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飞翔》 第一章 风起时 我们不能改变手中的牌,但可以决定如何出牌。 ——兰迪·鲍什 五月的时节,山风打着旋,温柔而缠绵,拂过山清水秀的村庄,然而下一秒,这片宁静就被一声震天的嘶喊打破了。 “跑!跑!快跑!!!” 小胖子抱着李凤英骚臭的双脚,喊的撕心裂肺。 “顺喜,别回头,你快跑!” 对,跑,拼命地向前跑,不停地向前跑。 只要跑的够快,就能逃离这一切。 两条笔直纤细的腿不停倒换,赤裸着的脚飞快奔跑在泥泞的田埂里,山风从耳边掠过,衣服也被吹得鼓起来,远远望去,少女单薄的身体像一只乘风而飞的风筝。 李凤英尖利的指甲划破孩子细嫩的皮肤,嗷的一声,男孩下意识的撒开手,李凤英趁机摆脱他的纠缠,拔腿又追。那孩子见状,低头一个猛冲,圆滚滚的脑袋死命撞在妇人的后腰,李凤英闪躲不及,脚一歪,失去平衡,下一秒便四脚朝天的躺在土里。但多年农活的操练留给她的不止矫健的身手,还有一副耐操的身板,翻身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擦一把脑门上冒出的汗,干枯老树枝一样的手狠狠地拽住小胖子的衣领,皱巴巴的脸,凑近看显得愈发狰狞,她操着一口浓重的古怪口音。 “刘川歌,个小王八羔子,坏了老娘的好事!” “放开我,你个老妖怪,你这是买卖人口,我要去告…告。”男孩拼命挣扎,连咬带踹,使出浑身的劲儿,却怎么也掰不开对方粗砺的手。 李凤英的脸上又勾起那种讥讽刻薄的笑,松开手的同时,顺带掐了一把刘川歌圆润的手臂,抚着胸口,又骂了起来。 “告,告,告谁啊,啊?” “告…我…我告老师去!”年幼孩子的心中,老师是他有限世界里的最高权威。 老妇人含着痰的笑,震的人耳膜直痛。 “哈哈哈,狗逼崽子,回去喝奶吧,还告老师,出息!” 李凤飞提着鞋,拍拍沾在身上的泥土,抬头瞧见女孩瘦小的身影渐远,自知再追也是徒劳,往地上啐了一口痰,骂骂咧咧的往回走。 长长土路尽头,一排低矮破陋的土坯房,倒数第三间的院门两边斜斜扭扭的贴着一副半褪色的春联,那春联被风摧残的只剩下极少一部分,上面依稀可见“家和兴”几个字。 李凤英继续往前走着,一个抬头,见刘癞子一瘸一拐追过来,虽然只是从屋里挪到院门,但也多少说明心意。不由心中一喜,约莫事情能成,笑呵呵的摆摆手,皱成一朵凄苦的野菊花。 “死丫头,不懂事,说是学校老师有事,急的就跑去了。人你也见了,俊吧,身体也好,跑的那老快,绝对能生个大胖小子” “俊是俊,可是…” 刘癞子靠在门边搓了搓手,沟壑纵横的老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这岁数…是不是太小了点。” “不小了,都十三了,半大闺女了,再说了,你也年轻呐,四十的男人正当年,多衬的一对。等着定了亲,过了聘,嫁过去也十四了,再稍微养一养,十五岁,正好生孩子。 听她这样貌似有条理的胡扯,男人仅剩的几分犹豫也被驱逐无踪。 “说的也是哈,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坐在院里还挂着土的板凳上,刘癞子弯腰曲背,从鞋底板掏出一个灰蓝色的布包,小心翼翼的捏出三张皱巴巴的百元纸币,放在矮桌上,卷曲的手搓磨半天,似乎不舍极了。李凤英一把抢过来,眯着眼,迎着太阳,检验钞票的真伪,红彤彤的人头在白日炫目的光中冲她露出若有似无的莫测表情。 李凤英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 “这只是定钱啊,过了中秋,就得置办起来了,你可别忘了那三千块的聘礼啊。” “忘不了,忘不了。”刘癞子穿起鞋,脸上的纹路也舒展几分。 送走了刘癞子,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山区里的傍晚,有种空旷的寂寞。 黑漆漆的厨房里,顾国宏嘴里叼着自己手卷的土烟,蹲在灶火台前,贪婪的吞吐着烟丝燃尽带来的气味,直到抽完最后一口,他才不舍的将烟掐灭。扭头看了好几眼自家老婆,犹豫再三,才吞吞吐吐的闷声道:“这事有点缺德吧。” 李凤英愣了一下,很快就意识到他所指何事,一股怒气滚上心头,将面盆一扔,胡乱在在围裙上擦了把手,白色面粉印记便留在斑驳的围裙上,她反身坐在板凳上,啐出一口浓痰,声调尖锐,像尖指甲划过黑板一般,令人难以忍受。 “缺德?!我缺德?她那管生不管养的爹妈不缺德,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我缺德?从小养到大,老娘哪点不尽心了,那点对不起她了?十三岁的大闺女,多能吃啊,我说什么了吗?苦命哟!你装什么大圣人,一起商量好的事,偏偏你就良心发现,倒显得我丧尽天良,一屋子的死人,就知道张嘴要饭,吃吃吃,卵用不顶!还有虎子的腿,那药是能停下来的吗?没有这刘癞子,你倒是给我出去从风里逮来三千块钱来啊。” 老汉被她骂的腰都不敢直起来,诺诺点头,不敢再言语。瓦黄闪烁的黄灯泡长长垂下来,照得李凤英脸色屎黄,活像吊死鬼,听着院外噼里啪啦渐起的雨声,她嘴角裂开露出一个令人作呕的笑容。 “下雨也不回来,哼,有本事死在外面,一辈子都别进门。” 雨势渐渐大起来,凄惨的夜色里,黑茫茫一片,一道惊雷砸下来,闪电划亮半片天空,孤零零的山脚下,一座歪斜的土房子艰难的喘息着。 暗室陡然一亮,照出猫一样纤细的身躯,少女抱膝蜷缩在土炕的角落里,头埋在膝盖里,一动也不动。多年前废弃的屋子勉强挡着风,对这瓢泼大雨却也束手无策,巴掌大的地方,无一处不漏,雨滴顺着衣领钻进去,冷的人四肢僵直,对于这样的状况,顾顺喜也只是缩了缩脖子,妄图保存一点点的暖。 吱哑门响,一颗圆滚滚的头探进来,见到角落里的少女,男孩面色一喜,继而撅起嘴来。 “顺喜,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 转身关上那扇破烂到几乎不起任何遮挡效果的木门,刘川歌快步爬上土炕,抖开手里的塑料布,罩在女孩的头上,霎那间,风停雨歇。 对上顾顺喜略带疑惑的眼,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是从我家塑料大棚上扯下来的,老费劲了,可千万别在我妈面前说漏嘴啊。” 说完,邀功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 “小喜,快吃吧,我趁我妈不注意,往里面加了好几片肉呢。” 顾顺喜接过还带着体温的馒头,仰头静静看着刘川歌,猫样的一双眼,清澈透亮,瞧得人心疼,少女眼眶微红,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豆大的泪珠终于簌簌滑落。 空气闷的人发慌,心也揪得紧紧的,莫名的情绪填满胸膛,冲的刘川歌鼻子直发酸,学校里,老师没教过他上过这一课,小胖子手足无措,圆脸蛋憋的通红,绞尽脑汁,终于挤出两句干巴巴的安慰来。 “顺喜,别....别哭了,吃馒头,吃饱了,就不难过了。” 馒头硬邦邦的,肉也冷了,还带着凝固的油,其实是没有几分滋味的。 十三岁的顾顺喜却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的东西。 望着屋外的狂风骤雨,刘川歌长叹了一口气。 “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安老师能不能走了?”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去把顾顺喜惊在了原地,连咀嚼动作都停止了。 “你刚才说什么,谁要走?” “你这几天都没来学校,什么不知道,两年的支教期到了,安老师马上就要走了,本来定的是今天晚上六点的大巴车走,可这雨…” 他的话还没说完,顾顺喜就如炮弹一般,咚的一声从土炕上跳了下去,向雨幕中冲去。 “顺喜,你…你去哪?!” 来不及再细琢磨,刘川歌也拔腿向外追去,可顾顺喜的速度极快,等他追出去时,雨中早已不见女孩的身影。他急的直跺脚,一咬牙,一脚踏进湿滑黏脚的土路中,歪歪扭扭的向村口跑去,可没走多久,就被四处找他的刘大川抓了个正着,一把提着揪回家了。 等顾顺喜赶到的时候,班车周围已经围满了送行的学生和家长。她踟躇着向前几步,却在安婕的视线即将捕捉到她的一瞬间,躲到了人后。 顾顺喜想见她,可又不敢见她。抱着这样矛盾的心情,她站在人群中,远远的望着安婕。 看着她与众人一一道别,看着她上车,只是在脚刚踏上车的一瞬间,视线中心的安婕突然转过身,在人群中看了又看,似乎在寻找些什么,表情看起来有几分失落和忧郁。 她是在找自己吗? 看着安婕离去的背影,顾顺喜此刻只想大哭一场。 分别的时刻,总是叫人难过。 两年前,如果不是她,顾顺喜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坐在教室里读书。 这个人,曾让她的生活中透过光,但是现在,这束光要离开了,难道自己又要重新堕入黑暗中吗? 安老师曾经帮过我,那么现在,她还愿意帮我吗? 顾顺喜明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可她控制不住,被压抑了多日的不甘心突然间全部冒了出来,脑子一热,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乘人不注意,绕过人群,借着夜色的掩护,一个闪身,猫着腰偷偷躲进了客车底部左侧的行李舱内。 堆满了行李的车舱,仅给女孩留下一点容身之处,顾顺喜斜躺着,恨不得将自己缩小、缩小再缩小。 随着行李舱门的关闭,顾顺喜仅存的一点犹豫也被关闭了。 第二章 勇气 封闭的行李舱,空气是不怎么流通的,温度自然升高几分,汗水渐渐浸湿了顾顺喜的额头。由于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肌肉不可避免的有些麻痹,酥麻的感觉顺着她的小腿游走,接着是膝盖,之后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这滋味实在是难捱,可她仍是不敢动,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除了汽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动静,声音渐渐变得丰富起来,人群的嘈杂声不时传入耳。 汽车驶进城里时,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但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 到达目的地,司机将车门打开,行李舱开启,一个赶着回家的年轻小伙子抢先下了车,正要拿行李箱时,被藏在后面的顾顺喜吓了一大跳。 “卧槽,这怎么还有个人!” 他大叫起来,刚下车还未走远以及等待拿行李的旅客立刻围了过来。 “这谁家孩子啊,胆子也太大了,万一出什么事呢?” “逃票新方法啊!”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起来,顾顺喜拖着昏沉的脑袋被司机一把揪了出来。 “怎么回事?你家大人呢?” 安婕被这动静吸引过来,走过去围观,此刻出现在面前的人却几乎让她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故障,她惊声高呼了起来。 “顾顺喜?!” 顾顺喜站起来,揉了揉仍在发麻的腿。 “老…老师。” “这…” 顾顺喜头低着,几乎要贴住她空荡荡的前胸,额头上迅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珠子,她手脚冰凉,不知所措。 这下可完了。 顾顺喜沉默着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她讨厌这样怯懦的自己,只顾一时的冲动,却没有面对后果的勇气。 司机不停的数落落在耳朵里,她却充耳不闻,想了半天没个主意,微微抬起头,刚想说些道歉的话,却被眼前的繁华的城市所震撼,虽说看上去仍像是低着头,可顾顺喜的一双眼却不受限制的向远去望去,目光越过一栋又一栋的高大建筑,那些闪烁模糊的光在她的眼里变得异常耀眼,打量着面前这个全然陌生的城市,她想要把此刻的繁华景致刻在心上。 横竖都是这样了,即便是下一秒就就被送回去,自己也算是来过省城的人了, 这样一想,顾顺喜的心反而安稳了许多,正当她自我安慰之际,一只手抚上了她的头顶,尽管隔着发丝,她也能清晰的感受到那只手的温度,带着柔软的力度。 尽管安婕有太多的话想问,但此刻只能选择压下,拉过顾顺喜,给司机赔礼道歉。 “实在抱歉,她从没见过客车,见行李舱开了,还以为是什么新奇东西,钻进去玩,结果就被关在里面。孩子淘气,还请您多担待。” ******* 车窗外的夜景不停倒退,顾顺喜却没有心情欣赏,从后视镜里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安婕脸上的表情,心中愧疚极了,从冲动中清醒过来,她知道自己闯了祸。不顾一切的这样跑来,等于是将烂摊子甩给了安婕。 “顺喜,为什么躲在行李厢里,是舍不得老师吗?” 安婕突然出声,顾顺喜吓了一跳,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我…我不知道…” 缓了口气,她又急切的开口道:“老师,我…我和家里人说过了,只是来看一看,很快…很快就会回去的。” 说完,便小声啜泣起来,顾顺喜一边流泪,一边在心里骂自己的卑鄙。汽车后座幽暗的灯光里,她听见安婕叹了口气,随后语气温柔的说道:“你今天也吓坏了吧,先和我回家吃饭。” 话语刚落,出租车已到达目的地,两人回了家,简单吃过饭后,顾顺喜一刻不歇,主动做起了家务,帮安婕收拾起了屋子,她人不大,干活却利索极了,不到二十分钟,便将屋里满是灰的家具擦出了大半。洗完碗,端着水果出来的安婕,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忙过去抢抹布,让自己的学生干活,她怎么也是不习惯的。 拉扯半天,顾顺喜死活都不肯松手,拗不过她,安婕也跟着干起了活, 不过两个小时,已经将屋子收拾出来了。两人简单洗漱后便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安婕就被香气唤醒,起来一看,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几年的师生,顾顺喜自然了解安婕,这个人的心肠很是柔软,若自己苦苦哀求,是不是就能留下来?她只恨自己年岁太小,只会做些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的琐事。 顾顺喜知道自己在利用安婕的同情心,可她走投无路了。 这个世上,从来没人为她考虑过,可她不能不为自己打算。 如果她愿意救我,这样大的恩情,当牛做马,将来是一定会还的。 顾顺喜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 安婕刚坐下没吃两口,门铃响了。 门一开,刘晓丽便风风火火的闯进来,没防备的看见餐厅里的顾顺喜,她微微一愣,笑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一把将安婕揪到厨房。 “你真是越大越有自己的主意了,回来也不说一声。” “妈,我这大晚上回来,不是怕影响你们休息嘛。” “少找借口,老实和妈说,你和肖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安婕斜靠在橱柜边,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我们分手了。” “你…” 刘晓丽却被这个消息刺激的不轻。 “瞎胡说,事情我都听肖宇讲了,他可不想分手。人家家里婚房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回来办喜事。可你倒好,一句话就把人家撂在一旁。多大点点事,也值得吵成这样,人家肖宇等了你两年,你说分就分啊?妈可告诉你,闹别扭归闹别扭,别赌气分手啊,你听我的话,服个软。” “妈,这不是谁听谁的问题,我们两个人观念不同,没有这件事,以后也会有别的事,干脆点分手不也是及时止损吗?再说了,我已经打定主意了,您别劝,劝也没用,有哪功夫,去和我爸两个人旅游去吧。” “别给我岔开话题,旅什么游,你看看咱们隔壁,人家两口子天天忙着看外孙,我和你爸呢?妈不是想逼你,可你眼看都三十了,你的那些同学也大都结婚了呀,单着你一个人像什么样子?这什么年纪就要做什么样的事啊。” 安婕不为所动,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到了我这个年纪就得结婚呐,那还有人就在我这个年纪没了呢,合着我也得去死啊。” 刘晓丽没好气的瞪了过去,利落干脆的伸手锤了安婕一把。 “瞎说什么呐!” 见刘晓丽是真的急了,安婕也收起调笑的语气,认真的说道: “妈,世界这么大,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你不能用同样的标准要求不同的人,人都不是同一个,日子怎么可能过成一样的呢?从来只有样板的房,没有样板的人。” 刘晓丽被她堵的没话说,唉声叹气了半天,五官几乎都要揪到一块去,她苦口婆心劝了半天,从各种角度分析分手的弊端,可安婕的决心几乎化作实质的铜墙铁壁,油盐不进,不为所动。 刘晓丽也知道自己孩子的脾气,从来是说一不二的,当年去支教也是干脆利落的做了决定,谁劝都没用。最后还是一步三叹的被安婕送出了门。 送走了刘晓丽,安婕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到餐桌前继续吃饭,却发现对面的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的光,看的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走过去,揉了揉女孩刚洗过带着洗发水潮湿香气的头。 “怎么了,干嘛这样看的我?” “老师,你真厉害!” “厉害?”安婕失笑,她实在找不出自己厉害在哪里了。 “拒绝你不想做的事情,难道不厉害吗?” “这不是拒绝,是选择,但其实人生最惨就是选择,因为你无论选择哪一个,都注定了不能两全。” 说这些话时,安婕眼里的情绪很复杂,顾顺喜看不明白,她只觉得自己能隐隐约约体会到安婕的痛苦,但不能真切的了解。可即使是这样的痛苦,对她来说,也是难以企及的幸福。 看着女孩略带懵懂的天真眼神,安婕笑了笑,没再说话。 顾顺喜一连在安婕家住了三天,白泉沟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安婕也没有要她离开的意思,日子越是平静,她心中就越是不安。 这天早上,安婕领着她出了门,直奔体育场。 安婕的侄女安梦语要参加全市的中小学生运动会,碰巧父母都在外地出差赶不回来,她这个当小姑自然义不容辞,去当拉拉队,加油打气。 城区的温度较山里高出三四度,温软和煦的阳光从另外一面照进来,洒在身上,照的顾顺喜一边手臂都是暖洋洋的,她半仰着头,眼睛专注的盯着操场,眼前是她从来都不熟悉的景象。 运动员们在操场上挥洒汗水,他们似乎连烦恼是什么都不知道。 天空的蓝,操场的绿,跑道的红构成一幅极美的画卷,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美好。但这个美好的时刻并没能让安梦语此刻的心情也美好起来。看着走过来的安婕,她哭丧着一张脸,嘴角向下一撇,几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小姑。” 安婕伸手拍了拍她圆润的脸蛋,弯腰轻声询问。 “怎么了,马上要比赛了,干嘛苦着一张脸?” 不问还好,这一问,安梦语立刻绷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旁扶着安梦游的短发女孩见状,连忙回答。 “安梦语刚才做起跑适应的时候,不小心崴脚了。” 安婕扶着自家侄女坐下,仔细检查了伤势,发现并无大碍。 “幸好没伤到骨头,但是这比赛你肯定是不能跑了。” 安梦语大声叫了起来,“那怎么行!小姑,这可是接力赛,缺一个人,还怎么跑啊!” “你一瘸一拐的上场就能跑了?” “我不管,好不容易进了决赛,半途而废,不是我风格。” 安梦语嘴撅的老高,怎么劝都不听。这时候,扶着安梦语的何步姗说话了,她的长相文秀,说起话来也是慢条斯理。 “还有一个小时才到比赛时间,好再现在还没有开始检录,换个人替梦梦也是可行的。我们把大家都叫过来,比一下,选一个跑的最快的,哪怕是输,也要上场啊。” 安梦语越听越觉得靠谱,她喊来几个同学,挨个试跑,可结果都不尽人意。 在大家都垂头丧气的时候,一直在一旁安静听她们说话的顾顺喜突然动了心思,自从打定主意要讨好安婕的那一天起,不关什么直线球,曲线球她都一股脑的向安婕抛去,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她的声音虽然又细又软,却也足以叫人听到。 “老师,我…我能试试吗?” 第三章 起点 猛然听到她的请求,安婕有些意外的回头:“顺喜,你…?” 还没等顾顺喜再度开口,安梦语的一双眼睛已然放了亮光,她迫不及待地凑上前,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据说是自家小姑学生的女孩。 “你多大了?看着腿挺长的,就是不知道跑起来快不快。” 安婕突然想起来,在白泉村的时候,顾顺喜是出了名的跑得快。 但是,乡下孩子的疯跑和正式的比赛能相提并论吗?没等她理明白,安梦语已连珠炮一般,冲顾顺喜发号施令了。 “不管那些了,你先去热身,然后跑一下一百米。” “热…身?” 听到这里,顾顺喜有一瞬间的迟疑,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眼神投向安婕。 安婕知道她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意思,笑着解释:“热身,是指跑步前的准备,就像操场上的其他人一样,活动活动手脚,让身体热起来,避免跑步时受伤。” 顾顺喜点点头,素着一张认真的小脸,一丝不苟的学着何步姗的示范动作。 之后便在操场角落里的一片空地,开始了试跑。 对于别的事情,顾顺喜未必出色,跑步却是一等一的好,只短短跑了一二百米后,安梦语全部疑虑都已打消,一颗心稳当当的放回了胸腔,她越看顾顺喜越满意,脸上甚至浮现出几分可以称得上得意洋洋的表情。 伸手拍了拍女孩瘦弱的肩膀,安梦语郑重地把自己的交接棒放在顾顺喜的手里,像是完成什么正式交接仪式一般。 “这场比赛就交给你了。噢,对了,差点忘了问,你交接棒怎么样?” “交接棒?” 看着顾顺喜一脸迷茫的样子,安梦语忍不住扶额叹气。 “看来你们学校的体育老师是只拿工资不干活啊。” 顾顺喜低下头腼腆的笑了笑,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白泉沟小学根本没有体育老师。 好在安梦语只是调侃,并非真的想知道白泉希望小学体育老师是否真的称职。 “你完全就是个体育小白啊。让我想想,你该跑第几棒。” 安梦语微微皱起了眉毛,不过思索了几分钟,便想出了一个方案。 “起跑是绝不能落后的,二三棒的位置又要接棒又要交棒,你肯定是不行的,就跑第四棒吧。只要记着,比赛开始后,站在那白条线后,等何步姗给你传棒,接住以后就往终点冲,千万抓紧手里的棒子,可不准扔出去啊。” 安梦语讲的严肃,顾顺喜听得认真。 “何步姗向你跑过来的时候,你就要准备接棒了,手臂向后伸出,稍微往上扬一些,但也不用太刻意,感觉自然伸出就行了,手掌心要向后,拇指与其他四指自然张开,虎口朝下。这时候,何步姗会将棒向前上方送到你的手中,切记,手要握在接力棒的中部。别担心,接棒很简单的,而且你是最后一棒,只要接住就行了,不用担心别的事。” 理论讲解完毕,就是实战了,何步姗陪着顾顺喜练了几把交接棒,对于跑步,顾顺喜仿佛从生下来就点亮了这项技能,只练习几次,便很快掌握了如何在跑步中接棒。 安梦语在一旁看着,简直不能更满意,拖着受伤的腿,一蹦一蹦的拉着顾顺喜去换运动服。 “走吧,跟我换衣服,还有你得把这双鞋也换了,这种鞋是不适合跑步的。” 更衣室里,安梦语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双跑鞋,递给顾顺喜,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红色跑鞋,线条流畅简洁,色彩搭配适宜,看上去就很贵。 “还好我装了两双鞋,你个头比我稍微高一下,估计鞋号差不了多少,先试试,看能不能行。” 安梦语一张圆圆的苹果脸,长相甜美,朝气蓬勃,语气爽朗,站在她面前,顾顺喜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局促感,感到自己从头到脚都一无是处,毫不得体。顾顺喜抿了抿嘴唇,接过运动鞋,放在一遍,蹲下来低头解鞋带,只是动作有些慢吞吞的。 安梦语见她迟迟不换,急的出声催促。 “别磨蹭了,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顾顺喜的手指倏地绷直,片刻间,她有些不知所措,一种即将暴露的自卑感溢满了心房。 好在这时,安梦语突然间像是想起什么,猛地一拍脑门。 “还有衣服呢,你先换,我去把运动服换下来。” 说完便一溜烟的跑去卫生间了,顾顺喜长长的松了口气,飞快地把鞋脱下来,露出一双满是老茧和伤痕的脚。 换好了鞋,顾顺喜向前走了几步,甚至还原地蹦了两下,这双跑鞋让她体验到从未有过的舒适,踩上去甚至有种不真实的柔软。从厕所出来的安梦语刚好看到这一幕,噗呲一声笑出来, “你这个人怎么傻傻的呀,速度快点,换好衣服咱们就去操场。” 顾顺喜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接过衣服,快步进了卫生间。 待她们两人回到操场上时,广播喇叭里正在高声广播着通知参加初中部女子4x100米项目的运动员检录。 跟随着安梦语的队友,顾顺喜顺利完成了检录。 现在,她唯一需要做的便是等待比赛开始。 下午五点,初中部女子4x100米项目的比赛正式开始。 此刻操场上的风势较之前略大,大片的云朵聚集起来,空中竟飘起了雨丝。 冰冷的雨点落在顾顺喜的脖子上,她也感觉不到冷,低头看了看自己脚,她不可避免的感到一些紧张,但心中又有些压都压不住的迫不及待。顾顺喜总担心头发会中途散开,干脆扯下头绳,又重新绑了一遍,力求每一根发丝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发令枪一声向,第一棒位置的顾聪颖闻令而动,她反应快,起跑敏捷,枪声一向便比其他人抢先了半个身,全程速度也没有落后,交接棒前仍保持着起跑优势, 第二棒的周舟接棒完美,速度也快,一直保持了领先优势,但在交接棒时,出了意外,第三棒的何步姗抓棒不稳,接力棒掉在了跑道上,赛场四周顿时发出巨大的可惜声,待何步姗捡起接力棒继续向前跑时,身旁的两人已接过棒,向前跑去,虽拼尽全力,也只追赶了极微弱的距离,现在华阳中学落在了第三名的位置,等待在终点线旁的安梦语不禁哀嚎一声。 “完了。” 顾顺喜望着还有些距离的何步姗,抿了抿嘴,感觉嗓子有些发干,她想,也许是自己口渴了,又下意识地用手指碰了碰脖子,湿滑湿滑的,她碰到的不止是雨水,还掺杂着一些汗。用手捋了一下被雨浸湿的发丝,顾顺喜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反复重播着安梦语的话。 “拿稳接力棒,拼命向前跑就好了。” 手指接触交接棒的一刹那,一切忐忑不安的情绪都烟消云散,她大步的向前跑去,速度快的惊人,从观众席的视角看下去,她步幅大,频率快,不过几个摆动,便追上了第二名的安和中学,安梦语高兴的直拍手,扯起嗓子高声喊,又是加油又是快跑。 顾顺喜自然无法听到她的加油声,在超过第一个人后,她的眼前便只有前面一个对手和更前面的红线,可是留给她的跑道却越来越短了,所以,她还得跑的更快些。顾顺喜是这样想的,身体也如实听从她的指令,几乎是将全身的力气都注入到双腿,顾顺喜一点都不觉得累,脚上的这双跑鞋,仿佛要助她上青天,她从未这般清晰的感受追赶的快乐。 近了,更近了。 顾顺喜只盯着前方的红线,根本无暇分精力去看身边对手,一心向前冲,她只觉得有一团身影一闪而过,余光一撇,一直处在第一名位置的四中女生已被她甩在身后,再回过神时,她已经撞了红线。 顾顺喜仍然不敢停下脚步,还是不遗余力的向前冲,等待在终点的安梦语早已激动的快要跳起来,不顾自己的扭伤,尖叫着跑过去,一把抱住了顾顺喜单薄却极具爆发力的身躯,惯性带着两个人齐齐向前冲了几步。 “顾顺喜,你太厉害了,是第一名,第一名!” 戏剧性的比赛让观众席里的人全都疯狂地欢呼起来,一旁的安婕同样惊讶地目瞪口呆,她只知道顾顺喜跑的快,却没想到她的短跑是这样的出色。 “这……太难以置信了。” 一场短暂的过云雨很快就停了,风吹过,太阳出来了。 柔软的阳光从还未散开的云层缝隙中照射进来,落在顾顺喜稚嫩的肩头,她喘息着平复情绪,仰起头,用手指遮挡着才能看清楚场上的情况。 绿茵与蓝天交汇,风是那么大,身边的每个人都在欢呼着,他们具体在说什么,顾顺喜已听不大清楚,身体似乎麻了半边,她伸手捂着胸口,那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溢满了,刺激着她心脏都在剧烈跳动。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比激情与荣耀更叫人热血沸腾呢? 此刻穿着红白相间的运动服,身上绑着3021的号码牌的顾顺喜不会知道,正是这样一场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中学生运动会,会成为她史诗般征程的起点。 第四章 天赋 日头早已西沉,夜晚的凉意也渐渐泛了上来。 吃过庆功饭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但距离这个城市入眠,为时尚早。 安梦语更是兴奋不已,一路上叽叽喳喳,为了晚点回家,不肯坐车,非要安婕陪着步走回去。她的脚在冷敷过后,已经好了很多,一只胳膊架在顾顺喜身上,倒是不妨事,三个人顺着马路,慢慢走着。 “你真好厉害,跑的那么快,要知道,我每天都在练跑步,却还是没有你快。” 这样直白的夸奖,让顾顺喜有些腼腆的摇了摇头。 “跑的快不算什么。” “怎么不算什么,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跑步,可是,教练说我没有天分,即使再训练,成绩也不会提高多少了,我爸妈也早就不想我练跑步了。加上这次又受了伤,我恐怕永远都不会有机会站到赛场上了。” 虽然对方是以一种玩笑式的口吻说这些话,但顾顺喜仍敏锐的察觉到其中的难过,安梦语被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失落感所笼罩,好久都没有再出声。 顾顺喜实在是不擅长安慰别人,茫然无措中她递给安婕一个求助的眼神,但对方似乎对这种小女孩的强行忧伤没有半点认同感,听了侄女的一番话,还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咱家人确实都没什么体育天赋。” 眼见安梦语下撇的嘴角又有下滑的趋势,顾顺喜强行转移了话题。 “别难过,你的手相特别好,事业线尤其的好,如果真的有什么心愿,也都会实现的。” 说着,顾顺喜伸出右手,一一指给安梦语看,食指轻轻划过手心,酥麻发痒的感觉惹的安梦语咯咯直笑。 “你可真是个小古董,难道说人的命都是上天早就注定好的。” 出乎她意料的,顾顺喜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 “凤…有人跟我说过,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 “顺喜。” 安婕转过头看向顾顺喜,出声打断了她,脸上的表情郑重极了。 “这些线都长在哪里?” 顾顺喜有些不明就里,下意识的回答。 “我手里啊。” 听到她的答案,安婕满意的笑了。 “是啊,在你的手里。每个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要再说什么老天注定,你的命运是由你自己决定的。这些天,你虽然一直不愿意说,但我多少也能猜到一些,无论你遇到什么难事,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失去信心。顺喜,你在我这里安心待着,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 “不。” 安婕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顺喜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她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认真到骇人的程度。 “不要帮我,你会被他们缠上的,像吸血虫一样,除非他们死了,否则一辈子都不会停下来。” 像是怕自己反悔,顾顺喜飞快的吐出这一长串的话,缓了口气,又一字一顿的说道:“安老师,这本来就不关你的事。” 顾顺喜有些搞不懂自己了,安婕说了自己最想听的话,可到了关头,她又不忍心了。 自己陷进粪坑里,就要拉别人下水吗?跟何况,这个人是难得的好人,更可贵的是,她能不图回报的对自己好。 自己不能这么做,也不忍心这么做。 看着少女头顶乌黑的发旋,安婕心里生出无限感慨,这孩子懂事的叫人心疼。 虽然不是很明白她们具体在说什么,但眼见气氛滑向一个令人难受的地带,安梦语强行打岔。 “别光说我,顺喜,你呢,你有梦想吗?” 顾顺喜低下头,沉默片刻,又抬起头来,仰望天空,眼眸中盛满了璀璨的星。夜风吹来,使她的声音有些飘忽,女孩细软的声音很快消散在风中。 “有,可是太远了,比天上的星星还要遥远。” ******* 窗外春日的阳光还有些慵懒,外面刮着些许微风,汪明丽探身看了一眼客厅的钟,心想丈夫差不多该回来了,正这么想着,外面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何浩成脱了皮鞋,挂好大衣,往厨房走去。 “我回来了。” 汪明丽应了一声,何浩成帮着她将饭菜端上桌,喊了两声吃饭,都没见何洛出来。 推开门,只见何洛面冲电脑屏幕,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干什么呢?快出来吃饭。” 何洛嘴上答应着,却连头顾不上回:“没什么,步姗她们参加运动会的一些视频资料,让我帮着剪辑一下。爸,您别催,我把这点删了就去吃饭。” 说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一个两三秒的画面突然引起了何浩成的注意。 “等等,你往后倒一下。” 何洛瞥了瞥嘴,还是听话的将视频向后倒几分,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初中部女子四百米接力决赛的画面,何洛伸手点了播放键,静止的画面也随之动了起来,下一秒,他全部的注意力立刻被屏幕上奔跑的小小身影所吸引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在心中默掐了一下秒数,得出的结果让何浩成头一次怀疑自己引以为傲的掐秒技能,直到整个视频结束了,他还有些微愣的盯着电脑屏幕,自顾自地在嘴里念叨:“起跑速度很快,中段加速,最后的爆发力相当出色,这孩子看上去十一二岁的样子,如果在……” “爸?...爸!” “啊,怎么了?” “我才要问您怎么了?” 何浩成起身在屋子里转悠了两圈,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儿子的话,在房间慢慢踱步,两三分钟后,他回过神,眼睛亮亮的,冲过去揉了揉何洛的头,扭头问道:“这个孩子你认识吗?” “哪个?” 何浩成手指的正是顾顺喜,何洛凑近了电脑屏幕,仔细辨认半天后摇了摇头。 “不认识,再说了,一中小学生,我能认识吗?问我,还不如问姗姗,这是她们同学。” “还能再拉近放大,放清楚一点吗?” “爸,这就是个手持dv,您老人家以为是什么专业设备呢?要是嫌不清楚,您多给点赞助费呗。” 何浩成没空搭理他,又重复看了一遍视频,这一次,他掏出怀中秒表,电记了一下顾顺喜从接棒到撞线的时间。 13秒5。 这一次,不说何浩成,就连何洛都惊讶了。 “这小姑娘厉害啊,看她最后冲刺撞线的样子,真是绝了啊。” “你刚才说谁可能认识这个孩子?” “何步姗,您亲侄女。” 何浩成一掌拍在何洛的背上:“少给我贫嘴,快去打电话。” “爸,这大中午,人家正吃饭呢,我一个电话打过去,不太合适吧。”何洛小声嘟囔,颇有些不情愿。 “让你去你就去,那么多话呢?” 何洛撇了撇嘴,还是麻溜跑去打电话了,几番周折,在打完第三个电话后,他终于完成了任务,要到了安婕的联系方式。 **** 一大早,顾顺喜就被安婕带到了小区附近的一座体育场里。 今天的安婕似乎与往常不同,看上去有些紧张,她身旁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头发修理整齐,鼻梁上架着一副无边框的透明眼镜,看起来很是斯文。男人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面容沉静,瞧不出一丝端倪。 安婕冲换好鞋的顾顺喜微微一笑,开口说到:“顺喜,再跑一次吧。” 顾顺喜不明就里,却还是顺从的听她的安排,走上跑道,站在白线边,做出一副起跑的姿态,等待起跑指令。 顾顺喜不懂得什么起跑姿势,也不懂什么技巧,只是在听到发令后,撒丫子便跑,她跑完100米,又跑了一个八百米。还要继续跑的时候,她听见安婕冲自己喊了一嗓子,挥了挥手,示意她回来。 顾顺喜脸憋的红红,张嘴喘了几口气,慢慢往回走去。 之后的体能测试,她也表现的异常出色,肌肉力量和柔韧性都非常惊人,且最难得的是爆发力很好。 安婕用余光偷偷瞄了几眼,旁边的男人脸上的表情仍然很平静,她心中暗叹,难道还是不行吗? 何浩成并非如表面那般平静,他藏在口袋中的双手早已激动的握紧。 十多年的运动员生涯和二十年的执教岁月中,何浩成见过无数有天赋的运动员,这其中有七八岁的孩童,十来岁的青年,也有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常年的经验告诉他,有的人就算再勤奋,先天条件就注定了无法站上顶级赛场。但有的人,哪怕只是一分钟,你就会知道,不需几年他就能创造奇迹。 这样的天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活到快四十岁,他也没见过几个,而现在老天爷居然真的愿意往下扔馅饼,直接就送了一个到他面前。 眼前的小姑娘,十三岁的年纪,身高已超出一米六,在常年营养不良的情况下,这个身高已经很让人惊喜了。身体条件极好,比例也好,也许是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的缘故,这个孩子现在起跑,加速,减速动作都不是很流畅。但在何浩成的眼中,一切与技术有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无比确定,顾顺喜具有惊人的短跑天赋,是一块未经过雕琢的璞玉,她拥有一座宝藏,只是从来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准确的说,连她自己都没有。 这是太难得的天赋,正因为太难得了,何浩成之前的打算全不作数了,他得慢慢的,仔细的从头合计。 试跑结束后,他便约了安婕在一家茶馆细谈。 将顾顺喜送回家后,安婕便跟何浩成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顾顺喜一个人,刚过去不到三十分钟,门铃响了,猫眼坏了的缘故,她只能拉开一点窄小的门缝向外看。 这才发现按门铃的人并不陌生,是肖宇,安捷的前男友。 更准确的说,是难缠的前男友。 安婕给她下过绝不准肖宇进屋的命令,顾顺喜自然死守房门,不让肖宇多迈进一步去。女孩毫不留情的关上房门,却被男人用脚卡住了,他一手扶着门,微微弯了腰,眼底的不耐烦几乎快要溢出来,低声问道:“你还想赖在这里多久?” 第五章 妥协 肖宇的一句话让顾顺喜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慌张地避开对方的目光,下意识的松了手。 肖宇顺势推门,大步流星,下一秒便进了屋子,不同于顾顺喜的仓皇,他倒是自在的很,转身一屁股便坐进客厅的沙发里。 “小丫头,你这门看的不错啊!怎么,这学生来看老师,还赖着不走了?” “我没有。” 这话顾顺喜说的实在没什么底气,她慢慢垂下了眼帘,整张面孔开始泛红,缩在袖口中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攥了拳头,末了又补了一句。 “只是暂时,会走的。” “骗谁呢?安捷可不在这,把这幅可怜鬼的样子收起来。你留在这里,她就不会忘记记着支教的那段经历,有你这样拖油瓶的存在,她怎么能安心开始新的工作,生活呢?小姑娘,你也别怪我,有些话安婕不好直说,我就替她说。” 顾顺喜也不看他,眼睛瞅着窗台上的一盆绿萝,默默的数叶子,数了大约两三遍后,她的心神定了定。 她也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赖在安婕家,学生赖着老师养,天底下是没有这样的道理的。 “我会走的。” “什么时候?” “等安老师回来,道完别我就会离开的。” “别自作聪明了,安婕善良心软,她会忍心让你走?别和我玩拖字诀这一套,我不吃,现在就收拾东西,我送你回去。” 肖宇的话叫顾顺喜无地自容,脸憋得通红,睫毛颤动,不敢再分辩些什么,跟在肖宇身后,慢慢的向门外挪动,关门的一瞬,她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这间屋子是她和安婕一点点收拾干净的,可是,这里再好,再合心意,也不是她顾顺喜的家。 意识到这一点,女孩终于死心了,一点一点地垂下了睫毛,不再去看了。 三个小时后,肖宇的车停在了白泉村口,隔着车窗玻璃,顾顺喜看到了蹲坐在村口等待的李凤英,她突然觉得有些冷,身体不自觉地轻轻颤抖起来,连开车门的力气几乎都丧失了。 肖宇从后视镜撇了一眼顾顺喜,见小姑娘脸色惨白,心里多少也有那么点不是滋味,抬手摸了一下鼻子,欲盖弥彰的补充了一句。 “也不是我不近人情,你妈可是到处托人问才找我这来的,我也就好心人做到底,送你回来,你说你们现在农村孩子还玩挺大,动不动就离家出走。” 顾顺喜根本没有听清肖宇絮絮叨叨的在说些什么,她心里乱的很。 虽然知道李凤英迟早会发现自己的消失,一定会找过来的,可这一刻的到来未免也太快了。 恐惧与担忧交织在一起,打开车门的一瞬,她认命似的闭了闭眼睛。 一见到顾顺喜,李凤英一股风的跑过来,上来就是一耳光,连拉带拽的将她拖回了家。 就这样,顾顺喜重新回到了白泉沟,沪江市的那段经历如露水般,蒸发后,连一点点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而顾顺喜不知道的是,发现的她不见的安捷与何浩成却急的团团转,四处打探她的下落。 一周后。 顾家逼塞的小院里,顾顺喜正端着一盆洗过的衣服晾晒。 前一天,刘癞子的三千块钱也已经送了过来,李凤英对此满意的不得了,对于将婚期提前两个月的要求,也痛快同意,至于顾顺喜的不愿意,在李凤英看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现在,顾顺喜唯一的任务便是等待嫁人,可一想到刘癞子的样子和看自己眼神,她就恨不得吊死在这晾衣绳上,左思右想,终于鼓起勇气,一步三挪的来到李凤英面前,她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发干的嗓子,才挤出一句话来。 “凤姨。” 不知为何,李凤英从来不让她喊妈,顾顺喜对此颇为感激,这可能是李凤英做过的唯一和她心意的事情了。 “我…我想回学校上课。” 见李凤英斜眼看着她,顾顺喜咽了口唾沫,头压得更低了,几乎是从紧闭的唇齿间挤出了几个字。 “求您了,我只是…” 话还没说完,李凤英便提着烧火棍狠狠的朝顾顺喜后背抽去。 “小贱蹄子,刚老实没两天,你就又要给我出幺蛾子了?” 李凤英手劲极大,加上她打起顾顺喜来没有任何顾忌,女孩的后背很快被她抽的红肿一片,最后几乎连躲的力气都没有,直能抱着头蹲在地上拼命求饶。 直到一个女人从偏房冲出来阻拦,李凤英才停了下来。 那女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外表却有些超出年纪的沧桑疲惫,头发被一个浅紫色的大发夹固定起来,耳边跑出一两缕的碎发,穿着半旧不新的橘色褂子,有些局促的样子,眼神中仍残留着几分疲倦的呆滞,她用自己的身子护住顾顺喜,苦苦哀求。 “妈,别打了,顺喜她不是有意惹你生气的。” 李凤英喘着粗气,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烧火棍向墙角一扔,转身进了屋,不再理会她们二人了。 张艳宾小心翼翼的将顾顺喜扶进了偏房,那屋子面朝东,大小不到十平方米,旧到发黄的塑料布充当玻璃,再好的日光也仅能透进四五分,充满了不分时节的沉闷与昏暗。 扶着顾顺喜上了床,张艳宾又从衣柜底层掏出一个布包,里面的黑色小罐子里装的是獾子油,消肿止痛最是灵验。 “顺喜,你忍一忍,嫂子给你上药。” 顾顺喜趴在床上,疼的满头是汗,仍一声疼都不喊,见她这个样子,张艳宾却忍不住掉眼泪了。 “明知道妈的脾气,干嘛还要去惹她生气?” 顾顺喜目光愣愣的盯着前方,蒙窗户的塑料布上落着一只苍蝇,不停的搓着手。 “嫂子,你不恨她吗。” 张艳宾被她问住了,上药的手停在半空,没了动静。 她十六岁嫁进顾家,婚前婚后的日子并没有多大的差别,无非是从自家的灶台转到顾家的灶台,她柔顺听话,孝敬公婆,照顾瘸了腿,性情冰冷的丈夫。每天有干不完的活,挨不完的骂,日子比出嫁前还要难熬,这样的日子,她怎么会不恨?可她太累了,累的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恨了。 更何况,女人不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吗?等到自己生下儿子,儿子娶了媳妇,自己也成婆婆后,就能熬出头了。 这样想着,难熬的日子有了盼头,自己也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小喜,这是咱们的命,什么恨不恨的,你还是太小,很多事…都还不懂。别嫌嫂子多嘴,我知道你不愿嫁人,可咱们女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那人岁数是大了点,但是岁数大的会疼人呀。” 她后面还说了很多,顾顺喜并没有听得很真切,但是张艳宾的话千篇一律,内容她早就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人在这里趴着,思绪却不知道飘到何处。视线从窗户上的苍蝇转移到磨损到起球的被角,目光转了又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张艳宾仍在自顾自的讲着:“咱们女人的命,就是这样,反抗也是没办法的,再拖拉的时间长了,保不齐不会记恨你。男人都是很小心眼的,若是让刘癞子知道你现在嫌弃他,将来嫁过去,受苦的还不是你? 听张艳宾讲这些话,顾顺喜突然觉得刚才那只搓手的苍蝇跑到了她的肚子里,她恶心想吐,半天都缓不过劲来,有什么东西被堵在了喉咙口,她无处发泄,却也没有任何理由爆发。 她知道,张艳宾是个实心眼,说的这些话也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的。可是,张艳宾认为的好归宿并不是她想要的。 “更何况,人家光是彩礼钱就愿意出三千块呢,小喜,你...你也知道,你哥哥的状况,一直吃药维持,可这样总不是个办法,大夫说,顺意的情况是可以安假肢的,只是咱们钱不够。小喜,也想想你哥哥,他一直都对你很好的...” 顺意… 一想到顾顺意,顾顺喜瞬间红了眼眶。 张艳宾蹲在床边,摸着女孩柔顺的头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顺喜,算嫂子求你,救救你哥吧,看他每天的样子,我实在是…实在是不忍心。嫂子没念过什么书,可是...人要懂得报恩呐。” 顾顺喜抬头看向张艳宾,女人眼里厚重的情谊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自己可以不顾一切的逃跑,也可以恨李凤英,可是,她不能不管顾顺意。 当年如果不是顾顺意将她捡回来,她早就死了。顾家人给她一口水,一口饭,虽然像施舍路边野狗一样,可到底让她平安活到十三岁,这样的恩情,她不能不报。 罢了,好歹这些年也有过快乐的时候,沪江市的一切全当是黑暗里的一场梦,靠着这一点甜,她也能熬过这一辈子的苦。 垂下头,女孩柔嫩的脸颊贴上冰凉的床沿,委屈溢满心头,眼泪成串的往下掉。 “我…我会救他的。” 第六章 意愿 一条仅容的下单车通行的小路顺着山脊蜿蜒而上,车子行到略微平坦的一片土地时,停了下来,因为再往前的路就只能依靠人的两条腿走了。 车子停稳,何浩成便急匆匆的下了车,跟在安捷身后,嘴里不住的在问:“安老师,你确定是在这里?怎么走了这么久,还不到?” 安捷被他问的也不由得急躁起来,脚下步伐加快,不住的观察周围的房子。她虽去过顾家,但那已是两年前的事了,凭着残存的记忆,在村子里绕了两圈后,安捷终于找到了顾家的院子。 农村的土建筑,连一层白腻子都没刷,墙面露出一大片一大片落魄的红砖。也许是无人看管的缘故,院墙边的荒草,以一种放肆生长的姿态窜的老高。 院门紧闭着,安捷走上前,正要敲门。满是铁锈的破败院门突然大敞开了,迎面冲出来一个妇人。 那妇人急急匆匆,低着头直愣愣的撞了过来上,安婕避闪不及,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挡了一下,可还是迟了一步,两人迎面撞上,妇人身上的馊味混合着多日没洗头的油腻气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安婕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这才看清楚来人是谁。 李凤英。 顾顺喜的养母。 因为崴了脚,李凤英不停的高声咒骂,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脱了鞋,抱着脚揉了起来,嘴里仍骂骂咧咧个不停,她的一举一动让都安婕不自主的从心底升起一种由衷的厌恶感,可良好的教养一直压着这股厌恶,不在面上显露分毫。 “你好,我是顾顺喜的老师安捷,请问顺喜在吗?” 李凤英眼珠一转,一咕噜爬起来,满脸狐疑。 “安捷?” 这个不算陌生的名字让李凤英眯起了眼,停顿两三秒,她一拍脑门,终于想了起来。 “哦,拐走我家孩子的那个女人就是你啊!” 说完狠狠瞪了安捷一眼:“你又来干什么?” 何浩成微笑着上前,说明来意,希望顾家人能同意顾顺喜去沪江市学习短跑,跟他练体育。 李凤英扑哧一下笑出来声。 “练体育,都要嫁人了还练的哪门子体育!” 她语速极快,但吐字不清,口音又带着很重的乡音,安婕迟钝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刚才说了些什么。 “嫁人!?她才十三岁,根本没有到法定的结婚年龄。” “孩子大了自然要嫁人,我和你说不通,别挡路,这送聘礼的人马上就要到了。” 安婕气极反笑,挡在路中,就是不让,李凤英被她挡住去路,直接上手就推,两个人争执起来,附近的邻居见状,也围上前来,你一言我一语,越闹越拱火,几乎吵成了一锅粥。 这样混乱的时刻持续了大约十分钟,两人终于吵累了,李凤英一屁股坐在土院里的板凳上,抱着一个搪瓷缸子咂巴着喝水,一副油盐不进的赖皮样子。 何浩成趁机上前说明劝说,可李凤英仍是不松口,大约过了两三分,她才阴阳怪气的开口。 “真当我傻呢?跑步能有什么前途,我告诉你,我家姑娘可没时间陪你们瞎闹,快给老娘麻溜的滚。” 听了她的污言秽语,何浩成也没有发怒,停顿了两三秒后,他说到:“我想听听孩子的想法。” 李凤英眼骨子转了转,冷哼一声,居然答应了,从旁边低矮的屋子里将顾顺喜叫了出来。 太阳挂在正当中,如此高的温度,顾顺喜还穿着长衣长裤,怯生生的站在院子里,明明阳光照在身上,她却看上去却很冷,抱着双臂,浑身还在抖。整个人都显得很紧绷,仿佛受了惊的兔子,下一秒就要一蹦三高,撒腿逃离危险的境地。 何浩成笑了笑,试图缓和顾顺喜的紧张情绪,但这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还记得我吗?” 顾顺喜点点头,她见过他,自然不会忘记。 简单说明来意,何浩成弯下腰,目光平视顾顺喜。 “告诉我,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愿意和我练体育吗?” 顾顺喜脸上出现了与年龄不符的严肃的表情,她仔细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面对着太阳,她眼里的何浩成周身都是光芒,脸上始终带着一点笑意,稳重又踏实,突然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蔓上顾顺喜的心头,她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或许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或许可以带自己去到另一个世界。 那个她曾有幸接触过,并且无比向往的世界。 “我...” 正要回答时,李凤英的目光刀子一样的射过来,叫人无法忽视,顾顺喜抿了抿嘴,犹豫几番,还是没能吐出自己心底最真实的话语,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吱声了。 何浩成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他隐约猜出这背后有些自己不了解的隐情,叫顾顺喜无法吐露真实的言语,但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扶了扶鼻梁上的的眼镜,微微颔首,只留下一句‘我知道了’。 走到门边,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孩站在破旧的院子中,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有一种超出年龄的老成和稳重,看向他的双眼里溢满了忧伤。 却始终一言不发。 顾顺喜沉默着目送何浩成,任凭李凤英捶打也不吭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始终看向男人离开的背影。 山里的天气总是多变的,上午还晴空万里,不出一个小时,便气压沉闷,湿度升高,头顶乌云集聚,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升上车窗,何浩成脑子里一直交替播放着顾顺喜跑步的样子和刚才在顾家破败小院里的画面。 安捷的心情如天气一般阴沉烦躁,偏着头望向车窗外,手指无意识的不停敲动车门把手,在来白泉沟之前,她自认为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今天的一切,还是大大超出预料,顾顺喜复杂的家庭情况,已经不是简单能用棘手两个字就形容的。 十三岁的孩子嫁人? 简直荒谬。 更让她烦躁的是何浩成的态度,明明之前急的不得了,可刚才在顾家的院子里,这个人的态度又变的模糊不清,实在叫她迷惑。 面对这样的情况,他犹豫退缩了吗? 安婕用余光观察了一下何浩成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端倪,短暂的停顿后,她自顾自地开口。 “我大学专业是新闻,两年前去白泉沟,是为了完成一篇报道,可报道完成后,我却有些舍不得离开了,那里的人并都是像你今天见到的一样,他们身上有一种天然的淳朴,很吸引人。” “你口中淳朴的人可是会为了三千块钱就卖了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安婕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在意对方的讥讽。 “开始的时候,眼中看到的似乎都是好的一面,但是时间久了,我才发现,他们身上更多的其实是愚昧以及近乎到无耻的无知。听起来很矛盾,但是人从来都不是平面立体的。你要知道,白泉沟所在的衡县,是国家级贫困县,而白泉沟,是这个贫困县中最穷的地方,人均年收入还不到两千块。所以,即便是一千块钱都足以让他们卖女儿,更不用说用一个不是亲生女儿换三千块钱了。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打上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顾顺喜的事,也让我彻底清醒了,个人力量真的很渺小,你以为你可以拯救世界,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 “所以,你放弃了?” 安婕摸了摸鼻子,言语之间透出几分丧气。 “不能说放弃,只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听到这里,何浩成若有所思,轻笑了一声,语气却很苦涩。 “开始总是雄心勃勃,可到最后,你才会知道,生活有多么操蛋。” 安婕自嘲地轻轻哼了一声,听去像是叹气。再次抬眼,她的神色已然不同,语气略有些严肃。 “可是,我还不想彻底认输。” 何浩成不想再和她兜圈子了:“你想说什么直说好了。” “顾顺喜,我是在说顾顺喜,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有天分,不要让她一辈子都葬送在那个山沟里。你有能力带走她,不是吗?我知道这样说很冒昧,但是我也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帮你的,就当我的执念也罢,眼前的事,我不能不管。你我都清楚,改变一个人最根本彻底的方法是带她离开她所属的环境。” 何浩成不置可否。 “不能改变一群人,改变一个人也是很好的。所以,你是在顾顺喜的身上找成就感吗?” 安婕低头沉默片刻,低声道。 “随你怎么说好了,我想帮这个孩子,可是有心无力,但何教练,你不同,你有能力,你能彻底的改变她的命运。” “何教练,你…你是不是不想收下顾顺喜了?” 何浩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停稳了车,示意安捷下车。 安捷这才发现,何浩成并没有开车回沪市,而是驶进了白泉沟所属的县城。 衡县。 第七章 阻碍 下过雨的缘故,天空显得有些阴郁,云层很厚,压得有些低,风吹动树梢,发出沙沙作响的动静,有一种独特的优美节奏,但此刻的安捷无暇关心。 “何教练,你一早就…” “你曾和我简单提过顾顺喜的情况,我当教练这么多年,见过不少苦出生的孩子,也经历过各种复杂的情况,这种时候,不是和家长放狠话,比嗓门的时候。我们得想别的办法,如果一切如你所言,十三年前,李凤英在白泉沟的一座废弃桥洞下捡到顾顺喜,将她带回家抚养至今。但实际上,顾家人从未办理过收养登记或是任何收养手续,更没有上过户口,很显然,顾家的条件也并不符合收养弃婴所需的条件,且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尽到抚养教育的义务,所以,我们如果想要带顾顺喜彻底离开白泉沟,实际操作起来是很简单的。” 安捷面容一喜,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放松,她实在没想到,在她眼中如此棘手,难以解决的问题,竟然是如此的简单。 “可是顾家虽然没办理收养公证或登记手续,但他们之间,的确存在收养事实。” 何浩成微微一笑,附和着点头。 “你说的没错,但我找律师咨询过,这里的关键点在于,如果收养人不履行抚养义务,有虐待、遗弃等侵害未成年养子女合法权益行为的,是完全可以解除收养关系的,养子女年满十周岁以上的,还需要当征得本人同意,而顾顺喜今年十三岁,也就是说…” 他们谈了很久,直到确保整个计划无懈可击,没有任何隐患与后顾之忧才结束。 “何教练,我真的没想到你考虑的这么细致,之前在白泉沟的时候,我还怕你会因为顾顺喜家里的事,不收她。” 何浩成摇头一笑。 “怎么会不收她?这样有天分的孩子,没有哪个教练会舍得放手,正因为如此,我更要谨慎,不能出一点差错,让她埋没在白泉沟那个地方,更不能留下任何隐患,去干扰她以后的人生。但说到底,这不是你我就能决定的事,关键在于这个孩子自己的想法。要知道,对于运动员来说,身体天赋是一方面,心性品质也是一个重要因素,一个人格怯懦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成功的。” 安婕眼睛一亮,双手紧扣在一起。 “所以你今天没有直接带她走,是因为这个?你想测试她?” “不。” 何浩成斟酌了一下用词,重新开口:“这是个选择,如果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将来如何站在跑道上争夺第一?你要知道,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跑的很快的乡下女孩,而是一个真正的运动员。你我为她铺好了这条路,现在能做的只能等待了。” 何浩成的话让终于安婕心中的大石落下,但这个夜晚对她来说仍是难以入眠的,躺在宾馆的床上翻来覆去,心中忐忑极了。 望着窗外月光,安婕久久出神。 是啊,等待那个孩子做出一个有勇气的选择。 可是,她真的有勇气迈出这一步吗? 月光一视同仁,温柔的照拂着一百五十公里外的白泉沟,这里的夜同样有个人辗转难眠。 夜深了,空旷与寂寥开始笼罩整个村子,月光下,简陋破败的小院也难得的显露出几分可爱来,顾顺喜瘫倒在床上,思绪随着身体一起下沉,视线中的天花板渐渐模糊,月亮顺着缝隙从窗外照进来。 这是她唯一拥有的美丽 就这样了吗? 顾顺喜低声问自己,但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改变着糟糕透顶的处境 这间屋子的窗户是无法闭合的,夜间的山风很凉,从手掌厚的缝隙中灌进来,吹得人胳膊凉飕飕的,顾顺喜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那声音吹走了仅有的一丝的困意。 躺在硬木板床上,顾顺喜不停地翻身,难以入睡,最后干脆从起床上站了起来,光着脚站在粗粝磨脚的地上,脚有些凉,顾顺喜用脚趾摩挲了一下脚下泥土,那触感既真实又虚幻。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反正久到她觉得自己腿已经酸了,饥渴感和疲倦感全都袭来,半仰起头,月亮半掩在云层里,顾顺喜突然间想到肖宇的话。 自己是个累赘,除了给别人添麻烦,什么都不会。 伸出手,刷的一声拉上了那破旧的勉强称得上是窗帘的蓝色布帘,后退了几步,顾顺喜重新倒在了床上。 然而这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月光依旧透过破烂的窗帘照进来。月亮总是挂在那里,不会因为顾顺喜假装它不存在,便真的不存在。 如果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美丽,自然不会生出渴望。顾顺喜也许会选择妥协,选择委曲求全。可是,阴差阳错,偏偏让她见到了。 那个世界里的一切,都让她心生向往。 想到这里,顾顺喜重新起身,跳下床,拉开了窗帘,对着夜空伸出手,她微微弯曲手指,仿佛再近一些就能抓到月亮 “再试一试。” 她听见黑暗中的自己说。 月光依旧很明亮,即便现在的天色仍然漆黑一片,但顾顺喜知道,要不了多久,天边就会出现隐约的光亮。 明天。 一定会是晴朗的一天。 ********* 顾顺喜是在凌晨时分推开房门的,这是一天中最冷最暗的时刻,天色暗的像是浸泡在墨水里。 小院里的一切都笼着一层薄纱,只透出朦朦胧胧的轮廓。 蹑手蹑脚的关上房门,尽管顾顺喜小心再小心,那扇年久失修的破门还是发出不舍的道别声,被吱哑声吓到的一颗心还没来及平复,下一秒,她又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在原地,几乎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 “怎么才出来?” 在原地懵了几秒后,顾顺喜才慢慢转过身来,她早已不记得当时脸上露出的表情是怎样的,唯一残存在记忆中的,只有自己僵直到几乎不听使唤的手脚。 对面的男人冲她招招手,顾顺喜犹豫着几步上前,头低低的垂着,她不敢看天空中闪烁的星,更不敢看顾顺意漆黑的眼睛。 她弯下腰,伸手将被风吹起一角的毛毯掖紧,蹲下身来,好半晌,才鼓起勇气抬起头仰视着面前的人。 “哥。” 嘴唇微启,老半天才挤出这么一个字来,随后又垂下眼眸, 顾顺意笑了笑,伸出右手安抚似的摸了一下她的脸颊,男人细长消瘦的手指沁着夜的微凉。 他似乎在院子里等了很久了。 “我知道你要去什么地方,顺喜,不要再犹豫了,放心大胆的去吧。” 良久的沉默后,顾顺喜发出闷闷的声音。 “你不怪我吗?我…我把你一个人扔下了,凤姨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没有良心的白眼狼,当初你就不该…” 她在用这些喋喋碎语来掩饰自己的心虚,说着说着,随着情绪的起伏,顾顺喜的声音也不自觉的拔高。 顾顺意伸出一根手指,贴在她的嘴边。 “嘘,小点声,你想把妈吵醒吗?” 顾顺喜不敢大声嚷嚷,只得放低声音。 “哥,我对不起你,明明答应了嫂子,要治好你的腿。” “傻孩子,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难道嫁给刘癞子那个臭流氓就叫对得起我?相反,是我对不起你,把你带回我们家,却没有能力给你一个幸福的生活。我早就是个废人了,这条腿好坏与否真的没关系,可你不一样。” 顾顺喜仿佛没听到一样,依然盯着地面,右脚不安分的在地上左划右划。她感到愧疚又难堪,做出这样选择的自己就像是一个逃兵,不论有什么样的理由,都无法掩盖她想要逃跑的怯懦真相。 “顺喜,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夜风拂过,微弱的风力轻摇杨树,顾顺喜盯着颤抖的翠绿叶片,有些失神。顾顺意捧起女孩的脸颊,强迫她抬起头,目光彼此交汇。 “顺喜,听好了,你是我的希望。你总说,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了。可你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你,我也早就死了。我之所以会出现在那座桥,是为了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当我往桥下看的时候,却发现了你。顺喜,你是我捡回来的,就好像是生命的延续。我的梦想早就在断腿那天结束了,注定了这辈子都走不出白泉沟,可你能。现在改变的机会就摆在面前,你要毫不犹豫地抓紧它,离开这里。” 顾顺喜伏在顾顺意的膝头,眼泪止不住的流。 顾顺意轻轻拍打女孩的后背,他明白顾顺喜此刻的裹足不前。 面前的这个孩子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她只是心里有顾虑,有包袱。 而他就是那个阻碍她前行的障碍物。 顾顺意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嘴角微微翘起来。 “走吧,去走那些我不能走的路,去看那些我不能看的风景,堂堂正正活出个人样,不然永远都不要回来见我。” 夜风中,男人低沉的声音有几分缥缈,就好像他心底那个随着双腿一起被切除的梦想,都随风飘散了。 顾顺喜从齿缝中挤出支离破碎的几个字。 “哥,对不起。” 第八章 决定 走出顾家那扇破烂的木门时,顾顺喜回头看了一眼,此时的天空已经没有那么黑了,太阳微微探出一点金边,逆着光,她朝顾顺意看了过去,光线的缘故,让她无法看清院子里男人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出一个熟悉的轮廓。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落下来了,而眼泪一旦流出来,就再也止不住了。 对不起。 在心里默念着三个字,带着难言的不舍,顾顺喜转过身,迟缓的向前踉跄几步,然后越走越快,直奔向村东头。 女孩跑的飞快,呼啸的风声带着昨夜微凉的寒气将她整个人包裹,脸上未干的泪水蜇的脸蛋生疼。她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心里像是开了暖炉,那里有一团火,烧的她热血沸腾。 她跑的是如此坚定。 她在追赶太阳。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顾顺喜突然想起张艳宾说过话。 “这是咱们的命。” 可说到底,什么是命呢? 书上说那是一些你无法反抗,上天注定的事情。 可是,自己都还没有反抗呢,难道就要这样妥协吗? 不,不是这样的,顾顺喜在心底暗暗告诉自己,她甚至想大声呼喊,告诉所有的人。 你永远都不能妥协。 终于。 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顾顺喜敲响了刘川歌家的门。 小胖子揉着朦胧的睡眼,打开院门,看到气喘细细,脸颊泛红的顾顺喜,瞌睡虫瞬间被吓跑。 “顺喜!?你怎么…快进来。“ 顾不上平复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脏,顾顺喜喘着粗气,牢牢抓住刘川歌的胳膊。 “帮帮我。” 看着顾顺喜紧抓着自己的双手,刘川歌有些呆愣,耳朵接收到她的话语的两三秒后才回过神来。 “哦…好,当然没问题了。” 领着顾顺喜进家门,刘川歌将全村唯一一部电话的话筒递给顾顺喜,正要拨号时,他突然停了下来,挠挠头,面带尴尬的问道:“可是顺喜,咱打给谁啊?我也不知道安老师的电话。” 顾顺喜握着电话,指腹轻轻拂过红色的电话线,眉眼间的犹豫不前早已消失无踪。 “我知道。” 说完,她扭过电话的摆放方向,按下了那个自己一早偷偷记下的电话号码。 看着这样的顾顺喜,刘川歌突然感觉有些陌生,他嘴唇微微颤动,欲言又止。 他不是不明白,这是对顾顺喜最好的选择,可潜意识里,刘川歌又有一种被遗弃了似的悲伤,他好像要失去自己最好的伙伴了。 ********* 安婕一晚上都没睡踏实,整晚都在半梦半醒中勉强熬着。 好不容易有点睡意,可转眼间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外面的光亮照进屋里,将最后一丝困意驱散了。 干脆起床洗漱,刚走进卫生间还没有三分钟,电话响了。 顾不上漱干净满口的牙膏沫子,安婕冲出房门拿起落在床铺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她只能从号码的程度长度判断出这是一个座机号。 顾不上多想,安婕赶忙按下了接通建。 一两秒后,话筒的那边传来软糯而熟悉的声音。 “安老师,是我,顾顺喜。“ 安婕激动的将口中的牙膏沫子一起咽下,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顺喜,你改变主意了是吗?你现在在哪?刘川歌家?好好好,你不要动,老师这就过去找你?!” 扔下电话,转身就去敲隔壁房的门。 两个小时后,何浩成和安婕再次来到白泉沟。 刘川歌家明亮宽敞的砖瓦房里,何浩成和顾顺喜面对面的坐着。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顾顺喜双手握紧手中的水杯,微热的温度透过玻璃传递到她的指尖,她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水,喉咙微微动了动,顿了几秒才缓缓开口。 “何教练,我愿意和你学体育,练跑步,可我还有一个条件。” 顾顺喜鼓足了勇气才能顺畅的说完这句话。 女孩瘦小的身体,幼嫩的脸庞配上一副严肃至极的表情,有种不协调的喜感。但何浩成一点都没有笑,把她当做一个站在同等位置上的成年人来看待,给予了充分的尊重。 “你说。” 也许是从对方郑重的态度中获得了足够的勇气,顾顺喜一字一顿,说的郑重。 “何教练,请您借给我一笔钱,具体是多少,我现在也不清楚,因为…” “因为你想要治好顾顺意的腿,对吗?” 顾顺喜点点头,还没等她把打好的长篇腹稿说出口。 何浩成就痛快同意了。 “当然可以。” 男人向她展现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然后从黑色公文包里里取了一张银色的银行卡,递给顾顺喜。 “我已经联系好镇上的医院了,如果顾顺意愿意,下午就可以去医院接受治疗,至于治疗费用,医院会直接将账单寄给我,这笔钱由我来付。这张银行卡,你拿着,每个月我会往里汇生活费。” 他妥当的安排让顾顺喜大喜过望,他的大方让顾顺喜愧于接受。 “不,这笔钱由我来付,何教练,就当是您借给我的,以后,我赚了钱,一定会加倍还的。还有就是…您已经对我很好了,我不能…不能再收这张卡了” 何浩成只当没听见她的后半句,强硬的将卡片塞进去女孩的手里:“钱是必需品,无论多少,你总是需要的。” 捏着这样薄薄的银行卡,顾顺喜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感动之余,更多的是不解。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您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必要费心…” “你会跑步,不是吗?” 何浩成出声打断了她的自我怀疑,在他温厚的眼神中,顾顺喜愣愣的点了点头。 “对,我会跑步。” 可也只有跑步而已,她在心里默默补充到。 此刻,她感觉自己像是骗走了村头老太太积攒多年积蓄的商贩,在靠弄虚作假得到对方真心实意的关怀。 这种不踏实感几乎将顾顺喜吊在半空,让她心虚的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何浩成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女孩微翘的头发,他的手掌宽大温厚,掌心带着融融的暖意,抚平了女孩微乱的发,也抚平了她一颗不安的心。 “那就努力奔跑吧。” 微愣着看着眼前男人,女孩眼底闪烁出隐约的泪意,下一秒,她重重的点了点头。 既然顾顺喜下定了决心,那么现在,唯一横在何浩成面前的阻碍就只有李凤英了。 思量再三,何浩成还是决定不使用暴力手段,他请刘大川出面,邀李凤英来详谈。 在弄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并得到了五千元的好处费后,刘大川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他的效率快的惊人,半小时后,李凤英就气冲冲的推开了刘家的大门。 顾顺喜下意识的缩在了安婕身后。 目光巡视一圈,李凤英很快锁定了目标,冲上去就要打,却被何浩成伸手一把拦住。 男人的表情温和,动作却很强硬,一双手像是钢筋铁骨一般,捏的李凤英直喊疼。 礼貌的将李凤英请进屋子,何浩成才开始讲话,他说话慢条斯理,一条一条讲的细致,将选择明明白白的摆在李凤英面前。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合同,以及两万块钱。 他想要带顾顺喜离开,这个离开是指彻底的,完全的脱离顾家。如果李凤英愿意接受他给出的条件,在合同上签字,那么面前的两万块钱的主人就是她李凤英了。 更重要的事,他也愿意承担顾顺意治腿的全部费用。 两沓红彤彤的人民币摆在眼前,对李凤应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她被面前的纸币晃晕了神,右手指甲紧紧掐着手心,眼珠不停的在眼眶中打转。 一个赔钱货居然能换来这么多钱? 直愣地盯着桌上红彤彤的钞票,眼珠子几乎粘在上面,足足过了一分钟,李凤英才将视线移向何浩成,勉强压着心头的激动,她尽可能放缓语调。 “这事…这事也不是不能商量。” 话一出口,李凤英的心思也定了,她立刻调整心态,谄媚的笑挂在脸上,嘴里说的话却不是那么中听。 “这些年日子不好过,养个孩子可不是多双筷子的事,我们太不容易了。这丫头大了,你们就想用钱买走,门都没有。再说,我们这丫头都是娉出去的人了,男方定钱都给了,婚期就是下个月,现在说不干,我这老脸可臊的慌。” 何浩成对她的表现丝毫不意外,他笑了笑,也没再劝说,只是伸手将那两万块钱拿回到靠近自己的一边来。 “如果您实在不愿意的话,那我也只能放弃。” 他的轻易退缩让李凤英愣了几秒,呆呆的看着对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纸来,摊在自己面前。 那上面白纸黑字,密密麻麻,看的她脑仁都疼,伸手一推,奋力将拿东西推出视线范围。 “什么破玩意,老娘又不识字!” 她不识字,何浩成就拿起那纸一一解释给她听。 “都是些法律条文,想来你也不愿听。简单来说,依据着上面的法律法规,这些年你对顾顺喜的所作所为已经构成了虐童罪。” “虐…虐童罪?” 第九章 新生 李凤英被突如其来的罪名吓了一跳,两条杂乱的粗眉毛纠结在一起,她完全无法理解何浩成所说的话。 “虐待罪是指对共同生活的家庭成员,经常以打骂、捆绑、冻饿、限制自由、凌辱人格、不给治病或者强迫过度劳动等方法,从肉体上和精神上进行摧残迫害,情节恶劣的行为。犯本罪的,处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也就是说,你得坐牢。” 刘家的客厅里塞满了人,本就不大的空间愈发显得逼仄,何浩成的一长串话更是将压抑的气氛推向角落,屋子里好半天都没有人说话,李凤英被这一大堆法律条文唬住了,愣在原地,费了好半天的劲儿都无法将零碎的话语组织成句,情急之下只抓住几个字就叫嚷了起来。 “可别瞎胡说!家庭成员,什么家庭成员,她可不是我家的人!” 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腿大哭起来。 “命苦啊,我家顺意好心救她一条命,亲闺女似的养着,怎么还犯了法?” 安婕嘴角微抽,轻咳了一声,以此来掩饰眼中快要溢出的鄙夷。 何浩成却表现的仿佛根本没有看见李凤英这一大段唱作俱佳的表演,语气也是毫无起伏。 “您都把我弄糊涂了,这顾顺喜到底是不是你们家的人。” “不是我们家的!她就是个害人精!这个野种爱去哪去哪,可不是我们老顾家的种!” 何浩成笑了笑,将桌上的一摞钱收了起来。 “既然不是你们家的人,这钱我看也不必给了。” 李凤英愣在原地,连哭嚎都忘记了,呆愣着看何浩成将钱收回公文包里,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抓钱,可到底迟了一步,那一摞红彤彤的人民币被装进了包中,拉链一拉,遮的严严实实。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了,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刘大川左右打量了一圈,客套的笑容又挂上脸,上前将李凤英扶了起来。 “凤英啊,我看你也不要再闹了,这省城来的人既然看上咱们顺喜,要带她过好日子,这做长辈的哪有阻拦的道理?人家这又是给顺意治腿,又是给你两万快钱的,还有什么好闹腾的?在这个东西按上手印,既拿了钱又能给顺意治病,还送顺喜一个好前程,也不枉你养她这一场缘分,至于什么虐待不虐待,咱们都是当爹娘的人,谁还不打个孩子呢,过去就都过去了,前尘往事到了今天也算是个结了,今后咱们谁都不提了。你要是觉得这话有道理,我刘大川就厚着脸皮给你们双方当个见证人。” 说着他拿过公文包,掏出里面的两万块钱,在李凤英面前晃了一下, “这字一签,谁也不能抵赖了,钱是你李凤英的。” 李凤英抱着两万块钱,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微愣着张了张嘴,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刘大川又伸手将顾顺喜推到何浩成身边。 “人是你何教练的。” 李凤英坐在木凳上,半天都转不过脑子,被何浩成这么一咋呼,她脑浆子都快搅成汁儿了,此刻没了主意,眼睛看着那捆钱,几乎都不会转了,耳朵里听着刘大川的一席话,只会木楞着点头。 毕竟对于她这个粗鄙的农村妇女来说,人民币还是坐大牢,是再简单不过的选择题了。 李凤英一手紧攥着钱,一手晕呼呼的按下了红手印。 合同成立。 从这一刻起,顾顺喜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 离开的时候,她什么行李都没有收拾,什么话也没有说。 女孩表现的要比安婕想象中平静百倍,站在刘家大门口,在和刘川歌道别后,便转身离开了。 这一回,她一次头都没有回。 这就样,顾顺喜以一种率直而固执的姿态,一步一步地逃离了白泉沟的世界。 直到何浩成发动汽车,踩着油门,一路驶离白泉沟后,顾顺喜紧绷的一颗心才敢稍稍放松下来,她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已然僵硬的脸颊,随手揣进上衣兜里。 本该空无一物的兜子里却好像有类似于纸片的触感,顾顺喜疑惑的掏出来,那竟然是两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此刻,她才迟钝的反应过来,黎明离别时,顾顺意为什么伸手拍了拍她的上衣。 捏着这两张薄薄的人民币,胸腔的位置像是被人狠狠锤了一拳,顾顺喜觉得此刻自己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冲击感将她的神智打的混乱不已,脸上已经无法做出对应的表情,僵硬的一张脸上无神的双目紧紧盯着窗外。 两边的山峦不停倒退,看的她眼睛都酸了,直到手背一热,顾顺喜才发现自己流出了眼泪,她极小声的啜泣了一下,偷偷将手背上的泪水擦在裤子上,上身仍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从后视镜里,安婕注意到顾顺喜一直在看着窗外,轻声询问。 “想要开窗吗?” 顾顺喜猛的回过神,脸上还的悲伤还没有散尽,她抿了抿嘴唇,以极其微小的幅度点了点头。 车窗落下来了,风夹杂着太阳的温暖,刮过碧翠色的、起起伏伏的群山,从开着的车窗吹向顾顺喜的脸。 她深吸了一口气。 这空气中揉着花香,甜软的味道溢满鼻腔,很难叫人不喜欢。 顺着山路的尽头望去,前方的道路越来越宽阔,在顾顺喜的眼中,远处与近处的天空都是那么的明亮。 下午三点左右,汽车驶进了沪江市,城中心的街道略微有些拥堵,心急的司机嘟嘟的按着车喇叭。 顾顺喜沉默着,凝神盯着窗外,嘴角柔软的微翘起来,目光贪婪的望着窗外景致。 这是她第二次来省城,却是她第一次仔细的打量着这座城市。 那些五颜六色的广告招牌在她的眼睛里变得异常耀眼,闪烁的光晕星星点点,在眼前化作未来两个字。 原来只要鼓起勇气,离开白泉沟的生活是如此简单。 大约半个小时后,车子停了下来。 从车里出来,刺眼的阳光让顾顺喜觉得有些晕眩,她下意识地伸手挡了挡。 一座五层楼高的建筑出现在眼前,外表是肃穆的灰色,仰起头,顾顺喜在心底默念着上面的几个大字。 江沪市民政局。 跟在何浩成身后,她走进了这座大楼,开始了收养手续的办理。 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除了上户口的时候。 面对工作人员的询问,何浩成突然犯起了难,他转身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头一次脑子里没了主意。 这孩子该叫什么名字呢? 是要改姓还是只改名字,亦或是保持原有名字不变呢? 摸着后脑勺思索了半天,他也没想出一个满意的方案,干脆决定将选择的权利移交。转身向顾顺喜招了招手,将一张白纸和一支笔递到女孩的手里。 “上户口需要登记你的名字,我不知道你是想保持原来的名字还是另外起一个新的名字。说到底,这是你自己的名字,还是要以你的意愿为主,如果有什么想法,就把名字写在这张纸上面。” 名字? 以她自己意愿而定的名字? 生平头一次,有人主动将选择权交到他的手里,顾顺喜握着笔,盯着那张洁白如新的纸, 顾顺喜有些手足无措,大脑有些短路,停顿了好几秒。 这样的名字存在吗,她在心底反问自己。 几乎是反射条件一般,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中。 自然是有的。 嘴角微微弯出一点点隐约的弧度,眼里溢出笑意,拔掉黑色中性笔的笔帽,一笔一划的签下了自己新的名字。 最后一竖落笔,白纸黑字,上面的两个字格外显眼。 顾乔。 低着头盯着自己的名字发起了愣,大概两三秒的时间后,她才将那张纸交给何浩成。 接过那张纸,看着上面的两个字,何浩成有些意外。 本想问她为什么改一个单字乔,却突然想起安婕曾告诉他的那些关于顾顺喜身世的事,收回差点出口的疑问,何浩成只是爽朗的笑了一声。 “我本来以为你会连姓也一起改掉,是为了纪念吗?” 顾顺喜。 不。 应该说是顾乔,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哥哥,我早就死了,留着这个姓,不是为纪念什么,只是因为那些日子是真实存在过的,它是我人生的一部分。” 何浩成眼里闪过一丝赞赏,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孩子,品行坏不到哪里去。 一方面,他也实在好奇。一个人性格的绝大部分都是由童年经历造就的,她的品行更是和环境分不开。 无论你承认与否,那都是一种无法斩断的特殊联系,它融入生命,紧紧缠绕,最终会变成一个人无法隔离的一部分。 这像是一道难解的谜题,但何浩成有信心解开,毕竟,他有足够的时间。 一连串手续办下来,顾顺喜正式迁到了何家的户口上。 除户口本外,她还得到了一个红色的本子,上面有烫金的国徽,下面写着收养登记证五个字 双手紧紧捏住这个正红色的本子,所有的一切仿佛终于有了真实感。 “你在想什么?”何浩成的声音入耳。 “我不知道。” 顾乔冲他摇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以她现在的学习水平,很难找到一个恰当的形容词来描述此刻的感受。 手指轻轻抚摸过证件上面黑色的“顾乔”二字,明明是平滑的纸张,她却觉得这两个字仿佛有了实体一般,是真实可触摸的。 从这一刻起,她完成了身份的转变,从顾顺喜成为了顾乔。 这不能说是一个全新的人生,但却是她自己选择的人生。 第十章 融入 在踏入何浩成家之前,顾乔的心里其实有点不安,来的路上她听何浩成简单介绍了一下家庭成员,一妻一子,很简单的家庭结构。 何浩成的妻子,汪明丽,震旦大学营养学教授,顾乔只在何浩成的手机里的见过照片,女人的样貌很是端庄和善。 她会生气吗?会嫌弃自己吗?会认为她是一个没有礼貌和教养的乡下土丫头吗?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顾乔跨进了何家的大门。 臆想中那些难堪尴尬的场景根本不存在,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笑容温柔的女人。 汪明丽迎上前,微笑着点头打招呼,距离恰到好处,不会太远而显得疏离,亦不会太近显得虚假。 她说的每句话都像是冬日里的暖阳,温暖妥帖。 汪明丽伸手欲牵顾乔的手,女人保养得宜的手柔软白皙,与顾乔干枯黑瘦的手形成了鲜明的色彩对比。 顾乔的表情有些讪然,向后瑟缩了一下。 汪明丽注意到女孩微小的动作,主动伸手握住顾乔的手,冲她安抚似的笑了一下,转身将身后的男孩介绍给她。 “这是我儿子何洛,比你大四岁,今年高二,在华阳中学读书,等你转学过去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去找哥哥。” 被点到名的何洛懒洋洋的探出半个身子,晃了晃手算是打招呼。 “嘿,爸,您可真有本事,出去三天就给我弄回这么大一个便宜妹妹。” “瞎胡说什么呢!” 汪明丽啪的一声拍了何洛一把,转过身,又是春风和煦。 “顾乔,阿姨带你去房间看看。” 汪家是一套160平米的复试楼房,结构布局适宜,屋里并非打扫得一尘不染,却也是干净整洁,十分有生活气息,采光极佳,阳光暖融融的洒进来,很是温馨。 跟着汪明丽上了二楼,右手边的第二个房间就是她为顾乔准备的房间。 那屋子比李凤英两口子住的正房还要大,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房间里以粉蓝为主色调,一个系列的家具显得和谐又温馨,纤尘不染的光洁地板上铺着毛绒地毯,颜色粉嫰而少女。 连梦境中都不会出现的房间,就这样摆在自己面前,顾乔惊喜的都失去了反应能力,愣愣的站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就按我的喜好来布置了。要是哪里不喜欢,就和阿姨说,阿姨都给你换。” 汪明丽温柔的声音将顾乔从被惊喜冲击到的恍惚中揪了回来。 “不,不用,这简直是太好了。” 一个常年少餐缺食的人,面对突如其来的丰盛大餐,顾乔的第一反应是惶恐,双手攥住衣服的下摆,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和怎样的话语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 她抬起头,一字一顿的说出自己的感谢,说话的时候,女孩仍然带着几分白泉沟特有的口音,但情感足够真挚。 “汪阿姨,谢谢。” 面对少女郑重其事的道谢,汪明丽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爽朗的笑了笑,轻摆了一下双手,指着房间里的布置一一介绍了起来。 “衣柜里有给你新买的衣服,一会记得换上。床上的训练包是给你训练时专用的,里面有两套运动服,帽子、鞋、袜子、护膝、毛巾,洗漱用品,还有独立鞋袋,以后去训练的时候,背着它就可以了。” 她一边说,顾乔一边听,女孩脸上认真的表情逗笑了汪明丽。 “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讲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你先休息一会,阿姨去做饭。” 转身下楼时,却发现顾乔像一个小尾巴一样紧紧跟在她身后。 “汪阿姨,我会做饭,我能帮你。” 女孩声音有些软,有些怯,却在一瞬间击中了汪明丽一颗母爱泛滥的心。 她笑着点头同意,顾乔便跟着她走进厨房里帮忙,汪明丽在一旁炒菜,顾乔就在一旁打下手,帮忙洗菜择菜,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干活勤快又麻利,惹的汪明丽连连称赞。 何洛斜倚在门边,冷眼看了一会,不屑的抛下一句“献殷勤”,便出去和同学打球了。 晚饭很快做好,在换下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甚至还有补丁的衣服后,顾乔坐在了何浩成的右手边,开始了她初到何家的第一顿晚饭。 这一顿菜色丰富的饭,顾乔吃得很饱,很满足,她甚至还得到了一只冰激凌作为餐后甜点。 一切都像是在梦中,何浩成在笑,汪明丽也在笑。看着他们的笑容,顾乔也跟着笑了起来,她的心情轻盈的像是漂浮在半空中。 出生以来的头一次,她觉得,这个世界向她露出了笑脸,新的生活也在向她招手致意。 可能是因为之前的日子太糟糕了,也可能是因为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她本能的伸出双手,想要紧紧的抓住这一切。 晚饭过后,顾乔主动留下帮汪明丽打扫餐桌,洗碗,一起把厨房收拾干净后,她才上楼洗漱。 第一次睡在如此柔软的床上,被单上轻微的柔软剂香味溢满鼻端,顾乔感觉自己的身体都是漂浮的,整整一晚,她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有,思绪飘忽不定,总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凌晨时分,天际刚刚擦出一抹亮,阳台的门开着,微风进来,唤醒了睡的并不安稳的顾乔,她睁开眼,呆呆的盯着天花板,大约两三分钟后,果断从床上爬了起来。 屋子里是那么安静,这个时间的何家人依旧沉睡在梦中,即使知道屋子的隔音很好,顾乔依旧放缓了手脚,她走到书桌前,拧开台灯,打开了面前崭新的书本。 顾乔知道,自己差的很多。 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头脑上的。 天亮之后,简单吃过早点,何浩成和汪明丽便带着顾乔直奔省队。 刚一进省队的大门,顾乔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打量面前的这栋建筑,一个身材圆润的中年男人,迈着小碎步便迎了上来。 此人正是沪江田径队主管体能的武笠。 “老何,知道你今天过来,我这一早就给你腾出来检查室,就等你过来了,怎么样,够意思不?” 何浩成笑着锤了他左肩一拳,两个大男人便勾肩搭背的向体检室走去。 体检室里,顾乔全身上下贴满了电极片,接受全面的体能测试与检查。 先是基本的身高、体重,然后就是细致入微的量臂长腿长、肩宽腰宽、臀围臂围大小腿围等等。 女孩只有十三岁,骨骼肌肉还没有发育完全,常年吃不饱的缘故,两颊凹陷下去,整个人都是干瘪消瘦的,本该是很憔悴的面相,少女的两只眼睛却漆黑明亮,显示出蓬勃的朝气。 武笠一边飞快的完成测量,一边嘴里还在絮叨不停。 “现在的身高是一米六一,不过照检查结果来看,还有很大的空间。身高这东西,主要还是遗传。” 说着武笠推了推下滑到鼻梁位置的眼镜,随口问道。 “你父母呢,运动怎么样,跑起来快吗?” 汪明丽心里一紧,下意识的向顾乔看去,恨不得上去捂住武笠的嘴。 顾乔却没有她预想中的悲伤,局促,她表现的很平静,也很坦然。 “我是孤儿,不知道父母的运动天赋怎么样。” 武笠愣了一刻,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扶了扶眼镜,结束了这个话题。 接下里测量中,他突然注意到女孩左手的小拇指有些奇怪,似乎不能伸直,只是测量臂长的过程中,她总是有意无意的遮掩。 “顾乔,双臂伸直。” 他拿出尺子重新测量,结果仍是不准确。 “手指也要伸直。” 武笠再次重复,站在一旁的汪明丽明显感觉到顾乔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直,她担心的望了一眼,不明白为何顾乔会害怕一项如此简单的测量。 在众人的眼光中,顾乔抿了下嘴唇,深吸一口气,将双臂伸展,与此同时,她的双手也明明白白的展示在武笠面前。 武笠定睛一看,才发现女孩的左手有些异常,小拇指反常规的向外撇着,很明显,这个伤口并非什么先天缺陷。 “还需要拍个片,才能确定这个伤。” 结果很快出来,顾乔的左手是骨折后没恢复好造成的错位。 “什么时候受的伤?” “大概八个月前。” “怎么弄得。” 顾乔沉默了几秒,好像连回忆都好花费了她好大的力气,半天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 “不小心被门挤坏的。” 那伤口的确是被门挤过才造成的,但李凤英可不是不小心才会这么做。 武笠看出女孩的隐瞒,但却体贴的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习惯性地用呢扶了扶眼镜,转头对何浩成夫妇道。 “像她这种情况来说,受伤后没有得到妥善治疗,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间。现在已经过了八个多月的时间,错位的骨质结构基本上已经完全愈合了,如果再次进行手术治疗,对于骨折部位有一定的损伤,需要慎重选择。好在出现错位的位置是小拇指,对正常的生理功能影响不大。当然了,女孩子爱漂亮,可以通过保守的方法来进行继续治疗,不过是个小问题,现在可以通过手术的方法来进行手术修复,做一个简单的固定治疗就好。” 第十一章 伤口 带着些不可置信的神态,汪明丽微愣着盯着顾乔的手指,怎么也不相信一个不小心便会弄出这样的伤口来,以她的性格,一定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可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那些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不忍心问出来了,她只是长叹出一口气。 “当然要矫正治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怎么能落下这种毛病呢。” 武笠点点头,对她的决定十分赞同。 “既然要矫正,等一会儿体检都结束了,再去拍几张片子,定一个合适的治疗方案,这种矫正,宜早不宜迟。” 见何浩成夫妻二人仍是一脸愁容,武笠站起身,安慰的拍了拍何浩成的后背。 “行了,别皱着一张脸了,不是什么大毛病,顶多四到六周就好全了。老何,我告诉你啊,再耷拉个脸,我可当你是在怀疑我的医术啊。” 何浩成敷衍的笑了笑,他突然有些后悔那么轻易的就放过李凤英了。 除此之外,武笠还给顾乔做了一些全面的生化测试,对肌肉、骨骼、神经系统进行了一次全面的系统性评估。 结束了这一切,他们需要做的便是等待,等待报告结果。 尽管之前听说过一些关于何浩成找到一个天赋极佳的女孩的传闻,但直到拿到手上的这份体检报告后,武笠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孩子的身体条件是有多么的出色。 几张化验报告在他手上翻了好几个来回,武笠指着其中的数据连连赞叹。 “从检测结果来看呢,各项数据表现都相当出色,柔韧性非常好,爆发力、耐力也都相当不错,但是力量这部分就要差一些,不过女性运动员多多少少都会在一块上有所欠缺,只要加强训练就能弥补。唯一的问题是现在太瘦了,得把体重升一升。” 他先是猛夸了一顿,继而转向汪明丽安顿一些运动员饮食上的事宜。 在武笠和汪明丽讲一些注意事项的时候,透过窗户,何浩成发现了门外站立的人影,那人微胖,影子自然也显得敦实,耳朵十分有特点,圆圆的耳朵迎风招展,活脱脱大耳朵图图的放大真人版,叫人一看便知来者何人。 何浩成冲武笠点头示意了一下,转身出去,站定后打了声招呼。 “陈局。” 陈秋荣是个五十余岁的中年男人,时任沪江市体育局副局长,分管田径。 两个人也是多年交情了,说起来话来,自然没有什么多余的寒暄,何浩成将报告递给对方,直截了当的发问。 “您觉得怎么样。” 陈秋荣当年是练铅球的一把好手,退役后,养尊处优的生活给了他一副圆润的身板,年轻时候略显凶横的五官也变得圆润和善不少。 “浩成,你就别给我来这一套了,报告我都看过了,这孩子的天赋有多难得,我比你清楚。” “嗨,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心里憋不住事,您就直说吧,这孩子收不收吧。” “收,你见过有人把送上门的金疙瘩往外推的吗?只是…” 说到这里,陈秋荣的语气突然有几分迟疑,他似乎有什么顾虑,何浩成也不免紧张了起来。 “怎么了?” “我能不能当这孩子的主教练啊,我想过,我现在…” 见何浩成飞速耷拉下来的脸,陈秋荣哈哈大笑,收起刚才的玩笑话,拍拍何浩成的肩膀。 “一会就领这孩子去报道吧,顺便去后勤那边看看还有没有空宿舍,这几天就安排她住下来吧。” 这一次,反而轮到何浩成迟疑了。 “陈局,我还不想这么早就让她正式来体校报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让她像普通孩子那样,先在学校学习,同时把身体补起来,等有一定的体能基础后,再开始高强度的专项训练。” 陈秋荣前进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转身说道。 “老何,我明白你的顾忌,可两手抓的话,孩子会更辛苦的。” 何浩成看了他半晌,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开口。 “你我都是十多岁就进体校苦练的孩子,知道训练有多苦有多累。顾乔现在处于发育期,而她的身体状况比同年龄的孩子还差的多,更别提和专业运动员相比较了。在她基础运动能力还未发展起来的时候,过早进行高强度专项化训练,会造成什么后果,您应该比我清楚的多。” 听完何浩成的理由,陈秋荣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本就是运动员出身,自然明白何浩成的顾虑。 过早的进行高强度的专项训练,的确会在短时间内发挥出运动员的潜力,但在这个过程中,会不可避免的损伤青少年的肌肉关节发育。 而短跑的训练强度尤其大,过早的进行这样的训练难免会导致肌肉疲劳,损伤。这些不起眼的小伤累积下来,往往会造成关节的灵活性不够,会使运动员出现运动链中断、动作代偿、运动损伤等情况,甚至可以轻易终结一个人的运动生涯。 以残酷的训练来压榨运动员的身体,再以他们的身体健康换取成绩,这是很长一段时间里,行业里默认的潜规则,而陈秋荣与何浩成都是这个体制下的受害者。 这也是为什么早些年体制内的运动员往往都运动生涯短暂的缘故。 既然何浩成搬出了充分合理的理由,陈秋荣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只得做出一些退让。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照你的方法办吧。不过,得给我个大致时间。” “最少三个月,最多半年,主要还得看具体的恢复情况。” 何浩成拍着胸脯保证,拿到他的保证,陈秋荣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先让这孩子在田径队里当个短期的试训队员,试训期结束后,通过省队测试,她才能正式成为省队在编的一名田径运动员。”双方各退一步,达成共识。 结束了一天的体检,待他们回到家后,已是晚上九点了。 简单吃过晚饭,汪明丽拿出洗漱用品,安顿顾乔去洗澡。 站在淋浴头底下,浑身赤裸的顾乔感到有些迷茫,屋里的每一样东西对她来说都隔着一层薄薄的陌生感,叫人不知如何下手。 在此之前,她仅仅使用过几次水龙头而已,抬起头,女孩只能睁着无神的双眼望着花洒发愣。 很明显,这东西不会根据她的意愿喷出热水来的。 大约等待了两三分钟,凉气渐渐攀上每一寸肌肤,顾乔双臂抱紧自己的身体,小步挪到浴室门口。 轻声呼喊着汪明丽的名字。 听见声音的汪明丽从厨房出来,走到浴室门口,伸手敲了敲门。 “顾乔,是你在叫我吗?” 咔哒一声响,浴室的门开了一天小缝,从卫生间里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小姑娘脸上的表情有些羞怯,听着对方以细软的声音轻唤自己:“汪阿姨。” 汪明丽只觉得心都要化了,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放松下来,声音也变得极其柔和。 “怎么了?” “我…不会用…” 对顾乔来说,展示自己的无能的确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含糊不清的话语刚说了一半,汪明丽却在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求助,一拍脑门。 “看我这个脑子,那阿姨进来帮你好不好?” 顾乔点点头,让出一条缝,方便对方进入。 几分钟后,浴室里传来了若有似无的水波涌动声。 顾乔双手撑着墙壁在淋浴头下面闭着眼睛冲了一会儿水,她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的洗澡方式。 温热的水从头顶顺着脊背流到腿上,寒气在瞬间就被驱散,顶着满头的泡沫,顾乔只觉得温暖又踏实。 与她此刻的心情截然不同,汪明丽的一颗心如同被柠檬水浸泡,又酸又涩。 手指轻轻划过顾乔背后那些青紫斑驳的痕迹,汪明丽尽量放轻动作,不弄疼她。 女孩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好几条未愈合的伤疤,看着这些伤痕,不难想象出这孩子遭受过怎样的对待,汪明丽瞬间就想通了造成顾乔左手小指的骨折的原因。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汪明丽的声音如同流淌在皮肤上的潺潺细流一样。 顾乔低着头,眼中闪着泪花,泪水终于从眼眶中跌落,与热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我不敢,我怕身体上有残疾,教练会不收我。” 有那么一两秒,汪明丽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攥了一下。 “不会的,无论是我,或者是你何叔叔,我们都不会那么做的。” 收回手,她顿了顿,轻叹一口气。 “顾乔,你要学会喊疼。要知道,受到伤害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它不代表你不够好,它的存在只是说明,有些人足够的坏,不要把错误都归结到自己身上,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顾順喜闻言身体一颤,低头不说话,手却紧紧攥起来。 汪明丽或许只是很会安慰人,但她的目光是那么真诚,那目光里没有鄙夷,没有嫌弃,投射过来的都是善意。 顾乔更想哭了,她拼命的低头,使劲想把那股情绪憋了回去。 汪明丽不知道的是,此刻能够得到这样的对待,她已经是心怀感激了。 第十二章 训练 生活拉开了新篇章,一切井然有序,顾乔全情投入,她在学着适应着新的生活。 汪明丽开始严密记录顾乔的身体状况,为她拟定全面详细的营养食谱。 “运动员的饮食很重要,入口的每一样东西都不能随便。从今天开始,你的一日三餐都由我负责,不能再吃外面的食物了。一切的饮料,零食,甜点、深加工过的食品、油炸食品全部禁止。” 顾乔认真的点头,力图把她说的每一条注意事项都装进脑子里,汪明丽揉了揉女孩刚洗过还略带潮湿的头发。 “真是个乖孩子,太让人省心了。” 说着还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何洛。 半口包子还停留在口腔里,阻止了何洛说话的机会,他只能用鼻腔中一声响亮的哼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吃过早饭后,顾乔便跟着何浩成到省队报道,成为沪江市田径队一名编外的试训队员,开始接受正式的训练。 一名合格的教练不仅仅是为运动员制定合理的训练计划,还需要在训练开始之前确定场地上没有任何的尖刺,或者是别的危险事物。 这样的习惯何浩成保持了十年,每一天,他都提前一小时来训练场,正式训练开始之前,亲自检查场地、跑道以及训练器材。 在他检查器材的时候,顾乔就在一旁的跑道上做热身,在来的路上,何浩成就反复给她强调过热身的重要性。 “半路出家的人往往不知道热身有多重要,总觉得这不是正式训练,用不着那么认真,可要知道,每年有多少运动员是因为热身不认真而导致跑步时抽筋的。所以,每天正式开始训练前,你都要进行热身。至于热身的时间,没有特定严格的要求,每个人都不一样,有的人很快就能活动开,而有的人则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这与年纪、体质、运动频率、活动量、气温等都有关系,你只需要做热身到轻微出汗,感觉自己的肌肉与关节获得充分活动就可以了。” 顾乔对于何浩成说的每一话都百分百执行。 何浩成让她利用空隙时间热身、拉伸,她就一丝不苟的做,直到到了规定的训练时间。 在这期间,沪江女子田径队的队员陆陆续续的来到了训练场,对于在场边热身的顾乔,或明或暗,大家都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何浩成看了一眼手表,分针走到了最高点。 七点。 他拍了拍手,召唤队员集合。 大约十来个队员往跟前一站,加下她们大多高出平均水平线的身高,给人一种压迫感。 “顾乔,十三岁,新来的试训队员,主攻项目一百米,大家欢迎。” 何浩成话音一落,热烈的掌声便随之响起,投向顾乔的眼神中满是好奇的探究。 随后,何浩成重点介绍给她介绍了两个人。 尹曼和胡越,这二人都是田径队的主力选手。 尹曼是个身材高挑的姑娘,只比顾乔大一岁,绑着高高的马尾辫,五官秀丽,神情淡漠。面对顾乔,她只是不冷不热的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胡越则是个短发姑娘,个子在一米七左右,梳着齐耳短发,皮肤是微黑的小麦色,一口整齐的大白牙,笑起来的样子十分的爽朗。她主动与顾乔握手,利用自己的身高优势,顺带捏了捏顾乔的脸蛋。 “来了田径队,就是我的人了,以后跟着你越姐我,保准…” 面对何浩成的一记眼刀,胡越讪讪的收回了吃香的喝辣的后半句话。 简短的点名过后,何浩成布置下去训练任务,大手一挥,队员们便跟随助教开始了一天的训练。 其他人都开始了每日的常规训练,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专注的事情。作为唯一的一个试训队员,顾乔此刻就显得有些孤单了。不过她不必担心,何浩成在安顿完尹曼的训练事项后,很快便过来了。 在此之前,顾乔从没有接触过任何专业训练。 可以说,她是最标准的那种野路子,只知道迈开腿跑,至于技巧,姿势什么的完全就不在思考范围之内。 这是劣势,但在何浩成眼里却也是难得的优点。 顾乔接受度高,对于自己的指导,百分百执行,她是一张白纸,一张任他可以尽情挥洒笔墨的白纸。 接受专业训练后的顾乔才知道,简单的跑步居然有这么多的讲究。 就从最简单的跑鞋说起,在比赛和训练时,田径运动员需要换上特制的钉鞋。 所谓钉鞋,就是指带钉跑鞋,穿这样的鞋子跑步,蹬地时钉子就会扎进跑道,等抬腿迈步时,钉子又能很容易地拔出来,这样的特点让它帮助运动员脚踏地时不再打滑,同时借助蹬地的反作用力蓄积更大的力量,从而让使用者跑得更快。 此刻顾乔脚上的这一双钉鞋就是何浩成和汪明丽亲自陪她挑选购买的,尺寸完美契合,钉鞋上的钉子不会太宽,也不会太紧,刚好能完美发挥功效,帮助她跑出一个好的成绩。 看到顾乔一副小心翼翼在跑道上蹦来蹦去,只为了不让钉鞋上没有钉子的后半截不接触地面的蠢样子,从远处走近的何浩成忽然笑了起来。 “不用那么紧张,第一天只是适应性的训练。你已经做完了热身,咱们就正式开始吧。” 顾乔点点头。 “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起跑。” 说起来好笑,顾乔已经成为了田径队的试训队员,她却连最基础的蹲踞式起跑都不会。 何浩成带顾乔走上跑道,指了指面前一个铝合金制成的东西。 “这个就是起跑器,是一种田径助跑设备,简单说来,这个东西能让你跑的更快,我观察过,起跑的时候你都是先迈左腿。” 经何浩成这么一说,顾乔此刻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跑步都是有固定姿势的,她试着摆了下起跑动作,发现自己果然是先迈左腿。 “蹲下吧。” 顾乔点点头,听从何浩成的指令蹲下,把有力的左脚放在靠近起跑线的后蹬器上,全脚掌蹬着起跑器,另一只脚放在靠后的那只后蹬器上,但只用前脚掌蹬着起跑器。 何浩成左右观察了一圈,出声指点。 “不要这么紧绷,你的动作很标准,姿态要自然放松。记住,左手、右手、左脚、右脚以及力量稍微薄弱的右腿膝盖接触地面,一共是五点着地。 顾乔又重新试了几次,直到何浩成满意。 “我们发力起跑时,依靠的是左脚的力量,在那一瞬间,你的左腿会迅速蹬离地面,同时两个胳膊也要迅速脱离地面,开始摆动。当两脚都蹬离起跑器后,右腿要做有力的侧蹬,这个动作可以让你尽快达到最高速度,缩短加速时间,增强加速效果。” 说着,何浩成在旁边的起跑器上做起了示范动作。 “顾乔,你看我的动作。” 何浩成的动作教科书一般标准流畅,他刻意压慢速度,以便顾乔更好的观察。 几次示范,在讲解完需要注意的几点后,何浩成便开始让她练习起跑。 反复练习三四遍后,顾乔隐约捕捉到了其中的一点技巧,何浩成看着她一遍遍重新出发,一遍遍提醒她出错的地方。 “顾乔,不要过早的完全抬起你的上身,在30米之内上身是逐渐往上抬的。” “注意双臂,你的幅度太小,动作不到位,记住,后摆的幅度、力量应超过前摆的幅度和力量。” “加速太慢,起跑后的头几步里,身体是处于一个较大的前倾姿势,不想摔倒,你必须得继续加速。 枯燥反复的训练中,何浩成很快就就发现了顾乔的第一个优点。 听话。 有的运动员,训练时间久了,会对教练发出的指令有所怀疑,但顾乔不会,教练让做什么训练,她就照样完成。 对于他偶尔爆发的怒吼,女孩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的难过与不满。 她总能抓住最关键的一点,并飞快的纠正自己的错误,即便是练到满头大汗,面对何浩成再来一次的训练要求,她也没有任何痛苦纠结忍耐的情绪,只是很平淡的点头同意。 隔壁训练场的男队教练,胡有光眯着眼在场边看一会儿。 他听说何浩成收了一个天赋极高的徒弟,自然不会放过观察的机会,只是短短的半小时,就让他眼热极了。 这样好的苗子,怎么就让何浩成给抢先发现了呢? 再看下去,恐怕自己都要心肌梗塞了,胡有光摇摇头,扶了一下滑落在鼻梁处的眼镜,捶胸顿足的离开了女队的训练场地。 一天高强度的训练下来,顾乔已经初步掌握蹲踞式起跑。 但是学到新技能的喜悦几乎要被疲惫压倒了,何浩成宣布训练结束后,顾乔喘着粗气当场就躺到了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感觉怎么样?” 听到询问的声音,顾乔一咕噜爬起来,抬起胳膊,拭了拭额头的汗。 “还好。” “训练强度能接受吗?” 还没等顾乔开口,何浩成又加上了一句 “不许逞强,要根据你自己感受到的身体状况如实回答我。” 顾乔笑了,嘴巴张的很大,露出洁白的牙齿。 “教练,我自己的身体状态我自己清楚,现在的训练强度对我来说还可以接受。” 话虽这么说,可在吃饭的时候,顾乔几乎连抬筷子夹菜的力气都没有了。 吃过晚饭,顾乔拖着沉重的脚步上了楼,本该是洗漱时间,可她实在没有力气了,一头栽进柔软的床铺中。 第十三章 入学 五分钟,只是缓五分钟。 阖眼前,顾乔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然而等她再度清醒时,才发现预想中五分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拉长了成了一个小时。 此刻,一双轻柔的手在揉搓她的头皮,洗发水的薄荷香气溢满鼻腔。 原来汪明丽见她太累不忍心叫醒,而洁癖的她也无法放任顾乔顶着一头汗臭味的头发入睡。 直接用水盆接上水,垫上毛巾,帮顾乔洗头。 顾乔不自在极了,好几次想挣扎着起身,却被汪明丽阻止了。 “乖乖待着别乱动,小心把被罩弄湿。今天第一天训练累坏了吧。” 作为一个田径教练家属,汪明丽十分熟悉现在省队的训练方式。 高压、残酷。 汪明丽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不人性的训练方式,但矛盾的是,她又不得不承认超强压的训练方式的确非常有效。 她担心顾乔会受不了这样的训练。 “训练开始以后,队里的教练一定会很严厉,但你要知道,有时候他们骂你,不是因为讨厌你,而是为了纠正你,让你练出更好的成绩。” 顾乔被此刻的幸福弄得晕乎乎的,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她小声道:“我不怕教练骂我,只要能提高成绩,让他满意,多累我都能坚持。” 汪明丽开始只当她是孩子气的逞能,可接下来的日子,她却彻底被这个小姑娘单薄身体中的潜藏的韧劲所征服了。 顾乔每天早出晚归,没有缺席任何一项训练,也没有喊过一声苦,瘦小的身体里仿佛有用不完的能量。 训练的日子没有周末,没有休息,顾乔却在这座体育场里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她什么不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害怕,生命里只有跑步。 在助跑器和钉鞋的双重加持下,不过短短三个月,顾乔的百米成绩便提高到了惊人的十二秒二。 这远远超出了国家运动员女子二级的标准。 望着自己新出炉的成绩,顾乔一个劲的挠头傻笑,然而下一秒就被何浩成赏了一个爆栗。 “嘿嘿傻笑什么呢?这就满足了?” “你看看你的起跑反应时间,0.3秒,简直比蜗牛还要慢!要知道田径平均的起跑反应时间在0.25秒左右,而那些经过长期训练的顶级运动员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状态下起跑时间是完全可以达到0.15秒左右的。你现在这个速度,都不能用慢来形容,可以说是慢到出奇了。” 一旁的胡越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插嘴打岔。 “教练,你说过到了顶级运动员那个层次,每0.1秒的差距都是一个档次,0.01秒都能决出冠亚军。而科学认为人类的最快反应速度不会超过0.1秒,因此所有低于0.1秒的起跑都属于抢跑犯规,顾乔才训练多久,像我这种练了这么多年的老江湖起跑也不过是0.18左右…” “还好意思说,你这个大师姐就没起好带头作用。” 时间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相处的三个月,顾乔终于不再那么紧绷,心房也逐渐打开,她终于能表现的像个符合本身年纪的天真小姑娘了。 从胡越身后探出一颗脑袋,顾乔弱弱的问了一句。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只要把反应速度练到0.1秒,就一定能跑进十二秒这个范畴了。” 何洛被她怼说的没了话,放下成绩板,几乎要被她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逗得笑出声。 “小丫头片子,口气还不小,等你起跑反应先达到0.1的时候再来和我说这话吧。” 顾乔却丝毫没有被他的话打击到。 “只要我练,总有达到的一天。” 何浩成气的冲她吹胡子瞪眼,却没有起到任何的威慑作用,只得败下阵来,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做完拉伸的尹曼被他们的笑声吸引,投过不屑一撇。 十二秒二。 不过是偶尔爆发的狗屎运,也能高兴成这样? 短暂的训练期转眼就过去了,时间平稳的滑向了九月开学季。 何浩成早已为顾乔联系好了学校,但由于转学手续的关系,直到开学的一周后,她才正式到华阳中学报道。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温柔地将顾乔唤醒。 吃过早饭后,顾乔换上全新的校服,背上汪明丽为她准备的书包,与二人道别后,开始了她久违的上学时光。 走出单元楼,顾乔才意外的发现有一个人正在等候。 那人身着纯白色的制服短袖,右手插在灰蓝色的校服裤子里,整个人斜依在一辆拉风的山地车上,左边的一条腿作为支撑,另一条腿则不安分的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不耐烦的神情里隐约透着一点倨傲。 是何洛。 顾乔愣在原地,虽然何浩成嘱咐过两人要一起上学,但她没想到,何洛会真的等她。 毕竟,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对自己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 犹豫着走上前,还没讲开场白酝酿妥帖,何洛就抢先她一步开口。 “走吧。” “啊?” 见她仍是一副状态外的样子,何洛不耐烦的指了指楼上。 “你不想让他们担心吧。” 顾乔抬起头,从开着的窗口后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何家夫妇的身影。 她没有再说什么,顺从的跟在何洛身后。 一出小区门,何洛就向她展示了优秀的变脸技术,之前还勉强带着笑的脸瞬间冷若冰霜。 “去学校的路,都记清楚了吧?” “嗯。” “那你自己去学校没问题喽。” “嗯。” “既然这样,大小姐也就不需要我护送您去上学了?” 顾顺喜只当没听出他言语中的嘲讽,乖巧的点点头。 “哥哥,你先走吧,我可以自己去学校的。” 见顾乔如此识趣,何洛本来准备的长篇大论也失去了用武之地。 “那就行,以后出了小区门口,你我各走各的,互不打扰,到了学校,咱们就是百分之百的陌生人,你不认识我,我也没见过你。还有,更不要用哥哥这类肉麻的称呼喊我,明白吗?” 顾乔安静的垂下眼帘,点了点头,然后背起书包,朝向学校的方向匀速跑去。 她来何家已经三个月了,何洛仍是不喜欢她。 顾乔其实能隐约猜测出其中缘故,这个世界能有几个人会喜欢打破自己原有生活的外来者呢? 顾乔一点都不生气,她能理解,也能体会。 所以她不生气,也不争吵。 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何洛突然觉得有些无趣,长腿迈上车,蹬起车轮,很快就将顾乔甩在了身后。 半个小时后,站在黑色大理石建成的校门前,顾乔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楚面前的四个大字。 华阳中学。 这座距何浩成家骑车约二十分钟的学校,是沪江市最好的中学,没有之一。 华阳中学在沪江市的黄金地段占地面积约为四万多平方米,共分为初中部、高中部、国际部。它不光是是沪江市的重点中学,也是国内首批外国语学校之一。 昨天,在办理转学手续的时候何浩成和汪明丽就带她熟悉过校园。 对于这个学校,她并不陌生,只是,无论看多少次,还是有新奇感。 何洛所在的高二十七班在A座的高中教学楼,而顾乔的目的地则是位于D座综合实验楼正前方的B座教学楼。 跟随着班主任陈潇的脚步,顾乔迈入初中部的主教学楼,穿过明亮的走廊,透过那些有着白色边框的窗户,顾乔能从中看到一块被红色跑道包围的翠绿的草坪。 站在班门口,顾乔突然有些胆怯。 这样好的生活,真的属于我吗? 毫无疑问,顾乔是自卑的。面对命运之神的馈赠,她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怀疑。 这是真的吗? 我配得上这样好的事情吗? 在她迟疑的时候,陈潇也在观察这个转学生。据教导主任说,这孩子是个运动员,对此,他持保留意见,毕竟眼前这个这小姑娘细胳膊细腿,一股风就能吹倒的样子,任他怎么看也不是运动健将该有的体格。 一整风吹来,也吹走了他那些东跑西颠的胡乱思绪。 推开教室门,陈潇轻咳了一声,在讲台站定后,招了招手,示意顾乔走上讲台,站到他身旁。 “这是新转到咱们班的顾乔,大家鼓掌欢迎!顾同学的基础不是很好,希望同学们能多帮助她。” 顾乔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去调动脸部的每一块肌肉,露出洁白的牙齿,尽力地来展现她的友善。 “大家好,我叫顾乔,很荣幸来到初二五班和大家成为同学。” 尽管她足够小心,但略带口音的话语还是引起了人们的轻声发笑,磕磕巴巴的做完了自我介绍后,顾乔隐隐出了一身汗。 人群中,她发现了一张不算陌生的面孔。 尹曼。 女孩精致的下巴抬得高高的,仍然保持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面对顾乔的微笑示意,也没有搭理。 她向来都是这样,在省队的时候也是这样,不屑于和成绩不如她的运动员讲话。尽管顾乔已经通过试训期,正式成为省队在编的一名田径运动员了。 尹曼家世好,学习好,长得好,最重要的是,短跑成绩好也,是队里重点培养的种子选手。 顾乔默默的想,这样的天之骄女,的确是有资格骄傲的。 讲台下学生窃窃私语,零零散散的响起一些掌声,陈潇伸出双手向下压了压,台下细碎的讨论声也随之消失了,环顾了一圈教室,陈潇指着最后一排的一个空位对顾乔道。 “你先坐到那个位置去吧。” 右手紧紧捏着书包带子,顾乔低声嗯了一下,仓皇的逃下讲台。 第十四章 胆怯 学校生活在磕磕绊绊中慢慢展开,一滴水融入大海,很快便会被彻底同化,但假若是一滴红墨水滴进水中,那么它会异常显眼。 顾乔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格格不入,在学校这个小社会里,本身是就是一种罪过。 也是在这里,顾乔尝到了来沪江市后的第一次挫败感。 在白泉沟时,她是班上最好的学生,可到了这里,生平第一次,顾乔体会到了什么叫差生。 周考,月考,段考。 一连串的考试后,望着自己面前一张比一张分数低的卷子,顾乔恨不得将头埋进桌洞里。 她心里明白,总是要做些什么,她需要改变,需要进步,她迫切的想要融入这个集体中去。 她开启了一种疯狂的学习模式,不浪费一分一秒,几乎连上厕所都要跑着去。整个人被一种不自然的紧绷状态所笼罩。 但随着全国城市运动会即将来临,队内的气氛也紧迫起来,对于她的这点小变化,何浩成并没有察觉。 紧张的气氛开始在队内蔓延,每天一走进训练场,巨大的红色横幅上的倒计时在提醒着每个人。 顾乔也不免被这样的氛围感染,本来就紧绷的神经几乎快要被拉成了一条直线。 因为这场比赛也是她首次参加大赛。 好在顾乔的训练成绩在稳步前进中,这半年里,她的体重增长了4.5公斤,肌肉围度也有所增加,最初所欠缺的力量也提了上来。 体能的提升也让顾乔渐渐跟上了田径队的常规训练强度。 她的百米成绩能稳定的保持在十二秒一二了。 甚至在训练中,她还跑赢了尹曼,虽然差距不过在极其微忽的零点几秒之间。 惊喜的听着助教刚刚公布的成绩,顾乔脸上那点笑意还未展开,下一秒便对上了尹曼冰冷的双眼,她下意识的垂下头,逃避的走开了。 训练结束后,尹曼一边擦汗一边挪着酸疼的腿向淋浴间走,路过器材室,里面竟隐约飘出何浩成平缓的声音。 “我觉得尹曼不行。” 尹曼愣在原地,犹豫了二三秒,见四下无人,她小心翼翼的将耳朵贴近门板。 “老何,这话是怎么说的,尹曼从小接受专业训练,身体素质好,她的成绩在同年龄段的运动员中是相当出色的。” “没错,是相当出色,可也只能走到相当出色了这一步了,这几年她的成绩一直停滞不前。” “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不过尹曼这孩子从一入队就在我手里,没有那些娇小姐的脾气,训练一直都很刻苦,从来没抱怨过。我教她的,都记住了。慢慢改善了呼吸,以及步频。她的成绩已经有很显著的提高了,天赋也好,成绩即便是有暂时的停滞,也很正常啊。” “这孩子的技术没的说,问题在于最后的加速段,一般百米跑,前三十米运动员会拉低重心,在跑步过程中慢慢提升,直到三十米左右调整好重心,根据自己的节奏,然后加速到最大速度,六十米左右的时候进程已经过半,接下来就是全力冲刺到终点。从数据上可以明显看出来,大概在八十米左右,尹曼的脚步显得有些凌乱了,脚步一乱,节奏也慢了,这步频自然也降了下来。” “她已经很努力了。” 胡润试着为尹曼辩护。 “队里的运动员又有哪一个是不努力的?体育运动,尤其短跑是有多么讲究天赋,而天赋这东西又是很捉摸不透的东西。说穿了,这孩子是有天赋,但是天分不够,努力程度也只能支撑她走到现在的成绩了。” 听到这里,尹曼的一颗心如坠冰窖,下意识的将耳朵贴的更近,凉意顺着冰冷的铁门传导,连带着手脚都变得冰凉。 “所以,你不看好她?” “是,我不看好她。” 后面两人在说些什么,尹曼已经听不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训练场的。 那些话像是刻在她的心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抹去。 不看好? 不看好她尹曼,难道就看好顾乔吗? 自己有哪里不如顾乔? 一个只训练了半年的乡下丫头,她刚来时,甚至连蹲踞式起跑都不会。 带着这样的疑惑与不甘,尹曼将越来越多了的目光投向了顾乔。 每天下午第二节课后,都会有四十分钟的活动时间。 顾乔总是利用这段时间,在教学楼后小花园一处极其偏僻的角落练习英语口语,巨大榕树冠的庇护下女孩单薄的身影愈发显得孤单。 拒接了其他人的邀约,尹曼左臂放在栏杆处,她居高临下,静静望着远处的顾乔。 普通,太普通的一个人。 难道自己要被这样一个普通人打败吗? 尹曼越想越是意难平。 “曼曼,你看什么呢?” 身后传来崔伶俐的声音,见尹曼转过身来,她脸上的笑容在此刻更真切、更热情,其中还夹杂着一点小小的讨好。 尹曼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转过身目光仍然直勾勾的向前看,顺着她的目光找过去,发现目标人物的那一刻,崔伶俐更加不解了。 “新来的乡下丫头?你看她干嘛,怪晦气的。” 尹曼没有理会她,半晌才从牙缝里冷冰冰的挤出一句。 “是挺晦气的。” 说完,便转身回教室去了。 看看尹曼离去的背影,崔伶俐又偏过头撇了一眼楼下捧着书朗读的顾乔,她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了什么真相的边缘,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 上课铃响了,距离顾乔被关在女厕所的隔间里,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不知道是谁,还费心将厕所的灯关闭了,空荡荡的狭小空间里,没有光,一个人在黑暗中手足无措地坐着,她缓缓收紧双臂,把额头抵在膝盖上,被人狠狠拽住猛扯的头皮仍在隐隐作痛。 这样的疼痛对顾乔就说,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她只是觉得茫然又委屈。 她被排挤了,被欺凌了。 可是,为什么呢? 耳边仍回响着那些人话,顾乔试图冷静下来,从中找出原因。 “穿着一样的衣服都掩盖不住那股土气,又黑又瘦的。” “何止啊,看见她的左手没?还是个残废呢。” “你还没听过她读课文呢,那口音,简直笑死人了。” 这些声音反反复复在她耳边播放,少年人的厌恶是如此直接,不加一点掩饰的恶毒一起涌来,将她淹没。 可任顾乔想破头,都不明白这些人为何突然间变化如此之大。 没错,她又黑又瘦,说话有口音,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妞。 可这不是开学第一天就明确摆在众人面前的事实吗? 半学期都平稳度过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变了样子。 因为不同,就要被人欺负吗?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好在顾乔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孩子,白泉沟的日子教会她很多,第一件事便是隐藏自己的情绪。 恐惧,不满,惶恐,喜悦,快乐。 好的不好的,一切情绪都要隐藏。 一个人毫无依靠的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就必须要学会伪装,不能让别人看穿,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意图,更不能让别人看她的笑话。 至于其他的,她会忍耐,她会忘记。 离顾乔只有十米远的教室里,没有人会关心她的去向。 正在讲课的政治老师是个高度近视的粗心男人,镜片的厚度让他无法察觉教室中其实是少了一个人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失着,仍然没有人来打开厕所的门。 从焦急的等待中渐渐清醒过来,顾乔自嘲的扯动嘴角。 她在笑自己竟然还会期待从天而降的救世主。 下课铃响起,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 “可算是下课了,我都快憋死了,都怪你的那杯奶茶…哎…这是那个吃饱了撑的,还把门别住了?” 李翘双手捂着小腹,龇牙咧嘴的等待同伴将门打开。 同伴上前丢掉别在把手上的木棍,没了阻碍,门很快就开了。 下一秒,一个身材消瘦的女孩出现在李翘面前,她身上的洁白校服布满了星星点点的污渍,阴影中,对方的相貌不是很清晰,唯一特别的是她的眼睛,像一口幽深的古井,冰凉而沉静。 女孩两片苍白的嘴唇用力地抿在了一起,微微张开,从中低沉的飘出一句谢谢,然后就越过李翘大步往前走去了。 李翘被吓了一跳,长大了嘴巴,半天只发出一声啊来。 差一点,她就能体会到真正意义上的吓尿了。 收拾干净身上的污渍,顾乔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回家。 她希望自己的沉默能换来事态的平息,她将希望寄托于他人,期待这次的暴行不过是他们偶尔的起意,调节无聊生活的插曲罢了。 然而,顾乔期待中的事情没有发生。 所有的容忍和退让换的却是更加变本加厉的欺凌,时不时地语言侮辱是基本,偶尔的欺负也逐渐升级。 为了不给何浩成惹麻烦,顾乔总是能避则避,一躲再躲。有好几次她都快要忍不住了,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她不断催眠自己,没关系,受点委屈没什么的。 她太懦弱了,也太胆怯了。从来不敢面对,更不敢有丝毫的反抗,永远是下意识地躲起来。 “不要给别人惹麻烦”这八个字仿佛被打碎重组,提炼精华后,被李凤英每日不间断的耳提面命,牢牢打进顾乔的基因中。 她比世上任何人都痛恨自己的软弱,也想要改变,可却无从下手。 第十五章 保护 偏僻的榕树脚成了顾乔唯一的庇护所。 下课铃一响,她带着午餐和书本走出教室,照旧来到榕树下,吃完了汪明丽特制的运动员午餐,顾乔打开书本开始预习。 沪江的秋天,室外气温十分舒适,微风吹拂下树叶沙沙的响声回荡在耳边,加之吃饱喝足的关系,体内血糖渐渐升高,顾乔的眼皮也随之变得沉重,书本上的字逐渐模糊,困倦中,捧着书本的双手也缓缓下垂。 逐渐失去支撑的数学书终于跌落在地,发出砰的一声,也惊醒了睡梦中的顾乔。 惺忪的睡眼中,她隐约感觉到一个阴影笼罩在面前。 恍惚中,顾乔抬起头,午后灿烂的阳光被面前的人挡在身后,只留下一个金色光芒描绘出的修长轮廓,闪耀的日光从对方的肩头刺入顾乔的眼睛,一时间,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好举起右手臂来遮住眼睛。 但仍是无济于事,顾乔唯一能确定的是对方性别。 面前的人迈开长腿,几步便走到她面前,微微弯腰,将那本数学书从地上捡起来,轻轻拍了拍上面沾染的灰尘,放在顾乔坐在的长凳上。 面容仍是模糊的,唯一清晰的是他伸过来的右手背上,一个十字型的凸出瘢痕。 “谢…” 还没等顾乔彻底将谢谢二字吐出口,对方已经离开了。 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顾乔却仍然心怀感激,这一点点的暖意都能支撑她在冷漠的校园暴力中继续前行。 这或许是很好的一天,午休时间结束,顾乔甚至收到了前不久去法国交换留学的安梦语寄来的礼物。 捧着怀里的包裹,顾乔向教室走去,脸上轻松的表情和轻快的脚步都显示出她此刻的好心情。 “什么东西呀,给我们也看看呗.” 崔伶俐讨厌的声音又传到了耳边。 顾乔没有理会她,低头避开她的追问,继续向前走去。 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崔伶俐,她大声叫嚷起来。 “问你话呢!乡巴佬。” “怎么不给看,难不成是你偷来的,心虚?” 随着她一声声的发问,周围的各种嘈杂声在瞬间静止,无数双眼睛投向这里,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中,顾乔低垂着头,抱着盒子的双手几乎要将纸盒抓破。 她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忍让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们还是不愿意放过自己。 见她久久不回答,崔伶俐极用力的推了顾乔一把。 “问你话呢!” 这一次,顾乔终于有了反应,她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崔伶俐。 “这是我自己的东西,你不要胡说。” “是不是胡说,给我们大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话间,她便伸手去拽顾乔,女孩却如同被钉在原地,不动如山,双手将怀中盒子护了个严严实实。 一个非要一探究竟,一个死活不给看,拉扯间,暴力冲突就这样发生了。 崔伶俐一边紧紧攫住了顾乔的手,一边回头叫帮手。 尽管顾乔的力气足够大,可到底抵挡不住三个人的同时进攻。 在其他两人的帮助下,崔伶俐一把将顾乔推倒在地,从她怀里抢过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物。 她粗暴的撕开外包装,一个泥塑的小人出现在眼前,做工很糙,但依稀能在小人的脸上看出一两分顾乔的样子,下面的底座上还歪歪扭扭的刻着“ForGQ”的字样。 确定了手上的东西不是赃物,崔伶俐讪讪的笑了一下。 “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一个烂模型罢了。” 说完她随手将那个泥塑小人摔在了地上。 砰地一声,小小的泥塑便在力与力的碰撞间驾鹤西去了。 顾乔低着头,目光瞬间被地上那些四散的碎片锁死了,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但窗外的太阳明晃晃地照着,提醒着她,这一切分明不是梦境。 顾乔突然有点恶心,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她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是那样的若无其事,他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嘴里还在说些什么。 能有什么,不过还是些不入耳的嘲笑罢了。 蹲下身慢慢捧起那些碎片,顾乔觉得自己的尊严如同这个泥塑被践踏的稀巴烂。 她以为自己会哭,但是她没有。 不远处的教学楼上,一个少年居高临下,地理优势让他轻易将楼下发生的一切收入眼底。 他望向人群的中心,半个小时前,刚向自己说过谢谢的那个女孩,此刻脸色有些发白,可那上面没有一丝愤怒,害怕,冷静的仿佛一个旁观者。 那个表情让他感觉到似曾相识的熟悉,那是无数次年幼的他在镜子中看到过的表情。 看着一片狼藉中的顾乔,他突然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觉得的一股气憋在胸口,叫人不吐不快。 可即便是这样,少年的眉头也只是微微皱了皱,连脚步都没有挪动半分。 说到底,这个世界上,又有谁真的能拯救谁呢? 不过一个恍神,事态又有了新的变化,一个穿着高中部校服的人影飞快了冲了过去,拨开围观的人群,将蹲在地上的顾乔一把揪起。 “好看吗!?” 何洛大声质问围观人群,在他极具压迫力的眼神中,人群慢慢散去。 他牵着顾乔的手,一路大步向前,在一个略显僻静的角落停了下来。 “这样的事持续多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乔抿着嘴没有说话,她垂下眼皮,掩盖住一切的情绪。 “学校里,我们是陌生人。” 何洛愣了一下,冷冷地看着她,眼中隐有怒气。 “怎么着,你这还记上仇了?我看你真是脑子不清楚,别人怎么欺负都不吭声,我不过说了你几句,你就记到现在?” 顾乔倏地挺直了身体,急切的反驳。 “没有,我不是这么想的。” “天知道你怎么想,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还要忍多久?” 顾乔仍是低着头不回答。 “怪不得你最近都怪怪,作业抱回来一大堆,天天写到那么晚,是他们让你…” “我基础差,多写几遍,巩固知识,没什么不好。” 顾乔语调平缓,像是在陈述什么客观事实一样。 何洛对她嘴硬的程度叹为观止。 “没什么不好?大小姐,你每天五点起床,给自己加训锻炼,放学吃过晚饭后以后,你还要去训练到十点,回来再写那么一大堆的作业,我看不光是你自己的吧,那么一厚摞,肯定有其他人的。顾乔,这一天下来,你有几个小时的睡觉时间?她们这么欺负你,你都不反抗吗?” 顾乔一脸平静的回望过去。 “别告诉教练和汪姨。” “我才不会多管闲事呢!” 说着跨步向前,几步超过了顾乔。 可他心里始终不是个滋味,猛地停下来,又转过身,停在顾乔面前。 “这是校园暴力,他们不能欺负你,不管你是谁,他们都不能欺负你。再说,你是死人呐,就任由他们欺负?” “我习惯了。” 何洛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世上居然还有人习惯了委屈。一瞬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愣在了原地,等回过神来时,顾乔已经走远了。 渐落的日光拉长背影,愈发显得独自一人的顾乔是那么孤独。 何洛说不清现在的自己是个什么感受,他突然想起前不久汪明丽对他说过的一番话。 “我知道家里突然多出个人,你肯定很不习惯,但我们不会因此削减对你的爱和付出。这孩子的身世很可怜,如果我们不帮她,她一个人在这里该有多孤苦伶仃,何洛,妈妈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只是需要时间,我相信你们会相处的很好。” 汪明丽的话没有错,对于顾乔,起初,他的确是厌恶的,但那厌恶是出自于保护自我领地的潜意识。 可日子久了,何洛也看的出来,顾乔实在不是一个作妖的破坏者,也根本没有和他抢父母的意图。 这么一个人每天在眼皮底下晃,看久了,居然也觉出几分乖巧来,不得不承认,家里有这么一个软乎乎的妹妹,感觉还是挺好的。 一整风吹来,尘土味袭来,何洛敏感的抽了抽鼻子,挠了挠头,终于决定将顾乔圈进自己的领地。 ****** 像往常每个清晨一样,两个人肩并肩走出小区。 可这一次,何洛却没有骑上单车飞快的离开。 看着前面顾乔跑步身影,何洛长叹了一口,推着车子追了上去。 “嘿,傻丫头。” 顾乔下意识的回头,嘴型微微张开。 何洛笑着塞了一颗巧克力夹心糖到她的嘴里,那味道是她从未接触过的陌生,甜甜的还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苦,舌尖满是化不开的粘稠与香味。 女孩舍不得咬开,在嘴里含着,让舌尖的味蕾充分体会这美妙的滋味,笑容也一点点在嘴角漾开。 何洛看着顾乔黑亮的眼眸和微微弯起的眼角。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有些涩有些酸,实在叫人心里不好受, 过去自己的态度究竟是有多恶劣,一颗糖都能让她乐成这样。 挠挠头,硬着头皮,何洛用一种及不在乎的语气说道。 “不就是一块巧克力吗,有那么好吃?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喜欢的话,天天给你吃。” 顾乔惊喜的抬起头,亮晶晶的眼里满是期待,怯生生的问。 “真的吗。” “比真金还真,还有,别整天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你好歹是上了何家户口本的人,你有父母,也有哥哥,不比他们谁差,不用受他们使唤,以后有谁再欺负你,也不要再忍让。” 顾乔站在原地,好半天都没有缓过神,嘴里残留着的甜味久久没有散去,大约过了十几秒,眼底升腾出一层蒙蒙的雾气。 她用力的点着头,冲何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第十六章 点醒 有了何洛的保护,崔伶俐等人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顾乔了。 可是校园暴力仍在继续,它只是从一种粗暴幼稚的方式变得更为隐晦低调了。 旁人的冷漠,顾乔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只是埋头训练,成绩提高的很快。 每周日,队里都会对本周训练成绩做一个小结,公布每个人的训练成果。 听着助教刚刚公布的成绩,尹曼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凉。 “顾乔,11秒58。小丫头真是厉害啊,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进了十二秒以内!”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尹曼只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了,直到走进家门,她才从惶然中恢复冷静。 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还是被杨伊莉瞧出了端倪。 “曼曼,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 深吸了一口,尹曼放下碗筷,转身回楼上房间了。 杨伊莉见她这样消沉,两道细眉也皱了起来,不过一个电话,很快就弄清了当中缘故。 握着电话,女人描画精致的面庞有些僵硬,语气不善。 “不就是跑步那点事嘛,我早就不想让她练了。” 杨伊莉从来都不喜欢自己女儿练田径,在她眼里,一个淑女就该文雅大方,学些钢琴舞蹈之类的。而不是天天扎进训练馆里练出一身臭汗,可看到尹曼这样难过,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那个新来的真的跑的比我家曼曼快吗?” 电话那头传来谄媚的笑声。 “也不一定,成绩提高的这么快,里面肯定有猫腻。” “猫腻?你说她吃…不可能吧,要是真的吃了,还能不让人查出来?” “哎呦,尹太太,这就是您不了解了,现在的兴奋剂高级多了,美国那边新出来的药,不光检测不出来,而且对身体完全无害。” 听到对方讲的天花乱坠,杨伊莉也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停顿几秒钟后,她再度开口。 “既然这样的话,你能不能…” ********* 田径队里最近出了奇事。 已经步入成绩平缓期的尹曼像是突然间打通任督二脉一般,百米成绩得到了迅猛的提升。 不到一个月,居然也跑进了十二秒。 对手的进步刺激到了顾乔,她在学校里越发沉默,将所有的空余时间都花在了训练场上。 无论是怎样强度的训练,顾乔都咬牙坚持了下来,她从不喊苦,从不喊累。 有好几次,何浩成见了她都欲言又止,可不知道顾虑到什么,都没有开口阻止。 周六下午,一次常规的模拟跑中。 顾乔失误了。 发令枪一响,起跑线上的队员,你追我赶,看着在自己右前侧的尹曼,顾乔心头突然蔓上了一丝恐慌。 这丝恐慌也打乱了她原本的节奏,在距离终点还有一大半的时候,顾乔就提前发力冲刺。 很快就超过了尹曼,可就在即将冲刺的时候,顾乔突然感觉小腿肌肉有些酸痛,那是由于过度训练而造成的,肌肉中堆积了大量的乳酸,训练强度早已超出了身体承受范围。 顾乔腿一软,趔趄了一下,可在高速奔跑中,人一旦泄了气,也就跑不起来了。 等她调整好自身平衡,再向前追赶冲到终点时,她已经是倒数第一。 训练结束,回到家后,顾乔拖着酸软的双腿向房间走去,何浩成看着她的背影,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出声喊住了她。 “顾乔,先跟我来一趟。” 书房里,何浩成神情严肃。 “这段时间你很反常,何洛告诉我你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出去跑步,每天放学后,还要给自己加练,跑负重,为什么要在我给你布置的计划训练外又额外加这么多的量呢?” “我…我基础太差,想多练一些,早点提高成绩。” “提高成绩?” 何浩成手指轻敲动桌面,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出发点到是好的。” 还没等顾乔的笑容挂上脸,他话锋一转。 “可是,效果呢?你加练的这段时间里,成绩得到进步了吗?” 顾乔低垂着头,一句话都不说,何浩成见她这样,反而滚起了怒火。 “没有,非但没有进步,反而越来越差!你看看最近这周的成绩,还有今天的训练,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着急了,只想着超过尹曼却忘了你本该有的节奏!。” 顾乔被他说的连头都快抬不起来了,盯着自己的脚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何浩成说了一大堆,也没等到一句顾乔的回应,不禁有些生气,他站起来,绕过书桌,走到顾乔面前。 “顾乔,抬起头来。” 何浩成才突然发觉,这段日子以来,每餐足够的营养供给使得女孩正处于发育期的身体需求得到满足,顾乔长的飞快,身高窜起来一大截。 此时此刻,何浩成甚至不需要弯下半个身子,就能与顾乔平视了。 “跑步是要磨砺人的耐心,可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一点耐心,太急躁了。难道你以为在跑步这个世界中,一出场,急吼吼的样子就能拿回一个冠军吗?” “我只是想要跑的跟快些。” 顾乔喃喃道,学校的遭遇让她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她无处释放,只能寄托于成绩的提升中,仿佛只有不断提高的数据才能证明她的价值,证明何浩成并没有做一个错误的选择。 “快是要你在赛场上快,而不是在生活中燥!你把跑步当什么?任何事都不能一步登天的,跑步也一样,不要简单的把短跑等同于不要命的猛冲。比赛是一个整体,从思想,到神经,到动作,融汇在一起,才能将一个人的水平发挥到极致。想要拿冠军,你就要有最基本的积累,一步,一步的向前跑,慢慢积累的耐心。别人越是急躁,你越要稳下来,沉下来。原来的你一直都做的很好,为什么突然变了?是因为尹曼吗?她的成绩刺激到你了?” 顾乔想说不,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因为何浩成说的没错,她的确是被尹曼的成绩刺激到了。 见顾乔低头默认,何浩成长叹一口气。 “可能是过去经历的影响,你总是很自卑,比起自己,总是更在意别人的想法。比起自己的成绩,也总是更关心对手的成绩,你的重点从一开始就错了。顾乔,我希望你不要被外界影响。别人的成绩如何,进步如何,与你无关。你就是再关注,那也是别人的,不是你顾乔的成绩,只有失败者才会把自己的目光投向别人。咱们当运动员的,首先要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向前跑去,没有前面十几万米的积累,就不会有最后十米的冲刺。我希望你的每一步都扎扎实实,稳稳当当的,不要一直盯着顶峰,要专注脚下的路,孩子,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乔被他连连的话语逼的脸色苍白,神色惶然,嘴唇微微颤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顾乔,抬起头告诉我,你是一个失败者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现在,你就可以收拾东西离开田径队,踏出训练场的那扇门,再也不会有人约束你了,再也不会有人对你的行为做出指责。” 顾乔愣愣的盯着脚下的地板,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是真的错了,一直把跑步当做一个工具,抱着偏执的心态在错误的路上一路狂奔。 现在,何浩成的一席话将她重新拉回起点。 好在,现在还不算迟,她有重新起步的机会。 从何浩成的角度看下去,只能看见女孩乌黑的秀发,和一点略微发红的脸颊。 她是因为羞愧还是愤怒,抑或只是过度体能消耗所造成的? 何浩成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实在不擅长处理这些小姑娘的心思,抬起手抵住额角,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情绪。 也许老陈是对的,心里因素是比身体因素更为难以攻克的关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何浩成的耐心也在渐渐消耗。 终于,女孩说话了,声音有些颤抖,却很坚定。 “教练,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何浩成终于松了一口气,欣慰的笑爬上脸庞。 “人们跑步,是为了追求更强的自己,但单纯的跑的快并不代表真正强大,我希望你能知道自己为什么而跑,也希望你能从跑步中学到些什么,问问你自己的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回去休息吧。” 顾乔却摇了摇头,“做错了事,是要接受惩罚的。” 何浩成抬起头,仔细端详着顾乔脸上的表情。 少女的面容上没有一丝不甘或是羞愤,她不是在赌气而是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何浩成感到很欣慰,同时也觉得十分欣慰。 这样好的孩子,是他何浩成的徒弟。 黑暗里,顾乔仿佛被点了穴般一动不动,目光直视前方,站的笔直,背靠着墙壁,紧握双拳,她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却遏制不了自己身体本能的颤抖。 她在生自己的气。 她讨厌怯懦的自己,讨厌患得患失的自己,更讨厌不敢说出真实想法的自己。 何浩成的话犹如一双实质性的大手,把她性格中的种种缺陷齐根拔起,虽然很痛,但却很有效。 第十七章 变化 汪明丽不在家,自然没人去阻止顾乔这样自虐式的行为。何洛借口喝水,跑出来好几次,乘倒水的时候偷偷撇过两眼,可顾乔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留给他。 如此来回三四次后,何洛终于沉不住气了,一鼓作气的跑下楼,拽着顾乔的胳膊就往楼上走。 “你干什么。” 顾乔挣扎着甩开他的手。 “你这是干什么?” 何洛几乎要被她气笑,一手插着腰,另一只手则伸的老长,指了指墙上挂着的表盘。 “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两点,你已经站在这里两个小时,还没站够吗?顾乔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顾乔推开他的手,又站回到原地。 “不是两个小时,是一小时三十八分,还没到时间,我是不会回去睡觉的。” 停顿了一下,她又开口。 “这没什么,只是很平常的反省,在队里,我们也经常这么做。” 何洛仰天长叹一口气,终究是无话可说了。 见劝不动顾乔,他又转身去找何浩成,一推开书房门,才发现何浩成根本没有睡,面前的电脑屏幕不停播放着顾乔的跑步画面,身后的白板上画着他看不懂的曲线图,书桌上堆着厚厚的笔记和书籍。 看到这情景,何洛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我是服气了,你那宝贝徒弟自虐,你也自虐,。” “那是在反省。” “哇,你们两真厉害。” 甩上房门,整个人都摔进了绵软的被窝中,可思绪清醒,怎么也睡不踏实,何洛实在搞不懂到底是他们两个人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听着钟表滴滴答答转动的声音,头脑却愈发清醒,直到听到顾乔蹑手蹑脚走进房间的动静,他才放下心来,安心陷入沉沉的梦乡。 太阳从东方的边际跳跃出现,宣告新的一天到来。 何浩成早早来训练场做准备工作,却意外发现顾乔已经站在训练场上做热身了,起跑训练的时候,仍是一副一丝不苟的样子,看上去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何浩成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此刻的顾乔,的确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她的眼神不再飘忽,目光里也不再有胆怯的光。 那股一直笼罩着她的自卑感似乎在一夜间都散去了。 他无比确定,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将勇往直前。 顾乔不再急躁,不再执着,按计划训练,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的提升自己。 枯燥的训练,这一分钟不过是在麻木沉闷地复制上一分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可你要知道,一分钟过去的下一分钟,下一分钟过后的另一分钟,这些单调细小的时间叠加在一起,累积成无法抗拒的时间洪流,总有那么一分钟,改变就发生了。 缓缓流逝的时间让顾乔改变很多,最明显的是外貌上的改变。 顾乔长高了。 就像雨后一夜之间抽条的竹笋一般,她的身高从一米六一飙升至了一米七,甚至仍有上升的趋势。 曾经瘦弱单薄的身体在汪明丽的投喂下逐渐回归正常人的范围,变得圆润起来,显示出少女独有的曲线。 褪去了粗糙的外壳,只余下无法掩饰的少女独有的秀美和她娟秀清冽的容貌。 首先意识到这个改变的是胡越。 一天训练过后,淋浴间里,胡越歪头看着正在擦头发的顾乔,突然冒出一句 “小顾同学,其实你长的很好看。” 直白的夸奖瞬间让顾乔涨红了脸,她窘迫的摆了摆手。 “越姐,你就不要逗我了。” 胡越却没有和她开玩笑,一把揽住顾乔的肩膀,凑近了仔细观察。 面前小姑娘的五官极其精致,大眼小嘴镶嵌在一张秀气的鹅蛋脸上,分外娇俏。她的眼睛尤其的漂亮,内眼角略尖,外眼角弧度微微上翘,不同于大多数人的深棕色眼眸,顾乔的瞳孔的颜色很特别,是琉璃一样透彻的黑色。 笑起来的时候,眼睛还会弯成好看的弧度。 唯有鼻头显得略微粗糙,但配合着精致的尖眼头,让她有一种特别的矛盾气质, 像山里野性未训的小兽。 最重要的是,她的皮肤渐渐摆脱了难看的土黄色,白皙的肤色将本身五官的优点衬托的更加秀美。 田径队里一直流传着一句玩笑话:“跑步的实力与肤色的深浅是成正比的。” 别人练田径是越练肤色越深,而顾乔则相反,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肤色反而越变越白。 其他人疑惑与她不同于常人的变化。顾乔却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她再也不用像在白泉沟时候一样,全年无休,整天顶着大太阳四处奔忙的干农活了。 捧着她的小脸,胡越啧啧感叹。 “我可算体会到什么叫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了。” 顾乔被她看的怪不好意,嘿嘿干笑两声,提着训练包飞快的溜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墙上倒计时的数字也在一天天变少,终于,到了全国城市运动会召开的日子。 此次的全国城市运动会在内蒙古自治区的包头召开。 五月的包头,正值风季。 一出机场,一群南方孩子便被来自蒙古高原的风吹得找不着北。 胡越一手捂住自己几乎要被风掀翻的帽子,一边吐槽似的问道。 “风也太大了吧,你们这都什么时候开始刮风啊?” 来接机的志愿者俏皮一笑。 “我们这里只有一个季节才会刮风。” “什么季节啊?” “一年四季。” 胡越哀嚎一声,拽着顾乔一溜烟的跑上了专门来接运动员的大巴车。 一个小时后,沪江市代表队的全体运动员顺利抵达指定的运动员休息饭店。 在简单休整过后,作为领队教练,何浩成带着田径队的全体队员来到体育场做赛前的训练。经过长期的高强度训练,真正比赛前的训练反而要轻松地多,早在出发一周前,何浩成便开始逐渐调整训练计划,减小强度,以保证运动员的良好状态,在比赛时能顺利发挥出自身最好的成绩。 带着激动的心情参加完城运会的开幕式后,顾乔便开始了正式的征战。 百米赛的日程通常都安排的很紧,第一个比赛日的下午,便是女子百米的预赛。 预赛中,顾乔以11秒89的成绩名列小组第二,尹曼则以11秒88,小组第一的成绩晋级决赛。 与冷冷清清的预赛不同,决赛夜,体育场里坐满了观众。 似乎在所有的体育项目中,短跑格外具有吸引力。 运动员检录过后,规定时间的热身也很快结束,顾乔脱掉运动服上衣塞进训练包里了,露出正式的比赛服。 何浩成看上去比顾乔还要紧张,嘴里的叮嘱一直说个不停。 “起跑慢一点也没什么关系,你的优势在后程。跑的时候要压住肩轴,保持身体平衡,千万别紧张,别紧张,稳住。” 顾乔沉稳的点点头,向何浩成比了一个ok的手势。 随着一个磁性的男声响起,顾乔知道,自己该出场了。 “三道顾乔,来自沪江市,今年只有十五岁,可以说是本次田径项目中年龄最小的一位选手了,这也是她第一次参加大型的赛事。这名选手,在预赛中也跑出十一秒八九的好成绩,以小组第二的成绩出线,让我们一起期待这位年轻运动员的首场决赛,也许她会给我们带来惊喜呢?” 顾乔知道自己会紧张,但也绝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这么紧张,从运动员通道出来的那一刻,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因为汗水而变得略微潮热。 尽管不认识她是谁,但当主场大屏幕的镜头切到她美丽的面庞上时,现场观众仍然爆发出热情的鼓掌与欢呼。 “妈呀,这妹子好看啊,就冲这颜值,我也压她赢!” “拉到吧,你个颜狗,这可是百米,实力不行就是长成天仙也没用。” “新人吧,城运会总是会有这些新人来练兵,新面孔一点都不稀奇,珍惜吧,说不定这场出现,下次就退役了呢。看着身体条件还不错,就是不知道跑起来怎么样。” 选手依次上了跑道,做最后的准备。 “顾乔。” 虽然隔着三条跑道,尹曼仍大声喊了她的名字。 “赛场和训练场完全是两个概念,一会儿你会输的很惨的。” 顾乔微微扬下颚,嘴边荡开一抹笑意,算是作为回应。 对于尹曼的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对很多东西都没有自信,但除了跑步。 两个人默默地对视了片刻,下一秒,极其有默契的偏过了头。 尹曼一直双拳紧握,嘴角不自觉的向下撇,她看起来十分笃定。 “各就位。” 随着发令员的指令,八名选手从预备线的三公尺处走到起跑器前做半蹲姿势,随后双手撑开,置于起跑线之后。 “预备。” 顾乔缓缓地将身体下压,收紧双腿,平稳的抬高臀部,身体重心也随之微微前移。 在确认全部选手都做好了准备动作后,发令员这才抬起右手,将发令枪高举过头顶。 第十八章 勇气 随着一声枪响,尹曼反应极快,像箭一般的冲了出去,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起步就跑在了第一位。 顾乔的起跑反应在训练过后,进步很大,但也只是在一般反应时间段内,与尹曼相比,自然略显稍慢。 前三十米,尹曼一直保持着起跑优势,处于领跑的位置。 与平时训练时的尹曼不同,顾乔敏锐的察觉出她今天的节奏有些不同,过早发力提速,不到五十米,她就已经领先第二名两个身位,尹曼的表现也带乱了一些大赛经验少的选手,步频或多或少的快了起来。 顾乔甚至可以听见身旁传来上京市教练的怒吼。 “稳住,节奏,节奏!” 上京市选手被自家教练的一声吼吓得抖了一下,本来就乱掉的步伐更显凌乱,不过几个呼吸的间隙,就被一旁的顾乔超了过去。 顾乔一直按自己的节奏来,逐步发力提速,她眼前没有尹曼,只有最前方的终点。 后半程的提速是她的大杀器,步频渐渐提起来,速度也越来越快,顾乔与终点的距离也越缩越短。 近了。 更近了。 冲线的一瞬间,顾乔只觉得世界都安静了,耳边除了从自己胸腔中发出的粗气声,其他什么都没有。 一片寂静中,她只看到何浩成的双手高举过头顶,不停的鼓掌,然后张开嘴冲她大喊些什么,右手向一旁的显示屏指去。 顾乔扭过头一看。 现场巨型的显示屏上,她的名字排在第一位,随后的成绩显示11秒77。 那一刻,她所有的感官知觉又回归了,赛场巨大的欢呼声冲击着耳膜。 虽然双脚踩着实地,顾乔仍然有种如坠云雾中的恍惚,内心深处仍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拿了冠军。 她一遍又一遍的抬头确认成绩板,最上面的顶端明明白白写着‘顾乔’两个字。 巨大的成就感溢满了她的胸膛,原来胜利的滋味是如此美妙。 同样是抬头看着大屏幕,尹曼的心情却截然不同。 11秒88,以她最近的状态来说,这个成绩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发挥失常,但她心里清楚,自己的的确确被顾乔影响到了,她顾虑的太多,得失心太重了,才会过早发力冲刺,以至于在后半段乏力,被顾乔追上来。 从接触田径的第一天起,她就以自己的天赋自傲。 的确,在她这个年龄,跑出这样的成绩,无愧于称之为天才。 可是这些原本让她引以为傲的一切,在顾乔面前,都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袭来,让她抬不起脚、迈不动步,甩了甩因用力过猛而有些酸痛的双腿,尹曼面无表情的穿过向顾乔祝贺的人群,向运动员区走去。 比赛结束,何浩成迫不及待地向跑道冲去,身边却有个更快的人影超过了他。 央视体育频道的记者带着一旁的摄像师已经冲上了跑道。 “顾乔你好,我是央视体育频道的记者,我姓刘,首先恭喜获得城运会的女子一百米冠军,能接受一下我简短采访吗?”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顾乔有点发懵,望着黑洞洞的镜头,女孩的双手紧张的攥在一起,有些局促的样子。 摄像师很高,一米九的样子,半屈膝蹲着拍,顾乔仍需要仰起头,才能直视镜头。 她认真的回答每一个采访问题,十分钟的简短采访结束前,刘姓记者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今年只有十五岁,练习田径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取得了这么好的成绩,可以说是未来可期,那么今后你想要取得什么样的成绩?或者说,你的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镜头里的女孩,露出红红的脸颊,青涩却毫无畏惧,语速稍慢,说的很认真,还带着一点点软糯的口音:“最大的梦想?我的梦想是世界第一,我知道这个目标特别特别特别难。”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特别。 “但我会一直向这个目标努力的。” 顾乔想的十分单纯,她什么都没有,唯一的依仗就是自己的两条腿和胸腔里燃烧不尽的勇气。 说完后,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采访她的记者也笑了起来,这种少年人天真直率的自傲一点都不惹人讨厌,反而会引起人们心中青春无畏的感慨。 她接受采访的时候,何浩成就站在旁边,听到她言之凿凿的要当世界第一,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不是笑顾乔,而是笑他自己,他在笑自己的胆怯,他曾为顾乔做过职业规划,所想的目标也只不过是亚洲冠军 但现在看来,顾乔的未来远远超乎他的设想。 望着登上领奖台的自己徒弟,豪情壮志突然间溢满了何浩成的心。 城运会,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站在最高领奖台上,胸前挂着奖牌,手捧鲜花,十五岁的顾乔头一次对命运这个词有了朦胧的概念。 是的,命运。 也许,从反抗着跑出顾家,拒绝嫁人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与跑步紧紧的系在了一起。 尽管拿了城运会的冠军,顾乔却一点不觉得自己的生活会有什么改变,训练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校园生活依旧波澜不惊。 虽然学校里还是没有人愿意和她讲话,顾乔也不强求,每天上学、训练。 两点一线的奔忙着,生活已然足够充实,她早已学会了享受一个人的孤独。 午休时间接近结束,学生们都在陆陆续续地回教室,班门口的一群女生抓紧着最后的空闲时间,正在叽叽喳喳地聊天,热络的气氛却因为顾乔的靠近戛然而止,在她穿过人群后,身后再度响起来女生们刻意压低的讨论声。 “怎么走哪都能遇到她,真是晦气。” “瘦竹竿可真是太讨厌了,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你们不觉得她最近好像变的好看了,我一个高年纪的哥哥还托我打听顾乔的电话号呢” 人群中有一阵的静默,有几名女生面露尴尬,崔伶俐飞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讲话的女生。 “好看什么呀,我看你是瞎了。” 受到奚落的女生,不开心的撇撇嘴。 “我看你就是酸,听说人家还在什么城运会上得了第一呢。” “运动员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只有一身蛮力,多少奥运冠军还打工呢,真没见识!” 两人话赶话,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眼见气氛更加僵了,一个好脾气的女生笑着打了几句圆场,众人便不欢而散了。 盥洗室里,正要洗手的崔伶俐看到镜子里自己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孔,愈发生气。 一转头去碰到正从厕所隔间出来的顾乔,憋了一早上的火立刻找到了发泄渠道。 “你怎么能这么恬不知耻呢?” 残存在身体中的胆怯让顾乔不自主的退了一步,可一秒,她突然想起何浩成的话。 “只是跑的快并不是真正的强大。” 或许现在她还是弄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强大,但是她在学着试图了解。 过去的她总是不肯面对镜子里的自己,那个软弱的,逃避的人。那个不敢反抗,不敢面对的人。 可是镜子里的那个人有手有脚,身高比崔伶俐还要高出半个头,身体素质好的不得了。 突然间,就在看到镜中自己的瞬间,顾乔意识到她不应该再害怕,也没有理由去害怕了。 曾经困住她的卫生间仿佛失去了威力,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间房。 身体两侧的手指动了动,顾乔向前走了一大步,与崔伶俐的距离瞬间拉近,她居高临下,可以轻易的看清对方因为情绪起伏而略微扭曲的表情,也不出声反驳,而是静静等待对方的下文。 “不招人待见就该滚远点,你怎么连做人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呢?到底是装傻充愣呢还是脑子有泡啊。” “不招人待见就是不正常,就是有问题吗?” “当然,如果一个人不喜欢你,那么可能是他的问题,但是如果大部分人都不喜欢你,那必然是你自己的问题喽。” 顾乔没有立刻反驳,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崔伶俐,时间久到对方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了,她才轻轻地笑了起来, “崔伶俐,你真的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不等对方说话,顾乔接着又说道。 “初二升初三,过了一年,你却一点都没有长大,翻来覆去,还是那些幼稚的手段,小学生都不玩你那一套了。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像一个无人理睬的小丑,作为同学,好心劝你少在我身上费力气了。” 崔伶俐气急了,扬起手就要扇顾乔耳光,展开的手掌挥向少女的脸部,却被顾乔一个微微侧身避过。 “都告诉你了,省省力气。” 说完这句话,顾乔便转身离开盥洗室了,而崔伶俐脸上还维持着疑惑的表情。 她像是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间顾乔像是换了一个人, 没关紧的水龙头,水不断流出,很快溢满了池子,滴滴答答的流到了地上。 浸湿了鞋边,崔伶俐呆看了脚尖的水迹几秒,才猛然醒悟一样,低声骂了一句,愤愤的追了出去,却一无所获,顾乔早就离开了。 当面受挫带来的屈辱感,让崔伶俐对顾乔的恨意又上升了一个等级。 恨意酝酿着,只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破壳而出。 “要上游泳课了,你还干站着干什么呢?” 一旁路过的同学,好意出声提醒,却对上崔伶俐愤懑的眼神,不由得缩了下脖子,暗骂自己一声多管闲事,连忙快步走开了。 第十九章 不满 学校新建的恒温游泳馆在上周才正式开放,由于人手的不足,游泳课不分班级,年级,而是根据时间分段混合上课。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学生进出游泳馆的自动门所需门卡还没有运回来,所以当前几周的游泳课,出入要听老师指挥,统一进出,以防被落单,被漏在游泳馆。 听着老师的叮嘱,崔伶俐勾起嘴角,余光扫了一眼顾乔。 她知道,机会来了。 游泳课结束后,人群陆陆续续的向外走去,顾乔却被指挥着去放运动器材。 望着面前厚厚一摞的浮板,顾乔只觉得对方的手段实在幼稚的可笑,撇了一眼崔伶俐,抱起浮板向器材室走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里外忙碌的时候,游泳馆的大门轻轻合拢,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崔伶俐满脸的得意,与同伴嘻嘻哈哈的打闹着离开了。 干完活的顾乔要去换衣服时,却发现更衣室的门以及被关闭了。 没有办法,顾乔只好决定先出去,看看还能不能找到路过的人求助。转身跑下楼,用力伸手一推,没料到游泳馆的玻璃门纹丝不动,高声呼喊半天,也没有人听到她的求救声。 靠在微凉的墙壁上,顾乔忍不住为自己的大意所懊恼,崔伶俐的手段固然幼稚,可架不住计划的可行有效,更何况,这还是个连环套。 天色渐渐暗下来,入秋的江沪市的夜晚已经隐隐开始有些凉意了,冷风顺着细缝刮进来,只穿着一件连体泳衣顾乔冻得原地直蹦。 无奈之下,她只好转身回去,决定先暖和一会再说,没走几步,地上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条项链,借着月光,顾乔左手提着项链,仰头观察。 银制的项链上挂着一个小小的圆形吊坠,仔细看,才能发现其中刻着的字母H,线条有些歪斜,看的出刻字的人不太熟练。 还没等她看仔细,一阵急促的敲玻璃声响起,顾乔惊喜的转过身。 一个少年出现在眼前,对方个子很高,校服松垮的耷拉在身上,一只手抄在兜里,另一只手正在不耐烦的敲击着玻璃。 他皮肤白皙,两道浓眉斜挑着,单眼皮的凤眼尾部上挑,气质凌厉,俊美的脸庞和冷漠不羁的眼神搭配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骄横气质。明明是十七八的少年,但周身已经透出了一股沉沉的暮气,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厌世感。 宗怀。 对于眼前这个校园风云人物,顾乔并不陌生。 只是印象里他总是在人群的簇拥中,与整个学校都有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少年向来淡漠的扑克脸上显示出几分焦急来,投向望向顾乔的眼神里尽是冷漠与厌恶。 “那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顾乔走上前,见对方根本没有从外打开门的样子,只得从两指宽的门缝中将项链递了出去。 接过项链的宗怀,仔细检查一番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宗怀!” 听到呼喊声,对方顿了一下脚步。 “我被关在这里了,你能帮我开一下门?” “不能。” 为什么? 没等顾乔将心中不解问出口,对方抛下一句丝毫没有温度的话语来。 “我想我没有义务去帮一个小偷。”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回过头。 “我不是小偷!” 也许是夜色遮掩所带来的勇气,亦或者是她早就想说出心里的话 “你们城里人都是这么自以为是吗?!不问前因后果,只相信你自己愿意相信的,没有调查过,你们凭什么轻易下结论!” 她的话让宗怀有几分恍惚,转过身,隔着巨大玻璃门,宗怀能清楚的看到对方脸上的全部情绪,少女的脸颊因为气愤而涨得微红,眼神轻蔑又愤懑。 耳边伴随着病恹恹的蝉鸣声,安静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宗怀有些恍惚,时间仿佛倒流,一如五年前的夜晚。 “你们真的仔细调查过了吗,凭什么轻易下结论!” 类似的话,宗怀亦问过不止一次,但现实早就告诉了他,如果对方没有放在心上,这些所谓的质问不过是自己情绪的发泄罢了,对整个事情没有一点帮助。 没有得到回应的顾乔自嘲的笑了笑,向后退了几步,重新站回到阴影里。 “你们这些人都一样,没有人愿意相信我,你走吧,反正现在的我也不会再害怕了。” 身后的脚步声很快消失了,顾乔重新将头埋回臂弯,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咔哒声响起,一道阴影挡在她面前,顾乔诧异的抬起头,目光缓缓落在宗怀的脸上。 “你到底要不要出来?” 明明是好心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带着几分不耐烦。 顾乔却好像自动屏蔽了对方的冷漠讯号,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下一秒,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扫了一眼顾乔光着的两条腿,宗怀顿了顿,脱下外套,扔进顾乔怀里。 “给你了,不用还我。” 接过衣服的时候,顾乔微低的视线却被对方手上的伤口吸引了,消瘦的右手背上的痕迹并不陌生。 这个伤痕… 顾乔喉咙轻轻一动,一种类似于重逢的喜悦溢满了心房,她再度惊喜的抬起头。 “原来是你!” 可这句话只换来对方冷漠的一撇,顾乔抿了抿嘴,想要说的后半句话也被她压回了喉咙, ***************** 城运会上,沪江市田径队共获得了三块奖牌:顾乔的女子百米金牌,尹曼的女子百米铜牌以及胡越女子五千米的金牌。 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好成绩,但队里的气氛却有些诡异,原因在于尹曼。 比赛过后的尹曼变得异常消沉,时而长时间沉默着出神,时而缺席队里的训练,但她向来都独来独往,一副不屑与众人交流的样子,即便队友们有关心,但碍于距离,这些想法也没能很好的传达给她。 换过训练服后,众人鱼贯而出,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前一秒还热热闹闹的更衣室,转眼间只剩下尹曼一个人。 呆坐了几分钟后,尹曼长叹出一口气,伸手去够架子上的毛巾,却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水杯,失去了原本平衡的水杯前后晃动,最终还是没能抵抗地心引力,重重地落在地上,随着“咣当”一声响,瓶身四裂,碎片不可避免的溅落到附近的物体上。 尹曼蹲下身急忙收拾,将地上的碎片笼统的扫起,她才发现一旁的鞋子里,也不免有细碎的玻璃渣溅进去。 正要去拿那双鞋时,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尹曼的手停滞在了半空。 这是顾乔的训练鞋。 尹曼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可她控制不住,多日的愤懑不满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不过是几片玻璃渣,顶多会划出一些小伤口,不会怎么样的。 犹豫间,紧闭的更衣室突然打开,下一秒,胡越直愣愣的冲进来,直奔自己的更衣柜,拿出备用训练服,将自己身上湿透的半袖替换了下来,极短的时间里,她便做完了这一系列的动作,回过头,胡越才意识到屋子里不单单只有她一个人。 “不训练,一个人坐这干嘛呢?” 尹曼愣了几秒,下意识的将手背到后面,回答的语气不自然的僵硬起来。 “没什么。” 胡越狐疑的瞅了她好几眼。 “手背后干嘛呢,你手里…” “没什么,你先去训练吧,我马上就来。” 尹曼慌乱的打断对方还没说完的话语,如此明显的欲盖弥彰并没有打消胡越的疑惑,紧锁的眉头没有挪动丝毫,她猛地一拍脑门。 “这不是顾乔的鞋吗?你拿着干什么?” 说着伸出手去抢过尹曼藏在身后的鞋,拉扯之间,鞋坑里的玻璃碎片掉落在地板上,发出细小的响声。 胡越盯着地上的碎片,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目光落在尹曼脸上,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看到的一切。 尹曼的面孔被屋顶的灯映的发白,她强撑着与胡越对视,后脊梁骨倏地蹿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几秒过后,她下意识的微偏过头,逃避对方的视线。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无疑证实了胡越的猜想,她的胸膛上下起伏,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上前一把紧攥住尹曼的手,将她拉出更衣室。 两人的动静很快将训练场上的所有人都吸引过来了。 “怎么了?” “越姐,什么情况啊?” 胡越一把将尹曼推倒在跑道上面,环顾一周。 “顾乔。” 被点到名的顾乔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向前一步走。 “这是你的跑鞋吧。” 顾乔接过鞋,都不需要仔细辨认,这的的确确是她的没错。 “就在刚才,我回更衣室拿水杯,发现尹曼正在往你的鞋里放碎玻璃渣。” 众人一片惊呼,望向尹曼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味。 摔倒在训练场上的尹曼低垂着头,未扎起来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全部的表情。 第二十章 打击 顾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受,长久以来,尹曼一直是她仰望的存在,她以为她们之间的竞争是坦荡的,可是现在… 过了许久,她都没有开口讲话。 或许是受不了这样令人窒息的氛围,尹曼仰起头,惨白的脸上写满了恼羞成怒。 “说啊,随便你要说什么。” 顾乔低头看着她,表情很是淡漠。 “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觉得你有些可怜。” 尹曼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突然觉得十分屈辱,立刻表现的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 “可怜?” 她觉得荒谬又屈辱,顾乔,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丫头居然敢可怜她? “我以为你会喜欢在赛场上堂堂正正的竞争,可是你呢…这样的做法真的是不对的。”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胡说八道,少自以为是了!” “自以为是?”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顾乔笑出了声。 “你说的是你自己吧。尹曼,我早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可你似乎仍沉浸在过去。” 说完她便回到跑道上继续训练了,周围人被这样的变故惊呆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直到顾乔离开,众人也都继续训练去了。 人群很快散光,诺大的训练场此刻只有尹曼一个人。 空荡荡的体育场将一点细微的动静都无限放大。 尹曼突然觉得很无力,双腿甚至失去了站起来的力量,双臂环住自己,小声啜泣起来。 她已经没有勇气再踏进更衣室了,同情的眼光会杀人,她宁可被人唾骂,也不愿看到那样的目光。 连衣服都没有换,带着红肿的双眼,尹曼直接回了家。 看到提前回来的女儿,杨伊莉一反常态的没有立刻迎上来,而是急忙将桌上的药都收了起来。 “妈,你生病了?” “啊…噢…没有的事。” 说话间,她将桌上的药瓶一股脑地收进包中,遮遮掩掩的行为反而让人更加疑惑。 尹曼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大步冲上前,从杨伊莉的手中抢过了那些药,等她读出了上面的几个字,顿时愣在原地。 双氢睾酮。 这个只在反兴奋剂课堂上出现的名词,此刻就摆在她眼前。 她是运动员,自然对这些东西不陌生,联想到自己近来突飞猛进的成绩,此刻的尹曼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疑惑,愤怒,不解,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太多的问题只化作了三个字。 “为什么!?” 杨伊莉被尹曼剧烈的反应吓坏了,愣在原地,支支吾吾道。 “曼曼,妈妈问过人了,这吃药在体育圈里是司空见惯的事。查得出就是兴奋剂,查不出就是高科技。好多运动员都在吃呢,这东西你不用别人用了,到时候,傻眼的是你。曼曼,妈妈…妈妈是为了你好啊。这些药不会被查出来的,真的,你看你这场比赛不都很顺利嘛,这都是你跑出来的成绩啊,妈妈不过是…” 尹曼几乎要发疯,她奔溃的将药甩在杨伊莉身上。 “你别说了,我不需要!” 家已经不再是她可以避风的港湾,她怎么也没想到,前段时间沾沾自喜的成绩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换来的,尹曼后退几步,转身跑出了家门。 太阳即将下落,在天边抹出一道暖色的光,柔和而浅淡。 现在做训练计划的何浩成突然接到一通电话,压了电话,他轻轻地闭了一下眼,两侧的太阳穴狂跳不止,伸手揉了揉眉头,表情凝重的环视一周,双手重重的拍了几下,将训练场上四散的队员都召集过来。 “尹曼离家出走了,你们谁和她关系比较好,知不知道她可能会去什么地方?” 众人的沉默便是最好的答案,何浩成摆了摆手。 “行了,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如果有尹曼的消息,及时通知我。” 说完,何浩成便拿起车钥匙,急匆匆的开车去寻找尹曼。 从教练焦急的神态与语气中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队员们相互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极其默契的跟出去寻找尹曼,但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了,一群人依旧一无所获。 胡越累的直喘粗气,丧气的踢了一脚路边的垃圾桶。 “早知道大小姐脾气这么大,我说话就不那么直接了。” 顾乔站在她身旁,环顾四周,大脑在疯狂运转,力求将与尹曼接触的每一个画面都找出来,看看有没有可能的线索,远处的灯光倏地亮起来,扫过她的身影,在地上投射出精致的轮廓剪影,顾乔猛地一拍脑门。 “越姐,我想到一个地方,不过还不确定。你先在这里歇一会,我去看看,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说完便猛的窜了出去。 顾乔说的地方正是训练基地东南方的一栋极高的角楼,年代久远,谁不知道这个角楼真正的作用,那里被当做废弃训练器材的仓库,很少有人过去,但顾乔曾见过尹曼不止一次的独自登上角楼的天台。 顺着漆黑的楼梯向上爬,旋转式的设计,让人分不清究竟到了几楼,直到一道满是锈迹的门挡住去路,顾乔伸手用力的推开,果然,在天台上发现了尹曼的身影。 顾乔迈着小步缓缓靠近,声音尽可能的缓和温柔。 “尹曼。” 面前的人一惊,回过头来,一张饱含戾气与焦躁脸,的确是尹曼没错。 顾乔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掏出电话,隐蔽的给胡越发了一条短信。 所有激烈的、情绪一股脑的释放过后,尹曼被一种隐隐的疲倦感笼罩,此刻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与任何人争吵,反而能以一种平和的语气与顾乔交谈。 “你来干什么?” “你突然消失不见,大家都很担心,现在你的家人,教练,还有我们大家都在找你。” “是嘛,可我不想回去,你走吧,就当没见过我。” 顾乔却轻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尹曼,我来咱们省队已经将近两年了,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仔仔细细认真的看我。” 尹曼愣了几秒,半天才收回粘在顾乔身上的视线,她突然有种恍惚感,仿佛一天之间世界上的一切都变了,所有人的人都不再是原来的模样。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此刻的她并不在意交谈的对象是谁,只是单纯的需要一个能够让她倾诉的人。 “咱们彼此彼此,我真的没事,我只是…只是突然觉得…” “没意思。” 见顾乔抢先一步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尹曼有些惊讶,她的身边还从来没有遇到顾乔这样,对于四周的每一份变化都这么敏感的人,能感受她全部的感受,能体会她全部的情绪。 “你…怎么知道?” 顾乔轻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蹲下身,也学着尹曼的样子坐在天台边上。 她想,如果尹曼也和自己一样,从小寄人篱下,自然也会很容易就能体会到别人的心情。 “是,真没意思,有时候我自己练着都在想,那么辛苦练来干嘛,又赚不了多少钱,又累又消磨时间,我干嘛要练,压力太大了,这些无形的压力始终在不停地累积着,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当累积到一定程度,最终累积成一个定时炸弹。带着一颗定时炸弹过日子的时候,我怎么会开心?你知道吗,枪响的那一瞬间,我抢跑了,但很成功,我拼尽了全力,可你很快就追上来了,我告诉自己,放心吧,尹曼你没理由输的。可你还超过我了,追赶你的时候,我唯一想到的是,摔倒吧,我前面的这个人,摔倒吧。我太讨厌这样的自己了,居然会把夺冠的希望依托在你的身上。。” 意识到一切失败的源头都是自己,无法归咎于他人,这其实是件无比痛苦的事情,而尹曼此时却不得不直面自己的错误。 她转头看了一眼顾乔,缓缓摇了摇头。 “胜利者是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的。” 顾乔轻笑了一下,她并没有反驳尹曼的话。 可实际上,她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明白这种感觉,那种命运不在自己的手里,而是由别人掌握的无力感,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完全能理解尹曼此刻的心情,但是顾乔实在不是个擅长开导人的姑娘,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将何浩成说过的话转而送给尹曼。 “你还记得我疯狂训练的那段时间吗?教练狠狠的骂了我一顿,他对我说人最难的不是认识自己的错误或缺点,而是去付出行动去改正,修正。因为一旦你去做这件事,也就代表着,从某种程度上你承认了自己的不足软弱,这才是最叫人无法接受的。可是,尹曼,在我眼里你从来都不是一个软弱的人。” 尹曼扭头看了她一眼,带着一点鼻音继续轻轻地说。 “软弱?我没有资格去软弱。小时候,所有的人都说我特别有天分,不练田径简直是浪费,我是被特招到省队的,这么多年,队里的人来了又走,没有人会因为你年纪小就让着你,我必须一个人面对很多东西,没有朋友,所有的人都是竞争者,一刻不能松懈。那种氛围我从7岁就开始体验,中间从不曾喘息过。可在一百米这个项目里,没有人比我强,我以为自己会以第一名的身份一直跑下去,可是,你出现了。你的出现让我看清了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天赋也不过如此,更可笑的是,我到今天才发现自己成绩的提升居然是依靠兴奋剂,我妈…我妈她瞒着我…” 后面的话她没有继续说出口,可顾乔已经明白了,也许,对于一个骄傲的人来说,这才是最致命的打击。 第二十一章 天台 微风轻推着云层游走,渐渐遮住了天边最后的一抹亮色,也遮住了尹曼神色复杂的一张脸,往天台边一坐,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劲儿。 “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吧,看看这个人是有多可怜,就是吃了兴奋剂都追不上我。” 顾乔淡淡的回答她:“我没有这么想。” 尹曼嘲讽一笑。 “呵,我才不信呢。” “其实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 尹曼几乎要笑出声来。 “羡慕我什么,吃兴奋剂吗?顾乔,算我给你个忠告,作为一个运动员,永永远远都不要碰这个东西,它不会帮你,只会把你推进地狱。饮鸩止渴,都是假的,到头来,除了把你自己毁了什么都没有。” 顾乔摇了摇头,望着脚下的夜景,目光不知定格在了何处。 “我不是指兴奋剂,你说是你妈妈瞒着你这么做的,这让我很羡慕。即便她做的不对,但这完全是出于爱你、关心你。” 尹曼不以为然,嗤笑一声。 “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谁家父母不是这样的。” 顾乔愣愣地望着远处灯火,只觉得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似乎是过了很久,她才从嘴里飘出那么一两句话来。 “我不太清楚,我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 “你…” 对上尹曼不解的眼神,顾乔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太浅了,也太短了,短到尹曼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我是个孤儿,还是那种一出生就被遗弃的孤儿。” 尹曼的确不知道,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猛料惊到了,睫毛轻颤,茫然看向了顾乔。 “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顾乔笑了笑,尹曼居然从她的笑中,读出几分潇洒来。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你对我说了心里话。” 两年来,她们第一次如此坦诚的面对彼此。那些两人一起度过的日子里,嫉妒,仰慕,各种情绪给她们的双眼都笼上了层层滤镜,使得自己眼中对方的真实形象变得扭曲而变形。 此刻,一切都抛开,她们不过是两个极其平常的女孩子。 此时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一如既往的阴郁,云层很厚,压得有些低,无边的暗夜中,那些细微的灯光逐渐亮了起来,隐藏在黑暗中一片死寂的建筑物此刻也鲜活了起来。 她们站的地方视野开阔,一抬眼,就可以将全城夜景尽收眼底。 “尹曼,你看。” 顺着顾乔示意的方向,尹曼扭头看去。 整座城市的灯火明亮而璀璨,有种壮丽的美。 登高感觉真的很好,整个城市就匍匐在你的脚下,就好像世界都向你垂下了头颅。 夜风中,顾乔突然想起小时候,她喜欢一个人跑过崎岖的山路,到达最顶峰,因为那里没有人,只有最美的风景。 到现在,她似乎才明白,渴望冠军,就好像渴望高处一样,像是身体的本能,那是无论被怎样被外部力量抑制或扭曲都不会改变的本能。 绚丽的夜景是有魔力的,它诱惑着顾乔喃喃的吐出了心底最想说的话。 “竞争本身没有错,你也没有错,哪怕是走了一点弯路,可最终还是要回到正轨的。” 话一出口,连顾乔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仿佛内心深处潜藏的秘密被暴露在众人面前,一种怪异的轻微羞耻感染红了少女的脸颊。而她的这句话就像是说在尹曼的心里,心口涨涨的,她甚至有想哭的冲动,喉咙处轻微做着吞咽动作,有些话蠢蠢欲动,迟疑了好半天,还是没能说出口。 紧急刹车的声音尖锐刺耳,得到消息的大批人马此刻刚刚赶到,刚从车里出来的杨伊莉仰头看到了坐在天台边缘的尹曼,吓得双腿发软,需要别人的搀扶才能站稳。 “曼曼,妈妈错了,你快下来啊” 尹曼低头望了一眼,眼里漾出一抹嫌弃却柔和的光,她转头对顾乔道。 “我该回家了。” 顾乔点点头,起身站了起来,向尹曼伸出了手,尹曼愣了几秒,继而笑了一下,伸手握住了了对方的手。 静谧的夜色中,少女眼里折出了深浅不一的光,仿佛揉碎的星光,她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深秋夜风的微凉,钻进了尹曼的耳朵。 “尹曼,如果你还热爱跑步,就不要轻易放弃,我会在全运会等你。” 那天过后,尹曼没有再出现在训练场,也没有来学校,崔伶俐的父母亲自带着她上门拜访。 不想再看父母谄媚的笑脸,崔伶俐借口探望尹曼径直上了楼。 面对她热切的关心,对方始终不冷不热,崔伶俐软软的碰了几个钉子,眼珠一转,以一种极其隐秘的口吻问到。 “曼曼,你是因为那个瘦竹竿才不来学校的吗?是因为她踩狗屎运赢了你?” 听到这话,尹曼本就冷淡的脸彻底拉了下来。 “没有的事,你无不无聊?还有,在学校差不多就行了,别再找她麻烦了。” 直到告辞离开,崔伶俐也还没有彻底琢磨明白尹曼那句话的意味。 最后,她只能一厢情愿的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去理解了,决定出手替尹曼教训一下顾乔,也替自己出口气。 时间平缓滑过,日子在训练与上学间相互交替前行,转眼间三个月过去,冷空气呼啸而来,沪江市迎来的冬日的第一场雪。 放学的学生鱼贯而出,一片银装素裹中,顾乔身后的红色训练包格外显眼。 望着顾乔出校门的背影,崔伶俐从包里掏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她出去了。” 挂了电话,崔伶俐下巴微抬,得意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手上的手机就被突然间夺走,一转身。 崔伶俐的身体猛地僵住,脸上的血色潮水般的褪去。 “宗…怀。” *********** 雪地泥泞湿滑,顾乔难得的没有跑步回家,而是顺着街道,缓缓走着,临时的道路检修,堵住了去路,顾乔只好选择一条略微的小巷绕路。 漆黑的幽深小巷子,一个面容苍白青年拦住了她的去路,他眼底的黑眼圈显而易见,到深陷的眼窝,格外猥琐。青年微微弯腰,眯着眼盯着顾乔胸口处的名牌。 “顾乔,原来就是你啊。小姑娘不太会做人啊,今天哥哥就好好教教你。” 顾乔一个侧身,躲过了青年干枯的手。转身就要跑,却被对方一把抓住胳膊,拉扯着拖进了一旁的小巷中。 顾乔的拼命挣扎,大声叫喊统统被漆黑的小巷掩盖,青年身上的烟味萦绕在鼻尖,熏得顾乔想吐。 “你要干什么?” 李昊咧嘴一笑,露出被眼熏得微黄的一口烂牙。 “不干什么,就是打…” 话还没有说完,一听可乐狠厉而准确的砸向他的头,剧烈的疼痛袭来,李昊下意识的抬手护住头,还没等他抬头找到袭击者,外力的冲击下,易拉罐猛地爆裂开,罐中的可乐喷射而出,溅了李昊一脸。 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视线被阻碍,鼻腔里充满了甜腻的可乐味道,等再度回过神时,顾乔早已趁机逃到了巷子口,李昊也终找到了袭击者。 巷子口,路灯的逆光作用下,对方的身影模糊却高大,一步一步向前走来,大约三米的距离,李昊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脸型极其周正,五官棱角分明,带着几分少年的稚气,但一双上挑的凤眼中,眼神冷漠而狠厉。 被突如其来的变动下了一大跳的李昊,脸上慌张神色压抑不住,倒退了几步,一不小心踩到了跌落在墙角边易拉罐,他陡然回过神来,看清楚宗怀身上的校服,意识到,面前的人不过是个学生罢了,他微微呵出一口气,隐约找回了点胆子。 “小屁孩,少管闲事,快回家写你作业去。” 见宗怀一动不动,以为是被他吓住了,上前几步,推搡了几下 “聋了还是怎么着?听不懂人…” 话字还没说出口,他整个人就被飞起的一脚踹倒在地了,剧烈的疼痛从胸口传来,倒在地上的李昊呆若木鸡,瞬间冒了一头冷汗,被凌厉的夜风一吹,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噤,还没等他握紧拳头,挣扎着起来反击,少年的重拳便雨点般的落下来了,几拳头下来,李昊已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整个人本能地蜷缩起来,双手抱住头,不停在求饶。 不过三五分钟,青年平凡的五官已然被揍得血肉模糊了,宗怀却好似全然没有察觉,仍然一拳一拳的砸下去,顾乔看的出,他并不是在教训对方,而是在发泄,对方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练拳的沙袋。 少年身上的白色校服,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点,他手下的那个人已经被打的有些神志不清了,甚至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口,只能发出些类似野兽哀鸣般的嚎叫,几计重拳下去,他略微直起身,右手甩了甩,拽着李昊的头发往上一拉,又重重的砸向墙面。 飘落的雪花和脸上的鲜血混合在一起,在李昊脸上调和出一种狰狞的颜色。 顾乔在一旁看着有些心惊,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要出人命了。 “够了,别再打了。” 她的声音像是开关,终于开启了宗怀脑海中那个名为理智的东西。 少年终于停住了手,他直起身,从裤兜里掏出一叠人民币,一把甩在了地上,用脚尖踹了踹李昊。 “还能喘气的话就拿着这些钱滚,记住,我叫宗怀,如果想报仇,随时奉陪。” 对上他的目光,李昊无端一惊,少年冷漠的目光轻轻扫过,仿佛在打量一件毫无价值的废弃物。 李昊半跪翻过身,一把攥住那些钞票,头也不敢抬,扶着墙,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小巷。 宗怀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下顾乔,确定她并没有受什么伤,冰冷的丢下一句。 “走吧,我送你回家。” 第二十二章 雪花 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漆黑小巷里,顾乔的一颗心砰砰直跳,总是不踏实的向身后看去,这点不安也没很好的掩饰住,宗怀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伸出手,一把揽过顾乔的肩膀,将她护在身边,脚步也快了起来。 大约一分钟后,宗怀脚步一偏,向左拐去,左手也顺势轻带了一把,他们终于走出了那条小巷。 明亮的路灯立刻在他们的头顶投下一圈柔和的光圈,身边是川流不息的人群,耳边的喧闹的吆喝声,让人无端生出一种重回人间的恍惚感,顾乔长呵出一口气,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一出巷口,宗怀立刻收回了手,两只手都插在兜里,脸上的表情冷的几乎要掉冰碴。 “你怎么回事?那么偏僻的路也敢自己一个人走?” 此刻站在灯火通明的繁华街道,顾乔才从心底隐隐泛上一股后怕的情绪。 如果没有宗怀,她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吗? 顾乔自知理亏,低着头老实听训,不敢反驳一句。目光低垂着,不知道该落在何处,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竟然看到对方深色裤子的右侧裤子上慢慢洇出颜色更深的痕迹来,她心头猛的一跳,伸手便去拉宗怀的右手。 宗怀此刻化身安全教员,嘴里数落个不停,没有半点防备,被她猛地一拉,右手就这样显露在空气当中。 少年右手的关节处都是伤口,鲜血糊了一手,正顺着指节一滴滴的落在地上。 顾乔脸色倏地一变,眼里的愧疚浓的都快要滴出来了,宗怀也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就要挣开。 “一点小伤,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然而顾乔的手攥的紧极了,根本不给他多余的机会。好在运动员的包里是永远都不会缺少伤药的,顾乔用空闲的另一只手从包里掏出绷带。 “你不要动,稍微等一下。” 她处理伤口的动作极为娴熟,并不会因为不小心的碰触而加深疼痛的程度。 漫天飞雪中,她脸颊的颜色比雪花还要苍白,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你还好吗?还有哪里受伤?” 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宗怀从刚才的暴戾中缓和下来,见对方的态度并没有因为目睹刚才的暴力一幕而有任何变化,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终于将心中疑问述诸口端。 “你不怕我吗?” 顾乔不解的抬起头,仰头的动作倏地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黑色的瞳孔盛满了宗怀缩小的面容,眼神懵懂又有一点不解,像极了小动物天真的眼。 漫天的雪花簌簌而下,将四周一切的景象模糊,雪花飘落在脸颊,很快便被温热的暖意融化了。他们头顶的路灯散发出橘色的暖光,仿佛特地营造出了一处独处的空间。 周围突然变得安静极了,宗怀甚至能轻易的听到顾乔的心跳声,以及,他自己的心跳声。 一种莫名的感觉悄然从心底蔓出,随着血液流淌至全身,将他缠的严严实实,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感觉非常奇妙,非常陌生。 “你救了我,我为什么要怕你?” “因为...我动手打了人,而且把他打的很惨。” 顾乔轻轻笑了起来。 “要不是我打不过他,我早就动手了。尽管你的行为有些过火,但你帮了我,这是我唯一需要知道的事实。” 顾乔顿了顿,又开口道。 “宗怀,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少女柔软的话语混合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顺着鼻腔钻进来,那味道极淡,宗怀却想,他可能是对这个味道过敏,不然为什么胸口会不停发痒,欲盖弥彰的摸了下鼻子,生硬的将话题转移。 “你…没事就好。” 第二天到了学校,一切都像是变了一张面孔。 冷漠的疏离隔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距离感的躲避。 顾乔隐隐猜测出其中原因,但对于这样的状况,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都不能做。只是心里有些难过,自从来了这所学校,她好像就与正常的人际关系隔离了。 无奈只能使出自我安慰大法,反正自己早就习惯了。 长叹出一口气,顾乔烦躁的抓了头发,又重新投入书本中,和各种公式做起了深入交流,比起复杂的人际关系,她更习惯和学习、训练打交道。 最起码,对于她的努力,它们会给出相应的回报。 走完年末的最后一个月,顾乔以11秒51的训练成绩和年纪大榜60的名次为她来到沪江市的第三年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 一过完年,顾乔便重新投入到了紧张的训练中去,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半年后的全运会做准备。 为了准备比赛,针对不同队员的情况,分别制定特训计划,何浩成时常一熬就熬到大半夜,第二天还要早起去训练场,整个田径队上下都憋在一股劲,要在全运会上交出一份惊艳的答卷。 原因无他,只因为即将到来的第十届全运是2008年奥运会前最大的一次大规模高水平的国内赛事。 10月份的南京,天气仍然有些热,平均都在二十七八度左右的温度让汪明丽特别准备的长衣长裤基本失去了用武之地。 一出机场,晴空万里,骄阳明媚得能轻易地把人眼睛都晃花。好在一出机场便坐上了专门接送运动员的大巴车,冷气吹着,很快就驱散了炎热。 与顾乔一样,胡越亦是第一次参加全运会,整个人几乎都要扒在车窗上,一直看个不停,直到车子平稳的驶进了全运村,停在住宿楼下,她才微微挺起僵直的脊背。 宿舍的分配是根据代表队和项目来分配,顾乔本来是和尹曼住一间屋子,可是她到现在都没有露面,胡越便毫不客气地拖着自己的行李来了这件屋子。 一把拉开白色的纱窗,午后和暖的阳光洒满了整间屋子,俯瞰过去,整个全运村的景色尽收眼底。” “风景真不错,这房子也是真不错,要是这次跑出块奖牌来,回去以后说不定就能得套房子的奖励了。” “什么呀,哪还有这种奖励。” 胡越放下行李,一把揽住顾乔的肩膀。 “我说妹子,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可是全运会啊,咱们国家级别最高的运功会,它不单单是积分多,还是各个省之间体育事业的一次比拼,代表了各省的荣誉,而且成绩好的运动员回去也会得到很好的奖励,不然,队里怎么会那么重视?最重要的是,如果能在全运会上展露头角,你知道这对于一个运动员意味着什么吗?” “奥运会。” 顾乔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胡越,她总是习惯用温温柔柔的声音和人说话,可此刻女孩的声线不自觉的上扬,眼睛里有一种仿若实质的渴求与希翼。 “还行,没真傻到家,全运会是通往奥运会及各项目世锦赛、大奖赛的门票,在全运会中取得优秀成绩的运动员也更容易获得参加更高级别赛事的机会,它是国家队选择人才的重要时机,你也可以把它看成奥运会的选拔或者是练兵,要知道,现役的很多奥运冠军都是从全运会中选拔出来的。” 胡越的眼里满是希望的光,她一把揽过顾乔的肩膀。 “想象一下,在自己家门口举办的奥运会夺冠,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一个运动员要有多幸运,才能有这样的机会。所以,咱们都要好好跑,一定,一定要站上最高的领奖台。” 打开了话匣子,胡越越说越起劲。 “就像这次,很多奥运会的种子选手都来练兵,提前适应大赛氛围。哎,只可惜我偶像没来,我还想着,能借这次机会见到她呢。” 没等顾乔开口安慰,胡越就自顾自的给女神找起了借口。 “不过,这也正常,她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备战奥运,出于战术考虑,有些比赛该舍弃的就舍弃啦,不过连全运会都不参加,估计是在准备什么大杀器。” “你是说薛楠。” “不然还有谁,你呀,一个跑短跑的,连薛楠都不知道!她和我同龄,都是十九岁,你说说我还在省队里蹉跎大好时光,人家就已经在亚锦赛、东亚运动会取得很好的成绩了,她可是咱们国家女子短跑的希望,被誉为下一个李雪梅,未来的亚洲短跑女王,最了不起的是,她可是你越姐我的偶像。” 顾乔笑拍拍胡越的肩。 “越姐,别灰心,你这次成绩这么好,一定会入选国家队,到时候就能天天见到她了。” “也是,别说这些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状态还不错,最近训练成绩都挺好的,就是不知道上了赛场怎么样。” “小顾同志,咱好歹是城运会的冠军呢,没比就怂,不是咱田径队风格啊,放心,出来前,我妈都算过了,说咱们这次大利北方。” 也许这一次真的借了胡越吉言。 预赛中,顾乔排名小组第二,顺利晋级,而将近一年没有露面的尹曼也在预赛中获得了小组第四的好成绩。 第二十三章 紧张 10月15日。 全中国田径爱好者的目光都被坐落在南京市建邺区河西新城的奥体中心主体育馆所吸引,马鞍形的体育场上空两条跨度近400米的红色巨拱,在灯光的照射下格外鲜亮。 北京时间晚上八点左右,这座可容纳六万人的体育场逐渐被陆续入场的观众填满。 入场的人群中,周然几乎就是一根行走的麻杆,半依半靠的挂在沈天明身上,熬了一夜的脸色泛着青白,黑眼圈几乎要耷拉到嘴角,活像是被人刚从棺材里抛出来新鲜僵尸。只见这位僵尸同志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前方的宗怀。 “我说大少爷,您这是抽的哪门子神经,放着拉普兰的极光不去看,跑这来看什么全运会?我说以前也没见您有这爱好啊,怎么着,这去了沪江一年就转性了?” 宗华没有空搭理周然,找到座位后,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比赛场地中,目光巡视全场,最终在百米起跑线的位置停了下来。 见得不到宗大少的回应,周然拼命前后摇晃,身上挂着的各种破铜烂铁哗啦哗啦的响个不停。他身上穿了一件不知道画了些什么玩意的破洞T恤,带着积攒了一整夜烟味,直冲鼻腔,沈天明嫌弃的偏过头,伸出左手将他摁回座位。 “老实坐着,你没看见运动员就要出场了吗?比赛马上就开始了。” 体育场内坐满了观众,运动员出场的时候,看台上爆发的火山爆发般的欢呼,蒸腾出一种十分热烈的气氛。 从备战区走出,踏上塑胶场地的一瞬间,顾乔只觉得四周的气温陡然间又升高了几度。 她环顾四周,在解说员念到她名字的时候,伸出右手挥舞着致意,看台上瞬间爆发出的巨大声响冲击着耳膜,那一刻,全身的肌肉似乎都紧绷起来,连指尖都变得僵硬了。 她从未来过这样大的场地,也从未见过这样多的观众。 眼睛直视着前方,走上跑道,顾乔感觉有些头皮发麻,舌根发苦,一时间,她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只能机械的重复着那些做过上百次的动作,原地蹦高,快速的拍打腿部肌肉,以此来保持兴奋的运动状态。 不远处的观众席上,汪明丽眯着眼睛使劲向前瞅,一边还能一心多用的不停地埋怨何洛。 “都是你催个不停,这着急了半天,害得我眼镜都忘了拿!你妹妹那是怎么了,表情有点不对啊,她是不是紧张了啊!?” 安了长镜头的单反相机大约两斤多重,一直端着相机拍照的何洛将这个大家伙放在腿上,甩了发酸的左手,长叹了一口气。 “妈,你能不能不要大惊小怪的,这可是决赛,紧张也是正常的嘛!不要说她了,我现在都紧张的手心直冒汗。” 一旁的胡越也附和道:“是啊,师母,这情况谁能不紧张呢,小顾同学毕竟还是经验少,但咱们得对她有信心啊,作为亲友团只管给她加油打气就好了。” 说完,展开印有顾乔名字的横幅,左右摇晃起来。 看着徒弟一脸神游的表现,何浩成就知道顾乔此刻情绪不太稳定,这个比赛开始前他最担心的问题还是发生了。 心里也急的不行,可顾忌到自己的表现会影响到顾乔,他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背在身后,脸上将全部的忐忑都包裹严实,不显分毫。 “这孩子是紧张了吧,也难怪,她才多大,正式的比赛都没参加几场,又是第一次接触这种级别的大赛,没直接腿软的走不动就已经很好了。” 胡有光斜眼瞄了何浩成一眼,故意提高音量,以此来宽慰自己的老同事。 何浩成敷衍地嗯嗯几声,算是回应,视线一秒都没有离开场上的顾乔。他大喊着顾乔的名字,收到对方的视线后,才伸出右手,高高举起,然后做出一个缓缓下压的动作。 看到这一幕的顾乔,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点点头,嘴角勉强扯出一抹微笑。 转身蹲下身,准备试跑,然而首先进入耳朵的是从剧烈起伏的胸腔传来的心跳声。 “咚!咚!咚!” 顾乔自己都被这个声音吓到了,她猛地一激灵,意识到自己太紧张了,这样的情绪如果再持续下去,必然会影响比赛。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吸气,再呼气,试图用这种简单却有效的方法来缓和情绪。 然而还没等顾乔彻底冷静下来,发令员就发出了指令。 “各就各位。”的声音响彻全场,前一秒还被各种嘈杂声响充斥着的体育场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这样的安静中,每一种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顾乔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一旁看台上观众移动坐席所发出的摩擦声,也能够清楚地听到从自己鼻子中喷出的喘息声,正在变得越来越沉重。 垂下眼,眼角余光不受控的飘向身边的对手,她看到六道吴永莉直视前方专注的目光,也看到尹曼撑地的两只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 顾乔突然就平静了几分。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在紧张。 趁着其他选手调整姿势的短暂时间,她轻轻叫了声尹曼的名字。 “尹曼。” 这是将近一年来,两人第一次面对面的说话。 高度紧张间,听到自己的名字,尹曼茫然的回过头,嘴里飘出一声疑问。 “啊?” “别紧张,加油。” 疑惑的表情仍迟钝的滞留在尹曼的脸上,一两秒后,才被一抹和缓的微笑代替,她用力的点点头,扭过头,目光坚定的直视前方跑道。 下一秒,顾乔也收回了目光,专注于面前的跑道,用呢喃一般的声音轻声对自己说道。 “顾乔,你也要加油啊。” 像是作为回应,发令员也给出了下一指令。 “预备。” 偌大的体育场一点杂音都没有,所有人都在屏住呼吸,全部的视线都集中在跑道的起跑处。 宗怀只觉得胸口憋了长长的一口气,逼得他肺都要炸了,却仍然不敢呼出去,生怕这一点小小的动静都会影响到跑道上的人。 对周然来说,能坚持三分钟不说话,已经是了不得的成就了。忍了又忍,喉咙实在痒的难受,想要对底下的一众选手点评一番,刚张开嘴,半个音还没来得及飘出去,就被沈天明一把牢牢的捂住了嘴。 与此同时。 发令枪砰的一声响。 起跑线后的八名选手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齐齐冲了出去。 ************* 又做完了一套卷子,陆茗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顺势靠在了后座桌子的桌沿边,借此来放松一下长时间保持俯卧姿势的后背。 晚自习的间隙时间,高三学生都在尽可能的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放松自己。 后排的男生似乎永远都精力充沛,满教室的乱窜,嚎叫。负责看管多媒体的班委照例打开电脑,忠实地转到中央五台的网络直播,随着音量条的拉长,播音员磁性的声音也随之放大,从音响中传来出来。 “中央电视台,中央电视台,观众朋友们晚上好,现在为您转播的是第十届全国运动会女子百米决赛的现场。” 又是体育比赛,陆茗轻轻撇了下嘴角,正要趴下将头埋进臂弯中补觉的时候,随着镜头的切换,屏幕上的红色跑道也变成了参赛运动员的特写。 画面随着摄影机的移动切换,伴随着解说员的依次介绍,每个运动员大约得到了两到三秒的定格时间。 当画面转到七号跑道选手的时候,摄影师似乎格外偏心,镜头缓缓地从少女左侧脸颊转到正脸,最终定格在右侧脸上。 陆茗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场地条件的限制,摄影师恨不得给这位选手来个360度全景专属的大特写。 但是,作为一个观众,她倒是十分理解这位摄影师的举动,因为画面中的年轻姑娘的的确确拥有一副不俗的容貌。 乌黑的发丝被梳的规矩整齐,绑成一个高马尾。额头两边毛茸茸的碎发下,一双琉璃般透彻的黑眼睛,带着几分闪烁的亮光。眼尾微微上翘的弧度几乎要勾到人的心里去。嘴唇微抿着,有种坚强的倔强感。镜头移到少女的侧脸,更显的五官精巧而美丽,从额头到鼻尖再到下巴的线条流畅极了,仿佛有人精心雕琢过一般,那镜头仿佛静止了一般,不放过少女脸上的每一寸表情,陆茗可以清晰的看到她因为紧张而微皱的眉头,带着几分孩子一样的稚气。 这画面立刻击中了陆茗作为一个骨灰级颜控的心,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松开了手,挺直了脊背,伸出右手指戳了戳斜靠在桌子上的同桌。 “这个运动员是谁啊?” 得到的是同桌同样茫然的摇头,意料之中的没有答案,但着并没有影响到陆茗欣赏美少女的兴致。 还没等她再仔细的看个清楚,屏幕上的画面一转,镜头拉长,定格在八名选手齐齐入画的场面。 比赛就要开始了。 第二十四章 奖牌 《逆风飞翔》第二十四章 奖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 确定 所有的灯都被关闭后,屋子里漆黑一片,此刻的室内温度是最适宜人体的22摄氏度,顾乔却仍然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右边传来胡越翻身时的细微响动,布料摩擦时发出的“簌簌”声音落在耳朵里,有种奇异的舒适感。身体侧躺着,顾乔的双眼躲开半掩的窗帘,越过玻璃,最终定格在远处的暗夜中。 寂静无声的夜空在她眼里仿佛是平静的水面,然而水面下汹涌暗流的浪潮一涌一涌的,搅得人整颗心都无法平静。 赛场里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循环播放,挥之不去。 原来,胜利的滋味是如此的美妙,让人一 《逆风飞翔》第二十五章 确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 上京 寂静的夜里,明明没有什么光线,宗怀却能轻易的看到顾乔脸上的每一寸细节,她的睫毛很长,轻轻眨动间,黑色琉璃一样的眼眸格外吸引人。 可这对视只持续了两三秒,宗怀就败下阵来,脸突然变得通红。 他想喊她的名字。 顾乔。 喊这个名字的时候,嘴型会微张,舌尖几乎不会触碰到牙齿,是很容易发出的两个音,是个很平常的名字,更是很多人平日喊过许多次的两个再普通不过的两个汉字。 可此刻,不知为何,宗怀却无法顺利的念出那两个字。 脸上的肌肉似乎被此时夜风吹 《逆风飞翔》第二十六章 上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 单调 自从顾乔来到国家队,除了日常的训练外,她作为薛楠的陪练和接力集体项目的候补,还要额外加练。 和她同样年纪的队员可能会将教练的要求执行到百分之八九十,这就已经算是执行力强的运动员了,但顾乔极为自律,对于何浩成的指令,她可以做到百分之百,甚至是百分之一百二 在这个体育的世界里,更为残酷的现实是即便你付出巨大的辛苦,进行大量的训练,不断努力训练,换来的也只可能是极其微小的进步。 在常人眼中,这一点点进步与付出根本不成正比。 但顾乔却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哪怕是 《逆风飞翔》第二十七章 单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 室内赛 《逆风飞翔》第二十八章 室内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酒吧 听到顾乔这么说,何浩成笑了一下,那笑容欣慰又苦涩。 “咱们国家的女子百米本来就没有什么优势,要知道田径分为47个小项,而在这些项目中,亚洲女子短跑要算与世界水平差距最大的一个。就拿去年的赛季举例,全年亚洲女子室外100米最好成绩就是薛楠的10秒99,然后就是日本队中正雅子11秒18的成绩。” 听到这里,顾乔眼睛一亮。 “那我11秒08的成绩岂不是亚洲第二了。” 何浩成斜睨了她一眼。 “有你这么比的吗?11秒08就得意的不得了了?可你知道这个成 《逆风飞翔》第二十九章 酒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 告解 《逆风飞翔》第三十章 告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 许愿池 “我…我外公去世了,我…” 顾乔注意到,从隔壁传来的声音顿了顿,想来对方很少说这样示弱的话。 “我很难过。” “外公留给我一些东西,但是我的其他家人对此都很不满意。他们既不想这份荣耀落到我身上,又觉得我太过年轻不够资格。甚至还有些人我处心积虑谋取遗产。” 他可能很不擅长对人述说,声线缓和稳重,顾乔却能听出其中暗藏的悲伤。 正因为悲伤,才更不想叫人知道, 这样矛盾且复杂的心理,顾乔最能体会不过。 “可是,其他人都不认为你很难 《逆风飞翔》第三十一章 许愿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 克里斯汀 “你好。” “额…你好…” 顾乔下意识的做出回应,还没等她把想要说的话组织好。那金发女郎便一个大跨步,走到了她面前,也不管顾乔到底听不听得懂,噼里啪啦的说了起来。 “决赛的气氛好奇怪啊,大家都互相不说话,我都快无聊死了!我知道你,你的几场预赛我都看过,好厉害了,你知道我吗?我叫克里斯汀,啊,对了,你是中国人,能听懂我什么吗?” 顾乔笑着点点头,用流畅但带着几分口音的英语慢慢回答她 “我能听懂,但是,如果你的语速能再慢一点就更好了。” 《逆风飞翔》第三十二章 克里斯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 所谓决定 《逆风飞翔》第三十三章 所谓决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 孤舟 何浩成的办公室临街,刚刚亮起来的路灯透过没关严的窗户缝隙钻进来,即便屋子里没有开灯,也被照的亮腾腾的,嘈杂又吵闹的声响从窗缝隙中传来,愈发显得这里的寂寥格格不入,。 何浩成觉得无力又气愤,人的命运就好像是一个永不停止的轮回。 当年他是运动员的时候,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如今成了教练,却依然无法摆脱这种命运。 咚咚咚。 一阵轻巧的敲门声传来,何浩成赶忙掐灭嘴里的烟,将窗户大敞开,抓起桌上的训练计划,猛地扇了几下,将烟雾驱赶出去,才打开门。 走进来 《逆风飞翔》第三十四章 孤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 新的计划 《逆风飞翔》第三十五章 新的计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 期盼 结束训练后的顾乔刚回宿舍,一个明黄色的人影便迎面扑来,还没她缓过神来,顾乔整个人就被胡越一把揪进了屋里,与此同时,她的怀里还被塞了一堆衣服。 “快去换上。” 望着手里的衣服,听着胡越的解释,顾乔才知道这是奥运会的制服。 由于参赛运动员要在7月27号参加奥运村的开村仪式,这套制服便早早发到了众人手里,胡越一拿到衣服就立刻换上了。 新制服依旧延续了之前设计师古板的审美与配色。女士套装包括一件明黄色的长袖西服,下身则是一条纯白色的中长直筒裙,外加一双根部几乎 《逆风飞翔》第三十六章 期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 你是奇迹 《逆风飞翔》第三十七章 你是奇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八章 命运的手 在裁判员检查过所有人的随时携带物品后,运动员们被带入了第二检录室。 不是很大的检录室里堆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人出声交谈,一种竞争敌对的气氛悄然蔓延。 运动员在此热身,有坐在座位上双手抱臂,闭目养神的,有用听音乐来缓解自己紧张情绪的。 顾乔走进卫生间,打开面前的水龙头,反复地搓洗着双手,洗过了一遍以后,她犹豫了一下,又伸手打开开了水龙头再洗了一遍,直到双手满是清洗剂微凉的薄荷味道,才停了下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顾乔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刚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逆风飞翔》第三十八章 命运的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九章 荣耀 路茗猛地从自己的座位上弹了起来,尖叫着欢呼,满心的欢喜无处发泄,她抬高了声调冲身边的男孩大叫。 “亚军,银牌,太太太太牛逼啦!!!!!!” 等目光对上对方一脸崩溃的神情,后半句的欢呼立刻憋回了嘴里,陆茗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坐下来。 还没等她屁股落座,就被那男孩塞了一副国旗过来,对方笑得活像偷了灯油的老耗子,一脸贱兮兮的凑到她眼前。 “当然牛逼了,那可是我妹!” 陆茗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心说那还是我妹呢,这年头的人真是吹牛都不打草稿。 《逆风飞翔》第三十九章 荣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章 团体赛来了 《逆风飞翔》第四十章 团体赛来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一章 实力or运气 走出运动员通道的那一刻,赛场内爆发出更为热烈的欢呼与掌声,头顶照明灯的光泼泼洒洒,落在她们的身上,笼罩出更为耀眼的光芒。。 在成为一名专业运动员后,顾乔也经历过大大小小不少的比赛, 但是,主场作战的感受是全然不同的,在无数摄像机镜头前,在近八万名华国观众的注视下去跑这一场似乎注定会失败的比赛。 这感觉太过陌生了。 耳边欢呼声大的骇人,观众席上传来的狂热化作一种无形的沉重压力不断击打着顾乔的耳膜,那是无数观众对于胜利的期望。 顾乔原以为,跑步只 《逆风飞翔》第四十一章 实力or运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二章 最终的结果 《逆风飞翔》第四十二章 最终的结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三章 港城 “出来了!!!!” 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大喊,等候已久的热情粉丝一拥而上,将本就狭窄的通道挤得几乎仅能容一人通过。 通往酒店的道路很快就被各家媒体和体育迷围得水泄不通,短短十几米的路走过来,顾乔感觉自己快要被鲜花与礼物淹没了。 “顾乔!” “顾乔!啊啊啊啊啊啊!!!!” “麻烦看左边!看左边!” 听到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顾乔下意识的抬起头,然后一张尺寸巨大的海报出现在面前,正是她在女子百米决赛时的一张照片。 头一次见到如此大 《逆风飞翔》第四十三章 港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四章 心结 《逆风飞翔》第四十四章 心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五章 冬训大名单 从那天之后,顾乔推去了所有的公开活动邀约与商业代言,专心投入训练。 经历过一场举世瞩目的奥运会后,顾乔感觉得到自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具体是什么样的变化她说不出来,但她自己的的确确感受到了其中的不同。 跑步对于她来说,好像也不仅仅是跑步了。 如果说在此之前,走上竞技体育这条路对顾乔而言,像是一条黑暗漫长的地洞,她蒙着眼,堵着耳朵,被何浩成手牵手的教导着该如何去走下一步,她知道该怎么做,却不知道这么做的缘由。 而现在,那条漫长的地道好像走到了头,她的手已经 《逆风飞翔》第四十五章 冬训大名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六章 IG学院 《逆风飞翔》第四十六章 IG学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七章 世界田径锦标赛 “预备...开始!” 随着助教的一声声发令,顾乔双腿分开,半蹲着,后腰与腿部一起发力,将手中杠铃缓缓举起。 助教小哥手中握着秒表,口中倒数。 “5…4…3…2…1…OK.” 随着一声OK,顾乔将杠铃甩在地上,长长吐出一口气,伸手揉揉有些微微发颤的小腿肚。 “How/do/you/feel?” “Fine,keep/go/on.” “No。” 那助教却轻轻摇了摇头。 “不能再加了,看来你的目前的力量极限就 《逆风飞翔》第四十七章 世界田径锦标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八章 钻石钻石亮晶晶 《逆风飞翔》第四十八章 钻石钻石亮晶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九章 奇怪的对手 博个开门彩,这似乎是全世界都通用的迷信法则。 钻石联赛第一场,大牌云集,各国高手齐齐到场助阵,等待室里坐满了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 大多数的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小声聊天,还有的独自坐在位置上,耳朵里塞着耳机听音乐,唯独有一名选手,行为举动很是怪异。 看样子就知道是非洲裔选手,一身皮肤黑的发亮,色泽却很是细腻健康,满头的非洲辫,发丝与各色的彩带编织在一起,随着她身体的晃动,各色也在人们眼前不停的晃。她手里拿着一只巴掌大小的木鼓,按照一种独特的韵律敲击着,然后猝然将手 《逆风飞翔》第四十九章 奇怪的对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章 生日会 《逆风飞翔》第五十章 生日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一章 限定时刻 纽约市一处私人停机坪上,一架湾流G650ER整装待发,准备起航。 机长与乘务员出来问好后,机长返回驾驶舱准备起飞,乘务员贴心的打开电视,画面停留在新闻频道。 蒋正则只随意扫了一眼,又拿起手中报告继续看了起来。 屏幕上身穿黄色职业套装的女主播面容严肃,电视下方大写加粗的红色标题夺人眼球。 “先来关注周日晚上,纽约市区发生的大规模枪击事件。周日晚上10点刚过,在拉斯维加斯大道举行的室外乡村音乐节现场就响起了枪声。当时现场有约2.2万名观众。警方表示,一名枪 《逆风飞翔》第五十一章 限定时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二章 你会选择什么呢? 《逆风飞翔》第五十二章 你会选择什么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三章 伤病 《逆风飞翔》第五十三章 伤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四章 要说再见了 顾乔端着茶杯的手略位停顿了一下,清透红浓的茶水颤巍巍地向镶金边的杯沿漾去,手指捏着纤细的茶杯把手,她沉默地坐着,半天没有出声。 她早该想到的,何其芳这样的人怎么会有闲工夫陪自己闲聊。 没等顾乔张开嘴,何其芳又缓缓开口。 “宗怀这孩子,从小模样好看,再加上他这样的家世,身边总是围着一些女孩子,我们做家长的当然操心的多,毕竟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呢,万一闹出什么人命官司,对他还是对女孩子,都不是什么好事。” 顾乔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缓缓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该说些 《逆风飞翔》第五十四章 要说再见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