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的宅斗日常》 楔子 “咚咚……”断断续续重物叩击房门的声音在昏暗地院子中响起。 檐下两盏灯笼泛着幽幽的白光,两旁朱漆的柱子已经剥落,糊着明纸的窗户早已破损,入眼皆是一片寂寥。 敲门的声音还在继续,只是声音愈来愈弱,可越发让人听了是觉得扣在心上,令人发寒。 守在门外的圆脸婆子恨恨地啐了一口口水,骂骂咧咧道:“别敲了!别敲了!四姑娘你就安心在这伽蓝偏院儿呆着,等前面的事情一完,老夫人自然会想起你。” 说完婆子又兀自冷笑起来,一双浑浊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轻蔑。她偏过头对那轻下去的叩门声没有太多在意。 “四姑娘现在有力气闹,不如省点力气,免得到时候老夫人召见连分辨的话都说不出来……还说四姑娘与二姑娘是亲姐妹,这样不知廉耻的事儿也敢去做,勾引自己姐姐的未婚夫婿,要是放以前可是要沉塘的。” “幸亏有表姑娘,不然这偌大的容侯府可真就成了笑话。表姑娘到底是个良善之人,还特地为你向老夫人求了一尊菩萨,让你在这儿伽蓝偏院儿好好修身养性。” 紧闭的房门另一边,一只纤细瘦弱的手无力地拍打着房门,最后一下终于支撑不住软了下来。 容沨身子无力倒在在冷冰冰的地面上,丝丝寒意透过轻薄的夏衫浸到骨子里。头部一阵阵撕裂地疼痛,像是有人用拿尖锐锋利的刀子在她的头上划开一道血淋淋口子,想要往里面灌东西。 容沨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脸色惨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手指弯曲,指甲用力地抠在地面,丝丝血迹渗了出来。 她睁着一双幽深的眸子,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苍天不负!她容四娘回来了!让她从那无间地狱给爬回来了! 她冷眼瞧着远处佛龛中供着慈眉善目的观音像,嘴角裂开一丝嘲讽的讥笑。 费尽力气抓着门框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那观音像前,眼中含恨,一把将佛龛前摆着的供品挥到在地,她伸手抓过那观音像,痴痴地癫笑了起来。 “菩萨啊!菩萨!世人都说你普渡众生,解救万民……可是为何你不救我!我日日求你,拜你……” 若不是睁眼活一世,哪里会想到她真心对待的亲人,全都是披着人皮的恶鬼,恨不得把她的血肉骨头给啃个干净。 当初她被算计意图勾引自己姐姐姐未婚夫婿,关在伽蓝偏院儿数日,满心以为自己出去后能够洗脱冤屈,可谁曾想到她的不反抗反而成了默认,在父亲、祖母那里坐实自己了“淫贱下作”的罪名。 只是怪她当时是个蠢的,就是被人冤枉也无从辩解,她有心查探可一切痕迹都已被抹掉,只能硬生生吞下这无端的罪名。自此她小心翼翼在侯府忍气吞声做人,生怕在行差踏错。 可就算这样她们也不打算放过她,母亲误会、父亲厌弃、祖母嫌恶……她没有想到这一场风波过后,她嫁了人,恶名被夫家知晓,丈夫利用完她侯府嫡女的身份后,日日对她冷言冷语,婆母苛待折磨,下人奴大欺主,最后落得活活被吊死的下场。 容沨眸色微沉,惨白如灰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阴森惨烈的笑容。 她盯着那观音像,幽幽道:“果然求神不如求己,菩萨你就好好看着容四怎么惩治那些恶人的……”说着她便把那观音像狠狠砸在了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片儿四处飞溅,在她的手背上划开了一道血痕,鲜血顺着手指滴落。 圆脸婆子被那摔砸的巨响惊地打了一个激灵,等回过神后,脸上露出几分嫌恶,真不知道四姑娘落到这个境地,都还有心思闹。 她眼中轻蔑更甚,当即翻了个白眼,冷觑了一眼那用铜锁锁住的房门,大声道: “四姑娘,今日是二姑娘的大事儿,也是府上的大事儿。老夫人身边的胡嬷嬷可嘱咐了老奴要把你给看好了,莫要扰了这喜庆。” 容沨闭了闭眼,白烛的火光明晃地映在她半边脸上,笑意森寒。 好一个把她给看好了! 就不知道这胡嬷嬷传的是她祖母的话还是表姑娘的话。 她被表姑娘告发“龃龉”之事,本该带到祖母面前问话,可胡嬷嬷再三阻挠。 她竟然蠢的没发现那胡嬷嬷早就被表姑娘收买。表姑娘告发她“龃龉”之事,胡嬷嬷又打着祖母的名号来处置她。 容沨睁开眼睛眼底神色幽深莫名,她不能再待在伽蓝偏院儿,不然只会重蹈覆辙,再次坐实了“勾引”的罪名。她要让害她的人付出代价,她要那些心肠歹毒之人尝尽她受过的痛苦,她重活一次绝不会轻易放过她们任何一人! 白烛明晃的火光在她眼中跳动。容沨手指紧紧扣在自己的手掌上,她若是想要出去,也只能剑走偏锋,冒死一搏了。 她要让那些人百倍偿还! 第一章 翻身 天色渐暗热闹一个白天容侯府终于安静了下来,檐下高高挂起的红灯笼也陆续点上了灯火,亮堂了起来。 却只见一道红红的火光在这夜幕之中极为亮眼,堪称一道美景。 “你说什么!伽蓝偏院儿烧起来了,那容四呢?她怎么样?快说!”寿安堂西侧房一女子从美人榻蹭地坐了起来,她满脸急切,若不是语气微有几分开心的意味。底下的丫鬟还真以为自己主子转了性。 说话的人正是告发容沨龌蹉之事的表姑娘赵繁,她眼底升起几分快感抓着丫鬟的手腕:“快说!容四是不是已经被烧死,还是她被火给烧伤了!”她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容四的下场,无论是哪一个都让她足够解气。 丫鬟眸光微闪,摇头道:“四姑娘被人救了。” “救了!”赵繁尖尖地指甲一下掐在丫鬟的肉上,好看的脸有些扭曲:“谁救了她?那伽蓝偏院儿的婆子,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东西。” “姑娘,你说四姑娘从伽蓝偏院儿出来会不会让人去查那件事情。”丫鬟躬着身子,望着赵繁的眼睛,说出心中疑虑。 赵繁脸色一变,眸子微微一暗,掐着丫鬟身上的软肉越发用劲,幽幽骂道:“查什么查!那事儿本就是容四自己不知廉耻,还能怪谁!你若是想让你家人好好的,就把这件事儿给我烂在肚子里!” 丫鬟趴在地上,颤抖着身子,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赵繁脸色稍霁,又倒回在金丝软枕上,眉间闪过一丝戾气,竟然让容四给出来了! “表姑娘,老夫人跟前儿来人了,说让你去前面儿一趟。”守在外面的小丫鬟掀了帘子进来道。 赵繁眉眼紧皱,瞧了那底下跪着的丫鬟一眼,道:“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 “四丫头,你说今日之事另有隐情。”寿安堂堂屋内容老夫人和容侯爷高坐上首,两边分别坐着二房夫人以及两房的几位姑娘,唯独就剩尚在病中侯爷夫人与那还在庵庙住着的五姑娘没有在。 “若不是今日大火,女儿都还关在那伽蓝偏院儿,有冤无处说,只能等着坐实那无中生有的恶名。”容沨身上污糟的衣服已经换下,头发被大火撩的烧了半截,右手腕处也多了一道火红的伤疤。 容侯爷见容沨一身伤痕,眉眼微皱,沉声道:“看守伽蓝偏院儿的婆子是哪个,竟然还让院子起了大火,姑娘虽犯了错在里边思过,可也是正经的主子,莫不是奴大欺主,轻视主子才起这等祸事!”说罢便要让人去拖那个婆子。 容老夫人转着佛串的手微顿,面色淡淡开口道:“侯爷,那婆子犯错是要罚,当紧的是四丫头的事儿。” 她半眯着眼睛透出一道精光,望着容沨道:“四丫头你既说你受了冤枉,担了莫须有的骂名,那就要说清个一二三,若是说不清楚,还故意攀扯别人,就是你老子心疼你,我这当祖母的也饶不了你。”容侯爷闻言也听懂了容老夫人话里的意思,今日之事不让他插手。 容沨低垂着头,眼底神色莫名,听着门外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嘴角才微微弯起:“人既然到齐了,今日之事也自然好说开了。” 赵繁一进屋子便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细细望去都有几分怪异,心下微动。她看着堂下跪着娇小身影,脸上端好的笑靥差点垮掉。 容四怎么会在这里?! 她见礼道:“见过舅舅、外祖母。” “繁姐姐当真是把自己当成了容家人,什么时候连那‘表舅舅’和‘姨外祖母’都省去了两个字,叫的当真亲切。”容沨浅浅笑道,迎上赵繁看向她的目光眼底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讽。 赵繁心中羞恼,她原本就是一介孤女,初到侯府时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冷嘲,可看着侯府泼天的富贵,一个姑娘随便一个珠串都够她以前一年的脂粉钱,她费心钻营讨好容老夫人就是为了这富贵,就连父母在时为她订下的亲事她也瞧不上了。 她想借着容老夫人往上爬,为她以后谋算,可是谁想一次宴会,容四竟然把她的身份给说破了,原本对赞赏有加的夫人一下就冷了下来。这整个青州都知道容侯府有一个来打秋风的破落户。她的荣华富贵就因容四一句话给毁了,她怎么不能恨她。 赵繁心下微紧,这次她决不能让容四翻身。 容老夫人道:“繁姐儿,四丫头说她今日受了冤屈,你又与此事有些牵扯,你们便把话给说清了,老婆子我不偏袒任何一人,就认一个理字。” 赵繁垂首低头,遮住了脸上的怨毒的神色。今日就是你容四再怎么冤屈,我也能让你硬生生给咽下去。勾引自己姐姐的未婚夫婿,容四今后只会成为青州更大的笑柄。 “今日是二姐姐与王家公子结亲下聘之喜,繁儿早在数月前为二姐姐备上贺礼,准备亲自送上。可谁想竟然在听风回廊瞧见四妹妹拉扯着王家公子还,还有意往王家公子身上倒去。王家公子已和二姐姐接下良缘,又是守礼端正之人,还以为是四妹妹犯了疾病,才会晕倒。又见繁儿也在,便把四妹妹托付给了我,繁儿也以为是四妹妹身体病弱才会这样,谁想却发现四妹妹身上竟染了情香……跟在四妹妹身边的贴身丫鬟见事情暴露便将四妹妹的算计给说了出来。” “四妹妹,二姐姐与王家公子是佳偶天成,一对璧人,你怎么能做出……”说到最后赵繁一脸羞愧难忍,似难以启口。 “孽障!”容侯爷将一个茶盏狠狠砸在了地上,气急败坏道:“我竟养了你怎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若不是你姐姐发现的早,是不是就真真如意了你的心思。还不如现在打死了算了,省得日后连带整个侯府为你蒙羞!” 底下几个姑娘均是一惊:这容四怕真是要折在这儿了。 第二章 洗清 一时寿安堂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容沨眉眼微动,嘴角渗出一丝冷笑:“父亲何必这般疾言厉色,女儿说了自己受了冤屈,自然不会是说谎。祖母也说了认一个理字,如今女儿尚未解释洗脱冤屈,怕就被父亲几句话给定罪,不能翻身。” 容侯爷一时语噎。 容老夫人瞧着容沨不似往日怯懦糊涂,缓缓开口道:“侯爷在前面儿应酬了一天,先喝口茶歇歇,先听四丫头怎么说道。” 容沨将目光落在赵繁身上:“繁姐姐之前说我那衣服上沾染的有情香?” 见赵繁迟疑,心中冷笑,缓缓道:“繁姐姐只需回答我的问题便是。” 赵繁下意识将手中绢帕攥紧,摸不清楚容沨问这话的意思。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了,她可不能因为自己说错了话让容四翻身。便道:“四妹妹自己做了什么,不该比我这个做姐姐的更清楚吗”。 容沨挑了挑眉,笑盈盈道:“妹妹应该清楚什么?是清楚姐姐出现的巧合,还是清楚姐姐一闻便能闻出妹妹衣服上沾染的气味儿是情香。”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变得有几分复杂,一闻便能闻出是情香,除非是精通医理或是调香之术,可这两样赵繁可谓是一窍不通;要么就是赵繁曾经闻过这种香味儿,并对这种香味儿印象深刻,可一个住在大宅深院儿的姑娘又怎么会闻得这种东西。 赵繁脸色有些发白,两手对容沨已经恨得是咬牙切齿,眼眶微红道:“四妹妹是想说,是姐姐故意陷害与你吗?可四妹妹别忘了,你身边的贴身丫鬟已经把你所做之事全部都一一招了出来,你又何必这般费尽心思故意攀扯我。舅舅和外祖母若是不信,大可问问胡嬷嬷,当时她也在场。” 一直站在容老夫人身后的胡嬷嬷适时出声,将那丫鬟找出来的话全部说出来了一遍,四姑娘如何嫉妒二姑娘得好亲事,如何爱慕王家公子,又如何准备勾引,破坏结亲云云。 “那丫鬟也是个心术不正的,贴身伺候在四姑娘身边,不能规劝主子,留着日后也只会教坏四姑娘。老奴便做主把那丫鬟给发买了出去。”胡嬷嬷正色道。 容沨冷笑道:“胡嬷嬷不愧是老夫人身边得力的人,真是好大的威风,奴才发买奴才,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知道的以为胡嬷嬷为人刚正容不下那等心思龌蹉之人,不知道还以为胡嬷嬷为了其他的留不得那个丫鬟。” 容老夫人将手中的佛串啪地一下放在桌上。 胡嬷嬷脸色一变,立马跪在地上,道:“今日老夫人本就犯了头痛旧疾,又因四姑娘一事更是头痛难耐,老奴只是一时气恼那丫鬟没有带好府上的主子,还要连带老夫人受累。老奴便将她给发买了出去。老夫人恕罪。” 胡嬷嬷三言两语就将自己身上的罪责推了个一干二净,暗指容沨犯事在前任性妄为,又为自己博了一个体贴主子的好由头。 容老夫人道:“胡嬷嬷今日之事确实欠缺妥当,可四丫头你若在说不清楚你身上的冤屈,祖母就只当你是为摆脱罪责,而故意在这儿拖延时间胡乱攀扯她人。” 容沨眸子淡淡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自以为自己解脱危机胡嬷嬷和赵繁两人,于是轻轻短笑了几声道:“祖母不必着急,这事儿既是关乎沨儿的名节,我自然得要让有心算计我的人心服口服。” “繁姐姐刚刚还没有回答清楚,妹妹刚刚问你的事情,那情香你到底是怎么闻出来的?”容沨慢悠悠的语气带着几分威势。 “繁姐姐既然说不清楚那情香到底是怎么闻出来的?,不如妹妹请让别人来帮你说。”容沨将手缓缓放在自己的伤口处,语气带着几分威势。 赵繁尚在疑惑疑惑,下一秒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身子轻晃,嘴唇发抖:梳、梳画……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 只见一十五六岁的女孩被人押了进来,脸上带有抓痕,头发也被扯得一半散了下来,她脸上全无血色,额头隐隐冒着冷汗,跪在地上止不住地哆嗦。 赵繁犹豫半晌才出声道:“……梳画,不是被胡嬷嬷给发买了出去吗?” “发买出去?”容沨眼眸微抬,嘴角笑意莫名。“梳画,你我到底主仆一场,不要我这个做主子的不留情面,给你打了板子才肯说实话?” 赵繁呼吸一窒,粉唇紧抿,攥着绢帕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攥死,指甲透过绢帕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心:“打板子?四妹妹真是好大的脾气,莫不是要屈打成招。” 容沨慢慢弯起眼睛和嘴角,冷冷地看向赵繁:“若今日受屈辱的是繁姐姐你,怕就不会这样说了。到底是不是屈打成招,等着丫鬟说了,就只有分晓。” 容沨冷声喝道:“背主的奴才!到现在还不说实话!” 梳画苍白着脸,双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整个人十分恐惧地伏在地上。 她忽地抬起头,爬向容老夫人,哭叫道:“老夫人做主!奴婢不敢做背主的事情!是,是表姑娘……” “是表姑娘她。” 容老夫人伸手一挥,“啪”地一声一个茶盏,狠狠地砸在了梳画额头上,顿时鲜血直流。“大胆的奴才,自己构陷主子,还敢跟我求饶!” 梳画瞧着容老夫人脸色铁青,胆寒地低下了头。 容沨闭了闭眼,道:“祖母,这梳画话都还没说完呢,又何必急着动怒,祖母可要好好保重身子为沨儿主持公道。” “刚刚梳画可是说到表姑娘,表姑娘怎么了,到底你瞧见表姑娘做了什么,还是表姑娘和你说了什么?” 赵繁慌乱指着容沨,道:“四妹妹,你莫要血口喷人!” 容沨好笑道:“我如何血口喷人,我这都还没问出什么,繁姐姐又何必这般急切。” 赵繁脸色刷地一白,背心汗湿了一片,还想与容沨争辩,又嗫嚅说不出话来。 第三章 恶果 容沨见赵繁自乱阵脚,也不继续诘难追问梳画,反而异常缓缓道:“对了,祖母你可知,胡嬷嬷之前说将梳画发买出去,就是不知道一个被发买的奴婢怎么会拿着自己一家的为奴契准备出逃呢。” 赵繁呼吸一窒,粉唇紧抿,攥着绢帕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攥死,指甲透过绢帕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心,她有些僵硬的抬头道:“妹妹说笑了,姐姐又不是那会查案子的官员,又怎么会知道梳画是如何偷出那为奴契的。只是这样手脚不干净的奴才还是打死了最好。” 伏在地上的梳画,猛地一抬头,对上赵繁怨毒的眼神后,眼眶发红,又咬牙低下了头。 “够了!”容老夫人忽地出声,“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赵繁失声道:“外祖母!” 容老夫人冷眼瞧着赵繁,失望道:“繁姐儿是还想让四丫头继续再说下去。需知聪明反被聪明误,莫要大家都当成了傻子。” 原本被发买的丫鬟结果出逃,还带着一家的为奴契,说是偷的,又有几个人相信。 分明就是那丫鬟被人收买背主,再借着发卖的由头让她离开此地,若不是那丫鬟被四丫头给找了回来,今日怕是四丫头真的是有口难辩。 只是她未曾想到她养了那么多年的孩子竟联合她身边伺候的人一起来蒙骗她。 容老夫人闭了闭眼,疲惫道:“侯爷,今日让四丫头受了如此大的冤枉,是我这个老婆子没有教好身边的人。” 容侯爷连忙作揖道:“母亲说这话,岂不是折煞儿子。” 容老夫人摇了摇头,沉声道:“胡嬷嬷在我身边伺候多年,如今年纪也大了,还是出府享享子孙福吧。” 胡嬷嬷傻了,心知大势已去,也不敢多言,只得道:“多谢老夫人恩典。” 容老夫人又把目光落在赵繁身上,只见她一下子跪在地上,身子瑟缩在一起,思索了半晌才道:“明日我便书信一封让你兄长来府上把接回去。” 赵繁当即吓得满头大汗,眼神之中流露出恐惧之色,把她从侯府接回去,那心心念念的荣华富贵可真就成一场梦了。 她膝行爬了过去,拉着容老夫人的衣摆,哭叫着用力磕头道:“外祖母,繁儿知道错了,你饶了繁儿吧。外祖母!繁儿求你,求你不要赶繁儿走!” 她见容老夫人像是失望透顶,不再看她一眼。转而又去拉扯被丫鬟扶起来了的容沨,她两手死死地抓着她的衣裙,泪光点点道:“四妹妹,四妹妹。是姐姐气量小,嫉妒与你,才做了这等算计你的事情,想要受个教训。是姐姐不好,你若心中有气只管打我骂我,只要你解气了……” 话音未落,容沨甩手就给了她一个响亮至极的耳光。 赵繁颤抖着手抚上自己红肿的脸颊,她看向容沨时,眼中几乎难掩恨意,但却只得低头咬牙道:“四妹妹打得好,是我。”说着容沨反手又给她一个巴掌。 容老夫人脸色几乎阴沉滴出墨水,赵繁做错了事,可到底是养在她身边多年,四丫头这般行径,哪有将她放在眼里。 容沨轻声道:“繁姐姐疼吗?”不待赵繁回答,她又严厉道:“这两个巴掌虽打得你脸疼,可你又知道你今日的算计不管出于是何心思,是要将我往绝路上推。尚在闺阁中姑娘不知廉耻私会外家男子是为失贞不洁。” “对自己姐姐未婚夫婿心存觊觎,那是不尊礼法,将侯府授予他人话柄。我侯府虽不是生你之父母,但也保你衣食无忧,对你更是仁至义尽。” 容沨将赵繁抓着她衣裙的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掰开,顺势把她推倒在地:“繁姐姐仅仅就以嫉妒二字便想把今日算计做个了解,未免太将女儿家的名节看做儿戏。若不是今日大火,我得从伽蓝偏院儿出来,这罪名我怕是一辈子得背上都洗不清了。” 赵繁脸色青白,嗫嚅半天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到底是哪一环出错了,容四明明都已经翻不了身,为什么最后成了她败了。 她不甘心! “外祖母!”赵繁凄厉喊道。 或许最初容老夫人对赵繁存着七分失望,三分心疼,可到现在那三分也成了心寒。 她指着赵繁沉声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外祖母,那就还是将我当成长辈,我不知是存何心思,错了便是错,今夜夏风正凉,你去院子里的那条小道上跪着,吹一吹夜风,好好想想你今日所做之事。” 容老夫人扶着另外的丫鬟,站起了身子,瞧着赵繁一脸惊惧,又道:“你父母虽已不在,但你兄嫂也定然不会亏待与你,还是自行家去吧。以后好自为之……” 赵繁还想挣扎,可对上容老夫人低沉的目光后,无力软在了地上。 容老夫人微微偏头,看向容沨,语气转而温和道:“四丫头受了委屈,侯爷你这个做父亲得好好安抚。”见着她手上的伤痕,又道:“我那库房里还有一瓶专门治伤疤的雪肌研,待会儿我便让丫鬟给你送去,好好的姑娘家若是留疤可就不好了。至于那背主的丫鬟便交给你处置了,她老子娘一家就全部发卖出去。” 闹了大半夜的事情终于接近了尾声,几个姑娘都没想到这容四竟然能将这死局给解开了,一时觉得自己当初可真是被她怯懦的假象给蒙骗住了。 容沨站在寿安堂的屋檐之下,冷眼瞧着跪在鹅卵石石道上的赵繁。 赵繁此时也不再装什么柔弱,一双眼睛跟淬了毒一样看向容沨,她恨声狰狞地笑道:“容四,你别以为我赵繁今日就败了,之后谁输输赢还不知道呢。你让我在宴会受的耻辱,我赵繁发誓定会百倍偿还。”她将指甲深深掐入自己的手心肉里,也全然未知。 容沨神色冷漠:“就算你能再翻身一次,我也能将你一次次打到泥潭之中,你不是心心念念的就是荣华富贵吗?我便让哪些东西让你只能烤得见,却一辈子也触摸不着。” 她缓缓转身走出寿安堂,站在冷风之中静驻了片刻,忽的回头对身后压着梳画进来的丫鬟道:“今日多亏你去梳画她老子娘家将她给截住。以后你也不必在府上做那粗使的活计了,便跟我回卷舒阁去。” 云宵低垂着头道:“四姑娘折煞婢子了,婢子还得多谢四姑娘。” 第四章 肃清 容沨回到卷舒阁时,已临近子时,负责伺候她的丫鬟婆子齐齐整整的站在院子里,个个低头不语。 容沨嘴角一扬:“今日大家倒是难得齐整。”平缓的语气中难掩讥讽。 她可是清楚的记得,上一辈子自己从伽蓝偏院儿出来后,她院子的奴仆觉得自己虽为侯府嫡出姑娘,却招了祖母和父亲的厌恶,做事越发不上心,个个跑去跟赵繁献媚,轻贱自己。 她双眸一暗,到底也是她自己不争气,被一群不知所谓的下人欺负了也不敢多说一句,生怕又惹祖母、父亲不喜。 她懒懒地靠在屋子里的美人榻上,丝毫不顾及地将手腕处的伤疤给露了出来,道:“我自认对你们还算宽厚,也从不随意打骂你们。以为你们能念着我的好处,对我尽心尽力。可没想到你们这些个奴才也当真把我这个主子当成是面团似的人,好欺负。” 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急着大喊冤枉:“姑娘生得好脾气,婢子们哪里有以仇报恩的道理,又怎么敢拿大欺负主子。姑娘若是瞧我们这奴才不顺眼,大可赶了出去,又何必冤枉我们。” 一人开口,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叫冤,似乎并不将容沨放在眼里。 只见那丫鬟嘴角尚噙着笑,脸上得意之色还未褪下,便惨叫一声“啊!” 与容沨一起进来的丫头原本和丫鬟婆子站在一块儿,见有人开口顶撞容沨,便狠狠煽了丫鬟一巴掌,她是做粗使做惯的,这一巴掌打得响亮至极,打得她双耳嗡鸣。 云宵肃着脸,大声道:“主子都还没说完话,你这做丫鬟就敢出言顶撞,这还不是拿大欺负主子。留着你这有二心奴才,指不定哪天就跟梳画一样。”她如今得幸被四姑娘从那粗使的地方解救出来,自然好好效忠与她,别人若是敢有顶撞她自是第一个就不答应的。 那丫鬟脸色一变,嘴角还挂着一道血痕,指着云宵,声音尖锐道:“你不要含血喷人!我对姑娘可是忠心耿耿!”说着又冲着容沨重重地磕头道:“姑娘!婢子可是自小跟在你身边伺候,怎么会敢有二心,求姑娘明察!” 容沨静静地看向院子里的众人,一双幽深地眸子直直地看得她们发怵,幽幽道:“不敢二心?你的忠心比起梳画又能多多少。” 又冷冷笑了一下:“我今天就告诉你们了,做奴才的不仅得会看主子的眼色,更要懂得听主子说的话。今天云宵给你的这一巴掌你就好好的给我受着。还有你们,若是想要和她一样挨巴掌的,大可继续开口喊冤。” 丫鬟婆子哪里还敢触容沨的眉头,缩着脑袋,低头不敢出声。 云宵恭恭敬敬站在一旁,适时出声道:“姑娘,老夫人之前发了话,将那背主的奴才交由你自行处置,不知姑娘要如何处置?” 容沨抬了抬手,眼中似结了薄冰,道:“拖上来,叫人扒了她的裤子,跟我狠狠地打。你们也给我睁着眼睛好好瞧清楚了。” 梳画被人压在那长凳长,云宵招呼着两个婆子麻利地将她裤子给扒了下来,梳画惊恐地挣扎着,哭着尖叫道:“姑娘,姑娘,是婢子错了!求你饶了婢子,婢子再也不敢了!啊!姑娘!” 厚重杖棍结结实实地打在梳画身上,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 容沨恍若未闻,细细地瞧着自己手腕处的伤疤:“你要算计我的时候,怎么没有想着不敢……想来你或许至今都还没有缓过神,怎么就让我给翻身了,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害人终害己。” 梳画整个人趴在长凳上,已经被打得叫喊不出来,呜咽地发出呻吟声。 云宵挺直了腰板,冷笑:“梳画,你既然帮着外人算计了自己的主子,就应该料到会有今日的下场。” 她艰难地抬起手,似乎还想跟容沨求饶,张着嘴好久才能吐出零星的几个字:“……饶、命……是……表……” 容沨缓缓从美人榻上起来,走到廊下,居高临下,道:“饶?梳画,你让我如何饶你。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又怪得了谁。” 梳画死命瞪大了一双眼睛,似乎没有想到容沨会如此阴狠不念旧情,她急促地喘着粗气,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容沨微微蹙着眉,道:“好了。该罚的也罚完了,你我到底主仆一场,也不会真要了你的性命。云宵让人帮她上一道药和她老子娘一家一起发买出去。” 满院子的丫鬟婆子,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之前出言顶撞容沨的丫鬟,更是吓得一身冷汗,尚且惊魂未定。 容沨面色淡淡,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我容四也不是那起子拿奴才不当人看的主子,可若是谁阳奉阴违、敢有二心,想要背主陷害主子,那就仔细自己身上这身皮肉,千万别被我拿住了把柄,不然你们的下场只会比梳画更惨。” 满院的下人吓得立刻跪在地上,连称不敢。 经今夜梳画一事后,原本两面三刀、做事不上心的奴才都被容沨这凌厉手段给震慑住了,时刻紧绷着一根弦,生怕行差步错就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姑娘早些安睡吧。”云宵道。 容沨支着手撑在美人榻上,双眸微垂,一点儿困意也没有,到底心意难平。 云宵又道:“姑娘,这手上的伤可得好好养着,不然再好的伤药用着,都得留疤。” 容沨缓缓将目光移到云宵脸上,似有不屑:“这疤留着才好。” 留着才能时刻告诫她所受的痛苦,害她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云宵微微一怔,瞧着容沨眉眼似有郁结,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又有些顾及,只道:“那姑娘也要养着精神应付之后的事情。” 容沨眼眸微微一沉,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是得把精神养好,今日之事怕是还没完呢。” 第五章 苦肉计 第二日卯时刚至,那檐下亮了一宿的灯笼就被早起的奴仆给扑灭,一切尚在寂静之中,却只听得寿安堂内,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叫喊声,有下人多个心眼侧耳听了一道,像是在喊老夫人什么出事了云云。 “你是说表姑娘她服毒了?”容沨正坐在妆奁前,对镜梳妆。 云宵冲着屋子里的丫鬟挥了挥手,见她们都退了出去,才道:“说是心中愧疚至极,无颜再见老夫人,便服毒想求一了百了。现今老夫人正请了大夫为她诊治。” 容沨闻言,将手中玉白的象牙梳轻轻扣在妆奁台子上,波澜不惊道:“一了百了就该死个干净才是,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摆明就是另有图谋,也真是难为她想出这么个阴损的法子。” 云宵抬眼瞧着容沨,问道:“姑娘,那咱们?” 容沨微微一笑,施施然站起身子,“既然她费了怎么大的心思搭个戏台子在祖母面前唱苦肉计,我这个做妹妹又能不去捧场。” 此时寿安堂西侧房。 赵繁被大夫催吐了一道,将吃下去的毒药给吐了十之七八,剩下的两三分余毒只能靠着吃药才能解个干净。 她呼吸微弱,一张脸全无血色,又青又白,两眼泛着泪光道:“外祖母,你就让繁儿去了吧。繁儿做下这等荒唐的事,已经无颜苟活于世上……只是您悉心教养我这些年,繁儿不曾报答,反而叫你因我蒙羞……我、我真的……”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容老夫人怒拍了下圆桌,高声道:“你岂止是荒唐!你这是不拿自己性命当会儿事,若不是今日你身边的贴身丫鬟发现的早,你现在哪儿还有命在这儿说话。” 说着又看了看赵繁,眼中带着几分沉痛:“你双亲早逝,兄长又不得力,我便把你接到侯府养了多年,扪心自问你一日吃穿用度哪点比府上姑娘差,我又如何亏待与你,平日里你那些小心思,我也只当是你们姐妹之间的玩闹。可你到底不应该动了这等算计的念头。” 赵繁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她强支起身子,对着容老夫人磕头道:“外祖母,繁儿已经知错了,不该枉费你对我的谆谆教诲……” “可如今覆水难收,繁儿自知出身不比府上姑娘尊贵,可到底也知晓‘廉耻’二字,如今要被赶了出去,与其受那些污言秽语……繁儿还不如一死百了……全了你对我的教养之恩……”赵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得隐隐哭晕的迹象。 容老夫人缓缓地匀了口气,昨日心中积压的火气也在赵繁一道又一道的认错中疏解了不少,安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做子女的到底要多爱惜自己。你若真相求外祖母原谅,就好好把身子养好,日后出嫁了,孝敬公婆,体恤夫君,便是最好了的。” 赵繁猛地一抬头,一瞬又收了眼底神色,低下眸子流泪:“我知外祖母心疼繁儿……可终究还是我自己不争气做错了事情。我早早便离了爹娘,幸他们怜爱为我定下亲事。可,可如今我那还有脸面嫁着过去,平白辱了人家的名声。” 她泪雨如下,哽咽道:“外祖母,你还是让我去了吧。” 容老夫人神色似有松动。 这时,一个冷冷的女声传了进来:“繁姐姐一口一个一死百了,当真就该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哪里还需这般多言。要知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容沨一袭青衣翩翩而来,眉眼一改以往的怯懦,两眼微眯带着几分凌厉之意,嘴角弯起,似笑非笑。 容老夫人闻言一怔,声音微沉道:“四丫头,你这是说得什么混账话!” 容沨冲容老夫人见礼:“祖母息怒,我不过是顺了繁姐姐想要对你尽孝的心意。” 她眼神冰冷地扫向赵繁,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端的一派委屈,冷笑:“繁姐姐想一死百了,可并不是一时糊涂,而是良苦用心。一来是成全自己对祖母的孝心,二来又可保全名声。祖母若是不答应,岂不辜负繁姐姐。” 容老夫人知容沨心中对赵繁带着怨怼,可一个侯府嫡出叫着喊打喊杀的到底不怎么好看,板着脸道:“荒唐!四丫头,人命关天,岂能玩笑。我说了,等繁姐儿兄嫂入府,将她接出府就是。” 赵繁一怔,身子摇摇欲坠,心中恨意翻滚。明明她都可以不必被赶出侯府了……容四! 她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以退为进哭道:“外祖母你不必怜惜我,就听四妹妹的劝,让我去了吧。” 容老夫人看了一眼容沨,又瞧了瞧赵繁,瞪着眼:“四丫头,你真要赶尽杀绝。” 容沨凉凉道:“赶尽杀绝?祖母言重了。比起繁姐姐,我可担不起这个名头。” “昨日冷风中一跪,繁姐姐怕是想清楚不少事情。你前脚刚服下毒药,后脚就有丫鬟跑到祖母正院求救,说表姑娘服毒了。就不知你跪了大半宿,又从哪里准备好了毒药服下,还是说你这毒早已准备多时,原本想对我下手。” 此言一出,容老夫人顿时一震。 第六章 帮手 赵繁本来就惨白的脸,又白了几分,被容沨抓着的左手五指扣紧想要挣脱,争辩:“四妹妹在说什么混话。四妹妹气恼姐姐算计陷害了你,可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外祖母对我有再造之恩,我怎么会做那忘恩负义之人,去算计外祖母……” 容沨冷漠一笑,忽地松开,见赵繁跌在床榻上,无辜道:“繁姐姐莫要生气,妹妹只是再跟你说玩笑话呢。” 她转头看向容老夫人,缓声道:“祖母让繁姐姐兄嫂将你接回家去,并不是对你有所责罚,而是念到你孝期已满,也该回自己的家准备结亲事宜了。”容沨淡淡的话语,落在赵繁耳边,却如一道催命符。 赵繁眼中狠戾之色顿起,她留在侯府本就是赖掉以前父母为她订下的婚事,另攀富贵人家。如今容四再提她的婚事,她难道就只有认命的份儿!她对容沨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能表现出来。惨白的脸色多了几分血色,呼吸不住地起伏。 容老夫人思来想去,道:“四丫头说得对,你如今也过及笈之岁,也该回家去备亲了。” 这话一出,赵繁如坠冰窖,一点一点将身下的锦被攥紧,身子隐隐颤抖。 她抽噎噎地一口气似压在胸口喘不过来,随时都要晕倒的模样,正欲说话,便听得外面一阵吵闹,眉眼微动,却见外面守着的丫鬟进来道:“老夫人,表姑娘家的嫂子来了。” 容老夫人尚未说话,却见一二十来岁的妇人与婆子推推搡搡地闯了进来:“我说你们拦着我干嘛,老夫人在里面与我家姐儿说话,我这个做嫂嫂的怎么进去不得?莫不是你瞧着咱们家姐儿出身不好,也看轻与我。” 她一进屋子,见了容老夫人就笑道:“老夫人多日不见,越发像老寿星了。”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赵繁这个嫂子吴氏又惯会讨好人,就是刚刚存着一丝不满的容老夫人,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容老夫人摆了摆手,叫退了跟着一起进来的婆子,道:“我不是托人让人去请姐儿她兄长来府上一趟,你怎么来了?” 吴氏行了一礼,眸子一垂,笑道:“繁姐儿她兄长病了,担心老夫人有要紧的事情这才让我来了。哎呦!” 她忽地惊叫了一声,瞧着赵繁躺在床榻上,连忙扑了过去道:“我们家姐儿这是怎么啦?不是被人欺负了吧!” 她搂着赵繁,心儿肝儿地叫着:“老夫人,我家姐儿命苦,出身又不好。当初你要把繁姐儿接进侯府的时候,可是答应了咱们夫妻俩好好看护她的。” 容老夫人慢慢道:“安哥家的,繁姐儿自来府上,阖府都是恭恭敬敬、好吃好喝待着的,那有会人敢去欺负的。我叫安哥来确实有些事情要交代,如今你来了交代你也不是不可。” 吴氏目光闪烁,猜测容老夫人到底要交代什么,又瞧着赵繁病弱哭泣的模样,心下微紧。 “繁姐儿如今年岁大了,也不好继续再住在侯府,今日你便将她接回去。” 吴氏闻言脸色一变,蹭地一下站起身子,见容老夫人目光有疑,讪讪一笑,又尴尬地坐了下来。 “好好的,怎么要我们把姐儿给接回去呢。” 容沨冷笑,还道这吴氏是一心为赵繁这个小姑子来撑腰的,现在看来怕是存着有其他心思的。 容沨抬眼瞧着两人,直言不讳道:“姐姐在府上犯了事情,继续留在府上也会多生事端,祖母便差人去请姐姐兄长,让你们将她接回去。” 吴氏提高声音:“犯事儿?姑娘怕是在说笑了,我们家姐儿最一向胆小心善,进了侯府更是日日小心翼翼,怎么可能会犯事。老夫人,你一向心疼姐儿,可不能由着别人什么脏水都她身上泼。”她将手放在赵繁肩上,似在安抚。 容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瞧着赵繁道:“繁姐儿你自己做错了事情,是还要我这个老婆子来为你说。” 赵繁羞愧难当地低下了头,吴氏问她犯了何事也不说话,只是知道流泪伤心。 吴氏咬了咬牙,话语一转,哭诉道:“老夫人,我们姐儿可是清清白白的进了你们侯府,一句我们姐儿犯了事儿就将不明不白的打发了,这岂不让外面的人看我们赵家的笑话……你让我如何向姐儿兄长和九泉下的公婆交代啊!” 容沨慢条斯理道:“嫂子有心为姐姐讨一个说法,不是应该问清事情来龙去脉,在做打算吗?拉着姐姐委屈流泪,还叫人以为咱们侯府欺负了你们。”又三言两语将赵繁如何算计她名声一事说得一清二楚,就是吴氏有心为赵繁争辩,也只会落下个强词夺理。 吴氏哭声一滞,赤白着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七章 反击 容老夫人道:“我本想着为繁姐儿留个脸面,你非要问个清楚,也怪不得我们不讲情面。” 吴氏拉扯赵繁,一边骂着,一边哭:“你个糊涂的孩子,谁教得你去学那些狠毒的算计,叫你去陷害别人。”赵繁挨了打,也不闪躲,硬生生接了下来:“嫂子,是繁儿错了,繁儿不该做出这等事情。” 吴氏伤心道:“你原本是个纯善乖巧的孩子,当初要将你接进侯府,我本想着让你日子过得舒坦些,不用跟着我们受苦,若是知晓你会做下错事。我就是拼着命让你恨我,也要把你给留下来。”赤裸裸地话语中,有意无意暗示赵繁做错事情并不是她一人有错,而是侯府将她给教坏了。 容沨眼眸微抬:“按你这意思,我容侯府收留繁姐姐不仅没有恩,如今她自己犯了错到成了我们的罪过。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强盗逻辑。” 吴氏看着容沨,眨了眨眼道:“姑娘能言善道,我就是没这个意思,也被你说的有了。我作为姐儿的亲嫂嫂气恼她不知轻重陷害了你,可也心疼她就此背上不干净的名声……” “我可怜的姐儿是我这个做嫂嫂的没用,不能替你讨回公道。若是有公婆在一日,你也一辈子和和顺顺地,要是教你夫家知晓,哪会要你这犯事的娘子。”吴氏松开赵繁掩面哭道。 她忽地直直跪下,爬着到了容老夫人面前哀求道:“老夫人你可是在世的活菩萨,你养了我们姐儿这么些年,就是不念姐儿早逝的爹娘,也要念在她尽心尽力伺候你多年,她虽是你的外孙女,可比之亲孙女是再尽心不过了。” 容沨心头一沉,吴氏说这话可是有诛心之意,外孙女尽心尽力,那亲孙女就是懈怠、不孝敬的意思。 容沨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笑道:“嫂子说这话我就不怎么听得懂了。祖母若真是气恼姐姐,大可叫人收拾了拢箱,一辆马车就将她遣回赵家,哪里会好好差人请你们过府,好言相待。” 吴氏跪倒在容老夫人面前,眼尖瞧着她面色似有不快,正欲开口分辨,便被容沨抢先:“姐姐孝敬祖母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更何况前头姐姐也说了,祖母对她有再造之恩,如今哪有挟恩求报的道理。年前儿祖母得了病,二姐姐从那影梅庵的大门一步一步磕到了大殿,要不是外面传着姐姐的孝心,祖母怕至今都被瞒着。” 她盯着吴氏一字一句道:“嫂子,可还觉得祖母身边的亲孙女一点都不如繁姐姐这个外孙女。” 容老夫人听着容沨的话,思及因赵繁受牵连的沅丫头,一颗心又冷了下来。 吴氏似被容沨话语逼得有些急切,眼睛赤红,指着容沨手略微颤抖,口不择言道:“我们家姐儿就算做了错事,可也是受了你们侯府的教养才出的这种事情……老夫人你们侯府若是不能给我们赵家一个交代,我便出去说,你们侯府将一个好好的姑娘给教坏了,逼得人家服毒自尽,还不明不白的要把人赶出去。” 容老夫人眼眸微眯,喝道:“安哥家的,说话可得讲良心二字。” 吴氏一惊,梗着脖子强硬道:“老夫人你们侯府门高势大,可也得忌讳人言可畏。你不让我们姐儿活了,那我怕个什么。” 屋里寂静了一小会儿,久久无声。 赵繁不安悄悄打量着容老夫人,知自己嫂子说话不妥帖,可现今她也顾不上许多,只能留在容侯府,自己就有机会让容老夫人心软,去接近那些高门子弟,还怕以后荣华富贵没有出路。 容沨睥睨着吴氏,冷冷道: “我容侯府收留教养繁姐姐为第一恩,你们借侯府关系谋得营生事事打着侯府的招牌这为第二恩,繁姐姐犯事我侯府并未多加责难、不曾对外声张是为第三恩。可你们到底还是那养不熟的白眼狼。” 赵繁见吴氏被容沨震慑住了,呜呜哀求:“外祖母,嫂子是心疼我这才说错了话,求你不要怪罪与她……我就是有千万个不是,也都是我一人的错,四妹妹何必这样疾言厉色,不留半分情面,将怨气发在我嫂嫂身上。” “我知四妹妹怪我心胸狭隘算计了你,可若不是那日你在青州宴会上说我是来侯府打秋风的落魄户,让我受尽那些世家姑娘的冷眼嘲讽……我心中拱着火气,才一时想岔了算计了你,我虽有错,难道四妹妹就没有错吗?”赵繁赤红着眼睛,瞪着看向容沨。 第八章 留下 吴氏心领神会,也跟着哀哀戚戚道:“我可怜的姐儿。你嫂子无能不能替你讨回公道,公公婆婆若是泉下有知,又岂能安息!若你兄长身子大好,就是撑着一口气也要为做主……” 容老夫人沉着脸,不欲将事情闹大,毕竟闹到最后脸面难看的还是侯府: “按你说,应该怎么安置繁姐儿。” 吴氏哭声一停,与赵繁对视了一眼,道:“自然是让侯府将我们家姐儿送至出嫁,那才是皆大欢喜。” 容沨眉眼一动正欲开口阻拦时,却瞧见了赵繁与吴氏小心翼翼的小动作。 一时目光在妇人和赵繁身上来回扫了一遍,似想通了什么,心思瞬息万变,当下就对容老夫人道:“祖母,繁姐姐既然想全了她对你的孝心,而赵家嫂子又想保全她的名声,如今细细想来让她呆到从侯府出嫁也并无不可,只是有一点。有些事情做错了就是错了,任谁来说也是抵赖不得的。” 容老夫人点头缓缓道:“你接着说。” 赵繁眼眸一垂,也不知容沨为何改了风口,心下不由谨慎。 容沨嘴角慢慢弯起,又道:“若继续繁姐姐留在府上,不仅坏了侯府有错当罚的规矩,更是难能平她人心意。而且祖母将繁姐姐从赵家接到侯府后,吃穿用度皆是花销府上银钱,祖母心疼姐姐也时常从体己中另外划出份例添补。” 容沨见妇人脸色微变,笑道:“现在今时不同往日,繁姐姐若想以有罪之身留在侯府,那侯府便不能再同往日一般供应一日的吃穿用度,而这开销自然是由赵家来负责。繁姐姐留在侯府,既能弥补自己枉费祖母教养的愧疚,又能如你所愿不用不清不白离开侯府,两全正好。” 让她们出钱把赵繁留在侯府! 吴氏如遭晴天霹雳,一时没忍住本性,窜的一下就想从地上爬起来来时。却听赵繁急急道:“四妹妹,真愿让姐姐继续留在侯府为外祖母尽孝。” 容沨笑着不语,容老夫人见她神情不似作伪,满心觉得容沨懂得识大体,愿意暂时放下个人恩怨,一时对她又多了几分疼惜。 皱着的眉头一松:“如此正好,繁姐儿继续留在侯府直至出嫁,只是那些花销和姐儿的嫁妆得要你们多多费心。这寿安堂的西侧房姐儿也继续住着,平日若无事也不必出门走动,好好在房中抄习《女则》约约性子正好。” 吴氏瞧着容老夫人离开的背影,一肚子的气顶在胸口,急急喘着。 容沨看着吴氏,兀自掩嘴笑意未明道:“嫂子对繁姐姐当真是良苦用心。只是姐姐在府中开销一向只多不少……”语气微微一顿,又道:“想来以嫂子对姐姐的疼爱自然不会吝啬这点儿银钱,让姐姐在侯府受苦吧。” 吴氏从地上爬了起来,讪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赵繁能继续留在府上的事情已然定下,吴氏硬生生吃了个闷亏,又不敢在容沨身上找回来,生怕她在一开口又想出什么阴损的招数。 容沨走了后,这屋子才彻底算安静了下来,只余赵繁、吴氏两人。 吴氏垮着一张阴沉沉的脸,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可以有地方撒了,叫嚷道:“你不是说,你要在这侯府攀高枝儿吗?怎么被一个黄毛丫头弄得如此狼狈,当初你让我帮你弄那情香时,我就跟你说了,不要急着算计报复。等你得了好亲事,坐享了荣华富贵,你再算计又哪里会被她们给拿捏住。” 赵繁忽地睁开眼睛,一双柔婉的眸子跟淬了毒一般盯着她,吴氏后背一凉,不由住了嘴。 赵繁冷哼道:“你现在做那个马后炮又有什么用,当初我要算计容四时,你怎么不说的有条有理拦着我。眼见着自己捞不得好处,现在知道着急了。” 吴氏脸色难看,想着赵繁日后在侯府的开销就让她们来出,对出这注意容沨又恨上几分,不由左顾言它道: “你兄长这些日子病了,又时时要买那百年老参入药,你的一双侄儿现已进了学也是用钱当紧的时候,府上一众丫鬟婆子都要用那银钱养着。” 赵繁目光冰冷,侧身躺在床榻上,道:“嫂子,不会真以为就靠着我那个懦弱不顶事的哥哥和一个家里败落的主母就能将赵家撑起来。莫要忘了赵家能有今时今日是靠着我赵繁。不然你以为能高高在上做你的赵家主母,十指纤细不复当年红肿粗糙想必也花了不少银子。” 她瞧着吴氏有些心虚地将露在外面的手指往自己衣袖里一缩,又冷笑道:“文哥儿和武哥儿能入那书院进学读书,也是我求着外祖母帮忙让舅舅写了一封引荐信。若是我真的败了,你们也讨不了好。” 吴氏头上冒出细细的汗来,她也不是个分不得轻重的人,不敢想象若是真没了赵繁,她们一家真的就要从现在这个地方狠狠跌下去。 心中又忍不住埋怨起赵繁,刺了几句道:“就算帮着姐儿出了银钱留在侯府,那你又可有十足的把握能讨得那老婆子的欢心。我知姐儿是个厉害的,可还不是折在了那丫头手里。” 赵繁脸色阴翳,听吴氏提起容沨,心中恨意翻滚,恨得牙痒痒道:“你别以为我赵繁就此翻不了身。只要我能留在侯府一日,那我就能离荣华富贵近一步,到那时能少的了你们的好处。” “嫂子,你可得想清楚了,赵家若是没了我在侯府为你们撑着,你们那些赚钱的阴司,你觉得还藏的住。我若是好不了,大家可都别活了,外祖母那里定会对你们得钱的来历感兴趣的,大不了争个鱼死网破。” 吴氏脸色一白,眸子暗沉了一瞬,赵繁这是在逼她。 第九章 母女(一) 容沨出了寿安堂,云宵见着四周无人才谨慎开口道:“姑娘为何又让表姑娘留下来了。留着她在侯府,不是让她又有其他机会在算计姑娘吗?” 容沨走在廊下,望向外面青翠一片的景色,微风过时掀起层层绿色波澜,缓缓开口道:“算计?我怕她现在已经自顾不暇。费尽心机让吴氏替她兄长入府,不过就是想利用她嫂子帮她留在侯府。况且祖母对她尚有几分情分,又不得不顾及侯府颜面,赵家嫂子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模样,更是不放心把她送出侯府,指不定闹出什么笑话,我现在不过是遂了祖母的意思罢了。” 云宵思忖着道:“可之前表姑娘这般算计与你,虽是阴谋暴露,在老夫人面前丢了信任,但她心底想来是恨极了你,只要她一日还待在府里,对姑娘不就多一丝威胁。” 容沨微微抬眸,道:“难道她离了侯府,就再也不能陷害于我吗?” 她见云宵脸上关心的神色一点不假,又道:“赵家与赵繁利益相关,如今赵繁不仅不能为他们谋得更多的利益,反而要让她们割肉流血,你觉得她们会答应吗?” 云宵小声道:“就算她们不愿意为表姑娘舍钱财,可这脸面总该是要的吧,况且表姑娘心机不浅,只要她们供着银钱,怕总有翻身的一日。” 容沨轻笑了一声,脸上讥讽之色若隐若现:“想要翻身可没那么容易。赵繁这些年在府上吃穿用度可是比正经姑娘都要浪费奢侈,可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赵家就算为等着赵繁翻身,愿意出钱,可也只是杯水车薪。出不了几日就会有狗咬狗的时候。” 容沨步履一停,缓缓开口道:“我记得你一家原本是祖母陪房,又是在她老人家跟前伺候多年,如今胡妈妈被赶了出去,祖母身边怕是缺个贴心的人伺候。” 云宵猛地一抬头,惊讶地看向容沨,随即苦笑道:“姑娘,我,我娘当初就是因得了老夫人不喜,才被送到庄子上去的。” 当年的事儿,容沨知道的并不是特别清楚,可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冷冷道:“我知当年你们一家是因得罪了表姑娘才会被老夫人给贬了出去,她怕你老子娘胡乱说话,才把你留在侯府好住拿捏她们。可今时不同往日,有些冤屈也是该查清楚了。” 云宵红着眼睛,有些哽咽,细声娓娓说着:“当年之事,婢子知道的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那一日表姑娘去见过老夫人后,我们一家就被罚到了庄子上去。” 说着顿了一顿,又继续道:“庄子地偏又远,里面的庄头也时时拿着我娘他们是罚奴的身份欺压排挤,我最小的妹子也为此没能熬的过来就死在了庄子里。我虽留在侯府,也听着我娘的话,什么也不要去做留着一条命就行。” 云宵眼底隐藏着几分痛恨,表姑娘若是倒了,她是最痛快的,就是四姑娘想借当年之事来利用她,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容沨道:“有什么好哭的,凡事都讲究一个因果报应,若是天不遂人愿,那就人为改之。” 赵繁想要翻身依仗的是祖母对她的宠信,就是如今她一时落败了,祖母心中对她还仍存在几分不忍……可若是一旦知晓赵繁对她的孝敬都是怀着一颗算计的心,那几分不忍都只会变成厌弃。 又想到了什么,容沨冲云宵招了招手,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云宵神色一正,点头应下。 容沨目送着云宵离开后,在廊下静立了一小会儿,独自望着天空出神,眼眸一低,转眼在一安静的院子前面停了下来下。 这院子也不偏僻,可就是静得像没一丝儿人气,生怕扰了谁的清静一般。下人进进出出,也无一人敢大声说话,瞧着容沨走了进去,脸上惊讶难掩,眼珠子几乎都要瞪了出,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四、四姑娘?!” 容沨甚是平静地点了点头,闻着院子里面弥漫着一股久久难消的药味儿,不由眉头微蹙。她摆了摆手让正准备前去通传的丫鬟退下,立在门前隔绝两方的帘子外边,伸出的手正欲掀开时,却一下顿住。 “夫人,当真不托人去瞧瞧四姑娘?”里边儿伺候的老妈妈开口道。容沨记得她是和自己母亲一起陪嫁到侯府的林妈妈。 一阵虚弱的女声响起:“有什么好瞧的。不都是已经没事了吗,当真是天生命硬,别人就是有再多阴谋诡计也害不成她。” 第十章 母女(二) 林妈妈不平道:“哪里又是姑娘命硬?遭了表姑娘算计要不是那伽蓝偏院儿起了火,那脏水可是一辈子都洗不清的。” 裴氏冷淡一笑,漠然道:“怕什么,我这个姑娘可厉害的很,连大火都烧不死,你在这儿瞎操心什么?” 林妈妈道:“夫人,四姑娘到底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闺女。这些年你为着当初的事和姑娘呕气……可到底对姑娘不公啊!” 裴氏似有动怒,扯着心肺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里面又是端茶,又是拍背。 好一会儿她才恨声道:“不公?我对她不公?她就是个天生来讨债的……咳、咳、咳,就是为着她,晚一步出生涟姐儿被她夺了运气,一出生就拖着病,堂堂侯府出来的嫡姑娘却只能在姑子庙里受苦受累,与我饱受分离之苦。” “为着她,断了我一生不能为侯府绵延香火,只能窝在这院子里,每日喝着那些子苦药续命。影梅庵的师太都说了,她与我八字不相合,生来就是来克我的。” 她每说一字,心中郁气便多一分,说到那句“来克我”的时,更是掷地有声。 容沨站在帘子外,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裴氏还自顾自接下去道:“就是因为她是我生的……我十月怀胎将她生下来,她就是这样来对我的吗?妈妈,你说我对她不公,可老天爷对我又是何其不公,是她先毁了我。是她让我在这侯府无法立足……” 她以商户之女嫁入侯府,虽有圣旨赐婚,可两家到底差了十万八千里之远,只有生下侯府的世子她才能彻底站住跟脚。 “我也不想怨她,可我不甘心……当初大夫为我把脉确保我腹中有一男孩儿……可谁曾想……师太说她克我,也克得我一辈子不能为侯府生下世子。” 林妈妈轻轻唤了一句:“夫人。” 容沨低垂着眼眸,脸色有些发白。 她原以为母亲因着生病,对谁都一派冷淡,惟有见着她病弱的双生妹妹,才有几分欢喜。而自己上一辈子因“犯了事”,丢了她的脸面,自然更惹她不喜。却不想…… 伸出的手又缓缓放下,断了母亲为侯府绵延子嗣的路,她当真是该死啊!嘴角泛起的一丝苦笑,慢慢变冷,兀自冷笑出声。 林妈妈听着外面有动静,脸色一变,立即收了话头。走过来掀起帘子,见着容沨,眼睛瞪大了一分,尴尬道:“四、四姑娘怎么想着今日来瞧夫人,这底下的奴才竟也不知道通传一声。” 容沨抬起眼眸,淡淡道:“我来看望母亲。” 裴氏没想到外面的人会是容沨,惊愕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眼眸一瞪,冲着林妈妈喝道:“她来干什么!我不见她……咳,咳……” 林妈妈横在门前,也不知刚刚与夫人说话,被四姑娘听进去了多少。缓声道:“今日夫人身子不怎么大好,四姑娘改日再来吧。” 容沨眸色一沉,问道:“改日?是等着什么时候妹妹从影梅庵回侯府来拜见母亲时再来。” 林妈妈脸色一红,有些闪躲地低下了头,并不说话。 裴氏用帕子捂着嘴仍自咳嗽:“你妹妹为着你受了多少病痛……与你同为侯府嫡出姑娘……咳咳咳……却只能影梅庵受苦受罪……” 容沨闭了闭眼,嘲讽一笑:“也对,也只有那个时候,母亲才不会将我从这院子里赶出去。母亲真不愿见我一面。” 上一辈子,她若是有十次来看望裴氏,便有九次被拒之门外,剩下的一次必定会是她的双生妹妹从影梅庵回来。 裴氏缓了缓气,冷声道:“有什么好见的。我说过,平日若是无事,你不必来我这院子,扰了我养病的清静;府上有老夫人和侯爷,你又受不了什么委屈,巴巴的想要见我做什么。我不愿见你,你也不必装模作样在别人面前表孝心。” 林妈妈叹了口气道:“四姑娘还是请回吧。” 装模作样?容沨淡漠转身,只是紧紧攥在一起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那改日妹妹回府了,我再来看望母亲。” 容侯府自她沨祖父起便靠着自己的本事在沙场上拼下侯爵之位,如今奉守皇命镇守青州要塞,而父亲容彻继承爵位后,让容家更上一层楼,虽不曾在盛京勋贵世家之中活跃,也无百年家业为根基,可因着有皇帝宠信,却无人敢小觑。 当今陛下的宠臣,容家可谓说是风头无限,但祖父害怕上位者忌惮容家功高盖主,为还是世子的父亲娶了清贵世家王氏之女,只是在生她二姐姐容沅之时难产,缠绵了一两年便去世了。 后来因着打仗关系,边关吃紧,陛下为缓和财政赤字,拉拢商户中占据鳌头的裴家,就将裴家姑娘也就是她母亲赐婚给容家,这也是她母亲作为商户女儿能嫁入侯府的原因,可也就是这样为弥补出身不足,在侯府站稳脚跟,才迫切的希望能生下世子。 可母亲因她无缘再怀子嗣,又落下一身病痛,身为侯府主母,却无掌家之权,说到底母亲与她始终隔着难以解开的心结。 第十一章 姐妹 之后,容侯府倒也平静几日,无人敢议论府上二姑娘容沅当日与王家公子议亲时发生之事,倒是表姑娘被变相罚了禁闭,一些爱做墙头草的人心思不免活络了起来。 “近日四丫头怎么想着来帮我这个老婆子抄写佛经?”容老夫人靠在软榻上,身后枕着几个攒金丝仙鹤图纹的软枕,闭眼眯了许久才幽幽睁开眼道。 容沨坐在桌案前,身上穿着一袭月白色的罗裙,发上点翠珠钗一支,甚为简单。头也不抬地道:“求一丝平心静气而已。” 容老夫人瞧着容沨,看着是沉静了不少,可眉眼之间始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戾气,心下微叹:“你现下年纪尚小,多看佛经,看人待事心中自为宽广,你是侯府嫡出的姑娘为人行事若真如平心静气四字一般,外面的人也只会赞我们侯府教养好。” 容沨听祖母的话意有所指,笔尖墨水一瞬滴在了宣纸上,眉眼微动,缓缓落笔将其连成一个心字。 边上拿着绣绷的女子,眉眼如画,清新温婉,倚在容老夫人怀里笑道:“祖母,可别再让四妹妹抄下去了,我瞧着她都要看破红尘,到时候你老人家哭都来不及了。” 容老夫人搂着女孩,笑骂道:“瞎说话,你如今四妹妹可是学着修身养性,哪像你一天没个正形。”说着又慈爱地抚摸着女子。 又感伤道:“沅丫头,过了年下,你可就是出嫁的姑娘呢,王家是你外祖家,他们爱惜你,但你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容沅眼眶红了红:“祖母放心,孙女省的,只是日后孙女不能常常服侍在你跟前,孙女难过。”一时激动,忍不住哭了起来。 容沨眸光一闪,将笔放下,缓缓道:“说来胡嬷嬷若不是糊涂,做错事,有她在祖母跟前伺候,二姐姐也是放心的下的。” 容沅收住了眼泪,语重心长道:“胡嬷嬷到底是不该有了二心,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她觑着容老夫人的神色,又道:“说来比起贴心,还是当初在祖母身边的秦嬷嬷最好,只是也是一时糊涂被罚到了庄子上去。” 容老夫人眉眼微动,似陷入了沉思。 容沅轻轻摇着容老夫人的手臂,小声道:“祖母是怎么了?” 容沨默了一会儿,凉凉开口道:“孙女当年年纪小,也听说一些关于秦嬷嬷的事情,只是孙女不太明白,秦嬷嬷是祖母的陪房,底细是最干净不过的,又怎么会有胆子打着侯府的名号在外面悄悄放印子钱。” 霎时,容老夫人脸色阴沉了几分,闭了闭眼后,似有些怀念道:“也是有好些年不见了,到底主仆一场,也不知她们一家在那儿庄子上过的怎么样。”从软榻上坐立起身子,又道:“差人把她们一家叫回来吧。” 容沅低首应下,微微垂下的眸子幽幽地一旁的容沨暗自对上。 容老夫人缓了缓神,莫名瞧了容沅、容沨两人许久,拨动着佛串的手一顿: “我瞧着四丫头身边尽没些个得力的贴身丫头伺候,堂堂侯府姑娘说出去不叫人笑话。这样,我身边的桃环做事也还稳妥,等会儿你回去的时候就领回去。” 容沨眼眸微沉,起身道:“多谢祖母赏赐。” 临走时,容沨对云宵道:“你带桃环姐姐去卷舒阁先安置好,再来颐萃轩接我回去。” 颐萃轩,屋内并无旁人,容沅脸上温婉神情不变,挽着容沨的两手不着痕迹地放开,坐了下来:“四妹妹想与我说些什么?” 容沨理了理自己被压皱的袖子:“不过是想多谢姐姐今日出言相助。” 容沅微微扬起下巴:“帮你?我只是在帮自己。” 她不喜欢容沨,也讨厌她的逆来顺受,所以容沨解开死局反将赵繁一军时,她是惊讶的。 不过她更讨厌赵繁借算计容沨之时,又来恶心自己,无论是谁知晓自己的未婚夫婿与自己家妹妹搅和上,心中都是极其厌恶的。 容沅隔着烛光看着容沨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好看的眉眼轻轻皱了起来:“四妹妹,当真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容沨一手撑在圆桌上,缓缓抬起了头,笑道:“怎么不一样了?难道还要一如往前,不知所谓,看不懂人心险恶,次次被人算计才好。” 一连串反问,让容沅轻微一怔:“你果真是恨极了赵繁。” 容沨冷冷一笑,不甚在意:“这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赵繁此人自命不凡,偏偏又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明明冲着侯府摇尾可怜,却又觉得自己骨子里是高贵的。” 第十二章 桃环 容沨嘲讽一笑:“不过是外表光鲜,内里都藏着虱子。她想要人前显贵,又不想人后受罪,算计别人踩着别人上去,也不怕一个不留神从高处摔下来。” 容沅眸光一沉,脸上神情微微一顿,双唇微启似想说些什么,半晌才道:“赵繁与四妹妹结怨是为着之前宴会,你不小心说漏了她家里面落败才住在侯府一事。” 她细细瞧着容沨,“四妹妹从前都是不爱多管闲事之人,怎么那次宴会竟然会多嘴与外人提起这些事情。” 容沨向来不是多话的人,怎么会在宴会那种地方,故意说些多余的话得罪赵繁。现在回想起来,像是有人故意挑起赵繁与容沨之间的矛盾。 容沨身子一僵,撑着脑袋的手缓缓放下:“那日宴会,赵繁身世被捅出去一事,妹妹的确不知晓。当日沈将军府家的大姑娘拿着此事来问我,妹妹也是缄口不言,不曾多说一句。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得知是我故意在人前轻贱折辱她。” 容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四妹妹日后还是多个心眼儿最好,尤其是要小心身边之人,若是再出一个梳画一般背主的奴才,相信妹妹不会次次都有好运气能全身的。” “那是自然。”容沨身子一侧,听着外面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起了身对容沅行了一礼:“姐姐替祖母管着家,赵繁那里需得姐姐多多关照才行。” 容沅眼眸一抬,不由想起赵繁嫂子吴氏前些日子从府上离开时闹的笑话。原本都要走出侯府了,结果在外院门槛那儿摔了一跤,身上也不知挂了多少东西,全都一股脑儿的掉了出来。 门房婆子见了,都还没说什么。那倒是吴氏心虚害怕叫嚷道:“这些东西都是表姑娘孝敬我的。” 下面的人禀报上来时,她当时就被逗乐了。赵繁白吃白喝赖在侯府,有哪一件儿东西会是她自己的,若真只是拿着侯府的东西赏人,又何必藏着掖着。最后东西一件儿也不差的全部搜罗了起来,交还给了赵繁,阖府都知道了住在侯府的表姑娘有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嫂子。当天赵繁气得发疯,关了屋子就砸了一套茶具。 青州夏季,白日日光最好,也最为燥热,只不过一到了晚上,就会凉了下来。 云宵来接容沨之时,细心的带了一件披风,给她穿上。 容沨拢了拢披风,趁着月色走在小道上:“院子里已经安排妥当?” 云宵落后一步跟在容沨后面小声道:“已经安排妥当了。”她瞧着四下无人,才犹豫着开口:“姑娘,老夫人让桃环姐姐到咱们院子里来,会不会是有其他意思?” 容沨道:“会有什么其他意思?不过是祖母心疼孙女的心意。桃环身份与你们不同,吩咐底下做事的人机灵些,不要让她累着了。” 云宵心思一转,明白了容沨话里的意思,这是让她们吊着桃环,做事儿也不用给她插手的机会。 果真一连几日,桃环连端个茶给容沨送个水的机会都没有,最初桃环还存着几分自己在老夫人伺候过的傲气,以为是卷舒阁的人因她从寿安堂出来的才这般敬着,可连着歇了六七日,四姑娘对她也是不咸不淡的,就越发坐不住了,四姑娘这是打算把她就这样晾着。 桃环当天冲进屋子,直直地朝容沨跪了下去,哭诉道: “四姑娘,你若是瞧着婢子做事不谨慎,也不必让底下的丫鬟婆子冷待婢子,不如将婢子送回到老夫人的寿安堂,让婢子安心去伺候她。”容沨一双手正浸泡在滴了玫瑰花露的温水中,头也没抬:“桃环姐姐是祖母可心的人,来了卷舒阁的头天晚上便让云宵吩咐了下人好好待着你,不要让你劳累着,莫不是下人两面三刀轻慢了你。” “你先莫哭,好好与我说说,若真有其事,我定然会惩治那些奴才为你出气,如何?” 桃环脸色一变,咬着下唇不语。 容沨接过边上桃色衣裙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碧花,你跟桃环姐姐住一间儿屋子,你来说。” 碧花正是桃色衣裙的丫鬟,之前被云宵打了一巴掌后,老实了不少,容沨便将她给提了上来,云宵不在,她自然贴身伺候在容沨身边。 碧花也不慌张,眼睛眨了眨,嘴皮子利落道:“桃环自来了咱们院子,大家伙儿可都是好吃好喝待着的,一点儿能让桃环姐姐劳累的活儿都不敢让她去做。倒是昨日桃环姐姐吃东西撑着了,婢子拉着姐姐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消了消食,莫不是为着这个累着了,才来姑娘这里告状。” 第十三章 威慑 桃环被碧花话里话外这么一挤兑,脸色涨红,低着头道:“姑娘,婢子不是为了这个。老夫人将婢子给了你,是让婢子来好好伺候你的,你若觉得婢子不中用,又因着婢子是老夫人安排过来的,不放心婢子做事,大可去回了老夫人将婢子送回寿安堂。” 容沨斜眼瞧着桃环,笑意莫名:“桃环姐姐可是连祖母都夸你是妥帖的人,我又怎么会觉得你不中用。怕的就是你觉得我这卷舒阁庙小,委屈了你。” 容沨又坐直身子,淡淡道:“桃环姐姐既然想要回寿安堂,我也不拦着你。碧花等会儿你就去禀报了老夫人,说桃环一心惦念她老人家,留在卷舒阁也是委屈了她要学那徐庶做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事,不如还是继续留在寿安堂为好。” 桃环身子一软,真真切切地哭了起来,她原本是想拿自己是老夫人派来的人做筏子,拿捏住四姑娘。可四姑娘若真是强硬将她送回寿安堂,老夫人哪里还会留着她,定然要将她痛打一顿,赶到粗使婆子屋里去。 她仰着头,急忙道:“四姑娘,是婢子无状了,枉费姑娘待婢子的一片好心。婢子既然从寿安堂来了卷舒阁,自然得尽心尽力伺候姑娘,哪能得此厚待,做起主子的架子,还请四姑娘饶了婢子。” 容沨轻轻一笑:“你想通自然最好,日后做事也定然不要忘记今日你在我面前所说的话。明日你与碧花一道来我跟前伺候。” 桃环红着脸对着容沨表了一番忠心,才满心满意的退下。 “姑娘就这样饶了她。”昨天容沨让人从库房里,将里面的书全部都给翻了出来,这会儿碧花正忙着上在书架里。 容沨坐在窗柩边,翻了一页:“那还要如何,该说的我都说了,她自己非要去撞了南墙才肯后悔,又能怪得了谁?桃环在祖母那里也算得上管事的一把好手,物尽其用,你和云宵也别只知道瞪着两个眼珠子看着。” 祖母安排桃环过来不过也是存了半真半假的意思,平日无事自然得安心在卷舒阁伺候着,若是有事她要自己真正的主子到底是谁。桃环是个聪明人,只望没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一日。 碧花笑道:“姑娘,可就放心吧。”她与桃环住一间屋子,可得好好盯着。 又恶狠狠道:“她要是真想掀起什么风浪,婢子当场就抓她个现行。” 这时云宵正掀了帘子,走进来,听了碧花的话笑道:“这是要抓谁的现行呢?” 对容沨行了一礼道:“姑娘,婢子打听清楚了,约莫后日就能到侯府。” 容沨将书轻轻放在桌案上,抬眸道:“后日?你母亲来的那日不必来我跟前伺候着,去前院儿候着,好好瞧瞧她。” 云宵低头应道:“婢子知晓了。那姑娘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 容沨思索一会儿,又道:“祖母惦念她与秦妈妈的主仆之情,旁的都不必多说,只管与她老人家叙叙旧便好。”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桌案,顿了片刻,看向碧花:“前些日子,我托你爹查的人找到了吗?” 碧花摞着书的手一顿,抬头道:“隔了好些年,青州地界又大,要找到还是得费些日子。不过听以前他们住家边上邻户的说,那赌徒死了后,家里的寡母、寡妇还被赌坊的打手追着要债,连人死了都停在屋里半月都不能下葬,后来不知为何那些打手也不来了,人也好好下葬,还立了一块儿好的石碑,也是稀奇的很。” 末了又喃喃自语:“也不知她们是不是早些年出事,就离开青州了。” 容沨道:“平日里有人去祭拜吗?” 碧花愣了愣没听懂容沨话里的意思,直起身子道:“有没有人去祭拜?这个婢子就不清楚了。” 云宵比碧花心思通透些,立刻明白:“那个赌徒因沾染上赌钱这种要命的嗜好,邻里亲戚都都避之不及,他若死了,别人自然觉得少了麻烦。能为他去祭拜上香的,也只会有他的老母和改嫁不了的老婆,这样想来的话,她们自然就还在青州这地界,只是搬到了其他地方。”如此一说云宵压在心口的大石轻了不少。 容沨抬眼望向窗外:“给那边的人透点风声,秦妈妈回侯府,怕是有人比我们还要着急。” 碧花哼笑道:“表姑娘当年做下亏心事,自然是要着急的。” 第十四章 旧事 不过第二日未时三刻时分,云宵母亲秦氏就坐着老旧的马车从容侯府偏门进来。 秦氏直直地跪在地上,朝着容老夫人磕了一个响亮的头:“罚奴秦氏请老夫人安。” 容老夫人只见她身形削瘦,穿着半旧的蓝灰色衣裳,抬了抬手:“起来吧。你我主仆也有好些年没见了。” 秦氏嘴角泛起苦笑,低垂着头:“老奴当年犯事儿被罚出了府,没想到还有得恩典一天,回侯府看望老夫人。” 容老夫人叹息:“你打小就跟在我身边,也是伺候的最尽心的一个。可也万万没料想到,你敢去走那些损人阴司的门径。” 秦氏闭口不谈当年之事,反而淡声道:“奴才跟在姑娘身边第一日便发了毒誓,必定尽心尽力伺候主子,决不做背主、连带主子之事,若违此言,必定一生受尽灾痛。” 她看着容老夫人:“姑娘,是奴才无能违背了誓言,无力挽回,只能深感懊悔。” 容老夫人神色恍惚,似有多久不曾听到“姑娘”二字的称呼,想起往事种种自己嫁入侯府,侯爷尚未立爵,在青州边境受着凄苦,为讨好上峰夫人,看人脸色,也只有秦妈妈陪在她的身边,所以她知晓秦氏偷放印子钱一事后,才会如此怒不可遏。 “可你终究还是违背了‘决不连带主子’的誓言。去了庄子上,受尽苦楚。”容老夫人垂伤道。 秦氏又磕了头,眼神透着坚毅:“姑娘,奴才当年敢发下毒誓,自然不会害怕应誓的那天。奴才从未做连带主子之事,只是懊悔虽尽心尽力伺候姑娘,却还是让小人钻了空子。” 容老夫人瞥秦氏了一眼,神情略微有些复杂:“小人?秦兰你在瞒着我些什么?” 秦氏缓缓道:“往事不可追,姑娘还是莫要再问,只会徒增悲伤,奴才也为许下的誓言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只是可怜奴才的细姐儿是没个福气,刚过了十三,在庄子上没熬的住去了。” 她惨然一笑:“如今见着姑娘身子安好,奴才就已放心,明日便就回庄子上去,莫教你看了难过。” 容老夫人眉眼微皱,有些疲惫地往身后靠了靠:“你若都不与我说实话,是当真要断了你我之间的主仆之谊。” 她见秦氏打定主意不再多说一句话,心中已有了计较,只是眉头拧得越紧,心中积压的郁气久久难以疏解。 “罢了,我身边已经没个得力的人,你也不必回庄子上,继续在寿安堂做你的管事妈妈。至于细姐儿,回头你拿了银子去姑子庙里给她捐一盏长明灯,让她来世投个好人家。” 那日秦氏与容老夫人在屋子里单独说了好些子话,但说了什么也无人知晓,只是当天秦氏又重新成了寿安堂的管事妈妈。下人都奇怪,这秦妈妈当年也不知为了何事匆匆被容老夫人送到庄子上去,如今又悄无声息回来,这侯府的天是变得越来越厉害了。 到了快晚食时分,容老夫人特意叫了容沅、容沨两个孙女来寿安堂用膳。 容沅为容老夫人轻轻捏着腿,笑道:“瞧秦妈妈对祖母膳食也这般细心,叮嘱了几次不放心也就算了,还得自己亲自去厨房亲眼盯着才肯罢休,也难怪祖母时常惦记着你。” 秦氏指挥着丫头将饭食一一在桌上摆放好,低头恭声道:“二姑娘说笑了,一切都是奴才应当做好的本分。老夫人早些年便有脾胃不和的毛病,虽有大夫时常诊脉瞧着,但试药三分毒,奴才没有的本事,只能在这膳食上好好盯着,让老夫人少受些病痛。” 容沨坐在容老夫人身下,头靠在她的腿上,眼眸微抬:“秦妈妈到底祖母身边的人,做事进退有度,且关祖母之事必亲力亲为。想来祖母也亦是欢喜的。” 容老夫人笑了笑:“秦妈妈是祖母身边的老人,她能回来祖母自然乐得欢喜。”又看了一眼秦妈妈,问道:“表姑娘那边可去让人请了过来?” 容沅捏着腿的手一顿,容沨脸色已有些微沉,两人默然对视了一眼,又垂下眸子一语不发。 秦妈妈面色如常:“已经着人去请了。” 容老夫人点了点头,拉着容沨的手盖在容沅手背上,感叹道:“沅姐儿与繁姐儿都受秦妈妈教导过规矩,那时若是有人偷懒没学得好,少不了得几下手心板子。祖母念着旧情,便想着让她出来用顿饭,见见秦妈妈。” 容沨眸光微凝,淡淡一笑:“祖母既念着旧情,孙女与二姐姐那有不遵之理。” 第十五章 警告(一) 赵繁得知容老夫人准许她前往用饭时,脸上喜不自禁,一时都忘了前些日子听闻外祖母要将秦妈妈借回府的事儿,一心只当空穴来风,毕竟人都走了那么些年。 她由着丫头扬起了帘子,先是见着容沨、容沅两人,嘴角控制不住地略微上扬,神情隐隐得意。 又瞧着容老夫人时,又未语泪先流,盈盈微屈:“繁儿见过外祖母。” 容沨无声冷笑,徐徐道:“繁姐姐抄《女则》也有大半个月了,怎么一点儿长进也没有,那有拜见长辈先哭的道理,莫不是心存怨怼埋怨祖母惩罚了你。” 赵繁脸色赤白,咬了咬唇,辩解道:“外祖母,繁儿不敢有此意,繁儿日日在房中静心思过,悔改前事。只是多日不曾见到外祖母,情难自禁,才忍不住落了泪。” 容老夫人扬眸看了一眼,轻声道:“难得出了院子,好好的流什么眼泪珠子,还不快擦干净。” 容沅笑道:“表姑娘只是才半月余不曾见祖母就这般思念,想来若是等会儿见着了秦妈妈怕是更为伤感。” 赵繁身子轻微一颤,强撑着笑意道:“秦妈妈不是被外祖母赶到庄子上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当年她因偷放印子钱之事,害人性命,这般回府,怕是有些不大妥帖。” 容沨脸上笑意未明,隐隐带着几分危险:“秦妈妈之事自有祖母定夺。说起来繁姐姐受秦妈妈教导规矩也有些年头,对她的人品也应是晓得一清二楚,怎么也人云亦云?” 赵繁低下头,攥着手里的帕子,谨慎道:“听四妹妹这话,像是秦妈妈之事似有隐情。姐姐是个笨拙的人,只知道什么是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当年秦妈妈行差步错害死了人,只可怜孤儿寡母就此没了依靠。” “行差步错?”容沨冷然道,“如姐姐这般?秦妈妈是否行差步错,妹妹不得知晓,只是姐姐到真是应了这个字。姐姐若真是可怜那孤儿寡母何不求祖母恩准,差人前去看望看望。” 她顿了一顿,看向领着丫头走进来的秦氏,又道:“也可差人请她们来侯府一趟,当年的事情我瞧着没能弄得清楚,若真是有错,秦妈妈也当真留不得,若是无错,也可还她一个清白。” 容老夫人凝神片刻,扶着容沅的手站起身子:“好了。祖母年岁大了,看东西不大清楚,可人却还不糊涂,你们心里面想些什么,我也知道。” 她双眼微眯,流露出一丝精光:“秦妈妈之事,你们也不必多言。说来那赌徒是自己不当心摔进河里淹死的,那孤儿寡母少了依靠自然得闹起来,也不知繁姐儿为何一门心思笃定是秦妈妈害死了人,你虽没读上几本书,也该知道流言止于智者。” 赵繁心头一跳,连忙跪下:“是繁儿糊涂。” 容老夫人摆了摆手,淡淡道:“你不糊涂,我也知你心思通透。我气恼秦妈妈是我贴身的人,却做下糊涂的事,你们日后若是也如此,我这个老婆子怕就没那么好心气,能容得了你们。” “好了,用膳吧。” 圆桌统共围坐了四个人,菜色也是秦妈妈精心嘱咐过的,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赵繁却是食不下咽,冷眼瞧着容老夫人被秦妈妈侍奉的舒舒服服的样子,越发坐不住了。 容老夫人用了一碗清粥,轻拍了拍秦氏的手:“果然还是你在我身边伺候的最好。”她看了一眼赵繁,问道:“繁姐儿可是身子不大舒服?饭菜吃的也少,还是这菜不合你心意?” 赵繁抬头:“多谢外祖母关心,繁儿只是瞧着这些菜色精细,一时不大习惯。” 容沅听着赵繁的话,意有所指,眼眸微抬,正欲说话。 却听容老夫人笑道:“有什么不大习惯的。繁姐儿刚来侯府时,也总说着要回家去,这不也还是习惯下来。日后你们出嫁,在夫家也得习惯,难不成还像在闺中。习惯不是难事儿,只要懂得知足,不贪心,不妄想,也亦是怡然自得。” 不贪心,不妄想六字如同铁钉将赵繁给死死钉住,她扯出一丝笑意,如坠冰窖一般,浑身透着阵阵寒意:“外祖母说得极是,繁姐儿自当警醒。” 容老夫人点了点头:“那便最好。” 晚食过后,容老夫人独独留了容沨一人下来,四下寂静,容沨低垂着眼眸也不说话。 容老夫人挥退了下人:“四丫头,祖母瞧着你,如今心思是越发的重了,倒是以前还单纯着些,没那么多算计。” 第十六章 警告(二) 容沨眉眼微蹙,掩下嘴角上扬的冷意:“可孙女却觉得现在的样子是最好的,不会轻易受人算计,亦不会蠢到不知被人欺负。” 容老夫人面色浮现一丝阴翳:“所以你不想被别人算计,就来算计别人。冤冤相报何时了。” 容沨跪在容老夫人面前,冷冷一笑:“既然是冤,为何不能申冤,既然是错,为何不能揭穿。祖母,孙女不甘心。祖母让秦妈妈回来,想来也是心中有了怀疑。”她死死地攥着自己的双手,尖尖的指甲深深掐在自己的肉上,也不觉疼痛。 “我是有所怀疑,所以遂了你的心思让秦妈妈回来,也不过是为了警醒繁姐儿,不要再错下去。沨姐儿,点到为止即可。”容老夫人沉声道,“那对母子你也不必再找。” 容沨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容老夫人:“为何?祖母难道就如此舍不得她?就是被她算计也想要保全她?” 容老夫人阴沉不定道:“四丫头,我不管繁姐儿算计了谁,但你要知道谁都不能动摇侯府的基业!你以为你能做到万无一失,但其实不知你的算计早就被人看得明明白白。” “你想把那对母子找来,揭穿繁姐儿的算计,繁姐儿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你以为印子钱之事一旦说破,只是牵扯她与赵家一伙?那你还真是小瞧了青州盘根错杂的势力,他们暗中借了侯府的势,又怎么知道他们有没有借了其他人的东风。” 容沨闻言一怔,缓缓低下了头,眼底神色幽暗莫名,身子跪的越发挺直,如同院子一角迎风不堪曲折的翠竹。 容老夫人手中拨捻着佛串,碰出啪嗒清脆的声响与她所说的话一同叩击在容沨心头:“你断了他们的路子,也断了别人的路子,赵家被推出来顶了刀子,可其他人又怎么能甘心,最终算计到头是侯府背了这罪孽。四丫头,你要知道一笔写不出一个容字。你们能安享富贵,都是你们祖父和父亲拼着命打下来的。你若执意要追查下去,那就是置侯府、置满院几百条人命与不顾。”话已至此,已是诛心之言。 天色已暗,屋子里烛光越燃越烈,明晃的火光在容沨幽深的眸子里跳动,她仿佛看到了那日自己孤注一掷烧了伽蓝偏院儿。 容沨道:“祖母要我如何去做?” 容老夫人知容沨已在退让,点了点头道:“只要你不在去逼繁姐儿,她亦不会失了分寸。赵家一伙我不会放过,但却不是此时去追究,繁姐儿亦要惩罚,却不能说为何而罚,留着她安然从侯府出嫁,你要记得你父亲虽继承了爵位,可你们与祖母身上却肩负着侯府的颜面与基业。” 容沨凉薄一笑,就是为着侯府的颜面与基业,自己被陷害引诱二姐姐的未婚夫婿,你们才会对我如此冷酷,丝毫不曾过问有何冤情;也为此在夫家受尽冷待与折磨你们也从不过问…… 她将头贴在地上:“孙女知道了。” 容老夫人眼皮也不抬:“四丫头,逞一时之气固然解恨,可也得知晓分寸,顾全大局。明日我便让繁姐儿从寿安堂挪出去,搬去那凌霜居。至于你,若是还想不清楚,便就在这儿跪上,终有想明白的时候,该时你还是侯府的四姑娘。” 屋子外边,云宵拉着秦氏躲得远远的,压低声音问:“娘,老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目光有些急切遥遥望着那屋子。 秦氏面色淡淡,立在廊下的幽暗处:“云宵你要知道四姑娘虽然是有个成算的人,可这偌大的侯府还是侯爷和老夫人做主。” 云宵皱着眉头:“娘,若是没有四姑娘,我们母女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有相见的时候,四姑娘与我们有大恩。况且表姑娘她害我们如此之惨,连妹妹都……” 秦氏何尝不知道,四姑娘对她们有大恩,可此番诘问终究是躲不开的,与四姑娘未必不是好事,至于表姑娘…… 她爱抚地摸着云宵的头发:“你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必问。只要好好伺候好四姑娘就成。至于表姑娘,老夫人自有她的打算。”又微微长叹了一口气,低声喃喃道:“若是四姑娘能有个兄弟护着。” 云宵沉重地低下了头,她懂,可她就是不甘心。 过了好久,云宵穿着的衣裳上都浸着凉凉的湿气,嘴唇被冻的有些发紫,在廊下四下活动着身子,只见容沨撑着膝盖,脸色发冷,从屋子里一瘸一拐走了出来。 云宵连忙上前,扶住容沨,但却被她冷然喝退。 “姑娘?” 第十七章 新居 容沨缓缓立起身子,膝盖处只觉密密麻麻有几百只虫子在啃食,痛的钻心,但她似全然无事一般,往外慢慢走去。 夜风冷浸浸的吹在她的脸上,痴痴地笑了出声,又隐隐压低着声音,像是刮着喉咙出声极尽癫狂,她扶着朱漆的柱子,意识越发清明。 云宵吓得忙不迭地扶住容沨,颤声道:“姑娘,你可别吓婢子。姑娘?你心中若是有气便发在婢子身上,婢子绝无怨言,姑娘?” 容沨停住了小声,缓缓偏头,眼中一片漆黑:“好丫头,你待我尽心,赵繁与我们的仇怎么可能会不报呢?岂不辜负了她一门心思算计我们的功夫。” …… “搬出去?为何要让我从寿安堂搬出去!”赵繁扭曲着脸,将桌上茶盏全部一扫在地。 她控制不住自己满心的怒火,骂道:“我待那个老妖婆还不尽心?她到底还要让我如何?我就知道这侯府里的人,都是一些阴狠歹毒的贱人,她们都要将我往绝路上逼。” 杏梅恨不得捂上赵繁的这张嘴,但却只能小声赔笑道:“姑娘,老夫人是念着你年岁大了,不好再住在寿安堂才要将你挪出来,况且姑娘与孙家公子婚事将近。” 话未说完,赵繁便怒不可遏朝杏梅脸上扇了一巴掌,尖尖的指甲上还刮着一丝血迹。 赵繁目眦尽裂:“我说过,孙家那种破落人家想娶我就是在做春秋大梦!也就是我爹娘脑子不清醒了,才给我定下这种婚事。我早晚都会将这亲事退掉,凭什么我赵繁就要低她们一等。她们都该去死!” 杏梅吓得脸色苍白,强自安慰道:“孙家公子有功名在身,姑娘嫁过去也不算委屈,不需多久得了官名,高升亦是指日可待。” 赵繁哪里会听得进杏梅的话,面色铁青,想起容四断了她的富贵荣华,恨得咬牙切齿,几欲吃了她的血肉才能咽下心中恶气。 “等他高升,我不得搓磨成了一个黄脸婆,那还有享受荣华富贵的日子,我是不会嫁给他的!如今那个老妖婆定是对我起了疑心才要将挪到凌霜阁那种偏僻的鬼地方去。”赵繁恶声道。 赵繁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那日我听人说,那老虔婆要把秦妈妈找回来,还只当是一句玩笑话……” 她忽地想到了什么,咬牙道:“你明日便出府,告诉我嫂嫂让那些人千万不要乱开口说话!” 杏梅缩着脖子,点了点头。 她赵繁,稍稍宽心兀自冷笑着:“搬去凌霜阁也好,也不必日日顾及那个老虔婆,在自己院子都过得不安生。” 她眼睛中流光一转,嘴角噙着一丝阴毒的笑意,冲着杏梅招了招手,低声说了几句。 只见杏梅脸色血色一点点褪去,眼中流露惊恐的神色,她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姑、姑娘,这,这。” 赵繁微微抬起下巴,冷哼出声:“她们好不了,我这里才能真正舒坦。” 过了两日,容家两姐妹一早便来寿安堂给容老夫人请安,因容沨母亲一直都在病中,便只有容侯爷抬成的贵妾戚氏逢十五、三十两日前来拜见。 容老夫人端了盏热茶,放在嘴边浅尝了两口:“六丫头也是个身子不大好的,你这个做姨娘的除了要服侍好侯爷外,也要对她多上点心,哪有得个风寒都缠绵快两月都不见好的。” 说罢又瞧了戚氏一眼:“夫人身子不大好,开枝散叶的事也自然落在了你们的身上。咱们这后院也算是够清静,若有新人进来,一如往常即可,做好自己份内之事。” 戚氏微微敛容,容老夫人见容沅、容沨两人结伴而来,也不再多言,便喝退了戚氏,让容家两姐妹坐下。 她放下茶盏,微微一笑:“难为你们这么早来给我请安。四丫头,我叫人送去的雪肌研可有按时搽药,别拘着是什么名贵的东西,若是舍不得用才是可惜了。” 容沨微微低首,掩下嘴角淡淡一嗤:“祖母心意,孙女自然不敢辜负。” 容老夫人道:“那便好。昨日繁姐儿搬了新居,你们可有去瞧过?” 容沅眉心一跳,瞧着手中茶盏清幽的茶水微微一晃:“表姑娘得祖母恩典乔迁新居,又因她尚在思过中,我与四妹妹担心扰了她的清静,只是着人送礼前去。” 容老夫人颔首:“昨日繁姐儿差人来话说,凌霜居长久无人居住少几分人气,想请你们几个姐妹过去坐坐,添几分人气。” 第十八章 坏心 容沨唇角欲扬未扬,似笑非笑,眉眼之中带着讥诮:“凌霜居环境清幽,是难得的一处好地方,平日也有洒扫婆子住在里边,哪儿就没什么人气。繁姐姐尚在思过中,不想还有闲心思想这些。” 容老夫人淡淡道:“都在一个后院住着,去坐坐又有何妨?过不了几日孙家便要来侯府下聘,你们姐妹相见的日子又还剩几天。” 容沅缓缓放下茶盏,看着容沨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需再多言。 容沅笑道:“既然表姑娘好事将近,咱们也是该去瞧瞧她。” 言罢,稍作留了一小会儿,便拉着容沨出了寿安堂。 二人慢慢踱步向前,容沅道:“还以为你有了长进,没想到祖母一提起赵繁,你便原形毕露。” 容沨冷然一笑:“那又如何?祖母知晓我对赵繁厌恶到了极致,我若是装作一副不惊不怒的样子,反倒惹她老人家怀疑。” 容沅听着奇怪,微微蹙眉,偏头看向她:“那日祖母将你留下是与你说了些什么?” 容沨想起祖母那日与她说的话,眼眸一沉:“说了什么都已经不重要。” 容沅见容沨不愿说,心中难免想去猜测,一时失了神,两人在回廊拐角处隐了身影。 凌霜居。 “二姐姐与四妹妹这是在怕什么?”赵繁望着两人浅浅笑道,目光落在圆桌上的茶点上,眼眶里蓄着浅浅的泪花。 “莫不是担心我在这吃食上下了不干净的东西?我原本想着自己乔迁新居,想请你们过来热闹热闹,这凌霜居也不至于太过冷清。” 容沅眉眼微皱,脸上笑意淡淡:“表姑娘说的什么话,这偌大的院子丫鬟婆子也不少哪里又会冷清。” 赵繁恍若不曾听到容沅说话,自顾自地引颈流泪:“你们定是还记着以前的事儿,也都是我的错……你们若信不过我,我便每样都吃上一些。这样你们也该放心了。” 这话一出,留在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忍不住抬了抬眼睛,若有若无的目光在容沅、容沨两人之间扫视着,好似两人欺赵繁寄人篱下。 容沨斜眼望向赵繁,眼底轻蔑尚可窥探,苦肉计这种把戏赵繁从来都是百试不厌。 她掩了掩鼻道:“繁姐姐一向喜欢多心,你若非要这般想我和二姐姐又能多说些什么。毕竟你在侯府住了那么多年头,谨小慎微惯了,也一如从前丝毫未变。” 赵繁端着的笑意一僵,眼底闪过一丝阴毒,容四这是在嘲讽她还是当年那个打秋风的破落户! 她忍下恶气,扯着嘴角:“四妹妹倒是变了不少,说话快人快语,不留一点情面。以前舅母不喜你不爱说话的性子,如今变了,想来也能与五妹妹一般,得她欢心。” 说完赵繁只觉心中一阵畅快,这侯府上下谁不知道容四虽然是从裴氏肚子里爬出来的,却讨不得半点喜爱。 容沨眼底聚起黑色漩涡,幽深暗沉,笑得越发动人:“繁姐姐这般关心妹妹,我也不好来而不往,便告诉姐姐一个天大的喜讯。” 赵繁脸色微变,瞧着容沨微微抬头看向她但笑不语,刺得她一阵心惊。 “繁姐姐怕是还不知道,过两日孙家便要到侯府下聘,算好良辰吉日迎娶你过府。” 赵繁手中茶盏倾斜,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脸上神情又惊又怒。 容沨对着容沅笑道:“瞧瞧,繁姐姐可当真是高兴坏了,连手里的茶盏都端不住了。妹妹可得向繁姐姐好好道喜。” 容沅温言:“祖母与我们说了,便是让我们来与你透个风,让你好好做准备。你可别怪四妹妹多言羞了你。” 赵繁柔顺地低下头,掐着自己的掌心的软肉,顺着气儿道:“怎么会怪四妹妹多言,是我自己脸皮薄。我还要多谢四妹妹告知这天大的喜讯。” 容沨不甚在意:“繁姐姐心里欢喜便好。” 赵繁脸上端着的笑意几欲破裂,浮现出丝丝裂痕:“当真是欢心至极。” 容沨回头瞧了眼凌霜居这院子,没什么人声,冷冷清清的,咋一看还真觉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细细想着临走时赵繁所说的话,眼底划过一抹幽深。 容沅亦有同样的感觉,头也不回:“这院子不怎么干净,这里面住的人也是一样。回去以后,妹妹还是好好洁身沐浴,莫要平白惹了晦气。” 容沨收回目光,点头道:“二姐姐说的是。不过这凌霜居她也待不了多久,到底不是侯府的人,该从什么地方来,也该回到什么地方去。” 容沅略微松了口气,便是一刻也不想再靠近这凌霜居。 第十九章 阴谋 第二日晌午,容沨躺在临窗大炕上小憩着,窗外阳光透过明纸照了进来,碧花坐在边上用着团扇为她挡了挡阳光。 云宵悄声走了进来,在碧花耳边低语了几句。碧花惊呼出声,看了眼容沨,又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不会是凌霜居那边做的吧?可姑娘与二姑娘一道去的,怎么就二姑娘一人出事了?” 云宵招了招手,一边示意碧花出来,一边又低声道:“瞧着不像是凌霜居动的手脚不干净说是。” 话尚未说完,却听有人幽幽道了一句:“怎么了?” 容沨缓缓坐起身子,伸手扶了扶昏沉的额头,眉眼之间似有郁气,像是睡得不怎么安稳。 赵繁向祖母请恩典,让她与二姐姐前去坐坐,那时她便觉得不太对劲,赵繁这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云宵福了身道:“刚刚婢子从外边来,听着二姑娘那边着人去请了大夫,说是梦魇着了,昏昏沉沉的正说着胡话。” 容沨接过碧花端来的茶水:“梦魇?二姐姐那边到底怎么回事儿?” 元宵道:“说是昨日晚间二姑娘将树上的藤条看成了蛇影,当晚就梦魇了,像是吓着,惊着了魂。” 容沨面上闪过疑云,想起昨日离开凌霜居时,赵繁冲着她们古怪的一笑以及那没来由的话。 “这炎炎夏日,就是侯府也有不少蛇虫鼠蚁,二姐姐与四妹妹还是当心点,要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可就不好了。” 她原就怀疑赵繁说这话的深意,如今想来二姐姐突如其来的梦魇来得并不蹊跷。 可她想不通为何只是二姐姐出了事? “替我更衣,我要去看看二姐姐。” 容沨赶到颐萃轩时,大夫已经为容沅诊好了脉,开了安神的方子:“按这方子三碗水煎服,若是二姑娘醒来后精神尚好,让她下床走动走动有益于恢复。” 她撩了撩垂下的纱帘,瞧着容沅青丝披散在脑后,脸色苍白,额间布着颗颗汗水,嘱咐了丫头好好照看二姑娘,便跟着大夫走了出去。 “大夫,这梦魇除了因惊吓致使,可还会有其他原因?”容沨立在廊下轻声问道。 大夫稍有疑惑,也一一如数道来:“除了受过惊吓外,也会因忧思过重所致,或心有郁结长久不得疏解,若是药物相撞也会使人心神紊乱。” 容沨凝眉,可那日她们在赵繁那里连一口水也不曾喝过。 “可还有其他原因?” 大夫摇头,忽地又道:“老夫曾听闻,香料可使人产生幻觉,亦能造成梦魇。” 容沨眼底聚起一抹深沉,云宵说二姐姐是将树上藤条错看成了蛇影,才导致受惊梦魇,那么若是香料的话…… “姑娘可是在怀疑,二姑娘若是因着香料着了道,为何只有她一人梦魇着了。”云宵说出容沨心中怀疑。 容沨默了半晌,嘴角掀起一丝嗤笑:“赵繁想要算计的,只会是我一人。二姐姐怕是误打误撞替我挡了灾。” 风雨俱来,侯府上空聚着大片大片的乌云,将炽热的阳光遮盖的严严实实,却压得人心中沉沉地喘不过气,狂风大作,豆滴的雨啪嗒啪嗒落下。 容沨命人关好了窗户,莫要让容沅梦魇尚未好,又受了寒气。 “二姑娘昨日回来,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容沅贴身丫鬟白芷闻言一顿,先是摇了摇头,后道:“昨个天热,姑娘从凌霜居回来后,中了暑气,便一直厌厌的,没什么精神。是瞧着晚些时候天气凉爽些,才说要出去走走。” 容沨眼眸一沉,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手指轻轻敲着圆桌上精致的花纹。 白芷见容沨不说话,又与云宵说起话来:“说来也奇,昨个我们姑娘沐浴,那衣裙不甚沾到了水,竟还透着一股好闻的香气,也不像我们姑娘平日用的香膏味儿。” 容沨幽深的眸子不由望了过去,奇道:“那衣服沾了水怎么还会香味儿?” “婢子也不懂,姑娘说那衣服脏了,让婢子给送去浣衣房,那衣服沾了水后,便出了一阵浓郁的香味儿持续了一阵便没有了。”白芷小声道。 容沨冷冷一笑,她到底还是小瞧了赵繁。 云宵觑着容沨的神色,直到回了卷舒阁,冷眼瞧着四下无人,才敢开口问:“姑娘可是瞧出了什么?” 容沨扬了扬眉,哼笑:“咱们这个表姑娘当真是好大的本事,云宵你可还记得昨日撞上二姐姐的那个花房丫头?” 云宵眉眼微皱,只听容沨又道:“我原以为那丫头是长年照顾花草才沾染上了花粉气息,不想也是个内里藏着阴司的人。” 就算被发配到凌霜居那种地方也想着时刻算计着别人,她可真是小瞧了赵繁,便是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 第二十章 梦魇 云宵脸色不大好看,当时是二姑娘失了神才与那丫头撞上,否则如今遭罪的可就是她们姑娘。 她忙道:“可要婢子去将那藏奸的丫头给抓起来。” 容沨摆了摆手,意味深长道:“她既然敢做这种事,那花房丫头的身份自然也不会是真的,侯府下人亦有百人,你如何去找?” 云宵拧着眉:“那姑娘总不能由着表姑娘算计了咱们。” 容沨道:“赵繁心思不浅,怎么会只埋那一步棋。云宵,你要知道环环相扣,才能做到滴水不漏。” 先是让那丫头误撞了她们,后又留她们在凌霜居久坐,虽不曾用凌霜居的东西,可那屋子里的香气却是沾了不少,两种香味撞在一起……之后便是水到渠成。 云宵沉吟片刻,睁大眼睛:“事关二姑娘,姑娘可要告知老夫人?” “祖母若真是怀疑赵繁,今日便不会只打发了秦妈妈过来。催一催赵家,表姑娘如今年纪大了,若孙家再不来下聘,可就得留成老姑娘了。” 容沨动人的笑容里含了一丝隐秘的深沉。 秦妈妈之事已经不能追查下去,如今她只能掐住赵繁想要攀高枝儿的念头,若是将她与孙家绑在一起,那才是见她真正生不如死。 天边炸响一声惊雷,紫色的闪电劈开阴沉沉的夜幕在侯府落下刺眼的闪光,照进昏暗的屋子里,掠在阴暗处的人脸上。 “二姐姐,我原本想着算计的是容四,既然你替她挡了灾也就好好受着,可别怪妹妹不念往日情分。”赵繁面前放了一个巴掌大的黑匣子,里面放着的全是指甲盖大的褐色香料。 “也多亏嫂嫂送来这种好东西,寒香本是香料中的极品,可若是与迷罗香冲撞在一起,就能让人产生幻觉。” 赵繁笑得癫狂,她们若是好不了,自己就越发的畅快。 她瞧着杏梅推门走了进来,笑声一停,阴森道:“那些东西可都处理干净了?” 杏梅低着头道:“都处理干净了。” 赵繁语气不快道:“对了,我不是让嫂嫂她们寻个由头将那婚事给退了,怎么还让他们找上门,要来侯府下聘。” 杏梅身子一僵:“婢子也不知。那日婢子去回赵家时,不曾听大奶奶和府上下人多言孙家之事。” 赵繁旋即明白,冷冷一笑:“哼!我这个嫂嫂两面三刀,言行不一,不过还是怕我在侯府惹下祸事,怕祸及他们,才暗地里又叫孙家来下聘。” 她猛地盖上装着香料的黑匣子,左手死死地抓着它,手上青筋可见。 她得想办法将孙家的亲事给退了,不然以后哪还会有她的出路。 不出两日,孙家主母递了拜贴,容老夫人便允诺赵繁暂停几日抄习《女则》,又命人在花厅摆了席面给足了赵繁的面子。 “老夫人身子健朗,又有孙女承欢膝下,真真是天大的好福气。”孙母穿着一身七成新的紫色海棠花纹衣裙,头发一丝不苟的盘成圆髻,插着一根水润较足的玉钗,手上有着一层薄茧端着一盏热茶也不觉烫手。 容老夫人笑笑,手中捻动着佛串,不显热络,倒也客气:“孙夫人夫妻和顺,又有小公子好学上进,你的福气也不小。” 孙母脸上笑意越甚,像是不经意叹了口气:“我家哥儿也只能说运道好,考上了秀才,就不知下半年秋试还有没有这运道?” 容老夫人面上笑意淡了几分:“小公子既是真才实学,哪又有运道这一说,到底真金不怕火炼。” 说着顿了一顿,看向秦妈妈:“去瞧瞧几位姑娘怎么还没有到?” 孙母闻言讪讪一笑,不再多言。 赵繁知孙家上门,心中隐隐拱着一股火气,眉眼间也沉着几分郁气,却不得不笑脸迎人,便宽慰自己: 孙家此次上门,只是递贴前来拜会,也不算木已成舟,自己便还有机会赖了这亲事。 容沅因梦魇病症未好,来的也只有容沨与赵繁两人。 孙母瞧着赵繁翡翠珠环,衣着亮丽不由迷了眼,若是繁姐儿嫁了过来,敬哥儿以后的仕途…… 于是看向赵繁的目光也越发欢喜,上前握住赵繁的手,亲热道:“多年不见繁姐儿,出落的越发俊俏了,瞧这气派一看就知道是老夫人精心教养出来的。” 赵繁始终低着头,像是羞怯,可从容沨这儿望过去却能看清她脸上掩藏不及时的嫌恶。 容沨乐得看戏,与容老夫人一块儿一言不发。 孙母轻轻拍着赵繁的手背,薄茧摩擦在她娇嫩的肌肤上,开始泛起了一阵红意。 第二十一章 亲事 孙母仍不觉,感叹着:“要不是我与你母亲是自小亲近,这么好的姑娘可轮不到我们家。繁姐儿可还记得你幼时来我们府上,时常爱跟着敬哥儿一起,还说以后要……” 赵繁闻言立马高声道:“孙夫人!” 孙母话语一顿,知晓自己多言,瞧着容老夫人面色如常,又笑道:“叫什么孙夫人,繁姐儿以前可都是叫我姨母的。” 容沨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繁姐姐在侯府住久了,也学会了贵人多忘事的毛病,怕是一时不习惯才叫错了,这做人可不能忘本,否则如何落叶归根。” 赵繁最恨别人提起她以前的身世,就是她如今不得容老夫人欢心,也仍旧自视甚高。 可容沨话里话外什么本和根,不就是在嘲讽她,披了凤羽也还是落地的山鸡。 赵繁脸颊通红,隐忍着怨怒,对孙母一家是越发瞧不上了。 容老夫人喝了口茶:“以前是怎么叫的,现在也还该怎么叫。说来繁姐儿与孙夫人一家也算是亲上加亲。” 孙母道:“老夫人放心,繁姐儿是你心尖上的人,我们自然不敢薄待。” 说着又亲热拉起赵繁的手,将手上的镯子褪到她的手腕上:“姨母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是这镯子是晋元年间翠珑坊打造的好东西,带在你手上真真是衬了你。” 赵繁脸色稍缓,觑着皓腕间的镯子,不由心道:这孙家落魄了,但是藏的有些好东西。 容沨嘴角噙着一丝讥诮,揶揄道:“繁姐姐当真是好福气了,与二姐姐一般觅得好亲事。”话语间将“好亲事”三字稍稍加重。 孙母此时拉着容老夫人聊话,不曾顾及容沨与赵繁两人谈话。 赵繁深吸了一口气,僵着脸:“哪里又比得上二姐姐。” 容沨哼笑了一声,垂首拨动了腕间的红珊瑚双扣手钏,晃得赵繁一阵眼热:“那自然是比不上二姐姐的。” “王家世代为官,秉承清廉二字,更有几十年基业,世家之中又有谁敢看轻。何况二姐姐夫婿与她又自小的情谊,又有舅舅和舅母疼惜,嫁过去自然衣食无忧,做当家的大奶奶。” 赵繁目光微凝,冷冷望着容沨,心中憋闷的怨怒几欲控制不住想要宣泄出来。 容沨又道:“说起来,繁姐姐与二姐姐境遇也多有相似。不过你却比二姐姐多几分苦,若孙家公子秋试得中,谋得一官半职,慢慢累积资历下来,姐姐你的好日子可在后头呢。” 容沨的话句句刺耳,赵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瞧着她手腕处的红珊瑚双扣手钏硬生生将她厚重的镯子给比了下去,怨怒之气从心里涌了上来,愤怒地抓向容沨搭在茶几上的手。 “砰”的一声,赵繁不但没抓住容沨的手,反而将镯子嗑在了茶几上。 赵繁惊慌失措地瞧着那碎成四瓣儿的镯子,蹭地站起身子,见容老夫人与孙母的目光都望了过来,计上心头,呜咽哭了起来。 她很是心疼,又带着几分怨怼:“四妹妹……你,你……你怎么能……这镯子是孙姨母送与我的,你怎么能……” 孙母走近看清楚了,摔得不成样子的镯子,惊喊着:“哎呦,这、这镯子怎么摔成这个样子了,这好好的念想怎么就碎了。” 容老夫人面色不虞,斜眼瞧着容沨,似积着几分怒气:“四丫头,怎么回事儿?” 赵繁伤心地哭道:“外祖母、孙姨母,你们莫要怪罪四妹妹,是我自己不小心磕到,才把镯子给弄碎了。我自知不受四妹妹待见,不敢有丝毫怨言……只是辜负了孙姨母对繁儿的一片心意……” 孙母就是再糊涂,也该明白了,这是府上嫡出的姑娘瞧不起繁姐儿,才故意把那镯子给碎了的,可真是歹毒的心思! “老夫人,孙家不比侯府富贵,可这镯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嫁妆,原想给了繁姐儿……四姑娘看多了这富贵,也不能罔顾别人的心意。” 容老夫人捻动佛串的手一停:“四丫头,还不快向孙夫人与繁姐儿谢罪。” 赵繁低垂着头,一手轻拭着眼脸处的泪水,隐隐得意笑了起来。 云宵面上焦急,立在容沨身后,自是将方才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上前为容沨辩解,却被她侧过身子挡了下来。 容沨眉眼处带着一丝凌厉,眼眸如同幽深的古井深不见底:“既然是孙夫人对繁姐姐的心意,姐姐自当好好保重,怎么又怪罪起妹妹来了。” 赵繁哭着:“妹妹自然知道这镯子是怎么碎的,仍凭你将黑的说成白的,我又能多说些什么?” 容沨微微抬起手将手上红珊瑚双扣手钏褪下,讥诮道:“繁姐姐既然喜欢妹妹这红珊瑚双扣手钏开口便是,妹妹还不至于连这点东西都舍不得,平白让姐姐伸手来抢时把镯子给磕坏。” 一时,众人看向赵繁的神色便多了几分复杂。 第二十二章 玉碎 容沨低下身子,用着帕子细细擦着赵繁脸上的泪水:“繁姐姐的性子一点儿也不曾变,遇事便哭。祖母已说过多次,姑娘家要端的大气,动不动就哭,也太小家子气了。” 赵繁抓着容沨的手臂,指甲恶狠狠地掐住衣裳里面的软肉,可容沨却觉丝毫不痛。 云宵眼尖瞧见,将赵繁的手给挥开,义愤填膺叫嚷着:“表姑娘,我们家姑娘好心给你东西,你怎么能动手掐她呢!” 赵繁摆了摆手,犹自嘤嘤哭泣:“我没有……我只是不小心……” 容沨也不多言,不卑不亢地通身气度与只会哭嚷的赵繁立见高下。 倒是孙母忍不住出来当和事佬:“镯子碎了便6碎了,所谓岁岁(碎碎)平安,也是个好兆头。” 两人由着丫鬟扶着坐下,孙女又对容老夫人道:“这姊妹之间相处,难免会有口角,也无什么大碍。” 容沨瞧着赵繁,笑意莫名:“繁姐姐磕坏孙夫人给你的镯子,想来自是心痛不已,妹妹这红珊瑚双扣手钏便给了你做个念想。免得姐姐见了西瓜又瞧不上芝麻,心中自生郁气。” 说话声音虽小,可花厅却无人再多说一句话,孙母垂了垂眼眸,却听容老夫人道:“那红珊瑚双扣手钏是你外家特意给你送到青州来的,送了人岂不可惜,还是好好留着。” 又幽幽地看了赵繁一眼:“镯子既然碎了,便送到翠珑坊打成几块玉饰也是好的,待会儿秦妈妈从库房里寻一个镯子出来给表姑娘送到凌霜居去。” 赵繁咬牙起身道:“多谢外祖母。” “好了,我与孙夫人在这儿说话,难免拘着你们。”容老夫人淡淡道,又冲孙母一笑:“这青州天气多变,花草不易存活,孙夫人不妨与老婆子一道好好赏赏这里面的美景。” 孙母得了台阶下,喜不自胜。 出了花厅,赵繁恶狠狠地瞪着容沨:“四妹妹当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 容沨冷冷一嗤,轻蔑道:“比不得繁姐姐刚刚一出指鹿为马的好戏,可这样的戏瞧多了也就没什么意思。繁姐姐还是安心在凌霜居待嫁的好,免得又惹出什么笑话出来。” 赵繁脸色惊变,手一扬却又硬生生顿住,咬牙切齿道:“多谢四妹妹关心,姐姐定不辜负你的一片好意。” “我听说她今日又闹了一出好戏。”容沅将药一口饮进,有些难忍苦意的蹙了蹙眉。 容沨不甚在意,微微垂下眸子:“她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人,哪日安静下来也只会是背后有更多的算计。” 容沅歪歪地靠在攒金丝牡丹锈纹软枕上,知容沨意有所指,思及自己这几日受的苦,眉头皱得更深:“是我小瞧了她,安分守己这几个字,她便是一辈子都不会懂的。” 她觑着容沨淡漠的神色,小声问道:“你别想瞒我。她磕坏镯子可是与你有关?” 她可听说了孙夫人给赵繁的镯子是前朝翠珑坊打造的物件,算不上什么精品,可却是难得,以赵繁的性子就是再不喜孙夫人一家,对这个镯子也该是上心的。 怎么就这么轻易给磕坏了? 容沨神秘一笑:“是她自己沉不住气,见不得别人带的东西比她好,又能怪得了谁。” 她伸手轻轻转动着皓腕处红珊瑚双扣手钏,看向容沅:“翠珑坊的镯子取材精妙,色泽通透温润,却难在打造时,容易损坏,才成了难得二字。” 容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挥退了屋内的下人:“赵繁本就不愿与孙家结亲,此番前来自是积了满心怨怒,所以你有意激怒于她,又拿这好东西故意在她眼前惹眼,她便失了分寸。” “她以为天底下就只有她赵繁能算无遗策。”容沨不屑一笑,“可越是这样,越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 容沅像是躺累了,又缓缓坐正身子:“你说赵繁与孙家亲事可能如期进行?” 容沨微微扬起头,沉沉地闭了闭眼,嘴角噙着的笑意微凉:“她若安分自然觉得孙家是为良缘,她若眼高于顶瞧不上孙家,就是已经下聘,她也有办法将它赖掉。” 她幽幽一笑:“妹妹不懂得预卜先知,可也知贪心不足,自食恶果的道理。” 容沅微微点头,眉心却始终不得舒展。 容沨便道:“我记得还有几日便是清平宴,二姐姐该好好将身子养好,过了下月,可就要被祖母拘在颐萃轩好好绣嫁妆了。” 屋内一阵嬉闹,吹散了刚刚的阴霾,只是容沨心中所思所想埋得太深,丝毫不曾流露。 第二十三章 清平(一) 清平宴始于七月,八月秋试之前,无论世家子弟闺秀,还是一介白衣,凡知诗书懂礼乐之人皆可前往,达官贵人若有意为子女觅佳婿牵良缘,只需往当日清平榜上一瞧便可。 而赵繁自然也不会放过此等机会,因孙家公子为考功名亦要前往,容老夫人思量片刻便准了她与容家姐妹一同前往。 第二日,午时刚过,容沅、容沨、容涵三姐妹一同坐了马车前往翠珑坊置办首饰。 马车内,容涵因为庶出,又大病初愈便怯怯地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容沨略微打量了容涵几眼,与戚氏一般好颜色,只不过性子一如上辈子的她立不起来,淡淡道:“去了翠珑坊也不必拘着,若是有喜欢的只管拿。” 容涵闻言怯怯的点了点头。 翠珑坊一贯打造女儿家的首饰或是一些精巧的小物件儿,偶有收集不曾开锋可供玩闹的冷兵器,也时常引得好玩的世家公子前往。 也不知是因重活了一辈子,容沨如今瞧着这些也不大热络,翩翩转进了收藏兵器隔间里。 忽然远处响起一个声音,清逸爽朗: “要选兵器来什么翠珑坊?我府上可有不少从战场搜刮下来的好武器,你若想要,给你有何妨。” 一听到这个声音,容沨脸上血色褪了干干净净,身子不由轻轻一晃,仿佛那人冷酷嗜血的声音仍在耳边,像是阴冷的毒蛇贴着自己的肌肤从自己身上划了过去。 她与沈少期同为夫妻,却空有夫妻之名,他对自己的折磨,对自己的冷待…… “还当初我不曾碰你,不然捡了谁的破鞋都不知道。夫人瞧你平日端着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不过也是个水性杨花的荡妇!你以为当初娶你是为了什么,不过是……” 容沨脸色发白,回过神旋身隐了身影,捂着鼻息,垂眸时,只看见一抹紫色衣摆。 话声未停,另一人回道:“不好,不好。你那些东西都是从战场拿来的武器,血腥味太重,不太适合我。也不知你这种人怎么得了青衣美人的青睐?” 紫衣男子轻笑一声:“那你便要去问他了。” 另一人笑了笑:“明日清平宴定又是你拔得头筹,当真好没意思。”话语一顿,“少期,听说沈姨母有意与容侯府结亲,你可知道?也不知你能否都侯府姑娘欢心?” 紫衣男子道:“沈家与容侯府结亲势在必得。” 另一人顿了顿道:“可是为了陛下亲自派遣元裔君来青州查看军政之事?” 紫衣男子眸色微冷,淡淡道:“元裔君是陛下身边亲信,就是盛京世家都只敢避让,不敢拉拢的人,此次来青州绝不会只是来查看军政这般简单。” “能攀上容侯府这条线,沈家在青州势力定然是更上一层楼,元裔君想动沈家,自然也会有所顾及。” 容沨倚在墙上,听着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只觉得浑身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一颗剧烈跳动的心像是要从胸腔蹦了出来。 她眼中袭卷起幽深的恨意:“沈少期!” 容沨整个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眼中隐有猩红之色,痴痴地一笑。 她用手拭掉眼角温润的泪水,缓缓走了出去,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我瞧你什么东西都没拿,怎么白白陪我们出门一趟?”容沅扶着丫鬟轻身上了马车。 容沨摸了摸身旁刻着忍冬花纹的木匣子,背靠着车壁:“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拿。” 马车将行,却听见一个另容沨、容沅两人不太舒服的女声:“二姐姐与四妹妹来翠珑坊怎么也不叫上我,叫我孤单一人,看着这些东西无甚兴趣。” 容沨纤手微微推开镂空隔窗,只露出小半张脸,清浅的眸子先是扫过赵繁,又落在她身后抱了一大堆东西的杏梅身上。 她指腹轻点着薄唇:“繁姐姐无甚兴趣,却也是拿了不少东西。果真是赵家嫂嫂疼你,今日你刚家去,就带你来翠珑坊看好东西。” 赵繁脸上原本的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一下褪了许多,思及今日在翠珑坊赊下的银子,强撑着仰起头道: “那是自然,嫂嫂一向疼我。” 说着,赵繁悄悄望了望身后,忍着气,低声道:“四妹妹既然要回侯府,不妨带我一程。刚刚我偶遇沈家少将军,相谈几句,他说有意前往拜会舅舅,咱们不妨与他一道回侯府。” 容沨薄唇紧抿,目如寒剑,轻不可闻地嗤笑了一声,沈少期?赵繁竟然会盯上沈少期? “繁姐姐再说什么糊涂话,马车内皆为女眷,沈少将军身为外男,又无长辈在旁如何与他一道回侯府。沈少将军若想拜见爹爹自可请人递上拜贴。” 赵繁扭着手中帕子,咬咬唇道:“舅舅与沈少将军父亲同为圣上做事,四妹妹何必这般不近人情。” 容沨有些嫌恶地别过脸,淡淡道:“繁姐姐莫怪妹妹多嘴,既然你已与孙家定下亲事,也该懂得回避。” 幽幽地声音传入赵繁耳里,心头猛地一凉,下意识望向檐下,愤恨道:“四妹妹不愿就罢了。” 第二十四章 清平(二) 容沨不愿与她多说一句,冷漠地将隔窗砰地关上,将赵繁隔绝在外。 “是沈某唐突,叫姑娘难为了。” 紫衣男子箭袖轻袍从廊下信步而来,墨发束冠,眉眼温和,不似久经沙场之人。 赵繁脸色微微一红,娇羞地垂下头,露出了半截雪白的劲脖:“沈少将军不必如此,是我妄自应了你,如今到叫你失望了。” 沈少期眸光闪了闪,笑道:“无妨。今日多谢赵姑娘。” …… 夜幕深深,容沨坐在檐下看了大半晌漆黑的夜色,眼眸沉沉,凉风夹着白日未退散的暑气吹得她一阵冷一阵热的。 良久,容沨被云宵劝着睡下,她四肢蜷缩在一起,脑袋越发昏沉,嘈杂的人声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响起。 陡然间,她仿佛身处深渊,赵繁趾高气昂走到她的面前,狠狠煽了她一巴掌:“四妹妹不懂得洁身自好,怎么又有脸面在这里喊冤,我若是你便寻一根绳子抹了脖子最好。” “你活着是给侯府丢脸,还去去死!去死啊!” 去死?她兀自冷笑,她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吗?为何她还要去死?! 忽地喉咙被人狠狠地掐住,呼吸越发困难,沈少期依旧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可眼神阴冷。 “我费尽心机娶了你,又怎么会轻易将你休弃……你让我成了整个青州的笑话,我又怎么能让你活的痛快。夫人,外面的人都传我对你情深,我怎么能辜负了你。” 容沨无力地似一条烂肉趴在地上,眼眶中流出热泪。 身后一根两指粗的麻绳将她喉咙紧紧锁住,她无力地瞪着两条腿,硬生生被吊了起来。 脸色涨的发紫,一点儿也挣扎不了,耳边吹过一阵阴冷的风,像是有人在呢喃。 “……你……欠我……早该……去死……” 容沨汗涔涔地睁开了眼,头部一阵阵撕裂的疼痛,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挤进她的脑袋,用尖锐的刀刃在她的后脑划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大口。 她急切地喘息,喉咙中似有腥甜的铁锈味,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过她的人,绝对不会!赵繁,沈少期……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重蹈覆辙!她亲手让他们自食恶果,谁也不能阻止她! “这二姑娘梦魇才好,怎么姑娘又给魇上了。”碧花小心用浸了温水的帕子给容沨拭着脸上的冷汗。 容沨接过云宵递过来的安神汤,浅酌了一口,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无事,只是天气热了,睡着也不大安稳。” 云宵担心道:“明日清平宴姑娘不如不去了,好好养养身子,咱们也不差这一次。” 容沨忽地抬眸,眼底神色莫名:“怎么不去,这么热闹的事儿我就是爬也得爬过去。” 清平宴当日,天气不似平常炎热,满院好景令人心驰神往,腹有诗书才子公子聚在一处,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尤其在辩论之时,沈少期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又有何惧?男子自当忠君爱国,考取功名立成国之栋梁为诸君实现抱负的首选,可世间学子多不计数,若到不惑之年仍然执着,待岁月流逝空悲切,还不如一开始想着法子变通自己。” “即使只为普通士卒,沈某亦敢身先死。” 白面男子涨红了脸一时不敢接话,直到有夫子宣判沈少期胜了,那人才回过神:“是学生才疏学浅不敌少将军。” 容沨站在赵繁不远处,瞧着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端着的笑容像是僵死在脸上。 只见她有些慌乱地垂下了头,连忙转身逃了。 容沨此时才明白,那白面男子竟然是赵繁的未婚夫婿孙敬。 容沅因着前日之事,对着这个少年负盛名的少将军并没有太多善意,便拉着容沨道:“我记得你精通乐理,怎么不去与她们比上一比?” 容沨道:“弄琴修的是心,我学琴多年无什么长进,也有好些日子不曾碰琴,若是去比,怕失了原来的本心。” “若是肯多下功夫,心自本坚,哪儿会又怕失了本心。清平宴虽以输赢论高低,但却秉承切磋研习之礼,姑娘又在怕什么?” 也不知何时容沨身边站了一十七八岁的隽秀男子,一袭青衫,生得文弱,细看去时却又几分男生女相的精致,他说话声音清朗,足以周围的人听个清楚。 容沨眉眼微动,紧紧盯着那男子。 “姑娘,莫不是自视甚高,瞧不上咱们清平宴上的大家?”男子说话平缓,却字字珠玑,暗藏锋芒。 此话一出,自是犯了众怒,有真材实料之人,定是一笑置之,可这清平宴却多的是假人假学之士,见容沨穿着华贵,便以为是哪家世家小姐,目中无人。 第二十五章 清平(三) 容沅面色隐忍,不知此人是何身份,拿住容沨话语里漏洞做筏子。 她不敢贸然开口,侯府虽有权势,可他们这些白衣学子却最是难缠,一个不小心侯府变成了别人口中的谈资。 容沨暗中捏了捏容沅的手,轻笑道:“听公子谈吐应是饱读诗书之人,可却不懂非礼勿听,更是狭隘自持,断章取义,哗众取宠。” 男子双眼微眯,看向容沨之时,似有几分莫名的嫉恨:“那姑娘是何意思?说易失本心,可是在暗讽在场弄琴之人技艺不精,而互为学习之礼也成了你口中失了本心争取名利之事?也不知是姑娘自身修养不精。” 容沨不知男子为何有意针对与她,冷觑了一眼:“弄琴是修身妙行,众人皆不是圣人,自然才会在此以琴会友,增益自身。是以公子说我修养不精,不能反驳。可问公子一句,你修养又是如何?” 男子屏气,轻轻扫了扫自己的宽袖:“某自幼识诗书,不与女子相争。” “看公子此番言行,才真正是瞧不起清平宴的女子。女子又如何?”容沨道,“公子既然答不上我的话,想来心中已有计较。” 容沨向人借来一把琴,盘腿将琴放在膝上,指尖轻轻拨动了几根琴弦。 既然他要把脸凑上来让人打,她不打狠一点,全都当她是好欺负的了。 琴声从容沨指尖倾泻而出,似翠意深深,又似阳春白雪,似高山流水寻觅知音,又似山峰巍峨陡峭艰涩。 曲终人未散,余音绕三绝。 男子脸色隐隐发青,眉眼间多了几分阴翳。 “容四姑娘果真不堕侯府名望,弄琴技艺之精,可谓一绝。青衣还不快向容四姑娘赔罪。” 沈少期一手背在身后,神情温和道,他目光落在容沨身上想要细细探究此人,嘴角笑意越深。 容沨眼底平静无波地深潭似被动人丢进了一颗石子,溅起涟漪。 他竟然是青衣?! 那日她在翠珑坊听到的“青衣美人”便是他?! 容沨极力控制住内心泛起地阵阵恶心。 她还以为沈少期的红粉知己是何等美人,原来是个清倌儿,难怪上辈子不肯休了她,是想拿她掩藏自己好男风…… “姑娘,你说那青衣是个什么来头,竟然连沈少将军都要帮着他?”云宵替她扇着凉风,奇怪道。 她总觉得那个青衣分明是来者不善,那么多人都在说话,怎么唯独盯上了咱们姑娘。 可以摸不准青衣为什么对姑娘有那么大的敌意。 容沨拿过云宵手中的绘着仕女图的团扇,指腹轻轻划过仕女精致的面庞,嘴角噙着一丝凉凉的笑意: “我又怎么知道?云宵你说这美人在骨不在皮,你瞧那青衣可算得上世人难过情关的美人。” 云宵愣了一愣,眨了眨眼睛,以为容沨在说笑:“那青衣却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容沨将团扇盖在脸上,眼底幽深,却是生得好相貌,月上间调教出来的人就是男人也是会吸人精气的妖精。 沈少期上辈子你不是自诩情深,我如今倒要瞧瞧青衣的身份在清平宴暴露了,你该如何护着他。 消失许久的赵繁,又突然出现,一扫眉眼之间的郁气,连着步伐也跟着轻快了不少。 她娇矜自傲地抬着下巴,见着容沨坐在八角亭里,古怪地笑了笑。 “四妹妹深藏不露,一展琴艺,连沈少将军也赞叹不绝。” 容沨微微抬了抬团扇,冷觑了一眼后,又闭上眼睛: “繁姐姐虽养在侯府,可到底不是侯府正经的姑娘,如何能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妹妹怎么能让他人轻贱了侯府。” 赵繁双眼微眯,忍着气腹诽:等那事儿成了,我看你容四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她脸上笑意不变,故意道:“四妹妹懂大义,难怪姐姐方才来时,宴上之人谈及妹妹都有倾慕之意。” “四妹妹日后及笈,怕是侯府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借着这清平宴妹妹不妨放开眼好好挑挑。” 赵繁似有意捧着容沨,但言语轻挑实在不入耳。 容沨淡然:“繁姐姐什么时候也喜欢说这些糊涂话,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来置喙。” 她将团扇啪地扣在石桌上,冷冷瞧着赵繁: “我方才瞧见繁姐姐与孙家公子在宴上相会,怕是孙家公子说了什么山盟海誓,羞得姐姐脑子不甚清醒。” 赵繁猛地一抬头,又旋即垂下眼眸,容四是听到了些什么?! 不会,不会……就是听见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有的是办法将容沨拉到泥潭去。 第二十六章 清平(四) 远处一阵嬉闹,有人摇着折扇笑道:“少期还是跟从前一般酒量甚差,这才过了几巡,就不行了。” “哈哈哈。你们也就能在这种地方,胜过他……诶?少期如今人在哪儿?” “让人扶着去厢房歇息去了。” 容沨支着手撑着额头,见赵繁眼神隐隐带着几分炽热,却又极力掐着自己的手心,似有什么算计在蠢蠢欲动。 她缓缓起身,对云宵道:“方才二姐姐衣裙脏了去了女眷厢房,想来也换好了,咱们去寻寻。女眷厢房是在?” 云宵低着头:“姑娘,是在南边儿。” 容沨轻笑:“瞧我这记性,女眷男客厢房虽是隔着的,可却挨在一处,若是走错了。” 她话语一顿,看了一眼赵繁,见她仍在挣扎,不由冷冷一嗤。 赵繁兀自回过神来,一手掩在宽袖里,紧紧握在一起,垂着头,掩下心虚: “我就不与四妹妹一同过去了。” 容沨道:“你去与不去,跟我又何干系。只是不得不向繁姐姐多嘴一句,凡事三思而后行,切莫再想刚才说些糊涂话后,再做下糊涂事。” 赵繁听出容沨话外之意,秀丽的五官隐隐有些扭曲。 “我还在想二姐姐怎么换了半晌衣裙都出来,不曾想是在这儿躲懒呢。” 容沨摇着团扇,掩面轻笑。 容沅浅浅一笑,拉着容沅在塌上坐下:“我在外面实在被她们闹得头疼,这才借着脏了衣裙来这厢房躲躲。” 容沅性子温婉,处事又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最得其他闺阁小姐喜欢,且她又定下亲事,自是被她们闹上一闹。 “表姑娘呢?你可有瞧见?”容沅问道,“我之前见她慌乱走了,别是又闹出什么笑话。” 清平宴人多眼杂,虽端的是识诗书的有才学之人,可人心难测,赵繁又是个不安份,容沅有些惴惴不安,担心她真惹出什么事情来。 容沨眼眸微抬,偏着头不知望向何处:“清平宴这样重要的场合,想来她不会是不懂事的人。” 容沅也如此想着,稍稍放下心,又想到什么,在容沨耳边低声道:“你可知那青衣是什么身份?” 容沨不知容沅为何突然问起青衣,按捺住心中疑惑,摇了摇头。 “我方才来厢房时,听有人说月上间一面值千金的清倌儿便唤作青衣,你说……” 容沅说到后面声音渐小,她不是没有听闻过有富贵人家豢养娈童的嗜好,可这样明目张胆把人带来清平宴,这沈少将军…… 容沨奇道:“月上间的清倌儿?二姐姐莫不是听错了,清平宴虽不论出身,可好歹皆出身清白,沈少将军怎么会敢。” 容沅转念一想确实如此,若是被人发现了,将军府可还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 话说赵繁一心为攀富贵竟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揣着一颗几欲跳到嗓子眼的心,身上忽冷忽热,她紧紧握住双手,都说富贵险中求,老天定然会保佑我成功的。 一路前来,也不知为何男客厢房连个侍候的下人都没有,赵繁欣喜过望,连老天都在帮她。 听得一屋子传来一阵悉索的声响,赵繁立在屋子外伫立了一会儿,正欲轻声推门进去时,却不想门开了,赵繁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直直地往里面倒了进去。 “你是什么人?竟然敢乱闯厢房!” 赵繁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颜色极好的男子站在她身旁,一时痴了。 青衣深深皱了皱眉,望向躺在床上的沈少期,一瞬了然讥讽道:“身为女子却乱闯男子厢房,当真是不知礼义廉耻四个字。” 赵繁被刺的脸色发青,咬了咬唇,挣扎着要起身,却摸得一块儿牌子。 青衣眼神慌乱,抬手便给了赵繁一个响亮的巴掌,将那牌子捡了起来。 月上间是青州出了名的风月场所,凡是里面叫得上号的人物都有一块儿牌子来证明自己的在月上间的地位,清倌儿之中他为一绝,因得沈少期将他包了下来,他才避免千人枕万人骑的命运。 刚刚沈少期为他解围,也不过是担心他贱籍的身份被人发现,若是牌子被人瞧见,叫人知道是沈少期带他来清平宴的…… 沈少期不会放过自己的!他,他一定会折磨自己求饶的! 赵繁捂着脸,错过了青衣眼底的慌乱,尖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打我!” 等有人去请容沅、容沨前来时,只见赵繁脸颊高高肿起,发髻散乱,被人捆了起来。 只是那青衣脸上挂着青紫的抓痕,看着倒比赵繁来的惹人怜惜。 第二十七章 祸起(一) 青衣看着容沨便开始冷嘲热讽:“赵姑娘与容四姑娘同为侯府小姐,却不想是个不知礼义廉耻的女子,私闯男子厢房,证据确凿,却还敢狡辩。” 容沅脸色难看,果真应验了她与四妹妹说的话:“公子说笑了,赵姑娘姓赵,侯府姓容,如何与她是一家。” “呵——”青衣冷笑一声。 “容二姑娘何必这样急着撇清关系。我青衣出身不高,说话自然人微言轻,只是赵姑娘所做之事实在令人耻笑……人人都知赵姑娘自小养在容侯府与你们一道受教养。” 青衣就差直白道,她们容侯府的姑娘与赵繁一样,全是放荡之人。 容沨眉眼微冷,讥诮道:“龙生九子都各有不同,更何况只是一起受教养。赵姑娘父母早逝,幸得我祖母怜惜接进侯府,但从不疏于管教。” 赵繁一听,正要开口,却被容沨幽深莫名的目光给定死在那儿,背脊一阵寒凉。 沈少期听着他们唇枪舌战,冷漠一笑:“那容二姑娘又该如何处置此事?毕竟事关女儿家名节。” 赵繁幽怨看了沈少期一眼,又愤恨瞪向青衣,若不是他,她可就是以后的将军夫人! 便拿出往日流泪垂伤的本领,默默垂泪,像是沈少期真真欺负了她。 青衣道:“容二姑娘若拿不定主意,大可叫人进来,一起评评理。” “不可!”容沅沉声道。叫别人进来,她们侯府的脸还往哪儿放,她们谁都逃不了责罚。 青衣咄咄逼人,沈少期也不制止,他倒要瞧瞧容四这个小姑娘又该如何破局。 “既然事关女儿家名节,自然不敢随意置喙,不如待回家告知祖母后,再做商议。” 容沅攥了攥手中的帕子。 商议?!青衣脸色微变,再做商议,不是摆明了要将赵繁塞到将军府。 “如此不贞不洁的女子,容二姑娘还将她带回府上,不是故意给容老夫人难堪吗。毕竟赵姑娘可是她悉心教养的,却不想会做出这种事来。” 青衣半是感叹半是嘲讽。 赵繁哭道:“我只是误闯!我不知这里是男客的厢房,不然我怎么敢随意推开厢房。” 怎么敢?容沨气笑。 赵繁怎么不敢!她还有不敢去做的事!她只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蠢! 容沨冷着脸:“好话歹话全让公子一人说尽,清平宴上有人道,你与少将军关系密切,现下看来一言一行皆为少将军考量,确实是深交不浅。” 她话说得极慢,一字一顿,说者不知有心,可听者却有意。 青衣脸色赤白,眼眸微沉,沈少期目光也不经多了一丝不可察觉的阴郁。 “青衣与沈某是知交知己,此事不仅关系赵姑娘名节,也涉及沈某,青衣言辞难免有些激烈。” 沈少期扫了赵繁一眼,眉眼温和中似淬了毒,可惜了一枚可利用的棋子。 “但终究此事是因赵姑娘所起,赵姑娘始终难辞其咎,且刚刚赵姑娘若真是无意误闯,又怎么会故意高声大喊,似想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容沅倒吸了一口冷气,哑然无声。 容沨心下没来由的一阵警惕,沈少期这是想要干嘛?一个劲儿抓着赵繁不放…… 她一瞬眼睛瞪大了几分,他不是抓着赵繁不放,他是想抓着侯府不放! 就如当初他明明厌恶她到了极致,却仍然不愿放手。 赵繁似乎也发现失态已经不是她可以控制了的,连忙道:“不不!不是这样……我……” “云宵!把赵姑娘带下去先休息。”容沨道,赵繁再多说一句,便给沈少期多一分把柄。 云宵以前做多了粗使活儿,一人便足以将赵繁钳着下去。 赵繁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容沨,张了张口。 容沨看着她冷漠道:“你若再多说一句,我回去便让祖母将你剃了发送到姑子庙去。” “青衣公子既然口口声声为沈少将军,又不愿让我祖母难堪。容四便托大说一句,有一条路可行,让赵姑娘入将军府。”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脸色均变,容沅暗中扯了扯容沨的衣袖,惊讶地看着她。 四妹妹莫不要忘了赵繁还与孙家说着亲,一女怎能两配! 青衣高声道:“品性不端之人如何能进将军府,且赵姑娘可谓是失贞。” 容沨冷冷一笑:“青衣公子为沈少将军思量之远,真真是情深意切。那便剩下第二条路。” 沈少期挑眉:“何路?” 容沨徐徐道:“息事宁人。” “息事宁人?”青衣冷嘲道,“容四姑娘想的可真是好办法。” 第二十八章 祸起(二) “青衣公子既然为沈少将军至交好友,也该知人言可畏。”容沨幽幽道。 青衣丝毫不惧:“该知人言可畏的是赵姑娘与你们容侯府。” 容沨闭了闭眼。 这青衣这般难缠,也难怪能笼络住沈少期几分心。 容沨目光凌厉,微微扬眉:“我称你一声青衣公子,可你也该知自己出身贱籍,又为月上间的清倌儿。清平宴凭你的身份是进不来的。” 她扫视了沈少期一眼,见他脸上温和笑意似有破碎。 “我说的息事宁人不仅是指赵姑娘一事,也是为你与沈少将军考量。” 沈少期半眯着眼:“容四姑娘这是在威胁沈某。”他说话语气笃定,隐隐透着一股杀意。 “这是交易。”容沨讥诮道。 沈少期紧紧盯着容沨,似一条阴冷至极的毒蛇,吐着毒液,紧缚在容沨身上。 让人觉得恶心,浑身难受。 …… “你就这样放过她们?” 沈少期一手抚着青衣面庞,缓缓往下停在他的劲脖处,一点点收紧。 青衣只觉呼吸越发困难。 “不放过又能怎么样?好美人我这是为了你,才和容四做的交易。” 沈少期望着容沨离去的方向,满心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猎物。 “你说,日后我将容四娶进了门,一点一点将她身上长着的刺给一根一根拔掉如何?就像当初折掉你的双手将你调教成如今为我争风吃醋的模样。” “青衣,我突然有些想念你身上当初竭力想反抗我的傲骨。” 青衣惨白着脸,一声不响。 “放开我,容四你凭什么绑着我?你们这些奴才竟然敢来作贱主子!” 赵繁瞪大着一双眼,一张好看的脸扭曲地有些狰狞,尖声叫喊。 容沨走在她前面几步,忽地又到了回来,一手钳住赵繁的两颊,讥诮道:“你若是想让这清平宴的人都知道你赵繁引诱沈少将军未遂,还被人当场抓获,你大可以放肆的闹。” 赵繁身子忍不住一颤,挣脱掉容沨的手,尖锐的声音不低反高,似有恃无恐:“我没有!我只是误闯了男客厢房……是你!是你想要陷害我!” 容沨长袖一甩,侧身而立,斜眼冷觑着赵繁:“到底是陷害?还是自己有意为之?我想繁姐姐心知肚明。待回了侯府自有祖母发落。” 赵繁仍在挣扎:“我没有!容四是你,一定是你……” 话还在口中便被人堵住了嘴,赵繁只能阴鸷些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容沨离去的背影。 将入夜,寿安堂静默如冰,屋内丫鬟婆子全都被秦妈妈遣到外面,容老夫人独自端坐在堂上,细细听完容沅如实将清平宴之事一一道来,脸上神情越发阴沉。 “啪——”茶盏被容老夫人砸了四分五裂,“真是教出来的好姑娘。” 赵繁脸色苍白,咬着下唇,慌乱哭着:“外祖母,繁儿没有!繁儿真的只是误闯……你信我一次。男客厢房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去的……” 容老夫人冷声喝道:“你不敢?都被将军府的人抓着了,还说你不敢!” 赵繁身上冷浸浸地,跪着的身子一歪,悲戚道:“我已与孙家结下亲事,我怎么又敢去做下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来……清平宴上人多眼杂,我又怎么敢。” 她泪眼凄凄,看向容沨:“若不是四妹妹丢下我一人,我又怎么会误闯男客厢房……” 容沨眼眸清明微微抬起,轻不可闻地冷冷一嗤,到了这个时候赵繁还想着攀咬她。 她缓缓开口:“是繁姐姐自己开口不愿与我一道,如今出了事,姐姐又来怪我。” “清平宴繁姐姐又不是第一次前往,若真不知晓女眷厢房大可寻个下人问清楚,又何必横冲直撞,等出了事,才想以误闯二字了事。” 赵繁脸上血色全无,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额头渗出丝丝血迹:“繁儿莽撞才闯下祸事,可事关繁儿名节……若繁儿真怀不轨之心,事后被人发现,岂不是叫繁儿去死!” 说罢,又呜呜哭了起来,委屈极了。 容沅气得怒极反笑,脸色涨红,想起之前因赵繁被一个清倌儿责难,心中呕气。 却听容沨幽幽来了一句:“若是被人发现,反正孙家尚未下聘,繁姐姐不会是要进了那将军府。” 容老夫人冷冷看了容沨一眼,又对赵繁道:“不论你是有心还是无意,你误闯男客厢房为真,你若还存着几分善念,便给我安安分分的等着孙家来下聘,我自当为你瞒下此事。” 第二十九章 祸起(三) 赵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惊声道:“外祖母!” 她置自己名节于不顾,为的就是能攀上沈少将军,就是他当着容二容四的面说不愿要她进将军府也没关系,只要这个老虔婆还顾着容侯府的名声,她就能、就能! 她四下无主,膝行到容老夫人面前,扯着她的衣袖:“外祖母……繁儿、繁儿……虽无意闯入男客厢房,可、可孙家若是知晓怎么还会愿意来下聘……” 容老夫人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精光:“我说了,我自会为你瞒下此事。” 赵繁泪流满面,弱柳扶风摇着头:“不……我,我……外祖母天底下哪里会有不透风的墙,及时能瞒得了孙家一时,又怎么会瞒得了一世,到时岂不、岂不让侯府名声受我牵连。” 容老夫人道:“你说该如何?” 赵繁嗫嚅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她怎么敢说,让她与孙家婚事作罢,入将军府。 容沨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腕处的红珊瑚双扣手钏,腕处烧伤的疤痕只剩下嫩粉色的痕迹: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繁姐姐嫁到孙家后,应孝敬公婆,体贴夫君,他们又怎么抓着此事不放。就如姐姐所言今日之事全然误会,他们自是应当理解。” 赵繁立马反驳:“四妹妹说的这般轻而易举,不过是因今日之事不是出自你身上,不是日后你受夫家冷待!” 容沨两手交叠在腹前:“今日我同繁姐姐说过一句话,切莫说了糊涂的话,在做糊涂的事。但你全然不曾放在心下。” 她别过脸,凉凉道:“繁姐姐既然觉得我这法子不可行,难不成真要姐姐委屈入了将军府做妾。” “四丫头慎言!” 容老夫人高声道。 赵繁是她亲自接入侯府,精心教养的姑娘,又怎么能去做那上不了台面的妾室,就是将军府又能如何。 赵繁面上一喜,又连忙低下头,暗自垂泪:“若是能让侯府不为我之事蒙羞,就是,就是入将军府做妾……又有何妨。” 容沅终是没忍住开了口:“如此我侯府还要多谢你深明大义。” 容老夫人面色阴沉,冷冷道:“既然男客厢房之事,繁姐儿说是误会,怎么又要入将军府为妾?” 赵繁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垂下头,暗骂容四竟然给她设套让她钻。 她抬手颜面,呜咽道:“外祖母,繁儿只是一心为侯府名声着想,舅舅执掌青州兵权,若是为我一事,让舅舅受人诟病……繁儿……” 容沨兀自轻笑了一声,居高临下望着赵繁:“你既知我父亲执掌青州兵权,那也该知道沈将军为我父亲下属,你称我父亲为一声舅舅,哪有做上峰的把自己外甥女送给下属之子做妾的。” 事关侯府名声和侯爷颜面,容老夫人越发质疑赵繁闯入男客厢房之事: “侯府自当不能委屈了繁姐儿,让你入将军府做妾。今日之事,沅姐儿与四丫头必定守口如瓶,你且安心等孙家前来下聘。” “外祖母!”赵繁仍不甘心扯住容老夫人的衣袖。 容老夫人伸手一挥,一巴掌落在了赵繁脸上:“不比再多言。繁姐儿有些事情我不点破,不是事事算无遗策,而是不让侯府落人话柄。” 赵繁伏在地上,一手不由蜷紧,死死抓着,仍在流泪的两眼赤红,抵死不承认:“繁姐儿不懂外祖母的意思。” “若是不懂,那也无妨。待你家去,自然就明白了。”容老夫人沉沉地闭了闭眼。 赵繁脸色一变,又爬了过来:“外祖母,外祖母,不要!你饶了我吧!” 容老夫人沉沉一叹:“沅姐儿与四丫头今日为着繁姐儿一事受累了,先回去歇息着。” 容沅与容沨微微挑眉对视了一眼,福身道:“孙女先行告退。” 出了寿安堂,容沨眼眸微垂,看了碧花一眼,碧花神情微顿,一瞬又低下头,跟在云宵后面,慢慢没了身影。 “安哥家的,听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容老夫人往身后软枕上一靠。 吴氏瑟缩着身子从耳房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秦妈妈,噗通一声跪在容老夫人面前,不敢说话。 赵繁脸色白得有些透明,双唇微微颤抖,她嫂嫂为什么会在这里?! 容老夫人呷了一口热茶,淡淡道:“你们胆子当真是越发大了,连害人性命的事也都敢去做。若是我让人去守着那对母子,现下早就成了你们算计下的亡魂。” “亡魂?!”赵繁抵死不认:“什么母子?繁儿不知外祖母在说些什么!” 第三十章 定数 容老夫人双眼微眯:“繁姐儿你嫂嫂可什么都交代清楚了,你也不必装糊涂。当年放印子钱之事,可都是你亲自交给你嫂嫂他们去做的。” “你爹娘还在时,赵家处境便一跌再跌,他们走后更是一落千丈,你们借侯府名头做些谋生的活计,我也从未过问。只是你们怎么敢不知死活去碰那腌臜的东西!” 容老夫人指着赵繁的脸骂道。 “当年秦妈妈一事,我也不再追究,以为你们会有所收敛,只是没料到你们心肠会狠毒至此。” 赵繁摇着头哭叫道:“外祖母冤枉,印子钱一事繁儿并不知晓……定是,定是嫂嫂他们私自做下,如今东窗事发,害怕外祖母责难……才,才推到我身上。” 容老夫人冷笑:“若真是与你无关,倒也罢了。既是你嫂嫂涉及命案,我也是不敢包庇,待会儿便让人捆着送去官府报案了。” 吴氏再也控制不住尖声惊叫起来:“老夫人饶命,当年放印子钱之事是赵繁她故意支使我的。” “住嘴!”赵繁抓着吴氏的衣裳,试图捂住她的嘴,“你休想污蔑我,是你们!” 容老夫人怒拍案几:“到了这个地步,繁姐儿你还不说实话!” 赵繁松开手,伏在地上哭道: “外祖母,是繁儿糊涂不该让嫂嫂他们去放印子钱,可是繁儿真的怕了……当年就是家里落败了,爹娘病入骨髓,连请好一点大夫的钱都没有,我日后出嫁若没有得体的嫁妆,便如我娘一般,受尽族里叔叔婶婶冷眼……繁儿真的怕了。” 容老夫人偏头不愿多看赵繁一眼:“即便如此,那对母子之事,你又如何解释?” 赵繁慌乱地绞着手中帕子,垂下的眼眸四下微动,心中惊怒不已,恨极这个老虔婆抓着印子钱的事情不放。 “既然你说不出和所以然来,还是家去的好。”容老夫人缓缓站起身子。 “不要!外祖母,不要!” 赵繁又扯上容老夫人的衣角求饶,此时吴氏深感自身难保,也不敢再如之前那边有恃无恐,放肆哭闹。 “外祖母,繁儿知错了,繁儿真的知错了……孙家已决定几日后来侯府下聘,若知晓我在下聘之前,便回了赵家,她们肯定会瞧不上我,我日后嫁过去,定要受尽她们白眼!” 赵繁已然失了方寸,胡乱哭叫着。 容老夫人头也不回道:“你既是已经明白,那便留在侯府等孙家下聘后,便自行家去。至于放印子钱一事,你们若是还敢去碰,那官府的大牢可还在等着你们。” …… “可瞧清楚了?”容沨面前放了一盒颗颗圆润,如指甲盖儿大小的东珠,轻轻阖上。 碧花小声道:“婢子守在寿安堂好一会儿,才瞧着秦妈妈亲自送了吴氏出来,好像在避着人。” 云宵微微抬头不解道:“老夫人既然叫了吴氏入府,为何要瞒着?” 容沨微微扬眉,冷冷一笑:“吴氏入府自然与赵繁有关,祖母瞒着我们不过怕我们拎不清楚把这水给搅混了。” 碧花忿忿不平道:“难不成今日之事,就这么完了?!表姑娘不拿自己的名节和侯府的名声当回事儿,还连累咱们姑娘为她受一个清倌儿折辱。” 容沨平静道:“难道让祖母将此事闹大,如了她的心愿入将军府。” 碧花闻言撇了撇嘴不说话。 容沨微微抬眸,对上容沅探究的目光:“再说,祖母对赵繁也不是并无惩罚。赵繁费尽心机,到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祖母咬死要让赵繁嫁入孙家,对赵繁而言无疑是最大的惩罚。” 云宵长叹了一口气,念了几声阿弥陀佛:“事已至此,婢子盼着她能安分嫁入孙家,孙家家势清白未尝不是良缘。” 容沨嗤笑:“你们能这样想,他未必也这样想。” 她顿了一顿,将自己挑拣好的东珠给阖上:“过不了几日,二姐姐也要拘在闺阁中绣嫁妆了,这东珠是我外祖父特意命人从濮州送来的,你们亲自送过去一趟,凌霜居那边也别忘了。” 月上当空。 容沨倒在床上,理着落在自己胸前的青丝,头也不抬道:“东西都送了过去?” 碧花气鼓鼓道:“那些好东西,姑娘好端端给凌霜居那边干嘛?” 云宵道:“那些东珠都是从给二姑娘那一匣子挑出来差的,你在这儿气什么气。” “就是差的,那也是好东西。婢子送过去时,表姑娘眼睛都红了,还在哪儿说些酸话。”碧花哼了哼。 第三十一章 不甘 容沨将头发理到身后:“孙家没几日也要来侯府下聘,那东西给了她在祖母面前买个好,又有什么关系。” 况且她就是要让赵繁眼红,眼红才会觉得不甘心,才会…… 容沨忽地想到了什么,又问:“这几日那桃环可还安分?” 碧花与云宵一道放下帘子:“姑娘可就放宽心,她有婢子盯着呢。前些日子她弄坏了姑娘的珠环,被责骂了,如今倒也安分不敢事事都往前凑了。” “她毕竟是祖母安排过来的人,只要没往外传些没底的消息,也不必拘着她。”容沨眼眸微沉道。 “婢子懂的。”云宵笑了笑,“姑娘还不放心婢子与碧花,这卷舒阁不敢出背主的奴才,嘴巴都闭紧的。” 容沨叫人送去东珠的第二日,赵繁便托了下人来请她到凌霜居一叙,而赵繁的贴身丫鬟杏梅昨日便被容老夫人以照看主子不周打了板子,容沨知道这是祖母在警告赵繁。 “好端端请我们姑娘过去干嘛?婢子可记得上次二姑娘梦魇的事情。”碧花替容沨添了一碗清粥,小声嘟囔道。 容沨手上拿着勺子在碗里轻舀了几下:“去就便去,还怕她吃了我不成。” “我还以为四妹妹不敢来我这里。”赵繁病怏怏地靠在美人榻上,似乎为着没能成功入将军府做妾之事给打击到了。 容沨用帕子轻轻挡在鼻息之间,眼眸流转:“繁姐姐连算计自己名声的事儿都敢做,我又有什么不敢的。” 赵繁嘴角露出一丝讽刺,自嘲道:“我若是能有四妹妹这么个侯府嫡出姑娘的身份,不用我事事争先,就有荣华富贵……我又何必机关算尽。” 容沨淡淡道:“你今日差人请我来,便是要说这个?” 赵繁话语一滞,又道:“我听闻近日将军府多次差人送了帖子,有意拜访侯府。” 容沨眼眸微沉,缓缓盯向赵繁,讥诮道:“繁姐姐连日关在凌霜居,对外面的消息也还是机警得很。不过,这又关你何事?” 赵繁咬了咬牙,讥笑着眼泛泪花:“是啊,关我什么事?见我这般下场,四妹妹如今心底定然是畅快得紧。若不是因着你,我怎么会落得今天的下场!容四,你为什么要害我?!” 容沨眉眼微蹙,冷冷一嗤:“我害你?繁姐姐你自己做了什么,害了谁,你心里门清得很。所谓一报还一报,皆是你自己的种下的因果报应。” 赵繁心有不甘,眼底的嫉恨丝毫不掩藏:“我才不信什么因果报应!即便有,我赵繁有何畏惧。容四,你敢说清平宴一事,你没有故意算计我!” 容沨施施然起身,宽袖缓缓垂下:“我算计你?可笑。自你进了侯府,你便就不安分,也瞧不上孙家公子白衣出身,你想要往上爬,何必要算计别人来成全你。” 赵繁脸色涨红,压低了声音阴狠道:“我算计了别人,难道你就没有。容四你以为你能比我好到哪里去,我寄人篱下,你虽为侯府嫡出姑娘,可又有谁将你放在眼里,你与我一样可怜。” 说罢,她又痴痴地笑了起来,身子略微颤抖。 “我真真是恨毒了你,伽蓝偏院儿那场大火为何没能将你烧死!我明明可以不比委身嫁入孙家,明明……” 赵繁神情极尽癫狂:“我好不了,你也别想好过。” 她从美人榻上站起身子,掩在宽袖下的手突然抬起,手上握着一支尖锐的金钗。 她抬眸紧紧盯着容沨清丽隽秀的面庞:“四妹妹,你说你好看的脸蛋若是多了那么一道疤痕,即便你有侯府嫡出姑娘的身份,又能做些什么呢?” 赵繁步步紧逼,容沨眼底聚起一抹幽深,慢慢后退:“这就是你今日叫我来的目的。” 赵繁笑得阴毒:“四妹妹怕了。” 容沨镇定道:“繁姐姐果真越来越蠢了,我在你这儿受了伤,祖母定然是不会饶了你。就是回了赵家,你也是一只人人厌恶的过街老鼠,一个敢动手伤侯府嫡出姑娘的疯子,孙家不仅不回要你,就是你还想攀着别人往上爬,你也只能在泥潭里挣扎。” 赵繁被容沨的话刺痛,五官扭曲又狰狞,一把抓住容沨的宽袖,不让她逃脱。 “我辛辛苦苦经营这么多年的算计全部都被你给毁了,你以为我还怕什么。” 她拿着金钗的手高高举起,兴奋之色跃然脸上,就在金钗要落到容沨脸上时,却急急拐了个弯,往赵繁脸颊处划去。 容沨眼眸一瞬瞪大,旋即又轻轻笑了起来,她一手抓住赵繁的手,今日让碧花她们为她修的尖尖的指甲派上了用场,指甲嵌在手腕处的皮肉上,金钗重重地坠在了地上。 门外一丫鬟的尖叫声,也在响亮至极的巴掌声中顿住。 “难为繁姐姐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还想着法儿来算计我。可惜了,只能和你不得去将军府一事落空了。” 第三十二章 狠计 容沨抓得十分用力,手上青筋瞧得越发清楚。 赵繁脸色难看:“你早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容沨眉眼凌厉,一把将甩开赵繁的手:“来你这儿,我怎么能不多留一个心眼。不然,怕又会如二姐姐一般,无端梦魇了,却只能忍下算计。” 赵繁身子不稳,腰部处撞在了圆桌上,顿顿地疼痛,让她几欲说不出话来。 屋外阳光透过窗格,照得地上的金钗金灿灿的,嫉恨在全身每一个角落叫嚣着,叫最初的算计也忘了个一干二净,全然忘记疼痛想要抓过金钗。 可却被容沨先行一步,容沨将那金钗捡了起来,细细把玩,指腹在尖端轻轻摩擦着,只能看见一点儿轻微的划痕。 “繁姐姐果真什么都算计清楚了,连这金钗想来也是精挑细选的吧。冲着刚刚你的力度,顶多就是划破一层皮。” 赵繁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愤恨道:“容四你为什么不去死!” 容沨缓身坐在圆凳上,望向屋外:“我来猜猜,繁姐姐原本想着的是划破自己的脸,栽赃于我,而屋子外的丫头一旦听到了动静,就拔腿往外跑,会说些什么呢?” 她状似苦恼微微蹙眉,金钗扣在圆桌上:“说四姑娘与表姑娘闹了口角,动手伤了表姑娘的脸。这一路跑到寿安堂,几乎全府的下人都知晓,四姑娘是品性不端之人,到时我才真是百口莫辩。” 赵繁轻轻喘息,梗着脖子道:“只可惜我没能算计的了你,也没能划破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容四我真后悔当初有恻隐之心,没将梳画一家处理个干净,不然你哪会有翻身的机会,在我脚底仰人鼻息!” 容沨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意认命。” 赵繁挣扎着起身,呸了一声:“认命?!凭什么要我去认命!我的风光富贵全都是我自己挣来的,我凭什么要自甘堕落,去认那可笑的命运。” 她身子摇摇晃晃站不稳,指着容沨讥讽道:“我抛下我的尊严,打定主意入将军府做妾,只要费心好好谋算,哪怕是妾我也能打拼出一条血路……可为什么,你要毁了我!” 赵繁无端的责骂,让容沨觉得她可怜又可笑:“是你自己毁了自己,又何必怪罪别人。” 赵繁愣了一愣,踩到了自己的裙摆倒在地上:“你要去告外祖母便去,我根本就不怕。” 容沨嘴角噙着一丝讥讽的笑意:“你再虚张声势,你也是怕的,你若真不怕,就不会做出这些多余的事情。赵繁你真的让人觉得可怜。” 赵繁捂着耳朵,尖声道:“你闭嘴!你给我闭嘴!” 容沨仍在继续道:“我若是你,便安分度日,一来侯府不会亏待了你,即便你在夫家受了什么委屈,也有个撑腰的后背,二来祖母也知赵家境况,自然在添妆上也会补贴你许多。” 容沨起身,逆光而立:“只是如今你什么也得不到了,我奉劝你一句最好还是牢牢抓着孙家。” 赵繁眼泪横流,一双眼珠子愤恨地几乎要瞪出眼眶,手指紧紧扣着地面。 “对了。”容沨步伐突然停住,脸上笑意不变,无辜道:“刚刚繁姐姐问我将军府托人送来拜贴,你猜祖母为何称病不见。” 赵繁被愤怒支使着,五脏六腑像是被人揉碎,老虔婆警告她的话,还犹自在耳。 “我猜你可想着趁祖母接待将军夫人之时,偷跑出凌霜居,让将军夫人开口抬你入将军府?” 赵繁脸色一变,见自己心中所想被容沨直白说出,仿佛被人揭了遮羞布一般羞恼。 容沨凉凉道:“可到那个时候,祖母与将军夫人为各自府上清誉,给了你三尺白绫也未尝不可,至于赵家与孙家只要给足了他们想要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再追问他事。” 赵繁煞地脸色惨白,僵硬地摇着头,两唇发颤:“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你骗我!” 容沨眼眸幽深,反问:“怎么不可能?” 她可还记得当年自己引诱姐姐未婚夫婿之事暴露后,她婆母连一句解释也不想听给她送来了三尺白绫,祖母觉得她丢尽侯府颜面也不管不顾,若不是沈少期还需要拿她当靶子,怕是当时就了结她的性命。 况且事关她儿子的名声,她怎么会留赵繁性命。 赵繁吓得背脊冷汗直流,再也说不出话来。 容沨推开房门,看着被碧花几人压倒在地的丫鬟,眼眸微抬:“如此不知礼数的丫头,留着也只会是教坏姑娘,拖下去叫人按着打板子,这凌霜居伺候的下人一个个都给我睁大了眼睛好好瞧着。” 赵繁听着外面丫鬟的惨叫,咬的下唇渗出血迹,容四!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任你在巧舌如簧,我今日所受的罪都拜你所赐,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过得比我还好! 我要嫁入孙家,你也…… 第三十三章 下聘(一) 八月十九,孙母如期前往侯府下聘,聘礼虽是不厚,但胜在用心托人抓了一对活的灰色大雁。孙母端着笑的一张脸几乎僵死,容老夫人始终脸色淡淡。 赵繁隐在假山暗处,瞧着孙家送来的聘礼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就已经全部搬完,思及王家给容二下聘之日,可是府上张灯结彩忙活了整整一日。 她攥着手中帕子,面色阴沉,听得身后动静,忽地一转身,阴森道:“之前我跟你说的事情,你可考虑清楚了,攀上侯府,那就不仅是荫蔽子孙那么简单了。” “我若是听了你的话,侯府怎么可能饶得了我,我何苦冒险做这种祸及家门的事。”低沉的男声在赵繁对面响起。 “富贵险中求,难怪你一辈子被别人踩在脚下,要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赵繁眉眼紧皱,冷冷侧过身,嘲讽道。 男子反讽道:“富贵险中求?那你有求到了什么?” 赵繁被人戳中心事,脸色涨红:“你若是不敢就直说。想想沈将军府驻扎青州多年,在青州势力亦是盘根错杂,可在侯府眼中,却还是不够看的,就凭你想成为人上人。” 说到最后,赵繁脸上讥笑越发明显。 她瞧着男子双手紧紧攥着,一手指缝处像是有什么东西露了出来,古怪一笑。 “原来你也是个明白人,手里的东西也不必藏着掖着了,还不快快给我,不然到嘴的鸭子,可就要飞走了。” 突然,假山下一回廊处青衣少女翩翩而至,侧颜清丽,嘴角噙着一丝淡漠的笑意。 赵繁眼见男子眼中流露出一丝痴迷,眼眸暗沉半晌。 前厅容老夫人在应付着孙母,底头下人瞧着孙家抬来的聘礼议论纷纷,无非就是与王家来侯府下聘当日作比较,嘴碎的便多说几句孙家的家势云云。 瞧着远处容沨缓缓走来,众人皆都噤了声,不敢多说一句。 “四妹妹来了。”容沅上前拉着容沨坐下。“赵繁与孙家的亲事可算成了,听说是定在下个月二十六,我这一颗心总能从嗓子眼落回心底了。” 容沨理了理自己绣着青白色莲纹的宽袖,笑道:“二姐姐可比她本人还上心此事。” 容沅望着亭外景色,冷哼道:“我可没那个精神和她闹清平宴那种不入流的事。祖母这两日称病不见将军府的人,还不是为着赶快将她打发出去多留在侯府一日,便多担惊受怕一日。” 容沨理着衣袖的手一顿,目光落在衣袖栩栩如生的莲纹上,状似不经意道:“将军府连着几日托人送了拜贴,我瞧着往日也不见这么殷勤热络的。” 容沅缓缓收回目光,转着手中小小的茶杯:“我觉着应该不是为清平宴那日的事,父亲与沈将军同为朝廷做事,事事从不僭越,可放眼整个青州,也就与他们还算交好,难道。” 容沅话声戛然而止,看了容沨一眼,又暗自摇头,应该是她多想了。 容沨也不说话,微微垂眸掩下眼底不安与厌恶之色,二姐姐未说完的话让她心底一沉,侯府与沈家若想巩固基业,只有结成姻亲…… 这也是上一辈子为何沈少期抓着她不放的关系。 “姑娘,老夫人那边来人传话,说让你过去一趟。”白芷低头上前道。 容沅抬起头,不解道:“祖母不是在前厅招呼孙夫人?怎么好端端的要叫我过去?” 白芷眉头一皱:“来传话的丫头也没说清楚,好像是说在翠珑坊请的绣娘回来了,特意赶来了府上。” 容沨偏过头,单手支着下巴:“我听说那绣娘脾气古怪得很,可不好请了,二姐姐还是快些过去吧。” 容沅心下奇怪,又想着祖母前两日与她交代那绣娘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回来,便放下心走了。 云宵见容沨独自出神,又见桌上茶水已冷,便命人换了一壶,替容沨倒上。 容沨瞧着茶水清透,微微倒映着她的一双如寒潭幽深的眼睛,久久难以从回忆中走出。 她不由抚上自己当初被烧伤的腕处,不会的,不会的,她已经重活了一次,不会再被嫁入将军府了,那种不见天日、让人几欲想死的日子,她是不会再经受了,绝对不会! 沈少期…… 沈家…… 容沨觉得自己仿佛沉入水底,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皮也变得十分沉重,像是有人在故意引她入眠,昏昏沉沉的再也撑不住地睡着了。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赵繁说话的声音。 “将她抬到屋子里去。” “容四,我如今瞧着你可还能继续得意下去。”赵繁指尖划过容沨的脸颊,脸上落下一道红痕。她呼吸一顿,眼中嫉恨越深:“我看你与孙家绑在了一起,你又还能做些什么!到时候就算你不愿意,我也能拿着这个把柄叫你生不如死。” 赵繁眼眸一瞪,撩开帘子,压低声音道:“孙敬呢?事到如今他不会是怕了吧!想想这药可还是他亲手给我的。” 杏梅养了两三日的伤,又拖着身子来伺候赵繁,听她问起孙敬,背脊一阵发凉:“后院儿男客不能随意乱闯,孙公子应是避着人快来了。” 第三十四章 下聘(二) 赵繁得意一笑,轻蔑地看向昏死的容沨:“你当初瞧不上我不知礼义廉耻去高攀沈少将军,如今你和孙敬睡在一起要是被人瞧见,容四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杏梅身子不由一抖,害怕道:“姑娘,咱们真要这么做?老夫人若是知道了,饶不了我们的,而且你与孙家公子的婚事?!” 赵繁蹭地一下站起身子,嘴角勾起一丝阴毒的笑意:“知道又能怎么样?!我的下场还会比现在更惨?孙敬既然都像攀上侯府,自然我们的婚事也是不作数的,就是将新娘换成容四她们也是乐意的。” 她走进杏梅拍着她的脸:“到 《四姑娘的宅斗日常》第三十四章 下聘(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 利益(一) 容沨身子急促地一哆嗦,猛地睁开两双布满血丝的眼眸,眼底阴寒惊得桃环手中药碗没拿稳,从手上掉了下来。 容沅见此,连忙站起身子,瞧了一眼容老夫人:“祖母,四妹妹都醒了,这药也就不用了。粗心的奴才,还不把东西给拾干净,要是伤了主子,你有几条命赔。” 容沨身子一偏,小半个身子歪歪地探出床榻将桃环给她喂的药吐出来许多。 一只手臂被用木板给固定住,因容沨的动作又开始密密麻麻地疼痛起来,她只觉疼得浑身发冷,另一只手死死扣住床沿。 碧花挣脱开钳住她的婆子,连爬带滚趴到 《四姑娘的宅斗日常》第三十五章 利益(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 利益(二) 杏梅见桃环怔愣着出神,皱眉道:“难道你!” 桃环摆了摆手,慌乱道:“没有!杏梅姐姐,昨天你给我的那包药我全都下了,全都下了。”说罢,有些心虚的移开与杏梅对上的目光。 杏梅虽有疑惑,却不在抓着此事不放,思及姑娘昨日与孙公子那血腥的一幕,被秦妈妈抓获,也不知四姑娘哪来怎么大的命能逃出来。 “姑娘说了,既然手脚都处理干净了,那就好好把嘴给闭上,盯着卷舒阁的一举一动。” 桃环僵硬着身子,点了点头。 杏梅狐疑地斜看了桃环一眼,不是很放心道:“收起你那点 《四姑娘的宅斗日常》第三十六章 利益(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 反击 临近傍晚,容沨躺在美人榻上,容沅已离去多时,她眼眸半睁,手指拿着一支珠钗轻轻转动着,细细望去便能发现钗头和钗身的衔接口处刻着一个微不可见的“沨”字,上面还有点点暗红的血迹。 容沨似低喃似自言自语道:“还好那日没有将这珠钗丢下,不然自己可真就跌入深渊爬也爬不出来了。” 这时碧花推门走了进来,又小心翼翼地将门给阖上,越过画屏走到里间。 容沨将珠钗掩在盖着自己半个身子的薄被下:“云宵的伤怎么样了?” 碧花将袖中藏得严严实实似契约书一样的东西递给了容沨:“云宵 《四姑娘的宅斗日常》第三十七章 反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八章 影梅庵 容沅温声道:“父亲在军营处理政务,想来也不知道四妹妹上月从台阶上摔下来断了手,昨日才拆夹板,是女儿担心四妹妹的手才让她先行回去的。” 容侯爷脸色稍霁:“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和为父解释?” 容沨轻不可闻地凉凉一笑,解释?!这两个字他们从来都不愿恩赐与她,何谈解释。若她真的抢着解释了,怕又安上了其他莫须有的罪名。 她淡淡道:“女儿不敢。” 容沅上前缓和气氛道:“父亲放心,大夫也说了祖母是年岁大了,身子容易积热毒,才发病的,只要喝了大夫开的药,散了热毒便也无事 《四姑娘的宅斗日常》第三十八章 影梅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九章 意外 杏梅听赵繁口无遮拦提起那日陷害四姑娘的事,心脏突突猛跳,虽也惊疑四姑娘是怎么逃的,可实在心虚害怕得很。 “姑娘可别乱说,当心隔墙有耳。” 赵繁甩开杏梅的手:“怕什么,这鬼地方难道容四还在这里听着我们讲话!” 她眼睛四处扫视了下周围,声音不由降低。 杏梅忧心道:“可孙公子丢了功名,还是因。”见赵繁狞着脸,转而又道:“为着这事儿,孙公子对姑娘你心存怨恨,还大打出手,大奶奶他们也置之不理,这日后姑娘嫁了过去,还得受多少苦。” 赵繁冷冷一嘲,她们当然 《四姑娘的宅斗日常》第三十九章 意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章 怀疑 容涟低垂着头,浅浅喝了一口茶:“佛家讲究命数,一切都是轮回。” 容沨冷冷一嗤,幽幽道:“五妹妹说得对,更逃不脱一报还一报的因果循环。” 午食过后,容沅容沨两人便登上了回侯府的马车。 临走时,容涟拉着容沨的手,轻笑道:“四姐姐回了还望替我向母亲问声好,女儿不孝不能时常侍奉跟前。” 容沨抽出自己的手,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讥诮道:“五妹妹又不是不知道母亲一向不待见我,何必费煞苦心让我去找难堪,还是等五妹妹什么时候身子骨好了,自行家去看望最好。” 《四姑娘的宅斗日常》第四十章 怀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一章巫蛊 还没过容沨说的第三日,便有人来了卷舒阁问容沨身子修养得如何,前两日秋雨不绝,这两日放晴了可去花园走走散散心云云。 碧花与云宵立在容沨身后,一脸纳闷,又忍不住暗叹姑娘料事如神。 容沨道:“五妹妹可是要归家了。”她说话语气淡淡,却十分笃定。 来的婆子也知这府上一些关于四姑娘和五姑娘之间的传闻,讪讪一笑:“老奴也只是听闻五姑娘身子大好,特意为老夫人请了福进府,老夫人心里乐着要府上热闹热闹,说是要去晦气。” 碧花脸色一瞬冷下来,正准备上前呛声,却被云宵扯住了衣 《四姑娘的宅斗日常》第四十一章巫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二章 破局 容涟神色一顿,缓缓支起身子,浅浅一笑:“是妹妹多言了。妹妹只盼着四姐姐能一直无所忧心。” 容沅微微皱着的眉眼就一直没有舒展开来过,眼底忧虑像要流了出去,目光时不时地看向容沨。 容沨很是平静:“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寿安堂自此静默如冰,底下的姑娘、姨娘一直端坐着一动也不敢动。 容老夫人见秦妈妈进来了便问:“到哪里了?” 秦妈妈躬着身子道:“东边的院子快到四姑娘的卷舒阁了。” 云宵立在容沨身后,暗暗掐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可是看 《四姑娘的宅斗日常》第四十二章 破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四章 局中局 赵繁身子隐隐一颤,恶狠狠地瞪大着眼睛,呼吸不由急促喘息:“你胡说,是你害死了我夫君,明明是你。” 容沨轻啧了一声,忽然伸手掐着赵繁的脸颊,看着她形容憔悴:“赵繁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隐隐察觉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就算赵繁想要跟她鱼死网破也不该这般急切。 不由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满心满愿想要攀高枝儿,现又口口声称孙敬为自己的夫君,你不觉得恶心吗?也对,你现在就是一条丧家之犬,又能怎么办。” “容四!” 赵繁奋力挣扎想要起身,一张脸扭曲得变 《四姑娘的宅斗日常》第四十四章 局中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