从没穿过,崭新的一尘不染,不知会改成什么样。 手托腮唉声叹气,无所事事间,瞟向贺兰敏之。这小子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像个木头人。这么久的接触,像个乖宝宝,礼数周全毕恭毕敬。感觉很怕我,难道睦州历险,被我砍人英姿吓到了? 帽子被摘,敏月跑到身边,拉他衣角叽喳:“舅舅快看帽子。” 武康扭过头,帽子的俩尾巴,被她打成蝴蝶结,怎么看怎么别扭。无奈翻白眼,起身抱起她,解开蝴蝶结,戴头上吐槽:“舅舅为了搞帽子,费老大劲了,不能随便摘。” 敏月笑嘻嘻,偏着脑袋瞅瞅,伸手正官帽。崔小晴与武顺联袂而来,拿着改好的官袍。武顺接过敏月,假意数落:“又闹舅舅啦?真不听话!九娘给康郎换袍,别耽误上衙。” 等穿好官袍,武康登时懵逼,什么情况这是?胸前三补丁,下半身两个,左肩头一个,活脱要饭花子。敏月围着转几圈,毫无形象嘻嘻笑;敏之想笑不敢笑,憋的脸通红。 崔小晴莞尔:“二郎别惊讶,凑合穿两天。耶耶和我说,王钦差两袖清风,生活非常节俭。官袍穿十多年,到处是补丁,圣人还夸过嘞。你穿补丁袍,肯定得他好感。” 武顺从旁帮腔:“九娘说的对,那些御史最讨厌,不能得罪。媚娘在宫里孤单,奴经常去陪她,后来被御史参了,说奴进宫不合礼法。媚娘怕圣人不高兴,暂时不让奴进宫了。” 那混球会不高兴?骗鬼的吧!您最好永远别进宫,那样就不会勾搭李九,就不会死于非命。哪个御史这么可亲,我要感谢他八辈祖宗,武康对御史的好感槽,瞬间从零充满。 离开家骑上马,看着身前六补丁,想到丐帮六袋长老。俩妹子太搞笑了,崭新官服剪出洞,再缝上补丁...有破洞要缝,没有破洞,制造破洞也要缝,无言以对。 来到州衙二堂,推大门进会议室,再次呆楞当场,走错片场啦?全体同僚包括老崔,以及三个养老官,都穿着破旧官袍,至少八九个补丁。崔义玄转过头,淡淡道:“坐自己位置。” 坐在赵别驾旁边,眼角余光数补丁,丐帮九代长老。胳膊肘抵会议桌,拇指捏下巴,强迫不笑出声。我的天哪,这哪是官员会议?分明丐帮婺州分舵,开帮派火拼动员会。 会议没实质内容,坐等衙役汇报,等钦差车驾过兰溪县,众人立刻离开州衙,前往北城门迎接。一路回头率超高,百姓无不驻足,当官的又搞什么幺蛾子? 钦差车驾到达,王御史走下马车,武康彻底懵逼。这哪是迎接朝廷钦差,分明丐帮婺州分舵,迎接丐帮帮主。众人的乞丐服,与这位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双方见过礼,武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意识到坏事儿,赶紧捂嘴干咳,咳嗽掩饰尴尬。发现被围观,再干咳两声,讪讪解释:“昨夜偶感风寒,请王御史恕罪。” 御史不置可否,上下打量他,崔义玄上前介绍。哪知这位听罢,竟冷冷哼了声,毫不掩心中鄙夷,阴阳怪气儿挖苦:“鼎鼎大名的武佞啊?如此崭新的官袍,为何这么多补丁?” 哼哼两声继续喷:“跪接圣旨,三呼万岁,朝堂耻之,歪风恶俗,由你起头。献鸡枞菌,阿谀奉承,蒙蔽圣听,佞臣所为。有什么样的堂姊,就有什么样的堂弟,如此奸佞小人,本官羞与为伍。” 喷完甩袖子,气呼呼离开,留下呆愣众人。崔义玄瞅瞅御史背影,眼里闪过厌恶,拍拍贤婿肩膀,无声安慰两秒,转身追随钦差。狄仁杰欲言又止,叹口气离开。同僚围观片刻,拍肩头以示安慰,带着怜悯与安心离开。 怜悯自不用说,安心更好理解:咱大佬情操高尚,化身坦克吸收伤害,咱们高枕无忧矣。若非时间场合不对,非诚心膜拜几番,磕几个头表达崇敬。 直到众人远去,武康灵魂归壳,气的脸都绿了。传说中的下马威吗?老匹夫堪比键盘侠,喷的你哑口无言。我武康的名号,在朝堂彻底扑街了?你了解我吗,见面就喷?还羞与我为伍,小太爷不伺候了。 气冲冲离开,不打算去教坊作陪,不热脸贴冷屁股。必须喝酒,必须借酒浇愁,随便找个酒馆,手拍桌子嚷嚷:“酒博士,上最好的酒,上最好的菜。” 博士见是乞丐,气儿不打一处来,人某狗样过来撵人。脏话没出口,吓的脑袋嗡嗡,赶紧赔笑:“奴奴给武公见礼!武公稍待,这就给您上酒菜。” 半刻钟酒菜齐,博士道句“武公慢用”,转身却被抓了袖子。武康瞅瞅酒壶,阴阳怪气儿道:“什么个意思,你也看不起我,小酒壶恶心人吗?赶紧拿走,换大碗过来,先整两坛垫底儿。” 博士吓坏了,点头哈腰赔礼,说一通好话。掌柜的匆匆过来,吩咐博士上酒,自己亲自伺候。赶苍蝇般赶走掌柜,大酒碗满上,喝一口露出微笑,竟然是高粱酒,口感与米酒相差无几。 高粱酒股卢家有一成,酒厂也是他家建的,从生产到运营,全部丢给他们。口感不差米酒,价格却便宜一半,是以俩月不到,占据婺州城酒馆,并辐射下辖各县。卢家挣的盆满钵满,甚至退股孵化中心,全心思扑在酒厂。 武康很欣慰,吩咐卢三尽快做大,霸占婺州市场,向附近州辐射。如此喜人的势头,用不了两年,抢占整个江南道市场。到时用酒股,给武姐姐换大礼包,以后平步青云喽。 苦中作乐完毕,接着借酒浇愁,却越浇越愁。接唐朝圣旨,根本不用下跪,更不用山呼万岁。自己的行为,确实拍李九马屁,拍的太肉麻。听赵匹夫意思,有人拾牙慧啦? 这很无奈,那些扑街电视剧,都是这种套路。新旧唐书和资治通鉴,没记载接旨套路。当初接旨时,特意参照《神探狄仁杰》,还是中招了。坑人的狄老西儿,拿小本本记上,等着穿小鞋吧。 指责送鸡枞菌,武康不敢苟同,有好吃的给姐姐,人之常情嘛。这是姊友弟恭,你应该夸,不应该喷。都怪李九那坑货,想吃我给你送,为何非把鸡枞菌,列入婺州供品册,摆明坑我! 再者说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瑕不掩瑜不懂吗?我做那么贡献,为何非揪着...不对!武康回过味儿,想到御史最后那句:有什么样的姐姐,就有什么样的弟弟。 朝堂谁都知道,我是武昭仪的堂弟,所谓恨屋及乌。这个王御史,应该是王皇后本家,或者是萧淑妃、长孙无忌的人。 想明白这些,心情好许多,如果我是王御史,也会大脚踩武康。无视功劳,放大错误,搞臭名声,让他在同僚面前丢人。想到这贱笑出声,武佞臣这绰号,有点儿意思啊,小本本也给褚遂良记上。 喝光碗中酒,举碗立宏愿,你们说我佞臣,我就做大唐第一佞臣,让你们心满意足!恶趣味儿上来,乐得哈哈大笑,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晃晃空酒坛,拍桌子嚷嚷:“掌柜的,再上两坛。” 掌柜不敢忤逆,也不敢劝解,上完酒招手酒博士,拉到门外吩咐:“武公快醉了,你去金华道武府,通知如烟娘子。她要不在,就去刺史府,通知九娘子。” 酒博士应诺,又被拉住衣袖,掌柜皱着眉说:“武公是好官,只从上任后,不良帅和痞子,再不敢敲诈店铺。武公醉酒影响官威,不能让别人见到,你有主意吗?” 博士眼珠转动,低声耳语:“东家有所不知,武公搬录参府了。刺史府咱进不去,冰莊人多眼杂,不如找武公阿姊。我去禀明情况,驾马车悄悄过来,如此掩人耳目。” 掌柜连连点头,脸上露出笑意,又听武康嚷嚷,赶紧过去伺候,谄笑着拍马屁:“武公海量!奴开酒坊二十年,接待客人无数,没有谁的酒量,能超过您。” “这谁不知道,还用你夸?汴京喝酒人才培训基地,我可是优秀毕业生”,武康被搔到痒处,大谈光辉岁月。诸如酒战群雄,一人喝趴一桌,喝酒升职总秘书,听得掌柜云里雾里。 越喝越尽兴,意识渐渐消失。不知过多久,见到武顺焦急俏脸,心弦瞬间放松,失去最后意识。又不知过多久,恢复半丝意识,感觉在做春梦... 这就尴尬了,后世纯屌丝,意淫有情可原。自从来大唐,家里有妾室,没做过那种梦。看清梦里人,更加尴尬,竟是武顺?暗骂自己禽兽,名义上的堂姐也是堂姐,不能胡思乱想... 费九牛二虎之力,梦境终于结束,迷糊间听敲门声,且越来越大。等恢复意识,门吱呀打开,眯眼适应阳光,听急匆匆喊叫:“武公不好啦,赵别驾、白司马、林长史,要烧死自己求雨!” “武公好的很,田舍奴敢咒我,不想混婺州啦”,起床气爆发,唰的起身,揪姜大牛衣领,呶呶叫道:“好你个姜大牛,反了你了?掐我人中的账还没算,又跑来作妖,活腻歪...你说啥,谁要烧死谁?” 姜大牛错愕片刻,随即仰头看屋顶,一副慷慨就义模样。武康火冒三丈,敢对我摆脸色,非收拾你不可。四下转头,望向武顺,呶呶怪叫:“阿姐,我的刀呢?” 武顺脸红了,唰的背过身。武康不明所以,突觉身上清凉,下意识低头,光溜溜只有四角裤。我嘞了妈啊,赶紧背过身,太尴尬了。掀开乱糟糟被子,除了脏兮兮被单,啥玩意儿没有。 听武顺急促脚步,听到关门声,不由得松口气。想到大牛的话,赶紧转身询问,再次懵逼,再次背身。我的亲姐啊,咋把自己关屋内啦?不是该屋外吗? 姜大牛匆匆汇报:“昨天南城教坊,众上官接待钦差。田舍奴王御史,不知说了什么,今天一大早,赵别驾找到我。让在校场堆干材,必须堆两丈多高,弟兄们堆好后,他们仨...顺着梯子上去了!” 上去沐浴阳光?便宜老师想啥呢?武康不置可否,习惯性伸双臂,配合武顺更衣。生活不能自理,这毛病得改,不能老让别人服侍。 瞪姜大牛两眼,没好气儿道:“他们老年痴呆,别搭理就是。刚才说啥,谁烧死谁?” “哎呦我的武公,出大事啦”,姜大牛满头汗,声音都结巴了:“赵别驾、白司马、林长史,爬上材堆,祈求天降甘霖。先是焚香祷告,又盘膝坐上面,一坐就是半天。” 大牛抹额头冷汗,继续道:“就在刚才,赵别驾疯了,说尸位素餐贪赃枉法,老天爷降罪降旱灾。他竟让家奴点火,要烧自己赎罪,祈求老天爷宽恕,降雨普济百姓。属下来的时候,赵家的家奴,哭啼啼准备火把嘞!” 武康瞠目结舌,确定大牛不是忽悠,脸瞬间成猪肝色,跳着脚大骂:“愚昧啊!迷信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仨老家伙,加起来二百多岁,咋就这么糊涂啊?阿姐快点穿...那些同僚呢,就没人拉着?” 姜大牛快哭了,赶紧汇报:“今天一大早,王老匹夫要去视察...您的占城稻试验田。崔公和六大参军,都陪着去了。就剩两个录事,三个参军事,还有华博士,根本劝不住。赵别驾还说,谁敢阻止,就跳柴堆。武公赶紧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强迫自己镇定,当机立断道:“大牛去院里,让下人备马,然后回校场。劝那三个老不死,就说我马上到,一定要阻止放火。火要是烧起来,我把你撂进去,烤成姜大牛肉!” 大牛转身就跑,武康恨的咬牙,皇帝和官员自焚求雨,历史上真发生过。每当天下大旱,不考虑自然原因,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认为施政无方,惹得老天爷降旱灾。自焚给老天赔罪,老天就会下雨,彻头彻尾的封建迷信! 越想越上火,握住武顺的手,从腰带上拿开。跑到床边穿靴,扯下蚊帐红绳,乱头发扎马尾。提床脚横刀,没跑两步,腰带滑落,气的咬牙切齿。丢下横刀,手扶腰带,大踏步跑向门口。 拉开门跨门槛,脚步硬生生停住,敏之敏月在外面。提腰带的武康,屋里背身的阿娘,兄妹俩瞬间凌乱,这是什么情况? “都别胡思乱想,不是你们想的那...哎呀”,武康呶一嗓子,跺下脚跑出屋门。这都人命关天了,解释个毛线,你们爱咋想咋想,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 看舅舅走远,敏月跑进屋,急的眼圈微红。武顺抱起她,微笑着解释:“衙门来人报讯,有官员效仿商汤,自焚祭天求雨。你舅舅心地善良,不会坐视不管。敏月知道的,舅舅不会穿衣服,阿娘帮他穿。然人命关天,等不及正衣冠、挽发髻,匆匆跑了...” 敏月放心了,嘻嘻笑道:“舅舅真笨,衣服都不会穿。” 敏之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外婆和我说,舅舅是姨母认的,不是血亲。自从他在睦州,拼死救我们,他就是我的亲舅,无论现在还是以后。阿娘,舅舅不是血亲。” 爱子话里有话,见他嘴角戏谑,武顺不自然偏过头,下意识捂心口,心虚呀... 第五十五章 自焚祭天以求雨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五月初六,申时两刻。 昨日被钦差怒怼,武康借酒浇愁,宿醉被姜大牛吵醒。得知养老官自焚求雨,便衣衫不整匆匆出门,胯下斗骢马,狂奔金华道。实在想不明白,王御史到底说了什么,仨老家伙怎么秀逗的? 金华道行人寥寥,估计都去看自焚了,不用担心交通事故。刚驶入东明道,就见高耸的四方柴堆,冒着浓浓黑烟,看不清上方人影。附近黑压压人头,全面向柴堆跪着,在祈祷天降甘露。 看情形已经点火,人多无法靠近,甩出几句国骂。扯缰绳转马头,入胡同抄近路,赶往州衙后堂。哪知霉运降临,有户人家的院门,突然伸出竹梯。眼见刹不住车,登时目眦尽裂,双脚退出马镫,双臂护胸前,闭双眼撞竹梯。 马过人留下,屁股亲吻青砖地,胳膊失去知觉,阵阵胸闷气短,干呕几口酸水。咬牙甩脑袋,撑地爬起来,吹响流氓哨,斗骢掉头折回。扯掉腰间钱袋,丢在户主脚下,把竹梯搭马背。踩马镫上马,扛竹梯在右肩,夹马腹部扬长而去。 汉子呆傻痴楞,看着满地铜钱,被梯子撬开的门框,久久不能回神。那是武录参?为何给我钱?是我的错啊。 堂屋跑出个妇人,嗷嗷冲过来,边拣前边嚷嚷:“傻啦?赶紧拾钱!梯子哪去了,让你修门你拆门?杀千刀的,这日子没法过了,必须和离...” 武康出胡同,狂奔到后衙,扛梯子进后门。跑到水缸前,放竹梯跳进去,捏鼻子下沉。十息后豁然起身,大口喘粗气,大幅甩脑袋,抹掉脸上水,扛竹梯跑前衙。 衙役纷纷让路,门口传来哭声,姜大牛哀求声。酒囊饭袋啊,屁大的事办不好,当什么不良帅?武康火冒三丈,厉声呵斥众衙役:“热闹好看马?赶紧救火,都想滚蛋吗?” 箭步出大门,不顾刺鼻浓烟,寻找火小地方,搭梯子在柴堆,撩长袍爬上去。众衙役目瞪口呆,武大佬也要自焚,也要祭祀求雨吗? 直到爬上柴堆,衙役纷纷回神,扯着嗓门嚷嚷。听到动静的姜大牛,直接吓尿了,跑到竹梯旁攀爬。张录事拽下他,嗷嗷呵斥:“你又不是官,不要影响武公求雨。” 屁的求雨,大牛面目狰狞,揪住不良人衣领,啪啪两耳光下去,发出吃人般怒吼:“让所以不良人救火,武公要有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们。赶紧操家伙,赶紧去打水!” 不良人乱成一团,衙役冲向储物间,提木桶打水救火。群众得知武康上台,瞬间炸开锅,不约而同齐声喊:武公求雨,老天开恩... 武康气乐了,我是来救人的,不是来自焚的。懒得搭理他们,冲到赵别驾身前,扛在肩膀就走。老家伙剧烈挣扎,嚷嚷着舍生取义,很快又破口大骂。 懒得多说废话,一个手刀打晕,啪叽扔柴堆上,奔向另外俩。白司马和林长史,下意识往后躲,很快也失去知觉。武康解腰间长绳,一端拴中间木棍,一端捆赵别驾胸前。打成牢牢死结,伸手提起他,顺梯子往下滑。 姜大牛接住,拔刀割断绳索,背着赵别驾闪开。走进衙门大院,直接放地上,恨的牙根痒痒。老不死的田舍奴,吃饱了没事做吗?不是因为你们,武公不会以身犯险。想踹几脚,听身后哭喊,家属过来了,暗骂几句离开。 武康故技重施,捆住白司马,抹掉额头细汗。小心翼翼放绳,如果脱离竹梯轨道,白司马必大面积烧伤,甚至丢掉性命。三个老不死,瞅瞅你们办的缺德事儿,读书几十年,都读狗肚里啦? 心思电转间,隐约想到原因,这些个老狐狸,肯定商量好的。趁钦差在婺州,效仿商汤焚身求雨,东施效颦啊你们。求雨成功,名留青史,李九感动,升官发财,指日可待;求雨失败,烈火焚身,李九感动,赏个谥号,福泽子孙。 无论成功与否,好处大大的,拾麦打烧饼,里外都是利儿。毕竟他们年过七十,又是养老官,顶多一两年,就会致仕回家。武康真服了,为了官位和后代,竟拿命去拼。 火势越来越大,送林长史走一半,绳子不够长了,僵在梯子中央。火苗引燃衣袍,迅速蔓延全身,千钧一发间,大牛爬上竹梯,挥刀斩长绳,抱他跳下去。几盆水泼灭火,抱住老家伙的命。 三人全被救下,武康长舒口气,快速下竹梯。刚下两级,就听咔嚓声,竹梯竟然断了。要了亲命啊,身体直线下坠,本能伸手乱抓。自由落体停止,抓住柴堆横木,身下梯子掉落,衙役阵阵惊呼。 感觉火烧大腿,不顾双手疼痛,蹬腿往上爬。如果所料不差,又被大牛坑了,这小兔崽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经过胡同时,竹梯硌门框上,中间出现裂痕,勉强支撑自己的体重。 然每次送人下去,大牛都斩截绳子,导致绳子缩短。他上梯子救林长史,两人的重量,彻底压毁竹梯。武康重新爬上柴堆,探头往下看,阵阵头晕目眩,下意识闭上眼。 柴堆五米多高,搭在校场点将台上;点将台两米多高,加起来将近八米;校场铺的青砖,坚硬无比。综合考虑下来,跳下去必死无疑。就算侥幸落在点将台,也得落得终身残废。 火势依旧蔓延,距离两米不到,要不了多久,就会葬身火海。听姜大牛安慰,说找梯子去了,暂时别着急。着急也没用啊,强迫自己镇定,转身看向前方。 校场黑压压站满人,双手合十在胸前,虔诚目光聚焦这边。武康站万人中央,感受万丈荣光,心里直喊造孽啊。我是来救人的,不是自焚求雨的,我没那么高尚。 不经意间,发现几个人影,跌跌撞撞跑来,竟然是熟人。崔小晴和如烟,武顺一家子,包括小翠等奴婢。除了贺兰敏之,全都哭成泪人,崔小晴魔障了,死命往里挤,贺兰敏之护在旁边。 武康收回目光,闭目沉思活命策。头顶火辣阳光,脚踩干柴烈火,置身火盆之中,水分快速蒸发,额头汗如雨下。 又听姜大牛嚷嚷,他双臂高举作怀抱中,听不清嚷什么,却知大概意思:梯子来不及了,大佬您快跳吧,我接着你。 不禁摇头苦笑,你不懂物理啊兄弟,所谓重力加速度,不是闹着玩的。如此高度,你根本接不住,砸死你也摔死我。武康不想跳,脑筋快速转,查看周围,奢望自救法门。 时间分秒流逝,温度越发高,口干舌燥,两眼发黑,依旧无计可施。柴堆上团团转,切实体会到,什么叫热锅上的蚂蚁。 火苗蔓延上来,犹如勾魂使者,浓烟快速生成,熏的眼泪直流。烟尘进入肺部,蹲下抚胸咳嗽。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高楼起火,明知跳楼会死,依旧毅然决然,这滋味儿太难受了。 跳楼欲望越发强,武康紧咬牙关,就算摔死了,也比慢慢烧死强。奔着搭竹梯方向,决然冲向火苗,满天神佛保佑,别让我摔死,终身伤残就行啦。 忽然炸雷响,瞬间停住脚步,抬头看向天际。东方天空大片黑云,很快丝丝凉风来袭,这是要下雨吗? 一时泪如泉涌,向东方跪倒,伸双臂闭双眼,虔诚祷告: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万能的主,圣母玛利亚...可怜可怜我吧,赶紧下雨吧,以后绝对信你们! 狂风呼呼,吹起脑后马尾;黑云遮天,遮盖烈日骄阳;倾盆大雨,浇灌大地万物;欢声震天,震撼脑海心田。慢慢睁开眼,看缕缕青烟,缓缓仰起头,任由雨滴打脸,痛并快乐着。 疼痛难忍,豁然起身,潇洒抹脸,背北向南,面向人群。如此疾风骤雨,没人回家收衣服,校场上群魔乱舞。他们或伸胳膊仰脸,或张开大嘴吃雨,或扯着嗓门吼叫。 呆愣好久笑出声,哪怕巨星演唱会,也没这么嗨气氛。鹰眼搜人群,找到最想见的人:保镖站成凹形,武顺抱着敏月,兴奋挥舞胳膊;敏之双手合十,笑的贼开心;崔小晴十指相扣,目光直勾勾。 一声“武公威武”,姜大牛捧哏;数声“武公威武”,众狗腿起哄;无数“武公威武”,场面相当震撼。犹如足球场人浪,伴随此起彼此“威武”声,人群顶礼膜拜。 有点儿意思啊,激动的快尿啦,气血不住上涌。煞有介事挥手,威武声更甚,整齐有节奏,完全掩盖雨声。 吃瓜群众顶礼膜拜,武公威武山呼海啸,装的有点儿大了,真想振臂高挥:“同志们辛苦啦!” 风速渐渐减小,乌云已经厚重,武康也彻底放心。只要大风不起,不把乌云吹散,暴雨持续两天,婺州旱情必能缓。 回想这出闹剧,仨老家伙机关算,却被我摘了桃子。他们自焚祭天,祷告、静坐、点火做戏全套,老天爷就是不给面子,一滴雨没下。我把你们弄下去,马上降暴雨,意味着什么? 意味你们功亏一篑,意味我诚心感天。消息到长安,赏赐绝对丰厚,升官有可能,同时洗名声。谁再喊“武佞”,会有粉丝怒怼,有能耐你也焚身求雨? 越想心里越美,搭眼看前方,又发现熟悉身影。十几匆匆过来,老崔、王御史在前,六大参军在后,大批民兵随行。得知经过,民兵二话不说,纷纷跪倒膜拜,都是本地人,谁不希望下雨? 狄仁杰彻底服了,抱拳一躬到底。同时暗下决定,谁再喊武录参“武佞”,老子喷死他;五大参军懵逼,咱顶头上司,有这么高尚吗?打死也不信!然事实摆眼前,咱们也行礼吧。 崔义玄身为准岳父,自然不会行礼,神情异常兴奋,挺腰板看王御史。王御史毫不犹豫,抱拳鞠躬到底。武佞人品再坏,只要焚身求雨,当得起本官一拜。 老家伙乐开花,武佞被我厉声训斥,痛彻心扉幡然醒悟,效仿商汤焚身祈雨。皇天不负,降下甘霖,解决婺州旱情。此为教化之功,不给我升官,说不过去吧? 就算不升官,还有更大功劳,武录参的占城稻试验田,着实震惊了老夫。负责管理的老农说,再过二十天,稻米就会成熟。占城稻的出现,改变了春种秋收格局,江南地区年收两季,天大的功劳啦。 摸着怀里稻穗,老王热血喷张,呼吸变的粗重。占城稻的稻穗,比唐稻长一寸多,亩产至少增三成。附近稻田干旱枯萎,它却耐旱茁壮,天赐祥瑞呀! 王御史打定主意,回到行辕就写奏折,五百里加急送长安。朝廷必定震动,必派重臣前来,到时论功行赏,想不升官都难。这位心花怒放,决定成为武康粉丝,谁再喊“武佞”,就是不给我面子。 崔义玄瞟他两眼,明白他的算盘,懒得计较,吩咐众人行动。把百姓劝回家,淋这么大的雨,别感染风寒。吩咐民兵准备梯子,让那瓜怂赶紧下来,别老想出风头,差不多就行了。 柴堆上的武康,见王御史行礼,那就一个酸爽,打脸感觉太棒啦。正沾沾自喜,天空一道炸雷,彻底让他回神。装逼要遭雷劈的,赶紧冲大牛咆哮:“赶紧搭梯子,本官要下去!” 姜大牛立刻吩咐,衙役抬梯子,搭点将台上。又一声雷响,吓的他直接趴下,哈腰下竹梯。阵阵后怕,光顾装逼了,杵在那避雷针似的,作死啊! 迅速下柴堆,吩咐附近人快闪,雷雨天不能躲柴堆旁。第三道闪电长了眼,正劈在柴堆上,柴堆瞬间炸开。一时木棍乱飞,十多人被砸倒,有的还着火了。 刹那一片大乱,人群四下奔逃,要出大事啊!武康咆哮着,衙役拔横刀,依旧无济于事,混乱踩踏在所难免。此刻想到崔小晴,咬牙推开衙役,挤入人流大喊:“普通雷击,不是雷神发怒,都不要惊慌...九娘顺姐,你们在哪?” 那边崔义玄大惊失色,勒令全部民兵出动,强行维持秩序。六大参军跑过来,将老崔护在墙根。王御史面如土色,撞开旁边店铺,惹来众人鄙夷。这是犯罪行为,狄仁杰当即斥责,同时把老崔推进门。 混乱继续,武康身强体壮,终于发现小晴她们,正被众保镖拥着,前往律师事务所所。看到武顺的脸,刚放下的心,再度被提起。她被保镖拉着,奋力挣扎,面色焦急。 没看到敏之身影,武康顿时明白,边抵御拥挤人流,边大喊“敏之”名字。不时飙出国骂,愚昧无知的人啊,不就是雷劈柴堆吗,有什么好怕的? 脸色越发难看,没头苍蝇般乱窜,猛的看见熟悉身影,正躲西南角落里,双手抱头瑟瑟发抖。赶紧挤过去,抓住头发往上抬,听熟悉吃痛声,顿时喜出望外:“我是你舅,敏之别怕!” 男孩打寒战,瞬间抬头,苍白的脸,两行泪落下。武康伸双臂,放他在脖子上,淡淡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血,把泪给我擦掉。” 训斥完艰难转身,后背紧贴墙角,十指相扣横双臂,格挡混乱人群。半分钟左右,揪头发的手少了只,应该擦泪去了。欣慰的点头,这才像男人嘛!这位显然忘记了,自己在柴堆上,听到雷声那刻,哇哇哭的怂样。 很快听敏之喊“阿娘”,抬头看对面,见律师所门口,小晴、武顺冲这边挥手。她们安全了,正踩在桌子上,看到我和敏之也安全,兴奋的大喊大叫。 乌云渐渐散去,雨势小很多,人群变稀落。这次混乱意外,必须有人背锅,如果所料不差,三个始作俑者,是最佳背锅对象。焚身求雨半途而废,滋生踩踏事故,等着倒霉吧。如果出现死亡,他们全得丢官。 人群完全散去,地上躺十多个伤员,有的毫无动静,有的哀嚎呻吟。武康放下敏之,翻开最近伤员,伸手去探鼻息,嘴角勾出阴狠。此人已经死亡,他们必须丢官,还落得声名狼藉。 武康觉的不冤,甚至幸灾乐祸,都是你们作妖,差点害我性命,活该!招来姜大牛,淡淡吩咐道:“这个已经死亡,确定身份,通知家属认领。” 大牛应诺离开,小晴急匆匆过来。意识到大庭广众,拥抱姿势完成一半,俩胳膊僵持半空,俏脸登时羞红。武康觉的可乐,冲保镖亮手势。保镖马上行动,并肩围成人墙,阻隔墙外视线。 拥抱终于完成,崔小晴小声抱怨:“逞什么能啊你?有啥想不开的?” 武康戏谑道:“都是赵别驾害的,那糟老头子太坏。嘿嘿...就算我想不开,也会选择舒服的死法,自焚太壮烈了。” 崔小晴白他两眼,嘟着嘴不说话。武康安慰几句,放缓语气说:“我留下善后,估计得开会。你回去泡热水澡,喝两碗姜汤,盖被子蒙头睡,千万别感染风寒。” 这时不良人汇报,老崔通知开会,武康撤去人墙,吩咐姜大牛:“检查整个东明道,死者登记造册,伤者送华博士医治。收拾烂木头,全部送到...别驾、司马、长史府。” 来到衙门口,遇上狄仁杰,互相打招呼,老西儿低声说:“恭喜武录参,又要升官了!” 武康呵呵两声,淡淡道:下月房租,再涨两贯。 狄老西儿石化... 第五十六章 女皇的新婚礼物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九月二十八,忌修坟,宜嫁娶,黄道吉日。 之于武康,亦是大喜,黄昏时刻,迎娶小晴。这意味着,从偶尔受难,变日常受难。鸡鸣时分,被揪起床,沐浴加冠,油头粉面,身穿喜服,折腾到酉时。再有两刻钟,黄昏吉时到,迎亲队伍出发。 武康恶补礼仪,发现些趣事:首先、迎亲时辰在黄昏,中唐元和中兴时,改为清晨迎亲;新郎称细郎,新郎官是指新科进士。以我的文盲特性,这辈子甭想当新郎官。 其次、婚礼地点称“青庐”,设在住宅西南角“吉地”,用青布搭成的临时帐篷。有诗为证: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此习俗,从东汉持续初唐,中唐时改变,有了洞房说法。 武康端坐客厅,百无聊赖手托腮,打量家里张灯结彩。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除了在孝期的卢三,狐朋狗友到齐。这些个土包子,正围观大号鸭梨,双手堪握的大梨。 梨园老钱送的贺礼,经过一年科学管理,历经剪枝、疏花、点花、疏果,终于兑现承诺:不仅增产数倍,个头更比从前大。老崔被惊动,勒令写本管理册子,呈报朝廷邀功。公文发出,老崔再次雄起,创办果园管理讲堂,邀请梨农作讲师。 从五月初六至今,四个多月时间,日子喜忧参半。钦差御史老王,发出加急公文,汇报焚身求雨、占城稻。 到六月初,钦差来婺州调研,是颍川县公韩瑗。同中书门下三品,加封银青光禄大夫,当之无愧的宰相,他带来第一封公文。 李九在公文中称,武康是个好同志,赞美之词一箩筐,实际好处啥都没有。求雨造成的踩踏,仨养老官背锅,声名扫地,晚节不保,革职查办,回家养猪。那场阴差阳错的大雨,武康成最大赢家,声名如日中天。 韩瑗经过调研,点名表扬崔义玄,对婺州官僚大加赞赏,唯独对武康不冷不热。众同僚鸣不平,武大佬才是占城稻之父。武康心知肚明,都在意料中,老韩与媚姐有过节。 之前媚姐来信,信中大吐苦水,说韩瑗、来济最讨厌啦。李九想封媚姐为“宸妃”,被韩瑗、来济搅黄,理由有二:其一、宸是北极星所在,用以指宫殿帝位,作帝王代称,封赏后妃逾制了;其二、自古以来,就没“宸妃”称号,老总您就别作妖啦。 估计在老韩眼里,我和媚姐一鼻孔出气,同穿一条裤子。如果换位思考,我是老韩,做不到“不冷不热”,肯定往死里踩。因此,武康没有不满,公式化的汇报问答。 到了七月初,第二份公文来到,朝廷论功行赏。老崔家七郎封官,六大参军全部加薪,赏百匹绢和百贯钱。对武康的赏赐,惊呆所有人,荣升婺州别驾,兼任录事参军事。 婺州是中州,录参正八品上,别驾正五品上,好家伙连升十一级,坐火箭似的。然而没啥卵用,别驾是养老官,每年多拿110贯工资。幸亏兼任录事参军事,否则抱头痛哭,可不能混吃等死。 在武媚姐的信里,了解升职始末:占城稻的发现,确实天大功劳,封国公不为过。李总想把武康调到中央,封六品起居郎,就是记录皇帝言行政令的官。韩瑗、来济唱反调,理由是资质不够。 李总再提议,升他为勇康县令,俩老家伙接着反对,理由:升迁太快,婺州勇康县是望县,县令是从六品上,官职连升六级。李九没办法,最后媚姐吹耳边风,提议封她的康郎,为婺州别驾。 不曾想,朝堂竟同意了。武康觉的可乐,看来“升迁太快”,只限制实权官职。本来没想升官,结果非常满意,真不想做县令,俺的小目标,可是婺州刺史。 信的末尾,媚姐问候顺姐一家,并祝新婚愉快。还调皮一把,要求康郎写家书观后感,最少八百字,交给她批改。 武康憋一夜,整理出几条:李九不好过,皇权受掣肘,譬如宸妃、县令被否;李九痛恨外戚,譬如长孙无忌,我也是姐的外戚;政治是妥协产物,起居郎和县令被否决,事不过三,封我婺州别驾,他们只能捏鼻子认。 回完信开始忙碌,私事准备大婚,公事应对旱情。那场及时雨连下三天,大力缓解婺州旱情,然干旱是全国性的,七八月死灰复燃。婺州官员绞尽脑汁,想方设法缓解旱情,甚至组织百姓挖井。 忙的脚不沾地,婚期原本八月十八,推迟到九月二十八。好容易熬过秋收,结果统计出来,比去年减产三成。因占城稻原因,李总仁慈一把,减婺州部分田租。 婺州糊弄过去,隔壁睦州如火如荼,据公司探子汇报,官吏变本加厉,横征暴敛致民不聊生,官民关系日趋尖锐。武康很欣慰,这场旱灾,就是叛乱导火索,导致第一任女皇登基。 武康配合仓衙、户衙、法衙,完成秋收、土贡、田租工作,九月终于清闲,全身心投入婚事。熬到迎亲日,意淫小晴穿喜服的样子,笑容渐渐猥琐。 司功王林睿客串司仪,特有绵羊音响起:“吉时已到,各忙人就位,请细郎武别驾,迎亲队伍出发!” 狐朋狗友起哄,扯嗓门嗷嗷叫,伴郎贺兰敏之过来催促。骑高头大马,向群众抱拳行礼,在东明道展览半遭,折回金华道刺史府。下斗骢携手敏之,走上府前婚台,告喊“新妇出来”。 连喊好几遍,半点回应没有,大门依旧紧闭。这里的意思,给武康颜色,媳妇儿不是好娶的。应对办法很简单,老王冲郑宏眨眼。 小郑大手挥,全部狐朋狗友,外加百十号保镖,大门口围成半圆。敏之指挥,齐声高呼:新妇出来... 约莫五分钟,大门终于催开,催妆仪式完成。众人进崔府,跟随丫鬟婆子,到小晴闺房前,房门依旧紧闭。进入婚礼第二步,细郎念催妆诗,用才华做敲门砖。 武康拿出两首诗,由狄仁杰、魏定州代笔,干咳两声高声朗诵。念完诗还不开门,武康有郁闷,咋不按套路出牌?无奈重新念,却听闺房嘻笑:我家娘子说了,诵那首蛤蟆诗。 这就尴尬了,张大帅的戳蛤蟆,一般人理解不了。武康心里苦,那诗是他们的媒人,搞怪诗造得搞怪姻缘。现在无计可施,干咳两声念诗,众人笑破肚皮。 房门终于打开,娇小玲珑红盖头,丫鬟婆子搀着。走过身前时,依稀听哭声,这也是规矩,表示对娘家不舍。狐朋狗友起哄,齐喊:哭声不响,心向爱郎... 等新妇上花轿,武康来轿前,王林睿喊“起轿”,保镖齐吆喝。刚出小院月亮门,婚礼迎来第三步:大群拦路人聚集过道,拦轿子不让过,想过去也行,留下买路财,此谓“障车”。 狐朋狗友早有准备,大把铜钱洒过去,路障嘻笑着捡钱。武康饶有兴味,钱顺凑耳边说:“禀报老板,一个时辰前,睦州清溪县覆船山,陈硕真和她妹夫章叔胤,聚玄女教信徒。陈硕真自称文佳皇帝,任章叔胤为仆射,睦州叛乱起。” 有点儿意思,史书首位女皇,终于登基了!陈寡妇仗义,这是我收的,最珍贵新婚礼物。武康笑撵如花,取腰间钱袋,抓铜钱大小银饼,洒向众路障。保镖跟着起哄,路障抢钱更凶,现场极度混乱。 边笑着洒钱,边喃喃自语:“吩咐睦州兄弟,加入叛军,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陈寡妇安全。叛军南下婺州前,不许她死,否则睦州安保分部,全部给她陪葬。去杭州富阳县,歙州歙县,越州诸暨县,散播睦州叛乱消息,让他们早做防备。” 钱顺错愕片刻,焦急道:“为什么?为什么保护她?文若、二牛和二十多兄弟,都死在她手里。还有您...您和九娘子,当初睦州历险,也差点遭毒手,为什...” 看到闭嘴手势,钱顺万分不解,气呼呼别过头。武康扔出全部银饼,轻拍钱顺肩膀,小声安慰:“别惹我生气,大喜的日子,要保持笑容。如果我想暗杀,她早死两万遍,为何留她到现在?” 钱顺愁眉苦脸,武康微笑:“有利用价值的人,发挥最大价值,榨取全部价值。派人去越州,通知秀才、楚神客,遣唐使绑架计划搁置,兄弟们全部撤回。通知所有雇主,收回全部保镖,赔偿鼓掌损失。” 钱顺拱手离开,武康面若春风,路障捡完钱,纷纷行礼让路。队伍继续行进,武康轻声叹息,心说顺子兄弟,要理解我的苦心。我靠陈硕真升官,你们靠我生活,我好你们就好! 待杭州、歙州、越州得消息,早做防备之下,叛军无机可乘,只能南下婺州。平叛的全功,必须是武康的,任何人都不能抢!哎呦...谁打我? 抬头看傻了眼,二姨姐带队,六姨姐断后,二十多娘子军,手拿洗衣棒槌。武康抱头鼠窜,嗷嗷着求饶,众人幸灾乐祸,还跟着起哄。王林睿老狐狸,咋不提醒我呀? 此为婚礼第四步,娘子军打细郎:娘子军是女方亲属,为了煞细郎威风,不让他今后欺负新妇。武康觉的很冤,是她欺负我好吧?她就一母老虎,该我提棍子打她! 好话说尽,哄得俩姨姐开心,闹剧总算停止。骑斗骢马,迎新妇回府,锣鼓齐鸣,热闹非凡。郑宏、孙三跟坐马车上,捧起麻袋里铜钱,不时洒向路边。惹得百姓哄抢,赢来无数祝福,尽显土豪本色。 沿东明道转回录参府,司仪吩咐中门大开,给新妇足够尊重。新妇穿绿色喜服,由婢女搀着下轿,来到武康身边,踩红地毯进大门。 这里有规矩,新妇脚不能沾地,所以夫家准备多块红毯,轮流铺新妇脚下,直到进入青庐。武康是土豪,当然不会吝啬,从青庐到大门,全部铺地毯。 进大门再次等待,武顺拉着敏月,带府里全部下人。从侧门出去,从大门回来,表示踏新妇足迹。司仪老王喊礼毕,细郎带新妇去青庐。金童玉女跟身后,抛洒五谷杂粮,意思是:一切准备就绪,良辰吉时到了。 在青烟火盆前停下,新妇跨火盆,司仪喊:玉凤抬足迈火盆,凶神恶煞两边分。喜从天降落福窝,好日子红红火火!新人跨火盆儿喽—— 跨完火盆继续走,新妇跨马鞍,司仪喊:一块儿檀香木,雕成玉马鞍,新人迈过去,步步保平安。新人跨马鞍喽—— 第三关跨米袋,司仪再喊:有吃又有穿,一代胜一代。新人跨米袋喽—— 过完三关,上喜台站定。司仪手抓稻米,边洒边喊:一撒金,二撒银,三撒新人转过身。有请细郎,三箭定乾坤:一箭射天,天赐良缘;一箭射天,地配一双;三箭射青茅,共把新房进呦! 宾客哄堂大笑,钱顺拿弓箭上来,武康搭射天箭。钱顺假意指点,压低声说:“一个时辰前,睦州清溪县,陈硕真率七百人,破清溪县衙,杀县令程书礼,县尉李师朗,悬头颅于县衙门楣。” 射天箭飞出,钱顺递地箭,接着汇报:“不良帅赵淮安,率不良人投降,并杀死丞狱卒,放牢中囚犯。陈硕真开县仓放粮,掳战马十五匹,队伍激增三千人。” 射出地箭,武康眉开眼笑,接过无头射庐箭,转身瞄准青庐。钱顺跟着转身,说道:“章叔胤领兵一千,欲夜袭桐庐县。陈硕真领两千,欲攻打睦州城。陈硕真破县衙时,有人为她挡刀而死,他叫李丞云,是...公司的兄弟!” 弓弦渐渐松弛,箭矢轻微颤抖...几个呼吸后,强弓拉出满月,箭矢疾射而出,穿青庐门而过。现场短暂安静,片刻后轰然叫好,宾客无比欢呼,大肆夸赞箭术高。 司仪示意,武康带小晴来新房,喜秤挑落盖头。崔小晴手持圆纸扇,扇面挡住脸,这是却扇之礼。想让新妇拿掉扇面,必须用才华打动,也就是吟却扇诗。 武康拿出老狄写的诗,盯着扇面山水话,努力回忆李丞云样貌,怎么也想不起来。听崔小晴催促,目光聚集纸上,深呼吸压下哽咽,一字字念诗。 崔小晴丢掉纸扇,环住老公的腰,仰起脸关切道:“二郎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你的情绪不对...你不想说,我不勉强。告诉我,和婚礼有关吗?有则点头,无则摇头。” 武康坚定摇头,崔小晴笑逐颜开,拉着他的手说:“只要和婚礼无关,我不多问。夫君咱出去吧,该拜堂了,别让顺姐和宾客久等。” 携手来到青庐,指挥使于洪志是证婚人,拿着狄仁杰写的词赋,为小夫妻证婚。证婚完毕,司仪主持行三跪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武康父母依旧失联,高堂坐着武顺,身为便宜堂姐,倒也名正言顺。夫妻俩扣头,武顺合不拢嘴,拿出白玉手镯,套在小晴手腕上。按套路勉励新妇,批评细郎,唠叨早生贵子。 夫妻对拜完毕,双方交换礼物,武康送出夜明珠。抄家杜家贪污了三个,一个给琴娘,一个给小晴,另外那个给媚姐,托顺姐带回长安。 小晴的回礼,是条镶满宝石的皮鞭,武康登时头皮发麻,这辈子真的完了。狐朋狗友笑翻天,其他人懵逼,搞不明白啥意思。 接下来行结发之礼:侍女奉上剪刀,夫妻俩各剪一缕头发,用红线扎起来。放入锦囊挽成“合鬓”,由崔小晴保存,象征夫妻和睦,永结同心。 然后是“奉茶”,崔义玄夫妇高位,武康手捧盖碗,先敬岳父老崔。眼角余光扫视,见钱顺的ok手势,暗暗叹口气。茶里有秘药,武开父子特制,自己曾以身试药。症状类似烟瘾发作,哈欠连连浑身无力,除了睡觉啥也不想。 平叛的功劳,只能是我的,老崔对不起,大不了负荆请罪,让您老抽皮鞭出气。武康有些愧疚,叩三个头,高高举茶碗。 老崔笑容更甚,接过盖碗抿两口,递过大红包。给岳母奉茶,也磕三个头,不能厚此薄彼。接到岳母红包,轮到小晴给武顺奉茶,咱媳妇儿也不含糊,也是三个头,乐的武顺塞俩红包。 接着是合卺之礼,一个葫芦切俩瓢,用红绳拴一起,夫妻交换葫芦瓢,共饮瓢中酒。 司仪王林睿喊:合卺,即夫妻交杯酒,葫芦是苦的,酒也是苦的。葫芦分为二,即同甘共苦,一朝同饮合卺酒,一生一世永缠绵。 终于到最后一步,送新妇入新房:武康背着小晴,出青庐过流水席,司仪往每桌撒红包。红包洒完毕,夫妻俩向宾客三鞠躬,此为拜客礼。 到新房口,放下崔小晴,由婢女搀扶进去。武康转过身,倒着走进新房,共饮合欢酒,也就是交杯酒。至此婚礼完成,崔小晴新房等候,武康去陪宾客喝酒。 老崔脸色难看,不停打哈欠,武康过意不去,劝他回去休息。老崔坚持不住,很是惋惜点点头... 第五十七章 悲催的洞房花烛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九月二十八,戌时二刻。 录参府后院新房,洞房花烛夜正浪,人生四大喜之极,别有一番感想。久旱逢甘霖,体验过;金榜题名时,彻底没戏;他乡遇故知,没啥稀奇,后世飞机满天飞,到处是老乡。剩下最后一喜,全力以赴。 一番戮战,大获全胜,鸣金收兵,身穿睡衣,坐书桌前,遐想叛军。崔小晴不服,战场上失力,外交手段找回。穿上情侣睡衣,打开书桌抽屉,拿出文件甩桌上。 看到“约法三章”字样,武康更不服,我是战胜方,岂能签不平等条约?不屑推开文件,手托腮满脸戏谑。崔小晴嘻嘻一笑,再次开抽屉,拿出两颗夜明珠。 武康瞬间坐直,满脸不可置信,一共三颗珠子,一颗在武顺那,还有一颗在琴娘那。崔小晴满脸鄙夷,轻拍下巴掌,洞房门打开,走进个婢女,端着水盆毛巾。 看清来人相貌,登时瞠目结舌,尴尬爬上脸。崔小晴呵呵道:“你的那些龌龊,我早就知道,给你留着面子嘞!亲爱的夫君,别给脸不要脸,赶紧签合同。琴娘别愣着,给夫君擦把脸,看这冷汗流的。” 琴娘伺候完,乖巧呆旁边,垂着头噤若寒蝉。武康很无奈,轻叹息拿文件:第一条,不许去教坊等风月场所,不许夜不归宿,如公务需要,必须让海量、海斗跟随。 这条没问题,自从在大唐当官,从没去过教坊,为此还遭同僚取笑。教坊女子,原本是大户人家女眷,已经够可怜,没必要火上浇油。海量和海斗,是小晴陪嫁部曲,据说武艺高强。 看完第二条,武康不乐意,嘿嘿笑道:“我说大妹子,咱哥俩搞法律的,契约都以法律为准。《永徽律.户婚》言,郡王、一品官可纳妾十个,以下按品级递减,平民纳妾犯罪。我是五品官,可纳妾五名,给仨名额啥意思?” “哎呦大兄弟,我是你的启蒙老师,跟老师谈法律?”,崔小晴满脸不屑,头发捋耳后淡淡道:“《永徽律.户婚》还言,夫纳妾须妻签字,否则就是犯罪。看看人家房玄龄,房夫人不同意,照样没辙。有仨名额还不知足?” 这就尴尬了,法律搞不过她,三个就三个吧。继续往下看,气的嗷嗷叫:“我说大妹子,产业交你打理,库房钥匙、账本交你保管,这都没问题,上缴工资过分了吧?” “过分吗?”,崔小晴凑过来,舔着脸笑。打开印泥盒,拉老公摁手印,收契约放嫁妆里,淡淡一笑道:“听听更过分的!不许勾三搭四,否则家法伺候。我的家法很仁义,就是让你的官帽,颜色类似六品官服。” 什么意思啊?武康很快明白,六品官服是绿色的,咬牙切齿的冷笑:“好仁义的家法呀!姓崔的,先尝尝我的家法,纳命来...” 惊叫声响,房门关上,琴娘跑出门外,摸摸发烫的脸。几分钟后听脚步声,见钱顺匆匆过来,气喘吁吁的。赶紧摆手阻止,食指放嘴边,作禁声手势。 钱顺呆愣片刻,讪讪退到院门。大概四十分钟,洞房突然安静,琴娘轻轻敲门,小心翼翼喊话:“郎君您睡了吗?钱总管来了,有要事禀报。” 很快门打开,武康来到院里,钱顺过来伏耳轻语:“一个时辰前得到消息,童天宝...就是童文宝的二弟,在睦州雉山县响应叛军。童天宝五大三粗,是山里猎户,武艺高强,是玄女教的天宝大将。” 见大佬脸色难看,钱顺下意识抹冷汗:“童天宝率五百信徒,多为雉山县乡民,已经攻破雉山县衙。民团指挥燕虹信倒戈,县令孙传龄率部曲、衙役抵抗,寡不敌众为国捐躯。县尉苏星运火烧县仓,葬身火海...” 武康面无表情,拿出小本本,翻到“死”字页,用炭笔写:雉山县民团指挥使、燕虹信;翻到“忠魂”页,写:雉山县令孙传龄,县尉苏星运。 钱顺继续汇报:“县仓辎重焚毁,童天宝恼羞成怒,孙县令和苏县尉,满门鸡犬不留。县民奔走相告,队伍壮大四千,已经连夜开拔,打算与陈硕真呼应,南北夹击睦州城。” 清溪、桐庐、雉山三县都乱,意味叛军气候小成,节目效果相当好。武康咧嘴无声笑,尊敬女皇陛下,俺爱死你啦,请尽情的闹。闹的越大,你的人头越值钱,我的功劳越大。 收起小本本,吩咐钱顺:“监视睦州刺史,关注桐庐战局,一有消息,马上来报。钱顺子,你一个时辰前得消息,为何现在才报?半个时辰前就该...下不为例啊。” 钱顺赶紧请罪,转身快步离开,直到出录参府,笑容开始猥琐。大佬别怪俺汇报慢,俺汇报的速度,取决您的速度。嘿嘿两声接缰绳,淡淡吩咐:“通知刺史府丘有八,来汇报的时候,带矮凳过来。” 马蹄响人离开,十几分钟后,刺史府后门跑出个人。身材魁梧,穿盛世保安服,披风肩头绣两颗菱形,是盛世安保中队长,统领保安五十。小跑到录参府门口,右手板凳转左手,急敲三下缓敲两下。 侧门很快打开,闪身进入门里,跟随仆人脚步。来到后院清心居,见琴娘子手势,立刻停住脚步。瞅瞅手上板凳,明白钱总意思啦,坐等老板忙完。 四十分钟左右,琴娘子敲门,大佬穿睡衣出来。丘有八过来行礼,干咳两声说:“报告老板,崔公已经睡了,晚饭只喝半碗粥。听崔府奴婢说,他只是犯困,并无其他不适。” 武康彻底放心,心说没事就好,老崔挺硬朗。丘有八见大佬心情好,松口气继续说:“崔公回府后,请来华博士、武郎中,两人皆说感染风寒,建议他多休息。” 武康斟酌片刻,低声吩咐:“通知武元打起精神,如果出现异常,马上停止施药,以崔公身体为重。如果没什么事,你回去休息吧。等等,为何带着凳...滚!” 丘有八诶诶两声,抱凳子跑路,出录参府大门,抹把额头虚汗,咱大佬喜怒无常啊。活动肩膀,晃晃脑袋,看见熟悉身影,貌似狗头军师老苏。那急匆匆样子,也是汇报工作吧,瞅瞅手中板凳,嘴角勾出戏谑。 两人简单寒暄,丘有八嘿嘿笑:“咱大佬把公务放第一,洞房花烛夜还办公,着实令人佩服。那个苏先生啊,您腿脚不好,拿着这个凳子...赶紧拿着,你会感激我的。” 老苏惦着板凳,望向丘队长背影,脑门挂满问号。按要求对暗号,跟仆人到清心居,见守门妇人手势,不由老脸微红。把板凳放院门外,坐着闭目眼神,确实感激丘队长。 眼观鼻鼻观心,屏蔽外界干扰,默念金刚经。还是四十分钟,武大佬出现,老苏赶紧起身,拎板凳上前行礼。武康沉下脸,抬右手掌,考虑是否抽过去。想想还是算了,老苏年纪大了,禁不住一巴掌。 老苏很尴尬,放下烫手山芋,干咳说正事:“婺州全体官员,除崔公以外,属下悉数拜访,还有那些乡绅,兑换白银千两,黄金百两。名贵珠宝首饰,算上您的两箱,共有五箱。” 武康露出微笑,伸拇指点赞,老苏办事很得力。黄金白银在唐朝,并非流通货币。朝廷甚至立法,交易必须以铜钱、绢布为主,实在不行再用金银。手里有银子的,除了官员就是富商,数量相当少。 老苏有些得意忘形,谄笑着恭维:“古有吕不韦奇货可居,今有武别驾倾家助昭仪。他日昭仪荣登后位,定感激明公的倾囊相助,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感受到大佬的杀意,老苏瞬间闭嘴,恨不得自抽耳光。例子举的不好,吕不韦下场不好,马屁拍马腿上喽。 武康不置可否,淡淡说道:“吕不韦官拜丞相,也是我的偶像!老苏别紧张,事无不可对人言。本官送媚姐金银珠宝,让她打赏太监宫女,拉拢贿赂朝堂臣子,建立人脉系统...” 听扑通一声,老苏跪倒在地。武康不理会,继续自言自语:“人都是现实的,没好处不会帮你。挣钱就是为了花,我的钱让我姐花,是帮扶家里人,名正言顺嘛。” 老苏连连应是,武康哑然失笑,想到之前顺姐的辞行。今年腊月初九,是便宜伯母七十五大寿,顺姐回长安准备寿宴。便宜伯母杨氏,后来的荣国夫人,历史上也是号人物。 四十四岁嫁武士彠,生三女,长女武顺,次女武昭仪,三女早夭。史书还记载,她和外孙敏之有染。武康不大相信,找机会旁敲侧击,搞的敏之云里雾里。 没敲到什么,便以普法为借口,着重讲十恶中的内乱。敏之饶有兴趣,暧昧的说:舅舅,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呦。轮到武康云里雾里,问什么意思,敏之则笑而不语。 话题到此结束,决定效仿吕不韦。经崔小晴批准,清空大半库房,铜钱换金银珠宝,由顺姐带回长安,交给武昭仪,作为竞选皇后经费,也算帮她宫斗了。 不巧陈硕真造反,武康表示无奈,只能绕道越州、杭州北上。车队后天出发,分出九十保镖护驾,让林平郎带队。想到这一声叹息,扶起老苏说:“回去睡觉吧,把凳子带走。” 老苏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出录参府,府门口大喘粗气,惹得门房询问。忽然回过味儿,大佬毫无保留,这是拿我当心腹啊!我的老天爷,这是天大好事,我应该高兴才对。 心情顿时大好,瞅瞅手中板凳,眼珠转两圈。向门房讨要纸笔,放板凳在台阶,蹲下写纸条:今晚见武公者,请带此胡凳。友情提醒,不听老朽言,吃亏在眼前。 字条压胡凳下,美滋滋去了。离开不到十分钟,又匆匆过来俩人,身穿破旧保安服,风尘仆仆的样子。看到台阶上板凳,阅读下面纸条,也拎着板凳进门。 来到清心居,琴娘继续打手势,俩人明白板凳用途,饱经风霜的脸闪过怪异,轮流享受板凳,等武大佬完事儿。他们是当初客串谢差,押送江夏郡王李道宗,一路到象州(广西柳州)的保安。 回城时在括州(浙江丽水市东南),得知大佬婚期,一路紧赶慢赶,总算赶到末尾。城门卒卖武康面子,巡逻民兵卖武康面子,一路畅通无阻,来到金华道录参府。 还是四十分钟,见武大佬出现,赶紧过去见礼,祝大佬新婚快乐。武康很欣慰,轻拍两人肩膀,说几句勉励的话,直接步入正题:“两位兄弟辛苦,老师安顿好了吧?” 保安甲回答:“回武公话,安排妥当了。在象州买房子,添置生活用品,买使唤奴婢,请看护郎中。贿赂当地县令,留下足够钱财,够先生三年花销。” 武康相当满意,自己这只小蝴蝶,终于轻微改变历史。据新旧唐书记载,李道宗病逝流放途中,一代名将死的憋屈。保安乙递呈上信件,说是李道宗给的。 确认火漆完好,和颜悦色吩咐:“给你们三天假期,两位好好休息,然后找钱顺报道。要不了几天,咱们将以民团身份,剿灭睦州陈硕真叛乱。弟兄们,建功立业就在眼前,可不能错过!” 两人眉开眼笑,表示歇半天就够,明天下午就报道。送走俩保安,武康站洞房门口,示意琴娘按摩老腰。借着灯笼打开信,很快笑逐颜开,老李头儿够意思。信里阐述平叛攻略,包括用兵、后勤、地形等,可谓面面俱到。 自从坑了老崔,一直惴惴不安,担心能力不足,搞砸平叛大事。老崔不是文弱书生,身经百战颇有智谋,六十九高龄亲临前线,谈笑间灭陈硕真。 不过史书记载,老崔嗜杀成性,大肆屠戮俘虏。武康下药坑他,也有这方面原因。叛军放下武器,就是大唐子民,岂能随意杀戮? 有了这份攻略,就可以踢开老崔,独立平定叛乱。美滋滋收起信,打算挑灯夜读,听崔小晴呼唤,老腰顿时生疼。这位到底什么体质?快招架不住喽! 直到亥时八刻,也就是凌晨零点,金华道再次响起马蹄。钱顺示意手下稍待,拎起台阶上凳子,慢悠悠到清心居。板凳放院门,掐着时间等,哪知才过一刻钟,大佬就出现了。 见大佬脸色惨白,干笑两声讪讪道:“那个大战在即,老板保重身体,来日方...咳咳是这样的,三喜子汇报,婺州折冲府,尚在扬州地界,预计五天后到扬州城。” 武康紧皱眉头,暗骂折冲都尉小崔,你们八月中旬下番,这都十月初了,才走到扬州?只能征调民兵喽,之前和老于沟通,整个婺州,最多征民兵一万五。叛军数万之众,人数差相当距大,打起来有难度的。 钱顺继续汇报:“章叔胤叛军,攻破桐庐县,不过响应者很好,只扩至一千六百人。在桐庐北分水七乡,还遭民团抵抗。卧底兄弟传来消息,章叔胤正和手下商议,是再攻分水七乡,还是会师陈硕真,攻占睦州城。” 武康考虑片刻,说道:“分水七乡地处杭州、睦州交界,典型两不管地带,受睦州脏官压迫少,玄女教影响不够。杭州是江南道重镇,驻守两支折冲府,他们没胆子去,去了也是送人头。” 钱顺继续说:“杭州富阳县,已经收到风声,县令连夜调民兵南下,驻守县南边界。同时派遣公差,前往杭州城报讯。依属下看,北上被堵死,章叔胤肯定回师,不知睦州能坚持多久。” “坚持多久?呵呵”,武康嗤之以鼻,淡淡道:“睦州折冲都尉,与陈寡妇狼狈为奸,你说能坚持多久?我看不出三天,睦州城必破。接下来叛军的主力,会攻打越州或歙州,歙州可能性更大。顺子,弟兄们准备好没?” 钱顺回道:“已经集结完毕,共二百七十五人,兵器干粮备齐。照您吩咐,从乡绅家借马,能组建骑兵一百五。已经派快马去台州,属下估计秀才和楚教头,回婺州至少五天。” 武康吩咐琴娘,取录参印交给钱顺,揉揉腰吩咐:“以走镖为借口,找于洪志借骑兵五十,明天午时三刻,前往兰溪县边界。守住出境全部路口,禁止百姓入睦州。另外,去象州的兄弟回来了,明天找你报道。” 钱顺抱拳应诺,纠结两分钟轻声说:“老板,让睦州兄弟撤吧,已经折损五个了!如果战死沙场,咱无话可说,那种死法太憋屈!属下求您,撤下来吧!” 武康果断,语重心长道:“打仗会有死伤,通知睦州兄弟,什么时候叛军南下,什么时候任务结束。让他们咬牙坚持,另外通知他们,跟着我干的,我都不会亏待...回去休息吧!” 武康目送钱顺,直到背影消失,叹息转身进卧室。 崔小晴:大兄弟,来嘛... 武康泪流满面:大妹子,饶了我吧... 第五十八章 战前军情演播室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月初八,辰时一刻。 东明大道临时管制,十五骑士策马奔腾,在州衙校场前停下。武康穿大红绯袍,头戴官帽,腰挂横刀。缰绳丢给衙役,示意保镖等候,带秀才和楚神客进门。直奔婺州衙三堂,此为军事会议室,平时基本不开放。 来到会议室门外,示意两人等候,推门走入大厅。北墙挂大幅舆图,囊括婺州接壤六州,长会议桌南北放,东西九命官员对面坐,是六大参军和三名参军事。 此等军事会议,只有官职名带“参军事”的,才有资格参加。众小弟见大佬来了,纷纷起身行礼,齐声打招呼:恭迎武别驾。 武康示意免礼,大踏步到正北主位,双手轻轻下压,小弟纷纷坐下。崔义玄成功被坑,躺床上起不来,昨天他召集全体官员,正式授权武别驾,全权处理婺州军政。抬眼扫视众人,类似影视剧里,司令官指挥部,那叫一个酸爽。 干咳两声,淡淡说道:“相信诸位都听说了,睦州发生叛乱,贼首陈硕真,五日前率两千叛军,攻破睦州城。睦州刺史江元朱,弃城而逃不知所踪;录事参军及六曹参军,全部死于非命,睦州北城门枭首示众。” 众人感同身受,脖子冷飕飕的,一州大员,说死就死... 武康敲会议桌,淡淡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本官绝对,有必要介绍下陈硕真。她是武德三年(公元620年)生人,今年三十三岁,小寡妇一枚,祖籍睦州雉山县、梓桐源、田庄里(浙江省、杭州市、淳安县、梓桐镇)。” 起身拿教鞭,指点舆图对应位置,片刻离开座位。教鞭不断轻击左手,摆出老师教学造型,围着会议桌踱步:“自幼父母双亡,和小妹相依为命,十七岁沦为寡妇。小妹被乡邻收养,她去乡宦家帮工,也是个苦命人,诸位以为然否?” 然否个屁,众人脸色怪异,狄仁杰直翻白眼。大佬别犯政治错误,往死里批斗呀!您这话说的,咱们成反派啦? 武康呵呵:“永徽元年,清溪县遭特大洪灾,睦州同僚尸位素餐,不想办法救灾,还巧立名目敲诈,致民不聊生。陈寡妇有见及此,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偷开东家粮仓放粮,事败被捆殴打。后被百姓救出,为躲避官府追捕,逃入清溪县覆船山。” 狄仁杰觉的,必须矫正大佬思想,于是站起身说:“陈贼家境贫寒,着实令人唏嘘。然无论如何,不经东家允许,监守自盗,国法不容。事发畏罪潜逃,更令人不齿。” 同僚异口同声,竖大拇指点赞,这才是正确打开方式。 武康呵呵:“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滋生反心,认为只有推翻唐政府,百姓才能过好日子。开始谋反大计,用道家阁皂宗、秘宗摩尼教,创玄女教火凤社。自称太上老君弟子,自诩九天玄女下凡,靠老掉牙的骗术,忽悠善男信女入教,为造反积蓄力量。” 狄仁杰嗤之以鼻,其余满脸不屑,武康继续呵呵:“然百姓也有明白人,向清溪县令程书礼举报,言陈寡妇成仙是假,图谋不轨是真。程县令派官差缉拿,以造妖言妖书罪,上报睦州刺史。此罪如何量刑,大家明白吧?” 众人纷纷点头,诸造妖言妖书者,一旦罪名落实,判处绞刑。 来到狄仁杰旁边,把玩手中教鞭,恶趣味儿说:“信徒筹钱,上下打点,走通门路,司法参军,斥程县令,令无罪释放。这件事,发生在永徽二年三月,怀英你怎么看?” 狄仁杰绷着脸,淡淡说道:赃官该杀。 武康不置可否,继续转悠忽悠:“陈寡妇觉察意图暴露,加速造反进程。妹夫章叔胤宣传:大姨姐在天上进修完毕,返回清溪,神通广大,法力无边,能召神役鬼。百姓被无不信服,对其顶礼膜拜,把她的话,当神语仙音。孙参军,对此您怎么看?” 孙应元义愤填膺,义正辞严训斥:愚民蠢妇,神志不清,邪教害人,其心可诛! 武康点头,继续讲:“永徽三年四月,江红朱任睦州刺史,这位比起前任,更不是东西。‘朱’与‘猪’谐音,便禁止百姓养猪,打杀百姓生猪。本官祖籍睦州,亲耳所闻,亲眼所见!” 节奏成功带偏,众人义愤填膺,狄仁杰直接拍桌子,直言胡闹愚昧。 武康呵呵:“今年江南大旱,朝廷拨赈济粮。江红朱领头,众小弟随后,层层苛扣。赈济米粥,能照人影,难民激增,饿殍遍地。陈寡妇见时机成熟,在清溪县举旗造反,封章叔胤为仆射,自封文佳皇帝。诸位同僚,她是自始皇帝以来,首个女皇吧?” 全员懵逼,开什么玩笑,女人也敢称帝,让男人的脸往哪搁? 几分钟后,狄仁杰说:“《魏书》记载,北魏孝明帝病逝,太后胡氏临朝听政,将孝明帝的公主,假冒皇子登记。仅一天功夫,婴儿女帝下台,史称北魏殇帝。” 这下轮到武康懵逼,见他们纷纷点头,颇有些哭笑不得。心说我的媚姐,原以为陈寡妇抢生意,让你沦为老二。现在却屈居第三,我能帮你收拾陈寡妇,却收拾不了北魏殇帝。 干咳两声,到地图旁,教鞭指点,简述造反:“九月二十八,陈部清溪造反,攻破县衙,杀程书礼,报一箭之仇,率军奔袭睦州。同日夜,章叔胤领兵一千,攻破桐庐县;同日夜,童天宝响应,破雉山县衙,并发睦州支援。” 教鞭在睦州城画圈,冷笑道:“十月初三,睦州城破,百姓响应。贼军三万,一路西进,十月初四,过新安江,进入歙州,攻打歙县,邑人蒋宝,起兵响应。歙县早有防备,先镇压蒋宝,枭首示众。又坚守城池,与陈部血战,双方僵持...诸位怎么看?” 约莫五分钟,司士魏定州发言:“下官以为,贼军定无功而返。歙州刺史是我的朋友,数次镇压邑人叛乱,身经百战,有勇有谋。且施政有方,百姓安居,叛军讨不到便宜。” 武康点点头,看向沉思的狄仁杰,嘴角扯出怪笑,“怀英,你怎么看?” 两分钟左右,狄仁杰眉头舒展,开启长篇大论:“魏参军所言不虚,叛军攻不破歙县。叛军有两大兵源,玄女邪教和睦州灾民,都是睦州特产。歙州没信徒,百姓安居乐业,不会大规模响应,甚至配合官军,狙击贼寇保卫家园。” 狄仁杰继续:“叛军虽有三万,却是乌合之众!大多是普通百姓,没受过军事训练,又没大型攻城器械。下官认为,陈部从歙州撤退,早晚的事。” 不愧狄老西儿,确实有大才,武康忍不住点赞:“魏参军切中要害,狄参军一针见血,道出叛军本质。本官现在说,陈部西进无路,必重回睦州。我话说完,谁赞成?谁反对?” 环视会议桌,见他们不言语,武康拿起炭笔,在舆图“歙州”打叉。 教鞭指杭州於潜县,继续道:“章叔胤部,破桐庐县,经分水乡,进入杭州,绕富阳县,突袭於潜。十月初一,於潜县破,叛军东进,掩袭临安。在临安西,遭遇官军,探子回报,战况激烈...诸位怎么看?” 众人瞠目结舌,随后面露不屑,孙茂耻呵呵笑:“他们疯了,敢攻杭州,必咽苦果。两支折冲,驻扎杭州,都是上府,参加过庭州保卫战,都是强兵悍卒。叛军与府兵,不可同日而语!” 狄仁杰见大佬不解,微笑着解释:“永徽二年七月,西突厥沙钵罗可汗,率军袭扰庭州,杀百姓数千。圣人诏令:契苾何力,发兵三万,联合回纥,八万余众,于金满县,大破贼军,斩杀无数。” 武康回神,庭州应该地处西域,隶属后世新疆。既然杭州府兵这么牛,那便高枕无忧,拿炭笔转身,把杭州划去。教鞭指地图,淡淡说道:“北进受阻,睦州四周,只剩越州,以及婺州。叛军会如何做,诸位畅所欲言。” 又是长时间沉默,约莫一刻钟,司兵参军秦礼说:“睦州叛乱,旱灾、饥荒导致,叛军呆在睦州,无异坐以待毙。他们肯定另谋基地,要么东进越州,要么南下婺州。” 狄仁杰说:“越州是都督府所在,与杭州近在咫尺,驻扎折冲上府。西边的诸暨县,浦阳江南北而过,水流湍急有险可守。反观咱们婺州,无险可守,折冲府不在。若我是叛军首领,不会选择东进,肯定南下婺州。” 众人闻听此言,终于摆脱看戏心态,咱们就是下个目标,兄弟们都醒醒吧。武康会心微笑,向狄仁杰抛媚眼,不愧是媚姐的得力干将,咋就不受李九重用呢? 呵呵两声,端坐主位,淡淡说道:“那么问题来了,叛军什么时候,从哪里登陆婺州?” 魏定州说:“陈部攻歙州不克,定回睦洲整顿;章部杭州受阻,也会返回睦州。两军会师,原地休整,预计十天。下官任务,十五之前,叛军重整旗鼓,必南下婺州。” 气氛再度沉寂,狄仁杰经武康同意,手指舆图说:“婺州西的信安、龙丘两县,北有崇山,中有衢江,易守难攻。婺州北兰溪县,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下官认为,叛军定经雉山县,进入兰溪县,兵临婺州城北大门。” 武康继续呵呵:“婺州折冲不在,我和于洪志沟通,咱们能征调兵力,不会超过两万。有民团五千,其余皆是民壮,和叛军相差无几,皆为疏于训练的老百姓。敢问诸位,该如何应对?如何守住婺州城?” 放下手中教鞭,目光越发凌厉:“如果叛军攻破婺州城,在座的诸位,包括本官,有一个算一个,全得脑袋搬家。所以,请齐心协力,各抒己见,拿出切实、有效的应对策略。” 会场寂静,众人拧眉沉思,大概两刻钟,狄仁杰说话:“下官以为,必须封锁睦州,分两个方面。首先人口封锁,所有入睦人口,必须严格排查,道人、僧侣亦不放过。” 众人点头,武康微笑,这主意不错。睦州的几个邻居,那些被欺压的百姓,或郁郁不得志,想浑水摸鱼的读书人,犹如过江之鲫。他们会想方设法,潜入睦州加入叛军,跟着兴风作浪。 狄仁杰继续:“其次辎重封锁,禁止外物流睦,特别是粮食、药材、布匹、兵器、牲畜等。严禁各地商贩,交易任何货物给叛军。把睦州变成一潭死水,最大限度削弱实力。” 我的天,有点儿东西啊兄弟,众人无不刮目相看。 武康斟酌片刻,吩咐仨参军事:“按怀英意见,起草限制禁令,命令信安、龙丘、兰溪县令,即日起边界戒严。禁止人口流睦,凡是交易叛军的,全部以资敌罪论,处以极刑。” 此言一出,包括狄仁杰,全员懵逼,咱大佬更狠,直接戒严啦? 至于其他州,指使不了,武康也不抱希望,继续吩咐:“公文发歙州、杭州、越州,恳请诸刺史配合。你们起草完,交予王参军、狄参军审阅,再找本官盖刺史印。” 三人起身应诺,武康示意落座,有节奏敲桌,看向司仓参军。孙应元正襟危坐,快速翻找文件:“武别驾容禀,下官连夜统计仓中存粮,如果征调两万民壮,可供两月消耗。” 两月应该够了,史书上记载,这场叛乱十一月中旬结束。想到刚抄了杜家,户衙比较充盈,看向孙茂说:“昨日本官和崔公商议,租借百姓的牛马,有偿组织婺州郎中,购买大量药材备用。” 点名俩孙参军,直接吩咐:“两位共同研究,确定牲畜租金,伤亡赔偿金,郎中劳务金,及必须药品价格。给你们两天时间,确定好呈我过目。另外通知药材商,敢坐地起价者,全部关大牢。” 众人认为不妥,狄仁杰想劝说,被摆手阻止。武康看司兵参军,秦礼立刻汇报:“兵仓中的军械,足够装备两万士兵,各种守城器械俱全。只是盔甲太少,明光铠被折冲府带走,仅有少量绢甲。” 武康表示无奈,能装备兵器就行,铠甲别奢望了。 王林睿看过来,纠结片刻说:“武别驾容禀,敌众我寡,是不是以崔公名义,向杭、歙、越三州求援?” 狄仁杰反驳:“我认为不可行,附近有叛乱,肯定各顾各。另外没有朝廷命令,军队不能出辖区。叛乱已经十天,如果五百里加急,长安会在初四收到急报。下官以为,最晚本月十二,平叛圣旨到婺州。” 众人也都明白,只有圣旨指派婺州,求援才有可能。狄仁杰见大佬点头,继续说:“陈硕真自称九天玄女,之前还在婺州活动,流出各种妖言妖语。下官以为,会给军民造成恐慌,会影响军心民心。” 武康示意继续,狄仁杰有些尴尬,纠结片刻讪讪道:“武别驾焚身求雨,百姓无比感动,都将您神话了,比九天玄女不遑多让。下官以为,您最好亲临前线,震慑陈硕真,增强军心士气。” 同事们脸色怪异,武康呵呵直乐:“既然本官有这功能,当仁不让喽。另外我觉得,不应该只守城,要主动出击野战。所以我决定,司仓孙参军、司户孙参军,留下负责后勤,其余人随我去兰溪御敌。” 会场炸开锅,现在敌众我寡,大佬还想着野战?同事们纷纷劝解,唯有狄仁杰不置可否,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露出微笑。 有机会作秀,不能错过,干咳两声继续:“如果只守婺州城,等于把兰溪扔给叛军,令百姓受战火荼毒,天大的失职。本官于心不忍,更不能愧对朝廷的栽培,愧对崔公的信赖!” 众人脸色怪异,显然没被忽悠。武康也不气馁,仔细搜索史书,回忆叛乱记载... 笑意渐渐爬上脸,干咳两声严肃道:“陈硕真撤离歙州后,会改变集中兵力策略,制定分路出击。运动战与袭击战结合,打击敌人,扩大势力范围。诸位,以为然否?” 大伙儿沉思,狄仁杰首先赞同,武康接着道:“她不清楚婺州虚实,也不敢孤注一掷,会派小股偷袭试探,人数预计五千左右。咱们要要做的,就是咬住先锋队。陈硕真很讲义气,肯定率主力支援...” 起身拿起教鞭,直指兰溪县境,淡淡说道:“咱们要成为钉子,把叛军全部主力,牢牢钉在兰溪县。届时无论朝廷派谁平叛,都会乘机进入睦州,断陈硕真后路。如此南北夹击,灭叛军于婺州境内,诸如以为如何?” 此时此刻,大伙儿终于勘破,大佬的真正目的啦。只要叛军在婺州全歼,平叛的首功就是婺州,谁也抢不走!一起升官发财,简直太美了,此刻担忧不见了,全换上兴奋意淫。 节目效果好,武康发号施令:“王参军拟调兵公文,加盖刺史大印,勒令于洪志,征发全部民兵,数量至少一万五。十月十一之前,必须完成全部准备,十二日准时开拔。” 所有人起身应诺,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第五十九章 狄仁杰舌战众将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月十三,辰时四刻。 九月二十八日,“文佳皇帝”陈硕真起兵,两千人破睦州城。刺史不知所踪,官员悉数被杀,折冲不战而走,民兵一触即溃。仅仅半个月时间,叛军激增至四万,李总震惊,朝廷震动。 五百里加急公文,责令杭州、歙州、越州、婺州边界戒严,严格排查流睦人口。人口封锁已成,睦洲成酱缸,粮食极度缺乏,甚至人吃人。武康表示震惊,狄仁杰的封锁策略,和朝堂不谋而合。他才二十三,就有宰相之才?不服不行! 金华大道刺史府,老崔正襟危坐太师椅,武康和小晴母女立在后。宣旨钦差驾临,手展明黄圣旨,抑扬顿挫宣读: 门下:睦州陈氏,聚众造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悍然称帝,目无朝纲,罪大恶极。着:扬州刺史房仁裕,婺州刺史崔义玄,各率本部兵马,即刻入睦州平叛,永徽四年十月七日。 中书令,臣 ,柳奭,宣; 中书侍郎,臣,来济,奉; 中书舍人,臣,李义府,行; 侍中,臣,崔敦礼;黄门侍郎,臣,韩瑗;给事中,臣,傅游;言。 诏书如右,请奉谨言,永徽四年十月七日。 圣旨宣读完毕,崔义玄颤巍巍接旨,钦差过来寒暄,嘱咐他保重身体,尽快主持平判事宜。老崔点头应诺,把圣旨交给贤婿,由小晴母女搀回卧室休息。 武康感觉不对劲儿,自己试药时,哈欠连连,脸色苍白,犯大烟瘾似的。老崔看起来体虚,却脸色红润,也不打哈欠。斟酌片刻,估计药效因人而异,也没放心上。 郑重其事把圣旨收怀里,假意向宦官寒暄行礼,两片金叶子塞过去。宦官笑逐颜开,也送件儿回礼,呵呵笑道:“武别驾无须客气,都是给圣人办事。这是昭仪给您的,可得收好喽。” 是媚姐来信,值两片金叶子,武康赔着笑,再拿出两片。宦官假意推脱,悄悄塞袖子里,老脸乐出菊花,伏在他耳边说:“昭仪托奴婢带个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康郎再立新功。” 武康连连点头,打发走老宦官,信塞贴身口袋,回后院看老崔。哪知在门口被拦住,部曲传老崔话,身体欠佳需要休息,让他火速赶往清溪,主持平叛大局。当下不再犹豫,和部曲拱手告别,大步流星离开。 刺史府外,秀才、楚神客带队,二十多保镖整齐列队,同时抱拳行礼。武康点头示意,迈步走向马厩,很快又觉察到异常。停住脚步,陡然转身,鹰眼扫视。 保镖纷纷低头,身体往旁边挪动,露出个娇小保镖。武康哭笑不得,走过去恳求:“我说大妹子,别闹了成不?我是去前线打仗,不是过家家,你跟着做啥?” 小保镖扬起头,嘻嘻笑两声,咳咳来两声。保镖迅速行动,背对他们搭人墙,临时搭建无顶小屋。崔小晴抱老公腰,嬉皮笑脸的撒娇:“打虎亲兄弟,上阵夫妻兵,人家想帮你嘛。大兄弟,我藏这么严实,如何发现的?” 武康不屑撇嘴:“单从脚步,就能听出...别转移话题,还上阵夫妻兵,可拉倒吧。你能帮我啥,和叛军讲法律吗?回家绣花去吧!就你这小身板,挽发髻一米五,不挽一米四,往那一站,太伤士气!” “姓武的,你...”,崔小晴气的跳脚,片刻后转动眼珠,恢复大家闺秀模样,嗲声嗲气道:“好吧好吧,人家不去就是了,但有个条件,不能逞强呦。上次睦州救顺姊,单刀匹马受伤,别以为我不知道。再强调一遍,不许逞强,人家会怕怕。” 哎呦我的妈,武康一拍胸脯,信誓旦旦保证:“我是最高指挥官,肯定躲中军帐,运筹帷幄指挥全局。行啦行啦,赶紧回吧,你在家当乖乖,我就心无旁骛...我说你干啥...唔。” 打发走崔小晴,众人策马狂奔,未时左右来到军营。哨兵立刻通报,中军帐走出十数人,狄仁杰为首,后跟司功、司兵、司士参军,以及民团指挥使于洪志,五个副指挥所。 小弟们见过礼,两边列队站开,武康昂首挺胸,在辕门处停下。狄仁杰一声招呼,众人仰头行注目礼,四兵卒齐拉绳,军旗缓缓升起。通体大红色,黑色锯齿边缘,中间浅黄,绣黑色大字“武”,表示武别驾临前线。 附近兵卒首先欢呼,如投石于平静湖面,海啸般呼声成成扩散,直至整个军营炸锅。武康有些懵,又不是升国旗,只有这么激动?我有那么大名头儿? 于洪志小声拍马屁:“武公在婺州军民心中,神一般的存在。能呼风唤雨,能抱窝孵鸡,能夏日制冰,能增产梨园,能改良稻田。只要您在军营,士气绝对爆棚。” 马屁拍的溜,心里美滋滋,表面装平静,淡说“军心可用”,径直走向中军大帐。正北方主位,铺羊毛毯子,后挂大幅舆图。东西各五个矮榻,铺着绢布垫子,是小弟们的位置。 大帐正中央,放巨型沙盘,长三米宽两米。缩现婺州城北,至睦洲城南,全部地形地貌。包括山脉、河流、道路等,旁边放“红蓝”小旗。是盛世安保睦州分部,大半年的劳动成果,武康非常欣慰。 来到主位站定,先宣读圣旨,后盘膝而坐,并示意众人落座,宣布会议开始。 于洪志汇报:“禀武别驾,共五营兵,每营千人,是兰溪、金华县民兵,五位指挥使统领。属下打算从每营中,挑出五十最精锐兵卒,充当您的亲兵卫队,您看够吗?” 武康摆摆手说:“精锐老兵的数量、质量,决定每个营的战斗力,本官要的战斗力,不是个人安危。于指挥的好意,本官心领了,有盛世保安三百,安全无虞。” 五位副指挥闻言,都露出羡慕神色,都是带兵将领,都见过那三百保安,确实彪悍无比。其中那二百骑兵,老于都眼馋,整个婺州民团,才有骑兵一百二左右。 武康来到沙盘前,寻找军营所在,很快找到三河戍(浙江省、建德市、三河乡),插五根小红旗,代表五营兵。再插三根小马旗,带兵骑兵三百。 老于知道沙盘,继续汇报:“义乌县征民团三千,指挥使林立文,三日后到;勇康县征四千,指挥使蒋文静,四日后到;龙丘县征两千,指挥所张重林,五日后到;信安县征四千,指挥所崔真实,八日后到。” 根据老于提供的数据,武康在沙盘响应的县位,插相应的红旗。至此婺州下辖六县,全部兵力明朗,共一万八千于人,应该能坚持一段时间。如果战局恶化,只能再次征发民壮,希望那天不要来临。 暗暗叹口气,盯着先西兰阴山发呆。七月旱灾视察,曾登兰阴山,对西麓石板岩很敢兴趣。不同其他山壁的嶙峋陡峭,石板岩平滑如青石板,因此得名。脑中忽然闪过亮光,馊主意涌上来,武康招秀才过来,轻声耳语。 众人云里雾里,这是搞事的节奏。秀才眉头舒展,抱拳转身离去。气氛有些压抑,武康很快回神,正想说些什么,忽听账外马蹄声,然后是连绵的长音:报—— 这是军情汇报,所有人打起精神,武康随之吩咐,探子入帐汇报:“报武别驾,贼将童天宝,率叛军四千余人,骑兵五十余。出睦州南城门,于末时两刻,入雉山县白艾里。” 气氛压抑更甚,众人心知肚明,白艾里在西北百里外,叛军近在咫尺,大战很快来到。狄仁杰不禁错愕,大佬猜测应验了,叛军果然分兵出击,派小股部队掩袭婺州。 示意侦察兵再探,走到沙盘沙另一端,找到白艾里(浙江省、建德市、桂村),插四根蓝旗,四舍五入蓝色马旗。 甩掉手中泥,环视众人道:“白艾里距此,仅一百余里。军队行进速度,每时辰二十里。也就是说,最迟明天丑时,四更天左右,会与我军遭遇。敢问诸位,如何应对?” 十分钟左右,民团一营的指挥使,陈知礼首先开口:“禀武别驾,属下听闻,陈硕真是太上老君弟子,是九天玄女下凡。属下建议,回避为上,退回婺州城,待各县援军到,再决一死战。” 这话可真丧气,武康差点气乐,白瞎你的名字。暗暗寻思,要不拿这孙子祭旗,树立领导权威? 见大佬脸色不好,狄仁杰排忧解难,目视对方义正辞严:“陈指挥此言差矣,大战在即,岂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无论太上老君,抑或九天玄女,都是陈贼自封的。” 狄仁杰言辞凿凿:“众所周知,太上老君老子李耳,是圣人的先祖。陈硕真包藏祸心,意图颠覆李唐江山,太上老君岂能收她为徒?岂能祸害自己子孙?” 这话有意思,大忽悠斗小忽悠,李二总裁乱认祖宗,说李唐是老子后代。明白人嗤之以鼻,可这些指挥使深信不疑,渐渐相信狄仁杰说辞。 狄仁杰继续:“九天玄女下凡,更是笑话!众所周知,早在上古时间,九天玄女曾下凡,助黄帝胜蚩尤,造就炎黄子孙的江山社稷。又岂能下凡造反,制造谋反祸端,让子孙互相残杀?” 这话更有意思,武康果断闭嘴,让狄老西儿舌战群将。你们先掐着,俺一锤定音,此为领导的自我修养。 九天玄女的传说,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狄仁杰言之有理,魏定州首先声援,参军事纷纷表态。陈指挥哑口无言,讪讪闭上嘴,依旧紧张担忧。武康决定再给机会,实在不行咱再祭旗。 怂货一号抬下去,怂货二号上线,三营的钱指挥,直接找老狄顶牛:“传闻陈贼,能撒豆成兵,能召神役鬼,能驱阴兵过境。身份可以自封,仙法却是事实,两千人两日破睦州,可为证明。” 怂货三号上线,周雄周指挥声援:“钱指挥言之有理,咱们带兵打仗,都知攻城最难。叛军是乌合之众,没攻城器械,两千能破睦州,着实不可思议。” 怂货纷纷点头,其余不置可否,武康很纠结,祭旗脑袋只需一颗,选哪个呢? 狄仁杰针锋相对:“两位此言差矣,陈贼攻破睦州,并非靠实力或法术,而是里应外合。某来婺州任职,恰与武昭仪阿姊同行。陈贼觊觎武别驾重礼,手持折冲都尉开具公文,冒出折冲运输队,于睦州截杀我等。据探子汇报,贼军头目程四钱,就是原睦州折冲都尉。” 意思很明显,程四钱开城门,放贼军进城。武康干咳两声,扫视众人补充:“此案轰动朝廷,钦差调查无果,便不了了之。睦州的公文记录,部分落在探子手里,本官可以出具。” 轻轻拍巴掌,秀才拿公文进来,递给于洪志。老于看几眼,确实真实无误,递给周雄传阅。 五营指挥看罢,周雄继续强辩:“两千人起兵,半个月时间,发展四万人,定有法术傍身。睦州逃灾百姓言,陈硕真有神灵护卫,敢与其兵对抗者,无不杀身灭门。属下还是认为,回避为上。” 武康漏出诡笑,心说就你了兄弟。名叫周雄实则软蛋,个子不高脑袋挺大,正好拿来祭旗。 正要发飙斥责,于洪志赶紧开口:“周雄你闭嘴,不知四六的东西,就算她有法术又如何?能高过武别驾吗?能呼风唤雨、滴水凝冰吗?她的雕虫小技,遇武别驾失灵!” 武康暂止杀心,狄仁杰背书:“于指挥言之有理,武别驾镇陈硕真,不费吹灰之力。自古以来,哪怕顺天心、合民意的起兵,有时尚不能成功,陈贼不过有点法术,还是个女人,坚持不了多久。” 周雄不再言语,拱手抱拳告罪,众人交头接耳。于洪志心放肚里,大佬那是杀人的笑。狄仁杰也觉察杀意,端坐软塌,为周雄感侥幸。 十几分钟讨论声停,武康淡淡说:“诸位同僚,咱们身后,是兰溪百姓;军营所在,是百姓家园。所以,婺州军人,没有退路。赞成留下御敌的,请举手。” 武康慢慢举起右手,狄仁杰首先响应,魏定州紧随其后,秦礼、王林睿不约而同。然后是于洪志,于七和其他副指挥,周雄见大势已去,不得已举手表态。 武康瞟他两眼,淡淡说:“既然诸位同意,本官就此决定,留在此地御敌。此次的战略目标,是缠住先头部队,将其困死在婺州。诸位有何良策,本官洗耳恭听。” 长时间沉默,狄仁杰发言:“敌方四千人,我方五千人,兵力我们占优;敌方长途跋涉,我方以逸待劳,体力我们占优;敌方地形不熟,我方知根知底,地利我们占优。是以下官认为,此战必胜不殆。” 众人深以为然,心放宽许多,于洪志发言:“武别驾容禀,兰溪地势平坦,不适合伏击。属下建议摆阵,和叛军硬碰硬,争取旗开得胜。” 狄仁杰补充:“战略目标很好实现,睦州破坏严重,粮食匮乏,他们肯定想跳出封锁,掩袭婺州就是证明。” 言外之意,一旦童天宝进攻收阻,陈硕真必倾巢而出,率主力前来支援。据手下汇报,童天宝刚猛,脑子缺根筋,有进无退类型,打的越狠越不服。只要缠斗下去,引陈硕真出洞,计划成功一半。 武康暗自琢磨,明天只是开胃菜,陈硕真主力到,婺州援军也到,将迎来最艰难时刻。必须咬牙坚持,待房仁裕部到婺州,南北夹击之下,叛军必灰飞烟灭。 会议持续两个时辰,探子不断汇报,童文宝推进四十里,在周庄安营扎寨。排好兵布好阵,结束军事会议,武康阻止开小灶。带着众小弟一起,拿着碗筷去火头营,主动排队打饭。 不自觉缅怀后世,学校食堂排队画面,嘴角勾起微笑。没多久被欢呼打断,这身绯袍太扎眼,兵卒再次欢呼。火军头拍马屁,主动送来米粥,自然被借题发挥,狠狠训斥一顿,又赢得满堂彩。 节目效果很好,微笑环视四周,依稀发现熟悉身影,定睛再看消失了。也没放心上,排队打完饭,蹲兵卒中间,边吃边唠嗑。把逢场作秀戏码,演成连续剧。 兵卒激动异常,武康终于体会,为什么那些名将,都喜欢作秀。与士兵打成一片,与他们同甘共苦,自然凝聚军心士气。 夜幕降临,独坐军营,盯沙盘发呆。见识古战场,指挥千军万马,大姑娘坐花轿头一遭,说不紧张是假的。拿出李道宗的信,仔细研究战局,一字字阅读压惊。 研究透彻,读媚姐家书继续压惊。第一部分是政事:西突厥的乙毗咄陆可汗病逝,他儿子真珠叶护,被李九立为新可汗。为报李九大恩,决定联合五弩失毕,攻击沙钵罗部,报复他袭扰庭州。 第二件事,朝堂决定引进占城稻,首先在婺州推广。媚姐在信里卖萌,说是她吹枕边风,才争取过来的。武康觉的可乐,同时也很感激,粮食大幅增产,绝对大功一件。 第二部分是家事,腊月初九伯母杨氏大寿,估计去不了。媚姐和伯母表示理解,平叛捞功才是大事。 明年三月份,李九正式册封媚姐为昭仪。武康有些懵,先上车后补票?没正式领证啊!看来得过去祝贺,终于能“奔现”了,从笔友奔向现实会面,很难的一步... 第六十章 武别驾冲锋陷阵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月十四日,辰时三刻。 文佳皇帝的大将军,天宝大将童天宝,率步兵四千、骑兵五十,进入婺州兰溪县,于三河戍乡遭遇官军。官军严阵以待,两翼在东西,中军在正南。偷袭计划失败,全军退走不现实,唯有强攻硬碰硬。 童天宝今年三十岁,不同于普通江南男子,生的五大三粗、膘肥体壮。胯下黑风马,腰挂铁横刀,身穿明光铠,头戴虎皮冠。仔细观察唐军阵型,弩手在前,弓手在后,若集团冲锋,必伤亡惨重。 缓缓仰起头,看辕门高旗杆,“武”字军旗异常刺眼。脚步声响,褴褛探子来报:“禀大将军,对方是婺州民团,数量五千左右。敌将是...武康,官拜婺州别驾,兼任录事参军事,他是咱们...” 童天宝摆手,知之甚详细:睦州雉山县武家村人,和女皇陛下同乡,圣教头号儿劲敌。今年十九岁,正五品高官,文武全才,年少有为。长兄童文宝,长嫂童黄氏,未出世侄子,都死在他手里...此仇不报枉为人! 女皇缴获他的黑风马,送给本将当坐骑;本将摘他项上人头,送给女皇当板凳。松开紧咬的牙关,向亲兵发号施令:“火龙、火虎、火彪、火豹四营,依次冲击地阵,必须冲破长弓地,本将要武康项上人头。” 亲兵应诺,十几息后,整齐口号,响彻军阵:太上圣徒,玄女下凡,神方仙术,降临人间。火凤信徒,雨露均沾,身有宝甲,刀剑不沾。力有万钧,蹈海摧山,文佳盛世,流芳万年,龙虎彪豹,诛杀赃官... 口号挺响,也挺押韵,武康嗤之以鼻。这打油诗,是某落第书生手笔,他没实力当官,就造反当官。可惜,打仗不是朗诵比赛,要靠真刀真枪真实力,口号再响也没用。 略微思量片刻,为稳定军心,还是传令箭,先比谁的嗓门大。狄仁杰客串领唱,官军合唱团呐喊:大唐必胜,叛军必亡,婺州师雄,武公威武... 咆哮比赛持续四分钟,叛军落入下风,貌似不服气,首先发起冲锋。隆隆鼓声响,火龙军旗在前,五百步兵随后,挤入宽敞官道,踩踏两边稻田,嗷嗷着冲过来。 狄仁杰建议,在稻田里洒水,延缓敌方速度,为弓队争取时间。武康依言施令,租借兰溪水桶,四千兵卒站排,玩水桶接龙游戏。从四里外的兰溪河,传递水桶浇灌稻田,可乐坏了地主人。 本就是水田,再用水浇灌,变的泥泞无比,叛军跑不几步,鞋沾厚厚淤泥。也不敢脱鞋,因为地没耕,满是坚硬稻茬,能把脚扎破。是以策略奏效,叛军推进如老妪。 武康发号施令,弓箭手准备。三百弓箭手站六排,右手长弓垂落,左手取箭壶长箭,箭尾认弓弦。武康骑斗骢马,靠队伍右前方,狄仁杰、于洪志伴左右;楚神客、秀才站左前方,也骑高头大马,全神贯注盯前方。 婺州折冲尚在扬州,导致民团弓箭队,没有哨长指挥。武康认为,大规模步兵的克星,就是远程弓箭队。实在不忍弃用,和于洪志、狄仁杰商议,与楚神客一起,充当指挥哨长。 叛军进入最大射程,武康手持普通强弓,搭长箭瞄准天空。脑筋快速计算,根据目标距离,结合强弓力道,依据抛物线原理,调整发射角度。觉的大差不差,松开弓弦射出利箭,箭支画出抛物线,落在叛军中。 效果非常完美,当即右手握拳,平伸右臂;左胳膊肘,捣右胳膊腕,形成锐角。根据试射角度,尽可能精准的,调整锐角角度。调整完毕,弓箭手也准备完毕,狄仁杰立刻指挥:“参照哨长弧度,弓箭手预备...三、二、一,射——” 满天箭雨抛射,画无数抛物线,大部分落入冲锋队。哀嚎随之传来,造成可观杀伤。这就是哨长的使命,充当弓队眼睛,试射确定抛射角度,并传达给弓队。 武康非常满意,完美胜任哨长,没带偏弓箭队。为应付陈寡妇造反,恶补冷兵器知识,终于明白弓队,正确的打开方式。对付小规模散兵,直射为主。 对付大规模步兵、骑兵,必须进行抛射。很好理解,像现在情况,弓箭手站六排,直射不可能,后排会射死前排。再者说来,抛射是自上而下,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大。 弓手是军中精英,选拔非常严格,臂力大手能稳,是基本条件。哨长是精英中的精英,由经验丰富的射手担任。考虑敌军推进速度,根据双方距离,不断的试射角度,传递给弓队。 弓队按遵守哨长吩咐,尽量让大部分利箭,射在一块范围内,造成更大的杀伤。尸体横七竖八,火龙营死伤大半,依旧呶呶冲锋,很视死如归。童天宝面不改色,挥动手中令旗,火虎营发起冲锋。 武康、楚神客履行使命,不断试射长箭,传递最佳抛射角度。弓手前三排,武康指挥;后三排,楚神客指挥。弓队有条不紊,重复机械动作:取箭搭弓,观察角度,拉开架势,听令发射。 然而好景不长,叛军的箭也射过来,不如官军密集,也有不俗的杀伤。顷刻间,至少七名弓手,被流矢所伤,躺地上呻吟。后勤辅兵出动,抬简易担架,送去伤兵营救治。 狄仁杰觉的,有必要提醒大佬:您是总指挥官,流矢不长眼;您穿深红绯袍,鹤立鸡群一般,很容易被集火。略微考虑,勒缰绳凑脑袋,打算低声耳语。 哪知刚张嘴,肩膀被巨力猛推,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跌落马背。左脚踝被马镫扭伤,疼的直抽凉气。亲兵赶紧搀扶,狄仁杰有些懵,什么情况?您就是不乐意,等我把话说完,再推到也不迟呀! 这位暴脾气上来,仰起头理论。嘴是张开了,依旧没崩出话,傻傻呆愣原地。大佬官帽转方向了,帽耳朵本来耷肩,此刻一个在脸前,一个在脑后。脸前的不断颤抖,脑后的插支箭,距离帽子不到三寸。 于洪志最先回神,咆哮着让亲兵护驾。盾牌兵火速行动,举大盾牌竖马前,架起高高盾墙。 视线完全被遮,如何做哨长?如何指挥弓队射击?武康登时暴喝:“别驾避箭,还有谁拼死作战?都给我闪开!” 声如洪钟大吕,盾兵不敢违抗,撤牌立旁边。大佬淡定摘官帽,拔出帽耳长箭,在帽子铁圈上方,两处鬓角附近,用箭头刺小孔。 放长箭于马背箭壶,从怀里拿两条红丝带,穿小洞打死结。戴上帽子,系丝带于下巴,活动酸痛的脖子。再取刚才那支箭,目测敌军距离,对着天空发射,履行哨长指责。 狄仁杰终于回神,后背阵阵发寒,想起凶险,心有余悸。若非武大佬,焉有自己命在?感激的同时,亦心悦诚服:利箭贴脸而过,射官帽耳上,仍泰然自若。这份心胸,这份气度,不服都不行! 想到这,狄仁杰重新上马,配合大佬工作。将士也被感动,士气瞬间暴涨,当官的不怕死,当兵的敢拼命。无不振臂高挥,山呼“武公威武”,海啸感染全军。 武康内心澎湃,淡定都是装的,不得已而为之。要是惊慌失措,或者落荒而逃,士气槽铁定见底,这辈子别想发达。 所幸节目效果好,既提军心士气,又获老狄感激。以狄老西儿的尿性,肯定铭记在心,成为坚实盟友。以后若媚姐弄我,他也能说句好话,求求情啥的。 没过多久对方箭停,估计没了存货,所有人松口气。然冲锋还在继续,叛军好像不怕死,提各种武器,踩同伴尸体,发起一波又一波冲锋。约五十米宽度,每批箭雨落下,都会带走数十人命。 好容易冲出射程,前排弩手等着,三段射击收割漏网之鱼。前面的人倒,后面的填上,如此前仆后继,不知“死”字怎么写。直到兵器入肉,才明白“刀剑不沾”是谎言。 等到火彪营冲锋,恐惧气息滋生,他们压根没武器,却潮水般涌来。武康不禁皱眉,这是做什么?这就是陈硕真、宣扬的“幸福生活”?让士兵用肉体和生命,消耗官军的箭支? 叛军如割韭菜,倒下一批再生一批,捡起同伴的武器,继续嗷嗷冲锋。气氛越发压抑,武康眉头拧成疙瘩,不安萦绕心头。明显感觉到,恐惧的气息,渐渐在军营弥漫。 前排弩手感触最深,上弩速度越来越慢。第三拍站立的弩手,有个十来岁小兵,竟呆楞在原地。火长发现异常,上前就是两鞭,咬着牙训斥:“发什么楞?赶紧上弩发射。” 感受身上剧痛,小兵如梦初醒,哆嗦取腰间箭,接连上膛失败。又挨两鞭子,终于完成了。哪知发射时手抖,射中旁边战友。战友哀嚎,小兵彻底崩溃,呶一嗓子丢弩,转身往队伍后跑:“他们是阴兵,我不打了...” 刀锋架咽喉,小兵停脚步,脸上无血色,哆嗦抬起头。武康尽量温和,淡淡说道:“士兵,现在是战斗时刻,请回到岗位。若擅离职守,就是逃兵,会被砍头。” 小兵哇的哭了:“我下去手,真不忍心再打了,请武公放过我...” 武康摇头,淡淡说道:“你下不去手,他们冲上来,要咱的命。士兵,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到岗位继续战斗!” “不!我不打...” 鲜血喷溅而出,话语戛然而止。狄仁杰赶紧传令,辅兵抬来担架,把无头尸体,连同委屈绝望的脸,抬到后勤死亡地。 武康横刀归鞘,疾言厉色咆哮:“胆敢妖言惑众者,他就是榜样。” 官军寂静无声,恐惧依旧蔓延,小兵的死,没能带来好转。武康明显感觉,弓手齐射的箭雨,无论强度还是准度,与之前天壤之别。这样下去不行,必须要阻止,否则阵脚必乱。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兵逃致全军溃。武康心惊胆战,必须当机立断,越久越不利。拿出刺史大印,交旁边狄仁杰,淡淡说道:“战局危机,本官需冲锋陷阵,我不在的时候,你来主持军务。” 狄仁杰目瞪口呆,武康置若罔闻,提高嗓门咆哮:“弓箭手停止射击,弩手闪在两边,擂响所有战鼓。所有骑兵听令,随本官一同杀敌,冲!” 话音落红影闪,斗骢撒腿狂奔,眨眼冲出阵外。于洪志大喊“骑兵冲锋”,拍马紧随其后。无数黑影冲出,马蹄震耳欲聋,烟尘呛鼻迷眼,鼓声震天动地,士兵山呼海啸,“武公威武”响彻云霄。 狄仁杰终于回神,统帅亲自冲锋,这叫什么事啊?看着冲向敌阵的马队,气的呶呶直叫。叫声惊醒三曹参军、三个参军事,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老西儿直哎呦,冲同僚抱怨:“三位兄台、三位兄长,我刚才神志不清,你们为何不阻拦?” 参军事低头,三曹参军撇嘴,咱大佬谁也拦不住。与老狄交好的魏定州,讪讪说道:“怀英你不知道,放眼整个婺州,能拦住武别驾的,只有崔刺史。若崔公不在,再没人能拦...好像还有一个。” 老魏欲言又止,狄仁杰再次跳脚:“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倒是说啊!身为主帅带头冲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来主持大局?咱们有那个能力,也没那个威望,快说啊...” 话语戛然而止,依稀想到某个人,探究眼神望过去。见三人面露怪异,狄仁杰哭笑不得,瞬间打定主意,招幕僚吩咐一番。 强迫自己冷静,斟酌片刻发号施令:“弓箭手全部闪开,一营五营冲锋,三营攻左翼,四营攻右翼,二营断后。众将士,随我杀敌,冲啊!” 一时全军出击,狄仁杰孤注一掷,也找到了最好时机。武别驾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冲在前,正是军心最高时,必须一鼓作气速战速决。 神经紧绷的武康,不受噪音影响,此战许胜不许败。如果出现溃败:于公、影响平叛大局,失去同僚信任,队伍不好带,甚至丧失指挥资格;于私,一年多的谋划,毁于一旦,升任刺史美梦破灭,能活活郁闷死。 如大获全胜,粉碎“叛军神助”鬼话,消除军队畏惧心理。同时打击陈硕真的声威,别说九天玄女,就是玉皇大帝下凡,小太爷照样弄死你。再者降低叛军拼劲、士气,让胜利天平倾斜官军。 冲锋的叛军停下,被骇然气势吓住,显然吃过骑兵的亏,啥也不顾四下逃窜。然而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一时被箭雨射死,被战马撞死,被马蹄踩死,顷刻损失惨重。 对面骑兵也冲锋,武康面露鄙夷,以五十抗三百,太把自己当回事!探手取箭壶长箭,两石强弓拉满月,瞄着敌方领队,全神贯注估算距离。 耳边忽传破空声,利箭疾射飞出,猎物跌落马背。被抢生意了,武康很郁闷,不回头也知道,是楚神客干的。如此远的射程,又如此精准,只有三石弓能做到。 无奈寻找其他目标,利箭破空响,一阵箭雨过去,十几骑兵纷纷落马。骑射是保安必修课,历经一年多苦练,耗费铜钱无数,效果很不错,武康很满意。没时间射第二箭,挂长弓于马背,拽横刀呐喊冲锋。 童天宝嗷嗷直叫,暗骂自己轻敌。万万没想到,婺州官军,竟如此骁勇,与之前遭遇的,天壤之别啊!骑兵是宝贝,女皇只有三百,此次分我五十,已是天大荣宠。如果全部折在婺州,该如何交代,如何再做大将军? 想到这,立刻命令亲兵,齐喊骑兵回家吃饭。然而,非但没效果,还充当猪队友。本来骑兵吃箭雨的亏,心中已然胆怯,现在士气更低。半路出家的大将军,缺乏基本军事常识,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快的速度,调马转回阵不可能。 骑兵冲锋,不需要用力砍,只需刀锋向前,死命握刀柄。马速快,惯性大,腰斩敌人,不在话下。终于冲撞一处,顿时人仰马翻。斗骢不愧是宝马,直接撞飞敌马,踩死滚地骑士。 勒马分割,包围掩杀,也就十分钟,四十骑全军覆没。这也正常,马是唐朝兰博基尼,叛军多为普通百姓。除了投靠的府兵,官宦人家仆人,有几个能接触马?更别提马术训练!所以称不上骑兵,马上步兵都不算。 敌骑覆灭,再无威胁,骑兵对步兵,绝对的虐菜。武康重整旗鼓,因全军出击而热血沸腾,举横刀高呼:“弟兄们,冲敌营,杀叛军,擒敌将,冲锋——” 巨大冲击力,如狼入羊群,瞬间冲散叛军,撞死踩踏无数。武康暴走,横刀舞,带血箭。楚神客、秀才、钱顺和于洪志,如影随形的护卫。保安以他为中心,驱马快速靠拢。 步兵团来到,双方短兵相接,厮杀震天大地颤抖。叛军本是普通百姓,叛乱时间才半月,战斗力相当低,单兵素质更不值一提。过去克州陷府,凭声威和拼劲,最重要的,是对手太无能。 武康的婺州军,士气、拼劲不输叛军,且训练有素,饭饱睡足,以逸待劳,装备优势大,外加三百骑,很快占上风。不到两刻,叛军溃败,拥挤踩踏,甚至自相残杀。 童天宝见大势已去,由亲兵护卫,调转马头逃跑... 第六十一章 奥斯卡影帝上线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月十四日,申时二刻。 婺州兰溪县三河戍,叛军与官军首次交锋,官军大获全胜。从两军对垒,到叛军溃败,再到官军追杀,近两个时辰。只追出五里左右,武康鸣金收兵。战略目的引蛇出洞,让童天宝求援,引陈硕真叛军主力南下。 战后清理战场,首先缴获物质,包括四十匹战马,一堆破铜烂铁。其余啥玩意儿没有,叛军都是苦哈哈,口袋比脸还干净。其次处理伤员,全部“什长”出动,辨认各个伤员。凡是属于婺州的,由辅兵抬往伤兵营,交予医疗队救治。 所谓的什长,是民团基层军官,领士兵十名。五什一伙,设伙长;三伙一队,设队正;五队一营,设指挥。一营四百五十兵,两营外加一百亲兵,组成千人大营,设指挥使。于洪志是婺州团练总指挥,婺州六县民团的头目。 处理完婺州伤员,处理叛军伤员,按惯例要么补刀,要么置若罔闻,任其自生自灭。武康却力排众议,把三百多伤员变俘虏,暂时羁押在战俘营,医疗队救治完本部,再救治他们。 处理完活的,处理死的,什长们再次出动,寻找本什阵亡士兵。据统计共二百多人,集中在阵亡营地,派婺州城、兰溪、金华衙役,即刻送将士遗体回家。 最后统计阵斩叛军,共一千二百有余。据探子汇报,这是叛军的精锐,大部分是火凤教信徒。洗脑相当彻底,被官军包围根本不投降,负隅顽抗遭斩尽杀绝。 如何处理叛军尸体,武康召开军师会议,众大佬讨论商定。 魏定州建议火葬,理由:尸体太多,容易造成瘟疫,火葬解决一切,既干净又方便。 秦礼反对:火葬消耗大量干柴,现在天寒地冻,干柴要给将士们取暖、做饭。 狄仁杰反对:《永徽律注》言,焚尸是犯罪行为,要流三千里。火葬的灵魂得不到安息,会加剧叛军敌视情绪,无形增加平叛难度。 武康觉的有道理,平叛升官是首要目标,不能自增游戏难度。而对于《永徽律注》,却暗暗吐槽。这本法学巨著大名鼎鼎,被后世称为《唐律疏议》,东亚最早的成文法之一,与平叛圣旨一起到婺。 应该在永徽三年,李总让长孙无忌、李勣、于志宁等超级大佬,逐条逐句解释《永徽律》。历经一年时间,十月初李总批准,颁发天下施行。本是普天同庆,却被陈硕真打脸。武康估摸着,李总恨不得生啖其肉,将陈女皇挫骨扬灰。 吐槽完毕,拍板否决火葬,众人继续讨论。 于洪志语出惊人,竟然建议筑京观!就是收集叛军尸体,堆积道路两旁,用泥土夯实,筑成金字塔形土堆,写上“京观”二字。给出的理由:叛军罪大恶极,必须以此震慑,以儆效尤。 众人都觉不妥,此般耻辱处理,会加剧叛军仇恨,影响平叛大局。小弟纷纷反对,大佬顺水推舟。 狄仁杰建议土葬,理由:土葬能让逝者安息,对敌方也是一种尊敬。消息传到睦州,无论叛军还是家属,都会感激武公。从而减轻反抗情绪,降低平叛难度。 貌似很有道理,武康征求同意,拍板决定土葬,派出辅兵去挖坑。给他们分配好任务,和狄仁杰巡视军营,因为刚打胜仗,将士们心情不错,或凑在一起聊天,或三五成群嬉闹。 两人并肩而行,有一句没一句聊着,不知不觉来到伤兵营。看四周环境,满意点头,没想象中的脏乱差。狄仁杰觉的不可思议,眼前画面,和印象中天差地别。 得到消息的医学博士,大老远过来迎接,简单寒暄见礼,开始汇报工作:“禀武别驾,照您吩咐,清理附近污物。也吩咐全部伤员,以及郎中们,必须喝热水。” 见大佬面无表情,华博士继续:“婺州城所有郎中,包括没参加急救培训的,悉数来军营义诊。截止现在,医治伤员八百七十余,包括那些俘虏。缝合伤口,酒精消毒,除了伤及要害的,并无死亡发生。” 大佬面露赞许,华博士眉开眼笑,并打铁趁热,邀请大佬参观。路过一处帐篷,听高亢呻吟声,武康撩门帘进去。一中年老郎中,正做缝合手术,特制勾针娴熟飞舞。没麻醉剂,疼的呶呶叫,不过和相比,疼不算什么。 等缝合完成,再用酒精清洗,那兄弟满头大汗,趴床上喘大气。众伤员发现大佬,纷纷起身行礼,武康摆手阻止。先慰问一番,再发表讲话:“弟兄们好好养伤,争取早日康复,早日重归...” 话语被呻吟打断,气氛瞬间僵硬。声源是个青年,年纪三十五以内,他意识到闯祸了,赶紧起身行礼赔罪。身子起一半,又是一声哎呦,前胸直接砸床上,龇牙咧嘴,大汗淋漓。 华容见大佬皱眉,赶紧低声解释:“武公您别生气,伤兵背生脓疮,无礼惊扰,实属无奈,请武公恕罪。” 恕罪个屁,我是小气的人?武康脸色更黑,田舍翁坏滴很,故意破坏我“爱兵如子、与兵甘苦”形象,必须训斥一番:“本官和你说过,无论弟兄们何种症病,无论是否战场负的伤,都要及时救治。你把本官的话,当成耳边风吗?” “下官不敢,武公容禀”,华容赶紧赔罪,战战兢兢道:“后勤准备的药材,都是止血、风寒和发热的,并无治疗脓疮的...请武公恕罪!” 武康脸黑如墨,疾言厉色:“本官还和你说过,后勤救护队的宗旨,士兵健康大过天。三番五次交代,无论缺什么药,都要第一时间汇报。你...去解开衣服,本官要查看伤情。” 华容如蒙大赦,抹额头冷汗,匆匆跑床边。众人鸦鹊无声,气氛有些压抑,大佬发怒很吓人。伤员咬牙坚持,强忍不出声。很快,众人呼吸变的粗重,都感觉到了恶心。 铜钱大小的脓疮,淌出乳白脓水,发出恶臭气味儿,着实令人作呕!武康到床边坐下,看着腰眼脓疮,强压腹中翻滚,默念《演员的自我修养》。紧张担忧情绪,由内自外发出,奥斯卡影帝上线,慢慢俯下脑袋,嘴唇贴脓疮吸吮,品味到脓水味儿。 围观伤员不可置信,狄仁杰瞠目结舌,大佬这是...效仿吴起吗?虽然是老套路,效果相当不错,大佬是个人才。惠而不贵的小恩小惠,换取别人为你拼命的信念。 众伤员脸色潮红,被吸者情绪激动,眼泪流了出来。狄仁杰毫不怀疑,如果重归战场,只要大佬一声令下,这些人会冲到最前面,置生死于度外,殊死拼杀冲锋陷阵。 脑海想起那句老话,贫不与富交,民不与官往。富豪与官僚,用金钱和权利施恩,你拿什么去还?除了烂命一条又有什么? 戏精加身渐入佳境,强行麻痹味蕾,一次次俯下脑袋,一次次吐出脓液,直到吸出殷红血水。轻吐两口唾沫,保持脸色平和,模仿手术医生,向肩外伸出左手。 狄仁杰很有眼色,揪瓶塞递酒精,让大佬清洗疮口;递金疮药和绷带,让大佬包扎。此事定不胫而走,爱兵如子美誉,绝对收入囊中。将帅关爱士兵,士兵为将帅拼命,咱大佬为了平叛,也是豁出去了。老西儿我扪心自问,做不到为兵吮疮。 武康按《演员的自我修养》,此刻不宜长篇大论,无声必胜有声。慢慢起站起身,轻抹士兵眼睛,拍拍他肩膀,拉被子盖上。眼角余光环视,一言不发,转身离开营帐。 狄仁杰快步跟上,两人谁也不说话,仿佛一切没发生。哥俩继续巡视,看方向去战俘营,大佬做戏没过瘾? 军营西北角工地,临时开辟战俘营,民兵们给战俘搭帐篷,不时抱怨几句。工地东边附近,全副武装民兵执勤,围成圈看押战俘,不时有巡逻队经过。 武康和狄仁杰来到,老远听巡逻圈里,有人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反贼叛逆,都罪该万死。武公宅心仁厚,给你们治伤,给你们饭吃。你们非但不感恩,还糟蹋粮食?猪狗不如的东西,给我往死里打... 打骂声乱成一团,却没听到哀嚎,也不知谁喊了句:武公、狄公来啦... 场面瞬息安静,兵卒纷纷让开,大胡子什长匆匆见礼,咬牙切齿的告状:“武公容禀,按照您的吩咐,凡伤筋动骨者,都给碗米粥喝。可他不知好歹,非但不喝,还打翻了。” 武康不置可否,眯眼扫视四周。所有战俘蹲成团,手捧炊饼狼吞虎咽,没人搭理五品大官,。 什长指的方向,趴个年轻人,穿破烂麻衣,斑斑血迹,披头散发,不断抽搐。右手只剩大拇指,断口处被火烧焦,用来止血结疤。前边是打翻的米粥,依稀见几粒米,瓷碗口扣地上。 武康心知肚明,战俘右手被废,不习惯用左手,端不稳打翻了粥。什长被气到,吩咐手下暴打。想到这微微摇头,缓步走过去,双腿岔开跨过他身子,伸双手穿过他腋下,慢慢拉他起来,扶着一起蹲下。 画面很是怪异,民兵目瞪口呆,战俘纷纷抬头。狄仁杰快步过来,帮忙搀扶。武康来他跟前,右手抓左袖口,擦他脸上污泥。见袖口有血迹,低头打量身上,到处是干涸血迹。从战后到现在,一直忙碌着,没来得及换衣服。 沉默片刻解掉官帽,用那俩帽耳朵,仔细擦他脸上淤泥。露出略显稚嫩的脸,涣散呆滞的目光,人不人鬼不鬼的。看年纪二十左右,人生最美好的时刻,被陈硕真洗脑,稀里糊涂成为叛军,可真是造孽。 轻轻叹口气,拣起地上碗,用力甩两下。弯腰拿袍角,擦碗内粥渍,擦碗口淤泥。到什长跟前,拿过小木勺,来到粥桶前。大勺盛满粥,勺口扣碗口,空碗里粥汤。 大勺继续舀,慢慢倾斜勺,空汤水留稠米,把米粥搞成蒸米饭。蹲在残疾战俘前,小勺子舀满,挂上温和笑容:“重伤员每餐一碗粥,是本官定的规矩,不能带头儿破坏。本官能做的,是把这碗粥,最大限度变稠。少年人,吃饭吧!” 勺子送嘴巴,目光依旧呆滞,足足三分钟,嘴唇微张开,下巴开始咀嚼。一勺接一勺,他瞳孔渐聚光,四周越发安静。米粥下去一半,突然放声大哭,哭的撕心裂肺,夹杂着“我有罪”忏悔... 悲伤感染四周,战俘们眼圈红了,有的淌出泪水,有的呜呜抽泣。有战俘跪地叩头,带动所有战俘,纷纷作有罪忏悔。民兵也被感染,大胡子什长带头,民兵纷纷抱拳,弯腰一躬到底。 武康面带温和,将勺子放碗里,轻拍小战俘肩膀。狄仁杰有些感动,有些佩服,更多的是担忧。他们毕竟是叛军,这样做不合适,会惹来流言蜚语,甚至有心人的污蔑。 待哭声渐停,武康送出粥碗,递小战俘手里。起身环视战俘,抑扬顿挫道:“你们是战俘,也是我的军功。但对本官来说,治下百姓的安危,比军工更重要。” 斟酌片刻,淡淡说道:“你们攻打婺州,进兰溪县三河戍,西边的十几个村庄,部分百姓来不及转移,被你们俘虏、挟裹。三天之后,我会对话童天宝,用你们换回百姓。” 此言一出,民兵首先震惊,人家杀良冒功,大佬拿功换良?太不可思议了!狄仁杰也懵逼,同时心悦诚服,这顿操作下来,“爱民如子”跑不了。大佬的声望和号召力,扎根婺州军心民心,又何愁士气不隆? 同时,无论陈硕真,还是童天宝,都会同意交换。也不敢不同意,否则就得背锅,不顾部下生死的锅。 嗯……好像有后招儿,狄仁杰露出了然:叛军凝结的根本,是官 逼民反;士气的源泉,是对脏官刻骨铭心的恨。然而物极必反,越痛恨脏官,越敬重好官。大佬此举表示,俺就是爱民如子的好官,你们对脏官的恨,报复在好官身上,是不对的。如此釜底抽薪,根本上影动摇军心。 嗯……好像还有后招儿,狄仁杰凝眉沉思,再次了然于胸:如果仅为交换百姓,没必要给俘虏疗伤,更没必要作戏。如此降尊纡贵,感化俘虏心,不是宅心仁厚,而是用心歹毒。这三百多俘虏,就是陈硕真烫手山芋,既不能扔又烫手。 如果我是陈硕真,该如此处理呢?狄仁杰开始换位思考...我会怀疑,脏官拿军功换百姓,肯定有阴谋,这些人被收买了?再看伤口被处理,会更加怀疑,又该怎么处理? 首先不能杀,他们为我拼命,不幸被俘,如果杀掉,会寒部下的心。没死官军手里,死在我手里,算怎么回事? 其次不能留,不管是不是奸细,都不能留。我起兵的口号是杀赃官,这三百人存在,时刻无声提醒战友,你们正在攻击好官。此为动摇军心之一。 狄仁杰想起,千金买马骨故事,和大佬做戏如出一辙。古代有国君想买千里马,却没有人卖。负责寻找的部下,花千金买千里马骨。国君很不解,负责人解惑:马骨您千金买,卖马人会认为,您是诚心且重金收购,很快会有马送来。果然不出半年,许多卖马人找上门。 等战斗再次发生,如果出现困局,有他们珠玉在前,叛军可能不会殊死搏斗,可能选择投降。因为投降能活命,能被用来交换百姓,此为动摇军心之二。 这批人不能杀,不能留,也不能赶走。睦洲乱成粥,粮食极度匮乏,跟着部队能吃饭,赶他们离开,是让他们死,照样寒部下的心。 狄仁杰越想越心惊,大佬太有才啦,比老狐狸更奸滑。露出无奈苦笑,懒得继续思考,留给陈硕真纠结吧。此时听大佬吩咐,要把交换百姓事宜,交给自己负责,果断接下任务,小弟给您排忧解难。 作秀电影杀青,武康巡视完军营,和狄仁杰排队吃饭,渐感身子疲乏,回营帐休息。撩开卧室帘子,登时如遭雷击,我嘞的妈呀,您老咋来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娇喝随之而来:站住...进来! 崔小晴冷笑连连,围着转两圈,阴阳怪气儿:“哎呦呦,大英雄回来啦?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了不起啊!你个杀千刀的混蛋,你要是死了,我欺负谁去?你...呜哇” 这就尴尬啦,嘛我把自己骂哭,武康很惭愧。也懒得解释,孙子装到底,舔着脸说好话。累的口干舌燥,一再举手发誓,保证再也不敢,终于哄住某人,比打仗都费劲。 崔小晴决定,给他一次机会,再给些甜头,于是娇媚道:大兄弟,来互相伤害。 画风转变太快,武康跟不上节奏,讪讪道:友情提醒,刚给士兵吸过脓疮,要不刷个牙先...唔呀 如此纠缠,不知多久,营帐帘掀开,秀才兴奋喊:老板好消息,陈... 画面少儿不宜,刹那转身,背对着汇报:童天宝战败消息,陈硕真已得到。内线兄弟传信,陈硕真已经决定,率主力支援。叛军正准备开拔,预计七天左右,到达三河戍。还有...我什么也没看到! 第六十二章 大决战前的准备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月二十六,午时。 十月二十日,叛军主力抵达三河戍,兵力四万一千余众;二十一日,信安县民团到,婺州六县民团会师,共一万七千余人。二十二日至今,武康和陈硕真扳手腕,官军和叛军血战五场。 兰溪县、三河戍、兰阴山脚,成为血肉磨坊,仅四天功夫,至少一万七千人丧命,尸积如山,血流成河。除去重伤员,官军可用战兵,只剩一万一不到,战死士兵五千多。据卧底内线秘报,叛军战兵剩余三万,战损比达到1:2。 战果很喜人,战局很忧心,一万对三万,压力山大。上午结束鏖战,武康和女皇协议,下午暂时休战,各自给部下收尸。把场地清理亮堂,再睡一觉养精蓄锐,明天接着打。 三河戍阵地后方,婺州六县一城,所以的衙役、官婢、教坊女人,临时充入运尸辅兵,送阵亡将士遗体回家。武康的这样政策,遭到全体将士点赞。死后有人收尸,免去后顾之忧,冲锋更悍不畏死。 快速视察军营,召开军事会议,诸参军和指挥使,请求继续征兵。武康犹豫不定,现在平均一户一丁,继续征会出问题。最后商议决定,等战兵不足八千,再从六县征兵五千。 最让大家忧心的,是叛军五百的铠甲士,其中明光铠甲一百五,剩余则是光要甲、细鳞甲。他们前身睦州折冲府,按大唐军制,着甲六成,一千府兵六百披甲。无甲兵对披甲兵,不可同日而语,要被吊起来打。 叛军南下婺州,最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婺州折冲府上番。军事会议上,众小弟建议,退出三河戍。退守婺州城,靠坚固城池,抵御叛军兵锋。这等于抛弃兰溪,不到万不得已,武康不想这么做。 于是力排众议,决定咬牙坚持,熬到扬州援军到达。南北夹击时,叛军覆灭日。据探子汇报,扬州刺史房仁裕,十月十一接圣旨,十六整军南下,共两万五千人:两支扬州折冲上府,每府一千二;婺州折冲上府,一千五百人;民兵团练两万余。 扬州城距离婺州,四百多公里,已经过去十天。如日行三十公里,顶多再有五天,就会到达三河戍。那么问题来了,该怎么熬五天?五百甲士怎么应付? 思来想去,最大问题,还是五百甲士。特别那二百铁甲兵,就像人形坦克,让我军吃了大亏。如能吃掉他们,肩头压力顿减,坚持援军到来,应该不成问题。那么问题又来了,如何吃掉? 军事会议结束,武康独留中军帐,愁的唉声叹气。这时,听到熟悉脚步,置若罔闻;闻到芳香佳肴,无动于衷;感受轻柔按摩,甘之若饴。疲劳得到缓解,有媳妇儿就是好! 老生常谈般安慰:“二郎别烦恼,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剿灭叛军的。瞧你都瘦一圈了,赶紧吃饭...看我带了什么?” 闻到高粱酒味,瞬间瞪大双眼,放下帐门苦笑道:“小晴别坑我,军营不许饮酒。前天信安县团指挥使,偷喝医用酒精,被打四十军棍。总指挥官犯军规,倘若传出去,让我如何...” 说到这突然愣住,脑海豁然开朗,可怕念头涌上。 崔小晴不乐意,撇撇嘴反驳:“你可拉倒吧,军规是否规定,军营不能有女眷?狄仁杰专程请我过来,当你的贤内助,杜绝你再次冲锋...二郎,你怎么了?” 武康微微摇头,纠结片刻说:“媳妇儿曾说过,上阵夫妻兵,有件事要你帮忙。这个...有些难以启齿,会煞您老的威风,可以选择拒绝。” 定下基调,凑耳边耳语。小晴眉头微皱,渐渐舒展开,翻个白眼说:“确实煞威风,人家出身清河崔氏,名门望女一枚。不过为了夫君,奴家勉为其难。有个条件,明年三月长安行,带我一起去。” 这个嘛...武康有些纠结。明年三月,李总正式册封,媚姐荣登昭仪之位。昭仪是九嫔之首,地位仅次于四妃,相当了不起。装腔作势一番,勉强点头答应,媳妇儿马上投怀送抱... 等到末时两刻,中军大帐里,摆十圆木高桌。桌上珍馐佳肴:十盘烤羊肉,十只烧鸡,十个大号鸭梨,二十煮鸡蛋,十坛半斤装高粱酒。每桌十个人,皆是普通军士,都盯着美食流口水。 其中有个精瘦汉子,名叫赵力,三十多岁,是金华县民团,兰仪乡营的什长。面对梦中美食,流不出半滴口水,武公这样安排,肯定有危险任务。不过无所谓,武公给我吸脓疮,我就给他卖命。 大约一刻钟后,中军帐门打开,宴会主人来到。士兵纷纷起身见礼,武康示意众人就坐,呵呵笑道:“些许军务耽搁,诸位兄弟久等!哦对了,这位是我的发妻,崔刺史的爱女。” 椅子摩擦再响,兵卒再次起身,向别驾夫人行礼。崔小晴抱拳,夫唱妇随道:“兄弟们免礼!诸位都是精兵悍卒,都是我军精锐,夫君没诓我,都坐下吧。” 兵卒受宠若惊,有的面带激动,正襟危坐,毕恭毕敬。一般待客之道,女主人不会出现,只有通家之好,才会站夫君身后,静听夫君吩咐,共同招待客人。 接下来的一幕,更让赵力吃惊,武公带着娘子,走到自己身前。武娘子拿酒壶,武公拿自己酒杯,配合着斟酒。赵力回过神,赶紧起身抱拳,目不斜视等待。 酒杯放桌上,听武公招呼,才灵魂归壳。一躬到底。脸色潮红,心中澎湃。武娘子出身名门,高高在上的五姓女,连圣人都不伺候的崔家女,竟然给我斟酒...何德何能啊? 夫妻俩配合,为百名士兵斟酒,回自己小桌。武康端酒杯,待众人起身,呵呵笑道:“今天宴请诸位,确有任务交代。诸位都是精英,只有你们能胜任。不过不急,先吃再说,这杯酒敬大家。” “谢武公”,众人齐声,满饮此酒。开吃时都拘谨,大姑娘似的,崔小晴闪亮登场,微笑着寒暄:“诸兄弟不要拘礼,夫君也是军中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方显军营本色。” 武康妇唱夫随,也在旁边帮腔,众人渐渐放开,开始大吃二喝。赵力认为这顿饭,是这辈子最美味的,酒也是最好的,鸭梨也是最甜的。一时忘记扭捏,不顾形象胡吃海喝,差点把舌头咬掉。 夫妻俩也不闲着,小晴吩咐上菜,武康陪着闲聊。氛围异常活跃,众人畅所欲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武康笑道:“诸位知道花满楼吧,咱们婺州第一楼。现在吃的食物,就是花满楼招牌菜,酒也是招牌酒。” 大帐瞬间安静,兵卒全员懵逼,都知道婺州城、花满楼。最豪华最贵的酒楼,只招待朝廷官员,普通人有钱也进不去。据说最好菜,能换普通家庭一年口粮。 赵力舌头发颤,听指挥使说过,花满楼的招牌高粱酒,好像叫...红高粱,一斤卖五百多文。俺刚喝了半斤,二百五十文,俺家小半年口粮呀!想到这,舌头打结儿,脸色涨红。 武康笑道:“诸位别紧张,花满楼是我的,你们是我兄弟,当然能享用。都别放心上,都...这样吧,我讲个故事,给诸位压压惊。在很久很久以前,蜀国丞相诸葛亮,火烧孟获藤甲兵。” 环视四周,继续讲:“野史记载,诸葛亮南征孟获,遇刀枪不入藤甲兵。藤甲都知道吧,把藤条泡在水中,晒几天再泡油里。最后用桐油编制,穿在身上轻便,坚硬无比,刀枪不入。然此种藤甲,军中很少见,知道为什么吗?” 众人摇头,武康继续:“首先制作麻烦,一套藤甲制下来,需两年时间。其次藤甲油中泡,所以非常怕火,一旦起火,披甲人必死。因此诸葛亮,用火烧光藤甲兵。其实我觉的,盔甲都怕火,诸位以为呢?” 众士兵赞同,赵力也深以为然,哪怕明光铠,也依附绢布编制,自然怕火。正走神间,听大佬问话,赶紧回答:“回禀武公,我有一兄一弟,有两个儿子。种田百亩,除了小家里的花销,能攒二百文钱。” 武康嗯了声,呵呵笑道:“既然有兄弟、有儿子,便符合任务执行条件,先说任务奖励。等任务完成,得铜十贯;两位小郎君,在成亲之前,每年得钱五百。” 赵力目瞪口呆,如果省吃俭用,十贯够吃三十年。大儿子十四,如果十八成亲,可得钱两贯;小儿子才八岁,得钱五贯。十七贯铜钱,到死我也攒不够,这是真的吗? 脑袋嗡嗡响,脚下趔趄,差点跌倒,眼前一片空白。直到有东西塞手里,才渐渐回过神。看着手中纸,密密麻麻的字,还有两个印章。尴尬的抬起头,我不认识字啊。 武康拍他肩膀,微笑道:“这是契约,有我的私人印,以及红高粱酒坊印。你或者你的家人,可以凭此契约,到酒庄领钱十贯,以及每年俸钱。如果你接任务,它就是你的。” “属下接”,赵力毫不犹豫。完成这次任务,全家吃喝不愁,不接才是傻子...或者说完成任务,喜娘和娃子吃喝不愁,我在阴间吃喝不愁,这都不是事儿。 武康拿走契约,瞅瞅他的不舍,瞅瞅其他人的艳羡,和煦笑道:“听我把话说完。任务异常凶险,执行者九死一生,或者说...十死无生。考虑清楚,确定要干,先签军令状。” 手指门外,继续道:“签好军令状,拿契约离开。跟随保安,找司法参军狄仁杰,他会安排好一切。” 赵力毅然决然,话语铿锵:“两个兄弟,代我尽孝;两个孩子,延续香火。武公待我恩重如山,为我吸疮疗伤,没奖励属下也接。” 武康很欣慰,递契约给他,收拾小片桌面。小晴放上生死状,打开印泥盒。赵力拇指蘸印泥,毫不犹豫盖手印。收起契约书,躬身行礼,大步流星离开。 俗话说的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巨额金钱有何,人人都能铤而走险,哪怕付出生命。轻叹息一声,夫妻继续忙碌,逐个宣读契约。这些精挑细选的士兵,都不是家中独子,有的没成亲,成亲的都有儿子。 每人赏钱十贯,按儿子数量补助,送出份份契约,收回份份生死状。整整一百人,没有一个退出,武康很惊讶,金钱的魅力,有这么大?要钱不要命吗? 忙活两个时辰,送走最后的士兵,坐太师椅晃脑袋。崔小晴过来按摩,轻声说:“二郎我感觉吧,有很多办法,让他们乖乖就范。譬如权利逼迫,用家人生命要挟,没必要花钱啊。你个败家男人,扔出一千多贯,你七年的工资呀!” 小晴说的不错,确实有些多。按现在物价,养活小晴和俩小妾,如果粗茶淡饭,一年工资够用140年。怪不得大唐贪官少,一年工资够吃一辈子,没必要冒险贪污。 不过钱这东西,多多益善,武康呵呵道:“任务很危险,强逼和自愿,效果天差地别。我费这么大劲,扔出那么多钱,还让媳妇儿降尊纡贵,正是收买他们的心。” 轻叹口气,淡淡说道:“如果他们超常发挥,做掉全部铠甲兵,钱就没白花。媳妇儿你知道吗,没了铠甲兵,就能坚守待援。等扬州援军到来,剿灭这起叛乱,朝廷论功行赏,我可能升任婺州刺史。” “不是可能,是绝对”,崔小晴很兴奋,也不按摩了,直接坐腿上说:“平叛首功,占城稻之功,伤口缝合之功,果园管理之功...功劳绝对够了。” 嘻嘻笑两声,继续科普:“朝廷论功行赏,耶耶肯定升职,刺史是地方官的尽头,只能去京城任职。空出的位置,肯定举荐夫君,按照惯例,朝廷会慎重考虑,有五成可能。媚姊加封昭仪,深得圣人宠爱,咱给她那么多钱,她会吹枕边风,又得五成可能。” 小晴眉开眼笑,化身女流氓,规划老公人生:“有功劳,有关系,升任刺史板上钉钉。婺州是中州,刺史正四品上。夫君再干几年,把婺州变成上州,把官职变为从三品。三品大员,就能穿紫袍啦!” 这娘们儿对紫袍,那是相当执着,说梦话都是紫袍。武康哭笑不得,出言打击她:“八字还没一撇嘞,别异想天开。朝廷是规定,三品及以上,穿紫色官袍。但朝廷还规定,各州的刺史,无论品级大小,一律穿排袍。” 请捏她鼻子,继续戏谑:“所以想要穿紫袍,必须去长安当官,老公想方设法巴结武昭仪,就是为了进京。诶媳妇儿,媚姐在信里撒泼,骂我没良心,骂我是头猪,骂我不理解她的苦心...啥意思啊?” “你呀,确实该骂”,崔小晴调笑:“昭仪机关算尽,为你争取婺州别驾,确实大有道理。我给你分析,如果没别驾,你只是录事参军,品级正八品下。婺州刺史是正四品上,连升多少级来着...连升十六级,绝对不可能!” 武康彻底懵逼,还真是这个理儿,历史上能连升十六级的,一个都没有...倒是有一个,唐中宗李显的老丈人,韦皇后他爹韦玄贞。李九总裁死后,李显总裁上任,提拔老丈人为豫州刺史。就这样,老韦由从九品下的参军,华丽蜕变为从三品刺史,连升二十四级。 李显还不满意,又升老韦为宰相,正三品门下侍中。遭裴炎等大佬反对,李显大放厥词,说把江山给老韦都行,何况小小宰相?裴炎找媚姐打小报告,李显直接滚蛋,老韦流放钦州。 仅仅半月时间,从九品到宰相,再一撸到底,过山车似的,直接郁闷而死。武康觉的搞笑,笑容很快僵硬,媚姐给我争取婺州别驾,是以退为进。借助别驾的正五品下,升刺史的正四品上,也就连升五级,勉强说的过去。 那娘们儿太厉害了,玩不过她啊!小晴抚平爱郎眉头,安慰他受伤的心灵:“有些人,天生政治家,羡慕不来的。不过我感觉,昭仪重感情,只要咱们忠心耿耿,定飞黄腾达。” 武康坛口气,看来这辈子吗,得拜倒在昭仪的石榴裙下喽!正郁闷之际,听秀才喊报告。 崔小晴撇嘴,脱离爱郎怀抱,对着营房外,阴阳怪气儿道:“秀总管不错嘛,这才几天,就学会先报告、再进门啦?外面挺凉的,进来吧。” 帐门推开,秀才垂着脑袋,老鼠见猫似的:“见过老板娘,禀报老板,收集蜂蜜的弟兄回来了,数量管够。” 武康欣喜若狂,竖拇指点赞,有足够蜂蜜,平叛胜率加两成。 正想夸两句,阴阳怪气儿又来:“秀总管,整蜂蜜做啥?让你的老板,招蜂引蝶吗?又在某个院子,藏小少妇给你老板吗?” 这就尴尬了,武康老脸一红。秀才瑟瑟发抖,连说不敢,赶紧转移话题:“经过调查,终于发现江红朱,他躲在山里姘头家。已被咱们抓获,明天押到军营。” 睦州刺史找到了,平叛胜率再加两成,武康乐的跳脚,哈哈笑道:“弟兄们辛苦,秀才通知下去,凡事参与找蜂蜜、抓刺史的,赏钱十贯。另外,今晚执行蜂蜜计划,明天给陈寡妇一份儿大礼!” 第六十三章 大决战之灭甲兵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月二十七日,辰时四刻(早上9点)。 婺州别驾、录事参军事,官军总指挥官武康,传令全军将士:三河戍就是我等坟墓,不惜一切代价,守卫阵地不失。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亦不可后退半步,武康与诸君同在! 辰时五刻,冲锋战鼓响,大决战拉开帷幕。龙丘县团,先锋主力,指挥使张重林;金华县团一营,左翼先锋,指挥使陈知礼;兰溪县团三营,右翼先锋,指挥使钱林镜。官军共计四千人,与八千火豹营叛军,于兰阴山西展开决战。 喊杀惊天动地,哀嚎连绵不绝,鲜血浸染大地。官军中军本阵,临时搭建指挥台,长六米、宽三米、高三米。指挥台南边缘,立三根旗杆,三面大旗迎风招展。 中杆高六米,悬杏黄大旗,书斗大“唐”字;东杆高五米,深绯色“武”字军旗;西杆高五米,浅绯色“婺”字军旗。 旗帜前方太师椅,武康正襟危坐,崔小晴客串秘书。面前巨型沙盘,上插密麻小旗,红色婺州军,蓝色叛军,黑色扬州军。沙盘两侧放高背椅,坐着十位小弟:婺州六曹参军,三个参军事,团练总使于洪志。 气氛紧张压抑,众人缄默不语,都盯着沙盘沉思。从戮站开始,武康的视线,锁定扬州旗,眉头越皱越深。听急促脚步声,抬眼指挥台东北,长出秀才身子。 秀才抱拳,高声汇报:“禀武别驾,半个时辰前,扬州军进入钱塘县。” 崔秘书马上行动,从湖州武康县(浙江省湖州市、德清县武康镇),拔出扬州军旗,插上杭州钱塘县(浙江省杭州市区)。沙盘显示,距离三河戍阵地,约一百三十公里。 这俩地名很有意思,钱塘原名钱唐,犯大唐国号讳,改名钱塘。武康县犯我名讳,等以后媚娘发达了,等我官居宰相之位,求她把县名给改了。 这时狄仁杰说:“参照扬州军,以为的行军速度,到达三河戍,并加入战斗,最快需要五天。是以下官建议,修书给房刺史,以战局紧为由,催促扬州军加速,最起码骑兵先来。” 武康斟酌片刻,叹口气说:“还是算了吧,欲速则不达。每天行军六十里,是人体耐力极限,至于骑兵先行,老房不会同意。已经很给力了,咱别蹬鼻子上脸!” 众人无不遗憾,也都心知肚明,咱大佬武别驾,指挥不动扬州刺史。就算崔公修书,也无济于事:扬州是上州,刺史从三品,婺州是中州,刺史正四品上,官阶差一级嘞。 示意秀才再探,武康来到北看台,瞭望叛军大营。密集的营房,高大的中军帐,遮天蔽日旌旗,密密麻麻的叛军。两军大阵中央,双方正在厮杀,不时有辅兵穿梭,抬伤员送后方救治。 踱步到沙盘,盯钱塘县发呆,很快遗憾重生。大唐海军虽强,主力却在北方,如果杭州有水师,也就没啥屁事了。沿富春江直入睦州,经新安江进兰溪水,直接开到三河戍,既省时又省力。 思绪被报告打断,张重林满身血污,面色异常疾苦,直挺挺跪跟前。武康登时心头一沉,难道龙丘团...高声喝道:“张指挥使,不在前线指挥,跑中军台意欲何为?” 张重林眼泪落下,抱拳哽咽道:“将士们伤亡惨重,四千袍泽,只剩八百;龙丘两千,只剩二百。末将恳求武公,让我们撤吧,给龙丘民团留点后吧,末将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气氛瞬间压抑,众人无不惊讶,战局激烈如斯?一个时辰不到,三千多兄弟没了? 武康就觉天旋地转,阻止众人搀扶,压抑心头剧痛,来张重林身前,蹲下缓缓摇头:“张兄...龙口团没了,你填进去;你没了,义乌团填进去;你们都没了,我填进去...去吧!” 张重林面如死灰,从武别驾眼中,看到军令如山,看到不容置疑。半分钟左右,他扶膝站起,转身离开。走下指挥台,大步流星跑向北,背影消失于军阵。 武康手扶心口,艰难咽下唾沫,缓缓闭双眼。叛军孤注一掷,拼命向我猛扑,想必陈寡妇,也知道援军将到,也知道命不久矣! 此刻叛军中军帐,众头目吵翻天,都扯嗓门咆哮。山寨版文官集团,以仆射章叔胤为首;西贝货武将集团,以大将军童天宝为尊。双方针尖对麦芒,互相指责,互相甩锅。 文佳女皇陈硕真,身着大红色戎装,手指节奏敲膝盖。等手下吵够了,捂嘴轻声干咳,场面瞬间安静。小寡妇很满意,看向妹夫章叔胤,淡淡说道:“睦州回不去了,那里没补给,撤退是作茧自缚。” 环视部下,继续道:“探子汇报,扬州刺史房仁裕,率唐兵两万五,从钱塘县出发,赶往阳陂湖。等扬州军到,圣军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咱们唯一的生路,就是...” 看向童天宝,淡淡说道:“扬州军抵达前,打垮婺州军,攻占婺州城。婺州官员,枭首示众,震慑敌军。进:借婺州坚固城池,阻击扬州军;退:南下括州建州,甚至进军岭南道。众卿家,此为我等唯一出路。” 童天宝缄默,章叔胤摇头:“武佞指挥有方,婺州抵抗顽强,火豹营战七千。另外探子汇报,婺州另有民团五千,紧急开往三河戍。如此武佞兵力,至少一万三。咱们只剩两万二,恐怕...” “章仆射,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童天宝声色俱厉:“最迟未时,李将军到三河戍,我军兵力三万五。难道章仆射认为,三万五圣军,打不过万三官军?难道章仆射,对圣军作战能力,缺乏信心吗?” 章叔胤针锋相对:“令本官缺乏信心的,不是火凤圣军,而是童将军你。首次作战,丢盔弃甲,数次恶战,损兵折将。是以本官建议,撤销童天宝大将军之职。由程将军暂代,重整旗鼓,与武佞决一死...” 陈硕真“砰”的拍桌,所有争吵结束,淡淡道:“临阵换将,兵家大忌,仆射无需多言。武佞能呼风唤雨,法力不在我之下,童将军非战之罪。传我命令,火彪接替火豹,继续进攻三河戍。” 众头目起身应诺,陈硕真吩咐程四钱:“圣甲将军,让圣教甲兵出战,尽快打开局面,拿下三河戍。某向你保证,等击垮武佞,攻占婺州城,定和将军一起,沐浴恩师圣水。”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艳羡,太上老君圣水,沐浴三次就能升仙。姓程的沐浴过两次,我们才一次啊。 程四钱眉开眼笑,当即拍了胸脯,信誓旦旦道:“圣人请放心,五百披甲兵,定打的武佞落花流水。” 陈硕真吩咐完毕,打发众人离开,嘴角扯出苦笑。太上老君圣水,普通温泉水罢了,飞升成仙的诱惑,真这么大吗?能让上府折冲都尉,舍弃正四品官位,跟我举旗造反? 舔舔干裂嘴唇,轻轻咽下唾沫,缓缓闭双眼。官军死守三河戍,想必老对手武佞,在等援军到,南北夹击吧!呵呵,鹿死谁手尚不可知,咱俩好好较量,看你防守持久,还是我进攻持久? 关于持久,武康窃以为,无论哪个方面,不输任何人。盯着沙盘扬州军,面无表情听汇报,直到噩耗降临:龙丘团,金华一营,兰溪三营,全军覆没;指挥使张重林,陈知礼,钱林镜,以身殉国。 气氛沉寂压抑,武康面无表情,盯龙丘军旗发呆。崔秘术轻启脚步,拔沙盘四军旗,放爱郎手里,手抚手无声安慰。爱郎的悲伤、痛苦,没挂在脸上,通过颤抖拳头,传到我心间。 秀才再次来报:预备役五千,抵达军阵后营,可随时投入战斗。 众人安心没三秒,又被秀才浇灭:叛军李敬晖部,一万三千人,进入雉山县,未时前抵达三河戍。 司户参军孙茂,终于按捺不住,起身抱拳道:“叛军三万五,我军一万三,不再硬碰硬。请武公收兵,撤出三河戍,退守婺州城,在城中坚守待援。” 狄仁杰即刻反驳:“纵观历史,凡攻城略地,己方损失惨重者,为发泄怒火,都会大屠杀。叛军在三河戍,损兵折将近万人,如果我军撤出,叛军必屠兰溪。绝不能撤退,否则就是兰溪罪人,请武公三思!” 司功王林睿反驳:“叛军越打越多,我军越打越少,这仗没法打。倘若在三河戍,军力消耗过巨,又如何守婺州城?婺州城破,咱们都得死!况狄参军所言,主观臆断,不足为凭。请武公下令,退守婺州城。” “王参军所言差异”,狄仁杰针锋相对:“项羽屠齐国,刘邦屠颖阳,曹操屠徐州,皆为泄私愤。难道王参军认为,陈硕真比他们,更加心胸开阔?属下恳请武公,为兰溪百姓计,万万不能撤军,撤了就是逃兵!” “狄参军,休要危言耸听”,司仓孙应元反驳:“就算狄参军所言不虚,受难的只是兰溪;倘若兵败三河戍,整个婺州大劫。孰轻孰重,狄参军心里没数吗?敌我兵力悬殊,退守婺州城,方有胜算,请武公三思。” 狄仁杰据理力争:“叛军乌合之众,我军士气正盛,一万对三万,又能如何?除了第一次会战,哪次不是兵力悬殊?只要三军用命,就能熬援军到来。属下恳请,武公三思!” “狄仁杰,你...” “够啦”,武康一声吼,众人偃旗息鼓。伸手探怀,拿公文展开,起身扫视:“崔公抱恙在身,特意发来军令,命令我们守住三河戍,与阵地共存亡。你们都是文化人,都该知道,什么叫‘与阵地共存亡’” 公文拍在沙盘上,沙盘为之颤抖,武康五官狰狞,怒目扫众人。凡视线所触者,皆纷纷低头。在场所有人,首次见大佬发火,非常的吓人,浑身迸射杀气。 秀才匆匆上来,看到大佬脸色,赶紧垂头汇报:“义乌团、金华二营,与叛军火彪营厮杀,损失惨重。叛军五百甲兵尽出,前线抵挡不住,林林立文指挥使,紧急求援。” “通知林立文,坚持一刻钟,否则提头见我”,转身看于洪志,淡淡说道:“于叔父,执行破甲任务的,是张重林指挥使,以及令郎于七。张指挥为国捐躯,请叔父成全。” 于洪志惨然,叹气道:“武公曾说,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七郎从军那刻,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末将知道怎么做,七郎也知道...八郎,喊你七兄上来。” 于八咬牙离去,武康轻叹口气,冲于洪志抱拳。老于依旧惨然,满脸的苦笑。 三分钟左右,于七上台行礼,武康走过去说:“七郎,破甲计划交给你,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告诉愚兄,能做到吗?” 于七沉默,挺腰杆回答:“成功虽无把握,成仁已有决心。” 武康很欣慰,揽住他肩膀:“走吧,愚兄送你出征。” 走下指挥台,到敢死营前,是昨日宴请的百名袍泽。身穿丝绸长袍,腹前拴黑坛子,满装医用酒精,飘出浓郁酒香。 武康抱拳,陈恳且严肃:“拜托诸位兄弟,本官亲自擂鼓,为你们助威。” 队长赵力带头,振臂高呼必胜,整齐而赤诚。武康到赵力身前,轻拍他肩膀,露出和煦笑容。交代于七两句,大步走到鼓架前,沿竹梯上高架,接递过来的鼓槌。 一鼓响,百鼓鸣,万军呼,风云动。赵力扭头,两丈高鼓架,武公奋力击鼓,大红绯袍很显眼。俺当过府兵,见过很多长官,都没武公阔绰,都没武公爱兵。 昨天大儿子过来,十贯钱已经到账,还问怎么回事。我没说实话,说是立功的奖励,只要钱到了,就没啥担心的。你们好好过日子,每逢清明时节,多给我烧纸钱。 将军的呼声,打断思绪,赵力一声令下,跟枪兵后冲锋。呐喊让他失聪,脚下全是尸体,到处是血水,太惨了。不知过了多久,眼被光闪了,赵力当即明白,靠近明光铠了。 之前穿过明光铠,正儿八经的铁甲,箭射不穿刀砍不破,对付无甲步兵,以一当十。完全可以理解,武公为何不惜重金,也要灭披甲叛军。心中很纳闷,府兵为什么叛乱,能种一百亩地,绝对饿不着啊。 听到“点火”命令,赵力毫不犹豫,拿出火折子。抽出竹筒纸芯,对着火星子,狠狠冲口气。竟然一次成功了,看着忽闪的火苗,露出满意笑容。 这玩意儿是富贵人家用的,俺们平时用火石、火镰,啪啪的打火,哪有这方便?昨天专门练习,怎么吹都吹不着,糟蹋好几个,气的小将军揍我。还是武公人好,非但不骂人,还温和的鼓励俺。 前方枪兵逐渐散开,露出叛军铁甲兵。接下来要做的,点燃坛子里的酒精,解下后背绷带活结,把酒精坛砸向甲兵,活活烧死他们。听到后方督战兵催促,赵力不在犹豫,边加快脚步,边扯掉坛口封布。 清水般透明,酒香味儿浓郁,可惜了啦。火折子丢进去,坛子瞬间着火,火苗快速上涨。赵力立刻伸手,掀后腰披风,意图解开绷带...打的竟是死结?说好的活结呢? 不出所料,武公骗人了,俺早已洞悉一切。不过无所谓,赵力再次怪叫,不顾燃烧的头发,使出浑身气力,抱住明光铠叛军。顷刻间,两具活人诞生,互相凄厉惨叫。 忽然闷雷响,赵力失去意识,胸口酒坛爆炸,火海瞬间蔓延,吞噬好几个甲兵。此起彼伏的爆炸声,火焰如巨型怪兽,吞噬一切人命。 武康站鼓架上,鼓槌放胸前,静静注视火海,回忆爆炸原理:酒精点燃,温度升高,大量挥发。酒精蒸气,与空气氧气混合,再次被点燃,如此循环。瞬间释放出大量的热,坛内气体急剧膨胀,压强增大产生爆炸。 敢死队的弟兄们,别怪本官心狠。只有这样,才能发挥最大威力,才能烧死所有披甲叛军。还是那句话,叛军精锐尽失,其余为乌合之众,我有把握坚守待援。 冲锋官军有五百,包括心腹大患披甲兵,全部被火海吞噬。战斗刹那停止,双方愣住原地,看着火海发呆。有胆小的先跪,随后跪倒大片,竟然顶礼膜拜。 叛军营传出锣响,鸣金收兵了。火海继续肆虐,继续向叛军蔓延,引燃一个个逃跑的人。不时有火人冲出,嗷嗷怪叫着,跑几步摔倒在地。 于洪志出现军阵前,士兵抬出许多木箱,装满泥土细沙。有火人冲出,边一拥而上,倒沙土灭火。火被浇灭,于洪志冲过去,查看是不是于七。 武康摇头,火海加爆炸,没人能生还,可怜的小七!然而五分钟不到,老于仰天狂笑,笑声极其癫狂、放肆。 难道于七还活着?我被打脸了?想到这,迅速下竹梯,跑向于洪志。两辈子加起来,首次渴望被打脸... 第六十四章 大决战之心理战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月二十九日,辰时四刻。 十月二十七鏖战,双方身心俱疲,默契停战两日,各自重整旗鼓。武康要做的,送阵亡将士回家,妥善安排伤兵,调动粮食、药材等军需后勤。 酒精消毒,伤口缝合,挽救大批伤员,据华博士汇报,感染率不到一成。之前小伤致命,现在大伤活蹦,众将士大跌眼镜。事实摆眼前,无形中削弱了,将士对受伤的恐惧,兴许再次会战,会更加奋不顾身。 如果说之前作秀,士气、威望槽六成,那么战地医疗队,推动士气值到七成。 那场酒精大爆炸,烧死五百铠甲兵,武康再次被神化。此时技能树,变为:凝水成冰,呼风唤雨,引雷驱火。大佬有仙术,必战无不胜,军心再次高涨,士气值到达八成。 巡视军营时,每听这类说辞,就觉得可乐。感觉正在修真,曾致力破除迷信,却成为最大迷信。不过这样也好,暂时客串神仙,提升我军士气,打击叛军士气。 睦州叛乱的根本,是贪官污吏;陈硕真当领导的根本,靠邪教忽悠乡民。那场大火还烧了叛军心,官兵领导也是神仙,本事还比女皇高,这仗能打赢吗? 陈硕真表示不服,为证明技高一筹,这两天不干别的,就在叛军营,巡回表演魔术。诸如大变活人、隔空取物等,耍猴似的提升士气,简直被“女皇”耽误的“魔术师”。 经过两天忽悠,效果立竿见影,总算重整旗鼓。然今天早上,士气槽再次见底,因为探子带回消息,狗官江红朱被砍了。江红朱是睦州刺史,在睦州臭名昭著,得到消息的叛军,纷纷出来观看。 兰阴山石板岩上,麻绳悬挂两颗脑袋,一个人头、一颗猪头,下面挂着长旗。识字叛军朗读,猪头旗写“头还猪命”,人头旗写“江元朱”。 叛军奔走相告,无不欢呼,有的喜极而泣。江狗官罪有应得,要不是你祸害,害我们没活路,我们不会走“造反”不归路。 火龙营西北角,十人小营房,也在谈论此事。小兵唾沫星子乱飞,添油加醋描绘着,武佞审问江狗官,推出斩首的经过。绘声绘色的样子,让不明真相的战友,以为他身临其境。 讲述完毕,战友称赞,消停下来,叛军甲愤愤道:“江狗官该杀,不让咱们养猪,我家大猪和母猪,就是被那些灰狗子,用水火棍活活打死的。” 战友连连点头,叛军乙诉苦:“家里没猪,开春粪不够,老天爷还不下雨。田里收的粮食,都被狗官抢走了,村里人饿肚子,耶耶也饿死了...都是江狗官害的。” 叛军丙帮腔:“要是有吃的,能活下去,我才不造反。诶各位老乡,突然有个问题...江狗官害咱家破人亡,害咱活不下去,武别驾...武佞砍他脑袋,算不算帮咱报仇?” 此言一出现场安静,众人仔细琢磨,还真说得通。叛军丙见战友赞同,小声说:“他帮咱报仇,是咱恩公吧?咱现在打他,还要砍他脑袋,是恩将仇报吧?” 众人再琢磨,也觉的有道理,叛军甲接过话:“从小祖父就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祖父还说,恩将仇报是造孽,阎王爷要挖心,死了不能埋祖坟。” 气氛有些压抑,什长蹲角落,不打算阻止。缓缓仰起头,慢慢闭上眼,想起熟悉的脸,想起“恩将仇报”,心中泛波澜:我受过武公的恩,还不止一次。 记得去年腊月,雉山县的灰狗子,打杀阿姊家的母猪、十五只猪崽,还打伤阿姊全家。有队过路贵人,给阿姊四两银钱,说买下死猪。阿姊搬家去杭州,靠那四两银子,做小买卖生活很好。 托我打听恩公,说要还钱报恩,我多方打听无果。直到前几天,终于见到恩公,竟然是武别驾。阿姊要是知道,我和武别驾打仗,正恩将仇报,会气哭吧? 叛军乙凑过来,赔着笑说:“三喜什长,听说武别驾...武佞,是咱们雉山人?身高两丈青面獠牙,每天吃人心,是真的吗?薛四郎说,你们被官军抓走,见到了武佞,给讲讲呗。” 三喜点头,小声说:“武别驾是武家村人,离咱村三十多里。身高有九尺,没青面獠牙,也不吃人心,和我一起被抓的,都没被挖心。” 众人兴趣盎然,瞬间围上来,叛军甲继续说:“薛四郎还说,武别驾给你们治伤,给你们吃的。巴掌大的炊饼,一个小半斤,你喝的大碗米粥,还是武别驾喂的?” 三喜眼圈微红,瞅瞅残缺右手,重重点头:“武别驾说,轻伤给俩炊饼,重伤再加碗粥。我没端稳洒了粥,他又盛一碗。全都是稠米,看不到汤水,一勺勺的喂。” 众人满脸不可置信,好半晌叛军乙说:“原来薛四郎没胡说,童将军说他...被武佞下咒,是胡说八道,所以杀他祭旗。薛四被冤枉了,你们说是不是?” 叛军表示认同,三喜露苦笑。不仅薛四没了,一起被抓的三百人,除了我都没了。我比较幸运,或者说比较倒霉,被那个女人看上,每天去那里伺候。若非如此,也会像他们那样,编到火豹营冲阵,被官军斩杀。 后来那妇人说,那些人都该死,到处宣扬武佞的好,妖言祸乱军心。可那是实话,确实给我们治伤,确实给我们饭吃。还有那些酒,一看就不便宜,竟给我们擦伤口... 遐想被打断,叛军甲说:“按三喜的话,武别驾是好官!程将军却说,官兵坏的很,经常杀良冒功。可武别驾,拿军功换百姓,是好官啊。” 叛军乙说:“我也这么认为,好官才会杀狗官。听奸商陈六说,武别驾求雨,放火烧自己,老天爷感动,给婺州下暴雨。他要是雉山县令,睦州就会下雨,咱也有收成了。” 这位言辞凿凿,众人点头称是,叛军丙冷哼:“咱们造了什么孽,遇上江狗官,遇不上武别驾。要是能活下去,肯定去婺州,好好过日子。” 一直沉默的叛军丁,突然提出难题:“玄女教主说,赃官害咱们,所以杀赃官。武别驾是好官,为什么要杀他?” 问题很深奥,所有人陷入沉思,脸色相当纠结。十几分钟后,营房门打开,教主亲卫进来,冲三喜招手。 三喜见众人艳羡,眼中闪过厌恶,缓缓起身离开。妇人把我当玩物,当她和亲卫们的玩物,肆意凌辱。不过没关系,我发现个大秘密,今晚确定是否属实,想办法通知武公,报答两次大恩。 等他离开军营,众人马上围成团,猥琐讨论着,咱什长艳福不浅,能上女皇的床。正美着呢,听伙长咆哮,又要和官军打仗。互相对视片刻,眼里露出厌恶,叛军甲甚至小声骂:该死的战斗... 如果他们的讨论,被武康知道了,肯定“再”乐的一蹦三尺。这就是我的算计,让你们认为我是好官,是帮你们报仇的恩人。用道德绑架你们的心,让你们生疑惑、愧疚,伤你们的士气。 “再”字大有玄机,前一次蹦三尺,是得知众叛军,见江元朱头颅时的兴奋。 此举效仿汉景帝杀晁错,老晁建议削藩,以吴王为首的藩王,清君侧诛晁错,发动七王之乱。为了平息藩王怒火,汉景帝腰斩晁错,然而并没什么卵用,战争依旧爆发。 以江红朱的脑袋,平息睦州叛军、对官员的怨气和怒气。这两种负面情绪,也和士气息息相关,情绪越小士气越低。武康认为会有卵用,陈硕真不是藩王,有小农思想的局限;叛军也不是她养的兵,不会有藩兵的忠心。 斩杀江刺史经过:昨天下午,召开会议,审问江元朱。列数两大罪状:治理睦州无方,导致民怨沸腾,滋生睦州叛乱;不战而逃,致州城陷落,致睦州陷入敌手。两顶帽子扣下,推出中军帐斩首。 当然了,这只是逢场作戏。被审问的江红朱,确实是睦州刺史;被枭首示众的,是叛军脑袋。毕竟一州刺史,就算天大罪过,没李总的圣旨,武康也不敢杀。 审真刺史是必须的,因为唐朝的刺史,没多大的架子,基本骑马不乘轿,经常在大街上亮相。如果随便找人,糊弄不了敌方密探。 审讯完毕,效仿韦小宝杀冯锡范,用准备好的俘虏,掉包江元朱。把砍下的脑袋,用麻绳拴头发,悬在石壁岩。武康赌陈寡妇,不会上山查看,果然赌赢了。 整件事几经周折,以狄仁杰为首的小弟们,全部反对审刺史。新颁布的《唐律疏议》规定,凡事出使在外的长官(地方官),包括都督、刺史、折冲、县令等,在本地犯罪,小弟们不能推堪审问。 哪怕大佬们犯死罪,小弟们也只能软禁,不能刑具加身。要上报领导,等候领导们裁决。大唐的州是直辖市,直接归中央管辖,除了李总的圣旨,没人能杀刺史,否则就是犯罪行为。 按照《唐律疏议》,犯此罪者,以大佬本罪为基础,减四等处罚。江元朱丢城失地,开刀问斩免不了,斩刑减四等,就是流刑,流放两千里,去海南岛钓鱼吧。 武康力排众议,再加上小弟们,都知道老江的丰功伟绩,最后捏着鼻子认了。审问的时候,老江异常嚣张,再次官员骂一遍。认为在座的诸位,没资格和他说话,嚷嚷着要见崔刺史。 众人也都有了火气,武康直接下令,随便找个猪圈,软禁在猪圈里。等剿灭了叛军,把这位和陈寡妇,以及一干头目,一起押送进京,交给李总处理。 此时战斗打响,武康派出信安、勇康两团,陈寡妇派出火虎、火彪两营,于两军真切厮杀。山呼海啸般呐喊,你死我亡的鏖战,你来我往的拉锯。频频战报传来,所以人放宽心,叛军的拼劲、士气,远不如两天前凶悍,这说明什么? 说明大佬计策,已经凑效了。可怜的陈寡妇,不派人鉴定头颅,不派人取下头颅,以为能提升士气,傻啦吧唧老娘们儿。小弟们五体投地,看着研究沙盘的大佬,悄悄竖拇指点赞。 武康的视线,依旧注视扬州军黑旗,此刻插在杭州富阳县南(浙江省杭州寺富阳区)。半个时辰前,得秀才汇报,扬州军加快行军,两天来走了八十公里。 他们经阳陂湖,入富阳县城;简短修养补给,度过富春江;距离睦州桐庐县境,只有十里左右。距离三河戍阵地,约六十公里。也就是说,后天黄昏前,扬州援军到达。 房仁裕在信里表示:武康小老弟,再咬牙坚持两天,老兄马上就到。等我安营扎寨养精蓄锐,咱俩在(十一月初二)辰时五刻,共同发起进攻。你迎头痛击,我包抄断后,咱俩精诚合作,务必全歼叛军。 武康欣然同意,让小弟们传阅,所有人露出笑容。压在胸口的大石,终于被铁锤敲碎,胜利的天平向官军倾斜,胜利女神在微笑,升官发财就在眼前。 见战局基本无恙,武康缓缓起身,扫视众人说道:“诸位同僚,品味当前战局,预测战局走向,畅想战局结果。按照这个命题,都发表下意见,本官洗耳恭听。” 狄仁杰当仁不让,首先捧哏:“根据前方战报,对比双方士气,坚守待援几乎,基本宣告成功。下官认为,会战的转折点,是两天前火烧铠甲兵。叛军没了精锐,剩下乌合之众,攻不破三河戍,但是...” 肉戏要来了,众人打起精神,魏定州连使眼色。狄仁杰置若罔闻,话语铿锵有力:“民兵是朝廷军队,武别驾用自己的钱,犒赏敢死队,与法相悖,会授人以柄;明说打活结,暗地打死结。失信于人,有损诚信、声威,望武公三思!” 这是被喷了,无法反驳的喷,武康有些尴尬。崔小晴不乐意,要为爱郎撑腰,却被武康眼神制止。媳妇儿,咱别和他一般见识,这货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敢硬钢李总,敢喷武昭仪,喷我不在话下。 眯眼干咳两声,正要出言敷衍,秀才匆匆过来。当即借坡下驴,询问前线军情。 当得知叛军全线压上,武康没有担忧,反而露出笑容,直接发号施令:命令金华、兰溪于洪志部,外加预备役四千,充当中军主力,硬抗叛军火龙营;信安崔真实部,左翼发起进攻,攻击叛军火虎营;勇康蒋文静部,右翼发起进攻,攻击叛军火彪营;义乌林立文部,领预备役一千,负责殿后支援。 斟酌片刻,吩咐秀才:“通知所有指挥使,给我狠狠的打,谁敢后退半步,杀无赦!” 秀才高声应诺,匆匆下台传令。武康带领众小弟,来到北看台边缘,极目远眺前线。全军出击之下,血肉磨坊再次形成,兰阴山为之颤抖。众人心知肚明,叛军孤注一掷,今日不破三河戍阵地,三日后就是死期。 决定战局走势的会战,谁也不敢掉以轻心,都全神贯注凝望。从烈阳当头,到日落西山,再到星空浩瀚,武康站了一天,纹丝未动。没和指挥使们欢呼,也没和参军们巡查,静静的站着,望着星空发呆。 不知何时,响熟悉脚步,闻米粥芳香,听关切话语:“二郎喝点粥吧,听参军们说,战果非常不错。叛军拼死冲锋,只推进阵地三里,又被于洪志赶了出去。” 接过温热粥碗,品味米粥香甜,再听小晴汇报:“刚才狄仁杰说,叛军损失惨重,只剩三万不到,且疲惫不堪。陈硕真要收拢部下,再次发起冲锋,至少需要两天,那时扬州军已经到了。” 武康露出微笑,以认为大局已定,仰头一气喝碗粥。碗口离开脸,再度睁开眼,赫然间发现,一道流星拖着长尾,在天际滑行,目标正是三河戍。当即笑逐颜开,丢掉手中碗急切道:“有流星,媳妇儿快许愿。” 就听崔小晴一声尖叫,声音带着恐惧,武康赶紧转身,见她双手捂嘴,惶恐盯着天空。不禁有些懵逼,什么情况啊,流星而已,至于这么害怕? 流星很快滑落,好巧不巧的,落在叛军营地。极目远眺过去,发现依稀火光,听到依稀惊呼。正不明所以,又被崔小晴吓住,媳妇儿一声惊叫,整个扑进怀里。 看着那欣喜若狂的俏脸,武康再度懵逼,拖起来脸对脸,不解的问:“咋的啦大妹子,又惊又喜的,脑壳秀逗啦?” 脑袋摇成拨浪鼓,情形更加激动:“二郎太好了,咱们绝对赢了。瘟星落叛军营,老天爷示警,陈硕真将陨,大吉大利啊!” 那今晚吃鸡喽,武康哭笑不得,同时也回过味儿,流星在古代就是瘟星,是老天爷示警。先秦宋景公见流星,改掉骄奢淫逸;已故李二总裁,见流星示警,改穷兵黩武念头。 匆匆脚步响,传来狄仁杰的兴奋:“天助我军,恶星砸叛军,陈硕真必陨。请武公马上下令,所有探子散播...恶星降、陈贼陨。” 武康认为可行,转过头吩咐:“此事你去做,找秀才配合,现在就去...我说狄老西儿,你咋和秀才一个毛病,也背身说...滚!” 第六十五章 大决战之斩敌将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一月初二,辰时。 昨日,扬州军到达三河戍,在叛军后方十里安营,一夜休整养精蓄锐。今日,辰时五刻,按照约定时间,两军同时出击,南北夹击叛军。 扬州军的先锋,是婺州折冲府,联合扬州民兵五千。左果毅都尉崔玄籍,右果毅都尉宋行之,共任先锋将军,猛扑叛军火龙营。 整个江南道,只有七支折冲府,分布于六州之内。折冲府的等级,按照府内卫士数量,分为上、中、下三等。上府一千二百人(有时增至一千五百人),中府一千人,下府八百人。 婺州是上府,共九百披甲卫士,有四百明光铁甲,弓箭刀枪全副武装,是江南道最精锐的军队。婺军阵地指挥台,武康极目远眺,看着明晃晃铁甲兵,心中满满的侥幸。如果吃军在婺州,叛军不敢南下,就没平叛全功。 既然友军攻击,咱也不能示弱,武康当即调兵遣将。除了全军覆没的龙丘,其余五县民团,各自抽出满编营,组成五千先锋军。于洪志任先锋将军,五营指挥使会副将,猛扑叛军火虎营。 巨大的沙盘中,三河戍阵地周围,插满各色旗帜。崔小晴忙碌着,根据频频战报,变幻军旗位置,拔插各色小旗。到了辰时八刻,代表阵亡的盒子里,出现六支军旗:四支蓝旗(叛军),一支红旗(婺州军),一支黑旗(扬州军)。 如此喜人的战损比,所有人长舒口气,心理战奏效了,叛军已是强弩之末。那颗落入敌营的流星,狄仁杰散播的谣言,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武康觉的不可思议,后世喜闻乐见的流星,直接让叛军士气槽见底儿。 然而人在绝境下,会激发潜能,会燃烧小宇宙。生死攸关之际,叛军抵抗非常顽强,官军推进异常艰难。众人心知肚明,熬过叛军的困兽之斗,小宇宙燃烧完毕,就是大溃败之时。 等就完事儿啦,等叛军崩盘时,去快乐的收人头儿。武康从兰阴山、石板岩收回目光,看向狄仁杰,接到ok手势,嘴角勾出微笑。狄老西儿接受能力强,跟着秀才他们,学了不少暗号。 吩咐参军事观察,招呼众小弟坐下,手指敲击沙盘框。考虑几分钟,问出心中所想:“诸位同僚,回顾历史,纵观古今,农民造反,悉数失败,此为何解?” 约莫五分钟,司兵秦礼说:“至秦始皇来,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掀起首次农民暴动。虽然撼动秦朝政权,却以失败告终。刘邦和项羽,以之为基础,灭亡强秦。最后自相残杀,刘邦定鼎中原。” 武康不置可否,瞟了眼兰阴山,示意众人继续。狄仁杰承前启后:“秦参军言之有理,陈胜吴广大泽乡造反,最终被其他叛军吞并。此为农民暴乱的,第一条归宿。” 狄仁杰也看看兰阴山,继续道:“第二归宿,被门阀招安,成为改朝换代的工具。王莽篡汉时,樊崇和王匡组织赤眉军,被刘秀招安。等刘秀推翻新莽王朝,开始卸磨杀驴,剿灭全部农民势力。” 魏定州接过话:“第三归宿,直接被门阀剿灭。汉末道士张角,发起黄巾暴乱,直接被各大军阀剿灭,造成三国时期军阀混战。” 狄仁杰继续:“第四归宿,也是最常见的,被官军直接剿灭。这样的暴动,都是小规模,类似睦州陈硕真。能在睦州攻城略地,是当地吏治太差。然四周天下太平,百姓不会响应,她冲不出睦州。” 武康嗯了声,淡淡道:“怀英分析的很好,这是造反的结局,从开始就被注定,绝对不可能成功。不过诸位同僚,你们答非所问,我问的是原因,不是结果。” 众人无不微笑,狄仁杰思量片刻,说出自己见解:“农夫造反失败,根本原因是目光短浅,没有大批士人辅佐。他们只是农夫,没有足够的学识,没洞察本质的能力。是以下官认为,类似这种暴动,永远不能成功。” 这话有待商榷,武康赞同前半段,不赞同最后一句。真正完全成功的,纵观历史自有一个,就是大明公司创业总裁,伟大的朱元璋同志。不过不能说,结束此话题,边关注石板岩,边与他们讨论。 不知过多久,突听全军欢呼,然后身边欢呼,最后手被握住。“大唐必胜”的口号,先是此起彼伏,很快三军呐喊。浅青色的兰阴山,西麓石板岩上,勾勒出四个大字,呈现黑红色,异常的显眼。 看着歪扭笔画,武康瞄向狄仁杰,扯着嗓门戏谑:“我说狄老西儿,您经常自吹自擂,说自己的书法,在婺州数一数二。瞧瞧你写的字,都是写什么玩意儿?左右不对称,头不重脚轻。” 众人开怀大笑,狄仁杰老脸一红,梗着脖子反驳:“是不太入眼,但起码是字,那种情况换您,根本写不出来。不是我吹,就是书圣王羲之,那种情况下,也写不出书法!” 再次哄堂大笑,同僚竖拇指点赞,武康深以为然。昨天三更半夜,狄仁杰和众保镖,悄悄登兰阴山。老西儿扎紧腰带,上挂小桶蜂蜜,袖子里揣特制毛刷,长长麻绳拴腰里,吊在石板岩前。 大毛刷蘸蜂蜜,按照事先的练习,凭着感觉和记忆,在石板岩上刷写。用崔小晴的夜明珠,上下左右晃动,指导上面人移动,从而刷出“大唐必胜”。武康有自知之明,黑灯瞎火写字,自己是搞不定的。 蜂蜜是昆虫的最爱,兰阴山里的小家伙们,绝对全军出击了。会飞的蝙蝠、象鼻虫,不会飞的黑蚁、红蚁,闻着味聚集。沿着蜂蜜纹路,用极度渺小的身躯,写出庞大的“大唐必胜”。 此为蓄谋已久的“蜂蜜计划”,一直憋着此大招儿,就等着决赛用嘞。其根本目的,提升我军士气,打压叛军士气。对于不理解的现象,古人都归之于鬼神。一颗流星都能吓破胆,如此浩瀚的天字工程,还不吓的屁滚尿流? 效果立竿见影,最新战报显示,叛军无心恋战,官军推进越来越快。八千火虎营叛军,被打的连连后退,只剩三千残兵败将。武康觉的差不多了,和众小弟确定眼神,不做声色点头。 同僚全部出动,肩并肩围成圈,把崔小晴围进去。呆愣不到半分钟,天生聪颖的小崔,登时心知肚明,扯着嗓门咆哮:“武康你给我回来,你要是敢下去,我和你没完。” 看不到外面,听不到脚步,崔小晴彻底炸毛,快速确定目标。五大参军是长辈,也都上了年纪,自然不能放肆。狄仁杰与爱郎年纪相仿,平时兄弟相称,就是最好的施暴对象。 握起小拳拳,咬牙切齿使劲全力,狠狠捶他腰眼上。粉拳瞬间生疼,他们早有预谋,狄仁杰衣服里,竟然垫着东西。崔小晴暴跳如雷,再度咆哮:“你是指挥官,不是马前卒,赶紧给我回来。” 粉拳雨点落下,狄仁杰暗自庆幸,幸亏接受建议,腰上垫两本书。然即便如此,还是疼的龇牙,不禁暗暗后悔。当初为了镇住大佬,把克星请入军营,简直自作自受!大佬这日子,怎么过下去的,家有母老虎,真够可怜的。 崔小晴手生疼,开始打苦情牌,哭啼啼哀求,别让俺家爱郎冲锋。众人无不撇嘴,是他自己要去,我们拦不住。大佬为稳定军心,为彻底打垮叛军意志,为了升官发财大计,也是拼老命了。 没过多久,山呼海啸的“威武”,崔小晴急哭了,苦苦软语哀求;撼天动地的战鼓,崔小晴绝望了,停止一切攻击,慢慢抹着眼泪。 待人墙闪开,撒腿跑向北战台,看到最前方一抹红,心脏提到嗓子眼。那个天杀的混蛋,又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了。现在能做的,只有虔诚祈祷,祈求满天神佛,别收走我的夫君。 伟岸的身材,大红的官袍,乌黑的官帽,雪亮的横刀,确实鹤立鸡群。武康咬牙切齿,满耳都是嚎叫,满眼都是敌獠,不断振臂砍刀,收割无数人头,带起无数血箭。 楚神客带保镖,护大佬左翼;秀才带保镖,护大佬右翼;钱顺带着亲兵,不断前插。在他们看来,大佬还不如不来,完全增加工作难度。叛军像见血的狼,不断往这边集中... 唯一的好处,我军士兵的冲杀,更加奋不顾身。还是那句话,当官的不怕死,当兵的敢拼命。大批士兵主动靠拢,想沾大佬煞气,跟随大佬奋勇杀敌。 双方孤注一掷,派出所有兵力,最后的厮杀开始。骑兵全部出动,婺州军二百骑,扬州军三百骑,绞杀叛军三百五十骑。骑兵对决人仰马翻,比步兵更激烈。也就半个钟头,官军大获全胜,全歼叛军士兵,敌将程四钱授首。 老程也够可怜的,本是折冲都尉,正四品武官,却因封建迷信,被陈硕真忽悠。为了飞升成仙,与陈寡妇沆瀣一气,带领府兵造反。最终身首异处,可悲可叹。 然而睦州折冲府,都是邪教信徒,是荼毒最深的死忠,作战悍不畏死。官军损失惨重,可怜的扬州骑兵,剩余不到三十骑。婺州军剩九十骑,按武康指示,游历战圈外。不管敌我双方,只要当了逃兵,全部斩于马下。 扬州军指挥台上,众大佬得知战果,全都黑了脸。扬州刺史房仁裕,今年六十二岁,狮鼻阔目,不怒自威。一个眼神瞟过去,兵曹参军面如土色,赶紧抱拳低头,冷汗簌簌滑落。 房大佬也是牛人,房玄龄的远房族弟,一生战功彪炳,做过潾州刺史、陕州刺史,死后陪葬昭陵。旁边三位红袍武官,分别是三府折冲都尉,都是正四品武官。 房仁裕重新注视战局,很快被战阵中央,耀眼的大红袍吸引。缓缓伸手指过去,问身边崔行风:“崔折冲,那个冲锋陷阵的文官,是不是的婺州别驾?武昭仪的堂弟,被褚遂良称为‘武佞’的武康?” 崔行风有些尴尬,武佞不是好字眼,讪讪着打哈哈:“不瞒崔公,婺州折冲府上番,我俩素未谋面。家兄信里言,他去年七月来婺,被认命为不良帅。一直官运亨通,升任婺州别驾,兼任录事参军。” 赵折冲接话:“回禀房公,整个婺州,除了崔刺史,只有武康能穿绯袍。据属下打听,他献上永徽犁、牛穿鼻,圣人赐绯赐银鱼袋。此次睦州叛乱,崔公身体不适,指派他主持平叛大局。” 秦折冲点赞:“属下得到消息,他和将士同甘共苦,曾效仿吴起,为士兵吸吮脓疮。与叛军首次会战,亲率骑兵出击,全歼叛军五十骑。仅用两万民兵,将两倍的叛军,阻挡在三河戍。” 房仁裕嗯了声,看看石板岩的字,手抚长髯道:“这后生不错,做过几件大事,确实有门道。本以为是个智将,没想到文武双全,还是冲锋陷阵的猛将。” 老房很满意,继续道:“听褚遂良说,他才二十二,前途不可限量啊。山壁上的字,应该是蚂蚁,被涂的蜜糖吸引...先质,四娘年已及笄,等回到长安,为父请圣人指婚,许给武康如何?” 房先质很满意,点头就要答应,崔行风马上赔笑:“武康这瓜怂,怕要辜负您的美意。大概今年年初,他和堂兄家九娘订亲,在九月底十月初,两人喜结连理。” 房仁裕不置可否,眼中闪过遗憾,盯着依稀红影,露出赞许笑容。约莫两刻钟,缓缓摇下头,年轻人有拼劲,更要保持冷静。特别是战场杀敌,更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瞧瞧你现在,冲的太靠前,护卫跟不上。 如果众保镖,得知老房心声,肯定感激涕零。大佬超出三个身位,确实拼过头了。武康身为当事人,直到手中横刀,与鬼头大刀相撞,感受虎口酸麻,才意识到鲁莽。 鬼头刀主人,身高与自己无差,五大三粗异常彪悍。看到狰狞、熟悉的脸,瞬间知道底细,这位就是天宝大将,童文宝的兄弟童天宝,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童文宝死我刀下,你又来送人头,某却之不恭喽。 横刀横劈,势不可挡,奔他咽喉而去。童天宝压根不抵挡,大刀砍武康肚子,这是以命换命。武康脑袋嗡的一声,又瞬间恢复清明,非但不回刀防守,反而加重力道。 也就眨眼功夫,一道血箭喷出,童天宝身首异处。腹部一阵剧痛,腹内翻江倒海,哇的吐出酸水。此刻终于明白,童天宝知道此战必败,特意过来换命报仇的。 然人算不如天算,武康贴身穿的宝甲,刀枪不入。当初被童文宝追杀,在翠屏山楚神客家,发现了这种布,裁剪成防身宝甲。一手抓童天宝头颅,看了眼被切开的绯袍,再奋力砍翻几个贼兵。 等秀才他们上来,将自己团团围住,终于缓口劲。横刀杵地,左手揉肚皮,强行挺腰杆,高举头颅,牙缝中崩出“童天宝”。秀才立刻大喊:童天宝授首,投降者免死。 众保镖齐喊,带动大片官军。火虎营刹那大团,叛军四处逃散,没头苍蝇似的。把头颅丢给钱顺,举起横刀咆哮,再次冲向前方,不断斩杀叛军。 不知杀了多久,把自己杀成血人。砍死拿锄头的,砍向拿菜刀的,那人突然跪倒,丢菜刀嗷嗷叫,显然崩溃了。武康大脑迷茫,横刀不受控制,瞬间将其斩杀。 又有两人投降,被顺势杀掉,呼啦又跪下七八个。看着瘫倒在地,嚎啕大哭的小兵,大脑终于清醒。手中的横刀,距离小兵鼻子,不到一寸距离。 呆愣半分钟,收回手中刀,跳过哀求的脸,继续追杀站着的。震耳欲聋的噪音,麻痹他的神经,让他大脑宕机,让他失去思考能力。所有的动作,交给双眼和横刀支配:凡是站着逃窜的,杀;凡是蹲下投降的,赦。 直到眼前无人影,直到官军欢呼,直到秀才过来搀扶,终于停住脚步。甩掉袖子上的手,视线往下压,黑压压全是人头,得有一两千人。遵守官军呵斥,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发抖。 钱顺跑过来,手里拎颗脑袋,咧着大嘴嗷嗷:“经属下审问,这是营长周孝仁的首级。火虎营或被杀或被俘,已经全军覆没。” 叛军“龙虎彪豹”四大营,火虎营排第二,全歼真的很爽。武康微微颔首,发现左前方一里外,扬州军硬钢火龙、火彪两营;左后两里处,于洪志带着先锋军,与火豹营厮杀。 武康发号施令:“押解战俘回营,不要虐待他们,让他们吃饱;把童天宝、周孝仁的脑袋,挂旗杆上;剩下弟兄,跟我全歼火豹营。” 看右前方,约莫一里外,铠甲兵包围指挥台,依稀四红袍,正往这边眺望。知道他们是谁,忽然心血来潮,高举左手比划ok,呵呵笑几声,杀向火豹营。 崔行风马上解释:“回房刺史,那个手势,代表万事大吉、请君放心。” 房仁裕不置可否,老夫很放心,叛军今日必灭。至于万事大吉,你自己抓紧。擒拿敌酋大功,老夫不在乎,然扬州军士,眼热的紧... 第六十六章 大决战之追穷寇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一月初二,未时五刻。 战斗辰时打响,历时三个时辰,渐渐进入尾声。叛军出现大溃败,婺州军由南向北,扬州军由北向南,做最后的收尾。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举手投降者,暂时羁押;仓惶逃窜者,骑兵追杀。然数万人的混乱,逃之夭夭者,大有人在。 三河戍指挥台,众人欣喜若狂,到处洋溢喜庆,大局终于定,媳妇熬成婆。武康淡然处之,掀起左脸面具,挠挠骚扰伤口。上午鏖战时,光荣的负伤,从左眼角到下巴,被刀伤破相。 本就杀气腾腾的脸,更加狰狞不堪,三分不像人,七分更像鬼。因为伤口不能见风,崔小晴吩咐钱顺,快马回婺州,找主持傩舞的方相士,买铜面具回来。 往脸上一扣,好家伙更狰狞,还不如不戴嘞。钱顺被小晴臭骂,让你买民间俗神,你买驱疫神衹,想吓死人啊?钱顺想哭,不是俺不买,是人家不卖,卖神像不吉利。 直到申时,三军尽情呐喊,宣泄积压情绪。秀才送来战报:叛军全军覆没,俘虏贼兵万余,阵斩统计中。楚神客率保安队,杀入叛军中军帐,俘虏陈硕真、章叔胤等头目,正往这边押来。 指挥台欢声雷动,众同僚手舞足蹈,崔小晴更是喜极而泣。睦州陈硕真叛乱,九月二十开始,十一月初二平定,历时三十五天。叛军在婺州剿灭,婺州官场吃肉,扬州援军喝汤。 一年多的谋划,达到理想效果,再苦再累都值了。等朝廷论功行赏,升迁刺史有望,生活也有了盼头儿。面具的好处体现出来,武康眉开眼笑,小弟们看不到,成功维持领导的威仪。 没过多久,俘虏押上台,共八个头目。五花大绑,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七个男人,非常配合,让跪就跪,让拜就磕拜,让抬头就抬头;一个女人,极不配合,强摆跪姿,强摁磕头,强拽头发仰脸。 武康呵呵:“陈硕真,数月不见,还是这么精神啊!本官是战胜者,高高在上;你是战败者,跪我面前。如此画面,数入梦中,终得偿所愿耳。” 陈硕真剧烈挣扎,头发被扯掉好几缕,隔老远都感觉疼。 武康继续呵呵:“世间事很奇妙,也许千百年后...阁下,成为反抗恶政,揭竿而起的义军首领,流芳千古;鄙人,沦为你的背景,成为血腥镇压义军的脏官,遗臭万年。” 陈硕真双眼喷火,武康怡然自得:“可我不在乎,担当身前事,何计身后评?我只在乎你的脑袋,能让我官升几级。本官应该感谢你,感谢你的八辈祖宗。你聚众造反,我少奋斗十年,当真万分...” “武公慎言”,狄仁杰出言打断。大佬嘴不把门啊,别得意忘形,当心祸从口出。再干咳两声,高声建议道:“扬州是客军,刺史也在,于情于理,咱们得去拜见。” 这话有道理,武康吩咐楚神客,分别羁押头目。陈硕真送到中军帐,重兵在外看守,别为难她。崔小晴拉他到一边,小声嘱咐:“老古板叔父很凶,夫君小心伺候。别告诉他我在军营,否则都得挨骂?” 武康觉的可乐,敷衍着应下,让秀才送她离开。招呼全体小弟,走下指挥台,去扬州中军大帐。 士兵各自忙碌,配合辅兵清理战场。放眼望去,死尸堆积如山,伤员呻吟连连,战俘队伍连绵。他们高举双手,如行尸走肉,不时被拳打脚踢。一时感触颇深,一将终成万古枯,不是随便说说的。 来到扬州军大帐,房仁裕带头,众大佬账外等候。武康快步上前,摘面具挂腰带,抱拳鞠躬到底,不卑不亢道:“婺州别驾武康,率婺州全体同僚,拜见房刺史、崔折冲、秦折冲、赵折冲。” 众人见他的衰样,都目瞪口呆。绯袍到处是口子,腹部那条足有一尺,代表这位挨的刀子。本就狰狞的脸,配上狰狞刀伤,简直不堪入目。这文官当的,比武将都彪悍。 房仁裕当即决定,掐死挖墙脚念想,我那宝贝孙女胆小,非被他吓哭不可。上前两步,亲自搀扶,哈哈笑道:“身高九尺,英武不凡,冲锋陷阵,文武双全。只不过,诗文有待提高,吞扶桑可以,戳蛤蟆不行。” 扬州同僚哄堂大笑,武康很尴尬,张大帅那两首诗,都传到扬州啦?这老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转移话题挽尊:“房公劳师远征,婺州感激不尽。不如进城歇息,晚辈略备茶水,以尽地主之谊。” 房仁裕摆手道:“叛乱已平,老夫完成使命,可向圣人交差。大军原地休整,待拜会崔公,便班师回扬州。变之不必招待,去忙你的吧,崔折冲也去吧。” 寒暄扯皮片刻,房仁裕下逐客令,武康和崔行风并行。崔行风先自责一番,表示自己行军慢,没能提前回来,害贤侄受苦啦。然后步入正题,只问两件事,老崔身体状况,小崔为何在军营? 都不好回答,第一个敷衍过去,第二个实话实话。崔行风哈哈笑,拍着他肩膀说:“九娘就这个性子,贤侄多多担待。这里交给你,我回城看望堂兄,有时间再聚。” 武康恭敬行礼,和左右果毅都尉打招呼,恭送他们离开。一般来说,文官和武将集团,互相不统属。刺史能指挥民团,不能指使折冲府,除非紧急突发状况,譬如叛乱、自然灾害等。 忙活完率众小弟回营,见秀才匆匆跑来,拉他到旁边耳语。武康眉头紧皱,大步流星离开,留下众弟迷茫。狄仁杰问怎么回事,秀才缄口不言,露个抱歉苦笑,跟随大佬脚步而去。 武康来到中军帐,撩帐门进去,见陈硕真绑在木棍上。碗口粗细的木棍,深深埋地下,铁链配合麻,把她捆成粽子。 大步走过去,取靴筒匕首,割断胸前麻绳,割开麻衣,扯掉贴身小衣。蹲下身仔细看,登时咬牙切齿,见女人满脸嘲讽,恨不得她捅几刀。此刻听熟悉脚步,头皮阵阵发麻。 崔小晴冲过来,阴阳怪气嘲讽:“哎呦武二郎,不仅爱少妇,还爱寡妇啊?怪不得关到这,居心不良啊你。你...想气死我吗?叛军贼头都敢沾,好色不要命啊你!那么多良家妇人,不够你糟蹋吗?” “胡咧咧什么?”,武康直翻白眼,起身匆匆离开。 崔小晴彻底暴走,追着跑出去,见他提刀上马,扯嗓门咆哮:“你去哪?要做啥?” “去糟蹋良家妇人。” 斗骢马绝尘而去,四十保镖紧随其后,荡起大片烟尘。烟尘散去,崔小晴呸呸两声,看向远方黑点,气的跳脚大骂。骂到口干舌燥,冲旁边钱顺招手。 钱顺暗叫倒霉,硬着头皮过来,低头保持缄默。崔小晴上下打量,阴阳怪气道:“瞧你这样子,王八吃秤砣似的,无论我怎么问,你都不会说吧?” 钱顺装聋作哑,小晴也不强求,转身回帐休息。钱顺如蒙大赦,悄悄抹把冷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一路讨回军帐,清水洗把脸,坐铺盖上发呆,老板娘这么大度?不应该呀! 越想心越毛,寻思怎么压惊。这时帐门帘掀开,中队长孙五进来,神秘兮兮拿出羊皮袋,拧开盖子飘出酒香。钱顺眉开眼笑,伸大拇指点赞,夺过酒袋仰头就灌。 一口气半斤下去,就觉天旋地转,见到两个孙五,正向自己招手。再次恢复意识,迷糊睁开眼,见面前矮榻上,放着大海碗。碗口盖水袋,碗边放木勺,还有个铁漏斗。 不明所以间,见老板娘也在,孙五仰头看屋顶。再发现自己被绑,登时汗如雨下,严刑逼供的节奏啊。咬牙切齿瞪孙五,田舍奴依旧仰头,不往这边看。 崔小晴淡淡道:“别龇牙啦钱总管,是我让他做的,咱们开始吧。你老板应该说过,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再给你一次机会,老实交代,他干什么去了?” 钱顺哭丧着脸,紧咬牙关不吱声。崔小晴乐了,阴阳怪气道:“看不出来啊,你对我家二郎,倒是忠心耿耿,不错真不错,得给些奖励。孙五,别愣着啦。” 孙五连连应声,掀掉碗口水袋,拿起漏斗和勺子。钱顺一看碗里东西,腹中阵阵翻滚,眼泪都恶心下来。大半碗蛆虫,茅坑里的玩意儿,正欢快蠕动嘞。 俩保镖过来,控制他脑袋,挠他咯吱窝。一时奇痒无比,绷住了乐出声,漏斗塞进嘴角。孙五舀勺蛆虫,满脸歉意:“队长别怪我哈,老板娘的话,兄弟不敢不听,您受累...” 眼见勺子送漏斗上,钱顺哇的吐了,嗷嗷叫道:“老板去抓陈硕真,军营里的是替身,和陈硕真长的像。透露消息的是个战俘,被老板喂饭的那个,好像叫刘三喜。” 崔小晴不置可否,钱竹筒继续倒豆子:“三喜生的俊俏,被迫侍寝陈硕真。他发现秘密,有两个陈硕真,替身是亲卫队长。她们来的区别是,真身的左胸下面,有颗米粒大小的黑痣,替身那里没有。” 崔小晴嘟起嘴,终于明白真相,冤枉爱郎喽。 钱顺继续说:“叛军溃败时,亲卫队长逃跑,往西北方去了。三喜怀疑金蝉脱壳,自己被抓的时候,嚷嚷着要见老板,恰被秀才发现。兹事体大,秀才不敢做主,立刻找老板禀报。” 话说到这份上,崔小晴心知肚明,陈硕真肯定跑了。想到这一拍桌子,掐着腰骂钱顺:“为何不早说?害我冤枉夫君,陷我于不贤,必须得惩罚。孙五,罚他吃一勺。” 钱顺欲哭无泪,我的老天爷啊,求你放过我吧。嘴里再次塞入漏斗,眼睁睁看着木勺下翻,无数蛆虫坠落,恶心的再次干呕。然而很快发现,嘴里没有异物,不禁有些懵逼。 孙五揪出漏斗,在他眼前晃晃,见漏嘴儿堵着木塞,刹那心如死灰,被老板娘耍了。 崔小晴呵呵哒:“你是夫君的左膀右臂,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侮辱?哎,都过一宿了,夫君还没回来,我不放心啊。你立刻带所有兄弟,去快马接应夫君。狄仁杰和五叔父都在,军营安全的很,不需你们保护。” 钱顺如蒙大赦,捣蒜般点头,恨不得马上飞出去。去抓陈寡妇,就是战死了,也比惊心动魄强。绳子刚解开,直接蹿出去,边吵吵备马,边集合所有兄弟,前往西北方支援。 西北五十里开外,是睦州雉山县郭邑里(浙江杭州、建德市寿昌镇),镇北有村落名梨园坡,被山地包围,与世隔绝。村南边山坡最矮,生长漫山遍野梨树,也是出村唯一途径。 刚过卯时天刚亮,平缓的山路上,出现大队行人,约莫百十来个。仔细看都是道姑,背黑布包裹,穿青色道袍,举家搬迁似的。来到半山腰,为首的道姑突然停住,制止身后队伍,柳眉轻蹙盯着坡脊。 半分钟左右,揉揉酸疼右眼,轻轻拿开手,右眼皮继续跳,不祥预感萦绕,柳叶眉拧成疙瘩。身后道姑凑过来,压低声音问:“玄女娘娘,怎么不走了,有什么不对吗?” 陈硕真沉默,再次手搭眉头,赫然发现怪异,山坡脊梁处冒出东西。先是人头,再是马头,黑色的骏马,魁梧的骑士。骏马缓缓下坡,四十米左右停住,拦住众人去路。 所有人倒吸口凉气,青面獠牙的阎王面具,令人心惊胆战。骑士缓缓仰头,貌似在祷告,忽然抽出横刀,吹响穿云箭。刹那马蹄轰鸣,山脊出现大队骑兵,呼啸着冲过来。 陈硕真大吼“敌袭”,道姑快速解开包裹,亮出三尺仪刀。百十个包裹,同时滚落斜坡,场面有点震撼,道姑全军出击。娇喝响,杀声起,脚步动,山坡摇。 二十骑冲锋,顺斜坡而下,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与敌营相撞,横刀同时劈砍,至少四十多道姑,被撞死、踩死、砍死。俯冲加惯性,骑士控制不住骏马,直接冲向山下。等冲到山底,还得跑段距离,才可能调转马头。 其余道姑没溃逃,陈硕真重整旗鼓,直接向山顶杀来。武康仰头祈祷:文若二牛,所有被陈贼害死的兄弟,所有为保护陈贼而死的兄弟,你们在天上睁大双眼,我正给你们报仇! 一声令下,全员下马,二十人排成排,抵挡道姑厮杀。混战开启,刀光剑影,双方都很安静,只有刀兵撞击声,并无高声呐喊。道姑是陈硕真亲兵,个个武功高强,大规模战场上没用,小规模火拼相当难缠。 山坡那边是梨园,如果骑兵冲锋,会像刚才兄弟那样,直接冲到山底。等打马回来,漏网之鱼逃入梨园,想再一网打尽,难于登天。只能步战拦住他们,等山下兄弟回来,就能全歼。 然而现实很骨感,冲入山底的骑兵,突然人仰马翻。长长的陷马坑,淤泥完全淹没马腿,马匹根本出不来。众保安无奈,纷纷跳入泥潭,按照平时训练,躺泥潭上翻滚,这样才能出去。 等滚出泥潭,身上全是淤泥,又是斜坡又是脚滑,速度比乌龟还慢,气的他们直骂娘。武康也在骂娘,陈寡妇太坏了,泥潭肯定事先挖好的。啥也不说了,必须拦住他们,熬到山下兄弟到来。 五十余道姑,护陈硕真在中央,与二十保安血拼。保安凶悍无比,还不占地利;道姑人多势众,却都是女人。双方旗鼓相当,像古惑仔血拼,各有伤亡。 狭路相逢勇者胜,武康作为主心骨,必须起带头作用。蓦的紧咬牙关,横刀砸飞仪刀,刀势不减直下,直接砍掉妇人手臂。抬脚踹飞拦路者,像把尖刀一样,向圆心陈硕真插去。 泥人兄弟越来越近,武康越战越勇,砍掉一颗脑袋,刺入一人小腹。然而在拔刀的瞬间,看到熟悉的脸,身子如遭雷击,横刀当啷落地。膝盖陡然弯曲,抱起瘫倒妇人,喉咙被浓痰哽咽。 保镖大吃一惊,秀才一马当先,格挡砍向老板的刀,胳膊肘狠撞去。十余命兄弟齐上前,将老板挡在身后,继续与贼兵厮杀。秀才砍死两人,死熬援军到来,等泥人兄弟加入混战,高悬的心终于放下。 己方三十人,对方不到四十多,问题不大。想到老板的异常,赶紧转身看。只见他半跪在地,摘掉面具,抱着那个妇人,捂住她腹部伤口,与她四目相对。 秀才刚要开口说话,听到一声“阿娘”,顿时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如纸,身子趔趄差点摔倒,这个妇人难道...难道就是公司不断寻找,至今仍失联的,老板的娘亲吗?怎么和陈硕真在一起,怎么会加入叛军? 几分钟后,秀才一声咆哮,转身加入战团,一滴眼泪滑落眼角。 妇人颤巍巍伸手,武康赶紧抓住,紧紧贴脸颊。妇人露出微笑,断断续续道:“康郎...原来真的是你,都当大官了。二郎和小娘,都饿...康郎,阿娘不怪你...不怪!” 武康大脑完全空白,一个声音在回荡:爱你的继母,死在你的刀下。宰下蛋母鸡,给你补身,通风报信,让你逃跑;头破血流,为你求饶;星夜兼程,给你送盘缠的继母,死在你的刀下... 第六十七章 大决战之杀战俘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一月初三,卯时五刻。 睦州雉山县郭邑里梨园坡,盛世安保四十保安,鏖战陈硕真百名亲卫队。战斗临近尾声,横七竖八的尸体,共留下五个活人。武康抱着继母尸体发呆,陈硕真被秀才打晕,两个保安拿麻绳捆绑。 秀才站在保安身后,见绳子越绑越多,手中刀也越举越高。绳子完全捆好,横刀用力劈而下,左边保安头颅坠落,右边的惊叫转头。刀锋再次划过,咽喉猛喷热血,喷射在秀才衣袍上。 面无表情蹲下,抚合死不瞑目的眼,笑容凄苦无奈。打杀父母,无问因由,皆为恶逆。十恶不赦之四,会判处斩刑,立即执行。武公待我恩重如山,我必结草衔环报答,只有死人才能保密,兄弟对不起了。 横刀杵地站起身,挨个翻找保安尸体,取下腰间羊皮袋,抱在怀里聚集成堆。来到老板身边,抱起他怀中妇人,平放在皮袋堆旁。脸上闪过坚毅,拧开羊皮袋,倒出袋中酒,洒在尸体身上。 回过神的武康,看到跳跃火苗,大脑瞬间清明,咆哮着冲过去:“秀才不要,不要啊...你这混蛋,你干了什么?快灭火,赶快灭火...你松手,放开我!秀才...怎么了?” 夺过他手中匕首,狠狠甩出老远,扑通跪他旁边,死死捂住腹部刀口。鲜血顺指缝流出,武康肩膀颤抖,五官狰狞咆哮:“为什么想不开?你不会说出去,我相信你不会泄密的!” 秀才惨然:“我能管住自己的心,却管不住自己的嘴,特别是喝酒后。琴娘子的事,就是我喝醉后,无知觉透露给钱顺的。所以,只有死人才能保密。伯母的尸首不能留,我也不能留,所有人都得死!老板,把柄被别人拿捏,真的好吗?” 几个呼吸后,感觉腹部力道减小,秀才扯出苦笑:“你对外人心狠手辣,对自己人优柔寡断,这样真不好。人心都是会变的,有的人天生白眼狼,咱们队伍有内鬼...老板做的一切,崔义玄了如指掌,包括你对他下药。只是很遗憾,我没能揪出内鬼...” 腹部力道再小,秀才苦笑更甚,呼吸开始急促:“你对兄弟们的好,大伙儿有目共睹,可还是有白眼狼,吃里扒外出卖组织。老板听我一言,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真实想法,包括最亲近的人。” 武康缓缓摇头,秀才无奈苦笑:“阿兄弑母的秘密,只能天知、地知、你知。等我死后,杀了陈硕真,带尸体邀功,又是大功一件。老板再次升官,请每逢初一十五,给死去的弟兄们,多烧两刀纸,多...多...” 声音永远消失,秀才面目安详,嘴角泛着微笑,就像睡着似的。武康抑不住泪水,不知过了多久,慢慢站起来。 翻开趴着的陈硕真,看到死气沉沉的脸,蹲下双手死死锁喉,使尽全力猛摁咽喉。她很快睁开双眼,头颅剧烈摇晃,本能张嘴瞪眼。又不知过多久,挣扎越来越小,舌头越伸越长,眼仁越翻越白,直至悄无声息。 从她身上下来,望着狰狞的面容,自言自语道:“被我掐死,是你的造化,你应该感恩戴德。想听听历史上,你被官府俘虏后,受到了什么待遇吗?” 武康盘膝而坐,娓娓道来:“你是邪教起家,信徒视你为神仙,你在百姓心中有威望。所以官府要破坏你的形象,打击你的威望,会剥光你的衣服,游街示众以儆效尤。刽子手行刑,在众目睽睽下,凌辱你的身体,砍掉你的脑袋。” 武康摇头咂舌,呵呵笑道:“这是传说中的裸刑,历史上还有一例,前秦皇帝苻登的毛皇后,也是受裸刑而死。呵呵,这样直勾勾盯着我,是不是想问,我如何得知?” 自言自语道:“实话告诉你,我是穿越人士,灵魂来自一对多年后。这是我最大的秘密,从没和任何人说过,包括我的媳妇儿,所以你应该感到荣幸。” 慢慢爬起来,淡淡说:“上辈子,打我记事起,阿娘撒手人寰,我没得到过母爱;这辈子,继母对我很好,可惜造化弄人,她跟着你造反,死在我的刀下。也许是,老天给我的惩罚;永别了,伟大的文佳女皇陛下!” 大踏步转身离开,跨上斗骢马,望着满地尸体,痛苦摇摇头。忽然马蹄声响,梨园冲出三十骑,都是公司的保安,是钱顺带队接应。众人下马见礼,看到眼前画面,全都惊叫出声。 武康斟酌片刻,平静的吩咐:“把咱们的兄弟,带回去安葬,把所有的马匹,包括山下泥潭里的,全部带回去。叛军尸体集中火化,骨灰撒在那团火旁边,让她们永远伺候她。顺子,去送送秀才吧,他也走了。” 钱顺红了眼,良久艰难点头。武康拍他肩膀,叹口气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想当初你们三个,卧底婺州地痞,创建安保公司,我很感激。现在就剩你一个,所以不要离开我,好吗?” 钱顺右手拍胸,重重点头。武康很欣慰,凑过去轻声耳语:“秀才临死前,说咱们队伍有内鬼,有人是崔义玄的卧底。顺子,把他们揪出来,悄悄处理掉。” 武康不理他的愤怒与错愕,轻轻拍他肩膀,扯缰绳夹马腹,走进山坡梨园。并不打算带陈硕真尸体,让她在烈火中永生吧。她的替身,会履行职责,承受官府凌辱,保持历史书的完整。 出梨园深呼吸,快马加鞭赶往军营,无尽压抑化作泪水,被狂奔带起的风吹干。想到阿娘临终时,并没提及阿爹下落,他还活着吗?到底身在何方?我该去哪找他?茫茫人海人找人,无异大海捞针。 一路回到军营,在中军帐前,被崔小晴拦住。她脸色焦急,往账内使眼色,拉着他往外跑。武康瞬间明悟,凑到她耳边问:“是四哥来了?” 小晴轻点头,神色更加焦急。武康不禁莞尔,刚平叛老崔来,是要算总账吗?跑解决不了问题,拦住媳妇儿肩头,示意稍安勿躁。称呼老崔为四哥,带有恶趣味儿。在唐玄宗之前,没有“岳父”称呼,称妻子他爹为“舅”,这让他很不习惯。 而“哥”这个称呼,在唐朝既指父亲,又指兄长。老崔排行老四,称其为四哥,光明正大占便宜。老崔也欣然接受,女婿喊我爹,是亲近的表现,所以两人都美滋滋的。 回到帐篷,全体官员到齐,东西两方分别而立。文官班底狄仁杰为首,武官班底崔行风打头。崔行风后面,是左果毅都尉,又果毅都尉,别将、长史和兵曹参军,是折冲府全体领导。老崔大马金刀坐主位,精神头倍儿棒,哪有被下药痕迹? 武康站在狄仁杰前边,老崔开始讲话,先介绍大伙认识。着重给自己贤婿,介绍折冲府众武官,其中的意味儿,大伙儿心知肚明。介绍完毕互相见礼,开启长篇大论,高度赞扬平叛工作,同志们都辛苦啦。 着重表扬贤婿,不吝赞美之词,衬托自己眼光好。说完漂亮话,批评崔行风,行军缓慢贻误战机。崔折冲孙子似的,不停的鞠躬告罪。最后关于贼首处理,果然如史书记载,裸刑游街,肢解尸体。 狄仁杰觉的不妥,想劝谏被武康阻止,你小子拎不清,敢替造反头子说话,不要脑袋啦?再说了,老崔向来说一不二,非但不听你的,还会给你个扑街穿小鞋,得不偿失啊。 老崔安排好任务,会议宣布结束,给武康打眼色,咱爷俩出去走走吧。两人出中军帐,崔小晴想跟着,被老崔眼刀阻止,委屈的直掉眼泪。武康再度投以安心眼神,跟着岳父离开军营。 十几分钟后,老崔递过信封,武康拆开阅读,是密麻的人名,足足三十个。越看越心惊,都是保安队成员,一时摸不着头脑,老家伙卖什么药啊,难道是叛徒名单? 崔义玄淡淡说:“这些人,都是被我收买的,都是吃里扒外的,已经帮你处理了。贤婿啊,所谓收拢人心,要做到恩威并施。一味打压不行,一味施恩更不行,声米恩斗米仇,道理你应该明白。” 武康胆战心惊,还以为就两三个叛徒,哪知二三十个。气的直咬牙,骂了句喂不熟的白眼狼,心有戚戚道:“多谢四哥帮忙,揪出害群之马,他们死有余辜!四哥,有件事向您坦白,我给您下药...” 老崔摆手制止,背着手继续走,三分钟左右说:“老夫不怪你,还异常欣慰。你以身试药,确定无损身体,才偷偷下药。并且嘱咐武开,一旦出现不适,马上停止用药。这说明在你眼里,我这把老骨头,比主持平叛更重要。” 这就尴尬了,武康羞愧难当,讪讪闭上嘴。老崔继续:“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仕途必要手段,能做到这点,老夫很开心。不过你还是太嫩了,就算不下药,我也会交给你主持。因为无论你我谁平叛,只要完成圣旨,我都会官升一级。” 武康有些懵,开到脑筋思考,很快恍然大悟,还真是这么回事。老崔自己平叛,最多升一级,进京做个御史大夫啥的;我主持平叛,老崔也会升官,毕竟他是最高领导,功劳自然最大。 想到这更加尴尬,简直枉做小人。正想表示惭愧,老崔继续说:“贪欲是进步的源泉,人就得往高处走。老夫会向朝廷举荐,哪怕动用家族力量,也保你做刺史。” 崔义玄停住脚步,语气严肃:“给武昭仪写信,把主持平叛的经过,一五一十描写清楚。这样对她表忠心,她会尽心竭力帮你,只要圣人点头,阻力会小很多。三天后交信给我,我连同平叛奏章,一同发往长安。” 武康应诺,觉的多此一举,我那个媚娘姐,让我当刺史的念头,比您老来的更强烈。老崔又拿份文件,递过来说:“昨天刚到的公文,五百里加急,你代劳吧。” 武康看完内容,顿时如遭雷击,焦急嚷道:“叛军是大唐子民,陈硕真蛊惑的死忠,基本全部战死。剩下的是被挟裹强迫,罪不至死啊。为何坑杀四千?朝廷怎能如此决绝?四哥您劝劝!” 崔义玄瞪眼呵斥:“瞎嚷嚷啊,怕别人听不见,想被治大不敬罪名?你老夫怎么劝,圣旨都下了,根本没得劝。老夫也知杀俘不祥,也知叛军情况,可皇命难违啊!” 武康牙关紧咬,几息后坚定摇头:“拿起武器是叛军,我剿灭他们,不会有丝毫手软;放下武器是百姓,坑杀手无寸铁的百姓,我真做不到,四哥另请高明吧!” 崔义玄也不生气,良久和颜悦色道:“朝廷对造反士兵,一般从轻处置,譬如打入奴籍服劳役。然这次造反,陈硕真悍然称帝,此为其一;朝廷刚颁新法,本是普天同庆,她却犯上作乱,此为其二。圣人异常震怒,朝堂同仇敌忾,就有了这道圣旨。” 轻拍贤婿肩膀,继续说道:“皇命难违,谁都没办法。老夫年纪大了,不想背此罪孽,也背不起来,所以你来背。我已经交代崔行风,三天后你为监斩官,在雉山县郭邑里,坑杀叛军四千。” 武康气的咬牙,刚想说不干,又被老崔制止,唉声叹气说:“事已至此,你没的选,也不要意气用事。如果抗旨不尊,崔行风有权先斩后奏。贤婿,胳膊拗不过大腿,好好想想吧” 崔义玄背着手离开,留下武康痴呆,紧紧攥公文,手不由得颤抖。突然呶一嗓子,公文摔地上,狠狠的踩,狠狠发泄。最后瘫坐在地,脸埋在膝盖间,双手抱头懊恼。 不知过多久,崔小晴过来,捡起地上公文,掸掉泥土收入口袋。安静坐身边,良久开口:“监斩战俘的监斩官,在咱们地方,只能是刺史、录事参军。杀俘不祥,我不想让耶耶做,更不想让你做。二郎别难过了,我们没办法。” 武康嘴唇哆嗦:“今天追杀陈硕真,我杀死一个妇人,是我的继母。睦州旱灾,她的儿女饿死,她加入叛军,成为陈贼亲卫。秀才为掩盖秘密,杀自家兄弟,最后自杀。临死前叮嘱,不要和任何人透露,包括最亲近的人。” 崔小晴很平静,把爱郎抱着怀里,轻拍颤动的双肩。两人呆了很久,直到太阳落山,直到星光满天。 十一月初六,卯时三刻,武康端坐书案,精神萎靡目光涣散。狄仁杰站左边,钱顺、楚神客站右边。身后两个果毅都尉,身前巨大土坑,士兵刀枪林立,战俘成片跪倒。 狄仁杰看看沙漏,焦急提醒:“时辰到了,不能再等了,武公快下令。” 武康置若罔闻,狄仁杰急的跳脚。又过半刻钟,还是没动静,左果毅呵斥:“武别驾,请奉旨行事,不要让我们难做。再给你半刻钟,如果还不下令,休怪军法行事。” 眨眼时间到,依旧纹丝不动,果毅瞬间抽刀。钱顺、楚神客马上行动,四柄横刀相撞,发出刺耳轰鸣。右果毅厉声呵斥:“你们干什么?想造反吗?” 钱顺不卑不亢:“造反?某不敢!某只知道,武公是五品大员,除了圣旨,没人能下杀手。” “放肆”,左果毅是声色俱厉:“武别驾抗旨不尊,折冲府可先斩后奏。速速闪开,否则一并治罪。” 狄仁杰再次劝:“不能再等了,我知道你心里苦,可圣旨就是圣旨,谁也违抗不得。他们是叛军,死有余辜?您奉旨行事,没人能说什么!” 楚神客也劝:“武公快下令吧,否则一年谋划,毁于一旦。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九娘子考虑啊。” 大佬依旧痴呆,狄仁杰按捺不住,抓起签筒红签。武康瞬间回神,抓住他的手,夺过那支签,感觉千钧重。狠狠咬破舌尖,把红签丢出去。盯着灵签落地,痛苦闭上眼。 左果毅高声喝:“时辰到,行刑!” 命令一级级传递,府兵高举屠刀,伙长一声令下,战俘身首异处。现场异常安静,他们没有哭喊,也许早就麻木。更麻木的府兵,重复挥刀动作。 狄仁杰化身心理医生,继续开导大佬:“坑杀战俘自古有之,白起坑杀赵卒四十万,曹操坑杀袁绍降卒三万,奴隶皇帝石勒,坑杀晋卒一万。再者说来,这是朝廷圣旨,您奉命行事,只是微不足道监斩官,轮不到您背骂名。” 武康坚持己见:“坑杀降兵有伤天和,哪怕打入奴籍,做最累工作,也比杀人好。顽不灵的骨干,杀了也就杀了,可纵观历史,农夫参加叛乱,很多是被阴谋家挟裹的,不是出于本心的!” 狄仁杰深以为然,无奈摇头。 坑中尸体越积越多,武康越发疾苦,良久自言自语:“出来混,是要还的!” 第一章 路遇新城长公主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一月二十九,辰时。 十月一初三,武康率领婺州民团,与扬州军南北夹击,全歼叛军于婺州境内。文佳女皇陈硕真,伪仆射章叔胤,五名火凤教死忠,在东明大道法场上,正式领了盒饭。婺州人民的生活,翻开新的篇章。 十月十五日,公文下达,婺州官场大地震:原婺州刺史崔义玄,升御史大夫,官阶从三品,官升一级。御史的职责,风闻奏事,监察百官,今天喷这个,明天参那个。俩字概括——喷子,御史大夫就是喷头儿。老崔早收到风声,初五卷铺盖走人。 原婺州别驾武康,终达成所愿,升婺州刺史,官阶正四品上,普天同庆。大唐的行政制度,分道、州、县三级,安史之乱前,道是监察机构,类似华北、东北地区等。 御史台派御史,分赴各道,监督刺史。州和县是行政机构,州辖区比地级市大,州长官是刺史,直接对中央负责,类似省长加书记。武康虚岁二十二,做实权刺史,确实震惊官场。 武媚姐在信中说,为他升职这事儿,朝堂吵的天翻地覆。关陇集团,以褚遂良、韩瑗、来济为代表,以年龄为借口,坚决反对;佞臣集团,以许敬宗、李义府为代表,强烈支持。 李九总裁力排众议,列数武康各大功勋,升其为婺州刺史。李总很够意思,为了帮助武康,同时论功行赏,大力培植武康的班底:原司法参军狄仁杰,升录事参军事,官升一级。 原司功参军王林睿,升信安县令;原司户参军孙茂,升龙丘县令;原司仓参军孙应元,升勇康县令;原司兵参军秦礼,升义乌县令。原司士参军魏定州,升金华县令。 五县都是中县,所以他们的官阶,都是从七品上,比六曹参军高两级。同时撤销兰溪县,三河戍归金华县,其余归龙丘县。如此一来,婺州五县的县令,都是武康原班人马,工作确实好做许多。 关陇集团不甘失败,施行分权架空计划:首先派出亲信,来婺州任实权长史,人选还没确定,身份绝对不低;其次派出门阀子弟,出任六曹参军,明目张胆的夺取。 武康登时就不乐意了,决定以刺史身份,发送紧急公文。表示接受朝廷安排,可以放弃长吏,放弃五曹只留户曹。举荐候补太学生张柬之,出任司户参军,做婺州财政所长。估计怀才不遇的老张,会感恩戴德,美滋滋来婺州。 张柬之(625706)字孟将,山南道、襄州、襄阳县人,今年二十八岁。和姜子牙一样,大器晚成者。六十中进士,在舒州清城县(青城山下)做县丞,后被狄仁杰举荐,被媚姐擢升宰相。八十岁发动神龙革命,杀媚姐姘头张宗昌、张易之,逼媚姐还政李唐。 武康认为,争权夺利的政斗,我可能搞不过,但我知道谁能搞得过。狄仁杰和张柬之,两个未来宰相,老张还是老革命家,斗不过你们这群龟孙?我还真不信了! 十月十五午时,拟好举荐公文,连同御赐绯袍,加急发往长安。穿绯袍冲锋陷阵,被砍的千疮百孔,被老崔写入报功书,添油加醋一番。李总得知后,让他发绯袍过来,列为实物教材,教育朝廷官员。 等发出公文,同僚相约喝庆功酒,毕竟升官发财了。唐朝升官等于发财,拿武康来说,每年俸钱五十两,俸粮二百八十斛,职田七百亩,仆役俸钱八十两。全部折合铜钱,约一百八十贯,一年工资吃两辈子。 第二天酒醒后,打开朝廷公文箱,发现几件官袍。五件刺史排袍,不同场合穿,还有一件紫袍,李总特别恩赐。崔小晴乐坏了,三品及以上官员,才能穿紫袍、配金鱼袋。 穿上后紫气东来,小晴乐的直蹦,没蹦几下开了呕吐。武康吓懵,赶紧喊武开把脉;彻底懵逼,咋就成喜脉啦?这事儿闹的,整天计算安全期,搞大堆安全措施,咋就怀孕了? 小晴流下激动的泪,武康流下郁闷的泪,要了我的亲命呦。十五岁小姑娘生产,危险系数太高,闹不好出人命。擦干泪绞尽脑汁,寻找降低危险办法,别说还真找到了。 上辈子年幼时,村里不流行医院待产,本人就是家里出生。村医古大妈,本就是妇产医生,兼职开乡村诊所。给人接生时,随身携带产钳,能辅助产妇分娩,解决头位难产,尽早终止妊娠。 她给武康科普过,产钳使用历史悠久,可追溯到公元前250年,古埃及的托勒密王朝。起初是夹出死胎,大概在北宋前期,某个了不起的老外,用产钳接生活胎。 记得五岁时,为满足恶趣味,以拜师学医为借口,求古大妈接生时,现场传授产钳的使用方法。结果屁股挨两下,收获批评教育,美梦破灭;后来上体校,为满足恶趣味,以科学为借口,研究产钳使用视频。被室友嘲讽的同时,也熟悉了步骤,只是没实践过。 想到这马上行动,根据记忆画图样,打开库房取出黄金,命匠人日夜赶工,纯金打造两把。 为何纯金打造?黄金不生锈,降低细菌感染概率;为何打造两把?一个送给武媚姐,那娘们儿挺能生;为何连夜打造?说多了都是泪,也与那娘们儿有关。 由于平叛工作顺利,媚姐在信中强烈要求,快马加鞭在腊月初七前,赶到长安城,参军伯母杨氏寿宴。理由很强大,首先给长辈尽孝,人之常情;其次咱俩的关系,也该再进一步啦,从笔友奔向现实见面。 产钳打造完毕,留一个在家,和小晴依依惜别。安排如烟和琴娘,放弃手头工作,专职照顾崔国宝。带着产钳和夜明珠,带上楚神客、林平郎和钱顺,外加四十保镖,嗷嗷着开往长安。 队伍出江南道,经淮南道,进入河南道。过落州进入谷州,来到天池县双桥镇(河南省三门峡市渑池县)。此地距离长安,将近三百公里,骏马日行六十公里,大概五天时间到达。 松口气的同时,也咒骂武媚娘,为了给你娘过寿,来回六千里路,太折腾人了。过完寿还得回婺州,主持明年春耕大典,然后还得跑回来,参加您老三月份的“昭仪加封”仪式...想折腾死我吗? 吐槽完继续赶路,草草吃早饭,马队离开县城,向西奔赴长安。等进入官道,所有人拿出面具,扣脸上快马加鞭。倒不是为了显摆,骏马没法加装挡风玻璃,带面具凑合吧。 武康戴阎王面具,小弟们戴鬼怪面具,吓的行人屁滚尿流。倒不是故意吓人,而是震慑沿途山贼、盗匪。虽然不怕火拼,却怕节外生枝,从而耽误整个行程。 离开县城十五里,行人渐渐稀少,马队提速到最快。饶若一座小山,前方突然窜出两人,拦在路中央,摆着手嗷嗷着。众人赶紧勒缰,惯性推着冲出老远,丈许外堪堪停住。 斗骢马前蹄高扬,差点把武康甩出去,登时火冒三丈,劈头盖脸呵斥:“该死的田舍奴,突然冲官道,不要命了?说你们想干啥,抢劫还是碰瓷儿,赶紧划出道来,乃翁接招就是。” 保镖全都行动,左手摁横刀绷簧,右手握刀柄,作出攻击架势。只要他们敢说抢劫,不必大佬吩咐,瞬间冲杀过去。两拦路人仆人打扮,年纪三十左右,看到鬼脸面具,吓的呶一嗓子,转身撒腿就跑,嚷嚷着“鬼呀护驾”。 半分钟不到,车队部曲冲过来,约莫四十多人,全部拽出横刀。保镖也不示弱,全部亮出家伙,架势拉开对峙形成。就等大佬一声令下,冲出去大杀特杀。 部曲头子满脸络腮胡,见对方杀气腾腾,神色更加紧致,提嗓子壮胆子,拱手抱拳道:“尔等是什么人?因何鬼脸遮面?因何冲撞我家主人车队?” 武康当即明白,原来不是打劫的,可能是个误会。马鞭指前方,极不耐烦呵斥:“你家主人是哪个,让他亲自过来,你算个什么东西,没资格和本官说话,滚!” 好横的小子啊,络腮胡嚣张惯了,哪能受这种气,嗷嗷着要动手。火拼一触即发,小胡子赶紧拉他,扯到队伍后面,如此这般低声耳语。络腮胡瞪马队两眼,悻悻转身离开,去豪华马车旁报讯。 很快马车开动,来到部曲后,装修的挺豪华,比崔小晴专车更大。车帘掀开,探出个年轻人,看到武康紫袍,瞬间皱紧眉头。这位是三品大员,不能随便开罪。 不过戴面具做啥,没脸见人吗?青年下马车,在部曲拥护下,到队伍最前边,抱拳施礼文绉绉:“这位兄台,我认为这是误会,部曲担心我的安危,听马蹄冒失拦路。兄台既是朝廷重臣,又何苦出言不逊?” 这是在教训我,武康呵呵了:“我这个人嘛,向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恶奴出言不逊在先,本官没当场杀子,已经给足阁下面子。既说是误会,本官不追究,请闪开去路。” “好大的胆子,敢对驸...主人无礼”,络腮胡子狗仗人势,疾言厉色训斥:“我家主人出身名门,是新任婺州长史,官阶正六品上,你多大的官?” 无巧不成书啊,武康放声大笑,小弟们纷纷嗤笑。这可真是稀罕,长史和刺史叫嚣,还是同一单位的。络腮胡子气的跳脚,年轻公子也沉了脸,不过修养很好,没有当场发飙。 武康扬手止笑,摘掉阎王面具。部曲再次如临大敌,把主人户在当间,警惕盯着眼前人。这位凶神恶煞,配合左脸长刀疤,还不如戴着面具嘞。青年面露疑惑,眉头皱的更紧,貌似想到了什么。 武康不想扯皮,直接亮出身份:“本官姓武名康,新任婺州刺史,此去京城,经圣人批准,给伯母祝寿。尔既是婺州长吏,见到本部最高长官,还不见礼更待何时?” 对方全员懵逼,个个看怪物似的,态度明显软了。青年露出职业笑容,文质彬彬行礼:“原来武公当面,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之处还望海涵。下官长孙诠,以后为武公效力,请多多担待。”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武康抱拳还礼:“长孙长史此言差矣,非是为我效力,是为圣人效力,是为朝廷效力,是为百姓效力。咱们当官的,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百姓牛。” 长孙诠有些懵,教训送回来啦,还无法反驳。同时也很纳闷儿,传闻武刺史胸无点墨,一首大明湖戳蛤蟆,一首伪大风歌,沦为京城笑柄。现在看来,传言谬矣,当即微笑道:“武公所言极是,下官五体投地。” 孺子可教也,武康怡然自得,淡淡说道:“相逢好似初相识,到老终无怨恨心,此言缪否?” 这句话的意思,两人每次见面,都像初次见面,也就不会互相怨恨。这是化解矛盾,长孙诠正有此意,点头称赞:“武公金玉良言,君子之交,淡如水矣!” 居高临下失礼,武康翻身下马,小弟也全部下来,静静立在旁边。来到长孙诠跟前,继续商业互吹,这时车帘掀开,露出妇人妇人身影,不禁抬眼看过去。 长孙诠发现情况,快跑马车边,喊来其余车中婢女,一起搀扶妇人下车。她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身高一米五,穿名贵绸缎,透着大肚子,小贵妇加小孕妇。 两人到武康跟前,双方见过礼,是长孙诠的发妻。这可真有意思,婺州上任三千里,还带着媳妇儿,还挺着大肚子,不怕颠簸早产吗?两位心真大! 妇人优雅行礼,声若百灵动听:“武公大名,某如雷贯耳。夫君经常提起,说您胸怀大才,秘术神乎其技,造福我大唐百姓。平息叛乱,身先士卒,力保婺州不失。某代表大唐百姓,向武公行礼。” 这话很大啊妹子,还代表大唐百姓,你以为你是公主吗? 武康虚扶一把,微笑道:“贵人言重了,本官受之有愧。长孙兄说的队,此事是误会,咱翻篇就是。我要赶往长安,不如就此别过...兄弟们闪开路,请长孙兄先过。” 两口子片刻呆愣,刺史给长史让路,心胸宽阔啊。双方再次行礼,长孙诠扶着媳妇儿,转身走向马车。忽然妇人脚一软,一声惊叫摇摇欲坠,长孙诠眼疾手快。妇人一声哎呦,捂肚子呻吟,顿时鸡飞狗跳。 婢女婆子惊慌失措,围上来喊公主,老妪迅速查看,登时焦急大嚷:“早产,阿郎怎么办,怎么办啊?” 这下场面更混乱,所以人都变了脸色,长孙诠方寸大乱,跳着脚喊:“快扶公主上车,赶紧去县里,这才九个月,好端端的为何早产?都赶紧啊!” 婢女七手八脚,妇人呻吟更剧,老妪都哭了:“不行啊郎君,来不及了,羊水破了,马上要生。快请稳婆,快请稳婆啊,晚了就来不及啦!” 长孙诠马上吩咐,部曲撒腿就跑。这位急糊涂了,两条腿的速度,等稳婆来了,黄花菜也凉了。武康很尴尬,乌鸦嘴护体了,转身吩咐钱顺:“你去天池县城,请稳婆过来。” 钱顺调转马头,保镖闪开,骏马四蹄狂奔。看这情形,只能车里生产,武康再发施令:“孙五带兄弟,进山砍木材;赵勋带兄弟,去后方村庄,买铜盆、水、绢布、红糖、羊奶。诸位兄弟,速去速回。” 一时马蹄轰鸣,保镖散去大半。长孙诠投来感激,和众婢女一起,搀妇人上车。然而问题来了,妇人疼的死去活来,踩凳上车不可能,急的婢女嚎啕大哭。 这不是办法,武康大步走过去,快速冲两人行礼,异常严肃道:“人命关天,多有得罪,请恕无礼...楚兄过来。” 踢开木墩,拨开婢女,来个公主抱。众人炸开锅,哭声变尖叫,老妪在呵斥。武康眼刀扫过,全都吓的闭嘴。楚神客单漆跪地,十指相扣手心向天。 右脚踩上去,轻声数到三,楚神客高喝,武康僵尸般跳起。左脚踩车板,左腿弯曲,客串减震弹簧。楚神客掀车帘,武康探身进车厢,见铺着地毯,便把妇人平放。幸亏车厢大,妇人娇小,否则真没辙。 转身跳下车,长孙诠很感激,快速爬上。接下来没啥做的,就等兄弟们回来,等稳婆车上接生。突然回过味儿,陡然瞪双眼,刚才好像听到“公主”?我嘞个亲娘诶,没听错吧? 想到这也急了,两步到部曲跟前,抓络腮胡衣领,拎小鸡似的拎起,瞪着牛眼问:“她们称她公主,是不是真的?你个扑街赶紧说,是不是你家主人,小名叫公主?” 络腮胡双脚离地,脸憋的通红,手不停扒拉。众部曲忙劝,武康松开手,络腮胡干呕两声,赶紧汇报:“不是小名叫公主,主人是新城长公主。” 武康再度暴走,再度把他提起,呶呶怪叫:“你说啥玩意儿?新城长公主?诓我吗?先人个板板,掘死你个扑街。” 卯足劲两耳光,络腮胡鼻青脸肿,嗷嗷着肯定着。武康脚下趔趄,差点吓昏,我的老天鹅,脑袋要摇搬家啦... 第二章 为新城公主接生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一月二十九,午时。 武康奔赴长安途中,不巧遇到长孙诠夫妇,不巧他媳妇儿早产,不巧还是位公主,真够倒霉的。当得知是新城长公主时,大脑彻底宕机,豆大的汗珠滑落,不断脑补被砍头画面。 努力回忆史书,调取这位姑奶奶的生平:她是已故李二总裁的幺女,长孙皇后亲生,李九总裁的亲妹妹。因为从小没娘,李二非常疼她,八岁封衡山郡公主,有实打实的封地。 《唐六典》中言:名山、大川及畿内(京城管辖之地)县,皆不得以封。也就是说,名山大川不得作封号。然衡山所在的衡山郡,成了公主的封号,可见李二爱女之心。小公主的婚事,却几经波折,非常的坑。 贞观十七年(643年),许配魏征长子魏叔玉。四月侯君集谋反杀,杜正伦被罢免,都是老魏举荐。李二怀疑他与老侯结党,盛怒取消婚事,魏叔玉的媳妇儿飞了。 贞观二十三年(649年),下嫁现任老公长孙诠。婚礼准备期间,李二突然暴毙,被礼法强行中断。直到三年孝期满,李九总裁改封亲妹子,新城郡长公主。于去年五月份,完成中段的婚礼,总算嫁了出去。 婚后幸福美满,父亲感情和睦,琴瑟相谐,度过十多年美好时光。后来长孙家被媚娘斗垮,长孙诠流放巂州(四川省西昌市),同年被媚娘的狗腿毒杀。新城因此意志消沉,也不梳妆打扮,躲屋里不见人。 李九总裁不忍心,又为她安排婚事,嫁给京兆韦氏韦正矩。然而在她的心里,都是前夫的影子,日子能过好才怪,小两口经常吵架。很快新城病死,李九以为妹妹被家暴了,盛怒之下砍了韦正矩,流放老韦全家。 武康认为家暴不可能,唐朝公主都是姑奶奶,谁敢家暴她们。后来李九查明,家暴子虚乌有,又将韦正矩和新城合葬。新城的墓规模很大,完全是皇后墓葬规格,可见李九的疼爱之心。 调取完资料,汗毛根根倒竖,像豪猪似的。百分百确定,如果新城出事,以李九的妹控尿性,在场所有人包括自己,全得脑袋搬家。 我嘞老天鹅,造了什么孽啊?武康再次跳脚,冲林平郎嗷嗷:“再去天池县找稳婆,直接给我绑过来...耳朵里塞驴毛啦?还愣着干啥!” 林平郎不敢多言,立刻调转马头,猛抽马鞭狂奔。心里不禁腹诽,又不是您媳妇儿,激动个啥? 武康再次嗷嗷:“留下五个兄弟,就地挖灶台,其余所有人,去二里外警戒。禁止任何人入内,否则格杀勿论,倘若飞进一只苍蝇,;本官唯你们是问,还有...” 鹰眼扫视四周,继续发号施令:“这里所有人,包括那些部曲、奴婢,除了老妪和长孙诠,全部清理出去。全都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诸不听命令者,大声喧哗者,全部人头落地。楚神客,执行命令!” 老楚拔刀应诺,保镖全部行动,拽出腰间横刀,驱赶部曲和奴婢。只砍两颗脑袋,他们全部认怂,乖乖跟着离开。五分钟清场完毕,只剩老妪瑟瑟发抖,小媳妇连连哀嚎,长孙诠哭腔安慰。 保安解下工兵铲,快速勘察就地挖坑,挖好坑横着掏洞,横洞上面再开洞,保证能卡住铜盆。很快开出三个灶,砍柴保安回来,给每个灶台生火。 火苗急剧窜动,武康心急如焚,强迫自己镇定。略微思考,明白来龙去脉,史书记载不虚,两人新婚燕尔,确实如胶似漆。长孙诠任婺州长史,小媳妇不舍爱郎,想双宿双飞你侬我侬。 她是偷跑出来的,她公公长孙操,她舅长孙无忌,她老兄长李九,肯定蒙在鼓里。如果他们知情,肯定大批侍卫、府兵随行。武康这个恨啊,身怀六甲长途奔波,作得一手好死,妻奴长孙诠更作死。 所谓妻奴最讨论,一点原则没有,还是不是男人?武康真想上车,一刀砍了长孙诠。乃翁刚当上刺史,屁股还没捂热,你就这么坑我?为什么走这条路,为什么和我撞面,为什么早产? 咬牙切齿间,钱顺回来了,腋下挟着稳婆,约莫四十多岁。派出保安回来了,拿各种家伙儿,不待大佬吩咐,自觉忙碌起来。把铜盆扣灶台,解掉腰间水袋,水倒铜盆开烧。 稳婆匆匆见礼,在钱顺的搀扶下,伸手拉车厢把手。武康见长长指甲,以及里面的黑泥,登时厉声咆哮:“你给我下来,留那么长指甲,你师父梅超风吗?顺子,指甲给我切了,再用酒精消毒。” 钱顺拿匕首,拎起瘫倒稳婆,匕首当指甲刀。稳婆貌似不乐意,觉的专业被侮辱,据理力争道:“郎君您不知道,指甲是专门留的,划破那里给婴儿开路。老身接生十多年,都是这样做的,其他姐妹也这样呀。” 祸害少妇不少啊,杀千刀的玩意儿!自从小晴怀孕,三大稳婆进驻刺史府,组成私人接生团队。武康深入了解,觉的唐朝接生,非常野蛮、无知,特别是指甲划产道。 此法虽能助产,也导致伤口污染,造成产褥热,给产妇带来终生伤害。想到这瞬间黑脸,不容置疑道:“少给我废话,按我说的做,否则砍脑袋搬家。” 稳婆吓坏了,点头如捣蒜,指甲被剪干净,清理黑泥酒精消毒。钱顺把她推上车,武康继续吩咐:“顺子多带些兄弟,上山砍柴多多益善,马车附近燃篝火,保证车里温度。” 等钱顺离开,武康站马车边,配合稳婆工作,不停递热水进去。远方传来马蹄声,林平郎开挂了,平伸两条胳膊,挂着六只水桶,水不停往外溅。 保安过去帮忙,把水倒进铜盆。老林刚才遇到钱顺,见稳婆已经找到,就重金买水桶,也是心思活络的。他配合众兄弟,马车附近选安全区,燃起一圈篝火。 武康想到后续,吩咐钱顺:“去后面车上找,肯定有襁褓、婴儿衣物,全部拿来备用。另外再开个灶,烧羊奶给宝宝喝,产妇下奶需两天...平郎、赵勋、孙五,再去天池县,找奶孩子的妇人,绑一个回来。” 命令很奇葩,众人很尴尬,这是绑架奶妈?车厢忽然传出动静,稳婆嚷嚷着难产,让长孙诠割头发。这孙子憋半分钟,崩出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武康气乐了,提高嗓门吩咐:老楚,割我的头发。 拽掉发髻白玉簪,放开满头秀发,低头让老楚割。一般稳婆接生,自带头发、擀面杖和镰刀,称为稳婆三大宝。车里的这位,是被绑过来的,身上没带宝贝。 孕妇难产时,吃头发也是偏方。头发刺激肠胃,引发恶心呕吐,增加腹部压力,促进胎儿下滑出声。古人的智慧,你不服不行,虽然恶心、残忍,却能解决问题。 递头发进车厢的同时,暗暗咒骂长孙诠,史书说你们夫妻恩爱,恩爱个屁啊!屁的体发肤,屁的受之父母,掘死你个扑街!要是我媳妇儿,别说割缕头发,剪光头都无所谓。 很快惨叫停止,干咳呕吐传来,呕吐近半分钟,再次转变成惨叫。长孙诠急的呜呜哭,稳婆探脑袋大喊:“郎君难产,去拿擀面杖和镰刀,晚了就来不及啦。” 你可拉到吧,那可是公主殿下,能用擀面杖抽吗?急的抓耳挠腮,心说我的小公主,咋这么不争气嘞!忽然想到什么,快速解开腰带,赤裸上半身扎紧袍子,冲楚神客咆哮:“楚兄皮鞭抽我,狠狠的抽,其他人背过身。” 说罢掀开车帘,伸脑袋进去,尴尬的闭上眼。小公主像条对角线,背靠车门,倚在长孙诠身上。看见武康的脸,吓的失声尖叫,下意识并腿,被稳婆摁住。 武康心说接着叫,惊吓有助于分娩,稳婆三宝之擀面杖、镰刀,就是起惊吓作用。擀面杖打孕妇,和德国鞭打异曲同工。 中世纪德国,难产孕妇会被鞭打,或看别人挨打。据说有皇后难产,被带到刑具房门,参观二十犯人挨鞭,两个被活活打死,皇后因惊吓过度分娩。 镰刀也一样,稳婆假装砍孕妇肚子,也是为了惊吓。还是那句话,古人智慧,不服不行。然而眼前这位是公主,李九最疼的妹妹,您要是敢打她,等着诛九族吧。 武康赶紧解释:“惊吓利于生产,我脸长的凶,挨打时更凶,您看我表情。另外,您若疼的难受,就咬长孙兄手腕,别咬到自己舌头...诶咬我干啥?咬你男人...啊——” 这时鞭子抽脊背,武康叫的更凶,五官更加狰狞。好家伙比鬼都难难看,公主确实被吓到,叫声更尖锐。稳婆见有效果,兴奋喊“使劲”,不知是让使劲打,还是让公主使劲生。 为了孩子顺利降生,这位也是拼了。没办法,武康对待兄弟,只是嘴巴臭,不可能无故鞭打,只能糟践自己。如此奇葩的要求,楚神客这辈子,还是首次听到,犹豫着继续抡鞭。 足足挨十八鞭,后背液体流淌,肯定皮开肉绽。拿出小本本,给楚神客记上,以后算总账。然而又听稳婆喊叫:“还生不出来,头部难产啊,保大还是保小?” 武康瞬间睁眼,鬼脸更加狰狞,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又不是孩儿他爹...头部难产?我的老天鹅,瞬间想拔刀砍人,你咋不早说啊?我随身带的产钳,专治各种头部难产,这鞭子白挨了。 恨的咬牙切齿,见公主痛苦不堪,长孙诠神情呆滞,显然纠结保大保小。武康嗤之以鼻,转身跑向斗骢,很难回答吗?肯定保大!大的没了,咱俩都得掉脑袋。就这还琴瑟和鸣?和鸣个屁! 速度取产钳,转身跑向马车。钱顺见大佬的狼狈,血肉模糊的后背,压低声音问林平郎:“老林你说,公主是不是...大佬的姘头,孩子是他私生子,瞧他紧张的样子。” 林平郎纠结片刻,底气不足回答:“应该不是吧,大佬怕被牵连,唐朝公主很凶。可也不对,当今圣人不是昏君,大佬是封疆大吏,正四品高官,不会因此降罪吧?” 武康来到车前,咬咬牙钻进车里,焦急解释:“公主、长孙兄恕罪,不是我耍流氓,是人命关天。产钳是我发明的,专治头部难产,除了我没人会用,现在没时间教。” 长孙诠很纠结,小公主脸色煞白,撕心裂肺惨叫。封建礼法去死吧,武康打定主意,语气尽量温和:“公主请尽量配合,千万别害羞。在我们那疙瘩,很多妇产科大夫,都是大佬爷们儿,那都不是事儿!” 抹把冷汗,回忆产钳视频,全神贯注手术,满嘴跑火车:“不要紧张,生命最重要,哪怕是婴儿的。您把我当成医生,当成太监也行,我都没有胡子,妥妥太监啊...您再使劲,快出来了。” 也许是羞愤过度,也许是惊吓过度,伴随凄厉哀嚎,稳婆兴奋的嚷嚷,终于生出来了。长孙诠泪流满面,紧紧揽住公主。公主目光涣散,无神的盯着武康。 武康头皮发麻,拿出靴筒匕首,摘腰带小酒袋,倒在匕首上。在衣服上擦拭,切掉胎盘脐带,小心翼翼抱孩子,尽量控制手劲儿,轻拍在屁屁上,急促哭泣传来。 武康再解释:“孩子哭的越凶,肺部进入空气越浓,肺部越膨胀,呼吸系统正式工作。哦对了,恭喜你们,是个男孩儿。” 把婴儿交给稳婆,收起匕首和产钳,垂着脑袋下车。稳婆给武康背书:“回禀两位贵人,郎君刚才说的,老身听不懂。但每次接生时,我也会像郎君那样,打婴儿屁股,哭出声就好了。” 武康接过襁褓、小衣,隔着车帘递过去。钱顺赶紧过来,酒精清理鞭伤,抹上金疮药。楚神客端糖水、羊奶,武康先递糖水,等送羊奶时,远处传来马蹄声。 保镖绑个了妇人,下马开始松绑,扯着妇人过来。 武康塞给二两银,抱拳歉意道:“手下行事鲁莽,娘子受惊了,非常道歉。这二两银可抵两贯钱,您先拿着。车里有新生婴儿,需要您喂奶,定另有重酬。” 在银子诱惑下,妇人停止哭泣,收银子施礼。钱顺扶奶妈上车,长孙诠下来了,看武康后背血淋淋,喉头动发出声:“多...多谢武公大恩,您的伤不碍事吧?” 武康不置可否,轻轻点下头,心说不稀罕道谢,只要公主安然无恙,脑袋就不会搬家...还是不太稳,毕竟给公主接生,破了男女大防。得赶紧去长安,找武媚娘求救,让她转述给李九,尽量美言几句吧。 伤口处理完毕,稳婆从车上下来,武康抱拳道:“多有得罪,还望海涵。不过指甲助产,确实伤害妇人,带来的伤病,永远不能痊愈。不过您老放心,本官定重金酬谢,请帮我穿衣服吧。” 稳婆接过二两碎银,老脸笑出菊花,放在嘴里咬咬,乐呵呵塞口袋。长孙诠一把夺过,袖子里拿出三两,递给稳婆说:“银钱该我出,不能让武公破费。” 稳婆千恩万谢,收起银子穿衣服。长孙诠向武康行礼,皮笑肉不笑继续道谢。虽然掩饰很好,武康仍能感觉梳离、恨意,他这是恨上我了,不过情有可原。换位思考,自己也会恨,还可能动刀子。 两人寒暄几句,武康还是提醒:“公主要坐月子,最好安顿在天池县,出月子再打算其他。长孙兄听我一言,妇人的月子病,会跟随她们终生,永远不会痊愈。” 长孙诠笑道:“武公了解妇人颇深,还发明产妇钳助产,下官自愧不如。哦对了,家父任岐州刺史,等武公到长安城,劳烦去太尉府一趟,由太尉向家母道喜。” 岐州(陕西省凤翔县南)刺史长孙操,就是他的老子。武康点头应下,由衷赞道:“引水开渠,无虞涸辙;凌烟首绘,佐定功成。长孙家,人才辈出,能拜会太尉,是在下的福气。” 前两句话夸长孙操,开广济渠引水入城,被百姓称颂赞美;后两句话夸长孙无忌,辅佐李二总裁,凌烟阁首位功臣。长孙诠瞬间高潮,笑容真实很多:“武公谬赞,那都是祖辈荣光。” 又寒暄几句,楚神客过来汇报,众人折腾天池县,被老百姓告发了,县令正带着衙役赶来。武康见长孙诠没表示,便抱拳离开,跨斗骢去见县令。道明事情经过,隐瞒公主车驾,谎称自己的妻子。 县令很恭敬,三言两语安抚百姓,邀他去县里一叙。武康婉言谢绝,拿出婺州特产敬送,县令美滋滋去了。回到马车旁,和长孙诠告别,率众人直奔长安城。 感觉长孙诠的恨意,也懒得放心上。他是被关陇门阀,派去婺州夺权的,本来就不是朋友。现在要做的,去长安见媚姐,求她向李九求情,免除唐突公主之罪。只要李九大度,一切迎刃而解,否则... 第三章 笔友的现实会面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腊月初七,卯时八刻。 武康率领的马队,终于来到长安,春明门外勒住马,望着高大的城墙,着时感觉震撼。长安城是这个时代,最大、最繁华的城市,熙攘人群络绎不绝,还有许多胡人,鱼贯涌入城门。 众人下马进城,靠右边走,过兴庆宫,穿繁华东市,进入平康坊。这里不是婺州,不能违反法律,城中跑马要挨鞭子。此地距尚书省官署近,成为举子、各地驻京官吏、进京人员聚集地。 婺州驻京办就在这里,是私人性质的,是红高粱酒坊长安总部。官办的驻京办叫进奏院,中唐以后的事。负责接待的,是酒坊总管卢浅,卢三郎的家奴。 平康坊是长安,乃至整个大唐,最大的红灯区,早已闻名全国。暗娼不断抛媚眼,还主动过来搭讪,小弟们早就兴奋难耐。武康嗤之以鼻,撇撇嘴笑骂:“瞧那点儿出息,尽情去玩吧,给你们报销,不过仅限今天。” 刹那欢声雷动,保安嗷嗷直叫。武康也乐了,继续吩咐:“都给我记住了,不许争风吃醋,不许打架斗殴,不许带女人回来。记住这里是长安,不是咱的主场,出事儿我搞不定。” 保安信誓旦旦,武康满脸鄙夷,带楚神客、林平郎,带贺礼夜明珠离开。平康坊往北,是东部皇宫,不时有士兵巡防。媚姐的娘家住永兴坊,于皇宫景风门、延禧门外,被高高坊墙隔开。 宽敞大街上,回头率超高,紫袍不稀罕,稀罕的是刀疤脸。明明文官打扮,却挎着横刀,还如此彪悍年轻。沿途遇见个小吏,提着木盒子,到一户人家前,打开盖子翻找。 片刻拿出信封,从门缝塞进去,提木箱离开。看起来是邮差,邮政快递系统,早在关内道试行,不知效果如何。武康来了兴趣,过去和邮差搭讪。 武府在永兴坊东北,是高门大院,院内热闹非凡,迎客仆人哈欠连连。门房甲伸懒腰,揉眼抱怨道:“我说三胖子,来的都是绿袍,绯袍就两个,紫袍一个没有。昭仪圣眷正隆,主母七十五大寿,咋就没人巴结啊?” 三胖子撇嘴:“你问我,我问谁?上月萧淑妃娘家过寿,紫袍来七个,绯袍数不过来,门庭若市的。这俗话说的好,不怕不识人,就怕人比人...发啥呆啊二饼,有没有听我说话?” 二饼挺直腰杆,暗暗使眼色。三胖子扭头,见来了紫袍,瞬间打起精神。两人恭敬行礼,三胖子接名帖,登时目瞪口呆,说了声“贵客稍等”,撒腿往院里跑。 堂屋客厅坐满人,正位坐着老妇人,举止优雅大方。武顺在讲故事,逗得杨氏呵呵笑,媚娘也抿起嘴。下手坐着四个中年,是媚娘的便宜哥哥,武元庆、武元爽兄弟,便宜堂兄武惟良、武怀运,再往下是后辈,老幼十几号。 三胖子跑到客厅,手托名帖兴奋汇报:“新任御史大夫,崔义玄崔公前来祝寿,此刻门外等候。” 客厅瞬间安静,武媚娘噌的站起,接过名帖仔细看,脸上露出兴奋。杨氏接爱女示意,由婢女搀扶起身,笑的合不拢嘴:“快去打开中门,老身亲自迎接。” 三胖子应诺,杨氏走在前,武顺、武媚跟在后。武媚紧握小手,大眼满是喜气,激动压抑不住。贱人王氏登皇后位,因为她出身太原王氏,是关陇门阀的代表。 崔义玄代表清河崔氏,是超越王氏的望族,如果得到他的支持,绝对如虎添翼。不禁又想起康郎,他是崔义玄的女婿,崔义玄亲自前来,应该看他面子。 武元庆四人对视,悻悻跟了上去,心中无不暗骂。哪有妇人迎客道理,我们才是主人,让同僚笑话吗?但敢怒不敢言,他们能做官,都是靠媚娘关系。 中门大开主人出来,老崔目光扫过,没找到想见的人,不禁有些遗憾。双方见过礼,老崔再次抱拳:“些许公务耽搁,未能如期而至,望亲家恕罪,望昭仪恕罪。” 所有人瞬间高潮,这一声“亲家”,比任何礼物都贵重。表示老崔认这门亲戚,御史大夫和清河崔氏,天大的助力。 媚娘如沐春风,虽然顶着昭仪头衔,真正给面子的重臣,屈指可数。索性行晚辈礼,恭敬打招呼:“崔公言重,您能过来,是武家荣幸,快快里面请。” 回到屋分宾主落座,四武想插话,老崔不给面子,只和杨氏、媚娘寒暄。觉的差不多了,想问贤婿情况,三胖子再次汇报:“少郎君到了,在门外等着嘞。” 此言一出,敏月起身就跑,敏之向外婆告罪,也匆匆离开。杨氏面露慈祥,媚娘面露期待,示意三胖子有请。四武频繁使眼色,后辈全部出去迎接。武康是小弟,他们是兄长,不能丢了面子。 武府大门外,武康抱着敏月亲昵,还是外甥女亲,俩月没见甚是想念。大队人马过来,见敏月骑叔父脖子上,无不面露厌恶。一时行礼不是,不行礼也不是,全都目瞪口呆。 约莫两分钟,走出个四岁娃娃,有模有样行礼,操着稚嫩童声:“侄儿三思,拜见叔父,舟车劳顿,一路辛苦。耶耶和姑母,都在等您!” 哎呦我的天,这没断奶小屁孩,梁王武三思呀,以后兴风作浪,搅得武唐天翻地覆?正想敷衍几句,又有瓷娃娃见礼:“侄儿承嗣,给叔父请安,叔父辛苦了。” 魏王也来了,有点儿意思啊。其他人纷纷见礼,除了敏之喊舅舅,其他都喊叔父。武康让他们免礼,拉着敏之,驮着敏月,带着楚神客、林平郎进门。 诸闲聊官员,见武康尊荣,无不瞠目结舌。传言是真的,这位真的凶悍,瞧瞧脸上刀疤,能活下来命真大。可不是咋的,你见过配刀文官?简直奇葩。 不理会指点,径直走进大厅,所有人凌乱,这是什么造型。武顺眉开眼笑,康郎和子女亲近,自然无比开心。赶紧起身迎上,假意训斥敏月:“这孩子又闹舅舅,赶紧下来啦,像什么样子?” 武康松开敏之,拎敏月下来,递武顺怀里。走到杨氏跟前,执晚辈礼祝寿:“武康拜见伯母,祝伯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杨氏欣喜若狂,亲自扶他起来,扬手摸脸上刀疤,眼圈竟然红了:“这孩子太傻了,你是文官不是武将,怎能冲锋陷阵?听顺娘说,你单人匹马,与几百强人拼杀,要有个三长两短,让老身如何交代?” 泫然欲泣的模样,也是老戏骨,武康傻笑两声,奉上夜明珠:“侄儿比较穷,没奇珍异宝,偶得三颗珠子...一颗给了媚姊,一颗给了九娘,伯母不要嫌弃。” 鹅蛋大的夜明珠,散发淡绿柔和光芒,可谓价值连城。众人都识货,武氏兄弟眼直了,透出嫉妒与贪婪。杨氏眉开眼笑,捧手里仔细端详,爱不释手的把玩。 媚姐微笑凝滞,探究目光扫武顺,后者脸色微红,慌乱移开视线。武康有些懵,瞬间觉的尴尬,暗怪自己多嘴。记得平叛前,为帮助媚娘竞选皇后,准备的竞选经费里,有颗夜明珠,看来被武顺贪污了。 心里很是郁闷,抢妹妹的东西,还抢上瘾了。现在抢夜明珠,以后妹妹怀孕,暗中勾搭李九,抢妹妹的老公。密谋废媚娘,自己取而代之,有点儿过分啊。 不过这样也好,给媚娘敲警钟。如果引以为戒,不让武顺进宫,就不会姐妹相残、姨甥厮杀。 心思电转,强行圆场:“九娘原本的打算,两颗珠子都给您,被我阻止了。最后的夜明珠,等顺姊生日,要作为贺礼,不能厚此薄彼。” 此言一出,武家男人的心思,都活络起来。寻思着找机会,把生辰告诉他,礼物不能比夜明珠差。 武顺没了尴尬,马上顺水推舟,向妹妹表达歉意:“康郎给阿妹的礼物,确实有颗夜明珠。被我不小心摔了,有了裂纹,是以没告诉阿妹...康郎,九娘那颗珠子,阿姊不要了,给媚娘吧。” 这位也是实力派,说谎话不打草稿。媚娘心知肚明,当即笑道:“阿姊此言差矣,哪有妹妹要好珠,阿姊留瑕珠的道理?瑕珠给我吧,等来年你生辰,康郎送好珠给你。” 两人假惺惺,都是影后级别,好一幕姐友妹恭。杨氏很快发话:“都不要说啦,顺娘把瑕珠给媚娘,都不让老身省心啊。看看侄媳九娘,通情达理孝心可嘉,崔公生个好女儿!” 崔义玄面露笑意,和杨氏客套两句,假惺惺训斥贤婿:“二郎,为何不带九娘过来?她身体一向很好,路途遥远和旅途劳顿,不是借口...到底发生何事?” 武康赶紧行礼,实话实说道:“本来商量好的,一起骑马过来,既给伯母拜寿,同时看望您老。可上月十五,九娘有喜了,只能在家休养。她嘱托我向您、伯母和媚姊,表达歉意。” 场面再次热烈,女人又惊又喜,老崔眉开眼笑,悠闲捋胡子。等女人们消停,起身向杨氏、媚娘告辞:“老朽还有公务,不便叨扰多久,祝亲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位现学现卖,媚娘也行晚辈礼:“崔公是康郎的长辈,也是奴奴长辈,无需如此客气。” 见她无此谦逊,崔义玄脸色更温,贤婿说的对,此女前途无量,皇后是她囊中之物。和杨氏寒暄片刻,留下礼物离开,武康和媚娘送客。到了门口,老崔交代贤婿,有时间去崔府。 送走老崔,并没回客厅,来到后院厢房。武康召唤戏精,酝酿片刻扑通跪倒,抱着媚娘大腿,侧脸贴她肚子,嚎啕大哭喊救命:“小弟闯祸了,姐姐救命啊!” 画风转变太快,画面过于热烈,媚娘彻底懵逼。半晌神思归壳,轻拍康郎后背,嘴角扯出笑意。他不向崔义玄求救,反过来向我求救,把我当主心骨了。 今天收获太大,与清河崔氏搭上关系,又获康郎忠心,一举两得。想到这眨眨眼,假意嗔怒:“多大的人了,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也不怕人笑话?赶紧起来,像什么样子?” 武康抱大腿耍无赖,姐不答应就不起来,媚娘不禁失笑,同时有些感伤。曾几何时,自己也想这样,犯了错求兄姊庇护。可两个天杀的兄长,从小欺负我;关系不错的姐姐,贪墨我的东西。 没有兄妹情,淡薄姊妹意,倒是认来的堂弟,不遗余力帮我。倾尽大半家财,换成黄金白银、珠宝首饰,让我打赏奴婢,收买朝臣。 效果很不错,奴婢们通风报信,贪财的许敬宗、李义府,也渐渐靠拢。既然你拿我当亲姐,我也拿你当亲弟。打定主意,享受亲情,再次嗔道:“赶紧起来,姐姐答应就是。” 武康讪讪起身,狗腿的扶她坐下,讲述为新城公主接生。一五一十事无巨细,不放过任何细节,全部和盘托出。配合精湛演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媚娘越听越心惊,最后哭笑不得,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运作的好,还能皇恩浩浩。想到这,轻点康郎脑门儿:“你这胆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放宽心吧,圣人英明神武,定能明察秋毫。” “这话我爱听,我确实英明神武”,话音落走进一人,身高一米七左右,眉目很是清秀,带着浓浓贵气。赭黄(土黄色、黄中带赤)色紧身圆领袍,袍子纯色不花哨,也没绣龙纹。 媚娘赶紧见礼,这位就是李九,武康再度召唤戏精,跪倒在地山呼万岁:“婺州刺史武康,拜见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位都懵了,媚娘很尴尬,李九脸色微红。口号听着舒服,马屁拍的很大,承受不起啊。干咳两声,虚扶一把:“爱卿快快请起,切莫如此称呼,若是被褚遂良知道,又得追着骂你。” 武康眼泪汪汪,一个头磕地上,刻骨铭心检讨:“罪臣不敢起来,臣罪该万死,求陛下惩罚。” 又是嚎啕大哭,幸亏来的时候,衣袍里备了葱,否则真挤不出泪。李九云里雾里,媚娘闪亮登场,招呼李九坐下,开始讲接生之事。 添油加醋少不了,大捧康郎,猛踩长孙诠,痛斥其罪状。首先不知轻重,公主即将临盆,却带她婺州上任,此为不负责任,藐视皇家。 其次公主难产,需用头发助产时,却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难道公主的安危,不及一缕头发吗?还是我家康郎好,主动割头发,可见忠心耿耿。 公主需要惊吓时,长孙诠竟手足无措,逃避责任。还是我家康郎好,为制造惊吓,被部下抽二十鞭啊,不信您看!媚娘哭啼啼,解开康郎袍子。武康配合转身,精壮的后背,露出条条鞭痕,触目惊心。 媚娘继续哭诉:紧要关头,稳婆问保大保小,天杀的长孙诠,竟然闭口不言。可见在他心里,公主的安危,不及长孙家子嗣。长孙无忌欺负您,长孙诠欺负公主,长孙家太欺负人啦。 如此借题发挥,大泼脏水,李总脸黑,牛喘粗气。 媚娘添油加醋:临盆关键时刻,康郎拿产钳,挽救公主母子。长孙诠非但不感恩,还对康郎冷嘲热讽,讽刺他了解妇人身体。陛下您听听,这叫什么话?可怜的康郎,求陛下给妾身做主。 武康都懵了,这恶状告的太好了,不服都不行。亵渎公主轻描淡写,把我塑成正义化身,把长孙诠塑成极品渣男,还恶心长孙无忌。什么叫借题发挥,什么叫政治手腕,这就是了。 李总直接拍了桌子,呶呶叫道:“长孙诠欺我太甚,当真不为人子!” 门外护卫闯进来,李九再次暴喝:“都滚出去。” 媚娘赶紧过去,给他抚胸顺气,陛下保重龙体。良久,李九长叹一声,看向武康说:“爱卿挽救新城母子,何罪之有?所谓的男女大防,与性命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起来说话,孤没那么迂腐。” 心中大石落下,这事翻篇了,武康感激涕零,大呼“吾皇圣明”。您老不迂腐,还很前卫,连小妈都娶,还立为皇后。 李九打量他,确实英武不凡,示意武康坐下,酝酿片刻问:“产钳是什么?能解决难产?为何随身携带?” 轮到武康表演,大概讲述产钳,着重回答最后一问:“产钳助产,是昆仑奴产地,一个叫‘埃及’的番邦发明。臣之发妻怀孕,便打造两把,一把留在家,一把献给陛下。” 见李九满意,继续说:“臣听稳婆说,妇人生育,如鬼门关行走,有性命之虞。产钳能解决头部难产,能缩短生产过程,让妇人少受痛苦。是以臣带到京城,家姊生育皇子时,既顺利又少受罪。” 此回答满分,李九满意,媚娘也感动。有人真心为你着想,真的很温馨,当即投桃报李:“陛下,康郎发明产钳,也是大功一件。” 李九连连点头,哈哈笑道:“爱卿公忠体国,数次进献秘术,孤重重有赏。说吧,想要什么赏赐,孤应允就是。” 武康感恩戴德,郑重其事道:“报效朝廷,为君尽忠,分内之事。倘若陛下要赏,臣斗胆请求,赏臣之二姊,永远平安幸福...” 第四章 永徽版《捕蛇者说》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腊月初七,巳时两刻。 长安城东永乐坊,太尉长孙无忌府邸,武康被礼送出门。三胖子带路,楚神客、林平郎护卫,返回永兴坊武府。之所以拜访长孙无忌,是受长孙诠所托,报喜新城公主诞下男婴,由长孙无忌代为传达。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取得李九原谅后,马上打铁趁热。长孙诠居心不良,想玩借刀杀人,手段略显稚嫩,长孙老狐狸,岂会看不破?又不是他媳妇儿,他才懒得管,何况李九都不追究。 整个拜访过程,姿态放到最低,抱着极大尊敬。虽然阵营不同,彼此还有龌龊,却敬仰老家伙的才学。单凭编写《唐律疏议》,就能赢得尊重。一番交谈下来,感觉他稳如泰山,有权倾朝野的自信。 毕竟三朝元老,凌烟阁首图,李二的托孤重臣,有自信的资本。然纵观历史,凡托孤重臣,能得善终者,寥寥无几。他没王莽、司马懿篡位实力,又不能学周公及时还政,李九也不是窝囊废,早晚难逃一死。 想到李九,想起早上画面,不禁心有余悸。当时李九杀气腾腾,差点把他吓尿,媚娘也吓的脸色煞白。不是因为亵渎公主,而是被外甥李弘坑了,别人坑爹他坑舅。 一岁半的小屁孩,躺杨氏怀里咯咯笑,媚娘想让舅、甥联络感情,便递给康郎抱。一抱出事了,原本笑逐颜开,见到舅舅鬼脸,吓的哇哇大哭,怎么哄都哄不住。 李九的脸当时就黑了,认为儿子被吓失魂,立刻让人叫魂儿,瞬间鸡飞狗跳。武康却从哭声中,听出不同寻常,“结核病”脱口而出。上辈子本家小侄儿,小时候没照顾好,得了肺结核,哭声如出一辙。 哪知又捅马蜂窝,李九不懂“结核”,却能听懂“病”。太医都说健康,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咒我儿子,不想活了?天子一怒,承受不住,武康抖若筛糠,媚娘情急之下,搬出“癔症”借口。 “癔症”俩字救命,李九也知道,武康有这毛病,便不再追究,黑着脸带儿子走了。原本还在幻想,君臣奏对一番,获李九赏识,步入人生巅峰。现实太骨感,惹李九嫌弃,刺史做到老吧。 媚娘他领进厢房,询问结核病。武康不确定,也不敢说实话,此病在唐朝无解。敷衍忽悠几句,安慰她并无大碍,还说自己幼年时得过,长大就痊愈了。 哪知姑奶奶不信,武康被逼发誓,总算糊弄过去。结核是慢性病,慢慢发展成肺结核,李弘英年早逝,二十三岁暴毙,估计是病死的。如果李弘身体好,肯定继承皇位,唯一正统女皇就没了。 正魂游天外,闻熟悉乡音,瞬间停住脚步。转身见个中年人,约莫六十岁,身材精瘦,须发花白,精神矍铄。穿紫色长袍,系十三銙金玉带,左边挂银质匕首,右边挂砺石(磨刀石)。 能穿同款紫袍的,只有三品以上大员,这位还是杭州口音儿。回忆卢浅给的画像,心思电转间,明白此人身份。上前两步抱拳行礼,操着杭州乡音儿:“婺州刺史武康,参见褚仆射。” 此人正是褚遂良,李二的托孤重臣,尚书右仆射(从二品),封爵河南郡公。今年五十七岁,字登善,初唐四大书法家之一。杭州钱塘县(浙江省杭州市)人,这辈子的老乡;祖籍豫州阳翟县(河南省禹州市),上辈子的老乡。 老乡见老乡,两辈子老乡,背后开两枪。“武佞”诨号,是他取的;两首打油诗,也是他宣传的。武康很郁闷,却不表现出来,装出恭敬和谦逊,姿态放到最低。 褚遂良也懵了,传闻武佞睚眦必报,对我应是横眉冷对,为何如此谦逊?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你谦逊我也不拿捏,于是微笑道:“武刺史无须多礼,快快请起。” 看到脸上刀疤,想起坊间传言,态度温和许多。虽讨厌他的溜须拍马,却看重他的功劳,教育癖发作:“武刺史所作所为,有的利国利民,有的不可取。婺州土贡清单,去年增鸡枞菌,今年增高粱酒,都是因为你。” 武康谦卑告罪,老褚更来劲:“每增一种土贡,百姓多分负担,圣人多分奢欲。诨号‘武佞’,由此而来。为官一方,要造福一方,不要把自己的前程,建立百姓疾苦上。” 这帽子有些大,武康不置可否,假惺惺受教:“褚公言之有理,为百姓某福祉,才是为官之道。高粱酒一直由卢家打理,下官也是最近得知,在京城异常红火,不过呢...” 话锋一转,不着痕迹反驳:“褚公您也知道,酿高粱酒的粮食,是难以下咽的粗粮。百姓喝高粱酒,意味少喝米酒,无形中节省粟米。如果整个大唐,都喝高粱酒,也是功劳一件吧?” 老褚不置可否,淡淡说:“老夫有见及此,才允许高粱酒存在。武刺史,投机取巧不是正途,你应该学越州都督。今年五月,秦都督发来公文,奏请以青花蛇,折合百姓田租。老夫与诸朝臣商议,觉的是仁政,便奏请圣人批准。” 见武康疑惑,继续解释:“青花蛇是越州特产,镜湖附近最多,此蛇青色无毒。腊之以为饵,可治挛踠和瘘疠,去死肌杀三虫。效果很不错,大批干蛇入长安,部分进太医院,其余进两市,供不应求。武刺史,这才是为民谋福祉。” 永徽版《捕蛇者说》,武康不由暗乐,忽然想到什么,脸色瞬间铁青。褚遂良见此,以为武康生气,嘀咕句“朽木不可雕也”,黑着脸拂袖而去。 盯着老褚背影,眼神逐渐迷离,想到可怕后果,眉头拧成疙瘩。呆了近两刻钟,直到三胖子提醒,才堪堪回神儿。望褚遂良离开方向,也说句“朽木不可雕也”,也黑着脸拂袖而去。 午时回到武府,众宾客全部入席,都是些是七八品小官。都是武氏兄弟的朋友,都是攀龙附凤的投机分子,想靠媚娘关系,略微升官发财。然媚娘还没当皇后,武氏兄弟都是小官,哪顾得上他们? 回客厅打招呼,端坐矮榻前,挨着媚娘和武顺。唐朝以左为尊,杨氏坐主位,东面是武顺、武媚娘和武康;西面是武氏兄弟,脸色都不好看,眼神都怨怼。 懒得搭理他们,反正都没好下场。安静吃完饭,陪杨氏寒暄,半个时辰杨氏犯困,被武顺送回后院休息。武氏兄弟出去送客,媚娘拉他出客厅,后跟俩贴心太监,走向秘密厢房。 恶趣味加身,突然张开胳膊,揽住老姐肩头,像后世的好哥们。媚娘身子一颤,赏他个白眼,也懒得理会。身后俩太监,全楞在原地,直到两人进屋,才匆匆过去守门。 开启舔狗模式,围着她转两圈,到身后捏香肩按摩,嘿嘿怪笑道:“见到老姐之前,我一度以为,小晴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武媚娘翻个白眼,眼里满是鄙夷。武康来到前边,煞有介事:“老姐颜值高,面相更好。丹凤眼,宽额头,有龙虎之气。大富大贵,器宇轩昂,永远有贵人相助,定能母仪天下。” 这话搔到痒处,媚娘再翻白眼,推开魔爪哼道:“老实坐着,别动手动脚,多大的人了?不过康郎啊,姐最大的心愿,就是当皇后。王皇后、萧淑妃那俩贱人,都失宠了,早晚被废。” 说到这,唉声叹气:“上次的一品宸妃,被韩瑗、来济搅黄,长孙无忌、褚遂良都没出手。倘若圣人立我为后,朝堂肯定吵翻天,长孙无忌也会出手。成功微乎其微,许敬宗和李义府,也不会支持我。” 武康斟酌片刻,压低声音说:“那俩老狐狸不必担心,他们都是投机分子,肯定不遗余力支持。如果把权利比炊饼,关陇门阀吃的太多,其他人肯定不满。我估摸着,不仅李义府和许敬宗,崔义玄也会支持!” 媚娘眼神一亮,呵呵笑道:“能看到这点,姐很开心。现在为时尚早,等积攒足够支持,再讨论此话题。康郎啊,等会我回宫,别在这里留宿。只要我离开,武元庆和武元爽,肯定死皮赖脸的,讨要高粱酒份子。” “白日做梦,酒只能是老姐的”,武康嗤之以鼻,搬胡凳坐她身前。怀里拿出锦袋,塞她手里说:“酒股共十成,一成给了婺州卢家,剩下的全都在这。” 两人膝碰膝,姿势很亲昵,媚娘不适应,脸色泛红。低头拆锦袋,拿出个小锦袋,还有一份文件。文件是契约书,红高粱三成股份,有武康的掌纹、手印,以及酒坊印章。 媚娘有些感动,红高粱日进斗金,被列为婺州供品。被无数人觊觎,若非自己压着,早被明抢暗夺了。感动完收起文书,伸手去解锦囊,又被大手阻止。 武康神秘兮兮:“三国时,诸葛亮给赵云三个锦囊,装三条妙计,帮刘备逃离东吴。周瑜赔了夫人又折兵,被气的金疮迸裂,昏迷不醒,最终一命呜呼。这是我的锦囊妙计,最需要时打开,否则妙计失灵。” 媚娘瞪他一眼,重新放进锦袋,轻轻拍巴掌。宦官进来,恭敬收好锦袋,离开屋带上门。瞟他两眼,继续鄙夷:“我也熟读三国志,没有锦囊妙计。还有,不是全部股份吗,其余六成哪去了?果然啊,男人的话,都不可信。” 有点儿冤枉,武康信誓旦旦:“普天之下,我只对两个人诚实,一个是九娘,一个媚娘。其余六成酒股,在锦囊妙计里..咱换个话题,今天离开太尉府,遇到褚遂良,他给我一个把柄,想不想要啊?” 媚娘不屑更甚,阴阳怪气道:“得了吧,褚遂良老奸巨猾,你能拿他把柄?” 武康不乐意:“什么表情啊?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听我慢慢道来...在北方的草原上,活跃无数恶狼,它们咬死牛羊马匹。牧民经常捕杀,却不会赶尽杀绝,还以狼为图腾,知道原因吗?” 媚娘柳眉轻蹙,渐渐陷入沉思,半刻后朱唇轻启:“草原骑兵强大,如果可汗下捕狼令,赶尽杀绝不难。纵观草原历史,没人下这种命令,难道狼能保护他们?” 虽不中亦不远矣,这位真聪明,武康点赞:“草原最大的祸害,不是狼是野兔,野兔祸害草场,狼是野兔天敌。如果没有狼,野兔没了天敌,会泛滥成灾。要不了多久,草地没了草,牲畜会饿死,游牧民族会灭亡。” 很满意她的震惊,接着忽悠:“狼吃野兔,野兔吃草,此为最简单食物链。食物链破坏,生态会失衡,会造成灾难。今天褚遂良说,越州盛产青花蛇,朝廷同意百姓,捕蛇充田租。” 说到这停住,见她冥思苦想,便静坐她身边。时间分秒过去,很快觉的无聊,悄悄站起来,研究她的发髻。好像是半翻髻,崔小晴最爱的发型,将所有头发梳于头顶,向前翻形成高髻,插金花珠钗。 很快兴趣盎然,在永徽二年初,王皇后到感恩寺,让媚娘蓄发。这才三年功夫,就从可爱光头尼姑,长成长发及腰?不科学啊!按捺不住好奇,凑近脑袋研究,伸手轻轻触碰。 渐渐发现端倪,竟然很多假发,还真有意思。原来臭美的假发,唐朝就流行了。正兴趣盎然,突然下巴挨打,牙关猛咬舌头,疼的哎呦一声,跳着脚喘粗气。 媚娘也是一声哎呦,摸着脑袋起身。见他龇牙咧嘴,嘴角淌血沫,赶紧过去搀扶,冲门外焦急喊:“三两快去拿药,四钱快备热水,怎么咬到舌头啦?” 门外脚步匆匆,武康抹把眼泪,苦着脸阻止:“别瞎忙活,咬破舌尖,没法上药。我说老姐啊,你和小晴一个德行,火急火燎做啥啊?正研究头发嘞,突然来这么一下,想疼死我吗,哎呦...” 脑门被敲,媚娘鄙夷道:“研究啥头发,去研究小晴的,这么大的人,别毛手毛脚...康郎你刚才说,褚遂良的把柄,是不是和蛇有关?蛇少鼠多?难道越州,会发生鼠灾?” 武康目瞪口呆,这都能想到,不愧是女总裁!干咳两声,竖大拇指点赞:“老姐真聪明,小弟五体投地。这世间万物,芸芸众生,都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老鼠的本事...” 说话跑风声音怪异,惹得她捂嘴轻笑,把他推到椅子上。敲门声响,刚才太监进来,媚娘接过茶杯。武康抱起胳膊,身子向后躺,张嘴啊啊两声。 舒服喝两口,继续讲科学:“蛇能安身立命,是捕猎鼠;鼠延续种族,靠超强繁殖能力。一对老鼠每年繁殖的子孙,如果全部存活,将近五千只。按这种效率,天下就是老鼠的,它能吃光所有东西。” 很满意她的求知欲,接着装逼:“事实并非如此,老鼠有很多天敌,譬如说猫、蛇、黄鼠狼、猫头鹰...就是咱们说的夜猫子。它们负责吃鼠,维持生态平衡。” 媚娘彻底明悟,接过话说:“猫是家养的,不成气候。黄鼠狼偷鸡,夜猫子不祥,百姓见到它们,都会痛下杀手,是以数量极少。蛇,就是捕鼠主力,越州大肆捕蛇,老鼠肯定泛滥,是不是这样啊?” 武康点赞,媚娘翻白眼,坐他身边叹气:“鼠灾自古皆有,都是小范围的,最多两个县。小的灾情小的替罪羊,越州都督足够了,牵涉不到褚遂良。康郎啊,姐谢谢你的苦心,可把柄不够大。” 垂头丧气的样子,有几分可爱。武康打响指,再次曝猛料:“越州不一样,有八百里镜湖。今年全国干旱,唯越州风调雨顺,雨水比往年更充足,导致湖面大幅上涨。” 轻叹口气,继续道:“我手下楚神客说,每年三月份,镜湖水大涨。淹没堤岸鼠巢,百万老鼠无家可归,以镜湖为中心,嗷嗷着辐射四周。再加上越州捕蛇,老鼠没了天敌,鼠灾不可避免,规模绝对震惊朝廷。” 讲完原理,举例佐证:“陈硕真叛乱,派人去越州采购药材,已有鼠灾发生,规模都不大。明年三月镜湖涨,鼠灾彻底大爆发,很可能危及婺州...哎,满满的惆怅!” 约莫十分钟,媚娘终于开口:“能震动朝廷的灾难,必须有人负责。两个罪魁祸首,提出蛇抵赋的,促成蛇抵赋的。康郎说的对,这就是褚遂良的把柄,只要讲出...食物链,谁也反驳不了。如此大把柄,不信不为我所用,真是太好了!” 看她兴奋的模样,武康不想泼冷水。后年李九立你为后,老褚是坚定反对派,别抱太大希望。沉吟片刻,黯然道:“老姐回宫,我也回婺州吧,没你在身边,呆着没意思。” “呸!你的甜言蜜语,和崔小晴说去”,媚娘瞪他一眼,语重心长道:“早些回去也好,早些把控局面。明年三月要是忙,就别来长安了,加封昭仪只是形式。” 武康呵呵乐了,保证肯定来。因为明年四月,有大事发生,如果处理好,这辈子性命无忧。 第五章 赴越州调研鼠灾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腊月三十,除夕。 来大唐第二个春节,比第一年更坑,美好时光消耗在路上。腊月初七,告别武家人,拜访崔义玄。老崔殷勤接待,给贤婿讲为官之道,归纳起来共两点:谋定而后动;支持一方,打压一方,保持队伍不团结。 谋定而后动,不要轻易发言,言多必失;不要轻易决断,授人以柄。只提出问题,让部下出具解决办法,你来拍板决定。若完美解决问题,你是首功;若一塌糊涂,你能置身事外。 保持不团结是必须,如果部下团结,就会架空你。想方设法制造矛盾,制造不同阵营,制造彼此斗争。无论哪个阵营,都会找你主持公道,都会以你为主心骨。 都是经验之谈,貌似有些道理,武康铭记于心。告别崔义玄,一行四十三人,快马加鞭回婺州。途径汴州时,忽然心血来潮,率队进入浚仪县(河南省开封市开封县),按记忆找到后世家乡,开启寻祖之旅。 现实很残酷,当地没有姓武的。不死心拜访县令,翻找户籍文书,整个浚仪县,就没武姓人家。看来自己的老祖宗,是永徽后搬入开封的,不是原居民呀。 了却寻祖心愿,日夜兼程,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过年。大年三十除夕,来到越州山阴县(浙江省绍兴市绍兴县),参观镜湖流域。镜湖面积八百里,是鉴湖的前身,出过很多名人。 高高的湖面,距堤顶不到两丈,等三月湖水大涨,大规模鼠灾已成定局。届时,越州都督倒霉,褚遂良倒霉,越州百姓倒霉,婺州百姓可能倒霉,只有媚娘要笑出猪声。 怀着郁闷心情,离开镜湖前往会稽山,站山脚仰望。光秃秃耸入云端,与后世大相径庭,再次郁闷失望。 钱顺提马上前,小声汇报:“绕过这座山,是诸暨县地界。西南方行九十里,是诸暨县城;行二百里,是婺州城。现在申时两刻,再有两刻不到,夜幕降临。属下以为,赶夜路不安全,您看...” 没啥好看的,又得借宿农家,弟兄们乐意的很。大佬没有回复,依旧望山顶发呆,钱顺不禁腹诽。启程去长安,绕睦州走越州,回程时还绕睦州,是刻意避开呀。 他心知肚明,睦州坑杀战俘三千,成为大佬的心病。从那以后,再不踏足睦州,三千冤魂啊,每念及此头皮发麻。还是劝劝吧,硬着头皮开口:“那件事儿...您只是执行者,不必心怀愧疚。” 见到闭嘴手势,讪讪闭上嘴,接到大佬指示,调转马头发号施令:“天黑之前赶不到县城,到下个村庄,各找农家借宿。身上的钱够吗?不够找我要。还是老规矩,不强行借宿,给够借宿、伙食费。” 众人整齐应诺,脸色兴奋异常,马队再次狂奔。走出三十多里,终于见到人烟,百十户大村落。临近春节年味浓,村庄张灯结彩,袅袅炊烟升起,孩童欢快嬉戏。 钱顺一声吆喝,众人各自散开,寻找借宿人家。一路都是这样,连吃带睡四十文,比县城客栈都贵。等队伍散开,武康接手半吊钱,挂在左手腕儿。示意钱顺离开,驭马慢行,左顾右盼,找借宿人家。 路过篱笆院,惊扰看门狗,田园犬狂吠。前爪扒拉泥土,蓄势待发的模样,要不是被拴着,肯定冲出柴扉咬人。武康呵呵两声,既然你这么热情,就借宿你家吧。 翻身下马牵缰绳,来到柴扉前,睁大眼瞪狗眼。田园犬很快怂了,突然向侧方扑去,狗嘴死死咬个东西。竟然是只老鼠,足有脚掌大小,这不狗拿耗子嘛。 田园犬吐出死耗子,继续左扑右蹿。短短三分钟,咬死八只老鼠,成功捍卫狗盆里,那半块发霉的炊饼。武康笑意僵硬,心情越发沉重,真是鼠胆包天,鼠狗争食。诸暨县已经鼠灾,与之接壤的义乌县,现在什么情况? 木门吱呀声打断思绪,堂屋门站俩母女。女娃五六岁,穿单薄布衣,小脸冻的红扑扑;妇人三十左右,穿粗布麻衣,警惕望向这边。看到斗骢骏马,略微放心,牵着女娃过来。 看清紫色长袍,紧张彻底消失。几天前去越州办年货,越州大都督衣袍,和眼前男人分毫不差。再看他风餐露宿模样,大概明白意图,脸上沁出浅浅红晕。 武康把半吊钱挂柴扉,抱拳行礼道:“在下婺州金华人士,着急回家过年,错过住店时间,想借宿一晚。这是铜钱五百文,是借宿费和伙食费,望娘子成全。” 纠结半分钟,妇人轻点头,解柴扉麻绳,迎武康进来。提着四斤铜钱,左右看看无人,急匆匆跑进堂屋。片刻响起翻箱倒柜,应该是藏钱,半贯不是小数目,够她们花销一年了。 牵斗骢马走进牛棚,拴缰绳在牛槽后,取墙边干草喂马。手忽然停住,听窸窸窣窣,猛的蹲下推草堆,刹那目瞪口呆。受惊的老鼠群,足有几百只,黑压压冲出篱笆墙,消失蒙蒙雾气里。 我的天,现在都这么猖狂,等三月镜湖涨,绝对翻天啊。瞬间打定主意,回到婺州就开会,召集全体同僚,把预防鼠灾提上议程。其他州不管,不能让越州鼠患,祸极婺州境内。 喂完马离开牛棚,妇人提着水桶,吃力往灶台走。快步过去帮忙,把水倒进锅里,再去水缸舀一桶,放在灶台上。妇人拿干草塞灶膛,用火石、火镰打火,啪啪的很费劲。 武康吹燃火折子,递到她手里,转身回堂屋,点燃桌上蜡烛。打量房间摆设,整个家徒四壁,家具稀少且破旧。正北方供桌,供着财神、观音泥像,前边半碗香灰。 都穷成这样了,拜他们啥用,浪费清香钱。吐槽几句,推开东屋门,是个储物间,放干材和坛罐。发现米缸有意思,缸口的圆木盖上,压十几块青砖。拿掉砖放下木盖,见半缸灰白大米。 此刻又听窸窣声,登时偏过头,与鼠眼对视。巴掌大老鼠,拖着长长尾巴,沿墙脚慢慢靠近。来到米缸旁,蹭蹭爬上缸檐,稳住身形往缸里跳。 这是无视我啊,很嚣张啊兄弟,武康气乐了,探身哈腰伸手,拎出来拿到脸前。手心越攥越近,手背青筋崩出,老鼠剧烈挣扎。不到半分钟,眼直腿蹬一命呜呼。甩手摔在地上,不屑撇两眼,敢看不起我? 然而窸窣再起,五只老鼠结队,奔着米缸冲锋。武康气乐了,横刀登时出鞘,刀光道道闪过,老鼠身首异处。干材堆忽然晃动,又蹿出几十只,目标还是米缸。 成精了你们,赶紧还刀入鞘,拿盖子扣缸口,大喝一声“滚”。还真有效果,鼠辈落荒而逃,全部钻入柴堆。门口响起嗤笑,妇人端着大碗,眼角掩不住笑意:“这些扁毛畜生,都不通人性,贵客别和它们计较。” 这就尴尬了,不禁老脸一红,掀开米缸盖。妇人双手执碗,头插进缸口舀米,伸出双手扒,扒出个雨布包裹。把米碗递给武康,小心翼翼开包,露出青黑色物件,像晒干的青花蛇。 拿一只放碗里,其余包起来,重新埋进米里。见武康疑惑,接过碗解释:“这是越州特产青花蛇,每条卖五文,晒干卖七文。可以熬汤喝,能清热祛风,还能滋补壮...” 话语戛然而止,妇人羞红脸,转身逃离东屋。有些莫名其妙,懒得用心去想,把米缸盖好,重新压上青砖。刚回到堂屋,听外面有妇人嚷嚷,嗓门破锣似的:“芳娘子,我家有贵客借宿,借我两个碗呗,给你两文钱。” 芳娘没回话,破锣音再响:“你家也来贵客了?那太好了!好好招待,可别怠慢了。哦对了,你家只有一张床,我家有多余的,借你一晚吧...你给我十文。” 商业鬼才这是,武康觉的有意思,停住脚步倾听。芳娘继续沉默,小娘子貌似讨厌破锣,跑出门槛大喊:“俺家床大的很,能睡下三人,不用你家的,才不给你钱。” 童言无忌啊,武康瞬间决定,还是换地方吧,此地不宜留宿。芳娘轻声训女儿,然后回复破锣妇女:“谢钱娘子好意,床就不借了,太麻烦。等吃完饭,我和秀儿回娘家,床留给贵客。” 吃完晚饭,夜色漆黑一片,芳娘拉着女儿离开。武康觉的鹊巢鸠占不好,干咳两声说:“芳娘子稍等,我是婺州官员,特意来越州调研。为防鼠灾祸及婺州,有问题向您请教,还请不吝赐教。” 芳娘娇躯一颤,半晌说句“奴奴省得”,拉女儿匆匆离开。约莫半个小时,把女儿安置娘家,垂头对面而坐。武康干咳两声,斟酌片刻说道:“灾情如火,本官必早做准备,请娘子据实相告。” 应诺声如蚊呐,武康开始问话:“我在京城听说,越州特产青花蛇,可以充当田租。请问是否属实,捕蛇者多吗,现在好捕吗?” 芳娘子回答:“今年夏天,有公差进村,后来村正通知,十条青花蛇,抵田租一斗,二百条抵一斛。村里人很开心,男女老幼都抓,交给村正记账。现在不好抓了,村民跑几十里,却挖青花蛇洞穴,深山老林都抓不到。” 听这意思,青花蛇绝种了,怪不得老鼠如此猖狂。可爱的越州都督,作的一手好死,等着丢官吧。吐槽几句继续问:“我看你们村里,老鼠非常猖狂,你们没应对办法吗?” 芳娘抬起头,脸色有些迷茫:“不需要应对啊,年年都一样,越州的老鼠多。听村里人说,老鼠是从镜湖来,只要镜湖水涨,老鼠就会出来。等到四月份儿,镜湖水落,它们就回去了。只是...今年老鼠多,比往年多的多。” 镜湖水涨,淹没堤岸鼠洞,老鼠出来觅食;镜湖水落,老鼠大军班师回巢。湖面涨的越高,大军越庞大,往年老鼠少,是青花蛇帮忙。今年雨水足,青花友军全部阵亡,要发生史诗级灾难了。 不禁呵呵两声,不死心的问:“越州除了青花蛇,还有没有其他蛇?” 芳娘想了想,摇摇头说:“应该很少,青花蛇凶得很,不仅吃老鼠,还吃其他蛇。” 雪上加霜啊,武康转移话题:“你家男人呢,去外地服役了?过年也不回家。” 芳娘肩膀轻颤,平淡回答:“秀娘两岁时,他替县里大户服庸,去台州造御船...御船漏水,他被官府处死。” 武康登时懵逼,尴尬说声抱歉。唐朝法律规定,给皇帝造的御船,如果出现漏水,所有造船工人,要全部绞死。官方给的解释,船漏水危及皇帝生命,必须得杀。 所以百姓服徭役,如果造御船、御车的,有钱人会出大价钱,请贫困家庭代自己服役,就是为规避风险。芳娘的老公比较倒霉,武康更尴尬,借宿借到寡妇家,真是造孽啊。 看着面前女人,斟酌片刻说:“你没了男人,八十亩口分田,要还给政府,现在你手里,只剩二十亩永业田。每年上缴两斛田租,生活能过去吧?” 芳娘怯懦点头,下意识缩肩膀,武康当即说:“腊月天寒地冻的,堂屋确实冷,咱屋里说吧。关于青花蛇和镜湖涨落,还有些问题请教...” 翌日清晨,容光焕发,掀被子下床,揉揉酸痛的腰。堂屋传来香味儿,还是青花蛇熬米粥,味道确实不错。舒服伸个懒腰,拿起桌上木梳,笨拙梳理头发。 卧室门打开,武康懒得回头,把木梳递到身后。梳理完头发,起身平伸双臂。衣服穿好,腰带扣好,取钱袋丢桌上,转身离开卧室。刚走到门口,妇人怯懦开口,带着紧张和颤抖:“如果有了...怎么办?” 这是个问题,武康有些头疼,斟酌片刻到木桌前。拿起木梳把玩,双手使力咯嘣一声,把桃木梳掰为两段。原本紧张的女人,吓的惊叫出声,头垂的更低。 走到芳娘身边,伸手帮她抬她,半截木梳塞自己怀里,另外半截递她手里,淡淡说:“如果你有了,带着这半截木梳,去婺州刺史府找我。” 说罢转身离开,堂屋餐桌上,有热腾腾米粥。顺便喝两口,把横刀挂腰带上,大踏步出门。众保安等候多时,武康眉头微皱,向钱顺比划“铜钱”手势。 重新回到堂屋,钱顺很快来到,武康倒出钱袋,足有四两白银,全部放餐桌上。看了眼微开的卧室门,淡淡说道:“这些钱够你用几年,我走了。” 马队绝尘而去,妇人匆匆跑到院外,驻足眺望远方。直到影子消失,才收回不舍目光,低头凝视木梳。突听有人说话,惊慌转身,把木梳藏身后。 衣衫褴褛的乞丐,须发苍苍,手拿青色竹竿,腰挂鼓囊囊布袋。看向芳娘,操着沙哑声音:“叫花子两天没吃东西,心善的娘子,能给口吃的吗?要是没吃的,给碗水也行,小老儿感激不尽。” 看清老乞丐的脸,差点惊叫出声,赶紧跑进屋里,捧热腾腾粥出来。乞丐连声道谢,不接筷子仰头就喝,三下五除二热粥下肚,舒服打个饱嗝。把碗递过去,片刻后问道:“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芳娘摇头,乞丐也摇头,缓缓说道:“他姓武名康字变之,新任婺州刺史,朝廷四品命官。他坑杀三千俘虏,背负三千罪孽,佛祖会惩罚他的。把木梳丢了吧,他会给你带来灾祸。” 女人大惊失色,满脸不可置信,木梳攥的更紧。半晌摇摇头,底气不足道:“奴奴只是妇人,不懂老丈说的。他是个好人,给奴奴很多钱,如果没有孩子...我不会去找他。” 老乞丐不置可否,打开腰间布袋,手探进去摸索,递给她粒米说:“人生最难知足,你有这个想法,真的很好。这粒米你留着,如果真有了,拿着米找他,他会安排好你。” 芳娘迟疑片刻,接过那粒米,匆匆回到房。从柜里翻出荷包,把米粒、木梳放进去,搬出所有破衣服,把荷包压箱底。见老乞丐还在,端起自己那碗粥。 老乞丐没接粥,提竹竿离开,自言自语道:“我已经吃饱,今天不饿肚子,已经知足了。那个人贪得无厌,不知道满足,佛祖才会怪罪...” 声音越来越小,老乞丐渐渐消失,芳娘久久不能回神。老丈和武刺史长的很像,特别是那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的。他们什么关系?是父子吗? 很快自我否定,暗笑自己傻,不可能是父子。他是婺州的刺史,很大很大的官,怎么可能让大人乞讨? 乞丐走出很远,向着西方虔诚行礼:“他给那妇人很多钱,是做好事吗,能抵消一份罪孽吧?” 祈祷很久,仿佛听到佛祖原谅,再次解开布袋,拿出一粒米,放进嘴里咀嚼...  第六章 主持婺州开年会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正月十二,辰时三刻。 婺州城金华大道刺史府,天不亮被崔小晴吵醒,说今天老鼠的生日,要过老鼠节。武康瞬间凌乱,从长安到越州,再到婺州,满脑子都是老鼠,没完了是吧?老鼠的生日,还得给它祝寿不成? 郁闷的早饭都没吃,穿上官服去衙门,主持婺州开年会议。刚出卧室又凌乱了,所有仆人拿着枝条,敲遍墙角旮旯,嘴里念念有词:打、打、打旮旯,十个老鼠九个瞎,留下一个拨眼的,眼里长个萝卜花。 这就是老鼠节,什么玩意儿嘛,唱戏似的。慢悠悠到大门口,跨上斗骢马,吃着炊饼夹羊肉,驭马赶往州衙。东明大道热闹非凡,行人络绎不绝,基本都是买卖灯笼的。衙役忙着搭盖灯棚,再过三天,就是上元佳节喽。 来到婺州衙门,缰绳丢给衙役,直奔州衙二堂。所谓的开年会议,就是所有官员大聚会,包括辖下五县的县官,确定今年工作目标,制定具体工作计划。 大会议室扩建竣工,山寨后世会场布局,除了投影仪等电子设备,其他物件一应俱全。主席台摆两张长桌,是刺史和折冲都尉;前排是婺州的州官,连同长史长孙诠,共十三人;后排是各县的县令、县丞、主簿、县尉,共二十人。 全部与会人员到齐,武康正襟危坐,扫视会场首先发言:“诸位同僚们,春节已经过去,工作即将展开。值此辞旧迎新之际,望诸位同心协力,共创永徽五年,共建和谐婺州。现在我宣布,婺州开年会议,正式开始。” 此处没有掌声,小弟们木头人似的,鼓掌宣传有待加强。武康继续主持:“永徽四年迎来送往,对于在座的诸位,有老面孔也有新面孔。为了更好展开工作,所有人自我介绍,包括姓名、字号、年龄和家庭住址...长孙长史,由你开始吧。” 长孙诠当仁不让,按要求介绍自己。武康不由得想起,给他媳妇儿新城公主、马车接生的场景,嘴角勾出猥琐。长孙诠介绍完,轮到录事参军狄仁杰,其他人排队等候。 资料铭记在心,和保安发来的情报比对,从他们的话语中,初步琢磨脾性。让他印象最深的,还是司户参军张柬之。今年虚岁三十,满脸的正气,声如洪钟大吕,简直正义化身。 其余五曹参军,四个来自关陇门阀,分别是司功杨选、司法王旭、司兵李成。他们以长孙诠为尊,组成婺州关陇系;两个兰陵萧氏,司士萧兆兴和司仓许睿,组成婺州兰陵系。 政斗无处不在,小小婺州官场,就跟三国演义似的。武康打定主意,老太婆吃柿子,专拣软的捏,先收服兰陵系。结成统一战线,再与关陇系掰手腕,必须斗垮他们。 众人介绍完毕,会议继续进行,书吏按照大佬指示,分发文件给所有人。 武康挺直腰杆,话语铿锵有力:“党项部特浪生羌,大首领冻就,于永徽五年正月,携部落七万于人来投。朝廷以其地置剑州,隶松州都督府,公文昨日下达,都了解一下。” 必须歌功颂德,众人都很兴奋、骄傲,此乃国家强大的表现。吹嘘完毕,武康斟酌片刻,决定先解决官员住房。除了狄仁杰有房子,其他都在驿馆将就,不是长久之计。 再说了,住房都不解决,说其他也没啥意义。待众人安静,继续说道:“按照惯例,官员离职,归还府邸。截止昨天,已全部落实,诸位按照职位,各自入住吧。” 这关乎自身利益,长孙诠笑而不语,参军们眉开眼笑,狄仁杰合不拢嘴。录参府是武康婚房,装修的豪华程度,丝毫不输刺史府,便宜这小子了。 接下来是人口问题,重中之重的问题,武康扫视众人:“今年陈硕真叛乱,战场在婺州,阵亡民壮很多。我去京城之前,曾通知诸县令,重新详细勘察人口。想必有了结果,都说说吧...王县令先来。” 信安县令王林睿起身,翻开统计资料汇报,包括本县户籍、阵亡民壮情况。武康越听越心惊,听完五县汇报,眉头凝成疙瘩。一场小小的叛乱,婺州人口伤筋动骨,只剩一万九千多户,十八万人口,还不及后世小县城。 问题严峻气氛压抑,武康淡淡道:“永徽二年,两万二百余户,超过上州标准。现在还差五百户,就是我们工作的重心。本官要求诸君,想方设法完成标准,明年九月之前,婺州必须成为上州。” 会场寂静无声,几分钟后,长孙诠发言:“人口的增加,非朝夕可就,生聚需要时间。仅一年多时间,不可能多出五百户,除非强制原户分家。此与法不合,望武刺史三思。” 司法参军王旭声援:“唐律疏议规定,凡是祖父母、父母在的,而子孙别籍异财者,处徒刑三年。如果强制分家,与法律相悖,下官认为不可取。” 他们说的不错,唐朝的户分九等,由财产和丁口(二十岁以上)决定,等级越高徭役越重。人们用分户异居办法,来分散财产和丁口,以降低户等减轻课役。 武康也知道,人口增长是长期行为,一口吃不成胖子,可他等不了。因为永徽律规定,二万户已上为上州。至显庆元年,也就是后年九月,新的规定出现:满三万户是上州,之前定为上州的中州,依旧为上州。 必须在明年九月,把婺州搞成上州,官升从三品。把地方官做到极致,同时积累厚重政治资本,为入主中央打基础。可这些话不能说,未卜先知不好解释,会被当成疯子。 作为嫡系小弟,狄仁杰马上声援:“分户异居以降低户等,法律明令禁止;如果分户异居,自愿不降低户等,法律是允许的。所以下官以为,咱们的工的重心,是说服百姓分户不降等。” 张柬之表示赞同:“狄录参所言甚是,大多数家庭想分户,不在同一屋檐下,家庭矛盾少很多。况且申报上州,咱们都会升官,有百利而无一弊。是以下官觉的,此计划可行。” 这话搔到众人痒处,中州升上州,在座所有大兄弟,至少官升一级。众人交头接耳,很快决定服从组织,谁不想升官发财?长孙诠不再言语,阻碍大伙儿的官运,会遭嫉恨的。 人口计划敲定,武康提出下个问题:“再过两天就是上元,百姓张灯结彩欢度佳节,同时也是火灾、盗窃高发期。危及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请诸君重视起来,拿出切实有效的对策。” 会场再次交头接耳,司仓参军许睿发言:“上元节花灯会,无论长安还是地方,都会伴随走水状况。特别是长安城,几乎每年都会发生,规模大小不等。是以下官看来,此为小事,无足轻重。” 这位心真大,走水还是小事,张柬之立刻反驳:“凡是危及百姓安全的,都不是小事,都必须严肃重视,防火防盗势在必行。下官建议发布政令,责令每处花灯,存放足够的水源,防范于未然。” 许睿哑口无言,众人议论纷纷,狄仁杰接着补充:“不仅如此,还要派出衙役,排查一切安全隐患。检查每处灯棚,特别是巨型、大型的,倘若存在安全隐患,全部责令整改,实在不行依法取缔。” 武康不由得乐了,左膀右臂啊你们,不用我操心,问题解决了。司法王旭瞅瞅长孙诠,提出自己意见:“防盗也势在必行,下官建议三卫尽出,上元节混在百姓中,打击一切盗窃行为,依法作出严惩。” 众人随声附和,武康笑而不语,等他们讨论完毕,作最后总结:“诸位所言,正中本官下怀。上元节咱们放假,牢狱不放假,法律也不放假。 对于遭贼绝不姑息,发现一例处理一例,保护百姓生命财产安全。” 小弟们应诺,大佬满意点头。既然你们这么配合,咱把问题讲完:“上元节安保问题结束,下面讨论春耕大会。新来的同僚可能不知,婺州春耕大典有处弊端,就是最后的抢春。” 目光扫视会场,郑重其事道:“春耕大典完毕,土牛放衙门口展览,七日后被切成碎块儿,洒在衙门校场上。百姓争相抢夺,碾碎洒自家田地,认为能保佑大丰收...问题就出在争‘相抢夺上’。” 话锋一转,义正辞严:“去年的抢春,竟发生踩踏事件,总计二十多百姓,不同程度受伤,所幸没造成死亡。这是给我们敲警钟啊,不能掉以轻心,不能好事变坏事。是以本官建议,取消野蛮抢春,诸位以为然否?” 此处应有反驳,司兵参军李成,马上表达异议:“既然是民间习俗,都有一定的道理,如果贸然取缔,会招来民怨的。咱们都是外地官员,要入乡随俗嘛,下官觉的不可行。” 司士参军萧兆兴也说:“李参军言之有理,司马公在《史记》中言: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各地有各地的规矩。百姓们抢春,是为五谷丰登,出发点是好的,不能强制取消。” 关陇系、兰陵系沆瀣一气啦?有点意思啊。狄仁杰干咳两声,针锋相对:“世间万物,皆有好坏之分,风俗也有歪风陋俗。以受伤、致命为代价的寄托,不要也罢。况且春牛碎土保丰收,本就是无稽之谈,下官同意取缔。” 两系马上反驳,驳斥狄仁杰言论不当。各地知县是刺史系的,纷纷点赞狄仁杰。武康稳住钓鱼台,抱坐山观虎斗心态,听着他们撕逼。老崔说的对,领导就该这样,不能亲自冲锋陷阵,那样太丢份儿啦。 要扶值代言人,扶值杀人刀、咬人狗,让他们打头阵。这点儿要向媚娘学习,御史台酷吏就很成功。吵闹越来越凶,武康当即拍桌子,声色俱厉呵斥:“有理说理,有话说话,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这里是婺州衙门,不是菜市场!” 节目效果不错,众人全部安静。武康刚想发表意见,张柬之开口:“下官觉的,诸位的争执点不对。武公只是提出取缔抢春,并没禁止春牛碎片流出,咱们换个思路,问题便迎刃而解。” 这话有意思,众人目光聚焦,武康也洗耳恭听。张柬之继续道:“春牛被切成碎片,可以不丢校场,派出专员发放,百姓排队领取。先到先得,公平公正,既能发放春牛,也能杜绝危机。” 武康又乐了,英雄所见略同,有点儿东西啊兄弟。当即竖大拇指点赞,不愧是老革命家,能把媚娘拉下水。众人也觉的有道理,狄仁杰首先赞同,五县的县团马上举手,最后全票通过。 此刻需要顺水推舟,武康也拍板决定,通过张柬之的提议。这里还是老崔的建议,部下提出解决办法,你来拍板同意。如果百姓和谐抢春,你的功劳最大;如果排队发生纠纷,甚至引起伤亡,张柬之背锅。老狐狸之言,字字珠玑呀! 一直沉默的长孙诠,见会议太过顺利,果断跳出来作妖:“我在长安城时,每逢上元佳节,圣人皆会邀请文武百官,宫中聚会吟诗作对,此为与民同乐。是以下官建议,武刺史应当效仿,与婺州百姓同乐。” 关陇系首先点赞,兰陵系马上背书。县官们置身事外,你们爱咋咋地,反正我不参加。狄仁杰和张柬之,眼中带着浓浓担忧。这是将大佬的军,明摆着让大佬出丑。 就咱大佬那诗文水平,万一在盛会上戳蛤蟆,能把人丢到姥姥家。同时不能拒绝,人家都搬出圣人了。 武康也心知肚明,这小子满肚子坏水,还是心胸狭隘之辈,赤裸裸的报复。我给你媳妇儿接生,是救你妻儿的命,不要在意细节嘛。不过想让我出丑,怕是没那么容易。 学会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偷,走着瞧吧。想到这胸有成竹,呵呵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本官新任刺史,自然追随圣人脚步,自然要与民同乐。上元节当日,婺州花满楼,愿与诸位把酒言欢,共同吟诗弄月。” 众人纷纷叫好,个个斗志昂扬,张柬之开启神补刀:“下官之前在京城,也知道圣人与民同乐盛况。上元节当天,不仅文武百官到场,家中女眷也会到来,由皇后负责招待,共同欢度佳节。” 狄仁杰马上接话:“下官同意张公所言,家眷们互相认识,某种程度上,也能帮助我们的工作。下官斗胆请求,武公家眷以身作则,负责招待众家眷。” 现场欢呼一片,长孙诠瞬间黑脸,武康差点乐出声。他理解众人心情,长孙诠的媳妇儿是公主,还是圣人最宠的新城公主。如果自己媳妇儿与她打好关系,就是升官发财的助力。所谓夫人外交,他们可能不懂,却都在履行。 长孙诠搬起石头,狠狠砸自己的脚,武康乐得接受,当即拍板同意。这里不得不说,李九真的宠新城,刚刚生产的情况下,依然派出大队人马,送她来婺州陪伴老公。 处理完这些龌龊,示意众人安静,武康提出最后的话题:“诸位同僚,本官从京城回来时,专门绕路越州,那里已经出现鼠灾。灾情相当严重,会祸及义乌、金华两县,本官忧心忡忡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怔神。武康不急不缓,将越州青花蛇事件,八百里镜湖涨潮事件,以及越州诸暨县见闻。除了隐瞒夜宿寡妇家,其余全部和盘托出,并添油加醋一番。 所有人瞠目结舌,张柬之和狄仁杰,甚至面露惊慌,显然意识到严重。狄仁杰首先开口,言辞凿凿道:“据此看来,鼠灾必祸及婺州,咱们必须作出应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越州都督,该杀啊!” 这位咬牙切齿,五官都狰狞了。长孙诠有不同意见,轻咳两声说:“武刺史所言,皆为主观臆断,窃以为不足为凭。退一步说,就是三月大灾,也只会祸害镜湖周边,很难殃及婺州。” 司功参军杨选,直接驳斥狄仁杰:“狄录参所言,窃以为危言耸听。金华、义乌虽然与诸暨接壤,未必会被殃及。咱们无论采取任何应对,都需要动用户衙钱财,万一鼠灾不来,劳民伤财白忙活呀。况且越州都督是否该杀,也不是狄公所能言的。” 这就胡搅蛮缠了,张柬之不乐意,针锋相对道:“杨参军此言差矣,现在不是讨论越州都督,而是讨论即将到来的鼠灾。无论任何灾情,预防比救灾更重要。劳民伤财的预防,势在必行;防范于未然,重中之重。” 长孙诠还想继续反驳,武康当即制止,扫视众人道:“三月是稻苗插秧期,万一鼠群来到,是灭顶之灾。在座的诸位,谁也担不起责任。本官在此要求,绝不让一只越州老鼠,进入婺州地界。望诸位集思广益,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今天必须出结果...” 第七章 公主殿下的刁难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古时称夜为宵,此夜又称元宵。 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分别是春、夏、冬首个月圆夜,故有三元之称,即上元、中元、下元。皆是唐朝法定节假日,所有公务员,带薪休假三天。 关于上元节起源,据说汉武帝时,采纳方士奏请,通宵达旦祭祀太一神,形成夜里张灯习俗。东汉佛教入中土,又与佛教“聚集观灯”习俗结合,形成独具风采的传统节日。 此节在大唐最火,甚至超过春节,得益于宵禁制度。黄昏三声锣响,百姓回家坊门关闭,外出是犯罪行为。没本坊出具公事、疾病文牒证明,先挨二十鞭,再关大牢过夜。全年只有上元,解除宵禁三日,是以弥足珍贵,是以万人空巷。 酉时两刻刺史府,大院里立个箕帚,穿丝绸衣戴着花。崔小晴虔诚祈祷,请紫姑神降附,并诉说美好愿望。紫姑神又叫厕神,能预知未来,妇人说心事给她听,有助于愿望达成。 这也是上元节旧俗,厕神并不管茅厕,只是取了个倒霉名字。小晴愿望太多,叨咕半天没完,能把厕神郁闷哭。道出最后心愿,把武康郁闷哭,就您这小身板,还想生龙凤胎?可拉倒吧!做人别贪心,平安生单胎,俺烧高香庆祝。 祈祷完出刺史府,十几名保安开路,前往东明道、花满楼聚会。刚出大门,节日气息扑面,放眼望车水马龙。东明大道路口,不良人设路障,禁止马车驶入。交通管制势在必行,马车禁入东明道,万一惊了马就是悲剧。 穿拥挤人群,费九牛二虎力,到花满楼外。送媳妇儿到女宾部,和狄仁杰、张柬之汇合,察访负责区域。这也是开会决定的,东明道划分责任区,归不同官员负责。 各家各户挂花灯,绣各种图案,包括花鸟景观、人物动物等。其中最大的,是校场点将台上,两丈多高的朱雀。婺州地处京城南方,要供奉南方之神,只是造型不咋地。孔雀不像孔雀,凤凰不像凤凰,没丝毫美感,纯粹浪费公款。 最小的灯,是孩童提的灯笼,只有拳头大小,却精美明亮。放眼望四周,花市灯如昼,俨然不夜城。人群比肩接踵,络绎不绝,三人有时被推出很远。不时遇便衣衙役,向大佬比划ok,表示尽在掌握中。 挤的太难受,巡视完东明道,从衙门口西行,进入婺州道。人流稀疏许多,心情更难受,两边漆黑胡同里,不时传出暧昧声。次日也是情人节,是情人私奔、少妇出轨的好日子。有诗为证: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入婺州道不足百步,二十多面具少妇搭讪,羞答答送绣鸯荷包。鸳鸯本是一对儿,雄性为鸳、雌性为鸯,鸯荷意为求鸳,也就是露水野鸳鸯。狄仁杰瞠目结舌,婺州妇人的奔放,丝毫不逊长安。 大佬成为最大目标,毕竟是最高长官,生的伟岸壮硕。张柬之暗暗计算,如果鸯包全收,十三蹀躞的金玉腰带,绝对不够挂的。不过大佬高风亮节,文质彬彬的道谢,以公务繁忙拒绝。 狄仁杰觉的,此刻需转移话题,于是强改暧昧画风:“昨天收加急公文,朝廷撤销婺威府,恐影响三月抗灾。要不武公上书,阐述鼠灾的严峻,请求押后解散?” 张柬之接话:“此举恐有不妥,文官、军队互不干涉,贸然上书会惹争议。至于三月鼠灾,狄公不必担心,征发金华、义乌民兵即可。咱们婺州的民兵,作战悍不畏死,不比府兵差。武公可命令于洪志,提早征...” 话语戛然而止,画风强改失败,鬼面具妇人来,口吐“张公有礼”,递出精美鸯包。张柬之老脸微红,武康添油加醋:“孟将兄先去忙吧,我和怀英巡察,别耽误戌时聚会。” 狄仁杰憋不住笑,张柬之很尴尬,干咳两声施礼:“承蒙娘子错爱,柬之感激不尽,然公务缠身,还请娘子恕罪。” 妇人作揖还礼,收起荷包坦然离去。为缓解尴尬,柬之赶紧转移话题:“朝廷撤婺州折冲府,是不是秋后算账?下官听说睦州叛乱时,折冲府因耽误行程,没能及时回婺,确有失职之处。” 狄仁杰怪笑:“孟将兄多虑了,府兵平时为民、战时为兵,折冲府亦随时增减。然婺威折冲府是上府,卫士身经百战的,解散太过可惜。下官昨天听说,崔行风都尉、左右果毅都尉,对此怨念颇深。” 武康表示赞同,不理解朝廷命令,认为是秋后算账。不过这样也好,不再受军队掣肘,可以只手遮天。 不讨论此问题,提出新问题:“我有不祥预感,三月鼠灾很大,比想象中更大。打算动员百姓,待鼠灾来临,以铜钱换百姓抗灾。” 两人皱眉思考,前方传来争吵,抬头望过去,眉头皱的更紧。不知不觉间,竟来到华冠庙,争吵就在庙门口。此为婺州最大道观,也是最高级猎艳场所,观里都是女冠。 女冠是女道士,多为不愿嫁人,或逃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少女,借出家入道躲婚姻。同时,也是文人骚客的最爱,狗仔队的最爱,风韵绯闻从不间断。 比较典型的,唐代三大女诗人:薜涛、鱼玄机和李冶,与李白、王维、陆羽等有绯闻。武康觉的很遗憾,她们是盛唐中唐的,这辈子见识不到。自嘲撇撇嘴,和两人说:“听争吵内容,是拐卖儿童,咱过去看看。” 三人加快脚步,武康刹那停住,目光锁定老乞丐,久久不能回神。两个花枝招展的妇人,正冲老乞丐撒泼,指责他拐骗男童。围观者指指点点,更有甚者破口大骂,老乞丐闭口不言,死抓男童袖子,男童嚎啕大哭。 眉头越皱越紧,目光越凝越锐,牙关越咬越实。直到争执现场,发现狄仁杰身影,才堪堪回神儿。觉察身边异样,陡然转身怒目,吓的女冠回退两步。 青布相间道袍,曼妙玲珑身姿,姣好清秀面容。抚胸缓惊吓,微躬身施礼,落落大方道:“奴奴鱼玉贞,见过武刺史。您凝望两刻,眼神凄苦无奈,有不甘愤懑。不知有何心结,可否与奴家叙说?” 武康不置可否,您当道士可惜了,去当心理医生吧,轻叹息淡回复:“我心中的想法,不喜与人分享,更不喜被洞悉。你若无事,保持安静,陪我静观其变。” 转头继续凝望,鱼玉贞自讨没趣,嘴角却露出莞尔,与他并排而站。又过半刻钟,急促脚步身边过,年轻夫妇奔现场。几分钟后,夫妇对狄仁杰千恩万谢,妇人跪下磕头,被张柬之虚扶。 不良人得到消息,见到大佬身边女冠,远远行礼识趣离开。横刀架嫌犯脖颈,强行带走她们。武康等狄仁杰、张柬之来到,从老乞丐身上收回目光,轻声问怎么回事? 狄仁杰回话:“男童和父母走散,两妇人起歹念,以找父母为由,企图拐卖人口。老丈觉察异常,紧紧跟后面,及时抢夺孩童。嫌犯贼喊捉贼,反过来污蔑老丈,现已水落石出。” 武康轻轻点头,鱼玉贞口诵法号,冲两人行礼:“奴奴观两位面相,天庭饱满地颌方圆,官运亨通大富大贵。将来定官拜宰相,位极人臣,恭喜两位。” 两人礼貌还礼,不失礼数的敷衍,看来对女冠没好感。武康却来了兴趣,瞅着鱼玉贞微笑:“给你指条明路,去当算命先生,比道士挣钱...时辰快到了,怀英兄、孟将兄,咱回花满楼。” 说罢再次眺望,道观外仍在推搡,夫妇给乞丐报酬,乞丐摆手不接。姜大牛匆匆跑来,瞟了眼鱼玉真,结巴的汇报:“武公容禀,九娘子让您回去,说同僚到齐了。” 气氛瞬间尴尬,鱼玉贞噗嗤乐了,美艳不可方物,众人片刻失神。武康表示无奈,自己一切行踪,都被媳妇儿监视了。姜大牛这孙子被收买,唯崔小晴马首是瞻。当即懒得废话,又看了眼庙门口,转身大步离开。 鱼玉贞饶有兴趣,传闻果然不假,武公果然惧内,不过挺有意思。此刻争执停止,她款步走到庙门,探究望向老乞丐。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左肩挂着大布袋,看起来沉甸甸。 待青色打开布袋,透过灯光看,竟是白花花稻米。乞丐拿出一粒,放进嘴里咀嚼,慢慢咽下去。待看清苍老的脸,鱼玉贞不禁惊愕,这张脸为何... 老乞丐路过她跟前,淡淡说了句:他不适合你,好自为之... 东明道花满楼门外,狄仁杰拉住大佬袖子,拽到马厩附近,神秘兮兮拿出几张纸。张柬之有样学样,也拿出一沓,塞到大佬手中,压低声音说:“这是我们作的上元诗,武公...拿去应急。” 这就尴尬了,两张醒目的嘲讽脸,真想大巴掌甩过去。两个未来宰相当枪手,咋就这么别扭?飙出两个眼刀,把纸丢在马厩里,黑着脸进花满楼。 男宾全部到齐,武康一声招呼,众人上二楼,拜访新城公主。公主官阶一品,自己只是四品,必须去行礼。浩浩荡荡上楼,小心翼翼敲门,找到正主行礼:“婺州刺史武康,携全体同仁,拜见公主殿下。” 众小弟齐喊口号,包括长史长孙诠。新城示意免礼,扫了眼莺莺燕燕,清咳两声吟起诗来:“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达...武刺史这首佳作,众姐妹以为如何?” 众家眷沉默几秒,爆发哄堂大笑,有的笑弯了腰。老狄老张绷着脸,其余同僚憋着笑,崔小晴直接黑脸,武康被结实打脸。心中却有不同意见,张大帅这首诗,在长安和婺州火的很。 婺州城南门外,有片两亩荷花塘,本来叫“千里荷塘”,现在跟风改叫“大明湖”,可惜没有容嬷嬷。这娘们小心眼儿,武康尴尬赔笑,讪讪说道:“公主谬赞,臣愧不敢当。” 又是哄堂大笑,崔小晴脸黑如墨,武康赶紧使眼色,媳妇儿咱不和她一般见识,咱怀着孩子嘞。崔小晴也识大体,知道撕不过公主,委屈的像受气小媳妇儿。 长孙诠不屑的同时,心中满是疑惑,新城平时不是这样,无论对公婆还是外臣,皆谦卑不失礼仪。为何对待武康,如此咄咄逼人...想必心有怨恨吧,那种事若放烈女身上,早投河自尽了。 笑声逐渐停歇,新城瞟了眼武康,淡淡说道:“我记得你们今日,要把酒言欢,吟诗弄月吧?奴也想听刺史佳作...不如这样吧,就以上元为题,刺史诗赋诗一首,好让我等学习借鉴。” 嬉笑声再起,不过声音很小,女眷们觉的过分了。特别是老狄、老张的媳妇儿,正襟危坐缄口不言。武康胸有成竹,干咳两声酝酿情绪,决定搬运辛弃疾的“一夜鱼龙舞”。 哪知不待开口,公主又出新花样,葡萄串上拧下一粒,淡淡说道:“以武刺史的才华,上元为题太过简单,还是换一个吧。劳烦武刺史,以葡萄为题...” “要得要得”,武康满口答应。葡萄美酒夜光杯,比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简单很多,好背很多。再次酝酿情绪,还是来不及开口,新城一句“话没说完”,成功让他闭嘴。 公主殿下呵呵,注视手中葡萄说:“昔日上元节,九兄赐群臣食物,以示皇恩浩荡。奴也赐你食物,就这颗葡萄吧,你和你的同僚,共享此葡萄...都说你运筹帷幄,难不住你吧?” 现场寂静无声,这是明目张胆的为难,一颗葡萄不够一人塞牙缝。众人不禁纳闷儿,武公因何得罪了公主?所有人面露担忧,唯独崔小晴、长孙诠,露出怪异神情。 长孙诠的怪异:公主的自称不对,哪怕在圣人面前,都是自称“我”。可在武康面前,却自称“奴”;崔小晴的怪异:康郎讲过狗血爱情故事,男主角深爱女主角,却一个劲儿的欺负她...有点儿意思啊! 武康脸色难看,我说大妹子,有点儿过分啦。不就是给你接生嘛,至于这么为难人?干咳两声,讪讪道:“禀公主殿下,您是说一串葡萄,还是一颗葡萄...要不咱还作诗吧,要不作两首,一首葡萄一首上元?” 阴阳怪气儿响:“皇兄赐臣子吃食,臣子感恩戴德;奴赐婺州官员吃食,却遭刺史推脱。看来奴这个公主,很没威信呀,等回答长安,找皇兄评评理。” 得嘞,您老厉害,小弟甘拜下风。武康恨的咬牙,脸上风轻云淡,慢慢过去伸手,任由葡萄落下。所有同僚分享,到底怎么吃,每人舔一口...被自己恶心到了。 同僚明白大佬想法,纷纷扭头作恶心状,女眷也皱起眉头。唯独崔小晴,眼中满是兴奋,暧昧的看着新城。武康无计可施,心里暗暗咒骂。 百姓有句俗话,娶亲尚公主,平地起官府,说的就是你们。不仅招蜂引蝶,还嚣张放肆,不就仗着你哥是李九吗?李九那个龟孙... 登时茅塞顿开,想到李九某个典故,他封禅泰山时,用萝卜刁难某大家族。那个家族九百多口,一直没有分家,族长说只要治家有方,再多九百口也没问题。 李九刁难族长,给他两根萝卜,要求全族分着吃。武康暗暗腹诽,不愧一奶同胞,刁难手段如出一辙。来到崔小晴身前,葡萄放她手心:“拿着这颗葡萄,请最好的厨子,做一锅葡萄汁,本官与诸君共饮。” 此言一出满堂喝彩,狄仁杰忍不住叫好,高喊“谢公主赐果汁”。张柬之紧随其后,其他人呆愣片刻,捏着鼻子附和。崔小晴眉开眼笑,喜滋滋下楼去。 新城皮笑肉不笑,吩咐贴身侍婢:“德冠啊,照顾好九娘子,怀着身子嘞。要是伺候不好,将来早产、难产的,武刺史又该用产钳啦。顺便吩咐厨房,给武刺史他们,每人两碗葡萄汁,用本店最大的碗...” 俗话说的好,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花满楼男宾包厢,婺州全体官员,围着热气腾腾大锅。看水面葡萄皮儿,端大海碗,喝清澈葡萄汁... 此情此景,没吟诗雅兴。那小娘们儿,赤裸裸报复。贴身婢女来传话,俺家公主说了,驸马排斥葡萄汁,另赐红高粱半斤。诸位上官别愣着,赶紧喝果汁啊。 这是葡萄汁吗?排斥个毛啊,众人敢怒不敢言。长孙诠很得意,拿高粱酒坐旁边,自斟自饮起来。武康更鄙夷,如果我是你,肯定陪同僚喝白开水。你的所作所为,会引来不满。 新城也没心眼儿,整蛊羞辱我们,我们会把不满,转移到长孙诠身上。实力坑夫,都是孩儿他娘了,还这么幼稚。果然,众人脸色难看。 两碗白水下肚,排队去茅房。熬到深夜行人散去,大牛过来汇报,除了那起拐骗案,又抓七名盗贼,没发生火灾。 武康很满意,对众人说:“治安良好,诸君辛苦,都回去睡觉吧...把锅里葡萄汁分走,明天接着喝...” 第八章 史诗级灾难片儿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三月二十日,婺州公务员休沐日。 欢度上元夜,主持春耕节,生活趋于平淡,按时上下班,开始两点一线。两个多月来,有欣喜也有郁闷,有温馨也有恶心。欣喜、温馨源于小晴,郁闷、恶心来自新城。 去年十月十五,小晴检查出喜脉,怀孕六个半月。身子越来越重,小个子挺大肚子,每见她幸福模样,就暗骂自己禽兽。是以尽心竭力,陪她散步,亲自下厨,听胎动搞胎教,照顾的无微不至。 新城不知想什么,上元夜刁难失败,便和武康卯上了。一月和小晴成闺蜜,只在武康上班时,抱孩子来刺史府串门。给小晴灌输“酸男辣女”,导致厨房里醋坛子,醋位急剧下降。 二月变本加厉,无论武康是否在家,都抱孩子串门。当武康在家时,带长孙诠一起拜访,美其名曰联络同僚友情。每次作客的固定节目,让武康抱她儿子。 说起来很邪门儿,只要武康一抱,兔崽子不屙就尿。一次串门下来,至少换三次衣袍。每每此时,女人笑弯腰,长孙诠忍俊不禁。完全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接触时间长了,长孙诠与武康的隔阂,明显在减少。官场上的对立,不影响私下关系,两人喝酒闲聊,有了共同话题。背地龌龊不断,表面都过得去。 终于在三月份,关系彻底破冰,往“通家之好”发展。对于他们夫妻的命运,武康心怀怜悯,本来温馨两口子,被权利争斗殃及。长孙诠在流放地,被媚娘派人弄死;新城郁郁寡欢,最终红颜薄命。 关系和谐的同时,也有无奈的地方,眼角余光发现,新城有意无意瞟自己,这可要了亲命。为杜绝地下情,给小晴灌输三防,即防火、防盗、防闺蜜。 今天恰逢休沐,一大早亲自下厨,准备丰盛午餐。邀请长孙诠、狄仁杰和张柬之,带媳妇儿过来聚餐。说来很不巧,三人都在值班,午时才能交接。 小晴之前的闺房里,闺蜜四个愉快聊天,张家长李家短,妥妥的长舌妇。武康见时辰还早,便回书房静坐,看公文打发时间。直到午时一刻,琴娘送来信封,竟是长安来信。 二月初五给媚娘去信,您老三月“昭仪加封”仪式,老弟我去不了。不是心里没老姐,实在脱不开身,首先照顾媳妇儿,其次越州鼠灾太严重。 派往越州的探子,每天传来消息,有几个重灾区,秧苗全被祸害。生活绝望的百姓,拖家带口逃亡,大部分逃向杭州,小部来到婺州。所幸数量不多,财政还能支撑,每天两餐救济他们。 最可笑的是越州都督,竟选择隐瞒灾情,作死路上越走越远。纸包不住火的,事发之日丢官之时,你绝对倒大霉。想到这轻叹气,煞有介事吟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摇头晃脑拆信封,拿出两张信纸,先捡字少的看。万年宫铭?什么玩意儿,标点符号都不加,哪个混球儿写...竟然是李总写的!瞬间尴尬无比,再次仔细阅读... 朕闻:金台迢递,超忽昆阆之间;玉阙参差,绵邈蓬瀛之际,是以周王肆辙,惟招既往之僭...好像是写景铭文,既绕口又生涩。不过既然是大佬写的,必须研究透彻,吃透文字精髓,领悟文章精神。 研究半天不明觉厉,还是等老狄他们,一起学习李总语录吧。打定主意放下文章,阅读媚娘家书。开篇就是抱怨:你个没良心的,因为几只老鼠,不来参加姐的重要时刻。幸亏一切顺利,姐正式成为昭仪,否则要你好看。 这事儿整的,没地方说理,武康哭笑不得。继续往下看,画风突变,心花怒放跃然纸上。今年关内大热,圣人带着老姐我,以及部分朝廷重臣,月初到九成宫避暑。所有后宫嫔妃,只带姐一个,亲爱的康郎,知道意味什么吗... 小人得志的样子,恭喜您宫斗胜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接下来的内容,媚娘吐露心声,武康胆战心惊。她在信中表示,之前看不起李总,认为他没啥才学,只知儿女情长,比先帝差远了。 这话要命啊,嘴不把门啊你,颤巍巍擦掉冷汗,硬着头皮往下看:直到初五那天,我俩游历九成宫,圣人心花怒放,诗兴大发,一气呵成《万年宫铭》。 姐在旁边伺候,一时惊为天人。文采飞扬的辞句,飞龙走凤的书法,深深折服了我。我情不自禁夸赞,圣人激动异常,轻揽我的香肩,与我敞开心扉,温软吐露心声... 哎呦我的妈,没羞没躁的样子,必须嗤之以鼻。接着往下看:圣人和我说,后宫嫔妃佳丽无数,只有媚娘你,能够欣赏我的诗文;只有媚娘你,能够领悟我的心声。所以我决定,等回到皇宫,召集重臣商议,立媚娘为皇后... 知道姐怎么回复吗?亲爱的康郎,学着点儿:承蒙圣人不弃,刚刚加封昭仪,不敢得陇望蜀。妾此番回宫,实为不道;与陛下欢好,实为大逆;敢窃皇后宝座,实为不赦。地位与荣华,非妾身所图。只要陛下心中有妾,妾就心满意足... 哎呦我妈,你可拉到吧,鬼都不信啊。这场政治风暴,终于来临了。其实废王立武,只是导火索,实际是权利斗争。李总想要权利,想要亲政,必须和关陇门阀撕破脸。 轻叹气继续看,李总文章得媚娘赞许,便拿给群臣显摆,又得好评一片。中书舍人李义府,提议将铭文刻成碑石,将九成宫改名万年宫,已示纪念。李总龙颜大悦,恩准老李提议,让褚遂良、薛元超等准备,把铭文刻成碑石。 读到这里想起后世,曾去陕西省、宝鸡市、麟游县,参观九成宫遗址。那座《万年宫铭》碑,保存的非常完美,眨眼间沧海桑田呀。 闭双眼冥思苦想,史书记载无误,万年宫终于出现。那么发生在万年宫,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也该随之而来吧。必须找个借口,去长安万年宫一趟...找什么借口好呢? 绞尽脑汁半小时,仍找不到合适的,心中满满惆怅,无奈放弃吧。怀着郁闷心情,看下面的内容,瞳孔蓦然紧缩,兴奋的嗷嗷叫。如果老姐在这,绝对抱着亲两口,雪中送炭呀! 媚娘在信尾表示,姐加封昭仪你没来,暂时原谅你;四月十四日,是姐的首个生辰,你要来万年宫。如果还不来,姐也原谅你;第二个生辰,必须得过来,否则要你好看! 武康莫名其妙,什么首个、第二个,你一年出生两次?斟酌片刻,喊来琴娘问话,得知今年俩四月。四月过完,过闰四月,然后过五月。呵呵,有点儿意思,过两次生日,着实鸿运当头。 回忆史书记载,大事五月发生,换算过来是闰四月。小晴的预产期,五月十五左右,如果日夜兼程,应该赶得上。权衡利弊后,当即作出决定,等四月中旬镜湖水落,鼠灾彻底褪去,启程赶往长安。 敲门声打断遐想,如烟过来禀报,客人已经来到。武康拿起万年宫铭,去大门外迎接。长孙诠、狄仁杰、张柬之联袂而来,双方简单见礼,结伴来到客厅。 两大桌珍馐佳肴,夫人们单独一桌,已经入席静待。武康把文章给长孙诠,瞟了眼新城公主,干咳两声说:“这是圣人大作,武昭仪寄给我瞻仰,三位好好参详,一定要领略其中精神。” 此言一出,瞬间被目光聚焦,长孙诠神色庄重,把文章供客厅主位。三人全跑门外,再洗一遍手,恭敬站供桌前。长孙诠捧起文章,片刻后击节赞赏,摇头晃脑大声叫好。 武康有些懵,一惊一乍的,真有这么好吗?长孙诠阅读完毕,捧着交给狄仁杰,张柬之马上凑过去。三人德行一样,纷纷大声叫好,个个神情激动。 看样子不像演戏,武康不禁感慨,史书把李九黑成狗,应是子虚乌有。单凭这篇铭文,单凭文学造诣,我就拍马莫及。 新城接过文章,品头论足一番,末了竖拇指点赞。四位夫人都是才女,也都击节赞赏,武康彻底信服。答应他们请求,带着来到书房,让他们各自抄写。 饿的前胸贴后背,终于抄写完,终于能吃饭。还没吃两口,传来急促脚步,人未到声先来:“武公不好啦,武公不好啦...” 登时火冒三丈,武公我好的很,杀千刀的姜大牛,和你说了多少次,狗改不了吃屎。抬手刚想拍桌子,俩眼刀飚过来,讪讪挠头化解尴尬。俩奶奶得罪不起,怒气冲大牛发泄:“有话快说,有...快放。” 大牛抹把冷汗,急不可耐汇报:“越州探子传来消息,半个时辰前,数以万计的鼠群遮天蔽日,从诸暨县,沿浦阳江南下。最多半个时辰,到达义乌县浦阳乡。” “你说什么?”,武康豁然起身,脸色异常难看。长孙诠三人同时站起,眼神中除了震惊,还有浓浓的恐惧。遮天蔽日什么概念,如不夸大其词,绝对是大灾难! 看向长孙诠,后者拱手抱拳:“三月初一开始,征发义乌、金华、勇康民壮五千,挖掘婺西防鼠壕。从义乌县、浦阳乡、浦阳江南岸,到勇康县、东阳乡、剡漢江北岸,已全部打通。防鼠壕深三尺,宽五尺,完全合乎标准。” 看向狄仁杰,后者拱手抱拳:“四千民兵征发完毕,两千来自金华,两千来自义乌、勇康。共有骑兵三百,指挥使于洪志统领,于浦阳乡严阵以待。” 看向张柬之,后者拱手抱拳:“防鼠壕外侧,聚干材长城,至少燃两刻钟;有偿灭鼠,定为二十只铜钱一文。公文已经下达,三县的县令亲自宣传,参与者至少万余。” 听三人汇报,略微舒缓紧张,淡淡说道:“这场战争,相比三河戍之战,更加棘手与艰难。秧苗刚入田,如果鼠群泛滥,挽回难于登天。造成的后果,咱们承担不起...拜托诸位兄弟!” 客厅落针可闻,众人面露担忧,小弟神色肃穆。狄仁杰上前,举手立下誓言:“下官立军令状,倘若婺州秧苗,被越鼠啃噬一颗,下官必引咎辞职。” “好好,有怀英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武康长出口气,发号施令:“饭也别吃了,各自去马厩挑选战马,随本官前往浦阳乡,打好这场防御战。” 三人应诺离开,姜大牛带他们,去刺史府马厩挑选。武康到武器架前,把横刀挂腰带,大步流星离开。路过饭桌,停下脚步,抓俩热乎乎炊饼,塞怀中口袋。 迈步刚要离开,背后两声“我也去”,顿时头皮发麻。苦着脸转身,近乎哀求:“两位姑奶奶,别添乱行不,你们干啥啊?你崔小晴,挺个大肚子,万一出事怎么办?你李新城...公主殿下千金之躯,万一...” “没有万一”,新城不乐意,瞪鹿眼训斥:“武刺史少看不起人,当年平阳姑姑,率娘子军出征,我怎么就不行?你吩咐司功参军,在金华三县大力宣传,严厉打击‘鼠神’妖言,听说效果不好啊?” 武康无言以对,确实很不好,百姓太迷信。新城趁热打铁:“我是新城长公主,是天潢贵胄,能震慑鼠神。只要我在现场,就能提升军民士气。康郎...康刺史以为如何?” 康刺史什么鬼,康郎又是什么,咱有那么亲吗?不屑的同时,也觉的有理,公主的金字招牌,确实能增士气槽。这边刚点头答应,那边崔小晴作妖:“我也要去,之前陈硕真叛乱,咱夫妻并肩作战,现在也一样。” 再次无言以对,武康暗叫造孽,苦着脸说:“打虎亲兄弟,上阵夫妻兵,算我怕了你们。不过丑话说前面,都照顾好自己,特别崔小晴...否则收拾你们。” 这话很暧昧,武康迅速逃离,府门口遇狄仁杰三个。接缰绳跨斗骢,吩咐姜大牛:“通知所有官员,特别是医学博士,随同法衙三卫,除了值班的,全部前往浦阳乡。” 夹马腹挥马鞭,四骑快速出城,直奔义乌浦阳江。跑出几十里,腹中饥饿难忍,摸出怀里炊饼。眼角余光扫过,长孙诠脸色尴尬,合着也没吃饱。 伸手递一个过去,长孙诠也不客气,掰下三分之一。其余递给狄仁杰,老狄再分张柬之,画面相当和谐。武康哈哈一笑,炊饼塞口中,挂最快档位,把他们甩身后。 一路快马加鞭,午时八刻,来到目的地。长长防鼠壕,一眼望不到边,贯穿整个婺州东。挖出的泥土,堆在壕沟内侧,与战壕截然相反。壕沟外两丈,是高高干材堆,再往外是大片荒地。 壕沟内侧两里,是婺州稻田,绿油油的秧苗,随微风招展。防鼠壕、柴长城,把婺州户衙搬空,如果战争打赢,所有劳累与花销,都是值得的。 三百骑兵在前,四千民兵最后,百姓蠢蠢欲动,吃瓜群众在祈祷。三县的县官,跟随于洪志,过来给大佬见礼。武康简单询问,等狄仁杰他们来到,提马走到骑兵前方。 隆隆战鼓响,现场寂静无声,所有人眺望远方。两州交界荒地三里,天地相接之际,是绿油油稻田,依稀几个村庄。约莫两刻钟,地平线出现身影,是匹奔驰骏马。 骏马屁股后,拉巨大灰地毯,快速淹没绿地毯。等地毯靠近,所有人懵逼,武康脑袋嗡的一声。全身汗毛倒竖,脊背阵阵发寒,脑中闪过一句话:史诗级灾难大片儿,胜过一切电影特效;如果有摄像机,最佳特效奖没跑儿。 长孙诠脸白如纸,不禁心有余悸,幸亏没极力阻挠,否则自己就是罪人。其他人也胆战心惊,无不暗自庆幸,武公决定挖防鼠壕,搭柴堆长城,多么的英明神武! 数不清的老鼠,真的遮天蔽日,吞噬一切绿色。密密麻麻异常恶心,谁有密集恐惧症,铁定倒血霉。忽听扑通一声,有名骑兵落马,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还真有这种病。 现场阵阵惊呼,辅兵赶紧抢救,把他抬壕沟后。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嗷嗷喊“鼠神”,现场再次炸锅。百姓有的落荒而逃,有的顶礼膜拜,祈求鼠神开恩。 鼠神个屁啊,武康咬牙切齿,直接下令开打。辅兵拎着鞭子,拦住逃跑的,鞭打膜拜的。鸡飞狗跳,无数哀嚎,渐渐控制局面。 拉地毯的骑士,很快到近前,扑通坠落马背,手指前方鼠群,干动嘴说不出话。武康当即传令:“擂响战鼓,骑兵就位!” 刹那百鼓齐名,骑兵勒紧缰绳,高高扬起马鞭。鼠群距离壕沟,目测不到三里,洪水猛兽般涌来。武康默数三个数,拽出腰间横刀,扯嗓门咆哮:“骑兵冲锋,给我踩死它们!” 骑士呼喝,马蹄轰鸣,三百骑士,前后两横,迎着鼠群,激流勇进... 第九章 打响秧苗保卫战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三月二十一日,巳时两刻。 义乌县浦阳江边,万余救灾百姓前,婺州刺史武康,发表重要讲话,作出明确指示:全体官员及民兵,团结一致以身作则,打好抗灾攻坚战,保护百姓生命财产。并呼吁广大群众,保护自家稻田,为自家生计而战。 巳时三刻,两州交界地平线,升起两名骑兵。一手扬鞭催马,一手摇摆红旗,阵地鸦雀无声。武康轻叹息,鼠灾红色预警,最严重的等级。铺天盖地的灰色地毯,吱吱鼠鸣异常刺耳,数以百万计鼠群,如洪水猛兽,大肆冲击防线。 该死的扁毛畜生,大千世界你不去,为何来到我家门;该死的越州都督,如果我是李九,非把你诛族灭满门;该死的褚遂良...算了,媚娘会收拾你。 令旗摇动,战鼓擂响,骑兵冲击,无情铁蹄,肆意践踏。三百匹战马,地毯式碾压,鼠尸伴随尘土飞扬。时间分秒过去,形势不容乐观,鼠群太过庞大。从量变到质变,最弱小动物,成最棘手劲敌。 站在最前沿,拧眉黑着脸,全神贯注看。骑兵还是太少,如果再给五千,不会如此艰难。想到这自嘲摇头,对农耕社会来说,战马永远捉襟见肘。恐怕整个江南道,也没骑兵五千,朝廷也不允许存在。 骑兵冲出越远,表示鼠群越大,心也沉入谷底。骑兵成为黑线,如此宽阔的纵深,得有千万只吧?让我怎么熬啊? 大片鼠尸丛中,冲出有无数老鼠。令旗再度挥舞,于洪志带头冲锋,浦阳防区民兵,联合百姓志愿者,排十个横队,每队二百人,手中清一色铁锹,呐喊着冲锋。 跑出二里左右,与先头部队遭遇,踏鼠群继续跑,进入鼠群内部。铁锹高高扬起,使尽全力拍下,带走几只鼠命。两千铁锹或拍或铲,宏大的场面,令人热血沸腾。 漏网的越过柴城,掉入壕沟里。手中令旗再摇,百姓站沟外,手持木棍、铁叉等,灭杀沟里老鼠。等尸体足够多,清理尸体上岸。 辅兵带着清扫队,端簸箕扛箩筐,清理鼠尸堆成堆。大伙儿各司其职,在干柴长城外,堆起八堆鼠尸。随时间推移,尸山越积越高,血腥越来越浓。 同仇敌忾之下,热火朝天之势,妇人也加入战团。壕沟后百十米,高高凸起土丘上,飘扬杏黄大旗,上书“新城”二字。旌旗下站着太太团,以新城公主、崔小晴为领导。 她们独树一帜,组织各家奴婢,招聘百十妇人,承担后勤工作。狄仁杰妻张氏,张柬之妻李氏,接新城命令,带领团队肩抗手提,给抗灾士兵送吃食和水。 到了巳时六刻,异变再次横生,十几民兵脱队。浑身爬满老鼠,哀嚎着往本阵冲来,躺战壕边打滚。医疗队赶紧过去,拿掉身上老鼠,擦干满脸血痕,酒精清洗伤口。 又有数十名,情况更严重,都看不清人脸,老鼠在身上来回摇摆。这些畜生成精了,这样下去不行,把令旗交给长孙诠:“长孙兄你来指挥,如若抵挡不住,等弟兄们撤回,再点燃火墙。” 长孙诠接令旗,武康接铁锨,迈步跳过战壕,转身冲身后喊:“咱们婺州人民,那高尚的情操,作战悍不畏死。弟兄们,狭路相逢勇者胜,随本官冲锋!婺州威武!” 威武声铿锵,喊杀声激昂,武康冲前方。所有后备民兵,纷纷跨过战壕,跟随大佬脚步。踩着活鼠和鼠尸,与先锋队汇合,各找合适位置,高举手中铁锹,奔鼠辈狠拍。 数条老鼠脑浆迸裂,再次扬铁锹,重复拍打动作。不要考虑精度,甚至不用睁眼,每铁锹下去,只要力量足够,都能带走几条。喊杀声喝骂声,压过铁锹拍地声。 然而没多久,只剩啪啪声,最后是噗噗声。武康满头大汗,紧咬牙紧握锹,重复机械动作。可怜的小老鼠,大部分被拍死,小部分冲出封锁,被拍死在壕沟。 尸堆越积越高,像八座大坟,既壮观又恶习。崔小晴收回目光,轻抚凸起小腹,锁定奋斗一线的紫袍。我的宝贝儿子,快看你阿爹,多么威武,是咱娘俩的骄傲,要像他学习呦。 忽然第六感示警,眼角余光悄悄扫,露出诡异微笑。公主不关注长孙诠,直勾勾盯我家爱郎,有点儿意思啊。不过很可惜,你身份太高,你俩没机会,最多偷偷滚...滚床单,威胁不到我。 漏网鼠群越发密集,众官员越发担忧,民兵体力下降,不是好兆头。宽大防鼠壕里,不时有老鼠逃出,在土堆上被打死。 司功参军杨选,眼珠转计上心来,正气凛然建议:“形势太严峻,诸位有目共睹,要不了多久,鼠群会突破防线。为保卫秧苗,请长孙公下令,点燃柴堆火墙。” 关陇系马上支持,兰陵系保持缄默,张柬之反对:“请长孙公三思,武公还在前线,如果点燃火墙,他们就没了退路。就算点火,也得等士兵撤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司兵参军李成反驳:“倘若鼠群过境,所有秧苗尽毁,想再种植不可能。张参军应该知道,这意味着绝收,意味着灾荒。倘若朝廷怪罪,谁也担不起,我赞成杨参军提议,请长孙公下令。” 狄仁杰针锋相对:“诸位可能不知,兔子急了咬人,老鼠急了吃肉。现在它们的目标,是身后的秧苗,如果火墙起,饥饿鼠辈会攻击人。难道长孙长史,要牺牲武公性命,置数千将士于不顾吗?” “休要血口喷人”,司法参军王旭嗷嗷,声色俱厉斥责:“狄录参可能也不知,鼠灾不仅带来饥荒,还会带来瘟疫。那是什么后果,咱们心知肚明,婺州全体百姓安危,难道比不过某个人吗?” 杨选立刻声援:“王参军言之有理,倘若瘟疫起,丢官去职是轻的,甚至有性命之虞。张参军极力阻拦,难道是因为,受武刺史知遇之恩,而假公济私吗?” 张柬之直接暴走:“身正不怕影子斜,张柬之做事,向来对得起良心。王参军危言耸听,怕是不怀好意吧!请长孙公三思,不到危急时刻,不能点火。” 关陇系继续施压,吵的脸红脖子粗,王旭甚至命令不良人,控制张柬之。可惜姜大牛不理睬,气的他跳脚。然而李成的话,刺激到兰陵系,司士萧兆兴、司仓许睿,纷纷落井下石。 萧兆兴恳请:“武公把指挥权,交给长孙公,是出于信任。长孙公作任何决定,皆无可厚非。下官恳请,为婺州数十万百姓考虑,点燃防火墙,晚了就来不及啦!” 逃出壕沟的老鼠越来越多,追打的人越发力不从心,情况急剧恶化。长孙诠眺望稻田,又想到心中那根刺,瞬间冷若冰霜。手中令旗挥动,下达点火命令。 狄仁杰和张柬之阻拦,被关陇系、兰陵系控制。三个参军事求情,直接被长孙诠拿下。姜大牛豁出去,带不良人阻拦火把手,气的长孙诠暴跳如雷。 猝不及防间,有个小兵被手不稳,火把无意间掉落,正落在干草上。大火瞬间起,姜大牛急的跳脚,却没胆子灭火。大佬三令五申,凡是破坏火墙者,以军法处置。 不明状况的火兵,见这边起火,纷纷引燃干草,火墙瞬间形成。崔小晴见此,两眼一黑昏厥过去,新城赶紧抱住她。看夫君面目狰狞,一时五味陈杂,他还是在意那件事。武康给我接生,虽逾礼却救命,怎能公报私仇? 火墙阻挡鼠路,鼠群彻底疯狂,有的冲向火墙,有的报复人类。得到消息的武康,眉头瞬间皱起,长孙诠啊长孙诠,你就是个扑街,就这么想我死? 恍惚间听身边哀嚎,有士兵突然摔倒,身上爬满老鼠。他疼痛难忍,尖叫着撕扯老鼠,鲜血从咬痕涌出。武康出于本能,大步冲他身边,双手快速扔老鼠。 然而扔的速度,不及新鼠上身,士兵爆发凄厉惨叫,爬起来撒腿跑。武康伸手去拽,没能拽住衣角,手臂僵在身前。士兵如无头苍蝇,竟然跑向鼠群深处,脚下趔趄摔倒,淹没在地毯中。 仅仅两分钟,只剩千疮百孔的衣袍,阴森森的白骨。武康头皮发麻,几欲转身逃跑,又很快停止脚步。自己是主心骨,如果仓皇逃命,肯定兵败如山倒。 火墙已经燃起,根本没有退路,只能破釜沉舟。士兵们感受恐惧,动作明显迟缓,胆小的转身跑,被胆大的拍死。必须重整军心,必须置之死地,方有一线生机。 此刻需提军心,当即解开衣袍,金玉带扎腰间,露出精壮肌肉,扯着嗓门咆哮:“婺州士兵,没有怂包,弟兄们给我顶住,胜利就在眼前!” 跑到白骨前,面向众人挥锹,砸死五只老鼠。当官的不怕死,当兵的敢拼命,武康积累的威望,促使民兵重整旗鼓,很快投入战斗。前方狂奔踩踏的骑兵,给众人带来好消息,鼠群没援兵了。 士气再次高涨,咬牙坚持吧,坚持就是胜利。武康知道,要不了多久,鼠群就会撤退。这种畜生很聪明,很会趋吉避凶。记得上辈子,家里老鼠嚣张,有次给老爹打电话,让他买粘鼠板回来。 搞笑的事发生了,粘鼠板没逮到一只,家里也没了老鼠。后来老爹说,老鼠能听懂人话,知道你要对付它们,全部夹着尾巴跑了。 忽然腰间一疼,有大鼠爬上来,结实咬腰眼上。大手抓过去,攥手中捏死,甩在鼠堆上。轮换甩双腿,甩掉上身老鼠,拿铁锹继续拍。又觉得后背生疼,伸手再去拽,疼的直咧嘴。 畜生死咬不撒嘴,把武康气乐了,您继续咬着吧。就这样挂个老鼠,像多条尾巴,随他动作不断摇晃。众人见大佬刚猛,无不嗷嗷怪叫,拍打更加卖力。 武康深感侥幸,征发的这群民兵,都参加过三河戍会战,意志力很顽强,能做到令行禁止。如此骇人画面,没出现大溃败,很是难能可贵。 战局异常惨烈,很多士兵被淹没,从活蹦乱跳的活人,沦为阴森白骨,只需几分钟。武康不停吆喝,让他们咬牙坚持,无论多么疼,都不要躺地上。只要不被鼠群淹没,就没生命危险。 然而对于疼痛,有的人真忍不住。有个士兵身体被占据,受不了凌迟般撕咬,疯狂冲向火墙,刹那沦为火人。医疗队马上抢救,却扑不灭身上火,眼睁睁看他烧死。 鼠和人都疯了,大批老鼠冲火墙,化身为火鼠。有的很快烧死,有的冲入壕沟,引燃沟里尸体。狄仁杰瞳孔紧缩,想到反败为胜办法,民兵杀死老鼠无数,地上铺层鼠尸,为何不放把火? 想到这越过壕沟,冲火墙外咆哮:“弟兄们快点火,引燃地上鼠尸。” 民兵马上引火,点燃尸山和尸毯。火势渐渐燎原,焦臭令人作呕,向前方快速蔓延。老天爷开眼,刮起了大风,风往对面吹。 张柬之高喊“天助我也”,扑通跪倒在地,虔诚的祈祷着。人群纷纷跪倒,老天仿佛感受到诚意,一时狂风大作。火借风势,风借火势,疾速向外扩散。 苏醒的崔小晴,看着满天火海,难以压抑激动,紧握新城双手。太太们争相安慰,新城也握住她,看向旁边长孙诠。后者目光躲闪,受不了质问目光,干脆偏过头去。 新城不敢相信,知书达理的夫君,心胸竟如此狭窄。武刺史在天池县,救我和林儿的命,这是大恩;长孙诠公报私仇,意图置他于死地,这是大债。恩要还,债也要还,怎么还?拿什么去还? 火海快速推进,骑兵快速撤退,得到消息的武康,下达逃跑命令。数千人同时跑路,场面相当壮观,又踩死老鼠无数。逃到附近荒村,吩咐民兵散开,各自找落脚点。 武康爬大树上,居高临下看前方,不禁瞠目结舌。眼前火海一片,弥漫浓烟阻隔视线,看不清对面情况。幸亏早做准备,砍光附近树木,火灾不会继续扩大。 鼠群往这边退,火鼠比老鼠跑的快,把火传递给同类。画面很喜感,不禁露出笑容,最好吓破你们的鼠胆,从此不来婺州。又敲脑壳自嘲,谁想的放火主意,必须好好奖励。估计是狄仁杰或张柬之,定不是长孙诠,那小子巴不得我死。 就这样呆在树上,等到黄昏时刻,大伙渐渐熄灭。集合众部下,踩焦黑土地,疲惫回婺州地界。双方很快碰头,响起海啸般欢呼,武康笑的很开心,终于熬过去了。 安抚好小晴,交代小弟善后,拖疲惫身躯,来自家马车上,倒头呼呼大睡。武元被叫上马车,处理身上伤口,密密麻麻的双牙印,都是老鼠咬的。小晴又哭了,无论新城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 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接到衙门报告,婺州东其他地方,灾情微不足道。往后的几天,情况很乐观,一直到月底,终于有好消息。镜湖水位回落,鼠军班师回巢,鼠灾总算过去了。 武康实现诺言,没有让一只越州鼠,啃噬一颗婺州秧。此时此刻,必须向朝廷邀功,不能让弟兄们白忙啊!于是四月初三这天,洋洋洒洒数千字,描述抗灾经过。 着重强调公主的功劳,诸如亲临前线,如何运筹帷幄,强行让她居首功。相信李九收到公文,会乐的找不到北,毕竟公主名声不好,必须树立典型嘛。 请狄仁杰、张柬之修改,去掉不合理用词,检查犯讳的地方。有条很坑的法律,给李九的公文,出现犯讳字眼儿,一处挨二十鞭。譬如说不能出现“治”,因为他叫李治。 加盖刺史大印,五百里加急发出,估摸四月中旬,能收到回信。武康不闲着,为万年宫之行,制定缜密计划。找最好的铁匠,打造两个滑轮;找最好皮匠,缝制结实背背佳;找最好裁缝,编制结实长绳。 四月十五那天,朝廷公文来到,果然不出所料,大半篇幅夸新城。李九龙颜大悦,不仅给丰厚赏赐,还写文章歌颂,制诏书昭告天下。 给武康的赏赐很坑,一件崭新紫袍,原来的被鼠咬坏了,不能失爱卿威严。也给崔小晴一身衣服,让她欣喜若狂,流下激动泪水。李总得知她陪公主抗灾,封她金华郡夫人,正三品诰命。 唐朝对官员母、妻命妇的诏封,有严格规定:一品官妻、母为国夫人,三品以上为郡夫人,四品为郡君,五品为县君。母与妻的区别,是封号上加“太”字。 譬如说武媚娘当皇后,她母亲杨氏,被封荣国夫人。武康是四品刺史,若是按照惯例,小晴只能封金华郡君,是李总开恩了。以后众部下称呼小晴,不能是“九娘子”,只能称“金华夫人”。 这个名号很坑,老是想起金华火腿。小晴哭的稀里哗啦,非穿诰命服显摆,无奈听之由之。女人最大荣誉,毕生所追求的,就是诰命加身。陪她溜两圈,满足她虚荣心。 长安之行迫在眉睫,着手安排一切:教稳婆用产钳,应对早产和难产;交代狄仁杰掌管刺史印,代行刺史权利。 带着楚神客、林平郎、钱顺,精挑四十保镖,带必备工具,带足够盘缠。四月十七早上,改道歙州北行,前往万年宫... 第十章 三箭射红赌输赢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闰四月初十,辰时两刻。 为参加媚娘的生辰宴,武康一行日夜兼程,来到关内道、岐州、麟游县(陕西省宝鸡市麟游县)。此地距京师长安,仅一百五十公里,是京畿重镇,驻扎十三支折冲府,是江南道的两倍。 三月份关内大热,李总带四品以上官员,首次来万年宫避暑,戒备排查更加森严。幸亏媚娘给了通行证,外加身穿紫袍,才能畅通无阻。不过自入岐州地界,明显比外面凉爽。 回忆后世地理,观察地形地貌,很快胸有成竹。此地为湿润季风气候,特点是热量不足,春旱夏凉、秋涝冬寒,且春夏季节不明显。是以隋唐总裁们,在此建造九成宫,经常来这避暑。 昨天整夜下雨,今天阴云密布,众人走出山谷,在宽阔官道上,渐渐放慢马速。放眼望去,到处崇山峻岭,地形属中高山区,相对落差较大,河谷坡度陡峻。武康有绝对的信心,如果来场大暴雨,山洪加泥石流妥妥的。 摘下阎王面具,呼吸新鲜空气,品味花草气息,阵阵沁人心脾。想到包里购物清单,又是满满的惆怅。崔小晴代表吃货太太团,要求买榛果;新城公主代表居家太太团,要求买龙须席。 榛果是榛子树果实,世界四大干果之一,有天然的香气,好吃又开胃;龙须席由龙须草编造,薄而轻,凉而爽。半展龙须席,轻斟玛瑙杯,是贵族的象征。这两样东西,都是岐州特产,都是宫廷贡品。价格那叫一个贵,这些个败家娘们儿,挺会挑东西嘛。 正郁闷吐槽间,忽闻头顶鹰鸣,雄鹰展翅却低空飞行。估计空气湿度大,翅膀沾水飞不高,武康登时来了兴趣,呶一嗓子策马狂追。摸出长羽箭,拉满两石弓,箭头随雄鹰移动。 猎物觉察的危险,立刻振翅高飞,几乎同一时间,数支利箭破空而出。空中传来哀鸣,雄鹰画出抛物线,斜着向前方栽倒。保安欢呼大作,武康仰天狂笑,再次策马狂奔。 距离落鹰位置越来越近,退左脚离马镫,以右脚为支点,侧身落马准备捡鹰尸。忽然发觉不对,雄鹰尸插四支箭,有枝截然不同,不是保安队的。第六感示警,左肩被巨力推上马背,对面传来马蹄声,楚神客高呼“敌袭”。 众人立刻勒缰绳,骏马前蹄高高跃起,稳住身形二话不说,全部搭箭拉满弓,瞄准正前方目标。对方也是四十余马队,也都拉弓成满月,对峙瞬间形成。 为首的是个彪形大汉,身高至少一米八,身穿紫色武官服。其他人穿黑色劲装,背箭壶挂横刀,个个彪悍无比。从他们身上,感觉到浓郁杀气,只有经历过尸山血海,才有这种气势。 对方显然同感,紫袍武官一声令下,马队分散拉开阵型,做全军突击准备。武康也不示弱,打出攻击手势,保镖即刻行动。一时尘土飞扬,剑拔弩张之下,气氛更加压抑。 紫服武官目光锐利,看到鹰尸插四箭,一支是自己的薛翎箭,眉头皱的更紧。约莫五分钟,视线锁定武康,话语铿锵有力:“左右千牛卫在此,尔等是谁?从何处来?到哪里去?” 武康当场懵逼,什么玩意儿,传说中的千牛卫?瞬间想到李元芳,想到北衙禁军,和南衙十六卫。北衙禁军共有六军,全称“皇家禁卫左右羽林军”,驻扎皇宫保卫李总;南衙十六卫是中央军,其中有十二卫,统帅天下府兵,是府兵领导机构。 有左右监门卫,负责守卫京师诸门;有左右千牛卫,负责李九的仪仗。千牛卫不掌府兵,也没有兵权,是李总的贴身保镖。在南衙地位最高,和监门卫一起,监视其他十二卫。 李总的贴身保镖,不是闹着玩儿的,都是皇帝的亲信。婺州兵是地方军,肯定惹不起中央军,想到这拱手抱拳:“某乃婺州刺史,经圣人批准,前往万年宫,赴昭仪阿姊的生辰宴。” 摆出“止戈”手势,保镖收起弓箭,却保持虎视眈眈。紫袍武官也打手势,示意卫士收手,上下打量武康,良久开口夸赞:“死战三河戍,保一方安宁;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身先士卒,鏖战食人鼠。刺史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此言一出,千牛卫视线聚焦,凝成大写的“服”。原来是婺州兵,难怪杀气如此重!传闻他们悍不畏死,死扛数倍叛军,与食人鼠厮杀。食人鼠凶的很,能把活生生的人,几息间啃成白骨,一想就毛骨悚然。 感受到崇拜,众保镖挺直腰杆,士气瞬间爆棚。武康看向紫袍武官,既然自称将军,应是千牛卫大将军,官阶正三品。比自己高两级,必须自报家门:“武康字变之,还没请教?” 紫袍还礼:“检校千牛卫大将军,薛礼字仁贵。” 听到“检校”俩字,武康面露不屑,您这大将军太水。官场有句俗话,官加检校,蹲着撒尿。检校就是虚衔,类似某高校荣誉校长,某博物馆荣誉馆长。 只能糊弄低级官员,吓唬寻常老百姓,我这种实职刺史,根本不用鸟你。刚想摆摆官威,瞬间又凌乱了,刚才听到了什么,薛礼薛仁贵?薛家将扛把子? 这是大拿啊,必须得确认,于是化身户籍警,急不可耐道:“阁下实岁四十,祖籍山西省河津市修村,不是...河东道绛州、龙门县修村,河东王薛公六世孙?” 薛仁贵也懵了,纠结片刻回道:“武刺史所言不虚,只是薛某很奇怪,您是睦州雉山人,距绛州几千里。我们亦初次见面,为何对薛某家世,如此了若指掌?” 这就尴尬了,不能说影视剧得知,心思电转找到借口:“本官虽是文官,却向往军旅生活,是以深入研究我朝军史。薛兄曾与太宗讨伐高句丽,立下汗马功劳,太宗曾言:不高兴得辽东,却高兴得到你。” 化身小迷弟,好话不要钱似的:“太宗雄才大略,给薛兄如此赞誉,定是人中龙凤。也就是那个时候,薛兄大名烙我心,成为我学习的榜样。诸位千牛卫兄弟,都是军中楷模,都是我等榜样。” 气氛很尴尬,薛仁贵不禁脸红,不知如何回话。保安队士气槽见底,对方士气槽大涨,这要是两军对垒,直接完犊子。保安们不乐意,大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不行呀!我们是您的保镖,不比皇帝保镖差,盛世保安怕过谁,婺州兵怕过谁? 林平郎给钱顺使眼色,钱顺给楚神客使眼色,老楚提马上前,硬着头皮见礼:“请薛将军恕罪,传闻左右千牛卫,是精锐中的精锐...鹰尸插四支箭,一支是武公的,一支是平郎的,一支是我的,一支是你们的。” 言外之意,我们不服,搞事儿的节奏。气氛再次紧张,千牛卫面露不忿,楚神客再次抱拳:“盛世保安队中,武公骑射第一,楚某箭法垫底。请恕在下斗胆,向鹰尸箭主请教,还请不吝赐教。” 武康老脸一红,咱们兄弟三个,我的骑射垫底,这高帽子戴的。见千牛卫脸色难看,薛仁贵面无表情,当即决定息事宁人。他们是李总保镖,咱们得罪不起,打狗还得看主人嘞。 正想当和事佬,千牛卫副将提马上前,张口就是冷嘲热讽:“北方大汉勇武不凡,玩战争与权力;南方獠人弱不禁风,玩文墨和女人。杀鸡焉用宰牛刀,若比试箭法,无须将军出手,某张芳接招儿。” 獠人指南方蛮人,按后世的话说,就是南蛮子。明年褚遂良反对废王立武,朝堂上揭媚娘伤疤,气的媚娘暴走,殿后大骂“何不扑杀此獠”。翻译成白话文就是,为啥不杀了这个南蛮子? 保安队怒气槽暴涨,个个咬牙切齿。武康也不乐意,地域黑最讨厌,必须一较高低。于是看向薛仁贵,淡淡说道:“关中与江南,皆大唐领土,不该强分彼此。既然贵方划下道儿,婺人不惧任何挑战,请薛将军赐教。” 薛仁贵也来了火气,你四品我三品,凭什么教训我?冷冷哼了声,也语无感情:“既然武刺史坚持,恭敬不如从命。鹰尸上的薛翎剑,是薛某射出,是以薛某出战。武刺史远来是客,规则你来定,薛某接招儿就是。” 千牛卫轰然叫好,薛将军箭术冠绝三军,何人不知谁人不晓?你们等着输吧!武康很兴奋,薛仁贵三箭定天山,后世家喻户晓;楚神客不遑多让,当初在枯荣山,三百步距离,精准命中我的心脏。 两大高手对决,很是让人期待啊。打开随身行囊,拿出精铁滑轮。展示后递给钱顺,对薛仁贵说:“薛将军所请,本官不能拒绝,由我制定规则。那片树林距此,目测近三百步,把滑轮吊树上。” 钱顺得到指示,驭马前去准备,武康继续:“滑轮中空塞红布,薛将军与楚兄比试,每人射出三箭。箭透红布者,钱顺竖红旗,其余皆竖白旗。将军若不放心,可派手下前去,与顺子共同监督。” 薛仁贵摆手示意,张芳提马前去。直到滑轮挂起,眯眼看红心,信心满满回头:“就依武刺史所言,以三箭为限,中红多者胜。薛某还是那句话,武刺史远来是客,请你们先发。” 这也是个老狐狸,后发者占心里优势,武康不置可否。忽然想到什么,再度打开行囊,拿出条精美手链。 玻璃珠大小的透明珠子,有绿、蓝、棕、黄、粉、紫、无色等七种,并排穿成手链,能看清珠内红线。绝对价值连城啊,千牛卫眼都直了,不住咽口水。 此为七彩萤石手链,给媚娘的生日礼物,还有串更大的,给她当念珠用。当初在义乌和勇康,勘探出萤石矿层,陈硕真叛乱前,武康与狄仁杰秘密开采。这次来京城,一给媚娘庆生,二给李九汇报矿层。 很满意众人表情,武康微笑道:“《唐律疏议》言,比试射术的博戏,不算博戏不违法律。这串手链做彩头儿,如果薛兄技高一筹,它就是你的;如果与楚兄平手,它还是你的。” 千牛卫眼都直了,纷纷煽风点火,撺掇薛仁贵应下。众保镖纷纷叫好,给大佬帮腔造势,咱大佬就是有魄力,婺州人就是阔绰,你们服不服? 薛仁贵很震惊,纠结两分钟,也拿出个东西,是块儿羊脂玉佩:“贤弟先做君子,愚兄不做小人。此玉是传家宝,虽不及手链贵重,确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如果我输了,或者打平手,就赠与贤弟。” 众千牛卫再度叫嚣,爆发满堂喝彩,我们北人也不小气。双方立君子协议,全部翻身下马,两名选手即刻准备,各拿出压箱强弓。都是三石弓,现场寂静无声,都是战场拼杀的,明白三石弓意味什么。 武康画下线,楚神客脚尖抵线边,甩胳膊、测距离、验感觉。五分钟后拿长箭,搭强弓拉满月,砰的一声响,利箭疾射而出。滑轮剧烈摇晃,中心没了红布,众人翘首以盼。 十秒钟不到,林中红旗飘动,楚神客先驰得点。保安刹那怪叫,林平郎带头鼓掌,吓的林中群鸟尽散。武康露出笑容,冲楚神客竖拇指。老楚淡定自若,挑衅目光瞟对方。 薛仁贵很有气度,向他表示祝贺,安慰不忿的部下。准备片刻后,搭弓射箭一气呵成,林中再次亮红旗。千牛卫呶呶怪叫,有的手舞足蹈,比自己射中都兴奋。保安队嗤之以鼻,都觉的可惜,风水轮流转啊。 选手继续比试,楚神客射最后一箭,林中亮起红旗,武康紧绷的心弦,终于得到舒缓。这下稳了,最坏的结果是平局,无所谓的。保镖顿足捶胸嗷嗷,嗓子都喊哑了,还跳起婺州舞蹈。 压力推给对方,千牛卫神色紧张,甚至有人祈祷。武康看向薛仁贵,略微有些失望,更多的是赞赏。失望是因为,他心态不受影响;赞赏也是因为,他心态不受影响。 搭箭拉弓那刻,众人屏住呼吸,武康也暗暗加油。其实最好的结果,就是不分胜负,你好我好大家好。利箭破空飞出,所有人看向树林。红旗举起那刻,千牛卫彻底疯狂,薛仁贵的面瘫脸,也露出舒心微笑。 双方庆祝完毕,钱顺和张芳回来,场面再度安静。如果套路不歪,该商业互吹了,薛仁贵到近前,冲武康抱拳:“贤弟手下卧虎藏龙,愚兄心服口服;楚先生百步穿杨,愚兄心悦诚服。” 武康微笑寒暄,楚神客拱手抱拳:“薛将军谬赞,当不得先生称呼。单论箭术造诣,能与楚某打平的,天下挑不出五个。楚某向来自负,佩服的人不多,薛将军算一个。” 商业互吹完毕,气氛和谐许多,武康递出萤石手链,呵呵笑道:“按照约定,此链应交给薛兄,请不要推迟。” 千牛卫不可置信,薛仁贵纠结些许,拿出玉佩交换。武康认为,萤石手链在后世,也就三十块钱。而羊脂白玉,无论何时都价值连城;薛仁贵认为,单从名贵上说,手链能换十块玉...是以两人都美滋滋的。 武康转身,拿楚神客的手,玉佩塞他手中:“参与比赛的是你,彩头自然归你...楚兄不要推迟,我一刻钟几十贯,钱财对我来说,只是个数字。” “装”是大佬的本色,众人也习以为常,楚神客微笑收玉佩。薛仁贵和千牛卫,无不露出敬仰,武公太阔绰。张芳上前,诚挚言道:“刚才出言不逊,还请武公恕罪,婺州兵都是好样的。我张芳脾气臭,佩服的人不多,武公算一个。” 保安队挺直腰板,武康哈哈笑道:“张都尉是直性子,咱们沙场拼杀的人,都是直性子,没必要道歉。婺州有句话,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刀枪。弟兄们,拿出红高粱,与袍泽共饮。” 刹那欢声雷动,千牛卫嗷嗷直叫,全部化身舔狗,马屁不要钱的拍过来。红高粱啊,高粱酒极品,富贵人家才喝得起。薛仁贵也不阻止,他也想喝红高粱,据说是武昭仪的产业。 战马停两边,众人坐中间,围成一个圈,把酒共言欢。双方交叉而坐,两人共享一壶酒,好感度急速上升。从剑拔弩张,到箭术比拼,再到美酒共享,也就半个时辰。 两位大佬坐一起,很快相谈甚欢,颇有相见恨晚。武康渐渐得知,他们隶属左千牛卫,与右千牛卫轮休,便出来打些猎物,给兄弟们打牙祭。薛仁贵听到鹰鸣,手痒射出一箭,才有了后面的事,也算不打不相识。 如此战功彪炳的大将,必须虚心求教,老薛知无不言,让他获益颇深。酒到酣处,武康终于问出那个,让他百思不解的问题,为什么前隋和大唐,都热衷讨伐高句丽,不打不行吗? 薛仁贵冥思苦想,良久竖三根手指,淡淡说道:兵力、铁矿、战马,武公自己揣摩... 第十一章 山洪水淹万年宫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闰四月初十,戌时一刻。 武康路遇薛仁贵,化干戈为美酒,双方抱肩划拳。喝完酒启程,千牛卫带路,去玄武门外参观。张芳客串导游,介绍基本情况:万年宫坐落天台山,东障童山,西临凤凰山,南有石臼山,北依碧城山,一派青山绿水、明媚秀丽。 好家伙四面环山,整宫建山谷里,这要是爆发山洪,绝对水淹耗子洞。参观玄武门后,众人依依惜别,武康让保安队,拿所有红高粱相赠。南行五里左右,来到小片住宅区,是媚娘安排的住所。 安排保安执勤,回自己小院,开门有惊喜。卧室藏个俏丽婢女,是媚娘贴身侍婢,带来主人口信。姐这几天和陛下甜蜜,没时间伺候你,忍到十四就能见姐。这是我的心腹八两,借你用几天,以慰相思之苦。 简直女流氓,搞这么暧昧。你取名真的很坑,俩贴身太监三两、四钱,俩贴身婢女半斤、八两。觉的不能辜负美意,运动完躺床上。想到和薛仁贵的谈话,关于征讨高句丽,薛仁贵让我自己揣摩,到底因为什么? 回顾双方的战争,先是隋文帝,派大军三十万,水陆两路进攻。却遭遇瘟疫和海风,部队伤亡惨重,灰溜溜班师。然后隋炀帝三征高句丽,三次无功而返,比诸葛亮六出祁山还惨。 因为军费问题,对百姓横征暴敛,酿成隋末乱世,导致大隋灭亡。武康琢磨着,杨广是要证明,自己比老爹强,是以倾全国之力,不计后果讨伐吗? 接着李二御驾亲征,水陆两军齐头并进。一路所向披靡,占据整个辽东,打的高句丽闻风而遁。终因气候太冷,草枯水冻,粮食补给不足,无奈班师还朝。没能彻底灭国,成为他毕生遗憾,临死都念念不忘。难道李二也为证明,自己比杨广强,才数征高句丽? 现在的李九总裁,明年会发动战争,历时十三年,终于让高句丽成为历史。如果也是证明比李二强,那确实做到了。武康不禁苦笑,上述四位都算明君,发动战争的原因,不能那么幼稚吧? 围绕薛仁贵提的三点,渐渐发散思维,先考虑兵力问题。高句丽有完整的文化体系,完善的政治制度,充足的军事力量。后世史书记载,他们兵多将广,最高有战兵六十万... 陡然从床上坐起,我的老天鹅,六十万战兵,绝对不容小觑!忽听焦急女声,八两神色慌张:“郎君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太医黄博士就在隔壁,奴奴请他过来。” 武康有些尴尬,身下龙须席,上盖蚕丝毡,左边香玉软。很舒服也很黄,没必要请黄博士,敷衍两句拉她躺下。闭眼继续发散,考虑薛仁贵说的铁矿。 这个没啥说的,哪怕千年后,钢铁仍是度量强国的标准。产量决定军工质量,决定国力强大,决定... 唰的再次坐起,牛眼满是震惊,高句丽地处辽东,也就是东北地区。那里矿产丰富,蕴藏大量铁矿,是后世重工业基地。六十万战兵,装备精铁铠甲、战刀,简直不敢想象。 温软声音再起,八两依旧焦急,问同样问题。武康尴尬挠头,讪讪说道:“我没不舒服,不用请黄博士。只是想到重要问题,一时比较激动,别大惊小怪...早点睡吧。” 话音落炸雷响,闪电照亮卧室,惊叫过后怀中温暖。屋外风驰电挚,瞬间雷雨大作,瓢泼般打在瓦砾上。嘴角露出微笑,该来的总是会来,今夜注定无眠,希望顺子他们安全。 八两惧怕雷声,吓的瑟瑟发抖,楚楚可怜的样子。据说克制恐惧,最好良方是昏迷,我来帮你吧。于是边运动边思考,很快领悟“战马”内涵。高句丽与室韦接壤,也就是蒙古草原,如果双方互市,大批战马流入高句丽... 六十万战兵,精良铁制装备,大批铁甲骑兵。武康脊背发寒,谁和高句丽接壤,都会寝食难安。现在的高句丽,与建州女真无异,甚至更加强大。倘若不闻不问,必成心腹大患,后世大明的灭亡,就是血淋淋教训。 一句话概括,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所以必须得打,必须得灭国,四位老总决策正确。等明年媚娘升皇后,求她把俺调到中央,灭亡高句丽之战,必须出把力。 屋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屋内烛光熠熠,满帐春色。不知过了多久,八两失去意识,武康悄然下床,穿上贴身衣物。急促敲门声响,瞬间来了精神,给八两盖蚕丝被,放锦帐帷幔。 抱衣服去门口,单手抽开门栓,钱顺站在外边。凉风吹来,不禁寒颤,雨滴很密集,院里积满水。钱顺帮大佬穿衣,焦急汇报:“弟兄们传来消息,大名山爆发山洪,大水夹杂泥土,汹汹往这边来,必须赶紧离开。” 戴上背背佳,背上羊皮袋,斜挂长麻绳,配蓑衣斗笠。大步迈出门槛,转身吩咐钱顺:“我去的地方,你们进不去,所以别跟着。按原计划行事,都去安全区...床上女人也带走。” 钱顺点头应诺,很快觉察不对,抬头见大佬消失,瞬间苦了脸。硬着头皮到床前,迅速把她裹起来,拿麻绳捆结实,拴背后撒腿就跑。又是一声炸雷,八两刹那苏醒,爆发凄厉尖叫。 黑色骏马狂奔,夜幕雨帘遮挡视线,武康凭着感觉,直奔万年宫玄武门。跑出两里不到,后背被巨力冲击,身子直接飞出,瞬间被洪水淹没。抗不住山洪冲击,更控制不住身体,只能随波逐流。 忽然肩膀被拉,脑袋露出水面,抹掉脸上水,看着汪洋大海。背背佳左肩部位,被斗骢叼在嘴里,扯着嗓门大喊:“洪水冲玄武门,是我去的方向,斗骢快去躲水,快去...” 他们心意相通,斗骢很通人性,松开他嘶吼两声,向着东方游去。武康随波逐流,使出各种游泳姿势,奋力游向万能宫。从小在南方长大,不是旱鸭子。 半刻钟左右,周围终于没了屋舍,心也放进肚里。万年宫外围两里,是安保无人区,玄武门就在不远。豆大雨滴下,勉强睁开眼,夜色如墨看不见,调整姿势借水力漂流。忽然扑通一声,下意识缩脖子,然后双眼冒金星,额头火辣的疼。 本能伸出手,抱住根木头,足有水桶粗。我的老天鹅,运气太好啦,要是砸我脑袋上,小命绝对交代。紧紧搂木头,在浑浊洪水中沉浮,忽然听求救声。 顺着声源搜索,水面露出人影,是千牛卫打扮。他们泡在水里,扑腾着往这边游,水性相当烂。武康真想骂娘,身为李总保镖,不去保驾护卫,反而独自逃命,该死啊你们。 看他们意图,要抢夺救命木,门儿也没有啊。右手紧箍独木,伸手去摸腰间,不禁心惊胆战。横刀在斗骢身上,忘记拿下来啦,情急之下挥拳,狠砸左边人脸。 惨叫盖过雨声,他鼻梁骨被打歪,鼻血喷涌而出。右边人气急败坏,从水里亮出横刀,刀光直奔武康咽喉。武康右臂后翻,独木陡然跃起,砸在他额头上,又是头破血流,直接昏厥过去。 右胳膊抱住独木,夺过那把横刀,再结果两条人命。其余人闪躲,拼命在后边追,北方人水性差,距离越拉越远。武康哈哈大笑,摆出嘲讽脸,扭头大声嘲讽:“追呦,继续追哟!丈人追女婿,口水点点滴,啊我的手...” 右臂失去知觉,疼的呶呶大叫,独木脱手而出。已经到玄武门,胳膊被城墙、独木挤压,钻心般的疼。得意不能忘形,忘形必生悲剧,要了我的亲命呦。 城墙上有人咆哮,声音非常熟悉,是千牛卫左果毅,张芳的公鸭音。不禁喜出望外,仰头大声呐喊:“张都尉我是武康,快放绳子下来,快拉我上去。” 连着喊五遍,终于发现绳头,快速活动双臂,死攥绳子拉扯。三秒钟不到,身体被提出,与城墙亲密摩擦,那叫一个酸爽。大浪再次打来,正打后背上,手一松差点下去。城头也遭了殃,千牛卫四下逃散,有人破口大骂。 是薛仁贵的声音,骂那些逃跑的千牛卫,骂他们贪生怕死。武康气乐了,提高嗓门喊:“薛兄等会儿再骂,先拉我上去,坚持不住啦。” 身体再次摩擦,酸爽再次来临,跳上墙头那刻,终于脱离苦海。幸亏雨水润滑,衣服完好无损,看到巨大绞车弩,便把心放在肚里。 薛仁贵五官狰狞,依旧痛骂千牛卫,原本九十个,现在只剩九个,大难临头各自飞啊。武康再次气乐,这都什么时候了,喊醒我姐让她逃命啊。 懒得搭理他们,趴在城墙边,双手捂成喇叭,气沉丹田咆哮:“阿姊快逃,山洪来啦,水冲玄武门。阿姊快逃,山水冲...我说你别睡啦,赶紧起来逃命啊——” 薛仁贵反应过来,学着他的样子,向东北方呐喊。那里灯火通明,应该是皇帝寝宫,可惜距离远,雨声淹没喊声。武康不再嗷嗷,做最后的准备,把麻绳放地上,倒出整个羊皮袋。 黄铜打造的圆柱桶,底部是圆环,麻绳穿入打死结。从绞车弩拿弩矛,直径三公分左右,圆桶恰好套进去。这是量身定做的,今日山洪被史书记载,武康早做了万全准备。 然计划赶不上变化,众人死命呐喊声,惊不醒沉睡的李九。果断拿起羊角锤,钢钉认铜套儿凹处,咬着牙钉进去。四根钢钉打入,弩矛放绞车弩上,看向薛仁贵说:“雨太大听不到,把弩射宫墙上,我去救圣人。” 薛仁贵呆愣,脑袋摇成拨浪鼓:“没圣人的命令,千牛卫不能进入内宫,会被砍脑袋的。武刺史也一样,不能私入内宫,咱们一起喊,也许会惊醒圣人。” 这都什么时候了,惊醒个毛儿啊,武康直接跳脚:“你发射弩矛就是,造成的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不要再耽搁啦,多耽搁一分,圣人和我姐就多分危险,求你不要耽搁啦!” 又有大浪打来,所有人被打倒,有个倒霉蛋惨叫,摔下城墙溅起水花。他在水里浮沉,显然是旱鸭子,薛仁贵蓦然惊醒,宫内积水都能淹人啦?于是当机立断,下开弩命令,同时让手下放绳救人。 三个千牛卫调整方位,两个转动把手拉弦,两个放绳救人。薛仁贵和张芳,亲自调整弩的仰角,武康再次检查装备。薛仁贵大喊“发射”,剧烈的破空响,弩矛导弹般射出。 麻绳一圈圈打开,最后还剩十几米,众人同时行动,用力把绳子拉紧,固定在绞车弩上。武康脱掉衣服,塞羊皮袋里,冲懵逼众人喊:“都别墨迹,再脱两件。” 薛仁贵一声令下,几件外袍塞羊皮囊,塞成鼓鼓的枕头。武康捆在胸膛,一手拿两尺麻绳,一手拉绳上滑轮,麻溜爬上城头。麻绳一端挂滑落挂钩,一端挂背背佳皮扣。 快速检查一遍,看着斜向下的绳子,冲众人诡异一笑:“诸位兄弟们,今天让你们大开眼界!什么叫空中飞人,什么叫飞檐走壁,武超人去也...” 摆出最帅造型,纵身跳下城头,滑轮快速转动,身如利箭前冲。众人瞠目结舌,满脸不可置信,真是空中飞人!薛仁贵眉头微皱,武刺史准备如此周全,难道他...未卜先知? 飞翔的武康挺起胸膛,紧闭双眼紧咬牙关,迎接剧烈撞击。与墙壁接触那刻,腹中翻江倒海,哇的吐出酸水。幸亏垫着枕头,否则直接吐血;幸亏右臂护头,否则头破血流。惯性真的很讨厌,亲爱的右胳膊,本体对不起你,又让你失去知觉。 手上抬抓麻绳,大概十几秒,城头割断了绳子。武康顺绳滑落,积水没过胸口,不能再耽搁了。游向寝宫门口,直接撞门而入,边奔跑寻找,边大声喊叫:“阿姊你在哪,赶紧逃命啊。” 宫殿静悄悄,心越来越沉,难道不在这?不对啊,薛仁贵说就在景影宫。脚步越来越急,没头苍蝇般乱撞,终于在西边侧卧,宽大的龙床上,见到熟悉面容。 这俩人心真大,外面水漫金山,你俩呼呼大睡。气的牙根儿疼,快速冲过去,抱起外侧媚娘,转身往宫外跑。厅门口停住,扭头向里面喊:“陛下快跑,山洪冲玄武门,宫外积水太深,晚了就来不及啦!” 喊完转身跑,十万火急,先救我姐再说。来到景影宫门口,身子瞬间僵硬,手感不对啊。低头往下看,两人四目相对,脑袋嗡的一声,瞬间沉下脸。 把怀里人放下,板着脸教训:“裸 睡不是好习惯,你还睡着龙须席,会导致腹泻。特别是妇人,被褥上有大量细菌,容易得妇科病...记得要改啊,别不当回事!我去叫醒陛下,水都淹我胸了,必须马上逃命。” 转身撒腿就跑,豆大冷汗滑落,要了我的亲命呦。跑到龙床边,掀开黄色锦被...哎呦我的妈,您也犯这毛病,要点儿脸行不?穿件睡衣能死吗?重新盖上被子,提高声音喊:“陛下,陛下快醒醒...” 李九睡成死猪,连喊七八遍,悠悠睁开眼。看见武康鬼脸,吓的呶一嗓子,身子缩在床角,色厉内荏的呵斥:“你是人是鬼?为何在朕的寝宫?护驾...” 武康扑通跪倒,焦急解释着:“陛下恕罪,罪臣是武康。暴雨成灾,引发山洪,大水冲玄武门。我和薛仁贵在城门示警,可雨太大,传不进来。陛下赶紧走,水淹我胸膛了,来不及啦。” 李九反应过来,麻溜穿衣服,大喊“来人啊”。武康殷勤帮忙,心里不住吐槽,来毛儿的人啊,都逃命去啦。衣服穿完,两人撒腿跑,宫门口遇到媚娘。 武康有些懵,衣服虽然暴露,也比裸着强。三人冲出宫门,全部目瞪口呆,水漫过台阶,没有了去路。李九面如土色,直接呆在原地;媚娘很是淡定,过去安慰李总。 武康当机立断,跳入水中游到绳边,把长绳拉到门口。跑到宫内,抱出三个茶杯,打碎其中两个,瓷片切割绳索。手心忽然一凉,被碎片割破,没心思理会,咬着牙接续割。 鲜血不住流淌,两人也镇定下来,看地上的血迹,心中闪过暖流。绳子终于割断,拽出足够距离,拴住完整茶杯。跑进宫内,抗出实木胡凳,扑通撂进水里。 纵身跳水中,胡凳踩脚下,水面堪堪没过胸膛。摇起简易流星锤,嘴里念念有词: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飞驰的茶杯,像疾风一样...万能的主啊,保佑您的信徒,阿门... 茶杯瞬间飞出,越过屋檐脚垂落,武康无声大笑,决定以后佩戴十字架。跳下水来到台阶,双手抓绳蜷起腿,屋檐能承体重。再次露出微笑,急不可耐道:“去房顶躲避,阿姊把绳拴腰里,我拉你上去...” 话没说完,脑门挨一巴掌,武康当场懵逼,发啥神经啊,削我耳雷子做啥? 媚娘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呵斥:“愣着做啥,先把陛下拉上去,陛下安危最重要...”  第十二章 初次交锋褚遂良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闰四月十四,申时三刻。 再有两刻钟,去万能宫赴宴,参加昭仪三十岁生日宴。武康坐浴桶里,闭目神游天外。昨天钱顺带回消息,这次突发山洪,溺死四千余人,伤者不计其数。大多是附近居民,以及禁宫卫士,比史书记载多千余人。 对这些了无兴趣,真正令他关心的,是李九的变化。那晚送李九、媚娘到房顶,自己沿麻绳爬上去,一直呆到天亮。水面越涨越高,三人被逼上屋脊,心也越提越高。 水面在屋脊下停住,心重新回肚里,惊出一身冷汗。李总全程白脸,武康全程淡定,媚娘紧挨两人。人只有经历生死,才能勘破事物本质,才能瞬间成熟,才能明白想要什么。 明显觉察到,李总心智逐渐坚定,王霸气息越来越重。生死关头没人救驾,给他带来触动和危机,意识到了权利的重要。历史上也是这样,万年宫历险后,策划废王立武,和关陇集团夺权。 思绪被八两打断,武康站起身,任由她们折腾。等穿好衣服,不禁瞠目结舌,竟是三品紫色朝服。腰带挂各种零碎,有玉佩、鞶囊、绶带等,还戴着三梁进贤冠。 三十岁生日,不用这么正式吧,俗话说“不三不四”,就是三十、四十不庆寿。富贵人家加几道荤菜,平民百姓煮俩鸡蛋,生日就算过了。武康很无奈,这身装备很别扭,一步三摇晃很不舒服。 无奈挂上横刀,千牛卫张芳带路,骑马前往万年宫。到玄武门前,又是严密搜身,攻击物件收走,却留下那把横刀。张芳笑着解释,圣人许你带刀上殿,天大的荣宠。武康不置可否,带着刀又如何,我还能砍他吗? 由千牛卫护送,再由太监带领,最后仁寿殿外等。通报完毕领进门,瞬间呆愣当场。李总坐主位,东西两侧铺地毯,各坐四位大佬。气氛也不对,不像生日宴会,更像三堂会审。 快速回忆资料,确定他们身份,我的老天鹅。左边四大佬:太尉长孙无忌,尚书右仆射褚遂良,黄门侍郎韩瑗,中书侍郎来济;右边四大佬:司空李勣,卫尉卿许敬宗,御史大夫崔义玄,中书舍人李义府。 被大佬目光聚焦,浑身不是滋味儿,一时忘记行礼。老崔咳嗽提醒,武康赶紧跪倒,还没开口问安,就被褚遂良嘲讽。李九不禁莞尔,抬手虚扶:“武爱卿免礼,并非正式朝会,不必行此大礼” 所谓礼多人不怪,转身向大佬们行礼,力求尽善尽美。大佬都没起身,有的面露敷衍,有的面戴微笑。坐李义府旁边,眼观鼻鼻观心,静听大佬训话。 长孙无忌打眼色,褚遂良起身出列,倒出羊皮袋,手指物件问武康:“这些东西是你的,是从婺州带来的。请武刺史解惑,这些都是什么,有什么用途?” 果然是三堂会审,老褚来者不善啊,武康起身回话:“婺州蓖麻绳,比其他绳结实;背背佳,梓童担心我驼背,量身定做拉直身板;滑轮组,送给阿姊的生日礼物。” 褚遂良不置可否,继续问话:“武刺史用这些东西,从玄武门飞到景影宫,救陛下和武昭仪脱险。老朽很是怀疑,这些奇怪工具,是为救驾量身定做的。” 恭喜你答对了,可惜不能加分,我也不会承认。褚遂良啊褚遂良,咱俩两世老乡,没招你惹你啊,非要置我于死地吗? 干咳两声找借口,崔义玄首先发言:“褚公言外之意,武康未卜先知,身在婺州便知天下事?便知麟游县山洪,洪水冲玄武门,陛下身处险地?请恕老朽不敢苟同!” 韩瑗笑道:“崔公想差了,褚公不是此意,只是太过巧合。这些东西不是贺礼,贺礼有送绳子的吗?万年宫恰巧大水,武刺史恰巧带工具,又恰巧用工具救驾。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三次不是巧合。” 貌似很有哲理,有点儿东西呀兄弟。来不及开口,李义府给他背书:“韩公此言差矣,巧合几次,都是巧合。诸位都知道,武刺史能化腐朽为神奇,永徽犁就是证明。那些带凹槽的铁轮,下官从未见过,窃以为就是贺礼。” 褚遂良皮笑肉不笑,淡淡说道:“麻绳、铁轮皆不祥之物,武刺史是昭仪堂弟,拿这些做贺礼,怕是大有文章。况且突发水灾,自有禁卫护驾,婺州刺史出现玄武门,本就不合常理。” 这话李九不爱听,禁卫全都跑了,要不是武康越俎代庖,朕早被淹死了。许敬宗察言观色,马上发起反击:“听褚公的意思,武刺史舍命救驾,是多此一举、多管闲事了?” 李总脸更黑,有暴走倾向。为防得力干将被怼,长孙无忌适时开口:“褚公就事论事,并无其他含义,许公切莫多心。山洪凶险无比,人人避之不及,武刺史和武昭仪,并无血缘关系,此举耐人寻味。” 一句“耐人寻味”,饱含太多东西,暗自两人有私情。武康登时黑脸,崔义玄立刻反驳:“长孙公此言差矣,武康向来重感情,向来把昭仪当亲姊。以身犯险救亲人,应该获得赞颂,不应指责污蔑。” 长孙无忌嗤之以鼻,不和崔义玄争辩,悠闲的闭目养神。李九瞅瞅武康,看向长孙无忌,纠结片刻说道:“舅舅您多心了,此事和媚娘无关,武爱卿忠心可鉴。” 褚遂良闻言,很是不屑鄙夷。武康很郁闷,我是想当忠臣,你们不给机会啊。史书上的忠臣,个个像我开炮;史书上的佞臣,个个为我开脱...真是哗了狗了。 沉默的李勣大佬,忽然干咳两声,众人马上正襟危坐。大佬瞟了武康,淡淡说道:“诸位怀疑的重点,是麻绳和铁轮,是它们的用途。到底是给昭仪的贺礼,还是密谋的工具,需武刺史解释清楚。” 褚遂良马上接话:“司空言之有理,还请武刺史释疑,这些古怪的东西,究竟有什么玄机?到底有什么用途,能解决什么问题,凭什么充当贺礼?” 大殿寂静无声,崔义玄脸色难看,他也搞不懂玄机。忠臣集团感激李勣,认为帮他们说话了,昨天合伙儿研究,着实找不出大用途;武康感激李勣,认为帮自己说话了,自己知道用途。 李九纠结片刻,淡淡扫视群臣,视线落武康身上:“爱卿献很多东西,特别是永徽犁和牛穿鼻,大幅提高耕作效率。麻绳和铁轮,也有大作用吧,武爱卿不妨直说。” 武康差点哭了,猪队友啊你,滑轮和永徽犁相提并论?褚遂良异常兴奋,忠臣集团山呼“陛下圣明”。如果武佞不能证明,滑轮效用堪比永徽犁,等着倒大霉吧。 反应过来的李总,尴尬的老脸一红,讪讪说不出话。武康胸有成竹,觉的他们要被打脸,于是恭敬行礼:“回禀陛下,此物是给阿姊礼物,确有大作用。为打消褚公疑心,恳请陛下允许,就在此地演示。” 李九马上应允,众人也来了兴趣,倒要好好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卫士按要求准备,武康戴上背背佳,定滑轮固定横梁。从羊皮袋里,再拿出几个滑轮,组成动滑轮组。 准备完毕,拿身体做实验,挂钩挂背背佳上。手拿绳头气定神闲,双手抱拳道:“请陛下喊个宫女,或者瘦弱宦官,让他们向下拉绳,就能证明臣的清白。” 话说到这,众人心知肚明,褚遂良再送助攻:“武刺史的意思,随便找个人,就能拉你起来?如果这样,不用找宫女,老夫今年五十九,力量和她们差不多。” 武康表示可以,李总也点了头,褚遂良拉开架势,双手握绳蓦的猛拽。画面很是搞笑,老褚用力过猛,哎呦一声双漆跪地。武康嗖的飞上去,手掌钻心的疼,幸亏护住天灵盖,否则头破血流。恨的咬牙切齿,若非场合不对,非削他耳雷子。 褚遂良也不好过,整个跪地上,磕到膝盖龇牙咧嘴。行大礼的姿势,众人忍俊不禁,李总面露微笑。褚遂良老脸通红,火速爬起来,为缓解尴尬,装出震惊样子,不停上下拉绳子。 武康更想抽他,差不多就行啦,我是你的玩具吗?李总更不是东西,又传来两个宫女,让她们轮流试验。好家伙起起落落,彻底沦为玩物,欲哭无泪啊。 终于脱离苦海,李九兴趣盎然,让人抬大鼎过来。试验结果震惊众人,老家伙们亲自试验,都能拉起千斤鼎。至此武康吃定心丸,终于糊弄过去了,终于洗清嫌疑。 见他们求知欲强,便简单介绍滑轮:定滑轮改变方向,人站在地上,把大型重物拉到高处;动滑轮省力,用较小的人力,拉更重的货物,两者配合使用。 初中物理知识,至于公式早忘了,就算解释了,他们也听不明白。滑落不是高科技,传闻公元前几百年,古希腊人就会用复式滑轮,可惜古代国人没发现。 大佬们举一反三,诉说滑轮的用途,有说往城墙上运军械,有说大船装卸货物,涉及到军用民用。李九一锤定音,此物利国利民,必须让将作监全力打造,推广到各行各业。 众人再次落座,佞臣集团志气高昂,忠臣集团波澜不惊。李九扫视众人,哈哈笑道:“有了爱卿的滑落组,无论建造宫殿,还是建造船只,皆事半功倍。朕以为,此物堪比永徽犁,诸爱卿以为然否?” 许敬宗等佞臣集团,个个歌功颂德;长孙无忌等忠臣集团,全部保持沉默。武康觉的正常,如果讨厌一个人,无论他做什么,你都不会有好感。忠臣们排挤,把我往佞臣那边推,只能做佞臣喽。 李九斟酌片刻,看向武康说:“爱卿献上利器,功在社稷,必须给予重赏。那日若没爱卿救驾,我和昭仪会溺水,必须重重有赏...着检校龙武卫大将军,许宫中带刀行走。” 朝臣波澜不惊,没人跳出来反对,这就是个虚职。龙武卫就是龙武军,是李二组建的百骑,是宿卫皇宫的北衙禁军。龙武卫大将军官阶正三品,加上“检校”屁都不是,每年多拿些工资罢了。 不过“宫中带刀”有意思,以后有机会进皇宫,腰里能挂横刀,只有皇帝心腹有此殊荣。朝会到此结束,来不及和老崔说话,又被李总带走。一路到排云殿,万年宫最高的宫殿,这位被吓怕了。 媚娘和婢女迎接,正殿里摆着吃食,没什么盛大场面。三人坐饭桌前,李九瞅着武康,饶有兴趣问:“上次你伯母过寿,寿礼是鹅蛋夜明珠,这次是什么啊?” 赶紧拿出七彩念珠,七色透明萤石宝珠。排云殿被树荫包围,大殿光线不好,念珠发七彩光芒。夫妻瞠目结舌,李九马上接过,边把玩边啧啧称奇;媚娘瞪武康两眼,压抑不住兴奋。 武康恭敬道:“这是萤石珠,由七彩萤石矿打磨,给阿姊的贺礼。本来还有串小的,来万年宫途中,遇到薛仁贵将军。我俩很是投缘,便将小的赠送。” 媚娘翻白眼,李总不置可否,慢慢拉起左袖,露出那串小念珠。轮到武康瞠目结舌,怎么会在你手里?看来与薛仁贵比箭,这位全都知道了。 李九呵呵笑道:“薛仁贵箭术冠绝三军,整个大唐无敌手。爱卿部下楚神客,能与他打平手,不可多得的人才。” 武康马上回话:“回禀陛下,楚兄武艺高强,箭术了得,确实是人才。去年平睦州叛乱,随臣出生入死,作战悍不畏死,带兵冲叛逆中军,生擒全部贼首。” 李总很满意:“楚神客是人才,做护卫太屈才,让他来千牛卫。跟着薛仁贵历练,必能出人头地,爱卿以为如何?” 您都这样说了,我还能如何,满口答应呗。李九把玩片刻,很不舍的递给媚娘,半开玩笑道:“爱卿送的贺礼,可真是好东西,我都羡慕了。” 这不是好话,武康诚惶诚恐,媚娘瞪他两眼,嗲声嗲气道:“康郎才二十岁,不懂人情世故,陛下别和他计较。再说了,妾的就是陛下的,您说是不是?” 李九心情大好:“媚娘言之有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咱不分彼此。大的你收起来,小的我留着,爱卿也起来吧。都是一家人,无需拘礼。” 武康战战兢兢,和您一家人,才是最倒霉的。李九吩咐开宴,宦官匆匆来报:“启禀陛下,越州发来紧急公文,八百里加急,群臣在仁寿殿等候。” 气氛刹那尴尬,李总皱起眉头,语气相当不善:“越州到底怎么了,为何如此多事,鼠灾才过几天...媚娘稍待,我去看看,处理完就过来。” 媚娘谄媚道:“媚娘的生辰微不足道,康郎陪着就行,陛下快去吧。要是耽误国事,朝臣又该责怪媚娘了。” 楚楚可怜的样子,影后级的演技,如果按照剧本,李总该发牢骚了。 果然他暴走,咬牙跳脚发泄:“他们就是这样,就是针对媚娘,就是不想我们好!我去参加什么用?国事有舅舅处理,我说的话有谁听?” “陛下慎言”,媚娘眼圈红了,赶紧过去哄,同时让奴婢退去。武康有些懵,知道的太多了,会不会被灭口啊? 李总气喘吁吁,良久恢复正常,表情更愧疚:“媚娘放心,等回到长安,就去拜访舅舅,求他答应立你为后。” 媚娘含情脉脉,殷勤的顺毛儿捋,送他离开大殿。武康坐着发呆,李总被吃的死死的,情绪波动被掌握,又被推波助澜。心中大写的“服”,这手腕真厉害,没几个男人能降服。不过你们想简单了,废王立武就是政斗,长孙无忌不会同意。 几分钟后媚娘回来,劈头盖脸教训:“瞧你做了什么,多大的人了,如此不懂事!和你说过多少遍,有宝贝先给陛下,否则惹陛下不喜,为何听不进去?救驾那天,你先抱我离开,如果陛下清醒,你这辈子完了,知不知道?” 猝不及防啊,赶紧扶她坐下,边捏肩边嬉皮笑脸:“阿姊说的对,我记着就是,您别生气。不过呢,那天场景就算发生百次,还是先带你离开。在我心里,你和崔小晴,比任何人都重要,包括陛...” 嘴被手堵住,媚娘快速离开,就分钟后回来,继续训斥:“少给我甜言蜜语,都听腻了...仁寿殿里你做的好,褚遂良太过分,费尽心思诬陷你。万一处理不好,后果不堪设想,知道我多担心吗?” 闻听此言,悲从心来,无奈苦笑:“政治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啥纠结的。这个世上,真正担心我的,越来越少了。除了崔小晴,琴娘和如烟,只剩你一个。” 媚娘翻个白眼,小嘴轻抿茶杯:“越州大鼠灾,褚遂良把柄很大。等废王立我时,他要不支持,我就抖出此事,让他身败名裂。康郎啊,我是你阿姊,自然关心你,自然希望你好...呕” 这是被恶心到了,武康不禁撇嘴:“我说老姐,至于这样恶心吗,至于...哎呦我的姐,是不是有了?快来人,快请太医...” 瞬间鸡飞狗跳,太医匆匆来到,还真是喜脉,又是欢声雷动。武康快速回忆,闪出“李贤”二字。他明年二月出生,时间完全吻合,嘿嘿笑道:“恭喜阿姊,肯定是皇子...” 第十三章 检校越州大都督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闰四月十四,申时七刻。 万年宫排云殿,武康与武昭仪,天南海北侃大山,尽是张家长李家短。话题绕来绕去,还是绕到孩子身上;无论如何歪楼,武昭仪结娃娃亲的决心,如磐石般坚韧。 绕到最后媚娘烦了,家长般拍板,如果小晴生闺女,许配李弘为妻。武康不乐意,李弘有结核病,英年早逝的命,让我闺女守寡吗? 正找借口婉拒,媚娘怀中的李弘,操着稚嫩的童声,先不乐意了:“弘儿不喜欢舅舅,舅舅长的丑,弘儿才不要表妹嘞。” 你个小兔崽子,俺闺女才看不上你,武康的脸黑成锅底。李弘被狰狞吓到,哇的一声哭了,排云殿鸡飞狗跳。宫女、太监、奶娘全出动,把两岁的李弘抱走,世界终于清静。 媚娘很头疼,弘儿很排斥武康,说再多好话也没用。几缕秀发挽耳后,力图化解尴尬:“童言无忌,康郎别生气,弘儿胆子小。要不这样吧,小晴要是生小娘子,和我腹中次子结亲。” 武康不禁撇嘴,你可拉倒吧,李贤比李弘还惨。根据史料记载,李弘应是病死的,李贤是你弄死的。至于是不是真的,没必要考虑,总之俩短命鬼。 满脸尬笑,干咳两声说:“其实我觉的吧,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的终身大事,让他们自己做主。再说了,八字还没一撇嘞,万一小晴生男娃呢?” “胡说八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已然”,媚娘翻个白眼,斟酌片刻说:“生男娃更好,等我有了公主,许配给我的侄儿,必须亲上加亲。” 快饶了我吧,我家庙太小,容不下大和尚。您只有一个女儿,大名鼎鼎的太平公主,名声都烂史书了。要是给我儿子戴绿帽子,能把我活活气死,还想多活几年嘞。总之一句话,您的娃都不是省油灯,必须敬而远之。 脑筋快速转动,眼角余光乱瞟,拿起梳妆台铜镜。摇头晃脑片刻,顾左右言其他:“这张脸不吓人呀,配合可爱刀疤,更显英武与彪悍。真搞不明白,弘儿为何怕我,没道理呀。” 媚娘气的拍桌子:“少给我插科打诨,少给我转移话题。我告诉你武二郎,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还得答应。我现在身怀六甲,别惹我生气,否则你完啦。” 霸道女总裁上线,赤裸裸的威胁,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匆匆脚步声,四钱焦急汇报,李九有急事召见。武康如蒙大赦,撂下句“以后再说”,转身撒腿就跑,留她殿中凌乱。 一口气跑仁寿殿外,稍稍整理仪容,由卫士带领进殿。也在殿中凌乱,多了七八位大佬,都是了不起的人物。盛世军统部,有全体朝臣资料,快速回忆画像...其中两个大佬,深深折服了他。 西排倒数第二位,右骁卫大将军契必何力,灭国无数战功彪炳。将在十二年后,与李勣攻克大行、振辱夷,兵临平壤城下,擒获高句丽国王,灭亡高句丽。 西排倒数第一位,更加了不得,右领军将军刘仁轨。九年后在百济的白江口,指挥大唐无敌舰队,大败倭国、百济海军。中日首次交锋,酣畅淋漓大胜,打的那群倭奴,八百年不敢挑衅华夏。 酣畅淋漓振奋人心,武康当即决定,两场对外战争,必须亲身参与,哪怕做马前卒、摇桨水手。刘仁轨是汴州尉氏县人,也就是开封市尉氏县,我上辈子是开封县人,正儿八经的老乡。 收起思绪行君臣礼,坐刘仁轨身边,饱含崇拜抱拳。老刘有些懵,感受此人真诚,出于礼貌客气还礼。屁股还没焐热,又听李九召唤,赶紧起身出列,恭敬聆听教诲。 李九言道:“爱卿不必拘谨,有事向你咨询。越州八百里加急,诸暨县发生瘟疫,数千百姓受灾,五百多人死亡。诸暨与婺州接壤,想必爱卿了解县况,给众朝臣说说。” 登时如遭雷击,脑海闪“鼠疫”两字,不禁汗如雨下。鼠疫比天花更恐怖,更令人闻风丧胆,那场有名的黑死病,让中世纪欧洲,三年死亡三千万。诸暨与义乌、勇康接壤,如果鼠疫进婺,何等惨绝人寰。 无数婺人惨死,如同敲响的丧钟,敲的他毛骨悚然。很快怒发冲冠,双耳竟然失聪,只见李九嘴动,不闻说些什么。视线锁褚遂良,怒火直冲天灵盖,情绪彻底崩溃:“褚遂良,你该死!” 手脚不受控制,咆哮着冲过去,左手拎他衣领,沙包大的拳头,奔他脑门就砸。左武卫将军阿史那忠,就在褚遂良身边,庞大身躯噌的站起。左手锁拳,右臂抱腰,干净利落的抱摔。 契必何力、刘仁轨冲来,契必何力抱腰,刘仁轨拽左手。三大将齐心协力,将武康摁倒,死死压在地上。仁寿殿彻底炸锅,宦官大喊护驾,群臣瞠目结舌,褚遂良完全石化。 禁军冲入大殿,大部分保护李九,少部分围困现场。武康剧烈挣扎,脑袋被摁地上,冰凉的青石板,渐渐驱散怒火。回过神心如死灰,彻底完犊子了,在李九面前动武,寿星喝耗子药啊。 老实趴着乖乖配合,被卫士五花大绑,被横刀架脖颈上。卫士控制局面,接到李九命令,退出大殿等候。见李九脸色铁青,群臣义愤填膺,真奢望时光倒流。冲动是魔鬼,为何控不住情绪? 崔义玄扑通跪倒,磕头如捣蒜,不停的哀求:“求陛下开恩,陛下也知道,武康有癔症。他是癔症复发,否则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朝堂动武,更不敢冲撞陛下...” 关于武康癔症,李九早有耳闻,脸色好看许多。来济一看这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落井下石:“陛下容禀,无论武佞是否癔症,都不能成为脱罪借口。” 韩瑗出列帮腔:“陛下容禀,武佞藐视朝堂,目无君上,其罪当诛。直呼褚公姓名,意图对褚公动武,若非三位将军阻拦,褚公九死一生。如此目无法纪,请扑杀此獠,以正视听。” 忠臣集团落井下石,要求扑杀此獠,朝堂人声鼎沸。佞臣集团作壁上观,崔义玄人轻言微,退而求其次:“臣了解武康脾性,不会无缘动武。恳请陛下让他自辩,倘若言之无理,再治罪不迟。” 话到这个份儿,许敬宗、李义府等,纷纷随声附和。褚遂良回过神儿,出列到武康旁边,躬身行礼道:“请陛下给机会,臣也很想知道,武佞因何缘由,欲对老臣痛下杀手。” 李九顺水推舟,轻叹气板起脸:“武爱卿,朕给你机会解释,为何殴打褚遂良?说不出子丑寅卯,不能让朝臣信服,你也别当婺州刺史了,回家养猪去吧。” 武康有些懵,这是我的口头禅,您老从何得知?同时也放下心,最坏结果是丢官,不丢命啥都好说。只是对不起媚娘,老褚这个把柄,不能为你所用喽。 刚想和盘托出,殿外卫士来报,救星武昭仪到。有点儿意思啊,媚娘不愿放此把柄,要对老褚开炮了。大殿当即寂静,李九吩咐有请,长孙无忌蓦的睁眼,毫不掩饰厌恶。李勣瞟他两眼,继续闭目养神,摆出置身事外的样子。 媚娘跪武康旁边,眼泪说来就来,哭的很是伤心。李九心疼坏了,下意识下台阶,长孙无忌干咳,逼他止住脚步。李九很郁闷,无奈屈服舅舅淫威,赶紧吩咐赐座。 影后开始飙戏,表示不敢入座,擦干眼泪诉说:“陛下容禀,武刺史殴打褚尚书,是有原因的。妾深信不疑,凡是有良知朝臣,听了妾身解释后,都会怒斥褚尚书。” 帽子扣的很大,全部朝臣缄默,褚遂良彻底懵了,我到底做了什么?李九不待众人开喷,马上给爱妃圆场:“媚娘慎言,褚尚书光明磊落,我知道你护弟心切,可...” 李九欲言又止,媚娘岿然不惧,凌厉目光瞪褚遂良,再抛重磅炸弹:“众所周知,鼠灾会带来鼠疫,越州爆发的大鼠灾,罪魁祸首就是褚遂良。” 朝堂再次炸锅,长孙无忌和李勣俩大佬,同时睁开双眼。褚遂良表示不服,当即出言反驳:“武昭仪此言何意?请恕老陈愚钝。” 李九很着急,示意众人安静:“媚娘不要胡说,无论鼠灾还是山洪,都是天灾不是人祸。我知你护弟心切,从轻处罚就是,快回排云殿吧,这里我来处理。” 长孙无忌黑脸,重重咳嗽两声,忠臣马上跳出来攻击。媚娘示意李九安心,冲褚遂良行礼,面无表情道:“越州的瘟疫,由鼠灾引起,褚尚书以为然否?” 褚遂良点头,媚娘继续:“鼠的数量太多,就会泛滥成灾。敢问褚尚书,什么情况下,鼠数量激增?敢问褚尚书,我大唐幅员万里,为何偏偏越州鼠灾?” 问题很刁钻,朝臣无不沉思,良久褚遂良摇头。韩瑗出列,先给李九行礼,言辞凿凿道:“天灾不能预测,鼠灾并非只在越州,何时何地都可能爆发。远的不说,三年前汴州尉氏县,也曾爆发鼠灾。” 听到自己家乡,刘仁轨也出列:“回禀陛下,臣家乡在尉氏,家父在家书中提及,那年确实爆发鼠灾。情况相当严重,无数田地被毁,哪怕藏房梁的粮食,也被老鼠偷食。” 众人纷纷点头,媚娘诡异一笑,转身问刘仁轨:“请刘将军回忆,鼠灾前一年,是否天有异象?” 刘仁轨冥思苦想,忽然瞪大双眼,拱手抱拳道:“头年冬天,有小半月温暖,酷似春天早来。百姓们很高兴,很快异象横生,头天阳光明媚,次日突降大雪。敢问武昭仪,此骤冷骤热,就是鼠灾征兆吗?” 众人了兴趣,武康了然于胸,默默给她点赞。媚娘不置可否,看向刘仁轨:“刘将军应知,冬天见不到蛇,是因为它们怕冷,躲地底下睡觉,二郎称之为冬眠。” 刘仁轨点头,媚娘继续:“小半月的温暖,蛇感受热量,结束冬眠;骤降的暴雪,蛇来不及冬眠,全部被冻死。刘将军应知,蛇最主要的食物,就是田里老鼠。没有蛇吃鼠,鼠数量激增,自然爆发鼠灾。” 大殿鸦雀无声,很浅显的道理,刘仁轨是聪明人,很快想透彻。施礼表示受教,并送出神助攻:“武昭仪的意思,鼠灾爆发的原因,是田蛇数量锐减。如此看来,尉氏那场灾难,确实是天灾。” 言外之意,越州蛇锐减,板上钉钉的人祸。朝臣不可置信,武康泰然自若,李九瞠目结舌。长孙无忌和李勣,同时睁开双眼,眼里都带着怪异。 能站这里的,都是聪明人,也都心知肚明。天赐良机不能错过,李义府率先发难:“如此说来,越州鼠灾和鼠疫,是百姓大肆捕蛇,是某些人一手促成。” 崔义玄紧随其后:“去年越州都督上书,请求朝廷允许,以青花蛇抵田租。褚公认为可行,认为利国利民,联合韩公、来公,极力促成此事。百姓大肆捕蛇,青花蛇几乎绝种,导致田鼠剧增,最终酿成惨剧。老臣恳请,陛下明鉴。” 轩然大波起,褚遂良脸色苍白,脚下趔趄差点摔倒。他的铁杆盟友,想反驳却找不到借口,如果胡搅蛮缠,就落了下乘。 媚娘再次跪倒,给武康求情:“启禀陛下,瘟疫能传染,是最可怕的东西。二郎洞悉原因,乍闻瘟疫爆发,可能危害婺州。一时气急攻心,导致癔症复发,作出失礼举动,请陛下开恩。” 被媚娘用金钱收买的佞臣,诸位许敬宗、李义府,纷纷给武康求情。长孙无忌没说话,他要以“赦免武康”为条件,保下得力助手褚遂良。 李九应允:“武刺史虽鲁莽,却因瘟疫失常,倒也情有可原。朕决定,既往不咎,但下不为例,给武刺史松绑...媚娘先回排云殿,这里没你的事了。” 媚娘失望难掩,向李九作揖,由婢女搀着离开。武康也明白,老褚是顾命大臣,若不触李九底线,李九下不了决心。这是最好结果,我的劫难没了,以后要控制情绪啊! 李义府等不乐意,纷纷出列诘难,关陇系针锋相对。武康也觉的正常,权利炊饼就那么大,关陇系吃的多,其他人自然不满。朝堂成菜市场,能保持安静的,除了刘仁轨等武将,就是太尉、司空俩大佬。 李九被吵的头疼,长孙无忌适时开口:“武昭仪的言论,确实有些道理,但罪不及褚尚书。鼠患的始作俑者,是越州都督,是以老臣建议,将其革职查办,以儆效尤。” 这是强保褚遂良,也是以势压人,关陇系全员附议。佞臣系也没了声音,他们还不成气候,没有李九的撑腰,李勣还置身事外,翻不起什么浪的。 李九看向李勣,很是失望和不甘,听长孙无忌继续:“现在重中之重,是遏制越州瘟疫。武刺史洞悉内情,婺州又紧挨越州,是以老臣建议,着其为钦差大臣,全权负责此事。” 崔义玄马上反对,被关陇系淹没,武康哭笑不得。好你个长孙无忌,摆明坑我啊,我又不是医生,怎么搞定鼠疫?要是普通天花,肯定当仁不让,牛痘治不了鼠疫呀。 正想开口拒绝,褚遂良突然跪倒,惭愧的自责:“老臣有失查之过,愧对先帝信任,愧对越州百姓。请陛下恩准,老臣戴罪立功,前往越州督办瘟疫。老臣在此立誓,诸暨瘟疫一日不去,老臣一日不回长安。” 画面再次安静,褚遂良主动请缨,赢得众人赞许。武康竖双手点赞,老褚替我挡枪,咋就这么可爱嘞。那可是鼠疫,要出人命的,别人躲都来不及,他却主动接下,高尚情操不服不行。 史书记载,他确实是忠臣,只因反对“废王立武”,被媚娘贬到越南,落得郁郁而终。媚娘到了晚年,还为其平反,政斗的你死我活,不影响她对老褚的赞赏。 李九也很欣慰,当即应允:“褚爱卿此举大善,有何要求尽管提,朕全部应允...爱卿起来说话。” “谢陛下”,褚遂良起身,瞟了眼武康,提出要求:“恳请陛下,选拔五十太医,随老臣共赴越州。还有,老臣需要一名副手,就是婺州武刺史,请陛下应允。” 武康登时懵逼,杀千刀的老褚,多大仇多大恨,死也拉我垫背?没招你惹你,为啥这么坑我?坚决不能答应,只要瘟疫不入婺州,不危害婺州百姓,越州死活关我毛儿事。 刚想婉言谢绝,李九先一步开口:“朕允了,同时给褚爱卿,便宜行事之权。武爱卿能冲锋陷阵,能鏖战食人鼠,是最合适人选。武爱卿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朕无不应允。” 武康有种感觉,李总要坑自己,纠结片刻讪讪道:“臣确实有条件,不去行不...也请陛下给臣,便宜行事之权。另外,臣是婺州刺史,插手越州政务,名不正言不顺。” 朝臣忍俊不禁,褚遂良嗤之以鼻,脸都不要了,明目张胆要官。至于便宜行事,是怕我公报私仇,老夫没那么小心眼儿! 李九微笑:“着婺州刺史武康,便宜行事之权,加封‘检校越州大都督’。两位爱卿即刻出发,待瘟疫解除,重重有赏。” 第十四章 军队封锁鼠疫区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五月初三,辰时三刻。 近二十天奔波,武康回到婺州,北门进入婺州城。此次出差长安,有得也有失,整体说来稳赚不赔。山洪救驾圆满完成,救了李九和媚娘,接下来半个世纪,夫妻俩当家做主。正所谓救命之恩,不说官运亨通,起码不会丢命。 混了两个虚衔,检校龙武卫大将军,检校越州大都督,都是三品官阶。每年多拿五百贯工资,还能忽悠老百姓,又是大将军,又是大都督,一唬一个准。 左膀右臂楚神客,找到新归宿,进入左右千牛卫,提拔右果毅都尉,官阶从五品下。武康也很欣慰,毕竟浅水难养蛟龙,自己只是一州刺史,能给的舞台太小,祝他一飞冲天吧。 快马加鞭回金华道,刺史府前下马,拿清单交给钱顺。众败家娘们儿的东西,包括榛果、龙须席等岐州特产,挨家挨户送过去。并嘱咐别收货款,给小弟们发福利了。 入刺史府到后院,急不可耐跑向卧室,小晴预产期就这几天。刚到卧室门口,传出婴儿啼哭,不由呆愣当场。一路紧赶慢赶,还是耽误了,真是造孽啊。稳定情绪推开门,屋里三女人,两个抱襁褓。 小晴见爱郎喜出望外,把襁褓给狄大嫂,兴冲冲跑过来,急刹车身子前倾。武康赶紧扶住,屋里有外人,搂抱不合适。动作很滑稽,惹的新城捂嘴嬉笑。狄大嫂挤出笑意,抱襁褓过来:“二郎回来啦,看看你家丫头,可真稀罕嘞。” 心里满是愧疚,作为丈夫和父亲,自己是不合格的。愧疚过后是兴奋,终于有孩子了,还是亲生的。美滋滋接襁褓,看着熟睡宝宝,乐的合不拢嘴:“咱闺女真俊,生的像她娘,生日哪天...闺女?怎么能是闺女?” 登时如遭雷击,脸也沉了起来,为什么是闺女?真要嫁给李贤?这倒霉催的!一时无比郁闷,怀里襁褓被夺走,崔小晴哇哇的哭:“我可怜的女儿啊,你那杀千刀的阿耶,嫌弃咱们母女。这个家咋不要了,咱娘儿俩回娘家,去长安找你外祖父。” 闺女也被吵醒,也是哇哇的哭,武康一个头两个大。这叫什么事儿,赶紧拦在门口,刚想开口解释,批斗会正式开始。狄大嫂脸色不渝,直接怼了过来:“二郎你不对呀,丫头怎么啦?不比小子差。” 新城直接开骂:“小晴临盆时,你在外边野,现在嫌弃她们,是人干的事吗?还有没有良心?我还告诉你了,你不要我要,待会儿就抱我家,给林儿当童养媳。” 这娘们儿添什么乱,什么抱你家,什么童养媳。狠瞪她两眼,继续开口解释,长孙林突然作妖,估计不想要童养媳,也哇的哭了。新城赶紧哄,不断晃襁褓,不时飙眼刀。 小晴继续哭诉:“公主说的对,男人都是骗子,甜言蜜语都是骗人的。什么不重男轻女,什么贴身小棉袄,什么更喜欢女儿,都是骗人的。我可怜的女儿啊,娘这是造了什么孽,呜呜...” 卧室哭声荡漾,武康也想抱头哭,赶紧解释清楚:“不是那个意思,我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嫌弃。昭仪也怀孕了,据说是个皇子,逼着我订娃娃亲。要把咱闺女,许给二皇子,我是不乐意,才说那种话的。” 效果立竿见影,小晴立刻消停,抱襁褓哄女儿:“算你有良心...你说的对,闹闹不嫁二皇子。就算订娃娃亲,也必须是大皇子。等昭仪当皇后,大皇子就是太子,闹闹就是太子妃,以后就是皇后。” 哎呦我的妈,胡咧咧什么,吓的武康赶紧关门。纠结片刻,实话实说:“估计没戏,李弘那臭小子,非常讨厌我,咱也不稀罕他。不过闹闹是啥,咱闺女的小名?咋取这么倒霉...” 凌厉杀气射来,瞬间脊背发麻,新城皮笑肉不笑:“小名我取的,有意见保留,必须叫这个。你们夫妻俩,别做春秋大梦,武媚当不了皇后;也别做皇后梦,乖乖和林儿结亲。” 武康不禁撇嘴,我闺女成香饽饽了。不过谁都别想,等闹闹长大成人,让她自己选夫婿。懒得多说废话,接襁褓哄闺女,门外传狄仁杰声音:“武公在家吗,顺子说您回来了,下官有要事禀报,关于诸暨瘟疫的。” 此乃头等大事,闹闹也很给力,渐渐停止啼哭。武康呵呵直乐,香香闺女小脸,喊狄仁杰进来。老狄进门那刻,气氛陡然紧张,狄嫂眼圈红了。新城面露不忿,小晴阴阳怪气儿:“是来借钱的吧,死了这条心吧,休想拿走半文钱。” 狄仁杰闹个大红脸,头摇成拨浪鼓;武康云里雾里,不明觉厉。八卦火熊熊燃,神秘兮兮问:“我的怀英兄,你不仅惹嫂子生气,还惹了金华夫人,更惹了新城公主。政策你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老狄更尴尬,视线瞅狄大嫂,得来后脑勺儿。干咳两声,转移话题:“下官按您的公文,组织全城布商,发动全州妇人,日夜赶制口...口罩。孟将兄传来消息,进度和质量没问题,钦差大臣到婺,不耽误装备府兵。” 钦差就是褚遂良,老家伙上了年纪,调太医也需要时间,武康便先行回婺。估计再有七天,钦差团队到来,转身吩咐小晴:“褚遂良会来婺州,我打算让他住咱家,你来安排吧。” 小晴挺讨厌老褚,嘟着嘴闷闷不乐,新城则严肃的问:“二郎,诸暨瘟疫闹的很凶,听说死了很多人,会不会祸及婺州?夫君在五天前,和张参军去义乌,好几天没消息。” 武康机械晃襁褓,良久轻叹息:“我有种预感,鼠疫很严重,情况会很糟糕。不过公主放心,某定竭尽所能,保护婺州不受影响。怀英兄,戒严工作如何,朝廷兵马何时到?” 狄仁杰回道:“孟将兄传回消息,越州两支折冲府,数万民团乡勇,将诸暨三面围住。义乌、勇康两县百姓,配合四县民团,堵住西边缺口。整个诸暨县,被军队团团包围,已经完成戒严。防鼠道拓宽挖深,民兵严阵以待,暂未发生灾民冲防线。” 希望永远不要发生,武康唉声叹气,狄仁杰继续:“来的还是扬州军,扬州刺史房仁裕,率江平、新林、方山、邗江四折冲府。预计三日后,到达义乌防线。” 也许“黑死病”故事,引起朝廷高度重视,竟然调动正规军。扬州四支上等折冲府,共有府兵五千,精锐中的精锐。老房也是个好同志,上次平陈硕真叛乱,双方配合的很好。 狄仁杰继续:“七日前接加急公文,长孙长史快速行动,率婺州全体同僚,五天前到达义乌。现在婺州衙门里,只留司仓参军,负责调度救灾物资。敢问武公,咱们何时出发?” 满满的无奈,武康轻摇襁褓,望着黑宝石眼珠,满满的愧疚:“宝贝儿对不起,阿爹天生劳碌命,没时间陪你玩儿了。怀英兄,等顺子回来,咱就去义乌。哦对了,越州有消息没,越州都督滚蛋没?” 狄仁杰回答:“越州都督秦回良,已被就地免职,长史朱玉暂时主政。朝廷公文还言,新任都督到达前,由检校越州大都督,就是武公您,全权指挥抗瘟。” 崔小晴呶一嗓子,吓的众人一哆嗦,蹭蹭过来眉开眼笑:“越州是中都督府,大都督是正三品,夫君又升官啦,真是太好了。不过‘检校’不好,把抗瘟工作做好,把检校给去掉。” 众人无不尴尬,这位就是官迷。武康把闹闹递过去,撇撇嘴说:“就是个虚职,我还是‘检校龙武卫大将军’嘞,毛儿用没有。瞧你这样子,早晚有一天,悔教夫婿觅封侯。” 小晴浑不在意,抱着女儿傻笑。门外脚步声响,钱顺回来了,两人准备出发,狄仁杰突然开口:“戒严之前,十几诸暨百姓,逃入义乌避难。下官见他们无恙,便留在民团...” “你说什么?糊涂啊你”,武康瞬间狰狞。 声音洪亮,俩孩子吓哭;俩妈妈暴走,两个“滚”字丢过来。武康落荒而逃,老狄紧随其后,三人眨眼消失。钱顺备好马,武康为缓尴尬,语重心长说:“即刻前往义乌,全部隔离他们,可能是瘟疫携带者。” 等他们离开,新城和崔小晴,费了好大劲,哄睡俩宝宝。新城若有所思,转身和崔小晴说:“我有不好的预感,以武康的性子,肯定会犯险入疫区。” 狄大嫂表示认同,武刺史有前科,天不怕地不怕的,平叛带头冲锋,灭鼠身先士卒。小晴想到那种可能,吓的脸色煞白:“瘟疫不是叛军、老鼠,是看不见的敌人,不行我得跟着,我得拦住他...” 说着转身就跑,孩子都不要了。狄嫂赶紧拦,新城赶紧劝:“你现在坐月子,不能随便出门,武康和稳婆都说,月子病伴随终生。要不这样吧,你替我带孩子,我乔装跟过去。他要进疫区,我亮身份阻止。” 狄嫂眼神怪异,悄悄瞟她一眼,继续劝小晴:“公主说的对,坐月子不能掉以轻心。不过不必担心,二郎虽然年轻,却是个有分寸的。没十成把握,不会以身犯险,比我家那个强多了。” 小晴纠结半晌,还是放心不下,看向新城说:“公主拜托了,我太了解他,冲动起来啥都不顾。阿耶在京城,能镇住他的,只有公主您。您放心吧,我会带好林儿,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三个女人密谋,三个男人狂奔,午时三刻左右,来到义乌防线。来不及和同僚打招呼,马上令姜大牛抓人,浦阳江边开隔离区,民兵搭帐篷。把诸暨逃民隔离,派专人看守,并下达命令,逃离者杀无赦。 确定众人无异常,勉强松口气,共同视察防线。防鼠壕被拓宽挖深,泥土堆壕沟后面,形成一道土墙。壕沟前三丈外,拉出警戒线,由青砖碎石组成。少数民兵没戴口罩,武康不禁皱眉,寻思着开会强调。 视察完防线,确定没纰漏,才有心思喝碗粥。众人到中军帐,让他们各自落座,阐明鼠疫严重性:“鼠疫也是瘟疫,比天花更可怕,天花死亡率三成,鼠疫死亡率至少六成,甚至更高。所以诸位兄弟,高度重视起来,不可掉以轻心。” 众人交头接耳,武康淡淡说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反正信了!所以要求诸位,严守各自防区,禁止任何疫区人,进入婺州半步。凡是越警戒线者,一律格杀勿论。” 众人保持缄默,武康继续发言:“丑话说前头,哪个防区出纰漏,别怪我不讲情面。朝廷认命我为钦差,授便宜行事之权,诸位都该知道,什么叫便宜行事!” 气氛瞬间紧张,众人脸色难看,有的直冒冷汗。这权利说大不大,不能先斩后奏;说小也不小,能让他们丢官。众人看长孙诠,后者硬着头皮说:“一切听武公吩咐。” 武康很满意,淡淡说道:“从现在开始,通知所有民兵,必须带口罩。不许喝冷水,每天必须洗头,睡前检查衣服。队内士兵互相配合,灭杀头上、衣服、被褥上的跳蚤。如有发热、咳嗽的,马上送禁地隔离,都明白吗?” 众人纷纷应诺,脸上却有疑惑,武康科普:“鼠疫的传播途径,主要有两种,鼠蚤叮咬和呼吸传播。鼠蚤叮咬,是最主要方式。跳蚤叮咬老鼠,再叮咬人,把瘟疫传给人;呼吸传播,通过说话和唾液,在人群中传播。” 灭跳蚤戴口罩,是针对性措施,众人将信将疑。武康露出微笑:“不要太过担忧,只要做到最好,就能度过难关。长孙长史,司户张参军,你们各自带人,把命令传达下去...现在就去吧,怀英兄留下。” 众人应诺离开,偌大中军帐,只剩狄仁杰。武康示意他过来,压低声音说:“我说怀英兄,做啥伤天害理的事啦?看那仨女人的样子,恨不得弄死你。还有,借钱做什么?” 狄仁杰白脸通红,支吾半晌说不出话。武康兴趣更浓,再三追问下,终于问出实情。才子佳人的美谈,还是两男争女,乐的他合不拢嘴,囧的老狄想钻地缝。 东明道新开家饭馆,卖米粥的早点铺,老狄偶尔光顾,便天天光顾了。不是粥的味道多好,而是老板的闺女,生的太漂亮。是女冠鱼玉贞的妹妹,用老狄的话说,比鱼玉贞美三倍。 今年上元节,三人巡查时,和鱼玉贞有一面之缘,确实是大美人。妹妹更美三倍,怪不得老狄动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不过俗话说的好,美女不乏追求者,裘记绸缎的裘大郎,请媒人上门提亲。 鱼氏的阿爹,得知裘大郎是读书人,家境也殷实,欲答应亲事。本来挺美满,被鱼玉贞搅合,她说老狄有富贵相,将来必官居宰相。鱼母比较势利,认为做宰相妾,比做平民妻好,极力阻止与裘家结亲。 老两口举棋不定,鱼玉贞出谋划策,让老狄和裘大郎决斗。唐朝读书人的决斗,不像普希金那样斗枪,是舞文弄墨的文斗。结果很喜感,两人都有真才实学,三首诗不分胜负。 鱼玉贞再出难题,让两人斗财,谁拿出百万聘礼,鱼家妹子就许给谁。百万铜钱是千贯,确实是笔巨款,裘家要拿出来,必须典卖家产。裘父不乐意,裘大郎知难而退。 老狄也拿不出,一年工资才四十贯,无奈找狄嫂要钱。被浇一盆冷水,还被臭骂一顿,搞的他相当郁闷,事情到此为止。 武康斟酌片刻,苦笑着说抱歉:“怀英兄,不是我不帮你,我家是有钱,都被夫人掌管。我比你更可怜,每年的俸禄,都得上缴给她。既然嫂子不同意,为免后院起火,还是算了吧。” 狄仁杰唉声叹气,哭丧着脸说:“我也这样想,可是不能啊,被鱼玉贞算计了。前天下衙回家,路过鱼家饭馆,和鱼东家闲聊。鱼玉贞送酒来,我就喝了几杯,就...” 就把人家妹子睡了呗,狗血的剧情,狗血的套路。鱼玉贞是心机裱,老狄是正人君子,这就真不好办了。唐人不在意贞操,男女乱搞太正常常,却不能摆在明面上。鱼玉贞不是省油灯,不会善罢甘休,闹开绝对影响仕途。 武康深思熟虑,万分无奈道:“既然这样,也别隐瞒,向嫂子坦白,她会理解的。只要嫂子允许,只要夫人同意,一千贯不算什么,分分钟拿出来。” 老狄生无可恋,也无计可施,只能点头应允。姜大牛忽然报告,进入中军帐,表情很是怪异:“禀报大佬,鱼居士账外求见,说有重要的事,想...想单独见您。” 两人同时懵逼,说曹操、曹操到,为何如此凑巧?武康摸不着头脑,什么事如此神秘,还单独汇报。 狄仁杰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让你刚才取笑我,报应来了吧,大牛是夫人的心腹,看你如何收场...  第十五章 决然奔赴重疫区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五月十二,巳时两刻。 婺州义乌县浦阳江边,戒严中军大帐里,正展开激烈讨论。尚书右仆射褚遂良,他带领的钦差团队,于昨日到达。西边第一座,扬州刺史房仁裕,带四支折冲府,初十那天来到,接管瘟疫防线。 紧挨着房仁裕,四个红袍武官,都是上府折冲都尉,官阶正四品上。反观武康这边,团队相当寒酸,只有婺州长史长孙诠,越州长史朱玉。长孙诠和房仁裕,互相看不顺眼,都把厌恶写脸上。 他们的龌龊,源于高阳公主谋反。房遗爱被杀,房遗直被流,房玄龄的家族,几乎清洗殆尽。此案长孙无忌督办,房仁裕是房玄龄远房族弟,对长孙家自然没好感。武康甚至觉得,若非场合不对,老房非收拾长孙诠。 挨着朱玉,是两个太医令,从七品下;医博士,正八品上;针博士,从八品上;两个太医丞,从八品下。都是太医署领导,五十个医、针优秀学员,被褚遂良带来抗瘟。 武康对太医署感兴趣,史书给的评价很高,称其为世界历史上,建立时间最早、规模最大的医学院。在校师生三百余人,分设医、针、按摩和咒禁部门,考核竞争御医。 此刻这些精英,正讨论治瘟药方,听的众人云里雾里。从辰时讨论到现在,也没讨论出所以然,把众人耐心消磨完。武康又想到那天,美道姑鱼玉贞跑来,说有治鼠疫独家偏方。 并表示偏方可献,但有个条件,要成为刺史正妻。贪心的女人啊,简直异想天开,休妻不是我想休,想休就能休的。小晴是金华郡夫人,三品诰命夫人,就算犯七出休妻,也得朝廷批准。 把武康气乐了,对于所谓偏方,自然嗤之以鼻,呵呵两声直接送客。现在更嗤之以鼻,国家最高医疗团队,都对鼠疫束手无策,偏方又算什么东西? 没完没了的讨论,搞的他昏昏欲睡,见褚遂良老神在在,不禁暗自鄙夷。还以为您老,有抗瘟良策,原来也是封锁戒严,让疫区自生自灭,等瘟疫自然消失。包括这些太医们,压根打算没进疫区,估计讨论好方子,就完成使命了。 自从防线拉起,每天都有灾民,意图悄悄进婺州。大部分被劝回,小部分被格杀,每天都会死人。他们为逃疫区,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浦阳江游泳,被射死或溺死。 站在浦阳江边,每天都能见死尸,无奈成立捞尸队,打捞尸体就地火化。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鼠疫的严重程度,灾民对鼠疫的恐惧,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心情越发沉重,有种不祥预感,大风暴即将来临。无所事事间,探子匆匆来报,大批灾民涌防线。现场瞬间寂静,众人脸色沉重,褚遂良起身离开,武康紧随其后。来到壕沟后,极目远眺望,登时皱眉头。 黑压压几百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衣衫褴褛,个个面黄肌瘦。形势不容乐观,武康一声令下,三排弓手就位。于洪志高喊:“前方是禁区,全部掉头回去,否则格杀勿论。” 警戒线百步外,灾民队伍停下,无助原地徘徊。半刻钟左右,试探着伸出脚,龟速般靠近。武康拉满弯弓,预测好距离,长箭抛射而出。完美的抛物线,在为首的老汉、身前半尺处,深深射入地里,吓的他瘫倒在地。 灾民寂静无声,依稀响起哭声,俩青年搀扶,老汉颤巍巍起身。他们小心翼翼,试探着越过箭支,继续靠近防线。紧咬牙关的武康,终于按捺不住,下达通牒命令:鸣箭示警! 哨长亮出角规,摆出大概角度,于洪志高举红旗。三百弓手拉长弓,按角规的角度,伴随令旗前挥,箭雨抛射天空。抛物线依旧完美,簌簌刺入土里,警戒线外二十步,栽种大片箭林。 画面很震撼,大佬无不侧目,折冲都尉瞠目结舌。好精准的箭法,好精锐的哨长,好强悍的婺州兵。武康接过葫芦喇叭,跳到壕沟外,扯着嗓门喊:“这是最后的通牒,赶紧回家去吧,越线者杀无赦。” 灾民停住脚步,约莫三分钟,有妇人掩面而泣。手中牵的小郎君,见阿娘哭也跟着哭,带动哭声一片。数百人痛哭,刺激每个人感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壕沟后众官兵,听哭声撕心裂肺,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十几分钟后,老丈甩开青年,挪动佝偻身躯,慢慢踏入箭林。弓箭手再次搭弓,武康赶紧扬手,阻止他们放箭。老丈步履蹒跚,单薄身躯不断摇晃,警戒线外停住。 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老泪纵横的哭诉:“求您让我们过去,小老儿求您...五个村三千多口,就剩三百多人,太惨了都死了。东南北长官说,武刺史是好官,让我们来这边。求您给条生路,放我们过去吧,呜哇...” 武康闻听此言,登时火冒三丈,该死的越州败类,不带这样坑人的。褚遂良和房仁裕,无不倒吸凉气。从越州瘟疫上报,到现在不足月余,灾民十不存一,恐怖如斯吗? 同时心如磐石,坚决不能放行,褚遂良发号施令,四府弓箭队集中。站在婺州箭队后,至少一千二百人,羽箭搭弓摆出阵势。各哨长就位,只待一声令下,顷刻万箭齐发。 老丈见此情形,不禁嚎啕大哭,额头磕破淌出鲜血,混合泥土触目惊心。于洪志高喊“别靠近”,武康充耳不闻,来到警戒线后,与老丈四目相对:“非是本官心狠,你们会把瘟疫,传给婺州百姓。我们正找良方,很快会有结果,请回家静候佳音。” 灾民哭声再起,老丈不住摇头:“长官们都这样说,我们不信,也不敢信。我们都没病,求武公开恩,放我们过去吧。小老儿给您磕头,感激您的大恩大德,放乡亲们过去吧...” 武康眼圈微红,撩紫袍跪他面前,压抑咽喉哽塞:“我也给您磕头,带他们回家吧,你们过不去的。与其枉送性命,不如静候佳音,我也求您,回家去吧!”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老丈哑口无言,紫袍刺史下跪,还能再说什么?灾民纷纷跪倒,悲哀气氛蔓延,于洪志不断呼喊,让大佬赶紧回来。多待一分,便多分感染风险。 僵持不是办法,武康想继续劝,又听于洪志呼喊,又有灾民过来。抬眼望,脸色白,远处黑影密集,千余人洪水般涌来。褚遂良意识到严峻,立刻下达戒备命令。 房仁裕发令,前排弩手跳壕沟,二排弩手蹲土墙,三排弩手站立。哨长测角度,弓队拉架势,府兵枪刀列阵。弩上膛,箭搭弓,全军备战。与此同时,大量灾民来到,足有两千余。 灾民苦苦哀求,武康苦口婆心,许出各种承诺。譬如给多少粮食,给多少药材,累的口干舌燥,依旧无济于事。灾民渐渐止哭,渐渐站起身,悲伤化绝望,绝望化怨恨,怨恨化敌意。 身经百战的于洪志,和钱顺交换眼神。喊上十几个保安,跑到警戒线边,不顾大佬怒骂,抬着就走。仿佛是个信号,两青年跑过来,把谈判的老丈架走。 灾民的新头目,是个虬髯大汉,扯嗓门咆哮:“东南北的长官们,说武刺史是好官,会放我们进婺州。乡亲们也看到了,他不想让咱活,咱不能坐以待毙。留下来是死,冲出去能活,都冲啊...” 场面彻底失控,灾民碰壁的怨气,瞬间迸发;积压于胸的怒火,彻底点燃;对瘟疫的恐惧,化作暴戾。面对灾民的冲击,褚遂良一声令下,弓弩手齐射,刹那百十人惨死。 惨叫哀嚎,惨绝人寰,灾民豁出去了,发起死亡冲锋。越州折冲不负责,欺骗灾民西来,导致灾民不断汇聚,至少四千余人。然而扬州四府和婺州兵,都经历战火洗礼,不是他们能逾越的。警戒线成死亡线,尸体越积越多,老弱妇孺都有。 遮天蔽日的箭雨,一字排开的飞弩,灾民大片倒下,或被箭弩射杀,或被同伴踩踏。炼狱般的场景,不断刺激武康,视线逐渐模糊。不知过了多久,情绪终于崩溃,呶一嗓子冲向褚遂良,直接把他拽下马。 扬沙包大的拳头,冲褚遂良咆哮:“快停止放箭,他们是大唐百姓,不是叛军暴民。军队是保家卫国的,不是屠戮百姓的,褚遂良你快住手...房刺史,你倒是说句话啊!” 房仁裕偏头叹气,四都尉瞅准时机,强行分开两人。褚遂良面目狰狞,劈头盖脸的喝骂:“我知道是百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鼠疫太过暴戾,倘若流出诸暨,后果不堪设想。” “你还有脸说?都是你造孽”,武康彻底暴走,指鼻子破口骂:“不是你这田舍奴,不会有鼠灾,更不会爆发鼠疫。你必须为鼠疫负责,必须为今天的事负责!” 褚遂良也暴走,五官异常狰狞:“你个小兔崽子,既然早知鼠灾,那日为何不道明?乃翁有一半责任,你也有一半,五十步笑百步...你们放开我,今天非抽死你。” 房仁裕赶紧阻拦,死死拉住褚遂良,朝廷重臣斗殴,太丢人现眼。武康呶呶直叫,跳着脚怒骂:“田舍奴褚遂良,有种过来单挑,我让你两只手。扑街的田舍奴,有种你过来,乃翁削不死你?” 褚遂良剧烈挣扎,也是满口污言,跳着脚叫骂。这是神仙打架,除了四折冲都尉,没人敢劝。房仁裕头都大了,你们是朝廷重臣,不是骂街的泼妇。场面极度混乱,四都尉连同钱顺,把武康抬到战壕外,苦苦的劝着... 武康渐渐消气,与褚遂良隔空对骂,忽然间发现,射击已经停止。接着哭声大作,响彻天地之间,灾民不再冲锋,知道冲不过去,绝望之下嚎啕大哭。 现场再度沉寂,武康艰难转身,看到画面永生难忘。数千人痛哭,悲伤气息快速蔓延,官兵们都红了眼。灾民最前边,警戒死亡线前,横七竖八无数尸体。有个男童孤零零,跪在血泊中,扯妇人袖子摇晃,重复那个音节。 听不见他喊什么,却知道他喊什么。武康牙关咬紧,腮帮肌肉凸出,双手不住颤抖。男童叫不醒阿娘,起身跑向这边,官兵再次举弩。褚遂良揉揉眼,没下达命令,房仁裕也偏过头。 跑到武康身边,拉着他袖子,拼命往线边拽。稚嫩的童声,话语含糊不清:“阿娘说你是大官,能让我们活下去。阿娘睡着了,豆儿不想阿娘睡,大官叫醒阿娘...” 灾民再次跪倒,苦苦哀求着,武康机械停下脚步。不敢看他们的脸,快速斜过身,右臂摆在身后。钱顺大步跑来,抱起那个孩子,带动他右臂上抬。 柔弱的小手,紧紧抓袖子,死死不松手。武康艰难侧脸,盯着葱白小手发呆,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过多久,小手被钱顺掰开,右臂自然滑落。静静看向于洪志,四目相对之下,突然抬右手,打出“集合”手势。 于洪志呆愣,面容很快狰狞,跳土墙上呐喊:“武公有令,婺州民团集合,婺州兵集合...我们婺州兵,向来不畏死,从来没怂货。闲杂人等让开,扬州兵让开,婺州兵集合——” 命令层层传递,民团迅速响应;房仁裕传令,扬州军列队;褚遂良杀气腾腾,吩咐身边幕僚,喊来俩太医令,传达集合命令。脚步杂乱震撼,灾民停止哭泣,疑惑望向这边。 半个时辰左右,民团集合完毕,扬州军分立两侧。低矮的土墙上,铺满密麻铜钱,阳光照射,熠熠生辉。武康跨斗骢马,来到壕沟外,扫视婺州子弟,高声发令:“家中独子者,出列!” 三五成群的民兵,从队列中走出,站主队两侧,与之泾渭分明。十分钟左右,再无民兵走出,武康继续传令:“家有妻幼者,出列!” 士兵继续出主队,民团一分为三,主队剩两千余人。扫视熟悉、陌生的脸,沉默片刻,开始训话:“我们婺州兵,不怕叛军,不怕食人鼠,也不怕瘟疫。现在,我要入诸暨抗瘟,需要你们的帮助。” 防线内外落针可闻,所以人被震撼。褚遂良眯眼,房仁裕轻叹,官员无不侧目。武康继续动员:“我不强迫,想跟着我干的,拿土墙军饷,能拿多少,就拿多少。然后跳过战壕,站我身边。” 半分钟不到,狄仁杰和张柬之,联袂出现队前。也不捡土墙铜钱,直接跳过战壕,站两边如左右护法。半分钟不到,盛世安保的保安,法衙不良卫,由林平郎、姜大牛带头,铜钱装满口袋,跑到斗骢旁边。 终于有民兵出列,是个年轻小兵,长矛放墙边,弯腰往口袋装钱。两个口袋塞满,拿长矛跳战壕,站不良卫后边。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随,跳战壕者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快。 武康很欣慰,内心很激动,神情很动容。褚遂良面沉如水,暗自摇头叹息,其实我一向欣赏你。对你所有的厌恶,来自那个女人,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践踏人伦的女人...恨屋及乌罢了。 褚遂良蓦然瞪双眼,中军两侧那些、不符条件的士兵,也有人跳过战壕。家中独子或家有妻小,毅然共赴疫区,不担心家人吗?那个人到底有何本事,能让婺州兵生死相随? 房仁裕轻捋长髯,看向四个折冲,见他们目光躲闪,不禁露出苦笑。单论个人威望,单论个人勇气,老夫不如多矣。有什么样的刺史,就有什么样的卫士,婺州兵彪悍的原因,有目共睹。 末时三刻,整军完毕,民兵千余人;手下的小弟,只有狄仁杰和张柬之,新任医学博士赵涛;医疗人员有三十太医,都是被褚遂良逼的,看脸色就能看出来。还有家仆武元,带着他几个徒弟。 忽然眼神一凝,看到熟悉身影,依稀看不清面容。片刻后扯出苦笑,暗笑自己白痴,她怎么可能在这?轻摇头收视线,扫视众人严肃道:“此次入诸暨疫区,可谓九死一生,再给你们半刻钟,不想去的可以离开。” 时间分秒过去,在等待的嫌隙,想到了上辈子,经历的非典灾难。记得刚上高中,那场灾难爆发,学校也放假了。很多地方戒严,有个本家叔叔,从外地悄悄跑回来。 他也不敢进家,就藏在武康家,两人同吃同住。也该着倒霉,老叔病发了,就是那种肺炎,连累武康被隔离;也非常幸运,同吃住半个月,竟然没被感染,差点被拉到实验室。这辈子身体更壮,非典我都不怕,还怕鼠疫吗? 如此嚣张想法,促使这场豪赌。赌赢名满天下,前途一片光明;赌输照样名满天下,没机会享受罢了。现在能做的,只能祈祷满天神佛,保佑熬过这场劫难... 半刻钟时间到,武康露出笑容:“诸位都是好样的,既然留下,就共度难关。现在跟我立誓,学我的样子,学我说话。” 右手握拳,举过头顶,看手臂林立,立下重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某在此立誓...自愿进入疫区,鼠疫一日不绝,一日不离诸暨。若违此誓,万箭穿心!” 整齐的誓言,感染每一个人。褚遂良和房仁裕,互相看着对方,露出苦笑和佩服。褚遂良下令,士兵整理粮食、药材、帐篷等辎重。擂响所有战鼓,为入疫区将士送行。 武康调转马头,所有士兵灾民,快速让出通道。驭马缓步而行,灾民无不跪拜。走出灾民团,扫视数千灾民,良久说一句话:我带你们回家... 第十六章 新城公主在诸暨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六月初一,午时三刻。 婺州抗瘟救疫队,进入越州诸暨县,已经过去二十天。武康切实体会到,何为人间地狱,何为度日如年。每天都在后悔,后悔完开始忙碌,如此循环往复。首日开始,忙的脚步沾地;直至今日,踏遍诸暨各处。 组建八支驻乡队,平均分配民兵,进驻诸暨八乡。照搬传染病预措施,戒严到每家每户,勒令百姓呆在家中,擅自出门者军法处置。同时亲自带人,清理尸体就地焚烧,并开展全县大扫除。 村落周围,住家户门前,特别是猪圈、茅房附近,全部洒石灰粉。老祖宗在公元前七世纪,将石灰用于建筑,唐朝有并不奇怪。同时禁食各种肉类,因为家畜容易感染,肉可能携带病菌;要求每户人家,勤洗衣勤沐浴,互清头发虱子。 集合郎中、太医,进入各村常驻,做到每村一医。在每村每里,至少开辟两处隔离院,重症监护院,以及疑似观察院。已经感染者,监护院隔离,封死房门挖小洞,专人送吃食和药汤;疑似感染者,只要出现咳嗽和发热,全部送观察院,也完全限制自由。 半个多月的努力,效果立竿见影,被隔离的患者,数量直线下降。从各乡队长的公文,得知最近五天,送去隔离的不足十人。特别是狄仁杰负责的户邑乡,最近连着三天,没有疑似病例。 进展如此顺利,武康喜极而泣,是以这天中午,带领辎重大队,来户邑乡调研。褚遂良很够意思,无论石灰、粮食或药材,要什么给什么。从不缺斤短两,从不阳奉阴违,完美的后勤队长。 来到户邑乡,亲切慰问医疗人员,表达崇高的敬意,勉励再接再厉。在乡干部大会上,发表重要讲话,号召全乡人民艰苦卓绝,打赢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会议结束后,由狄仁杰陪同,下乡村视察工作。做的确实不错,路上没垃圾,各家门口洒石灰,炊烟也袅袅升起。随便进入几家,和老乡们亲切谈话,他们的精神、心态都很好。 给狄老西儿点赞,确实施政能手,确有宰相之才。婉拒村民留饭,走在乡间小路上,狄仁杰开口:“圈外的太医们,还没拿出药方吗?现在的方子根本没用,昨天西北的张家村,两个感染者死亡,被秘密火化了。” 脚步略微迟缓,武康无奈叹气:“三番五次要求褚遂良,派药博士过来协助,全部石沉大海。圈里的太医,本事不够;圈外的怂货,贪生怕死,病人都不敢见,谈何对症下药?” 狄仁杰苦笑,良久感叹:“并非所有人,都有武公的气魄;并非所有人,都有蔑视瘟疫的胆色。那个武公啊,我有个偏方,来之前明泽给的。她还说,鱼居士的条件...改变了。” 明泽是鱼玉贞的妹子,武康来了兴趣,怪异眼神打量。直到老狄红脸,咯咯戏谑道:“叫的挺亲密,勾搭上啦?也罢,等此事了解,我给你开票子,把明泽妹子纳回家。倒要看看,多么国色天香,能迷的你神魂颠倒。” 狄仁杰更尴尬,不接大佬话茬,把尴尬还回去:“鱼居士的新条件,倘若偏方有效,您要纳她为妾。还让您答应,不能让夫人欺负她,当然她也会尊敬夫人。” 有点儿意思,妾的家庭地位很低,妻可以随意打骂,甚至直接卖掉。武康窃以为,不能放过任何“治瘟”秘方,便点头答应。同时打定主意,直接养外面得了,反正不差钱。 狄仁杰很兴奋,拿出那封信,递大佬手中。火漆完好无损,武康递给钱顺:“送给褚遂良,让他准备药材。怀英兄,我就纳闷了,鱼玉贞那种才女,应该喜欢才子,为啥纠缠我?” “她喜欢的不是才子,也不是武公您,而是荣华富贵”,老狄一针见血,便转移话题:“明天中午,二十日期限到,要放出疑似病患。下官有些担心,要不再观察几天?” 武康斟酌,微微摇头:“现在人手紧张,还是放出来吧,二十天没病变,基本可以放心。怀英兄,这是新来的公文,朝廷对咱们大加褒扬,还要昭告天下嘞。” 狄仁杰不置可否,逐字逐句阅读,脸上有了笑容:“以处月部置金满州,朝廷此举振奋人心,我大唐兵锋的触角,逐渐渗透整个西域;新罗王金真德卒,难道没子嗣吗,为何诏立其弟金春秋?” 武康摇头:“这我不得而知,立谁都无所谓,早晚都是阶下囚。早晚有一天,我率大唐铁骑,灭高句丽、新罗和百济。这些个白眼狼,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怀英兄,处月部是哪个,金满州又在哪?” 老狄马上科普,武康很快理清,处月是西突厥部落。所谓的金满州,就是新疆、乌鲁木齐东北,吉木萨尔、奇台一带。顿时兴趣缺缺,西突厥也是墙头草,三天反叛两天归顺,该给他们松皮子啦。 边走边聊着,钱顺忽然凑耳边,叽里咕噜说一堆。武康仔细回忆,脸上露出笑容,下意识摸腰带算袋。里面有半截木梳,首次从长安回来,绕道越州参观镜湖。夜宿小寡妇家,留下那段孽缘,木梳就是信物。 竟然来到那个村落,也来了兴趣,按照记忆路线,进入村子寻找。那处篱笆墙,比之前更破,看门狗也没喽。堂屋门紧闭,感受不到人气,母女应该逃难了。 轻叹气转身离开,钱顺再次耳语,武康皱起眉头。屋门没上锁,这很不正常,推开篱笆门,来到堂屋口。竟然里面上锁,重重推两下,拿出靴筒匕首,插门缝拨门闩。 屋内摆设老样子,只是布满灰尘;泥塑菩萨像犹在,只是朱颜改。推开卧室门,不禁目瞪口呆,满地的碎步片。破旧木板床边,趴着完整骷髅,是那个泼辣丫头...怎么会这样,没逃出去吗? 眉头皱的更紧,绕白骨到床边,瞳孔蓦然紧缩。破旧的棉被,乌黑的枕头,躺雪白头骨。一时五味陈杂,渐渐生出悔意,当初若带走她们,悲剧就不会发生。 院外等候的众人,见大佬迟迟不回,无不露出担忧。钱顺瞅瞅林平郎,压低声音说:“没感觉到人气,那对母女应该凶多吉少。大佬会不会有危险,咱们去瞧瞧?” 林平郎直晃脑袋:“这是大佬姘头的家,看情况出事了。我可不敢触霉头,要去你自己去,别拉我下水。不过也别担心,没觉察到危险...诶诶你回来,那个小保安,赶紧给我回来。” 娇小保安气呼呼,林平郎下意识去追,被狄仁杰拉住:“给林队长一句忠告,那个小保安,咱们兄弟惹不起。别说咱们,大佬也惹不起,乖乖呆着吧。” 钱顺头皮发麻,对视林平郎,满脸不可置信,这姑奶奶怎么来的?眼见小保安进屋,林平郎声若蚊呐:“你曾经问我,那位新城公主,是不是大佬姘头,现在有答案了。” 秃子头上的虱子,钱顺很尴尬,也压低声音:“她不在家带孩子,跑这凑啥热闹,跟谁混进来的?怀英兄你说,是不是你打掩护,大佬知不知道?” 狄仁杰嗤之以鼻,这不废话嘛,肯定不知道。直勾勾盯屋门,默默计算时间,嘴角勾出戏谑:“咱们赌一把,我出五百文,赌二十息之内,大佬杀猪般嚎叫。” 时间分秒过去,武康收起思绪,摇头无奈叹息。掀开床上被子,是破旧的单衣,视线再次凝结。四根雪白指骨,扣住半截木梳。这个傻女人,无论有没孩子,只要你去婺州,都会安排你。 轻抽手骨木梳,打开腰间算袋,拿出另外半截。合成完整梳子,正想感慨一番,身后传来叫骂:“啊啊你这混蛋,到处留情啊你,寡妇都不放过?” 武康唰的转身,哎呦我的天,两截木梳掉落,嗓门比杀猪还大:“你为何在这,谁带你来的?老天爷,亲爱的公主殿下,别玩我行不?完了完了,你那护短的九兄,必须弄死我。全完了,俺嘞娘诶...” “少给我套近乎,没你这么大的儿子”,新城掐腰跳脚,指鼻子破口骂:“九兄才不护短,别乱说话,信不信告发你。也别转移话题,林平郎说,你在这里留情,是不是真的?” 和你没关系吧,武康火气上涌,却轻声细语:“必须转移话题,你不在家带孩子,跑这里干嘛。这是重灾区,不是闹着玩的,我都不敢乱跑。谁带你来的,长孙诠知道不,都有谁知道?” 新城眨眨眼,一副算你识相,拉他到客厅,开始娓娓道来。武康听罢直想哭,你阻止我进疫区,却把自己搞进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嘛。懒得多说废话,拉她匆匆出门,必须回去隔离。 快步出小院儿,瞅着低头三人,开始算总账:“狄怀英、林平郎,掩埋屋里白骨,再种两棵树,坟要三尺高,树要老槐树。必须自己动手,天黑前完成,否则不许吃饭。顺子你监督...笑毛儿啊,也算你一个。其余人,全部背身!” 众人纷纷转身,武康抱新城上马。拿出怀中口罩,给这姑奶奶罩上,策马直奔诸暨县衙。一路专找荒芜地,绕过无数重灾区,杜绝任何传染可能。进入县城,为掩人耳目,扯掉身上披风,把她包起来,鬼鬼祟祟入县衙。 来到二堂门口,左右看无人影,轻放新城下来。重新系好披风,狠狠瞪她两眼,拉着她推开门。瞬间呆在原地,恨不得自抽耳光,几十个不良卫、保安,正整理救灾物质,把这茬给忘了。 众人停止动作,直勾勾看门口,全员懵逼中。武康生无可恋,彻底完犊子,跳进黄河洗不清喽。高阳与辩机有染,李二腰斩辩机,轻拿轻放高阳公主。我这要传李九耳中,肯定翻脸不认人,肯定把我腰斩... 然而不到十秒,众人继续忙碌,仿佛啥都没看见。姜大牛瞄向门口,冲许三郊吩咐:“老许去关门,好大的风啊,门都吹开了...等等,哪来的风,没刮风啊!” 许三郊面如土色,哆嗦着悻悻开口:“我天生胆子小,你可别吓我!这不对啊老姜,没风门自开,难道是瘟死的人,阴魂不散来作祟?我的妈啊,这里不能呆了,老姜快撤吧。” 众人停下工作,无不面露恐惧,左右张望着。姜大牛脸色煞白:“老许你说的对,脏东西阴魂不散,这里真不能呆。大佬阳气重,等他回来,吓跑脏东西,咱再来忙活...兄弟们赶紧撤。” 杂乱脚步响,众人鸟兽散,从两人身边出门。最后出去的小保安,关小门那刻,还嗷了句“有鬼”。这演技这台词儿,群演都如此给力,可惜不能拍成电视剧。新城噗嗤乐了,眨着小鹿眼说:“他们是不是,看不见我们?” 没心没肺的娘们儿,懒得搭理你,武康气呼呼离开。回二堂坐椅子,脑袋隐隐作痛,怎么把她送走,如何掩人耳目?新城见他脸色难看,不敢再放肆,乖乖关上门,乖乖站旁边,像犯错的孩子。 正唉声叹气,房门被推开,哪个不长眼的? 张柬之后背一凉,脑袋如钟摆,左右打量房间。满脸的疑惑,自言自语道:“奇怪啊,明明看见斗骢,为何不见武公?朝廷加急公文,先放书案上,武公回来就能看到。” 煞有介事的样子,慢腾腾走近,公文放武康手边。轻松惬意离开,有条不紊的关门。整个过程,无一丝惊慌,演技勘称完美,这也是老戏骨。新城噗嗤乐了,眨着小鹿眼说:“他也看不见我们?” 您老说看不见,那就看不见呗。武康撇嘴看公文,很快堆起苦瓜脸。河北道恒州大水,石邑县(河北省石家庄、鹿泉区)一片汪洋,五千三百多户受灾。朝廷勒令婺州、眉州和始州,按数量收集葛根,派专人送恒州救灾。 葛根清热解毒,有名的中药材,是婺州土贡之一。武康很郁闷,李九忒偏心,越州也是大唐领土,也急需葛根防疫。您老不往这里送,还往外边拿,太厚此薄彼,太不厚道啦! 愁的直挠头,半晌长叹息,拿白纸铺桌上。新城很有眼色,乖乖过来磨墨。武康提笔写政令,交任务给长孙诠、司仓参军许睿,你俩看着办吧。写好后装信封,撂到书案那边,小弟们去训练演技,没人送信。 拿起信封,见“康郎亲启”,顿时来兴趣,是媚娘的家书。打开一看,当头一棒,劈头盖脸的斥责。骂他没脑子,瞎逞什么英雄,瘟疫区都敢进,不想活啦? 这就尴尬了,硬着头皮继续看,更加尴尬。五月二十的万能宫,李九带着媚娘,宫外拜访长孙无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封长孙冲为秘书监,就是国家图书馆馆长。升长孙诠为婺州别驾,还把那串七彩念珠,孝敬给舅舅。 意思很明显,我和王皇后感情破裂,请舅舅应允,立爱妃昭仪为后。长孙无忌收下礼物,揣着明白装糊涂,始终不谈那个话题。意思也很明显,想让老夫废王立武,死了这条心吧。 双方不欢而散,李九气的嗷嗷叫,媚娘彻底恨上长孙无忌。像个受气小媳妇,信里大吐苦水,骂无忌哥哥不是东西。武康不置可否,他们那么讨厌你,肯定不遗余力反对。皇后不是你想当,相当就能当的! 正郁闷间,听郁闷话:“九兄也真是,别驾、长史没区别,就不能封个刺史...你瞪什么瞪?大唐的州多了,又不是婺州刺史。还有,让你堂姐趁早死心,只要我舅舅在,她当不了皇后。舅舅说,她不知廉耻,先勾引九兄。舅舅还说,她不守妇道...” “你舅有没有说过,偷看别人家书,是不礼貌行为。别把舅舅挂嘴边,他没啥好下场”,放下书信,化身杠精:“我先声明,不是洗白昭仪,有些锅不能背。长孙太尉说,我姐勾引你哥,我有不同意见。” 坐直身子斟酌,脑补当时场景:“当初李二...太宗病重,你哥和我姐,病榻前伺候,渐渐两情相悦。我认为,肯定是你哥主动,因为那个时候,我姐身份是庶母。要是主动表白,万一你哥拒绝,她这辈子完了;要是你哥告密,尼姑都没得当,直接咔嚓...” 比划抹脖子,阴阳怪气儿:“风险太大,女方不会先开口,是你哥先勾引的。至于不守妇道...啥玩意儿,你有脸和我说妇道?你的那些姑姑、姐姐,有几个守妇道的?就是你高阳姐姐,跟和尚搞破鞋...” 新城红了眼圈,武康赶紧闭嘴,觉的过分了,讪讪道歉:“你先别哭,我只是实话实...算了算了,我胡说八道,我人云亦云,我向您道歉...哎呦别咬啊,我道过谦了,啊呀...” 疼够两分钟,新城泫然欲泣,扁着嘴说:“你刚才说,舅舅没好下场,到底什么意思?给我解释清楚,否则死给你看...”  第十七章 如果这都不算爱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六月初一,申时一刻。 越州诸暨县衙二堂,武康汗流浃背,旁消融的冰块,不能缓解酷暑。今年比较倒霉,因为有闰四月,把三伏中的中伏,赶到这个时间。再加新城咄咄逼人,浑身更是燥热,汗水沓湿衣服。 衣服粘在身上,相当的难受。得公主同意,跑进起居室,换掉身上紫袍,穿宽松衣服。同时心思电转,快速打腹稿,该怎么和新城解释,无忌哥哥没好下场。 理出大概头绪,再次来到外堂,新城眼神依旧冷。知道逃不掉,硬头皮坐对面,做最后尝试:“您看这天挺热的,咱别讨论糟心事,说些风花雪月,唱歌吟诗如何?” 姑奶奶面无表情,直接铺开话题:“舅舅和褚遂良,是九兄的顾命大臣。阿耶嘱咐褚遂良,说舅舅忠心耿耿,不许小人离间。你倒是说说,为何没好下场,九兄还能加害他吗?” 打破砂锅问到底呀,武康表示无奈,只能接话题:“倒霉就倒在‘顾命大臣’上,纵观整个历史,特别是顾命权臣,没几个有好下场。要么生前被杀,要么死后被清算。当然,此乃一家之言,您要觉的无理,别放心上。” 新城点头,武康继续:“顾命臣最成功的,应该是周公旦,辅佐年幼周成王,全权处理军国大事。等周成王亲政,周公遭流言蜚语,便急流勇退,成为臣子典范。可你的舅舅,注定成不了周公,周公背后没利益集团。” 见新城不解,武康微笑:“长孙无忌代表关陇门阀,他提拔的宰相,都是周、隋重臣后代。想急流勇退,关陇门阀不答应。反对废王立武,不是我姐不守妇道,而是‘王皇后’也代表关陇门阀,与你舅有共同利益。” 见她能听进去,便喝尽杯中水,接着忽悠:“你哥想亲政,你舅想揽政,冲突在所难免。权利斗争向来血腥,门阀政治和皇权的冲突,必有一方惨淡收场。如果你来选择,九兄和舅舅,希望谁倒霉?” 新城眼红了,表情很木讷,下意识摇头。 武康下猛料:“为解决冲突,有的顾命大臣,废不听话皇帝,立听话的幼帝。然即便如此,也难逃被清算。汉武帝顾命臣霍光,虽然得善终,霍氏被诛杀殆尽;东汉的王莽,废汉帝立新朝,最后也被灭族;南朝的刘宋,刘裕的顾命团队,也被新帝灭族。” 几个例子中,刘裕团队最冤。因为少帝昏庸悖乱,团队考虑家国黎民,合伙废掉少帝,立颇有才华的宋文帝。然而可笑的是,文帝亲政后,把他们全部弄死,理由是怕自己被废。 见她目光呆滞,武康继续:“长孙太尉没能力废皇帝,他虽掌握政权,却没有军权。无论北衙禁军,还是南衙十六卫,都不听他的。他注定失败,就算树大根深,也敌不过禁军政变。” 新城终于有反应,机械视线望过来,信誓旦旦道:“太尉是亲娘舅,对大唐忠心耿耿,又是凌烟阁首图,不会对九兄不利。九兄天性仁慈,将来亲政后,也不会迫害舅舅。” 武康觉的可笑,妹子想的简单,李九可不简单,也是雄才大略的主。斟酌片刻,淡淡说道:“太尉的忠心,你认可没用,圣人不会认可。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浅显易懂的剽窃,新城脸色更白,声音不禁颤抖:“照你的意思,九兄掌权以后,会对舅舅下手?你告诉我,舅舅结局如何,长孙家结局如何?” 不好回答啊,继续摆事实吧:“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顾命权臣失败,下场极其惨淡。孙权的顾命诸葛恪,被夷灭三族;曹魏的顾命曹爽,被冠谋反屠三族。前车之鉴,长孙家的下场,恐怕不容乐观。” 几分钟后,新城眼泪簌簌,武康不想隐瞒,和盘托出:“其实说白了,害太尉家破人亡的,不是圣人而是权利。为防死灰复燃,就算圣人能放过,扳倒太尉的权臣,也不会放过长孙家。太尉难逃一死,长孙家或杀或流,长孙诠在劫难逃。” 终于哭出声,打击确实不小。不过话说回来,早有心理准备,比突闻噩耗强。见她哭的伤心,武康有些后悔,讪讪说道:“需要肩膀倚靠吗?我的肩膀很宽,不限使用时间,不收任何费用...” 没得到回应,发扬绅士精神,慢慢凑过去。右肩有了重量,耳边传来抽泣:“这些我早就知道,来婺州之前就知道,狄仁杰和我说过。现在你也这样说,真的不可挽回吗,真的没办法吗?” 武康有些懵,狄仁杰也掺和啦?很快得到答案:“我和狄嫂从小相识,有次给夫君求官,狄仁杰让狄嫂劝我。用刚才那番说辞,让夫君远离朝政,将来兴许保命。” 你们早认识啊,怪不得狄老西儿,敢带你进诸暨。不过话说回来,老狄确有宰相之才。 新城继续诉说:“我当时很害怕,便去太史局找李太史,求他指点迷津。太史说能救长孙诠的,是个姓武的年轻人,且身在江南,还是朝廷命官。” 太史局掌管推算、占卜和历法,是最大的迷信机构;太史令从五品下,封建迷信大头目。武康很不屑,然几秒钟不到,蓦的瞪大眼。如果记忆不差,现在的太史令是李淳风,与袁天罡齐名的大佬。 有点儿意思啊,李淳风竟然认为,我是长孙诠的救星?开什么国际玩笑,您老对我的信心,从何而来? 新城诉说:“偶然的机会,听到你的大名,又屡立功勋。李太史说的救星,我认为就是你。恰好司法参军空缺,便投桃报李,求得九兄同意,狄仁杰来婺任职。” 有点儿意思啊,老狄来婺做司法参军,原来是你推波助澜,必须感激涕零。 正想谦虚几句,耳边再响细语:“怀英来婺前,让狄嫂传话,必要时让夫君来婺。一来远离朝堂,尽力避免株连;二来你是昭仪堂弟,让我打好关系。等灾难来临,求您向昭仪求情,保下我的夫君。” 武康露出苦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狄老西儿失算了。将来长孙诠流放,正是武昭仪派人,去流放地弄死了他。接下来也能猜到,我升婺州刺史,你向李九请求,让长孙诠做长史。也不是省油灯啊,为保长孙诠性命,处心积虑的谋划。 难道这就是爱情?武康感慨,新城继续:“担心出纰漏,便偷跑出来,和夫君一起来婺。我们是来攀关系,不是掣肘政务的,从来都不是。哪知你这混蛋,途中和我们相遇,还给我接生,一切都变了...” 说到这泣不成声,武康觉的很冤,这锅不能背。当日若不接生,你有三长两短,我绝对完犊子,李九绝对砍我。本欲辩驳一番,想想还是算了,您就骂个痛快吧,洗耳恭听就是。 过了许久,声音再响:“夫君心胸狭窄,彻底恨上你,凡事对着干。为挽回局面,我交好小晴,企图修复关系。小晴封金华郡夫人,也是我求的九兄。我让夫君紧随脚步,一起扛鼠灾,一起入疫区,可他听不进去...” 这就是个悲剧,武康再露苦笑,讪讪开口:“原来这样啊,之前你假以辞色,还以为对我有意思嘞。虽然佩服您的付出,却没什么卵用,对长孙诠下杀手的,就是武昭仪。” 哭声陡停,只剩呜咽,武康叹气:“和你说实话,咱们关系再好,我也爱莫能助。政治不会顾及亲情,哪怕圣人再宠你,也会流放长孙诠。你都不抵用,我又算什么东西?至于向堂姐求情,俺办不到。” 一声长叹,实话实说:“相比圣人,我更怕我姐,心太狠手太辣。太尉越抵制废王立武,她越恨之入骨,越不会放过长孙家。我求情非但没用,反而惹她厌恶,得不偿失。” 呜咽声没了,肩膀也轻了,气氛也冷了:“姓武的,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还得答应。今儿把话撂下,若我夫君有难,你也别想好过,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武康彻底懵逼,也来了火气,却温言细语:“我说大妹子,做人不能那么无耻,也不能蛮不讲理。那是政治事件,人轻言微的我,确实无计可施!再说了,我不欠你人情,是你欠我救命恩,可不能忘恩负义...” 啪啪敲门声,新城背过身,悄悄抹眼泪。武康很郁闷,正愁没出气筒,你就送上们啦?当即坐书案边,一拍桌子吼道:“哪个混蛋在外边,滚进来说话。” 门吱呀打开,出现三个混蛋,狄仁杰、林平郎和钱顺。三人全都看地板,狄仁杰回话:“回禀武公,尸骨掩埋完毕。坟也起好了,树也栽上了,还有什么指示吗?” 武康没搭理他,冲他身后喊:“我说孟将兄,赶紧现身吧,别鬼鬼祟祟的。这里都是男人,压根儿没女人,害什么羞?是不是八乡报告来了,赶紧呈上来。” 张柬之磨磨蹭蹭,双手托公文袋,低头看地面。小心翼翼上前,文件放书案,干咳两声说:“下官还有事,不打扰武公处理公务,下官告退。” 也不等武康吩咐,转身快步离开,从始至终没抬头。武康火冒三丈,欲盖弥彰啊你们,拍桌子怒吼:“公主千金之躯,不惜以身犯险,视察抗瘟工作,有什么问题。地上有钱吗?都给我抬头...算啦,都滚吧,看见你们就烦。” 三人如蒙大赦,灰溜溜窜出去,告辞礼都没施。新城也默默离开,武康莫名其妙:“你干啥去?又没让你滚...不是,外面挺热的,这里有冰块儿,很凉快。” 新城不屑:“你在害怕什么,我见不了光吗?那四个得力助手,早把衙门清空了,不会传出风声。我现在很饿,去找东西吃,行不行?” 潇洒离开,不带一片云彩。武康嘴角直抽,您想干嘛就干嘛,没人敢说不行。抹掉额头汗珠,仔细阅读八乡公文,有喜也有忧。忧的是又有士兵被隔离,这都二十多个了;喜的是整整四天,没有新感染者,只有疑似者。 整个诸暨县,共隔离二百零八人,比之前少四成。这是好现象,只要不交叉感染,就能遏制鼠疫。等感染者死亡,或被鱼玉贞偏方治好,救灾也就结束了。 明天午时三刻,会释放三十疑似者,必须亲临视察,还去狄仁杰的乡吧。打定主意继续看,不错过任何文字,笑意越来越深。天色渐渐暗下,点燃书案蜡烛,腹中饥渴难耐。 不知何时飘来饭香,听到关门声,新城端托盘过来。受宠若惊啊,赶紧起身相迎,道完谢接托盘。捧热腾腾米粥,为缓解尴尬,继续读枯燥文件。 不知过多久,两碗稠粥下肚,舒服打个饱嗝。接过新城递来的茶杯,道声谢埋下头,假装看公文。不敢跟她说话,怕再启“求情”话题,真的爱莫能助。 有段文字引起兴趣,医学博士老赵汇报,义乌来了老少两人。一个游方老者,一个英俊青年,他们上山采葛根,挨家挨户送给百姓。这种行为必须褒奖,提笔写表扬信,明天贴告示牌。 老者身份不明,青年却是义乌人,看年纪三十多岁,自称姓“骆”。不禁兴趣盎然,义乌县骆姓不多,只有仪林乡的骆家村。村东头儿骆老丈,有个侄子叫骆宾王,堪称大唐第一喷子。 他今年三十五岁,字观光,初唐四杰之一。那篇讨武曌檄文,骂的媚娘拍手叫好。当初张柬之整理户籍,偶然得知他是义乌人,只是人不在婺州。武康派专人蹲守,必须留下做幕僚。 以后想喷谁,就让老骆操刀,绝对喷死他们。年纪外貌符合,应该回婺州了,必须派人查访。忽然觉察不对劲儿,杯子里是什么奶,味儿道怪怪的。 再喝两口仔细品,不是牛奶和羊奶,有酸奶的感觉,还有淡淡的咸味。咸味儿?脑门嗡的一声,俺嘞娘诶,豁然起身怒视新城:“你...你太过分啦,怎能让我喝...” 视线顿时模糊,眼前两个新城,狠狠甩脑袋,还是俩人影。彻底明白了,被这娘们儿下药了,下三滥的蒙汗药。您老想干什么?很快失去意识,身体砸书案,粥碗坠落摔碎。 新城悄悄上前,拧着耳朵翻开脸,确定不会醒来,面露凄苦与无奈。轻拍手掌,进来两大汉,是林平郎和钱顺。新城不屑的吩咐:“瞧你们的德行,耗子见猫似的,他能吃了你们?抬里边起居室,守好二衙大门。” 两人极不情愿,哆嗦着抬大佬,钱顺都吓哭了。亲爱的大佬啊,得罪您,顶多掉脑袋;得罪公主,全家掉脑袋。两害相衡取其轻,您要理解我,药是林平郎下的,不关我的事。 林平郎也在祈祷,药虽然是我下的,却是钱顺买的,大佬您找他吧。总而言之,无论他们怎么祈祷,哪怕大声说出来,不省人事的武康,完全不知道。 迷糊恢复意识,感觉暖玉满怀;皱眉睁开眼,盯咫尺处俏脸...清凉龙须席,单薄蚕丝被,冰冷后墙壁,心哇凉哇凉的。眼泪唰的下来,为何这样对我,我造了什么孽? 眼泪被温柔抹去,声音不温不火:“亲爱的康郎,咱俩现在的情况,若传九兄耳中,无论什么缘由,死的都是你。我这样说,你有异意吗?” 武康木然摇头,新城跟着摇头:“还不够,要万无一失。我和小晴学了很多,最有意思的,就是危险期、安全期。小晴说你教的,康郎比女人,更了解女人身体。很不幸告诉你,今天是危险期...” 武康瞠目结舌,新城笑的开心:“等我有了,你就赖不掉了,太医有很多办法,确定父子关系。李太史是活神仙,他的话我信,你就是夫君的救星。我的要求不高,让他活下去...” 这还不高,难如登天好不好?武康愁眉苦脸,新城继续:“到那个时候,我和长孙诠,肯定被逼和离。如果你不救长孙诠,我就以孩子要挟,求九兄给我们赐婚。你的妻子崔小晴,肯定被赐死,你没机会休妻。” 武康泪眼汪汪,这娘们儿说的对,公主必须正妻。太平公主嫁武攸暨,武媚娘赐死他的发妻,真的很残忍。 新城唉声叹气:“为保夫君性命,我能做任何事。请你答应我,不惜一切代价,保长孙诠平安。如果他活着,咱相安无事;如果他死了,你就等着倒霉吧。” 武康也唉声叹气:“如果这都不算爱,还有什么好悲哀,羡慕长孙兄。不过公主殿下,一切假设,以怀胎为基础。就这么一次,中奖率很低,只有两成左右。你...你竟然绑我?救命啊,钱顺、林平郎,给我滚进来...你拿烛台做啥,别这么重口...哎呦!” “继续叫啊,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敢来...” 二衙大门口,林平郎和钱顺,面无表情看繁星。耳里塞筷子,筷子缠绢布,确实听不见... 第十八章 首例鼠疫痊愈者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六月初九,辰时五刻。 地狱般的八日,痛并快乐着,整个人都飘了。两辈子加起来,从没如此渴望过,安全期赶紧到来吧。 昨日接狄仁杰公文,在诸暨县户邑乡,重症监护隔离房中。有个鼠疫感染者,服用鱼玉贞的偏方后,莫名其妙痊愈了,没了发热、咳血症状,请求离开隔离房。 如果事情属实,就是突破性进展,是抗瘟成功的曙光。武康欣喜若狂,苦苦哀求新城,签不平等条约,并答应带她同去,总算重获暂时自由。胡乱吃几口粥,带着所有保安,快马加鞭前去查究。 田间蜿蜒小路上,荒田向后飞退,风声如刀割脸。感受怀中温暖,递缰绳给新城,取阎王面具给她扣上。扯披风到身前,遮挡她上半身,挥马鞭继续赶路。 距户邑乡五里不到,出现密集人影,武康示意警戒,马队逐渐减速。是不良人押解犯人,三十多衣衫褴褛囚犯,全被麻绳捆右臂,串糖葫芦似的。等马队停下,武康皱眉问:“姜大牛、许三郊,这些人怎么回事?” 大牛上前回话:“回禀武公,有三个散播谣言,说粮食供应断了。造成乡民混乱,幸亏狄录参及时弹压,没闹出大乱子。剩下的那些,有的趁乱盗窃,有的入室凌辱妇人,还有的坐地起价。我们接狄录参命令,全部押送县衙,交给您发落。” 灾难必滋生犯罪,从不缺少趁火打劫者,打击力度有待加强啊。抗瘟工作本就艰难,你们还给我添堵,打着灯笼去茅房。冷厉视线扫过,俩机灵囚犯跪下求饶,带动全体哀求。 武康呵呵两声,示意他们起来,和颜悦色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都起来吧,本官今天心情好,不和你们计较。正值用人之际,要戴罪立功,大牛你安排下。” 姜大牛有些懵,大佬今天不对劲儿,难道被公主欺负几天,性子都变啦?示意众不良人行动,把囚犯赶田里,恭送马队离开。忽见“抹脖子”手势,下意识咧开嘴,大佬依旧杀伐果断。 学着大佬的样子,伸手掌抹脖子,不良人横刀出鞘,十几道血箭喷溅。领头求饶那俩,侥幸与窃喜的神情,永远定格脸上,很傻很天真。哀嚎蓦然响,又戛然而止,只余几十具尸体。 听身后动静,新城好奇侧身,武康大手遮小脸:“小孩子别看,转过头去。哎呦呦,我说漱玉呀,咱别这么暴力。我的胸膛很硬,别磕疼后脑勺...” 马队狂奔,跑出三里,再次减速,又遇拦路虎。羊肠路只容匹马单行,小毛驴脖铃缓,悠闲迈四蹄。驮俩鼓囊囊麻袋,三十左右青年,倒骑毛驴假寐。穿青布长袍,摇头晃脑的样子,和张果老差不多。 武康有重度路怒症,上辈子开电瓶车,没机会发泄。这辈子不能忍,当即厉声呵斥:“兀那汉子,速速闪开。灾情刻不容缓,本官可‘便宜行事’,休误了卿卿性命。” 青年睁开眼,瞟几眼紫袍,满是桀骜不驯,不疾不徐的骑驴。武康气乐了,骑驴的不让骑马的,就是五菱宏光,不让兰博基尼,绝对不能忍。手势打出去,钱顺、林平郎提马,两骑上前夹毛驴,两把横刀出鞘。 毛驴被吓停,青年脸色微变,不卑不亢抱拳:“所谓便宜行事,实则有名无实,只能吓唬寻常百姓。阿娘给我两文钱,让我看着随便花,也是便宜行事。两文钱就是‘度’,不能买三文货物,不能超过这个度。” 有点儿意思呀,大兄弟还是内行,武康觉的可乐。示意手下收刀,打量青年几眼,抱拳微笑道:“本官乃婺州刺史,姓武名康字变之,检校越州大都督。阁下谈吐不凡,想必是体制内的,在哪里混饭吃?” 青年听不懂,斟酌片刻,自报家门:“某姓骆,名宾王,字观光,婺州义乌人。久仰武公大名,特别您那首《大明湖》,令人击节赞赏。据说城南的千里荷塘,因此改名大明湖,宾王心悦诚服。” 这就尴尬了,赤裸裸的嘲讽,同时无言以对。人家是骆宾王,七岁写的《咏鹅》,出现小学教材里,订阅数量以亿计。鹅、鹅、鹅,曲项向天歌,“重要事说三遍”的开山鼻祖,不服都不行。 气氛很尴尬,新城不乐意,瞪鹿眼反驳:“那是康郎的玩笑作,根本当不得真,康郎也有名作的。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还请指教!” 这更尴尬,武康老脸一红,诗不是我写的,是白居易写的。果然,骆宾王收起桀骜,翻身下驴来马前,颇为恭敬的行礼:“义乌骆宾王,拜见武刺史,拜见金华夫人。” 尴尬到家,新城闹个大红脸,钱顺肩膀轻耸。钢铁直男啊哥们儿,男人身边的女人,未必就是老婆。 必须转移话题,武康下马,抱新城下来。摆和煦笑容,拱手还礼:“观光兄不必拘礼,您是江南神童,大名如雷贯耳。七岁能写《咏鹅》,脍炙人口的诗篇无数,是婺州人民的骄傲。遇人才不能失之交臂,先生如若不弃,做我幕僚如何?” 姿态放到最低,骆宾王懵逼,武刺史敢和褚遂良叫板,据说差点大打出手,为何如此看重某?想不明白就不想,当即笑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轮到武康懵逼,竟然如此顺利,都准备三顾茅庐了。据史书记载,骆宾王是直男,给道王李元庆当幕僚,深得道王器重。让他写自荐书,向朝廷举荐他当官。哪知这位不乐意,大谈“自举用人”弊端,花式挖苦道王。 于是乎四年期满,老骆直接回家,留道王一脸尴尬,典型的智商高、情商低。感觉腰眼被掐,武康瞬间回神,哈哈笑道:“那真是太好了,能得先生相助,武康三生有幸。从今天开始,您就是刺史府首席幕僚,待遇参照录事参军。” 众人无不惊讶,和狄仁杰平起平坐,他配吗?录参每年的薪水,大概四十贯,数目真的不菲。一时艳羡无比,钱顺、林平郎都嫉妒了,我俩每年才二十贯。 所谓才子也得吃饭,老骆不再迟疑,再次行礼道谢。武康很开心,这是对症下药,生活不只有诗和远方,还有眼前的苟且。骆宾王的父亲曾是县令,可惜死的早,上有老母下有妻儿。生活拮据,那别谈理想,拿钱砸就对了。 放眼婺州团队,就缺文采高的,能帮我写公文的。婺州人民的生活,基本等同非洲,到了老骆笔下,肯定秒变欧洲。这样的奏章呈上去,李总龙颜大悦,每年四十贯,绝对物超所值。 心里美滋滋,笑的合不拢嘴:“有骆先生相助,婺州人民的生活,肯定越来越好。那说定了,现在去户邑视察,还请先生跟随。顺子你骑驴,马让给骆先生。” 钱顺哭脸应诺,刚才没忍住笑,被大佬报复了。灰溜溜递缰绳,去招呼那头驴,惹的保安嘻嘻嘲笑。武康抱新城上马,亲自招呼老骆,把姿态放最低。 两人放慢马速,边走边聊,气氛和谐。老骆在道王府任期满,打算回老家看看,再去蜀地找卢照邻。回到义乌,赶上越州鼠疫,从左邻右舍口中,得知武刺史大名。这一研究不打紧,产生浓厚兴趣,有了投靠心思。 武康回忆史书,闻一多曾评价骆宾王,说他侠肝义胆,义薄云天。喜欢管闲事,喜欢打抱不平,更喜欢帮痴情女,讨伐负心汉。卢照邻负心蜀女,被这位知道了,不顾友情写诗骂,喷的老卢卧病不起。 其实最感兴趣的,还是那篇檄文,《代徐 敬业讨武曌檄》。据史书记载,媚娘读完檄文,给出如此评价: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定性准确,抵兵十万。读完此文,老娘恨不得推翻我自己!如此人才,为何不是宰相? 武康觉的,才华不能泯灭,咱先喷褚遂良,于是嘿嘿笑道:“想必先生有耳闻,我和褚遂良有龌龊。武斗我不怕,文斗干不过,劳烦先生铁笔,《代武康讨褚遂良檄》” 腰眼阵阵疼痛,嘴角抽搐两下,强忍着继续说:“给您三个标准,喷的他吐血,奖金五百贯;喷出植物人...就是活死人,奖金一千贯;直接喷死,奖金两千贯。” 说完赶紧伸手,抓住新城手腕,老腰绝对青了。骆宾王苦笑,这钱挣不到,讪讪抱拳:“武公说笑了,褚公忠贞正直,并无劣迹过错,檄文无处落笔。” 意思很明显,喷人要有理有据,不能乱喷一气。武康不再言语,感觉左肾也被掐,赶紧转移话题:“那日看赵博士文书,得知先生和某老者,去深山采葛根,入灾区送温暖。着实感动了我,那老丈不知姓甚名谁,可否引荐一番?” 骆宾王笑道:“那日去金华山游玩,偶遇采药老丈,他以乞讨为生,却心系疫区百姓。身无分文,心忧天下,宾王很惭愧,与他共襄盛举。说来凑巧,老丈也姓武,只是不知名号。” 场面瞬息安静,老骆见武康脸色难看,很莫名其妙。保镖保持缄默,钱顺有些担忧,想说什么袖子被拉,林平郎无声摇头。 新城觉察异常,探究目光瞅钱顺,后者马上偏头。凡视线所及,皆扭头不语,这很不正常。感觉康郎怒火,以及绷紧的身躯,心里不禁酸楚,脸颊贴他后背上。 一路无话到户邑,狄仁杰率里正迎接。见大佬脸色难看,不敢多说废话,带路去赵家屯。戒严仍继续,家家户户紧锁门户,村里不见人影。 村头儿土地庙,民兵手持刀枪,戒严方圆两里。庙门被锁死,庙里关十四人,现在只剩四个。武康一声令下,众人戴两层口罩,保安、弓手行动,搭箭拉弓瞄准庙门。 狄仁杰拿葫芦喇叭,冲庙里大喊:“里面的人听着,庙门打开后,除赵传喜外,皆不许出门。不听劝告者,格杀勿论!赵传喜,听到我的话,应诺三声。” 洪亮应诺传来,武康略微点头,没听出痰喘。狄仁杰再喊:“赵传喜,倘若欺骗我们,仍有发热咳嗽,后果不堪设想。再给你机会,再次大喊三声,确定要出来。” 三声激动呐喊,带着期望与急迫,带着焦急与向往。武康斟酌几息,摘掉口罩,再给新城加两层。新城不乐意伸手摘,见冰冷眼神,吓的缩脖子,小眼神满是委屈。 懒得搭理她,武康伸出手,钱顺递强弓。林平郎过来,与大佬并排,长羽箭轻搭弓弦,全神贯注盯庙门。武康从箭壶取箭,示意可以开始。 两名武装士兵,浑身裹白布,只漏两只眼,像两具木乃伊。慢慢靠近庙门,对视片刻快速开锁,加速跑回本阵。很快门打开,恶臭气传来,众人无不掩口鼻。 身影出现门口,不适应强光,直愣愣站原地。狄仁杰再喊:“就站在那里,不要轻举妄动,把头发撩开,让我看见你的脸。不要轻举妄动,这是最后警告,否则死于非命。” 赵传喜很配合,双手撩蓬头,露脏兮兮脸,咧着嘴傻笑。经村正确认,狄仁杰喊话:“现在听我指挥,轻轻抬左脚,慢慢跨门槛。不错就是这样,再抬起右脚...完美!现在慢慢转身,捡地上的锁,重锁土地庙。” 即将落锁,异变横生,木门砰的打开。赵传喜猝不及防,半扇门拍脸上,仰面摔倒,捂口鼻哀嚎。两野人冲出,向土地庙两侧,嗷嗷的分开跑。 排箭瞬间射出,武康杀气迸发,弯弓瞬间拉满,利箭破空而出。向右逃窜的野人,脖子被箭头穿透,身体钉木窗上。来不及惨叫,被箭雨射成刺猬,身贴墙淌出血,姿势很怪异。 向左跑的感染者,被林平郎射杀,也成了刺猬。最后的幸存者,一脚踏出门槛,直接呆愣当场。狄仁杰火气上涌,冲庙门咆哮:“收左脚退庙里,否则那两支刺猬,就是你的下场。” 幸存者果断照做,情绪随之崩溃,扑通跪倒磕头,苦苦哀求着。武康表示理解,庙门和禁闭室无异,恐惧在所难免。每当有同伴死亡,他们还要焚烧尸体,确实生不如死。 狄仁杰暴跳如雷,武康抢过喇叭,淡淡说道:“庙里的黑暗与恐惧,不是人呆的地方,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也请你理解我的工作。给你三息时间,在我耐心消失前,从我眼前消失,或者永远消失。” 林平郎拉满弓,瞄准头颅要害,默数四个数。意识到危险,他爬起来躲门口,哭的撕心裂肺。武康缓摇头,见赵传喜艰难爬起,把喇叭递给狄仁杰。 庙门再次落锁,武康来新城背后,轻轻转她肩头。可爱的不解眼神,让他哑然失笑,凑她耳边细语:“漱玉,画面少儿不宜,小孩子不要看。” 把她揽在怀里,左手轻摁后脑勺,温柔却不容拒绝,摁俏脸贴胸膛。 民兵丢出剪刀,狄仁杰继续:“赵传喜,听我指挥,脱光身上衣服,一件不许留。拿起剪刀,剪自己头发,必须全部剪光。如果我觉察,你有逃跑意图,就会下令放箭,明白吗?” 赵传喜马上脱衣,很快一丝不挂。捡地上剪刀,胡乱剪头发,不顾被划破的脸。武康不禁叹息,不要怪我心狠,我也是被逼的。 半小时左右,木乃伊打扮的太医,挎药箱过去。仔细检查每处皮肤,确定没乌青黑紫,再抬他右臂,感受腋下温度。五分钟左右,冲这边点头,收拾头发和衣服,用火折子点燃。 拿药箱病号服,示意赵传喜穿上,再拿出剃刀,给他理光头。俗话说的好,秃子头顶的虱子,明摆着的。所以工作人员,若接触感染者,全部理光头,阻断跳蚤、虱子的传染。 赵传喜泪流满面,急匆匆跑向家人,村民却下意识后退。村正拉住他媳妇,不让她上前,几个孩子哇哇哭。他继续靠近,村民继续后退,如此反复三次,他再次崩溃,跪地嚎啕大哭。 这很无奈,也很正常,痊愈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意味永无止境的排挤、歧视。哪怕在后世,艾滋患者也受歧视,更别说迷信的大唐。 一家人隔空哭,妇人终于受不了,怪叫着冲过去,两人抱头痛哭。没人口头安慰,更无行为安慰,武康觉的可悲,我来安慰你吧。 迈开步伐,袖子被拉,肯定是李漱玉。轻拍她小手,小心掰手指,靠近赵传喜。蹲在他身边,瞅哭花的脸,握住他双手,露温暖微笑:“恭喜你,重获新生!” 赵传喜哭声更剧,肆无忌惮的发泄,饱含对鼠疫的控诉。众人无不动容,里正忽然怒喝:武公都不怕,你们怕什么?难道你们的命,比武公更金贵? 怒吼完跑过来,站赵传喜身边,眼含热泪安慰。村民受感染,渐渐围上来,围成个大圈... 武康站起身,身高优势体现出来,微笑扫视众人。狄仁杰投以笑意,竖拇指点赞,小弟纷纷效仿。新城笑的开心,双手握拳放胸前,化身小迷妹。同时作出决定,看你这个乖,以后不打你啦。 骆宾王长叹,被大佬的行为折服,摇头晃脑酝酿诗词... 第十九章 恶劣的父子关系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七月十五,午时四刻。 今天是中元节,婺越两州称七月半,又称其为鬼节。是夏秋交替的日子,也是天地阴阳交替的节点,阳气开始衰弱,阴气开始盛行。传说此日鬼门大开,旧鬼可以回家接受祭享,新鬼乘机魂归地府。 既有这种说法,便有对应习俗,在江南地区,有祭祖、中元普度和放河灯。江南是水乡,婺越境内江河遍布,人们祭拜完先祖,会来浦阳江边,开展放江灯活动。 不过受宵禁影响,夜里无法放江灯,大都集中在午时。武康尊重当地习俗,解除戒严两时辰,开放午时和末时。诸暨县浦阳江边,密密麻麻全是人,无数江灯顺水东流。 县城南诸通桥头,武康陪新城放灯,望着江面发呆。两个多月的忙碌,历尽千辛万苦,克服重重困难,抗瘟取得阶段性胜利。疑似隔离室逐个清空,非感染者回家观察,感染者送重症隔离室。 可怜的感染者,六成被鼠疫带走,四成被偏方救下。能走出隔离室的,能重获新生者,仅仅不足三成。隔离室环境恶劣,想要活下来,既需要强健体魄,更需强大心脏。 截止六月三十,重症隔离室清空,全县暂无感染病例。瘟疫暂时控制,从七月初一,逐乡解除戒严令。百姓可以出门,但必须在村庄周围,方圆二里内活动。如有特殊情况,必须出具书面申请,由驻乡队长批准。 吩咐骆宾王和狄仁杰,配合张柬之,做灾后统计工作。统计结果令人揪心,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诸暨付出惨痛代价,伤亡不计其数,经济损失不可估算。 诸暨本是上县,灾前户籍显示,全县有六千余户。现在只剩三千户,人口损失一半,直接沦为中县,在下县边缘徘徊。瘟疫爆发前,有百姓举家逃难;爆发后戒严,感染者无数,甚至全家暴毙,可谓惨绝人寰。 秧苗全被糟蹋,耕种时令已过,今年注定绝收。据张柬之统计,家有存粮的农户,能熬到明年秋收的,只有两成不到。如此大的灾害,朝廷要调多少粮食,才能堵上窟窿。 其实这无妄之灾,由食物链失衡引起,完全可以避免。武康有时会想,如果我是越州都督,不会允许大肆捕蛇;如果我是李九,肯定弄死越州都督,再让老扑街褚遂良,提前去越南捉猴子。 感觉手心温暖,灵魂渐渐归壳,扭头看向身边。新城眼神温柔,凑过来温言细语:“江灯、蜡烛已备好,为表达对殉职同僚的敬意,骆宾王、张柬之现场书写,现在开始吗?” 闻言悲从心来,婺州民兵和太医,也是伤亡惨重。民兵殉职五十八人,三人巡逻时牺牲,其余皆染瘟而死;太医殉职十五个,因治瘟而染瘟,含恨死在隔离房。 接过新城递来的江灯,看着熟悉的名字,难掩内心凄凉。金华民团朱水泉,五月二十染瘟,二十八生日那天,病死在隔离房。依稀想起火化现场,葬礼很简单,只有保安送行。 骨灰收进檀木盒,在县衙开辟忠魂堂,立灵位供奉。每天都去祭拜,早晚三炷香,向满天神佛祈祷。每次立新牌位时,都祈求这是最后一个,可神佛不给面子。 新城再次提醒,武康压制感伤,从算袋中拿火折子,点燃灯里蜡烛,教给身边狄仁杰。老西儿把灯放铁盘,小心翼翼放绳,铁盘沉入江中,江灯顺水东流。进入江灯群,再也看不见,兄弟一路走好... 记住他们的名字,点燃个个江灯,目送他们离开。钱顺欺身上前,递来防线公文,武康快速打开。昨天给房仁裕发公文,阐明诸暨疫情,表示鼠疫基本过去,申请离开疫区,不知防线怎么回复。 开篇就是抱怨,老房表示受够了,你们俩才是钦差,直接对话不行吗,为啥找我做中间人?疫情是公事、大事,你们都是朝廷重臣,应该放下私怨携手合作。我堂堂扬州刺史,竟沦为传话人,开什么玩笑? 武康不禁撇嘴,大概半个月前,因为偏方事件,和褚遂良隔空对骂。老褚听太医博士建议,认为偏方里的石蜜,完全与药理不和,且价格昂贵,要断掉供应。 石蜜就是白砂糖,由甘蔗汁熬成,能去心肺燥热,为何不合医理?武康不乐意,给褚遂良去信,强烈要求按时、按量供应。可能语气不好,老褚回信怒怼,开启公文互骂。 实在骂不过,请骆宾王代笔,犀利檄文还过去。不愧大唐第一喷子,文笔那叫一个犀利,至此老褚不再回信。从老房信中得知,老褚看完檄文,气的差点吐血,中军帐里跳脚大骂,叫嚣非扑杀武佞不可。 乐的武康手足舞蹈,每餐多喝两碗粥,奖励骆宾王三百贯。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兴奋,快速看完公文,脸直接黑了。把公文揉成纸团,愤愤扔进浦阳江。 好你个褚遂良,公报私仇是吧,让我待到七月底。等彻底消灭瘟疫,再回婺州防线,共商取消戒严事宜...老扑街该死啊! 新城哑然失笑,多大的人啦,幼稚的像小孩儿。褚尚书也可笑,都快六十了,也是小孩子脾气。记得孩童时,和九兄怄气,便写檄文声讨。后来阿耶得知,狠狠骂九兄,骂的他哭鼻子。 想起童年琐事,想起过世慈父,心里不是滋味儿。武康觉察到,舔着脸说:“为我伤心?可真是稀罕!不过您老放心,我能唾面自干,咱不和褚遂良一般见识...” 新城白他两眼,偏过头不理他,自作多情啊你。然而,悲伤好来不好褪,想起所作所为,很快红了眼圈儿。为应对那场劫难,作出如此牺牲,希望夫君理解。 武康也心知肚明,凑过去低声说:“房仁裕公文说,葛根收集完毕,长孙兄亲自押送恒州,至少年底回来。孩子要挟计划,还是算了吧,你不好解释...我向你发誓,倘若长孙家遭难,我竭尽全力保长孙诠。” 长时间得不到回应,继续苦口婆心:“李淳风有些歪门邪道,也未必算到全局,未来谁也说不准。万一圣人顾及兄妹情,对长孙兄网开一面,你的付出白费啊。” 新城陡然回头,眼神冷冰冰的:“你说的对,未来谁也说不准,我不相信你的人品,更不相信你的誓言。李太史的占卜,向来无不应验,我要长孙诠活命,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毅然决然的样子,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武康表示无奈。您老爱咋咋地,我奉陪到底,一时脑壳胀痛。等您老肚子大了,怎么和长孙诠解释,也像杨国忠媳妇那样,说与阿诠梦中怀胎? 阵阵恶寒,压低声音说:“我睡觉很轻,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把我惊醒。你每次起来,对泥菩萨忏悔,我都知道。深爱长孙诠,被迫出轨讨厌男人,确实不好受。还是算了吧,我保证...” 觉察她怒气更甚,果断闭上嘴,无所事事看江边。浦阳江北岸不远,蹲着个老乞丐,不时往江里放灯。登时沉下脸,一时五味陈杂,死死盯着他放出的,一盏又一盏江灯。 众人发现异常,气氛紧张起来,骆宾王指老乞丐,兴致勃勃介绍:“明公您看,那个放灯老丈,就是随我一同采药,一同进诸暨的老先生。他也给逝者祈福,要不咱过去,我给明公引见?” 话语戛然而止,骆宾王下意识转头,看狄仁杰和张柬之,正向自己咧嘴摇头。再看大佬脸色难看,呆愣片刻,忽然倒吸凉气。想到了什么,探究的望狄仁杰,得到点头肯定,不禁瞠目结舌。 时间分秒过去,未时渐渐来临,放灯人纷纷散去。未时三刻之前,必须全部回家,禁出村外二里,否则关隔离室。 新城止住哀伤,也看向老乞丐,衣衫褴褛、披头散发。不时从身边麻袋,拿出张张白纸,折叠鸡蛋大小江灯。里面不放蜡烛,放走一个,再叠一个,如此反复。 未时五刻,宽阔浦阳江,只剩武康一伙儿,以及那个老丈。众人大气不敢出,武康陡然转身,直奔老丈而去。钱顺打眼色,示意众人别跟,去不敢阻止公主。 武康和新城到来,老乞丐置若罔闻,不停折放江灯。半个小时过去,武康松开牙关,牙缝中挤出话:“阿耶,这里是疫区,您不该蹚浑水,我派人送你离开。” 新城呆愣当场,这个老乞丐,是康郎的父亲?这不可能,堂堂一州刺史,正四品朝廷命官,怎么可能让父亲乞讨?如此大不孝,要是传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肯定有隐情! 之前听崔小晴说,康郎家人失联,很可能死于叛乱。为何武老出现这里,还沦落成乞丐,康郎不是不孝的人。想到这缓缓施礼,温言细语问安:“奴奴见过丈人,疫区确实危险,让阿康送您离开吧?” 老丈停止动作,扭头看新城,良久轻叹息。嘀咕句“孽缘”,低头继续放灯,自言自语着:“佛曰地狱十八层,只有行善积德者,才能再世为人。做错事要赎罪,为自己赎罪,也为子孙积德。” 武康眼圈微红,正想说什么,钱顺在桥头呐喊:户邑乡九隆庄,有人出现疫症,咳嗽非常厉害。 五分钟左右,武康轻叹息,转身走向马队。安排新城回去,跨上斗骢马,再看江边几眼,率队赶往九隆庄。 忙活到黄昏,众人松口气,这家人只是咳嗽,并没咳血和发热,不是鼠疫症状。为保险起见,禁止他们出门,留武元驻家观察。 见天色已晚,让众人回去休息,只带钱顺离开。策马来到江边,没有老爹身影,难掩心中失落,踌躇许久调转马头。 钱顺纠结良久,硬着头皮说:“大佬您别难过,人上了岁数,都认死理。就说我家大人,来年七十二,非得干农活儿。我们弟兄三个,都在盛世效力,每年至少四十贯。可大人却说,一屋子钱不比一仓米,怎么劝都不听,就认这个理!” 良久,武康苦笑:“老人家说的对,家里有粮,心里不慌。盛世一贯钱,买五斛米;乱世五贯钱,买不到一斗。无论何时,农业才是根本,马上到县衙了,你回去休息。” 钱顺有些纠结,不敢多说什么,调转马头离开。武康回到二衙,把斗骢拴马厩,突听焦急脚步。见新城火急火燎,嘴角扯出戏谑:“我说小漱玉,何事如此焦急,搞出人命了?” 搞出你的头了,新城瞪他两眼,拿佛珠急不可耐:“阿翁回来了,给我这串念珠,说以后用得着。我想留他等你,他说不想见你,我便略施小计,关他在起居室...你不会怪我吧?” “当然不会,漱玉做的对”,武康欣喜若狂,捧着脸颊轻吻额头,兴奋的直搓手:“你陪他说话,我去买些酒菜...不不,我亲自下厨,一定要留下他。” 说完转身就跑,一溜烟进厨房,兴奋的像小孩子。新城很不满,抹额头口水,气呼呼回二堂。起居室门口,轻咳两声说:“阿翁,康郎回来了,正给您做饭呢。” 屋里没声音,新城也不在意,搬凳子坐门口。武老被关起居室,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理会,已经习惯了。目光看向书案,眼珠轱辘几圈,蹑手蹑脚过去。 小心翼翼解开布袋,不禁目瞪口呆,是白花花的稻米。放手心掂量,二两左右,如此精美钱袋,为何只装米粒?一时兴趣盎然,端坐椅子上,米粒倒在书案。 手托腮动眼珠,百无聊赖之际,数稻米打发时间。之前无聊时,会数自己头发,很无聊也很有趣。一粒粒的数,还真数清了,共三千零三十五粒。 翻开钱袋寸寸细查,没发现蛛丝马迹;粒米放手心,放鼻子上闻,确定是真米,也找不到问题。暗笑自己痴傻,就是普通稻米,能找出啥秘密? 把米装进钱袋,柳眉陡然蹙起,忽然想到什么。崔小晴说过,康郎平睦州叛乱,曾坑杀战俘三千,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我遇到好几次,深更半夜突然坐起,脸色狰狞恐惧,绝对在做噩梦。 三千战俘,三千多粒米,有什么关系吗?考虑良久,微微摇头,应该是自己多心。米装进钱袋,系上口放书案。二衙门打开,见武康端托盘进来,便起身迎上去。 武康摇头,端托盘到门口,示意她开门。门打开,老爹跪蒲团,正拨弄手里念珠。把饭菜放饭桌,一碗白米饭,一碗鸡蛋汤,韭菜炒鸡蛋、菠菜炒鸡蛋,是用豆油炒的。 摆好碗筷,静站旁边,等他念经。十分钟左右,老爹慢慢起身,武康殷勤迎上:“阿耶饿了吧,我做了菜和粥,尝一口行吗?就尝一口!” 老爹面无表情,不看人也不看饭,把佛珠戴手腕。摸脏兮兮布袋,拿出个黑黄炊饼,抹掉饼上青毛,放进嘴里咬,迈步缓缓离开。 武康眼圈微红,两步拦在门前,曲膝跪倒在地,哽咽着哀求:“阿耶我求您,就吃一口行吗?鸡蛋我挑最大的,韭菜和菠菜,都是最嫩的,豆油是小晴榨的,很好吃的...” 依旧无表情,从武康身边绕过,边吃发霉炊饼,边拿书案米袋。武康眼泪落下,蓦的凄厉怒吼:“我也不想坑杀战俘,那是朝廷圣旨,我如何敢违抗?我只是棋子,我无计可施!” 陡然起身,五官狰狞,歇斯底里:“你说我有罪,要给我赎罪;你说被坑杀的叛军,都是无辜的,要还公道给他们。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保卫家园,与叛军殊死搏斗,战死沙场的婺州兵,该去找谁赎罪?又有谁还他们公道?” 望着单薄背影,想起前世老爹,身影渐渐重合,一时泪如雨下:“我从小没娘,阿娘是后母,却对我最好,我当她是亲娘。我不知阿弟、阿妹的死,更不知她加入叛军,以致失手错杀,我真的不知道!” 如同晴天霹雳,新城惊叫出声,撒腿跑出门,关上所有门窗。 武康心如刀割:“你以为我好过吗?天天做噩梦,梦到她死时的样子,梦到她说饿和冷。我最好的兄弟,为隐瞒这件事,死于非命。我每天失眠,夜里生不如死,你为什么要逼我?” 无助摇头:“你让我赎罪,我该怎么赎,又找谁去赎?就算我有罪,就算要赎罪,我会自己赎,不用你帮我。我只想把你留在家,好好照顾伺候,弥补我两辈子的遗憾。如此简单的奢望,都不给我吗?” 单薄身影挪动,来到书案前,拿起青色米袋,挂破旧腰带。走到大门口,捡地上竹竿,轻推门离开。在新城旁边停住,淡淡劝道:“离开他吧,他罪孽深重,会带来灾难。” 新城动动嘴,满脸的苦笑,不知如何回应。武老爹轻叹,身影逐渐消失。忽听屋内动静,赶紧跑过去,就见一片狼藉。饭桌四脚朝天,到处是破碎的碗碟。 武康眼神呆滞,瘫坐在地,不断重复着:子欲养而亲不待,两辈子都是这样,我造了什么孽,为何如此对我? 新城没有言语,良久,默默收拾着...  第二十章 坦白从宽好过关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八月初一,辰时。 截止七月底,越州诸暨县境内,再无鼠疫病例发生。这标志抗瘟成功,鼠疫成为过去,戒严完全解除。劫后余生的百姓,纷纷跑野外庆祝,载歌载舞锣鼓喧天,比过年还热闹。 工作人员也很兴奋,加入百姓的狂欢,也是自己的狂欢。昨日房仁裕公文,钦差团队商议,八月解除封锁。这表示能回家了,是以七月二十九,武康犒赏三军,饮马浦阳江。县衙大摆筵席,小弟欢聚一堂,兴高采烈的推杯换盏。 经过一天准备,今天辰时三刻,民兵班师婺州。武康穿紫袍,神情庄重肃穆,走在队伍前边,后跟仪仗队。民兵两人并排,一个抱骨灰盒,一个抱灵位。 五十八民兵,十五太医,为抗瘟事业,献出宝贵生命。太医都是北方人,打算交褚遂良处理;民兵是金华、义乌人,带他们回婺州,交给家人安葬。 得到消息的百姓,怀着感恩的心,自发过来送行。静静跟在队伍后,排的长队望不到边,洒的纸钱飞舞满天。所有人保持缄默,只有凌乱的脚步,蔓延的悲伤。 巳时三刻左右,来到婺州防线,钦差恭候多时。褚遂良和房仁裕,带着折冲都尉,快步迎上前来。两大佬发表重要讲话,缅怀为国捐躯烈士,号召全体军民,学习、发扬此大无畏精神。 政治作秀完毕,来些实际的,褚遂良宣读圣谕:入诸暨抗瘟的民兵,免交三年“庸调”;因公殉职的民兵,家人免三年租庸调。所谓的租庸调,是唐初赋税制度,以均田制为基础。 征收对象:十八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男丁。所谓的调:每年绢二丈、绵三两,折合铜钱二百文;所谓的庸:每年徭役二十天,若国家不需服役,则交纳六丈绢,折合铜钱三百文;所谓的租:每年每男丁,交粮食两斛。 庸调约铜钱半贯,五口之家省吃俭用,足够全年花销。殉职的民兵,全家所有男丁,三年不交任何赋税,确实皇恩浩荡。民兵感激涕零,纷纷向长安膜拜,给李九歌功颂德。 武康暗暗吐槽,还是原来配方,还是原来味道。永徽四年,婺州剿陈硕真叛乱,也是这种奖励。不过着实不错,家庭省半贯钱,最重要的是不服役。服役有风险,诸如修城墙、宫殿,都有生命危险。 歌功颂德完,简单寒暄后,武康发号施令:太医的骨灰、牌位,交给太医令;吩咐于洪志,民兵就地解散;吩咐张柬之,与义乌、金华县令配合,送阵亡将士回家。 得褚遂良首肯,房仁裕下令,扬州军擂响战鼓,夹道欢迎凯旋民兵。褚遂良居中,房仁裕在东,武康西边陪同。三大佬昂首挺胸,走过仪仗队,净搞些形式主义。 军队后人山人海,是入越民兵的家属,早就翘首以盼,到处是团聚的喜悦。婺州太太团也来了,崔小晴和狄嫂领队,两人都抱着孩子,急不可耐赶来。 褚遂良、房仁裕识趣离开,越州鼠疫已过,要处理善后事宜。扬州军该返程了,毕竟多待一天,多份儿消耗。褚遂良安排太医令,登记造册殉职太医,回中军帐写奏章。 太太团很强大,如烟、琴娘两妾室...三个妾室。穿丝绸的鱼玉贞,差点没认出来,比穿道袍更妩媚。这姑娘会来事儿,和主母打好了关系,怀里抱着闺女闹闹。 小鱼儿帮了大忙,四成鼠疫感染者,被她的偏方救活。武康打定主意,既然不影响家庭和谐,也别养在外边了。反正我是四品官,法律允许纳妾四个,不违法就行。 紧挨她的妙龄少女,应该是妹妹鱼明泽,确实美艳动人,老狄挺有眼光。武康来了兴趣,她跟在狄嫂身后,嫂子许她进门了?偷眼瞧身后,狄老西儿乐的合不拢嘴。 武康挤眉弄眼,戏谑瞟向狄嫂,得来鄙夷回应。自然不在意,接过玉贞怀里的襁褓,看女儿熟睡的小脸,鼻孔吹出的泡泡。几乎一瞬间,萌的心都化了,脸上洋溢傻笑。 婺州官员见礼,齐呼“参见金华夫人”。小晴虚荣心满足,乐呵呵示意免礼。又有人参见,喊同样口号,却带着浓浓鄙夷。是骆宾王的声音,这就尴尬了,搞事儿的节奏? 狄仁杰剧烈咳嗽,掩饰怪异笑声,武康老脸一红。为免误会加深,干咳两声介绍:“这是骆观光先生,我的首席幕僚。七岁被誉为‘江南神童’,咱们婺州的大才子,《咏鹅》的作者。” 崔小晴吃惊,赶紧见礼:“久闻骆先生大名,您七岁的大作,是闹闹的胎教诗。斗胆请先生应允,做我家西席,教授孩子学业。先生的家人,也都接来吧,暂住刺史府如何?” 满满的诚意,老骆很受用,客气两句应下。把家人接来也好,以后在婺州城生活,让他们享清福。常年在外奔波,着实怠慢了老母,委屈了妻儿。 武康很开心,把闹闹交给玉贞,开始大放厥词:“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我决定把刺史府花园,改造成幼儿园,聘请观光兄、怀英和孟将兄,闲暇时教书育人。诸位同僚,都把孩子送过来,让他们愉快的学习、玩耍。” 众人欣然同意,交头接耳美滋滋,忽的哭声打破和谐。武康循声望去,白发老丈蹲地上,抱灵位嚎啕大哭。不用想也知道,殉职民兵的家属。几家欢喜几家愁,确实见不得这个,吩咐张柬之做工作。 很快哭声停歇,人群逐渐散去,扬州军开始拔营。武康为缓解气氛,拿狄仁杰开涮:“我在诸暨时,答应借给怀英千贯,接鱼家娘子进门。如此天价,定传位佳话,诸位以为然否?” 瞬间哄堂大笑,狄嫂直翻白眼,老狄恨的咬牙切齿。小晴满脸鄙夷,鱼明泽赶紧低头,鱼玉贞笑着开脱:“郎君说笑了,百万铜只是戏言,让裘家知难而...” 小晴一声干咳,玉贞马上闭嘴,小表情很是委屈。气氛再度尴尬,武康再接再厉:“还有骆先生的三百贯,用于安置先生家人,夫人您来处理吧?” 余光扫中军帐,解释缘由:“老扑街褚遂良,竟敢私改偏方,还写公文骂我。我骂不过他,骆先生仗义执言,那篇讨褚遂良檄文,行云流水酣畅淋漓。听房公说,老扑街吐血了,大快人心呀!” 气氛更尴尬,众人表情怪异,小晴不断眨眼。武康意识到不好,不会这么倒霉吧?陡然转身,褚遂良就在身后,脸黑成锅底,山羊胡颤抖。房仁裕戏谑,一副看戏模样。 “背后嚼舌根,符合武佞风格”,先反唇相讥,再看骆宾王,一副文人风骨。 不着痕迹点头,抛出橄榄枝:“你就是骆观光,确实好文采,檄文令老夫哑口无言。不过良禽择木而栖,武佞不是好归宿,写份自荐书吧。老夫呈交圣人,举荐你报效朝廷。” 当面挖墙脚,很不给面子,武康却乐出声。当初道王李元庆,也让老骆写自荐书,被冷嘲热讽。您又算哪根葱,等着挨喷吧。果然剧情重演,老骆不给面子,怼的老褚脸红脖子粗。 那叫一个尴尬,武康吃了蜜糖,浑身的汗毛孔,都透着舒爽。喷子的最高境界,就是我喷了你,你还得拍手称赞,骆宾王做到了。讨武曌檄文,武曌想让他当宰相;讨褚遂良檄文,老褚想举荐他当官。 房仁裕使眼色,武康也觉的不能过分。正找借口开脱,狄嫂怀里的林儿,突然哇哇啼哭。狄嫂轻晃襁褓,众人视线转移,无形中化解尴尬。这小家伙儿,难得如此给力,值得叔叔夸奖。 忽然身影闪过,穿保安服的新城,在众人懵逼中,接襁褓哄林儿。这下完犊子了,千叮咛万嘱咐,咋就不听话啊?武康眼角余光瞄,见小晴似笑非笑,见狄嫂鄙夷不屑,赶紧低下脑袋。 褚遂良老脸更黑,气呼呼见礼:老臣参见公主。 所有人见礼,武康清晰觉察,共有三道鄙夷视线,两团愤怒气场。气场的主人,褚遂良和房仁裕,都恨得咬牙切齿。意思很明显,带公主进疫区,你有几个脑袋?你个王八犊子,你想死我们不拦,别拉我们下水呀。 三道鄙夷视线,一道崔小晴,一道狄嫂子,最大那道是骆宾王。武康觉的很冤,我没觊觎她的胆子,我才是受害者。你们肯定不知道,这娘们儿有多疯,我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用迷药把我迷倒,用麻绳捆成粽子,十大酷刑轮着招呼,差点儿折腾死我。估计把不贞的愧疚,发泄我身上了,为解决五年后的危机,彻底豁出去了。 褚遂良找到突破口,劈头盖脸骂武康,大概意思是:公主天潢贵胄,是金枝玉叶,是圣人最宠的妹妹。你吃了熊心豹胆,敢带公主去诸暨?若有三长两短,圣人盛怒之下,绝对血流成河。 武康觉的很冤,不是我带去的,是狄仁杰带去的。余光瞟老狄,做错事要认,挨打要站稳,你倒是说句话呀! 狄仁杰垂头不语,铁了心甩锅,我只是录事参军,扛不住褚遂良的怒火。我带去的不假,只让你帮她忙,没让你帮到床上。 这就无奈了,垂头丧气挨骂,反正自己理亏。其实这样也好,省的老褚憋心里,再憋出什么病。更无奈的是,这位还上瘾了。脏话滔滔不绝,跳着脚吐口水,越来越难听。 武康不想听,意念转移大法,强行神游天外。若按历史轨迹,长孙诠必死无疑,因为李九心肠软。王皇后、萧淑妃被废,李九偶尔探望,得知她们凄惨,竟想赦免她们,导致媚娘动杀心。 长孙家是亲娘舅家,相信过不了几年,李九就会平反。媚娘明白这点,为防长孙家东山再起,才派人去长孙家流放地,处死长孙家子弟,其中包括长孙诠。到时我的求情,媚娘会给面子吗?如何保长孙诠? 百思不得其解,脑筋乱成浆糊,正郁闷纠结间,听房仁裕喊自己。神识回来抬气头,看着脸红脖子粗的老褚,疑惑不解的问:“您老骂完了?那下官知罪了,请褚尚书责罚。” 褚遂良再度暴走,老子骂这么久,你压根没听进去?气煞我也!就觉天旋地转,一个趔趄摇摇欲坠。众人惊呼,武康眼疾手快,冲过去揽在怀里。 大手向下捋胸膛,给老爷子顺气,真气出好歹,也得跟着倒霉。褚遂良直翻白眼,点着武康鼻子,半天说不出话。良久缓过劲儿,气冲冲甩开,憋出一句话:“要是我儿子,非打断你的狗腿。” 武康嬉皮笑脸,丝毫不受影响,脸皮比城墙还厚。遥想上辈子,俺是校足球队的,主力左边前锋。大学生联赛,在客场比赛,上万球迷点名骂我,气势比你大多啦。 一时悲从心来,半真半假道:“俗话说的好,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家庭决定孩子性格。阿娘去的早,阿爹忙着养家,对我疏于管教。从小交坏朋友,染一身坏毛病,您要真是我大人,我也知书达理。” 马屁拍的隐晦,褚遂良琢磨片刻,觉的此言不假。 武康添油加醋:“公主心系灾民,督战婺州鼠灾,又以身犯险,奋斗在抗瘟前线。与士兵同甘共苦,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治瘟良方,就是我给您的偏方。” 狄仁杰懵逼,大佬说谎话,从不打草稿。不过这样也好,给公主加声望,增加抗劫难本钱,立刻出列捧哏:“褚公息怒,治瘟偏方,就是公主总结的。当初您削减石蜜,武公出言不逊,也是这个原因。” 老狄说瞎话不脸红,褚遂良和房仁裕,被震撼在当场。仔细回忆偏方,字迹娟秀无力,是妇人手笔。书法是飞白体,太宗最爱的书法,公主也深受影响,这就解释通了。 仅此消息,圣人必龙颜大悦,扛瘟就是完美的。老褚越想越兴奋,也没了怒气,脸色开始红润。新城很尴尬,怪异视线扫武康、狄仁杰,良久看向褚遂良:“褚尚书,新城挂念九兄,想回京城团聚,可否与你同行?” 褚遂良自然答应,武康呶一嗓子,急不可耐道:“绝对不行,头仨月不稳定,不能长途奔波,容易出问题...我的意思是,公主身体羸弱,不宜天热出行。” 众人不明所以,狄仁杰彻底懵逼,大佬您真行,看你如何收场。 后脑勺滑冷汗,武康快速找借口:“等秋收完,天也不热了...狄录参身体不适,所以由我亲自带队,护送田租、土贡去长安,顺便送公主回去。” 狄仁杰嗤之以鼻,我身体壮的狠,压根儿没不适。既然您想送粮,那我谢谢您,我继续配合。于是捂嘴干咳,声音中气十足,演技相当拙劣。 褚遂良皱眉,缓缓摇头说:“此言不妥,每年田租押送,都会发生打劫。又要送田租,又兼顾公主安危,老臣放心不下,还请公主与我同行。” 坚决不能答应,武康再找借口,新城忽然说话:“武刺史言之有理,炎热不宜出行,秋收后再回京吧。褚公不必忧心,婺州兵骁勇善战,我相信武刺史的...能力!” 褚遂良还是纠结,最后妥协:“公主心意已定,老臣不便多言,只是仍不放心。不如这样,老臣回到长安,向圣人禀明,交由圣人定夺。” 武康连连点头,拍褚遂良马屁,只要过了前三月,就没啥担心的。交给李总安排,肯定给调兵圣旨,调动沿途各州府兵护驾。既能保田租安全,又能掩盖秘密,一举两得。 就这样说定了,武康让钱顺和林平郎,送太太团回家。配合褚遂良,解除诸暨戒严,帮扬州军整理辎重。一直忙到未时,送扬州军离开,恭送钦差团队回京。 回到刺史府,天已经黑透,和小晴共进晚餐。心中有预感,这是最后的晚餐。哄睡宝贝女儿,见媳妇冰冷,决定坦白从宽。把在诸暨的经历,和新城的勾当,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既不添油加醋,也不轻拿轻放,是什么就说什么。经历很丰富,直到三更天,倒出全部豆子。小晴蹙起眉头,握爱郎的手,小脸满是纠结:“阿翁不原谅你,还那样作践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武康心里苦,无奈叹道:“也不能怪他,他和阿娘感情好,作践我情有可原。我不担心他恨我,担心他作践自己,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抱憾终身。” 小晴安慰:“二郎不必伤心,我和闹闹都是亲人,你不会孤单。人上了年纪,都是认死理的,阿翁会想通的。不说这个,那个太史令李淳风,真是活神仙吗?” 武康斟酌片刻,缓缓点头。小晴唉声叹气:“漱玉人很好,为何受这种罪,权利斗争如此无情?不过二郎,真到那个时候,你不能犯傻。武昭仪心狠手辣,不能得罪的。” 这就是病根儿,武康真没信心,说服武昭仪。 小晴捋平他眉心,嘻嘻笑道:“就算她生下孩子,也威胁不到你,昭仪会帮你要回来。当然也威胁不到我,清河崔氏的能量,朝廷尚忌惮三分,新城公主算什么?” 武康呆愣当场,这就过关啦?一哭二闹三上吊呢?剧本不对啊! 第二十一章 胆大包天凤阳贼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九月初九,九九重阳节。 巳时三刻,风和日丽,秋高气爽。淮南道豪州、钟离县(安徽省滁州市凤阳县),豪水南部千人塘,宽阔的官道上,驶来长长车队。数不尽的牛马车,精神抖擞的士兵,斗大“婺”字争乾坤。 盛世黑衣保安团,护卫豪华马车边,斗骢马上的武康,愁眉苦脸心哀怨。今天是重阳节,本该率小弟们,带上太太团,头插茱萸花,共饮雄黄酒,互相赏菊花。无奈遍插茱萸少一人,生活充满恶意,堂堂婺州刺史,沦为田赋押送官。 天生劳碌命,结束越州抗灾,投入秋收工作。敷衍过中秋,再做缴租工作,最后是押送工作。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婺州交租男丁,将近五万余,每丁稻米两斛,每斛五十三公斤,共五百三十万。 由于越州大灾,朝廷就近赈济,从婺州调走五百万。同时朝廷论功行赏,武康主动入越抗瘟,取得卓越成效,李九大加赞赏。赏赐依旧很坑,半个铜板没有,崔小晴成最大赢家。 本是金华郡夫人,正三品的诰命,其实水分很大。金华是婺州下辖县,并非真正的郡。此次李九很大方,封她为东阳郡夫人,堂堂二品诰命。东阳郡就是婺州,类似人的大名、小名,隋朝大业三年,婺州叫东阳郡,武德年改婺州。 二品东阳夫人,比武康高两级,满满的无奈。唐人不想尚公主,其中很大原因,公主是正一品。男人做官,很难做到一品,所以见了公主,得给她行礼问安。 武康没大男子主义,仍然觉的别扭,家庭地位堪忧啊。媳妇比自己官高,类似自己月薪三千,媳妇月薪三万。甚至有那种感觉,李九故意恶心人,故意给自己难堪。 还有更郁闷的,闹闹成了金华县君,正五品命妇。脚指都能想明白,媚娘吹了枕边风,整个居心不良。铁了心要俺闺女,做她未出世二儿子、李贤的媳妇,简直造孽! 那段时间,婺州官场鸡飞狗跳,东阳夫人抱着金华县君,挨家挨户作客炫耀。每当太太团艳羡,小晴就美的上天,小人得志的样子。武康哭笑不得,要是搞到一品国夫人,该是什么情形? 陪她炫耀几天,将三十万公斤田赋,分装三百辆牛车,分两路送往含嘉仓。含嘉仓在唐朝牛的很,位于洛州洛阳县,是隋唐最大粮仓,囊括全国大半粮食。后世更厉害,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入选世界遗产名录。 张柬之押送二百五十车,在杭州转水路,走京杭大运河,直达洛阳含嘉仓。苦逼的武康走陆路,因为新城公主晕船,五十辆车进入淮南道。五百金华民兵护卫,外加一百盛世保安,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安全不成问题。 昨天下雨没睡好,队伍精神不高,武康扯嗓门咆哮:“弟兄们,都打起精神,随我一同唱响《婺州兵进行曲》。预备...唱的是红日滚滚,坠落西坡,小两口坐在炕上,来把十八 摸...起!” 民兵瞬间来劲,个个精神槽爆满,整齐歌声嘹亮。东村爷们爆笑,西村妇人脸红,车里传呸呸声。武康也来了劲,和流氓军团一起,口吐暧昧污秽的歌词。 突然危险来袭,下意识扭头,黑影往脸上飞。闪电般抬手,攥住飞来物,距鼻梁半寸。鸳鸯绯色绣帕,包裹沉甸银锭,这要是砸脸上,鼻梁骨非断不可。登时更来劲,阴阳怪气吟唱: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是可,最毒妇人心... 一时乐极生悲,被不明飞行物,直接扣拍脸上。浓郁的芳香,夹杂淡淡汗臭,红色的绣花鞋。这就尴尬了,适可而止吧,绣花鞋都来了,刀子还远吗? 把鞋子塞袖子里,扯着嗓门叫停,弟兄们快停车。然而没卵用,车一旦开起来,很难刹住,民兵嗷的更响。忽的前方锣鼓声,长长迎亲队伍,吹拉弹唱百十号人,大红花轿迎面来。 好家伙彻底炸锅,兔崽子们打鸡血,歌声淹没鼓声。武康笑容僵硬,心中七上八下,涌起不祥预感。打量四周环境,左右半里开外,是大片打谷场,堆无数草垛。 扭头对视林平郎,得肯定眼神,让钱顺敲响警戒锣。三长两短铜锣响,歌声戛然而止,喜气秒变杀气。首排弩兵半蹲,次排弩兵站立,长枪兵护左右。刀盾兵围成圈,弓箭兵居中间,箭弩齐上膛。骑兵靠拢马车,围个水泄不通,保镖横刀出鞘。 整个列阵过程,不到三分钟,哨长各就各位。武康很欣慰,婺兵训练刻苦,又经战火洗礼,能做到令行禁止。倘若披上铠甲,装备精良武器,不比北衙禁军差。 迎亲队停止吹打,几分钟后有人跑来,看打扮是司仪。林平郎提马上前,手中强弓拉满,对着天空抛射。完美的抛物线,羽箭插入官道,射入来人脚前三寸处。 中年吓的呶一嗓子,两腿发软瘫倒在地,十几息后艰难爬起。不停抱拳作揖,蕴含颤抖恐惧,哆嗦着隔空喊话:“大将军容禀,我们是西南怀丙村的,我家郎君娶亲。” 军阵鸦雀无声,武康眉头微皱,能觉察中年的胆怯。钱顺斟酌片刻,提出自己的意见:“此人中气不足,脚步有些轻浮,胆怯不像装的,也不是练家子。” 中年得不到回应,哆里哆嗦继续:“大将军容禀,怀丙村距此五十里,是以提前迎亲。求将军开恩,放我们过去,万一误时辰,奴无法向郎君交代。” 钱顺拿手搭眼,扭头瞄日头,转头汇报:“再有三个半时辰,太阳就会落山,黄昏时刻来临。迎亲队伍走的慢,走五十多里路,时间确实紧。属下建议,咱们靠路边,让他们过去。” 武康不置可否,老觉的哪里不对,甚至怀疑草垛后,埋伏大量贼兵。迟疑间,捣乱者来了,车帘掀开,车窗打开,新城探出头,爆出浓浓抱怨:“让他们先过嘛,成亲是终身大事,故意破坏很缺德。” 这叫什么话,哪有故意破坏,您老就别添乱了。懒得理她,干咳两声敷衍:“把头缩回去,可能有危险,我的预感向来很准。平郎,你怎么看?” 危险再次临近,眼前蓦的一黑,不明物呼脸上。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同样的味道,武康瞬间脸黑。把第二只绣花鞋,塞第二袖子里,暗骂倒霉娘们儿。 新城化身泼妇:“我和你说话嘞,耳洞塞驴毛啦?人家是娶亲,一辈子只有一次,你缺不缺德啊?赶紧给我放行,信不信告诉九兄,砍了你的脑袋...把鞋还给我。” 想要鞋?等着吧你!武康置若罔闻。林郎平很有眼色,给大佬台阶:“属下也觉有问题,一时说不出来,问题在哪里。属下建议,按兵不动,让他们从田里绕,或者等咱们过去。” 武康嗯了声,林平郎高喊:“尔等休要聒噪,我们是婺州押粮队,送田赋到洛阳,也是耽误不起。给尔等半刻钟,闪到两边草垛后,半刻钟后箭雨发射。” 中年苦苦哀求,说迎亲不能回头,也不能走岔路,很不吉利的。林平郎置若罔闻,向哨长发令,哨长拿角规比划。弓箭手取长箭,轻搭弓弦上,摆出射击姿势。 细郎提马过来,求爷爷告奶奶,想从粮队身边过。武康觉的可笑,哪那么多废话,什么吉利不吉利的。都是封建迷信,想到这厉声呵斥道:“少在这聒噪,只给你们半刻...” 话语戛然而止,又是手绢包银锭,差点砸脑门儿上。武康嘴角直抽,手绢塞腰间算袋,银锭赏给平郎。我就纳闷儿,新旧唐书记载,这位是个淑女,性格遗传她娘。长孙皇后可是贤后,她分明是泼妇,哪个无良史官瞎写? 新城哼两声,阴阳怪气:“百姓说你是好官,我看不尽然,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有没有良心,人家够可怜了,还减半刻钟?林平郎别听他的,还是一刻钟,听到没有?” 林平郎没回应,平时胡闹可以,关键时刻只听大佬的。新城不乐意,继续阴阳怪气:“我的话都不听了?你大...大佬算什么东西?信不信我让他跪下,舔本公主的脚掌,你倒是回话呀!” 平郎避无可避,硬着头皮回话:“军情似火,丝毫疏忽不得,请公主恕罪,半刻钟足够了;大佬跪不跪,舔不舔脚掌,属下不敢过问。所以谈不上信不信,也请公主恕罪。” 这位也是直男,钱顺噗嗤乐了,赶紧咬住手指。武康不禁尴尬,偏脑袋低声说:“漱玉咱别闹,我的预感很准,他们绝对有问题。至于舔脚掌嘛,有时间探讨,现在不是时候。” 新城翻白眼,小声说:“你就是多心,抢劫朝廷田赋,如同抢劫加急公文。以谋反罪论,要抄家灭族,谁有那么大胆子?那个...二郎啊,怀林儿的时候,我也这样子,心里莫名烦躁,管不住脾气...” 武康撇嘴,投以安心眼神,孕妇大多有这毛病。自然不计较,呵呵笑道:“你说的对,田赋一般人不敢抢。但此地是钟离县,也叫凤阳县,千百年后蹦出朱元璋,好家伙了不得,还当了皇...” 当啷铜锣响,平郎、钱顺同时大吼,武康神经紧绷。两侧草垛后,冲出无数贼兵,手持各种武器,黑压压杀来。 武康临危不乱,从容发号施令,接两石强弓,马背箭壶取令箭。弓弦拉满月,箭头瞄天空,计算抛射角度。又发现不对,贼人目标不是本阵,而是对面迎亲队。 与平郎对视,一时摸不着头脑,传令众人警戒。迎亲队伍大乱,众人四下逃散,花轿被丢地上。二十多人往这边跑,很快进入射程,哨长接武康指令,瞪着眼传令:弩手预备,放—— 弩墙推射,二十人秒变刺猬,惨叫伴随扑通,血腥刹那弥漫。新城捂嘴干咳,武康刚想安慰,就听贼兵呐喊:“抢亲抢亲,大快人心,老古老古,风流千古,抢新妇喽...” 哎呦我的天,有点儿意思啊。贼人呶呶叫,包围迎亲队,新城干呕完,脑袋出车窗。看血腥画面,俏脸煞白,色厉内荏:“这些人胆大包天,敢劫迎亲队,康郎快救人。” 武康撇嘴,摇头戏谑:“得了吧我的公主,你也说了,他们胆大包天。当着官兵的面儿,做杀人抢亲勾当,定是惯犯悍匪。这里不是婺州,我的的职责是送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叫什么话?豪州也是大唐国土!你是朝廷官员,不是婺州官员”,新城怒怼:“你们是官兵,保护百姓安危,是职责所在。他们被围了,赶紧救人,赶紧下令啊!” 这很无奈,武康充耳不闻,坐直目视前方。迎亲队被包围,杀戮还在继续,可怜的细郎,血泊里生死不明。他们磕头求饶,全部看向这边,不停喊救命。 领头的独眼大汉,冲这边桀桀怪笑,浓浓的挑衅。尖锐的女高音,四贼兵掀轿帘,把新妇拉出轿,粗暴丢地上。独眼龙上前,攥新妇发髻,硬生生提起。右手猛用力,就听滋啦一声,喜服被撕裂,露出雪白肌肤。 新妇双臂抱胸,嚎啕绝望大哭,泪水摧毁妆容。细郎突然疯狂,爬起身冲出去,被贼兵一脚踹倒。横刀高举起,砍在肚子上,抽搐片刻一命呜呼,鲜血浸染喜服。 武康皱紧眉头,总觉的不对劲,又看不出破绽。决定不变应万变,令民团提高警惕。忽听凄苦哭声,不禁头疼欲裂,看向梨花带雨的新城,讪讪劝道:“漱玉别激动,想想肚里的...” “想什么?什么都不想”,新城更激动,指他鼻子控诉:“见死不救,铁石心肠,奸官佞臣。再不下令,到了京城,告状九兄。罢免你的刺史,回家养猪去吧。” 真的很无奈,继续温言哄,又听尖锐惨嚎。新妇喜服被扒,上半身只留小衣,整个人被丢地上。武康脸色怪异,新城哭的更凶:“姓武的,你再不下令,我就砸了。” 砸什么啊...武康偏头,目眦尽裂。新城举绣花枕头,侧边的硬木头,正对小腹部位,表情狰狞,咬牙切齿。武康头痛欲裂,倒霉娘们儿啊,你就作吧,有你后悔的时候。 陡然转头,搭箭拉弓,一气呵成。响箭疾射,独眼龙彻底成瞎子;令箭响军团动,枪兵列队前推。贼人没逃散,二头目扬刀,呶呶的跳脚,快速动员群贼:“弟兄们拼了,给大东家报仇,都给我上呀。” 短兵相接,枪兵散开,刀盾兵加入。贼兵三百人,阵型有条不紊,两边分散中门大开,露出跪着的迎亲队。如此一来,弓箭手和弩兵,没用武之地。营救行动成功,人质却死了,那就搞笑了。 厮杀呐喊继续,武康紧盯战局,平郎凑过来:“贼兵有谋略,以迎亲队要挟,咱不能投鼠忌器。枪兵和刀盾兵,只有二百多人,人数劣势很大,要不要我们去?” 武康果断摇头,公主安全最重要,不能有任何闪失。战局中央,两贼人冲向新妇,继续撕扯衣服。撕心裂肺的求饶,听着不是滋味儿,该死的混蛋们。 强压心头怒火,快速拉满强弓,射穿左边人咽喉。两道鲜血喷出,右边那个也中箭,被平郎一箭穿心。新妇躺地上,身体蜷成团,瑟瑟发着抖。 又有贼兵过去,撕扯新妇衣服,再被武康、平郎射杀。双方卯上了,贼兵不断去,不断被射杀。忽然异变横生,新妇彻底崩溃,尖叫着起身,跑向花轿后边。 几个贼兵过去,传出大声的呼救,以及放肆的狞笑。武康气的咬牙,傻啦吧唧老娘们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躲轿子后,我们怎么救?十足猪队友。 当机立断,拽腰间横刀:“顺子你留下,保安别动,保护马车。平郎和我一起,弓队、弩队守原地,其余人随我冲锋。” 双方距离太近,迎亲队被扣押,骑兵不能冲锋。果断下马,来到队伍前,打出冲锋令。一时山呼海啸,武康身先士卒,一个照面砍死二头目。 狼入羊群般,向平郎使眼色,直奔轿后而去。一路砍瓜切菜,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砍翻十余贼兵。轿后呼救再起,平郎提刀断后,武康加快脚步。 刚到轿子后,迎面飞出刀光,闪身躲避的同时,踹飞干瘦贼兵。刀锋前推,切开麻杆贼兵咽喉,刀柄猛击旁边贼兵眉骨。两声惨叫两溅血,一刀横斩一双人。 三下五除二,斩杀五贼兵,酣畅淋漓杀心起。有个没死透,捂着切开的肚子,眼珠高高凸起。看样子很难受,送你一程吧,不要感谢我。手腕翻横刀落,血箭喷头颅滚,再也没有痛苦。 看着蜷曲一团,近乎半裸新妇,解开背后披风,披在她身上。左手穿胸而过,用力揽起来,绕轿杆向外走。又有贼兵阻拦,抬脚踹昏一个,横刀斩杀一个。 忽然间,强大危机袭来,咽喉有恶风。本能退三步,喉头丝丝凉,又觉眼前黑,横刀落披风。新妇诡异一笑,身形如鬼魅,匕首再奔咽喉... 武康再闪,左手捂喉咙,感觉热血涌,扯嗓门咆哮:他们是一伙儿的...  第二十二章 粮队沦为阶下囚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九月初九,午时三刻。 武康押送婺州田赋,在豪州钟离县境内,遭遇不明武装组织袭击。第六感三番五次示警,新城五次三番逼迫,无奈硬头皮蹚浑水。双方厮杀开始,只身冲到轿子后,解救可怜的新妇。 然而万万没想到,柔弱的新妇,成了催命符。突如其来的匕首,猝不及防的退后,幸运避免被割喉。咽喉下方皮肉,被切开一道小口,鲜血缓缓细流,激活内心暴怒的野兽。 该死的臭娘们儿,武康彻底暴走。提醒队友后,完全不顾伤口,发起绝地反击。刀光如疾风骤雨,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猛似一刀。十几个照面,女人力不从心,被逼的连连退后。 遇上了硬茬子,女人惊愕之余,虚晃一招转身就走。觉察身后追赶,扯出狠辣狞笑,一招黄龙大转身。纤腰斜扭,手臂探后,匕首如青龙出水,奔他胸膛刺去。刹那刺破衣服,传来金属摩擦,“护心镜”三字闪过心头。 武康反手一巴掌,结实抽她脸上。娇躯横着飞出,撞在轿后板上,脚步趔趄摇摇欲坠。武康飞右脚尽全力,猛蹬长木轿杆,花轿原地旋转。砰的闷响传来,后轿杆砸后背,推动娇躯前行。再次传来闷响,胸脯撞前杆,女贼哇的呕吐。 女人体征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若是换成男人,至少断根肋骨。武康脸色狰狞,一个箭步过去,大脚踩雪白脊背,横刀高高举起。忽见数名贼兵来袭,心思电转间,苍鹰搏兔抓发髻,粗暴将她提起。 刀锋架咽喉,化身怒目金刚,杀气腾腾怒视贼兵。意思很明显,再敢靠近半步,现场直播割喉。贼兵瞬间认怂,个个脸色焦急,武康暗叫侥幸。这娘们儿有地位,应该是贼兵头目,他们不敢投鼠忌器。 不理狼狈女人,拽发髻拖行,逼贼兵后退。绕到轿子前,战局乱成粥,看了眼孤零零马车,不禁心急如焚。盛怒之下,胳膊肘抵女人脊椎,拽头发向后拉,强迫她仰脸。刀刃贴脖颈,画浅浅殷红,声如炸雷:统统住手! 与此同时,也有人喊出“全部停手”,嗓门不比他低。如此两道炸雷,鏖战渐渐停歇,双方望声源,场面再次混乱。林平郎带婺州兵,蜂拥大佬身后;贼兵一哄而散,簇拥麻脸旁边。 这位麻脸大汉,应该得过麻风,满脸麻子像蜂巢。看到新城和钱顺,脑门嗡的一声,就觉天旋地转。麻脸提新城后衣领,明晃晃匕首架玉颈,凶神恶煞的样子。 钱顺不敢看大佬,垂头丧气,无地自容。贼兵和迎亲队,根本就是同伙,目标就是押粮队。估计入豪州那刻,就被他们盯上了,否则计划不会如此周密。 他们忌惮弓箭手,便假扮成迎亲队,与运粮队碰头。以不误吉时为借口,企图擦肩而过,从而突然发难。然武康小心谨慎,逼他们闪草垛后,如意算盘落空。 一计不成启动后续,隐身草垛后的贼兵,当面劫杀迎亲队。迎亲队向着粮队逃窜,不是为了寻求庇护,而是借机近身,废掉弓手和弩手。武康果断下令放射,再次破灭他们的企图,逼他们执行第三计划。 迎亲队被包围屠杀,其实是逢场作戏,贼兵丛中那抹红影,就是死而复生的细郎,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们流出的血,应该是猪血或羊血,提前准备好的道具。 迎亲队的呼救,贼兵凌辱新妇,肆无忌惮的打脸、挑衅等等。都是激将法,目标引蛇出洞。运粮队去救援,三方人员混战,弓弩手和保安骑兵,没了用武之地。等场面足够混乱,迎亲队混入官军,解决心腹大患弓弩手。 新妇往轿后跑,也是故意为之,用自己凄惨的遭遇,博取武康的怜悯。阻止她的同伴,被神箭手射杀;把武康引过去,生擒或杀死官兵领导。可惜自不量力,武康身强体健武艺高强,又经历尸山血海,反被擒贼先擒王。 虽然武康没勘破全局,若以不变应万变,贼人不会得逞。可惜无脑小情人,客串无能统帅,活活累死三军。现在她落入敌手,该如何应对,又该如何解救? 双方各找领头羊,泾渭分明剑拔弩张,很像古惑仔里的谈判。武康先声夺人,刀锋抵女贼咽喉,声嘶力竭怒吼:“放下你们的武器,全部双手抱头,全部蹲地上。我数三个数,胆敢不从者,现场表演割喉。” 麻脸大汉呶呶叫,高提新城衣领,勒的她直翻白眼。操着洪亮嗓门,洪钟大吕般叫嚣:“放了我家三娘,乖乖束手就擒,否则杀你妻子。乃翁也数三个数,胆敢不从者,也表演割喉。” 小弟们摇旗呐喊,捋胳膊挽袖子,隔空咆哮着:马上放下武器,立刻束手就擒,否则休怪大佬辣手摧花... 双方蠢蠢欲动,个个面色狰狞,晃动手里刀兵。好狗血的桥段,武康眼角乱瞟,没找到摄像机。 等场面安静,仰头狞笑,笑的前仰后合:“她不是我娘子,只是我小妾,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乃翁妻妾成群,区区一个女人,压根不放心上。乃翁再说一遍,立刻束手就擒,否则宰你闺女。” 麻脸也仰头笑,笑声更放肆:“乃翁虽孤陋寡闻,却从未见过哪个妾室,敢往自家男人脸上丢鞋。对面的瓜怂,乃翁膝下三女,不在乎这一个。既然如此,敢不敢比比,看谁的刀快?” 如被踩尾巴的猫,武康暴跳如雷:“不是妾如何?是妻又如何?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乃翁不会被女人羁绊。实话告诉你,乃翁这把刀,天外陨铁所锻。刀锋三尺七寸,净重三十斤十三两,血槽饮血无数。你敢和我比,活活吓死你,有卵子就来。” 麻脸狞笑:来啊!一、二、三... 武康暴躁:一、二...好好你赢了!开个玩笑嘛,不要这么紧张。弟兄们,按他说的,放下武器... 无奈松开贼女,横刀丢地上,满满的苦笑。林平郎撇嘴,踌躇两息照做,丢掉横刀和强弓。民兵、保安也不迟疑,丢弃手中武器,都知道新城是公主,必须让她活下去,否则满门抄斩。 麻脸得意的笑,贼女走两步转身,活动活动筋骨。漫步到武康脸前,满脸的鄙夷,伸出纤纤玉手,抚摸他咽喉伤口。指甲突然猛掐,挤裂伤口挤出血,疼的他嘴角直抽。 瞟了眼手指血迹,慢慢放入嘴里,很是妩媚风骚。武康有些懵逼,忽的腹部剧痛,本能弯腰呕吐,眼泪都出来了。后脑勺被击,整个人趴地上,两眼直冒金星。该死的臭娘们,小人得志的样子,刚才就该弄死你。 听不屑冷哼,赶紧伸手拉足部,苦苦哀求:“吾妻有三个多月身孕,不能长时间走路,也不能奔波劳累。求您让她乘车,骑那匹黑马也行,那马很温顺,是我们夫妻养的。” 又是一声冷哼,再次握紧脚踝,眼泪汪汪哀求:“我没有骗你,她真有身孕!你若不信,亲自去车里检查,小腹都凸起了。求您大发慈悲,别为难她好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手背传来钻心疼,疼的龇牙咧嘴,无奈松手。贼女离开,贼兵围上,花轿里拿出无数麻绳,捆绑民兵和保安。武康佯装重伤,趴地上哀嚎,视线悄悄瞟前方。 贼女和麻脸打招呼,草草寒暄几句,看向泪流满面的新城。犹豫片刻,拉她上马车,检查身体去了。武康长松口气,女人对怀孕女人,多少会有恻隐之心。 几分钟后,女贼跳下马车,新城留在车上。不禁暗叫不好,心哇凉哇凉的,彻底完犊子了。然而就在此刻,色马斗骢开始表演,马头凑贼女脸前,温柔蹭她的贼脸。 贼女被萌化,柔荑轻抚摸马头,笑的合不拢嘴。斗骢卖完萌,咬住马车门帘,来回晃几下,再去蹭贼脸。如此反复三次,贼女不知说了什么,众贼兵开怀大笑。 贼女再次上车,搀扶新城下车,斗骢乖巧卧倒。贼兵开怀大笑,麻脸两眼放光,一个劲喊着“宝马通人性”。新城骑上马背,斗骢缓缓起身,继续蹭女贼脸颊。 武康给斗骢点赞,色马真成精了,若放我那个年代,绝对奥斯卡马王。贼女爱不释手,右手牵缰绳,牵着来回遛,遛狗似的。武康在等机会,等她撒开缰绳,请万能的主保佑,阿门... 马背上的新城,扭头望这边,捂嘴掉眼泪。武康嗤之以鼻,早就告诉你了,这些人有问题,您老偏不信。现在后悔也晚了,等着做压寨夫人吧,可怜的倒霉娘们儿。 喽啰兵接到指示,提刀来粮车前,刀子捅车上麻袋。刀子抽出,白米流下,欢声雷动。又过去俩贼兵,抬米袋翻个儿,蹲下捡地上米。其中一个兴奋异常,仰脑袋喝药似的,米和泥土一起吞。 武康表示不解,没听说豪州天灾,这些个饿死鬼,哪里蹦出来的?同时基本确定,他们不知公主身份,是奔着粮食来的。时间分秒过去,粮食检验一车又一车,笑声一波高一波。五花大绑的小弟,也越来越多,心也越来越凉。 包括女贼在内,贼人振臂高挥,就像过年似的。检验完最后一车,女贼依旧没放缰绳,武康心凉透了。感觉有贼兵拽发髻,配合的爬起来,一首凉凉送给自己。 忽然又有喽啰兵,跑来女贼旁边,兴奋的说些什么。女贼乐的鼓掌...终于撒手了,苍天有眼啊。武康果断出手,肩膀猛向前冲,带动贼兵趔趄。双手抓他们的发髻,给他们开碰头会,哀嚎过后头破血流。 右手两指勾起,快速塞进嘴里,两声流氓哨。斗骢仰天嘶鸣,撞飞身边女贼,加速飞身跃起。跳出人群,四蹄如飞,往北方狂奔。新城死抱马脖子,扭头往这边望,见情郎身影挺拔,眼泪簌簌落下。 群贼乱成一团,有的呶呶怪叫,有的上马追赶。然而没卵用,斗骢是千里马,马中的赤兔,瞬间提速太快。几乎眨眼间,消失视线里,留下众贼人懵逼。 小弟爆发狂笑,公主逃出生天,家人就不会株连。武康悲喜交加,喜的是公主逃了,悲的也是她逃了。一个弱女子,没见过世面的金丝雀,能在江湖中活下去吗? 更加可悲的是,孕妇骑马狂奔,肚子肯定没好消息。可怜的孩子呦,阿爹对不起你,怪你那缺心眼的娘吧。越想越心伤,越伤怒越旺,蓦然跳脚咆哮:“弟兄们操家伙,和他们拼...” 戛然而止,拼个毛啊,除了自己都被绑了。瞠目结舌间,贼兵蜂拥至,武康放弃抵抗。双拳难敌四手,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这不是拍电影。 雨点般拳头落下,果断倒在地上,双手抱头蜷成团。护住周身要害,承受暴风骤雨。小弟们讲义气,破口大骂施暴贼人,必须每人奖金一贯。然而刀兵出鞘,骂声戛然而止,兔崽子们怕死了...拿小本本记上,每人扣两贯。 打击还在继续,强迫意念转移,响起上辈子经历。也是英雄救美,也是挨打的姿势,直接被打住院。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没有以身相许,妹子悄悄跑了,医药费自付。 那就是个悲剧,受伤的不止身体,还有崩塌的信仰,好人未必有好报。不知过多久,打击渐渐停止,浑身都在疼,脑袋阵阵昏沉。依稀听到娇喝,被强行拉起,被刀锋架脖颈。 这些个兔崽子,下手忒狠了。等大脑恢复清明,正迈着机械步伐,成为一名光荣战俘。队伍往西南走,最前方是马队,麻脸和女贼领头儿。 长长的粮车队,耕牛被牵鼻子走,真的很悲哀。五十吨田赋被劫,外加五十头牛、三十匹战马,刺史也扛不住。若能逃出升天,还得靠新城美言,求李九网开一面。 感觉脖子很痒,低头见绿色丝巾,应该是小娘皮绑的,包扎咽喉伤口。扭头往后看,小弟们垂头丧气,杂乱无章跟随。两旁是押送兵,个个手提横刀,凶神恶煞的样子。 可能因为绳不够,没有五花大绑,而是结成数条长绳。捆住战俘的右臂,捆成串糖葫芦,左脚踝也被绑着。一共五个纵队,移动速度很慢。风水轮流转,之前都是捆别人,现在沦为阶下囚。 压抑不住郁闷,脚也磨的生疼,可能刚才挨打时,碎土石进鞋里了。越走越难受,应该破皮了,很想停下倒出鞋里...鞋?忽然想起什么,醍醐灌顶般茅塞顿开,找到了自救办法。 假装肚子不舒服,双手捂腹,左手摸索,摸出右袖绣花鞋,藏在左袖子里。新城砸我的鞋子,竟然派上用场,冥冥之中只有主宰。找到合适时机,戏精加身仰面摔倒,小弟们惊呼围过来。 趁乱送出绣花鞋,塞到平郎手里,后者马上缩手。队伍被迫停下,凶巴巴贼兵过来,劈头盖脸喝骂。武康嬉皮笑脸:“兄弟您别生气,刚才腿软了,这就起来...” 贼兵骂骂咧咧,架着他起来,还踹了两脚。十分钟左右,贼兵放松警惕,林平郎拿出绣花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左手背向身后,鞋子轻杵后边袍泽。也就几秒钟,手里鞋消失,老林欣慰浅笑。 弟兄们击鼓传花,小心翼翼传递,很快传到西边角落。路边是灌溉沟渠,机灵小兵也眼光六路,在适当的时间,找到适当的草丛,把绣花鞋丢入适当位置。 没惊动贼兵,着实长舒口气,小兵暗自窃喜。能看出来,贼人不是府兵,没军人的警惕。继续若无其事,直到看见茂密大山,嘴角扯出微笑。心里十分笃定,鞋子快来了,此地必留记号。 果然不出所料,小兵把鞋藏袖中,眼观鼻鼻观心。寻找合适地点,很快眼前一亮,果断故技重施,扔进茂密灌木丛里。不到两分钟,听见贼兵咆哮,难道被发现了? 得知要蒙眼,一时心有余悸,幸亏及时出手。按照贼人吩咐,单手解掉腰带,配合他们蒙住双眼。伸出左手,搭袍泽肩膀,机械挪动脚步。 不禁想起训练时,大佬说的特种部队,以及那些常用手势。掐拇指和食指,掐袍泽肩膀,另外三手指,依次点击袍泽。此为ok手势,表示完成任务,袍泽应该明白。 感受袍泽肩膀微动,露出欣慰笑容,确信消息能传给大佬。虽然成为俘虏,却无丝毫畏惧,大佬都不怕,我怕什么?以大佬的本事,肯定带我们逃走! 被寄予厚望的武康,表示毫无把握。两眼一抹黑,也没特种兵本事,几个转弯后,脑子乱成粥,脑海画不出地图。听天由命吧,心里很纳闷儿,这些人到底多饿,敢冒抄家灭族风险,打劫朝廷田赋。 肩膀被轻掐,读懂其中意思,咧嘴无声干笑。尽人事听天命,祈求援军找到绣花鞋,然后顺藤摸瓜。也希望新城小情人,心里有我这个人,想办法搬来救兵... 第二十三章 滕王阁始作俑者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九月十三,辰时两刻。 豪州城南门外,通往洪州(江西省南昌市)的官道上,大队人马缓缓而行。明光铠骑兵开道,绢甲刀兵尾随,中有豪华马车。车驾涂青色梓油漆,黄中带赤的篷布,车帘挂两道红绳。 队伍排场很大,行人纷纷躲避。普通百姓都知道,这种规格的车驾,只有皇亲国戚能乘。车内坐着年轻人,手捧精致春宫画册,看的津津有味。年纪二十五左右,眉目清秀的小白脸,穿一品亲王常服。 此人名叫李元婴,高祖李渊的二十二子,李二总裁的二十二弟。当初玄武门政变,老李沦为名誉总裁,为恶心报复李二,躲在后宫里造人。撒手人寰后,李二很头疼便宜弟弟们,便全部赶他们到外地,眼不见心不烦。 年仅九岁的李元婴,封滕王食禄滕州,即徐州的滕县。滕王是个艺术家,骄奢淫逸,大兴土木,引起当地民愤。李九看不下去,把他贬到苏州;狗改不了吃屎,今年七月再贬洪州,出任洪州大都督。 李元婴毫不在意,本就无心政治,爱的是琴棋书画。看完手中画册,躺软塌百无聊赖,琢磨着到了洪州,再建一座滕王阁。到时展览我的画作,再邀请文人雅士,写几篇滕王阁序,人生也就圆满了。 憧憬美好生活间,忽听妇人哭泣,如泣如诉惹人怜惜。艺术家都是感性的,怜香惜玉心起,起身喊停车队。打发老管家询问,几分钟后来报,妙龄女子路边痛哭,问她什么都不回答。 李元婴来了兴趣,撩车帘下马车,循声源抬眼望。路东打谷场草垛边,蹲着穿丝绸妇人,纤手捂脸,头埋膝间。发髻凌乱不堪,沾满粟秸秆,卖身葬父似的,哭声伤心欲绝。 旁边有匹黑马,乌黑毛色锃明发亮,没有一根杂毛。不停用硕大马头,轻蹭妇人发髻,像是安慰她。仔细看黑马,瞳孔硕硕放光,好一匹宝马。身躯如城墙,四蹄粗健壮,鬃毛挺且直。滕王也是爱马人,涌起收购念头,打发卫士问话。 铁甲卫士上前,距离妇人丈许,黑马突然发飙。仰天嘶吼,拦在中间,前蹄跃起,卫士瞬间瘫倒。前蹄重重落地,踏在卫士胯下,吓的他呶呶大叫。 滕王拍手叫好,此马通人性,还忠心护主。当即作出决定,无论多少铜钱,都要买入手中。再次看向妇人,不禁蹙眉头,能穿绫罗绸缎,能乘如此宝马,肯定非富即贵,因何落难于此? 想到这款步向前,黑马旁边停住。确定它不会攻击,松口气的同时,干咳两声问:“小娘子因何哭泣,可否告知在下?在下洪州都督,可以为你做主。” 妇人缓缓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同时瞠目结舌。李元婴咧着大嘴,满脸不可置信,忽的呶呶跳脚:“新城侄女,为何在这里,为何如此伤心?哪个混蛋欺负你...你们愣着干啥,赶紧扶公主起来!” 卫士转身就跑,车队顷刻喧嚣,无数婢女跳下车,急匆匆过来伺候。新城确定不是梦,喊了声“滕王叔”,哽咽的说不出话。想起这些天的遭遇,悲从心来放声哭,宣泄所有的委屈。 李元婴心疼坏了,大唐的新城长公主,本王的发小侄女,怎落如此田地。再也忍不住,跳起脚骂街,五官都扭曲了,指着卫队长咆哮:“带上所有卫士,找到欺负新城的混蛋,先千刀万剐,再诛他九族!” 卫士长懵逼,千刀万剐可以,诛九族也行,总得知道是谁吧。老管家赶紧过来,低声耳语一番,总算劝住这主。滕王脸红脖子粗,暂压心头怒火,和婢女安慰新城。 约莫半刻钟,侄女情绪终于稳定,滕王吩咐仆人收拾车架。把那些图册搬走,换上干净被褥,准备吃食茶点。几个嬷嬷忙碌,给公主收拾仪容,摘掉发髻上的秸秆,回车里换干净衣服。 命令众人远离,吩咐卫士警戒,经得侄女允许,滕王进入车里。新城稳定情绪,道出来龙去脉,事无巨细和盘托出。包括粮队如何遇袭,自己如何脱险,说到因何哭泣,再次潸然泪下。 那日逃出生天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搬救兵救武康。一路狂奔到豪州城,直奔豪州衙门,求见豪州刺史。然而问题来了,能证明身份的印章,落在马车里,见刺史无济于事。 一时心急如焚,忽然想气口袋中,有阿耶赏赐的白玉配。只有皇帝和皇后,能佩戴纯白玉佩,这是大唐的常识,刺史肯定明白。问题又来了,两个看门衙役,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不认玉佩不给通报。 急的她团团转,为了搬兵救命,不顾颜面苦苦哀求,衙役仍不理不睬。后来有个卖菜的老丈,觉的她可怜,便道出实情。衙役黑的很,若无足够买路钱,是不会通报的。 新城身无分文,那两块银锭,用来砸武康了。一时红了眼圈,恨的咬碎银牙,都怪那个杀千刀的,若非你淫词污语,也不会拿银锭砸。混蛋你给我等着,等此事了解,非用蜡滴死你,十大酷刑伺候。 郁闷的找遍全身,没任何值钱物件,无奈去当发髻金梳。梳子不仅能梳头,也是最常见的头饰,除了自己的夫君,不能让其他男人碰,只能卖掉或当掉。 终于体会商人奸诈,价值连城的金梳,只给半贯铜钱。跑遍所有当铺,最多给五百五十文,只能无奈当掉。拿着铜钱出门,又被几个无赖盯上,钱袋被他们抢跑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新城泪水如雨下,蹲在墙角掩面而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二十多年的泪水,今天全哭出来。然而解决不了问题,腹中饥饿难忍,强打精神找吃的。 哪怕为了肚里孩子,也得填饱肚子。好不容易拉下脸,去饭馆里乞讨,直接被酒馆博士轰出来。屡屡碰壁后,还是那个卖菜老丈,给她出了主意,去静安寺寻求帮助。 那是个尼姑庵,师太见她衣着不凡,便安排了食宿。暂时解决温饱,继续求见刺史,衙门口数次碰壁,便改道去刺史府。从门房口中得知,秦刺史和豪州文人,去启华山过重阳节了,三天后回来。 熬过三天,再次拜访,刺史回来了,门房不给通报。新城都急哭了,身上没有买路钱,只能苦苦哀求。俗话说的好,宰相门前七品官,刺史门房更嚣张。 得不到好处,态度更恶劣,最后放恶狗咬人。新城猝不及防,白玉佩摔碎了,玻璃心也碎了。没有玉佩做信物,见刺史也没用,人家不相信你是公主。一时间万念俱灰,决定离开豪州,快马赶往长安搬兵。 然而现实很骨感,身无分文寸步难行,不出三天就得饿死。留宿废弃破庙,偷吃供桌供品,差点被无赖侮辱,幸亏斗骢踩死他们。担惊受怕整夜,天一亮匆匆离开。 困的精神恍惚,直接坠落马背,坠入路边河沟。幸亏沟里有秸秆,农夫用来发酵粪肥,否则非得摔死。彻底心如死灰,有了轻生念头,恰好打谷场有口井... 跳井的瞬间,斗骢叼住衣领不放,想死都死不了。绝望之下,打谷场哭泣。天无绝人之路,也是无巧不成书,李元婴任洪州都督,恰巧路过此地。被哭声和宝马吸引,才有后面的相遇,避免悲剧的发生。 滕王怒发冲冠,头顶撞车顶,顾不上疼咆哮:“掉头返回豪州,太宗玉佩都敢打碎,反了他们啦。陈都尉、柳都尉,缉拿豪州刺史。本王拟加急公文,等圣旨到达,开刀问斩。” 新城心知肚明,打碎太宗玉佩,往大里说是大不敬。虽恨豪州刺史,却更担心武康,急不可耐劝着:“王叔您息怒,现在不是时候,先让豪州刺史调兵,救出粮队和武康。” “救什么救?不用救”,滕王咬牙切齿:“丢失朝廷田赋,酒囊饭袋一个,自生自灭去吧;害你遭无妄之灾,若非遇上我,你该怎么活?武佞罪不容诛,我也告他一状。” 新城赶紧解释,原本能避免的,是我逼他救人,都是我的错。滕王听不进去,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叫嚣非弄死武康。卫士不敢违抗,车队即刻调头,直奔豪州城而去。 闹到这个地步,新城心如刀割,满是愧疚和自责。见王叔油盐不进,也豁出去了:“新城不劝王叔,您要告状就告吧。可怜我肚里的孩子,没出生就没了爹,咱娘俩命苦呀...” 滕王登时懵逼,这话什么意思,半晌反应过来。这就尴尬了,身为皇室子弟,知道公主们的德行,也早麻木了。可新城与众不同,了解她的为人,向来洁身自爱。从下嫁长孙诠,一直是公主典范,无任何流言蜚语,为何... 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此言属实,计划必须改变。眼珠转几圈,坏主意涌来,探脑看窗外。确定四下无人,压低声音说:“你们都是成人,叔父不便过问,我可以当不知道...那匹马是他的吧,看起来挺不错,难得一见的好马!” 意思不言而喻,讨要封口费。新城纠结片刻,果断摇头:“斗骢不能给你,他不仅是战马,还是武康的兄弟,数次救他性命。这次我能逃出,也多亏斗骢,所以不能给王叔。” 滕王不禁惋惜,也觉得正常,宝马万金难求。不过就此放弃,未免太过可惜,竹杠还得敲。沉吟片刻,先阐明事态的严重:“长孙家势力很大,如若此事泄露,武佞必死无疑。” 新城抿嘴不言,确实是这样,九兄扛不住压力。阿耶维护房玄龄颜面,腰斩高阳姐的情郎;九兄维护长孙家脸面,也会赐死武康。强行镇定下来,闷闷不乐看王叔,您就别拐弯抹角了。 滕王很尴尬,干咳两声说:“王叔曾在徐州藤县,建造了滕王阁,以及行宫亭台。可圣人把我调到洪州,一路上郁郁寡欢,再也见不到滕王阁,很是怀念啊。” 假惺惺的样子,惹的新城鄙夷,斟酌片刻回话:“康郎有很多钱,王叔若在洪州建阁,他肯定倾囊相助。到时我和他一起,求骆宾王铁笔,给您的新滕王阁作序。” 滕王眉开眼笑:“还是新城了解我,等洪州安顿下来,便着手建阁之事。地址我都选好了,就在钟陵县赣江之滨,估计缺些铜钱...让武佞出吧。听说过骆宾王,诗做的很好,不知骈文如何?” 新城不乐意“武佞”称呼:“王叔,别一口一武佞,他是个好官。我在豪州衙门、刺史府,屡次被衙役、门房刁难,婺州就不一样。就算乞丐求见武康,无论州衙还是刺史府,下人都会禀报。至于骆先生,更不用担心,骈文能超过他的,天下没几个。” 滕王干笑两声,讪讪闭上嘴,啥都没滕王阁重要。据说武佞很有钱,长安红高粱酒坊,就算他送给武昭仪的。本王也不要份子,要些铜钱建阁楼,应该不会拒绝吧? 倘若武康在此,肯定满口答应。所谓的钟陵县,即江西南昌进贤县,滕王阁所在之处。如此盛事,必须慷慨解囊。毕竟无滕王阁,就无《滕王阁序》,文坛一大憾事。由骆宾王执笔,也可以考虑,都是初唐四杰嘛! 大约辰时七刻,车队抵达豪州城,叔侄直奔豪州衙。新城一扫往日颓废,雄赳赳气昂昂的,接受全体官员膜拜。先开除看门衙役,再抖出玉佩之事,吓的秦刺史老泪纵横,捣蒜般磕头求原谅。 玉佩是太宗御宝,倘若追究起来,就是“十恶”中的大不敬。门房必判绞刑,也会牵连刺史,至少流放二千里。老秦吓尿了,一个劲求新城开恩,求滕王爷开恩。 拿捏过后谈正事,新城开出条件:门房放狗咬公主,导致太宗玉佩破碎,必须判处绞刑。至于是否继续追究,看秦刺史的表现。婺州田赋在豪州被劫,只要救出婺州押粮官,悉数追回田赋,可以既往不咎。 秦刺史如蒙大赦,立刻召集全体官员,征发钟离县民兵,表示就算掘地三尺,也得完成任务。法衙三卫齐出,配合滕王卫队,以出事地为中心,方圆百里内的区域,展开地毯式搜索。 两天没进展,急的新城团团转;终于在十六早上,有突破性进展,官道旁灌溉沟里,发现红色绣花鞋。有了明确方向,很快又在八十里外,莫明山灌木丛里,找到第二只。 新城欣喜若狂,要求进山搜索,秦刺史苦了脸。豪州人都知道,哪里是深山老林,野兽毒虫无数,向来人迹罕至。还有更吓人的,莫明山与其他三座大山,包围着一片谷底,里面有厉鬼冤魂。凡是进去者,从没出来过,是豪州的禁地。 滕王直接拍桌子,管你禁地不禁地,必须进去搜查,必须保住我的财神。秦刺史无奈妥协,征发全州民兵,共计两万余人。预计两天后集结完毕,十九日正式出发,开往莫明山救人。 到了这份儿上,新城无计可施,她只是公主,已经做到极限。若非阿耶玉佩,秦刺史不会听她的,更不会调兵遣将。吃过晚饭,度秒如年,由刺史千金搀扶,到屋外散步。 打发她们离开,望天上满月,轻抚小腹自言自语:十五月亮十六圆,已经过去八天,那个杀千刀的混蛋,肯定受了不少苦...不过他皮糙肉厚,区区皮肉之苦,伤害不了他。 新城说的不错,武康没少遭罪,皮肉之苦不多,天天都饿肚子。四百八十民兵,四十六保安,关在不同地牢里。暗无天日的地牢,每天都在遐想,新城砸我绣花鞋,是否派上了用场? 不过砸我的二两银锭,派上了大用场。幸亏当时机灵,塞进靴子里,没被贼人收走。成功收买狱卒,得知许多消息,大概了解此地情况。四面环山,重林茂密,豺狼虎豹,毒烟瘴气。与世隔绝,若无向导,外人难入。 盆地里是平原,生活五千多口人,类似《桃花源记》。不过武康对世外桃源,向来嗤之以鼻,等同于闭关锁国,不能享受科技、医疗的进步。说不好听的,就是挣扎在死亡线,食不果腹的野人。 从狱卒口中得知,他们来自附近各州,都是逃户到这里的。武康知道“逃户”,婺州也有发生,只是数量相对较少。现在政策是均田制,凡年满十八男丁,能得二十亩永业田,八十亩口分田。朝廷根据在籍丁口,收取租庸调。 随着土地兼并,男丁不能分到百亩,甚至分不到一半,却要承当百亩赋税。百姓活不下去,自然选择逃户,到深山老林里,被逼桃花源记。逃户者的落脚点,基本四面环山,中间有些许耕地。 土地兼并,是封建王朝通病,不是我能解决的。武康不禁自嘲,忽听急促脚步,狱卒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大事不好啦,东家们商量好,明天处斩你们,全部杀光光,一个都不留... 第二十四章 心如刀割投名状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九月十七,巳时七刻。 阴暗地牢门打开,丝丝亮光透来,武康瞳孔微缩,逐渐适应光线。十几个彪形大汉,强行拉他起来,重新五花大绑,绳头打成死结。仔细检查再三确认,两把横刀架脖颈,推搡着押出地牢。 昨夜狱卒没说谎,这是要押赴刑场,嘴角扯出苦笑。一宿未睡深刻检讨,落得今日下场,只因对女人太包容。今天风和日丽,温度湿度适宜,看日头临近午时。更印证内心猜测,身为婺州刺史,熟悉处决人犯流程。 午时、午时三刻问斩,不是法律规定,而是约定成俗。古人基本迷信,认为杀人是“阴事”,阴气对人有害。所以斩刑和绞刑,选阳气重的时候。午时是中午十二点,下午两点之间,阳气重适合杀人。 古人还认为,午时三刻阳气最重,此刻被处决的犯人,直接魂飞魄散。三魂七魄俱散,不能再入轮回,只有十恶不赦的,才会午时三刻问斩。其余都会绕过三刻,留下犯人的魂魄,好让他们投胎转世。看现在的情形,要在三刻问斩,就这么恨之入骨? 经历尸山血海,凡事都能看开,并无惊慌失措,也无其他杂念,只是放不下女儿。弟兄们都是婺兵精锐,瘟疫都不怕,更不怕死亡。公主能逃走,便不会牵连家人,已经赚到了。 摒弃心中杂念,余光瞟向两边,桃源人也很安静。老弱妇孺皆有,个个面黄肌瘦,有的脸呈菜色,长期营养不良的结果。眼神中并无怨毒,也不喊打喊杀,只是客串吃瓜群众。 几个孩童手里,那怪异的石头,引起他的主意。脚步略微停顿,肩膀推搡袭来,身体前仰脚步趔趄。勉强稳住身形,懒得回头看究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嘛。 很快来到刑场,山脚下挖大坑,看情形要活埋,有点儿壮烈啊。东方搭简易竹台,坐着五位领导。麻脸汉子居中,满脸横丝肉,膘肥体壮;四个老匹夫,面色红润精气十足,都不缺营养。其实这也正常,哪怕原始社会,也有贫富差距。 主席台旁人群里,有道怪异目光,饱含不忍和悲伤,是那个臭娘们儿。从狱卒口中得知,麻脸名叫古力折,是莫名谷大头领,女人是他独生女。狱卒说她苦劝众长老,要放其他人离开,留下我做压寨夫君。 古力折很宠独生女,是以言听计从,可惜四长老坚决反对。抢劫朝廷田赋,是抄家灭族的死罪,放出去通风报信,等待官兵围剿吗?古力折没办法,经过几天磋商,决定全部坑杀。 暴喝打断遐想,现场顿时混乱,贼人咆哮喧嚣,把婺兵推进坑里。弓箭手坑外放箭,逼退挣扎的民兵,出现流血与死伤。武康目眦尽裂,做垂死挣扎,仰天怒吼:“暂且住手,我有话说,我能解决你们的问题。” 声如平地惊雷,古力折噌的站起,场面再度混乱。约莫十分钟,现场逐渐安静,贼兵簇拥五头目,在丈许外停下。头目交换眼神,古力折面露不屑:“你只是个押粮官,能解决什么问题,我们又有什么问题?” 武康岿然不惧,不卑不亢道:“你们都是逃民,或者永业田被兼并,或者口分田不够。负担不起租庸调,甚至活不下去,便逃户入莫名谷。此地人少田多,能自给自足,能吃口饱饭。然而,人口不断增长,耕地不会增加,已经养不活你们。” 现场瞬息安静,五头目交换眼神,武康侃侃而谈:“田地的产出,不够人口消耗,便会产生饥荒。如果所料不差,你们极度缺粮,甚至有人饿死。否则不会冒生命危险,离开世外桃源,打劫朝廷田赋。” 古力折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说的不错,莫名谷确实饥荒,确实有人饿死。我们被逼无奈,才会铤而走险,怪你们自己倒霉。说说的你的办法,若能解决饥荒,一切都好说。” 武康没接话,继续讲道理:“抢劫治标不治本,这批粮食吃完,饥荒依旧回来。你们如何应对,再去抢劫吗?由敦厚朴实的百姓,沦为打家劫舍的山贼,让子孙后代背负骂名吗?” 吃瓜群众缄默,古力折暴跳如雷,指着他鼻子咆哮:“这莫名谷的事,不用你来操心!速速说你的办法,若再危言耸听,便将你们全部活埋!” 武康嗤之以鼻,开启长篇大论:“人口增长不能遏制,田地数量有限,只能从两方面入手。其一,增加粮食亩产量,让有限的田地,产出数倍粮食;其二,大力发展工商,赚取大量铜钱,购买粮食解决饥荒。” 直视古力折,言辞凿凿:“婺州试种占城稻,可春播夏收,可夏播秋收,每年收两季。稻穗比唐稻长,颗粒比唐稻饱满,更加耐涝抗旱,产量比唐稻翻两番。朝廷大力引进,并在婺州试种,稻种已到婺州仓。我是婺州粮官,稻种归我管!” 意思不言而喻,只要放我离开,就给你们稻种。众人无不震惊,从没听说过,一年两收的稻子。倘若此言属实,一年产出三年粮,饥荒肯定迎刃而解。 吃瓜群众议论纷纷,四长老不置可否,古力折面露鄙夷:“此言太过匪夷所思,在场所有人,世代都是农民,比你更了解农事。你的话太假,让我如何相信?” 这个问题好回答,如此露脸的盛事,李九巴不得世人皆知。公文早就通报各州,武康张口即来:“朝廷已经通报各州,你们可派人打探,相信在豪州城,能得确切消息。” 又是长时间讨论,武康心思电转,搜寻脑海资料。约莫半刻钟,古力折开口:“关于占城稻,暂且信你所言,说其他的。莫名谷荒郊野岭,有什么值钱东西,有什么换钱宝贝?” 武康扫视四周,找不到那几个孩童,斟酌片刻淡淡道:“刚才来的路上,几个孩童玩的石头,就是大名鼎鼎的云母。可以制造油漆,可以造出纸张,是豪州土贡之一。” 众人再次震惊,他们不知云母,却知土贡的意思。各地上缴朝廷的供品,都是当地特产,都是贵的离谱。古力折眉头微蹙,和古娘子低声耳语。不到两分钟,古娘子捧几块云母,拿到他跟前展示。 武康仔细看,暗暗松口气,言辞凿凿道:“白色的是白云母,可以造云母纸,比蜀中金花纸更贵;黄色的是金云母,是黄油漆、青色漆的主要原料。你们可直接卖云母,我也会造纸和油漆,能挣很多铜钱。” 众人无不动容,这是活下去的希望,老匹夫们目瞪口呆。古力折难掩兴奋,漫山遍野的废石头,竟然是土供云母。他是豪州本地人,知道云母是豪州土贡,被百姓们称为“血母”。每当官府征集,百姓就迎来劫难,死在矿洞里的,不计其数。 武康趁热打铁:“你们坑杀我们,因为粮食紧张,不想浪费在我们身上。我可以立下毒誓,只要给我们活路,五十车粮食耗尽前,必用云母赚回五十车钱,购买十倍、百倍粮食。” 又是重磅炸弹,吃瓜群众炸锅,这张蓝图很美好。古娘子脸色潮红,悄悄到古力折身后,不知嘀咕些什么,还不时往这边看。几分钟后,五头目暂时离开,去商量对策。 古娘子羞答答上前,不停说些什么,武康半句听不进。闭双眼煎熬等待,等着命运抉择,等待最后判决。人群渐渐散开,手持刀箭的贼兵,把他们团团包围。被推进坑的民兵,也悄悄爬上来,呆在大佬身后。 整整半个时辰,五头目来到,武康缓缓睁眼。古力折皱眉,伸出两根手指:“我可以留你性命,但有两个条件。其一,取我女儿为妻,永远留在莫名谷,终身不得离开。” 古娘子含羞低头,武康面沉如水,良久轻轻点头。古力折继续:“外人来莫名谷,想要在此安身,必须缴纳投名状。你们都是官兵,更加不能例外,知道投名状吗?” 武康心知肚明,看过那部同名电影,巨星云集场面宏大,听过同名主题曲。旧时上山当土匪,为表决心和不背叛,先随便杀个人。将人头献给组织,表示有人命在身,不会向官府高密,人头就是投名状。 这都不是事儿,为保住弟兄们,可以滥杀无辜。正想点头答应,古力折淡淡道:“百姓的投名状,可以不限身份;你们是官兵,投名状只能是官兵。五百二十六人,我们养不起,所以只留一半。” 刹那如遭雷击,武康瞪大牛眼,滔天怒意转瞬即逝,身体轻微颤抖。古力折瞟他两眼,提高嗓门儿说:“你们一半人,会被推入坑中;另一半亲自动手,将坑中人活埋。” 场面极度安静,只有粗重喘息,以及滔天怒火。古力折盯着武康,下最后通牒:“要么全死,要么死一半,你是阶下囚,没资格讨价还价。你是他们的统领,他们的生死,由你决定...给你半刻钟考虑。” “不用半刻钟,我已经决定”,武康脸色煞白,抑不住哽咽:“你们有祭坛,肯定有占卜师,我要签筒和竹签。去除‘中平’签,要二百六十一上签,二百六十三下签。” 话刚说完,背后传爽朗笑声,林平郎呵呵笑道:“大佬要的竹签,比总数少两个,如果所料不差,是给我和钱顺的吧。我在婺州犯杀人案,都能赶上大赦天下,运气肯定不差。那支活命签,我自己争取!” 钱顺也微笑:“大佬想让兄弟们,凭运气定生死,那就保证绝对的公平。在场所有兄弟,与叛军厮杀过,与食人鼠决战过,与瘟疫抗争过,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那支活命签,我也自己争取!” 武康扯出微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大步跳上土堆,扫视弟兄们,近乎咆哮的呐喊:“我们婺州兵,敢面对任何逆境,从来不畏死亡。顺子说的对,要保证绝对公平,我与众兄弟一起抽签。上签生,下签死,生死各安天命。” 弟兄们山呼海啸:武公说的好,生死各安天命...我们婺州兵,从来不怕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一时群情激奋,武康眼圈微红,是我指挥无能,是我对不起你们。若有来世,定结草衔环,弥补今日罪孽。想到这陡然转身,凌冽盯着古力折,平静的说:“要么不准备,要么二百六十四支,你也资格没讨价还价!” 无形杀气与煞气,所有人心惊胆战,吃瓜群众下意识后退。古力折面沉似水,鏖战时他就知道,这些都是精兵悍卒。在计谋达成的情况下,乡民战死百十人,对方只死伤二十多。 多亏那个神秘妇人,令他们束手就擒,否则六百多乡民,肯定全军覆没。这些人最多留一半,多了控制不住,会影响我的地位。 想到这吩咐手下,同时打定主意,尽快举行婚礼。等云母开采出来,换回大批粮食,就无后顾之忧。我就一个女儿,肯定保女婿做首领,他会乖乖归顺的。 古娘子拿签筒过来,两贼兵松绑,武康泰然自若。发现有根签冒头,再看女人眼神期待,当即心知肚明。呵呵两声冷笑,侧身面向弟兄们,不看签筒随便抽,吓的古娘子心惊胆战。 拿到眼前一看,竟是上上签,赤裸裸的讽刺啊。古娘子一把夺过竹签,武康一把夺过签筒,来到林平郎跟前。平郎撇撇嘴,低头张口,叼出一支。 武康看竹签,暗暗松口气,在他眼前展示,也是上上签。拿到贼兵眼前,俩贼兵对视,也给他松绑。平郎闪过杀气,悄悄瞟向大佬,却得无奈苦笑。 明白他的意思,等一半人松绑,暴起和贼兵拼命。这是不现实的,贼人并不傻,肯定做万全准备。他们有弓弩手,咱们赤手空拳,与送死无异。事到如今,保一个是一个,从长计议吧。 丢掉竹签,到钱顺面前,他的嘴比较臭,只叼出上签。武康很欣慰,只要左膀右臂在,就会无所畏惧。来到民兵前,摆出无奈笑脸:“兄弟,抽一支吧。” 民兵先点头,再低头,是一支下签。武康闭嘴,不知如何开口。早有心理准备,心依旧会疼,依旧会滴血。民兵看清竹签,惨然笑道:“我叫张传江,金华县兰仪乡,张李村人。” 武康点头,良久吐出“对不起”。两个贼兵上前,张传江盯着他们,露出浓浓不屑。扔句“乃翁自己会走”,两步踏土堆,毅然走进土坑里,盘膝而坐闭目眼神。 武康不敢看他,强迫自己冷静,强行放空思想。丢弃一根根竹签,送个一个个战友,承受一份份煎熬。终于竹筒空,武康站土堆上,望着静坐兄弟,握紧手中铁锨,青筋根根崩出。 良久,带领坑外兄弟跪倒,行三拜大礼。咬破舌尖,铁锨铲土,偏头洒入坑里。一时尘土飞扬,坑内兄弟狂笑,忽然有民兵呐喊:“弟兄们,唱响《婺州兵进行曲》,我来带头儿...” 歌声整齐嘹亮,歌词不堪入耳,却又那么的动听。武康行尸走肉,机械挥动铁锨,没有心如刀绞,只有无尽恨意。恨古力折父女,恨莫名谷所有人,以及那个逃走的女人... 豪州城刺史府后院,传出刺耳噪音,门外滕王李元婴,瞬间冲进房内。见到破裂瓷碗,满地热羊奶,焦急而又关切:“新城你怎么了?心又疼了...快来人!” 新城柳眉紧蹙,左手捂心口,看着划破的手指,一时泫然欲泣。奴婢们乱成团,赶紧过来包扎。新城甩开手,焦急问滕王:“有武康的消息吗,民兵集结了吗,什么时候出发?” 见她如此憔悴,滕王也心疼:“莫明山到处是毒瘴,山民不敢进,不良人正开辟道路。调兵遣将需要时间,最迟明天下午,钟离、定远两县民团集合;济阴和招义县民团,后天中午到。” 新城连连摇头,声带哭腔:“从昨晚开始,我的心好疼,康郎肯定出事了。不能再等,明天中午出发,王叔告诉秦刺史,倘若武康出事,我不会放过他。” 滕王撇嘴,很可怜秦刺史,更可怜侄女。轻叹口气,柔声安慰:“昨天师太占卜,武康吉人天相,必能逢凶化吉。王叔不待见他,也服他的本事,肯定安然无恙啊。” 新城还是摇头,眼泪簌簌落下:“王叔你不知道,他很重感情的,如果民团出事...他会恨我一辈子,永远不会原谅我!王叔你快去,快去催促秦刺史。” 滕王万般无奈,又不是你的驸马,不原谅又如何?你是公主他是臣,有什么资格很你?就是全死了,又有什么担忧的,他们本就是兵。 吩咐奴婢收拾,重新准备热奶,语重心长道:“事已至此,急也没用。看你消瘦的样子,王叔很揪心。新城你也知道,圣人最疼你,肯定迁怒武康。为了他,也为了你,多吃些吧。” 热奶再次送来,新城呆愣片刻,完全不顾烫,捧起碗就喝... 第二十五章 莫名谷鸡犬不留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九月二十,戌时五刻。 秋雨淅沥敲瓦片,万籁俱寂听北风,张灯结彩新房夜,满屋春色锦帐鸣。连绵女高音停歇,青色帷幔轻动,武康赤身裸体,轻抚后背瘙痒,漫步来胡桌旁。酒杯斟满酒,放鼻前轻嗅,仰头一饮而尽。 半刻钟左右,感受后背温暖,是件黑色披风。嘴角勾出微笑,拿茶盘里酒杯,斟满放旁边。古小莲脸色潮红,桃花眼春水汪汪,朱唇轻抿黄酒,风情万种娇笑:“夫君好厉害呦!为何闷闷不乐,奴奴没伺候好吗?” 武康不置可否,古小莲腻歪撒娇:“夫君只是押粮官,听阿耶和长老说,是没品级的流外官,不如莫名谷舒坦。谷内一千多户,等过个三五年,阿耶传位给你,比县令管的还多。告诉奴奴,是不是又在想,那个逃跑的贱人?” “不是想押粮官,也不是那个女人,只是不舒服”,喝尽杯中酒,颇有几分哀怨:“我们纳投名状,舅翁还不放心,把我的人关地牢。今天搜集云母,商议出售计划,也不让我参加,明显拿我当外人。” 古小莲娇笑,起身抱他脑袋,贴胸脯上安慰:“你们才加入三天,长老们不放心,慢慢就好了嘛。奴奴理解夫君,所以求了阿耶,放出张二显照顾你。夫君若想去地牢,随时都可以,钥匙就在抽屉里。和奴奴说实话,是不是想那个女人啦?” 轻揽纤腰,矢口否认:“那妇人凶的很,仗着她九兄是大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拿臭鞋砸我,拿蜡烛烫我,早就受够了。现在看来,还是莲儿温柔,比她好百倍。” 古小莲嘻嘻乐:“你是我的夫君,也是我的依靠,当然对你好。库房钥匙在抽屉里,明天咱俩去过,把阿耶许的嫁妆搬走。那匹上等绢布,给你做套衣服,再给孩子做虎头鞋。” 武康噗嗤乐了,撇着嘴戏谑:“这么想要孩子,那得继续努力,把酒喝完再战。去穿件衣服,我皮糙肉厚不怕冻,你要是感染风寒,就算怀上了,也会影响孩子,快去快去...” 从她怀里闪出,推着腰肢催促。小莲闷闷不乐,胡乱披上绢衣,再次匆匆过来,再次抱住夫君。一番唇枪舌战,武康一声叹息:“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若非你苦苦哀求,弟兄们都得死,真的很感激你。” 嘴被柔荑堵上,武康温柔拿开,怜爱溢出眼眸,轻点她鼻尖:“婺州有个规矩,新婚次日喝交杯酒,代表夫妻恩爱缠绵,心心相印永不分开。也叫作断昔酒,断昔日交往的女人,一心爱护新婚妻子,要不要喝?” 女人笑撵如花,捣蒜般点头,眼里满是情愫。武康递过酒杯,两人手臂相交,喝干杯中酒,倒转杯子口,满是温馨与幸福。 小莲含情脉脉,时间分秒流过,笑容渐渐消失。柳眉轻蹙,柔荑抚腹,声音微颤:“奴奴的肚肚,忽然不舒服,哎呦好疼呀,针扎一样的疼,夫君...” 武康满面春风,却闭口不言;眼眸柔情似水,却勾出嘲讽。听剧烈咳嗽,看痛苦扭曲,闻断续话语:酒里有...有毒,你好狠的心,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下毒?我...我和你拼了! 咽喉被小爪锁住,像抓痒的猫咪,又像情人的撒娇。武康置若罔闻,盯着胭红嘴唇,欣赏殷红鲜血。微微摇头,淡淡说道:“今天收集云母时,无意发现两具鸟尸,他们不知道什么,我却知道它是鸩。” 勾起微笑,继续科普:“古书有云,鸠极其罕见,漂亮羽毛泡酒,可以产出毒素。美酒泡鸩羽,酒色香不变,而鸩毒尽入。喝之五脏俱溃,神经麻木,不出片刻,一命呜呼。俗话说的好,尽信书不如无书,我想做个试验...” 大口温热喷脸上,夹杂刺鼻的血腥。小莲摇摇欲坠,武康左臂揽纤腰,右手扶香肩。贴在自己胸前,听奄奄一息的诅咒:“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好狠的心...你不是人,你会遭报应...我做鬼也不放...放过你。” 感觉怀里重量,弯身公主抱,挤开青色帷幔,把尸体放床上。盖上龙凤锦被,拿起龙凤锦帕,细致擦掉扎眼血痕。手心轻抚脸颊,让她闭上双眼,轻吻眉心朱红:我不是押粮官,我是婺州刺史,所以不会做压寨夫君。 找到自己的衣服,打开床头抽屉,找出两把钥匙。一把山洞仓库的,弟兄们武器所在;一把地牢的,只能打开大门,不能打开牢门。各个牢门的钥匙,在古力折那里,必须找他借... 莫名谷最大院落,坐落在莫明山脚,杂乱山石搭建,是大首领的宫殿。古力折睡觉很轻,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把他惊醒。听脚步声睁开眼,又听爱女呼喊:阿耶您快来,夫君突然腹痛,您快给他看看... 听到女婿压抑、急促喘息,古力折赶紧下床,应该是水土不服。鞋都顾不上穿,应了声“马上来”,摸火石点燃蜡烛。胡乱穿件衣服,披上羊皮大氅,急匆匆去开门。 寒光一闪,咽喉一凉,呼吸瞬间困难。下意识伸手捂,是冰冷的裁衣剪刀。大脑昏沉,咬破舌尖,强打精神,看清眼前人。高大的身影,是女婿武康;麻杆汉子,是伺候他的俘虏。为何莲儿不在?明明听她声音... 时间不允许思考,狐疑僵硬在脸上,身体不停的抽搐,意识渐渐消失。又是死不瞑目,望着那张烧饼脸,轻咳两声呕出浓痰,早想吐你一脸。迈步踏过尸体,按照小莲的提点,书房里找到大串钥匙。 来到尸体边,把地牢所有钥匙,递给麻杆张二显,“拿着地牢钥匙,放出所有弟兄,山腰仓库集合。昨天成亲现场,你离库房很远,能找到位置吗?” 张二显重重点头,转身快速离开,消失在雨幕里。这个兔崽子,最擅长口技,能模仿任何声音。他当初犯了事儿,同村吴和堤外出聚会,趁机潜入吴家。模仿吴的声音,骗奸他媳妇儿,忒儿不是东西。 被判徒刑两年,平陈硕真叛乱时,让他戴罪立功。加入保安团,卧底陈硕真,也是个机灵的,十七卧底保安,只有他活下来。武康徇私枉法,给他销了案底,留在身边效力。 昨天以缺乏安全感为由,哀求小莲放他出来,傻女人竟然同意了。二显模仿她的声音,骗出古力折,猝不及防丢性命。想到这嗤之以鼻,不要怪我心狠,莫名谷的结局,在我埋葬兄弟那刻,就已经注定了。 再次看向古力折,露出淡淡诡笑。你夺婺州田赋,杀我婺州兄弟,我让莫名谷陪葬,很公平的。取墙上横刀,再次露出诡笑,这是我的刀,其他人用不惯。 弯腰拔出剪刀,任由热血喷脸,拽出鞘里横刀。斩下他的头颅,抓头发拎手中,转身消失在雨幕。直奔山腰仓库,途径婺兵葬身地,双手祭奠头颅,手抚胸膛立宏愿:这个麻脸脑袋,弟兄们先玩着,其他的明天奉上。 爬山到库房外,钥匙打开门,踹开大步流星。长长走廊亮着蜡烛,尽头处出现火把,十几个库管听到动静。见闯入不速之客,丢掉火把亮横刀,呶呶着蜂拥而至。 武康咧嘴无声,依旧大步流星,即将碰面那刻,横刀握在手中。几分钟刀光剑影,伴随着金属噪音,转瞬即逝的火花。惨叫起伏爆发,血箭四面八方,尸体七零八落。 横刀归鞘,捡起火把,继续前进。见宽敞库房,足有三个篮球场,真佩服他们的毅力。环视四周觉的可笑,除了自己的粮食,啥玩意儿没有。别人剿灭山寨,能剿出无数财宝,到我这里就变了? 呵呵干笑两声,数着堆积粮袋,少了二十麻袋,也就是二千公斤。略微放下心,缺口不太大,可以轻松堵上。检查旁边小仓库,都是空荡荡的,最后那间兵器室,弟兄们装备都在。 武康笑出猪声,古力折眼光深远,装备管制挺严。急促脚步传来,转身离开兵器库,拽横刀守走廊口。张二显幸不辱命,弟兄们都来了,林平郎和钱顺领头。众人整齐行礼,全都打了鸡血,咧嘴无声大笑。 示意他们安静,不疾不徐道:“恭喜你们,获得暂时自由;血洗莫名谷,杀光所有人,就是彻底自由。装备在那间屋里,弟兄们全副武装,砍下所有人的头颅,筑京官祭奠袍泽。诸位兄弟,大声告诉我,能不能做到?” 一时山呼海啸,山洞杀气凝聚,有条不紊的行动。约莫半刻钟,武装到牙齿的婺兵,在葬尸地聚集。武康举起横刀,下达最后命令:“弟兄们,血洗莫名谷,除了咱们牛马,其余鸡犬不留。” 屠杀正式开始,二百多民兵和保安,三人为队分散。在夜色和细雨中,挨家挨户进门,展开最原始的杀戮。接连不断的惨叫,惊醒睡梦中人,带动牲畜哀鸣。 武康纹丝不动,缓缓闭双眼,静静等天亮。哭声雨声哀求声,声声入耳;雨味臭味血腥味,味味刺鼻。感受杂乱脚步,蓦然睁开眼,是往这边来的,是想逃进仓库。你们没机会,亮出手中横刀,率贴身保安截杀。 男人的呐喊,手起刀落;妇人的哀求,置若罔闻;孩童的啼哭,略微迟钝,统统杀光。此刻我是恶魔,滔天恨意必须发泄,莫名谷必须陪葬,才能告慰婺兵亡魂。 噪音持续一夜,武康站了一夜,任由雨水湿透。没有公鸡打鸣,没有土狗吠叫,真的鸡犬不留。血腥令人作呕,横七竖八的尸体,老弱妇孺都有,鲜血染红积水。 雨到辰时停下,平郎率队收人头,钱顺整理田赋。找到丢失的车辆,找出丢失的牛马,搜出丢失的旌旗。搬出库房存粮,搜刮谷里的粮,堪堪凑够五十车。 辰时三刻左右,二显匆匆来报,谷外出现大队人马,看起来是豪州官兵。武康发号施令,所有人集合列阵,弓箭手和弩手就位。敌友未分之前,必须保持警惕,不允许再次翻船。 十几分钟后,密林中涌出豪州兵,匆匆来到山腰。等看清山谷画面,全都倒吸冷气,全部停下脚步。十几分钟后,武康见他们没胆下来,命令解除战备,继续收拾残局。 豪州兵得指挥使命令,手忙脚乱两边分,露出宽阔过道。滕王和新城在前,豪州官员在后,闻到浓郁血腥,无不皱紧眉头。搀扶新城的婢女,纷纷大吐特吐,新城也捂胸干呕。 远远见那抹身影,下意识往山下跑。滕王赶紧拦住,秦刺史凑过来:“滕王、公主容禀,看下面情形,婺兵已控制局面。车队正往这边来,目测四五十车,粮食损失应该不大。请公主放心,老臣在此保证,缺多少补多少。” 滕王眼力好,看到如山头颅,强忍呕吐背过身,也劝慰新城:“咱去山顶等,武康太残暴,婺兵太凶残。到处是无头尸体,头颅筑成京观,到底多大的仇啊!” 新城悲从心来,最坏结果发生了,若非怒不可遏,康郎不会如此暴戾。强忍着眼泪,默望那道身影,不断祈的祷着。这时牛车过来,秦刺史立刻下令,豪州兵帮忙拖拽。 牛车一辆辆过去,新城默默数着,五十辆车足够,只是民兵少许多。等车队完全过去,心也沉入谷底,拦住林平郎问:“出了什么事,损失多少人,武康在干什么?” 林平郎纠结片刻,带她来到僻静处,实话实话道:“弟兄们损失过半,贼人逼着自相残杀,是我们亲手活埋的。大佬命令屠谷,莫名谷鸡犬不留,共五千七百多人。” 新城脸色煞白,平郎瞟她两眼,纠结几息继续:“大佬砍下全部头颅,在弟兄们坟前堆积,祭奠袍泽亡灵。公主殿下,您也了解大佬的为人,若非血海深仇,不会赶尽杀绝。此事瞒不住,倘若朝廷追究,还请您从中斡旋...” 此时谷内火光冲天,无数屋舍点燃,包括那座京观。刺鼻焦臭袭来,新城再次作呕,平郎赶紧搀扶:“为公主身子着想,赶紧离开这里,不要担心大佬,顺子在他身边。” 新城连连摇头,再次看向京观,抚胸压制干呕。平郎轻叹气,继续劝道:“还是离开吧,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孩子着想。我了解大佬脾性,也是没心没肺的,别看现在怒火冲天,过段时间就忘了。” 此时滕王过来,平郎赶紧行礼,自觉闪到旁边。婢女搀扶新城,滕王接着劝:“去马车上等吧,等下武康出来,我先和他谈谈,不会有事的。王叔略懂医理,所有刺鼻的恶臭,都可能引起小产,不能掉以轻心。” 得知可能小产,新城终于点头,由婢女搀扶着,依依不舍离开。来到山顶,斗骢驮她下山,找保安继续打听,确定当时情况。心里越来越酸,回到马车中,再也压抑不住,留下悔恨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车外响起熟悉声音,新城立刻掀车帘。武康已清理干净,换上干净衣服,拱手抱拳道:“婺州刺史武康,拜见公主殿下。婺州田赋被劫,连累公主犯险,臣请公主恕罪。” 良久的沉默,武康抬起头,见放下的车帘,无奈扯出苦笑。正欲转身离开,依稀听见哭声,心里也不是味儿。再次叹气,淡淡说道:“此次损兵折将,是我的责任,不关公主的事,不要放在心上。” 说罢转身离开,和滕王、秦刺史打招呼。滕王拉他到僻静处,再次着重强调,新城为搬救兵,受了多大的苦。都轻生寻死了,可不能再揭伤疤,再往伤口洒盐。最后转移话题,里外不离滕王阁,意思不言而喻。 武康乐得帮忙,用钱打通王爷门路,肯定稳赚不赔。当即不再含糊,恭敬回话:“多亏大王斡旋,才能调动豪州兵,武康感激不尽。将来若有需求,大王不必客气,武康尽心竭力。” 这话听着舒坦,滕王眉开眼笑:“那说定了,等本王到洪州,马上建滕王阁。到时请骆宾王,为滕王阁作文章,不知武刺史,能否行个方便。” 得到肯定答复,滕王轻拍他肩膀,带来车队美滋滋去了。这位是个艺术家,根本无心政治,都被贬到江西了,还那么傻开心。只是不知道,骆宾王的滕王阁序,能超越王勃吗? 和秦刺史寒暄,承诺在公主面前美言,也让他感恩戴德。田赋被劫,必须大事化小,真要追究起来,倒霉的不仅是他。婉拒秦刺史送行,吩咐粮队启程,沿着官道向北。 离开钟离县,钱顺过来汇报,公主让他去车上。这很无奈,自从得知她的遭遇,也就没了恨意。其实说白了,主责在自己身上,当时也动了恻隐之心。如果拒不从命,公主没办法的,她也不会真的自残。 不过,不能让她轻易过关,好好拿捏几天,让她知道天高地厚。脑中闪过灵光,何不借此机会,说服她支持媚娘... 第二十六章 废王立武准备中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十一月二十二,冬至。 从淮南道豪州,到河南道洛州,路程五百多公里。婺州押粮队,下元节到洛阳,交田赋到含嘉仓。一路有惊无险,连同大运河那批,圆满完成纳租工作。林平郎带队回婺州,武康带三十保安,护送新城公主去长安。 赶在冬至这天,抵达长安城春明门,发现数不尽的百姓,热火朝天修葺城墙。城门口立着牌子,大概意思是:前方施工禁止通行。前去打探的钱顺,带回可乐消息:十月初三开始,朝廷雇佣雍州百姓,共四万一千余人,筑长安城外郭。 雍州是九州之一,是长安城所在,后来改京兆府。看着忙碌民工,不禁想起水泥,然后无奈叹息。曾经深入研究过,唐朝能造的水泥,只有火山灰水泥。石灰掺火山灰,胶结碎石制成混凝土,硬化后强度高,能抵抗淡水、含盐水的侵蚀。 石灰有的是,火山灰没有,没火山群啊。中国六大火山群,不是在东三省,就是在内蒙古,都不是大唐的领土。总而言之,想搞出火山灰水泥,必须吃掉火山群土地,倭国是最佳选择。 想到这又乐了,小小刺史一枚,无权左右国家战争。无奈饶行南城,新城掀开马车帘,低声耳语道:“南城肯定过不去,饶道东城吧。今天恰巧冬至,九兄要率文武百官,去南郊圜丘祭天。” 武康更郁闷,都赶一起了,咋就这么背。圜丘天地祭坛,在长安城南二里外,遗址在陕西师范大学老校区。穿越两年前,被建成天坛公园,陪女神瞻仰过。 李九祭祀完,会在大明宫含元殿,召开冬至大朝会。邀请文武百官,各大使馆使臣,天南海北侃大山。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说的就是冬至朝会。 按照套路,会议结束后,李九大宴群臣。各种山珍海味,天上飞的水里游的,称得上饕鬄大餐。然而填不饱肚子,繁复的仪程,酒行十二遍,反复下跪行礼,能吃饱才怪。 等宴会结束,犒赏群臣,奖品丰富实惠。赏文官几双袜子,赏武官三支皮靴,惠而不贵。这也意味着,最近七八天,别想见到媚娘。还是那句话,来的不是时候。 钱顺再去打探,只有西城金光门通行,无奈围着城墙饶半圈。折腾到午时,总算进入长安城,然后一路往东。直到未时四刻,来到皇宫东边永兴坊,伯母杨氏住这里。 过家门而不入,送新城到长乐坊,驸马府在那。公主突然回府,仆人们惊呆,瞬间鸡飞狗跳。新城依依不舍,邀请武康进去喝茶,吓的他直晃脑袋。外面到处是客栈,约会何必在家,我还想多活几年。 她孕期五个月,因为身材娇小,不是那么显怀。穿棉衣披大氅,若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端倪。她平时住长孙府,驸马府的奴婢,都是她的心腹,要秘密生产了。 返回永兴坊途中,武康冥思苦想,有谁知道怀孕?除了钱顺和林平郎,也就狄仁杰和滕王,前三个都是心腹,滕王不敢保证。途中向新城打听,得知造滕王阁的费用,就是封口费。那没说的,倾家荡产也得建,花不了几个钱。 冬至是盛大节日,路上玩耍的小朋友,欢乐唱数九歌:一九冰头万叶枯,比天鸿雁过南湖,霜结草投敷碎玉,露凝条上撒珍珠。二九严凌切骨寒,探人乡外觉衣单,群鸟夜投高树宿,鲤鱼深向水中攒... 有点儿意思呀,武康停下脚步,站在旁边聆听,颇有几分附庸风雅。听完心里高兴,吩咐钱顺打赏,孩童们不扭捏,各拿十几文铜钱,美滋滋一哄而散。 等他们离开,心里郁闷起来,冬至也是团圆日,是游子回家的日子。漂泊在外心凄凉,一时触景生情,煞有介事吟诗:长安城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 略显狗屁不通,嘿嘿干笑两声,带着保安离开。永兴坊热闹非凡,喧嚣随处可闻,武府却冷冷清清。只有伯母杨氏,武顺一家三口,得知武康回来,又惊又喜门外迎接。 武康给杨氏、武顺行礼,互相寒暄几句,再受外甥礼数。拍拍敏之肩膀,笑呵呵举起敏月:一年多没见,敏月更水灵啦,肯定倾国倾城。悄悄告诉舅舅,想舅舅没? 敏月俏脸通红,武康片刻错愕,不禁有些尴尬。男女七岁不同席,她今年八岁了,亲昵行为逾礼。也不能放下,那更尴尬,硬头皮抱怀里,讪讪看向杨氏。 杨氏浑不在意,武顺笑着圆场:“敏月快下来,都是大娘子了,还这么闹舅舅。康郎舟车劳顿,赶紧进屋休息,刚包好的混沌,我给你煮两碗。” 话题转移开,武康自然很多,抱着敏月进门。杨氏吩咐管家,马匹拴后院马厩,给保镖准备吃食。一家人走向客厅,用眼角余光扫,不见武氏兄弟。如此重要节日,不来拜见母亲,关系有够恶劣。 坐杨氏身边,被老太太拉手,笑呵呵拉家常。杨氏得知闹闹出生,笑的合不拢嘴:“小娘子有福气,刚出生就封金华县君,皇恩浩荡呀。等媚娘产下皇子,老身给你们做主,把婚事定下来。” 这就安排上了,武康略显尴尬,顺着话说:“孩子终身大事,伯母提的建议,我和小晴定慎重考虑。等媚姊产后再说,万一也是娘子,那就空欢喜喽。” 武顺端馄饨进来,武康接过道谢,捧起碗就吃。杨氏见他不见外,老脸笑出菊花:“闹闹是有福的,肯定不愁嫁,若媚娘产女婴,婚事也没跑。敏之今年十二,等闹闹十二岁,娶进贺兰家门...” 武康噗的一声,馄饨吐出老远,热汤渗进鼻腔。剧烈咳嗽,眼泪下来,您老真坑。武顺抚后背,老太太笑骂:“都有孩子啦,自己像孩子,媚娘说的对,你就是不稳重。” 您可拉倒吧,能稳重才怪,敏之那臭小子,还不如李贤嘞。我宁愿闹闹成老闺女,也不嫁给贺兰浪子,能活活气死我。好容易止咳,放下馄饨抹眼泪,果断转移话题:“等媚娘产后再说...今天冬至团员,她能回来吗?” 杨氏唉声叹气,脸色暗下来,武顺插话:“宫中太医推测,腊月或明年正月,媚娘就会临盆。马上进入腊月,她挺着大肚子,要在宫里静养,圣人不许出宫。” 武康嗯了声,据史书记载,李贤生辰就是腊月。见不到也好,省的再提娃娃亲。杨氏抿口茶,继续说:“康郎赶紧吃,馄饨凉了不好吃,顺娘再煮两碗。” 武顺依言离开,杨氏再拉家常:“承蒙圣人恩准,待申时两刻,宫人会来家里。接老身和顺娘,还有敏之敏月,进宫陪媚娘过节。可惜康郎去不成,圣人特别忙,禀报来不及。” 武康满不在乎,才不想进皇宫,搞不好少点东西,哭都没地方哭。此时小淑女敏月,向杨氏撒娇:“外祖母,月月不想进宫,想在家里陪舅舅。” 有点儿意思,什么时候外甥女,也成贴身小棉袄啦。老太太被逗乐,也不直接拒绝,和蔼可亲道:“康郎会多住几天,有的是时间,月月别急嘛。你要真想留下,老身做不了主,问你阿娘去。” 敏月嘟嘴不乐意,武康更开心:“外祖母说的对,舅舅至少呆五天,啥也不干就陪月月。今天是团员日,还是进宫吧,你姨母深宫寂寞,更需你的陪伴。” 听到这话,敏月直接噘嘴,还把头偏过去,搞的他莫名其妙。老太太有些落寞,跳过此话题,继续和侄儿闲聊。从张家长李家短,到媚娘的后宫生活,再到哺乳婴儿的经验,天上一脚地上一脚。 都是家常话,还异常唠叨,武康却甘之若饴。整整两辈子,祖母和娘去的早,没人和他唠叨。微笑着聆听,聊的很投机,不时插两句,连吃四碗馄饨。 老太太乐开怀,让敏之向舅舅学习,要恭听外祖母唠叨。敏之有些尴尬,杨氏话锋一转,开始唉声叹气:“老身受媚娘托付,数次拜访长孙无忌,好话说尽苦苦哀求,他还是油盐不进。” 拜访的目的,傻子都明白,让无忌哥同意“废王立武”。此为痴人说梦,武康斟酌片刻,苦笑道:“太尉就是茅坑石头,又臭又硬又犟,伯母别浪费表情了。” 杨氏颇感无奈:“伯母心知肚明,可是没办法,只能不断哀求。媚娘想要那个位置,必须长孙无忌同意,否则难如登天。满朝文武中,帮媚娘说话的,也只有亲家了。” 老崔给媚娘背书,倒是意料之外,武康浑不在意:“我们都是成年人,能处理自己的事,伯母别操心了。和您实话实说,此事成败的关键,不在长孙无忌,而是某个朝廷重臣。现在时机不成熟,暂时不能透露,伯母放宽心,那人会出手的。” 见他言辞凿凿,杨氏不禁愕然,冥思苦想许久,想不到那人是谁。轻揉额头,和蔼笑道:“有康郎这句话,伯母放心啦。时候不早了,宫人也快来了,顺娘先收拾。” 谈话就此结束,武康扶杨氏起身,送到后院准备。敏之和武顺离开,敏月寸步不离,俏脸很是兴奋。已征得母亲同意,在家陪舅舅玩耍,不去见那个女人。 武康抱着她,后院里荡秋千,两保安负责推,乐的敏月咯咯笑。见钱顺匆匆过来,示意保安停手,把敏月放腿上,作出聆听准备。 钱顺汇报道:“属下在酒馆探听,有两大消息。高句丽勾结靺鞨,七万兵马攻契丹,左武卫大将军、松漠都督李窟哥,率本部人马迎头痛击。交战月余,战局暂时不明,战况异常激烈。” 武康微皱眉,快速回忆资料,渐渐成竹在胸。李窟哥本名大贺窟哥,是契丹大贺氏酋长,贞观年内属唐朝。太宗以契丹部,置松漠都督府(内蒙古赤峰市、通辽市),以窟哥为首任松漠都督,赐国姓李氏。 契丹接受唐文化,渐渐成了气候,几百年后建立大辽,打的大宋俯首称臣。武康不置可否,没心思管后事,嘲讽高句丽:“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猴子们皮痒了。过不了多久,朝廷大举讨伐高句丽,会向全国募兵,婺兵不能错过...说第二条儿吧。” 钱顺也露出笑:“战局暂不明朗,李都督向长安求援,请求兵器和粮食。朝廷派薛仁贵护送,楚神客也去了,很可能直接参战。” 是个好消息,以楚神客的本事,早晚出人头地。这时杨氏出来,武康起身相迎,武顺开启唠叨模式。叮嘱康郎照顾好敏月,叮嘱敏月听舅舅的话,整个滔滔不绝。 直到宫人到来,这位才闭嘴。钱顺看向敏之,嘿嘿调笑:“常住小老弟,听说宫里的御膳,凡人吃了能成仙。给我们拿些呗,让俺们沾沾仙气。” 武康白他两眼,没出息的样子;老太太和武顺,捂嘴窃笑不已;敏之的面瘫脸,也勾起浅笑:“顺子舅舅放心,敏之每样都拿,让您吃...吃不了兜着走!” 爆发善意笑声,顺子尴尬挠头,这是大佬的口头禅,不是什么好话。武顺曾在婺州呆过,顺子负责安保,和敏之关系不错,经常互开玩笑。 送她们离开,让管家关门,众人回后院。保安负责巡逻,钱顺跟着武康,武康抱着敏月,敏月开口说话:“舅舅...能不能对阿娘更好,超过对姨母的好。” 武康瞬间停下,这话不太对,于是低头笑问:“月月为何如此说,舅舅向来一视同仁,送同样的夜明珠,送同等的鸡枞菌...悄悄告诉舅舅,发生什么事了,月月不喜姨母吗?” 敏月果断点头,又快速摇头:“月月不喜姨母,外祖母偏心,让姨母进宫,还让她做皇后,为何不让娘做?舅舅也偏心,送给姨母的珠宝,比阿娘多的多,也不给阿娘红高粱。” 这不是好兆头,孩子思想有问题,现在就嫉妒了。怪不得长大后,会抢媚娘的皇后,最终落的惨淡收场。必须纠正过来,必须掐死苗头。武康打定主意,在石桌旁坐下,开启话痨模式。 亲爱的外甥女,这种思想要不得,将来会吃亏的。你姨母进宫时,你娘都嫁人了,自然不能进宫。舅舅给姨母钱和酒,因为她有大用,用钱购买皇后选票。这俗话说的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姨母当皇后,咱们都能沾光。 讲到一半闭嘴,敏月眼圈红了,泫然欲泣的模样。看来白说了,不能再说了,换频道安慰。一安慰不打紧,捅了马蜂窝,敏月哇哇的哭啊,所有人头痛欲裂。 武康把嘴唇磨薄,钱顺也跟着哄,费九牛二虎力,终于把她哄住。折磨随之到来,看着绢布棋盘,看着黑白棋子,武康也想哭:“月月小宝贝,别玩五子棋行不?我下不过你...好吧好吧,咱下五子棋,只要你别哭。” 三局下来,丢盔弃甲,这个郁闷啊。敏月玩出花样,让管家拿酒坛,输一局喝一碗酒。这个可以有,武康来了精神,不知喝了多少碗,直接醉倒棋盘上。 敏月轻唤舅舅,眼里闪过狡黠,让管家喊来仆人,把他抬进卧室。杨氏很有人情味儿,专门开辟个院落,作为武康的寝室。钱顺登时懵逼,不禁想起诸暨抗瘟时,新城公主的下药套路,和现在如出一辙。 一时汗如雨下,赶紧跟上去,阻止“龌龊”发生。新城公主的恶作剧,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毕竟都是成年人,大佬不会怪罪。敏月不一样,万一真发生了,绝对人头落地。 卧室房门半开,大佬鼾声如雷,敏月旁边看书。守在门外的钱顺,心跳扑通扑通的,贼眼目不转睛。脑门直冒冷汗,眼珠斜的生疼,眼泪都斜了出来。 敏月发现异常,直接关紧屋门。钱顺如遭雷击,贴耳在门上,向满天神佛祈祷。一直等到天黑,接到二显报告,老太太回来了。终于熬过来,长出一口气,心力憔悴差点瘫倒。 告知杨氏情况,跟随仆人离开,吩咐弟兄们巡逻。来到自己房间,享受宫廷糕点,味道好极了。再喝几口小酒,舒服躺床上,很快进入梦乡。 武康卧室中,婢女在旁伺候,武顺带敏月探望。敏月小大人似的,摆出威仪吩咐:“这里不用你们伺候,都回去就寝吧,没我吩咐不许过来。” 婢女应诺告退,敏月关上门,神秘兮兮道:“外祖母就寝了,阿兄也睡着了,阿娘你照顾舅舅。我回去睡觉了,阿娘要有吩咐,喊院外的梅婆。” 说完转身就跑,又蹦又跳很欢乐,搞得武顺云里雾里。蓦然想到什么,脸颊浮现红霞,骂了句“人小鬼大”。水盆倒热水,拧干毛巾,为康郎擦脸... 与此同时,皇宫紫薇院,媚娘悠闲躺着。贴身婢女八两,也拿热着毛巾,小心翼翼擦脸。婢女们扶她起来,媚娘轻抚肚子,扫视心腹婢女,抿嘴戏谑:“康郎来长安了,你们谁去伺候?” 八两主动请缨,上次万年宫外,就是她照顾起居。其余婢女脸色潮红,跃跃欲试的模样,媚娘不禁轻啐。刚想调笑几句,四钱匆匆来报,新城公主求见。 新城公主?她来做什么?媚娘柳眉微蹙,让众婢女搀扶,亲去门外迎接。两人来到客厅,新城一句话,彻底搞蒙媚娘:求昭仪做主,武康欺负我... 第二十七章 李淳风相面批言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十一月二十二,酉时七刻。 长安皇城后宫,紫薇殿门紧闭,十数宦官宫女,守殿外大院里。殿中只剩两妇人,新城眼圈微红,媚娘哭笑不得。小姑子跑来诉苦,哭哭啼啼不说话,如何主持公道? 也没公道主持,说康郎欺负她,姐姐自然不信。您是陛下亲妹子,最受宠的公主,只有你欺负别人,没人敢欺负你。康郎胆小如鼠,每次见到你,都是大疯起。再者说来,他要真欺负你,找陛下告状多好,找我干啥? 估计是鸡毛蒜皮,媚娘心情很舒畅,二进宫这么久,首次有公主拜见。自己曾是先帝才人,自然不受她们待见,高祖或太宗的公主,都对自己敬而远之。那两个贱人的女儿,更是横眉冷对,老死不相往来。 新城找我诉苦,确实值得开心,等她哭声渐小,便和颜悦色安慰:“新城妹妹啊,武康块儿头大,胆子却很小。借他两个胆,也不敢欺负你,是不是有误会?” 哭声陡然响起,媚娘彻底懵逼,有这么大委屈吗?正想继续安慰,声音戛然而止,新城左手抚小腹,右手捂嘴干呕。媚娘瞠目结舌,赶紧扶腰起身,来她背后轻拍。 都是过来人,知道她也怀孕,心中不禁狐疑。等她止住干呕,轻眨桃花眼:“可不能再哭了,当心哭坏身子,对胎儿不好。新城妹妹啊,什么时候怀上的,几个月啦?” 新城脸红了,扭捏半晌,声若蚊呐,道出日期。媚娘云里雾里,有什么害羞的,难道五个月有忌讳...等等,五个月?心思电转间,嘴角扯出诡异,她没危言耸听,确实被康郎欺负了。 现今十一月底,六月中旬怀孕,信息量很大。据探子回报,康郎五月十二,率队入诸暨抗瘟,八月初一离开。獠人褚遂良言,新城也进了疫区,并找出克制鼠疫的偏方。 因为此事,陛下龙颜大悦,赐她数不尽的财富,新城郡增邑五千户。算上衡山郡五千,公主食邑万户,货真价实的万户侯。这是天大恩宠,高祖的千金公主,食邑仅三百户。 也因为此事,圣人迁怒康郎,责怪他办事莽撞。若非我苦苦劝解,申饬公文早下发了,早骂他个狗血喷头。本以为够糟了,更糟心的来了:新城在诸暨怀孕,长孙诠从未踏足,这孩子是谁的? 媚娘强忍笑意,亲爱的康郎,你小子真行啊!说你胆子大,在我面前孙子似的;说你胆子小,敢让新城怀孕。这可如何是好,倘若泄露出去,倘若长孙家施压... 陛下扛不住,为维护长孙家颜面,康郎必死无疑...也不尽然,陛下兴许念及救命恩,会从轻发落,但至少丢官。所以必须隐瞒,等新城生下孩子,再做其他打算。 打定主意,转移话题:“新城妹妹,康郎欺负你,因为豪州意外吗?” 新城瞠目结舌,武媚娘都知道了,怎么泄露出去的?数次下封口令,令他们守口如瓶,谁这么大胆子,滕王叔还是秦刺史?觉的不大可能,试探着问:“谁打的小报告,康郎不会有事吧?” 媚娘知道小报告,曾听康郎讲过,呵呵笑道:“豪州刺史的发妻,出身弘农杨氏,他能做刺史,全靠关陇门阀。再者说来,没不透风的墙,知道的人太多,根本瞒不住。” 见她紧张,继续爆料:“你是不知道,褚遂良、韩瑗和来济,卯足劲上书,让陛下严惩康郎。弹劾他的奏章,比城墙还高,都被留中不发。陛下知晓隐情,田赋也悉数追回,不再继续追究。” 新城心有余悸,遗失田赋是重罪,会丢官罢职的。幸好蒙混过关,想到这略感气愤:“当初是我逼他,才中贼人圈套,他们不分青红皂白...难道不明真相?” 就算知道真相,也会攻击武康,你不懂其中龌龊。媚娘不想回答,直奔主题:“是否从那以后,康郎态度变了,对你冷淡许多。他就那德行,说好听重感情,说难听妇人之仁,别放在心上。” 新城很委屈,嘟着嘴抱怨:“人家知道错了,他还绷着脸,都承诺不打他了,还想怎么样嘛。昭仪你说说他,他最听你的话...再敢忽冷忽热,我还打他。” 媚娘神色怪异,不明白“打”字何解,怎么打的呀?忍住八卦念头,扯出戏谑笑意:“新城放心,明天我就修书,把他臭骂一顿。因为些许民兵,敢对你摆脸色,反了他了。” 新城噗嗤乐了:“昭仪发话,新城放心,是该狠狠骂。时候不早啦,朝会也结束了,新城去拜见九兄。昭仪身子不方便,别送了。” 媚娘送她到门口,两人再次告别,目送她跟侍卫离开。回大卧室,让八两准备茶,思索她的目的。肯定不是告状诉苦,也不是让我做主,难道向我示好? 冥思苦想许久,觉的不大可能,长孙家与我水火不容,她示好有什么用。据说她和长孙诠,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为何怀康郎的孩子。定不是康郎主动,他并非色胆包天,知道哪种女人不能碰。 她此次回长安,把幼子留在婺州,本就有悖常理。陛下言她刚离疫区,不宜接触婴儿,所以留给长孙诠照顾。这也说不过去,到底为什么,让她不惜怀孕,不惜抛下幼子,独回长安生产? 可惜,凭她聪明绝顶,也不可能想到。新城要利用孩子,等长孙家遭劫,逼迫武康求情,求她给长孙诠生路。也幸亏想不透,否则以她的狠辣,不会允许孩子降生。 揉胀痛脑袋,喊八两进来,瞅了眼沙漏,不禁蹙眉头。都戌时两刻了,宴会早就结束,为何陛下不回。吩咐八两和四钱:“你们去打听,陛下身在何处,在忙些什么。” 两人应诺离开,两刻钟左右,带回怀消息,陛下留宿萧淑妃寝宫。恨的她咬牙切齿,该死的狐狸精,看我怎么收拾你。当即吩咐八两:“通知桃婢行动,给那两个贱人,准备一份大礼。” 把俩贱人安排好,静静躺床上,睁眼发呆。桃婢是萧氏心腹,被我用钱收买;她还有个妹妹,是王皇后婢女,也被我收买。早点解决她们,趁康郎在长安,让他见识姐的手段,肯定吓傻他! 四天后的中午,武康陪敏月逛东市,听八两带来的消息,确实被吓傻了。昨日媚娘晕倒,可吓坏了李九。醒来说做噩梦,梦见被巫蛊诅咒,梦见弘儿被害,求陛下主持公道。 意思不言而喻,李九昏了头,马上派出龙武卫,突袭检查王皇后、萧淑妃寝宫;结果不言而喻,搜出各种巫蛊,有扎满针的布偶,有贴着媚娘八字的泥偶。 李九勃然大怒,怒斥两个女人,她们却死不承认。好家伙彻底暴走,马上召见众大佬,把巫蛊道具丢地上,扬言必须废后。话还没说完,被口水淹没,韩瑗、来济大唱反调。 褚遂良跳出来,表示可能有隐情,建议再次调查。关陇系纷纷背书,其他人置身事外,崔义玄独木难支。闹到最后,不了了之。李九脸红脖子粗,气呼呼回紫薇殿,摔碎好几个茶杯。 实在想不明白,所谓巫蛊诅咒,真的有用吗?汉武帝因巫蛊,搞的朝廷乌烟瘴气,还灭了自己三族。《唐律疏议》中,更是明令禁止,不就一封建迷信嘛。 不过话说回来,媚娘稳赚不赔,不仅让王皇后、萧淑妃彻底失宠,更坚定李九废后心思,以及对关陇系的恨,可谓一举三得。这场政治风暴,正式拉开帷幕,好戏要开场喽。 媚娘书信中言,收买她们的婢女,从而栽赃陷害。谁知歪打正着,龙武卫仔细搜查,还有意外收获,找出新的巫蛊道具。看来那俩女人,也在巫蛊诅咒,可笑又可怜。 要是诅咒有用,媚娘早死几百次了,完全浪费感情嘛。后宫的争斗,更加血腥暴力,更加惨不忍睹。稍有疏忽,全盘皆输,不能有丝毫大意和软...是挺软... 高分贝尖叫响,刹那回过神儿,脑袋下意识后仰,躲过飞来巴掌。保安瞬间靠近,把大佬团团围住,摁开腰刀绷簧,右手紧握刀柄,时刻准备发难。 两仆人认怂,下意识两边分,露出俩锦衣女子。婢女打扮那位,眼珠喷射怒火;主子打扮那位,捂着胸脯和臀部,俏脸冷若冰霜。吃瓜群众围观,视线齐聚圈内,又能看热闹啦。 桥段有些狗血,武康有些尴尬,示意保安闪开。这里是长安,多事不如少事,抱拳诚挚致歉:“刚才走神,实属无心,还请见谅。我可以赔偿,请您开出数目,给我赎过的机...” “谁要你的臭钱”,婢女直接跳脚,指他鼻子呵斥:“我家娘子,堂堂千金公主,会稀罕你的臭钱?你们都别走啊,等候卫佽飞来了,把你们关进牢房,先打四十大板。” 符合刁蛮丫鬟形象,武康觉的搞笑。所谓的候卫,指的是左右候卫,隶属南衙十六卫;所谓的佽飞,是称呼侯卫士兵,负责巡逻大街小巷,管理京城治安。 吃瓜群众赶紧散,公主的热闹不能看,可能惹祸上身。武康回忆“千金公主”资料,觉的更搞笑。史书评价不高,网上更是称其为,大唐最无耻的公主。 本是高祖李渊的女儿,是媚娘的姑姑,为了自己活命,认媚娘为义母。同时给媚娘介绍姘头,冯小宝就是她举荐的,就是个拉皮 条的。越想越可乐,终于忍不住,噗嗤乐出声。 公主火气更大,武康赶紧解释:“公主误会了,不是笑话您,只是想起开心的事,我老婆生孩子...刚才确实走神,确实无心冲撞,还请公主海涵。” 千金公主摆派头,两眼放出精光,好精壮的汉子,奴奴就爱这口。等看见左脸刀疤,瞬间没了胃口,欲望疾速褪去,脸也沉了起来:“兀那汉子,休要巧舌如簧,分明故意冲撞,等佽飞处理吧。” 那就等呗,武康浑不在意,还真不怕千金公主。此时响起爽朗笑声,有人多管闲事:“下官刚才看见,这位兄台在沉思,确实无意冲撞。还请公主高抬贵手,别和他一般见识,就当给下官面子?” 好大的口气呀,武康抬眼瞧去,眉头再次皱起。回忆保安部资料,瞳孔骤然紧缩,同时哭笑不得。这位就是李淳风,新城怀胎的馊主意,他就是始作俑者。还是冠绝古今的半仙,伟大的天文学家、数学家、易学家,影视剧里的常客。 千金见是李淳风,也没了脾气,圣人面前的红人,自然不能得罪。瞪武康两眼,对李淳风笑道:“既然您求情,奴奴绕了他。兀那汉子,下次出门,带上眼睛。” 骂的挺时髦儿,武康再次道歉。看向李淳风,上下打量,呵呵笑道:“恕在下眼拙,阁下可是黄冠子,李道长吗?” 李淳风点头,捋山羊胡回答:“贫道正是黄冠子,当不得先生二字。也恕在下眼拙,阁下是否来自婺州,婺州刺史武变之?” 受宠若惊啊,您老知道我的名字,再次抱拳谦卑:“在下正是武康,刚才之事,多谢道长美言。相请不如偶遇,去附近找个酒馆,小酌几杯如何?” 李淳风欣然同意,今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吃酒不给钱。正欲结伴离开,千金公主作妖:“原来是武刺史,现在奴奴相信,刚才无心之失。你是正人君子,行事光明磊落,奴奴很惭愧。” 这高帽子戴的,笑容也如沐春风,翻脸比翻书还快。武康没开口,她再抛橄榄枝:“奴奴听坊间传言,武刺史有华佗庇佑,鼠疫都不敢近身。所以,奴奴有不情之请,请去我家作法,让幼子沾神医仙气。” 我还有这功能,武康不置可否,没拒绝女人的习惯,便客气敷衍:“传闻不足为信,下官认识华佗,华佗不识下官。若能抽出时间,便去拜访公主。不会做法事,倒有些强身法门,可以传授令郎。” “那一言为定,奴奴扫榻以待。不打扰两位雅兴,先行告辞”,说完不待回应,拉婢女匆匆离开,生怕他反悔。 武康莫名其妙,怀中敏月凑耳边:“舅舅,月月知道你喜欢...少妇和寡妇。但是千金公主,千万不能沾染,她命格克夫。听阿娘说,两次下嫁的夫君,都被她克死了。” 这就尴尬了,武康翻白眼,撇着嘴训斥:“你个黄毛丫头,胡咧咧什么?所谓的克妻克夫,都是子虚乌有,没丝毫科学依据,不许胡说啊。” 李淳风神色怪异,钱顺紧咬嘴唇,强憋住笑意。大佬的反驳点不对,前半句才是重点。武康浑不在意,公主这种生物,还是少惹为妙,到时放鸽子吧。 与李淳风寒暄,让钱顺定酒馆,边走边聊。想到那些穿越前辈,最怕李淳风和袁天罡,怕他们看出端倪,甚至对他们起杀心。武康不以为意,反其道而行:“听新城公主说,道长占卜无双,相术堪称一绝,可否为在下相面?” 李淳风不推迟,仔细研究面相,煞有介事掐算。很快了然于胸,呵呵笑道:“武刺史乃爽快人,贫道自当明言,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刺史福源深厚,至少高寿六十五,至多七十岁。” 唐人活这个岁数,也算是高寿了,武康满意微笑,笑容很快僵硬。自己七十那年,恰巧是公元705年,媚娘在那年离世。这是巧合,还是暗示,有点儿意思呀。 李淳风继续:“武刺史官运亨通,可能有波折,皆迎刃而解。子嗣异常艰难,晚年孑然一身,膝下无子陪伴。不过别担心,血脉延续,命中注定,武家不绝户。” 这话放其他人身上,肯定暴跳如雷,武康不在意:“我有女儿,就是血脉延续。俗话说的好,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道长以为然否?” 然否个屁,女子传承血脉,没听说过。老李不置可否,有些话不能明说。武康不依不饶,问最关心的问题:“我的结局如何,是寿终正寝,还是意外横死?” 老李再次掐算,脸色逐渐沉重,探究目光看去。得到肯定眼神,轻叹一声,摇头晃脑,说句跨时代的话:“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战死沙场吗,有点儿壮烈,武康被震撼。觉察敏月怒气,轻握小手安慰,露出无奈笑容。来而不往非礼也,您老震撼我,我也给您个重磅炸弹。 干咳两声,缓缓开口:“我有个秘密武器,可以平地起惊雷,可以剧烈爆炸。如果运用得当,且分量足够,可炸毁长安城,可炸掉东岳泰山。” 李淳风也被震撼,下意识停住脚步,瞪双眼望过来。 节目效果不错,武康继续忽悠:“上古秘录记载,此武器为火药,由硫磺、硝石、木炭混合而成。可以明火点燃,若放进陶罐里,便会发生爆炸。不过可惜,配方遗失了,道长是否有兴趣,让它重见天日?” 李淳风彻底震撼,脸部充血潮红,整个人呆住...  第二十八章 初次会晤卢照邻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腊月初八,辰时六刻。 山南道邓州穰县(河南省南阳市穰城),武康一行三十一人,快马加鞭向东南,必须回婺州过年。官道尘土飞扬,大地都在颤抖,今天都腊八了,路程还有一千公里。 除了千里马斗骢,其余都是驽马,七十公里是极限,否则人疲马乏。若不出意外,回婺需半个月,绝对临近年关。归心似箭之下,武康心急如焚。大唐什么都好,就是交通太次,空间太折磨人。 也没啥好抱怨的,能回婺州过年,是不幸中的万幸。腊月初二那天,陪情妹新城逛东市,正有说有笑,被侯卫大将军拦截,李九总裁有请。风尘仆仆到含元殿,得知来龙去脉,气的差点背过气。 剑南道巂州(四川省西昌市),胡丛、显养、车鲁等“蛮”叛乱。右晓卫大将军、巂州道行军大总管,曹继叔主持平叛大局,官军连战连捷。眼见大功告成,诸蛮藏匿万林山,那里弥漫剧毒瘴气。 曹继叔边开辟道路,边八百里加急求援,求朝廷派太医署支援。老扑街褚遂良,提议武康为钦差,率太医支援巂州。理由很强大,武刺史诸暨抗瘟,有丰富的从业经验。 韩瑗、来济推波助澜,竟然抛出坊间谣言,说武康有华佗庇护,瘟疫瘴气不能近身。更可笑的是,李九脑瓜秀逗,竟然同意此建议。武康哭笑不得,我不是郎中大夫,也没百毒不侵buff。 那几个老扑街,摆明要坑我,多大仇多大怨?不敢直接拒绝,硬着头皮答应,趁圣旨没下发,找“软饭”们帮忙。媚娘吹枕边风,新城旁敲侧击,李九回心转意。 长安城不能再呆,老扑街的主场,能被他们活活坑死。于是告别武家人,把新城哄开心,收拾细软逃命。今年够倒霉了,鼠灾、鼠疫和田赋,全年都在忙碌,完全冷落妻女。 崔小晴那种欲女,万一耐不住寂寞,给我戴几顶帽子,找谁说理去?所以必须回家,哪怕天下刀子雨。也不能像去年那样,时间耽误路上,初三才回到婺州。 然而天悖人愿,离开穰县不远,眼角余光发现异常。远处枣树丛中,有人自挂枣树枝,身体不断踢蹬。不能见死不救,取弓、搭箭、瞄准,箭飞、绳断、人坠,全程不足十秒。 强弓挂马背,手指抵手心,示意马队停。保安发现情况,不待大佬吩咐,钱顺策马过去。眺望事发现场,看身材是妹子,有点儿意思啊。妙龄女上吊,腿肚子都能想到,始乱终弃了呗。 先人个板板,武康大飙脏话,回家这么难吗。那边传来啼哭,妹子剧烈挣扎,还想再挂上去。僵持几分钟,钱顺失去耐心,直接公主抱。妹子依旧挣扎,钱顺改变姿势,直接扛上左肩。 啪啪几下脆响,妹子消停了,世界清静了,保安爆笑了。武康也咧开嘴,下手没个轻重,屁屁也有穴位的。妹子受点委屈吧,他们都是糙汉子,没怜香惜玉的习惯。 顺子来到跟前,放下肩头妹子,妹子捂嘴抽泣。武康和颜悦色,先表达歉意,再询问情况。然而她只是哭,什么也不说。耐心消磨完,直接板起脸:“问你话嘞,你家在哪?送你回去,等我离开,你再去死。” 话很难听,哭声更甚,一发不可收。感觉有些过分,武康不禁撇嘴,给钱顺使眼色。钱顺也撇嘴,温言软语安慰:“小娘子别哭,大佬是好人,只是每月总有几天...你有什么委屈,和我们说说,大佬是朝廷命官。” 貌似有效果,她情绪渐趋稳定,缓缓抬起头。二八年华,七分姿色,梨花带雨,惹人怜惜。心底柔软,不禁触动,刚要问话,见钱顺表情不对,有铁汉柔情嫌疑。 武康不喜居高临下,侧身跳下马背,弟兄们跟着下马。女人很害怕,下意识靠近钱顺,双手紧张抱胸。静默半刻钟,确定没有恶意,又纠结片刻,终于打开话匣。 果然不出所料,痴情女负心汉,几千年的狗血剧。她是穰县人士,家住邓州城兴安坊,父亲是米记粮行老板。大概五个月前,米娘子乘车出游,东城荷花塘赏花。近距离欣赏莲花时,没留意脚下,失足坠塘里。 被英雄救美,有个白面书生,跳水救她上岸。小白脸风流倜傥,举止温文尔雅,言谈满腹经纶,彻底虏获芳心。一来二去,眉来眼往,郎情妾意,谈婚论嫁。 小白脸很温柔,对她也很体贴,两人蜜里调油。直到半月前,妹子怀上了,苦难也来了。小白脸不认人,别说上门提亲,直接恩断义绝。米娘子伤心,问他为什么,得到绝望答复:玩玩而已,你还当真了? 标准的渣男,武康点评:“米小娘子,婚前同居,无可厚非。不过要有个度,要做好安全措施,不能搞出人命。事到如今,怪不得别人,怪你自己笨。” 这也不是人话,米娘子再哭,钱顺再次劝,武康再闭嘴。接下来更悲催,东窗事发后,米老板暴跳如雷,责怪她不检点。去找小白脸理论,直接被轰出来,再去被打出来。 人家背景大,在刺史府任职,商人得罪不起。米老板无计可施,张罗闺女的婚事,赶紧嫁出去得了,眼不见心不烦。米家是邓州大户,嫁女风声传出,媒婆踢破门槛。当得知有了身孕,媒婆二话不说,绷着脸离开。 武康再次点评:“你和你的父亲,不欺骗隐瞒,也是讲信誉的。不过这种情况,能真心接受的,如凤毛麟角。拿我来举例,虽不在乎那层膜...不在乎贞洁,却在乎怀孕,除非真心喜欢。” 钱顺插话:“我们很难帮你,那混蛋人品败坏,却不违反法律。你情我愿的同居,只要双方未成家,法律不会干预。要不这样吧,我们送你回去,你拿下孩子...” 说不下去了吧,武康白他两眼,现在的医疗条件,堕胎会出人命。确实爱莫能助,哪怕始乱终弃犯法,也只能邓州方面处理,轮不到我越俎代庖。 武康轻叹息,良言相劝:“事到如今,别无他法,生下来吧,爱你的人,自会接受。也别寻死觅活,那渣男不配;也别念念不忘,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哭声陡然大作,伴随她的哭诉,气氛越发紧张,所有人皱眉。昨天渣男找上门,不是回心转意提亲,而是故意恶心人。渣男提出,纳她为妾室,气的米老板吐血,拿起扫帚就打。 渣男骂骂咧咧,米老板怒不可遏,迁怒米娘子,一气之下赶出家门。这都造了什么孽?米娘子无家可归,心如死灰到枣林里,决定结束生命。站胡凳上犹豫很久,最终踢倒木凳。 无巧不成书,马队恰巧路过,武康射断上吊绳。弟兄们群情激奋,渣男忒不是东西,先谈婚论嫁,再始乱终弃,还想纳她做妾,这不作践人嘛。 武康也板起脸,决定收拾渣男:“相逢即是有缘,法律治不了他,我帮你出恶气,打断他三条腿。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喜欢去哪浪,速速道来。” 弟兄们摇旗呐喊,个个跃跃欲试,最喜欢揍小白脸。米娘子纠结许久,在钱顺的开导下,终于说出信息。 武康当即下令:“弟兄们记住了,城南大庆坊,东南角那家。把他骗出来,装进麻袋里,给我往死里打。都记住名字,卢照邻、字升之,别打错了人...等会儿...卢照邻?” 不禁当场懵逼,初唐四杰之一,是同一个人吗?正纠结间,米娘子开口:还是算了吧,他出身范阳卢氏,是刺史府典签。刺史就是邓王,很是器重他,曾在文会上,对别人说“此吾之相如也”。 武康嗤之以鼻,说这话不嫌丢人,别黑司马相如好吧。若论文学素养,卢照邻和司马相如,确实半斤八两。可司马相如,富贵不忘发妻,对卓文君始终如一,被称颂千年,完爆你几条街。 仔细回忆史书,基本可以确定,就是那个卢照邻。邓王名叫李元裕,李渊第十七子,李九的王叔。一直居住邓州,五任邓州刺史,家中藏书无数。 也就是今年,卢照邻到邓王府,奉命做了典签,借机博览群书。所谓的典签,即诸王出使外地,朝廷派出的幕僚。名为典领文书,实则监视诸王,权利非常大。 到了李二时期,权利大幅削弱,没了监察之责,只能掌管文书。卢照邻从此发迹,几年后调任蜀中,做了某州的都尉。负心蜀女郭氏,被骆宾王知晓,写《艳情代郭氏答卢照邻》。老骆为郭氏出头,痛斥他朝三暮四、移情别恋。 武康琢磨着,不看僧面看佛面,看李元裕面子,也不能痛下打手。更不能到此为止,决定交给老骆处理,有今天的素材,外加嫉恶如仇的性子...《艳情代米氏答卢照邻》,肯定腾空出世,相比皮之肉苦,更具杀伤力。 心中有了计较,淡淡说道:“俗话说的好,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送你回家,再劝你家大人,给你们做和事佬。身怀六甲的女人,没有家庭庇佑,肯定死路一条。” 米娘子连连道谢,确实无处可去。钱顺很殷勤,跑到枣树林,搬来上吊凳子,放骏马旁边,搀扶她上马。然后牵着缰绳,跟在斗骢后面,掉头返回邓州城。 武康频频回头,觉察钱顺有异,这小子想干什么。大概三个月前,他妻子因病过世,留下三个孩子。婺州人都知道,他是跟我的混的,是我的左膀右臂。去他家提前的媒婆,也踢坏了门槛,都被婉言谢绝。 曾数次劝他续弦,不管看上谁家闺女,大佬给你保媒拉纤。可他总是搪塞,借口还无法反驳,心念过世发妻,过些时日再说。现在情况不对,心里有种错觉,他对米娘子有好感。 不会想接盘吧,这不好啊兄弟,武康很纠结。来到邓州城米宅,仆人见娘子回来,也不进去通报,擅做主张领进门。来到堂屋旁,听里面乱哄哄,好像在吵架。 忽听沙哑咳嗽,客厅瞬间寂静,沙哑声音再响:“我说钱掌柜,听本王一句劝,令嫒进卢家,是你们高攀。升之出身卢氏,又是本王典签,前途不可限量啊。” 武康嗤之以鼻,这个邓王李元裕,确实看重卢照邻,亲自过来调解。不过您看走眼了,卢照邻最大的官职,从八品下的县尉。芝麻绿豆小官,最后投水自溺... 感觉腰眼被碰,见钱顺的手势,直接呆愣当场。王八看绿豆,真看对眼啦,你小子疯啦? 眼神再三询问,钱顺再三点头,这就无奈了。遥想上辈子,自己也这德行:明知皎月女神怀孕,还坚持扯证,差点气死老爹。 无奈摇摇头,我帮你办了,示意仆人通报。不到半分钟,跑出个矮胖子,是米娘子的父亲。这位脸红脖子粗,见到院中诸人,觉察不简单,赶紧收拢情绪。 刚想行礼,又出来几人,气氛刹那沉寂。为首的中年人,身穿紫色常服,背着手挺着腰,满身书卷气,是邓王李元裕。身后白脸青年,五官确实端正,讨女人欢心的脸型。看年纪二十左右,温文尔雅的样子,应该就是卢照邻。 武康上前两步,摆出和煦笑容,向郑王行礼:“在下姓武名康,草字变之,官拜婺州刺史。请恕在下眼拙,丈人可是邓州刺史,高祖的十七大王吗?” 众人错愕,米老板懵逼,卢照邻鄙夷。李元裕略微思索,也心知肚明,先称“邓州刺史”,再称十七大王。旨在向老夫传达,到关键时刻,咱们是平级的,不在乎你是邓王。 李元裕浑不在意,听说过武康,于是上前虚扶:“贤侄无需多礼,老夫听说过你,无论军事、政事,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唯独诗文,有待提高,哈哈...” 这很尴尬,戳蛤蟆的《大明湖》,流传如此广吗;卢照邻的鄙夷,也是这个原因吧。不过无法反驳,人家有鄙夷资格。至于称我“贤侄”,倒也说得通,我是媚娘堂弟,按辈分喊他叔父。 武康满面春风,开始商业互吹:“叔父教训的是,武康惭愧,诗文与您相比,那是云泥之别。阿姊曾教训,如果的我诗文,能有叔父一成,她就去文曲庙烧高香。” 李元裕放声笑,被搔到了痒处:“昭仪谬赞,老夫愧不敢当。不过贤侄啊,既然途径邓州,却选择过门不入,说不过去吧。这样一来,老夫到婺州,也不能进贤侄家门了。” 这是搞事儿,武康呵呵甩锅:“叔父说笑了,不是这个意思。此地距离婺州,两千多里路,若非部下私事,也不会来这里。马上过新年,必须火速回婺,和家人团员。” 李元裕不置可否,瞅瞅米掌柜,瞅瞅米娘子,故作不解道:“听贤侄意思,特地绕道邓州,是为部下私事。老夫不明白,难道本州有人,在贤侄麾下效力?” 武康拉出钱顺,瞪眼说瞎话:“这是我的左膀右臂,年前来邓州访友,可惜友人搬走。郁闷伤心之下,巧遇出游的米娘子,惊鸿一瞥惊为天人,回到婺州念念不忘,整天魂不守舍的。我知晓情况,便想撮合,无奈公务繁忙,一直耽搁着。” 现场寂静,钱顺目瞪口呆,说的有板有眼,忍不住想相信。李元裕和卢照邻,表情很怪异;米老板先错愕,然后红眼圈,胖大身躯微颤。米娘子不可置信,觉察钱顺眼神,羞的赶紧低头。 武康瞟卢照邻,继续编故事:“此次进京公干,特意绕道邓州,打算撮合此事。然而问题来了,顺子当初痴傻,忘记打听米娘。提前三天来寻找,依然毫无线索。无奈和大队汇合,返回婺州途中,偶遇米娘子上吊...” 现场鸦雀无声,米老板懊恼不已,眼泪簌簌落下;米娘子掩面而泣,却不敢发出声音。邓王面沉似水,卢照邻脸黑如墨,眼神带着厌恶,死死盯着武康。 武康不以为意,接着忽悠:“世间事就这么巧,两人宿命般相遇,钱顺倾诉爱慕。我们在外等候,他们进入树林,说了很久。出来以后,米娘子哀愁,顺子哀求我登门提亲。” 钱顺得大佬首肯,来到米老板跟前,恭敬行礼道:“晚辈钱顺、字顺之,今年二十五,家住江南道婺州城。盛世安保的掌柜,有良田百亩,每年攒二十贯。发妻年前过世,我心系米娘子,还望丈人成全。” 武康觉的可乐,论说谎的本事,咱俩旗鼓相当。顺子看看卢照邻,继续恳请:“在枣树林里,米娘子吐露实情,晚辈都知道了。不过请丈人放心,我会好好待她,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此言一出,包括武康在内,全部当场懵逼。这就是一见钟情,这就是爱情?你很前卫啊兄弟。米老板老泪纵横,喉中哽咽说不出话,捣蒜般频频点头。 再看卢照邻,表情相当精彩,武康乐出声... 第二十九章 突如其来的战事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腊月二十八,午时三刻。 江南道杭州富阳县(浙江省杭州市富阳区),富春江南岸十里坡,距离婺州义乌县,仅有十余里。预计黄昏时分,就能抵达婺州城,一路紧赶慢赶,终能吃团圆饭。 原计划腊月二十五,还是被邓州破事耽搁,行程被拖慢。钱顺相中米娘子,成为光荣的接盘侠,外人不好说什么。米老板万分满意,准备丰厚嫁妆,仅铜钱就有两车,送女离开千里之外。 这很耽误事儿了,武康提议分头走,自己带五人先行。钱顺坚决反对,为安全考虑,要求至少二十人。最后不了了之,车队有丰厚嫁妆,会招来贼人惦记。 自从秀才身死,楚神客留京,心腹只剩钱顺,不希望他出事。所幸没有耽搁,武康心情不错,百无聊赖间,又想起和邓王、卢照邻的龌龊。那日在米宅,李元裕吹胡子瞪眼,卢照邻黑脸离开。 武康浑不在意,邓王不足为惧,卢照邻收为己用,计划都安排好了。让骆宾王写诗骂,喷他个狗血淋头,让他对婺州产生兴趣。等明年五月份,婺州升级审批后,举荐他当司户参军。 押送田赋离开前,和狄仁杰、张柬之开会,得知婺州的人口,已经超两万户。符合升级标准,公文已经发出,最迟六月确定。届时刺史升从三品,录事参军和六曹参军,全部官升两级。 上州的法衙和户衙,设两名主管参军事。多出的司法参军,举荐骆宾王,他嫉恶如仇,执法正合适;多出的司户参军,举荐卢照邻,让张柬之治他的渣男病。 极目远眺前方,看到一里外的界碑,温馨喜悦油然而生。过了那座界碑,进入婺州境,进入自己地盘。远处灰蒙蒙村庄,冲出一匹骏马,快速向这边奔驰。 应该是二显,让他提前进城,通知车队行程。想必小晴很高兴,妾室们肯定在忙碌,准备丰盛晚餐,给自己接风洗尘。真想肋生双翅,飞到宝贝们身边,好好陪她们过年。 钱顺让开位置,二显提马上前,边走边汇报:“回禀大佬,属下在北城门,见到夫人和县君。狄仁杰夫妇也在,老狄悄悄告诉我,从腊八那天起,夫人每天抱着县君,北城门翘首以盼,等您回家过年。” 这就扎心了,心口阵阵发堵,满满都是愧疚。大佬脸色不好,钱顺小心翼翼:“要不加速吧,雪娘身子硬朗,婺州官道很平。我说二显子,为何不劝夫人,城门楼多冷啊。” 二显苦了脸,狄仁杰都劝不住,我凭什么?你个瘪犊子,站着说话不腰疼。狠狠瞪他两眼,讪讪回话:“大佬要不这样,您带人先离开,我留下陪顺子。前面就是界碑,咱们的地盘,不会有危险。” 武康斟酌片刻,在界碑旁停住,微微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只有进婺州城,才是绝对的安全。二显与我先行,钱顺带着车队,时刻保持警惕,义乌有几股盗匪。” 大佬语气坚决,两人不再言语,钱顺传达指示。武康归心似箭,扬起手中马鞭,突听身后马蹄声。感觉马蹄急,不待回头看,红影掠身边,带起飕飕冷风。 竟然是朝廷驿卒,背后插三支红旗,武康眉头皱起。这是八百里加急,前往婺州方向,发生什么事了。不祥预感萦绕,与钱顺、二显对视,示意马队停下。 听急促“吁”声,驿马速度骤减,停在两百米外。见驿卒调转马头,挥鞭往这边来,不祥预感更甚。武康下意识祈祷,千万别找我,否则弄死你。 不到半分钟,驿马停前边,距队伍两丈左右。驿卒打量武康,气氛开始紧张,四周鸦雀无声,片刻后驿卒抱拳:“吾乃长安春明驿,敢问对面郎君,可是婺州武刺史?” 心里凉半截儿,不会是褚遂良他们,坚持让我去巂州吧...应该不是,李九都否决了,呵呵干笑两声,向驿卒亮明身份。驿卒二话不说,直接跳下马背,解开身后包裹,露出土黄卷轴。 好家伙是圣旨,当即不敢怠慢,命令弟兄们下马。钱顺跑到马车前,搀扶雪娘下车,回大佬身边。驿卒高举圣旨,中气十足:“检校龙武卫大将军,检校越州大都督,婺州刺史武康,跪接圣旨。” 所有人恭敬跪倒,武康暗暗咬牙,心里七上八下。需要跪接的圣旨,都是天大的事,要了我的亲命呀。双手抱拳,高声大喊:“婺州刺史武康,恭请圣安。” “圣,躬安!” 门下:永徽五年十一月二十,高句丽、百济和靺鞨,不顾我朝数次警告,纠集兵马二十万,悍然入侵新罗国。十二月初五,新罗使臣入长安,祈求我朝救援。朕为新罗宗主,属国有灭国之祸,岂能坐视不理? 着:营州都督程名振,左卫中郎将苏定方,各率本部兵马,即刻出兵高句丽。婺州刺史武康,创伤口缝合术,创酒精灭脓术,创滑轮起重术,朕心甚慰。着:即刻奔赴营州,供营州都督差遣,随军共击高句丽。 中书令,臣柳奭,宣;中书侍郎,臣来济,奉;中书舍人,臣李义府,行;侍中,臣崔敦礼;黄门侍郎,臣韩瑗;给事中,臣许敬宗等,言。诏书如右,请奉谨言,永徽五年十二月十九... 武康如遭雷击,我去你大爷的,为何这么坑爹?乃翁不想去营州,乃翁想回家陪媳妇,想回家抱女儿...不敢露丝毫不满,强迫和颜悦色,挺直腰杆,平伸双手:检校龙武卫大将军,检校越州大都督,婺州刺史武康,接旨奉行! 木然杵地上,盯着大便色圣旨,久久不能回神。想骂人不知骂谁,想哭挤不出泪,这就是当官的代价吗?老婆翘首以盼,我却扭头离开,去营州做后勤官。 这也太坑了,从浙江金华,到辽宁辽阳,再到朝鲜半岛。依稀听钱顺说话,茫然抬头,无奈叹气:“抱歉了顺子,你的婚礼我没法参加,提前恭喜你们。二显去通知林平郎,集合所有兄弟,火速赶来此地。” 钱顺瞅瞅雪娘,舔着脸插科打诨:“我跟您去吧,雪娘上了贼船,只能跟我过。等战事结束,咱们回到婺州,再举行婚礼。到时还得您,给我们主婚,替我挡酒。” 武康露出苦笑,转身吩咐二显:“去通知老林,让姜大牛和许三郊,过来接米娘子。通知狄仁杰和张柬之,我不在婺州期间,他们代行刺史权利。” 见大佬欲言又止,二显小心翼翼:“请大佬示下,怎么和夫人说,实话实说吗?属下觉的,弟兄们集结需要时间,您不如趁此机会,亲自和夫人解释。” 没什么解释的,徒增伤感而已,轻叹气无奈道:“圣旨命令即刻北归,倘若南行半步,就是抗旨不尊。告知狄仁杰夫妇,让狄嫂找机会,告知东阳夫人。” 盯着界碑,斟酌片刻吩咐:“朝廷引进占城稻种,应该在括州境内,不日到达婺州。告诉狄仁杰,尽最大努力,说服百姓种植。如果有必要,免费提供稻种,待五月丰收,再收稻种费用。” 说完皱起眉头,再次着重强调:“通知长史长孙诠,以及其余所有官员,全力配合狄仁杰。占城稻的试种,关系整个大唐的民生,不许有毫厘之差。通知于洪志,可便宜行事,听从狄仁杰差遣。” 二显重重点头,钱顺忽然开口:“朝廷八百里加急,必须尽快到营州,最好乘驿站驿马。如果去的人多,只能乘咱们马,就算日夜兼程,至少两个月。” 武康目瞪口呆,玩笑开大了,计划全得推翻。就算最大的驿站,也只有十匹驿马,保安集结至少三百。考虑片刻,无奈苦笑:“二显你去吧,只通知林平郎。我不在期间,盛世安保所有事务,你来全权处理。” 二显应诺离开,武康唉声叹气,就带钱顺和平郎吧。有大队保安在,家里不用担心;有狄仁杰和张柬之,政事不用担心,毕竟两个未来宰相,搞好占城稻没问题。 真的搞不明白,朝廷为何蹚浑水,朝鲜半岛三个蠢货,都是地道的白眼狼。有困难找你帮忙,没困难找你打仗,让他们狗咬狗多好。无奈长叹息,吩咐保安许队长:“带所有人离开,骑斗骢回去。” 钱顺上前,继续建议:“让斗骢跟着吧,他和您心意相通,又是千里马,应该扛的住。实在不行,就不要骑,空背跑路。大佬若没吩咐,我去交代雪娘,多准备些盘缠。” 武康不置可否,钱顺扶雪娘离开,两人叨咕片刻。雪娘吩咐婢女,尽量准备铜钱,塞进马背行囊。送保安队伍离开,两人蹲在路边,开始无聊的等待。 仔细回忆史书,这好像是李九登基以来,首次讨伐高句丽。怪不得如此谨慎,让正四品的刺史,去做小小后勤官。仔细想想也对,意义很重大,李九想旗开得胜。此次战略目的,逼迫高句丽退兵,策略是围魏救赵。 所谓三国联军,高句丽是主心骨,其他俩打酱油。只要唐军打几场胜仗,攻破几个城池,摆出大兵压境架势,就能逼高句丽回师。如果战略成功,新罗转危为安。 我的工作很简单,培训野战军医,多救几个伤兵,呆在后勤睡觉。说白了,也是打酱油的,这很不爽。什么时候能成为,河北道行军大总管,指挥千军万马,灭亡半岛三国? 良久干笑两声,恐怕只要李勣在,永远没机会。老狐狸不能得罪,媚娘能否登后位,关键在他身上。他能抗衡长孙无忌,根据史书记载,也确实投了赞成票。 其实很好理解,他要在临死前,弄死长孙无忌,保后代平安。房玄龄是前车之鉴,后代子孙一锅端,杀的杀流的流。他与无忌哥也有龌龊,知道自己死后,无忌哥会对后辈下手。所以必须让他,死自己前面。 武康揉太阳穴,继续冥思苦想,嘴角扯出微笑。如果记载无误,战争结束的时间,是明年五月份。恰巧“废王立武”开启,如果运气好,不会错过大戏。 钱顺递来干枣,邓州的特产,吃着又香又甜。两人边吃边聊,聊到即将遇见的大佬,程名振和苏定方。给钱顺科普,这俩都是大将,身经百战战功彪炳,到时好好学习。 特别是苏定方,当之无愧的猛将,一生灭国无数。越说越兴奋,脸色开始潮红,滔滔不绝的讲。钱顺有些懵逼,大佬太能忽悠,都讲到十几年后了。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马蹄声,两人起身望去,武康差点跳起脚。前面是林平郎,背弓箭挂横刀,全副武装精神抖擞。后面那娘们儿是谁,骑着枣红马,怀里抱孩子,一脸的衰相。 二马到近前,钱顺立刻行礼,参见东阳夫人,参见金华县君。殷勤接过县君,递到大佬怀里,冲林平郎使眼色。两人远远离开,背对大佬闲聊,说不痛不痒的话。 武康抱熟睡的闹闹,咧嘴无声笑,五官都狰狞了。崔小晴红了眼圈,冷哼两声抱怨:“杀千刀的混蛋,等你那么久,见面就抱女儿。跟你女儿过吧,明天我就回娘家,再也不回来。” 这倒霉娘们儿,闺女的醋都吃,想求抱抱就明说。于是一手抱小女儿,一手揽大女儿,满脸的无奈:“大兄弟对不起,那个倒霉的李九,发来倒霉圣旨,得掉头去辽东。这一走至少半年,苦了你们娘俩,真是对不起...” “对不起个屁,榆木疙瘩啊你”,小晴指点爱郎鼻子,恨铁不成钢:“那是辽东战役,多好的机会,多好的消息。过去好好干,立几个大功,把‘检校’去掉。你可能不知道,朝廷派越州刺史,没挂都督头衔。” 瞬间哭笑不得,我是上战场,你应该依依不舍,应该哭哭啼啼,不是这个画风。小晴白他两眼,阴阳怪气儿道:“男儿志在四方,就该去闯事业,天天围着老婆转,像个娘们儿似的。” 哎呦我的妈,武康生无可恋,撇嘴反驳:“我说崔小晴,脑子秀逗啦?你应该抱着我哭,千叮咛万嘱咐,嘱咐照顾好自己,然后活着回来见你。” 小晴再翻白眼:“拉倒吧大兄弟,你不能升官,我才会抱着你哭。不过说真的,只要不冲锋陷阵,其他没问题。多多建立功勋,争取当越州都督,那可是正三品。” 这话太扎心,媳妇儿就是官迷,武康很无奈。越州都督府是中府,确实是正三品,朝廷派的越州刺史,确实没兼任都督。可这并不代表,会让我兼任都督,也没啥意思。 都督掌握军权,能调动下辖各州的府兵,然而越州都督府,压根儿没府兵。本来有几支,被陈硕真一闹,全部撤销了。想到这,苦笑道:“越州管的几个州,一支折冲府没有,去不去‘检校’没区别。” 崔小晴浑不在意,扭头看看四周,冲东北方努嘴,继续阴阳怪气儿:“你去京城四个月,和小情人你侬我侬,我却独守空闺,这很不不公平。去辽东又是小半年,人家感觉好饿,你看着办吧。” 武康扭头看,恨的咬牙切齿,瞧你那德行。东北有片梨园,光秃秃梨树下,光秃秃小窝棚。应该是梨园主人,防止别人偷梨,搭建的小窝儿。很郁闷也很无奈,狠狠瞪她两眼,抱着女儿离开。 来到小弟旁边,让钱顺抱闹闹,板着脸吩咐:“我和夫人诉衷肠,共慰离别之苦,你们不要打扰。好好照顾我闺女,她要是哭了,我也让你们哭。还有,不许回头,更不许别人打扰。” 吩咐完转身离开,两人对视片刻,眼神都很怪异。小声侃大山,轮流抱县君,从午时七刻,到未时五刻。钱顺嘴角直抽,压低声音说:“大佬和夫人,感情真的好,都这么久了,还在依依惜别...” 林平郎鄙夷:“哪那么多废话,都知道怎么回事,当心大佬收拾你。不过夫人真彪悍,以后讨妻子,也得讨这样的。我说顺子,这次去营州,真的只做火头兵吗?” 钱顺沉默,良久后小声说:“圣旨这样要求,不过我有预感,这次攻打高句丽,肯定会闹大事。咱也别想太多,保护好大佬,其余让大佬处理。” 结束话题,长时间等待,直到申时两刻,身后传来脚步。两人同时转身,见大佬脸色煞白,走路都有些飘。再看夫人,整个容光焕发,精神头相当好。 就在此时,南方出现马队,是接应的保安。武康抱小晴上马,再次依依惜别。几分钟后,小晴接过女儿,温柔的嘱咐着:“夫君别担心家里,照顾好你自己,我和女儿等你回来。” 武康差点落泪,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人话。吩咐二显小心行事,目送马队离开,跨上斗骢马,直奔北方而去。钱顺和林平郎,策马紧随其后,表情都很严肃。 三人驿站换马,赶往下个驿站,晚上在驿馆睡觉。武康睡不着,找斗骢聊天,蹲在马厩旁,望天空发呆。冷风吹过,听乌鸦叫,阴霾涌心间。有种预感,营州之行,不会风平浪静... 第三十章 火山喷发的前兆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五月初五端午节,午时三刻。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空间变幻,如梦如电。武康兄弟三人,先客串驿站驿卒,日夜兼程的赶路。最喜庆的正月,消耗在旅途中,二月二龙抬头,来到河北道、营州柳城县(辽宁省朝阳市)。 找营州都督程名振报道,被安排到后勤辎重队,官加行军大司务长。负责粮草运输,修桥铺路,做饭烧汤。跟随大军出发,离开朝阳市,途径锦州市,进入沈阳市。 四月初九,度过大辽水,开进高句丽境内。百姓望风而逃,一路没遇抵抗,大军步步为营。所谓的大辽水,后世称大辽河,古代六川之一。跟据脑中记忆,结合打听的消息,军队的驻扎地,应该是沈阳东南。 往东一百五十里,是西南走向的贵端水,鼎鼎大名的浑河。贵端水东岸是新城,后世的抚顺市,高句丽的辽东重镇,驻扎九万敌兵。唐军三万余人,双方隔河对望,鏖战一触即发。 密密麻麻的军营,紧张肃杀的气氛,严阵以待的士兵,都和武康没关系。自从随军出征,与程名振、苏定方两大佬,仅有一面之缘。程大佬忙着研究军情,苏大佬忙着排兵布阵,没时间与心情理会,芝麻绿豆司务长。 学习计划落空,顿感兴趣缺缺,整天无所事事,做天和尚撞天钟。像个废人似的,安排早餐喝什么汤,晚餐吃什么饭。每天辰时之前,安排好本职工作,午时带钱顺和林郎平,以及新结识的小程,去军营后的雪山玩耍。 今晚睡觉前,哥四个侃大山,武康被震撼。年纪相仿的小程,名字叫程务挺,程大佬的亲儿子。未来的王牌悍将,更是苦逼的大佬,将来被媚娘整死。 程务挺、王方翼、黑齿常之,个个威震外邦,个个战功彪炳,称得上民族英雄。可惜那个败家娘们儿,砍头程务挺,流死王方翼,逼死黑齿常之。 武唐时期,对外战争,屡屡失败,她负全责。起初媚娘赏识程务挺,当时的宰相裴炎,平叛消极怠工,建议她还政李唐,被撂进监狱。程务挺拎不清,上书为裴炎辩护,惹怒了母老虎。 说来也巧,徐 敬业造反组织,好几个和他关系好,便有佞臣趁机诬陷。还是谋反大罪,媚娘火冒三丈,也不审问直接砍了,然后灭其满门。突厥人集体高潮,为小程建祠堂,每次出征都去拜祭。 被自己人冤杀,被敌人尊崇,这事够讽刺。武康辗转反侧,满脑子都在考虑,如何挽回悲剧。思来想去,决定弄死裴炎,那货不是好鸟儿。和徐 敬业勾结,意图推翻媚娘,称得上乱臣贼子。 静谧的营帐,响起钱顺鼾声,迅速传染另外两头。三个瘪犊子,仿佛打鼾比赛,一个比一个大。特别是程务挺,鼾声如打雷,还抑扬顿挫。乃翁为你后事急,你却睡成猪,大兄弟过分了。 越想越郁闷,拎起地上靴子,循声源砸过去。泥牛入海,鼾声依旧,武康气乐了,摸第二只靴。感觉不对劲,平时冰冷的泥土,竟然有温热。手心贴地感觉,确实很温暖,像被篝火烘过。 此地是东北,还是干冷春天,这很不科学。掀开被子,没感觉冷,胡乱披衣服,趴地上摸索。一寸寸感受,突闻浓郁脚臭,脑袋撞在腿上。仰头见黑影,听惊讶的询问:大佬您不睡觉,趴在上找啥,丢东西了? 钱顺的声音,左肩头被拉,武康顺势起身。随便敷衍两句,抹黑回床铺,不小心碰倒凳子。瓷碗摔地上,鼾声瞬间停,程务挺、林平郎唰的起身,两把横刀出鞘。 “没事没事,都别紧张”,武康赶紧答话,迟疑片刻说:“你俩收起刀,顺子点蜡烛,有特殊情况。你们仔细感觉,帐篷里很热,土地也很热。” 钱顺摸出火折子,点燃半截蜡烛,栽在桌子上。林平郎光脚,试探踩地上,疑惑爬上脸。程务挺擦额头汗,蹲下来手心触地,也皱起眉头:“是挺热,不应该啊。” 是很不应该,武康有种错觉,军营下铺地暖了。昏暗灯光下,四人围成团,大眼瞪小眼,钱顺开口:“是不是附近营房,有人偷偷烤火,热量传到这里?” 这不可能,三人翻白眼,顺子很尴尬。刚想挽回尊严,程务挺开口:“是不是地下有温泉...也不可能,昨天冷的受不了,今天突然暖和,不知他们啥情况?” 这些天都很冷,特别是晚上,浑身冰凉刺骨。进被窝缩成团,没有半个时辰,根本伸不开腿。林平郎起身,大步出帐篷,三人对视片刻,各自穿鞋出去。 来到账外,不约而同趴下,手心贴地感触,和里面相差无几。武康鼻子猛抽,闻到淡淡酸味儿,不像屎尿味儿,便小声和他们说:“你们仔细闻闻,是不是有股酸气,比醋布淡许多。” 三人抽动鼻子,很快同时点头,林平郎说:“应该是醋味儿,可能是火头营,在附近倒了汤水。大佬,都三更天了,咱们睡觉吧,明天找火头兵问问。” 程务挺打个哈欠,赞同平郎的意见:“变之兄,别大惊小怪,天亮一问便知。昨天接到消息,高句丽渡过贵端水,已经整装待发。战争即将开始开始,咱们也快忙了,都回去睡吧。” 回到营房,吹灭蜡烛,各自钻被窝,鼾声再次响。武康不能入眠,浑身汗唧唧的,掀掉两层被子。瞪大眼注视黑暗,涌起不祥预感,笃定有大事发生。 绞尽脑汁搜脑海,想各种可能,又逐个否决。一时头痛欲裂,剪不断理还乱,心如油烹似的。良久干笑两声,也许神经过敏,把问题想复杂了。放下地热不管,考虑明天战事,与史书并无偏差。 高句丽见唐军人少,便渡过贵端水,血战即将开始。回忆工作安排,没有发现遗漏,渐渐放宽心。闭上眼稳定心神,强迫意识放空,渐渐产生睡意。 突然马嘶嘹亮,瞬间来了精神,噌的坐直身子。是斗骢的叫声,带着惶恐与焦急,还有噔噔马蹄声。小程他们也被惊醒,全都坐起来,聆听账外动静。 约莫三分钟,隔壁有人咒骂,骂斗骢扰人清梦。林平郎凑近,压低声音说:“大佬不正常,斗骢平时很乖,除非觉察危险,否则不会撒欢儿。” “你才不正常,会不会说话”,钱顺瞪林平郎,也压低声音:“老林说的对,若有潜在危险,斗骢就会示警。咱们来的路上,过那座危桥时,斗骢死活不上桥。恰巧有辆牛车,走到桥中央,木桥就塌了。” 有这么回事儿,犍牛当场摔死,车夫压在牛车下。被三人救出时,已经奄奄一息,当时都吓傻了。程务挺兴趣盎然,凑过了嘻嘻奸笑:“我的变之兄,那匹千里马,你就让给我呗。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兄弟我有的,要什么给什么?” 话语刚落,斗骢安静,仿佛听到了对话。程务挺呶一嗓子,吓的他们一哆嗦,奸笑再响:“万中无一的宝马,兄弟求您啦,让给我好不好?我用蟠龙锁换,墨家巨子打造,智章禅师开光。能当传家宝,明天一看便知...” 平郎、钱顺嗤之以鼻,武康直接钻被窝,开启嘲讽模式:“早感觉你有问题,程大都督的儿子,和火头兵玩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死了这条心吧。给我金山银山,也不卖斗骢,赶紧睡觉。” 程务挺不放弃,嘴里喋喋不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蟠龙锁价值连城,墨家巨子打造,能趋吉避凶。并再三强调,明天一定要看,看了就会喜欢。 把武康烦的,拉被子蒙脑袋,双手堵耳朵。整夜没睡好,有轻微的噪音,蚊子嗡嗡似的,不停萦绕耳边。翌日清晨起床,顶着黑眼圈,揉发痛的太阳穴。再听一声“变之兄”,疼的更厉害,咬牙切齿瞪眼,怒视程务挺。 程务挺嬉皮笑脸,取下脖颈银锁,递武康眼前推销:“变之兄你看,这就是蟠龙锁,很精美吧?黄冠子道长开光,真能逢凶化吉,你看锃明发亮的...嗯?” 话语戛然而止,钱顺捧腹大笑,平郎直翻白眼:“我说程九莲,当我们瞎吗,哪找的破铜烂铁?我说大兄弟,别白费心机,斗骢是我们的兄弟,不可能卖给你。” 钱顺无情嘲讽,都黑成锅底了,还锃明发亮?程务挺脸红脖子粗,摇头晃脑辩解:“不是这样的,离开营州前,我还拿出来祷告,真的锃明发亮...怎么突然黑了,这才多久呀。” 武康眉头微皱,拿过灰黑银锁,不停的翻动研究。平常使用的银子,表面都呈浅灰色,是被硫化的缘故。银遇到含硫物,譬如说硫磺,发生化学变化,变成黑色的硫化银。 这个蟠龙锁,黑的太过分,快变成黑炭了。难道营地附近,有大量硫磺?短短两个月,让锃明发亮的银子,变成这幅德行?蟠龙锁被抢走,程务挺很尴尬,信誓旦旦保证,一定找到配得上斗骢的珍宝。 懒得搭理他,转身去洗手,发现水是温的。鼻子抽动轻嗅,也有淡淡酸味儿,摆笑脸教育小兵:“我习惯冷水洗漱,以后别烧热水,木材也是战略物资,不能随便使用。” 小兵莫名其妙,讪讪笑道:“武刺史误会啦,这水没烧过,打出来就是温的...真是这样,今早在西北角,突然冒出温泉。上面还冒泡嘞,弟兄们围着洗脸,就是有些酸。” 自作多情了这是,武康尬笑两声,笑容却僵在脸上。突然涌出的温泉,温热的地面,变黑的银子,淡淡的酸味儿,斗骢的预警...这些巧合加起来,肯定不是巧合,难道要地震吗? 突如其来的呐喊,打断他的思绪,前线战斗打响了。武康快速洗脸,带众人赶往伤兵营,吩咐后勤人员,准备接受、治疗伤兵。平郎带担架队出发,钱顺带人洒石灰,大伙儿各司其职。 仔细检查伤兵营,大锅架起烧热水,酒精全部就绪,军医各就各位。满意的点点头,又闻略重酸味儿,心弦再次绷紧。转身看向斗骢,正围着木桩转圈,等缰绳全部缠上,再逆时针转圈。 惶惶不安的样子,确实在示警,动物对地震的敏感,远比人类强烈。查看四周环境,盯着身后雪山,久久不能回神。山顶耸入云端,从半山腰开始,往上白雪皑皑。 当地居民说,此山名“半雪山”,积雪常年不融。武康倒觉得,应该叫富士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再次打量环境,把心放肚子里,四周空旷无比。就算十级地震,也造不成大伤亡,帐篷砸不死人。 首批伤员来了,立刻忙碌起来,戴口罩进帐篷。大腿中箭,稍后处理,拔出箭支,清洗伤口,吩咐军医缝合;肚皮切开,优先处理,人绑长凳上,直接缝肚皮;心脏中箭,立刻处理...个毛儿,抬出去等死。 到处是杀猪般咆哮,有的直接疼昏,倒也省事儿。武康不停指挥,军医有条不紊,手术完抬到康复营。浓重血腥弥漫,染血绷带成堆,伤员哀嚎不断。 担架匆匆过来,又匆匆离开,士兵伤亡很大,可见厮杀的激烈。忙的脚不沾地,喊的口干舌燥,尽全力挽救生命。军医疲惫不堪,全都大汗淋漓,徒弟们不停擦汗。 一直忙到中午,来往担架终于稀疏,前线呐喊也消失,鸣金收兵了。口罩挂脖颈,擦干额头汗珠,轻轻揉咽喉。钱顺过来汇报,共五百多伤员,死亡三十例,其余都可能痊愈。 武康很欣慰,等抬走最后伤员,便离开伤兵营,去呼吸新鲜空气。望着半雪山发呆,突听惊惶呐喊,气氛顿时紧张。几个士兵慌不择路,正往这边逃命,仿佛被厉鬼索命。 难道有人袭营?气氛刹那紧张,武康发号施令,士兵各操家伙儿。程务挺吩咐敲锣,林平郎和钱顺拉弓,跑在最前边的士兵,突然呶呶怪叫:有很多蛇,不是敌袭... 虚惊一场啊,武康火冒三丈,抬巴掌抽他脑袋,劈头盖脸喝骂:“该死的田舍奴,瞎嚷嚷什么,蛇有那么可怕?瞧你们这点出息,滚回家养去猪吧,还不如个娘们儿。” 挨打小兵很年轻,被大佬气势吓到,抱着脑袋求饶:“武刺史息怒,不是一两条蛇,是几百上千条。还有无数老鼠、野鸡和野兔,还有几头大野猪,都往西边逃跑,您去看看就...” 武康马上停手,审视面前小兵,看情形不像说谎。动物大迁徙,斗骢的预警,真要大地震呀。越想越觉得可能,不敢再耽搁,吩咐眼前士兵:“你们不要紧张,带我过去看看。” 小兵扭头就跑,武康紧随其后,众人离开军营。眼角余光发现,原本平整的田地,涌起许多土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像被耗子拱过。随脚踩一个,噗嗤陷进去,坑里竟然有水。 蹲下身查看,浓郁酸味扑鼻,就像沸腾的水,不时冒出气泡,还有淡淡雾气。程务挺催促,来不及思考,加快脚步追上。跑出一里外,身体僵在原地,所有人目瞪口呆。 画面太震撼,蛇虫鼠蚁,各种小动物,从半雪山脚下,潮水般涌出。很多互为天敌,却顾不上吞噬,全部慌不择路,向着西方逃命。蓦然冲出八只野猪,雷霆咆哮着,大地都在颤抖。 程务挺、林平郎带头,凡是佩戴弓箭者,全部向野猪射击。然而诡异横生,一般来说,野猪中箭会暴怒,会疯狂报复人类。可它们没有,丝毫不理士兵,个个如同刺猬,继续向西奔逃。 羽箭不断射出,除了两猪逃跑,其余全部死亡。又有野猪肉吃了,士兵开怀大笑,武康笑不出来。无数老鼠、蜥蜴、蚂蚁,爬过野猪尸体,将其完全淹没。 此情此景,想起电影《奇幻深林》,里面的动物大迁徙。基本可以确定,地震即将发生。强自镇定下来,觉的问题不大,甚至有些兴奋。贵端水东边的新城,都是高句丽人,砸死完更好。 军营四周,荒山野岭,都是简易帐篷,不会有大危险。除非这场地震,能把半雪山震崩,否则...震崩?瞳孔蓦然紧缩,抬头眺望雪山。本来白雪皑皑的山顶,露出青色石头,积雪融化了? 刹那如遭雷击,脑海闪出两个大字,下意识冲向山脚。没跑出几步,就听哄的一声,遮天蔽日的鸟群。一颗心沉入谷底,鸟飞兽走,最明显的征兆。 钱顺担心大佬,和林平郎冲过去护驾,程务挺呶呶叫:“你们快回来,这里的蛇都有毒,特别是五步倒,被咬了必死无疑。变之兄快回来,会出人命的...” 武康置若罔闻,顾不上几步倒,必须验证想法。程务挺急的跺脚,也冲了出去,一口气到山脚。见武康蹲地上,手里拿三只鸟尸,正反复查看。 慢慢走过去,旁边洒雄黄酒,阻止毒蛇靠近,片刻后说道:“鸟刚死不久,羽毛完好无损,爪子、鸟嘴也完好,不像...变之你说什么,火什么山,喷什么发?” “扑街的盲流,火山喷发呀”,武康彻底暴走,蒲扇大手攥领子,把程务挺提起来。表情异常狰狞,呶呶的咆哮:“半雪山是火山,很快就会喷发,立刻带我见你爹。不能再打啦,所有人必须撤离,否则都得死...” 第三十一章 我们与死神赛跑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五月初六,申时一刻。 贵端水西畔尸横遍野,高句丽与大唐首次会战,高句丽以惨败告终,扔下千余具尸体,仓惶逃回东岸。大唐援新罗志愿军,中军大帐气氛紧张,二老二少对面坐。 二老年岁六十靠上,虽须发苍苍,却精神矍铄。与程务挺相貌相仿的,是营州大都督程名振,营州行军大总管。旁边是苏烈、字定方,天生大众脸,看起来很低调,笑容和蔼,人畜无害。两人并肩,研究两块黑炭:程务挺的蟠龙锁,苏定方的银鱼袋。 确定好眼神,程名振摆手,武康开始科普:“火山喷发前,释放含硫气体,和硫磺相差无几。银遇硫,引起化学变化,生成黑色硫化银,附着银块表面。这就是蟠龙锁、银鱼袋黑化的原因,可以把这种现象,理解为铜铁生锈。” 程大佬不置可否,苏大佬放下银鱼袋,考虑片刻言道:“武刺史口口声声,说半雪山是火山,很快就会喷发,老夫不明白。可否解释下,什么是火山,为什么会喷发,会造成什么后果。” 这就难为人了,地质学的专业术语,万能的体育老师,也是搞不懂的。心思电转间,很快有说辞,举例子讲解:“山海经中记载,在北魏时期,云州定襄县(山西省大同市),昊天寺曾有火山喷发。” 两人同时皱眉,互相对视片刻,眼里有了慎重。都是博学多才,读过山海经,知道有此记载,苏烈继续问:“武刺史因何确定,半雪山是火山,会在最近喷发。” 终于问到点子上,武康略感欣慰,娓娓道来:“蟠龙银锁黑化,是前兆之一,其二就是地热。火山与火有关,温度变化最直观,大地骤然温暖,湖水变成温泉,山上积雪消融。” 说到这暗叫侥幸,幸亏积雪不厚,不会造成山洪、泥石流。两大佬沉默,这个不能否认,最近半月确实暖和。甚至傻傻认为,此乃天降祥瑞,保佑大唐旗开得胜。 武康继续科普:“其三是地形变化,雪山周围出现裂缝,涌起无数土堆。裂缝喷出细沙,泉水涌出气泡,就像烧开的水。其四,是动物异常,它们对自然灾害的敏感,远远胜于人类。” 脑筋快速归纳,言辞凿凿道:“鸟群飞离森林,各种野兽逃亡,蛇群苏醒迁居,牛马夜里叫唤。野兔、飞鸟等小动物,莫名其妙死亡,身上找不到蛛丝马迹。” 他们依然沉默,程务挺瞟武康,干咳两声帮腔:“确实是这样,我们来之前,见禽兽大逃亡。毒蛇不吃鼠,山猫不猎兔,野猪只逃命,蚂蚁大迁徙。斗骢在昨夜,突然大声叫唤,然而其他牛马,并未出现异动。” 两人还是缄默,武康有些心急:“动物能预感地震、火山,它们的种种异常,都是向人类示警。刚才半雪山脚,发现枯死杂草,枯黄的树叶。植物也预警,此为前兆之四,不能置之不理。” 程名振瞟他两眼,沉下脸不说话,武康更急:“两位将军仔细听,能听见轻微轰鸣,越靠近半雪山,声音越明显,此为前兆之五;涌出的泉水,有淡淡酸味儿,是因硫磺作祟,此为前兆六。” 还是装聋作哑,武康渐渐暴走:“种种迹象表明,火山最近喷发,是危及百里的大喷发。请程都督下令,大军即刻返回,远离此地百里。如若不然,除了骑兵,都有可能丧生。” 程名振终于开口,颇有些阴阳怪气:“武刺史危言耸听,一切都是推测,并无真凭实据。今日会战高句丽,斩俘近三千余,我军旗开得胜。老夫与苏将军,正商讨乘胜追击,形势一片大好,岂能贸然撤军?” 武康气乐了,白费唾沫啦,你们没听进去呀。脸也沉下来,尽量稳定情绪,也阴阳怪气:“还是那句话,倘若火山喷发,骑兵可能逃出,其他都会死,请两位将军三思。” 气氛开始僵硬,苏烈适时开口:“武刺史方才所言,太过匪夷所思,老夫也不敢相信。程将军说的对,此战大获全胜,理应乘胜追击。至于你的提议,我们会慎重考虑,若无他事,就请回吧。” 慎重考虑个屁,当我刚断奶吗,这是外交辞令。正想据理力争,袖子被人拉住,程务挺连使眼色。武康憋红脸,良久抱拳道:“事关三万生命,请三思而后行,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说罢拂袖而去,留下三人发呆。程名振直接拍桌子,颇有些气急败坏:“你们都瞧瞧,这是什么态度?眼里有没有,我这个总管?有没有,你这个将军?靠女人上位,凭什么嚣张?” 苏烈讪讪苦笑,微不可查轻摇头,也讨厌这副嚣张样儿。不过对老程指责,却有不同意见。听说过武变之,确实有些本事,并非靠武昭仪上位。程务挺不敢停留,和两人告辞,跑出帐外。 武康回辎重营,板着脸检查工作,一副“别惹我烦着呢”,搞得后营人心惶惶。检查完回帐篷,脱掉鞋盘膝坐,黑着脸生闷气。真的没办法,人家是正二品都督,我是正四品上刺史,差整整三级。 转念仔细想,也能理解他们,此次出征的战略目的,是逼迫高句丽撤兵,化解新罗危机。目的不能达成,就是打败仗,没法向朝廷交代。我刚才的说辞,他们就算听进去,也会犹豫几天,毕竟撤兵是大事。 倒霉就倒这几天,万一火山喷发,后果不堪设想。要不脚底抹油,叫上钱顺和平郎,趁现在逃命? 很快苦笑否决,没大总管允许,擅离军营就是逃兵,会被砍脑袋。这就无奈了,明知潜在大劫,必须硬头皮留下...哗了狗了。 帐篷帘掀开,钱顺、平郎进来,见大佬脸色不好,大气都不敢出。平郎回铺位,钱顺放下野猪肉,坐饭桌旁发呆。武康神游天外,眉头拧成疙瘩,找不到破解办法。 心情越发烦躁,突听奇怪声音,见钱顺满脸尴尬。瞅瞅大块野猪肉,绷着脸训斥:“饿了就吃啊,管你们的嘴啦?我要是绝食,都陪我饿死吗?” 钱顺赔笑,下意识摇头,又立刻点头。见大佬继续放空,冲平郎使眼色,拿出匕首分肉。等填饱肚子,见大佬还发呆,纠结片刻端肉碗。平郎眼疾手快,拉他袖子摇头,最好别自讨没趣。 时间分秒流逝,武康肚子罢工,无奈唉声叹气,胳膊杵地站起身。门帘又掀开,程务挺回来,见到野猪肉,两眼硕硕放光。这位也不客气,抓起肉就肯。 钱顺哎几哎,见肉进嘴,无奈闭嘴。大佬要饿肚子喽,他有个坏毛病,只与妇人共食。武康强忍暴躁,懒得搭理他,解腰带脱外袍,钻被窝睡觉。 还是睡不着,满脑子火山喷发,岩浆吞噬万物的画面。昨天也没睡好,到半夜扛不住,渐渐进入梦乡。不知过多久,突听斗骢嘶吼,唰的坐直身子。室友也被惊醒,屏气凝神聆听,叫声越来越大。 毛驴最先响应,驴叫异常难听,不到五分钟,所有牛马嘶鸣。军营刹那沸腾,营外脚步急促,士兵怒斥牛马,皮鞭啪啪昨响。然而并无卵用,畜生们发情似的,到处是踢踏声。 这是动物示警,昨天仅斗骢觉察,现在都感受到了。武康心沉谷底,地壳运动更剧烈,大火山随时喷发。穿鞋披衣出营房,见火把到处流动,训马声随处可闻。 斗骢见主人,停止撒欢儿,叼肩膀衣袍,一直往西方挣。意思不言而喻,武康心知肚明,却不能做逃兵。轻抚斗骢鬃毛,附上马耳安慰,我没办法呀兄弟。 平郎三个一言不发,并排站在身后,流露紧张与焦急。牛马躁动越来越大,士兵驯服不了,惊动了中军帐,传令兵咆哮:大都督有令,所有人即刻回营,否则格杀勿论... 一遍又一遍,武康嗤之以鼻,轻拍斗骢转身,又被叼住后领。钱顺抚鬃毛,平郎抚马鼻,费了老大劲,才让斗骢松嘴。四人回帐篷,都没有睡意,大眼瞪小眼熬着。 熬到黎明时分,牛马停止嘶鸣,武康当即吩咐,赶紧养精蓄锐,可能有大事发生。眯到辰时两刻,再被骚动惊醒,四人赶紧出去。士兵全部离营,全员东北望,目光聚雪山。 积雪大片脱落,山脚涌出黄水,往四周蔓延。温度骤升,积雪融化,山顶部位,喷出黑烟。此为火山灰,火山即将喷发,武康立刻咆哮:火山马上喷发,全部往西边跑。 节目效果很差,士兵纷纷扭头,看二傻子似的。武康心急如焚,正欲再次咆哮,却听传令兵呐喊:大都督有令,全军紧急撤退,都往西边跑,不要收拾物品,现在就跑... 平地一声炸雷,大地开始颤抖。人群瞬间炸锅,个个慌不择路,呶呶逃往西边。钱顺、平郎守护大佬,武康继续咆哮:都别着急,还有时间,弟兄们保持队形,切莫拥挤踩踏... 没什么卵用,声音被人流淹没,所幸营地面积大,拥挤并不严重。钱顺牵来斗骢,平郎焦急催促,武康冲他们喊:“你们没马先跑,我有斗骢没事,我去维持秩序。” 嚎完转身离开,扶起跌倒士兵,不断吆喝:都不要惊慌,注意脚下... 忽然觉察危险,身子腾空而起,眼前黑影掠过。一头黄牛拖木桩,像得了疯牛病,撞到十几个士兵。被撞的士兵,轻伤继续逃,重伤趴地挣扎。 眼前黑影再闪,听利箭破空声,羽箭射入牛头。疯牛横冲直撞,跑出几十米,倒在血泊里。程务挺丢掉强弓,平郎抱武康后闪,四人缩在帐篷外。 武康看半雪山,完全没了白雪,山顶被灰尘笼罩。眼前人头攒动,赶紧继续提醒:衣服蘸水堵鼻,用手捂住嘴,火山灰能呛死人,都捂住嘴和鼻子... 十几分钟口干舌燥,人群终于离开,留下百十个倒霉蛋,在地上挣扎惨叫。四人松口气,突听对面营房,传来求救声。有个年轻小兵,趴在帐篷外。左手摸左腿夹棍,右手伸向这边,不断喊着救命。 四人快速过去,平郎、钱顺架起他,武康弯腰公主抱,盯着他双眼说:“兄弟不要怕,擦掉你的眼泪,我送你离开。平郎你们留下,处理地上伤员,生死伤势,分门别类,等我回来。” 抱断腿伤兵离开,岔双腿坐马鞍,斗骢起身嘶吼,四蹄健步如飞。沿途都是伤员,趴地上生死不明,聪明的斗骢,从他们上方跳过。一直狂奔三里,追上大部队,两群人维持秩序,正是两位大佬。 来到程名振跟前,盯着他双眼说:“这位袍泽断了腿,请程都督安排,不抛弃不放弃,不丢下任何兄弟。另外给我三匹马,伤兵营里的兄弟,我要全部带回。” 程名振目瞪口呆,片刻后重重点头,两名亲兵出列,接手断腿士兵。三名亲兵下马,牵马到他身边,伸手递出缰绳。武康抱拳道谢,一条缰绳拴马鞍,两条缰绳双手攥,直奔凶险半雪山。 天空再次轰鸣,涌起大片黑烟,大地轻微颤动,皆不能阻止那道背影。老程苦笑连连,心里很是自责,昨天就该走了。苏定方面露赞许,然后调转马头,跟随部队离开。 军营等待的三人,见大佬牵来马,也都心知肚明。不用等吩咐,各自挑选战马,挑选伤员护送。死的不去管,抱伤兵上马,两人共骑,追赶大部队。 武康无意发现,旁边百十名伤兵,视线聚焦自己,饱含担忧与恐惧。略微迟疑,递缰绳给伤兵,不容置疑道:“你抓紧缰绳,别控制斗骢,它会送你离开。追上大军就下马,斗骢会自己回来,明白吗?” 老兵疑惑点头,武康来马头前,贴马耳轻语。顷刻马蹄轰鸣,宝马绝尘而去。露出淡淡笑意,迎着疑惑视线,来到伤员跟前,半开玩笑道:“弟兄们请放心,大佬与你们同在,只要还有一人,我就不会离开。” 人群寂静无声,约莫两分钟,有人小声抽泣。情绪快速蔓延,伤员眼含热泪,武康呵呵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别惺惺作态,都把眼尿擦掉。不就火山喷发嘛,有什么好怕的,大佬我就不...” 又是一声炸雷,山口再涌黑烟,武康果断闭嘴。装逼得有度,人在大自然面前,渺小的如蝼蚁,得有敬畏之心。同时祈祷满天神佛,等我把伤员带走,您们再高潮吧。 很快三匹马回来,开始争分夺秒,按照伤情排号,重伤的先离开。每带一人离开,就多一分开怀;与等待的伤员聊天,弱化恐惧气息。平郎他们返回的时间,都比上次慢,因为军队也在移动。 忙碌一个多时辰,只剩四名伤员,都在翘首以盼。四周烟尘弥漫,呼吸越发困难,伤员开始咳嗽。武康紧蹙眉头,走到一具尸体边,取靴筒匕首,割下五条长布。 寻找水源无果,不敢去山脚温泉,无奈再来尸体边。纠结片刻说抱歉,把尸体翻过来,割开胸膛衣服,匕首刺入心脏。拔匕首蘸血水,分发给四伤员,淡淡说道:堵住口鼻,跟着我做。 生死关头没人迟疑,忍受刺鼻血腥,脸色都很沉重。轰鸣越发频繁,呼吸越发困难,环境越发炙热,能见度越发低。众人没有惊慌,只要主心骨在,活命就有希望。 半刻钟左右,终于听马蹄声,平郎他们回来了。没时间犹豫,制止众人说话,带三伤员离开。两人对面而坐,武康松开血布,煞有介事问:“看看咱俩的处境,我就问你怕不怕?” 伤员朴实憨笑,却坚定摇头,含糊不清道:“您都不怕,我怕什么?真不敢相信,有您这样的好官,如果能活命,只要您征兵,我肯定过来拼命。” 有点儿意思,武康刚想装逼,又听雷声轰鸣,天地一片惨红。火山终于喷发,火光照亮半边天,滚烫岩浆顺坡流,融化沿途万生灵。好美、好壮观,你陪我唱情歌,看最美的烟火... 回过神一蹦三尺,布条放地上,撩衣袍撒尿;布条蒙口鼻,系在后脑勺。背伤兵转身跑,使出吃奶劲儿,跑的比兔子还快。大地颤抖,火山灰弥漫,刺鼻硫味,令人作呕。 感觉抱着火炉,汗水快速蒸发,紧咬牙迈双腿。地震陡然加剧,两人栽倒在地,武康再次背起,却听阵阵啜泣:武公...您自己跑吧,不要管我了。 别急啊兄弟,还不到时候,还有活命的机会。救下你的命,你帮我宣传,我得底层士兵心,才能战无不胜。艰难跑出半里,听熟悉马蹄,瞬间笑逐颜开。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可以选择,信任斗骢... 伤兵抱紧后腰,武康策马狂奔,下意识扭头,吓到几乎坠马。铺天盖地的火山灰云,距离仅数十米。左手擦冷汗,右手抖缰绳,扯嗓门咆哮:斗骢兄弟快逃,我们与死神赛跑! 风驰电掣,画面刺激,血液燃烧。不知过多久,远处地平线,生出两匹马,是钱顺、平郎来接应。两人迟疑半秒,离开调转马头,猛抽马背仓皇逃命。毛骨悚然的画面,深深嵌入脑海。 乌黑的斗骢,驮紫色身影,被无尽黑墙追逐... 第三十二章 火山灰水泥问世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五月二十一,巳时五刻。 长安东永兴坊,武府大门外,薛礼率千牛卫巡逻,楚神客守大门口。院子里站满人,武家人以杨氏为首,其余人以黄袍为尊。黄袍左边是美艳少妇,右边是铁塔巨汉,对面五只紫色老狐狸。 土黄色黄袍是李九,少妇是武媚娘,大汉是武康。火山喷发祸及百里,三国联军撤出新罗,高句丽战事结束。死里逃生之后,带钱顺和林平郎,快马加鞭回长安。再次客串驿卒,沿途乘驿马,三天前抵达。 对面五个紫袍,年岁六十左右,皆货真价实的大佬。太尉、扬州都督、赵国公,长孙无忌;尚书右仆射、河南郡公,褚遂良;中书令、固安县开国公,崔敦礼;侍中、颍川县开国公,韩瑗;中书令、检校吏部尚书,来济。 原中书令柳奭,也是个有能力的,可惜被媚娘坑了。年前政治风波,媚娘状告王皇后,行巫蛊厌胜之术。柳奭是王皇后的舅舅,因外甥女拜中书令,吓的赶紧辞职。暴怒李九不放过他,直接赶出长安,贬为遂州刺史(四川省遂宁市)。 相比中书令的调动,武康更关注中书舍人,那个即将丢官的李义府。此次重回长安城,要完成三件事:一、献上建筑神器,为媚娘增加政治实力;二、找情妹新城聊天,抱私生子或私生女;三、拜访李义府,开启“废王立武”风暴。 先完成第一件,征得李九同意,对钱顺、平郎使眼色。两人来到中间,揭开地上麻布,露出两米见方水泥板。水泥作为建筑材料,后世家喻户晓,也是穿越家装逼首选。 节目效果很好,大佬们瞠目结舌,目光聚焦水泥板,既震惊又鄙夷。震惊平整的石头,鄙夷上面的字:吾皇万岁万万岁,媚娘永葆青春。如此不要脸的马屁,只有“武佞”一家,别人要脸拍不来。 媚娘心花怒放,向康郎投去赞许;李九老脸微红,捂嘴干咳两声。缓缓蹲下,轻抚水泥板,仔细研究;大佬满脸鄙夷,各找位置蹲下,伸手或敲或抠。 研究老长时间,个个百思不解,这就是水泥吗?李九让众人闪开,吩咐薛仁贵动手。老薛当仁不让,拽出腰间钢刀,卯足劲劈石板。一时间电光火石,只留浅浅白印,石板坚硬如铁。 百炼钢刀刃卷口,薛礼肉疼心疼,随手丢地上。往手心吐唾沫,双手不断揉搓,接二十多斤铁锤,活动筋骨拉开架势。武康脚步移动,挡在媚娘身前;千牛卫保护李九,却被李九推开;无忌哥摆手,带领小弟后退。 铁锤砰砰砸混凝土,噪音震耳欲聋,碎屑四下飞溅。再看青色石板,只有浅浅凹痕,最深不过半寸。武康觉的可乐,足足十公分厚,就算项羽在世,估计也砸不碎。 现场鸦雀无声,大佬各怀鬼胎,纷纷交头接耳。约莫半刻钟,李九转过身,手指盆里粉末,试探着问:“这个混凝土石板,就是用水泥、泥沙、碎石子混成?” 此处应有装逼,武康扫视众人,小心翼翼回话:“陛下圣明,正是混合而成,是以称混凝土。这盆灰色粉末,就是火山灰水泥,按照合适配方,石灰掺杂火山灰。” 手指建筑材料,继续科普:“粗沙、碎石和水泥,用水搅拌均匀,称之为水泥浆。木板钉成模具,里面放些铁条,也可以不放。泥浆倒入模具,用木板压实、抹平,凝固成混凝土。抗雨水冲刷,百十年不腐,用于建筑和修路。” 见他们脸色怪异,再次着重强调:“其实很简单,只要有火山灰,傻子都能造水泥。上个月讨伐高句丽,巧遇火山爆发,险被火山灰活埋葬。便带回来几包,掺成水泥做试验,竟然成功了。” 院里再次安静,无忌哥面沉似水,大佬们鄙夷略减。特别是褚遂良,还露出几丝赞许。火山喷发救伤兵,类似诸暨抗瘟疫,符合武佞的风格。 这个小兔崽子,虽然没有风骨,虽然不是东西,却能在危急关头,从容指挥伤员撤退。三人三马舍身犯险,救助无法跑路的伤员,足足一百一十五人。这个真不能黑,然而并不代表,我会放过你。 想到这上前两步,干咳两声说:“敢问武刺史...哦不对,应该称武都督。石灰掺火山灰,变成水泥;掺沙石和水,变成水泥浆;几天后凝固,坚不可摧混凝土。这些你从何得知,哪本典籍记载,老夫从未耳闻。” 您老没听过的,简直不要太多,听说过灰太狼吗?搞事儿啊你!武康翻白眼,开始编谎言,很快有说辞。眼珠转动,挂邪恶诡笑,准备恶心他们。 干咳两声,抱拳行礼:“回禀褚公,当初被妖人污蔑,被迫离家出走。投奔婺州途中,偶得一本古书,上有只言片语。途中靠莲子充饥,虽填饱肚子,也吃坏肚子。没有厕筹,就用那本书...到了婺州城,书也用完了。” 此言一出,褚遂良黑脸,胸脯剧烈起伏。无忌哥冷哼,大佬们鄙夷,李九也皱眉。媚娘当即决定,事后严加管教。用纸出恭的糗事,已经被读书人唾弃,上古秘书都敢用,简直在作死。 武康低眉顺眼,不看他们脸色,作为有痔青年,厕筹就是要命。暴风骤雨来袭,褚遂良开喷,韩瑗、来济帮腔,崔敦礼点评。李九置身事外,媚娘不好答话,只能暗暗焦急。 这些都是小儿科,足球场被万人唾骂,俺都不放心上。思绪果断放空,遥想杭婺边境,梨园里的小窝棚。与崔小晴坦诚相待,共诉离别哀愁。小官迷张口闭口,就是越州大都督,这下遂她意了。 贵端水战役,后勤管的好,八成伤兵痊愈。之后发生的事,缺非常喜感:辽东的贵端水,是大唐的钢锯岭,我是大唐版戴斯蒙德。救出百余伤员,政治意义重大,李九论功行赏,去掉“检校”二字,加封越州大都督。 身为婺州刺史,兼任越州都督,完全没有问题。伟大的无忌哥,也兼着扬州都督,房仁裕只是刺史。越州是中都督府,掌越州、杭州、括州、婺州,台州军权。 然而没有卵用,五州没有府兵,现在能调动的,只有婺州民兵。若调其他四州民兵,必须有朝廷圣旨,还要看各州刺史的脸色。所以基本不可能,用一句话概括,蒙古国海军司令。 好处是官阶提升,中都督官拜正三品,比婺州刺史高两级。正式成为三品大员,名正言顺穿紫袍,腰间可佩金鱼袋。武康的名字,正式入住婺州志,以及金华县志。 其实说起来,不算官升两级,而是步步高升。五月初八那天,朝廷批准婺州升级,婺州正式升为上州。婺州刺史升从三品,再封越州都督,只是官升一级。 突觉脑门生疼,瞬间灵魂归壳,见媚娘龇牙瞪眼。感觉很委屈,老姐你秀逗啦,削我耳雷子做啥? 媚娘恨铁不成钢,瞪小鹿眼训斥:“明天就请太医共诊,治好你的癔症。陛下问话,火山灰水泥,只能用火山灰吗?” 豆大冷汗滑落,此情此景走神,作死的节奏。赶紧抬头,见李总龙颜浅笑,不禁松口气。老褚、老韩和老来,车轮战喷我,只能唾面自干,我喷不过他们。 考虑媚娘的问题,露出淡淡苦笑,颇有些无奈。水泥有很多种,现在能搞的,只有火山灰水泥。于是实话实说:“回禀陛下,火山灰不可替代。不过别担心,从前线回来时,程都督和苏将军,正收集火山灰,不日运回长安。” 此言一出,李九很失望,韩瑗叹息道:“此物虽好,原料却难求。两位将军收集,对大唐来说,杯水车薪。加固城墙与宫殿,修复全国道路,需求量太大。” 您老说的对,可是没办法。眼珠转几圈,计上心来,决定祸水东引:“韩相公所言极是,此物若要推广,必有海量火山灰。大唐没火山群,只能从外面寻找。” 无忌哥瞳孔紧缩,大佬们感觉不妙,武康继续勾引:“据我所知,距离最近的火山群,在靺鞨东北的长白山、大兴安岭。另外就是倭国,到处是火山,比靺鞨更多。咱们可以购买,或者出兵讨伐,抢夺火山群。” 众人不置可否,武康考虑片刻,再抛重磅炸弹:“火山灰可以造水泥,也是最好的肥料,能让劣田变良田,让良田大幅增产。据古书记载,至少提高五成,也不知道真假。” 所有人震惊,增产最重要,无忌哥都不淡定了。媚娘很兴奋,投以赞许目光,武康却有些心慌。五成是胡说,火山灰有磷和钾,类似后世化肥,应该能改良土壤。 李九意识到重大,决定召群臣共商,转身看向武康,摆出和煦笑容:“无论水泥还是肥料,皆利国利民的,爱卿再立新功...说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这就没意思了,言外之意不想赏,当然我也不能要。刚升越州都督,虽然没卵用,不能得寸进尺。于是酝酿情绪,摆出庄重肃穆,准备婉言谢绝,顺便表忠心。 媚娘款步上前,温言软语提议:“陛下若是要赏,还赏他衣袍吧。赏赐的绯袍,他与叛军厮杀,被砍的千疮百孔;赏赐的紫袍,在火山中救伤兵,被火山灰糟蹋。” 贤内助啊这是,李九眉开眼笑:“媚娘言之有理,爱卿穿衣太费,再赏件紫袍吧。最近内库紧张,不如这样吧...朕为晋王、太子时,所穿的衣袍,存放在尚衣局。全部拿出来,给爱卿改做紫袍,媚娘以为如何?” 媚娘喜出望外,感觉拉武康谢恩,歌功颂德完毕,信誓旦旦保证:“不劳尚衣局,妾身亲自动手,给二郎裁缝衣袍。反正要给贤儿做衣,便一起做了,请陛下恩准。” 李九连声叫好,大佬们脸色怪异,武康差点高潮。世界太美好,皇帝的衣料,皇后亲手缝。这要穿在身上,得多有面子,一时美的找不到北。可惜他不知道,正是这件衣袍,给他带来杀身大祸。 惠而不贵的赏赐,李九很满意,既显皇恩浩荡,也花不了几个钱。立刻起驾回宫,回去研究水泥、肥料,留下媚娘陪武康,你们姊弟好好叙旧吧。 姐弟俩送走他们,和杨氏、武顺闲聊,媚娘提出逛街。这个必须同意,等她换上男装,两人去逛东市。楚神客、林郎平和钱顺,率千牛卫护卫,远远跟在后面。 出永兴坊,过崇仁坊,来到热闹东市。商业异常繁荣,叫卖不绝于耳,比婺州东明道强多了。随便买些东西,媚娘要逛平康坊,搞的武康蒙圈,您老去红灯区合适吗? 不理妹子们的风骚,走入僻静小巷,媚娘终于开口:“四月初九那天,新城产下女婴,眼睛和你很像。也是个有福的,他大人浑身上下,只有眼睛漂亮。” 扎心了老铁,武康尬笑挠头。想到李淳风的批言,有些淡淡的纠结,摇头苦笑道:“李太史给我相面,说我子嗣艰难,看来所言不虚。小晴生闺女,新城也生闺女,难道生不出儿子?” 媚娘柳眉微蹙,片刻后摇头:“他说子嗣艰难,没说绝无子嗣,你就放心吧。正月二十九,我产下贤儿。俩孩子的婚事,也该确定了,康郎你说呢?” 说个屁呀,订娃娃亲很不好,武康干咳两声,满脸赔笑:“要不这样吧,让我家二丫,做李贤的王妃。新城是长公主,身份比崔小晴尊贵,二丫配的上。” 说罢暗暗道歉,二丫对不起,别怪爹偏心。李贤没好下场,为保护你姐姐,我都豁出去了。媚娘呵呵冷笑,在小院儿前停下,急促敲门三下,再缓敲两下,三长两短。 好家伙头皮发麻,要是不答应,也会三长两短吧。小门很快打开,两老妪行礼,媚娘缓步进去。武康硬头皮跟上,向满天神佛祈祷,让这娘们儿失忆吧。 钱顺、林平郎想进门,被楚神客拦住,冲他们笑道:“大佬们说悄悄话,咱们别打扰。我说顺子、老林,和愚兄说说,火山历险的故事。” 两人也不担心,大佬不会有危险,昭仪不会为难他。然而,大佬不这么认为,看着媚娘缓缓磨墨,以及平铺的白纸,眼泪下来了。这位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立婚书,逃不掉喽。 磨好墨,淡淡说:“新城身份再尊贵,二丫也是私生女,配不上贤儿。闹闹必须成为,我的儿媳妇。要么李弘,要么李贤,自己看着选。” “孩子还小,以后再...” “选!” “李贤...” 这就无奈了,她决定的事,真的拒绝不了。现在若不同意,李九圣旨下来,结果还一样。走一步看一步吧,竭尽全力保护闹闹,不被李贤牵涉就行。 媚娘亲自执笔,写俩孩子生辰八字,盖俩大人手印。婚事定下来,一式两份,各留一份。老妪送来热茶。两人对面坐,媚娘遣散婢女,优雅的品茶。 几分钟后,再次开口:“我在皇城西修真坊,给你准备了宅院,以后再来长安,就住在那里。以后在永兴坊武家,必须滴酒不沾,更不许留宿。” 武康蒙圈,怎么了这是?也懒得问原因,直接点头答应,不喝酒不留宿而已。媚娘很满意,放下手里茶杯,弯腰拉条胡凳。放上双脚,自言自语:“妇人生孩子,身体吃不消,才走几步路,就腰酸腿疼。” 得嘞您老,俺伺候着。武康撇嘴,拉胡凳坐下,给她做小腿按摩。 媚娘微眯双眼,几分钟后说:“上次你喝醉,留宿永兴坊,发生了不好的事。我不想再次发生,所以有此安排,康郎要理解。” 武康闻言,很是莫名其妙,什么不好的事...斟酌片刻,试探着问:“不会耍酒疯吧,当时钱顺也在,他肯定会阻拦。媚娘你是不是,怀疑顺子?” 媚娘摇头:“顺子是你的心腹,和楚神客一样,可以信赖。不过有些事,他不会管,甚至推波助澜。当初在诸暨,若新城下毒,他们肯定阻止;若是迷药,他们不会管。” 尴尬又无奈,武康撇嘴抱怨:“如此私密之事,您老都知道,到底在我身边,安插多少眼线?感觉很受伤,最亲爱的阿姊,都不信任我喽!” “那是为你好,省的你犯浑”,媚娘翻白眼,哼哼两声说:“就是因为犯浑,惹下多少祸事?火山救人,诸暨抗瘟,意图殴打褚遂良,都不是小事。别老揉小腿,大腿也酸疼,赶紧给我按摩。” 这样不好吧,感觉过线了,接到肯定眼神,选择屈服淫威。媚娘很满意,舒服闭双眼:“你上次醉酒,做了糊涂事,没有印象吗?和我说实话,是真没印象,还是装傻充愣?” 武康努力回忆,和敏月玩五子棋,貌似直接醉倒了。丝毫没印象,片刻后肯定摇头,有时间问问钱顺。 媚娘知道他的想法,摆摆手说:“没印象就算了,不要问顺子,就当没发生。” 双手交叠放小腹,嘴角扯微笑,心情相当不错。你只能对我忠心,只能为我做事,不许对任何人分心,我姐姐也不行。想到这睁开眼,纠结几息说:“后天离开前,去拜访崔舅翁。陛下想立我为后,却没人敢提。” 肯定没人敢提,都不敢得罪无忌哥。您的意思很明显,让我说服崔义玄,上书立你为后。不过有更好人选,武康胸有成竹,信誓旦旦道:“你放心吧,离开长安前,给你安排好...”  第三十三章 废王立武风暴起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五月二十二,申时三刻。 长安城东市,武康与新城逛街,刚从驸马府出来。果然如媚娘所说,父女俩眉眼酷似,可把他乐坏了,紧紧的抱着,舍不得松开。二丫很给面子,轱辘水汪汪眼珠,嘴角偶尔扯出笑。 本来很和谐,被长孙林搅合,小兔崽子哭鼻子,带哭了二丫。两人费老大劲,终于把他们哄睡,苦难也随之降临。新城脑子秀逗,拉武康到卧室,变着法子蹂躏。特别那双臭脚,估计几天没洗,差点把他熏死。 阴影笼心头,颇有些生无可恋。新城略微愧疚,傻笑着讨好:“康郎别生气,本女王答应你,下次绝对洗脚。别这么小气嘛,男子汉大丈夫,回去请你吃牛奶。” 这娘们缺心眼,狠狠瞪她两眼,牛奶留给娃子吧。新城尬笑,转移话题:“今早婢女汇报,闹闹与李贤定亲,可真是个悲剧...康郎,多留几天嘛,婺州狄仁杰坐镇,不会有大问题。” 武康没好气儿:“傻啦吧唧的,什么都不懂,小问题也不行。占城稻收割在即,钦差很快抵婺,必须回去主持。狄仁杰来信,百姓都疯了,载歌载舞庆丰收,犯夜屡禁不止。为维持秩序,民兵都出动啦,我再不回去,铁定出大事。” 新城表达不满,几分钟后劝慰:“你也别着急,婺官不是酒囊饭袋,肯定能处理好。百姓疯狂也正常,春播秋收千百年,却被占城稻打破。有望丰收两季,多打一倍粮食,还不用缴租,任谁都会疯。” 言之有理啊情妹,田租按年收取,每年每丁稻米两斛,夏收可以不缴。不过有预感,以大佬们的尿性,等钦差回京禀报,他们肯定作妖,肯定提出按季收租。 暗暗打定主意,哄好新城妹子,就去拜访李义府。搞定第三件大事,然后启程离京,婺州升级上州,大堆政务等着处理。两人路过家酒馆,武康眼角余光瞟出,下意识停脚。 酒馆靠窗,坐个中年人,自斟自饮喝闷酒,白脸皱成苦瓜。快速回忆《安保名人录》,比对大佬画像,资料涌入脑海:李义府字毅名,虚岁四十一,瀛州饶阳县人(河北衡水市饶阳县),后客居梓州永泰县(四川绵阳市盐亭县)。 贞观八年,任门下省典仪;得马周举荐,任监察御史,随侍晋王李治;贞观十七年,任太子舍人,崇贤馆直学士;贞观二十三年,晋王李治登基,任中书舍人;永徽二年,兼修国史,加弘文馆学士。 原本顺风顺水,最近倒了血霉,很快就会滚蛋。怪不得喝闷酒,相请不如偶遇,在酒馆解决吧。他是媚娘的真命天子,废王立武的政治风暴,必须由他开启。 和新城耳语,转身入酒馆,博士殷勤迎接。武康手指李义府,吩咐柜台掌柜:“从现在开始,酒馆我包了,食客的酒钱,算在我头上;从现在开始,除了窗边人,全部请出去。” 嚣张的话语,尽显土豪本色,新城拉他衣角。李义府抬头,冷笑以示鄙夷,继续自斟自饮。酒博士痴呆,掌柜不敢言,贵客穿紫袍,绝对得罪不起。 七桌食客离开六桌,有人请客很不错,仅剩一个儒袍书生,无动于衷喝酒。武康大步过去,打开腰间算袋,拿出二两银锭。轻轻放酒桌,二话不说离开,和掌柜低声耳语。 不到半分钟,书生起身离开,银锭也被带走。掌柜跑向楼梯,博士关门歇业,守在窗户外。武康走到窗边,冲李义府抱拳,搬胡凳放东边,伺候新城落座。 绕到李义府对面,取腰间金鱼袋,拿出私人印章,递给窗外博士:“拿着我的信物,去红高粱酒坊,搬一坛十八里红。本官和李舍人,在此小酌几杯。” 李义府抬头,作出请的手势,略微打量片刻,摆出职业微笑:“十八里红可是好酒,昭仪赠送三坛,老夫珍藏至今。若所料不差,阁下是昭仪堂弟,婺州刺史兼越州都督,不知有何指教?” 貌状温恭,嬉怡微笑,如沐春风。符合史书评价,成语笑里藏刀,就是因他诞生。武康兴致很浓,再次恭敬行礼:“近日在长安,遇到了麻烦,还请帮忙解决,如何收费您开价。” 谈买卖啊你,李义府气乐了,笑容依然和煦:“武都督说笑了,昭仪得圣人宠幸,她若解决不了,老夫更无计可施。另外请武都督,称呼老夫李公,或者称呼先生。” 武康浅笑:“京城长安,中书舍人,正五品上,实权官职;蜀中壁州,壁州司马,从六品上,无权无势;连降六级,天堂地狱,咫尺天涯,可悲可叹,可笑可怨。” 酒杯停嘴边,笑容全消失,眉头拧疙瘩,心中惊涛涌:我得罪长孙无忌,被贬壁州司马,敕书在中书省。中书舍人王德俭,是我至交好友,今早向我告密,他如何得知? 武康浅笑:“贬官敕书,到门下省,板上钉钉,天大危机。所谓危机,危险之中,蕴含机遇。若李舍人帮忙,我便指条明路,求圣人留中不发。你继续做中书舍人,甚至加官进爵,不知可有兴趣?” 李义府嗤之以鼻,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害我的是长孙无忌,我不得圣人重视,他不会因为我,与长孙无忌撕破脸。别说你个毛头小子,就算武昭仪求情,照样无济于事。 喝完杯中酒,酒杯放桌上,摆敷衍笑容。见酒博士回来,李义府闭嘴,努力维持微笑。武康接酒坛,揭坛口封泥,倒掉酒壶老酒,换十八里红。放酒坛端酒壶,给两人满上,摆手邀请共饮。 李义府拈酒杯,敷衍的碰杯,仰头一饮而尽。人口柔,一线喉,果然好酒。放下酒杯,淡淡说道:“武都督了解内情,老夫不再隐瞒。最迟三天后,敕书到门下省,老夫必须离京。所以请问武都督,要老夫帮什么忙?” 您老终于上道了,武康笑的很真实:“圣人欲立昭仪为后,得不到长孙无忌支持,担心诸位相公反对,尚未正式提出。他需要某个重臣,公开上书请立昭仪,彻底摆朝堂上。” 李义府身子微颤,笑容逐渐消失,酒杯越攥越紧。良久果断摇头,眼中满是嘲讽,阴阳怪气儿:“黄口小儿,胡言乱语,满朝大臣,皆能上书,皆不敢上书。就算老夫上书,敕书也不会留中,老夫还是被贬,甚至贬更远。” 突听清脆冷哼,新城怒视李义府,有暴走的迹象。我的康郎,只能我打骂,你算什么东西? 两人同时懵逼,李义府满脸不悦,好没教养的书童,恶毒眼刀飙过去。武康暗叫不好,桌底安抚新城,姑奶奶淡定,可别坏事儿啊。约莫半分钟,母老虎变小绵羊。 新城收敛怒火,拿桌上酒壶,再给两人满上。武康瞠目结舌,李义府脸色缓和,不和书童计较。抬头看向武康,还是笑里藏刀,举杯邀请共饮。 放下酒杯,武康说道:“方才先生所言,我有不同意见。废王立武的奏书,不同朝臣递上,会有不同后果。倘若我来递,圣人不会感激,甚至迁怒于我。” 李义府面沉如水,武康接着忽悠:“当年同安公主,向太宗介绍王氏,太宗许给晋王为王妃。之后立晋王为太子,册封其太子妃。晋王登基,册封其为皇后。见证此过程的大臣,才有资格上书,否则徒增笑柄。” 道理很浅显,李义府略微动容,很快深以为然。没经历全程的,没资格指手画脚。 武康很满意,接着忽悠:“圣人为晋王时,您在王府侍奉,后来成为太子舍人,看着圣人成长。普天之下,只有您的上书,最具说服力,最得圣人感激。” 李义府小腿微颤,觉的有些道理,沉默片刻说:“我只是五品舍人,随侍圣人多年,从来不被重视。武都督的舅翁,御史大夫崔公,官居正三品,出身清河崔氏。在我看来,他上书更好,为何找我呢?” 楼梯传来声响,掌柜端木板过来,是象棋盘和黑红棋子。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收拾,摆棋盘摆棋子。武康执红先行,拈起左边馬,跳出正日格。 李义府进兵应对,武康呵呵笑道:“诚如李公所言,崔公上书也行,可他没有勇气,也觉得没必要。长孙无忌会反对,宰相们也会反对,怕遭他们报复。” 我也怕报复,李义府扯出嘲讽,很快想到什么,神情渐渐慎重。仔细品味话语,渐渐露出了然:王皇后是王思政的孙女,王思政是西魏左仆射;长孙无忌是长孙晟之子,长孙晟是前隋,右骁卫将军。 来济是来护儿之子,来护儿是前隋,左翊卫大将军;韩瑗祖籍雍州三原,经长孙无忌举荐,才升任宰相;褚遂良是褚亮之子,褚亮是前隋,散骑常侍。 武康浅笑道:“王皇后和长孙无忌,以及那些宰相,要么是魏臣之后,要么是隋臣之后。他们有个共同名字——关陇门阀。皇后出身关陇门阀,才符合他们的利益。” 匹馬冲出河界,武康继续:“立媚娘为皇后,他们反对;立萧淑妃为皇后,他们也会反对;普天下全部女子,只要不是关陇系出身,他们都会反对。” 李义府困住匹馬,出車攻击左路。武康支仕防守,浅笑道:“关陇门阀垄断朝政,圣人雄才大略,不甘心被架空。废王立武只是幌子,若归根结底,还是政治 斗争。此政斗棋局,圣人要做棋手,不能做棋子。需要有重臣,充当先锋官,开启这局棋。” 单車斩匹馬,李义府笑呵呵:“棋局太大,贤弟的馬,贪功冒进,孤立无援,所以被绞杀。崔义玄不敢做先锋,害怕关陇门阀报复,难道我就不怕吗?” 武康不置可否,支相防守:“关陇门阀的报复,最坏的结果,无非丢官罢职。所以我舅翁,不敢投鼠忌器,可李公不同。您已经丢官,已经面临最坏结果,还怕什么呀?” 盯着九宫棋子,言辞凿凿:“馬孤立无援,車横冲直撞,进可攻退可守。越是不需要援助,越能得到援助。关陇门阀专权,同僚早就不满,只要車开出去,肯定有人上車。” 李义府拿起車,移动到顶门“相”上,摇头晃脑道:“贤弟这手是臭棋,故意送我宰相。然而此相,并非彼相;此宰相,并非彼宰相。贤弟没此能力,武昭仪也没有。” 武康不否认,淡淡说道:“一口吃不成胖子,现在不该考虑宰相;贬官敕书的留中,才是燃眉之急。还是那句话,我理解的危机,是危险中的机遇。机遇就在眼前,去蜀地做司马?继续做中书舍人?全在李公一念之间!” 車砸在相上,发出清脆声响。李义府拈起相,塞进袖子里,笑容多几分真诚。手指红帥,盯着武康说:“我现在将军,贤弟要解局,只能弃車保帥。” 武康浑不在意,舍弃两颗車,李义府笑逐颜开:“愚兄很不解,你和武昭仪,并无血缘关系。为何设身处地,处处为她着想?帥只有一个,不知在贤弟心里,谁是真正的帥?” 武康不想回答,打开腰间算袋,抓起红帥塞袋里。站起身抱拳,开始商业互吹:“李公棋艺高超,武康自愧不如;李公旗开得胜,是个好兆头。” 李义府爽朗大笑,抱拳回礼:“借贤弟吉言,我还有事处理,这便告辞了。倘若旗开得胜,成为常胜将军,袖中这颗相,有朝一日还给贤弟。” 又寒暄片刻,谈话就此结束,送李义府离开。终于完成第三件事,回棋盘前,见新城红了眼圈。无奈叹口气,来个摸头杀:“漱玉对不起,这是历史大势,我们无法阻止。以李义府的德行,就算我不提点,也会放手一搏。” 新城仰脸直视:“这些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我要长孙诠活命。只要他活着,你女儿就会幸福,否则我就把她...嫁给杀猪的屠夫,让她受一辈子的苦。” 武康当场懵逼,倒霉娘们儿呦,她也是你女儿。满满的无奈,正想是怼几句,又听新城质问:李义府的问题,你还没回答,赶紧告诉我...别给我装傻,为何帮武昭仪?谁是你心中的帥? 这个好回答,武康干咳两声,煞有介事道:“媚娘做皇后,我就能升官,就能做宰相。至于这个帥嘛,李义府说的不对,帥可以有多个。所有的亲人,包括你在内,都是我的帥。” “你可拉倒吧,鬼才信你”,新城翻白眼,扭头看四周,压低声音说:“李义府前倨后恭,还称呼你贤弟,脸都不要了。你只称他李公,不称他兄台,很讨厌他吗?” 武康斟酌片刻,决定实说实说:“是很讨厌他,我神通广大,知道将来事,那孙子没好结果。既然漱玉感兴趣,咱就好好聊天,我给你讲讲,李义府以后的事...” 故事天马行空,新城越听越气愤,李义府真不是东西,十足的奸官佞臣。然而故事的男主角,此刻一路小跑,来到平康坊。找到王德俭姘头,见到狐朋狗友,美滋滋离开。 替王德俭执夜班,一路到皇宫太极殿,中书省办公地点。抹掉额头汗,准备文房四宝,咬笔杆酝酿。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大概意思是:王皇后无子,没资格母仪天下;武昭仪有代王、潞王,理应立为皇后。 写到这停笔,满满都是后悔,自扇俩嘴巴子。今年正月十九,李弘封代王,李贤封潞王。那可是代王,最古老的王爵,有替代继承的意思。信号如此明显,为啥不放心上,现在欠武康人情,该怎么还? 暗骂几句继续写,写完放下笔,俯身吹干墨迹。仔细检查三遍,能否飞黄腾达,就看这份奏表。小心翼翼折叠,夹在硬板里,贴身放胸口。胡乱吃口饭,又等半个时辰,直奔后宫而去。 豪华紫薇宫,李九和媚娘,正逗着小李贤。宦官四钱匆匆来报,老脸笑成包子:禀告陛下、昭仪,中书舍人李义府,深夜叩门上书。请求废黜王皇后,改立昭仪。 登时鸦雀无声,媚娘最先回神,激动压抑不住。李九直搓手,乐的五官狰狞:“他在哪里,让他去书房候着,朕马上接见。你去找三德,取出一斗珠宝,朕要赏给他。” 媚娘从旁帮腔:“妾身前几日听说,中书舍人李义府,因为得罪舅翁,被贬壁州司马。敕书在中书省,尚未下发门下省,如此忠臣良才,可不能贬出去呀。” 李九连连点头,吩咐人去中书省,找到那份敕书留中。略微整理仪容,和媚娘告别,跟着四钱离开。一路健步如飞,美的找不到北,终于找到先锋官了。 媚娘哄睡李贤,来到外厅静坐,整个人如沐春风。心腹们纷纷道喜,纷纷夸赞李义府,全都重重有赏。打发走婢女,静坐太师椅,咧嘴无声笑。 真的没想到,康郎会找李义府,比崔义玄更合适的人选。办差尽心竭力,还办的如此漂亮,姐姐不会亏待你。想到这款款起身,灯光下穿针引线,裁缝那身紫袍... 第三十四章 钦差大臣上官仪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六月十三,巳时七刻。 武康与钱顺、平郎,二十天日夜兼程,终于回到婺州。五月十三启程,楚神客城外送行,带来好消息:早上的大朝会,李义府突然启奏,提议废黜王氏,立武昭仪为后。借口是王皇后无子,武昭仪有两子。 重磅炸弹抛出,朝堂瞬间炸锅,大佬们猝不及防,被雷的外焦里嫩。清丘县开国公,御史大夫崔义玄;高阳县开国男,卫尉卿许敬宗;御史中丞袁公瑜等三人,顷刻跳出来支持。 崔义玄是武康岳父,和媚娘有姻亲,肯定全力支持;袁公瑜是老崔的手下,也是至交好友,自然跳出来背书;许敬宗与长孙无忌,两人早有龌龊,自然全力支持。 褚遂良、韩瑗、来济等关陇门阀,表示强烈的抗议,唇枪舌战之下,几乎上演全武行。最后不欢而散,李九含恨离开。武康心情不错,成功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话题打开。只有提出话题,才可能解决话题,时间有的是。 楚神客还说,朝会结束后,许敬宗去找无忌哥,劝他同意废王立武。无忌哥当场翻脸,当初我妹妹去世,你这孙子开怀笑,现在让我废王立武?滚你的蛋吧。 武康知道这个梗,那是贞观十年,新城的妈妈去世。李二挚爱长孙皇后,悲痛欲绝之下,命令百官服丧。初唐四大家之一,率更令欧阳询,因为相貌很丑,惹许敬宗大笑。 这一笑不打紧,被御史举报,贬为洪州司马。从京城长安,到江西南昌,笑出二千多里,可真够悲催的。笑了整整六年,才被调回长安,因编纂书籍有功,授封高阳县男。 俗话说的好,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被揭伤疤的老许,当场暴跳如雷,指着鼻子骂无忌: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就想换老婆,何况天子欲立后。这是陛下的私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何必妄加议论? 貌似很有道理,男人发达后,都想换老婆;女人无论发达与否,只要遇到更好的,也会考虑换老公。无忌哥不这么想,气的火冒三丈,直接火力全开,喷他狗血淋头。 老许被喷的怀疑人生,离开太尉府时,没留神被砖头绊倒,脸与狗屎亲密接触。那画面太喜感,武康的漫漫旅途,有两件趣事排解无聊,此为其中之一。 其中之二是大事,相当振奋人心。墙头草西突厥,三天归附两天反叛,数次阻挠唐使入西域。彻底惹怒李九,朝廷发动战争,右屯卫大将军程知节,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率领十万兵马,讨伐沙钵罗可汗,开启灭西突厥之战。 右屯卫是南衙十六卫之一,程知节就是程咬金,影视剧里的红人,这是他最后一战。不禁有些唏嘘,轻叹气收思绪,提速赶去婺州城。进入金华县三河戍,金黄稻穗入眼帘,有的正在收割。 忍不住下马观瞧,来到田边掐一穗儿,确实比唐稻大。双手快速揉搓,吹掉手心稻壳,是颗粒饱满的大米。部分递给林平郎,其余仰头倒口中,嚼碎咽肚里。 会心微笑爬脸,稻米又香又甜,世上最美的食物。闭眼回味无穷,占城稻试验成功,每年丰收两季。只要不遇特大灾害,百姓不会饿肚子,可以向钦差和朝廷,上缴完美答卷。 同时这也是,最大的政治资本,升官发财指日可待。正沉溺遐想中,忽闻咆哮声,两汉子舞镰刀,呶呶着冲过来。平郎果断下马,挡在大佬身前,亮出手中横刀。 武康顿觉尴尬,看他们的架势,把我当偷粮贼了。让平郎收刀退后,抱拳一躬到底,微笑着解释:“我不是偷粮贼,见稻米长势喜人,忍不住掐稻穗。两位别生气,我可以赔偿。” 两人见华丽紫袍,赶紧收起镰刀,知道这是大官。年长的丢掉镰刀,小心翼翼打量,看见脸颊刀疤,刹那喜出望外:“老朽参见武公,您从京城回来啦?” 有点儿意思啊,我武康的形象,在婺州家喻户晓喽?脸上的刀疤,就是我的记号,这年头儿没法整容。当即微笑点头,打开腰间算袋,摸出两文铜钱。 老丈连连摆手,头摇成拨浪鼓:“武公折煞老朽,您是婺州青天,也是婺州农神。要是收您的钱,老天爷会折寿,一个稻穗也不值钱...大伙儿快来看呀,武公回来啦,赶紧过来见礼。” 武康哭笑不得,有啥好看的,农神又是什么鬼。田里忙碌的百姓,纷纷丢掉农具,撒腿往这边跑。也就眨眼功夫,围了十几号人,七嘴八舌打招呼。脸色兴奋潮红,个个笑逐颜开,类似铁杆粉丝,偶遇挚爱明星。 奋斗婺州整四年,能得百姓认可,成为婺人偶像,一切努力都值了。心里美滋滋,姿势平易近人,和他们拉家常。深入稻田研究,了解详细情况,亲切慰问农夫,并承诺解决困难。 热火朝天之际,远处传来马蹄声,林平郎搭眼眺望,是钱顺回来了。马匹到近前,钱顺守大佬右边,小声汇报:“夫人组织全体同僚,刺史府准备筵席,给您接风洗尘。” 这个崔小晴,简直太胡闹,形式主义要不得。武康呵呵两声,向人群抱拳:“乡亲们,我最后补充两句。左邻右舍团结起来,打好夏收攻坚战,大干十五天,保证粮食颗粒归仓。” 农夫轰然叫好,七嘴八舌答话,节目效果不错。扬手示意安静,义正辞严道:“本官在此承诺,婺州全体官员,会起带头作用。所有官差下乡,协助你们夏收。欢迎监督指导,提出宝贵建议,鞭策我们行动。” 满堂喝彩爆发,乡亲们高潮了,齐喊婺州青天。热情欢送,三人告别,大约午时五刻,来到金华大道。 刺史府门口,站着许多妇人,有道红影冲过来。武康瞠目结舌,崔小晴的形象,让他头皮发麻。梳着冲天高髻,插金色步摇;黄色窄袖短衫,露出白藕双臂,以及半个胸部;绿色曳地长裙,腰垂红色腰带。 太暴露啦妹子,必须制定家规,不许穿平胸装,简直有伤风化。笑呵呵着下马,见小晴红眼圈,一时颇为伤感。三个妾室围上来,都是这种打扮,造反啊你们。 从玉贞怀里接过闹闹,打量两尺高女儿,看着可爱模样,笑的合不拢嘴:“我的小心肝,眨眼一岁喽,可想死老爹啦。会说话了吧,闹闹乖哟,喊声爹听听。” 闹闹盯着眼前人,水汪汪的双眼,满是疑惑与好奇。小嘴瘪了两瘪,忽然放声大哭,含糊喊阿娘。小晴赶紧接走,柔声安慰着:“闹闹乖咱不哭,他虽然长的丑,虽然长的凶,虽然不顾家,可就是你阿耶。” 这很扎心,离开大半年,闺女都不认了。赶紧舔着脸哄,闹闹哭的更凶,直接背过脸去。感觉有些难受,等完成夏收工作,呆在家啥都不干,和女儿培养感情。 一家人到门口,妇人纷纷见礼,是婺州太太团,有几个生面孔。小弟们应该到齐,客人不能迎主人,便让媳妇代替。武康再次蒙圈,都是露臂平胸装,去年不是这样,怎么流行起来的? 打过招呼,转身上台阶,又愣住了。门楣上的牌匾,由刺史府,变成都督府。惊喜一波接一波,撇嘴进大门,院里站满人。长孙诠带头见礼:下官参见武都督,恭喜武公高升。 武康呵呵笑:“行啦行啦,诸位免礼,在家吃洗尘宴,都别拘泥。也别喊武都督,还按之前的来。有几个生面孔,是新来的同僚吧,长孙兄介绍下。” 长孙诠应诺,带生面孔出列,逐个介绍着:司马许之昂,司户参军秦典,参军事魏国器,市令明司虎,市丞齐有道,文学博士韩变。 互相见礼,寒暄片刻,吩咐入席。太太团去后院,婢女们上酒菜。三张大圆桌,高背高脚椅,武康坐主桌。顺时针往下看:长史长孙诠,录事参军狄仁杰,司户参军张柬之,司法参军骆宾王。 婺州升级为上州,需两名司法参军,两名司户参军。举荐骆宾王,为司法参军;举荐卢照邻,为司户参军。老骆走马上任,看心情还不错,没因举荐而抱怨。看来这位愤青,在狄仁杰调教下,情商渐渐在线。 卢照邻为司户,却被媚娘否决,给出三条理由:他是邓王府典鉴,会引起邓王不满,得不偿失;他与钱顺有龌龊,要照顾钱顺面子;他与骆宾王不和,老骆与钱顺关系好,得知他负心米氏,当即写诗大骂。 写的很不错,媚娘拍手叫好,夸赞老骆文采好。武康恶趣味很浓,等他写文章骂你,更会觉的他是人才。等饭菜上齐,吩咐开饭,推杯换盏,气氛和谐。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新人也放开,聊天很愉快。 悄悄数了数,领导班子到齐,共有二十一人:长史一人,司马一人;录事参军一人,司功参军一人,司仓参军一人,司户参军二人,司兵参军一人,司法参军二人,司士参军事一人;录事二人,参军事四人,医学博士一人。市令一人,市丞一人,文学一人。 市令和市丞,负责管理市场,中州不设,由仓衙兼任;文学也称文学博士,类似医学博士,负责教授学子读书,管理科举相关,中州同样不设。 随着时间推移,闺女给的郁闷,渐渐排解出来,心情好多喝几杯。狄仁杰凑过来,附在耳边说:“武公在京城时,可知晓钦差消息?这都俩月了,为何还没到婺?” 武康仔细回忆,小声回答:“媚娘没说,我也没打听,肯定是重臣。占城稻是大事,不会随便派人。怀英你说,是不是已经来了,悄悄微服私访?” 狄仁杰深以为然,占城稻的引进,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可也没啥私访的,到处黄灿灿稻田,眼不瞎都能看见。只要有农田常识,都能看出来,旬日就能收割。沉吟片刻,轻声问:“会不会路上出意外?” 这个不大可能,钦差虽没兵马护送,只要亮出节仗,没谁敢打劫。爱咋咋地吧,若没暴毙,总能相间。 继续开怀畅饮,武康拿酒壶起身,挨席轮流敬酒。众人大声起哄,长孙诠哈哈笑:“咱们的武刺史,酒量就是海量,喝酒像喝水,能把咱们都喝趴。” 这话我爱听,连敬他三杯,和众人轮两圈,渐渐过量了。钱顺匆匆跑来,附耳轻声汇报。太乱听不清,武康扯嗓门喊:“你说啥?钦差大臣在门外?让他自己进来,本官没时间迎接...” 嘴被狄仁杰捂住,现场瞬间安静,大佬嗓门太嘹亮,钦差肯定听见了。果然大门口,走进三个人,脸色都不好。为首的中年,脸黑成锅底,山羊胡轻微颤动。 武康酒醒三分,扯开狄仁杰,打量钦差大臣。比对《安保名人录》,资料涌入脑海:上官仪、字游韶,今年四十七,陕州陕县人(河南三门峡市陕州区)。 早年出家为僧,贞观年进士及第,授弘文馆直学士,迁至秘书郎。因才华横溢,深受李二青睐,官拜起居郎。李九总裁登基,加封太子洗马,随侍太子李忠。 太子洗马,从五品上,很有意思。不负责给太洗马,而是辅佐太子,教太子政事、文理的官职。七分醉的武康,不关注是否洗马,几步到近前,抱拳朗声道:“婺州刺史武康,参见上官先生。” 众人到大佬身后,学着大佬见礼,齐齐称呼先生,给足够的尊重。上官仪脸色略好,挂职业微笑,抱拳还礼。同时心里疑惑,和武康从未谋面,钦差身份也保密,他从何得知? 武康看出端倪,挂和煦笑容:“我书读的少,却敬重读书人,特别是有大才的。在我看来,普天之下,诗词文章最好的,有两个人。一个是骆观光先生,我的司法参军,一个就是上官先生。” 给的评价很高,骆宾王矫情,行礼自谦。上官仪难为情,心里却很高兴,读书人爱听这个。笑容真实几分,摆手自谦:“武刺史谬赞,老夫愧不敢当。诸如正在饮宴,老夫贸然造访,看来不是时候。” 张柬之出列,豪迈笑道:“一年多没见,上官兄风采依旧,着实让人羡慕。俗话说的好,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武公刚回婺州,我们接风洗尘;上官兄刚到,一并接风洗尘。” 上官仪笑逐颜开:“原来是孟将兄,昔日桃园共饮,现在历历在目。只是没想到,你在婺州任职,可喜可贺呀。武刺史心胸豁达,想必不会在意,有外人入席吧?” 算你小子识相,占城稻在那放着,你没办法抹黑,犯不着怕你。想到这儿,呵呵笑道:“先生与我们共饮,求之不得。顺子去搬椅子,准备新的餐具,酒杯换大号的。” 酒宴再次开始,气氛有些拘谨,武康给老骆使眼色,打出和尚念经手势。老骆心知肚明,和上官仪谈经文,狄仁杰、张柬之和长孙诠,不时从旁插话。 上官仪早年被迫出家,对经文理解颇深,也喜欢研究经文。都是博学之人,话题逐渐铺开,气氛渐渐和谐。有诗有酒有菜,自然相谈甚欢,也都熟络起来。 其他人客串听众,武康一窍不通,却装出兴致很浓,煞有介事的附和。上官仪心情大好,更加滔滔不绝,经文层出不穷。唾沫星子乱飞,颇有些酒逢知己。 谈完整部金刚经,上官仪回过神,感觉在喧宾夺主。有些尴尬,瞅武康衣袍,没话找话:“武刺史的紫袍,比普通的更精美,颜色更鲜艳。若老夫没看走眼,这种成色的衣料,是亲王服饰。” 您老有眼力,武康露出缅怀,神色并茂:“当初辽东战役,有些微薄功劳,圣人赏我衣袍。衣料的来源,是圣人为太子时,穿过的服饰。阿姊昭仪缝制,一夜没合眼,做了这件衣服。” 瞬间鸦雀无声,圣人衣袍改制,昭仪亲手裁缝...上官仪也很震惊,传言果然不需,武刺史圣眷正隆。救过圣人性命,提供无数秘术,皆利国利民,就是文才略差。 武康眼珠微转,决定恶心他,脸上挂诚恳:“晚辈对先生的敬仰,犹如浩瀚海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先生应允,求您将孙女儿,许给我家犬子。” 所有人蒙圈,跟不上节奏啊。上官仪云里雾里,片刻后哑然失笑:“武刺史说笑了,据老夫所知,你只有一女。老夫有独子上官纯,有独孙上官琨儿,且在襁褓之中,并无孙女儿。若说结亲,该请武刺史,许配令嫒给琨儿。” 老家伙别急,九年后就有了,俺还知道名字,叫上官婉儿。人长的漂亮,还是大才女,做我儿媳妇正合适。咱先预定了,把订金交啦,省的被媚娘祸害,被李隆基砍脑袋。 想到这,微笑道:“先生有所不知,小女被昭仪指婚,成为潞王妃。您也知道,我是武夫出身,想让未来子嗣,成为读书人。上官家书香门第,便舔着脸请求,还望先生应允。” 上官仪不置可否,略微考虑片刻,决定婉言谢绝:“等武刺史有子嗣,老夫有孙女儿,再谈也不迟。再者说来,孙辈儿婚事,该由纯儿夫妇决定,老夫不便越俎代庖。” 武康点头答应,反正一时兴起,就当没话找话,“那以后再说,咱接着喝酒,今日不醉无归。明天都去州衙,部署夏收工作,争取做到尽善尽美。” 众人无不应诺,继续喝酒聊天。约莫半个时辰,钱顺捧盘子过来,上面还扣个碗。到大佬跟前,脸色怪异,纠结片刻说:“那个人...让我送来的,您...” 欲言又止的样子,武康不禁眉头,很快拧成疙瘩。慢慢伸手,拿掉盘上碗,是半块发霉炊饼。若所料不差,是阿耶乞讨的。到底想干什么,想提醒我什么,故意恶心我吗? 几息后无奈摇头,掩去嘴角苦笑。拿起硬邦邦炊饼,抹掉上面青毛,咬一口慢慢咀嚼。现场鸦雀无声,众人目光聚焦,满桌珍馐佳肴,与发霉的炊饼,形成鲜明对比... 第三十五章 群魔乱舞打谷场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六月三十,婺州官员旬休日,辰时一刻。 金华道都督府书房,武康打开鸡毛信,拿出满是数字的信纸。大排书架上,取本线装书,去年下发的《唐律疏议》。对照阿拉伯数字,找到相应的页,找到对应的列,找到特定的字,誊写在白纸上。 这是盛世驻京办,发来的密码信,经邮政快递系统,从长安发来的急信。当初提出邮政系统,朝廷试运营三年,半年前终于辐射婺州。四个月前派盛世密探,常驻京城红高粱酒坊。收集大佬们的信息,吃饭拉屎事无巨细,情报网初具雏形。 誊写完所有字,阅读有趣消息:六月初七,任命侍中崔敦礼,为中书省中书令;六月初十,媚娘派心腹楚神客,秘密前往崇仁坊,慰劳勉励李义府,鼓励他再接再厉。 六月二十二,长安县令裴行俭,得知废王立武。认为国家将有灾祸,秘密会晤无忌哥、褚遂良,共同商议对策。御史中丞袁公瑜觉察,悄悄汇报杨伯母,裴行俭因此获罪,贬为西州都督府长史。 他出身河东裴氏,父亲裴仁基,是隋朝礼部尚书,根红苗正的关陇门阀。武康对他有些好感,军神苏烈的徒弟,战功彪炳的大将,还被后世称为“儒将”。 不过你拎不清,李九已痛下决心,与关陇门阀开战。李义府被无忌哥贬官,敕书被强行留中,就是最明显的信号。他们神仙打架,你明哲保身就行,何必做马前卒? 感觉手腕温热,见湿漉漉白纸,听呀呀儿语,不禁眉开眼笑。刚才走神了,没发现小晴母女,起身抱闹闹,乐呵呵夸赞:“咱闺女真厉害,阿耶的书法,经闹闹的润色,分分钟超越褚遂良。” 小晴噗嗤乐了,翻白眼调侃:“得了吧你,咱家绑一起,也比不上褚遂良。赶紧换衣服,狄仁杰、长孙诠到了,大门外候着嘞。我在家带孩子,谁陪你去长河村,玉贞还是琴娘?” 武康接毛巾,擦手腕尿渍,团起信纸,丢垃圾篓。起身离书桌,让琴娘换衣服,沉吟片刻说:“谁都别跟着,我是去干活,不是去郊游。这么毒的日头,在家呆着吧,省的晒成黑炭。” 鱼玉贞略感失望,小晴瞟她一眼,饶有兴趣问:“和上官家结亲,二郎是认真的吗?他只是秘书少监,小小的从四品上,他家孙女儿不配。还是听我的,将来有嫡子,就娶五姓女。” 那就听您的,上官婉儿不是省油灯,私生活也不检点,还是五姓女贤惠。敷衍着点头,八字没一撇,有儿子再说。蓦然间想起,李淳风相面批言,不会真像他说的,生不出儿子吧? 记得老家伙还说,自己晚年得子,武家不会绝后。关键这个晚年,到底有多晚,七老八十吗?撇撇嘴摒弃杂念,换上居家常服,戴斗笠拿镰刀。大门外见狄仁杰,互相打招呼,骑上斗骢马,前往南城长河村。 三天前接义乌、勇康、信安、龙丘公文,夏收工作全部完成。劣田得稻谷三斛,出大米一斛半;良田得稻谷四斛六斗,出大米两斛三斗。平均亩产约两斛,二百一十斤白米,接近宋朝产量。 振奋人心好消息,激动的差点哭了;上官仪和狄仁杰,直接老泪纵横;占城稻引进成功,可以普天同庆。长河村的二十亩,是钱顺的永业田。他身为盛世掌柜,忙的脚不沾地,都是钱老丈代管。 今年比较特殊,钱顺做接盘手,续弦珠胎暗结的米氏。钱老丈暴跳如雷,盛怒之下撒手不管,夏收也被耽搁。武康带全体同僚,美其名曰体验生活,实则帮他解决困难。收完这二十亩,婺州夏收工作,圆满画上句号。 到达长河村时,得到消息的村民,围在打谷场外,足有二百多号。头次听说当官的,给老百姓干活,必须凑热闹。村正、理正都来了,钱老丈带家眷迎接,与武康热情寒暄。 钱顺给老爹行礼,收到重重冷哼,尴尬的低头不语。受气小媳妇钱米氏,红着眼圈低着头,一副泫然欲泣。武康认为这不好,能理解老丈的心情,却不能多说什么,直接吩咐干活儿。 拎着镰刀进稻田,众目睽睽下,三下五除二,放到一小片。群众纷纷叫好,这姿势太标准,不穿官服就是农夫。官员有样学样,拎镰刀下地,明显慢很多。 里正和村正吆喝,吃瓜群众帮忙,有的收割,有的扛稻。气氛热火朝天,钱老丈缄默不言,良久长叹一声:“送你婆娘回家,喊上大郎全家,过来收粮食。” 钱顺喜出望外,搀媳妇往家走,乐的合不拢嘴:“二娘别哭了,阿耶终于让步,还是大佬有面子。我说你别哭,大佬曾说过,孕妇要保持好心情。” 钱米氏激动难耐,阿翁终于认可,终于熬出来了。这段时间在家,整天以泪洗面,若非东阳夫人开导,真想再次上吊。抹去眼角泪,小声嘀咕着:“武公和夫人都是好人,你要好好做事。” 钱顺笑而不语,小心翼翼搀扶,心里回答妻子:我这条命,早就卖给大佬。别说刀山油锅,就是他举旗造反,我也会打头阵。盛世安保三百人,包括平郎在内,都是大佬的死士。 打谷场里的上官仪,绯袍鹤立鸡群,显的格格不入。突然感觉尴尬,正三品的都督,正在做田舍翁。收割忙碌的景象,百姓的欢声笑语,赤裸裸的嘲讽。 上官仪看向书童,接手递来的镰刀,大步走进稻田,弯腰开始收割。怪异姿势,手足无措,惹笑众人。老脸通红,乃翁不信邪,不信比写字难。咬牙挥镰刀,稻杆棵棵倒,累的捂老腰,真比写字难。 烈日炎炎,汗流浃背,武康很兴奋,速度越发快。割完一趟,追上官仪,放缓速度,小声问道:“关于废王立武,先生怎么看,昭仪能上位吗?” 上官仪皱眉,斟酌许久回话:“老夫不看好她,王皇后有太尉、褚遂良等支持。反观武昭仪,支持者寥寥无几。李义府、许敬宗、崔义玄、袁公瑜,就算加上武都督,话语权还是太轻。” 武康无奈赞同,也确实不够看,能一锤定音的,只有那个人。给媚娘的锦娘妙计,就是关于那个人,不知她看了没。不禁轻声叹息,继续问道:“先生小声告诉我,您会支持她吗?” 长时间沉默,上官仪敷衍:“我只是秘书少监,支持与否并不重要,我也不打算掺和。老夫窃以为,此乃圣人家事,除了长孙太尉,别人不该指手画脚。” 您的想法不错,可那些宰相们,不会有此想法。他们应该学习崔敦礼,出身关陇门阀,官居中书令,却选择置身事外,最后得以善终。正事聊完,挤眉弄眼:“先生是拿笔的,干不了粗活,哪凉快哪歇着吧。” 赤裸裸的嘲讽,上官仪翻白眼,反唇相讥:“武都督得举荐之前,本就是农家子,自然熟知农事。上官家书香门第,家父是前隋北部郎中,自然不接触农事。” 武康不置可否,呵呵笑道:“本人窃以为,书香门第者,也要知农事。农是国之根本,做官不知农事,就不懂百姓生活。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像晋惠帝那样,何不食肉糜?” 赤裸裸的嘲讽,这是骂我呀,上官仪很不忿。不知如何反驳,心中有气,用力过猛,哎呦一声。丢镰刀,捂小腿,锋利镰刀,割破长袍,割小腿上,疼的龇牙咧嘴。 这就尴尬了,武康丢下镰刀,背他去打谷场。取出腰间匕首,掀开绯色官袍,露出狰狞伤口。割开四周衣服,钱顺拿来酒精,和医学博士一起,紧急消毒处理。 伤口缝合时,杀猪般咆哮,武康忍不住,噗嗤乐出声:“我说上官先生,不要这么夸张,我就算浑身伤。瞧瞧脸上刀疤,当初缝合时,一声都没吭。” 上官仪气急败坏:“你就是个匹夫,皮糙肉厚的莽汉,老夫比不了。田舍奴还笑...气煞我也,想娶我家孙女,死了这条心吧...哎呦呦,疼死老夫也。” 武康哭笑不得,这就拒绝啦,不过无所谓。崔小晴不乐意,就算婚事定下,等您老事发,媚娘也会干预。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怜的上官婉儿,做不了我儿媳喽。 伤口缝合完,保安搀他去草垛,搬条矮凳让他坐。武康也没心情干活,自己搬条凳子,陪着喝水聊天。见他龇牙咧嘴,白脸轻微扭曲,感觉很可乐。 时间分秒过去,稻田收割完毕。二显带着保安,捡田里稻穗;平郎带着官差,平铺稻杆在打谷场;钱顺牵着耕牛,套上大石磙。挥舞马鞭,不停转圈,一遍遍碾压。 笨重滚动的石磙,引起上官仪注意,武康扶他起来。缸口粗的石柱,横向镂出沟壑,圆柱两端掏孔。外边是方形木框,内侧凸出两根橛,插在石磙圆孔里。 木框挂着麻绳,犍牛拉着转圈,遍遍碾压稻杆。上官仪仔细琢磨,很快大加赞赏:“此物大善,碾碎稻杆,碾出稻谷。比连枷省力,速度更快,好东西呀。老夫要上报朝廷,必须大力推广,谁发明的?” 武康有些懵,难道大唐没石磙,这很不科学。曾经有新闻报道,陕西出土大型石磙,专家说是汉朝的。不过很抱歉,不是我的发明。遥想上辈子,脱粒机出现前,都是牛或拖拉机,拉着石磙满场跑。 那个时候,每家必备石磙,不过穿越时,它退出了历史舞台。而上官仪说的连枷,就是长木棍,铁链拴小木棍。人挥舞长棍,短棍击打稻堆,分离出稻谷。 同时也是武器,双节棍、三节棍的鼻祖,骑兵的最爱,守城士兵必备。所谓的守城战,敌方爬上城头,用兵器杀掉他。然而想消灭敌人,必须能看见敌人,比如手中拿刀,只能等敌人露头。 连枷不用见人,短棍是活的,对着城头砸,就能砸死人。同理,也是盾牌兵的噩梦,脑袋缩盾牌后,照样头破血流。武康和保安队,最近都在苦练,比横刀杀伤力大,也不要招式,用力砸就对了。以后成为标配,几百连枷挥舞,想想热血沸腾。 听上官仪呼喊,渐渐回过神,见他目光焦急。迟疑片刻,候着脸皮承认:“偶然突发奇想,想出这个点子,难登大雅之堂,让先生见笑啦。去年在婺州推广,可惜牛马少,村民排队使用。” 上官仪瞠目结舌,你不是武夫嘛,怎能想到石磙?然而想起永徽犁,渐渐释然,呵呵笑道:“恭喜武都督,再立大功勋。收回刚才的话,武都督的嫡子,与老夫的孙女,婚事可以商量。等回京城,征询纯儿意见,再给准信儿。” 有点儿意思,武康呵呵乐,老家伙被震撼了。想想也是,石磙是脱粒利器,无论小麦或粟米,都能完美使用。若实在没牛马,做好润滑工作,两名大汉也能拉动。 打谷场中央,钱顺赶牛离场,众人用木杈翻动。把稻杆翻个儿,再用石磙碾压。两刻钟左右,木杈挑开秸秆,一部分堆草垛,作为牛马饲料;一部分运到田里,堆成小堆烧掉,草木灰可是肥料。 涌起恶趣味,要不下道政令,禁止燃烧秸秆。想到这笑出声,真下达那个命令,肯定被百姓骂死。好容易攒的“婺州青天”,秒变“婺州赃官”。 上官仪捋山羊胡,满意他的表现,看来真想结亲,瞧把他美的。这个必须拿捏,给未出世的孙女,争取最大利益。结亲的对象,必须是嫡长子,否则免谈。 稻谷堆打谷场,继续碾稻杆,直到午时末,全部碾出来。众人齐下手,把大堆稻谷,移到场地中央,垒成长墙形状。老天爷很给面子,刮起了轻风,钱老丈闪亮登场。 吐唾沫,搓手心,认风向。拿木锨,铲稻谷,扬上天。风吹稻壳,白米落下,清脆滴答,最美乐章。上官仪蒙圈,盯着飞舞木锨,久久不能回神。 贞观年间,自己在扬州,辅佐扬州都督杨仁恭,知道大米脱壳流程。先用连枷打,秸秆与稻谷分离;再用米碓捣,分离谷壳和白米。舂米是体力活,在秦汉时代,甚至是刑罚。刘邦的戚夫人,被吕雉罚舂米,还做了首《舂歌》。 唐朝水碓普及,能借助水力舂米,仍有很大局限。一来造价很高,二来建河流旁,很难完全普及。现在有石磙,可一步到位,也是农业盛事。想到这儿扭头,盯着武康说:“此脱壳方式,也是变之发明?” 有点儿意思,称呼都变了,都喊我的字了。关系更近一步,不过不好意思,不是我发明的。是后世劳动人民,积累经验教训,摸索出来的套路。然而,不要脸一次,就能有二次,于是昧良心点头。 上官仪眼冒金光,呼吸开始急促,捋着山羊胡说:“关于婚事,不用等消息,老夫现在决定。二十年之内,倘若你有嫡长子,我也有孙女出世,便定下婚约。” 武康笑逐颜开,恭敬的抱拳,您老真给力。钱顺凑过来,赔着笑见礼:“武公有所不知,我家大人是高手,别人扬场费时费劲,大人手到擒来。所以我们村的人,都请大人帮忙,给些白米酬谢。” 这更有意思,武康呵呵直乐,想到上辈子的爷爷。也是扬场高手,每到收割时节,村民提着酒过来,称呼一声大师傅,去给俺扬场吧。可惜老爷子走的早,只在遗像上见过。 叹口气,收思绪,见上官仪兴奋,决定再给震撼。马上吩咐钱顺,去家里拿秧马,那也是农业利器。钱顺应诺而去,上官仪云里雾里,秧马是什么马? 约莫半刻钟,实物搬过来,外形似小船:头尾翘起,背面象瓦,供一人骑坐。武康开始讲解,这是种水稻时,插秧、拔秧的工具。让钱顺示范:插秧,秧苗放船头,右手取,插田中。双脚驾驭秧马,向后逐渐挪动;拔秧,双手拔秧苗,捆缚成匝,置于船后仓。 提高工作功效,减轻劳动强度,去年发明并推广。武康窃以为,是中晚唐出现的,在北宋大幅流行。大文豪苏东坡,曾作《秧马歌序》,用以推广此物。 上官仪麻木了,直接发话:回城就签婚契,以二十年为期。若老夫没孙女,或者你没嫡子,则婚契作废。 有点儿意思,武康点头答应,心思电转间,涌起坏主意。既然订婚了,那么废王立武,您老也出力吧。干咳两声,压低声说:“先生您知道,昭仪是我阿姊,能不能帮帮她。” 上官仪沉吟,最终摇摇头:“此事风险太多,我若支持昭仪,万一失败...关陇门阀的报复,上官家不比清河崔氏,根本承受不起。变之也别劝,老夫置身事外,既不赞成,也不反对。” 明哲保身,可以理解,他不敢孤注一掷。此时打谷场中,传来阵阵欢呼,稻谷全部扬出,白白大米真讨喜。所有人齐下手,装麻袋装车,收稻糠堆草垛。 节目效果不错,决定再加把火,示意众人安静,大步来到场中:“朝廷格外开恩,婺州今年夏收,可以不缴田租。诸位乡亲们,皇恩浩荡,尽情欢呼吧!” 不到五秒钟,爆发满堂彩,众人彻底高潮。不知谁起头儿,唱响婺州民曲,一时载歌载舞。好家伙太热烈,男女老少跳舞,整个群魔乱舞,乐的他哈哈笑。 很快笑不出来,钱老丈和三个老人,不由分说拉他进群。笨拙的身躯,僵硬的舞步,惹的官差爆笑。武康也乐了,作死啊你们,都给我下来跳舞,上官仪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疯了,村民把官差包围,官差也渐渐放开,学着又唱又跳。整个打谷场,群魔乱舞... 第三十六章 诡计之坑长孙冲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九月初九,重阳节,午时四刻。 长安皇宫凤凰门外,长乐坊新城驸马府,东别苑公主寝室,上演怪异地震。家具纹丝未动,胡床云雨飘摇,喘息疾风骤雨。伴随嘹亮女高音,胡床风平浪静,寝室鸦雀无声。 帷幔无声打开,武康跳下床榻,赤裸到圆桌边。摘下酒壶瓷盖,左拇指堵壶嘴,右手拎壶仰头,张口接饮壶中酒。是苦辣雄黄酒,陡然间想起,今天九九重阳节。 去年重阳很悲催,护送婺州田赋队,以及床上的娘们,在豪州出大乱子,损失二百多兄弟。今年重阳节,照样很悲催,其凶险程度,不逊豪州历险。甚至有种预感,稍有些许不慎,死无葬身之地。 从婺州到长安,又是舟车劳顿,有必须来的理由。六月底完成夏收,送走钦差上官仪,夏播工作如火如荼。忙碌至七月末,接到朝廷圣旨,占城稻试种成功,震动整个京城。武康居功至伟,又发明石磙、秧马和谷物脱粒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如何论功行赏,朝堂吵翻天,大佬各抒己见。李九综合意见,彰显坑爹本色,给出坑爹奖励:不赏正主赏媳妇儿,原东阳郡夫人,擢升荥阳郡夫人,正三品升正二品。 荥阳郡即河南道郑州,当之无愧的雄州,后世的河南省郑州市,与老家开封市相邻。二品郡夫人的册封,不能给张圣旨完事儿,必须本人亲赴长安。出具有效证件,经历繁文缛节,才能登记造册。 倒霉娘们崔小晴,乐的找不到北,整个内分泌紊乱。亲闺女都不要了,托付给狄大嫂和妾室们,天天催促进京受封。武康烦不胜烦,命妇分内外两种,内命妇是嫔妃、公主、郡主。外命妇是虚名,没食邑和封地,至于这么兴奋吗? 八月初五启程,带五十名保安,骑快马赶往长安。九月初三抵达,住城西修真坊,陪崔小晴修真。想到这不禁嗤笑,她天天猴急的样子,简直太可爱。 感觉嘴里难受,雄黄酒喝不惯,还是很口渴。起身寻茶饼,见新城端茶杯,便展颜道谢。提醒她穿衣服,天冷别着凉,接杯一饮而尽。然后瞬间苦脸,瞪着眼训斥:“你很过分,又给我喝牛奶...再来一杯。” 新城翻白眼,接茶杯入帷幔,准备新鲜牛奶。武康重新坐下,眉头渐渐皱起,最近有太多事,有些措手不及。来到京城后,快速安顿下来,初四那天早晨,和小晴去永兴坊,拜访伯母杨氏。 杨氏脸色难看,再三追问之下,又是媚娘升职的事。她数次拜访无忌哥,每次都吃闭门羹,都是满肚子火气。小晴温言安慰,武康也生闷气,武家兄弟忒不是东西。 武元爽和武元庆,媚娘同父兄长;武惟良和武怀运,媚娘的堂兄。废王立武关键期,个个做缩头乌龟,让年近八十的老太太,到处奔走找门路。难道你们不明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媚娘当皇后,会福泽整个武家。 估计这四个孙子,都胆小如鼠,害怕无忌哥报复。关键时刻掉链子,等媚娘发达后,又舔着脸巴结。媚娘也顾娘家人,给你们高官厚禄,你们却不知满足。撺掇贺兰敏月,企图取而代之,不弄死你们才怪。 夫妻俩费劲唇舌,终于安抚杨氏,也得到很多消息:初四那天上午,李九带着媚娘,十几车珠宝,去拜访无忌哥。金银财宝奉上,无忌哥的几个幼子,全部封了散官。 意思很明显,我想废王立武,您老就从了吧。无忌哥很不厚道,钱也收了,官也要了,就是不接话茬。顾左右而言其他,收礼不办事,气的李九咬牙切齿。 武康感觉很可乐,倚老卖老呀兄弟,太拿自己当回事儿。杨氏唉声叹气,又讲个故事,既悲催又喜感:九月初一那天,大朝会结束,李九召无忌哥、李勣、于志宁、褚遂良入内殿,再谈废王立武。 大佬们心知肚明,褚遂良大包大揽,大概意思是:今天大佬宣召,多半废王立武,这是铁了心了,违抗者必死无疑。无忌哥是元舅,勣哥是功臣,志宁哥分量不够。 遂良窃认为,不能让大佬背负,杀元舅、功臣的恶名。我受先帝大恩,方成顾命大臣,不以死谏诤,无颜见先帝。等会儿进去了,你们都别说话,我来搞定他。 李勣见势不好,现场大秀演技,摇晃着摔倒在地。拉褚遂良的手,满是愧疚:对不住啊贤弟,昨晚太操劳,头昏脑涨腿软,不能并肩作战。保护王皇后,维护大唐和平的重任,就交给贤弟了,勣哥我先遛。 于志宁也想遛,无奈演技不过关,也拉不下老脸,只能硬头皮跟进。同时打定主意,你们爱咋咋地,我是装聋作哑,不发表任何意见。天要是塌了,由褚大哥顶,我打酱油就行。 武康听到这,差点乐出声,与史书记载无出入,老狐狸李勣遛了。可惜没那么便宜,有些事你躲不掉,我也不会让你躲。等着吧老狐狸,不把你拉下水,我就不姓武。 接下来的剧情,按剧本发展,李九提废王立武。大概意思是:王氏不能下蛋,武氏下了两个。事关皇家血脉,不能掉以轻心,我想立武氏为后,你们怎么看? 褚遂良怼过去:皇后系出名门,是先帝钦点的。先帝驾崩时,拉着陛下的手,对我说‘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陛下亲耳听闻,此刻言犹在耳,皇后并无过错,不能轻易废掉。废王立武,老臣不敢苟同,不敢违背先帝遗愿。 他把太宗搬出来,李九哑口无言,又整一肚子气,让他们全部滚蛋。对于老褚的言论,武康也不敢苟同,哪怕千年后,夫妻不能生育,日子也过不下去。你们心中所想,未必冠冕堂皇,皇后出身关陇,才符合你们利益。 陪杨氏唠完嗑,和崔小晴离开,武康冥思苦想,怎样帮助媚娘。三更天喂饱小晴,四更醍醐灌顶,生出奇思妙想。决定从长孙冲下手,制造天大矛盾,拉李勣下水。 找来三个心腹,让他们尽快打听,长孙冲有何嗜好。他是无忌的嫡长子,是长乐公主的驸马,分量足够大。武康对长乐感兴趣,史书说她美貌如花,比情妹新城更美吗?可惜英年早逝,今生无缘相见。 九月初五下午,再去武府拜访,杨氏又愁眉苦脸,武顺在掉眼泪。感觉很无奈,接着安慰吧,又得到消息:今天朝会后,再留无忌哥、褚遂良和于志宁,继续昨天话题,可惜血染后殿。 褚遂良放大招:陛下真要换皇后,老臣请求筛全国,所有世家望族,何必非立武氏?众所周知,她曾侍奉先帝,天下人的耳目,怎么能掩盖呢?千秋万代之后,人们如何评价陛下?请陛下三思!老臣触怒陛下,罪该万死。 说完朝笏放台阶,解头巾磕台阶,磕的血流满面,直言告老还乡。李九勃然大怒,气的找不到北,命人拉他出去;帐后偷听的媚娘,也气的不轻,吼出那句名言:何不扑杀此獠? 杨氏讲到这,武康噗嗤乐,这都人身攻击了。不笑话褚遂良,而是脑补媚娘,那生气的模样:柳眉紧蹙,瞪着鹿眼,双手掐腰,咬牙切齿,跳脚怒骂...应该很可爱吧! 装聋作哑的无忌哥,终于跳出来说话,真怕李九盛怒之下,扑杀好同志老褚。大概意思是:老褚是三朝元老,是先帝顾命大臣,就算犯天颜,也不能杖刑加身。 武康有种感觉,无忌哥在坑老褚,拿他当枪使。老褚确实正直,确实忠心耿耿,却犯低级错误。媚娘是李二的才人,是公开的秘密,也是小两口共同的伤疤。你揭伤疤撒盐,不仅媚娘恨你,李九也会恨你。 陪杨氏唠完嗑,和小晴告辞,送她回修真坊,去找新城帮忙。她和长乐是亲姊妹,长乐公主去世时,新城已经九岁。两人关系好,她应该知道,长孙冲的嗜好。 路过平康坊,有人喊武康,是个白发老叟。回忆《盛世名人录》,脑海涌出资料:许敬宗、字延族,杭州富阳县人。父亲许善心,官居隋朝给事中,被宇文化及杀害。许敬宗哀求免死,投奔瓦岗军,后来投靠李二,成为十八学士之一。 贞观八年,授著作郎,兼修国史,任中书舍人;贞观十年,长孙皇后丧期,一笑贬为洪州司马。后迁给事中,兼修国史;贞观十七年,封高阳县男,检校黄门侍郎;李九当太子后,迁太子右庶子,检校礼部尚书。 贞观十九年,检校中书侍郎;贞观二十一年,加封银青光禄大夫;永徽二年,升任礼部尚书。期间为多收聘礼,嫁女儿给蛮夷,被举报降为郑州刺史;永徽三年,担任卫尉卿,弘文馆学士,兼修国史。 《新唐书》有个奸臣阁,老许位列首位,仕途丰富且搞笑。武康不鄙视他,甚至很崇拜他,他开创“嫁女看聘礼”的先河。谁给的聘礼高,就把闺女嫁给谁,千百年后司空见惯。 找小酒馆,开怀畅饮,铺开话题。老许心情好,因为这月初一,再任礼部尚书。得知武康意图,当即哈哈大笑,贤弟找我就行。长孙冲爱王献之,说来很凑巧,愚兄有一副,你拿去用吧。 武康欣喜若狂,当即放下话,不让兄长吃亏,您开个价吧。假惺惺推搡,坐地起价,就地还钱,最后五百成交。两人美滋滋,结清酒钱,回府取墨宝。这位是真小人,比伪君子可爱。 当天夜里,召集钱顺、二显、平郎,制定周密计划。经过几天策划,几人分头行动。今天一大早,二显拿着墨宝,给长孙冲送去;平郎徘徊李勣府,见机行事;武康来找新城,安抚她寂寞的心。 喝完牛奶,感觉还渴,抬头看新城。得到俩卫生球,以及暧昧的嘲讽:还喝上瘾了,找崔小晴要去。你个杀千刀的,最近忙啥啊,神秘兮兮的。 得不到回复,跨坐他腿上,阴阳怪气儿:“你打错了算盘,长孙家是舅舅做主,表哥不敢忤逆。别说王献之墨宝,王羲之也不行,表哥不可能接受。” 那可不一定,收礼不办事,是长孙家优良传统,有其父必有其子。突然觉得不对劲儿,我如此保密,她如何得知。心思电转间,露浓浓苦笑,仰头望新城:“我与顺子交情过命,漱玉别为难他,好不好?” 新城不屑:“没为难他,只是吓唬几下,谁知他胆小如鼠,竹筒倒豆子全招了。打听表哥嗜好,找我就行啊,为何找许敬宗?那个王八蛋,阿娘去世时,他竟然放声笑。” 还是那个梗,你妈妈对他无恩,不伤心也正常。至于钱顺的招供,是因为信任你,知道你会保密。若非如此,哪怕刀兵加身,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又被新城催促,无奈实话实说:“本来想找你,偶遇许敬宗,正合我心意。漱玉你知道的,这场政治风暴,后续太过凶险。千万别蹚浑水,更别反对媚娘,她的报复很疯狂。” 长时间沉默,新城嫣然一笑:“看你这么乖,给你说说朝堂事。前天,韩瑗找到九兄,声泪俱下劝谏;昨天再劝谏,也学褚遂良那样,磕的头破血流,气的九兄脸都白了。” 武康嗤之以鼻,老韩是铁杆倒武派,不作妖不正常。 新城继续说:“来济昨天哭谏,说的很有道理。他说皇后之位,必选名门淑女,幽雅娴静,贤淑美好,才能众望所归。武氏是先帝才人,污点洗刷不掉,没资格母仪天下,没资格令百官信服。” 还是那个梗,继续嗤之以鼻,新城笑嘻嘻:“来济举例说明,周文王造船迎太姒,才有《关雎》教化,百姓承受福祚;汉成帝纵欲成性,以婢女为皇后,使皇统血脉断绝,导致社稷倾覆。奴奴觉的有道理,康郎以为然否?” 然否个屁,韩瑗、来济归根结底,是维护关陇门阀的利益。想出言反驳,嘴唇被堵上,眼前一片白。眼见余光瞟沙漏,时候差不多了,二显能成功吗? 二显表示毫无把握,盯着紧闭大门,半个时辰过去,没半点消息。凉风吹过,下意识缩脖,冻得瑟瑟发抖。往手心吹气,不停的搓着,北方重阳真冷。长孙家的货色,没一个好东西,特别是长孙冲,行不行给句话,别吊着乃翁呀。 挨骂的长孙冲,此刻也在纠结,王献之的墨宝啊。武佞的想法,傻子都知道,可惜找错了人。良久仰天长叹,如此难得真迹,与我无缘喽。轻卷书轴,交给管家,淡淡吩咐:“把字还给他,打发他离开。” 管家见主子肉疼,眼珠转几圈,赔着笑说:“既然是武佞送的,郎君还喜欢,依奴婢看来,不要白不要。送信的还说,武佞有《鸭头丸帖》。只要您赴约,无论结果如何,都双手奉上。” 长孙冲瞬间石化,那可是《鸭头丸帖》,王献之的代表作,落在武夫手里,是暴殄天物。纠结良久,还是摇头:“武佞之心,路人皆知。他病急乱投医,求我劝大人,痴心妄想。” 管家眨眨眼,示意奴婢离开,出谋划策:“奴婢昨天听说,圣人送十车礼物,想让阿郎应允,立武昭仪为皇后。阿郎收下礼物,却绝口不接茬,圣人也无可奈何。” 长孙冲瞳孔微缩,这是让我效仿大人,收礼不办事。仔细思量片刻,觉的未尝不可,武佞算什么东西?就算我效仿,又能奈我何?转念又一想,还是觉的不妥。大人是圣人元舅,收礼名正言顺。我与武佞无亲无故,要是传出去,恐有损名声。 管家心知肚明,郎君动心了,我要再接再厉。摸摸口袋里夜明珠,足有鹌鹑蛋大小,散发淡淡绿光,此为雌珠。等事成以后,会得到红色雄珠,红男绿女龙凤珠。 打定主意,赔着笑继续劝:“依老奴看来,郎君不妨收下。赴武佞之约,取墨宝《鸭头丸帖》,并答应劝阿郎。郎君别生气,听老奴慢慢道来...” 管家转眼珠,温言软语:“您要做的,是劝阿郎,仅此而已。劝言有无效果,阿郎听不听,和您没关系。实在不行,把话题挑明,请阿郎陪您做戏。” 长孙冲瞳孔再缩,貌似很有道理,劝不劝在我,听不听不在我。要不向大人禀明,他假意怒斥,便大功告成,同时大有好处。首先,得王献之墨宝,特别是鸭头丸帖,价值连城。 其次,向李义府、许敬宗等,传达大人的态度。为抵制废王立武,不惜痛骂爱子,你们又算什么东西?特别是那个杨氏,狗皮膏药似的,让她知难而退。 再次,安同僚心,褚公、韩公和来公,得知大人心志坚定,也会全力以赴。如此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那就找大人商议,他骂的越凶,效果也就越好...等等,还有一条儿。 长孙冲诡笑,我假意支持废王立武,会得圣人感激。就算博弈输了,圣人也会因我,减轻对长孙家的厌恶。一举四得,必须得做,打定主意,接过墨宝。 主仆俩交头接耳,一番嘀嘀咕咕。管家奸笑连连,马屁拍过来,郎君妙计也。长孙冲捋胡子,淡淡笑道:“把我刚才的话,一字不落告诉大人,请他老人家定夺。” 管家眼珠再转,再次提意见,为防节外生枝,可以先斩后奏。长孙冲思量,终于点头,直接吩咐:“通知外面人,就说未时两刻,准时赴卢林楼之约。” 第三十七章 诡计之坑李敬业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九月初九,未时三刻。 长安城东市西南,长安县坊墙对面,是长安城酒楼一条街。酒香扑鼻,酒旗摇曳,迎宾吆喝,不绝于耳。酒街中间,卢林酒楼,三层红楼,装修大气,鹤立鸡群。招牌酒是红高粱,招牌菜是鸡枞菌,招牌水果是婺州大鸭梨。 三楼地字号包厢,有个白面小伙,浓眉大眼国字脸,颇有些意气风发。桌上摆酒坛,左手端酒碗,不时抿几口。右手拿怪异物件,碗口般圆形红木,名家雕刻的花纹,高端大气上档次。 喝尽碗中酒,先摸左脸颊,再摸鼻子嘴。五官摸一遍,对着圆盘傻笑,时而挤眉弄眼,时而龇牙咧嘴。指甲塞口中,抠出牙缝菜叶,抹在桌子上,貌似精神病患者。 忽然剑眉微蹙,左拇指与中指,来回拨弄发髻。猛地向下一拽,扯掉一缕头发,连续拽三次,扯下根白头发。伸舌头舔发梢,轻黏在下巴,好像白胡子。煞有介事捋着,再次咯咯傻笑,确实精神病患者。 少年自言自语:好清晰的镜子,更胜铜镜百倍。看材质是水晶,背面特殊处理,名贵红木雕框,着实价值连城。那俩獠人太傻,竟然只卖五贯,要么不识货,要么镜子来历不明。 越想越美滋滋,小心翼翼包起,贴身放进怀里。左手红高粱,右手大鸭梨,左右开弓,大快朵颐。明天祖母五十大寿,用宝镜做礼物,祖母肯定喜欢。她老人家吹枕边风,求祖父讨个差事,应该不成问题。 半斤酒下肚,肚子剧烈咕咕,有去茅房的欲望。少年皱起眉头,红高粱配鸭梨,向来这样吃的。腹部越发胀痛,来不及细想,捂着肚子出门。跑到走廊尽头,关上茅房木门,蹲干净的马桶。 约莫半刻钟,打开茅房门,捂着腹部苦着脸,去找郎中问药吧。路过天字包间,隐约听祖父的名字,不由停住脚步。凝神仔细倾听,确实有人说李勣。俊脸黑成锅底,怒气直冲天灵盖,田舍奴好大胆,嫌自己命长吗? 这位确实该发火,背后嚼舌惹人厌,何况对象是爷爷。他叫李敬业,今年十九岁,祖籍河南道、曹州离狐县,即山东省菏泽市东明县;父亲名叫李震,官拜泽州(山西省晋城市)刺史;祖父名叫李勣,司空、上柱国、英国公,当之无愧的大佬。 放眼整个大唐,敢对李勣指名道姓的,绝对不超五个。想到这怒不可遏,见左右无人,蹑手蹑脚靠近。轻轻伸脑袋,耳朵贴窗棂,聆听包间对话。 声音甲:世人皆说英国公,开疆拓土,功勋卓著,出将入相,深得朝廷信任。其实在我看来,他就是个蟊贼,骨子里皆贼性。十二三岁是蛮贼,不分青红皂白,逢人便杀;十四五岁是横贼,心情不爽,就去杀人。 声音乙:长孙兄您喝多了,切莫胡言乱语,别背后说坏话。我们对李公,要高山仰止,要给予足够尊重。李公战功彪炳,是大唐的万里长城,是吾辈学习的标准。 这话听着舒服,李敬业自豪满满,很快再次黑脸。讨厌声音很熟悉,是死对头长孙延的...好像不太对,长孙延是个莽夫,说话不会文绉绉。难道包间里的人,是他老子长孙冲,父子俩声音很相似。 声音甲:武都督有所不知,李勣原名徐茂公,年少家境殷实,积栗数千钟。隋炀帝大业末年,十七岁的李勣,见天下大乱,便投靠翟让。普通人做贼,是走投无路;李勣出身富贵,却自愿为贼,便是贼性使然。 李敬业心思电转,确定声音乙是武康。江南口音浓重,官居越州都督,兼任婺州刺史。我最爱的红高粱,据说是他发明的,送给了他姐武昭仪。据说最近来京城,为废王立武奔波,走长孙家的门路,也说得过去。 讨厌声音继续:李勣加入贼军,给翟让出谋划策,说附近是你我家乡,不宜侵扰乡亲。去宋州和郑州,两州靠近运河,过往商旅众多,方便劫掠官私钱物。武都督您听听,这是人话吗?劫掠官私财物,贼性暴露无遗。 偷听的李敬业,渐渐咬紧牙关,又听武康劝说:敬明兄多吃少喝,再喝就醉了。劫取公私财物,是为大业做准备,乱世人命贱如狗。依我看哪,您别指责李公,李公忠孝仁义,我们没资格指责。 李敬业脸色狰狞,敬明是长孙冲的字。好你个田舍奴,多喝几杯尿酒,诋毁我祖父,岂有此理啊。倒是武都督,替祖父说话,是正人君子。长孙冲给我等着,待我回去禀报,交由祖父定夺。 身子还没动,长孙冲继续放屁:李公忠孝仁义,笑煞我也,那个田舍奴不配!咱先说“忠”字,他先投靠翟让,见李密势大,劝翟让投李密。田舍奴有些本事,数次击退隋军,被封为东海郡公。 一年多后在江都,宇文化及杀隋炀帝,越王杨侗东都即位。赦免李密诸贼,封李密为魏国公,授李勣右武侯大将军,命他们讨伐宇文化及。本来是反隋英雄,转身变隋朝大将,太可笑啦...武都督别急,听我继续道来。 李密大败宇文化及,又被王世充打败,便收拢余兵,归顺我大唐,原来的地盘,被李勣占据。那狡猾的老贼,记录辖区州县,统计军民户口。假意报告李密,实则向我朝表达,我李勣又要投降啦。 高祖很看重他,赐国姓李氏,他也改名李世勣。再往后说,窦建德活捉宇文化及,进军攻打李勣,老贼陷入绝境。高祖待他不薄呀,但凡节义之士,应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可他不这么认为,什么道义和气节,什么朝廷和皇帝,与身家性命想比,皆为粪土。所以那个老贼,又投靠窦建德。敢问武都督,如此两面三刀,如此反复无常,配得上“忠”吗? 气氛很压抑,走廊很寂静,突然的砰声,显得格外刺耳。李敬业转身跑,暗骂沉不住气,不该跺脚的。脑袋刚离开门,又听武康说话:估计是小徐捣乱,它是卢三的宠物猫,很调皮的小家伙。长孙兄别在意,咱继续喝酒,我敬您一杯。 清脆的碰杯声,李敬业松口气,轻抚胸脯继续,偷听长孙冲放屁:窦建德逮捕徐盖,也就是老贼的父亲,押在军中做人质,让老贼镇守黎阳。后来窦建德与我朝交战,渐渐显露颓势,老贼见势不好,只身逃到长安,再次投降高祖... 武都督您瞧瞧,这是人办的事吗?不顾以往承诺,不顾父亲死活,只顾自身性命,只为强者效力,有奶就是娘。如此老贼,反复无常,何配称忠?枉顾生父,抛弃生母,何配称孝? 短暂的安静,武康不接话茬,一个劲儿劝酒。酒杯相碰,长孙冲冷嘲热讽:忠孝仁义,咱再说仁,他更不配。俗话说的好,一个女婿半个儿。可在他看来,女儿只有一个,女婿可以有很多个。 他的次女李氏,嫁给弘农杜家,也算门当户对。贞观十八年十一月,太宗任命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任命李勣,辽东道行军大总管,领军六万进攻辽东,与张亮协力并进。 李勣招来女婿,让他随军出征,美其名曰挣军功。武都督您也知道,大将军接管军队,首先整顿军务,其次确立威严。如何立威,最简单的,杀人祭旗。被祭旗者,必精挑细选,必有足够身份,才能震慑全军。 他女婿首次出征,犯了些许错误,被他砍头祭旗。分量足够大,效果非常好,军威成功立下。其实在我看来,召女婿随军,不是让他镀金,而是早就计划好,借女婿脑袋祭旗...您别急着辩解,咱再喝两杯,听我继续道来。 酒杯相碰,放屁声响:贞观二十年正月,薛延陀部内乱;六月,太宗进击薛延陀。薛延陀向西溃逃,拥立新的可汗,遣使上书朝廷,请求在郁督军山安家;太宗派李勣安抚,薛延陀摇摆不定,李勣决定再启战端。 又到祭旗时刻,李娘子的新夫君,没能及时起床,被推出辕门斩首。这个可怜虫,与前辈如出一辙,也是被骗入军营。从此看来,两任女婿的死,根本不是巧合,而是蓄意谋杀。 去年三月份,李娘子再嫁杜怀恭,两位前辈珠玉在前,奢望可怜的小杜,别成为第三个倒霉蛋。李勣心狠手辣,专对家人动手,何配称仁?所以我说,英国公老贼,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放你娘的狗臭屁”,咆哮如同雷震,房门砰的撞开。李敬业五官狰狞,握着拳头冲过来。武康陡然起身,张双臂拦身前,声色俱厉:你是谁,想干什么? 李敬业呶呶怪叫,两人抱在一起,纠缠五分多钟。武康哎呦一声,被甩出老远,后背撞顶梁柱。满桌珍馐佳肴,有人脸埋双臂,趴桌上悄无声息。 装的挺像啊,小李杀气腾腾,大步到桌边。左手抓发髻,拎起脑袋看,果然是长孙冲。该死的田舍奴,污蔑乃翁的祖父,你以为装醉,就会放过你? 抡起蒲扇右手,啪啪左右开弓,血手印快速上脸。长孙冲不省人事,李敬业暴跳如雷,好你个王八犊子,接着给我装。又是几耳光,脸颊快速凸起,嘴角沁出鲜血。 “诶诶干什么,怎么乱打人啊?他是秘书监长孙冲,长孙无忌的嫡子”,武康搂腰往后拽。李敬业不撒手,扯着长孙冲发髻,带翻整个饭桌。这下更热闹,酒菜碗碟哗啦啦,全砸在长孙冲身上。 李敬业呶呶怪叫,知道他是长孙冲,打的就是他。再次猛甩武康,咬牙切齿抬脚,狠踹长孙冲后背。武康再次跌倒,嗷嗷两声爬起,挡在小李身前,扯嗓门怪叫:打死人啦,出人命啦,快来人呀... 来毛儿的人啊,早被我们清场啦,大佬您太坏喽。躲在床底的二显,紧紧咬嘴唇,双手捂死嘴。眼里满是笑意,驴脸都扭曲了,因为画面太喜感。 倒霉的李敬业,出门不带脑子,大佬力大无穷,是婺州第一悍将。就你这小身板,不可能挣脱,他单手拎你起来,和拎小鸡差不多。不过大佬更可乐,好好劝架不行吗,别踩冲哥的脸呀。 长孙冲自作聪明,武佞的东西也敢吃,扎的你嘴破血流。其实请你赴会,不是走进后门儿,而是请你挨打。自从进包厢,大佬只说废话,绝口不提废王立武,只是不停的劝酒。 几杯酒下肚,找恰当时机,悄悄下蒙汗药。这药可厉害了,李淳风配的,指甲大小的分量,就能迷晕犍牛。当初诸暨抗瘟,大佬都被公主药倒,皮鞭、滴蜡轮着上,差点整死人。 大佬在夫人眼皮下,幽会公主情妹,就是为了蒙汗药。设计完长孙冲,便设计李敬业,他也是没脑子的。那块水晶宝镜,整块水晶磨成,历时半年有余,是送给昭仪的礼物。傻子都知道,价值连城宝镜,怎么可能只卖五贯? 你酒里有泻药,拉完肚子,离开茅房,故意让你听到。当然说那些话的,并不是长孙冲,而是我二显子。我有口诀绝活儿,只要是声音,都能模仿,都能以假乱真。 屋里噼里啪啦,二显笑意消失,心头涌起阴霾。做此局的目的,是给长孙无忌、李勣制造矛盾,让他们对立起来。无忌哥反对废王立武,李勣做缩头乌龟,大佬要拉他下水。 为帮武昭仪,得罪两位重臣,真的值吗?倘若事情败露,无论长孙无忌,还是老狐狸李勣,都不会放过他。二显纠结片刻,觉的不会暴露,卖镜子的人,平郎会处理的。 见时候差不多,李敬业被抱走,声源很快下楼。二显立刻钻出,瞟了眼长孙冲,一口浓痰吐脸上。小心翼翼绕过,脱掉鞋拿手中,下楼跑到后院,从后门逃之夭夭。 沿途遇大队武侯,嘴角扯出讥讽,速度回修真坊。见到钱顺和平郎,打出ok手势,两人回点赞手势。走进后院厢房,插上门凑一起,开始窃窃私语。 一直等到黄昏,仍不见大佬回来,三人都急了。最后达成一致,把今日的事,原本告诉夫人。让她找崔公和杨氏,打听宫里情况,可别节外生枝。 他们的担心没发生,此刻皇宫西内殿,紧张又喜感。李九脸黑如锅底,李勣和长孙无忌,全都闭目不言。如果仔细观察,无忌哥的山羊胡,正微微颤动。侯卫将军看天,于志宁看地,武康跪地不语。 长孙冲浑身包绷带,脑袋肿成猪头,眼泪汪汪的。李敬业悲痛不已,讲述当时情况,添油加醋,声泪俱下。说到一半,李勣的胡子,也轻微颤动。李九当即制止,让武康起来,淡淡问道:“武爱卿,为何找长孙冲?” 武康恭敬回答:“回禀陛下,臣找长孙监,是为了武昭仪。伯母数次拜访太尉,皆被严词拒绝,整日郁郁寡欢。我便找长孙监,求他在太尉面前,为昭仪美言几句。” 话音落,冷哼起,声源长孙无忌。李九脸色微好,眼中闪过赞许,看向长孙冲:“武康所言,是否属实?李敬业所言,是否属实?你去卢林酒楼,是否打算应承武康?” 接连几个问题,长孙冲懵逼,忍着浑身痛,声泪俱下:“回禀陛下,武康所言属实。但臣去赴约,并无承诺什么,只想见识《鸭头丸帖》。我们见面后,闲聊几句,喝不惯红高粱,很快就醉了。” 李九看向侯卫将军,后者赶紧抱拳:“经过调查,并询问长孙监的管家,两人所言不假。武都督找许尚书,买王献之墨宝,派人送给长孙监。谎称还有墨宝,请长孙监会面,长孙监也同意了。” 示意侯卫将军退下,李九再问长孙诠:“你们会面以后,谈了些什么,喝了多少酒,什么时候醉的?醉酒以后的事,爱卿是否记得,是否辱骂过司空?” 长孙冲冥思苦想,哭丧着脸说:“陛下容禀,我们见面后,礼节性喝两杯。得知无《鸭头丸帖》,也不好马上离开,又喝五六杯,就不省人事了。臣可以保证,没出言不逊,李敬业污蔑臣,求陛下做主!” 李敬业不服,李勣干咳制止。无忌哥转身,目光逼视李敬业:“冲儿向来谦卑,不会出口伤人,此事太过巧合,其中定有蹊跷。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既然是偷听,不足为据。” 李九再召侯卫将军,后者据实相告:“侯卫仔细检查房间,并无第三人出没,也无密室暗道。大理寺不良帅,仔细比对脚印,并没发现第三者。卖镜子的人,已经找到,经大理寺审讯,镜子是捡的。” 武康闻言,心里难受,那个兄弟,没少受苦吧。不听平郎建议,不杀人灭口,只因信任兄弟。想到这儿,暗说抱歉,恭敬禀告:“那块宝镜,是给阿姊的,昨天遗失的,已找侯卫报案。现在被李兄买走,那就是李兄的,我回去销案。” 到了这个地步,众人也都认定,长孙冲酒后失言,被李敬业撞破,才有后面的悲剧。李九很头疼,抬眼看于志宁,淡淡说道:“于爱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于志宁想骂娘,烫手山芋呀。牵涉两位大佬,还能怎么处理,大事化小呗。沉吟片刻,决定和稀泥,恭敬抱拳道:“长孙监酒后失言,李大郎出手过重,下官以为...” 第三十八章 诡计之李门立雪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九月十三,酉时四刻。 长安城开远门,普宁坊西南隅,有座豪华别墅,是李勣的府邸。朱红大门紧闭,金黄门钉耀眼,高大石狮威武。大门对面是坊墙,墙边杵着铁塔大汉,是吃闭门羹的武康。 说起来很悲催,重阳计划很成功,李敬业殴打长孙冲。李九选择息事宁人,采纳于志宁建议,处罚结果很搞笑:李敬业闭门思过半年,暂停长孙冲秘书监职务,闭门思过三个月。 肇事者轻拿轻放,打酱油者从重处罚,武康被罚俸半年。理由很奇葩,没能阻止冲突,渎职行为严重。三个职位的半年俸禄,损失铜钱五百贯,这个老于不厚道,明显欺软怕硬嘛。 九月初十至今,六次求见李勣,六次吃闭门羹。理由也很奇葩,大佬身体不适,司空府闭门谢客。很烦也很无奈,放眼整个大唐,除了李九陛下,他能拒见任何人。 此刻角门打开,探出个小脑袋,好奇张望这边。武康想投以笑容,感觉还是算了,这张脸的笑,比哭还难看,别吓坏小萝莉。据《盛世名人家属》记载,她是李震的元女,李敬业的亲妹子。 闺名不得而知,乳名小元娘,今年应该五岁。她探头探脑,小心翼翼过来,围着转两圈。仔细打量片刻,露出可爱虎牙:“你就是武猫吧?听崔二娘说,婺州鼠灾时,你学了几声猫叫,吓跑万只老鼠。” 武康有些懵,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干咳两声,讪讪说道:“不要叫我武猫,请叫我武虎。另外给你个忠告,崔二娘子不厚道,防火防盗防闺蜜。” 元娘也懵了,眼珠转动,嘻嘻傻笑。打开腰间荷包,拿出半块米糕:“我悄悄拿的,吃了就走吧,祖父不想见你。他刚才和二叔父说,绝不让你进门,不许任何人理你。” 伸手接过米糕,微笑着道谢,今天滴米未进。老狐狸李勣铁了心,让我知难而退,没那么便宜。吃着香甜米糕,回忆盛世名人录,她口中的二叔,应该是李思文。 渐渐扯出戏谑,思文很有意思,可以称他武思文。嗣圣元年(684年),李敬业扬州造反,挥兵攻打润州(江苏省镇江市润州区)。李思文时任润州刺史,死守润州城,力竭而城破。 李敬业叛乱前,他已洞察先机,早就向朝廷告密。部下建议将其斩首,李敬业不同意,对李思文说:叔父阿附武氏,应改姓武。后来叛乱平息,媚娘和李思文说,你被孽侄开除族籍,就跟我姓武吧。 老李家出奇葩,武康再次乐出声,忽然哎呦一声。注意力太集中,不知米糕吃完,咬到手指了。元娘笑弯腰,好容易止住笑,眨着眼说:“米糕吃完了,赶紧走吧。” 这个真不能走,废王立武的关键,就是你家爷爷。李义府、许敬宗等,都是虾兵蟹将;资格最老,最有话语权的,是无忌哥、褚遂良、于志宁和你爷爷。 前两个坚决抵制,老于置身事外。李九有李勣支持,才敢硬钢关陇门阀。尴尬的挠头,煞有介事道:“我是吃了米糕,可没答应离开。回去告诉李司空,我和他杠上了,他若不见我,我就不走了。” “你你...讨厌啊你,不理你啦,也不给你吃的”,夸张的哼了声,气呼呼离开。跑到门口又折回,掐着腰抬起脚,狠狠踹他小腿。然后哎呦一声,蹲下来揉绣花鞋,再次气呼呼离开。 武康很无奈,这也是辣妹子,挺可爱的嘛。抬头看阴恻天空,大脑迅速放空,既然放出狠话,硬着头皮扛吧。不知过多久,被丝丝凉意惊醒,见到片片雪花。 九月不该下雪,这里是陕地长安,不是东北三省。时间流逝,天色暗下,雪片越发密集。永徽六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间,来的更早一些,不是个好兆头... 司空府后院,元娘噘着嘴,望着雪发呆。抱着大白猫,柔荑撸猫头,偶尔哼两声。感觉身上温暖,听背后温言:下雪天冷的很,小妹赶紧进屋,当心着凉。 摸摸肩上大氅,忽然想到什么,白猫塞给李敬业,撒腿跑向前院。李敬业哎哎两声,盯着雪地脚印,无奈摇头苦笑。循着脚印追随,发现她趴在门上,透门缝往外瞧。 抱着猫走过去,小妹忽然转身,夺白猫抱怀里,狠狠诅咒两句,从他身边跑过。李敬业云里雾里,冻死哪个讨厌鬼,武猫又是哪个。颇有些哭笑不得,走进门楼,透过门缝,突听威严咳嗽。 头皮阵阵发麻,赶紧转身施礼,像个孙子似的:“请祖父明鉴,孙儿并非逃跑,只是元娘怪异,孙儿想看个究竟...孙儿知错了,请祖父责罚。” 李勣嗯了声,淡淡说道:“从今天开始,禁足期之内,不许离开书房半步。静下心来,好好读书,论语和中庸,各抄写十遍。三天后检查,回房去吧。” 李敬业如蒙大赦,再次躬身行礼,麻溜跑去书房。李勣瞟向大门,伸手接雪花,满脸鄙夷和不屑。转身走向客厅,老夫倒要看看,兔崽子能熬多久。 时间分秒过去,渐渐进入两更天,元娘裹羊毛被,辗转难入眠。外面好大的雪,刚才听婢女说,都淹没脚踝了。这么冷的天,那个讨厌的人,肯定回家了。抱住熟睡的白猫,听着节奏呼噜声,比武猫乖多了。 次日一大早,被婢女叫醒,去给祖母请安。洗漱完毕,披上大氅,沿途许多仆人,清扫院里积雪。大雪整整一夜,过道两旁厚度,都淹没小腿了。 来到祖母寝室,有模有样的请安,惹的王氏翻白眼。元娘嘻嘻娇笑,抱着大腿撒娇,要看那面宝镜。王氏再翻白眼,五岁的黄毛儿丫头,每天对着镜子臭美。 吩咐婢女取来,爱怜抱着孙女儿:“水晶镜是宝物,原是婺州刺史,献给武昭仪的。阴差阳错之下,被你大兄买到,圣人格外开恩,赐给你祖父。等云娘出阁,祖母就送给你,给你做嫁妆...诶诶你这孩子。” 好端端的跑什么,还差点被雪滑到,冒失的野丫头啊。王氏苦笑,必须和夫君谈谈,再这样宠下去,孙女儿嫁不出去喽。给左右使眼色,三婢女两婆子,跟出去伺候。 司空府前院,老管家指挥仆人,铲雪清理过道。从客厅到大门,距离还有丈许,元娘等不及,吩咐老管家:“立刻打开角门,看外面有人没。” 管家应诺,抬脚踩雪,雪面没膝。众仆人过来,快速清理积雪,洒上碎木屑。管家打开角门,突然呶呶怪叫,一屁股蹲地上:那个人还没走,冻成雪人了... 元娘跑到门口,顷刻目瞪口呆,昨天那个位置,出现高大雪人。良久回过神,再次跑向主屋,进门就嚷嚷:“那个傻子没走,在门外站了一宿,变雪人啦...孙儿参见祖父。” 李勣摆手,示意仆人离开,斟酌片刻说:“他是婺州刺史,兼任越州都督,检校右武卫大将军。正三品朝廷命官,对老夫也很尊重,元娘切莫无礼。告诉祖父,如何认识他的?” 元娘乖巧点头,缩进王氏怀里,叽叽喳喳说:“昨天给他米糕,让他吃完赶紧走,他却耍无赖。还说和祖父抬杠,您要不见他,他就不走了。” 王氏哑然失色,脸色略显紧张:“昨夜那么冷,我盖三层被子,他在外面冻一夜?郎君快去看看,他不仅是朝廷命官,还是武昭仪的堂弟,不能在咱家门口出事。” 好倔强的后生,李勣有些纠结。沉默半刻钟,无奈叹口气,起身离开主屋,吩咐收拾书房。武昭仪的两个兄长,以及两个堂兄,都做缩头乌龟,你出什么头儿? 等见到大雪人,着实被震撼,微不可查摇头。捂嘴干咳两声,吩咐围观仆人:“掸掉身上雪,要是活着,抬进来收拾好,送去书房;要是死了,抬去永兴坊武...” 话音未落,异变横生,雪人胳膊动,积雪簌簌落。武康脸色煞白,嘴唇铁青,双眼血红。狠狠甩脑袋,雪花四处飞。脚下略踉跄,挪僵硬双腿,勉强稳住身形。 仆人跑过来,清理身上积雪;婢女端来热水,递来大碗热茶。武康道谢,接过茶碗,不顾滚烫,一饮而尽。喉咙麻木,毫无知觉,暖流入腹,浑身舒爽。 李勣轻叹,好执着的疯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敢冲锋陷阵,敢进瘟疫区,敢火山救人。若震儿与思文,有他三分能耐,有他三分胆色,就老怀为安喽。 转身离开,来到书房,等待谈判。不到半刻钟,听敲门声,管家带人进来。寒暄见礼,分宾主落座,李勣眯着眼说:“让你进门,并不代表老夫,支持废王立武。” 武康心知肚明,老狐狸坏的很,不见兔子,不会撒鹰。懒得废话,先放兔子,打开算袋,取出书册。放在书桌上,慢慢推出过,眼观鼻、鼻观心,等老狐狸上钩。 李勣视线扫过,红高粱配方及酿造,嘴角扯出浅笑,好大的手笔。高粱酒,高粱酿,高粱是粗粮,种植者寥寥无几。自从两年半前,卢家酒坊落户长安,高粱酒出世。 造价便宜,味道甘甜,买卖越发红火。导致城外百姓,劣田全种高粱,依旧供不应求。是武昭仪的产业,也是一项善举,粟米消耗减少,是以朝廷大力扶持。时至今日,普及整个关中,称得上日进斗金。 武康微笑,言辞凿凿:“司空博学多才,知道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昭仪和卢家,拥有酒股,却没有秘方。下官不拐弯抹角,只要您支持废王立武,秘方就是李家的。” 李勣鄙夷,呵呵笑道:“老夫知道授之以渔,也知道怀璧其罪,你这后生不怀好意。多大的权利,守护多大的利益,秘方虽好,非老夫所欲,请武都督收回。” 有点儿意思,武康依言照做,把书塞入算袋。拿出锦囊,展开纸张,再次推过去,是三成股份。之前留锦囊给媚娘,让她在最需要时,取出里面的股份,贿赂李勣大佬。 可她理解错误,把最需要的时候,理解为生死关头。想到这很无语,抬头看李勣:“秘方和三成份额,呈交圣人;三成在昭仪手里,一成由卢家掌管。还是那句话,只要您支持,它就是您的。” 李勣不接话,武康也不急,开始忽悠:“三成高粱酒股,是额外赠品,司空看不上也正常。我有个小故事,去年真实发生,感觉有些意思,说给您听如何?” 不待他表态,武康自言自语:“我有个部下叫钱顺,去年秋收前断粮,五口人无米下炊。他有三个舅舅,家境都很殷实,便去找他们借粮。大舅知晓以后,马上送来一斛米,足够吃到秋收。” 放下茶杯,接着忽悠:“三天以后,二舅送来十斛,三舅冷眼旁观。钱顺收完秋,还给大舅、二舅,每人十一斛。我当时很不解,大舅借一斛,你多还十斛;二舅借十斛,你只多还一斛。敢问司空,知道为什么吗?” 李勣悠闲品茶,没开口的意思,武康呵呵笑:“钱顺和我说,大舅雪中送炭,我感激涕零,是以十倍奉还;二舅送来十倍,却是锦上添花,所以只多还一斛。” 意思很明显,能废王立武的,是你们四个大佬。无忌哥和褚遂良反对,你和于志宁沉默。率先支持者,就是雪中送炭的大舅,投入小受益高;其余支持者,是锦上添花的二舅,投资大受益小。 五分钟后,继续下猛料:“今年六月,婺州夏收,百姓乐翻天。钱顺的三舅,却乐极生悲,焚烧秸秆时,失火烧稻田。找外甥借粮,却吃闭门羹,外甥粒米不借。甚至撺掇大舅、二舅,都不借粮给三舅,赤裸裸的报复。” 言外之意:匹夫尚且报复,何况天子夫?坚决反对者,会遭报复;坐视不理者,也会遭报复。若想过的舒坦,必须雪中送炭,最先支持废王立武。 武康笑意更浓,媚娘的心眼小,置身事外的老于,在不久的将来,果然遭到报复。被许敬宗诬陷,贬为容州刺史(四川省内江市),直到逝世前,才转任华州刺史(陕西省渭南市华州区)。 李勣风轻云淡,仍不发表意见,武康很不耐烦,直接抛杀手锏:“司空应该记得,永徽四年初,高阳公主谋反案。据说吴王李恪,被长孙无忌诬陷,最后含冤而死。” 直视老狐狸,言辞凿凿:“太宗嫌弃陛下软弱,想立吴王为太子,遭长孙无忌反对,是以不了了之。之后太宗召见吴王,以汉昭帝诛燕王为例,警示吴王安分守己。长孙无忌不知内容,便捕风捉影,以为太宗借吴王,限制自己的权利。” 李勣瞳孔微缩,那是宫闱秘事,他如何得知? 武康冷笑,继续说道:“从那以后,他恨吴王入骨,企图谋而诛之。房遗爱的谋反,就是天赐良机。审问房遗爱期间,讲述纥干承基,意图牵涉吴王。” 那个纥干承基,是李承乾的死士,举报李承乾谋反,戴罪立功被嘉赏:封祐川府折冲都尉,封爵平棘县公。一根筋的房遗爱,效仿纥干承基,诬陷吴王李恪。不仅坑死李恪,自己也被砍头。 武康继续:“陛下性情敦厚,想赦免吴王死罪,长孙无忌不答应。撺掇兵部尚书崔敦礼,以周公诛管叔、蔡叔,景帝平七国之乱,汉昭帝诛燕王、盖长公主为例,强烈要求处死吴王。” 听到这儿,李勣略微动容,想到吴王临死前,怒骂长孙无忌弄权。诅咒历历在目,如果祖先宗庙有灵,长孙家离覆灭不远。 终于有节目效果,武康再接再厉:“你与他共事最久,了解他的秉性,他心胸狭隘、睚眦必报。重阳那天,长孙冲酒后失言,被李敬业殴打。陛下亲自说和,让你们两家和解,可真能和解吗?恐怕长孙无忌,已经怀恨在心,吴王他都敢诬陷,李敬业算什么东西?” “放肆”,李勣怒气勃发,杀气扑面而来。三角眼放绿光,盯着武康冷笑:“怀恨在心又如何,当老夫是废物吗?只要老夫在朝一天,他就不敢放肆。” 武康经历尸山血海,自然毫不畏惧,淡淡说道:“这话我相信,您若健在,李家安全。可惜您和他同岁,身体都很硬朗,指不定谁先死。要是死他前面,那么您的家人,也会像吴王那样,像房玄龄那样,被长孙无忌一网打尽。” 杀气更浓郁,武康泰然自若:“您和长孙无忌,谁先熬死谁,真的不好说。您是老狐狸,也心知肚明,要保自己家族,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在自己死之前,弄死长孙无忌。” 一道寒芒闪过,三尺青锋出鞘,直奔额头而来。眉心微凉,剑芒停顿,冷笑声起:“老夫早就怀疑,敬业殴打长孙冲,是你精心策划。你最好老实交代,别以为武昭仪撑腰,老夫就不敢杀你。” 温热涌过鼻梁,伸右手揩拭,见手指殷红,放口中舔干净。直视李勣,淡淡说道:“是与不是,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敬业,确实殴打长孙冲。你就是杀了我,或者找陛下告发,也改变不了事实。” 武康很开心,呵呵着蛊惑:“弄死长孙无忌,必扳倒关陇门阀;扳倒关陇门阀,必和陛下结盟。废王立武天赐良机,是与关陇门阀的,首次大决战。我很想知道,浑身流着贼血,只追随强者的李公,会如何抉择?” 第三十九章 武昭仪荣登皇后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九月十四,辰时六刻。 司空府角门打开,武康迈步出来,李思文礼送出门。两人施礼告别,等角门关闭,转身踏入雪地。心情很舒畅,刚才被送客,李勣留下股份,宣示大功告成。 唯一郁闷的,额头有些疼,被剑芒刺破皮肉。老狐狸良心未泯,赠送祖传金疮药,伤口已经止血。刚刚在院子里,遇到小元娘,那个缺心眼儿的萝莉。指着他的眉头,捂着自己肚子,挤眉弄眼笑弯腰。 说起来有些搞笑,眉心两道竖纹,伤口在竖纹中间,结痂成黑色圆块。就像长了三只眼,活脱庙里二郎神,既凶悍又可爱。表示无言以对,你不仅没心没肺,笑点也非常低。 地面积雪很深,没过小腿肚,踩上去咯吱吱。走出十几步,雪进入靴筒,凉飕飕很难受。一阵风吹过,无数雪沫坠落,下意识缩脖子。脑袋昏昏沉沉,看向远处坊门,渐渐加快脚步。 感觉有些可笑,北宋的程门立雪,是尊师重道的典范,已经名垂千古;我的李门立雪,是帮媚娘上位,绝对遗臭万年。宋人编纂唐史,褒李贬武是主流,李门立雪若被记载,武唐第一奸官佞臣,就是为我准备的。 阵阵觉头重脚轻,摸摸滚烫额头,应该发高烧了。多亏身体壮硕,贴身穿毛线内裤,否则早冻死了。坊门出现熟悉身影,是媚娘和小晴,真是太好了。想喊话,张不开嘴;想拥抱,迈不开腿;眼皮眨,人影消失。 坊门空荡荡,原来是幻觉,纯属浪费表情。继续迈开双腿,幻像再次出现,更加逼真和庞大。不仅有崔小晴,还有钱顺、平郎等兄弟,快步往这边跑。表情很焦急,眼神很担忧,嘴里喊名字。抬手揉双眼,眼前一片黑,随后失去知觉。 恢复意识,头痛欲裂,万蚁噬骨,痛入骨髓。想起永徽三年,刚魂穿大唐时,与现在如出一辙。翻起千斤眼皮,适应柔和光亮,听狂喜女高音,惊叫连绵不绝。 浑浑噩噩,云里雾里,我是谁?我在哪?旁边两张美人脸,红眼圈的崔小晴,红脸颊的武媚娘,皆劫后余生般庆幸。感觉手腕微凉,有名白发老叟,穿太医署制服,正闭目给自己切脉。 几分钟后,太医缓缓起身,走到媚娘跟前,躬身抱拳:“回禀武昭仪,武都督脉象平稳,并无大碍。臣开固本药方,每天多喝姜汤,多则半月,少则五天,便可痊愈。” 崔小晴长出口气,下意识抚胸,欺身坐床边,把手腕放锦被里。媚娘冲太医点头,太医再次行礼,提药箱小跑出门。小晴泫然欲泣,声音哽咽:“夫君昏迷半个多月,吓死奴奴了,谢天谢地。” 好家伙半个多月,差点把命丢进去,不由得胆战心惊。离开李勣府邸,应该是九月十四,现在是十月初?仔细回忆史书,貌似错过了什么,抬眼问媚娘:“圣人有没有找李勣,老狐狸怎么说,是否投赞成票?” 见媚娘眼圈微红,感觉大事不妙,正想继续询问,被小手堵住嘴。崔小晴噘着嘴,小心翼翼的抱怨:“夫君刚清醒,身体还很虚,不要说太多话。” 不要说男人虚,我壮的能吃头牛。媚娘坐床边,拿捂嘴小手,和颜悦色:“康郎昏迷的第二天,圣人去司空府,直接问李勣:朕欲立武昭仪为后,遂良固执以为不可,遂良既顾命大臣,事当且已乎?” 翻译成白话文:大佬我想换媳妇儿,褚遂良是顾命大臣,也是茅坑里的石头。铁了心找不自在,良心大大的坏。请问李司空,是否就此作罢,考虑好再回答。 武康表情急切,媚娘不觉莞尔:“李司空沉吟片刻,对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圣人很开心,赏赐珠宝两斗,解除李敬业禁足,兴冲冲离开司空府。” 有点儿意思啊,果然很李勣,回答滴水不漏,包含两层意思:此乃大佬家事,褚遂良狗拿耗子,别搭理他就行。我也是外人,不敢干涉大佬的家事。俺坚决站您这边,高举忠心大旗,为您摇旗呐喊。 不禁扯出笑容,这十一个字,字字价值千金。媚娘迈入人生巅峰,要感谢它;与关陇门阀博弈,李九旗开得胜,要感谢它;李勣赢李九、媚娘的敬重,彻底稳定地位,后半辈子如鱼得水,也要感谢它。 总而言之,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后人普遍认为,就是这十一个字,葬送大唐江山。在武康看来,大唐江山,关我屁事?只有媚娘发达,我才能不断升官。之前立功无数,却被关陇系打压,只升崔小晴的诰命,不让我进中央。 所以废王立武,符合我的利益,必须不遗余力。事到如今,板上钉钉,心里美滋滋。冲媚娘挤眉弄眼,煞有介事说:“阿姊得偿所愿,不久的将来,要称呼‘后殿下’皇喽。” 三只眼同时挤,非常的滑稽,崔小晴被逗乐。媚娘翻白眼,没好气儿道:“我怎么感觉,你比我更开心,咱俩到底谁当皇后?要不这样吧,我吹吹枕边风,封你做贵妃如何?” 小晴乐出声,武康嘴角抽搐,这个没良心的,我拼死拼活的,还不是为了你?老李家口味重,初唐龙阳癖盛行,有些恶心啊。赶紧转移话题,想起史书记载,老褚被贬就在十月,沉吟几息问道:“褚遂良倒霉了吗,圣人怎样处理他?” 媚娘冷下冷,咬牙切齿道:“昨天大朝会,贬为潭州都督,便宜了他。应该直接扑杀,或者流放三千里,眼不见心不烦。还有韩瑗和来济,公然跳出来求情,他们都该死。” 武康知道结果,李九的报复,不是说说而已。潭州都督府,治所湖南长沙,老褚的政治生涯,基本宣告结束。然而这只是开始,两年后贬为桂州都督,晚年贬爱州刺史。 从京城长安,到湖南长沙,再到广西桂林,最后是越南清化。可见李九与媚娘,对他的恨有多深,哪怕他死在爱州,媚娘也没放过他。不仅削掉官爵,还把他的子孙后代,全部流放到爱州。 想到这不禁唏嘘,可怜的老褚啊,您确实拎不清。纠结两分钟,小心翼翼道:“按照朝廷惯例,他必须七日内离京,我想去送送他。虽然我俩有龌龊,我却佩服他的正直,当初诸暨扛瘟,也曾并肩作战...” “不许去!褚遂良正直?正直个屁”,媚娘直接爆粗,翻脸比翻书还快:“褚遂良在太宗年间,与宰相刘洎不和,向太宗谗言污蔑,导致刘洎自尽于家中。正直两字,从何说起?” 气氛很尴尬,小晴脸色发白,不敢多说什么。武康觉的很冤,不去就不去呗,发哪门子火啊。眼珠转动,嬉皮笑脸:“我去嘲讽他,当年仗着官比我大,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现在我俩平级,我得讨回面子。” 气氛依旧尴尬,约莫两分钟,媚娘唉了声,淡淡说道:“潭州是大都督府,越州是中都督府,官级还是比你高。康郎死心吧,知道你可怜他,不会让你去的。小晴先出去,我有些话,单独和康郎说。” 小晴无奈离开,带上卧室门。媚娘伸出手,抚摸他眉心伤疤,语重心长道:“在康郎心里,褚遂良是正直的忠臣,其实不是这样。他是奸诈小人,等我说完刘洎,你就明白了。” 故事娓娓道来,刘洎确实很悲哀。是李二的宰相,和魏征系出同门,都是敢言的谏臣。李二亲征高句丽,让刘洎、高士廉和马周,辅佐李九监国。班师回朝时,在途中患病,刘洎与马周探视。 褚遂良与刘洎不和,污蔑他欲效仿伊尹、霍光,辅佐年幼太子,诛杀二心大臣。李二病愈后审理,刘洎坚决否认,从未说过这话。马周出庭作证,褚遂良却一口咬定,双手各执一词。 最终李二陛下,选择信任褚遂良,赐死宰相刘洎。老刘临死时,想留下奏言,老褚命令宪司,不给他纸笔。李二得知后,没处罚老褚,只将相关官吏下狱。 听完不禁苦笑,朝廷里的大佬,屁股都不干净。媚娘很满意,开始吐露心声:“康郎对我的好,阿姊心知肚明,也不会亏待你。不过你胆子太大,长孙无忌和李勣,别人不敢算计,你却同时算计。” 武康瞠目结舌,良久尴尬挠头:“我说老姐啊,你在我身边,安插多少眼线?知道重阳诡计的,只有三个心腹,以及新城公主,到底谁告诉你的?你说出来,我保证不弄死他。” 媚娘嗤之以鼻,盯着他双眼说:“你曾经的心腹楚神客,是我的心腹,他知道的,我都知道。我不知重阳计划,却知道二显,擅长模仿声音。也是个人才,给我留下吧,以后用得着。” 您老真不客气,武康果断点头:“跟着你也好,皇宫处处危机,就算做皇后,也不能掉以轻心。林平郎的本事,不比楚神客差,也留下做护卫。还有五十保安,都是精兵悍卒,你随便挑...咋的了这是,这就感动啦?” 媚娘摸摸眼角,搀扶武康起身,褪去绣花鞋,盘膝坐对面:“你给的感动,数不胜数,阿姊早麻木了。为求见李勣,熬酷寒雪夜,变成了雪人。还有额头的伤,以及种种过往,我会铭记于心。康郎放心,阿姊保证,会报答李太史的。” 算你有良心,以后好好报答,至少给个宰相...等会儿,我没听错吧,报答李淳风?管他屁事!笑容逐渐僵硬,感觉有些可乐,这是德纲老师,损于老师的套路,您怎么也会啊? 媚娘调皮笑,抓他双手放膝盖,轻眨桃花眼说:“永徽三年六月二十八,李淳风送来锦囊,里面有句话:两千里外,武曲星降,福星心腹,永葆安康。” 继续懵逼中,这是四句话,狗屁武曲星,完全封建迷信。撇嘴表示不屑,陡然瞠目结舌,那年六月二十八,好像是穿越日子。睦州距离长安,确实两千里路,不会这么巧吧? 媚娘轻抬右手,把他舌头塞嘴里,托下巴合上嘴,嘻嘻笑道:“这句话的意思,我的福星与心腹,出现在两千里。他会忠心耿耿,会永远保护我,会效犬马之劳,保我平安健康。” 柔情似水,含情脉脉,有些危险。武康很紧张,媚娘哑然笑:“当时处境不好,便托付武元庆,让他帮忙寻找。可武家的混蛋们,根本不放心上,家门都不出。无奈之下,再找李淳风,他说命中注定,不用寻找,福星会自己上门。” 有没有这么邪乎?武康嘴角直抽,媚娘继续倾诉:“半个月后,两千里外的婺州,金龙祥瑞降世。圣人龙颜大悦,滔滔不绝的讲,发现者名叫武康。武曲星降,永葆安康,就是武康嘛。” 真的这么邪乎,怪不得献黄金蟒,就手收她的私信。当时很纳闷儿,咱俩素未谋面,你贸然改族谱,强行把我变成堂弟。以武则天的城府,不会如此幼稚,原来李淳风作妖。 想到这儿,满脸尬笑:“其实我不信鬼神,也不信李淳风,感觉所谓的占卜,都是骗人的把戏。李淳风给我批言,说我最多活到七十,还说我子嗣艰难。明显不对嘛,我现在有两个闺女,身体没有问题,子嗣很快就有。” 媚娘轻轻摇头,淡淡说道:“我相信李淳风,他和袁天罡,本事通天彻地。所有占卜,全都应验,深受陛下信赖。当时我就决定,要把你收为心腹,便强行修改家谱。” 封建迷信害死人,武康哑口无言,良久讪讪说道:“咱实话实说,在我心里,你城府很深。而之后的通信,你就像个傻白甜...好像毫无心机,什么话都敢说,完全不把我当外人。” 媚娘微笑:“命中的心腹,要推心置腹,要无话不谈。我要让你死心塌地,全心全意保我安康。李道长的批言应验,你立功无数,让我更得陛下恩宠。” 这就尴尬了,我没那么高尚,抱大腿而已。尽心竭力的帮你,因为我是穿越人士,知道您老的上限。忽然想起那封信,纠结好几分钟,小心翼翼说:“永徽三年有封信,小公主薨,你在信里自责,说自己害了她...到底怎么回事啊?” 媚娘有些哀伤,轻叹一声说道:“当时我不在紫薇宫,八两照顾思儿,后来王氏过来。等我回到紫薇宫,思儿就...本来好好的,李淳风和所有太医,都查不出死因,说思儿是暴卒。都是那个煞星,把煞气带给思儿,是我没照顾好她。” 看着流泪的女人,武康当场懵逼,我他妈理解错了,以为是她溺死小公主。当初吓的差点自杀,可真是太冤了。仔细想想也对,太医不是吃干饭的,非自然死亡都会有蛛丝马迹。 难道真如《旧唐书》、《唐会要》所言,小公主是暴卒?仔细回忆资料,觉的很有可能,后世有个医学难题,叫婴儿猝死症:看似健康的婴儿,熟睡以后,突然停止呼吸。即使解剖,也难发现病灶,难道是这个? 心思电转间,想到骆宾王,在《讨武曌檄》中,列举各大罪状。诸如杀姊屠兄,弑君鸩母,唯独没杀女。以老骆的尿性,如果真有杀女,哪怕空穴来风,肯定会加上去。 懒得再纠结,先安慰女总裁吧:“媚娘您别难过,人死不能复生,小公主命该如此。既然李神棍说,我是你左膀右臂,那我再接再厉,不能砸他老人家的招牌。” 媚娘抹掉眼泪,盯着他双眼说:“你真心对我,我不会辜负,会报答你的。圣人已经决定,这个月十五,废掉那两个贱人,正式立我为皇后。” 这是好消息,武康嘿嘿傻笑,媚娘下床穿鞋:“下个月初五,举行立后仪式,圣人率文武百官,带我入太庙拜见。我会向圣人请求,特许你和小晴观礼,可不能错过。” 武康拍胸脯保证,斟酌片刻说:“等仪式结束,小晴加封荥阳夫人,我就会婺州吧。身为婺州刺史,整个永徽六年,都在外面奔波。” 媚娘嗯了声,柔声说:“是该回去了,不能怠慢政务。我回去和圣人商量,小晴的诰命加封,提前到仪式前。等明年吧,把你提拔进京,地方官不是长久之计。” 真是太好了,终于能入主中央,想到婺州政务,涌起恶趣味:“阿姊有所不知,录事参军狄仁杰,司户参军张柬之,都是宰相之才。随便拎出一个,管理小小的婺州,根本不在话下。” 媚娘翻个白眼,记住他们的名字,没好气儿道:“先管好你自己,在朝堂站稳脚跟,再提拔你的心腹吧。你好好养伤,别留宿永兴坊,也别让任何人,留宿在这里。” 霸道女总裁,管的有些宽了,恭敬送她离开,小晴匆匆进来。武康不瞒她,谈话内容悉数告知。乐的她找不到北,俺夫君是武曲星下凡,肯定出将入相。武康不置可否,封建迷信嘛。自家人知自家事,领兵打仗的本事,比大佬们差远了。 接下来无聊的等待,身体很快恢复,修养三天生龙活虎。十月初十,小晴正式册封荥阳夫人,穿着诰命服抱着圣旨,睡觉都舍不得脱;十月十四,中书舍人李义府,升任中书侍郎。 十月十五,废皇后王氏,淑妃肖氏,诏立昭仪武氏为皇后;十月十八,大赦天下,八十岁以上的百姓,赐粟两斛,帛两匹;十一月初五,参加立后仪式,彻底被震撼,场面太宏大。媚娘很有牌面,李勣手持印玺,册立她为皇后。 拜访岳父崔义玄,伯母杨氏和武顺,以及新城母女。留下二显和十名保安,和媚娘依依惜别,带队赶往婺州。刚出城门,又得到消息,李义府加同中书门下三品,封广平县男。 中书舍人是从正五品上,中书侍郎是正四品上,同中书门下三,就是宰相。老李的开挂人生,已经正式开始,本性也快暴露啦... 第四十章 上巳节与民同乐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三月初三,上巳节,情人节,大饱眼福节。 所谓上巳节,唐朝三大节之一。在曹魏之前,是三月首个巳日,其后定为三月初三。古人的传统节日,在遥远的上古,女人结队河边沐浴,然后躺尸河边,场面更胜海天盛筵。 唐朝上巳很和谐,以春游踏青,临水宴饮为主。春天也是发情季节,少男少女盛装出行,寻找命里的他(她)。杜甫的《丽人行》,如此描述: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每逢此日,李九会在曲江池,宴请文武百官。武康向大佬看齐,带婺州官员郊游,与百姓共度佳节。在婺州城南,东阳江支流,婺水河畔设宴。婺州城万人空巷,男女老少出行,聚集婺水河畔。 男人组团野餐,女人坐在河边,脱掉鞋袜洗手脚。此为祓禊洗污,使身体洁净,有祓除不祥之意。数以千计的妹子,河边洗脚丫子,画面非常喜感,是以称大饱眼福节。 男性的单身狗,打扮花枝招展,煞有介事游览。遇到心仪女子,过去抱拳行礼,先自我介绍。妹子没回应,乖乖滚蛋;妹子挪身位,可深入探讨。坐妹子旁边,开始谈情说爱,是以称情人节。 鸟语花香,春意盎然,推杯换盏,欢声笑语。美中不足的,是武康野餐团,气氛很尴尬。小晴兴趣缺缺,俏脸满是哀怨。众人如同开会,小心翼翼交谈,狄仁杰频使眼色:大佬管管夫人,她这个样子,太影响食欲。 武康露出苦笑,这媳妇我管不了,脑壳已经秀逗。官员团和太太团,也都心知肚明,没有丝毫不满,却有浓浓的惋惜。狄大嫂使眼色,闺蜜们温言劝慰:闹闹是潞王妃,夫人别得陇望蜀。 究其原因,说来话长,上溯到正月初五。礼部尚书许敬宗,为巴结李九和媚娘,上疏请改立太子。李忠不是嫡子,名不正言不顺,应废其太子之位,改立嫡长子李弘。 李九当即同意,正月初六下旨:废黜李忠太子之位,降封为梁王,授任梁州都督(陕西省汉中市)。实封两千户,赐五色绸两万段,豪华宅第一座。 正月初八,三岁的代王李弘,立为大唐太子。同时大赦天下,告别永徽六年,改元显庆元年。一岁的潞王李贤,迁任岐州刺史(陕西省宝鸡市),加封雍州牧,幽州大都督。 小晴得知消息,化身拆家二哈,闹的鸡犬不宁。当初与皇后结亲,李弘、李贤任你选,为什么选李贤?当初若选李弘,闹闹就是太子妃,以后就是皇后。你个杀千刀的,日子没法过了,咱们必须和离。 两岁的闹闹,也跟着起哄,整天祸害书房,文件满地扔。两个小官迷,真的很无奈,每天抱小女儿,哄大女儿。甚至实话实说,李弘携带结核病,二十多岁就没了。到了那个时候,李贤就是太子,闹闹也是太子妃。 然而没有卵用,嘴唇都磨破了,小晴死活不信。从正月到现在,整天头昏脑涨,约莫的生无可恋。最头疼的是,李贤也没好下场,闹闹能做太子妃,却做不了皇后。 当初选择李贤,因为他能多活几年,闹闹少受几年罪。暗暗打定主意,必须找个机会,取消与李贤的婚约。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必须甩了李贤,女儿幸福最重要。 聚餐没气氛们,小弟们纷纷开遛,去婺水边活动。巨大的麻布席,只剩一家三口。闹闹挣脱怀抱,祸害席上水果;武康起身护卫,拿开酒菜和糕点;崔小晴纹丝不动,沉着脸生闷气。 闹闹抱个鸭梨,跑到母亲旁边,捧着递过去,咿呀着喊娘娘。小晴被萌化,起身抱闺女,终于有了笑容。武康赶紧过去,接过鸭梨擦拭,嬉皮笑脸讨好着。小晴白他两眼,轻叹口气说:“我决定了,以后不闹了。” 老天开眼喽,苦尽甘来啦,竖大拇指点赞:“夫人圣明,李弘讨厌我,也会讨厌闹闹,咱闺女不稀罕他。其实我觉得,别要求太高,咱找皇后退婚吧,让闹闹自己择婿。” “你敢”,崔小晴直接翻脸,恨铁不成钢的抱怨:“你是正三品都督,子女的婚事,必须门当户对。再说了,与潞王的婚事,咱们做不了主,只能皇后退婚。以她的脾气,肯定不同意,除非你犯大罪。” 我能犯什么罪?乌鸦嘴啊你,武康不屑道:“我对圣人和皇后,有救命之恩,还推动废王立武。他们俩重感情,只要不谋反、谋大逆、谋叛,都会保下我,夫人以为然否?” 小晴呵呵赞同:“夫君说的对,咱家攀了高枝儿,荣华富贵指日可待。亲爱的夫君,给皇后写信呗,求圣人提拔进京。哪怕是五品官,也比越州都督好,人家想念阿耶嘛。” 武康哭笑不得,这位脸都不要了,斟酌几息说:“夫人放心吧,离开长安前,皇后给了准信。今年是大考,我是三品都督,圣人直接内考。只要不出意外,肯定提拔进京。媚娘给两个选择,左千牛卫大将军,或者御史中丞。” 崔小晴呆愣当场,小官迷被震撼了。左府千牛卫,隶属南衙十六卫,大将军是正三品。士兵是千牛备身,也就是大内侍卫,负责守卫皇宫。皇帝出行时,随行护卫车驾,皆由重臣子弟担任。 千牛卫大将军,是心腹中的心腹,皇恩浩荡呀。御史中丞,正五品上,御史台二把手,也是皇帝的心腹。武康更倾向大将军,手握千牛刀,比到处喷人好。 小晴笑逐颜开,一扫数月阴霾,没好气儿抱怨:“肯定选大将军,别做御史中丞,为何不早说,害人家郁闷。你做大将军,好过闹闹做皇后,咱儿子有福喽。” 重男轻女很不好,武康接过闹闹,抱在怀里戏谑:“未来的将军夫人,不要愁眉苦脸,容易变老的。既然有了心情好,参加上巳活动吧,咱夫妻与民同乐。” 小晴眉开眼笑,夺过宝贝闺女,迈小碎步离开。武康哑然失笑,你这坏脾气,都是我惯的。钱顺和平郎打手势,二十名侍卫集合,护在大佬身后。 狄仁杰瞅瞅小晴,冲大佬竖拇指,哄女人您老再行。武康瞪他两眼,和长孙诠、张柬之打招呼,看向河水里怪物。有木质的碗,有切开的瓢,里面装着美酒。 岸边人用各种工具,勾出河里的酒,捧手中仰头喝。此为曲水流觞,大名鼎鼎《兰亭集序》,就是此背景创作。钱顺、平郎蹲河边,用钩子勾两瓢,递给大佬和夫人。 武康一饮而尽,四下翻看木碗,碗底找到落款。随手递给钱顺,后者赶紧喊话:华安坊张王氏。百姓瞬间炸锅,扯着嗓门传话,约莫半刻钟,有少妇羞答答过来。 此为上巳节规矩,官员喝觞酒,给主人小费。武康打开算袋,摸出几十文,放妇人手里,按套路送祝福:“上巳酒喝入口,祸灾病出门口,胖小子屋里走,恭喜张王氏。” 百姓起哄,妇人捧铜钱,羞答答道谢。官员纷纷行动,从河里勾酒碗,按大佬套路,给钱、买碗、祝言。气氛渐达高潮,被勾到的妇人,个个心花怒放,反之嘟嘴不爽。 百姓们也勾酒,同样的配方,同样的祝福,这就是与民同乐。欢愉的气氛中,钱顺低声耳语,武康眉头微皱。接过信打开,是驻京办密信,已经翻译出来,看起来很有意思... 二月初五,李九总裁下令,赠武士彟司徒,赐爵周国公。去世的便宜伯父,正迈向鬼生巅峰,媚娘是孝顺的孩子;二月初七,度支侍郎杜正伦,升任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武康撇嘴,宰相年年有,何时到我家,羡慕嫉妒恨。 二月十六,侍中韩瑗上疏,为褚遂良做无罪辩护,劝李九屏弃谗言。李九不听,韩瑗辞职,也不批准。武康不禁叹息,老褚没犯罪,却犯政治错误。只要李九不死,只要媚娘在朝,他没机会翻案。 密信丢给钱顺,接第二封信,情不自禁呵呵。娟秀的笔迹,一首五言情诗: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如意娘》,永徽二年上巳,媚娘赠与九郎。 猛女也缠绵啊,女总裁写的情诗,读起来很肉麻,不过为何寄给我?瞅瞅骆宾王,涌起恶趣味儿,把落款撕掉,递他手里说:“观光兄阅此诗,是否能入法眼?” 老骆双手接过,肩膀明显哆嗦,脸色异常怪异。狄仁杰凑过去,表情更怪异,目光流转大佬、老骆,你们俩有奸情。武康沉下脸,瞪着眼解释:“这是我阿姊...元姊写的,你们点评下。” 两人表情更怪,骆宾王说“尚可”。狄仁杰说“很好”,凑过来低声耳语:“大佬与贺兰娘子,虽无姊弟之实,确有姊弟之名...有悖于伦理,会惹来非议,大佬三思。” 三思个屁,别那么污,武康火冒三丈,决定把他踹下河。忽然间呆愣,遥想在京城,媚娘耳提面命,不让留宿武府,难道与武顺有关?琢磨片刻,觉的有故事,问问钱顺吧。 四下寻找,钱顺屁颠过来,捧着鸡蛋和红枣,赔着笑献殷勤:“曲水浮素卵,曲水浮绛枣,请大佬品尝。” 这个兔崽子,故意恶心人,武康脸黑如墨。曲水浮素卵,是煮熟的鸡蛋;曲水浮绛枣,是干红枣。投入水中,顺流而下,下游人食之,寓意多子多孙。 是上巳节习俗,钱顺一片好心,武康想弄死他。数以千计的妹子,在婺水上游洗脚,洗脚河里捞枣、蛋,我真吃不下去。眼珠一转,恶心狄仁杰,呵呵笑道:“怀英说的对,我会铭记于心,蛋和枣赏给你。” 老狄竟然道谢,红枣塞嘴里,旁边的狄大嫂,接过鸡蛋剥壳。武康有些懵,您口味比我重,我只轻微恋足。这时平郎过来,信封还是媚娘笔迹,仔细阅读之下,微微蹙起眉头。 王皇后和萧淑妃,被废为庶人后,安排在太极宫小院。屋门窗紧锁,墙上凿小洞,饭从洞里送,再把空碗拿出来。去年腊月初三,李九感情起波澜,觉的对不起她们。 当初废王立武,罗织的罪名,是预谋鸩毒,本就是莫须有。一日夫妻百日恩,共同生活十几年,感情还是有的。李九良心不安,鬼使神差之下,悄悄去冷宫探望。 见环境恶劣,心里更内疚,甚至掉下眼泪。媚娘在信里,描述当时场景。李九:皇后、淑妃安在;王皇后:妾等得罪为宫婢,何得更有尊称?至尊若念畴昔,使妾等再见日月,乞名此院为回心院;李九唉声叹气:朕即有处置。 翻译成白话:我们俩现在是奴婢,当不起皇后、淑妃的称呼。陛下若念旧情,就放我们出去,我们洗心革面。请您把这个院子,改名为回心院,用以鞭策我们。 此对白和场景,想起年前长安,媚娘讲述的过往。当初在感业寺,她也这样哀求,求李九带她离开。李九动恻隐之心,说了句“朕即有处置”。 似曾相识的剧本,只是换了女猪脚,李九挺混蛋的。此时此刻,终于明白,媚娘送《如意娘》的原因。她害怕了,害怕历史重演,害怕李九接她们出冷宫。 武康表示理解,对于媚娘来说,皇后才是根本。她当天找李九摊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咱们斗关陇门阀,刚取得良好开端,不能付诸东流。 李九雄才大略,明白其中道理,虽可怜她们,却不能影响政治大局。要斗垮关陇门阀,要掌握朝廷大权,傀儡日子过够了。于是承认错误,决定杀了她们,一劳永逸不留后患。 这个腹黑的混蛋,说自己不方便下手,让媚娘去被黑锅。媚娘得到处置权,带心腹来到冷宫,强迫她们自尽。王皇后说:希望陛下长命百岁,昭仪正沐圣恩,死是我应有的结局。 一言道破宫斗,成王败寇,败者必死。贵族女子的骄傲,体现的淋漓尽致,赤裸裸鄙视媚娘。你没资格当皇后,就算杀了我,我也只称你昭仪。 不禁轻叹息,王皇后挺可怜,本身并无大错的。感觉嘴里酸甜,从思绪中回神,看向崔小晴,吐出嘴里东西。嘴角直抽搐,竟然是干红枣,洗脚河里捞出来的。 甩手就扔,听干咳两声,以及冷言冷语:曲水浮绛枣,子嗣家里跑,赶紧吃。这就没意思了,武康咬牙切齿,把枣撂嘴里。直接咽下去,愤愤扭头,继续阅读... 萧淑妃临死前,脾气很暴躁,破口大骂:阿武妖猾,乃至于此,愿他生我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大概意思是:阿武这个狐狸精,把我害的好惨,来世我变成猫,阿武变成鼠,活活掐死你。 两个女人临终遗言,气的媚娘七窍生烟,一个蔑视一个诅咒,都不是好东西。弄死她们两个,还觉不解气,王皇后改姓蟒,意为心如蛇蝎;萧淑妃改姓枭,意为吃肉的恶鸟。 感觉有些可笑,这种文字游戏,只有女人玩儿。不过王氏和萧氏,害死你们的,并不是阿武,而是肮脏的政治。还是那句话,废王立武是迂回,归根结底是政治 斗争,是向关陇门阀夺权。 信到这里结束,武康不乐意,行刑过程为何不写?后世史书记载,你处理她们,就像吕雉处理戚夫人。如此精彩的过程,为何不写?裤子都脱了,就给我看这个? 果断给差评,回忆《资治通鉴》:先打一百大板,打得皮开肉绽。然后剁掉手足,扔进酒缸里,给她们骨醉。大概意思你,想重获自由,活在梦里啊。阿武乐于助人,让你们醉到骨里,永远做黄粱美梦。 武康呵呵两声,折信纸塞信封,蓦然间发现,里面还有信纸。立刻取出打开,再次失望透顶,也不是行刑过程。短短一句话,读起来很肉麻:亲爱的康郎,阿姊经常做噩梦,梦到猫向我扑来,怎么办啊? 我哪知道啊,不会真像《资治通鉴》里,你患心理疾病吧?害怕小萧转世报复,禁止宫里养猫。通鉴里还说,你梦见小王、小萧,披头散发鲜血淋漓。吓得不敢住太极宫,搬到大明宫,甚至不敢回长安。 若真是这样,我鄙视你,如此胆小,别做女总裁,跟我回家养猪。鄙视完,很纠结,怎么解决问题,怎么才能开导? 一筹莫展之际,见狄仁杰和张柬之,正吃着洗脚枣,登时有了主意。把信塞给他们,淡淡说道:“皇后夜不能寐,咱们身为臣子,理应排忧解难。你们集思广益,活动结束前,拿出解决办法,要切实有效的。否则今年考核,全部不及格。” 小弟们都懵了,大佬的不及格,是考核中下等,要丢官罢职的。赶紧阅读内容,瞬间苦了脸,大佬真不厚道。我们再能,也管不了梦境,别赶鸭子上架呀。 他们愁眉苦脸,武康心里酸爽,本刺史手下,不养无用之人。然而不到三秒,也愁眉苦脸,小晴塞个洗脚蛋,乖乖吃了吧。当即打定主意,明年活动取消,不再与民同乐。 时间分秒过去,狄仁杰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俗话说的好,狮子守门旁,老虎坐中堂。虎是猫的老师,皇后梦见猫,定有野猫作祟。您家有两只猛虎,派人送到长安,关在珍兽园。有猛虎老师坐镇,野猫退避三舍,皇后就梦不见了。” 武康一脸懵逼,这就是对策?太不靠谱了,酒囊饭袋啊你们。后世有传言,猫是虎的老师,到你们嘴里,虎是猫的老师?视线扫过,众人纷纷点头,感觉。 虎头、虎脑是华南虎,被小晴养大,先征求她的意见。小晴欣然同意,出谋划策:“虎头和虎脑,是小翠养大的,和她非常亲近。让小翠跟着过去,专门给皇后养老虎。” 武康彻底蒙圈,媳妇真有心机,这是打发小翠。她是如烟的婢女,我刚来婺州时,就在身边伺候。本打算嫁出去,她却哭哭啼啼,明显想成为妾室。 小晴眼神狡黠,武康颇为无奈,转身吩咐钱顺,按夫人的意思做。钱顺应诺安排,人群突然大乱:有人落水,赶紧救人啊... 第四十一章 长孙诠派的刺客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三月初五,辰时一刻。 婺州驿大门外,二百名盛世保安,摆出矩形方阵。黑色圆领劲装,黑红虎头披风,头戴竹篾斗笠,后背虎口强弓,腰挂精钢横刀。跨下蒙古战马,左边挂箭壶,右边连枷棍。 棍身八道铁箍,坚硬乌木制造,长六十公分,直径四公分。棍头六棱铁棒,长三十公分,直径四公分,铁链相连棍身。这是武康的设计,名曰婺州连枷,装备整个盛世安保。 全副武装的保安,是最精锐的死士,个个骁勇善战,浑身透着煞气。方阵中两辆马车,高大铁笼子里,两只吊睛白额猛虎。虽然趴着假寐,却令战马焦躁,完全的血脉压制。 如此肃杀气氛,被方阵的小领队,搅合成童子军。崔小晴骑小母马,同款保安行头,发髻插根金钗。就像颗倭瓜,拴在马背上,画风很喜感。武康强忍笑意,接闹闹抱怀里,柔声细语道:“夫人此去京城,听平郎安排,切莫意气用事。” 崔小晴翻白眼,瞪着他抱怨:“人家不是小孩子,夫君少看不起人;也不是娇弱女子,能独自前往京城...你你还笑,早晚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 武康摆上严肃,竖拇指点赞:“巾帼不让须眉,我相信夫人的能力,独行长安不是问题。不过咱不需要,弟兄们会护着你,若非情况特殊,我也会陪伴你。到了京城,代我向皇后问好,参加完亲蚕礼就回来,闹闹会想你的。” 小晴唉声叹气:“参加完仪式,见过咱爷娘,我就回婺州。不过你得答应我,回来咱们就去括州,去东海沙滩郊游。人家想见识下,东海有多大,比洞庭湖大多少。” 大很多啊宝贝,武康微笑答应,吩咐林平郎:“你全权负责,夫人听你安排,千万注意安全。等到了京城,先去永兴坊武府,拜访伯母和武顺。等夫人参加完亲蚕礼,把信转交新城公主,然后立刻返回。” 大佬着重强调武顺,平郎心知肚明,重重点头应诺。该交代的讲完,崔小晴眼圈微红,武康扫视众人,诚挚的道谢:“有劳诸位兄弟,武康感激不尽。” 保安整齐行礼,武康接过女儿,挥手和众人告别。平郎吩咐启程,骑兵两边分,中间闪出道。小晴调转马头,带领队伍出发,颇为几分英姿飒爽。 马队渐渐远处,不禁轻叹口气,武媚娘真能折腾人。昨天收加急公文,本月二十八日,皇后率内外命妇,主持亲蚕大礼。所谓亲蚕礼,是祭拜蚕神嫘祖,并采桑餵蚕,鼓励国人勤于纺织。 农耕社会两大祭祀礼,先农礼由皇帝主持,亲蚕礼由皇后主持。通过盛大仪式,表达奖励农桑,界定男耕女织。自周代以后,历代多沿袭奉行,贯穿整个封建社会。 媚娘初登后位,是以特别重视,列出邀请名单。包括嫔妃、公主、郡主、县主等内命妇,以及三品以上郡夫人,特别邀请荥阳郡夫人,以示对康郎的恩宠。 领导动动嘴,小晴跑断腿,为参加无聊仪式,来回跑两千公里。公文中明确点明,只邀请荥阳夫人。明白媚娘的意思,留在婺州处理政务,应对九月大考,做入主朝堂的准备。 感觉她多心了,有狄仁杰和张柬之,就能处理的井井有条,不用我亲自出马。至于那两只老虎,是送给媚娘的,震慑宫中野猫,赶紧非常可笑。 等马队完全消失,变幻几个鬼脸,逗笑怀里女儿。哈哈怪笑几声,亲亲女儿脸颊,走向南城门。五名保安开路,钱顺紧走几步,苦着脸道歉:“属下办事不利,请大佬责罚。” 武康等他两眼,心情很郁闷,竟然被敏月算计了。她把我灌醉,给武顺制造机会,把我给睡了,丢人现眼啊。怪不得武媚娘,三番五次要求,不许在武府过夜,她们母女想干什么? 钱顺很尴尬,压低声音说:“属下昨天查过,括州靠近大海的,是永嘉和安固县。属下找括州商人打听,永嘉县环境更好,比安固县繁华,非常适宜郊游。” 永嘉和安固两县,就是后世的温州,现在隶属括州。昨天和小晴闲聊,说海滩日光浴,可以美容养颜。小晴当即决定,要去旅游感受,带闺女参观大海。武康也没去过海边,日光浴比基尼,是上辈子梦想。 这辈子身在浙江,想看大海很简单,看比基尼很难。明年进京任职,长安远离大海,很难再有机会。于是应允小晴,忙完夏收与夏播,七月份去海边。 打定主意,吩咐钱顺:“去永嘉县吧,七月中旬去,你提前安排。花满楼的订货会,一切正常吧?做好安保工作,那些外地富商,不能在婺州出事。” 钱顺点头应诺,纠结片刻说:“萤石订货会没问题,大队长孙铭震负责,五十个兄弟维持秩序。其实我担心的,是上巳节落水事件,感觉不是巧合,而是针对您的阴谋。” 武康停住脚步,投以疑惑目光,钱顺立刻回话:“根据兄弟们调查,落水者是大安坊薛氏,原本住在京城,过完年回到婺州。她是万年县尉的续弦妻子,家住长安城义宁坊,年前林县尉去世。” 跟上大佬脚步,继续汇报:“处理完丧事,林县尉的儿子,把她赶出家门。薛氏祖籍婺州,大安坊的薛远,是她同胞兄长。薛氏带女儿投奔,薛远不让进门,无奈之下,去律师求助。” 有点儿意思啊,小晴也掺和了,武康呵呵两声。钱顺沉吟片刻,继续汇报:“律师调解,达成一致,薛氏母女暂住老宅。当掉几件首饰,在东明道做小买卖,二月份开始经营。薛氏的遭遇,和皇后殿下很像,属下窃以为,是故意为之,博取您的同情。” 再次停住脚步,眉头微微蹙起,确实很相似。武士彟死后,杨氏母女几个,被武元庆赶出家门。杨氏历尽艰辛,去投奔元女武顺,寄人篱下受尽白眼。 额头有些温热,武康回过神,闹闹的小手,正抚眉心疙瘩。咧嘴呵呵笑,贴心小棉袄啊,爹地爱死你啦。小棉袄咯咯乐,搂住父亲脖颈,小脑袋蹭胸膛。 钱顺继续汇报:“上巳节那天,我早注意到她,别人蹲在河边,她总是偷瞄您。您参加活动,夫人让我捞酒,薛氏马上放碗入河。给我的感觉,是刻意为之。” 不至于吧,武康咂咂嘴,半开玩笑道:“偷瞄我的妇人很多,整个婺州都知道,我喜欢少妇嘛。刻意放碗,不足为奇,刺史的赏钱和祝福,妇人趋之若鹜。” 钱顺果断摇头,言辞凿凿:“她放的木碗,精美无比,若非早有怀疑,我会捞她的碗。属下有预感,她想接近您,在赏金、祝福时,突然发难行刺您。” 这话把武康逗乐,顺子有些神经过敏,有保镖的职业病,看谁都像刺客。然而接下来的话,也勾起他的狐疑。那时决定送虎进京,让顺子负责安排,有明显的转身动作。 顺子语气肯定:“您转身的那刻,她便失足落水,太过巧合。给我的感觉,她误以为您要离开,便孤注一掷,想让您下水救命。” 武康有些懵,当时真想下水,因为河边都是百姓,可以好好最秀,突出自己的见义勇为。却被钱顺抢先,当时颇为抱怨,现在想想,头皮发麻。沉吟片刻,面露不屑:“她一个弱女子,还是在河中,未必杀的了我。” 钱顺点点头,又摇摇头:“当时救她时,她没丝毫惊慌,抱着我往下沉。我水性很好,却控制不住身体。后来平郎下水,我们两人合力,才把她拖上岸。” 听完顺子的话,渐渐陷入沉思,感觉很有道理。薛氏来路不正,她的身世与遭遇,刻意模仿媚娘。她了解我的脾性,知道我热衷作秀,可能下水救她。事实上她猜对了,若非钱顺抢先,我真的会下水。 突听钱顺咆哮,不禁火往上撞,兔崽子嗷嗷啥,别吓着我闺女。低头见闹闹正常,稍稍放下心,抬头看去,如遭雷击。酒馆三个伙计,正殴打老乞丐,被保镖们制止。 钱顺扶起老乞丐,怒斥酒馆掌柜。掌柜的点头哈腰,孝敬一把铜钱,钱顺直接丢他脸上。老者捡起竹竿,掸掉身上泥土,慢悠悠离开。武康快步跟上去,缓缓跟在后面,跟着走出老远。 保安全部过来,钱顺接大佬眼神,人流小的地方,把老乞丐围中间。搭出两道人墙,武康到乞丐面前,强压喉中哽咽:“阿耶,我要去花满楼开会,您带闹闹回家,好吗?” 老者无动于衷,死鱼眼里满是落寞,气氛异常压抑。良久,武康强忍悲伤,声音略微颤抖:“阿耶求您了,带闹闹回家,小晴去了长安,我不放心其他人。您帮我照顾她,好吗?” 他依旧沉默,不拿正眼瞧武康,盯着地面发呆。两分钟后,稚嫩的声音,打破僵局。闹闹伸胳膊,咿呀说“祖父抱抱”。乞丐肩膀微颤,迟疑片刻,接孙女抱怀里。 人墙开始移动,将他围在中央,闹闹趴他肩头,不时冲这边摆手。直到人墙聚拢,再看不见身影,武康心如刀割。钱顺凑到近前,小心翼翼劝:“大佬您放心,我会处理那家酒馆,让他们彻底消失。” 武康摇头,走向花满楼,呼吸逐渐粗重。钱顺亦步亦趋,纠结许久,转移话题:“属下以为,薛氏就是刺客,我派人盯死她。属下还以为,十有八九,是长孙诠派来的。” 脚步再次停住,深思熟虑许久,长孙诠值得怀疑。他是长孙操的儿子,长孙操的父亲,和长孙无忌的爷爷,是同胞亲兄弟。也是说长孙无忌、长孙诠,有共同的曾祖父,关系非常近。 我推动废王立武,和长孙无忌开战,和他有利益冲突。可就算这样,也该按官场规则,用政治手段击败我。派刺客刺杀,算怎么回事,不遵守游戏规则嘛。 不禁嗤之以鼻,冲钱顺点头,走向花满楼。袖子被扯住,钱顺脸色怪异,纠结片刻,小心翼翼说:“属下怀疑,您与公主的事,长孙诠知道了,否则不会派杀手。” 武康如遭雷击,越想越觉得可能,估计只有那件事,才会让长孙诠暴怒,不顾忌官场规则。赶紧相当棘手,站路边考虑许久,转身问钱顺:“若是如此,如何应对?” 钱顺回答:“派出机灵的兄弟,监视薛氏母女,监视长孙诠。狄仁杰和张柬之,是您的心腹盟友,可以找他们帮忙。然后修书给皇后,让她亲自出面,保护二丫头。” 武康不禁苦笑,恐怕很难办到,那个傻女人,靠二丫要挟我。她有李九撑腰,媚娘也没办法,也不能让李九知晓。两人商量许久,没万全之策,走一步看一步吧。 东明道花满楼,市令明司虎,市丞齐有道,客串迎宾先生。婺州全体官员,在订货会现场,接待各地富商。再有半刻钟,萤石订货后,就会正式开始。 义乌县和勇康县,大批萤石矿挖掘,品相差的拿去炼钢,品相好的雕刻工艺品,诸如花瓶、酒杯和神像等。从永徽四年开始,已经打开销路,辐射越州都督府,甚至进军长安和洛阳。 萤石成为婺州特产,成为土贡之一,成为龙头企业。婺州开年会上,同僚们达成一致,举办大型订货会。邀请各地豪商,于今日共聚一堂,展示最美的商品。 武康来到花满楼,喧嚣很快停止,商贾纷纷行礼。同僚过来迎接,和他们寒暄几句,简单讲几句。让众人别见外,由狄仁杰陪同,参观订货会现场。 类似后世乡间集市,两边是长长的柜台,工艺品琳琅满目。柜台里婺州萤石商,向柜台外的商贾,介绍各自商品。会场人头攒动,各地口音混淆,到处讨价还价。 随便找个摊位,观察交易过程。婺商说萤石杯,可以千杯不醉;外商也不反驳,只说太贵,歙州不好出手。坐地起价,就地还钱,交易达成。歙商订购酒杯八个,砚台三十个,镇纸五十个,以及各种首饰,成交额达到七十贯。 狄仁杰介绍,双方签订协议后,歙商缴纳部分定金。婺商聘请民兵,押送货物到歙州,最后钱货两清。这是最好的办法,婺商能挣钱,民兵也多份收入,两全其美。 不停转悠,见证一笔笔交易,一直等到午时,来到竞拍时间。武康回贵宾席,旁边是张柬之,两人交头接耳。伴随一声锣响,场面迅速安静,长孙诠走到展台前,介绍压轴拍卖品。 彩虹镇纸亮相,会场鸦雀无声,全都被震撼。巴掌大小的镇纸,黑色的底座,彩虹般拱桥。七种颜色,泾渭分明,称得上价值连城。衙役端着托盘,走进宾客区,让商贾饱眼福。 去年挖出七彩萤石矿,聘请最好的雕刻家,历时整整一年。上个月十五,共雕琢三个镇纸。两个品相好的,由小晴带到长安,献给李九和媚娘。这个是残次品,红色、黄色有瑕疵,底座缺两个角。 长孙诠干咳两声,提高嗓门吆喝:“诸位都看到了,此乃稀世珍宝,虽略有瑕疵,却瑕不掩瑜。此次拍卖规则,底价三十贯,每次加价,至少五贯,价高者得。” 话音刚落,有人报价,是个圆球胖子,直接加到二百贯。众商贾倒吸冷气,武康呵呵直乐,财大气粗啊哥们。然而半分钟不到,有其他人喊价,比胖子多五贯。 场面越发热烈,喊声此起彼伏,一路飙升四百贯。小弟们眉开眼笑,镇纸是大佬的,大佬早就放出话,拍卖钱财平分。所有同僚都有份,所以他们看起来,比竞价者还激动。 最先喊价的胖子,貌似势在必得,每次竞价都有他。最后发了狠,直接加到七白贯,现场再次寂静。长孙诠按照套路,连问众人三遍,最后一锤定音。 示意众人安静,长孙诠微笑:“彩虹桥镇纸,由越州秦家珠宝行获得,订货会圆满成功。会议最后,有请越州都督,婺州刺史武公,与秦掌柜共饮庆功酒。并将宝物镇纸,亲手交给秦掌柜,诸位热烈欢迎。” 婺人知道套路,纷纷拍手鼓掌,很快带动全场。一时掌声雷动,武康暗暗苦笑,剧本里没有这出。导演长孙诠,你是临时加戏,还是别有用心? 掌声停止,武康起身,冲钱顺打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同时打起精神,扫视会场环境,来到主展台前。衙役端托盘过来,一个酒壶,三个酒杯。长孙诠先倒一杯,恭敬端给武康;倒第二杯,递给秦掌柜。 秦掌柜受宠若惊,抱拳一躬到底,小心翼翼接酒杯。看起来很激动,圆脸涨的通红,身躯轻微颤抖。长孙诠倒第三杯,端自己手中,示意衙役离开。 武康用眼角余光,仔细打量长孙诠,确定没有异常,举杯邀请共饮。酒杯送嘴边,左手臂遮挡,以示意尊敬。饮完杯中酒,酒杯口朝下,以示滴酒不漏。 三人微笑,长孙诠笑的自然,武康笑的含蓄,秦掌柜笑的感激。就在此时,秦掌柜手腕翻动,酒杯飞向武康。武康偏头躲,一道寒芒闪过,奔着咽喉而来,果然有猫腻.. 第四十二章 偷公主东窗事发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三月初八,辰时三刻。 婺州官衙二堂,西侧有座小院落,是长史办公房。长孙诠端坐,眯着眼,握着笔,发着呆。平铺的桃花纸,娟秀的飞白体,优美的诗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遥想当年甜如蜜,回顾往昔琴瑟鸣,物是人非心渐冷,手中毛笔挪半空。甜笑变成苦笑,苦笑变成冷笑,双眼逐渐模糊。笔尖悬“君”字上,微不可查轻晃。忽然墨汁滴下,米粒大墨团,浸染娟秀字迹。 长孙诠清醒,拇指迅速抹墨,摁上明显指印,覆盖整个“君”字。心头怒气上涌,五官逐渐狰狞,笔杆龙飞凤舞,涂鸦娟秀字迹。直至白纸漆黑,笔杆颓然坠落,盯着黑纸发呆。 约莫半刻钟,隔壁传来惨嚎,长孙诠堪堪回神。嘴角扯出冷笑,隔壁是法衙后堂,不良卫审讯室,又在拷打商贾。这些酒囊饭袋,审案南辕北辙,永远不会有结果。 急促敲门声响,长孙诠问哪个,是司法参军王旭。淡淡说声稍等,桃花纸窝成团,丢进脚边木桶。挺直腰身,提高声音:“王司法请进,把门带上。” 王旭闪身进门,站长孙诠对面,恭敬抱拳行礼。表情不满,倾诉委屈:“狄仁杰和骆宾王,审理都督遇刺案,竟然不让我过问。我是司法参军,不能参与法衙事务,岂有此理啊。长孙长史,他们太放肆,分明看不起您。” 长孙诠不置可否,沉吟片刻说:“王参军切莫生气,萤石交易会上,武刺史差点受伤。行凶者逃逸未果,七窍流血而亡,确实太过蹊跷。不让你过问,可能有原因,做好本职工作吧。” 王旭更加不满,我是跟你混的,他们排挤我,你不能做缩头乌龟。刚想据理力争,长孙诠摆手阻止,沉着脸送客:“该下衙了,若无他事,就请回吧。” 说罢低头看公文,王旭哑口无言,转身悻悻离去。房门打开,惨嚎传来,越发心烦。双手堵耳,眉头紧蹙,盯桌上沙漏。熬到申时两刻,惨叫戛然而止。活动酸麻胳膊,看看脚下木桶,转身离开房间。 房门落锁,离开衙门,回长史府。东明大道上,民兵和不良卫,个个凶神恶煞,盘问过往行人。长孙诠嗤之以鼻,秦胖子当场死亡,你们掘地三尺,也挖不出幕后主使。 武佞多行不义,想让他死的人,如过江之鲫。微微摇头,离开东明道,进入无明巷。沿着高高坊墙,走到巷子中央,看见远处有人,正倚着坊墙发呆。 为首的彪形大汉,穿盛世保安服,看背影很熟悉。随着距离拉近,认出此人是谁,刹那停下脚步。他们停止交谈,转身往这边走。长孙诠心头一颤,下意识扭头,身后也有保安,自己被包围了。 感觉大事不妙,强迫自己镇定,藐视对面大汉。钱顺抱拳行礼,笑容人畜无害,话语很客气,却有不容置疑:“大佬在刺史府,请您过去喝茶。奉劝长孙先生,我们是虾兵蟹将,不要让我们为难。” 刺史府书房外,黑衣保安巡逻,房内欢声笑语。武康抱着爱女,逗玩桌上猫咪,闹闹小手撸猫,咯咯笑个不停。猫咪生无可恋,蜷成团缩起头,猫爪盖住胡须,萌得众人浅笑。 几分钟后,武康看窗台沙漏,把闹闹放腿上,摆出温和笑脸:“我的小心肝儿,又到了办公时间,去玩儿躲猫猫吧。姨娘们躲猫猫,小闹闹找猫猫,好不好吗?” 闹闹不乐意,踩阿爹大腿,敷衍亲亲老脸。闷闷不乐,扭小身板,伸手求抱抱。鱼玉贞赶紧抱住,温言软语的哄:“闹闹不生气,阿耶要办公,我们躲猫猫嘛。” 还是绷着小脸,噘小嘴瞪阿爷,咿呀儿语半天。武康呵呵直乐,拍拍胸脯说:“原来咱家闹闹,是生小白的气,这懒猫确实讨厌,竟敢不陪闹闹玩。闺女放心吧,阿爹教训它,给它长记性。” 闹闹笑逐颜开,摆手和阿爹告别,被鱼玉贞抱走。吩咐婢女送牛奶,从书架抱出盒子,拿出乳白酒壶。酒杯放桌上,半杯牛奶半杯酒,手指搅拌均匀,放到小白嘴边。 小白闻到奶香,慵懒站起身,伸头舔牛奶。不到三下,武康拿开酒杯,倒入桌底铜盆。喵星人不乐意,望着无良主人,喵喵表示不满,萌的他心都化了。 拿起酒壶,扫视壶柄内侧,找到米粒大按钮,拇指轻轻触摸。拿到耳边,摁下按钮,噪音微不可闻。嘴角扯出不屑,再倒半杯酒,混和半杯奶。用笔杆搅匀,放小白跟前,看猫舌轻舔。 半杯牛奶下肚,小白突然抽搐,四肢原地打转,顷刻摔倒书桌上。不停的喵呜,像发情似的,嘴里涌出白沫,瞳孔逐渐放大。不到三分钟,猫眼淌出血,四肢僵硬笔直。 酒奶倒铜盆,酒杯丢进去,轻轻拍巴掌。书房门打开,保安赵声进来,直接吩咐他:“铜盆和猫尸,拿出去处理,别让闹闹撞见。去东明道市集,买同样的奶猫,同样大小和毛色,闹闹明天玩儿。” 赵声应诺,快速收拾,转身离开。武康研究酒壶,古人的智慧,着实令人佩服。传说中的鸳鸯壶,类似鸳鸯火锅,装毒酒和美酒。壶柄处有按钮,是启动机关,切换美酒和毒酒。 两人共喝一壶酒,我好好活着,你被鸠酒毒死,相当有意思。透过壶口看,看不出端倪,想打碎研究,又觉暴殄天物。沉吟片刻,涌起恶趣味,如此杀人神器,媚娘应该喜欢。 立刻准备纸笔,书写使用说明:往壶中灌美酒,酒面接近壶口横线,摁动壶柄机关,再往壶里灌毒酒。使用前先试验,建议用阿猫阿狗。友情提示,多试验几次,别把自己毒了。 写完收笔,吹干墨迹,折叠信纸,放入信封。敲门声响,房门打开,钱顺进来。长孙诠见鸳鸯壶,瞳孔瞬间紧缩,肩膀轻微颤抖。不到半分钟,豆大的汗珠,滑落后脖颈。 武康瞟他两眼,拿起鸳鸯壶,启动旋转机关,倒掉壶中水酒。示意钱顺上前,信封递过去:“派人前往长安,把家书和酒壶,送给我的夫人,让她转交皇后。你们都出去吧,我和长孙兄聊聊,不许任何人进来。” 钱顺应诺离开,示意长孙入座,挂和煦笑容:“不要紧张,就当拉家常,把话题摆明面。长孙兄博学多才,想必知道《唐律疏议》。请问《贼盗律》第五条,谋杀府主等官,作何解释?” 长时间的沉默,长孙诠眯眼,嘴角扯出讥讽,据实回答:“都督、刺史和县令,是州、县最高长官,称之为府主。下属谋杀府主,判流刑两千里;若府主受伤,下属判处绞刑;若府主死亡,无论主犯从犯,全部判处斩刑。” 武康点赞:“萤石订货会,越州秦掌柜,对本官下杀手。本官久经战阵,反应更加灵敏,堪堪躲过杀机。他一击不成,转身逃命,逃到门口,七窍流血。临死之前,怒目而视,伸手怒指你我。” 说到这停住,盯着长孙诠,言辞凿凿道:“我的眼力很好,感觉也很准,他指的不是我,而是侧后方的你。请问长孙兄,你们认识吗,为何临死指摘你?” 长孙诠放肆狂笑,笑声经久不息,怒目而视道:“事到如今,别惺惺作态,刺客是我的人,幕后主使也是我。我想不明白,你喝了鸠酒,为何安然无恙?是鸳鸯壶失灵,还是你早有防备?” 承认的干净利落,武康跟不上节奏,呆愣片刻摇头:“那时的我,不知道鸳鸯壶,是早有防备。去会场之前,顺子汇报说,落水的薛氏,很可能是刺客,很可能受你指派。” 轻叹口气,颇有些感伤:“俗话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拍卖会现场,你临时加戏,我更加怀疑。酒我没喝,倒入衣领里,逃过一劫。” 遥想当日场景,不禁心有余悸,轻叹一声说:“为防打草惊蛇,为争取时间,为寻找酒壶,我下令全城戒严。控制商人,假装审讯;出动民兵,假意盘查。皇天不负有心人,在长史府书房,找到了鸳鸯壶。” 长孙诠浑不在意,目光咄咄逼人:“钱顺说的对,薛氏也是我的人,上巳节故意落水,也是为了行刺。你是伪君子,善于蛊惑人心,擅长逢场作戏,肯定下水救人。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的狗打乱计划。” 武康嗤之以鼻,很不屑道:“计划虽周密,并非天衣无缝。不仅仅钱顺,狄仁杰和张柬之,也都发现端倪,只是没放心上。倘若我被杀,以他们的能力,肯定会查到你。” 凝视长孙诠,异常严肃道:“官吏之间互杀,是为不义,十恶不赦之九;杀害本府长官,以毒药害人,都是死罪。多大仇多大怨,让你铤而走险,不惜玉石俱焚。” 笑声更放肆,长孙诠笑出泪。双掌猛拍桌,腰身向前探,声色俱厉:“你和那个贱人,苟合生下贱种,当我不知道吗?长安城驸马府,有我的眼线,你们每次私会,我都知道。奸夫淫妇,死不足惜,只恨没成功啊!” 果然如此,钱顺又料到了,武康苦笑。感觉很冤枉,诸暨县那次,我也是受害者。沉吟片刻,盯他双眼,加重语气:“骂我奸夫可以,不要骂漱玉。她是无辜的,她是为了你...” “放你娘的狗臭屁”,长孙诠直接爆粗,扭住武康衣领,五官扭成团。双眼通红,声嘶力竭:“与男人苟合,偷偷生孽种,是为了我好?当我是傻子吗?” 武康心平气和,语气放缓:“事实就是这样,信不信由你。知道李淳风吧,他给新城批言,不久的将来,长孙家遭逢大难。长孙无忌,长孙家子弟,都会死于非命。所谓大势不可逆,细节可以改,李淳风认为,我可以救你性命。” 感觉衣领微松,武康稍稍放心,开启忽悠之旅:“听起来很搞笑,深思熟虑后,又觉的有道理。从西魏到北周,从前隋到大唐,你们关陇门阀,始终把持朝政。” 晃晃脑袋,使呼吸顺畅,接着忽悠:“雄才大略的隋炀帝,只因没能处理好,关陇门阀的内斗,导致隋末乱世;雄才大略的太宗,重用山东士族,间接打压关陇门阀。太宗有丰功伟绩,能震慑他们,然而当今陛下不行...” 盯着长孙诠,言辞凿凿:“他们拜服太宗,却不服圣人,甚至把他架空。圣人也雄才大略,不甘心做傀儡,便向关陇系开战。你们实力太强,不能硬碰硬,他选择战略迂回,就是废王立武。” 衣领再次放松,呼吸完全顺畅,武康再接再厉:“王皇后出身关陇系,废掉她就是安内,攘外必先安内。不出所料,关陇系反抗激烈,可惜天佑圣人,得到李勣支持。李勣德高望重,是军方的代表,所以关陇系必败。” 长孙诠不傻,渐渐陷入沉思,逐渐压抑怒火。武康拿开他的手,揉揉咽喉,接着忽悠:“废王立武很成功,圣人旗开得胜,贬褚遂良为潭州都督。这仅仅是开始,更大的政治风暴,正在酝酿中...长孙兄,坐下说吧。” 僵持三分钟,长孙诠坐下,脸黑如锅底。武康扯浅笑,继续忽悠:“今年二月,侍中韩瑗上疏,为褚遂良辩护。圣人不听,韩瑗辞职,圣人不允。为何不允,时候未到,短时间内,罢黜两相,朝堂不稳。” 武康起身,给他倒酒,接着忽悠:“韩瑗上疏后,杜正伦拜相,填补褚遂良的空缺。这是政治信号,是提拔非关陇,排挤关陇系。等朝堂稳定,时机成熟,韩瑗和来济,必被清算。” 暂时停话题,自斟自饮,等他情绪稳定。五分钟后,感觉良好,与聪明人谈话,真的很舒服:“褚遂良、韩瑗和来济,是长孙无忌党羽,剪出完党羽,轮到长孙无忌。” 举杯邀共饮,长孙诠不理,武康也放下:“多则五年,少则三年,朝廷稳定时,清算无忌日。他也会被贬,附带长孙家人,都会被罢官。包括你在内,全部流放出去,至少是岭南。” 长孙诠手抖,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不是酒囊饭袋。新城是长公主,最得圣人宠爱,肯定被留在京城,肯定再次嫁人。想到这里,两眼通红,抖的更厉害。 武康轻叹息,温言软语:“事情到此,并未结束,也不会结束。韩瑗、来济和褚遂良,兴许能保命,但无忌必死。他是关陇大树,只有树倒,猢狲才会散。圣人不会允许,关陇系死灰复燃,肯定斩草除根。” 长孙诠蓦然抬头,死死盯着他。武康浑不在意,再次举杯,四目相对。画面定格,半刻钟后,纹丝未动。魂游天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许多人,骂李九是废物? 剪除门阀政治,完善科举制度,符合历史潮流。废王立武,层层推进,步步为营,埋葬门阀。政治手腕不输李二,若非身体原因,媚娘真没机会,不会出现武则天。 半刻钟过去,听酒杯撞击,长孙诠开口:“按武刺史言论,长孙无忌必死。长孙家子弟,被全部流放,然后赶尽杀绝?圣人宅心仁厚,不会如此决绝。” 这就可笑了,他不是宅心仁厚,而是凶残腹黑。先点头,再摇头,言辞凿凿:“圣人的宅心仁厚,就是你们的催命符。皇后和李义府等,担心三五年后,再召你们回朝。为了永绝后患,会斩草除根的,会派人弄死你们的。” 气氛再次压抑,长孙诠连喝三杯,盯着武康说:“李淳风指点迷津,公主为保我性命,所以求助于你。你是武后心腹,还救过她的命,更推动废王立武。如果你求情,她会网开一面,饶我性命吗?” 武康摇头,实话实说:“我没信心,我的恳请,未必有用。她心狠手辣,也聪慧过人,不会放过你们。所以在诸暨,公主的恳求,我果断拒绝,可谁知...” 纠结两分钟,决定豁出去,尬笑几声说:“我被公主下药,醒时五花大绑,各种手段虐待我。我抵死不从,她豁出去了,想到馊主意,用孩子逼我就范。” 说罢老脸微红,讪讪说道:“软肋被拿捏了,我会因为孩子,去哀求武皇后。她若不应允,我便铤而走险,派手下死士,保护你藏匿,过隐姓埋名的生活。” 书房鸦雀无声,武康忽悠成功,这位听进去了。想到新城,头皮发麻,自从豪州历险,她心态变了,让人捉摸不透。以后的交往,从偶尔轻虐,到完全不虐,该如何应对啊? 都怪李淳风,我要砸你招牌,你说子嗣艰难,我就多生儿子。想到这儿,头皮再次发麻,他的不错,子嗣有些艰难。如烟和琴娘,跟我四年多,玉贞跟我一年。没冷落她们,肚子就是没动静,难道这玩意儿,还挑人吗? 听椅子摩擦,瞬间抬头,盯着长孙诠背影:“她的心在你身上,为你牺牲太大,请不要怪她。你若有气,杀了李淳风,或者痛扁我,我不会还手。我曾答应新城,要保你性命,所以刺杀之事,从没发生过。” 长孙诠一声冷哼,摔门而去,留下他懵逼... 第四十三章 三童村武公生祠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三月十三,卯时一刻。 婺州勇康县同林乡,宽阔平整的官道,有马队向南行。十三匹马开路,三十骑兵断后,中间三辆牛车。头两车装载粮袋,袋中白花花稻米;第三辆装载玉帛,白色蚕丝布匹。 年初立李弘为太子,改元显庆元年,李九送出福利:大赦天下,死刑以下赦免;民酺三日,允许百姓喝酒三天;八十以上粟帛,年龄超过八十的,赐两斛米和两匹帛。 正月份的政令,因为距离遥远,三天前才到婺州。朝廷给的福利,必须贯彻落实,昨天召开碰头会,长史长孙诠缺席。据钱顺汇报,初八那天开始,他整天宿醉不醒。武康表示理解,任何男人戴绿帽,心情都会糟糕。 婺州官员到齐,司户参军张柬之,会上作统计报告。婺州共有耆老九十,勇康县最多,有三十五人。其中二十一人,在同林乡三童村,也是有名的长寿村。 唐朝的老人,福利相当好:庶人超过八十岁,可以拄拐入朝堂,见皇帝不行礼。每逢春节,地方官员来拜年,送米一斛、绢一匹。每逢朝廷大喜,诸如册立太子、新皇登基、年号改元等,也有丰厚福利。 唐朝养老制度,非常完善:庶人超过八十岁,官府分配一名官奴;超过九十岁,分配两名官奴服侍;超过一百岁,分配五名官奴服侍。常年住家中,照顾生活起居,不收取任何费用。 官员养老更完善,拿武康来说,兼任三个职位,年薪接近千贯。若现在退休,退休金是年薪的一半,甚至拿到全额。怪不得天师钟馗,做梦都想把妹妹,嫁给九品小官,终身衣食无忧啊。 任刺史四年,因为种种原因,没给耆老拜过年。现在有机会,又身在婺州,决定去长寿村,弥补这个遗憾。五更天出发,带上大米和玉帛,由录参、户参和法参陪同,前往勇康县三童村。 道路两边,无尽稻田,无数百姓,辛勤劳碌。恰逢插秧,秧马上场,一人坐马上,不断扭腰身,插颗颗秧苗。插完这片,双脚蹬地,秧马后退,省时省力。 宋朝的秧马,被武康搬运。因为制作简单,制作成本低廉,经过两年推广,基本普及婺州。感觉很欣慰,洋洋自得道:“秧马普及,婺州幸事,三位兄长,居功至伟。婺州农业大发展,经济中心会逐渐南移,你们名垂青史啊。” 大佬的马屁很受用,狄仁杰笑的开心,张柬之自谦:“功劳最大的,是怀英和观光,就不要提我啦。怀英起草告示,数次下乡推广;观光的《秧马歌》,妙笔生花,通俗易懂,起决定性作用。” 两人自谦,马屁送回,商业互吹后,都开怀大笑。当初创作秧马歌,为了让百姓听懂,骆宾王数易其稿。每次改完后,念给母亲听,直到母亲听懂了,再找狄仁杰点评。 武康竖拇指点赞:“大俗即大雅,写文章的目的,不是卖弄文笔,而是服务百姓。当初在长安,圣人、皇后读秧马歌,不吝赞美之词。圣人当时拍板,任命观光兄,为婺州司法参军。先历练两年,以后定有大用。” 又是爽朗笑声,老狄和老张恭喜,老骆抱拳道谢。四人有说有笑,渐渐靠近村庄。村北有座庙,是最高的建筑,应该是土地庙。走到庙前,瞠目结舌,武康当场懵逼。 祠堂丈许高,两丈宽,朱红门,黑牌匾,上书“武公生祠”。所谓的生祠,是给活人建祠庙,并加以奉祀,对象都是官员。看牌匾所书,生祠主人姓武,不会就是我吧? 狄仁杰捋山羊胡,拍大佬马屁:“汉景帝时,栾布为燕相,燕齐之民,为其立社,称为栾公社;汉武帝时,石庆为齐相,齐人立石相祠,是立生祠之始。万万没想到,勇康县百姓,给大佬立生祠,肯定传为佳话。” 张柬之不甘示弱:“汉光武帝时,任延是九真太守,九真郡百姓,为其立生祠;汉顺帝时,王堂任巴郡太守,韦义任广都长,民皆为立生祠。上述先贤,深得民心,下官为武公贺。” 读书人的马屁,拍的真舒服,武康假惺惺谦虚:“两位兄台谬赞,有生祠的官员,未必深得民心。下级官员阿谀奉承,给上级官员立祠,犹如过江之鲫。” 老狄和老张鄙视,大佬您就装吧,瞧把您乐的,眼珠子都没了。直男骆宾王,翻身下马,进生祠参观。三人相视而笑,纷纷下马跟随,也去一探究竟。 见到供奉的雕像,武康眉开眼笑,可不就是我嘛。身躯伟岸挺拔,穿官袍戴官帽,金鱼带挂横刀。左手按刀鞘,右手持秧苗,左脚踩山峦,右脚踏硕鼠,真的很形象。 美中不足的是,脸颊刀疤太扎眼,不要这么写实嘛。香炉里装满香灰,有未燃尽的清香,看来香火很旺。听骆宾王招呼,三人到功德碑前。密密麻麻的文字,阐述武公的政绩,强调占城稻和萤石矿。 建祠单位,勇康县三童村;建祠时间,永徽六年九月;建祠人很多,估计全村有份,石碑刻满名字;出资者两人,孙耆老和王耆老。还真是凑巧,发福利的对象。 看完碑文介绍,老骆心服口服,抱拳鞠躬到底。武康搀他起来,惺惺作态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分内之事。这种风气不好,就算有些功劳,记心里就行,形式主义要不得。” 得了便宜还卖乖,老狄、老张表示鄙夷。老骆表示认可,一番慷慨激昂,绝对直男癌晚期。武康见耽搁已久,呵呵笑道:“咱们立刻进村,发放完福利,返回婺州城。” 四人离开祠堂,带队伍进村,武康有些感动。回想过往几年,经历太多风浪,干过不少好事。即将卸任进京,能收到生祠礼,婺州刺史之任,没有遗憾喽。 进入三童村,见很多新瓦房,青砖砌的院墙。农村标配篱笆墙、柴扉,本村寥寥无几,村民挺富裕嘛。武康来了兴趣,随口说了句:“看来三童村民,生活相当不错。” 狄仁杰回话:“大佬有所不知,村南五里开外,就是三童萤石山。萤石随处可见,埋藏的很浅,有色萤石很多,成色也很好。彩虹桥镇纸,以及七色念珠,都出自此山。” 原来如此啊,靠近大矿山,想不富都难。张柬之收起文书,指着前方篱笆门:“大佬您看,那是孙耆老家,高龄八十五,身体非常好。户衙分配的官婢,被他打发走了,理由是不需要。” 有点儿意思,保姆都不要,身体应该不错。想到武公祠铭文,应该是出资者,必须先去拜访。沉吟片刻开始行动,带队伍到门口,缰绳交给钱顺,吩咐众人下马。 院子里摆满石头,三间破旧堂屋,两间东西厢房。耍木刀的孩童,见大批陌生人,吓的跑进屋。不到半分钟,妇人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张望。 武康抱拳行礼,挂和煦微笑:“婺州刺史武康,录事参军事狄,司户参军事张,司法参军事骆,前来探望孙老先生。带着朝廷赏赐,还请娘子通报,我等感激不尽。” 脑袋唰的消失,感觉很尴尬,妹子好羞涩呦。不到半分钟,妹子再次出现,搀扶白发老叟。老人见紫色官袍,以及脸颊刀疤,瞬间眉开眼笑。甩开妇人的搀扶,一路小跑迎上来:“刺史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诸位快快有请。” 篱笆门打开,武康再次行礼,却被握住双手,便颜悦色道:“婺州刺史武康,携数位同僚,给老先生见礼。去年腊月,武昭仪荣登皇后;今年正月,代王立为皇太子,耆老之上,皆有重赏。” 孙老闻言,神色庄重,面朝长安。恭敬三鞠躬,礼数做足,嘴里振振有词:“庶民孙正茂,屡沐皇恩,受之有愧。拜谢陛下圣恩,拜谢皇后赏赐,太子殿下万寿。” 套路走完,再拉武康手,使劲往里拽,吩咐身边妇人:“通知大郎和二郎,把礼物拿过来。准备最好的酒,准备糕点和红枣,再去村正家,求最好的茶饼。” 妇人应诺离开,武康赶忙客套:“老先生不必麻烦,我等公务在身,不便过多打扰。您看这样如何,等拜访完诸耆老,我们再来您这里,讨两杯水酒喝。” 脑袋摇成拨浪鼓,孙老二话不说,一个劲往屋里拽。盛情难却无计可施,和老狄对视,跟着他进堂屋。狄仁杰安排工作,四保镖抬两袋米,张柬之和骆宾王,每人抱匹布,搬进院子里。 房间摆设简单,些许必备家具,摆满各种萤石。西边工作台,摆各种刻刀,无数雕刻作品。原来这老先生,还是雕刻大师。佛像惟妙惟肖,花瓶晶莹剔透,堪称艺术品。 分宾主落座,握着手不松,孙老情绪激动:“老夫盼您到来,整整三年啦。总想去婺州拜访,可那两个孩子,担心我的身体,死活不让去。” 应该是客套话,武康不放心上,微笑着回话:“两位郎君做得对,此地距离婺州,至少九十里地。您老高寿八十五,经不起长途奔波,呆在家里最好。” 老孙摇头,继续说道:“我身体很好,腰不酸腿不疼,还能下地干活。记得三年前,俩孩子带回二十小鸡,说是刺史扶农鸡。养成十九只,县衙收两只。从那个时候起,盼望您能过来。去年大丰收,每亩多收五斗,当时老夫...” 声音略哽咽,眼里有泪光:“不怕刺史笑话,去年夏收时,老夫泣不成声,很多百姓痛哭。老夫想去州衙拜见,孩子们跪着哀求,还是没去成。当时我在想,若见不到武刺史,不能当面道谢,死不瞑目啊。” 这话说的重,武康赶紧开导,咱这么大年纪,别学人家追星。握住老人双手,温言软语安慰:“孙老言重了,此乃本官分内事,当不得感激。说来很惭愧,早想来长寿村,可惜公务缠身。” 安慰没效果,转移话题:“您是大匠师,有雕刻手艺,收入应该很高,生活肯定不错。村里都盖新房,拉起青砖院墙,为何您这个院落,还是篱笆院啊?” 孙老有了笑容,语气颇为自豪:“手艺祖传的,给珠宝行供货,每月挣六百多文。仅仅两年功夫,给我两个孩子,盖两所砖瓦房。明年曾孙成亲,先给他盖新房,老屋放到最后。” 众人被震撼,八十五岁高龄,年入十五贯,非常了不得。武康刚想点赞,外面传来争吵,苍老声音在训斥:你们不是婺州兵,婺兵不会阻拦百姓,都给老夫让开,老夫要面见武刺史... 村民和保安冲突,狄仁杰赶紧离开,老孙哈哈大笑:“村里的王耆老,也是个老府兵,数次随太宗出征,脾气古怪的狠。当初建武公生祠,田舍翁非得出钱,讨厌的狠。” 原来是老兵,必须亲自迎接,武康搀他起来。刚出门愣住了,篱笆外站满人,八个白发老人,无数村民百姓。狄仁杰赔笑,张柬之安慰,钱顺训斥保安。 众人见武刺史,很快安静下来,王耆老脸色潮红,两人搀着往这边走。武康立刻迎上,毕恭毕敬行礼:“王老先生恕罪,部下不懂事儿,我会惩罚他们。” 王老连连摇头,握着他的手说:“武刺史言重,老夫打了一辈子仗,能看得出来,他们都是精兵。阻止我等进来,也是职责所在,可不能随便惩罚。” 您老好眼力,武康赔着笑,和诸耆老见礼。孙老逐个介绍,越介绍人越多,其余耆老得知消息,也都匆匆过来。有两个瘫痪的,被家人抬过来,情绪都很激动。 感觉有些懵逼,我自认是佞臣,为何受百姓爱戴。王耆老从青年手中,抱起紫色雕像,举到胸前,声如洪钟:“这是送给刺史的,老夫雕琢半年,不比孙匹夫手艺差。” 紫色人物雕像,造型和生祠类似,刀疤有些扎眼。武康恭敬接过,乐的不断道谢。孙老不乐意,也呈上礼物:萤石雕刻的坛子,通体金黄色,坛身刻“万户坛”三字。 被这三个字感动,当初拍老崔马屁,启动扶贫鸡计划,受益者送一粒米。四年不断坚持,婺州万户坛,尽装万户米。孙老的意思,用这个坛子装万户米,可以相得益彰。 致以诚挚谢意,把雕像和万户坛,交给钱顺保管。狄仁杰三个被感动,不禁扪心自问:什么时候,也能像大佬这样,被百姓立生祠,心安理得接受礼物? 寒暄过后,狄仁杰发号施令。所有人行动,村民和保安配合,分发诸耆老礼物。张柬之和骆宾王,负责统计工作,请他们签字画押。福利发放完毕,村民搬来椅子,安排众人入座。 中间两张长桌,摆各种吃食,诸如干枣、杏仁、米糕、豆饼等。武康也不客气,招呼老狄他们,大伙儿开茶话会。咬口米糕,竖拇指点赞:“婺州米糕,又香又甜,碾压全国稻米。” 百姓轰然叫好,王耆老抹把泪:“托武刺史的福,找到占城稻,再也不担心饿肚子。之前许多村民,拿不到百亩地,粮食勉强吃饱。自从武刺史上任,能领到足够田地,地里的收成够吃了,还经常吃荤腥嘞。” 百姓随声附和,赵耆老接话:“王老兄说的对,之前逢年过节,才能吃荤腥。几个孩子孝顺,天天给我煮鸡蛋,都快吃腻了。三童山开矿,孩子们有钱,家家盖新房。十里八村的娘子,争着往三童村嫁,都是托武刺史的福。” 座谈会变表彰会,武康感觉羞涩,不断谦虚着:“乡亲们谬赞,武康些许寸功,比不得圣人和皇后。引进占城稻,圣人力排众议;在婺州推广,皇后强烈建议。今天的幸福生活,全靠圣人和皇后,乡亲们说是不是?” 百姓无不称是,气氛达到高潮。狄仁杰撇嘴,大佬自诩女儿奴,我看还是姐姐奴,无论啥好处,都往皇后身上加。张柬之深以为然,骆宾王表示不屑,她一个女人家,如何能参政? 等现场安静,武康问王老:“刚才先生说,拿不到百亩地,到底怎么回事?按照朝廷制度,每个男丁,得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亩数不够吗?” 王耆老摇头,唉声叹气:“前任勇康县令,是个糊涂官,户籍记录不明。孩子到年纪,拿不到田地;人口不断增加,耕地数量固定,很难分够数;那些大户人家,想方设法买田,我们手里的田,越来越少。” 武康眉头微皱,王耆老的话,是均田制崩塌的前兆。土地兼并,人口增长,逃户众多。这种问题,是封建社会的通病,相当棘手。沉吟片刻,吩咐张柬之:“户籍统计,不能掉以轻心,孟将兄切记。” 张柬之应诺,不禁暗自苦笑,婺州也有逃户。大佬在豪州遇险,莫名谷的贼人,都是逃户人家。气氛有些沉,王耆老补救:“现在好多了,不是老夫吹,就凭三童山萤石,没有田也能活。” 这话说的违心,大多数人不表态,只有少数青年赞同。武康瞳孔微缩,觉的很有道理,拿孙耆老来说,年入十五贯,就算不种地,也能生活富裕。 回想后世社会,工商业的发展,能遏制土地兼并。模糊想法萦绕,渐渐露出微笑:“我们工作没做好,感觉很惭愧。请乡亲们放心,婺州会竭尽全力,处理好田地问题。” 假大空的话,再次赢得喝彩,孙耆老笑道:“自从有了占城稻,我们拥有的田地,等于翻了一番。武刺史难得过来,留下来吃顿饭,三童村要全村招待。” 武康赶紧推辞,任务已经完成,要尽快赶回婺州。乡亲们不乐意,脾气暴躁的老王,直接攥紧他的手,说啥也得留饭。老孙也发话,不仅留饭,还得喝酒,乡亲们杀猪宰羊。 这就无奈了,看向狄仁杰,众人表示无奈,今晚得留宿了... 第四十四章 煮熟鸭子不能飞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三月二十八,末时七刻。 婺州都督府游乐房,各种稀奇古怪玩具,有滑梯、秋千、积木、木马和跷跷板,堪称大唐版幼儿园。红色的跷跷板,两头儿重量悬殊,这边是彪形大汉,那边是娇小美女。 起起伏伏之下,咯咯婴儿嘻笑,画面温馨和谐。闹闹小手攥把柄,小脸笑逐颜开,开心的不得了。钱顺额头冒冷汗,死死盯住把柄,全身肌肉紧绷,蓄势待发如猛虎。 倘若县君坠落,自己铁定倒霉,不死也得脱成皮。亲爱的大佬啊,无聊的游戏呦,赶紧结束吧。善解人意的闹闹,读懂钱顺的哀求,笑脸逐渐消失,口齿清晰喊娘娘,伸出胖乎乎小手。 钱顺如遭雷击,哈腰探出双臂,虚扶县君左右。跷跷板停止跳到,武康小心起身,走过去抱闺女,温言软语哄:“阿爹的小宝贝,又想娘娘啦?今天是三月二十八,娘娘正和你婆婆,举行亲蚕礼嘞。” 闹闹不乐意,包起小嘴,脸挂乌云,要下雨了。武康赶紧摇摆,柔声安慰着:“宝贝儿不生气,等阿娘亲完蚕,就回来亲闹闹。都怪你的婆婆,非让娘娘过去,简直坏透了。” 效果立竿见影,小脸放晴了,武康来精神,继续编排媚娘:“你婆婆很牛的,女权运动发起者,伟大的革命者,她就是传奇。嫁两个皇帝,生两个皇帝,自己还是皇帝,堪称皇帝专业户。只是想不明白,那么多名门千金,为何偏选闹闹,给倒霉李贤做王妃...” 大佬胡言乱语,钱顺精神错乱,担心大佬的状态,更担心自己的小命,会被灭口吗?听门外脚步,不禁长舒口气,终于有人分担喽。林平郎匆匆至,算袋里拿出信封,小心翼翼递出:“报告大佬,夫人来信。” 懂事的闹闹,冲平郎伸小手,说平叔抱抱。平郎受宠若惊,连续诶两声,信封递给钱顺。钱顺撕开,展开信纸,递给大佬。武康接信,单臂抱闺女,父女共同研究。 片刻后噗嗤乐,信纸给闺女撕,阴阳怪气儿说:“你的未来婆婆,又怀龙种了。由此可见,当初的她,真不得李二喜欢。若阿爹所料不差,这胎应该是李哲,就是后来的李显。史书称其为,最窝囊的皇帝,被三个女人完弄,被亲女儿毒死。” 平郎瞬间懵逼,钱顺大汗淋漓,向满天神佛祈祷,俺什么都没听见。闹闹不明所以,快乐撕信纸,玩的不亦乐乎。有纸片掉落,平郎即刻捡起,递给县君继续。钱顺咽口唾沫,小心翼翼说:“午时马上到,该去客栈了。” 见大佬点头,两人赶紧开溜,钱顺通知鱼玉贞。平郎直奔大门,先派十人排查客栈,消除所有安全隐患。上次刺杀事件,是保安队的耻辱,不允许再次发生。 约莫半刻钟,武康和玉贞来到,女保安扶玉贞上马。今天皇后亲蚕,全国放假一天,鱼家客栈开业,便约上骆宾王,参加开营典礼。准备求老骆的墨宝,给客栈讨彩头,毕竟初唐四杰嘛。 客栈外敲锣打鼓,舞狮队激情表演,道喜者络绎不绝。狄仁杰和鱼家夫妇,赶紧迎接大佬,酒博士喊“武都督到”。吃瓜群众欢呼,武康扶玉贞下马,冲人群抱拳。 老鱼点头哈腰,令他很不自在,你才是长辈儿。众星捧月到门口,司仪主持典礼,良辰吉时到。武康按照剧本,扯掉牌匾红绸,带领群众鼓掌,说些祝福语:“鱼家客栈,开业大吉,酒水免费,感谢捧场。” 一时锣鼓齐鸣,众人喜气洋洋,武康被请上楼。老鱼门口迎宾,首个客人道喜,说鱼家大娘子,是武都督伺妾,鱼掌柜攀了高枝;第二客人道喜,说鱼家而娘子,是录事参军伺妾,也是大富大贵。 第三个客人道喜,说客栈的牌匾,是骆参军亲题,羡煞旁人。老鱼找不到北,笑的老脸抽筋,还是生女儿好。边殷勤接待食客,边偷眼瞧对面,柳家客栈门可罗雀,让他彻底高潮。武都督捧场,你们羡慕不来,关门歇业吧。 柳家客栈中,掌柜生无可恋,空空大堂太愁人。楼梯口传来声音,十多个蛮人下楼,柳妻起身接待。蛮人直接出门,向导刘三怪笑:“鱼家客栈开业,午时美酒免费,我带贵客去对面。” 柳妻跳着脚骂,气呼呼坐对面,手托腮叹气。老柳也无奈,安慰妻子说:“老鱼家大娘子,是武都督姬妾,飞枝头变了凤凰。你也别生气,咱家没有娘子,攀不上武...那个我听说,都督爱美妇,要不你去?” 桌子砰砰响,柳妻目眦尽裂,瞪着他喝骂:“你个杀千刀的,会说人话吗,你以为我不想?都督看不上老娘,自荐枕席没用...我说当家的,那些个蛮人,是做什么的?” 柳掌柜蹙眉,压低声音说:“是西边来的商队,来这里买药的,我介绍了刘三。那混蛋忘恩负义,骗了不少钱财,还把客人往外领。不过我感觉,蛮人来婺州买药,很不正常。” 柳妻赞同,扭头看四周,小声说:“他们很有钱,出手也阔绰,不能被对面拉走。听刘三说,蛮人带着黄金,买药不讲价,后院那五大车,都是他们买的。你给我盯好了,只要他们出门,赶紧迎到咱家。” 柳掌柜应诺,锁定鱼家客栈,心中不断祈祷:诸位西蛮财神,别在那里惹事啊。然而他被打了脸,客栈里的蛮人,正在惹是生非。酒博士脚下趔趄,托盘坠地,酒水洒某人身上。 络腮胡性如烈火,一把推到博士,捋胳膊挽袖子。酒博士道歉,他不依不饶,沙包大的拳头,就要砸脸上。钱顺准备出手,蛮人同伴解围,小白脸拿出铜钱,向酒博士道歉。 冲突暂时解决,酒博士快乐离开,留下蛮人内讧。络腮胡不服,与小白脸争吵,叽里咕噜说外语。几分钟后,小白脸拍桌子,不知说了什么,络腮胡讪讪闭嘴。 二楼走廊雅座,武康饶有兴趣,打量楼下蛮人。大唐没普通话,方言晦涩难懂,听不懂说什么。骆宾王放下酒杯,眉心渐渐舒展,小声说道:“他们是乌江以南,羁縻州人氏,或者是矩州人。” 所谓的羁縻州,是朝廷在边远地区,为少数民族所置之州,类似于后世的自治区。江南道的羁縻州,以西南诸蛮设立,隶属黔州(四川省彭水市)都督府。 老骆口中的矩州,武德四年置,治所在贵州贵阳市。贵州与浙江,隔着湖南和江西,他们来婺做什么。老骆见大佬疑惑,继续解释:“早年我在道王府,侍卫队有矩州人,他们的称呼方式,不同于中原和江南。” 狄仁杰接过话,煞有介事道:“观光兄说的对,他们称呼兄长,名字后面加‘哥’。咱们称呼兄长,家中排行加‘兄’,‘哥’有时也称呼父亲。” 武康微微点头,小声问骆宾王:“刚才他们说什么,给我们翻译下。矩州距离婺州,路程至少三千里,感觉他们有问题,是买萤石的商人吗?” 骆宾王摇头,临时客串翻译:“白面人说:无一哥冷静,这里是婺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络腮胡说:我的袍子,是大哥给的,若在螺丝寨,非扒他的皮。谢无二,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教训我?” 老骆言外之意,他俩是亲兄弟,武康仔细观察,眉眼确实很像。只是名字搞笑,谢无一和谢无二,他们大哥叫什么,谢无零吗?他们的爹娘,真不负责任,谢无零还好...谢无零,矩州,矩州谢无零? 瞳孔刹那紧缩,貌似想到什么,努力搜索记忆。整整五分钟,嘴角扯冷笑,运气好逮大鱼喽。心思电转间,吩咐钱顺:“带他们进来的人,应该是向导,把他的嘴撬开。” 钱顺应诺离开,狄仁杰不明所以,压低声音说:“大佬您想干什么,谢无一没殴打酒博士,谢无二道歉赔钱。事情已经过去,您可不能乱来,不能如此护短。” 狗屁的护短,武康想抽他,见老骆也想劝,立刻开口说:“你们别想歪,我没那么小气,这些人有问题。俗话说的好,闭门家中坐,功从天上来。如果所料不差,咱们要白捡功劳,不能放他们离开。” 两人十分鄙夷,那是祸从天上来,别乱改俗语。骆宾王迟疑几息,提出自己见解:“我也有种感觉,他们不像好人,脸上带着煞气。为安全起见,建议派不良人,十二时辰监视。” 狄仁杰摇头:“不良人不行,蛮人警惕很高。进入客栈,审视布局,选择靠门窗位置。其中四个人,一直注视环境,桌上的酒菜,全部银针试毒。建议通知于洪志,调动金华民团,或者派盛世保安。” 武康深以为然,等钱顺回来,再做其他安排。此时此刻,钱顺找人打听,得知刘三的信息。是个无业游民,和厨娘有暧昧,他安排好蛮人,从角门进后院。 经过仔细排查,发现东北角柴房,有暧昧的呻吟。蹑手蹑脚靠近,听到男女苟合,直接大脚踹门。尖叫戛然而止,厨娘被干脆打晕,刘三挨四记耳光。 好容易清醒,见匕首架喉,又认出钱顺,直接吓尿了:“钱团长饶命,奴没得罪您,也没欺压坊人。上次扫黑打恶,我也改邪归正,现在做正经买卖...” 又是两耳光,孙子尿我一鞋,钱顺恶狠狠:“闭上你的臭嘴,乃翁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倘若乃翁觉的,有半句虚言,就切了你下面,喂后厨的黄狗。” 刘三点头如捣蒜,问什么答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半刻钟左右,钱顺满意点头,淡淡说道:“算你小子识相,回头去我家,领两贯铜钱。” 说罢反手甩耳光,把小痞子打晕,浓痰喷他脸上。瞧瞧昏厥的厨娘,胡乱捡件衣服,盖她身上遮羞。关上柴房门,若无其事上楼,凑到大佬耳边,建议找安静的地方。 武康带着他们,去玉贞的休息室,打发走姐妹俩。安排保安警戒,招呼众人落座,示意顺子开口。 钱顺汇报:“骆参军说的对,他们是矩州人,五天前进城,住对面客栈。由于言语不通,都是写字交流,柳掌柜介绍刘三。刘三和他父亲,曾做药材生意,在矩州定居过。据刘三交代,蛮人来婺州,也做药材生意。” 武康浅笑,离猜测更近了,示意钱顺继续。钱顺小心翼翼:“刘三带着他们,奔走各个药铺,买走许多药材。他们出手阔绰,不讨价还价,购买种类多,数量也很大,几乎搬空药房。刘三还说,他们会在三天后,离开婺州城。” 种类很多,数量很大,不讨价还价,肯定有问题。狄仁杰皱头,言辞凿凿道:“他们不是商贾,买药不为赚钱,行迹着实可疑。刘三是否交代,买了什么药种,哪种买的最多?” 钱顺征求许可,提笔努力回忆,写出全部种类。四人围桌边,研究药材清单,足有三十多种。其中的葛根、黄连和金银花,是婺州的土贡,驰名整个大唐。 两刻钟过去,看不出端倪,武康琢磨许久,吩咐众人:“你们精通医理,用清单里的药,组合各种药方。能用来止血,清热解毒,去血化瘀的方子。” 三人马上行动,准备纸笔书写,各自写出药方,与清单匹配。半刻钟左右,骆宾王开口:“我组合三张药方,一个祛除脓疮,一个去腐生肌,一个清热解毒。” 钱顺组合止血药方,连同老骆的方子,交狄仁杰手中。仔细研究比对,老狄成竹在胸,开始拍马屁:“大佬料事如神,我们组合的方子,都需要葛根、黄连和金银花。也就是说,他们来婺州,就是收购这三种药。” 武康不置可否,伸拇指点赞,开始引导他们:“这三种药,都是婺州名产,也是朝廷贡品。他们不远千里,收购巨大数量,不为赚取差价,到底为了什么?” 短暂的沉默,狄仁杰怪叫:“金银花是止血药,葛根和黄连,能祛除脓疮、清热解毒。都是战争必备,每当战事将起,朝廷向全国征集,难道他们...” 众人明白过来,气氛顿时紧张。武康怡然自得,淡淡说道:“囤积战略物资,只有两个目的,要么发战争财,要么发动战争。请问几位,蛮人属于那种?” 狄仁杰脸色潮红,强压心中激动,言辞凿凿道:“我朝立国以来,蜀地和黔地诸蛮,叛乱达数十起。种种迹象表明,矩州正酝酿造反,他们来婺囤积药材,是为造反做准备。” 骆宾王补充:“有预谋的造反,准备非常充足,规模肯定不小。两地路途遥远,咱们能做的,就是扣押蛮人,削弱造反力量。大佬料事如神,勘破蛮人阴谋,宾王心悦诚服。” 感觉有些尴尬了,你们以小见大,分析矩州将反,才是料事如神。我是投机取巧,知道历史书上,有这么一句话:显庆元年四月,矩州人谢无零反,黔州都督破之。 感谢骆宾王,能听懂蛮语,了解蛮人的称呼。让我想到谢无零,也算阴差阳错。谦虚几句,呵呵笑道:“送上门的功劳,必须握在手中,几位怎么看?” 狄仁杰发言:“首先,八百里加急,向朝廷阐明,提醒早日应对;其次,羁押全部蛮人,不能让婺州药材,流入叛军之手。” 这不废话嘛,若放走他们,失查之责逃不掉。骆宾王抬头,提出新问题:“我们没证据,没羁押理由。倘若贸然行事,会对婺州名誉,造成恶劣影响。” 狄仁杰也叹气:“观光言之有理,非法缉拿外商,是抹黑婺州形象。咱们的萤石和药材,还要靠外商消化。下官建议,召开同僚大会,共商完全之策。” 武康斟酌许久,摇摇头说:“事关机密,不能打草惊蛇,暂时保密吧。顺子去安排,派机灵的兄弟,日夜监视他们。再通知张柬之,集我们四人之力,拿出解决办法。” 钱顺应诺离开,狄仁杰喊停,做最后的补充:“对方很狡猾,恐怕婺州城中,还有其他同伙。通知于洪志,派金华军团精锐,严密把守城门,必要时支援行动。” 武康摆摆手,钱顺转身出门,三人冥思苦想。半个时辰左右,张柬之匆匆赶来,公商应对之策。窃窃私语,提出方案,又逐个否决,最后黔驴技穷。 武康烦躁,淡淡说道:“常规办法,不能解决,就用非常规的;白道行不通,就用黑道。总之一句话,煮熟的鸭子,不能飞出锅。你们好好考虑,必须拿出方案,否则考核不及格。” 小弟们翻白眼,大佬您太无耻,老掉牙的威胁。不过话说回来,能当宰相的,都不是省油灯。经过筛选、完善和总结,终于确定方案,乐的武康拍手叫好。 终于有机会,实现影视剧里,黑吃黑的把戏... 第四十五章 跨州屠戮矩州贼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四月初七,末时七刻。 江南道饶州,弋阳县永丰乡(江西省上饶市广丰区),永丰山连绵平缓。南酸枣树,漫山遍野,树干挺直,树皮灰褐。高五丈余,小枝粗壮,枝繁叶茂。 太阳挂南天,北麓山阴下,出现大队人马,约莫六七十人。八辆毛驴车,蒙防雨桐油布,拇指粗麻绳煞车。六十多彪形大汉,背强弓挂横刀,胯下战马健壮。 为首的两人,左边络腮胡子,三角眼迸发凶光。右边小白脸,摇着白羽扇,貌似心情不错。羽扇搭长眉,遥望永丰山,摇头晃脑嘀咕,话语饱含惋惜:“好大的五福树,可惜时节不对,没五福酸枣吃。” 谢无一不屑,酸倒牙的枣,鬼才喜欢吃。不过这些五福树,确实比矩州的高大,摇晃脑袋,发表感慨:“小时候有个梦想,住矩州最大房子,现在感觉可笑。矩州相比婺州,繁华程度差太多,可说是天壤之别。” 谢无二嗤之以鼻,少见多怪啊你,淡淡说道:“二哥有所不知,和长安比起来,婺州就是茅房。等大哥起事成功,咱们去长安转转,定让二哥大饱眼福。” 谢无一笑而不语,大哥天生神力,起事肯定成功。俗话说的好,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嘛。忽然心头猛颤,前方恶风不善,几乎出于本能,双脚退出马镫。脚弓使力,身躯斜飞,扑三弟下马。 听两声闷哼,下意识扭头,两骑士坠马。咽喉插长箭,双手捂箭杆,鲜血涌指缝,身体在抽搐。谢无一大吼敌袭,见附近一马平川,抱三弟躲车底。 密集破空声,不禁目眦尽裂,天空下起箭雨。十几声哀嚎,车夫瞬间惨死,被箭雨钉成刺猬。毛驴受惊狂奔,谢无二咆哮,命令保护好药材。骑士不退反进,迎着箭雨,控制毛驴,又被射死七个。 好容易控制驴车,大队快速后退,谢氏兄弟上马。瞄向西北山腰,密集五福林里,有大批弓箭手,以及两名神射手。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拦我们去路,是附近山贼吗? 谢无二发号施令,勇士们临危不乱,很快退出射程,漫天箭雨停止。失去全部车夫,十几个螺丝勇士,兄弟俩心在滴血。谢无一暴跳如雷,取弓搭箭瞄准,射向西北山腰。 羽箭全部坠落,没丝毫效果,谢无二大喝:“二哥稍安勿躁,敌人藏密林中,我们没有目标。勇士们准备战斗,敌人要抢劫药材,很快会冲过来。” 螺丝勇士列阵,取强弓搭长箭,紧紧盯着西北。不到两分钟,见骏马奔腾,平缓山坡上,涌出无数骑兵。全身黑衣包裹,黑色披风拉直,势如猛虎下山。 谢无二发令,勇士一字排开,强弓拉成满月。破空再次袭来,对方首先放箭,五名勇士坠马。心头不安更甚,敌人弓箭射程,比我方更远,是唐人的府兵精锐吗? 骑兵冲锋,风驰电掣,很快进入射程。勇士发射,箭支迎头相遇,双方互有死伤。丢掉强弓,拽出横刀,谢无一带头冲锋。看请对方的武器,嘴角扯出讥讽,竟然是连枷棍。 对付这种武器,勇士们有经验,身体往右躲,远离敌人右手。刀锋斜向上,看准时机,削断皮绳,连枷变小木棍。谢无一摆出姿势,瞳孔再次紧缩,这些人是鬼吗? 红黄蓝条纹,涂抹整张脸,三分不像人,七分更像鬼。赶紧仰头长啸,勇士们纷纷呼应,士气得到提升。距离急速拉近,看见连枷铁链,心中暗叫不好。 骑兵冲撞,人仰马翻,一个照面,八名勇士丧命。被六棱铁棍,砸的头破血流。谢无一呶呶叫,斩落面前人,斜砍左侧乌棍。竟然没斩断,“乌木”闪过脑海,好奢侈的装备。 螺丝寨法师说,乌木埋地千万年,是价值连城的神木,坚硬堪比百炼钢。大户人家做棺材,家具和各种佛像,他们竟然做武器,绝对是将军亲兵。 永丰山酸枣树丛,武康托着南酸枣,剥掉青色果皮,露出透明果肉。丢进口中咀嚼,噗的吐在手心,吐舌头喘大气。没成熟的南酸枣,更加酸涩难吃,满口牙被酸倒。 呸呸吐口水,抠掉透明果肉,露出南酸枣果核。类似橄榄球,顶端五个眼,象征五福临门。塞进算袋里,再剥第二个,十个五福临门,送给我家俩闺女。等剥到第八个,伸来两只手,有剥好的枣核。 武康呵呵乐,丢掉手中酸枣,凑够十个枣核。钱顺观察战局,小声提建议:“对方也是精锐,双方旗鼓相当,弟兄们有死伤。未免夜长梦多,请让我参战,平郎留下保护。” 武康不置可否,抚摸斗骢鬃毛,取出婺州连枷。解开六棱棍绳,检查连接铁链,放进牛皮锁带。目视钱顺、平郎,淡淡说道:“咱们都过去,保安是心头肉,不能折蛮人身上。” 轻夹马腹,斗骢四蹄如飞,武康热血沸腾,鬼脸浮现狰狞。冲锋途中,挽两石强弓,搭长尾令箭,斜着指天空。陡然破空声,两支箭抛射,划出完美抛物线,目标战场后方。 观战的谢无二,突然杀猪般咆哮,从马背上坠落,捂左肩哀嚎。如此远的距离,刚才冲下山的,就是神箭手。失去主人的战马,脖子也插长羽箭,嘶吼着冲入战团。 武康仰天笑,强弓插入锁带,拽出婺州连枷,铁棍尽量摇摆。手臂高举,力劈华山,刀棍相接,撞击铿锵。惯性推动六棱枷,砸贼兵天灵盖上,瞬间头破血流,坠马死翘翘。 侧方横刀袭来,挥棍砸下马,斗骢前蹄跃起。精钢马蹄铁,踩踏他胸膛,肋骨咔嚓断裂,直接死于非命。感觉热血沸腾,侧身躲过刀锋,连枷棍右甩。铁链带动棍头,砸贼兵太阳穴,眉骨登时砸裂。 如虎入羊群,左挡右砸,结果数条人命。杀性大起之际,突听沉闷怒吼,前方恶风来袭。剧烈的撞击,虎口酸麻,遇到对手啦。钱顺赶紧过来,砸死右侧贼兵,保护大佬右翼。 平郎护住左翼,武康桀桀怪笑,举棍再砸谢无一。贼兵将他拦住,双方自觉集结,继续无情厮杀。杀声震天,哀嚎连连,不断有人落马,被铁蹄无情践踏。 不知过多久,保安人数占优,渐渐占据上风。眼见包围圈形成,异变陡然横生,眼角余光扫过,谢无一冲出包围,打马向西逃窜。没门儿啊兄弟,你要是走了,我怎么立功? 连枷砸贼兵,贼兵胸膛挺,双手死攥铁棍头。武康直接撒手,趁他身体后仰,拽出横刀劈砍。人头落地,鲜血喷脸,直接转马头,闪出战圈,追赶谢无一。 钱顺想去支援,却被贼兵纠缠,瞪眼干着急。平郎也被纠缠,两人火冒三丈,手中连枷怒打,疯狂收割人头。约莫两刻钟,包围圈形成,战斗接近尾声。 保安层层推进,若有贼兵到地,五六条连枷打砸。不打头颅和胸膛,只打后背和双腿,听骨骼断裂,活活把人打死。画面毛骨悚然,有个贼兵崩溃,丢手中横刀,跪地上求饶。 平郎手起棍落,砸断他肩胛骨,保安蜂拥而至,哀嚎很快停止。贼兵满脸血污,瞪眼死不瞑目,平郎平摊双手,饱含歉意道:“真的很抱歉,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处理完喽啰兵,保安架来谢无二,钱顺饶有兴趣,打量扭曲白脸。缓缓伸出右手,握他肩头箭杆,疼的他呶呶怪叫。不禁嗤之以鼻,慢慢拔箭支,享受他的哀嚎。 钱顺桀桀怪笑,阴阳怪气儿:“放心吧谢无二,不会让你死的,你的脑袋值钱。可怜的小反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弟兄们,给他包扎,等下我要审问。” 保安高声应诺,钱顺面朝永丰山,双手捂成喇叭,罩在嘴边呐喊:“那边树林里,玩尿泥的狄老西儿,带着你的人,出来洗地啦。” 山腰出现人影,是婺州不良卫,为首的狄仁杰,胖脸黑成锅底。很快来到战场,吩咐部下行动。有的收拢尸体,有的聚拢驴车,有的救治袍泽。 安排好工作,狄仁杰来到钱顺身前,冷着脸嘲讽:“该死的田舍奴,你才玩尿泥儿,别满嘴喷粪。这里交给我,你去支援大佬,平郎早过去啦。” 钱顺斟酌片刻,呵呵笑道:“老西儿放心吧,斗骢脚程快,大佬武艺高,加上林平郎,谢无一跑不掉。有更重要的事,撬开谢无二的嘴,确定他与谢无零的关系。” 狄仁杰点头,现场摆公堂,提审谢无二。正如钱顺所言,谢无一跑不掉,大佬紧追不舍。之前混战时,箭壶被砍掉,只能拼马力。对方也是宝马,耐力不比斗骢,距离越拉越近。 很快并驾齐驱,两人同时出刀,刀锋咬在一起;道路越来越窄,两马挤在一起;斗骢忽然发力,马头撞在一起;两人身体摇摆,武康瞅准时机,飞身撞谢无一,坠马抱在一起。 摔的七荤八素,横刀同时脱手,开始肉搏战。你上我下,你下我上,不断翻滚。两人棋逢对手,都是天生神力,四只大手扭打。然而半刻钟后,武康落下风,也该他倒霉。 螺丝寨有摔跤比赛,谢无一经验丰富,蝉联几届官军。骑武康身上,死扼咽喉,龇牙咧嘴,手腕青筋崩出。 武康不能呼吸,双手死命挣扎,渐渐翻白眼仁。头脑昏沉,意识涣散,感觉死亡来临。千钧一发,斗骢发威,马头撞人头。 感觉到了呼吸,武康咬破舌尖,疼痛刺激神经。起身抱住他,喉中爆出怒吼,两人同时跌倒。滚了三滚,滚出小路,滚进池塘。 冰冷的水,刺激神经,推开谢无一,游到三米外。双腿踩水,扭过头看,仰天大笑。这是个旱鸭子,双手扑打水面,溅起阵阵水花,仰头咧着嘴,水中浮浮沉沉。 天要亡你啊,武康笑逐颜开,围着他游泳,示范各种姿势。等恶气出口,游到他身边,右手揪发髻,脑袋摁水里。等十秒左右,提脑袋上来。谢无一大喘气,来不及呼吸,又被摁进水里。 如此反复数次,直到他昏厥,仔细确认后,拖死狗似的上岸。丢在路中间,阵阵天旋地转,双脚发软,瘫坐在地。浑身湿透,双手抱膝,瑟瑟发抖。 大口喘气,想起刚才,心有余悸,眼泪抑不住。俗话说的好,最可怕的事,不是面对死亡,而是劫后余生。就这样坐着,等眼泪流干,缓缓起身,伸手解腰带。 解到一半,见西边有马车,停下手里动作。马车靠近,平凡的乌篷车,挥马鞭的车夫,见眼前场景,赶紧拉缰绳停车。纠结半分钟,抱拳赔笑:“这位郎君,劳烦让个路,奴奴这里谢...你干什么,放开我。” 拎小鸡似的,把车夫丢路边,随手扯掉车帘。有双年轻夫妻,二十岁上下,妇人生的水灵,瓜子脸满是惊恐。男人身体挪动,把妇人挡身后,脸色煞白无比。 武康尴尬挠头,经历刚才厮杀,黑袍血迹斑斑,加上瘆人的脸,确实很恐怖。咧嘴干笑两声,抱拳行礼道:“两位不要害怕,我是官府不良人,缉拿朝廷钦犯。身上没绳子,借车帘一用,稍后定有重谢。” 不等他们应声,走到谢无一身边,捡横刀割车帘,撕无数布条。对车夫下令,过来帮忙搓绳,否则弄死你。车夫吓尿了,哆里哆嗦靠近,小心翼翼帮忙。 搓三根绳子,用力扯几扯,满意点点头。翻过谢无一,双手捆身后,打两个死结。再捆双脚,扛上马背,捆马鞍上。大功告成,露出浅笑,再冲车里抱拳。 帅气小哥疑云重重,嘴唇哆嗦片刻,小心翼翼问:“请恕在下斗胆,可是武都督当面?” 武康有些懵,审视小夫妻,认为没危险,便点头默认。帅小哥如释重负,脸上有了血色,刚想继续说话,感觉后背被抓,讪讪闭嘴。妇人探出脑袋,俏脸没恐惧,却有丝丝鄙夷。 懒得搭理他们,捡起地上横刀,又听东边马蹄声。瞭望模糊轮廓,露出欣慰笑容,帮忙的来啦。浑身是血的平郎,赶紧下马行礼,披风递给大佬。解掉腰间麻绳,将贼人五花大绑,捆自己马背上。 武康给他点赞,看向年轻夫妻,伸手摸算袋,抬头问平郎:“有没有带钱,给这对夫妻,买他们的车帘。” 平郎摸口袋,帅气小哥阻止,纠结片刻说:“武都督切莫如此,我们不要钱,车帘也不值钱。你看这样如何,等到了婺州,给我们车帘就行。” 这个可以有,别说给车帘,送马车都行。微笑应下,翻身上马,走马车前边。走出没多远,感觉青年很面熟,好像在哪见过。扭头仔细瞧,越瞧越面熟,就是想不起来。 见他们尴尬,便专心赶路,继续搜寻记忆。大概走出五里,听他们小声聊天,刹那茅塞顿开。妇人的口音,有浓郁的荥阳味儿,婺州的司马,就是郑州荥阳人。 总结蛛丝马迹,心知肚明了,言辞凿凿道:“兄台的眉眼,很像上官公;娘子的口音,是郑州荥阳的。如果所料不差,你们是上官公的家人,上官庭芝夫妇。” 上官纯呆愣几秒,讪讪回话:“武都督慧眼如炬,上官纯佩服,刚刚有所隐瞒,还请都督见谅。这是我的发妻,出身荥阳郑氏,随我一起访亲。” 还真是他们,未来的亲家,上官婉儿的父母。这个郑氏了不起,将来上官家落难,她和襁褓中的婉儿,入掖庭沦为官婢。恶劣的条件,教出巾帼女相,不服都不行。 挂上和煦笑容,看向郑氏说:“我妻加封荥阳夫人,阿嫂出身荥阳郑氏,都是缘分啊。咱们是一家人,不要拘泥礼数,等到了婺州,给上官兄接风洗尘” 上官纯客套,郑氏却嘟起嘴,谁和你是一家人?我们不远千里,来饶州观音庙,求送子观音保佑,只生郎君,不生娘子。粗鄙的武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就是有娘子,也不嫁你家郎君。 武康不知她的想法,摆出笑脸喧嚣,说无关痛痒的话。渐渐来到永丰山,战场早清理完。敌人的尸体,抬上山喂野兽;袍泽的遗体,送回婺州城安顿。 钱顺打马过来,压低声音汇报:“谢无二禁不住拷打,什么都招了,大佬所料不差。他和谢无一,是谢无零的亲兄弟,来婺州收购药材,就是为了造反。车里都是草药,狄仁杰先行离开,带走了谢无二。” 武康长舒口气,板上钉钉了,功劳没跑儿啦。这时谢无一苏醒,剧烈挣扎着,叽里咕噜说外语。平郎握起拳头,猛击他后脑勺,再次把他打晕。 钱顺继续汇报:“谢无二交代,本月十五日,谢无零会带喽啰兵,从螺丝寨出发,突袭矩州城。贼兵四千多人,等拿下矩州,便挥师东进,目标黔州都督府。” 武康嗤之以鼻,胃口很大嘛,就是冲出矩州,也会被黔州都督剿灭。今天初七,还有八天,八百里公文,应该能到达。只要在造反前,朝廷收到公文,其他爱咋咋地。 打定主意,命令队伍开动,直到进入信安县,才把心放肚里。后方马车中,上官纯愁眉苦脸,声音放最低:“婚事是阿爷定的,咱们无计可施,等到了婺州,千万不要提。” 郑氏泫然欲泣,望向讨厌背影,恶狠狠的诅咒:讨厌的癞蛤蟆,诅咒你武家绝嗣,诅咒你犯下大罪,直接开刀问斩... 第四十六章 陪媳妇括州看海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八月二十九,午时一刻。 江南道括州,永嘉县乐清湾(浙江省温州市乐清县),对面是浩瀚东海。温暖的阳光,柔软的沙滩,怪异遮阳伞。温馨的小情侣,不伦不类服装,兼容古典和时尚。 武康上穿背心,露出健壮肌肉,下身大裤衩,脚蹬谢公屐。崔小晴挽冲天髻,上身宽大长袖衫,下身齐膝短裙,葱白可爱小脚,蹬着楠树木屐。倚肩坐红毯,沐浴腥腥海风,互诉绵绵情话。 三月二十八,参加完亲蚕礼,在娘家小住半月,期间办件大事。说起来很解气,四月份在饶州,偶遇上官庭芝夫妇。为照顾亲家面子,都督府摆洗尘宴,邀请全体同僚参加。 哪知上官庭芝,给脸不要脸,委婉提出取消婚约。武康当时就怒了,若非狄仁杰拦着,非抽他几耳光。武大都督的子嗣,你没资格嫌弃,你爹上官仪都不行,你算哪根葱? 酒席不欢而散,犟脾气上来,写信找皇后告状。媚娘收到信,气的当场暴走,带着崔小晴,找上官仪麻烦。上官夫妇服软,当场立下婚书,板上钉钉了。你越嫌弃,我越坚持,恶心死你。 小晴带着婚书,五月初离开长安,六月回到婺州。武康出口恶气,本想履行承诺,来括州看大海,却被夏收耽搁。在此期间,朝廷发来公文,矩州谢无零造反。 黔州都督李子和,领兵三万,前去讨伐。六月初五,阵斩谢无零,枭首矩州城。攻破螺丝寨,宣告叛乱平定,就是场闹剧。李子和是前辈,做过婺州刺史,是崔义玄的前任。 婺州明察秋毫,洞悉反贼阴谋,及时报告朝廷。扣押反贼同党,阻止药材外流,可谓居功至伟,全体重重有赏。工资提高两级,赐新罗婢两个,菩萨蛮三个。 所谓新罗婢,从新罗(韩国)引进的婢女,和菲佣相差无几,乖巧听话受欢迎;所谓菩萨蛮,缅甸东北有女蛮国,从那里引进的舞女。头发梳起,头带金冠,璎珞披肩,能歌善舞。因受文人喜欢,便以菩萨蛮为名,作词曲写小调,逐渐成为词牌名。 小弟们全部高潮,美滋滋领回家,感受异域风情。武康还没感受,五个小美眉,被崔小晴打发。狄仁杰两个,张柬之两个,骆宾王一个,堪称败家娘们儿。 六月三十,处斩谢无一、谢无二,南城门枭首三日。媚娘在密函中透露,李九已经承诺,官吏大考后,马上提拔进京。左千牛卫大将军,加金华县开国公,腊月去吏部报道。 终于能入朝为官,自然异常兴奋,大宴全体同僚,喝的不省人事。宿醉三天才醒,赶紧收拾行李,带小晴括州开海。还没离开都督府,又接恶心公文,行程再次耽搁。 江南道观察使,要求婺州刺史,即刻开始官吏大考。按照朝廷要求,每四年的大考,十一月十五之前,文书必须抵京,交予尚书省吏部。婺州距离京城,近两千二百里,必须提前进行。 好家伙累成狗,吩咐婺州五县令,考核各县里正、村正和坊正。七月初十,乡级官员们,考核完毕。文书送到州衙,武康带狄仁杰,前往婺州下辖五县,考核县令和县丞。 从信安到龙丘,从龙丘到勇康,从勇康到义乌,从义乌回到金华。视察各县工作,听取海量报告,随机走访百姓。起的比鸡早,睡的比鸡晚,力图至善至美。 七月二十二,回到婺州城,登记考核结果。忙完这些,考核州级官员,包括婺州长史、司马,录事参军、六曹参军,录事和博士等,共二十一个同僚。 考核标准,四善二十七最。四善是品德方面:德义有闻,清慎明著,公平可称,恪勤匪懈。对应的解释:道德品质高尚,上下公认;清正廉明,办事谨慎,人所共知;处理问题公道,受到赞许;勤恳守职,从不懈怠。 所谓二十七最,是根据官员的职责,制定的具体标准。譬如说骆宾王,他是司法参军,考核第九最:推鞫得情,处断平允。大概意思,是否依法断案,有无徇私枉法,有无冤假错案等。 根据标准,分三级九等。最高的是上上,四善一最占全,基本不大可能。二善无最为中上,一善无最为中中,中中以上升官发财,其余等着倒霉吧。 五县的县令,都是老部下,也都是嫡系。录参狄仁杰,司户张柬之,司法骆宾王,嫡系中的嫡系。没啥好说的,评级至少中上,狄仁杰和张柬之,更是给出上中。 其余的小弟,平时很乖巧,没惹大佬生气,给出中中评级。反正高升在即,无论什么龌龊,好聚好散吧。七月二十九,官员考核完成,等朝廷钦差验收。 八月初二,考功郎中到婺,颐使气指的样子,差点把武康气死。他是长孙家子弟,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考核的公平,他严重质疑。万般无奈下,陪他再下五县,围婺州再转一圈。 其实说白了,就是恶心人,因为最近三年,婺州是全国先进州。诸如人工孵鸡,果树科学管理,占城稻的引进,永徽犁和秧马等,皆利国利民的善举。婺州官员考核,没人敢给差评,那是打朝廷的脸。 所以到最后,考核结果微调,长孙诠变成上中。八月二十,考功郎离开,带走所有文书。大考告一段落,武康感到庆幸,有越州都督头衔,不归考功郎中管。 朝廷诸位亲王,三品以上官员,重要的京官,大都督和中都督,由李九亲自考试,称之为内考。越州是中都督府,都督是正三品,属于内考范畴。否则不敢想象,公报私仇的考功,会怎么恶心人。 八月二十三,钦差大臣到来,考核婺州刺史。武康见到钦差,乐的眉开眼笑,御史中丞袁公瑜。这是个好同志,崔义玄的小弟,绝对大开绿灯。果然走个形式,老袁亲自执笔,花团锦簇的文章,婺州成天上人间。 为表达感激,也为打好关系,武康热情招待。首次踏足教坊,找最漂亮的妹子。老袁不乐意,一个哪够啊,多来几个。美女加美酒,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酒到酣处,武康半真半假:老袁同志啊,听我媳妇儿说,您名声很不好。京城坊间传言,您和许敬宗、李义府、崔义玄,是皇后的四大嫡系,对此有什么看法? 袁公瑜哈哈大笑:小武同志,别置身事外,皇后有五大嫡系。咱们哥五个,被那些忠臣们,骂为奸官佞臣。特别是你小老弟,被关陇门阀们,列为武后第一走狗,兼任第一鹰犬。 当时都懵了,沦为第一佞臣,感觉很冤枉。现在想起来,觉的很搞笑。本人爱民如子,百姓自发立生祠,为何到你们嘴里,秒变鹰犬走狗?转一想,也很正常,屁股决定脑袋,你们爱咋咋地。 忽然脸皮微凉,不禁收回思绪。小晴左手端荷叶,右手持荷茎,笑嘻嘻洒水。然后眼前一黑,荷叶盖脸上,银铃笑声响:亲爱的夫君,陪我拣贝壳,回去送给闹闹。 拿掉脸上荷叶,见可爱小精灵,欢乐跑向大海。光着脚丫子,弯腰捡海螺,笑嘻嘻显摆。嘴角扯出无奈,您老已经当妈妈,不能像小丫头似的,整天没心没肺。 吐槽完毕,退掉木屐,跑向海边。五颜六色的贝壳,吹面不寒的海风,温热柔和的海水。心情渐渐开朗,小两口殷勤忙碌,挑最美的扇贝,不时欢声笑语。 武康负责捧,小晴负责捡,不到半刻钟,手心里装满。走进遮阳伞,贝壳放算袋,继续去海边。小晴背着手,眼神闪狡黠,神秘兮兮说:“夫君闭上眼,我捡到个宝贝,给你个惊喜。” 这小表情,绝对是惊吓,无奈撇嘴,闭上双眼。不出所料,脸被泼水,还有嘲讽:“让你闭眼,你就闭眼,像个傻子。我说二傻子,快快追我,有福利的。” 这个不能忍,武康呶呶怪叫,沙滩追逐嬉戏。崔小晴很皮,急转弯,泼海水,不时做鬼脸。很狼狈,也很开心,不时提醒着:“别往深处跑,深水很危险,乖乖听话...” 然而没卵用,崔小晴玩疯了,越走水越深。这样不行,紧追两步,抱在怀里。本想索取福利,感觉脚趾生疼,登时龇牙咧嘴。小晴敛去笑容,从他身上下来,小表情很担心。 赶紧抬起左腿,见大脚趾上,挂个巴掌大螃蟹。画面很喜感,小晴忍不住,捂肚子笑弯腰,毫无淑女形象。武康脸都黑了,没心没肺的女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左手掐蟹螯,咔嚓掰断蟹腿,随手丢海里,咬牙切齿道:“幸灾乐祸啊你,必须家法伺候,给我乖乖站住。诶诶,别往深处跑。注意脚下,海水很脏,姨妈还没走...” 小晴被抱抓住,狠挠他胸口,龇牙抗议着:“别这样抱我,这是抱女儿的姿势,赶快放我下来。杀千刀的混蛋,我是你媳妇儿,不是你女儿...” 武康被逗乐,来个公主抱,妹子们都喜欢。抱她离开海水,赤脚踩沙滩,身心很舒服。又听清脆笑声,以及调皮的嘲笑:夫君快看顺子,像个皮猴子。 抬头看过去,噗嗤乐出声,画面很诡异。远处七十保安,背身排人墙,钱顺倒着走路。往这边靠近,脚下趔趄,屁股蹲地,噌的站起,继续倒退。 表示可以理解,小晴光着脚丫,过膝的短裙。暧昧的穿着与姿势,后世司空见惯,现在惊世骇俗。唐朝妹子很开放,可以暴露手臂,可以穿平胸装,却不能暴露腿脚。 钱顺到身边,右手伸屁股后,紧张兮兮报告:“二显发来密信,已经翻译出来,还有皇后的家书。半刻钟之前,姜大牛送来,还有个年轻僧人。说有重要的事,要和您面谈,被我拦住了。” 僧人找我何事,估计求施舍,懒得搭理他。缓缓蹲下身,小晴伸手拿信。钱顺快步离开,跑的比兔子快,惹小晴娇笑。这娘们儿没救了,武康翻起白眼:“我想抱着你,劳烦咱家夫人,读给夫君听。” 小晴吐舌头,快速打开信纸:“显庆元年七月,西洱酋长杨栋,显和酋长王罗祁,郎州、昆州、梨州、盘州酋长王伽冲,率部族归附我朝。圣人派出钦差,前往颁旨册封。” 略微思考,露出微笑,万邦来朝啊。都是边境地区,包括云南和广西,是个好消息。 崔小晴继续:“七月二十日,中书令崔敦礼,升任太子少师,同中书门下三品。哎呦,又一个宰相,亲爱的夫君,你何时拜相...哎呀,八月初五,崔敦礼病逝,终年六十一岁。” 刚拜相就殒命,老崔时运不济,武康不禁苦笑。对崔敦礼有好感,前隋重臣之后,隶属关陇门阀,却不同流合污。当初废王立武,他和于志宁类似,完全置身事外。 小晴蹭蹭脑袋,温言软语道:“圣人异常伤心,宣布罢朝三日,东云龙门举哀。追赠开府仪同三司,并州大都督,赐谥号为昭,并陪葬昭陵。” 寿终正寝,福泽子孙,相当不错。感叹完毕,阴阳怪气儿:“并州大都督,四大都督之一。圣人赐谥号,还陪葬昭陵,天大的荣誉。亲爱的夫君,你何时陪葬昭陵?” 小晴被恶心,瞪起小鹿眼,拧耳朵训斥:“胡说八道什么,太不吉利了,你不是太宗臣子,不能陪葬昭陵。好好努力吧,争取陪葬乾陵,福泽后代子孙。” 武康也被恶心,感觉生无可恋,这媳妇不能要了。所谓的乾陵,是李九和媚娘的墓,陪葬进去也不错。那里有网红无字碑,有六十一番臣像,最重要的是,没被盗墓贼光顾。 小晴松开耳朵,嘻嘻笑道:“夫君别生气,不是那个意思,我继续读信。八月二十,葱山道行军总管,程知节讨伐西突厥。在榆慕谷大破歌逻、处月二部,斩首千余级。副总管周智度,进攻突骑施、处木昆等部,攻破咽城,斩首三万。” 这是好消息,程咬金老当益壮,西突厥走向灭亡。可惜无法参战,我陪你们庆祝,露出开心笑容:“请夫人帮忙,给程咬金、周智度点赞,表达我的敬仰。” 小晴翻白眼,冲西北竖拇指,煞有介事的样子。继续往下看,忽然沉下脸,哼哼着讽刺:“李义府不是东西,简直无法无天,圣人太偏心啦。好恶心,你自己看,我不想读。” 双手执信纸,放夫君眼前,脸颊高高鼓起。武康有些懵,怎么了这是,李义府作妖,再正常不过啊。仔细阅读,嗤之以鼻,老色鬼李义府,确实不是东西。 洛州女子淳于氏,犯杀人重罪,关大理寺监狱。李义府听说,淳于氏貌若天仙,便悄悄过去探监,然后惊若天人。被美色迷惑,起了坏心思,找到大理丞。这妹子我看上了,偷偷放出来,老李我要纳妾。 大理寺丞毕正义,徇私枉法放人犯,对不起他的名字。很快风声走漏,大理寺卿段宝玄,据实上奏朝廷。李九颁下口谕,给事中刘仁轨,侍御史张伦审理此案。 老李担心败露,再次来大理寺,逼毕正义自缢。堂堂大理寺丞,六品朝廷命官,就这样被逼死,堪称无法无天。人是老毕放的,现在死无对证,案子就此了结。 武康啧啧称奇,见媳妇心情不好,赔着笑脸说:“如此看来,淳于氏是个美人,能让老李杀人灭口。不过小晴啊,没必要生气,他就那德行,多行不义必自毙。” 小晴柳眉轻蹙,微微摇头说:“惹老娘生气的,不是李义府,他不够资格。是圣人偏听偏信,也惋惜王义方。他弹劾李义府,请求圣人裁断,并在朝堂上痛骂。圣人龙颜大怒,认为他诋毁大臣,贬为莱州司户。” 轻抚媳妇秀发,斟酌片刻说:“圣人心知肚明,包庇李义府,是有原因的。他很重感情,当初废王立武,李义府率先投诚。再者说来,大理寺丞毕正义,徇私枉法,死有余辜。” 小晴摇头,闷闷不乐,武康继续哄:“若因此处罚李义府,那些投诚官员,都会寒心的。得不偿失,不符圣人的利益。最重要的,李义府有大用,是圣人手中的刀,猎杀关陇门阀的刀。” 斟酌片刻,轻声叹息:“在别人眼里,老李是奸官佞臣;在圣人眼里,是大大的忠臣。维护圣人利益,帮忙铲除异己,是最听话的狗,让咬谁就咬谁。可以这么说,长孙无忌死前,他绝对安全。” “哎呀我不想听”,小晴不耐烦,拆开媚娘家书,又是唉声叹气:“长孙诠刺杀事件,皇后已经知道,信里狠狠骂你,你也确实该骂。夫君就听我的嘛,让钱顺弄死长孙诠,保证神鬼不知。” 这娘们儿心狠,武康很尴尬,也很头疼。媚娘在我身边,安插多少眼线?那起刺杀事件,只有四人知道,老狄和来张,钱顺和平郎。难道保安团,有人被收买? 小晴收起信,纠结片刻说:“皇后在信里说,最迟两个月,把长孙诠调走。不过夫君啊,咱家的二丫,到底怎么处理?皇后也没办法,二丫在新城手里,根本要不过来。” 武康苦笑连连,安慰她说:“别担心,我会处理的。我们难得郊游,别理糟心事,穿好衣服,陪我见那个僧人。实在想不明白,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跑到括州见我。” 小晴乖巧点头,武康放倒遮阳伞,躲伞后换衣服。突听保安呵斥,以及陌生的呐喊:武都督请相见,小僧昨日占卜,都督大祸临头。小僧不打诳语,今年腊月之前,必有杀身之祸... 第四十七章 括州爆发大海啸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八月二十九,午时七刻。 和煦的阳光,柔软的沙滩,高大的遮阳伞。简易的圆桌,小巧的炭火炉,沸腾的小茶壶。钱顺手握壶柄,斟满三只茶杯,东边二个,西边一个。茶壶放矮凳,撤掉圆桌火炉,旁边小心伺候。 西边高背椅,坐年轻僧人,慈眉善目,笑容和蔼。双手合十,捧起茶杯,轻抿香茗。举止优雅,煞有介事:“武曲杀星,刚毅果决,自立自强,吃苦耐劳。勇于任事,不畏挫折,负责尽职。” 放下茶杯,看向武康,毫不避讳:“倔强固执,欠缺圆滑,处事严苛,自我要求太高,权力欲望太大。贫僧方才所言,是武曲星的优劣,还请武都督点评。” 武康不置可否,感觉有些诡异,太史令李淳风曾说,我是武曲星降世。眼前小和尚,也言辞凿凿,忍不住想相信。钱顺眼皮微眨,仔细思考比对,觉的言之有理,符合大佬的脾性。 小晴柳眉微蹙,双手合十,恭敬说道:“禅师的总结,可谓分毫不差,夫君太过刚强。禅师起初之言,今年腊月之前,夫君有杀身之祸,还请解释清楚。” 声如百灵清脆,却饱含浓郁杀机,钱顺右手伸背后,打出警戒手势。保镖包围遮阳伞,摁开横刀绷簧,右手紧握刀柄,气氛杀气腾腾。只等一声令下,横刀出蜂拥上,将贼和尚剁肉酱。 僧人泰然自若,风轻云淡道:“就在三天前,武都督入永嘉,贫僧已然觉察。昨夜温山坐禅,偶然间发现,武曲星黯淡无光,恐有陨落之虞。贫僧不忍于此,特下温山拜会,失礼之处,还请都督见谅。” 示意保安散开,武康沉吟道:“神鬼之言,空穴来风,素来不屑。那日见李淳风,言辞凿凿给批言,说我至少活到六十,最多活到七十。敢问大师,是否您的道行,比他更胜一筹?” 面对嘲讽,僧人泰然,不正面回应,看向崔小晴:“鸿雁最有灵性,昔日五百大雁,听佛祖讲法,因流连忘返,被陷阱捕杀。死后转生天人,不堕三恶道,不受众生苦。” 崔小晴有些懵,说什么鸿雁啊,话题跨度太对,去跟不上节奏。不过所言不假,佛经有此故事。大雁也是成亲必备,当初与夫君订婚,法衙三卫齐出,野外猎捕大雁,被阿爷痛骂。 僧人双掌合十,和颜悦色道:“因为有灵,所以忠贞,有夫妻之伦。成双结对,若配偶逝去,便形单影只。若贫僧所料不差,夫人出生时,当有大雁流连。” 夫妻脸色微变,小和尚有些道行,是有这么回事。小晴出生当天,连绵半月的阴雨,突然晴空万里。出生不久,院落里有雁鸣,两只雁落房顶,久久不愿离去。如此异象,乐坏老崔,取名崔令晴,表字雁鸣。 武康收起轻视,与小晴确定眼神,正襟危坐,端正态度。和尚浅笑,轻抿香茗,继续忽悠:“夫人得全家宠爱,更得夫君宠爱,夫君会忠贞不二。” 此言一出,小晴噗嗤乐了,眼里满是戏谑。武康老脸微红,和尚道行很浅,我是很宠她,却没做到忠贞。家中三个妾室,外面还有私生女,说起来挺渣男的。 忽然瞳孔微缩,看向崔小晴,摆出笑脸说:“太史令李淳风,说我活到七十岁,所以不要担心。闹闹的千贝马,还差九十贝壳,咱们今天回婺州,劳烦夫人继续。” 小晴嘟起嘴,闷闷不乐起身,狠狠瞪他两眼。转身去海边,继续捡贝壳,心头却很甜蜜。我亲爱的夫君,不想让我担心,所以支开我。不过没关系,你所有的事,都瞒不住我。 钱顺带保镖离开,去海边保护夫人,众人寸步不离。武康看向小和尚,斟酌片刻说:“大师的意思,李淳风批言有误,或者说我的命运,被夫人影响了?” 和尚莞尔:“不是有误,而是不全,他给武都督批言,夫人肯定不在场。都督今年,必有大劫,十死无生,只有一变。变数在夫人身上,她若舍身相救,你便绝处逢生。” 感觉很玄幻,武康不置可否,自信满满道:“不是我说大话,以我今日地位,置我于死地的,绝对寥寥无几。诸如谋反、谋大逆、谋叛和大不敬,都隶属十恶不赦,我肯定不沾染。” 和尚笑而不语,气氛陷入沉寂,武康逐条分析。谋反是十恶之首,推翻皇帝的统治,这没啥好说的,亲儿子都得死。再说我跟媚娘混,除非脑子秀逗,根本不会谋反。 谋大逆为十恶之二,诸如毁坏太庙或宫殿,破坏皇陵草木等,基本必死无疑。然而太庙、宫殿或昭陵,都在长安附近,距婺州太过遥远,就算想破坏,也没那机会。 谋叛是叛国罪,无论哪个朝代,都是必死无疑。大唐是天朝上国,我为什么反叛,叛逃到草原放羊吗?至于大不敬,包含内容很多,回忆《唐律疏议》,一条条分析。 偷李九的祭祀用品,或者衣服和帽子,流二千五百里。这个不可能,我对男人,有严重洁癖,送给我都嫌脏。身上这件紫袍,李九的破衣服改成,若非媚娘亲手缝,我绝对不会穿。 盗取、伪造李九玺印,判处绞刑;给李九配的药有误,做的饭菜犯食禁,造的车船不牢固,辱骂钦差等,也会判绞刑。辱骂李九,判处斩刑,我在心里骂,别人不知道。 思来想去,觉的都不可能,不禁如释重负。瞅瞅小和尚,呵呵笑道:“刚才大师说,若灾难降临,夫人可以救我。还请给些提示,她会怎么救,有生命危险吗?” 和尚陷入沉思,良久缓缓睁眼,长叹口气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也能救命。能救武都督的,不是荥阳夫人,不是当今皇后,而是无数凡人。” 这话很深奥,小和尚的意思,老百姓能救我,估计难度很大。撇撇嘴自嘲,没那么大面子,想了想继续说:“相对于应劫,我更想避劫,还请大师教我,如何避开大劫?” 僧人再次沉默,大概半刻钟,缓缓开口:“避免劫难,完全可以,也非常简单。可冥冥之中,会有无形力量,逼迫都督应劫,可能是您最在乎的人。言尽于此,贫僧不敢多说,请都督见谅。” 无形的力量,无形的装逼?最在乎的人,就那么几个。小晴和闹闹,不会逼我;媚娘和李九,也不大可能。想到那个人,武康沉思,也果断摇头。老爹脾气古怪,虽天天作践我,却不会逼死我。 实在想不起来,那就不要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打定主意站起身,闪开圆桌,一躬到底:“大师提点,感激不尽。敢问大师,在哪座仙山,哪座古刹修行。我必重修庙宇,重塑佛祖金身。” 小和尚微笑,虚扶武康起身,口诵阿弥陀佛:“佛不住庙宇,也不住佛像,住贫僧心里。武曲星降世,贫僧亦有所感,数年来皆在关注。都督屡施仁政,造福天下百姓,贫僧万分敬佩。” 这是得道高僧,是僧人的典范,武康心悦诚服,再次恭敬行礼。突听小晴呼喊,话语带着兴奋:夫君快来看,平郎发现了水龙,足有五尺长,赶紧过来呀。 武康一脸懵懂,水龙是什么鬼,天下根本没龙啊。见媳妇着急,对和尚说抱歉,快速跑向海边。保镖让开路,小晴拉胳膊,急不可耐道:“ 海水突然退潮,留下许多怪鱼,水龙首当其冲。” 走入人群,见到水龙,确实很怪。体型侧扁如丝带,身体呈银灰色,尾巴呈黑色。头尖口大,从头到尾,逐渐变细,全长一米五左右。仔细观察,噗嗤乐出声,狗屁的水龙,就是条带鱼。 苦笑着翻白眼,轻点小晴鼻头:“这不是水龙,是条大带鱼,带回去吧,和面切成段,做油炸带鱼。都别大惊小怪,带鱼是深海鱼,现在这个时代,没能力深海捕捞,没见过也正常。” 保安抿嘴轻笑,小晴闷闷不乐:“还以为是水龙嘞,能像金龙那样,作为祥瑞献给圣人。海水突然退去,很多奇怪的鱼,夫君学识渊博,找找有祥瑞没?” 屁的祥瑞呦,武康哭笑不得,把带鱼当祥瑞,能笑掉大牙。只有于老师的父亲,才会在胸口上,纹两条带鱼。保安两边闪开,陪同小官迷,沙滩寻找祥瑞。 刚才海水退潮,留下许多鱼类,诸如加力鱼、马加鱼、红利鱼等,都是绝佳的美味。一时兴趣盎然,不断科普着,让平郎拣鱼,今晚做全鱼宴。 很快觉察不对,那些鱼和带鱼,都是深海鱼啊。近海区绝对没有,被海水冲到沙滩,也基本不可能。正疑惑间,感觉后背被砸,闪电般侧身,抱小晴闪开。 平郎突然晕倒,脸埋在沙滩,竹篮海鱼洒出。武康赶紧过去,保安纷纷围上,众人齐搭手。翻开林平郎,抹掉脸上泥沙,伸手探鼻息,不禁长舒口气。 好端端的,突然昏厥,脑溢血吗。武康很揪心,赶紧掐人中,钱顺泼海水。几分钟后,平郎悠悠转醒,一脸的懵逼:“报告大佬,刚才不知怎的,浑身酸麻无比。” 众人扶他起来,在跌倒的位置,露出怪异鱼头。武康瞳孔紧缩,指着鱼头大喊:“钱顺用连枷棍,砸死那条电鳗,是它电晕了平郎,注意身体别接触。” 钱顺立刻行动,挥舞连枷猛砸,顷刻砸碎鱼头。武康万分疑惑,电鳗是海底高压线,能释放高电压。轻松电晕人类,甚至电死鳄鱼,不该在东海出现呀。亚洲只有印度洋,以及东南太平洋,才有电鳗存在。 快步闪出人群,望向海面。原本深蓝的海水,五分钟不到,变成乳白色。白色的前方,出现长长水墙,感觉非常怪异。水墙的前方,涌出大量泡沫,好像海水被煮沸。 大脑快速运转,综合眼前异常,想到那些深海鱼,天空飘来两个字。瞬间如遭雷击,扯开嗓门咆哮:“弟兄们赶紧逃命,逃的越远越好,海啸快来啦。” 说罢扛起媳妇,撒丫子跑路,大声吩咐着:“丢掉全部东西,包括银锭和铜钱,减轻马匹负担。前方五里,有座小山,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山上躲避。找最大的树,死死捆在身体,别被海浪冲走。” 大佬的话是圣旨,保安言听计从。黑色人群中,白衣小和尚,跑的比兔子还快,成为领头羊。仅仅三分钟,跑到小树林,焦急解缰绳。抱小晴上马,指向旁边母马,命令僧人说:“你乘这匹马,跟着我们逃。” 翻身上马,猛抽马背,斗骢健步如飞,冲在最前面。抱紧媳妇,脸色狰狞,不断骂娘。我是什么体质,东北遇火山,括州遇海啸。无论走到哪,都伴随自然灾害,名灾星武康? 马队风驰电掣,附近没有村庄,一路畅通无阻。小山越来越近,心也越提越高,希望山上大树牢固。只要跑到山腰,就能躲避海啸,弟兄们就有机会活命。 不到五分钟,来到山脚下,不用大佬吩咐,众人自觉上山。不幸中的万幸,山坡仰角很小,马匹可以上去。好容易来到山腰,再往上没有树,武康再次咆哮:“各自找大树,捆在树干西,用树干挡海水,马匹也拴树上。” 盛世的保安,按特种兵训练,会执行特殊任务,麻绳随身携带。武康找棵大松树,缰绳捆在树杈上,解掉腰间麻绳,绕树干打死结。后背贴树干,小晴抱怀里,连打三个死结,确定不被冲开。 水声刺破耳膜,海啸终于来临,脑中涌起画面:天海相接之际,几十米高的水墙,铺天盖地涌来。吞噬所有生物,摧毁所有建筑,真正意义上的洪水猛兽。 它由海底地震、火山爆发等引起,深海风平浪静,到浅水地带,形成巨大水墙,高达四十多米。可是这种东西,多出现在日本,东海几乎没有啊。 摒弃思绪,大声询问,所有兄弟,准备完毕,听天由命吧。低头看小晴,见她很淡定,没丝毫慌张。小晴嫣然笑,脸颊贴在胸膛,信誓旦旦道:“夫君我不怕,有你在你身边,什么都不怕。” 哎呦我的妈,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老还在撩汉,没心没肺啊你。双手抱紧她,眉心凝疙瘩,如此大的灾难,史书肯定记载。闭上双眼,快速回忆,两分钟后,大骂“入娘嘞”。 新唐书有记载,显庆元年九月中旬,括州海水泛溢,破坏安固和永嘉二县,摧毁四千余家。可现在是八月底,北宋的史官们,太不负责任,要坑死乃翁吗? 海浪响彻天地,武康再度咆哮:“海水来的时候,都屏住呼吸,不要惊慌,别被水呛着。弟兄们请放心,海啸虽凶猛,持续时间短,就像没用的男人,不会...” 接下来的话,被海水吞噬,身体被淹没,一时人马咆哮。裸露的肩膀,被铁锤擂打,差点折断骨头。紧闭双眼,咬牙切齿,抱紧媳妇,祈求海浪早些结束。 遥想上辈子,记得是零四年,带小胖墩回家,火车上看新闻,得知东南亚海啸。小胖墩李令月,大学的同学,也是唯一的,倒追他的妹子,追求整四年。 令月很漂亮,就是太丰腴,身材胖乎乎的,不是心动类型。脾气也很怪,在武康面前,总是自称公主,还是太平公主,神经病似的。那次带她回家,冒充女朋友,是让老爹安心。 吃完晚饭,回房睡觉,床让给她。打地铺睡不着,百无聊赖间,上网查询资料,了解海啸知识。只是没想到,魂穿大唐后,竟派上用场。仿佛冥冥之中,有天意主宰。 很快浪潮过去,众人沦为落汤鸡,浑身衣袍湿透。武康收回思绪,低头看小晴,情况很乐观,在我的怀抱里,只有发髻微湿。投以勉励眼神,大声询问:“弟兄们,都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回答此起彼伏,保安并无大碍。武康彻底放心,看漫山残枝,勉励所有保安:“兄弟们放心,接下来的浪潮,只会比这次小。检查各自绳子,都耐住性子,等潮水退去,咱们就安全啦。” 众人高声应诺,精气神很好,没丝毫惊慌。毕竟百战精兵,什么场面都见过,生死早置之度外。武康看旁边,见和尚很淡定,嘿嘿怪笑道:“大师武艺高强,跑的比兔子快,等咱们脱险,教我几招如何?” 小和尚红脸,尴尬不言语,众人哄堂笑。小晴强忍笑意,瞪夫君几眼,假意训斥:“别胡说八道,不要对大师无礼,佛祖会怪罪的。刚才捡贝壳时,你们说了什么,有没有生死劫?” 武康斟酌片刻,决定实话实说:“大师刚才说,我有杀身大祸,没人能救我。大师还说,能否躲过大祸,关键在夫人身上,夫人就是我的救星。” 小晴脸色一暗,表情严肃认真,信誓旦旦保证:“夫君请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什么代价。哪怕身家性命,我也救你脱险,你是我的天。” 这话很中听,蹭蹭冲天髻,安慰她说:“夫人别担心,大师的推测,已经应验。大自然的威力,人力不能抗衡,确实没人能救。夫人带我看的带鱼,以及那些深水鱼,出现在沙滩上,就是海啸的征兆。” 说到这儿,提高嗓门:“多亏荥阳夫人,我发现海啸端倪,才能带诸位逃生。夫人是我的救星,也是弟兄们的救星。大伙儿说,是不是这个理?” 整齐的应是,钱顺和平郎起哄,众人哈哈大笑。小和尚欲言又止,微不可查摇头,慢慢闭上双眼。武都督啊武都督,牢记我的话,好自为之吧。这次括州海啸,不是真正的大劫,而是大劫的开始... 第四十八章 灾民必定聚婺州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九月初五,午时二刻。 婺州都督府后花园,郎朗的读书声,略显稚嫩,又充满朝气。大明湖边吴越亭,鎏金镂空银薰球,散发袅袅青烟,香味沁人心脾。青烟逐渐稀薄,钱顺小心靠近,打开温热香炉,点燃新的熏香。 大佬还在午休,躺梨花木躺椅,眉头凝成疙瘩,面部肌肉紧绷。看这情形,又做噩梦,钱顺无声叹息。自从离开括州,大佬好像魔障了。午睡做噩梦,经常被吓醒,估计心忧灾区。 大海啸过后,一片汪洋大海,放眼满目疮痍,到处残垣断壁。水里漂浮死尸,淤泥覆盖尸体,有人有牲畜。房屋被摧毁,粮食被浸泡,田地全淹没,一路百姓痛哭。 听沉重喘息,打他断思绪,大佬胸脯起伏,五官逐渐狰狞。钱顺忧心忡忡,蹑手蹑脚过去,小心翼翼呼唤。连喊五六遍,又听低沉闷哼,眼前黑影闪,胸膛遭撞击。 身体控制不住,撞翻身后矮榻,香炉摔成两半。身体急促后退,脊梁撞上亭柱,刹那眼冒金星。腹中翻江倒海,哇的吐出酸水,又觉寒光闪过,不禁失声惊叫:“大佬是我啊,我是顺子呀。” 咽喉寒气逼人,大佬杀气腾腾,血红的眼珠,狰狞的刀疤,紧绷的神经。钱顺头皮发麻,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寒气消失。大佬神色黯然,丢掉手中匕首,说了声对不起。 钱顺抹把冷汗,赶紧收拾矮榻,组合熏香火炉。迅速收拾完,纠结片刻,讪讪说道:“您是越州都督,只掌五州兵权,不掌州五政务。括州灾区的善后,灾民的救助,朝廷自会处理,不该您操心的。” 良久之后,武康睁眼,摇头苦笑:“不是因为海啸,最近做的噩梦,也与灾民无关。我梦到阿娘,她脸色苍白,流着血泪,开膛剖腹。喊着我的名字,说她又冷又饿...” 钱顺鼻子微酸,压低声安慰:“您不必自责,那就是个意外,谁都不会想到,伯母身处叛军营。您当时戴面具,她也无法相认,一切都是误会。” 武康惨然:“我还梦见秀才,浑身都是血,也说好冷好饿。重复着一句话:一将终成万古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顺子你说,他想表达什么,想提醒我什么?” 钱顺冥思苦想,试探着说:“字面上的意思,不要妇人之仁,理性的处理问题。属下以为,不能掉以轻心,无论什么时候,秀才都不会害您。要不找个时间,去给伯母、秀才烧钱,请他再次托梦。” 武康点头,缓缓起身,拍他肩膀说:“我始终相信,无论什么时候,你们都不会害我。这事你来安排,带夫人去雉山县,拜祭阿娘和秀才。另外,平郎有消息吗,龙丘生进城没有?” 钱顺摇头,小声安慰:“您不要着急,武开父子医术高明,不比龙丘生差。据属下所闻,龙丘生是耆老,先祖是龙丘苌,脾气非常古怪。属下担心,平郎请不动他,要不您亲自去请?” 武康不置可否,扯出阴森笑意,听说过龙丘苌。西汉末年,隐居龙丘山,即金华县九峰山,被称为乡贤之祖。李二为纪念他,在贞观八年,析信安和金华,置设龙丘县,隶属婺州管辖。 龙丘生八十二岁,家喻户晓的神医,据说架子很大,从不外出就诊。可是老爹病重,我要床前伺候,没心情三顾茅庐。你最好识时务,再大的架子,也禁不住刀砍。不禁嗤之以鼻,淡淡说道:“他会来的,要么人来,要么头来。” 这是大佬的作风,钱顺头皮发麻,希望龙丘生识相。不过话说回来,老爷子也不对,锦衣玉食不好吗?非去满街乞讨,非要作践大佬,和我家大人一样? 忽然想到什么,赶紧小声汇报:“半个时辰前,狄仁杰、张柬之和骆宾王,说有重要的事求见。当时您刚睡下,属下便自作主张,让他们在客厅稍待,还请大佬恕罪。” 三大心腹联袂而来,肯定不是小事,武康不再耽搁。来到前庭客厅,三人神色慌张,简单寒暄片刻,分宾主落座。看向狄仁杰,开门见山:“发生何事,为何忧心忡忡?” 狄仁杰沉吟,摆出笑脸说:“朝廷去年的稻种,分配给扬州、苏州和杭州;今年引进的,分配给越州、台州和饶州。下官听说,括州刺史不满,数次上书申请,都杳无音信。” 这个没办法,扬州是江南重镇,是大唐的上海;苏州、杭州和台州,是钱粮仓库,肯定优先照顾。想到这嗤之以鼻,看向三人说:“括州刺史的不满,朝廷的施政方针,与我们毫不相干,别理会就是。” 骆宾王脾气最急,懒得拐弯抹角,站起身说道:“下官担心括州刺史,会因此报复婺州。下官得到消息,括州大海啸,永嘉和安固两县,五千余户流离失所。” 武康脸色微变,骆宾王继续:“近六千户人家,至少五万灾民,他们去哪讨饭?首先会去括苍县,那是括州城所在。可问题来了,朝廷的赈灾粮,从洛州含嘉仓,走京杭大运河,再到括州城,至少需要一个月。” 客厅寂静无声,张柬之小声补充:“今年五月份,括州遭遇旱灾,粮食大幅减产。他们没有能力,安顿数万灾民。如果我是括州刺史,会怂恿灾民去婺州,那里有占城稻,连续两年大丰收。” 武康大惊失色,唰的站起身,大步流星出门。一路来到书房,站巨大舆图前,盯婺括交界处。括苍与勇康接壤,灾民涌入勇康,很快会来金华,最后到婺州城。 长时间的沉寂,书房落针可闻,狄仁杰瞅瞅同僚,上前两步说:“婺州占城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亩产平均两斛,每年可收两季,百姓存粮充足。下官以为,就算刺史不怂恿,灾民也会蜂拥而至。” 武康紧闭双眼,苦笑爬上脸,还真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占城稻的丰收地,目前只有扬州、苏州和杭州,都在婺州北方。婺州首当其冲,五万饥饿流民,那是什么概念? 倘若处理不好,流民变暴民,又是什么概念?不敢往深处想,就觉眼前发黑,头颅嗡嗡作响。又听狄仁杰说:人性都自私的,粮食是百姓的命,婺民不会施舍。如此一来,冲突在所难免,后果不堪设想。 砰的书桌巨响,武康脸色狰狞,声嘶力竭怒吼:“这些我都知道,说我不知道的,该怎么应对?如何阻止灾民入婺,如何避免流血冲突,如何保证婺民安全,都给我说啊!” 众人噤若寒蝉,首次见大佬发火,吓的低头不语。如此装聋作哑,武康火气更大,杀气充盈书房。钱顺见大佬暴走,赶紧悄悄离开。不到五分钟,端着托盘过来,后跟荥阳夫人。 小晴捧起茶杯,示意钱顺站门外,款款来到近前,递出手中茶杯。两分钟后,武康无声叹息,伸手接茶杯,缓缓坐下来。小晴一言不发,搬来太师椅,坐夫君身边,冲三人微笑:“你们都坐吧,顺子去上茶。” 狄仁杰和张柬之,向夫人行礼,坐对面长椅。骆宾王不满,此乃婺州政事,夫人岂能参与?张柬之频使眼色,老骆纠结片刻,坐在狄仁杰旁边。 武康舒缓情绪,感觉有些可笑,咆哮不能解决问题。放下手中茶杯,沉吟片刻说:“征调所有婺兵,沿金华、勇康一字排开,武力阻挡灾民入婺,请问是否可行?” 彻头彻尾的馊主意,狄仁杰委婉提醒:“没有朝廷的圣旨,越州都督或婺州刺史,都无权戒严边境。如果真戒严,会加剧灾民敌视,会惹来朝廷非议。您爱婺州之民,圣人爱大唐之民,请大佬三思。” 骆宾王补充:“狄公所言不虚,此举火上浇油,若灾民因此暴动,后果不堪设想。朝廷怪罪下来,丢官罢职是小,问罪下狱是大,还请大佬三思。” 武康面沉似水,张柬之迟疑,也提出建议:“大佬曾经说过,不打无准备的仗。所以下官建议,派出不良卫,前往括州括苍县,打探灾民动向,及时汇报灾情。同时散播谣言,采取柔和手段,阻止灾民入婺。” 完全脱裤子放屁,众人无不鄙夷,老百姓又不傻,根本不会相信。不过话说回来,打探灾情是必须。及时掌握动态,了解灾民状况,才能更好的应对。 钱顺收到命令,转身匆匆离去。兹事体大,不仅不良人,保安也得出动。武康五指微动,有节奏敲击书桌,良久淡淡说道:“下个话题,灾民入婺后,我们如何应对?” 书房再次沉默,不知过多久,狄仁杰开口:“婺州萤石矿,三成在义乌,七成在勇康。可以这么说,勇康是商税大县,也是婺州命脉,不能有任何差池。下官建议,疏导灾民,导入金华县。” 骆宾王反对:“狄公此言差矣,勇康是经济中心,金华是政治中心,更加不能乱。灾民进入金华县,区区三十里,就会抵达婺州城,到时如何应对?” 张柬之和稀泥:“观光有所不知,勇康县南是矿山,良田集中东北,距离更加遥远。众所周知,婺州城最繁华,就算不引导...数以万计的灾民,也不会舍近求远。与其他们乱跑,不如主动引导,更容易管理。” 崔小晴轻咳,轻喊声进来,婢女鱼贯而入,给众人奉茶。会议被迫暂停,骆宾王更不满,这是牝鸡司晨。幸亏夫人贤惠,从不参与政事,否则以大佬脾性,政权定落妇人手。 长时间的沉默,武康深思熟虑,又是无奈叹息:“按你们的说法,灾民聚集婺州城下,已经成为定局。那么请问诸位,是放灾民进城,还是在城门外,搭建临时粥棚?” 骆宾王马上发言:“绝对不能进城,灾民数量太大,至少四万多人。能不能安顿,暂且不提,单说治安问题。倘若放灾民进城,盗窃、抢劫、械斗,甚至淫辱妇人,都会随之而来。” 秃子头上的虱子,如果不能约束,城内肯定乌烟瘴气。各种违法犯罪,刑事案件频发,必定摧毁治安。狄仁杰和张柬之,纷纷表示赞同,强烈反对灾民进城。 武康也深以为然,摇头苦笑,提出新话题:“婺仓有多少存粮,那些萤石和铜钱,能购买多少粮食?假定灾民五万,能坚持几天?能不能熬到,朝廷赈济到达?” 目光聚焦张柬之,老张闭目盘算,很快摇头尬笑:“下官估计,最多十天之内,灾民聚集婺州城下;赈灾粮抵达婺州,至少二十五天;婺州仓的存粮,最多坚持五天。” 意思不言而喻,至少十天断粮期,要不要这么坑。人的肉体,只喝水不吃饭,熬十天没问题,可灵魂不答应。数万饥饿灾民,什么事都敢做,甚至聚众造反。 现在九月初,各州的田租,早抵达含嘉仓,不能就近征粮。不禁怀念上辈子,铁路加航空,救援瞬息而至,区区五万灾民,根本不算事儿。还有各方捐款,在大唐很难实现,粮食就是百姓的命。 长叹一口气,看向张柬之:“之前和你们说过,婺州的商税,全部换成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可你们就是不听,认为粮食充足,商税用来囤积萤石。现在后悔吗,萤石能吃吗,写五千字检讨吧。” 三人羞愧难当,全部低头不语,说这些也没用啊。正尴尬无语间,门外有人喊,三个字“不吃药”。小晴登时色变,焦急看向夫君,神色异常紧张。 武康缓缓起身,脸色异常难看,吩咐狄仁杰:“通知全体同僚,半个时辰后,州衙二堂开会。所有人必须到齐,包括长史长孙诠,听明白了吗?” 不待他们回应,大踏步离开,身影消失院外。小晴离开书桌,微笑着解释:“闹闹偶感风寒,不好好吃药,说药太苦了。这孩子被惯坏了,要夫君哄着,才能乖乖吃药,还请诸位见谅。” 三人连说不敢,小晴躬身作揖,也匆匆离开。跑到都督府柴院,全副武装的保安,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示意保安免礼,走进东厢房,瞬间红眼圈。 老人半躺病床,目光呆滞无神,牙关紧咬嘴唇。花白胡须上,有黑色的药汤,被子湿了大片。夫君坐床边,左手端药碗,右手持汤勺,僵硬在半空。 手轻微颤抖,药汤不时溢出,顺勺子流淌。粉拳渐渐握起,其实在她心里,痛恨这个公爹。脾气比夫君更倔,一旦认定某事,不撞南墙不回头。 锦衣玉食你不要,整天各地乞讨,彻底搞垮身体。每次回到家,呆在柴房里,不停数着稻米。每次你回来,夫君欣喜若狂,必定躲进厨房,做最拿手的菜。 每次都是失望,端着托盘离开,饭菜粒米未动。夫君失神落魄,关自己在书房,流着泪吃光。然后拿出针线,缝制那身衣裳,手指都是针眼。那是拿刀的手,根本捏不住针。 衣服做好后,兴冲冲给你,结果还是一样。夫君跑到金华山,跪文殊菩萨前,祈求菩萨原谅。四天前你病倒,夫君星夜兼程,到括州括苍县,将你带回婺州。 可你在干什么,竟然不吃药,岂能如此作践?那是亲儿子!想到种种过往,再也忍不住,跑到病床边:“阿舅是长辈,有些话,儿媳不该说,但您太过份了。” “小晴别...” “你闭嘴!” 崔小晴彻底暴走,发泄全部委屈:“坑杀三千战俘,是朝廷的圣旨,小小的录事参军,岂敢抗旨不尊?为什么把责任,强加夫君身上,这不公平。” 武康放下药碗,拉她袖子离开。小晴剧烈挣扎,继续宣泄:“追捕陈硕真,夫君误杀阿姑,根本就是意外。为隐瞒此事,秀才无辜枉死,那是他最好的兄弟。” “你别说啦...” 小晴失声痛哭,继续咆哮着:“夫君被赶出家门,孤身来到婺州,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出人头地。自从你们失踪,每天都在寻找,时常被噩梦惊醒。您可以不体谅,为什么要作践?非要家破人亡,您才满意吗?” 胡说八道什么,武康怒不可遏,捂她嘴往外拉。小晴情绪激动,剧烈挣扎着,碰倒了凳子。药碗坠落,四分五裂,瞬间安静。心如刀割之际,响起稚嫩童声:“阿爹不打娘娘,闹闹会哭的。” 武康赶紧松手,袖袍抹把脸,快速抱起女儿,强行挤出笑:“闹闹误会了,阿爹没打娘娘,永远都不会。闹闹和娘娘,都是阿爹的最爱,永远不会打骂。” 小晴转过身,肩膀抽动,捂嘴哭泣。闹闹看见爷爷,侧身往外挣,伸双手求抱抱:“太公来看闹闹啦,闹闹好开心,阿爹抱我过去,闹闹要太公抱。” 武康连连点头,再次靠近病床,眼里满是祈求。几分钟后,老爹缓缓抬手,不到半尺,又颓然落下,眼角涌出泪花。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孙女,只是再没力量,抱起孙女。 肥嘟嘟小手,摸干瘪的脸颊,擦拭眼角泪水:“太公不哭,阿爹说,生病要吃药。” 武老爹老泪纵横,嘴唇不断抽搐,艰难吐出话语:“吃药没用的,大母来接我了,太公很快会走...” 第四十九章 流民冲击婺州城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九月三十,巳时一刻。 都督府柴院,整洁的院落,孤零零的石桌,武康孑然而坐。盯着病房发呆,眉心拧成疙瘩,神情异常疾苦。自从确定灾民来婺,整个九月份儿,都在煎熬中度过。 石桌放着家书,信封放着报喜帖,本月中旬,李哲出生,就是后来的李显。武康身为舅舅,肯定首先通知,还得送大红包。原本是件喜事,却喜不起来,公私两座大山,压的他直不起身。 九月初八,五千信安民兵,四千龙丘民兵,抵达金华西防线,沿东阳江一字排开;九月初十,七千义乌民兵,进入金华东防线。北起金华山,南至东阳乡,拉起百里警戒线。 九月十一,数万灾民渡丽水,进入勇康缙云乡。录事参军狄仁杰,团练指挥于洪志,率领金华民团,引导流民入金华。队伍如长龙,浩浩荡荡,连绵不绝。 九月十四,流民围拢婺州城,人数至少四万。九月十五,七千勇康民兵,部署金华南防线。西至东阳江,东至东阳乡,连接东西两线。由于线长兵少,武康以越州都督身份,命令括州刺史岑昌,征发括兵两千,协助部署南线。 金华县民团,四千开往兰溪,连接东西两线,部署金华北线。四千开进婺州城,协助法衙三卫,镇守城池四门。至此,五万括州流民,被包围在婺州城下。 九月十六,武康率婺州官员,南城门会见流民,发表重要讲话:朝廷的赈济粮,走京杭大运河,已经进入淮南道。最迟半个月,抵达杭州城。经由富春江,进入兰溪水,直抵婺州城下。呼吁所有流民,谨守秩序,互相监督;团结起来,互帮互助。 同日关闭城门,绞动城楼绞盘,绷直的精钢索,拉起巨大吊桥。录事参军狄仁杰,婺州长史长孙诠,司户参军张柬之,司法参军骆宾王,各领九十工作人员,负责四门粥棚。 每天申时两刻,所有工作人员,随同赈济稻米,乘坐大型吊篮,下放到城门外。经由临时浮桥,来到河外粥棚,开火熬煮米粥。武康制定标准,粥锅里立筷子,筷子倒人头落。 民兵维持秩序,强迫流民排队,无论老弱妇孺,每天一碗米粥。为了人手一饭碗,婺州绞尽脑汁:买空城内瓷器店,从百姓家收购,甚至去杭州购买。 施粥到酉时,等流民吃完饭,负责人开始演讲,着重强调秩序。演讲半个时辰,直至口干舌燥,乘吊篮上城楼。天黑以后,流民燃起篝火,合盖被子,抱团取暖。 瓷碗、被子和木材,搬空婺州积蓄。如此好的待遇,节目效果自然不错,灾民排队领粥,都会感谢武都督。特别是首日,城外大片哭声,为武都督歌功颂德。 然而这种和谐,在九月二十二,出现很大裂纹。婺州仓没粮了,只坚持了五天。为了筹集粮食,每天都在开会,每天唉声叹气。官员绞尽脑汁,想尽各种办法,愁掉大把头发。 去各坊宣传,号召百姓募捐,武康带头捐款。同僚全部响应,商贾慷慨解囊,百姓也给面子。可惜杯水车薪,募捐的铜钱,买不到太多粮食。无论城内城外,百姓人心惶惶,不愿意出售存粮。 城内六大粮行,早被城民搬空,就是出两倍铜钱,城门也不卖粮。万般无奈下,武康再次带头,捐献自家存粮。依旧无济于事,最后黔驴技穷。 九月二十五,饥饿三天的流民,城外痛哭哀求。九月二十六,事态继续恶化,流民开始谩骂。甚至有几人,冲过护城河,要求放他们进城。 屋漏偏逢连夜雨,密探带来消息,朝廷的赈济粮,在扬州遭遇麻烦。抵达婺州城下,至少需要七天,该怎么熬啊? 九月二十八,武康登上城楼,流民跪地哀求。同僚费尽口舌,才让流民安静,武康本想发言,被女人疯笑打断。有个年轻妇人,面黄肌瘦,披头散发。脚步踉跄,摇摇欲坠,在人群傻笑。 知情人透露,她襁褓里的孩子,昨夜被人偷走。今早在粥棚边,找到孩子襁褓,以及几块骨头。妇人抱着襁褓,跪在护城河外,哭的撕心裂肺,最后疯疯癫癫。 武康心如刀割,没脸再说空话,直接走下城门。饥饿使人疯狂,让人变成禽兽,出现了易子而食。可他无计可施,市民有粮食,却不愿出卖。官府没有借口,更不能强迫,否则城内先乱。 每天食不知味,短短几天功夫,愁出了白头发。妻妾不断安慰,你已竭尽全力,能对得起良心。然而公事折磨,尚能忍受,父亲的病情,令他备受煎熬。 半个月来,病情急剧恶化。食量不断减小,从大碗到小碗,从整碗到半碗,从碗变成勺;精神逐渐萎靡,从神智清醒,到精神恍惚,再到疯言疯语。 昨天只吃两勺,之后陷入昏迷,到现在没苏醒。武康心急如焚,守在病床边,彻夜未眠。早上小晴过来,胡乱喝几口粥,便没了胃口。坐在石桌边,望着天空发呆,内心满是凄苦。 病房门打开,武康赶紧起身,搀龙丘生坐下,迫不及待道:“请问老先生,阿爷的病情,有没有好转?请先生实话实说,阿爷能苏醒吗,能熬过此劫吗?” 龙丘生沉默,手拈雪白胡须,闭上眼沉思。良久之后,直视武康,唉声叹气:“宾林本就体弱,长期风餐露宿,吃食太过简陋。已经病入膏肓,非药食可医。” 武康如遭雷击,抓住老者的手,近乎哀求道:“求您妙手回春,一定医治阿爷,他是我唯一的长辈。需要什么药材,哪怕万年人参,只要您说话,我马上派人找。” 喟然长叹,龙丘生摇头:“都督的心情,老夫能理解,可宾林的病,老夫束手无策。渗入五脏六腑,就算大罗金仙,也是回天乏术。尽早准备吧,现在的病情,熬不过两天。” 武康紧咬嘴唇,喉中阵阵酸楚,眼泪簌簌落下。小晴走出房门,坐夫君旁边,握夫君的手,无声的安慰。龙丘生轻叹,轻拍他肩膀,轻声劝慰:“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请都督释怀。” 道理谁都懂,可惜没有用,武康抹把脸,看向龙丘生:“宾林是家父大名,敢问老先生,您如何得知?您与家父,是否早认识,还请先生释疑。” 龙丘生回道:“事到如今,老夫也不隐瞒,确实早就相识。都督生母李氏,是老夫的弟子,她死于难产。宾林将你养大,后来续弦崔氏,生活倒也平淡。直到永徽三年,你犯下大错,被赶出武家村。” 武康不禁惨然,那个时候的原主,被活活打死了。可无论灵魂是谁,血缘不会改变,这点无法否认。上辈子的父亲,永远不能再见;这辈子的父亲,也要离我而去。 龙丘生轻叹:“永徽四年,官吏横征暴敛,宾林家破人亡。夫妻俩走投无路,又被叛军挟裹,从此走上不归路。永徽四年八月,崔氏得了重病,宾林跑到龙丘山,找老夫求药,可惜...” 话语戛然而止,武康更难受,战争就是那时爆发。叛军南下婺州,婺兵顽强抵抗,与扬州军南北夹击,最终剿灭叛乱。婺兵的总指挥,就是他的亲生儿子,错手杀害继母,坑杀三千战俘。 龙丘生感慨:“天大的打击,宾林没有崩溃,四处乞讨行善。期间三次来龙丘,找老夫求医问药。诸暨县爆发鼠疫,他不顾老夫劝阻,毅然进灾区。临行之前,跪拜菩萨,祈求佛祖原谅。” 武康嘴唇溢血,小晴赶紧擦拭,心里也不是滋味儿。阿姑和秀才的死,是夫君心里的死结,是伴随终生的梦魇。没有人会知道,他从噩梦中惊醒,抱头呜咽的场景。 龙丘生喟然,语重心长道:“宾林确实怨你,你没有亲兄弟,害生母难产的,就是都督自己。你的继母崔氏,也是死于兵灾,所以他更加怨你。可即便这样,还是为你奔波,为你行善赎罪。” 气氛很压抑,武康心如刀割。上辈子的妈妈,生产落下病根,病死在医院。难道姓武名康的,都是克母的灾星? 收起思绪,缓缓起身,双手抱拳,万分陈恳:“求先生竭尽所能,保住阿爷性命,无论付出...” 声音被打断,保镖的阻拦,狄仁杰的呼喊:大事不好啦,赶紧去南城门,灾民开始暴动。有人游过护城河,攀爬上吊桥,企图破坏钢环,被于洪志射杀。 瞬间脸色煞白,下意识攥手心,最坏结果发生了。听小晴喊疼,赶紧松开手,赶紧小声道歉,小晴却急不可耐:“夫君快去城门,阻止流民暴动,这里有我和先生。” 看看病房门,冲龙丘生抱拳,拍小晴肩膀,转身大步离开。狄仁杰和骆宾王,急的团团转,脸色都很难看。武康带领保镖,离开都督府,大步赶往南城门。 刚出金华大道,远远听到咆哮,百姓纷纷让路。民兵拥挤城洞,死死抵住城门,门缝大幅裂开。快速来到城头,抬眼往下看,黑压压人头。饥饿数天的流民,终于失去理智,疯狂冲击城门。 有的攀爬吊桥,有的跪地哀求,有的仰头怒吼。手里拿着木棍,是取暖的木材,是拆掉的粥棚。民兵严阵以待,弓箭手搭箭,连枷兵守垛口,强弩兵瞄准,做好了战斗准备。 张柬之匆匆过来,抹去额头冷汗,近乎哀求道:“场面已经失控,下官嘴皮磨破,他们听不进去。请即刻下令,婺州所有民兵,收缩金华防线,包围全部暴民。” 局势刻不容缓,武康重重点头,先包围震慑。张柬之传令,于洪志呐喊,命令快速传递。城门楼瞭望台,点燃两柱狼烟,旗手亮出红旗,打出包围旗语。 不到五分钟,收到防线呼应,四面八方狼烟起。模糊的黑影,往这边涌来,呐喊响天彻底。狄仁杰跑上城墙,扯嗓门汇报:“东西北三门,民兵正在放箭,灾民往这边聚集。” 武康怒不可遏,冲狄仁杰咆哮:“谁下的命令,是长孙诠吗?你和钱顺过去,把他押过来,若是反抗,直接砍头。命令所有官员,全部来南城门,胆敢违抗者,也给我砍了。” 狄仁杰脸红脖子粗,让钱顺自己去,急不可耐道:“现在不是砍人的时候,大佬赶紧想办法,安抚流民情绪。暴乱一旦形成,无论结果如何,朝廷不会放过你我。” 说的都是废话,武康咬牙切齿,让如我怎么安抚。正焦急间,听城下大喊:官兵冲过来啦,我们被包围了,咱们撞开城门...一时咆哮更剧,失去理智的流民,潮水般冲击。 江南百姓都会水,护城河形同虚设,河水被人群溢出。无数人挤压吊桥,更多人爬上去,城楼绞盘禁不住,木栓直接断裂。实木吊桥拍下,躲闪不及的暴民,当场砸死几十个。 狄仁杰咆哮:“不能再耽搁啦,下令防线进攻,城门撑不了多久。若是城门被破,暴民涌入城内,婺州生灵涂炭。失城之罪,谁也担不起,别再犹豫啦!” 武康嗓门更大:“他们不是叛军,是饥饿灾民;不是想攻城,只想填饱肚子。倘若武力镇压,就是血流成河,再无挽回可能。逼迫流民造反,我们肯定背锅,结果是一样的。指挥使于洪志,传令金华防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妄动。” 于洪志迟疑几秒,转身传递命令,婺兵很快停止推进。全部刀兵出鞘,个个虎视眈眈,等待冲锋命令。他们看待流民,更无半点好感,当初五县指挥使,竟然联名上书,要求边境戒严。 大佬动真火,谁也不敢造次,盯着城下暴民,个个心急如焚。平郎匆匆跑来,凑近低声耳语。武康面露喜色,吩咐狄仁杰:“半个时辰后,我若不出现,你便下令进攻。” 狄仁杰大喜,点头如捣蒜,众人如释重负。武康快速下楼,骑马跑回都督府,缰绳丢给平郎。一口气跑到后院,见到龙丘生,急不可耐问:“是阿爷醒了,还吃半碗粥?” 龙丘生毫无喜色,拉他离开几步,压低声音说:“突然间苏醒,头脑很清醒,精神也常好,醒来就要见你。感觉不正常,老夫窃以为,有可能是回光...” 突听小晴呼喊,武康闪身离开,急匆匆进门。武宾林坐在床头,后背倚着枕头,轻轻抬起左手,虚弱的张开口:“崔氏先出去,阿舅有些话,和康儿单独说...” 小晴立刻应诺,作揖离开房间,轻轻带上房门。武康欣喜若狂,自从穿越大唐,父亲首次和颜悦色。赶紧跑过去,握住老父左手,激动的不知说什么。 武宾林抬右手,伸到枕头下面,摸出精致荷包,颤巍巍递过来。武康赶紧接住,听虚弱声音:“康儿打开袋子,数数里面的稻米,还有多少粒?” 武康点头如捣蒜,快速解开绳子,倒出所有米粒。捧在左手心,右手拈米粒,一粒粒放进荷包。几分钟后,清点完毕,立刻回答:“回阿爷的话,共有3056颗。” 武宾闻言,面色疾苦,断断续续道:“罪孽深重的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能为人。你继母的死,会算到你头上;皇帝和阎王,是平起平坐的,所以那三千战俘,也会算到你头上。” 见孩子不反驳,武宾林很欣慰,继续说道:“你是我的骨肉,也是唯一血脉,我想让你再世为人,我要给你赎罪。起初袋子里,有米三千零一,代表战俘和你阿娘。我做件善事,就吃掉一粒;你做件好事,也吃掉一粒;你做件坏事,就放入一粒。” 武康肩膀微颤,羞愧很快上脸,嘴唇不住哆嗦。武宾林叹息,继续诉说:“三年多了,我四处行善,救人于水火。可是袋中米,比之前还多,是阿爹无能啊。” 缓缓摇头,潸然泪下,武康哽咽道:“不是阿爹的错,是我太混蛋,做了太多坏事。豪州莫名谷,屠戮数千人,砍头筑京观,是我罪孽深重。” 武宾林摇头,缓缓拿荷包,塞武康手里,有气无力:“莫名谷贼人,抢劫田租,死有余辜。袋中罪孽,是诸暨犯下,他们罪不至死。你爱婺州之民,不爱全国之民,这是不对的。” 武康更加惭愧,当初诸暨抗瘟,全县戒严时,那些盗贼、无赖,根本罪不至死。甚至有些百姓,擅自离开院子,也被婺兵射杀。现在想起来,确实很残暴。 剧烈咳嗽,打断思绪,赶去伺候,端桌上茶杯。武宾林摇头,气息越发弱:“阿爹毕生愿望,就是在死之前,袋中没有米。可天悖人愿,老骨头不争气,永远等不到那天。康儿答应爹,吃掉此袋子里,所有的罪孽。” 又是剧烈咳嗽,轻抚阿爹胸口,手绢轻覆他嘴上。咳嗽渐渐停止,武康端起茶杯,手绢放在桌上。蓦的双眼发黑,手绢上大片血,刺痛他每根神经。 想起上辈子,父亲生病住院,也说了同样的话:爹毕生的愿望,就是在死之前,见到你结婚生子。然后剧烈咳嗽,鲜血染透纸巾,画面如此相似。当时自己承诺,毕业后就娶令月,可直到穿越前,也没兑现诺言。 一时心如刀绞,把米袋塞进怀里,看着父亲微笑,再次给出承诺:“我向您发誓,您的毕生愿望,肯定能实现。求您等着我,最多两个时辰,我就回到这里,当着您的面,吃掉袋中米。” 武宾林瞳孔涣散,艰难蠕动嘴唇,努力瞪大双眼,微不可查点头。武康拿起剪刀,快速塞进算袋,言辞凿凿道:“阿爹您稍等,康儿现在就去,实现您的毕生愿望...” 第五十章 杀身之祸终应验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九月三十,午时三刻。 婺州城金华道,武康撒腿狂奔,看见熟悉身影,刹那停住脚步。年轻的小和尚,拦在路中央,身穿紫色袈裟。唐朝的僧人,袈裟向官员看齐,以皇帝赐紫、红为尊。 和尚手挂念珠,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敢问武都督,决定应劫吗?” 武康喟然长叹,双手合十说:“大师所言不虚,我的杀身之祸,最终还是来临。我将犯下大罪,没人能救我,皇后也不行。大祸可以避免,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推我应劫。” 和尚躬身行礼,抑扬顿挫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都督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佛祖会保佑你,贫僧也会祈福。” 恐怕万能的佛祖,也保不住我的命,武康惨然失笑。躬身行礼,从身边跑过,沿着东明道,直奔南城门。耳边呼呼风声,店铺层层后退,噪音愈来愈大,城门阵阵肃杀。 各坊的胡同里,埋伏金华民兵;高高的坊墙上,箭弩蓄势待发;宽阔的城门内,枪兵严阵以待;结实的人型木架,横木斜插长枪,枪头直指城门;婺兵鸦雀无声,城外震耳欲聋。 走上城门楼,连枷兵列队,弓箭兵就位,盾牌兵堵垛口。鞭炮般砰砰,碎石落城头,是暴民的攻击。同僚围着沙漏,静等攻击时间,见大佬现身,纷纷过来行礼。 武康轻叹息,吩咐于洪志:“撤回刀盾手,民兵下城头,把守各坊门,监控所有街道。钱顺放吊篮,送本官下城,我和流民谈判。你们都闭嘴,什么都不想听,执行命令吧。” 众人心急如焚,却没人敢说话。不到半分钟,于洪志传令。命令层层传递,士兵列队下楼,钱顺放吊篮。飞石渐渐停止,噪音逐渐减小,武康来到垛口,转身继续吩咐:“我自己下去,你们不要跟,随时听候差遣。” 狄仁杰想劝,武康摆手制止。爬女墙凹口,站在吊篮里,俯瞰芸芸人头。流民见到紫袍,知道来人是谁,再看孑然一身,渐渐呆在原地。吊篮越放越低,流民越发安静;吊篮离地丈许,流民鸦雀无声。 打开腰间算袋,取出阴森剪刀,解掉金玉腰带,脱去身上紫袍。右手持剪刀,左臂挂紫袍,扫视人群道:“检校右武卫大将军,越州大都督,婺州刺史武康,今日在此承诺,放所有人进城。” 流民不可置信,很快响起议论声。狄仁杰暴走,大声疾呼不可,同僚异口同声。然而不到半分钟,被群众欢呼淹没,欢呼响彻天地。武康抬手下压,大约十分钟,现场再次寂静。 扬起手中官袍,音量放到最高:“婺州百姓都知道,我的这件紫袍,是圣人穿过的。圣人登基以前,曾是太子和晋王,旧衣存放尚衣局。我因微薄功勋,圣人赐下旧衣,皇后日夜缝制,方有这件官袍。” 扯出浓浓苦笑,扬起右手剪刀:“请稍安勿躁,我会用剪刀,剪碎这件袍,分发给乡亲们,作为进城凭证。进城以后,婺州全体官员,会安排你们,入住城中百姓家。圣袍的碎片,交给各家主人,抵伙食和住宿费。” 话音落,万人齐喑,落针可闻,武康惨然:“圣人是真命天子,有真龙之气,所有御用之物,皆能带来福祉。圣人贴身衣物,常年浸润龙气,能做传家之宝。乡亲请放心,城内的百姓,乐意用些许米粮,换现成的传家宝。” 官员全被震撼,狄仁杰如遭雷击,转身吩咐钱顺:“带领所有保安,所有不良人,所有民团骑兵。调动所有力量,通知各坊百姓:武都督剪官袍,流民手中的圣袍,就是接待的报酬。安置的越多,得圣袍越多。张户参,骆法参,你们也去。” 两人脸色苍白,沉声应诺,张柬之言辞凿凿:“请狄公放心,婺州城五十坊,五千三百多户,每户都会通知。若有一户不知,若有一人不晓,柬之引咎辞职。” 官员再次沉默,狄仁杰苦笑,无奈挥挥手。骆宾王含泪,急匆匆下楼,所有人行动。内心疑惑不解,大佬何必如此,付出天大代价,到底为了什么?宾王不服任何人,从今天开始,只服武康一人。 钱顺跑下城门,任务交给赵声,一口气跑到都督府。后院拜见夫人,一五一十汇报,话还没说完,听当啷一声。茶杯四分五裂,夫人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欲坠,白眼翻起昏过去。 瞬间鸡飞狗跳,妾室婢女乱成团,钱顺赶紧找人,找武元的妻子。又是掐人中,又是敷毛巾,终于悠悠转醒。小晴泪流满面,浑身都在颤抖,顾不上穿鞋,哭着跑向柴院。 钱顺意识不好,亦步亦趋跟随,额头挂满问号。很快来到柴院,院门挂着锁,平郎拦门口。见到夫人,直接跪地上,拽腰间横刀,架自己咽喉:“大佬交代,他回来之前,不让您进柴院。属下不敢阻拦,若夫人相逼,属下唯有一死。” 小晴泣不成声,冲院里咆哮:“你和夫君说了什么,他为何做傻事?他是你的亲生骨肉,为何逼他去死?现在家破人亡,你终于满意了,我家到底欠你什么?” 小晴瘫坐在地,哭声嘶声裂肺:夫君好狠的心,我们孤儿寡母,该怎么活啊。哭声越来越大,婢女匆匆来到,三个妾室都落泪,不停安慰主母。 钱顺百思不解,为何要死要活,到底怎么回事?想起城门楼上,婺州官员的表情,以及骆宾王的眼泪,刹那如遭雷击。双腿发软,瘫倒在地,想到那种可能,很快大汗淋漓。 突听平郎惊呼,夫人再次晕倒,钱顺赶紧起身。厢房抬出软床,如烟和琴娘搭手,抬夫人回卧室。钱顺双手颤抖,怒视柴院病房,紧紧握住刀柄,这都造了什么孽? 病房里的老人,双目呆滞无神,流下两行清泪。嘴唇不住抽动,嘴角溢出鲜血,顺着胡子,滴在胸前。刚才的话,他听到了,句句在理,字字诛心。 钱顺松开刀柄,心里满满懊悔,当初就该杀了他。早就有预感,这个老不死,会祸害大佬。与平郎对视,转身望城门方向,实在想不明白,大佬为何做傻事。 流民群情激奋,武康面色疾苦:“诸位应该不知道,我今天的行为,到底意味什么。《唐律疏议》之《名例》,列数十恶不赦,其六曰:大不敬。礼是敬的根本,敬是礼的载体,对圣人逾礼,就是大不敬。” 微微摇头,提高嗓门:“唐律疏议规定,指斥乘舆,情理切害,隶属大不敬。意思是说,诽谤诋毁圣人,是最严重的逾礼,会被判处斩刑。本官剪碎圣袍,比诽谤更严重。” 气氛开始压抑,万道目光注视,武康痛极而笑:“也就是说,剪刀张开那刻,我这条命,也就没了。朝廷的救济粮,七日后到婺州,在此期间,你们以客人身份,接受主家照顾。所以诸位乡亲们,要恪守为客之道。” 双手抱拳,躬身行礼,近乎哀求:“为客之道,谨言慎行,听从安排。不让主家为难,不让主家厌烦,不要沦为恶客。拜托诸位乡亲,要遵纪守法,别让武康白死。” 现场死寂,半刻钟后,有名老者,缓缓稽首。苍老声音,喊“武公万福”,向四周辐射。流民纷纷拜倒,如风吹麦浪,又如多米诺骨牌。万民稽首祝福,整齐而铿锵。 武康剪刀下压,吊篮缓缓滑落,直至与地面相接。城门缓缓打开,保安搬开拒马枪,刀兵对面而站,雪亮的横刀,组成长长甬道。流民纷纷起身,静静站在原地,目光聚焦过来。 狄仁杰大声疾呼,流民按听从吩咐,涌向护城河外,排起长长队伍。武康抖动紫袍,打开手中剪刀,强压心中悔意。摒弃最后的犹豫,剪刀落紫袍领口。 惨然失笑,这小小命,真的没了。铜钱大小的布片,递给最近流民。青年接布片,眼里含泪花,一躬到底。然后走入城门,密麻的弓箭下,高举紫色碎布,进入刀兵甬道。 剪掉第二片,递给白发老人。老人接过布,侧身指身后,喉中哽咽道:“他们是老朽家人,老幼共七口,您给一片就行。老朽在此立誓,若有命回家,定给武公立功德牌。” 没这个必要了,武康哑然,无奈摇头。一户一布也好,流民数以万计,这身衣袍不够分。狄仁杰示意放行,老人高举布片,带着全家七口,鱼贯进入甬道。 重复手中动作,剪刀开开合合,灾民纷纷走过。想到秀才的托梦,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意气用事,可自己还是辜负。愧对良苦用心,我却不会后悔,前世的遗憾,对老爹的愧疚,让我痛不欲生。 这辈子的阿娘,死在我的刀下,阿爹再含恨最终,我会生不如死。噩梦、悔恨与自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早就受够了。洗清所有罪孽,彻底解脱吧,哪怕丢掉性命。 忽听奇怪声音,缓缓抬头看,错愕片刻,扯出浅笑。狄仁杰站对面,也脱掉官袍,也找来剪刀,效仿大佬行为。老狄够意思,你感动了我,想帮我分担罪责,可惜没有卵用。 你私剪官袍,最多遭受斥责,我却十死无生。现在只能奢望,救驾李九的功劳,废王立武的功劳,曾经的种种功劳,能保我的命。转念仔细想,觉的不大可能,以后再说吧。 不知过多久,剪刀声更杂,眼角余光扫,有些哭笑不得。婺州全体官员,城门排五横四列。个个手持剪刀,剪各自官袍,就像车站售票窗口。见长孙诠在列,有些不可置信,你应该巴不得我死。 对视片刻,长孙诠收目光,继续手里动作。武康收思绪,递出手里布片,却听憨厚声音:俺韩五不要布,让俺进城进行。俺有浑身力气,能卖苦力吃饭。武公是好官,后面人很多,您的衣服不够。 五大三粗的青年,确实有把气力,你能帮我的,也就这么多喽。武康微微点头,看向密集人群,斟酌片刻说:“你去兴兰坊张家,院墙最高的那家。见到张七郎,报我的名号,他会安排你。” 韩五诶诶两声,抱拳一躬到底,大步进入城门。黑衣人迎上,带他去甬道边,和士兵交代几句,示意可以通行。踏入甬道那刻,士兵杀气腾腾,刀锋寒光森森,感觉腿肚打颤。 好容易出甬道,被不良人拦住,喝问为何没布。赶紧据实相告,不良人不再言语,领他进旁边胡同。到处是武装士兵,坊墙弓箭手林立,箭头瞄准自己,韩五大汗淋漓。 艰难来到坊门,不良人推他进去,转身大步离开。韩五稳住身体,找到最高院墙,就在街道尽头。迈步走过去,路过第一户人家,门里冲出个妇人,抓住他的袖子。 往家门里拽,边走边说:“是括州灾民吧,我家做蜡烛买卖,需要人手帮忙。每天两顿管饱,夜里睡在工房,给我看家护院。你就放心吧,我家都是老实人,不会亏待你,快把圣袍给我。” 最后那句是重点,韩五赶紧停步,挠挠头尴尬道:“俺没要圣袍,武公让俺去张家,卖力气讨饭吃。娘子给的条件好,俺住您家也行。俺力气很大,什么活都能干,填饱肚子就行。” 没有圣袍啊,妇人当即冷脸,松开袖子鄙夷:“傻不傻啊你,圣袍都不要,那是圣人的衣服,沾着仙气儿嘞。放香囊随身戴,肯定能当大官,像都督那样的大官。你个小傻子,马上去张七家,别耽误老娘做生意。” 这时坊门走进三人,妇人麻溜离开,还是刚才说辞。很快买卖谈成,不良人调笑:“我说吕大嫂,这是第四个啊,你家能安顿吗?可别坏武公名声,到时武公饶你,我叶三不饶。” 妇人从夫妇手中,接布片塞怀里,满脸赔笑道:“叶郎君说笑了,七天后皇粮来,都督的话俺信。就是再来四个,嫂子也养的起,你就放心吧。嫂子也不贪心,收集五个圣袍,俺就不抢人啦。” 不良人哼哼笑,煞有介事道:“那得照顾好括人,不要坠都督名声,否则真饶不了你。不过老嫂子,实话告诉你,他们拿的不是圣袍,而是狄公的官袍。” 妇人略微变脸,纠结片刻说:“那也没说的,都督是天下第一好官,狄公就是第二好官。狄公的官衣,留给我家小娘子,将来嫁个好人家。叶家大兄弟,嫂子要招待客人,不和你聊啦。” 夫妻千恩万谢,跟着妇人进门,韩五有些后悔,后悔没要圣袍。转身继续走,又被住家户拦住,也是要圣袍的,每天管三顿饭。好容易解释清楚,又被第三家拦住,干脆撒腿快跑,嘴里大喊没圣袍。 跑到巷子尽头,来到张家门口,有辆牛车驶出。韩五道明来历,穿华服的中年人,正是主家张七。他吩咐人拿米糕,韩五狼吞虎咽,张七淡淡说道:“有事要做,跟着我们,不要乱跑。” 韩五点头应诺,跟在牛车后,牛车停在隔壁。张七和户主交涉,竟然要买圣袍,张口就是五贯。韩五瞠目结舌,五贯够我家吃五年,就算圣人的衣服,也不值五贯吧? 交易很快达成,主家拿出三块布,张七放算袋里。仆人打开车帘,满车子的铜钱,韩五开始搬钱,十五贯送进主家。然后挨家挨户,购买邻居圣袍,很快买到几十条。 韩五更加疑惑,主家买这么多,家里孩子多吗? 一路无话,来到坊门妇人家。妇人得知来意,直接冷嘲热讽:“多少钱都不卖,老娘家里有钱,圣袍留给孩子。张七啊张七,你的如意算盘,别以为老娘不知。想借圣袍,抢我家生意?” 张七摇头,异常陈恳:“咱们做白蜡的,做人不能忘本,你也应该知道,白蜡树是武公引进的。当初揭不开锅,现在锦衣玉食,皆拜蜡树所赐,是不是这个理?” 妇人掐着腰,扯嗓门咆哮:“老娘没忘本,去我家堂屋看看,有武公的功德牌。今年中秋节,给他送五十团蜡,可他说啥不要。我说张七郎,你什么意思,这和圣袍有关吗?” 张七郎摇头:“妇人家啥都不懂,武公说自己犯‘大不敬’,不是哄骗括人,而是千真万确。武公对我有恩,就是倾家荡产,也要买下所有圣袍,重新缝合起来,送给武公赎罪。” 妇人沉下脸,手不再掐腰,沉吟片刻道:“你是不是哄我,那么好的官,朝廷会杀头?若真是这样,你能买多少?你看这样如何,咱们现在去蜡会,集合所有会员,共同想办法。” 众人拾柴火焰高,张七当即赞同,安排仆人买布,与妇人匆匆离开。望着他们的背影,韩五百思不解,琢磨刚才的话。武公那么好的官,是婺州一片青天,真的会被杀头吗? 黄昏时分,所有灾民进城,安排好一切,武康匆匆回家。匆匆来到柴院,钱顺和平郎迎上,两人眼珠通红。平郎紧咬嘴唇,钱顺满脸坚毅,拍胸脯信誓旦旦:“大佬您放心,我带弟兄们蹲守,朝廷的钦差,不能活着进婺州。” 作死啊你们,武康翻出白眼,黑着脸训斥:“别胡说八道,那是犯上作乱,那是万劫不复。你们也别担心,那个小和尚说,还有一线生机。这样吧,你和平郎去京城,去找新城公主,让她向皇后汇报。” 两人迟疑几息,应诺转身离开。武康走进柴院,拿出怀里米袋,一时心有戚戚。挽救数万灾民,洗清全部罪孽,心情无也很放松。 您的毕生愿望,我帮你实现了。强颜欢笑进门,刹那楞在原地,墙上四个血字:愧对康儿。 呵呵两声,眼泪簌簌,掀开被子。阿爹已经走了,没等我回来,我还是晚一步。抱阿爹平躺,擦去嘴角血,盖上新棉被。解开荷包红绳,米粒倒入口中,不停的咀嚼... 第五十一章 武皇后首出前台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十月十五,下元节,巳时三刻。 婺州城都督府,院子里坐满道士,正在祭祀水官。道家有云,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天下一切众生,天地水三官统摄,下元是水官诞辰,对其诚心祭祀,便可消灾解厄。 武康虔诚祈祷,之前不信宗教,现在有敬畏之心。无奈叹口气,手掐三清指,开始神游天外。十月初一,武宾林遗体火化,带着小晴和闹闹,去到雉山县梨园坡。 山坳中间莲花庙,三清宝殿后面,有两座无碑坟。前面那座大的,坟头被青草覆盖,安葬着继母的骨灰。小心翼翼锹刨开,与阿爹骨灰合葬,让老两口同穴相伴。 后面那座坟头,是好兄弟秀才的,请他永远陪伴爹娘。坟头添把土,清理完杂草,再种两棵树。燃三柱清香,烧三斤纸钱,磕三个响头,祭三坛美酒。从此了却心愿,世上再无长辈,肩头再无大山。 小晴无丝毫悲伤,抱着闹闹站旁边,全程冷眼旁观,且只给秀才作揖。武康表示理解,她就是这样的人,敢爱敢恨,爱憎分明。恨武宾林夫妇,他们祸害夫君,不肯认这对舅姑。 十月初二,夜里做梦,梦到爹娘,还有三郎和小妹。一家人在武家村,围着圆桌吃晚餐,欢声笑语,温馨和谐。阿娘恢复原样,刚穿越时的美丽、温柔;阿爹和蔼可亲,爷俩推杯换盏。 十月初三,睡到自然醒,醒来不见小晴。书房里找到她,聚精会神的翻书,是《唐律疏议》和《永徽律》。很揪心也很无奈,板上钉钉的铁案,这次恐怕在劫难逃。安静坐她身边,见凌乱白纸,以及蝇头小字,一时感慨万千。 十月初四,梦到兄弟秀才,哥俩言笑晏晏。都是不良人打扮,腰里挂着横刀,在东明市巡逻,在花满楼喝酒。秀才临走时说,无不散之宴席,祝大佬官运亨通、武运昌隆。 那日以后,再无噩梦,每天自然醒。从永徽五年起,终于体会轻松,终于解开心结。他现在的状况,就像癌症病人,保持轻松愉悦,静等死神降临。 十月初八,救济粮到婺,连绵不绝的粮车,来得不是时候。与同僚决议,集合所有括民,狄仁杰率领婺兵,押送救济粮队,送他们离开婺州。在括苍县括州城,和括州刺史交接,流民事件告一段落。 十月初九,小晴不再翻书,有了新的工作。婺州白蜡商会、占城稻粮商会、药商联合会、梨园扶持会,以及婺州孵化中心,送来两包碎布。是他们自发收购,被剪成碎片的圣袍。 破镜不能重圆,碎片缝补没用,可这份情得领。武康原价收购,商人坚决不要,推迟两刻钟,最后不了了之。夫妻向众人鞠躬,对他们的真心,表达最诚挚谢意。 小晴躲进书房,玩起拼图游戏,针线缝补碎片。武康没制止,就当给她希望,哪怕无济于事。她是坚强的女孩,从出事那天起,没掉过一滴泪。翻遍所有法律,寻找解救办法;缝合片片碎布,缝成龟壳布块儿。 十月初十,再被感动,得到消息的百姓,纷纷前来都督府,送还手里碎布。不让他们吃亏,武康撂下狠话,你不收钱,我不要布。很快散尽家财,白天购买碎布,夜里缝合成片。 出售所有产业,由婺州首富,沦为家徒四壁。遣散家中奴婢,包括三个妾室,给足够钱财,全部赶出家门。武元夫妇不离不弃,说什么也不走,担心都督、夫人病倒。 库房里全部积蓄,分发给盛世保安,打发他们各回各家。然而很不顺利,他们既不接钱,也不离开。副团长赵声,当着老狄、老张和老骆的面,口口声声吐反言。甚至全团暴动,挟持大佬占山为王,这是开玩笑。 武康声色俱厉,纷纷训斥他们,三大心腹则苦苦劝说,总算打发他们回家。有强烈预感,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可能会做傻事。譬如截杀朝廷钦差,途中劫囚车,京城劫法场。 若真是这是,就捅破天啦,彻底无法挽回。很快三天过去,他们风平浪静,便稍微放下心。大门空荡荡,堂堂婺州刺史,沦为孤家寡人。真实体会到,何为树倒猢狲散。 今天下元节,狄仁杰组织,全婺州道士,齐聚都督府。武康麻木了,你们爱咋咋地,现在身无分文,只能准备斋饭。等祭祀完水官,与道长们见礼,再次收到祝福,以及蒲州来信。 读完信很纠结,屋漏偏逢连夜雨,天大的坏消息。小晴参加完亲蚕礼,带回了老崔的消息,因为身体原因,请求告老还乡。李九不同意,收回御史大夫,令其出任蒲州刺史(山西省永济市)。 拿着信来到后院,元嫂抱着闹闹,小晴还在拼图。给元嫂使眼色,让她带着女儿,去游乐房玩耍。坐媳妇对面,纠结三分钟,勉强开口道:“有个坏消息,上月十六日,阿翁在蒲州逝世,五兄寄来报丧信。” 小晴肩膀猛颤,停下手中针线。武康轻叹,淡淡说道:“圣人赐谥号‘贞’,追赠大子少傅,赠益州都督。阿翁他老人家,今年八十一岁,还是无疾而终。绝对是喜丧,小晴别太难过,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呜咽声响,她掩面而泣。武康坐过去,轻轻揽怀里。对于岳父崔义玄,是非常尊重的,是自己的引路人。我本寒门子弟,若非老崔帮助,根本不可能做官,更做不到婺州刺史。 李九重感情,亲写祭文悼念,令崔五承袭清丘县公,追赠益州都督。保崔家后人,数代衣食无忧。 益州都督了不起,在整个大唐,真正的大都督,只有区区四个:扬州都督(江苏省扬州市)、益州都督(四川省成都市)、并州都督(山西省太原市)、荆州都督(湖北省荆州市)。 轻叹一声,温言软语:“夫人别伤心,岳父无疾而终,多少人求之不得。别再缝碎布了,根本没有用,缝成袍也没用。收拾下东西,我让赵声护卫,你带着闹闹,去蒲州奔丧吧。” 小晴泣不成声,对着老天控诉:“我到底做错什么,为何如此对我?最疼我的男人,一个已经没了,一个即将斩首。我的老天爷,为何这样对我?” 声嘶力竭,惹人泪下,可惜没办法。武康柔声安慰,小晴连连摇头,语气异常坚决:“我不去奔丧,五兄会处理,我是武家媳妇。大师之前说,只有我能救你,我要留下来。” 这又何必呢,武康长吁短叹,娄子捅的太大,你救不了我的。缓缓仰头,强压泪水,看向西北方。半个月过去了,钱顺和林平郎,应该到达京城。有没有见到新城,媚娘收到信了吗,她能帮我脱险吗? 此刻的长安城,金碧辉煌的紫薇宫,巨幅水官神像前,有道士作法解厄。道士是洞玄真人,头戴莲花冠,横插子午簪。手中白色拂尘,口中念念有词,祈求水官解厄。 约莫两刻钟,祭祀礼完毕,媚娘由婢女搀扶,与道士殷勤见礼。紫竹摇篮边,仔细检查襁褓,轻盖紫色小被,露出慈祥笑容。这是三子李哲,还不到一个月,胖乎乎很是可爱。 带真人去外堂,分宾主落座,吩咐婢女打赏,和颜悦色道:“清风道长亲至,是哲儿的福气,本宫感激不尽。请问赵道长,你师兄李太史,最近忙些什么?本宫最近心神不宁,想去拜会解惑。” 清风道人微笑:“半个月前,师兄沐浴皇恩,被封昌乐县男。圣人颁下诏令,与国子算学博士梁述,太学助教王真儒等,审定并注释《十部算经》。下衙回到家中,与诸位师兄弟,共研秘密武器。” 见皇后疑虑,继续解释:“大概在一年前,师兄驾临静云观,邀请五位师弟,进京研究秘物。据说威力巨大,可平地起惊雷,能瞬间摧毁城池。皇后有所不知,此秘密武器,也是武都督提出。” 媚娘哑然失笑,那个小混蛋,总是不靠谱。我说梦到猫,他送两只虎,要是梦到狗,会送两只狮吗?微微摇头,忽然心痛,柳眉倒竖:“最近心神不宁,劳烦道长带话,明天午时,拜会李道长。” 吩咐婢女送客,缓缓站起身,胸口再次绞痛。颓然坐下,不住揉胸,还是请太医吧。转头吩咐婢女,八两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信封,恭敬的见礼:“奴婢参见皇后,韩国夫人来信,关于武都督的,托都官郎中转交。” 媚娘接过信,缓解心口疼,良久睁开眼。没着急看信,略微思量片刻,决定向圣人请求,允许阿姊出入皇宫。康郎从婺州来信,需要几经转手,才能到我手上,确实太麻烦。 忽然间觉的,都官郎中耳熟,略微思量片刻,很快想了起来。几天前听圣人说,都官郎中刘广宗,上书为父亲刘洎伸冤。刘洎是太宗的宰相,因褚遂良进谗言,被太宗赐死家中。 李义府请求重申,本想以此为借口,彻底收拾褚遂良,却被乐彦玮搅黄。仔细想想也对,刘洎案是太宗办的,蒙冤也不能伸。如果圣人平反,那表示太宗有错,不可能沉冤昭雪的。 略微沉吟片刻,吩咐八两去内库,取十颗紫色萤石珠,赏赐给刘广宗。一来表达谢意,二来拉拢人心,这个人以后有用。都官郎中,隶属刑部,掌管公私良贱,为错案伸冤等。 打开信阅读,脸色瞬间煞白,胸口急剧起伏。突然站起身,双手开始颤抖,信纸缓缓飘落。拿起桌上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声嘶力竭咆哮:“杀千刀的混蛋,天下最大的傻子,你都做了什么?” 奴婢全部跪倒,头颅埋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皇后好像疯了,开启拆家模式,瓷器不断破碎,碎片到处乱飞。宫人被划伤,任凭鲜血流淌,不敢动弹分毫。 卧室传婴儿啼哭,皇后终于不砸花瓶,转身离开宫门。四钱赶紧跟随,吩咐众人收拾,让八两哄皇子。同时心如油烹,都督到底怎么了,惹皇后大发雷霆,皇子啼哭都不顾。 一路打探得知,圣人在含元后殿,与重臣商议要事。不禁心头剧痛,肯定关于康郎,一时双眼噙泪,不断加快脚步。千牛卫不敢阻拦,来到含元殿后,凝神倾听谈话。 侍中韩瑗,大放厥词:“婺州刺史武康,剪圣袍为碎片,诅咒陛下粉身碎骨,实属大不敬。臣恳请陛下,即刻颁布圣旨,将武佞押解入京,交由大理寺会审。” 御史中丞袁公瑜,马上出列反驳:“启奏陛下,韩侍中所言,臣以为有失公允。五万灾民围婺州,由于断粮已久,暴乱即将发生。武都督剪圣袍,虽有不妥之处,却挽救数万百姓。臣认为,罪不至死,罢免官职即可。” 中书令来济,针锋相对:“袁中丞谬矣,陛下以旧衣为料,皇后亲手所缝,那是天大殊荣。武佞非但不珍惜,反而剪成碎片,着实大不敬,按律当斩。臣请陛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中书侍郎李义府,见圣人脸色难看,赶紧出列说话:“灾民围困婺州,百姓家中有粮,武都督没强征。灾民暴乱在即,被逼无奈之下,剪圣袍分发。灾民进城后,百姓为圣袍,争相安置。兵灾消弭于无形,百姓得以活命,实乃大功一件。” 韩瑗马上反驳:“李侍郎所言,臣亦深以为然,确实大功一件。然剪碎圣袍,就是大不敬,就是弥天大罪。些许微末寸功,不足消弭罪孽,臣请陛下,按律行事。” 许敬宗微笑:“韩公言‘微末寸功’,本官不敢苟同。永徽四年,剿灭叛军,为平叛之功;永徽五年,万年宫救驾,为救驾之功;引进占城稻,稻米大增产,为活万民之功。武康功勋卓著,却因年岁过小,冲动酿成大祸,请陛下从轻发落。” 李义府接话:“武都督之功勋,可谓多不胜数。改良耕犁,耕牛善用,果树增产,发现白蜡,邮政快递,火山水泥等,皆利国利民。在婺州广施仁政,婺民感恩戴德,自发立武生祠。敢问韩侍中,如此忠臣良官,为何赶尽杀绝?” 韩瑗冷哼,直视李义府:“武康的生死,本官无权决定,李侍郎也无权决定,只有法律能决定。大不敬,十恶不赦之六,按律当判斩刑。李侍郎要明白,置武康于死地的,不是陛下与朝臣,而是大唐铁律。” 来济帮腔:“有功要赏,有过要罚,赏罚分明,治国之道。试问在场诸位,能立足朝堂者,谁无些许功劳?若人人恃功而骄,置法律于不顾,则政将不正,国将不国。臣请陛下,按律行事,处斩武康。” 李九脸更黑,李义府赶紧发言:“武康有功于社稷,剪圣袍是一时冲动,理应从轻处罚。是以臣建议,罢黜其越州都督,婺州刺史,检校右武卫大将军;荥阳夫人崔氏,罢黜诰命;金华县君武氏,罢黜诰命,解除与潞王婚约;一家三口,流放岭南。” 短暂的安静,惩罚确实不轻,众人不再言语。忽然长孙无忌轻咳,韩瑗来济倒吸凉气,这是要赶尽杀绝啊。仔细想想也对,武康胆大包天,为了立武氏为后,竟算计李勣和无忌,报应来了呀。 同时也觉有道理,李义府施的缓兵计。武佞是武氏堂弟,深得陛下器重,只要有命在,很快东山再起。两人交换眼神,接长孙无忌示意,暗自叹口气,继续痛打落水狗。 总之一句话,必须借此良机,彻底弄死武佞。李义府与许敬宗,开始针锋相对,现场一片混乱。李九很头疼,武康啊啊武康,朕不想你死。你救朕的性命,推动废王立武,帮朕打开局面,朕想保你。 打定主意,看向李勣,希望他挺身而出。很快失望透顶,老家伙紧闭双眼,再次置身事外。无奈之下,看向长孙无忌,和颜悦色道:“如何处罚武康,舅舅有何意见?” 气氛再次寂静,圣人称呼舅舅,是要保下武康。众人心知肚明,能一锤定音的,只有李勣、长孙无忌。任何一人点头,就能顺水推舟,武康就能活命。李勣置身事外,长孙无忌痛恨,结果不言而喻。 老家伙睁开眼,干咳两声说:“谋反与大不敬,皆十恶不赦,是唐律规定。亲王与公主,是陛下兄妹,谋反亦伏诛。难道皇后的堂弟,能凌驾法律吗?老臣恳请陛下,依律行事。” 彻底宣判死刑,韩瑗、来济马上声援,请求依律行事。李九的脸,黑成锅底,许敬宗等立刻求情。突听砰砰两声,帘后闪出身影,长孙无忌瞳孔紧缩,李勣微微睁眼,李九当场懵逼。 媚娘怒气勃发,瞪着长孙无忌:“当年水淹万年宫,康郎奋不顾身,进入内宫救驾。喊醒陛下时,洪水已淹台阶,后果不堪设想。他用绳索,捆陛下腰身,用力拉到房顶,方逃过一劫。” 伸出纤纤玉手,直指长孙无忌:“若按唐律所言,绳索捆束陛下,比起剪碎圣袍,更加大不敬。请问长孙太尉,为何不依律行事,为何不判康郎斩刑?” 全员继续懵逼,众人噤若寒蝉,长孙无忌闭眼,胸脯剧烈起伏。媚娘扑通跪倒,俏脸泪流满面,苦苦哀求李九:“康郎年轻气盛,为救万民剪圣袍,实属有情可原。法律不外人情,求陛下开恩啊...” 李九终于回神,赶紧下殿搀扶。朕的皇后诶,怎么跑前面了,于理不合啊。见舅舅怒气勃发,拉媚娘赶紧走,留下一句话:关于武康的处理,明日大朝会,百官共商议... 第五十二章 万人空巷送武康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十月二十一,辰时三刻。 婺州都督府前院,孤零零的圆石桌,摆着四菜两壶酒。崔小晴哺乳闺女,武康投喂媳妇,很是温馨和谐。等娘儿俩吃饱了,开始风卷残云,吃光所有饭菜,喝完两壶美酒,舒服打饱嗝。 闺女不断袭胸,媳妇直翻白眼,抱在怀里轻声数落:“都两岁的人了,天天缠着娘娘,天天要奶吃,看你吃到什么时候。家里就剩一壶酒了,夫君还喝酒吗,我去拿过来?” 武康连连点头,最后的红高粱,那可是最原味的,必须尽快喝完。小晴抱闹闹离开,消失在月亮门里,脚步略微沉重。月亮门出现身影,手里大包小包,是武元全家五口。 永徽三年来婺州,他们在身边伺候,转眼五年过去了。武开泫然欲泣,来到石桌旁边,磕三个响头。武康扶他们起来,和颜悦色道:“十里搭帐篷,无不散之宴席,以后好好生活。不要哭哭啼啼,我也不送你们,赶紧离开吧。” 五人再次施礼,武开欲言又止,轻叹息转身离开。目视他们出门,直至身影消失,久久不能回神。真成了孤家寡人,诺达的刺史府,除了小晴和闹闹,再无人陪伴。 不知过多久,不禁喟然长叹,正欲收回视线,门口又出现两人。红脸的大胖子,竟是老熟人,英国公李勣;四十左右的男子,穿紫色亲王服,看打扮是个王爷。 快速回忆名人录,资料涌入脑海:韩王李元嘉,高祖第十一子,现任泽州刺史。受宠若惊有木有,缉拿小小的武康,竟派出司空李勣,联合一品亲王,倍有面子啊。 小晴出现月亮门,一手抱着闹闹,一手拿着酒壶。见到门口两人,双眼很快通红,娇躯微微颤抖。平时表现再好,事到临头之际,还是被情绪支配。 款步走到桌边,放下手中酒壶,坐在夫君身边。武康也不起身,两茶杯摆对面,满上三杯水酒,抬头看着他们:“最正宗的红高粱,下官亲手酿造,埋藏酒窖四年。这是最后一壶,李司空、韩大王,喝两杯如何?” 两人确定眼神,桌边对面而坐,三人举杯共饮。李勣放下酒杯,韩王啧啧称奇:“果然是好酒,入口绵甜入腹柔,胜过玉液琼浆。只有秒人武都督,才能酿如此美酒,元嘉心服口服。” 会心一笑,既然喜欢,多喝几杯。小晴起身,背起女儿,给三人斟酒。一时推杯换盏,开启商业互吹,直至壶中酒空。武康放下酒杯,冲两人摆手:“酒喝完了,该上路了,二位请便。” 气氛刹那沉寂,两人对视片刻,走到院子中央。李勣接过圣旨,高高举过头顶,抑扬顿挫喊话:“检校右武卫大将军,越州大都督,婺州刺史武康,跪接圣旨。” 武康离开石桌,走到他们面前,撩衣袍跪地上。双手抱拳,冲西北方,高声说道:“臣武康,恭请圣安。” “圣,恭安!” 土黄圣旨打开,话语铿锵有力。门下:显庆元年九月三十;礼者,敬之本;敬者,礼之舆。故《礼运》云:礼者,君之柄,所以别嫌明微,考制度,别仁义。责其所犯既大,皆无肃静之心,故曰大不敬。 并州文水武康,流民围婺之际,有大不敬之嫌。着:黜越州都督之职,黜婺州刺史之职,废右武卫大将军之誉;着:司空李勣,韩王李元嘉,即刻押解进京。枷锁不上身,乘囚舆而行,交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共同审理判决。 中书令,臣来济,宣;中书侍郎,臣李义府,奉;中书舍人,臣王德俭,行;侍中,臣韩瑗;黄门侍郎,臣杜正伦;给事中,臣乐彦玮等,言。诏书如右,请奉谨言,显庆元年九月三十。 有点意思啊,天大的面子,竟是三司会审。原本还以为,是门下省给事中、中书省中书舍人、御史台御史等小三司,没想到是大三司,不枉此生喽。想到这里,双手抱拳,淡淡说道:“罪臣武康,接旨奉行。” 圣旨入手,缓缓起身,交给媳妇。小晴惨然,转身跑开,进入月亮门。片刻之后,抱东西过来,放武康手中。折叠的龟壳紫袍,收集到所有碎布,一针一线缝合,绝对堪称奇迹。 金黄色的坛子,篆刻“万户坛”,内装万户米。从扶农鸡开始,到白蜡树林,再到占城稻。婺州形成惯例,百姓每次丰收,每户送粒秋收米,装进万户坛里,坛中尽装万户米。 抱在怀里,嘴唇抽动,盯着妻女,良久挤出“对不起”。我不是好丈夫,也不是好父亲,对不起你们。盯着闹闹小脸,咧嘴傻笑两声,迈步走向大门。 李勣和韩王,见到万户坛,想到京城流言,微不可查摇头。 刺史府大门外,左边是无数侍卫,整齐列队,全副武装。右边是辆囚车,类似简易牢房,牢门已经打开。武康抱着衣坛,迈步走过去,钻进囚车里。 车门落锁,回头大门,和妻女告别。小晴紧咬嘴唇,不让眼泪流下,无力挥动右手。闹闹不明所以,见生人很害怕,软软喊声阿爹,肉嘟嘟小手,胡乱摆动着。 武康咧嘴笑,艰难回过头,快速闭上眼。之前和小晴约定,不让她们送行,会给闹闹造成阴影,希望她能遵守吧。感觉有些讽刺,曾无数次憧憬,风光入主京城。实在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耻辱的进京。 俗话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多么真实的写照。侍卫大声吆喝,囚车渐渐开动,武康强行放空。不知过多久,听熟悉声音,是三大心腹,狄仁杰、张柬之和骆宾王。 同僚全部到齐,包括长史长孙诠,靠在坊墙边。老狄胖脸疾苦,抱拳一躬到底,信誓旦旦保证:“武公别担心家眷,等此事了解,下官会安排妥当,送夫人进京。” 张柬之托酒壶,递过囚车缝,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武公一路保重。武康扫视众人,接过酒壶仰起头,一气喝完壶中酒。酒壶递出去,抱拳微笑道:“拜托诸位兄弟,等这件事过去,再送她们进京。” 众人躬身,整齐呼喊,恭送武公。武康挥挥手,转头闭上眼,强行放空思绪。娘儿俩没被牵连,很不错的结果。小晴的荥阳夫人,闹闹的金华县君,竟然保留下来,是媚娘的功劳。 说来很搞笑,曾腰缠万贯,在最后关头,只留一座宅院。在京城修真坊,还是媚娘送的。普天之下,也只有武皇后,会照顾我妻女。以她现在的能力,能保全我妻女,已经难能可贵。 关陇门阀的反扑,有理有据的反扑,就算圣人李九,也束手无策。唯一的遗憾,闹闹与李贤的婚约,竟然没能解除。按理说不应该,堂堂潞王妃,不能是死囚的女儿。 忽听人声鼎沸,囚车再次停住,武康睁开双眼,登时目瞪口呆。囚车边围满人,七嘴八舌喊武公,有的手拿武器,应是婺州民兵。再看东明大道,整个人山人海,道路水泄不通。 看这情况,万人空巷,百姓竞相拥挤,挤开护车士兵。武康迟疑几息,放下龟袍万户坛,向四周抱拳。喧哗加剧,人们脸色疾苦,有的还掉下眼泪。 李勣和李元嘉,不约而同苦笑,他在婺州的声望,比想象中更大。来婺州之前,李元嘉提议,先去东北义乌县,征调义乌民兵,入婺州维持秩序。现在很讽刺,最先围拢囚车的,就是义乌民兵。 场面近乎失控,侍卫不敢上前,怕被愤怒殃及。前方传来喝骂,冯记棺材铺门前,婺民与侍卫冲突。见到那副棺材,李勣瞳孔微缩,立刻派出亲兵过问。得知实情后,与李元嘉商议,无奈选择妥协。 两轮平板车,放漆黑棺材,百姓闪开路,推板车过来。冯老板到囚车旁,情绪异常激动,话语含糊不清:“都督要的寿材,我给您做好了,服务满意吗?” 老冯满眼血丝,该是日夜赶工,没啥不满意的。那是三天前,义乌县令派亲信,告知钦差到婺。武康找到老冯,话语犹在耳边:我曾说过,也许有一天,需要你帮助,可能这一天,永远不会来。希望到时候,你还能帮我。现在,可以为我服务吗? 李勣派出亲兵,接手平板牛车,套备用马匹上。武康对四周抱拳,言辞陈恳道:“诸位乡亲,你们能来,我很开心。请让开路,放囚车过去,别让钦差为难...” 效果很不好,婺民继续围堵,场面近乎失控。婺州官员赶来,狄仁杰和张柬之,苦苦劝说他们,这样做毫无意义。最后无计可施,婺州官员手拉手,将囚车围中间。 三大心腹开路,他们声望也很高,勉强让囚车移动。场面彻底失控,百姓宣泄怒火,砸出各种东西。烂菜叶臭鸡蛋,吃掉的鸭梨核,还有愤怒的谩骂。 押送士兵遭殃,个个双手抱头,承受无穷民愤。他们不敢反击,会被怒火撕碎,会演变成暴露。李勣赶紧传令,所以士兵冷静,不许与百姓冲突。传完令下马,亲兵举起盾牌,将他围在中间。 李元嘉都哭了,烂菜叶和臭鸡蛋,是囚车的专属啊,为什么砸我们?早知道会这样,打死我也不来,婺民太可怕啦。扭头看向李勣,两人相视苦笑,后悔接这趟差。 武康苦苦哀求,求婺民保持冷静,最后索性闭眼,爱咋咋地吧。很是震惊和感动,任婺州刺史四年,也做了许多实事,可都是分内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天经地义嘛。万人送行,被震撼的同时,也不可思议。 囚车缓慢行进,走到城门口,再次被停住。前方开路士兵,纷纷往后退,李勣呵斥几句,突然闭了嘴。亲兵护着他们,退到囚车帮,李勣命令撤盾牌。 士兵以囚车为障,人字形向后退,露出数十拦路者,白发苍苍的老人。老态龙钟,佝偻腰身,拄着拐杖,有的被抬着。为首的几个,武康都认识,长寿村的耆老。孙耆老和王耆老,村里立武生祠,都是刺史的拥趸。 他们来到近前,孙耆老盯着李勣,话语带着哽咽:“我们这些老家伙,半个月前进城,住在客栈里。今日拦路,就想问一句,敢问两位钦差,朝廷容不下好官吗?” 话说的很重,现场很快安静,钦差哑口无言。此刻终于明白,朝廷派一品司空和亲王,共同来婺押解武康,不是大材小用。可朝廷依旧失算,就算司空和亲王,也走不出婺州城。 相视苦笑之后,李勣亮明身份:“回老先生的话,李勣可以回答,好官会有好报。我们护送武刺史,只是进京调查,等三司会审后,一切才有定数。” 李元嘉行礼,和颜悦色道:“我是韩王元嘉,高祖的子嗣,圣人的叔父。李司空说的对,定罪一州刺史,需圣人亲自过问。没有朝廷旨意,谁也没权利,处置一州刺史。老先生请放心,圣人会明察秋毫,三司也会秉公处理。” 耆老并不买账,情绪很激动,孙耆老开口:“武公被奸人所害,他是婺州青天,不可能大不敬。老朽空活八十五,从没见过有官员,因旱灾焚身求雨。也从没见过,为保护秧苗,和鼠群搏杀,被咬的遍体鳞伤。” 越说越激动,竟老泪纵横:“为阻瘟疫入婺,舍身犯险,进入瘟区;春耕为困难户扶犁,秋收为残疾户扛粮;改良各种农具,想尽一切办法,为百姓多收粮;种白蜡树,开萤石矿,为百姓多见钱。请问韩大王,他为李家鞠躬尽瘁,为什么容不下他?” 李元嘉哑口无言,喉中阵阵酸楚,眼中饱含泪花。那日大朝会,朝堂七成官员,逼着圣人下旨,治武康的死罪。只有许敬宗、李义府、袁公瑜等少许臣,为他据理力争,其余保持沉默。 圣人扛不住压力,落泪颁发圣旨,特意派我和李勣安抚。如果他是佞臣,我希望所有官员,都是这样的佞臣。李元嘉双手抱拳,向孙耆老保证:“老人家请放心,今日所见所闻,等回到京城,必据实上报。” 王耆老颤巍巍上前,李勣赶紧搀扶。四目相对,王耆老说道:“当初平定叛乱,战死和伤残民兵,武公每年慰问,送去米面和布匹。这样的将军,称得上爱兵吧?” 李勣点头,王耆老继续:“附近村的残兵,在矿山做监工,工钱不比别人少。前年勇康水决堤,武康带人下水,用身体堵决口,最终堵住河堤。请问李将军,这样的官员,会大不敬吗?” 哑口无言,李勣沉默。王耆老不满意,甩开他的搀扶,面向众耆老:“诸位老兄弟,武公一旦进京,定被奸人所害,咱们不能答应。两位钦差大臣,想过城门可以,踩着老朽的残躯。” 说完坐地上,耆老纷纷效仿,城门完全被堵。百姓振臂高挥,万人齐喊冤枉,声势震天动地。押解士兵沉默,李勣索性闭眼,感觉像过街老鼠,被万人唾骂。 李元嘉心急如焚,苦苦哀求众老人,急的脸色通红。无计可施间,觉察袖子被扯,低头见李勣手势,立刻转身哀求:“贤侄说句话啊,叔父没为难你,也别为难叔父呀。” 这位黔驴技穷,开始攀亲戚了。武康喟然长叹,这样不是办法,便点头应允。李元嘉欣喜若狂,抹掉额头冷汗,接过囚车钥匙,亲自打开锁链。抱起万户坛,腋夹龟壳衣,眼神殷切,满脸哀求。 武康钻出囚车,来到耆老跟前,缓缓跪倒在地。耆老赶紧起身,把他拉起来,武康扯出苦笑:“诸位老先生,这样没用的,他们奉命行事,难为他们没意义。现在还没定数,我只是进京受审,一切尚不可知。” 孙耆老摇头:“您就别骗我了,老夫不是傻子,若是进京受审,不会坐囚车里。您剪碎圣袍,是为了救灾民,难道数万流民的命,比不上一件衣袍吗?” 狄仁杰上前,抱拳哀求道:“孙老先生,这样真没用,圣人定会明察秋毫。武公的阿姊,是当朝的皇后,她不用允许任何人,无理加害武公。” 婺官苦苦哀求,李勣和李元嘉,也苦口婆心劝说。武康无数次保证,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进京受审。僵持半个时辰,还是无济于事,无奈抱起孙耆老。众官员齐下手,抱开所以老人,终于出了城门。 转身欲入囚车,却被李勣拦住。李元嘉直接锁囚门,您要是再入囚车,我们走不出婺州。真的很无奈,走在队伍前边,充当开路先锋。很快再被震撼,官道两侧都是百姓,一眼望不到边。 万人空巷送武康,心中没有遗憾,不枉此生了。冲左右不断作揖,不像去京城受死,反像被夹道欢迎。离开婺州之前,昼伏夜出吧,省的节外生枝。 空荡荡婺州城,空荡荡刺史府,小晴无助哭泣。旁边众多妇人,是同僚的家属,安慰无济于事。骆母老泪纵横,嘴里直喊造孽,狄嫂抱着闹闹,不停的哄着。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佛号,小晴刹那止哭,起身冲过去。跪和尚面前,双手合十,苦苦哀求:“大师曾言,我能救夫君,求您指点迷津。无论刀山火海,就算丢掉命,我也要救夫君。” 众人围过来,小和尚虚扶,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夫人免礼,贫僧祖为此而来。婺州城民齐出,耆老拦路喊冤,百姓列队官道,直至婺杭边界。” 和尚再诵佛号:“善哉善哉,如此画面,感人肺腑。常言说的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让圣人和朝臣,感受万民心意,才能救武公脱险。能救武公者,只有万民,阿弥陀佛。” 说完转身离开,小晴仔细感悟,重重磕头感恩。从地上爬起,哀求众位妇人:“求您们帮我,缝制长布卷,我跪求万民留书。只有万民留名,只有万民上书,才能救夫君,求嫂子帮忙...” 第五十三章 发妻跪求万民书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十月二十三,辰时三刻。 崔小晴身穿保安黑袍,后背大匹玉帛布,左手提着食盒,右臂抱着女儿,匆匆跑出书房。朝廷没委任新刺史,暂由录事参军主政,所以能暂住刺史府。 跑到大门外,刹那停住脚步,门外站数十人。狄仁杰、长孙诠领头,婺州同僚全员到齐,还有下辖五县令。他们都是叔伯辈儿,都是父亲的老部下,小晴悲从心来。 众人纷纷见礼,参见荥阳夫人,参见金华县君。义乌县令秦礼,上前两步说:“万民书集万民名,以夫人一人之力,很难及时完成。我和老魏他们商量,每人拿走几丈布,走访县里百姓,请他们帮忙签名。” 小晴眼角噙泪,喉咙阵阵哽咽,不住点头道谢。放下手中食盒,狄嫂抱走闹闹,骆嫂和张嫂帮忙,取下沉甸甸玉帛。平铺金华大道,三尺宽、二十多丈长,狄仁杰拿出剪刀,剪掉几丈叠起来。 秦礼接过玉帛,贴身收入怀中,安慰夫人几句,转身上马离开。信安县令王林睿,龙丘县令孙茂,勇康县令孙应元,金华县令魏定州,全部收起布匹,说些安慰的话,骑马匆匆离开。 长孙诠打开食盒,取出笔墨纸砚,毛笔轻蘸墨水。来到布匹前,没有丝毫犹豫,签上自己名字。老狄和老张微怔,大佬与公主有染,他已心知肚明,为何还会签名? 小晴看着名字,走到长孙诠面前,作揖诚恳道谢。长孙诠拈毛笔,递给狄仁杰,风轻云淡道:“我恨他的人,却敬他的行,以及爱民如子的心。当时那种情况,我做不到舍己为民,他值得我签名。” 说完转身离开,嘴角扯出苦笑,李淳风说的对,只有他能救我。万民书首个签名,以后长孙家遭难,我被流放岭南,武皇后不会赶尽杀绝。新城那个傻女人,还是太心急了,签名能解决的问题,为何牺牲肉体? 狄仁杰望他背影,明白他的想法,也承这份人情。撩起衣袍蹲下,签上自己名字,毛笔交给张柬之。如此传递毛笔,众官员都签名。小晴走上前,作揖一躬到底:“今日之恩,定有后报,谢谢诸位。” 众官员还礼,安慰几句,与她告别。骆宾王拿出纸卷,递给崔小晴:“我写的陈情表,为大佬求情,希望能帮到他。夫人暂且收下,与万民书一起,呈与朝堂之上。” 小晴接过文章,小心翼翼收起,眼里闪出泪光。张柬之说道:“大佬对狄公,有救命之恩,对我和观光,有知遇之恩。若夫人不嫌弃,我们三个随您一起,请求百姓签名。” 终于抑不住泪水,小晴不能言语,不断点头道谢。三人收拾万民表,狄嫂交还闹闹,收拾笔墨纸砚。众人离开金华道,来到东明市集,商量片刻,分头行事。 小晴走进粮店,掌柜赶紧迎接。放下怀中女儿,冲他抱拳行礼:“刘掌柜您好,我是武康的妻子,请求万民上书,进京救我夫君。求您行行好,签上大名行吗,奴感激不尽。” 刘掌柜呆愣,很快点头如捣蒜,拍拍胸脯说:“夫人您太客气,武公待奴不薄,上次地痞勒索,都督亲自解决。不要说签名,就是去告御状,我也不含糊。” 朴实话语,最动人心。小晴打开食盒,取出笔墨纸砚,摊开万民表,双手递出笔。刘掌柜不含糊,直接签上姓名,吩咐妻子去后院,喊来两个儿子,分别签上名。闹闹双手合十,稚声稚气说:“谢谢阿伯,谢谢两位兄长。” 掌柜连说不敢,县君如此纯真,心里直喊造孽,好人没好报呀。抹掉眼角泪水,大步跑出门,扯喉咙大喊:“各位掌柜的,夫人集万民书,进京给都督伸冤,赶紧过来签名。我说朱大头,别做缩头乌龟,做人不能忘本。” 朱掌柜冲出店,边疾走边叫骂:“你才缩头乌龟,去年梨园大丰收,婺梨堆积如山,可把我愁怀了。都督得知此事,安排我们去杭州,很快卖的精光。我说老秦和老黄,你们也承了恩情,可不能做瓜怂。” 两中年骂骂咧咧,骂朱大头是瓜怂,快步往这边来。店老板纷纷出门,嚷嚷着签名,涌进刘记米粮铺。朱掌柜握笔,突然苦脸,挠挠头尴尬道:“我不会写字,我叫朱二全,全部的全,夫人您代签吧。” 崔小晴摇头,拿起备用纸墨,桌上铺张白纸。写出他的名字,陈恳的解释:“万民书由万民写,别人代写心不诚,也是欺瞒圣人和朝廷。劳烦朱掌柜,按照纸上书写,给您添麻烦啦。” 朱掌柜连说不敢,大手握毛笔,参照纸上痕迹,写一笔看一眼,良久写全姓名。不堪入目的字,犹如狗刨一般,却能打动人心。小晴拉着闹闹,向朱掌柜作揖,表达诚挚谢意。 老朱连连摆手:“都督帮我们,我们帮都督,天经地义的,当不得谢字。夫人请稍待,我现在回家,叫四个瓜怂过来。托都督的福,他们读了私塾,必须过来签名。” 说罢转身跑,人群纷纷叫好,踊跃靠近签名。七嘴八舌,歌功颂德,群情激奋。都督在婺四年,从不巧立名目,咱们除了商税,没多交半文钱,大恩必须要还。 人越挤越多,刘掌柜喊话:“今天不做生意,大郎和二郎,桌子搬出去,放咱家店门口。再去咱们坊,通知坊正和坊民,请他们都来签名。早日集齐万民书,让夫人早日进京,咱们早日迎回都督。” 群众无不叫好,潮水般涌出,街上拉出场地。百姓得到消息,放下手中活计,全部跑向这边。东明道水泄不通,小晴紧咬嘴唇,拉闹闹跪下:“救命之恩,奴家无以为报,给乡亲们磕头。” 百姓瞬间炸锅,纷纷大叫不可,几个妇人跑来,把娘儿俩搀起。刘掌柜抹泪,冲人群大喊:“夫人和县君是命妇,我们承受不起;让都督妻女跪拜,老天爷要折寿。” 梨店黄掌柜帮腔:“都督爱民如子,大伙心知肚明,如今被奸人所害,不能坐视不理。大伙赶紧签名,签完也别闲着,各自奔走相告,通知更多人过来。我还就不信了,婺州城几万人,写不出万民书?” 喊声震耳欲聋,百姓围拢木桌,争先恐后签名。老狄、老张得到消息,火速过来帮忙,骆宾王带来不良人,现场维持秩序。搬出许多桌子,路中间围成圈,万民书分成数份,几人各自负责。 会写字的直接签,不会写的说名字,狄仁杰先写纸上,让他们照着写。文学博士也来了,带来州学全部学子,帮助不识字百姓。教他们握笔,不厌其烦的讲解,指导他们签名。 小晴紧咬嘴唇,双手合十,抬头望天。大师说的对,种善因得善果,施仁政得反哺。眼望向西北方,向佛祖虔诚祈祷,夫君要坚强,我一定救你脱险。 收集万民书,需要时间,押解武康进京,也需要时间。进入淮南道,终于放下心,钱顺平郎没出现。真担心他们犯浑,带弟兄们劫囚车,那是作死行为。可惜他不知道,三百保安入长安,正紧锣密鼓的谋划,比劫囚车更可怕的。 李勣和李元嘉,一路不为难他,好吃好喝好招待。赶路时坐囚车,进驿馆开囚车,准备丰富吃食,顿顿不离酒肉。睡觉单独房间,外面没人把守,倒是非常放心。 李元嘉是个妙人,每天拎着酒壶,找他喝酒聊天。武康对他知之甚详,曾是重点监控对象,因为他的儿子李撰,将来会与越王李贞,李冲父子等,纠合李氏宗室,起兵反对媚娘。 后来造反失败,全被媚娘赐死,还被改姓虺氏。神探狄仁里,蛇灵的闪灵虺文忠,就是他的后人。更让武康感兴趣的,是他灵巧的双手,左手画圆,右手画方,适合修炼左右互搏。他还博学多才,是个大画家,娶房玄龄的女儿。 同时也是大孝子,他妈妈宇文太妃,犯重病卧床不起,他痛哭绝食,差点走他妈前面。实在想不明白,这样完美的人,为何参与谋反?媚娘待你不薄啊,封你一品太尉,外加定州刺史(河北省定州市),为何不知感恩? 十一月初三,队伍进入河南道,距长安越来越近。十一月二十,来到洛阳驿馆,酉时两刻左右,李元嘉提壶拜访。三杯酒下肚,煞有介事笑道:“最近长安城里,有你的消息,要不要听啊?” 武康懒得理他,知道他藏不住话,索性自斟自饮。韩王也不在意,咂咂嘴感叹:“皇后为了你,到处托关系,各处走门路。甚至拜访太尉,被严词拒绝,病急乱投医啊。” 这话很有道理,最想弄死我的,就是长孙无忌。我推动废王立武,为取李勣支持,算计长孙冲,他肯定知道真相。也该着我倒霉,成了关陇与李九,政治 斗争的幌子。 你们拿我做文章,打压媚娘的势力,剪除媚娘的羽翼。不过很可惜,你们不会得逞。喝完杯中酒,酒壶拿过来,淡淡说道:“没有其他的,大王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李元嘉抢回酒壶,再给两人满上,眨着眼笑道:“话还没说完,还是关于皇后,你肯定有兴趣。你这次捅破天,武家的三兄弟,全部受你牵连,全被贬黜出京。” 见武康疑惑,李元嘉科普:“你阿姊登后位,圣人大封武家,你伯母封代国夫人,你元姊封韩国夫人。武元庆任宗正少卿,武元爽任少府少监,武惟良任卫尉少卿。”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很正常。媚娘讨厌他们,但为了稳固后位,必须靠他们支持。选择冰释前嫌,安排他们为官,也安排我进京,任左千牛卫大将军。可我不争气,犯下滔天大罪,辜负她的好意。 李元嘉继续:“就是因为你,武元庆贬龙州刺史,武元爽贬豪州刺史,武惟良贬始州刺史。武皇后和他们,关系很不好。当年周国公身死,代国夫人去投奔,被他们赶出家门,那时有了嫌隙吧?” 武康冥思苦想,其实不怪武家兄弟,根本原因是武士彠。他先娶相里氏,傍上李渊的大腿,抛弃糟糠之妻。武元庆和武元爽,文水老家陪伴母亲,后来相里氏病死,他也不回家葬妻。 续弦弘农杨氏,生下三个闺女,宠成手心宝。武氏兄弟很惨,娘死了爹不疼,失去母爱和父爱,自然敌视杨氏。武士彠死后,杨氏去投靠,被哥俩赶出家门。 感觉情有可原,如果换位思考,我也不待见杨氏。但会收留她们,因为妹妹们太漂亮,留下来养眼也行。不过这锅我不背,武元庆三人被贬,是被杨氏算计了。 屏蔽李元嘉的聒噪,努力回忆史书,眉心渐渐皱起。根据史书记载,杨氏宴请三兄弟,告知他们即将升官,说下这样的话:媚娘想与你们,翻过往日恩怨,再给你们升官,以后要多帮衬媚娘。 听说要升官,他们很感激,信誓旦旦保证。然而杨氏作妖,开始翻旧账:当年赶我们出门,我们不计前嫌,还给你们升官。所以好好想想,是享了谁的福,得了谁的势。 这话很过分,如果换成是我,也会婉言谢绝。武家三兄弟,也是这样做的,不食嗟来之食,拒绝再次升官。杨氏打小报告,媚娘大发雷霆,一怒之下,全部贬出中央,造成武元庆身死。 忽然意识到不对,武康唰的起身,眼中闪过杀机。李元嘉头皮发麻,眼神太吓人了,下意识起身跑路。就在这时候,酒桌风平浪静,老李长舒口气,撇着嘴抱怨:“别一惊一乍的,叔父胆子小。” 武康慢慢坐下,眉心凝成疙瘩,开始归纳总结。我出事以后,媚娘肯定倚重他们,想给他们升官。她是个孝顺的孩子,兄长与母亲有龌龊,便征询杨氏的同意。 杨氏拿鸡毛当令箭,那番话是故意说的,目的就是激怒媚娘,赶走武家兄弟。不仅报当年仇,还有更深目的,老太婆不简单啊。媚娘成为皇后,为了稳固地位,必须依靠娘家人。 现在我和武氏兄弟,全部倒了血霉,她只能倚重舅家人,即杨氏的娘家人。嫁出去的女人,她的娘家人,永远比舅家人亲。仔细回忆历史,貌似真是这样,弘农杨氏东山再起。后来媚娘醒悟,知道被母亲坑了,便重用武承嗣、武三思。 杨氏既报一箭之仇,又让娘家占便宜,可谓一箭双雕。想到这里,武康冷笑更甚,她是一石三鸟。现在谁都认为,武家兄弟被贬,是被我牵连。杨氏成功甩锅,武家人会恨我,她能置身事外。 这个老妖婆子,我是将死之人,你还狠心算计?感觉很烦躁,夺过酒壶仰起头,喝干壶中酒,躺床上蒙头睡。李元嘉自讨没趣,无奈安慰几句,唉声叹气离开。 到了三更半夜,感觉床边有动静,武康唰的坐起。探手摸腰间,早已没横刀,注视床边人影,很快长舒口气:“你可吓死我了,这里很危险,你赶紧走吧。” 钱顺抱拳道:“大佬您别担心,弟兄们潜伏京城,已做好万全准备。您若无事,皆大欢喜;您若出事,我们潜入大理寺,砸开牢门,救您出来,逃亡西突厥。” 武康登时暴走,瞪着眼训斥:“你胡说什么,劫大理寺狱,等同于造反,会连累皇后。叛逃西突厥,亏你想的出来,祖宗都不要啦?顺子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啊。” 气氛异常压抑,钱顺两行清泪,压抑喉中哽咽:“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值得您这样付出?为了不连累她,甘愿引颈受戮?他是宫里的皇后,和您没任何关系,您永远得不到她。” “你给我闭嘴”,武康沉声怒喝,渐渐放软语气:“叛国是十恶不赦,我的家人会死,你的家人也会死,弟兄们都会被牵连。顺子听我说,做人不能自私,不能只为自己活。” 钱顺摇头:“这次进京,您必死无疑,太多人想您死。弟兄们进京前,全部脱离家谱,都是没家的人。夫人和县君,狄仁杰会安排,您没有后顾之忧。听我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武康呆愣当场,良久缓缓摇头,走到钱顺跟前,盯着他双眼说:“长安北有北衙禁军,南有南衙十六卫,都不是酒囊饭袋。咱们能离开大理寺,却走不出长安城,更离不开大唐帝国。不要做傻事,带兄弟们回婺州,过平静的生活。” 钱顺再次摇头,转身大步离开。武康目眦尽裂,两步追上去,拽出他的横刀,架在他脖子上。手腕不住颤抖,一时悲从心来,苦口婆心劝解:“昔日的好兄弟,我失去文若和二牛,秀才也离我而去,不想再失去你。” 轻声叹息,横刀入鞘,近乎哀求:“普天之下,能保护我妻女的,只有武皇后。她活的好,小晴和闹闹,才能无忧无虑。顺子我求你,带着兄弟们,回家去吧。” 钱顺转身,一躬到底:“我的预感很准,能害您的只有两个,武宾林已经死了,只剩下武媚娘。一直以来,钱顺对您言听计从,可这次我不会听。既然您不杀我,也不要干涉我,请保重身体。” 说完转身出门,消失在夜色里,武康颓然瘫坐,紧紧揪住头发... 第五十四章 三司会审走过场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十一月二十,午时四刻。 整整一月的赶路。队伍抵达长安城,望着高大城门,咧嘴呵呵两声。李元嘉打开囚车,圣人特别吩咐,不乘囚车进城。这是给了足面子,武康抱拳致谢,抱龟壳衣和万户坛,低头钻出囚车。 四侍卫立前后,李勣亲兵传令,队伍继续行进。虽然尽量低调,还是引来围观,两件紫袍开路,武康人高马大,脸颊刀疤是标志。很快讨论声响,百姓知道是谁,纷纷驻足观看。 没有想象中的谩骂,惋惜占据主流,也没臭鸡蛋和烂菜叶。人群越聚越多,侍卫排成纵队,维持街道秩序。忽然前方传来哭泣,队伍逐渐停止,前排士兵两边分。 两位诰命夫人,锦衣正太和萝莉,拦在队伍前面。武康不禁浅笑,是代国夫人杨氏,韩国夫人武顺,贺兰敏之和敏月,缓缓往这边靠近。杨氏拄着拐杖,满脸老泪纵横,颤巍巍移动。 来到近前。拉着武康胳膊,不停的数落:“孩子你糊涂啊,为什么做傻事,让老身怎么办啊?怎么向你爷娘交代,怎么向你伯父交代?这是造了什么孽,老身愧对亡夫呀...” 顿足捶胸,情绪激动,武康赶紧搀扶。武顺泫然欲泣,敏之两眼通红,敏月泪流满面,恐怕只有他们仨,才是真正伤心。便宜伯母老戏骨,她的哭泣,我承受不起。 惨然失笑,冲杨氏鞠躬:“害伯母伤心,实在不为人子。然事到如今,您也别难过,都是我的命。这衣袍和坛子,还要劳烦伯母,转交给媚娘,康儿感激不尽。” 敏之双手接过,喊了声舅舅,哽咽的说不出话。敏月抹去眼泪,算袋里拿出物件,仰起脸红着眼:“我和兄长去迦叶寺,给舅舅求平安符,保佑舅舅逢凶化吉。” 美好的愿望,武康蹲下身,低头伸脑袋。平安符挂脖上,三角形的符坠,随手塞领口,扯出微笑说:“谢谢你们,我很高兴,也很抱歉。舅舅失信了,不能保护你们,敏之照顾好妹妹。” 敏之重重点头,终于落下泪水,杨氏哭的更凶。李元嘉过来劝,差不多就行了,不要误了时辰。李勣也来安慰,费了老大劲,终于安抚好。杨氏敦敦嘱咐,武康不断点头,跟着队伍前行。 余光扫视人群,直到大理寺门,也没见到那个人。多少有些惆怅,新城不来,可以理解,作为长孙家媳妇,确实不好出现。只是愧对二丫,我可怜的闺女,阿爹对不起你。 六位大理寺丞,负责验明正身,和李勣完成交接。阴森的大理狱,狱丞打开牢房,作出请的手势。看起来很干净,崭新的被褥,全新的马桶,还有张小桌子,豪华贵宾待遇。 狱丞托囚车进来,语气很是恭敬:“皇后派人交代,好好照顾武公,您就安心住吧。需要什么用品,尽管和我说,只要不违规,我都给您办到。这是新囚服,还没人沾身,我服侍您换上。” 武康接过衣服,抱拳道谢道:“不敢劳烦狱丞,我自己换就行。若皇后再派人来,替我转达谢意,别让皇后担心。还要劳烦狱丞,随便找几本书,我来打发时间。” 狱丞连连点头,寒暄片刻,离牢房上门锁。武康坐在床上,抚摸干净被褥,无奈摇头苦笑。所谓的大理寺,负责审理刑狱案件,大唐最高的法律机构,类似最高人民法院。 在此上班的公务员,有大理寺卿一个,是最高领导。大理寺少卿二人,大理寺正两人,大理寺丞六人。主簿和狱丞二人,司直六人,评事八人,录事二人。 大理寺的监狱,也是最人性化的,贵贱和男女异狱。五品以上犯官,每月洗澡一次,生病给药吃,重病去枷锁,家人进来伺候。家人来探监,不允许纸笔、金刃、钱物和杵梃,其余皆可带入。 百无聊赖间,听外面有动静,缓缓睁开眼,噌的跳下床,激动溢于言表。狱丞打开牢门,走进婀娜美少妇,怀里抱着瓷娃娃。黑宝石般眼珠,不断扑闪的眼皮,片刻后伸手求抱抱。 武康手足无措,双手狠插囚服,小心接过娃娃,紧紧抱在怀里。感觉她不害怕,摆出温和笑容,温言软语夸张:“二丫真漂亮,和阿姊不相上下,肯定是个大美人。” 新城嗤之以鼻,坐在床边嘲讽:“是老天爷开眼,女儿随她娘,要是随他爹,肯定嫁不出去。我每天祈祷,脑子和脾气,千万别随她爹。再来个舍己为万民,老娘能哭晕。” 伤疤上撒盐,这娘们儿很坏,武康干笑几声,觉的应该找回场子。坐在新城身边,做鬼脸逗女儿,高高噘起嘴,脑袋晃成拨浪鼓。二丫咯咯乐,肉嘟嘟小手,揪鬓角头发,狠狠往下挣。 疼的龇牙咧嘴,心情愉悦之下,想到反击的话,把嘲讽送回去:“我这次出事儿,同僚肯定联名上书,阐明情况给我求情。长孙诠心思通透,肯定会在书上签名,也就保住了他的命。” 二丫连扯六下,没扯掉头发,嘴角扁要下雨。武康赶紧腾手,扯掉一缕头发,塞到小胖手里,很快听咯咯嬉笑。新城翻白眼,撇着嘴不屑道:“像你这样溺爱,孩子肯定宠坏,估计你家闹闹,比她娘更刁蛮。” 武康尬笑,继续话题:“媚娘最重感情,只要长孙诠联名,她会网开一面。可怜的小漱玉,你投怀送抱,还给我生女儿。一切的努力,比不上三字签名,请问后悔了吗?” 新城冷笑,上下打量,轻声叹气:“我做过的事,从来不后悔,你嘲讽没用。公主在外人看来,是天潢贵胄;在我看来,是政治联姻工具,拉拢重臣工具。高履行是舅舅,东阳姐姐下嫁;长孙诠是舅舅,新城下嫁。既然是工具,谈何贞洁,谈何后悔?”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该嘲讽。闺女抱右手,揽新城肩膀:“别讨论这个,真是对不起,是我小气了。我很快会消失,将来长孙家出事,没法再帮你。那个时候你要振作,天下无论缺谁,太阳都会升起。” 新城转过头,良久苦笑道:“我了解你的为人,你虽然爱民如子,却不会舍身为民。如果所料不差,是阿翁逼你就范,其实早有感觉,他会害你万劫不复。” 武康摇头:“也不是他的错,是我有心结,迈不过那道坎。他和阿娘的债,我已经还清。小晴有媚娘照顾,能生活的很好,将来李贤倒霉,闹闹也会安然。现在最担心的,是你们母女,长孙家很快倒霉,你们该怎么办?” 短暂的沉默,新城微笑道:“这个不用担心,你的武皇后,已经安排好了。那天她找到我,说会在适当的时间,将你的宝贝闺女,许给周王为妃。至于我,更不用担心,九兄会照顾我。” 周王就是李显,太坑爹了吧,我和媚娘无血缘,闹闹嫁李贤,其实无所谓的。可你与李九,是一母同胞,二丫和李显,是亲表兄妹,这不太好吧。本想开口劝,不知如何劝,古代流行亲上加亲。 很纠结与无奈,既然身在大唐,入乡随俗吧。二丫吵着嘘嘘,武康赶紧把尿,还吹起了口哨,惹得新城嗤笑。狱丞在牢外禀报,有人过来探监,新城吩咐:“狱丞进来吧,有些事交代。” 从怀里接过闺女,新城拿出金锭,赏赐并吩咐:“这个人饭量很大,顿顿不离酒肉,你要好好伺候。他有什么要求,劳烦尽量满足,所有花销算我的。” 狱丞连连点头,皇后和公主关照的,他没胆子怠慢。新城看向武康,淡淡说道:“李淳风批言,从来都很准,说你活到七十,就能活到七十。不要胡思乱想,没有过不去坎,改天再来看你。” 武康点头,挥手告别,挠头叹气。李淳风的金字招牌,这次肯定被砸,没人能够救我。听到脚步声,见到探监人,不禁呵呵两声。竟是上官仪,探监的目的,也不言而喻。 互相见过礼,招呼他坐下,上官仪连连摆手。表情很尴尬,迟疑半分钟,怀里拿出信封,红着老脸说:“老朽的发妻,庭芝的发妻,在家哭哭啼啼,还请变之谅解。” 这是来退婚的,武康接过婚书,很是不解的问:“我这次在劫难逃,肯定不会有嫡子,婚书迟早作废。敢问上官先生,为何急于一时,还有其他理由吗?” 上官仪嗫嚅良久,脸红成猴屁股:“事到如今,老夫实话实说,老夫也有苦衷。大半个月前,皇后找到宗正少卿,意图将他的独子,过继给变之。武少卿不同意,皇后雷霆大怒,后来的武少卿,出任龙州刺史。” 武康登时懵逼,久久不能回神,感觉太搞笑了。媚娘给我安排后事,让武元庆的独子,也就是倒霉的武三思,给我做便宜儿子。估计在他看来,武元庆可以再生育,我却永远没机会。 元庆兄不乐意,于是被媚娘安排,贬为龙州刺史(四川省平武县)。媚娘收拾哥几个,竟然是为了我?真的很搞笑!我是死刑犯,上官仪自然不乐意,孙女嫁死囚子嗣。为防止夜长梦多,得知我在大理狱,急不可待来退婚。 感觉情有可原,也不想强人所难。武康摸索腰间,拿出武家婚书,看着上官仪说:“婚书已经带来,本想找机会送回,你却先来一步。这样也好,省的麻烦了,我随你心愿。” 两封婚书放一起,慢慢的撕碎,大手抛洒天空,纸屑漫天飞舞。上官仪老脸通红,下意识低下头,肠子都悔青了。如果对方先退婚,那是皆大欢喜,现在得罪皇后,还会落世人耻笑。 越想脸越红,抱拳躬到底,转身离开牢房。武康微微摇头,世界就是这么现实。看来所有的人,包括媚娘在内,都认为我必死无疑。其实我也这样认为,活命的唯一办法,就是无忌哥和李勣,全部为我求情。 这是不可能的,当初做下骗局,李敬业殴打长孙冲,彻底得罪两家。无忌哥恨我入骨,肯定往死里整;李勣那老狐狸,只要不落井下石,我就烧高香了,求他给我背书,那是痴心妄想。 狱丞送来书籍,收拾满地纸屑,武康躺床上看书,很快进入梦乡。半夜被吵醒,枕头两只老鼠,正做羞羞事。有点欺负人啊,大手抓住它们,丢进马桶里。 又见两只蟑螂,在鞋面上勾搭,瞬间生无可恋。抬头见老鼠,低头见小强,很真实的写照。大脚踩死他们,躺床上继续睡,睡到自然醒。狱丞送来早餐,烧鸡腿和红高粱,果然贵宾待遇。 接下来的日子,吃完就睡,睡醒就吃,像头猪似的。很快五天过去,没等到媚娘,估计在忙吧。新城和武顺,来探望几次,除此再无外人。寺丞也带来消息,十一月二十八,迎来三司会审。 该来的总会来,武康坦然面对。那天大清早,换上新囚服,被狱丞、狱卒带走。到大理寺正堂,衙役东西站,手持水火棍。录事、主簿都到齐,主审正襟危坐,约莫六十岁,国字脸很威严。 武康搜寻记忆,回忆盛世名人录,调出他的资料:大理卿段宝玄,曾任尚书右丞,参与编写《留本司行格》;后拜大理寺卿,参与编写《唐律疏议》。李义府从大理寺,捞出美女淳于氏,就是他举报的。 堂下东边坐的,御史中丞袁公瑜,敬爱的老袁同志。武康对他很尊敬,后人说他是大奸臣,确实冤枉了他。因为忠臣狄仁杰,给他写墓志铭,称其为:生性耿直,忠而获谤。他支持废王立武,就被定为奸臣,确实很搞笑。 堂下西边坐的,邢部尚书唐临,曾任大理寺卿。执法断案,公正严明,做大理寺卿五年,所判决的的犯人,没有一人喊冤。李九爱其才,先任御史大夫,再任刑部尚书。 三司会审,三位大佬,必须恭敬,抱拳行礼。段宝玄吩咐赐座,衙役搬来椅子,武康再次道谢。正襟危坐,庄严肃穆,等待大佬审问,估计走个过场。 会审开始,段宝玄翻动文案,先问明身份,再正式文案:“显庆元年九月三十,灾民围困婺州,嫌犯任婺州刺史。剪刀碎御赐圣袍,分发给灾民,并开城门安顿,此事是否属实?” 这个没法抵赖,好几万个人证,武康坦然点头。三大佬动容,微不可查叹气,段宝玄继续:“变之先任不良帅,再任司法参军,对法律知之甚详。当时是否知道,那是大不敬,会被判杖刑?” 这也没法抵赖,只能再次点头。录事快速记录,段宝玄缄默,袁公瑜问话:“永徽年间,变之两犯癔症,闹出很大动静。一次在婺州,突然寻死觅活;一次在京城,污称太子有病。剪碎圣袍时,心智是否清醒,是否正犯癔症?” 武康喟然苦笑,明白老袁的好意,可惜无济于事。唐朝法律的量刑,不管你是否未成年,不管你有无精神病。承认犯癔症,非但无关大局,还会惹来鄙夷,不如快乐装逼。 想到这里,淡淡说道:“无论是否犯病,都是无足轻重,我犯下大错,癔症也不能挽回。回禀袁中丞当,武康时很清醒,知道在做什么,也知道什么后果。” 公堂再次沉寂,录事员扬起头,片刻后继续记录。三大佬交换意见,唐临开口问:“既然知道后果,却毅然去做,老夫很不解。请问武变之,出于何种原因,有外人逼迫吗?” 这也是废话,有也不能说,说了也没用。两世阿爹的遗憾,为摆脱精神折磨,冲动之下捅破天。无论如何辩驳,结果都是一样,不如继续装逼。留下天大好名声,小晴和闹闹,包括我的二丫,都会受人尊敬,都会享受福泽。 无奈叹气,继续装逼:“我是婺州刺史,是当时最大的官,没人能逼我。流民断粮七日,易子而食,惨绝人寰。襁褓中的婴儿,夜里被偷走,被流民煮吃了,妇人也疯了。” 缓缓起身,抑扬顿挫:“那是人间地狱,就发生眼前,我无法忍受。若置之不理,会成心中梦魇,永远不会磨灭。为婺州百姓,我焚身求雨;为数万灾民,我也能慷慨就义。” 节目效果不错,大佬幡然起敬,武康接续嘚瑟:“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武康微薄之躯,不敢比肩泰山,却要问心无愧。武康区区性命,换回五万百姓,挽救数千家庭,这买卖划得来。” 大堂落针可闻,大佬脸色沉重,呼吸越发急促。大约两分钟,段宝玄离书案,快步走向这边。袁公瑜和唐临对视,起身紧随其后,所以工作人员离席,站他们身后。双手抱拳,一躬到底,默哀三分钟。 段宝玄直起腰,表情严肃认真,话语铿锵有力:“我敬佩变之的为人,也感动你的爱民心,但我会依法判决。无论何种原因,事实就是事实,罪名不容抵赖。国法无情,职责所在,请变之谅解。” 唐临也抱拳:“老夫空活七十,一生断案无数,从没像今天这样自责。我会依法判决,同时在朝堂上,也不会为你求情。国法无情,职责所在,请变之谅解。” 袁公瑜拍他肩膀,唉声叹气道:“除了长孙无忌,韩瑗和来济等,其余皆保持沉默。不是不开口,而是无法开口,大不敬是事实。国法无情,职责所在,请变之谅解。” 武康抱拳还礼,没什么好说的,咧嘴无声苦笑。三人重新归位,互相交换意见,段宝玄亲写判决书。结果不出所料,大不敬罪名成立,依律判处斩刑。因为是十恶不赦,不用等到秋后,判决后即刻执行。 判决书呈上,武康提笔画押,袁公瑜出声阻止:“变之不必着急,按照会审程序,你有两次机会,请求三司复审。若现在画押,判书呈交圣人,等圣人勾决,就会...” 武康心知肚明,就会即刻执行,没什么大不了的。板上钉钉的铁案,就算三百次复审,也只是多活几天。既然选择装逼,那就一装到底,呵呵笑道:“囚车开往刑场的路上,祈求一路红灯,可笑又无意义。” 第五十五章 腊月十五斩武康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十一月二十五,辰时五刻。 长安城太极宫,左延明门东侧,是门下省所在。门下省院落里,正北方有政事堂,是大唐最高权力机构。李九居端坐主位,拧眉面沉似水,扫视堂下重臣。 能议政的官员,都是货真价实的宰相,包括三省长官,同中书门下三品,参知政事等。三省为尚书省、中书省和门下省,最高长官分别为:尚书令、中书令和侍中。李二登基之前,曾担任尚书令,所以没人敢再担任,左右仆射掌管尚书省。 尚书右仆射褚遂良,已经彻底凉凉,暂时无人顶替。所以三省最高长官:尚书左仆射于志宁,中书令来济,侍中韩瑗;同中书门下三品:司空李勣,太尉长孙无忌,黄门侍郎杜正伦;参知政事:中书侍郎李义府;负责记录起草:中书舍人王德俭。 皇帝和七个宰相,皆缄默不言,气氛非常压抑。韩瑗接无忌眼神,轻咳两声开口:“启禀陛下,自八月份伊始,雍州持续霜雨。官道泥泞不堪,含嘉仓运粮受阻。是以臣建议,陛下起驾洛阳宫,带百姓去洛州就食。” 李九扫视众人,淡淡说准奏,望向杜正伦。老杜赶紧发言:“最近十几年,雍州频频受灾,导致长安粮食短缺,时有饥荒发生。为防影响朝政,是以臣建议,迁都洛州洛阳城。” 重磅炸弹抛下,长孙无忌瞳孔微缩,韩瑗、来济变脸色。于志宁瞥向韩瑗,接过话启奏:“长安城太大,人口百万余众,粮食需求太多。每年耗费人力物力,从洛州含嘉仓调粮,着实劳民伤财。是以臣认为,迁都洛阳城,有可行之处。” 关陇三相心知肚明,长安是他们的基地,迁都的根本目的,是摆脱关陇门阀。不用无忌哥指示,来济出言反驳:“迁都非同小可,必须慎之又慎,需召集百官商议。” 百官大多出身关陇,商议结果不言而喻,李义府冷言回应:“迁都势在必行,普天之下,洛阳最合适。众所周知,江浙是大唐粮仓,粮食走京杭大运河,直入洛州含嘉仓。武都督引进占城稻,江浙地区大丰收,形势更是一片大好。” 来济哼哼冷笑,绕这么大圈子,还是为武佞开脱,绝对不能答应。冷视李义府,针锋相对:“三司会审结束,武佞供认不讳,已经签字画押,大不敬罪名成立。还请李侍郎慎言,他非越州都督,而是待决死囚。” 气氛再度压抑,韩瑗立刻声援:“邢部尚书唐临,大理寺卿段宝玄,御史中丞袁公瑜,已经联署签名。武佞的判决书,在陛下书案上,请陛下即刻勾决。择日处斩武佞,以明正典刑,以堵悠悠众口。” 李九看着判决书,久久不能回神,无奈喟然长叹。缓缓抬头看,长孙无忌和李勣,都在闭目养神。韩瑗和来济,正气凛然的样子,其余低头不语。深思熟虑后,点名于志宁:“三司会审结果,于爱卿怎么看?” 于志宁沉默,纠结许久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武康非读书人,却胜过读书人,志宁五体投地。然国法大于天,大不敬是事实,人证物证俱在,臣无话可说。” 李九难掩失望,想到媚娘的哭求,既头疼又无奈。她天天以泪洗面,没了百折不挠的坚强,像个柔弱的妇人。我虽贵为天子,也不能独断专行,必须征求宰相的意见。 想要保他的命,除非七宰相联名,除非太尉、司空支持。前者不可能,后者更不可能,真的没办法啊。沉默许久,决定再次尝试,目光扫李义府。 李义府接示意,瞬间低下脑袋,心里暗暗叫苦。武康对我有恩,若非他的提点,没我今日的地位。可惜没办法,三司会审前,我可以拼命维护。罪名成立后,我不能开口,那是十恶不赦,会影响我的名声。 杜正伦也低头,摆明置身事外,根本指望不上。现在能帮忙的,只有舅舅和李勣,只要他们支持,就有回旋余地。想到媚娘的计划,李九吩咐王德俭:“时辰差不多了,令宫人传膳吧。” 王德俭应诺,离开政事堂,跑向尚食局。半刻钟后,宫人鱼贯而入,只有九碗米粥。宰相疑惑不解,昔日政事堂午餐,四分羊肉升半酒,大碗细米羊肉粥,为何今日如此寒酸? 见圣人开动,纷纷拿起筷子,粥无盐姜醋,吃着索然无味。免费午餐吃完,碗筷放在旁边,宫人也没来收拾。李九扫视众人,和颜悦色的问:“诸位爱卿,味道如何?” 这个不好回答,什么味儿没有,李勣突然说话:“昔日押解武康,在婺州吃过占城稻,甜于各地稻米。方才所吃之粥,与占城稻无异,还请陛下释疑。” 还是武康的事,长孙无忌皱眉,韩瑗来济对视。李九从书案下,捧出金色坛子,王德俭上前接手,请诸位宰相鉴赏。看见万户坛三字,长孙无忌厌恶,递给于志宁。 于志宁轻叹,传递给韩瑗,层层鉴赏后,回到李勣手中。见圣人眼神殷切,把坛子还给王德俭,李勣缓缓开口:“这是武康的万户坛,金色萤石雕琢,婺州耆老所送。” 坛子放书案,李九感慨道:“那是永徽三年,婺州首次扶农会,得雏鸡的百姓,送一粒米装入万户坛。以后形成惯例,百姓秋收后,送来一粒秋收米,借此表达感激。对武康致力农事,改进农具的感激,引进稻种的感激,以及食果腹的感激。” 扫视堂下,言辞凿凿:“每年上元节,武康取坛中米,熬成白米粥,与婺州官员同食。婺州百姓称颂,官食万户米,万户养官吏。刚才诸位所食,就是万户米,婺州两万余户,秋收的一粒米。” 大堂落针可闻,宰相脸色怪异,下意识咂嘴。于志宁端起碗,筷子轻轻拨动,碗底米粒拨口中。韩瑗也拿起筷子,吃掉上面的米,继续垂头不语。李义府伸手指,蘸米放嘴里,声情并茂:“胜过山珍海味,天下第一美食。” 节目效果不错,李九又从书案下,取出怪异紫袍。王德俭接手,走到宰相前,郑重其事展开。密麻的小块儿,比铜钱还要小,组合宽大紫袍,就像乌龟的背。 这是武康的衣服,宰相互相对视,李勣略微动容。长孙无忌闭目,韩瑗来济有愧,索性眼观鼻、鼻观心。于志宁叹息,杜正伦抿嘴,李义府艳羡。 紫袍叠起,李九温柔抚摸,语带愧疚:“这件衣袍,朕当初赐给武康,只是没想到,会成催命符。剪成无数片,分发括州灾民,挽救无数家庭。数万婺州城民,得知武康有难,纷纷去都督府,送回手中布片。” 李义府见缝插针:“紫袍是陛下衣料,可保家门兴旺,可作传家之宝。百姓却主动送还,可见他深得民心。臣还听说,武康没白要布,为此散尽家财。可敬可叹,感人至深,臣自愧不如。” 李九不置可否,继续说道:“荥阳夫人拼合,一针一线缝起,圣袍再次复原。王叔元嘉密报,押解武康当日,婺州万人空巷。囚车寸步难行,钦差和侍卫,被百姓丢鸡蛋。众耆老堵城门,官道两侧的百姓,从婺州排到杭州。” 捧起万户坛,压在龟袍上,看向长孙无忌:“起初朕不信,认为夸大其词,后来找司空询问,与王叔所言不差。可朕还是不信,直至昨日皇后,送来万户坛和圣袍,朕才不得不信。” 大堂鸦雀无声,李九起身离案,走到众人跟前:“众耆老堵门时,问钦差两问题,一为‘数万流民的生命,比不上一件衣袍吗’,一为‘朝廷容不下好官吗’。现在朕请诸位,回答这两个问题,来卿家先说吧。” 来济嗫嚅许久,一时哑口无言,惭愧的低头。没有人接话,李九不禁冷哼,直接点名韩瑗,语气异常严厉。韩瑗直接跪倒,头埋在地上,咬嘴唇装聋作哑。 李九火气上涌,质问声色俱厉:“万民还衣,婺州空巷,百姓堵截。如此官员,就是你们口中,奸诈势利的佞臣吗?你们逼死武康,致朝廷痛失栋梁,究竟是何居心?” 这话说的很重,韩瑗和来济,立刻稽首告罪。众人心知肚明,此为指桑骂槐,直指长孙无忌。几分钟后,长孙无忌轻咳,李九转身而视,李勣睁开双眼。 他缓缓起身,行君臣之礼,不温不火回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国法大于天。若赦免武康,那唐律疏议,会沦为空文。老臣以为,有过当惩,有功当赏。武康广施仁政,舍身为救民,理应重重有赏。” 李九面沉似水,眼中闪过怒气,袖中双手攥起。李勣嗤之以鼻,瞥了眼长孙无忌,继续置身事外。宰相们正襟危坐,此事已成定局,再无挽回的余地。 长孙无忌抬头,不卑不亢道:“老臣建议,武康发妻崔氏,加封一品楚国夫人。食邑两千户,在婺州和长安,各赐府邸一座;武康独女武氏,原为金华县君,加封三品东阳夫人,食邑千户。” 此言一出,包括李九,全被震撼。一品文武官员,或者国公母妻,才能封一品国夫人。楚国堪比秦国,皇后的生母代国夫人,元姊韩国夫人,也比不上楚国夫人。 最重要的是,所有外命妇,全部有名无实。公主等内命妇,才能配享食邑,况食邑两千户,超过大多公主。就连武康的女儿,还不到三岁,也有千户食邑。如此封赏,可谓厚重,也算对的起他。 同时也宣示着,长孙无忌杀武之心,如磐石坚定不移。李勣皱起眉头,彻底打定主意,要在临死之前,弄死长孙无忌。敬业殴打长孙冲,罪魁祸首是武康,长孙无忌为报仇,堵死圣人的嘴。 他不会放过武康,也不会放过敬业,我若死他前面,家族定有大难。就像房玄龄那样,被他抄家灭族。深思熟虑许久,还是无奈摇头,武康的铁案没法翻,除非与长孙无忌联手。 李九惨然失笑,彻底黔驴技穷,武康必死无疑。韩瑗来济对视,联袂稽首行礼,高喊“臣附议”。于志宁觉的,此为不幸中的万幸,也是最好的结果。自己能帮的,只有这么多,于是起身附议。 七个宰相,四个同意,李勣沉默,大局已定。杜正伦也附议,尽力为武康争取,妻女命妇的封赏。李义府站起身,忽然心头猛颤,刹那坐回原位。也效仿李勣,闭上双眼,保留意见。 他有强烈预感,提出封赏的,附议封赏的,都不会有好下场。陛下和武皇后,不会放过他们,特别是武皇后,肯定疯狂报复。只有保留意见,不得罪武皇后,才能安然无恙。 李九回书案前,提起朱砂笔,盯着判决书,自言自语:“当初万年宫大水,爱卿不顾生死,挽救朕的生命。朕非但没报答,还要将你斩杀,朕对不起你。” 脸色逐渐狰狞,恨自己无能,更恨受制于人。杀意转瞬即逝,朱笔快速抖动,在判决书末尾,朱批血红“准”字。腊月十五,午时两刻,长安西市,执行斩刑。 堂后传来动静,李九丢下朱笔,匆匆进入帘后。众人瞠目结舌,很快心知肚明,脸色都很怪异,这里是议政堂啊。长孙无忌瞪眼,盯着珠帘咬牙,陛下太过分了。上次含元殿,这次议政堂,武氏全该死。 李勣缓缓起身,在他跟前停下,煞有介事安慰:“皇后与武康,感情确实深厚。方才陛下曾言,皇后悲伤难忍,整日以泪洗面。心忧堂弟安危,也是情有可原,太尉不必动气。” 宰相全部静默,纷纷转身离去,不敢参与其中。长孙无忌盯着李勣,眼里满是鄙夷,重重冷哼,拂袖而去。议政堂无人,李勣望他背影,鹰眼闪过狠戾。 延明门太极宫,媚娘疾步而行,李九紧跟其后,侍卫远远跟随。一路进入后宫,李九紧追几步,拦在媚娘身前,语带歉意道:“李勣置身事外,太尉苦苦相逼,我也无计可施,媚娘要理解我呀。” 媚娘抹去眼泪,强颜欢笑道:“陛下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是那混蛋该死。妾恳请陛下,行刑前那天,妾单独见阿弟。给他做断头饭,给他收拾仪容,换身干净衣服。” 李九很为难,纠结片刻说:“派婢女去吧,或者请韩国夫人,去给武卿家收拾。牢房阴气极重,你刚产下哲儿,身体还很虚...哎呦别哭了,朕答应就是,别再伤心啦。” 大理狱中的武康,听到这个噩耗,呵呵干笑几声。前来报信的刑部官员,从算袋里拿出纸笔,放矮桌上说:“按照刑部惯例,已被勾决的死囚,准许留下遗书。还请武公执笔,广宗向您保证,亲手交给夫人。” 武康回过神,感觉很耳熟,很快扯出浅笑。拈起笔杆,自言自语:“感觉自己很冤,堪比五大冤案。兄台可能不知,我朝五大冤案,分别是高祖赐死盛彦师;太宗谶语杀李君羡,谶语杀张亮,误信谗言杀刘公;高阳公主谋反,长孙无忌杀李恪。” 刘广宗眼圈微红,忽然反应过来,转身跑出牢房。见四下无人,长长出口气,跑到大理狱外,吩咐手下把门。再次回到牢房,抱起拳陈恳劝:“武公请慎言,不可随意指摘先帝。” 腊月十五,开刀问斩,没什么好怕的,浑不在意道:“盛彦师斩李密,射杀王伯当,为大唐立赫赫战功。他平定叛乱时,命王薄去潭州征粮,潭州刺史李义满,与王薄有龌龊,不开仓放粮。平叛后,羁押李义满,高祖却下诏释放。诏书还没到,李义满死狱中,便怒杀盛彦师。” 瞅瞅刘广宗,继续科普:“贞观年间,坊间有书《秘记》,言‘唐三代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太宗怏怏不快,总是疑神疑鬼,想找出女武。贞观二十二年,太宗宴请武官,行酒令讲乳名。” 示意他坐下,继续说道:“李君羡自称五娘子,太宗不寒而栗,五与武同音,娘子就是女。他官拜武卫将军,封五连县公,籍贯武安县,全部有武字。所以太宗认为,谶语就是李君羡,便找借口杀了他。” 某种层面上说,他给媚娘挡枪了。武康呵呵笑,自说自话:“张亮的冤案,李恪的冤屈,想必兄台了解,我不再赘言。最让我痛心的,是刘相公冤死。褚遂良污蔑,他要效仿霍光,天大的笑话啊。刘公光明磊落,堪称治世贤臣,怎么可能效仿?” 刘广宗陡然起身,抱拳一躬到底,眼里噙着泪水:“不敢欺瞒武公,您所言的刘相公,正是我的先父。先父得武公认可,广宗感激不尽。然广宗轻言微,只是刑部都官郎中,无法为您鸣不平。” 武康赶紧起身,恭敬的抱拳,煞有介事道:“原来是刘公之后,武康失敬了,快快请起。” 两人相见恨晚,足寒暄半刻钟。武康写好遗书,交给刘广宗,言辞凿凿道:“昨夜梦观世音菩萨,她说我的杀身祸,会有贵人相助。贵人的名字,叫作卯金刀,现在想来,就是刘啊。” 刘广宗错愕,片刻后拍胸脯,信誓旦旦保证:“皇后待我不薄,武公理解家父的冤屈,都是广宗的恩人。倘若菩萨显灵,真用得着广宗,定竭尽全力。时辰已到,广宗告辞,武公保重。” 武康送他出面,静静坐在床上,眼泪簌簌而下,没有想象中的坦然。昨夜也没有做梦,只是预感强烈,这次会逃出生天,活命的关键,就在刘广宗身上... 第五十六章 皇后送行大理狱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腊月十四,辰时两刻。 长安城普宁坊,西南隅司空府,朱红大门紧闭。呼呼北方吹过,卷起路边枯叶,冰冷寒意刺骨。黑色斗骢马,不住打响鼻,卧主人北边,肉身挡北风。 崔小晴跪坊墙下,斜背圆卷布匹,缩脖子夹胳膊,浑身瑟瑟发抖。往手心吹热气,双手不断揉搓,嘴唇冻的青紫。在婺州历尽艰辛,终于在十一月底,收集完成万民书,也收到皇后的密信。 腊月十五开刀问斩,犹如晴天霹雳,她顾不上悲伤,眼泪也早已流干。连夜缝合万民书,闹闹托付狄仁杰,单人匹马赶来长。饿了吃干粮,渴了喝酒水,困了睡马背,几乎日夜兼程。 一千五百多公里,全靠斗骢神勇,全靠意志坚持。终于在三天前,到达长安城,她没去武府,也没见皇后,那养无济于事。了因大师曾说,只能哀求李勣,如果他肯帮忙,能延缓斩刑时间。 数次吃闭门羹,司空府直接闭户,无奈跪门外求见。没有人应声,也没人过问,连跪两天两夜。以诚心做敲门砖,依旧毫无作用,只有李家小娘子,偷偷送些吃食。 明天西市问斩,没心情吃东西,擦掉嘴唇鼻涕,望大门无语凝噎。到了午左右,风越来越大,身体缩成团,猴子不住咳嗽。这时角门打开,元娘悄悄溜出来,捧着热腾腾茶杯。 小晴抹去眼泪,艰难说声谢谢,抱着茶杯取暖,肩膀抖动更大。脸色苍白如纸,发髻凌乱无比,鼻尖冻的通红。眼窝深陷眼眶,眼球布满血丝,整个人都憔悴了。 元娘悲从心来,摘她发髻枯叶,蹲在身前劝解:“你还是回家吧,大父不会见你,刚才我去求情,还凶巴巴的骂我。叔父告诉我,武猫罪孽太大,谁求情都没用的。” 小晴坚定摇头,没有了夫君,也就没有家。元娘揉揉眼,拿起空空茶杯,抚摸斗骢鬃毛,纠结片刻说:“我再去求大父,他若铁了心,谁也没办法。刚才老管家说,今夜可能下雪,你没武猫强壮,肯定挨不住。” 没得到回应,元娘唉声叹气,快速跑进角门。茶杯丢给管家,撒腿跑向书房,房里有人说话,是大父和叔父的声音。蹑手蹑脚靠近,耳朵贴门缝,屏气凝神听。 李思文很兴奋,滔滔不绝讲述:“敬业在泽州,帮大兄立大功,解决燃眉之急。今年八月份,泽州晋城县,泫水河决堤,淹没数万良田。因西突厥战事,朝廷救济不到,百姓聚众为贼。” 李勣眉心微蹙,仔细回忆许久,轻轻点下头。百姓因为断粮,无奈聚众为贼,抢劫泫水商船,甚至洗劫县城。晋城县南边,是巍峨太行山,陡峭马牢山。官兵每次围剿,他们躲进深身,等官兵离开,继续出山洗劫。 震儿是泽州刺史,肩头压力很大,曾写信向我问策。十月份中旬,泽州七府出动,数次围剿无果。圣人龙颜大怒,派使申饬震儿,若非老夫薄面,肯定丢官罢职。 想到这里,来了兴趣,抿口温酒,淡淡说道:“贼人狡猾,崇山为基,峻岭为营。官兵围剿,化整为零,官兵散去,聚众闹事。敬业那小子,去泽州不久,还两眼一抹黑,怎么解决的?” 李思文回话:“因粮草不足,七府围剿失败,无奈离开晋城。众贼卷土而来,数千人聚天井关,意图攻击泽州城。民兵观望不前,士气极度低迷,大兄焦头烂额。敬业找到大兄,信誓旦旦保证,只要两人随行,就能解决群贼。” 李勣眉眼微眯,深思熟虑许久,想不到什么计策。李思文端酒壶,给阿爷满上酒,继续讲述:“敬业和大兄说,亲去天井关谈判,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群贼散去。把大兄吓坏了,说啥也不同意,把他关了起来,可他偷跑出去。” 李思文很兴奋:“单人匹马出城,直接上天井关,跑到群贼老巢。亮出刺史印说,你们本是百姓,为了填饱肚子,迫不得已聚众。朝廷已经赦免,赶紧回家去吧,若再不回去,就赶不上泫水渔期。” 所谓泫水渔时,就是冬季结冰时,大批鱼群冻冰层,百姓凿兵取鱼。有大批生鱼果腹,熬到救济粮抵达,应该不成问题。李勣露出欣慰,这小子有谋略,能抓住问题关键。 李思文继续:“敬业找到头目,责备他们不早投降,每人轻打四十板。同时放出话,最后离开的,就是真正的贼,要开刀问斩。结果数千贼众,竟然丢掉武器,蜂拥下山去了。阿爷您说说,是不是兵不血刃,是不是有勇有谋?” 思文眉开眼笑,突见阿爷沉脸,赶紧收敛笑意,小心翼翼伺候。李勣手捂杯口,眉头凝成疙瘩,抬头冲门外喊:“元娘你去外边,邀请楚国夫人,大父在此等她。” 门外响起惊呼,听起来很兴奋,脚步瞬间消失。李思文满脸宠溺,很快意识到不对,小心翼翼问:“思文敢问阿爷,为何回心转意?武康犯大不敬,若贸然求情,对李家名声不利。” 沉默片刻,李勣喟然:“敬业有勇有谋,只身前往贼巢。说好听的,胆识过人,说难听的,太过鲁莽。这次能成功,下次不一定。李家不需锐意进取,更需稳住家业。为父戎马一生,不会像他那样,将来坏李家的,定然是敬业。” 思文瞠目结舌,额头冷汗滑落,觉的言之有理。敬业太过鲁莽,误中武康诡计,殴打长孙冲打,致两家结大怨。想到这里,小声说道:“阿爷的意思,此次帮助武康,将来李家遭难,他能出手相助?” 李勣手拈长髯,语气异常肯定:“那日议政堂,皇后出现堂后,可见荣宠甚固。武康与皇后,感情颇为深厚,若能熬过此劫,将来权倾朝野。为父有预感,只要帮武康,就算敬业谋反,他也能保全李家。” 思文如遭雷击,满脸不可置信,不可能谋反吧。额头沁出细汗,阿爷眼光毒辣,从不无的放矢,敬业那混小子...就在这时,门外急促脚步,元娘大呼小叫,楚国夫人走啦。 李勣唰的起身,扭头看李思文,后者重重点头,撒腿跑出书房。半个时辰左右,垂头丧气而归:“找遍普宁坊,又找武府和修真坊,没发现夫人身影。明天武康问斩,只有阿爷和太尉,能拖延些时间,她去找长孙无忌?” 不会找长孙无忌,李勣果断摇头,端起桌上酒杯,忽然僵在半空。想到那种可能,既震惊又惋惜,仔细琢磨许久,觉的别无门路。可那种门路,必死无疑啊,武康也挨不住。 此次错失良机,难道是天意?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房外,看大理寺方向。大理寺正门外,紧闭的房门前,斗骢傲然而立。小晴凝神观望,苍白如纸的脸,爬上一丝温馨。 睡梦中的武康,猛地睁开双眼,翻身跳下砖床。赤脚跑到牢门,双手紧握栅栏,凝望对面墙壁。几分钟后,缓缓闭目,松开双手,紧捂胸口。站直腰身,心有灵犀,温馨浅笑。 走廊脚步响起,瞬间打破心境,怒气层层上涌。狱丞头皮发麻,眼中带着惊悚,哆嗦着拿钥匙,蹑手蹑脚开锁。良久之后,武康收杀气,敷衍的抱拳,回床边静坐。 七个狱卒进来,狱丞指挥吆喝,快速收拾卫生。马桶提出去,清理地上干草,堵上耗子洞。桌子放床边,一遍遍擦拭,搬两只矮凳。桌面铺玉帛,摆十几道菜肴,五斤装的酒坛。 菜肴很丰盛,全部是肉食,连牛肉都有。热气腾腾的,这顿断头饭,武康表示满意。狱卒抬来木桶,狱丞端着托盘,上面盖着黄缎,放木桶旁边。象牙白玉箸,萤石绿酒杯,且都是两副。 一切准备就绪,狱丞带狱卒出去,进来四个宫婢。拿出纤细银针,检查每道菜,完事儿作揖离开。这么大的仗着,是那个人来了,自从住进牢房,还没见过她。 很快出现倩影,武康挑挑眉,很不可思议。堂堂武皇后,竟是宫婢打扮,有点儿意思啊。咧开嘴嘿嘿笑,煞有介事道:“媚娘这身打扮,就是个女仆嘛,不过很可惜,无感制服诱惑。” 媚娘翻起白眼,吩咐侍卫离开,款步走到床边。伸出纤纤玉手,梳理鬓角乱发,温柔拂到耳后。忽然拧耳朵,逆时针旋转,咬牙切齿道:“杀千刀的混蛋,为何如此狠心,为何离我而去,让我依靠谁?该死的獠人,拧不死你!” 画风不对啊,这不是女仆,是霸道女王。武康龇牙咧嘴,赶紧连连讨饶:“姑奶奶饶命,这不是猫耳朵,拧掉也没用。哎呀别拧啦,我刚才感觉到,小晴在外边,你见到了吗?” 力道瞬间消失,媚娘愕然摇头。武康很失望,摇头轻叹息,也许是错觉。往旁边挪身位,媚娘坐床后仰,抬起双腿,压他大腿上。被褥贴墙壁,后背倚被褥,神态很慵懒:“只有在你身边,才能完全放松,这感觉很舒服。” 姿势很暧昧,武康撇撇嘴,不怕李九吃醋啊。余光瞟牢门,渐渐沉下脸,言辞凿凿道:“钱顺和平郎,以及三百保安,都在京城潜伏。钱顺曾说过,要劫大理狱,到现在没发生,我更加揪心。” 媚娘坐直,瞪大双眼,不可置信。武康重重点头,沉吟几息说:“过命的交情,我了解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若所料不差,明天西市刑场,他们会犯傻,可能会劫法场。” 揉捏她大腿,舒缓经脉,继续剖析:“平郎会挑选店铺,躲在店铺二层,窗户直视刑场。他箭法百步穿杨,轻松射杀刽子手,同时也是信号。保安制造混乱,若所料不差,会点燃酒精坛,制造火海或爆炸。” 停下手中动作,右手轻捏下巴,继续分析:“他们救出我,城门关闭前,逃出长安城,往南方逃窜。这是声东击西,那三百多弟兄,会用自己的性命,吸引官兵注意。” 说到这里,无奈苦笑:“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钱顺和平郎,会留我在长安,等风平浪静,再做其他打算。这群兔崽子,被我带坏了,个个胆大包天...诶,你哭什么?” 武康很无语,伸手去抹眼泪,手掌被拍下。两人四目相接,媚娘温言软语:“直到此时此刻,还在为我着想,不让钱顺他们,损害我的地位。康郎告诉我,咱们本无血缘,为何如此对我,我想听实话。” 真不好回答,武康沉吟许久,苦笑爬上脸:“我这两辈子,都是年幼丧母,没享受过母爱。所以异常渴望,对年岁略大的,成熟稳重的妇人,产生浓浓依恋。专业术语讲,就是恋 母情结,很畸形的心态。” 武康来了兴趣,眨着眼轻声说:“李九和我类似,那种情节很重,几乎不能自拔。长孙皇后去世时,李九才八岁,被太宗带身边,极度缺乏母爱。所以面对老姐,自然一见倾心,继而深深依恋。” 媚娘错愕半晌,狠狠啐两口,翻着白眼说:“你这小混蛋,拐弯抹角的,嫌弃我老呗。我今年三十二,只比你大十一,是阿姊不是母亲。不过话说回来,除了崔小晴,你身边的女人,年岁都比你大。喜欢勾搭妇人,诸如新城公主,还有你的元姊。” 这锅不能背,我没勾搭武顺,武康感觉尴尬,便转移话题:“咱们言归正传,以你的能力,能阻止钱顺。不过不能声张,他们是百战精锐,要想办法收服。像楚神客那样,成为你的心腹,对你大有裨益。” 媚娘不置可否,下床走到桌边,解开酒坛封泥,抱坛往壶里倒酒。费劲的样子,把武康逗乐,起身抢过酒坛,仰起头咕咚灌。坐在凳子上,大袖擦干嘴,嘿嘿笑道:“这样喝的爽,坐下陪我吃饭,肚子好饿啊。” 放下酒坛,抓块牛肉,张嘴就咬。自从来到大唐,从没吃过牛肉,那是犯罪行为。至于病死的牛,更加不敢吃,也不喜欢吃。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使劲往肚里塞。 感觉有些可笑,之前在婺州,每逢秋后处斩犯人,都陪他们吃断头饭。他们狼吞虎咽,一边掉眼泪,一边嘴里塞,根本不用筷子。曾经心中鄙夷,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哭有啥用啊。 此刻设身处地,不禁潸然泪下,站着说话不腰疼。胃撑到最大,酒足饭饱际,泪流满面时。媚娘起身离席,走到他身边,将他揽怀里,柔声的自责:“是阿姊没用,手中没权利,没能力救你,是我对不起你。” 武康敞开心扉:“曾经我以为,我会很坚强,现在才发现,只是个懦夫,连自杀的勇气都无。我这一辈子,欠爹娘的债,已悉数偿还。小晴和闹闹,包括我的二丫,有你的照顾,我也能放心。” 停止落泪,心有向往:“这辈子没遗憾,现在只希望,明天午时后,回到上辈子。回阿爹身边,甩皎月女神,追求李令月。那个小胖墩,暗恋我几年,肯定会同意。到时结婚生子,给阿爹养老送终,生活也就圆满了。” 媚娘缓缓低头,下巴抵住发髻,温言软语安慰:“有些话听不懂,明白大概意思,你的愿望会实现。康郎不要伤心了,沐浴更衣吧,阿姊给你梳头。” 武康嗯了声,媚娘松开手,转身离牢房。很快宦官过来,手里提着木桶,往浴桶里加热水。感受完水温,宫婢端箩筐,往里面洒花瓣。打开梳妆盒,固定好铜镜。准备好一切,纷纷离开牢门,背身守在牢房。 房里就剩两人,媚娘来解腰带,武登时懵逼,这样不好吧。来不及说话,眼刀飙过来,尴尬的闭嘴。衣袍件件脱落,露出精壮肌肉,以及道道伤疤,都是拼杀时留下的。 媚娘泫然欲泣,轻抚胸口伤痕,不停骂他傻子。武康尴尬撇嘴,坐在浴桶里,享受女王服侍。琢磨片刻,说临终遗言:“宫中步步惊心,走错一步,万劫不复。你要小心三个人,你母亲杨氏,以及武顺和敏月。” 滑腻柔荑微顿,武康扯出浅笑:“有能力害你的,往往是最亲的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谨记在心。还要警惕李九,男人都有审美疲劳,长时间面对某个女人,哪怕倾国倾城,也会索然无味。” 呵呵两声,继续说道:“在外臣里面,重用狄仁杰和张柬之,都是宰相之才。特别是狄仁杰,性格和我类似,能对你忠心耿耿,可以完全信任。至于张柬之,用其才可以,绝对不能交心。还有骆宾王,大男子主义太重,不要提拔他。” 媚娘轻声应诺,解开他的发髻,清洗杂乱长发。沐浴过后,换上干净衣服,对着铜镜梳妆。头发高高挽起,插上羊脂玉簪,拉着他起身。仔细打量,夸张咂嘴,品头论足:“虽然不英俊,却带着英武,就是杀气太重。” 武康摸脸颊刀疤,浑不在意道:“男人不靠脸,要靠能力吃饭,最讨厌那些娘炮,像个娘们儿似的。媚娘啊,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回宫吧。记住我的话,明天带着楚神客,制止钱顺和平郎。” 媚娘俏皮一笑,女儿态十足,拉着他坐床边:“陛下很快会来,还要和你下棋,咱们等着就是。咱姊弟天各一方,从没尽兴对话,今天咱们好好聊...” 第五十七章 西市刑场的博弈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腊月十五,卯时六刻。 长安城西北开远门,义宁坊波斯胡寺对面,是三司之大理寺。寺内东北是大理狱,豪华牢房站满人,睡梦中的武康,被烦人声音吵醒。昨天喝酒太多,和李九对弈象戏,杀的他丢盔弃甲,气的他呶呶怪叫。 后来媚娘参与,夫妻齐心协力,还是落花流水。最后那局放水,李九终于赢了,乐的眉开眼笑。收拾棋局,开始聊天,天南海北侃大山。直到两更天,侍卫数次催促,才依依惜别。 揉捏惺惺睡眼,扯掉眼角眼屎,扫视牢房众人。大理寺卿段宝玄,大理寺工作人员,带着各种工具,看来等候多时。武康打哈欠,伸个懒腰,摇头晃脑,注视那些物件,再熟悉不过。 长条形、巴掌宽木牌,类似衙门签筒令签。上方画朱砂红圈,圈内殷红“斩”字,下面竖排黑字:并州文水武康,十恶不赦之大不敬。方形黑木枷,约十斤左右,专门卡脖子。 闻到酒精芳香,瞬间来了精神,接过一气喝完。酒碗塞给段宝玄,煞有介事道:“行刑当日早晨,犯人不能吃喝,可能在行刑时,吓的屁滚尿流。段公给我喝酒,违反规定啦。” 得便宜还卖乖,段宝玄浅笑:“别人屎尿全出,变之绝对不会,我有这个信心。要说违反规定,西市执行斩刑,今日也是望日,都不合规矩。你的运气不错,圣人颁下口谕,去西市途中,免乘无盖囚车。” 武康哑然失笑,摊摊手点点头,示意狱卒自便。唐代承袭周礼,刑人于市,与众弃之。平民和低阶官员,在市场公开处死,用来杀一儆百。五品以上官员,只要不是谋反、谋大逆、谋叛和恶逆,准许在家中自尽。 越州都督正三品,婺州刺史从三品,皆可家中自尽。朔日是每月初一,望日是每月十五,包括二十四节气,闰月的整个月,以及阴雨天气,都能不能执行死刑。老家伙长孙无忌,为了出口恶气,逼李九西市斩首。 感觉脚踝冰凉,两狱卒蹲脚下,安装沉重脚镣。黑色粗大铁链,抬起脚掂量下,至少二十斤。两狱丞上前,满脸赔着笑,手中拿的手铐,至少十斤重。 武康平伸双手,挂上冰凉手铐,冰冷寒意刺骨。两横木上下放,麻绳固定双手,上面的横木上,写名字和罪行。见狱卒拿木枷,配合仰起头,两半枷合并,牢牢卡住脖子。 一狱卒托着,一狱卒钉铁钉,小心翼翼的样子,很替他们着急。装备完毕,验明正身,离开大理狱,走出大理寺。百名士兵押送,身着明光铠,各个武装到牙齿。 武康拖着脚镣,被看护在中间,前面铜锣开路。吃瓜群众等候多时,坊内各处院门,都有脑袋探出。有些胆子大的,光明正大看热闹,不停指手画脚。 出义宁坊门,黑压压都是人,排在道路两边。这些吃瓜群众,着实令人无语,砍脑袋而已,有什么好看的。逐渐露出苦笑,自己身份太高,正三品大都督,还是当朝国舅,自然备受欢迎。 这些混蛋们,不会买我的肉吃吧,没得罪你们啊。队伍一路向东,在普宁坊、金城坊交叉口,听急促马蹄声。千牛卫拦住去路,四十左右的汉子,嗓门异常洪亮:圣人有令,国舅劳苦功高,赐枷不上身。 段宝玄应诺,狱卒立刻行动,撬钉子取枷锁,解麻绳去横木。武康晃晃脖子,活动酸痛手腕,感觉很舒服。队伍继续南行,过十字路口,进入居德、醴泉坊。 急促马蹄再响,还是千牛卫传谕,这次是救驾之功,赐铁索不加身。手铐和脚镣全取掉,解开五花大绑的麻绳,拿下背后长木牌,更加舒服了。李九仁至义尽,武康也不含糊,冲皇宫方向作揖。 全身没了束缚,明光铠团团围住,防止他逃跑。再过十字路口,到达目的地,长安城西市。两侧坊墙下,拥挤无数人,议论声更大。侯卫全部出动,排成长长人墙,现场维持秩序。 至唐开国以来,西市斩首的高官,貌似只有张亮。还是自己的老乡,郑州荥阳县人(河南省郑州市),本以务农为生,后跟着李世民混,混成凌烟阁功臣。 发达后抛妻弃子,娶个倒霉媳妇,头顶绿油油草原。他迷信思想严重,养了五百义子,被诬陷谋反大罪。李二怒不可遏,斩首于西市,家财全部充公。后来李二后悔,知道冤枉张亮,造就初唐大冤案。 再过几十年,还有个大佬,也在西市斩首。大名鼎鼎来俊臣,写《罗织经》那位,可惜见不到喽。迷迷糊糊间,到西市门口,前方出现骚乱。武康仗着身高,见士兵排成人墙,却看不见闹事者。 士兵匆匆来报,段宝玄轻叹气,和侯卫将军商议,吩咐带人上前。代国妇人杨氏,武顺和敏之兄妹,武顺抱着二丫。后跟白发老叟,觉的很是面熟,一时想不起是谁。 亲人来送行,武康很高兴,扯出温和笑意。杨氏老泪纵横,拐杖不住颤抖,武康先行礼,再微笑安慰,擦去她的泪。拍拍敏之肩膀,冲敏月浅笑,抱二丫在怀里,看着杨氏说:“伯母不该来,我是将死之人,会给带来晦气的。” 敏之控制不住,再次掉下眼泪,杨氏丢开拐杖,拉着他胳膊责备:“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你生是武家人,死是武家魂。到了下面,缺什么东西,给伯母托梦,伯母烧给...造了什么孽啊,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这心里难受。” 杨氏失声痛哭,武顺边哭边劝,阿娘别吓到孩子。二丫不受影响,扯老爹鬓角头发,武康伸手揪一缕,递给宝贝闺女。二丫咯咯笑,没心没肺的样子,逗乐了老爹。 强压浓浓不舍,蹭蹭二丫额头,递到武顺怀里,温言软语道:“带伯母回去吧,这地方不吉利,别吓着小孩子。告诉新城,照顾好二丫,我会感激她的。” 武顺伸手接,二丫不乐意,攥领口不撒手,咿呀喊耶耶。武康咂咂嘴,再扯捋头发,打发宝贝闺女。段宝玄和侯卫将军,和颜悦色劝慰,时辰快到了。 费了老大劲,终于劝走她们,只剩那名老人。他双眼通红,从腰间布袋,拿出坚硬米糕。武康如遭雷击,赶紧搀住他,不可置信道:“您是孙耆老,怎么跑京城了?您都八十五了,得爱惜身体,您家孩子呢,赶紧过来照顾。” 此言一出,四周寂静,段宝玄惊愕,侯卫将军震惊。孙耆老落泪,递出米糕,泣不成声:“武都督您尝尝,今年刚收的粮,老朽亲手做,吃完再上路。” 武康赶紧接手,嘎嘣咬进口中,咀嚼片刻咽下。三下五除二,消灭坚硬米糕,竖拇指点赞:“婺州稻米,又香又甜,碾压全国。老先生您回吧,去武府找我伯母,皇后会派出人手,送您回去婺州。” 孙耆老摇头,跪段宝玄面前,泣不成声:“老朽是江南婺州人,今年八十六岁,来京城给都督送行。从勇康到金华,再到杭州边界,一路百姓痛哭。他是个好官,朝廷冤枉他了,他真是好官。” 段宝玄吓坏了,赶紧弯身搀扶,孙耆老摇头:“我们十五人,在婺州边界,被狄仁杰拦下。老夫以死相逼,狄公才答应放行,若都督是坏官,老夫不会来。求您法外开恩,他被奸臣陷害,他是冤枉的...” 画面感人,闻着伤心,见者流泪。段宝玄哑口无言,不知如何是好,更不敢多说什么。忽然人群中,有人喊冤枉,很快数人呼应。声音越来越大,不到两分钟,喊声响彻云霄。 画面太过震撼,士兵如临大敌,侯卫胆战心惊,喝令百姓禁言。然而没卵用,民意禁不住,一时近乎失控。段宝玄头痛欲裂,马上招呼狱卒,架开孙耆老。老孙剧烈挣扎,扯嗓门喊冤枉,百姓群情激奋。 侯卫将军传令,府兵围困囚犯,匆匆进西市大门。百姓都是盲从的,呼喊火速蔓延,范围越来越大。段宝玄焦头烂额,立刻派人进宫,汇报情况,请求支援。 武康心沉谷底,没有丝毫感动,只有浓浓恐惧。这是钱顺的手笔,这徒弟太坑了,懂得煽动人心。京城和婺州,相距三千里,消息闭塞的时代,京民不会知道我。 定是钱顺和平郎,从长安两市下手,宣扬剪圣袍救灾民,制造舆论和谣言。这样做的目的,首先为了救我,其次获取同情。等到劫法场时,降低暴露风险,因为百姓的举报,比官兵搜查更可怕。 不禁惨然苦笑,这些兔崽子们,是要捅破天啊。可惜不能成事,你们的对手,是总裁武媚娘。收起思绪,跟随队伍,来到刑场。侯卫开路,走专用通道,沿台阶上刑台。 它位于西市东北,五米见方高台,后方是监斩案。监斩官是来济,当朝中书令,挺大的面子。他也听见喊冤,眼神略显纠结。不敢与武康对视,敷衍抱拳还礼,坐书案背过脸。 武康呵呵冷笑,您也知道害羞,有点儿意思啊。转身去断头台,见台前刽子手,提着鬼头大刀。挺着大肚子,巴掌大护心毛,体型异常彪悍。 符合影视造型,一时走神不查,踩到他的脚。下意识抱拳,语含歉意道:“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刽子手懵逼,错愕片刻闪身,大刀放地上,连道“无妨无妨”。斩台鸦雀无声,监斩员无不错愕,很快喟然长叹。来济心中刺痛,如此彬彬有礼,为什么是武家人? 武康跪台布,昂首挺胸膛,迎接最后时刻。视线所及的建筑,都是二层的店铺,二楼窗户打开,里面探出脑袋。呵呵哑然失笑,钱顺有些门道,没有包下二楼,而是混在二楼。 考虑箭支角度和力道,经过仔细甄别,锁定四点钟方向,那个不起眼小窗。完美的狙击点,如果我是钱顺,也会选择那里。可惜啊兄弟,你们棋差一招。计划已经失败,选择专业位置,瞒不过专业人士。 论刺杀的本事,你们不比楚神客,他能轻易锁定你们。此刻酒楼门口,博士喜形于色,无人问津的二楼,今日竟聚满客人。特别靠窗位置,卖出两贯高价,要是天天杀国舅,我能腰缠万贯。 又有客人到来,身高五尺半,穿普通灰长袍,却难掩满身贵气。后跟彪形大汉,身高六尺有余,与国舅相差无几。酒博士认为,前面的是主人,后面的是部曲。 等他们走近,酒博士愣神,主人竟是女子,长的可真高啊。赔着笑拦门口,点头哈腰道:“抱歉两位贵客,小店已经满员,无法招待您们。前边的雾凇楼,比小店大很多,去碰碰运气吧。” 高大侍卫上前,拿五片金叶子,攥酒博士手腕,扣在他手心。强迫他握拳,疼的他嗷嗷叫。又听阴冷话语,额头直冒冷汗,信誓旦旦保证:“两位请放心,马上就清场。” 火急火燎进门,和掌柜耳语。掌柜脸色煞白,立刻祈求客人离开,并免去所有食钱。有的客人识趣,外加占了便宜,纷纷起身离席。几桌没眼色的,被大汉腰牌吓到,跑的比兔子快。 楼下清场完毕,掌柜吩咐博士守门,带着贵客上楼。同样的套路,掌管说完话,侍卫亮腰牌,声音异常冰冷:“千牛卫公干,闲杂人等,即刻离开。” 众食客呆愣,蜂拥跑向楼下,个个屁滚尿流。而在靠窗位置,两人无动于衷,扭头瞄向窗外。侍卫露出浅笑,收腰牌迈脚步,刹那惊叫出声,挡在女子身前:“顺子、平郎,我是楚神客,你们忘了吗?” 两精刚劲弩,两弩箭瞄准,钱顺皮笑肉不笑:“你能找到这里,定是大佬透露,可惜没有卵用。我已做好准备,今日大闹长安,打狗皇帝的臭脸。你这个叛徒,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楚神客摇头,马上解释:“两位兄弟冷静,我没出卖大佬,是他告知皇后。劫法场如同造反,夫人和小夫人,肯定受到牵连。狄仁杰没守信,夫人就在长安,还有你们的家人,不要冲动啊。” 林平郎冷笑:“别拿夫人威胁,在平郎的心里,大佬最重要。我当初杀十五人,若非遇见大佬,早就自刎而死。来京城之前,也安排好家人,她们不会被牵连。狼心狗肺的楚神客,若非大佬保你,你早身首异处。” 楚神客沉默,右手捂胸,信誓旦旦:“我从来没忘,你们这样做,大佬会恨你们。顺子你说实话,他为何留我在京,他为何会剪碎圣袍?” 一时寂静无声,钱顺恨的磨牙,五官逐渐扭曲:“大佬剪圣袍,因为武宾林,以及武皇后。数万灾民围婺州,若是发生暴乱,城外血流成河,会影响她的后位。” 楚神客点头:“两位兄弟,大佬的愿望,不是你们救他,而是保护他家人。夫人和小夫人,还有武皇后,还有二娘子。收手吧兄弟,咱们找到夫人,完成他的心愿。” 钱顺冷笑,抬起手中弩:“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的兄弟,都藏人群里。只要平郎放箭,酒精就会爆炸,这里变成火海。时辰差不多了,平郎把弩给我,准备放箭吧。” 平郎递过弩,弯身从桌底,拿出两石弓。箭头探出窗外,弯弓拉成满月,快速校准角度。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传来声音:“左右监门卫,已经关闭城门,你们逃不出去。” 重磅炸弹抛下,钱顺双眼通红,最坏的结果发生了。盯着可恶女人,咬碎后槽牙:“都是因为你,才落如此地步。你们本就没关系,大佬在婺州好好的,你为何乱认亲戚?” 媚娘迎着弩箭,走到钱顺面前,盯着他双眼,露出迷人微笑:“顺子别犯傻,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想救他脱险。这些天来,想各种办法,托各种关系,却天悖人愿。放下手中箭,跟我找小晴,我担心她做傻事。” 长时间的沉默,平郎缓缓收弓,颓然坐桌边,脸色很难看。楚神客上前,苦口婆心劝:“你们也知道,夫人性格倔强,李勣府前跪两天,然后不见踪影。她没找皇后,也没找你们,这很不正常。” 计划已经落空,钱顺惨然失笑,扔出手中弩。抓酒坛猛灌酒,转头看媚娘,愤愤的质问:“这话什么意思,夫人不找你,还能去找谁?昨天孙耆老说,夫人集万民书,除了你之外,谁能递给皇帝?” 媚娘柳眉紧蹙,小晴背的布,竟是万民书?她求见李勣,是求他递书?这不合常理,我能帮她呈上,为何舍近求远?心思电转间,想到那种可能,脸色瞬间惨白,急不可耐道:“赶紧跟我走,小晴有危险。” 说罢小跑离开,楼梯口顿住,转身焦急解释:“她是康郎的妻子,万民书由她亲呈,才能名正言顺,才能有说服力。她不相信任何人,司空府求见李勣,不是为递书,而是求他拖延。因为三天后,圣人去南郊祭祀,她想拦路递书。” 钱顺终于色变,拦圣驾伸冤,基本死路一条。媚娘额头冒汗,继续解释:“李勣没见她,只剩一条路可走,就是敲登闻鼓。登闻鼓响,百杖林开,圣人接见。没人能过白杖林,那是绝对的死路,赶紧跟我去找,别再耽搁啦。” 说罢蹭蹭下楼,步伐异常急促,三人迟疑半秒,立刻跟出去。来到楼下,钱顺使眼色,平郎入人群。很快找到赵声,压低声音说:“城门关闭,计划失败,弟兄们收队。” 赵声下意识摇头,平郎一把拉住他,瞪着牛眼训斥:“计划已经失败,别做无畏牺牲,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万民书。夫人敲登闻鼓,是叩门闯宫,是九死一生。让弟兄们收队,咱去支援夫人,别再耽搁啦。” 听到能救大佬,赵声连连点头。放下酒精坛,挤开旁边人,扎马步蹲下。平郎踩他大腿,快速立在肩头,扯嗓门大喊:“诸位兄弟,风紧扯呼!” 喊完跳下,拉赵声往外挤,跑向西市大门。很快人群里,到处“风紧扯呼”,暗号此起彼伏。伴随着拥挤,出现了混乱。台上武康闻言,扯出欣慰笑意,弟兄们要撤了。 媚娘做的不错,以她的聪明才智,收拾钱顺不成问题。忽然剧痛来袭,心脏如利刃搅动,冷汗瞬间溢出。不祥预感萦绕,头颅不受控制,看向东北方向... 第五十八章 夫人勇闯百杖林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腊月十五,辰时七刻。 巍峨长安皇城,共有九大外门,安福门是西边正门。走进安福门,是宽敞的横街,街南是各衙办公地。诸如将作监,中书门下外省,南衙十六卫等,都设立在此。 街北是太极宫,朱雀街、横街的交叉口,是正门承天门。此门向北,是嘉德门,然后太极门。过了太极门,就是太极殿,政治权利中心。大型政治活动,诸如元旦大朝会,大赦改元等,都在此殿进行。 太极门内西侧,有架陈年大鼓,名曰太极登闻,用于百姓叩阍。所谓的叩阍,是平头老百姓,向皇帝申诉冤屈。登闻鼓是叩阍途径,有冤屈或急案者,击鼓直达天听,从而成立诉讼。 然而并没卵用,此鼓就是摆设,寻常老百姓,根本进不来皇宫。所有皇城大门,有监门卫驻守,严密排查出入之人。能来到此处的,有各衙官员,亲王和公主,正一品外命妇等。他们就是有冤,也不会擂鼓,完全没意义。 登闻鼓响,太极门开,百杖林立,必死无疑。太极登闻鼓,高祖李渊立,自唐朝建国,历经三十八年,一次没响过。负责此鼓的,是刑部登闻院,负责此院的,是刑部都官郎中。 六名都官郎中,轮流来此值班,今天轮到刘广宗。他最近心情很糟,为父伸冤被驳,整日食不知味。他父亲刘泊,在太宗年间,被褚遂良陷害,被逼家中自尽。褚遂良被贬出京,本以为有机可乘,最终铩羽而归。 无奈喟然长叹,离开办公房,来到院子里。百名刑部问事,三五成群抱团,讲各种荤笑话,毫无纪律可言。也不敢怪他们,登闻院无人问津,都是混日子的。 然而就在此时,忽闻隆隆鼓声,院里鸦雀无声。众人抬头看天,晴空万里的,不会打雷啊。屏气凝神倾听,鼓声越来越急。确定不是幻听,刘广宗大惊失色,扯嗓门咆哮:“登闻鼓响,火速准备。” 众问事痴呆,足足两分钟,灵魂才归壳。有人呶呶怪叫,潮水般涌进杖房,提水火棍出来。杂乱无章列队,擦掉棍上灰尘,摘下层层蛛网。刘广宗下令,跑出登闻院,直奔太极门。 此时太极殿内,正进行大朝会,四品以上官员,共商西突厥战事。今年八月份,左卫大将军程知节,任葱山道行军大总管,讨伐阿史那贺鲁。连战连捷,屡破贼兵,一路势如破竹。 长孙无忌建议,再次增派兵马,彻底打垮西突厥,重新控制丝绸之路。司空李勣提议,右屯卫大将军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大总管,讨伐西突厥贺鲁。 突听隆隆鼓声,大殿瞬间沉寂,百官脸色怪异。李勣和长孙无忌,同时抬起头,看向大殿龙椅。李九缓缓起身,脸上阴晴不定,片刻后下台阶,大步走向殿外。 群臣面面相觑,全部起身离席,跟在大佬身后。能擂响太极鼓的,没有几个人,到底是谁呢?沿途侍卫警戒,百官到太极门外,看清眼前阵仗,无不瞠目结舌。 太极门开,百个刑部问事,东西两侧列队。每列五十人,水火棍杵地,已严阵以待。门口娇小身影,穿国夫人命服,后背黑色圆筒。她傲然而立,单薄的身影,透着倔强与无畏。 正一品的国夫人,可自由出入宫闱,本朝只有三位。代国夫人杨氏,韩国夫人贺兰氏,以及刚刚册封的,楚国夫人崔氏。刘广宗笃定,她是楚国夫人,武康的发妻。 想到这里,匆匆过去,抱拳行礼,急不可耐:“我是刘广宗,刑部都官郎中,今日负责登闻院。夫人应该知道,百杖林十死无生,若现在回头,还能来得及。” 崔小晴惨然,坚定的摇头,解开布扣,递出圆筒。刘广宗不敢接,苦口婆心劝:“皇后对我有恩,武公仗义执言,下官也佩服他。夫人听我劝,赶紧回头吧,就算浑身是铁,也过不去百杖林。” 小晴摇头,屈膝作揖,再递卷筒。良久之后,刘广宗轻叹,双手接卷筒。跑队列尽头,郑重其事放下,挺直腰杆,高声呐喊:“刑部问事,立百杖林。” 问事齐呼喊,水火棍前倾,红棍端交叉。一林两问事,双腿前后分,高举手中棍。这时脚步声响,千牛卫匆匆来,扯嗓门传话:“圣人口谕,此时回头,既往不咎。” 小晴置若罔闻,缓缓迈步伐,来到第一林。双脚前后微分,腰身向前探,露出羸弱后背。一林问事对视,同时轻点头,水火棍砸落。砰砰两声,砸她后背,看着都疼。 刑杖加身上,小晴脚下趔趄,身体摇摇欲坠。艰难稳住身,腹中阵阵翻滚,忍痛咬紧牙,嘴边溢酸水。半分钟左右,缓缓挪脚步,走向第二林,还有四十八林。 一林两问事,水火棍前倾,交叉拦退路。二林问事举棍,叩阍人就位,再次砸两棍。小晴直接栽倒,脸苍白如纸,嘴唇咬出血。半分钟后,艰难爬起,走向第三林,还有四十七林。 千牛卫再次来,同样的口谕,同意置若罔闻,同样水火棍落。挨过第三林,呕吐胃中物;挨过第五林,嘴角沁鲜血;挨过第七林,鲜血染胸襟;挨过第十林,再站不起身。 太极宫广场,一百五十余人,不发一丝声音。众官员沉默,看着林中妇人,心中倍感惋惜。长孙无忌面沉似水,李勣不忍直视,李九眼眶微红,转身吩咐李义府:“同样的口谕,爱卿去劝解。” 李义府应诺,撩袍匆匆跑,棍林外劝说:“夫人您也知道,棍林开启后,不允许回头。圣人再三破例,准许您离开,别再坚持啦。还有四十林,哪怕变之亲来,也绝对闯不过。” 小晴气喘如牛,双手摁地板,使劲浑身力,尝试站起身,却无力趴下。看着林外万民书,不断给自己打气,我要救夫君,只有我能救他。忍着刺骨疼,蹬脚往前爬,爬向十一林。 好倔强的女人,李义府喟然,转身回去复命。十一林问事对视,举起水火棍,东问事轻言:“职责所在,夫人莫怪,您准备好了,我们要落棍了。” 水火棍落下,小晴头晕眼花,再次吐鲜血。感觉力道稍轻,嘴唇不停哆嗦,说不出谢字。咬着牙坚持,手肘摩青石,身体向前蠕。爬到下一林,盯着万民书,咽下喉中血。 西问事眨眼,东问事点头,两棍再次落。力道再次轻,可此刻的小晴,已然强弩之末,依旧承受不住。意识逐渐消逝,盯着万民书。手脚并用,继续蠕动,全靠意志坚持。 第二十林,西问事举棍,东问事缄默。纠结几秒钟,忽然扭过头,盯着左边人,压低声音说:“我说赵二郎,你替我执行,我下不去手。等到下衙后,我请你吃酒。” 赵二郎偏头,你的酒我不吃,我也不会再打。为夫请命的烈女,都是天上的神仙,会遭报应的。东问事咬牙,举起水火棍,确定好位置,闭着眼落棍,也偏过脑袋。 都官郎中刘广宗,看着蠕动的妇人,心中阵阵不忍。武康好福气,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棍子再次落,她又吐了血,还在艰难蠕动。还有二十五林,你该怎么熬? 忽然瞳孔紧缩,见她手肘和膝盖,衣服已经磨破,露出森森白骨。触目惊心之下,感觉头皮发麻,视线逐渐模糊。当初父亲蒙冤,母亲若是如此,会有不同结果吧? 之前为父伸冤,满朝文武百官,只有李义府支持。可他不是真心,只是借此机会,报复褚遂良罢了。变之在大理狱,竟把父亲的冤屈,列为五大冤案。 轻微的呻吟,打断了思绪,竟然熬过三十林。她筋疲力尽,用额头助力,摩擦地板蠕动。看着身后血线,和前方的二十林,刘广宗双眼刺痛,好坚强的妇人。 刘广宗心想,皇后待我有恩,武康为阿爷惋惜。仅凭冤案二字,就是我的知己,士为知己者死,何况小小官职?刘广宗横下心,冲百杖林咆哮:“诸问事,杖走手。” 此言一出,未执行的问事,全部暗松口气。这是问事暗语,手中水火棍,执行杖刑时,有三种情况:走心、走力和走手。杖走心,用心打,二十杖内必死人;杖走力,用力打,生死听天由命;杖走手,走过场,百杖后生龙活虎。 主事官发话,有人被黑锅,自然敷衍了事。他们打心底,也不想着实打,会遭报应的。棍子高高举起,气势十足落下,却豪无杀伤力。武康的预感很准,都官郎中刘广宗,确实手下留情,确实是求生关键。 殿外文武百官,大多心知肚明,没人开口点破。邢部尚书唐临,觉察被人凝视,循着视线望去,竟是长孙无忌。见他频频使眼色,不禁嗤之以鼻,直接偏过头去。 实在不敢想象,堂堂三朝元老,凌烟阁首功大臣,心胸如此狭隘。老夫敬重武康,敬重楚国夫人,徇私一次又如何?你若追究责任,我便处罚刘广宗,你能奈我何? 然即便如此,小晴依旧艰难,撕心裂肺的痛,麻痹她的神经。盯着万民书,视线逐渐迷离,寸寸拉进距离。不知过多久,接触布卷那刻,终于抑不住泪水。 手失去知觉,用嘴咬绳索,解开万民书。感觉被抱住,艰难抬起头,僵硬的身体,瞬间酥软。媚娘突然出现,额头大汗淋漓,将她搂住怀里。单手扯开绳索,李九焦急走来,百官悉数跟随,来到百杖林外。 媚娘抹去眼泪,用力推开布卷,万民书翻滚,碰触李九双脚。看见密麻签名,李九登时暴喝,百官左右分开。李义府和杜正伦,在布卷前俯身,脚步快速后退。 万民书逐渐展开,足有二十余丈,平铺太极殿台阶。百官围上来,看万民签名,皆唉声叹气。密麻的人名,虽奇丑无比,虽不堪入目,却最为真实。满腹经纶的百官,没因字丑而鄙视,却因字丑而敬畏。 李九转身迈步,注视白布黑字,从西边走到尽头,从东边回到原点,一时感慨万千。小晴艰难开口,声音虚弱沙哑:“婺州万民上表,为婺州刺史求情,求陛下法外开恩。” 媚娘仰起头,向李九哀求:“陛下可派人查看,若有笔迹类似,若有弄虚作假,妾亲手撕毁此书。若是万民上表,请求陛下开恩,接受万民之意,赦免康郎之罪。” 李义府首先响应,单膝跪倒,高举官笏,高呼“陛下开恩”。袁公瑜和许敬宗,紧随其后附议,然后是袁公瑜和唐临。不到半分钟,百官跪倒一半,皆为武康求情。 关陇群臣,犹豫片刻,小部分跪倒。李义府看万民书,嘴角扯出诡笑,直视长孙无忌,阴阳怪气儿道:“万民书首签名,婺州长史长孙诠,是新城公主的驸马,长孙太尉的堂弟。太尉必杀的人,堂弟要保的人,不觉的可笑吗?” 长孙无忌闻言,盯着长孙诠三字,刹那咬紧牙关。韩瑗见大势已去,举官笏跪倒,带动整个关陇。最后站着的,是李勣和长孙无忌,皆闭目不言。 李九闪过狠戾,直视长孙无忌,淡淡说道:“请舅舅回答,万民上表的官员,是不是好官?朕欲斩杀好官,婺州十数万百姓,会不会骂朕是昏君?” 很严厉的质问,长孙无忌惊愕,撩起衣袍跪倒,垂头缄默不言。李勣诡笑,单膝跪倒:“启禀陛下,前日臣在酒肆,有个杜姓汉子,请臣买重宝。他言辞凿凿,声称手中物,是陛下的旧衣。” 无忌陡然睁眼,视线饱含怒气,李勣浑不在意,继续汇报着:“臣自然不信,便一问究竟。卖宝人声称,尚衣局的杜奉御,是他的表兄,御袍千真万确。臣欲继续查问,他却仓惶逃命。臣年老力衰,部曲酒囊饭袋,他逃之夭夭。” 瞪眼说瞎话,众人心知肚明,却没有人反驳。李义府举官笏,开始剖析推理:“尚衣局旧衣有数,陛下的旧衣,只曾赏赐武康。若司空所言不虚,杜奉御偷龙转凤,呈给皇后的紫衣,并非真正的旧衣。” 许敬宗接话:“杜奉御监守自盗,犯大不敬之罪,按律流刑两千里。武康所剪之袍,并非真正圣袍,我们被蒙在鼓里。此案另有隐情,臣建议收押武康,审问杜奉御后,再行定夺。若陛下信任,下官愿做主审,定查明真相。” 现场落针可闻,百官心知肚明,杜奉御肯定供认不讳,他被李勣安排好了。李勣出面保武康,大局尘埃落定,袁公瑜首先附议。李义府、杜正伦和唐临,紧随其后。 长孙无忌怒视李勣,牙关渐渐咬起;媚娘看向李勣,眼中满是感激。李九直接准奏,命令千牛卫,缉拿杜奉御,由许敬宗主审。中书舍人王德俭,提笔起草圣旨:斩刑即刻中止,武康暂时收押,仍关大理狱中。 圣旨起草完,中书、门下官员签名,韩瑗犹豫片刻,也无奈提笔签名。王德俭捧朱笔,李九御批“准”字,圣旨走完程序。小晴露出微笑,眼皮越来越重,很快失去意识。 李九看着媚娘,圣旨递她手里,温言软语道:“皇后担心堂弟,去宣读圣旨吧。时间尚早,不必心急,注意安全。至于楚国夫人,暂时安排命妇院,朕派太医诊治。” 媚娘感激涕零,轻轻放下小晴,转身跑出太极门。此次绝地翻盘,是小晴的功劳,李勣锦上添花。若没万民书震撼,堵长孙无忌的嘴,李勣所言就是笑话。不过这份人情,定铭记于心,他日必有厚报。 带领千牛卫,西边安福门外,遇上婺州保安。换乘斗骢马,带上楚神客,直奔西市而去。终于在午时前,来到西市刑场,蔑视监斩官来济,宣读手中圣旨。 来济当场懵逼,满脸不可置信,仔细检验圣旨。确定无误后,瘫倒在椅子上,颓然挥挥手。媚娘嗤之以鼻,跑到监斩台前,面向人群大喊:“武康是冤枉的,此案另有隐情,陛下圣谕重审。” 不到半分钟,人群响起欢呼,喊声响彻天地。媚娘跑向武康,拉着他的胳膊,抑不住激动:“康郎你没事了,终于安全了。阿姊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永远的最后一次。” 武康没回神,呆呆望人群,双耳暂时失聪。宣读圣旨那刻,进入半傻状态,整个人迷茫了。感觉像拍戏,太不真实了,按理说不应该。使劲甩脑袋,食指伸口中,狠狠咬一口。疼的嗷嗷叫,果然不是做梦。 楚神客架起他,媚娘揉捏双腿,为他舒缓血脉。完事站起身,抽鼻子笑骂:“瞧你那德行,多大的人了,还吃手指。此地太晦气,赶紧跟我走,有太多话想说。” 武康茫然点头,艰难迈动脚步,见到来济颓废,嘴角扯出不屑。该死的老东西,风水轮流转,你等着倒霉吧。还有韩瑗、长孙无忌,你们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楚神客搀扶,走下断头台,由保安护卫,走出西市大门。很快适应走路,终于露出笑容,想仰天长笑。美丽的大唐江山,武康又回来啦;关陇门阀们,等着颤抖吧。 骑马回修真坊,进入卧室中,媚娘讲述经过。李勣的出手,让他很意外,也没放在心上,记住人情就行。媚娘纠结许久,再次吐实情:“多亏了小晴,勇闯百杖林,递上万民书。不过你别担心,刘广宗手下留情,并无性命之虞。” 武康如遭雷击,双耳再次失聪,茫然望着媚娘。想到可怕画面,嘴唇不停哆嗦,眼泪涌泉而出。心如刀割下,再也忍不住,瘫倒在地,抱头痛哭。 媚娘抚他发髻,轻叹气安慰道:“阿姊很佩服她,有这样的妻子,是你的造化。不必太过伤心,好好的补偿,好好的疼爱。康郎答应我,别让她再度犯险,别让悲剧重演。” 悲伤弥漫卧室,不知过了多久,武康抬起头,心中立下重誓... 第一章 拜师战神苏定方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腊月十八,辰时四刻。 义宁坊大理寺,尚衣局奉御杜仁礼,正接受三司会审。礼部尚书许敬宗,邢部尚书唐临,大理寺卿段宝玄,御史中丞袁公瑜等,共同审里圣袍案。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杜仁礼当堂认罪。 永徽六年五月,婺州刺史武康,献火山灰水泥有功。圣人赐旧衣为料,皇后亲手裁缝,做紫袍赏赐武刺史。那时的杜仁礼,正是尚衣局奉御,利用职务之便,截留圣人旧衣,企图留为传家宝。 不料被堂弟偷窃,欲高价卖与李勣,被识破后,畏罪潜逃。杜仁礼犯大不敬,依律流行两千里,发配山南道益州。原婺州刺史武康,所剪紫服非圣袍,大不敬罪命不成立,着当庭释放。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私剪官袍,于礼不合,一撸到底。机关算尽整五年,拿命搏来的刺史,彻底沦为泡影。武康浑不在意,昨天所有的荣誉,已成为遥远过去。心若在梦就在,抱紧媚娘大腿,不过是从头再来。 午时三刻,褪去囚服,离开监狱。大理寺门外,和狱丞亲切握手,感谢他们的照顾。杨氏带武顺母子,以及钱顺和平郎,过来接他出狱。武康心旷神怡,除了元姊武顺,都热情拥抱。 杨氏老泪纵横,笑骂他没大没小;钱顺平郎傻笑,一时无语凝噎;武顺和敏之很激动,不停的抹眼泪。武康背着敏月,众人浩浩荡荡,回到永兴坊武府。 武康迫不及待询问,得知小晴无大碍,尚在命妇院修养,心终于放肚里。快乐吃团圆晚饭,遵守媚娘吩咐,席间滴酒不沾。陪杨氏谈笑风生,长安宵禁之前,婉言谢绝留宿,带兄弟回修真坊。 只是他走以后,武顺躲在房里,洒下嫉妒泪水。怒摔手腕玉镯,那是媚娘送的,本来是一对儿,姐妹俩一人一个。嫉妒的女人最可怕,可怜的韩国夫人,已经走上作死路。 武康回到修真坊,见到三百兄弟,又是情感大戏。握手拥抱免礼,众人都很激动,有的哭哭啼啼。与弟兄们共饮,轮流敬酒,酩酊大醉。第二天早晨,留下平郎五十人,其余跟随钱顺,去婺州接闹闹进京。 年关已至,开始准备过年,张灯结彩,筹备年货,静等女主归来。腊月二十巳时,千牛卫送回小晴。额头脸颊有伤疤,依然那么美丽;手肘膝盖缠绷带,依旧那么妩媚。 抱媳妇下车,安排卧室里,照顾她起居。做最爱吃的菜,哄着她喝苦药,白天陪聊天,讲古怪故事,晚上衣不解带。期间媚娘没来,估计临近年关,各种祭祀活动,实在抽不出空。 只是隔三差五,送名贵药材与补品,灵芝虫草当饭吃,参汤燕窝当粥喝。悉心照料之下,身体恢复很好,虽然依旧虚弱,脸上渐有血色。腊月二十五,终于能下床,武康欣喜若狂,每天搀她散步。 显庆元年的春节,是穿越大唐以来,最温馨最舒服的。独自去武府拜年,给敏之、敏月压岁钱,发现武顺情绪不对,眼神中带着疏离。还有小敏月,不像之前亲昵,竟然不让抱抱了。 武康没放心上,毕竟九岁丫头,知道害羞了。回到修真坊,陪媳妇吃团圆饭,和兄弟欢聚一堂。唯一的遗憾,闺女不在身边,婺州距离长安,实在太过遥远。 过完年是上元节,长安成为不夜城,据说热闹非凡。武康毫无兴趣,陪媳妇荡秋千,享受家庭温馨。正月二十一,钱顺终于回来,小晴抱着闹闹,哭的泣不成声。总算阖家团圆,生活渐趋圆满,每天抱着闹闹,陪小晴院里散步。 今年两个正月,闰正月十三,搞笑事情发生。媚娘派人传话,康郎收拾细软,咱去洛阳讨饭。去年雍州阴雨,长安城粮食短缺,大地主也没余粮。只能率文武百官,以及数万长安市民,去洛州讨饭吃,美其名曰就食。 闰正月二十一,右屯卫将军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大总管。率领燕然都护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征发唐兵和回纥兵,自北道讨西突厥。阿史那弥射,阿史那步真,率领突厥降兵,自南道攻击西突厥。 数十万兵马,李九彻底发狠,欲灭亡西突厥。武康兴奋难耐,同时也很无奈。自己被一撸到底,只能在家照顾媳妇,不能跟随出征。二月初三,讨饭大军进入洛州,李九入住洛阳宫。 洛阳皇宫东边,大名鼎鼎的含嘉粮仓,敞开肚皮吃吧。含嘉仓东边,是宏大道政坊,武康和三百保安,被媚娘安排此处。李九脸皮很薄,既然来洛州讨饭,就得给洛州福利。 二月初五,颁下圣旨,洛州所有囚犯,徒刑及其以下的,全部赦免回家。同时洛州的百姓,免除一年租和调;百岁以上的老人,赐五斛粟和五匹帛。 二月十二,立李显为周王,媚娘派人送来御膳,及正宗的红高粱。终于能大快朵颐,闹闹吃的满嘴流油,小脸圆胖成苹果,正发展为小胖墩。到了午时左右,哄小闺女午睡,端米粥来卧室,投喂家里大闺女。 小晴幸福满满,含情脉脉望夫君,吃完碗中粥,调皮笑道:“自从嫁给夫君,最近这段时光,最为美好幸福。喂我吃饭,陪我入睡,陪我起床,陪我散步,好想永远受伤。” 这倒霉娘们儿,胡说八道什么,武康翻起白眼:“大师曾说过,你是鸿雁命,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不砸大师招牌,所以百杖林当天,就立下重誓。此生守着你过日子,不沾染其他女人,只对我的小晴好。” 小晴愕然片刻,幸福泪水滑落,拉着夫君的手,嗲声嗲气撒娇:“这是梦寐以求的,小晴好幸福,说话要算话哟。夫君你知道吗,有了上次劫难,人家也想通了。当官也不好,不如平安与美满,咱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最好。” 武康乐出声,挤眉弄眼戏谑:“咱家小官迷,终于体会到,悔教夫婿觅封侯。只要你愿意,等完全康复,咱们就回婺州。买百十亩地,我耕田来你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夫妻双双把家还。” 小晴又被感动,举双手赞成,你一言我一语,憧憬田园画面,共织美好明天。然后和谐被打破,传来媚娘的声音:你们没机会了,可不能撂挑子,小晴拐跑康郎,我还能依靠谁? 女总裁来啦,武康起身行礼,被直接无视。媚娘坐床边,阻止小晴起身,握着她双手,温言软语道:“兄长们不争气,完全指望不上,阿姊的娘家人,就剩康郎一个。难道小晴忍心,让本就履薄冰的阿姊,再成孤家寡人吗?” 小晴连忙摇头,矢口否认道:“阿姊说笑啦,刚才只是戏言,闹闹的姑母与姑婆,必须鼎力支持。只是大劫刚过,夫君贸然为官,会惹朝臣非议。所以先回婺州,避过此阵风头,一两年后再出仕。” 媚娘被逗乐,没好气儿道:“避风头京城就行,何必舍近求远,再说也没必要。不过你说的对,不宜直接做官,我都安排好啦。圣人明天中午,为苏将军践行。康郎会做他的卫兵,共同讨伐西突厥,战场捞功劳。等班师回朝,按功劳大小,升任备身或千牛备身。” 武康当场懵逼,唐灭西突厥战争,竟能搭乘末班车,很快热血沸腾。苏定方是战神,一生灭国无数,做他的护卫,能学很多东西。忽然眼珠转动,馊主意涌心头,想到更有趣的。 小晴有些纠结,媚娘和颜悦色,继续灌迷魂汤:“小晴不必忧心,康郎是堂堂国舅,苏定方会安排好。康郎也放心,等你出征后,我安排十个婢女,照顾小晴起居。” 话说这份上,不能再推脱,小晴调皮笑道:“恐怕阿姊的目的,是想把夫君,变成千牛卫士,贴身保护你吧。小晴也觉得,这安排很不错,贴身保护阿姊,是夫君的职责。” 所谓的备身,或千牛备身,就是御前带刀侍卫。领导他们的,是左右领左右府;显庆五年,改左右千牛府;神龙元年,改左右千牛卫。因为李元芳大哥,对千牛卫很向往,听着非常拉风。 小晴的回答,媚娘很满意,扭头瞟武康,淡然说道:“小晴已经同意,你今天收拾好,明天准时出征。客厅里还有客人,随我去接待,对你大有裨益。” 说完和小晴告别,昂着头迈正步,像骄傲的孔雀。武康云里雾里,这位吃炸药了,态度很不正常,是不是亲戚来啦。无奈的撇嘴,夫妻相视苦笑,抓抓手离开卧室。 跟在媚娘身后,觉察她身上气息,更加的阴冷。仔细想了想,没得罪她啊,怎么了这是。走出后院门,路过花圃边,媚娘突然发难。 小手揪他衣领,俏脸饱含怒气,抬脚跨上花坛。花坛有些高,她有些吃力,武康赶紧伸手,扶着她腰肢,送她上花坛。她居高临下,大小两张脸,几乎贴一起。 片刻之后,媚娘咬牙切齿,牙缝挤出声音:“你刚才说什么,只对崔小晴好,守着她过日子?不知四六的混蛋,为她去做田舍翁,还要离我而去。你个杀千刀的,太让我失望了,你可别忘了,要保护我的安康!” 原来问题在这,武康头皮发麻,吃哪门子醋啊。一时哭笑不得,赶紧出言解释:“媚娘误会了,只对小晴好,是指男女之情,对她忠贞不二。刚才小晴也说了,保护你的安全,是我的职责嘛。” 总裁脸色稍霁,武康接着忽悠:“你也了解小晴,她就是个官迷,我们若回婺州,超不过仨月,肯定逼我当官。俗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官迷的话,当笑话听就行,别和她一般见识。” 这还算人话,总裁没了怒色,却不松开衣领,煞有介事道:“你对她立重誓,也得对我立誓,现在就起誓。说你永远守护我,永远忠心耿耿,永远不背叛阿姊。” 小女生吃醋嘛,咱的一代女皇,打开方式不对嘛。不过话说回来,你将迈入人生巅峰期,抱紧你的大腿,才能官运亨通。我脑子不秀逗,没理由背叛,咱们俩早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想到这里,举起右手,郑重其事:“我志愿成为,媚娘的爪牙。拥护媚娘纲领,遵守媚娘章程,履行爪牙义务。执行媚娘的决定,严守媚娘的纪律,保守媚娘的秘密。对媚娘忠诚,积极工作,为媚娘的事业,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媚娘牺牲一切,永不被叛媚娘。” 这话很不要脸,媚娘瞠目结舌,良久轻啐一口,松开他的领子。双手搭肩头,十指扣脑后,瞟了眼地面。武康会意,搂腰抱她下来,暗暗松口气,这位喜怒无常。 继续走向客厅,她语气柔和很多:“圣人颁布圣旨,大唐所有的州,上佐取消别驾,只留长史和司马,且恢复实权。婺州官场调整,录事参军狄仁杰,升任婺州刺史;户曹参军张柬之,升任婺州长史;法曹参军骆宾王,升任婺州司马。” 武康目瞪口呆,三大心腹坐火箭,连升好几级呀。婺州是上州,刺史从三品,长史从五品上,司马从五品下,都是真正的高官。然婺州是我老巢,也是我的嫡系,他们掌管最好。 媚娘忽然轻哼,语气恢复冰冷:“康郎你放心吧,咱们的仇人,我都不会放过。褚遂良、韩瑗和来济,包括长孙无忌,都会付出代价。圣人已经同意,下个月的大朝会,任褚遂良为桂州都督。” 感觉浓郁的阴冷,武康心惊胆战,头皮阵阵发麻。褚遂良是潭州都督(湖南省长沙市),贬为桂州都督(广西省桂林市),都贬到海边啦。亲爱的老褚,怪你自己站错队,自认倒霉吧。不过话说回来,桂林山水甲天下,好好修心养性吧。 忽然想起来,好像今年八月份,媚娘会再次出手。许敬宗和李义府作妖,韩瑗、来济也会被贬,褚遂良直接贬去越南。感觉有些可怕,得罪女人可以,只要别太过分,过段时间就忘了。但不能得罪第二次,因为她会想起第一次,新账旧账一起算。 媚娘见他脸色差,轻叹口气说:“别怪阿姊心狠,权利的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说这个了,康郎此次出征,要注意安全,不要冲锋陷阵。有没有其他要求,我转告苏定方,请他酌情处理。” 武康考虑片刻,凑到她耳边,提出两点要求。媚娘柳眉轻蹙,良久点下头,颇有些遗憾:“本来阿姊的选择,是司空李勣,还没找他谈。既然康郎决定,那就苏定方吧,挺不错的选择。” 很快来到客厅,看见端坐的老人,武康略微迟疑,赶紧过去行礼。老者起身,微笑搀扶,三人互相见礼。媚娘做完介绍,开门见山道:“康郎容易冲动,若在军中犯错,苏将军尽可责罚,人不死就行。” 苏定方连说不敢,这是在警告我,保护好武国舅。客套片刻,媚娘继续:“康郎有三百好友,曾随他出生入死,等下让他们列队。若将军看得上,可挑选心仪之人,共同编入卫队。” 老苏闻言很纠结,打心里看不起南兵,都是些羸弱无能的,战力不及北方汉子。不过皇后的面子,不能随便驳,随便挑选几个,随军照顾武康吧。想到这里,点头同意。 钱顺接命令,手指放口中,连吹三声口哨。原本静谧的院子,很快响起噪音,然后是杂乱脚步。三分钟不到,大群人涌入;六分钟不到,保安整齐列队。 算上钱顺和平郎,整整三百人,站成三个方阵。每阵五列,每列二十人,已经整装完毕。黑色紧身衣,灰色的披风,黑布巾包头。左肩背箭壶,右肩挂长弓,腰间长横刀,右手连枷棍。 昂首挺胸,精神抖擞,目视前方,阵阵肃杀。苏定方不禁侧目,血液流动加速,身经百战的将军,自然能分辨兵员。纵看一条线,横看一条线,像木头人似的。 武康很满意,弟兄们表现不错,没给大佬丢脸。别的咱不说,单军容和集结速度,秒杀任何府兵。媚娘也看出门道,冲康郎抛媚眼,示意苏定方检阅。 老苏当仁不让,大踏步入阵,队列中检视。不时点头,满意之色,溢于言表。见婺州连枷棍,勾起浓浓兴趣,好像是乌木和精钢,好奢侈的装备啊。 停在士兵身边,伸腰取连枷。感受到阻力,士兵紧紧攥住,身体纹丝不动。苏定方皱眉,忽然一声暴喝,腰间横刀出鞘,猛砍士兵脖颈。电光火石间,刀锋瞬间停住,距离脖颈仅半寸。 再看那位士兵,依旧纹丝未动,就像木头似的。苏定方仰天长笑,良久收刀归鞘,大步到媚娘跟前,抱起拳坚定道:“请皇后应允,此三百士兵,末将全部要了,全部编为亲兵。” 媚娘很开心,这些小混蛋,敢在京城劫法场,还怕你吓唬吗?示意老苏免礼,和颜悦色道:“能入将军法眼,是他们的福气。另外告诉将军,他们都是骑兵,战马在隔壁喂养。” 苏定方错愕几秒,瞬间喜形于色,三百精锐骑兵,是绝对的宝贝。媚娘冲小弟招手,挂上和煦笑容,看向苏定方:“叔父叔母去的早,我又疏于管教,致使他闯下大祸,差点枉送性命。劳烦苏将军,收康郎为徒,代本宫好好管教。” 武康立刻配合,躬身双膝跪倒。苏定方迟疑几秒,也起了爱才之心,点头同意道:“变之带出这样的兵,自己又能冲锋陷阵,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既然皇后请求,臣只当应允,臣平生所学,定倾囊相授。” 媚娘欣喜若狂,赶紧让人准备,请苏定方进客厅。摆上香案,燃上清香,请上主位。武康虔诚敬茶,完成拜师礼。压抑不住兴奋,老苏是大唐战神,能拜他为师,是天大的福气。 时至今日,大唐新一代战神,正式初窥门径,即将冉冉升起... 第二章 打响西突厥战役 显庆二年(公元657年),二月十三,辰时一刻。 讨伐西突厥的,朝廷北路大军,聚集洛阳城西门。李九亲临城门,安排出征仪式,为苏定方践行。武康和三百保安,编入苏定方卫队,聆听李九教诲。 小晴和媚娘也来了,不厌其烦的啰嗦,不许冲锋陷阵。她们的说辞,若传李九耳中,肯定气的暴走。媚娘再三强调,随军出征的目的,跟着混些功劳,打酱油镀镀金。 回来做千牛备受,宫中带刀行走,贴身保护我。甚至撂下狠话,若敢冲阵厮杀,切你的是非根,永远陪我身边。武康头皮发麻,裤裆冷飕飕,信誓旦旦保证,就去打个酱油。 媚娘显然不信,临时加派监视者,楚神客编入卫队。立即演讲结束,繁琐仪式完成,大军准时开拔。目测不到三千,清一色铁甲骑兵,前去西天取经。 其实南衙十六卫,只是遥领天下府兵,将军并无军权。若战事发生,皇帝临时指派,各道行军大总管。全国折冲府,地方州县长官,南衙十六卫,行军大总管等,各势力互相制约,没人能单独控制军队。这样一来,驻地分散的府兵,仍由皇帝直接掌握。 加急公文发出,从洛阳到新疆,各州县集结府兵,驻扎官道附近。大总管沿途收拢,像滚雪球和贪吃蛇,队伍逐渐壮大。三月份到雍州,激增三万多人,武康收媚娘家书。 报复已经开始,潭州都督褚遂良,贬为桂州都督;李九的三子李素节,由许王徙为郇王。这只是个信号,他是萧淑妃所生,以媚娘的尿性,估计对他下死手。 显庆二年三月中旬,中书侍郎李义府,任中书省中书令,兼任检校御史大夫;黄门侍郎杜正伦,兼任度支尚书,依旧同中书门下三品。媚娘频繁来信,信中无话不谈,武康受宠若惊。 显庆二年五月,大军出关内道,入陇右道凉州。照这个速度行进,大军抵达新疆,至少十一月份。古代战争太麻烦,交通条件是硬伤,若有铁路和火车,早弄死西突厥了。 枯燥无味的行军,全靠媚娘和小晴家书,打发无聊时间。白他呆苏定方身边,学习兵法和谋略,做力所能及的工作。诸如粮草统计,医用酒精密封,卫生监控等等。 显庆二年八月,十几万大军,行至沙州敦煌县(甘肃省敦煌市)。戈壁滩上玉门关,此处应有装逼,武康摇头晃脑: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诸位大佬高潮,苏定方击节赞赏,称赞他文武双全。 等过了玉门关,再收媚娘家书,政治风暴开启。李义府和许敬宗,按照媚娘指示,举报韩瑗和来济。说他们勾结褚遂良,挟桂州用武之地,欲行不轨之事。 当然这是污蔑,李九顺水推舟,开始清洗关陇门阀。韩瑗贬为振州刺史,即海南省三亚市,天涯海角钓鱼去了;来济贬为台州刺史,即浙江省台州市,在婺州的东边;褚遂良贬为爱州刺史,就是越南清化,贬出新中国了。 同时责令他们,永远不许还朝,关陇系三巨头,政治生涯结束。长孙无忌的党羽,已被全部剪除,孤立无援的他,就是下个目标。武康欣喜若狂,你们也有今天,我的仇正在报。 婺州剪官袍事件,你们往死里逼我,现在遭报应了吧。这还不算完,过不了多久,你们有生命危险。连出三大口恶气,估计媚娘此时,乐的找不到北。大功臣许敬宗,升任门下省侍中,杜正伦替任中书令。 喜事接踵而至,大总管苏定方,昨日允许他参加,大佬军事会议。虽然没有发言权,只负责端茶倒水,沙盘插小旗等,配合他们军演。然耳濡目染之下,也学到很多东西。 与老苏越发亲密,听不懂的内容,晚上单独询问。老苏也耐心解答,并要求他讲故事,就是《隋唐演义》和《说唐》里,那个苏定方的故事,被小说黑出翔的那个。 以反面角色出场,老苏家祖孙三代,都在和李唐作对。苏定方对战靖边侯罗艺,毒箭暗中射杀罗艺。又在紫金关外,计诱罗成陷泥潭,乱箭射死白虎罗成。 老苏开怀大笑,罗艺不是我杀的,罗成又是哪个。故事很快讲完,关系突飞猛进,这日中军内帐中,老苏接朝廷公文,不住唉声叹气。武康很纳闷儿,试探着问:“朝廷有何变故,恩师因何愁眉苦脸?” 苏定方喟然长叹,元年西突厥之战,朝廷处罚下来了。他是前军总管,遭遇突厥两万骑,率五百骑驰迎冲击。西突厥大败,唐军追奔二十里,斩敌一千五百余人。此为老苏的闪光点,史书上鼎鼎大名的,苏定方五百破阵。 后来出了龌龊,副总管王文度,给程咬金出馊主意:此次虽说获胜,官军也有死伤,不能急追穷寇。建议自结方阵,步步为营,层层推进,等敌人来进攻。 为了说服老程,诈称有圣人密旨,表明自己是监军,节制西线战事。老程信以为真,下令不许深追,从而贻误战机。我军士卒终日骑行,严冬朔风身披重甲,粮草供应不及时,人马不时冻病而死。 武康瞠目结舌,笃定那个王文度,肯定没有密旨,只是嫉贤妒能。 苏定方叹气,颇为无奈道:“我也这样认为,并劝解程将军,出师目的是歼敌,不是坐困自守。圣人以您为大将,不可能给副手密诏。咱先把他抓起来,然后飞表上奏,就会水落石出。” 说到这里,老苏苦笑:“程将军不听,大军到达恒笃城,数千家胡人投降。王文度竟然说,他们等官兵离开,必然再次反叛。建议全部杀掉,夺取钱财和物资。变之你说说,这算怎么回事,我们是讨贼的官兵,不是打劫的恶贼。” 谁说不是呢,该死的王文度,典型的猪队友。武康有些郁闷,斟酌片刻说:“程咬金没听您的,反而听王文度的,派士兵杀人屠城。阿史那贺鲁听闻,再无投降念头,率残部逃跑了?” 苏定方点头:“变之说的对,我军补给不足,无奈班师回朝。王文度因为矫诏,本该判处死刑,长孙无忌出面担保。命是保住了,被除名免职,沦为庶民。程知节被牵连,也保住了命,却也丢官罢职。” 武康仔细回忆,这个王文度,不是无能辈啊。他战功彪炳,数立功勋,心胸有待提高。程咬金一世英名,落得晚节不保,可悲可叹啊。 忽然想到什么,嘴角扯出诡笑,试探着问老苏:“王文度矫诏,以程咬金的精明,不可能看不出来。老师您说说,他是否故意如此,自污以保家族?” 苏定方蹙眉,良久缓缓摇头,圣人宽厚仁和,不存在功高震主。武康也觉是,便笑着打趣:“老程光荣退休,对老师来说,是天赐良机。太宗不重用您,此次灭亡西突厥,您将迎来人生巅峰。” 事实就是这样,程咬金不下台,老苏上不了台。苏定方也明白,没好气儿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为师要竭尽全力,灭亡西突厥。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明日急行军。” 武康躬身行礼,回自己营帐,和弟兄们侃会儿,钻被窝冥思苦想。认为灭了西突厥,才能稳定西域,才能控制丝绸之路。没丝绸之路,丝绸和瓷器出口受阻,经济储备大打折扣,唐王朝就会衰落。 接下来的生活,依旧千篇一律,白天行军赶路,晚上思念妻女,旅途相当烦闷。十日之后,苏定方传令,大军加快速度,争取腊月之前,抵达金山附近。 显庆二年十月,进入吐鲁番盆地,绕过巍峨天山。终于在腊月初,来到金山西侧,就是后世阿尔泰山。这仗打的憋屈,整个显庆二年,浪费在行军途中。 前方不足百里,是西突厥五咄陆,共有五个部落:处木昆、胡禄屋、摄舍提、突骑施和鼠尼施。首当其冲的,就是处木昆部,游牧于新疆省塔城一带。 前线探子汇报,处木昆部的俟斤(首领),懒独禄纠集三万骑兵,五十里外严阵以待。首战终于来临,苏定方命令全军休整,腊月初六辰时,召开军事会议。 与会人员有:大总管苏定方,燕然都护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回纥可汗药罗葛婆闰,右领军郎将薛仁贵。以及专业打杂,负责端茶倒水,沙盘插旗的武康。 大佬们经过磋商,决定明日辰时,大军出金山北(蒙古国西部),与处木昆正面决战。会议的最后,苏定方发号施令:“右领军郎将薛仁贵,率你部五千精骑,做为前军左翼。” 薛仁贵应诺,苏定方继续:“药罗葛婆闰可汗,率领回纥精骑,做为前军右翼。渭南副都护萧嗣业,清点三千骑兵,作为后续增援;都护任雅相,统领后军步兵,稳步向前推进。” 逐个颁发令箭,与会人员全部起身,苏定方作最后陈词:“这是我军首战,望诸位齐心协力,不得有任何差池。老夫再次重申,必须首战告捷,必须旗开得胜。” 众人应诺离开,武康收拾会场,行礼告辞之际,被老苏留下。两人落座,苏定方沉吟,片刻后淡淡说:“韩非子曾言,宰相必始于州郡,将军必发于卒伍。想必变之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武康些许错愕,脸上露出喜色,点头如捣蒜:“不做地方官的官员,胜任不了宰相;不当士兵的将军,不是合格将军。恩师的意思,明天会派我出战,那再好不过。” 老苏笑容和蔼,轻抿茶水微笑:“变之切莫心急,会在适当时机,遣你加入战局。你曾指挥婺州平叛,更是身先士卒,与叛军厮杀。可格局太小,指挥千军万马,你还差太多。” 这个无法反驳,武康虚心接受,老苏继续:“你是当朝国舅,也是我的弟子,身份足够高。之前救灾剪官袍,在普通军士心中,也有不小威望。先从小军官做起,我会安排好,先回去休息吧。” 有安排就行,不是来旅游的,武康内心窃喜,恭敬行礼告辞。军令已经下达,全军开始备战,气氛阵阵肃杀。等回到营帐,被弟兄们围住,他们七嘴八舌,都是好战分子。 头盔挂横架,摘腰间横刀,坐在矮榻边,抓起烤羊腿,先吃饱再说。大快朵颐后,接羊皮酒袋,灌几口美酒,扫视众人,没好气儿道:“瞧你们的德行,个个眼冒绿光,那么想参战?” 林平郎憨笑,重重点头说:“当然想参战,俺们都是庶民,大字不识几个。想出人头地,就得战场拼杀,就得立战功。咱不远万里,不是来游玩的,大伙儿说对不对?” 众人深以为然,无不呶呶怪叫,惹来巡逻兵。钱顺笑骂几句,煞有介事道:“皇后让您捞功劳,您肯定不乐意,不能吃嗟来之食。咱们盛世安保,自己能挣功劳,不需别人施舍。大佬给句准话,咱们去前线吗,会不会参战?” 不吊他们口味,酒袋递给赵声,琢磨片刻回道:“明天是首战,恩师肯定亲临,咱们是亲卫队,自然会去前线。至于能否参战,他含糊其辞,说在适当时机。” 此乃敷衍词汇,众人很快泄气,赵声很不满:“适当时机,在俺看来,打扫战场罢了。咱们盛世安保,不比府兵精锐差,为何不能出战?要不您去求情,让咱们打头阵,绝对不给总管丢脸。” 不待武康回话,楚神客干咳:“还是算了吧,皇后数次交代,不许大佬冲杀。弟兄们都明白,咱们的大佬,是皇后的心头肉。万一出了差错,咱们都得陪葬。” 钱顺嗤之以鼻,嘲讽楚神客:“当初的楚神客,孤身刺杀大佬,现在却成了软蛋。大佬不是弱书生,是杀人的祖宗,哪次不带头冲锋?我说老楚啊,胆子越来越小,被酒色掏空了?” 楚神客轻啐,翻白眼反驳:“不是开玩笑,皇后很厉害,从来说到做到。苏将军非等闲辈,会安排好的,整个西北战局,论不到咱们指摘。等适当时机,他会派出咱们,都别心急呀。我说诸位兄弟,难道你们真想,大佬变太监吗?”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又惹来巡逻兵。小兵闻到酒味儿,直视羊皮袋,口水流出来。武康噗嗤乐,酒袋丢过去:“喝酒可以,别喝多了,当心军法。” 巡逻兵连连道谢,你们尽情嚎,俺绝不再来。他美滋滋走了,武康轻笑,干咳两声,郑重其事:“皇后爱护我,我不能给她丢脸,你们也别给我丢脸。老楚说的对,要令行禁止,若影响大局,我也保不住你们。” 众人齐应诺,武康聚拢小弟,小声的吩咐:“吃饱睡足,装备整理好,特别是救命黄金。如果被俘虏,用黄金买命。都给我记住,无论何时何地,性命放首位。别的不多说,都去休息吧。” 弟兄们点头,各自回铺位,钻被窝睡觉。巡逻兵喝完酒,过来送酒袋,一时目瞪口呆。营房鸦雀无声,刀兵陈列整齐,比娘子闺房还整洁。这些婺州兵,能吃能喝能睡,着实令人羡慕。 腊月初七辰时,沉闷军号响,众人立刻起床。互相披战甲,井然有序且迅速,都是明光战铠。五十保安分两列,接大佬命令,依次取兵器,去营帐外列队。 武康戴头盔,横刀挂左腰,手持连枷棍,慢悠悠出营。三百兄弟,列阵完毕,三个方阵,挺拔如松。再看唐军大营,稀疏几个军阵,都杂乱无章的。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暴击,酒囊饭袋啊你们。武康嗤之以鼻,转身面向马厩,高喝跑步行进。整齐的脚步,招展的披风,在军营里拉风。府兵无不侧目,不论战力如何,看起来赏心悦目。 跑到马厩外,各自解缰绳,飞奔集合地。空荡荡草原,只有几个大佬,婺兵最先到达。武康打马上前,对他们抱拳,话语掷地有声:“大总管卫队婺营,三百零一人,已全部整装,请将军指示。” 大佬满意点头,苏定方摆手,武康去他身边,婺兵守卫身后。经过无聊等待,大军终于集结,行军令下达,骑兵行在前边,步兵随在后。沿着金山北,有条不紊推进,进逼处木昆部。 沿途没有人烟,旌旗遮天蔽日,惊飞金山群鸟。湛蓝的天空,青青的草原,通天的煞气。不知走多久,前方出现人影,是处木昆骑兵,黑压压望不到边。 双方距离五里,大军停止行进,开始战前对峙。武康搭眼瞭望,灰蒙蒙敌军阵,有红影鹤立鸡群。在军阵最前方,队伍正中央,应该是懒独禄,挺骚包的嘛。 三军禁声,马匹躁动,踢踏四蹄。两团煞气,前方蔓延,交织一处,四周扩散,笼罩方圆。半刻钟后,薛仁贵左前锋,药罗葛婆闰右前锋,萧嗣业后援。前军全部就位,护卫中军精骑,攻击即将开始。 苏定方沉吟,忽然看向武康,不容置疑道:“变之率三百婺兵,以及右朗将左宣部,右屯卫张定远部,共两千骑兵。充当前军先锋营,准许便宜行事,诛杀敌营前军,能不能做到?” 武康登时懵逼,真的不敢想,会成为先锋营。呼吸很快粗重,一时脸色潮红,拳头猛砸胸膛,近乎咆哮道:“请恩师放心,定不负重托,吃掉处木昆前军。” 苏定方点头,令箭传下去,先锋迅速集结。武康驾驭斗骢,来到军阵前方,调转马头观望。中间是婺兵,楚神客为首;左边是渭南兵,朗将左宣统领;右边是右屯卫,朗将张定远统领。 当即提高嗓门,最大声音喊:“吾姓武名康,大总管亲传弟子,皇后的堂弟,任先锋营主管。从现在开始,你们的命属于我,我的命属于你们。弟兄们,为了大唐,随我冲锋——” 战鼓随即擂响,武康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边。斗骢马太过神勇,拉开先锋数十步,楚神客追不上,气的直骂娘。大佬还是那德行,只要身入战场,就是不要命的主。 距离快速拉进,热血开始燃烧,嘴角扯出狰狞。调整最佳状态,武康弓起腰身,拉开两石强弓,瞄准那团红影。灭亡西突厥之战,射出了第一支箭。 敌营山呼海啸,刹潮水般涌来,一时万马奔腾。武康大脑急转,羽箭再次搭弓,凭感觉仰天抛射。双方箭雨交织,哀嚎瞬间响起,骑兵纷纷落马。 此刻心无旁骛,冷静抛射第二箭,强弓插入锁套。高举连枷棍,旋转六棱铁,双脚死踩马镫,扯嗓门咆哮,迎接骑兵撞击... 第三章 俘虏懒独禄妻子 显庆二年(公元657年),腊月初七,未时四刻。 蒙古国西北部,连绵阿尔泰山脉,北麓青青草原上,处木昆部与唐兵,正在血腥厮杀。十多里的战线,双方精骑交错,全部杀红了眼,互相收割生命。 武康双耳失聪,双眼黑红混杂,驾驭斗骢,横冲直撞。连枷棍挥动,铁链带动六棱钢,猛砸突厥兵额头。头骨瞬间凹下,皮开肉绽坠马,被斗骢踩陷胸腔。 腰身顺势扭动,连枷横着飞出,砸右侧突厥兵,正中敌兵下巴。下巴骨骼断裂,喷出几颗牙齿,打在他右脸颊。如蚊虫叮咬,武康浑不在意,攻击下个目标。 右肩金属撞击,弯刀砍上明光铠,没心情回头与思考,凭感觉挥砍横刀,切开左骑咽喉,砸碎前骑肩胛骨。左脸颊微热,被喷满脸血,左眼酸涩难受。 没时间擦血,强惹着不适应,继续打砸敌骑。感受左侧恶风,腰身往右倾,顺势砸碎右骑手骨。左侧危机消失,眼角余光扫视,血人楚神客就位。 右侧气息也熟悉,是林平郎和钱顺,浑身都是血,眼珠红的瘆人。弟兄们终于跟上,左右危机消失,没了后顾之忧,武康如虎添翼。左右开弓,连砍带砸,尽情屠杀。 天生吃这碗饭,丝毫不觉疲劳,战场血腥越浓,嗜血欲望越强。身上明光血铠,格挡无数刀,头盔白缨染红,犹如人形兵器,令敌兵胆战心惊。渐渐觉察到,身前敌骑越发少,都被吓跑了吗? 忽然后方呐喊,步兵方阵报军情,大概意思是说:处木昆败局已定,弟兄们咬牙坚持,大胜就在眼前。武康置若罔闻,每次挥动连枷,都能带走人命。 不知过了多久,冲出敌兵堵截,眼前大片开阔地。前方两里开外,有突厥骑兵方阵,那身大红袍很扎眼。武康策马狂奔,俯身抱紧马脖子,直奔红衣疾驰。 箭矢身边飞过,唏律律破口声,让他更加癫狂。只要冲出箭雨,击垮处木昆啜亲卫,就能生擒懒独禄。心中不停的打气,斗骢兄弟加油,咱哥俩拿下首功。 此刻后方中军,苏定方得到消息,立刻爬上马背。黑衣亲卫营,像把锋利尖刀,刺穿处木昆皮肉,直取心腹之地。处木昆败局已定,老苏手拈长髯,满脸轻松惬意。 同立马背的任雅相,看向总管苏定方,颇有些艳羡:“武变之的勇猛,堪比古之恶来,丝毫不逊裴守约。下官恭喜将军,再次收得佳徒,衣钵可以传承喽。” 苏定方笑而不语,裴行俭是智将,武变之是猛将。两人各有千秋,若能携手合作,必定所向披靡。忽然瞳孔微缩,见尖刀插入本阵,懒独禄正在逃跑,立刻传下命令:全军出击。 拼杀中的武康,感觉右肩被砸,右侧有人坠马。是保安孙有七,他咽喉插弩箭,五官狰狞扭曲,被无数马蹄淹没。片刻的错愕,当即目眦尽裂,怒视右前方。 大红袍是个女人,颇有几分英武,手里拿着铁弩,身边几十卫士。该死的臭女人,武康再度暴走,连砸四突厥兵。再度冲出重围,直取持弩大红袍。第六感蓦然示警,头颅本能左偏,劲弩贴耳擦过。 耳垂丝丝清凉,心中怒意滔天,双腿猛夹马腹。女人转身逃跑,护卫前来堵截,与盛世安保相撞,一时人仰马翻,冲锋被迫停滞。楚神客持刀护卫,和林平郎协力,护大佬在中央。 武康的脑海里,此刻只有大红袍,果断丢掉横刀,收起连枷铁棍。取羽箭咬嘴里,摘下马背强弓,双脚离开马镫,爬上马背挺立。羽箭搭弓,拉成满月,屏气凝神,直视红影。 破口声响,长箭疾射,百步外红影,直接中箭坠马。滚了十几圈,很快不动弹,躺地上生死不明。危机感再袭,伴随破空声,箭头射中胸甲,发出尖锐摩擦。 武康赶紧哈腰,重新跨坐马鞍,拽连枷配合保安,吃掉眼前突厥兵。然后策马狂奔,冲向那个女人,将她包围起来。此时才发现,处木昆已经溃逃,唐军正在追击。 枪骑刺长枪,弓骑抛羽箭,刀骑砍大刀砍,尽情收割屠杀。钱顺跳下马,伸手探她鼻息,直接拔出箭,抱着女人过来。应该是个人物,既然没有死,带回军营吧。 撂她在马背,欲继续追击,听刺耳铜锣,唐军鸣金收兵。心中暗叫可惜,只能调转马头,带人回归本阵。见过苏定方,俘虏交给他,和保安扎营帐。排队吃完饭,回到营房中,去除身上甲胄,询问伤亡情况。 帐内瞬间沉寂,钱顺纠结几息,叹口气回话:“阵亡八人,轻伤十二人,重伤十人。总共三百兄弟,一场冲锋下来,竟然折损一成。属下以为,以后不能这样,咱们没兵员补充。” 武康错愕良久,当初培训他们,是作为军官的,冲锋陷阵太可惜。现在我没官职,没能力再补充,必须谨慎使用。 想到这里,喟叹长叹,扫视众人,淡淡说道:“不必太过悲伤,吃的就是这碗饭,当兵吃粮,刀口舔血。刚才经历厮杀,弟兄们都累,各自歇息吧。” 众保安应诺,各自回铺位,或发呆或睡觉。楚神客进帐,倒热水洗手,坐武康旁边,拿出小型酒袋:“我从伤兵营里,借来些许酒精,大佬忍着点儿,给你处理伤口。” 武康轻点头,脑袋向左偏,扬起右脸颊。楚神客伸手指,抠掉耳垂黑痂,帛布堵住酒袋。等酒精浸透布,边清洗伤口,边唉声抱怨:“就差一寸距离,您的命就没啦,我们也得陪葬。大佬行行好吧,为弟兄们考虑,别冲锋陷阵啦。” 絮絮叨叨的,清理完伤口,涂抹金疮药。武康沉吟片刻,说心中心法:“千军万马对决,个人的勇武,用处着实不大。我会成为帅才,你也别担心,只要老苏不指派,我不主动请缨。” 楚神客差点落泪,不理钱顺嘲讽,煞有介事道:“你们别嘲讽我,放眼整个天下,我只怕武皇后。诶诶都别笑,你们不怕她,因为不了解她。看看咱家大佬,也是怕的要命,皇后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 嗤笑声更甚,武康翻白眼,老楚不厚道,老拿我开涮。干咳掩饰尴尬,扫视众人训斥:“拼杀这么久,你们不累吗,抓紧时间休息。过不了多久, 大军就会开拔,继续往西边打。” 说罢钻入被窝,被子蒙住头,嬉笑变成狂笑。这些龟孙子,该松皮子了。身体接触地铺,心弦开始放松,困意随之袭来。忍不住打哈欠,抹去眼角泪,探出脑袋睡觉。 睡到翌日中午,迷迷糊糊睁眼,穿上厚重棉衣。木榻上有吃食,冷冰冰的羊肉,抓在手中啃噬。营房空荡荡的,别人都去操练,只有钱顺伺候,他凑过来汇报:“半个时辰前,苏将军来过,让我把这个给您。” 破旧的线装书,封面空空如也。翻开看几眼,乐的眉开眼笑,果然是兵书,老苏够意思。觉的有夹带,快速的翻找,是崭新信封,上书突厥二字。有点意思嘛,把兵书放枕边,抽出信纸阅读。 清新的墨香,应该刚写不久,是西突厥的资料:贞观九年三月,西突厥分为十部,每部由一人统领,号称为十设。每设赐一箭,又称突厥十箭。十箭分左右厢,每厢掌一箭。 左厢称为五咄陆,置五大啜,一啜管一箭。游牧区在碎叶川东,应该是吉尔吉斯斯坦境内,吉尔吉斯山脉北麓,辽阔的楚河草原。共有五大部落:处木昆律部,胡禄屋阙部,摄舍提暾部,突骑施贺逻施部,鼠尼施处半部。 右厢称为五弩矢毕,置五大俟斤,一俟斤管一箭。游牧区在碎叶川西,共有五大部落:阿悉结阙部,阿悉结泥熟部,哥舒阙部,哥舒处半部,拔塞干部。 永徽二年,头领阿史那贺鲁,叛唐率部落西走,自号泥伏沙钵略可汗,统领五弩失毕和五咄陆。只是名义上的统帅,十大部落并不服他。左厢和右厢,常年互相征战,贺鲁根本处理不了。 资料的后半部分,介绍各部落情报,包括人口兵员数目,牲畜战马的数目,以及彼此之间的龌龊。武康十分不解,这些是军事机密,老苏为何告诉我? 几分钟后,想到那种可能,渐渐露出微笑。看来昨天的战斗,入了老苏的法眼,告诉机密资料,想让我参与决策?若果真如此,便再好不过,捞的功劳更大。班师回朝后,直接升任千牛备身,提着刀巡逻皇宫。 正做着美梦,听到干咳声,折叠起文件,抬头看过去。钱顺有些纠结,尬笑片刻说:“苏将军送书时,让您睡醒后,去中军帐见他。属下见您疲惫,没好意思提醒。” 这个兔崽子,武康瞪他几眼,起身穿牛皮靴。匆匆来中军帐,见恩师苏定方,恭敬抱拳行礼。老苏拉他坐下,怀里拿出信封,笑呵呵递过来,示意他打开。 感觉很无奈,有话就说呗,写信做什么。快速阅读后,一脸的懵逼,右屯卫将军举荐信。举荐他做骑曹参军事,正八品下的武官,主管各种杂畜和战马。 将军的举荐,吏部不会反驳,可说板上钉钉。然而没卵用,武康诚挚道谢,实话实说道:“恩师的美意,学生要辜负,家姊已经安排好。等班师回朝,进左领左右府,任备身或千牛备身。” 苏定方浑不在意,呵呵笑道:“那没关系,有此举荐书,能做千牛备身。此战大败处木昆,斩敌两万余人,懒独禄啜遣使请降。不过有个条件,送回他的妻子,就是你俘虏的妇人。” 处木昆投降,在意料之内,他们伤亡太重。俘虏的红衣女人,竟是懒独禄啜的妻子,鲜花插牛粪啊。武康扯出戏谑,很不解的说:“那就送回去呗,不用和我商量,您老做主就行。不过我建议,处木昆投降后,适当拿些物质,安抚他们部落。” 苏定方正有此意,当即哈哈笑道:“变之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已经让薛仁贵准备。安抚处木昆部,等于稳定后方,打垮贺鲁之前,必须保证此部臣服。” 回到刚才问题,苏定方浅笑:“突厥有个习俗,俘虏对方妻女,俘虏者亲自送回,表达重归于好的诚意。所以劳烦变之,率领千名精骑,护送她会处木昆。” 这个没问题,武康拍胸保证,很快又有疑惑,眨眨眼说道:“若仅仅如此,恩师派人通知就行,不必喊来学生。还有别的事吧,直接吩咐就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绝对服从。” 苏定方渐露慈祥,手拈长髯微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话说的好,有这份心就好。言归正传吧,懒独禄发妻,刚才已经醒来,却不配合军医。说是你的俘虏,只听你安排,明白意思吧?” 女人很麻烦,突厥女人更麻烦,武康无奈道:“恩师的意思,让学生给他疗伤,然后送她回家。不过学生不解,她是背后中箭,如何得知俘虏者,后背长眼了吗?” 苏定方摊手,拿起桌上令箭,递到武康手中,语气颇为严肃:“不能掉以轻心,处木昆部投靠,关系整个大局。她在中军后帐,酒精和针线已准备好,马上去处理吧。” 武康接令箭,再次恭敬行礼,跟随亲兵出去。那女人运气不错,我用的不是脏箭,没在粪水里泡过。大幅降低细菌感染,用酒精消毒后,直接缝合就行。 很快来到后账,接过卫兵托盘,撂帐帘进帐篷。忽然眼前闪过黑影,下意识偏脑袋,不明飞行物贴脸过。看着地上枕头,无奈翻起白眼,还能扔东西,应该有的救。 弯腰捡枕头,迈步入营帐,来到地铺旁,放下手中托盘。右臂穿她脖颈,轻轻托起脑袋,枕头塞进去,再轻轻放下。看着肩头绷带,咂咂嘴戏谑:“受这么重的伤,就别发火啦,当心伤口崩裂。” 妇人松开嘴唇,轻轻点下头,一副乖巧模样。刚才还是泼妇,现在小鸟依人,变脸挺快嘛。懒得搭理她,靴筒取匕首,皮鞘伸她嘴边,淡淡说道:“等下会很疼,不想咬掉舌头,就死死咬住它。” 再次乖巧点头,轻启朱唇含住,还眨了眨眼。看起来很乖,继续保持啊,武康解她衣服,露出寸余伤口。先用酒精清理,再穿针引线,挂和煦微笑:“我要开始了,你忍着疼,咬皮鞘别松口。” 左手归拢伤口,钩针快速穿过,妇人浑身紧绷。武康哎呦怪叫,瞪着眼嚷嚷:“臭娘们快松嘴,让你咬皮套,咬我胳膊做啥?快点给我撒口,想疼死我吗?” 妇人置若罔闻,咬的更用力,眼都闭上了。这是报一箭之仇,乃翁成齐全你,当下不再理会,继续缝合伤口。缝合完毕,酒精清洗缝痕,等她松开大嘴。 血淋淋牙印,真够郁闷的。抱她翻过身,小心切开衣服,酒精湿润绷带。再次穿针引线,嘿嘿怪笑道:“属狗的女人,这次你趴着,看你怎么咬。准备好啦,我要下针了,小心被疼死。” 针线穿过皮肉,妇人肩头猛晃,武康再次嗷嗷。这个臭娘们儿,脸趴他大腿上,隔着裤子咬。心里暗叫倒霉,忍痛继续缝合,完事儿抱她翻身,淡淡说道:“自己穿衣服,送你回处木昆。等我砍了阿史那贺鲁,再来给你拆线。” 给她盖上被子,收拾东西离开,忽听身后抽泣。迟疑片刻,无奈转身,好麻烦的女人。哭的梨花带雨,胸脯激烈起伏。真是莫名其妙,缝的时候不哭,现在哭什么? 放下手中托盘,蹲在她身边,阴阳怪气儿道:“我说你别哭了,敢在战场上杀人,害怕区区疼痛?瞧瞧我的耳朵,就是被你射伤。还有我的手,被咬出手表,该哭的是我。” 哭泣依旧,泪如泉涌,貌似真情流露。武康收起笑脸,算袋里拿白布,给她擦干眼泪,颇为无奈道:“想起伤心事吗,如果你不介意,就和我倾诉吧。咱们萍水相逢,也不会再见,我替你保守秘密。” 足足半刻钟,哭声终于停,这位终于开口:“我们草原上,到处是捕兽夹,捕杀狼和野猪。记得小时候,去外边放羊,踩上捕兽夹。左腿被夹住,真的好疼啊,疼的我放声哭。” 踩上捕兽夹,几岁的小姑娘,不哭死才怪。继续落泪,继续讲述:“阿父找到我,他孔武有力,掰开捕兽夹。当时就是这样,我咬住他胳膊,咬的血淋淋,他一声都不坑。打开夹子后,也像你这样,给我擦眼泪。” 原来如此,触景伤情嘛,倒也有情可原。女人忍住泪水,情绪开始激动:“家人都很疼我,鹿鲁哥送五百只羊,作为提亲聘礼,本该幸福生活。可就在半年前,贺鲁攻打我部,掳走我和阿妈,以及我部的女人。” 又是悲伤故事,草原部落之间,攻伐冲突更血腥,女人就是战利品。草原人口稀少,部落甲征服部落乙,会掳走乙的女人,给自己部落繁衍人口。 她恨意更浓,近乎咬牙切齿:“被掳走的女人,分给处木昆部,饱受凌辱。阿妈不堪折磨,带着我逃跑,被处木昆抓住。他们打死阿妈,懒独禄啜看上我,逼我做他的女人。” 故事到此结束,武康有些感触,温言安慰道:“你运气不错,懒独禄啜对你很好,他向我大唐投降,条件就是送你回去。别再伤心啦,往事不堪回首,生活还得继续。收拾行装吧,半个时辰后,送你回处木昆...” 话语戛然而止,武康陡然起身,脑筋快速运转。约莫五分钟,有了馊主意,嘴角扯出诡笑... 第四章 妇人换三千骑兵 显庆二年(公元657年),腊月初八,辰时一刻。 亲卫婺营帐篷内,武康不停阅读家书,一遍遍不厌其烦。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抑不住心中激动。媳妇已经痊愈,闹闹健康活泼,家中完事安好,夫君不要牵挂。 皇后很喜欢闹闹,只要抽出时间,就带李贤过来。媚娘美其名曰,小夫妻培养感情,感觉真的很坑。那些外命妇们,都佩服楚国夫人,纷纷来家拜访。唯独没来过的,就是韩国夫人和敏月,敏之倒是经常串门。 武康有种感觉,武顺母女很讨厌他,为何突然翻脸。百思不解,随她去吧,天要下雨,娘要家人,个人顾个人吧。九月初八那天,媳妇随皇后礼佛,向白马寺大法师,求取开光平安符,能保夫君平安。 钱顺小心提醒,开会时间到了,武康终于回神。小心收起家书,藏入贴身口袋,取下敏月的符,换上媳妇的符。自从刑场脱险,小晴成为佛教徒,整天吃斋念佛。 她和皇后武媚娘,终于有共同话题,大部分见面时间,都在谈佛论经。武康不信佛,却不排斥佛,甚至感激佛。唐朝佛教的盛行,在某种程度上,造就了一代女皇。它宣扬众生平等,所以百姓认为,女人君临天下,没什么不可以。 接手镔铁横刀,瞅瞅榻上沙漏,横刀挂在腰间,迈步走出大帐。来到中军后帐,大总管苏定方,渭南都护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右领军郎将薛仁贵等,各自正襟危坐。 感觉很尴尬,自己来的最晚,赶紧诚挚道歉。大佬们很和气,不是变之来的晚,而是我们来的早。互相见过礼,回到自己木榻,取刀盘膝而坐。 苏定方见人齐了,吩咐亲兵巡逻,直接开门见山:“我军大败处木昆部,屈律啜率众逃跑,懒独禄俟斤欲投降,估计有万余帐。郎将薛仁贵,安抚他们的物质,是否准备完毕?” 薛仁贵起身,抱拳回话:“粟米一百车,玉帛三百匹,美酒两百升,皆准备完毕。战俘营和伤兵营,已经处理好战俘,只待将军传令,便可前往懒独禄部。” 苏定方颔首,来到中间沙盘前,众人立刻围拢。他琢磨许久,手指沙盘说道:“诸位将军,安抚好懒独禄,大军即刻拔营。从八道河出发,向南翻过金山,横跨曳咥河。兵临贺鲁牙帐双河,与之正面决战,诸位以为然否?” 大佬无不惊愕,盯着沙盘发呆,大帐寂静无声。武康凝视地形,比对脑海记忆,确认行军路线。东西走向的金山,就是阿尔泰山,在新疆最北边,与蒙古国接壤。 东西走向曳咥河,是额尔齐斯河,阿尔泰山脉南部,是条跨国河流。贺鲁牙帐双河区,有精河和博尔塔拉河,因此而得名。如果所记不差,是维吾尔自治区,博乐和温泉县境内。接壤哈萨克斯坦,距离额尔齐斯河,大约二百公里。 终于有人说话,渭南都护任雅相,语气很是纠结:“我军兵力四万众,其中有两万五,要在此地驻扎。等待左屯卫大将军,和左屯卫将军,共同开往南路。剩余一万五,经历前日大战,外加不适严寒,可用战兵不多。” 副都护萧嗣业,接话汇报:“伤兵三千余,染病近千余,能出动的战兵,不超过一万一。倘若兵临曳咥河,贺鲁必定堵截,西突厥十姓大军,至少十万众。” 武康赶紧出手,曳咥河北岸,插大小红旗,代表唐军数量。曳咥河南岸,插十杆蓝旗,代表十万突厥骑兵。感觉头皮发麻,一万对十万,兵力相当悬殊啊。 李九那个混球,貌似不信任苏定方,府兵联和回纥骑兵,只有两万余众。其余近三万府兵,交予阿史那步真,和阿史那弥射。他俩是南路统帅,负责安抚突厥旧部,与北路遥相呼应。 然而薛仁贵的话,给的打击更大,可调动的战兵中,骑兵不到五千,其余皆是步兵。武康变换小旗,不禁扯出苦笑,如此低配的唐兵,硬抗十万骑兵,游戏怎么玩? 长时间的沉默,苏定方斩钉截铁:“草原作战,速战速决,不能步步为营。去年前车之鉴,大军无功而返,不能重蹈覆辙。本帅已经决定,大军即刻拔营,安抚懒独禄后,开向曳咥河。” 主帅一锤定音,众人不再说话,跟着大佬走吧。武康见气氛沉默,干咳吸引目光,讪讪笑道:“可用战兵不多,我倒有个主意,也许拉来千余兵马。” 苏定方摆手,武康指点沙盘:“西突厥共有十部,左厢五咄陆,右厢五弩失毕,游牧碎叶川东西。两厢素来不睦,互相征伐已久。阿史那贺鲁率部西逃,为了制造平衡,联合弱势五咄陆,打压强势五弩失毕。” 众大佬蹙眉,武康指点碎叶川西,最大的蒙古包,侃侃而谈:“阿悉结泥孰部,是五弩失毕中,实力最强的部落。素来不服贺鲁,数次被打击,可谓伤亡惨重。” 武康挪动蓝旗,继续说道:“就在半年前,阿史那贺鲁,联合处木昆部,大败阿悉结泥孰部。掳走妇人近千余,其中的大部分,赏给处木昆部。月铃告诉我,俟斤懒独禄部,分到五百人。” 见大佬们疑惑,离开讪讪解释:“月铃就是俟敦,懒独禄的妻子,我抓的那个俘虏。她是泥熟部女子,和母亲被贺鲁掳走,她母亲逃跑被杀,她被迫嫁给懒独禄。” 短时间的静默,大佬忽然来精神,目光聚焦武康。薛仁贵两眼放光,首先打破僵局:“变之的意思,准备更多物质,从懒独禄手中,换回泥孰妇人。送还泥孰部,获得他们感激,拉拢他们出兵。” 不愧是薛仁贵,脑洞太开口,不用点就通。武康微笑点头,任雅相捧哏道:“变之此计甚妙,倘若依计而行,可能收到奇效。此举让泥孰明白,贺鲁是害他们的贼,大唐是帮他们的亲人。” 英雄所见略同,武康送回马屁:“任都护真知灼见,晚辈心悦诚服。月铃还告诉我,泥孰人最重报恩,授他们滴水之恩,必定涌泉相报。属下窃以为,他们会感激大唐,甚至派出兵马,共同讨伐贺鲁。” 薛仁贵补充:“不仅交还妇人,还要资助他们,此乃怀柔之策。泥孰刚遭重创,我们给予帮助,是雪中送炭。末将窃以为,他们会派勇士,与我军共伐贺鲁。” 沉默的萧嗣业,开口泼冷水:“突厥人口稀少,更加重视妇人,以物质换妇人,懒独禄未必同意。就算他同意,实力大减的泥孰,也未必会出兵,他们都是突厥人。” 会场再次安静,约莫两分钟,苏定方总结:“懒独禄是战败方,咱们的要求,他们无法拒绝,多给补偿就是。泥孰出兵与否,不是那么重要,只要他们按兵不动,就是帮了大忙。” 众人纷纷点头,武康看萧嗣业,温和笑道:“草原的历史,是征伐吞并史,同族之间的征战,往往更加血腥。在草原部落看来,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是不存在的。” 萧嗣业沉思,片刻露浅笑,武康继续忽悠:“贺鲁是敌人,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帮助泥孰,类似千金市骨,最终的目标,是拉拢五弩失毕。” 任雅相手拈长髯,眼里满是戏谑:“拉拢五弩失毕,打击贺鲁和五咄陆,很不错的决策。变之既能冲锋陷阵,又能统筹大局,看来我泱泱大唐,又要多位帅才喽。” 窃笑声响起,武康老脸微红,大佬的吹捧,最为致命。亲爱的大佬们,有的是大唐战神,有的是未来的宰相,与你们相比,我什么都不是。特别是薛仁贵,未来媒体的宠儿,简直家喻户晓。 商业互吹完毕,苏定方轻咳,扫视众人说:“去年屠城事件,影响太过恶劣。突厥十大姓中,恐怕除了泥孰,已经结成同盟。然而同盟很脆弱,我们需要大胜,酣畅淋漓的大胜,就能打碎同盟。” 大佬全部缄默,去年屠城事件,确实很不光彩。武康越发觉的,程咬金那个坑货,是故意以自污。自李九登基以来,长孙无忌掌权,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清算房玄龄和吴王。然后废王立武,政治 斗争太激烈,老程想效仿李勣,自污以明哲保身。 苏定方的意图,众人也心知肚明。只要有场大胜,五弩失毕和五咄陆,都不会帮助贺鲁。若突厥十姓投降,阿史那贺鲁的本部,就是强弩之末。然而孤注一掷,万余兵过曳咥河,有必胜把握吗? 老苏打破僵局,直接发号施令:“采纳变之的建议,以后收拢诸部落,只要是泥孰妇人,全部无偿送还。诸位各自传令,带走所有战兵,准备足够口粮,立刻拔营出发。” 军令如山,不容置疑,众人应诺,鱼贯离开。武康回到婺营,宣布行军命令,保安欢呼咆哮。火速拔营集结,个个热血沸腾,都是好战分子啊。唯独楚神客,黑着脸闷闷不乐,像个怨妇似的,惹来众人取笑。 半个时辰准备,战兵整装待发,数量比想象中更少。仅有九千多人,骑兵不到四千,其余全是步兵,情况很不乐观。心情相当恶劣,倒霉娘们月铃,还来火上浇油,要求共骑斗骢。 还美其名曰,突厥人的规矩,俘虏与俘虏者共骑,最能表达诚意。诚意个屁啊,武康严词拒绝,她转身就走,带回老苏的命令。真的很无奈,幸亏她穿男装,影响降到最低。 大军很快启程,折磨随之而来,月铃很不老实,嘴里絮絮叨叨:“听说唐人皇宫里,男人都是太监,你是不是太监?我是处木昆的雪莲花,昨晚邀你共勉,为何转身离开?” 屁的雪莲花,白莲花有你的份,你才是太监,全家都是太监。忽然腿根酸麻,恨的武康咬牙,牙缝挤出声音:“不知羞的女人,再敢乱摸乱碰,乃翁扔你下马。” 月铃浑不在意,高高扬双手,捧成夸张弧度,没羞没躁调笑:“原来不是太监,为什么不睡我,我只想借个种。你身高体壮,生出的孩子,肯定不会差。只有健壮男人,才能保护家人,才能在突厥存活。” 武康哭笑不得,把我当种 马吗,你又不是富婆,借狗屁的种。月铃得不到回应,话音颇为遗憾:“若你留在处木昆,我率全帐勇士,帮你们打贺鲁。若你同意借种,我率半帐勇士,好好考虑下。” 叽叽喳喳的,感觉很烦躁,武康轻叹气,实话实说道:“我曾经犯死罪,妻子为救我,差点丢性命。在她内心深处,藏着美好愿望,就是她的夫君,没有别的女人。所以我立誓,只要她活着,不沾染任何女人。” 效果立竿见影,月铃瞬间安静,后背离开他胸膛。直到靠近部落,见到黑压压的族人,以及熟悉的帐房,她才缓缓开口:“你是个好男人,你妻子很幸福,我不会再纠缠你。” 说完扬起双手,不断的挥舞,和族人打招呼。懒独禄很激动,下马快步走来,右手重拍心脏,毕恭毕敬行礼:“尊敬的大唐勇士,感谢送回月铃,您会是懒独禄部,最为尊贵的客人。” 五十左右的汉子,滚圆的胖大身躯,像个大号南瓜。长相对不起观众,怪不得你媳妇,要找别人借种。吐槽完跳下马,搀着月铃下来,双手抱拳,大声喊道:“这是我的荣幸,愿大唐和贵部,永远结为兄弟。” 懒独禄点头,再次弯身行礼,拉着月铃离开。来到苏定方马前,拿出怀里断箭,半跪高举头顶:“处木昆俟斤懒独禄,本部一万两千帐,效忠天朝上国。” 大佬纷纷下马,苏定方快步上前,接过半截箭,交给任雅相。扶起懒独禄,声音抑扬顿挫:“大唐右屯卫将军,伊丽道行军大总管,斗胆代表大唐,接受贵部效忠。” 突厥人全部跪倒,高呼大唐威武,受降仪式完成。苏定方再度传令,步兵方阵齐呼:大总管有令,既为兄弟之邦,无需如此多礼。大唐与懒独禄部,化干戈为玉帛,赠送粟米百车,玉帛三百匹,美酒两百升。 很快山呼海啸,牧民近乎癫狂。懒独禄热泪盈眶,再次抱胸鞠躬:“处木昆屈律啜,视我如奴隶,大唐视我如子侄。懒独禄今日发誓,效忠天朝上国,此生永不反叛。我部派勇士千骑,供苏将军差遣,共击叛贼贺鲁。” 众大佬轰然叫好,武康却嗤之以鼻,所谓永不反叛,当笑话听就行。国与国之间,不存在誓言,只存在利益。特别是西突厥,都是白眼狼,弱小时投降,强大时侵略。 得一千骑兵,苏定方很开心,哈哈笑道:“俟斤如此盛情,苏某却之不恭。还有个请求,贺鲁破泥孰部,掳其部无数女子。我愿再拿同等物质,换回那些女子,还请俟斤应允。” 懒独禄迟疑几息,最终点头答应,拍胸脯保证:“除了我的月铃,其余皆可送还,这就吩咐下去。将军请入营帐,已经备好酒肉,为您接风洗尘。” 苏定方摆手,婉言谢绝:“多谢俟斤美意,大军整装待发,不便叨扰过甚。变之和仁贵,你们带着礼物,代本帅前去。要心平气和,配合俟斤收拢妇人,清点俟斤的骑兵。” 两人抱拳应诺,率领千名骑兵,押送物质进部落。物质送入营帐,懒独禄挑选骑兵,月铃收拢泥孰女子。她们面黄肌瘦,大多掩面哭泣,看来没少受苦。 骑兵集结完,武康不禁错愕,不仅多了三百骑,领导还是月铃。懒独禄走来,拍胸脯夸赞:“月铃是雪莲花,也是我部的勇士,手中弩可射杀雄鹰。将军尽可放心,我的俟敦月铃,不会拖后腿。” 薛仁贵忍住笑,不断眨眼皮,表情很暧昧。武康想抽他,觉的打不过,便和懒独禄寒暄。她的弩确实很准,若非本能反应,必成弩箭之鬼。也没啥不放心的,只要您放心就行,倒霉的女人啊,就是狗皮膏药。 多出三百骑兵,老苏也很高兴,亲切告别懒独禄,绕道前往泥孰。事情很顺利,泥孰部欢呼一片,同时哭声一片,到处团员画面。苏定方和泥孰俟斤,展开亲切会谈,同时作出承诺:攻打贺鲁部,凡是贵部女子,全部无偿送回。 泥孰感恩戴德,草原燃起篝火,妇人载歌载舞,奶酒和烤全羊,招待最尊贵客人。泥孰部俟斤承诺,亲率两千骑兵,听候苏定方差遣,共同讨伐阿史那贺鲁。 武康躺在篝火边,枕着月铃双腿,望向浩瀚夜空。送回小月铃,得懒独禄部一千骑兵;送回泥孰女人,得泥孰部两千骑兵。共一万两千唐兵,还包括五千步兵,对战十多万突厥骑兵,这仗该怎么打? 第五章 唐军鏖战曳咥河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二月初二,龙抬头,卯时六刻。 显庆二年的春节,显庆三年的上元,在行军途中度过。卫士们聚集篝火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自娱自乐凑合着过。然后继续行军,翻过连绵金山,跨过神奇曳咥河,东南草原安营扎寨。 苏定方率骑兵,驻扎在北原;萧嗣业率步兵,驻扎在南原,双方相距十多里。武康身披明光铠,悠闲坐在草地上,吃冰冷的羊肉干,喝火辣的高粱酒,倒也怡然自得。 现在所处的位置,新疆阿勒泰地区,东北部富蕴县境内。有个神奇的名字,叫可可托海;有条神奇的河流,叫额尔齐斯河。东南的阿勒泰山,就是此河的源头,貌似是中国唯一的,流入北冰洋的大河。 可可托海自然景区,在后世闻名全国,深得驴友青睐。此时更胜后世,景色美轮美奂,画面美不胜收。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河水,绿绿的草原,可惜不是我的家。 感觉被人注视,逐渐收回意识,循着视线望去。对面干瘦的卫士,盯他手里羊肉干,垂涎三尺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乐,晃晃羊肉干,轻轻抛过去。指卫士手中米饼,摆和煦笑容,缓缓勾手指。 卫士很快会意,有些不知所措,抛出手中米饼。暗黄色粟米,依稀黑指印,挺不错的食物。武康大口咀嚼,提起脚边水袋,喝水帮助下咽,冲小兵竖拇指。 小兵嘿嘿傻笑,狼吞虎咽吃羊肉,惹附近袍泽艳羡。钱顺和林平郎等,也效仿大佬,抛出羊肉干,接回粟米饼。带动整个保安团,一时肉干、米饼乱飞,惹得月铃嘻嘻笑。 众人填饱肚子,围拢抱团聊天,小兵笑容憨厚,壮着胆讪讪道:“我听毕校尉说,武果毅是国舅,是皇后的胞弟,身份尊贵的很。为什么来兴隆府,做俺们的果毅都尉,还和俺们共守防线,还是军阵最前线?” 武康没回话,卫士哎呦鬼叫,捂着脑门很委屈。左团校尉毕正,彪悍的北方大汉,瓮声瓮气笑骂:“兔崽子屁都不懂,武果毅军旅出身,咱们打处木昆时,他冲在最前面。立功就升官,左果毅都尉而已,别大惊小怪。” 众卫士嬉笑,武康不禁莞尔,楚神客解释:“我军连番作战,兴隆府冲在前线,自然损失惨重。苏将军便把亲卫营,改编成府兵军团,婺团编入兴隆府。原左果毅都尉殉职,大佬临时兼任,掌管咱们两团。” 众人兴奋异常,武康兴致缺缺,临时军官而已,从五品下的武官。兴隆府是上府,共有四个团,每团三百人。楚神客任婺团校尉,钱顺和林平郎任旅帅,各自管三个队。每队五十人,又分为五火,每火十卫士。 刚才问话的,是左团小火长。武康看着他,温和说道:“婺团楚校尉,回答首个问题,剩下的我回答。即将打响的战斗,应该非常艰难,我们以寡敌众。” 扫视众人,淡淡说道:“总管派我上前线,借我国舅的身份,稳定步兵团军心。左团兄弟们,现在都知道啦,愿不愿跟随我,共同抵御突厥兵?” 毕校尉首先响应,众卫士立刻声援,纷纷叫嚣着:国舅都不怕,我们怕什么;突厥兵是土鸡瓦狗,来再多也没用;跟着国舅干,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一时群情激奋,感觉军心可用,武康很欣慰。折冲都尉李文俊,右果毅都尉岑长清,被动静吸引过来。和武康打招呼,坐在卫士中间,加入聊天群。 有个瘦猴卫士,看向毕校尉,舔着脸说:“毕校尉说错啦,武果毅是文官出身,先做婺州法曹参军。然后平定叛乱,一路步步高升,成为婺州刺史。” 众人目光聚焦,瘦猴瞬间满足,见武康没生气,继续科普:“阿姊嫁进金华,经常给我写信,劝我搬家婺州,说很多武公事迹。脸上的刀疤,是剿灭叛军时,冲锋留下的。还有食人鼠,眨眼的功夫,把活人咬成白骨。” 气氛登时寂静,瘦猴绘声绘色:“武公带领婺兵,手里拿着铁锹,鼠群里杀老鼠。阿姊在信里说,武公是白虎转世,老鼠爬他身上,全都不敢下嘴。” 人群阵阵唏嘘,瘦猴口才不错,李折冲和岑果毅,也投来敬畏目光。武康哭笑不得,你丫才是白虎,摇摇头笑道:“没那么夸张,老鼠也咬我。现在我后背上,还有被咬的伤疤,别人云亦云的。” 此时响起马蹄声,武康抬头观望,是薛仁贵骑着斗骢,瞬间消失不见。婺营编为步兵团,战马都借给骑兵,斗骢借给斥候营。看他急匆匆的,应是紧急军情,于是看向李折冲。 三大军官对视,同时起身离开,走向中央指挥台。此地是南原制高点,坡度异常平缓,直径不到一里。驻扎五支折冲,两个上等府,三个中等府,共有府兵五千三。 临时搭建指挥台,在山坡最高点,挂着西突厥舆图。燕然副都护萧嗣业,聚精会神看舆图,两排武官左右站。五位折冲都尉,深红色武官服;三个上府果毅,浅红色武官服;六个中府果毅,深绿色武官服;一个武康,黑色保安服。 鸡立鹤群般,相当的尴尬,自觉排末位。不到两刻钟,急促马蹄响,传令兵来到。带来总管军令,声音很洪亮:西突厥沙钵罗可汗,率突厥十姓骑兵,大约十三万。过乞则里八寺海,预计半个时辰后,到达我军营地。大总管有令,即刻部署军阵。 众人无不色变,对方十三万骑兵,我方五千余步兵,兵力太悬殊呀。武康眉头微蹙,乞则里八寺海,应该是乌伦古湖。位于福海县境内,与富蕴县接壤,突厥来的好快呀。 刹那恍然大悟,苏定方的策略,是以步兵做肉盾,消耗突厥兵的士气。曹刿论战中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步兵要抵挡攻势,至少抵挡三波,达到“三而竭”效果。 然后骑兵趁机冲杀,方有获胜可能,这是绝对的险棋。不足六千步兵,抵挡十三万骑兵,玩笑开的很大。然而转念想想,也认为只有此策,才能险中求胜。 此刻军阵周围,响起嘹亮号令:突厥来袭,战斗准备,聚众成圆,攒槊外向。军令很好理解,五支府兵排圆圈,枪槊一致对外,抵挡突厥骑兵的冲击。 萧嗣业轻咳,扫视众武官,直接发号施令:“坚守各自防线,没有中军命令,任何人不许撤退。哪处防线破裂,其折冲和果毅,全部军法行事。已然时不我待,你们都去准备,变之暂且留下。” 众武官应诺离开,萧嗣业走过来,盯着武康说:“西线首当其冲,兴隆府的压力,是最为艰巨的。变之要竭尽所能,力保西线不失。否则军法无情,大总管的徒弟,也难逃其咎。” 武康双手抱拳,点头应诺,转身离开。婺营襄助萧嗣业,没想到被老家伙,放第一关受死。狗屁总管弟子,萧扑街是想说,武皇后的堂弟,也难辞其咎吧。 你出身兰陵萧氏,与萧淑妃是本家,自然厌恶我和媚娘。西线直面突厥营,是难啃的骨头,公报私仇啊你。不过没关系,军令如泰山,乃翁硬扛就是。 快步回到西防线,楚神客、毕正指挥着,众卫士火速布阵。五棱长方形铁盾,底部埋入草地,盾兵后背倚靠。两根手臂粗短棍,支撑铁盾顶部,与地面成三角形。 枪槊兵蹲着,与盾兵肩并肩,沿盾牌围拢。弓箭兵排纵队,站盾牌后面,戴毡帽穿毡裘。腰里挂横刀,左手提强弓,后背皮箭囊,有箭矢六十。队列间的空隙,蹲着的卫士填充,准备顶替前排枪兵。 放眼望四周,唐兵结成圈,五千多卫士,被铁盾栅栏围拢。不远处毕校尉,竟然没有批甲,很不合常理。按折冲府配置,所有基层军官,都会配铠甲啊。斟酌片刻,高声问道:“左团毕校尉,为何不披甲?” 毕正大声回话,处木昆战役中,铠甲被敌兵砍烂。倒霉的小子,武康心思电转,对他发号施令:“穿我的明光铠,我要指挥弓箭手,铁甲沉重碍事。这是命令,无需多言,即刻执行。” 此言一出,凡是听闻者,无不瞠目结舌。铠甲对于士兵,是保命的根本,武果毅竟然让给别人!众目睽睽之下,月铃嘟着嘴,极不情愿为他卸甲。 毕校尉匆匆过来,感激涕零的模样,嘴唇不住哆嗦。盔甲塞他手里,头盔戴他头上,武康扫视四周:“诸位兄弟们,筑起血肉城墙,不许突厥兵入阵。兴隆府左果毅,武皇后的胞弟,武康与你们同在。” 整齐应诺,响彻云霄,群情激奋。武康很满意,收买人心的伎俩,玩的炉火纯青。轻拍毕校尉肩膀,煞有介事嘱咐,转身走向弓队前。月铃为他穿保安服,钱顺给他挂箭囊,递来两石半强弓。 左边楚神客,手持三石弓;右边林平郎,手持两石弓;前边是小月铃,拿精钢掌弩,看起来很搞笑。武康不觉莞尔,轻轻拨弓弦,看弓弦震动,听嗡嗡轰鸣。 不知过多久,天地相接之际,涌来大片黑云,就像幕布下拉。接着马蹄轰鸣,如洪钟大吕,撩拨众人心弦。遮天蔽日突厥骑兵,停在三里开外,向两侧快速分开。 中军立起大旗,老贼阿史那贺鲁,竟然亲自挂帅。武康扯出诡笑,鹰眼扫视敌阵,至少十万骑兵。十万对五千,如果不是傻子,肯定会包围进攻。果然半刻钟后,敌骑左右两翼,斜着向前出击。 眼前搞笑画面,让他想起小时候,那有趣恶作剧:趁老爹不在家,提家里煤油灯,到野外找蚁窝。旧鞋带蘸煤油,围蚁窝摆圆圈,至少摆三层。圈外摆蜜糖,等蚂蚁大军出动,火柴点燃鞋带。 火苗蔓延鞋带,蚁群冲出首个火圈,再点第二条鞋带。唐兵就是蚁窝,已经被包围;敌骑就是鞋带,更确切的说,能推进的鞋带。每根由五骑组成,每圈间隔二十步,层层包围过来,视觉效果很震撼。 距离快速拉进,咆哮越发刺耳,如山崩海啸般。敌骑风驰电掣,包围圈急剧缩小。武康、平郎和楚神客,右手抽出长箭,轻轻搭在弓弦,缓缓拉出小弧。 聚精会神注视,寻找最大目标,突厥的贵族们。突厥的发型是辫发,类似维吾尔族妹子,脑后拖数根麻花辫。众发辫的下部,长方形饰片夹住,辫梢穿过饰片圆孔。 突厥可汗和可敦,留五根鞭发,贵族按照等级,辫发逐渐增多。突厥人的右耳,会戴单耳环,有金银铜三种质地。高高在上的贵族,自然纯金耳环,平民没有资格。 根据上述两点,从飘起的辫发中,选择宽度最小的。辨别那些耳环,选择金光闪闪,能亮瞎狗眼的。很快确定目标,嘴角扯出狞笑,该你倒霉啊哥们儿。 进入两石弓射程,猛地深呼吸,强弓拉成满月。最快速度瞄准,三支利箭发射,毫不拖泥带水。三名贵族坠马,正冲锋的敌骑,有轻微的混乱,有片刻的迟缓。 卫士轰然叫好,个个呐喊咆哮,毕校尉叫的最欢。三石弓神射手,都是军中至宝,我们竟然有三个。敌骑即将入射程,楚神客高喝:弓箭手准备,其余全部蹲下,举盾牌护身。 弓手羽箭搭弓,武康轻甩右手,箭囊摸出令箭。大脑快速计算,考虑风速和高度,依据实战经验。箭头瞄向天空,快速调整角度,长箭抛射而出。完美抛物线,有敌骑落马,立刻报告角度。 钱顺摆出角度,高高举起角规,哨长打出旗语。数百条抛物线,漫天箭雨坠落,无数敌骑落马,冲击再次迟缓。接下来不用指挥,弓箭手根据经验,适当调整角度。 抛射第三箭时,仰冲的突厥骑兵,终于开始反击。双方密集箭雨,犹如鸟群撞击,有的自由落体,有的射入阵地。蹲着的卫士,圆盾罩头顶,箭雨噼里啪啦。 然而即便这样,还是响起哀嚎,有袍泽中箭了。武康置若罔闻,重复抛射动作,直到射出五箭,强弓挂后背。双方箭雨停止,弓箭失去射程,轮到强弩登场。 箭手沿斜坡站,天然完美的三段、多段射击。弩墙水平推射,敌骑人仰马翻,嘶吼与哀嚎交织。首根鞋带报销,盾兵枪兵准备,硬抗后来的冲击。盾兵死死抵盾背,两卫士岔开腿,抱紧圆木支撑。 枪兵全部起身,三人共持一枪,枪头一致对外。在盾牌的上方,搭出数层枪林,像硕大铁刺猬。突厥轻装骑兵,手持锋利长矛,已经靠近盾阵。武康来不及提醒,只能默默祈祷,兄弟们挺住啊。 撞击如期而至,惯性制造动能,盾阵瞬间松动。抵盾卫士栽倒,旁边卫士顶替,继续维持盾阵。敌骑撞上枪林,皮肉轻松刺穿,鲜血喷溅而出。 战马紧急刹车,惯性甩飞突厥兵,有的砸枪林上,背后长出枪头。幸运的漏网鱼,躲开密集枪林,身体坠落本阵。根本没时间起身,被数跟长枪刺穿,被数把横刀分尸。 骁勇善战的突厥兵,发现前方遇阻,立刻勒缰降速度。驱散无人战马,慢跑围拢盾阵,双方枪矛相接。枪头你来我往,展开最原始杀戮,每秒十数人丧生。 卫士居高临下,占据有利地形,站在铁盾后面。肩并肩排成排,枪头节奏冲刺。前方袍泽中枪,后方袍泽顶上,维持枪林不乱。突厥兵落下风,被长枪刺死,被弩箭射杀。 赵声负责上膛,武康心无旁骛,强弩举在脸前,腰身不停扭转。单目、准星和突厥兵,完美的三点一线。扣动铁弩扳机,在袍泽中枪之前,射杀敌方持枪人。 不断瞄准射击,竟然有个突击兵,鬼使神差偏头,弩箭穿过耳环。可他并未察觉,长矛猛刺唐兵,矛头即将碰圆盾,咽喉被短弩刺穿。身体向后仰,砸后方马头上,注定成为死尸。 武康眼睑微垂,见月铃重新搭弩,正寻找下个目标。这娘们儿不错,上得了战场,杀得了同族。心中给她点赞,再度聚精会神,等待赵声上膛,射杀其他靶子。 半刻钟左右,不见赵声动作,他大喊没箭了。箭囊空空如也,武康丢掉强弩,捡起脚下马槊,大步走向枪林。忽然停住脚步,见身后小尾巴,登时怒不可遏:“你给我站住原地,胆敢迈出半步,扒光你的衣服,丢到盾墙外面。” 吼完立刻转身,顶替战死袍泽,刺出手中马槊,刺破敌骑心脏。没了箭镞的卫士,全部提枪过来,排在枪林后方。若有袍泽阵亡,立刻填补缺口,如此前仆后继。 月铃提着长枪,站原地不敢动,盯着武康的背影,水雾眼眶里打转。人家只是想帮你,这么凶干什么,累死你个混蛋。片刻后扔长枪,摘取腰带铁弩,解开腰间算袋,抽出精铁弩箭。注视他的周围,若有些许危机,马上扣动机关。 袍泽不断倒下,新人不断填补,武康咬牙切齿。虎口的老茧,扎进了木刺,每次抽刺马槊,阵阵钻心的疼。疼痛的刺激下,全身血液沸腾,眼珠变的血红,不停送走突厥兵... 第六章 万余唐兵大反击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二月初二,午时七刻。 曳咥河源头,阿勒泰山西南,平整的阿勒草原。唯一凸起的山包,被十三万突厥兵,包围的水泄不通。大概三天前,西突厥沙钵罗可汗,得知唐兵只有万余,立刻传下可汗令。 西突厥十大姓,各率骑兵万余,连同沙钵罗四万精骑,组成伐唐联军,意图吃掉唐兵。然而出师不利,十三万突厥勇士,攻不破五千步兵。唐兵摆出长矛阵,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突厥勇士伤亡惨重。 阿史那贺鲁大帐,中央燃着火盆,长子阿史那咥运,聚精会神烤全羊。贺鲁正襟危坐,络腮胡微颤动,红脸黑成锅底,怒视眼前诸人。堂下共有九人,五弩失毕和五咄陆,各部的大啜与俟斤。 贺鲁火冒三丈,视线所及之处,无不纷纷垂头。到底是唐兵太强,还是突厥勇士太弱,还是你们出工不出力。视线停在空榻上,是缺席的泥孰部,该死的泥孰俟斤。 我们是突厥同族,平时关起门来,打破头无所谓。可唐人大举入侵,我们有灭国之祸,应该摒弃前嫌,共同破敌才是。你竟因一己私仇,置大局于不顾,其心可诛啊。越想越生气,锁定拔塞干俟斤,冷冷问道:“泥孰部俟斤,还不出兵吗?” 拔塞干俟斤微楞,实话实说道:“泥孰倒向唐人,我派去的使者,也被他们扣下。苏定方采纳武康的建议,每次攻破我们部落,都会收拢泥孰女人,无偿送给泥孰部。” 气氛异常沉闷,众人各怀鬼胎,全部冷眼旁观。阿悉结阙俟斤,瞄向处木昆屈律啜,阴阳怪气嘲讽:“我们围观唐阵,贵部主攻的西线,伤亡最为惨重。负责西线防御的,就是二十岁的武康,屈律啜的勇士们,果然虚有其表啊。” 屈律啜怒目,反击针锋相对:“你们左翼五弩失毕,负责薄弱的东北线,两次无功而返。唐人有句话,五十步笑百步,同为失败者,你的狂傲从何而来?” 四大俟斤同时拍桌,横眉冷对五咄陆,内讧已经开始。贺鲁很头疼,咥运赶紧圆场:“众叔伯请消气,唐兵擅长龟枪阵,从隋到唐数十年,让咱们吃尽苦头。不过我军人多势众,唐人势难持久,勇士们再冲锋,肯定大破唐兵。” 首领们不买账,我们不服你老子,你又算什么东西。精明的哥舒阙俟斤,有了馊主意,看向贺鲁说道:“破龟枪阵也简单,可汗派出重骑狼兵,只要冲破盾墙,唐兵就是绵羊。” 四大俟斤马上声援,胡禄屋阙啜说:“狼骑战马亦披甲,唐兵的长枪阵,刺不破精钢盔甲。只要撞开缺口,突厥勇士跟进,就能大破唐兵。吃掉苏部步兵,孤立无援的骑兵,就是囊中之物。” 五咄陆的五大啜,纷纷随声附和,九大部落达成一致。贺鲁面沉似水,五弩失毕和五咄陆,只有算你我时,才会齐心协力。我能降服你们,能称霸西突厥,就靠八百狼骑。若狼骑破唐阵,你们捡便宜;若狼骑折损,你们更开心。 大帐鸦雀无声,火架全羊烤好,咥运放进托盘,小心翼翼送上前。贺鲁拿出剔骨刀,缓缓切割羊肉,分发给各首领。很喜欢这种感觉,贺鲁要做持刀人,而不是接肉人。 九首领大快朵颐,贺鲁望养肉发呆,深思熟虑许久,最终无奈叹息。放下剔骨刀,吩咐长子咥运:“传令都搭达干,两刻钟之后,百八狼骑出动,主攻唐阵西线。据说那个武康,是武皇后的弟弟,把他给我带回来。” 唐军阵地西防线,被贺鲁觊觎的武康,正悠闲躺草地上,枕着月铃的大腿,不厌其烦阅读家书。显庆二年腊月,媚娘悄悄建议李九,改洛阳宫为东都。 废谷州析福昌四县,连同怀州的河阳、济源和温县,郑州的汜水县,全部隶属洛州,任李显为洛州牧。这表示媚娘的地位,已然稳如泰山,武康很是欣慰。 还有更可乐的,西域的沙勒国,进献两头雄狮。按照信中的描述,应该是非洲雄狮,媚娘在信里表示:圣人非常喜欢,咱们的虎头虎脑,惨遭圣人冷落。等你班师回朝,咱们在长安百兽园,让虎头咬死它们。 武康恶趣味很足,回去就组织狮虎斗,看看谁是百兽之王。后世的狮吃虎吹,整天网上骂战,却永远不能见识。可惜我的虎头虎脑,只是小型的华南虎,若是孟加拉虎,肯定轻松取胜。 感觉户口生疼,微微抬起头,鲜血顺手流。月铃满脸通红,晃晃手中匕首,尴尬的笑道:“你不能怨我,都是用针挑木刺,匕首肯定不行啊。那个你忍着点,马上就好了。” 众卫士不忍直视,刀尖继续剜虎口,终于挑出小木刺。钱顺清洗伤口,楚神客缠绷带,武康缓缓起身。见四周围满人,脸色都很怪异,欲言又止的样子。 武康活动脖颈,接酒袋喝几口烈酒,丢给毕正校尉,懒洋洋说道:“你们都不累吗,围着我做什么,散了去休息吧。估计要了不多久,暴跳如雷的贺鲁,会再次攻击我们。” 毕校尉喝几口,酒袋递给卫士,壮着胆子说:“突厥两次围攻,弟兄们筋疲力尽,恐怕熬不过几次。武公给个准话,还要抵挡几次,苏将军何时出击。” 众卫士眼神殷切,全部聚焦过来,显然找到了主心骨。武康沉吟不语,抬头望天空太阳,露出和煦笑容。突厥首次围攻,持续一个时辰,第二次围攻,只持续半个时辰。 说明突厥兵士气,已经大幅衰竭。此次曳咥河会战,胜利的天平,正向我军倾斜。琢磨片刻,决定讲故事,安抚军心士气。看向林平郎,问奇怪的问题:“如果村里邻居,连续三天请你帮忙,去他家扛粮袋,你会怎么做?” 平郎挠挠头,迟疑几息回话:“之前在田庄台,经常有类似情况,一次两次可以。要是有第三次,我会非常心烦,根本不想过去。实在抹不开面子,也会敷衍了事,不会尽心竭力。” 卫士纷纷点头,司空见惯的现象,几乎都遇见过。武康满意点头,继续忽悠:“《左传》有篇文章,名叫庄公十年,讲述齐鲁两国战争。齐国人多势众,三次击鼓后,鲁国却发动总攻,杀的齐国落花流水。诸位兄弟,听说过吗,有名的曹刿论战。” 众人茫然摇头,感觉有些无奈,读书人真不多,摇头继续解释:“曹刿论战,两军交战,士气为先。首次击鼓,振作士气;二次击鼓,士气衰竭;三次击鼓,士气耗尽。齐军没士气,鲁军士气正隆,自然以寡胜众。” 他们懵懵懂懂,楚神客帮腔:“诸位兄弟们,大总管苏将军,也采取这种策略。用步兵方阵,硬扛骑兵冲锋,借以削弱突厥士气。我能感觉到,突击兵的士气,明显弱于上次,毕校尉怎么看?” 毕正皱眉沉思,良久缓缓点头,底气略显不足:“楚校尉说的士气,俺不大明白,但俺心里感觉,突厥上次进攻,比首次差很多。上次防御下来,也比首次轻松,紧张也小了很多。诸位兄弟,仔细想想,有没有同感?” 卫士面面相觑,不到三分钟,有人轻轻点头。有了节目效果,钱顺小声说:“苏将军的计策,把步兵当成钉子,死死钉住突厥兵,逐次磨灭士气。我若是突厥军官,十三万的骑兵,攻不下五千步兵,也会垂头丧气。” 人群响起低笑,毕校尉拍着胸脯,豪情万丈表示:“别的不敢说,枪林对骑兵,咱们最有经验。从做府兵开始,只要对战骑兵,将军都会用这招,兄弟们熟的很。” 武康深以为然,单从协作和走位,就能看出端倪。见卫士心态好转,再次添油加醋:“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我是突厥兵,连续两次失败,第三次肯定敷衍。若再来第四次,我绝对恶心死,绝对出工不出力。” 笑声继续蔓延,也都有了喜色,毕校尉递还酒袋,说出心中所想:“武公的意思是,只要再扛两次,突厥兵的士气,就会消失殆尽。苏将军就会率骑兵,打突厥兵的屁股?” 武康点头,言辞凿凿道:“不需要两次,最多再扛一次,突厥士气必殆。以恩师的精明,肯定抓住时机,届时骑兵出击。攻击突厥屁股,与步兵里应外合,杀他们落花流水。” 卫士轰然叫好,精气神回来了,毕校尉吐浓痰,嘴里骂骂咧咧:“突厥的瓜怂们,仗着人多势众,围着欺负咱们。弟兄们的心里,都憋着火嘞,等全军出击,咱大开杀戒,杀他们屁滚尿流。” 一时喊打喊杀,武康眉开眼笑,不断鼓舞人心。忽然响起咆哮,哨兵火速传令,突厥再次围攻,全军准备战斗。赵声匆匆来报,话语略显焦急:“报告武果毅,贺鲁的重骑狼兵,直奔咱们而来。” 现场陡然沉寂,卫士停止备战,视线聚焦过来,饱含惊愕与紧张。武康浑不在意,话语饱含藐视:“都派重骑兵了,贺鲁黔驴技穷,蹦跶不了多久。弟兄们别担心,在我的眼里,重骑兵就是垃圾,立刻备战吧。” 卫士轰然应诺,武国舅都不怕,俺们更加不怕。士兵继续备战,没有丝毫慌乱,不愧是关中精锐。武康来到盾阵,搭眼极目远眺,敌阵亮光闪烁。是突厥狼骑,贺鲁的看家宝贝,降服十大姓的根本。 如果吃掉狼兵,不仅贺鲁崩溃,盟军也会崩溃。武康心思电转,很快计上心来,转身发号施令:“所有神射手留下,其余协助盾兵,维持盾铁墙;所有披甲兄弟,军阵后集结,只带盾牌和横刀;枪兵兄弟准备,再次架起枪林。” 命令火速传递,卫士立刻行动,盾墙立,枪林起。钱顺和楚神客,全都唉声叹气,给大佬披明光铠。肃杀弥漫军阵,伴随轰隆马蹄,突厥兵第三次冲阵。 武康扯出狞笑,终于见到狼骑,绝对不虚此行。骑士全身披甲,胯下健壮战马,也武装到牙齿。精钢锻造的面帘,上面有两个孔,完美护住马头。鸡颈护住马颈,当胸护马前胸,战马身披重甲。 李二的玄甲军,也是这种配置,冷兵器时代的坦克。区区数千重骑,窦建德十万大军,被打的屁滚尿流。贺鲁意图很明朗,重骑兵撞开盾墙,为轻骑兵开路。让唐军枪林,威力打折扣,它刺不破盔甲,只能刺杀人脸。 若在平原地面,面对重骑冲锋,几乎无可奈何。现在占据制高点,重骑仰冲的速度,也会大打折扣。只要盾墙不破,重骑失去机动,就是废物铁疙瘩,就是任人宰割。 五十名神射手,肩并肩一字排开,筹备足够箭矢。武康轻拨弓弦,有节奏弹动,弹吉他似的。狼骑进入射程,快速抽出长箭,两石弓拉成满月,屏气凝神瞄准。 尖锐破空声,利箭急射而出,正中狼骑面门。具甲马继续狂奔,倒霉蛋坠落马,被队友踩成烂泥。神射手逞威风,只射骑士面门,一轮齐射完毕,至少十人落马。 马速大幅延缓,武康再次搭弓,瞄准最前方骑士,飞箭刺穿咽喉。五箭中三箭,收三条人命,效果很不错。楚神客和林平郎,几乎箭无虚发,一箭收一命。 撞击很快到来,盾墙七零八落,盾手直接飞出,哀嚎连绵不绝。枪兵毫不畏惧,再次架起枪林,直奔骑士面门。骑士避无可避,重重率落马背,战马冲入本阵,撞到十几枪兵。 后排卫士填补,维持枪林不乱,弓箭手制服马匹。十分钟不到,武康高悬的心,终于放肚里。只要枪林依旧,就能守住本阵,军官咆哮怒吼,卫士有条不紊。这五支折冲府,都是关中府兵精锐,大局尘埃落定。 兵不在多而在精,老苏得李靖真传,敢于兵行险招。武康换普通硬弓,尽可能节省体力,机械搭弓射箭。五十名神箭手,发挥最大作用,失去速度的重骑兵,就是他们的靶子。 趋吉避凶是本能,失去主人的战马,不冲唐军本阵。左右方乱跑,甚至转身逃命,冲击突厥后排,造成更大混乱。狼骑伤亡惨重,估计贺鲁可汗,要骂娘吐血啦。 不知过多久,敌军忽然呐喊,重骑狼兵要撤退。武康呵呵狞笑,想来就来,想撤就撤,我的老脸,往哪摆啊。当即丢强弓,捡地上盾牌,拽腰间横刀,扯嗓门咆哮:“枪林闪开路,刀兵随我冲,盾牌护头顶,刀锋砍马腿。” 楚神客气的脸黑,咬牙收弓举盾,跟着大佬冲锋。杀千刀的混蛋,守阵地就行,为何主动出击。同时打定主意,若有命回京城,定如实汇报。希望皇后发狠,永远不让你出征,省的我提心吊胆。 重骑艰难转身,枪兵快速分开,站在宽路之内,闪出两尺过道。这是武康的杰作,参照足球场草坪,草地分割宽窄道。主要方便辅兵,在枪林立起时,救伤兵抬死尸。 令旗快速挥动,武康左手举盾,右手紧握刀柄,哈腰冲入枪林。十五条窄过道,刀兵鱼贯而出,卫士齐呼威武。很快冲出本阵,快速靠近重骑,刀锋断战马后蹄。 战马哀鸣后坐,骑士瞬间坠落,连续翻滚三次。武康闪身躲避,再斩旁边马腿,尽量向前涌动。很快遭到反击,盾牌像个龟壳,阻挡突厥长矛,牢牢护住身体。 战局彻底混乱,一时人仰马翻,刀兵三五抱团,盾牌挡利刃,利刃砍马腿。后方没马腿砍,就砍坠马骑士,尽情收割人命。步兵砍马腿,若正面冲锋,基本不可能。 只有骑兵失去机动,特别是笨拙转身,才有可能尝试。然而还是很危险,可能被骑士砍死,可能被残马砸死,可能被疯马踩死。武康不敢掉以轻心,在楚神客保护下,尽全力规避风险。 不知过了多久,突厥兵快速撤退,军阵却山呼海啸,是全军出击的命令。武康错愕半秒,刹那热血沸腾,用最大嗓门咆哮:“骑兵出击啦,所以弟兄们,跟我上啊...” 整个南原阵地,犹如喷发的火山,卫士如滚烫岩浆,沿着山坡吞噬一切。果然不出所料,苏定方谋划成功,步兵阵磨尽突厥士气。一万士气爆棚的唐兵,鏖战十三万骑兵,有可能大获全胜。 西线卫士冲下山,山底重整军阵。武康收起横刀,接过丈许长枪,指挥枪林前推。然而就在此时,突厥牛角号响,可爱的贺鲁没撤兵,让突厥骑兵继续冲击。 很快双方相撞,敌我枪林交错,无数战马喷血,无数人命丧生。随着时间推进,随着血腥气浓郁,唐兵很快杀红眼。武康手握长枪,拼杀在第一线,悍不畏死的气势,带动整个兴隆府... 第七章 突厥同盟的瓦解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二月初二,未时五刻。 额尔济斯河,河水变颜色,淡淡的殷色。三十里战线上,唐兵厮杀突击兵,骑兵横冲直撞,步兵步步为营。死尸漫山遍野,咆哮惊天动地,哀嚎若有若无。 失去机动的骑兵,敌不过专业步兵,被分割包围蚕食。犹如待宰羔羊,伴随长枪搅动,雨点般坠马。鲜活的人命,只需几秒钟,变成马蜂窝。战场是绞肉机,士兵是禽兽,杀戮是本能。 步兵全杀红眼,麻木抽刺长枪,机械挥舞钢刀。踩尸体前进,包围圈渐缩,突厥兵崩溃。铁枪头朝下,跪地求饶的,到处乱撞的,都被乱枪刺死。 他们不知疲倦,解决完眼前,加入附近队伍。武康混在其中,婺团亦步亦趋,犹如无头苍蝇般,哪里人多去哪里。右手抹盔甲,抹去手心汗,抹来铠甲血。 地上呻吟的,送他们解脱;迎面而来的,送他们升天。心里没有怜悯,只有敌我之分,就像行尸走肉,心中只有杀戮。不知过多久,枪头左右扫,找不到杀戮目标。 后腰被抱住,武康条件反射,甩束缚急转身。很快又被抱住,手中长枪被夺,潜能自动燃烧。咧开嘴撕咬,咬凹薄铁肩甲,怒吼歇斯底里,整个人陷入癫狂。次次甩开束缚,次次重新束缚,直至筋疲力尽。 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瞳孔逐渐聚光,是楚神客和钱顺。他们狰狞焦急,嘴巴快速张合,听不见说什么。可他们不会害我,绷紧的心弦,丝丝放松;僵硬的肌肉,寸寸酥软。 突如其来的噪音,利箭般刺入耳膜,武康再度狰狞。然后噪音骤降,耳朵被人堵上,逐渐放松适应。从嗜血的禽兽,变有感情的人,眼珠褪去猩红,视线越发迷离。 唐军欢呼渐歇,楚神客试探松手,没过激反应,由衷舒口气。抹去额头血汗,笑的比哭难看:“步兵战斗结束了,突厥骑兵逃窜,苏将军披挂上阵,率精骑追杀溃兵。” 钱顺眼眶噙泪,声音不禁哽咽:“大佬您放松,老楚没骗您,曳咥河会战结束。我军大获全胜,歼敌至少万余,骑兵追杀出去,战果还用扩大。不信您看看,漫山遍野尸体,突厥人的尸体。” 武康连续深呼吸,头脑恢复清明,望眼前熟悉面孔。轻拍钱顺肩膀,轻解腰间束缚,转身望向远方。草原人头攒动,唐兵收拾战场,辅兵救助伤兵。已然尘埃落定,艰难挂上笑容,张嘴发号施令,却听不见发声。 喉咙堵着异物,伸手掐喉咙,弯腰全力呕,吐出大口浓痰。后背被人轻锤,呼吸开始顺畅,尝试发出声音。终于能说话,微摇头自嘲,双手拄膝盖,慢慢站起身。 此地远离南原,靠近曳咥河,有清风拂面,是风水宝地。缓缓张口,吩咐众人:“老楚去找毕正,统计两团伤亡,报于我知晓。你们全部出动,寻找兄弟遗体,带这里安葬。” 众人应诺离开,钱顺拿出酒袋,平郎小声汇报,萧嗣业往这边来。武康淡漠转身,山坡有群红袍,前方有个女人,目标正是此处。懒得去迎接,直接坐在地上,开酒袋喝酒。 月铃小跑过来,见钱顺手势,赶紧捂住嘴,乖乖站旁边。萧嗣业靠近,武康站起身,酒壶丢钱顺。信步上前行礼,挂上职业笑容,不紧不慢道:“兴隆府左果毅,参见鸿胪寺卿。” 萧嗣业回礼,见他浑身血污,微不可查点头,笑容多分真诚:“沙场不必多礼,此战大获全胜,变之居功至伟。西线固若金汤,变之身先士卒,本官定据实以奏。” 武康浅笑,商业互吹:“萧都护谬赞,武康愧不敢当。恩师运筹帷幄,您老指挥有方,三军将士用命,方有此次大捷。我的所作所为,只是履行职责,不敢居功分毫。” 这话听着舒服,萧嗣业手拈长髯,笑容更加真实:“变之过谦了,该你的功劳,绝对跑不了。大总管有令,诸折冲果毅,指挥各府别将,登记阵亡袍泽,就地掩埋尸体。处理完这些,变之去中军帐,静等总管归来。” 都尉齐声应诺,随萧嗣业离开,李折冲交代好,和岑果毅离开。武康转过身,下意识皱眉,见楚神客悲哀,身后跟着担架。等担架到近前,抬的竟是毕正,左眼中箭而死。 心里不好受,示意放下担架,坐在他身边,孤独的喝闷酒。虽见惯生死,每当兄弟阵亡,心依旧会痛。喝完袋中酒,放毕正手边,颓然摆摆手。从战场上活下来,就是天大幸运,不能要求太多。 慢慢站起身,又颓然坐下,直视赵声靠近。他脸色难看,缓缓到近前,钱顺抱起尸体,放躺旁边草地。武康沉默良久,自言自语道:“这是三队的许章,家住婺州兴安坊,盛世的首批兄弟。” 钱顺点头,拿出汗巾,擦拭许章额头。整理好遗容,温言安慰道:“弟兄们吃这碗饭,生死早置之度外,您别过度悲伤。等回到京城,我送他回家,安顿他的家人。” 武康摇头:“我没有悲伤,能战死沙场,是最好归宿。李淳风给我批言,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也许未来某天,也像许章这样,战死沙场之上。” 钱顺惨然失笑,盘膝坐他身前,回复不假思索:“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李淳风是人,也会看走眼。无论未来如何,我会陪着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相信诸兄弟,也是有此念头,平郎你说呢?” 林平郎颔首,坐钱顺旁边,眼里透着坚毅。武康不置可否,心弦再次绷紧,下意识偏头,又有保安回来。他背着尸体,赵声和平郎迎上,照顾尸体躺下,与许章肩并肩。 熟悉与稚嫩的脸,武康淡淡说道:“五队杨硕擎,今年十九岁,家住工匠坊,我的老宅邻居。记得三年前,去他家蹭饭,有两个女儿,缠着我要蜜糖。” 楚神客点头,坐平郎身边,唉声叹气:“统计出来了,婺团阵亡三十七,都是死于鏖战。三百兄弟征西,没了八十二个,不能这样打了。他们都识字,应该做校尉,不该做卫士。” 校尉又如何,同样征战沙场,同样不离阵亡。武康摇头,淡淡说道:“整整八十二个,我还有多少兄弟,就这样一个个拼光。不能这样了,等回到京城,全部回家吧,不吃这碗啦。” 几人同时沉默,武康当然起身,走向远处辅兵。拿出怀中金块,塞到辅兵手中,不理他的错愕,夺他手中铁锹。来到许章头前,铁锹铲进草坪,默默的挖坑。 众人不约而同,金锭换铁锹,弟兄遗体前,挖坟造新家。婺团陆续回来,扛回所有袍泽,也拿钱换工具。别将连连摆手,只收两块金锭,借出足够工具,派辅兵帮忙。 坑穴很快挖好,武康抱起许章,小心翼翼放进去。铁锹铲上土,犹豫两分钟,盖他胸口上。然后快速填土,把坟坑填平,挥洒剩余黄土。不敢留坟头,肯定保不住的,会被突厥人打扰。 拔横刀插坟前,取头盔戴刀柄,远离三尺站定。三十八柄横刀,顶三十八头盔,所有保安列队,沉重三鞠躬。武康接过接酒袋,酒水洒向草地,弟兄们一路走好。 送还铁锹,盘膝而坐,给他们守坟。回忆他们资料,姓甚名谁,家住哪里,牢记心中。若有命回京城,筹集足够钱财,让钱顺回婺州,送到家属手中。 现在的处境,能帮他们的,只有这么多。画面闪过脑海,昔日并肩作战,也曾同生共死,此刻天人两隔。从婺州平叛,到西征突厥,历历在目,不堪回首。 时间分秒流逝,轰隆马蹄声,将他拉回现实。我军骑兵凯旋,个个浑身染血,脸上带着兴奋,该是大获全胜。马队渐渐停下,武康跑过去,向恩师行礼。恩师六十五岁,亲自披挂上阵,鲜血染红白须。 苏定方看向刀盔,喟然一声长叹:“变之莫要悲伤,他们是大唐勇士,为国捐躯死,皆重于泰山。调整好心神,来中军大帐,讨论进军计划。” 武康抱拳应诺,目送马队离开,听有人喊名字,是薛礼薛仁贵。他翻身下马,归还斗骢,抚鬃毛夸赞:“果然是匹神马,与我心意相通,让我如虎添翼。和贤弟说实话,我真不想还你,如此的神马,难怪务挺念念不忘。” 神马都是浮云,斗骢是我兄弟,你们不要惦记。挠挠斗骢脸,言辞陈恳道:“斗骢在我眼里,出生入死的兄弟,数次救我性命。仁兄若是喜爱,我做步兵时,它依旧陪伴你。” 薛仁贵浅笑:“恐怕没机会了,渡曳咥河之前,收朝廷加急公文。高句丽再次犯边,营州都督程名振,正在征集兵马。圣人让我回京,做为程都督副将,共同讨伐高句丽。” 李九忒不是东西,老师讨伐西突厥,就给两万大军。战役关键时刻,不是增派良将,反而调走猛将,很不厚道啊你。心中吐槽几句,注视薛仁贵问:“老师强留仁兄,为了曳咥河会战?” 薛仁贵摇头:“曳咥河会战,关系西征大局,我主动要求留下。经此一役,突厥联盟瓦解,战局简单很多。以苏总管的谋略,西突厥必亡,我没留下的必要。” 貌似很有道理,武康送上祝福:“仁兄先去打头阵,多打几场胜仗,多斩高句丽狗头。等我砍了阿史那贺鲁,稳定西域边陲,我们兵临平壤城下,彻底埋葬高句丽。” 薛仁贵大声叫好,拍武康肩膀,豪气干云道:“咱们兄弟俩,立君子协议,我在辽东等你。只要扫平西域,朝廷必会发动,高句丽灭国战。到时并肩作战,拔除心腹大患,立不世之功。” 武康拱手抱拳,送薛仁贵离开,仔细回忆历史。好像两年以后,也就是显庆五年,李九发动灭国战。如果记忆不差,苏定方也会参与,到时跟着他去,师徒共葬高句丽。 立下宏愿,来到坟前,戴上头盔,收回横刀。伫立良久,吩咐钱顺:“我要去中军帐,你们多留片刻,多陪兄弟们。离开的时候,别处铲草坪,遮盖坟上黄土。让诸位兄弟,永远沉睡在,曾守护的地方。” 众人沉声应诺,武康看向月铃,轻轻勾手指,指指身上盔甲。月铃小跑过来,不理部下的错愕,熟练卸去盔甲。换上保安黑袍,系虎头披风,快速整理衣装。 武康来到河边,推开河中死尸,捧血水洗脸。骑斗骢离开,两刻钟左右,到中军大帐外。等亲兵汇报,迈步进营帐,眼角余光扫,果然没了薛仁贵。 帐中只有四人,老师苏定方,燕然都护任雅相,鸿胪寺卿萧嗣业,回纥可汗婆闰。给大佬行礼,到婆闰身前,一躬到底。身为回纥可汗,帮朝廷讨伐突厥,当得起一拜。 回到座位,萧嗣业说话:“变之镇守西线,拼杀最前线,三次挫败敌骑围攻。特别是第三次,重骑狼兵撤退时,率卫士冲出本阵。铁盾罩头顶,横刀斩马腿,歼灭全部狼兵。” 诸大佬闻言,全部呆愣当场,满脸不可置信。武康赶紧出列,向苏定方请罪,因私自带兵出阵。苏定方笑的慈祥,给爱徒开脱:“禁止出阵的命令,老夫没有下过,变之并无过错。步兵斩马腿,只在当时实现,以后禁止尝试。” 武康表示受教,回到座位端坐,不怨恨萧嗣业,他说的是事实。会议开始,苏定方说:“骑兵追出三十里,一路斩杀无数,突厥溃不成军。初步统计结果,斩杀三万余人,包括三百突厥贵族。” 硕果累累啊,绝对的大胜,薛仁贵说的对,西域大局已定。众人很兴奋,任雅相笑道:“贺鲁带着残兵,在乞则里八寺海,重新安营扎寨。属下建议,重整兵马,乘胜追击。” 老苏笑而不语,目光瞄向这边。武康沉吟片刻,说出心中想法:“五弩失毕和五咄陆,除了死忠处木昆,都与贺鲁面和神离。贺鲁折损全部重骑,各部再无顾忌,同盟肯定破裂。” 几人同时点头,老苏手拈长髯,任雅相展颜,萧嗣业浅笑:“此战大获全胜,达成战略目的,各部各怀鬼胎,必定分崩离析。变之不妨猜测,各部如何选择,会不会向我军投降?” 接老苏眼神,武康沉吟,继续说道:“十三万联军,被万余唐兵大败,昭示贺鲁无能。草原以强者为尊,各部失望透顶,不会再信任贺鲁。为了各自利益,肯定选择投降,只是选择不同。” 整理思路,继续说道:“贺鲁统治西突厥,采用拉拢弱者,打压强者的策略。拉拢五咄陆,打压五弩失毕,双方积怨已深。我们对泥孰怀柔,已经作出表率,估计五弩失毕,会向我们投降。” 众人深以为然,武康继续分析:“我军先打处木昆,再扫鼠尼施处半,都是五咄陆部落。他们不信任我们,若所料不差,会率部南下,投降阿史那步真。” 气氛瞬间压抑,武康很尴尬,恨不得自抽耳光。阿史那步真,堂堂大将军,连名带姓称呼,肯定大失礼数。老苏沉下脸,语气带着斥责:“不可如此无礼,不能再有下次。” 武康赶紧保证,任雅相圆场,悄悄转移话题:“变之的分析,我认为有道理,五弩失毕投降,是显而易见的。五咄陆是否投降,我们没把握,建议兵分两路。” 苏定方起身,到中央沙盘,注视邪罗斯川。武康根据地形,很快得出结论,那是额敏河流域,阿史那贺鲁的,重要根据地。在新疆塔城地区,流经额敏县、裕民县,注入辽阔阿拉湖,在哈萨克斯坦境内。 长时间沉默,老苏发号施令:“萧将军和婆润可汗,即刻率领兵马,直奔邪罗斯川,堵截联军退路。不必赶尽杀绝,驱赶五咄陆南下,逼他们投降步真。” 两人接令应诺,离开中军大帐,各自整顿兵马。帐内只剩三人,寂静的可怕,任雅相小声说:“苏将军的意思,我们留下来,等五弩失毕投降。整合五部人马,从北方出发,直捣碎叶水?” 苏定方点头,又紧蹙眉头,沉默良久,淡淡说道:“暂时停留两天,若五弩失毕不来,再做其他打算。任都护请回吧,统计伤亡数字,代我巡视军营。” 任雅相离开,来苏注视沙盘,进入忘我状态。武康循视线看去,是贺鲁基地金牙山,也就是羯丹山。参照沙盘地形,结合脑中记忆,很快一脸懵逼。那里是托克马克,西部的比什凯克,就是吉尔吉斯斯坦的首都。 老苏胃口很快,武康不敢打扰,蹑手蹑脚斟茶。苏定方陡然回神,捧起茶杯微抿,忽然郑重其事:“萧嗣业和婆闰离开,可堪大用的,只有你和任雅相。从今天开始,跟在我身边,还会冲锋陷阵,做好准备没?” 武康迟疑几息,眼中闪渴望,果断点点头,我的大刀,早已饥渴难耐。师徒相视而笑,苏定方左手端茶杯,忽然伸出右手,直指碎叶水边碎叶城... 第八章 暴雪行军捣巢穴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二月初二,未时五刻。 巍峨连绵的天山,隶属世界七大山系,位于欧亚大陆腹地。全长两千五百公里,东西横跨中国,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等四国。 在哈萨克斯坦,又名楚伊犁山,在北麓的山脚下,阿拉木图自然保护区,闻名于全世界。此刻没后世繁华,却有更美风光,一望无垠的草原,丰沃肥美的牧场。 稀稀落落毡帐,毡制的帷幔,开三个窗户,突厥人标准住房。青青的草地上,数百只盘羊群,正在啃食嫩草。盘羊是最大的绵羊,体重可达四百斤,雄性的弯角粗大,身高在一米以上。 为首的领头羊,健壮堪比牛犊,身高至少一米三。牧羊的小女孩,还没领头羊高,看起来很可爱。满脑袋的辫发,头上戴着花环,手拿马尾皮鞭,客串牧羊犬,驱赶离群羊。 羊群缓慢移动,女孩完成工作,貌似心情不错。马鞭别腰带,怀抱小羊羔,绕羊群巡视。唱起欢乐山歌,声如百灵动听,笑如花朵娇艳,身如蝴蝶翩翩。 温馨和谐的画面,被嘈杂马蹄打破,女孩停止歌唱,踮起脚循声远望。刹那惊慌失措,轻放怀里羔羊,躲在头羊身后。双手紧紧捂嘴,眼中满是惊恐,望远方突厥兵。 噩梦场景来袭,牧民逃出毡帐,到处牛马嘶鸣。百十名突厥兵,挥舞手中弯刀,追杀逃窜牧民。女孩看见婶母,手指盘羊群,大声疾呼着。很快被翻在地,指向大山的手,颓然无力垂下。 狼兵提着弯刀,往这边奔跑,女孩下意识逃命。泪水簌簌落,快速窜上山,躲入灌木丛,惶恐往外看。羊群被狼兵赶走,还有家里的马,还有部落的牛。 八个突厥狼兵,向山坡张望,提刀冲过来。女孩如遭雷击,起身继续逃命,却被大力摁下。来不及惊叫,口鼻被捂住,身体被拉扯,靠入温暖怀抱。 就像五花大绑,不能动弹分毫,眼珠转到眼角,看见半张人脸。狰狞的刀疤,骇人的杀气,绝对是坏人。竟然没发现,树丛里有人,看打扮是唐人,为何出现这里? 注意漆黑眼珠,感受她的疑惑,武康调皮眨眼,这个说来话长。曳咥河会战结束,我对局势的分析,全部得到应验。二月初三中午,五弩失毕率部投降;贺鲁与处木昆屈律啜,率几百骑西逃。 剩余五咄陆部,各带残兵回家,率部落奔往南道,降于阿史那步真。处木昆部屈律部,选举亲唐的大啜,也去投降步真。突厥十大姓,全部抛弃贺鲁,他成了孤家寡人。 老苏从五弩失毕中,甄选骑五兵千名,连同唐兵共万人,宜将剩勇追穷寇。日行军百里,二月十六辰时,在北双河流域,追上阿史那贺鲁,再次大破突厥兵。武康再三确定,那是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州东部,塔尔迪库尔干附近。 贺鲁成丧家犬,率残兵五百多骑,再次向西南逃窜。苏定方收拢溃兵,与萧嗣业、婆润会师,队伍激增三万人。这仗打的舒服,别人越打兵越少,咱们越打兵越多。 二月二十一,西伊犁河流域,卡普恰盖水库附近,双方再次鏖战。二十里的战线,两军血腥厮杀,贺鲁全军覆没。仅率两百亲卫,继续向西南,逃亡碎叶城。 唐军继续追击,武康率斥候营,头前打探敌情。所谓的斥候,古代的侦察兵,最精锐的士兵。一路风餐露宿,三月初八这天,来到楚伊犁山。没刺探到军情,被怀里萝莉坑,引来了突厥兵。 心中暗叫倒霉,大脑快速转动,靠在女孩耳边。用生涩突厥语,声音放到最低:“你保持安静,我是大唐卫士,前来讨伐贺鲁。给你五十只羊,请给我帮助。” 就会这几句,和月铃学的,斥候营都会。不到半分钟,女孩乖巧点头,武康缓缓松手。小萝莉挺识相嘛,我这里最安全,再跑必死无疑。楚神客和林平郎,要么心狠手辣,要么古板呆傻,绝对弄死你。 缓缓拽横刀,右手握刀柄,左手捂她嘴。注视敌兵靠近,深呼吸屏气凝神,身前倾蓄势待发。看他们的打扮,是贺鲁的亲兵,烧杀抢掠牧民,倒也说的过去。西突是强盗集团,诸国深受其害,贺鲁不得人心,所以一败涂地。 突厥兵已然来到,不断四处寻找,靠在灌木丛外,叽里咕噜说话。连珠炮似的,听不懂说什么,饱含怒火和笃定。女孩娇躯猛颤,武康立刻禁锢,已然心知肚明。 他们是在忽悠,诸如发现你了,赶紧给我出来,饶你不死等等。我老爹的套路,乃翁五岁半时,就已免疫此招。只有这傻丫头,才会被你唬住,估计吓尿了吧。 天空乌云密布,丛林太过稠密,视线相当不好。狼兵恐吓无效,没胆子进丛林,蛇虫猛兽太多。气急败坏下,手中弯刀乱砍,削断无数枝叶。他运气不错,至少有三刀,威胁武康面门,几乎贴脸而过。 武康选择隐忍,他们是贺鲁亲卫,不能打草惊蛇的。眼珠瞪的滚圆,手臂青筋暴起,随时准备暴起。五分钟左右,突厥兵没了耐心,骂骂咧咧下山了。 目送他们离开,不禁长舒口气,刚才好险啊。再等两刻钟,确定他们下山,彻底放宽心。松开怀中萝莉,活动酸麻腿脚,忽然心头猛颤。危机感来袭,陡然转过身,横刀挡胸前。 大猫好漂亮,灰白色皮毛,布满黑斑和黑环。体长一米二左右,胡须轻微颤抖,尾巴不停扫地。黄绿色眼睛,凝望着武康,喉中沉闷低吼,犹如跑车发动机。前肢高高直立,后肢缓缓下蹲,一副蓄势待发。 这是雪豹兄弟,大型猫科动物,站食物链顶端。女孩失声尖叫,快速躲到身后,死死攥住腰带。武康差点气死,妥妥的猪队友,想变成雪豹粪吗? 左手探身后,粗暴推倒她,缓缓拉架势。该死的楚神客,无脑的林平郎,怎么断后路的。幸亏只是雪豹,体重轻体型小,若是大老虎,有刀也不行。 对峙半分钟,武康紧咬牙关,先下手为强,双手握刀猛冲。雪豹飞身而起,眨眼间扑来,速度快如闪电。他来不及调整,刀锋贴头皮过,胸口遭受重击,身体直线飞出。 扑通砸在地上,荡起大片灰尘,摔的七荤八素。横刀脱手而出,彻底完犊子了,大猫速度太快。又听沉闷咆哮,尽全力坐起,刹那当场懵逼。雪豹地上抽搐,豹头缺片头皮,多了两根长箭。 见林中黑影,是老楚和平郎,终于化险为夷。他们快速靠近,老楚砍死大猫,平郎过来搀扶。见大佬无碍,松口气说道:“豹子没老虎凶,也是难对付的,近战肯定不行。” 武康翻白眼,说什么废话,那么近的距离,没时间搭弓射箭。转身看女孩,脸色白如纸,估计吓傻了。迟疑几秒,吩咐他们:“老楚抗雪豹,平郎扛着她,山下去看看。” 三人快速下山,越靠近部落,哭声越清晰。忽然女孩怪叫,浑身剧烈挣扎,平郎赶紧蹲下。女孩跑向部落,哭的撕心裂肺,武康快步跟上。老楚拦住他,言简意赅道:“敌我不明,不去为妙。” 武康只得作罢,瞅瞅女孩背影,看看地上雪豹,很快打定主意:“我们长途跋涉,食物严重匮乏,此部落刚被洗劫,应该会帮我们。老楚通知恩师,我和平郎去部落,打听贺鲁的消息。” 楚神客果断摇头,平郎也跟着劝,这里太危险。武康无可奈何,三人转身离开,快速行进三里,和伺候营汇合。十五人策马狂奔,东行三十里,遇上大部队。 详细汇报情况,苏定方决定,去那个部落。斥候头前带路,武康跟随恩师,刚走出三里,天空飘落雪花。雪越下越大,雪沫变成雪条,很快淹没马蹄。 大军继续行进,距离部落五里,斥候匆匆来报,前方有牧民拦路。应该是那个部落,苏定方吩咐武康,和通译共去问话。等见到牧民,差点乐出声,萝莉也在其中。 正所谓脸熟好说话,女孩叽叽喳喳,牧民脸色缓和。通译上前答话,不到半分钟,他们神情激动。五个牧民离开,快马加鞭报信。其余护着女孩,来到武康马前,叽里咕噜说外语。 通译给出翻译:贺鲁是草原毒狼,经常劫掠部落,我们非常恨他。今天又来了,杀几十个族人,抢走几百牛羊。你是大唐勇士,要狠狠打毒狼,像打山豹那样,帮我们抢回牛羊。 这个没问题,武康微笑道:“朝廷此次出兵,就是打垮贺鲁,清除草原毒狼。为你们报仇雪恨,代表无数部落,向他讨回公道。你们可以派勇士,跟随正义之师,共同讨伐贺鲁。” 通译翻译完,女孩垂头丧气,表示做不了主。武康浑不在意,让她头前带路,大军继续行进。来到部落外,外面站满人,女孩奔过去,向中年大汉汇报。 大概五分钟,大汉提马上前,武康翻身下马,不禁皱起眉头,雪淹没了脚踝。大汉抚胸行礼,先表达感谢:“您从毒狼手中,从山豹嘴里,救出我的明月奴。尊敬的勇士,我会奉上大佬,报答您的大恩。” 武康笑着还礼,把事情经过,简短告诉老苏。苏定方颔首,双手抱拳:“尊敬的酋长,贺鲁无恶不作,是突厥的逆贼。我天朝上国,派正义之师,为突厥讨逆贼。请酋长派勇士,协助天朝上兵,共同讨伐贺鲁。” 酋长面露难色,良久摇头致歉:“前方四百里,就是毒狼牙帐,盘羊部勇士少,害怕毒狼报复。勇士救明月奴,为表达我部感激,留天朝上师夜宿。准备最好食物,招待将军和勇士,还请将军谅解。” 苏定方浅笑,和颜悦色道:“尊敬的酋长,你的顾虑可以理解,老夫不再勉强。感谢您的美意,贵部遭遇不幸,我等不便叨扰。等扫平贺鲁,安稳了西域,再来拜会酋长。” 盘羊酋长错愕,脸上歉意更浓,女孩又叽叽喳喳。酋长脸色更差,约莫三分钟,无奈叹口气,话语满是歉意:“我的明月奴,熟悉伊犁山和碎叶水,是部落的活地图。若将军不嫌弃,可带她在身边,为贵部引路。” 武康看看天,压低声音劝:“这场鹅毛大雪,至少持续三天,现在淹没脚踝,要不了多久,就会淹没小腿。不如在此留宿,大军养精蓄锐,雪停了再行军。” 苏定方笑而不语,与盘羊酋长寒暄,接受向导并致谢。明月奴很兴奋,提马加入大军,武康却很尴尬。这仗打的舒服,无论到哪里,都有妹陪伴。之前费老大劲,打发走月铃,现在又来明月奴,还是个小萝莉。 明月奴见他心情差,立刻证明自己,手指前方,不断介绍。听完翻译的话,师徒俩懵逼,确实捡到宝了。她不是活动图,而是导航仪,还不需要充电。前方三十里有山,山有几座高峰;前方五十里有河,河水有多深,几乎如数家珍。 告别盘羊部,大军继续行进,卫士顶风冒雪。武康不免担忧,小声说道:“雪夜行军太危险,还请恩师三思。我可以熬住,只是担心恩师,和卫士的情绪。” 苏定方手拈长髯,慈祥的笑道:“老夫身体很好,不比变之差,区区风雪而已。我是大总管,你是武国舅,也在冒雪前行。只要不搞特殊,与卫士同甘共苦,就不会损伤军心。” 貌似有些道理,只有同甘共苦,才能凝聚军心。老苏抬头仰望,抹去脸上雪花,不紧不慢道:“我来问你,若你是贺鲁,见天降大雪,会作何感想?” 武康皱眉沉思,望着银装素裹,开始设身处地。几分钟后,据实说出:“贺鲁被日夜追杀,犹如丧家之犬,肯定身心俱疲。如果我是他,见天降暴雪,肯定欣喜若狂,感谢老天保佑...” 话语戛然而止,不禁瞪大双眼,良久后小声说:“半尺深的雪,几乎无法行军,几乎所有将军,都会安营扎寨。贺鲁也会这样认为,料定我们不会行军,乘机休养生息。” 老苏很欣慰,开始言传身教:“用兵之策,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此恶劣雪天,贺鲁谓我不能进,必休息士马。我军兵临城下,贺鲁全无防备,战局如何发展?” 武康信口拈来:“孙子兵法计篇,已经给出答案,贺鲁必败无疑。筹划周密,准备充足,才可能获胜。学生受教了,只有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备。” 苏定方点头,谆谆教导:“兵圣孙武子,庙算军事思想,可谓金玉良言。变之要牢记在心,无论什么时候,不打无准备的仗,不打无把握之仗。” 武康受益良多,苏定方微笑,看看明月奴,呵呵调侃道:“原本有些担忧,毕竟地形不熟,雪地危机重重。现在有了活地图,我军如虎添翼,把危险降到最低。老夫和三军将士,托了变之的福,艳福不浅啊。” 老不正经啊你,武康很尴尬,立刻转移话语:“碎叶城是贺鲁老巢,军民数十万众,咱们几万人,相差太过悬殊。希望南路大军,及时与咱们会师,再次提高胜算。” 苏定方颔首,自信满满道:“变之放心吧,步真和弥射,并非泛泛之辈。据老夫估计,此时的贺鲁,不在碎叶城,而在金牙山。那里水草肥美,是碎叶城的屏障,他肯定亲自镇守。” 雪越下越大,两人不再说话,专心致志赶路。走出六里开外,明月奴突然开口,前方是沼泽泥潭,陷进去出不来。大军暂时停止,苏定方当机立断,两侧架起人墙。 兴隆府全员出动,跟随向导明月奴,茫茫雪原中探路。卫士手拉手排,东西站成两排,开辟两丈宽通道。大军缓缓开动,武康带卫士齐喊:不要到处乱跑,紧跟袍泽脚步。若感觉身体下沉,立刻趴在地上,滚着离开泥潭... 终于在天黑之前,离开鬼见愁泥潭,前方再无危地。武康回到队首,和明月奴共同带路,不时晃动身体,抖掉头上积雪。冰冷的头盔里,耳朵冻的生疼,厚重的皮袄中,身体轻微颤抖。 不断往手中哈气,不停搓动双手,不时咳嗽两声,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感觉腹中饥饿,摸出怀里羊肉干,竟然比石头还硬,差点把门牙硌掉。感觉很无奈,收起羊肉干,喝烈酒暖身子。 天地一片静谧,大军鸦雀无声,只有脚踩雪地,发出的阵阵咯吱。钱顺过来汇报,婺团并无大碍,武康彻底放心。都是精锐卫士,能适应恶劣气候。此情此景,想起那首诗: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第九章 西突厥战事落幕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三月十六,辰时一刻。 在吉尔吉斯斯坦,和哈萨克斯坦境内,有条大河名楚河。西汉以前称塞河,在西汉建昭三年,驱逐匈奴出天山,直至锡尔河流域。汉军改塞河为楚河,筑城池取名楚城,因为当时的将士,大多是楚地人。 唐人称其碎叶水,在碎叶水南岸,有军事重镇碎叶城(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城西南、阿克贝希姆),是沙钵罗可汗的老巢。大约四十三年后,城中文曲星下凡,老酒鬼李白诞生。 碎叶城东北,碎叶水北岸,有座金牙山。突厥人称其羯丹山,是他们信仰的圣山,据说是天帝居所。突厥人立誓时,要手指羯丹山,突厥十姓可汗的更替,仪式也在此山举行。 金牙山的东麓,广阔的大草原,正沦为尸山血海。沙钵罗突厥兵,与大唐伊丽道联军,数十万兵马厮杀。武康称之为,金牙山大会战,西征决定性的会战,也是最艰苦会战。 三月初八在盘羊部,北路军遭遇暴风雪,苏定方命令昼夜兼程。三月十二中午,距金牙山二百里,与南路安抚军会师。老苏召开军事会,与阿史那弥射,阿史那步真共议:大军养精蓄锐,将士吃饱睡足,两天之后。兵临金牙山。 武康率斥候营,潜入金牙山打探,得知沙钵罗动向。贺鲁果然放松警惕,在金牙山西部打猎,老苏猜测应验了。乐的他手舞足蹈,然后乐极生悲,在回程的时候,遭遇贺鲁狼兵。 双手猫捉老鼠,百里内斗智斗勇,各使浑身解数。武康壮士断腕,牺牲五名斥候,诛杀十七狼兵。本人光荣负伤,左胸被砍两刀,十公分长的伤口。幸亏皮甲坚韧,幸亏胸肌精壮,只是切开表皮。 仓惶回到大营,紧急处理伤口,医务兵在他胸口,交叉缝两条蜈蚣。苏定方得知情报,三军立刻列阵,三月十六黄昏,抵达金牙山东。翌日辰时一刻,向贺鲁发起猛攻,金牙山会战开始。 贺鲁准备不足,很快落入下风,损兵折将无数。然而此山是圣山,贺鲁不愿放弃,严令坚守待援。大约辰时六刻,碎叶援军到达,主力大决战开始,战斗进入白热化。 中军帐寂静无声,诸大佬缄默不言,苏定方紧盯舆图。武康正襟危坐,伤口奇痒无比,像被蚂蚁叮咬。隔着棉衣挠痒,竟然越挠越痒,杀千刀的楚神客,狗屁祖传金疮药。 半刻钟左右,帐外响急促脚步,通讯兵匆匆来报:“报告大元帅,北线千泉折冲府,遭遇步失达干部。援军顽强堵截,推进停滞不前,折冲都尉张贵亮,以身殉国。左果毅张全,右果毅秦白路,向中军求援。” 大帐瞬间压抑,苏定方沉默许久,挥手打发通讯兵,继续凝视舆图。千泉府卫士,只有五百唐兵,其余是突厥降兵。战斗力不强,又在圣山作战,降兵遭顽强阻击,肯定出工不出力。只是可惜张贵亮,彪悍的关中汉子,每战必身先士卒。 看来阿史那贺鲁,吃秤砣铁了心,负隅顽抗到底。武康表示理解,金牙山后方五十里,就是老巢碎叶城。如果此战失败,沙钵罗土崩瓦解,等待贺鲁的,只有逃亡或死亡。 放下手中茶杯,右手轻压右腿,有节奏敲击。此战艰苦卓绝,必须咬牙坚持,胜利终属于大唐。那场曳咥河会战,贺鲁以惨败告终,五弩失毕和五咄陆投降,已经注定他的结局。 没有突厥十姓,扛不住大唐兵锋,金牙山大会战,是他最后的疯狂。此战结束后,兵发碎叶城,战争宣告结束。到时找老苏申请,带领全部兄弟,提前赶回洛阳。去年二月出征,到现在整一年,日夜思念妻女啊。 通讯兵再次报告,打断他的思绪,带来了好消息:回纥四千骑兵,大破贺鲁左厢军;仆骨大将军,阵斩处木昆啜;与新城府汇合,逼近金牙山南,攻击左厢后军。 气氛终于回温,大佬面露喜色,来到中央沙盘。武康拔掉四蓝旗,代表左厢四千骑,丢阵亡旗盒里。拔出六支红旗,代表四千回纥兵,两千新城府步兵。移到金牙山东南脚,顶在六蓝旗前边,重重插入黏土。 泾渭分明两色棋,久而未动的红旗,迈出决定性一步。苏定方手拈长髯,看向婆闰可汗,由衷的夸奖道:“回纥勇士,骁勇善战;仆骨王子,勇冠三军;婆闰将军,后继有人。” 弥射和步真,任雅相和武康,纷纷随声附和,奉上热乎乎马屁。婆闰眉开眼笑,乐的手舞足蹈,不停谦虚着。处木昆曲率啜,是贺鲁的女婿,铁杆死硬分子。砍掉他的脑袋,政治意义重大,等于阵斩十万兵。 武康衷心赞美,扬言会战结束,和仆骨比摔跤,惹得众人大笑。婆闰当即应允,信心十足道:“武国舅骁勇善战,若论弓马骑射,与仆骨半斤八两。若论摔跤相扑,国舅必败无疑,仆骨回纥第一。”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打不赢就加入,没什么大不了。武康言笑晏晏,对于回纥部落,内心非常敬重。他们是维吾尔族远祖,也是大唐铁哥们儿,为大唐的统一大业,立下了汗马功劳。 婆闰的父亲吐迷度,首位归附的回纥可汗,曾协助唐灭薛延陀。后来被侄子乌纥杀害,婆闰继任可汗,继任左骁卫将军,大俟利发,瀚海都督。此次讨伐西突厥,婆闰主动请缨,率五千骑兵参战。 最主要的原因,回纥知道感恩,是真正的友邦。在大唐帮助下,逐渐强大起来,建立回鹘汗国,雄霸漠北草原。强大以后,没有侵犯,仍受大唐节制。还知恩图报,协助平定安史之乱,使大唐转危为安。 通讯兵再次来到,又有好消息:阿史那元庆、阿史那元爽,萧嗣业和楚神客,歼灭右厢四千骑。元爽一马当先,生擒阿史那薄布,大破右厢后军。楚神客率兴隆府,占据金牙北线,正往南线进攻。 帐内爆发狂笑,弥射手舞足蹈,元庆和元爽,都是他的儿子。儿子们露脸,老子自然欣慰。武康也很欣慰,老楚和兴隆府,都是好样的,没让大佬失望。 众人送上马屁,大赞虎父无犬子,弥射也不谦虚,美滋滋的接受。这俩阿史那兄弟,和媚娘的兄长同名,却比他们强太多。突厥第六代贵族,个个勇武彪悍,都是军中猛将。 不经意剑发现,阿史那步真的眼中,嫉妒转瞬而逝,笑容也很虚伪。武康嗤之以鼻,这就是个伪君子,毕生算计兄弟。大概四年后,诬告弥射谋反,导致弥射被冤杀。 懒得理会龌龊,履行本职工作,插拔沙盘军旗。黑色的金牙山,南北插上红旗,像伸出的拳头。配合中军部队,呈现半月形,突厥被包围。照此势头发展,要不了多久,贺鲁就会崩盘。 接下来的时间,谍报频频来传,红旗步步推进,蚕食蓝旗空间。盒里的阵亡旗,九根蓝和三根红,战损比很不错。贺鲁是强弩之末,大佬们放下心,气氛越发轻松。 他们各自落座,悠闲喝茶,惬意聊天。武康坚守岗位,不断听取战报,不断挪动红旗,不断拿掉蓝旗。包围圈越发小,战报越发频繁,斩获越来越多,竟达到两万人。 半个时辰后,听到依稀欢呼,众人全部起身,不约而同离开。武康无声微笑,丢掉手中小旗,离开中军大帐。接钱顺手中缰绳,挂平郎手中横刀,踩马镫上马背,跟随苏定方离开。 越靠近金牙山,欢呼声越大,很快震天动地。数不清的战马,被唐兵收拢;大片突厥兵,老实蹲地上,高举双手投降。大部队外围,大佬们下马,步伐大步流星,直奔金牙山脚。 突厥指挥台上,苏定方温柔抚摸着,土黄色巨大战鼓。抬头仰望旗杆,凝视青色大旗,是贺鲁的大纛。所谓的鼓纛,是少数民族首领,受皇帝册封后,赏赐他们的信物。 苏定方命令下旗,武康挺身而出,拽出腰间横刀。双手紧握刀柄,双腿自然分开,刀锋举过头顶。伴随沉闷怒吼,使劲浑身气力,腰身带动刀锋,狠狠砍上旗杆。 连砍十几刀,大旗缓缓坠落,大佬齐手托住。步真解下大旗,平铺高台之上,小心翼翼折叠。任雅相双手托,到苏定方身边,面向台下唐兵,声嘶力竭怒吼:大唐万胜,联军威武... 刹那山呼海啸,将士振臂高挥。金牙山的回音,混合唐兵咆哮,气势直冲霄汉。武康抑不住激动,浑身血液燃烧,战争终于结束了。右手不禁颤抖,心里五味杂陈。 从曳咥河会战,到金牙山会战,三个多月时间,大小数十场厮杀。大唐卫士血洒西域,至少八千袍泽,长眠各个战场。包括我的兄弟,一百零八位兄弟,希望你们魂穿梁山,再次轰轰烈烈。 不过为了欢呼,为了眼前胜利,过往所有牺牲,都是有价值的。怒吼持续很久,苏定方再传军令,所以骑兵整备,即刻进击碎叶城。步兵清理战场,休整半个时辰,集合碎叶城下。 武康跟随大佬,带着两万骑兵,渡过碎叶水,兵临碎叶城。突厥人投降,唐军尽收其众,标志着西突厥战役,正式画上句号。从永徽四年,到显庆三年,祸乱西域的贺鲁,彻底成为历史。 唐军此次征伐,前后收其人畜,大约四十余万,可谓硕果累累。可惜美中不足,贺鲁带儿子咥运,女婿阎啜等,大约百十残兵,继续往西逃窜。 就在当天夜里,贺鲁的皇宫内,苏定方召集众将,召开军事会议,具体内容如下:五弩失毕和五咄陆,包括其余部落,各自回到居住地。右武卫大将军,阿史那弥射,暂管五咄陆;左屯卫大将军,阿史那步真,暂管五弩失毕。 苏定方留在碎叶城,和燕然都护任雅相,负责处理善后。诸如开通道路,设置邮局驿站,掩埋战场尸骨。慰问百姓疾苦,划定部落地界,恢复畜牧生产,规划新的秩序。 同时向各部首领,作出郑重承诺,凡是被贺鲁掳掠的,包括财物和人口,牛羊马等牲畜,全部归还原主。酋长们瞬间高潮,整齐跪在帐外,向着长安方向,感谢李九恩德。 婆闰可汗父子,带数千回纥骑兵,暂时回漠北牙帐。等处理完琐事,共同回京复命,听候李九封赏。武康躲在角落,渐渐魂游天外,回忆西突厥战役,归纳用兵策略。 首先大战略上,采用分化孤立,结合重点打击。分化五弩失毕,打击五咄陆,孤立沙钵罗。穷追猛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终获大胜。大唐的势力范围,因此延伸中亚,可能继续扩大。 武康恶趣味十足,附庸西突厥的国家,也会抱唐朝大腿,都来归附效忠吧。大唐的疆域,或者说势力范围,会延伸到哪呢,里海还是咸海?越想越兴奋,鬼脸笑出菊花,感觉不虚此行。 然而不到五分钟,笑容僵在脸上,苏定方淡淡道:“变之和萧将军,率领八百精骑,抓拿贺鲁和咥运。据他亲信交代,可能逃亡鼠耨设,你们明日出发吧。” 武康当场懵逼,我打算回家嘞,您老别坑我啊。老苏心知肚明,抛出大诱惑:“只要抓住贺鲁,带回来交了差,我马上开公文,许你提前回家。同时报捷文书里,详报你的功劳,助你再次当官。” 糟老头坏的很,拿住我的软肋了。现在身无官职,本人没有收入,靠妻女的食邑,媚娘的救济度日。软饭虽好吃,始终很些丢人,为了再次当官,捏鼻子认吧。 吩咐骑兵准备,和萧嗣业沟通,确定追击路线。翌日卯时五刻,匆匆吃完早饭,带走所有兄弟。与萧嗣业汇合,向着西南方向,快马加鞭,日夜追赶。 沿途向牧民打听,三月二十五那天,追到石国苏咄城(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干附近)。与萧嗣业商议,大军城外等候,我们带几人进城,买些补给品。老萧表示同意,两人带十卫士,来到苏咄城北门。 城门紧闭,吊桥拉起,城上军士,如临大敌。翻译走上前,按指示喊话:我们是大唐军人,准备前往鼠耨设,途径贵国城池,进城购买食物。我们并无恶意,若城主担心,可用吊篮送食物。 大约半个时辰,城门缓缓打开,涌出大队士兵。为首两位老人,都在六十左右,衣着非常华丽。武康很欣慰,在西域诸国,“大唐”二字是签证,就是金字招牌。 老丈和颜悦色,略微有些紧张,向这边抱拳,姿势很不标准。左边圆脸胖子,叽里咕噜说着,应该是突厥语。武康听不懂,翻译小声解释:说话的是苏咄城主,名叫伊涅达干,旁边老丈是国王。他询问咱们,是不是大唐将士。 既然是国王,必须给尊重,众人翻身下马。武康上前,抱拳说道:“尊敬的国王,尊敬的城主,我们是大唐卫士。奉苏将军命令,前往鼠耨设部,捉拿叛贼贺鲁。途径贵国地界,欲进城买补给,还请行个方便。” 国王喜形于色,不让护卫跟随,只带城主过来,右手抚胸行礼。双方寒暄片刻,国王说赠送大礼,城主重重拍掌。众人疑惑间,城内响起呵斥,铠甲兵押着囚犯,鱼贯走出城门。 囚犯五花大绑,被麻绳勒住嘴,犹如行尸走肉。为首的竟是贺鲁,还有阿史那咥运,贺鲁的女婿阎啜。真是份大礼啊,武康难掩兴奋,言辞凿凿道:“此人正是贺鲁,是我们要找的人,为何在贵国手中?” 国王颇为自豪,滔滔不绝讲述:“就在三天前,贺鲁来到苏咄,因为腹中饥饿,拿珠宝换食物。伊涅达干得知,打开城门迎接,美酒招待他们。等到夜深人静,带着刀斧手,拿下睡梦中的叛贼。” 哎呦大兄弟,做的真漂亮,帮了我大忙。武康再表谢意,国王坦然,继续讲述:“伊涅达干报信,我便来到苏咄城,等候贵使驾临。献上贺鲁等叛逆,做为石国的诚意,与天唐上国交好。” 两人乐的合不拢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贺鲁是过街老鼠,自然人人喊打。武康敛去笑,郑重其事道:“贵国的帮助,武康感激涕零;贵国的诚意,定汇报大总管。” 萧嗣业接话:“吾乃鸿胪寺卿,贵国的好意,定报于圣人。贵国立此大功,圣人赏罚分明,定然不吝赏赐。萧某衷心祝愿,大唐与石国,永结兄弟之邦。” 通译翻译完,国王兴奋难耐,众士兵欢呼呐喊。在他们心中,大唐是天朝上国,得唐皇赏赐,就是天大荣耀。从国王狂热的表情,可知他们就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武康走到贺鲁身前,解开他的马嚼子,淡淡说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寡助之至,众叛亲离。你是一代枭雄,却落这般田地,怪不得别人,怪你自己作死。” 贺鲁颓废落寞,武康阴阳怪气:“阿史那贺鲁,为了抓到你,我放弃美好假期。从洛阳到新疆,到哈萨克斯坦,到吉尔吉斯斯坦,最后是乌兹别克斯坦。从东亚到中亚,跑了半个地球,你是真的皮啊。” 所有人懵逼,贺鲁听不懂,索性闭上眼。萧嗣业干咳,来到他身边,疾言厉色质问:“太宗对你不薄,为何反叛大唐,并挑起西域兵锋。如今沦为阶下囚,请问沙钵罗可汗,你该当何罪?” 良久之后,贺鲁睁眼,喟然长叹:“我本是亡虏,先帝待我厚,而我背叛他。天怒降罚,无话可说,都是报应。听说唐人法律,杀人必在闹市,我不想被枭首。武国舅、萧将军,我愿昭陵就死,向先帝谢罪...” 第十章 太庙献俘遭报复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十一月二十五,卯时八刻。 长安皇城东南角,唐王朝太庙所在,正召开献俘大典。庙堂外的广场,满朝文武百官,身穿正式朝服。太尉长孙无忌,司空李勣为首,按官职大小排队。外国君主和使臣,作为特邀嘉宾,按各国实力排位。 从太庙大门,到庙祠大门,西征亲兵执勤。苏营和婺营卫士,个个身披明光铠,矗立在东西两侧。数百人的广场,没有丝毫声响,弥漫庄严与肃穆。 媚娘身穿袆衣,李九身穿衮冕,站在太庙门口。金饰的冠冕,垂十二条白珠,挡眼前像门帘,不怕走路摔倒吗。赤黑色的玄衣,红中带黄的纁裳,颜色酷似落日余辉。绣有十二章纹,就是十二补丁,看起来很搞笑。 日月星三章纹,取其照临之意:太阳中绘金乌,月亮中绘癞蛤蟆,五圈相连代表星辰,酷似奥运会标志;山章为群山,取其稳重和镇定;龙章为龙形,取其神异和变幻;华虫章是花和雉,取其文彩之意,残花加野鸡,为何如此搞笑? 宗彝章是老虎和猴子,取供奉和孝养之意;藻章是水藻,取其洁净之意;火章是火焰,取其明亮之意;粉米章是白米,有所养之意;黼章是黑白斧形,取割断和果断之意;黻章是黑青“亚”形,取其辨别明察,背恶向善之意。 如此大气的衣服,癞蛤蟆、猴子、野鸡都有,你这哪是皇帝,分明丐帮帮主。武康紧咬后槽牙,强忍心中笑意,强行放空意识。如此场合笑出声,绝对人头落地,果断回忆往事,转移视线和心思。 在石国逮捕贺鲁,苏定方食言了,不批准提前回京。六十五的老头子,还是授业恩师,武康无可奈何。每天跟他身边,处理战后事宜,确实学到很多东西。老苏说的对,军政不分家,政事也是军事。 四月初三班师回朝,从西域碎叶城出发,队伍浩浩荡荡。出征像贪食蛇,班师像剥洋葱,又像火车返程。沿途各个车站,府兵纷纷下车,告别部队回家种田。 行军越来越快,从陇右到关内,只剩一万大军。进入雍州地界,只剩两千府兵。十一月初八午时,行至醴泉县(陕西省、咸阳市、礼泉县),接到朝廷命令。 大军暂时驻扎,静等文武百官,在昭陵行献俘礼。所谓的昭陵,是唐太宗墓葬,建在九嵕山上。文德皇后长孙氏,很多公主和重臣,埋葬附近山头。 依照传统礼制,献敌酋和战俘,通常在太庙进行。然太宗有很多遗憾,诸如西域未定,高句丽未灭等等。李九是孝顺孩子,为弥补老子遗憾,献俘仪式移至昭陵。同时也为证明,儿子不比老子差,西突厥我灭了,疆域比您更大。 武康在上辈子,参观过昭陵,印象最深的,是长乐公主墓,和新城公主墓。不禁想到新城,自从刑场脱险,两人再没见面。其实这样也好,毕竟都有家庭,长孙诠不会横死,没有再见的必要。 十一月十五,百官到达昭陵,献俘虏仪式开始。苏定方身穿戎装,武康身着明光铠,牵着阿史那贺鲁,从玄武门进正陵。仪式结束后,李九没在昭陵杀贺鲁,估计还在集市杀。 昭陵献俘结束,收获满头问号,文武百官之中,少俩张熟悉面孔:中书令李义府,中书令杜正伦。他们都是宰相,缺席献俘仪式,肯定出大事了。找时间咨询媚娘,李义府那瘪犊子,又作什么妖? 然而女总裁很忙,直到进入长安,也没能见上一面。同时收到坏消息,李九嫌昭陵不过瘾,还要在太庙献俘。武康表示理解,您老登基以后,首次捉到大酋,是得好好吹嘘。 大军进城当天,李九城门迎接,百姓夹道欢迎。武康兴致缺缺,这是老师的功劳,我只是打酱油的。等我独当一面,成为行军大总管,成为被欢呼主角,再尽情享受吧。 百无聊赖之际,在吃瓜群众中,锁定小晴和闹闹,心情陡然变好。闹闹热情挥手,小晴泫然欲泣,视线随夫君移动。武康要保持军容,只是轻微眨眼,无奈目视前方。 呆在右屯卫所,准备太庙献俘,发生可怕的事,媚娘派八两质问:为何冲阵厮杀,为何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 武康心惊胆战,恨的咬牙切齿,怒怼楚神客:杀千刀的叛徒,吃里扒外的混蛋,你想害死我吗,必须割袍断义。 老楚很委屈,不要割袍啦,战场几万双眼,就算我不报告,她也能打听出来。武康气急败坏,决定狠狠报复,阵亡一百零八兄弟,你亲手做灵位。必须亲手做,一块不能少,否则要你好看。 楚神客应诺,信誓旦旦保证,肯定不假手于人。武康头皮发麻,绞尽脑汁想办法,该如何蒙混过关。向满天神佛祈祷,甚至向老师求助,求他客串说客。老狐狸置身事外,清官难断家务事,老夫肯定不参与。 沉重的脚步声,把他拉回现实,下意识看庙门。媚娘端庄典雅,表情庄重严肃,双眼目不斜视。武康唉声叹气,循着声音望过去,千牛卫押解贺鲁,出现广场门口。 贺鲁如行尸走肉,步履蹒跚艰难,需要卫士搀扶。之前乌黑头发,出现无数银丝,脸上布满皱纹。押解回京途中,他整天沉默寡言,抱膝坐囚车,浑身瑟瑟发抖。每天吃三个炊饼,还经常做噩梦,瘦的皮包骨头。 就现在的状态,武康可以笃定,他熬不过两年。本是一代枭雄,落到如今田地,令人唏嘘怜悯。千牛卫停住,李勣出列喊话:“右屯卫将军苏定方,兴隆府卫士武变之,押敌酋贺鲁上前。” 以他现在的状态,押个毛儿啊,搀着上前吧。对于李九的安排,武康心存感激,石国逮捕贺鲁,是和老萧共同完成。老萧是大队长,理应他来献俘,现在我来露脸,真的很够意思。 等贺鲁来到,武康搀右臂,苏定方搀左臂,架到李九跟前。扶着他跪倒,师徒昂首挺胸,守卫左右两边。余光偷瞄媚娘,还是目不斜视,心中越发凄苦。 李九拂袖,淡淡说道:“阿史那贺鲁,昔日乙毗射匮,追杀你和执舍地三部。你们走投无路,归附我大唐,寻求太宗庇护。太宗抚慰厚待,适逢讨伐龟兹,任你为昆丘道行军总管。” 说到这里,龙颜有怒,声音冰冷:“卫士出征之前,宴饮于嘉寿殿,给你优厚赏赐。赏赐还脱圣袍,披在你的身上,亲自给你送行,是也不是?” 贺鲁面露愧色,嘴唇蠕动良久,挤出个“是”字。李九冷哼,继续数落:“等荡平龟兹,太宗赐你两千帐,提拔左骁卫将军,瑶池大都督,将你的部属,安顿在庭州莫贺城。你却秘密招引散众,太宗驾崩后,率部反叛大唐,你该当何罪?” 武康暗暗吐槽,这位狼子野心,就是个白眼狼。咱别说废话,我腰里的大刀,早已饥渴难耐。贺鲁愧色更甚,喉头不停涌动,断断续续请罪:“贺鲁罪孽深重,求陛下刑罚,不敢有怨言。” 这还像句人话,李九拂袖转身,慢步走上台阶。按照礼仪制度,太庙的大门,只有皇帝能开。其余人在台阶下,心怀敬畏之心,面向太庙正门,行庄严注目礼。 媚娘按照套路,站在康郎身边,挺直高挑的腰身。然而不到十秒,不按套路出牌了,武康的苦难来临。深青色袆衣下,舄金饰的舄履,狠狠踩上脚趾。 所谓的舄履,就是重木底鞋,古时最尊贵的鞋,只有帝王皇后能穿。赤裸裸的报复,武康紧咬牙关,不让声带发音。倒霉的老娘们,这是献俘大典,是在太庙门口,咱严肃点行吗? 还有该死的李九,对先祖的敬畏,是发自内心的。你别再鞠躬啦,形式主义要不得,赶紧开门啊扑街。疼的额头冒汗,无尽的煎熬中,李九终于停止鞠躬。 缓缓推开太庙门,先敞开东扇,再敞开西扇。站在门槛外,再次三鞠躬,然后缓缓转身。如果条件允许,武康肯定抽刀,冲上去砍了他,你丫是故意的吧。 压脚趾的力量,已经消失;给脚趾的伤痛,还在继续。媚娘走上台阶,站在李九身边,转身目不斜视。武康倒吸冷气,搀起阿史那贺鲁,翘着脚趾走路,步伐略显怪异。 苏定方偏过头,狠狠瞪起眼,神情满是担忧。这是太庙献俘大典,无论任何缘由,都不能失礼数。你这样的姿势,若被百官发觉,死无葬身之地。 武康无可奈何,恢复正常姿势,脚趾触鞋底,钻心般的疼。迈步上台阶,前脚掌使力,像在钉床漫步,滋味相当酸爽。女人的报复,实在太可怕! 好容易到门前,跟随皇帝和皇后,缓缓进入庙里。李九的太庙,太祖是虚位,六亲共庙制。太祖居中,左昭右穆,父昭子穆。三昭是,宣简公李熙,景帝李虎,高祖李渊,排在太祖左边;三穆是,懿王李天锡,元帝李昞,太宗李世民,位于大祖右方。 贺鲁非常懂事,跪下磕头谢罪,然后被搀出去。师徒架着他,来到台阶下,摆出跪拜姿势。然后再上台阶,关闭左右庙门,守护庙门两边,客串左右门神。 大概半个时辰,大门缓缓打开,正主走了出来。师徒俩下台阶,站在贺鲁左右。夫妻俩下台阶,李九淡淡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不欲施刑罚,你住太仆寺中,闭门思过吧。” 广场文武百官,以及诸国使臣,齐呼陛下仁慈,太宗俘虏颉利,也安排在太仆。贺鲁老泪纵横,嘴唇不断抖动,说不出半句话。四个千牛卫过来,夹着他离开,交大理寺处理。 武康暗自吐槽,假仁假义罢了,以贺鲁的状态,熬不了多久。献俘大典结束,众人来到前殿,李九论功行赏:“苏烈平叛有功,擢升左骁卫大将军,加封邢国公。其长子苏庆节,授尚辇局奉御,加封武邑县公。” 老赶紧谢恩,感激涕零的模样,不仅自己升官,还福泽子孙。武康也很开心,左骁卫大将军,比右屯卫将军高。大器晚成的恩师,终于收到李九青睐,即将迎来开挂人生。 尚辇局奉御,官职从五品上,负责李九的车驾,就是司机队长。县公也很不出,从二品爵位,食邑一千五百户。按照唐朝惯例,食邑是虚封的,最多实封二百户。 李九扫视武康,眼中闪过戏谑:“讨伐处木昆部,武康为先锋官,冲锋在最前线。与贼兵厮杀时,被弩箭射穿右耳垂,就差半寸不到,朕将痛失勇士啊。” 话音未落,温度降低,武康头皮发麻。偷眼瞄媚娘,俏脸冷森森,貌似在咬牙。杀千刀的李九,你存心的吧,说这些做啥。赶紧抱拳躬身,眼里满是祈求,咱换个话题吧。 李九置若罔闻,继续坑人大业:“曳咥河决战,武康身临前线,死守大阵西线。与卫士并肩作战,长枪刺杀贼兵,左肩再次负伤。伤口距离脖颈,不足半寸距离,可谓凶险至极。” 百官交头接耳,长孙无忌睁眼,感觉不可思议。苏定方面带欣慰,李勣刮目相看,他不仅骁勇善战,还有战略眼光。无偿归还泥孰妇人,为西征战役的胜利,打下坚实基础。老夫想收他为徒,却被苏定方抢先,很是遗憾啊。 感觉温度再降,媚娘俏脸结冰,武康哀求更甚,求您换话题吧。腹黑的混蛋,你被媚娘欺负,便祸水东引,拉我分担火力。给我封官就行,不要描述细节,不要多说废话。 李九感慨颇深,眼中再闪诡异,继续坑小舅子:“金牙山决战,武康刺探军情,因斥候的疏忽,被贺鲁亲兵追杀。为藏匿我军行踪,与贼人斗智斗勇,胸口再中两刀。最终完成任务,保证突袭成功,可谓居功至伟。” 百官无不色变,胸口被砍两刀,还能活蹦乱跳,这还是人吗。媚娘面沉似水,武康扑通跪倒,额头滑下冷汗。可怜兮兮望李九,我给您老跪了,赶紧换话题吧。 节目效果很好,李九相当满意,淡淡说道:“武康公忠体国,作战悍不畏死,立下军功无数。朕心甚慰,擢升千牛备身,赏赐千牛刀,隶左领作右府。” 武康真心觉得,只说封赏就行,前面的都是废话。估计该死的李九,在媚娘那里受了气,特意拿我当出气筒,涉嫌打击报复。刚才踩我脚,现在全知道了,会如何修理我呢,真把我变成太监? 李九强忍笑意,煞有介事道:“千牛备身,正六品下,手执千牛刀,常备君主身边,是天大的荣耀。爱卿闷闷不乐,是嫌弃官职小,还是嫌弃朕,不愿护卫左右啊?” 好大的帽子啊,该死的扑街。武康矢口否认,强忍骂人冲动,正气凛然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身为大唐卫士,为国为君杀敌,是臣分内之事。” 大殿寂静数秒,无忌嗤之以鼻,百官脸色怪异。还是那个武佞,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苏定方抬头望天,李勣低头看地,媚娘直翻白眼。李九很尴尬,这种肉麻的话,爱卿私下说就行。 武康出口恶气,好好的献俘礼,你们夫妻两个,轮流报复我,必须恶心你们。心里舒服些,再次声情并茂:“臣有不情之请,共同出征的袍泽,共有一百零八人,战死沙场之上。臣想即刻启程,送灵位回婺州,安抚袍泽家属,求陛下恩准。” 众臣纷纷赞许,武变之有情有义,堪称外戚典范。李九心知肚明,小舅子想逃跑,门儿也没有啊。自从皇后得知,你在战场冲锋,没少埋怨我,你要是跑了,谁替我受罪? 李九果断摇头,淡淡说道:“你的随身部曲,都是为国捐躯,朝廷自会处理,不会亏待他们。你留在京城,尽快去吏部登记,去左领左右府供职。献俘大典结束,众爱卿都乏了,各自回去休息吧。” 说完迈步离开,昂首挺胸的样子,表情相当欠揍。媚娘亦步亦趋,没有任何表示,却有浓浓怨气。百官鱼贯离开,苏定方拉爱徒起来,轻轻拍他肩膀,给予无声安慰。 武康差点落泪,跟随百官离开,暗骂李九的祖宗。等离开太庙,躲在队伍后面,撒腿跑向安上门。已经打定主意,先回家看望妻女,再找地方躲起来。等个十天半月,姑奶奶消气了,再负荆请罪。 一口气跑到城门,看见八两和四钱,顿时如遭雷击。两人款步到来,躬身行完礼,八两嬉笑道:“皇后吩咐奴婢,邀请康郎喝茶,请跟奴奴走吧。” 彻底完犊子,艰难迈开步伐,跟在两人身后。离开长安皇城,走在陌生街道,嬉皮笑脸道:“八两姐姐啊,咱俩曾亲密接触,能不能小声告诉我,这是要去哪啊?” 四钱捂嘴笑,八两煞有介事:“很好玩的地方,有皮鞭和蜡烛,有山珍和海味。还有张大木床,以及四条铁链子,还有奇怪的刀。我们皇后说了,要履行承诺,永远留你在身边。” 武康瞠目结舌,怪异画面挂脑海:躺在木床上,手脚捆上铁链,媚娘拿着怪异的刀... 第十一章 立志做第一佞臣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腊月初一,辰时三刻。 武康手托腮,坐在书桌后,望眼前文件,感觉生无可恋。太庙献俘时,被李九坑了,被媚娘非法拘禁,已经第六天喽。每天有酒有肉,有人陪着聊天,就是没有自由,门窗全被锁死。 更无奈的是,自从来到这里,她从没出现过,把我抛在脑后啦。不知怎么想的,怎么收拾我,给个痛快话,别吊人胃口嘛。心情莫名烦躁,感觉自己太宠她,都蹬鼻子上脸了。 房门轻轻敲响,门缝塞进纸张,和楚神客的问候:大佬您还好吧,皇后让我探望,送资料给您解乏。您吩咐的事,全部办妥了,弟兄们的灵位,已经雕琢完毕。 望门棂楞许久,不禁喟然长叹,走到房门边,淡淡说句滚蛋。重回太师椅,翘起二郎腿,资料放书桌,阴阳怪气说:“扑街的二五耦,乃翁心情很糟,赶紧给我滚蛋。” 大约半分钟后,又传来声音:您别担心家里,夫人和闹闹很好,知道您安然无恙。夫人知道您受伤,好像非常生气,昨天委托皇后,好好的收拾你。 该死的扑街,武康怒不可遏,拎起萤石镇纸。迟疑片刻又放下,想了想说道:“你去和夫人说,家里所有珠宝,全部换成金银。吩咐钱顺和平郎,分给所有兄弟,让他们回家吧。” 短时间沉默,楚神客叹气:前天辰时左右,按照皇后吩咐,一百零八颗珍珠,交给平郎和钱顺。昨天卯时四刻,平郎带着弟兄们,已经启程赶往婺州。慰问阵亡家属,接众兄弟的妻儿,全部搬来京城,皇后安顿他们。 武康错愕许久,扯出浓浓苦笑,别看她凶巴巴的,对我着实不错。无声叹息,温言轻语:“你回去吧,代我谢谢她,顺便准备刻刀,我给弟兄们立名讳。” 楚神客应诺,沉稳有力的脚步,消失在院门外。武康呆愣良久,拿起书桌资料,逐字逐句阅读。媚娘十分贴心,知道我想要什么,悄悄安排弟兄们。也知道我的兴趣,撰写今年大事录,包括李义府被贬。 今年六月份,程名振和薛仁贵,挥师攻打高句丽,攻占了赤烽镇,歼敌四百余人。高句丽大将豆方娄,统骑步兵三万,与大唐天军对抗。程名振率契丹兵,再次大败豆方娄,歼敌二千五百人。 虽然是小胜,却能振奋人心,好像在显庆五年,朝廷发动灭国战。武康打定主意,千方百计讨好媚娘,随苏定方参战。兵临平壤城,灭亡高句丽,是此生的夙愿。 李义府和杜正伦,昭陵献俘之前,双双贬出长安。李义府贬普州刺史(四川省遂宁市)、杜正伦贬横州刺史(广西省南宁市),李友益流放峰州(越南河内市西北)。 从被贬的地点,可知李九心中,他们的远近亲疏。作死的李义府,好像去年三月,刚升任中书令,检校御史大夫,太子宾客和河间郡公,李九还给他修宅院。 可惜皇帝的圣眷,助长他的贪婪,老婆孩子和女婿,大肆卖官鬻爵。武康很是不解,一年工资俸禄,足够吃两辈子,为何还要贪污。在物资匮乏的大唐,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买不了跑车,也玩不了女明星。 杜正伦也拎不清,仗着自己资格老,看老李不顺眼,三番五次找麻烦。老李圣眷正隆,自然不会鸟他,两人积怨颇深。老杜怀恨在心,伙同中书侍郎李友益,密谋除去李义府。 后来事情败露,双方各执一词,在李九面前口水战。李九正准备昭陵献俘,被他们恶心到了,各打五十大板,以“大臣不和”为由,全部贬出京城。最倒霉的李友益,直接流放越南,和褚遂良作伴去了。 吐槽完毕,放下资料,平铺白纸,提笔沉思。酝酿许久,笔走龙蛇,画扭曲疆域图。就在三天前,朝廷分西突厥十部,设昆陵都护府,和濛池都护府,皆隶属安西都护府。 以五咄陆部落,包括葛逻禄和沙陀等,置昆陵都护府,治所在庭州。授阿史那弥射,左卫大将军,兼任昆陵都护,封兴昔亡可汗。武康标注区域,大约从新疆北部,到巴尔喀什湖东南。 以五弩失毕部,设濛池都护府,治所在碎叶城。授阿史那步真,右卫大将军,兼任濛池都护,封继往绝可汗。由于大食的崛起,西边吐火罗等国,为保障自身安全,纷纷投靠大唐。 武康标注区域,辖境从中亚楚河,西至咸海地区。这恐怕是中华,首次或者说唯一,把疆域延伸到咸海。丢掉手中笔,注视安西都护府,激动难以压抑。能在此次战役,略尽绵薄之力,此生无憾矣。 门口响起轻咳,循声望过去,笔杆颓然坠落,头皮阵阵发麻。门不知何时打开,媚娘身穿男装,孤零零站门槛外。她柳眉轻蹙,眉心夹杂愁绪,看起来很糟糕。 她看着呆傻小弟,无奈轻声叹气,淡淡说句“跟我走”。漫步院子里,媚娘停住脚步,语气颇为无奈:“上月甲辰日,开府仪同三司,鄂国公尉迟敬德薨。” 武康迟疑几息,脑中快速计算,上月初一是庚辰日,甲辰日是二十五,正是太庙献俘日。仔细搜索脑海,门神尉迟敬德,好像七十三岁。曾殴打李道宗,被吓的淡出军政,算是得了善终。想到这里,小声说道:“你去参加葬礼,所以今日才来?” 媚娘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太史令派人告知,新将星的升起,老将星会坠落。新旧交替之际,天地产生煞气,建议把你关起来。太史令神机妙算,我信他的话,所以委屈康郎。” 封建迷信嘛,该死的李淳风,又坑乃翁一把。两人来到院外,武康掀开车帘,扶她踩凳上车。只有两名车夫,也没服侍婢女,更没交通工具。迟疑几秒,拎起凳子跳上车,靠右边窗帘坐。 来不及开口,媚娘递来信封,武康拆开默读。褚遂良的陈情书,贬去越南爱州之前,写给李九的求情信。诉说自己的功劳,包括辅佐高祖和太宗,坚决支持李九上位等。 看完收起文章,试探着说道:“媚娘心情不好,是圣人回心转意,让褚遂良进京吗?按理说不可能,圣人雄才大略,不会因几句废话,放政敌老褚还朝。” 媚娘嗤之以鼻,脸色缓和几分,话语依旧清冷:“永远没机会了,今年九月中旬,他病死爱州任上。我心情不好,不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他。突然间病死,不是被我杀死,真是便宜他了。” 武康瞠目结舌,非得派人杀他,才解心头恨吗,最毒妇人心啊。车内冷风嗖嗖,媚娘忽然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能便宜他,圣人已经同意,削他河南郡公爵位。他的两个竖子,已经流放爱州,算时间快到了。” 感受浓郁杀气,再次头皮发麻,足纠结两分钟,小心翼翼劝道:“当初他跳出来作妖,几乎扼杀废王立武,你痛恨他入骨,我可以理解。可是媚娘啊,冤有头债有主,祸及家人真不好。” 第六感示警,猝不及防下,右耳被拧紧,疼的龇牙咧嘴。媚娘杏眼圆睁,恨铁不成钢:“他几乎毁我终生,你还帮他说话,想气死我吗?实话告诉你,不会放过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这是斩草除根,武康吓坏了,赶紧捂她嘴。撩起车窗帘,见四周无人,暗暗松口气:“胡说八道什么,心里想想就行,别嚷出来啊。生怕别人不知道吗,哎呦...” 赶紧松开手,这御姐太狠了,深牙印很清晰。媚娘冷哼,言辞凿凿:“刚才那番话,若出自别人口,我会记恨他,甚至杀了他。但我不记恨你,更不会害你,只会动手揍你。” 受宠若惊啊,武康摊摊手,回忆名人录。沉默良久,下定决心,投桃报李:“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叫褚彦甫,一个叫褚彦冲。我派钱顺去爱州,你不要再管了,万丈荣光你感受,肮脏罪孽我来背。” 媚娘怡然自得,轻拈武康后手,轻抚手心牙印:“我就知道,只有康郎,永远向着我。不要觉的委屈,我给你高官厚禄,给你荣华富贵。全天下的女人,除了我之外,只要你喜欢,我都会给你。” 挺丰厚的福利,武康嘿嘿怪笑:“没什么委屈的,破罐子破摔罢了。十七岁动手杀人,十八岁战场杀人,还坑杀三千战俘。时至今日,背负万千人命,不在乎多背几条。” 短暂的沉默,媚娘柔声说:“别再随军出征了,以我现在的地位,你可以坐享其成。武家六个男人,已经死了两个,三个视我如仇敌。仅仅有一个,对我死心塌地,我不想失去你。” 还让我吃软饭,武康哭笑不得,半真半假道:“当初落难婺州,偶然救了崔五,得到小晴青睐。靠着她的关系,成为婺州参军事,却被同僚看不起。背后说我坏话,说我靠女人做官,就是个吃软饭的。” 媚娘嗤之以鼻:“那些人是嫉妒,康郎从参军事,升至婺州刺史,都是实打实的功劳。那时我只是昭仪,你若没有功勋,单凭义玄公举荐,做不了婺州刺史。” 武康不置可否,微微摇头说:“因为你是皇后,我得更加努力,用实力和功劳,堵住朝臣的嘴。我要凭实力,做更高的官,不能靠裙带关系。你也知道的,我书读的少,除了战场杀敌,没有其他出路。” 媚娘又瞪眼,武康赶紧说:“不要担心嘛,上次必死的劫,都能绝处逢生。战场上的喽啰兵,还不够资格,杀死武曲星。李淳风也说,我能活到七十,他可是半仙呀。” 搬出金字招牌,媚娘脸色缓和,沉思良久无奈道:“等你七十岁时,我也八十二了,估计走你前面。继续出征也可以,但要给我保证,做战场上统帅,不要做马前卒。” 这是必须的,武康连连点头,统帅是梦想。忽然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咱们有五个兄长,元庆和元爽兄,大伯家的怀亮,惟良和怀运。怀亮去的早,剩下的四个,谁出事儿了?” 媚娘再次冷脸,攥住他的衣领,恶狠狠训斥:“你给我记住了,不许以兄长相称,他们蛇蝎心肠,不是我们的兄长。今年十月下旬,武元庆病死龙州,死在刺史任上。” 咬牙切齿的狰狞,武康再次懵逼,多大仇多大恨啊。纠结许久,讪讪说道:“有些话你听了,可能还会生气,但我依然要说。稳固后宫地位,需要外戚支持,而你的外戚,是娘家和舅家。” 见她没发飙,接着忽悠:“舅家弘农杨氏,也是关陇门阀。他们心中的皇后,是杨家的女儿,不是武家外甥女。杨家不会尽心,甚至有可能,联合关陇陷害你。能真心帮忙的,只有咱们武家人,昔日龌龊不足夸呀。” 沉吟几息,举例说明:“曾经有俩兄弟,因为些许小事,三十年形同陌路。直到有一天,大兄与人纠纷,双方大打出手。恰巧二弟路过,没有袖手旁观,而是摒弃前嫌,上前帮忙打架。” 车厢寂静无声,长时间沉默,媚娘松开衣领,摇头叹息道:“血脉亲情浓于水,娘家比舅家亲,这道理我懂。可你不知道,他们如何对我,整日打骂侮辱,最后赶出家门。我能容下他们,是阿娘容不下,所以外放刺史。” 果然还是杨氏,老妖婆该死啊,阴谋排挤武家,逼媚娘重用杨家。转念仔细想,也觉的可笑,龙州在四川平武县。广西崇左的龙州,是媚娘死后八年,才被唐王朝设置。 龙州和豪州,在四川和安徽,都是从三品刺史。当初我拼了老命,才做到婺州刺史,距离长安更遥远。媚娘对他们,也算仁至义尽,不是真正的流放。 见武康理解了,媚娘心情很好,竟然开起玩笑:“康郎也是娘家人,比他们强太多,又忠心耿耿的,何必舍近求远。不依赖他们,也不求杨家,有你就够啦。” 帽子有些大,武康呵呵浅笑,煞有介事道:“媚娘孝心可嘉,也比我强太多。你就放心吧,你是我的阿姊,是闹闹的婆婆。有这两层关系,别说当皇后,就是当皇帝,我也全力以...” 嘴被小手堵上,媚娘勃然变色,掀窗帘看四周,贼头贼脑的样子。武康感觉可笑,我不是无的放矢,你会当皇帝的。被正史所承认,唯一的女皇帝,我要见证你登基。 帮你扫清障碍,谁敢反对你,我就弄死谁。让后世史学家,长篇累牍骂我:武唐第一佞臣。我的人生格言,既然穿越过来,不能名垂青史,那便遗臭万年。 媚娘吓到不轻,双手拧他脸颊,要撕烂他的嘴。武康疼的厉害,赶紧摁她双手,找准时机道歉:“我错了老姐,不该说心里话。虽然大逆不道,却是肺腑之言。” 脸颊力度骤剪,媚娘翻起白眼,转移话题道:“苏定方在圣人面前,夸你聪明绝顶,兵法和谋略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那你现在说说,咱们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 召唤柯南附体,武康信口拈来:“你女扮男装,要见某个人。马车出平康坊,向西过崇义、开化坊,然后一路南行。根据速度和时间,可计算出路程,到了明德门附近。若所料不差,应该是去送行,送倒霉的李义府。” 车夫叫停马车,监门卫例行检查,媚娘松开双手,苦口婆心言道:“李义府受你点化,推动废王立武,是咱们的大恩人。要恩怨分明,有恩必须还,有怨必须报。他在我心中,地位略次于你,所以你要尊重他。” 马车继续前行,离开了长安城,武康点头应允。媚娘的恩怨分明,让李义府官运亨通,深受李九青睐。可那孙子贪得无厌,最终惹恼李九,后来被永远贬黜,落得郁郁而终。 等他郁闷死后,媚娘念他的好,追赠扬州大都督,赐实封三百户。提拔其幼子李湛,擢升左羽林将军,掌管北衙禁军。李湛也是白眼狼,和张柬之四人,发动神龙革命。 撩开车帘张望,媚娘开始安排:“送完李义府,咱们回你家,小晴快变望夫石了。你的宝贝闺女,天天要阿爹,我快头疼死了。因为这件事,她生贤儿的气,贤儿也埋怨我。” 自作自受啊,武康很舒服,媚娘继续道:“明天去吏部履职,去左领左右府,成为千牛备身。等未时左右,咱们去百兽园,给虎头加油助威,咬死那头笨狮。” 百兽园狮虎斗,貌似很有意思,武康莫名兴奋。然而很快苦脸,颇为无奈道:“别抱太大希望,虎头是华南虎,体重身材太小,估计弄不死非洲狮。如果是东北虎,或者孟加拉虎,绝对咬死它。” 媚娘浑不在意,笑的很是顽皮:“胜败无所谓,只是趁此机会,见我的三个皇子。特别是李贤,虎头虎脑的,很惹人喜欢。还有小李显,从没见过你,却天天想舅舅。” 武康更扫兴,强打精神说:“李弘小时候,非常害怕我,被我吓哭两次。估计在他心里,很讨厌我这个,本就不亲的舅舅。诶诶武媚娘,冲动是魔鬼,别动手动脚。” 媚娘哼哼收手,瞪着眼说:“胡说八道什么,李弘乖的很,脾气非常好,还孝顺聪明。三个孩子里面,我最喜欢李弘。你就放心吧,他听说你战场杀敌,还写诗赞美嘞,我念给你听...” 听罢不明觉厉,李弘才六岁,就能写诗了,比骆宾王还牛吗。马车缓缓停下,帘外车夫汇报,已经到十里亭。武康撩帘张望,两架马车停路边,李义府翘首以盼。 老李见到媚娘,小跑迎上来。抱拳一躬到底,哭的稀里哗啦:“杜正伦害我,臣是冤枉的,求皇后做主。” 这也是老戏骨,武康嗤之以鼻,这时候喊冤,无济于事嘛。跳下马车扶媚娘,向李义府抱拳,和颜悦色道:“李公切莫悲伤,高潮低谷交替,造就美好人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过不了多久,你会回来的。” 老李听不进去,老泪纵横望媚娘,摇尾乞怜的样子,更让武康鄙夷。媚娘轻叹气,淡淡说道:“康郎说的话,就是我想说的,过不了多久,你会回来的...” 第十二章 海姆立克急救术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腊月初二,巳时二刻。 长安城皇城,长乐门对面,高高坊墙内,有四个办公机构。从东到西,分别是左府,左领左右府,殿中省和门下外省。左领左右府,是武康的办公衙门,以后的左千牛卫。 有大将军一人,将军二人,中郎将二人,长史一人,录事参军事一人,兵曹参军事一人,胄曹参军事一人。千牛备身十二人,备身左右十二人,备身一百人,主仗一百五十人。 武康是千牛备身,正六品下武官,穿绿色花钿绣服,头戴等腰梯形武弁。左手拄千牛刀,把玩象牙笏板,和同僚愉快聊天。笏板是朝见君王时,用来记录君命和旨意,类似后世记事本。 所谓的千牛刀,是大唐制式仪刀,典故来源庖丁解牛,寓意锐利可斩千牛。长刀柄双手可握,柄端有龙凤环,黄金锻造圆环,上面篆刻凤凰,中间是颗龙头。 刀身非常长,一百七十厘米,刀刃宽两指,刀刃异常锋利。武康一见倾心,瞬间打定主意,让媚娘吹枕边风,求李九额外赏赐。以后征战沙场,用千牛刀砍人,双手握刀柄,一米三刀锋。一刀砍下去,敌兵连同战马,全部劈成两半。 因为实在太长,很难挂腰带上,便双手握刀鞘,竖着杵在地上,就像拄根拐杖。武康琢磨着,让媳妇儿帮忙,刀鞘缝绶带扣。净身高一米八三,穿厚底牛皮靴,能把大刀背起。 同僚围成圈,手拄千牛刀,小声说趣事。都是官家子弟,年纪二十左右,俊俏的小鲜肉。悄悄扫视他们,个个相貌英俊,貌似只有自己,是粗糙的彪形大汉。 杜怀恭幽默诙谐,正讲着荤笑话,众人笑的猥琐。武康不禁莞尔,不因老杜笑话,因李洋和杨再思,那怪异的姿势。他俩身材太矮,和刀相差无几,黄金龙凤环,都杵额头上了。 笑话叭叭讲完,同僚哈哈大笑,武康笑不出来,你们笑点很低啊。杜怀恭见他不笑,感觉受到侮辱,干咳两声继续讲:“并州书生张生,来京城科举明经,投宿东市客栈。由于客人太多,被安排在柴房,便心生不悦。” 杜怀恭瞟武康,煞有介事道:“张生决定报复,见到长毛胡猫,顿时心生规矩。找女掌柜借一头睡,女掌柜不明白,他解释为枕头,是并州的方言。良久再借叉开,解释为剪刀。拿剪刀回房,剪掉胡猫长毛,然后悄悄离去。” 众人凝神倾听,杜怀恭挤眉弄眼:“翌日辰时,胡猫光秃秃,从柴房窜出。女掌柜气急败坏,见张生已离开,便出门骂大街:杀千刀的张生,你要一头睡,我给你一头睡,你要我叉开,我给你叉开。没良心的混蛋,睡完觉偷跑了,还剪光了我的猫。” 几秒中的错愕,爆发哄堂大笑,笑的前仰后合。武康也乐了,这是老司机,车开的很溜。他是李勣的女婿,据说那老狐狸,非常喜欢他,安排在左领左右府,也是千牛备身。 李洋送上马屁:“怀恭能把人逗乐,怪不得英国公,如此疼爱你。听家里大人说,武叔父驰骋沙场,是不苟言笑的铁汉,也被你逗笑了。估计你逗不笑的人,还没出生吧?” 众人表示赞同,杨再思也夸奖,杜怀恭美滋滋的。李洋是李义府的三子,与武康年岁相仿,一口一个叔父的,让他很不习惯。曾提醒他改口,他却诚惶诚恐,大人称您为弟,我必须喊您叔父。 千牛备身杨再思,出身弘农杨氏,是媚娘的舅家人。顶头上司中郎将,好像名叫杨嘉本,也出身弘农杨氏。他老子杨思训,接替苏定方,出任右屯卫将军。 上述这些孙子,都是媚娘安排,代国夫人杨氏,确实老奸巨猾,已经有很多杨家人,被媚娘安排了官职。武康正暗自吐槽,听背后有人干咳,是中郎将杨嘉本。 众人瞬间安静,快速排成横队,千牛刀杵地,昂首挺胸矗立。杨嘉本很满意,三角眼扫视众人,淡淡发号施令:“巳时四刻将近,各自去执勤吧。” 同僚高声应诺,纷纷跑步离开,只剩武康孤零零,刚入职不久,没安排巡逻区。杨嘉本走来,笑容和蔼:“千牛备身循寂,是尉迟公的次孙,正为祖父守灵。变之先接替他,带上备身小队,掖庭宫巡视吧。” 武康应诺点头,单手提刀离开,门外召集小队。共十五名备身,很快准备完毕,列队入承天门。掖庭在太极宫西,是太极宫一部分,分成三个区域。 北部是宫城太仓,南部是内侍省,中部是宫女居住区,犯官家的妇人,也在这里劳动。队伍由北向南,从太仓进入中部,到处是院子和妹子,像进入闹市区,各种噪音交织。 备身队长李山龄,和武康并肩而行,介绍巡视路线。两人相谈甚欢,互相自我介绍,很快熟络起来。出身赵郡李氏,当之无愧的大门阀,位列七姓十家。 他父亲李崇德,就是现任族长,正五品上的给事中。武康觉的耳熟,冥思苦想许久,突然瞪大双眼,小声问李山龄:“之前听皇后说,刚被贬的李义府,自称出身赵郡李氏。李公听说后,将他列入族谱,有没有此事?” 李山龄点头,武康不禁苦笑,李崇德要倒霉了。他见风使舵的,李义府发达时,主动列入族谱。李义府贬官普州,他又过河拆桥,马上把老李除名。 李义府明年回朝,再次成为宰相,自然怀恨在心。命人罗织罪名,将李崇德下狱,连番迫害之下,被迫狱中自杀。武康斟酌许久,决定帮助李崇德,为媚娘争取到,赵郡李氏的支持。 等进入小胡同,武康放低声音,言辞凿凿道:“告诉你家大人,千万不要把李义府,从李氏族谱中除名。媚娘昨天和我说,圣人会在明年,重新召回李义府,兼任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李山龄如遭雷击,下意识停住脚步,巡逻队伍停滞。不到半分钟,脸色白如纸,斗大汗珠滑落。笑里藏刀李义府,是睚眦必报的小人,京城谁人不知。 节目效果不错,拉他离开几步,武康呵呵笑道:“李义府圣眷正隆,疯狂的报复下,李公有性命之虞。消息透露给你,我的要求不高,请李公在朝堂上,多多帮衬媚娘,武康感激不尽。” 李山龄终于回神,大人昨天午时,已经将他除名。一时冷汗簌簌,立刻重重抱拳:“皇后的大恩,属下没齿难忘,等下衙之后,就禀报大人知晓。” 孺子可教也,武康笑的温和,轻轻的摇头,小声的吩咐:“不要等下衙,事关身家生命,处理越早越好。杨将军那里,我会替你摆平,现在就去吧。” 李山龄感激涕零,抱拳一躬到底,转身匆匆离去。武康呵呵直乐,让张备身引路,队伍继续巡逻。按照既定路线,走入掖庭西南,那是冷宫所在。被囚禁的宫人,包括犯官家属,都集中那里。 路过一处院落,忽听高声呼救,冲出个小宫女,撞张备身怀里。院内呼救更大,宫女手足无措,武康不及多想,拎千牛刀进去。破旧的宅院,荒凉的杂草,北方堂屋门外,宫婢惊慌失措。 现场在堂屋,大步流星进门,下意识蹙眉头。木榻放食盒,两个缺口碗,碗里冒热气。嫔妃打扮的妇人,在三十岁左右,脸色白如纸。两个可爱萝莉,都在十岁左右,穿着破旧衣袍。 一个瘫坐在地,汪汪泪眼,满是无助。一个微微仰头,巴掌小脸和樱唇,呈现青紫色。她双手捂脖子,小嘴张到最大,眼角噙着泪水,看来不能呼吸。 见到桌上碎骨,武康瞬间明悟,被骨头卡喉咙。医学上称之为,海姆立克征像,就是被噎住了。心思电转间,想到海姆立克急救,立刻展开救助。千牛刀丢给张备身,大踏步走过去,闪到萝莉身后。 正在此时,门外急促脚步,有大批人涌入。八个千牛备身,守护李九和媚娘,其余控制现场。武康很纳闷儿,他们怎么来了,这里是冷宫,俩萝莉是谁? 地上萝莉放声哭,武康很快回神,管不了那么多,救人如救火。双脚前后分,掀开女孩衣裙,右脚置她腿间。右臂揽她腹部,右手掐成剑指,凭感觉找到脐,再上方握紧拳头。 左手轻推背部,让她身体前倾,探手到她脸前,确定嘴唇张开。左手附右拳,低头抵她后脑,不让她抬头。双手急速冲击,内上方压迫腹部,使尽全身力气,有节奏冲击腹部。 终于在第九次,女孩突然呕吐,娇躯随之酥软。武康长出口气,不理众人错愕,把她挟在腋下。上前两步蹲下,捡起吐出异物,是条形鸡骨头。 噗嗤笑出声,你都十岁了吧,吃东西还噎着。看向瘫坐萝莉,晃晃手里骨头,咧嘴戏谑道:“我说小娘子,几天没吃饭啦,你俩在抢食吗,能让鸡骨头卡住?” 小娘子早吓傻,没有任何表情,不停的留眼泪。众人瞠目结舌,气氛开始怪异,媚娘最先回神,煞有介事训斥:“康郎赶紧放手,不可对公主无礼。” 武康登时懵逼,很快作出反应,放下怀里萝莉,扶她坐矮凳上。明白了她们的身份,义阳公主李下玉,宣城公主李文玉,李九的两个闺女,萧淑妃所出。萧淑妃宫斗身死,俩公主跟着倒霉,被囚禁掖庭冷宫。 想到这里很尴尬,急救姿势很暧昧,失了君臣之礼。见大佬脸色差,准备上前请罪,却被马蹄打断。院里跑进骏马,两个备身扬手,扶下马背人。四十岁左右,肩挎小药箱,应该是太医。 李九找到出气筒,不等他进门,开启咆哮模式:“为何现在才来,若非武爱卿,大娘子命就没了。如此玩忽职守,我留你何用,马上滚出太医署,永远在我面前消失。” 太医直接瘫倒,被备身侍卫架走,铁饭碗被砸了。龙颜大怒不得了,奴婢全部跪倒,现场鸦雀无声。武康身边美妇,忽然嘤嘤哭泣,跪地上请罪:“鸡汤是妾送的,险些害了公主,求陛下责罚。” 这位是徐婕妤,李九的小老婆,她的亲姐姐徐惠,是李二的嫔妃。李家的禽兽父子,娶人家姐妹俩,相当不要脸啊。见大佬看过来,武康赶紧稽首请罪:“臣对公主无礼,还请陛下责罚。” 李九出了恶气,脸色柔和很多,上前搀扶武康,温言软语说道:“爱卿快快请起,若非及时救助,大娘有性命之虞。爱卿非但无罪,反而立下大功,定会重重有赏。” 还算你丫有良心,武康诚惶诚恐,颤巍巍站起身。李九扶起徐婕妤,和颜悦色安慰:“爱妃送鸡汤,是出于好心,刚才只是意外,和你没关系的。” 根据史书记载,徐氏姐妹善良,两公主囚禁冷宫,估计圣母心发作,熬了鸡汤送过来。可惜发生意外,李下玉吃的急,被鸡骨头卡住,差点断送小命。 同时很庆幸,幸亏懂的“海姆立克急救”,否则不堪设想。上辈子高中时,村里有户人家,五岁大的男孩,吃果冻噎住了。村庄离县城远,也没有电话,村医古大妈外出,没到医院就死了。 古大妈得知后,非常的自责,便找村长主持,召集所有村民,传授海姆立克急救。当时正放暑假,武康学到此术,在今日派上用场,不幸中的万幸。 稚嫩声音,打断回忆,两位公主道谢。李下玉扭捏着,小脸沁出红润,看起来很害羞。武康尬笑连连,刚才确实暧昧,十二岁的妹子,在大唐可以出嫁。您还是别道谢了,我给你道歉吧,诚心祈求原谅。 画面和谐很多,媚娘表情怪异,煞有介事道:“康郎的施救法门,阿姊闻所未闻,从哪里学到的。妾孤陋寡闻,陛下博学多才,还请陛下释疑。” 李九冥思苦想,最终无奈摇头,抬头询问武康:“我也没听说过,古籍中并无记载。因噎而致命,民间时有发生,并无应对之策。爱卿解释下,从何处得知?” 武康很头疼,快速罗织谎言,小心翼翼回话:“西征突厥时,金牙山会战前,我和斥候刺探军情。当时天气很冷,羊肉块硬的很,有斥候被卡住,被袍泽救下。” 考虑片刻,绘声绘色:“他给我们解释,那样冲击腹部,会挤压人的肺,从而形成气流。就像日常打嗝,靠着急速气流,冲出喉中异物。不过很可惜,遭遇了突厥兵,他们都战死了。” 故事声情并茂,李九不禁唏嘘:“都是大唐勇士,传授秘术的卫士,间接救了大娘,我会重重有赏的。爱卿用纸笔记录,交给太医署,让他们全力推广。” 武康点头应诺,媚娘心情不错,看向两个公主说:“康郎是本宫胞弟,也是你们的长辈,失礼是形势所迫,不要心存芥蒂。陛下在百兽园,摆下家族宴,过来接你们,都去收拾吧。” 公主小声应诺,李九哈哈大笑:“是皇后提醒,既然是家宴,自然全部到齐。皇后想起你们,与我过来探望,备了衣服和首饰。大娘和二娘,还不速速谢恩?” 武康有些懵,画风不对啊,史书上记载,媚娘恨她们入骨。李弘有次去掖庭,见到两个姐姐,四十岁还没嫁人。于是心生怜悯,便劝说李九,让姐姐们嫁人。因此惹怒武后,武后便用鸠酒,毒杀亲子李弘。 下意识看媚娘,送衣服和首饰,还接她们赴宴,耍什么阴谋呢。忽然眉头微蹙,貌似想到什么,差点乐出声。李弘死的时候,李九才四十四岁,俩四十岁的公主,从哪里蹦出来的? 难道伟大的李九,三岁就能生女儿?比抗日神剧中,六岁被杀的祖父,还要牛逼几分。越想越可笑,编《新唐书》的宋祁、欧阳修,写《资治通鉴》的司马光。媚娘没惹你们,至于这么黑吗,都黑出银河系了。 污蔑人的借口,必须有理有据,漏洞不能太大,否则遭人耻笑。再者说来,两个公主而已,没有多大威胁。媚娘可不傻,故意虐待她们,给自己找不自在。 强忍心中笑意,带领备身卫队,单手提千牛刀,护卫皇帝和嫔妃。现在的身份,御前六品带刀侍卫,比南侠展昭略差。以后再立功勋,升任千牛大将军,做三品带刀侍卫。 正美滋滋意淫,宫女过来传话,赶紧提刀上前。跟在媚娘身边,落后半个身位,聆听大佬吩咐。李九心情不错,和颜悦色道:“爱卿治噎秘术,不仅救下公主,还能活人无数。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吧。” 这是不想给,你丫不厚道,武康赶紧推迟:“那是袍泽的秘术,不敢据为己有,更不敢以此邀功。若陛下非要赏,就许臣用千牛刀,在战场上杀敌。” 小舅子很识相,李九很满意,顺水推舟道:“既是爱卿所请,自然无不应允。此刀赏赐于你,允许带回家里,允许沙场杀敌。你身高六尺,力大无穷,不会堕仪刀威风。” 武康立刻谢恩,终于得偿所愿,终于拥有神刀。原本下衙后,要交给胄曹参军,不许带出皇宫的。不禁再次脑补,手握千牛刀,驰骋沙场的画面。 欣喜若狂的样子,惹媚娘翻白眼,这孩子没救了。眼珠转动,嗲声嗲气道:“康郎冲锋陷阵,妾放心不下,陛下既赐宝刀,还请再赐宝甲,以安妾身之心。” 这是亲姐姐,武康马上点赞,正合我意啊。征战沙场三件套,宝马已经有了,斗骢天下无敌,被薛仁贵称为“神马”。宝刀也有了,霸道的千牛刀,就差一件宝甲。 心思电转间,涌起馊主意,干咳酝酿情绪,煞有介事吟诗:“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愿陛下赏赐黄金甲,臣奋勇杀敌。” 顿时嗤笑一片,徐婕妤捂着嘴,媚娘直翻白眼,索性偏过头去。李九嗤之以鼻,阴阳怪气道:“诗是好诗,可不是你作的,黄金甲是黄沙,不是黄金铠甲。爱卿的水平,只能戳蛤蟆,一戳一蹦跶。” 媚娘再翻白眼,徐婕妤笑出声,武康老脸通红。过去这么久,您老还记着,看来张大帅,确实是泥石流。估计上官庭芝夫妇,就是因为大明湖,死活不肯结亲。 李九呵呵戏谑:“纯金打造的宝甲,我还真的有,存在内库中。不如这样吧,百兽园狮虎战,如果虎头取胜,那套黄金盔甲,就赏赐给爱卿...” 第十三章 李治创殿试先河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腊月初三,未时四刻。 长安城西北角,修真坊武宅中,武康躲在书房。手里拿着刻刀,按照标注纹路,雕刻块块灵牌。从昨天下衙,熬了整整一宿,完成最后一块。放下手中刻刀,铁刷仔细打磨,毛刷蘸上金漆,小心翼翼上色。 摆到正厅供桌,燃上三根清香,对着一百零八灵位,恭恭敬敬三鞠躬。轻声叹气,自言自语:“我的好兄弟,在那边缺什么,有什么要求,给我托个梦。” 驻足良久,清香燃尽,收拾情绪,颓然转身。房门边武器架,固定四件装备:婺州连枷棍,镔铁短横刀,御赐千牛刀,御赐黄金甲。昨天下午未时,百兽园狮虎斗,虎头不负众望,咬死那只雄狮。 现在回想起来,依旧热血沸腾,画面太过血腥。两只猛兽王者,体型相差无几,都被饿了三天。装进小铁笼,抬进大铁笼,然后打开小铁笼。猛兽缓缓出来,互相挑衅对视,发出阵阵闷吼。 雄狮是铁憨憨,首先发起攻击,老虎生性多疑,一味避战防守。对于没见过的生物,老虎都异常谨慎,尽量不让自己受伤,哪怕对手是头毛驴。 雄狮愈战愈勇,老虎节节败退,就在众人以为,虎必败无疑时,血战终于开始。虎头爆发兽性,两只后蹄撑地,像人一样直立。连续三个虎掌,打的雄狮晕眩,打灭它的锐气。 一时咆哮震天,吓得百兽嘶鸣,众人无不变色。除了李弘和李贤,其余全部吓哭,包括两个公主。李九立刻吩咐,婢女手忙脚乱,带皇子公主离开。 没走出月亮门,吼声陡然停歇,虎头成功锁喉。雄狮四蹄乱颤,不到十分钟,终于伸直四蹄,被活活咬死。节目效果不错,果然是烫头的,打不过纹身的,虎才是万兽之王。 虎头也受重伤,被咬掉半只耳朵,浑身血淋淋的。武康到笼边安抚,不料它突然暴走,闪电般窜过来,虎爪透空隙拍打。几百斤的虎爪,贴着前胸划过,距离仅差半寸。 嗜血骇人的气场,彻底吓傻武康,腿肚子本能打颤。心中越发笃定,武松打虎是笑话,人面对猛虎时,没有勇气反抗。除非人多势众,手里还拿着猎枪,且先下手为强。 张牙舞爪的虎头,发动机般闷吼,感觉头皮发麻。养了五年的宠物,重新恢复兽性,竟然袭击主人,是祸不是福啊。纠结半分钟,提议射杀虎头,它已经不是宠物。 李九严词拒绝,唐虎咬死番狮,是为国争光行为,岂能处死功臣。武康无比郁闷,只能再三交代,老虎恢复兽性,千万不能靠近。特别喂食之时,必须万分谨慎,否则有性命之虞。 离开皇宫回到家,少府送来宝甲,造型类似明光铠。甲片黄金打造,金光灿灿亮瞎眼,防御更好也更沉。头盔有护颈、护耳,身甲也有护颈,胸甲分左右两片,中心有护圆甲,背部是整块甲板。 胸甲和背甲,两条丝带扣联,由颈下纵向束到胸前,再分左右两边,束到背后和腹部。胸甲腰带下方,左右各有膝裙,肩甲有两只虎头。穿在身上,威风凛凛的,把武康乐坏了,终于集齐三件套。 此时书房外边,响起稚嫩催促,闹闹等不及了,话语很是不满:阿爹快走啊,该去东市了,咱要买很多东西。有张记的胭脂,李记的金钗,还有赵记的红绸,我该换新衣服啦。 武康咧嘴苦笑,推开书房门,见闺女嘟着嘴,媳妇沉着脸。老楚扛两个布袋,向他挤眉弄眼。抱闺女在怀里,不停的道歉,签订不平等条约,哄咱女儿开心。 来到长安东市,继续抱着闺女,开始扫荡市场。五岁半的闹闹,胖乎乎很可爱,长相随她娘,也是美人坯子。她最大的爱好,就是逛街消费,无论见到什么,只要有了兴趣,必须买上几件。 半个时辰过去,两个布袋塞满,楚神客扛在肩上。李记首饰铺里,闹闹挑选金钗,个个爱不释手。小晴闷闷不乐,小声的抱怨:“夫君太溺爱啦,家里的金银首饰,早把它闺房堆满。才五岁就臭美,等长大怎么办,你倒是说话呀。” 我能说什么,颓然挠下头,只能和稀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别太严苛。要不这样吧,闹闹买完首饰,老楚带她回家。咱俩继续逛街,你说去哪就去哪,咱享受二人世界。” 小晴还是不乐意,闷闷不乐许久,继续小声抱怨:“真受不了你们,小的爱臭美,大的爱刀兵。千牛刀爱不释手,黄金甲舍不得脱,要不是我抗议,会穿着睡觉吧?” 武康不敢接茬,见爱女挑完,赶紧过去付账,竟要六贯铜钱。见媳妇发飙,赶紧好言安抚,吩咐店铺掌柜:“我家在修真坊,你跟随我兄长,送货上门吧,额外费用我承担。” 掌柜神情纠结,武康打开算袋,亮出千牛腰牌,打消他的担忧。就在此时,背后有人说话,一副土豪的阔气:武将军的货,记在我的账上,李掌柜听吩咐,送货去修真坊。 谁这么阔绰,武康转身瞧,竟是李山龄,有点儿意思啊。互相寒暄几句,李山龄吩咐掌柜:“武将军是李家贵客,以后夫人光顾,就是搬空店铺,也要分文不取。每次来新货,挑出最好的,送去修真坊。” 掌柜连声应诺,武康赶紧推迟,李山龄不愿意:“将军不要客气,这是李家产业,是大人亲自交代的。还有这个牌子,所有李家店铺,只要亮出腰牌,都可无偿取货,请将军务必收下。” 传说中的黑 卡,李家挺大方。不要白不要嘛,武康欣然接受,木牌递给媳妇。李山龄松口气,再次抱拳行礼,压低声音说:“大人让我转告,大恩不言谢。” 这是投桃报李,给事中李崇德,已经意识到严重。武康笑而不语,抱起闺女哄道:“闹闹累了吧,跟楚伯父回家,玩你的新玩具。猫咪也饿了,正等你投喂嘞,我和阿娘去礼佛,好不好嘛?” 闹闹立刻点头,乐呵呵摆手再见,没心没肺的样子。楚神客放下布袋,抱起小夫人,迟疑片刻说:“京城鱼龙混杂,弟兄们都不在,我放心不下,大佬咱改日吧。” 小晴微笑摇头,老楚无奈点头,抱着闹闹离开。武康看向李山龄,淡淡的说句:皇后恩怨分明。李山龄会意,和两人告别:“不打扰将军和夫人,以后若有差遣,将军尽管吩咐。” 望着他的背影,小晴把玩腰牌,嘻嘻怪笑道:“门阀赵郡李氏,也是名门望族,地位不比崔家弱。康郎快说说,帮了多大忙,能让吝啬的李家,如此不惜血本。” 武康琢磨几秒,决定实话实说,小晴竖拇指点赞,这是穿越者福利。闺女不在身边,她也卸去伪装,恢复往日调皮。也像闺女那样,展露败家秉性,见什么买什么。 特别钟爱绸缎,无论哪种颜色,都是十分喜欢。凡是布匹店,必须进去逛,绝不空手回,妥妥的败家娘们。李家店铺倒了霉,无论卖什么的,逐个进店扫货,马桶都不放过。拿出腰牌付账,店家都很殷勤,主动送货上门。 陪她逛街消费,没有半分烦躁,反而甘之若饴。明年还会出征,要么讨伐高句丽,要么继续开拓西域,又是长期不在家。所以抓紧时间,好好陪伴妻女,很对不起她们。 正其乐融融,小晴突然跑开,在小摊前停下,还发出声声惊叹。武康大步来到,是捏泥人小摊,各种泥人,栩栩如生。摊主四十左右,见两人衣着华丽,瞬间来精神,殷勤的接待:“贵客捏泥人吗,只要五文铜钱。” 小晴看看夫君,算袋拿出十文,放摊桌上说:“按照我们的样子,捏成巴掌大小,要长期保存的。还请博士尽心,如果让我满意,再多加十文。” 老板直接拍胸,信誓旦旦保证:“请贵客放心,这是祖传手艺,七代都做这行。放眼整个长安,或者整个大唐,找不到比我强的。贵客请坐,现在就开始,您这二十文,不会白花的。” 熟练揉捏胶泥,嘴里也不闲着,武康不禁莞尔。拿出怀里丝帕,平铺胡凳上,伺候媳妇落座。再搬来胡凳,坐媳妇身边,摆出和煦笑容,示意老板开始。 小刀、小篦和竹针,各种工具轮番,很快勾勒雏形。手法层出不穷,塑造出点线面,印捏镶滚四步骤,玩的炉火纯青。约莫两分钟,人物轮廓出现,开始精雕细琢。 很快武康被折服,盯着老板动作,渐渐露出笑容。忽然右肩被碰,刹那转头直视,是个朴实汉子。他手足无措,不停鞠躬道歉:“不小心碰到您,郎君无碍吧,真的很惭愧。” 懒得和他计较,乐呵呵说没事,汉子再次道谢,急匆匆离开。大约五秒钟,武康瞳孔微缩,下意识摸算袋。十厘米长的口子,手伸进去摸索,八片纯金叶子,全部不翼而飞。 有点儿意思啊,朴实憨厚的外表,鸡鸣狗盗的内心。从我身上偷东西,能做到神鬼不觉,你也是个人才。余光扫视背影,嘴角扯出嘲讽,若无其事摇头。 半刻钟左右,泥人制作完成,果真栩栩如生。看着迷你版本人,照镜子似的。特别是媳妇儿,老板脑洞大开,脸部身材不变,披上七彩霞衣。婀娜多姿,衣裙飘逸,貌似仙女下凡。 小晴非常满意,发挥败家本色,算袋抓把铜钱,直接拍在桌上。老板眉开眼笑,当下也不吝啬,拿出精美盒子,小心翼翼放进去,恭恭敬敬递过来。 两人离开泥人铺,继续逛大街,不知过多久,小晴忽然停下。打开华丽锦盒,拿出精美泥人,递在夫君手里,两眼含情脉脉:“康郎好好保管,我不在身边时,看它就能想起我。” 武康哑然失笑,贴身收口袋,眨眨眼戏谑:“慰藉相思之苦,还有更好的东西,譬如你的写真。就是精美图画,衣服穿得很少,或者不穿衣服。既能慰藉相思,又能解决生理...” 脚趾传来疼痛,本能龇牙咧嘴,竟是重底木鞋。上次太庙献俘,媚娘恶意报复,就是用这双鞋。后来赐给小晴,成为专用刑具,专门踩脚趾。疼痛很快消失,小晴撇嘴嗔道:“混蛋啊你,这么作践我,要是写真丢了,让我怎么活?” 竖起食指,凶巴巴道:“你已立下誓言,存货只能给我,不许给其他女人。男人也不能行,包括你那双贱手。我可告诉你,举头三尺有神明,千万不能违誓。” 武康瞠目结舌,我那双贱手,您老博学多才啊。正想调笑几句,陡然间转身,见身后跟着三人。千牛备身杨再思,一个魁梧青年,还有那个小贼。错愕片刻,呵呵笑道:“原来是再思兄,鬼鬼祟祟跟踪,想做什么啊?” 杨再思哈哈笑,下意识瞅小晴,瞬间瞠目结舌。赶紧抱拳行礼,态度非常恭谨:“变之的同僚,现任千牛备身,郑州原武杨再思,拜见楚国夫人。” 彪形大汉愕然,提着小贼过来,随手丢在路边。也抱拳行礼,自报家门道:“许州阳翟郭待封,再思贤弟的好友,拜见楚国夫人,见过武将军。” 小晴仪态优雅,和颜悦色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如此拘礼。夫君昨天还说,昨日卫所入职,幸亏再思指点,省去不少麻烦。夫君性子沉默,不通人情世故,还请两位帮衬。” 两人连说不敢,武康暗暗吐槽,小娘皮胡说八道,谁不通人情世故,我可是老油条。郭待封这个名字,感觉有些耳熟,迟疑片刻问道:“请恕在下冒昧,太宗的首功悍将,已故阳翟郡公,郭公讳孝恪,与兄台什么关系?” 郭待封错愕,满脸不可思议,眼眶略微湿润,再次抱拳行礼:“不瞒武将军,正是待封先父,我是郭家次子。家父微薄功劳,当不起首功悍将,武将军谬赞了。” 还真猜对了,郭孝恪是初唐名将,曾立汗马功劳。可惜生性奢侈,又刚愎自用,导致龟兹战役惨败。不仅全军覆没,连同你的大哥,全被乱箭射死。总之一句话,高傲自大,死有余辜。 你也不是好鸟,大非川之战,嫉妒薛仁贵,押送辎重粮草,故意缓缓前行。导致大非川惨败,十万袍泽战死沙场,有其父必有其子啊。武康笑容可掬,主动转移话题:“两位兄长因何在此,这小贼偷我金叶子,怎么被你们抓了?” 两人再次吃惊,杨再思回话:“刚才和待封吃酒,见到变之和夫人,就在对面捏泥人,我们不便打扰。后来变之被贼冲撞,待封发现异常,我们便尾随他,将他缉拿归案。” 郭待封打开算袋,拿出八片金叶子,恭敬的递过来:“这是搜到的赃物,还请将军查验,是否有遗漏。还有,请恕在下多嘴,将军早就勘破,为何置之不理?” 武康没伸手,煞有介事回答:“休说八片金叶,就是千片百片,也没有陪我夫人,共捏泥人重要。我已放弃金叶,既然你们找到,就是你们的,权当抓贼辛苦费。另外告诉你们,这是皇后赏赐的,很有收藏价值。” 装腔作势的样子,成功撩到小晴,小脸满是幸福。杨再思欲推迟,郭待封先开口:“素闻将军,仗义疏财,一言九鼎。我们若不收,反让将军为难,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数出四片,递给杨再思,其余收进算袋。武康不禁鄙夷,说的比唱的好听,你老子贪财,你也不妨多让。杨再思不再迟疑,收皇后的赏赐,可以心安理得。 武康看向小贼,找小晴要些铜钱,放台阶上说:“看你衣衫褴褛,是因生活所迫,才铤而走险吧。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这些钱你拿去,别再盗窃啦。” 小贼千恩万谢,捡地上铜钱,夹尾巴逃窜,杨再思笑道:“前年明经及第,出任玄武县尉。有次赴京公干,客栈遇到小贼,被我当场擒拿。我也这样处理,只留朝廷公文,其余让他拿走。等办完差事,找待封借钱,才有路费返县。” 郭待封点头称是,武康呵呵两声,竖起拇指点在。他是媚娘的宰相,最后得了善终,因为阿谀奉承,被史书列为奸臣。实在想不到,这位大奸臣,还有可爱的一面。 杨再思心情不错,瞅瞅郭待封,压低声音说:“明年二月中旬,九百举人聚皇城,参加朝廷的科举。吏部传来消息,圣人亲临太极殿,亲自主持盛事。待封兄来京城,就是参加明经,还请将军指点。” 武康呵呵乐出声,就我这水平,指点不了什么。忽然瞪大双眼,李九亲自主持,亲自选拔人才,就是科举殿试呀。貌似史书记载,科举史上的殿试,是由媚娘首创的,创制于神都紫微宫洛城殿。 沉吟良久,无奈苦笑。若此言不虚,那么开创殿试先河,完善科举制度的功劳,不能安在媚娘头上。原本在我心中,李九雄才大略,他的文治武功,不逊任何帝王。 实在想不到,还是小看他了,大佬有些东西嘛。可怜的媚娘,你的殿试首功,要拱手相让啦... 第十四章 无聊的元日朝会 显庆四年(公元659年),正月初一,卯时两刻,元日大朝会。 唐朝最隆重朝会,有元日大朝会,和冬至大朝会。元日又称三元,即所谓的春节,又称元正或元旦,代表新年的开始。所谓大朝会,即百官朝见天子,周礼给出解释:春见曰朝,夏见曰宗,秋见曰觐,冬见曰遇。 通俗的讲,是京城百官,外国使臣,皇亲国戚;都督府都督,都护府都护、副都护,诸州刺史等,共聚太极殿,给皇帝拜年。可能不会到齐,种种客观原因,有礼到人不到的。 其政治意义,分对内和对外。对内,明确君臣关系,加强对地方官的控制,从而加强中央政府,对各州县的控制。维护等级秩序,巩固李家统治。 对外,明确诸蕃国,与唐朝的宗主关系,明确与少数民族关系。加强与少数民族的联系,宣示唐王朝强盛国力。加强对边疆的统治,加强对周边国家的威慑,保持国家长治久安。 今日的长安城,特级警戒状态,各街道交通管制。南衙诸卫和北衙禁军,全部的不良人,几乎倾巢而出。各坊墙周围,卫士顶盔贯甲,背强弓提长刀,武装到牙齿。 皇城横街以北,旌旗遮天蔽日,依仗星罗棋布,遍布整个皇宫。从承天门到太极殿,沿着主道两侧,共有十二方阵。分布在左右广场,称之为左右厢,类似大阅兵。 在昨天下午,左右领左右府,奉命到太极殿,配合礼部官员,布置朝会御帐。御座后面架黼扆,就是斧形花纹屏风;大殿里铺红地毯,美其名曰蹑席;摆熏炉和香案,按照官职和番臣,规划宾客区域。 天不亮宾客聚集,御史大夫带领属官,太极殿西庑房等候,众御史安排队列。等到天亮,嘉德门打开,监察御史带人进门。左右监门校尉,拿名册点名,被点者大声喊“在”。 几百个名字,全部点过来,也是体力活儿。好容易点完名,监察御史带领,文官东阁门入,武官西阁门入,列阵太极广场。中书门下宰相,以门下省侍中为首,在香案后祈祷。 李义府和杜正伦被贬,许敬宗接任中书令,原大理卿辛茂将,升任门下省侍中。老辛客串司仪,朗诵完开幕词,宣布中庭内办。御史台官员,根据百官品级,安排宾客就位,静等李九驾临。 宾客各就各位,辛茂将吩咐鸿胪寺,去西门请正主,称之为外办。正主身穿衮冕,十二玉珠冠冕,十二纹章衮袍。十二备身抬御舆,十二宫人持仪扇,跟在御舆两边。仪扇是长柄木扇,酷似芭蕉扇,镶金嵌玉很奢华,用来障风蔽日。 二十四备身左右,背强弓箭囊,列队御舆后。二十四千牛备身,身披明光铁铠,举修长千牛刀,护卫御舆两侧。武康披黄金战甲,走在左队最前列,鹤立鸡群金光灿,亮瞎众人狗眼。 到太极殿西侧,御舆缓缓下落,武康靠近御舆,右臂摆出钝角,右手攥紧拳头。大佬摁他手腕,慢慢走下御舆,酷似太监李莲英,伺候慈禧老佛爷。瞬间被恶心到,媚娘的馊主意,害人不浅啊。 落后半个身位,与千牛备身李洋,共护君王左右。全部千牛备身,全部备身左右,跟在两人身后。十二芭蕉扇开路,交叉成扇阵,遮挡君王容颜,貌似见不得人。 进入太极殿,众宾客起立,皇帝升御座。左右各留三扇,武康和李洋两人,左右守在台阶下。能站这个位置,表明圣眷正隆,是皇帝的心腹。李洋他爹李义府,武康他姐武媚娘,倒也说的过去。 左武候卫大将军,出列高声奏报:左右厢内外平安。通事舍人点名,辛茂将带领宾客,稽首礼跪拜君王。连着拜两次,大概意思是:今天新春佳节,臣等恭祝陛下,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稽首礼完毕,老辛上前请旨,李九淡说:制可。老辛走到东北,面朝西大声宣布:有制。百官再次稽首,老辛宣布旨意:履新之庆,与公等同之。大概意思是,辞旧迎新之际,诸位同喜同喜。 伴随音乐响,严肃场景,画风突变。太极殿秒变舞会,宾客手舞足蹈,甩胳膊吊屁股,冲李九搔首弄姿,龇牙咧嘴的笑。武康瞠目结舌,传说中群魔乱舞,终于见识到了。 长孙无忌和李勣等,上了年纪的官员,舞的令人揪心。武康真担心他们,把老骨头跳散架;胖成球的许敬宗,浑身肥肉乱抖。各种辣眼睛,简直不忍直视,想笑死乃翁吗? 能歌善舞的牧民,更是不甘示弱,衣袂飘飘头发散。有酋长跳着靠近,是想上御台,武康眉头微蹙,挪步挡他身前。酋长略微错愕,继续扭动肥腰,舞到李洋跟前,还是继续上台。 御台脚步响,李九走下台,到李洋身前。络腮胡酋长,跪李九脚下,双手抱靴子,低头嗅吻靴鼻。传说中捧足嗅靴,游牧部落最高礼节,只对可汗行使。武康都懵了,传说中的捧臭脚,大开眼界喽。 李九开怀大笑,酋长笑逐颜开,扭屁股回舞池。又有酋长靠近,武康也靠近些,死盯捧臭脚酋长。绷肌肉蓄势待发,若有半分异常,抬脚踹飞酋长,千牛刀劈成两半。杀千刀的李九,呆在上面不好吗,非增加工作难度? 足足二十五使臣,捧臭脚嗅靴子,也不嫌恶心。然后百官靠近,在三尺外停下,展示优美舞姿。李九心情很好,不断摆手致意,等邻近尾声,转身回御座。途径武康身边,凑耳边小声说:“爱卿不必紧张,那是他们的礼节。” 武康轻应诺,心里却吐槽,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有人心怀叵测,来个荆轲刺秦王,倒霉的肯定是我。音乐进入尾声,群魔乱舞结束,百官再次稽首。三拜大礼完成,元日拜君结束,气氛推向高潮。 辛茂将主持大典,御史手捧名册,传话仪仗进殿,接受圣人检阅。左右领军卫,负责黄麾仗,二十人开路,十人断后。穿红色大氅,双手持长戟,悬挂赤色绛引旛。 左右卫黄旗仗,左右骁卫赤旗仗,左右武卫白旗仗,左右屯卫黑旗仗,左右武侯卫青旗仗。不同的依仗颜色,不同的卫士大氅,不同的刀柄剑戟;相同的军容,相同的气势,相同的威严。番邦诸使臣,确实被震撼,个个瞠目结舌。 半个时辰后,仪仗检阅完毕,辛茂将继续主持。各州官员,各藩属国,进献土特产。通事舍人捧礼单,先宣读各属国,诸如西突厥某部,送了多少牛羊,回鹘送多少战马,新罗送多少新罗婢... 接着是大唐诸州府,宣布到哪个,哪个起身行礼。什么玩意儿嘛,诸如凉席、酸枣、桑葚,后世都烂大街,现在却是供品。武康兴致缺缺,对金钱的欲望,降到历史最低,有钱买不到好东西。 轮到婺州时,堪堪打起精神。狄仁杰穿红袍,好像胖了不少,别人竖着长,你却横着长,肥头大耳的,快成肉球了。投以不屑眼神,这么好的伙食,没少贪污吧? 老狄目不斜视,微不可查撇嘴,回应大佬的鄙夷。婺州土贡很多,有葛跟和葛粉,香粳和黄连,纻布和藤纸,白蜡和黄蜡,赤松涧米和占城甜米,各种萤石珠宝。李九很满意,赞赏老狄几句,说婺州物华天宝。 武康也很欣慰,昨日听媚娘说,婺官政绩很好,经济蒸蒸日上。媚娘吹枕边风,撤越州都督府,设婺州都督府,被李九拒绝。再吹枕边风,提拔狄仁杰进京,补缺辛茂将,接任大理寺卿。 李九还是拒绝,给出两个选择,要么婺州刺史,要么大理寺丞。婺州刺史从三品,大理丞从六品上,相差十一级啊。唯一的好处,是成为京官,靠近政治中心。 貌似他对媚娘,生活言听计从,政治不为所动。武康甚至觉得,李九打压婺系,是在限制媚娘。贬武家兄弟,只是顺水推舟,其根本目的,还是限制媚娘。 西突厥战役,我屡立战功,只给千牛备身。左右领左右府,千牛大将军,听起来高大上,实则保镖头子,没有军权与政权。献治噎秘术,救公主性命,只赏赐刀盔。杀千刀的混蛋,故意打压我,也为限制媚娘? 不禁头皮发麻,若果真如此,李九太可怕了。必须提醒媚娘,不要过分参政,我也必须确定,李九对武家的戒心,到了什么程度。微不可查叹气,等大朝会结束,找狄仁杰叙旧。留婺州做刺史,进京做大理丞,给个准话吧。 又臭又长的礼单,终于宣读完毕,接下来开始搞笑。各州和藩属国,进献所谓的祥瑞。各种稀奇古怪,各种驴蹄马掌,武康哭笑不得,什么玩意儿嘛。 怪异的石头,上面的纹路,看起来像文字,被列为上等祥瑞,进献者赏万金。直角天然小石条,确实是好东西,地壳运动的证明。不过很可惜,唐朝没地质学。 可爱的小白鼠,变成上等祥瑞,它们在后世,是倒霉试验品。还有更快乐的,并州有个妇人,一胎生产四男婴。李九十分激动,宣妇人进殿,大肆勉励许久,挨个抱四男婴。 四胞胎不常见,可也不算祥瑞,少见多怪了。貌似李九魔障了,宫人把娘儿五个,带后宫见皇后。让皇后沾沾瑞气,也来个四胞胎,把媚娘当母猪了。 欢乐时光过的很快,祥瑞进献完毕,户部尚书出列,各地贡品归我了。礼部尚书不示弱,藩属国贡品我拿走。李九表示同意,尚书找来小弟,拉东西入仓库,除了四胞胎妇人。 进入最后流程,圣人赐宴宾客,都是仪式吃食。诸如喝屠苏酒,由大黄、花椒等药材,浸泡成的药酒。能益气温阳,祛风散寒,避除疫疬。经孙思邈推广,渐渐流传开来,并成为习俗。 喝普通的酒,年长者先饮,屠苏酒正好相反。年少者先喝,年龄升序排列,最年长者最后喝。苏轼曾有诗篇,年年最后饮屠苏,不觉年来七十余,是此风俗的写照。 葱蒜韭芥和蓼蒿,切丝成五辛盘,寓意辞旧迎新,可疏通脏气,预防流感。桃木熬成汤,据说能驱鬼辟邪。武康不置可否,真实性先不论,味道肯定不好。 宾客大快朵颐,武康嗤之以鼻。你们三五成群,叽喳聊天,我抱着千牛刀,站岗值班。你们坐着我站着,你们吃着我看着,那是相当郁闷。为排解郁闷,悄悄打量人群,尽量记住面孔,已备不时之需。 直通殿门的地毯,分宾客东西两半。东边靠近御座,是最尊贵的区域,坐三品以上文官。长孙无忌、李勣为首,个个都是大佬,必须铭记于心。 大佬团队末尾,坐个白发老叟,穿最正式儒袍。他是褒圣侯,孔子的后裔,有幸参加大会。文官对面坐两人,是介公和酅公,介公是北周皇族,酅公是隋朝皇族。 在他们后面,是三品以上武官,诸如十六卫大将军,苏定方也在其中。三品文武官南边,是藩属国使节,其余是地方官员。各都督府的都督,各都护府的都护、副都护,各州的刺史。 上述是主区域,副区域在大殿东,包括四五品文官,六品以下文官。靠近殿门的,是皇室宗亲,很不受待见。大殿外还有,各州的长史,芝麻绿豆京官等。 感觉被人注视,陡然转动眼珠,是太尉长孙无忌。无忌猝不及防,迟疑数秒收目光,继续喝桃汤。这个老家伙,应该恨我入骨,不过没关系,马上收拾你。 武康收回目光,努力记住相貌,确定哪些可争取,哪些必须弄死。不禁涌起恶趣味儿,如果发生恐怖袭击,往大殿丢手雷。大唐王朝,精英丧失殆尽,会土崩瓦解吧? 不知过多久,和谐的氛围,出现不和谐。吐蕃副相达延.莽布支,向李九行礼,操破锣般嗓门:“尊敬的唐国陛下,今日元正大朝会,智者济济一堂。外臣有个谜语,百思不得其解,恳请诸位释疑。” 宾客视线聚焦,大殿鸦雀无声,吐蕃又作妖了。武康目光扫过,差点乐出声,他长的太喜感。脑袋像把梭子,出生时没少遭罪,满脸的雀斑,三角眼鲶鱼嘴。 看着桀骜不顺,赶紧是在挑衅,去年和亲被拒,所以怀恨在心。得李九应允,莽布支扫视大殿,大声说谜面:“能发出某种声音,早晨四条腿走路,中午两条腿走路,晚上三条腿走路,请问是什么?” 众人听罢,眉头紧蹙;武康听罢,瞠目结舌。这是胡夫金字塔,狮身人面像的传说,很经典的谜语。因为喜欢历史,十五岁读世界史,知道这个传说。吐蕃和埃及,相距十万八千,他如何知道的。 大殿鸦雀无声,大唐的精英们,有的冥思苦想,有的交头接耳,貌似都不知道。半刻钟左右,莽布支很嚣张:“不怪诸位郎君,此迷确实很难,大相苦想一日,才解开了谜面。” 意思很明显,你们答不出来,都是虚有其表,精英们捆一起,不如大相禄东赞。赤裸裸的挑衅,群臣脸色难看,李九也生气了,扫视文武百官:“诸位爱卿,尽快回答。” 十分钟过去了,包括无忌和李勣,都在皱眉沉思,没人猜到谜底。莽布支嗤之以鼻,李九脸上无光,话语有了怒气:“尽快给出解答,最先解答者,朕重重有赏。” 武康真想问,您老赏什么,能打动我吗。再等几分钟,无奈叹口气,还是我来答吧。不为装逼,只为奖励,也不惯吐蕃嚣张。轻咳两声,吸引目光,转身望李九,给他提醒:“早晨、中午和晚上,可以理解为,幼年、成年和暮年。” 李九惊愕数秒,龙颜露出浅笑,他已经明白了。百官都是精英,也都心知肚明,不过没人开口,要让大佬装逼。李九当仁不让,淡淡说道:“幼年爬着走路,成年双脚走路,暮年拄拐走路,谜底就是人。” 百官全部起身,齐呼陛下圣明,我等自愧不如。莽布支瞪双眼,很是不可思议,大相也没猜出,是昆仑奴给出的。此侍卫不简单,据说是个外戚,还是武后的胞弟。 李九心情不错,煞有介事道:“禄东赞苦想整日,朕的不中用侍卫,只用了两刻钟,我大唐承让。武康做的不错,没给皇后丢脸,想要什么赏赐,朕无不应允。” 你丫才不中用,还是这种说辞,明显不想给。武康吐槽完,配合他演戏:“此等谜语解答,只是茶余饭后,玩的无聊游戏,难登大雅之堂。臣不敢居功,请陛下收回成命。” 众人脸色各异,苏定方和狄仁杰,有淡淡的忧愁。李九相当满意,端着酒杯起身,邀请群臣共饮:“众爱卿众使臣,与朕满饮茶杯,共庆元日朝会。” 宾客纷纷起身,与君王共饮。武康敏锐捕捉到,恩师和老狄的忧愁,长孙无忌的戏谑,李勣的幸灾乐祸。很快如遭雷击,看来所料不差,李九这个龟孙子,确实在打压限制我。 雄才大略的李九,被黑成无能昏君,万恶的舆论啊。我在大唐的日子,要步步惊心喽... 第十五章 负心多是读书人 显庆四年(公元659年),正月初三,午时两刻。 元日大朝会后,是三天的年假,武康趁此机会,约狄仁杰和张柬之,去卢三酒楼聚餐。有两年多没见,关系依旧很铁,三人畅所欲言。老狄给出答复,放弃婺州刺史,出任大理寺丞。 武康也能理解,婺州在江南道,距长安三千里。某种层面上讲,从六品中央官,远胜婺州刺史。而大理丞的工作,复审地方案件,与其余五个寺丞,共同署名生效。 长安和东都案件,徒刑以上的囚犯,通知囚犯家属。问他们服否,服气就判决,不服就重审。在武康看来,很对口的工作,老狄做婺州刺史,没有神探威名,成不了后世网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狄仁杰苦口婆心,劝他韬光养晦。张柬之表示赞同,外戚身份太敏感,圣人已经有戒心。昨天苏定方提醒,不要锋芒毕露,别过多接触皇后。 三位大佬的劝,武康能听进去,可惜别无选择,要留下帮媚娘。狄仁杰的离职,如果不出意外,张柬之接任刺史。婺系在心就按,放下烦心事,开始愉快聊天,约定上元共游。 聚完餐回到家,被媳妇泼冷水,宝贝闺女闯祸,打碎了萤石雕像。婺州耆老送的,按照他的形象,精雕细琢的宝物。感觉无所谓,破雕像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闺女哭的伤心,媳妇彻底失望,当晚撂下狠话:闺女指望不上,你也别出去野,下衙准时回家,生俩男娃养老。昨天皇后安排,一胎四男的妇人,来咱家拜访,孩子我也抱了,趁热打铁吧。告诉狄仁杰,上元活动取消,生儿子重要。 欣然接受,不敢请耳,固所愿也。美好生活降临,快快乐乐下衙,挑灯夜战三更,撑着老腰上衙。也有糟心事,左领左右府长史,名叫长孙泽,老是找麻烦,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武康表示理解,他是无忌的十一子,本就不死不休。同僚李洋提醒,他的六兄长孙澹,李忠为太子时,官拜太子洗马。后来媚娘上位,李弘成为太子,立刻踢他出局,由韦季方接任。 倒霉的长孙澹,出任上林署监,官级从七品下。而太子洗马,是从五品上,连降了九级。无忌有十二子,他俩关系最亲,所以长孙泽恨他,便利用职务之便,大肆公报私仇。 武康不是软柿子,立刻筹备反击计划,连续跟踪大半个月,揪不出任何把柄。心情沮丧之际,家里又出事了,媳妇那晚太奔放,翌日感染风寒,美好生活结束。 媚娘召他进宫,在西北咸池殿,传授生子法门。添什么乱啊,生男或者生女,谁也控制不了。姐弟俩聊了很久,武康带走秘方,媚娘亲自送行。离开咸池殿,途径咸池园林,无意发现几棵,新栽的白杨树。 散文《白杨礼赞》,称其不折不挠,对抗西北风。武康喜欢此文,特意查过资料,了解过白杨树。它最大的特点,是成型周期短,三五年长成大树。 前年咸池殿走水,烧毁大片园林,为了早日成荫,便栽种白杨树。如此看来,上林监长孙澹,是合格的园丁。所谓的上林署,隶属于司农寺,李九的园丁团队,主管所有皇家园林。 等离开咸池林,忽然想到什么,刹那呆愣当场。紧抓那缕灵感,快速发散思维,笑容逐渐诡异。涌起邪恶计划,找到了报复手段,长孙澹不是好园丁,你要倒血霉了。 如果运作完美,包括长孙无忌,整个长孙家族,会被连根拔起。武康冥思苦想,计划逐渐成型,笑容越发邪恶。灵魂归壳时,差点被吓死,身前站满人。 太医手忙脚乱,有的给他把脉,有的翻他眼皮。备身如临大敌,目光满是警惕,全部护卫李九。媚娘泫然欲泣,急的手足无措,不停询问太医:康郎怎么啦,是癔症复发吗? 武康尴尬挠头,不知如何解释,拿癔症挡箭吧。李九气的跳脚,劈头盖脸训斥,大概意思是:跑后宫犯病,若是伤到皇后,吓到我的皇子,让你人头落地。以后没我的许可,不许再进后宫,赶紧给我滚蛋。 挨了顿口水,被赶出后宫,心情很沮丧。不过李九挺好,指派四名太医,常驻修真坊,治痊媳妇的风寒。媚娘撂下狠话,夫人若不痊愈,你们不要回来。 俗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太医竭尽全力,武康细心照料,病情很快好转。接下来的生活,白天卫所执勤,背千牛刀巡逻。晚上亲自下厨,煮各种营养粥,同时完善计划。 长孙家树大根深,必须一击致命,否则必遭反噬。二月十五日,计划勾勒雏形,命名“猎狐行动”。二月二十五,蓝图织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需要导火索,点燃火药桶,展开猎狐行动。 运气非常好,二十七日下午,导火索送上门。杨再思带郭待封,来修真坊拜访,武康殷勤接待。酒喝到酣处,杨再思牵线,郭待封发言,道出拜访的目的。 九百多应试举人,燕人张九龄,洛阳人李奉节,与郭待封交好。此张九龄,非彼张九龄,同名同姓而已。三人脾性相投,几乎无话不谈,经常抵足而眠。 郭待封和张九龄,都有真才实学,反观洛阳李奉节,却是平平无奇。从只言片语中,武康得到答案:他们成为朋友,因为张九龄有钱,出手也很阔绰。郭待封和李奉节,都视财如命的,把好友当凯子。 五天前三人饮宴,李奉节大放厥词,说此次必居上第,因为他朝中有人。负责阅卷的,太子洗马韦季方;负责递卷的,监察御史李巢,和他是老相识。李家曾是洛阳大户,李老丈乐善好施,资助韦季方、李巢。 郭待封听罢,马上找杨再思,也想找个门路。老杨深思熟虑,得知考试当日,轮到武康执勤。于是打定主意,带上好友和礼物,共同登门拜访。 感觉非常搞笑,我只是个侍卫,又不是阅卷考官,帮不上什么忙。再者说来,李九亲自策试,谁敢弄虚作假。考虑片刻,不直接拒绝,只说尽力而为。 两人非常满意,酒宴继续进行,话题逐渐铺开。席间郭待封,埋汰李奉节,说他心胸狭隘,没有真凭实学,而且眼高于顶。武康很感兴趣,记住所有的话,笑容开始诡异。 等宴席结束,亲送客人离开,独自回到书房。铺白纸提笔写,凝视三人的名字,先划掉郭待封,再划掉张九龄。洛阳人李奉节,劳烦您老帮忙,做猎狐行动的导火索 显庆四年二月乙亥,即二月二十八日,划时代时刻来临。李九在太极殿,亲试全国举人,开创殿试先河。太极门内侧,左领左右府,维持考场秩序。监门卫点名,武康和李山龄,负责搜身举人。 见到了郭待封,燕人张九龄,对洛阳人李奉节,投以善意微笑。从你的面相,可知你的性格,是最合适的人选。本是无名小卒,引发政治风暴,埋葬长孙家族,世界真的奇妙。 殿试圆满结束,等到放榜日,九百多举人,只有五人上第。有郭待封和张九龄,五人待诏弘文馆,随时听候差遣。同样不出所料,庸才李奉节,还是落榜了。 从放榜那天起,武康吩咐楚神客,全天监视李奉节,及时汇报动向。小李受不了打击,也不回洛阳老家,整天烂醉如泥。还因为些琐事,外加浓浓的嫉妒,和两个好友翻脸,三个割袍断义。 没了金主帮衬,盘缠挥霍一空,无可奈何下,找韦季方和李巢。起初两人念旧情,倒也慷慨解囊,一次两次无所谓,三番五次却不行。特别是监察御史,只是八品芝麻官,养活一家老小,本就捉襟见肘。 到了第九次,李巢彻底厌烦,直接闭门不见。韦季方有样学样,也闭门谢客了,摆明不再资助。李奉节愤怒,也不敢造次,骂骂咧咧离开。回到落脚客栈,当掉祖传玉佩,继续烂醉如泥。 等到三月中旬,感觉时机成熟,决定展开行动,哪知又被耽搁。作死的高句丽,再次挑衅大唐,出兵攻打新罗。行动必须押后,继续等待吧,希望祖传玉佩,多坚持三五天。 三月二十五,朝堂达成一致,采取围魏救赵,兵临辽东边界,逼迫高句丽撤兵。左骁卫大将军,郕国公契苾何力,出任辽东经略使。协助营州都督程名振,备战辽东前线。 四月初三,玉佩换的钱,被李奉节败光。交不起房租,被客栈赶出来,身上只剩几十文。虽然不多,却够路费,回家就行啊。可他不乐意,再次进入酒馆,排解心中郁闷。 不到半壶酒,听邻座交谈,声音非常低,是在谈论科举。他被勾起兴趣,端着酒杯偏头,见两人对面坐。背对着他的,身材瘦弱单薄,面对着他的,身材异常魁梧,左颊刀疤很吓人。 刀疤脸武康,见小鱼上钩,扯诡异浅笑,低下头说道:“参加科举的,有九百多人,仅仅五人上第。再思兄您说,是圣人精益求精,还是考生虚有其名。” 杨再思一饮而尽,呵呵笑道:“变之明知故问,圣人英明神武,自然精益求精。郭待封和张九龄,考卷确实不错,上第实至名归。其余举人考卷,我粗略扫几眼,逊色许多啊。” 武康摇摇头,话语带着疑惑:“我还是觉的,其中有蹊跷。九百多举人,都是各州举荐,难道各种官员,都是尸位素餐?我也去了弘文馆,其中有份考卷,让我眼前一亮,我读给你听...” 李奉节心头猛颤,刀疤脸背诵的,就是自己的文章。武康郎朗背完,有些意犹未尽:“如此锦绣华丽,读之心花怒放,思之余音绕梁,令人击节赞赏。实在想不明白了,以圣人的睿智,为何不取这篇?” 杨再思翻白眼,变之真能装,这类狗屁文章,我半天写十篇。昧着良心,拍手叫好:“果真是好文章,令人高山仰止,闻之耳目一新。做此文的举人,必满腹经纶,有经世之才。变之说的对,此人不中第,实在匪夷所思。” 李奉节眼眶微热,终于找到了知音。武康捕捉到,开始引导:“阅卷的韦洗马,堪称博学多才,如此好考卷,肯定会注意。再思兄你说,他是故意的吗,和卷主有仇吗?” 杨再思撇嘴,也压低声音:“变之贤弟慎言,就算韦洗马认识他,也不会公报私仇。这是圣人亲试,他不敢徇私舞弊。再者说来,他阅完考卷,李御史还会审核。” 配合的不错,武康挤眉弄眼,继续引导:“我还是不解,以李御史的博学,也会发现此文。难道公报私仇的,是监察李御史,他和卷主相识?” 杨再思摇头:“变之有所不知,李御史审核完,会和韦洗马讨论,最后呈给圣人。如此美的文章,他若无故弃选,韦洗马不会答应,会举报给圣人的。” 武康点头:“再思兄所言,确实有道理,可我还是不解。圣人慧眼识珠,只要看见此文,肯定会录选。难道韦洗马和李御史,都认识此举人,串通起来害他?” 杨再思反驳:“变之所言,太过巧合,他们是朝廷命官,不会如此凑巧,都认识此举人。就算三人相识,韦洗马和李御史,也不敢蒙蔽圣人,这是结党营私。” 忽听砰的一声,李奉节拍了桌子,冲两人抱拳。算袋里摸钱袋,倒出所有铜钱,拎包裹离开。气冲冲的样子,不是去衙门告状,就是找人拼命。 武康悠然起身,见他出门往西,露出浅浅微笑。那是大理寺方向,你小子很不错,没让乃翁失望。猎狐计划展开,心里美滋滋的,摇头晃脑吟诗:“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古人诚不欺我。” 还有心情吟诗,杨再兴脸都绿了,抹掉额头冷汗,急不可耐道:“我的变之贤弟,你看他那样子,要去大理寺啊。咱们落井下石,只是为待封出气,现在闹大了呀。” 就是要闹大,只有满城风雨,才能对付无忌。如此天赐良机,以许敬宗的狡诈,以媚娘的睿智,以李九的阴狠,应该十拿九稳。如果运作的好,不仅长孙无忌,整个长孙家族,也会一网打尽。 当初剪官袍,你们往死里逼我,该算总账了。自从刑场脱险,无忌也意识到,关陇门阀大势已去。选择韬光养晦,几年来监修国史,渐渐淡出政界。打算暂避锋芒,然后伺机而动,想得倒美。 轻拍杨再思,煞有介事道:“天塌了,大树会顶,咱们喽啰,躲大树底下就行。再思兄放心,媚娘和圣人,不会亏待你。我向你保证,不久的将来,你会因此庆幸。” 言辞凿凿的样子,杨再思脸色稍缓,深思熟虑良久,渐渐露出诡笑。拉武康坐下,共饮三杯酒,呵呵笑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听起来有道理。愚兄孤陋寡闻,还请变之解惑,出自哪部典籍?” 武康想了想,感觉很尴尬,这是明朝对联,典故是这样的:皇室宗亲的斗犬,撕咬读书的秀才,屠夫砍死恶犬,救了秀才的小命。宗室不乐意,双方到案打官司,曹学佺依律判罚。 宗室更不乐意,银钱买通秀才,让他再审翻供。果然秀才反悔,说和狗是朋友,那日与狗嬉戏,却被屠夫杀死,要屠夫给狗偿命。曹学佺火冒三丈,直接打他板子,秀才挨不住,最终吐出实情。 曹学佺重判,屠夫无罪,秀才认狗为友,竟然恩将仇报,革去功名当狗吧。一时怒不可遏,在案卷背部,写下那副对联。杨再思听罢,差点笑出猪声,两人推杯换盏,感情越拉越近。 此时的李奉节,距离大理寺,也越来越近。他咬牙切齿,知音人说的对,我的锦绣文章,定是被韦季方、李巢截留。圣人没有阅卷,导致我没居上第。 该死的混蛋,你们当年落难,若没大人救助,早冻死破庙,早死山匪刀下。我来京城赶考,你们不帮忙,还恩将仇报。找你们借些钱,竟然拒之门外,良心被狗吃了? 你们不仁,那休怪我无义,咱走着瞧。很快到大理寺外,拿起鼓槌欲击鼓,不禁皱起眉头,琢磨如何告状。深思熟虑许久,排除徇私舞弊,因为圣人亲考,不能传出流言。 放下手中鼓槌,蹲在台阶上,抱脑袋苦想。无奈想放弃,想到他们嘴脸,又觉的不甘心。半刻钟左右,想到馊主意。知音人曾说,你们是挚友,这很不正常。 监察御史的职责,是监督文武百官,与太子洗马交好,必会授人以柄。就告你们结党,哪怕官司不赢,也会恶心你们。想到这里,打开包裹,取笔墨纸砚,蹲台阶写状纸。 洋洋洒洒百十字,快速收拾纸笔,起身擂鼓鸣冤。很快公人过来,接走手中状纸,让他原地等待。公人急匆匆,交给大理丞,大理丞吓坏了,不敢擅自做主,找到大理卿。 侍中辛茂将,兼任大理卿,仔细看状纸,额头直冒汗。这是大案啊,必须三堂会审,小心翼翼收状纸,吩咐大理丞:“安置击鼓者,速去后衙备马,我要进宫面圣。” 大理丞吩咐下去,两人跑到后衙,辛茂将骑马离开。门下省侍中,皇城畅通无阻,直接来到门下省。收拾好仪容,跑出左延明门,瞬间停住脚。望太极殿发呆,很快打定主意,此事骇人听闻,找同伴共同面圣。 跑过右延明门,路过舍人院,来到中书省,找中书令递状纸。许敬宗仔细审阅:洛阳举人李奉节,状告太子先马韦季方,监察御史李巢,两人结党营私。 看罢兴致缺缺,呵呵戏谑道:“我说辛侍中,此等大案件,不该找中书令。明日禀报圣人,缉拿韦季方、李巢,你和刑部尚书、大理寺丞,三司会审就行。” 话语戛然而止,许敬宗陡然起身,错愕近半分钟。眼中闪过阴寒,紧握手中状纸,拉着辛茂将跑路:“此乃天大案件,必须立刻面圣,你我二人同去...” 第十六章 诬长孙无忌谋反 显庆四年(公元659年),夏四月丁卯日(二十一日),辰时五刻。 武康身穿团花绿袍,头戴等腰梯形武弁,后背御赐千牛刀。蹀躞带右挂算袋,左挂镔铁横刀,下面悬着短障刀。大唐四式战刀,只差陌刀没戴,酷似人形兵器。 离开左领左右府,沿着宽敞的横街,前往右领左右府。路过中书外省,迎面走来侍卫队:两个千牛备身,两个备身左右,十六个备身侍卫,十六个执仗侍卫。 停在路边等待,等队伍到身边,队长举仗喊停。武康摆出笑脸,走到队长身前,话语温和绵软,却带不容置疑:“神庆去卫坊交接,然后回家照顾夫人,我来替你执勤。” 崔神庆顿时苦脸,闷闷不乐点头,递出巡逻节仗,悻悻走向卫坊。武康嗤之以鼻,这个小兔崽子,又该松皮子了。扫了眼侍卫队,冲副队长眨眼,右手高举节仗,带领队伍前行。 神庆二十四岁,两人年纪相仿,武康虚长三月。他是崔义玄的六子,小晴的亲哥哥,自己的大舅子。为老崔守孝三年,带家人来投奔,就住在修真坊。媚娘得到消息,安排右领左右府,官职是备身左右。 大舅子的到来,武康热烈欢迎,媳妇的暴脾气,终于有人分担了。最近心情不错,猎狐行动层层推进,进展异常顺利。太子洗马韦季方,监察御史李巢,已被鞫押刑部大牢,中书令许敬宗主审。 老许发挥奸臣本色,韦季方不堪其辱,昨日悬梁自尽。幸亏发现及时,被刑部狱丞救下,收走了上吊腰带。想到这里,恨铁不成钢。向来精明的老许,突然间变傻了,必须给他提醒。 按照巡逻路线,进入右延明门,来到中书省外。示意队伍停下,透过坊门观察,熟悉的许胖子,孤零零的发呆。节仗递给许自遂,眯着眼小声说:“劳烦自遂兄带队,我和许中书说几句。” 许自遂欣然接受,并要求下衙喝酒,武康果断点头,目视他们离开。两人都是好酒,关系比较亲密,他是许圉师次子。他闺女更厉害,将来嫁给诗仙李白,育有一子一女。 走进中书省,到许敬宗身后,捂嘴干咳几声。等他木然回头,躬身抱拳,笑容可掬:“千牛备身武康,参见许伯父。伯父背影落寞,特来一探究竟,不知因何惆怅?” 许敬宗示意免礼,唉声叹气道:“变之贤侄啊,何必明知故问?季方自缢未遂,他是太子洗马,影响太过恶劣。昨日圣人召见,言语中带着斥责,伯父焦头烂额呀。” 圣人的斥责,不因韦季方,只因你迟钝。武康微转眼珠,煞有介事道:“太子的近臣,五品的高官,因结党而自缢,很难令人信服。小侄窃以为,韦季方的自缢,背后隐藏大阴谋,是要保守什么机密。” 许敬宗不屑,很快肥肉猛颤,两脚不禁趔趄。武康赶紧搀扶,被他拉住右手,直奔中书省西南。一路七拐八绕,来到西南独院,命令差人守紧大门。 走到最内房间,关闭所有房门,斗鸡眼盯武康。足足半刻钟,压低声音说:“变之是否知道,永徽二年七月,洛阳人李弘泰,举报无忌谋反。圣人问也不问,直接命令千牛卫,将其斩首弃市。” 是有这么回事,最后于志宁劝谏,李弘泰秋后处斩。可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的李九,迫切需要长孙无忌,帮他稳固皇位。而此刻的李九,视他如仇敌,早想弄死他了。 武康颔首,斟酌几息,转移话题:“从前隋到我朝,先后五代帝王,对于覆灭高句丽,都是不遗余力。武康才疏学浅,不能勘破端倪,还请叔父解惑。” 许敬宗愕然,正讨论无忌呢,说啥高句丽啊。想也不想,信口拈来:“高句丽兵多将广,境内遍地铁矿,边境靠近草原,有战马的来源,堪称心腹之患。如论哪位帝王,都会视为劲敌,必须灭之后快。” 说完坐太师椅,指对面高脚椅,示意坐下说话。武康解掉千牛刀,拄刀入座微笑道:“伯父言之有理,高句丽的存在,是大唐的威胁。一句话概括,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许敬宗颔首,眼里闪过狡黠,明白言外之意。蛰伏的长孙无忌,是躲暗处的豺狼,是悬头顶的利刃。只有彻底铲除,才能彻底安心,弄死长孙无忌,老夫梦寐以求啊。 见他不接话,武康咂咂嘴,开门见山道:“无忌勾结季方,构陷忠臣近戚,企图重新掌权,然后伺隙谋反。昨日阴谋败露,季方为保无忌,选择畏罪自杀。” 老许手拈长髯,没有半分错愕,也不拐弯抹角,言辞凿凿道:“变之的目的,让老夫去面圣,举报无忌谋反。回到刚才问题,你又如何保证,不步弘泰后尘?狐狸没逮着,反惹一身骚,若圣人厌恶,我会丢官罢爵。” 该死的老狐狸,你丫圣眷正隆,不可能丢官。我的保证没用,估计在你心里,也想举报谋反,只是犹豫不决。而我的工作,就是帮你下决心,开启这场政治风暴。 见白玉镇纸精美,便拿手中把玩,阴阳怪气儿道:“本月丙辰日,太子太傅于志宁,升任太子少师。免其尚书左仆射,依旧同中书门下三品。提升虚衔,罢免实职,请问许伯父,这意味什么?” 许敬宗置若罔闻,夺走玉镇纸,小心翼翼擦拭。重新放置书案,煞有介事抱怨:“这可是羊脂玉,皇后赐给我的,价值八百多贯。你要是打碎了,伯父是无所谓,皇后肯定揍你。” 老狐狸不接招,武康不紧不慢:“圣人要动无忌,需要两人闭嘴,李勣肯定闭嘴,于志宁保不准。免尚书左仆射,是给他的警告,他若不识时务,会丢更多官职,甚至贬出长安。” 逼视许敬宗,言辞凿凿道:“韦季方和李巢案,圣人让你主审,就是让你趁机,拉长孙无忌下水。警告于志宁,是给许伯父的,首个政治信号。不过很可惜,伯父没抓住,也可以这么说,你没能揣透圣意。” 再次拿镇纸,继续把玩着,冷言冷语说:“本月乙丑日,黄门侍郎许圉师,加同中书门下三品,新的宰相出现。他是安州安陆人,不是关陇门阀,还和无忌有龌龊。这是圣人给的,第二个政治信号,你还是没抓住。” 许敬宗再起身,夺回白玉镇纸,依旧不停擦拭,只是手指轻抖。武康搓搓手,淡淡说道:“昨天圣人斥责,不因韦季方自杀,因你办事不利。这是第三个信号,若再不闻不问,等待伯父的...”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武康伸手,从僵硬掌中,拿回玉镇纸,自言自语道:“圣人摆好棋局,棋子却不明就里,真的很糟心呀。就像出征前,宝刀突然生锈,无论它多么名贵,我都果断舍弃,会有性命之虞的。” 长时间的沉默,老许颓然瘫坐,肥肉直哆嗦。他眉头紧蹙,万分纠结道:“兹事体大,若有变故,我会丢官。变之方才所言,是皇后授意,还是自作主张?实话告诉你,没有皇后支持,我不敢妄动。” 武康哑然失笑,直视他双眼,话语掷地有声:“皇后是否知晓,本就无关大局,我让她置身事外。所以说许伯父,死了这条心吧,她不会发表任何意见。” 许敬宗又沉默,抿嘴淡淡道:“无忌为相三十年,长孙家庞然大物,老夫真的害怕。即使圣人支持,也非万无一失。我需要帮手,至少许圉师,最好辛茂将。” 武康果断摇头,镇纸放原位,再打强心针:“前天见院子空荡,便突发奇想,栽几棵白杨。哪知夫人发火,拎起扫把打我,打的我抱头鼠窜。最后命令奴婢,拔掉所有白杨。请问许伯父,这是为何呀?” 老许淡淡道:“夫人做的对,若是我后辈,院里栽白杨,打断他的腿。南朝梁武帝时,昭明世子萧统,编著《昭明文选》。收录十九首汉诗,有首《去者日以疏》,变之知道吗?” 武康点头,轻声背诵:“去者日以疏,生者日已亲。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 许敬宗浅笑:“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自南梁以来,白杨树代表的,是死亡和坟墓。很多挽歌悼词,用白杨寄托哀思,我朝尤以为盛。家里种白杨,把家变坟墓,夫人肯定打你。” 武康连连点头,您老学识渊博,忽然故作惊诧:“不对啊伯父,上月拜访皇后,在咸池殿园林里,发现许多白杨树。媚娘曾告诉我,去年咸池林走水,上林署监长孙澹,负责修复园林。” 不到五秒钟,老许陡然起身,满脸不可思议,视线锁定武康。先露出浅笑,再哈哈大笑,最后仰天狂笑。一时手舞足蹈,一把推倒木椅,抱起白玉镇纸,塞武康怀里,拉袖子往外拽。 武康不紧不慢,镇纸装入算袋,拍掉他大胖手,御刀背身后。老许浑不在意,开门撒腿跑,满身肉乱颤。跑到中书堂,吩咐中书史,去请李勣和于志宁,许圉师和辛茂将,在议政堂集合。 吩咐中书舍人,找太极宫人报信,恭请圣人驾临。又拉武康袖子,急不可耐道:“变之跟我同去,长孙无忌谋反,白杨就是证据。成败就在今日,你是主要证人,不能置身事外。” 武康欣然应允,大步跟他身后,笑容愈发诡异。走过太极殿,进入左延明门,来到门下省。老许进议政堂,脸色无比潮红,不断揉搓肥手,估计已经高潮。 只有弄死无忌,他才能高枕无忧,才能稳如泰山。李勣淡出政界,圣人厌恶于志宁,其余人不足为惧。以后整个朝堂,没人能撼动他,没人能超越他。 武康是千牛卫,进不去议政殿,随手关上殿门,站在门口护卫。半刻钟左右,巡逻队出现,是自己的小分队。眼珠转几圈,见四下无人,拿出白玉镇纸,拦住他们去路。 塞许自遂手里,温言软语道:“抱歉自遂兄,些许公务在身,不能陪诸位吃酒。今天我做东,所以劳烦你,拿镇纸换酒钱。下衙交接后,带领诸兄弟,去平康坊快活。” 卫士队形不乱,个个喜形于色,冲他挤眉弄眼。许自遂摇头,小声提醒着:“变之有所不知,这是羊脂白玉,价值八百多贯。你赶紧收好,今天我做东,我负责酒钱。” 武康再推过去,财大气粗道:“说了我做东,不能你破费。此白玉镇纸,就是今晚酒钱,自遂兄快拿去。若过意不去,四五十年后,让你的好女婿,给我写几首诗。” 许自遂不禁咂舌,听到院外脚步,赶紧收起镇纸,带领卫士离开。心中不停吐槽,变之说话很怪,我还没成亲嘞,哪来的女儿女婿。还说四五十年,你能未卜先知? 来的是许圉师,见到许自遂,狠狠瞪几眼。冲武康点头,匆匆进议政堂。半刻钟左右,辛茂将、于志宁来到,辛茂将善意点头,于志宁视若无睹。 武康呵呵苦笑,说实话很佩服老于,和魏征差不多,都是正直言官。曾数次劝谏李承乾,惹那孙子恼怒,暗中派刺客刺杀。于志宁得知后,索性身躺破席,头枕席外黄土。刺客不忍下手,他才得以幸免。 不过很可惜,他代表关陇门阀,是李九的清洗对象。此次收拾无忌,您若装聋作哑,还能多呆几年。只要你求情,肯定被免职,甚至贬出长安。 继续无聊等待,半个时辰左右,李勣悠悠出现。迈着四方步,途径武康身边,缓缓偏过头,投以诡异笑意。估计这老家伙,心里早乐翻天,以他的狡奸,肯定心知肚明。长孙无忌没了,他也高枕无忧,只要子孙不造反,可保数代昌盛。 又过了半刻钟,李九出现眼前,李洋分队护卫。估计整个皇宫,都在他掌握中,人齐了才会出现。武康上前行礼,却听淡淡吩咐:爱卿进殿护卫。 护卫个毛线,里面的老家伙,除了大佬李勣,谁也打不过你。吐槽完开殿门,跟李九身后,只带眼睛不带嘴。众人纷纷行礼,共同去内堂,各自找座位。武康守在侧边,身躯挺拔如松。 许敬宗闪亮登场,按照武康的说辞,抛出重磅炸弹:“臣启奏陛下,季方欲与无忌,构陷忠臣近戚,使大权重归无忌,伺机图谋造反。今日谋反事发,季方畏罪自杀,请陛下明察。” 刹那落针可闻,李勣泰然自若,其余瞠目结舌。许圉师和辛茂将,很快恢复正常;于志宁错愕片刻,嘴唇哆嗦三次,最终选择嘴。武康暗感庆幸,您老表现不错,继续装聋作哑吧。 李九豁然起身,满脸不可思议,随即大惊失色:“这是什么道理,许卿所言属实?舅舅被小人挑拨,可能对我猜疑,可能心有埋怨,怎么会到谋反地步?” 众人闻听此言,也都心知肚明,于志宁痛苦闭眼。这个疑问句,已经定性案件,就是谋反大案。武康暗暗吐槽,果然不出所料,腹黑的混蛋啊。其言外之意,指引手下跳出来,把问号换句话,把疑问变肯定。 老油条许敬宗,不会让他失望,立刻大声奏报:“经臣仔细调查,证据已然确凿,反复推究始末,反状已然露出。时至今日,陛下犹以为疑,恐非社稷之福。” 疑问变肯定,李九放声大哭,一时顿足捶胸:“家门不幸啊,为何我的亲戚,屡屡心有异志?往年高阳公主,勾结房遗爱谋反,今天元舅也是这样。朕惭对天下人,此事若属实,该如何处理?” 宰相全部起身,阻止陛下自残,您保重龙体啊。武康有种感觉,身后不是李九,而是蜀国刘备。若论腹黑程度,他俩伯仲之间,且都冠绝古今。刚才他的话,就是盖棺定论,直接询问如何处理,完美把握了节奏。 老许也懵了,如此顺利啊,早知道这样,我早就上了。斟酌几息,高声回话:“遗爱乳臭儿,与女子谋反,不可能成功。无忌辅助先帝,谋取整个天下,天下服其智;为宰相三十年,天下畏其威;若是造反,陛下遣谁阻挡?” 李九不说话,还是嘤嘤哭,老许继续:“宗庙显灵,皇天疾恶,因为小事,得到大奸,天下之庆也。臣非常担心,无忌得知季方自杀,唯恐事情暴露,情急下振臂呼,同恶迅速云集,必为宗庙之忧啊!” 众人保持缄默,眼观鼻鼻观心,静看君臣表演。武康心服口服,老许博学多才,话语感人至深。如果所料不差,讲完了大道理,该摆事实了吧? 不出所料,老许继续:“前隋宇文述,为炀帝信任,结婚姻委朝政。待宇文述卒,化及又掌禁军,一夕江都作乱,先杀不顺者,臣家亦受祸。苏威和裴矩等,皆马首是瞻,唯恐惹祸上身。隋室朝夕灭,前事尚且不远,愿陛下决断。” 老许所言不虚,是有这么回事。他老爹许善心,在江都政变时,被宇文化及杀害。他哀求不止,保住了性命。先投瓦岗军,再投李世民,成为秦府学士,开始青云直上。 众人依旧沉默,李九还在哭泣,颇有些伤心欲绝。良久之后,哭声渐止,声音哽咽:“我不敢相信,那是我亲娘舅,为什么参与谋反?许爱卿继续审问,找到真凭实据,明日再来禀报。” 见大局已定,许敬宗美滋滋,证据已经有了。既能堵朝臣嘴,也能堵万民口,更不会招来非议。悄悄瞟武康,投感激目光,随后正视李九,拍胸脯回话:“不用等明日,证据已经确凿,请陛下圣裁...” 忽听砰的声响,众人心头猛颤,李九拍桌子了,怒斥许敬宗:“朕让你再审,找确凿证据,明日再来禀报。” 说完含泪离开,留下众人发呆。大概三分钟,李勣率先离开,众人紧随其后,只留许敬宗茫然。武康轻蹙眉头,李九想收拾无忌,现在就能下手,为何等到明天?他的闷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第十七章 长孙家土崩瓦解 显庆四年(公元659年),夏四月丁卯日(二十一日),未时三刻。 武康离开门下省,返回左领左右府,来到长史院交班。没找到长孙泽,只在院门地板上,找到自己的衣服。不用想也知道,是长孙泽的报复,这货小肚鸡肠。 正七品的长史,作践六品千牛卫,仗长孙家的势呗。懒得搭理他,解下千牛刀,就地换衣服。穿黑色保安服,披灰虎头披风,佩戴三把唐刀。整理千牛服,放长史府台阶,迈步走出卫所。 走出通明门,是宽阔通明街,可直达修真坊。告别众同僚,走半里左右,遇豪华马车。许敬宗探出头,愁眉苦脸的样子,馒头脸变包子脸,有气无力打招呼:“变之贤侄啊,怎么才出来,快快上车说话。” 看他倒霉德行,定没理出头绪,今日就能处理,为何推到明天?李九说找证据,诬告哪有证据?武康也想不明白,李九在卖什么药。轻声叹气,眨眼调侃:“下车走路吧,您肥肉太多,先减掉八斤。” 许敬宗翻白眼,唉声叹气下车,两人并排漫步。他家住普宁坊,与修真坊隔街,两人倒是顺路。路过修祥坊,武康停住脚,望着坊门发呆。当初任婺州刺史,有个年轻和尚,断言杀身之祸,还说有惊无险,全部得到应验。 媚娘得知此事,邀和尚入长安,赐法号修缘禅师。并在修祥坊,修建重佛寺,做为他的禅院。去年佛寺竣工,修缘大师搬来,皇后和小晴姊妹,经常来此礼佛。 武康不信佛,每天都路过,从没拜访过。此刻不知为何,被某种情绪指引,拜佛欲望很强。见老许满面愁容,迟疑几秒说道:“我有种预感,只要去重福寺,就能找到答案,咱们去看看吧。” 说罢走进坊门,老许无可奈何,吩咐仆人等候。来到小重福寺,看起来真寒酸,占地不到十亩。这哪是佛寺嘛,分明是佛堂,看来媚娘此时,没有什么权利。 进寺门去佛堂,见到个小乞丐,蹲西墙边喝粥。修缘大师行善,救济贫苦儿童,慈悲为怀嘛。就在此时,对面佛堂里,跑出个小娘子,约莫五六岁。她跑乞丐身旁,递出手里橘子,笑容非常纯真。 乞丐也不道谢,迫不及待剥皮,狼吞虎咽吃橘子。小娘子静静注视,扑闪着大眼睛,发出清脆笑声。这时节的橘子,都存在冰窖里,她是大户人家出身。 武康驻足观望,如此和谐场景,却带来淡淡忧伤。那是上小学时,同桌的小萝莉,总给他橘子吃。当时生活拮据,老爹没承包梨园,根本吃不上水果。 他也像乞丐这样,吃完橘子果肉,再啃橘子内皮。一层层的啃,直至啃到外皮,酸倒牙才罢休。同桌那小萝莉,也是这样注视,发出银铃笑声,不时挤眉弄眼。 当时傻乎乎的,认为她喜欢我,后来才知道,是喜欢捉弄我。她的家境富裕,之所以给橘子吃,是为了欣赏我那,啃橘皮的下作。觉的很可笑,生活充满恶意,该死的小娘皮。 眼前的小娘子,那欠揍的模样,估计是同样心态。橘皮越来越薄,武康哭笑不得,可悲的小乞丐,咱俩同病相怜。忽然灵光乍现,貌似想到什么,下意识舒展眉心,诡笑爬上鬼脸。 佛堂里的修缘,忽然瞪大双眼,直勾勾盯门外。良久后轻叹息,看向拜佛的妇人,双手合十道:“贫僧恳请施主,莫再踏入敝寺,劫难天注定,贫僧无能为力。只能告诉你,堂外的施主,与你有孽缘。” 说罢闭上双眼,继续阿弥陀佛。妇人脸色微红,佛前拜了三拜,向他行礼告辞。前脚迈出殿门,身后传来声音:转告堂外施主,多行不义必自毙,敝寺不欢迎他。 妇人颔首离开,见到院里情景,不禁皱起眉头。提群跑西墙边,拉起那个小娘子,转身挡在身后。像护崽的母鸡,恶狠狠瞪武康,眼神满是厌恶和警惕。 武康觉的面熟,脑海快速回忆,然后嗤之以鼻。上官仪的儿媳妇,上官婉儿她妈,真的冤家路窄。没心情理会她,转身小声说:“圣人的心思,我已经猜到,伯父想听吗?” 这不废话嘛,许敬宗急的跳脚,拉他袖子离开。等身影消失,郑氏舒口气,蹲小娘子身前,郑重其事道:“刚才那个男人,是朝廷大奸佞,以后见到他,千万要躲开。” 小娘子木然点头,见女兄很紧张,感觉莫名其妙。而在马车中,武康把玩金叶子,也是莫名其妙。许敬宗急的挠头,语气满是哀求:“变之快说啊,圣人什么意思,找什么证据啊?” 武康收起金叶,琢磨片刻说道:“伯父误解了圣意,不是让你找证据,是让你学小乞丐,把橘子皮也吃了。不仅吃果肉,还要啃橘皮,榨取全部价值。” 许敬宗仔细品味,忽然瞪大双眼,八字胡不听乱颤。武康点头,淡淡说道:“圣人撒下网,只捞条大鱼,显然不满足。他想让伯父,把更多鱼虾,送进大网里,然后一网打尽。” 气氛很快压抑,两人同时冒汗,同时抹额头,同时扯苦笑。许敬宗喟然,喃喃自语道:“终于明白了,圣人在议政殿,提及高阳谋反,不是感慨过去。老夫窃以为,是给出处理意见,参照此案处理。” 武康深以为然,高阳公主谋反,典型的政治沙龙。本来就几个人,被长孙无忌放大,成为铲除异己的刀。硬生生把吴王李恪,江夏王李道宗,驸马执失思力等,全部牵涉进来。 而李九的意思,效仿那起案件,无限网罗鱼虾。想到这里,瞄向老许,阴阳怪气:“伯父没能吃透,所以圣人发火,给你一天时间。如果还参不透,那么等待您的,会是什么呢?” 许敬宗抹苦笑,抹去额头汗,反唇相讥道:“难道变之认为,圣人让你入殿,是为了护卫吗?他是拉你下水,让我们共同参悟。如果达不到要求,恐怕明天倒霉的,不仅仅是老夫。” 武康不置可否,已经了然于胸,杀千刀的李九,天下第一腹黑,是在算计我啊。当初猎狐计划,只是针对无忌,没想到彻底失控。不过这样也好,当初坑我的人,咱算个总账吧。同时履行承诺,媚娘置身事外,我来背负骂名。 许敬宗转忧为喜,包子脸变回馒头,煞有介事道:“变之先回家,知会楚国夫人,再和我回普宁坊。咱俩共同商定,这张大渔网里,应该有什么鱼。罗织什么罪名,如何合情合理,今晚必须确定。” 也只能如此了,武康欣然点头,倚车厢闭双眼。恶趣味儿的想,后人若著唐史,《奸臣传》里面,必有我的位置。是放老许后面,成为第二奸佞,还是超越老许,成为第一奸佞。 突然笑出声,政治就是粪坑,除了肮脏粪便,就是蠕动蛆虫。长孙无忌贪权,李治迫切掌权,而矛盾的解决,必以死亡告终。可以这么说,长孙无忌的命运,在李治继位那刻,就已经板上钉钉。 没武康和许敬宗,有李康和武敬宗,无忌和关陇巨头,终究难逃一死。李治是罪魁祸首,我们只是棋子,或者是背锅侠。 我若不执行,他会弄死我,伴君如伴虎嘛。如此安慰自己,不想即将的腥风,心里好受许多。 翌日辰时三刻,门下省议政殿,武康护卫御前,昂首目不斜视。李九端坐书案,全部宰相都在,个个低眉顺眼。许敬宗手持象笏,上面记录的内容,是最真实的谎言。昨夜绞尽脑汁,奋斗到三更天,李九会满意的。 许敬宗禀报:“昨夜刑部大牢,太子洗马韦季方,对于联合无忌谋反,已经和盘托出。臣质问韦季方:无忌与国至亲,是陛下元舅,受先帝和陛下宠任。长孙家子弟,都在朝中为官,到底多大的恨,为什么要谋反?” 现场气氛诡异,李勣悠然闭眼,于志宁痛苦闭眼,白眉不住抖动;其余低头看地,仿佛事不关己;李九摆出愕然,眼眶逐渐泛红;武康心中吐槽,肉戏就要开始。 许敬宗正气凛然,一本正经胡说八道:“韦季方回答,韩瑗曾对无忌说:柳奭和褚遂良,劝说立梁王为太子。梁王被废黜,陛下对太尉,已经有疑心,所以贬高履行,去京城外为官。” 短短几句话,囊括韩瑗柳奭,逝者褚遂良,申国公高履行。他们有共同称呼,关陇门阀的头目,长孙无忌的党羽。柳奭是王皇后舅父,当初王皇后无子,柳奭和无忌等,把刘宫人生的李忠,过继给王皇后,并册立为太子。 高履行是无忌堂弟,大概在显庆元年,废王立武之后,任益州都督长史。他是个大孝子,父母去世时,曾悲伤绝食,被太宗敦喻。任长史期间,屡有福民善政,大为人吏所赞。武康不想牵连,无奈老许不答应,很是无可奈何。 李九泫然欲泣,许敬宗继续:“无忌有了疑心,整日惴惴不安,为寻求自保,躲史馆编史。后来族侄长孙祥,也被贬出朝堂,随后韩瑗获罪。无忌更加惶恐,日夜与韦季方等,共行谋反大逆。” 倒霉的长孙祥,原是工部尚书,反对废王立武,被贬荆州长史。武康佩服许敬宗,陈芝麻烂谷子的,都能信口拈来。抛去忠奸不说,老许确实有才,记忆力远超常人。 本来他想罗织来济,却被武康劝阻。立媚娘皇后之前,李九想封她宸妃,被韩瑗来济阻止。媚娘荣登皇后,要求表彰来济,称其忠心耿耿。实则软刀子杀人,让李九更厌恶他们,同时分化韩、来组合。 然而可笑的是,这份表彰书,却救来济的命。昨天夜里,武康这样劝:来济受媚娘表彰,现在牵涉进来,是打媚娘的脸。我不会同意的,媚娘也不同意,自己看着办吧。 此刻议政殿内,老许放下象笏,言辞凿凿道:“臣查验辞状,皆千真万确,请依法收捕。另外还有证据,去岁咸池走水,烧毁大片园林。上林监长孙澹,在修复园林时,栽种八棵白杨。幸亏变之发现,及时告知老臣,才让季方招供。” 众人全部抬头,视线聚焦武康,一片鸦雀无声。宰相无不博学,都知道白杨树,代表什么意思。长孙澹种白杨,诅咒皇宫是坟墓,不管有心无意,都是谋反大逆,长孙家彻底完了。 武康很想骂娘,该死的许敬宗,为何不顾约定好,为何拉我下水。在场的老狐狸,知道该怎么办,许圉师首先发言:“此案证据确凿,臣请陛下起诏,缉拿相关人犯。” 辛茂将随即附议,李勣置身事外,于志宁死盯武康。忽然哭声再响,李九大声疾呼:“哪怕元舅谋反,我也绝不能杀。若是杀元舅,天下人如何议论,将来的万代子孙,又如何议论?” 哭声撕心裂肺,武康嗤之以鼻,您别当皇帝啦,去唱大戏吧。腹黑心狠的你,表达了两层意思:首先坐实无忌谋反,其次假慈悲表演,表示要法外开恩,免除无忌死刑,以免被万民耻笑。 当年高阳谋反,你也是这样说,长孙无忌不同意。那么此时此刻,老许也不同意。 不出所料,老许义正辞严:“汉文帝的舅舅薄昭,辅佐他继承大统,可谓劳苦功高。然而薄昭杀钟毓,文帝痛哭派大臣,去他府邸哭活丧,强逼他自杀。” 许敬宗疾呼:“然而时至今日,天下皆以为,汉文帝是明主。无忌辜负两朝恩,妄图颠覆社稷,其罪恶与薄昭,不可同日而语。幸亏奸状自露,党羽全部招供,陛下还犹豫什么?” 李九哭声更响,还是那套说辞,许敬宗继续劝:“古人有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安危之机,刻不容缓。无忌今之奸雄,王莽、司马懿之流也。若陛下犹豫,臣恐事态恶化,到时悔之晚矣。求陛下降旨,诛杀奸佞无忌。” 说完扑通跪倒,象笏置于地,磕头砰砰响。许圉师和辛茂将,互相确认眼神,稽首表示附议,只是没有磕头。李勣见风使舵,起身来到殿前,也选择附议。于志宁死气沉沉,没有任何表示,死死盯武康。 武康觉的很冤,我说老于先生,那八棵白杨树,根本无关大局。它只是个借口,让李九堵悠悠口,让案子合法化。您老也明白,没那八棵白杨,无忌也必死无疑,何必迁怒我呢? 哭声依旧嘹亮,李九顿足捶胸:“为何苦苦相逼,为何逼我杀舅,我绝不杀元舅。司空李勣立诏,罢元舅太尉,削全部封邑。以扬州大都督,送于黔州安置,按准一品供给。” 所谓的绝不杀,骗小孩子而已,有千百种办法,逼长孙无忌自杀。鳄鱼吃猎物,会流下眼泪,称为鳄鱼泪。李九这孙子,泪比鳄鱼更假,让自己占据道德高点。 世人皆说媚娘狠,与李九相比,小巫见大巫了。如此谋反大案,被告全程不在,根本不召无忌对质,直接作出判决。可见杀无忌的心,是多么的强烈。 许敬宗不再磕头,很是不可思议,正想继续劝谏,收到武康眼神,略迟疑闭上嘴。李勣起身行礼,来到书案后,提笔起草诏书。许圉师和辛茂将确认,在诏书上签名。 李九朱笔御批,诏书宣布生效,再次掩面而泣。武康心知肚明,这是循序渐进,先把罪名坐实,然后痛下杀手。等上三五个月,造成既定事实,就会扬起屠刀。 现在主犯已定,该收拾从犯了,许敬宗再奏:“无忌的谋逆,是褚遂良、柳奭和韩瑗,共同构扇而成。臣请陛下降旨,诛杀乱臣贼子,以正国法君威。” 李九非常满意,也没心情再演戏,加快收网进程,传令宰相立诏:削遂良的官爵,家属流放爱州,女眷打入掖庭;柳奭和韩瑗,罢职除名;益州长史高履行,贬为洪州都督。 秘书监长孙冲,鸿胪少卿长孙涣,常州刺史长孙濬,长水县令长孙淹,尚衣直长孙温,上林监长孙澹,尚衣奉御长孙净,成州刺史长孙溆,襄州刺史长孙湛,尚衣奉御长孙津,左领左右府长史长孙泽,太常少卿长孙润等,全部罢职除名。 他是真的狠,无忌的十二子,全部流放岭南,自生自灭去吧。想到长孙泽,武康暗鄙夷,没有金刚钻,别来招惹我。自作聪明小伎俩,换来家族大劫难,真的不值当。 处理完嫡系,接着处理族人,长孙祥流放岭南,长孙诠流放巂州。记得高阳谋反,李恪临死前大骂:长孙无忌窃弄威权,陷害良善,祖宗有灵,必让其宗族覆灭。 长孙家分崩离析,吴王的诅咒应验,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现在只是流放,等屠刀挥起,必血流成河。武康可以笃定,长孙家三代能活,二代们必死无疑。 想到了长孙诠,满满的无奈,该来的总会来,新城你挺住啊。媚娘不杀长孙诠,因为我落难时,他万民书上签名。现在只能祈祷,李九法外开恩,看在你的薄面,放长孙诠一马。 此时大局已定,许敬宗咬咬牙,不顾君子协定,再次露出獠牙,扯嗓门疾呼:“臣举报于志宁,依附无忌党羽,请陛下明察。” 老于面无表情,一副任凭处置,哀莫大于心死吧。李九早看他不顺眼,刚才众人附议,就你装聋作哑,明显不认同嘛。于是再次下旨,罢免他全部官职,收回他的官宅。 于志宁睁开眼,仿佛苍老许多,蹒跚着离开大殿。武康收回视线,看向许敬宗,投以鄙夷眼神。您老真是奸臣,没有于志宁,李勣不主政,你就是老大呗。 不过话说回来,其他人死活,和我没半分关系。只要长孙诠不死,只要新城看得开,只要我的二丫无恙,其他的爱咋咋地。渐渐打定主意,过几天带小晴,去看望新城公主... 第十八章 忽悠王方翼出征 显庆四年(公元659年),秋七月十四,午时三刻。 长孙无忌谋反案,掀起了腥风血雨,事态愈演愈烈,关陇系人人自危。到了五月中旬,基本流放完毕,接下来的杀戮,酷似剥洋葱游戏。首先准备剥葱人,许圉师升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 兵部尚书任雅相,度支尚书卢承庆,共同参知政事。所谓参知政事,就是临时宰相,是否转正看表现。任雅相老同志,武康的老战友,曾共伐西突厥。对他印象很好,从不任人唯亲,也不搞裙带关系。 卢承庆老同志,同样仰慕已久,成语宠辱不惊,说的就是他。不因高官沾沾自喜,不因赋闲自怨自艾,不以物喜和己悲。他的次孙卢垣,是左领府备身左右,与武康关系很好。 到了六月下旬,由司空李勣主持,儒臣和医官编写,大药典《新修本草》,历时两年多时间,终于编著完成。又称为《唐本草》,是全世界首部,国家正式颁布的,药典性专业著作,列为医学生必修书。 李勣腾出了双手,剥葱人集结完毕,很快七月上旬,李治颁布诏书:李勣和许敬宗,许圉师和辛茂将,任雅相和卢承庆,六大宰相联手,再审无忌谋反案。 大清洗如期而至:常州刺史长孙祥,长孙无忌的族侄,被杀于雍州虢县;高州刺史长孙恩,长孙无忌的族弟,全家流放檀州;渝州刺史长孙知仁,长孙无忌的族弟,贬为翼州司马。 象州刺史柳奭,御史追而杀之,柳氏被贬降者,至少十三人众;振州刺史韩瑗,刚病死不久,御史开棺验尸。抄没韩瑗三族,所有近亲族人,流放岭南为奴;高履行贬永州刺史,于志宁贬荣州刺史,于氏被贬者九人。 剥完洋葱外皮,铲除核心区域,轮到长孙无忌了。大理正袁公瑜,御史宋之顺等,启程前往黔州,无忌必死无疑。御史队启程前,武康拜访老袁,让他捎话给无忌,表达自己的歉意。 政治风暴的结束,标志着自春秋以来,门阀政治的瓦解。为科举制度盛行,寒门子弟入仕,打下坚实基础。武康有时会想,凭此丰功伟绩,李治能超越李世民,比肩秦皇和汉武。 风暴告一段落,武康有汗马功劳,必须升官发财。向来坑爹的李九,终于大方起来:免去他千牛备身,升任左领左右府,左领中郎将军,官居正四品下。 再次身披红袍,媳妇可乐坏了,夜生活更风骚,并制定未来目标:必须两年之内,升任左领左右府,左右千牛将军。官居从三品,继续穿紫袍;必须四年之内,升任左领左右府,千牛卫大将军,官居正三品。 武康觉的很难,单靠自己练级,估计很难实现,除非开挂或盗号。堂堂十六卫大将军,除非媚娘掌权,或者立赫赫战功。军功应该更好刷,跟着老师苏定方,打打酱油就行。 很快幸福降临,就在三天之前,朝廷收边关急报。帕米尔高原以西,西突厥思结阙部,俟斤都曼酋长。煽动疏勒国(新疆喀什)、朱俱波(新疆西叶城)、喝般陀(新疆塔什库尔干),再度反叛大唐,并攻破安西于阗(新疆和田)。 朝廷紧急磋商,很快作出决定,左骁卫大将军苏定方,授西域安抚大使,再次挂帅西征。老苏头照顾徒弟,奏请爱徒随军行。李九欣然应允,授予检校司骑参军,临时的正八品下。 并延续坑人本色,只给精骑千余,让老苏头西天取经。并规划好行程,到玉门关附近,汇合万余回鹘兵。到新疆地界,收拢于阗安西兵,又是玩贪吃蛇。 转念仔细想想,觉的很有道理,现在是七月份,秋收马上来临。关中各地折冲府,实在不宜出征,只能请回鹘牧民,以及职业安西兵。都曼此时反叛,也是这个原因。 明天正式出征,武康异常忙碌,做充足的准备。召集二百兄弟,准备武器和战马,先找老苏头报道。众兄弟上月回京,基本拖家带口。媚娘倾尽全力,安顿他们在长安县,以后就是京城户口。 一切准备就绪,武康抱着二丫,带着楚神客,离开修真坊,前往长乐坊。两坊隔着皇宫,因为出征缘故,暂停千牛卫工作,没借口横穿皇城。沿光化街南行,从西绕到东,得个绕大圈子。 想到新城公主,不禁唉声叹气,她的独生子长孙林,和长孙诠共流巂州。失去驸马和爱子,遭受双重打击,整天以泪洗面。躲房间不见人,也不梳妆打扮,整个人都憔悴了。 可惜这就是政治,阿诠是无忌族弟,也是韩瑗的妻弟,最主要的清洗对象。李九吃秤砣铁了心,逼新城和长孙家,彻底断绝关系。历史上的阿诠,刚到巂州衙门,就被县令杖杀。 这辈子武康出现,媚娘给阿诠求情,李九也法外开恩,总算保住性命。李九也知道,二丫的爹是谁,于是送她回修真坊。小晴和闹闹很喜欢她,二丫也没心没肺,天天和阿姊玩耍。只是到了晚上,哭着要阿娘,怎么哄都不行。 所以武康每天,带她去长乐坊,全力开导新城。可惜无济于事,两个多月下来,没任何好转。明天就要出征,昨夜和小晴商量,二丫还跟着新城。有女儿陪伴,有了感情寄托,多少有些帮助。 正胡思乱想,听二丫惊叫,当即回过神。二丫双手捂脸,小肩瑟瑟发抖,好像受了惊吓。赶紧揽怀里,贴在胸膛上,轻拍肩头安抚。怒气涌上心头,抬眼瞪向前方,哪个杀千刀的,吓我宝贝闺女。 画面确实吓人,五持刀卫士拦路,看服装是武侯卫。背对武康站着,拦住一辆鸡公车,车上躺具尸体。尸体身首异处,头颅放左肩,五官异常狰狞,貌似死不瞑目。 推车人三十多岁,浓眉大眼国字脸,身高一米八左右,看起来孔武有力。只是脑子秀逗,光天化日下,载无头尸满街跑。还吓我闺女,你是真该死,越想气越大。 五名武侯卫士,以瘦麻杆儿为首,他提着刀上前,疾言厉色呵斥:“推车的汉子,此乃乱臣贼子,不怕惹祸上身吗?速速送回去,许校尉说了,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许收尸。” 推车大汉瞪眼,怒视五名武侯,额头青筋暴起。武康怒气稍降,谋反人的尸首,几乎没人敢收,怕被牵涉进去。都是丢在城外,成为野狗美餐,说起来挺可怜。 此时正值盛夏,尸臭依稀可闻,至少身死三天。楚神客提马上前,凑过来小声耳语:“死者名叫赵持满,凉州都督府长史,坐无忌谋反案,三日前斩首弃市。” 原来如此啊,昨天听许昂说,他是长孙诠的外甥,他姨母是韩瑗发妻。本人精于骑射,据说力大无穷,能空手打老虎,能跑步追骏马。对部下非常仁厚,经常用自己俸禄,接济帮助他们,在京城声名鹊起。 不过非常可惜,身为关陇巨头,有名望不是好事,所以在黑名单里。不禁轻声叹息,老楚继续耳语:“许敬宗诬陷他,勾结无忌谋反,圣人召他回京,大理寺严刑拷问。” 武康轻点头,听许昂说过,老赵是个硬汉。无论什么酷刑,他只说八个字:身可杀也,辞不可更。你们杀我可以,但让我改供词,承认与无忌谋反,绝对不可能的。 说实话很佩服,大丈夫立天地间,没做过就不承认,哪怕刀兵加身。狱吏无计可施,代他写认罪供词,李九看都不看,直接西市斩首。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赵持满可惜了。尸体暴晒三天,亲属都不敢收,怕惹祸上身。 双方忽然争吵,大汉声色俱厉,武侯张牙舞爪,就是不放行。瘦猴儿武侯卫,有些色厉内荏,舞着刀壮着胆:“我们奉命行事,许校尉不放话,谁也不许收尸。” 眼见现场僵持,武康不想掺和,决定调头绕路。想吩咐老楚,又讪讪闭嘴,马车边围满人。该死的好事者,啥热闹都看。忽然想到什么,提高声音问:“敢问诸位卫士,你们说的许校尉,是不是许昂?” 瘦猴儿陡然转身,上下打量武康,阴阳怪气道:“你好大的狗胆,敢直呼许校尉,知道他是谁吗?左武侯卫录事参军,许相公的嫡长子,不怕惹祸上身吗?” 真是老许家的许昂,武康表示不怕,呵呵笑出声。那小子在我面前,就是个大孙子,我有他的把柄。那日在许府,和老许罗织罪名,三更去茅房方便。路过花园时,发现有趣画面,许敬宗的爱妾,正和许昂野战。 他们家够乱的,父子共用小妾,丢人现眼嘛。许昂吓破了胆,跪地苦苦哀求,求他保守秘密。以老许的尿性,若是知道家丑,肯定暴跳如雷,不会放过许昂的。 大概缕清思路:许敬宗诬赵持满,赵持满骂许敬宗,许昂不让收尸首。想到这里,淡淡说道:“诸位兄弟,死者为大,放他过去吧。若许校尉怪罪,让他来修真坊,找武康武变之。” 瘦侯卫微呆,很快跑了过来,点头哈腰媚笑:“原来是武将军,属下无意冒犯,还请将军恕罪,我们这就放行。推车的汉子,我可提醒你,这是谋反逆贼,亲戚都不敢收,你是他什么人?” 大汉看着武康,表情很是怪异,良久移开视线,昂首挺胸道:“我不是他亲戚,只是他的好友。当初在安定县,我们共灭豪族;在瀚海都护府,我们共平叛乱,有过命的交情。” 众人不可置信,两分钟左右,瘦侯态度好转,放平声音说:“汉子我告诉你,亲戚避之不及,是怕惹祸上身。你们只是朋友,若是朝廷怪罪,轻者前程尽毁,重者丢掉性命,可要三思啊。” 大汉嗤之以鼻,颇有些义正辞严:“栾布哭彭越,是义气所在;文王葬枯骨,是仁政之施。为臣不失义,为君不失仁,收尸有何不可?我若与朋友断义,蒙蔽圣人仁德,又有何面目,侍奉国君左右?” 话语铿锵有力,既言之有物,又不失圆滑,群众无不叫好。武康也乐了,这马屁拍的好,拿李九比周文王。若传到他耳中,肯定龙颜大悦,不仅不怪罪,还会嘉奖你。 同时也知道,这大汉是谁了,大唐名将王方翼。刚才打量我,那怪异的表情,也能理解了。他是王皇后堂兄,我是武皇后堂弟,我们俩面对面,总会有些尴尬。 武康仰慕他,决定打好关系,以后可能会合作。低头蹭二丫发髻,低三下四的哀求:“宝贝闺女啊,阿爹和他说几句,先让楚叔父抱抱,好不好嘛?” 二丫晃脑袋,直接缩怀里,小丫头很黏人。武康无奈撇嘴,看向王方翼说:“原来是仲翔兄,武康久仰大名。阿姊教训我时,都是拿你做例子,说你忠孝仁义,让我向你学习。” 王方翼懵了,武后应该恶我,为何如此赞许。武康快速回忆,继续忽悠他:“她说有天晚上,仲翔兄独自行走,忽见丈余高巨人,便搭弓射箭。巨人中箭倒,竟然是木头。太宗得知后,提拔为千牛卫...此为忠。” 有这么回事,王方翼吃惊,武康如数家珍:“令堂去世之时,仲翔兄悲伤过度,以致骨瘦如柴。孝心感动圣人,亲派太医前来,探望医治仲翔兄...此为孝。” 胸有成竹,温言浅笑:“迁居凤泉墅时,仲翔兄年纪尚幼,与杂役共垦农田,修缮围墙和房屋。从不苛待杂役,甚至多给工钱,后来白手起家,成为当地富户...此为仁。” 不理他错愕,继续忽悠着:“今日亲眼所见,仲翔兄收殓友尸,是为义。如此忠孝仁义,武康自愧不如。若非明日出征,定会登门拜访,与兄台共饮三百杯。” 王方翼苦笑,如此鸡毛蒜皮,武后都知晓,确实看重我啊。于是放下鸡公车,抱拳行礼道:“变之言过其实,方翼愧不敢当,皇后如此看重,方翼感激涕零。今日解围之恩,定然铭记在心,他日必有厚抱。” 武康笑的真诚,内心却在祈祷,媚娘可别打我。眼珠微转,露狐狸尾巴,试探着说:“明日我出征,随恩师去西域,平定都曼叛乱。若仲翔兄赋闲,可否与我出征,我们并肩作战。” 王方翼皱眉,颇有些意动,母亲的孝期已过,朝廷还没安排官职,呆家里快半年了。武康见此,趁热打铁:“不瞒仲翔兄,西域安抚大使,左骁卫大将军,正是我的恩师。若仲翔兄同意,我马上请求,应该不成问题。” 见武康言辞陈恳,王方翼陷入纠结,很想应承邀请。不仅为军功,更是乘此良机,与武系打好关系。不求受到庇护,只求不被排斥。我与王皇后,并没什么感情,祖母很排斥阿娘,把我们赶出家门。 深思熟虑许久,最后无奈摇头,语含愧疚道:“变之的好意,愚兄心领了,恐怕来不及了。我要安葬好友,还要准备战马,以及武器盔甲等,时间非常紧张。” 这都不是事儿,武康马上接话:“战马、武器和盔甲,全都包在我身上,仲翔兄人来就行。就这样说定了,我先安顿女儿,再去禀报恩师。明天午时出征,咱们不见不散。” 说罢立刻转头,吩咐马车靠边,请五侯卫帮忙,驱散围观人群。心里美滋滋的,这可是大唐名将,既能学到东西,又能缓和两家关系,一举两得嘛。 侯卫大声吆喝,人群纷纷散开。王方翼不再纠结,抱拳行礼道:“战马和武器,不劳变之费心,我会尽快准备。明日辰时左右,去修真坊找你,咱们共平叛乱。” 武康长舒口气,提马靠在路边,目视他推车离开。二丫不乐意,仰小脸抱怨:“阿爹快走嘛,娘娘都等急了。你答应过的,要哄娘娘开心,要是做不到,我就不理你了。” 心情瞬间糟糕,亲爱的闺女啊,就你娘那德行,没个三五年,不会恢复的。一路无话,来到长乐坊,步入驸马府,还是满目疮痍。 抱女儿进屋,见新城公主,依旧死气沉沉。二丫喊娘娘,连喊四五声,得不到回应。眼里有了泪花,小脸很是委屈,缩进父亲怀里。 武康喟然叹息,坐新城面前,淡淡说道:“之前你说过,媚娘不可能做皇后,我却有不同意见。最后是我赢了,并非是我聪明,而是我知晓未来。诸如媚娘的未来,圣人的未来,包括你的未来。” 新城不为所动,武康狠下心说:“你和长孙诠,已经缘尽于此,不会再有交集。圣人不想你消沉,会在半年之内,给你重新指婚。京兆韦氏的韦正矩,现任尚衣局奉御。等你下嫁以后,升为正三品殿中监,连升了八级。” 再次叹息,言辞凿凿:“你心念过去,导致婚姻不和,你脾气不好,会与韦正矩争吵。四年以后,你疾病加身,圣人建福寺祈福。同年三月份,你突然病逝,终年三十岁。” 长时间的沉默,新城缓缓转头,双眼依旧无神。武康继续道:“圣人悲痛不已,迁怒韦正矩,斩他于西市。整个京兆韦氏,流放岭南为奴,永世不得翻身。圣人会按皇后礼,将你葬于昭陵,葬在文德皇后东边。” 轻抚她额头,情真意切道:“你脾气不好,但心地善良,我相信你也不想,让韦家无辜遭祸。漱玉你听我说,天下无论少谁,太阳都会升起。为了你九兄,为了你女儿,也为你自己,好好的生活吧。” 把二丫放她怀里,再次叹口气:“我能欺骗天下人,不会欺骗你们。我明天出征,随老苏平西域,至少半年时间。我现在求你,照顾好二丫,保护好自己,好不好嘛?” 第十九章 长孙无忌被自缢 显庆四年(公元659年),秋七月十四,未时两刻。 武康离开驸马府,回到修真坊武宅,门口发现一辆马车。如此豪华的装饰,如此大气的颜色,只能是皇后专车。不禁哑然失笑,媚娘按捺不住,是来赞美我吧。估计最兴奋的,除了坑货李治,就要数到她了。 踩着马镫下马,缰绳丢给老楚,迈步走进大门。两个孩童在嬉戏,四岁的小李贤,自己的宝贝闺女,正荡秋千玩耍。两人青梅竹马,媚娘乱点鸳鸯,让人很无语。 李贤穿华丽儒袍,见到武康回来,立刻让宫人停下。腾腾小跑过来,有模有样的礼:贤儿见过舅舅。闹闹煞有介事,有模有样作揖,奶声奶气喊爹爹。 武康瞬间头疼,女大不中留啊。疯癫癫的野丫头,在她贤表弟面前,秒变端庄淑女。无奈翻起白眼,俯身抱起闹闹,吩咐李贤免礼,拉他小手进屋。 媚娘小晴出来,见和谐画面,不约而同浅笑。简单打过招呼,一家人进客厅,各找位置坐下。武康见到干枣,忽然心血来潮,对俩小辈说:“你们俩过来,都把眼睛瞪大,给你们变戏法。” 闹闹立刻欢呼,李贤兴致勃勃,媚娘和小晴无奈,上梁不正下梁歪呀。武康浑不在意,高高挽起袖子,抓起三颗红枣,分别扣茶杯里。随手拿根筷子,轻敲茶杯底部。最后停在左边,快速移到中间,同时喊声“进去”。 掀开左茶杯,干枣不翼而飞,小孩顿时惊呼。武康很满足,掀开中间茶杯,下面两颗干枣。闹闹嘻哈鼓掌,李贤目瞪口呆,表情不可置信,眼神都是崇拜。 媚娘也感新奇,扭头看向小晴,同时闪过狡黠。武康故技重施,也把右边干枣,变到中间茶杯里。然后继续装逼,中茶杯三颗枣,分别变到两边,惹李贤拍手称赞。 魔术表演继续,李贤检查茶杯,也高高挽起袖袍,胳膊死死压住茶杯,扭过头挤眉弄眼。武康浑不在意,继续装腔作势,喊完进去翻茶杯,却被闹闹抱手。 李贤笑嘻嘻,慢慢掀开茶杯,干枣没有变走。装逼宣告失败,武康表情尴尬,狠狠瞪向闺女。女大不中留,才几岁的丫头,就会联合外人,拆老爹的台啦。 俩孩子乐坏了,小晴直翻白眼,媚娘笑着圆场:“此幻术的关键,是康郎的手速,掀茶杯瞬间,把枣拿手里,造成失踪假象。然后神鬼不觉,放进目标碗里,是不是这样啊?” 您老真聪明,就是这么回事,竖拇指点赞,趁机教导李贤:“贤儿牢记在心,所有的幻术,都是骗人把戏,熟能生巧而已。去游乐房玩吧,准时回来吃饭,另外注意安全。” 两人立刻欢呼,手拉手火速离开,留下众人无奈。三人对面坐,仆人上热茶,小晴先开口:“康郎见新城了吧,她的情况如何,有没有好转,能照顾二丫吗?” 武康无奈叹气,微微摇头说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我已下了猛药,希望有效果吧。你们若有时间,就去看看她,有人陪她聊天,要比独自煎熬好。” 两人同时点头,小晴不禁唏嘘,媚娘纠结几息,悄悄转移话题:“昨天阿娘进宫,说起她的爵位,想成为正一品夫人。我和圣人商议,明年巡幸并州时,再提高阿娘爵位。” 夫妻心知肚明,杨氏有意见了,怪不得鲜有来往。她是从一品代国夫人,小晴是正一品楚国夫人,羡慕嫉妒恨呗。互相确认眼神,小晴和颜悦色:“伯母是长辈,我诰命比她高,感觉很不自在。劳烦阿姊禀报,我愿降低诰命。” 媚娘有些尴尬,看着两人说:“圣人的意思是,小晴还是楚国夫人,诰命降为从一品。增加两百户食邑,并给出两个选择,郑州荥阳郡,或婺州东阳郡,你们选哪个?” 夫妻俩很震惊,小晴实封两千户,再增加二百户,超过大多数亲王。眼神交换意见,武康嘿嘿笑道:“选择荥阳郡吧,婺州太过遥远,不想麻烦张柬之。正一品或从一品,在我看来无所谓,关键是实际好处。” 小晴点头赞同,媚娘尴尬缓解,开始吐露心生:“阿爷去的早,阿娘含辛茹苦,拉扯我们姊妹,受了太多的苦。现在条件好了,想让她享清福,只是愧对你们。” 确实很愧对,武康暗吐槽,那个老妖婆,不是省油灯。好好安享晚年呗,为何跳出来作妖。她仇视武家人,已经害死元庆,还想害死我吗。不过话说回来,媚娘挺孝顺的。明知贬官本家,会对自己不利,却依旧顺从杨氏。 气氛略微好转,媚娘不再纠结,说开心的事:“就在三天前,《姓氏录》修订完成,圣人亲自作序。收录二百四十五姓,二千二百八十七家,家族共分为九等。康郎知道吗,咱们的武家,是首等家族。” 武康错愕片刻,很快笑出猪声,这是场闹剧啊。李二编纂《氏族志》,提高李氏皇族地位,贬低五姓七望,被豪门视为笑柄。媚娘当上皇后,许敬宗阿谀奉承,立刻上书李治,说《氏族志》没皇后本望,建议重新编纂。 当时的李义府,也不在《氏族志》,心里相当不满,也建议重修。李九欣然同意,诏礼部侍郎孔志约,著作郎杨仁卿等,改《氏族志》为《姓氏录》。 他比李二更狠,凡五品以上官员,全部收录其中。不用想都知道,定引起缙绅哗然,徒增笑料罢啦。所谓《氏族志》,一起去看笑话;所谓《姓氏录》,一起又看笑话。 小晴强忍笑意,不时挤眉弄眼。崔家的头等姓,是天下公认,夫君的名不副实。认可《姓氏录》的,也就寒门庶族,没有豪门底蕴,却打肿脸充胖子。 武康觉的无所谓,媚娘却言辞凿凿:“康郎别小看门第,你的恩师苏定方,因为出身庶族,向来被士族排挤。那么大的军功,直到六十多岁,才升任大将军。” 气氛再次尴尬,武康渐露苦笑,老苏挺可惜的,处处被打压。想起重福寺,试探着问媚娘:“那日在重福寺,偶遇上官仪儿媳,她好像很仇视我。满脸的鄙夷,高高在上的样子,难道真是因为,她荥阳郑氏出身?” 同时两声冷哼,小晴冷嘲热讽:“我还清河崔氏呢,区区荥阳郑氏,有什么了不起?夫君你不知道,我也遇见过她,目中无人的样子,真的很讨厌,咱们不搭理她。” 媚娘闪过狠戾,咬牙切齿道:“当初康郎落难,上官仪去狱中退婚,简直不当人子。阿姊想不明白,品性如此肮脏,哪里有资格,做太子中舍人?圣人不知怎么想的,就是不同意换人,可怜了我的弘儿。” 武康不置可否,别说太子中舍人,以后还会拜相。半分钟的沉默,媚娘想到什么,很快蹙紧柳眉,盯着小晴说:“康郎出征回来,有大半年时间,为何你的肚子,没有丝毫反应?” 赤裸裸的指责,小晴眼眶微红,委屈的低下头。武康很不舍,笑着打圆场:“生孩子这种事,是无法控制的,媚娘别怪罪她。等出征回来,我们再接再厉,儿子总会有的。” 媚娘再次摇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别嬉皮笑脸。要不这样吧,圣人巡幸并州,小晴随我同行。并州有个老婆婆,今年九十三岁,擅长医治妇人病症,让她诊视小晴。” 小晴乖巧点头,武康继续圆场:“我们有了闹闹,身体都没问题,媚娘别太苛责。不过话说回来,并州可以去,就当你们去旅游。别说这话题了,我明天出征,有什么交代的?” 同时嗤之以鼻,没啥交代的,说了你也不听。武康嘿嘿干笑,再次转移话题:“按照时间推算,也就最近两天,御史到达黔州。阿姊的心腹大患,就会彻底消失,可喜可贺嘛。” 媚娘浅笑,伸拇指点赞:“多亏咱家康郎,制定整个计划,铲除我们的宿敌。恐怕谁也想不到,树大根深的长孙家,会被几棵白杨树,打的土崩瓦解。袁公瑜出发前,你和他说了什么,给无忌带什么话?” 武康故作高深,表示天机不可泄露,惹两人阵阵嗤笑。这时仆人报告,饭食准备好了,三人停止谈话,去后院吃晚饭。走到院子里,媚娘驻足观望,正是黔州方向。 江南道黔州,彭水县黔州城,乌江坊都督宅,五十黔州执刀,坚守宅院周围。忽听马蹄声,执刀询声望去,见黑压压骑士。身穿团花绿袍,手持御赐千牛刀,围拢两骑周围。 众执刀火速列队,这是御前侍卫,他们得罪不起。马队停在门口,中书舍人兼大理正,四十五岁的袁公瑜,冲执刀队摆手,再淡漠挥手。执刀队长会意,先恭敬行礼,再带队伍离开。 备身侍卫下马,警戒各就各位,宅院水泄不通。两备身开门,袁公瑜瞟向宋之顺,两人同时下马,走进都督宅大门。仆人头前带路,到后院书房外,轻轻推开房门。 侍卫冲进去,仔细检查许久,按袁公瑜吩咐,推掉书桌纸笔。桌子搬到房梁下,白绫甩过横梁,两端打成死结。用力使劲扯拉,然后抬走书桌,白绫下放胡凳,刑场搭建完成。 长孙无忌盘膝坐,放下手中书籍,抬头看看白缎,低头瞅瞅御史,偏头望向门外。很快闪过失望,坐直腰身淡淡说:“从永徽六年起,想和武康促膝长谈,可惜没机会。也许天注定,永远没机会。” 袁公瑜行礼,坐对面说:“变之随军出征,让我带几句话,请都督评判。凌烟首绘,贞观之治,居功至伟。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再铸永徽。唐律疏议,注礼修史,古之贤臣,舍公其谁。公忠臣良相,康臣佞官赃,公青史名垂,康遗臭万年。” 无忌微笑,袁公瑜继续:“九品中正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延续千百载,至大唐盛世,文教渐昌盛,庶民望出仕。科举制度兴,门阀政治崩,为大势所趋,顺者昌逆者亡。” 长时间沉默,无忌露苦笑,依旧不置可否。袁公瑜叹气,继续传话:“是故杀公者,非圣人皇后,是历史车轮。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长孙公一路走好。” 转达完内容,袁公瑜轻叹,言辞凿凿道:“乍听匪夷所思,品味字字珠玑,变之说的对,这是大势所趋。变之还有首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所以长孙公,不要怪圣人,也不要恨武康。” 低沉笑声渐起,笑声越发放肆,直至笑出眼泪。良久之后,叹口气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代为转告武康。圣人容不下他,不会超过三年,他会步我后尘。另外告诉他,圣人睡眠很轻,蚊呐蝶舞会醒。” 袁公瑜不明所以,深思熟虑许久,轻轻点下头。无忌站起身,揉揉酸麻腿脚,迈步走向胡凳。御史过来搀扶,无忌甩开御史,独自踩上胡凳。脖子挂白绫,淡淡闭上眼,蹬倒脚下胡凳。 瘦弱身躯摇摆,幅度越来越小,直至完全静止,他的时代过去了。袁公瑜感触颇深,起草无忌的供词,扬州都督畏罪自杀。众御史签名,摁上无忌掌印,此案盖棺定论。 吩咐备身侍卫,放下无忌尸体,按原计划安葬。草草掩埋之后,队伍即刻北归,八月二十五日,回到京城复命。果然不出所料,圣人再次痛哭,并迁怒钦差御史。 袁公瑜被免官,却浑不在意,逢场作戏而已,不出三个月,必官复原职。想起无忌的话,经过慎重考虑,排除求见楚国夫人。变之已经出征,会惹来非议。 去找许敬宗,让他转告皇后,没想到这孙子,竟然避而不见。无奈去找李义府,他刚被调回京城,升任吏部尚书,加同中书门下三品。老李同意帮忙,让千牛备身李洋,巡逻时找机会,秘信递给皇后。 九月初二那天,媚娘收到信,两眼不禁发黑,几乎当场昏厥。同床共枕七年,只知圣人睡觉沉,隐藏的好深啊。想起万年宫救驾,康郎先救自己,圣人肯定知晓。 一时心惊胆战,立刻翻唐律疏议,用阿拉伯数字,写成绝密信函。等到九月初十,机会终于来临,圣驾巡幸洛阳宫,太子李弘监国。媚娘派出心腹太监,沿官道追武康,千叮咛万嘱咐,要亲手交给他。 苏定方的安抚军,行至陇右道河州,枹罕县西南部。武康百无聊赖,研究行军舆图,结合后世记忆,很快得出结论。这里是甘肃省临夏州,大概是临夏县西南。 西北的积石山,现在还叫积石山,上辈子曾旅游过。心中万分不解,此地海拔两千米,靠近吐浑谷边界,为何此处行军。幸亏是精锐骑兵,高原反应不大。三番五次询问,老苏不愿意说,懒得再多问,颇有些兴致缺缺。 舆图收进算袋,看看身边白马,驮着篷布和木杆,用来搭帐篷的。这可是匹战马,给王方翼准备,可那个兔崽子,竟然放我鸽子。他的马屁凑效,李九听到报告,瞬间涌起高潮,当天传下圣旨,封他肃州刺史(甘肃省酒泉市)。 事情太过凑巧,武康甚至以为,李九故意为之。知道王方翼是人才,不想我俩有交集,不让他倒向皇后。若真是这样,戒心可就太重了。武家兄弟被贬,定是他刻意为之,打压所谓的外戚吗? 见他闷闷不乐,苏定方打趣道:“没了王方翼,还有武变之,老夫无所谓。别闷闷不乐,现在我的徒弟,可是大唐头等姓,老夫万分羡慕啊。” 亲卫笑声响,武康感觉尴尬,老苏头变坏了。笑声越来越大,苏定方再次取笑:“听河州士人说,朝廷颁布圣旨,禁止五姓七望通婚。规定嫁女受财数目,不许收陪门财。变之和我说说,当初娶崔家女,拿了多少陪门财?” 亲卫哄堂大笑,武康嗤之以鼻,颇为自豪道:“告诉你老苏头,所谓的陪门财,半文钱都没拿,反收了许多嫁妆。当初刚到婺州,是一穷二白的小子,夫人看上了我,和我私定终身。” 众人阵阵嘘声,显然都不相信,钱顺马上声援:“大佬说的对,我给大佬作证,婺州兄弟都能作证。夫人找上衙门,当天就勾搭上了,众兄弟说句话啊。” 婺营整齐应诺,苏营嘘声阵阵,气氛很热烈。老苏手拈长髯,煞有介事道:“崔氏慧眼识珠,对你情深意切,可不能辜负。不过话说回来,世人以娶五姓女为荣,朝廷此条政令,怕是无济于事。” 武康深以为然,这就是个笑话,肯定沦为空文。五姓七望通婚,外姓娶五姓女,需巨额的彩礼,称之为陪门财。世人皆乐之不疲,巨额彩礼娶到的,大多是庶出女子,小晴这样的嫡系,基本不嫁外姓的。 想起出征前,和同僚聚餐,李洋的愁眉苦脸。他老子李义府,为他向崔家求亲,崔家直接拒绝,根本就不考虑。估计老李怀恨在心,恶意上书报复,才有此可笑的政令? 感觉很没意思,也和我没关系,于是转移话题:“咱们离开关内,不走丝绸之路,却走茶马古道,到底为什么?老师您说实话,是不是有密旨?” 老苏微笑,淡淡说道:“去年远征西域,吐蕃攻打吐浑谷,破我朝诸羁縻州。等到了年底,禄东赞来长安,带来重礼和谈。要求我朝承认,吐浑谷归他们,同时请求和亲,都被圣人拒绝。” 有这么回事,想到大朝会上,吐蕃副相的挑衅。沉思良久,小声说道:“我有很强预感,思结部都曼反叛,可能是吐蕃煽动,为报复求亲的失败。” 苏定方点头:“不仅如此,咱们出征前,吐蕃大举进攻吐浑谷,又占据大片土地,并层层设防。估计要不了多久,朝廷会攻略吐浑谷,所以绕道先行查看。” 武康不禁懵逼,您老胆子真大,咱们千余骑兵,若遇吐蕃大军,铁定倒大霉。万能的佛祖啊,这个老家伙疯了,希望您老保佑,别遭遇吐蕃大军... 第二十章 暴爽的乌海之战 显庆四年(公元659年),秋九月十二,巳时两刻。 阴恻恻的天空,吹微弱西北风,井然行军的骑兵,整齐嘹亮的歌声。曲调清新脱俗,歌词不堪入耳,婺州版十八 摸。婺兵只唱两遍,骁营无师自通,全部随声附和,摸的有模有样。 血气方刚的汉子,都喜欢淫词荤曲,个个扯着嗓门吼。苏定方老神在在,时不时摸两把,惹武康哈哈笑。这哪是平叛大军,分明是个老流氓,带着群小流氓,组成流氓军团。 说起来很搞笑,如此荤腥的俚曲,是胖墩李令月教的,是武康仅有的追求者。实在不敢想象,堂堂黄花闺女,喜欢这种口味。众卫士连唱三遍,苏定方果断喊停,煞有介事道:“变之换个口味,来个利于行军的。” 武康琢磨片刻,想到了酒神曲,也是婺州神曲,干笑几声回话:“倒是有首军歌,当时被妖道祸害,被污蔑为酒神。后来蒸馏酒精,酿造红高粱,婺民也称我酒神,便有了酒神曲。钱顺平郎啊,你们带弟兄们吼,让老苏头鉴赏。” 两人马上吆喝,他们吼一句,婺营接一句:喝了咱的酒,上下通气不咳嗽,喝了咱的酒,滋阴壮阳嘴不臭。就是电影红高粱,里面的酒神曲,被武康略微改动。 见了皇帝不磕头,改成见了神仙不磕头,毕竟有造反嫌疑。昔日任婺州刺史,此曲传唱很高,几乎家喻户晓。特别是婺州民兵,竟然全都会唱,都成祝酒词了。 老苏手拈长髯,听罢给出评价:表达勇敢无畏,令人热血沸腾,虽然俗不可耐,却能振奋军心。武康加入其中,五音不全的声带,犹如鬼哭狼嚎,惹得老苏狂笑。节目效果很好,卫士扯嗓门吼,军心随之凝结。 西风越来越疾,歌声渐渐停歇,很快不能睁眼。天空愈发阴沉,能见度越发低,本是中午时分,却像日落西山。十分钟过去了,天地交接之处,闪出模糊黑点,快速向队伍靠近。 黑点越来越近,是斥候楚神客,奉命头前探路。队伍缓慢前行,等他来的近前,武康眯起双眼。五人的斥候队,只回来他一个,脸上满是灰尘,左肩膀带着伤,看起来很狼狈。 不待老苏开口,老楚焦急汇报:“我们在乌海附近,发现大批吐蕃军,根据炊烟营帐,至少八万余众。斥候准备回程时,被吐蕃天狗发现,被吐蕃骑兵追杀。至积石山附近,开始短兵相接,其余兄弟战死,我独自逃回。” 所谓吐蕃天狗,传说中的藏獒,一獒能杀狮,两獒能杀虎,三獒掀航母。如此毁天灭地,我方千余骑兵,不够藏獒塞牙缝。武康非常窝火,部队还没到前线,先折损四个斥候,出师不利呀。 转念仔细想,估计不了了之,我方千余精骑,干不过敌方八万。幸亏牺牲的斥候,都是左骁卫营的,否则能心疼死。示意老楚入列,扭头看向老苏,刚想开口说话,老苏却传令停军。 他眉头凝疙瘩,胸脯微起伏,貌似气愤填膺。积石山是大唐领土,吐蕃军私入边境,就是侵略战争。杀戮大唐卫士,抢走骁卫军马,就是打脸和挑衅。 老苏面迎西风,良久沉思后,自言自语道:“我们在逆风处,气味和马蹄声,很难传出去。如此大的风,大幅削弱马蹄,削弱人畜气味。可以销声匿迹,可以出其不意。” 缓缓睁开眼,扭头看武康,继续说教着:“吐蕃军出征,整个部落同行,包括老弱妇孺,包括奴隶杂役。倘若不计这些,所谓八万军队,战兵不足四万。” 武康瞠目结舌,就算您说的对,一千对战四万,胜算也微乎其微。吐蕃民风彪悍,士兵骁勇善战,比突厥兵更猛。这里是青海高原,海拔至少两千米,外加七级大逆风,天时地利都不占啊。 老苏目光下移,落在斗骢头上,言辞凿凿道:“斗骢是匹神马,也是识途老马,鼻子比狗更灵,与你心意相通。敌军人畜气味,顶着风传过来,咱们闻不到,斗骢能闻到,明白我的意思吗?” 神马都是浮云,意思不言而喻,让斗骢头前带路。咱们千余精骑,突袭八万吐蕃兵,或者四万骁勇战兵。兵力悬殊四十倍,强行回应挑衅,强给斥候报仇。 武康剑眉抽搐,胆大包天老苏,不作死就不会死。经深思熟虑,小声说道:“咱们的任务,是去西域平叛,若进攻吐浑谷,节外生枝了。输赢暂且不论,若是朝廷知晓,会怪罪您的。若是陷入泥潭,不能准时到达,咱们不好交差。” 老苏果断摇头:“兵法有云: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我是西域安抚使,有便宜行事之权,这点你不用担心。咱们都是精骑,就算偷袭不成,也能全身而退。” 说罢闭目沉思,良久缓缓睁开,喟然叹息道:“不过你说的对,兵力太过悬殊,风险确实很大,我也很犹豫。变之好好考虑,若是觉的不可,咱们绕道行军。” 皮球踢到这边,武康呵呵苦笑,您老真不厚道。拿出羊皮地图,仔细研究地形,很快皱起眉头。乌海是冬给措纳湖,貌似在青海省,果洛州玛多县,距此非常遥远。 仔细琢磨良久,抬头看向老楚,言辞凿凿道:“你肯定搞错了,此处靠近积石山,根本没有乌海。倒是有处湖泊,名叫孟达天池,南侧是达里加山,之前我游玩过。” 楚神客果断摇头,态度很是坚决:“应该不会错,属下逃离时,遇白兰山猎户。他信誓旦旦说,白兰山北侧大湖,就是冬给措纳湖,当地人称其‘乌海’。驻扎那里的军队,是吐蕃和吐浑谷人,头领叫达延莽布支。” 这就奇怪啦,再研究地图,忽然瞪大双眼。若所料不差,所谓的白兰山,就是达里加山。而北侧的大湖,就是孟达天池,是撒拉语的称呼。藏语称“冬日措纳湖”,位于青海省循化县,上辈子来旅游过。 那次青海旅游,生平首次吃软饭,小胖墩令月出钱。她爱好旅游,癖好却很怪,不去长城故宫,只去唐朝遗址,或古战场遗址。诸如碎叶城遗址,敦厚莫高窟等,还总是默默流泪。 两人循化游玩,去了达里加山,在孟达天池东南。据当地导游介绍,那座达里加山,藏语名“阿尼达延山”。翻译成汉语,受人尊敬的达延神山,有达延山口等景区。 觉的“达延”很熟悉,忽然想到大朝会,抬头询问苏定方:“元日大朝会上,那个出谜语挑衅,好像是吐蕃副相。朝会结束后,李洋告诉我,他叫什么莽布支,恩师认识他吗?” 苏定方信口拈来:“莽布支是吐蕃语,众人长者的意思,是对酋长的尊称,类似我朝官职名。他名字叫达延,全称达延莽布支,是吐浑谷的王子,也是吐蕃的副相,地位仅次禄东赞。” 武康恍然大悟,想起那次登山,导游给的介绍:达延莽布支率蕃军,在孟达天池附近,与唐朝汉兵交战。达延莽布支牺牲,部下为纪念他,葬在阿尼达延山。从此以后,达延被敬为山神,具有神力的家乡神。 脑筋快速转,有点儿意思啊,渐渐笑出猪声。这是不是预示着,偷袭战肯定成功,我们杀死了达延,才有了后世传说。所谓天欲与之,不取必遭天谴,既然历史如此,我就不客气啦。 决定让传说延续,保护历史的完整,我来开启造神吧。就让达延莽布支,成为有神力的家乡神。果断收地图,挂最诡异的笑:“老头子都不怕,我更加不怕,赞成此次突袭。用咱们一千精骑,开启乌海之战,大破八万吐蕃军。” 老苏错愕片刻,哈哈仰天狂笑,重重拍他肩膀,一时豪气干云:“我是老疯子,你是小疯子,今日咱师徒俩,就用千余骑兵,开启乌海突袭战。速速传令下去,所有卫士披甲,立刻准备突击。” 军令如山倒,众卫士下马,两人为一组,互相披战甲。钱顺和平郎联手,帮大佬披黄金甲,楚神客抽千牛刀,递到大佬手里。武康手刀柄,刀剑杵上草地,浅笑越发嗜血。 如此锋利宝刀,终于能见血了,今天的砍人行动,应该非常爽。走到斗骢头前,温柔给它搔痒,轻靠它耳边说:“我们即将冲锋,你会头前带路,找到达延莽布支,让我砍了他的头。拜托斗骢兄弟,别让我失望。” 卫士披甲完毕,纷纷踩镫上马,老苏一声令下,刹那雷声滚滚。武康一马当先,右手握刀柄,刀尖贴地面,迎着呼啸西风,划出一道细线。狂奔三里左右,斗骢跑向西北,是孟达天池方向。 孟达天池附近,有密麻的营帐,围拢中军大帐。中年大汉达起,是达延的侍卫,手提剥皮绵羊,快步赶去大帐。狂风吹起细沙,迎面呼啸扑来,赶紧抱住全羊,揉掉眼中细沙。 咒骂着鬼天气,到中军帐门口,听到吱呀声音。循着声望过去,高高的旗杆上,四具尸体摇晃。黄脸露出狞笑,该死的大唐卫士,跑到吐浑谷刺探,不把吐蕃放眼里,活该吊死你们。 低头走进大帐,暖流扑面而来,众人大快朵颐,气氛非常热烈。全羊交给仆役,抚胸向达延行礼,毕恭毕敬道:“尊敬的莽布支,西风越来越大,勇士苦不堪言,请莽布支定夺。” 众人停止吃喝,目光聚焦主位,达延考虑片刻,淡淡吩咐道:“传我的命令,除了营外哨勇,其余全部回营。都吃饱喝足了,等大风停止,拔营前往积石关。” 达起高声应诺,正欲转身离开,却听曼史喊停。曼史放下羊腿,抚胸行礼道:“尊敬的莽布支,汉兵近在咫尺,不能掉以轻心。若勇士们回帐,汉兵突然袭击,我们猝不及防。” 几秒钟的沉默,爆发哄堂大笑,无不前仰后合。曼史对面的八字胡,抹掉嘴上羊油,扯嗓门戏谑道:“汉兵只有千人,我们八万大军,借给他们两个胆子,也不敢进攻我们。” 众人随声附和,曼史依旧皱眉,八字胡继续说:“这么大的西风,眼都睁不开,他们还是逆风,肯定不会袭营。曼史你放心吧,这里可是高山,不适合汉兵作战。” 短暂的沉默,曼史闭上嘴,举手中酒碗,邀八字胡共饮。达延看向达起,继续吩咐着:“营外所有哨岗,每人赏赐美酒,严令坚守哨位。特别是营门处,你亲自去告诫,不能掉以轻心。” 达起离开大帐,很快吩咐下去,提着羊皮酒袋,来到营门哨岗。攀爬上瞭望台,递出手中酒袋,望阴沉沉远方,片刻后说吩咐:“莽布支有令,坚守你的哨位,若有意外发生,立刻敲锣示警。” 哨兵大声应诺,等达起下瞭望台,小声咒骂几句。这种鬼天气,汉军不是傻子,你们营内休息,我冻的瑟瑟发抖。心里很是不平,又闻烤肉香气,听军营喧嚣,继续咒骂着。 半刻钟左右,长枪放旁边,蹲在哨板下,揪酒袋木塞。提鼻嗅袋口,乐出大黄牙,首领们喝的,闻着就想醉。盘膝坐哨台,拿出青稞饼,仰头喝美酒,心里美滋滋,还哼起小曲。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马蹄声,是从营外传来。小心探头观望,瞬间如遭雷击,被眼前画面震惊。黑压压的骑兵,金光闪闪的盔甲,高高举起的战刀。 汉兵竟然袭营,哨兵本能大喊,丢掉手中酒袋,拽出腰间鼓槌,猛敲瞭望铜锣。尖锐锣声响,正欲再次擂,感觉太阳穴冰凉,很快失去意识。鼓槌无力滑落,身体摇摇欲坠,坠落瞭望台下。 听到锣响的吐蕃兵,纷纷跑出营帐,看见奔袭的骑兵,瞬间乱成一团。扯嗓门喊敌袭,顾不上披甲执刀,四下仓皇逃窜。达延来到帐外,达起匆匆跑来,声嘶力竭吼:“莽布支快逃,汉骑兵袭大营。” 达延猛地甩开,呶呶怪叫着,企图稳定军心,又被亲卫拦住。眼见大势已去,立刻上马狂奔,余光见到黄金甲。想起元日朝会上,猜破谜语的侍卫,印象太过深刻。突然涌起恐惧,挥鞭猛抽马背,仓惶向西逃窜。 双方刀兵相接,战局很快一边倒,这是场大屠杀。吐蕃兵猝不及防,犹如没头苍蝇,没有反抗之力。到处是哭喊,到处是血腥,有的被砍死,有的被踩死。唐兵入无人境,不管老弱妇孺,见到人就砍,尽情收割着。 武康双手握刀,凭借马的冲击,到处横冲直撞。锋利的千牛刀,是杀人的利器,根本不用使力。只要握紧刀柄,放在肉身附近,动能会完成收割。 个头高的掉脑袋,中等身高齐胸斩,个头矮的齐腰斩。紧跟着苏定方,肆意策马狂奔,只去人多的地方。战马撞散人群,架起长刀收割。苏定方六十八岁,提刀杀起人来,丝毫不逊武康。 营帐被撞倒,篷布被引燃,火势借风势,军营成火海。达延见此画面,就觉气血攻心,一口老血喷出,直接昏厥过去。达起目眦尽裂,抱他上自己的马,继续向西奔逃。 频频扭头望,心弦越绷越紧,甩不掉黄金骑士。咬牙拔弯刀,刺马屁股上,战马吃痛,嘶鸣狂奔。风越来越大,已经睁不开眼,战马两人共骑,速度越来越慢。 跑出十多里,到白兰山脚,脸上露出狞笑。山里地形复杂,只要逃进山里,就能躲过追杀。身后响起哀嚎,下意识扭过头,黄金甲如影随形。犹如嗜血魔鬼,千牛刀如收割青稞,疯狂的屠戮亲卫。 达起不断祈祷,死盯白兰山口,只要十个呼吸,就能逃进山里。千钧一发之际,战马突然后坐,是后马腿中箭了。下意识扯缰绳,控制身体后仰,双双跌落马背。 不顾钻心剧痛,抱住莽布支,欲起身逃命。觉察金光靠近,不禁呆愣当场,眼睁睁的凝望,近在咫尺的黄金甲。千牛刀下压,拇指宽的刀刃,闪过自己咽喉。 前方没了敌兵,武康调转马头,四周也空无一人。望着远处火光,起了鸡皮疙瘩,至少远离部队五里。刚才没时间思考,凭着感觉追赶,认为自己的猎物,是吐蕃的大人物。 环首望四周,确定没危险,提马走上前。刚才那孙子,保持着姿势,只是没了脑袋。往他脸上看,眼珠瞪的滚圆,有痛苦和不甘,无惊慌与恐惧。 再看他抱的人,穿普通皮裘,没任何饰物。吐蕃的大人物,都是披金戴银,这就是个喽啰呀。保护他的亲卫,应该只是奴隶,必须忠心护主,否则全家遭殃。 翻身跳下马,千牛刀插地上,蹲在他身前,仔细的辨认。脸肿成猪头,青一块紫一块,血水混合泥沙,根本认不出来。上下其手搜身,找不到任何饰品,无法证明身份。 真他娘的晦气,既然是个小官,也没必要活捉,见你的佛祖去吧。拔出短障刀,危机感来袭,下意识偏脑袋。闪过刺杀匕首,同时挥起拳头,狠狠砸他脸上。 障刀风驰电掣,割开他的喉咙,然后快速起身。盯他的绝望,扯自己的狞笑,有点儿意思嘛。收起短障刀,学他的样子,双手捂咽喉,伸出舌头呜咽,模仿的惟妙惟肖。 三分钟过去,终于死翘翘了,瞪圆的三角眼,貌似死不瞑目。好丑的死相,武康被恶心到,浓痰喷过去。真是哗了狗了,该死的烂扑街,死都这么难看。 果断翻身上马,提起千牛刀,找大部队汇合。内心异常兴奋,如此乌海之战,打的真是爽。一千大唐骑兵,破八万吐蕃兵,堪称酣畅淋漓。老苏不愧是战神,如果我是指挥官,不敢如此冒险。 可惜他不知道,刚才被割喉的,就是达延莽布支。吐浑谷的王子,堂堂吐蕃副相,三号实权人物。唐蕃乌海之战,类似魏蜀街亭战,消息传到吐蕃,禄东赞暂时辞职... 第二十一章 西征军的闪电战 显庆四年(公元659年),秋十一月二十,辰时三刻。 乌海之战后,武康收到家书,媚娘的亲笔信。读完被震惊了,万万没想到,第一腹黑李治,城府也深不见底。昔日万年宫救驾,先抱着媚娘逃命,他肯定是知道的。 家书字里行间,透着焦急与无奈,从笔迹可看出端倪,潦草的几乎走形。无忌没必要骗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与他同病相怜。武康也心知肚明,不会超过三年,李治会收拾我的。 要么贬出京城,类似武家兄弟;要么痛下杀手,类似长孙无忌。不过岿然不惧,我现在还不够格,等触及他底线时,他也有心无力啦。 按照史书记载,显庆五年以后,他会被风疾缠身。风疾就是中风,是心脑血管疾病,也是李家遗传病。经历三个阶段,脑血栓形成风眩,脑栓塞形成风痺,最后是致命脑瘤。 眼下的医疗条件,等于宣判死刑,后世也不能根治。等他犯病以后,因为李弘年幼,媚娘会处理政事,渐渐掌握大权。只要媚娘掌权,问题迎刃而解,李治只能妥协。武康有时会想,能斗过李治的,估计只有病魔。 懒得动笔回信,说句安然无恙,又忽然间想到,明年圣驾巡并州,可能会发生政变。有两个核心人物,右卫大将军慕容宝节,和右屯卫将军杨思训。经过深思熟虑,交代送信的心腹,提醒媚娘提防,她的外家杨思训。 打发走小宦官,开始无聊行军,老苏下令提速,沿着河西走廊,每天推进七十里。来到玉门关外,会师回鹘军队,队伍增至一万二,可惜只有两千骑兵。 回鹘由仆骨领导,前年讨伐西突厥,他在金牙山立大功。他父亲婆闰可汗,升任右卫大将军,留在回鹘镇守。彪悍的大老粗,整天找武康摔跤,美其名曰教导,其实是想虐他。 武康不想找虐,金牙山会战后,两人军营摔跤,被他虐出翔了。继续苦逼行军,经常抬头望天,希望看见飞机。然后打它下来,部队空降思结部,砍掉都曼的脑袋。然而现实骨感,直到进入龟兹,还是靠脚走路。 前年讨伐西突厥,生擒阿史那贺鲁,朝廷重建龟兹镇。并将安西都护府,迁至龟兹国都城,伊逻卢城(新疆库车县皮朗古城),成为统治西域的中心。龟兹镇和于阗镇,焉耆镇和疏勒镇,大名鼎鼎的安西四镇,归安西都护府统帅。 与安西大都护交涉,情况很不乐观,安西兵要防御龟兹,提防朱俱波、喝般陀和疏勒,所以只调拨步兵三万。数次交涉无果,可谓万般无奈之。只能带四万余兵,再次跋山涉水,一路开进碎叶城(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市)。 部队休整十日,准备充足干粮,战争就要来临。武康是司骑参军,整天参加会议,全心研究地图,寻找完美行军路线。其实此次平叛,是前年战争的延续,突厥的左右两厢,并未完全归顺。 左厢五咄陆部,已经效忠大唐;右厢五弩失毕,除了阿悉结阙部,也全部宣誓效忠。阿悉结阙部,右厢最强大的部落,首领就是都曼。去年西征部队离开,都曼不服弥射,冲突日益激烈。 今年的三月份,昆陵都护阿史那弥射,在碎叶水南部草原,大破阿悉结首领都曼。这孙子心有不甘,拉拢周边小部落,煽动朱俱波国,喝般陀国和疏勒国,组成反唐同盟。 只要打垮阿悉结,其余三个小国,根本成不了气候,以他们的狡猾,肯定再次归附。稳定了西战线,才有精力和实力,开辟东线战场。攻略整个辽东,收拾百济高句丽,彻底铲除心腹大患。 部队休整第六天,老苏再次开会,武康发表意见。众人集思广益,确定行军路线:沿碎叶水南行,到达伊塞克湖,经里巴集越多朗山,过跨天山山脉。横跨叶叶水,到达马头川,进逼马堡城。 整个行军路线,武康精心规划,堪称最佳方案。其两侧山壁林立,中间的平缓地带,是后世的纳伦公路。无数地质工程师,研究出的公路线,肯定是最好的。老苏非常欣慰,赏爱徒几斤美酒,煞有介事夸几句。 所谓的碎叶水,是中亚的楚河;所谓的叶叶水,是中亚锡尔河,其上游的纳伦河。南岸广袤草原,当地人称之阿忒八失,汉语意思是马头,是以称其马头川。 阿忒八失河谷,有阿忒八失城,唐人称其马堡城,是阿悉结部的老巢。接下来的四天,武康白天打听,晚上画地形图。努力搜索记忆,一番呕心沥血,终于结合上后世。 吉尔吉斯斯坦东南,与中国接壤的纳伦州,其首府纳伦市,就在纳伦河畔。南方是阿特巴希城,再往南是恰特尔克尔湖,而都曼老巢马堡城,就在两者之间。 部队拔营急行军,到达里巴集越多朗山,速度被迫放慢。接下来的路,平均海拔三千米,高原反应太明显。万余回鹘勇士,生活在西伯利亚,所受影响不大。千余汉人骑兵,都是精兵悍卒,反应也不强烈。 唯独龟兹安西兵,情况异常糟糕,头痛失眠蔓延,甚至出现昏厥。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咬牙坚持。再次行军五天,情况得到缓解,渐渐适应高原。武康窃以为,大唐灭国无数,却奈何不了吐蕃,高原反应是原因。 随着部队推进,斥候首先交锋,且越发的频繁,每天都会流血。情报源源不断,传到中军大帐,武康越来越愁。大军度过叶叶水,南行七十里左右,老苏传下军令,就地安营扎寨。 卫士开始忙碌,搭帐篷修围墙,构建防范措施。辅兵卸辎重车,以军火为单位,搭建各自营帐。火长负责指挥,卫士得心应手,速度非常的快。麻绳固定木头,然后盖上篷布,营帐搭建完成。 武康听老苏吩咐,指挥卫士建壁垒。所谓的壁垒,是营外的围墙,树枝简易搭建。卫士就地取材,砍伐无数树干,底部用刀削尖,然后用火烧焦。目的是预防防腐,增加壁垒牢固性。 将准备好的树枝,分成前后两排,并排插在土地里。上面捆长树干,类似脚手架,然后铺设木板。壁垒搭建完成,哨兵攀爬上去,走动观察敌情。 武康回到军营,配合婺营保安,挖大坑建厕所。为防疾病传染,厕所远离水源,每帐都有厕所。帐外点燃火盆,若有紧紧情况,哨兵能快速应对。 军营阡陌交通,空出中央广场,用于卫士集合。一排排的营帐,每两排门对门,中间挖条排水沟。老苏的中军帐,被亲卫帐包围,哨兵日夜巡逻。巡逻队例行检查,凡是不合格的,全部责令整改。 回到自己帐篷,除了狗腿钱顺,还有八个婺州兵。目光扫视众人,吩咐卫士武思:“今晚你来守夜,吃完饭就补觉,给我集中精神。剩下的兄弟,钱顺安排顺序,咱们轮流执勤。” 众兄弟应诺,武康脱军靴,盘膝坐铺位。接过钱顺酒袋,美美灌几口,躺下身翘起腿。拿出怀里黄布,层层打开后,是精美的泥人。英武不凡的男人,温婉可人的妇人,天造地设一双。 武康心无旁骛,很快沉溺其中,渐渐露出浅笑。不知不觉中,离开四个多月,好想你和女儿。如果所料不差,你又跟着皇后,去洛阳讨饭了吧,可真够可怜的。 钱顺凑过来,嬉皮笑脸道:“大佬放心吧,有皇后照料,肯定一切安好。听老楚说到明年,夫人会跟随圣驾,却并州城游玩。那是您的家乡,希望战事早结束,咱们也跟着去。” 武康收起泥人,起身盘膝而坐,煞有介事道:“所谓巡幸并州,是皇后衣锦还乡,打扮的花枝招展,向左邻右舍显摆。不过很可惜,咱们去不了,这场战争很难。” 喟然长叹,摇头苦笑,该死的都曼,要死磕到底啊。根据情报可知,都曼在马头川,建立防御工事,准备相当充分。从前方真叶部,到老巢马堡城,二百里的纵深,构建六道防线。 木栅栏拒马阵,高耸的箭哨,充足的粮草...很难找出破绽,狗咬刺猬,无从下嘴。每条线都不好打,没有三五个月,打不到马堡城。最稳妥办法,步步为营层层推进,逐步蚕食马头川。 看来今年的春节,还得在战场上过,生活充满了恶意。这是营门打开,仆骨大步流星,提着大块羊肉。随时丢给钱顺,简单打过招呼,瓮声瓮气道:“好让贤弟知晓,今晚暗号是闪电。” 好诡异的暗号,武康眯起双眼,涌起不好预感。狡猾的老苏,想搞闪电战吗,几乎不可能的。除非兵行东南方,借道图尔特山脉,至少狂奔三百里。绕过六道防线,出现在都曼右侧,直取心腹地带。 就像二战德军,绕马奇诺防线,占领整个法国。可是图尔特山脉,隶属葱岭地区,也就是帕米尔高原,平均海拔四千五百米。除非苏定方疯了,才会带着平原兵,狂奔帕米尔高原。 闻着烤肉香气,懒得多费心思,像填饱肚子再说。吃饱喝足后,示意仆骨坐下,眨眼戏虐道:“咱的仆骨王子,专门给我传话,肯定有所企图。别拐弯抹角,想要什么直说,我酌情考虑。” 仆骨搓搓手,笑脸很奸滑,拿出狼牙坠,嘿嘿笑道:“此刻难得清闲,咱们去摔跤吧,只要你摔倒我,狼牙坠就是你的。可别小看此坠,它在我们回鹘,代表换血兄弟。还有啊,按照回鹘规矩,贤弟若不应战,会被勇士们耻笑的。” 武康直翻白眼,杀千刀的混蛋,这么想虐我吗。考虑片刻,淡淡说道:“你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做缩头乌龟,咱们去点兵场摔。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数,只要摔倒你,就是我赢了。” 仆骨连连点头,咧嘴大嘴笑,兴奋的脸都红了。两人离开营房,钱顺呶呶怪叫:“婺营的兄弟们,大佬要摔倒仆骨,一雪前年之耻。都出来助威,给大佬摇旗呐喊。” 婺营卫士纷纷响应,嗷嗷着跑出营房,个个捋胳膊挽袖子。武康脸都黑了,瞎起什么哄啊,看乃翁丢脸吗。仆骨不甘示弱,扯嗓门咆哮着,回鹘勇士炸开锅。 校场人山人海,一时吼声雷动,惊动了苏定方,带众军官观战。仆骨扎起马步,双手捶打胸膛,大猩猩似的。然后双臂前伸,伸出食指挑衅,表情相当欠揍。 武康两声怪叫,大步窜出过去,直接拦腰抱摔。哪知来不及法力,就觉脚下无根,身体凌空飞起。干净利落过肩摔,后背砸在草地上,被仆骨压在身下。 回鹘兵爆发怒吼,婺营和安西兵,整齐加油助威。武康表示不服,回忆刚才的动作,快速总结经验,再次冲了出去。结果不言而喻,又是过肩摔,还是干净利落。 武康还是不服,再次爬起来,再次被结摔倒。仿佛摔跤教学,他只是陪练,仆骨继续表演。过胸摔、过桥摔及过背摔,展示各种姿势,不费吹灰之力。 气氛达到高潮,回鹘兵声嘶力竭,汉兵渐渐蔫了。只有婺营卫士,依旧为大佬呐喊,声势被对面压过。钱顺急的跳脚,跑到老苏身边,小声的哀求:“请大将军喊停,都五十多次了,我担心大佬受伤。” 老苏笑而不语,半刻钟过去,手拈长髯微笑:“顺子不要担心,你难道没发现,开始不堪一击,现在有一战之力。他在不断的总结,要不了多久,就会势均力敌,甚至会战胜仆骨。” 钱顺显然不信,凝视注视比赛,很快露出傻笑。大佬的学习能力,以及彪悍的身体,确实无人能及,倒下九十九次,依旧生龙活虎。反观仆骨王子,已经露出疲态,只要大佬能坚持,他必败无疑。 到一百二十次,武康陡然发力,用过肩摔回敬,也是干净利落,终于将仆骨摁倒。汉兵顿时高潮,婺营个个狰狞,钱顺带头欢呼。老苏很欣慰,转头吩咐亲卫:“立刻传令下去,所有卫士集合。” 仆骨哈哈大笑,重重拍胸膛,递出狼牙坠。武康眉开眼笑,高举狼牙吊坠,享受热情欢呼。仆骨眼中闪狡黠,诡计终于达成。狼牙坠是我妹的,也有特殊含义,你彻底跑不掉啦。 点将锣声骤响,现场很快安静,卫士们立刻列队。人群潮水般涌出,黑压压都是人头,老苏相当满意,传令兵开始呐喊:“大将军有令,全部保持安静,大将军亲挑卫士。” 武康当场懵逼,盯着苏定方,满脸不可思议。猜测得到应验,他真的挑选精兵,狂奔帕米尔高原,去抄都曼的屁股。也太冒险了吧,海拔四千多米,真的可行吗? 苏定方走下高台,来到武康身前,淡淡说了句:婺营全部留下。然后转身离开,走到安西兵方阵,以团营为单位,挑选最精壮的。选中的去校场集合,落选者立刻回营。 不断有人离开,最后留下的,差不多一万人。老苏矗立点将台,表情异常严肃,声如洪钟大吕:“两个时辰后,你们随我出发,我们翻越葱岭,突袭马堡城。” 果然是这样,老家伙疯了,武康翻起白眼。现场鸦雀无声,老苏继续发言:“正所谓兵贵神速,我们只有一天时间,所以要急行军。诸位都是精锐,一天一夜三百里,绝对不成问题,是也不是?” 卫士振臂高挥,全员精神抖擞,老苏满意点头,继续发号施令:“回去吃饱喝足,然后和衣而眠,我会传令个校尉,整个军营禁声。未时六刻集合,申时两刻出发,听明白了吗?” 整齐的应诺后,老苏宣布解散,卫士跑步回营。武康快步过去,挤眉弄眼道:“那可是葱岭高原,高出地面九里,您都六十八了,能不能熬住啊?” 老苏嗤之以鼻,语气很是不屑:“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不要小看老夫,我的身体和力量,不比你小子差。不信咱俩摔跤,撂你百十个跟头,不费吹灰之力。” 可真能吹啊,武康暗暗吐槽,毕恭毕敬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学生佩服。如果策略成功,猝不及防的都曼,肯定难逃败绩。之后乘胜追击,攻破马堡城,完成平叛大业。” 老苏摇摇头:“马堡城不好攻,所以围而不攻,逼迫都曼投降。我也安排众将,明天正面佯攻,吸引都曼的注意。只要突袭成功,六道防线不攻自破。后续卫士来到,包围马堡城,则大功可成。” 武康深以为然,老苏不擅攻城,擅长骑兵突进,擅长千里奔袭,深得李靖的真传。若是马到成功,就能砍都曼脑袋,也能在尽早班师,和妻女同去并州。 短暂的沉默,苏定方吩咐:“你去清点战马,然后回营休息。高山月夜急行军,成败在此一举...” 第二十二章 劝降阿悉结都曼 显庆四年(公元659年),秋十一月二十,酉时两刻。 皎洁的月光下,帕米尔高原上,万余精锐卫士,三千余匹战马,与时间疯狂赛跑。卫士们轻装简行,骑乘战马三班倒,全程无间断行军。苏定方精挑细选,皆是身强体壮,都在咬牙坚持。 武康擅长跑步,跟在队伍侧边,不断加油打气。嘴里喊一二一,偶尔一二三四,虽然累成狗,哪怕没回应,依旧乐此不彼。时隔千百年,再做体育老师,就当缅怀过去。 天亮前翻越高原,进入马头川腹地,躲在丛林里睡觉。很快被钱顺叫醒,这才刚刚闭眼,半时辰过去了。部队继续行军,武康揉开双眼,继续带头慢跑。此刻最大愿望,快速兵临城下,结束这场战争,军医里大睡三天。 全程紧咬牙关,终在午时左右,来到马堡城西,相距二十里的河口。五千士兵结阵,五千士兵休息,两班轮休半时辰。根据地图可知,此次紧急行军,行程三百二十里。 人的正常行走,每小时五公里,十小时到极限。可眼前的部队,连续十八小时,行一百六十公里,怎么做到的?以武康的体质,累的大汗淋漓,眼前的兄弟们,都是群牲口吧? 再被楚神客叫醒,披上黄金战甲,检查随身装备。接过千牛刀,跨上斗骢马,带三千骑兵,前方二里探路。全军整装列阵,向马堡城推进,依旧慢跑行军。 阿悉结首领都曼,正与部下饮宴,听闻斥候汇报,夜光杯顷刻坠落。众酋长和俟斤,无不面面相觑,满脸不可思议。有脾气暴躁的,拽出腰里弯刀,要砍杀报信斥候,理由是谎报军情。 刀没砍下去,第二斥候来报,十五里外发现唐兵。然后接二连三,相同的情报,变化的距离。直到第五斥候,都曼终于回神,马上紧急动员。率大部分守军,城门外仓促应战,企图阻止唐兵。 仓促到何种程度,超过半数的士卒,来不及披战甲。城门狭窄地形,骑兵失去机动,在大唐卫士眼里,就是移动的军功;在枪刀军阵之下,就是待宰的羔羊。 卫士们砍瓜切菜,不到半个时辰,阿悉结都曼惨败,残兵败将逃进城内。唐军兵分四路,严守四个城门。苏定方派探子,散播城破谣言,瓦解北方六防线。 武康率三千骑兵,埋伏北门十里外,镇守阿忒阁要塞。此处地形险要,山间丛林密布,可谓易守难攻,是马堡城咽喉。此次作战计划,与老苏共制定,也是场豪赌。赌都曼想不到,唐兵敢翻越葱岭。 闪电出击,神兵天降,以逸待劳,围点打援。其战略目的,阻拦都曼援军,歼灭有生力量,瓦解阿悉结士气。等到适当时机,配合主力部队,南北共同夹击。瓦解六道防线,再与主力会师,兵临马堡城下,玩个瓮中捉鳖。 很快不到半时辰,首批援军抵达,武康一声令下,丛林万箭齐发。骑兵顺势而下,如虎入羊群般,再次切菜砍瓜。追杀三里开外,部队返回要塞,放他们去报信,静等下批援军。 两个时辰之内,击溃四次增援,河谷陈尸无数,河水变了颜色。时机已然成熟,三千骑兵出塞,向着北方冲杀。不到两刻钟,第六线溃不成军,突厥人四下奔逃,都是人头军功。 也不赶尽杀绝,凡跪下投降者,全部收拢进对,滚雪球似的。突厥人很奇怪,部落互相仇视,心也认可大唐。前一秒还是敌人,后一秒变成战友,他们会提起武器,共同屠杀同族。 继续长途奔袭,兵力越打越多,在第三道防线,与主力军汇合。原照原定计划,率领八万大军,快速往南推进。日落西山之前,兵临马堡城下,四面包围城池,就地安营扎寨。 武康卸去盔甲,吃饱喝足后,钻进被窝里。身体虽困乏,精神却抖擞,怎么都睡不着。和钱顺聊几句,和平郎喝几杯,吩咐卫士休息。拿出小泥人,见没人注意,快速亲两口。 凝视手中泥人,心里不停倾诉:亲爱的媳妇,眼下大局已定,明天开始攻城,预计三天建功。希望您老保佑,攻破马堡城后,我砍都曼脑袋。平定整个西域,跟随老苏班师,静等升官发财。李九若是开心,左右府千牛将军,是我囊中之物。 抱着泥人睡觉,一觉睡到天亮,草草吃过早餐,参加军事会议。会议很简单,砍伐附近树木,制造攻城器械,遍布马堡城下。四门同时进攻,每次派出千人,七百突厥降兵,三百我方卫士。 军令下达之后,卫士立刻行动,到了午时六刻,器械打造完毕。午时七刻战鼓响,武康带弓箭队,催马慢慢靠近。进入射程那刻,双方箭雨交织,攻城正式开始。 突厥人不擅守城,没大型守城器械,被唐兵箭雨压制。有了弓箭手支援,卫士们抬云梯,车兵推攻城槌,咆哮着冲出去。靠近城门十米,再遭箭雨袭击,一时死伤无数。 武康心无旁骛,箭囊取羽箭,左手握弓身,右手拉弓弦。鹰眼锁目标,肩膀调身位,羽箭斜着飞,射杀城头兵。行云流水的动作,半分钟内完成,如此机械重复,貌似程序机器人。 身上黄金战甲,提供最好防御,格挡无数利箭。全身唯一要害,是额头下的脸,这么小的面积,若被弓箭射中,怪自己倒霉吧。寻思回到京城,找将作监老杜,量脸锻造面具。到时扣在脸上,只露眼和嘴,武装到牙齿。 半个时辰左右,三次强攻结束,中军鸣金收兵,卫士收拢尸首。武康揉搓胳膊,缓解肌肉酸痛,见到伤亡惨重,不禁喟然叹息。最难打的战争,就是攻城战,不知李淳风他们,有没有搞出火药。 希望有生之年,见到火炮问世,那等攻城利器,能锐减袍泽伤亡。骑马回到军中,卸去黄金战甲,三杯酒下肚,渐渐放宽心。提着红高粱,去老苏营帐,爷俩喝几杯。 老苏愁眉苦脸,放下酒杯说:“我军轻装简行,没有足够工具,可造器械不多。单凭云梯和冲车,是远远不够的,若强攻马堡城,伤亡恐怕更大。” 武康深以为然,却也无可奈何,挠挠头说道:“攻城没捷径,只能拿命填。我军的粮草,能坚持半月,不知对方能坚持多久。若他粮草不足,可以围而不打,熬到山穷水尽,自然出城投降。” 苏定方摇头:“都曼早有准备,守城器物虽不足,粮草辎重会很多。你们破六道防线,没缴获太多,城中储备充足啊。咱们熬不过,必须继续强攻。” 这就头疼了,武康开动脑筋,深思熟虑许久,还是无计可施。给老苏满上,和他走两杯,说出自己建议:“降兵伤亡过大,可能出现异心。学生窃以为,要增加汉兵数量。譬如说千人团,汉兵回鹘和突厥,最好平均抽取。” 苏定方苦笑:“此乃权宜之计,无论哪族士兵,哪怕阿悉结部,也要避免更多死亡。咱们此行目的,是安抚平叛,让阿悉结归附,并非赶尽杀绝。” 意思不言而喻,他想劝降都曼,难度相当大啊。斟酌片刻,小声说道:“唐律疏议规定,反叛是十恶不赦,都曼难逃一死。他也心知肚明,所以顽抗到底,除非有赦免圣旨。” 看向苏定方,言辞凿凿道:“若劝都曼投降,最起码的条件,或者说根本条件,是保障他的生命。学生敢问恩师,大军开拔之前,圣人可有免死旨意?” 老苏无奈摇头:“没有明确旨意,许我便宜行事,可都曼的生死,不能便宜行事。变之你说说,我若许下承诺,饶恕都曼不死,会有什么后果,圣人会同意吗?” 长时间的沉默,武康连喝闷酒,良久开口回话:“你若私许承诺,至少七成可能,都曼开城投降。羁押他回京,金殿跪求圣人,圣人会同意的。因辽东战事将起,他迫切需要你,会保全你的信义。” 苏定方点头,武康却摇头:“可对您来说,不是件好事。您是我朝降将,早年数败唐军,是以太宗不重用。您是庶族出身,满朝文武百官,真正尊敬您的,恐怕屈指可数。” 师徒俩共饮,苏定方苦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为师省的。前年生擒贺鲁,今年平定都曼,同僚大多嫉妒。若圣人因为我,再赦都曼不死,他们不仅嫉妒,还会联合排挤。” 正是这个道理,男人的嫉妒心,比女人更可怕。武康斟满酒,苦口婆心劝:“讨伐贺鲁之前,您跟随程咬金,五百骑兵破敌营,招来王文度的嫉妒,导致无功而返。前车之鉴,尚且不远,请您三思。” 苏定方颔首:“变之说的对,当初收你为徒,也是这个原因。结果很不错,因皇后的关系,许敬宗和李义府,与我关系亲密。两人圣眷正隆,会帮我说话的,你就放心吧。” 武康不置可否,继续言辞凿凿:“他们是庶族出身,与您同病相怜,自然互相帮衬。可那俩真小人,都视财如命,不会帮您太多。现在我和女兄,也是如履薄冰,不能帮你太多。若执意保都曼,肯定受排挤,得不偿失啊。” 老苏爆出笑声,神情很欣慰,拍爱徒肩膀说:“有你这番话,徒弟没白收。老夫快七十了,已是风烛残年,随便他们嫉妒,随便们排挤,都无所谓的。” 见他打定主意,武康不再赘言,心中只有佩服。为了少死袍泽,明知后果不好,还毅然决然,我肯定做不到。很想告诉他,没危言耸听,历史就是如此。 将来你病逝前线,李九根本不知情,是从别处听说的。他颇为悲伤痛惜,责备侍臣道:苏定方对国家有功,按例应当褒奖封赠,卿等不说,致使死后,荣宠未能及时颁下。 我的老师啊,由此可见得,排挤有多惨。甚至病逝后,他们也不罢休,与你不和的刘仁轨,拜相兼修国史。你的很多战绩,包括乌海之战,都被他删去了。更可笑的是,你被无良文人,黑出了银河系,已经遗臭千年。 见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两人离开营帐。老苏传令三军,全部后退一里,然后整齐喊话:阿悉结部都曼,葱山安抚使求见,可否城头对话?若是同意,请亮白旗。 连着喊七遍,城头亮白旗,老苏本欲独去,武康要求跟随。说几句废话,便联袂而行,来到城门外,抬头望女墙。大概五分钟,都曼酋长现身,身披精铁盔甲,全副武装的样子。 老苏双手行礼,向城头喊话:“我们师徒俩,没有披战甲,也没带武器,足以显示诚意。俟斤心知肚明,不出三日功夫,马堡城必破。为免再造伤亡,苏某特来相劝,还请出城受降。” 都曼不言语,老苏继续道:“苏某出征前,圣人给出旨意,只要俟斤投降,可保身家性命。苏某在此承诺,平安带你回京,也在圣人面前,为你求情开脱。” 长时间沉默,城头传来回应:苏将军的品性,都曼早有耳闻,然关系身家性命,不敢贸然相信。苏将军请回,阿悉结数万勇士,将与我死战到底,不怕城破人亡。 死鸭子嘴硬,武康欲开口,被苏定方拦住,他继续劝降:“俟斤大势已去,何必自欺欺人,负隅顽抗到底,只会徒增杀孽。三军将士俱在,我又岂敢食言?我身边的少年,是武皇后的胞弟,可以为我作证。” 城头再次静音,师徒相视而笑,已经成功六成。武康轻咳,再加把火:自贺鲁乱西域,贵部连年征战,深受战火荼毒。继续耗下去,实力肯定大减,五弩失毕最强部,必然拱手让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还请三思。 意思很明显,阿悉结实力大减,不用大唐出手,虎视眈眈的周围,会趁火打劫的。投降接受庇护,保存部落实力,才能东山再起。以都曼的聪明,应该深以为然,劝降成功九成。 半刻钟左右,城头下吊篮,都曼喊话:单凭口说,不足为据,诚心劝降,请立字据。若二位盖手印,都曼马上自缚,随你们去长安,向陛下磕头请罪。 大功告成啦,都曼很识抬举,师徒俩会心笑。确定下眼神,武康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墙根。左手拿匕首,右手拿字据,回到战马边,交给苏定方。 老苏一目数行,拔出短匕首,割拇指摁指印。武康接来纸,差点笑出声,文书里写道:葱山安抚使苏定方,左领左右府,中郎将武变之,共同晓谕陛下旨意,投降可免死罪。 懒得费唇舌,割破左拇指,摁上血指印。走到城墙根,文书放吊篮,匕首压上面,轻轻扯绳子。等吊篮升起,再次回到马前,搀苏定方下马,等待都曼投降。 不知过了多久,城门缓缓打开,都曼五花大绑,颓然走出城门。后跟大队人马,都没佩戴兵器,个个神情落寞。都曼来到马前,单漆跪倒在地。他身后的年轻人,双手捧着短箭,恭敬递过来。 武康接短箭,是五弩失毕信物,类似尚方宝剑。暂时带回京城,朝廷经过研究,册封新的俟斤,应该是都曼子嗣。新俟斤接公文,带着某个子嗣,前去京城受封。 子嗣留京为官,其实就是人质,俟斤重回葱岭,继续统领阿悉结。至于都曼酋长,死罪可以免,活罪逃不掉。封个闲散职位,软禁在府邸里,苦中作乐去吧。 老苏亲自搀扶,亲手给他松绑,煞有介事道:“俟斤不必如此,快快起来说话。变之现在回去,牵匹好马过来,吩咐斥候去碎叶,提前准备马车。” 您也是老戏骨,武康不听令,跨上斗骢马,踩马镫直立,提高声音喊:“诸位兄弟,阿悉结归附,战争已经结束。咱们可以回家,继续抱婆娘喽,尽情的欢呼吧,楚神客送马。” 声音传出老远,前方卫士呼应,振臂高呼万胜。其余三城门卫士,很快听到欢呼,明白什么意思,纷纷遥相呼应。庆祝直冲霄汉,武康热血澎湃,终于结束了,那么多努力,就为这一天。 楚神客牵马过来,武康搀扶都曼,扶他坐上马背。提高声音,吩咐老楚:“此去京城,你照顾俟斤,不许苛待半分。再派钱顺和平郎,提前去碎叶城,准备最好的马车,再找四名婢女。” 待遇比贺鲁强,都曼抱拳道谢。王子阿史那元爽,带崑陵都护府人马,开进马堡城驻扎,接管阿悉结部落。至此以后,西突厥五弩失毕,尽归弥射管辖。 老苏传令撤军,部队快速集结。拔营收拾东西,押着俟斤都曼,前往碎叶城。武康望向老苏,不禁心悦诚服,两次劳师远征,两擒敌方大酋。太振奋人心,您老是个伟人,收下我的膝盖。 从显庆三年至今,靠着人腿和马腿,两次万里大远征。从北方金山,打到伊丽水,打到碎叶水,打到千泉地,石国生擒贺鲁。最后到马头川,平定阿悉结都曼,葱岭以西,尽归大唐。此举宣示着,唐政府对西突厥,开始全面控制。 第二十三章 陪皇伴驾并州行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春正月癸卯日(初二),卯时七刻。 洛阳宫乾元殿,李治高坐龙案,两侧是千牛卫。中郎将武康为首,穿红色武官服,拄御赐千牛刀,站在御阶左边。堂下文武百官,文东武西分站,可谓满堂朱紫贵。 熟悉的面孔中,少了侍中辛茂将,去年十一月中,老辛撒手人寰。听他独子说,是风寒病死的,享年七十五岁,也称得上高寿。如此品行端正,拜相只有一年,令人难掩唏嘘。 朝会时间到,千牛备身通传,苏定方着戎装,亲押都曼上殿。去年十一月底,西征军回到碎叶城,直接宣布散伙。安西兵回龟兹,回鹘兵回漠北,老苏带九百骑兵,快马加鞭班师。 李九急着旅游,不能耽误行程,只能辛苦卫士。开拔一千一百骑,班师时不到九百,两百兄弟袍泽,长眠在平叛战场。不幸中的万幸,婺营保安没阵亡,只轻伤三十二个,运气好到爆棚。 押解俘虏上殿,李九训斥几句,群臣开始表演。全部喊打喊杀,要求闹市斩首,用来杀鸡儆猴。都曼很不乐意,老苏赶紧求情,说出劝降经过。李九假惺惺的,全了老苏的信义,同意赦免都曼。 赤裸裸的打脸,百官大多黑脸,已经恨上老苏。李九再次颁旨,老苏平叛有功,罢左骁卫大将军,升左武卫大将军。邢州钜鹿的实封,再增食邑五百户,赏赐财物无数。 十六卫大将军们,表面上平起平坐,实则有高低差距。左右卫地位最高,统领六十折冲府,左右武侯卫次之,然后是左右武卫等。唐朝以左为尊,是以左卫大将军,略高于右卫的。 李九照顾苏定方,却会收拾武康,拿他杀鸡儆猴。罢左领府中郎将,加检校左领府将军,临时的千牛将军。至于是否转正,什么时候转正,或者一撸到底,全看李九心情。 没有实际赏赐,反而罚俸半年,能把人心疼死。左千牛卫将军,官级从三品,年俸禄三百贯。折合成人民币,大概百万左右,直接罚走五十万。不过没关系,你的好媳妇,不会让我挨饿,会给私房钱的。 武康很郁闷,往后的半年,要靠媚娘接济,及妻女食邑生活。男子汉大丈夫,天天吃软饭,必沦为笑柄。估计在穿越界,我混的最丢人,沦为了穷光蛋。 皇后非常给力,献俘仪式第二天,派心腹太监登门。送来两斗珠宝,三十片金叶子,都是她的私房钱。同时放出狠话,尽情的糟蹋吧,花完再找我要,阿姊养着你。 武康很欣慰,古往今来的女人,都有扶弟魔倾向。重新穿上紫袍,小晴和闹闹乐坏了,夙愿再次达成。另外还有好处,和同僚们聚餐,他们主动结账。 包括许敬宗、李义府,这俩视财如命的,只要和他吃饭,也都主动结账。特别是苏定方,当天派苏庆节,送来两钟粟米。武康哭笑不得,虽被罚俸半年,锅还是能揭开的。 平淡生活继续,和妻女过上元节,确实比婺州热闹。到了正月二十三,李九挑选官员,共同巡幸并州。包括苏定方,所有的宰相,十六卫将军等。武康是千牛将军,是李九的保镖头子,肯定要保驾护航。 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从洛阳出发,经同州郃阳县,过怀州和泽州,过长平关和潞州,最后到并州太原县。此驿路称为西线,全长八百里,是洛阳去太原的捷径。 正月二十八,到达长平关,据说秦国将军白起,在此坑四十万赵卒。离开长平关,媚娘开始败家,凡是遇见的路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部赏玉帛两丈。 李九为挽回损失,派人过来传话,扣除全年俸禄。以后每年俸禄,全部扣一半,给二丫做脂粉钱。给出的理由:不忍新城颓废,离开长平关时,已经给她指婚,下嫁韦正矩。为保她的名节,二丫的身份,是长孙诠女儿,会去韦家生活。 武康欣然应允,琢磨搞些产业,所有挣来的钱,给女儿们做嫁妆。李九对新城很好,无论洛阳宫,还是并州行,都带着新城。韦正矩也出身名门,父亲是彭城郡公,曾担任李建成家令,属于京兆韦氏东眷房。 队伍继续行进,继续发放福利,沿途所过州县,赦免流刑以下,清空所有牢房。二月初十午时,到并州太原城,继续送大礼包。首先大赦并州,祭奠五品以上,那些为国捐躯,葬身并州的武官,给其子孙赏赐。 八十以上的耆老,版授刺史和县令,其实就是虚名,没有实际好处。同时赐酺三日,就是三天之内,允许聚会喝酒。唐朝的百姓,可以独自喝闷酒,不能三人聚饮。然而这条政令,基本形同虚设。 每天陪着李九,参加各种活动,既无聊又无奈。忙到二月底,确定在三月初五,媚娘在晋阳宫摆宴,宴请亲戚故旧。这才是重头戏,或者说此行目的,向街坊四邻炫耀。 曾经的野丫头,飞枝头变凤凰,现在衣锦还乡。圣人会宴请男宾,女宾跟我去内殿,咱们算个总账。所有帮过我的,不吝赏赐;所以欺负我的,等着颤抖。 到了三月初二,武家的老宅里,媚娘召集亲戚,向他们介绍武康:这是我从父弟,姓武名康字变之,今年二十六岁。当年隋末乱世,叔父与阿爷分离,迁徙睦州雉山县。然而苍天有眼,姊弟再次重逢,特来认祖归宗。 所谓的从父弟,即有共同祖父,也就是堂弟。亲戚纷纷夸赞,有个八十的老人,说武康酷似祖父。媚娘眉开眼笑,当场赏玉帛两匹,外加赏铜钱两贯。 彻底炸开锅,亲戚品头论足,无不言辞凿凿。说他就是武家人,和武士彟太像了,全部得到了赏赐。武康很郁闷,不是认祖归宗,是数典忘祖。不过话说回来,不知祖上是谁。阿爹是孤儿,被武姓收养,所以跟着姓武。 等福利发送完,媚娘拉着他,逐个介绍邻居。武康差点哭了,吃鼻涕的娃子,辈分竟是九叔公;呀呀儿语的孩子,是他二大爷;襁褓里的婴儿,是他十三祖父。 介绍完全部,各个是长辈,二大爷辈分最低。武康生无可恋,咱家的街坊辈,低的令人发指,只能做孙子吗,这谁顶得住啊。忍了又忍,没说出那句话:我想和你断绝关系。 小晴和闹闹两个,表现的很正常,不失礼仪打招呼。武康捏着鼻子,挂上和煦的笑,含糊不清喊外祖。按理说不应该,一般辈分的高低,取决人丁是否兴旺。人丁越旺,辈分越低,咱家快绝户了,辈分应该高的。 认祖归宗完毕,送走远房亲戚,媚娘假意训斥:“瞧你那出息,辈分就这样,谁也没办法。另外圣人下旨,间原坊的孙婆婆,加封太原郡君,实封两百户。间原坊改长寿坊,你们过去传旨,同时诊治小晴。” 武康稍稍回忆,知道她是谁了,去年出征之前,媚娘提起过她。九十三岁耆老,眼不花耳不聋,有名的妇科大夫,专治不孕不育。小晴来并州,最主要的目的,是让她检查身体。 见媳妇红了眼眶,武康赶紧圆场:“还是算了吧,这种事不好说的,何必徒增烦恼。我们已经有闹闹,身体肯定没问题,怀胎是早晚的事,您就不要担心了。” 媚娘态度坚决,安慰小晴道:“你也别难过,之前没问题,不代表现在。昔日康郎落难,你硬闯百杖林,受了很重的伤。阿姊很是怀疑,是那次留了暗伤,导致不能怀胎。” 气氛开始压抑,武康抱起女儿,站在媳妇身边。见她们泫然欲泣,心里也不是滋味,看向媚娘说:“若果真如此,更没必要检查。小晴因我受罪,此生必不弃妻,哪怕她无法生育。您就别操心了,男孩女孩都一样...” 媚娘不禁暴走,巴掌甩了出去,又僵硬在半空。接过泪汪汪侄女,草草安慰几句,继续训斥武康:“别胡说八道,女儿是外家人,将来你老了,子嗣才能养老。女儿若嫁外地,你就算死家里,她们也不知道。” 这话很扎心,简直火上浇油,闹闹直接哭出声。媚娘很尴尬,赶紧温言安慰。安慰完小的,再训斥大的:“我是一家之主,明天必须去,我陪着你们。” 简直胡说八道,嫁出去的闺女,凭啥做一家之主?武康懒得反驳,小晴接过话说:“还是去看看吧,自从夫君出征,整日寝食难安。让孙婆婆诊治吧,若是我的问题,就许夫君纳妾...” 说罢掩面而泣,哭的很伤心。武康揽她入怀,满满的无奈,哀求武媚娘:“您老别闹啦,已经闹哭两个,还要弄哭我吗?咱明天就过去,也都别想太多,检查完再说。” 媚娘翻白眼,语气很不忿:“我是为你好,瞧你那德行,不识好人心。今晚好好准备,我回去求陛下,也带新城出来。她整天不见人,也不梳妆打扮,像疯子似的。” 武康再感揪心,猛药没效果,新城犟的很,长孙诠有什么好?正想说些什么,又被媚娘打断:“也别太担心,自从圣人指婚,情况好了许多。最近这些天,开始挽发髻,也在宫里走动了。” 看来猛药有用,她是个善良的,得知下嫁韦正矩,便信了我的话。希望历史改变,嫁给韦正矩后,多多控制脾气。她多活几年,二丫能幸福几年,我也减轻罪孽。 媚娘没呆多久,飘飘然的走了,留下个烂摊子。哇哇两声哭,武康哆嗦两下,要了我的亲命。不到半分钟,涌进大批人,是婺营的兄弟。以钱顺为首,手里提着刀,个个凶神恶煞。 瞎添什么乱,武康瞪起眼,淡淡的吩咐:“明天皇后微服,我们家和新城,都会陪伴左右。地点城东间原坊,目标孙郎中的家,你们倾巢而出,等级为红色警戒。钱顺去通知老楚,暂停监视工作,全部加入安保。” 众人应诺离开,钱顺见此情景,纠结数秒,看向闹闹,和颜悦色:“爷娘有话说,闹闹最乖了,咱去荡秋千吧。顺子叔保证,大佬安慰了夫人,肯定来找我们。” 闹闹很懂事,挣脱父亲怀抱,和钱顺离开。武康长出口气,决定先哄大的,拍胸脯保证:“小晴不要难受,你身体没问题,咱们再接再厉,肯定会怀胎的。” 然而并没卵用,哭声更响了。万般无奈下,被迫放大招,站在科学角度,摆事实讲道理。夫妻不能怀孕,责任不全在女方,男人也有可能的,可能是我的问题。 你要是不信,就请皇后调查,就在太原城里。肯定会有妇人,因为不孕被休,再嫁给别的男人,结果生俩胖小子。最后口干舌燥,总算安慰好,赶紧补充水分,出去安慰小的。 小晴如影随形,两人竭尽全力,安抚好闺女。武康使眼色,钱顺立刻告辞,小晴却冷笑,盯着钱顺说:“你和闹闹亲昵,肯定得知原因。所以明天之前,呆在院子里,哪都不许去。” 诡计被识破,武康很尴尬,想让他去间原坊,交代孙婆婆慎言。狠狠瞪过去,板起脸训斥:“还愣着做啥,听从夫人安排,明天出发前,别让我看见你。” 钱顺如蒙大赦,武康如坠冰窟,媳妇太精明了,完全不给机会。等钱顺离开,她形影不离,上茅房也跟着。还是放弃吧,果断呆屋里,等到夜里睡觉,她还死死抱着。 第二天清晨,乌篷车开来,媚娘新城联袂。媚娘带着李显,新城带着二丫,都是简装出行。自从出征回来,首次见到新城,确实消瘦很多。两人确认眼神,新城偏过头去,貌似形同陌路。 小晴带闹闹上车,让武康坐车辕,充当车把式。她非常在意,为防止串供,无所不用其极。也非常害怕,怕检查结果不利。其实无所谓的,就算不能生育,抱养 孩子就行。 因为皇帝临幸并州,百姓们想沾龙气,便四面八方涌入。左右武侯卫,左右领左右府,负责维持秩序。各个交通要道,禁止马车通行,间原坊也在其中。武康不想搞特权,和媚娘商量下,决定步行过去。 不到半分钟,悔青了肠子,还是搞特权吧。三人异口同声,果断的拒绝他,乖乖抱孩子吧。于是左臂抱闹闹,右臂抱李显,脖颈骑二丫。缺心眼儿的二丫,抓着他的发髻,不停吁吁着,就像赶牲口。 耍猴戏的造型,回头率超高,人群响起沉笑。三个女人慢行,遇到新奇东西,也会驻足观看。武康愁眉苦脸,忽然间发现新城,那惆怅的脸上,闪过一丝浅笑。 不禁当场懵逼,大唐版蒙娜丽莎,漱玉竟然笑了。武康乐的想哭,迫不及待吩咐:“二丫多吁几声,驾、窝、得儿连着来。你喊的越久,阿爷越疼你,现在赶紧喊。” 人群哄堂大笑,武康浑不在意。二丫很害羞,见阿姊瞪眼,委屈的闭上嘴。三妇人翻白眼,新城缓缓抬头,交代女儿道:“不要失礼,老实坐上面,当心掉下来。” 二丫清脆应诺,武康再次欣慰,女儿没有恐惧。这表示着,心情差的新城,并没迁怒二丫。 众人继续前行,不到三分钟,又被恶心到。三个绝色美妇,还其乐融融,肯定招人嫉妒。这个世界上,不乏仗势欺人者,会有人搞事的。有个年轻人,穿绫罗绸缎,带众多仆人,拦住他的去路。 人模狗样儿的纨绔,视线扫向三美妇,顿时流出口水。武康轻声咳,藏暗处的保安,并未轻举妄动。三人城府极深,个个面无表情,回以蔑视眼神。 年轻人败下阵,抬头看武康,嬉皮笑脸道:“兄台艳福不浅,三妾室貌美如花,简直羡煞旁人。兄台请开价,我全部买下来,绝不让你吃亏。” 这个混蛋小子,胆子挺大嘛,圣驾就在太原,还能如此嚣张。挂上和煦笑容,淡淡的说道:“兄台误会了,他们不是妾,是女兄和女弟,还有我的发妻。” 此处应有装逼,武康呵呵笑道:“兄台相貌堂堂,伸出绫罗绸缎,也是富贵人家。目光直盯妇人,行为很失礼,请兄台自重。若无其他事,还请让开路,我们有要事。” 纨绔瞬间暴走,剧本恢复正常,指着鼻子叫嚣:“该死的田舍奴,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教训我?实话告诉你,乃翁的大伯,就是右武卫大将军。给乃翁识相点,你女兄和女弟,我都要...” 忽然响起怒吼,是巡逻的武侯卫,男子心有不甘,狠剜武康两眼,带狗腿子离开。武康哑然失笑,慕容宝节的侄子,难怪如此嚣张。貌似想到什么,快速轻咳三声,尴尬的解释:“被口水呛了,不碍事的。” 众人嗤之以鼻,媚娘却放慢脚步,煞有介事道:“这种纨绔子弟,满大街都是,康郎不必介怀。等回到皇宫,我知会慕容宝节,让他好好管教,省的丢人现眼。” 武康浑不在意,呵呵笑道:“还是算了吧,穿新鞋不踩狗屎,那种小喽啰,不配咱们出手。再有二里路,就是间原坊,都注意安全,咱们速去速回...” 拥挤的大街上,十几个狗腿子,给慕容庆开路。慕容庆想到美妇,一时心痒难耐,激动的脸色潮红。特别是他女兄,简直人间尤物,必须搞到手。 众狗腿心知肚明,给主人出谋划策,连连点头。就在这个时候,迎面急匆匆的汉子,不小心撞了慕容庆。狗腿勃然大怒,转身破口骂:“给乃翁站住,那个穿白衣的,撞了人还想走?” 然而不到半分钟,白衣消失在人群。狗腿气的跳脚,骂骂咧咧转头,刹那如遭雷击。慕容庆躺地上,身体不停抽搐,正心脏的位置,插着一把匕首... 第二十四章 即将发生的政变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春三月初一,戌时二刻。 太原城长寿坊,孙家胡同中段,两名更夫结伴。一人手中拿锣,一人手中拿梆,两人一搭一档。梆子敲两下,铜锣响两声,然后异口同声: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走到胡同口,拿锣的突然停住,转过身四下查探。高举手中灯笼,望着前方大院,片刻后嘀咕道:“七郎你发现没,刚才有黑影闪过,好像闪进孙婆家。” 拿梆的木然摇头,为了安全起见,提灯笼走过去,仔细检查门口。检查完直起身,没好气儿的自责:“你别大惊小怪,圣人临幸太原,左右武侯日夜巡逻,谁也不敢犯夜。就算歹人出没,也不会冒犯孙婆,不怕遭雷劈吗?” 拿锣更夫迟疑,很快颔首赞同,七郎说的有理。孙婆救死扶伤,一生活人无数,百姓称其“活菩萨”。并州地痞无赖,都不敢冒犯她,会遭报应的。两人相视摇头,离开孙家胡同,继续打更报时。 挂院墙的武康,轻轻合起匕首,你们俩的对话,救了你们的命。小心翼翼落地,摘精钢袖珍弩,瞄准西北方向,那是狗窝所在。左手拿探路石,用力的甩出去,狼狗听到动静,迅速冲出窝棚。 两颗浅蓝球体,是狗的反光眼珠,提供最好靶子。不待它叫出声,果断扣动弩括,左边篮球消失。劲弩直穿后脑,声响微不可闻,护院狗死于非命。武康收起袖弩,按照白天记忆,从角门进入后院。 西北边书房里,亮着昏黄灯光,武康蹙起眉头。小心翼翼靠近,隐身在门槛外,附耳轻贴窗棂,却听苍老声音:贵客既然来了,就进屋说话吧,老身年老体衰,不便出门迎接。 武康不再迟疑,推门迈进门槛,抬眼直视过去。老妪白发苍苍,满脸的老人斑,白眉搭在两腮,死鱼眼黯淡。身材瘦骨嶙峋,双手干枯蜡黄,正是名医孙婆。 找到了正主,先躬身行礼,端坐木榻前。拿出一片金叶,放矮桌上说:赔给你的狗;再数出十片,压在上面说:感谢白天的隐瞒;再拿全部金叶,放在矮桌中间,取下腰带匕首,压在金叶堆上。 孙婆婆从容不迫,扯动干裂嘴唇,声音越发沙哑:“贵客所料不差,令妻不能生育,确是重伤所致。今日选择隐瞒,一来医者父母心,二来为了保命。” 低眉扫匕首,抬眼看武康,不紧不慢道:“老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可医的妇人,给其开药方;不能医的妇人,才会据实以告。可是面对将军,老身必须隐瞒,你的杀气太重。老身可断言,当时道出实情,此刻人头落地。” 武康听闻此言,虽然早有准备,依旧心如刀割。媚娘说对了,小晴闯林重伤,落下后遗症,丧失生育能力。不由悲从心来,悔恨与自责,占据整个心房。 李淳风的批言,我的子嗣艰难,已经得到应验。小晴不能生育,我又不离不弃,不会再有子嗣。良久松开拳头,尽量放平心态,盯着死鱼眼说:“感谢您的坦诚,有治愈可能吗,我想听实话。” 短暂的沉默,孙婆颓然摇头:“身受致命打击,五脏六腑受损,仅仅无法怀胎,足可烧香拜佛。老身也不敢隐瞒,就算大罗金仙,也会无能为力。” 武康再次沉默,足足两刻钟,缓缓拿起匕首。放到金叶旁边,轻轻敲击刀鞘,不冷不热道:“明天去文水武宅,给我检查身体,检查结果如下:首次远征西域,不服当地水土,导致瘴气入体,丧失生育能力。” 孙婆陡然抬头,满脸不可置信,昏黄的死鱼眼,渐渐有了神采:“将军对令妻的爱,老身万分钦佩。将军应该知晓,妇人不能生育,人生必定惨淡。男子不能生育,后果更甚妇人,更会招来鄙夷。” 凝视武康,言辞凿凿:“将军风华正茂,仕途顺风顺水,不到三十岁年纪,两次任三品高官。若是背负此名,会被同僚轻视,会被百官排挤,定会影响仕途,还请将军三思。” 武康摆手打断,把狗金和感谢金,推到矮桌对面。手指金堆和匕首,语带淡漠与疏离:“这是我的私事,不牢外人费心,你只需作出选择。所谓的尊老爱幼,不是我的美德,我的耐性很弱。” 不到半分钟,干枯手伸来,扒走金叶堆。笑的比哭难看,自言自语道:“越富越吝啬,越老越怕死,老身九十三,还想多活几年。隋末乱世纷争,夫君和众乡亲,被杀在乌衣巷。他英年早逝,我要为他而活。” 您老看的透彻,短短几句话,道出人生百态。匕首挂在腰间,起身道谢告辞,轻掩书房门,离开孙家宅。翻越长寿坊墙,听从孙婆建议,绕道走乌衣巷。 死人多的地方,活人都会敬畏,特别入夜之后,更夫不敢打更。宽阔的巷子里,一派阴森与寂静,只能听脚步声。武康浑不在意,做为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的人屠,岂会惧怕鬼怪? 今晚冒险出来,确定媳妇病情,决定逼孙婆上门,是经深思熟虑的。孙婆德高望重,她说不能生,我就不能生。彻底安抚媳妇,断绝她胡思乱想,保证安稳的生活。同时杜绝媚娘,往家里塞女人,她也会对小晴更好。 最为重要的是,借此天赐良机,保住身家性命。因为长孙无忌,李九对外戚门阀,可谓深恶痛绝。诛杀长孙无忌,贬黜武家兄弟,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出三年五载,他会对我出手,要么贬黜出京,要么痛下杀手。之前寄希望于,李九风疾复发,媚娘能掌大权,从而保住性命。可西征结束后,经过冥思苦想,觉的不大可能。 按照历史走向,将进入帝后争权,媚娘会一败涂地。李九提拔的宰相,诸如上官仪、阎立本等,重用武将王方翼,都是她的眼中钉。这也就是表明,李九直到驾崩,都是大权在握。 若我不能生育,他会掉以轻心,会消除浓浓戒心。门阀世家的形成,联姻是重要途径,不能生育的外戚,永远成不了气候。武康甚至认为,李九会因此重用,还会有意外收获。 只要熬死李九,才会彻底安全,媚娘不会害我。想到这里,不禁苦笑,本来是糟心事,却能大做文章。无论好事坏事,都榨取剩余价值,越来越像政客喽! 唯一的坏处,会遭人白眼,不能生的男人,会贴无能标签。哪怕千百年后,更加开明的后世,也会被戳脊梁骨。不过无所谓的,我行我素惯了,懒得在意别人。 与家庭和睦,身家性命想比,这都不叫事儿。回家先说服小晴,不要过继养子,不答应就睡服。悠闲漫步乌衣巷,忽听轻微脚步,瞬间闪身墙根,见两丈外的黑影,行迹异常可疑。 他鬼鬼祟祟的,走到东边院门,轻轻敲击三声,如此静谧的巷子,显得异常刺耳。很快不到半刻,院门吱呀打开,黑影左顾右盼,快速闪入院内。武康暗松口气,自己全身黑衣,并没被他发现。 等院门关闭,瞬间来兴趣,给黑影开门的,绝对是个女人。脑中开始恶补,野鸳鸯偷情,貌似很有意思。八卦火越烧越旺,外加心情不错,便咧嘴怪笑,决定偷听墙角。 男人不分年龄,都有幼稚的心,五十岁的老爹,只要路上有石子,都会踢上几脚。刚才黑影进门,没有听到狗叫,自己不会暴露行踪。于是来到院外,憋口气猛起跳,牢牢抓住墙头,翻身跳入院内。 隐身在窗户边,听暧昧的娇 喘,偷窥欲得到满足。屋里战斗激烈,男人气喘如牛,女人娇喊思训。武康不禁诡笑,怪不得男声熟悉,竟然是杨思训。 官拜右屯卫将军,此次李九巡并州,他也是陪驾将军。出身弘农杨氏,其父亲杨恭仁,高祖和太宗的宰相,死后陪葬昭陵;其叔父杨师道,是太宗的宰相,尚桂阳公主;其祖父观王杨雄,是隋朝的大人物,杨坚父子的本家。 他和媚娘关系匪浅,媚娘的母亲杨氏,是前隋杨达的女儿。而杨达与杨雄,一母同胞亲兄弟,媚娘和杨思训,可以说是表兄妹。他本是右领军卫将军,沾了媚娘的光,提拔右屯卫将军。 而弘农郡杨氏,累世联姻李唐,是李唐的拥趸者。玄武门政变时,李二杀李元吉,纳弟媳杨氏为妃。不只是她的貌美,更因弘农杨氏出身。倘若纳其为妃,可得杨家支持,必须稳赚不赔。 杨氏委身杀子仇人,其实无能为力的,她只是个女人。就像非洲狮群,战胜的雄狮,都会杀死幼狮。母狮也无能为力,只能选择和新雄狮,共同繁衍后代。 房内突然暴喝,瞬间风平浪静,武康瞠目结舌。还不到五分钟,亏你还是将军,简直丢人现眼,乃翁强你二十倍。一时兴致缺缺,本欲起身离开,却听老杨说话:我的小心肝,老夫与宝节兄,孰强孰弱啊? 女人嘻嘻媚笑,嗲声嗲气夸赞,比慕容匹夫强多啦。武康紧咬牙关,不让自己乐出声,这是一对逗比啊。兴趣再被勾起,宝节是慕容宝节,官拜右卫大将军。 宝节兄够倒霉的,他养的外室小妾,在和杨思训劈腿,头顶一片草原。他侄儿慕容庆,就在今天上午,带狗腿逛街时,被杀死在闹市,匕首捅心而亡。 右卫大将军的亲侄,光天化日被杀,圣驾幸并州之际,是赤裸裸的打脸。李治彻底暴走,立刻传下诏书:马上成立专案组,神探狄仁杰任组长,必须旬日内破案,为大佬挽回尊严。 武康也被牵连,因为今天在街上,两人曾发生口角。给媳妇检查完,回到家才发现,狄仁杰等候多时。得知慕容庆被杀,着实被震撼了,感觉自己被人坑了。 例行问话结束,武康当即表示,有人栽赃嫁祸。我们轻微口角,鸡毛蒜皮小事,犯不上动刀杀人。就算我想弄死他,也不会被马上出手,明显授人以柄嘛。刚刚发生口角,就派人做掉他,我才没那么傻。 媚娘和新城作证,从早上到现在,我们形影不离,康郎没作案时间。至于派人行凶,更是无稽之谈。队伍有皇后和公主,安保工作大于天,增人手尚且不及,不可能分兵行凶。 分析的合情合理,狄仁杰深以为然。既没作案时间,又没作案动机,排除武康的嫌疑。同时给出分析:凶手异常专业,匕首贴第五肋骨,直接刺入心脏。那里距心脏最近,皮肉也最薄弱,相当干净利落。 媚娘暴跳如雷,也下达死命令,必须找出凶手。老娘倒要看看,哪个不开眼的,敢陷害我的康郎。天塌不惊的她,只要涉及武康,都会失去理智。狄仁杰立刻拍胸,保证完成任务,然后带专案组离开。 屋内再起战局,武康兴致缺缺,诸如偷情和劈腿,在脏唐屡见不鲜。本想再次离开,忽然间又想到,宝节和杨思训,曾推动唐律修改。现在的《贼盗律》,投毒杀人判绞刑。恰巧就是今年,李九修改此律,投毒判处斩刑。 绞刑是吊死,可以留个全尸;斩刑是砍头,不能留下全尸,量刑更加严重。后世和李令月聊天,她说《贼盗律》的修改,正是他们引起。起因是场政变,胎死腹中的政变。 所以去年出征,才会通过太监,提醒媚娘幸并州时,千万提防这俩人。至于什么政变,针对谁的政变,小令月并未明说。武康也想不通,史书上并未记载,感觉子虚乌有。 没心情听墙角,开始冥思苦想,政变是针对谁的。屋内再次消停,武康陡然瞪眼,豆大汗珠滑落。无论弘农杨氏,还是燕国慕容氏,都是典型的关陇门阀。 关陇门阀扶植李唐,政变不会针对李九,肯定针对媚娘。趁李九在并州,护卫力量薄弱,图谋发动政变。就像马嵬坡事变,逼李隆基杀杨贵妃,逼李九赐死媚娘,换关陇系的皇后。 你们这些人,统统都该死,武康笑容狰狞。看来准备没白费,我武康会让你们,付出血的代价。一时千头万绪,再没心情八卦,悄悄闪出小院,消失在夜色里。 可惜他不知道,接下来的对话,是多么的重要。云雨再次停歇,狗男女耳鬓厮磨,女人娇声道:“郎君让奴传话,慕容庆闹市被杀,给了最好的借口。嫁祸在武康身上,以清君侧为借口,最为名正言顺。” 男人沉默良久,敷衍着坐起身,坐在床头沉思。女人靠过来,依偎他怀里,轻抚他胡须,嗲声嗲气道:“我的爱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上面的人说了,等事成以后,应允杨家的好处,不会缺少分毫。” 杨思训不置可否,纠结了老半天,终于点了头。抬头望窗外,渐渐眯双眼,忽然想到武康,很快蹙起眉头。心中有种感觉,他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带警惕与杀气,好像洞察了先机... 武康隐身黑夜,绕过无数巡逻,安然回到家中。从后门进院子,还没走出五步,闪出五道黑影。明晃晃的横刀,占据绝佳位置,将他死死包围。不到十秒后,黑影闪入夜幕,已经认出了大佬。 直到进入主卧,先后被九队包围,一队比一队人多。幸亏制定了规矩,若有外人闯入,不可弩箭射杀,必须要抓活的。若非如此,早就沦为刺猬,那就太搞笑啦。 换上睡衣睡袍,看空荡荡大床,悄悄溜到东卧。来到小床边,媳妇和女儿,相拥呼呼睡。今晚要感谢女儿,是她缠着媳妇,才有机会脱身。温馨爬上脸,亲吻母女额头。 尴尬随之发生,四只小眼睁开,两声惊呼响起,两团暖玉入怀。真想自抽耳光,媳妇笑撵如花,嗲声嗲气撒娇:“夫君独守空床,是奴奴的不对,不要回去了,就在这里睡吧。” 闹闹里刻欢呼,拉着往床上拽,武康生无可恋。这么大的闺女,总缠着老爹睡,真的很不合适。无奈躺在中间,被迫左拥右抱,眨眨眼无奈道:“这是最后一次,都乖乖的睡觉,我要想些东西。” 母女乖巧点头,每人抱条胳膊,依偎的更紧了。武康轻闭双眼,继续发散思维,很快得出结论,杨家与武家,关系很微妙。文川武氏是当地小姓,与世家弘农杨氏,门不当户不对。 武士彟贩木材致富,资助李渊太原起兵,因此深受器重,官拜应国公。原配相里氏卒,李渊亲自择婚,续弦杨氏为妻。武家这才挤入,李家、韦家与杨家,这个婚媾集团。 媚娘十一岁时,武士彟突然病逝,武家对其母女不敬。杨氏并非原配,又无男孩传承,自从武士彟死后,母女相依为命,经历坎坷无数。可媚娘的舅家杨氏,几乎不闻不问,没提供任何庇护。 后来媚娘得势,迫于母亲所求,只能提拔杨家人。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媚娘与舅家人,不会有亲情的。武氏兄弟被报复,无意间杀鸡儆猴,杨家也战战兢兢。 所以弘农杨氏,与关陇系的利益,大于与媚娘的利益。他们心中的皇后,是杨家女儿,不是外甥女。会参与政变,也在情理之中,该死的白眼儿狼啊。 想到这里,陡然睁眼,盯着帷帐,无声狞笑。若我是慕容宝节,会在这月初五,媚娘宴请亲戚时,果断发动政变。脑中勾勒线条,描绘政变蓝图,笑容越来越放肆... 第二十五章 不能生育的风波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春三月初二,辰时七刻。 太原城南文水坊,武士彟并州老宅,宽敞的客厅内,气氛极度尴尬。今天清晨时分,皇后车驾来到,媚娘气势汹汹。几个贴身婢女,抱来大堆卷轴。堆在客厅主位上,武士彟的遗像前,足有七八十卷。 有卷平铺桌面,画着孪生姐妹,小模样挺可爱。媚娘指手画脚,滔滔不绝介绍:“弘农杨氏出身,正值二八年华,姊妹相差半刻。脸蛋水灵妩媚,身材婀娜玲珑,屁股大好生养。康郎喜欢哪个,阿姊帮你纳了,要不两个都要?” 武康瞠目结舌,如此美妙福利,以前梦寐以求,现在避之不及,不能自毁誓言。昨天的检查结果,孙婆婆亲口说,小晴身体没问题。你是我干姐,不是我亲妈,瞎添什么乱啊? 小晴垂首缄默头,贝齿轻咬朱唇,应该很难受吧。媚娘浑不在意,打开新的画卷,撮合新的类型:“京兆韦氏正房,模样温婉可人,知书达理博学。虽年近二十七,却是完璧之身,这个怎么样。还是看不上,那咱接着挑...” 接连开十三卷,不得丝毫回应,耐心被消磨光。媚娘彻底暴走,啪的拍了桌子,冷脸横眉咬牙。武康低眉顺眼,你骂任你骂,你打任你打,就是不接话茬。 媚娘改变策略,跪老武遗像前,捂着脸哭诉着:“阿爷看到了吗,您三弟的一脉,就要绝后啦。都是女儿不孝,愧对您和叔父,愧对列祖列宗。康郎二十六岁,依旧没有子嗣。我的老天爷呀,并州文水武家,造了什么孽啊?” 武康彻底懵逼,演技略显浮夸,痛苦与悲伤,是由内到外的。揉揉阵痛脑袋,跪在她左边,低声下气解释:“孙婆婆也说了,小晴身子无恙,不要揠苗助长,子嗣总会有的。” 小晴跪在右边,噙着泪作保证,关于夫君纳妾,全凭阿姊做主。媚娘不依不饶,不停的数落着,说小晴不懂事,不为武家着想。小晴不敢反驳,身子不停轻颤,泪水簌簌滑落。 场面极度尴尬,武康夹在中间,一时左右为难。此次并州之行,两辈子加起来,最糟心的旅游。研究结果表明,男人到九十岁,照样生儿育女。我才二十六岁,您着什么急嘛? 这时救星来到,钱顺匆匆报告,长寿坊孙婆求见。不孕专家来了,很快鸦雀无声,武康搀扶她们。媚娘吩咐快请,婢女纷纷上前,给她们打理妆容。 孙婆请进来,分宾主落座,她道明来意,煞有介事问诊。一番望闻问切,极其详细认真,最后得出结论:武康久居江南,突然远征西域,必然水土不服,导致瘴气入体,不能再次生育。 客厅落针可闻,现场除了武康,全都如遭雷击。孙婆昧着良心,摆出具体实例:东城的张三郎,因不孕怒休妻,同年娶了新妇。可是两年之后,新妇也没怀胎。被休掉的妇人,改嫁新的郎君,当年就怀上了,来年产下男婴。 西城的李四郎,北城的王二郎,都是这种情况。老身不打诳语,皇后若是不信,可派人去调查。其实万物孕育,是阴阳的调和,阴差或阳错,都是不行的。 长时间的沉寂,小晴首先回神,扑倒夫君怀里,哭的撕心裂肺。媚娘眼泪簌簌,比刚才的表演,更加真实动情。悲伤由内而外,绝对不是演戏,是真的伤心了。 哭声越来越大,媚娘低声呜咽,钱顺都掉泪了。武康很是尴尬,貌似玩过火了,给孙婆使眼色。随便留个药方,把戏给做全了,就火速离开吧,我会感激你的。 孙婆留下药方,由钱顺护送着,离开武家宅。媚娘终于清醒,命人誊抄药方,然后杀气腾腾,警告在场众人:今日听到的话,全部烂肚子里,哪个泄露半句,老娘诛他九族。 恐吓完收药方,擦干眼角泪,气冲冲离去。看着凶巴巴的,是找人拼命啊,不祥预感萦绕,武康咧嘴苦笑。没时间多想,马上安抚媳妇,柔声细语,好话说尽。 九牛二虎之力,俩腮帮子生疼,总算哄住了。这时闺女进来,媳妇悲伤再起,抱着闺女大哭。坑爹的小丫头,来的不是时候,再次安抚吧。媳妇言语哽咽,表示自己以后,会对闹闹更好。 这是意外收获,她类似多数母亲,多少吃闺女的醋,埋怨夫君太宠溺。现在万事大吉,生活即将圆满。我的三口之家,终于能其乐融融,这才是生活嘛。 安顿好她们,回到书房中,坐下闭目养神。钱顺纠结半晌,小心翼翼说:“大佬您别难过,顺子向您保证,肯定能治好的。另外谁敢嘲笑,我就砍了谁。” 滚你的蛋吧,武康豁然起身,高举书案镇纸。钱顺见势不好,转身撒腿逃跑,眨眼消失门外,又转身带上门。武康放下镇纸,翘起二郎腿,心里美滋滋。 缠人的武媚娘,不会再塞女人,家庭就会和睦,家和万事兴嘛。想起客厅里,千金名媛画像,当柴烧很可惜。那就废物利用,赏给兄弟们,出征时随身带,辅助解决生理需求。 然而到了下午,兴奋化作郁闷,噩梦终于来临。看着黑乎乎药汤,满脸哀求的媳妇,硬着头皮喝吧。等吃过晚饭,变成两大碗,分量加一倍。武康很想哭,是药三分毒,若这样喝下去,真得不孕不育。 不喝还不行,媳妇哭给你看,真是造孽啊。抽空问问孙婆,给我开的啥药,有没有副作用。捏鼻子喝完,刚放下药碗,钱顺匆匆报告,晋阳宫来人了。 马上去迎接,来到院子里,见到架子车。浓郁的药香,满车的药材,七八个婢女,提着大包小包。武康两腿发软,直接瘫倒在地。要了我的亲命,自作孽不可活。 一时鸡飞狗跳,宦官笑撵如花,亲自过来搀扶,公鸭般声音响:“圣人遣老奴言:卿公忠体国,两次征西域,不幸染暗疾,朕心甚愧矣。此乃圣人密信,武将军收好,老奴这就告辞。” 武康连道辛苦,小晴递金叶子,宦官美滋滋的,压低声音说:“将军有所不知,皇后向圣人哭诉,抱怨半个时辰。圣人痛心疾首,流下两行清泪,真让老奴心疼。” 你心疼个毛线,他是猫哭耗子,心里早乐开花了。武康诚惶诚恐,面向晋阳宫,连鞠躬三次,一副感激涕零。同时表达忠心,只要圣人有令,无论刀山火海,臣皆勇往直前。 打发走死太监,回到书房中,打开那封密信,很快笑出猪声。第一项福利,扣的半年俸禄,不仅悉数奉还,再多补半年的。第二项福利,改左右领左右府,为左右千牛府。检校左领左右府将军,改左千牛府将军。 左千牛府将军,还是正式职位,绝对的意外收获。所谓的左右千牛卫,此刻并不存在。唐高祖李渊,左右备身府;唐太宗李世民,左右领左右府;今年改“左右千牛府”,两年后改“左右奉宸卫”,最后才是“左右千牛卫”。 金华县开国县公,从二品的爵位,享受从二品待遇。加勋柱国,从二品的勋级,也享从二品待遇。所谓的勋级,是对作战有功的,给予的特别表彰。类似于现代军队,一等功到三等功,立功很多的人,称为战斗英雄等。 唐勋共十二级,上柱国最高,柱国次之。不论官职多大,哪怕是个小兵,只要上柱国功勋,就可享受正二品待遇。现代名词解释,特级战斗英雄,享受特殊津贴。 从三品千牛府将军,两个从二品勋爵,年俸禄近千贯。折合成人民币,三百五十万左右,不用再吃软饭。李九给出这些,表示在他心中,我的危险等级,大幅度降低。没有性命之虞,越想越开心,不禁放声大笑。 小晴听到动静,很快跑来书房,拿起密信阅读。读完放在书桌,努力挤出笑容,又是悲从心来:“现在加封爵位,还有什么意义,没有子嗣继承。” 武康喟然长叹,看来在她眼里,子嗣是最重要的。幸亏她不明真相,单看眼前状况,若是知晓实情,肯定会想不开。千百年的观念,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开导的。 揽媳妇入怀,轻抚着发髻,诚挚的道歉:“都怪我不好,没照顾好自己,害你受委屈了。也不要太担心,咱们慢慢调理,相信总有一天,老天爷会开眼的。” 小晴不停摇头,仰起泪眼哀求:“夫君你答应我,不要再出征了,战场上杀人,也有罪孽的。我们去求皇后,就当个文官,或者不当官。别再出征了,答应我好不好?” 可怜兮兮的样子,武康于心不忍,却也无可奈何。斟酌片刻,委婉说道:“其实出不出征,我说的不算,皇后说的不算,要看圣人的意思。若圣旨下达,谁也没办法的。” 小晴哭的更凶,武康生无可恋,只有万能的时间,才能抚平伤痛吧。李九那个腹黑,肯定让我出征,恐怕就在眼前。按照史书记载,今年会讨伐百济,苏定方还是主帅,我也逃不掉的。 接下来的两天,武康寸步不离,守在媳妇身边,生怕她想不开。感觉很郁闷,我才是病人,应该安慰我呀。钱顺带回消息,孙婆开的药方,是强身健体的,没有什么副作用。 武康不想再喝,找执勤的兄弟,你们轮着喝。弟兄们都哭了,说啥也不肯,跪在地上哀求,还要禀报夫人。真的很无奈,捏鼻子继续,接连的大补,都流鼻血了。 到了三月初五,媚娘在晋阳宫,宴请亲朋故旧。小晴愁容满面,打扮好闹闹,草草拾掇自己。武康跟在车边,检查随身装备,吩咐队伍出发,赶去城南宫殿。 钱顺上前,小声汇报:“苏先生答应了,以巡逻为借口,调动左武卫精锐,守晋阳宫外围。兄弟们各就各位,只要接到命令,就执行斩首计划,控制杨思训、慕容宝节。” 武康满意点头,天罗地网已布好,可爱的小丑们,尽情往里跳吧。今天负责内禁的,是左千牛府、北衙禁军;负责宫殿外禁的,是右卫鹰豹营,慕容宝节的部队。 所谓的北衙禁军,是李二的百骑,都是精兵悍卒。听令于皇帝,驻扎在太极宫北,玄武门外西内苑,是以称北衙禁军。十六卫的办公地,在太极宫南边,是以称南衙十六卫。 千牛卫和禁军,虽然都是精锐,数量却少很多。如果政变发生,不是右卫对手,只能尽量拖延。拖到老苏抵达,右武卫抄后路,与内卫南北夹击,就能瓦解政变。 轻抚千牛刀,咧嘴无声笑。慕容宝节、杨思训,放马过来吧,我的千牛刀,早已饥渴难耐。砍你们的脑袋,让关陇系明白,敢惹武家者,都会血流成河。 来到晋阳宫外,右监门卫将军,亲自例行检查。两人关系熟路,检查草草了事,拿到通行腰牌。车队进入内门,开到东边马厩,随从们原地等待。武康牵手闺女,与媳妇并肩,前往晋阳宫正殿。 太原城晋阳宫,是李唐的摇篮。隋炀帝大业十三年,李渊拜太原留守,领晋阳宫监,裴寂为副监。李世民想造反,怕李渊不答应,便找裴寂密谋。裴寂用职务之便,在李渊喝醉时,安排宫人侍寝。 外臣睡皇宫女人,哪怕只是婢女,也是妥妥的死罪。事后李二、裴寂捅破,李渊假惺惺啼哭,下定决心造反。三人共商大计,后来起兵成功,建立了唐王朝。 晋阳宫正殿边,媚娘的心腹婢女,迎接小晴母女。男宾在正殿,李九招待;女宾去内殿,媚娘负责。千牛备身李洋,杨再思和杜怀恭,个个挤眉弄眼。左千牛府备身侍卫,也都抿着嘴唇,想笑又不敢笑。 武康云里雾里,难道李九大嘴巴,把我的糗事抖出,那就太坑爹了。杜怀恭靠近,嘻嘻怪笑道:“真羡慕大佬,可以进殿饮宴。我们这些苦哈哈,只能拄着千牛刀,在殿外闻酒香。” 原来是嫉妒,这群混小子,羡慕死你们。我是皇后堂弟,也是衣锦还乡,当然有资格饮宴。武康呵呵两声,煞有介事吩咐:“都打起精神,我的将军刚转正,谁要捅娄子,我就收拾谁。” 说罢昂首挺胸,迈步走向台阶,却被李洋拦住。众人笑意更浓,杜怀恭手指宫人,小声的调侃:“走错了方向,圣人特意吩咐,您去内殿陪皇后,共同招待妇人。那么多美娇娘,应接不暇呀,羡煞旁人啊。” 众人忍不住,纷纷低声笑,幸灾乐祸啊。武康错愕几秒,也明白过来,该死的李九,是让我陪媚娘。堂堂男子汉,去招待妇人,把我当太监吗。乃翁能生育,若惹毛了我,睡了你媳妇。 脸黑成锅底,重重的咳嗽,众人立刻闭嘴。武康满意点头,转身走向内殿,没走出三步,身后笑声再响。这群龟孙子,大佬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跟随婢女八两,来到皇宫内殿,见到莺莺燕燕。媚娘兴致不高,貌似强颜欢笑,带着他家三口,向众妇人介绍。都是孙婆闹的,媚娘衣锦还乡,本该春风得意,结果索然无味。 无数亲朋中,有个年轻妇人,引起他的注意。约莫十八九岁,长着颗美人痣,是文水武家媳妇。夫君是文水县尉,出身弘农杨氏,是偏房妾室所生。 两人短暂对视,她目光有些躲闪,有紧张与恐惧。联想此次政变,武康可以确定,她就是内应。等政变爆发,她会劫持媚娘,提高成功率。或者她先出手,用卑劣手段,先制服媚娘。 有点儿意思骂,我倒要看看,你用什么手段,在我眼前得手。等介绍结束,媚娘吩咐开宴,拉着小晴母女,坐在北方主桌。媚娘坐主位,左边是小晴,右边是闹闹。 宫人上菜完毕,宴会正式开始,媚娘化身保姆,不时给她们夹菜。武康很欣慰,撒弥天大谎,收获的很多。媚娘对小晴,态度大转变,可能因为愧疚,和善了很多。 男女不同能席,武康守在角落,履行侍卫职责。目视扫视众人,政变嫌疑人,依旧很紧张,动作极不自然。八两送来粥碗,浓稠小米粥,满是羊肉菠菜,是小晴准备的。 武康点头道谢,接过筷子开吃,不到三分钟,清空大海碗。感觉被聚焦,陡然间抬头,见所有的妇人,都目瞪口呆。短暂的寂静,想起阵阵嬉笑。 武康嗤之以鼻,我是带兵打仗的,狼吞虎咽很正常,你们少见多怪。媚娘轻声干咳,笑声瞬间停止,她淡淡说道:“康郎军旅出身,与卫士同甘共苦,自然不拘小节。” 众妇人应诺,媚娘继续说:“圣人传下圣旨,并州的妇人,八十以上者,版授郡君,赐粟米玉帛。你们都是亲朋,赏赐自然会有,按亲疏远近,赏赐数量不同。” 她们起身道谢,宴会走到尾声,每桌派出代表,给皇后恭言敬酒。就是端酒杯过来,说几句拜年话。媚娘接过酒杯,与之寒暄几句,轻抿小口酒,或沾沾嘴唇。 武康看向主位,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的留意。嫌疑人的小动作,没能逃过法眼,在酒里下药了。轮到她敬酒,款款到桌边,祝皇后福禄安康,恭敬的递出酒杯... 第二十六章 胎死腹中的政变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春三月初五,辰时五刻。 太原城晋阳宫,南方承天门外,右屯卫将军杨思训,巡视完扈从卫队,回到临时办公地。吩咐亲卫上茶,盘膝端坐矮榻,低头看宫禁舆图。凝视左千牛府,想到那个怪人,越发心神不宁。 接下来的豪赌,真的很凶险,心中再起波澜。赌上家族前途,获不对称利益,到底值不值得。一时六神无主,抓出笔筒笔杆,直接丢在地上。打开腰间算袋,拿出十文铜钱,丢进青竹笔筒。 缓缓闭上双眼,双手合十祈祷,拿起笔筒摇晃,诚心占卜吉凶。这时屋门打开,杨嘉本走进来,看到父亲占卜,安静的站旁边。很快笔筒扣矮榻,噪音随之停止。 杨思训睁开眼,神情如临大敌,挪开手中笔筒,拨弄占卜钱币。共有十枚铜钱,只有一枚正面,“开元通宝”四字,显得格外的刺眼。拈起那枚铜钱,白脸黑成锅底,嘴里喃喃重复:一生九死... 见他失魂落魄,嘉本有些担心,凑过来准备安慰。看到那枚铜钱,忽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音问:“这铜钱很眼熟,应该是变之的,阿爷和他很熟吗?” 杨思训错愕,陡然间站起,带翻身前矮榻,脸色苍白如纸。杨嘉本吓坏了,赶紧伸手搀扶,却被摆手阻止。杨思训瞪大眼,死盯嫡亲长子,一字一顿问:“这是武康的?” 杨嘉本再次审视,重重点下头,言辞凿凿道:“铜钱周边打磨,锋利可切皮肉,变之称其金钱镖。我曾亲眼目睹,两丈开外的距离,他打出的铜钱,钉在箭靶红心。” 杨思训如遭雷击,握铜钱撒腿跑,找右屯卫中郎将。拉他到偏僻角落,咬牙切齿吩咐:“通知所有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给我找最快的马,现在就去找!” 中郎将疾跑离开,杨思训瑟瑟发抖,豆大冷汗滑落。手中怪异铜钱,是初二那天早晨,乌衣巷和赵氏缠绵,准备离开时发现的,就在西窗台之下。 抹掉额头汗,想到那个人,倒吸口冷气。我与皇后是表兄妹,他是皇后从父弟,应该和我亲近。可他看我的眼神,带着淡漠与疏离,若有若无的杀气,这很不合常理。 难道我们的计划,全在他掌握之中,否则不会跟踪我。想到那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再次如遭雷击,在中郎将帮助下,艰难爬上马背,狂奔去乌衣巷。 晋阳宫内殿里,武氏亲朋宴会上,美人痣小娘子,政变的嫌疑人,正向媚娘敬茶。媚娘伸手去接,武康悄然而至,截留热腾腾茶杯。轻轻放桌上,打量着美人痣,皮笑肉不笑:“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如此装逼的话,让嘈杂的内殿,瞬间鸦雀无声。众人不明所以,视线聚焦魁梧将军,媚娘也柳眉轻蹙。闹闹胆子很小,屁股离开板凳,藏在母亲身后,调皮的探出脑袋。 美人痣垂头不语,武康淡淡说道:“血流加速,脸色潮红;心跳加快,胸闷气短;呼吸急促,身体微颤。种种迹象表明,你现在很紧张,你这害怕什么?” 头垂的更加,颤抖更明显,媚娘也冷了脸。武康浅笑,继续分析:“文水县尉的妻子,弘农杨氏的出身,各种的大场面,早已耳濡目染,不该如此慌张。若是敬畏皇后,不敬茶就行,同桌八个人,不是非你不可。” 端起手中茶杯,放在鼻下轻闻,不紧不慢道:“从那边到这里,视线不离茶杯,让我非常奇怪。难道这杯茶水,加了特殊调料,小声的告诉我,加了什么啊?” 杨氏直接瘫倒,脸色苍白如纸,数道冷汗滑落。宾客集体失声,无不惊慌失措,有的起身离席。侍卫觉察异常,全部涌向内殿,伴随杂乱脚步声,快速控制局面。 千牛刀全部出鞘,众人战战兢兢,被控制在座位上,不敢动弹分毫。而杨氏的同桌,也是全部痴傻,甚至掩面呜咽。千牛备身崔神庆,小晴的亲哥哥,跑步来到主位,保护小晴和闹闹。 备身左右杨嘉业,杨思训的幼子,也跑向了这边。武康横出手臂,拦在他的胸前,指向东边角落。目光杀气腾腾,带着不容置疑。杨嘉业不明所以,见横刀微出鞘,一时心惊胆战,乖乖跑去角落。 两名备身侍卫,缴他的弓箭,左右监视着。武康松刀柄,媚娘轻咳提醒:“她们进殿之前,会被层层搜查,除闹闹和小晴,都会一丝不挂。宫人深谙此道,想带外物进来,几乎不可能。康郎你说说,她如何做到的?” 这个不好明说,俯身凑她耳边,如此这般解释。媚娘被恶心到,鄙夷看向杨氏,对心腹八两摆手。六个贴身婢女,架着杨氏离开。她如行尸走肉,没有半分反抗,看情况是认命了。 见媳妇有兴趣,武康也凑过去,也给她解释。小晴瞠目结舌,见夫君表情暧昧,想到闺房私密,直接羞红了脸。那恶心的模样,估计再没胃口,享受丰盛美餐。 约莫半刻钟多,婢女架来杨氏,直接丢在地上。八两怒气冲冲,递出手中纸团,小心翼翼汇报:“回禀武将军,肚兜里搜出的,经奴奴们确认,不是宫内之物。” 武康伸手接过,小心翼翼打开,瞪着眼仔细查,有残留的粉末。拿鼻子轻嗅,味道差不多,果然不出所料。偷眼瞧媳妇,扬扬手中纸,再次暧昧怪笑。小晴狠翻白眼,直接偏过头去。 气氛开始肃杀,媚娘脸沉似水,转头看向杨氏,咬牙切齿道:“你出身观王系,和阿娘是同房,若按辈分讲,我们是表姊妹。你是妾室所出,能嫁文水县尉,是沾了我的光,为何恩将仇报?” 杨氏面如死灰,嘴唇不停哆嗦,垂头保持缄默。媚娘强压怒火,眼中迸发杀气,盯着手指发呆。武康指茶杯,吩咐崔神庆:“抓只猫或狗,再请圣人移驾,这里有好戏看。” 崔神庆犹豫,凑过来小声说:“刚才听李洋说,长安加急公文,圣人和诸宰相,在关德殿议事。新罗使节也在,应该是军国大事,属下窃以为,不宜惊动圣驾。” 新罗使节与会,如果所料不差,是再次请求朝廷,出兵攻伐百济。看眼前的情况,确实不宜惊扰。先确定茶中毒,等到尘埃落定,再汇报李九吧。想到这挥挥手,示意速去速回。 开始发号施令,备身控制杨氏,防止畏罪自杀。等确定茶水有毒,便以她为突破口,揪出慕容宝节、杨思训。或许有意外收获,凡是预谋政变的,主谋不会只有两个。 尽可能的发掘,把关陇系头目,全部一网打尽,再杀个血流成河。转身看向媚娘,见他怅然若失,被打击很惨。早就告诉过你,舅家人不可信,他们是关陇门阀,更倾向门阀利益,不是你这外甥女。 很快一刻钟过去,崔神庆拎猫回来,抓猫腰放桌上。武康捏片羊肉,蘸在下药茶水里,放在猫咪旁边。花猫大快朵颐,呼呼吃掉肉片,不停的喵呜着。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五分钟过去了,花苗看想武康,看意思还想要。崔神庆有些懵,略微松开手,花猫向前猛蹿,目标是盘里羊肉。生龙活虎的样子,不像中毒呀? 再次抓紧花猫,武康再拿羊肉,长时间蘸茶水,丢在花猫脸上。同样的吃肉,还是啥事儿没有,这剧本不对呀。综合杨氏表现,以及诡异药包,茶水绝对有毒。 难道是剂量太轻,还是花猫太抗?武康不信邪,再次捏羊肉,摁进茶杯里,茶杯端过去。花猫边吃边喝,仍没中毒迹象,享受完羊肉,抬起头喵呜。 两刻钟过去了,还是仰猫头喵呜,赤裸裸的嘲讽。人猫互相对视,大眼瞪小眼,武康都懵了。跑龙套的也是演员,你的职业道德呢,为何不七窍流血,为何不瞪眼伸腿儿? 时间分秒过去,武康陡然转身,逼视瘫倒的杨氏。两人视线相接,都是瞠目结舌,都是不可置信。心里也都在想,为什么猫没死,这不可能呀。 武康咬牙切齿,扑街的小娘们,是不是被药铺坑了。如此关键时刻,你却买到假药,你咋不去死啊。现场极度尴尬,崔神庆轻咳,小心翼翼问:“花猫没中毒,接下来怎么办?” 宾客也明白了,茶水里没有毒,这就是场闹剧。杨氏放声哭,跪地上磕头:“我是冤枉的,皇后待我,恩同再造,不敢有加害之心。奴清白尽毁,玷污夫家声誉,辱没杨家名声,奴不想活了...” 说罢爬起来,跑着去撞墙,墙角两备身,赶紧拦住她。武康堪堪回神,什么情况嘛,我被无情打脸,剧本肯定不对。扭头看媚娘,表情很尴尬,不知如何解释。 宾客长出口气,原来虚惊一场,再次看向武康,带着鄙夷与怪异。媚娘轻翻白眼,不省心的小康,我给你收场吧。转头望向杨氏,打着官腔说:“康郎是千牛将军,排查安全隐患,是他职责所在,你们要理解。” 拿起桌上纸团,眼中闪过狠戾,风轻云淡道:“都是宫人大意,才让这团黄纸,在你们不知情时,被带进晋阳宫。康郎因此起疑,造成今日误会,都到此为止吧。表妹也别伤心,我会补偿你的。” 这句表妹叫出,给了天大面子,可别不识抬举。杨氏哭哭啼啼,重新跪地谢恩,几个婢女搀着,回到原来座位。媚娘吩咐八两,赏赐玉帛五匹,抚平她的伤痛。 乌云消散之际,平地波澜再起,李洋匆匆跑来。先对皇后行礼,然后焦急汇报:“乌衣巷发生大案,右屯卫杨将军杨思训,死在慕容将军外宅。初步断定是鸠杀,当事人有慕容将军,以及他的妾室赵氏。” 如同晴天霹雳,雷晕在场众人,杨嘉业呶一嗓子,哭喊着冲出去。武康骤然转身,与媚娘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事实真相。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就是场政变,针对武家的政变。 李洋急不可耐:“大佬别发呆,半个时辰后,并州衙审理此案。狄仁杰主审,圣人和众宰相,以及并州官员,都会在场旁听。李将军有令,让您率左千牛府,负责保卫事宜。” 如此正合心意,向媚娘告辞,转身大步离开。所谓的李将军,是韩王李元嘉,当初就是他和李勣,去婺州押解武康。左千牛府大将军,武康的顶头上司,两人关系很不错,经常喝酒聊天。 快速集合部下,一时思绪万千,此案来的太突然。正三品的大将军,鸠杀从三品将军,绝对的惊天大案。要说没有猫腻,二傻子都不信。此刻可以笃定,慕容宝节和杨思训,就是政变筹划者。 来不及细想,带领左千牛府,快速开进并州衙门。仔细排查州衙各处,不放过犄角旮旯,遣散工作人员,接手开庭事务。布置庭审现场,确保万无一失,等候圣人驾临。 狄仁杰首先来到,抱着厚厚的文件,正襟危坐书案后。千牛卫抬着尸体,押着嫌疑进殿,是慕容宝节和小妾。约莫一刻钟,李洋过来汇报,李九和宰相来了,众人列队迎接。 相关人员各就各位,狄仁杰开始问案,武康站李九身边,死死盯着慕容宝节。该死的老狐狸,出手很果断嘛,竟然杀人灭口。长孙无忌刚死,你们就跳出来,所有的关陇门阀,统统都该下地狱。 此刻听熟悉声音,武康瞬间明悟。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在乌衣巷里,与杨思训滚床单的。对于别人来说,此案匪夷所思,他却懒得关注。开始冥思苦想,串联来龙去脉。 李九巡幸并州,去年十月确定。也正是那个时候,以慕容宝节为和谐,众多关陇系巨头,共同谋划这起政变。打算趁圣驾幸并州,护卫力量薄弱之际,拉拢扈从将军们,逼李九废媚娘,立关陇女为后。 杨思训是扈从将军,他的支持或阻止,直接影响成败。他与媚娘有亲戚,媚娘戒备心更低,所以拉他入伙,政变胜算更大。在慕容宝节看来,杨思训可以争取,甚至是必须争取的,因为他也是关陇系。 惊堂木拍响,女人掩面泣,断断续续回话:“郎君很疼爱奴,安顿奴在外室,经常邀杨将军饮宴。杨将军总是埋怨,说郎君怠慢发妻,让郎君把奴卖了。奴便怀恨在心,就在今天辰时,鸠酒毒杀杨将军。” 狄仁杰冷哼,言辞凿凿道:“赵氏你在说谎,宝节并未听劝,对你宠爱不减。甚至扈从并州,也带你在身边,所以杨思训将军,对你没有威胁。根据本官调查,他们单独饮酒,你没伺候左右。难道你不怕,误杀宝节吗?” 在场旁听的人,都是成精的狐狸,赵氏错洞百出,没人会相信的。她就是替死鬼,替慕容宝节背锅,从而掩盖什么真相。李九的目光,看向慕容宝节,带着不解与痛惜。 慕容宝节长叹,看着狄仁杰说:“人是我杀的,我早就知道,他和赵氏有染。我们是老友,也曾提醒过他,可他依旧如是。昨天他们苟合,被我当场撞破。老夫忍无可忍,今日邀他聚会,并在酒中下毒。” 也是错洞百出,老匹夫年过半百,先后出使突厥、吐浑谷,处事沉稳老辣。不可能因为女人,或者口舌之争,就鸩杀杨思训。那可是右屯为将军,门第显赫的世家,还是皇后的表兄。 武康已经明白,他毒杀杨思训,为了杀人灭口。他们今早碰头,是要启动政变,杨思训却临时反悔。刚才在内殿中,杨氏茶中下药,是杨思训指使的。另外她下的药,应该不是毒药,如果所料不差,是麻药之类的。 媚娘出现状况,势必会引起混乱,千牛卫必戒严内殿。主殿守卫空虚,他们借此机会,出兵完成政变。杨思训突然变卦,没给杨氏麻药,导致乃翁被打脸。武康皱眉沉思,到底什么原因,促使他的反悔? 随着庭审继续,想到那种可能,不解嗤之以鼻。对杨思训而言,媚娘是外甥女,她坐皇后宝座,终归不是坏事。而政变一旦失败,必遭铁腕报复,祸及整个家族。所以其倒武决心,远不如宝节坚决。 宝节得知他变卦,必然杀人灭口,他知道的太多了。宝节也心知肚明,毒死了杨思训,自己凶多吉少,依旧毅然决然。因为这场政变,还有其他同谋,他要保护同党。 武康望向死尸,恨的咬牙切齿,没卵子的货色。乃翁派出钱顺,当街格杀慕容庆,是给你们“清君侧”借口,最好的政变借口。扑街的杨思训,为何突然变卦,打乱我的计划,死有余辜啊你。 若是让他知道,导致老杨变卦的,是他偷听墙角时,落下的那枚金钱镖,肯定会悔青肠子。然后抬头望天,擦去眼角泪水,嘟囔句“人算不如天算”。 案子进入尾声,狄仁杰给出定性,慕容宝节争风吃醋,投毒杀害杨思训。并依据《贼盗律》,判慕容宝节绞刑,判赵氏徒刑。李九顾念旧情,干预司法公正,改判流放岭南,终生不得离开。 预谋已久的政变,武康的处心积虑,宝节的运筹帷幄,斗智斗勇的交锋。只因杨思训暴毙,不得不胎死腹中,最终消弭于无形。雷声大雨点小,重拳砸在水里,溅出几滴水花,没收获一粒鱼卵。 当天与媚娘长谈,晚上回到家中,武康夜不能眠。想到潜伏的敌人,不断喟然长叹,该用什么办法,逼他们浮出水面... 第二十七章 十万天兵伐百济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春八月初二,辰时五刻。 河南道莱州,昌阳县成山(山东威海荣成市)。和煦阳光,秋高气爽,蔚蓝海面,停泊战船。柔软沙滩,莺莺燕燕,搔首弄姿,淫词荡笑。沙滩铺满黑披风,上躺彪形大汉,享受特殊服务。 旁边服务的妇人们,都是从莱州教坊,及各种风月场所,不辞辛苦来到海边。此地商机很大,十三万朝廷卫士,不断云集莱州。等集结完毕,将从成山渡海,讨伐海东百济。 血气方刚的卫士,更需要阴柔缠绵,奢望着阴阳调和。估计等部队出海,她们会盆满钵满,多挣几年的收入。妹子们涂脂抹粉,打扮的花枝招展,都拿出看家本领。军营外北十里,原本宁和海滩,沦为海天盛筵。 她们运气不错,今天接待婺营,出了名的阔绰。妇人们发了狠,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婺营金主。靠海岸的地带,只有一席地铺,是流氓军团将军。武康侧枕美腿,美腿主人狐媚,温柔掏着耳朵。 身前美妇剥荔枝,柔荑剔去果核,小心翼翼投喂。眼里满是羡慕,能吃上荔枝的,都是天潢贵胄。它生长在南方,距离北方太远,也不容易保存,一般人吃不到。 媳妇喜欢吃,老姐经常送,确实比后世美味。不禁想起出征前,媳妇的依依不舍,媚娘的唉声叹气。她们都很惆怅,媳妇愁离别,老姐愁危机。武康表示理解,敌人潜伏暗处,确实寝食难安。 那场搞笑政变,媚娘心有不甘,不愿虎头蛇尾,便怂恿杨思训妻子,去晋阳宫告御状。目的不言而喻,逼李九彻查,揪出阴谋家们。可惜证据不足,狄仁杰亲自出马,找不到蛛丝马迹。 李九勘破端倪,一时龙颜大怒,派武康携诏书,追斩慕容宝节。同时召集宰相,重修《唐律疏议》,其《贼盗律》云:诸以毒药药人及卖者,绞。修改“绞”为“斩”,投毒和卖毒者,全部斩首弃市。 武康率左千牛府,追至并州边界,宣读朝廷诏书。先奚落几句,亮出千牛刀,斩于乱葬岗。人头落地那刻,期间忽然想起,后世屌丝旅游,在韩国扶余宾馆,共看的考古节目。 节目内容如下,考古慕容燕国墓,出土墓志铭文。墓主人慕容燕国,慕容宝节的嫡女,撰写者是他的外孙。其中提到慕容宝节,用了词汇“身没名杨”。令月给出解释,所谓身没名杨,用于忠节殉国者。 意思就是说,在唐玄宗时期,慕容宝节华丽蜕变。投毒的杀人犯,政变的阴谋家,秒变国之忠臣,赐予身没名杨。令月感触颇深,良久冷眼嘲讽:历史真的搞笑。 提起宝节头颅,武康恍然大悟,历史确实搞笑。在孙子李隆基看来,只要针对武媚娘,不管动机是什么,也不管是否投毒,都是顶呱呱忠臣。凡是效忠她的,不管功劳多大,都是大大奸臣。 一路冷笑连连,回太原城复命,拎头颅招摇过市,送到慕容家宅院。头颅丢大门口,一时鸡飞狗跳,当场吓昏八个。慕容燕国跪着哀求,询问她爹的尸身,武康阴阳怪气:在野狗肚子里,已经化为狗屎。 三月初九,太原城西,卫士实战演习,李九亲自阅兵。三月初十,晋阳宫乾元殿,李九召集重臣,共商讨伐百济。大佬各抒己见,有的赞成出兵,有的反对出兵。意见大相径庭,朝会乱成菜市场。 此刻的朝鲜半岛,有新罗、百济和高句丽,三国常年混战。百济和新罗两国,都是大唐的藩属。唐高祖李渊时,册封百济扶余璋,为带方郡王和百济王。新罗交好大唐,衣唐服学汉文,每年进贡新罗婢。 本来相安无事,后来高句丽插手,得到支持的百济,屡次侵犯新罗。两者结为世仇,武装冲突不断,每年都有战争。唐太宗李世民,数次诏谕扶余璋,劝其勿侵新罗。扶余璋阳奉阴违,依旧我行我素,就有了辽东之战。 到了永徽六年,百济王扶余义慈,联合高句丽、靺鞨,大举侵犯新罗。三十余城沦陷,金春秋焦头烂额,遣使入唐求援。武康记得那次,与程名振伐高句丽,负责伤兵救治。遇上火山喷发,为抢救伤兵,差点丢小命。 然后显庆四年,百济再攻新罗,破独山、桐岑二城。新罗王金春秋,向朝廷连连告急。李治屡次下诏书,亲写《与百济王义慈玺书》,强烈要求百济义慈,停止一切侵略行动,重新开启百新和谈。 可惜人家不鸟他,李九被彻底激怒,决定出兵讨伐。当时并没出兵,得力干将苏定方,正在万里外西域,平叛阿悉结都曼。等老苏班师凯旋,爱妻吵着旅游,硬生生拖到如今。 朝臣多数支持,李治打定主意,也让小舅子发言。武康当仁不让,说出些愚见:欲灭高句丽,必先诛百济,留卫士镇守,先站稳脚跟。联合新罗军,呼应辽东方面,南北共同夹击,则高句丽必亡。 不小心的装逼,可谓锦上添花,赢得大佬赞赏。到了未时左右,朝廷决定出兵,李治开始点将: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任神丘道行军大总管;左骁卫将军刘伯英,陇州刺史董宝德,左领军将军金仁问等,神丘道副大总管。 更加坑爹的是,左千牛府将军,也是副大总管。武康暗暗吐槽,乃翁首次征突厥,只是老苏的亲兵。第二次是司骑参军,临时八品武官,这次直接副元帅。看来不能生育,让大佬彻底放心,看来飞黄腾达,就在眼前招手。 同时任命:沂州刺史马延卿、右武卫郎将金良图,左一军总管;右屯卫郎将祝阿师、淄州刺史于元嗣、左骁卫郎将刘仁愿,右路军总管;右武卫郎将曹继叔,嵎夷道副总管;岐州司马杜爽,行军长史... 十四道行军总管,十三万水陆卫士,从莱州成山出发。准备横渡黄海,抢滩登陆百济,彻底埋葬扶余氏。另外新罗王金春秋,任嵎夷道行军总管,率领五万新罗兵,动线协同唐军作战。 朝会结束后,武康拜访老师,请教这次战争。老苏倾囊相授,并对“百济跳板战略”,给予足够的肯定。无数战例证明,自隋朝以来,从辽东进攻高句丽,是事倍功半,是想不通的。 此次朝会意义深远,调整朝鲜半岛攻略,为灭亡高句丽,制定了大方向:先派卫士渡海,联新罗打百济,在半岛建立基地。以百济为跳板,联合辽东方面军,两路攻略高句丽。 战争动员令下达,河南和关内两道,折冲府火速集结。武康召集婺营,携带战场必需品,跟老苏去莱州。媚娘吹枕边风,李九竟然同意,武康的亲卫营,增加到三百人。 绝对不会客气,从保安的家属中,凑够三百亲卫。离开并州之前,最爱的两妇人,再次老生常谈。千叮咛万嘱咐,大海比陆地凶险,康郎是首次海战,千万小心谨慎。 啰嗦半个时辰,搞的生不如死,只能捣蒜般点头。媚娘临回宫时,发挥土豪本色,赏金叶子三百片。武康也土豪,召集三百兄弟,每人分片当安家费。 第二天准时发现,刚出太原东城门,宫婢八两追来,又给了三百片。武康差点哭了,如此中国好姐姐,再给我来一打。有了大把金叶子,现在才能舒服的,享受美妇服务。 舒服的翻个身,枕着酥软美腿,嘴唇抿出樱桃核。美妇很乖巧,小心拿果核,投喂新樱桃。柔弱无骨的手,揉按两侧太阳穴,这才是人生真谛。 听身后妇人说话,话语嗲声嗲气:“樱桃好吃熟难摘,奴奴家也种嘞。每到成熟时,那些讨厌的鸟,把成熟的吃光,只留下不熟的,真的好讨厌。郎君快张嘴,这个好大呀。” 约莫半分钟,林平郎笑道:“大佬带的樱桃,今天就会吃完,每颗只能吃一次。倒是芸娘的两颗,味道更加甜美,连吃吃三个多月,依旧新鲜如初。不过太贵了,每次二百钱。” 嘻嘻浅笑响起,芸娘嗲声嗲气,郎君最讨厌啦。武康不禁浅笑,林平郎老实巴交,之前见妇人就脸红,现在也成老司机。打了几年仗,都变坏了。想到这里,呵呵笑道:“平郎若喜欢,我帮她赎身,托人送你家。” 平郎唉声叹气:“还是算了吧,家有母老虎,不许我纳妾。当初皇后保媒,说她温柔体贴,我们也逛过街,脾气确实不错。哪知进门以后,就变泼辣悍妇,闹的家宅不宁。” 卫士们哄堂笑,阴阳怪气调侃,楚神客叹气:“皇后保的媒,都是武家亲戚,性子和她很像。我家秀娘也是,仗着皇后的势,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让我像大佬学习,只守着她过日子,这叫什么事儿啊?” 调侃目标转移,武康躺着中枪,懒得搭理他们,翻身继续假寐。眼前黑影闪,听到钱顺声音:苏先生通知开会,在中军大帐里,三刻前必须到,已经备好了马。 正事不能耽搁,握着钱顺的手,用力站起身。刚想吩咐众人,众人纷纷起身,妇人惊叫失声。武康打开算袋,拿出两片金叶,递给服务妇人,然后吩咐兄弟:“你们接着玩,不用跟着我,午时以前回营。” 整齐的应诺,武康接过披风,来到海滨马厩。戴三梁进贤冠,整理大紫官袍,检查金玉腰带。确定能见人,背起千牛刀,跨上斗骢马,前往南方军营。 来到中军帐,已经坐满人,行军总管都在。武康虽是副总管,却是最年轻的,比老家伙们,至少年轻二十。于是挨个行礼,无论职位高低,一律伯父相称,把礼数做足。 唐朝伯父和叔父,不像后世广义,只指父亲的兄弟。大佬们很满意,表面上也过得去,纷纷起身回礼,互相寒暄几句。特别是莱州刺史,真心喜欢武康。婺营卫士的金叶,都在莱州消费,带动了经济发展。 武康回到座位,盘膝正襟危坐,静听他们聊天。等苏定方来到,众人纷纷起身,老苏淡淡说道:“刚接斥候报告,再有三天时间,洛州兴安府抵达。卫士集结完毕,请诸位集思广益,确定出海时间。” 众人开始讨论,个个踊跃发言,刘伯英将军说:卫士整天操练,已是最佳状态,可以随时出海;金仁问将军表示:刀兵箭矢等装备,暂时没有纰漏,战船也修补完毕。 淄州刺史于元嗣说:已经征集牛黄,可最大限度减免,洛州卫士的晕船;曹继叔和刘仁愿将军,说在五日以后,最后一批战船到达,粮草辎重也准备完毕。 大佬们都在秀,武康洗耳恭听,尽量不发表意见。经过热烈讨论,最后老苏拍板,八月十三辰时,举行出海仪式。同时传达命令:即日起全军卫士,增加操练强度,除了公事要事,禁止私离军营。 这条军令下达,估计小姐姐们,想吃掉苏定方,没生意可做喽。手下的兔崽子们,又得寄情于画像,做某些猥琐的事。忽然感觉可笑,回去找媚娘商量,给婺营未婚者,组织集体相亲。 会议继续进行,确定行军路线,从哪里登陆百济。大佬们继续秀,有的建议南边,哪里群岛密布,敌军防御稀疏。登陆以后向北,一路稳扎稳打,逐步逼近泗沘城。 有的建议北方,攻下党项重镇,然后顺平原行军。刘将军坚决反对,那里靠近高句丽,驻扎数万边军。若高句丽进攻,我们虽然不怕,却会节外生枝。 辩论别开生面,大佬畅所欲言,提出各种意见。武康果断闭嘴,他们戎马一生,我这三两道行,不要丢人现眼啦。现在学习重要,强记众家之言,取精华去糟粕,变成自己的想法。 凝望巨大舆图,目光锁定泗沘城,那是百济的都城。开始搜索记忆,结合后世地理,确定大概位置:韩国的扶余郡,隶属忠清南道,建在锦江岸边。目光移向锦江,想到伤心往事,扯出淡淡苦笑。 大二时做兼职,攒了半年积蓄,邀女神游锦江。结果女神傍大款,去首尔游汉江了,屌丝表示无奈。然而已经报团,不去太可惜,便找小胖墩令月,互相抱团取暖。度过糟心暑假,更因郁闷喝醉酒,导致擦枪走火。 忽然听到喊话,瞬间灵魂归壳,苏定方笑骂:“你个小兔崽子,军事会议走神,胆大包天啊你。老夫给你机会,说出你的意见,如果狗屁不通,五十军棍逃不掉。” 不禁有些紧张,快速组织语言,起身抱拳行礼:“后辈跟随恩师,只有两次西征,军旅生涯尚浅,经验十分不足。若是说的不好,还请诸位叔伯,不要取笑于我。” 阵阵善意笑声,众人抚须眨眼,刘伯英言道:“不要太过谦虚,两次讨伐突厥,变之居功至伟。在石国生擒贺鲁,马堡城劝降都曼,是苏将军的左膀右臂。伯父倒要看看,跟苏将军两年,得了几分真传?” 大佬纷纷点头,皇后这个从父弟,向来彬彬有礼,很得我们喜欢。武康收到鼓励,和老苏确定眼神,直接开门见山:“先派精锐部队,抢滩登陆熊津江口,直奔北方熊燕山。” 起身离开座位,拿起旁边教鞭,指点高山继续:“在熊燕山结阵,占据有利地形,长矛一致对外,鏖战百济守军。大部队等待涨潮,然后顺潮而下,强行登陆熊津江口。” 教鞭指点锦江,完全进入状态:“站稳脚跟之后,不必整军列阵,水军入熊津江,陆军沿江岸行。水陆两军,齐头并进,直逼泗沘城。此为闪电战,及剜心战术,直捣黄龙腹地。” 偷眼看老苏,见他很欣慰,一时信心爆棚,滔滔不绝道:“包围泗沘城,不用急于进攻,施行围点打援。在城南和城北,构筑坚固防线,然后以逸待劳,吃掉勤王援军。” 指点小白山脉,新罗百济的边界,言辞凿凿道:“五万新罗兵,越过此山脉,打掉沿途敌军。不过我以为,金春秋的进展,不会太顺利。此次镇守西线的,是百济名将阶伯,金春秋就算获胜,也会是惨胜。” 斟酌片刻,淡淡说道:“等金春秋到达,新罗参与攻城,降低官军损伤。只要攻破泗沘,扶余义慈投降,就是百济投降。其他地方军队,会乖乖放下武器,接受我们改编。” 大帐极度安静,大佬表情各异,暂时没有鄙夷,武康很是欣慰。这说明我的战术,不是臭不可闻,他们在慎重考虑。老苏嘴角含笑,悠然捋胡子,这徒弟不错。 刘仁愿将军,竟然拍手叫好:“闪电出击,剜心战术,围点打援。若非亲眼所见,老夫肯定以为,此等果断战术,是苏将军制定的。名师出高徒,变之颇得真传,令人刮目相看。” 武康赶紧谦虚,您不骂狗屎就行,我的期望不高。刘伯英表情严肃,微微点头道:“劳师远征,速战速决。变之的策略,虽仍有瑕疵,却是最好选择。老夫也赞同,熊津江口登陆,诸位以为然否?” 会议继续讨论,半个时辰左右,终于达成一致。采用剜心战术:熊津江口登陆,沿着熊津江岸,直取百济都城。武康不可置信,我的兵法策略,就要实现了? 第二十八章 抢滩登陆熊津湾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秋八月二十三,卯时四刻。 温柔黄海,橹桨击浪,千帆竞发,百舸争流。海鸥自由翱翔,旌旗遮天蔽日,战舰连绵不绝。宏大的楼船,威武的斗舰,轻快的走舸,灵活的艋艟,载兵的海鹘,组成大唐无敌舰队。 楼船建楼三重,布置女墻和战格,状如城墙和堡垒,可容纳卫士八百。装备绞车弩,抛石车和拍杆。拍杆酷似苍蝇拍,巨大的动能牵引,诸如中小型船只,一巴掌拍翻海底。 二十艘楼船并进,中间最大那艘,就是老苏的旗舰。楼船在武康看来,是强大的火力平台,装载最先进武器,类似后世战列舰。厚实的装甲,致命的武力,奠定主力舰地位。 五十多艘斗舰,护卫战列舰周围,类似后世巡洋舰。采取阶梯复式结构,建造女墙和战格,卫士们梯级分布。发挥兵员优势,为辅助战舰,提供火力保护,提升生存能力。是楼船的补充,此斗舰和楼船,构筑海上长城。 走舸是反舰快艇,体积小速度快,接近敌方主力舰,给予致命一击。艋艟是攻击性快艇,具有良好的防护,身形娇小而灵活。兼任侦查工作,类似于驱逐舰。我们的老祖宗,曾是地球之上,最会造船的人。 无敌舰队前后,是海鹘运兵船,运载陆战部队。武康觉的搞笑,仿照海鹘设计,船形头低尾高,船身前宽后窄。船上左右两侧,各置浮板八具,形如海鹘翅膀。 浮板的主要功用,是惊涛骇浪之中,保持船平稳航行,排水增加速度。船舱左右两侧,生牛皮围覆,形状如城墙,以防巨浪碎船,同时对抗火攻。半人高的女墙,开弩窗和箭孔,甲板遍插牙旗,船尾放置战鼓。 后方大片海鹘,运载十万卫士,是神丘兵的主力。前方十海里左右,五十海鹘齐头并进,由导航游艇指引,乘风破浪行向东。所谓的游艇,类似联络船。用于指挥调度,传达军事命令,协调海军行动。 每艘海鹘战舰,最多运兵百人,共五千先锋军。一个时辰左右,熊津江北二十里,抢滩登陆熊燕山。神丘道行军副总管,左千牛府将军武康,当仁不让的先锋官。他乘的这艘海鹘,船尾高高桅杆上,“武”字旗迎风招展。 两舷摇橹水手,节奏而娴熟,海鹘如履平地。卫士盘膝而坐,身披明光战甲,后背强弓劲弩,手拄环首横刀。武康身穿黄金甲,伸直双腿坐船头,双脚抵住千牛刀。双手各拿泥人,表情不悲不喜,聆听卫士们聊天。 当兵的聊天,离不开女人,各种荤段子,永远在开车。蓬莱府校尉,山东大汉钱温,操着破锣嗓门,问身边楚神客:“将军说百济妇人,比新罗婢更乖巧,更能讨人喜欢,是不是真的啊?” 楚神客轻蔑,扫了眼大佬,拍胸脯保证:“大佬不打诳语,新罗百济两国,种族是相同的。百济的娘们儿,都能识文断字,皮肤白如玉脂。特别到了晚上,满足各种需求,让你欲仙欲死。” 淫笑声爆发,钱温脸色潮红,心如猫抓似的,哭丧着脸诉苦:“兄弟你不知道,我家那个悍妇,床上死狗似的。裤子没脱完,长枪就软了。等打下百济国,多收刮财宝,咱去他们教坊,感受百济娘们?” 平郎嗤之以鼻,偷眼扫大佬,嘿嘿怪笑道:“费那个钱做啥,打下百济后,咱悄悄抓妇人,痛快的过干瘾。蓬莱府的兄弟,你们放心吧,咱们的武将军,那是相当开明,肯定置若罔闻。” 卫士轰然起哄,左骁卫郎将刘仁愿,哼哼笑骂道:“小兔崽子们,都在想什么,不是抢财宝,就是抓女人,反了你们啦?趁早死心吧,以苏将军的为人,肯定明令禁止。胆敢以身试法,当心项上人头。” 船舱很快安静,武康扭头微笑:“我说老刘头,别上纲上线,兄弟们开玩笑。诸位兄弟们,等打下百济,倘若有命在,包你们满意。每人赏嫖资,尽情去享受,千万别犯军法。” 一时欢声雷动,卫士闹闹怪叫,精力太过旺盛。不知这船人,半个时辰后,能剩下多少,抢滩登陆后,又能剩多少。武康呵呵怪笑,煞有介事道:“海军烦闷,唱歌解乏,我唱一句,你们学一句,都给我听好啦。” 干咳几声,扯开嗓门:“对垒牙床起战戈,两身合一暗推磨,菜花戏蝶吮花髓,恋蜜狂蜂隐蜜窠。粉汗身中干又湿,去鬟枕上起犹作,此缘此乐真无比,独步风流第一科。” 淫词浪曲飘荡,只是领唱两遍,卫士就铭记于心,开始尽情咆哮。以旗舰为中心,首先左右两船,两遍逐渐蔓延。不到两刻钟,五十艘战舰,五千海军大合唱。 流氓有文化,才是最可怕,武康怡然自得,看着泥人怪笑。刘仁愿翻白眼,纠结良久,小声说道:“如果所料不差,左手的泥人偶,是变之和夫人。右手泥人偶,妇人是谁啊,看着很面熟。” 老刘头很八卦,武康戏谑道:“您老高寿六十,呆在楼船多好,翘起二郎腿,喝两杯热茶,做啥先锋官啊?您这把老骨头,能上阵杀敌吗,别扯后腿哈。” 刘仁愿急了,瞪牛眼笑骂:“你少看不起人,乃翁老当益壮。不信咱俩过招,让你三十先手,打的你嗷嗷叫。赶紧告诉我,这妇人是谁,真的很面熟。” 武康笑而不语,故意吊他胃口。一刻钟过去了,老刘突然惊呼,老脸不可思议:“乃翁想起到了,她是武皇后,圣驾巡并州时,远远看过两眼。我说变之啊,你们姊弟的感情,真令老夫羡慕。” 老家伙好眼力 ,武康伸手点赞。那个幼稚的女人,并州旅游之前,带泥人师傅上门。必须捏两个,一个她留着,一个出征用。小晴也不甘示弱,劳烦泥人师傅,捏俩全家福,放在卧室里。 嘿嘿干笑几声,泥人收进算袋,抬头看海上日头,时辰差不多了。站起身观望,视线非常好,距离陆地线,不到四海里。黑压压的东西,是百济的守军,血战即将来临。 两人商量许久,传下战斗命令:先锋营卫士,进入战斗状态。领航游艇归队,舰队火力全开,拉船头挡箭墙。舰队立刻行动,卫士检查装备,钱顺平郎起身,搅动船头麻绳,缓缓升起箭墙。 箭墙酷似吊桥,向着船内倾斜,遮挡船舱卫士。旗手爬上桅杆,不断变换旗语,五十海鹘分散,全部拉起防御。卫士纷纷起身,横刀挂在腰带,取出背后强弓,做好战斗准备。 风帆瞬间拉满,战舰顺风而行,武康打开算袋,拿出水晶宝镜。接手钱顺麻绳,水晶镜捆刀鞘,伸到箭墙之外,观察对岸情况。果然重兵把守,海岸浅水摊,到处是拒马。 密密麻麻木架,布满整个海滩,酷似《拯救大兵瑞恩》,盟军登陆的场景。刘仁愿瞠目结舌,指着镜子咋呼:“好神奇的宝镜,不用探头观望,就能看到对岸,怎么做到的?” 武康懒得回头,没好气的戏谑:“这么大的岁数,凡事要淡定,别一惊一乍。潜望镜而已,没啥稀奇的,至于其中原理,说了你也不懂。擦掉你的口水,等回到京城,我送你一个。” 老刘连连点头,盯着船外镜子,眼里满是艳羡。武康嗤之以鼻,少见多怪乡巴佬。等到班师回朝,买几块天然水晶,把望远镜搞出来。常年行军打仗,肯定大有裨益。 眼前这块镜子,天然水晶打磨,当初送给媚娘。她当成压箱宝贝,除了李九和皇子,轻易不拿出来。此处渡海作战,偶然想到潜望镜,便厚着脸皮求取。意想不到的是,媚娘毫不吝惜,当天派人送过来,中国好姐姐呀。 忽然瞪大双眼,通过镜面反光,看到无数高架。不禁开口骂娘,咬牙切齿传令:“立刻通知全舰,对面有投石车,中小型投石车,弟兄们注意防护。” 钱顺立刻旗语,桅杆旗手通报,吼声瞬间响起,气氛随之压抑。身为府兵精锐,投石车的威力,让他们胆战心惊。几十斤、上百斤的石头,血肉之躯不能抵,哪怕坚固的箭墙,也禁不住三下。 忽然破空轰鸣,伴随刺耳的扑通,巨石砸入水中。左侧船舷三米外,窜出两道水柱,溅射无数水花,场景就像拍戏。船身随之摇晃,卫士稳住身形,任由海水洗身。 感觉无计可施,只有迎着飞石,硬头皮向前冲。船长声嘶力竭,水手疯狂摇橹,风帆拉到最满,开到最大速度。大小的石头,雨点般落下,武康再度骂娘。该死的百济猴子,到底在熊津海湾,准备多少投石车? 巨响再次袭来,撞击震耳发聩,旗舰中弹了。船身距离摇晃,卫士摇摇欲坠,很快倒下大片。抬头看箭墙,两道大裂缝,真是倒血霉。看眼前的情形,顶多再来两下,箭墙就会破碎。 武康高声咆哮,不断安抚军心。心中不停祈祷,万能的佛祖啊,保佑我的船吧。忽觉头顶恶风,下意识缩脖颈,身后传来哀嚎。转头看过去,当场目眦尽裂。 船尾两卫士跌倒,上面的头颅砸碎,五官不可辨认。红色的是血浆,白色的是脑浆,视觉冲击很强。然而船上卫士,都是久经沙场,早就看惯生死,没有太大惊慌。 两人抬尸体,平放在船尾;两人搬石头,直接扔海里。被砸到的卫士,被袍泽扶起来,依旧站在原地,眼中杀气腾腾。这就是精锐啊,武康放下心,继续注视潜望镜。 海风呼呼,哀嚎阵阵,满天飞石,满脸水花。船长频频指挥,水手拼了老命,航速达到极限。武康抹把脸,继续咆哮着:“弟兄们咬咬牙,很快冲出射程,投石车快没用啦。” 海面再响闷雷,战舰剧烈摇晃,武康脚步趔趄,钱顺赶紧抱腰。船头的挡箭板,中间裂开大缝,被投石车砸的。骂句入娘嘞,收起潜望镜,透过裂缝探敌情。 距离快速拉近,流星雨逐渐稀疏,越来越多的石头,砸在船尾海水中。不到半刻钟,流星雨结束,箭雨铺天盖,覆盖先锋舰队。箭墙格挡大部,卫士举起铁盾,头顶架上铁幕。箭头叮咬盾牌,声音异常刺耳。 若在此处下水,卫士浑身湿透,铠甲更加沉重。必须迎着箭雨,拼死靠近沙滩。武康心思电转,大脑快速转动,根据已知情报,计算最佳停船点:就在拒马后面,三十米的距离。 武康陡然转身,抬头发号施令,吼声卡在喉中。桅杆旗手中箭,身体自由落体,扑通坠落黄海。一时目眦尽裂,呶呶怪叫着:“预备旗手,传令全军,调转船身。” 船尾两旗手,丢掉手中盾,跑到桅杆下。甲努力攀爬,乙杆下等候,甲爬到一半,乙立刻攀爬。流矢贴身飞过,两人置若罔闻,甲中箭坠落,乙继续攀爬。 卫士悍不畏死,不能成功登陆,愧对死去的袍泽。武康凝视旗手,嘴里念念有词,不停加油打气。终于爬上桅杆,挥舞红蓝两旗,命令火速传达。水手停止摇橹,船长沉着指挥,战舰缓缓转身。 武康拔千牛刀,刺入船头甲板,摘下两石强弓。鬼脸完全狰狞,嘶吼声色俱厉:“等到冲锋时刻,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看脚下。跟紧前面兄弟,咬着牙向前冲。诸位袍泽兄弟,请你们相信我,胜利属于我们。” 卫士咆哮应诺,全部蹲在船舱,藏身女墙之后,头顶再架铁幕。战船缓慢旋转,箭雨随之而来,雨点般叮咬铁盾。五十海鹘战舰,海面首尾相连,犹豫铁索横江。 老刘接手指挥,举盾站在船舷,下达反击命令。前排卫士起立,铁盾格挡头颅,架起简易箭墙。后排卫士丢盾,羽箭搭上强弓,仰头仰望桅杆。旗手蓝旗水平,红旗微微上抬,给出抛射角度。 羽箭抛射天空,漫天箭雨划过,飞向敌方阵地。广阔的海滩上,除了呼呼风声,就是人的嚎叫。卫士心无旁骛,不理中箭袍泽,不断搭弓抛射,箭囊火速消耗。 老刘再传军令,敌方已被压制,立刻抢滩登陆。老刘和船舷卫士,全部蹲在女墙下。铁盾扣在头顶,双手死托盾背,肉体搭出 台阶。武康丢下强弓,爆发最后怒吼:擂响冲锋鼓,诸位弟兄们,都跟我上啊... 战鼓直冲霄汉,武康脚踏人梯,跳上船舷女墙。手握千牛刀,画出完美弧线,飞身跳下战船。迎着漫天流矢,蹚开没膝海水,左臂格挡咽喉,右手拖千牛刀。鹰眼怒视对岸,最快速度狂奔,哈腰冲向敌阵... 战船一字排开,卫士英勇无畏,纷纷跳海冲锋,画面酷似下饺子。船上弓箭手,根本不瞄准,全力抛羽箭。手速提到极限,他们心知肚明。远程火力支援,袍泽登陆伤亡,两者息息相关。 射光箭囊利箭,强弓背在身后,拽出环首横刀。踏着人梯下海,踩着袍泽尸体,跟随袍泽脚步。最后的箭手下海,刘仁愿拽出横刀,喝令人梯卫士,共同跳入海中。 船上只剩水手,调转船头返航,与主力舰队汇合。这是武康的命令,不许留下接应,先锋营背水一战。背后就是大海,根本不留退路,只能勇往直前。 卫士彻底暴戾,驱赶海水上岸,双方短兵相接。冲锋源源不断,沙滩厮杀震天,唐兵绝地反击。武康人高马大,还是一如既往,拼杀在最前沿。 双手握刀柄,招式很简单,竖劈或横砍。刀锋每次闪过,都会带走人命,既干净又利落。一米七的千牛刀,一米四的刀身,加持浑身力量,一时势不可挡。 坚韧的黄金甲,提供最好防御,不必理会防守,砍就完事儿了。脚下踏着死尸,不断制造死尸,机械重复杀戮。不知过了多久,身前的百济人,越来越弱鸡。 这是好现象,敌阵即将溃败。钱顺率亲卫婺营,紧跟大佬脚步,楚神客和林平郎,死死护卫左右。首上战场的亲兵,杀意不逊老兵,杀人毫不手软。 先锋营全部登陆,两翼包围蚕食,五千百战精兵,彻底打垮百济人。他们终于崩溃,向着东方逃窜,一路丢盔弃甲。唐军追杀三里,成功占据登陆点,后方鸣金收兵。 死尸漫山遍野,斩杀至少两千,战果相当喜人。武康望向海边,数十堆熊熊大火,是百济的投石车。就是这些东西,砸的海军没脾气,终于出口恶气。 抢滩登陆成功,清除沿海防御,基本完成任务。望东北熊燕山,拿出算袋地图,计算大概距离。很快老刘来到,气喘吁吁说:“卫士登陆成功,百济很快增援。咱们没有战马,不能对战骑兵,按计划行事吧。” 武康点头赞同,老刘发号施令,大军不必集结,火速赶往熊燕山。沿途的百济兵,要么一触即溃,要么落方而逃。来到山脚下,扫视熊燕山形,传令山腰摆阵。 卫士来到山腰,左右两边分散,怀绕整个青山。枪兵列队在前,刀兵紧随其后,弓箭手站后排。集中全部羽箭,还是捉襟见肘,每个弓箭手,只分六十支。 登陆消耗太大,也没时间收集,估计很快告罄。武康浑不在意,趁百济兵没到,传令暂时休整。卫士三五成群,各自补充体能。吃饱喝足后,躺在地上闲聊,话题还是百济妇人。 武康哑然失笑,吃着发霉窝头,喝酒甘醇美酒,别有一番滋味。扭头四下查看,此山观景极佳。往东看是锦江,往南是锦江口,往北是群山,往西是黄海。 黄海暗流涌动,海浪缓缓前行,柔和亲吻沙滩。随波起伏的黑点,是袍泽的尸体,真的很抱歉,无法入土为安。海天相接之处,依稀可见桅杆,是大唐无敌舰队。 一个时辰后,黄海会涨潮,届时万舰启航,强行登陆锦江口。老刘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你看天水相接,都是船头先出现,高桅杆后出现。这不正常,变之你说,是否遭遇了风暴?” 武康懵逼当场,您老观察入微,当什么将军呀,去当科学家吧。你口中的现象,可以用来证明,地球是圆的。 可惜没意义,武康手指东南,呵呵戏谑道:“关于地球的问题,有时间再探讨,保证让你傻掉。百济援军到了,咱俩还是考虑,该如何应对吧...” 第二十九章 唐军围困泗沘城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秋八月二十三,午时三刻。 百济国熊燕山腰,卫士枪矛向外,摆出刺猬枪阵,占据有利地形,层层格杀敌兵。自从隋末乱世,府兵对抗骑兵,皆用枪阵防御。是以得心应手,根本不用指挥,发挥娴熟完美。 可怜两万百济兵,第四次围剿失败,扔下几百具尸体,灰溜溜下山集结。楚神客一声吼,数千卫士呐喊:瘸腿娘们扶余猪。有的手捂裆,有的甩屁股,赤裸裸嘲讽。 扶余兵呶呶鬼叫,众将领手舞马刀,在山脚不停叫嚣。刘仁愿翻白眼,表达强烈抗议,咱们是天朝上师,不要给天朝蒙羞。武康不置可否,看着南方黄海,给他科普地理。 流入黄海的江河,类似咱家黄河,带有大量泥沙。导致附近海域,海水呈现黄色,是以得名黄海。话题成功转移,左骁卫朗将老刘,业余的地理爱好者。 自从明白海岸望船,为何先露出船头,再露高桅杆后,佩服的五体投地。结合张衡浑天说,老家伙信誓旦旦,大地就是圆球的。见他兴致很浓,武康滔滔不绝,手指黄海舰队,接着讲涨潮流。 太阳、月亮的引力,海水水平涨落时,水体的周期性、水平运动现象,就是所谓的潮流。退潮时称退潮流,涨潮时称涨潮流。朝鲜半岛西部,是规则半日潮流,是黄海强潮流区,流速在每秒两米。 老刘云里雾里,武康懒得解释,望着熊津江口,自言自语道:“如此快的潮流,水手不用划桨,舰队无风自动。气势江河日下,百济人守不住,登陆已成定局。” 两人极目远眺,海军扬帆前行,舰队覆盖海面,天空弩矛乱飞。战鼓夹杂呐喊,喊杀惊天动地,辐射方圆百里。强横的绞车弩,巨大的苍蝇拍,野蛮冲撞的楼船,万箭齐发的斗舰... 火力紧锣密鼓,海战井然有序,所谓百济海军,根本不堪一击。不到两刻钟,敌方旗舰沉没,又被分割包围。老刘手拈长髯,煞有介事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伴随海军覆灭,唐军果断登陆,熊津江血战开启。百济人一触即溃,丢下千余尸体,大军奔逃溃散。山下围剿部队,眼见大势已去,仓惶逃向真都城。 唐军无敌舰队,涌入熊津江口,战舰首尾相连,万橹千桨击水。无数海鹘停泊,卫士鱼贯下船,根本没有休整,直接沿江行军。武康哑然失笑,是苏定方的风格,追求兵贵神速嘛。 扭头瞟向老刘,阴阳怪气儿道:“我说老刘头,您老年纪大,带伤兵回船吧,乖乖静候佳音。不过您老放心,等我攻下真都,砍了扶余义慈,保证先通知您。” 老刘气的跳脚,指着他鼻子骂:“田舍奴武变之,狗眼看人低呀,乃翁也要破真都。莱州府折冲都尉,留下安顿伤兵,其余随我下山,前去会师苏将军。” 军令层层传递,老刘拽出横刀,首先跑下山腰。武康嘿嘿诡笑,你丫越俎代庖,我才是指挥官。这么大年纪,还吃激将计,彻底没救喽!悠然收起千牛刀,下达行军命令,下山追赶老刘。 卫士井然有序,沿着山腰聚集,紧随将军脚步。一路小跑行进,直奔江边部队,融合江岸洪流。陆军夹江而行,海军逆江而上,擂鼓呐喊助威,一时气势如虹。 此地距真都城,最多七十余里。如果不出意外,申时四刻之前,陈兵泗沘城下。闪电突袭完成,执行剜心战术,今夜养精蓄锐,明日强攻泗沘。如果百济覆灭,那么此次战役,就是冷兵器时代,闪电战的教科书。 武康跑步娴熟,钢铁般的身躯,丝毫不觉得累。跑出五里左右,老刘头掉队了,死鸭子嘴硬嘛。又跑出三里,听到马蹄声,眼角余光扫,是老刘跨战马。从身边跑过,老脸满是挑衅,还竖起了中指。 这个老小孩儿,学习能力挺强,都会竖中指了。接着马蹄阵阵,身后精锐卫士,纷纷跑步出列,认领自己战马。武康再度感慨,共三千匹战马,乘辎重船渡海,与主人共伐百济。 汉唐的海军,可谓当世最强,战术体系最成熟,海战武器最先进。各种用途的战舰,除了航母与潜艇,都能在现役战舰中,找到完美替代品。在公元七世纪,是绝对意义上的,全球无敌舰队。 忽听熟悉嘶鸣,武康蓦然回首,立刻洋溢微笑。钱顺的三弟钱亮,没参加先锋营,和七名婺营新兵,辎重船照料战马。斗骢俨然是头马,率领三百匹兄弟,外侧慢步奔跑。 武康跑出队列,提气大步流星,身体高高跃起。右脚稳踏马镫,左手扣住马鞍,右手攥紧缰绳。完美弧线划过,屁股稳坐马鞍,姿势异常潇洒。 跑步跨乘战马,婺营的必修课,亲卫纷纷效仿,赢得漫天喝彩。开始策马狂奔,跑在外围前方,追上了刘仁愿,与领导班子汇合。大佬赫然在列,大总管苏定方,刘伯英和曹叔继,金良图和祝阿师等。 那些刺史司马,都是文官出身,也都年老力衰,估计在整顿辎重。简单寒暄几句,大佬简言称赞:熊津湾登陆战,变之打得不错,打出了天兵威风。 商业互吹完毕,老苏斟酌片刻,转头吩咐爱徒:“率领斥候出发,打探百济情况,速速向我汇报。我估计扶余义慈,不会甘心失败,会做困兽之斗的。” 武康应诺接令,点名老楚和钱顺,赵声和林平郎。五人策马狂奔,很快甩开队伍,直奔东北方向。开阔的平原上,连绵的灰暗中,泗沘郭若隐若现。 跑出十里左右,遭遇百济斥候,没啥好说的,“杀”就一个字。五人速度不减,强弓首先发力,射杀四名敌兵。其余七人吓傻,调转马头逃跑,沦为骑射靶子。 不到五分钟,全部中箭落马,战马铁蹄补刀,踩死挣扎伤兵。继续狂奔七里,见到前方敌阵,纷纷勒紧缰绳。三里外开阔地,黑压压都是人,敌军严阵以待。 五人停留许久,快马加鞭返回,向苏定方汇报:泗沘郭外二十里,百济兵已经结阵,大约五万余众。看军容与装备,军旗和仪仗,是精锐卫戍部队。末将窃以为,是义慈的羽林军,扶余镇左右厢。 众人嗤之以鼻,敢和唐军野战,义慈胆大包天。老苏不置可否,渐渐露出诡笑,果断发号施令:“行军二十里,熊津江东集结。变之率婺苏营,镇守我军左翼,随时听候调遣。” 武康得令行动,率领千余骑兵,斜奔西北方向。双手松开缰绳,解开腰后算袋,摸出坚硬米饼。咬两大口咀嚼,摘下羊皮酒袋,就着酒送下肚,伙食真的苦逼。 酒足饭饱后,到指定位置,距离敌军三里。扭头看向东边,右翼骑兵就位,只等中军到来。海军首先抵达,沿江停泊战舰,无数卫士上岸。一时烟尘滚滚,中军主力到来,双方摆出阵势。 鹰眼扫视敌营,武康心思电转,扯出诡异弧度。敌阵两翼前突,大部分是步兵,骑兵聚集在中军。若我是指挥官,肯定先动两翼。只要两翼混乱,必然连锁反应,百济必败无疑。 军令及时传达,老苏头儿吩咐,两翼试探进攻。武康哑然失笑,咱俩心意相通,英雄所见略同嘛。当下也不犹豫,慢慢拔千牛刀,竭尽全力嘶吼:左翼骑兵团,随本将冲锋... 说完一马当先,藏身马背上,斜拖千牛刀。躲过首轮飞矢,腰身马上直立,舞刀桀桀怪叫。首先遇上敌骑,双手紧握刀柄,凝视敌人刀锋。冲撞转瞬即来,躲过迎面刀锋,惯性腰斩骑士。 不理身后敌骑,冲撞步兵方阵,如虎入羊群般,肆意血腥收割。连续冲阵三次,敌阵稍显慌乱,老苏鸣金收兵。骑兵调头回阵,武康负责断后,笑容越发诡异。 敌翼臃肿惊慌,精明的苏定方,肯定了然于胸。如果所料不差,会继续针对敌翼,给予最致命打击。火速回阵休整,老苏增派骑兵,左翼增加三百人。刘仁愿、曹叔继将军,带着亲卫加入,亲自参与冲杀。 不到半刻钟,命令再次下达:尽全力冲锋,必须吃掉两翼。都在意料之中,武康懒得废话,与两位将军携手,再次带头冲锋。骑兵风驰电掣,疯狂冲撞敌阵,继续铁血攻伐。 攻击气势如虹,敌右翼吃不消,兵员不断消减。眼见两翼危险,百济指挥中计了,竟然让中军援助。战争两大忌讳,一曰临战换将,二曰阵前调动,最容易出状况。 苏定方觉察到,立刻擂响战鼓,传令全军出击。敌中军陷入徘徊,敌帅陷入两难:中路按兵不动,两翼会被吃掉;中军支援两翼,导致中路空虚,无法应对唐军。 但凡正常主帅,都会壁虎断尾,舍两翼保中军。可今天遇见的,貌似很不正常,焦头烂额的敌帅,竟然下令撤军。井然有序的撤退,相比四下奔逃的溃败,更加危险和致命,因为目标更集中。 唐军尾随猛打,敌后军变前军,溃败已成定局。画面异常搞笑,十几万大部队,一方井然撤退,一方步步紧逼。双方就像赶集,洪水般的人流,涌向泗沘外郭。 两翼骑兵骚扰,临时客串牧羊犬,数万百济羊群,被驱赶去泗沘城。唐军士气正弘,百济无心应战;唐军连连挥刀,百济脖颈迎接。按此效率计算,砍到泗沘外郭,至少斩杀万余。 武康抹去血水,观察眼前场景,差点乐出猪声。敌帅这手臭棋,完全可以理解:扶余镇左右厢军,是义慈的御林军,百济最精锐部队。若是伤亡惨重,他担不起责任。 他现在的想法,是带左右厢进城,找扶余义慈交差。只要伤亡不高,他就不掉脑袋,其他爱咋咋地。这就搞笑了,哪怕亡国在即,也会有政治龌龊。 其实军队是否精锐,要在战场上体现。舍不得派遣,选择长期放养,肯定养成废物。眼前的扶余镇,就是我军向导,只要跟着他们,就能占领泗沘外郭。 砍杀仍在继续,人潮逼近泗沘,守城的百济将领,也犯同样错误。如果不开城门,御林军全军覆没,他会人头落地。所以城门打开,御林军仓惶进城,战局极度混乱。 敞开的城门,想要再次关闭,基本不可能,因为唐军在紧逼。最后结果就是,外郭宣布失守,唐军随同溃军,共同涌进外城。接下来的巷战,唐军轻车熟路,斩获却不值一提。 御林军熟门熟路,很快逃进内城。唐军暂停进攻,老苏传下军令:关闭外郭城门,唐军兵分两路。一路镇守外郭,阻拦百济勤王;一路围困内城,围得水泄不通。 军事会议召开,老苏与会发言,下达重要指令:即日起城内戒严,严禁百姓出家门,否则军法从事。并且三令五申,神丘所有卫士,严禁抢劫财物,严禁淫辱妇人,否则军法从事。 武康幸灾乐祸,是苏定方的风格,部队秋毫不犯。那些兔崽子们,想品味异域妇人,简直白日做梦。会议到了最后,老苏划分责任区,要求日夜巡逻。 回到临时办公第,是座高宅大院,大户人家的府邸。草草吃晚饭,到黄昏时刻,收到坏消息:百济王扶余义慈,百济太子扶余隆,仓惶逃向北境。这对窝囊父子,在他们词典里,没有死战到底,没有与城共存亡。 不过无所谓的,只要泗沘陷落,就是百济灭国。中央集权制国家,都城是政治中心,只要都城陷落,就会连锁反应。各地群龙无首,类似无头苍蝇,只能乖乖投降。 伟大的造反家,李自成攻破北京,宣布明王朝灭亡。哪怕江南和四川,仍有百万大军,依旧无济于事。后来的安史之乱,长安数次陷落,唐政府却没灭亡。因为那时的唐朝,不是中央集权,长安不是政治中心。 无奈躺到床上,久久不能入眠,泗沘可是王城。城墙高大坚固,有床弩和抛石器,如果强行攻城,恐怕伤亡惨重。一时唉声叹气,不知有多少兄弟,会因此而丧命。 翌日早早起床,找苏定方报道,再次参加会议。关于攻城问题,大佬各抒己见,心态都很焦急。武康表示理解,大功就在眼前,无论多大代价,都会铤而走险。 老苏愁眉苦脸,吩咐打造器械,三日后正式攻城。等到会议结束,武康回到营房,换上三品官服。背上千牛刀,带着十个狗腿,两个百济翻译,巡视负责的坊区。 坊内冷冷清清,连个鬼影都没,房屋大多破旧,是泗沘的贫民区。百无聊赖间,感觉头顶有风,身子陡然后退。抬头向上看,迟疑伸出手,接住不明物。 破旧的碎花布,缝合正方体,里面鼓囊囊,是锯沫和泥沙。不禁哑然失笑,这是玩具沙包,我童年的最爱。大唐没见过,却在百济见到,太有意思啦。 听见厉声呵斥,两卫士冲出去,揪起门外萝莉。钱亮拽她发髻,赵声抽出匕首,看情形要割喉。她好像吓傻了,小脸木然呆滞,两眼空洞无神,盯着匕首发呆。 门内传来哀嚎,冲出个年轻妇人,跪在武康身前,磕头如同捣蒜。眼泪簌簌落下,嘴里叽里咕噜,苦苦的哀求着。卫士也控制她,钱顺拽出横刀,高高举过头顶。 武康面沉似水,已然心知肚明。女娃在家玩耍,沙包扔到墙外,便出院门寻找。四五岁的女娃,显然不会明白,何为战备戒严,何为军法行事。 妇人爱女心切,跑来苦苦哀求,也违犯了禁令。钱顺手起刀落,武康瞳孔微缩,及时攥他手腕。呆傻的女孩,伟大的母爱,触动恻隐之心,淡淡说了句:算了吧... 卫士放开女孩,各自收回武器,继续包围母女。钱顺眼珠转,偷眼瞄大佬,煞有介事道:“她们违犯禁令,意图袭击将军,其中定有阴谋。将军亲自审问,赵声带队巡逻,胖子通译留下。” 亲卫齐声应诺,赵声抿嘴怪笑,带着队伍离开。钱顺扬起横刀,架在妇人肩头,摸出半片金叶,霸道的递过去,一副凶神恶煞。意思很明显,胆敢不识相,砍了你脑袋。 妇人颤巍巍的,接过半片金叶,紧紧抱住女儿,娇躯瑟瑟发抖。钱顺收横刀,煞有介事道:“她既然收钱,就是你情我愿,不算淫辱妇人,也不违背军法。” 说罢嬉皮笑脸,靠近轻声耳语:“妇人身材姣好,胸襟很开阔,脸盘也不错,是您喜欢的类型。大佬离家五个月,整天在军营生活,也该放松心情啦。” 瞪向胖子通译,恶狠狠训斥:“给乃翁如实翻译,妇人收下金钱,就是同意伺奉。让她带我们进屋,立刻梳洗身体,好好伺候大佬。牙蹦半个不字,追究犯禁之罪。” 通译肥脸谄笑,冲他点头哈腰,转身摆出凶恶,对妇人叽里咕噜。女人娇躯猛颤,小心翼翼抬头,贝齿紧咬嘴唇。看着明晃晃横刀,只能选择顺从。 这个小兔崽子,当什么府兵啊,拉皮|条去吧。武康苦笑,淡淡说道:“首先告诉你,我对媳妇发过誓,不沾其他女人。其次你知道,我不喜欢强迫,特别对女人。” 钱顺错愕许久,表情异常尴尬,赶紧苦脸道歉。武康不置可否,吩咐通译道:“你告诉她,钱不能白给,煮三碗米粥,陪我们聊天。喝完粥就离开,不会为难她的...” 第三十章 兵不血刃谋城池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秋八月二十四,未时两刻。 泗沘城贫民区,犯禁妇人宅院,武康站东厢外,盯房铁锁发呆。胖翻译点头哈腰,馒头脸满是谄笑,讲述着家庭状况。此户人家姓阶,阶老丈英年早逝,阶老妇拉扯二子。 老妇居住正房,今年三月病死,兄弟俩居东西厢。长子阶富是豪商,腰缠万贯,家有千钟,八处宅院。次子阶仁没能耐,只是个普通士兵,贫寒的家徒四壁。 若按常理来说,两人一母同胞,弟弟如此艰辛,兄长应该帮衬。阶富不这样想,非但不接济兄弟,反而占半份老宅。东厢富丽堂皇,名贵家具装饰,平时也不居住,就用铁锁把门。 阶仁和黑齿氏,两人的独生女,挤在破败西厢。黑齿是百济姓氏,武康不禁想起,名将黑齿常之。百济国扶余族人,降唐后战功彪炳,爵封燕国公,平定李敬业叛乱。 后被酷吏周兴,逼死在监狱里,着实令人唏嘘。武康暗下决心,以后我来保他,难得穿越大唐,总要改变些历史。如此彪悍猛将,就算罪不可恕,也要死在战场上。 胖翻译继续讲,天兵杀来后,熊津湾溃败,阶仁没回家,估计战死了。故事挺悲催,钱顺嗤之以鼻:“阶富尖酸刻薄,不顾手足情义,堪称为富不仁。” 胖翻译插话:“钱将军有所不知,阶富是天唐拥趸,对天唐忠心耿耿。苏元帅破外郭,阶富倾尽家财,购粮草和布匹,慰劳天朝上兵。武将军下榻的宅院,以及吃穿用度,都是阶先生提供。” 钱顺更加鄙夷,武康无声浅笑,阶富挺奇葩的,相比大清慈禧,两人伯仲之间。腰缠万贯财物,不帮衬亲兄弟,却倾囊襄助外敌。宁赠友邦,勿与家奴,卖国八字真言,体现淋漓尽致。 抽出镔铁横刀,走到厢房门前,劈断挂锁铁链。见顺子义愤填膺,便抿嘴呵呵笑:“老人留的遗产,他们兄弟两个,平分理所应当。阶富继承财产,不让外人插足,也是人之常情。” 转身走进厢房,家具古香古色,唐朝的瓷器字画,各个价值不菲。示意钱顺坐下,继续说道:“他发家致富,是否接济胞弟,如何使用财富,是他自己的事,外人不容置喙。所以说顺子,你刚才的话,是道德绑架。” 钱顺尬笑挠头,殷勤的擦拭椅子,伺候大佬坐下。吩咐黑齿氏,赶紧先去熬粥,再陪大佬聊天。指使百济翻译,这里没你的事,去大门外守着。笑着招呼萝莉,和小夫人同岁,陪大佬玩耍,慰藉相思苦。 井井有条安排,他们立刻行动,武康哑然失笑。沙包还给女孩,让她去外边玩,招呼钱顺坐下。哥俩轻松闲聊,钱顺滔滔不绝:阶仁效力的军队,驻守在熊津湾,阻挡我们登陆。 守军被打垮后,已经完全溃散,阶仁没有回家,估计十有八九,战死在熊津湾。这就搞笑了,杀黑齿氏夫君,让她熬粥伺候;若非誓言加身,还会逼她侍寝。杀女人睡女人,这就是侵略战争。 扫视墙上字画,感慨他们的结局,忽然想到什么。很快陷入沉思,不知过了多久,渐渐露出诡笑,笑容越发放肆。这时闻见稻香,钱顺银针试毒,捧着碗递过来。 米粥热气腾腾,比粟米炊饼美味,好久没吃过喽。拿筷子开动,感觉有视线,循着望过去。萝莉盯着热粥,不停抿动嘴唇,黑齿小跑过去,拉着女儿离开。武康喊停,淡淡吩咐:“给她盛一碗,都留下吃饭。” 钱顺马上安排,胖子进屋翻译,妇人受宠若惊。萝莉抱大碗,狼吞虎咽着,也不怕被烫。估计老长时间,没喝过白米粥。阶富挺黑的,若我有侄女儿,肯定不会如此。 两碗粥下肚,妇人放下碗,再盛第三碗。武康摸肚皮,呵呵感慨道:“百济的稻米,不输婺州米,吃着又香又甜。咱们带兵打仗,吃顿舒服饭,真的不容易。出征到现在,有半年时间?” 钱顺点头,再过五天,整整半年。不过大佬说错了,婺州稻米甲天下,百济海外蛮荒地,不能相提并论的。纠结片刻,小声说道:“以皇后的地位,您不必屡次出征。” 武康笑而不语,埋头吃米粥,出征是必须的。在军界站住脚,结识诸位将军,是为将来考虑。军界威望足够,将来帝后争权,可遏制废后举动。腹诽的李治大帝,不敢投鼠忌器,为媚娘增加筹码。 还有更大好处,得卫士们认可,立于不败之地。将来无论李氏,还是李敬业等,都翻不起大浪。同时为了自保,立的战功越大,李九越不敢动我。不会像武家兄弟,要么被贬死,要么被毒死。 喝完第四碗,摸滚圆肚皮,舒服打饱嗝,起身伸懒腰。钱顺立刻起身,快速拨动筷子,吃完碗里粥。萝莉没心没肺,依旧捧碗埋头,貌似饿死鬼投胎。 黑齿放下碗,跑去东墙角,抱来千牛刀,给他背身上。小鸟依人的模样,武康开始手贱,揩掉朱唇米粒,放口中咀嚼,动作很暧昧。黑齿羞红脸,乖巧的垂头,一副任君采撷。 解开腰间算袋,拿出全部金叶,大概有九片,塞到她手里。黑齿芳心乱颤,没有胆子拒绝,模样不知所措。钱顺眼珠转,压低声音说:“百济女是贱籍,不配称呼女人,大佬若是喜欢,不算违背誓言。” 种族主义不好,武康淡淡道:“在这吃顿饱饭,想到破城之策,若能运作完美,可兵不血刃,拿下泗沘城。金钱是感谢费,她的悲惨遭遇,给了我灵感。” 盯着钱顺,满脸严肃:“顺子你记住,人无信而不立,誓言必须遵守。当然我也承认,如此成熟美妇,是我的最爱。我对她有欲望,却能克制欲望,今日之事,下不为例。” 钱顺连连点头,武康继续吩咐:“我去找阶富,打听城内情况,希望有收获。少则半时辰,多则一时辰,我去中军营。你通知老苏,召集全部总管。” 说完离开厢房,吩咐百济翻译,马上去找阶富。离开阶氏小院,与钱顺分道扬镳,跟随翻译向西行。走出百十步,陡然转过身,妇人探着头,正深情凝望。无奈挥手道别,实在搞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胖子翻译带路,找了三处院落,终于找到正主。阶富摇尾乞怜,胖脸笑出菊花,把武康当亲爹。两人书房长谈,阶富知无不言,详细介绍城内,驻扎什么军队,彼此间的关系。 感觉不虚此行,假惺惺的勉励:你是大大的良民,好好为天朝服务,少不了你的好处。阶富瞬间高潮,兴奋的直搓手,转身跑进书房,奉献一盒珠宝。 果断照单全收,走到大门口,想到美妇人。珠宝塞回去,煞有介事道:“你的弟媳妇,已经献了身,她是我的女人。我无法带她走,珠宝给她送去,以后多多接济。” 阶富更兴奋,拍胸脯保证,以后当祖宗供着。武康呵呵浅笑,带着翻译离开,前去老苏的宅院。一路都在勾勒,越想兴致越浓,如果所料不差,计划可能成功。 来到会议室,不禁瞠目结舌,十四位行军总管,除了嵎夷道金春秋,已经全部到齐。互相见过礼,苏定方说道:“变之先入席,东线传来战报,报与诸位知晓。” 武康正襟危坐,苏定方轻叹:“不出变之所料,东线战事不利。新罗将军金庾信,在小白山附近,遭遇顽强抵抗。百济名将阶伯,率五千士卒殊死,战局异常焦灼。” 众人嗤之以鼻,新罗的战斗力,向来弱的可怜。武康更加不屑,对新罗要求不高,别拖后腿就行。可笑的大韩国,还把这等战斗,拍成电视剧歌颂。 左骁卫将军刘伯英,贼眼瞄武康,嘿嘿戏虐道:“苏元帅召开会议,因为你的亲信,说有破城良策,邀请我们参详。变之有何妙计,赶紧说出来,我们这些老家伙,早就急不可耐。” 善意笑声响,大佬随声附和,武康开门见山:“最坚固的堡垒,都从内部攻破。泗沘城卫戍部队,共有三大主力。扶余镇左厢军,实力最为强大,由扶余泰统领,是义慈的次子。” 茶杯扣桌面,拿第二茶杯,轻轻放旁边:“扶余镇右厢军,与我军对垒时,伤亡颇为惨重,实力弱于左厢。本由扶余隆统领,他却追随义慈,逃亡到北方。此刻由他嫡子,扶余文思管辖。” 扣上第三茶杯,继续分析道:“最后是百济联军,实力最为弱小,是勤王的地方军。统领他们的,是扶余郡将阶寻,阶伯的亲兄弟。扶余泰实力最强,不能掌握右厢,百济联军阶寻,也是阳奉阴违。” 这些众所周知,武康接着忽悠:“扶余泰此人,曾在高句丽生活,异常仇视大唐,会负隅顽抗的。可他也很发愁,如何团结部队,共同守卫内城?” 三个茶杯摞起,煞有介事道:“也可以这样说,用什么样的身份,以什么样的名义,才能名正言顺的,号令城内所有军队。武康才疏学浅,还请伯父们解惑。” 会议室安静,大佬表情各异,都在冥思苦想。不到两分钟,眼珠都亮了,苏定方笑骂:“变之有话就说,别拐弯抹角的,要考究我们吗?最好的身份,是成为百济王,名义上统领众军。” 武康竖拇指点赞:“老师说的对,我相信扶余泰,也是这样想的。好比有座宝库,主人家逃亡了,我来帮他守护。若是我的心里,没有半分觊觎,那是不可能的。” 众人嗤之以鼻,左骁卫朗将刘仁愿,阴阳怪气儿道:“带兵打仗的将军,都是一副直肠子,哪像变之这样,九曲十八弯的。扶余泰不敢自封,众多将领不服,除非我们帮他。” 陇州刺史董宝德,笑呵呵说道:“刘将军说的对,这个忙很好帮,只要我们攻城。生死存亡之际,他们暂时齐心,扶余泰借此良机,自封为百济王。可是变之啊,刚才你说的,都是废话嘛,如何兵不血刃?” 武康回答:“咱们佯装攻城,远程发射弩箭,不派卫士进击。帮忙扶余泰,自封百济王。最多佯攻两天,咱们收拾细软,摆出撤兵架势。敢问诸位伯父,此刻的扶余思文,心中有何想法?” 再度陷入沉思,武康怡然自得,把玩手中茶杯。约莫半刻钟,刘伯英浅笑:“百济王、太子逃走,现在都活着,扶余泰拥兵自封。倘若我们撤军,好戏马上开始,扶余泰会禅让吗?” 刘仁愿笑道:“让二王子扶余泰,接回义慈和太子,禅让百济王位,显然不现实。若所料不差,他会派兵杀义慈,杀掉扶余隆,以及扶余文思,继续做百济王。” 众人恍然大悟,看过来的眼神,多少都有赞许。武康挺直腰杆,信誓旦旦道:“可能不杀义慈,封太上王就行,但是扶余隆父子,绝对在劫难逃。咱们能看透,扶余文思不傻,也是心知肚明。” 看向苏定方,言辞凿凿道:“对于文思来说,只要唐军撤退,他是必死无疑。如果我是他,会带部下投降。以唐朝的作风,以圣人的仁义,肯定赦免死罪。” 气氛顿时尴尬,大佬饱含鄙夷,苏定方瞪起眼,武康赶紧补救:“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国家利益高于一切。我若是文思,肯定拼杀抵抗。只要国家不亡,个人的生死得失,又算的了什么?” 节目效果很差,众人鄙夷更甚,武康果断闭嘴。出乎意料的是,向来斗嘴的老刘,竟然打起圆场:“为一己之私,出卖国家利益,每个国家和朝代,都是层出不穷。以变之的为人,肯定血战到底,这点毋庸置疑。” 武康差点哭了,投以感激眼神,收获两个白眼。刘仁愿说的对,诸如大清国慈禧,还有百济的阶富。宁赠友邦,不与家奴,宁愿给敌国,也不给本国人,哪怕是江山社稷。 在他们看来,国家的利益,等于他家族利益。统治阶级们,视国家利益,高于家族利益的,又有几个人呢?所以万分笃定,扶余文思宁愿投降,把百济国给大唐,也不会便宜让给,篡位自封的二叔。 刘伯英说道:“变之的计策,我们佯装攻城,帮助扶余泰上位。两日后停止攻城,文思为了活命,会率左右部下投降。以我的推测,他没权利开城门,会顺绳爬下来。” 左领军将军金仁问,接过话说道:“扶余右厢投降,守城兵力更弱,相信文思手上,有泗沘防御图。哪里有缺陷,哪里可进攻,他了如指掌。得到这些机密,我们再度攻城,肯定事半功倍。” 众人表示赞同,淄州刺史于元嗣说:“恐怕不仅如此,城内普通百姓,早是惊弓之鸟。老夫可以断言,只要扶余文思,扶余右厢投降,他们也会效仿的。” 讨论声再响,气氛很轻松,约莫十分钟,右武卫中郎将,曹继叔将军说:“上述若能实现,城内大局已定。扶余泰无计可施,会按变之的设想,打开城门投降。” 刘仁愿赞同:“若按计划发展,扶余泰必降,因为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老夫窃以为,兵不血刃破城,极有可能实现。变之了不起,既能冲锋陷阵,又能运筹帷幄,还精通天文地理,老夫也想收徒了。” 花花轿子众人抬,商业互吹开启,一句名师出高徒,也让苏定方欣慰。老脸笑意很浓,假惺惺训斥:“诸位切莫浮夸,变之还差很多。试问在场同僚,谁不能运筹帷幄?不懂天文地理,如何行军打仗?” 武康不停自谦,大佬们的高帽子,戴着太难受。不过能看出来,在场的将军刺史,都没有恶意。也许真的看重,也许看媚娘面子,此次和他们相处,还是很和谐的。 讨论仍在继续,众人畅所欲言,围绕诱降策略,完善实施步骤。一句话概括,摆最大阵势,作最大场面。老苏甚至命令,拆掉楼船绞车弩,运到泗沘城下。只要扶余泰,自封为百济王,扶余文思的叛逃,就会水到渠成。 泗沘城告破,百济国覆灭,战略目的达成。气氛十分轻松,刘伯英戏谑:“变之的计划,老夫很有信心。只是美中不足,义慈和扶余隆,仍在逃亡中。若抓到他们,咱们百济之行,堪称功德圆满。” 视线聚焦过来,武康浅笑道:“只要攻破泗沘,不用咱们去抓,有人会送来。护卫义慈父子的,是百济大将祢植,而他的先祖就是,三国名士祢衡。” 又是重磅炸弹,会场刹那寂静,苏定方首先叫好,大佬纷纷响应。据说祢衡的后人,为躲三国乱世,家族不断迁徙。如果泗沘城破,祢植失去百济利益,肯定谋取新利益。 进献义慈父子,堪称大功一件,跟随王师进京,家族落叶归根。凭着献俘之功,靠着先祖祢衡,在大唐当个官,那是易如反掌。他对百济没归属,只要脑子不傻,都会如此抉择。 众人笑逐颜开,对谋划者武康,也都刮目相看。如同卸去重担,心态如释重负,苏定方摆宴。一时推杯换盏,武康成为目标,被车轮战敬酒。酒到酣处,老苏说:我徒武变之,可独当一面矣! 很高的评价,武康受宠若惊,很快把心态放平。想独当一面,还是差很远,先考虑眼前吧。泗沘城的局面,是否按剧本发展,文思是否投降,只能拭目以待... 第三十一章 闪电战的教科书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秋八月二十五,卯时五刻。 高大的泗沘城墙,方圆四百步距离,被无数绞车弩包围。苏定方豁出去了,二十艘楼船的车弩,全部架泗沘城外。在绞车弩后方,是牵引式抛石机,从百济国缴获的。 武康仰头望太阳,瞄了眼舆图沙漏,潇洒的挥衣袖。军令层层传递,鼓手擂响战鼓,军阵响起吆喝。卫士井然有序,扭动车弩轮轴,架设锐利弩矛。旗手挥动红旗,卫士扣动弩括,刹那间百矛齐发,破空声震耳发聩。 势不可挡的弩矛,少部分飞上城头,大部分钉在城墙。城头空空如也,没有百济守军,武康再次传令,抛石机准备发射。三米高的炮架,横架铁木炮轴,支撑五米炮梢。 炮梢后挂吊篮,吊篮悬挂弹兜,两个卫士合力,搬动百斤石头,安装在弹兜里。炮梢前垂下炮索,特制复合绳索,七至十条不等。炮手都是壮汉,同时用力向下拽,为炮梢提供动力。 酷似跷跷板,炮梢尾部猛翘,抛射弹兜炮弹。百斤的石块,划出抛物线,飞行四百步,砸在城墙上。砸碎城头女墙,摧毁守城器械,砸死守城士兵。熟练的炮手团队,每分钟发射五次。 牵引式杠杆抛石机,也称人力抛石机,原理是费力杠杆。它的构造简单,制作非常方便,随时砍伐树木,随时可以制作。因此极易推广,是唐军最主要的,大型攻城器械。 满天流星雨,疾射绞车弩,画面蔚为壮观。一时感慨颇深,石头砸破屋顶,砸死屋里的人。火力如此密集,会有平民倒霉,正在家里喝茶,巨石从天而降,直接砸成馅饼。武康爱莫能助,无论什么战争,都有平民伤亡。 半个时辰后,钱顺汇报进展,三百支绞车弩矛,全部发射完毕。武康看向城墙,像个大型牙刷,弩矛插满墙体。既然完成任务,弩手回军营休息,等到未时三刻,继续例行射量。 二十分钟过去,钱顺再次汇报,抛石车完成任务,抛射石头千块儿。武康欣慰点头,同时传下命令:发射特殊弹,婺营留下巡逻,其余回营休息,未时三刻继续。 大小各异的坛子,放抛石机弹兜,飞进泗沘城内。噼里啪啦破碎,满天纸片飞舞,飘荡白色的雨。那是劝降书,两种文字书写,百济文写给平民,汉文写给读书人。朝鲜半岛三国,读书人想做官,必须学习汉字。 劝降书写道,城内顽固势力,为免生灵涂炭,立刻开城投降。立下君子协定,讲明炮击次数,每次炮击时间。同时作出承诺,凡出城投降者,天唐既往不咎。 人力杠杆投石车,抛射各种炮弹,甚至生化武器。武康昨日提建议,找些瘟疫人畜,抛进泗沘城内,来场生化危机。招来口诛笔伐,大佬痛心疾首,车轮战训斥他。 故意制造瘟疫,亏你想的出来,玩火自焚的馊主意。若是瘟疫传染,天兵卫士遭难,你脑袋要搬家。当时异常尴尬,点头哈腰道歉,开个玩笑马,为了活跃气氛,你们别当真嘛。 抛射完劝降书,找苏定方交差,在军营里午睡。下午完成任务,回到下榻宅院,见到黑齿母女。不禁当场懵逼,找来钱顺训斥:“你个小兔崽子,拉皮|条上瘾啦?怎么又找来啦?” 钱顺低眉顺眼:“楚神客告诉我,不阴阳媾合,不违背誓言。楚神客还说,很多替代方法,可以绕过重誓,解决生理需要。他给了两本书,那些有用的书页,已经被我折叠,大佬您研究下。” 接过房中秘术,感觉哭笑不得,皮|条拉的真好。黄书扔到桌上,阴阳怪气道:“关于这方面,懂的比你多,她们留下来,你现在就滚。告诉楚神客,明日佯攻泗沘,你俩找辆炮车,负责搬运石头。” 钱顺浑不在意,眉开眼笑作揖,屁颠屁颠离开。黑齿氏很乖巧,不用开口吩咐,主动按摩双肩。柔荑很有力度,拿捏的恰到好处。舒服的闭双眼,头枕开阔胸襟,这才是生活嘛。 晚上同床共枕,努力克制欲望,睡的很不舒服。翻开房中术书,找到合适书页,丢给黑齿研究。美妇克服害羞,小心翼翼服侍,武康释放火力,很快进入梦乡。 翌日五更时分,被林平郎叫醒,紧急军事会议。武康穿上官袍,提千牛刀出门。跑到中军营,总管们都在,各个兴奋无比。刘伯英眨眼,嘿嘿戏谑着:“变之年纪轻轻,口味却很独特,喜欢大龄妇人呀。” 会场爆发哄笑,刘仁愿调侃:“变之年轻力壮,妇人年逾三十,恐怕不堪征伐。乃翁奉劝你,不要带回大唐,那是违反军法。我们不闻不问,圣人不会纵容,可要小心脑袋。” 到处阴阳怪气,武康置若罔闻,这就是群老流氓。苏定方捂嘴干咳,会场随之安静,扫视众人说道:“得到确切消息,昨日我军佯攻,扶余泰果然中计,自封为百济王。” 短时间的寂静,再次爆发大笑,笑的前仰后合。武康也咧开嘴,扶余泰真给面子,很有职业道德。那么接下来,看扶余文思的,只要他也配合,就能兵不血刃。 众人胸有成竹,仿佛十分笃定,文思必然投降。绵长报告响起,卫士匆匆来到:报告诸位将军,伪王扶余泰,传下伪王令。命令全体百济军,以及城内的百姓,誓死抵抗天军,与泗沘共存亡。 到处冷哼鄙夷,众人面露不屑。阿泰勇气可嘉,可惜人心复杂,会阳奉阴违的。打发卫兵再探,苏定方传军令:变之攻西门,伯英攻东门,仁愿攻南门,仁问攻北门。其余总管们,按既定计划,做好受降准备。 众人起身应诺,各自离开准备,武康和苏定方两个,共同来到西内门。等到卯时五刻,流星雨齐射,辰时完成任务。接下来无论等待,干粮填饱肚子,与老苏阵前闲聊。 到了午时三刻,城头出现人影,军旗高大耀眼,是扶余镇右厢兵。武康热血沸腾,等到白旗出现,再也按捺不住,跳起来欢呼着:“老师您快看,文思是好演员,正准备投降嘞。” 老苏手拈长髯,颇有大将风度,不急不缓道:“扶余泰目光短浅,文思心胸狭隘。伪王自封那刻,叔侄便有隔阂,结局已经注定。不过变之啊,不要沾沾自喜。为将者要从容,做到荣辱不惊,像卢尚书学习。” 城头续下绳索,士兵头系白布,此为投降信号,披麻戴孝似的。沿绳索往下爬,脚踩墙上弩矛,渐渐来到城下。大概三四十人,双手托着兵器,嘴里说着汉语,慢慢靠近军阵。 三排弩手出列,三段射击姿势,阵前虎视眈眈。城头待降百济兵,都在观望情况,首批人的生死,左右事态进展。征得苏定方同意,武康提高嗓门:“众弩手听令,听钱校尉吩咐,不许私自放弩,否则军法从事。” 整齐的应诺声,武康勾勾手指,胖子翻译上前,淡淡的吩咐道:“降兵靠近百步,命令他们蹲下,放下手中武器。缓缓起身,双手抱头,若轻举妄动,立刻百弩齐射。” 交代完翻译,继续发号施令:“钱顺临时指挥,若是降兵配合,楚校尉率婺营,收拢地上兵器。钱校尉率莱州府,押解降兵去后营,交陇州刺史处理。” 众校尉得令,各自开始准备。降兵进入百步,翻译依令喊话。节目效果很好,降兵都很配合,乖乖缴械投降。剧情按照剧本,三十八名降兵,高举起双手,纵队进入后营。 不到五分钟,又有降兵下城,泗沘城的结局,已然尘埃落定。武康彻底放心,阿泰无计可施,只能瞪眼目睹。他不敢阻止降兵,更不敢杀文思,那会迎来哗变。 宽大的城墙上,无数蜘蛛侠,武康怡然自得,与苏定方闲聊:“咱们出海之前,发生两件大事,梁王废为庶人,卢相公被罢相。老师可有耳闻,知道什么原因吗?” 苏定方叹道:“听淄州于刺史说,李忠任房州刺史,整日提心吊胆。怕被刺客行刺,偷穿妇人衣服,私自占卜吉凶。后来事情暴露,房州长史告发。圣人龙颜大怒,将其废为庶民,迁居到黔州,囚禁承乾故宅。” 武康嗤之以鼻,穿女人的衣服,简直胆小如鼠;私自占卜吉凶,简直愚不可及。《唐律疏议》规定,只能朝廷占卜,私人占卜犯罪。李忠触犯法律,犯下皇家大忌,导致今日结局,可说咎由自取。 苏定方继续:“卢相公着实可惜,咱们渡海讨百济,他身为户部尚书,算错了辎重开支。圣人龙颜大怒,罢其宰相之位,改任润州刺史。可他心境很好,没有郁闷抱怨,所以让你学习他。” 武康不禁莞尔,煞有介事道:“领兵打仗的将军,必须有大心脏。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不过学习卢相公,做到宠辱不惊,恐怕有些难度。” 此刻泗沘城墙,蜘蛛人越发多,每条垂下绳索,至少两人攀爬。墙身密集弩矛,给他们搭台阶,百济人趋之若鹜。黑压压的人影,就像爬山虎,画风相当讽刺。 扶余文思没出现,苏定方没兴趣,继续感慨老卢:“在贞观年间,子馀任尚书右丞,被褚遂良诬告,贬为益州长史。褚遂良再诬告,贬为简州司马,又转洪州长史。后来被圣人召见,出任汝州刺史,最后拜为宰相。” 卢承庆的仕途,颇有些坎坷,武康轻笑道:“他任考功员外郎时,有官员监督漕运,遭遇大风翻了船,老卢给他中下评。官员神色自若,没说半句废话,直接告辞离开。” 见老苏有兴趣,武康继续说:“老卢看重气量,便说遭遇大风,非人力可阻止,改评价为中中。官员不悲不喜,再次坦然接受。老卢更加赞赏,称赞宠辱不惊,改评价为中上。估计这件事,让他深有感触吧。” 苏定方颔首,手指向正前方,迈步离开军阵。武康转头看,也露出笑容:年轻人衣着华丽,被二十降兵围拢,正往这边靠近。若所料不差,他就是扶余文思,大鱼终于上钩。 武康传令弩手,暂时解除警戒,护卫老苏身后。等文思行礼,师徒再还礼。文思面带惭愧,向苏定方请罪:“我等抵抗天兵,两国生灵涂炭,可说罪孽深重,还请元帅责罚。” 老苏客套几句,武康阴阳怪气:“王子此言差矣,阿泰谋朝篡位,才是罪孽深重。你不同流合污,选择大义灭亲,带部下弃暗投明。两国从此息兵,百姓安居乐业,堪称居功至伟。” 赤裸裸的嘲讽,文思哑口无言,只能尴尬赔笑。苏定方翻白眼,开口给他挽尊:“文思带队出城,想必身心俱疲,还请随我入帐。眼下泗沘未破,逆贼负隅顽抗,劳烦文思提点。” 意思不言而喻,有泗沘城防图吧,赶紧交给本帅,许你戴罪立功。文思也心知肚明,往脸上贴金道:“我熟悉泗沘城,若元帅用得着,定鞍前马后效力,与天兵共诛叛逆。” 苏定方哈哈笑,亲切拉他双手,大步走向军营。武康留下来,主持受降事务,心中满是不屑。扶余文思的心态,就是宁赠友邦、不与家奴。看来无论哪国,无论什么民族,都有败类的存在。 扫视百济降兵,百无聊赖之际,忽然眼前一亮。指点前方降兵,高声喝道:“你给我站住,说的就是你,留着八字胡,瘦成麻杆儿那位。左右卫士,把他带过来。” 两名卫士冲出,横刀架上脖颈,控制麻杆降兵。降兵呆若木鸡,被摁着跪下,脸色苍白如纸。武康仔细打量,拿出算袋画像,打开仔细比对,还真是阶仁。 他的命很大,熊津湾被击溃,竟然活到现在。画像塞他手里,淡淡说道:“不要紧张,本将问你话。是否名叫阶仁,曾驻守熊津湾,发妻是黑齿氏,有五岁独生女。” 阶仁听不懂,拿着自画像,两肩瑟瑟发抖,忽然砰砰磕头,哀求声泪俱下。武康也听不懂,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家有妻女,请大将军恕罪。胖子翻译跑来,恨铁不成钢的,翻译武将军的话。 很快哭泣停止,阶仁瞠目结舌。武康扶他起来,语重心长道:“我与你妻黑齿氏,有段非凡交往。是个贤妻良母,你要好好对她。给了她很多钱,你家后半辈子,会衣食无忧。不要再当兵,好好过日子。” 说完召来赵声,小声的交代着:“送黑齿氏回家,再次警告阶仁,与我同床的女人,他没资格怠慢。另外告诉钱亮,把我全部盘缠,都赏赐黑齿氏。” 赵声抱拳应诺,提起痴呆阶仁,带着翻译离开。看着他们背影,武康哑然失笑,继续观望城墙,欣赏蜘蛛侠窘态。不知过了多久,城头忽然骚乱,出现豪华仪仗。 仪仗围拢着青年,两人相隔四百步,武康心如明镜,他就是扶余泰。降兵颇有压力,不再下城投降,搞事儿的节奏。武康目露凶光,阴阳怪气道:“四百步距离,三石弓射程,老楚看你的。” 楚神客行动,藏武康身后,拉三石强弓,欲暗箭伤人。然而就在此时,城头再现异常,蜘蛛人如期而至。扶余镇右厢军,是太子的卫队,并不服扶余泰。 既然不影响,咱不节外生枝,武康叫停楚神客。降兵继续爬墙,此刻的扶余泰,估计暴跳如雷。但他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士兵,倒向唐军阵营。 时间分秒过去,投降川流不息,百姓紧随其后。泗沘城平民,是惊弓之鸟,害怕天降巨石,更怕唐军屠城。武康笑容诡异,没有扶余右厢,还能困兽之斗。没了老百姓,泗沘城瘫痪,你拿什么抵抗? 城防弱点曝光,百姓纷纷逃离,士气降到冰点。眼前的烂摊子,哪怕孙武重生,也会无计可施。等待扶余泰的,只是开城投降,没有其他门路。兵不血刃取泗沘,也许已经成功。 就在两天之后,猜测得到应验,泗沘城墙下,双手首脑对话。磋商半个时辰,苏定方保他性命,扶余泰自缚投降。武康带领卫士,占据百济王宫,接手禁卫事务。 苏定方派出探子,精挑百济降兵,四处宣扬消息。中央集权制国家,政治中心陷落,各地群龙无首,只能选择投降。百济立国七百年,滤池与大唐为敌,终于成为历史。 又过了两日,武康的猜测,再次被应验。百济大将祢植,按照剧本演戏:百济王扶余义慈,太子扶余隆等,七十八位王室,全部被他扣押。日夜兼程回泗沘,向苏定方投降。 五万新罗友军,终于打赢阶伯,从小白山脉西进,沿途收拢百济兵。各地达率兼郡将,类似大唐州刺史,也率部下来泗沘,向苏定方投降。时至今日,百济王国,宣告终结。 王宫内殿中,武康与苏定方,痛快的喝酒聊天。整个百济战役,闪电战剜心术,打的酣畅淋漓。登陆熊津湾,陷落泗沘城,灭亡百济国,仅仅九天时间。 武康很欣慰,喝的醉醺醺,打开话匣子,信誓旦旦道:“老师个人履历,再添辉煌一笔。指挥此次战役,堪称冷兵器时代,闪电战的教科书,会被后世膜拜。” 老苏笑而不语,武康接着忽悠:“征西突厥,活捉阿史那贺鲁;征阿悉结,活捉酋长都曼;征百济国,活捉扶余义慈。三次出征,连灭三国,三擒其主。辉煌战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您是神话。” 武康醉醺醺,说话不利索,穷尽赞美词,开始骂大街:“老师得罪文人,被那些无良狗,污成白脸奸臣,黑出了银河系。与潘仁美、陈世美,三大千古奇冤,已经遗臭万年。” 听完“二美”故事,苏定方仰头狂笑,直至笑出眼泪。师徒行酒令,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渐渐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