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行人间》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章 大师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傍晚。 随着一阵低沉的发动机轰鸣声,一辆只看车标和牌号就知道价值和主人都非同寻常的轿车驶进了“提可”高档住宅区。 这个小区像国内的所有的高档住宅小区一样,有一个中文外文都难以理解的名字以及普通中产阶级一辈子难以企及的房价,但是却从不缺少有钱的业主。 铁门前的小区保安有些惊讶的眼神中,这辆豪车停在了一所带花园的独栋别墅前,随后,一个精明干练的穿着白衬衫的中年男人走下车,并且自然地帮后座的乘客打开车门。 “李先生,请您稍等。 这位一看就是专职司机的男子带着得体的笑容向车里的人说道。 “小刑啊,谢谢你。” 随着一个沉稳的声音,接着从车里下来的人,却并不是保安想象中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或者是高贵靓丽的成功人士的情人,而是一位容貌清矍的老人。 这位老人满脸福相,目光炯然,苍髯飘动,面上却没有多少皱纹,教人一时猜不出岁数。更兼一身素色功夫衫衬着千层底的布鞋,踏步稳健行动矫捷,以这位保安阅人无数的目光,也不得不赞叹一句世外高人。 这位李老先生刚刚下车,这栋别墅的主人立即从里面迎了出来。 “李先生,久仰久仰,我家这点小事还劳您大驾实在过意不去,快请快请。” 王双成是白手起家的民营企业老总,自然久在生意场,几句寒暄既热情周到又不失身份,说话间便要这位引李老先生往里行去。 “王总太客气了。”李老先生却不和他握手,只是手捻长须,抬头看着这座别墅屋顶,双目眯起,微微有些出神。 刑司机和王双成见此,神色微微一变,相互对视一眼后,王双成探着身子,轻声问道:“大师,怎么了?您……是不是看出点什么来?” 李姓老人回过神来,云淡风轻微微一笑:“没什么,进去说吧。” 王双成以近百亿身价成为地方富豪榜上的常客,但这间别墅的装潢却是异常简朴,必要用具之外,客厅里几乎没有多余装饰,也看不出有什么生活气息,似乎王总自己对这里也不是很熟悉。 三人进了客厅,分宾主落座,邢司机为王双成和老人倒上茶水,又听王双成低声嘱咐几句后,便离开了别墅。 客厅里只剩下两人后,王双成竟变得有些局促起来,又寒暄几句后,开口道:“大师,我这里的情况想必您也知道,您看……” “咳咳……”李姓老人放下茶杯,干咳两声,摆摆手,“王总别这么叫我,现在大师算是骂人的话,有事说事就好。” 王双成闻言改口道:“李先生,那您看我这房子是不是真有什么问题?” 老人捋了捋短髯,四下打量这房间格局一眼,王双成顿时觉得他眼中光华四照,不可逼视,心里疑虑又少了几分。 看了一圈后,老人不紧不慢又饮一口茶,才在王双成有些紧张的目光中开口:“王总,我这老头空有一把年纪,但实话说,真没什么大本事,这回既然您瞧得起我,那我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您说您说……” 老人明亮的眼睛看向王双成:“那就容我直问一句,王总你这房子以前究竟死过多少人?” 王双成面色一变,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这位今年刚过五十五岁的道南省方便食品行业龙头,在过去白手起家打拼的三十年里,一共换了五任妻子,留下了六个子女,这是粟市街头人人都津津乐道的逸闻。 只是任热心网友如何深入调查,大家也无从知道那几位前任的王夫人现在境况如何。 人生经验丰富的老人看着王双成渐渐凝重的面色,不由得有了一些大胆的想法,面色严肃起来。 “五个……” 王双成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艰难开口道:“他们,可以说都是我的亲人。” “二十年前,我和第一任妻子与几个生意伙伴合伙投资建设了这片小区,我们也住进了这里,但不久之后,因为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被拐卖,我的妻子精神失常,在这里的浴室自杀了。” 是与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故事,但老人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四年之后,我遇见了我的第二任妻子,但就在结婚三年后,她和我的儿子起了争执,结果双双从三楼阁楼上摔了下来。” 王双成尽量让自己的讲述简短而不带任何感情,但依然控制不住喉咙的抖动,声音十分难听。 “从那以后,我没有再回到这里,也没有再认真和女人交往过,一度还因为同时和几个女人纠缠不清导致了我公司的一次财务危机,最终我把这栋别墅抵抵押给了其中一个女人,但仅仅两年后,她也死在了这里,酒后触电。但奇怪的是,她的遗嘱中将这栋别墅还给了我。” 老人眉头皱起,接连死人的凶宅恶地并不少见,但王双成家的事情依然让人觉得莫名诡异。 “那个时候已经是网络时代,尽管我用了很大的投入保证我家里的事情不会被外界知道,但我们这个圈子毕竟不小,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将这栋房子出手,只能放在这里不许任何人靠近。” “然后就发生了最近的事情?”老人再不似刚才那样气定神闲,开始用一种谨慎的目光重新打量这间三层的欧式独栋别墅。 王双成用宽厚的手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埋首在双膝间,肩头微微颤抖。 最近的事情是,他最疼爱的一双儿女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间别墅的事情,于是三天前,少年驱车带着妹妹来到这里参观,结果却突发心脏病,送到医院后,经抢救无效已经去世,而那个小女儿现在依然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昏迷不醒。 老人叹了口气,轻轻伸手按在王双成背上,神色静穆。 人世种种,皆由二气生化,列宿行度、方位相性、时间空间、天心人欲,交织而成命与运,对在这红尘中经受磨难的苦海众生,修道人应该怜悯,更应该敬畏。 片刻后,王双成情绪渐渐平复,老人才开口道:“我们上楼去看看吧。” 二楼是两间卧室和书房,从摆设来看确实许久没有人居住,但以整洁的程度看,还是有人定期打扫。 房间的采光相当不错,此时正值夕阳斜照,金辉透过纱窗上的花纹铺在木质地板上,温暖而宁静。而王双成垂下眼帘不愿多看,似乎是在害怕看见当年那个美满的家庭。 老人作为专门处理这种事情的人,眼中所看到的与王双成自然不同,他此时已经目光锐利,步伐矫健,不似须发皆苍的老人,更像是一个精明机警的猎人,全神戒备。 “源头不是这里,去三楼。”老人略作沉吟,便走上了楼梯,王双成随后跟上。 别墅三楼是另一间卧室、两间杂物间和一个小阁楼,老人走出楼梯转过玄关便直接开门步入了杂物间。 王双成跟在后面,正要踏上最后两级楼梯,却听到老人的声音响起:“王总你先不要靠近。” “怎么了?”王双成不及反应,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人已经踏上台阶,站在了杂物间门口。 于是,他看到了令他多年后依然会在噩梦中惊醒的一幕。 这位李老先生站在房间当中,一手抓着这一个浑身淌血的孩童,那孩童手脚俱断,狰狞的伤口露出森森的白骨,而李先生口中正咀嚼着孩童的某种器官,腥恶的血液与结缔组织顺着他的胡须缓缓滴落。 令人窒息的反胃感瞬间充斥了王双成全身,但他却双目血红,不顾一切冲向了李老人,因为他清晰地认得,那个正被啮噬的孩童,正是他那被人拐走二十年的长子。 短短几步路竟如此漫长,一分多钟之后,王双成终于冲到了近前,却见地面伸出一只只沾满鲜血的手拉住自己,低头看去,那满是血与火的炼狱中,那些死去的女人的面孔一一浮现,扭曲的表情发出无声的控诉与嘶吼。 “不——” 王双成怒吼一声,手脚并用,猛然翻过了什么东西,随后便是急速的失重感与下坠感。 “王总!” 蓦然一声惊雷炸响,王双成惊觉自己被人拉住右手,回首四顾,血腥地狱尽皆消散,一股冷汗直冲脑门,自己竟然半边身子悬在空中,而栏杆上的李老人死死拉着自己。 原来自己早已经冲上阁楼,越过了阳台的栏杆,若不是有人拉住,这四层楼顶的高度足够让自己粉身碎骨。 老人的力气出奇的大,看不出怎么用力,便只用单手将王双成拉了上来。 王双成两世为人,虚惊未定,却忽然发现老人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是鲜血淋漓,不由得回忆起刚才场景,看着老人的眼神中仍然满是惊惧。 刚才发生的一切,真的只是幻觉吗? 老人面色铁青,撕下自己的功夫衫来包扎左手伤口,王双成这时候也不敢多问,只是偷眼瞥去,老人的左手伤口像是被某种动物撕咬而致,血肉模糊,但齿痕隐约可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厉鬼。”老人包扎完毕,站起身来,缓缓走下阁楼,回到了那间杂物间。 王双成不敢靠近,在楼梯口探身望去,却见那房间散乱的纸箱和旧家具之间一片狼藉,似乎处处都是猛兽撕咬的爪痕齿印,靠墙摆放的一个不锈钢晾衣架,竟是不知被什么东西融了大半截,凝固在流动状态的金属球体吊在半边支架上,似乎还散发着热气。 “方才我一接近就被‘它’袭击,你中的迷魂术只是‘它’的本能反应而已。”老人扫视着杂物间,“现在‘它’已经被我激怒,却重新蛰伏起来,可见绝不是无知无识的凶煞。” “大……大师,那现在怎么办?”超出常识的事情发生在眼前,王双成一紧张便又用上了这个称谓。 老人沉思片刻,转身下楼:“天快黑了,先离开吧,白天‘它’都能伤我,到了晚上我恐怕不是‘它’的对手。” 回想起方才自己险些“跳楼自杀”,王双成已经没有了主张,急忙跟上:“大师,那接下来怎么办?我女儿还在昏迷中啊。” “我说过不要叫我大师。”李老人摸摸胡须,叹了口气,“实话说,我本事不济,这次恐怕要去求一位真正的高人相助。” 王双成闻言一怔,养生大师李养浩的名声在富豪圈子里是公认的,单凭人家实打实的六十七岁的出生证明以及三百二十公斤的力量测试,也没有多少人会质疑他的本事,如今他竟然说自己本事不济,他口中的高人,又会是什么人物? “我来开车,我来开车。”走出别墅,王双成在保安诧异地目光中领着老人走向车库。 “大……哦,李先生,我们现在去哪?” 李养浩老人忧心忡忡抬眼看了一眼那栋夕阳中的别墅,然后开口道:“道南大学。”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2章 练气士 还是这个风和日丽的傍晚,被李养浩老人口中的“高人”正在他租的房间里一边敲毕业论文一边挠头。 这是一间十平米左右的出租屋,房间里摆着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带柜子的书桌以及两把椅子,其他杂物有些杂乱地摆放在角落。房间打扫的倒是很干净,但也没有什么太引人注目的东西,唯独墙上挂了一副不知是谁练笔的书法,上写“花暖青牛卧,山空碧水流”两句,字格颇为不俗。 “我一个堂堂彻明境的练气士,此时明明应该白衣如雪来去如风地斩妖除魔才对,但现在却要为了一个学位证啃这灌水论文……所以为什么天理司一个斩妖除魔的部门岗位申请要求还非要双一流大学学历啊?” 电脑前,肖耳随手打下一句吐槽,然后又删掉,还是论文要紧。 忽然,肖耳揉了揉鼻子,抬眼望窗外看去:“好重的妖气啊,这是谁来了?” 片刻后,肖耳起身开门,一个白发苍苍的七旬老者和一个身材富态的企业家站在门外。 对于大部分粟城人来说,道南大学不是一个大学,而是一个地名,因为这所没有围墙的大学与周围的城区实在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分,这片临近城郊的区域也是三教九流混杂的所在。 所以尽管心里有多般猜测,但在看到肖耳之前,王双成从没想过,李养浩大师口中的高人,竟真的只是一个学生。 肖耳在王总有些惊愕的眼神中,保存退出了电脑上正在编辑的毕业论文,然后从书桌柜子里拿出两瓶罐装咖啡,扔给两位访客。 “看你们这状态,来的还挺匆忙的,有急事?”肖耳打量二人一眼,最后注目于李养浩手上的伤口。 李养浩讪讪一笑,竟有些不敢和这少年对视,低声将事情经过简述了一遍。 看着这一位须发苍苍的七旬老人在一个学生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王双成顿觉眼前的景象十分荒谬,不禁有些失神。 肖耳听完了李养浩的话,向一旁坐立不安的王双成问道:“王总,你女儿去医院后,医生怎么说的?” 王双成还没想好如何和这位年轻的“高人”打交道,被这么一问,愣了一下才道:“起初是心壁紧缩,供血紊乱,但现在体征没有异常,只是昏迷不醒。” “你离开别墅,那东西也没有跟出来?”肖耳又问李养浩。 李养浩摇摇头,也露出不解的神色。 “那先去医院吧。”肖耳起身就走。 王双成惊疑不定得看了李养浩一眼,后者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于是两人一起跟上。 他们走到停车场时,却发现肖耳无需指引便径直走向了王双成的车,王双成见李养浩毫不惊讶,也故作镇定去开车,而一老一少便一起坐进了后座。 名车疾驰,王双成一边听着导航一边反复回想这几天经历的种种奇遇,心乱如麻,而后座两人却闭目养神,二脸高深莫测。 半小时后,一行三人到了市中心医院八楼。 “哪间病房?”,站在电梯口,肖耳看着周围忙碌的医护人员,问王双成。 “八一九。”王双成也有一天没来看过女儿,不由有些焦急,抬步便往前走去。 走过八零三病房时,王双成陡然觉得走廊里似有寒风吹过,身上一阵发冷。 便在这时,肖耳和李养浩突然齐齐往一个方向看去。 与此同时,王双成手机猛烈震动起来。 “王总,小姐她出事了!” 怎么会这样?王双成心神大乱,拿着电话急忙看向李养浩。 “王总你在这里等我们。”肖耳眉头轻皱,脸上露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深沉,“我已经知道是哪间病房了。” 王双成还未回话,便见肖耳拉着李养浩已经走到了走廊尽头。 “小道长,这究竟怎么回事?”李养浩被拉着窜出十几步,心里也是惊疑未定。 肖耳脚步不停:“显然那东西有一部分附在了那女孩身上,你在别墅和它交过手,你到附近它自然有反应。” “啊?”李养浩数十年修为,一时之间也没明白肖耳如何得出这个结论,但肖耳此时已经打开了病房大门。 两人一同往里面望了一眼。 随着一声厉啸,霎时之间,建筑人群纷纷消散,天地一片血色,烈焰中一只大手伸出来,将二人一把握住。 李养浩眼中神光一聚,立时运转道法,身形陡然长大数圈,通体白光闪闪,一握拳便向那巨手迎去。 轰然一声,烈焰纷飞,那巨手竟无实体,只是一团火焰,顷刻间已经顺着李养浩的手蔓延上了身躯。 “疾!”李养浩口念法诀,手上散发出耀眼的白光,那火焰迅速散开,但须臾之间又缠绕上来,李养浩身上光辉渐渐暗淡下来。 烈火之中,李养浩须发散张,目光凛然,一狠心,用力磕破舌尖,喷出数滴血珠,在空中一汇聚,化成一汪油黑的液体,向那火焰源头扑去。 便在此时,血色天地间霍然金光一闪! 所有景象烟消云散,只有一间凌乱的病房遍地狼藉,数名医护人员与那位守在这里的邢司机昏迷在一旁,正中的病床上,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静静躺在被破坏殆尽的仪器中间,而病床前,肖耳手拿一张黄符纸静静站着。 李养浩这时才惊觉方才种种都是幻境,只是道术易发难收,眼看那黑水却已经来到了肖耳近前,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这是他在厨余恶臭之处釆浊气练成的一汪黑水,性最阴邪,能以污秽破修道人法器道术,纵然肖耳境界在自己之上,但若被正面打中,只怕也是功行大损。 肖耳却只是扭回头看了那空中黑水一眼,那团黑水竟然顿在空中,片刻片化为一团黑气,眼看就要消散。 李养浩同样感觉浑身发紧,苍色胡须微微颤抖,那毕竟是他苦修二百余日所得,内中又有自家精血,一朝散去同样损害功行。 叹了口气,肖耳自口袋里拿出一张黄纸片往空中一抛,口中念一个“收”字,那团黑气便飞快往纸片上聚拢来,几个呼吸间黄纸染黑,飘飘落向李养浩:“自己拿好。” 李养浩见那一团浊气未散,连忙伸手接住,低头看去,收纳浊气的却只是一张普通的便利贴。 “小道长果然道法高妙。”李养浩称赞一句,连忙走到病床前,“那东西竟让我不知不觉间就着了道,险些伤了小道长。” 肖耳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毛笔,一边翻了个白眼道:“我终于明白,早前在王总的别墅你是怎么咬伤自己的了。” “咳咳……”李养浩老脸一红,又抬起自己被烧了半截的衣袖,转移话题道,“那东西的幻术虚中有实,小道长是怎么破解的?” “等你度过初劫自然明白见天地的奥妙。对明彻境的修士而言,这种法术仅仅用‘看’,便足以破除。”肖耳随口道,顺手便在那符纸上写下几个字,只是那笔无墨,符纸上仅仅见几道划痕一闪而没,辨不清写的是什么。 “小道长这是?” 肖耳轻轻摇头,将符纸叠好,放在那昏迷的女孩枕边:“这是一只血灵,我猜想是某位上境大妖真身的精血所化,虽有几分法术,但是没有形体,而且这玩意无知无识,和它斗智斗勇也是枉然,只能设法除了。” 接着他如法炮制,又画出了几张空白符纸:“你去问问王总还有谁曾经出入过那间别墅,尽量让他们人手一张,我去一趟别墅。”想了想,他又看着李养浩补充道:“也包括你。” “明白了。”李养浩点点头,却又皱眉道,“会不会不够?” 肖耳闻言笑道:“老李你怕不是被吓傻了?这东西道行最多和你相当,总不至于还能一身三化、遥知千里?它能附身的不过是近期在粟城市内的人而已,这几张符也是只确保万无一失罢了。” 说罢,肖耳看看周围,一跺脚消失在病房里,紧接着推拉窗便被打开。 李养浩知道他只是为了节省时间,用了隐身法诀从八楼翻窗户下去了,盯着符纸仔细揣摩片刻,什么也看不出来,便去寻王总。 肖耳隐身离开医院,又绕过热闹街道,便在僻静处现身,径直进了地铁站。 修士纵然能飞天遁地,也不会比地铁更快,这是现代社会常识。 只用了二十分钟,肖耳在夜幕初降之时来到缇可小区,又只用了三分钟,肖耳便站在了三楼那间储物间里,举目看去,却没有半点异象,只有丝丝缕缕的血腥味若隐若现。这是因为他境界太高,魍魉妖邪丝毫不敢在其面前显露行迹的缘故。 李养浩苦修六十余载,至今不过比肩于练气士的初境,而肖耳十五年来主要心思都在用功读书考试,仅仅用课余时间打坐调息,但如今却已是明彻境的得道高人,可见修行一途,从没什么定数可言。 肖耳打开灯,开始动手搬杂物,在储物间东翻西找好一会,终于在灰尘弥漫的墙角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墙角的一个老式插线板上嵌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铁钉。 “果然是无奇不有。”他双指用力直接起出了钉子,对着灯光细细打量,那钉尖上果然有一点黑红的血斑,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妖异的光泽。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3章 妖血 第3章 妖血 此前李养浩说过,这东西身妖气鬼气兼具,但却不是平时常见的妖类或是鬼怪之属,因其无形无体,所以误把它当成了厉鬼一类,但肖耳稍作接触,便明白这便是所谓的血灵。 道典《余隋手编》曾有记载,有的上古神魔异兽天生血脉神奇,有时受伤流血,其血若是落在气机聚汇之所或是沾染阴煞怨气,便能聚而为灵,或是采集日月精华或是吞吐生灵魂魄,日积月累或能成精作怪。 修行界前辈也曾流传,百年前昆仑郑望真人降妖之时,也有一滴鲜血落入人间,不料其后来修成人型,在岭北之地矫众显圣,自立邪教,在民间酿成一场牵涉十几万百姓的大祸端,后来宗族士党各方出了好大力气才平息下去,那邪教的名字至今还写在中小学反邪教宣传手册上。 肖耳想了想,自口袋里拿出一张符纸来,掏出那支秃毛笔刷刷点点写上了一个火字,往前一送,那符纸顿时化作一团明红色火苗,将那枚钉子包裹进去。 肖耳自幼参修的道法叫做《仓颉符源说解道典》,名为符典,但修的不是是符篆,而是文字,其种种神通皆由文字具现,这一个“火”字既出,这团火焰便有熔金炼铁的温度,只不过片刻,那枚铁钉便化作铁汁滴落在地,嗤嗤冒出青烟。 而火焰之中,一滴血珠却在不断翻滚间,越发显得晶莹剔透。 这同样是一滴血,亦是一只未成形的血灵。 此地气机本属寻常,纵使一滴妖圣之血也未必就能兴风作浪。但王双成的第一任妻子因失子之痛自尽在这别墅中,人死有一念执着,故而魂魄徘徊不散,却不想被这血灵所驭,成了其邪力壮大的资粮。 古有为虎作伥一说,虎食人,血灵噬鬼,道理其实相同。这可怜的怨魂成了血灵所驭的类似“伥鬼”一般存在后,便只能作怪害人,助血灵吞噬魂魄。只是区区残魂也无什么太大能为,只能做鬼蜮幻象迷害居住在别墅里的后来人罢了。 后来十几年,随这血灵所吞噬生魂愈多,又能遥遥影响那些生魂生前亲密之人的神志,在其恍惚之时,将之引之此处杀害。 若是无人发现,这鬼物便会如滚雪球一般壮大,待其几十年后内产生灵智走出这别墅,只怕又是一个为祸人间的魔头。 常人总以为盛世安好,却不知诸行无常,而祸患起于不可知。一滴不知来历的妖血,竟至于累得王双成一家人多年来几近人丁死绝,酿成惨剧,而王双成本人连失至亲,心境中是何种景象,更是连肖耳也不忍多去揣测。 肖耳神色严肃,手上掐一个法诀,轻轻一点,那火焰须臾专为幽蓝色,室内空气陡然一热。 与此同时,血腥之气也越来越浓,而小小储物间内不知何处竟有阵阵冷风打成龙卷,搅动一室尘埃,而风中传来阵阵哀嚎之声,似怨女似孩童,凄惨之极。 肖耳自然知道,这是这未成智识的血灵本能自保之举,那数道怨灵都是在这里枉死而不得超生的无辜之人。 他远未修到能参透生死的境界,更何况他自幼不信佛道、不知净土、无谓轮回,面对着这些生前死后受尽多般苦楚的残魂怨鬼,他面色无悲无喜,幽蓝火焰更是纹风不动。 又过一刻钟,道道黑气猛然从血珠中散出,诸多怨魂尽在这焰光之中烟消云散,顿时万籁俱寂。 只是,火焰中那滴血珠却仍是晶莹剔透,翻滚不断。 “血灵怨魂都已散去,但我的文火竟炼化不了这妖血……”肖耳有些吃惊。 以练气士境界划分,他如今明彻境将近圆满,离神通境也只有一步之遥,若类比于妖族境界,那便是度过了初劫的大妖,等闲修行几十年以内的辨气、化形二境界的普通小妖根本不敢与他照面。 连他都无法炼化的一滴妖血,其原主只怕至少是度过复劫的妖圣,那一位位可都是有名有姓的巨头,若是追溯起来,只怕修行界往上几代先辈都有丧生在这几位妖圣口腹之中。 “好大来头……倒让我有些好奇了。”肖耳眉头一挑,转笔回锋,一个端端正正的“收”字符写就,金光一闪那血珠便被他收起。 认真将收字符叠起来贴身放好,肖耳看看这别墅环境仍是阴森,肖耳又写了一张道门常用的净衣符贴在天花板上,方才离开这片小区。 夜色下的粟城五光十色,肖耳坐在公交车上透过车窗往空中看去,一座城市的气机更是五花八门,不禁有些感慨。 犹记得他十岁那年第一次能习得望气之术时,只是向家乡平安城的空中看了一眼,就被满天的妖气吓了一跳。世间妖魔实在难以计数,以天理司的统计,粟城市常驻人口八百万,其中登记在册的化形妖族便有四万之众,而以肖耳这三四年来所见,变化人型混迹人世之中的且不说,就连街头的垃圾桶里,平均每条街都有一到两个奇形怪状的精怪。 后来肖耳才渐渐明白,既然是世上的生灵,便有行走世间的权利,这是天行之道,也是众生之心,所以他们修行者游走阴阳之间,更要知道其中法度,既不能见义不为放任魔祸,更不能臆断善恶迫害生灵。 公交自然比地铁慢很多,所以肖耳才有时间用手机登入天理司的官方网站,开始查询近所有知名妖圣近二十年前的行踪。 纵然是在华夏已经是宗族士党共治阴阳长达四十年之久,国家对于在俗世的修行者和妖族已经有了一套很成熟的监督管理机制,但是对于那些数千百年来便占据妖域划地封圣的大妖而言,国家机器与整个修行界一直没有什么办法,所以天理司仅有的资料也是零零碎碎。 “五大妖域,三十六妖圣,近四十年来有过活动记录真是一张A4纸就能写完……”肖耳翻着极少资料,忍不住吐槽道,“说起来人类社会能有这四十年的太平日子,倒真多亏了这些祖宗们都不太喜欢活动。” “一九九六年,应胜辉大师之邀,妖圣柏长生前往麓山院辩论佛法。” “一九九九年,妖圣问道源于道南省西部山区点化一灵根收为弟子。” “两千年,南岳地气暴乱,妖圣獠狰狞出手助麓山二宗抗震救灾。” “两千零二年,妖圣轩辕变入祝融峰采灵药而回。” “两千零三年,妖圣侯天现身粟城市区,目的不明。” “就五条啊,刚好一个手数完……”肖耳将地理位置在粟城周围的几条记录挑出来,挠挠头,又隔着衣服摸摸口袋里那张符纸,“要不我去医院做个基因检测吧,这五位的原身是什么品种来着……” 正想着,公交到了医院站,肖耳也就收起手机下了车。要追溯这妖血来源不过是出于好奇而已,眼下要办的才是正事。 肖耳快步走进那间病房时,李养浩老人、王总、邢司机以及一个容貌姣好的中年女人都在那里等着,看起来王总是吩咐过医院方面,这一个多小时还没有人靠近过这里,一片狼藉的病房也保持着原样,不过病床上的女孩已经醒了,正依偎在那女人怀里。 “小道长,如何?”李养浩善感气机,此时其实已经知道那血灵已除,这一问只不过是为了让王双成一家安心而已。 “没问题了。”肖耳笑道,“我来只是嘱咐王总几句。” 王双成一听,连忙凑了过来:“您尽管说。” “嗯……是这样,”肖耳想了想,“您那别墅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令爱的症状也不会再复发,主要是这些后续的事情……”说着,肖耳指了指这病房里那些显然不是人类造成的器物损坏以及依然昏迷不醒的几位医护人员。 王双成立即领会:“您放心,我来处理,肯定不会给您添麻烦。” 肖耳叹了口气道:“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您最好不要私下处理,还是打电话叫有关部门来一趟。” “啊?”王双成愣住了,“什……什么有关部门?” “特殊案件小组,一般挂靠在当地警察局名下,但其实是天理司的派出机构……”肖耳解释了两句,见王双成一脸不解,不由得调侃道,“原来您不知道啊,我还以为凡是身价上十亿的富豪天理司都会派人来通知这事呢。” 顺手拿出便利贴写下一组电话递过去,肖耳道:“总之您打这个电话就对了,他们都是专业人士,处理这种场面比你有经验多了。” 王双成呆呆看着那一组号码,仿佛看见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哦,对了,”李养浩忽然摸着胡须说道,“这次小道长仗义相助,为了此事耗费不少灵符,稍后小老儿自会补偿。” 当着王总的面说这话,显然是要涨价的意思,肖耳再年轻,也还是知晓这道生意门槛的,只不过仓颉一脉祖师戒律不许夸功搏禄,他自然不会漫天要价。 肖耳只摇摇头,不作回应,又开法眼将病房内所有人扫视一遍,一一确认有无后患。 注视王双成的女儿时,那女孩同样向他看来,目光交汇,女孩虚弱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你……是不是张安然的那个数学家教?道南大学的那个……” “我说怎么有些眼熟,原来还真见过。”肖耳莞尔,“除了家教,我做的兼职还有很多。” 确认众人无恙后,一切便都尘埃落定,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至此王家的事情便了,事情中的种种缘故,依规矩肖耳却是不会对王双成本人提及半句,至于这位王总之后如何,更不是肖耳的性子所愿过问的。 —— 两小时后,肖耳和李养浩一老一少并肩走在车水马龙的街头。 对于一座现代化城市而言,这个时间才是热闹的开始,灯红酒绿间,有人在思考,有人在狂欢,有人在歌唱,有人在死亡,今时今日的繁华生活让几乎所有人都为了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而奋斗终生,而极少人再会去认真思考,他们所生活的世界的真相。 “老李,你最近很缺钱吗?”肖耳和李养浩有一搭无一搭得聊着天,态度随意。 虽然修行的是人间道,但毕竟他太爷爷辈的妖怪他也收了两三只,也就不会再对俗世通常的长幼尊卑有太多敬畏。 “不敢隐瞒小道长,小老儿这单尾款到账,就要觅地渡劫了。”李养浩捋着胡须道,“这一闭关恐怕就是一年半载,饮食洗漱都是开支,你也知道我在人间过惯了好日子,用度开支自然不小,况且闭关时生活水平骤降也影响修行。” “这说法我都头回听说。”肖耳笑着摇摇头,“倒要提醒你,破境在即,多用些心思在正经修行上,真要有钱有闲大可以自几大名山收一些资材正经练一两件法器,少搬弄那些左道奇术。” “小老儿理会得。”修行上李养浩是晚辈,自然连连称是。 “对了,你找好闭关的地方了吗?” 李养浩摇摇头,经历自明清数百年灵气衰退后,这百十年来天灵地气虽然又重新大为兴盛,但尚未到遍泽山川之时,大多名山福地依然被几家宗门豪阀垄断,要觅一合适的修行之所仍然不易。 肖耳忽然回首望着粟城市中那一座灵机绵延不绝,笼罩着整座城市的山峦:“那……我倒有一个好去处。”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4章 笔和笺 麓山位于道南省粟城西区,依江面城,山水一体,海拔三百米,占地三十余平方公里,为华夏南岳七十二峰最后一峰,所谓“南岳周围八百里八百里,回燕为首,岳麓为足”,其山景色秀美奇丽,更是一山兼三教文脉之精粹,既是国家旅游景区,也是庇佑道南一方水土的圣山福地。 麓山禅院与云麓宫两大宗门都在此山之中,这才是山脚下的粟城市内数万妖族安分守己的根源所在。哪怕是共治时代之前的数百年乱世,也从无妖邪之辈敢于进犯此地。 纵然是游人如织的清晨,但行走在山路上的李养浩仍有些心惊胆战,不论是人是妖,世间的修行者对于宗派与望族总是望而生畏。 在现代的修行者看来,这些在长达数千年的历史中形成的组织,本质是修行界资源与技术的垄断者,不论三教教义如何普世慈悲,但其形成之初的原始积累比之俗世的资本家只怕还要血腥百倍。 沿山路行了数里,游人已经渐少,肖耳带着李养浩又走上一条岩上小径,几转之后,来到一处山崖绝壁。放眼望去,只见山形俊秀,绿树满目,高天之上云霞漫卷,云气自空中延伸入山崖之间,雾气滚滚难知深浅,岩壁上怪松奇柏若隐若现,不见首尾。 肖耳看看此处再无人烟,吩咐李养浩一声“跟我跳”,便一跃而入那山崖间的漫漫云雾当中。 李养浩见肖耳都跳了,也一横心跃下了断崖。 他一入云雾,眼前顿时一黑,厉风过耳之后,便是天旋地转。 随即耳目豁然开朗,竟然来到了一处灵机充沛的山间碧潭旁边,那四野山形绵延至天空之中,湖水倒映出澄天如潋,水畔亭台楼阁皆如玉砌,灵动逼人,也不知是不是还在人间。 “这是……”李养浩见到如此仙境,不由得呆住。 肖耳再不远处水边挥手示意他跟上:“此处是云麓宫后山的一部分,传说是他们祖上那位飞升的仙人以大神通开辟而出的一处洞天,灵机之充沛不是外界福地可比。” 李养浩赞叹道:“仙人竟有如此手段。” 肖耳却摇摇头:“这个说法应是后人附会,你看这地方的许多古迹,都是明初建制,而据记载云麓宫那位罗仙人是万历年生人,清雍正年间飞升而去,自然与这洞天无关。我有位昆仑派的朋友对我说过,开辟这种规模的洞天,有数位飞升境修士联手便够了,无需仙人出手。” “原来如此。”李养浩连连点头,他修行时间虽长,却无缘与这些名门大派打交道,倒是不知道此中竟有如此多掌故,他以前只知道这位小道长系出名门道法高妙,没想到见识也是颇为广博。 “哪怕是名门正宗,在过去印刷术没有普及的千百年里,下层的弟子文化水平也普遍不怎么高,类似的误传还有许多,我们既然修一个真字,凡事还是要实事求是。”肖耳随口扯了两句废话,在湖边一块大石头旁站住脚步,“来,你过来。” 李养浩走近一看,巨石前地面上空空如也,有些疑惑地看着肖耳。 “从这里,到这里,这五步之内。”肖耳用脚步丈量脚下土地,对李养浩说道,“也就是这七点五六平方米的使用面积,暂时是我的,懂吧。” 李养浩依然疑惑不解。 “这又不是我家,想怎么祸祸就怎么祸祸。”肖耳耸耸肩,“三年前我在云麓宫下棋赢了一个姓马的小道士,他答应在这云麓洞天中借我五步之地,四年为期,现在我用不上了,还有十四个月的使用权,我可以转借给你。” 李养浩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大喜过望。这毕竟是云麓宫祖师开辟的洞天,在此地修行功行增长定然数倍于外界福地,凡俗之地与之相较更是云泥之别,有此天大机缘,李养浩仿佛已经看见大道可期。不过又疑惑道:“小道长为何说此灵地用不上了?” 肖耳低头看着那一潭碧水,笑道:“你要问我为什么说这里用不上了,那你就得先问问我借这地方本来是用来做什么的。” 说罢,肖耳双手掐一个法诀,指尖金光隐现,往那水岸相接处遥遥一指。 顿时水波摇晃,雾气翻腾,一注清光自水下泳地而出,升至半空,满池灵水同时升起氤氲光华,与之交相辉映,无边光芒中隐约可见一物。 “这是……” 肖耳暗念一声疾,那光芒中的物件便慢悠悠向他飘来,只见他反手一抓将之拿在手中,光芒才渐渐散去。 “这是我借此宝地养练的一件法器。”肖耳举起手,李养浩才看见他手中乃是一管毛笔,清辉熠熠,甚是不凡。 肖耳端详着这支笔,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三年前我高考完那个暑假,曾想要自己炼制一支法笔,便到处搜寻古代灵木为材料。那时候有个小贩给我寻来了这支笔管,然后跟我说这是蒲松龄先生写聊斋用的笔,我见这笔管确是清朝的东西,而且鬼气文气并存,甚是难得,也就收下了。” “我为了将此物炼制尽善尽美,几乎访遍天下,我在南海守了四十天得了天蛛丝为线,在罗浮斗法一十三场赢来三钱紫金精做箍,又为关外欧阳世家手抄道德五百遍才换来了一撮妖圣毫,最后于这麓山洞天养练一千零八日,今日始得出世。” 肖耳望着手中法笔,亦是感慨万千,修行十五年,他从未如此费尽心思做成过一件事情,此宝可说见证了他前十五年修行的最高功果,冥冥之中与他已是休戚相关,或许来日他得成道果,此笔有成就法宝的机缘也未可知。 “咳咳……”李养浩见肖耳有些兴奋过头,不禁咳了两声,“恭喜小道长法器得成,敢问小道长此笔何名?” “啊?哦……”肖耳回过神来,想了一想,“当年那贩笔人诈称这是聊斋先生之笔,那就索性以先生之字名之,这笔就叫它留仙笔好了。” 肖耳收起留仙笔,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干咳两声:“总之现在此地我可以借你修行,不过要嘱咐你两句。” “小道长请讲。” 肖耳看着李养浩,认真道:“老李,首先,我这不是平白送你机缘,日后你若有条件,等价奉还。” 李养浩也冷静下来,思索片刻,认真一点头:“小老儿晓得了。” 肖耳点点头,递过去一张法符:“依方才路径便可进入此地,祭动此符便可离开此地,切记,不可损坏此地一草一木,更不可带旁人来此!否则云麓宫道威之下,我得陪着你倒霉。” 李养浩又一点头,收下法符:“小道长还有什么吩咐?” “我不是道士……最后么,虽然我们修行迥然不同,我也没渡过劫,但我还是提醒你一下,”肖耳想了想,道:“你是妖族,你若以原身在此调息练气,必然事半功倍,但你初劫将近,莫要一味贪求功行长进,妖族初劫渡过与否乃是灵长之辨,所以有空多想想你修道的初心本意,念头越是通达,初劫越是容易。” 不等李养浩品味这几句话的意思,肖耳便一拱手:“就此别过,盼来日相见,老李你已是得道真修。” 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李养浩望着肖耳离去背影良久,才长啸一声,闭目坐下,随一团白光包裹周身,整个人渐渐变成一只白毛巨鼠,神异非凡。 …… 云麓洞天自然不止一处出入路径,他们借与肖耳的五步之地不过是这座庞大的洞天的一角,肖耳离开湖畔之后,辨认路径,又沿山路走了数里,才见到一片修缮精美的木结构宫观,飞檐雕梁,碧瓦云砖,期间云气缭绕,磬音阵阵,似在仙境一般。 云麓宫门徒虽众,但能入洞天内的都是潜心修行之人,当代修道之人求真尚简,早已没有了古代那种出入仪仗的奢靡排场,故而肖耳直入其间也并没有什么人阻拦,在回廊中几经转挪,来到一处偏殿。 他刚抬起手,门便开了,殿中一个看样子与他年纪相仿的白胖道士松松垮垮坐在一个蒲团上,带着耳机玩着手里的掌上游戏机。 直到肖耳走到胖道士面前,他才抬头看了肖耳一眼。 “你怎么来了?” “买东西呗,”肖耳四下看看,才从角落里搬来一把小板凳坐在胖道士对面,“一连七八天到处找不到你人影,你们这买卖还干不干了?” “哎哎,说话注意点。”胖道士放下游戏机,不满道,“什么叫买卖?我们这是缘法,缘法懂么?见不到我那就说明和我们家的天材地宝没缘分,那些凡夫俗子……” 胖道士名叫马明昊,云麓宫练气境修士,年纪不大,辈分不小,执掌门中对外财务往来。 这道家修行境界中的练气、化神两境,分别对应的是练气士的彻明、神通两层,但通常来说道家弟子往往法术道行都要胜过寻常练气士不少。可这胖子偏偏例外,不论文智武斗,他事事都输给肖耳,故而肖耳十分喜欢和他做朋友。 肖耳呵呵一声:“这样说今天你我一定是有缘啊,马道长你把那纯阳笺送我个三五百张怎么样?” “承惠一张三千,这位道友您要多少?”马道士立即换上一副置业销售的嘴脸。 纯阳笺便是肖耳先去用去的橙黄符纸,相传这造纸之术乃是纯阳祖师当年在云麓宫游历之时留下的古方,普天下只此一家,更难得这云麓宫并不藏私,时常将这符纸拿出来卖与有需要的修士。 肖耳一脉练气士,施展《仓颉符源》上的文字法术之时,若有上好笔纸便威能倍加,而经肖耳试验,这纯阳笺效用胜过自家造纸不知凡几,只是这符纸价格对于肖耳而言过于昂贵,故而只会存买少许备用。 之前为免除血灵后患,肖耳用去数张纯阳笺,今日来云麓宫除了取回留仙笔外,便是要再补充一些。 “十张,老规矩,手机转账。”相比于罗浮灵观等道家大派,云麓宫世俗气息十分浓郁,洞天之中虽然没有信号基站,但仍有门中大修士以大神通为这整座隔绝世外的小天地连上了网络。 马明昊嘿嘿一笑,不知从哪拿出一叠符纸递给了肖耳。 肖耳和他相熟已久,转了账收下纯阳笺,又和他闲聊起来,马明昊问起那留仙笔的事情,肖耳更是兴奋,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废话。 便在他聊完正要离开的时候,殿外又走进来一位高大道士。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5章 易明章 “易师兄?” 马明昊见来人也是一愣,这位身材高大方面阔口的道士,乃是云麓宫掌教座下三弟子易明章,一身道家玄功早已臻练气化神圆满之境,虽然已是八旬年纪,但看上去仍是四十许人,满头黑发,一身神气内敛,目光虚无可测。 肖耳连忙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整理衣服后打了个道揖:“易道长好。” 固然易明浩是云麓宫掌教弟子,又是上境修士,但肖耳对其如此恭敬的主要原因还是其人在天理司中专司招聘考核的“文曲”一部理事,而肖耳可是上个月刚向天理司提交了入职申请。 “小友不必客气。”易明章气度雍容,丝毫没有架子,微笑向肖耳还了一礼。 马明昊早不知将游戏机和耳机藏到了哪里,此时也站起身来行礼:“师兄来此可是有事?” 易明浩摆摆手笑道:“我本来便是要请师弟去寻肖小友的,今日碰见倒是正好省了一番功夫。” 肖耳闻言一怔:“寻我?” 脑子转了几转后,他心中一动:“莫非与天理司有关?” 天理司成立于四十年前,是为了实现华夏“宗族士党共治阴阳”这一理念而特设的职能部门,其下分设“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左辅、右弼”等九个部门,合称九曜,全方位管理境内修士与妖族各项事务,为确保社会稳定,其立法全面、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是许多年轻一辈练气士理想的工作单位。 “小友果然聪颖,你随我来。”易明章微微一笑,示意肖耳跟上来。 肖耳对马明昊一拱手,跟着易明章出了偏殿。 洞天中虽无烟火气息,但层层殿宇流光溢彩,重重宫观碧瓦飞甍,皆是人间帝王都难得一见的富贵气象。自古以来,山上修道之人能将人间富贵视若粪土,无非是因为历朝历代无穷无量的国力民力重重供养,让其早已富贵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自然不会再为等闲金银心动。 转过几层长廊后,易明章领肖耳来到一处偏室,却是一间和外间宫观截然不同的大会议室,正中一长排会议桌,三面墙都是整齐排列的大档案柜,纵横足有数百格,名目繁复众多,不能一一细数。 易明章引肖耳坐下,而后坐在肖耳对面笑道:“小友来粟城求学几年了?” 肖耳坐的端端正正,答道:“劳道长挂心,三年半了。” 在易明章面前,肖耳的年纪与修行境界都是晚辈,但因为肖耳养父与云麓宫掌门马真人平辈论交,故而肖耳其实与易明章同辈,易明章以小友称之,而肖耳也不称其前辈。 “那小友以为这粟城如何啊?” “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不愧为道南之明珠。”肖耳客气道——云麓道宫在粟城经营多年,立国之前一方安定也多赖其与麓山禅院护佑,肖耳总不能当面说此地群妖汇聚、监管缺失、犯罪率在全国居高不下。 易明章颔首:“此地自古便是东南繁华安定之所,在禅院高僧与敝派历代祖师同心之下,即使在乱世之中粟城也称得一方乐土。而近三十年来,幸赖国运昌盛,粟城发展日新月异,又有天理司监察阴阳,可谓是千年未有的太平盛世。” 肖耳微微点头,静等易明章下文。 “只是随着时代发展,社会总有新的矛盾出现,而天理司种种法度也未必能面面俱到,有些事情与以往不大相同,即使我辈觉得有些不对,却也不便直接插手,小友以为呢?” 说到此处易明章看向肖耳,目露探询之意。 肖耳听着话意,这才明白,原来这位易道长这是来抓壮丁来了。 “听道长之意,可是粟城近来有了什么不便之事?”肖耳自然心领神会,说道,“我在此读书修行多蒙道宫照顾,若有什么事情能帮上忙,道长只管吩咐。” 易明章朗声一笑:“既然小友快人快语,那贫道也就直言了。” 说罢,易明章轻挥袍袖,就见墙上的档案柜里飞出来一个档案袋。 “这是一份贪狼所部探员的调查报告,内中提及今年以来粟城市有多起盗窃、传销与财产转移案件疑似有妖族参与,经该探员调查,粟城市内有一批妖族以组织形式活动,聚敛资产以及发展下线。” 档案袋形状规整,一点厚度都没有,大概是只有简略的书面材料,并无附加其他证据。肖耳目光扫过,上面写的探员名字是“陈淼阳”,而签收签字是“四十七”。 “此事确实影响恶劣,后来如何?”随着现代社会急速发展,种种科技的出现,权力与财富的结构也越来越复杂,而身怀异术的修行者与妖魔作恶的方式自然也越来越多,如档案中提到的事情,一向是天理司严查的方向。 易明章叹了口气:“这位贪狼的同僚于四日前意外身亡,调查就此中断,而档案中提到的的人员和企业也都成为弃子,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意外身亡?”肖耳惊讶道,“有人员在任务中出现死伤,天理司应当更加重视此事才对,调查怎会中断?” “你有所不知,这位陈探员并非是在调查过程中殒身,而是因为一场师门旧仇,亡于与昆仑派一位道友的斗法之中。”易明章叹一口气,“天理司的创立纵然意秉至公,但泰半成员却还是百年前那些为了门户之见不惜倾覆神州的山上修道者。人在江湖,有些事情难以避免。但斯人虽逝,事情却还要继续调查,只是难在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 肖耳点点头,他自幼熟读天下典籍,后交游遍及神州各派各宗,对于修行界中门户争斗的种种内幕,他或许比数十年闭门山中修行的易明章还清楚不少。 略一思索,肖耳心里认定此事还有蹊跷,不由得看易明章的目光也变了一变:“道长高看我了,我本事平平,又师出无名,如何能帮助道长?” “小友过谦了,”易明章微笑道,“山上谁人不知,仓颉一脉当今两位传人皆是人中龙凤,七年前令兄力压南海五脉掌门,威震神州。而三年前小友初出茅庐便斗胜昆仑派李还真师侄,后更是在罗浮剑会中连胜一十三场,天下英杰无不叹服,彻明境中,只怕当世无人能与小友匹敌。” 肖耳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心中却想,这位道长还是很有眼光的嘛。 接着,易明章又向肖耳解释,本以天理司九曜的职能划分,文曲负责人才选拔与培训,监察各地情势是贪狼的职责,而此案由于本地暂无合适人选接手,所以可以执行了特殊流程,由贪狼将案卷发至文曲,再由文曲推荐有意加入天理司的修道者完成,若是处理得当,则可视为通过考核,可直接加入天理司。 “不知小友意下如何?”易明章解释了一通天理司复杂的官僚体制,又向问道。 像肖耳这样的练气方士,理念自古不与名宗大派相同,他代代相传的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古训,这种事情自然要权衡利弊。 但毕竟天理司是肖耳自幼向往的工作单位,于是思考片刻后,肖耳便道:“道长既然看重,义不容辞。” “小友深明大义,贫道代本部谢过了。”易明章似乎早知如此,微微一笑,便要起身相送。 肖耳却忽然问道:“对了,还有一事要向道长请教。” “哦?”易明章有些惊讶,“小友还有何事?” “道长见多识广,我想问问,二十年前,是否有哪位妖圣曾在粟城现身过,而且极有可能受过伤势?” 易明章一怔:“小友怎么问起此事?” “偶有兴趣,探寻一段往事而已。”肖耳不多做解释,只是看着易明章。 “哈,小友还真是不肯吃亏。”易明章摇摇头,呵呵一笑,“罢了,想必小友查询过天理司公开的情报了?” “道长如此问,想必是还有未公开的情报了。” 易明章思索片刻,目光转向东墙上档案柜的某处,上下寻找一番,才轻轻挥袖,运道法自内中摄出另一个档案袋。 “二十年前,有一位出身长生妖域的妖圣不知为何叛出妖域,身受重伤,来到粟城,师尊与麓山禅院胜辉大师曾联袂与此妖一晤。”易明章语气平淡,说的却是二十年来无人知晓的隐秘,“这里面是师尊口述我亲手记录的一份材料。” 二十年前那是五大妖域与共治阴阳和约初定的时候,明争虽息暗斗不止,一位妖圣叛离妖域,不论是投靠人族还是为祸人间都是大事,后来这消息竟被完全封锁,数百年前的三十六妖圣的说法也一直沿用到了今天。 肖耳都呆住了,他原只是随口一问,不料问出这么大的一桩隐秘,随即更是好奇,云麓宫掌门马真人与禅院胜辉住持,六十年前便都是见众生的自在境修士,加之身怀宗门法宝,两人道佛合璧几乎是人间无可匹敌。需要这二人联袂一见的妖圣,究竟是何方神圣? 打开档案袋,肖耳细细读了下来。 而易明章易道长也不急,在一旁悠然坐下,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盏茶水,一面品茗一面等着肖耳。 一盏茶罢,肖耳所有所思,然后起身用双手将档案递回,这才告辞离开。 易明章将文件放回原处,送肖耳直至大门外。 其人负手而立,看着肖耳离去的身影,一袭道袍随风鼓动,面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双目中似有无穷云雾,莫测高深。 “小友,一路走好。”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6章 情报 云麓洞天之中天光朦胧,似乎永远是旭日初升的时间,纵然是人间仙境,呆久了也难免有些昏沉,况且和易明章这种语言习惯形成于上百年前的人说话,总要咬文嚼字,也让肖耳很不适应。 肖耳离开洞天,才发现原来已经日上三竿,三月的粟城,正午的阳光很是和煦,倒让肖耳头脑清醒不少,又想起了许多事情。 比如说,今天周六,他还要去做那份兼职的家教。 在公交车上,肖耳默背了一边早上在易道长那里看见的两份档案,确认了自己的记忆力依旧非凡。 仅仅二十分钟之后,肖耳才来到目的地,那是在道南大学附近的一片公寓楼,租住的住户多是在大学里学习工作而又不愿意住宿舍的师生们,这里环境很好,各种设施也很便捷,当然租金也很高。三年前肖耳来到学校时,租房的首选就是这里,正是被高昂的租金劝退,才退而求其次租住了如今的住所。 叫开门禁,上了三楼,走进一户颇为宽敞的三室一厅,然后肖耳就看见了他的这位学生。 “肖老师今天迟到了哦。”张安然今年高三,是个长得很可爱的女生,脸上有点婴儿肥,笑起来显得眼睛很小。 “有些事情耽误了一会儿。”肖耳看向正在倒茶的女主人,“阿姨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的,先坐下喝口水。”中年女人算是张安然的一个阿姨,小姑娘一个人离家在这里上学,这位阿姨也就在这边照顾张安然起居,她说话带着点南方口音,慈眉善目。 肖耳连忙客气了几句,张安然却问肖耳:“老师最近很忙吗?” “误不了你的课程。”肖耳双手接过阿姨递来的茶杯,“要不我喝口茶就开始吧。” 又闲聊了几句后,张安然和肖耳走进书房。 虽然只是租住的房屋,但这书房里书架上是满满的各类书籍,室内陈设摆件更是精致繁多,有许多东西一看就是价值不菲,书桌上有一台电脑和厚厚一摞辅导书和习题册,彰显着主人高三学生的沉重身份。 肖耳一边从兜里拿出优盘往电脑上拷课件,一边就听见张安然哗哗翻书的声音。 “肖老师,最近似乎真的很忙。”张安然看着书房门外,突然说道。 “何以见得?” 张安然月牙眼中闪过狡黠:“我昨天晚上去医院看望我得一个同学,发现她枕边有老师你的一张法符,况且今天老师身上还有香灰气味,想必是刚从云麓宫出来。” 肖耳转头看向这个还不到十八岁的女孩,这一年来每周六给她上课,倒是有时会忘了,这位可还是权势滔天的岭北张氏嫡女,百年一遇的修行天才。 “我想想啊……”肖耳露出有趣的神色,“我昨晚离开医院是九点多,看起来你去看望同学是深夜去的?而我出于礼貌,出入他人门户都会配净衣符,你就算有狗鼻子也不可能能闻到我身上有什么味道。所以……小张啊,我倒好奇你用了什么方法查知到我的行踪?” “嘻嘻……一点雕虫小技,果然瞒不过肖老师。”张安然很自然地卖了个萌,岔开了话题,“倒是老师去云麓宫做什么?难道是那件法器已然出世?” “……” 张安然见他默认,也由衷欢喜:“那恭喜老师啊,三年心血终成正果,你这心愿一了,恐怕步入神通境也就在今年之内吧,乖乖,你可是不到二十四啊,神通境大修士,啧啧……” 听着这孩子老气横秋的评价,肖耳不由得一阵好笑:“去去去,我用你夸我?你先把上个周模拟考试卷子拿出来!” “哇,老师你说这话就伤交情了啊,毕竟你是我老师唉,你要是成就神通境,那说出去谁还敢惹我?哎哎,老师,你把你那宝物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呗?”张安然嘟着嘴,一副受伤的模样。 “你父母都是神通境,本来也没谁敢惹你。”肖耳翻了个白眼,“好好学习,少扯淡。” 即使是大修士,辅导高三数学也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更何况在肖耳眼中,张家这位所谓的天才,学习能力几近于弱智。 用了两个小时讲了按自己列的大纲梳理了一番知识点,又细细讲解了两套模拟考试的试卷,张安然总算开了一点窍,而肖耳已经口干舌燥。 但在肖耳留下几道习题之后,张安然小小的眼睛里又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日头渐斜,金色光辉透过百叶窗在书桌上洒下条纹,笔尖下沙沙的声音衬的午后更加幽静,肖耳在窗边闭目揉着眉心,有些想起了在家乡那个小县城的中学时光。 但很快,他的思绪又飘向了修行上的事情。 人为万物灵长,练气士无需像妖族那样渡三劫过八难,但破境在即,肖耳同样感知到了冥冥中那分不可测度的祸福因缘。 自昨天下午李养浩带着王总来寻他的时候,灵台感应之中便是大劫将至的不安。他镇压了妖血,将李养浩送入云麓洞天,又取回了留仙笔,更是答应了易道长那个听起来就很蹊跷的请求,种种行止都是为了主动找出那一丝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危机。 只是一无所获,反而更加压抑。 “老师?”张安然不知何时已经写完了习题,走近用手在肖耳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肖耳走回书桌边检查张安然的作业,“你先休息一会吧,过一会我教你符篆,今天把真阳八门符最后几重变化都给你讲完。” 张安然怔了一下:“老师,你不是说这部符篆之术要循序渐进么?我还以为你还要再讲几个周才能教完。” 肖耳心里苦笑一下,某种意义上说,这位小张还真是个天才。 三年前,肖耳拜访关外欧阳世家求取妖圣毫,受尽了百般刁难,后来多亏正在欧阳世家做客的张家修士张平海出面说情,才有了手抄道经换妖毫的一段佳话。后肖耳为了还张家这份人情,便答应将先辈所藏一门《识机真阳八门符篆解》传与张家后人,这才是张安然肯叫他一声“老师”的原因。 只是张安然在符篆一道上的天资,在肖耳看来,实在一言难尽。这套符术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以八方八门的经纬入符画,共计二百一十一种变化,肖耳十五岁时只用六天便烂熟于胸。而这位张家大小姐,却在肖耳毫无藏私的教授下,学了整整九个月。 “你这个进度……”肖耳斟酌一下措辞,“……未免太过循序渐进了。我早将原文和我的注解心得都给你了,你自己多加练习详加推演,其实不难掌握。今天我最后一次为你讲解这篇符术。” 岭北张家是传承二千年的世家门阀,其先祖源流还在道佛两教出现之前,其门生弟子遍及天下,仇敌对头同样满布神州,肖耳其实不愿牵扯太深。 张安然想了想,忽然说:“老师,一般在电影里用你这种语气说话的人,最后都死了。” “噗!” 肖耳擦了擦嘴角的茶水,心情开朗不少。 “哦,对了小张。”肖耳念头转了转,随口问道,“你成天到处去玩,最近这阵子有没有发现什么生面孔的妖怪和修士?” 张安然想了想:“有啊,河滨区那条步行街,最近新开了一家甜品店,老板是一只很漂亮的兔妖,我去逛过几次,发现有不少生面孔的妖怪在那边。” 张家有《灵犀诀》和《龙虎应神经》两部道法,在辨气识机方面冠绝神州,别看肖耳比张安然足足高出一个大境界,但若是和一位化为人形的精怪对面而站,肖耳也不能一口说出对方的原形真身。 张安然见肖耳若有所思,小眼睛闪了闪,又说:“我忽然想起来上个周我们家南堂在粟城有一笔生意往来,对方貌似……不是人类。” 肖耳抬眼看着张安然:“这是怎么回事?” 神州修行界混战千年,张家能屹立不倒,自然是和妖域有所往来的,在许多记载中,联手妖域暗算道门佛门的事情众世家也没有少干。如今宗族士党共治阴阳,张家作为宗族士党中“族”的代表,许多事情是不能放在台面上说的。 “这可是机密哦,老师想知道吗?”张安然看着肖耳,用一种不怀好意的语气问。 自古以来,张家都是生意人,张安然在肖耳眼中很笨,但确实是张家上下认可的天才。 “那我们交换一个信息吧,”肖耳转过头不与这个小姑娘对视,轻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教你的《识机真阳八门符篆解》,预留下了什么样的隐患?” 张安然面色变了变,低头看看自己,又抬头看看肖耳:“老师,我说你这可太缺德了!” “你是今天才认识我吗?”肖耳摸摸鼻子。 张安然忽然笑着说:“我还真是今天才认识老师,好啊,换就换,老师你说吧。” 肖耳摇头:“我先问,该由你先答。” 附近一公里内就有两位神通境修士供张安然调遣,但张安然不知为何还是点点头,老实道:“上周六,一个叫巫平凡的妖修买了一批供妖族化形的药材,数量很多,大概是足够百位妖族修炼所用。而且,我在那家甜品店里见过一次巫平凡。” 联想起陈淼阳调查档案中的一些资料,肖耳心里大概有数,看来为了易道长的嘱托,这家店得走一趟了。 “老师,你的答案呢?”张安然提醒道。 “没有。” “什么?”张安然怔了一下。 “没有就是没有。”肖耳摊开手,笑道“我教你道法真心诚意,没有保留,你能被诈到,只能说明你自己没有用心修习,否则道法有无隐患哪用问别人。” 相处一年有余,张安然早知道肖耳脾气,不由得无奈道:“跟着老师……还真学本事呵。”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7章 女妖 在肖耳很小的时候,养父就告诉过他,修道人但凡在世行走的,绝没有一个好东西,肖耳虽不以为然,但却也明白这是为什么。 大抵在世之人,不能断情绝欲,而修道之人能为超出凡世规则所限,所以能为越大,于世间所攫取也便越多。占有资源愈多,便越有分配资源的话语权,自然由此滋生出权力统属,最终不免由“山上人”成为“人上人”,加之香火人情,利益勾连,神州大地才有了今日“宗族士党共治阴阳”的局面。大多数修行人身在这庞大的体系之中,可以说所用一丝一毫皆是取自俗世无数普通人的工作生产,这虽然是世间本来的规律,却也有违损有余补不足的天道。 出身天下皆知的仓颉一脉,养父肖寸圭自来疾世愤俗,兄长肖逸抱负远大,而肖耳自己却是对这世界没有什么太认真的想法。他十四岁之前的人生规划便是能在四十岁时做完自幼萦怀的几件大事,而后便入山避世,孤云野鹤修行余生,是否有望升仙而去其实他并不在乎,能修得几多寿数也由得天意。 只是,一入红尘来,便惹红尘事。他成年后才知道,仙人离山便是俗人,修行也好,炼宝也罢,在这世上要做成任何一件事,都是沟沟坎坎的人情世故与汲汲营营的机谋巧算。 比如,为了不欠张家那一分人情,更为了以后他做那几件大事还要利用张家,他只能忍着头疼传授张安然符篆之道。 《识机真阳八门符篆解》是唐末识机道人所创的道教别门,其人与仓颉一脉那代传人是笔墨论交的好友,也曾有数脉道统传下,只是后来识机道人纵飞升之境仍是寿终正寝,弟子传人也代代没落,传承不到三百年便绝于世间,唯有仓颉一脉还藏有这门道解。 识机道人乃是由书入道,故而这门符法其中种种符篆变化都取自汉字六书之意,修习此术根骨天资是次要,对文字笔画间架之间的领悟才是关键,而张安然偏偏对此一窍不通。 肖耳即便天纵之才,却无法须臾之间教人想通道理,只能将自己的心得细细讲解之后,又一一记录下来留给张安然参阅,加上今天这最后一讲,细细算来,这多半年里,肖耳竟给这部二万余字的道法写下了洋洋十万字的心得注解。 “我对你可算是尽心了,我写我毕业论文都没这么认真过。” 下午五点,肖耳将最后一篇注解传给张安然,如释重负一般:“今后你不用再叫我老师了,开不开心?” “哪里哪里,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我会永远记住老师的,您安心去吧。”张安然嘻嘻笑道。 “行吧,”肖耳不搭她的茬,开窗看看天色,“跟阿姨说一声我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你要跳窗户?” 肖耳转身走出房门:“你以为我不知道有监控么?对了,你今年高考加油。” “老师走好啊……”听着大门声音,张安然糯糯的喊了一声。 日头又偏斜,从窗户可以看见肖耳的背影渐渐远去,最终被淹没在小区外的车水马龙当中。 张安然回头,突然感到空气凝固起来,似乎有某种奇异的气场骤然降临,肃然压力令整栋公寓楼为之一颤,房中桌椅柜架俱都吱吱作响。 而后四壁华光自生,房内守护阵法自行运转,道道符篆纹饰从墙壁上映现,氤氲彩气笼罩住这间书房,张安然才觉心头稍安。回头看去,房间内多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影。 “鲍叔叔?”张安然认得那个沉默的男人是家中派来护卫自己的神通境修士之一,投去探询的目光。 一身休闲风衣的中年男人看似懒散靠在墙角,却明白张安然问得是什么,一语不发,看着对面那个一身正装的冷艳女人,微不可查向张安然点了点头。 张安然与肖耳同处一室,鲍为身在几百米外,是因为他自信在那个距离依然可以保张安然无恙,而此时他出现在房内,这表示他认为面对这女人的威胁,他只有在这个距离才能保张安然无恙。 “我无他意,问张小姐一事。”那女人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倒是很和善。 “哦?”张安然转转眼珠,示意鲍为稍安勿躁,“不知道这位姐姐是谁?” “南蔷,之前我属下与张小姐打过交道。” 张安然闻言一惊,立刻露出钦慕的神色:“原来是‘七凰’中的南凰前辈,我可早就听说您了,和你们的人做了几次生意,一直想拜会前辈。” “客套省下,为何将我们的账务往来透露他人?” 据行走世间的妖修的所言,近百年声名鹊起的妖世七凰之中,冥凰已成妖圣,厉凰血爪无情,修凰风情万种,皆有记载可循。而这南凰却是变化莫测,近百次现身世间,容貌性格皆各不相同,神通法术也是从变幻莫测,没有确定的记载。 面前的女人就像一个面容精致但是公事公办的办事员,语气并不强烈,目光也没有什么攻击性,但张安然却有些不敢与她对视,装傻道:“前辈在说什么?” “我已确认过其他所有接触渠道,俱无泄密。” 此时在墙角的鲍为开口:“张家并没有帮你们保密的职责。”言罢,手中暗暗掐诀,屏息以待——妖魔行事少有顾忌,此獠既是问罪而来,大打出手也是常事。 没想到南蔷只是点了点头:“原来张家是这样做生意。” 而后南蔷又问:“再问张小姐,上次之后,可还有泄露给其他人?” 张安然见她平心静气,不似要出手的样子,眼珠一转:“我给他们消息,是收钱的。” “如价购买。” “这个么……”张安然眯起小眼睛,“不知前辈来此之时,可注意到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彻明境年轻人从这里离开?” “如何?” “他是我老师……” “加倍。” “他是肖逸的弟弟肖耳,我告诉了他巫平凡的联络地点。”张安然心里不禁赞叹,自己还真是做生意的天才。 “明白了。”南蔷点头,高跟鞋轻轻点地,化金光一道出窗而去。 她一去室内气氛顿时一松,墙壁上阵图也重新隐没。 “六小姐,”鲍为眉头轻皱,“你这样,肖耳他会不会有危险。” “呼……”张安然一屁股坐在书桌上,大大翻了个白眼,“他做他的事情,我们做我们的生意,有危险管我们什么事?再说了,如今什么年了?那只母鸟还敢杀人灭口不成?” 鲍为还是觉得不妥:“可是……” 乍然! 血光迸现! 鲍为身首分离,头颅啪嗒砸在张安然面前,双目未瞑,面上神色还停留在方才说话的神色。 “啊!”张安然一声尖叫,浑身血都凉了,连滚带爬从桌上摔下,一抬头,却看到了那张刚刚离去的美丽面孔。 南蔷将手插入鲍为尸身当中,掏出一块血糊糊的脏器,捏了捏又揉了揉,露出一颗烁烁放光的明珠。 “哎呀呀,好一颗六十年锻炼的甲子尊生宝珠,啧啧啧……怎么就没能保住一位神通境大修士的性命呢?”鲜血沾满身,南蔷精致的面容透露出几分妖冶,口中啧啧有声,与方才判若两人,“小妹妹,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这屋子的阵法为什么也不管用了呢?呵呵!” 张安然倒是迅速从慌乱中镇定下来,然而却发现自己浑身动也不能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南蔷一步步靠近,不由自主全身颤抖起来。 南蔷俯下身,修长的手指划过张安然面颊,双眼与张安然对视,似乎饶有兴趣欣赏着小姑娘的表情。 接着,南蔷单手拎起鲍为的头颅,另一只手插进头颅的眼窝当中。 “哈哈,逗你的,我没有什么恶意。”血腥粗暴的手法生生掏出了鲍为一只眼珠,鲜血与脑浆沿着手臂淌到南蔷手肘,白衬衣鲜红一片,还有滴滴答答的血液落在地板上,“小姑娘,我回来呢,就是为了两件事。” 南蔷一边说话一边顺手将那只眼珠上血管经络剥掉,再将其放进正装口袋:“第一呢,就是我听见你骂我,所以回来吓吓你。” 她说着话,又如法炮制,取出第二只眼球装进口袋,转头对张安然露出一个妩媚的微笑:“第二嘛,我就是回来问问你,你刚才说谎了吗?” 张安然被法术制住,浑身不能动弹,但却止不住颤抖,脸上泪水鼻涕横流不止,双眼中映着南蔷美艳的面容,更有深入骨髓的恐惧。 “看来是没有咯,那我走了。” 南蔷用满是鲜血的手拍拍张安然的脸,起身再次化作一道金光遁往天际。 南蔷逞凶之后要立刻遁走,但此时张家修士已经赶到,一男一女两人现身在楼下空地,同时抬手,两件法器便往空中打了过去。 两道乌光重重打在南蔷背膀上,这女妖顿时皮开肉绽,身上鲜血更多一层,她却毫不叫痛,只是娇笑两声,遁光一疾,直向湘江当中一头扎下,顿时没入滚滚江水之中,不见踪迹。 张家两位修士到了张安然书房,满目所见只能相视苦笑,久久无言。 直到许久许久之后,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瘫坐在血泊中的张安然才嚎啕痛哭起来。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8章 降服 随着一声惊雷炸响,方才还日朗气清的粟城天空转瞬阴沉了下来。肖耳在临江的步行街上抬头,才看见西北空中几团乌云压境,丝丝冰凉的水滴已经打落在额前颈后。 手机上显示差一刻六点时,肖耳循着妖气走进了张安然说的那家有些冷清的甜品店。 其实所谓妖气,本质是过于旺盛的生命力,如今天下妖族大多数都修的是练气存神的路子,许多法门本就是名门大宗的修士所流传出去,不过许多山精野怪修行乍成,不能隐藏原本气机,越是身强气壮的妖族越是鹤立鸡群,在市井人群中一望可知。 店面不大,卡通风的装潢色彩明亮,柜台前只有四张折叠桌和几条长椅,靠门的位置坐着一个看上去肖耳差不多大小的女孩,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柜台前有一个俊美的年轻男人,正在和柜台后的女店员聊天。 明辨人妖容易,但要分辨妖族的根底来历却是极难,所以走进来之前,肖耳也没想到,这位于闹市的店面里,竟然愣是一个正常人类都没有。 那女店员看见肖耳进来,有些错愕,然后招呼道:“您好,需要什么?” “我看看吧。” 肖耳理了理风衣,暗中将一张便利贴藏进右手袖口,然后做出一副偶然进来避雨的尴尬神色,走近看着柜台上的价格单。 这时坐在门口的那位女顾客听见肖耳的声音,忽然抬头看了过来,眼中流露出一抹惊讶。 “一份法式千层饼吧。”肖耳余光扫过柜台边的那个英俊年轻人,他也正看着肖耳,目光冷漠。 “二十五。” 肖耳点点头,拿出手机准备扫码。 这时,身后那个女生叫了肖耳一声:“肖耳?你怎么在这里?” “啊?”肖耳闻言一愣,回头看去,同时手上动作一松,手机从手上飞出,越过半人高的柜台,啪嗒一声掉在了女店员脚下。 “哎呀我去。”肖耳又回过头,对同样怔了一下的女店员道,“不好意思啊,麻烦帮我拿一下。” 女店员弯腰捡起手机,隔着柜台递了过来,肖耳伸右手去接,两人两手碰触瞬间,他感到袖中便利贴微微一震,于是心中有数。 再回头,看着那个叫他的女生,肖耳笑着说:“刚才还真没注意到你,看你把我吓得。” 说着,他走到那个女生对面坐下。 这个文静的短发女生名叫明小莹,是肖耳的大学同班同学。 肖耳这四年来既不在宿舍住,也极少参加同学们的聚会活动,在如今的大学生活中,还能有同学记住他这个人,他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不过肖耳很早就知道,明小莹是刚化形不到十年的妖族,只是没想到她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倒不知道她和肖耳要调查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在这里?” “在附近做家教,今天回去晚了。” “说起来肖耳你好像在外面租房子住呢?” “是啊,兼职比较多,外面方便一些。” 明小莹虽然修行了几十年,但心智其实并不如正常的大学生成熟,匆匆几面之缘,她对肖耳的道行毫无察觉,现在也只以为是偶遇,便和肖耳一句一句随意寒暄了起来。 此时又一道惊雷响起,外面雨势乍急,噼里啪啦的水声击打着马路,连绵不断传进店里。 而那女店员进后厨一会后,端着托盘走了出来,而她身后跟着另一个穿着时髦的高挑女人。 那俊美男人见了高挑女人,立刻迎了上去,似乎有话想说。 那高挑女人却皱皱眉:“巫平凡,这里还有客人,有事一会进去说。” 听到这个名字,肖耳心里一动,抬眼看去,却见那个俊美年轻人也正冷冷向他看来,眼中有几分不耐,恶意分明。 这时候那高挑女人将托盘端了过来,行走之间似乎有意识挡住了那个名叫“巫平凡”的人看向肖耳的视线。 肖耳主动伸手接过托盘,靠近高挑女人瞬间,袖间便利贴又是一震。 明小莹还在一边为肖耳介绍道:“肖耳,这位美女是这家店老板,跟我很熟的,以后你常来的话可以让她打折哦。” “那感情好啊。”肖耳随口应付一句,却见巫平凡朝他走了过来。 “小莹,这是你朋友吗?”巫平凡容貌俊美得不似天生,但声音很低沉,吐字也有些含糊,颇有些违和感。 “对啊,这是我同学…”明小莹刚开口,巫平凡就探手向肖耳抓来,手掌上突然泛起乌盈盈光华,双目之中骤然现出毫不掩饰的杀气。 巫平凡十余年前便渡过了初劫,乃是一位根基深厚的第三境大妖,这一境界对应练气士彻明,道家谓之练气境,妖族称之为入道境。这数年他来一直都奉师命在粟城暗中行事,一面拉拢散落妖族,一面以各种手段敛财。 因为先前天理司调查,这数日来巫平凡的组织低调行事,原先联络的许多妖族也失去消息,这家店老板也对开始他将信将疑。 巫平凡本就颇为焦躁,今日约明小莹来此本也是要拉其入伙,而且他稍后还有大事要办,更不能久留。加上方才老板冷言相向,于是心下火起便要随手杀了肖耳这个路人,一来免得碍事,二来也可以震慑此间另外三妖。 肖耳哪里知道他心里如何想,见他动作吓了一跳:这哪到哪啊,你见面就要杀我? 当下肖耳反手一扣,将巫平凡手掌往下一按。 轰隆一声,桌椅碎成几片,整件屋子微微一震。 变生突然,其它人这时才做出反应,刷啦几声,五道人影分开四拨,分别占住房间四角。 巫平凡盯住肖耳,微微低眼瞥见自己右手,衣袖已经破碎,手臂上一片被烧焦的痕迹,但是正在以可见的速度恢复白皙的肌肤。 “你究竟是什么人?”高挑女老板护着身后的店员,同样盯住肖耳,语气警惕。 “巫平凡?你干什么?”明小莹的反应慢了大半拍,其他人都在猜测肖耳的身份与来意,这小姑娘却还在震惊于巫平凡的突下杀手。 肖耳看着巫平凡,神色少见的阴沉,他轻轻掸了掸毫发无损的衣袖,自袖中取出一张便利贴,那小小的纸片上写着一个大篆的“察”字,此时字体正闪烁着血红的光芒。 他虽然不能像张家修士一般一眼就看穿妖族根底,但仓颉一脉自有办法考察他人功行。方才他将这字符放在袖中,靠近女店员的时候,字符现出碧色,有浓郁草木之气,便可知她多半是吞食了什么灵草仙药才有如今功行。靠近老板之时,字符现出一片湛然蓝光,水汽沛然,可知其多半是修行水行精粹之气得成其道。 但他与巫平凡伸手一搭,这字符竟现出殷红血光,妖异渗人。 “妖类,你采血食修行,杀人不少吧?”肖耳轻轻挥手,八张字符落向房间各处角落,金光一闪而没。动手虽不在预料之中,但既然动手,便要尽力控制局面。 巫平凡还未搭话,那位女店老板立刻转过头警惕看着他。采血食的妖修自然不只吃人,有时吞噬其他妖族功行精进更快。她是在人间的散妖,行事格外谨慎,先前巫平凡三番两次有意拉拢,由不得她不警惕。 巫平凡嘿嘿一笑:“怎么?来了除魔卫道的正道大侠了?便许你们食我族类,不许我吃人么?” “不许。”肖耳摇摇头,然后手中金光一现,一道字符打了过去。 “虚伪。”巫平凡眉头一拧,蓦然将口张得脸盘大小,一口将那字符吞了进去,而后咂咂嘴,浑身泛起一层黑光,两根白森森的獠牙出现面前,裹着黑光朝肖耳射了过来。 他是三百年修行一头野猪化成人形,刚刚度过初劫,那一对獠牙是原身之物,祭炼成法器后锋锐无比,别说人类修士,便是身躯强横的等闲同境妖族也不敢撄其锋芒。 这时那女店员也念动法诀,店里的桌椅、咖啡机、显示器一起浮上空中,劈头盖脸朝肖耳砸了下来。 肖耳取另一张字符往地下一扔,便有一圈光罩将自身护住,将獠牙与诸般杂物都挡下,他有些错愕地看着突然出手的女店员:“你这又是做什么?” 原来肖耳还想一试巫平凡道法根底,现下见店员突然出手,却怕有其他变故,起了速决之心。只见他挥手间祭出四张纯阳笺,念动法诀,指尖勾画便有四道光线组成篆字留于符纸上,一声“疾”便见四道金光同时向场内四妖同时飞去。 巫平凡见自家得意法宝一击无功,立即卷起一阵黑风便往门外冲去。 “砰”地一声巨响,门前同样现出金色光幕,巫平凡铆足力急速一头碰上,立刻被弹了回来,俊美面目顿时变形,鼻歪眼斜,随后那金色符纸便贴在他头顶之上。 再看老板和店员,二妖见符纸飞来,一个祭起一片水幕,一个飞身便躲,但却丝毫作用也无,眨眼之间那符纸便冲破阻碍,准准贴在二人头顶。 明小莹更是惊愕,她还在思考着巫平凡吃人的事情,灵符当头便贴了下来。 四妖同时动弹不得,这时才看清,那符纸上是一个小篆“定”字。 见纯阳笺的“定”字符建功,肖耳松了口气,符篆威力自然惊人,但能否打在对手身上不令落空,却要凭他自家道法,高个子女老板和巫平凡都是与肖耳同境的入道大妖,要同时镇压这两位并不容易。 谁知这肖耳口气刚松,店老板和巫平凡眼神一撞,两人同时运使法力猛力挣扎起来,肖耳神色一紧,来不及掏符,连忙再催法诀加强二人头上那字符的威力。 须知肖耳一脉道法并不以法力浑厚见长,又何况妖族渡劫而修,法力本就比同境修士更为强横。这二妖纵然都是刚渡过初劫不久,但两人法力相加已经胜了肖耳一筹,现在双方单纯角力,片刻之间肖耳便已经不支,两道符纸光华暗淡,无风乱抖,眼见便要被荡飞出去。 两妖见肖耳法力不济,鬓边已见汗水,正心中暗喜,却见肖耳忽然眉头一皱,信手一握,一管光华夺目的毛笔突然现在手上。 那笔一现身,二妖顿觉肖耳法力如溪水绵绵不绝,虽未见浑厚,但竟后继有源,堪堪抗住了两妖合力。 心血祭炼多年的留仙笔初现世间,肖耳胸中豪情一荡,祭笔悬空,微展三寸豪光,在那二妖头顶“定”字上轻轻一点,笔如画龙点睛之轻,符却顿似泰山压顶之重,立时二位渡过初劫的入道大妖万般挣扎俱被镇压下去。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9章 石门 粟城三四月份的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一阵瓢泼过后,甜品店里已经是遍地狼藉。 肖耳制住店里四位妖修,喘了口气,看向巫平凡:“我问你点事情,你老实回答。” “哼,要杀便杀,少废话。”巫平凡怒目看着肖耳。 “无需你答应。” 肖耳取出第五张纯阳笺,提留仙笔写了一个“诚”字,然后轻轻拍在巫平凡肩上。 《仓颉符源说解道典》虽说是后人假托圣贤仓颉之名所作的道典,但其中由文字而生的种种道术确实神妙无方,所以肖耳可以做到许多神通境大修士都做不到的事情。 那符纸上身,立时有一道怪异法力往他神识之中落去,巫平凡虽然受制,却尤能鼓动浑身妖力抗拒,一时之间符纸上光芒闪烁,不能发挥效用。 肖耳见此,一巴掌拍在巫平凡脑门上,配合定身符禁制激荡之下,巫平凡无法变化法力,被“诚”字符落中灵台。 “你来粟城多久了?”肖耳问道。 “一年。”巫平凡尚未察觉哪里不对,答案已经自他口中说出。 “来做什么?” “奉命拉拢人世妖修,传其道法,助其渡劫,壮大组织。” 巫平凡此时才明白这法术的效用所在,他中符之后,神志虽然清楚,但口舌完全不受意识控制,不由自主便回答了肖耳的问题,若是平时他还可以法术强行闭住听觉或封住口舌,但此时受制于人,他却连自毁喉舌都无法做到。 “你们在粟城聚拢了多少妖修,修为如何,据点在何处?”肖耳皱眉道。 巫平凡眼中已现无比的惊惧之色,但口中依然老实答道:“如今在粟城有我与三位传法使,皆是入道之境,另收有门徒七十一位,都是原本在粟城各行各业的妖族,都是化形修为,平日里我们聚会,都在一处古代妖域碎片,入口便在湘江水下,暖流成旋涡之处。” 妖族修行境界划分与人世迥异,其初能练气、未能化形之时便为辨气境,化形之后未渡初劫时,无论力量大小皆称之化形境,初劫之后便是入道境,在此以后才能按练气士的境界类比修为高低,而阴阳共治后,神州修行界便以练气士通用境界划分人妖两族、释儒道三教所有修士。换言之,这一伙妖怪,在粟城便有四个彻明境。 肖耳隐隐觉得事情有些大条,继续问道:“你说你们奉命而来,奉谁的命令?” “我师尊道号玄……”巫平凡目中惊惧更甚,刚要张口,他的身躯蓦然闪出刺眼黑光,整个身子膨胀一圈,撑得衣衫破裂,一道不知来由的雄浑法力喷薄而出。 自爆妖元! 幸而肖耳时刻注意着巫平凡,大惊之下立刻做出反应,咬破舌尖一滴鲜血吐在手中留仙笔上,而后将笔祭在空中,一道浓烈的墨痕挥洒而下,瞬间瓦解重重法力,直直贯入巫平凡丹田之内。 “嘭”的一声闷响,巫平凡面上露出无比痛苦神色,那股庞大法力终于缓缓消解,但巫平凡身躯却没有停止膨胀,数个呼吸之间已经是衣衫尽碎,通体变作原先两倍大小。 而后随着黑光消散,他身躯急速变化,变成一只巨大黑皮野猪,口中哼唧之声不断,却再也说不出一句人话。 肖耳脸色发白,收回留仙笔,倒退两步,倚靠一张倾斜的桌沿才站稳,叹了一口气。 这猪妖看来是被高人下过极厉害的咒术,只要他开口说出某些信息,便会立时引爆体内妖元。方才肖耳想到这一层,情急之下只能催动全力,在其自爆之前彻底打散了他百余年修炼的法力根基,算是保住了巫平凡与这一屋子妖族的性命。 只是根基既毁,巫平凡便只是一只颇通人性的野猪而已,无法再问出其他话来,便是他能有机缘再度重修,以畜类的脑容量,也未必还能再记起稍微复杂一些的事情了。 “你们看这事闹的……”肖耳休息片刻,又恢复淡定,不愿解释刚才的情况,目光转向另一位入道妖修,佯作威胁,“你不想也搞成这样吧?” 高个子女老板此时看见了方才发生的事情与地上被打回原形的巫平凡,神色复杂。 无知无识腹中餐,原是同道并肩人。传说妖族化形而修,道途上三重大劫,初劫见自己,复劫见天地,末劫见众生。可渡过了初劫便真能见自己吗?对自身的认知与探求,才是所有永远也渡不过的心劫。 “这位先生有话就问吧,”老板依然无法挣脱“定”字符,却语气淡然道,“其实我们俩和巫平凡不熟的。” 肖耳扬手收回三人头上的符纸,轻轻一抹,上面的篆字消失不见。 纯阳笺珍贵,故而除去送人的符篆外,肖耳自己用符法惯以灵光留字,不着笔墨,虽然损耗法力又削弱威能,但能让符纸反复利用多次,方才巫平凡头上那张纯阳笺已经消散在妖元暴动中,令肖耳颇为心痛。 “你法力应该比巫平凡厉害,但方才除了被制之时,你并没有主动向我出手。”肖耳将符纸整齐叠好收入口袋,“说说关于他和他的组织,你知道多少?” 老板和店员恢复自由后,果然没有什么动作,只有明小莹惊讶地看着肖耳:“你是练气士?” 肖耳不是很想理会她,而店老板则大概讲了讲她所知道的事情。 这女老板名叫白茕,那店员名叫白芨,两人都是混迹人世的妖修,虽然不是同种,但一直以姐妹相称。这两位本来云游山水走访市镇,也没有固定居所,只是近日有一位多年同修的好友相邀,这才来到粟城。 她们都是登记在册多年的妖修,不会做什么违法乱纪的行当,也就开了这一间小店面,偶尔会有一些附近的妖修前来聚会,闲谈古今,交流一些修行上的难碍。 巫平凡找上门来也只是近一个月的事情,他起初也只是与人闲聊,还时常帮助同修解惑,而到后来,他就开始宣扬诸如“大家合伙能办大事”的言论,颇拉拢了一些妖修,再到后来,他们神神秘秘在谋划些什么就没人知道了,白茕不想涉入太深,也不想太得罪这帮人,一直虚与应付。 数天前不知为何,巫平凡突然失联一阵子,白茕猜想大概是出事了,所以这两天巫平凡再来,她也不想再和其有什么牵扯,但巫平凡重新出现之后却变得暴躁急切许多,就算今天肖耳不来,白茕也怕早晚会惹出乱子。 “巫平凡平常传授的一些法术虽然神奇,但我不是很喜欢那种考试速成班一样的修行环境,如今巫平凡被废,我也怕他后面的人再找上门来,得和白芨再重新找个地方呆着。”白茕道,“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么多,先生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离开?” “当然。” 肖耳生在新世纪,法制观念还是很强的,混迹人世的妖族就算真的为非作歹,也该由执法部门依法惩办,若不是巫平凡主动出手,他原是打算不让这些妖修知道自己身份,暗中查出线索能交差便好。 毕竟如今虽然阴阳共治这些人间的小妖一视同仁,但诸多观念传统的宗门望族的修行者依然对他们怀抱敌意,所以他们大多风声鹤唳,见到修道人就生怕要被“除魔卫道”了,肖耳也不想没事吓唬人家。 又问了依然不明就里的明小莹两句,肖耳这位同学也是今天第一次被巫平凡约到这里见面,巫平凡都还没跟她做自我介绍,肖耳就走了进来。 看看不知道为什么在发呆的明小莹,肖耳挠挠头,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智商,这姑娘都不像是知道内情的样子。 “多读书,没事多和同学们交流,多了解一下人类社会,近期不要出门。”肖耳最终无奈嘱咐明小莹两句,然后离开了这家店。 一场暴雨过后,空气清新不少,湿漉漉的马路上隐隐约约倒映出两边店面闪着各色霓光的招牌,街道上也渐渐有了行人,单从街上看,一切如常,没有人会想到这家一片狼藉的店里刚才发生过一场险些毁去小半条街面的斗法。 穿过步行街不到两里,就是湘江大堤,肖耳寻没人的地方直接翻身跳下河堤,落在绿草茵茵的江边,凝望这一眼难望边际的滔滔江水。 巫平凡说他们据点的入口在湘江水底,暖流成旋涡之处,为防对方知晓巫平凡暴露从而转移,肖耳决意入水一探。 他在夜幕下观望水气半晌,然后取出一张纯阳笺,又拿出留仙笔,舔出墨水,郑重写出一张金光灿灿的避水符,叠成三角贴身放好,而后一跃入了滚滚江水之中。 大江宽数里,深有十余米至数十米不等,肖耳入水之后,灵符在周身撑开一层气罩,一来可保水不沾身,二来其形状随水流变化,可行动自如。 水底漆黑不能辨物,肖耳循着水气辨明寒流暖流而行,十几分钟后,终于来到江低一处暖流成涡的所在,他指尖在水中勾勒出一个“明”字,一点白光亮起,顿时水下亮如白昼一般,四周鱼虾惊得四散游走。 挥散鱼虾水草与沙石一类,肖耳定睛看去,面前有赫然一座黑漆漆的巨大石门。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0章 妖域 夜至二更,整座城市灯红酒绿,而麓山四周因为保护法案保持了原始的黑暗的与静谧。 少有人至的灌木丛中,一只硕大无比的黑皮野猪在快速奔跑着,口鼻中无意识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白茕总算念一点情分,没有直接将巫平凡送去牲口市场,而是将它扔到了麓山脚下任其自生自灭。 由兽修成人型,又由人身转回兽身,百余年的记忆正在渐渐流逝,它虽然还记得需要找灵机充沛的地方吞吐调息,但其余记忆细节却在脑海中渐渐模糊,随之而来便是深深的恐惧,它害怕自己会忘记修行法门,会忘记人世种种,最终退化为百年前那只无知无识的野兽,在生存的挣扎中湮灭于山野之间。 于是这头野猪凭本能不顾一切往麓山上灵气充裕的所在跑去,全然忘了这里是有主之地。 “砰!” 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野猪脑袋昏昏沉沉,随后它感到四蹄悬空,有一股力量将它六百余斤的身躯提了起来,悬在半空。 这一撞让他清醒不少,它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只是他睁大了猪眼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孔。 “哈,小畜生竟然撞来此处。”那人的目光如云雾变幻莫测,声音低沉,“也罢,师姐的谋划正需要人手,我且赠你一场机缘……” 巫平凡只听见这一句话,他便感到一道温暖的光芒包裹住了自己,接着便再次失去了意识。 黑衣人轻轻挥袖,一团清光卷着巫平凡硕大的身躯渐渐变小,最终落入他衣袖中。 不久后,远方一道传信的法符破空飞来,他伸手接住一览,不由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在山间夜雾之中如鬼低吟,很快消散。 “湘江水底,妖域之门……有趣,有趣……” 江底石门之前。 肖耳熄灭了所有光亮,寻了水底一处近代沉船残骸与巨石的缝隙藏身,又拿出留仙笔和纯阳笺,蘸了随身带的朱砂,开始写写画画。 “为了查这点事,亏到家了,也不知道易道长给不给报销。”嘴里抱怨着,但他手上动作不慢,很快在符纸上画出一个惟妙惟肖的小人来。 这画出的人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勾勒轮廓,但是衣着面貌特征鲜明,见过的人一看便知,画像的本尊正是巫平凡化为人形后的俊美少年模样。 “没几个月素描的底子,还真用不了这法术,且看看留仙笔好不好用。”肖耳微微有些兴奋,这《点睛诀》是他自家中藏书里偶然翻出来的法术,之前没有法笔不得施展,这也是他第一次运使此术。 笔毫挥动,在那“巫平凡”的面目上点出双睛,刹那间灵光微闪,那画上小人立刻活灵活现,似是要跃出纸外。 肖耳见状,明白术成,拿起符纸往自己身上一贴,念动法诀,他形貌顿时变作巫平凡的样子,便连周身气机也与其人一般无二,若不出手试探,就算多年同修的同族妖类也难辨真假。 激浪流深,在这十余丈深水之下,不但各类水族的动静千奇百怪,还有河床中隐隐传来的不知何处轰鸣之声,看似静谧,实则喧嚣异常。 但肖耳却依然安静看着那石门,又耐心等候了半个多小时,巫平凡给的消息太过简略,门后情况不明,肖耳不会轻身犯险。 终于,水波翻动,一个身裹橙色光圈的运动装男子自上方飘下,直直往那石门走去。 肖耳见了,自藏身处出来,在其后轻唤了一声:“道友留步。” 那人顿住脚步,回头一看,露出惊讶之色:“巫前辈?你也是刚刚赶来吗?” “有些事情耽搁,故而来的迟了。”肖耳笑呵呵走近,“正好与你同行。” 那运动装男子正在疑惑怎的今日这位传法使神态与往常有异,便见这位“巫平凡”手中金光闪动,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是他毕竟只是化形境小妖,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定”字符当头落定,接着便是“诚”字符打上天灵。 肖耳怕还有其他妖族要来,便将这位拉到藏身之处,低声问话。 “这里是哪里?内中情况如何?” “这里是一处古代妖域碎片,里面有百亩地之宽,是几位传法使平日修行之处,每七日众道友便会来此听传法使传道。” “你所说的传法使,此时都在内中么?” “今日是传法之日,他们应该都在。” “这片妖域被你们完全掌握了?可有阵法机关?” “没有,四位传法使只能在传法宫内设阵法守护,无法关闭妖域大门,这门前阵法平日虽有,但传法之日会开放禁制让我等都自由出入。” 肖耳虽明白这位妖修也未必尽知这妖怪组织的详情,但还是将许多问题都详细问过了一遍,心中有了计较。 暂时将之困在这里,肖耳闪身形来到那石门前。 肖耳停了片刻,忽然回头道:“后面的这位朋友,进去之前,你我还是见一面比较好。” 水底众声喧杂,涡流涌动,随他喊声,水中现出一个人形。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那人身躯面庞的轮廓一一从透明水体中浮现出来,是一个穿着冲锋衣的青年男人,看年纪和肖耳相仿,浓眉大眼,面目威严。 肖耳打量这人好几眼,发现他用的并不是避水一类法术,所以浑身衣服头发早已湿透,有的衣服随水波鼓荡,有的紧贴在皮肤上,十分狼狈:“那妖怪身上有追踪的印记,我猜他身后多半有人缀着,喊两声试一试而已。” 那人没想到自己被诈了一道,瞪了双眼:“那你还进不进去?” 肖耳道:“行,时间紧迫,一起进去之前,报个名字先。” “田紫阳。”那人说着,走到石门前与肖耳并肩而立。 “我叫肖耳。”肖耳点点头,伸手将大石门推开,迈步而入。 一瞬间,乾坤颠倒的恍惚之感袭来。 脚步落地之时,已经不再水下,二人身处一片宽阔的土坪上,身后一道门户静静发着光芒,天上是朦胧一层白光,周围是三三两两的人群,李耳打眼一看,都是妖类,其中有数人还在粟城市见过几面。 肖耳此时换了形貌伪装,但仍是一身妖气,并没有引起太多怀疑,那田紫阳却是昂首立着,分明不是妖族却也毫不心虚,但这里的妖类看起来互相也并不都认识,只是一起静静站在原地,似乎在等什么人。 若真要细细统计,世上大大小小的妖域比起修行界的宗门来还要多上许多,但是其中避世潜修的多,与人世来往频繁的少,肖耳自幼读道典掌故,几乎能记住所有知名妖域的特征和注意事项。 但是此刻,肖耳非常确定,这一处妖域他闻所未闻,他暗暗感应这地方的天地灵气,发觉这里和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自己的仓颉录功法和一应文字法术运转自如,并未受到什么压制。 果然这里的主人并没有能完全掌控这一方界域,只是偶然寻到了古代妖域的遗迹而已,肖耳心里推测,同时也松了口气,开始暗暗观察周围的其他妖怪们。 这七八人之中,看上去最惹人注目的是一名身穿职业套装的娇媚女人,渡过初劫的明彻境妖修,而其余人大多都是堪堪化形境界的小妖,不足为虑,只有一个剃平头的精壮大汉,浑身精气内敛,天灵透出隐隐的神光,显然已经是明彻境圆满,即将步入神通之境,肖耳见了都有些心惊。 肖耳看看田紫阳,却发现他周身发出腾腾热气,不多时便已经把衣服头发俱都烘干,他目光扫向周围,虎目中杀气腾腾,好似这就准备大打出手一般。 “朋友,先说好,我就是来看个热闹,一会要是你和他们打起来我可就先跑了,里面还有三个明彻境妖怪,你最好不要太冲动。”肖耳低声道。 田紫阳一瞪他:“仓颉一脉,魔星肖逸的弟弟,原来是胆小如鼠之辈。” 肖耳不惊讶他知道自家来历,微微一笑:“我爹我哥在我这个年纪,可都比我怂多了,这种激将法对我是没用的。” “哼,那你且看着,荡平这群妖孽我一人足矣。”田紫阳沉声道。 肖耳眉头微皱,如今在人世能有个安稳职业踏实生活的妖类,大多其实都是安分守法之辈,这里大部分妖修,追究起来最多也就是非法集会而已,这田紫阳不知出身哪门哪派,如此重的杀心。 肖耳还待要打探两句田紫阳的师承来历,却忽然感到气氛有异,于是与田紫阳一起转头向北方看去。 但见天际朦胧的白光忽然一暗,一道黑烟卷着腥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由远而近,不多时就来到了众人面前。 随地上泥土翻飞,草皮滚动,那黑烟盘旋着落地,化作一个高髻宽袍的长须道人,他形貌极瘦,但鹤发童颜,手持拂尘,有一种阴冷怪异的独特气质。 这里虽然都是妖怪,但是毕竟身处现代社会,大家的穿的都是常见的休闲装,而女妖们爱美,打扮的更是光鲜靓丽,一身的时尚名牌,唯瘦道人一身古朴的道袍,看起来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画风十分违和。 “诸位道友有礼了。” 这道人一甩拂尘,打个道揖,眼光扫过一众妖怪和肖耳田紫阳两人:“今日的授道即将开始,传法使已在解惑岩前等候诸位,请随贫道来。” 肖耳和田紫阳互相看了一眼,确认了对方的判断:彻明境。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1章 传法使 说完,这瘦道人当先领路,往北方走去,众妖看样子也不是第一次来,也不多说话,纷纷跟上道人的脚步。 走了半里路左右,前方终于不再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一座高十来米的巨大山石耸立在地上,石头周围林林总总已经围了不下几十人,或者说,几十只妖怪。 巨石顶上,一个白眉白发的老头盘膝而坐,一副绝世高人状。 “见过传法使!” 这一批妖怪一到,在巨石下找好位置,纷纷向老者行礼。 “座师,此次公开授道,人已经到齐。”那道人轻轻一跃,上了巨石,向老者报告道。 老者点点头,站起身来,向下面所有人鞠了一躬,然后开始讲话: “诸位同道,诸位先生女士,我蜀某很高兴,在今天这样一个日子里,大家能来这里听我讲课——” “啪啪啪!”巨石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我相信大家都和我一样,曾经为了无法更进一步而苦恼,为了不知道前途而迷茫,所以今天,你们坐在这里,而我,将作为过来人,给大家传授一些人生经验——” “啪啪啪啪啪啪!” 随着老者高低起伏的语调,底下的众妖不断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看得肖耳都呆住了,他用手肘碰碰旁边的同样呆住的田紫阳:“唉,哥们,你觉得这场景像不像是……” “公开课?” “聚众传销啊。”肖耳苦笑道,“我开始怀疑这群妖怪是不是被骗了。” “禁声。”田紫阳示意肖耳认真听,“你听,进入主题了。” 果然,在一段传销式宣讲的开头之后,这位白头发的蜀大爷终于开始讲授修炼之法。 “我们大家知道,现在我们通用的办法就是,先凭借本能就修炼成人型,然后借着人型修炼更进一步的功法。简单来说,我们变化人型的这一步骤,就相当于人类修士们炼精化气这两步,而一旦人型道体稳固,经脉畅通,气海凝结,我们就正式步入了练气境界,我想这也是在座大部分人苦恼的问题。” “所谓炼气化神,我们搬运气机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元气引入神宫,育化元神。但是元神是什么?元神是修的行一切的最终具象化,也我们在修行途中找到的真我,从真我的角度来说,天下没有相同的人,所以也没有固定的元神形成的方法。” 这一番讲解深入浅出,听得肖耳不禁点头,自道德经传世以来近三千年,历代练气士所创修行法门不可计数,便连上古妖族也开始以人身修道,这老妖一番讲解说的却不是练气士最早传入妖世的修行法门,反倒是东汉以后才有的道门正论。 田紫阳却面色更加不善,却不知想起了什么。 蜀老头看着众妖各自陷入沉思,微笑着继续道:“不过万变有宗,我们这里可以提供一种修炼元神的方法,那就是取法天道。” “所谓‘谷神不死,谓之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我们这法诀中,搬运元气的思路是损有余而补不足,效法天道运转,最终寻到‘玄牝之门’,从而使元神如同大道运转一般,成就谷神不死的地步。” “这是?”肖耳听到此处,心中蓦然涌现一个可怕的猜想,耸然一惊,转头看向田紫阳。 “《玄牝章》!”目绽寒光,这位同龄的修士咬牙切齿,“灵观派果然牵扯其中。” 灵观派是修行界“道下三宗”之一,与昆仑、浮罗两派并尊为道家三清正传,千百年来执道门牛耳,万众敬仰。 莫非这什么传法使所讲的道法,真的是灵观派的山门正法《玄牝章》? 看田紫阳的神色似乎是随时准备动手的样子,肖耳不便多问,只得耐心听下去。 这妖域荒废已久,无有天光变幻,那蜀老人讲了足足一个多小时。 肖耳毕竟渊博,越听越是确定,这妖怪口中所讲,无论是三清创世的理念,还是炼气化神的路子,都必然是太清一脉正传,只是他从未有机会见过灵观派的具体修行功法,无从确定。 只是灵观派是何等的宗门,想那云麓道宫已是世上数一数二的大宗门,但在“道下三宗”面前,尚要自称下宗。如此庞然大物,会牵涉到这些妖怪的事情中来么?是灵观派中秘传道法被人泄露,还是此事背后尚有巨大的内幕? 而且看田紫阳言之凿凿,必然是识得《玄牝章》的,他又是什么人? 神州大地建立阴阳共治体系七十余年,与妖域立约和平四十余年,但纷争却从未停止过一天。 肖耳越想越觉后背发凉,有心立时离开此处,将此间一切事情先告诉易明章,观察他的反应再定下一步行止。 色彩诡异的天幕下,肖耳左右看看,所有人都在专心听讲,如此离开未免太过招摇,便又耐心待了下来。 又过了两刻钟,那老人讲解完毕,又向众人一鞠躬宣布下课。众妖纷纷起身道谢告辞,但也有几位似乎真的有所参悟,索性坐在原地研究起道法神通来。 蜀姓传法使和那古装老道也不去打扰其余人,两人互相低语着,一起往北面走去。 “跟上!”田紫阳眉头一扬,跟了上去。 肖耳左右看看,才意识到他在和自己说话,再看田紫阳的方向,这人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法术隐去了行迹。 肖耳犹豫数息,有心离开,但终究按捺不住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叹了口气,趁依次离开的人们不注意时,用“隐”字符隐了身形,跟了上去。 这方残破妖域的大小出乎了肖耳的意料,这两妖一路走了怕有十几里,还是没有见到这妖域的边界,反而又来到一座小山前。 那自称蜀某的白发老头和那个穿着古装的老道停在山坡前,不一会,又有两个人影自北方飞遁而来。 这两个人都是很普通的都市男女打扮,那个男的面貌很大众,一身西裤衬衫,一副职场人士的模样,而那个女的倒是很漂亮,长发梳成复杂的发辫,气质十分独特。 “蜀兄,今天的课讲完了?”四人打过招呼,那一个男性开口问。 蜀老头捋胡须一笑:“自然,我的水平你们还不信么,今日又多了许多慕名而来的散修,想来再过几天,我们又能从中挑选许多新人,这些小妖修为虽不济,但分布在粟城各行各业,有他们做耳目,老师交待的事情便好办许多了。” 四人都面露喜色,但那瘦道人却皱眉道:“只是,今天我没看见巫兄弟,你们见过他么?” 衬衫男闻言也是皱眉:“今天早些时候,他让我和娜娜去鬼市交易,他说今晚要带一个朋友过来,怎么?竟没来么?” 那瘦道人摇摇头:“近日风声不对,我们万事谨慎为好,妖域中无法传讯,我们去法坛一观巫平凡所留的命符,若事机不对,便启动法坛封闭妖域。” “郎道兄,谨慎过头了吧?况且……那位不是在法坛养伤么……” “存亡大事不可侥幸,走!” 暗中的肖耳听到这里,暗道不好,他早先将巫平凡打回原身事出意外,但不料这帮妖怪行事如此周密,巫平凡身上不仅有防止泄密的咒术,还在此地留有命符。他既然妖元散尽,命符自然暗淡,这几妖若是封闭妖域,也不知自己还出不出得去。 想到此处,肖耳回头就要向出口奔去。 便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嘹亮的鸟鸣—— 一只浑身闪耀着火光的巨大乌鸦突然出现,双翅卷集着烈焰,呼啸着冲向蜀老头。 与此同时,一个少年手持一柄烈焰织成的巨剑从虚空中跳出,向着那个女妖狠狠斩落。 “小心!”“敌袭!”四妖齐齐怒吼。 肖耳瞬间了然,田紫阳出手了! 面对四个极有可能修行过玄门正传的同境妖族,田紫阳居然选择先下手为强,出手便是杀招。 那四位彻明境妖修动作都不慢,蜀老头眼见火鸦袭来,张口便吐出一颗五色变换的明珠,带起一道彩霞抵御着攻势,那女妖更是娇躯一转,化成一条数丈怪蟒,身躯倒卷扑向田紫阳。 瘦道人退后数尺,从到道袍袖中取出一支诡异的紫色蜡烛,其上一簇烛火莹莹放光,往空中一祭,顿时幽光轻洒四野,田紫阳与他所放出的火鸦的行动变得迟缓起来。 也是活该肖耳倒霉,他刚看清情况,便被那烛光照中,顿时身上隐字符破碎,他也在空气中现出行迹。 “鼠辈受死!”同时间一声清越的剑鸣,那衬衫男并指一点,森然剑气挟着凌冽杀机道道射向肖耳 “嗤嗤”数声,随身一十三道护身字符连被刺穿七道,他方要再掏字符,却见剑气之后,一柄寒光森然的长剑破空而至,如流光辟野,沿方才剑气尽处一刺而过,剩下六重护身字符应声而碎。 肖耳勉力向后跳开,却被一剑划伤右腿,鲜血喷薄而出。 顺势一蘸自己的鲜血,肖耳忍痛打出一道写着“雷”字的纯阳笺,立时一道紫光化作重重怒雷,打向衬衫男顶门。 衬衫男微微一笑,剑诀轻运,飞剑瞬间回到身侧。 然而这一道雷决之威却远超他的估计,只听“轰隆”数声,雷光爆闪! 飞剑嗡鸣一声被震向半空,他整个人更是瞬间倒飞出几丈砸落在地。 顾不得惊骇,这妖怪抬头一看,连忙伸手接住宝剑,上面竟已经有了三道细若游丝的裂纹。 “好霸道的雷决!”他目光转向肖耳。 肖耳面色苍白,一张“愈”字符打在右腿伤口上,同样看着他,目中惊骇之色渐渐化为凝重:“仙人指路!你用的是罗浮宗的剑诀!”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2章 斗法 罗浮宗是“道下三宗”,自称上清正传,在从前的千百年间,被公认为是天下间战力最强的宗门,同时也是斩杀妖魔最多的宗门。传说中罗浮宗洞天中有一座罗浮塔,耸入天际的巨塔尽是妖族尸体堆叠而成,最顶尖上是四位已然渡过末劫飞升成仙的妖祖,在飞升往上界之前生生被罗浮飞剑斩落凡尘,第二层是整整三百六十位妖圣尸首,是如今四大妖域现存妖圣的整整十倍。 在阴阳共治之前,灵观派还戒律中有“降妖伏魔”一条,而罗浮宗戒律中只有“斩妖除魔”一条。据说五百年前,就为这两字之差,罗浮宗与同为道家正统的灵观派斗法七年,殒身十余位自在境真人,终于将灵观派内出身妖族的十二位护法神兽尽数摆上了罗浮塔,逼得那一位已然升仙而去的祖师降下法旨,抹去了“降妖伏魔”的戒律,而罗浮宗“遇妖魔必斩尽而诛绝”的戒律一直保留到了今天。 以肖耳对罗浮宗的认知,其门人弟子绝不会与妖族有任何牵连。 但眼下的情况却没给肖耳多想的时间,那瘦道人见衬衫男吃亏,一催法诀,紫烛上火苗一窜,点点幽火向肖耳飘来。 肖耳扬手洒下四张字符,金光一罩便将紫火隔绝在外,他常用的护身法符非是仓颉符源的字符,而是真阳八门符,虽然抵不过罗浮剑诀的锋锐,但寻常五行法器却是近不了身。 与此同时,他瞥那御剑的妖修一眼,暗暗将另一张字符扣在手中。 这时衬衫男与那瘦道人对视一眼,同时一点头。 “轰”的一声,那紫火化为一层浓烈火幕将他困在当中,虽伤不到他,但那团团紫光将他视线全部隔断,一时之间他眼中除紫色火焰外,再看不见其他东西。 这时,一声剑吟自耳边掠过,不问可知是那锋锐难挡的飞剑再度刺来,肖耳听此声微微一笑,将手中字符打了出去。 那御剑之妖名叫张九重,二百年修成的一只野獐精,自他从组织内习得这罗浮宗斩龙剑诀以来,日夜研习,颇得其中真谛,与人争斗还从未败过,他自负与罗浮剑宗正传剑修也相差无几,便是道下三宗众多彻明境修士,也无人能轻易胜过他。 但是他却不知道,三年前罗浮剑会,肖耳连胜一十三场,那诸多手下败将,又有哪一个不是日夜钻研罗浮宗剑诀的剑道天才? 肖耳一张“乱”字符出手,周身涌起一道无形力场,张九重飞剑微微一荡,便在肖耳距肩颈的咫尺之外顿在了半空中。 肖耳出手如电,第二张“山”字符直接贴在剑锋之上,张九重立时感觉飞剑重逾千斤,一时难以驾驭。 但御剑之术,贵在神与剑通,罗浮剑宗更是强调心意剑指,与人争斗之时,绝计不会让对手制住飞剑。故而张九重沉心静气,全神灌注剑上,重新催动一个“峰回路转”剑诀,剑锋一抖,便要腾空飞起。 肖耳对剑修的应变早有预料,在飞剑未动之前,第三张“慑”字符便已经打向飞剑,张九重一看那字符,只觉一道极光顺着飞剑与自己神意的联系直冲自己识海而来,顿知不妙,想要弃剑却发现那字符已从剑锋上消失,眨眼间就出现在了自家顶门。 这字符能追溯修士神意,攻袭修士神魂,剑修一心御剑之时最容易中计,张九重只觉脑中如刀绞一般一阵剧痛,抱着脑袋便滚倒在地。 肖耳趁机催一张神行符,窜身形来到近前,掏出一张朱砂写就的“封”字符便要往他胸腹上打去。这一张字符若是打中,张九重立时会被封住一身修为气力,变为原身,仓颉一脉严戒杀生,这已经是很重的手段。 与此同时,空中田紫阳与两妖的争斗初见分晓。 田紫阳不知如何已经甩开那巨蟒的纠缠,与他召出的火鸦同斗蜀老头,蜀老头一时不防,被那火鸦一口啄中手臂,焦黑一片,田紫阳趁此机会手中抛出一枚火光闪闪的铜印,携烈焰呼啸之威,向着那老头脸上砸去。 眼见同道陷入危境,那瘦道人拂尘一甩,紫烛幽光一荡,肖耳和田紫阳都觉得那烛光照耀下,空气如同巨浪阻隔,行动迟滞万分,两人动作不由同时一顿。 趁此机会,瘦道人施法力将张九重拉回身边,而空中那巨蟒也再度扑向田紫阳,蜀老头得以借机躲开了那铜印。 田紫阳见自己法器未能建功,不由得恼火不已,又看肖耳一眼,发现他也是同样神色。 “先收拾那道人!”田紫阳身形腾挪,躲开怪蟒的扑击,招呼一声。 “给我两息时间。”肖耳虽然恼他擅自动手,但这个时候也只能和他并肩作战。 张九重勉强恢复过来,倒是长了记性,不再运使飞剑,而是持剑在手向肖耳扑了过来,肖耳自幼不善近身搏杀,又兼腿上有伤,只能靠着符法一一抵挡攻势,一时间倒是陷入苦斗。 “好。”田紫阳对肖耳一点头,在火鸦背后一踏,纵身在半空,取出两枚火红色弹丸,往外一抛,昏暗的天空中霎时间火光滔天。 “啾——”随着两声轻鸣,火焰中飞出两只神俊的异鸟,一似孔雀,一似鹞子,二鸟展翼间便有连天火焰,铺天盖地向着张九重席卷而来。 肖耳感到周围炎热异常,耳中听当啷啷几声,那火雀钢喙利爪已经和张九重宝剑交锋一个来回,顺势远离张九重。 张九重怒咬牙关,看着肖耳自他剑下脱身,一发狠又自袖中掣出一口清冽短剑,正待施展剑诀,却又被火鹞一口烈焰喷来,只得撤双剑护身。 那瘦道人见战局骤然逆转,长眉一拧,使个法诀,一指那紫烛,诡异火焰中飞出三条紫色火链,往那三只异鸟身上缠去,一时间紫火红火纠缠一处,场面格外绚烂。 肖耳抽身后退,心道难怪这田紫阳敢直接对四位同境妖修出手,他豢养三只异鸟,居然都有明彻修为。 强自静下心来,肖耳取一张纯阳笺往空中一展,立时符纸长成尺八宽一条幅。 而后他郑重提起留仙笔来,诚心正意,屏气凝神,在符纸缓缓落墨写下一个端端正正楷体的“封”字。 随他一笔一划,周遭灵机鼓动狂乱,便连这残破妖域中的地脉亦随之微微颤抖,空中灵气无法稳定流转,竟凝结成点点流光四处飞舞,有如雨点一般,而四野地下更是传来呜呜嗡鸣,似是鬼神夜哭,又似大地震怒。 传闻仓颉造字之时,天雨粟,鬼夜哭,那是因为天地鬼神都惊惧于人类掌握了文明的力量,人类可将知识世世流传,才可与时间对话,与天命抗争。 肖耳修行《仓颉符源》多年,时至今日才终于明白,为何祖师当年创法要假托上古仓颉的名讳。 四妖连同田紫阳都感到气氛有异,齐齐往肖耳这边看来,但肖耳已经收笔,一挥手那黄符哗啦啦展开有如天幕,自上而下往所有人头上罩去。 “不好,诸位全力抵挡!”蜀老头见机极快,一声大吼,四妖皆是光华大放,施展出了浑身本领。 瘦道人划破手掌,鲜血浇在紫色蜡烛之上,那紫色火焰扑啦啦暴涨,将他整个人包裹进去。 怪蟒将身躯一盘,通体变得乌黑剔透,鳞片交擦铮铮然发出金铁之声。 那张九重顾不得异鸟纠缠,施展剑诀,人与剑合为一道清光,不顾一切迅疾直冲向肖耳。 然而,那喊着“众人全力抵挡”的蜀老头,却是转身就往远处跑去。 田紫阳正待帮肖耳阻拦张九重,那字符却已经罩了下来。 只听“嗡”的一声轻响,之后万籁俱寂。 滔天压力不分彼此,田紫阳顿时一口鲜血喷出,转头去看,那三只与他修行牵连极深的异鸟在此力之下重新化作了三枚火红弹丸掉落在地。 再看那周围,除了三只哀鸣的动物外,哪里还有什么妖修。 瘦道人那处是一只土色柴犬,那紫色蜡烛颓然倒落一旁,没有了丝毫火焰,那怪蟒身躯缩小数倍,只有手臂长短,无力地在地上扭来扭去,而那御剑而行的张九重更是从空中落下摔晕了过去,变成一只野獐,他身旁早有裂纹的长剑碎成了铁块,而那灵光湛然的短剑也成了凡铁,暗淡插在土里。 “好霸道的封字符。”田紫阳捡起同样失去灵光掉落泥土的铜印,封字符封尽灵气术法,他这法器若要再回复威能也得要重新祭炼几日。 肖耳损耗不轻,而且刚才腿伤又崩裂,他握着留仙笔,脸色煞白,走路一瘸一拐,样子有些滑稽:“跑了一个,他要是关了妖域门户就坏了,我们快走。” 田紫阳皱眉道:“这几个妖怪呢?” “祖师有戒律,仓颉一脉不杀生。”肖耳摇摇头,“他们所说的法坛应当不远,来不及处理了,快走。” “你不杀生,我可以。”田紫阳冷笑一声,走到那怪蟒精的原身小蛇面前,掣出烈焰剑,噗嗤一声砍下了蛇头,而后又往那瘦道人的原身柴犬面前走去。 “随你!”肖耳不再理会田紫阳,一催神行符,转头便走。 巫平凡曾说过,他与三位传法使都是师命来粟城,这伙妖怪背后必有上境大能,要是真被困在此处,待人家回来一个神通境,他们两人这就算是教科书式的自投罗网。 肖耳往这方残破妖域的门户疾行,心里暗自疑惑,他一到江底石门外,就给易明章发去了法符传讯,怎么这时候还无人来增援?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3章 乞宝碗 昏暗的天幕下,一座残破的石宫耸立在荒芜的原野上,石宫外是一根根刻这种种怪异文字的矮粗石墩,这些石墩依玄门妙理排列,互相之间浑若一体,散发着危险的意味。 一道清光由远及近,一个狼狈不堪的白发老头由空中落下,跌跌撞撞穿过林立的石墩,扑通一声跪在石宫门前,口中不住喊叫:“求前辈救命。” 这蜀老头原是一百六十年的一头灰鼠修成人型,被一名神通大妖收为弟子,赐名蜀傲天,传了灵观派正法道诀。 他师尊遣他来粟城为他们的组织扩充人手,却不料先被贪狼察觉,后又被肖耳与田紫阳打上门来,蜀傲天心知不敌,便回此处求援,内中那位正在养伤的前辈,也是货真价实的神通境大妖。 “无人追你,嚎叫什么?”冰冷的女声自石宫内传出,正是被张家两位修士打伤的南蔷。 蜀傲天理一理思绪,面露苦状:“前辈,有外敌入侵,张、柴两位道友只怕凶多吉少,还请前辈出手退敌。” “呵呵……”南蔷冷笑道,“终于将你那两个师弟害死了么?看来你手段进步不少。” “来敌法术实在玄妙,还求前辈出手。”蜀傲天不敢测度南蔷的性情,只好装作听不懂南蔷的话。 “何用我出手?”南蔷忽然笑道,“你可知这妖域碎片中风吹草动皆瞒不过你师尊?若你所言是真,他只怕片刻便能回来,你还是想想如何向他解释。” 蜀傲天闻言面色微变,他不了解南蔷,却了解自家师尊的性情。他老人家未必在乎同门相残,但却不能容忍无能之辈,若是他回来见敌人诛杀两位师弟与一位同僚后安然离去,唯他蜀傲天还无恙在此…… 一转念,蜀傲天又道:“那两人未曾追来,只怕要逃出妖域,前辈可否先行关闭门户?” “咯咯……”南蔷笑道,“这你可就问错人了,你岂不知你师尊生怕我来粟城夺了他这方地界,自今日我踏入此间那一刻,你那师尊便收回了法坛中的机枢符篆,除他之外,无人再能催动法阵。” 蜀傲天面色发白,心中一横,向着石宫重重叩首下去,再抬起头来额前已经是血肉模糊:“前辈如何才肯帮我?” “不错,孺子可教。”随着南蔷的声音,石宫内一道白光落在蜀傲天面前。 而这残域的另一边,田紫阳两剑斩杀了两只小动物之后,又持剑向张九重的原身野獐走去, 他挥剑欲劈之时,张九重那柄短剑却突然自土中飞起,向田紫阳刺了过来。 “铮铮”两声,田紫阳挥剑格开飞剑,却见那野獐已经爬起身来,向远处飞奔而去。 方才田紫阳未和张九重正面交锋,没想到此獠研修罗浮剑诀竟已经真正到了意与剑通的地步,哪怕是神志不清,只剩兽类的一丝求生残念,也能沟通飞剑御之伤人。 田紫阳微微惊愕后,立即追了上去,提剑便斩,但野獐的窜行速度突然又加快一截。 噗嗤一声,剑锋自野獐背脊至后腿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液喷溅,而那野獐一声痛吼,回头一口黑气喷向田紫阳面门。 一团火焰涤荡黑烟,那野獐竟又跑出去好远。 田紫阳方才见这野獐精被肖耳轻易打伤,以为不过尔尔,却不知道张九重法力其实并不在他与肖耳之下,肖耳第一次伤他是知己知彼的取巧手段,第二次则全赖笔、纸、字的三重威能加成。而此时这妖怪一口气缓过来,便能自行突破封字印,其法力已在渐渐恢复。 田紫阳毕竟不是莽夫,一见此景,便生退意,当下掐一个法诀,一圈火光自他脚下慢慢升起。 这是他师门秘传的一门飞火遁术,提前在某处设下道标后,念动法诀便须臾可至。残域隔绝内外,他无法以此法遁出,但在此中却是可以运用自如,故而他在门户之前便设下了道标,这也是他不似肖耳一般感到时间紧迫的原因。 随他法诀使罢,周身火光一闪,他整个人便已置身于那闪着白光的门户之前。 而肖耳既不会此法,本身又没有飞遁的本事,虽然《仓颉符源》中“云”字符和“飞”字符可架云飞空,但速度远却不如他此时用的昆仑神行符,他奔行许久后,抬头一看,见田紫阳在那妖域门户前等着他,心中十分郁闷,也不多说话,便径直往门里走去。 田紫阳见肖耳的神色,有些得意,便要开口和他聊两句。 但在这时,二人同感一阵压迫的气息从肖耳身后传来。 肖耳回头一看,一道流光迅疾无比破空而来,眨眼间就到了近前,不由皱眉,这妖域中还有人有如此的遁行速度?那方才他们与四妖斗法之时为何不见其增援? 几次呼吸间,那遁光落地,二人这才看清,来人居然是方才逃走的蜀傲天。只是此时的蜀傲天与方才截然不同,双目神光灿然,浑身气机博大浩瀚,连他们二人都觉受其压迫。 肖耳与田紫阳对视一眼,眉头同时皱起。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入我界域?”蜀傲天看向二人,冷声问道。 “是你爹!”田紫阳脱口答道。 肖耳险些笑出声,斗法之前破口大骂的他自然见过,但和妖怪玩这种伦理哏田紫阳还是头一个。 斜眼看田紫阳一眼,肖耳叹道:“朋友,你这儿子血统可够纯正的。” 蜀傲天和田紫阳同时对肖耳怒目而视,肖耳转身就跑。 蜀傲天不再废话,袖口一吐,五色宝珠祭在当空,道道光华有如彩虹倒挂,拦住肖耳去路。 肖耳一扬手一道金光打出,那彩虹却只是微微一荡,便有数道霞光反击回来,尽数被肖耳护身字符拦住,肖耳脚步一顿,回头祭起留仙笔,一道墨痕直接向那五色宝珠刷去。 而田紫阳双臂一展,背后猛地冒出两道熊熊烈焰,忽闪忽闪便化做一对羽翼,带着田紫阳腾空而起,灵巧一转身,一剑朝蜀傲天劈去。 “哈哈,来得好。”蜀傲天冷笑一声,一催法力,宝珠上重重光环荡开,排山倒海一般迎向二人攻势。 那雄浑法力一收一吐,墨痕消散无踪,田紫阳连人剑都倒飞出去,在空中打个盘旋才稳住身形。 “走!”二人当机立断,十字墨痕伴着烈焰朝蜀傲天席卷而去,同时二人齐齐往着石门退去。 蜀傲天法力暴涨,已然远超彻明境,但却不似神通境一般沉稳内敛,料来不是用了什么秘术丹药,便是携带了什么奇珍异宝。若是秘术丹药,必不能持久,且战且退便是,但若是真有什么法器乃至于法宝,还是早走为妙。 “想跑?”蜀傲天大喝一声,“为我两位师弟偿命来!” 他顶上宝珠荡开二人攻势,蜀傲天双手一推,但见一片白光闪耀,铺天盖地一顶穹庐直照着田紫阳肖耳两人罩来。 两人距石门不过两步,但此刻却被一股吸力牢牢拉住身形,一身法力在庞大压逼之下也是渐渐流逝。 肖耳定睛看去,那散发着庞大的吸力的穹庐原来是一只惨白色的玉碗,其上光华温润,望之静心,其力量竟然让肖耳二人完全不能阻挡。 真是一件法宝!肖耳暗叫倒霉,同时更惊讶这伙妖怪的背景之深厚。 须知他的留仙笔费劲心血养练三载,暂时也只不过是一件法器罢了,便是他步入神通境后,这管笔也只不过是有一丝成就法宝的机缘,而且纵真是成就法宝,也只有他一人能发挥其威能,既不能传承弟子,也不能镇压山门。 麓山禅院是千年佛门古刹,也只有两件法宝供奉,岭北张家仗着有九天旗便能横行神州二千年,昆仑派被天下修士戏称为多宝派,门中也不过一十六件法宝。 这件法宝究竟是哪来的?更重要的是,现在应该怎么办? 田紫阳心知僵持下去愈发不利,当下再运动法诀,浑身烈焰高涨,眉心现出一个形类朱雀的鸟状印记,他猛地一声长啸,眉心蓦然涌出一股雄力,一枚烈焰升腾的宝珠自空中浮现,细看那宝珠中一只朱雀振翅欲飞,它引颈一声嘹亮鸟鸣,霎时天地间一片炙热。 “轰隆隆”几声巨响,四野震动,那朱雀宝珠与那玉碗雄力对抗,两方竟僵持了下来,田紫阳满目狰狞,蜀傲天一时也动弹不得。 肖耳顿感身上一松,却无法靠近蜀傲天,又见田紫阳整个人已成一团火焰,面目扭曲,连忙走到他身边将手伸入烈焰之中握住他肩膀,缓缓将纯粹法力渡入他体内。 “桥南朱雀胆?” 能和法宝对抗的自然是另一件法宝,此刻肖耳才看出田紫阳的师承,桥南一脉不是山上宗门更非世家大族,而是和仓颉一脉一般的人间练气士,肖耳对其天然便有几分好感。 田紫阳额间见汗,艰难开口:“只是以秘法召来这法宝的一个虚影而已,难以持久,你仓颉一脉传承数千年,你就没有什么法宝护身么?” “送女朋友了。” “咳……”田紫阳口鼻中渗出些许鲜血,咬牙怒道,“所以说谈恋爱害死人!” “少废话。”肖耳一面为田紫阳输送法力,一面看着那巨大的玉碗,“这法宝他并不能掌控自如,你运力配合我,可暂作压制,我们趁机离开。” “好!” 时间紧迫,肖耳摸出一张纯阳笺,运留仙笔随手一画,而后将符纸缠在留仙笔上,往空中一丢! 与此同时,田紫阳同时发力,空中朱雀胆的虚影轰然一爆,散作漫天火花! 顿时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这一方天地微微一颤,那玉碗浩荡伟力也稍稍一滞。 趁此机会,肖耳引动“慑”字符,留仙笔瞬间越过玉碗法宝出现在蜀傲天头顶。 蜀傲天全神御使法宝,却不料神笔当空砸下,赶忙又御使五色宝珠护身,只听咚咚两声擂鼓相仿,蜀傲天整个人被击退数步,头脑一时一片空白。 玉碗失去御主,立时便回巴掌大小一个普通小碗。 “走!”肖耳收回留仙笔,与浑身烈焰的田紫阳迈步便往门中冲去。 “该死!”蜀傲天摇摇脑袋,重运法诀,那小玉碗滴溜溜一转,直接向田紫阳后背砸来,而田紫阳似是已经力竭,根本无暇反应。 “小心!”肖耳反手一把将田紫阳推入门中,一咬牙再度祭出留仙笔直接打向玉碗。 留仙笔是他心血祭炼,更与他道途息息相关,这一撞肖耳已经做好了笔残人伤的心里准备。 但实际比他预料中更糟。 眼见留仙笔打来,那玉碗竟呼啦一翻,直接将留仙笔装了进去,而后微微一转,留仙笔便稳稳落到蜀傲天手中。 肖耳与这件本命所系的法器之间的联系彻底被割裂,顿感灵台一空,一时心神重创,大口鲜血吐出,整个人昏厥过去,往后栽倒进了门中。 失去意识之前,肖耳才看清,那玉碗碗底,用小篆刻着两个烁烁小字:乞宝。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4章 目匡日月袖遮天 无尽的黑暗包裹了肖耳。 耳边有轰鸣之声渐渐远去,口鼻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堆积,让他喘不过气来,胸腹里如灌铅般沉重,赘得整个身躯似乎在渐渐脱离他的意识。 恍惚中,他似乎又看见了许多事情。 “哈,一次又一次啊,也不过是举世皆敌而已,我也不在乎再多一次……这孩子从此后就是我的二儿子,他叫肖二。” ——那是养父肖寸圭轻蔑的笑声,愤世嫉俗。 “你说过不会放弃我的,肖耳救我、救我啊——” ——那是一个八九岁的粉雕玉砌的小女孩在对他喊叫,声音凄凉。 “你问我的选择,那我只有两句话:第一,我会去昆仑。第二,我还会回来。我说过的话,今生今世我都要做到,肖耳,你会帮我吗?” ——那是她在对他微笑,目光坚定。 …… “哇——”外力挤压下,肖耳从胃里吐出一大口水,清醒了过来,发现他躺在江边的芦苇丛里,田紫阳刚踹完他的肚子,正准备抽他的脸。 “唉?你醒了?”田紫阳浑身衣衫褴褛,而且被水湿透,狼狈不堪。 肖耳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的样子比田紫阳更惨,而且算是半件本命法器的留仙笔一失,他根基受损,法力枯涩,险些便要从彻明境跌回识法境。 摇摇头,肖耳挥去脑海中的回忆碎片:“我昏迷了多久?” “大概就是我从江底把你拖上来那么久。”田紫阳道,“那妖怪暂时没有追过来,你要是能动的话还是快跑吧。” 肖耳点点头,伸手去取神行符,却摸了个空。 他这才想起,平时他都是用芥子符缝在上衣口袋里,以此使衣服口袋有旅行箱一般的容量,但方才一战,他衣服早已残破,后来在江底漂流,芥子符也不知道遗失去了哪里,里面的笔墨纸砚与许多各类符篆自然都一同遗失了。 “算了……”肖耳心中苦笑,勉强运法力在裤腿上画出神行符,“我们往麓山方向走。” 二人辨认方向,便往麓山行去。 此时夜幕低垂,雾霾模糊了星光,远处商业区摩天的大楼与不熄的霓虹照亮了半边夜空,风中有汽车轰鸣声远远传来,两人刚走到河堤上,便见河堤上坐着一个身型宽阔高大的中年男人。 “两位要去哪里?” 那人刚一开口,肖耳和田紫阳立即各展法术,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快逃窜而去。 纵然身负重伤,但二人还是能一眼看出,这位沉稳如泰山的中年男人,是一位神通境大妖。 那人见二人分头逃窜,身上既无动作,也没有任何法力涌现,只是冰冷的眼神先后看向肖耳和田紫阳。 顿时难以言喻的恐怖感觉从内心涌起,肖耳和田紫阳只是被这眼神一看,立刻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目匡日月!” 两人心中惊惧,同时想到了灵观派的这门神通,传说中《玄牝章》练到高深处,双目自成神通,一眼看去,就算是运行不息的天地日月也能被定住一瞬。 那神通大妖轻轻摆手,两人摄到身前,而此时江水中波浪分开,蜀傲天驾驭着乞宝玉碗终于追了上来。 蜀傲天一看那神通妖修,连忙落在近前跪倒在地:“弟子拜见师尊。” 那中年男人闭目不看他,淡淡道:“本座命你顾守妖域,你便是如此守的么?” “弟子无能。”蜀傲天深深将头低下,不敢多做辩解。 “先带他们回去审问,这几日低调行事。”那大妖将肖耳二人扔到蜀傲天身前,“无忧石出世之日将近,莫再生风波……咦?” 其声音说到后来不知为何戛然而止,倏忽一声整个人消失不见。 蜀傲天愕然回头,却发现不但是他师尊,就连漫天星斗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这河堤似乎陷入了一片黑暗,而四下张望,居然连远处的城市中的灯火也都看不见了,而肖耳两人也不见了踪影。 他正茫然间,忽听数声巨响从天上传来!如雷霆震怒又如山岳崩塌,隆隆余波骇得蜀傲天面色大变,再度祭起乞宝玉碗护住周身。 “嗤啦”一声,好像是空中那块庞大的幕布终于被撕开,星光终于又洒落下来,他这才意识到原来方才自己竟是身在一片帷幕之中。 而后两道人影自星空中慢慢落地,那神通大妖的对面,却是一名方面阔口气度雍容的道士,正是云麓宫掌教四弟子易明章。 “袖纳乾坤,一手遮天。”神通大妖没有表情,语气中也是平平无波,“云麓宫道法不过如此,方名昭今日领教了。” “目匡日月,五气朝元,尊驾的玄牝章已然练气化神返璞归真,不知尊驾是灵观派哪位护法?”易明章面色惨白,似乎受伤不轻,他将袖袍轻摆,自袖中扔出两人,正是肖耳和田紫阳。 方名昭冷笑一声:“灵观派也配让本座护法?” 易明章使眼色让肖耳二人往后站,口中道:“且不论尊驾出身何方,贫道敢问尊驾为何在粟城聚众行凶?” “凭你,还不配问本座。”方名昭抬头看看麓山方向,冷笑不止,“哼哼,粟城的太平日子只怕不会太久了……” 说罢,方名昭化作一团黑气,一卷蜀傲天,跃进了江底。 他们去后良久,易明章才松一口气,回头看向肖耳与田紫阳:“肖耳小友,这位是?” “易道长你总算来了。”肖耳苦笑着指着田紫阳,“这是田紫阳,也是入妖域刺探之人。” 易明章微露惊色:“田紫阳?那陈淼阳小友是?” “是我师弟。”田紫阳面无表情道。 肖耳想起那份调查报告上的签名,心中有些了然,陈淼阳查案中途莫名亡于旧日恩怨,其师门想来不会轻易接受天理司的解释,这田紫阳既是为查血案而来,难怪总觉得满身杀气。 易明章听了,面露憾色:“令师弟之事……” “道长不用多说,我会将我近来所得回禀师门,此事日后自有分晓。”田紫阳对易明章一抱拳,又看肖耳一眼,转身便离去了。 易明章见其离开,皱皱眉头,又对肖耳道:“小友可还无恙?你们在妖域中究竟有何发现?” 肖耳看四野,此时河堤上唯有他与易明章二人,他竟隐隐有些不安,咳嗽两声道:“确有重大发现,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容我先回住所稍作整理,再上云麓洞天与道长详谈。” “恩?” 易明章看向肖耳,眼神如麓山云雾一般缥缈莫测,肖耳与之对视,目光虚弱无神。两道目光交错,肖耳忽然体力不支,瘫坐在地上。 长久的沉默后,易明章才转过头去:“也罢,我在洞天静候小友。” …… 残破妖域,石宫之内。 九色光芒闪烁,爆鸣之声乱响,方明昭一步跨入,将所有禁制尽皆粉粹,然后便看见南蔷在墙角似笑非笑看着他。 “师兄生我的气?” “你分明是故意放那两个小子离开,为何?”方明昭看着南蔷,语气中隐有杀气,“此地若暴露,必有天理司和各大宗门来讨伐,你想让师尊大计毁于一旦么?” 南蔷面色平静,却反问道:“难道师兄怕云麓宫易明章?” “十个易明章联手,勉强能与本座一战。”方名昭淡淡道,此话虽狂,却是事实,他功行早至神通境巅峰,只是尚无把握渡那见天地的复劫,否则早已是与各大派掌门平起平坐的自在境真人。 方才若非感应到麓山已有其他神通修士前来支援,他要杀易明章并非难事。 南蔷又问道:“那师兄怕麓山禅院树木、树人那两个秃驴么?” “虽杀不了他们,但他们在本座面前也绝不能动弹分毫。”方名昭道,麓山禅院的金刚无俦体,体魄强韧甚至远强于同境大妖,但方名昭却丝毫不在乎。 “那昆仑叶清机、罗浮极渊子、灵观吴景暹,都是道下三宗二代弟子中修行最高之人,师兄以为如何?” “虽各有神通,但本座熟知他们修行道法,他们皆不能胜本座。”方名昭道。 “咯咯咯……”南蔷忽然笑道,“那师兄如此厉害,可是众位师兄中最强之人么?” 沉默数息后,方名昭道:“以法力浑厚论,大师兄确实胜我一筹……南蔷,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我们不必再逃了。”南蔷道,“眼下便在粟城,师兄便可以昭告世人,我们源境足以与任何一家宗门妖域分庭抗礼。” 方名昭眉头一挑,紧紧盯着她:“这是师尊的意思?” “不是,”南蔷轻笑道,“但很快就是了。” 方名昭与南蔷对视片刻,理解了她的意思,反手设下重重禁制隔绝内外,而后盯着南蔷,一字字道:“你想让本座与你一同欺瞒师尊?” “我只是……想让组织的大业加快一步。”南蔷看着方明昭面色阴晴不定,低声笑道,“你与大师兄境界同样,只需渡过复劫便是妖圣,我倒想问问师兄,若是取回无忧石,你真的会将之带回组织么?” 传说中无忧石是妖修至宝,有此石在手,便能避过那天地不容的复劫,一步成圣。 方名昭忽然冷笑:“看来蜀傲天告诉了你不少事情,难怪你会将乞宝玉碗借给他。” “若师兄介怀,我可以立即收回玉碗。”南蔷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只要师兄认为你这弟子确无再利用的价值。” 方名昭闭上眼睛,从天下大势到近日粟城的谋划一一想过一遍,而后睁开眼睛看向南蔷:“本座要一项情报作为交换。” “什么情报?” “师尊为何遣你来粟城市?” 南蔷眉头微蹙:“师尊遣我查探张家九天旗中变天旗的去向,我如今已能确定,那变天旗不再张安然身上,也不在她护卫身上,师兄难道不知此事?” “师妹啊,”方名昭低低一笑,眼中竟是南蔷与他相识十余年也从未见过的危险气息:“本座要知晓的便是……师尊为何对张家九天旗如此执着?”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5章 人如芥子事如麻 肖耳走回他住处时,街上的超市还开着,对面的酒吧也还开着,激烈的音乐和令人迷醉的气息渲染着寂寞的夜色,一切都和平常一样。 去超市买了一大瓶可乐和两桶泡面,店员笑呵呵和他闲聊了两句,完全没有看出来他与平日有什么变化,他们既不会相信,也不会关心肖耳今天遭遇的事情。 四十年前的和谈里,不论修士还是妖族,大家一致决定这样从信息上将修行界与俗世彻底分割,现在看来,也许真的很有道理。 他租的房子是带院子的老旧的平房,看起来在一排楼房里格格不入,但其实和那一排楼房一样都是同一个房东的产业。拖着有些依然瘸着的腿走到门口,肖耳才想起自己的房卡手机都随着芥子符丢失了,只好又去隔壁公寓楼的值班室麻烦管理员帮忙开门。 一翻折腾后,身心俱疲的肖耳终于回到了住了三年的家,他什么也没力气再想其他事,跳上床便昏睡了过去。 修行者有许多种,有的修行法门主张清净无为,天人合一,自身脏腑经脉周天与天地自然互生感应,运行不息,坐卧行走之间莫不求顺乎自然,打坐调息便能养神足气,故而无需像凡人一般睡眠休息。而有的则是力求精进,以勤补天,自身搬运龙虎,调和阴阳五炁,莫不需要大毅力、耗费大精神,此种修士功行坚固,但修行过程往往不能养神,反而耗神伤神,修行渐息需间以他法休眠养神。此即无为之修与有为之修的分别。 而《仓颉符源》是典型的有为之修,这功法先练神思,后养文气,悟文理画符篆皆是大耗精神的修炼,需要神气完足准备充分才可开始打磨功行,而此功法中打磨功行的间隙中所用的养神之法,便是倒头大睡。 直到一阵簌簌索索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肖耳才重新清醒了过来。 肖耳揉着脑袋看了看窗外天色,蒙蒙发亮,大概清晨四五点的样子,他打开房门,就见院子里的垃圾桶里窜出一只灰不溜秋的野猫,眨眼之间就跑出很远,想必刚才的声音就是这个小家伙在找食。 这小家伙经常在这一带转悠,经常夜归的肖耳见了好几次,它的有些同类也许正在人类社会里吃喝玩乐穷奢极欲,而它只能在这偏僻巷弄里翻垃圾桶求一口活命。 肖耳深吸一口气,遥遥头,走回房烧水、洗澡、换衣服、泡面。 呼噜呼噜吃完两桶泡面,又咕咕咚咚喝了一大瓶可乐,肖耳终于有力气开始打坐修行,顺便思考这一晚的事情。 他身上的伤势大都是在被田本紫阳从水底拖上来时磕磕碰碰所致,几个小时过去已经慢慢恢复,唯独之前被张九重斩中右腿那一剑,罗浮宗斩龙剑气深入骨髓,伤及了根本,虽然他能运功祛除剑气,但难免要瘸个几天。 另外最重要的是,他没想到那玉碗法宝有能夺人法器的威能,情急出手导致留仙笔被夺。他三年来将此物当做本命法器祭炼,本就在其上寄托了自己破境成道的誓愿,如今一朝失去,这心神之上受创不是一年半载可以恢复的。 苦心祭炼三年的宝物,只用了一晚上便丢了,听起来像是修行界的黑色幽默,但这得失之间的郁闷,却不是外人所能得知,肖耳修的不是山上法,是个“怜物而喜,伤己则悲”的俗人,若心里过不去这得失一道坎,只怕曾经近在眼前的神通境又不知要困住他多少年。 之前冥冥中察知的自家那道劫数,莫非应在此处? 再回想这一晚见闻,那传授灵观派正法的妖修组织、残域内外数场恶斗、目匡日月的神通境大妖、他口中提到的无忧石、还有姗姗来迟的易明章……似乎那如影随形的劫数尚并未完全应现。 若再往大了想想呢?那群妖怪传的是灵观派正法,张九重用的是罗浮宗斩龙剑诀,陈淼阳调查此事却被昆仑弟子寻仇上门……玉清昆仑、太清灵观、上清罗浮,三清正脉、道下三宗,倒是都来齐了。 假如这群妖怪背后有道下三宗支持,他们目的何在?三清正脉与麓山两派的争斗么,云麓宫用易道长在天理司的职务之便,借天理司的势反制道下三宗?似乎说得通…… 但一直以来执政党和天理司都对道下三宗的宗派风气有所不满,道下三宗会傻到公然传授妖族道法授人以柄么?更何况罗浮宗弟子入门都会立下斩妖除魔的重誓,怎会与妖类为伍? 那么,这些妖怪是有手段渠道盗得了三宗正法,借此聚众起事,易道长只是履行正常流程派我去调查? 那——为何易道长昨晚想要杀我? 是的,肖耳十分确定,就在昨晚的河堤之上上,就在只有他和易明章二人独处的时候,易明章对他动过杀念! 尽管易明章道门养气功夫深厚,神态气机没有丝毫流露,但那种面对想杀自己的人的微妙处境,肖耳实在再清楚不过了。易明章这位云麓宫掌教弟子,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杀他肖耳! 也许是因为有田紫阳这个人日后可以证明肖耳已安全离开妖域从而无法嫁祸,也许是他确实还需要从肖耳口中知道妖域中的某些讯息,又也许只是一缕心魔作祟转瞬便被他的善念压了下去,易明章昨晚未曾动手。但这却让肖耳怀疑,他选中自己委托这件任务,也许一开始就另有图谋。 那么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大哥肖逸?若自己死于残域妖族之手,身在天理司的大哥会做什么? 肖耳越想越觉得自己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弄清楚,想要拿出手机,却发现自己的手机和钱包也都在昨天随着芥子符丢失了。 “一个现代人弄丢了手机和银行卡,一个修士弄丢了本命法器,哪个更惨一些呢?”肖耳苦笑,“说来说去都是我最惨啊。” 打开自己电脑,肖耳先在学校教务系统申请挂失重办自己的校园卡,然后才登上共治部的新闻网,浏览最近的消息。 若问任何现代修士,这世界的统治者是谁,答案必然是那一句“宗族士党,共治阴阳”,但实际上不关心政治的人,很少去了解这个所谓的共治体系是怎么回事,但肖耳恰好是了解的人,所以他才知道要如何才能找到可能有用的信息。 事实上,所谓“宗族士党”指的是形成于不同历史时期的四种不同存在形态的势力,宗是指昆仑灵观这样的山上宗门,族是指张家欧阳家这样的世家豪族,士是指像仓颉、南桥这样的散修传承,党便是指世俗所认知的执政党派。 而所谓“共治阴阳”,就是一个机构,一个让各方势力的代表一起议事决策的机构,当时不论是山上修士还是天下苍生,都厌倦了无休的混乱与厮杀,于是便开始用这个方法来让诸事尽付公论,尽力以口舌而非刀剑解决诸方争端,到了后来,时局日稳,阴阳共治也令修行界愈加繁荣,天下修士更加愿意拥护共治,于是阴阳共治竟渐渐变成了维护神州秩序的根本所在。 四十年前,修士与几大妖域之间订立和约,就连大多数妖族也愿意被纳入“共治”的范围之内,自此山上山下、家国大事,莫不由此决定,天下法令,莫不由此而出。 须知并非每个修士直接听命于参与共治的诸方势力,所以既然发号施令,总要有人将号令公之于众,这就是共治部这个机构存在的理由。 肖耳在共治部的公示栏前后翻看了许久,将所有有关道下三宗、云麓宫和桥南一脉的信息都看了过去,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无非就是一些地面妖族管理、修士在俗世出手的处罚规范、天理司执法力度一类老生常谈的问题,总不过是宗门望族与监察执法部门之间的争名夺利,肖耳记事以来年年都在争论不休。 看了许久,肖耳目光定在一条三个月前的公示上,密密麻麻的长篇文件描述被他的大脑自动提炼成简单的信息: 第四十届阴阳共治会议上,代表梁爱国向阴阳共治提案,希望通过一项限制私自生死斗法的律令,凡修士私下斗法分生死皆需向天理司或共治部报备,若无报备而斗法杀伤人命,应予以处罚。而当时这项提案的公议结果是,阴阳共治三十四席中,有十席以为然,十五席不然,九席不置可否。而反对者中,便有桥南一脉掌门,烈阳子真人。 这位自在境大真人,三个月前反对过限制修士私斗的律令,三个月后他门人陈淼阳便死于私斗,这其中缘由实在令人遐想。而且肖耳隐约记得,自己大哥从前提到过这位提出议案的梁爱国,他应该是大哥肖逸在天理司的同僚,而且位列九曜之一,是左辅还是右弼来着? 得到的信息只有这么多,肖耳整理思绪,似乎明白了一些东西,但又多出许多疑惑。 他关上电脑,看看外面天光已然大亮,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走出门去。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6章 云麓道宫别内外 肖耳出门来,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买手机。 对于现代人来说,手机不在,比起什么法宝丢了都要不方便,更何况他现在除了身份证因为不随身携带未曾丢失外,钱包里的校园卡、银行卡、房间门卡全部都没了,这些东西要一件件挂失补办,大部分都要他的联系方式来发送信息验证。 幸好他偶尔出入鬼市买卖修行资材,会常备一些现金在房间里,不然就真成了一个“钱需要手机转账——手机丢了——买手机需要钱”的死循环。 这样起看来,一个现代人丢了手机和钱包,确实比一个修行者丢了本命法器要麻烦很多。 肖耳买了手机,用身份证补办电话卡,然后补办其他所有证件……跑完这一圈,发现快到了吃午饭时间,这才往麓山走去。 今天是周日,又是农历十五这个进香的吉日,麓山这个坐拥佛道两家古刹的五甲级风景区正是人山人海的时候,几乎在靠近道南大学地区的几公里之内,任何车辆寸步难行,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慕名而来,摩肩接踵地蜂拥奔向山上几条狭窄的石阶,然后在发现山顶上只能看见无边无际的人海之后,又失望地从人海波涛中逆流而回。 肖耳今天是奔着去蹭饭上山的,就没有直接走绝壁入洞天,而是裹挟在人流里被挤上了云麓道宫的前山正殿。 始建于明朝的云麓宫历史不如邻居麓山禅院悠久,而且比起开方便之门的禅院,云麓宫作为旅游景点是要收门票的,所以这边的游人要比其他景点少许多,其中又大多是花了钱来进香的信善,不会随意喧哗吵闹,所以进得山门,被挤得浑身大汗的肖耳就感觉清净不少。 昨晚一场暴雨下过,山中空气分外清新,院中青石板光可鉴人。 绕过那不知被翻修了多少次的正殿,肖耳拾小路往外门弟子居住的厢房走去,走到拱门前,一个小道童拦住了他,指着门旁的牌子:“施主,后面是我们生活区域,不对游客开放的。” 肖耳笑道:“我是马明昊道长的朋友,找他有些事情。” 他这几年常来常往,其实云麓宫外门大多道士都认识他,那道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也觉得有些眼熟,让开了道路:“马师叔在食堂那边。” 肖耳点头致谢后,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云麓宫的食堂。这是一间八九十年代的大平房,布置的很简陋,墙上只有“尊生睦人”和“节约粮食”两幅毛笔大字,堂中四排长长的塑料座椅,上面有十几位道士正在用饭,而条桌尽头是几个大菜盘,盛着一盘白米饭和几样菜肴。 身处闹市之中,这些道士也不是练气修道的山上修士,但肖耳仍能看出他们的恬淡与清净。也许昨晚易道长真的只是因为私人原因一时未能压住心魔吧。 肖耳在吃饭的道士里一眼就看见了刚取完饭还没开始吃的胖道士,直接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嘿,胖子帮我打份饭去。” 马明昊被他吓了一跳,瞪着小眼睛看着他:“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肖耳笑道:“这怎么是不要脸,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请我吃个便饭不应该么?” “你哪个礼拜不来?”马明昊翻个白眼:“你这货买个符纸朱砂扣扣搜搜不说,还每个礼拜来蹭饭,就没见过你这么穷酸的练气士。” 虽然骂骂咧咧,但马明昊还是把自己碗筷给肖耳一递:“你吃这份吧,我再去打一份去。” 云麓宫不戒荤腥,所以肖耳低头一看,菜是两荤两素,还有一小碗冬瓜排骨汤,令人食指大动,毫不客气便吃了起来。 不一会,马明昊端着饭菜坐到肖耳旁边,皱眉道:“你怎么回事?看起来萎靡不振的。” 马明昊虽然法力稍许于肖耳,但也是明彻境将近圆满,一眼便看出肖耳气色精神都有问题。 “和人打架受伤了呗,”肖耳夹起一筷子笋尖,“易道长在么?” “三师兄在和大师兄聊天呢,”马明昊皱起眉,“是不是昨晚易师兄让你去办什么事你才受伤的?” 肖耳将嘴里食物吞下肚:“易道长都没告诉你,我能乱说么?机密你懂的不懂?吃完饭带我去找他一趟。” “唉,天理司的制度还真是严格,同门师兄弟也要瞒着,以前二师姐当了什么文曲,直接出了门墙,把师尊气个半死,现在三师兄也是这样。”马明昊吐槽道,“有必要将我们这些山上宗门都当做妖魔来防范么?” “像你这样不安分的主,惹起祸来可比妖魔危害大多了。”肖耳笑道,“天下事,最坏的不是魔祸横行妖氛遍地,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马明昊不说肖耳倒忘了,传闻天理司九曜之中的文曲,正是曾经的云麓宫二弟子,其为了“意禀至公”那四个字,在九年前破誓还法,宁可废了自己一身功行,也要与师门断了香火。 只是易道长在天理司为文曲所辖部署,就不知道这位文曲大人与门中师兄弟还有没有来往。 吃罢了饭,观中道士各有职司,马明昊带着肖耳往后山走去,穿过一道假山,天光顿时一变,眼前重重宫观由近现代重修的质朴风格变得华美无比,二人就又来到了云麓洞天之内。 马明昊将肖耳带到一处偏殿,便自行离开,肖耳入内一看,易明章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过易道长。”肖耳道。 易明章见肖耳进殿,迎上前来,目露关切:“小友来了,昨晚伤势无碍么?” “大体无恙,折损些功行罢了。”肖耳道,“学生还年轻,不碍事。” 易明章炼气化神的修为,岂会瞧不出肖耳的伤势,他叹一口气,取出一只锦囊:“天理司征用小友作为临时工,这里些许资材丹药,是按天理司规定发放的危险工作补贴,小友收下吧。” 肖耳怔了怔,然后伸手接过,比起一些宗门中重点培养的后辈弟子,天理司给修行者的待遇不算优厚,但毕竟比起不少卖符篆驱妖魔的散修,还是滋润许多。肖耳先前纠结于其他事情,倒忘了这回事。 易明章见肖耳收下了,又取出一个香筒来:“贫道昨日有事耽搁,不意累小友身遭此劫,这十二支明炁香出自岭北李家,最合小友如今修养所用,权当做贫道对小友一点歉意吧。” 岭北张李岭南王,李家是和张家齐名的岭北修行世家,尤擅炼药制香,李家的明炁香更是神气同养、补益功行的香中圣品。 据说昆仑派三十年前飞升上界的那位郑望仙人还在世时,就曾多次以昆仑特产的周还玉与李家换取这明炁香,而这项交易也一直持续到今天。 以价钱来说,若在岭北省的鬼市,每一支明炁香都在三百万上下,而且只接受等价黄金交易,而在与岭北相邻的道南,价钱只怕还要再加上二成多。 其实肖耳自己也曾在鬼市买来半支明炁香,那是埋藏在自己城外安全屋的救命稻草,因此他深知此香贵重,看着那一筒十二支明炁香,竟有些不敢接。 “小友不必过意不去,说不得此事还有要麻烦小友的地方。”易明章微笑道,“贫道还要问小友昨日里查探江底妖域究竟有何所得?” 肖耳想了想,伸手接过香筒,一起放入了锦囊当中,又对易明章恭敬一礼,而后才将昨晚在那残域中的见闻一一道来。 听完了肖耳讲述,易明章叹一口气:“看来那些妖族修行三宗功法是真了,难怪如此……” “怎么了?”肖耳见他似乎愁眉不展,不由得问道。 易明章摇摇头:“小友有所不知,昨晚此事便已经传了出去,想必是桥南一脉的小友回报了师长,今早昆仑周真人已向宫中与禅院发来法符商议,他们有意派门人弟子来粟城查清此事,剿灭妖寇。” “这……” 易明章看他一眼:“原本此事只是天理司调查处置,我怕走漏风声,便连门中师长也未告知,便是怕节外生枝,如今三宗派门人前来,局面势必难以控制了。” 肖耳也感到有些头痛,田紫阳这不是添乱么,天理司查案是职能部门执法,山上宗门来干嘛?说难听些不就是割据武装干涉司法么?何况三宗有没有牵扯当中还在未定之数。昆仑灵观两派也罢了,那罗浮弟子下山,哪一次不是杀得血流成河,需要有关部门花大力气平息风波。 只是人家宗门功法外流,毕竟是事关祖师传承的大事,哪怕是天理司也无理由阻止,更何况无论是共治部还是天理司,都有大批宗门出身的弟子,他们或许一心为公,但数千年来的宗派传承观念深种人心,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扭转的。 这时肖耳不由得又想起自己刚刚和马明昊的那句吐槽:“天下事最坏的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易明章似乎也想到了许多层,叹了口气:“小友,你此番查探妖域的结果,贫道会按流程上报,很快你就能正式加入天理司,贫道还有一事拜托。” 肖耳见易明章为难,脑子一转就明白了:“道长身份多有不便,您是想让我负责与三宗门人接洽?”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7章 三清宝殿分上下 肖耳最终还是无法确定这位神通境的前辈究竟在想什么,也没有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他。又是一番拥挤后,肖耳下山回到住处。 走到院子门口,却看到那只野猫在舔舐他早上扔进垃圾桶的泡面包装盒,不由莞尔一笑。 回到房间,这位二十三岁的彻明境修士收起了少年神色,惘然呆坐良久,然后从床头摘下另一张芥子符。自大哥肖逸被养父逐出仓颉一脉门墙后,他便是这一脉传承千年的法统的唯一后辈传人,二十年修行,家底自然不会只有一支留仙笔。 光华闪烁间,一只杨木盒子出现在床上,他又想起了昨晚梦中的许多场景,轻叹一声,打开盒子。里面有一柄折扇、一串十二颗的念珠、一套文房清拱、两个一看便知是女孩子佩戴的香囊,还有厚厚一叠书信。 肖耳目光扫过那些一看便知有些年头的物件,取出那折扇,展开前后看看,扇面一片宣白空无一字。这扇子扇骨是南海清净竹,纸是由昆仑神通境修士亲手造就的“无为斋”,本身是一件可以聚拢文气的儒门文房法器,而在仓颉一脉修士手中,还可以借空白扇面施展诸多文字法术,肖耳原来打算留仙笔祭炼完成后,再求取刘家丹砂,以法笔神丹亲自在空白扇面题上本命文字,再将之炼化成第二件法器,只是如今留仙笔失,只能先用一用这半件连名字都还未想好的法器。 他将木盒锁好收回芥子符,然后拿出手机,开始联系送他折扇的那个人。 “阿练,近来可好?” “小二?”对面是一个略带惊喜的女孩声音,“我正要和你说,粟城的事你知道么?师门要派人去你那边。” “我知道,而且比你清楚一些。”肖耳听到她的声音,嘴角不由自主勾起,“这次我算是接了个麻烦差事,正要向你打听,这次三宗都有谁来粟城?” “罗浮宗罗极锋为首,带了他小师侄计为勉,灵观派林观复、司徒观鱼、祁观风三人,我昆仑派闵还笃、杨还雅、高还禹也是三人。论起来,罗极锋与你同辈,其余人都要叫你师叔。” “幸好啊,罗极锋道长恐怕是罗浮剑仙里唯一一个还能讲些道理的了。”肖耳苦笑道:“只是昆仑灵观两派都是派了三名彻明境弟子,罗浮宗怎么除了罗道长外只派出了计为勉?他还未入彻明吧?” “这个么,我听说貌似是因为罗浮宗内三代的彻明境弟子中,张为虚与方为玄自三年前便闭关参剑至今未出,而其余人么,都不愿去粟城……”那边的女孩语气中能听出忍不住的笑意,“听说是不想见到粟城的某人,你说是谁那么惹人嫌呢?” “咳咳……”肖耳干咳两声,“这说明罗浮宗都是一群要脸面的人啊。” “对了,告诉你个坏消息,师尊不许我下山。” “啊?”肖耳叹道,“我还想说你能不能跟来一趟,免得我本事不济,被这群师侄挤兑的太难看。” “怎么,想我了?” “有点吧。”肖耳轻声道。 “那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女孩的声音一下子开朗起来,如春风拂过,桃花烂漫,“你猜猜我现在在哪里?” “?” …… 肖耳俩开麓山之后,易明章便将自己一人锁在偏殿内,取出一面镜子。 然后镜中便出现一位白衣女子,衣袂飘飘,有若仙人。易明章早已不会为外相所动,却还是忍不住感慨,都说相由心生,但师姐的性子却与这翩然出尘的仙子丝毫不衬,离开师门成为“文曲”这许多年来的呕心沥血,不知师姐是否怀疑过自己的本心。 “明章,事情可还顺利么?”那女子问道,声音轻灵动听。 易明章恭敬一揖:“局已布好,静等肖逸与三宗入局。” “那便好,”女子道,“加快进度吧,三宗反应之快出乎意料,这群妖族的实力也出乎了我们原本预想,若是肖逸未动而三宗先斩妖灭口,事情更加麻烦。” “只是,那方名昭的力量太过匪夷所思,肖逸这位‘武曲’,真能胜之么?”易明章有些不安道,他曾与方名昭对面,那种几近绝望的压迫感,甚至尤胜于一些炼神初成的师叔。“而且方名昭似有察觉,见到我之后,竟主动放了肖耳与田紫阳。” “肖逸是压制自己境界才为入自在境,神通境不会有他的对手,况且田紫阳一死,桥南一脉亦不会善罢甘休,烈阳子前辈冥顽不化,赤阳师兄却不会在接连两位弟子陨落后还无动于衷。说到底还是我与左辅思虑不周,没料到这组织有如此底蕴。”文曲叹一口气,“三宗功法外传一事暴露,我们的谋划便成了一半,另一半便是这组织只能由天理司独力剿灭,否则拳出一半便要收回,终究打不到那些山上宗门身上。” 宗族士党,共治阴阳,但既然已经有共治,凭什么还要让噬尽天下苍生血汗的宗字高高在上? 易明章看着师姐疲惫的神色,低低一叹:“异象生,大劫起,千百年的格局注定更易,只是没想到先走出这一步的是我们二人。” 镜中的文曲却只是柔柔一笑:“师弟,你我所为,无关天命无关劫数,我等只不过是行人世该走之路而已,山上的归山上,人间的终究要归于人间。” “可惜了肖耳小友和田紫阳,还有无数亡于这场谋划的仁人志士。”易明章苦笑,纵然他与师姐早已为那个未来牺牲了所有,但多年修道,终究无法太上忘情。 “这人世悲哀之处便在于此,若伤亡数字不达到一定程度,世人永远不会明白,造成伤亡的最大祸患不是妖世不是魔道,正是那高天之上的三清宝殿。” 本名叫做林明琪的白衣文曲抬起头来,目光柔和,却似直透过了万里云天。 …… 无尽高天之上,白风过耳呼啸沧桑,一座金殿静静悬浮,殿中古香古色,雕栏画栋,又有云霞蒸腾,彩光缭绕,大殿四周奇花异草妙香扑鼻,玄妙仙音永时不断。 正殿上一块匾额是“德尊三界”,左右楹联是“青牛迎法,象简演仪。”其中供奉三清祖师神像,庄严华美,面目慈祥。 神像之下,三个坐席并排而列,三位或是清矍或是威严的道人各自坐定,言谈间道音阵阵,奇像纷呈。 这里是三清大殿,是道下三宗先辈所开辟一处异空幻界,此殿不像妖域与洞天依附人世开合,而是悬定于虚空之中恒常不动,却又可以沟通人间各处界域。 此刻殿上三位道人,正是昆仑、罗浮、灵观三派掌门真人,三位自在境大修士。 “粟城市的事情,两位道友亦都知晓了吗?” 一位面貌清矍、麻衣道冠的老人当先开口道,这人正是当代昆仑掌门周忘机。 周忘机左手旁坐定的浮罗掌门莫悠然,却是一个穿着中山装、俊朗不凡的黑发壮年,他一开口,殿中便有道道剑鸣之声,金声玉振:“我也正要问无尘道兄,玄牝章乃是贵派太清嫡传,灵观正法,为何会落入妖魔手中?” 此话一出,周忘机目光也转向最后一人,那是一个穿着唐装,须发皆白的富态老人,他面带福相,周身光彩流转,正是太清一脉嫡传,灵观派掌门无尘子。 无尘子面露苦色:“两位道友问我,但我却也是什么都不知,况且据烈阳子道友的消息来看,这些妖魔似乎还修行有罗浮剑诀,莫道友,我两派近百年都没有典籍外传的事情发生,这委实匪夷所思,现在还是依前议,谴门下弟子先去探一个虚实,再作计较。” 周忘机接道:“烈阳子道友传回的消息,这一伙妖魔来头不明,那为首的神通大妖我们闻所未闻,而且他们潜伏多时,图谋想来也不寻常。” 莫悠然却道:“以我推测,这一伙妖魔被撞破行藏实属偶然,他们恐怕也没有正面与我等作对的准备,我们谴一名化神弟子,领数名年轻一辈弟子下山,当足以应付。” 道家所谓化神弟子便是统称的神通境,此间唯三位掌门议论,言谈之间却是不屑于用阴阳共治通行的境界划分。 周忘机应和道:“悠然道友说的不错,我们数十年未曾和妖魔正面开战,门下弟子不经历练终究不成大器,这次的事虽是危机,但也正是一次机会。” 无尘子皱皱眉头,大殿玄音便是一滞:“我又思之,这回那神通妖修非比寻常,数只初劫妖类亦是修行玄门正法,我以为先前拟定人手尚显不足,观复、还笃、为虚都是少见的修道种子,你们二人舍得么?” “舍不得又如何?天发异象,大劫将起,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去,谈何承接我们的道统?”莫悠然道,“这次我极锋师侄为你们的后辈护持,共治部也答应会提供帮助,总能保得周全,周道兄舍不得他那清炼徒儿情有可原,无尘老儿你也舍不得你那观复徒孙吗?” “呵呵,莫道友这么一说,我二人倒成了护犊子的人。”无尘子笑道:“也好,这次就让观复他们几人下山历练这一番。” 周忘机点头道:“清炼一身干系重大二位自是明白,此次我门下还笃还雅可去这一遭,极锋的剑诀与性子都足令人安心,此次无论如何,也要查清这些妖魔所修习功法从何而来。” “正是。” 这时,周忘机忽然“咦”了一声,面带苦笑。 莫悠然和无尘子转头看来,却听周忘机苦笑道:“清炼这孩子,急于与故人相见,此时已经离了山门到昆阳机场了。”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8章 线索 悠闲自在的周日过后,自然是神厌鬼弃周一。 清晨七点的大学生们带着求知若渴欣欣向荣的神色陆续开始走进教学楼。 清晨八点的大学生们则带着睡眠不足的黑眼圈奔跑着进入教学楼。 “侯志,等等。” 刚刚从网吧通宵游戏出来的侯志揉着眼睛拿出校园卡刷开门禁,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一个没有背书包,有些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同班同学。 肖耳看见对方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也笑道:“我校园卡丢了,帮帮我。” “哦。”侯志点点头,刷开门禁让肖耳先进去后,自己才跟在后面进去。 “谢了。”肖耳和侯志一起跑向楼梯。 上了二楼,转过立柱,肖耳愕然发现明小莹在拐角站着。 然后侯志开心地跑过去,亲昵地将明小莹揽在怀里,“我不是不用等我么?” “侯志,别这样,有人呢……”明小莹有些害羞地瞥了肖耳一眼,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恐惧。 “额……”肖耳更尴尬了,没有多说话,轻轻一点头,转身进了教室。 大学的课程很少有能让人听得进去的,大四的课程尤其如此,肖耳和许多同学一样,一整节课都在玩手机,只不过他一直在看今早刚拍到手机上的一张张素描人像。 那是在妖域之中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妖修,十余人,有男有女,境界大多是化形,少数是彻明。他凭记忆将这些人画下来,然后开始了比较笨拙的网络检索。 大凡在人世的妖族,生活总是要比绝大多数人过的舒适优渥,只要稍有进取心,事业也会比大多数普通人都出色,若是虚荣心强一些,就连容貌也会比绝大多数普通人更加俊美。所以局限在粟城一个市之内,耐心翻翻历年那数以万计的优秀企业家和各行各业杰出人士的照片,有一定概率会有收获。 肖耳运气不错,只用了两节大课就找到了一个目标。 苏艺荣,那晚听道者中的那位职场打扮的娇媚女人,他印象深刻的两名明彻境圆满的妖修之一,在粟城的身份是缇可高档住宅区售楼经理,她曾为小区的楼盘拍过宣传片,因为美貌在本地的网络上小有名气。 这时候同学们已经陆续离开教室,却有一个女生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坐下。 肖耳抬头一看,是那位早已被他看出根底却在前天才知道他是练气士的同班同学,明小莹。 “那个,肖耳……前辈。”明小莹低声叫道。 “不论从哪个角度这个称呼都不合适吧……”肖耳笑着收起手机,“叫我名字就好,有什么事直说吧。” “那个……”小女妖嘟囔了半天,在肖耳都有些心里打鼓的时候,她才似乎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我……我正在和侯志交往!” “啊?”肖耳呆了一下:“……跟我说这个干嘛?” 明小莹瞬间又回到畏畏缩缩的神态:“他……是个凡人,你……你会同意吗?” 肖耳挠挠头,有些明白了,人妖相恋确实是如今修行界的敏感话题,但是这小妖怪多半是小说看多了误会了什么。 “这个……”肖耳沉吟一下,“以我的三观和我从小受的教育,你如果问我同不同意,我一定说不同意。” “啊!”明小莹身子晃了晃,脸色变得煞白,一身妖气都几乎要控制不住。 “但你不用问我的。”肖耳笑道,“而且这都什么年代了,我个人认为,这种事情你无需问任何人。” 四十年前的定约,人世妖族只要主动在共治部登记,遵守人间律法,便有等同于俗世凡人的公民权,自由恋爱这种事毋庸置疑。所谓敏感话题,只是有一些伦理问题尚待厘清罢了,但现代社会的人或是妖,谈恋爱大概率不是奔着结婚去的,就算是,也是日后共治部扯皮的事情,山上山下的练气士怎么也管不着。 考虑到明小莹的智商,许多话肖耳实在懒得费那个口水。 但就是肖耳说出口的两句话,都让明小莹呆呆十几秒钟才明白过来,她似乎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蹭的一下站起来,奔奔跳跳就出去了:“肖耳,谢谢你!” 肖耳忍不住开始思索,自己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又让她会错意了。 坐在座位上,肖耳正在犹豫下午要不要逃课去见一见那位苏艺荣,却听见窗外有人敲玻璃的声音,抬头一看,田紫阳在窗外,斜倚着窗台,朝他打了个招呼,阳光照在他背后,将他的影子斜投到黑板上。 这间教室是在四楼,肖耳走近一看,他果然是飘在半空,只见他伸手往上指了指,然后身形向上飞去。 肖耳眉头皱起,出教室往楼顶走去,上了天台,田紫阳果然已经等候多时。 “你来找我干嘛?”肖耳走到天台中央,尽量不让楼下的学生看见自己。 田紫阳站在七层楼楼顶边沿,毫不在乎楼下偶然抬头的师生的讶异目光:“一来看看你的伤势,二来问问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昆仑、灵观、罗浮三派同道将至,我还能做什么?”肖耳摇头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罢了。” 田紫阳冷哼一声,看着脚下来来去去的人群。 他坚信那班妖魔与三宗之内定有瓜葛,师弟身亡一事必有隐情,却不料回报师门后,师门命他不得妄动,还传讯三宗,这才有三宗弟子要来粟城除妖一事,他来找肖耳便是心中不服,若是三宗就此平灭了这群妖魔,只怕陈淼阳的命案就再也查不出来龙去脉。 “你法器丢了,不想找回来么?”田紫阳问道。 套路我? 肖耳微微一笑:“我可以等三宗的同道到来后再一同设法。” 田紫阳眯起眼睛:“那你被那老妖借法宝打成伤重,就不想找回这个面子。” “我辈修行,戒嗔戒怒。” 田紫阳咬着牙:“你又不是道士和尚,你们不是一向奉行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么?” 肖耳见他抓狂,不再玩笑,问道:“你这次来寻我,是自作主张,还是奉命行事?” 田紫阳听出他话外之意,不由得眉头紧皱,盯着他:“你不相信我?” “我们是练气士嘛,我只相信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肖耳笑了起来,双眼眯起。 “你想要什么?” “我帮你查探真相,你帮我寻找一样宝物。” “一言为定。”田紫阳伸出手掌。 肖耳亦伸手与他一击掌:“钱到灾消。” 既然说好了价钱,接下来便是从哪里开始的问题了。 “粟城那些去过妖域听讲的妖修,修为越高越有可能被拉拢。”田紫阳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穿警服的精壮汉子,“我打听到了一个。” 肖耳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也掏出了手机:“好巧,我也打听到了一个。” 田紫阳明白了几分,看向肖耳:“就算我不来找你,你也会查下去吧?” 肖耳冷笑:“你以为我诓你?那你大可以试试当做今天没有见过我,看看明晚三宗弟子到了是什么情势,我估计以他们的作风,大概会直接动手强攻妖域吧。” “好吧。”田紫阳无奈点点头,不过随即又惊讶,“明晚?这么快?” 肖耳翻了个白眼:“道下三宗虽然在分别在岭南、昆仑、东海,但他们三家都是自己有航空公司的主,你以为他们会自己用法术飞过来?” “我们先从谁开始?” 田紫阳也不再废话,开始与肖耳研究手头两个人选,两人记性都不错,一看便能认出对方找到的确实是在妖域中曾见过的妖修。 苏艺荣,女,荣建集团粟城分部的缇可小区售楼处经理,是那日肖耳见过的职场打扮女人。 崔彪,男,粟城市新城区第四派出所副所长,正是那天肖耳见到的那个彻明境圆满的平头大汉。 “先易后难,先去找苏艺荣吧。”肖耳道。 “以我的经验,女妖要比男妖难缠很多。”田紫阳犹豫了一下。 肖耳打量他一眼:“虽然我不知道你那丰富的经验从何而来,但是我可以确定苏艺荣比崔彪弱许多,而且崔彪那日离去时驾驭的法器非常厉害,我不建议先去找他。” “也好……”田紫阳又看看四周,顺口应了一声。 一阵晨风拂过,正午十二点钟的太阳带来一阵温暖,这楼顶还有前天下雨的大滩积水,金色的阳光投射在泛起涟漪的空气中,带起阵阵金色的鳞光。 等等!涟漪? “谁在那里!”突然之间,田紫阳一声暴喝,身子化作一团烈火,扑向了天台一角。 肖耳见田紫阳暴起,立即明白有人在暗处偷窥,他迅速双手连挥,画出四道金光射向水潭,封住四面去路。 “扑通!”“砰!” 浅得一没不过脚面的积水中竟忽然跃起一道接近透明的人影,激起道道水花,田紫阳与那人在空中一撞,那人被击退十几米,翻身越过栏杆跳了下去。 “想走?”田紫阳腾空飞起便追过去。 但那道透明人影却拿出一张黄符纸来,一道雄浑法力立刻包裹住他周身。在两个彻明境修士的神识之中,他的气息也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肖耳招手一祭,一柄折扇在空中打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个金光闪闪的小字自扇面上飞出,定住那人影周身空间方位。 但是那道黄符异常神奇,八门字符还没有任何反应,那道人影便已经消失不见,田紫阳人到也只捞了一手空气。 “朱家的锦衣夜行符。”肖耳收回折扇,用扇子轻轻敲着自己手掌,“是批量出售的那种,根本无从查起,这人挺有钱啊。” 田紫阳也回到肖耳身边,面色不太好看:“看来有人在盯着我们,还要去找那两个妖怪吗?” “如果这人给那两妖通风报信,他们或逃离或布设埋伏都需要时间。”肖耳道,“我们要快些行动。”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9章 追问 “哒哒哒……” 引人遐想的高跟鞋声音回响在空旷的过道里,苏艺荣身穿黑色花纹窄裙,拎着暗紫色蝙蝠手包,配着高筒流苏黑靴,肉色丝袜套在洁白的长腿上,美的动人心魄,就是不像正经 她走出家门,习以为常地将门口的爱慕者送来的鲜花抱起来扔到垃圾桶里,在邻居复杂的目光中走向停车场。 但就在她打开车门的时候,一个穿着很像学生的高瘦的少年拦住了她。 “苏艺荣女士,”肖耳很有礼貌,但没什么笑容,“很抱歉打扰,我们想和你谈谈。” 强大的气机在肖耳身上吞吐不定,熠熠的神光在他眼中闪烁,苏艺荣立刻知道对方的身份。 关上车门,她平静的扫视四周,语气中带着一点冷意:“你们?你也是来请我加我你们的组织么?” 说话间,她手中已经多了一串小小的铃铛,明媚的眼中也开始闪耀着紫色的微光,肖耳看她反应,就知道多半问不出什么。 “你是说,这段时间有妖修曾经邀请你加入过他们的组织?” 另一个方向,田紫阳缓缓走了过来:“你别紧张,我们确实只想和你聊聊。” 又一个彻明修士。 苏艺荣看看成掎角之势走过来的肖耳和田紫阳两人,又看看十几米之外刚刚走进停车场的两个上班族,深吸一口气,收起了手中法器。 “好吧,”她妥协道,“这里还有凡人,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于是几分钟后,三人出现在一座十五层高楼的楼顶天台上,肖耳有些无语,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天台会很安全。 “两位,我明说了吧,”苏艺荣开门见山道:“如果你们也是元源的人,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在我身上花什么功夫了,我不会加入你们的——当然,我也不会泄露关于你们的消息。” 田紫阳看了肖耳一眼,开口道:“你好像误会了,我们并不是妖族。” 苏艺荣听了两人的话,先是一惊,不过随即又苦笑道:“那看来情况比我想象的更坏。” 在都市中的妖族中间,那些化为人形隐藏在人世的异类们口口相传,修道者对于他们这些异端,都是赶尽杀绝的。 苏艺荣金铃法器再次上手,浓烈的妖气开始聚集。 “别激动好么?”肖耳苦笑着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们并不想和你动手。” 苏艺荣没有放松警惕:“你们不是为了杀我而来?” “当然不是。”肖耳转头看向田紫阳,“你看,都是你们这些人天天叫嚣着斩妖除魔的,搞得我们做事都很不方便。” 田紫阳用鼻子哼了一声。 然后肖耳又转向苏艺荣:“你既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就不会伤害你,我们只是来问问那群妖怪的事情。” 苏艺荣看肖耳说话并不像作伪,已经有些相信了,但依然没有放下戒备,手持法器退后一步:“那你们就在这里问吧,我尽量回答。” 经历了一些波折,最后在不甚友好的氛围中,肖耳二人终于还是问清楚了苏艺荣的事情。 其实这苏艺荣本是南莽山脉中一只五百余年的青花蛇,只是向往着人世繁华,才来到人间游历,几十年来换过各种身份,但也从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连很多女妖向往的恋爱都没谈过。 五年前她来到粟城,在集团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因为天生丽质加上一些小小的技巧,业绩一直十分优异,自然生活也比许多人都舒服许多。 但就在两周前,她的一位同族突然找到了她,向她展示了几手无比精妙的道法,还信誓旦旦说有办法让她突破多年的修行瓶颈,她苦修多年,自然知道修行一途向上不易,所以就忍不住去了几次江底妖域听蜀座师授道。 只是那蜀傲天讲解的一直都只是练气凝神之法,对于早已晋入彻明境的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帮助。 然后她就被告知,经不可轻取,法不可轻传,如果要求上进之法,就必须加入这个名叫“元源”的妖修俱乐部。 作为一个独立的现代女性,苏艺荣自然不会莫名其妙加入这种看起来与邪教类似的秘密组织,只是她那位同族总是不甘心,时不时还要邀请她去妖域听道,她毕竟还有正常的生活与工作不想被破坏,偶尔也虚与委蛇,只是坚决不愿加入那个名为“元源”的组织。 元源,很大气的名字,这个名字不见于典籍,从前在修行界也未曾听闻,但肖耳已经明白这是一个至少有神通境大妖坐镇的势力,自然不会正面对抗。 “那个来拉你入伙的是谁?现在的身份是什么?”田紫阳问道。 “她叫林娜娜,现在是北江市华元集团的一个总经理秘书。”苏艺荣倒也干脆,知无不言,想也不想就卖了自己的同族。 肖耳想起这个名字,看了田紫阳一眼,这位多半就是那晚在死在田紫阳剑下的那只怪蟒。 田紫阳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没有再多说,继续问道:“你对这个组织,还了解什么?” 苏艺荣摇头道:“自从我拒绝他们之后,林娜娜就很少向我说起他们的事情,我知道的仅限于此。” 肖耳这时回过神来,看着苏艺荣:“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他们这个组织有进一步的修行法门,你为什么不加入呢?” 苏艺荣走到天台边缘,看着这座城市,早高峰的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无数人正在自己的生计忙碌,像极了一群勤劳而不知道方向的蚂蚁,某种意义上,其中并没有什么高贵低贱的分别。 “也许是人各有志吧,”苏艺荣答道,“不瞒两位,我这一辈子,并没有什么要成为盖世大妖的野心,就连长生久视也没怎么想过。我从有灵智开始所梦想的,也不过是能化形为人,经历一些不同的生活,过上几百年混吃等死的好日子,然后回到山里,能对后辈小妖讲讲一声的见闻,享受他们羡慕的目光,然后老死在山中,腐朽于故土。” “我不想为了修炼打破平静的生活,”苏艺荣神情平静而恬淡,“所以我尽量把一切告诉两位,也希望两位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这人世间的妖族如果都和你想法一样,我天下该省了多少事情。”肖耳感觉得出,苏艺荣并没有撒谎,轻笑着摇摇头。 苏艺荣嫣然一笑,美艳不可方物:“如果人世间的修行者都像你们一样好说话,我的日子也会好过的多。” “你要明白一个道理,”肖耳道:“我们的宗旨其实也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如果世上妖族都死绝了,我们哪还有生意可以做?” 苏艺荣抿嘴一笑。 但就在这时,肖耳却忽然抬手,苏艺荣背上有一道金光飞起,落入肖耳手上,原来是一张便利贴,上面有一个“察”字。 “你干什么!卑鄙!”苏艺荣惊怒道,她万万没有想到,肖耳会早在她身上埋下手段,而她此前竟毫无察觉。 肖耳淡定地耸耸肩:“测谎的小法术而已,我怕你误会就没有事先告诉你……抱歉了。” 字符上光芒颜色转换,却是一片纯洁无暇的白色。 田紫阳也没察觉到肖耳的行动,忍不住皱眉道:“你这是?” “她没有撒谎。”肖耳点点头,收起字符,对着苏艺荣道:“情况特殊,失礼了,我道歉,反正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最好这样!”苏艺荣怒气未消,冷冷答道。 “那我们走。”田紫阳看见已经问不出什么,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一边转身下楼。 肖耳看田紫阳的背影,又对苏艺荣说:“最后提醒,近几天粟城会有一些修行者出没,他们未必像我们这样,你多加小心。” “有今天的前车之鉴,我会的。”苏艺荣俏脸通红,咬着牙道,“走好不送!” 中午空中艳阳高照,温度也变得炎热起来。 几分钟后,两人撘上了去新城区的地铁,这时田紫阳的电话响起,似乎是刚才打的那个电话收到了什么回信。 “我刚才让人查了林娜娜这个人,”田紫阳放下手机,对站着的肖耳道,“他们公司说她几周前来粟城出差,之后便请假留在粟城,到今天已经失联三天了。” “那看起来她就是死在你手上的那蛇妖了。”肖耳想想,“要是你那天不发神经,这也是一条可以查下去的线索。” 田紫阳听得出,肖耳仍觉得那晚在妖域中他太过鲁莽,也懒得多说:“不是还有崔彪么?” “这个组织的势力与严密性远超乎我们的预计,他们很有可能就此封闭妖域,与外围的妖修切断联系。”肖耳道。 “那就查林娜娜这个身份所有的朋友同事和来往人员,我就不信查不出来。”田紫阳冷冷道。 肖耳点点头,不再多说。 地铁又停了一站,田紫阳侧过头,从车窗向外看,繁华如潮人如海,似乎一城的喧嚣飞在快往后退去。他突然问:“为什么人世的妖族和修行者不肯都像苏艺荣那般安分守己呢?” “人各有志,妖怪自然一样。”肖耳说。 “也对,”田紫阳想想,自己先笑了:“若是我自知一生只能困在明彻境不得存进,我无论如何也要去争那一丝可能,大道之上,法理人伦也许真的不算什么。” 看来真的是人各有志。 肖耳自知他不会有田紫阳那样的精进之心,也不认同田紫阳的看法,但是他看了田紫阳一眼,没有说话。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20章 杀阵 “你们干什么的?” 新城区派出所的电子大门,警卫不耐烦地看着这面前两个小伙子。 “我们找你们崔副所长有点事情,能告诉我他在哪个办公室吗?”肖耳也不在意他的态度,依旧很有礼貌。 “什么事?”门卫明显不相信两个一看就是学生的小子找所长能有什么事。 肖耳叹了口气:“你还怕我们是来上访的?一个派出所副所长而已,又不是什么重要领导,你自己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就好,就说田紫阳找他。” 说着,肖耳向一边的田紫阳使了个眼色。 果然,那个门卫觉得肖耳说的有道理,冷哼一声,转身向自己的警卫室走去:“你们等着。” 警卫走回门房,看了看墙上贴着的电话簿,才拿起桌上的办公电话拨通号码。 但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从一旁伸过来,夺走了他手上的电话。 “你们!”这位尽职的警卫一回头,就看到了那两个学生打扮的人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顿时怒不可遏。 “你先冷静一下吧。”田紫阳轻轻一拍这警卫肩膀,他便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肖耳也听到电话那头的接通声。 “喂,崔副所长吗?” “是我,你是……” 这电话接通的是办公室座机,肖耳敛去全身气机,对田紫阳点点头,确认对方确实在办公室,然后用一种低沉的口吻道: “简单来说,我是知道你妖怪身份的人,而且就在你们单位的警卫室,我手里有一些你感兴趣的消息,我想你应该有兴趣见我一面的。” 与此同时,田紫阳神识完全展开,延伸向不远处的办公楼。 果然,一道明彻境界的强横妖气盘踞在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里,田紫阳立刻牢牢锁定住这一道气机,用眼神示意肖耳继续通话。 肖耳和田紫阳都知道,若是不论法宝道法,这一位明彻圆满境的妖修,此时的战力实打实的在身上都有伤势的两人之上。不能指望每个妖修都像苏艺荣那样好说话,虽然两人有把握能制住他,但未免他直接被吓跑,仍是装作只有一个人,想要先骗他下楼再说。 电话那边的人显然也感知到了田紫阳的神识,声音有些惊讶:“好,我马上下来。” 说完,那边挂断了电话,与此同时,那道妖气下楼向这边靠近。 田紫阳挂断电话,看向肖耳:“我发现咱们市的妖怪都挺好说话的啊。” “但愿吧。” 肖耳将那个昏迷的警卫扶到办公椅上以一种舒服的姿态半躺着,然后与田紫阳一同迎了出去。 果然,一个穿着制式短袖的光头彪形大汉正在往这边走来。 崔彪一见两人,面色变了变,然后立即开口道:“两位,这里不是说的地方,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可好?” “你带路。” 肖耳想起苏艺荣对自己二人的防备,不禁眉头皱起,这人似乎,爽快得过头了啊? 崔彪带着二人绕过派出所办公楼,七拐八拐,来到一处有些破旧的平房前,用钥匙打开生锈的铁门:“这里是以前的一个器材室,现在已经荒废很久了,没什么人会过来的,二位请吧。” 田紫阳点点头,抬脚就往里走去。 “等等!”多日来肖耳一直在思忖自己冥冥中预测的那道杀机从何而来,此时见田紫阳要走进门里,蓦然间危兆骤生,立即停步喝了一声。 但是言语出口已经太晚,田紫阳才把头转过来看向肖耳,前面带路的崔彪却骤然暴起,伸手一拉田紫阳,将他整个人拖入门中。 田紫阳也不是没有防备,崔彪才动,他手中的烈焰也已经燃起,轻轻一挥间将崔彪逼退,然后回头环顾四周,心里却是大骇。 这里哪里是什么废弃的器材室,分明是一座杀阵! 身后的大门依然在,但入眼只有一片混沌灰气,哪里还看得见门外肖耳的影子。 而且这样的大门不止一扇,他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各有一扇大门,都是氤氲着黑灰色的气息,崔彪退入一门之下,而其余三门显然也有明彻修士把守。 而诡异的是,四扇大门上,各悬着一口利剑,四剑之间隐隐有某种玄妙联系,困锁住这一片空间,而四剑之上,锋锐、杀戮、寂灭、无常四道剑气交织汇聚,化作无尽毁灭之力滚滚翻腾,从四面八方向着田紫阳涌来。 “小诛仙剑阵!”阵中的田紫阳和阵外的肖耳同时变了脸色。 在人世流传的各种话本传说以及通俗作品中,诛仙剑阵是洪荒第一杀阵,非四圣联手不可破——这自然是小说家言,道家直至汉代才有修行法门流传,三清说更是出现在西晋之后,三代便有大能,也不是今世修行界所能知之。 肖耳甚至曾一度怀疑过,这本就是罗浮派为了夸大自家剑阵的威力,特意编造的谣言,但直至三年前在罗浮剑会上亲自见识过之后,肖耳才明白这些小说家附会之语根本不足以描述此阵的强大与凶险。 至少肖耳明白,非四圣不可破哪一句便是妄言,若四名布阵者真有合用的阵门与法剑,别说四个,就是十六个同境修士入阵也无异于送死,所以即使田紫阳有三只彻明境战力的灵禽,入阵也是九死一生。 只是此阵绝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布设,究竟谁一定要置他二人于死地? 就在这时,肖耳口袋里一颗火红的宝珠闪闪发光,田紫阳的声音从中响起:“肖耳你还在外面吗?” 这珠子是昨天田紫阳交给肖耳的通讯法器,却不想在此时发挥了作用。 “我在,你怎样?”肖耳连忙回应道。 “情况不好!”田紫阳的声音有些虚弱,“是我大意了,中了那妖修诡计。” “崔彪的情报,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肖耳迅速冷静下来,想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是一个叫巫平凡的妖修。”田紫阳恨恨道。 两个蠢货!肖耳一跺脚,骂了自己一句。 一个蠢在竟会被骗到一脚踏入这种杀阵,另一个蠢在竟然到此刻才想起来问消息来源。 “小诛仙剑阵凶险万分……”田紫阳声音越见微弱,“你千万不要进来,设法从外破阵,不成就去麓山找援兵,我这里……” 信息神识传音戛然而止。 肖耳知道事情真的严重了,再顾不得惊世骇俗,运“飞”字符腾在空中,浑厚法力运转,祭起一道“击”字诀砸向这间破旧的建筑。 “轰。”烟尘升起,水泥结构的平房轰隆震动,混凝土块大块大块的砸落,小破平房摇摇欲坠,但是依然挺立不倒。 “还真结实!”肖耳心中烦躁,法力再运,字符如千斤重锤不断轰击着这座建筑。 这样大的动静当然惊动了许多人,三三两两的警察围了过来。一个高瘦的学生飞在空中,不断用神秘力量拆着房子,这样的景象早就惊呆了这一帮在唯物主义价值观下熏陶多年的派出所干警,也引来了远处的路人。有的人惊骇欲绝,有的人飞速打电话上报情况,还有人拿着喇叭准备喊话,但更多的人,则是纷纷掏出手机拍照。 肖耳皱起眉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沓昨晚刚写好的字符,扔出十余张撑起一道无形屏障,将自己和这座已布下凶阵的建筑与外界隔断,不让飞溅的混凝土碎块伤及路人,然后继续拆房子。 去麓山搬救兵自然来不及,唯有闹些动静出来,或许能引起驻守本地的情报局与天理司人员关注。 肖耳在外引起的轰动且不提,此时的小诛仙剑阵中,田紫阳却真正迎来了死劫。 一片充斥着毁灭之力的混沌异空中,田紫阳傲然而立,左手一方赤炎铜印焰光闪闪,右手烈火凝成剑刃不断挥动,顶上法宝虚影中朱雀虚影振翅待飞,浑身沐浴在熊熊烈焰之中,仿佛火中的魔神。 三只火炎鸟类鸣叫着在他周围飞动,羽翼扇出熊熊火焰,对抗着不断侵袭而来的灰气。 正东阵门之下,那曾经在田紫阳手中险死逃生的张九重御剑挥出一道道代表着杀戮的剑气,不断向田紫阳攻袭而去。 正南门前,崔彪仗着身后剑气护体,肆无忌惮打出一道道黑色链条,缠绕向田紫阳手中铜印。 正西方门前,一个面貌刻薄的女人死死盯着田紫阳,目中尽是仇恨,驾驭门上宝剑散发出阵阵灰白色光华,一层层削弱着田紫阳周身烈焰。 而北门下,一个俊美少年笑嘻嘻站住阵门,也不动手攻伐,只是观察阵中种种变化,若肖耳见了定会大吃一惊,这正是那日被他打回原身的巫平凡。 这时,张九重眉头一皱,已然知道了阵外情况。其实一直到现在,张九重都没有全力运转杀阵,只是困住田紫阳慢慢纠缠,他心里实指望着肖耳能错判形势,入阵救人,这样他就可以借阵法之威一举斩杀两人。 但是此刻,眼看肖耳没有要入阵的意思,而且已经把动静闹的太大,张九重眼中杀机一闪,喝道:“全力运转阵法,先解决这厮之后再处理外面那人!” 另外三妖心领神会,立刻依照法诀运转阵法变化。 顿时间,毁灭黑气比之前更胜十倍,如同滔滔洪水,将田紫阳淹没。 几乎只是一瞬,田紫阳身边三只火鸦身上烈焰就被一扫而空,纷纷哀鸣不已,重新化作三枚灵珠,跌落在田紫阳怀中。 田紫阳挥剑斩退数道灰气,但转眼又被几道黑气擦中皮肤,顿时身体微微麻痹,就连一身法力都被削减了几分。 “祖师在上……”田紫阳咳嗽一声,七窍流出血珠,“情况凶险,容让弟子不敬了。” 自言自语一句之后,田紫阳同时收起赤炎铜印与顶上只能再用一次的朱雀胆虚影,转身跌迦而坐,双目紧闭手结法印,口中开始诵读莫名梵文异唱。 “杀!”张九重看出这是田紫阳最后手段,冷笑一声,一剑劈出。 “叮——”但是那剑气落在田紫阳头上,居然只是发出一声轻响,就此消失不见。 阵阵梵唱中,田紫阳衣衫破碎,赤裸的肉身居然泛起金色光华,任由剑阵中混沌之气侵袭,居然丝毫不损。 “佛门金身?”崔彪也是一愣,看向主持大阵的张九重。 “不对!”张九重皱眉道:“这不是佛门真言,是上古妖族文字,这人来头不小。” 那女妖道:“管他什么来头,他这法门一定不能持久,我们全力攻伐,磨也磨死他。” 张九重点点头,四妖一同运使阵法,四剑的毁灭剑气无穷无尽,涌向田紫阳。 “轰隆隆……” 阵外那层屏障被肖耳打破,烟尘四溅中,仓库轰然倒塌,遍地瓦砾上,那片氤氲难明的空间终于现出真容。 不顾周围已经是全副武装的警察,肖耳心中焦急,运起全力,一道“崩”字印狠狠向那片空间砸了上去! “嗡——”巨大的字符落入阵中,如同泥牛入海,再不见踪迹,毕竟是名震天下的小诛仙剑阵,即使阵外无有护阵之人,也难以轻易破去。 几番徒劳无功的轰击之后,肖耳在空中绕着大阵飞了两圈,祭出折扇,识机八门字符依后天八卦方位落去这片空间周围。 既然是阵法,总有灵机来源,肖耳一字符另布阵法,强行截断这里天地灵气,这大阵果然有了变化。笼罩空间的氤氲混沌之气散去不少,总算可以看见那分立四方的四道阵门。 但很快肖耳又皱起眉头,大阵气机虽然不断减弱,可是阵中滔天杀气丝毫不减,如果他此时贸然踏入阵中,仍是凶险万分。虽可缓慢消磨灵机,十几个时辰怎么也能令阵法崩溃,但奈何阵中还有一个死活不知的田紫阳。 肖耳自身伤势未愈,一身法力也非完满,无奈之下想起一个两败俱伤的法门,一狠心扬手抓回那珍贵的折扇法器,法诀一催,砰然一声将之拍成碎片!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21章 苦战 数甲子前,修行界曾有一个以善炼制法器闻名的宗派,叫做骊宝宗,这一门占据岭北灵毓山这一脉神州第一宝山,在那个西昆仑、东蓬莱的灵机都大为衰退的年代,骊宝宗仍能出产无数天材地宝,炼就数不尽的法器神兵,横行于当世,令神州东南半壁山头都奉其为上宗。 相传这一门弟子出山与人斗法,一言不合便是十几件法器砸上去,宝光四溢,场面极为壮观。而若遇危境,他们更是能毫不心疼将法器神兵尽数毁去,以此运使出极强的攻伐神通,这毁宝行功的法门便是《骊宝碎玉诀》。 后来骊宝宗那位中兴祖师飞升未成而亡,其诸位弟子却因为争夺祖师遗留的法宝各立山头,内斗了一百余年,而此时神州灵机又渐渐重新兴盛,一众不堪忍受骊宝宗跋扈做派的下宗也羽翼渐丰,结盟反叛。最终他们攻破骊宝宗山门,或镇或杀,除去了骊宝宗多数自在境真人。而余下弟子为祖师香火传承不绝,便携骊宝宗的法宝与道法并入了当年的沂霞宗,并在之后的混战中助沂霞派占住灵毓山灵脉,开山立宗,这便是今日岭北骊霞宗的由来。 当年的山上宗门争斗极是混乱,骊宝宗亡后,门中道法多有流散,而《骊宝碎玉诀》也有许多残篇传世,各大宗门豪族的藏经中皆有收录,仓颉一脉的藏书中,肖耳也曾看见小半篇碎玉诀,只有简单的毁宝提升法力的法门,没有其余一应神通。 “没想到我真有一天会用上这赔本钱的倒霉法子。”一向少做赔本买卖的肖耳痛心疾首,出手却毫不犹豫,运法诀将手中折扇拍成齑粉。 这折扇是他早已相中的未来第二件本命法器,很是珍视,为免意外都不曾随身携带,连名字都为取好,只为来日求一位德高望重的儒门先生命名以增文气。 但是他自幼受戒,便是“尊生”二字,今天这情势,再怎样的法宝也比不上一条人命贵重。 随法器破碎,一道纯正浩大的法力爆发开来,虽然雄浑精深,却无暴虐伤人之意,肖耳知道这是因为炼制这法器的清净竹与“无为斋”纸都是中正平和的宝物。他立即以法术引导,将那雄浑力道尽数灌入八门阵法之上。 顿时这一片瓦砾周遭八方金光闪闪烁,法阵威能强盛数倍不止,不仅那阵中的阵法周遭灵机断绝,就连混沌气流也被一丝丝抽出阵外,细小的碎石灰尘被诡异的气流卷到空中,呈辐射状向四面散开,大快的混凝土微微颤抖不停,如同地震一般,一时间形成一幕奇景。 小诛仙阵中,主持阵法的张九重立时感应到了阵法变化,好像突然之间,他的这座阵法就成了无根之木,灵机不断流失,若是放任不管只怕不消半刻间这小诛仙剑阵便会被自外破去。 张九重看一眼金色身躯在重重攻伐下摇摇欲坠的田紫阳,转身向其他三妖道:“三位道友,外面那小子实在烦人,劳烦崔大哥和巫兄弟你出去坏了那小子的手段,这里由我与晨晨维持便好。” 巫平凡皱皱眉头,他在麓山遇见的那神秘人点化他重新成就妖身,又让他重回元源,正是要他设局伏杀肖耳与田紫阳。但他之前被肖耳打回原身,心中仇恨之余仍有惊惧,况且他不知肖耳已经法力大损,却知道自家法力远未恢复先前,只是纸糊的入道境罢了,打本心里这野猪精便不想再次面对肖耳。 崔彪却是哈哈一笑,痛快道:“也好,早就想看看这些正派弟子的手段能比我们山泽野修强多少!” “张师兄,我……” “好,我这便变阵,你二人速速出阵!”巫平凡还要说什么,张九重却已经运转阵法,南北两门的两柄法剑各归本位,取代了二妖的主位,同时阵门露出空当来。 张九重虽是獐妖,却有几分情义,在他心中那林娜娜与她姐林晨晨两只蛇妖都是他的爱侣。上回妖域中林娜娜被田紫阳所杀,他悲痛万分,后来林晨晨寻来,一哭二闹,他这才不惜违背师尊方名昭的法旨出妖域布杀阵。 他何尝看不出巫平凡有挑拨之意,只不过能有机会诛杀田紫阳他不愿放过而已。 此时他一见巫平凡生出畏惧之意,心中冷笑,毫不容他辩驳便变了阵法,此时二妖如果不出阵迎敌,便要承受这阵法杀伐之威。 崔彪毫不拖泥带水,召出一片金玉质地的巨大树叶,一跃出了阵门,巫平凡见此,只能闷哼一声,也转身跃出阵门。 二妖出得阵来,不去理会周围围观的慌乱群众,抬头正望见肖耳正全力催动八门阵法。 两妖对视一眼,同时出手,崔彪驾驭金叶化作一道金红色光芒扑向肖耳,巫平凡一张嘴吐出漫漫黑烟卷向周围的金色阵法文字。 回身闪开金叶,崔彪重拳已至,肖耳与之一撞,又一道护身字符破碎。 此时肖耳身上字符不多,但识机八门符箓名为符法,实为阵法,他既然借碎玉诀毁宝布阵,自然对阵法变化早有腹案,当下捻法印信手一指,八道字符光华闪烁间互相呼应,立时生出变化。 崔彪出小诛仙阵南门,自然是踏入了识机八门阵中南方离位的景门,此时他直扑中宫,顿觉一身法力消耗比平时加快数倍不止,而同时东北方乾位的“开”字符与“景”字符呼应,发出一道浩大法力向他压来。 而巫平凡出小诛仙阵北门,便落入坎位休门中,他吐出黑气时尚未觉得不对,但数息之后他才明白过来,他的法术威力竟不知被削弱了多少,落在那些字符上只如清风拂过,丝毫未见效果。 崔彪见“开”字符袭来声势惊人,立即舍了肖耳,全力运使金叶迎上,只听轰然一声,金叶岿然不动,“开”字符却黯淡些许——肖耳早猜到这金色树叶不是凡品,一试果然。 趁此机会肖耳来到巫平凡身侧,一道道“击”字符打出,巫平凡慌忙闪躲,肖耳强提法力步步紧逼,最后一脚将之踹飞,落入正西方兑位惊门,一发动阵法,地面就生出道道异力,令巫平凡如陷泥沼,不得寸进。 而见崔彪再次追来,肖耳不敢正面交锋,转身跑到正东震位的“伤”字门立定,扬手间金色“伤”字飞起,招来数道惊雷,劈向崔彪。但崔彪却不闪不避,嘿嘿一笑,金色树叶亮起刺目金光,直接向那“伤”字符打去。 “轰隆隆”几声震响,雷消尘散,崔彪毫发无伤,肖耳踉跄一步,鼻子里流出血来。 毕竟只是一己之力以字为阵,字字威能耗的都是主阵之人神气法力,此时自折扇法器中汲取的灵力堪堪用尽,支持阵法运转全靠着根基已损的肖耳一人,要同时压制小诛仙剑阵与应付阵外二妖,还是太过吃力。 “哈哈哈,再来!”崔彪却是神采熠熠,越斗越是兴奋,也不去理会阵法变化,祭起金叶追着肖耳再度砸来。 “好。”肖耳目中发狠,自易明章给的芥子囊中取出一瓶回气丹,也顾不得自身情况如何,仰头便倒了七八粒丹药囫囵吞下,立时五内俱焚,体内灵气暴窜,他管也不管,身子一挺直接撞向崔彪的金叶。 砰地一声,肖耳吐血倒飞回来,虽然肺腑受伤,却是勉强借法力对冲撞散了暴虐的药力,法力恢复不少。 他一转身又进了东南巽位“杜”门,借阵法变化与崔彪苦苦周旋。 而小诛仙阵中,经过近半刻钟的冲刷攻伐,田紫阳的身躯上金色光泽也终于渐渐黯淡,张九重又是重重一剑刺下,终于他的皮肤终于破开一个小伤口,极地血珠缓缓渗了出来。 “哼,身躯倒真是结实,但终究还是抵不过我这绝世阵法。”张九重冷哼一声,阵法中凶煞气息不断冲刷田紫阳躯体,剑锋一转要再次刺下。 “张大哥且慢。”这时那蛇妖林晨晨却开口道,她死死盯着田紫阳:“我要亲自杀了他替妹妹报仇!” 张九重见她态度坚决,转回飞剑,点点头:“也好,我主持阵法,你速速动手。” 林晨晨一点头,精致而刻薄的脸上露出狞笑,御使飞剑接连不断在田紫阳身上划出一道道小口,眼看其躯体伤口越来越多,便也越来越脆弱。她心中暗想,只待十几剑之后,便能一剑斩下这厮头颅祭奠妹妹,之后还要将其脏腑都吞吃下肚,尸身碎骨扬灰,才能解心头之恨。 这时张九重感知阵外动静,却是眉头紧锁,巫平凡这废物且不提他,崔大哥怎的脑子也不清楚,不去破坏那小子的阵法,一味只求厮杀,目下这小诛仙阵中灵机仍在不断流失,阵法看似凶厉其实也是摇摇欲坠。 亏得我张九重道法高妙无双,赶在阵法被破前便斩杀了这鸟人,不然还真要被这几个猪队友拖累。 林晨晨又是二十余剑过去,田紫阳成了一个血人,周身金光不再,遍体鳞伤好似凌迟一般,终于维持不住跌迦坐姿,一头栽倒在地。 “哼!”林晨晨提剑走下阵门,来到田紫阳身前,举剑便砍。 张九重看着这一幕,倒是回忆起那天,他被打回原身瘫倒在地,田紫阳也是这般杀气腾腾走到他身前举剑杀他,心道真真是报应不爽,这鸟人合该在此纳了劫数。 念头转到这里,他剑心蓦然生出一丝隐隐的感应,修道之人自然不会凭空生出杂念,尤其他是少见的剑心通明之妖,心有念起,多半是有所应验——那日田紫阳可是并没能杀得了他,今日莫非还有变故不成? 便在此时,变故骤生!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22章 逃生 京畿,鹿鸣山。 巍峨高山上莽莽苍苍尽是遮天蔽日的高大乔木,枝枝交错叶叶相覆少见阳光,低矮草木无法在地上生长,只有苔藓菌类爬满林间,在厚重的落叶堆里努力探出头来,驱散一些腐朽的气味。树林深处鸟兽乱鸣,轻易却不见踪迹,热闹与幽静、生机与死气,在这深山密林中相辅相成。 而在密林最深处,就是天理司。 如果说阴阳共治的基石是缔约各方的共识,那么将这共识筑成坚固的权力宝殿的,就是那位于四十年前在鹿鸣山叩开天门的司天真人一手创立的天理司。 此刻,司天真人曾经修行过的小竹楼静静悄悄,而周围以拱卫之势建成的,象征天理九曜的九座办公楼却是灯火长明,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川流不息,忙碌不已,其中负责天理司安全保卫的武曲大楼里,隐有惊雷炸响。 “肖逸!武曲大人!我就问你一句,粟城的事情,你究竟知不知道!”问话之人声如响雷能吓得人胆战心惊,但面貌是一个瘦弱的长袍书生。 “我知道。”答话之人坐在一张干干净净的办公桌后,轻仰着头,虽然闭着双眼,但如剑的眉锋仍是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危,“而且我还知道西都、桃州和王屯市都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谁管那些鸟蛋!”书生暴跳如雷,“我徒弟就要死了你知不知道?我要去粟城,你敢拦我?你个犬娘养的还是不是我兄弟!” 这位书生面白无须,看去不过弱冠之龄,比田紫阳还小上几岁,那破口骂人的样子很难想象他竟然就是田紫阳的师父,那位七年前煮沸了南海水、火烧了水晶宫的君赤阳。 “三分钟前你徒弟命牌破碎,你现在动身,三时辰后到粟城,除了收尸你还想做什么?”肖逸眼不睁,语气不变,冷静得令人心寒。 “你知道我这一生只会做两件事。”君赤阳笑了出来,秀美的五官露出一丝狰狞,“杀人、放火。” “你师父不许你去。” “我是天理司的职员。” “武曲也不许你去。”肖逸轻轻用手按住桌子,平静地说。 君赤阳是武曲的下属,而肖逸就是武曲。 “轰……” 君赤阳大怒,热浪骤然爆发,肉眼可见的火花出现在宽敞的办公室中的每一个角落,君赤阳的焚天煮海诀霸道无比,哪怕只是随情绪流露出些许气息,也会将周遭任何东西烧为灰烬——但肖逸与他相识多年,这间办公室里除了他提前运法力护住的桌椅外,什么也没有。 文弱书生转身便走,身后却传来肖逸的声音:“我不点头,你走不出这间屋子——当年你试过。” 仓颉一脉的禁制之术天下无双,这一点君赤阳心知肚明,他霍然转头,死死盯着这位比自己小四十岁的武曲:“你毫不担心你弟弟?哪怕他们杀了肖耳你也无动于衷?就为了你所谓的大局?” 有件事情文曲是对的,若伤亡不到一定程度,世人不会知道祸患的根源究竟在何处,她只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并不适用于天理司。 君赤阳目欲噬人,盯着肖逸,而肖逸在滚滚热浪中面色从容,不睁眼,不说话。 许久之后,君赤阳情绪稍稍稳定,才重新开口:“那你要如何?” “我明天动身去青原,然后是东海,若一切顺利,大概七日后我便会到粟城。”肖逸睁开双目,他的眼珠竟是妖异的血红之色,而且细细看去,每一个眼眸中都有两个瞳孔,“你就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办完事便回来。” 北冥涅槃,菩提长生。四大妖域中,菩提妖域在青原,涅槃妖域在东海。 目生血色重瞳的魔星站起身,向外走去,却听到身后君赤阳的声音响起,是对他而言极为少见的低沉。 “肖逸,我会等你带回来的消息,如果田紫阳死了,我会离开天理司,那时我做什么,和你再无关系……” “废话。”肖逸留给他一声不屑一顾的哂笑,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粟城市新城区派出所。 层层叠叠的武警已经封锁了这片区域,而作战车里一脸严肃的长官却没有下达其他指令,他知道一旦俗世武装力量强行介入修行者的争斗中会造成多么大的伤亡,所以他在等专业人士来处理这类事情。 而肖耳此时也在感叹,不论是天理司还是共治部下属的环调局的修士,以执行力和敬业程度而言,都远远比不上基层武警官兵。 砰然一声,运转阵法与崔彪那金叶法器再次对撞一记,肖耳再次受伤。 那金叶不知是什么东西,被崔彪被祭炼成法器之后近乎金刚无垢、万法不侵,肖耳与崔彪同境,他将五行八门种种符术都施展了开来,自己受伤呕血不知多少次,竟是连崔彪一片衣角都没摸到。 若是我留仙笔还在,或许能与之抗衡。肖耳心中苦涩,见那金叶再次打来,只能再次借阵势变化躲开。 就在这时,那座一直在被肖耳剥离灵机的小诛仙阵突然一阵晃动,灰黑氤氲气流暴乱逸散,杀气陡然消落不少。 肖耳心中大喜,他以透支自身命力的方式苦捱这许久,便是在极力催动八门阵法消磨小诛仙阵的灵气来源,此时终见成效。 他看一眼崔彪所在方位,立即上前五步,全力催动八门字符,“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字拔地而起,飞鸟般在空中盘旋,道道光华打在那四座阵门之上,声势与先前截然不同。 崔彪一见,竟是开怀大笑:“好好好,原来你还有厉害手段,来来来,战个痛快!” 说罢他一催金叶,身与器合,放出炽烈金光,灿灿然几欲盖过骄阳,直朝着肖耳扑来。 肖耳此时也只能奋力一搏,调动起最后一丝法力,将身上剩下所有字符尽皆挡在身前,咬住牙关挺身迎上。 “轰隆隆——” 骄阳陨落,乌云遮天,四野震颤,雨落瓢泼,雷惊天地龙蛇蛰,雨足郊原草木柔。 混沌之气四散中,小诛仙阵告破,同时只听一声鸟鸣,四道人影飞向不同方向。 原来肖耳运转阵法,对方位早已烂熟于胸,他破阵之时,便对崔彪出手的方向有所预计,他虽硬抗崔彪法器全力一击,却也让崔彪这一击的余力轰向了小诛仙阵南门。 八门符力、小诛仙阵阵力与崔彪一身浑厚妖力三相撞击,冲击之力令几百米内建筑尽皆倒塌,阵中阵外的不论人妖皆是重伤。 张九重与阵法心神相连,阵破之时一口鲜血吐出,就此昏厥了过去,林晨晨法力稍弱,被余波震飞出去老远,而巫平凡却早已不见踪迹。 崔彪也摔落在远处,只是金叶护住身躯,光华丝毫不减,想来他应是受伤最轻。 而那鸟鸣却是一只身带烈焰的大雁自阵中冲出,爪子死死住着一具伤痕累累的赤裸男尸,但只是挣扎几下后,便颓然倒落,化成一枚裂纹遍布的红色法珠。 肖耳摔落瓦砾中,神志却还清醒,一看四周情况,立时强自站起,冲去一把背起田紫阳,拾起那灵禽所化法珠,转身便往东奔去。 崔彪一见,怒上心头,驾驭金叶追击而来。 周围武警没有命令纹丝不动,任由他们一套一追往东出了市区。 肖耳又倒了一瓶回气丹入口,一面跑一面吐血,凄惨之极,他知道麓山在就西边,但那江底妖域也在西边,况且那妖物既要追杀,下手便不会顾忌无辜,若是往人多的闹市走,还不知要造成多大伤亡。 幸而崔彪法器虽然强横,但法术手段并不如何了得,他飞空遁行与肖耳背着人在地面狂奔相差无几,一直奔逃了十几分钟,肖耳跑到城郊又一片小树林中,崔彪这才再次追上肖耳,目露杀气,举金叶便要打去。 “天意么……”肖耳看着面前的树林自嘲一笑。 自幼常怀忧患,到处狡兔三窟,没想到今日还是难逃此劫。 前方林内,不到一里便是肖耳在此设立的安全屋,其外有他自己布设的阵法,若是能进去便能再拖延一段时间,只是终究差了这几步之遥。 若是能放下背后生死不明的田紫阳,肖耳自然能更快一些,但是若是能放下田紫阳,他又何苦为了破个小诛仙阵把自己逼入这种绝境? 停下脚步才发现,自己不仅法力油尽灯枯,便连体力也透支殆尽,经脉破碎一半阻塞一半,难怪刚才吞了一瓶回气丹半点用处也无。 肖耳身心俱疲,只好平静转过身来,面向那夺人耳目的金光。 时间仿佛静止。 如死亡一般的宁静过后,一个如空谷幽兰般的声音响起。 “我还道我那烈阳树怎么少了一片叶子,原来是被你这小家伙偷走了。” 肖耳睁开眼,只见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女站在自己身前,玉指如葱,指间捻住那枚金叶,夺目骄日之光在她手成了一抹温润夕阳。她看向肖耳,目中光华流转,有如彩霞。 “世上怎可能有如此年轻的神通修士……” 肖耳转过最后一个念头,双目一黑,晕了过去。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23章 他与她 那如同天仙一般的女子丝毫没有去扶肖耳一把的意思,就这么看着他一头栽倒在地上,在石头上碰破头皮,鲜血缓缓流出,田紫阳也摔落在地。 “他就是肖耳么?”她问道。 她身后,崔彪早已在惊惧中变化成原身,却是与张九重一般的一只黄皮野獐,此时这野獐被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麻衣老人揪着后脖拎了起来,浑身颤抖不停,却一动也不敢动。 老人银髯至胸口,五官刚正威武,身躯细高,有些佝偻,提着一只巨大的野獐,显出有些吃力的样子。 “老夫原以为这孩子会在二十岁之前跻身神通,”老人走近一步,细细打量着昏迷过去的肖耳,啧啧道,“看来他远比我想象的聪明。” “先祖?”女子秀眉微蹙,露出不解的神色。 老人呵呵一笑:“以后你会明白的。”说罢,他目光扫过田紫阳与肖耳,这两人油尽灯枯的伤体竟在眨眼之间恢复,两人也由一身血污的狼狈模样变的神气完足,看上去精神熠熠。 那女子不由得再次惊叹自家先祖《混世回元炁》的深不可测,只是很快她霜雪一般的面庞染上一抹嫣红,轻轻转过头去——肖耳虽然狼狈但还算穿戴整齐,田紫阳可是一丝不挂赤裸着精壮的身躯。 肖耳猛然睁眼,正看见这一幕,不由有些恍惚。 随后他环顾四周,看见那位老人后怔住了数息,然后立即翻身站起,向这一老一少深施一礼:“多谢二位救命大恩。” 老人随手将崔彪扔到一边,对那白衣少女点点头,那女子向肖耳微微致意,也退开一边,一道隔绝天地的小洞天神通无声展开。 其实也是这年轻的神通女修想多了,以她这位老祖的修为,既不想让他人窥视,这世上便无人能窥视,一道小洞天只显得画蛇添足。 “谢倒不必,算来是老夫欠你的。”老人看着肖耳,“二十年不见,小娃娃还记得老夫么?” 肖耳苦笑:“二十年前我才四岁,实在是记不得事,还请前辈见谅。” “不愿记得的事情便能不记得,小娃娃果然天赋异禀。”老人捋髯大笑。 肖耳无奈沉默,这就没法聊了。 老人又上下打量肖耳一番:“罢了,小娃娃你自家清楚,老夫不多说,此物给你,算是老夫临去前一点功德。” 对修道之人而言,临去有两种意思,对这位寿数方过三百、已然扣开天门的老人而言,只可能是后一种。 肖耳觉得自己手中一沉,低头一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八卦卦象,两阳在上一阴在下,是个巽卦。 “明岁庚子重阳,骊霞派有件大事,你若有心,可去看看。” 肖耳明白了老人的意思,看着手中的卦象,沉默许久,然后问道:“敢问前辈,为何是巽卦?” “一叶孤舟落沙滩,有篙无水进退难。时逢大雨江湖溢,不用费力任往返。” 老人悠悠道:“此乃二十年前老夫为你所占,今日赠你,算是了这一段因缘。” 这卦辞在相书中一翻便可查知,肖耳不算陌生,但近来种种事情在心头掠过,此刻听老人念来这卦辞,肖耳却是别有一番感悟。 “多谢前辈,明年重阳,晚辈一定去骊霞一观盛景。” 老人开怀一笑,伸手一点,一旁仍是昏迷不醒的田紫阳消失无踪:“这个娃娃命已经没了大半,老夫带回去救一救,是死是活全看他运道,你就不用担心了。” 说完,老人转身离开,那白衣女子随之离去。 那一老一少走的并不快,良久之后,神通境的少女远远回头,还能看见林间树下,孤瘦的少年沉默看着手心的卦象,如一块耸立多年的古岩。 “静雅,我们这便回风山吧。”走出很远后,老人忽然说。 名叫“静雅”的神通女修看向先祖:“先祖不是说,当年那个女孩也在粟城,您不去看看她么?” “呵……”老人摇摇头,“当年那场气运之争,昆仑得了千年龙气,罗浮宗赌上宗门香火、以天命为剑要斩那片轮回之叶。老夫原以为是三宗诓骗了天下,还要嫁祸给一个四岁的孩子……到刚才再次见过那娃娃我才明白,这一对男女本就是同命一体,倒是三宗都被那肖寸圭改写天书的手段吓得半途而废,才有后来的相安无事……” 魏静雅静静听着先祖口中这些石破天惊的修行界隐秘,心中却只有悲伤。 在她幼时,父亲祖父都要闭关求道,只有这位自称早已不必再修行的先祖陪她长大,同她玩耍,授她道法,在她心中这位先祖便是最亲近之人。 她曾一度以为这位二十年来容貌没有丝毫变化的先祖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后来她功行日增,终于知道先祖说的不必再修行是什么意思,也终于明白,生之漫漫,总有分别。 那一日,二十岁的魏静雅泪下婆娑,一步跨入了神通境界。 去年,二十年未出风山的先祖忽然说要再看看这人间,她便陪着先祖走出了风山。 老人带着她去看过了高天之上的三清殿,去看过了南荒深处的蛮荒井,去看过了关外天漠的修罗海,去看过了青原雪域的圣佛宫。他们看过山上仙气缥缈的东蓬莱、西昆仑、十宗洞天、四大妖域,也看过人间繁华忙碌的滨海大厦、梦幻赌城、航空基地、万邦之都。 最后,老人还要看人,要看看正在成为这世间主角的人,更要看看多年后或许能追赶他的脚步的人。 于是他带着魏静雅先去涅槃妖域看了那位天生五色神光的幽凰妖女,再去天理司看了那位血色重瞳的灭世魔胎,之后是罗浮闭关参剑的剑仙张为虚、两京书院发奋读书的学生温让、血河里洗练筋骨的修罗传人、在海外环游世界的转世佛子……最后便是这个肖耳与他说不必再看的温练。 老人已经看完了所有要看的景,见过了所有要看的人,对这人世再无牵挂,所以他就要离去了。 不是归去,而是飞升。 如今这二甲子正是天地灵机重新兴盛的年份,但自四十年前共治以来,举霞飞升而去者,也只有昆仑郑望真人一人而已。 但明年重阳,便会有第二人。 老人名叫魏山,他本人就是一座天下修行界一百年来未曾见过的高山。 ———— 肖耳走回住处,又是深夜。 街道灯火错落,超市二十四小时开放,歌厅喧闹嘈杂,野猫在垃圾桶低叫,像往常一样迎接着夜归的少年。 但是有一点不同。 寒风中的灯火阑珊处,一个裹着大衣的短发女孩在肖耳的门前跺着脚,等着他回来。 “阿练!” 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的刹那,一身伤痛疲惫如冰雪入夏,尽数消解流去,肖耳跑到她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 那女孩也如他看她一般看着他。 上次见面已经四个月了,灯火阑珊,执手相看,二人竟一时无语。 半晌之后,温练看着肖耳狼狈的样子,噗嗤笑道:“怎么几个月不见,你惨成这幅样子?” “遭人算计,两场苦战,破财伤身罢了。”肖耳摇摇头,打开了房门,领她走进来。 “听你说的,我都想抱着你哭一会了。” 她说完,真的一把抱住了肖耳,将头靠在他肩上,发间有隐隐清香沁人心脾。 就在肖耳要反手抱住她的时候,她却一把推开肖耳,抱着肩膀笑道:“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吧,按我们原来的打算,你留仙笔炼成,就应该入神通境,之后我去参加今年清声法会夺魁,再入神通,便可以开始我们计划的第二步,如今你这边可是落后了不少。” 肖耳摸摸鼻子,她的脾气倒是丝毫没变。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当年信誓旦旦向她提出谋划的肖耳,此时有些尴尬,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在书桌前坐下,“我那祭炼了三年的留仙笔,就只用了一下午,然后晚上就丢了。” 温练黛眉挑起,呆呆看着肖耳:“这……是个段子么?” 肖耳退后两步,坐在床上,用真诚的眼神看着她,摇了摇头。 “哈哈哈……”温练这位昆仑掌门真人的关门弟子毫无仙子形象的大笑起来,前仰后合,花枝乱颤,“哎呀,这种事你也能碰上,你可真是太……太可爱了……哈哈哈……” 肖耳黑着脸:“大姐,我都这么惨了,你尊重一下我的心情好不好。” “好好……”温练收住笑,看起来像个淑女,“那我想问问你当时是什么心情?” 肖耳翻个白眼:“大概就是像贷款买了一辆奔驰,还没出店就漏油了,然后被告知要换发动机……那种心情吧。” “你直说哔了狗的心情我就理解了。” “我说,你这十年在昆仑派是学说相声去了么?” “对啊对啊,我还把修行界所有修行宗门编成贯口了,要不我背背你听听?昆仑罗浮灵观派岩台寺麓山院骊霞鼎阳云麓宫两京书院圣佛宫……” “我可去你的吧!” 从小到大,她的性子就是这样,他入俗世行走十年,她上昆仑修道十年,性情两分,却仍是天作之合。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24章 道与魔 “你这次下山,回去过老家没有?”玩笑过后,肖耳问温练。 温练与他二十年前同被养父收留,直至十四岁时她才拜周忘机真人为师,上了昆仑,肖耳所说的老家,自然是指二人从小长大的平安镇。 温练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椅子上:“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我离开平安镇去昆仑,父亲他就不愿再见我。” 肖耳沉默,让她上昆仑是肖耳的主意,父亲的脾气他们都了解,现在这样子也没什么话好说。 “哼,其实也好,你想想他给大哥起名肖一,给你起名肖二,我要是留下,一个女孩叫小三也太难听了些。” 肖耳莞尔。 突然,一道流光破窗而入,猝不及防间,锋锐剑气直指肖耳眉心! 一声清鸣,温练眨眼间已经横剑在手,挡在肖耳面前,整个人气质悚然一变,锐不可当。 “锵!”一声金铁交击,袭来的那道剑光被打落在地,灵光顿消,却是一柄小巧玲珑的飞剑,只是上面裂痕斑斑,肖耳一看认得,正是那个妖怪里的剑修张九重那日被重创的那一口。 远处湘江岸上。 盘膝而坐的张九重一口鲜血吐出,对身边的林晨晨摇摇头:“失败了,看来他受伤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严重。” “哼!”林晨晨眼中闪过恼恨之色,“这次便宜他们了,下次我定要把这两个人千刀万剐!” “不要胡闹了,先回妖域。” 肖耳房中。 肖耳揉着眉头,有些无奈道:“这是罗浮宗千里飞剑取人头的飞仙剑术么?我都要夸一句,这群妖怪确实神通广大。” 若不是林中偶遇的那老人一个眼神为他治好了大半伤势,若不是温练恰好在此,这一剑下,肖耳的故事到此也就结束了。 温练收剑坐到肖耳身边,神色严肃起来:“看来你确实被人盯上了。” “对啊。”肖耳苦笑道,“我猜这一剑的主人只是想杀我,但另有人却想看看我死之后的景象。” 他近日虽因为那道灵台上的凶兆心神不定,但毕竟不是笨人,在今日小诛仙阵之后,又怎会不清楚是中了圈套,半死不活的田紫阳总不可能害他。 “项庄舞剑?你告诉了大哥没有?” “没那个必要。”肖耳道,“他有他的事情,我有我的。” 温练啧啧两声:“你觉得大哥他不会管你的死活?” “怎么可能?”肖耳摇头道,“他若是不管我,魏山前辈哪里会来的这么凑巧。” 温练点点头,这对兄弟的事情同样令人无话可说,连她也想着头痛。 “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肖耳转身自床头取下芥子符,又从身上掏出来易明章给的收纳袋:“留仙笔丢了,我不能破境,但清声法会在即,你我的计划不能卡在这一步,所以……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明炁香、十二因缘珠、回气丹、聚灵符、金精、灵石、丹砂……温练看着他熟练地将一件件修行所用的资材分门别类收好,口中将谋划娓娓道来,目中神采,依稀还是当年那个想出异想天开的计划的少年。 得知肖耳境界受损后违背师命千里迢迢赶来粟城的她终于放下心来。 当晚二人相对而坐,垂帘入定,一夜无话。 次日早晨,肖耳的手机震动让肖耳从定境中醒来,盘膝坐在他对面的温练同时睁眼。 肖耳此时蒙昨日那位麻衣老人出手,一身伤势竟好的七七八八,体内法力虽未至完满,但气海经络已能行气无碍,经一夜调息,此时神完气足。 他低头一看手机,竟然是明小莹发来的一段语音。 肖耳算上这几天也只和明小莹说过五六次话,连她好友都不是。疑惑间,肖耳看了温练一眼,开了手机外放音。 “肖耳,救命!有人在追杀我!” ——— 人类的世界,本就不该有妖魔存在! 今年十九岁的灵观派弟子祁观风这样想道。 前天还在山中修行,清静无为,今日却要这群魔乱舞的红尘浊世中行走。 祁观风看着大厦商场中川流不息的人潮,谈话声、广播声、嗡嗡的观光电梯声都让他觉得不堪入耳,空气中弥漫的香水和空气清新剂的气味更是俗不可耐,这哪里是他们这种求仙修道的世外高人该来的所在? 都怪那群搅乱人间的妖魔,居然胆大妄为到偷学我昆仑玄门妙法!如果被祁某抓住这群妖孽,定然要让他们尝尝道家正宗的五雷轰顶是什么滋味! 祁观风心中想着,强大的神识展开,在人群中寻找着刚刚钻进人群的那只女妖。 妖魔邪祟胆敢扰乱人间,还敢勾引男子,正该我祁道长除魔卫道! 很快,那学生打扮的女妖出现在祁观风神识之中,这位灵观派弟子眼中厉芒一闪,便在人群中遁去身形。 放下电话的明小莹稍稍镇定了一些,还有些稚嫩的脸上依然掩饰不住惊慌,她四下看看,按照肖耳的话,向着人群比较多的地方钻去。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被那些人抓住! 明小莹默默祈祷着。 即使来人世时间不长,但身为妖族,她心中对人类修行者的恐惧早已深入骨髓。 她记得很清楚,三年前和她一起来到人世的一只狸猫,刚进城不到一个时辰,什么都没有做便被一位身穿道袍的大胡子抓去。那时的她疯了一样逃跑,而身后一道宏大威严的宝塔下,还不断传出小伙伴的哀鸣。 明小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就像一个真正的大学生那样,学习,做实验,找实习,交朋友,准备考研,还和侯志谈了恋爱……她只想好好生活,不想和那些前辈们一样失去一切,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种种法器当中。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走,都是在原地打转,就连周围热闹喧哗的人群,也都是渐渐变得虚幻缥缈起来,离自己越来越远。 “看你这小妖还往哪里跑?” 忽然之间,一声冷笑如同惊雷一般在空中炸响,明小莹惊骇欲绝。 然后只见一只大手铺天盖地将明小莹所在的这一方天空都遮掩住,然后那只手五指往回一扣,明小莹就被“拿”了起来。 祁观风看着手中的一个透明的罩子,得意一笑,里面的明小莹一脸惊恐,尚且不知道已经落入了法宝之中。 这件法器名为离世幻罩,是此次下山之前,祁观风的师尊特意赐下的宝物,有制造幻境、困锁界空的妙用,他虽还不能运用纯熟,但是此时用来收拿这化形的小妖却已经算是杀鸡用牛刀了。 祁观风捉了妖怪,也不方便当街处置,便起一个隐身法,往自己入住的宾馆遁去。 其实他们住的宾馆还不到两公里远,坐公交也就十分钟就到,但是这位灵观弟子自恃身份高贵,若非下山时师尊强命他们坐飞机,他本人轻易是绝不肯乘坐腌臜恶臭的世间俗人的交通工具的。 很快,他回到粟城仅有的几家四星级酒店之一,走楼梯上了三十三楼上师门专门订的豪华套间。 而他的师兄司徒观鱼已经在等着他,另一位师兄林观复却是和他一样出门查探情况尚未归来。 灵观派山门在东海,师兄弟三人比其他两宗弟子都要早到粟城半天,他们都是久不下山的修士,好太容易“下凡”一次,哪里肯安心在酒店干等。 “祁师弟,你不是要查看这附近的妖魔动向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司徒观鱼其实也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少年,这时正打量着这欧式套房里各种布置摆设。 祁观风冷哼一声:“没想到我等修道宗门隐居几十年,这世间妖魔居然已经泛滥到这种地步,我刚刚出门就碰到一只,索性就拿了,正好带回来审问。” 说着,他把离世幻罩拿出来,往地上一倒,明小莹就摔落在地。 明小莹看看周围,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又想到今后恐怕都要被镇压在法器之中,不禁将娇小的身体蜷缩起来,眼睛里泪光闪动。 司徒观鱼看着明小莹的样子,不禁皱眉道:“祁师弟,这小妖气息能和妖魔组织有什么关联,你是不是抓错了?” 祁观风道:“就算没有关系,也是扰乱人世的祸害,凡是妖魔哪有什么抓不抓错一说?况且妖魔最擅长伪装欺骗,先让我来审一审她。” 说着,祁观风手中亮出一道闪闪发光的灵符,劈头向明小莹打落。 “啊!”明小莹一声惨叫,只感觉身体一阵剧痛,似有条条带倒刺的皮鞭落在身上,全身皮肤都绽开血花,四肢百脉的气力一时尽被抽去。 “妖孽,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厉害,如果你敢不说实话,我便用这灵符招呼,”祁观风看看明小莹痛苦地表情,心道这灵符果然好用,志得意满道,“我来问你,你们的组织有多少妖魔?平时都在哪里聚会?” 明小莹一个连班上有多少人都记不清的糊涂蛋,哪里会知道这些事情,畏畏缩缩地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灵符,才犹豫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哈?”祁观风冷笑一声,对司徒观鱼道:“师兄你看,这小妖果然不老实,这种托词都拿来搪塞我们!看来先得把她打回原形,再以秘法拷问她的神魂。” 司徒观鱼略觉有些不妥,只是祁观风是他三师伯景暹真人最宠爱的弟子,他却不愿为一只素未谋面的小妖惹这位师弟不快。 祁观风像是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般,看着明小莹瑟瑟发抖觉得极是有趣,再次举起手中灵符,向着明小莹打来。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25章 山上山下论道理 “砰!”一声巨响之后,是闪烁不停的警报灯与刺耳的安全警报声。 安全级别极高的四星酒店房门被暴力撞开,正要对着明小莹打下法符的祁观风一怔,然后就感觉脸上一疼。 以司徒观鱼、祁观风两个彻明境太清正传弟子的神识,都没有注意到发生什么事情,只是精神一恍惚的时间,就听见“啪啪”两声脆响,然后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个瘦高的少年。 等他们回过神来,肖耳已经在房间里站定,而明小莹则已经被他护在身后。 祁观风刚才分明感到,刚刚有人用力抽了他两耳光,而更让他恼怒异常的是——因为此前他从未有过这种经历,居然愣了数息才明白自己被打了。 “什么人!” 两灵光祭起,酒店欧式实木书架轰然碎裂,祁观风、司徒观鱼二人法宝各自在手,目光凝重,以掎角之势半围住肖耳。 “你们又是什么人?竟敢仗恃法术扰乱人间!”肖耳眼看气氛剑拔弩张,丝毫没有破门而入的自觉,冷静地反问,竟显得理直气壮。 司徒观鱼皱眉道:“我们是灵观派弟子,在此降妖伏魔,不知道这位道友为什么突然出手?” 肖耳左右看看,茫然道:“降妖伏魔?我怎么没看到妖魔在哪里?你们两个在玩角色扮演?” “你身后的那个女孩……”司徒观鱼指着肖耳身后泫然欲泣的明小莹。 “我……”明小莹知道肖耳是来救他的,张嘴要说什么,耳边却传来肖耳的声音:“别乱动啊,暂时委屈你一下。” 明小莹疑惑的眼神刚刚投向肖耳,就见肖耳忽然扬手放出一道金光,那光芒一卷,明小莹即刻消失无踪。 肖耳面色不改,看看明小莹消失后空空如也的地面,又看向司徒观鱼:“光天化日,你在吓我不成?我身后哪有人?” “你!”司徒观鱼刚才的前半句话尚未说完,便看着肖耳当他的面收了明小莹,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师兄弟二人纵然少谙俗事,但毕竟天生道种心思通透,岂能容忍这种毫不掩饰的戏弄。 司徒观鱼顺了口气,厉声道:“你分明就是无理取闹!快交出那妖魔,休怪我们不客气。” 祁观风怒道:“师弟你还看不出来吗?这人明明就是那妖魔的同伙,正好把他们一起留下,再细细拷问那个妖怪组织的事情。” 肖耳无所谓地笑笑,几张符咒捏在手中:“既然灵观派仗着山门威名无事生非,那我只好和两位讲一讲道理。” 从司徒观鱼报出灵观派三字,肖耳便早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善了。 千百年来,入世的练气士和山上的修真者在对待世间妖族的态度上起过无数纷争,为此论道斗法不知陨落过多少大能,覆灭过多少宗门,所谓讲道理,便是先讲一讲谁道法更高,再来论理在谁一方。 固然理不因强弱顺逆而变,但道从来由所行之人而分。 “妖魔受死!”祁观风低喝一声,收起那专为刑罚而炼制的灵符,祭出离世罩向肖耳罩来,司徒观鱼稍稍犹豫,也祭出一支小旗,运一道浩然青气打向肖耳。 肖耳见二人祭法器,法力虽精纯,但运使之中太过随意,不由轻轻皱眉,同是灵观派正传,这二人的道法竟还不如蜀傲天那老妖,若那位灵观三代首徒林观复也是这点道行,还除个什么妖。 念头转的快,肖耳出手也不慢,想想自己只是这三天以内与人斗法的经历感悟,恐怕便能胜过这二人多少年的修行,肖耳手中“乱山慑”三符接连打了出去。 啪嗒两声,两件法器俱都受制,祁观风二人大惊失色,慌忙运法力对抗那攻人神识的“慑”字符,肖耳见他们表现,更觉失望,连出门前备好的字符都懒得用,运法力一笔一划临时在空中写了一个“崩”字符,双手一递平平推了出去。 “轰!”三道灵光瞬间溃散无影,灵观派二人只感到一阵超乎想象的冲击狂涌而来,纷纷退开两步,收回各自法器,神情一时都委顿几分。 这少年法力之雄浑,恐怕唯有大师兄能稳稳压过一筹。司徒观鱼心里一惊,看向肖耳的目光顿时一变。 “这位道友。”他缓缓开口道:“我想这其中也许有一些误会,就像道友所说,那个女孩应该不是妖魔。” “这里就没有什么女孩。”肖耳强调道。 “司徒师兄!”祁观风气急,这师兄怂的也太快了一些,怎的如此没皮没脸,真是丢尽了灵观派的威名! 司徒观鱼重重看了这位师弟一眼,示意他莫要再多言。 山上修行界自古规矩便是如此,道理无输赢,神通分对错。不论是千年前三教大战,还是四十年前阴阳共治,莫不如是——用他司徒观鱼老家关外的话就是,能动手就别吵吵! 既然肖耳法力稳稳压过己方二人,那此时此地,他说没有妖魔,那就是没有妖魔。 肖耳也是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告辞。”说完肖耳转身就要离去。 “留步!”但司徒观鱼却又开口道:“还不知道阁下贵姓高名,在哪里修行?” ——既然我胜不了你,今天你说的都对,但还请你留下名字来,我师门宗族之中,总有能胜你的人在再来寻你论道,那时节,是非对错还要重新再论过一番。 这也是山上修行界自古的规矩,千万年来未曾有过改变。 肖耳却只是呵呵一笑:“二位放心,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 说罢,肖耳不理会二位道门弟子,有些愧疚得看了已经闻警报赶来的酒店工作人员一眼,隐去身形从窗口飞了出去。 肖耳的飞遁速度很慢,但好在这酒店与他的住处同在麓山区,不然只怕肖耳赶到,明小莹早已尸身凉透了。 落在僻静处,现出身形,肖耳扬手放出明小莹。 惊魂未定的小姑娘呆了半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明小莹,你……”肖耳与她交待两句,却只听哇的一声,她哭的声音更大了。 罢了,随她去吧。肖耳摇摇头,无声离开。 转回家里,温练还在等着他。 “如何?” 这句话本该是等在家中的温练问出门办事的肖耳,但却是他先开口问她。 温练得意一笑,轻轻敲着放在肖耳书桌上的一面古朴的铜镜:“林观复被我引六气鉴中风雨二气拖住,而且他果然未发现异样。” 那面铜镜虽小,形制却端方周正,纹饰古拙刚直,了无闺阁之气,其上有一行铭文曰: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恶乎待哉? 温练是昆仑派的小师叔,也是昆仑派最大的谜团,天下无人知道二十年前忘机真人为何以二百岁高龄要收一个十四岁的女孩为关门弟子,连昆仑上下也无法理解一向治门严谨的忘机真人为何会对这位女弟子格外优容,便连镇山法宝六气鉴都让她随身携带。 “这么厉害的话,我们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肖耳看了那件据说威力无穷的法宝一眼,神色平常,只是想着,阿练如今有两件法宝护身,清声法会理应十拿九稳才对。 “说起来,灵观那两个弟子也算是你师侄,你这个样子对他们,明天不好见面吧。”温练调侃道。 “没办法的事。”肖耳说了句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我们现在缺的就是人手。” 要做事情,人手不足,自然只能调动他人,要么请将要么激将,本要请将的田紫阳的生死不明,那就只能在三宗弟子身上打主意了。 温练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叹气道:“想我也是人人仰慕的山上仙子,明天还得陪你演一场戏,你连顿饭都不管。” “哈……谁说我不管?”肖耳失笑,“今天还有时间,带你吃遍粟城所有好吃的,让你知道我这三年多大学不是白上的。” ——— 粟城市机场。 浮罗派炼神大修士罗极锋缓缓走下登机架,敏锐地神识瞬间就在人群中发现了代表当地政府机构前来接机的张长弓。 “罗道长莅临粟城市,鄙人欢迎之至,有罗浮剑仙坐镇,想必粟城妖魔尽可一扫而空。” 标准国字脸的张长弓如同隶属环调局的所有修士一样,隐去了过往姓名,只以代号参加工作,但他并不是一个古板的人,开着玩笑将罗极锋和一个低辈弟子接上自己的车。 修行界传言中罗浮山上唯一不单单用剑与人沟通的罗极锋也是笑道:“事出突然,门中师长们都正潜心修行,唯有我最不成器又游手好闲,便厚着脸皮走这一趟,原本还担心本领不济误了师门大事,如今看见张局长,心里就安稳许多了。” 有环调局专配的司机拉开车门,张长弓与罗极锋并肩坐进后座,正色道:“罗道长客气了,我们环调局人手不足是大家都知道的,我张某人能勉强维持住粟城安稳还是全赖麓山二派道友多方相助,此番妖魔作祟,到如今才被天理司的道友揭露出来,也实属我部失职。罗道长只管尽力剿灭妖魔,至于一应俗事,还请放心交与我去安排。” “张局长太客气了。”罗极锋道,“我听说灵观派几位师侄稍早已经到了?” 轿车发动,四周景物飞速向后退去。 “今天早到的,正在酒店歇息,我们这就去和他们会合。”张局长笑道,“不过这次行事三宗以罗道长为主,不知道道友想从哪里查起?” 环调局全称环境调查局,是政府直属的特殊机构,与独立于宗族士党之外的天理司不同,环调局对执政党负责,有维护一方安宁的职责,张长弓说的再客气,自然也是不希望三宗将此事闹的太大。 这时候,车前排的一个青年弟子开口道:“哪里用这么麻烦,我们只要把这粟城市的妖魔全部抓起来,挨个审问不就成了?到时候讲这些妖魔一剑一个尽数除了,也算是替天行道,还粟城市一个朗朗人间。” 粟城人口八百万,光是登记在册的妖族足有四万,以这点人手若要挨个查问,只怕能查到这位小道长炼气化神。 张长弓听这口气便心中苦笑,倒不是笑这罗浮弟子天真无知,而是他清楚这般的作风才是罗浮剑宗的正常修士,罗极锋这般能用人话交流的,在罗浮反倒是异类。 “住嘴!不明是非是东西!”罗极锋面色一沉,喝道,“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是,师叔。”名叫计为勉的罗浮弟子住口不言,眼神中犹有桀骜之色。 妖魔祸世,哪有是非对错,统统斩了便是。 张长弓心里有一丝无奈,但眼神却是望向罗极锋,语气严肃:“罗道长也是这般想的吗?” 他张长弓是环调局道南分局的局长,和环调局所有职员一样,既是老于官场的体制内的滑头,同时也是可以毫不犹豫牺牲的死士。 三宗弟子若是真的抱着这种想法来粟城除魔,哪怕他罗极锋是天下难缨锋芒的罗浮剑仙,他张长弓为了这份公差,也只能先和罗道长论一论道理。 ——自然是身死道消那种论法。 罗极锋却似乎明白张长弓的担忧,爽朗一笑:“哪里哪里……为勉无知狂妄,信口胡说罢了。我罗浮剑宗一向来拥护阴阳共治,任何时候绝不会破坏约法,这一点还请张局长放心。”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26章 人前人后说是非 到了晚上六点,昆仑派三位弟子也来到了粟城。 无论林观复计为勉等人再怎么神仙中人不合世俗,他们也不能否认,如今修行界在人世办事,就必须用世俗的办法才行。 比如说,修行界三大道宗的最有修行天赋的弟子们,到了粟城市的第一件事,就是开会。 天麓宾馆早就被环调局以政府机关的名义出面整体租用了下来,里外被环调局的工作人员全方位控制,七楼的会议室更是被设下了凡人难以察觉的禁制阵法。 之所以将众人议事之处选在此处,一乃是道下三宗首重身为天下之正道的威严,若是前往政府部门开会未免有失独立,二是环调局虽然只是协助三宗查探,却也不愿放任他们自行其是。 此时的会议室中,环调局张长弓分局长、罗浮剑宗罗极锋道长、两人坐在长会议桌主位,一边是来自灵观派的林观复、司徒观鱼、祁观风,来自昆仑的闵还笃、杨还雅、高还禹,以及罗浮剑宗计为勉等七人,另一边则是五名统一灰色工作服的环调局工作人员,虽然辨其气息也是练气士,但境界功行却远不如道下三宗的一众英锐弟子。 “杨师妹,我听说贵派清炼仙子也来了粟城,怎么没有看见?” 说话的正是罗浮宗计为勉,他见昆仑派的座位那面只有三位“还”字辈弟子,而没看到他朝思暮想的那位仙子,不禁有些失望,这才问向昆仑那位面若冰霜的小师妹。 昆仑按字排辈“至忘清还”,清炼便是温练拜师昆仑之后的道号。 “与你何干?”杨还雅本在闭目养神,微微睁眼瞥他一眼,冷冷回道。 计为勉心头火起,却又不好与这位昆仑小师妹计较,有些尴尬,正待开口,他身边的灵观派弟子倒是先接过了话头,只听那位祁观风笑道:“杨师妹说的对,修行界上下谁人不知,我家大师兄和温练仙子乃是人中龙凤一双璧人,林师兄都未言语,便不劳计师兄动问了。” 林观复身为灵观首席弟子,是一个丰神俊秀的英武少年模样,定功也非同一般,作为第一个到达会场人,他这时纹丝不动静坐在座位上已经将近半个时辰,似暝似醒,神游天外。 倒是一边的司徒观鱼点点头,极为赞同:“祁师弟言之有理,我家林师兄与清炼仙子凤凰山论道之后志同道合,想必早有音信,就不劳计师弟过问了。” 两年前温练曾在凤凰山与林观复论法,此后哦好事之人便蜂传二人互生倾慕,灵观弟子也多以此自得。计为勉见司徒观鱼与祁观风得意的样子,忍不住反唇相讥:“什么人中龙凤,不过是手下败将罢了,清炼仙子即将步入化神之境,有些人信口传谣,但人家却未必记得你。” 祁观风眉头一挑便要还击,司徒观鱼却轻轻拦下他,悠然道:“我家林师兄与清炼仙子在凤凰山谈道论法,是一段神仙佳话,计师弟只看胜负,未免太俗了。” 温练虽然不过二十岁,却是昆仑掌教周忘机的关门弟子,算起来理应与罗极锋同辈,是他们这一众三代弟子的师叔。 众人以仙子称之,倒不都是出于对这位的爱慕之心,一来师叔两字称呼一个妙龄少女实在有些难看,而来温练毕竟与他们同为彻明境,口称师叔于人于己都显尴尬。 不过对于昆仑弟子来说,这尴尬终究是避不开的,修行宗门最重上下尊卑与长幼传承,所以在同道们谈及这位师叔的八卦时,会议长桌最末端的闵还笃、高还禹两位昆仑弟子索性装作没听见,低头聊天,但杨还雅却是按捺不住的性子。 “你们要脸不要?”杨还雅声音冰寒,语气讥讽,“修道之人不知静心少语,背后妄议师长,我竟不知灵观罗浮两派千年名门,就只教出了一群长舌妇。” 计为勉正待分辩,罗极锋瞪他一眼,他立时住嘴不言,心中也知自己语言不当,讪讪看了杨还雅一眼。 而司徒观鱼却是气度从容,不急不恼:“杨师妹此言差矣,我们谈论温练仙子皆怀仰慕之心,师妹何必动怒。” “哦?”杨还雅看着司徒观鱼,冷笑道,“我听说令师景旭道长年少时荒渔好色,不仅大烟成瘾,还在妓院染上一身脏病,后来托了亲戚门路才拜入灵观,此等佳话,我也仰慕不已,师兄要不要给我细细谈论一番?” “你!”司徒观鱼总是心思玲珑,这时也是怒上眉山,灵观派杨景旭道长的往事素为同道不齿,就连他们这些弟子也觉低人一等,这杨还雅言语刻毒,却是正击中了司徒观鱼短处。 “够了!” 罗极锋一声沉喝,众人耳中俱都响起阵阵剑鸣,顿时全都安静下来。 这时,厚重的电动窗帘缓缓被拉上,明亮的白炽灯光取代了下午的夕阳,洒满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罗极锋张长弓二人自主位上缓缓站起。 “二马,肖耳还未到么?”张长弓环顾场内,低声问他左手边的一名代号为“冯二马”的工作人员, “打过电话,已在路上。”冯二马与他身边四位同僚一样,面无表情,说话也即是简短,方才三宗弟子争执,他们皆若没有看到一般 “没来的人就先不等了。”张长弓点点头,向罗极锋示意。 罗极锋目光扫过会场每一个人,缓缓开口,沉稳的声音清晰传到在座每一个人耳朵里,“我们先开始。” “鄙人罗极锋,奉宗门法旨,负责调查粟城妖魔之事。”罗极锋向看过来的众人一点头,又指着身边的国字脸中年男人:“这位是环境调查局粟城氏分局长张弓长先生,如无意外,此次行动便是我们二人联合负责。” 话音落,两道堂皇浩气自然生出,巍峨如山岳,两位神通境修士气势之下,众人立时肃然坐正,将心中其他念头尽数压下,专心听二人所言。 张长弓接着道:“这次行动,是共治授权的联合行动,还望诸位谨守共治法规,配合无间。接下来我便为诸位介绍一下情况。” 随着他的话语,他身后的大屏投影上出现了一系列照片,分别是肖耳,田紫阳,蜀傲天,张九重,林晨晨,崔彪还有方名昭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妖。 “三天前,天理司两位探员在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妖怪组织,这个组织不仅组织严密、妖修众多,更有着严重的犯罪行为。”张弓长接着介绍道,这位局长说话非常官方,但却简短明了,“更为可虑的是,这些妖怪似乎掌握着自修真界宗门的上乘修炼功法,并以此诱惑本地很多妖修加入他们的组织。” 话说到这里,众人神情严肃起来,就连一直闭目养神林观复也睁开了眼,毕竟维护社会治安是当局的事情,而这些查清功法外泄的情况,才是他们下山的真正目的。 “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这个组织至少掌握了灵观派的《玄牝章》、浮罗宗的《斩龙剑诀》,以及小诛仙剑阵。” 计为勉听到这里却是一惊:“小诛仙剑阵?这怎么可能?”他望向主位上的师叔罗极锋,这件事情他也是刚刚才知道。 罗极锋眉头微皱,呵斥道:“大呼小叫成什么样子,听张局长讲下去!” “是!” 张局长看着计为勉微微一笑,继续道:“也是我们掌握的新情况,各位可能不知道,就在昨天诸位还在飞机上的时候,这些妖怪曾与这二位练气士在闹市中斗过一次,造成影响极大,风波到现在还没平息。” 随着他说话,大屏上的肖耳、田紫阳、崔彪、张九重和布阵的另外两个小妖的照片被放大:“就是这几个人。” 一见肖耳的照片,祁观风叫了起来:“居然是他!” 祁观风自然认识肖耳,昨天下午就是这个人把他手中的小妖救下,还大摇大摆地从他们师兄弟二人面前走掉。 更让祁观风耿耿于怀的是,肖耳竟然打了他两耳光,要知道就连他师父都未曾动手打过他。 “看来你们认识?”张局长微微一笑:“这就是那天破掉小诛仙剑阵的人,也是最早发现这个妖怪组织的人,名叫肖耳。” 话说到这里,张局长有意无意看了罗极锋一眼:“此人名叫肖耳,乃是仓颉说解一脉传人,想必诸位都曾有耳闻,他破阵的方法确实值得借鉴,小诛仙剑阵威名盖世,倒是很少有人能想到这种阵外的破绽。” 对罗浮弟子而言,此言显得意味深长,但罗极锋却反而笑道:“那看来这群妖魔并没有偷学道我浮罗剑阵的精髓,不然哪有可能被如此简单破去,这样一来,倒教人放心不少。” 下面的计为勉也是冷笑道:“师叔说的是,若是我正宗小诛仙剑阵在,即使肖耳法力高强,也只怕眨眼间便成灰灰。” 旁人不认识肖耳,计为勉岂会不识,三年前罗浮剑会,他还未入彻明境,便眼看着那些剑气冲天的师兄师姐一一上前挑战肖耳,又一一败北而回,对此人他心中向往有之,不服更有之。 只是司徒观鱼哪知他心情复杂,只是见计为勉忽然开口针对肖耳,便忍不住煽动道:“诸位有所不知,昨天我祁师弟抓住一个疑似妖魔组织的成员,也是被此人救走了,他言谈之间仿佛对我们道门正宗很是不屑,如果再遇上了,是该好好与他切磋一二。” “呵呵,”祁观风也跟着冷笑道:“这小子,恐怕是平时在凡尘俗世间作威作福惯了,太把自己当个人物,岂不知区区野修在我们玄门正宗面前只不过是沧海一粟、井底一蛙罢了,要是他现在出现在这里,我谈笑之间便要让他好看!” 计为勉一听此话怒上顶门,几乎便要拔剑在手——肖耳力压罗浮十三弟子之事天下皆知,这祁观风如此狂言,是挑衅罗浮无人不成! 但他话还未动作,就听见“吱——”的一声,会议室大门豁然打开,一男一女并肩走进会议室。 “你刚刚说什么?”肖耳看着祁观风,神色有些茫然。 肖耳今天没有课,救下明小莹之后一直在陪温练逛街,接到环调局的电话便赶了过来,又因为未带证件被死板的外围工作人员拦下了一会,好不容易进了环调局布设的禁制内,却不想还没进门就听见有人在谈论自己的名字——语气听起来极为嚣张。 而肖耳身边,一位精灵般的明媚灵动的短发女孩眨着大眼睛,看着会议室里的所有人。 “罗师兄、张局长,清练不请自来,跟着肖耳混进了会场,没有打扰诸位的正事吧。”温练向罗极锋与张长弓打一个道揖,微笑道。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27章 各有法宝慑妖邪 比起肖耳的茫然,更为窘迫的是祁观风。 早上他们师兄弟二人联手,被肖耳一击轰退,此时在人背后,自然是要在言语上讨回颜面。却没想到,他刚刚说完“他要是在这我就要他好看”这种话之后,肖耳就像曹操一样来到了他面前。 “你!”祁观风一时语无伦次,竟然连肖耳身旁名动天下的清练仙子也没有看到,直直指着肖耳,“你怎么进来的?” 肖耳是最早发现妖域的人,又受易明章嘱托,代表天理司与三宗弟子接洽,此时开会,他自然不能不来。 张长弓看着祁观风,觉得这个灵观派弟子有些太过笨拙,有些不喜。 而罗极锋却对这些初次下山历练的低辈弟子的无知无能以习为常,一语不发。 肖耳环视四周,很快就搞清了情况,脸上的表情由茫然之色渐渐转化为微微笑容。 “我当然是走进来的,”肖耳笑着走近祁观风,“倒是这位道友,听说你对早上的事情不是很服气,想要与我讨教一下?” “这个……”祁观风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这个时候让他说不是,无疑颜面尽失,但是如果面前的肖耳真的和他动手斗法,那他方才大话言犹在耳,丢掉的颜面恐怕还更甚于当众说出不是二字。 不过,道法不过人情,这样尴尬的场合,自然会有人来解围。 果然,这时张弓长开口说道:“既然肖耳和清炼也到了,就一起开会吧。” “好,”肖耳轻轻一笑,故意不去看祁观风,和温练一起走近长会议桌,“局长您继续吧,有需要问我的事情我知无不言。” 而温练和他并肩而行,并肩而坐,举止自然而然,所有人都看得出两人关系亲近非常,两人却没有去罗极锋右手边落座,而是走到左边与环调局的工作人员坐在一边。 方才在观察肖耳的一众宗门子弟,这时候终于注意到肖耳居然和他们方才谈论的清炼仙子关系非同一般,众人纷纷侧目,而且侧过来的眼神里都是异样的神色,计为勉更是对肖耳怒目而视。 “见过两位师叔!” 闵还笃、高还禹与杨还雅起身恭敬行礼,即使温练肖耳二人资历境界都不足以服众,但师叔就是师叔,昆仑尊师重道,礼数没有丝毫差池。 “客气了,坐吧。”温练轻轻摆手,转头向肖耳介绍道:“这三位都是昆仑三代弟子,闵还笃、高还禹、杨还雅,都是练气境修为,你从前应有耳闻。” 而林观复此时幽深的眼神淡淡扫过肖耳,然后立即离开视线,做出一副并不在意肖耳样子,站起身向温练露出一个微笑道:“清练仙子,很久不见了。” “哦?原来是观复师侄。”温练刚刚才看到林观复,微微一笑,向他点头示意。 林观复面色僵了一下,正要再说话,却听到温练转过头,向肖耳介绍道:“肖耳, 这位是灵观派当代首席弟子林观复,练气圆满,不日即可如化神之境,我之前向你提过。” 介绍完他,温练目光便移向别处,居然连一点和他多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林观复脸色微微一沉,但随即又化为淡然的笑容,缓缓坐下。 “哦,想起来了。”肖耳听到温练的话,微微一笑,向着林观复礼貌的点点头,“幸会。” 温练挨着肖耳坐正,再不说话。 仓颉一脉与昆仑之间的纠葛外人自然无从得知,众人只知温练是昆仑之上纤尘不染的仙子,资质才情都是绝艳天纵,是这一代无数修真者可望而不可即的美梦,就算在座的那些调查局的奇人异士,也都不禁开始好奇,她与这位混迹红尘却在修行界声名鹊起的肖耳究竟是什么关系。 纵然此次下山的都是各派最为优秀的菁华弟子,依然也忍不住私心妄念,纷纷腹诽不已。 涵养极好的林观复面色如常,但计为勉眼中已经几乎都要喷出火来——清炼仙子和众人寒暄了一圈,居然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我三言两语便让你成了众矢之的,你慌不慌?”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温练忽然凑近肖耳耳畔,吐气如兰地轻声道。 肖耳神识敏锐又兼心思通明,自然能感受到众人的眼光,并且能理解那眼光中的含义。 他同样低头,以心声落入她心识中:“非但不慌,而且有点爽,不过你这演技略显浮夸,瞒不过张局长和罗道长的。” 温练掩嘴一笑:“你要求还真高。” 二人旁若无人窃窃私语,这场景落在一众修真界弟子眼中,自然又是另一种刺激。 眼见众人的目光聚集,肖却耳忽然抬起头,佯作不解道:“你们都看着我们干嘛?不是还要开会吗?” 然后整个会议室就陷入一了一众诡异的沉默。 “咳咳!” 就在气氛即将变得更加尴尬之前,张长弓局长用力清了清嗓子,总算重新掌控住话题。 “既然清练仙子也到了,那就先请三宗的修者们介绍一下他们此次下山做的准备吧。” 这一句话,倒是吊起了众人的好奇心,这些年轻人纷纷将注意力从肖耳和温练身上移开,重新投入到会议内容上。 罗极锋向张局长点点头,接着道:“此次下山查探,三宗掌门真人算定我们将遇之阻碍,特赐下两件宗门法宝,以求全功。” 然后罗极锋先后看向计为勉和林观复,示意他们说话。 众人的目光也纷纷移来。 众所周知,道下三宗为三清正传,历史悠久底蕴深厚,但是往日里却高居云上难以见识,而此次的共同行动是多年未有的,三宗为示威能,定然会亮出一些真正的家底,就连三宗弟子在内,大家也都很想见识,宗门究竟拿出了何等的法宝来。 感受到众人的期待与艳羡的目光,林观复微微一笑,率先开口道:“我灵观派掌门赐下混一珠一枚,此宝有打破虚障、洞开界空之能,我执掌此宝,只要锁定那妖域与人世连接处,便能一举打开空间,突进妖域!” 他一说完,郑为极便接道:“我浮罗宗赐下九煞碑一座,有镇灭万法、攻伐元神之身为,无论妖魔布置下什么阵法禁制,我都可以力破之。” 二人话音一落,会议室所有目光都都露出惊诧,就连肖耳也都吃了一惊。 举凡世上法宝,无不是先天孕化、后天凝练、应运而生、历劫而出,一旦成型,便与修士一样有自己的命数因果,若是气数未到,法宝绝难毁弃,而若是劫数临身,一件祭炼得法的法宝,小可为修士替劫,大可为宗门镇灾,是真正的山上修行宗门的底蕴所在。 这世上法宝本就不多,而千万年流传至今,大多数法宝因为传承失落,后人祭炼不得其法,它们的威力也难以发挥。 而九煞碑、混一珠这二件法宝,显然是传承有序,威能功用清清楚楚的山门重器,若在一般宗门中,只怕会被视为镇山至宝,轻易不得离山,而三宗却轻易赐下,交由彻明修士执掌。 而这二件宝物分工也是正好对应当前之局,一件能可强行打妖域之门,一件主攻伐镇压。有此安排,说明三宗之内如此法宝在并不少见,甚至有可以从容选择的余地。 道下三宗屹立神州数千年,底蕴之深可见一斑。 就在众人暗中感叹之时,肖耳轻轻碰碰温练肩膀。 于是会议室又响起温练有些慵懒的声音:“此外,我昆仑命我带来了一面六气鉴,此法宝可以辨气破幻、远查千里,只要敌手行动有什么蛛丝马迹,我便能用这法宝查探到行迹,以保知己知彼。” 这次,就连昆仑本派弟子都惊呆了。 闵还笃、高还禹、杨还雅三人面面相觑:只听说小师叔因为掌门不许她来粟城而私离山门,却不知掌门还有此安排,真竟有此事么?师门怎么连我等都未告知? 众人得知三大法宝之后,各自露出或是惊讶或是自得的神情,一时间会议室倒是安静了下来。张长弓见此微微一笑,又切换了一张幻灯片,开始讲解起调查局掌握的,方名昭等一众妖怪的相关情报。 环境调查局或许上境修士为数不多,但毕竟眼线遍布城市每一个角落,蛛丝马迹都能转换成手中的详实情报,比起肖耳调查苏艺荣时的笨办法却是厉害许多,他介绍起这些妖族的情况,肖耳也认真记了下来。 “这个组织明知我们已经在调查他们,却依然在暗中行事,拉拢本地妖族,可谓嚣张之极。” 张局长身后的投影仪上放出来一张照片,是监控录像留下的资料,那是一身西装的张九重长正在进入一栋大楼。 张局长笑着说:“他们之所以有恃无恐,正是因为仗恃手中有一方妖域,可以进退自如,我们纵然知道妖域入口,却也一时无可奈何。但他们并不知道此回我们已有三宗法宝配合,所以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摸清妖域内布置,而后一举攻入。” 罗极锋适时问道:“既然张局长这么说,想必是调查局已经有了新的线索?” “不错。”张长弓指着照片说道,“大家看这张照片,这是张九重去本市天森大厦和另一位妖修见面的场景,拍摄时间就在昨天。” 罗极锋眯起眼睛:“你是说,这獐妖还会继续去和这个妖修见面?” “根据我们的调查,他接触的这个妖修,名字叫朴立,现在用的身份是一家物流公司的人事经理,平时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张九重想要拉拢他,也不是短时间的事情,所以我判断,这獐妖近期之内一定还会去找朴立。” 张长弓微微一笑:“我们先抓住此獠,施手段问清内幕,再行进攻自然事半功倍。” 就算是妖怪,在人类社会中也只能按人类的规则行事,而在现代社会,没有警觉的个体,在国家机器强大的监控网络中,几乎是无所遁形。 众人纷纷点头,此时自江底强行进攻妖域或许不难,但既然眼前有能捉住对方重要人物的机会,自然是先断其一臂更为简单。 “肖耳你可有什么补充的?”张长弓忽然又转向肖耳,三宗插手后,粟城的天理司对此事的态度似乎是完全放手,他不得不重视肖耳的意见。 肖耳思索片刻,道:“有两件事,一是那蜀傲天手中有一件能夺他人法器的法宝,诸位与此人对上尤其要小心,二是那妖域出入口很可能不止一处,最好尽数打探出来再行进攻,以免其他们转移。” 张长弓点头。 “天理司人手不足,诸位既然来了,那么一切还要仰仗诸位。”肖耳看着七位三宗英锐弟子,微微一笑,“我也不过是替天理司跑腿而已,稍后我便将会议决定告知易道长,他若有什么想法,我再另行通知便是。”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28章 无风起浪鸟惊弓 又是一场暴雨落进粟城,漫江碧透,百舸争流,湘江水面上波涛滚滚声势滔天,好似那大江东去也不过是湘水余波。 只是真正的洪流波涛,从来都在江水之下。 “……眼下灵观、罗浮、昆仑三宗弟子已经到了粟城市,并且已经注意到张师兄与朴立的接触,并已定下计划要对张师兄下毒手。” 妖域内,巫平凡在议事大殿上向众人回报他查知的情报,殿上方名昭为首,蜀傲天、张九重、林晨晨依次排列,俨然也是正在议事的景象。 不过一天不到的时间,罗极锋等人联合行动的会议内容就已经让巫平凡一清二楚,他原原本本地将张长弓欲对张九重下手之事报告方名昭,而关于情报来源,他却只说自己是偶然间偷听得来,至于方名昭等妖信与不信,那就又是另一回事。 张九重听完了修士那方定下的守株待兔之计,首先便笑出了声:“这些修士想抓我?那便让他们来就是,我倒想看看那罗浮正统的剑诀比我究竟如何?” 然后他想一想,对方名昭道:“师尊,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将计就计,以弟子为饵引那些人类上钩。” 方名昭却不回答张九重,而是细细审视巫平凡一番,先挥手让他退在一边,然后才看向蜀傲天和林晨晨:“你们觉得呢?” 林晨晨秀眉一皱,有些犹豫道:“我觉得现在局面对我不利,一动不如一静,我们应该暂时避过人类修士的风头。” 林晨晨与张九重本是道侣,此时听见林晨晨少见地没有支持张九重的提议,蜀傲天也捋捋自己的胡须,对方名昭说道:“师尊,我也觉得眼下不该贸然行事,那些修士有备而来,既掌握着粟城世俗情报系统,手中又有破界的法宝,我们只要稍有动静,就有可能暴露自身,于大局不利,倒不如慢慢积攒实力,等候灵石出世,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和他们动手。” 说着,蜀傲天瞥了一眼张九重,意有所指:“若是向张师弟一般鲁莽行事,恐怕一旦败了,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元源的妖族本来一向行事隐秘,这次突然暴露在修真界视野当中已经是意外,蜀傲天说的也是妖域中大多数妖怪的想法,毕竟天下正道积威多年,在许多妖修心中,仍然是不可逾越的大山。如果有可能,这一班出身山野的妖修从心底不愿正面与修行者对上。 方名昭目光看向蜀傲天,自己这个大弟子,天资智谋都好,唯独这性格还是太畏首畏尾了些。两方交战,心气为先,他一眼可见蜀傲天此话并非老成持重而出,实是心有畏惧不敢出头。 但方名昭既已与南蔷合谋,在他眼中,这群修士却正好送来教他立威。 方名昭目光转为严厉:“没出息的东西,既有本座在此,我们自然不能退让,他们要来送死,便让他们来便是!” “老师?”蜀傲天一惊。 “老师英明!”张九重一喜。 “可是他们手中有破界之宝,我们主动出击,只怕……”林晨晨担忧道。 方名昭淡然道:“本座知他们法宝威能,他们却不知南凰乞宝碗的厉害,此次我们便夺了他三宗法宝,落他一次面皮。” 蜀傲天听口气也知道,自家老师主意已定,仍然忍不住面露担忧:“可是,对方此次气势汹汹而来,至少有三位神通大能坐镇,您……” “哈……”方名昭微笑不语,挥手让众弟子退下。 神通与神通终究不同,漫说三个,这些年来,陨落在方名昭手下的同境修士只怕三十都不止。 自还换名姓加入元源,已经十几年过去,世人只怕都早已忘了那个一手造出红河血祸、赤地千里的枯血真君。 ———— 粟城春夏两季,这乍暖还寒的暴雨天气最是令人心烦,路边的粉店里,螺蛳粉奇特的气味蒸腾,食客们的交谈声被噼里啪啦的雨点声遮盖,人人面上都有几分忧色。 肖耳忍着要掩住口鼻的冲动,无奈看着温练吸吸溜溜嗦完着第三碗螺蛳粉,俏脸上尽是满足的神情。 “你怎么尽喜欢吃这些味道奇奇怪怪的东西,”他忍不住吐槽道,“昨天是臭豆腐,今天是螺蛳粉,晚上你要不要买几个榴莲带回酒店啊。” “你说你在道南好歹也呆了三四年,这些东西你都没吃过,还好意思说带我逛街。”她突然把筷子递到他面前,“来来,尝尝嘛,你不闻味道还是很好吃的。” “你躲我远点!”酸笋刺激的味道扑面而来,肖耳直往后躲,“别闹,再这样你自己付账啊。” “哼,小气。” 温练微微低头,双眼笑成了两弯月牙儿,她就是喜欢看他忍不了刺激性食物的气味又对她无可奈何的样子。 肖耳抬起头,目光穿过雨幕注目着不远处高耸入天际的的天森大厦,充满科技感的外墙涂料使整座大厦在雨中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像极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 温练随着他转过目光:“看什么?你不放心灵观派的人?” 按守株待兔的计划,今日轮值监视大厦的,应该是灵观派林观复、司徒观鱼、祁观风三人。 肖耳点点头:“这三人虽是灵观嫡传的明彻境弟子,但以法力论,只有林观复是真正的明观天人、透彻山水,我遇到的对手几个妖修都是修行过玄门正法的厉害角色,若是灵观派以等闲山泽野妖视之,只怕要吃大亏。” 温练放下碗筷:“你只是把我们的开会的内容都告诉了易道长,你真觉得他会串通元源的妖族反过来埋伏三宗的人?” “但愿不会吧,”肖耳摇摇头,“我只是想用这些情报最后做一次试探,若是能确定易道长真有问题,那接下来的事情就能按先前的谋划进行了,只是…” 即使他并不喜欢灵观派这三个愣头青,但若是真的因为他的一点小心思,累得灵观派这三位弟子受伤乃至殒命,他也不能轻易放过自己。 “放心吧,”温练知道他的想法,笑着安慰他,“那个林观复法力不在你之下,况且有混一珠在手,出不了事的,再说,我们不是在这里盯着么?” “轰隆隆—”随着电光划破乌云,又一声响雷打起,粉店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叹声。 肖耳和温练面色却同时微微一变。 他们看的清楚,那道雷电不是来自远天之上的自然之威,而是来自天森大厦楼顶。 那是灵观派的神霄雷法! “分明没有妖族靠近啊,他们这是在做什么?”温练疑惑不解。 她有昆仑法宝六气鉴在身,方圆数里气机变化尽在掌握之中。她感知分明,此刻除了那大厦内的工作人员中的几个生活在俗世的妖修外,并无其他修行者靠近大楼。但那边却突然起了斗法的景象,莫不是灵观派的三位打草惊蛇,直接被那位朴立发现了? “这些人怕不是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来了。”肖耳心里隐隐有个猜测,“我们去看看!” 粉店老板刚刚把第四碗螺蛳粉端过来,嘴里还说着“两位请慢用”,然后却突然发现刚才还打打闹闹的一对年轻男女早已经不见了踪迹。 …… “轰!”惊雷落下,碎玻璃和教材渣子纷飞溅射,惊恐的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原本井然有序的办公区域一片大乱。 “妖孽,哪里走!” 祁观风浮空而立,一手托着离世罩,一手掐雷决指向面前那女子,凛然如神人下凡。 “你讲不讲道理?凭什么打我?”那个身穿职业套裙的娇媚女人御使一串小巧铃铛,面露忿色,居然是肖耳前几天还见过的苏艺荣。 “妖魔邪祟惑乱人间,还敢辩驳!”祁观风胸口起伏不定,恼怒至极,一祭法诀,又是一道惊雷打来。 苏艺荣手中铃铛叮铃铃作响,一道道音障护在身前。 电火光石间几声暴响,苏艺荣所立之处一片焦黑,周围躲避不及的几个上班族也是浑身漆黑昏死过去 金铃颓然坠落,苏艺荣摇摇晃晃坐倒在地,口鼻中鲜血缓缓流出。 她毕竟只是山泽散妖,纵然境界略高于祁观风,却远远不是修行道门正法有手持上品法器的祁观风的对手。 “哼,邪魔。”祁观风冷冷一笑,离世罩起,向她头上落去。 “呸!歪道!”苏艺荣至今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了这个正派修士,反唇相讥。 华光一闪,苏艺荣被收入罩中。 这楼层的办公区域被数道惊雷摧毁殆尽,电线光纤裸露在坯颓的焦黑的墙外,滋滋闪着火光。这个区域的所有人早已远远逃开,但还有其他区域的不明就里的上班族想要涌过来看看热闹,一时间人群拥挤嘈杂,尖叫呐喊的,被踩踏的,用手机拍照的,乱成一团。 祁观风轻蔑扫视一眼这些无知的凡夫俗子,转身就要离去。 但这时电梯区域两座电梯门同时打开。 肖耳与温练从楼下上来,林观复与司徒观鱼从楼上下来,四人走出电梯,面面相觑,然后一齐看向惹出乱子的祁观风,四人面色俱是铁青。 “祁师弟,你究竟在做什么?”司徒观鱼见肖耳欲说话,便抢先开口,责问祁观风。 “我…”祁观风本是自作主张,此时见连自家林师兄都面带怒色,知道这是司徒师兄在给自己台阶,正要说话,却被温练开口打断。 “你们的事回去再说吧。” 温练转头看向肖耳,“就在刚才,张九重和蜀傲天的气息出现在这附近,但很快又离开了。”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29章 问罪 “29日下午17点左右,我市天森大厦发生雷击,建筑大面积受损,随后引起恶性踩踏事件,造成4人死亡,16人重伤,雷击发生的原因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大雨还在下,电视里的新闻画面闪现出不久前那大厦内那场骚乱的场面,只是完美避开了所有与修行者有关的痕迹。 “善后工作如何了?”张长弓站在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前,俯视着大雨中寂静得令人不安的粟城市。 时间流逝,街市太平。 过去四十年来,因为修行者而引发的恶性案件发生过无数次,每一次都会在滔滔红尘中被快速遗忘,至多成为都市怪谈一般的茶余谈资,在某些小圈子里流传开一些半真不假的阴谋论。 “死伤者以及家属已经安顿好了,在各传媒上也已经控制了所有当时影像资料与流言的传播。”代号为赵走肖的环调局工作人员机械一般报告道,“目前对部分目击者施行了忘忧术,但这次事件目击者太多,具体数目与身份都还在调查中,需要一点时间。” 自新世纪以来,环境调查局的队伍与力量渐渐成长壮大,天理司便将处置修行者恶性案件的权力全数移交了过来,而天理司则退回原本的监察与执法机构。至今俗世人间还维持着对修行界一无所知的安逸与和平,不得不说多亏了这些年来环调局糊裱匠一般的勉力工作。 只是如今民智大开,科技发展更是日新月异,早已不是山上修士与朝堂上的君王两厢定议就能轻易愚蒙天下的时代。就连隐姓埋名参加工作三十余年的神通境大修士张长弓,也不知道这样的局面还能撑持多久。 也许天理司正是早已预料到这样的大势所趋,所以才渐渐放弃了这拆东墙补西墙一般的冗余工作,转而想要彻底建立一种适应新时代的全新的修士与人间的秩序吧。 想起那位叩开天门,却又在飞升之际转头重归苦海红尘的司天先生,张长弓与所有修行者一般,心中只有唏嘘。 “知道了,尽力准备吧,过几日若是三宗征剿元源妖魔,我们的工作量还会更多。” 赵走肖点头离开会议室,然后肖耳、温练与灵观派三位弟子走了进来。 张长弓转过身来,面无表情。 “说说怎么回事吧。” 轻描淡写的问话已经蕴含上境之威,话语不重,落在五个明彻修士耳中却有如洪钟震响。 五人面对此等压力,一时竟人人冷汗浃背。而出身灵观的林观复更是惊异,这位张局长面貌不扬、声名不显,但一身修为,竟隐隐与他师尊景暹真人不相上下。 林观复师承名门,上境前辈也拜见过不知凡几,自然明白能与自家师尊比肩的修士是何等少见。 加入环调局的修士全都被执政党内上层大能遮蔽了往昔因果,改换面目,只以代号为国效力,这位张局长,究竟是何来历? 张长弓察觉林观复的窥探,微微侧目扫过,林观复双目骤然一痛,顿时失明。 他连忙低下头去,暗自调息片刻才恢复眼识。 三宗修士守株待兔,元源妖族将计就计,眼看大战一触即发,竟因为区区一个祁观风的肆意妄为两厢落空,而引起的骚乱还累得整个粟城市环调局为他善后。肖耳大概能体会张局长此时的心情,给温练一个“别说话”的眼神,自己一语不发。 “张局长,”似是难以承受越来越凝重的压逼气氛,司徒观鱼硬着头皮开口道,“祁师弟他也是……” “我不曾问你。”张长弓淡淡开口,司徒观鱼顿觉心口如压巨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祁观风此时才堪堪开口:“张局长,这次造成骚乱,确是晚辈鲁莽了,只是当时收妖情急,晚辈……” “你为何要出手?”张长弓淡淡问。 “那妖孽实在可恶,晚辈一时义愤……” “你为何要出手?”张长弓语气不变,语句不变,再次问道。 “这……”祁观风不解其意,却如芒在背,冷汗直流,重新措辞,吞吞吐吐道,“回禀前辈,晚辈是为了镇压那女妖。” 张长弓双目向他看来,语气不变的平淡:“我问的是,你为何要出手? 压力之下,祁观风早已如坠冰窟,浑身筛糠颤抖。 “我…”祁观风低头讪讪,吞吞吐吐许久,终于咬牙道,“晚辈…晚辈亲见那女妖勾引男子,在洗手间欲行苟且…晚辈一时无名火起,未压住心魔,这才………” 就因为这样? 肖耳哭笑不得,他万万没想到,三宗修士与元源妖魔各谋心机的对垒第一阵,以及自己那些小小算计,竟就是这样无稽的原因,尽数落空。 “肖耳。”这时张局长忽然叫了肖耳一声。 “晚辈在。”肖耳摸不清这位神通境大局长的脾气,连忙回话。 “你曾经参加过天理司的笔试,可知道共治律令中,修士仗恃法力戮害无辜,该当何罪?”张长弓问。 肖耳看祁观风一眼,道:“回前辈的话,视实际情况与伤亡程度量刑不同,最高死刑,最低封锁修为数年监禁。” 祁观风面如土色,司徒观鱼指着肖耳怒喝:“肖耳!你落井下石!” 肖耳瞥司徒观鱼一眼:“山上修士下山历练,需先背熟共治律天地人三卷,你敢不敢现在背一遍?” “我…” “住嘴!” 林观复冷冷喝止司徒观鱼,不去看肖耳,又向张长弓躬身一礼:“前辈容禀,师弟行事固然鲁莽,但降妖伏魔,怎能算戮害无辜?当时晚辈在场所见,师弟行法虽有伤及凡人,但毕竟伤者无一身亡,而骚乱中所亡者皆是人群慌乱踩踏至死,怎能尽数算在祁师弟头上? 此时一边的温练却悠悠开口道:“便算误伤不论,那祁观风又凭什么私抓女妖?灵观派以为世间妖魔便不算无辜了吗?” 肖耳皱眉看向温练,不是让你别说话么。 “妖魔在世上行走,自然该收,算什么无辜?”祁观风亢辩道。 “她就在你手上,你放她出来与你对质便是。”温练道。 “呸,我堂堂灵观正传弟子,岂能与妖类对质?” 张长弓看着祁观风,竟有些哭笑不得。 一个山上修士判罪定罚?手中无真凭实据偏要臆断善恶?没有执法授权便擅动私刑? 这些山上宗门弟子看上去年纪也不大,难道不知道如今是法制社会么? 以祁观风的三观,根本无法明白张长弓与肖耳温练的逻辑所在,但林观复却是明白的,他又躬身一礼:“张前辈,祁师弟是我灵观弟子,依共治律令,纵使祁师弟犯法,也应由天理司、执政党与我宗门三堂合审方可定罪,此时大敌当前,可否暂放下此事,容他在征剿元源妖魔之时待罪立功?” 这一番话张长弓听了也暗自点头,这林观复面对如此情势,还能有礼有节、不卑不亢,三言两语轻描淡写便偷换了概念,转移了重点,还快速提出了一个看似中允实则暗藏私心的解决方案,不愧是灵观派下一代领军之人。 便在这时,门外响起罗极锋的声音:“征剿妖魔是三宗自家之事,纵天功岂能抵过?” 声起如剑鸣,余音铮铮未绝,罗极锋已经大步来到会议室,双目如剑,冷冷扫过灵观派三人。 “师叔。”林观复三人行礼,心中同时松了一口气。 一来道下三宗同气连枝,此次三宗弟子下山,师门有命,万事皆以罗极锋为首,三人心中也惦念着此事局面,罗极锋师叔应会袒护于他们。二来却是来自张长弓的气势委实太过煎熬身心,罗极锋一来,却是无形将那威压冲淡不少。 但罗极锋对张长弓一礼后,直接对祁观风道:“我已传讯灵观派说清此事缘由,你这便回山待审吧。” “师叔!”祁观风大惊失色,林观复司徒观鱼也是一惊,都说这位罗师叔是罗浮剑宗顶好说话的人,怎么竟完全不帮他们分辨几句? 罗极锋看着三人,正色道:“三宗与共治部协商此事之时,便曾承诺,此行粟城必依共治律令行事,不会自持正宗肆意妄为。你们已知法犯法,便不要再让宗门蒙羞了。” 此话语气平淡,但却未留下任何林观复三人分辩的余地。 “是,弟子明白了。”林观复心中一震,低首道。 而后罗极锋才对张长弓道:“此事三宗会给粟城市一个说法,局长你看这样如何?” 张长弓深深看罗极锋一眼,点点头:“如此甚好。” 他与罗极锋都明白,天地人三部共治律令,本就是阴阳共治的宗族士党共同制定。而“宗族士党”其中宗字打头,律令能约束山上修士行止,却不会真正损伤山上宗门利益,纵使祁观风回山受审,三堂共审之下,也会从轻发落,至多禁闭数年而已,若灵观本门争取到监禁之权,甚至舍不得封锁其修为境界,彻明修士寿数一百四五十载,区区数年,算不得什么。 所以罗极锋干脆利落的作风,更让老于官场的张长弓欣赏,也更让他忌惮。 林观复用眼神制止两位师弟多余的话,三人便要告退,却被温练伸手拦住。 “先把那女妖放了。”温练今日一改平日开朗的性子,冷冷对祁观风道,“你犯罪待审之人,还想拘禁证人不成?” “哼!”祁观风恼怒一哼,取出离世罩来,念动法诀,只见清光闪过,昏迷不醒的苏艺荣出现在地上。而后祁观风重重一摔衣袖,走了出去。 林观复和司徒观鱼对视一眼,也跟了出去。 “二位前辈,我们…也告退了。” 肖耳看着温练扶起苏艺荣,叹一口气,二人带着一妖,也离开会议室。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30章 赌斗 “她还好吧?” 天麓酒店的房间里,肖耳看着温练为苏艺荣搭脉道。 “法力枯竭,气海破碎。”温练看着被放在床上的苏艺荣,娇媚成熟的躯体一动不动依然是昏迷不醒,皱眉道,“祁观风用灵神五雷强行打岔了她阴桥阳桥二脉,虽然不至褪回原身,但此时不上不下,也无法行气疗伤,若是不想办法,只怕这妖族要做几十年植物人。” 肖耳一听也是眉头皱起:“这人下手这么黑的吗?” “祁观风心中含忿,一定是被迫放她出来的时候暗中下的手。”温练双眼微微眯起,闪着某种危险的意味,“看来是我鲁莽了,不该当场拦下他让他放人。” 肖耳轻轻走近,从背后按住她肩膀:“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是我希望你冷静。” 高瘦的少年少见地露出深沉的神色:“你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我们越是看重的东西,在世人眼中就越有摧毁的价值,所以我们必须学会不动声色。” “我知道。”温练抓着肖耳的手,微微仰起头,似是要将脑海中那段不好的回忆驱散,“十年前我选择一切听你的安排,就是因为我知道,我这一世人,或许都做不到如你这般的……冷静。” 当年那个不过十四岁的孩子,默默看着最要好的玩伴一步步走向那最悲惨的结局,任凭她声声呼喊着他的名字,任凭她鲜血溅在他脸上,他死一般的面容上也没有露出丝毫表情,那究竟是冷静,还是残忍? “先救她吧。”肖耳取出一支明炁元香,递给温练。 温练接过闻了闻,诧异道:“如此纯正的明炁香?看不出你一副惨兮兮的样子,这几年还真攒了些家底。” “易道长送的。”肖耳道。 她眉头一挑:“你说他明明要害你,却又送你这疗伤的圣药?” “我要是能确定他的意图,又何必三番两次试探?”肖耳揉揉眉头,“说到底,这祁观风还真是搅屎棍,事情又让他搅和了。” 谁知温练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白他一眼道:“你会说人话么?他是搅屎棍,那我们是什么?” “……” “行了,你出去吧,”温练知道肖耳是故意逗她,心境平复不少,“我要为她熏香疗伤。” “疗个伤而已,要我出去干嘛?”肖耳愕然。 “为了明炁香效用发挥到最大,我要脱光她的衣服,你是想留着参观吗?”温练第一次看着肖耳的目光露出隐隐的杀气。 肖耳转身就走。 他刚走到门口,门外却响起一阵敲门声。 肖耳向温练使个眼色,后者点点头,收起明炁香,然后肖耳打开房门,门外居然是林观复。 “肖耳道友,清练仙子。”林观复微笑着行礼,俊逸的面庞上带着和煦的神采。 “别瞎客气,叫师叔。”温练背对着门口,头也未回,冷冷道。 林观复一时被噎住。 世人盛传当年凤凰山上他与温练仙子谈道论法,相谈甚换,但他自己清楚,那一天的偶然狭路相逢的一场斗法,从头到尾,她都只说了三句话而已,分别是“出手”、“不错”、“可惜”。 林观复至今都不明白,她说的后两句话是指什么。所以他自然至今也不知道温练究竟是什么脾气禀性。 肖耳无奈笑笑:“不要介意,只是方才我与她有些争执……林道长,来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林观复瞥了一眼房间内床上躺着的苏艺荣,又看看温练的背影,心中转过几个念头,而后对肖耳开口道:“实在不是故意叨扰二位,只是林某有个不情之请,实希望两位能看在同为正道,帮我一帮,林某铭感五内。” “哦?” 林观复道:“我祁师弟之事,想必二位也知道,不知二位能否替他向张局长求一求情?” “哦?”肖耳看着林观复。 林观复见肖耳面色不豫,连忙接道:“我知道祁师弟行事莽撞身犯律条,但是他毕竟是为了降妖除魔的大计,误抓了妖魔也不是什么大错,虽论理无可恕,但一腔热血情有可原,二位若是能帮他一帮,我师兄弟必定感恩不尽,后有他报。” 林观复天资过人又兼聪敏练达,在灵观是师长也公认的天之骄子,今日竟肯为祁观风委屈求情到如此地步,其师兄弟间确有一份情谊。 在他看来,那时天森大厦附近,只他师兄弟三人与肖耳二人五名修士,在他看来,只要五人同口一词,祁观风之事可大可小,而且那女妖如今也落在肖耳二人手中,二人正可借此卖灵观派一个人情。 只是,有些人是不能用世俗所谓常理来揣度之的,在修行界尤其如此。 他话音方落,室内气氛骤然一寒,温练转头看来,目中竟是毫不掩饰的杀气,这可与方才对着肖耳的杀气截然不同,纵使修为境界相当,林观复依然被温练骇的一惊。 “清练仙子,这是……” “没事没事……”肖耳靠近温练,闪身遮住温练的视线,不住示意她冷静。但心里却做好了她若是拔剑出手,自己便冲上去抱住她大腿的打算。 “温练她要为苏艺荣疗伤,我们出去说话吧。”杀气缓缓消散,肖耳才看着林观复道。 林观复看看温练,又看看肖耳,点点头,离开房间在走廊静等片刻,又隐隐听见身后肖耳与温练模糊说了几句话。 而后肖耳走出房间关上房门,也来到走廊。 仍是一头雾水的林观复正待说话,肖耳却直接道:“林道长,你能为你师弟周旋至此,确实不易,但此事我们不能答应。” 林观复闻言,目光垂下:“为何?” 他毕竟是灵观三代首席,此时不再面对着那位曾击败他的昆仑天才,言谈间不怒自威的气势不自觉露出。 肖耳虽觉压力,却轻轻摇头:“你师弟行凶之时,你若是能如此问他一句为何,何至于如此?” “祁师弟已向张局长解释过原因。”林观复看着肖耳,认真道。 “那是是因为张局长连问了他三次,”肖耳微微勾起嘴角,鼻音中带着些许讥诮,“林道长此时也想问我三声么?” 林观复看着肖耳,他从前也听闻过这位胜过罗浮十三剑的仓颉修士的名字,只是见面之后总觉得此人的修为显得太过弱小,颇有见面不如闻名的意思,况且他与清练仙子形影不离,林观复本心之中,难免有时会想与他较量一番。 “为何?”林观复沉声问道,他双目中温润之光化为熠熠神光,如烈焰骤燃,令人不敢逼视。 肖耳叹一口气,直接转身向电梯走去:“那你跟我来吧。” “肖耳!”林观复沉喝道。 肖耳与林观复终究是两种人。 在肖耳眼中,张长弓责问祁观风,连问三声,那是因为张长弓是官,祁观风是犯,是因为在此事上张长弓是对的,而祁观风是错的。 而在林观复眼中,张长弓之所以能逼问祁观风三句,是因为张长弓的境界比祁观风高,是因为张长弓比祁观风强。 就像明明是同龄人,但林观复说话却像易明章这样生于前朝的古人一般——山上山下,出世入世,终究是两种人生,两个世界。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不劳你问第三声。”肖耳脚步不停,有些疲惫的声音悠悠飘来,“去地下室吧,你我赌斗一场,你若能胜过我,我便帮你求情。” 林观复眼前一亮,跟了上去:“当真?” “当真啊。”肖耳道,“只不过既是赌斗,还请林道长想想,若是你败给我,你输给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替我做一件事情就好。”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31章 混一 一排白炽灯悬在天花板上,宽阔的地下室亮如白昼,原本的杂物都被清理到一边,玄门法力汇聚,在地面上画成一个圈子,圈内肖耳和林观复对面而站。 “肖道友方才的话当真?”林观复问。 肖耳点点头:“你若真能赢我,我自然保祁观风无事,你若败了,也别反悔你答应我之事。” “既然如此,君子一言。请道友指教。” 林观复立地生根,左手取出一杆拂尘,右手掐动道诀,召出一十六颗熠熠生光的宝珠在周身环绕,光华流转间圆润自如,神光之下衬得林观复有若神人。 “小心了。” 肖耳抓起一枚字符丢了过去,金光闪烁间,是一个“车”字。 霎时间,汽笛呼啸,机动声隆隆,居然有一列绿皮火车火车从虚空中风驰电掣地冲出。 同时间林观复手中拂尘挥动,三道金光射向空中,化作三个身高丈八的金甲神将,各执兵刃冲向肖耳。 轰隆一声,神将火车空中一撞,俱都消散。 一着试探,肖耳心中有数,双手一抖,一连十张“击”自符化作道道流光打向林观复。 林观复看出肖耳境虽界与他相当,但法力之浑厚却逊色不少,心中对仓颉字符之威也有了深浅,于是微微一笑,全然不理会那些打来的字符,只是掐一个法诀,轻轻挥动拂尘。 之间那根根苍丝张开延长,化作一张雪白大网,无声无息缠向肖耳。 这拂尘号曰上善,是林观复祭炼数年的本命法器,专能以柔克刚,困人于无声。 那拂尘上三千苍丝都是取蓬莱无为潭中的上善之水凝练而成,而为了练水成丝,天生命格不亲水气的林观复,在无为潭前辟谷观水十七日,终于修成宗门中练水之法,而那时不过初入道门化气境的他十七日水米不进,饿得几乎死去,出关之日形容枯槁似地府恶鬼,连他师尊都认不得他。可以说若论他为此物付出的心血,比之肖耳祭炼留仙笔犹有过之。 与此同时,肖耳十记“击”字符尽数打在林观复身边十六颗宝珠之上,那护身宝珠自然结成阵势,光华流动间,只是微微震颤,便将足以开山裂碑的重击尽数卸去。 这一十六颗冲盈宝珠,乃是林观复的师尊吴景暹真人年少时取不周之石亲自祭炼,运使之时环绕身外自成周天,结成法阵能守御大部分攻伐之宝,周流运转亦能聚气回神,是一件极为了得的法器,若是景暹真人以神通境修为一直祭炼此宝,待有朝一日他炼神返虚、成就大自在之时,此宝不定便有成就一件真正法宝的机缘。景暹真人将此宝赐下,足见灵观门中对林观复的期许之高。 而肖耳见天网缠来,一个“崩”字符脱手而出,普通的便利贴上金光湛然的大字跃纸而出,呼啸间竟携风雷之声。 但是那金色大字碰上丝线,居然丝毫没有发挥威能,只被拂尘丝一卷,便化为点点金光,散于虚空,而那恢恢天网只是一阵颤动,又继续向肖耳缠来。 果然如此。肖耳见林观复神色淡然,并未趁机再施其他法术攻来,便知道此宝难以对付。 但肖耳这几日念及与元源的妖魔迟早还要争斗,准备颇多,当下又取出数张便利贴,这几张纸片上却不是每张一字,而是每一张上都密密麻麻写满小子,以林观复极强的目力才勉强看清,那一行行一列列有如蝼蚁沙虫一般拥挤满布的小字,都是“蚀”字。 肖耳轻轻一抖,便利贴散作尘埃,而那些小字真的便纷纷落下纸来,化作密密麻麻的小虫,顺着拂尘丝线爬了上去。 林观复顿时觉得手中本与他心神一体的拂尘,运使之间竟有了许多滞碍,自家的法力一时间也竟消耗去许多,而且消耗还有越来越快的趋势。 他心里不由得惊叹于仓颉一脉的手段,这些小虫也都是法力化现,故而能附着在他法器之上,而且它们俱有啃食禁制、消磨法力的奇妙威能,虽然这些小小手段不能奈何这件他精心炼制的法器拂尘,但若是仍其这般下去,只怕还未等制住肖耳,自家先已经气空力尽了。 说起来,这些蚀灵符,还是是自那日田紫阳被困小诛仙剑阵后,肖耳为免覆辙,特意准备的破阵之符,却没想到还没再次碰上小诛仙阵,今天却先要拿林观复的本命法器试一试威力。 “肖道友果然好手段,”林观复忽然笑道,“只是对于道门正宗而言,外法异力皆是尘埃,而我这上善拂尘,正是专为拂去杂尘而炼。” 言罢,拂尘三千苍丝一收,林观复抬手一指,运使咒诀,顿时清光灿然,水波荡漾,那拂尘轻轻一拂,无数小虫便当真如尘埃一般消散无形。 接着拂尘当空一扫,一股浩大法力扫荡而来,这法力浩瀚精纯,有似滔滔巨浪,要将肖耳一身法力尽数冲刷而去一般 肖耳亦是轻笑摇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拂尘扫过,肖耳的身影竟是烟消云散,原地只留下一张渐渐黯淡的“影”字。 林观复一击落空,知道肖耳必是隐去了行迹,凝神四顾。 但就在此时,便在肖耳身影消失的地方,那张“影”字符的旁边,另一张便利贴骤然放出光华,林观复定睛一看,之间那上面却不是什么古文今字,而是简笔勾勒着一只小小的碗。 一阵强大拉扯之力蓦然缠住上善拂尘,林观复一时不察,本命法器竟险些脱手飞出,不由心中大骇,立时祭动十六颗护身宝珠其中三颗向那道碗状灵符打来。 这一道字符正是那日肖耳见过那乞宝玉碗之后所自创,其中真意,模拟的便是那能收取他人宝物的神通妙用。 这也正是《仓颉符源说解道典》精妙之处,人间字型、符法成千上万,而仓颉一脉这门功法敢自称《道典》,自然不只是教修行者说文解字,更是以仓颉造字之理授人以渔,论的是天下万事万物的名、动、形、修之间的道理,是一部直至大道的高深典籍。相传若是这门道典修行到了极精深处,随口出言、信手指画,便都是一门门自创神通。 只是肖耳毕竟只是明彻境修士,那“玉碗”符也只是纸糊的样子货而已,林观复三枚宝珠一打去,立时破碎。 但此时林观复护身宝珠骤然少去三颗,运转却是现出破绽,肖耳立时现身在林观复侧面,扬手一张“崩”字符打向其面门。 “来得好。”林观复身为灵观派当代首席弟子,自然不是只凭法器,他见那字符突破护身宝珠,只是一笑,掌心陡然放出一片蓝光,反手拦去。 “嗡”的一声,“崩”字符第二次失效,那金光落入林观复掌心的蓝光中,消失得无声无息,旋即便有一道同样的金光闪闪的“崩”字符从林观复手中轰然击出,沛然的冲击巨力涌向肖耳。 “好一个太上反无,借力打力。” 肖耳被自家字符打得倒飞数尺,踉跄几步才站稳,而林观复召回冲盈宝珠,足下两步踏出,掌中雷光闪现,向肖耳击来。 方才二人各施手段,你来我往,还算得上山上所谓“文斗”,而此时林观复自忖已摸清肖耳本领高低,便起了速决之心,出手便是灵观派的掌心雷法。 “道长心急了。” 肖耳眉头一挑,轻喝一声疾,只见两道金光字林观复足下升起,林观复顿觉浑身真气一滞,立时动弹艰难。 他垂眼看去,原来不知何时地上竟有两张写着“定”字的便利贴,林观复自幼修道,起法力运雷法自然是踏罡步斗,两步踏出,竟是准准踩到了字符之上。 他是如何料中我法术变化的?他又是如何算准我步下经纬的?林观复不及多想,趁冲盈宝珠还在自行运转护身,忙运法力挣脱束缚。 肖耳的纯阳笺尽数遗失,这两张“定”字符不过是普通的便利贴,自然困不住同境的林观复许久,但林观复起初防备不足,此时要挣脱,却也需要一息时间。 肖耳自然不会给他时间。 只见肖耳抖手取出一块雪白端严的笏板,轻轻一点,那笏板上浮现数十金光闪闪的小字符,倏忽间尽数跃出笏板,铮铮作响,朝林观复打来。 “轰轰轰轰轰轰……” 先前十道“击”字符只是让冲盈宝珠微微震颤,而此时一连六十道“崩”字符劈天盖地连绵不绝轰击而来,浪涛般一波又一波的巨力终于令这神通修士祭炼的护身法器也再也撑持不住。 片刻间,上善拂尘光华暗淡,十六颗宝珠也是散落在地,林观复面如金纸,身子摇摇欲坠,目光却仍牢牢锁定着肖耳。 肖耳收了字符,手持笏板皱眉道:“林道长还不认输,莫非是要用灵观赐下的宗门法宝来争这一时之气么?” 肖耳知道林观复身上虽然还有一件灵观派法宝“混一珠”。 但那毕竟是灵观派调与林观复破界所用的山门法宝,必然不是林观复所能运用自如的,只怕还有诸般限制,若是此时轻易动用法宝,而耽误了接下来攻伐元源妖修的大事,他林观复又要如何向宗门交待? “肖道友,望你能记得先前你我之赌约……林某得罪了!”林观复深深看肖耳一眼,将心一横,神识终于引动了一直沉浸在气海中寂然不动的那一件气机渊沉似海的至宝! 刹那间,所有法器灵光尽失,所有禁制障数烟消云散,周围的光线全部黯淡下来,一道仿佛鸿蒙未开的混沌氤氲之气笼罩住方圆之地,清浊难明的晦暗中,林观复双目紧闭,眉头渗出点点汗迹,头顶上,一枚灰白色的珠子静静悬着。 混一珠!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32章 定计 灵观派始建于东汉末年,比之罗浮昆仑两派还要早上百年,乃是道当今天下宗门中最为悠久的宗门,但因其避居东海蓬莱仙境,门中诸多法宝却不似昆仑一般为世所知。 肖耳从前只听温练提起,灵观四宝分别是蓬莱镜、瀛洲鼎、方丈尺与那传说中无物不装的紫金葫芦,而这混一珠却是从未听闻。 但混一珠不愧是灵观派宗门法宝,只见得氤氲灰气一闪,肖耳的字符立时消散,再一闪,肖耳一身法力便在体内暴窜,几欲破经脉而出。 林观复浑身颤抖,一运法诀,那无边灰气再一荡,一阵难以抵御的宏伟巨力朝着肖耳落了下来。 肖耳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将那雪白笏板往地上一立,念动法诀,那笏板陡然长大成数丈,白光熠熠,将肖耳挡在其后。 灰气如潮,冲刷在竹简上,无字简光芒暗淡不少,但是却岿然不动。 肖耳手中笏板,竟也是堪可匹敌混一珠的法宝! 林观复目中闪过惊讶之色,不过随即释然,仓颉一脉传承千年,肖耳是当今唯一传人,有一件法宝护身自不足奇。 他眼看肖耳落入守势,心下一横,浑厚法力催动,以混一珠无尽混沌灰气不断向肖耳耳冲刷而去。 肖耳也不再做其他动作,只把笏板一立,全力催动法力,抵御着滔滔混一之气。 那灰气威能无匹,仅仅逸散出的些许残气,已经让地板碎裂,而二人法力抗衡见,这方圆笼罩之地,地面也是渐渐下陷,不多一时,连整栋大楼都微微震颤起来。 此时两人的比斗已经没有什么机巧可言,全靠一身根基法力催动法宝慢慢消磨,最后哪一家法力更浑厚,哪一家便胜了。 只是之前二人都没料到,这一场斗法居然会到了这个地步。 林观复是没料到,肖耳功行、法力、法器分明都不如自己,但却靠变化多端的符术将自己逼到这这种境地,心下不服间,更是全力催动混一珠侵袭而去,势要压过肖耳一头。 肖耳则没料到林观复会直接动用混一珠这等重宝。他先前小看了林观复,故而从未曾施展过手中“浩然笏”的真正威能,但此时林观复运使混一珠不顾一切将猛攻而来,他却也只能以力相抗,有什么妙法也一时施展不开了。 两人这般僵持数十息后,这一场斗法终于到了最后关头。 因为林观复赫然发现,这般运使混一珠攻敌实在太过耗费法力,到了此时,他居然已经无以为继,而对面比他法力犹低于他的肖耳,虽然只能招架毫无还手之力,但却依然是气机圆润自如,不见疲态。 这仓颉传人的法力怎会如此浑厚?是了,他手中法宝定是自幼祭炼,运使之纯熟远胜与我。林观复心中念头转过,立时便下定了决心:拖战必败,一搏或有胜机! 只听他一声低喝,混一珠便盘旋而起,周围逸散的混元灰气纷纷卷积,最收纳于宝珠之内。那宝珠聚纳八方元气,又吸尽林观复全身法力后,嗡鸣一声,直直向肖耳砸了下来。 “咚——” 天地之间一切都仿若无声,唯有混元珠落在浩然笏之上,发出一阵低沉的的轰鸣,几乎一瞬之间,李耳就带着笏板一起被轰飞了出去。 这一击之后,林观复法力尽丧,同样受反震之力倒摔出去,幸而他身上发袍亦是一件难得法器,卸去不少劲力,令他安然无恙。 混一珠光华尽失,自行落回林观复气海,林观复胸中窒闷难言,站起来眼睛却看着肖耳飞出去的方向。 “好一枚混一珠,不过林道长还是输了。” 林观复目露惊诧,不远处的烟尘中却是金光再度亮起,肖耳手执浩然笏慢慢走了过来,看上去竟是毫发未损。 说来那混一珠品阶确实比仓颉一脉的法宝高出一筹,那最后一击非同小可,即使是肖耳在浩然笏背后又写上了十余个“御”字符,也是险些难以抵挡,现在这笏板灵光黯淡,短时间之内是不能再用来争斗了。 不过此时肖耳手中还有字符,但林观复却是真正气空力尽。 林观复看到肖耳,知晓胜负已分,表情便阴沉难明。 他勉力站起身来,开口却是问道:“敢问道友,如果我从一开始就运使混一珠攻你,道友要如何应对?” 斗法一事不是只靠法宝威能、法力浑厚、法术高妙便能胜的,其中机谋巧算,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林观复自幼聪颖,却少经斗法,此时虽败,却是立刻想到复盘自己在这场斗法中的功过得失。 肖耳想了想,正色道:“要是那般,那我只能驾驭法宝护身躲避,而后以符术游斗。” 林观复听了,默思许久,才道:“是了,道友法力浑厚不及我,但算力与眼光却在我之上,只要道友估算出我运使混一珠的极限时间,我同样会败。” 肖耳平静地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愿赌服输,你所言之事,林某到时候不会推辞。”林观复在其背后道。 “你还是想想如何跟罗道长皆是混一珠的事情吧。” 浩然笏受损不轻,混一珠短时间内只怕也不能再用,这三宗弟子下山除妖,还没见到妖怪的面,就已经搞成了这样……肖耳思索着向后挥挥手,径自离开了地下室。 走回三楼走廊,肖耳却看见温练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他。 “赢了?”温练上下打量着他。 “你都能赢他,何况我……咳咳……”肖耳说到一半,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他虽然没在斗法中受什么重伤,但最后相持之时强运法力,却是让他原本就未曾完全修复的经脉又受几分煎熬,一时竟行岔了气,方才一直忍着,险些在林观复面前显露出来。 温练走过来一把搀住他,翻白眼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他跟你一样都是精善道法奇术却丝毫不懂近身搏杀的修士,你们斗到最后必然是以力抗力的根基互损。要是让我去收拾他,冲上前去按住了揍便是,还管什么法术神通。” “呵呵,”翻个白眼,肖耳把浩然笏递过去,“还给你,这次这法宝受了些损伤,估计要温养一段时间。” 肖耳对田紫阳说过,他曾有一件护身法宝,后来送给了别人,那并不是玩笑。 如林观复猜测,这浩然笏确实是仓颉一脉传承的法宝,也确实是肖耳自幼祭炼,但是他早在十年前就将它送给了即将上昆仑修道的温练,这次也是临时起意要与林观复斗法,这才在出门前借来一用。 “你如今没有法器傍身,还是你先留着吧。”温练蹙眉道。 “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肖耳摆摆手,念出笏板上哪一句铭文,“浩然笏本也不是什么争斗用的法宝,在你身上还能助你早一日晋身道家化神境,在我身上也不过是能帮我省些气力少画几张字符而已,犯不上。” 温练默默收下。 和她在一起时,肖耳其实是个懒得动脑子的人,所以许多时候肖耳都会听她的话,但若是二人有了争执,她往往是被说服的那一个。好似此番赌斗,肖耳虽然不说,但是她明白,肖耳原本并不打算和林观复直接冲突,之所以到如今这样,原因其实也简单。 她想抽林观复一顿,所以他就去了。 “苏艺荣呢?”肖耳问。 “治好了伤让她走了,想来这几天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不过她应该会换个地方生活吧。” 肖耳点点头:“那就好,我刚才亲身试过了混一珠的威力,如今三宗这边的情况差不多摸清了,现在就是要摸清元源那些妖怪的底。” 温练直接道:“我们用混一珠攻破妖域,打过去就行。” “我估计现在罗道长和张局长也是这么想的,可惜林观复只怕这一两天用不了混一珠。”肖耳按压着自己肋下隐隐发酸的经脉,苦笑道,“走吧,我们去见他们。” 肖耳二人再次走进那间会议室,却见罗极锋和张局长正在谈论什么,而林观复站在罗极锋身后,神色黯然。 “罗道长,张局长。”肖耳和温练行礼。 “是肖耳啊,”罗极锋看着肖耳,又看看林观复,微微笑道:“我听说你们俩刚才切磋了一番,是不是互相受益匪浅啊。” 林观复低头不语,肖耳苦笑。 林观复在此,定然是将混一珠暂时无法运使之事禀报了两位神通前辈,这罗极锋道长这语气,确实令人害怕。 “我刚才和罗道长言道,我们前次守株待兔不成,明日便要一气攻入妖域,不知二位青年俊杰,谁来打头阵啊?”张长弓看着肖耳和林观复,冷笑道。 林观复面色红一阵白一阵,肖耳却神色如常。 张长弓本山泽野修出身,对宗门修士好感缺缺,如今他在体制内为国效命,更是厌烦这些人无组织无纪律的作风,他看着肖耳和林观复,想起这一天连续几件事情,几十年官场养气的涵养也不由得火往上撞,冷冷哼一声,转身便要离开。 “这个……张局长,我有个想法……”就在他起身之时,肖耳弱弱说道。 “哦?”罗极锋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说来听听。” 张长弓顿住身形,看向肖耳,无声的压力无意中蔓延开来。 肖耳看着二位神通修士,轻声道:“不知为何,这些妖怪三番两次要设计谋害于我,我想其中必有缘故,既然如今不能以混一珠攻入妖域,不如就以我为饵,引蛇出洞。”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33章 朴立 表面上看起来,朴立是一个典型的中年白领。 据调查局的情报情报显示,他身份证上的年龄今年四十三岁,专科学历,二十年前毕业,在粟城市一家国营的工厂里工作了十五年后,跳槽到了“方通”快递公司,两年前升任了人事经理,但是薪酬也仅仅在二线城市里属于堪堪看得过去的水平。 他的妻子是凡人,今年三十九岁,是市第五医院的一名护士长,两人育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在道南大学第一附小念小学,今年就要小升初,但成绩有些不理想,以至于朴立每个月要为了女儿额外支付一笔昂贵的补习费用。 他妻子的父母都是年近七十的老人,都已经退休,老头身子还算坚朗,朴立夫妻为他安排了一个公司仓库门卫的差事,只是怕他闲不住,老太太有糖尿病,身子好一阵坏一阵,二老的负担也落在这对中年夫妻身上。 朴立的长相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地方,稍稍有些长扁的脸,普通的眉眼,有些塌鼻梁,方下巴大嘴,脸上细微的皱纹完全不像是刻意幻化伪装。 虽然看得出他每天都剃须整理发型,保持着外表的整洁,但是他眉眼之间依然有那种中年人无处不在的压力。 不论在任何地方见到朴立,肖耳都会认为这是一位承担着家庭和社会压力仍在勤奋生活的中年人,就像这座城市里那如蚁群一般朝九晚六勤劳工作养家糊口的人一样,令肖耳这样的修行者感慨,也值得肖耳这样的修行者敬佩。 “你好,朴立先生。” 昨天的一场骚乱似乎已经被碌碌的上班族和追求效益的企业家们彻底遗忘,同在一栋大楼里的其他公司今天仍然没有任何异样地正常上班,所以肖耳很容易就在位于天森大厦二十四层的“方通”快递总部的接待室里见到了朴立 “是你?肖耳?你果然是练气士。” 朴立一见肖耳,眉头拧了起来,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 肖耳愣了一下:“朴总你认识我?” 肖耳天生记忆力远超常人,但此时也想不起来从前何时见过这位在人世生活多年的大妖。 朴立在肖耳对面坐下,露出微笑:“当然,你记不记得去年你在同城网的兼职板块发过你的资料,那时候我正好在为我女儿找家教。” 肖耳恍然,因为自来粟城后父亲从没给过他生活费和学费,所以每年开学的时候都是他最缺钱的时候,要是有什么驱妖辟邪的生意上门还好,一单十几万的行业价位,除去买修行所需的天价资材,总能剩一些作为生活开支,但是这样的生意他三年也就接了四单,其中还有一家太过贫穷,肖耳好心义务劳动还倒贴进去不少符纸钱。 所以就像肖耳曾对王安然说的,他做过的兼职非常多。 “我在中介公司远远看过你一眼,发现你是明彻境的练气士后,就没有用你。”朴立起身给肖耳倒了杯水,然后关上接待室大门,“毕竟我安稳生活太多年了,不想惹什么麻烦。” 他能在不惊动肖耳的情况下发现肖耳的修行境界,这证明他境界至少不在肖耳之下。 “这样啊……”肖耳接过一次性水杯,笑着摇摇头,“挺可惜的,其实我讲课水平真心不错的,那此我后来教的那个男孩,模考从全年级第两百多名进了前三十,后来小升初成绩也不错。” 朴立笑笑:“那我真是有点后悔了,我家孩子从二年级开始请家教,钱花了不少,成绩到现在还是没什么长进,我看今年小升初,重点初中很悬了。” “那可能是朴总给她压力太大了,”肖耳也是十二年应试教育,参加高考才上的双一流大学,谈起这个倒是很有感触,“小学的孩子还是以培养兴趣为主吧,别看是六年的知识,但其实只要有方法,最后突击复习也不难的,没必要从二三年级就逼着孩子考高分,最后搞得孩子厌学了,后面成绩就很难提高了。” “你说的轻松。”朴立叹了口气,“你十几年前上学的时候是什么社会,今天是什么社会?现在公司上班都要九九六了你知道么,方方面面压力这么大、竞争这么激烈,谁敢放松那根弦,真敢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这世上,唯有沉迷保健品的老人和望子成龙的父母,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肖耳哭笑不得:“什么人生起跑线,赢了输了这一两步又能怎样?朴总你少说也是几百年修行,怎么看不开这个?” “我是妖怪,我女儿又不是。”朴立白了他一眼,“你还是阅历太浅,生活压力来自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我能耐再大,也只能保护她人身安全,以后升学、考试、找工作、找对象,哪样不得靠她自己努力奋斗,我可不想等她二三十岁了,找个庸庸碌碌的老公,两人一起每天早九晚九上班,依然还不上房贷,两边还有父母要养,轻易不敢要孩子,周末还要加班,连来看看我和她妈的时间都没有……” “朴总……您女儿可刚十二……” “这就叫父母为子女计之深远。” 朴立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然后看着肖耳叹了口气:“生活已经这般艰难,所以我是真的不愿意招惹是非,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肖耳理解他的心情,也很愿意相信他,只是…… “人不沾是非,是非自寻人。”肖耳放下水杯,看着朴立的眼睛,“我直说吧,有关部门注意到朴总最近和一个叫张九重的妖修来往很频繁,而这位妖修……很麻烦。” “我当然知道麻烦,而且我也不喜欢这个张九重。”朴立又叹一口气,脸上无奈,“但是我毕竟还要在这座城市生活,我还有老婆孩子岳父岳母,被找上了我也没法子摆脱,他要我加入他们,我也只能虚与应付。” 肖耳发现朴厉此时板着脸皱着眉,面露苦涩,但却令人无从判断他言语的真假,他想了想,坦诚道:“你如果肯配合我们的调查,我们或许可以帮你。” 朴立摇摇头:“不行。” “为什么?” “当然是怕报复,我知道你们是正人君子,不会牵连我的家人,但他们会,所以我只能向他们妥协。”朴立道,“很抱歉,而且我劝你最好不要掺和这件事情。” “这又是为什么?”朴立的态度在预料之中,肖耳问的是后面那句劝告。 “你真不知道?”朴立似笑非笑看着肖耳,“那张九重曾对我说过,你与他有血海深仇,他让我只要有了你的行迹,便先稳住你,然后传讯告知他,设伏杀你。” “那你能否传讯呢?”肖耳想了想,“你便说我约你明晚南郊陵园有要事商量,让他们去设伏截杀我便是。” 肖耳知道张九重几次三番要杀他,却实在想不起这血海深仇一说是从哪里来的,但既然有此机会,索性引他出来便是。 “你们两方争夺,何苦非要把我牵扯进来?”朴立皱眉:“我替你传了迅,那我一家老小命还要不要了?” 肖耳叹道:“朴总,粟城的事情牵涉太广,你想想这几天的事情,昨天这栋大楼那么大的动静你是看到的,那张九重一伙人又哪里是什么肯放弃的主,他们一直纠缠,早晚会采取极端手段。你如今的生活早已不可能恢复以前的平静,你只能早做决断,要么和我们合作,除了这个隐患,要么索性加入他们,最后还是要和我们一番厮杀。” “我看得出来你们要打要杀就在这几天,我觉得你们暂时应该都不敢动我。”朴立微微一笑,“我纵然不能独善其身,那我为何不隔岸观火,等你们分出胜负再说?” “呵呵呵……”肖耳摇头念了一句戏词,“坐山观虎虎逞凶,隔岸观火火焰红,游鱼只知江波涌,战火弥天旱死龙。” 既在风波之内,哪有能独善其身的人。 朴立面色阴晴不定。 肖耳见差不多了,这才微笑着说道:“其实朴总你可以对张九重明说,我有意在南郊陵园设计诱他前来伏击,你也可以把我今天的话都告诉元源的妖族。他们知道三宗弟子来粟城,龟缩妖域不出,引蛇出洞确实是我们设计,但若此计不成,三宗弟子便会直接攻破妖域,我来找你只是相当于攻城前的战书,敢不敢出城一战,让他们自己决定便是。” 这是肖耳为朴立预留的退路,却也是肖耳最后一次试探。 无所谓朴立信不信他,将他来访的原话告知元源妖修都是最好的选择,只是那些妖魔信与不信他的话,却是取决于他们究竟掌握了多少三宗弟子的消息,以及究竟知不知道混一珠暂时无法动用这件事。 明晚南郊陵园之后,敌友便可分明,而他与温练谋划的那件事情,也可以开始第一步。 朴立思索良久,抬头问道:“若我坚持保持沉默,一言不发,你们会怎么样?” “我们会直接攻入妖域,不会让张九重再有机会挑拨粟城内其他妖族。” 说完,肖耳便起身离开。 而他身后的朴立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直到肖耳离开很久之后,朴立才摇了摇头,拿出一张纸符来,轻轻一挥,那纸符便化作一道流光,遁入虚空之中。 朴立看着纸符消失的方向,神情阴沉,骤然间滔天妖气缭绕周身,若肖耳在这里就会发现,这朴立气势之盛,连那日张九重蜀傲天四妖齐聚都难以企及,分明是不日便要破境入神通的景象。 “张九重,朴某仁至义尽,望你们莫要欺人太甚。”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34章 借取神通观天地 肖耳离开朴立的办公室,并未直接返回酒店,而是辗转一圈之后,穿过城郊一片荒地,又绕到了麓山西侧。 引蛇出洞的计划是他提出的,却是张长弓制定了详细的执行步骤,在他去往与朴立会面之前,三宗除了温练之外六人与四位环调局的修士已经在南郊陵园做好了布置,他们会一直埋伏不动,直到明晚的约定时间——元源的妖修要埋伏他,势也必会提前到达,但来的再早依然会一脚踏入张局长布下的陷阱。 而温练则在酒店以六气鉴监察妖域动静,若有机会查探清楚妖域的所有入口都在何处,那么下一步便是攻入妖域。 所以这场“引蛇出洞”的谋划,根本无需肖耳这个“诱饵”到场。 眼见脚下遍地碎石,房屋残破,看起来是一座废弃很久的采石场,肖耳缓缓落下。 然后就见前面的残破厂房里慢慢走出来一个身穿灰格子衬衫的胖子,圆脸小眼,正是云麓宫胖道士的马明昊,他不穿道袍的时候看起来更显肥胖。 “姓肖的,给钱。”马明昊见了肖耳,张口便道。 “你一个修道的人,怎么张嘴就是钱。”肖耳笑道,“再说,你事情办了吗,就问我要钱?” “自然办好了。”马明昊拍拍胸脯,“我这两天可是绕着粟城市走了好几圈,才把东西放在你指定的地方,你答应我的东西呢?” 肖耳自口袋里拿出一个笔记本:“这是你要的那部《洞玄三形解》的正岩道士注解版,我手抄的,你看看对不对。” 马明昊接过来一翻,密密麻麻,字字工整,果然是他梦寐以求的那部道解,喜滋滋收下:“要不怎么说跟你做生意爽快呢。” “我都不知道你要找这么偏门的书干嘛,”肖耳摇摇头,“我读过道藏不少,可这本书里的句子我是一句也没看懂,凭记忆楞抄下来的,出了什么问题我可不负责。” “哼,本道爷的学问你哪里懂得。”马明昊笑道,“你看不懂我还看不懂吗?我看个大概就知道没错,就算有几句不通的我也能推演出来。” “那就好,”肖耳又取出一沓现金递过去,“纯阳笺再给我来五张。” 钱货两讫后,马明昊心满意足笑笑,一跺脚遁走无形。 肖耳看着麓山方向良久,这才缓步离开。 …… 肖耳回到酒店,会议室只有张局长和罗极锋与温练三人,温练手持六气鉴闭目养神,她本就不到肩膀的头发似乎变得更短了,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怎么去了这么久?”张局长问肖耳。 “路过一家我很喜欢的店,买了点吃的。”肖耳笑着自芥子符里取出两个个塑料饭盒,糖油粑粑的香甜气味弥漫着开来,“现在是网红店了,可难排队了。” “还算你有心。”温练放下六气鉴,拿过饭盒,“看来留在这里比去南郊埋伏还是舒服多了。” 肖耳递过去两个竹签:“这边怎么样了?” 张局长有些无奈看着两个年轻人,却没有说话。 “小友倒是个妙人。”罗极锋倒是呵呵一笑,拿起竹签吃了起来。 “呜呜……”一口咬破外酥里糯的外皮,滚烫的糖心流在嘴里,温练啧啧有声,“跟你说,现在那边还没什么动静,不过张局长估计……唔……他们不会等到明天,就在今晚就会行动。” 罗极锋也道:“昆仑派六气鉴有辨气索源的奇效,在粟城市这么大的范围,一二妖修或许不明显,但若是他们六七成群一起行动,只要我们助温练师妹催动六气鉴锁定其气息,便不难寻出他们在整座粟城市内的行动轨迹,那时只要稍加推演,妖域的出入口数目位置便能确认。” 温练本不是三宗安排下山的弟子,她要加入行动也只是临时起意,为此罗极锋特意传讯昆仑,问过周忘机掌门真人,这才得知六气鉴妙用,转念一想,有此宝物在,此行确实能事半功倍。 只是以温练修为无法运使六气鉴监察整个粟城市,故而他与罗极锋二人在此,便是要在稍后助她一臂。 温练吃完了点心,擦擦嘴,重新拿起六气鉴。 但见清光湛然,镜中显示出的赫然便是南郊陵园周围此时景象,草木葱茏,日头渐移,陵园无声,一派幽静。 肖耳也坐到她身边,端坐静待,他安静的样子似乎感染了温练,今日表现一直有些反常地活泼的她也渐渐安静下来,神气调和,渐渐臻于完满。 在两位神通修士面前,二人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小心,不是因为惧怕上境威能,而是因为二人心中确实有鬼。 光阴流水,夜幕已垂。 “来了!”温练骤然睁开双眸,望向六气鉴。 肖耳也转头看去,镜中景象却正是—— 夜色下静谧的南郊陵园内,十余道流光骤然而至,随后草木摧折,风紧云愁,十余道身影,尽皆散发强大妖气,妖氛竟汇聚成团团殃云,催城而来。 蜀傲天、张九重、林晨晨、巫平凡四位彻明境为首,妖气最盛,其余各妖既有彻明境,亦有化形境,法力各不相同,却是毫不掩饰张狂而来,众妖齐齐发声一啸,顿时半个粟城市皆闻鬼哭兽吼之声,令人胆战心惊。 蜀傲天哈哈大笑,当先一道巨力击向大地。 “轰隆……” 泥土翻飞,砖石破碎,一道清光乍从地下而起,迎了上去,原来是隐身在此地的环调局修士心知已被发现,暴起还击。 随之,其余妖族似是早知有埋伏,还未进陵园,便运使法力毫无忌惮破坏周遭环境,隐藏在此埋伏的十位修士只好现身回击。 一时间,各色流光纷飞不断,方圆之间异象纷呈,陵园内参天古木飞速衰朽倒落,各色水泥钢筋的建筑如纸糊一纷纷倒塌破碎。 预先的埋伏被看破之后,竟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混战景象。 好猖狂的妖魔!见惯了和平都市的众人见此景象都是眉头皱起。 罗极锋双目微微眯起,同处一室的肖耳竟陡然惊觉寒意森然,似是一柄尘封多年的宝剑终于跳匣而出。 罗浮的剑仙,纵使平日里再如何和蔼待人,但慈祥和善的皮囊剑鞘之下,依然是千年来冷血斩妖的卫道利剑。 温练手中六气鉴一照,那十五名妖修的面庞一一在镜中浮现,而后化作团团不同气机,勾勒成线。 “两位前辈助我!” 张长弓与罗极锋对视一眼,同时一点头,二人遥遥一指六气鉴,两道浩瀚法力如长江倒卷,涌入这昆仑观世法宝之中。 顿时,镜中景象如同航拍的镜头不断拉升,画面渐渐囊括整个南郊、麓山区、新城区、滨河区、双福区……陵园种种物象越来越小,最终成为画面下角一个小点。 此时,整个粟城市一万一千平方公里,已然尽在六气鉴监察之内。 但见镜中丝丝细线在粟城市上勾勒出道道轨迹,线线交错绘制成网,网网相覆而成红尘万丈,其间蛛罗密布,纷繁无比,即使是张长弓与罗极锋这般的神通修士也不能一一辨认。 温练双眸空灵,寄心神入六气鉴,这至宝之下,粟城市方圆在某种意义上已是自成天地,而她之神思则借六气鉴全然笼罩此方天地。 此时整座粟城修士妖魔似乎都有所感应,纷纷抬头看去,那道天网恢恢一般的视线,如某种阴影一般,笼罩在所有修士心头。 与此同时,粟城周遭,十几处无人注目的小角落,地脉灵根的细枝末节,却有点点光华亮起,似是与温练的视线遥遥呼应。 她凝神探去,果然那些地方都是一缕缕青丝,与自己同根同源。 肖耳的布置果真有用,不枉让他割自己去了好长一截秀发,温练微微得意,而后借两位神通修士的庞大法力催使六气鉴,运转法诀,施展出另一项威能,她之神思顺自己散落在粟城各地的秀发瞬间延伸千里,借那丝丝缕缕的微末灵脉,将一方山水气运尽收胸怀,勾勒出一幅粟城市周边地脉灵机图卷。 肖耳看着温练,她的天赋犹在自己之上,但是这般施行,他们此前也只是估算过可能性,若是她承受不住那天地入心胸的冲击之力,再要强行此法,依然是重伤跌境的下场。 他虽然早前便叮嘱过若事不可为便行放弃,但偏偏她对可不可为的判断标准从来与自己迥异。 此时温练脸色越发惨白,肖耳也现出忧色。 数息之后,她娇躯一震,回过神来,面色泛起苍白,罗极锋与张长弓亦收起法力。 “找到了。”温练对三人微微一笑,六气鉴内重新变回南郊陵园的画面,起身看着墙上的粟城市地图。 肖耳连忙递过笔去,她提笔在地图上勾出几处位置:“以他们气息变化的轨迹判断,妖域出入口应有这五处,另有六处似是有防护法阵的据点,气机入内大受隐蔽,但还未进入异方天地。” 罗极锋点点头:“既如此,下一步便是……恩?” 就在这时,六气鉴内画面突变,众妖修似是突然得了号令,气势陡然一长,攻伐手段越发凶狠,三宗弟子与环调局的员工竟有了不支之像。 “那边情况不对。”张长弓沉声道,“这些明彻境妖修似乎全然无需回气,必有高人异法在后支撑。” “噗嗤”一声,一名叫钱金戋的科员被张九重一剑贯入肺腑,司徒观鱼冲来救援,却被空中飞来一道墨痕重重打落在地,口吐鲜血。 局面至此,罗极锋与张长弓对视一眼,齐齐消失在房间里。 “这……”肖耳呆了半晌。 忽然一声轰鸣,大地传来一阵剧烈震动,仿佛有一个远古巨人在不远处狠狠跺了跺脚。 温练收起六气鉴,抬头看向南边天际:“神通境修士交手了。” 肖耳也看向那边,夜空一片静谧,无风无云,无月无星。 “轰隆隆——”又一阵震动传来,楼下居民区已经出现了慌乱的灯火,居民们以为地震将至,纷纷走到开阔处避险。 但两人都十分清楚,这动静分明就是南方有神通修士在运转庞大的法力,只不过巨大声音和骇人景象都被强大的禁制遮掩住了,普通人难以察觉,只有那浩瀚余威透过大地震荡传了出来。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35章 道威煊赫妖氛高 整座城市在一整天的忙碌工作后,终于露出了些许轻松的姿态,街头上,可以看见三三两两穿着清凉的男女懒散地走动,连天的大厦里,伏案的文员也终于能离开电脑和案头,隔着玻璃看看远处的夜景。 不知道是幸福还是悲哀,南方隐隐传来的震动只是在几分钟不到的骚乱后,便自然而然地被人们忽略掉,今天依然是粟城市平静而又忙碌的一天,没有任何波澜。 时至中宵,天际依然是无月无星,几朵乌云悠悠悬在湛空之上,似是懒得去理会下方的纷争。 而远天之上,却有一道流光划破这夜空,直直向着南郊陵园奔来,但临到近处,却又突然停住。 “是你?” 肖耳与温练落地现出身形,看着面前的这个下午才见过一面的中年男人。 朴立依然是那副平静的样子,缓缓走到肖耳的对面:“肖耳,很抱歉你不能过去。” 肖耳皱起眉头,温练冷笑一声:“你拦得住我们?” “不客气的说,神通之下,这座城市里没有我拦不住的人。”朴立神情不变,并没有丝毫的骄傲与自得,因为他只是在陈述事实,“中午见面的时候,我可以直接用你的人头去换功劳,但你不是坏人,所以我没有动手。” 随着朴立的话语,空气似乎在慢慢凝固,难以抗衡的巨大压力横亘在肖耳与温练心头,恍惚间,肖耳竟又回想起那晚夜闯妖域,方名昭一眼定住的情景。 肖耳并不是见识短浅的人,莫说神通修士,就连即将飞升而去的天门大能他前几日有幸也曾亲眼见过,所以他更为惊讶,眼前的朴立分明就是神通妖修,固然不如方名昭那般强横,但何以会被区区张九重说动? 锵然一声,温练不再多说,一柄清亮逼人的长剑现在手中。 肖耳却伸手拦住温练,深深吸了一口气:“即使这样,朴总现在又为什么要拦我?” 温练看看肖耳,肖耳给她一个眼神,既有唇舌,无需刀剑。 “我虽然不是元源的人,但是我必须帮他们做一些事。” 朴立似乎并不介意回答肖耳的问题,语气中既没有不耐,也没有恶意。 肖耳见朴立神态,心里倒转了转:“你好像从未显露过境界,你并不真的愿意为元源效力?” 朴立牵牵嘴角:“确切的说,元源那些妖族并不真正知道我的境界。” 肖耳立即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说,朴立隐藏了许多实力,所以元源那些妖修其实并不确定朴立能不能在这里拦下肖耳。 再换句话说,此时放不放肖耳过去,其实只是朴立一念之间。 “那直说条件吧。”此时温练闻弦知意,直接道,“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 “铮——” 一柄飞剑直直贯入左胸,昆仑的明彻弟子高还禹一声痛呼,祭起飞剑反击,却又被四柄飞剑拦下。 “可恶的妖孽!”高还禹怒目盯着面前两名相貌平平的妖修,却发现对方眼中只有漠然。 “可笑的人类。” 高还禹知道此时一同布置阵法埋伏的十名修士,都和他一样正遭突袭,心中镇静下来,以飞剑小心与周围几位妖修周旋。 “叮叮叮叮叮叮——” 两柄飞剑,在空中不断相撞,凌厉傲然的锋锐之气纵横天地,万千剑影循着玄奥的轨迹川流不息,像是奔腾江水,又像是漫天星河。 环调局的赵走肖御剑凌空,衣袂飘然有如画中谪仙,万千剑气由内而外现化周身,看似无迹可寻,细细品味却又别有意境,任谁也想不到,环调局这位连姓名都没有的普通科员在剑道上竟是如此飘逸锋锐,以三宗弟子眼光看来,毫不逊色于罗浮宗任何一位明彻剑仙。 “天罡剑诀?”张九重剑指眼前的赵走肖,冷冷道:“能将这种随处可见的大路货色剑诀修道如此地步,阁下天资确实过人。” 赵走肖乘风御剑,遥遥指向张九重,语气平淡:“这便是斩龙剑?我早想领教罗浮剑诀的厉害。” 言罢,万千剑影汇作一道惊天剑气,向着张九重当头斩下。 而另一边,林观复手中拂尘缠住蜀傲天七色明珠,回头看见师弟司徒观鱼却是已经受伤,眼中冷光一闪,腾出右手来向着围住高还禹的两名彻明妖修一招,顿时一道沛然惊雷轰出! “自身难保,还有心思顾及其他吗?” 蜀傲天捻须一笑,口吐一道黑光,如墨汁一般落向林观复。 “区区妖孽,口出狂言!”林观复一声冷笑,周身现出一十六颗冲盈宝珠,只是轻轻一荡,便将黑光打散。 “师妹,三光天回阵!” 闵还笃在战局中央,手中一面棋盘灵光灿灿,点点棋子化为黑白星火射向各处妖修,此时他见到高还禹受困,沉稳的脸上渐渐露出几分焦急,向杨还雅喊道。 “来了!” 杨还雅应一声,手中八十一枚飞针穿梭回环,迫退面前持刀的壮汉。 她飞身来到闵还笃身侧,只听“锵锵”两声,两人同时祭出法器,将追击而来的两名妖修惊退。 而后两人踏罡步斗,运转法力,来到高还禹身边,三人对视一眼,同运法力,顿时三道系出同源的紫气冲天而起,汇聚一处,三道如日月耀眼的光芒随着三人棋盘、飞剑、飞针三件法器运转流转不息。 阵势结成,三人气机一时暴涨数倍有余。 “三光化极,镇!” 三人如同一人,法力运使默契无间,法器挥动间,三光之芒化作两道炙烈光柱,向着面前的两个妖修轰然落下。 “不好!”一名妖修化作飞鸟,嗖的一声转身便窜出光柱范围。 而剩下那壮汉反应慢了半步,被光柱落中,一身法力立时被绞灭一空,变成了一只灰色的大狗,委顿在地。 三人镇压了一只妖修之后,回头看去,却又见到一头怪蟒飞快窜出,无视那修士的护体灵光,一口咬在司徒观鱼的右腿之上。 而只有识法境界的计为勉驾驭飞剑,更是左支右拙,狼狈不堪。 此时的三宗弟子环调局几名修士,已经和来袭的妖修战作一团,原本设计的种种阵法布置,不知不觉被冲的七零八落,混乱之中众人各凭手段法宝,一时之间,南郊陵园内霞光万道、七彩并放,各种法器道法缤纷闪耀,阵阵威能鼓荡四野山河。 可惜却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颓势。 而高天之上。 张长弓二人刚刚赶到,便有一只遮天蔽日的巨手从天而降,将他们而人一同罩在其中,重重落下。 罗极锋一声冷哼,身化一道剑气冲霄而起,刹那间便冲出那巨手范围,眼光往来人看去,目中似乎有利剑射出。 而张局长单手一托,却是稳稳抵住那只遮天巨掌,也是静静转头看向来人。 “二位徒然布下这引蛇出洞之计,却不知道蛇出了洞,是会伤人的的么?” 一阵轻笑声中,方名昭一身黑袍,足踏一朵紫云,手托三只铁胆,自天际缓缓飘来。 “方某忝为元源妖域执座,特来会一会二位捕蛇之人。” 好强大的妖魔! 张长弓与罗极锋对视一眼,心头俱是震撼,这方名昭身为神通境大妖,身上威势之盛竟是世所罕见,二人只看一眼,便有计较,若不联手必无胜算。 张长弓看向方名昭,双眼运起神通来,却丝毫看不透此獠的根底,于是他淡淡道:“方先生哪里话,我们今日设局,并非要对你们不利,只是有些事情,道门三宗的修士还得和方先生当面一谈。” 方名昭哈哈一笑:“张局长说话,果然是滴水不漏。”然后又转向罗极锋:“那么罗道友身为罗浮宗大剑仙,想要当面与本座谈些什么呢?” 罗极锋此时对面妖魔,全无平日温和,念头一动,便有一剑在手,剑气湛然,指向方名昭:“罗某受三宗法旨,彻查道门典籍外流一事,如今阁下门下二位弟子所修皆是我三宗功法,还请阁下为我解惑。” 方名昭朗声一笑:“本座只知,我元源的修行法门,都是先辈领悟大道真谛而来,至于罗道友说的贵宗门典籍流失一事,本座一无所知。不知道罗道友对本座所答满意么?” 罗极锋双目寒光微吐,看着方名昭:“此言你自己可相信?” “那我便无可奉告了。” 方名昭仰天一笑,手中三颗铁胆中二颗骤然飞出,迎风一晃,变得巨大无比,向张长弓、罗极锋二人砸来。 “方先生好气魄。”张长弓见方名昭毫不在意以一敌二,低喝一声,直接用双手硬撼那法器,刹那间一双肉掌变得金光灿灿,浑然不似凡胎肉体。 与此同时,罗极锋仗剑光迅疾,倏忽跳到方名昭身前,一剑斩去。 方名昭却只是呵呵一笑,任凭那剑光透体,本身却丝毫没有损伤。 “弥罗有无变化。” 罗极锋眉头一皱,认出了这是灵观派玄牝章上另一门道法,修成这道法可令自身藏身于有无虚实之间,化入虚无之时万法难侵,与人争斗时攻守自如。其实这本是炼虚境界的大自在真人才能做到的事,神通境若非对玄牝章修行到了极深处,绝难以练成。 以往斗法切磋中,浮罗剑宗弟子遇上了这有无变化之法,若是没有破解的法门,便只能一剑一剑消磨法力,直到施术者法力难以为继。 眼下既然方名昭用出这门道术来,显然是有拖延消耗的意思。 只是他不知此地便在麓山脚下么,云麓宫与禅院虽不愿插手道下三宗之事,但岂能任方名昭这样的妖魔在粟城如此猖狂? 罗极锋与张长弓心有默契,两人成犄角而立,张长弓两道掌印金光闪烁,向方名昭压去,罗极锋气势一凝,也御剑跟上。 天空中三道人影乍触又分,而大地又是轰隆隆一震。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36章 一尺一丈高更高 “妖魔大胆!” 司徒观鱼被怪蛇咬中,伤口附近的肌肤顿时出现了紫黑之气,他一声怒喝,左手一道雷法轰去,而后连忙屏息内视,运转法力祛除蛇毒。 谁知那巨蟒灵巧无比,只是一摆首,便躲过雷法,再度钻入土中,钻出时却是又一口咬中另一名环调局的科员。 而这时巫平凡看准时机,驾驭獠牙法宝打向司徒观鱼。 “小心!”高还禹三人运转阵势,为司徒观鱼挡下巫平凡那攻来的獠牙法器,但眼见司徒观鱼他盘膝而坐,浑身颤抖,似是极为难受。 “师弟!” 林观复眼见师弟陷危,出手威势更盛,上善拂尘挥出天罗地网,向蜀傲天卷去,同时一十六颗冲盈宝珠中八颗离身,呼啸着打向巫平凡,另八颗却来到司徒观鱼身边,环绕飞旋将之护在当中,清光流转间,道道精纯法力涌入司徒观鱼体内。 蜀傲天见此,嘿嘿一笑,突然间气机暴涨,七色宝珠一荡,一层氤氲光罩撑开,堪堪抵住上善拂尘,而后一只金光闪闪的毛笔突然出现,勾勒出一道墨痕,一笔刷向林观复,却正是自肖耳处夺来的留仙笔。 只听“嗡”的一声,林观复只觉沛然巨力自笔墨之间涌来,自身法力一时震荡,不由退了一步。 接着那留仙笔再次祭起,向着拂尘打来,竟是全然抱着两败俱伤的打算,以法器硬撼法器。 上善拂尘是林观复本命之物,他自然不肯轻易损伤,只好撤回拂尘,扬手一道水色法力迎了上去。 留仙笔沛然巨力挟着鬼气文气妖气三道迥然不同的气机挥下,灵观法术竟是一触即溃,猛烈法力重重打在林观复法袍之上,打得他连退数步,面色一阵发白。 “好妖孽!”林观复一声怒喝,手中再掐法诀,水色法力流转汇聚,一道金色光圈当空盘旋,挟着赫赫威势砸向蜀傲天。 石光电火,蜀傲天也不料这法术迅疾无比,只听啪的一声,这老妖当即被打落半空,吐出一口血来,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之色。 “金刚琢咒!”蜀傲天抹去白胡须上的鲜血,恨恨道,“原来你修炼的不是《玄牝章》,而是《秋水无德功》,嘿嘿,好一个灵观首席!” 林观复也不答话,清喝一声,手中法印再结,又一道金刚琢当头砸落。 蜀傲天连忙将袖口一吐,一时间竟然同时召出三四十道法器挡在头顶。 轰然一声,那些法器纷纷散落,但蜀傲天却不急不忙,挥袖收起这一地异彩纷呈的法器,立即又祭出二十余件法器来。 林观复不由得气急。 若论道法,他稳稳压过蜀傲天一头,但是偏偏这妖怪这些年来不知道收了多少法器珍宝,纵然品相一般,却奈何数量繁多,硬生生与林观复耗了起来。 一时之间,堂堂灵观派首座弟子,居然拿不下蜀傲天。 与此同时,而环调局两名科员和司徒观鱼都已身中蛇毒,暂无战力,而高还禹受了伤,只能勉力配合师弟师妹运转阵法保护伤员,而计为勉更是修为尚浅,纵然飞剑锋锐,但在混战中也只有自保之力。 而那些来袭的十五位妖修,一开始被赵走肖仗剑斩杀一个,后被昆仑三光阵法镇压一个,另有三个化形境小妖受伤颇重,余下诸妖皆在不断攻击三宗之人,其中蜀傲天、张九重、巫平凡、林晨晨四位境界最高的妖修更是毫发未损。 如今情势,蜀傲天拖住林观复,张九重与赵走肖两剑激斗未休,巫平凡率众妖围攻昆仑派结成阵法的三人,而那林晨晨化作原身游走战场各处,众人为了防备她蛇毒俱都人人自危。 一时之间,这些正道弟子竟是危在旦夕。 赵走肖环视局势,知晓战局如此,一来是情报不足,二来是众人轻敌大意。 只是莫说是在山上修行三宗弟子,便是在粟城环调局的第一线工作多年的赵走肖也不曾预料,这个无声无息发展出来的妖修组织,竟有如的实力。就是只算眼前的数位明彻弟子与天上那位神通妖修,也压过南岳七十二峰上一大半的小宗小派了。 若是昆仑温练仙子和那个肖耳在的话,局势必然不至于如此。 赵走肖摇摇头,却又想到,之前定计便曾考虑,温练身负查探妖域入口的重任,而肖耳身为诱饵,为了不惹对方怀疑,势必也不能提前太久到此地。 说到底,元源妖魔对己方动静了如指掌,此战未曾开始之前己方便先败了一半。 但鹿死谁手,尚在未定之天。 赵走肖目光一定,忽然轻啸一声,一剑逼退张九重,向林观复道:“林道友,全力出手,速决为上。” 此时周遭那由两位神通大能维持的隔绝内外的禁制已有行将崩溃的预兆,南郊陵园内外附近的行人居民,虽然仍是看不见这边真实景象,但都已经隐隐有了末日临头的恐慌之感。 林观复与赵走肖对视一眼,心思拿定,当即手掐咒诀,雄浑的法力鼓荡,周身弥漫起了磅礴的紫气。 浩瀚紫气之中,林观复蹈虚凌空,长身而立,有如神人,一十六颗冲盈宝珠重新环绕周身,上善拂尘别在腰后,三千水丝随法力鼓荡飘散纷飞。 蜀傲天心知不妙,一运法力,左手持留仙笔,右手拿定七色宝珠,袍袖中三十件各色法器一齐悬在身前。 只见林观复抬手一指,便有一道水龙自紫气中现化而出,向着蜀傲天奔腾而去,赫赫威势,竟然比之前的五雷正法还要强横数倍不止。 轰然一声,蜀傲天一身十余件法器再度被击散,自己也是浑身一颤,七窍都缓缓溢出鲜血来。 “妖孽受死!”林观复眼神一冷,咒术再次化作浩瀚水龙,乘胜追击。 蜀傲天面露惊慌的神色,慌忙又抖出一面铜镜护身,然后用力一窜,竟然是向着被围攻的司徒观鱼冲去。 林观复丝毫不为所动,一步赶上,掌中蓝芒暴涨,向着蜀傲天后背轰去。 但就这时,蜀傲天小眼中却闪过一道狡黠的精光。 那看似随手扔出的铜镜居然突然之间白芒一闪,将林观复那一道力达万钧的水龙咒尽数吸收。 司徒观鱼见状大惊,自幼在灵观派修行,他太清楚这一道白光意味着什么。 “师兄小心,这是……” 不等他话说完,那铜镜中已经紫芒暴涨,一声龙吟,那万钧威势的水龙原封不动反击回去,重重打在林观复身上。 林观复应声倒飞而出,点点鲜血在空中飘落。 “嘿嘿!你想不到爷爷我也会你灵观派的太上反无之术吗?”蜀傲天一击得逞,当即仰天大笑,“你的紫气东来之术加持下威能十倍的水龙吟,滋味如何啊?” 然而他笑道一半,却惊觉不对。 因为那被轰飞的林观复在半空居然黄光一闪,变作了一个小小的纸人。 “玄都替劫术!你!” 蜀傲天连忙回头,却见林观复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司徒观鱼身旁,拂尘一甩,根根道丝便缠住一个猝不及防的使剑妖修。 而后林观复法力一催,拂尘丝线如刀如剑,那妖修瞬息身首异处,化作一只无头的山羊,鲜血如注。 蜀傲天气急败坏,连忙驾驭留仙笔上前,与巫平凡站在一处。 林观复收回拂尘,轻轻一挥,身上血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然后才冷笑着望向蜀傲天:“林某十岁习得太上反无之术,又岂会瞧不出你那蹩脚的法力变化?我道门玄妙法术数不胜数,可笑你这妖孽坐井观天。” 就在这时,蜀傲天忽然又听见林晨晨一声惨叫! 蜀傲天连忙回头看去,却见那巨蛇身躯赫然出现一道数尺余长短的剑伤,鲜血直流,而后蛇身扭曲变化成一个卧倒在地的俏丽美人,面色惨白,正是林晨晨。 而她身前张九重仗剑相护,怒视着淡然站在对面的赵走肖。 原来方才赵走肖与张九重斗剑到中途,发觉那林晨晨遁地去偷袭重伤两名同事,于是趁机施展出一门他在某处上古秘境习来的剑影分身之术,以分身骗过张九重,眨眼便遁行到林晨晨面前,一剑划破了蛇身。 若非林晨晨修炼这原身强韧时下过许多功夫打磨,只怕此时已经被开膛破肚、命丧当场。 张九重没料到赵走肖突施异术,出手如此迅疾,但还是及时御剑赶到,护住了林晨晨。 “哈,看不出你平时呆头呆脑,关键时候倒是很靠得住!”杨还雅对赵走肖喊一声,而后手中飞针一转,带动二位师兄的阵法再次镇压向一位要偷袭伤员的妖修。 林观复赵走肖二人全力出手之下,众妖修顿时一死一伤,余下众妖不得不又全力应对这二人,伤员一时无虞,昆仑三弟子又有余力觑机以三光阵出手攻击其他妖修,场上情势一时变化。 “蜀师兄?”巫平凡入元源妖域的时间尚短,本身并未得赐道门正法,加之又曾散功重修,法力比之蜀傲天张九重低了不止一筹,此时他看出情势不对,有些惊慌地看向蜀傲天。 但蜀傲天理了理衣服,却依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他退开一段距离,看着面前的林观复、赵走肖、昆仑三弟子等人,捻着自己的胡须笑道:“天下三道与粟城环调局精锐弟子手段尽出,倒是足够看得起我们。” 林观复冷哼一声:“妖孽,此时此刻,还不束手就擒吗?” 蜀傲天微微一笑:“此时此刻我方纵然有所伤亡,但你们也是强弩之末,何必再虚张声势。” “是不是虚张声势,你可以试试。”赵走肖手中剑气轻舞,目光平平看向蜀傲天。 林观复亦是傲然看向蜀傲天,冷哼一声。 “狂妄!”张九重剑气一冲,便要出手,但是却被蜀傲天伸手拦下。 “几位容我一言可好。”蜀傲天目光扫向受伤的那四位伤员,“此时想必天上那几位前辈高人之间已经快要出了胜负,我们在这里再是拼死拼活又有何用?大家多年修道尤为不易,想必你们也不愿看见同道有所伤亡。” 这时,在一旁运功排毒的司徒观鱼却忽然开口,朗声道:“斩妖除魔,灵观弟子何惧一死?” “好气魄。”蜀傲天看他一眼,却又转向林观复道,“那么罗浮、昆仑两宗弟子的性命,阁下也可以一言而决吗?” “这……”林观复一时语塞。 天下三道以三清正传自居,对外向来同进同退,但是内部却毕竟不是一家,相反时时有些竞争,他虽然是灵观派首席,却也不敢这样夸口。 更何况他不得不承认,蜀傲天所言有理。 此时众妖修已然死亡三位,而己方众人虽是有伤,但性命无虞。一旦几位神通大能分出胜负来,他们之间再斗下去就变得毫无意义,林观复不是迂腐之人,能减少伤亡他自然乐见,况且他方才接连施展紫气东来、水龙吟、玄都替劫等等道法,已然消耗甚巨,也需要时间调息回气。 赵走肖皱眉看看几位伤员,又看看周围摇摇欲坠的幻象禁制,才对蜀傲天道:“那你要如何?” 蜀傲天成竹在胸,缓缓道:“依我之意,我们不如改武斗为文斗,让尚有余力之人捉对切磋斗法,一来互有牵制,二来可以在前辈们分出胜负前,避免无谓伤亡。” 赵走肖听了却道:“那要是我切磋胜了,索性直接一剑斩了对手,又当如何。” “那便是败者自家道行不济,我方绝不会群起而攻之。”蜀傲天决然道。 林观复和赵走肖对视一眼,开始以神识传音。 “林兄,对方有诈。” 赵走肖出身野修,在环调局与穷凶极恶的修行者罪犯斗争经验丰富,自然不会轻信蜀傲天言语。 “我也这么认为,但我方可以借此赢得调息的时间,届时可随机应变。”林观复道。 赵走肖却道:“缠斗许久,我方法力多有损耗,但对方似乎毫无消耗一般,我以为不可给对方拖延的机会,我们可假意答应麻痹敌手,而后第一阵便一齐出手,先杀了对方出阵之人。” 林观复低头一想,神识传讯道:“就依赵兄之言。” 短暂的交流后,赵走肖对蜀傲天道:“既然如此,我们应下了,不知何时开始第一阵。” 张九重与蜀傲天方才却也是传音商议过,此时张九重挺剑上前一步:“我随时可战,不知谁来与张某斗这第一阵?” 赵走肖心中冷笑,第一阵?恐怕这所谓的斗法也只有这一阵! 他上前一步,正要搭话,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一点疲倦: “两次交手都没能尽兴,这第一阵不如就由我来陪你玩玩如何?”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37章 阴阳颠倒乱胜机 张九重回头一看,就见一道金光从远处天际奔来,眨眼之间就落到了近处,却是一个学生打扮的高瘦少年,正是肖耳。 “好久不见。”肖耳轻轻喘口气,然后对着赵走肖笑道,“第一阵让给我如何?” “你……”赵走肖见肖耳赶到,却不见温练,有些困惑,却也松了口气,“也好,那便交给你了。” 而另一边,蜀傲天一见肖耳,微微一惊:“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今日之局三宗弟子与环调局有过谋划,元源亦有谋划,莫看眼下元源已有三名妖修殒命,但在蜀傲天眼里,这些妖族不过弃子炮灰,能消磨三宗弟子些许法力,便算是死得其所。 元源谋划甚大,此刻陵园这十五名妖修也远非元源全部布置,为保万全,这南郊的四方其实都有妖修看守,而守在肖耳来的方向的朴立,更是一位连蜀傲天也未曾看清底细的大妖…… 难不成朴立竟然拦不住这肖耳不成? “你竟还没死!”林晨晨一见肖耳,目欲噬人,切齿道。 肖耳微微一怔,迎着那仇恨的目光,深深看了这长相单薄的美人一眼。 他至今不知那日死在妖域的蛇妖乃是林晨晨的姐姐,更不知林晨晨早将田紫阳这笔账一并算在了他头上。 但方才朴立曾透露一些言语,令他不得不留意这位蛇妖。 肖耳又将目光转向张九重:“既要比斗,你敢不敢和我再打一场?” 张九重眉头一皱,轻轻拍拍林晨晨肩膀,踏步上前,剑指肖耳:“新仇旧恨,生死不论?” 肖耳一哂:“尽是废话,这三番两次,你哪次对我未下杀手?” “哼!”张九重冷冷一哼,“既是斗法,我不欺负你远路赶来,给你半刻调息。” 说完,张九重驻剑而立,而众妖修也齐齐退开一段距离,开始静坐调息。 赵走肖以己度人,立即想到,这哪里是给肖耳时间调息,分明是让众妖做好准备后一齐出手! 林观复和昆仑三弟子也互相看一眼,一起走到在一旁调息祛毒的司徒观鱼等人身前,各自服下恢复法力的丹药。 “看来我来的还算及时。”肖耳走过来一一看过众人,见并无折损,这才稍稍舒了口气。 司徒观鱼听了他这话,却是眉头一挑:“呵,是啊,刚好在几位道友重伤之后,两位师兄重新占据上风之时,你来的可真算是及时。” “某人寸功未建便中毒倒地,一直拖累众人至今,这一开口就大放厥词,就不怕毒发身亡么?” 昆仑杨还雅看着司徒观鱼冷笑,在她眼中,这位司徒师兄初战便中毒陷入围困,昆仑三人也是因为结阵护他这才陷入苦战,否则三人的三光天回阵能进能退,岂会被动挨打至此。 司徒观鱼悻悻闭口不言。 肖耳却是理也不理他们的唇枪舌剑,以神识传音对赵走肖与林观复道:“我得到情报,这班妖修此番布置,目的是要将三宗弟子尽数擒获,稍后必然还有恶战,先让伤员离开。” “凭他们?”林观复遥遥看了闭目养身的蜀傲天一眼,这妖怪修行虽高,但远未至能胜过自己的地步,生擒自己更是无稽之谈。 “肖耳曾说过的那老妖手中尚有一件法宝,今日似乎并未见到。而且今日这些妖修状态也十分怪异,竟似法力无穷无尽,丝毫无需回气一般。”赵走肖亦是看向蜀傲天,传音向正在调息的每一人,“为防万一,稍后我们三人一起出手,全力攻杀这老妖,就劳烦昆仑三位道友先护送伤员离开。” “是否太过谨慎了?”这时,司徒观鱼却又皱眉道:“我们尚能自保,就此落荒而逃,未免让这些妖魔小看了。” “司徒师兄说话之前为何不照照镜子?” 这次开口的却是闵还笃,这位面目俊秀身材小巧的少年昆仑弟子语气悠哉,只是上下打量着司徒观鱼。 司徒观鱼此刻虽然用法术清洗了血迹,但是衣服上还是留着一道触目惊心的大口子,加上蛇毒未清,脸色还有些发紫,实在狼狈不堪。 闵还笃意思很明显:都惨成这个样子了,还说什么大话? “别说了。”年纪最大的高还禹皱眉道:“我们三人身上都有小挪移遁符,稍后只要一动手,我们便送伤员离开。” 肖耳点点头,传音所有人道:“那好,稍后听我口令动手,切记提防他的法宝,莫要用法器直接攻击蜀傲天。” “明白了。”赵走肖点点头。 林观复面沉似水,同样点头,一言不发。 肖耳扫视周围所有人一眼,却突然灵识一动,心头警觉起来,自己本来对这些道门弟子是冷眼相看的超然心态,但就在方才,他分明感受不知何处而来的一丝恶意,从而居然动了无名怒火。 修道十余年,人间二十年,肖耳极少妄动嗔念,即使面对大奸大恶的妖魔现出金刚怒相,道心却也无所挂碍,但近几天看着这些正气凛然的“正道”弟子,十年前那一幕却总是会在心头浮现。 或许温练说对了,这不仅是她的心魔,也是自己的。 心魔一起便是劫数,只是这劫数是应在自己身上,还是别人? 半刻钟时间转眼即过,肖耳压下心头危兆,起身向张九重的方向走了过去,林观复、赵走肖也无言跟上。 与此同时,张九重也一提手中宝剑,带着身后三名妖族走了过来。 “准备好来送死了?”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肖耳拿出数张普通字符,又将不久前才写好的五张纯阳笺俱都藏在袖中。 此战名为捉对斗法,但不论敌我所有人心知肚明,一旦动手,这就是一场群起而攻的厮杀。 张九重一声呼啸,手中长剑化作一道银龙,当头刺来。 肖耳手中金光一闪,三道便利贴字符打了出去。 “动手!” “动手!” 短兵相接一瞬,两人同时疾喝出声! 铮然一道耀眼乌光亮起,林晨晨张嘴一吐,吐出一枚紫黑色的法珠,无尽紫黑烟雾弥漫四野,霎那之间众人都感呼吸一窒,而烟雾中众妖气机一时大涨。 与此同时,林观复手中金刚琢咒已经飞出,无坚不摧的金光呼啸风雷,迅疾无比砸向蜀傲天。 “受死!” 张九重巫平凡一剑一獠牙,竟然舍了肖耳,齐齐向着林观复砸去,却被早有准备的林观复鼓荡冲盈宝珠一一挡下,但其余妖修亦是早得号令,也是各展法宝,一齐向林观复攻来,似是打定主意要先拿下这位灵观首席。 而这时,森然剑光一现,赵走肖已然纵剑光跳到蜀傲天面前,一剑刺向前胸。 老妖不料赵走肖与林观复二人法术来的如此之快,连忙一抖袍袖,用那铜镜法器去挡这一剑一环,这时间他法力一迟滞,只听“铛”的一声巨响,他的铜镜法器竟被生生打碎,而林观复又一道金光重重击在他肩头。 肖耳见了自然不放过这个机会,紧追上去就是一道字符印下。 但就在这时,肖耳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剧烈冲击袭来,随后就是一阵剧痛! 他身后竟有一道金环无声无息在空中一转,直直打在肖耳后心! “哇——”肖耳五内俱焚,一口鲜血喷出,险些摔落在地,他回头看向林观复,满眼难以置信:“你……” 他是真的万没料到,林观复身为灵观派首席弟子,道门青年一代的佼佼者,竟然会在这种时候生死存亡的时候还出手偷袭他! 林观复心中更是惊骇,他自家同时被数妖攻击,根本无暇顾及肖耳,但那第二道金刚环咒,分明是从自己身后飞出! 他猛然回头看向同门师弟司徒观鱼。 但就在此时,一直在后方的高还禹、闵还笃和杨还雅见机会正好,纷纷用出小挪移咒符,只见数道白光一闪,三人便带着司徒观鱼等四名伤员消失当场。 突然的偷袭不但出乎肖耳的预料,便连蜀傲天也是一怔。 但是当昆仑三人护着受伤的五人用出小挪移灵符之时,蜀傲天还是一丝得意的表情。 只见蜀傲天骤然停止了对林观复的攻击,袖中抽出一个四方小盒子来,往空中一抛。 刹那间,高还禹等人感到四周空间一阵颠倒,再次现身之时,已经不在原地——但也并没有出现在原定挪移的目的地。 他们赫然出现在了盒子下方,也正是肖耳和张九重交手的地方! “不好!结阵!” 闵还笃最先明白,那盒子分明是一件有颠倒空间的威能的法宝,他们用小挪移之法遁走,恐怕早就在对方意料之中。 接着蜀傲天一念法决,那盒子中黑白二气化作阴阳,盘旋中蓦然传来一阵吸力,要将众人一起卷入盒中。 高还禹杨还雅对视一眼,法器齐出,三光极芒再现,联手抵御着头顶那道庞大的吸力,只是不过几息,他们便发现,自家法力竟也受那盒子吸力影响,不受控制源源不绝向空中涌去。 与此同时,战场情势再变,那盒中阴阳二气一催,巫平凡张九重气机再涨,便连早被重伤的林晨晨伤势也一时痊愈,他们此时浑然不顾林观复和赵走肖的追击,齐齐将法力运转,尽数攻向笼罩在盒子下方的肖耳。 肖耳一身法力同样在被那阴阳怪盒子缓缓吸取,他冷眼扫视周围局势,心中豁然明白过来,这怪盒法宝虽有能收取活人的威能,但观其本质,分明就是一件颠倒阴阳、操控气机的法宝。 若是蜀傲天计谋得逞,只怕众人一味被拖延斗法,三宗弟子法力便会被渐渐这法宝吸取,而元源妖修则能从盒中得到源源不断的气力补充,只待正道众人法力不支,蜀傲天便能运使此宝,一举擒下三宗一众弟子。 道下三宗底蕴千年,众弟子此番下山不过携带两件法宝,而这蜀傲天一名妖修竟然同样有两件法宝。 朴立曾对肖耳说过,元源妖修谋划极大,底蕴绝非他所见那般简单。 受偷袭在先,又遭四面法术攻击临身,肖耳深吸一口气,手中的一张纯阳笺轻轻飞了出去。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38章 柳暗花明无前路 “哗啦啦——” 纯阳笺化作一道金光罩住肖耳周身,万法攻来自然消弭,肖耳身躯微微一晃,却又挺立在原地,目光扫过各处。 怪盒法宝一出,战局急转直下,直到此时一众人类修士才明白,所谓引蛇出洞,自己一方才是猎物。 对方重重布置,从一开始就是打算将三宗弟子尽数生擒。 昆仑高还禹等七人受制于鼓荡着汹汹阴阳二气的怪盒法宝,而肖耳身处下方,又成了众妖族集中攻击的目标,林观复赵走肖不约而同选择围魏救赵,齐齐向运使法宝的蜀傲天攻去。 蜀傲天此时法宝加持,法力倍增,一身妖气声势煊赫,见林观复二人攻来,只是轻轻一点,留仙笔乌光大放,鬼气森森,一道墨痕划出,竟同时将林观复与赵走肖击退。 林观复心头微骇,那法宝也便罢了,但是这支毛笔分明只是一件法器,怎的也有如此威力,难道竟也是对方某位上境大妖祭炼而成的本命物不成,若是如此,那这老妖这一身家当也未免太过夸张了。 “要想办法抵住他的法器。”赵走肖轻喝一声,剑交左手,右手一展,道道雄浑法力化作一只玄气大手,向着那留仙笔抓去。 “嗡——” 留仙笔轻轻一震,沛然灵气鼓荡,那只大手瞬息烟消云散,赵走肖闷哼一声,又御剑而上。 而此时盒下几人已是摇摇欲坠,要看便要力竭。 林观复心下一横,顾不得肖耳劝告,强运法力,不惜自毁根基,想要再次催动沉寂中的混一珠。 便在这时,场中一名识法境修士陡然跃起,气势轰然一长,浩大法力鼓荡周身,道道剑气纵横纷飞,众人众妖都是一惊。 罗浮剑宗识法境的剑修计为勉,居然在此时临阵破境! 计为勉面目刚毅,脸上犹有血痕,他此时见局势危急,沉喝一身,一收宝剑,念动法诀,祭出一块黑黝黝的石碑,往方才与他缠斗的妖修镇压而去。 这石碑四四方方,通体漆黑,上面正刻着九九八十一个难懂的铭文,字字如刀笔笔似剑,随其一现世,立时有庞然煞气笼罩四野,在场所有修士与妖族居然齐齐打了个寒颤,纷纷看了过来。 九煞碑! “嗡”的一声,那妖修法器被煞气一冲,直接掉落在地,而其使出数种护身道诀,都被九煞碑一气打破。 而后九煞碑轰然一落,便将那妖修镇回原身,动弹不得,原是一条菜花小蛇。 计为勉一剑斩了他,又将九煞碑压向另一名围攻肖耳的明彻妖修。 又是轰然一声,那妖修一身法力法器纷纷破碎,根本没有半分抵抗的余地,便被镇压在当地,也被计为勉收了。 九煞碑当空而立,磅礴的气势顶天立地,八十一个字符戾气冲天,天地间煞气腾腾,一片肃杀景象,计为勉立于巨碑之下,满身杀气,宛如无间地狱中的战神。 所有人都呆呆看着这一幕,不由想起当日之言。 浮罗宗九煞碑,有镇灭万法,攻伐形神之威,无论何等道法禁制,皆可以力破之。 但计为勉虽然临阵破境,但修为到底尚浅,尚不能将此凶器运用自如,这罗浮剑宗杀伐法宝现世,不受控制的滔天杀气冲霄而起,刹那间将场中所有气机尽数冲得七零八落,计为勉正乘此机会,又将九煞碑向着蜀傲天打去。 而受此冲击,那怪盒法宝周遭阴阳之气亦是一荡,盒下众人终于有一丝喘息余地。 “走!”高还禹一声轻喝,三光阵法的天极光柱轰然一击,荡开阴阳二气,而七人趁机强提法力,分不同方向遁行而逃。 “休逃!”张九重与林晨晨心生默契,分头而追,张九重剑光一闪追上司徒观鱼,而林晨晨化作原身奔向杨还雅,肖耳眉头一皱,向着张九重追了上去。 张九重法力高强,而司徒观鱼伤重,肖耳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铮然一声,肖耳打出一道字符挡住了斩向司徒观鱼的剑气,全身锁定张九重,而张九重也转身相对。 便在这时,二人都没注意到的司徒观鱼竟猛然挥手,一道金刚琢咒呼啸风雷打向肖耳! 再说那老妖蜀傲天见九煞碑压来,目光陡然犀利起来,一扬手,一只白光闪烁的玉碗祭出,眨眼间变作磨盘大小,向着九煞碑接来。 其实朴立也未曾知晓,元源妖修以攻为守,擒获三宗弟子只是幌子,创造机会收取其等带来的三件法宝才是真正目的。 蜀傲天法力催至极限,同时驾驭两件法宝,一身气机陡然拔高,如泰山压顶一般压迫在场每一个人。 白光中的乞宝玉碗散发出一道柔和吸力,轻轻托住九煞碑,而阴阳二气盘旋的阴阳颠倒盒散发出道道怪异力道,拉扯着方才逃遁的每一个人。 原来此番元源妖修知己知彼,蜀傲天早已知打探清楚门弟子各自擅长的逃遁之法,所以早有准备。 只见那盒子散发出缕缕黑气,逸散入空间各处,而那计为勉正心神全力驾驭九煞碑,猛然脱力,发现他本人御剑而行的遁光居然也被那黑气影响,身躯转了一个大圈,眼看便要被吸入盒子中。 计为勉身陷险境,面色狰狞,一声大喝,决然放弃了九煞碑,全力定住自家剑光,总算在落入盒中之前稳住身形。 而好巧不巧,他此时身形正落在肖耳、张九重与司徒观鱼三人之间,他刚刚站定,便有一道威能赫赫的金光砸在他后背之上。 只听砰然一声,计为勉眼前一黑,直接一头栽倒过去,同时空中的盒子黑气一卷,直接将昏迷的郑为极吸入盒中。 “司徒观鱼?” 肖耳还在惊讶于计为勉何以会挺身而出,奋不顾身掩护自己,而赵走肖却看得明白,计为勉分明是阴差阳错替肖耳挡了这一下,才被林司徒观鱼一击打入阴阳颠倒盒中,当下怒上眉山,提剑看向司徒观鱼。 但此时司徒观鱼双眼一翻,昏倒过去,也落入盒中。 而那盒子收取二人之后,威势竟是猛然一长,阴阳二气风卷残云一般滔滔不绝,又向高还禹与杨还雅席卷而来。 “师兄师妹小心!” 逃往另一方向的闵还笃见此,一口鲜血喷向手中棋盘,血芒灿然间,数十枚白色棋子急射而出,道道符咒笼罩向高还禹和杨还雅,二人速度陡然加快许多。 但此时林晨晨将身形化作绳索粗细,已经用蛇尾牢牢缠住受伤的杨还雅,轻轻一甩将她往盒中抛去。 “师妹!”高还禹见此,同样咬破舌尖,以血催咒,身形化做极光,倏忽之间冲到空中的杨还雅身前,一掌将她推向肖耳的方向。 肖耳连忙一展护身金光,接住杨还雅,又数道字符逼退张九重与林晨晨。 抬头看时,那高还禹自己却已被阴气卷入盒中。 同修山中,同袍阵前,有人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有人在生死之间以身相替,山上修士同样有人心百态,因其在漫漫道途难得一见,滋味反而更显浓烈。 铮铮几声,肖耳护体金光硬挨数剑,他将几道护身字符拍在杨还雅身上,而后将之抛给给闵还笃,再度与张九重斗在一起。 “轰隆隆隆——” 九煞碑砸中乞宝玉碗,眼看白光便要将这杀伐至宝淹没,但是九煞碑竟是如有灵性一般,滔天杀气鼓动,猛烈挣扎起来,一时间蜀傲天竟不能以乞宝碗完全收拢此宝,二宝威能激荡,地裂山崩。 阴阳怪盒摇摇落回手中,蜀傲天全神驾驭乞宝碗,面色煞白,首次现出不支的迹象。 林观复方才催动混一珠未果,此时见机,手中拂尘一抖,全力迎了上去,同时一十六颗充盈宝珠尽数离身,劈头盖脸向蜀傲天打来。 肖耳与赵走肖失了法宝牵制,此时对视一眼,同时出手,肖耳手中符光威势大盛,同时压制住张九重与林晨晨二妖,而赵走肖剑气一抖,再次冲向蜀傲天。 蜀傲天一咬牙,口呕鲜血,再度分心祭出留仙笔,一笔一个将林观复与赵走肖打退。 留仙笔不带杀气,却有重重加持的禁制之力,蜀傲天全力催动下,赵走肖与林观复只觉寸步难进,心中憋闷无比。 “这笔是哪个王八蛋炼制的法器!”赵走肖恨恨道。 “有话好说,别张嘴就骂街。”肖耳黑着脸道。 张九重连那布阵所用的四口飞剑都一齐祭出,终于撕破了肖耳护身金光,但肖耳全力出手之下,数道“击”字符打得巫平凡与林晨晨口喷鲜血倒飞数丈,张九重不得不分心救护二妖。 此时环调局修士已有牺牲出现,而场中未至明彻境的妖修也是已伤亡殆尽,双方余下人员中,闵还笃等人再无战力,只有肖耳、赵走肖与林观复等三人与蜀张林巫四妖仍在缠斗。 随时间推移,那九煞碑杀气渐渐削弱,而蜀傲天能调用应付林观复二人攻伐的法力也越来越多,赵走肖与林观复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绝望。 难道今日众人便要死在此处? 便在此时,东方一道流光骤至,一个年轻男子神色惊慌向着蜀傲天跑了过来,蜀傲天认得,那正是他安排顾守南郊陵园的四周的后手之一。 “大师兄二师兄,不好了,师父被修行者抓走了!”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39章 山重水复且罢休 那新来的妖修虽然说话颠三倒四,但却分明是明彻境的修为。 “先撤!” 林观复与赵走肖已陷颓势,见对方又来强援,已经有了舍弃被擒同道先行退走的打算,二人退后站定,看向唯一尚在争斗中勉强占据上风的肖耳。 此时九煞碑已然渐渐被收服,蜀傲天再无牵制。 肖耳深深看一眼那赶来的妖修,似乎是明白了局面,亦是退后与林观复二人站在一处,张九重三妖再度围了上来,防他们退走。 蜀傲天收起乞宝玉碗,先回头看向那赶来的妖修,皱眉道:“孙昭?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此妖是蜀傲天亲自拉入元源的一头野生猿猴,因其忠诚可靠,蜀傲天禀明方名昭收他为记名弟子,传授不少道门正法,是元源内蜀傲天极为信任的人手之一。 孙昭面色惊恐,跑到蜀傲天近前:“师兄,不好了,师父遇害了,你看这个!”说完他向蜀傲天扔来一封信。 这小子今日怎么了,举止大异平时,而且如此前言不搭后语?蜀傲天正觉怪异,看见书信飞来,便下意识去接。 轰然一声,信纸爆裂,一道浑厚法力轰击重重打在蜀傲天身上,这老妖一口鲜血倒飞出去。 变生肘腋,不论修士妖族都未料到这一幕。 而那“孙昭”身形一动,手捻咒诀,四道浩瀚光柱从天而降,无声落在蜀傲天与全神防备肖耳等人的三位妖修身上,蜀傲天匆忙掣出乞宝玉碗护住自身,而张九重等妖却是无从抵抗,那光柱透过一切法力遮挡,牢牢定住了三妖一瞬。 便在这一瞬,早有准备的肖耳手掌中金光骤然大放,三张纯阳笺写就的“封”字符迅疾落在林晨晨张九重巫平凡三妖头顶,刹那之间,三妖法力尽散,化作原身。 灵符落定之时,那“孙昭”恰好念完第二道咒诀,眨眼间来到林晨晨所化巨蛇面前,一张符纸直接将其收入其中。 随法力鼓荡,那“孙昭”身上一张符纸飘落。 众人这才看清,这哪里是什么妖修,分明就是一位清气缭绕的短发仙子。 温练随手挥去已然失效的点睛符画,又冲向离她最近的张九重,与此同时,肖耳又一张字符打向巫平凡化神的黑猪。 二人先前早有定计,此时配合出手自然天衣无缝。 蜀傲天大惊失色,手中阴阳颠倒盒再现,黑白二气盘旋卷向温练,温练只好回身施法抵住这法宝,而张九重此时剑心凝聚,竟是强行以原身带着“定”字符,跌跌撞撞跑到蜀傲天身边,而后才晕倒了过去。 林观复与赵走肖此时也从另一面围住了蜀傲天,断绝此妖所有退路。 温练一到,霎时之间,形势逆转。 林晨晨巫平凡被擒,张九重暂时失去战力,蜀傲天纵然手持双宝,但受伤在先,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敌得过四位彻明境巅峰的修士。 蜀傲天心知不妙,于是眼珠一转,手托阴阳颠倒盒,高声道:“你们不管这盒中的同道了吗?” 赵走肖听了,手中剑诀一缓,森然望向蜀傲天:“此时此景,你敢动他们?” 蜀傲天孤身一人,环视一众道门弟子,心中竟然升起几分豪情来,他哈哈一笑:“你们修道多年,应该知晓,举凡收人法宝,都有炼人之能,我若运转法诀,一时三刻之间,这些道门高足便会在颠倒盒中化作一摊血水,魂飞魄散,连再入轮回的机会也没有。” 林观复道:“一时三刻之间,足够杀你。” “你尽可一试。”蜀傲天须发散开,随风飘舞,面染血迹,目露狰狞。 温练目光垂下,一言不发。 道家真旨,不过“尊生”二字,三宗弟子虽然年轻,却皆是通读道藏,多年养练的气韵早成天性,本心中是绝不肯放弃同修的。蜀傲天显然深知此节,这时候若强装作不在乎同门性命的样子,不过是色厉内荏,徒惹笑柄而已。 赵走肖见二位道门弟子的模样,知是毫无谈判经验的非专业人员,便对蜀傲天道:“你别忘了,你同伙也在我们手中。” 温练自朴立口中得知四周埋伏的其他妖修位置与身份后,便一一擒住他们,而后才扮作孙昭来此偷袭蜀傲天,而赵走肖不知详情,说的是刚刚被收的巫平凡与林晨晨。 “嘿嘿,我那些不成器的师弟师妹,怎么比的上你们道门正传弟子性命精贵?”蜀傲天冷笑道,“此时我师尊与你们长辈还未分胜负,你们放我离去,我立血誓保证不伤他们如何?” 肖耳表面上冷眼看着蜀傲天不言不语,其实体内翻江倒海,五内如焚。 本来他旧伤已愈,无奈那突如其来的金刚琢咒一击委实太过厉害,打得他险些就无力配合温练完成事前商议好的合击,一直到此时他也未想通,方才那种局面,灵观派弟子偷袭自己做甚? 但他心中明镜的另一件事,这蜀傲天并非亡命之徒,林观复等人这时候也是投鼠忌器,双方只能僵持到神通修士分出胜负再作计较,说的再多也是徒费口舌。 有此闲暇,不如好好琢磨一下蜀傲天的手段,寻思寻思有没有机会夺回留仙笔。 说到底,此战自方名昭与张局长罗极锋亲至之后,便不是他们这些明彻修士可以左右的,他们生死相搏也好,机谋巧算也罢,终究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说来云上的三位神通大能,又何尝不是尽人事而已,这一场乱局已掺杂太多变数,最终走向终究不是一两个大能或一两方的谋划能尽数掌控的。 修士一世不过数百载,妖族一生也极少有能活至三千年的,既行大道,便有进退,有为也好,无为也罢,所有行止,终究是不出“尽人事听天命”这六个字。 “轰隆隆——” 大地一阵剧烈震动,漫天妖气、清气、煞气一时尽数紊乱暴窜,宏大压力灌顶而来,而陵园周遭一直摇摇欲坠那道禁制,终于点点碎裂。 只可怜公路上正有一辆夜行的出租车,被那庞大余波扫中,刹那炸成一团火球,车毁人亡。 砰然一声巨响,三道人影如流星一般带着摩擦而起的火光砸落在地,浩荡余波之下,地面众人齐齐退开。 烟尘乍起便收,只见方名昭身形宽阔,负手而立,面上微带笑意,云淡风轻。 而他对面的罗极锋二人浑身浴血,摇摇欲坠,张长弓更是七孔俱都流血,颓然跌倒在地。 胜负分明! 众人大惊之后,心情各不相同。 “师叔!你如何了?”林观复走到罗极锋身前,关切问道,心中却隐隐闪过一抹绝望。 “张局长!”赵走肖扶起局长,看向威势如泰山压顶的方名昭,目光决然。 蜀傲天大喜过望,扑通一声拜在方名昭面前:“恭贺师尊大展神威,大获全胜!” 方名昭不言不语,轻轻将目光移向肖耳。 而肖耳与温练并肩而立,两人接触到那道目光,俱都心中悚然,如临大劫,僵硬地转头看向麓山方向:如此大的动静,麓山怎么也该来人了。 方名昭只是轻轻扫过二人,便也随之看向北方天际,似乎是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骤然狂风一阵,夜幕中竟陡然涌起云霞争变,而后便是流彩横天。 一只琉璃钵盂自北方溜溜飞来,悠悠在南郊落下,化作一个巨大罩子,将所有人一起笼罩其中。 方名昭不闪不避,亦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低头看向跪伏在地的蜀傲天,微微笑道:“徒儿,你方才说什么?” “恭贺师尊大展神威,大获全胜!” “哈哈哈哈……”方名昭仰天长笑,意气冲霄,“你这话说早了,你们且回去暂待,接下来才是本座大展神威的时候!” 蜀傲天怔住一下,随即叩了三个头,而后起身便走。 那琉璃钵盂所化光罩似乎并不阻人出入,他轻松穿过,向湘江边一直飞去。 随他笑声,风云变色,一派破碎景象的南郊陵园微微震颤,那琉璃钵盂也随之震颤不休。 “弥陀佛——” “无量天尊——” 悠扬佛号道号自北天传来,云霞中四道人影飘然而至,倏忽间来到琉璃钵盂之内,那二僧二道。 那两位僧人身穿灰色僧衣,头上并无戒疤,却是沉静俊朗,宝相庄严,而且二人面目身形一模一样,令人不由猜测二人出家之前的关系。 而那两位道人皆是肖耳身穿熟悉的云麓宫道袍丝绦,头挽道髻斜插木簪,并无冠冕加身,却有自然清净之意,其一是一个须发微苍慈眉善目的长者,另一人却是一个方面阔口的雍容中年人,正是易明章。 “这位施主,粟城黎民甚众,还望施主收了神通,将事情与三宗解释清楚。”年长道人打个道揖,声音温润。 方名昭看他一眼,问道:“听闻云麓宫掌教马真人坐下首徒夜明山化神大成,闭关潜修多年,不知道长距炼神返虚之境尚有几步?” 那道人面露惭色:“施主认错人了,贫道道号明航,掌门真人乃我师叔,夜师弟尚未出关。” “原来如此,本座对夜明山神往已久,只可惜缘悭一面。”方名昭又转向二位僧人,“本座还听说麓山禅院有文武双佛子,一母同胞,心意相通,这回总不会认错吧。” 那两位僧人竟是同时开口,声音语气宛如一人:“贫僧妙文(妙武),劳施主记挂了。” 方名昭哈哈一笑,又扫过四人,目中露出轻蔑,“只有你们四个神通境么?麓山二派未免小瞧本座了。” “弥陀佛——”妙文妙武同时开口道:“居士神通广大,贫僧等本领低微,只能尽力相劝,还望居士手下留情。” “易道长!”罗极锋此时声音沙哑,提醒易明章道,“这妖魔所修玄牝章已至弥罗有无之境,千万小心。” 易明章看自己同来的师兄一眼,微微点头。 张长弓挣扎着站起,却是对肖耳道:“这次多谢你了,此战已与你们无关,你们速速退去吧。” 原来下方之事他尽数知晓,这一声谢,却是替那些低境同僚所说,肖耳深深看一眼已经离去的蜀傲天与重新化作人型的张九重背影,与众人一起搀扶伤员,缓缓退出琉璃钵盂笼罩之内。 琉璃钵盂中,仅剩的七位神通大修士对视一眼,轰然法力爆开,琉璃钵盂之外的人再看不清内中景象。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40章 万里山河一局棋 麓山海拔不过三百米,在南岳七十二峰中亦算低矮,但神州南岳一脉万千纵横交错的地脉灵机,都至此最后一峰而终,正是占据了百川汇流的浩大形势,故而当年大禹治水勘测天下山水之时,便曾在此立碑以铭,镇压道南地脉气运。 到如今数千载过去,沧海桑田,云天悠悠,禹王神碑早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徒有其名的禹碑峰,独占这一脉形胜。 粟城市近年来飞速发展,肖耳多次抱怨过,工业与车辆带来的雾霾使得粟城周边地区很难见到蓝天白云,但他却不知,唯独这禹碑峰上,却能在夜间观望漫天星斗。 星辉之下,当年的神碑遗迹,只剩了一座低矮石台,裂纹满布,青苔斑驳,无声诉说着岁月流逝,天地大化。而不知是谁,在那石台上又摆了一张青石棋盘,上有黑白错落一局残谱,似是应对漫天星辰,那棋盘同样早已是沧桑难辨,上面棋子都和棋盘长成了一体,不知又是哪朝哪代的遗物。 棋盘左右,一僧一道相对席地而坐,山风中衣袂纹丝不动,唯有寡淡的言语随风飘散。 “好友啊,那方名昭以一敌六,你可看出什么了?”道人鹤发童颜,莹润有神,语调却是苍老。 “不曾。”僧人皱纹堆垒,脸上癍癞点点,声音却十分年轻。 “奇了,贫道也未曾看出这位方名昭的根底,莫非此妖是自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 这自然是玩笑,但僧人却认真答道:“不会。” 相识一百八十载,僧人说话向来言简意赅,道人早已习惯。 “好友以为,方名昭背后之人会是二十年前的那一位么?若真是他,此番究竟要让方名昭来做什么呢?” 二十年前,那位叛出长生妖域的妖圣造访粟城,这一僧一道曾联袂一会。 那妖圣提出了一个既不伤天害理,又能令麓山二派一举压过道下三宗成为天下宗门魁首的惊天的谋划,但却被当时心有顾忌的这一僧一道婉言拒绝。 后这一僧一道一妖谈论道法,那妖圣仍不甘心,便提出以自家谋划为题,邀二人以大神通推演天下大势,最终,推演得出了六百余种未来局面,却是成败参半,那位妖圣只好离去。 当年这位妖圣离去之时不气不恼,只是笑着言道,既然算不清,不如走着瞧。 那位妖圣当年便称自家已然习得道下三宗根本道法精髓,当时二人半信半疑。 如今元源现世,这位道人倒是当真在方名昭这小妖的行事做派上看见了当年那妖圣的几分影子。 道人是明知故问,僧人却低头沉思片刻,而后答道:“应劫。” 修行从来不分山上山下,大道也从不偏私人类亦或妖族,僧人所言应劫,自然不是指妖族修行中的三大劫。 “好友与贫道所见略同。”道人笑眯眯点头,“如此说来,那无忧石也不过是那位给方名昭与南蔷二妖的一道试炼,三宗也好,你我二派也罢,倒是都成了方名昭与南蔷的磨刀石,只是不知这二妖能否过得去这一关。” “难。”僧人看看南边,摇摇头。 道人明白僧人说的不止是方名昭与南蔷。 南边那琉璃钵盂中的一众神通修士斗法,在肖耳等人眼中已是天崩地裂的威势,但却不会入得他们二人法眼,他们所想的,早已是与方名昭身后之人的另一局胜负。 便如当年的那场推演一般。 “明航明章二人各有心障,他们若能看清那方名昭一身强横法力的由来,或许便能更进一步。”道人亦是将目光转去,口中说的却是自家晚辈弟子。 那人或许算得方名昭命中有此一劫,故而要将道门诸宗弟子做他的磨刀石,但棋盘边的二人又何尝不是将方名昭做了磨刀石,来砥砺门下弟子。 山上宗门行事从来如此,既畏因果不敢轻动,亦能勇猛精进,逆取于天。 至于门下弟子若是看不破关隘,过不去这一道门槛? 那也不过是让他们回山继续修行而已。 既入我门下,能护你一时,也能护你一世,纵然不成自在真人,却也能为宗门传下正法香火,纵然是大道无望,总也能保得数百年逍遥。 这便是山上大宗传承不绝的底气。 这却也是阴阳共治中诸多世俗机构对于山上宗门深深忌惮的根由所在。 天理司那位不惜自废根基叛出师门,也要消解世间宗门陋俗的白衣文曲,确实身怀天下修行者少有的大毅力与大决心。 “唉,那位所谋甚大,三宗功法传承是一局,阴阳共治的明争暗斗又是一局,这搅动天下大势的两局之外,他竟还单与自己的弟子另开了一局,这等气魄,贫道不得不佩服。”道人叹一口气,低头看向面前的古老棋盘。 那是他与面前僧人一百八十年前开始的一局手谈,至今尚未收官,但自七年前起,这盘棋便再未落过一子。 “不止。” 僧人枯老的手掌轻轻拂过棋盘,指尖在七年前他亲手落下的那枚白子上点了点。 道人也将目光移向那枚棋子,神色复杂:“是了,那魔胎七年前平定南海之乱,彻底改了好友与贫道这一局山河棋的走向,如今形势变化,这一枚死棋却占住了必争的要所,天理司与我那孽徒倒成了这粟城的第四局,事情越来越难办了。” “不难。”僧人微微摇头。 佛家看待世间事,目光总是与道士不同。 道人面露苦相:“说到底,终究是贫道门中好苗子太少,累的贫道一把年纪还要操心这些琐事,我那大弟子一闭关就是五十年,连我这个师父都不知道死活,二弟子瞧不上我山门,那老三么又是跟我一样的劳碌命,其余人不提也罢,我那师兄就留下一个弟子,偏偏还因为师兄之死至今难过心关……” “啰嗦。”僧人冷冷吐槽。 “说出来怕你不信,若不是被这些事情拖累,贫道潜心苦修,未必就不能扣开天门,贫道为了你我两家宗门大计,连飞升这等大事都耽误了,怎的你还不许贫道诉诉苦么?”道人依旧絮絮叨叨,“唉,说起我那大徒儿,就是性子执拗,连祖师的教诲都不信,本来早就能炼虚化神,他却偏要修什么三形解,求什么真自在,一拖到现在也未能出关,贫道这苦日子真不知什么时候能熬到头。” “静待。”僧人实在不堪其扰,闭上双眼,似乎便真的要在此静静待到天荒地老,任凭道人再说话,也是一语不发。 “哈,你这老秃,好一个静待。” 道人轻笑着从古老石台缝隙中摘下一株蘑菇:“当年‘魔胎灭世’的天书谶出,三清殿上之各宗约议,若是肖逸这灭世魔胎入得大自在之境,便天下宗门共诛之。贫道且问你,若是数日后他来粟城,你我是出手还是不出手?” “……” 半晌没有言语,道人抬头看去,那僧人身子寂然不动,但秃头微点,呼声阵阵,竟是已经睡着了。 道人无言摇头,而后突然灵机一动,将那朵蘑菇放在老僧光秃秃的头顶。 道人那朵蘑菇在这僧人头上一晃一晃的滑稽的样子,满意一笑。 ———— 而此时万里之外,那位谶言中目生血重瞳的灭世魔胎,正在漫天星斗之下看着皑皑雪山,无声攀登。 他身处的青原,与其说是一座高原,不如说是一整块高耸入云的大陆。 在这有“世界屋脊”之称的青原最高深处,是插入天际的无尽冰峰。 山间鸟绝人灭,了无半点生机,就连自称愿为众生受无间地狱之苦的圣佛宫苦行僧,也不愿踏足此处一步。 空气本就稀薄,一阵刮骨寒风,更令人彻底无法呼吸,肖逸面色如常,在冰峰上步步向上行着。 冰峰陡峭,他走的却很稳,既不是纵身飞跃,亦不是艰难攀爬,而是如履平地一般一步一步向上走着,他身姿随山势时斜时正,步距却丝毫没有变化,好似重力已完全对他无用一般。 风声渐远,似乎所有的声音都随着空气的稀薄而不再传播,越往山上走,周围就越是安静,直至他踏足于万山之巅的最顶峰,才发现在这世界最高处,原来是万籁俱寂。 然后肖逸轻轻开口道:“开门。” 查水表,他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随他言语落下,皑皑万千雪山一时间俱都震动不已,山巅万年坚冰的冰锥碎块疏疏薮薮掉落,而山腰以下,传来了轰隆隆巨响。 一道巨大门户自冰山中立起,石门上雕极乐世界,诸佛环绕,但门户却是紧闭,唯有一只巨大的白毛猿猴随着巨门一起自山中钻了出来,门高十余丈,巨猿亦有三丈高,肖逸在其面前宛如孩童。 “阿弥陀佛——” 巨猿样貌凶恶,目光却灵动,它如僧人一般双手合十,口诵佛号,周围竟有梵音阵阵相为应和。 “这位施主,来我菩提域有何贵干?” 菩提涅槃,北冥长生。 四大妖域自当年定约之后,避世已久,便是妖域中妖族行走世间,也轻易不会自曝身份来历。 天下承平日久,以至于许多年轻修士都忘却了这一方与修行界生死厮杀了数千年的大敌。 年长一些的世间修士只知道菩提妖域入口在青原之上,却极少有人知道,其出入门户,竟就在这举世闻名的世界第一高峰。 肖逸抬头看着巨猿,轻轻抱拳,然后取出一张加盖鲜红国徽与鲜红公章的文件,文件抬头是三个硕大的黑体大字:“调查令”。 “天理司武曲奉命查案,请菩提妖域配合调查。” 而与此同时,一架特批航线的专机正自京畿首都机场缓缓升空。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41章 人心不过二三子 环调局的小礼堂,一片肃穆。 礼台上静静摆着两个印着国徽的骨灰盒,那是道南省环调局在南郊一战中牺牲的两名科员,一名识法境,另一名刚刚步入明彻境不久。 王一土,康广隶。 盒子上没有真名实姓,只写着他们惯用的拆字型代号,即使是共事超过二十年的赵走肖也不知道这两位同僚的身世来历,想必他们也没有可以赶来参加葬礼的亲朋。 环调局的制度下,每一个工作人员的身份信息都是严格保密的,只有厅局级以上的领导才有知情权。 赵走肖神色平静,听着那两位科员的直接领导语气深沉的致辞,心中无悲无喜。 人们常说,一个人的死并非是真正消亡,而直到再也无人记得他的时候,才是真他正从这个世上死亡的时候。 但环调局的修士,注定不会被人记住,不可追溯的过往会随着十二年一次的档案销毁湮没无踪,简短的代号也会在不久后就会被他人顶替,共事过的同僚也未必能比牺牲的战友活的更久。 所以他们死了,也就是真正的死了。 短暂的仪式结束后,赵走肖和同事们转身离开,互相没有攀谈,他们这些抛弃了过往为组织效力的修士,自从为自己定下那个有些滑稽的代号后,便注定是从生到死的孤独一人。 修道之人都向生,而他们独独向死。 ———— 肖耳和三宗弟子自南郊回来后,都一直在酒店休息。 说是三宗弟子,其实这一战之后,也只有林观复、温练、闵还笃和杨还雅四人回来而已,除了温练之外,所有人都变得沉默寡言,自幼在山门修行的天才弟子,很少遇见这般的挫败,一时之间,各有思绪,都闭门不出。 而肖耳却无声离开酒店,一路潜行,来到西郊那片废弃采石场。 换上一身快递员制服的朴立就在那里等着,身边还有一辆印着“方通”商标的电动车。 “朴总,早啊。”肖耳上前打招呼,“这次多谢你帮忙,我们总算没全军覆没。” 朴立叹了口气:“别客气了,抓到了吗?” 肖耳走上前来,取出“收”字符,扬手一抛,一条昏死过去的丈八大蛇出现在地上,额上还贴着一张澄黄的符纸,正是林晨晨。 肖耳又取出“诚”字符:“这是能让人实话实说的字符,朴总你要亲自问她么?” 朴立摇摇头:“别了,你问吧,我躲起来听听就好,要是她也没有那解药的下落,我还是只能和张九重合作,现在撕破脸了,以后不好见面。” “朴总真是生意人。” 肖耳看着朴立隐去身形,向那大蛇轻轻一指,“封”字符被收回,一道法力缓缓输送至其体内。 片刻之后,光彩变化间,那巨蛇又成了一个千娇百媚的成熟女人。 “有些事情要问你,你能配合一下吗?”肖耳问。 林晨晨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然后用一种仇恨的目光看着肖耳,一言不发。 “懂了。”肖耳点点头,将“诚”字符贴了上去。 肖耳的性情某些方面与温练相同,对世间生灵都没有什么恶意,但不同之处在于,温练对世间万物也都不存什么善意。 所以温练是天生的道种,肖耳不是。 “我问你,近日粟城鬼市所流出的赤鳞沙,是不是你们炼制的?”肖耳问道。 他早知晓粟城的鬼市中数月前出现一种能对普通人与修士都起效的慢性奇毒,名叫赤鳞沙,但因为价格太高昂他从未过问过,但他从朴立口中才知道,这毒极有可能与元源妖域有关。 “是。”林晨晨像所有第一次中此字符的修士一样,目露惊恐,但仍然不受控制地吐出答案。 “你可有解药?”肖耳故意不去看朴立所隐身的方位,问道。 这才是朴立最关心的问,也是朴立反复无常的举止后真正的目的。 朴立身为一只脚神通的大妖,之所以被张九重调动,都是因为他那十二岁的女儿误食赤鳞沙,而张九重正好此时寻来,自称手中有解药。 林晨晨机械一般道:“此药配方是组织上层赐下,并无解药配方,仅存解药皆在张九重手中。” 肖耳听见空气中传来一声苦涩的喟叹。不由挠挠头,果然没有这么容易。 那张九重确实是世间少见的剑道天才,偷学罗浮剑诀,竟修出一颗锐不可当的剑心来,剑意剑气几成本能,几次三番身陷绝境尤能逃生,在南郊那么好的机会也没能一举擒下他。 便是再碰上张九重,肖耳败他容易,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捉住他。 肖耳看着林晨晨,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问道:“那巫平凡可是方名昭的弟子?” “不是,他师承与我们并非同出一门,而且他只是那位前辈的记名弟子,不曾受过正法。” 上次巫平凡提及他师尊名讳之时,妖元陡然自爆,肖耳便知那必然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今日他确定那人不是方名昭后,便也不敢再细问,于是一展法力,重新收起林晨晨。 要问的事情还有许多,但是却不方便都当着朴立问清。 “朴总,现在怎么说?” 朴立现出身形,面上尽是中年人的疲惫之色,看着肖耳:“没的说了,我觉得,我还是把你抓去换解药吧。” “呵……呵呵……”肖耳干笑两声,“其实我们可以再想想办法的。” “那你想吧——” 突然之间,朴立一展宏大法力,一掌印向肖耳天灵! 面对神通之力,肖耳毫无抵抗之力,一愣神,已经被巴掌拍退好几步。 “这是?”肖耳很快明白朴立并未用法力攻击自己,屏息内视,却发现自己识海之内多了一道诡异的印记。 “这是我偶然学到的一点小法术,为了能随时找到你。”朴立又变回那个平庸的中年上班族,淡淡道,“给你三天时间,找到赤鳞沙解药,否则我就抓你去换解药。” 肖耳运法力运转无碍,施法试了试,却发现道印记就像竟在他意识的有无之间飘渺不定,以他仓颉一脉千变万化的法力竟也完全无法去除:“朴总,你这有点不够意思了。”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都是出来混的,互相理解一下。”朴立拍拍肖耳肩膀,“起码这三天时间我们还是朋友嘛。” “好吧,我去想办法。”肖耳无奈道。 “那太感谢你了,真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朴立像一个朴实的快递小哥一样连连点头,带着抱歉的语气。 肖耳转头往回走去。 走到一半,肖耳又停住,转头问道:“我能问问你这法术叫什么名字么?这样玄奇的法术不像是山泽野修自行领悟的法门。” 朴立笑道:“这是多年前我在一个很危险的上古洞府遗址里寻来的几篇残破法诀,哦,对了,那地方虽然危险,但好东西还是不少的,你要是帮我救了我女儿,我可以告诉你地址哟。” 打一棒槌给一甜枣,这才是当领导的艺术嘛。 当了好几年人事经理的朴立有些得意地想道。 “哦,你说的是古仙洞遗址吧?我在那里见过类似的印记。”见多识广的肖耳摇摇头,“那地方我每年暑假都去一趟,只是从没你这么好的运气。” 别留山西麓的古仙洞遗址,相传是一处先秦练气士洞府,内有无数凶险禁制,亦有数不胜数的天材地宝,自百年前现世以来,便引得无数修士前往探秘寻求机缘,只是从来去的多出来的少,多数人的一身法宝也都成了后来人的机缘。 倒是最早发现遗址那几个人,只是守在洞口贩卖情报地图,为前来探险之人提供种种方便,最后竟发家致富,开宗立派,在别留山上创立了一个古仙派。 肖耳每年去那里自然不是找什么虚无缥缈大机缘,只是其中有不少建筑上散落的上古松木残片,用来制墨最好。 “呵呵,再见。”朴立露出礼貌又不失尴尬的笑容,转身骑上公司里借来的电动车,绝尘而去。 肖耳看着朴立的离去的身影,觉得有些疲惫,摇摇头,走回酒店。 然后他刚到酒店一楼大厅,就见到了一个万万没料到的人。 张九重面色平静,和温练隔半个大厅对峙着,周围的工作人员都露出紧张的神色。 肖耳快步走到温练身边,轻声问道:“这什么情况?” “他要和我们交换俘虏。”温练简短回答道,“我在等你或者赵科长回来。” 肖耳打量张九重,发现他名牌西装的下摆被极为锋利的裁去了一截,于是低声问温练:“你们这是交过手了?” “他似乎心情不好,说话语气很不善。”温练微微挑起黛眉,“但我心情也不好,就没有和他说话。” 没有说话,就是动手了呗。 “哦,”肖耳名明白了她的意思,苦笑道,“老姐你这几天可是够暴躁的。” “被抓的好歹是我师侄。”温练轻轻哼了一声,低声道,“我觉得赵科长不会同意交换,但是那几位妖怪都在我们手上……” “你想换。”肖耳很确定。 “你来谈。”温练转身上楼。 肖耳心里叹了口气,转身面对张九重,微微一笑。 “既然来都来了,想必是不怕我们扣住你的,那就坐下喝口水。我们打了好几架,还从没好好聊过吧。”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42章 棋到中盘之谈判 肖耳和张九重这一人一妖很快来到一间接待室,在一张茶水桌两边坐下。 工作人员拿来两杯茶,印着“保护环境人人有责”的一次性纸杯与杯中廉价的茶叶,都显示出环调局的贫穷与公事公办。 肖耳轻声道谢。 张九重也接过水杯,说了一句“麻烦了”。 工作人员当着两人的面把一只录音笔放在两人中间,转身离开。 答应为肖耳解决工作问题的易明章还在和一众神通修士一起围攻方名昭——或者被方名昭围攻,所以此时的肖耳只是一个普通市民,而张九重是通缉犯,两人不论谈论什么,环调局都要留下记录,这是规范程序。 张九重和肖耳交手三次半,但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高瘦的修行者。 肖耳是那种外表看起来就很有灵性的长相,眉眼之间倒是中正平和,看张九重的目光没有什么异样或是敌意,但他的面相让人总觉得他并不真诚,张九重几次三番都未能奈何肖耳,对他就更加防备。 “你好,我叫肖耳。”肖耳说道,张九重每次见到他都是喊打喊杀,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经向张九重报名。 “废话少说,我来做什么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张九重眉头皱起,“给句痛快话,换不换,不换我回去就杀人。” 林晨晨把林娜娜之死算在肖耳头上,对他恨之入骨,张九重显然不会如此武断,他很清楚妖域那次相遇,肖耳并没有杀害他们的打算,但是他无法以此劝服被仇恨冲昏头脑的爱侣,也不会因此就对肖耳有什么好脸色。 “我们手上有你五位师兄弟,你们那边只有三位道门弟子,就这么换我觉得不公平。”肖耳摇摇头,开始讲价钱,这是人间驱魔人、练气士的基本功。 “呵,”张九重冷笑,他加入元源之前也是金牌销售,岂会被肖耳这样将住,“三换五有什么不公平?那三个弟子分属三宗,难道你能放弃他们任何一个不成?” “司徒观鱼临阵偷袭我,你又不是没看到。”肖耳同样虚张声势,“实话说,你把高还禹放了,其他两人的死活我并不在乎。” 张九重观察者肖耳的表情,忽然凑近茶水桌:“这是那位清练仙子的意思。” 肖耳看了一眼亮着灯的录音笔,叹了口气,这话传出去,温练不好做人,不过也无所谓,反正锅由他背就是了。 “你废话也不少,我们一换一就挺好,你要用高还禹换回谁呢?”肖耳问道。 张九重微微一笑,用不在乎的语气道:“你们这些正道尚且能不顾同伴死活,我们又能好到哪里?我那些师兄弟都与我不睦,只有林晨晨还算听话,你把她放了,你我两清,我也算是完成了这件差事。” 肖耳笑而不语。 “你什么意思?”张九重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朋友,人与人并不等价,你越在乎的人,就越有被挟持的价值……你暴露了。”肖耳看着张九重道,“我猜你是自己瞒着蜀傲天私下来的,而且你……十分、十分在意林晨晨的死活。” “是么?”张九重被说中心事,面色微微一变,想要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却已经很难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那你到底换不换?”张九重盯着肖耳道。 肖耳慢悠悠喝了口茶:“刚才我骗你的,我连高还禹的命也并不在乎。你走吧,我不会放人的,你记住林晨晨在我手上,以后战场相见,不要对我动手哟。” “啪!”张九重一掌将桌子击碎,怒火冲冲站起身。 肖耳不理会他,低头喝水,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心里也有些打鼓。 一步,两步,三步…… 真走了? 肖耳叹口气,还是忍不住开口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张九重:“这位朋友,你和人谈判,谈不拢的时候,就没想过加加价钱么?” 张九重定住,久久不语。 剑修宁折不弯,哪怕是张九重亦然,他决心离开不是因为信了肖耳的话,而是因为他知道在自己控制不住表情的时候,谈判就已经落入了下风。他生性桀骜,宁可此后与林晨晨同死,也不肯在这里仍由人族修士宰割。 只是肖耳这一声叫,他又想起那些年在原始丛林中与二蛇妖共度的艰难岁月——那毕竟是林晨晨。 这位剑道天赋极高的妖修并不回头,冰冷开口道:“我给你一次开价的机会。” 肖耳这是也从他语气中听明白了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叹一口气,道:“也罢,三换五就三换五,你多给我一样东西吧。” “什么东西?” 肖耳伸手关了录音笔,又以神识传音道:“听说鬼市上流传的赤鳞沙出自元源,近日鬼市不开,你给我一份能对三名明彻境修士奇效的赤鳞沙吧。” 绝大多数时候,肖耳都是遵纪守法的公民,神识传音是为防隔墙有耳。之前先故意关掉录音笔,则是对环调局的一种尊重。 “好。”张九重也不问原因,干脆道,“交换的地点就在道南大学后湖,时间你们定。” 肖耳想想:“南郊诸位前辈尚未分出胜负,你私下前来,那么宜早不宜迟,就今晚十二点怎么样,免得双方有时间做多余的准备。” “可以。” 肖耳又道:“为表诚意,我们可以先把孙昭放了,你先把我要的东西给我。” “孙昭是蜀傲天的人,换成嬴苗吧。”张九重皱皱眉头,最终又提出条件,然后手中光华一闪,出现一个红瓷小瓶。 嬴苗也是之前埋伏南郊陵园四方的四位妖修之一,是一只初入明彻境的花猫成精,当时也被顺手温练收了。 肖耳取出那张封印着嬴苗的“封”字符,轻轻一抖,一只半人高的大猫落在张九重脚边,然后才接过那红瓷小瓶。 以神识监察一番后,肖耳才以神识传音问道:“解药呢?” “你还要解药?” 肖耳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这东西要挟控制他人的效用远超毒杀之用,你只给毒药不给解药,我拿了又有什么用?” 张九重一想也是便又拿出一个白瓷瓶交给肖耳。 肖耳松了一口气。 “莫忘了今夜之约。”张九重却是深深看了肖耳一眼,收起那大猫,转身离去。 肖耳看着手上瓶子想了想,张九重智商应该不高,自己的这一番操作,应该不会出卖朴立吧。 待他回到楼上会议室,发现赵走肖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温练、林观复与闵还笃杨还雅二人也都坐在会议桌边,桌上摆着一个小巧的蓝牙音箱。 “我们刚才谈的你们都听到了?”肖耳走过去,随手把录音笔放在音箱旁边。 “只听到了前半段。”赵走肖似笑非笑看着肖耳。 肖耳坐下:“后半段就是约好了今夜十二点道南大学后湖,双方交换人质。” 林观复看他一眼:“你问他要了什么东西?” 肖耳早就想好了托词,头也不回道:“这个涉及我大道机缘,恕不奉告。” 不论山上还是山下的修士的交流中,只要拿出这个理由来,往往意味着要是再问“究竟是什么”就是有要对手的意思,颇有几分关外人街头互相问“你瞅啥”、“瞅你咋的”的微妙意味。 赵走肖皱眉道:“你怎么不等我回来商议商议。” “这个……”这时,温练举起手晃了晃,有些不好意思道:“赵科长,此次三宗弟子调查功法流失一事,环调局只是从旁协助,如今罗师叔在还在围攻那妖修,是不是这里应该听我的?” “按理如此,但……”赵走肖有些不安,因为这位声明在外的温练仙子,其实这几日都是一直以一种“暴躁老姐”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总觉得这位说不定便会搞出什么大新闻来。 “哪有什么但是,你有什么意见么?”杨还雅伤势未愈,面色仍是苍白,但说话依然咄咄逼人。 赵走肖还真有些怵她,摸摸鼻子:“没有、没有……听你们的便是。” 他心里却寻思,还是要尽快请那位在外地出差的神通境副局长回粟城来一趟,不然由着这班没有长辈压制的山上修士闹,粟城市还不知要出多大乱子。 面目俊秀的闵还笃问温练道:“那师叔以为,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如他所言,换。” 林观复皱眉道:“如今众位前辈围困住敌酋,敌我双方力量现在勉强均衡,若是我们放虎归山,任由其恢复过来,只怕我们未必有力量再打一场南郊之战。” 赵走肖也道:“他们的势力本就出乎预料,若是再加上这五个,便是他们不来寻衅,只是四处作乱,以如今粟城分局的人手,也镇压不下去。” 听了二人的话,温练却道:“我不打算给他们恢复元气的机会。” “什么意思?” 众人连同肖耳也转头看向她,这显然是她临时想到的谋划。 “我推算过,明晨寅初阳升之时,粟城市内天地阴阳二气交汇,会有片刻的混一归始异相,”温练看着林观复,“那个时候你的混一珠便可提前动用,而且威力倍增。” 众人闻言皆是将信将疑,肖耳却深信不疑。 那日斗法后,林观复自认算力比不上肖耳,但肖耳一直知道,温练才是真正的算力人间无双。自入昆仑之后,她在推演之道上的造化尤其高深,若非对天地灵机的变化推演了如指掌,昆仑派也不会让她一个明彻境修士执掌六气鉴这等宗门重宝。 在从前与肖耳切磋斗法之时,她只是指定斗法的时间地点,便能让肖耳胜算锐减三成以上,这便是精通推演之道的修士的可怕之处。 可以说,若是同境修士相约斗法,只要让温练主动选择时间地点,她便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今晚子时,救回师侄。”温练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平时不怎么正眼看人的一双眸子灿若烈阳,连赵走肖与林观复都不由打了个激灵。 “明晨寅初,攻入妖域。”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43章 棋到中盘之下午 (周六第二更) 下午,肖耳去了一趟学校。 虽说道南大学没有校门,但是教学区内部还是比街道上幽静不少,高大的梧桐和槐树遮避阳光,小路上散发着清新的气味,树荫下的师生们神色各异,来去匆匆。 他一个大四的学生倒是不用在乎上不上课,但是他要完成毕业论文,毕竟还有自己的实验要做,肖耳已经和带他这个课题的老师请了快一个周的假,心里颇有些发虚。 生死是大事,修道是大事,学业同样是大事,又何况没有大学本科的学历的人,天理司也是不招的。 肖耳自然有其他门路完成毕业论文拿到学位,但正因为这是大事,所以他不会欺人欺己,这关乎品行,也关乎大道。 肖耳先到学生事务大厅取回了挂失重办的校园卡,然后才来到学院的实验室,还未进大门,就迎面碰上了他的辅导员胡琦。 “肖耳?来做实验啊?”女辅导员个子不高,长相很温柔。 “对啊,学姐你这是去哪?” 胡琦只比肖耳高两届,在肖耳入学的时候她才大三,毕业后就直接留在这个学院,所以肖耳这一届的学生与她并不生疏。 “唉,还不是你们这些大四的学生,动不动一两个周连人影都看不见……”胡琦和肖耳算熟悉,忍不住开始抱怨。 国内大多数大学,学校并没有给辅导员太大的管理权,但是又要辅导员对学生的安全负一定责任,这一直是一个位置尴尬又热各方白眼的职位。 肖耳从小在应试教育的框架下长大,沉重的压力一向是让孩子们多听少说,后来他行走世间,更是早就习惯了默默听着各色人等的埋怨和诉苦,人间百态他见的还很少,但他都会认真记住,心存敬畏。 辅导员胡琦说了几句,也顺嘴问道:“你最近见过侯志和明小莹么?两天没见他们俩人影了。” 肖耳听了皱皱眉,明小莹这呆妖精也许发觉情况不妙便离开了,但是侯志……总不能真的因为谈个恋爱就和妖精私奔了吧。 以他的常识而言,在二十一世纪应该发生不了这种事情。 肖耳笑道:“大四的学生,两天不见人……不是很正常吗?” “对你倒是很正常!问题是他们俩手机也联系不上,也没回宿舍,我问过他们舍友,都没见过人。”胡琦揉揉额头,“算了,你先去吧,记得见到他们了让他们联系一下我。” 肖耳若有所思,点点头和辅导员告别,换上实验服和一次性手套走进实验室。 肖耳大学的专业是环境科学,因为三年前的他觉得,既然国家处理修行者案件的机构叫做“环境调查局”,那么环境类专业一定比较特殊。然而这很显然只是他中二的想法,环调局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倒是正因为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他的毕业论文要做的实验是化学类的,一种新材料处理污水中激素类污染物的效果讨论,这个实验操作很简单,但组别非常多,而且用时都不短。 所以在实验室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忍不住用了一点小小的法术,召出了两个符纸傀儡作为助手,大大加快了机械重复的工作效率。 反正导师并会不关心他哪一天来了哪一天没来,只要能赶上时间表上的进度,他一天能干完几天的活更好。 他正在同时用三座电子天平配制今天的第十二、十三、十四组样品的时候,偶然抬头发现有一只黑猫不知从哪里跳来落在了窗台上。 这里是四楼。 肖耳停了手里的工作,闪身来到床边,却见黑影一闪,那只黑猫不知去了何处。 阳光下的实验楼静谧温暖,楼下的梧桐树冠中传来阵阵蝉鸣,但最高的树梢离四楼窗口还有两三米距离,楼房外墙光秃秃的,也没有什么可供攀爬的东西。 左右看看,肖耳收起傀儡,撕碎了一张“察”字符洒在空气中。 肖耳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这种时候更是对任何反常的东西的格外关心,那黑猫无影无踪,但肖耳还是在空气中寻到了一丝痕迹。 于是他隐身翻窗跳出,循着那一丝痕迹追了出去。 肖耳借着神行符与轻身符的功效,在高楼大厦间灵巧跳跃,许久之后,满头大汗的他在一栋二十层的住宅楼外墙挂住自己身形,默默看着那一缕气息消失的方向。 道南省公安厅办公大楼。 原路返回。 肖耳从楼下走楼梯重新进了实验室,却发现自己的导师也来了。 “肖耳啊,你怎么回事?”导师姓谭,是个一脸严肃的中年人,挺着很有些发福的肚子,脸上有些怒火。 肖耳连忙道歉:“我刚才出去了一下,以为很快就回来的,没想到耽误了这么久。” 导师皱着眉头,指着实验台上的琳琅满目的烧瓶:“你看看,你一次做这么多样品,今天能做完实验吗?这些烧瓶都是玻璃仪器,不用的就收好,随便乱摆碰摔了怎么办?还有啊,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用电子天平要把窗户关上,空气流动也会造成乘凉误差的,你们这些本科生,基础越来越差了,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老教授的训斥唠唠叨叨,而且有些话很难听。 肖耳低头受教,时不时诺诺两句“是”“对不起”“您说的对”“我下次会注意的”,这是学生的本分。 导师离开后,肖耳继续做他的实验,因为担心会再有人过来,没有再次动用法术。 称量、配制样品、反应、定时取样、送机检测、记录结果,相同的工作机械重复一次又一次,对科研工作毫不感兴趣的肖耳却十分认真,这是他修道多年的心得——只有认真做一件事情,内心才能真正平静下来,这比念多少遍清心咒都管用。 直到晚上十点,肖耳才结束了实验。 他面色平静地撸起袖子,仔细冲洗用过的容器,将近百个烧瓶和试管一一分门别类在架子上摆好,送进烘干箱,然后他又将所有仪器和药品放回原位,最后打来一盆水将将试验台擦拭干净,又擦了一遍地,这才离开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实验室。 避世苦修的山上修士,包括温练在内或许都不能理解,为何肖耳这样的人,在人间烟火中滚打二十年,修为丝毫没有落下。 举步红尘,便把脚跟立稳;置身霄汉,更宜心境放平。 ………… “心境算个屁!不暴躁起来,怎么会有变强的动力呢?” 靠近湘江下段的走马山,一处拆迁房内,南蔷轻轻一指头把明小莹戳到墙上。 “论血脉,你也算是我的远亲,没想到是个废物。”南蔷穿着一身洛丽塔小裙子,单薄的脸上露出可爱的神色,看着浑身浴血的明小莹摇头道,“果然是我已经占尽玄鸟一脉所有气运了吗?” “你……究竟想干什么?” “嘛,也没什么,只是偶然遇见你,想和你玩一个小游戏而已。”南蔷轻轻勾勾手指,明小莹身子浮起,飘到她面前。 纤细的的手指轻轻抹去小姑娘额头上的血渍,然后南蔷吮吸着自己的手指,露出满足的神色:“嘛,我再等你三天时间,如果你还没有突破明彻境,我就吃掉你……和你的小男朋友哦!” 说外,她手指轻轻一弹,又将明小莹弹飞了出去,重重摔在残损的承重墙上,本就拆了一半的危房摇摇欲坠。 人间练气士从识法到彻明这一步尚要五六载光阴的搬运养气之功,妖族修炼比人类艰难十倍不止,怎有可能在数日之间破境,又何况妖族化形到入道这一步,中间还隔着一道初劫。 李养浩七十余年道行,渡初劫尚要步步为营,做好了闭上一年半载死关的打算,明小莹不过三四年前初能化形,便是她真有南蔷一般妖孽的天赋,也不可能在数日之内破境入道。 明小莹娇小的身躯倒落烟尘之中,她只是咬紧牙关,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南蔷只是轻轻挥手,散落的烟尘丝毫落不到她那繁复精致的衣裙上。 然后她笑着对面前一旁的动弹不得的侯志道:“小哥哥,看着一个女妖为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啊?” 侯志作为一个当代大学生,在这一天之内,已经经历了大惊大俱,世界观被彻底打破又被重塑的过程,但也幸而他是当代的大学生,这个过程并不艰难,而且很快。 “你究竟是谁,究竟要对我们做什么?”侯志沙哑着嗓子问道。 南蔷忽然凑近,仔细打量他几眼,而后咯咯笑出声:“小哥哥心理素质不错嘛,这个时候还能冷静得下来,看来这小妖精眼光也还可以。” 说着,她轻轻一划,侯志的右手小拇指指甲盖被外力生生拔了下来,鲜血溅射而出。 “啊——,臭婊子,老子艹你X的八辈祖宗……” 十指连心,侯志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随后便是发泄一般的咒骂。 “你干什么!”明小莹双目喷火,要再次冲过来,却又重重摔回地上。 “看你丝毫没有要修炼的动力,刺激一下你咯。”南蔷耸耸肩,然后为侯志止住血,居然开始耐心听着侯志的咒骂。 “啧啧,你们这代大学生都是听相声长大的么,骂人的花样挺多啊,一七辙发花辙变着花样喷,挺能喷呀。”南蔷转头看向明小莹,目露纯真,“怎么,还不准备修炼么,要不要我再拔掉他一个指甲?” 明小莹彻底哭了出来,却知道和这种疯子没什么话好讲,咬着嘴唇盘膝坐下,开始调运法力,两行泪水不住从脸颊边滴下。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44章 棋到中盘之夜晚 日落月升,光暗交错,又是深夜。 后湖是一片人工湖,池基是人工挖掘的,水也是人工引流的,湖上堤坝小路凉亭,处处充满了现代工业的痕迹,但奇怪的是似乎从来没什么附近居民愿意在此逗留散心,只有近在咫尺的道南大学里总时不时流传着一些关于跳湖自杀的大学生的奇闻怪谈。 这一天的最后一个小时,肖耳顺着湖中小路走到中央的凉亭,温练就坐在那里,这是他们事先决定的,交换人质只需要他们二人到场即可,余下之人继续养精蓄锐,只等寅时的一战。 温练看着肖耳稳步走来,在她身边坐下,觉得他气质心境都有些不同,运望气之术一看,果然肖耳眉宇之间黑气消散不少,依稀又是那个她熟悉的灵动少年。 “去了趟学校,你心里平静了不少。”温练微微一笑,自从知晓肖耳境界受挫后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自从你决定要打架之后,心情也平静了不少。”肖耳笑道,他与温练在很多时候心有灵犀,自然也能感受到温练心境的变化。 “七个神通境还在鏖战,反正现在粟城除了麓山上之外,就没有比我们境界高的人,快刀斩乱麻是最好的方案。”温练微笑看着肖耳,似是在解释那个没有与他商议的决定,目光如水。 这段时间她心烦意乱,她暴跳如雷,她阴晴不定,半缘修道半缘君。 他一切无恙,她便一切无恙。 肖耳轻轻拍拍她肩膀:“也好,我就是担心那混一珠未必敌得过乞宝玉碗,而对方还有另一件盒子法宝在手,你的浩然笏六气鉴都不是有攻伐之威的法宝……” 温练目中华光一闪:“以我推算,那乞宝玉碗到如今只怕也未能完全收伏罗浮的九煞碑,要完全夺取一件灵观罗浮这等大派祭炼不知多少年的山门法宝,不是一个仅仅入道的妖修能办到的,林观复就是直接把混一珠扔给他吃,也能撑得乞宝玉碗好长一段时间不得动弹,至于那阴阳颠倒盒么,我用六气鉴足以拖住。” 肖耳点点头,温练既然这么说,那两件法宝便无需再多虑,只需他和赵走肖能胜过没有法宝傍身的蜀傲天与张九重,明晨之战便可告捷。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温练看着湖面,忽然问道:“你是如何肯定,那张九重会不顾一切换回林晨晨的。” 肖耳将目光从温练身上离开,叹了口气:“暗无天日的过往里,惨淡凉薄的人世中,只有彼此可以信任陪伴、相依为命,互相在对方身上寻找自己唯一存在的意义……这是一种十分珍贵的感情。” 因为感同身受么?温练看了肖耳,一眼没有说话。 他与她在二十年前一同突兀地出现在这世上,无父无母,无因无果。她记事是从被养父肖寸圭收养那年开始的,在那之前的记忆,除了肖耳的脸之外,都是一片模糊,但是他似乎不同。 温练曾问过肖耳究竟知不知道他们二人是从而来,肖耳只说不知,但直到如今她一直觉得,肖耳在那之前就知道许多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他来了。” 肖耳看着湖对面,夜色中钻出一个缓缓走来的人影,正是张九重。 张九重孤身一个人来到湖边,左右环顾之后,直接踏着水面走了过来,朦胧月色下,如妖似鬼。 温练和肖耳站起,将他让到凉亭中。 张九重看肖耳与温练一眼,并不说话,只是轻轻挥手,一阵黑烟闪过,昏迷不醒的高还禹、计为勉、司徒观鱼三人出现在地上。 再过三个小时便又要一场斗法,肖耳和张九重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一抖“收”字符,被打回原身的五只妖类堆在凉亭里,狭小的凉亭顿时显得拥挤不堪。 双方施手段查探己方人质无恙后,便又收起各自的伤员,张九重沉默转身,依旧踏水而去。 温练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神识传音肖耳道:“你我现在联手,擒下他易如反掌。” 肖耳摇摇头:“还是别了。” “因为不愿失信于人?” “既要一网打尽,就不要打草惊蛇了,”肖耳往外走去,“走吧,环调局对我们一直盯得很紧,这几小时的空隙并不容易找到。” 温练点点头,紧跟着离开。 夜色中二人化作流光,在粟城市郊飞速遁行,很快在一片西郊农田里停下,温练引动六气鉴,一缕湛然清气自泥土中某个角落升起,落入她手中。 “这是第一个可能的地方。” 肖耳举目观望四周,东边立粟城新区还有数里之遥,西边是一座城乡结合风格的小村落,南北都有一座小丘。 “能推算出时间么?”肖耳问。 温练摇头:“没有任何先兆,只凭你只言片语,无从算起。” “好吧,去下一个地方看看。” 两个小时内,二人绕粟城市遁行游走,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一般,来回数十里,查探数处地点,而后才在凌晨两点刚过的时候,赶到河滨区的一处临时被环调局征用的毛坯楼。 林观复与赵走肖以及二十余名识法境环调局科员,已经久候多时了。 “准备一下,天象一变就动手。” 温练并不打算给他们解释二人之前做了什么,肖耳则一语不发,将换回的三名弟子放了出来。 赵走肖也没有多问,只是对着所有科员点头示意。 他在出发前曾打电话请示过那位出差在外的神通境杜副局长,但杜副局长却命他粟城市环调局尚能调动的所有识法境修士都带上全力配合此次进攻行动。 此时他能调用的修士,一半人在粟城市各处守住温练推算出的妖域其他几处门户,而这二十二人随他进攻妖域,粟城环调局此次是真正倾巢而出。 他面色镇定地看着温练唤醒高还禹三人,肖耳又为他们轻声解释着目前的局面,心里不禁有些忐忑。 赵走肖不怕死,他怕的是局面脱离环调局的掌控。他们这些为了以维护稳定与秩序为第一守则的死士,对于未知的混乱与不可控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而另一间特别准备的静室内,硬木的香炉正散发出氤氲的烟雾,地面上刻画的种种神秘玄奥的符文与天花板上柔和的灯光相互辉映,时亮时暗。 林观复盘膝坐在地上,闭目调息。此时他皮肤如婴儿般晶莹红润,面目自然而安详,头顶香云缭绕,周身清光湛然,凛凛然便是一尊神仙的样貌。 很久之后,他慢慢张开双眼,看向门口。 “是司徒师弟吗?进来吧。” 而后脚步声动,一个有些阴柔的俊朗少年转过玄关走了进来,正是刚刚醒来的林观复的师弟司马观鱼。 司徒观鱼一进来,便耸了耸鼻子,然后急忙快步走到床前,目露关切道:“师兄居然用上了明炁元香?伤势竟如此严重么?” 林观复摇头道:“我伤势无碍,只是稍后要调用混一珠,尚需尽快恢复至完满,这香是清练仙子所赠,倒是师弟你与两位同道刚刚醒来,此战无需你们出手,还是好好休息才是。” “师弟无能,劳师兄挂怀了……”司徒观鱼叹了口气,坐在林观复身边,“师弟平日里自诩天之骄子,没想到此次下山如此不堪,辱没师门名声了。” 林观复摇头安慰道:“师弟无需多想,挫折关隘本就是师门命我等下山历练的应有之意。历劫而后通,知耻而后勇,有此番经历,日后道途应是更加通顺。” “这些道理我自都懂,只是这心里……”司徒观鱼苦笑,却又话锋一转道,“而且我方才听肖耳所言今晚的行动计划……,唉——师兄不觉得今夜的行动有些草率么?” “怎么讲?”林观复皱眉道。 司徒观鱼稍稍凑近,低声道:“师兄啊,前日南郊陵园之战,那些妖怪竟对我方了如指掌,而师兄又偏偏无法动用混一珠,这才有我们大败的局面……师兄你想想,那计划是那肖耳提出来,与师兄斗法导致混一珠受损的同样是肖耳……此次又是他与清练仙子定下的行动计划,我担心……” “休要胡说!”林观复面色一沉,“坑害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更何况那日多亏他与清练仙子最后关头赶来,才挽回局势,师弟你莫要胡思乱想。” 司徒观鱼叹了口气:“这真是师弟忧虑所在啊,师兄你想想,如今昆仑年轻一辈人才凋零,这道门领袖本非我灵观派的师兄你莫属,这次下山师兄你屡屡受挫,而功劳又尽数被温练仙子占去……” 道下三宗千年来同气连枝,但世间的正道领袖自然不可能同时有三个,司徒观鱼此时自然是在挑拨是非,然而昆仑与灵观二派这数年的关系却不由林观复不去多想几层。 “师弟……是不是想多了……” “师兄!”司徒观鱼做痛心疾首状,“你不算人,自有人来算你,我灵观派千年来本避居东海潜修,却屡屡被卷入风波劫难之中,有些事情,前车之鉴啊。” “那师弟觉得我该如何做?”林观复目中精光一闪,问道。 “此时诸位神通前辈都在南郊交战,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趁此机会除掉肖耳!”司徒观鱼道。 道门弟子下山历练的时候,都是最容易出事的时候。 所谓修行的过程,无非就是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而像林观复司徒观鱼这样天资非凡的弟子,山门为了不浪费他的资质,必然是命他自幼苦修,少问世事。 而人一旦在自己身上下的功夫太多,就难免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见不得天地众生,这就是修行者们都会遇到的见知障,也是修士们“下山历练”的原因所在。 若是过不去这一关,再是绝世的天才,也只能止步不前,甚至是堕入魔道,所以修士下山,也常被称为历劫。 只是,历劫之人的力量对于凡尘俗世来说太过强大,又加上他们自诩正道,行事难有顾忌,所以他们其实不自觉间,也就成了他人潜在的劫难。 天人运转,劫起劫落,这就是修道之人念念不忘的天道。 司徒观鱼目露殷切看着师兄,而林观复闭目沉思。 良久之后,林观复忽然睁眼,看向司徒观鱼道:“南郊之时,你为何出手偷袭肖耳?” “这……”司徒观鱼不料此问,一时语塞。 蓦然清光一展,林观复拂尘成网,卷向司徒观鱼,司徒观鱼奋力一挣,法力暴涨,奈何却并没有挣脱,旋即被牢牢缚住。 “师兄你!”司徒观鱼面露惊惧。 林观复一道冰咒打入司徒观鱼气海,封住他一身法力:“计为勉与高还禹醒来之时,一身法力油尽灯枯,为何师弟你尚有法力在身?” 司徒观鱼愣住,林观复冷冷道:“那二位醒来后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肖耳也未详谈,为何师弟你会记得南郊之战是前日之事?还知晓诸位前辈此时正在交战?” 司徒观鱼面色大变,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现在想来,天森大厦之事,祁师弟举止失常,应当也有你在内挑拨吧?”林观复深深一叹,施法隔绝内外声音,深深看一眼司徒观鱼道,“我下山之时,师尊曾私下对我言道,虽然我们并未告知昆仑罗浮二宗,但我灵观门内确有典籍流失之事,只是事涉家贼,未曾查清。而南郊一战,敌手对我们知己知彼,我岂会不多想,如今你如此急切跳出来,倒让我确定了,这三宗典籍流出的内鬼,只怕正在我灵观门内。” 林观复心情复杂,还待多说,却忽感天地之间气机一变。 “罢了,回山自有诸位司刑师叔问你详情。”林观复一展袍袖,将司徒观鱼收起,而后大步出门。 众人皆已蓄势待发。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45章 棋到中盘之黎明 (周日的第二章,虽然过了12点,但是还是算我周日的更新,周一照常单更。) 道家认为天地有阴阳二气,阳由天生,阴由地长,阴阳二气随时辰消长,影响着天地之间万物的运作变化。 而昆仑气理一脉的修士在多年修行中发现,不同的特定时间与空间,天地阴阳二气会形成种种不同特异气相,有时肉眼可见,上干天象,有时则润物无声,潜移默化。 这样的“相”种类繁多,而且处处现化,自古并不少见,只是唯有精研气脉之学,将天时地理变化推演到极细微处的大慧之人,才能精准预见各种“相”出现的时间地点,从而加以利用,或能令修行运气事半功倍,或能令某些法术威能倍增。 如温练所推算,今晨寅初,湘江边便有一次短暂的“混一归始”之相。 黎明将至,林观复立于江边,闭目凝神,滔滔水声中,衣袂随风而动。 凡胎肉眼不可见的天地间处处,乾坤交感,阳起阴落,林观复神识中仿佛见到浩瀚天地间黑白二色缓缓流汇成一幅太极图案,阴阳鱼互相纠缠盘旋,只是黑多白少,不得均衡,而随时间推移,在那周而复始的运转之中,黑色“阴”渐渐减少,白色的“阳”渐渐增多。 寅时初刻,黑白二气终至平衡。 然而轰然一声,平衡的阴阳二气并非形成稳定的太极图案,而是两气骤然汇聚,在那一瞬间阴阳俱消,成就了二气未分之前的混沌之态。 “绝对的平衡便是彻底的毁灭——这便是混一归始么?” 林观复心头了悟,气海中沉寂多时的混一珠猛然间华光大放,道道混沌之气与天时异相相合,浩瀚无匹的法力倒灌向林观复四肢百骸。 “混一归始相只有十息左右,趁此时机破界。”温练提醒道。 林观复一点头,手执混一珠,一头扎入江水之中。 随后,二十余修士下饺子一般俱都跃入江底。 水底江边巡游的妖族早被清剿一空,林观复手持混一珠,直至水底暖流汇聚之处,望见那道石门,直直打去。 霎时间,水底泥沙翻卷,水流光影一片混沌,灰色的氤氲之气卷积成万丈龙卷,鲸吸长虹,充斥着世界初始的无尽颠倒错乱之力直接将那道石门粉碎。 “轰!”一切道法咒术归于虚无,就连天地屏障也轰然洞开,那片隐藏的妖域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 林观复等人一步踏出,下一刻已经身在莫名境地之内。 天空浑然青冥一片,一轮血月当头挂着,上弦弓。 自从肖耳第一次进入这妖域以来,好几天过去,这钩月亮的形状也没有半点变化,永远是在西北方向的那个高度,散发着妖异的光芒,像极了一只冷眼,看着域中千秋轮回的兴亡。 林观复收起混一珠,四下一看,立时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那些妖魔的根据地。 他们所立之处,正是那曾经汇聚众妖的广场,而原本门户所在之地只剩一个巨大的坑洞,却因为小天地玄奇的重力,江水并未倒灌,只是溅了进来不少浪花,而坑洞周围已有十余位化形妖修被那破界之力震得东倒西歪,鬼哭神嚎,环调局局的科员们动作迅速,开始将之一一控制抓捕。 温练六气鉴一祭,妖域全景尽收眼底,肖耳、温练、林观复、赵走肖四人直接往中心区域扑去。 但路至中途,大地忽然震动起来。 土层龟裂,泥石滚动,地面居然缓缓倾斜,慢慢树立成四道土墙,将林观复等四人牢牢困住。 果然还有阵法陷阱! 土墙上泥石隆起,翻滚不断,不多时,竟走出四只泥铸石胎的庞然巨兽,吼声震天。 “地象大阵,还是你们灵观派的东西。”温练转头看向林观复。 林观复深吸一口气,再度祭出混一珠来,浩然法力一转,冥冥混沌之气摧枯拉朽,万般术法尽皆消融于混一,土墙泥兽顷刻间消失无踪。 “走!”林观复借天时强行祭动混一珠,自知难以持久,眼见前方便是隐藏在古老石柱群中的残破宫殿,轻喝一声,带头飞速遁去。 来到近前,却又十余道各色光芒乍起,闲着四人围攻而来,原来这妖域中除了广场上的初化形的小妖外,竟还有十余位看样子即将破境的化形妖修,肖耳回想起那日初入此间所听闻的数字,大概料出这便是元源妖域在粟城市的全部力量了。 只是修行一事,破境如登山,一重关门便是一重天地,这十余位妖修若是在人间作乱,足以祸害一方,但在四位明彻修士面前,仍是显得太弱。 林观复混一珠一催,便有三位冲的最靠前的妖修被混沌灰气波及,当即重伤倒地,肖耳指湛金光,徒手作字,几乎每一字出便有一名妖修被打回原身,瘫倒在地。 片刻之间一十三位化形境圆满的妖修,已有一多半失去战力。 古老的残破宫殿之外,蜀傲天与张九重冷眼看着冲杀而来的一行四人,面色俱是沉重。 “他们竟在此时攻破妖域!”蜀傲天咬牙切齿,白色胡须微微颤抖,“情报不是说那混一珠无法动用么?” 张九重冷冷道:“焉知不是他们早知你要在南郊陵园设局夺取混一珠,故意放出假消息?我早说过,你过于迷信你那内线的情报了。若是你听我之言,派众妖大面积袭击粟城市各处重要公共设施,他们早就疲于奔命,哪有余力管我们,你竟就这般等他们杀上门来!” “哼!”蜀傲天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争辩道,“那你又为何要与他们交换人质?若是有三宗弟子在手,此时我们还有谈判的资本!” 张九重轻蔑道:“事到如今你还想寄希望于那些小聪明么?我告诉你!若是不换回晨晨,只要他们以此要挟,我二话不说便先对你拔剑!” 说罢,张九重长剑在手,剑啸一声龙吟,向着肖耳杀了过去。 “你!”蜀傲天气结,回头却见林观复为首,肖耳等四人已至近前。 “我还怕你们不成?”蜀傲天一身法力蓬勃而出,两件法宝携无边威势,灿烂光华霎时间冲盈整座妖域。 “先收你灵观派法宝!” 灿烂白芒映照下,乞宝玉碗向着混一珠托去,浩大吸力竟将那无坚不摧无法不破的混沌之气尽数吸取,那混一珠也不受林观复控制落向碗中。 林观复心中有数,理也不理,索性运法力一推,彻底将那混一珠砸向玉碗。 蜀傲天不过困兽之斗,只要擒下他,被他收去再多法宝也自然能取回。 蜀傲天明白林观复的想法,冷笑一声,祭出阴阳颠倒盒悬在头顶,自身阴阳二气转化精纯法力,化为两条锁链连在他与张九重身上,二人法力都是倍增。 张九重轻喝一声,四剑齐出,斩龙剑诀精妙尽显,竟同时敌住肖耳与赵走肖二人。 而那乞宝碗光华大放,白芒彻底掩盖住混一珠的身影,就连林观复也一同吸了进去。 便在此时,温练手中六气鉴浮现,古朴得有些晦暗的黄铜镜面一照那阴阳颠倒盒,竟同样有黑白阴阳二气涌出,纠缠住那两道源源不断输送法力的锁链。 蜀傲天再催动法诀,却发现那古怪铜镜上的气息并不强大,但偏偏恰到好处能扰乱阴阳颠倒盒的灵气流转,任他如何变化,总觉得这法宝的威力大打折扣,自身法力也不能全然使出,憋闷无比。 此消彼长,蜀傲天法力一弱,林观复之力便反压了过来,拖住了正在炼化混一珠的乞宝玉碗,令其丝毫动弹不得。 赵走肖剑气一长,道道剑影如滔滔江河一般涌向张九重,张九重失了后援,只得收剑在手,与赵走肖近身斗剑。而肖耳乘此机会远离张九重,数道字符打向蜀傲天。 那乞宝玉碗是南蔷祭炼多年的法宝,阴阳颠倒盒更是方名昭当年未入元源之前成名的依仗,这蜀傲天的两件法宝均非自有,故而许多变化无法施展,威能也远不如在原主人手中。但却又有一桩好处,那便是这二件法宝被原主人祭炼已久才转借他用,斗争之时无需他费心运转,二件法宝自身便能发挥部分威能。 故而此时蜀傲天见肖耳攻来,尤能分心再度祭出留仙笔与七色宝珠,与肖耳对击一记。 肖耳面无表情,踏步近前,手中十余道字符一股脑扔出,全部都是“击”字符。 连绵不断的轰击令蜀傲天步步溃退,一身法力震荡不已,眼见空中阴阳颠倒盒也摇摇晃晃,竟要被那六气鉴拉扯而去一般。 蜀傲天情急之下再度祭起留仙笔来到肖耳头顶,浓重墨痕挟带文气鬼气向着肖耳刷下。 肖耳少见的开朗一笑,手中一道为此刻准备已久纯阳笺悠悠展开,上无字无符,唯画着一个小巧玉碗,赫然是一张肖耳模仿乞宝玉碗威能自创的“乞宝玉碗符”。 庞大吸力一现,留仙笔摇摇向肖耳手中落去,蜀傲天一惊,忙催法力收回。 但这本就是肖耳祭炼多年的准本命法器,与肖耳自有感应,而蜀傲天一身法力被多方牵制,自然拿捏不稳,肖耳伸手一抓,稳稳将留仙笔拿在手中,法力轻轻一转,蜀傲天数日来辛苦祭炼的痕迹顿时被尽数抹去。 这场景与几日前何其相似,如何丢的东西,便如何拿回来。 仓颉一脉戒律一禁杀生,而禁偷盗抢劫,但肖耳做人的准则是,我固然不偷不抢,但也不许他人觊觎我的东西。 “物归原主。”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肖耳轻声道。 此时的粟城市郊外,雄鸡三唱,黎明已至。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46章 闲棋冷子收全功 修士炼器,有气炼、力炼、心炼、魂炼等不同说法,肖耳为炼留仙笔,屡迹南北,间关万里,更有三载心血,千数晨昏,算得上真正以心炼器。 心炼一事,是山上每个炼器大宗的必经之路,唯有经此从无到有、慎始善终的一关,炼器之人的心性历练,才能称得起登堂入室,故而心炼也被炼器大家称作“铸心”。 千淘万漉始见真金,呕心沥血始见功果,那是一番体悟天道的心情。而功成不盈,失剑舟中,又是另一番无常之感,到近日失而复得,却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悟,一得一失间,肖耳此心是何种滋味,不足为外人道。 留仙笔在手,肖耳一吐多日郁郁之气,浑身气机一涨,挥毫一点,铁画银钩,四道墨痕化成一个“口”字将蜀傲天圈在其中。 《仓颉符源解》上的字符都以字命名,但唯独这符法却不叫“口”字符,而是唤做“囚”字符,那被困的蜀傲天便是那被囚之“人”。 蜀傲天奋力挣扎,却是徒劳,肖耳再提笔,一短一长两道笔画挥出,那阴阳颠倒盒与二妖之间链接被一划而断。 温练见此,收起六气鉴,一步来到空中的阴阳颠倒盒近前,挽起袖子,一拳打出。 砰然一响,阴阳二气溃散,这件法宝竟被这一拳生生打下半空,倒落尘埃。 赵走肖与张九重都是微微呆住,这位仙子的争斗风采,竟是如此……强悍。 源源不断的法力补给被斩断,张九重同样气机一窒,而赵走肖趁机又是数十剑猛攻。 张九重本就旧伤未愈,又是连日奔波争斗,此时后援一失,心神微乱,一阵对攻之后,被赵走肖一剑刺中肩胛,闷哼一声,摔落在地。 赵走肖扬手一点,一道银色铁索缚住张九重,将之收入一只小囊之中。 蜀傲天同样法力有所不济,只听轰然一声,乞宝玉碗颤抖着飞回,被白光淹没的林观复现出身影,虽然气息紊乱,但手中却牢牢握住了混一珠。 蜀傲天见势不妙,左右一看,取出一张黄色符纸,口中疾呼:“师尊救命!” 众人听他口呼师尊,都是一错愕,心想此獠莫非还有后手,皆是凝神以待。 只见蜀傲天手中符咒一抛,顿时一道清光打在那地上的阴阳颠倒盒上,刹那间阴阳颠倒盒爆发出一道强横气机,黑白二气一卷,迫得众人都是一退。 “他要借法宝逃遁!”温练突然道。 众人一看,果然,那阴阳颠倒盒自行窜向蜀傲天,二气一卷将之收入其中,旋即飞速往远处遁去! “追!” 林观复见蜀傲天遁走,心中微急,他始终未忘此番下山是为查探山门道法外流一案,这老妖一身玄牝章的功行颇得真传,自然不能轻易放走。 当下林观复收起已经无法运使的混一珠,一抖上善拂尘追了出去。 南郊之战那日,温练已然推算出妖域其他几处出口,此次进攻之前在外也都已布设人手,现下她看方位稍稍一算,便赵走肖道:“是走马山方向的门户。” 赵走肖对肖耳温练都一点头,收起被擒的张九重,御剑追踪而去。 肖耳却没有追去,而是四下一看,步入那残破宫殿之内。 一入宫门,入眼的就是宽阔的大殿,大殿上摆设威严,座次整齐,正中间一块巨匾,书写着难以认读的妖族文字,一看便知是当年众妖聚会议事之所,虽然此地早已残破不堪,却犹存几分威严的气息。 温练跟着肖耳走进此处,左右张望,目光中露出好奇的神色。 “妖域控制的枢纽当在后殿,时间紧迫,别东张西望了!” 肖耳见温练仰头看着殿上那块写着古老妖族文字的匾额,一副旅游观光的表情,忍不住笑道:“你当着这是逛景点呢,快走!” “你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温练忽然指着匾额问肖耳。 肖耳头都没抬,道:“写的是‘唯我独尊’呗,你不认识妖族文字?” 温练摇摇头:“这四个大字谁不认识?我是说你没看到上面有一行汉字吗?” “恩?”肖耳听他一说,这才抬头向那匾额看去,运足目力仔细一看,果然发现那匾额的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但那行字看起来是后来随手用什么利器所刻画的,经过不知多少岁月,已经被磨得很浅了。 肖耳凑近看了看,仔细辨认着读了出来:“华阳隐居到此一游,血月妖域不过尔尔……” “华阳隐居?”肖耳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这居然是……陶真人曾经留下的字迹!” 温练点点头:“传闻南朝陶氏飞升之前,以一己之力覆灭七大妖域,平定数百年道魔之争,看来这里就是其中一处了?” 南朝华阳隐居陶真人,是有史料记载以来,第一位梳理道家典籍与真神业位的道士,更是第一位以纯粹的道家修行功法扣开天门,飞升而去的修行者。正是自他之后,道教修行法门才渐渐成为神州修行界主流。 温练向牌匾恭敬一礼,道下三宗自称三清正脉,但三清一说,本也是陶真人所创,某种意义上来说,华阳隐修是当今天下道门弟子的引路祖师。 肖耳喟叹一声,继续往后殿行去。 这座宫殿尽管荒废已久,但依稀也可见到当年的气象,道旁墙壁随处可见气势恢宏的壁画,一幕幕勾勒出这宫殿原来主人是如何在万妖中脱颖而出,纵横天下,最终另辟天地,号令一方,成为世上有数的几大势力之一。 “《山中方志》记载,这血月妖域的原主人血月老祖,是一只千年蝙蝠成精,本在昭幽宗门下修行。在隋大业年间的道魔之争中,它趁着当时昭幽掌门道宣子和羽魔君两败俱伤之时,吸尽了二人精血,一跃成为天下有数的大妖。而后其开辟血月妖域,与道门分庭抗礼长达一百余年,最后不知为何销声匿迹。现在看起来……” 华阳隐修飞升之前曾行走世间,剿灭当时数处凶威赫赫的妖域,为天下苍生带来了往后百余年的和平与安宁,现在看来,这血月妖域曾是便被华阳隐修造访过。 这样算来,此地沉埋隐藏在这湘水之下,已有一千五百余年。 肖耳一边看着壁画,一边听温练诉说掌故,沿途也遇见过两个疑似放置宝物丹药的偏殿,但却都已经空空如也。 “这座妖域千年未曾现世,没想到会落进这帮妖修手里。”温练说道:“而且看起来他们也是偶然得之,并不怎么看重,我们要是不来这一趟,三宗竟也不知道世上居然出现了这样庞大的一个妖修势力。” “也未必就是妖修的势力,”肖耳摇头笑道,“千年来的不断融合,人类和妖族早已经不是两晋年间那种泾渭分明的对峙局面,焉知这群妖修背后不是某位人族的真人……到了。” 随着他停住脚步,又一扇大门拦在二人眼前。 这一扇门却是由无数青色光线组成,明暗交错间闪耀着神秘的符文,即使是温练与肖耳二人,在这扇门前,也都感到了致命的危险。 “这便是方名昭也未曾完全炼化的妖域核心?”温练细细看门上的符篆文理,以她之渊博,亦理不清头绪。 肖耳点点头,神情凝重地拿出一只玉环。 萧清水也退后两步,看见这玉环倒是眼前一亮:“这是什么?” “张局长的本命法宝,玉碎环。”肖耳沉声道。 那日肖耳提出引蛇出洞之计,张局长与肖耳长谈一夜,而后完善了那个计划。 但那个引蛇出洞的计划失败,张长弓也与方名昭陷入大战,直至今日。 但只有肖耳与赵走肖与极少数环调局骨干知道,当日张局长定下了甲乙丙三套方案,如今肖耳带着玉碎环出现在此处,便是第二套计划。 “难怪赵走肖如此信任你……”温练看着这件法宝叹道,“环调局这么多人,竟无一人泄露出这件事情给三宗弟子知晓,而你连我也瞒着。” “张局长让我立誓不能泄露给三宗弟子知情,你毕竟是名字入了祖师堂昆仑弟子。” 这一局中,唯有肖耳与温练真正明白环调局的想要的是什么,也唯有他们与张局长有所共识,只是张长弓可以信任肖耳,却不会信任温练。 肖耳一放手,那玉环便自行悬在空中,发出乳白色的光辉,然后肖耳对那玉环一拱手,说道:“时机已至,请张局长出手。” 话音一落,便见玉环猛然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将此间一切都遮掩了下去。 ———— 南郊陵园,琉璃钵盂之内。 三天三夜的不休激战,轰天彻地的法术神通早将这片土地犁了一遍又一遍,此时这方圆之内,哪有什么南郊,又哪有什么陵园,只有地陷丈八一个巨坑,坑中焦黑晶化的泥土凝结成块,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焦土之上,七道截然不同的宏大法力彼此撞击不断。 以一敌六的方名昭骤然停手,从容不迫的面色首次变化,森然目光定住受伤最重的张长弓:“好一个张局长,你竟敢觊觎本座妖域!” 张长弓浑身伤口数不胜数,几乎如同一个血人,他目光低垂,仍是微微一笑:“方先生,那片妖域此时已不是你的了。” “竖子敢尔!” 方名昭一声咆哮,目光一扫,一式目匡日月,竟一气将面前六人一齐定住一瞬,随后一步来到张长弓面前,一爪捅穿他胸腹,鲜血淋漓。 张长弓毫不在意,轻轻咳出一口鲜血,挣脱神通禁锢,随即反手扣住方名昭手臂,牢牢将之身形扯住。 一瞬之后,另五道宏大法力都轰向方名昭。 “有趣!” 方名昭冷笑一声,浑然巨力爆发,一抖手将张长弓扔出去,然后伸二指夹住罗极锋刺来的剑锋,又一挥袖将易明章打飞,随后张口一道黑气吐出,与卞明航击来的旗状法器轰然一撞。 而妙文妙武两僧的佛门真言方名昭身上,竟是不痛不痒,毫无效用。 “当真以为你们六个加上一件佛门法宝便能困住本座么?”方名昭一抖衣袍,滔滔妖气鼓荡,殃云卷积,竟将六人法力一气逼退。 六位神通修士面面相觑,他们尽展所能,才勉强在此拖住方名昭三天,却不料此妖竟还有所保留,此时才真正展露手段。 “本座不奉陪了。” 方名昭身形拔高,凶焰滔天,令大地震颤不断的无俦法力凝聚手中,向着那彷如万法不侵的琉璃钵盂一拳打去! “轰隆隆——” 麓山禹碑峰上,昏昏沉睡的癍癞老僧猛然睁眼:“出人意料。” 他对面的道人也是露出微微一讶,不过想了想却笑道:“好友,不如随它去。” 惊天动地的震动响彻整座粟城,此时无人再能淡定,幸好有政府宣传部门及时安抚,才未能造成骚乱。 而南郊,正道六位神通修士俱是被震飞出去。 众人抬头再看时,那困住七大炼神三天三夜的琉璃钵盂已然不见行踪,而方名昭身化一道黑光,粟城市东走马山方向疾射而去。 “追!”妙文妙武两位高僧依旧法相庄严,并不犹豫,两朵莲台便向着方名昭追去。 其余人等心里都有些发虚,而后互相对视一眼,也是跟了上去。 唯有易明章此时似是感应到什么,忽然转头看向粟城市机场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47章 黑云翻墨宁遮山 血月妖域,唯我独尊殿中。 随碎玉环打入石壁,白芒渐渐漫过整座宫殿,那掌控妖域中枢的古老石壁上似有两道不同的法力彼此争锋,光华闪烁不断,带动着整座小天地隆隆作响。 “要走了。”肖耳看向温练。 温练会意,目光扫过手中六气鉴,而后摇摇头:“这妖域内空无一物,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看来要查出元源的其他消息,还要从蜀傲天和张九重身上入手。” “走吧。” 二人走出残破宫殿,飞遁而起,往蜀傲天驾驭阴阳颠倒盒逃遁的方向追去。 片刻后,便见血月之下,一座荒秃秃的山丘上立着另一座沟通内外的石门,周遭尚有道道法术残留气机,显然众人便是由此追了出去。 二人跳入石门,一阵颠倒错乱之感后,天地重复清明,再看周遭环境,显然已经身在妖域之外。 旋即法术气浪与法器争斗之声传入二人耳中。 肖耳环视四周,夜色下是四野山林,绿树葱茏,山路幽静,有隐隐虫鸣之声自四方起伏,西方近在咫尺的山势整体形似走马,果然是粟城西郊的走马山。 而这座石门所立之处,正好是走马山上一处崖壁,上下都有岩石藤萝遮蔽,平时绝难发现,肖耳二人走出石门,正站在崖壁上一块凸起的岩石之上。 再低头看下方山谷中,光影纷乱,怪色陆离,林观、赵走肖、还有六名提前埋伏于此的环调局科员,正纷纷施展法术,围追堵截那蜀傲天藏身其中的阴阳颠倒盒。 看得出那木盒法宝此时气机大损,不断虚耗阴阳二气左冲右突,却又被众人屡屡拦截牵制,不得突围。 但赵走肖与林观复等人却也无法奈何这件法宝,只能尽力拦截,缓缓消磨其上法力,这场面看样子已经僵持许久了。 “没想到这法宝还有这种乌龟壳一般的功用。”温练轻轻皱眉,看向肖耳。 肖耳耸耸肩:“别看我,这种情况我也没办法,只要是渡过劫数的正经法宝,就没有哪件是我们这些彻明境的修士能撼动的。” “如果你我联手,施展那个法术呢?”温练目中跃跃欲试。 “那太冒险了,”肖耳知晓她说的是什么,但是摇摇头“而且你若施展,有违昆仑门规。” 温练轻笑一声:“我私自下山寻你,同样有违昆仑门规。” 肖耳轻轻一叹。 温练不似许多山上仙子一般清高脱俗,但其实却是真正的狷绝之人,那份立身孤危的桀骜早已深入骨髓。 他一直担心,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温练会走到大哥一样举世皆敌地步,成为天下宗门必欲诛之的目标。 在当今修行界的风气之下,有一种人偏偏就是会为世所不容,道种与魔胎,反而像是同类。 肖耳一念未落,蓦然有感,抬头望向南方。 夜风骤停,林间鸟虫俱都不敢喧哗,宁静夜空中骤然间殃云卷积,妖气滔天,压逼气氛自天而降。 小山谷中的修士人人皆抬头看去,莫名间心头俱是涌起大难临头的惊惧恐慌。 轰然一声,毫不掩饰的上境威压骤降,霸道的气势横扫山野,所有修士俱都站立不稳,有心智薄弱者更是伏倒在地。 肖耳与温练也都是连退两步,扶着山岩才勉强站稳身形,互看一样,都是面色沉重,已然猜到了最坏的结果。 空中黑云汇聚成一人身形,面目方正,不言不语,自有威势滔天。 正是方名昭。 六位神通修士联手,加之麓山禅院佛宝相助,三天三夜激战,竟未能制住这位大妖。 方名昭自然不屑与下境修士多言,只是扬手一招,那阴阳颠倒盒便化作一道流光飞入他手中,而后他冷眼一扫众人,最终将目光锁定在赵走肖身上,轻轻一哼。 “哇!”赵走肖只觉一道无匹巨力自天地八方压来,顿时一口鲜血吐出,听见啪嚓几声,自知骨骼碎裂,无力瘫伏在地。 同时他身上数件法器不受控制地自行飞出,而后一一化作碎片。 铮然一响,他本命飞剑也随之破碎,赵走肖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在一只小口袋碎裂后,光芒一闪,被擒的张九重现出身形,向空中飘去。 而后方名昭又轻轻一指肖耳身后那道门户,只见门中光华波动,异响隆隆,不一时便有一只玉环悠悠飞了出来,盘旋中挣扎不断,却依然无力地向方名昭手中落去。 一众明彻修士谋划许久,方得擒住蜀、张二妖,夺取妖域,却因为方名昭亲至,瞬息之间,功亏一篑。 肖耳、温练、林观复俱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却是半点也动弹不得。 修行如过关,一重又是一重天,虽然同在“见天地”这一层,彻明与神通二境之间并无天堑难越,但山巅山腰,所见之天地的差别,有如井底之蛙对之浩海长鲸。 肖耳与温练林观复三人虽未曾真正步入神通境,但毕竟师承渊源,此时惊惧之后,也能猜出,方名昭这等威势绝非寻常的神通境。他们见这位大妖并未下手诛杀他们,不由都飞速思索起脱身之法。 只是百般尝试之后,三人都确信,在方名昭的目光之下,除非有人搭救,否则绝无脱身的可能。 方名昭自然无需理会肖耳等人的想法,只是将碎玉环拿在手上,冷笑一声,猛然发力。 这玉环是张长弓局长本命法宝,他竟是要直接将之毁去。 但闻隆然一声,巨力鼓动,地动山摇,本就刚下过雨的山上泥土纷纷滑落,无数沉眠的动物惊醒哀嚎,顷刻间成了一场泥石流。 肖耳牢牢抓住山岩站稳身形,而山谷中地陷数寸,泥石流滚滚而下,片刻间已经是狼藉一片,林观复等人半身都埋入泥水之中。 只是那玉环只是光华暗淡,却是未曾损毁。 “恩?”方名昭眉头一皱,却闻远天一声悠扬佛号。 随即温暖佛光自南方而至,冲淡些许妖氛,撑开小半天幕,将肖耳与温练护住。 两位面目一模一样的僧人踏虚而至,轻展佛光,将泥水中即将窒息的赵走肖与林观复及一众环调局科员拉了过来。 “秃驴不自量力,还要追来送死么?”方名昭随手将那玉碎环扔出,冷笑道。 又一道流光赶至,恰好接住那玉环,却是胸腹间还带着触目惊心的巨大伤口的张长弓。 “哈,二位大师我不知,但我今天是已经做好打算要与方先生以命相拼了。” 张长弓鲜血犹在不停淌下,浑身伤痕惨状更是见者心惊,但他说话仍是不紧不慢,带着几分官场化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 随后又是三道遁光飞至,方名昭转头看向一一赶到的罗极锋、卞明航、易明章,最后又将目光锁定在张长弓身上:“这几日来,他们这些名门弟子人人留有后手,你却敢毫无保留与本座以命相搏,粟城之内,唯你还算是个人物,稍后本座可赐你全尸。” 方名昭目光一转,杀机毕现,其余诸位神通修士俱是神色一凛,此时的方名昭法力涌动之间,竟是露出了三天来未曾流露过的强盛锋芒! 而罗极锋执剑看着被开膛破肚、脏器隐约可见的张长弓,微微低下头去。 张长弓将自己腹中快要掉出来的肠子又重新塞回去,笑着摇摇头:“哪里,张某只是职责所在而已,方先生抬爱了。” 他手中光芒闪现,勉强用法力缝合住自己伤口,而后又对方名昭说道:“张长弓今日死无挂碍,只是提醒先生,在维护社会治安这点共识上,我党无论修为强弱,人人如我这般,日后先生若想在人间作奸犯科,还请三思而行——” 方名昭微微一怔,张长弓却已合身而上,浑身白光笼罩,一往无前撞向方名昭。 此时人人皆看出来,这位张局长竟是如此决然抱了求死之念,不论修为高低,皆是凛然。 “你们后退!” 易明章低声对肖耳等人吩咐一声,而后袍袖一展,一只雷光四溢的杯盏祭出,霎时间空中雷光阵阵,道道一人粗细的紫金色雷柱往方名昭身上打去。 卞明航同时掣出一面方旗,轻轻挥舞,顿时有道道真火凝结成锁链,缠住方名昭手足。 两位同面高僧齐齐念动经文,道道梵音随风落入大地各处,镇定山脉地形,其中数道梵文托住肖耳等人,将之一一送离战圈。 铮然一声剑鸣,罗极锋御剑而上。 这六人出身各派,师承法术各异,所精善能为也不相同,在斗法一道上造诣更是有高有低,但六人围攻方名昭三日,竟也都磨练出几分默契,几乎只在瞬间,六人各自司其职,法术神通相互辉映,自四面八方卷向方名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名昭放声长笑,漫天妖云集于一身,双掌擎天,一道排山倒海的法力轰然爆发,向那雷柱火链飞剑一齐推了出去。 “轰隆隆——” 巨大轰鸣接连不断,方名昭衣衫片片碎去,露出精壮的肌肉,血肉之躯绽出乌黑光华,在那雷火剑光之下分毫无损。 那阴阳颠倒盒散发出之前百倍威压,黑白二气蓬勃一现,不容张长弓半分抵抗,瞬间便将其收取其中。 而后方名昭右手一把抓住罗极锋飞剑,左手将三枚铁胆一起扔了出去。 那铁胆在滔滔黑烟中陡然变作三只丈余骷髅,金光玉骨,周身缭绕无尽怨魂惨嚎,向着云麓宫二位道长与罗极锋扑了过去。 卞明航易明章二人不约而同运出大袖遮天之术,用袍袖去挡那骷髅,却听一声厉啸,千百亡魂乍现阳世,面目如生,痛苦万分,道道冲天怨气直冲道门神通,顷刻间二人衣袍竟被啃噬出道道口子。 “南无阿咪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哆婆锱……” 妙文妙武同时合掌,三道佛光罩住三枚金玉骷髅,声声往生咒文响起,那怨魂在佛光之下渐渐开始消散。 “弥陀佛,居士修此邪法,实在有干天和。”妙文注视那凄惨冤魂,目露不忍,轻声道。 方名昭再展阴阳颠倒盒,黑白二气将空中雷云一冲而散,讥讽道:“本座所修,正是灵观派秘传正法,那灵观派每年为练此法在东海屠戮多少无辜生灵,你们这些秃驴当真不知么?” “胡说!”正退往远处的林观复闻言忍不住大声斥责。 方名昭只把目光一扫,已然身在极远处的林观复顿时浑身血管爆裂,人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 妙武挥洒佛光接住林观复,妙文嘴角却已经渗出金色血迹,二僧看着方名昭轻轻摇头:“此战已经波及太多无辜,居士当真要一意孤行么?” 麓山禅院两位僧人确实一直未曾全力攻伐方名昭,但这并非二僧对此战留有后手,而是因为二人将一身佛法尽数用来遮护众人的法力波动,以此庇佑周遭山水与无辜生灵。 若非如此,七位神通大能全力出手之下,八百万人口的粟城市早只怕已是人间炼狱。 但此时二僧已然透支自身太多佛力,方名昭却仍是战意正炙,二僧这才有此一问。 “哈哈,好生固执的秃驴!”方名昭仰天大笑,“来来来,今日你们杀不了本座,本座便要这粟城市天翻地覆,证吾元源威名!” 言罢,阴阳盒浩瀚法力尽数灌注一身,方名昭纵身一拳,威势无匹,向卞明航打去。 这五位神通对视一眼,法力同时运起,五道磅礴法力合在一处,正面迎了上去。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48章 神游天地意未通 走马山上。 肖耳看着那七位神通境即将撞在一起,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雾霾中灯火辉煌的粟城市区。 也许此战之后,就再也见不到这片令他厌烦又热爱的人世繁华了。 那仿佛毁天灭地的威压下,肖耳生平第一有如此悲观的念头。 而后他轻轻握住了身边的温练的手,温练双目一眨不眨看着七位神通修士交手的地方,同样反手用力握紧了肖耳的手。 但这时,他却听见身后有一个口音浓重的男声。 “唉呀妈呀,怎么打成这样了?俺要是迟来一步就要完犊子了啊!” 肖耳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滑稽感,回头一看,正看见一个一脸风尘仆仆的矮个子男人将一个玻璃罩子抛向空中,那罩子迎风便长,朝着包括他在内的整座走马山罩了下来。 就在那罩子罩定之时,空中七团炽烈光华猛然撞击成一团耀目白光,眨眼间充满了这一方天地。 没有任何声息,这一片白色便充斥了肖耳全部视野,仿若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吞噬进去。 一瞬之后。 天地重复清明。 白光散尽,露出在远处另一个方向观战林观复与一众环调局修士来,这些人此时一身衣衫破烂,浑身是血,更可怕的是双眼呆滞无神,全身一动不动。 就像几根饱经风霜的朽木,凄凉地站在一片灰烬当中。 而就在这罩子罩定范围之外,大地上有圆圆的一圈,已经是举目茫茫一片黑灰,干净的令人畏惧。 什么山川树木,什么草木泥石,更别说凉亭围墙,水泥道路,民房民居,俱成了灰烬。 “唉,罪过!” 那矮个子男人深深看了一眼四周炼狱焦土的景象,深深一叹。 他及时施法器护住走马山的大部分,但那恐怖的争斗余波却比他庇护的地方还要大上一圈。 就是这一个环形区域内范围内,就在刚才这一瞬之间,植被也好,建筑也罢,一段山间公路,连同其中两辆货车与四位无辜的路人、千余只飞禽走兽,全部变成了那一圈苍茫灰烬大地的一部分。 可想见,若是这个男人未曾赶来,此时粟城只怕也没有走马山这个说法了。 叹过了气,他又转头看向这场浩劫的正中央。 妙文、妙武、卞明航、易明章、罗极锋悬在半空,各带伤势,脸色十分难看。 方名昭面色亦是发白,衣襟染血,但却依然傲然而立。 “你们造的好大杀孽,今后便不怕报应重重,难登上境吗?”方昭冷冷一笑,恶人先告状,对着一干正道修士问道。 “罪过。”妙文妙武低诵佛号,。 “……”罗极锋、易明章、卞明航一语不发。 道家虽不忌杀生,但举凡修道之人,都敬因果、畏报应。 今日神通修士起心动念,千百性命枉遭灾劫,焉知明日大劫临身,自家不是劫中飞灰?修道之人不可不修心,这一点挂碍便是日后的道途上难解的心结。 纵然有人身入魔道,可以手染鲜血而自问无愧于心,但天道有数,因果偿还,来日自有所报,修行可以不敬天地不畏报应,却唯独不能不畏众生。 掌门师叔啊,这一局是您老人家想看我如何处置这般局面么?只怕弟子要让你失望了。 卞明航深深看了方名昭一眼道:“来日如何且不理论,今日之事因施主而起,还需要施主做一个了断。” 这一击之威已然如此,若是当真争斗下去,生灵涂炭只在顷刻,卞明航自幼受法,宅心仁厚,却是不愿再争斗下去。 原来老师所言因果,应在此处么? 妙文妙武二僧人看向麓山方向,而后又回首看向方从慌乱中恢复秩序的繁华城市,齐齐低声颂佛,面目看不清悲喜。 这些宗门想借本座磨炼门下弟子,本座便要将你们一一摧折,倒要看看这局棋,究竟是谁能笑道最后。 “你们倒是说说,要如何了断?”方名昭看向一众修士,冷笑道,“今后你们各宗门见我元源妖域弟子,都叫声前辈退避三舍,本座赏脸与你们同道相称,你们看如何啊?” 方名昭挑衅天下宗门,本就是为立威,事到如此,心头主意打定,就更加肆无忌惮。 “冥顽不灵的妖孽!”罗极锋如何能受这般折辱,冷声道。 一众神通修士,心思各异,行止各异,肖耳看在眼中,若有所思。 神通二字,本源出梵语,当今阴阳共治订立通用境界划分之时,以其“能神游天地而心意通达”的字面意思,将修行者“见天地”之后的第二重境界定划为“神通”。 如此划分,则将道门“化神境”,佛家“修慧后境”,妖修所谓“神明境”,一齐划入“神通”一境中。 面上看来,神通一境中,众门修士功行威猛只在伯仲之间,但道不同,终究殊途异路。 如今粟城走马山上空,三教众家八位神通修士齐聚,各藏机锋。 以强弱形式论,看似众神通境联手勉强敌住同在神通境的方名昭,但叩心而问,诸位源流有异的神通修士,究竟谁能“神游天地”,谁又真的能“心念通达”,只怕唯有他们自己知晓。 这时那矮个子男人收起罩子法器,飞到场中,面露苦色:“老铁们,可以了,你们还真要拆了粟城才罢休不成?” “你是何人?”方名昭目光转来。 “俺叫杜土木,是老张副手。”这人看着方明昭,上下打量一番,最后目光锁定在阴阳颠倒盒上,“俺上司是被你装那小盒里了吧?你先放他出来我们再说咋样?” “他就在本座盒中,你不怕死,尽管来救便是。”方名昭手托阴阳盒道。 方名昭并非短智之辈,此间众神通修士手段他都已了然,但这个杜土木的手段他却未曾见过,他自恃无敌于同境,便有心试他一试。 “行呗。”杜土木一点头,当即飞到近前,取出一支碧绿竹枝,轻轻往方名昭手中盒子点去。 方名昭见那竹枝点来,法力平平,便运起弥罗有无变化,身形变得虚幻,那竹枝自他身影中穿过,落在空处。 “有点意思。”杜土木大大咧咧一笑,返身飞原处。 方明昭刹那间面色铁青,低头看着自己托着阴阳盒的那只手的袖口。 其上落了一片湛清碧绿的竹叶。 而杜土木回到原处,却是一抖手中竹枝,叮当当一阵脆响,竟有一枚玉环凭空出现,而后那玉环陡然变化,白芒中,面无血色的张长弓出现在当地。 五位神通修士一齐看了过来。 这杜土木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于无声间破除了弥罗有无变化,还将那盒中的张长弓救了出来。 方名昭细思方才法力变化,十刹那间推演数次,而后冷冷看向杜土木:“原来是南海派枯竹一脉的手段,佩服。” 方明昭一妖力压六大神通,此战可说是威震天下,此时自他口中吐出佩服二字,连卞明航易明章看向杜土木的面色都变了变:他们久在粟城修行,与环调局打交道颇多,但为何却未曾听闻过这位副局长? “何必揭俺老底呢,”杜土木苦笑一声,“俺刚才看出你那盒子是南海派生松一脉多年前失落的二气匣,可没有给你当众说穿啊。” 南海派五脉,生松、枯竹二脉皆善炼器,原来这杜土木与那阴阳盒还算是系出同门。 杜土木又转头看向张长弓:“老大,没事吧?” “问题不大。”张长弓也不知是习惯了这种不紧不慢的语气还是强充镇定,尽管一身法力在盒中被炼化得接近油尽灯枯,仍是缓缓笑着说道。 方名昭哈哈一笑,毫无预兆,扬手便是一枚骷髅胆向杜土木打来:“既然如此,那我们再亲近亲近如何?” “艾玛,这俺怎么可能打得过你?” 杜土木怪叫一声,拉着张长弓化作一溜青烟,窜向两位高僧身后,这等反应又让众人跌破眼镜。 妙文妙武二僧人齐齐出手拦下骷髅,而易明章卞明航见机却是雷盏火旗再次祭出。 “又来了?哈哈,六个是杀,七个一样是杀,都给本座来!来!来!” 气焰滔天! 方名昭一声轻笑,阴阳盒悬定顶上,三枚金玉骷髅胆旋绕纷飞,一身滔天妖气再度展开。 人族七为神通知晓,此时才是真正的生死大战,面色俱都凝重,纷纷严阵以待。 包括肖耳在内的观战者们心也再次提了起来。 但就在方名昭一身威势刚刚展开之时—— 天外忽有一片月色光华飞来,将空中殃云撞散,随之道道清光映白半壁夜空,灿烂星辉,竟能与气焰滔天的方名昭分庭抗礼。 随微风轻摆,一个身形消瘦的白衣女子乘一朵庆云悠悠飘来,空灵眼神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方先生既然有以一敌七的气势,不知再加上我又当如何呢?” 与此同时,不远处一栋即将拆迁的危房内。 正在欣赏明小莹与侯志二人无力的挣扎姿态的南蔷猛然抬头。 “嘛,这老方果然还是玩脱了。” 一身洛丽塔小裙子的南蔷蜷曲着娇躯,像个童话中的小瓷娃娃一般。 她伸个懒腰,赌气般跺了跺脚,明小春与侯志一齐昏倒过去。 南蔷轻轻伸出如玉的皓腕,看着上面一个小小的玉碗印记,那是代表她本命法宝乞宝玉碗的印记。 那印记本是莹莹有光,但却因被方名昭收入了阴阳颠倒盒中二渐渐黯淡。 她借宝与蜀傲天,是在同谋之外,对方名昭一点小小算计,而方名昭将阴阳颠倒盒与那入盒避劫之法传给蜀傲天,则是反过来谋算于她。 此时她本命法宝在方名昭手中,却是不能再置身事外。 “方名昭啊方名昭,可惜你一身神通韬略,终究还是没能领悟师尊的用意,看来在这数百年内,就连我也得陪着你一起屈居于大师兄之下咯。” 南蔷叹口气,再次伸个懒腰,凹凸有致的身材挺拔起来,整个人气质陡然一变,似乎由一个娇弱可爱的萝莉瞬间化作一个精明干练的御姐。 “唉……算你们运气好,姐姐不小心弄丢的玩具从不捡回来继续玩。”南蔷看着昏迷的二人冷冷一笑,原地消失。 明小春浑然不知,她虽然暂时逃过一劫,却也失去了一桩莫大的机缘。 随南蔷离开,这座本就摇摇欲坠的危房轰然倒塌,将明小莹与侯志掩埋其中。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49章 干戈欲起云十方 夜色下的走马山上空,罗浮、云麓宫、麓山禅院、环调局四方神通汇聚,却难敌元源一个方名昭。 便在冲突一触即发之时,一片星辉飘然而至,霎时驱散满天妖炎。 方名昭看着庆云之上目光空灵的白衣女人,第一次露出凝重之色,漫天妖气随之一收,整个人寂寂然若凡夫,气机丝毫不露,与方才霸道飞扬的气势截然不同。 这不是示弱,而是真正全力以赴的征兆。 因为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是天理司九曜之一。 文曲,林明琪。 “师姐。” 易明章见到林明琪,却是面色一苦,师姐身为中立执法的天理司九曜之一,竟然亲自来了粟城,看来阴阳共治上的大局,还是到了最坏的地步。 卞明航见了她,胡须微动,却是低低一叹:“师妹…近来可好?” 卞明航是真正两耳不闻山下事的修道之人,四十年前,他只知晓那位他眼看着入门的林师妹自毁道根离开云麓宫,四十年后,他却不知今日要如何面对这位天理司的白衣文曲。 林明琪向易明章卞明航施一道礼,而后看向方名昭:“日前天理司有一案,方先生是重要证人,请方先生随我走一趟如何?” “好一个天理司。”方名昭冷笑,“若是本座说不呢?” 林明琪有意无意看了罗极锋一眼,道:“若元源妖域想要获得共治承认,便应尽协助天理司办案的义务。” 方名昭猛然抬头,看着林明琪。 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是,若是方名昭协助她办案,那么元源妖域就能如当今四大妖域一般,得到共治承认。 她要办的是什么案子? 六位神通修士惊疑不定,卞明航正欲出声质问,却听闻神识中林明琪传音道:“此獠强悍,众人一同出手擒住他。” 而方名昭正要出声,神识中却同样传来林明琪的传音:“我可暗助方先生自麓山二派眼下脱身,稍后再谈大事如何?” 易明章与林明琪眼神一撞,却读懂了师姐眼中那一抹无奈。 远处观战的肖耳看不懂神通大能之间的斗法,却也猜到他们必是暗中各有谋划。 “我好像明白了。”肖耳突然道。 “怎么了?”温练低声问道。 肖耳沉默不言,看着那白衣文曲的身影,脑海中渐渐出现一条脉络。 己亥四零二号提案,虽然公正,但实际上却是限制了山上宗门行为的一步棋,故而阴阳共治中的反对者皆是出身大宗门,而法制派的支持者们为求名正言顺,势必要寻山上宗门一切破绽。 而元源妖修出现的正是时候,即便是道下三宗,若是勾结妖族祸害人间,同样是众矢之的。 所以才有三宗弟子下山,所以才有环调局表面上的全力配合,所以才有易明章推波助澜,甚至不惜置先前的陈淼阳与后来的肖耳田紫阳于死地。 易明章若是法制派的人,那么元源妖修背后,究竟是谁? 理清一条脉络,疑问却又更多,肖耳恍惚一瞬,旋即又被空中突如其来的法力碰撞所震慑。 林明琪玉腕一翻,一枚小小印章罩定方明张头顶,方名昭猝不及防,竟被定住一瞬,一切法力神通尽数施展不出。 云麓宫二道人雷盏火旗同出,趁此机会重重打在方名昭身上。 噼啪一声,雷火加身,方名昭在风中身躯摇晃,胸前一片焦黑,口鼻渗出鲜血。 这是方名昭数日来第一次受伤。 “放肆!”禁锢神通失效,方名昭法力流转,重重一道掌印击飞易明章与卞明航,张口一吼,一道黑气旋成龙卷,狂风呼啸,袭向林明琪。 林明琪在云中身形影绰,有如姑射神人,手腕再翻,那枚小小印章光华熠熠,再度罩住方名昭。 方名昭法力再度停滞,竟是又被定住一瞬。 铮然一声,一柄飞剑划过方名昭脖颈,血光飞溅。 这一剑分明斩断其咽喉血管,但方名昭气势依旧强盛如故。 罗极锋所修剑诀不是罗浮剑宗最为闻名世间的斩龙剑诀,而是少有人知的神思剑诀,一神一剑,万思万变,其剑意取巧取快,而不凭刚猛,他方才围攻之时亦是在旁游走,却因无人能令方名昭露出破绽,从而未寻到建功之机。 此时既有文曲神通相助,罗极锋纵剑光在空中一折,电火光石,再度刺向其右眼。 只是一瞬过去,方名昭猛然转头,避过眼目要害,运起雄浑法力,一头撞向飞剑剑脊,罗极锋一时脱力,紧接着连人带剑,俱被一拳击落半空。 方名昭含忿出拳,竟是一拳打散罗极锋一身法力,令其重重砸落在山间,不知生死。 “文曲!”方明昭按着咽喉间伤口,嘶哑怒喝出声。 他方才细思,分明是与自己合作才是对文曲最有利的局面,于是已有七分信了林明琪,但未料这疯女人竟是诓骗自己,趁自己未及凝神便出手突袭! “既然拒传,即行逮捕。”林明琪语气不带丝毫感情,玉指轻点,那方印章再度翻转,一道光华落下。 纵然是阴阳共治上的大局已定,纵然是粟城市情势胶着不能建功,纵然是多日谋划付诸流水,但她毕竟还是天理司的文曲,岂有检察官与罪犯做交易的道理? 又何况只要擒住方名昭,她自有办法能让他吐出自己想要的口供。 方名昭见那印章又落下,两次被困住的熟悉的感觉充斥身心,连忙鼓荡一身法力阻挡,同时施展弥罗有无变化,化实为虚。 但却仍是被那光芒轻轻落中,又被定住一瞬。 便连肖耳都知晓,与经验丰富的修士斗法,势必不可将同一种法术反复运使,以免对手觑破法门,觅得对抗之法。 他对付张九重那样稍逊于己的敌手也不会将同一种破剑之法用出二次。 但这位林明琪前辈眼睁睁就对方名昭施展了三次一模一样的术法,方名昭亦是次次中招。 刚刚被拍飞又赶回的卞明航惊诧不已,林师妹当年既然自断道根,还功于祖师,理应无法修行道门功法才对,这一手看不透的异术却又是自何处得来的机缘? 此次方名昭在虚实变化中被定住,杜土木嘿嘿一笑,竹枝一点,方名昭无从动作,只好又被打回实体。 而面色漠然的白衣文曲此次未留任何喘息之机与方名昭,再催法术,印章第四次将之定住。 而与此同时,妙文妙武二僧一左一右,两只掌中佛印向方名昭压了过来。 二僧都是佛门修慧高僧,多年苦禅,法力之浑厚只会比玄门道宗的弟子更甚,方才连番交手都因保护周遭环境未曾施展,此时二僧全力出手,威势竟比其余诸神通都强盛数分。 灿灿佛光中响起狮子怒吼,方名昭连续数日来,第一次有了生死一线深深的危机感。 然而—— 虚空中,骤然传来“嗡”的一声轻响,空气似是微微波动,产生些许扭曲。 嗤啦一声,妙武僧右手齐肘而断,一道极为平整的伤口处,金色血液泼洒半空。 观战的肖耳等人俱是大惊。 方名昭尚在不得动弹中,而其余人什么也没看到,只闻一声空气颤动一般的轻鸣,那僧人的手掌便似是自己断去一般,离开身体。 麓山禅院的高僧皆是多年参修的金刚之身,竟有法术能无声间断其肢体,当真是大开眼界。 “嗡——”又是一声轻鸣。 眨眼之间,一袭白衣挡在断臂僧人与方名昭之间,二指在空中轻轻一弹,竟有铮铮金石作响。 空气扭曲,一个洋娃娃一般娇俏身影现在空中,手拿着半截金色断臂,咯咯笑道:“自我修成这生死一线来,姐姐还是同境中第一个看穿我法术的人呢。” “原来是妖世七凰中的南凰,想不到你竟会加入元源。” 口中言语寡淡,林明琪低头看着自己右手,那雪肌冰肤的中指骨节处,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深可见骨。 “咯咯咯……”南蔷娇笑出声,“姐姐当年以古稀高龄尚能叛出师门另谋高就,我一个新时代独立女青年,怎么就不能自主再就业?” 女人与女人交手,气氛总是有些微妙,尤其是南蔷故意说出林明琪的年纪,空气中莫名的意味渐渐浓烈。 这位白衣文曲侧头看着身后的僧人运佛法止住血液,神色疏冷,古井无波:“原来这法术叫做生死一线,是你天生的神通么?” “不告诉你。”说完这句话,南蔷神色由娇憨转为冰冷,气质也是迥然不同,讥讽道,“怎么,你们名门正道以八敌一,便不许我们妖魔邪祟有个援手?” 锋利到能斩断妙武数十年参修的金身的法术,居然无形无相,周围人族修士看着赶来的这位性情变化难明的妖族援手,想想便觉危险万分。 能断人肢体,自然能断人头颅,人类神通境修士不比妖族,只要头颅被斩,必无幸理,生死一线,当真便是生死只在瞬息之间。 方名昭此时挣脱桎梏,走上前来与南蔷并肩,冷笑道:“我还以为你要看着我失手被擒。” 南蔷轻轻哼一声,伸出手:“乞宝玉碗还我。” 方名昭哈哈一笑,身边阴阳颠倒盒打开,一直白玉小碗飞出,落到南蔷手中。 林明琪轻轻一叹,果然还是功亏一篑。 乞宝玉碗的威能她自然也得了情报,林明琪旋即收起那方小印章,裙袂翩然,架着一朵庆云飞至二妖正对面。 其余众神通修士也都一一来到她的身旁,就连早已法力耗尽的张长弓与方才被摔的半死的罗极锋也悠悠飞到人群最后立定,表明自家态度。 十位神通,十方云霞。 天下升平四十载,如今年轻一辈修士有幸得见如此壮观的场面,修行一遭亦算是不枉了。 肖耳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心想。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50章 人事天理一言定 天边第一缕阳光穿过重重云霾,洒落在大地上,给这座慌乱的城市带来一丝安慰,但旋即又被更厚重的乌云遮去,满城欲催。 狂风呼啸,天外的尘土与山间落叶共舞,那十道身影已经升至乌云顶端的高天之上,但漫空中仍有截然不同的法力气机鼓荡交锋。 清晨天空的丝丝水汽折射下,流散的灵机映出重重光怪陆离的异彩,夺目逼人,连肖耳也被刺痛了双眼,不敢仰头直视。 温练也将目光垂下,罕见地露出失落的神色。 纵然执掌六气鉴,终究无法一窥那云上的风光。 修道本为逍遥,但只要想起总有云上之人弹指间能决你生死,便愈发不能得逍遥。 道无止境,一重更有一重天,举世无数修道之人困于境界,最终多是修真不得,修命不得,修强也不得。 到头来,却再也辨不清修的是真道,还是强暴,终归陷入魔怔。 原来十年前我做不到的事情,今天依旧做不到。温练忍不住握紧双手,把肖耳的手捏的生疼。 而肖耳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温练抬头看来,却见肖耳瞩目万里云天,眼中的平静与辽阔天地相互辉映。 “事在人为,路在脚下。”肖耳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高天云上光华闪烁未定,天地间愈加逼仄,沉闷的空气中有丝丝细雨缓缓飘落,温练与他并肩而立,忽然觉得修行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片刻后,一个温润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 “好久不见,看来你们确实都长大了。” 二人同时回头,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一双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色重瞳 “大哥!”肖耳与温练惊喜道。 肖逸微笑不语。 肖逸剑眉玉面,本来极为俊朗,但一双眼眸太过妖异,不论是哭是笑,都十分吓人,好在肖耳早已习惯。 “你……怎么会来粟城?” 肖耳这才看到,肖逸身边还有二人,一位黑衣老僧,一名带着雪白面具的长发女人。 “我自然是来收拾残局的。”肖逸轻轻叹口气,“来,让你们看场大热闹。” 他话音一落,两道道字符在温练与肖耳脚下升起,肖耳二人便随他一起冲天而起,飞入那层层乌云之上。 随肖逸一步跨出,刹那之间,云收雨歇,天回日转,千丈彤云一荡而空。 粟城市上空,竟是露出了今年入春以来从未有过的万里晴天。 滔天威势碰撞间,十道人影骤然分开,齐齐向肖逸一行人看来。 “魔胎!” 无论人妖僧俗,十大神通修士齐齐露出戒备十分的神色。 相传肖逸出世之时,天书谶曾有现化,谶曰“血海魔胎,劫启末世”,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哪怕后来那句谶言竟变成了“魔胎归正,承天司理”,修行界上下对其的忌惮与敌视也没有减轻分毫。 而肖逸无视这些目光,带着身后四人,一齐来到了正在交战的十位神通修士之间。 十道森冷的目光射来,大战方休的恐怖气氛吓得站在字符上的肖耳有些腿软,所以他目不斜视,只看着肖逸的背影。 然而没有一个人轻举妄动。 肖逸闲庭信步一般踏在虚空,扫视众位神通,最后目光落在林明琪的身上。 天理司九曜,他是武曲,她是文曲,她是叛出山门的道家种子,他是预言中的血海魔胎,此时文武相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没想到你现在才来。”林明琪知晓谋划败露,苦笑道,“阴阳共治的第三次表决结束了?” 时限之前,林明琪这一方未能抛出更强力的支持,提案最终只能失败。而她私自行动,早违背了天理司的条例,对内对外,天理司自然要有一个交待。 肖逸看着她,叹息一声,然后扔出一张黄符:“你是我敬重的前辈,自己戴上封字符,随我回鹿鸣山吧。” “嗡——” 便在此时,南蔷身影骤然消失,空气中弦音抖动,无形杀机瞬间逼近肖逸。 肖逸目光看着林明琪不曾移开,抬手向后轻轻一抓,直接扼住南蔷咽喉,将之自虚空中抓了出来。 南蔷娇小的身躯在空中奋力挣扎几下,竟是法力尽失,只能如撒娇的小女孩一般拳打脚踢,性情百变的她第一次露出了无从掩饰的恐惧。 “下不为例。” 肖逸轻轻将她扔了出去,南蔷退回方名昭身后站定,面色煞白,心中只有惊惧,因为在那一刹那,她真实感受到了这个为世所忌的魔胎究竟有什么样的力量:“你……你入自在境了?” “没有,”重瞳武曲转过头看着南蔷,平静答道,“不过我是魔胎。” 林明琪没有理会南蔷,也没有趁机做什么,只是伸手接过符纸,沉默半晌,抬头看着肖逸问道:“你也认为我做错了?” “是的。”肖逸道,“天理司只是执行机构,你不能私自调用文曲部署干涉立法。” “这就是你们坚持的程序正义?”林明琪忽然笑了,疲惫的眼神中说不出的讥讽,“你们宁愿让天理司成为宗族世家鱼肉人间的帮凶,也不愿做出改变?” “规与矩,之所以能衡量世间的方圆,是因为其本身标准的不会轻易更改。底线一旦被突破,就不复存在了。”面对质问,肖逸平心静气,“我们天理司不能既做裁判,又同时下场比试。” 天理司九曜之中,大多数人都有双重身份,如那左辅右弼,本就有权利向阴阳共治提案,但天理司本身,却不应当如世俗政客一般,为了立场之争而动用自身的权力。 天理司之所以是天理司,正是因为它没有立场。 如今的肖耳并不知晓这一局究竟有多深的算计与手段,也并没有听懂这两人的言语,却已然从林明琪疲惫眼中看见了许多东西。 “师姐!”见林明琪陷入沉默,易明章急唤道。 既然事情败露,奋力一搏仍有生机,认罪自缚,不过是任人鱼肉。 肖逸看了易明章一眼,然后认真对林明琪说道:“我刚才说过,我没有入自在境。” 这句话肖逸方才对南蔷说过,但此时林明琪明白这句话的另一重意思。 为杜绝执法中泄愤报复,天理司执行条例中有规定,上境修士抓捕下境修士之时,不可私加伤害,而抓捕同境修士,则因变数过多,生死不论。 肖逸的意思是,若是林明琪拒捕,他会在此杀掉她。 仓颉一脉严禁杀生,但肖逸已经被肖寸圭逐出门墙。 殚心竭虑的白衣文曲苦涩叹了一声,闭上双眼,将那张“封”字符展开,贴在自己肩上。 无论如何,总不能让天下人看一场天理司文曲武曲大打出手的笑话。 一瞬间,她法力尽失,自空中坠落,肖逸一展金光,将她整个人收起。 其余众人看着肖逸,神色各异。 “方才处理了一些天理司内务。”肖逸向剩下九位神通修士轻轻点点头,“接下来向各位传达阴阳共治对于元源妖域的处理意见。” 各宗门修士与环调局都是面色肃穆,肖逸纵然是来日灭世的元凶,但他此时代表天理司说话,便代表着世间的公理与规矩,即使三清殿上的诸真人也不能质疑。 方名昭却冷笑道:“原来你也是来与本座作对的,可笑你明知本座杀同境修士如杀猪狗,竟敢还敢先废了己方一大助力,世传灭世魔胎,果然狂妄。” 肖逸漠然看他一眼,血色重瞳中绽出妖异光芒,竟让方名昭这等以一敌八的神通大妖都心头一跳。 “天理司意禀至公,依律办事。”肖逸平静道,“但己亥四零二法案没有被通过,你若想与我私斗,我可以成全你。” 强悍如方名昭,闻此言也是心中微微发虚,眼神闪烁道:“既然如此,本座倒想知晓,天理司要如何看待我元源。” 肖逸侧身半步,让出随他而来但一直未曾做声的两道人影:“先为诸位介绍一下,这二位分别是菩提妖域的普宏大师,以及涅槃妖域的修凰。” “弥陀佛。”黑衣僧人飞出两步,向众人合十一礼而后又转向妙文妙武二僧,“两位佛友,久见了。” 自当年和议之后,世间宗门与妖域虽是止了干戈,但绝大多数却也是老死不相往来。唯有精修佛法的菩提妖域,其内诸位妖族佛修一直与佛门诸宗来往频繁,佛门之中众生平等,人妖两族高僧时常辨经讲义,切磋佛法,彼此皆大有裨益。 妙文、妙武二位僧人佛礼以还。 而那面带雪白面具的女子,却是不言不语。 听闻过“修凰”二字的修士皆是奇怪,传言妖世七凰中的修凰美艳无双、倾国倾城,今日却是以面具示人,不露真面,而且连话也不说一句。 “不知武曲将二位妖域的朋友请来,要做什么呢?”张长弓此时伤势居然回复不少,挂着一贯的微笑着问肖逸。 肖耳亦是奇怪。 他本以为以大哥的性子,会直接出手将众人一一打服,再和他们讲道理,却不料牵扯的人与事越来越多,热闹倒是真热闹,但却叫人摸不着头脑,看不清门道。 肖逸指指方名昭:“这位方先生曾在菩提妖域修行百载,后来见宝起意,杀南海派弟子夺取二气匣后,便叛妖域而出,至今枯血真君之名,仍在菩提伏魔榜之上。” 方明昭面色大变,表情变化大到令人一见便知肖逸所言不虚。 他至粟城以来,机谋巧算亦有,恃勇鏖战亦有,但却还是第一次被人看破来历跟脚。 肖逸却不多理会他,又指着南蔷:“南蔷本是出身涅槃妖域一凡鸟,因与斗凰争风,残杀同族,而后吞夺炼化他人血脉,才有后来南凰之名。” 南蔷被点破过往,却不惊不恼,反而矜持一笑,似是受了夸赞一般:“承蒙武曲大人夸奖,我也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 众修相顾无言。 肖逸指着普宏大师与一语不发的修凰:“元源妖域既然收纳这二位,那么修行界如何看待元源,自然要尊重菩提、涅槃二域的意见。” “然也。”普宏和尚道:“此时我等与共治已有共识,贫僧只是来做个见证而已。” 肖逸一一点破元源二妖人身世来历,又特意请来菩提涅槃二妖域之人,可见对元源调查已久,准备已足,众人更加好奇他究竟要做什么。 “诸位有所不知,就在两小时前的阴阳共治上,己亥法案未能通过,而同时朱、钱、欧阳三家,提出了一个要让元源妖域加入阴阳共治的议案,改阴阳共治三十五席为三十六席。”肖逸依然平静地说。 闻者只觉石破天惊。 阴阳共治三十五席,便意味着天下的权力有这三十五方共掌,天下资源有这三十五家同分,若无宗派兴亡世家更替,阴阳共治这三十五席,可以说便是全部的天下大势。 这不知来历的元源妖域竟要横插一手,成为第五大妖域,再分一份权势。 这样石破天惊的大事,背后的博弈才是真正的天下大局,难怪执政党与山上宗门之间从未停息的争斗也要暂做让步。 易明章更是惊愕,朱、钱、欧阳三家都是底蕴千百年的修真豪阀,这样声势的串联与谋划,只怕就连要借元源之势布局的林师姐,也未曾料到。 “他元源妖孽盗我三宗功法,此事先做了断。” 震惊之后,罗极锋突然出声道。 元源既有如此底蕴,身后势力必然不逊色当今任何宗门,上层争斗他无从置喙,但他此番既受命下山,该做的事还要善始善终。 同样刚知晓这个消息的方名昭则冷冷看来:“要做了断,凭本事说话便是。” 他并不知晓自家那位大师兄在河东省究竟做了什么,但在他三天鏖战之时,局面演变至此,显然不是师尊先前的旨意。 念及那位神鬼莫测的师尊的行事作风,方名昭隐隐猜到只怕在师尊为他们师兄弟设的局中,他已经一败涂地。 肖逸微微一笑,血色重瞳却显得更加吓人:“阴阳共治上,当今三十五席对于元源一事,九席然之,九席不然,一十七席弃权。” 唯有修行高绝或是势力深厚的大修士,方能位列阴阳共治,一言而决天下大事。但那等大能若无香火宗门,多半并不热衷权势,避世已久的四大妖域更无兴趣理会凡尘俗世。 故而阴阳共治的绝大多数时候,半数弃权才是常态,只是票数持平的情况,却仍是少数。 在以往历史中,若遇此等境况,便要由天理司想办法解决。 “于是共治部命天理司想一个各方皆能接受的办法。”肖逸目光扫过各怀心思的众人,继续道,“我就是那个来想办法的人。”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51章 不如一赌论去留 云麓宫卞明航、易明章,麓山禅院妙文、妙武二僧,受道下三宗之命而来的罗极锋,环调局的张长弓、杜土木,元源妖域的方名昭与南蔷,菩提妖域的普宏和尚,涅槃妖域的修凰,再加上天理司的肖逸。 宗族士党共治阴阳,除了一众修真世家之外,各方势力齐聚走马山。 时也命也,抑或云幕之后有人安排? 所有人都看着肖逸。 肖逸转向罗极锋,对他说道:“元源妖域想要获得阴阳共治的承认,而三宗想要查清元源修行功法的来源,那么你们双方可以进行一次对赌。” 这就是肖逸——或者说是天理司制定的解决方案。 这并不高明,而且很原始,但是却能服众——因为没有人可以提出其他方案。 “哦?怎么赌?”方名昭轻蔑地看向罗极锋,“赌这位大剑仙一个跟头能不能翻出本座手心么?” 罗极锋看向肖逸,目中同样疑惑。 他与方名昭单独交手,等同于送死,剑修虽直,但是不傻。 “我就是为了劝你们停手而来,自然不会再让你们交手。”肖逸摇摇头,“但你们可以让双方明彻境的弟子比一比。” 方名昭座下有蜀傲天张九重两大弟子,而随罗极锋下山的三宗弟子中,有林观复与温练,这样一来三宗似乎又是占了优势。 “如何比?”罗极锋问道。 肖逸目光扫过两人,再度说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据司天推算,就在这三天之内,粟城市附近将有一块无忧石出世,你们就比谁家弟子能找到无忧石吧。” 所有人再次震惊,先震后惊。 震于无忧石这三个字,惊于肖逸的口气与手笔。 无忧石是天地间最神奇的宝物之一,是可遇不可求的妖族圣物,是能助神通境妖修渡劫破境的至宝。 对于任何宗门势力而言,有一块无忧石在手,便等同于板上钉钉有一位妖圣坐镇。 妖域三十六妖圣的说法流传数百年,但算遍修行界历史,无忧石出世的记录也不会超过十次。 因为无忧石并不是某种汲取日精月华、由天地逐渐孕育的灵物,而是在某些特定时刻突然出现的一种机缘。 它本身或许并非石头,甚至也无固定的形态,它可能就是凡人家中常用的寻常物件,也可能是山间普通的砂石枯叶,天时一到,便成就无忧。 相传无忧石的出现涉及天地间某些根本大道的流转,唯有精善推演之道的大能才能看破其出世的某些规律。 罗极锋向肖逸道:“我要回禀三清殿方能决断。” 而方名昭神色闪阴沉:“若是本座不接受呢?” 他最初来粟城,便是为了那无忧石,如今本是他囊中之物,却要拿出来作赌,他自然不愿。 肖逸看看罗极锋,又看向方名昭:“我是来处理问题的,不是来提出建议的。” “……”意思很明显的一句话,令众人无话可说。 片刻沉默后,高傲如方名昭终究无法忍受这样的侮辱,愤然扬手,滔天魔焰熊熊而起,三枚骷髅呼啸万鬼,向着肖逸冲了过去。 七位人族修士一同露出戒备的神色,他们方才已有体会,方名昭这般威势的攻击,他们若不联手是决计抵挡不住的。 但肖逸只是伸出手指轻轻一划。 一道金光通天贯地,漫天妖氛烟消云散,三枚骷髅头瞬间化作飞灰。 肖耳看着这一幕,心中感叹,他知晓这道骇人听闻的金光同样是一个字符,而且是大哥肖逸的本命字。 是那个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一”字,一生万物,万物亦能归一。 金光扫过,方名昭消失不见,原地出现一只如山岳般大小的吊睛白额猛虎,庞大的身躯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浑身皮毛光华璀璨。 只是这巨虎此时神色呆滞,七孔尽数流出鲜血,一身光华也渐渐黯淡下去。 被数位同境修士围攻多日,尤能越战越勇的方名昭,竟被肖逸一指点回了原身。 如此能为,怎有可能只是神通境? 但依当年约议,肖逸身为魔胎,是绝不能入自在境的,否则便要被天下宗门群起而攻之。 卞明航易明章与麓山禅院二僧交换眼神,各有心思。 “我们同意这个赌约。” 南蔷落在那巨兽后背,输送法力,助一时不能平复内伤的方名昭重新变化人型。 方名昭变回人身后,面上没有丝毫血色,张嘴欲言,却只无意识咕噜两句。 那道万物归一的金光不仅打散了他的法力,更是险些将他神识意识一齐冲散,他一时竟连习用多年的人类言语也说不出。 肖逸看向罗极锋。 “此约,三宗也应下了。”罗极锋苦笑道。 他此时才思虑清楚,若是事后三宗不同意,这赌约终究做不得数,而若是现下他不肯安分,只怕马上就要吃苦头。 然后肖逸血色目光扫向其他人:“道下三宗弟子与元源妖域赌斗,诸位皆是见证,这期间其余修士不得插手。” 肖逸声音严肃,这是阴阳共治的命令,而且是由天理司武曲亲口说出,所以无论是诸宗门还是环调局,众人都低头应是。 至于两家争斗会不会影响粟城治安,会不会牵涉无辜,没有人多问。 因为这是阴阳共治为世间订立的不言而喻的底线,无人敢在天理司面前挑衅这底线。 “既然没事了,就散了吧。” 肖逸看看众人的样子,似乎都很满意这个结果,于是也心满意足,带着肖耳等四人转身离去。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 然而,就在肖逸一步踏出虚空之时—— 骤然间万物无声,天寂地静,山高水深。 正在交换眼神的诸位神通神情一齐凝固在当地,乘着字符飞起的肖耳与温练也保持着飘动的姿势凝定在半空,道路上千万辆刚刚发动的车辆停住不动,发动机的烟气也保持在了刚刚喷在空气中的状态。 光本阴如水,此时却冻结成了坚冰,一座粟城万事万物,都停在了这一瞬间。 除了肖逸。 肖逸转身迈步,瞬息跨越半个市区,来到麓山上空,却见到了“山无棱,天地和”的奇妙景象。 巍峨麓山化成一片虚影,散发出无穷威势,这一方天地也缓缓合拢,似乎是冥冥间不容冒犯的威严,要将肖逸这天地不容的重瞳魔胎夹死当中。 “原来麓山二派已经将道南一省地界炼化到这种地步了。” 肖逸立在时间停滞的天地间,任由一方天地重重压来,只是慢慢自口袋里取出一支毛笔。 凭空挥毫,一道金光袭地贯天。 无声间天与地被撑开,巍峨麓山现出真面目。 肖逸一步踏出,轰然巨响中,整座麓山地陷三寸。 而后肖逸走入麓山之中,在那佛道相融的宏伟护山大阵下,他皮肤寸寸龟裂,鲜血满溢,但他却浑若不觉,踏碎重重禁制,信步落在禹碑峰上。 一局残棋,一僧一道。 “魔胎,久见了。”麓山禅院胜辉大师抬起头来,看着肖逸道。 “无量天尊,”云麓宫掌教真人却苦着脸,“肖逸,我跟你说,这件事贫道没有丝毫干系,是这老秃非要出手的,你要打就打他好了。” 尽管他如此说,但肖逸还是用那一双血色重瞳看着他:“我原以为你们会遵守信约,在我破境之前不会对我出手,如今看来,今日这一局,方名昭只是过程,我才是结果?” “然。”胜辉大师道。 若非推演中到了肖逸亲至的可能,视道南省为自家封疆的麓山二派岂会任由元源的妖域进入?以这二位大自在修士的身份,又岂会枯坐禹碑峰数日,只为看小辈们厮杀? “嗨,莫生气莫生气,”老掌教笑嘻嘻道,“我们也就是随便试试,看看你如今修为到了什么程度,这样以后和大家一起围杀你的时候,也能有个底不是?而且你不是也看见了我们俩的手段了嘛,对你好处更大,你不亏的。” 肖逸笑了出来:“如此说来,我倒还要谢谢马道长?” “唉,好说好说,你以后要打杀我之时,记得这点人情就好。”掌教真人仙风道骨摆摆袍袖,“不过这与这贼秃没有关系,你以后见了他仍可以照死了打。” 胜辉大师看了这位多年同修一眼,又转头继续看向肖逸。 肖逸身上血迹消散,皮肤上的伤口也在缓缓痊愈,问道:“你们两个自在境,各有一件山门法宝,还有这麓山大阵,我一个未至自在境的魔胎,手上只有一件法宝……二位不再试试么?” “贫道守信之人,岂能恃强凌弱。”马真人一脸正气。 “哈!”肖逸看了那棋盘一眼,朗声一笑,转身离去,“破境之日,恭候二位赐教。” 待他去的远了,一直端坐未动的癍癞老僧才叹一口气,而后看着道人:“无耻。” 道人混不自觉地摇摇头:“道可道,非常道。” 而后人间山水一变,冻结的光阴重新流动起来。 肖逸回到肖耳与温练面前,二人皆没有意识到时间被停滞过一段,只是有些羡慕地看着肖逸。 任凭霜雪万丈高,太阳一出自然消。 棋局纷繁莫测,谋划重重勾连,大战一触即发,而压在粟城市天空浓重的阴云,却随肖逸到来消散无踪。 众家神通各自散去,日照九州,粟城市真正开始了新的一天。 片刻后,肖逸带着肖耳与温练在一处开阔山崖上落下,放眼都市,又是早高峰期的车水马龙。 “施主,贫僧便先离开了,待此赌终了之时,贫僧自会再来。”出身妖族的黑衣僧人向肖逸合十一礼,转身离开。 之后,那雪白面具的长发女子深深看肖逸一眼,一样未发,同样转身离去。 山崖上,便只剩下了这系出同门的三人。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52章 世事乾坤莫测棋 第52章 世事乾坤莫测棋 肖逸和肖耳并肩看着繁忙的城市,像多年以来一样,互相之间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 期待着兄弟相逢的感人场面的温练觉得十分无聊,便开口问肖逸:“大哥……天理司是不是早就知道元源妖域的事情?” 肖逸转头笑道:“怎么,觉得天理司有意算计三宗?” 温练摇摇头:“我当然相信天理司的公正,只是不敢相信朱、钱、欧阳三家真的会提出变更共治席位这样的提案。” 她的目光看着粟城市最高的那栋潇湘大厦。 那栋大厦即使在见惯山顶风光的温练眼里,也像是一个巨人,道南省资本最雄厚的企业的经理处汇聚在那里,无数的资金与情报网络从这里延伸出去,掌控着整个道南省的经济命脉。 而最终,在资本与法术的重重运作下,所有的资金与资源都会转化成源源不绝的修行资材,年复一年被送往麓山之上。 新的时代,山上宗门收取山下供奉的方式应时而变,但事情的本质并没有变化,在山巅最高处的人互相之间的制衡与冲突,切实影响着天下所有人的命运。 四十年来来的和平,阴阳共治的制度维持着这微妙的平衡,给神州天下带来了来之不易的繁荣与安宁,这是每一个修行者的共识。 没有亲身经历过从前乱世的温练不敢想象,若是阴阳共治失去平衡,这世间将会是何等的无间地狱。 “阴阳共治多把椅子而已,变不了天。”肖逸笑笑,“朱钱两家自三百年前便是灵观派的盟友,如今不过是不愿再俯首贴耳罢了。这两家加起来也只有一个席位,而欧阳世家则从来是看道门不顺眼,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那共治公议之时,元源除去这两票还有七席支持,可见不满三宗的大有人在。” “各家山头从来不是因为列席阴阳共治才实力强横,而是因为有实力才能列席共治。” 肖耳此时也像是刚回过神,看着肖逸问道:“难道元源妖域中有两位以上的妖圣?” 肖逸道:“其中一位在桃州和我打了一架,另一位现在还在南荒深处同罗浮的古悠尺前辈斗剑,若是方名昭拿到无忧石,说不定还有第三位。” 既然元源妖域的力量已然摆在台面,阴阳共治的重视便是一定的,要么大举征剿,要么便将之容纳。三宗与道门或许力主剿灭,但更多的人却还是希望其等能加入共治体系,而后众家将争斗限制在一定规矩之内。 这便是阴阳共治的高明之处,只要维持了大体的格局,人间便永远是人间。 而真正维持格局的,却从来不是表态的那十几票,正是弃权的那另一半。 只是肖耳从来不会用站在山巅的目光去看这世间,他更关心的是脚下的事情。 “粟城市这一局,真正的下棋人是麓山二派?” 肖逸诧异看着肖耳,虽然这个弟弟天赋异禀,但无论如何应也不可能察觉到方才的光阴停滞才对。 “未必然,如今这个局面其实是诸方谋划共同导致的。” 肖逸想了想,还是解释道:“对文曲而言,元源妖域只是一个可以借故攻谄三宗的的借口,元源修行三宗功法,这件事三宗本身也解释不清。这些妖修造成的危害越大,三宗的嫌疑就越大,元源得罪的人越多,起来反对三宗的人也就越多。” 肖耳终于明白,为何易明章会来找自己调查元源,又为何三番两次元源的围杀都像是有人推波助澜。 先前陈淼阳亡于昆仑修士,已经证明三宗内必定有人与元源暗通,田紫阳再死,桥南一脉未必还能坐得住,而自己若死,大哥同样会深入调查。 而三宗的行事风格,不肯家丑外扬,对于调查必然只会对抗,不会配合。 只要这样的对抗局面形成,那个时候,任何对三宗不利的提案,都会增加大批支持者。 温练此时也明白过来:“难怪三宗这么快便派人来粟城调查,甚至愿意与环调局合作,因为师尊他们本身也并不清楚内鬼出在何处,但却绝不能让文曲他们先一步抓住。” 肖逸耸耸肩:“世事便是如此奇妙,他们两方争斗,只把元源视作棋子。但他们却都没料到元源与方名昭会强大到这种地步。 在元源背后的大佬眼里,就三宗那一二十个神通境修士,也只配做方名昭的磨刀石而已,正好让元源借此正式扬名立万,他们的盟友则趁机提出让元源跻身阴阳共治的提案。 可此时三宗和文曲却都又联手起来,这才僵持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至于麓山二派……”肖逸摇摇头,“我看不清他们,他们佛道相合三百年,不立于道门或是世家任何一方,几百年来安分守己,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云麓掌教说他们只是在文曲布局之后,推演出肖逸会来粟城,所以才起意出手试探。 但二宗竟能引山门大阵冻结了粟城市千里光阴,那么以他们对这片地界的掌控,能不能让天地机缘映现,诞生出无忧石呢? 这个问题推演下去太过可怕,肖逸并未将心中的猜测说出口。 而听完肖逸的话之后,肖耳与温练却在脑中复盘这一局的前因后果,虽不能将所有细节步骤尽数掌握,但大体脉络却是八九不离十。 一场三方博弈,各自机谋百出,到最后却是谁也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复盘反复,肖耳越发体悟到世间因果算计的之道高深。 “世事如棋,乾坤莫测。”温练轻声赞叹道。 “所以还是我厉害。”肖逸笑道,“我借势直接让双方划下道来,化繁为简,不动干戈便轻易化解了粟城这一场浩劫。” 这自然是玩笑,天理司能解决此事,是因为天理司本身不预设任何立场,而天理司之所以派肖逸解决此事,却是因为他的能为足够压服诸方。 温练想起方才肖逸将方名昭打回原身的宏大气象,忍不住道:“你那也叫不动干戈么?” “你那是十年前就去昆仑了,没见过我真正动武是什么样子的。”肖逸指指肖耳,“你问问他。” “我就记得你每次老爹揍得鬼哭狼嚎了。”肖耳见肖逸已经揪住他的衣领,连忙岔开话题问道,“那位文曲大人,回到天理司会如何?” 温练也好奇地看着肖逸,她对那位极富殉道者气质的白衣文曲,同样印象深刻。 肖逸闻言,罕见地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公器私用是大忌,虽然危害不大,但按规定应该会被解除职务,十年监禁是少不了的。” 林明琪是天理司创立之时便担任文曲的元老,也是肖逸十分敬重的前辈,尽管她想害死肖耳算计自己,但肖逸不得不承认,她的许多想法都是对的,而且影响着天理司内包括他自己在内的许多年轻修士。 “对了大哥,用无忧石作赌注的主意,是谁想的?”肖耳忽然问道。 “我。”肖逸说,“临行之时司天告诉了我无忧石的事情,刚才临时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就用这个了。” “那你是真的坑。”肖耳叹口气,并不打算再和肖逸多聊,拉起温练,“你还有事没有?没事我们就走了。” 肖逸不明白肖耳的埋怨从何而来,但还是伸手拦住他。 “你等会,”肖逸取出一张仙光璀璨的请柬,“这个给你。” 肖耳顺手接过来:“什么东西?” “骊霞派的请柬。”肖逸道,“明年重阳,骊霞派迎风山魏白羽、魏静雅一对父女为客卿长老,并且宣布风山一脉香火传承并入骊霞派,我想你总归是要去送魏山前辈飞升,就替我去应酬一下呗。” 魏山老人救过肖耳的事情,肖逸果然知道。 能遇见魏山老人,对肖耳而言,已是难得的机缘,但对于肖逸来说,也不过是寻常交道。 魏山老人举霞飞升,将后辈弟子托付与骊霞派,这是修行界的佳话,也是修行界的盛事,骊霞派不仅得到两位神通境客卿,还在祖师堂内承接风山一脉的香火,自然要开坛拜祭天地祖师,邀天下同道观礼也是应有之意。 “这……”肖耳苦笑道,“你都被逐出门墙了,我还得替你去应酬?” 这时一边的温练凑过来:“能蹭饭又能看热闹,我觉得还不错啊,要不你让给我吧。” 郑望真人去后近三十年,修行界无一人飞升,天下间修士谁人不想目睹仙人飞升的风采? 名门弟子也还罢了,麻烦的是那成千上万的山泽野修——这个群体的特色便在于遇到正事互相坑害添乱,看热闹的时候却是团结一致。 这些人不敢直言叨扰魏山老人,但要去骊霞派道声贺、蹭顿饭、然后多呆两天这种事,人家骊霞派占据天下无双的灵毓山灵脉,家大业大,总不会拒绝。 想想那时的盛况乱况,再喜欢热闹的人只怕也要头疼。 “行吧……” 不过转念想到,就算没有请柬温练只怕也要拉自己去凑热闹,而有了请柬好歹还能坐进山门内堂,喝口灵毓山特产的仙茶。 肖耳揉揉脑袋,收起请柬,“你还有别的事情么?” 肖逸本想送弟弟一些宝物,但想了想,发现自己舍不得,于是点点头:“没了。” “那我们走了。”肖耳拉着温练转身离开。 肖逸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有些疑惑:“这俩人这么着急,干什么去?这大白天的,也不是双修的时候啊。”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53章 心魔起时劫数生 肖逸入粟城,干脆利落,便调停了一场纷争。 如今三宗与方名昭以无忧石为赌,而环调局与麓山两派也不会再插手此事。 若三宗胜了,方名昭自会告知元源中三宗功法的来历,无需肖耳再去调查什么。而若元源胜了,三宗不再追究此事,元源也会加入阴阳共治,成为天下的话事人之一,天理司也没有立场再去调查其根底。 何况肖耳既然已然取回留仙笔,补足了破损的根基,正好可以从这纷争中抽身,勤勉修行,以期早日步入神通境。 但肖耳还有一件事要做。 中午,西郊那片田地边,温练看着肖耳:“如今这个情势,你还坚持要拿无忧石?你就不怕元源和三宗一起来找你拼命?” 不错,自温练到粟城那天起,肖耳殚心竭虑谋划许久,与马明昊交换道解、以温练青丝布设大阵、借取二位神通修士之力动用六气鉴……一切其实都是为了那块他初入血月妖域时偶然听见消息的无忧石。 “我哪知道大哥会提出用无忧石作赌约!”肖耳苦笑道,“枉费你冒那么大的风险,我不想前功尽弃。” 以二位神通境的法力为依凭,温练利用六气鉴的奇妙威能,其实已然推算出了无忧石出世的地点,只是不知时间而已。 温练皱眉道:“其实你不必如此心急,我们当初的计划里,要用到避劫之物至少还需四十年,等到那时再想办法便是。” “我知道这次保不住这块无忧石,”肖耳道,“但是机会难得,我想利用这无忧石要查清另一件事情。” 温练不解。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肖耳道,“现在无论是三宗弟子还是元源妖修,都落后我们一步,既然司天的推算结果是最迟三天,我们只需要等三天就好。” “首先,我们只有两个人,其次,大哥好像说过不让双方之外的人参与进来。”温练仍想劝他放弃。 肖耳微微一笑:“我又不是要帮哪一方,那无忧石如此特殊,被我碰巧捡到无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至于人手,我在粟城市三年,朋友总归还是有一两个的。” 无忧石赌约,本就是肖逸一拍脑袋想出的办法,哪有什么细则法规可言。 大人物不拘小节,可以意会这赌局的真实意图,无需字字详细规定,但正是大人物所不拘的这些小节,才是肖耳这样的小人物可以获利的地方。 于是在之后两天内,人们竟再也没有见到过肖耳与温练。 ———— 南郊骇人听闻的恐怖景象被连夜建起的围墙重重遮掩,政府工作人员不眠不休地进行环境修复,对外只说是市政工程,没有市民会将其与怪力乱神联系在一起。 环调局加班开工,对突袭血月妖域抓捕的一众妖修进行审讯甄别,有犯罪事实的需要依法量刑,而只是被蛊惑并无劣迹的妖修也要被口头教育重新登记,才令其重新返回人世原本的生活轨迹。 麓山禅院与云麓宫又变成了麓山上两个普通的旅游景点,游人如织,僧侣道士自在修行生活。 罗极锋回到酒店修养,南蔷则带着方名昭不知去了何处养伤,张杜两位局长回去开会,普宏和尚与修凰则暂时在麓山禅院休息。 肖逸独坐走马山。 粟城市不论是人世间还是修行界,都恢复了平静。 但林观复等一众三宗弟子与张九重蜀傲天等一众妖修,在没有外力协助的情况下,已经开始用最笨的办法,顺着麓山周边山水灵脉一处处仔细查访。 而与此同时,东海蓬莱仙境,蓬舟山之中。 灵观派掌门无尘子正身端坐净室之内,心神一动,却是万里之外的昆仑掌门周忘机神识传讯,邀天下道门前往三清殿议事。 身形富态的无尘子睁开双眼,轻声道:“景遇,过来见我。” 这一声声音不大,却穿过重重殿宇楼阁,准确落在他三弟子周景遇耳中 不多时,一位中年道人便走进净室,躬身道:“拜见老师。” 无尘子淡淡道:“观风可是回来了?” 周景遇心下微微一惊,祁观风数日前下山前往粟城市,但方才忽然孤身回山,狼狈不堪,声言丢了师门颜面,请师门责罚。 却不想其人刚刚进山,老师便已经知道了。 “正是。”周景遇知道自家老师的能为难以测度,躬身答道,“观风此次莽撞冒进,犯下大错,险些连累了同道,景桓师弟正不知如何处置,还请老师示下。” 无尘子笑道:“他可是还求你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周景遇一犹豫,还是点头道,“瞒不过老师,观风自幼顺遂,少有挫折,此次弟子看观风心里怨气难消,行事已经有些偏执了。” 无尘子道:“这便是他的劫数了。” “老师。”周景遇闻言,忽然对着无尘子跪倒,“观风天资过人,未来大有可为,还望老师赐下避劫之法,若不然,便让他在山中面壁苦修十载,弟子愿与景桓师弟亲自教导,磨炼他的心性。” 无尘子起神念略一推算,叹道:“因果已结,避也是无用,不如正面迎上。你去取四象宝珠与他,让他去扶桑随景涯镇压海兽,只是你要嘱咐门中上下,不可妄自随他下山。” 宗族士党共治阴阳,如今神州华夏虽然已经压服全球万邦,但寰宇广大,终究有不臣之生灵,扶桑自归化以来,一直为灵观派捕鲸采珠之地,但大洋中凶猛海兽却一直是威胁这块辖地的心头之患。 无尘子的十弟子历景涯虽坐镇扶桑已有多年,但每年仍有不少弟子亡于与海兽的搏斗当中。 那四象珠是灵观派传世法宝,赐给祁观风自然能让他斗战之能突飞猛进,但是命他去扶桑,又不让门中长辈下山护道,这分明就是剥夺了其真传弟子身份,任其自生自灭。 “这……”周景遇一沉吟,最终还是点头道:“领老师法旨。” 无尘子挥手让周景遇退下,才自顾自叹道:“人不染红尘,红尘自染人,这一番大劫,却不必涉入太深,且由昆仑罗浮去打头阵,我还得想一个让灵观派置身事外的法子。” 方丈山,观心壁前,祁观风已经在坚硬的山岩上跪了一日一夜,山风过耳,落木飘零,但这位少年的神情却是少见的坚毅。 白光闪过,一个十四五岁的俊美道童出现在他身边。 “祁师兄,师尊说了,让你莫要白费心思了,还是早些下山去吧。” 祁观风轻轻转过头去,微笑道:“还请师弟转告景桓师叔,就算他不愿下山助我,我亦没有丝毫怨言,师叔多年待我如子,观风感念在怀,只是此去凶险难料,日后恐怕不能再与师叔尽孝了,便让我在门中限时之前,跪完这最后几个时辰。” 呼啸的天风中,那道童看看观心壁前万丈云渊,又看看面色恬淡的祁观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一叹,化作一道白光没去了踪迹,只剩下祁观风跪的挺拔的背影在一片云海之中。 片刻后,那小道童的身影出现在一座洞府当中。 此处地势宽阔,布置的典雅精致,物件摆设无不合乎道理,在这洞中举步抬足都能感到道韵流转,灵机生生不息。 转过一处屏风,便见一座静室,静室中两名道人席地而坐,中间摆着一盘残局。 执黑之人正是灵观派掌门无尘子的三弟子周景遇,而执白之人,却是一个面相富态的中年人,此时他举棋不定,面露复杂之色。 “师尊。”俊美道童走进来,向着那执白道人深施一礼,恭敬道,“观风师兄他……” 那道人轻轻摆手:“罢了,我都知晓了,你且退下罢。” 那道童应是退下,却见这人长叹一声,又将手中棋子放下。 “景遇师兄,师弟今日心神不宁,这一局是你胜了。” 周景遇微微一笑,挥袖将棋盘上黑白子尽数抹去,拿起一边的灵茶来轻呷一口:“景桓师弟还在为观风师侄的事情担忧?” 这位陈景桓虽非掌门子弟,但却也是灵观派这一辈中早入化神的佼佼者,他与祁观风早亡的生父在俗世有一段兄弟之情,二十余年来对祁观风一直疼爱有加。 祁观风虽是正在闭关的吴景暹弟子,但却是他一手调教出来。 “师兄,观风的事情,当真不能……”陈景桓眼中忧色不减,带着探询的目光看向周景遇。 周景遇神色平静,看不出悲喜,放下茶盏道:“师弟应当知晓,我派中门规自古如此,年轻弟子外出历练,断没有一经劫难便回门中求援的道理,此回错在观风,他只能自行处理此事,若是他能过去这一关,日后自然仍是门中栋梁,若是不堪造就……” “这些我当然知晓,”陈景桓低叹一声,“只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观风又是千年难遇的修道种子,为何不能稍改一些规矩,以门下弟子安危为重?” 周景遇皱眉道:“师弟这是何意,我门中规矩你岂会不知?若是观风身陷危境,景涯师弟自然不会坐视他丢了性命。” “但观风若是再次一败涂地,便是回得山门,也不会再是门中真传弟子了。”陈景桓重重将茶盏放下道,“观风心高气傲,那样与断他道途又有何异?” 周景遇心下暗叹,这位师弟舐犊情切,却是已经失了方寸了,道途之中劫数难料,若是祁观风因此便一蹶不振,那么只能说明他之器量不过如此,便是让他坐拥灵观派上乘外药灵丹,又能走得多远呢? 却不料陈景桓眉头一皱,突然道:“师兄,我知道你素来更偏爱观乾师侄,三年前观乾师侄与观风争夺真传弟子玉牌败阵之时,你便颇为不平,此回莫不是你……” 周景遇一愣,随即作色道:“师弟这是什么话!我身为灵观司录,观风观乾皆是我的师侄,我岂会有意偏袒或是为难?” 陈景桓闻言冷哼一声:“既然如此,我近日要下山一趟,想必师兄不会阻拦吧?” 周景遇不悦道:“师弟原来在这里等着我?莫非师弟忘了师尊法旨不成?” “掌门师叔只不许门中弟子为观风护道,而我不过是近日恰好算得一场机缘,故而要下山一趟。”陈景桓自若道,“若是师兄准许,我稍后便要动身了。” 周景遇勃然作色,猛地站起身来一挥衣袖:“陈师弟!” 周景遇素来知道陈景桓与祁观风亲厚有加,今日本就是特意来阻拦陈景桓私自下山为祁观风护道,却不料这位师弟还是来了这么一出。 “哈哈,我明白了。”陈景桓讥笑道,“原来周师兄掌管宗门戒律日久,已然丝毫不把我这等闲人放在心上了。” 听得此言,周景遇目光一寒,但语气反是平静下来:“陈师弟,你知道我并无限制你自由之权,但你自己可思虑清楚了。” 陈景桓听出他话意,重新端起茶盏来,淡然道:“我自有方寸,多谢师兄挂心了。” 周景遇看出他送客之意,也长身站起,神色冷然微施一礼道:“罢了,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师弟好自为之,为兄告辞!” 言罢,周景遇重重一挥衣袖,消失在洞府当中。 半时辰后,跪在观心壁前的林观复忽觉眼前一花,陈景桓带着慈祥的笑容出现在他身前。 “师叔!”祁观风心高气傲的七尺男儿,此时鼻子也有些发酸,“弟子还以为,您也不管我了。” “痴儿……”陈景桓叹息一声,轻轻拍拍祁观风肩头,“罢了,你起来吧……” “师叔,您……” 陈景桓目视祁观风,那俊朗脸庞似乎和十几年前那个满脸稚气叫着自己师叔的小娃娃重合起来。 半响后,只听陈景桓温声道:“观风莫怕,师叔陪你下山。”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54章 三清殿上会诸真 祥云缭绕中,七色仙光化出种种妙相,声声道罄引得无数灵禽瑞兽应和,天落繁华书夜六时,地涌灵泉流传玄意,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天材地宝抬眼可见,大道天音处处可闻。 就在这一方仙境中心,三清大殿再次放出光华。 庆云缭绕的金殿之上,昆仑、罗浮、灵观三派掌教并排端坐主位,而比起上次,殿内又多了十个席位,其上坐定九位气机宏大难测的人物,最后一个席位却是空悬。 这九道身影皆是如今道门各脉掌门之人,人人皆是自在真人,皆是修行界中一方之尊。 诸真虽然来此地的只是一道化身,但即便如此,对天下修士来说,能见得其中一人已经是生平大幸,此时道门诸真齐聚于此,所议的势必是牵动天下的大事。 昆仑掌教周忘机真人依然是那一身麻衣道冠,面目清矍,他看过众人一眼,发现有几位目光落在那空席位之上,便向众人开口解释道:“南海派鲁道友此时正闭关过那三重关门,故无暇来此,他曾书信与我,无论我等商议结果如何,南海势必与我道门同进退。” 南海一派分为五脉,几百年来分分合合,直至七年前方因天理司插手以及掌门鲁连机真人修成《飞渊普化章》第二重关,才再度归于一统。 此言一落,下垂首一人微微惊道:“三重关门?想不到数年不见,鲁道友竟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 说话这人是天台掌教无忧子真人,天台山亦是道门太清一脉传下,若详细论述师承,这位无忧子当是灵观派无尘子掌门的远传师弟。只是天台山历来人才凋零,并无阴阳共治的席位。 各宗门修行功法境界可说都不相同,但众真人见多识广,也都知晓南海派这秘传正法唯有自在境方可修行,迈入二重关门,便意味着已然能与道家炼神中境修士抗衡。 “此事我倒是知晓,”这时,无忧子真人身旁的骊霞派掌门冷玉蝉真人微微一笑,语带赞叹道:“若是不出意外,我道门之中不日便会再添一位炼神上境的大能了。” 诸真一听,纷纷惊讶于这位道友精进之神速,不过毕竟是同道中人,故而俱都微笑称赞。 修行之途,一境一重天地,在座众掌门大多是炼神一二重境中之人,越是到了这一步,越明白上境之路有多艰难,每多得一个先行之人,他们便多得一分经验,故而众家掌门此时喜悦赞叹,皆出自向道之心。 众人寒暄一阵后,忽听殿上一人话锋一转,整座三清大殿随他话语自然响起铮铮剑鸣之声。 “众位道友,鲁道友将入上境为一喜,然而眼下我道门隐忧,却也不能不在意。” 罗浮莫悠然掌门此时不再是上回那一身中山装的打扮,而是换上一身灰色素净道袍,长发自然垂下,看起来倒是比上次像是修道之人。 实际上,修为到了他们这等地步,化身是如何面目,只在一念之间,莫悠然本就不是食古之人,他作此变化,也不过是因为与众同道相见,表示庄重罢了。 听了莫悠然真人的话,下面的赤城观掌门李嵩风真人发言问道:“道兄所言,可是元源妖域一事?” 赤城观位处天下灵机最为匮乏的黔中省,本为昆仑下宗,同样无有共治席位。但这位李嵩风掌门却是门中百年来第一位修成炼神之境之人,便连昆仑掌门周真人,亦以道友称之。 天下道门自东汉发展到如今,这些修士宗门亦有出世入世之别。 如天台、仙霞等宗门,隐于深山海外,修仙了道,不与凡俗沟通,而赤城观和一边的白玉观、云麓宫几家,却是居于闹市之中,香火鼎盛,与人间的世家、官场也多有往来,所以这位李嵩风观主对于人世间的消息,了解得十分清楚。 莫悠然真人未说话,倒是无尘子真人开口道:“李道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元源的妖修虽然麻烦,却是根基不深,现在可虑之事在于,朱钱欧阳数家门阀又兴风浪,而那几大妖域,似乎又有趁机抬头之相。” 说到此处,无尘子目光一转,看向那法身虽在殿上,但一直神游物外的云麓宫马掌教,局面演变至此,与一直端坐麓山、却不与道门三宗通气的云麓宫多少有些干系。 诸真皆将目光聚来。 许久之后,马真人这具法身才睁开双眼,有些呆滞道:“啊,诸位道友见谅,贫道这些日子参悟陈祖大梦之术,悠悠睡了两三月,许多事情都不知情的。” 无尘子心中无奈,这不是睁眼胡说么,这老道怎的比我还滑头。 云麓宫与麓山禅院,佛道合一多年,早不与道门共进退,只是云麓宫终究是道家香火,而且在阴阳共治有一席之地,所以三清殿上也一直保留了这位的坐席。 周忘机真人微微一笑,浑不在意,便又开口将阴阳共治之争与粟城之赌约说了一遍。 众人听罢,纷纷沉吟,唯有一人起身直接问道:“如此说来,他们竟是默许元源妖孽立身阴阳共治么?” 此人乃是数年前方才接任鼎阳派的掌门旷照真人,他道相本就英武不凡,此时长身而立,如同一杆笔直的标枪,言语间气势亦是锋芒毕露,丝毫不像修行多年的一派之尊,倒像是一个热血的少年。 山上之人放眼长远,他们自然知道,既然提出赌局,其实便说明阴阳共治中许多人已经将元源视作合法的一方诸侯看待,而元源既有实力,一次不成还有下次,终究是会列席共治。 此次所谓赌局,本就宣示了阴阳共治中大部分势力的态度,便是道门胜了,也只是聊做缓兵之策。 周忘机向旷照真人仁摇摇手道:“道友言过了,如今天下之局,本就是各方权衡博弈所得,众人求稳,无可厚非,只是我等与妖族争斗数千年,如今守得如此局面,却不能仍由他们动作。” 旷照真人却向周忘机道:“周道友有所不知,我鼎阳派弟子前日在康城已然发现了那涅槃妖域的妖类踪迹,其等似乎与部分康城官员过从甚密,今日听得粟城市之事,由不得我不多想。” 闻言,众人一皱眉头,却听无尘子面露苦笑:“看来一个元源倒是将这些魍魉之辈全都引了出来,朱钱二家与涅槃妖域既然动作,那么想来其他北冥妖域与长生妖域也不会甘于寂寞,看来天下终将多事了。” 天下四大妖域,每一方妖域都有妖圣坐镇,而除去自古修佛的菩提妖域外,每一方妖域都与道门有解不开的血海深仇。不知多少大妖甚至自上古存活至今,在座诸位掌门都有师门长辈陨落在其等手中,四大妖域的威能与手段,就连这些当今掌门,其实也难以测度。 随着这一声叹息,众位掌门不禁都回忆起四十年前天下大战之时那尸横遍野、举世涂炭的惨象,三清殿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这时却听莫悠然轻笑道:“就算天下妖魔齐出又如何,昔年先辈能镇压此獠,今日我辈又岂无降魔之法?仍他凶恶强横,也不过一剑斩之。” 与中原诸宗门不同,罗浮剑宗千年来镇压南荒,争斗从未停息,便是此时此刻,他师弟古悠尺仍在南荒与元源一位妖圣生死相斗,若论争斗,莫悠然真人了无半分怯意。 此言一出,大殿各处有至正剑音相和,随着道罄玄声一阵,众掌门顿觉心上尘埃一扫而空,周忘机接着道:“既然他们既然出手,我们也应当有所动作才是,有几件事,如今便可安排了下去,对这些妖魔,当要防患于未然。” 诸真皆称然,而无尘子与其早有商议,此时接声道:“今年五月端午日,本届清声法会将由朱家主持。此事本为激励我正道青年才俊,但自共治之后,总有妖魔觊觎赏赐,参加法会,故此我等三宗商议,可借此次法会下一香饵,一试元源妖域与朱钱二家的底蕴。” 清声法会,取“雏凤清于老凤声”之意,是由各宗门赐下奖赏,激励修行界年轻弟子切磋交流的法会,乃是修行界自唐宋之时便有的盛事,只是后来历经战乱,断断续续。 到了共治之后,共治部为了更多掌握天下修行界英锐弟子的情报,更是不惜重奖,大力提倡,将之变成五年一度的盛事。 只需赏下一些明彻境修士需用的修行资材法器,便能掌握大批年轻修行者,乃至未来大有可期的妖族资料,各宗派自然也是乐见其成。只不过对于家大业大的山巅宗门而言,派不派自家真传弟子参加,则完全取决于奖励多寡。 有时法会对于魁首的奖赏,重到三宗也不能等闲视之,那便考验诸家当家之人的眼光老道与否了。 若是不肯派出雪藏的真传弟子,有可能拿不到好处,还白白坠了威名。而若是派出最精锐的弟子,到头却发现其对手更本不值一提,却又是白白暴露自家底蕴。 在此藏拙与取利之间,诸宗门也都发生过诸多故事。 好比十五年前那一次法会,信心满满的骊霞宗拿出半件法宝作为赏赐,而主办方罗浮剑宗为状声威,竟是也取出一口即将成就法宝的飞剑胚胎。 当时正值其他宗门低辈修士人才不足的好时机,这二家本都以为自家普通真传弟子便能稳稳将头名二名都收入囊中,故而未曾俱未派出首席参会。 却不料一个北冥妖修却击败诸多道家英才,一举夺魁,而那第二名也被一位横空出世的散修占下。 而二宗当年最为有天赋却未被允许参加的二位首席弟子,到如今成就神通后,依然将此事视为一个不大不小的心结。 而今日无尘子真人提起此事,诸真明白过来,三宗所谓下饵,必是要在那赏赐之物上做文章。 果然,只听莫悠然笑道:“他们这三十年来最想要什么,我们给他们什么便是。我们三宗决意在此次法会后开启天书谶,此次法会三甲,皆可有一次入天书问谶的机会。” 此言一出,诸真法身齐齐一震。 天书谶。 传说中能揭示天地因果来去,推演千年气运祸福的奇观,名副其实的神州第一宝地。 何止朱钱二家与元源妖域,若有可能,他们诸家谁人不想入天书问谶。 殿上人人皆知,但人人不言的是,今日道下三宗能执道门牛耳,占尽天下修行界气运多半,人才辈出,宗门兴旺,何尝不是因为三宗联手掌握着天书谶的开启之法。 元源与朱钱二家入天书谶会问什么?他们众家掌门入天书又会问什么? 三宗此举,是在试探元源,还是在试探这三清殿上众人? 八道气机宏大的身影在三清殿光华流转之下仙光闪烁不断。 唯有云麓宫马真人闻如未闻,不睁眼,不说话。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55章 灵石一出风云起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山巅之人谋虑深远,但山脚之人却还要走好眼下的每一步。 肖逸坐镇走马山已经一天一夜,林观复和蜀傲天张九重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无忧石的踪迹都是奔波不停。 又是深夜,林观复手持一面罗盘来到走马山上,幽旷山崖之上,肖逸席地而坐,正在看着满天星光。 他向着肖逸打一个道揖:“见过武曲前辈。” 肖逸其实只比林观复大四岁,但这位灵观派首席弟子丝毫不敢将之视作自己同辈中人。 肖逸转头,血色重瞳目光微微垂下:“你来此做什么?” 那双象征着灾劫的重瞳似是有特异的力量,林观复触及便耸然一惊,连忙收敛心神:“晚辈特来求教前辈一事。” “哦?” “敢问前辈,是否知晓那无忧石在何时何地出世?”林观复目光落在地面,看不清表情。 肖逸笑了:“我出题考你,你做不出来,还有脸问我答案么?” “晚辈心中不解而已。” 林观复身为灵观派当代首席,心中自然不会只有脚下方寸,不解的也自然不会是无忧石的消息。 若是司徒观鱼真的是元源的暗子,那么灵观派内必定还有黑手。 道门执掌神州近五百年,如今元源出世,突然之间,却是举世都在针对道门,天理司看似中立,实则是默认了元源妖修做大的既成事实。林观复忧心宗门,又对肖逸这魔胎十分好奇,故而才想要来试试能不能问出什么端倪。 “你应该很清楚,若是触怒我,我无需顾忌任何人与事,可以直接让你灰飞烟灭。” 无声压力凝固了周遭空气,林观复面色微微一变,却抬起头直视肖逸的血眸,坚毅不屈。 “年轻人勇气可嘉,只是若不掺杂那些无用的心机,会更令人钦佩。”肖逸笑着摇摇头,“天理司是遵行规矩的人,并不是制定规矩的人,你若真有疑惑,可以回去问问你家掌教真人。” 这回林观复反倒不解:“前辈这是何意?” 肖逸道:“你是灵观首席弟子,那你听闻过你们灵观派的通天道么?” 林观复摇头。 “呵,”肖逸闭上双眼,不再说话, 林观复沉默许久,转身离开。 便在林观复刚刚下走马山之时,一道传讯飞符破空而至,他接符一看,脸色一震,架遁光急速往东方飞去。 与此同时,正在城市另一端荒郊搜寻的蜀傲天与张九重也是接到了电话,同时往道南大学方向遁去。 道南大学区域,后湖不远处的一块草坪。 澎湃精纯的灵机如春风一般层层荡漾开来,璀璨光华一放便收,但依然惊动了周遭不少修行之人。 侯志呆呆看着面前手上刚捡的一块闪闪发光的石头。 而肖耳则呆呆看着侯志。 这些日子,侯志觉得自己一定就是网络小说的男主角了。 起先是他在不久前发现,刚刚和他告白的漂亮新女朋友,竟然是一只妖精。 然后是他和他的妖怪女朋友被一个脾气古怪的血腥萝莉抓了起来,险些被虐待致死。 再之后他们居然被一个看起来就很像得道高人的白胡子老爷爷救了,老爷爷还告诉他今天到这个地方来有好事等着他。 最后便是今天,他刚刚来到这里,地上一块看起来就是宝物的石头一下子跳进了他手里,这一定是他走上人生巅峰的机缘。 然后他的那位叫肖耳的同学,突然间跳了出来,一副要抢宝物的架势,一看就是那种为了衬托主角而存在的反派角色。 “你怎么会在这里?”肖耳惊讶道。 他记得前天学姐说侯志和明小莹失联,没想到他今天居然会正好出现在无忧石出世的地方。 “我……”侯志不知如何解释,但是很快反应过来,先一把将灵石塞进裤兜。 肖耳呆呆看着他:“我说兄弟,你知道你捡的东西是什么吗?” 无忧石,那是一位妖圣的大道机缘,是这场事关天下大势的赌注,也是肖耳多日谋划的关键一步。 数千年来,哪一次灵石出世不是震动天下的大事,今天居然就这样被一个天天在网吧通宵打游戏的普通大学生捡到了,肖耳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黑色幽默。 “我的!”侯志恶狠狠瞪着肖耳。 “这……”肖耳哭笑不得。 仓颉一脉严禁杀、淫、偷、盗,而以肖耳本心,也实在不想从一个男同学捂得严严实实的裤子口袋里抢东西。 “算了,”肖耳摇摇头,“应该马上会有其他人过来,我们先找个地方,我跟你讲讲这是什么东西,然后你再决定怎么办吧。” 便在此时,三道遁光飞至,林观复、蜀傲天、张九重自不同方向赶来,三道蓬勃法力无声一撞,吓得侯志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别慌啊。”肖耳这时起了戏谑之心,他笑着扶起侯志,拍拍他肩膀道,“你可记着啊,咬死了说那石头就是你的,他们谁抢都别给。” 他未用神识传音,这赶来的三人法力都与他不相上下,哪有听不见这番言语的道理,立时一齐将目光注目过来。 侯志毫无法力傍身,在这三道犹如实质的目光下,险些又腿一软坐下去,肖耳连忙搀住。 “肖耳,你什么意思?”张九重冷冷看着肖耳,“你也要插手无忧石之赌么?” 肖耳耸耸肩:“我哪有什么意思,碰巧路过啊,再说你哪里看见我插手了,我到现在可是连无忧石摸都没摸一下。” 林观复看一眼肖耳,神色平静。 倒是蜀傲天捋捋白须,和蔼可亲地对侯志道:“小兄弟,你身上那块石头,对我们很有用,你将他卖给我好不好?” 已经见过南蔷的超自然力量侯志,此时间这一个个的都是飞天遁地,还是不由有一种世界观崩塌的恍惚。 但这时他听了这句话,马上想起来读过的诸多网络小说桥段来,顿时觉得有一份大机缘等着自己,立即眼前一亮,问道:“你能出多少?” “这个问题问得好。” 肖耳笑出声,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蜀傲天,张九重与林观复也一起看过来。 这可是能让天地震动的无忧石,你打算要出多少钱买下来? 如此气氛下,蜀傲天有些尴尬,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小兄弟,我给你一千万你看如何?” 林观复冷笑一声。 肖耳用胳膊捅捅侯志,侯志马上明白过来,看着林观复:“那你又能出多少?” 卖方市场的架秧子,这一套买卖口,是个人就能无师自通。但是侯志一个不曾修行的普通人,在这样的境遇下还敢这么问,肖耳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心理素质。 林观复却不回答,而是看向肖耳:“道友是将我与这些妖魔看做一路人么?” 肖耳笑道:“买卖面前,哪有什么道魔之分,林道友不肯出价便罢了。” 林观复冷哼一声,掣出上善拂尘,周身清光一转,一十六颗冲盈宝珠浮现周身。 呛啷一声,张九重利剑在手。 “唉,同学,”肖耳暗中将数道字符扣在手中,然后对侯志玩笑道,“他们打算抢你东西了,你打算怎么办?” 侯志这时候哪里还能冷静思考问题,呆呆半晌,忽然又想起一个小说桥段,于是马上看向蜀傲天这位须发皆白最有高人风范的“前辈”:“这位前辈,我把石头给您,您能不能教我法术?” “呃——”蜀傲天一愣,而后大喜过望,连连点头,“自然自然,你只要将石头给我,老夫便收你为入室弟子,虽然你资质不算卓绝,但我看你福缘深厚,将来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肖耳也没想到侯志来了这么一出,上下打量侯志一番,也没看出这位同学有任何能通窍凝气的可能。 若无大机缘,他这样的普通人一世都无法辨气引导,就算有上乘道典,修行个几十载,也只能堪堪炼精化气,落得个修行界划分境界中最初的观照之境。 这一点林观复自然同样看得出,他冷笑一声:“老妖满口胡言,他本无灵窍,如何修行?何况你邪魔外道的功法,不过引人入歧途罢了。” 肖耳忍不住提醒道:“林道友,蜀傲天修行的功法可是你灵观派的……” “……”林观复竟一时被噎住。 而张九重和蜀傲天同时大笑起来。 笑罢之后,蜀傲天正色对侯志道:“小友,你并无修行资质,这里非我一家,我也骗不了你,但只要你入我门下,老夫便赐你数件法器,保你在识法境以下绝无敌手,虽然在修行界算不得登堂入室,但凡尘俗世却是任你纵横无忌。” 侯志闻言,心中一动,面色颇有些犹豫。 林观复见侯志意动,再看肖耳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也有些焦急,便对侯志道:“小兄弟,你想清楚,他们是人人喊打的妖魔,加入他们便是正道公敌,况且他们底蕴贫薄,只能许你观照境修为。而我灵观派历来为正道领袖,你若将无忧石交给我,我可求门中长辈为你伐髓通窍,只要你勤勉刻苦,大道未必不可期。” 侯志疑惑看着林观复。 肖耳在旁解释道:“这位仁兄虽然不太会说话,长相也很不可靠,但是他能出的本钱,确实比那位白胡子老爷爷要多很多。” 侯志点点头,心里却想起了明小莹那天的泪水,与那个恐怖的变态女人。 “那我……” 侯志刚要开口,轰然气机一爆,张九重飞剑直刺肖耳,而蜀傲天手中宝物携风雷之威,朝着侯志打来。 林观复冷笑一声,一催一身法器,迎了上去。 他们三人虽分属道魔,却都不是屑与凡人多言的人。 他们肯耐着性子与侯志这种蝼蚁一般的存在讨价还价,不过是因为态度不明的肖耳站在他身边而已。 如今侯志敢开口答应林观复,蜀傲天与张九重自然不会再废话。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56章 解释还需费唇舌 林观复、蜀傲天、张九重同时朝着肖耳攻了过来。 肖耳周身金光亮起,将侯志一同笼罩其中,挡下二妖的攻势,而林观复也与张九重斗在一处。 侯志惊愕地看着施展法术的肖耳:“你也是……” 原来此时他才意识到,这个同学三年也见不到几面的同学,竟然和这些飞天遁地的神秘人物是同一种存在。 “是什么是,赶紧走。”肖耳提着侯志,一催神行符,身化一道流光飞速退去。 “哪里走!” 蜀傲天见肖耳带着无忧石遁走,立即驾驭七色宝珠追了过来,而林观复张九重对视一眼,默契同时收手,一起追了过来。 肖耳回头一看,心中暗道一句麻烦。 他此时取回留仙笔,根基恢复,境界比之先前初入妖域与田紫阳联手激斗四妖之时还要圆满数分,离神通境一步之遥,若真要动手,便是身后一人二妖齐上他也不惧。 只是,乞宝玉碗虽回到了南蔷手中,混一珠却仍在林观复身上,肖耳未入神通境,终究抵不过一件真正的法宝。 还好肖耳早有备案。 此时星空灿烂,水落石出,追走之间,肖耳带着侯志来到后湖边。 林观复等三人正要追上,却见湖中小亭有人一跃而出,强横的妖气平湖一扫,竟是将三名明彻境接近圆满的修行者一齐逼退。 “半步神通?”林观复看着踏在水面的中年男人,面色一肃。 “朴立?”张九重惊讶地看着这个以前从未看清底细的妖修。 朴立看着肖耳,无奈道:“小老弟,你这个不厚道吧?” 肖耳拉着侯志躲到朴立身后凉亭中:“这不是被逼的没办法嘛,老哥,帮帮忙呗。” 张九重忽然明白过来,猛然看向肖耳:“赤鳞沙!你要解药是为了朴立?” 蓦然一阵巨力轰来,张九重无从抵抗,一口鲜血,连人带剑摔了出去。 “以后不相欠了。” 这句话刚刚落入肖耳耳中,朴立身如鬼魅,已经一把抓住蜀傲天衣领,一拳打在他丹田上。 “噗——”蜀傲天气海重创,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白光闪过,现出原身,原来是一只白毛硕鼠。 “朴立,你!”刚刚爬起来的张九重还待分说,却同样被朴立一把抓揪住。 朴立想到此人竟以女儿威胁他,不由火有十分,运法力一抓,生生将张九重手中飞剑夺了过来,反手一剑捅进张九重胸腹,用力搅动了几下。 血腥气顿时弥漫湖面。 “呕——”侯志回想起那段噩梦一般的经历,吐了出来。 “尼玛!”倒霉催的肖耳一直扶着他,猝不及防被吐了一身,忍不住捂着鼻子叫道,“你晚饭吃的螺蛳粉?” 而岸边,朴立已经立在林观复对面,林观复气机渊沉,混一宝珠祭在手中。 “无忧石事关我三宗与元源的赌约,肖耳难道没有告诉你,插手这件事的后果是什么?” 相较于明彻完满之境,朴立这半步神通的强大,不似方名昭一般高高在上,而是切实压迫着林观复的感官,林观复神色凝重,开口问道。 “我并不算是插手赌约,”朴立冷冷看着痛的面容扭曲的张九重,与被打回原身的蜀傲天,“我本就是元源的妖修。” 林观复有些吃惊,同样转头看向张九重。 这剑修的法力被朴立禁锢,朴立却故意让他保持人身与神志清醒,他自家祭炼的那柄飞剑不停在他身躯之上穿刺又拔出,血迹染红一大片湖水,而经受如此酷刑,张九重紧闭双眼,竟是一声不吭。 这般血海深仇,他们当真是同出一门么? “我是不是元源的人,他们说了不算,方名昭说了才算。”朴立面无表情道。 很简单的道理,只要朴立将无忧石拿给方名昭,方名昭岂会不承认他的身份? 但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因为朴立显然为了帮助肖耳才会出手。 那么问题是,按理来说同样不能插手赌局的肖耳,又要拿无忧石做什么呢? 林观复看向正在用净衣符除去身上污秽的肖耳:“道友要助纣为虐吗?” 他早知肖耳这样的人间练气士与三宗弟子并不是同道,但他想不出肖耳有什么理由要帮助元源赢取这无忧石。 肖耳却不理他,提着侯志转身便走。 混一珠光华大放,磅礴混沌之气卷积而去,但被朴立挥袖挡下,隆隆气机碰撞下,两道人影在湖面上斗了起来。 而肖耳却带着侯志一路直接回到自己在道南大学区域的住处,才将他放了下来。 疾行的眩晕和恍惚还未散去,侯志整个人还处在一种呆滞与警觉并存的矛盾状态,英俊的面孔颜色煞白,惊恐地注视着肖耳的一举一动。 肖耳给他拉了把椅子过来,又从厨房拿了罐可乐扔给他。 侯志吓得一激灵,反应却慢了半拍,可乐打在他胸口,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他连忙捡起来,双手颤巍巍去拉拉环,却又碰到自己还缠着创口贴的小拇指,钻心疼痛再次传来。 “这刚摔地上,你就不怕喷你一身啊。”肖耳自然不清楚侯志经历过什么,只是看着侯志的模样有些好笑,这位同学刚才可是敢跟林观首席和百年大妖狮子大开口讨价还价,现在怎么后怕成这样。 “哦哦,是是……”侯志把可乐放在一边的书桌上,捂着胸口大口喘息。 “唉,你没事吧?” 肖耳见他确实被吓得不轻,走过来轻轻按住他肩膀,一丝中正平和的法力缓缓送出,让他浑身不受控制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我跟你说,你要是在这里再吐了,你可得给我打扫干净。” 侯志轻轻舒了一口气,神色平静许多,但脸色依然不好看,他苦笑着对肖耳说:“见笑了,我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肖耳拿出另一罐可乐,打开递了过去:“还好吧,每个人在见过修行者之后的反应都不一样,现代大学生思想开放,大多数反而能冷静接受,不过你今天看见的场面比较不一般。” 侯志双手接过可乐,咕咕咚咚喝了一大口,面色好看了许多:“你……你们这些人……” 他想要问些什么,话开个头,却又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肖耳坐在床边,挠挠头:“这个事情解释起来比较麻烦,我先问问你,你今晚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温练推算出的无忧石出世之地,虽不算偏僻,但不在路边,肖耳守候一昼夜,虽然附近偶然有人经过,但却只有侯志如此精准地走到那灵石出世的方寸之地,而偏偏就在那一刻,无忧石没有任何预兆地跳了出来。 若不是侯志并非妖族,肖耳都要怀疑这本就该是侯志命中注定的机缘。 侯志低头沉思了许久,才说:“是一个奇怪的老人让我去的,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现在想来,好像做梦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听了他的话,浑浑噩噩走到了那里。” “奇怪的老人?”肖耳不禁挠头,“这个描述适用于天下三分之一的修行者啊……” 侯志此刻还是心怀戒备,言语自然有所隐瞒,但肖耳也懒得说破。 “算了,说点现实的。”肖耳看着侯志,认真道,“你现在应该知道你兜里那块石头很重要吧?” 侯志苦笑道:“问题是我完全不清楚到底有多重要,你们这一个个大佬都一副要杀人越货的架势。” 肖耳看看窗外夜色,神通修士不出手,应该没有人能过的了朴立那关:“看来时间应该还长,我尽量用你能理解的方式给你解释一下这件事情。” 理了理思绪,肖耳开口道:“首先你要明白,这世上是有修行者和所谓的妖怪的,就是你看到的那些能飞天遁地,打架就像加了特效一样的奇奇怪怪的人。” 侯志点点头,这两日的经历,这个东西由不得他不信。 “修士先不提,就说妖怪吧,妖怪一直修炼会越来越强,但是强到一定程度就会卡住,要再继续变强,就得渡劫,妖族一生有三大劫,初劫、复劫、末劫,分别对应修士们常说的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这点你能理解吧?” 侯志半懂不懂,但还是点点头。 肖耳继续道:“关于妖族三大劫,通常的说法是:初劫见自己,劫由心头起。复劫见天地,劫从天上降。末劫见众生,劫自因果生。也就是说呢,妖族修行的三重大关,前两重分别是产生自我认知的障碍和天上有雷来劈,这两关过不了,境界就在那里卡一辈子,要是过不了强行过,大概率直接就死了。人类修士的境界其实也类似,但是无需像妖族一样经历这些劫难。” 侯志感到新世界的大门渐渐打开,认真理解这几句话的意思,忽然问道:“那第三重关卡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劫自因果生?” 肖耳摇头:“我就是听过这个说法,具体我也不知道,能理解末劫的含义的人或者妖族,应该都是飞升走了的真仙,人间也许有一两个,但是我是没听说过。” 侯志点点头。 肖耳继续解释:“这妖族初劫,说到底是自己的事情,过了初劫也就是入道妖修,现在统称彻明境,就是我现在的修为境界,你见到那几位都是这个层次,虽然有强有弱吧,但是境界一样。” “这已经相当于超人了吧,这世界上像你们这样的存在很多吗?”侯志想起那后湖上激烈的战斗场面,心有余悸。 肖耳道:“破坏力强不代表道法就很高,这个你暂时有个概念就行,你要知道,这世上像我这样境界的,只怕几十万总是有的,我更高一层境界的呢,大概有个两千多,但是渡过复劫的妖圣……官方说法是几千年历史里,只有三十六个,他们究竟多强,连我也很难想想到。” “这还有官方说法?”侯志奇道。 若没有官方管控制衡,这世界怎有可能如此平静,不过若是妖魔横行民不聊生的时代,大概这些修行界常识会更普及一些吧。 肖耳叹口气:“这不是重点,我给你铺垫这么多,要和你说的重点是——你口袋里的那块石头,是可以帮大妖怪渡过复劫的宝物。” 侯志的理解能力里很强,所以他张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彻底呆住了。 “换句话说,你的口袋里,很可能就装着一个妖圣。”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57章 无忧未能尽解忧 侯志喝了几大口可乐,才恢复冷静。 然后他问肖耳:“这无忧石,是不是就是小说里说的那种,珍贵到了无论如何也买不到,也没有人相信别人会出价买卖,夺到手之后一定要斩草除根才肯放心的宝物?” 肖耳想了想:“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事情,但是我觉得是。” “你……故意吓我的吧?”侯志手抖了一下,看着肖耳,“你也想要无忧石对不对?” 肖耳真诚答道:“是的。” 侯志低下头。 人之本性便是如此,道德礼法都是需要后天勤进精修才能获得的品质,而对力量的崇拜与惧怕则来自先天本能,即使同窗三载不算陌生的同龄人,但侯志知道肖耳是修行者之后,在肖耳面前仍是自觉矮了一头。 “你捡的东西就是你的,我不会抢别人东西。”肖耳道,“若有可能,我倒是想让你尽可能知情更多再做决定,但时间不够,你还有要问的尽管问,然后我们商量一下这事怎么办?” 怎么办? 侯志心里暗骂,按我自己的主意肯定是赶紧跑,离你们这些变态越远越好。 肖耳仿佛看穿了侯志的心思,看着他的眼睛道:“同学,你真的要走我也会尊重你的选择。不过你要明白,许多生死攸关的事情,逃避虽然并不可耻,但真的一点用也没有。” 侯志沉默了。 肖耳也不再多说,自己也拿出一罐可乐喝了起来。 夜色清凉,半开的窗户漏进徐徐微风,院子里榆树哗哗轻响,两个同龄人一人一瓶可乐,相对无言。 几分钟之后,侯志抬起头来看着肖耳:“小春她是一只妖怪,你知道么?” “没想到你知道这件事,”肖耳有些惊讶,却还是答道,“我确实知道她的身份,但她和今天的事没有关系,你可以放心。” “我很喜欢她。”侯志转头看着窗外,目光第一次露出不符合年纪的深沉:“我和她不能在一起对么?” “没有这个说法。”肖耳自然而然回答道,“你们都是公民,自由恋爱自由结婚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话虽是这么说,但人类与妖族本就难以平等。 人类修士或许能为通天彻地,但寿数却过不了五百载大限,而妖族渡劫而修,即便化形小妖也有数百年寿命。 人妖相恋,在可见的未来里,必然有一方会先走一步,可能是寿终命尽的人类,也可能是厌倦了随光阴衰老而日渐无聊的恋人的妖族。 初时用情越深,终时诀别便越痛。 翻开一部神魔志,青史多少传奇故事以此为题,上下多少深情人为此同声一哭。 肖耳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因为那不是什么很难想到的事情,而他也自觉没有资格给别人什么忠告。 侯志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中迷茫渐渐褪去,问道:“刚才那个年轻道士说,可以让我也能修行法术,这是真的吗?” 肖耳实话实说:“灵观派是修行界数一数二的大宗,林观复也不会屑于对你撒谎。这话应当是真的,虽然你并没有修行天赋,但这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侯志眼前一亮。 “但灵观派的门规,不会允许门下弟子有一个妖族的女朋友,哪怕只是记名弟子。”肖耳继续实话实说,“而且就在几天前,明小莹还被一个灵观派弟子抓住过。” “什么?”侯志大惊。 “后来在官方机构介入后,他们把她放了。”肖耳解释道,“所以,如果你真的想修行有成,变成你说的那种超人,进入灵观派一定是最好的选择之一。但是如果你修行,只是为了能和明小莹的身份能对等一些,那么灵观派这条路你是走不通的。” 侯志想起蜀傲天那慈祥和蔼的笑容,又问:“那另一方呢?” 肖耳叹口气:“另一边……大概就是你最担心的那种行事底线极低,很有可能出尔反尔的存在了。” 张九重为了逼朴立就范,竟对一个十二岁的凡人女孩下毒。 单就这件事来说,肖耳觉得朴立刺他那几十剑不算过分。 侯志明白了过来,带着几分了然与讥讽,对肖耳笑道:“那你不如直说,我如果把无忧石给你,你能帮到我什么?” 肖耳不在乎他的态度,认真道:“我的家底不如他们,给你十件八件法器灵符护身是不可能了,但是帮你开窍伐髓,让你能够修行还是没问题的。” “就这样?”侯志完全不明白,帮助毫无天资根基的普通人开窍伐髓,令其一步踏入修行之路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所以他听到肖耳的条件并不比另两家优越,不禁有些失望。 “有件事情要和你说清楚,以你的资质,就算有高人为你引路,你也只能修至修行的第一重境界,观照之境。或许灵观派与元源有秘法能真的逆天改命,但我确信他们不会为你付出如此代价。” 肖耳耐心解释后,郑重道:“但是,我的方法可以帮你真正踏入修行大道,不再拘泥于你的天资。” 这种秘法同样是禁术,而且同样要花费极大代价,肖耳这几句话说的极是认真。 不论巧取豪夺,任何一个修行者都有无数种办法能拿到侯志口袋里的无忧石。 但侯志的幸运是,他遇到的偏偏是肖耳。 “让我想想。”侯志陷入深思当中。 肖耳起身打开门,仍由带着榆花香味的夜风吹进房间,长长伸了个懒腰:“你可以考虑一刻钟,然后去留随意,我也没有太多时间。” 房门口,肖耳高瘦的身形站在风中。 房中,侯志陷入天人交战当中。 后湖上。 林观复仗着法宝混一珠与半步神通的朴立纠缠不休,只是二人顾忌周遭居民行人,都不敢全力出手。 而粟城西郊另一边的荒地上。 高还禹、杨还雅、闵还笃三位昆仑弟子,以及在南郊一战中破境的计为勉却被困在了一处大阵之中。 层层叠叠的土石垒成坚实墙壁,似有灵性一般隆动不止,其上种种符咒清光闪烁,却不伤人,只是将四人围在当中,不得出去。 四人都是明彻中境修为,修的是道门正法,一身法器更是山上难得的良才美质,但偏偏就无法奈何这十几道土墙,他们人人手段尽出,光华璀璨,却是徒劳无功。 更难堪在于,这四人被困有小半时辰,明明感知到大阵有人操控,但竟是连布阵之人的身影都没看见,一个个憋闷无比。 性情暴躁一些的计为勉与杨还雅更是对着阵势高声叫骂起来,只是二人毕竟出身名门,教养高贵,骂来骂去也不是很难听,空占着气势十足,却无人应答。 “唉——苦差事啊。” 胖道士马明昊盘膝坐在阵势一角的墙根,手中把玩着一个八边形沙盘,随他粗短的手指在沙盘上勾勒出道道玄妙符咒,土墙阵法隆隆响动,将那些正道弟子想要越出阵外的企图一一拦下。 马明昊曾与肖耳比试,奈何不论是神通道法还是游戏牌棋,都不是肖耳的对手,甚至还输了云麓洞天五步之地。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胖个喜欢宅在观里打游戏的道士只是个死肥宅而已。 肖耳未曾失去留仙笔之前,早已有了连胜罗浮一十三剑的赫赫大名,而这胖道士有底气赌出自家山门洞天一角的使用权与肖耳约斗,这般的自信,本就说明他也是问鼎当今修行界明彻境第一人的种子选手。 “我这次背着师尊连坤山盘都偷了出来,等到肖耳回来,非要狠狠宰他一顿不可!” 而另一个方向,一片田野当中。 巫平凡、林晨晨与一众四五位妖修,浑身法力激荡,如临大敌,全身注视着被他们围在当中的那个短发少女。 “温练!”林晨晨凤眼带煞,“无忧石分明已经出世,你不去抢夺,把我们困在这里做什么?” 几日来他们六妖寻找无忧石踪迹,今夜刚刚到此处,温练便到了,这位昆仑仙子也不说话,出手便一气攻向他们六人。 而众妖围攻二三刻钟,竟是奈何不得温练分毫! 此时的温练静静站在原地,一语不发,孑然星辉之下,终于有了几分仙子的出尘气质,而非是肖耳身边那个爱吃重口味食物的暴躁老姐。 巫平凡悄无声息后退几步,见温练似乎没有动作,架起一道遁光便要离开。 便在此时,温练转头看来,轻轻伸手一点。 天地浩瀚间,一道清冽光柱自虚空而降,与天际星光遥相辉映,无声笼罩住巫平凡周身。 半空中巫平凡身形凝固,竟被定在半空动弹不得,目露出惊恐至极的神色。 但温练并无进一步动作,只是收回手,脚步纹丝未动,静立如故。 “分头走!” 林晨晨呼啸一声,五道人影自不同方向奔突而出,霎时间原地只剩下温练一人。 温练轻叹一口气:“既然不听话,就都在这呆一会吧。” 也不见掐诀念咒,只是随她一声叹息落入荒寂四野,那天际星辉竟似天丝玉柱汇织成网,细如流萤,广如栋梁,纵横交错,自辽阔天际浩荡网罗而下。 顷刻之间,六妖俱被定在光华之中,一动不动,有如栩栩如生的白玉雕像,闪着莹莹光辉。 此次下山的昆仑派三大弟子共同参修的是一部《三光天回大阵》,若是修至深处,可借取天地三光运用自如,无所不至,无所不为。 传闻上古仙人曾以此术招落九天星光汇聚成银河长练,涤尽人间妖氛。 只是此阵入门便是极难,高还禹等三人皆是昆仑精挑细选的天才,三人同修七载,也才得合力运使出六分威能。 而温练在三年前便已修成此术,而且她布阵,只需孑然一身。 天将破晓之时。 肖耳房中的侯志抬起头来,神色坚毅,将无忧石递给肖耳。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58章 成败有定法无情 红日破晓,天光大亮,又是黎明。 走马山上云霞争变,七位神通境再次齐聚。 今日南蔷与麓山二僧未至,而此时节山崖之上,罗极锋与方名昭各占一方,易明章、张长弓以及出身妖域的普宏和尚与神秘的修凰站在第三方。 肖逸站在中间。 昨夜无忧石出世,天人共感。既然这场赌局到了揭晓胜负的时候,落注双方与见证者自然齐聚一峰。 肖逸面前,无人敢展开大肆气机,但每一位神通都在等着看,看那拿着无忧石来到走马上的人究竟是谁。 罗极锋与方名昭面沉似水,心中俱有波澜难息,两方之外的见证者们皆知自己将可能见证修行界史上一件大事,俱都期待着结局。 无忧石之约虽然看似是肖逸一言而决,但其实事关重大,他们二人自然也与身后宗门上报请示过,得了谕旨。 若是蜀傲天带着无忧石到来,那么罗极锋转身回三宗,元源列席阴阳共治,而三宗明面上也不会再追究元源功法之事。 若是林观复带着无忧石到来,那么元源获得共治席位会被暂时搁置,方名昭亦要交待清楚元源功法来历。 光阴流过,日头渐渐爬升,众人都有些焦躁之时,忽然一同察觉,一齐看向北方山路。 一个一身夏季休闲打扮的高瘦少年,手里拿着那块灵机澎湃到难以掩饰的石头,悠悠飞来。 带着无忧石前来走马山的人,怎么会是肖耳? 惊讶、质疑、揣测、愤怒…… 所有神通修士如星火灼人的目光,齐齐聚在这场赌局“公正的裁判”——肖逸身上。 然而他们却发现这位血色重瞳的武曲大人同样一脸错愕,云里雾里。 数位上境修士的威压仿佛来自神魂深处,令肖耳惊怖莫名,只是他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便只将这视作一种修行。 片刻后,肖耳来到肖逸身边。 罗极锋看向肖逸,皱眉问道:“武曲不是说,其余人等不得插手无忧石之约么?” 方名昭冷冷将目光扫向肖耳。 肖耳是肖逸义弟,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众人此刻看向肖逸的眼神中,都有质问之意。 肖逸苦笑,运转气机将一众神通压向肖耳的无形压力尽数挡下,然后向肖耳问道:“你这……是什么情况?” 天理司武曲定下解决纷争的赌局,他弟弟却私取宝物,若是往大了说,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给你个惊喜啊。”肖耳耸耸肩。 肖逸看着他,微有愠色:“你给我翻译翻译,什么叫特么的惊喜?”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肖耳看着他笑道,“但你要知道,在你来之前,我便为取无忧石花了不少心思,结果你一句话将无忧石当做赌局,当时的我就是和现在的你是同样心情。” 肖逸终于明白了肖耳那天说自己坑是什么意思。 但是问题是目前肖耳才是真的坑。 “放心,不会坏了你的规矩。” 肖耳一步踏出,面向诸位神通大能团团一抱拳:“见过各位前辈了。” 无人和他客套,众位神通都看向他,不知道这胆大包天的晚辈究竟要做什么。 “无忧石之约,诸位应当很清楚。”肖耳笑道,“现在无忧石在我手里,各位前辈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罗极锋想了想,开口对肖逸道:“武曲,肖耳能拿到无忧石,是他福缘深厚,但他不是双方之人,这一场赌约,便算作废了吧。” 剑修当中,罗极锋毕竟算是最厚道的人。 肖逸尚未开口,肖耳却道:“我怎么不是双方之人?” 而后,在七位神通修士惊讶的目光中,肖耳走到方名昭面前,递出无忧石:“若我现在承认我其实是元源妖域暗中培养多年的后手,方前辈能否答应我两件事情?” 一众神通,鸦雀无声。 和朴立昨夜对林观复的言语是同样的道理,肖逸这赌约订立其实毫不严谨,是否有其他人插手,取得无忧石之人是否为赌局中的双方,其实也只需一句话的承认而已。 换句话说,此时手握无忧石的肖耳愿意承认自己是哪一方的人,哪一方便胜了。 因为无人预料到肖耳打算,所以就连方名昭也没有想好要如何回应肖耳。 片刻后,罗极锋声音冰冷,双目如剑刺来:“小友莫要开玩笑,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易明章亦是皱眉:“小友,三宗同样可以暂收你为记名弟子,小友三思。” 但肖耳充耳不闻,只是看着方名昭。 “你敢与本座谈条件?” “前辈难道还能选择不谈?” 方名昭森严审视肖耳,肖耳毫无退让,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二人一言未发。 罗极锋面色大变,因为他明白这是二人在以神识对话,显然是已然达成某种协议。 “武曲!”罗极锋对肖逸怒道,“这不公平。” 肖逸沉吟了片刻,然后对罗极锋道:“我觉得很公平啊。” “你!” 而这时候,方名昭已经伸手将那万方瞩目的无忧石收起,对肖耳微微一点头,取出一瓶丹药交给肖耳。 而肖耳收起丹药,却转身又向罗极锋走去。 罗极锋见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达成交易,不由火冒三丈,冷冷对肖耳道:“你可知你自己在做什么?” “前辈息怒,”肖耳心平气和道,“我只是秉着祖训,做些小生意而已。” 人间练气士,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自古皆然。 罗极锋闻言,冷笑看着肖逸:“原来仓颉一脉守护人间正道千年,做的是生意?” 肖逸平静道:“我也觉得这样不太好,所以就被义父逐出门墙了。” “哼!”罗极锋怒气冲冲,转身便要离开。 但肖耳却叫住了他:“前辈不想知道元源内三宗功法的来历么?” 罗极锋顿住脚步,转回头来,盯着肖耳。 肖耳真诚地点点头。 肖耳先前便对温练说过,以眼下局面,他取到这块无忧石也不会留下,只能换取一些好处而已。 所谓好处,既有实物,也有情报。而在生意人眼里,实物交易,以一换一,而情报转手,价值不减。 元源手中有三宗需要的情报,但三宗无法提供出能再次与元源交易的东西。 这便是肖耳选择将无忧石交给元源而非三宗的原因,无关是非正邪,只是能多赚一笔而已。 易明章与张长弓对视一眼,普宏大师颂了一声佛号。 肖耳的一点小小手段,竟能通吃三宗与元源两家,仓颉一脉,果然不能以常理测度。 罗极锋沉思良久,终究还是强压下心头火气,沉声问肖耳道:“你想要什么?” 此时无需避人,而且肖耳也不敢轻易触动这位正在怒火中的剑修的神识,他便直接开口道:“方才我向方前辈讨要了一瓶谷风丹与这条消息,现在我同样想要一枚灵观派三转造化金丹,以及另一项情报。” 三转造化金丹,能可为凡夫俗子伐髓通窍,令山下之人勉强窥见有一条上山路径,这自然是答应侯志的东西。 谷风者,长生之风也。谷风丹是能辅助明彻境以下修士吞纳灵机,以助功行的丹药,这同样是给侯志准备的,因为肖耳很快便会踏入神通之境。 那三宗功法的来历消息,肖耳其实并不关心,从方名昭口中问出,本就是用来与罗极锋交易的。 所以说到底,肖耳真正想要的东西,只有这第二项情报。 三转造化金丹自然是灵观派不传之秘,但道下三宗同气连枝多年,互通有无,许多灵观派秘传丹药,罗浮都有些许存货。 罗极锋袍袖一挥,一个白玉小瓶飞出:“三转造化金丹我随身便有,你想知道什么情报?” 肖耳思索片刻,而后将丹药接在手中,还是以神识传音问道:“我想知道,贵派的罗浮塔与传闻中的灵观派通天道,有什么关联?” 罗极锋闻言,脸色一变,阵阵心绪波动直接反映在剑修神识之上,肖耳只觉神识与交流时竟似直面万千剑气,顿时头痛不已。 只用一息,罗极锋便平复下来,说道:“你一定要问这件事?” “若不能说,此事便作罢,元源之事,你们自己调查便是。”肖耳将丹药递了回去,神色坚决。 “我可以告知你,但之后我势必要将此事回禀宗门,你今后动向便会被灵观派密切注意,你可想好了?” 罗极锋的话已经是极为客气了,那灵观派是修行界千年霸主,举动之间关系天下苍生命脉,这般庞然大物盯着一个要打探其门内隐秘的修士,肖耳今后的处境可想而知。 “我想了许久了,罗道长不必为我担忧。” “好!”罗极锋干脆一声,在外人眼中,二人便再次陷入沉默。 一边的肖逸看到肖耳少见的决绝神色,便已猜到肖耳要问的是什么事情,不由心中感叹,没想到十年过去,这个看似随遇而安的弟弟,从未忘怀过当年那件事情。 不过好笑的是,方名昭为了尽快拿到无忧石成就妖圣,丝毫未与元源其他高层商议便吐出了机密,而罗极锋为了这机密,竟也是丝毫不与三宗师长商议,便将灵观派机密告知肖耳。 算来不论是执天下修行界牛耳的三宗,还是初崭锋芒元源,竟都不是一条心。人心莫测,自古如是。 肖逸想到此处,不由得轻笑了起来,血色眼眸被单眼皮遮住,眯成两条缝隙。 片刻后,肖耳回到肖逸身边,面色沉重。 而罗极锋深深看了肖耳一眼,又看向方名昭:“既然武曲认为你们取得无忧石的方式公平合理,那么罗某愿赌服输,今日人妖两族,俱为见证。” “今日二位化干戈为玉帛,粟城之幸。”易明章向罗极锋深深打一个道揖。 “善哉,善哉。”普宏和尚面容慈祥。 张长弓只是对肖逸轻轻点点头。 神秘的修凰一语不发,转身离开。 肖逸不理会肖耳,更不理会其他人,只是看着方名昭:“我会回报共治部,此次赌斗,是元源胜了。” 方名昭心里系着刚拿到手的无忧石,冷哼一声,转身要离去,肖逸却闪身拦在方名昭身前。 方名昭双眼闪过寒光:“武曲大人还要做什么?” 肖耳与一众神通也疑惑不解看着肖逸。 “我来粟城处理此事全部首尾,这番赌斗分出胜负,只是处理完了可以商量的事情——现在自然要处理不能商量的事情。” 肖逸面色渐渐严肃,一字一句如同口含天宪,重重捶打在在场每一人心头。 阴阳共治对新兴势力的妥协,绝不代表天理司对违法作乱的容忍。 “元源妖域方名昭,及下属一众妖修,涉嫌非法集会、传销、勒索、抢劫、故意伤害等一十一条项罪行,依共治律令,由天理司现行拘捕候审。” “罗浮剑宗罗极锋,带领三宗弟子若干,涉嫌扰乱公共秩序、违反保密条例、毁坏人民财产,肇事逃逸等四项罪行,依共治律令,由天理司拘捕候审。” “云麓道宫弟子、天理司文曲部署易明章,涉嫌滥用职权、教唆谋杀,依共治律令,有天理司现行拘捕候审。” 天理司毕竟是天理司,武曲毕竟是武曲。在肖逸眼中,调停纷争只是共治部交办的任务,而处置违法乱纪的修行者,才是他应当做的主业。 举座哗然,一众神通修士人人面色各异,但肖逸森然目光一扫,便压下众人所有异动。 “若有拘捕抗法者,即行击毙!”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59章 波涛暂平浪未息 无忧石之约已成定局,然而肖逸骤然变脸,满山哗然。 自阴阳共治以来,虽有各类律令约束天下修士,但是世间许多问题是千年惯性的积重难返,并不是一纸条文便能澄清玉宇。 天理司执法虽公正严明,毕竟不能无视本就主导阴阳共治的许多盘根错节的势力。 四十年来,作为阴阳共治执法机构的天理司,能在保证自身超然于诸方争斗之外的地位同时,还大体维护了人间安定、执法公平,其实已经是前人从未想过的莫大功德。 往年天理司遇见共治内势力的门人弟子涉案,一向是慎之又慎,一来是不想引起更大的波澜,二来也是极力避免自身成为诸方斗争的工具,但是今日肖逸的态度出乎预料的坚决。 肖逸立在山路上,血红瞳孔看着方名昭、罗极锋和易明章,意思再清楚不过。 易明章皱皱眉头,问道:“敢问武曲大人,可有天理司的逮捕令?” 肖逸招手取出一张红头文件晃了晃,而后向三人分别抛出三张符纸:“自己贴上,免我费力。” 他早已证明,在他面前,神通境修士的反抗如同儿戏,更何况他代表天理司执法,是当今世上最为堂堂正正的举动。 易明章叹息一声,没有多余的动作,依言将“封”字符贴在手臂,顿时气机一萎,法力尽失。 束手就擒。 罗极锋看着肖逸,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面带怒火:“武曲用赌局拖延这三天,是为了等逮捕令?” “南郊一战,以你们交手的波及范围你自己心中无数么?依我权限,本可以当场击毙你们每一个人,这张逮捕令本就是三宗同意批复的。”肖逸道,“不要以为山上修士便能不将人间的规矩放在心上,天网恢恢,哪有大鱼反而能漏网的道理。” 罗极锋心内不忿,却知轻重,冷哼一声,同样自封了法力。 而后肖逸看向方名昭的方向,却见一道乌光窜起,转眼间已经遁去天际极远处。 方名昭已是神通境巅峰大妖,只待渡过复劫便是妖圣之尊。此时他境界完满,无忧石在手,大道近在咫尺,又岂肯如两位道门弟子一般束手就缚。 肖逸见他逃离,冷笑一声,取出那管本命法笔,在逮捕令上的“方名昭”三字上轻轻一勾。 光华一闪,分明已经远去的方名昭凭空出现在肖逸面前,神色惊恐。 仓颉一脉善用文字作法,其中诸多鬼神莫测的妙用,世人难以尽知,便连仓颉一脉本身也视作禁术,比如当年残害无数正道弟子的那臭名昭著的“呼名夺魂”之术,世人只当是古代魔宗邪术,却极少有人知晓那本就是仓颉一脉的文字法术演化而来。 肖耳自幼便知,虽然祖师戒律严禁杀生,但那些古人描述刑罚杀戮的文字,剥、斩、裂、缢、烹、鸩、刖等等,俱都在仓颉录中有相应字符法术,但看字面,其术之残毒便可想而知。 只是肖耳本身不曾修习禁术,养父肖寸圭亦将之束之高阁,所以当代真正施展过这些残酷禁术的,恐怕只有肖逸一人。 肖逸不容方名昭做抵抗,一张“封”字符贴上其顶门,第二张“收”字符直接将其收入袖中。 方名昭可说是半步妖圣,但在肖逸面前,竟是毫无抵挡之力。 肖逸再看向罗、易二道人,两张“收”字符打出,两道金光将其等化作两张符纸,同样收入袖中。 山崖上人少了一半,空旷不少。 来自妖域的黑衣僧人普宏见证全程,最终也没有提与菩提妖域与方名昭之间的旧账,只是低声颂一声佛号:“粟城事毕,贫僧这便告辞了。” 言罢,缓缓走下山去。 天理司妖域菩提妖域谈论的事情,早在妖域中便有共识,他只是带来一双眼睛,作为见证而已。 而对天理司执法最为支持的,当然是粟城市环调局长。 张长弓苦笑着拱拱手:“武曲此番一人拘捕四位神通境修士,算得上是威震天下了,不知还有什么需要环调局帮忙的?” 肖逸道:“方才修凰已经去寻南蔷,接下来那些明彻境嫌疑人,还劳烦你们环调局收捕到案。” 张长弓点点头。 “还有这位。”肖逸一把抓住想要偷偷溜走的肖耳,“好好查查肖耳在粟城市的举止,有什么违反律令的举止,该怎么判怎么判。” 肖耳面露苦相,对张长弓道:“张局长,你别忘了,我可是你安排的卧底,你可要给我做主啊,这肖逸分明就是以权谋私,你可不能听他的!” 然后肖耳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记爆栗。 “这个……”张长弓看着这对兄弟,摇摇头,“肖耳在粟城三年还真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 “我就说,”肖耳挣开肖逸的手,“我跟你说,我这三年连架都没怎么跟人吵过,为了不伤害花花草草,我连学校草坪都绕着走的。” “是么?”肖逸冷笑:“无忧石的帐我还没和你算,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惊喜啊。” 肖耳立即瞪大眼睛,露出无辜的神色:“天地良心,那真是偶然捡到的,要不然我对天发誓,我撒谎就让我哥哥不得好死!” 肖逸果断再赏了肖耳一记板栗,但早有准备的肖耳灵巧地躲开了。 “说起无忧石,有件事情忘了!”肖耳忽然道,“我先走了,你们慢聊。” 说罢,肖耳一溜小跑下了走马山,肖逸与张长弓面面相觑。 ———— 道南大学。 侯志和明小莹并肩携手走在僻静的小路上。 “侯志,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打你电话一直关机。”明小莹的担心溢于言表,“担心死我了,我害怕你又被那个女人抓住。” “这个么……”侯志犹豫,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女友真相,而是带着一点兴奋说道,“小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可以和你一起修行了!” “什……什么?”明小莹没有反应过来。 侯志有些激动,没有注意到明小莹眼神中的那一抹异常神色:“我昨天去问了肖耳,他说有办法让我修行哦,以后我们俩就可以一起修行了。以后我们都变得很强很强,再有什么人来伤害我们,我们就可以统统打回去了!” “侯志……你很介意能不能修行这件事吗?”明小莹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柔柔问道。 “那是当然啊,你想想,这世上有那么多那么强的人,我不努力修行怎么保护你!”侯志拍拍胸膛,“我们不是说要一起环游世界吗?世界上原来还有那么多神奇的事情,我们当然都要一起去看看。” “我听肖耳说,麓山上面就有一个好大好大的洞天,里面的风景比外面好看多了,等我们都变成修行界的大人物,我们一定要进去看看……” 明小莹低头沉默,侯志的喋喋不休不知道她听进去了多少,当侯志发现她情绪不对的时候,她已经落后了好几步。 侯志跑回来,低头看着她:“小莹,你怎么了?” 明小莹抬起头,眼圈发红,清澈如湖水的眼眸有要水满溢出的迹象:“侯志,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都知道的,我是妖怪这件事给你太多压力了,都是我不好,是我破坏了你原本平静的生活……” 说着说着明小莹哭了出来。 她是单纯,可是并不傻。 这世上哪有人愿意好端端的将自己卷入到未知的危险当中,二十一世纪有哪里有人真的愿意放弃安逸的生活进入一个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呢? 少年的勇敢,少年的激动,少年强行掩饰恐惧还要装出一副对恐惧好奇的样子,都只是因为不想让她有压力而已。 而偏偏是她给了他太多压力。 “不是的……我……你……”侯志声音发颤,舌头似乎也在打结,“我真的……我不是……你别……” 最终,无法言语的少年将女孩抱在怀里,同样泪流满面。 “小莹,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就是喜欢你。”侯志喉咙发涩,泪水顺着轮廓分明的面庞滚下。“那天你来找我,跟我说你喜欢我很久了,那时我好想告诉你,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喜欢了更久,很久很久,喜欢到了我觉得你这辈子都不会喜欢我,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你知道么,那时候你笑我呆,其实我是开心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从来没想过我喜欢的女孩会主动对我表白,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明小莹把头埋在他怀里,紧紧攥住他的衣角,抽泣不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神仙也好,妖怪也罢,我都不在乎,我要和你在一起,一直一直,”侯志声音变得低沉,“所以,什么修行界,什么灾难劫数,我都不怕,让他们来就是,只要有你,我什么都能挺过去的,你相信我!” 明小莹泪眼婆娑,离开他的怀抱,轻轻点了点头。 侯志似乎想到了什么,半蹲下来,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小莹,答应我,你一定要相信我,任何事情我们一起面对,不要做什么傻事。” 本已决心离开的明小莹迎着侯志的目光,心防瞬间崩塌。 “恩!”明小莹用力点点头。 这时候侯志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冷风吹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转头一看,却见那个给他带来深刻噩梦的女人婷婷立在路边,温馨的气氛顿时化作冷冽。 “真感人……”南蔷感动得流出泪水,叹气道,“真不忍心再伤害你们。” 然后南蔷一扬手,侯志倒摔出去,明小莹不由自主落入她的手中。 “可是方名昭已经拿到了无忧石,我要是再不加油,就跟不上几位师兄了哟!”南蔷一副元气少女模样,举拳为自己打气,“南蔷加油!你一定可以的!只要坚持不懈!努力!你一定能为妖域最棒的妖怪!”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60章 劝君莫欺少年穷 清晨的校园静谧幽宁,风中隐隐传来不远处教学楼里带着扩音器的老师授课的声音。 乔木和草坪种成的绿化带深处无人驻足,偶有路过的师生也是行色匆匆,不会向这个角落瞥来一眼。 南蔷抓住明小莹,在侯志仇恨与恐惧交织的目光下转身要走。 忽然一阵微风,空气中似有某种沁人心脾的花香浮动。 一道窈窕身影无声站在南蔷面前,衣袂如仙,长发飘舞,面上一张雪白面具遮住所有喜怒哀乐。 “修凰竺忘情?”南蔷站住脚步,凝视着这位虽然同列“七凰”,但自己却从未见过的妖族。 修凰无声无息,轻轻点头。 “怎么?涅槃妖域还想抓我回去?”南蔷问。 本命唤“竺忘情”的修凰再次点头。 南蔷看着竺忘情面具后止水无波的双眼,片刻后忽然大笑起来,“原来大名鼎鼎的修凰竟是个哑巴……” 话未说完,明小莹摔落在地。 南蔷陡然自原地消失,空气中传来嗡嗡之声,有如弦音未颤,又似利箭破空。 但是几乎就在同时,竺忘情同样自原地消失。 “铮铮铮——” 侯志只见面前空气诡异的扭曲了一下,便被紧接着的一阵刺耳交鸣震得头胀欲裂,连忙紧紧捂住耳朵,明小莹同样捂紧耳朵,连忙趁机跑回侯志身边,紧紧握住侯志的手。 余音未绝,两位妖修的身影已经重新回到原本的位置。 南蔷脸颊上多出一道血痕,面色亦有些发白,而无声无言的竺忘情看不出变化,只是身前一缕被切断的秀发缓缓飘落。 “生死一线?”南蔷道破对方与她同出一源的神通,恍然道,“原来当初被我吃掉的那只黄鹂是你的同族,我说为什么看见你这么亲切。” 竺忘情无言看来,澄澈的双眼中波澜微生,杀气渐渐凝聚。 “嘻嘻,这么生气啊?”南蔷换上一副可爱的表情,撒娇一般道,“想来那只死前叫声非常好听的鹂鸟是你的好姐妹了?我既然吃了她,又继承了她的血脉神通,那我以后叫你姐姐好不好?” 一旁的侯志听出这言语之后的血腥,看着南蔷清丽可爱的面庞,不寒而栗。 竺忘情身子晃了晃,随后玉腕一扬,一道银梭浮现。 “哎呀!”南蔷四下一看,娇笑道:“妹妹今天还有事,就不同姐姐叙旧了。” 说罢,南蔷身化一道流光,眨眼间遁走道极远。 修凰回头看侯志与明小莹一眼,足尖点地,同样化光追去。 风止林静,那一抹幽香去的远了,侯志与明小莹才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来,双手紧握,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侯志的手机响了起来。 侯志看了一眼,马上接听,然后就听见肖耳的声音:“侯志,你人呢?不是约好在桃子碑见面吗?” “啊,我马上到,我带着小莹一起过来行吗?” …… 桃子碑是粟城市东郊一个小地标,也是典型的城市扩建时期的人造景点,后来城市规划一改,这里也便荒凉了下来,周遭土地被城中村勤劳的农民改回了菜地,只有中间一个不知所谓的抽象派水泥雕塑,孤零零矗立在几处人造的石桌石凳中间。 坐在石凳上的肖耳挂断电话,叹了口气。 他对面的温练换上了一身清凉的短袖牛仔裤,见他叹气,黛眉一挑,笑了出来:“你愁眉苦脸做什么,这次你借无忧石将三宗和元源都给耍了,不是正应当很得意么?” 温练昨晚轻易便以一己之力拖住元源众妖,此时无忧石定局,方名昭被擒,收到消息的元源众妖自然退去,她便径直来找肖耳询问他们谋划多时换得的那条情报。 “我没想到,事情比我想象中更麻烦一些。”肖耳道,“我本以为,只要你我境界足够,名望足够,再加上合适的时机,要让灵观派放人并不难,但没想到通天道竟真的是与罗浮塔一样的东西。” 闻此言,温练也沉默了起来。 十年前的那个人被灵观派抓走,或许天下人都不会在乎,但他与她在乎。 十四岁的他们都是道心坚定之人,也都是时间少见的修行天才。哪怕是面对灵观派这样的庞然大物,他们也曾立志不惜用五十年甚至百年时间,拼上一生道途,也要救出那个只因她自己是谁便无辜受害的儿时玩伴。 但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了解这世界,便越知当初的想法何其荒谬可笑。 但对肖耳与温练这样的人而言,一心不改,便是踏天之难,也只有方法对与不对的分别,放弃二字,从来不在选项当中。 “看来还是要从昆仑想办法。”肖耳沉思许久,看向温练:“不如你想办法当上昆仑掌门?” 温练翻了个白眼:“我觉得,我们俩双双叩开天门直接打上蓬莱也是个好办法,至少比你这馊主意强许多。” 肖耳想了想:“应当还有其他办法,只是我们对灵观的了解还是太少。” “能到这一步已经殊为不易,这世间哪有什么办法能直接知晓灵观派门中这桩最大的隐秘?”温练随口说道,“除非……”。 二人忽然心有灵犀,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天书谶!” 肖耳立即拿出手机登录共治官网,网页头条正是昨天刚刚发布的消息:“今岁端午,神州东岳,雏凤乍鸣,梧桐清声。” 其下将此次法会中阴阳共治的奖赏之物列得清清楚楚,最顶端一条,便是“法会三甲,天书问谶。” 温练看着肖耳,神色严肃道:“我虽不知三宗为何会开放天书谶,但这确实是我们的机会。” “三甲……”肖耳皱眉,“我记得今年共治部排出的江山榜之上,明彻境修士中你名列第十,你有把握吗?” 江山榜是共治部编撰的一份打着“江山代有才人出”的名号的榜单,上面皆是依各方收集的情报所列出的修行界才俊,而且洋洋洒洒,一直排到千人之多。 在私斗盛行的过去,修行界皆知这不过是共治部为了制衡宗门豪族,而故意挑拨各家英锐弟子争名斗勇的小手段,人人皆不以为然, 但因其总体上尚能无误,每逢法会之时,这江山榜就成了不少消息不广、门路不多的散修的重要参考依据。 而每次法会之后,这榜单自然也会重新排布。 如今的江山榜是今年初排布,明彻修士一栏中,罗浮剑宗的张为虚名列榜首,灵观派首席林观复只在十三,昆仑当代首席贾还真更是名在二十之后,倒是温练这位昆仑派小师叔,名列第十。 而三年前曾侥幸胜过张为虚一次的肖耳,今年仅仅名列第五。 江山榜虽然信众不少,但其实这榜单上许多人,其实自上次法会之后并无动静,他们的排名颇有些滞后。举凡消息更为灵通的大宗弟子,其实无人太过相信这榜单名次。 比如肖耳就坚信,如今的情况特殊的朴立只要不急着破境神通,而是去参加法会,稳稳能压过榜上所有人。 又比如林观复,在他败给肖耳之前,便从不觉得自己竟会胜不了一个在世俗中打滚的练气士。 “在法会那种环境,我胜不了张为虚与李观玄,两件法宝加身也不行。”温练直接道,“再加上妖域或许有半步神通之辈,若要夺魁,你要帮我。” “好。”肖耳不假思索,答应道。 肖耳此时离神通境一步之遥,而正常人类修士并没有朴立这样的“半步神通”的说法。肖耳要参加法会帮温练夺魁,那便意味着,他要在端午法会之前,彻底放弃修行,以避免自己顺理成章一步踏入神通之境。 强行压境,自然要付出许多代价,有些代价只怕还会成为日后修行大道之上的大关隘大麻烦,但凡事总有轻重缓急。 两人又聊几句,便看见侯志与明小春从远处跑了过来。 肖耳向他们招招手,笑着将那两瓶极为珍贵的丹药放在石桌上。 侯志二人到了近前,温练站起身来:“你们聊,我先去四周转转。” 侯志看向肖耳,有些疑惑。 “没事没事,这位仙子性格比较清冷,”肖耳顺嘴胡说道,“你看了那么多小说,应该懂的。” “啊……哦。”侯志拉着明小莹在肖耳对面坐下:“你看……这个……” “别这这那那的,”肖耳叹口气:“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出尔发尔,先跟你讲讲修行是怎么回事,一会再带你去个地方。” “恩恩……” 肖耳理了理思绪:“首先,修行这个事情本质上是……” 他刚要开口,便见温练又一步步退了回来,面色严肃,正觉得奇怪,抬眼一看一个身穿洛丽塔小裙子的女孩从远处走来,行如鬼魅,几步便走到了近前。 肖耳面色大变,霍然起身,闪身上前与温练并肩而立。 而南蔷已经向明小莹伸出一只小手。 “砰!”红大法力之下,肖耳而温练同时摔了出去,明小莹再次身不由己落入南蔷手中。 侯志呆呆看着这一幕,双拳握紧,指甲陷入肉里。 “嘻嘻,为了骗走我那位好姐姐,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呢。”南蔷巧笑嫣然,对着死死咬住嘴唇的明小莹说道,“还真难找到你,走吧!” “放开她!” 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连南蔷都被吓了一跳。 肖耳压下身上剧痛,惊讶地看向侯志。 侯志浑身颤抖,面目狰狞,整个人浑身骤然冒出青色光芒,猎猎腾空,光影中有一只英武不凡的鸟类虚影,振翅欲飞。 南蔷见了那虚影,不由眉头一挑,对明小莹道:“你竟然将玄鸟泪给了这个人类?”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61章 临别嘱咐二三声 肖耳被侯志的模样惊住,以望气之术看去,竟发现此时的侯志气机之盛,已经不逊色寻常观照修士。 只是在南蔷面前,无论观照还是彻明,都没有什么意义。 她轻轻抬手,冲过来的侯志便被无形法力扼住咽喉,拎在半空。 “小丫头,你血脉本就不纯,强行凝聚玄鸟泪,不过是浪费自家天资。”南蔷对挣扎不断明小莹笑道,“这不能修行的废物,便是有你这半吊子玄鸟泪加持,也不过是勉强能修行的废物而已,何必呢?” 说罢她屈指一弹,一道红芒射向侯志。 南蔷虽然性情乖张莫测,但毕竟是神通境大妖,她要取一个凡人性命,按理此间自然无人拦得住。 但肖耳与温练却同时出现在侯志身前。 刹那间,南蔷竟有一瞬心神恍惚,那一双男女截然不同的气机宛如合二为一,却不再是人类或是妖族的气机。 湛然清光中,似有无数光影碎片闪过。 霄汉之上无尽金光化作汪洋一般的祥云大海。 虚空中通天贯地的巨树将枝干延伸至每一座星辰。 高居重重宫阙顶端摇摇欲坠的白玉高塔。 天地尽头那面映射出世间芸芸众生的镜子。 一片片一幕幕,皆不是人间景象,即使南蔷心境早已千锤百炼,仍是有几刹那的失神。 铮然一爆。 幻象消散,肖耳与温练立在原地,口鼻都有鲜血溢出,但却是稳稳挡下了南蔷神通一击,将侯志自南蔷的法力当中救了下来。 南蔷好奇地看着肖耳:“你是肖逸的弟弟?不错嘛小伙子,果然不是那个废物能比的。” “咳咳……”肖耳剧烈咳嗽两声,擦去嘴角鲜血,而后艰难笑道,“虽然你修为很高,但是不要随随便便叫别人废物,莫欺少年穷你听过没?” “呵呵。”南蔷看着侯志,又看着肖耳,娇笑道,“怎么?莫非这位是位面之子,小说主角?那我岂不是更要杀了他永绝后患?” “你杀不了他。”温练道。 南蔷饶有兴趣:“就凭你们俩这奇奇怪怪的合击之术,能挡住我?” 温练道:“你可以试试。” “那我……” 肖耳见南蔷要再度出手,连忙道:“哎哎,你别试了,我们都是文明人,有话好好说成么?” “哈哈,有趣。”南蔷竟真的收起神通,看着肖耳:“你想说什么?” 温练一见肖耳说话这般啰嗦,便明白他在拖延时间,于是默不作声。 “他们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抓他们?”肖耳问。 “要你管?”南蔷道。 “我就是随口问……啊!” 肖耳话说一半,惊觉一道沛然法力再度袭来。 温练肖耳气机再度同时转动,湛然清光一现。 嗡嗡两声,庞大的力量无声无息消散,温练和肖耳七孔都流出血来,却是一步未退,将侯志牢牢护在身后。 南蔷这次才是真的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二人合力,竟真的能挡住神通修士全力一击。 “如此厉害的法术,我忽然也想带回去研究研究呢,快到我碗里来。” 南蔷轻轻伸手,白光一片,乞宝玉碗在原主人手中威能倍增,狂风卷积,花木纷飞,庞然吸力向着肖耳二人卷来。 “小心!” 肖耳低喝一声,拉住温练的手,浑然一体的气机将侯志牢牢护住,用尽全力稳定身形,却还是渐渐向碗中飘去。 “厉害的呢,就不知你们还能撑到什么时候。”南蔷微笑着看着肖耳全力挣扎耳朵模样,似乎觉得十分有趣。 “他们自然是能撑到我来的时候。” 肖逸的声音远远传来,南蔷面色一变,一收乞宝玉碗,转眼便望天际逃去。 而肖耳三人耳边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咯咯咯,这小丫头我带回去慢慢调教,我等着这废物打上门来哦,咯咯咯……” 余音未绝,南蔷人影已消失在天际,而一道金光中,肖逸已经来到肖耳近前。 “想走?”神笔一现,肖逸飞速勾勒出南蔷之名。 华光一闪——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什么情况?”肖耳身子摇晃,涩声问道。 肖逸面带恼怒:“南蔷不是她的本名!” 其实所谓姓名,不过是基于共识的称谓,以文字指本心,呼名之术本无需用他人本名,只要他人认同此名,便有可成法。 便如传说中那紫金葫芦,能收孙行者,也能收者行孙、行者孙。 只是没料到,这南蔷能将心境磨灭到全然不认文字,人人称她南蔷,但她心中却能毫不以为“南蔷”之名实在称呼自己。 “哦!”肖耳点点头。 随后扑通扑通扑通三声,肖耳温练与侯志俱都昏倒在地。 “唉”肖逸用字符托起三人,看着南蔷离去的方向,剑眉轻皱,最终还是没有追去。 毕竟仓颉一脉的飞遁速度实在太慢,几乎不可能追上同境修士。 现成的例子便是,肖耳这几次三番被追杀,次次都是有人相救,没有一次是能凭遁术逃出生天的。 ———— 又是很长很长一个梦。 肖耳挣开双眼,将梦中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一一封入心湖之中,一翻身坐了起来。 熟悉的香气从身边传来,肖耳转头看去,他身边的温练几乎与他同时醒了过来。 翻身坐起,肖耳才看见这是酒店的房间,周围有一道“护”字符形成的金光屏障,而屏障之内的床头,有一支明炁元香袅袅燃烧,空气中精纯灵机穿过他们的衣服,自浑身毛孔浸入体内,滋养着受损的经络与脏腑。 “肖耳,刚才我们做的梦是同一个么?” 温练并未起身,平平躺在肖耳身边,悠悠问道。 “大概……”肖耳沉吟道,“不是吧。” 有些事情,故意忘掉比想要回想却无法记起,更加折磨心性。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温练翻身坐起,理了理衣服和头发,“这疗伤阵法应该是大哥布设的,我们先出去见他。” 肖耳沉默点头,然后蹲下来将那只剩四分之一左右的明炁香掐熄收好。 浪费毕竟可耻。 二人走出走廊,就看见肖逸已经在楼梯口等他们了。 于是三人来到天台上。 “恢复的不错啊。”肖逸上下打量肖耳一眼,“跟你们说一声,罗极锋和三宗弟子已经接受了环调局与天理司的处罚,明晚动身各回山门,而我也要回京畿了。” “哦。”肖耳看了眼温练,这意味着她要回昆仑了。 而且此番温练种种行径,回山自然要受严惩,掌教真人再是放任她,只怕端午法会之前,她只怕也要一直在禁闭中了。 “几件小事交待一下。”肖逸道。 “第一件,那灵观派的祁观风本应也在此次处罚名单中,但灵观派却已经将他派往扶桑。” 这是典型以宗门似刑代替天理司公法,但是处理此事却需要天理司再做商议,毕竟是一位大自在真人亲口谕旨,必须慎之又慎。 肖耳点点头,表示这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肖逸看着肖耳:“第二件事,虽然文曲被暂时停职,但你这次的特殊支援,文曲一部还是承认的,评议分数不错,你毕业后可以直接进入天理司,经过培训后就可以选择岗位。” “放心吧,我不会去武曲部的。”肖耳翻了个白眼。 “无所谓。”肖逸耸耸肩,“我也即将卸任武曲、升任司理。” 肖耳惊讶地看着大哥。 天理司九曜各有职能,而九曜之上统筹全局的便是司天与司理二人,肖逸以魔胎之身,竟能担任司理一职? “第三件事,”肖逸显然觉得这不值得惊讶,继续道,“前日岭北传来消息,张家那位在粟城求学的六小姐,张安然失踪了。” “恩?” “有证据显示,他失踪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南蔷,倒数第二个人就是你,所以张家可能会找你了解情况,你照实说就行。” 肖耳皱起眉头,这样说来,张安然失踪,就是在他与田紫阳初探血月妖域那一天? “第四件事,”肖逸交待事情是真的交待事情,一句无用的感叹与讨论都没有,干巴巴道,“元源妖域获得合法身份,江底的血月妖域也被光明正大申报为他们的地界,虽然此回抓了方名昭之后,他们也知道要遵守律令不能再肆意妄为,但是在粟城市内,你还是要小心。” “明白。”肖耳点点头,阴阳共治同意在粟城给元源留一个据点,未必没有往麓山二派面前撒沙子的意思,“那么方名昭会如何处置?” “依法五十年监禁吧。”肖逸道,“但天理司不会没收财产,所以若他刑期结束,无忧石仍旧是他的,他依然会成为一位妖圣。” 元源此局虽胜,却最终还是付出了代价,等若是在五十年内失去了一位妖圣。 “最后一件事。”肖逸道,“我为那个叫侯志的小子通了窍,再加上他融合了那小妖的玄鸟泪,他修行应当不成问题,你暂时看着他修行吧。” “好。”指导他人修行很难,但这是肖耳答应侯志的事情。 肖耳想了想:“你教他什么功法了吗?” 肖逸摇摇头:“我都被逐出门墙了,哪有资格将仓颉一脉的法术传于他人?” 肖耳挠挠头:“问题是我修为不到神通,同样没有资格开山收徒啊?” 侯志总是得了莫大机缘,算是逆天改了命,但资质仍是太过低劣,若是顺手在黑市上挑一本三流练气法诀,只怕他修行四五十年,未必能入明彻境。 “怎么办?”肖耳问。 “你看着来!”肖逸没好气答。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62章 人生何处不留恨 此时正是阳光明媚,蓝天白云,山前树木葱茏,苍松挺拔,几只彩蝶在花香中翩然起舞,麓山林间小路上,一对临别青年男女漫步而行。 “我就要回山门了,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温练看着身边心情似乎一直沉闷的肖耳,说道。 肖耳叹口气:“回山门后,诚心认错受罚,别和周掌门顶嘴。” “哈,”她忽然蹲下,随手采下路边一株野花,笑道,“我这次下山,千里来粟城,犯了门规,冒了风险,可都是为了你,你想对我说的,只有这句话?” “你先过眼下这关吧,只要你不被禁足几十年,其余的话,有的是机会说。”肖耳看着她手捻花瓣,一片片将之抛入泥土中,不禁有些好笑。 “笑什么?”温练拍拍手,瞪着他,似乎有些生气。 肖耳道:“你修行《至人忘情章》十年,没想到脾性倒是一点没变。” 温练轻轻捋了捋额前发丝,明眸如水:“山中少与人往来,有时一年半载未必开口说话。止水死水,很难察觉自己心性有什么变化。” “我说你怎么如此暴躁,原来是闲的。”肖耳直接道。 温练闻言,直接撸起了袖子:“你这嘴欠也是十年没变啊。怎么,很久没见过仙子打人了是吧?” 肖耳“蹭”一下便闪开几丈远:“你别闹啊,我们俩伤都刚好……” 温练无奈地看着肖耳,叹了口气,放下衣袖:“你还真是没耽误山下这十年,反应是真的快。” “我不善遁法嘛,既然跑的不快,脑子总得转快点。” 于是二人又并肩而行。 山水清秀间,很长一段沉默后,温练忽然道:“没想到时间这般快,她被抓走已经十年了。” 气氛顿时低沉下来。 肖耳点头说道:“那天是小满第二天,今天离十年还差一个月。” 温练叹了口气:“我忽然有些怕,若是我们一百年也救不了她,抑或是八九十年后真的能抗衡灵观派了,却发现她早已离世……” “这种想法,对你修行有碍。”肖耳低声道,“太上忘情,最下不及于情,你与她的感情、你自己的誓愿,都是你该保有的本心,但若是成了心魔,则万事事倍功半。” “我修行忘情章十年,这道理还用你教?”温练语气变得激烈起来,隐隐有怒意,“这是我的心魔,那么你呢?是是是,我知道你道心坚定,你铁石心肠,但为何你总要用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评价其他人心中最珍视的东西?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宁愿在红尘修行,但其实你自己才是最无情的那个人!” 肖耳怔住,呆呆看着温练。 晨风中,温练胸口起伏,可以看出她的情绪同样起伏不定。 “呵呵呵,”肖耳忽然笑起来,“怎么,喷我一顿能让你心情好受一些?” “哼!”温练转过脸去。 “我不怪你。”肖耳灵巧地绕到她另一侧,看着她的眼睛,叹息道:“我知道你只是在埋怨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已,这种神色与眉眼,我再熟悉不过。” “因为你每日对镜自照,都是这般神色吗?”温练冷笑。 “当然不。”肖耳认真说道,“早在五年之前,我便已经修炼到可以完美隐藏起这种眼神。” 温练与他对视,发现卸下那伪装出的少年意气后,肖耳的双眼也再不似幼时记忆中那般沧桑深邃,而是一潭真正的死水,清、浅,但毫无波澜。 温练忽然明白他的意思,转身向前走去。 肖耳会心一笑,也跟了上去,二人重新并行。 “我心境不稳。”温练皱眉道,“你觉得是我自己的问题,还是修行功法的问题。” “一半一半吧。”肖耳道,“当年周忘机掌教正是因为你有修炼此诀的天赋才破例收你为徒,而在你之前,昆仑派已有一百二十年未有人修行过这《至人忘情章》,我觉得这功法一定是有问题的。周真人既然收你为徒,多半不会存心害你,你修行之时自己多多留心,觉得不对便直接找周掌教。” “我明白。”温练点头。 峰回路转,二人走出小路,已到了环山公路上,远远可见接温练去机场的专车已经等在前方。 “你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温练站在路口,轻声问道。 肖耳沉默。 温练转过头,却见肖耳有些僵硬地偏过头,故意不看她,只是放目郁郁葱葱的山花碧树。 “事在人为,境由心造,我修道不只为求真求强,更为一二百年之后,还能与你并肩漫步山中,闲话短长。” 这个人哪,一句“喜欢”,便那般难出口么? 温练罕见地红了一下脸,而后啐道:“真酸!” ———— 送走温练之后,肖耳感觉心头轻松一点,却又沉重许多。 似乎一场风波平息,肖耳终于可以回到之前悠闲的生活节奏,但是肖耳又想起还有一个侯志,不禁又叹了口气。 他搭公交车到南郊,又步行许久,来到那片他险些丧命的树林中。 依特定方位与步数在林中绕行半圈后,肖耳指尖轻点灵光,眼前景物一阵模糊扭曲,一个小小的山洞洞口出现在面前。 这就是肖耳在粟城的安全屋之一。 这是个天然洞穴,被肖耳扩展了不少,有十几平米大小,虽不甚宽敞,但也足够容二三人静坐,而且上下很高,并不觉逼仄。 洞穴内没有什么摆设,只有壁上挂着数盏山上制作的长明灯,再就是墙角堆了许多肖耳废纸,都是肖耳平时练字的墨迹。通过自己的笔迹变化查缺补漏,亦是仓颉录中心性砥砺的一项法门。 此时侯志静静坐在一块石头上,借着壁上长明灯,端详着一张肖耳从前的字迹,他的神色平静,眼眸深处却似有星星之火,默默等着燎原之机。 肖耳走进来,侯志抬头看着他。 经过那融合了玄鸟泪,又经过肖逸的开窍伐髓,此时侯志已经是稳稳的观照境修士,只是一身法力无处引导安放,根基十分不稳。 肖耳走到侯志面前坐下,将那自方名昭处取得的一瓶“谷风丹”与自罗极锋手中换取的一枚“三转造化金丹”放在他面前:“我没料到后来的变化,这是之前最开始答应你的东西,造化金丹你应是用不上了,等你入门之后,是卖是送人,随你。” 侯志没有去看那两瓶看起来便品相不凡的丹药,只是看着肖耳问道:“我想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达到那个女人那种程度?” “问这个有意义么?”肖耳想了想:“我若是说不能,你难道还能放弃不成?” “当然不会!”侯志斩钉截铁道。 “那便先不要想那么远的事情,先把修行底子打好。”肖耳道,“连我也不知道南蔷究竟有多强,更不知道她抓走明小莹究竟要干嘛,但路总要一步一步走。” “我明白了。”侯志点头,眼中的坚毅没有半点减弱。 肖耳皱皱眉,想要再劝解几句,最终却是放弃。 他连自己都劝解不了,哪里有资格劝解他人。 肖耳取出一本书和一张芥子符递给侯志:“这是云麓宫外门最基础的行气引导之法,你先学学怎么引气归窍,练气为用。这是一张芥子符,你就当是储物道具就行,等你学会练气用气,自然就能用,不过这符品秩不高,三个月左右就要更换。” 侯志一一收下。 肖耳道:“先前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全然做到,今后你就算是人间的散修了,只不过是最底层的那种。” 侯志猛然抬起头:“你就准备不管我了?” “那倒不至于,”肖耳摇摇头,“你是我带进门的修者,许多规矩我还要慢慢教你,哪怕你没有什么太大出息,但至少不能让你仗着一点法力成了人间的祸害。” “可是,我接下来要如何修行?”侯志迷茫道。 肖耳又忍不住叹口气,他有助人为乐的心肠与美德,但可没有收纳难民的胸怀和实力,但是授人予渔,肖耳还是愿意费口舌为侯志讲解一番。 修行一事,财侣法地。 首先修行资材他自己便不足,时不时还要接些生意补贴笔墨,只是目下他不必急着破境,显得没有那么迫切而已,这一点上,坐拥一瓶谷风丹的侯志倒是比肖耳强上许多。 师长同修,更不必说,肖耳养父三年前就不管他死活,义兄肖逸更不会接济他什么,温练与他倒是亲密无间,但切磋道法尚可,他总不好意思借女朋友的名声谋求什么便利,幸而他朋友不算少,混的还不算太惨。 至于道法,肖耳自然不缺,但是却不能私自传于外人的,任何宗门或是散修,哪怕再无法无天,但若是这一点规矩都不讲,也就不配传承祖师的香火了。 至于那地,幸而仓颉一脉根本功法的修行并不看重这个,肖耳也只是偶尔借云麓洞天修行一些法术法器而已,侯志自然不可能有肖耳这般的功法与人脉,所以今后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所以目前看来嘛……”肖耳对侯志道,“你最好是先潜心修行,稳固住观照的境界,而后一来是毕业后找个有稳定收入的工作,二来是多结识一些同境的散修互相切磋交流,三来可以去一些秘境宝山碰碰运气。散修从来不易,你要走的路只有更长。至于南蔷什么的,起码四五年之内无需你考虑。” 侯志默默消化肖耳的话,而后问道:“那我这枚三转造化金丹能在哪里卖出去,又要怎么作价?” 肖耳有些惊讶地看了侯志一眼,这位同学理解能力很高嘛。 “每地散修一般都会在一些特定时候聚集交换一些东西,有如赶集一般,山上常称作‘野鬼集’,散修们也以孤魂野鬼自嘲。”肖耳道,“另一个门路便是那遍布天下的鬼市,那是一处勾连天下各处的奇妙界域,只有阴气极重的日子开启,一般每年大开三次,是三大鬼节,又因各地气机不同,又有小开若干次,那里面各色几乎可以找到任何修行界的宝物丹药,是散修们最主要交易场所。” “至于价格,”肖耳取出一罐可乐喝了一口,“这个比较复杂。” 山上修士并无固定货币,通常以作为金精一般等价物交易,而金精的原材料便是黄金,故而也能与俗世货币挂钩。 只是用未经祭炼的黄金买卖,自然有溢价,而用俗世货币,溢价更高。 而山上修士自古认为修行是自家之事,也从来无人去规范这交易市场,所以同样的东西,很多时候价格可以天差地别。 况且金精这东西在山上还算不上硬通,许多珍贵宝材,到最后还是以物易物。 肖耳讲解完毕,觉得有些心累,一扬脖将可乐喝完。 侯志境很快就消化了肖耳的话,而后又问道:“那我现在就开始修行吗?” “现在?”肖耳道,“我觉得你先给你父母打电话报个平安吧,再跟学姐那边说一声,起码让学校知道你没失踪。” “啊?”侯志有些恍惚,经历这两天的变故,肖耳说起这些事情,竟让他有一种陌生感。 “啊什么啊?”肖耳道,“你总不能因为女朋友跑了就害父母亲朋都为你担心吧?再修什么道,你不也还在人间?” 侯志闻言,连忙掏出手机,翻到妈妈的电话,目光却又有些呆住,心中却想,走上这条路,今后只怕多半还是要让父母担心了,一时间眼睛有些发红。 肖耳起身离去,临走前回头瞟了一眼,方才他来之前侯志一直在看的那副字,却是他三年前初来粟城所写: “忏悔几时,拎剑挥沉,不省风波染一身。玩物丧志,无地埋根,人生何处不留恨。”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63章 生意 三宗弟子离开粟城已经一个周,那场斗法为城市带来的些许恐慌也很快平息,人们各司其职,生活继续,只是网络上多了一些都市怪谈,在一些小圈子里流传。 肖耳恢复了一个普通大四学生的生活,随心所欲地上着课,按进度完成着毕业论文的实验。 偶尔在学校碰见境界越来越稳固的侯志,点头而过。 明小莹的事情学校按失踪报了案,最终在环调局存了案底,除了侯志和肖耳之外,师生们都不会知道那个长相甜美,性格呆萌的女孩是一只妖怪。 因为明小莹无父无母,也找不到可以联络的社会关系,所以学校很轻松就淡化了一个学生失踪带来的影响,而认识她的人,起初的好奇与惋惜也很快就被淡忘。 毕业、考研、找工作、做学术……毕竟人人压力都很大,没有谁会把一个普通同学的事情一直记在心头。 时间流逝,街市太平。 直到在一个天气炎热的中午里,上完课回家的肖耳又见到了王双成那辆豪华轿车。 肖耳不清楚这辆车具体价格,但从路过的师生的眼神中,肖耳能知道,那大概是一个仅仅看见他在车前就能引起同龄人强烈不适的价格。 “小肖先生,”车窗落下后,王双成用带着尊敬和探询的语气,“我正要去你家里找你,你这是回住处么,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载你一程。” 以肖耳的经验,这显然是有生意上门,于是他点点头:“那就多谢王总了。” 车上司机不再是那位姓邢的中年人,是一个有些瘦弱的年轻人,而副驾驶上还有一个腰杆挺直面目冷峻的男人,肖耳坐在后座王双成身边时,这个男人明显露出警觉的神色。 肖耳上车之后,又道一声谢,便开始闭目养神,而王双成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肖耳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好笑,不过他也明白,这位王总在商海打拼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能让这样的人手足无措的,无非就两样,一是家务,二是鬼神。 于是肖耳主动问道:“王总,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么?” 王双成一听,犹豫了一下才问道:“那个,小肖先生,你见多识广,你应该知道这世界上是真的一些东西是科学无法解释的吧。” 肖耳想了想:“这个要看你怎么理解科学这种东西了,反正在我眼里,世上再奇怪的事也都有道理可以说通,至于这些道理科不科学,反倒见仁见智了。就像你家老房子那件事,我也能和你说许多道理出来,只是你未必能听懂,就算听懂了,你也没办法再次验证我说的东西对不对,所以这对你来说就不算科学。” 他话锋一转,笑道:“王总既然这样问,想必是又遇见了什么必须要用到我的事情了?” “这个……”王双成微微一窘,自从上次和肖耳打过交道之后,他总觉得自己在这个神秘的少年面前有些拘谨。 “唉!那我就实话说了吧,”王双成叹了口气,又有点害怕的问道,“小肖先生,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人死灵不灭,自然就是鬼,只是鬼魂之属受不得阳气,能对生人造成的影响小之又小,远远不如修行者与成精的妖族。 “解释起来同样很麻烦,”肖耳叹口气:“王总你直说是什么事情吧。” 前排的司机与保镖他们很有专业素养,表现得就像完全没有听见二人谈话。 王双成叹了口气,才慢慢说道:“你还记得那天你来我家的时候,来接你的那位老邢吗?他家最近……出了点事情。” 肖耳听着王双成的讲述,这才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那天来接肖耳的人,名叫邢森,是王双成的秘书,是道南省农村出身,但是很早就进粟城打拼。他在双成集团工作有六年了,在新城区买了房,离婚后这几年一直是一个人独居。 但是就在四天前,邢森一个人回家时,忽然发现家里好像进了别人,衣柜厨房被翻得乱七八糟,客厅卧室到处是吃剩的食品包装,书桌里的书本文件被扔的满地都是,还有些有明显的燃烧痕迹。 他第一反应自然是家里进了贼,立刻检查了贵重物品,并且联系了物业,报了警。 但是奇怪的是,警察来了之后一无所获,从监控录像上根本没看到有任何陌生人进入过他家的楼道,那些被乱丢的东西上面也没有任何的指纹之类的痕迹留下。 这件事虽然奇怪,但也不至于吓到人,所以邢森在发现没有众妖东西丢失后,也就没有再追究,他收拾好家里便像往常一样去睡觉,只是在心里终究不太安稳。 但是就在第二天,他一觉睡醒,却发现,昨天刚刚收拾好的家又变的和昨天一样,被人翻的乱七八糟,杂物丢的到处都是,而且家里门窗紧闭,没有任何外人进入的迹象。 但真正让他觉得恐怖的是,他正要起床时,骇然发现,自己的被窝里,多了一副完整的人体骨架。 邢森再是沉着,被这样一吓也是够呛,也许是因为出于对王双成这位上司的信任,这个时候他反而没有再次选择报警,而是把事情告诉了王双成。 王双成得知此事后,想了一会,还是觉得这是有人在和他恶作剧,于是就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把家里重新收拾好之后,在家里安了摄像头,然后这一夜不要回家,等到第三天早上再来看看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邢森照着这个主意去做,索性这一天就睡在了办公室里。 然后就在昨天早上,邢森在办公室一睁眼,赫然发现自己眼前的办公桌前,正摆着那一颗骷髅头,当场就晕倒了过去,现在人还在医院。 肖耳皱起眉头:“那你们后来看录像,发现什么了?” 王双成听肖耳这么一问,也不卖关子,回答道:“在那段录像里,我们看到了很诡异的一幕,老邢家里的所有东西都自己凭空飞了起来,然后落的到处都是,还有那具骷髅,居然自己站了起来,像是一个活人一样,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最后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了。” “就这样?” 肖耳从王双成的描述中可以听出,这位王总毕竟还是经历过事情的人,他虽然对这些怪事有些不解,但是也并没有被吓到。 王双成苦笑着说:“小肖先生,对我来说这已经很可怕了,你一点也不惊讶吗?” 肖耳摇头,半开玩笑道:“说实话,上次你们家的状况,可是比这种事情可怕多了。” “另外……”肖耳道,“我上次你给你们的那几张符,邢秘书没有随身携带么?” 上次为免血灵作乱,肖耳不惜血本,用纯阳笺画出辟邪符箓,给了当时在场的每人一张。 尽管那是他并不擅长的道家符箓,但以肖耳的修为与符术底子,此符给凡人佩戴,起码在两年之内,寻常没有灵智的阴鬼之属见了这符都得绕着走。即便是化型的妖修,要破此符也得花费许多功夫。 以王双成的描述来看,搞出这些怪事的东西,境界应当高不到那里去。 “这个……”王双成有些尴尬,“他貌似弄丢了。” 肖耳看他神色,很快就明白,多半是邢森并没有将他的符箓当一回事,随手就丢了。 现代人不信鬼神是一件好事,他做这种事情好几年,其实这种事情很常见。但他从来没有因为别人不信就在善后一事上偷工减料。 毕竟非修行界的人遇见灵异事件都是小概率事件,只不过恰好邢森真的就在这上面吃了亏而已。 “可惜了。”肖耳叹口气,不知是可惜那位秘书命不好,还是可惜自己那张价值不菲的辟邪符箓。 王双成听肖耳这么一说,虽然有些不安,但也看出来肖耳似乎对这件怪事并不放在心上,于是试探着问道:“那小肖先生,现在你看,这个事情,还有什么说法吗?” “按我们这行的买卖规矩,既然王总都这么问了,我其实得吓唬您两句,”肖耳笑着干咳了两声,然后笑道,“大概的套路是,您这位秘书是被什么妖魔邪祟缠上了,如果这样下去,几天之内会有血光之灾,我本着慈悲之心可以帮你们化解此难,不过需要一些银钱……” 王双成会心一笑。 肖耳话锋一转,接着道:“不过我们既然这么熟了,那我就直接开价了,给我五十万,我帮他解决这件事情。” 肖耳这几年一直这类生意,自然是懂行情,既然王双成对他说了这事,开价自然无需犹豫。 别看对于王双成这种人来说,这点钱并不算什么,但是肖耳也见过不少被妖鬼缠身的人,是真的宁可死也不愿意出这笔钱消灾。 “这么贵?”倒是司机一听见肖耳的话,吃惊道,连一旁那位一直一言不发的保镖一类的男人也转过头来,一脸惊讶地看着肖耳。 “是啊,”肖耳自然地点头道,“我们这行可是暴利行业呢。” 只是可惜往往几个月都没有活干,有了活干主家还未必愿意花钱消灾。 王双成倒是并不在乎钱,反而很感兴趣地对肖耳道:“这个倒是好商量,不过小李先生这么一说,我倒是对你的业务更感兴趣了。” 肖耳笑道:“王总说笑了,我们这些人也就是跟你们这种熟客比较好打交道,一般情况下,直接开价都会被别人当成骗子,比如您这位保镖先生,现在一定是这么看我的。” 听到肖耳这话,一直开车的的那位衬衫男子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皱眉,轻轻哼了一声。 肖耳也不在意,耸耸肩道:“我家快到了,你应该有我的电话,如果考虑好了就联系我吧,顺便说一下,一般您秘书这种情况是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的,这一点尽可以让他放心。” 王双成还要说什么,却发现车已经停在了肖耳的住处前,只好对肖耳道:“好,之后我会再联系小李先生。”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64章 赶集 肖耳曾对侯志谈起,世间散修往往会以地域划分,在特定的时间聚集一处,互通有无、买卖交易,这些人往往以孤魂野鬼自居,所以这种集会便唤做“野鬼集”。 今日便是粟城周边散修“赶集”的日子。 肖耳先前答应过侯志,可以帮他把那枚“三转造化金丹”卖掉,而后再为他寻一部暂时适合他的修行功法,所以肖耳看见侯志在等他,并不惊讶。 “来了?” 侯志点头,初修道法一周时间,他似是突然长大十几岁一般,气息沉稳内敛,行止之间有一种莫名的沉凝,气质与他外表反差甚大。 这种气质颇不谐调,这是因为侯志目前所修的云麓宫外门练气法,既不符合他的资质,亦不符合他的心性,若不及时调整,将来修行路上会有大麻烦。 其实许多误打误撞步入修行一途的散修,可能究其一生,也无法寻到一部完全与自己契合的道典,只能遇上什么便修什么。而受眼界所限,他们也无从辨别一部道法是否能修得大自在,甚至连一部道法是否完整也需要求教高人。 因此而不断改换功法,最终步入歧途,乃至走上断头路的修士比比皆是。 这些事情肖耳都曾一一说给侯志听了,但侯志道心只有更坚定。 “你等我收拾一下,稍后就出发。” 肖耳走进房间,放下书包,又自暗格中取出一张芥子符带在身上,然后又披上一件深色风衣,走出门来。 那芥子符里都是他准备在这次野鬼集上出手的符篆。即便是近期不打算破境,但为了那场汇聚天下修行界英杰的清声法会,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要用钱的地方一样少不了。 “对了,这个给你。”肖耳出门后,取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侯志。 侯志接过一看,那小册子的封皮上写着《三十六种日常符篆详解(普及版)》,而后他好奇地翻了翻,却发现看不懂:“这是?” 肖耳解释道:“这是一本给初学者入门用的符法教材,据说是当今昆仑掌教周真人早年游戏人间之时编撰的,他老人家参考了道家诸多流派符法,并从中选了最为简单易学的部分收录。修行者日常所需用的神行符、净衣符、避水符、生火符、传讯符等等,在这里面都能找到最简单的样式。” “这么好?” 侯志十分惊喜,他如今空有些许法力,却没有什么运使的手段,总觉得自己怎么也不像那些高来高去的修行者,这一部符术入门对如今的他来说,最合适不过。 肖耳笑道:“我小时候初学符术,用的就是这部书。当时只觉得简单易懂,后来我所见所修的符术越来越多,各流派的纷繁复杂瀚如烟海,我才知删繁就简一事何其不易。这部书就送你了,看看你在符箓一道天资如何,若是你真的有天赋,我也可以有偿将我所会的一些本脉之外的符术传给你。” 侯志将册子收进芥子符中,而后神色严肃向肖耳鞠了一躬:“多谢你,肖耳。” 当日无忧石之事,肖耳答应他的事情已不欠他。许多事情,帮他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肖耳坦然受了这一礼,哪怕是他存心结的善缘,这份善意也依然值得被感激。 “走吧,赶集去。” 天色到下午,正是最炎热的时候。 肖耳带着侯志走出大学城区域,倒换了数次公交车之后,就在侯志被挤得汗流浃背的时候,他们终于在一个位于西郊的荒凉的站牌口下了车,侯志擦着汗抬头一看:猴子坪站。 放眼四望,这里离市区已经很远,离麓山山脉都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四周几乎都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路边只有两所上世纪末城乡结合风格的废旧房屋,连公路都有些坑坑洼洼,也不知怎么会将公交站修在这里。 “野鬼集……就在这里吗?” 肖耳摇头:“自然不是,这里只是另一个中转站而已。” “这破地方难道其他线路经过?”侯志看着简陋的站牌,“只有这我们来的一条公交线啊,你该不会是记错站了吧。” “我们要去的地方,怎么可能写在站牌上?”肖耳道,“等着就行了。” 日头渐渐偏移,侯志带着狐疑的心情东张西望,而肖耳气定神闲,一语不发。 不久后,一辆没有牌照的大巴在侯志惊讶的眼神中停在二人面前,在一阵刺耳的噪声中,打开车门。 “上去之后,别多说话。”肖耳拍拍侯志的肩膀,二人一起走上大巴。 车里还算空旷,只有八九人坐在车上,侯志偷眼看去,却发现人人气机都深不可测,都是境界在他之上的修行者。他这才确定,这车确实是开往散修汇聚之地。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窥探,坐在排一个苍首老人冷冷瞥了过来,吓得侯志一哆嗦。 “哼,什么时候观照境的阿猫阿狗也能去赶这野鬼集了?”老人不屑地哼了一声。 闻他言,车上其余几个男女也纷纷看过来,不过大部分人只是一瞥,便闭目不再言语,唯有另一个鹰钩鼻的中年男人阴沉沉一笑,附和道:“可不是说,如今天地灵机再兴,每年都有些杂草蝼蚁一般冒出来的小鬼,真以为运气好些便算是修行中人了,不知死活还偏要往热闹的地方凑。” 肖耳看他们一眼,没有说话,最喜欢辱骂他人为猫狗蝼蚁的,多半自身便是妖修。 侯志知晓那两人是在蔑视他的修为,也不多说话,只是默默跟着肖耳。 那两人见二人不理他们,有些得意,却又有些着恼。 “车票!”驾驶位置上是一个清秀的青年人,他没有看侯志,只是看着肖耳。 肖耳取出两叠钞票递了过去,一叠三千,算起来略约是十克黄金的市价。 所谓车票,自然是主办者向参与者收取的手续费。寻觅合适场地、确保交易安全、向有关部门申请修行者集会许可,这都是需要精力与成本的事情,收取参与者些许钱财,不算过分。 “哼,难怪让观照境小辈出门赶集,原来长辈也是个穷鬼。”这时候那老头见到肖耳掏钱,又阴阳怪气道。 “兄台所言甚是,去一趟野鬼集,竟连黄金都寻不到,连入场费都用俗世纸钞,当真是小家子气,也不知这等乡巴佬这辈子究竟见没见过那点金钱是何等光华夺目。”鹰钩鼻随声附和,提到“点金钱”之时,神色还充满回味。 肖耳侧头一想,才明白他们这是在说自己用俗世货币付账,不如他们直接用黄金上档次。 鄙视链这种东西总是莫名其妙,正如无事生非的人总是层出不穷。 侯志眉头皱起,肖耳却懒得多话,带着侯志在后排坐下,那显然是挑事的鹰钩鼻有些失望地闭嘴,而那老头看着全然不理会他的肖耳二人,微微眯起眼睛。 人群中张口闭口国家大事的人,往往只是路边司机,而高谈阔论着“几个亿买卖”的人,很有可能月薪不过五千——这道理在山上山下一般适用。 但凡真的见过传说中的“点金钱”的人物,也不至于去赶什么野鬼集。 车缓缓开动,侯志心中憋气,正准备坐下,却忽觉一道劲力袭向他双腿,他一时间不受控制,一个踉跄往前摔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却见那个老头哈哈笑着转过身来,正对着他跪倒的方向,十分受用道:“哎呀小鬼,这样的大礼我可受不起,你就算穷到给我磕头,我也没有压岁钱赏给你呀。” 周围人群都被这动静吸引过来,一见这情况,不问可知这是那老头下的暗手,顿时都露出看好戏的神色。 “你!”侯志忍无可忍,站起来就要冲上去,却被肖耳轻轻拉住。 “你坐好,这事我来解决。” 肖耳刚才在想事情,没注意到侯志被人暗算,此时也是恼火。 在共工场合吸烟只是没有公德,旁人可管可不管,但非要将二手烟喷到他人脸上,那便是无事生非,寻衅生事。 肖耳站起身,缓缓走出座位,那老头也皱眉站起来,嚣张道:“怎么?你这后辈自己没站稳,你还要怪到我身上不成?” 这时鹰钩鼻又开始了:“道友你有所不知啊,越是又穷又没本事的人,才越喜欢推卸责任,总觉得全世界都欠他的一般。” 车上其余人见此剑拔弩张的场景,兴致更浓,就差把吃瓜群众四字写在脸上了。 但这时那位青年司机却皱眉道:“二位,奉劝你们不要再车上闹事。” 老头一听,哈哈笑道:“小辈,听见没,不要闹事哟。” 肖耳已经走到他身边,闻言呵呵一笑,而后对司机道:“我不闹事,你把这老先生的车票钱退他一半吧。” 司机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他不座这趟车了,你收他钱当然不合规矩。”肖耳和司机说着话,轻轻挥手往那老头肩膀上拍去。 老头勃然大怒,一身法力鼓动,便要出手。 然而随肖耳轻轻将手搭在他肩头,他一身法力无声无息便平静下来。 而后肖耳拉开车门,将他扔了出去。 随一阵惨叫渐渐远去,众人齐齐一凛,司机想要说什么,最终却还是闭上嘴巴。 那老头算的是化形妖修中修为精深的那一拨,所修道法也是一个破灭的中等山门流出的道门正法残篇,在粟城散修之中颇有名气,却不料在这少年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那鹰钩鼻抬头一看,却见肖耳已经来到他面前。 “这位朋友……”鹰钩鼻知道踢到了铁板,连忙出声,想要辩解。 “谁跟你是朋友?” “这位……前辈,”他倒是能屈能伸,“那老头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老人家,但我只是一时口嗨而已,您高抬贵手成不?” “没有什么冒不冒犯的,”肖耳摇摇头,“我只是不想和你们在一辆车上而已,你看……” 鹰钩鼻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说完,他起身走到车门前,直接跳了下去。 肖耳关上车门,坐回原位,车厢里鸦雀无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65章 秘籍 一阵恍惚之后,侯志发现车已经停稳在了一处石台上,前面一条小路一直通往不知名处,而四周尽是看不清的混沌雾气。 “各位下车吧,我还要再接下一拨客人。”司机说道。 他特意看了肖耳一眼,显然刚才被扔下去的那两位也是“下一拨客人”。 众人纷纷下车朝前走去。 而肖耳走在最后,侯志则好奇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就是所谓的洞天小界吗?”侯志问道。 肖耳摇头:“小界可没有这般狭窄,这里只是主办者找到的从前某处小界的碎片罢了。你看这里与天地灵根断开联系,半点灵机也无,不但无法容生灵生长修行,而且这处空间也会渐渐坍缩,直至消弭于天地间。” 所谓洞天小界,无不是依靠灵机支撑方能另辟天地。天地灵机兴盛之时,便是自在修士也能独力辟开洞天,而天地灵机衰败之时,便是真仙下凡,也只能勉强维持小界不毁,无法开辟乾坤。 不论是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那许许多多的妖域洞天,还是当今各山头的小天地,无不依存于当时的地脉灵机。而沧海桑田,地气一旦有变,修行者便会放弃这等地界,任其自行崩碎、坍缩、最终归于天地,所以这种小界碎片其实存世不少。 当今甲子,天地灵机渐复,许多废弃小界虽经地脉灵根变动,无法恢复,但坍毁过程却是大大减缓,故而也有不少人寻得这类地界,作为藏身聚会之所。 如那湘江底的血月妖域,本是因人为变故而被毁弃,灵脉犹在。如今其依然勾连着南岳部分支脉灵根,所以仍可供元源妖族修行所用,便连方名昭那等大妖也舍不得将之交了出去。 侯志似懂非懂点点头,心中却想,不知那真正的仙家洞天又是何种气象,有机会一定要和小莹一起去看看。 “唉?”侯志突发奇想,看着石台周遭的混沌雾气问道,“这外面是哪里?如果掉进去了会怎样?” “你可以去摸一下,”肖耳笑了,他第一次见到小界边缘的景象时,想法与侯志一模一样,“那其实是无法通过的空间的壁障,那现化出的混沌雾气只是在一面‘墙’上映射出了虚空夹缝中的幻象,无论如何你也是进不去的。就算你强到打碎这层壁障,也只不过是回到真正的天地之内。破碎虚空、步入混沌,那是飞升仙人才有的能为。” 侯志看着那壁垒上的道道灰气,若有所思点点头。 二人顺着路往前走去,很快就又见到路边三三两两的修士。 这片界域碎片的空间狭长,只有一条三车道的公路宽,而长度却一眼望不见尽头。 而此时街道两边,人烟市肆,往来喧哗,一派热闹的景象。 有许多人坐地摆摊,大声吆喝着面前琳琅满目的好东西,又有许多人一对一对在僻静处,小声谈论一笔笔的生意,还有人便只拿着一两样东西,在街上来回溜达,逢人便上前招呼,当然更多的还是如肖耳侯志这般,如同游客一样沿着街道一一逛看浏览的人。 这一条街道宝光满目,人声喧哗,确实是侯志不曾见过的景象。 野鬼集野鬼集,除去野鬼二字,倒真的是好似从前赶集一般的热闹繁华。 “这里的东西没有什么市场标准,都是买卖两人自商自量,而做完买卖你很可能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所以经验和眼力尤其重要。”肖耳道,“你让我带你来算是找对人了,以后你自然会明白,我帮你做买卖的那笔抽成,对你是一点也不亏的。” 侯志点头,心说你就吹呗,反正我也不懂。 二人边说便走,正走到一个摆着许多瓶瓶罐罐的地摊前,摊主正大声吆喝道:“各类丹药啊,走过路过看一看啊,养气丹、聚灵丹、谷风丹了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来来来,让你看看,”肖耳走到这里,招呼侯志蹲下,然后对摊主道,“老板,你这里还有谷风丹?那可是灵观派弟子才享用的到的好东西啊?” 那摊主一看有主顾来了,连忙道:“那是自然,你别看我在这里摆摊,但是我一位结义兄弟的表叔,那可是掌管天台宗外门的执事弟子,天台宗你知道吗?” 肖耳点点头:“知道知道,那可是灵观派的下宗,听说天台掌门真人和灵观派掌教真人平日都以师兄弟相称。” “那可不!”这位摊主摆出一副“老哥你懂行”的表情,压低声音对肖耳道,“我告诉你,那灵观派每年可是大批大批给天台宗输送丹药。但是天台宗门规也严啊,我那结义兄弟的表叔也是冒着塌天的干系,才敢给我供货,所以我这东西肯定假不了,但是这个价格……” 侯志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然后就听肖耳笑道:“你说的那么热闹,让我们先看看成色呗。” 那摊主露出为难的神色,最后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不情不愿递来一个小瓶:“看你们都是老实人,给你们看看也行……你们可记住了啊,每人只许闻一口,可别杵着瓶口使劲吸气!” “那哪能啊?”肖耳笑着接过瓶子,直接递给侯志,“你闻闻?” 侯志闻言,怔了一下,然后拔开瓶塞轻轻闻了一下,果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丹药香气扑鼻而来。 “这个……”侯志诧异的看着店主,递回那所谓的谷风丹,“药气也太淡了吧!” 侯志这些日子修行,一直服用的是肖耳自方名昭处换取的那瓶谷风丹。一位神通大妖依灵观派流出的正宗丹方炼制的丹药,那质量自然有保证。 所以旁的东西侯志不懂,但上品谷风丹的药气品相如何,他深有体会。 而且按照肖耳的建议,侯志服用丹药的方法,是先将一粒丹药分成四份,然后将其中一份化入一升无根水,每次打坐修行之前,只服用这一升药汤的十分之一。 即便如此,每每修行之时,他仍然有一种要被药力撑得爆体而亡的感觉。 今日这地摊上这瓶所谓的的“谷风丹”,其药气浓烈程度,还远不如他喝得那口水。 我的妈耶,这也太坑人了吧! 肖耳笑着带侯志离开这摊位,然后就听见后面摊主开始骂什么“穷酸”、“装腔作势”、“买不起别看”、“闻得我的神丹药力都变弱了”之类的话。 神特么闻一闻还能把谷风丹的药力闻弱了! 侯志要不是觉得自己打不过那摊主,非要跟他对着喷起来不可。 “你也别太生气,那种丹药要么是小宗派仿制失败的次品丹,要么是一枚真品稀释不知多少倍后的畅销版。他自己心里知道质量如何,其实是不敢要价太离谱的。” 肖耳看着侯志愤愤不平的样子,忍不住劝道。 “我只是让你有个概念,你要知道到目前为止你接触的修行界的东西无不是品秩极高,便是我给你的那本云麓宫入门道诀和通用符箓教材,放在许多散修眼里其实也是难得的道门秘籍。所以在这里看见什么残次品,不要大惊小怪,因为这本就是山野散修的常态,更不要因此瞧不起他们,因为可能在以后一段时间,这也会是你的常态。” 侯志听了默默点头。 修行一事,阶层分化最为鲜明,且不说重重境界如隔天堑,便是同境中人,山巅宗门与山脚散修之间差距,也可比俗世倾国巨富子嗣与底层工农。 “唉?”肖耳忽然见前面又一个摊位上摆着数本册子,连忙拍拍侯志,“你运气不错啊,还真瞧见点好东西。” 侯志跟着肖耳走上前去,发现这摊位人气甚旺,此时摊位前还围了四五个人,其中一个漂亮女人正在与摊主讨价还价。 “老板,你这功法真的能直指神通?” 这摊主是个神情有些阴郁的年轻男人,他看了那女主顾一眼,慢慢开口道:“半部典籍摆在这里任君翻阅,信与不信全凭眼力。” 那女人将手中册子翻看许久,皱眉道:“这位道友,你这半部典籍看来确实不错,但你不拿出下半部,我也无从判断真假,而且你这开口就要价十两金精,是不是太高了些。” “不买便请吧。”摊主显然没有讨价还价的兴致,冷笑道,“俗世商贾尚知富贵险中求,你连这点风险都不敢赌,难怪你一把年纪还在识法境徘徊,连明彻境的边都没摸到。” “你!” 散修最恨旁人讥讽其道法,女子最恨旁人讥讽其年龄,那女子恼羞成怒,重重把那册子摔在地上,转头便走。 年轻摊主皱皱眉头,伸手将那册子拾起,掸掸灰尘又放回身前。 这时又一个光头汉子过来,探询着问道:“兄弟,这十两金精怎么说也太过离谱,就不能打个商量?” 摊主只是摇摇头:“没商量。” 那光头摇头离去,看热闹的围观者也纷纷摇头离开。 一步可能直指神通的道法,对于遍寻道法而不得的散修而言,极为珍贵。想要搏一搏的人不是没有,只是十两金精,又哪里是寻常散修承担的起的价格。 一钱金精便需要一百克来黄金提炼,按黄金三百元一克的市价,十两金精,只是原料便需三百万巨款,又何况还要修士费心祭炼许多时日,才能将黄金淬炼成金精。 莫以为修士要取得黄金便很简单,上有天理国法管着,下有早成体系的重重市场规则,这些境界不高的散修在潜心修行同时,要活的舒服不难,但要大富大贵,实则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见人群散开,肖耳才蹲下来,向那位年轻摊主点点头,然后捡起一册典籍翻看了起来。 侯志也好奇地捡起一本看了看,只见这册秘籍封皮上写着“三盗神火篇”五个大字,顿觉有趣,心说这怕不是神话故事书? 他翻开一看,那开篇却是一段文言: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三盗既宜,三才既安。 再往下看去,却是论述天地万物生化之理的一篇文章。据其所言,这部道典以阴符三盗之论为根基,教人搬运气机,可修成一股神火,内蕴天地生化之变,可攻可守,神妙无穷。 再往下,才是真正的搬运修行之法。由初始引气行气之法,步入观照之境,到后来教人辨观天地,可在自身蕴出火种,便是相当于步入识法之境。 而再到后面的修行方法,便没了下文,看来这部典籍的免费章节到此为止,再到后面就要花钱购买了。 侯志看的入迷,不由又翻回第一页,细细研读起来。 而一旁的肖耳随手翻了几本书册,心头惊讶。 方才惊鸿一瞥,发现这摊位上的几本典籍,书名都是曾在家中道典里曾有提及的名篇。 肖耳不料这一看之下,更是震撼。以他判断,这五本残缺功法全数是真品,而且若是补全,至少都是能修至神通境的高深典籍。 肖耳不由得开始打量那神情阴郁的年轻的摊主,这人能一气拿出五部足可供小宗门开宗立派的道法,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其人自某处秘境得了天大好处,要么便是他本身便出自某个香火式微的名门大宗,只是急需用钱才迫不得已倒卖典籍。 这时肖耳发觉侯志许久没有言语,侧头一看,却见侯志正捧着那本道看得入神,竟似痴了一般。 “《三盗神火篇》……”肖耳见了侯志手中典籍之名,猛然间对这些典籍的出处有了猜测,不由看向那位摊主,试探着问道,“敢问这位兄台,可是姓周?” 那摊主陡然抬头,一双眼神利剑般刺来:“你是何人?”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65章 秘籍 一阵恍惚之后,侯志发现车已经停稳在了一处石台上,前面一条小路一直通往不知名处,而四周尽是看不清的混沌雾气。 “各位下车吧,我还要再接下一拨客人。”司机说道。 他特意看了肖耳一眼,显然刚才被扔下去的那两位也是“下一拨客人”。 众人纷纷下车朝前走去。 而肖耳走在最后,侯志则好奇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就是所谓的洞天小界吗?”侯志问道。 肖耳摇头:“小界可没有这般狭窄,这里只是主办者找到的从前某处小界的碎片罢了。你看这里与天地灵根断开联系,半点灵机也无,不但无法容生灵生长修行,而且这处空间也会渐渐坍缩,直至消弭于天地间。” 所谓洞天小界,无不是依靠灵机支撑方能另辟天地。天地灵机兴盛之时,便是自在修士也能独力辟开洞天,而天地灵机衰败之时,便是真仙下凡,也只能勉强维持小界不毁,无法开辟乾坤。 不论是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那许许多多的妖域洞天,还是当今各山头的小天地,无不依存于当时的地脉灵机。而沧海桑田,地气一旦有变,修行者便会放弃这等地界,任其自行崩碎、坍缩、最终归于天地,所以这种小界碎片其实存世不少。 当今甲子,天地灵机渐复,许多废弃小界虽经地脉灵根变动,无法恢复,但坍毁过程却是大大减缓,故而也有不少人寻得这类地界,作为藏身聚会之所。 如那湘江底的血月妖域,本是因人为变故而被毁弃,灵脉犹在。如今其依然勾连着南岳部分支脉灵根,所以仍可供元源妖族修行所用,便连方名昭那等大妖也舍不得将之交了出去。 侯志似懂非懂点点头,心中却想,不知那真正的仙家洞天又是何种气象,有机会一定要和小莹一起去看看。 “唉?”侯志突发奇想,看着石台周遭的混沌雾气问道,“这外面是哪里?如果掉进去了会怎样?” “你可以去摸一下,”肖耳笑了,他第一次见到小界边缘的景象时,想法与侯志一模一样,“那其实是无法通过的空间的壁障,那现化出的混沌雾气只是在一面‘墙’上映射出了虚空夹缝中的幻象,无论如何你也是进不去的。就算你强到打碎这层壁障,也只不过是回到真正的天地之内。破碎虚空、步入混沌,那是飞升仙人才有的能为。” 侯志看着那壁垒上的道道灰气,若有所思点点头。 二人顺着路往前走去,很快就又见到路边三三两两的修士。 这片界域碎片的空间狭长,只有一条三车道的公路宽,而长度却一眼望不见尽头。 而此时街道两边,人烟市肆,往来喧哗,一派热闹的景象。 有许多人坐地摆摊,大声吆喝着面前琳琅满目的好东西,又有许多人一对一对在僻静处,小声谈论一笔笔的生意,还有人便只拿着一两样东西,在街上来回溜达,逢人便上前招呼,当然更多的还是如肖耳侯志这般,如同游客一样沿着街道一一逛看浏览的人。 这一条街道宝光满目,人声喧哗,确实是侯志不曾见过的景象。 野鬼集野鬼集,除去野鬼二字,倒真的是好似从前赶集一般的热闹繁华。 “这里的东西没有什么市场标准,都是买卖两人自商自量,而做完买卖你很可能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所以经验和眼力尤其重要。”肖耳道,“你让我带你来算是找对人了,以后你自然会明白,我帮你做买卖的那笔抽成,对你是一点也不亏的。” 侯志点头,心说你就吹呗,反正我也不懂。 二人边说便走,正走到一个摆着许多瓶瓶罐罐的地摊前,摊主正大声吆喝道:“各类丹药啊,走过路过看一看啊,养气丹、聚灵丹、谷风丹了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来来来,让你看看,”肖耳走到这里,招呼侯志蹲下,然后对摊主道,“老板,你这里还有谷风丹?那可是灵观派弟子才享用的到的好东西啊?” 那摊主一看有主顾来了,连忙道:“那是自然,你别看我在这里摆摊,但是我一位结义兄弟的表叔,那可是掌管天台宗外门的执事弟子,天台宗你知道吗?” 肖耳点点头:“知道知道,那可是灵观派的下宗,听说天台掌门真人和灵观派掌教真人平日都以师兄弟相称。” “那可不!”这位摊主摆出一副“老哥你懂行”的表情,压低声音对肖耳道,“我告诉你,那灵观派每年可是大批大批给天台宗输送丹药。但是天台宗门规也严啊,我那结义兄弟的表叔也是冒着塌天的干系,才敢给我供货,所以我这东西肯定假不了,但是这个价格……” 侯志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然后就听肖耳笑道:“你说的那么热闹,让我们先看看成色呗。” 那摊主露出为难的神色,最后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不情不愿递来一个小瓶:“看你们都是老实人,给你们看看也行……你们可记住了啊,每人只许闻一口,可别杵着瓶口使劲吸气!” “那哪能啊?”肖耳笑着接过瓶子,直接递给侯志,“你闻闻?” 侯志闻言,怔了一下,然后拔开瓶塞轻轻闻了一下,果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丹药香气扑鼻而来。 “这个……”侯志诧异的看着店主,递回那所谓的谷风丹,“药气也太淡了吧!” 侯志这些日子修行,一直服用的是肖耳自方名昭处换取的那瓶谷风丹。一位神通大妖依灵观派流出的正宗丹方炼制的丹药,那质量自然有保证。 所以旁的东西侯志不懂,但上品谷风丹的药气品相如何,他深有体会。 而且按照肖耳的建议,侯志服用丹药的方法,是先将一粒丹药分成四份,然后将其中一份化入一升无根水,每次打坐修行之前,只服用这一升药汤的十分之一。 即便如此,每每修行之时,他仍然有一种要被药力撑得爆体而亡的感觉。 今日这地摊上这瓶所谓的的“谷风丹”,其药气浓烈程度,还远不如他喝得那口水。 我的妈耶,这也太坑人了吧! 肖耳笑着带侯志离开这摊位,然后就听见后面摊主开始骂什么“穷酸”、“装腔作势”、“买不起别看”、“闻得我的神丹药力都变弱了”之类的话。 神特么闻一闻还能把谷风丹的药力闻弱了! 侯志要不是觉得自己打不过那摊主,非要跟他对着喷起来不可。 “你也别太生气,那种丹药要么是小宗派仿制失败的次品丹,要么是一枚真品稀释不知多少倍后的畅销版。他自己心里知道质量如何,其实是不敢要价太离谱的。” 肖耳看着侯志愤愤不平的样子,忍不住劝道。 “我只是让你有个概念,你要知道到目前为止你接触的修行界的东西无不是品秩极高,便是我给你的那本云麓宫入门道诀和通用符箓教材,放在许多散修眼里其实也是难得的道门秘籍。所以在这里看见什么残次品,不要大惊小怪,因为这本就是山野散修的常态,更不要因此瞧不起他们,因为可能在以后一段时间,这也会是你的常态。” 侯志听了默默点头。 修行一事,阶层分化最为鲜明,且不说重重境界如隔天堑,便是同境中人,山巅宗门与山脚散修之间差距,也可比俗世倾国巨富子嗣与底层工农。 “唉?”肖耳忽然见前面又一个摊位上摆着数本册子,连忙拍拍侯志,“你运气不错啊,还真瞧见点好东西。” 侯志跟着肖耳走上前去,发现这摊位人气甚旺,此时摊位前还围了四五个人,其中一个漂亮女人正在与摊主讨价还价。 “老板,你这功法真的能直指神通?” 这摊主是个神情有些阴郁的年轻男人,他看了那女主顾一眼,慢慢开口道:“半部典籍摆在这里任君翻阅,信与不信全凭眼力。” 那女人将手中册子翻看许久,皱眉道:“这位道友,你这半部典籍看来确实不错,但你不拿出下半部,我也无从判断真假,而且你这开口就要价十两金精,是不是太高了些。” “不买便请吧。”摊主显然没有讨价还价的兴致,冷笑道,“俗世商贾尚知富贵险中求,你连这点风险都不敢赌,难怪你一把年纪还在识法境徘徊,连明彻境的边都没摸到。” “你!” 散修最恨旁人讥讽其道法,女子最恨旁人讥讽其年龄,那女子恼羞成怒,重重把那册子摔在地上,转头便走。 年轻摊主皱皱眉头,伸手将那册子拾起,掸掸灰尘又放回身前。 这时又一个光头汉子过来,探询着问道:“兄弟,这十两金精怎么说也太过离谱,就不能打个商量?” 摊主只是摇摇头:“没商量。” 那光头摇头离去,看热闹的围观者也纷纷摇头离开。 一部可能直指神通的道法,对于遍寻道法而不得的散修而言,极为珍贵。想要搏一搏的人不是没有,只是十两金精,又哪里是寻常散修承担的起的价格。 一钱金精便需要一百克来黄金提炼,按黄金三百元一克的市价,十两金精,只是原料便需三百万巨款,又何况还要修士费心祭炼许多时日,才能将黄金淬炼成金精。 莫以为修士要取得黄金便很简单,上有天理国法管着,下有早成体系的重重市场规则,这些境界不高的散修在潜心修行同时,要活的舒服不难,但要大富大贵,实则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见人群散开,肖耳才蹲下来,向那位年轻摊主点点头,然后捡起一册典籍翻看了起来。 侯志也好奇地捡起一本看了看,只见这册秘籍封皮上写着“三盗神火篇”五个大字,顿觉有趣,心说这怕不是神话故事书? 他翻开一看,那开篇却是一段文言: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三盗既宜,三才既安。 再往下看去,却是论述天地万物生化之理的一篇文章。据其所言,这部道典以阴符三盗之论为根基,教人搬运气机,可修成一股神火,内蕴天地生化之变,可攻可守,神妙无穷。 再往下,才是真正的搬运修行之法。由初始引气行气之法,步入观照之境,到后来教人辨观天地,可在自身蕴出火种,便是相当于步入识法之境。 而再到后面的修行方法,便没了下文,看来这部典籍的免费章节到此为止,再到后面就要花钱购买了。 侯志看的入迷,不由又翻回第一页,细细研读起来。 而一旁的肖耳随手翻了几本书册,心头惊讶。 方才惊鸿一瞥,发现这摊位上的几本典籍,书名都是曾在家中道典里曾有提及的名篇。 肖耳不料这一看之下,更是震撼。以他判断,这五本残缺功法全数是真品,而且若是补全,至少都是能修至神通境的高深典籍。 肖耳不由得开始打量那神情阴郁的年轻的摊主,这人能一气拿出五部足可供小宗门开宗立派的道法,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其人自某处秘境得了天大好处,要么便是他本身便出自某个香火式微的名门大宗,只是急需用钱才迫不得已倒卖典籍。 这时肖耳发觉侯志许久没有言语,侧头一看,却见侯志正捧着那本道看得入神,竟似痴了一般。 “《三盗神火篇》……”肖耳见了侯志手中典籍之名,猛然间对这些典籍的出处有了猜测,不由看向那位摊主,试探着问道,“敢问这位兄台,可是姓周?” 那摊主陡然抬头,一双眼神利剑般刺来:“你是何人?”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66章 买卖 那年轻的摊主听闻肖耳问他来历,面色先是一变,而后恢复冷峻神色:“野鬼集规矩你不知道么?只谈买卖,莫问其他。” 这一声将正在看书的侯志惊醒,有些吃惊地看着肖耳与年轻摊主两人。 肖耳皱皱眉:“朋友,话不是这么说,你卖既然我们道法秘籍,总得说个出处来。不然日后若是因这道法惹出什么麻烦,我们未必担待得起。” 道法典籍,不比其他买卖。一来这买卖可能关乎自家一生的道途,必须慎之又慎,二来山上宗门最重香火传承,对于各家道法,都有严苛的戒律,君不见那道下三宗甫一得知自家功法外流,立即千里迢迢派弟子来粟城彻查。 今日在黑市不问来历,买得一部道法修行,明日便被那被盗走道法的正主宗门杀上门来,这样的事情在散修中,也曾屡屡发生。 故而虽然野鬼集的买卖不问来历,但对于功法典籍一物,买方非要问个心安,也不算破坏规矩。 “难道我还能是偷来的不成?”年轻摊主恼起来,亢声道:“我担保这些秘籍绝无后顾之忧,你们不买便请!” 肖耳看他有些恼羞成怒的模样,不由嘀咕,这怕不是哪家没落的门阀后裔,实在穷得过不下去,才在这里倒卖祖上家底? 这时,侯志放下那半本道诀,突然对肖耳道:“我想买下这部《三盗神火篇》。” 肖耳惊讶看他一眼:“你确定?” 侯志肯定的点点头。 肖耳忽然想起,侯志其实天性亲火,而玄鸟一脉应是金行之属,那明小莹为了让他能踏入修行之路,以血脉不纯的玄鸟泪为他通窍,其实是有些走偏了路。 这几日他修行的云麓宫练气术,中正平和,但毕竟是云麓宫外门赠送俗世信众的东西,算不得登堂入室。 修行一途,自来讲求一个缘法,今日侯志既然恰巧看这秘籍看对了眼,或许便是冥冥中有其定数。 肖耳对摊主说道:“也罢,我们信你的话就是,这部道诀,你开个价吧。” 年轻摊主看侯志一眼,沉吟片刻:“这一部道诀论精妙,不及方才那女人看的那部,八两金精。” 肖耳点点头:“看你的意思,价钱没得商量是吧?” “没商量。” 肖耳皱眉:“只收金精么?” “纸钞要加价二成。” 八两金精合二百十四万,加价二成,还是小三百万啊。 “好吧,”肖耳叹口气,“能不能劳您先为我们暂留片刻,我们做完一笔其他买卖再来寻你。” 摊主眉头皱起:“我急需用钱,等不了你们太多时间。” “朋友,就你这做买卖的法子,在这里很可能开不了张的。”肖耳笑道,“又何况我们都愿意相信你的秘籍来历清白,你也该信我们一次。” 摊主英俊面上露出沉吟,半晌后哼了一声:“也好,我就在这里等你们直至散集。” 说罢,他将那半部神火篇收起,示意自己不会再售卖。 肖耳道一声多谢,带着侯志继续往前走去。 人声喧哗中,侯志低声问肖耳:“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我没什么为难的,”肖耳道,“他开价三百万,我就尽量帮你把那三转造化金丹往高了卖,要是依然不够你就自己想办法吧,反正我是不会给你往里搭一分钱的。” 侯志点头,觉得理应如此。 “那我们去哪里摆摊?”侯志看着道路两边一个个摊位,有的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有的冷清疏落,无人问津。 “造化金丹这种东西,不是在这里卖的。”肖耳解释道:“你想想,这里至少都是已经识法境的修行者,纵然造化金丹珍贵无比,但哪有修行者会出大价钱买?” 侯志疑惑间,肖耳已经带着他走到了这条街道的尽头,灰气迷蒙的空间壁障处,立着一座二层小楼。 那是这处空间里唯一的建筑物,十分显眼,而且与这一条街道上的热闹相比,这四周显得十分空旷,没有什么人在附近摆摊。 二人靠近小楼门口,侯志才看见门前还有人看守。 看守者见了肖耳,表情竟是十分恭敬,微微躬身道:“原来是小肖先生,请。” “有劳。”肖耳示意侯志跟上,推门而入。 二人踏入门槛,侯志发现这里面是一家小酒馆的布置,靠最里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旁边是一张长柜台,有个伙计打扮的男人百无聊赖站在柜台里,而房间中有数张桌椅,有二三桌上有人坐着喝茶聊天,只是似乎有什么法术阻隔,全然听不见他们说的是什么。 “此处是专门供明彻境修士做买卖的地方。”肖耳轻声解释道,“能到这一境界的散修往往都有些奇异之处,你一会少说话,机灵些,这里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也未必能保全你的。” 野鬼集的主办者,往往也只是相好的数位明彻散修联合起来形成的小团体,对于某些太过强横的同境修士,他们还真没有太大把握能令其遵守规矩。从前野鬼集碰上凶狠之辈,也曾数次闹得不欢而散的,更有许多人血本无归。所以到了这里,连肖耳也要加些小心。 侯志点头,跟着肖耳来到柜台前。 肖耳见柜台后的伙计都快要打瞌睡了,便敲敲柜台:“小哥,你们几位老板在么?” “啊——”那人先打了个哈欠,而后瞥了肖耳一眼,“吴总在谈生意,刘总在外面,孙总就在楼上办公室。怎么,有买卖谈?” “跟你们孙总说一声,谈点事。”肖耳熟练地掏出两千块钱摆在桌上,“两杯见面酒,规矩没变吧。” “哟,您是懂行的人。”那伙计一见钱,喜笑颜开,“实话和您说,这次行市不行,这见面酒其实还降了二成价钱。” 所谓见面酒并不是酒,只是一个和野鬼集话事人见面的机会而已。 能办起野鬼集的散修,资源脉络自然都不普通,和他们见面谈话,对散修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机缘。 那伙计看了侯志一眼,笑道:“这后生是您带来的吧,果然天资超卓,这样吧,我今天给个优惠,一千块,买一送一。” 说罢,他将桌上的钱推回来一叠。 肖耳呵呵一笑:“小哥好人啊,这点钱就当我请小哥喝酒了,我们这便上去了。” 说完,他看也不看那叠钞票,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侯志懵懵懂懂,赶紧跟上,然后神识中便响起肖耳的声音:“别以为我是很大方的人。这些散修们在资源被大宗门世家垄断的环境下,逆天争命,性情难免乖张古怪。你别看那伙计嘴上客气,但今天如果我少给他这一千块钱,没准他就会把我视作生死仇人。” 侯志还未学会神识传音之术,便不动声色,用心将肖耳的话语记下。 他明白,要成为很强很强的那种修士,要找到南蔷救回小莹,就必须要在修行路上脚踏实地,半点差错也不能出,这时候肖耳对他的所有教导,都是金玉良言。 似乎那笔分成多给他一些也没什么。 接着肖耳又道:“当然了如果只有我一人,便完全无需在意他的想法,所以这两千块记在要你账上。” 特么的,那笔分成一分钱也不能多给他! 走上楼梯,一个身形富态中年人立刻的迎了上来,显然是那伙计已经传了音信。 “哎哟哟,这不是小肖先生吗。这帮不开眼的东西,您要来见我哪里还需要买什么见面酒?直接说一声不就行了。”这位孙总满面笑容,令人讨厌不起来,一看就是做生意的人。 “孙总太客气了,这野鬼集的规矩还是要有的。”肖耳打着哈哈,抱了抱拳,又介绍侯志道,“孙总,这位候兄弟可是我帮你找来的大主顾,他是真有好东西出手,就看你吃不吃得下了。” “哦?”那孙总一听,不由多看了侯志一眼。 他是老奸巨猾的散修,一见面岂会看不出来侯志资质修为都是平常。观其气机,只怕连修行最初的观照之境也是前不久才稳固的境界,这等废柴,他本身是连瞧都不愿意多瞧一眼的。 但肖耳的修为与人脉,这位孙总却是间接从其他路子打探过的。 一年前的一次野鬼集,肖耳也曾与其他主办者闹出过一点小误会,要不是他消息灵通,及时出来赔礼道歉的话,这位爷闹起来,只怕下一次粟城野鬼集就得换一批主办者了。 乖乖,这位行事低调、平易近人的年轻人,那可是位列江山榜第五的强者,和那传说中的三宗首席弟子打的有来有回的人物,真打起来,收拾他们四五个散修明彻还叫事情?可笑那群蠢货还把歪主意打到他头上! 世事便是如此奇妙。 那共治部江山榜上的排名,在肖耳与其他榜上之人看来,基本是在全靠脑补和瞎编,但对于这些散修而言却如同金科玉律。毕竟任何一个榜上百名以内的人物,放在这小小野鬼集里,那都是大佬中的大佬。 孙总此刻想起江山榜上都没提起过的肖耳的神秘来历,便连侯志也不敢轻视,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客气:“原来是小侯先生,失敬失敬。” 侯志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呆呆点了点头,孙总心说果然来历不凡,这派头就不小。 孙总带着二人走进办公室,招待二人坐下喝茶,满面堆笑:“不知二位屈尊来此,有什么好关照啊?” 侯志牢记“所有话都让肖耳说”的原则,端起精美的古瓷茶碗,轻轻一闻,就是普通的花茶,看来这孙总还挺勤俭节约。 “客气了,有点东西出手而已。”肖耳说着,便将那只装有三转造化金丹的小瓷瓶摆在桌上,示意孙总看看。 这丹药是罗浮剑宗的罗极锋直接给肖耳的,而道下三宗这种宗门所用瓷器,都是他们在山下设立的数千人的高新陶瓷企业专为供应。 每一支瓷瓶,都需由山下代代相传的能工巧匠,选用上好陶土,以古法成胚上釉,再送到工厂,用最先进的现代工艺控温烧制,抛光打磨,历经数十道工艺成型,最后再由下宗小派专门为其加制封锁灵机、温养药力的符箓。 所以那孙总一见瓷瓶,立时知道这必是大宗流出的丹药,心头一跳,小心翼翼捧起瓷瓶打开,赔笑道:“那我可僭越了。” 金光一闪,浓烈灵气扑面而来。 孙总神识朝瓶中一探,又细细端详片刻,而后同样小心翼翼将之放回桌上,目中神光闪烁,面上沉吟不定。 “如何啊?”肖耳问道。 “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三转造化金丹!一看便是名门高人手笔,品相药气都是极品!”孙总说着,眉头皱起,露出为难神色,“可是……这东西它没什么用啊,不好出手、不好出手……” 褒贬是买主,喝彩是闲人。 肖耳一见孙总开始挑刺,便知道有门,不由笑道:“孙总慧眼如炬啊,我知道这东西难出手,所以这不是求到你头上了嘛,你先给个价,我们也好有个商量。” 侯志捧着茶碗在一旁看着,细细品味这两人话语当中的意味,那可比这杯茶有意思多了。 “一百万!”孙总道,“而且只能给现钞,您也知道,这东西只能卖给世俗凡人。” 肖耳暗笑,这可是一个让凡人能修行的机会,对于一些接触不到修行界的富豪来说,再不济也能延几载寿命。要是在你老孙这里只值一百万,那我还不如直接拿着这丹药去问问王双成她女儿修不修仙。 “一千万。”肖耳直接道。 “哎哎哎!”孙总闻言,立即露出苦笑,“小肖先生,刚才那一百万,算我眼瞎嘴笨、胡说八道。但您也用不着这样噎着我吧,三百万怎么样?” 肖耳直接起身:“侯志,我们走吧,去问问那个传闻中刚认了个私生子衡阳宗主需不需要这丹药。” 衡阳宗是南岳七十二峰中的一个小宗,名义上是云麓宫下宗,但是据说穷到了云麓宫都不太愿意向其讨要供奉的地步。那位神通境宗主近期认下了一个年轻时风流所留的私生子,虽是实事不假,但他愿不愿意出三百万以上给其买一个修行者的身份,可不好说了。 但孙总还是拦住肖耳:“小肖先生,咱们都是明白人,耍心眼没什么意思。这样吧,您来开价!一口价,只要价钱过得去,我马上拿钱,要是不行,我也不再还价,我恭送您出门,绝不阻拦。” 肖耳看他一眼,又看侯志一眼,思忖片刻,说道:“六百万。” 孙总眉头紧锁片刻,一下狠心:“成交!” 片刻之后,孙总笑着送肖耳与侯志离开办公室。 然后他走回柜台前,紧锁的眉头松开,换上眉飞色舞的表情,对那伙计道:“让刘总联系那个姓李的首富,就说他要那东西我们有着落了,让他准备好那八千万!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离开小楼后又走了一段路,侯志忽然问肖耳:“肖耳,你不是说那枚金丹在俗世一两个亿都有人买么?那我们和孙总这笔生意算是谁赚了?” “当然是都赚了,”肖耳一笑,解释道,“你要知道,虽然那枚金丹他转手能卖几千万上亿,但是那显然需要进行一些违反保密律令的操作,你既没有那个精力也没有那个人脉,更别说承担法律风险。对你而言,卖出几百万,免去许多纠缠麻烦,当然是赚了。” 侯志点点头,又笑道:“我觉得你最赚啊,你这就是动动嘴皮子,就抽成百分之十,那可是六十万到手啊。” “不服就憋着。”肖耳心情也不错,笑着往前一指,“那卖秘籍的朋友还在,我们去把你要的道诀给买到手,就可以正式开始摆摊了。” 二人在人潮中沿着街道走了回来,正要靠近那贩卖典籍的年轻摊贩,却听见一个极为嚣张的声音自前面传来: “周林间,你周家早就没了,你还拽什么拽?老子告诉你,今天这秘籍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67章 周林间 野鬼集,路边小摊,突然的争吵声引得不少闲逛的修士驻足围观。 肖耳与侯志凑上前一看,有四个人围住那位贩卖典籍的年轻摊主,满脸不善,而摊主也已经收起所有书册,冷冷看着面前的四人。 肖耳打量过去,这四人为首是一个高大少年,气机隐晦难明,约莫是明彻境修为,他身旁依偎着一个妖媚女人,妖气外显,应是化形境妖修。 而他们两边二人居然都是熟人,正是在路上无事生非被肖耳扔下去的那个老头和鹰钩鼻。 侯志正要说话,肖耳轻轻按住他,示意他听周围人群中传来的窃窃议论之声: “那是谁啊?怎么拽的二五八万似的?” “这位你都不认识,你怎么在粟城混的?我告诉你,他可是这野鬼集背后大老板刘总的儿子刘天文,在这野鬼集上横着走的人物。” “这么厉害?那个摊贩岂不是倒霉了?” “那谁又说得准呢?修行界人不可貌相啊,装逼不成反被草的例子还少么?” “哦,那这热闹我还真得看看!” “那可不是?你看看周围这阵仗,乌央乌央这么多人,来看热闹的,都是都是奔着看装逼打脸的套路来的,单纯的恶霸欺压良民有什么好看的?” “那我可得好好看着啊,一会这刘少要是被打脸我少不得也要叫两声好!” 散修们单独行事谨小慎微,但一旦成群,在看热闹和挑事这方面,是真有些敢捅破天的混不吝气概,反正法不责众,莫说几个明彻境的主办人,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又能如何? 这些议论声侯志听来只觉得有趣,偷眼看那位刘少的面色,他显然也是听到了这声音,面色果然很不好看。 不过他注意力仍在这身怀秘籍的年轻人身上,还真无暇去管那些瞧热闹人群中的风言风语。 只听他对摊主冷笑道,“怎么?周大公子看见刘某就不想做买卖了?瞧不起我刘某人?” “十两金精一本秘籍,要买就拿钱。” “哈哈哈,”刘天文未说话,那鹰钩鼻大笑两声,“你那几本破书值得什么钱?刘少是给你个面子,一两金精,那四本书我们包圆了,怎么样?亏不了你!” 那老头也笑道:“你也不想想,要不是刘少关照,你哪有资格来这里做买卖?冲着这个你不得再免费赠送一本出来?你可考虑好,若是惹恼了刘少,你那几本破书可是分文也卖不出去!” 这分明就是仗势明抢,那刘天文却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还搂着身侧的女妖用力捏了两把,惹来一阵娇呼。 但姓周的年轻摊主只是哂笑一声:“废话连篇,不就是没钱?那你做个屁的买卖!我瞧不起你?你问问这里做生意的,谁瞧得起到处讨饭的穷鬼?” “你!”刘少勃然大怒。 他本就是仗势欺人而来,路人的指责辱骂他都不太放在心上,但偏偏这姓周的那种高高在上的蔑视之色却令他无名撞顶,再也难以按耐。 呼啦一声,刘天文手中现出一面燃着熊熊烈火的旗帜,腾腾热浪指向年轻摊主:“周林间,我作为主办者,现在怀疑你违反集市规矩,贩卖违禁物品,请你将所有货物上交,由主办方检查。” 周林间眉头皱起,四顾环视:“还有这说法?” 野鬼集虽然向环调局申请了集会许可,但其中散修交易买卖的性质依然类似于不问来去的黑市,自然是没有什么“违禁物品”这个说法的。 但他目光扫过围观人群,人人却皆避开神眼,无一人说破此点。 周林间心中有数,冷笑道:“狗屁规矩,你家定的?” “教你说着了,正是我家定的!”刘天文微微一笑,手中旗帜赤芒大放,气机牢牢锁定住周林间,那女妖、老头、鹰钩鼻也默契围了上来。 见这阵势,周林间面色沉下来:“你们要做什么?野鬼集上不能动手的规矩都不知道么?” 他虽然家学渊源,但毕竟只是识法境,哪怕刘天文只是个用丹药喂起来的纸糊明彻境,但若真的要撕破脸皮在这里动手,他是万万逃不出去的。 “我说了,这里的规矩是我家定的。” 看出周林间有些心虚,刘天文笑容更灿烂。 而鹰钩鼻也大义凛然:“像你这种破坏市场秩序的人,我们主办方是一定要清理出去的。” 周林间看着刘天文的笑容,深吸一口气,渐渐眯起眼睛,牙关渐渐咬紧。 围观人群声音渐渐变小,似乎有杀气慢慢积聚。 周家曾是与岭北张、林两家齐名的世家豪门,纵使数甲子来没落消亡至此,但周林间承其遗泽,杀一个纸糊明彻境的手段还是有一些。只是他修为不足,能放未必能收,一旦事情闹大,会更难收拾。 便在此时,肖耳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直接挡在周刘二人之间。 “哟,老周,你也是来逛街的啊。”肖耳一副熟稔状,一巴掌拍在周林间肩膀上,周林间被吓得一趔趄,暗中准备的法术顿时消散。 然后周林间和刘天文一起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肖耳。 “走走,逛街去。”肖耳拉着周林间便往外走,周林间都懵住了,肖耳一拉没拉动他。 这时刘天文才反应过来,怒道:“你们给我站住!” 肖耳停住脚步,看了他一眼:“有何贵干啊?” “他违法经营,必须跟我走一趟!”刘天文信口胡说,连俗世里城管的那套词都学了出来。 肖耳看看四周,又看着刘天文:“我且不问你是什么人,我就问问我这兄弟他怎么就违法经营了?有证据吗你就瞎说?” 刘天文见周林间神色茫然,猜出肖耳与他并不相识,只不过是管闲事而已,不由笑道:“这位朋友,你可能不懂这里的规矩。他刚才卖的东西都是违禁物品,千真万确,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肖耳瞪大双眼:“什么?他刚才卖东西了?他刚才一直和我在一起逛街啊,你这人拦路抢劫胡说八道,我们俩刚刚到这里,连地摊都没开始摆,怎么就买卖违禁物品了?” 围观人群都惊了,这才叫瞪眼说瞎话啊! 分明是这摊主被刘天文为难,你刚刚才走过来的站在他身边,怎么就成了你们一同逛街碰上刘天文拦路抢劫了?你真当我们都是瞎子啊! 肖耳神色认真,说的有鼻子有眼,周林间都有些恍惚了:难道我真认识这个人?难道我失忆了,所有事情都是幻觉? “可笑。”刘天文冷笑一声,“你真当大家都是瞎子不成?” “哦?”肖耳长身而立,轻轻掸掸衣襟,不再遮掩自身气机,一身法力荡开,在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月映群萤。 沛然压力席卷四周,众人俱是退开一圈,心头惊疑不定。 “证无难,证有易。”肖耳微微笑道,“你不妨问问大家,可有一人看见过我这兄弟在此摆摊贩卖东西?” 刘天文皱眉四顾,却是鸦雀无声。 看热闹的人方才既然没有点破刘天文方才的信口胡说,此时更不会戳穿肖耳指鹿为马。 方才那购买秘籍未成的女人也在人群之中,但她正要说话时,肖耳却将目光移去,她顿时便默不作声,转身离开。 也许是非曲直常在人心,但庸众看客本就都是瞎子。 “是你!”这时那鹰钩鼻认出了肖耳正是在来时车上将他们丢出车外之人,目中露出惊惧,立即传音对刘天文说了几句。 刘天文面色也是微微一变,他环顾四周后,最终将目光定在肖耳身上,皮笑肉不笑:“很好、很好,即使是一场误会,那便祝两位朋友此次赶集,愉快平安!” 说罢,他招呼一声,四人一同转身离开。 待他们走后,人群慢慢散去,侯志也跑了过来。 周林间看着肖耳,认真点点头:“我叫周林间,刚才的事多谢你了。” “我叫肖耳,不过那都是小事,”肖耳拉过侯志,“我们把钱带来了,你的货呢?” “你们真的把钱带来了?”周林间狐疑地看着肖耳,三百万不是个小数目,这两人这一来一回也太快了些。 侯志点点头,将一张芥子符递了过去,他和肖耳早把那六百万分账装好,这一张芥子符里只有二百八十八万,一分钱不多一分钱不少。 周林间接过,神识一扫,确认数目无误,取出一沓书册递了过来。 侯志一看,这一沓书最上面便是他看过的那本《三盗神火篇》的前半部分,而再看这些书的厚度,他才明白他所看的部分不过是这道诀的十之一二。 钱货两讫,周林间对肖耳再次一抱拳:“这次还是多谢你了,那刘文天盯上了我,我立即便要离开,不知朋友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周林间以后必当答谢。” 肖耳笑道:“那不如一起走吧,到了外面有信号的地方直接加个好友。” “也好。” 侯志有些疑惑地看着肖耳,不是说还要摆摊卖符篆么,怎么直接就要走? 肖耳回头看看那隐藏在黑暗中的街道尽头,没有说话。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68章 询问 (周六第二章) 集会之地是早已破损的一处小界碎片,出入之间并没有什么关隘禁制阻挡,只是出入门户在山崖高空之上,寻常人不会误打误撞进来。 三人走至那停大巴车的平台边缘,向下一跃而出,一阵微微眩晕后,便觉天光大亮,已回到外间。 此时夕阳西下,三道人影骤然出现在高空之中,飞速往下坠去,天风呼啸间,骇得侯志面色一阵发白。 肖耳打出两张“飞”字符,他与侯志下落之势顿时一缓,慢慢向下飘去,而再看周林间则是足踏虚空,闲庭信步一般自高空向下走去。 不多时,三人落在地上。 四周环顾,此处是一座荒山,有一条公路蜿蜒申向远方,不远处就可见到房屋人烟。 侯志打开手机看了看地图,此处应该在符县境内,离粟城市已经颇有一段路途。 “二位,我要往洞庭方向去,不知你们……”周林间抱抱拳,探问道。 “我们都住在粟城。”肖耳抬头看着天空道,侯志出声答道。 周林间点点头:“那么就此别过了。” 肖耳依然看着天空那他们刚刚下来的方向,忽然开口:“在说别过之前,我们还需先处理一下野鬼集的首尾。” 周林间正不解间,三道强大气机从天而降,三道身影将他们一行围住。 三人竟皆是明彻境修为: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子,一个银发矮小的老太太,而为首一人正是方才要抢夺他秘籍的刘天文,其冷笑看着肖耳与周林间,目中杀机毕露。 看此神色阵势,不问可知,是为了杀人越货而来。 周林间面色一凛,又看看胸有成竹的肖耳,暗中调运气机。 “你们好啊。”肖耳笑着打个招呼。 “好的很。”刘天文狞笑一声。 肖耳一一看过这三人:“你们也都是野鬼集主办者,准备就在这里动手?” “你们自己离开了集市,是死是活又与我们何干?”刘天文笑道,“又何况有了周家这几部道诀,我们也不必再办什么野鬼集了。” 那西装男子皱眉喝道:“天然,无需与他废话。” “呵呵,”肖耳取字符在手,气机陡然一长,“那我只再多说一句,你们现在离开,我们可以当做无事发生过。” 对面三人对视一眼,不再说话,同时出手。 白发老妪抬手祭起一面镜子,一道阴冷蓝光遥遥罩定肖耳。 刘天文那面烈焰旗再现,其将之祭在半空,熊熊烈火朝着周林间与侯志烧来。 而西装男招手唤出一口煞气腾腾的大刀,身影迅捷,呼啸着血腥之气直接朝肖耳劈了过来。 相较道法高低,散修更重斗法手段,这三人虽是临时拼凑,但法器手段有远有近,有进攻有压制,默契无间,可见这野鬼集背后的组织者还是颇有一点厉害之处。 只是这三人无一人到得明彻圆满之境,其道法手段莫说是肖耳,便是在周林间眼中也是拙劣不堪。 肖耳连字符也未用出,只是伸手间气机一荡一扫,精纯法力便将空中两件法器打落在地,而后他侧身闪过一刀,轻轻在西装男手臂上一拍,西装男顿觉一身精炼躯体如撞铁板,剧痛难当,立即退开。 “撤!” 他们倒丝毫也不拖泥带水,一见肖耳强势,三条身影转身便走。 肖耳一扬手,三道金光射出,三道封字符准确无误打在三人身上,这三人顿时法力尽失,倒落在地。 肖耳叹口气,前些日子尽与林观复、蜀傲天那等身怀道门正宗功法的同境修士打交道了,骤然遇上这等道法不济散修,还真不习惯这种秒杀同境修士的感觉。 侯志尚未觉得如何,但周林间却被肖耳法术之高惊到了,心说这种不上台面的野鬼集里,怎会有这种人物? “这,肖……前辈?”周林间加了几分小心。 “别客气,你就叫我肖耳就好。”肖耳笑道,“下次见面,你我或许就是同境中人。” “也好!”周林间再次深施一礼,“今天的事情周某铭记在心,来日若有用得到周某的地方,只管开口。” 周林间此时哪里还会不知道,肖耳执意随他一起离开,本就是料到那刘天文不会罢休,特意来保他周全。 不论肖耳是否别有用心,但素昧平生,能为他人考虑至此,都值得一谢。 周林间留下了肖耳的联系方式后,告辞往北方离去,至于这三人如何处置,那就是肖耳的事情了。 “我……我爸爸是刘浩,你不能杀我!” 刘天文见肖耳朝他走来,忍不住叫道。 散修们说好听些逆天争命,说的不好听些也不过是一群亡命之徒,杀人人杀,都是家常便饭。 肖耳连话都未与他说,直接用“收”字符将三人一齐收了起来。 侯志疑惑道:“你要怎么处理这三个人?” 肖耳看着侯志,笑道:“你觉得呢?” “……杀了?”侯志犹豫道。 肖耳似笑非笑:“你觉得他们该死?” “应该吧……”侯志有些犹豫,“看他们的样子,杀人越货的事情应该没有少干才对。” 肖耳摇摇头:“那我再问你啊,你若是在街头制伏了一个通缉犯,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扭送警局啊。”侯志理所当然道。 “那不就结了。” 肖耳转身往粟城方向走去,侯志连忙跟上。 “你要把他们交给环调局?”侯志有些惊讶,“这有点……” “有点什么?”肖耳笑道,“你也是法治社会成长起来的现代人,遇到刑事案件先报警,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问题是警察管不了修行者啊。” “但是环调局和天理司管得住啊,”肖耳道,“天下的安定本就要依赖于强而有效的公权力,山上山下,这本就是一样的道理。只不过许多修行者自以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觉得只要足够强大便能蔑视一切法规,这种人最后才是世间最大的祸害。” 侯志皱眉道:“按你的意思,若是强大的修行者也要被重重法律规则管束,那也未免太不自由了?” 肖耳笑着摇摇头:“那我问你,你在没有修行之时,会觉得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是一件很不自由的事情吗?” 侯志仔细想想,不由沉默,自踏入修行之路这数日来,他不自觉间心态确实发生了许多变化。 “公序良俗本就是社会安定发展的基石,但许多人只在弱小之时将之视作护身屏障,而一旦强大起来,便恨不得马上回归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好去作为强者通吃一切。”肖耳很少见地用讥讽的语气说道,“修行者们自上古开始求真修道,却因为人性上这一点劣根性,互相攻伐倾轧,蹉跎了数千年,若是阴阳共治早出现千年,今天的修行界又该是何其繁荣。” 所谓强者的自由,要以弱者作为界限,似乎极少有强者这样想过。 侯志默默无语,显然陷入沉思。 “不说那些了,先恭喜你找到了合适的修行功法。” 肖耳忽然笑着摇摇头,他行事自有规矩,但其实素来不喜欢讲道理,怎么和侯志待在一起久了,多出了好为人师的破毛病。 夕阳斜照,二人走上环山公路边,等了一会,见有一辆运建材的卡车经过,便搭顺风车回到了粟城。 二人先去环调局报案移交了三个散修,又录了口供。 回到了校区,二人分道扬镳,侯志带着二百多万巨款回了宿舍,而肖耳则揣着六十万走回自己的小出租屋。 洗漱一番后,天色已晚,肖耳取出墨盒毛笔,正要练练字,抬头却见窗台上那只黑色野猫毛发炸耸,瑟瑟发抖。 然后再往外一看,一个身穿唐装的威严男人缓缓朝自家门口走来。 肖耳叹口气,不得清闲啊。 “见过四当家。”肖耳迎出门去,深施一礼。 这位便是名震神州的岭北张家四当家,张安然的叔叔,张平海。 三年前肖耳为炼制留仙笔,曾到关外欧阳世家求取妖圣毫,颇受刁难,最后正是这位张先生出面讲情,欧阳世家才答应让肖耳以手抄道德经换取妖圣毫。 虽说后来肖耳传授张安然符法,算是还了一些人情,但毕竟曾承人恩惠,尊重一些也是应当。 “小友,久见了。”张平海气度威严,说话却是和蔼可亲。 肖耳将他让到屋内,倒了一杯茶水:“四当家大驾远来,招待不周了。” 张平海微笑摇头,而后看着肖耳,面露惊奇之色:“我看小友气机圆满已久,看来神通之境便在眼前,可喜可贺。” “谬赞了,我这点修为不值一提。”肖耳客气两句,才问道,“四当家这次来寻我是……” 张平海虽然待人亲善,但怎么说也是日理万机的张家话事人之一,如何也不可能特意来寻他叙旧。 果然,张平海闻言叹一口气:“还不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小侄女。” 肖逸临行前曾对肖耳说过,一直在粟城上学的张安然骤然失踪,而失踪之日便是在肖耳去为其讲解符法的当天。听说是那日南蔷强行杀了一位张家护卫之后,张安然便突然说要去散散心,而后张安然与另一位神通境护卫便再没了音信。 当时肖耳便知张家必然会派人来粟城调查,但却不料来的竟是张平海。 “此事我也有耳闻。”肖耳道,“不知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 张平海点头道:“这是我张家自家之事,怎好麻烦小友,我来只是想请小友将那日最后一次见安然的情形说与我听一遍。” 张安然身边有不止一位神通修士护卫,肖耳与张安然那一日的谈话自然都早被张家掌握。但张平海如此问,应当也是要知晓得更清楚一些,不定便有什么未被发现的线索。 肖耳也不隐瞒,将那日经过说了一遍,其中对于张安然那日的神色言语也无遗漏,细细讲了一刻钟。 之后张平海若有所思,起身向肖耳道:“如此多谢小友了。” “不敢当。”肖耳也抱拳相送,“我相信张小姐吉人天相,定然会平安无事。”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69章 考验 晨风微动,浮云初起。 自肖逸离去后,粟城似乎又恢复了往日难见天日的阴沉天气,早早起床的肖耳眺望东城,但见云天低垂,雾霾迷离。 那高耸入云的潇湘大厦都有一半隐在了雾霭之中,高高低低的建筑勾勒出城市的天际线,在那变幻难测的云霾中若隐若现,不似人间。而重重帘幕掩映之下,空中初升的太阳光华微如萤烛,了无暖意,更别提什么紫气东来的气象。 清晨辉辉烛霞日,薄暮耿耿和烟埃。 肖耳正在对着清晨七点的粟城思考如何花掉那六十万的时候,侯志又来了。 “肖耳肖耳,我练成了!” 侯志一进院门便开心地叫着,肖耳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练成什么了?” “你给我的那本符法啊!”侯志顶着黑眼圈,兴奋异常,“我昨晚一宿没睡,可算是把那本书都给吃透了。” “呃……”肖耳有些惊讶,“三十六种符法,你都学会了?” “恩恩!”侯志用力点点头,“那阴、阳雷符和力士符我法力还不够支撑,但是我已经能一口气画出符意了。” 周真人编撰的这本通用符箓,虽然只是摘录了各类符法最为简单易行的图文变化,但细究其源流,却是兼取百家,纷繁复杂。其中数道符咒的原型,根本就来自于数种截然不同、甚至互相冲突的符家理念,周真人将之收录为一,本是出自功用上力求全面的考量,而非习练脉络的考量。 故而这三十六种符法,修行起来并无脉络规律可循,也不存在什么循序渐进的说法,只能一个符箓一个符箓死记硬背而已。 而以肖耳这样的天资,当年学全这三十六种基本符法,也用了三天时间。 肖耳忽然来了兴致,领侯志进屋,取出朱砂笔墨和几张寻常符纸摆在他面前:“你将惊铃符与安魂符画出来我看看。” 惊铃符是一种预警符咒,其符悬于家宅或是身侧,只要周遭有阴鬼妖魅之属靠近,便有铃声作响以为示警。而安魂符则是一能沁入生灵心魂之中,令心平魂定的符咒,既可安抚怨魂阴鬼、安定阴阳宅邸,亦可助人静心定神、辅助修士施法。 这二中符咒一作用于气机,一作用于神魂,本源自山上“神气”与“真灵”两大道途迥异的符箓流派,从设符理念到具体画法皆是截然不同。 侯志听了,知道肖耳有意考较自己,于是在书桌前端正坐好,屏息静心,数十息后才对肖耳点点头,提笔开始勾画。 他准备虽久,走笔却是极快,复杂的图案在行云流水般的毫端下一笔勾勒,云纹篆字宛如金铃倒挂,隐隐有灵动气象。 肖耳暗暗点头,侯志这惊铃符画的像模像样,不是照猫画虎而已。 之后侯志喘了一口气,才取来第二张符纸,重新闭目许久之后,开始落笔。 此符却不是一笔所能勾勒,侯志落笔如飞,点点云烟,符纸上随他笔笔点落,如莲花层层绽开。 少倾第二张符画完,侯志长舒一口气放下笔来,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向肖耳得意笑道:“怎么样?” 难道他真是符术一道的天才,或者说失个恋真的能让人脱胎换骨? 肖耳上下打量侯志一番,心中啧啧称奇。 “不错,算的上极有天赋了。” “那……”得到肖耳承认,侯志有些激动,“你能不能再教我一些其他的符咒,比如你用的那种,直接在空气里画符的那种?” “仓颉符法威力来源不是普通的符形符纸之力,而是基于人心共识的文字之力,这与你目前看到的所有符法流派都不相同。”肖耳果断摇头,“更何况我现下没有资格开山收徒,这道法我是不能教你的。” “那……”侯志又转转眼珠,“你有没有什么能教我的其他符咒?” “这个……”肖耳忽然想起自己在符法上的另一个学生,不由有些感叹。 张安然在符法上的天赋平庸之极,但自己苦心传她世上数一数二额符术典籍,她还不大情愿修行。而侯志符法天赋如此了得,却连个修行的道法都要去野鬼集购买,若不是正巧碰上周林间,只怕也只能买到一些全不契合自己的散乱粗陋功法。 然而识机八门符法虽不是仓颉一脉的道法,但威能毕竟非同小可,诀不是那些野鬼集上能见到的法术神通能比,要不要将之传给侯志呢? 肖耳看着侯志充满希冀的眼神,又想起昨天王双成找他的那件事,便道:“这样吧,我一会可能有个小案子,你能解决了,我就教你另一门符法。” “真的?”侯志又兴奋起来。 果然,到了中午,王双成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肖耳当着侯志的面,直接开了免提。 “小肖先生,恐怕还是得请您出手,就按您说的价钱。”这位王总开门见山,直接道。 肖耳这才知晓,这一天时间过去,事情又有了变化。 那位邢秘书不知惹了什么鬼怪,起初家中被弄得一团糟,第二天躲到办公室睡,醒来时却抱着吓人的骷髅。 而到了第三天晚上,这位邢秘书开始噩梦连连,梦中自己在农村老家的祖宅燃起熊熊烈火,自己的老父老母被无数怨鬼纠缠吞噬。 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浑身都是血。 “小邢已经快要崩溃了,总之还是请您赶紧想想办法吧!” “您放心。” 肖耳挂了电话,然后将一把符纸递给侯志,随意道:“听到了吧,交给你了。” 侯志这时候也从早上的兴奋中缓过来,听电话那头说的可怕,有些犹豫道:“我……我行吗?” 肖耳拍拍他肩膀:“以我的经验,这次闹事的,要么是没有灵智的鬼魅之物,要么就是还未化形的小妖,你现在学了符法,动动脑子的话,应该五五开吧。” 侯志有些发虚:“可是……我还从来没何人斗过法,这个……不会出意外吧?” “这种级别的小妖小鬼,就算伤害凡人都要费很大的功夫,你都观照境了,就算出意外也就是受点轻伤而已。”肖耳道,“而且你要救回明小莹,那说白了,你修行的目的不就是打架吗,总得多练练的。” 肖耳说的对,什么长生久视,什么真性道本,侯志全然没有概念。他在修行一事上不惜拼命,只是因为要去找回那个将玄鸟泪留给他的女孩。 侯志沉默片刻后,重重一点头,接过符纸和地址,走了出去。 肖耳露出一丝笑意,隐去身形跟了上去。 ———— 大学区离新城区距离不近,侯志在熟练乘坐公共交通,生疏运用各种符法,用了两个小时才找到邢森的家门。 这是一栋很常见的商品房公寓大楼,上下二十层,楼上楼下的邻居们鸡犬不相闻,自然也不会往来,邢森家住十层,家里出了事后他根本不敢回来,房里自然已是空无一人。 侯志乘电梯上楼,但并没有走正门,而是画出一张符咒穿墙而过。 穿墙符咒可穿行砂石土木,但却不能通过一些现代复合材料,在当代之世,凡事土遁符咒可穿行而过的房屋,必是黑心地产商粗制滥造。 侯志心中想起那部通用符法上周真人的评价,不由暗笑,看来这房子真挺一般的。 进得房中之后一看,这房屋里果然像王双成说的一样,被弄得一团糟,所有东西扔的满处都是,看上去就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不过更重要的是,一进这房间,侯志身上惊铃符便轻轻响起清脆铃声。 而以侯志如今的感知,也能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 按肖耳所说,举凡能在人世中生活的妖族,大都能掩饰自己的气息,纵然不能完全瞒过修士和同类,却也不会轻易在所经过之处都留下痕迹。 这里有丝毫不加掩饰的微弱妖气,果然像是那些深山中初到人世的山精野怪。 看来确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自己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侯志拍拍自家囊中的数十张符咒,暗中为自己打气道。 接着他走进卧室,往那妖气最浓烈的地方看去,却是床上的一具骷髅,这骷髅骨架有些发黑干枯,但是诡异的没有散架,而是维持着一个人完整骨骼的形状,斜躺在床上。 侯志汗毛倒竖,悚然一惊,不过很快强自镇定下来,我都修行者了,害怕这个? 将自己法力运至双眼,细细看去,侯志发现这应当是一具死了几年的尸体,不知道从哪个坟里被挖出来,又被一些粗浅的法术祭炼了一番,才变成这个样子。 他大着胆子用手摸了摸,发现这骨头架子既轻又脆,遭到重击一下就散,要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大概也就是深夜阴气浓重之时可以动一下二下,原理倒是类似于发条玩具,除了吓人之外并没有什么用处。 “切,这种小把戏怎么吓得到我?”侯志拍拍胸口,扯过被子来将骷髅盖上,“我就是不太愿意看见这么丑的东西而已!” 四下一查看,侯志终于确认这最多只是一个境界与自己相当的精怪捣乱,而且这恶作剧的手段还没有自己丰富,看起来单纯只为吓人而已。 侯志看看时间,这才四点多,离夜幕初降还有好几个小时,于是便离开此处,往王双成的公司方向行去。 如果肖耳在此,其实只凭那残留气机,便能轻易追寻到那精怪的落脚之地,但侯志没这本事,只能去那位邢秘书身边守株待兔。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70章 争执 (补周日的第一更) 夜幕降临,王双成公司的大楼空空荡荡,早已经关了照明系统,只有办公区域的一间办公室仍然亮着孤独的灯光。 形容憔悴的邢森坐在办公桌前,看着身边的侯志,如同看救星一般。 而侯志端坐在会客沙发上,面上气定神闲,却总忍不住偷眼看着黑暗的走廊方向。 四张惊铃符被他布设在办公室四角,两张辟邪符被他贴在办公桌下,而他手中则暗暗扣着一张破障符与三张罡气符。 惊铃符能在那精怪靠近之时预警,辟邪符能暂时抵御寻常的阴邪术法,破障符能破开隐身幻象一类的障目之法,而罡气符则是三十六种通用符咒中除了阴、阳二雷符之外,唯一有攻伐之能的符箓。 周真人编撰这部通用典籍,本也只是简列修士日常所用,里面的大多数符咒都不是为斗法设,所以肖耳让只学会这三十六种符咒的侯志来处理这精怪,其实还是有为难的意思在内。 时间一分一秒推移,邢森顶着黑眼圈,困意卷来,却又不敢入睡。 黑暗空旷的走廊上似乎有滴滴答答的水声,渐行渐近。 忽然不知何处一阵冷风吹来,随之铃声轻响,吓得邢森一下子清醒过来。 “来了!”侯志精神一振,运法力至双目,看向门口。 果然一团妖气包裹着模糊身影,缓缓靠近。 “呀呀呀!”侯志一时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怪叫一声,一张罡气符打了过去。 随符纸出手,一道劲气在空中画出肉眼可见的痕迹,噗地一声打在那团妖气上。 “吱——”一声尖细的叫声中,侯志眼中那团妖气溃散不少,一只肉球一般的不知名动物的身形一闪,有隐在了空气中,但侯志却察觉它是直直朝着邢森冲了过去。 “再吃我一符!”侯志见第一张符咒确实伤到了这精怪,信心大涨,又是一张符咒打了出去。 只见清光一闪,空气一阵扭曲,那精怪现出身来,却是一直尖嘴大耳、浑身滚圆、还有一条大大的尾巴的怪兽,邢森只觉腥气扑面而来,嗷一嗓子就晕了过去。 “不好!”侯志低头一看,原来刚才他手忙脚乱,将破障符给扔了出去。 此时那怪兽已经跳到了办公桌上,伸出爪子就要触碰邢森。 便在此时,桌下一道金灿灿光辉乍然亮起,那怪兽一爪子打在一层薄薄光幕之上,光幕瞬间破碎,但那怪兽也捂着爪子痛叫一声,退后几步。 趁此机会,侯志也回过神来,将手中两张罡气符一起打了过去。 只听噗噗两声,低低鲜血洒落地上,那怪兽发出一声尖利叫喊,转身冲出房门,往黑暗中遁去。 “哪里走!”侯志见自己初次斗法便大获全胜,一时志得意满,将一张神行符贴在身上,循着妖气拔腿追了出去。 “哐——” 神行符加速太快,侯志尚未适应,一时法力失控,一头便撞在了走廊墙上,顿时眼冒金星,昏了过去。 暗中观察的肖耳忍不住捂着额头,看来是自己太着急了。 自阴影中现出身来,肖耳用“收”字符将侯志收起,而后循着那妖气追了下去。 跟着气机指引,肖耳很快就来到这片商务区的停车场,穿过物业在这里的值班室,后面有一个的地下室,似乎是用来放置杂物用的。 肖耳耳循着妖气往里往这间地下室走来,刚走到门口,却突然惊觉那地下室中有一道熟悉而强大的气息。 这精怪背后竟还另有高人。 肖耳一皱眉,左手一推门,右手一道“击”字符扣在手中。 与此同时,门里传来一阵炙热,随着门被打开,一枚火球直接向着肖耳面门冲来。 “砰!” 一声轻响,在闲置许久的储物间里荡起一阵灰尘,肖耳借势一步走了进来,目光穿过黑暗,皱眉看着里面那人,声音中带着一点惊讶。 “田紫阳?你会怎么在这里?” 烟尘落定,露出对方那张俊朗的的脸来,田紫阳同样皱着眉:“肖耳?” “说说吧,怎么回事?” 那日小诛仙剑阵,田紫阳重伤垂死,被肖耳着逃出生天,后又被魏山前辈带走疗伤,却不料如此之快便又回到粟城,而且还出现在出。 两人收起法术,肖耳一眼便看到,田紫阳身后还有一只十分肥胖的大松鼠,身上的妖气丝毫不加掩饰,看来正是肖耳追踪的目标。 田紫阳注意到肖耳的目光,不动声色往前迈了半步,将之护在身后:“你先说,你怎么会来这里?” 肖耳看看田紫阳充满了戒备的样子,点头道:“那我就先说,我今天接了个单子,有妖怪在市中心做法吓人玩,我循着妖气一路追查过来,发现那妖怪就在这里。” 说着,肖耳向田紫阳身后努努嘴:“我没猜错的话,这个调皮的妖怪就是你身后这位小朋友吧?” 田紫阳听完,却是没有否认,点头道:“不错,就是他干的,不过你不能抓他。” “哦?”肖耳偏缓缓走到田紫阳对面,轻轻挥手荡去周围灰尘,就在一张老旧的写字柜上坐了下来,“那看来我们业务上有冲突咯?你总得给个说法吧!” 田紫阳见肖耳态度并不强硬,才微微放下心来,指着身后的妖兽介绍道:“他是利县泽山上的一只松鼠成精,从未进入过人世,现在也还没有名字,你可以叫他小松。” “小松?”肖耳微笑着对那怎么看也不想松鼠的小兽点点头,“听起来你还是邢森的老乡?” 肖耳知道邢森的老家正是利县,看来这小妖怪特意来祸害他还并不是偶然。 那小兽似乎还并不会说人类的语言,抬起脸来看着肖耳,亮晶晶的眼睛中充满了畏惧,张嘴“直直”的叫了两声,紧紧躲在田紫阳身后。 田紫阳轻轻拍拍小松的头,示意他冷静下来,继续向肖耳道:“你说对了,邢森一个周前回老家翻修旧宅,抢占了小松的栖息地,他初具灵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在暗中认得邢森是那个发号施令的人,所以才一路跟到了粟市。” 肖耳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就像许多古今志怪故事里提到的那样,如果人类的发展破坏了原本妖族的栖息地,妖族会便在人家中作祟,让那些人家宅不宁,最终不得不退出这片本不该来的地域。 但是这只小松鼠虽有些灵智,但并未化形,不懂得人类谈判交易那一套,甚至不能与人交流,只凭着一点本能追着正主来到了粟城,用他能想到的办法对邢森进行报复。 “这么说,倒是情有可原了?”肖耳笑道,“那你又是怎么插手这件事的?” “昨天晚上偶然遇见的,”田紫阳对肖耳道:“而且我已经接受了小松的委托,会帮他讨回那片林地,你最好不要插手这件事。” 田紫阳这样的修士,一般被称为御灵,做的同样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行当,只不过他们拿的是妖族的钱财,对付的是人类。 “那就麻烦了。”肖耳啧了一声:“要不怎么说我们的业务冲突了呢?如今我也接受了委托。所以我必须得确认一下,你要帮他去找邢森,你是准备用常规方法呢,还是非常规方法呢?” 说到这里,肖耳脸色严肃起来。 如果田紫阳依然是用这种装神弄鬼的方法威逼邢森就范,那么这事他还非插手不可,这是肖耳做生意的原则。 田紫阳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我已经查过了,邢森购买这块地的程序完全合法,有国土部门和当地政府的手续。” 肖耳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冷笑道:“你的意思是,你准备用非常规的办法了?” “可那本就是小松的领地,理应物归原主。”田紫阳看向肖耳,“他在那里生活修炼了一百五十多年,与世无争,不应该就这样无家可归。” “他在那呆了一百五十多年,并不代表那地就是他的。”肖耳淡淡道,“那邢森还是花钱买的呢,你又凭什么让他承担这个损失?” 田紫阳恼怒道:“就算天地之间物本无主,那凭什么人类将天下土地视为集体所有,他们又有什么权利开发自然,买卖土地?” “你怎么一说话就扣这种大帽子?”肖耳也有些恼怒:“万物生存发展都有其规律,莽荒时期山间猛兽凭借力量据地称王,工业社会人类利用科技改造自然,不过是一样的道理。你邢森让出土地,那你问问你这朋友在山间称王称霸的时候问过那些蛇虫鼠蚁的意见么?” 肖耳行事素有方寸,极少与人争吵什么是非,一因为懒,二因为不解决实际问题。 但今天田紫阳这种张嘴就想跟他讲道理的口气,确实让肖耳有些想造口业。 “傲慢!”田紫阳冷笑道:“你凭什么用人类的规矩去衡量天地万物?你还真以为人类是天地的主角,所以做什么都是顺应天道了?” “偏见!”肖耳站起身来,毫不相让:“人世规矩本就是天地运转的一部分,世间的对错哪是你三言两语就能评断的?你为了你的理念动用神通对付凡人,又和那些因为一时好恶屠戮生灵的妖魔又有什么不同?” 两人目中光芒碰撞,对视数息。 田紫阳恢复了冷静,叹息一声:“既然讲不通道理,那就只能用道法说话了。” “好办法。”肖耳也点头道。 说完,肖耳又看向那只小兽,对田紫阳道:“小松毕竟不谙世事,这次我会不追究,希望你少教他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个不劳你操心。”田紫阳冷冷答道,“这一场我不会因为你救过我就留手,你可小心了。” “正要领教你的高招。” 两人又对看一眼,同时起得遁光飞符往郊外行去。 不一会,就来到走马山边的一片碎石滩,这一片山头早被人炸开,地面是整块的山岩,铺满了碎石,不见草木,看起来像是即将要建什么设施一样。 这时候正是夜色降临,华灯初上,远处的城市中万家灯火刚亮,大厦霓虹也开始闪烁,映的夜空一片灰霾,看不清星月。 “你的火术一旦展开难以收拾,所以就在这里吧。”肖耳取出留仙笔来,心里微微一叹。 他遍读典籍,知道自古以来,为人类服务的“驱魔人”和为妖族办事的“御灵者”之间,这样的对决也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但是却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机会。 说到底,只不过是因为他和田紫阳都是在某方面很轴的人。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71章 斗法 (补周日的第二更) 碎石滩上,两个年轻修士相对而立俱是宝光绕身。 田紫阳头悬赤炎铜印,手持一柄火焰长剑,三枚赤色灵珠伴随阵阵鸣啸之声环绕周身。 肖耳身前悬定留仙笔,左手一叠符纸,右手一叠符纸,身上还藏有许多叠符纸。 二人法力交接碰撞一瞬,肖耳却又想起那八个字来:宗族士党,共治阴阳。 其中,宗是世外修真宗门,族是传世的修行世家,士是世间传承特殊的练气士,党是掌握着国家武力的执政党派。 这句话的意思是,这天下所有的事情,都要由这四方势力共同决定。 这些事情包括了人们应该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修行者如何与凡人世界相处,还有人类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世上的妖族。 只可惜,并不是所有问题都能让人们取得共识。 肖耳是驱魔人,田紫阳是御灵师,按理来说都应该属于“士”这个范畴,可是两人对于这这、个世界的看法并不相同,而且直到现在,那些“共治者”们也没有规定出,如何做才是对的。 所以直到今日,遇上这种事情的肖耳与田紫阳,还是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解决问题。 夜空中金光火华两相闪耀,轰然的法力碰撞中,肖耳和田紫阳已经斗了几个来回,却依然是胜负不分。 到这时肖耳才知道他一直小看了田紫阳。 仓颉造字本就是为了经世致用,所以肖耳修持仓颉录,手中写的字,笔下画的图,俱可以幻化出万种神通、千般妙用。但是他却发现这些法术妙用,很难落到田紫阳身上。 肖耳对田紫阳的一贯印象中,田紫阳所用的战法只是一个突出“莽”字,不论肖耳写出什么字来,他都是手持一把火剑一阵劈砍。 但偏偏就是这样的战法,却屡次避过肖耳的法术,甚至每每在肖耳出手之前便能逼近他,让肖耳束手束脚。 渐渐肖耳明白,田紫阳定然是有某种异术,可以查知斗法中未来一瞬的变化,所以每每料敌于先,能避过种种法术。 想到这里,肖耳眉头皱起,他与人斗法经验可算十分丰富,但是偏偏对这种情况无可奈何,只能凭着明彻境圆满的法力一直耗下去。 只是田紫阳同在明彻境中,如果这样斗下去,二人法力只怕能一直斗至天明。 一百五十七个来回,田紫阳再次持剑逼近,肖耳只能再次后退,同时勾画出一道水流,扑向田紫阳身上的大火。 田紫阳果然是福灵心至,瞬间翻身躲去一边,完美避过了每一滴水珠,而后毫不犹豫剑锋往地面一划,挑出两道肖耳暗中埋下的字符。 肖耳乘隙挥动留仙笔,金光挥洒间,想要勾画出一个更为复杂的字符,但是田紫阳却似早有预料,一抬手把赤炎铜印祭起,砸了过来。 肖耳叹一口气,笔势一转,平平画出一道墨痕挥了出去,自己连连后退,想要再次拉开距离。 但田紫阳此时却已经知道,自家的法力到底略逊肖耳一筹,于是起了速决的心思,觑准机会扬手一指,两道红光伴着清亮的鸟鸣像肖耳扑去。 这两只火禽是田紫阳一桥南一脉秘法自幼豢养的灵兽,若算起来其实都是明彻修为,只不过因天资所限,只能以天赋灵火攻敌,无法修习太过复杂的神通手段。 肖耳见过这两只火鸦随田紫阳一道围攻元源妖修的场面,心里中有数,便扬手从口袋中招来两道字符化作锁链,向着两只灵禽捆去。 却不料那两只火禽躲也不躲,只是一合双翅,加速朝着肖耳面前飞来。 肖耳些惊讶,便运起法决来,将那两道锁链一收束,便把两只火鸦捆住。 但是有这两只火鸦一加速的功夫,它们已经到了肖耳面前几步处,等到那锁链捆好,它们便依着惯性落到了肖耳脚下。 “轰——” 鲜红的火焰燃烧起来,炙烈的热气让已经寒暑不侵的肖耳都惊觉滚烫,立即施展字符防身。 随着周围空气炙热起来,肖耳只觉法力消耗居然是平时几十倍之多,三息不到光景,他已经觉得自己法力几乎要被消耗殆尽。 肖耳这时才明白,为何那日妖域之中,他和田紫阳联手斗四妖之时,分明是众妖中法力最深厚的蜀傲天却会被田紫阳逼得全无还手之力。 这火禽的灵火能燃烧他人法力,而那蜀傲天最强的手段便是同时御使多件法宝御敌,想来便知那是便是一门极耗法力的道诀,在田紫阳面前他哪里敢用出来? 肖耳惊退而走,田紫阳却微微一笑,赤炎铜印当空降下,封住了他的退路,他又换一个方向遁去,却发现田紫阳持剑早就等在他前方。 肖耳低声叹了口气,田紫阳这种战术在劣势之时多少有些作死的意味,但一旦取得胜势,却是丝毫不给对手任何机会。 眼下那两只火鸦早已烧断了锁链,在它们身边一大片区域之内,肖耳都能感到自己的法力飞速流失,田紫阳只要拦住他这几个呼吸的时间,他气空力尽后便是必败的结局。 肖耳用了三十六刹那的时间思考了一下,却是转身一把抓住了一只火鸦的鸟腿。 那灵禽奋力挣扎之下,肖耳手上衣衫立马化为灰烬,露出的皮肉也被烧得焦黑一片,但是肖耳咬咬牙,却是坚持没有松手。 田紫阳已经明白肖耳想做什么,立即将那铜印当头砸了下来,但是却依然没来的及阻住肖耳。 只见肖耳囊中飞出一张纯阳笺所画符咒,倏忽间变作一个四四方方的青灰两色盒子,然后肖耳飞快完成了三个步骤: 打开盒子,把那只火禽塞进去,然后盖上盒子。 肖耳既能以字符推演出乞宝玉碗部分威能,自然亦能推演出阴阳颠倒盒部分威能。 就在那盒子重新变作符纸回到肖耳口袋的时候,那赤炎铜印已经落下,“啪”的一声砸穿护身字符,重重打在肖耳一条腿上,骨骼碎裂之声清晰可闻。 接着另一只火鸦也是一声悲鸣,尖喙凌厉一啄,从肖耳手上撕下一大块肉来。 “小火!” 田紫阳赤炎铜印一出手便立刻后悔自己下手重了,连忙高叫一声,喝止住了那只正要去琢肖耳眼睛的火鸦,然后看向肖耳。 这时的肖耳早就摔倒在地,全身衣衫和血肉一起被烧成胶状物贴在身上,右手上更是有一条深可见骨的口子,血液已经是喷射状,洒的满天都是。 但是肖耳却并不叫痛,甚至也没有什么太生气的样子,只是左手用一张字符压住右手伤口,瞪着死鱼眼看着田紫阳:“我说,你特么收了那小妖怪多少钱?真下死手啊你!” 田紫阳见他还有力气骂人,知道应该没有伤筋动骨,也放下心来,同样瞪眼道:“我还想问你呢,你收了那个人多少钱?真是玩命啊。” 肖耳稍稍沉默一会,才说:“其实也就五十万,我跟你打这一架烧得那些字符就值十来万吧,我会去还得用些丹药疗伤。” 田紫阳愣了一下,也收起法宝来坐到地上:“哈,那我们差不多,其实我还没真的接小松的委托,今天我们刚见第二次面,还没开始谈价你就来了。” “看来就品格来说,你比我高尚些。”肖耳用力把自己那条被打断的退挪到面前来,伸手摸着腿骨的情况,苦笑着摇摇头:“不过你还是放弃吧。” 田紫阳听了剑眉一挑,上下打量了肖耳一眼:“肖耳,你都被我打成这幅德行了,你劝我放弃?” 三只灵禽加田紫阳,算起来就是四个同境修士,若以胜负论,肖耳确实是败给了田紫阳。 也不知这次清声法会准不准这些豢养灵兽的人带宠物上场,不然这田紫阳还真又是一个劲敌。 “呵呵!”肖耳看都不看他,面无表情呵呵了一声,拍拍自己的口袋,“我现在有人质,阴阳颠倒盒你见过的,你要是不放弃,你的这位小朋友就变成一摊浓水了啊。” “卧槽?”田紫阳神色一变,怔怔看着肖耳,“你别告诉我你是认真的?” 肖耳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是逗你吗?要不你试试?” “……” 半晌之后。 一张符纸悬在半空闪着微光,上面用有些发暗的朱砂勾勒着一个个难懂的字符,像是群蚁排衙,又像许多蝌蚪在微光中游动。 田紫阳把自己的神识往那张符纸上一印,那纸便化作一团黄光消散于空气中,冥冥之中,田紫阳和肖耳都感到自己身上多了一重莫名的束缚。 这是一份用神识与灵力写就的法契,但是上面其实并没有什么文字条款,因为所有约议都建立在两人心中的共识之上,人不能欺心,所以这法契一旦签下便不能反悔,更不存在什么玩弄技巧的空间。 “现在你满意了?” 田紫阳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与签下这法契后,怒视着肖耳道:“还不把小炎放出来!” 既已经立下约议,肖耳也就放下心来,一挥手将那只火鸦放了出来。 这只唤做“小炎”的火鸦虽然没受什么伤,但是一身法力却被磨得七七八八,这时候羽翼黯淡,无力地伏在地上。 田紫阳赶紧抱起来,仔细检查一番后,才将其化为一颗赤色灵珠收了起来。 而后田紫阳叹口气,馋起肖耳,带着他往市区慢慢行去。 不论以何种方式,既然争执解决了,那被打断腿的肖耳就还是他田紫阳的救命恩人。 而田紫阳这个人,恩怨分明。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72章 机缘 侯志再度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高级酒店套房里,而沙发上。肖耳正和一个年级相差不大的英俊少年聊天。 侯志揉揉仍然隐隐作痛的脑门,坐起身来。 “你醒了?”肖耳指着桌上的快餐炸鸡,“先吃点东西。” 而他对面那年轻男子也笑着看过来,竖起大拇指:“小兄弟可以啊,开着神行符往墙上撞。你这个头铁的样子很有我当年的风采嘛。” 用力摇摇头,回想起自己晕倒前的事情,侯志看向肖耳,又看看田紫阳:“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妖怪怎么样了?还有,这位是……” “这是田紫阳,我一朋友。”肖耳介绍道,“那妖怪和他有些关系,说起来比较复杂,但最后我们协商解决了邢森家那件事情。” “哦。”侯志懵懵懂懂,只能点头。 他本想问问肖耳先前说要教他法术的事情还做不做数。但想到自己一头把自己撞晕的壮举,又觉得实在有些丢脸,便没好意思开口。 肖耳似乎看出他在想些什么,笑道:“不用太沮丧,你虽然临敌经验不够,但做事还是很有条理的,慢慢来就是。” 这句约等于废话的安慰自然没有什么用处,侯志嗯了一声,默默拿起一个汉吃了起来。 “对了,这笔单子是五十万,按理我该分你十万,不过若果你愿意,我可以再教你一种攻伐的符箓作为交换,你可以选你要哪个?” 侯志抬起头:“我要学符箓。” “料得到。”肖耳扬手一指,两张写满文字的纸飘到侯志手中,“这玄罡镇煞符算是你那罡气符的进阶版。只值十万的通用符箓,你别想着有太大威力。不过现在倒是很适合你。” 侯志接过那两张纸,用力点点头。 “部那《三盗神火篇》不是凡品,你可将之当做根本道诀用心修炼,无论什么神通法术,你自己总要根基境界足够才能发挥威力。”肖耳道,“你我的买卖就到这里吧,我过几天要出趟远门,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吧。” 侯志再道一声谢,见肖耳与田紫阳似乎还有事情要谈,便告辞离开。 侯志离开之后,田紫阳啧啧出声,对肖耳道:“这小兄弟的资质,你觉得他这辈子能摸到神通境的边么?” 肖耳摇摇头:“难说了,毕竟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才开始修行,就是机缘天赐,有望神通,那也是三四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你明知他这一世很难敌得过南蔷,你又何必给他一个虚假的希望?”田紫阳不由哂笑。 都已经是渺不可及的希望,再去谈论真假也未免太过残忍。 肖耳扶着桌子站起来,顺手拿出一根木杖当做拐驻着:“你说那都没用,还不如走着瞧。” “我是无所谓。”田紫阳看着肖耳一瘸一拐的样子,忍不住皱眉道,“不过你这腿真没问题吗?我那还有点千年断续,要不便宜卖给你?” “没事,”肖耳拄拐一步步挪到窗边,眺望北方长天,“话说回头,你刚才说的古仙洞遗址的消息是真的?” 昨晚他与田紫阳回到这里后,互相说了一番离别后的情况。 肖耳将元源妖域横空出世的始末以及关乎阴阳共治的那些争斗,半猜半编,给田紫阳说了一通。 田紫阳没有太大表示,只是告诉肖耳,自己险死还生后,重新回到粟城,却在路上听说那座位天下修士提供了千年源源不断机缘的古仙洞遗址,异象频生,似乎又有重宝出世。 “当然,”田紫阳自信道,“自三日前起,别留山古仙洞异象频生,天下修行者无不闻风而往,我若不是想着来通知你一声,早就往北边去了。” 肖耳狐疑道:“我怎么不太相信你呢?” “那你刚才还说你要出远门?”田紫阳斜眼看着他。 肖耳叹口气:“近两个月道南省鬼市不开,我本就打算趁河西鬼市门户开放去买些东西,只是没想到古仙洞还有这种变化。” 田紫阳道:“反正我消息已经带到,你要是不愿意与我一起去,我自己去也行,若是有个十件八件法宝入囊,回来再分你几件,也算是补偿你被我打断腿。” “你再提这事我抽你。”肖耳举起拐杖作势欲打,却又脚下一个踉跄,只能恨恨把拐杖驻在地上。 田紫阳见了,更是捧腹大笑:“哎呀呀,铁拐李仙师果然好大威风,可吓死晚辈了。” 肖耳黑着脸咬着牙,姓田的,你记着我的,等我到神通境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了好了,不笑你了。那机缘就在眼前,我就问你去不去吧?” “去。”肖耳道,“反正我每年都要去古仙洞一趟捡些古木,跟你走一趟就走一趟。” 古仙洞这地方,开放已有一百三十余年。说是还有机缘,但其实与买彩票也没什么两样,如肖耳年年都去,也从未能寻到什么奇珍异宝。所以对此行,肖耳权当是看热闹外带散心了。 “那就行了。”田紫阳笑道,“有了铁拐李……哦不是,有了肖耳你的帮忙,我们这次一定马到成功,平步青云。” “轰!” 肖耳直接用爆炎符咒糊了田紫阳一脸。 ———— 别留山上,有个古仙洞遗址,而古仙洞遗址之侧,有个古仙派。 这古仙洞据说是先秦时上古练气士的洞府,内有一座巨大的洞天,其中各种凶险的禁制满布,最内层据说连大自在的真人也不敢轻易踏足。据传当年郑望真人飞升之前曾在此洞天入口观望半晌,最终只说了一句时机未至,便飘然离开。 而这古仙派,则是由最早那几位开启遗址之人所创立宗门,谈不上传承久远,也谈不上道法精深,只是百年来如古仙洞府门卫一般,为前来寻踪探秘的各路修士提供方便。 也因为位置惹人窥探,每年有无数修士找上门来打闹,而每逢古仙洞府产生异动,都有人开盘做赌,赌这古仙派何时会被灭门。 但令人啧啧称奇的便是,这坐在火山口的宗门却一直留存到了今日。 “师尊,昆仑派祝上真来访。” 香气缭绕的祖师堂内,古仙派当今掌门郑子林闻弟子奏报一声,轻轻一叹出门迎接。 “昆仑祝清原,见过郑掌门了。” 来人身形细长,小面狭目,口中虽道见过,却是毫无见礼的意思,微微仰头,向下斜眼看着郑子林掌门。 “原来是祝先生,不知大驾光临敝宗,可有什么吩咐?”郑子林身为神通修士,面对这无礼的彻明境后辈,却只是笑呵呵打个千。 没法子,这位祝清原虽是昆仑派“清”字辈弟子中极少数未能进入神通境的资质平庸之人,奈何其却有个十分护短的师尊。 那位忘情真人可是实打实的大自在真人,相传其入昆仑比之周忘机掌教还要早上数年,便是周真人也对其礼遇有加。 “将你们宗内那最详尽的遗址堪舆地图与我取来,我要进古仙遗址一探。”祝清原说话毫不客气,仿佛为其提供便利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一般。 “是是是……”郑子林呵呵笑着轻捋霜须,取出一份图册双手递了过去。 祝清原见其如此爽快,不由疑惑道:“你这老儿该不会诳我吧?” “哪里敢哪里敢……”郑子林依旧笑呵呵作揖,“我古仙派蒙诸家上宗看得起,再次看守古县洞府入口,敢不尽心竭力?这份图录我们早有准备,而且年年增补修改,敬奉上宗。今日祝先生来此,正是此图派上用场之时。” “嗯——”祝清原一把接过,满意点点头,“算你们还有些尽心,我这便去了” 说罢,其人全不顾人家宗门规矩禁制,一纵身形破空而去。 郑子林掌门不以为忤,转身回到祖师堂坐定。 片刻后,那弟子却又来报:“师尊,唐家唐朴公子来访。” 郑子林似乎早有所料,抖抖衣襟,照例出山门迎接。 “晚辈唐朴见过前辈了。” 唐朴是个而是八九岁的年轻人,身量不高,但俊朗非凡,见郑子林出门迎接,连忙躬身一礼:“晚辈怎敢劳前辈出门亲迎?” “唐少爷客气了。”郑子林笑容不改道,“不知唐少爷大驾光临敝宗,可是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唐朴彬彬有礼,“晚辈在家中,久听父亲念叨前辈大名,此行游历至此,一是特来向前辈问安,二来也是有事相求前辈。” “蒙唐道友挂念了,”郑子林轻捋霜须,取出一份与给祝清原一模一样的图册,双手递了过去,“想必唐少爷也是为此而来,老朽已然备下了。” “这……”唐朴愣了一下,而后再次施礼拜过,双手接来,“晚辈不恭了。” “哪里敢哪里敢……”郑子林笑容慈祥,“我古仙派蒙诸家上宗看得起,再次看守古县洞府入口,敢不尽心竭力?这份图录我们早有准备,而且年年增补修改,敬奉上宗。今日祝先生来此,正是此图派上用场之时。” 唐朴再度谢过,却未离开,而是由童子带入门中饮茶。既是登门拜访,哪有拿了东西就走的道理? 郑子林掌门寒暄几句后,依旧回祖师堂静坐。 不久之后,童子又报:“河东朱公子来访。” 郑子林呵呵一笑,照例出山门迎接。 接下来,又是岭北李家小姐、鼎阳宗首席弟子。 不拘来者何人,不拘其人态度是倨是恭,这位古仙派掌门笑容皆是一般和蔼,言辞皆是一般恭敬。客气一番后,送上图册一份,而后继续回祖师堂打坐。 直至日落西山,郑子林屈指算算,这几日已经前后送走了十余位贵客。 而后这霜须老人又抬头看向远处山麓,但见云霞争变,瑞气横天,果然是异宝出世的大吉之兆。 算来算去,郑掌门呵呵一笑,一声清音传遍古仙派上下:“晓谕宗门上下,通传天下修行界,古仙派自今日起,封山。”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73章 听风作雨别有肠 电音长鸣,高铁列车呼啸疾驰,道南省北方的三川六水如走马观花一般,自窗外掠过。 肖耳和田紫阳并排坐在座位上,正在抱着手机进行一款卡牌游戏的对战。 “抱歉。”“哇哦。”“打得不错。” 随着两个友善的表情,肖耳凭借着神抽和偷偷看见了田紫阳手牌的优势,再一次用从他那里偷来的牌打爆了他的英雄头像。 “菜鸡!”肖耳不屑地对田紫阳说。 “牧狗!”田紫阳呵呵一笑,然后果断卸载了游戏。 “各位旅客您好,前方是洞庭站,请要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各位旅客您好,前方是洞庭站,请要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 列车由急而缓,最终稳稳停住,然后就是一大波旅客的上车与下车。 为了不挡住人来人往的过道,肖耳特意将拐杖从座位旁拿起来放到行李架上。 虽说有谚曰伤筋动骨一百天,但他是明彻修士,而且这断腿又有山上灵药妙法接续,所以有这一二日光景,他已经能行走无碍,再过七八天便能恢复如初。 肖耳出门之所以还要随身带着拐杖,完全是因为如今民众素质极高,很多地方伤残人士可以不用排队。 就在肖耳漫无目的扫视窗外之时,田紫阳突然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 “哎,有修士上车了。” 肖耳顺着田紫阳目光看过去,一个脸上稚气未脱的十八九岁的少年正拿着车票寻找自己的位置。他一身干净的短袖运动裤,身上没带任何行李,与周围大包小包的乘客们相比显得轻松不少。 “初入彻明。”肖耳与田紫阳对视一眼,同时辨出这少年的境界。 田紫阳已经是明彻圆满之境,肖耳更是因为压制了自己修行才未能破境如神通,再加上二人的修持道法俱都是世间第一流,故而他们轻易摸清了这少年的境界,而那少年却丝毫未察觉到二人的存在。 少年找到座位坐好之后,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一般,惊讶地看向窗外。 “还有一个?” 这时肖耳的目光也正好扫到车窗外正赶着检票上车的人群,忍不住提醒田紫阳道。 “看见了。”田紫阳点点头。 那是一个同样没带什么行李的中年人,在这热天穿着一身西装,方脸大眼,稍微有些啤酒肚,身形矮胖,辨其修为,应当在明彻境时日已久,但未到圆满。 这中年人上了车,正好从肖耳与田紫阳身边经过,二人俱都将自身气机隐藏更深了一层。这中年人显然比那少年境界高深一些,而且散修奇奇怪怪的手段很多,说不定就能发现肖耳二人。 “你觉得他们是冲着别留山古仙洞去的,还是碰巧同路?”肖耳传音问道。 “有什么区别?”田紫阳道:“下一站就是留阳市,那里现在全是要往别留山碰运气的修士。就算他们本来只是碰巧上了这趟车,等到了留阳,抬头一看就能知道别留山的变化,再随便一打听,以散修的行事风格,哪有不去的道理?” 肖耳点点头。 田紫阳说的对,古仙洞遗址发生变化的消息会渐渐传遍天下神州,如今道南、河西、岭北三省临近的修士蜂拥而至别留山,留阳市附近已成旋涡中心。而身在这附近的修士,无论是否知情,最终都会被吸引过去。 本来寻求机缘一事,便如同海底捞针,如今三省修士汇聚,更像火中取栗。肖耳实在是看不出来自己与田紫阳有什么机会能得到什么太大好处。 列车缓缓开动,又由缓至急。 肖耳正要和田紫阳玩笑两句,忽然察觉前面出现一阵异常的法力鼓动。 一直注意车上另外两名修士的田紫阳忽然露出看好戏的神色:“你看,他们好像打起来了。” 原来那中年散修一上车来,虽然没有发觉肖耳二人,但却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正在窥探自己的少年修士。 被一个刚入明彻的愣头青用法力查探,他顿时觉得受到冒犯。于是在经过那少年身边时,施展了一个小法术,一道森然寒气顺着少年脖颈就钻了进去。 那少年猝不及防,背后被冻得一阵阵刺痛,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回过头来,他自然是勃然大怒,见那中年人得意笑着正要坐下,于是暗暗使一道剑气射向他双腿。 中年人境界高于少年,却是早有预料,轻轻一闪,那无形剑气就打在前排座椅下的充电插线孔上。 “噼啪!”“啊!” 一声轻响,伴着一声尖叫。 一车厢的人都看过来,原来是中年人邻座那位女生手里正在充电的手机,突然炸裂开来,吓得那女生赶紧把手机给扔了出去。 带着焦糊的手机砸到其他乘客身上,又引起一番混乱。 其他乘客哪里知道有两位修行者暗中交手,大家看到这一幕,只是纷纷感叹着某品牌的手机充电会爆炸的消息名不虚传,看来还是要支持国产手机。 那少年似乎是恼羞成怒,趁乱站起身来,法力再次鼓荡。那中年人冷笑连连,毫不相让,同样运起法力与他对峙。 高铁时速是两百公里,这一车上有五百余人,这俩人真打起来,那就是能上共治部头条的大案。 肖耳看看田紫阳没有要管的意思,叹一口气,只好故意泄露出一丝法力让二人察觉,而后同时向那二位散修传音道:“两位道友,和气生财,莫要冲动。” 那两人同时向肖耳这边看了过来,田紫阳见状,只好也泄露出一丝气机,令其察觉他是一个明彻中境的修士。 中年人到底老练许多,他本就不想在车上生出事端,见有两位同境修士调解,也是顺势下了台阶,对那少年道:“这位道友言之有理,方才算是我唐突了,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这时候车厢里总体已经恢复秩序,大部分乘客各归其位坐好,而乘务也已经赶来询问那手机爆炸的女生需不需要帮助。 “也好。”少年修士想了想,这三个修士貌似境界都在自己之上,于是也顺势坐回原位,传音道,“也是我唐突了,不该随意窥探这位道友,我先给道友赔个不是。” 人气冲头脑之时,大抵都不太理智,许多祸事便源于“羞刀难入鞘”。所以大多数时候,只要能给别人有个台阶下,就能免去诸多麻烦。 “哈哈哈……”中年人爽朗一笑,“有道是十年修得同船渡,我们同乘一车也是缘分,那些小事便不要再提。” 见这二人都是上道的老江湖,肖耳也松了口气,重新闭目养神。 却不料一会之后,这两人竟然很有默契地将座位换到了肖耳与田紫阳的前排。 肖耳诧异看了二人一眼:“你们这是……” “相逢就是缘分,互相认识一下,今后也好有个照应嘛!”那中年人呵呵笑着问三人,“在下宋炳一,家师龙涛君。我们这一脉虽是散修,但是借师尊威名,在道南也算是有些名气,不知三位如何称呼?” “啊,老哥居然是龙涛君门下的高足,真是失敬了!我先前对老哥无礼,老哥竟这般大度,实在让我惭愧啊。”少年露出惊讶的神色,“我叫柯肃杰,一个无名散修而已。” “柯兄弟说的哪里话,我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嘛,”宋炳一笑着转向肖耳,“还要多亏了这位道友啊,对了,还未请教二位道友……” “在下雷克飒。”田紫阳随口说个假名,顺便帮田肖耳也起了一个,“他叫安度因。” “额……”宋炳一虽然年纪大些,但也不是完全不玩游戏,对这一听就是假的名字只能尬笑两声,“哈哈,很特别的名字……” “说起来,我们也是久闻令师龙涛君大名,一直心向往之。”肖耳笑着接话道,“没想到能在车上见到宋道友,三生有幸啊。” 龙涛君确是道南省极为出名的散修,是天下间少有的无师承无出身、从偶然学道一直摸爬滚打到神通之境的大散修,其人的坚忍与毅力令罗浮掌门曾都赞叹不已。 而龙涛君另一个出名的原因是,在其步入神通后,便在君山隐居,广收门徒。 其座下弟子良莠不齐,数量极多,单是真传弟子便共有一百一十余人,而除此之外,凡是携重礼来君山拜师的散修,龙涛君都会给一个记名弟子的名头。有人粗略算过,在道南一省,自称是龙涛君弟子的散修,便有千人之多。 所以龙涛君的名号肖耳自然听过,但龙涛君弟子的名字,肖耳那是一个也记不住,只能客套应付。 “好说好说,”宋炳一不以为意,又问道,“不知几位此去留阳,可是为了那古仙洞遗址中的机缘?” “自然自然!”柯肃杰连连点头,“那等盛事,我辈散修岂能不去?哪怕不能取得什么机缘,去看一场热闹也是一件好事啊。” 肖耳与田紫阳对视一眼,也点点头。 “嘿!我正要说此事!”宋炳一低声道,“几位可知,昨日那古仙派已然封山了?” “有个耳闻……”肖耳道,“难道有何内情不成?” 古仙派历来在古仙洞遗址出现机缘之时,都只是为他人提供帮助,自家从不沾手,故而一直能占据别留山南麓灵脉,此次古仙派主动封山,想来也是料到此次机缘非同小可,提前避嫌。 “我可听说,这次古仙洞机缘问世,那几大家族宗门早已内定,根本不许我辈散修掺和其中,那古仙派不敢得罪那些巨头,这才封山避祸!”宋炳一道,“而且两位有所不知,我刚刚收到消息,就在昨日,鼎阳宗首席弟子卢震已经和那昆仑派的祝清原大打出手!” “祝清原!” 田紫阳陡然一激灵,双眼中火光一闪,威势夺人。 那受元源挑拨,在斗法中击杀他师弟陈淼阳的元凶,正是昆仑祝清原! “道友怎么了?”宋炳一被骇了一跳,惊疑不定看着田紫阳。 “无事、无事……”肖耳连忙拍拍田紫阳肩膀,打圆场道,“他最近心气浮动,有些心魔。道友继续说就是。” 宋炳一见田紫阳慢慢闭上双眼,渐渐恢复平静,才点点头,继续低声道:“我看哪,这就是几大势力要合力绞杀我们这些散修,你们听说最近的风声了吗?有几件事特别值得注意啊!” “什么事情啊?”听着这网络上熟悉的阴谋论的口吻,肖耳不禁问道。 “听说前阵子,道下三宗的弟子一起去了一趟粟城,把那些散修的妖怪清剿了不少。” “还有,听说前天粟城那边的环调局突然出动,把粟城的野鬼集都给端了,又抓进去不少散修呢!官面上说法是有个王八蛋举报了,但其实……谁知道呢?” “咳咳……宋道友好好说话,不要骂街。”肖耳干咳两声,又疑惑道,“不过,这两件事又有什么联系么?” 宋炳一闻言,声音压得更低了,似乎在诉说某些极大的秘密:“道友啊,这世界远不是我们看见的那般简单,有些事情要往深处想啊……你们想想,这最近每件事都是冲着我们这些散修来的,再看这次山上的巨头们逼古仙派封山,要独占机缘。这分明就是要对我们散修下手的前奏,我们可一定要小心啊!” 阴谋论者总是能无视事情基本的事实与逻辑,将毫无关联的事物联系到一起,串联编制成一个巨大的阴谋,再虚拟一个强大的利益集团,以此贩卖恐慌。 肖耳看着宋炳一言之凿凿的样子,忍不住想,要是问问他如今阴阳共治都有哪些席位,他是能答上来呢,还是会说阴阳共治不过是幕后黑手摆在明面上的棋子? 只是贩卖恐慌总要收取利润,而这宋炳一吓唬这些散修又是要做什么呢? 果然,年轻的柯肃杰听了宋炳一丝丝入扣的分析,吓得面色煞白:“宋大哥!那我们现在去别留山岂不是自寻死路?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道友莫要惊慌!”宋炳一微微一笑,“我们师兄弟早已将所有散修都联络起来,只要我们这些散修众志成城,这次别留山一定能彻底打破那些山顶宗门的谋划,从今以后,他们便再也不敢小瞧我们!” 而后宋炳一看向肖耳与田紫阳二人:“雷道友、安道友,你们可要与我们同行,这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74章 丹凤来仪群鸦乱 仪百鸟动别留山脉位于河西、道南两省交界处,如天笔一画,分割中原南北,是神州中部少有的巍峨山岳。 肖耳一行人出了留阳站,抬头看去。 但见一脉山峦千峰万嶂,如怒涛汇聚,自西方雄关奔腾而来,到了东南平原上却又勒马而立,成就一座入云千仞的险峻高峰,如剑如笔,望之令人心惊。 待惯了灵毓清秀的麓山,肖耳见此截然不同的气象,只觉精神一阵,心怀舒张。 “留阳城我还算熟悉,几位要上山可以随我来。” 宋炳一带着三人自人潮拥挤的站台走出,在颇具南方文化气息的城市里辗转几遭,最终来到一条通往别留山脚下的公路上。 每年都要来此一遭,这地方肖耳也不陌生。他拄着拐抬头一看,果然一块“别留山自然风景区,国家五甲级景区”的牌子立在路边,多年来没什么变化。 “怎么这般冷清?”肖耳有些疑惑看向宋炳一,“我记得以前每次来都有很多游客。” “从前天开始,景区就不对外开放了。”宋炳一指着路牌上贴着的一张通知,“嘿嘿,官方说法是泥石流,所以暂时封闭景区,但事实如何,大家都明白……” “那我们……咦?”那名叫柯肃杰的少年散修正待说话,忽然回头看去。 其他三人一起看向西南方向,那边又一道遁光自远处飞来,落在几人面前,现出一个打扮清凉、靓丽娇憨的少女。 “师兄,我可找到你了!”这少女一现身,便直接扑到柯肃杰怀里。 柯肃杰微微发怔:“师妹,你怎么来了?” “咳咳……”田紫阳两声。 柯肃杰这才想起还有旁人,面上一红,放开这少女,向其他人介绍道:“嗯……几位见笑了,这是我小师妹历苏儿。师妹,这三位分别是安道友、雷道友、宋道友。” “见……见过三位道友。”那名叫历苏儿的少女也有些不好意思,拉着柯肃杰的衣袖站在一旁,羞怯的神情动人万分。 “我不是让你不要跟来么?”众人见过礼,柯肃杰低声对历苏儿道,“你可知这里多危险,要是你出什么事情,我怎么向师父交待?” 历苏儿嘟起小嘴,娇嗔道:“你不让我跟来也就罢了,还不告而别,谁知道你去哪里鬼混,我不跟着怎么行?” “这……”少年大窘,跟肖耳等三人搞一声罪,拉着师妹走到一旁窃窃私语。 肖耳此时凝神再往山路上看去,发现这空荡荡的公路上虽无游客车辆,但是山峦之间却显然有数道修士气机正往山上而去。强的有明彻巅峰之境,弱小的只有识法境,但俱是明灭不定,极力隐藏自己身形,这显然是没有什么安全感的散修作风。 看来这别留山上,聚集的散修已经不是少数。 半晌后,少年少女携手走了回来,柯肃杰有些赧然:“几位道友,能否让师妹与我们一同行动?” “那是自然,多一人便多一份力量嘛。”宋炳一大方道。 田紫阳看了肖耳一眼,心说我们何时说要和你一起行动了? 二人传音几句,田紫阳不愿节外生枝,本欲直接离开,但肖耳却道反正是来看热闹的,去看看这些散修们有什么打算也好。 所以二人仍是扮演好修为平平的散修角色,与另外三人一道上山。 山路陡峭崎岖,平时游人都需要拦车才能登至山腰,而对于修士来说就简单许多。 不多言语,五人一直登上别留山主峰临近峰顶处,再转过一处险绝山坳,眼前景象顿时一变。 漫天云霞卷积,远处山石隐入云雾之间,蒙蒙隆隆,而山坳某处溢出千条万道瑞气彩光,延伸向极远。 远远看去,整座山头仿佛成了一朵巨大莲花,各色光华绚丽纷呈,层层绽开。 而花蕊之处是一方山壁,壁上有一方古老洞穴,深不见底,无尽祥彩瑞气皆从此中而出,而壁前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围了数百余人。 “嚯!”肖耳纵然早有预料,但这景象仍是吓了他一跳。 “两位道友,那山壁中央处,便是古仙洞府门户所在。” 田紫阳看看前方人群,疑惑道:“怎么围了这么多人也不进去?难道是这处秘境已经人满为患了?” 肖耳却知道,古仙洞府的入口虽是一处山洞,但进入之后,却是一片仙云笼罩的广大的宫观遗址,内有诸多禁制隔断,从无人探出其究竟有多广大,也不可能有什么人满为患,显然是有人堵住了门户。 果然,五人凑到近处,立即就就感受到人群中的冲冲的怒气。 “天下机缘,有德者居之,凭什么你们别留宗和岳河派要独占着洞府门户!” 人群之中一个粗犷的声音冲着那中央门户大声叫嚷,声如雷震。 “说的是,你们也太霸道了!” “快快让开道路!不然道爷便不客气了!” 群情激愤,众怒滔滔,都向着那洞府门户前立着的十余位道人。 这十余道人分穿青灰二种颜色不同的道袍,发籫样式也分二种,一为牛心状,一为莲花状。其等站位也是泾渭分明分作两拨,但却都牢牢阻住住一众散修接近洞府门户的位置。 “贫道何曾抢夺各位机缘?”青袍道人中为首一位悠悠发声,其法力比之众人更显精纯,轻易便压下群修愤愤之声,“我等只是奉命站在此处一隅,又不曾全然封锁秘境门户,各位想要入内自便就是,只是若要自我们这边走,就休怪贫道出手阻拦。” “哈哈……”他对面那些灰袍道人中也有一为首之人大笑出声,“杨道友所言极是,我等岳河弟子也只是奉命占住一隅,又不曾全然封锁门户,各位只要不自我等面前走过,我们也不会阻挠各位!” 肖耳看看这两方站位,不由好笑。 这两方虽都是只占了一半路径,但门户不过丈余宽,这两派十余位加起来却是将这道路彻底封死了。 划地封路只是行事霸道,但是这两家修士这般出言戏耍,分明就是极度轻蔑这群散修,丝毫未将众人放在眼里,在力量对比十分悬殊的山上,纵是众怒,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难犯。 果然,他们话说完,众修更加不服,纷纷开口理论,不过倒也无人挺身出手,而这些把守门户的修士俱都傲然挺立,凛然不惧。 一片嘈杂声中,宋炳一传音向肖耳等人解释:“那些灰袍的道士,都是别留宗的弟子,那些青袍的道士,则是岳河派的人。这些山门弟子是如何嚣张,几位也该看见了。” 肖耳想了想,佯作不解又问道:“可是那别留宗宗门在别留山最东麓,岳河派更是在河东,怎么靠近古仙洞府的古仙派、元亨宗未曾占据此处,到是这稍远的两派强行守住了门户?” 这两派他自然听过,虽有神通大能坐镇,但其势力仅限一隅而已。对比散修虽然是庞然大物,但大家闲来无事贬损两句也不会招惹什么祸事。 “是啊!”柯肃杰恍然,“这两派岂不是捞过界了?” “这几位便有所不知了吧。”宋炳一一副知情人的表情,“这别留宗乃是河西唐家的下宗,而那岳河派,则是鼎阳宗的下宗。” “昨日唐家少爷唐朴与鼎阳宗的首席弟子卢震先后进了洞府中,这两只跟随而来的看家狗自然要上赶着来替主人收好门户。至于那古仙派元亨宗,没有背景的小宗小派,遇上这种事情避祸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出面?被人骑在脸上拉屎不也就忍了吗?” 古仙派这些年来为来往修士提供方便,处处与人为善,但这几日骤然封山,却是让许多本要购买图谱情报的散修失望不已。 宋炳一这样的人自然是不会念从前的好处,反而对其极尽污蔑嘲讽。 “原来如此。” 这时,人群中已经是群情激愤,喊叫声中已经出现许多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语义倒是与宋炳一方才的话语类似。 那位少女历苏儿秀眉微蹙,面色微恼,捂住了耳朵。他师兄柯肃杰也是眉头紧皱。 田紫阳传音肖耳:“直接进去吧,这几只臭鱼烂虾拦不住我们。” 肖耳点点头,拄着拐默默离远了宋炳一与那对少年男女,同时暗运法力,做了十二分戒备。 秘境寻宝不比人间行事,便是天理司与道下三宗那等巨头也无法查证小界中发生了什么,更别说依例定罪,所以无主小界自来都是法外之地,任何修士在其中都有可能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任何常人以为惨绝暴戾之事都有可能在其中发生。 天下各类秘境从来都是砥砺人心、历练渡劫的好去处,这也是为何古仙洞遗址外的诸多秘境虽早被发现,却从未被大宗大派直接占据的原因所在。 就在肖耳与田紫阳往那门户前挪动之时,天空中蓦然传来一阵凤鸣! 众人不觉抬头看去,但见山外一只英武灵禽携一团祥云振翅飞来,丹凤朝阳,九霄鸣翔。 而那灵禽之上,立着一名黄杉少女,其人眉黛春山,秋水剪瞳,顶上乌云高挽,一身环佩夺目,阵阵天风透罗袂,道道清气绕玉体,竟真似月中仙子翩然而至。 凤鸟来至近前,嘈杂之声顿消,众散修与把守门户的二派修士呆呆看去,竟都为这仙子绝世风仪所慑。 “是关中姬家那位仙子?传说中降世便有凤鸣岐山异象的天女姬雨桐?”正在人群中穿行的田紫阳也呆了一呆,“她本人比江山榜图画上可好看多了。” 他的肖耳则微微低头,传音田紫阳:“挡着我点。” “你旧情人?”田紫阳诧异,他知晓肖耳老家是关内,忍不住调侃道“这属于他乡遇故知啊。” “债主。”肖耳小心收敛气机,闷闷传音道,“她为人太过高调,现在还是躲着为好,你要想追她,我找机会私下为你们引荐。” 那位姬氏仙子看也不看人群一眼,驾驭凤鸟悬在山壁门户之前,翩然落地,将那灵禽收起。而后她向着那守门修士微微一福,声音带些关内腔调,别样婉转动人:“二位请了,不知可见道李婧小妹入内?” “啊……啊!”那灰袍修士不料仙子与自己搭话,受宠若惊,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他一迟疑间,却被一旁青袍道士抢过话头,躬身道:“回禀姬小姐,昨日晚间李小姐已经入内。” “有劳。”姬雨桐轻轻点首,迈步入了洞府门户,倩影一闪不见了踪迹。 她没有必要过问洞府门前两派修士自己能否进入,那两派修士也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姬雨桐要去天下何处,哪有去不得的道理? 随她入内,众修议论之声又起,不多时又变成了连天叫骂之声,守门两派修士眉头皱起,依旧准备充耳不闻。 但一声盖过所有声音的怒喝,骤然自人群中爆发: “他们这些大宗世家的修士,何尝把我们散修当人看了!大伙一起上!先杀了这几个走狗,再进去平分宝物!”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75章 古仙北斗悬宝殿 古仙洞府门户前,随着一声怒吼,人群立即有躁动的迹象,好几道法力鼓动,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那青衣道人中为首者一皱眉,忽然甩手拂尘朝后一挥,一道清光打在岩壁上。 只听一声惨叫,一个模糊身影自岩壁上掉了下来,倒在血泊中,细看之下是一名黄面黑须的中年男人。 离得近的修士们这才看清,原来这是一名散修用了土遁之法想要直接自山石中潜行靠近洞府入口,不料却被那青衣道人察觉,直接出手将其重伤。 “贫道说过,我们只是奉命驻守,诸位莫要让我们为难。” 青衣道人见群情汹汹,起了立威之意,拂尘一挥将那地上散修掷下陡峭山崖,继而彻明境圆满法力全然展开,青色法力如水潮一般层层荡漾开去,压得临近修士连退数步,丝毫无力反抗。 洞口前数步之圆顿时被让出一片空地,修持玄门正法的宗门修士与散修之间高下立现。 “这些看门狗欺人太甚!弟兄们一起上啊!” 青衣道人立威之举似乎起了反效果,只听人群中又是一声怒吼,接着竟有十数道法力纷纷腾空而起,朝着门口别留、岳河两派修士们打来。 青衣道人一怔,循着声音寻去,却未曾发现出声之人。 这显然是有人施展法术刻意挑拨。 但是此时已经有人带头出手,众修再无顾忌,一时间数百名修士各展手段,一起向着洞口冲击了过来,声势惊人的浩大。 前有宝物机缘,后有倚众成势,本就行事极端的散修们再无顾忌。 顿时这岩壁前群魔乱舞,阵阵法力爆发,便连那洞中散发的万千瑞气也遮不住众人的冲天煞气。 门口两派修士俱都大惊失色,连忙也运使法术手段抵挡。 只听轰隆碰撞鸣响不断,砂石乱蹦,若非此处山体远坚硬于别处,只怕片刻之间这山头便要被崩碎一大块。 “冲啊,杀人夺宝!” “傻吗你?在后面躲好,等到他们打开缺口我们再进去!” “啊!师弟!张老鬼你敢偷袭我们!” “嘿嘿,这场大乱正合我意,趁乱解决了先你这小辈也好,免得日后麻烦!” “进不了秘境,能夺了你的法器也算没有白走一遭。” “姓王的,你当年侮辱我师姐,今天老子便要你血债血偿!” ………… 前方数十名修士与结成阵势的二派守门修士混乱中战做一团,而后方这些散修内部更是趁乱杀得一塌糊涂,宝光煞气之后,一阵浓浓的血腥味已经随着贪婪、嫉妒与仇恨,渐渐弥漫开来。 如画风光,鲜血涓涓。秀丽山河,断肢遍地。世外桃源,惨叫连天。 人心从来如此,一旦失了规束,即便是身在人间仙境,顷刻间也化作修罗战场。 以肖耳的心志,也被这骤然爆发的惨烈的景象吓得一呆。 “铮!” 一声轻鸣,田紫阳挥剑弹开偷袭而来的一道刀光,用力一拽肖耳肩头:“别发呆,走!” 言罢,田紫阳浑身烈焰熊熊燃起,随一剑劈出,滔天热浪席卷前方一切法术神通,生生在混战人群中开出一条道路来! 肖耳回过神来,已经被田紫阳拉到了洞口处,前方正有三名散修联手围攻一名岳河派灰衣道人。 那灰衣道士本来以一敌三游刃有余,再看肖耳二人来到近前,冷笑一声,法力一荡,直接一柄金刺洞穿一人心口,而后回身祭出一道金符拦在田紫阳二人面前。 肖耳左手还拿着拐,一见那金符上的形制,右手本能般取出留仙笔,一撇一勾,金色笔画落在那金符上,金符顿时黯淡无光。 “让路!”田紫阳炎剑一挥,顷刻间将那尤在发呆的道士一身法力耗去大半,然后一脚将他踹进了洞府中。 接着肖耳与田紫阳也一起冲了进去。 见得有人突破封锁进入洞府,后面的修士更加疯狂,法力神通掀起层层浪潮,俱都往这洞府门口涌来,厮杀更为激烈。 而肖耳与田紫阳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便已经来到了另一方天地中。 长天如玺,四野空旷,扑面而来是浓郁轻清灵机。 仙雾迷蒙间,华丽的宫观殿宇若隐若现,各色光影交相辉映,玄音妙磬传响天内,迷人耳目。 二人立身于一处玉阶之上,背后是一面光滑如镜的玉璧,前面左右八方通路,都通向云雾朦胧中各处宫观。 田紫阳还是第一次来此,抬头先看见头顶上空有七座宫宇,以北斗排布,星华灿烂,悬定云端,无尽瑞彩流光正是由此七座宫殿发出。 “肖耳,天上那是哪里?我从前怎未听说过?” 肖耳抬头看去,也呆了呆:“我不知道啊,以往这洞府之中天空皆有禁制,不能飞腾,也从无人见过空中还有这七座宫殿。” 想了想,肖耳看看萎顿在地上的那灰衣道人,走进问道:“这位朋友,空中那七座宫殿是新近出现的么?” “你们……”那灰衣道士颇为硬气,“你们竟敢这般对待我岳河派弟子!” 肖耳按住准备动手的田紫阳,温声道:“兄台你要明白,刚才若不是我们把你带进来,这时候你应该已经被外面的修士撕碎了。我们问你句话不算过分吧?” 这话确是事实,但田紫阳踹他那一脚是不是出于好心,肖耳就不是很清楚了。 那灰衣道士低头沉思片刻,而后道:“也罢,告诉你们也无妨,空中那七座宫观正是三天前洞府中突然出现的机缘,这几日间古仙洞府中禁制大变,飞空再无限制,而其余区域似乎都被强大禁制封锁了,所以几日间进入此间的修士俱都上去了其中。” “这样啊……”肖耳遗憾地看着地面其余宫观,看来去古建筑内采集一些残损木材的想法落空了。 “好像又有人要进来了!”田紫阳看着身后玉璧上光华闪动,皱眉道。 “先上去再说!”肖耳扶起那灰衣道士,拐杖点地,与田紫阳一起飘飘飞起,向着那空中宫殿奔去。 他们刚刚飞上半空,便见玉璧中冲出二个散修,二人似是在外面就有仇怨未了,一落地便互相斗在一处。 “我们先去哪边?”飞到半空中,肖耳发现七座宫观互相之间距离不近,便问田紫阳道。 这时,那中间的“天璇宫”门口处光华闪烁,只见三道人影携强盛法力冲出,直直往着那“玉衡宫”飞去。 “看来中间几座宫殿有人占先了,”田紫阳一直最远处那座最小的宫殿,“先别和他们照面,我们去个偏远的,去瑶光看看。” 肖耳对寻宝一事本就不抱太大信心,便随田紫阳一同飞往最远处的瑶光星位那座宫殿。 二人到得此间,落下地来,发觉这宫殿建制类于秦汉之时,虽然是华丽堂皇大气磅礴,但也只是建造材料也只是一般,那周流满盈的祥瑞之气显然不是这宫殿本身发出。 再自云端玉阶往下看去,这时候外间众修已经成群结队闯入进来,有各处散修,也有那二派的弟子,厮杀依旧未息,顷刻间这仙家宫阙也成了血海战场。 也有修士见了空中殿宇,要飞往其中,但旋即便成了众矢之的,被杀红了眼的其余修士一同出手打落地上,重新卷入混战。 只有少数修为强大的修士,顶着众人攻杀,依旧直接飞向空中。 “还好我们跑的快一步。”以田紫阳的心性,见了下方惨烈厮杀也有些咂舌,“这些人在想什么?都已经进来了不散开去寻宝物,为何还要厮杀?” 肖耳细细观察毫无理智的混战人群一阵,觉出不对,沉声道:“似乎凡是想要离开人群的散修,都会被其他人追上偷袭,所以他们人人自危,都觉得不解决眼前之人无法放心。你发现没有,有那么数道气机,似乎在混战中游刃有余,但却总是带头攻击想要单独离开的修士。” 田紫阳细看数息,不由悚然一惊:“你是说有人故意暗中挑拨,要让这些人残杀殆尽?” 肖耳点点头,想起一路同行的宋炳一那神秘兮兮的表情,叹了口气。 这时那灰衣道人弱弱道:“二位,可是也有人奔着我们这边来了,我们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进进进!”田紫阳大手一挥,“管那么多干什么,我们是来寻宝物的!” 三人走进殿外正门,院中两排肃穆石雕,皆是珍禽异兽,居中一个巨大铜鼎,气象森严。 三人分头一一检查过,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再左右一看,脚下便有三条玉石路,分别通往一处正殿与二处偏殿。 “这位岳河派的朋友,我们就此别过吧。”肖耳拍拍那灰衣道人肩膀,示意他与自己二人分开走。 那道人一愣,随即一溜青烟进了左边偏殿。 如今师门之命是顾不得了,还是先寻些机缘宝物。万一自家福缘深厚,寻到什么宝物献了上去,下次也就不必来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累活。 肖耳与田紫阳对视一眼,一同往中间正殿行去。 一进檐廊下,田紫阳立即发现大门前有异色法力鼓荡,阻住外人入内的步伐:“好像有禁制。” “好事,说明没人来过。”肖耳靠近查看一番,“简单的封门禁制,只要法力足够就能破开,你让开。” 说罢,肖耳取出一张开山符,轻轻一抛,只听噼啪两声脆响,那道异色光幕立即冰消雪融。 别看这层禁制肖耳破来容易,但换了外间散修再次,没有七八人合力那是万难进入殿中。 “稳。”田紫阳夸赞一句,一步跨入。 殿内中堂一副巨画,画的是下山猛虎,巨画两边无有楹联似乎被故意摘走了,而巨画下方一张雕龙石椅子,一条长案,摆布整齐,显然原来主人是极重规矩之人。 殿内帷幕重重,有客座二排,而拐角似乎摆设几只巨瓶,一侧的屏风后应还有内间,一时看不真切。 两人几步走到那书案前,案上刀笔竹简、文房用具一应俱全,只是大多朽坏难辨,用手一触便成碎屑。 “这里倒像是原先主人处理公务所在,看起来没什么好东西。”田紫阳扫过四周,精致的物件有一些,但天材地宝一件也无,不禁有些失望。 肖耳伸手收起那桌案上的半块参墨与还剩的几卷未曾写字的素帛:“好歹是千年不朽的古物,虽然没什么灵气,但还是沾点老气的。” 田紫阳一一查看过那些胆瓶,回头却看见肖耳又在将殿角那些挂着的帘幕收入芥子符中,有些诧异:“你是来捡破烂的吗?” 肖耳撇撇嘴:“不要好高骛远,勤俭持家你懂不?你不看看来这里寻宝的都是什么人,卢震唐朴姬雨桐,哪个不是天之骄子?竞争这么激烈,捡这点破烂总比空手而回好。”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你来古仙洞府好几次都没什么斩获了。”田紫阳忍不住吐槽道,“大哥你有点斗志好不好,你说的那几位听起来是挺厉害,可他们哪个打得过你?” “寻宝这种事情看运气的,”肖耳解释道,“我运道一向不好。”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将这厅中搜索一遍后,转过屏风要往内室一探。 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二人目光一撞,俱都察觉到四人中有三人是熟人,于是同时收敛自身气机,又伪装成两个明彻中境的散修。 几步路功夫,外间一行四人先后走了进来,分别是宋炳一、柯肃杰、历苏儿,以及一个彪悍的寸头男人。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76章 分赃有心宝无门 洞天小界之内,禁制重重之下,人心反而无从遁形。 那四人一进入此间,立即露出警惕之色,肖耳与田紫阳也配合地露出小心翼翼的神色。 “啊?”宋炳一认出肖耳二人,笑着开口:“没想到二位道友先一步到了此处,不知道可有什么斩获?” 随他说话,肖耳察觉那个彪悍男人逼近一步,一身法力蠢蠢欲动,赫然是明彻圆满的境界。 而一同进入的柯肃杰与历苏儿二人,则是谨慎地与宋炳一两人拉开一些距离——看来这四位也并不是一路人。 不过下方一众散修中分明有不少明彻圆满的修士,倒不知这两位只有明彻初境的散修,为何能先一步到达这宫殿中。 肖耳存心隐藏自身境界,打个哈哈道:“哪里哪里,我们只不过是运气好些,这也是刚刚到此而已。正担心里面的禁制强大,还在犹豫要不要叫些帮手,正巧就遇上了几位道友,可不是缘分?不知这位是……” 宋炳一扫视殿中五人,心中有数。 目下看来,他与彪悍男子二人这一方实力最强,即使起了争执也不会吃亏。而前方险阻难料,倒不如先借用这几个散修的力量。 “哈哈,安道友客气,这是我家师兄陆任家。”宋炳一暗中传音自家师兄暂且按捺,一面气机微吐,对看似已经认怂的肖耳道,“下面还有其他人眼见便要过来,如果两位信得过我们师兄弟,我们就同探此处秘境,共分宝物机缘,如何?” 田紫阳如何看不出此人威胁之意,联想起方才路上那一番阴谋论与洞府外的场面,当下眉头一挑,目中隐隐带了煞气。 “好啊,几位请!”肖耳给田紫阳一个眼神,呵呵一笑,引着四人往前走去。 “师兄……”走在众人最后那对少年道侣似乎也察觉气氛有异,紧紧偎依在一起。 “别怕。”少年紧紧握住少女的手,露出一个令人信赖的笑容。 六人穿过小门,经过一条短短走廊,来到内间,此处似乎是一间练功的静室。 静室中央有一个蒲团一鼎香炉,而两边墙壁,一面是书架,另一面是药柜,但是架子俱都空空如也,看来原主人离去之时,将此间收拾得很是干净。 “咦?”肖耳神识扫过室内,发现那药柜前两盏铜制灯座,竟有隐隐灵机流动,显见是用山上宝材所打造,而那正中地上的蒲团更是灵气逼人,分明就是一件品相不错的法器。 不愧是古仙人洞府,随意一些遗留的杂物都非凡品。 宋炳一师兄弟和那对小道侣同样察觉此间有好处可拿,六人互相对视,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道友,怎么说?”田紫阳语气带着几分讥诮,看着已经露出强大气机,虎视眈眈注视着其他四人的陆任家与宋炳一两师兄弟。 “呵呵……”宋炳一再次细细看过室内有价值的三件东西,露出和蔼的笑容,“列位,以在下拙眼,这几件东西虽然值得几两金精,但还不至于坏了我等交情。我们在此商量个章程来,赶紧将这些东西收入囊中,再去寻其他机缘如何?” “甚好甚好!”那少年散修柯肃杰,似乎生怕众人起了冲突,连忙附和道。 肖耳笑道:“那这三件东西,不知道友准备怎样分呢?” 宋炳一抬手将那蒲团与两盏灯座摄来身前,端详一番,而后对其余四人道:“以我看来,这蒲团价值高些,莫约能值二两金精,而这两盏灯座本身不是法器,只是其材质是少见的炎铜,大约每盏能卖出半两金精。这样吧,我师兄弟二人便先选了这蒲团,灯座你们两家一家一盏,而后我再给你们一家半两金精作为补偿,诸位以为如何?” “师兄,这……”少女历苏儿拉拉师兄柯肃杰袖子,眉头轻蹙。 修为低微并不代表涉世不深,她打眼一扫也能知道,那蒲团显见是一件已经成型的品相不俗的法器,哪怕只有略微辅助修行的功用,在黑市也是五六两金精起价。更何况其出自这古仙洞府,未必就没有其他妙用,若真的入了鬼市,价钱只会更高。 但这秘境之中,本就是弱肉强食,此间表面上看就是她师兄妹二人修为最低,所以二人暗中传音商议几句,仍是犹豫不定。 这时候田紫阳却直接冷笑道:“这定价实在是公平的紧!我看,不如我给你宋道友三两金精,你将这蒲团让给我们如何?” 闻此言,那陆任家一身法力轰然一涨,冷冷向田紫阳看了过来:“这位道友说话夹枪带棒,可是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不满又如何?”田紫阳前踏一步针锋相对,却仍旧留了五分法力没有展露。 纵使将境界压制到明彻初境,田紫阳自信要胜这两师兄弟也是轻而易举。 陆任家见田紫阳竟丝毫不惧自己,也是勃然大怒,不再说话,周身光华一现便准备动手。 “我们……也觉得宋道友的分法不太公平。” 一边另一个声音传来,宋炳一皱眉看向那对年轻道侣。 他们虽然神情有些紧张,却也是一起站了过来,与田紫阳成犄角之势围住陆任家宋炳一师兄弟二人。看来一旦起了争执,很有可能就是二敌四的局面。 权衡一番,宋炳一呵呵一笑:“几位这是做什么?山上宝物本无定价,大家有商有量嘛!何况后面随时有其他人来争抢机缘,我们又何苦为这点蝇头小利起争端,这样吧,我们师兄弟吃些亏,拿了这蒲团,给你们一家二两金精如何?” “这……” 这价钱其实也不算公道,柯肃杰本还要争辩两句,却见陆任家凶横的目光瞪了过来,本能畏缩了回去,点头道:“这个价钱就还好,还好……” “两位道友以为呢?”宋炳一又看向肖耳与田紫阳。 肖耳笑着按住田紫阳肩膀:“我们也觉得可以,这时候就不要浪费时间争执了,快些去查探其他地方吧。” 三方既有共识,立即分了三件东西,又退回正殿,向屏风后另一侧的小门中走去。 此行宋炳一与陆任家两师兄弟打头,肖耳与田紫阳在中间,那对小道侣则之与他们相差两步,跟在最后。 穿出小门,是一条游廊穿过一片小花园,园中草木凋梳,一片荒芜。 走至中途,那位少年散修柯肃杰忽然传音向肖耳道:“安道友,那宋炳一二人居心不良,我们修为不及他们高强,可要互相帮衬才是。” 肖耳回应道:“那方才在静室内,你又为何要退缩?” 柯肃杰脸上一阵羞愧,道:“道友见谅,我还有师妹在身边,未确定二位道友态度之前,实在是不敢与那两人正面冲突。” “哦……”肖耳点点头,“那我们稍后可要共进同退,莫再出差错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游廊尽头,前方是一间看去平平无奇的房屋,门户紧闭,有一层光幕遮护,光幕上有道道玄妙印记浮现。 “有禁制!”宋炳一大喜道,“内中必有宝物!” 肖耳也凝神看去:“这似乎不是普通的……” 这边肖耳还未看真切,那位陆任家却已经悍然出拳,磅礴巨力直接轰向那门上光幕。 “嗡……轰隆!” 那光幕微微一闪,一声轻鸣后,陆任家壮硕的身躯被一股巨力弹飞出去,重重砸在游廊石柱之上,又摔落在地。 “呼——”陆任家狼狈爬起来,深呼吸几次,才颤颤巍巍走了回来,一身气机竟然委顿不少。 宋炳一关切道:“师兄,怎么了?” 他清楚自家师兄那一拳的气力如何,即使是被那禁制尽数反弹而回,以陆任家自家修为境界,也绝不该受伤至此才对。 “这层光幕有古怪!”陆任家强行压住喉头鲜血,未言明自家伤势其实比看起来更为严重,只是沉声道,“师弟,用开山符试试。” 开山符是山上修士破障开禁最常用的符箓,取的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之意,先前肖耳进入大殿门户,用的便是此符。这符箓应用广远,而且因品秩不同,威力效用相差极大。 宋炳一闻言,取出一张澄黄符纸,却未使用,而是先看向后面四人道:“四位道友,我这张开山符乃是向云麓宫特意求来,纯阳笺所制,神通境大能亲手画成,珍贵无比。我若是用此符打开禁制,内中所有斩获,我们师兄弟可要独占五成,几位应该没有异议吧?” 柯肃杰看看若有所思的肖耳,皱眉道:“宋道友,这会不会太多了些?” “哦?”宋炳一笑道:“我师兄明彻巅峰境界,尚且被这禁制所伤,若是你们哪位道友有办法破开禁制,尽可一试,然后我们再另谈分宝之法。” 田紫阳看着肖耳,肖耳却微微一笑:“既然这样,那就依宋道友之言,请吧。” “安道友!”柯肃杰瞪大眼睛看着肖耳,刚刚说好了共进同退,怎么你又变卦了? 田紫阳也瞪着肖耳,但肖耳只是微笑看着宋炳一,作出拭目以待的神情。 宋炳一被他这样一看,又想起这安度因方才的神情,似乎是对这禁制有所了解,不由心中有些发虚。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小子就是个明彻中境的瘸子,懂个屁的符箓禁制,我还能让他吓住了不成? 宋炳一当即催动法诀,手中开山符化作金光一道,往那层禁制光幕上打去。 然而,只见那层光幕微微一荡,接着轰然一声,那张纯阳笺所制的开山符瞬间燃起一团烈火,反扑向宋炳一。 “怎会这样?”宋炳一大惊,连忙运使一团水汽收摄。 一道莹莹蓝光闪过,那团火焰终于熄灭,而那张珍贵的开山符,却已经化作灰烬。 宋炳一看着那依旧纹丝不动的禁制光幕,恼怒不已。 其他人也是十分惊讶。 明彻巅峰的修士强攻不下,纯阳笺所制的开山符也打不开,莫非破这禁制还要众人合力出手不成? 陆任家目绽精光,柯肃杰犹豫不定,就连田紫阳也轻轻皱起眉头。 这时候,肖耳拄着拐慢悠悠走上前,微笑问道:“宋道友,我若有办法破开这禁制,你说这里面的宝物,又该如何分成?”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77章 天发杀机星斗转 禁制之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向那个住着拐的少年散修。 “安度因道友,你有办法破解这禁制?”宋炳一看看地上那已经化作灰烬的开山符,又看看肖耳。 “有啊。”肖耳自然而然答道,“其实我一看见这禁制就想到破解之法了,而且我刚才本就想提醒宋道友,开山符对这禁制其实毫无用处,怎奈宋道友出手太快。” “你!”宋炳一咬牙切齿,恼怒不已。 这死瘸子分明是故意要看自己笑话! 自己方才明明还询问过众人有无破解禁制之法,哪有什么来不及提醒一说?这阴险小人就是故意藏着手段,非要等自己一张珍贵的开山符都消耗了才来说这种风凉话。 他可从未想过,自己一方依仗修为强行要占内中宝物大头有什么不对。反倒是此时怎么看肖耳都像是那故意扮猪吃老虎的卑鄙小人,心中大骂这死瘸子阴险狠毒。 肖耳见众人不说话,便道:“这样吧,我若是破开这禁制,我也不要五成收益,四三三分账就好,我只比你们多拿一成。” “如此甚好!”柯肃杰大喜。 陆任家呼吸还未调匀,皱眉瓮声道:“这不公平,我们损去一张珍贵符箓,凭什么那师兄妹二人丝毫力气未出,便能与我们分得同样多?” “陆道友糊涂呀!”肖耳轻笑道,“眼下局面,贵师兄弟实力最强。我要是不给这二位多分些好处,他们又怎会愿意与我结盟,合力跟你们讲价钱呢?” “这……”陆任家被噎得无话可说,柯肃杰与历苏儿神色也有些微妙。 有些事情人人心照不宣,但一旦说破大家便都很尴尬。 “大家没有意见便闪开些,我要打开禁制了。” 肖耳觉得几人的表情十分有趣,笑着走上前去。 “好好好,那便看安道友手段了!”宋炳一皮笑肉不笑,退到一旁,默默注视肖耳,心中却冷笑连连:死瘸子,等到你破开禁制,爷爷教你知晓我龙涛一脉的手段! 肖耳也不管其他人作何想法,只是微微一笑,走到那浮现着道道玄妙符文的光幕前,注视其上光华变化片刻,而后伸手轻轻点上光幕中一道怪异的符号印记。 “这个符号,就是上古妖族文字中锁匙的意思。”肖耳好心为众人解释道。 而后随肖耳手指点落,只见莹光一闪,翁然一声,整道光幕消失无踪,此间房屋大门轰然洞开。 “原来钥匙就插在门上,只是有些傻子宁愿拿头撞门,也没想着多拧一下。有趣,有趣!”田紫阳轻笑一声,随肖耳走了进去。 陆任家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宋炳一面色更是如误食苍蝇一般。 柯肃杰与师妹见这两人神情难看,赶紧快走两步,进了门中。 虽然知道此间必有宝物,但肖耳一进门内,还是被一屋子灿烂宝光刺痛了双眼。 房内几乎没有什么摆设,只有中央空地上杂乱地摆放着两座小山一般的各类木材与石材,灵机沛然,宝光耀眼。 这里分明就是一间堆放建造资材的库房。 “这……”紧跟着进来的柯肃杰也是一惊,继而大喜,首先便看过地上堆放的几件庞然大物,“积雷石、涵灵土、灵霄砖……啊,如此巨大的一根金桥木原木!宝库!当真是进了宝库了!” 后面陆任家与宋炳一走进来,见此场景也是大喜过望,四只眼睛对着放光,呼吸急促。 田紫阳细细打量所有宝材,却皱起眉头,向肖耳传音道:“这都是打造山门大阵或是炼制巨型楼阁船舟所用的材料,对我们来说除了卖钱,没什么用。” 肖耳也冷静下来,环顾四周后,苦笑回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七座宫殿,这座位于瑶光的宫殿,恐怕就是原本这洞府中负责山门建设职司所在之地。现在想想,正殿中处处都显示出此间主人身份不高,而案上简牍都是些工程图案,我刚才还觉奇怪,现在看来,感情此宫的原主人就是个上古仙家的包工头。” 肖耳与田紫阳面面相觑——这里诸多宝材确实价值不菲,可是他们带不走。 肖耳平时穷到只能使用定时更换的芥子符携带物品,而他身上三张芥子符,加起来也就三个旅行箱大小。田紫阳倒是有一件珍贵的储物法器,但也只比三张芥子符大些有限,怎能装走这些动辄以立方计量的宝木奇石? 寻宝寻宝,一般人自然是奔着法宝灵药之类而来,谁也不曾想过,还能寻到这成吨的建筑材料。 就在肖耳与田紫阳还在思索如何处理的时候,走在最后的陆任家与宋炳一却都露出杀机毕露的森冷笑容。 “砰!” 陆任家身形迅疾,一道乌光直接将毫无防备的柯肃杰打飞出去,年轻修士一头撞在殿角柱子上,口吐鲜血,似声道:“师妹小心!” 而提醒已经太迟,宋炳一张手扬出一片黑雾,历苏儿只来得及娇呼一声,便软软晕倒在原地。 请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六人入宝库,图穷匕首见。 肖耳与田紫阳回过头来,柯肃杰与历苏儿已经失去战力,而出口也被宋炳一两师兄弟堵住。 “两位道友,这便忍不住了?”肖耳叹口气,“不是说好了和气生财吗?” 高铁上初相遇,肖耳劝解争斗的二人,便是这一句和气生财,如今在无法无天的秘境中图穷匕见,肖耳没有其他道理想讲,还是只有这一句忠告。 宋炳一嘿嘿笑了两声:“和气生财不假,只是我们想了想,你们要的分成太多。若是只有我们自家师兄弟,岂不是更加和气,也更容易发财?” 田紫阳瞥了门外一眼,冷笑出声:“既然如此,那就让暗中跟在后面的两位朋友也出来吧。” “果然还是小看了你们。” 随着冷冷一声,门外空气扭曲,两道人影现出面目,一人黑衣白发,一人白衣黑发,俱都是明彻中境修为。 宋炳一如此有恃无恐,原来是因为早有同伙摸上了这瑶光宫,暗中一直跟到了此处。 肖耳对那二人中出声的白发人道:“这位道友声音气机都好生熟悉,那在外间挑拨散修攻击别留、岳河二派弟子的人,便是你吧?” “安道友好记性,这是我关柴秉、商范定二位师弟。今日好教道友做个明白鬼——”宋炳一得意道:“这外间数百散修,有泰半都是我师兄弟用言语诳来。叫他们攻破洞府门户、引他们自相残杀,皆是出自我师兄弟手笔,如今我们师兄弟既然寻到这许多宝物,回去与师尊觅得山头,光大龙涛一脉,也算那些道友死得其所。” 随他言语,四人目露凶光,将肖耳与田紫阳围了起来。 田紫阳只一瞥之后,便不再看那师兄弟四人,只是对肖耳笑道:“牧狗,看来你身在道南三四年,还是小看了龙涛君这一脉。” 肖耳懒得理他,只是深深看一眼宋炳一师兄弟四人,取出四张字符拿在手上。 散修行事固然是利字当头,但毕竟还是修行者,终究不会无所不用其极到如此地步。 为一己私利挑动干戈四连,血流漂杵,分明是魔道所为。 身在包围之中,田紫阳气定神闲,毫不在意,而肖耳气机越发沉凝,令人不安。 “动手!” 宋炳一见二人殊无惧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沉喝一声,四道人影齐动。 陆任家身化一道黑光,猛虎下山一般冲向田紫阳。 宋炳一念动法诀,袖中放出黑雾滚滚,笼罩整间库房。 商范定祭出一面算盘,噼啪打响声中,道道紫色链条缠绕向肖耳。 关柴秉掣出一条古代官差所用的水火棍,跟着陆任家合身而上,一道打向田紫阳。 四人显然是打着先控制住腿脚不灵便的肖耳、合力击杀田紫阳的主意,法术神通远近配合之间,颇有默契。 田紫阳纹丝不动。 在他看来,若是肖耳连这四个散修都无法收拾,那就连被他打断腿的资格都没有。 肖耳也不说话,轻轻扬手,四张定字符飞出,直飞四人面门。 身形最快的陆任家见金光飞来,仗身法闪身一躲。而剩下三人,不论动静强弱,无一有抵抗之力,俱都眼睁睁看着那字符落在自己头顶。 霎时间光消雾散,诸般神通俱都消散,只有三个泥塑木雕一般的人型静静立在原地,目露惊惧。 怎会如此? 同是明彻境中,差距怎会如此巨大? 肖耳没有再说话,只是催动法诀,那被陆任家闪过的金色字符在空中一盘旋,再度追去。 陆任家骇得魂飞魄散,急忙运转身形左右腾挪,最后窜到殿中一根大柱之后,绕柱而走,那字符一时间竟追不上他。 肖耳觉得有些滑稽,又颇有些无奈,于是又取出第二道定字符,打了出去。 田紫阳在一边笑道:“唉,你说要是荆轲刺秦的时候,若有个人帮忙从两头分别堵住绕柱的秦王,是不是就能成功啊?” “这不是有个猪队友站在一边什么也没干,还满口风凉话吗?”肖耳顺口道,“你说是吧,舞阳?” “唉……我这不是……”田紫阳话说到一半,面色突然一变,“小心!” 不知是不是陆任家飞遁之中无意触发了什么禁制。 突然之间,一道磅礴难以抵挡的自脚下升起,整间库房的地面上浮现出道道玄奥篆文,整座瑶光宫殿都开始隆隆震动起来。 肖耳与田紫阳同时骇然,田紫阳一把拉起腿脚不便的肖耳,飞身退到门外。 而库房中骤然磅礴湛蓝色星光一扫,内中重伤或被制住的六人俱都不见了踪迹。 “什么情况?”田紫阳问道。 “不知道!”肖耳答道。 “卧槽?你不是精通符箓吗?” “玛德!你看不出来这不是符箓而是阵法吗?” 地下隆隆之声越来越强烈,肖耳与田紫阳一直再次退至正殿大门之外,抬头四顾,惊见远天上另外六座宫殿俱都放出灿烂星光,七座宫殿好似当真如天上北斗七星般光华辉映,缓缓转动起来。 “斗转星移啊……”肖耳喃喃道,“这七座宫殿竟都是这座大阵的一部分,上古仙人好大手笔!” “你说什么?”田紫阳惊呼一声,随即脚下星华一闪,他整个人也消失在肖耳面前。 肖耳大惊,转身便要跃下宫殿玉阶。 但随着脚下宫殿的浩瀚星光涌起,肖耳眼前一黑,也消失在一片星光中。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78章 界中有界天外天 古仙洞府之中,云天翻覆,斗转星移。 大地隆隆震动,云端上中七座华丽宫殿在灿烂星辉中缓缓飞动,浩瀚伟力充斥这方天地之间,空中数十位正奔向宫殿的散修,地上二百余位仍厮杀的散修,皆是惊愕抬头。 然而随星华天落,数百名来自各方的修士俱都消失不见。 继而漫天星光陡然一收,便连那北斗七座宫观也一齐消失在天空当中。 古仙洞府外,络绎不绝赶来之人,只见洞府门户传来一阵磅礴伟力,接着漫天云霞瑞彩一齐消失不见。待等后来者重新步入古仙洞府内小界,天地早已重复清明,诸般禁制运转如初,再无什么异象霞光。 ———— 而此时别留山千里之外,关中镐州,姬家祖祠。 “不好,雨桐有难。”这座神州第一祠堂内,跪坐蒲团之上一名身穿麻衣的白发老妪,忽然睁开有些浑浊的双眼。 “小十一,你来一趟。” 随她话语出唇,身前空气一荡,一名身穿青衫、手持蒲扇的光头老人自虚空中一步跨出。 “姑母,怎么了?” 这位幼时排行十一的姬家家主,在多年前就是姬家公认年高德勋的长者,今年已逾一百六十岁高龄,其子孙也已绵延六代二千余人。但他在这姬氏祖祠之中,仍算是小辈。 “方才雨桐和姬忠骤然与祖祠断了联系,别留山那边可有消息传来?”老妇人问道。 “下面的人回禀,先前小界空中星宫已经消失无踪,连同先入其中的修士俱都不见,只怕是触发了古仙洞府禁制某种变化,雨桐也应是随内中修士一同进入了另一重秘境中。” 历经百年风霜,执掌姬家四十余载的老人并不觉得此事有何奇怪,轻摇蒲扇,出言宽慰道:“那古仙洞府本就是先人遗留给后人的机缘,纵有变化,应无凶险才是。何况负责雨桐安危的姬忠如今已是神通上境,姑母不必担忧。” “不对。”老妇人摇头,“我先前为雨桐卜卦,三卦皆是大凶,她此番劫难,不是秘境变化这般简单……与她一同消失在洞府中的还有谁?” 老人微微皱眉,这位姑母自数十年前修为停滞在神通上境后,便潜心钻研卜易一道,时有惊人之语,常常些小情势便大惊小怪,姬家上下皆以为其有些魔怔。 但姬雨桐身系一桩影响姬家气运的大事,非是族中普通子弟,此时老人也不敢等闲视之。 关中姬家身为神州第一世家,几可与道下三宗这等庞然大物一争高下,在山上山下自然皆有密布网罗的消息来源。 老人挥手打出一道传讯符箓,片刻之后,便有回迅传来。 “昆仑祝清原、唐家唐朴、鼎阳宗卢震、朱家钱家那两个败家子、李家的李婧丫头,还有道南那几个不成气候的散修……” 老家主看向老太太:“姑母以为这些人中,会有人对雨桐不利?”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翻地覆。” 老太太浑浊的双眼中清光一现,颤巍巍自怀中取出一张桃木符牌,“他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雨桐不能有失。小十一,你将他们的生辰八字报与我听。” “姑母?”青衣老人认出老太太手中那件祖宗祠堂供奉的法宝,霍然抬头。 这老祖宗哪里是要看这些人对小玄孙女是否有威胁,分明是要用他们的命替姬雨桐挡去这一劫! “怎么?不信我老婆子的手段?”姬家老姑母手中符牌发出蜡黄色的诡异光芒,她充满褶皱的面庞也浮现出令人发寒的微笑,“还是小十一你觉得,为了区区一个雨桐,姬家与这些山头彻底撕破脸皮,不值得?” ———— 令人作呕的天旋地转,是肖耳十分熟悉的进出小界洞天之时的感受。 难道这秘境机缘判断自己这些后辈修为太弱,直接把所有人都送出了古仙洞府? 天地重新恢复清明后,肖耳举目四顾,却发现自己仍是在一座宫殿前的玉阶之上,只是从这宫殿位置来看,已经不再是最初那座瑶光宫,而是位于中央的天枢宫。 而且看周遭环境,这七座宫殿似乎也已经不在古仙洞府小界之中了。 此间天地蒙蒙一片,上下皆是混沌灰气,虚空中只有七座宫观,以北斗肃列,宫观自身平平无奇,但偏偏有莫名华光自生,玉阶琼楼霞光缭绕,有如仙境。 “莫非这小界中还能再开辟另一重小界?可这地方无门无户,要怎么出去?” 肖耳正疑惑间,身侧突然出现一道剑光,锋锐剑气直扑前胸。 猝不及防,肖耳拄着拐踉跄后退两三步。 但他反应极快,第二剑追击而来时,他顺手一模,乱山慑三张对付剑修的字符直接出手。 “嗡!”“叮!”“锵啷——” 三声轻响,一柄飞剑掉落在地,偷袭者捂着脑袋摔倒在玉阶之上。 只是杀红了眼的散修。 肖耳懒得理他,环顾四周,却发现已有五六道人影出现在这宫殿前的白玉小广场上,而随着星华闪烁,四周还不断有修士陆续出现。 余光再一扫不远处天空,其他宫殿前似乎也是这般。 看来这大阵运转,将下方那数百散修一股脑送进了这七座宫殿中。 周围这些修士人人身带杀气,个个警惕万分,他们在外间便厮杀得惨烈无比,这时候骤然共至一处,只会同样混乱。 有的修士正警惕地看着其他人,有些修士已经急不可耐冲向宫殿内部,更有人如那偷袭肖耳的剑修一般,趁新到之人不备之时,直接运使法术攻杀。 “大家莫要冲动,都冷静下来,和气生财可好!”一名年岁长些的老者见场面太过混乱,振气开腔,高声呼吁。 “这位前辈说得有道理,大家不要再打了,一起商议如何取宝离开才是正事!”一名刚刚搞清状况的年轻修士,对老人的提议深以为然,走去站在老者身边。 “小道友是明白人啊!”老者呵呵笑道。 而后老者反手一刀斩下那年轻修士仍带惊愕眼神的头颅,得意一笑,飞快将他整个尸身收起。 片刻后,那老者又挪到另一人群的边缘,重新作出痛心疾首状高呼:“大家莫要做无谓争斗,和气生财啊!” 见了这般场景,肖耳只能叹气。 接着他施展出神行符,用拐杖一点地,飞速往这处天枢宫的正院大门掠去。 “砰!” 肖耳刚到近前,便见一个蓝衣蒙面的修士一头撞在门前光幕之上,然后被弹飞出去。 这禁制依然是简单的封门禁制,但似乎比起瑶光那一宫更为强大。 肖耳摸出一张开山符来,却见近处那显然未能破开禁制的两人虎视眈眈,那飞出去的蓝衣人也是一言不发看着他。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倒也不争斗了。 思索片刻,肖耳收回开山符,取出一张便利贴,刷刷写了一个“闪”字。 “闪。窥头门中也,从人从门。” 《仓颉符源说解道典》这部道法,虽然托名仓颉,但其实创于东汉之后,这从内中多次直接引用许叔重《说文解字》对字形字义的解释便可见得。 肖耳此刻站在门中,福灵心至,偶然想起《说文》中这个“闪”字,这才想起自家道诀中还有这个自己几乎没用过的字符。 那字符脱手化作一道金光,笼罩住肖耳全身,他随之举步踏出,等周身光芒消失之时,他整个人就已经进入禁制之内。 等他推开朱红大门走进宫殿,周遭三人才反应过来。急急冲来,却惊愕发现那道禁制完好如初,他们仍是不得寸进。 内中的肖耳看着寥静无人的重重宫观,轻舒一口气,然后便听见身后禁制外有人大叫: “有人偷偷进去取宝贝了,大伙先合力冲进去再说!” “是了是了,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岂能让一人独享!” 不是,被扔到这种地方,你们不想想如何出去,满脑子就只有宝物么? 肖耳加快脚步,穿过重重廊宇,直接往最近的偏殿行去。 按先前进入小界的人数看,七座宫殿每座宫殿应都有三四十人被挪移进来,门外这些散修若真能合力,那层封门的禁制自然是不在话下,只是他们进来之后,若是再遇见什么令人眼红的宝贝…… 必须要在他们打得一片大乱之前寻到这阵法脉络,找到离开之法。 最不济,也要先寻个藏身之处,免得被之后可以预见的大混战卷进去。 又一道开山符之后,肖耳步入这处偏殿。 此间格局与瑶光宫中相类,只是摆设明显奢华许多,殿内香炉立柱都是珍贵的云烟铜打造,若能带走,颇值些钱。而主人坐席前的长案边,竟还有一只灵机流动的金壶法器。 笨重的香炉铜柱无法携带,那金壶肖耳便不客气地收入芥子符中。 再看案头,刀笔竹简大都朽坏,但是还有一叠细绢,隐有灵机。 听闻上古未曾有纸之前,先秦修士中符箓一道的先行者们也曾用丝绢制符,这倒可以拿回去试试。 若是能将之制成芥子符,或许能更进一步练成一件储物的口袋法器,自己也就不必每次出行带两三张芥子符,与人争斗之时还要担心遗失。 收取了绢帛,肖耳转过屏风再一看,墙角一小柜中,坛坛罐罐,还有些未曾用完的香料,也都是有些灵机内蕴。 虽然不知功用,但想来就是好东西,收了收了。 肖耳扫荡着偏殿内这些尚有灵气存留的小物件,收获颇丰。他心中越想越开心,面上也是眉飞色舞:“看来我运道差了十几年,还是有这时来运转的一天嘛,不知道田紫阳被挪去哪里了,有没有我这般好的运气?稍后找到他,看他敢不敢再说我是收破烂的!” 而此时的正殿大门之外,随着一声巨响,那禁制终于被五名明彻境散修联手打破! 散修可以说个个都是人精,虽然聚集在一起有些愚盲,但大家毕竟都不傻。 此时外间众修士显然已经暂时达成了共识,并未再争执,而是由几人领头,鱼贯涌入宫殿的中庭。 “大伙十人一队,分头行事!切莫让那偷了大家机缘宝物的小贼趁乱溜走!” 发号施令者沉稳的声音中透出老成练达,一个面相忠厚的中年修士环视宫殿,志得意满。 正是宋炳一。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79章 见得人心聚星宫 天权宫比起瑶光宫宏大许多,前后宫苑也多出数进,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就在数十名修士攻破前殿正门之时,一名黄杉少女已经步入中央那座最大的宫殿内。 素手轻挥,姬雨桐将正殿中那枚灿烂明珠收入囊中,黛眉微蹙:如此宏大的七座宫殿,内中物件似乎寒酸的有些过分了。 其实这一枚上古骊珠,内蕴灵精,稍加祭炼便是一件上品法器,其价值比之肖耳先前所见那些蒲团金壶一类法器,已经高出十余倍不止——但对姬雨桐而言,这也不过是家中日常所用之物罢了。 外间纷扰嘈杂之声传来,姬雨桐侧耳倾听片刻,似乎是那些散修中又有人在某处偏殿打了起来。 此行未寻到早入洞府的李婧妹妹,而随禁制挪移,九叔又与自己走散,谁耐烦理会外面那些闲人。 她美眸中闪过几分恼怒,移步往宫殿更深处行去。 临走不忘衣袖轻扬,将殿中所有存有灵机波动的物件尽数收起。 关中姬家是连张家也自愧不如的神州第一世家,但姬家的家训从来都是勤俭持家——家里有钱归有钱,但弟子出门历练,不捡东西就算丢。 便在此时,风声轻动,一道拄着拐杖的人影自外间窜了进来。 “谁!” “谁!” 姬雨桐未料有人能如此之快就步入此间,扬手一道红光打向来人。 肖耳也未料到居然有人早在这里,不及细看,本能地一张击字符打了出去。 金红两道光芒在空中砰然一撞,一团火花一闪而爆,肖耳落在地上,这才看清面前这位出尘的仙子。 说起来,去年回老家关中安城的路上,肖耳曾与这位姬家大小姐有一面之缘,那时为降服一头魔怪,还曾向她借取半两朱砂。 “姬小姐?”姬雨桐这样的女子太过出众,哪怕只是数面之缘,也令人印象深刻。 肖耳轻舒一口气,这位仙子虽不知脾性如何,但至少不会为了些许宝物就动手杀人。 “你是……”贵人多忘事,姬雨桐侧头思索片刻,才回忆起来这个曾在关中省打过交道的少年,“肖耳?” 姬雨桐清丽的容颜与那不似作伪的回忆神态,让肖耳多少有些受伤。 但她接着便看着肖耳道:“我记得你还欠我半两紫韵朱砂未还,若不是此事,我还真忘了你是谁。” 修行界盛传,姬家子弟,记账比记人清楚,看来还真不是谣言…… “唉,姬小姐真是好记性。”肖耳无奈道,“只是我不曾随身携带,不如你给个地址,等出去之后我给你寄过去。” 这并非肖耳有心赖账,而是其中原因确实复杂。 紫韵朱砂本是极为珍贵的符箓材料,炼制不易,鬼市上常常能卖出十倍金精之价,还不见得有货源。 而肖耳自从欠下这笔债务后,也花费时日好不容易寻来此物,本欲归还,谁知接着便碰上了元源之事。 那半两紫韵朱砂,以及他肖耳的大半家当,都随他那第一张芥子符一同遗失在了滔滔湘江之中,至今还未寻回。 而粟城鬼市连日不开,肖耳想要再买也无处去寻,他原计划河西一行便是有购买此物的目的在内,谁知还未成行便被田紫阳拉来了此处。 世事偏偏就是如此巧合,他刚好在此碰上了这位债主。 姬雨桐用不信任的眼神看着肖耳片刻,才点点头道:“也好,我们先一同寻找这大阵枢纽,出去再说。我记得你精通符箓一道,或许能派上用场。” 不是,为什么大家都觉得精通符箓的人一定就会了解阵法? 肖耳忍住吐槽的欲望,点点头:“事不宜迟,外间那些修士就要闯进来了,我们继续往里走吧。” “那请你走在前面,我怕你偷袭我。”姬雨桐平静道。 “依小姐便是。”肖耳住着拐往前走去,还不忘以神识扫视了大殿一眼。 不愧是姬家天女,搜刮的真干净! “哎——”肖耳与她错身而过之际,姬雨桐又歪着头问道,“你就不怕我偷袭你吗?” 秘境洞天之中,人人皆为敌国,但姬雨桐这般干脆利落地说破,倒也算是个妙人。 肖耳想了想,轻笑道:“不会的,因为我还欠你东西没还呢。” 姬雨桐目光一亮,美丽的面庞上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这话通透,道友请!” 这大殿布局与瑶光宫中一样,转过屏风就是通往后殿的走廊,左右两条,一条通往内间静室,另一条穿过外间一处花园,通往几间偏房。 二人一前一后先走进内间静室,发现内中还有三件法器,分别是壁上一卷栩栩如生的二虎争斗图,一块开药压方所用的白玉镇纸,还有便是那早已空空如也的一整面墙那么大的句芒神木所制的药柜。 “怎么分?”肖耳直接问道。 那白玉镇纸材质不俗,却没有什么神异之处。而那二虎图能召出两只猛虎灵体攻敌,十分厉害,只是内中灵机早已消散,需要以诸多材料重新祭炼。最值钱的那面药柜,且不提功用如何,但是通体所用的句芒神木,便足以贵过另外二件法器良多。 “这面药柜你可能带得走?”姬雨桐问道。 肖耳摇头,姬雨桐应当看得出来,他确实无法携带这般大的法器,而让他在这里慢慢祭炼显然也不现实。 “那么大件归我,小件归你。”姬雨桐由仙子化作奸商,目带狡黠,满意一笑。 “那你要再补我几两金精。”肖耳觉得有些吃亏。 “有道理。” 姬雨桐抛来一小锭金精,肖耳接来一掂量,五两。看来姬家修士虽然爱财,但做买卖还是公道。 贪心不足,肖耳又试探道:“还能再多给点吗?” 姬雨桐想了想:“那你现在还我朱砂?” 于是二人的第一次讨价还价便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了。 重新回到正殿,两人眉头同时一皱,察觉外间有人靠近。 肖耳本欲尽快离开,却听到外面传来宋炳一熟悉的声音:“此间一定就是主殿了,呵呵,那些散修搜寻他处必然又要打起来,我们正好捷足先登……” 没想到这位宋道友也和自己一样被挪移到天权宫中了。 而姬雨桐面上也少见地露出惊讶的神色,如同海棠在朝阳中微微颤动,美艳无双。 肖耳正要传音与她说两句,这位仙子却将明眸看来,俏皮地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肖耳禁声。 而后她轻轻拉住肖耳衣角,取出一方薄纱轻轻一抛,将二人罩在其中。顿时肖耳二人行迹气息俱都被遮掩起来,但却还能看见彼此。 这时候脚步来到近前,外间一男一女已经越来越靠近大殿。 肖耳见了这二人惊讶万分,那男修士是宋炳一不假,但那与他有说有笑的女修士,竟是柯肃杰的小师妹历苏儿。 “坏人!人家为了帮你偷那件宝物,在那姓柯的呆子身边演了那么久戏,这次如果有什么好处,你可不能忘了人家!” 此时的历苏儿再不是先前在柯肃杰身边的那个娇憨明媚的少女,而是妩媚入骨,小鸟依人般倚靠在宋炳一身侧,一看这二人显然就不是今日才认识的普通交情。 “嘿嘿,小妖精,我看那傻小子对你言听计从,你也很受用的样子嘛!”宋炳一畅快笑着,捏了捏历苏儿的下巴,“先前那座宫殿中我给你眼色,你竟然还不忍心对他下手,是不是乐不思蜀了啊?” “哪有?”历苏儿娇嗔不依,丰满的娇躯在宋炳一手臂上蹭着,“那傻小子哪有宋大哥厉害,我在拜那老头子为师后,可是每天晚上做梦都想着回到宋大哥身边呢——” “哦哟,小妖精,那你说说我哪方面比那小子厉害啊……” 这对男女再聊下去,话题就要违规了,但姬雨桐依然静静倾听着,面色如常,大眼睛一眨不眨。 肖耳忍不住腹诽,这位姬家天女这般八卦吗? “咦,宋大哥,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脚步声停,二人站在被姬雨桐搜刮一空的大殿正中。 “哦?”宋炳一神识一扫,皱眉道:“这宫走廊曲折、四通八达,也许有其他人先一步来过也说不定,我们去内殿看看。” 二人说着话转过屏风回廊,往肖耳他们刚才出来的那间静室行去。 而这时候,肖耳看见姬雨桐微微抬起皓腕,袖中一枚小巧的明珠缓缓飘出,无声无息落在那扇屏风的一处木格之上。 这是做什么?钓鱼?有这个必要么? 肖耳正疑惑不解,姬雨桐那略带关中口音的声音柔柔传入他耳中:“那女孩十分奇怪,稍后你看她出手时的气机。” 历苏儿? 肖耳更加疑惑,先前这女修与自己同行一路,虽不知其为人如何,但她修行境界就只是一个普通明彻初境而已,这一点自己与田紫阳二人绝不会看错。 片刻后,宋炳一与历苏儿二人自内殿失望而出,转身便要向另一道门廊走去。 历苏儿突然注意到那放在木格上的宝珠光华一闪,立即露出惊喜的神色,走过去伸手取下。 “苏儿,那是什么?”宋炳一察觉她的动作,皱眉问道。 “没什么,普通的装饰品而已,我瞧着挺喜欢的。”历苏儿娇笑着,取出一颗珠子,“不信你看!” “拿出来!”宋炳一岂会看出了她的小把戏,面色一冷,盯着她的双眼。 “你让人家拿什么出来嘛!”历苏儿嘟着小嘴,委屈不已,瞪大了双眼,“真的就是这个珠子嘛,你先前查看过这殿中,哪有什么宝物?现在你又来怀疑我什么?” 宋炳一不再多言,将手一探,一团黑气化作一只巨手,向历苏儿抓来。 但历苏儿动作更快,她后退一步,袖中寒芒绽放,一根短刺便激射而出。 噗嗤一声,短刺直穿过宋炳一胸膛,血花朵朵,宋炳一满脸惊愕,缓缓瘫倒在地。 “贱人!你……”宋炳一怒喝半声,惊觉自己一身法力竟在渐渐消去,浑身气力似乎都随着胸前伤口流逝了出去。 历苏儿见状得意一笑,扬手将那短刺召回来:“宋大哥,没想到吧,我这毒蜂刺上早就淬了专门克制你阴煞功体的恶炎散。我不对那柯肃杰下手,不是我手下留情啊,那是不想教你看出我这法器的根底。” “你……你怎么知道……”宋炳一双目瞪大,血液渐渐从眼眶中溢出。 “我怎么知道你功体的弱点?呵呵……”历苏儿凑近宋炳一,俯下身子,“宋大哥,你知不知道你那位憨傻的陆师兄,其实想要除掉你很久了……” 宋炳一神志渐渐涣散,恍惚中看见那曾与自己雨水交融的妙曼身体靠近眼前,半生半死间似乎又回想起那些充满激情的美妙夜晚。 而那熟悉的娇媚声音在耳边响起,带走了他最后一丝生机:“最后告诉你一句,你那位陆师兄,可是比你厉害多了哦——” 世间世外万般景象,最目眩神迷者,仍是人心险恶。 “你看!”姬雨桐毫不关心这二人的恩怨情仇,只是轻轻将历苏儿指给肖耳看。 肖耳一眼看去,平平无奇,再运起望气之术看去,赫然发现这殿中万千瑞彩祥光,竟在历苏儿周身形成一个庞大旋涡,缓缓开始转动。 这时候大地突然再次隆隆震响,连四周空气中的灵机也暴乱躁动起来。 对自身异状毫无觉察的历苏儿也是大惊失色,飞速往宫殿更深处跑去。 “这……”肖耳呆住,“大阵又变动了,难道和她有关?” “不是!”姬雨桐猛然抬头,似乎透过重重栋梁檐角望见远天,“是有人在其他地方触动了这七座宫殿的中枢阵法,眼下这七座宫殿正在往一起聚合!” “那中枢阵法在何处?”肖耳问道。 “众星汇聚之处,北斗第一宫,天枢。”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80章 群宿列张朝北宸 不知名虚空之中,上下混沌一片,不见天地,唯有七座华丽宫殿北斗宿列,悬在当空。 瑞彩万道,星华千条,七座宫观似乎受到某种感召,在隆隆震动中轰然加速,往同一处汇聚而去,七宫之内所有修士俱都一阵大乱。 天璇宫中。 打扮时尚少女以法力运使两柄银钩,在一群混乱的散修中横冲直撞。宫殿前玉阶上,周围修士纷纷避让,而一身华丽道袍的祝清原似笑非笑跟在后面。 “祝清原,你老是跟着我做什么!”少女回头,气冲冲问道。 “唐家与昆仑世代交好,你大哥唐朴又与我是朋友,我当然要保护欣儿的安全。”祝清原飘身贴近这名唐家女修。 “呸!”唐欣满脸不屑,“我需要你保护?” 此时,二人身后一名散修见机要扑了上来,却被一道剑光断去左臂。 祝清原收起飞剑,笑嘻嘻道:“秘境中凶险难测,我们一起走有个照应也是好的嘛。” 说着他又拉近了与少女的距离,二人不过咫尺。祝清原用力吸了吸鼻子,少女身上的香水气味清晰可闻。 “姓祝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龌龊心思!好歹你也是我师叔一辈,还要不要脸?” 唐欣勃然大怒,却又不好直接动手,一纵遁光,直接飞出了殿前玉阶,往着天枢宫方向飞去。 “欣儿害羞了吗?等我一同走嘛!”祝清原哈哈一笑,御剑而行,追了上去。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他们身后那成群的犹在往宫殿内涌去的修士中,有一道火光幽幽飘出,循着二人背影追去。 火光中,田紫阳一言不发,面沉似水。 天玑宫中。 轰轰爆响不绝于耳,惨叫哀嚎伴随着断肢鲜血,交织出一副惨烈的战场。 ——或许该说是屠宰场更为确切。 宫殿外广场上,五只巨大的机关傀儡毫无感情地进行着杀戮。 灿烂灵光爆发出道道法术,举手投足间,都是一条条鲜活性命,而它们周围近百名散修的法术却丝毫伤不了这些庞然大物分毫,只能在慌乱中四处奔逃,却又被不断围追堵截,然后看着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倒下。 正殿外屋顶上,一个俊美的白衣男孩坐在檐前,晃荡着双腿,津津有味看着这场屠杀。 “好!”随着一只傀儡首一脚将一名失去法力的女修踩成血肉泥团,男孩开心不已,鼓掌叫好,“看看这动作的流畅程度,不愧是乙字号!” 有数名绝望的修士朝着这男孩冲了过来。 “哎哎哎,去和它们打啊,过来干嘛?”男孩就像是正在玩弄树下蝼蚁的孩童突然被蚊虫叮咬了一口一般,厌烦的挥挥手,“真扫兴!” 数只机关巨手突然从他背后伸展而出,将这三个同境修士一把抓住,又丢回了正在被傀儡巨兽屠杀的人群中。 “啊——怎么朱大哥还没出来啊。”千篇一律的屠杀看得男孩也有些无聊,长长打了个哈欠。 就当他快要在这里睡着的时候,宫殿中传来阵阵脚步声,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带着十余名面色惶恐的修士从宫中走出。 “小安,怎么样,还好玩吗?”男人对面前血腥的场面熟视无睹,飞身来到男孩身边,拍拍他的头。 “无聊!”男孩撇撇嘴,“大哥,里面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男人斜眼看着下面那随他出来的一众修士。 深知这位朱公子可怕,所有人顿时诚惶诚恐,哗啦啦跪倒一片,脑袋深深叩伏在地。 “既然小安无聊,那我们就来玩个游戏好了。”男人看着那些修士极力隐藏的恐惧神情,露出玩味的笑容道,“你们刚才在各殿中寻获的宝物机缘,你们每人挑一件最珍贵的出来,我们比比看谁拿出的东西最好,我不但不杀他,还能允许他将其他的宝物尽数带走,你们看如何啊?” 死寂般的沉默。 就在不久前,这位朱家公子也是用这般口吻与他们玩了一个游戏,只要他们能将一同来寻宝的亲近之人杀死,便有资格做他朱家的狗,入内帮他寻觅宝物。 他们都是这个有些的胜利者。 而失败者与那些没有亲密之人的修士,这时候都在广场上表演如何被傀儡杀死。 “凭什么!”一名少年散修猛然抬起头来,眼神中露出压抑许久的悲愤,“朱志泉,你先前说过,只要我们杀了随行的同伴,便能放我们所有人一条生路,你出尔反尔!” “哦?”河东朱家的公子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之前说过吗?” “你……呜呜呜……” “噗!”随一声轻响,那少年话说到一半,舌头直接被搅碎,口中鲜血直流。 “这是对你直呼我名讳的小小惩罚。”朱志泉摸摸下巴,微笑道,“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有句话叫贵人多忘事吗?” “这句话的意思呢就是说,我可以随时忘掉我先前对你们的承诺和约定,因为我是你们的贵人啊。” 随着他的言语,那名血气方刚的年轻散修开始急剧衰老,头发缓缓变白,皱纹增多,支架牙齿渐渐脱落。 “人的命运从一出生就是注定的。像我这样的人呢,我父母叔伯都是神通境大修士,我从小的玩具都比你们打生打死的寻来的宝物要珍贵百倍,我随行的护卫可以虐杀你们千辛万苦才拜入门下的名师高人,我只要勾勾手就能让你们仰慕的仙子为奴为婢。哪我没有任何修行天资,哪怕我三十年来都在吃喝玩乐,但是我依然能牢牢掌握着你们这些苦苦奋斗的蝼蚁的命运啊。” 几句话的时间,那个修士已经完全没有了生气,血肉开始急速腐朽,露出森森骨架。 朱志泉轻轻在屋顶坐了下来,露出些许惆怅的神色:“这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的,我们在玩游戏,而你们只是带给我们游戏体验的系统角色。你们以前只是感受不明显而已,但是既然亲眼见到了我们,为什么还不能认命呢?” 他的话说完,那位修士连皮带骨随风腐化而去,只剩了几件衣物,一团尘土。 跪倒在地的众修士浑身颤抖,连头也不敢抬。 白衣突然男孩笑道:“少见朱大哥你一次说这么多废话啊!算了算了,我也不贪玩了,陪你一起去天枢宫看看就是。” 说罢,他抬起小手,一道金符发出。 五尊傀儡战兽齐齐一吼,加快了对周围散修的收割与屠杀,顷刻之间血流漂杵,数十名散修就死得只剩下八九人,纷纷满脸绝望,朝着玉阶之外不要命的冲出去。 “哎?”朱志泉抬手放出两件法器稍稍阻拦住那些人,方便男孩的傀儡追上击杀,一抬头却正好看见唐欣与祝清原两道遁光向着天枢宫行去。 “看来天枢宫很热闹啊,”朱志泉拍拍男孩,“小安,我们快些吧,唐家甘心做昆仑的走狗的话,只怕鼎阳宗那位卢金枪也要吃亏。” 片刻后,一大一小两道人影离开天玑宫。 而宫内宫外,无论是跪是立,再也没有一个活人。 七座宫殿已经渐渐向同一方向靠拢,最近的天璇宫眼看便要撞上天枢宫。 而天枢宫中央正殿,却有着与其他诸宫截然不同的气象。万千瑞气明灭可见,地面上无数复杂玄奥符文延伸向极远处。 殿上有一女二男,陷入了僵持与对峙。 一个高挑的双马尾女孩立在诸多篆文符号的正中央,手持一卷图册,柳眉倒竖:“唐朴卢震,你们俩孙子也不打听打听我李婧是什么人,姑奶奶我吃进嘴的东西,就没有吐出来的时候!” “李姑娘,我们两家也是世交,能否好好说话?”唐朴玉树临风,气度卓然,但此时也是苦笑不已。 这位先到一步取得了那道中枢阵图的李家大小姐,丝毫没有半点世家子弟的风范,一张嘴的话语,就没有一句是干净的。 而另一边,鼎阳宗首席弟子卢震也是眉头大皱:“李婧,我们都是为机缘而来,你如今独占阵图,又不肯开启北斗大阵的核心禁制,是想和这秘境中所有人为敌不成?” “我去你奶奶的腿儿!”李婧直接开骂道,“都是千年骚狐狸,跟姑奶奶我这玩什么聊斋?你卢震要是能独享机缘,会分给其他人?我今天就想直接抱着阵图回家你能又怎的?等我以后找来几百号小弟一起进来再开禁制,我李家吃香的喝辣的,连口汤都不给你喝!” 卢震怒哼一声,不再说,法力鼓荡起来,一杆金枪浮在身侧熠熠生辉。 唐朴倒是好脾气,听了李婧的话,又耐心劝解道:“可是如今这界中界无门无户,你不开动禁制,我们可能都出不去这方秘境,哪里还谈什么下次?李姑娘,我们讲道理好不好……” “呸!”李婧毫不含糊打断了他,“你个死直男癌,见过哪个女人讲道理的?活该你一辈子找不到老婆,姑奶奶今天我就跟你们耗上了,怎么的,想要动手抢东西?那你们俩是不是先要打一架?狗咬狗一嘴毛的玩意,蝙蝠身上插鸡毛,也不看看你们算什么鸟。蟊贼给自己画画,就您们那副贼样……” 这姑娘也是好本事,这一番话,一句句摘出来,可没有一句是人话。这哪里是世家大小姐,活脱脱一街边女流氓。 唐朴听着那层出不穷的歇后语俏皮话,还掺杂着各地骂街的方言俚语,第一次在不与别人斗法时也觉得脑仁疼。 “李姑娘,算我求你了,”唐朴揉着太阳穴,“你我怎么说都是世家子弟,能不能说点世家子弟该说的话?” “不会,从小没学过!” 卢震不言不语,身形一动,骤然一声劲风,向着李婧一道炽烈光柱激射而来。 李婧杏眼圆睁,轻叱一声,三道紫色丝绦化作流霞,往空中一卷。 唐朴同时动手,数道黝黑光芒无声迅疾,射向二人相撞处,也不知是要攻向哪一方。 轰然一声,三人乍碰又分,复归原位,神色各异。 卢震转向唐朴,怒道:“她在拖延时间,难道你看不出?外间必有她的援手,你为何不与我联手先拿下这泼妇?” 唐朴神色自若:“我方才权衡之后,忽然觉得让阵图留在李姑娘之手,比让你拿到手更加有利。” 李婧却将目光看向宫外,冷笑道:“也不知是哪家小狗有后援在外埋伏,怎么都不敢进来?” 随她话音,门外数声叹息,四道人影一齐出现在殿中。 祝清原与唐欣一同走到唐朴身边,而朱志泉与那名叫钱小安的男孩,则走到卢震后。 道下三宗虽同气连枝,领导天下宗门,但道门魁首之争却从未停息过。 昆仑派最为坚实的盟友是骊霞派与河西唐家,而在元源之事发生之前,灵观派的兄弟之宗一向是鼎阳宗与河东朱、钱二家。 众人站罢队,情势分明。 唐朴再次看向手执阵图的李婧:“这时候众家齐聚,李姑娘便不要再固执了吧。” 李婧沉默许久,目光闪烁。 “你非要逼我们动手不成?”卢震威胁道。 又是许久过去,众人都皱起眉头,暗暗准备动手。 突然,李婧向外面大叫道:“表姐,有人欺负我,你管不管!” 随她喊声,众人也都纷纷回头。 宫殿大门之外,高挽发籫的黄杉仙子翩然而来,而她身边,还跟着一个拐杖的年轻人。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81章 现化真殿展玄 姬雨桐刚刚赶来天枢宫外,看见众人声讨李婧,黛眉轻蹙,目中有些担忧。 她看上去闲庭信步,暗中却用上了极为高明的遁法,三五步间,就到了正殿门前。 而原本同行的肖耳,则瞬间便被她拉开极远的距离。 眼见追之不上,肖耳只好叹一口气,索性一瘸一拐,蹒跚步行攀登正殿外长长的玉阶。 殿内七人互有顾忌,俱无动作,眼看着姬雨桐走到李婧身边站定,仙子女痞,相映成趣。 “李姑娘如此硬气,原来是有姬姑娘撑腰。” 唐朴向姬雨桐施一礼,顺道扫了一眼外间慢慢走来的肖耳,觉得这个替姬雨桐带路的散修看上去有些眼熟。 至于卢震与其他人,却是完全未把肖耳放在心上,祝清原更是自姬雨桐露面后,就没再自她身上移开目光。 “唐道友,好久不见。”姬雨桐欠身还礼,而后转向李婧,笑道,“你不欺负旁人就不容易,什么人能得了欺负你?” 李婧脸上气鼓鼓的,一指殿上:“他们一群坏人把我围在这里,还一直骂我,难道还是我欺负他们不成?” 唐朴都惊了:李姑娘,说话得凭良心啊,我们围住你不假,可是谁骂谁了啊? 姬雨桐自然知晓自己这位表妹的脾性,但是也不说破,只是与她并肩而立,目光扫过唐朴、祝清原、唐欣、卢震、朱志泉、钱小安六人,气机陡然一涨,毫不相让,态度分明。 “姬姑娘有所不知,方才此间有铭文显示,如今的七宫皆是阵法外层,只有以阵图开启中枢,才能得见北宸真殿,内有大机缘。” 卢震道:“如今秘境中枢阵图落入李婧手中,她不交出来,我们便都被困在此间出不去。” 姬雨桐听了道:“她若是交出来,这内中机缘宝物,还有她的份吗?” “现在大家都在这里,只凭你们俩貌似也保不住阵图。”朱志泉悠悠道。 “那你们是想先打,还是先谈?”姬雨桐取一支银梭在手,轻声问道。 卢震伸手握住金枪,白衣男孩笑嘻嘻取出一张金符,而祝清原皱起眉头,露出为难之色,唐欣看着她兄长。 剑拔弩张中,唐朴叹口气:“阵图由你们拿着其实无妨,但你们要如何才肯开启禁制中枢,总得给个说法。” 显然一方想打一方想谈,姬雨桐看着李婧。 李婧一挑鼻梁:“里面的好处,我们要五成!” 姬雨桐点点头,对唐朴开口道:“内中斩获宝物,我们要三分之一。” “哎——表姐!呜呜呜……”李婧不服,却被姬雨桐一把按住。 这表妹的性子,听她说话打个折扣才是正解。 唐朴皱起眉头:“你们姐妹二人,就想与我们两方均分机缘?” 这时候,肖耳终于拄着拐走到了殿内,轻咳了两声:“那个……我们其实有三个人。”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他,有疑惑,更多是不屑。 白衣男孩钱小安皱皱鼻子,一挥手里金符,一只四足傀儡巨兽骤然出现,轰隆一脚将肖耳踏在脚下,巨大脚掌平平整整落在地上,可以想象下面的人一定是成了一片肉泥。 然后众人一起收回目光。 对于钱小安来说,这个跛子敢在他们谈话的时候插话,并且敢说自己是与他们并列的“人”,这本就是对他的一种冒犯。 在他眼中散修并不能算是人,所以他丝毫没有杀人的罪恶感。 “你们姐妹二人,凭什么与我们两方共分机缘?” 巨兽庞大的阴影下,卢震手握金枪,又重复了一遍唐朴的话。 姬雨桐抬头看着那狰狞的傀儡巨兽,没有说话。 因为刚才已经有人回答过这个问题。 这时,傀儡巨兽上传来轻微的响动。 白衣男孩突然抬头,惊讶发现那符咒傀儡脖颈的机关链接处,不知何时爬满了细小虫子,点点灵光有如碎米,不断吞噬着这具傀儡身上的灵气。 “出来!”钱小安叫了一声,掌心一道雷光打向空气某处。 劈啪一声,雷电打在护身金光之上,肖耳现出身形,一张字符贴上那傀儡巨兽。 “啊!”钱小安突然痛叫一声,抱着小脑袋蹲在地上,表情痛苦至极。 众人都是一惊,小看了这个跛子。 肖耳皱眉,这个手中掌控半步神通境傀儡的白衣男孩,应该就是以善于制作甲兵傀儡的而闻名的河东钱家人。 那尊傀儡巨兽的强大,彻明境修士的力量几乎不可能撼动,但没想到其主人心志如此脆弱,一张慑字符就能让他心神受创严重至此。 朱志泉见男孩受创,眼中闪过异色,随即念动咒术,一道朦胧灰黑光芒笼罩向肖耳。 肖耳催动护身符咒,发现竟然没有用处,那黑芒穿过金色光罩,仍然笼住自己,旋即一阵虚弱感便自四肢百骸涌起,浑身仿佛渐渐开始衰朽。 “天人五衰咒?”肖耳眉头紧锁,留仙笔画出一道“生”字符,一团精粹生机罩住周身,与那衰朽黑气相抗衡。 只是生字符看似生生不息,实则同样消耗肖耳身体精气,如此对抗,得不偿失。 朱志泉咒术不停,袖口一甩,一柄细细金刺朝着肖耳射来,同时那卢震也是枪尖绽出一道炽烈光柱,一齐击向肖耳。 嗡嗡两声,姬雨桐手中银梭中飞出万千丝线,交织汇聚,银色光华闪烁间,将卢震枪上金芒全然遮盖,而后道道丝线汇织成一匹素锦,又将卢震团团围住。 卢震神色沉凝,手中金枪绽放出灿灿太阳一般的光华,炙热逼人。 而肖耳见金刺飞来,忍住浑身的不适,留仙笔祭出,一短一长两画墨痕迎击而上,短横当啷一声抵住金刺,长横气贯长虹,直接打在朱志泉法袍之上。 四道光影交错,刹那间绽放出的光华刺得所有人眯起眼,眨眼间又法消光逝。 气浪炸开,朱志泉后退数步,撞上殿内玉柱才稳住身形,面色有些难看。 万千丝线飞回姬雨桐银梭之中,卢震挺立在原地未动,但却是众人中唯一一个嘴角有鲜血溢出的人,身侧一杆金枪嗡嗡乱颤,光芒明灭不定。 钱小安从地上站起来,收起那尊恐怖的傀儡,依然捂着脑袋,身子摇摇晃晃,目光躲闪,竟有些不敢直面其他人。 而肖耳一瘸一拐走入众人中间,站在手执银梭的姬雨桐身边,面色如常:“我不是说了吗?我们这边也是三个人。” 肖耳此时也是想通了,此时七宫汇聚,秘境中所有修士只怕都在往这边赶来。既然总归要寻出去的门户,还不如跟着姬雨桐这位大佬,不但能捷足先登,而且还能蹭一蹭她那深厚的福缘,赚些小钱。 只不过以田紫阳的修为境界,现在还未到达此处,实在有些奇怪。 众人沉默片刻后,一直站在一旁看戏的唐欣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江山榜上排名第五的那个肖耳,曾经挑战罗浮剑宗的仓颉一脉传人!” “是了是了,小妹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唐朴拍手道,“姬姑娘有法宝织女梭在手,李姑娘先一步寻到了枢纽阵图,再加上肖耳道友,如此一来,我们三方均分这秘境中的大机缘,也未尝不可!” 这兄妹二人一唱一和,也不知是真是假,祝清原不明就里,也跟着点头。 卢震冷哼一声,好一个唐朴。 朱志泉走钱小安身边,轻轻摸摸他的脑袋,忽然笑道:“既然打不过你们,那我们也只好同意三家均分的办法了。” 方才四人交手之时,李婧一只小心护着手中阵图,防备一边的唐朴等三人,此时肖耳走近,她才细细打量肖耳一番,见肖耳坡脚拄拐,忍不住小声道:“哎哟小老弟,造型挺别致啊,cosplay铁拐李祖师吗?” 肖耳此时体内气机翻腾尚未平复,闻言白了一眼回去:“我就是因为像你这样说话,才被人把腿打断的。” 姬雨桐不理会身后两人,与唐朴卢震互相看一眼后,开口加码道:“除了三家均分之外,若同时出现数件半法宝级别的宝物,我们一方要先选。” “可以。”另外双方自然无不答应。 现在说是这么说,只是确保大家相安无事罢了,等到禁制开启后,谁能保证内中机缘宝物恰好够三份?还不是各凭本事。 就是如今站在一处的每方三人,只怕也早都做好了反目成仇的准备。 李婧听肖耳讽刺她,怒不可遏,正要开骂,就听姬雨桐道:“可以了,开启中枢阵法吧。” 李婧生性泼辣,却不知为何对姬雨桐极是敬畏,闻言乖乖将阵图递给姬雨桐:“表姐,其实我没看懂。” “……” 在众人无语的目光中,姬雨桐接过阵图打开看了起来。 肖耳闲来无事,一面用拐杖敲着地面,一面看着那地上一直蔓延向这方天地间极远处的玄奥符号,若有所思。 百年以来,通过种种蛛丝马迹,修行界已经公认,古仙洞府遗址是先人为后辈特意留下的机缘,许多地方都是故意设置重重幻境关卡,只要通过,便能取得丰厚奖励。 但这七座宫观虽也出现在古仙洞府中,却好似与遗址中其他禁制全然不是一个风格。 这七座宫观的显然都是从前有人居住修行的所在,内中禁制也都是普通的阻人入内的禁制。 而所谓宝物,更是古仙人遗留的一些日常用具与所剩材料,种种布置,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留机缘于后人的意思。 而这天枢宫中禁制更是奇怪,分明设下禁制,却又明白将打开禁制之法告知来人,既无考验的效果,也没有阻拦的意图,好似是先人要借他们这些后人之手做完什么事情一般。 肖耳正在胡思乱想,姬雨桐却已经看完了阵图。 只见黄杉仙子素手轻挥,织女梭宝光大放,磅礴法力灌注阵图之中,那阵图飞起悬在大殿当空,道道玄奥符文流泻而出,将整座大殿内外篆文符号俱都勾连起来。 浩然玄气运转,天地间隆隆巨响,七座宫观终于彻底合在一处,而一直未动的天枢宫,也轰然移动起来。 星华中,七宫合一的巨大宫殿,依次经过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七个星位,最终落定在勺柄所指的北斗之处。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82章 地发杀机龙蛇起 七星汇聚,宫阙挪移。 宫殿建筑受到震动太过剧烈,顶上一根巨大的横梁呼啸着砸落了下来。 “小心!” 姬雨桐眼见肖耳正在那下落的方位,怕他腿脚不便,伸手一把将他推开两丈,躲过了巨大的砸落物。 轰隆一声巨响,两人合抱的巨大横梁将石筑地砖砸得粉碎,深深镶嵌入地面之中,砂石崩飞。 “多谢。” 肖耳在烟尘里站定身形,抬头一看,发现那阵图已经消失不见。 而随着强烈的震动,巨大木料、砖石、建材纷纷从上面砸落,雕栏画栋的宫墙也开始倾坯,宏大的七座宫殿,所有建筑群,竟同时开始崩塌。 而这控制大阵中枢的大殿内,地面万千篆箓符文光华大放,玉阶石砖筑成的地面纷纷碎裂,雄浑气机带着杀意战意自地底冲天而起,一道又一道身影从破碎的地板下立起。 “这是……” 一道身影从李婧面前钻了出来,是一个金盔金甲的覆面将军,手中长枪寒光凛凛,端的威武不凡,看得李婧呆了一呆。 随即那金甲武将挺枪就朝她刺了过来。 “铛——” 李婧及时祭出一面铜镜护在胸前,却仍然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击震退数步,而那铜镜法器上也有了一丝裂纹。 “我去!”李婧惊叹道,“好鸡儿凶啊,这可是我从三哥那里抢来的上品法器!” 这时候,她身后又一尊金甲战将赶来,一刀劈向毫无防备的李婧后背。 “集中注意!”肖耳一声轻喝如炸雷想在李婧耳边,她连忙回头一看,不由冷汗直流。 那金甲武将的刀尖距她的后颈不过寸许距离,锋锐的寒芒令人汗毛倒竖。 而幸好一张定字符已经贴在了那金甲武将胸前,令其不得动弹。 “谢了啊!”李婧祭出一面金牌护身,甩甩马尾,对肖耳道。 “不客气。” 肖耳又一张封字符打在金甲武士身上,顿时那金甲武将浑身灵气尽数收敛,然后整个人形土崩瓦解,散作了点点灵光。 回头四顾,只见立柱如山倒,高墙如土崩,座座宫殿如纸糊一般纷纷倒塌,而地下却钻出许多金甲武将,个个威武不凡,杀向所有外来之人。 大殿中光彩四溢,八位世家大宗的精锐弟子各展神通,与那数百金甲武将打的有来有往。 大殿之外的各处坍塌宫殿附近,也还有一二百来自各处的散修,这些人修为参差不齐,手段更是不及那些山门弟子奥妙,在金甲武将强大攻势之下,纷纷陷入苦战。 那些金甲武士虽然只有近战之能,但都是实打实的明彻上境的法力层次,而且灵体坚实无比。 而诸多散修心思不齐、宿怨重重,与金甲武将交战之时,经常有那趁火打劫与祸水东引的恶劣事情发生,所以几乎每过几息,便有一二名散修殒命于金甲武将兵刃之下,而剩下之人与这些灵体纠缠的同时,还不忘将死者尸体劫掠一番。 框框几声,钱小安的身侧,数尊傀儡巨兽再度现身,举手投足,轻松便扫灭数十金甲武将,清出一片空地。 朱志泉站在钱小安身边,皱眉问姬雨桐:“我们这处境,分明是触动了阵灵的攻伐禁制,你确定你开启阵法所用的方法没错?” 姬雨桐手中织女梭无数银色丝线来回穿行,也是清出一方空地,神情自若道:“图录之上只有这一种开启之法。” “那看来这就是以前的老家伙们给我们的考验了!”祝清原不愧是自在境修士的爱徒,单是他的护身法器,便有闪闪发光的三件之多,那些金甲武士根本近不得身,他笑道,“此时正该各位大显神通,除尽这些傀儡之物。” 李婧机敏地躲在姬雨桐身边,皱眉道:“这乌泱泱一片,那些仙人总不能缺德到,要我们清光这些武士才能看见宝物机缘吧?” 肖耳身家底子最薄,只能立身不动,不断洒出字符,那些金甲武士虽然是冲来一批便溃散一批,但他自己也颇为耗费法力。 听了祝清原的话,他觉得有些荒谬:“这些阵灵显然是依附大阵灵机而生出的,眼下便有三五百尊,而且还在源源不绝从地下涌出。要清除这些阵灵,岂不是要让我们几个跟这运转了几千年的大阵对着消耗法力?” “那怎么办?”祝清原颐指气使,又靠近唐欣身边,想要动手动脚,“你们赶紧想个办法出来!” 众人一阵皱眉,纵然此间他祝清原辈分最高,但他的修为境界毕竟与其他人一样都在明彻上境,更何况此处又不是昆仑,大家一群二三十岁的天之骄子,哪里轮得到他一个五六十年进不了神通境的废物来发号施令。 唐朴皱起眉头,趁着躲避的金甲武将的时机,闪到近处,将祝清原与他妹妹隔开:“我们要破这大阵,恐怕还要追根溯源。” “往哪里追溯?”祝清原问道 姬雨桐、肖耳、唐朴、朱志泉四人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地下。” “轰隆隆——” 钱小安扬起小手,又是两只狰狞傀儡巨兽在光影中浮现。四只巨兽同力,蛮横向地下凿去,那巨力之下,石板玉阶皆如纸糊,一时间飞沙走石,众人一面抵御不断涌现而出的金甲阵灵,一面帮助几只巨兽傀儡一路向下挖去。 而这时候远处那些散修,在惨亡大半后,剩下五六十人终于又暂时联合起来,循着这边众人动静,奔了过来,也不知是想着求援避难,还是打着富贵险中求的主意。 肖耳眼尖,一眼看见那群人为首者,正是那位宋炳一的师兄陆任家,另外两位师弟关柴秉与商范定不知道去了哪里,看来龙涛君这一脉的散修,对于在散修中拉帮结派还是很有一套的。 而陆任家身后人群中,居然还跟着傻乎乎的少年散修柯肃杰,与那位手段了得的历苏儿。 而看少年散修的模样,还是丝毫未察觉他的爱侣师妹早与他人有染并对他别有居心,二人仍是相依相偎的道侣模样。 若非肖耳亲眼见到天权宫中男女相杀的那一幕,连他至今也看不出历苏儿有什么异样之处,看着畏缩在师兄身后惹人怜爱的清纯娇憨的少女神态,肖耳不禁都有些胆寒。 朱志泉等一众高门子弟自然不屑于理会那些散修,只是自顾自向下行去。 随众人脚下大坑越来越深,灵机感应也越发强烈,泥土中涌现出的金甲武士也越来越难缠。 但毕竟只是明彻境的阵灵,众人应付仍是游刃有余。 “铛!”突然,傀儡巨兽一爪下去,发出震耳欲聋一声脆响,竟有一面坚硬无比的墙壁出现在下方! 众人精神一阵,纷纷施法力向四周扩宽坑洞。 不久之后,一座巨大的石室出现在众人面前,灵机汇聚浓烈无比,石壁上的万千篆箓符文闪烁夺目,与这方天地隐隐辉映。 钱小安指挥巨兽刨开另一面巨大石壁前的沙土,眼前一亮:“此处有门。” 众人闻言,汇聚门前。 观这石室大门形制,虽无屋檐飞椽,但也是雕梁画栋,恢弘大气,竟然又是一座宫殿。 这座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石宫,宫门紧闭,大门上光芒明灭不定,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众人看向钱小安。 无人知道开门的办法,所以只能硬来,而这里所有人中,法力最为雄浑的无疑是钱小安的四只傀儡巨兽。 钱小安金符挥动,那只巨獒一般的傀儡巨兽一爪子挥了上去。 “砰!”一声巨响,瞬间绽放的光华极为灿烂,但是大门丝毫未动。 钱小安皱起眉头,收起其他三只傀儡巨兽,只留下这一只,然后手持金符念动真言,那巨獒通体闪现出耀眼的金色光泽,无匹灵机凝聚,再次一爪子击出! 这次没有任何声响,但是门被打开了。 然后无形气浪荡开,门外所有人都身不由己被巨力震退了好几步,腿上有伤的肖耳更是险些坐倒在地。 钱小安也是面色发白,朱志泉连忙扶住他。 所有人惊骇不已,这一击的威力无疑已经超过了半步神通的大妖,可以说在场的所有人如果被这一击打中,除了手持法宝织女梭的姬雨桐之外,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只凭这一击,入内后看见的第一件上品法器级别以上的宝物,无论是什么,都要归小安所有。”朱志泉看着钱小安服下丹药,森冷的目光扫过所有人,连同卢震也囊括在内,“诸位谁有意见?” “我们同意。” 九人在那只巨兽傀儡带领之下,缓缓步入石门之中。 而直到数十息过去后,远处那群散修,才终于大着胆子靠进了这座石宫。 ———— 一处不知名空间之内,暗室无光,墙上一副古画静静悬浮。 那画面之上,正是是七座连在一处的宫殿群,而宫殿群正中,有一个刚刚在一片废墟里挖出的大坑。 而画面的重点却不在那坑中的石宫,而是这巨大坑洞的外围,是塌毁殆尽的七座宫殿废墟上,随处可见散修尸骨的断壁残垣。 而就在这一片断壁残垣中,无人看见的地方,那些惨死修士的尸体竟是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缓缓融入了这片土地当中。 渐渐,整片秘境天地内,血腥之气缓缓消散,云端废土之上,又现出极不和谐的祥瑞彩霞。 随着画卷上景物变动,有丝丝白色精气有如实质,从纸上逸散而出。 而画卷之前,一名灰衣道人深深吸气,将那画卷中随所有的生死争斗而吸取炼化的精气,尽数吸入口中,神态极为惬意。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83章 螳螂伺蝉秋收后 这座石殿恢弘大气,但是空空荡荡,显得有些阴森。 大殿里别无所有,唯有正中一座巨大圆形法坛耸起,上面耀眼的华光一片,看不清有什么东西,仿佛是在辽阔虚空中唯一的一座星辰。 肖耳等九人,三三分散,互相戒备,在殿中四处查探一番后,都同往正中法坛这唯一的光源方向行去,几步之后,众人忽然发现某处地上还躺着一块不起眼的残破石碑。 “好像是与大门同一种材质。” 朱志泉轻轻挥出一道黑芒打在残碑上,那残碑顿时光芒大放,反击回来,显然不是凡物。 肖耳看的分明,那残碑上闪闪发光间,有一个篆体的“斗”字。 祝清原一见,眼珠一转,马上对朱志泉道:“这无论如何也值得一件上品法器,你们正好收下。” 这石碑材质非凡,但用途不知,说是一件上品法器也对,将它给朱志泉,确实是堵住朱钱二人的嘴的办法,免得那法坛中万一遇见法宝之类,这二人还要拿先前开门的事情狮子大开口。 众人态度都是默许,朱志泉扫过众人,轻哼一声,收起那块残碑,算是默认了此事。 既有发现,众人又仔细在法坛周遭扫了一圈,果然又发现了两块残碑。 第一块上写的是个“魔”字,第二块写的是个“镇”字。 唐朴见那残碑笑道:“法坛就在眼前,我们无需为这几块残碑争执吧?我们三人与姬姑娘三人一家一块,没有意见吧?” 此时众人已经看见那法坛上华光之中,隐约有三团夺目异常的宝光,看其品相,不是法宝也是半法宝。 在场除了肖耳,都是身家不凡之人,自然不会再去计较这几块来历不明的石头。 唐朴自己收起那块魔字残碑,而姬雨桐收起那镇字残碑后,则是交给了肖耳,肖耳没有推辞,直接收下。 “斗魔镇?镇魔斗?魔斗镇?”李婧看见了这三块石碑上的字迹,颠来倒去念了几遍,问肖耳道,“铁拐李,你知道什么意吗?” 肖耳也在思索,此处石宫显然是一处密室,不是上面那些平时修行生活所用的宫观,而此殿各处都完好无损,为什么偏偏这块很有可能记载宫殿来历的石碑被毁去了?是原先主人故意为之,还是这秘境曾经还有其他人来过? 然而还未等他细想,前方一阵刺耳的响声传来。 “轰隆隆——咔嚓!” 原来是钱小安法坛近前,直接驱使那傀儡踏上法坛,要去取那三件宝物。 突然之间法坛上道道神秘符号星华大放,一阵阵异常强悍的法力风暴直接将那傀儡巨兽推了出来。 “滋滋——”如刀剑划过坚甲,刺耳的声音在那金刚不坏的傀儡巨兽身上留下道道划痕。 而后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狂暴的法力轰然爆发,静谧石宫骤起狂风,众人不得不运使护身法术,才挡住这一波乱流。 轰然一声,巨兽傀儡倒飞而出,推金山倒玉柱栽在地上。 “哇!”钱小安一口鲜血吐出,目露暴戾,粗重的呼吸难以平复,“该死!”。 “怎么了?”朱志泉连忙扶住,轻拍着小男孩的背,低声问道。 “庚辛雪獒的核心道符被毁了。”钱小安挥动金符,收起那只颓然倒落在地上的傀儡巨兽。 肖耳听了此言,皱眉看向那法坛华光,法坛之上的阵法禁制已经被全然激活,连钱家半步神通的傀儡巨兽都无法进入,那岂不是说神通以下的修行者进去一个死一个? 姬雨桐目光一凝,轻步上前,手中织女梭绽放出夺目的银色光芒,如九天银河倒泻,几欲盖过那恐怖的法阵光辉。 肖耳看她跃跃欲试,不由劝道:“别冲动,应该有其他办法。” 如今这局面,看似大家一起探险寻宝,实则各方相互制衡,若是姬雨桐陷身阵中,只怕下一刻肖耳与李婧就能被另外两方给撕了。 李婧也赶紧拦住姬雨桐:“是啊是啊,表姐,你别急着去送,你死了我们可就惨啦!” 肖耳轻轻按住额头,这姑娘不傻,就是太会说话了。 姬雨桐给了李婧一板栗,沉着脸收起法宝。 唐朴与朱志泉果然都露出失望的神色。 “如今我们便是想放弃,也找不到出去的门户,”一直未说话的卢震忽然道,“只能同心合力,破开这阵法。” “有道理,反正这阵中压阵的宝物刚好三件,我们三方均分也无需争执。”祝清原附和道。 姬雨桐看向肖耳,肖耳点点头,她才对卢震道:“要如何合力?” 卢震道:“我略通阵法一道,我看这法坛大阵威力之所以强盛,那三件压阵法宝极为关键。而我鼎阳宗有一套九人联手施展的阵法,我们可施展其中一种变化,先压制住这阵法禁制威力,而后一一取出那阵中的宝物,到时候,此阵便是不破,也再也难不住我等了。” 鼎阳宗的九阳旷照阵?肖耳想起记载中鼎阳宗的这门阵法,暗暗点头,确实可行。 “九阳旷照,焚天煮海。”唐朴闻言,眼前一亮,“久闻鼎阳宗此阵大名了,没想到今天能见到。” 祝清原冷哼一声,有些不满地看着唐朴。 这唐朴太过油滑了,昆仑正传弟子在此,区区一个鼎阳宗阵法也值得夸耀?而且这小子分明知道我看上了他妹妹,他不从旁帮助,竟还屡屡阻挠,此行回去之后,定要教他唐家好看。 随后祝清原又将目光转向姬雨桐,露出一抹猥琐的笑意。 姬雨桐对卢震道:“如先前所言,三件宝物,我们要先选。” “可以。” 众人都无异议,于是卢震便开始将九阳旷照阵法的一种变化传与众人。 一来这非是什么高深变化,只是一种九人法力配合运转的法子,正合当下使用,其他人纵是将之记住,也无法推演出九阳旷照大阵的真正妙用。二来众人无不是师承渊博,自家门派所藏高深典籍道诀尚且学不完,有哪里有闲暇去研究其他宗门的道法。所以他并不怕道法外泄。 一时三刻之后,九人同一点头,分开来从九个方向围住那法坛。 肖耳一靠近法坛,便觉阵阵狂暴法力如风刀霜剑,一波又一波直刺面门,连忙运起法力抵抗。 与此同时,另外八人法力同时运转,那巨大的灿烂华光的法坛外围,亮起金银黑彩九道截然不同的细小光柱,如同群星拱月,画面绚烂非凡。 “日出!” 随卢震金枪一指,炙烈法力引导之下,九道来源气息各不相同的的法力,依玄妙轨迹运转数周,终于渐渐融合变化,最终化作九团红日,炙烈耀眼。 众人同心催动,九轮红日光辉大放,众星拱月变作九日同蒸大地,那祭坛上灿烂星华被九人法力压制削弱,光华终于黯淡下来。 而众人此时也才看清,那祭坛三角之上的三团宝光,分别是一刀一剑一枪,以三才之位摆设,共同守护着法坛正中的一道门户。 见此光景,大家不由同时想到,看来这真是古仙人设下的考验,只要取得三件宝物,便能从中央门户走出这方秘境了。 “变阵,李婧进去取宝!” 卢震一声低喝,众人依言发力,九日中的八个威能更炙,而最后一个则无声熄灭,正是李婧收回法力,步入法坛之上。 这是众人早已商议好的,只要压住阵法威能,便由九变八,换下一人入阵取宝。而为了保证对阵法的最大压制力,每一方取宝都会由法力稍弱那一位动手。 李婧走上法坛边缘,发觉暴虐的法力风暴果然温和许多,小心翼翼张开一道护身金牌,伸出一只脚踩了踩法坛,又赶紧收回来,惊慌地左右看看有没有什么危险。 “不要如此做作,快些动手!”阵外八人全力施为,颇感吃力,卢震对李婧怒吼道。 “知道了知道了,吼那么大声干嘛!”李婧骂骂咧咧,跑到最近的一角,锵啷一声拔起那柄长剑。 霎时间法坛微微一震,强横的禁制光华又削弱不少。 “好东西啊。”李婧惊喜地看着手中宝剑。 此剑有柄无格,上铭“沉渊珍珑”四个篆字,显然是剑修所用飞剑。蓝光湛然,锋锐之气外露,在空气中微微挥动,便有水雾氤氲,灵机丰沛,应是一件上好法宝的底子。 只是未曾应劫,还只能称作半法宝。 而这时,大门处忽然传来呼呼啦啦的人群嘈杂之声。 以陆任家为首一大批散修与外间金甲武士互相厮杀间,闯了进来。 “快看,他们在抢我们的宝物!”散修人群中有人一眼看见这边的动静,极力大喊大叫起来。 “弟兄们,冲过去抢宝物啊!”众人一见宝物俱都红了眼,附和着冲了过来。 “快出来!”姬雨桐对李婧轻喝道。 压制法坛大阵威力本就吃力,这时候若是外间八人被干扰,这恐怖的大阵立时便会恢复威能,还在其中的李婧绝无生路。 李婧也晓得轻重,急忙收起宝剑,退回阵外。 钱小安看着冲来的散修,却道:“不必理会他们,变阵,让朱大哥去取宝物!” 卢震一方提供阵法,所以让朱志泉第二个取宝,本也是众人先前商议好的,但是此时情势,还能安然取宝么? “不必担心。”钱小安毫不在乎,一面操持那自己那盏红日,一面挥手晃动金符,一只巨犀状傀儡与一只猛虎状傀儡同时出现,往那群散修中杀去。 傀儡巨兽虽无灵智,但躯体法力皆相当于半步神通的妖修,这群散修背后还有外间无数金甲武士追击,前后夹击之下,大殿顿时一片大乱。 钱家这小少爷法力竟如此浑厚,难怪方才朱志泉主动提出由自己取宝。 卢震目中精光一闪,金枪引动九阳变化:“变阵!” 李婧走出法坛,复归本位,红日亮起,而朱志泉则收回法力,直奔那柄赤色大刀而去。 三件压阵法宝取出一件后,阵法变化迟滞许多,朱志泉身形比李婧方才更为轻松,来到那宝刀插立之处,举手便要拔起。 突然之间! 虚空中人影一闪而过,抢在卢震之前一把拔出宝刀,而后遁作一道火光,在众人尚未反应之时,直接出了大阵!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84章 吞天噬地图画中 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变故,朱志泉有那么数个刹那都呆在了原地。 他拿取宝刀的手都伸出去一半了,然后只见火光一闪……宝物没了! “大胆!” 朱三少爷怒喝一声,手中金刺一闪,追着那道人影打去,阵外卢震与钱小安也纷纷打出法术,出手阻拦。 然而那人影十分诡异,一出法坛边缘,便轰然化作一团焰火,连人带刀,都彻底不见了踪迹。 “可恶!”朱志泉怒火冲冠,面目狰狞起来,看向不远处殿中混乱一团的散修们,目中杀机毕露。 此时节敢虎口夺食的,必然隐藏在这些蝼蚁之中,只要将他们尽数清理了,不难找到方才的小贼。 但这时候祝清原高叫道:“还有一件宝物,快些变阵,让欣儿进去取宝!” 朱志泉宝物被夺,众人皆听出祝清原语气中的幸灾乐祸之意,暂时与他结盟的唐朴更是眉头轻皱,接下来还有需要众人联手的时候,何必无事生非。 “朱兄,先行变阵吧,待破阵之后,我们一同助你寻到那盗宝的散修。” 朱志泉听闻祝清原之言,本已怒火中烧,但听了唐朴的话之后,面色却又恢复平静,阴恻恻笑道:“也好,就先破阵再说。” 说罢,朱志泉重运法力,依旷照九阳阵法,祭出红日,复归原位。 姬雨桐一面撑持阵法,一面对身边的李婧叮嘱道:“稍后阵法破去,多半会有变化,众人心思各异,你身怀宝物,千万小心。” 李婧点点头。 而肖耳却将目光移向那与傀儡巨兽和金甲武士混战的散修人群中,似乎在寻找什么。 众人不认识那神秘夺宝之人的火光遁法,他却是曾亲眼见过的。 虎口拔牙,田紫阳你小子胆子也忒大了吧。 “变阵!” 随卢震一声轻喝,唐欣轻轻点头,收起法力,步入法坛禁制之中。 她走至那最后一角的压阵宝枪之前,祭出自家银钩法器,左右四顾,神色凝重。 一来她是怕方才那一幕又重演,而来也是考虑到这最后一件压阵宝物被取走后,阵法说不定还有变化,所以她格外小心。 确认安全后,唐欣与阵外的兄长一对眼神,深吸一口气,一把将那杆灰气朦胧的短枪拔出。 “叮——” 宝物离阵,一声轻鸣,阵法光辉渐渐黯淡,地上交错纵横的复杂的符文也一一熄灭。 就在唐欣松一口气的时候,狂暴的灵气乱潮却再次聚集,法坛之上虚空中凝聚出无数凌厉刀剑,片刻之间,唐欣护体灵光便几近破碎。 “这是阵法最后一波余威,快退出来!” 唐朴在阵外一声轻喝,唐欣连忙收起宝枪,急速往法坛外退去。 然而就在她来到阵法边缘之时,朱志泉蓦然动了! “啊——”唐欣一声惨叫,惊心动魄。 与此同时,卢震钱小安同时撤去法力,失去阵法中枢,法坛外八轮红日同时寂灭,法坛禁制华光回光返照一般,再次亮起夺目华光。 变生突然,肖耳被狂暴的法力逼得连退数步,拄着拐站定,才明白过来是朱志泉三人动手偷袭了唐欣。 定睛看去,只见一道黑光直直打中唐欣面门,天人五衰之下,猝不及防的唐家小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 青丝刹那成白发,唐欣形容枯槁老去,一身法力也随之流逝。 “你敢!” 唐朴勃然大怒,扬手一十三柄乌黑的飞刀破空而来,却被卢震一杆金枪尽数挡下! 朱志泉冷笑一声,一步欺近,来到已成六旬老妪的唐欣身前,挥手一斩,将她佩戴储物法器的右手整个斩下,而后当胸一脚,将她一脚踹回失控的法坛大阵当中。 鲜血飞溅,惨叫连声,可怜娇俏红颜,先老后残,而后整个人被卷入那狂暴的法力乱流之中,眼睁睁便要碎尸万段。 “欣儿!”唐朴怒极大吼,十三柄乌黑飞刀不顾一切斩向朱志泉。 “贼子敢尔!” 便在此时,一声沉喝自空气中传来,一个中年修士突然在空中现身。 而后此人一步跨入法坛之上,无视所有灵气乱流,一把将唐欣捞了出来,一道精纯法力将其包裹在内,令其缓缓恢复生机。 此人双目中怒火欲燃,一把向朱志泉抓来,众人全然无从抵抗,这分明是神通境修为。 朱志泉面色倨傲,不动不避。 他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一名老妇人现出身形,为他当下这一击。 “唉,小辈之间的事情,我们又何必插手呢?” 转眼之间,两位神通修士现身,而肖耳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他知道,世家子弟重视血脉,不似山上宗门敢于放任弟子历劫遭难,所以像唐朴唐欣这样的宗族直系血脉出门历练,身侧必有神通境大能随行护卫。 他们或许不会管这些外出历练的弟子经受的磨难,却不会坐视他们殒命。 这朱志泉分明是知晓这一点,却依然悍然出手,在暗处的唐家护道之人反应过来之前,直接夺了唐欣的宝物,可见此人狠辣果决。 “宋先生。”唐朴来到那位唐家神通修士身边,苦笑道,“晚辈无能,劳烦宋先生了,欣儿他……” “性命无恙……”那位宋先生死死盯着朱志泉,面色阴沉。 唐欣性命虽然无恙,但一身修行只怕是废了。 唐朴听懂言外之意,神色黯淡,在唐家这种世家当中,不能修行的女子,处境自来艰难,从古到今,没有过变化。 “看来唐小姐命中当有此劫了。”另一个粗犷的声音从钱小安身后响起“姓宋的,你不过是唐家一名客卿,难道还要替主子出头,和我们俩打一架不成?” 那朱家的神通老妇人闻言,侧头看去,微微一笑:“钱道友言之有理,看来唐小姐此生无缘道途,实在令人叹息,时也命也。” 朱钱两家同气连枝,宋先生面色阴沉,而后向另一片空气中道:“贺道友又怎么说?” 祝清原身边,一位紫袍道人现出身形,微微笑道:“贫道此来只为护住祝师弟周全,旁的事情与我无关。” 肖耳环顾四周,法坛禁制被破,金甲武士不知所踪。而四位神通修士现身,那些散修早已远远避开。 这便是豪族宗门弟子之所以在山巅的原因所在。 散修们逆天争命,以为碰上这几位世家出身的明彻境修士就可以争上一争,却不知道人家身边随时有神通大能保驾护航。 所谓争抢机缘,看似公平,但有的人一开始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肖耳看向姬雨桐与李婧,这二位该不会没有护道之人吧。 李婧两眼一翻,她出身李家不假,但是自身并未继承李家的天赋血脉,所以她和肖耳颇为相似,一样的光棍。 而姬雨桐秀眉微皱,有些犹豫地轻声问道:“九叔?” 空气中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属下在,小姐请吩咐。” “劝他们住手吧,先出去要紧。”姬雨桐道。 “是。” 接着,肖耳便见到姬雨桐身后虚空中一个英俊中年男子一步走出,宏大灵机竟一气将另外四人俱都压住。 四位神通修士认出此人,同时目露惊骇之色,姬家怎会派出这一位来为姬雨桐护道? “诸位,”被姬雨桐唤做九叔的男人道,“这毕竟是小辈历练,护道不是这个护法,我们还是退下吧。” “可是……”宋先生开口正要说话。 “恩?”英俊男子目光扫过。 “罢了!”那位宋先生将唐欣收入袖中,一摆衣袖,重新隐于空中。 昆仑派贺道人与朱钱两家神通修士互相对视一眼,冷哼一声,也是隐去不见。 “有劳九叔了。”姬雨桐道。 “幸不辱命。”姬家那位男子回到姬雨桐身前,躬身一礼,再次消失在空气中。 余下八名明彻修士互相看一眼,气氛有些微妙。 有些事情人人心知肚明,但若说破,就很尴尬。 而此时法坛上禁制余波已经散尽,那扇门户静静立在当中。 “罢了,先出去吧。”唐朴沉着脸道,“今天的事情,日后自有分说。” “呵呵,恭候大驾。”朱志泉得意一笑,故意取出那杆灰色宝枪,在手中慢慢把玩。 姬雨桐不理会他们,当先往门中行去,肖耳李婧也跟在后面。 祝清原一见,忽然道:“姬仙子等等,我有话与你商量,同行一步。” 说着,他撇下唐朴,直奔姬雨桐而来,几步就走到肖耳前面,与姬雨桐并行。 姬雨桐已到门前,眉头轻皱,没有去理会祝清原,而是一步跨入门户之中,而祝清原呵呵笑着也跟了进去,接着便是肖耳步入门户。 李婧也撇着嘴往门中走去:“怎么有这般不要脸的人。” “砰!” 一声轻响,李婧居然被一阵无形之力弹了回来! 她瞪大眼睛一看,发现就在肖耳步入门户之后,那扇大门竟化作点点蓝光,消失不见。 而一阵阵诡异的力量在这片空间中缓缓凝结。 “怎么回事?” 虚空中传来数声惊怒,五位神通修士接连现身。 因为他们也赫然发现,在那门户消失之后,他们竟然再也寻不到其他离开秘境的路径。 连他们都一起被困在了这方天地之中! 蓦然间,天地一片昏暗,秘境中诸般光亮尽数消散,黑暗中惨叫哀嚎不断响起。 ———— 莫名空间之内,那一副描绘着七座宫观的秘境的画卷,画面上正是一片天昏地暗的场景,而画卷中诸多修士有如点点萤火散落其中,而那五位神通修士则如明灯一般耀眼。 “妙极妙极,若不布下此局,哪里能引得五个神通小辈来与吾果腹。” 画卷之前,灰衣道人满意地看着画中那些茫然无措的修士,而后将图画卷起,一口吞吃入腹。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85章 凝炼元根溯本源 一步踏入门户之内。 肖耳立刻惊觉,此间不是出口,竟是另一间密室。 “不好!”姬雨桐同时察觉不对,回头看去,那入内门户已经消失无踪。 不知为何跟着她进来的祝清原,环视四顾,立即意识到自己那位神通境师兄未能跟随进来,面色同样难看。 这密室无门无窗,狭长窄仄,简朴干净,三人此时站在中段,前方的左中右各有一团光华。 三人惊慌过后,立即被那三团光华吸引过去。 左侧是一副古朴棋盘,上有残局一副,而棋盘前,还有一具坐死的枯骨。 右侧是一座低矮石台,闪烁莹莹蓝光,石台之上残留一抹殷红血迹,触目惊心。 而中间墙壁上,挂有一副画卷,画中有一个方面威严的灰袍道人端坐案前,而他面前书案上,似乎同样摆着一副图卷,却看不清那图中画的是什么。 三团光芒俱都温润圆融,互有气场但各不相犯。似是自上古之时起便恒常不动,不会随光阴岁月易改。 稍稍靠近,便能感受到那三道气机中扑面而来的古朴沉凝,半步上前,恍如步入他方天地,而退后半步,又诸般异象顿消,三团光辉只作寻常。 凝气成宝相,应劫蕴周天。能演万物法,不随四时迁。 这是三件真正的法宝。 “这里才是真正机缘所在!”祝清原见那三件法宝,不由得大喜过望,对姬雨桐道,“这三件东西分明都是历劫而生的法宝!看来我们三人才是这处机缘的命定之人。” 自古以来,法宝之所以为法宝,并不因为其材质威能如何,而在于其历劫而生,自成气运,有它自身的命数。 古有“有德者居之”的说法,其实是说,修士寻觅法宝,法宝也自择其主。若是冥冥中机缘不到、命数不协,强据法宝为己有反而会自损气数,贻害无穷。 山上为此专有一门堪舆卜算之术,来为修士测算炼制或是搜寻法宝的种种忌讳关窍,寻常散修或许顾及不了许多,但世家大宗下山历练,多半都曾有过测算。 只是卜算结果只有他们自己知晓,而究竟是趋吉避凶,还是选择富贵险中求,则更是看各人心性。 在祝清原看来,今日进得密室的只有三人,而此间又正好只有三件法宝,那岂不是正好说明自己便是那天选之人。 姬雨桐目光扫过三件法宝,秀眉微蹙。 不知为何,她自步入此间之后,心绪颇为不宁,尤其是见到那蓝色石台法宝之时,更是心头猛跳,似是有什么极大的危险。 若只是这件法宝与自己相性不合,应当不至于如此才对。 而且祝清原突然抛下唐扑,跟上自己而来,不问可知必是别有图谋。 还有…… 姬雨桐将目光转向进入此间后一语不发的肖耳:“肖道友如何看?” 肖耳的表情十分凝重,盯着中央那副画卷,似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 听闻姬雨桐询问,肖耳转过目光,幽幽道:“二位可曾发现,这画上的灰袍道人,一直在动。” 饶是祝清原与姬雨桐两位明彻修士之人,在这个场景下听到此言,也不由泛起一丝恐惧,一起往那画卷看去。 只见那画卷之上的所绘的那位道人,方面威严,端坐不动,一手放在案上,一手置于胸前,微掐兰花指印,一身灰袍自然下垂,长髯飘逸如仙。 笔笔勾勒之间,虽是栩栩如生,但怎么看也只是笔墨画像而已。 “你胡说什么?”祝清原皱眉道。 肖耳道:“我们进来之时,画上道人双手都在案上,腰间道袍露出一截丝绦。而此时这道人一手放在胸前,身上道袍将腰中丝绦完全遮住。” 祝清原注意力一直都放在姬雨桐身上,自然没有注意过那些,听肖耳说的头头是道,忍不住讥讽道:“你还在我们后面进来,哪有可能看的如此仔细?分明是危言耸听,胡言乱语。” 肖耳懒做争辩。 姬雨桐忽然道:“他又动了。” 只见画上的道人微睁双目,一手轻抚长髯,嘴唇张动,竟然真的有苍老的声音传出。 “这位小友观察入微,果然不愧是有缘之人。” 三人齐齐一惊,这不是一件法宝么?怎的竟还能开口说话? “你……是人是鬼?”祝清原手指画卷,喝道。 画上道人微微一笑:“诸位莫要惊慌,我只是这遗址禁制中的一道阵灵,只是秘境封闭时日太久,我灵性渐失,为了不辜负先主人嘱托,这才不得已寄身于法宝图画之内。” 祝清原道:“这样说来,此地当真是古时仙人遗留洞府?” “那是自然。”道人道,“主人早已飞升而去,留我在此地,便是要为这些法宝寻得有缘之人承继。” “那我们正是有缘之人啊,前辈可以安心将法宝托付给我等了。”祝清原急切道。 “恩……虽然几位境界尚低,但能来到此间实属有缘,贫道正要为几位指引收取法宝之法。” “前辈请讲!” 画卷上笔墨挪动,那道人抬手,悠悠道:“此处左有龙棋,右有凤台,那龙棋需破解残局,方可收服,而那凤台,只要有人能将之拿起,便可收服。待得你等收服此二宝之后,便可见我寄身的图画的炼化之法。” “原来如此!”祝清原左右眺望,跃跃欲试。 肖耳却突然问道:“那敢问前辈,此处究竟是何所在,我等又要如何出去?” 这地方处处透出诡异,比起法宝机缘,肖耳更想要知道如何离开。 画中道人笑道:“此处实则为先主人藏宝所在,只要你们收取三件法宝,出入门户自会映现。” “那就是说,若我们不能收取三件法宝,就会被困在此处?” 道人点点头:“当初主人所设禁制便是如此,小友可见到那龙棋旁的枯骨了么?那正是数百年前的另一位有缘人,只是破解不得棋局,故而终老于此。” “明白了。”肖耳神色沉重起来。 “你三人虽有福缘,但此间法宝机缘,却还要靠自家本领,尔等好自为之。” 那道人为三人讲解一番龙棋凤台的炼化之法后,便又恢复画上原本姿态,不再言语。 肖耳、姬雨桐、祝清原三人互相看看。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肖耳问道。 祝清原道:“自然是炼化法宝。” 说罢他自顾自往右侧凤台走去。 肖耳与姬雨桐一道往左侧龙棋走去。 二人走到棋盘近前,周遭气机随靠近法宝而缓缓变化,有如迈入另一方天地之间。 姬雨桐细看那棋局,黑白交错中,似有刀光箭雨,黑棋四角失却三角,一条大龙被白棋围追堵截,腾挪空间已经极小,而白棋四边生根,稳如泰山,怎么看都是胜定的局面。 肖耳只是扫了一眼棋局,便看向那具枯骨,骨架有几处已经断裂,但总体还维持着死前枯坐长考的姿态,从骨骼颜色与衣服朽坏程度看,确实已经死去百年以上。 “这棋……”姬雨桐有些犹豫,“道友可能解开?” “若不贴目,白胜十一目半。”肖耳道,“既无劫材又无大官子,已经走完的棋,还有什么好下的。” 姬雨桐闻言,细细又看了一遍,发现竟当真如肖耳所言,黑棋是败定之势,目数分毫不差。 “没想到道友棋道上有如此造诣,”姬雨桐惊讶道,“只是既然是定局,那道人又为何要我们破解?” “道人说收服凤台的办法是将之拿起便可,那我猜所谓的破解棋局,也和棋盘上的黑白局势无关……”肖耳开法眼,细细查看那棋盘之上的气机流动,沉吟道。 “那是什么意思……”姬雨桐皱眉道。 “字面意思,物理破解。” 肖耳直接伸出手去,将棋盘上一颗黑子拿了起来。 拿起棋子刹那,肖耳似乎步入一片神秘所在。 天地茫茫之间,唯有纵横十九路一座棋盘,棋盘内黑白交错,风云鼓荡,回荡阵阵虎啸龙吟之声。 “果然如此。” 肖耳立身一枚黑子之上,催动全身法力,向整座棋盘涌去。 而一旁的在姬雨桐眼中,肖耳依旧手拈棋子站在原地,只是整个人似乎都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奇妙状态,神识似乎已经不再此间。 旁观许久之后,姬雨桐确认肖耳气机无恙,便往另一边的凤台走去。 不知为何,那座石台总令她有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不亲眼看看,她终究无法放心。 ———— 昏暗的宫殿废墟之内。 虚空中莫名力量一剿,五位神通修士竟是同时失去影踪。 而随着黑暗中不知名的力量搅动,许多修士一声未发,便整个消失在了虚空中,一时间更是人人自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散修人群中,领头的陆任家鼓动法力,照亮附近,数位散修聚拢过来,试图获得一点安全感。 “啊!” 又一声惨叫,众目睽睽之下,一团黑气凭空浮现,包裹住一位散修,顷刻间将之吞噬殆尽,众人面色更加难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陆任家又愤怒地大吼一声,这种生死不由自己掌控的感觉,实在糟糕透顶。 而此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悠悠的男子声音: “我们此刻都在一头妖兽腹中,那些人一一消失,自然都是被消化了。” 人群循着声音看去,竟是那个众所周知的,被戴了绿帽还傻乎乎鞍前马后的年轻散修-柯肃杰。 但此时的柯肃杰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步步走来,身上气机渐渐变化,渊沉似海,越发恐怖。 “你?”陆任家惊疑不定。 “一路同行,多谢你们照顾,我也没料到这怪物会在这时候嘴馋,所以……”柯肃杰面上的风轻云淡与周遭修士的慌乱鲜明对比,他微微笑道,“到此为止吧。” 随他言语,他手中一道道黑气溢出,周遭修士只是稍稍触碰,立即就昏迷在地。 不多时,满场便只有他与陆任家以及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少女历苏儿,还立在原地。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陆任家也明白过来,这少年散修竟然才是真正的扮猪吃虎! 他此时展露的修为与气质,绝不是一个初入明彻的散修! “师兄!”历苏儿恍然大悟,立即跪倒在地,泪流满面,梨花带雨,“师兄,对不起,我……” “师妹。”柯肃杰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你、宋炳一、还有陆任家,你们的勾当我自然清楚,我留下你们二人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们最后道个别而已。” “师兄!”历苏儿闻言,更是哭得我见犹怜,“求求你不要杀我,所有事情都是他们逼我做的,我对你一直是……” “唉——”柯肃杰轻轻抬手,面容渐渐变得沧桑,只听他叹息一声,“傻姑娘,你还不明白么?” “你们图谋我的那件宝物,本就是我故意给你们看到的,你跟我来这古仙洞府,也本是我故意在你神识中留下的暗示。” “什么!”陆任家与历苏儿俱都呆住。 柯肃杰身形发色渐渐变化,由那个一身稚气的黑发少年,化作一个颀长妖异的白发青年:“还不明白么?师妹啊,师兄我千般布置,最终其实只是要将你带进这秘境中而已。” “既然你们没有诀别的话要说,那我就该办我的事情了。” 说着,白发青年轻轻伸手,陆任家立即昏死过去。 而一片黑色光芒中,历苏儿娇躯一震,整个人血肉纷飞,祸水红颜,转眼间一团肉泥白骨。 随其肉身散去,躯体之内,却有一团炽烈白光逸散而出,牵动万千庞大瑞气,勾连这方天地,最终缓缓落入白发青年手中。 “师妹,同门数个月,我一直未曾告知过你。” 将那团白光收入袖中,不再是“柯肃杰”的白发青年幽幽一叹: “这秘境中的那头妖兽被镇封二千年,曾想过无数办法脱身,而你便是其一魂转世。” “而我本名郎无拘,是新任元源妖域河西传法使。”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86章 困龙落凤镇魔 肖耳捻起棋子后,神识便驻留在那纵横十九路的棋盘之上。 恍惚中他仿佛身在棋盘上一点,虎啸龙吟间,一枚枚棋子尽数朝他飞来,而后被他法力一一击碎。 直至步入棋盘之上,肖耳才明白,所谓破解棋局收服法宝,其实就是要在此将棋盘上黑白二百一十余枚棋子尽数破去。 “砰——” 又是一枚白色棋子破碎。 肖耳深深吸气,运转法力,再度画出字符。 在此击碎棋子,以明彻境界法力并不难,但二百多枚棋子,绝不是一个明彻境的修士能撑持住的消耗。 那位坐死在棋盘前的先人,极有可能便是在这日复一日的水磨工夫中气绝而亡。 “呼呼呼——” 又是一黑一白二棋子飞来,竟化作阴阳二气,交织生息,威能比方才四枚棋子犹要胜过几分。 肖耳挥手画出两道崩字符,将二棋子打散。 而后又是三枚黑色棋子,以三才阵势围了过来,威能比方才二棋子又胜一分。 “砰砰砰!” 肖耳鼓动法力,将之一一击碎,却发现自己法力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 接着,又有二黑二白四枚棋子,化作四象阵势,围了上来。 照此算来,再来两波,我就抵挡不住了啊。 肖耳思索片刻,将神识一收。 密室龙棋之前,呆滞的肖耳轻轻将手中那一枚棋子放回了原位,而后神识回归本体,眉头紧锁。 这绝不是明彻境修士能够收服的法宝。 肖耳侧头看看另一侧,发现触碰到那座石台的祝清原似乎也是与自己一般呆立不动,看来是神识进入凤台之中,其中考验应当大同小异。 而姬雨桐在三步之外,默默观察着那座石台。 肖耳明白,此时看似法宝在前,但其实是身陷绝。 那画中道人所言,他半句也不相信,但是除此之外,他也并没有如何离开此地的头绪。 他揉揉眉头,开始想着这一路的事情。 自古仙洞府遗址以来,古仙遗址,七座宫殿,玄异秘境,地下石宫法坛,密室中的画像与法宝……一幕幕自他脑海中掠过,似乎这秘境中每一次变动,冥冥中都有某种安排。 蓦然间,肖耳想起那地下石宫内发现的那三块残碑。 斗……镇……魔…… 秘境中一应宝物用器尽皆完好无损,唯有这块碑文破碎,若是一切都有人在暗中安排,那么这碑文本身的文字,便是他要掩盖的东西。 这两件法宝应当是这秘境中最为重要的东西,不如试上一试。 肖耳双目华光一闪,取出那块写有“镇”字的残碑,放在龙棋之前,缓缓将法力灌入。 不知名材质之上,黑色光华幽幽亮起,那个篆体“镇”字闪闪放光,一道荒凉久远的气息凭空而生,突然搅乱了密室中那三团宝光互相均衡的气场。 两声嗡鸣,龙棋凤台同时光芒大放,红蓝二道光晕自左右融汇,空中光影交错,蓦然现出一副画面。 画面之上,左有龙吟,右有凤鸣,而龙凤之间,是那块残碑应现而出的一整块石碑,棋盘石台石碑之上,各现出有一行铭文。 密室中三人俱都被这奇异景象吸引得抬头看去,俱都被惊住。 因为那画面之上,棋盘上腾出的那条巨龙鳞甲凋残,哀鸣不断,在空中痛苦万分,而那石台之上的凤鸟虚影,更是羽翼染血,颓然栽倒,声声哀厉,凄惨之极。 所谓龙棋,其上铭文赫然是——困龙棋。 所谓凤台,其上铭文赫然写着——落凤台。 而那座黝黑石碑,上书五个大字——北斗镇魔图。 肖耳、姬雨桐、祝清原三人对视一眼,心内恍然,这做秘境,根本就不是什么先人遗留的机缘,分明是一座镇压妖魔的囚笼! 那被镇压的又是何人? 三人不约而同将目光移向中央壁上那画卷之上。 “哈,好聪明的小娃娃。”一声轻笑自画中传来。 接着,室内气机突变,画卷中突然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一把向肖耳抓来。 “小心!” 随那只巨手出现,密室左右棋盘与石台同时爆发出惊人伟力,两道光华往那画上落去。 “哈哈哈哈——”画卷中蓦然一阵大笑,“困龙落凤镇压我二千年,但今日既有一位真凤命格的小辈来此替我挡劫,正是天意命我再次出世之时!” 肖耳大惊,转头看向姬雨桐。 这位姬家仙子自见到“落凤台”三字之后,心神不宁之感更加强烈,此时听闻画中人此言,悚然一惊。 只见一道凤鸟虚影不受控制从姬雨桐体内飞出,哀鸣不断,直直撞向那落凤台的蓝光。 蓝光受此一阻,那只巨手得了活动空隙,一把将肖耳抓进画中。 而同时,蓝光重重打在姬雨桐身上,她一声闷哼,一口鲜血吐出,坐倒在地。 光华消逝,密室重归平静。 而祝清原从呆滞中回过神来,左右张望,终于才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忽然,他看见了无力瘫倒的姬雨桐。 清冷刚强的仙子虚弱倒地,苍白的绝美面容与不堪站起的妙曼身姿,让祝清原看的有些呆了。 露出一抹痴痴的笑容,祝清原一步一步走向美眸露出第一次惊恐的姬雨桐。 ————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肖耳竟在这一天之内,第三次体验到了穿越小界的眩晕感。 脚踏实地之后,肖耳张目四顾,惊讶地发现此地竟是那画中的场景。 一座小小斗室中,一位灰袍道人端坐案前,案上摆着一张画卷。 肖耳低头一看,那画卷之上画的,是一间密室,左边摆放一张棋盘,右面摆放一座石台,而中央挂着一幅画卷,此时在石台之前,一个穿着华丽道袍的年轻人面露猥琐,一步步逼近一个黄杉美人。 那两人面容,正是祝清原与姬雨桐。 先前见到那“北斗镇魔图”五字只是,肖耳已经有猜测,自己一行所处秘境,只怕是一幅画卷。 但此刻见到这画中场景,肖耳仍是一阵恍惚。 此地画卷画的是方才所在密室,而自己方才所在的密室中画卷画的分明是此地,这两处究竟何处是画中,何处是画外? 自己究竟原本就是画外之人,还是突然跳出了图卷的画中之人?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灰袍道人冷冷一笑:“我还道你天资非凡,没想到连这点事情都看不破。” 肖耳悚然惊醒,抬头看着面前的人,沉声道:“还未请教,前辈究竟是何方神圣?” 灰袍道人瞥他一眼,目中冷漠没有半分感情:“你也配问我的名字?” 肖耳想了想:“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告知前辈我的姓名了。” “你不怕死?”森然杀机令肖耳遍体生寒。 “前辈若想我死,只需不闻不问,我在密室中破解不了三件法宝,自然气绝身亡。”肖耳道。 “那你就不怕生不如死?”灰袍道人露出残忍的笑意,轻轻挥手。 一震剧痛,肖耳清晰听见自己原本已经快要痊愈的断腿上,出来令人牙酸的碎裂之声。 “嘶——”摔倒在地,汗珠滚滚落下,肖耳强行忍住没有叫出声。 直到许久之后,肖耳才拄着拐站起来,艰难笑了笑:“好,我怕了,前辈有事直说吧。” 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 灰袍道人沉默半晌,千年与世隔绝,他竟有些不知道怎样与肖耳这种人打交道。 于是他轻轻挥手,又一道劲力打向肖耳左腿,虽然不会打交道,但是会打也就够了。 然而! 肖耳手中一道黑芒骤然绽放,铿锵之间,竟是挡住了这一击。 “前辈,好好说话行么?”肖耳苦笑道。 灰袍道人二千年前便是世间最强的那几位妖圣之一,如今纵然被镇压多年,法力神通几近被全数被封镇,但他随手一击,也绝不是一个连道家化神境都未到的小辈可以抵挡的。 他目光投向肖耳手上,果然有一枚黑色棋子,熠熠生辉。 方才他摄肖耳到此之时,肖耳无从抵抗,但还是顺手自身后困龙棋盘之上,抓取了一把棋子。 这棋子毕竟是镇压他多年的宝物困龙棋的一部分,他此时全部法力都在消化那被吞吃入腹的五位神通修士,一时之间,也懒得为这点小事多费精神。 “好。”灰袍道人直接道,“本座问你,可想要出去?” “自然想。”肖耳苦笑,“但是前辈莫要再骗我了。” 如今可以断定,这所谓机缘,本就是这位被镇压的老魔头故意显化而出的陷阱。 或许他是想要吞噬入内的修士恢复法力,也或许是他有什么借助外力脱身的图谋,但是肖耳既然误打误撞进了此间,便等若与这道人一同被镇压在此。 纵然肖耳不愿意帮助这千年老妖脱困,但是他自己尚有事情要做,必然要去寻求脱身之法。 灰袍道人冷哼一声,至今仍觉得他天衣无缝的谎言被肖耳识破是一件颇为丢脸之事:“你如何知晓本座先前是在诓骗你们?” 肖耳低头看着案上图卷,画中祝清原已经走到姬雨桐身前。 “我猜前辈能与感知外界的唯一方法,便是这图卷了吧……若是前辈当真是大阵阵灵,如何会不知道,步入这间密室的,并非是只有我们三人。”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87章 画里恩怨画外休 密室之中,落凤台前。 “祝道友想要做什么?” 姬雨桐面色惨白,祝清原步步紧逼。 “既然只有我们二人,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扬手之间,祝清原取出一枚三角小旗,嘴角微微上扬,“我爱慕仙子已久,所以想请仙子助我参修大道。” 姬雨桐看见那面小旗,目光微微一缩:“摄魂幡?” “正是。”祝清原点头道,“想必仙子也知晓,我天资拙劣,偏偏又爱风月之事,不堪修行。所以只好一些小手段,让那些天资过人的女子,与我结成道侣,助我修行。” “采阴补阳的炉鼎之术?”姬雨桐冷笑,“想不到昆仑派之中,竟有修士下作至此。” “都为大道,哪有什么下作不下作。”祝清原目露淫邪,缓缓祭起小幡“我本来看中的是唐欣,但既然姬仙子在此,我当然不会再对其他庸脂俗粉感兴趣。” 摄魂幡是极为阴毒的法器,可摄取人之魂魄留于幡上,此后那被失魂之人便失却自身意识,成为幡主手中傀儡奴仆,任其予取予求。 几十年间,此前祝清原已经用此法摧残数百位天资卓绝的少女,只是心思不纯,所以法力精进虽快,但境界却一直停滞不前。 但是只要得到这位姬家天女,自己一定会步入神通之境。 祝清原目光在姬雨桐黄杉包裹下的娇躯上来回梭巡,笑意越发浓烈。 一道银光亮起,姬雨桐勉强祭起织女梭,站起身来,手中暗暗取出一枚白玉符牌。 “如今我们身处险境,合力或许还能找到出去的办法,你就非要内讧不可吗?” 不知是不是真的犯了名讳,她受了落凤台一击之后,此时全身法力十去其八九,能依仗者,就只剩下法宝织女梭与那枚玉石俱焚的玉符。 “哈哈,”看出姬雨桐隐藏的恐惧,祝清原更加得意笑道,“仙子有所不知,我这摄魂幡经我反复使用,完全可以不损伤你丝毫,只要你乖乖听话,待你成了我的人之后,我们一样可以合力寻到出路。” “那若是你找不到出去的办法呢?” “如此更要及时行乐才是!” 说罢,祝清原一祭法力,那面小旗飘飘荡荡朝姬雨桐落来。 姬雨桐本欲拖延时间,但见祝清原全然不可理喻,只好祭起织女梭,银光一道,护在身前。 “哈哈,虽然不能得到秘境中的法宝,但仙子下嫁与我,这嫁妆也同样是一件法宝,此行也算不枉。”祝清原伸手一指,一座宝塔散发出蓬勃清气,竟然压住了织女梭。 姬雨桐更是惊异,这祝清原在昆仑究竟有何种背景,不仅擅自修习淫邪妖术,竟还能随身携带昆仑派十六法宝之一的太清塔。 一声凤鸣,姬雨桐袖中飞出一只神俊非凡的凤鸟,琢向祝清原。 “看来嫁妆还不少嘛。”祝清原狂笑着,大袖一挥,三团宝光飞出,困住那明彻上境的灵禽。 竟然又是三件半法宝。 若再加上身上法袍与那邪道摄魂幡,祝清原一人手中竟有足足五件半法宝与一件真正的法宝! 肖耳在秘境中所遇的大宗世家弟子,哪怕是世家大族中血脉单传的继承人,只怕也无一人比得上祝清原的身家。 法力损耗殆尽,所有手段皆被压制,眼看只要被摄魂幡落中天灵,自己便要成为祝清原的玩物。 姬雨桐哀叹一声,目中露出决绝,一把捏碎手中玉符,一阵仿佛来自洪荒远古的气息慢慢弥散。 “不好!” 祝清原第一次露出惊色,连忙收回太清塔护住周身,飞速后退。 只不过密室逼仄,他退的再快,又能退去哪里? “轰!” 绚烂光华层层绽开,整座石室一阵摇晃,那太清塔竟也被一重光晕击飞,祝清原身上法袍碎裂,重重砸到墙上。 而姬雨桐一口鲜血染红衣襟,颓然坐倒。 这一枚“九黎劫”符咒,是姬家秘传透支命力的禁咒,一击之下,能令真正的法宝也黯然失色。 但代价便是根基受损极重,接下来数月之内,只怕姬雨桐都和普通的娇弱女子无异。 但她此时想不到之后的事情,目中只有绝望。 因为密室那端有一抹光华亮起,祝清原摇摇晃晃,又自烟尘中走了出来。 “咳咳……”祝清原咳出两口鲜血,恨恨看着姬雨桐,“贱人,小爷原本还想好好待你,现在看来,收服你之后,定要用手段好好调教一番!” 摄魂幡再起,姬雨桐反而平静下来,闭上双眼。 “恩?”祝清原眼尖,瞬间察觉姬雨桐暗中自袖中取出一柄匕首,忍不住冷笑连连,“想自杀?小爷允许了吗?” 他两步上前,一把捉住姬雨桐玉腕,目录狰狞,便要将匕首打落。 正在此时,空气中骤然炙热万分! 祝清原猝不及防,一身法力竟被燃去大半。 清光升起,太清塔自觉护主。 然而祝清原瞳孔睁大,只见一道烈阳虚影中,一颗朱雀胆携焚世之炎,重重砸落在太清塔上。 电火光石之间,血红刀锋闪过,祝清原人生最后的记忆,便是自己看见了自己没有头颅的躯体。 田紫阳目光森然自火光中走出,一把抓起祝清原头颅收起,又一把火将其躯体烧成灰烬,干脆利落,没有半句废话。 随火光消散,一团白气逸散而出,闪烁间露出祝清原仍旧有些迷茫的表情:自己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死了? 太清塔不愧是昆仑山门法宝之一,此时无主驾驭,仍是自动升起,将那团保护着祝清原残魂的白气收入其中。 “果然还有保命的手段!”田紫阳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反手一刀划开自己手腕,鲜血喷薄而出,化作团团红炎。 焰光中,那朱雀胆的威势大涨,只凭一道虚影,便将无主的太清塔牢牢镇压住。 姬雨桐怔住,竟还有第四个人步入此间,而且一直忍耐到此时才现身! 旋即她目光移向田紫阳手中那柄有些眼熟的红色长刀——此人就是在外间火中取栗,夺取朱志泉那件半法宝的那位散修。 田紫阳冷冷瞥她一眼,确认她没有半分力气之后,便不再理会,专心以自己的鲜血浇灌火焰,缓缓炼化那太清塔。 自听闻祝清原三字之后,田紫阳在秘境之内唯一的目标,便是诛杀此人。 一路潜行是为杀他,冒奇险入密室是为杀他,连眼睁睁看肖耳被抓进画卷也见死不救,都只是为了亲手杀死此人。 田紫阳杀人,一要一击建功,二要他彻底死透! “这位道友……”姬雨桐见田紫阳面不改色以血燃火,不禁有些胆寒,弱弱道,“我们被困此间生死难料,你这般自残,太过危险。” “我知道。”田紫阳道。 纵然被困此间生死难料,但田紫阳心如铁石,定要让仇人死在自己之前,心中才算得痛快。 “若我还能行动,其实可以助你一臂。”姬雨桐又道。 田紫阳偏头看看她:“我知道,但我不信你。” 说罢,田紫阳挥手一点,一张向肖耳讨来的“封”字符咒落在姬雨桐身上。 这下姬雨桐不仅法力尽失,便连一身法器与储物之宝也功效尽失。 “这是仓颉一脉的字符……”姬雨桐皱起眉头,忽然看向壁上画卷。 画卷之上,画的是肖耳与那位灰袍道人谈笑风声。 “好手段!”灰袍道人见面前图画中现出田紫阳击杀祝清原的图景,看向肖耳,“哼哼,若是我不将你摄入此间,只怕这镇魔图中所有修士,都算计不过你们二人合力。” 肖耳也看见田紫阳毫不犹豫自残施法的场面,不由叹了口气:“前辈莫要以己度人,我们一向主张和气生财。” “好一个和气生财。”灰袍道人道,“那本座所言之事,你考虑的如何?” “只要你让本座暂时借你躯体一用,本座便能出去炼化困龙棋与落凤台,而后放出我这本体。那时节本座重获自由,而你凭空得困龙棋落凤台二件法宝,岂不正是和气生财?” 肖耳摇摇头:“我不相信前辈。” 灰袍道人面色晦暗,不知想起了什么。 “我有另一个提议,前辈愿听否?”肖耳道。 灰袍道人:“左右你也与本座同被困在此间,你说便是。” 肖耳举起手中棋子:“以晚辈观之,前辈多年苦功,如今已经可以遥控镇魔图卷,只是为困龙棋与落凤台所阻,不得出去,可对?” “哼,区区两件法宝,焉能困住本座?”道人冷笑,“只是这三件法宝借阵法之力勾连此处上古灵脉,这镇压之力才如此强盛罢了。” 肖耳点头:“但如今灵脉削弱,前辈已经能在这幅小图卷中活动法力,只是一旦入大图卷之中,便会被二件法宝攻击,可对?” “是又如何?” “所以我觉得,前辈不妨多出去与二件法宝硬撼数次,只要二件法宝大半力量被前辈牵制,晚辈便有机会将之炼化,到时候同样是前辈得自由之身,晚辈得法宝,前辈以为如何?”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88章 人发杀机天地翻 关中省,镐州,姬家祖祠之内。 老家主面色沉着,一步踏入祠堂之内,来到那位老妪身前。 “方才灵殿异动,雨桐身上那枚九黎劫已经发动。”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懊恼,“我大意了,没想到区区一处古仙洞府,竟有如此危机。” 那跪坐席前的老妪此睁开双眼,冷冷道:“现在还觉得是我这老太婆危言耸听么?” 老家主摇头苦笑:“一切皆是侄儿的不是,只是如今我们派入古仙洞府遗址中的人手,皆是寻不到那七座悬空宫观所在,姑母可有办法?” 其实姬家不是没有自在境大真人,纵然如今那秘境隐匿,姬雨桐安危不知,这种家族大事也无需过问这一位神通上境的赋闲长辈。 只是既然这位姑母示警在先,又精于占蓍一道,那么他这位家主,于情于理都要亲自来一趟,一是致歉赔罪,以安老人之心,二是说不定便真有办法,集思广益总好过独断专行。 姬家传承数千年不绝,自有家风规矩,当代家主虽是自在大能,但对细小处的于人心脉络,尤其上心。 “不必担忧,雨桐此行,应是有惊无险。” 老妪微微一笑,自袖中取出那块黄色符牌。 “这是……”姬家家主怔住。 因为那块传承九百余年未曾有丝毫变化的符牌之上,赫然多出一个八卦卦象。 两阳在上,一阴在下,是一个巽卦。 “轩辕镇命牌,怎会变的如此?” 自来法宝历劫而生,连风霜岁月也不能在上面留下丝毫印记,究竟是何种变化,能在一件成型多年的法宝之上留下印痕? 姬家家主蓦然抬头,一股浩大神意自他身上涌起,如天威骤降,开始追溯天道循环之下那无穷因果线索。 老妪重新闭上双目,她虽没有这个侄子一般强大的法力境界,却早已经知道结果如何。 半晌之后,姬家家主收起神意,有些错愕。 “一叶孤舟落沙滩,有篙无水进退难。时逢大雨江湖溢,不用费力任往返。是……魏山前辈?” “正是。”老妪叹道,“数时辰之前,我欲施法之时,便发觉镇命牌变化。不由入梦一占,却梦见十余日之前,魏山前辈将这一个巽卦,留于一个少年掌心。” 原来那一卦既是为当日的肖耳而占,也是为今日的姬雨桐而占。 魏山老人竟是在十余日之前,便出手为尚安坐家中的姬雨桐消去了这一场未来的劫难。但这世上因果变化何其繁复,当真有人能算尽过去,改易未来? 那该是何等的神通,又该是何等的伟力? 姬家家主不由震怖莫名,思绪瞬间飘到极远处,即将飞升而去的修士,举手投足之间,便将天下之事把控欲鼓掌,那他们眼中的世界,又该是何种模样呢? 半晌之后,姬家家主才回过神来。 “不论那一位是有心也好,还是顺手为之,终归是给了我姬家一份大恩情。”老人重新向姑母深深一礼,“我会吩咐下去,明岁重阳的骊霞之会,姬家会备厚礼登门。” ———— 昆仑山上,千里皑皑冰山的某处。 “轰隆隆——” 随着一阵巨响,一座巍峨冰山,整个化为齑粉。 接着便是绵延百里轰轰烈烈的大雪崩,声威滔天,有毁天灭地的威势。 恢弘天灾之下,两道人影有如芥子悬在虚空,但气势竟胜过了仍在崩毁的连天雪峰,以及天地万物。 一个尖脸的灰衣女冠目露几分疯狂,盯着面前一个面目清矍的华冠道人。 “周忘机,我徒儿身死,你敢拦我下山!” 她对面那位清矍道人,赫然正是昆仑当代掌教,天下道门魁首,周忘机真人。 周真人数十年来已经绝少在外显露真身,但此刻他法力倾吐,引得万里晴天风云变幻,将万山雪崩尽数压下,显然不是行走世间所用的化身。 “孙师姐,你多年来优容清原,本就是大错。况且你早被师尊禁足,今日你若离山,更为门规不容,若你执意要走,贫道忝掌昆仑,只能请你将一身昆仑的道法神通尽数留下。” 周忘机真人面色从容,仍由一片雪花飘落道袍,而后轻轻拂去。 面前这位自在境女真人,名唤孙忘情,乃是周忘机真人同门师姐,也同样是方才被田紫阳杀死的祝清原的师尊。 “昆仑如今只有四位大自在境修士,你敢逐我出山门?”孙忘情讥笑道,“你我同入昆仑,山上的仁义道德算得什么,你难道不知?莫以为世人称赞你周忘机道德真人,你便真的是那功德圣人了。” 周忘机真人目露失望之色:“想来这许多年间,师姐便是如此想,所以才纵容门下做出那许多有辱昆仑门风的恶事。” 孙忘情冷笑连连:“恶事?若我门下弟子那些奸杀掳掠便算恶事,那昆仑这千百年来所作所为又算得什么?” 周忘机真人看着那张虽同在一山之中,却也一百余年未见的面容,深深一叹:“师弟如今终于明白,为何当年师尊不将掌门之位传与天资最高的师姐,而是选择了忘怀师兄。” “哼!废话少说,你让不让开?” 孙忘情手中长剑铿锵出鞘,霎时间万里云天被一划而成两半。 周忘机真人手中现出一柄拂尘,轻轻挥洒:“贫道还是那句话,师姐擅离山门一步,便是叛门而出,贫道只能请师姐留下一身道法。” “你我交手,昆仑必将大乱,灵观派觊觎天下道门魁首多时,你真敢与我为难?”孙忘情威胁道。 “若师姐记挂师门安危,还请退回禁足之地。”周忘机真人身前现出万道紫气,丝丝流淌,勾连起昆仑山苍茫天地与万壑千峰。 “若师姐执意叛门,贫道便要告知师姐,当年昆仑一门,远不如师姐所想那般龌龊,而如今昆仑一门,更不如师姐所想那般脆弱。” ———— 镇魔图中。 肖耳手执棋子,与灰袍道人僵持住。 借体与道人炼化法宝,等若是让肖耳将身家性命交托给不知来历的远古妖魔。 而让灰袍道人牵制阵法,肖耳借机炼化法宝,则等若是让数千年来未曾相信过他人的灰袍道人相信一个为逐利而来的陌生人。 肖耳不可能答应灰袍道人的提议,而灰袍道人以己度人,也绝不肯相信肖耳的提议。 “你我为何不能签下法契?”肖耳问道。 灰袍道人不做回答。 肖耳打量灰袍道人周身,忽然道:“若我没猜错,前辈之前极力掩饰的腰间丝绦,并非是前辈自己的衣饰,而是另一件困住前辈的法器?” 灰袍道人霍然抬头,冷冷看着肖耳:“你是如何知晓?” 肖耳道:“我只是看见镇魔图之时,忽然想到某本典籍中所载,古人镇封妖魔之法。既然外间布置如此严密,这图卷之内,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全然前辈自由行动才是。” 道人闻言,抬起手来,露出腰间所系之物,果然不是设么丝绦,而是一道勒马的缰绳,奕奕放光。 “小子,你可知时间最厉害的囚禁是什么?”灰袍道人忽然问道。 肖耳摇头:“不知,就我所见过的记载,如前辈这种一道灵脉加上三件法宝布设的大阵,已经是人间极致。” “嘿嘿——”灰袍道人冷笑道,“区区外物算得了什么,本座告诉你,这世间最为厉害的囚禁,是教人自己困住自己。” 肖耳不解。 道人指指腰间缰绳:“此物名为意马缰,数千年之前,我项上还有一把锁,名为心猿锁。这二件东西,是当初囚禁本座之人得意之作,因为旁的镇压之物只能镇压本座身躯与法力,而这两样东西,却能管住生灵的心猿意马,让被囚禁的生灵自己生不出想要出去的念头。” “嘿嘿,你可知,二千年前,我曾有一位妖圣之尊的下属,带领了数千子孙前来搭救我。他们都已经打破外间禁制,来到这画图之中。可是我当年却因为二物想困,非但自己不想出去,还施计暗算了我那下属,将我数千血脉子孙屠戮一空。” “而后本座竟又自己重新修复禁制,将自己困入了此间,所以你今日所见重重禁制,其实都是本座亲手所下!” 肖耳闻言,竟觉得莫名恐怖,忍不住问道:“那如今心猿锁何在?” 道人神色漠然,却是第一次露出了人类的情绪,双目中有些惘然:“当日我那下属满脸惊恐,死在我手中,本座瞧见他眼神,恍然间才觉大梦初醒,所以接下来千年,我想尽办法,终于自己斩去自己一魂,连同心猿锁一道,扔出了外间。” 肖耳恍然:“前辈神魂不全,所以无法与人订立法契?” 道人目光幽幽转来:“本座告诉你这许多,不是为了解释这件事。” “那是……” 蓦然间,道人身形闪动,仰天一变,一张巨口竟张开数丈大小,一口向肖耳咬来。 原来此獠先前说话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 而到了此刻,它终于将腹中五位神通修士的法力,尽数消化完毕。 但肖耳同样迅速,一扬手,他直接将桌上那副与外界连接的画卷拿起,接着数枚棋子急射而出。 随几枚棋子射向灰袍道人,那画卷中那副困龙棋似是受到感召,终于再次绽放光华,金光中虎啸龙吟,磅礴法力透纸而出,压向已经不再是人型的灰袍道人。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89章 黄雀坐观二虎争 三枚棋子发出磅礴玄气,阻住那化身异兽的灰袍道人。 同时肖耳向画卷之上掷出第四枚棋子,图画之中的困龙棋光华大作,与那枚棋子呼应,绢纸上泛出阵阵涟漪波纹。 “你敢!”道人嘶吼出声,但随即被图画中阵阵金光镇压下去。 肖耳借此纵身一跃,跳入画卷当中。 这灰袍道人为了脱困,不惜引来万千修士加害,用心之险可以想见。肖耳纵然想要脱困而出,也绝不会与他合作。 天地转换,在灰袍道人眼中,肖耳跃入图画,但在田紫阳与姬雨桐眼中,肖耳却是自图画中一跃而出。 扑通一声,肖耳跌倒在地。 田紫阳专心以血火炼化太清宝塔,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招呼。 而姬雨桐依旧动弹不得。 “发生什么事了?”肖耳靠着墙根坐起,以灵符暂时接续上被灰袍道人搓断的腿骨,看着田紫阳。 他先前视线受禁制所阻,只在图卷上看见零散几个画面,虽知田紫阳诛杀了祝清原,但却并不了解详情。 便在此时,田紫阳手中赤红烈焰一闪,那太清宝塔终于灵光黯淡,掉落在地。 这田紫阳竟是以自己性命点起真火,生生磨灭了这件传世千年的法宝灵光,将内中躲藏的那缕残魂彻底剿灭。 “我师弟的大仇已报,你如今不再欠我了。” 赤炎熄灭,朱雀胆虚影隐没,失血过多的田紫阳面色也渐渐发白,发出低沉的声音,说的是当日肖耳与他定约查清陈淼阳遇害一事。 “咱们能一起出去再说吧。”肖耳叹口气,看着那困龙棋发出道道金光打入壁上画卷之中,有些焦急道,“你上次说的那千年断续,赶紧给我拿来,不然我这腿就真的要断了。” 肖耳说完环顾四周,顺手又将姬雨桐身上那张封字符收了回来。 田紫阳嗤笑一声,向肖耳扔去一个小药盒,而后摇摇晃晃在密室中四处转了一圈,收起散落在这间密室中的诸多法器。 肖耳为自己上着药,就听田紫阳一面收起祝清原的法器,一面开始点评。 “唉,可惜那法袍破碎了,不然就有五件半法宝了,这珠子倒像灵观派的混一珠,还有这飞剑,显然是仿照青萍剑的样式铸造的……哼,这祝清原嚣张跋扈至此,怕不是昆仑哪位大佬的私生子。” 肖耳看他一件一件收起流光溢彩法器,忍不住吐槽道:“我说你杀他真的是为了报仇?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冲着他这一身法器来的?” 田紫阳为杀祝清原,一身法力损耗不提,便连命力寿元都折去十之七八。 若换了旁人如此问,田紫阳只会觉得侮辱,不过听肖耳质疑,田紫阳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怎么?人都死了,你还奉行你那不偷不抢的戒律?” 如方名昭那般犯法被监禁,天理司尚且保证其无忧石的所有权,何况祝清原又不是没有师门,哪有其人一死就能将其遗物收为己有的道理? 不过在肖耳心中,道德戒律是为修持自己,而非要求他人。况且在无主秘境中历练,一切自有规矩,所以他也懒得与田紫阳争论此事。 肖耳只是道:“得了便宜就少废话吧,此间被镇压的妖魔即将脱困,你赶紧回复气力,我们一起想办法逃离。” 田紫阳闻言也将目光转向那画卷,只见画图上已经没有了画面,只剩一团团农浓墨,而墨中分为金黑二色,彼此缠斗不休。 “画中是什么情况?” “这里三件法宝都是镇压这妖魔所用,”肖耳道:“画中妖魔境界被压制得极为厉害,但是似乎用秘法避过了两件镇压法宝,引诱外间修士供他吞噬以恢复法力。” “我方才被摄入内中,试着引动困龙棋与其争斗,这才逃了出来,但是我看他法力已经恢复到接近神通境,再往上涨的话,破封而出只是迟早的事情。” 田紫阳吞服下丹药,眉头紧锁:“听你的说法,当年那布下禁制的人也是个狠角色,他根本就没想让误入此间的无辜之人活着出去。如今我们也被困在了这里,这禁制连神通修士都没办法破去,我们岂不是也出不去了?” 而这时姬雨桐却缓缓站起来,轻轻走了过来。 “我们要出去,只能等里面这位破开封印,而等他破开封印,我们又会变成他腹中之食,是这样么?” 姬雨桐方才与祝清原搏命,不知用了什么秘术,变得极为虚弱,即使方才服下了丹药,但现在依然与不曾修行的寻常女子没有两样,只怕图画中两道力量争斗的些许波动都能再重伤她一次。 肖耳见她如此惨状,不由皱眉看向田紫阳。 田紫阳目光移开,没有说话。 若是他方才提早出手片刻,姬雨桐当然不至于落得如此处境,但是祝清原是多年明彻境的老修士,法力本就深厚,加上一身的半法宝,若非在其完全松懈之时,田紫阳很难找到一击必杀的出手时机。 田紫阳生性本来如此,若是祝清原在玷污姬雨桐之时才会露出破绽,他为了报仇,同样不会在意姬雨桐的清白。 不过和肖耳相处久了,见了他这种眼神,田紫阳难免还是有些不敢与之对视。 “姬姑娘说的对。”肖耳也未多说,只是看着二人道:“我们如今想要脱身,只能趁这妖魔尚未恢复,主动炼化两件法宝,破开禁制。只要我们比他恢复力量的速度更快,便能借两件法宝与此地地脉之力多拖住他一时。” 只要逃到外间,昭昭天理之下,便是二千年的妖圣,也不能太过放肆。 田紫阳质疑道:“你们先前不是试过吗?以我们修为,炼化两件法宝是不可能之事。” 肖耳道:“但是若有里面这位妖魔牵制住两件法宝,就有可能。” 说着,肖耳伸出手来,三枚棋子盘旋飞舞,熠熠生光。 禁制法宝压制那图中妖魔,那妖魔同样牵制法宝威力,两相争斗,等若他们三人才是渔翁得利之人。 只不过要在两方争斗的空隙逃出生天,并不容易。 “看来你已经开始炼化困龙棋了。”田紫阳皱眉道,“那落凤台呢?” “我本来有个想法,不过如今……”肖耳看着虚弱的姬雨桐,叹了口气,“不过我们可以试试合力把落凤台砸到画卷上,看看这法宝会不会有反应” 田紫阳看看右侧那座静静发光的蓝色石台,又看看发出道道金光打入图卷之内的金色棋局,二宝一静一动,形成鲜明的对比。 姬雨桐忽然道:“不必如此麻烦,我猜到肖道友的之前的想法了。” 肖耳惊讶地转过头看着她。 “我虽然法力尽失,但还有几件法器护身,当个诱饵倒还无妨。”姬雨桐看着肖耳道。 田紫阳也明白过来。 姬雨桐与这间法宝命数相克,所以方才画中道人引导落凤台主动攻击姬雨桐,才能趁那一瞬出手抓肖耳入画中。 若反其道而行之,同样可以利用姬雨桐引动落凤台攻向画卷中的道人,从而给他炼化这间法宝的机会。 肖耳方才第一次炼化困龙棋失败,那道人伸手出来抓他,他只来得及抓起一把棋子,以及看见姬雨桐为落凤台所伤的一幕。便在那一瞬之间,他竟想到了这么多。 “道友以为如何?”姬雨桐看着肖耳,惊讶于这位道友的急智,也是等着他的意见。 此时困龙棋已现黯淡,而绢纸上金色墨团也现出颓势。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肖耳深深看姬雨桐一眼:“姑娘小心。” 姬雨桐颇为欣赏这种不拖泥带水的作风,微微一点头,径直走到那画卷之前,目光沉着,遥遥看着右侧座石台,取出自己贴身那柄匕首丢了过去。 叮当一声。 似是感应到真凤气息,仅仅刹那之后,落凤台上蓦然一道蓝光升起,携带无穷死寂之气,向着姬雨桐打来。 姬雨桐此时哪有半分抵抗之力,砰然一声被打飞出去,重重砸在石壁之上,血染黄杉,骨骼碎裂之声清晰入耳。 但她眼神淡定如初,仿佛受重伤之人并不是自己,只是轻声道:“快。” 趁蓝色光华未曾收敛,肖耳觑准时机,将手中棋子打了出去。 翁然一声,那枚小小棋子金光绽放,仿佛成了一道桥梁,将道道蓝芒引入图卷之中。 那画图上墨色再变,一金一蓝两团墨痕合力绞杀图上黑气,一时间再度旗鼓相当。 而密室之内,左右两件法宝光华璀璨,交相辉映。 “成了,开始吧。” 时间紧急,也无需再多话,肖耳转身拄着拐走到困龙棋前,再度开始炼化,田紫阳同样来到落凤台前,将手按在台上,开始收服这件法宝。 而与此同时,那镇魔图之内。 “该死!” 被镇封的妖魔察觉外间又一道熟悉的宏伟巨力涌入,知道那小子将落凤台也引来镇压自己,忍不住怒吼一声,鼓动浩瀚妖力,与二件法宝光辉相抗衡。 图画中小小天地之内,灰袍道人早已不存,一头庞然巨兽狰狞现身,首如羊,齿如虎,身子却如巨熊一般人型而立,咆哮不已,赫赫凶威令整方封禁小界都震颤不已。 而就在异兽法力节节攀升之时,它忽觉腹中一阵剧痛。 “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山海怪这种异兽。” 随着一声轻笑,一点黑光自异兽口中飞出,化作一个白发妖异青年,正是那一路与肖耳同行的“散修柯肃杰”,也是元源妖域专为这巨兽而派出的妖修郎无拘。 “小辈,你又是何人?” 上古异兽目露凶光,看着这个自自己腹中逃出的后辈妖修,它虽境界未复,没有察觉这小妖的举动,但他此时想把这小辈重新吞吃下去,却是不难。 “晚辈郎无拘,此番奉师命而来,特请前辈入我元源妖域做一个供奉。”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90章 玄黄一气出生天 镇魔图内,书案石室皆成虚幻,上下天地一片混沌。 一只羊首熊身的巨兽顶天立地,携带一阵远古荒凉的气息,凶焰猎猎。 而巨兽额头之上,一个妖异青年在凛凛妖风之中站立,一头白发飘飞舞动。 “小辈,你可知自己在和谁说话?” 巨兽声音森冷,强大压迫感自四面八方传来。 这压力之中既有巨兽自身威压,也有外间二件法宝借地脉之势源源不绝涌入的法力,这巨兽乃是上古异种,单凭躯体便足以这磅礴伟力抗衡,而在其身上的白发青年,却因此遭受许多痛苦。 但郎无拘神色从容:“我知晓前辈原身是山海巨怪,乃是上古踏山人熊与海饕餮二种上古异种同生,二千年前便是妖圣之境。正因如此,师尊才命我特来请前辈,到我元源做一个供奉长老。” “哈哈哈……”唤做山海怪的上古异种放声长笑,声震寰宇,“供奉?元源算什么东西?你师尊又算是什么东西?区区一座妖域,有何资格延揽本座?” 郎无拘微微一笑,平平伸出右手,一团白气在掌中凝聚,似有灵智一般,左右冲突,却被郎无拘牢牢握在手中。 “吼——” 巨兽忽然遭受极大痛苦,双爪牢牢按住头颅,巨目中怒火喷薄:“怎么会在你手上?” 郎无拘道:“千年之前,前辈为摆脱心猿锁而分出一魂,这一魂浑浑噩噩,在尘世辗转数百年后,恰好被师尊撞见。而此番前辈引动古仙洞府异象寻求脱身之法,师尊早有感应,所以特意派晚辈做下准备,前来搭救前辈。” 郎无拘言语客气,但话中威胁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山海巨怪闷吼一声,一道红芒自鼻孔中喷出,打向郎无拘。 但法力光辉交错后,郎无拘安然无恙,反手收回那团白气。 山海巨怪冷笑道:“小辈,你当真一位拘禁本座一魂,便能号令本座?” “自然不能,”郎无拘笑道,“前辈一身傲骨,若是轻易就范之辈,又岂会被囚禁于此二千年?” 说着,郎无拘举起拳头扬了扬:“不过,若是前辈执意不听我的劝告,我可以一拳打死如今的前辈。” “哈?” 山海巨兽庞大的身躯微微一颤,忍不住嗤笑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踏山人熊与海饕餮皆是上古异种,二者所生的山海怪兼具二者血脉力量,成长千年之后,便是他法力尽失,自在境之下,也无人能伤损其躯体。 只有明彻境的郎无拘此言在他听来,如愚公移山一般可笑。 “我没有开玩笑。”郎无拘道,“只不过就算前辈不信,我也不能真的打死前辈来证明这一点,所以还请前辈看在那一魂的份上,认真好好听我说话。” 山海巨怪自这小妖语气中,听出了罕见的认真,不知为何,竟隐隐有些忌惮。 郎无拘见他沉默,继续道:“当今天下神州,宗族士党共治阴阳,看似安定,实为恐怖制衡。前辈今日脱困而出,各方皆不愿前辈投入他人门下,最终只会群起而攻,前辈若要安稳修行,唯有远走海外一途。” “哦?”山海怪闻言,来了兴致,“怎么?难道如今天下妖族已然式微到如此地步了?” “非也,当年平安镇浩劫浮现,四大妖域为周全此方天地,皆已认可阴阳共治。”郎无拘道,“以前辈一代妖圣,若是肆意妄为,只怕就连前辈在妖族中的旧识也会出手为难前辈。” 山海怪听闻平安镇三字,怔住数息,而后低沉笑:“想不到本座被困二千余年,不仅沧桑更易,便连世道人心也都变了。” 郎无拘道:“世事无常,哪有万古不易的事物?” “就算如此,你们又能助本座什么?”山海巨兽挥动巨爪,再次打散冲击而来的金蓝二气。 郎无拘早有准备,答道:“前辈功参造化而命途多舛,我料想前辈出世之后,无非是修行与报仇二事。我元源前日已经正式加入共治,如今可为前辈暂时提供修行所用。 再者当年囚禁前辈那人所图甚大,其人飞升之后,其家族至今仍是共治中一大巨头,若前辈想报当年之仇,我元源亦能提供一定帮助。” 山海妖兽轻笑一声:“如此说来,你们又在图谋什么?” “明争虽休,暗斗不止,我们自然是图谋天下神州。” “你不是说因平安镇之劫,各方皆约束彼此不得争斗么?” 郎无拘哂笑一声:“晚辈同样说过,世事无常,哪有万古不易的事物?师尊曾言,乾坤能改,日月可换,一纸书约,又如何挡得住人心滔滔?” “哈哈哈……”庞然巨兽仰天狂笑,“好一个人心滔滔,凭此话,我倒要去见识见识你家师尊是何方神圣。” 郎无拘闻此言,轻轻松一口气。 便在此时,此方天地忽然一阵剧烈晃动,山海妖与郎无拘一同抬头看去,惊讶发现那金色蓝色二道光芒竟在缓缓消散,而此方小天地那混沌中的边界,也在渐渐崩毁。 “这是?”郎无拘皱眉道,“禁制在自行崩毁,难道是前辈的后手?” 那巨兽亦是目露惊讶:“是另几个小辈,没想到他们竟真的炼化了两件镇压禁制的法宝!” 郎无拘目的达到,不欲节外生枝:“既然如此,我们便趁此离开吧。” “且慢,”山海妖低哼两声,目露一丝趣味,“如此有趣的几个小辈,我岂能不试一试滋味?” ———— 画卷之外,密室之中。 左侧困龙棋金光大放,笼罩住肖耳周身,而另一侧落凤台蓝芒隐隐,道道符文印入田紫阳身躯。 姬雨桐虚弱地坐在一旁,默默注视二人。 骤然间,金光笼罩中的肖耳周身气机大涨,头上现出庆云,道道符文自四肢百骸倒流而出。 他随即睁开眼,神光一绽,双目各有玄奥符箓映出。 姬雨桐微微吃惊,而后向肖耳拱手道:“道友竟在此破境神通,可喜可贺。” 但是紧接着,姬雨桐目中转为大惊。 因为肖耳睁开双眼之后,眉头轻皱,而后挥手一张字符重重打入自己丹田之内。 霎时间,肖耳一身灵光尽散,诸般异象消散,同时“哇!”地一口鲜血吐出。 他竟然冒着根基尽毁的风险,生生打断了自己破境之路! 修士自来修道为求攀登山巅,一步一重关门,或许有人会为步步坚实而放缓,但天下哪有如此决绝不愿破境的修士? “肖道友,你这是……”姬雨桐方才生死一刻犹能心如止水,但此时还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答应过某人参加清声法会,不能在此破境。”举动惊世骇俗,肖耳只作寻常,轻轻擦去嘴角鲜血,而后看向田紫阳,“好了没有?” “好了!” 田紫阳也张开眼,眼中火光微微,蓝色石台化为一道蓝光隐入其躯体之中。 “轰轰轰——” 随两件法宝被炼化,密室阵阵颤动,石壁开始斑驳崩碎。 “好了就动手!” 只听肖耳轻喝一声,二人同时祭动法宝,金光蓝芒大放,牵动无匹地脉灵机,挟着这运转二千年的禁制大阵最后一丝余威,重重打向壁上那副画图之内。 接着二人不约而同运转一道法诀,两件法宝的光华层层黯淡下去,而那涌入图画之内的法力却是越加宏大。 姬雨桐认出这是流传颇广的骊宝碎玉诀,不由更是惊讶,这二人明明已经炼化法宝,却不惜自损法宝品秩,也要催发出这大阵最后一分威力,重创那被镇压的妖魔。 这是二人未曾事先商议过的默契,这大阵镇压妖魔多年,今日取宝破阵已是不得已,那就尽力发挥出大阵最后威能,也算对得起当初那辛苦布下禁制的先辈。 “该死!” 图画中一声嘶吼传来,正是那想要趁机袭杀二人的山海怪所发。 他见二件法宝灵光收敛,以为外间之人取了法宝便会离开,正要步出画卷,追上吞吃二人,却不料迎面而来的是这禁制大阵二千年来最后的余威彻底爆发。 纵然是上古异兽,在这本就针对他的重重镇压之下,竟也瞬间受了重伤。 “轰隆隆——” 画卷中浩瀚法力绚烂爆开,画卷外这一方镇压那山海妖兽的石室小界也彻底崩毁,一金一蓝两道光华伴着一声凤鸟鸣叫瞬间跃出高天之外。 ———— 时日消磨,随空中七座宫观消失,古仙洞府诸般禁制恢复正常,已有两日光景。 闻讯而来的各地修士依然络绎不绝,但到得洞府小界之内,也都只能摇头叹息,惋惜自己错过一份大好机缘。 这时候正有成群结队的修士,指指点点着高空之中,互相介绍着数日前机缘现世之时,那空中七座宫观现世的盛景。 两道华光伴随一声凤鸣突然出现在高天之上。 “此处是古仙洞府遗址。”天地转换瞬间,肖耳已经明白身处何地。 “那赶紧走吧,方才那妖魔气机越发恐怖,不要被追上。”田紫阳沉声道。 “可我记得……”坐在凤鸟背上的姬雨桐忽然道,“古仙洞府之中不能飞空遁行。” “啊——” 代表着古仙洞府原始禁制的白光一闪,肖耳三人一同往地面摔去。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91章 众生见我大自在 百尺高空,三人急坠而下。 肖耳施展护字符,两道金光护住自己与法力尽失的姬雨桐,而后三人一同重重摔落在地,激起漫天烟尘。 “快看,天上有人掉下来了!” “莫非是那秘境中取得机缘的幸运儿?” “去看看去看看!” 毕竟依旧是在无主小界之中,人人皆为敌国,更何况突然出现的三人已被众人打上了身怀重宝的标签,旋即便有人靠近过来。 眼见有数名修士围了过来,田紫阳一骨碌站起身,熊熊烈焰汇成一个圆圈,护住那两位老弱病残。 “不要纠缠,快些离开。” 那镇魔图中的妖魔随时可能破禁而出,田紫阳辨认方向之后,对肖耳道。 肖耳也扶着拐杖站起身:“好。” 田紫阳看着比起来时腿伤更加严重的肖耳与虚弱到极点的姬雨桐,叹一口气,走上前一手馋起一人,祭起火光遁法,红炎一闪之间,三人便已来到小界入口门户前。 一步踏出门户之外,仍是别留山中那处平平无奇的山洞,天清气宁,朗日当空。 山崖间石台之上,两日前那场厮杀残留的血迹尚未完全消去,但任由来往的修士络绎不绝。 时隔两日,肖耳看看这方真实的天地,山水依旧,却有种幻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三人现身令别留山上滞留的修士纷纷侧目,但此处在小界之外,有人间律令,却无人敢如当日那般悍然出手。 肖耳三人往山下走去,只过了片刻,迎面走来两个修士,人人气机渊深,肖耳观之不透,看来是神通之境。 “小姐!”一名修士见了姬雨桐,瞬间来到三人身前,宏大灵机压逼而来。 田紫阳猜出这是姬家之人,于是一把将姬雨桐推到前面。 姬雨桐面色虽虚弱,但凤眼含威,眉头轻皱:“叔叔不可无礼。” “是。”那神通修士闻言,立即收敛一身气机,微微躬身问道,“小姐可还安然无恙?姬忠如今又在何处?” 姬雨桐轻叹口气:“此事复杂,稍后再叙。” 而另一名神通修士这时也走上前来:“我是留阳市环境调查局的负责人,几日前此地发生数百名修士厮杀的惨案,想必三位都是当事人,我们必须要带三位回局里了解一下情况。” “那都好说,不过我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好。”肖耳此时身心俱疲,摇头道。 “这是为何?那秘境内究竟发生何事?” 肖耳正待搭话,忽然地动山摇,一阵恐怖的气息自身后古仙洞府中传来! 方才还万里晴空的别留山上空,刹那间乌云密布。 不知自何处聚起的乌云越来越厚,直至将太阳完全挡住,恍如黑夜提前到来,天上天下,一片暗无天日。 继而空中无数雷电亮起,在墨黑云海中撕裂出片片白光,闪耀地山上之人俱都不敢抬头细看。 随之而来便是轰鸣之声令大地阵阵颤动的惊雷,肆虐山间花草树木的强烈飓风。 天日隔绝后,空气温度以人皮肤可以感知的程度骤然变冷,山中云雾凝结成霜,天上水汽则直接变成大片雪花,泼洒下来。 空气中充满了压迫与窒息感,别留山附近万千人民,不论是修士还是凡人,俱都抬起头来看着天空,惶惶不安。 光隐暗生,六月飞雪,世界末日的景象不过如此。 漆黑天幕下,炽烈的电光映照出山峦变化的巨大阴影,一座孤峰忽然耸动起来,整座山峰拔高十余丈,霎时间山石滚滚落下,参天古木连根砸落山崖,山中万千生灵哀嚎。 所有人惊恐地看着那座山峰抖落一身的泥土与树木,然后登顶有两道赤红的圆球闪耀出来,宛如天际日月。 原来那整座山峰本就是一直沉睡多年的巨兽,今天终于睁开了双眼。 “这……”姬雨桐身前,那位姬家神通修士面露惊恐,“这……这……这是什么东西!” “大概……是一只被镇压的上古异兽吧。”肖耳也惊呆了,他猜测那被镇压的灰袍道人非同小可,但却全然料到,竟然是如此恐怖的庞然大物! 难怪需要用一整条灵脉才能镇压住这头凶兽,原来这巨兽的身躯就是别留山的一部分。 那巨兽每走一步都是山摇地动,它只是轻轻抬起爪子,身边的一座山峰便轰然倒塌。 而后它那双巨目一扫,视线凝定在肖耳一行人这边,轻轻张嘴,一快数丈巨石呼啸着砸来。 “不好,小姐小心!” 那姬家修士挺身而出,张开一道金光巨墙,拦在众人身前。 “轰!” 巨石碎裂,砂石纷飞,然而那巨兽庞大的爪子几乎瞬间便到了几人附近。 “快走!” 那位神通修士大惊失色,一道金光卷起所有人,便要往远处遁去。 然后那巨兽只是微微喘一口气,那只看起来笨拙无比的巨爪便拦住去路。 无人看清它庞大的身躯究竟是怎样动作,只能看见巍峨一座巨山忽然从身后消失,而后出现在面前,众人如同落入佛祖手中的猴子一般,不明就里,却已经一头撞了上去。 便在此时,昏暗一片的天地之间,忽自南方然传来一抹亮光。 “弥陀佛——” 随一声苍老佛号响起,风雪顿消,半边天空的乌云忽然消融,露出朗朗天日。 但依旧有另外半边天空笼罩在一片黑暗的风霜之中,任凭日照九州光明温暖,却无法侵入这黑暗分毫。 一界双分,二圣同天。 肖耳恍惚之间,只能感到自己正要堕入无边黑暗之时,忽然有一阵温暖佛光包裹着自己,缓缓飘回光明之中。 睁眼看去,却是一位法相庄严的袈裟僧人盘膝坐在半空,面色肃穆。 这僧人比起那山海巨兽而言,有如蝼蚁对之巨大象,但他身后层层光芒,却是将这半方天地俱都照亮,与那毁天灭地的末日景象分庭抗礼。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僧人一声轻颂,身下大地密密麻麻的光华微闪,竟是将那山崩之下所有的生灵俱都挪移了出来。 留阳市方圆百里,随此僧人到来,人人心中似乎都点起一盏明灯,灯火中有庄严佛号轻声颂扬,令人心思宁静。 哪怕身处无边黑暗中之人,目光也都向着微弱光明投来,目露希冀。 我见众生,众生见我。 这就是修行者们参悟一生的“见众生”之境。 连同肖耳与田紫阳、姬雨桐在内,别留山所有修士,俱都诚心向这僧人躬身一礼:“参见前辈。” 那巨兽巨大双目露出讶异之色,继而整座山峦一般的躯体消失,漫天异象随之消弭无形,只留下一座山峰被夷为平地的巨大废墟。 而后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一名面目端正的灰袍道人忽然出现在那僧人面前,一拳打去。 妖圣一击,哪怕是麓山禅院金刚法身最为坚固的高僧也不敢硬接,但是若不接,他身下众修士与凡人便无一能够幸免。 于是这位高僧双手施展手印,稳固住这附近山水,而后全身金光大放,用脸去接住这一拳。 “砰!” 那僧人被打的光头重重一晃,七窍都流出金色血液,但是神色依旧肃穆,然后反手一掌印在道人胸膛。 “轰隆隆隆——” 不逊色上古异兽的无匹佛力涌入躯体,那道人毫不犹豫倒退,全身撞在山峰之上,借此卸去力道。 大地又是一震剧烈震动,数里外留阳市的最高的那座大楼轰隆一声中,倒塌在地,又压垮了附近一大片民居。 道人身躯一晃重新来到空中,却是丝毫无损。 而那僧人轻叹一声,遥遥挥手洒出一片金光,施展法力将那些倒塌建筑中陷入危险的凡人挪移到安全空地之上。 “好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山海怪放声大笑,声震天穹。 僧人双手合十:“贫僧法号胜闻,在麓山禅院出家修行。” “二千年前,沙门初入神州,本座一只想见识过佛家神通只是缘悭一面。不想今日破困而出,倒有个和尚来与我解闷,很好,很好!” 山海怪大笑着,一跃来到胜闻僧头顶,一掌拍下。 这一掌的力道竟是方才一击的数倍不止,胜闻身躯如炮弹一般,轰然一声砸落在地,而且将地面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竟然未被本座击出神魂,看来佛门法门确有独到之处!” 山海怪夸赞一声,而后忽然转身,张手向已经被送往远处的肖耳等人抓来! 滴血的残阳在一片红色的霞光下舔着伤口,天空阴沉而空旷,如同死尸那惨白僵直的脸,没有半点生机。参天的巨树早落尽了叶,用干硬狰狞的枝条刺向天空,仿佛无尽的鸟群在巨树上空盘旋,不时发出几声瘆人的怪叫,它们每一只都有着黑亮的羽毛与锋利的趾爪,邪异的眼睛里倒映着血的颜色。 大地和天空一样惨白,那却是层层叠叠的白骨,如同皑皑的巨毯,蔓延向天地的尽头。在这骨堆中,有向着天地咆哮的猛兽,被拦腰截断的巨象,蜿蜒的身躯打成死结的长蛇,头骨生生被卡在腹腔里的人类。在这寂静的世界中,他们似乎还在不住地嚎叫,用最惨烈的方式着向天地诉说着滔天的怨气。 这是一片死了的世界,天是死的,地是死的,更看不见一个活着的生灵,没有风,好像空气也是死的,但却有千万个声音在寂静中声嘶力竭: “我们必将归来~~”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92章 玲珑七窍转神思 肖耳小时候,曾有一次听大哥肖逸问过养父,这世上就究竟有多少见众生的大自在修士。 当时肖寸圭冷笑一声说道,除我之外,尽是死人。 然后当时才十六岁的肖逸十分天真地问道,我怎么觉得周忘机真人比你强很多呢。 再然后肖耳就见识到了自在境修士是怎么打孩子的,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肖耳都不敢和养父顶嘴。 别留山上,云天两开,界划阴阳,三道或万众瞩目、或独自沉默的身影遥遥映入众生心海之内,如碧海生涛,起落不定,却随海水而永存。 自幼养父一同生活的肖耳,当日道十位神通大能齐聚走马山之时,也只是觉得热闹而已,但今日一气见得三位大自在真人,却真的有些震惊。 “姬家……”山海巨兽所化灰袍道人目中闪过追忆之色,“当年终南大战之时,姬轩姬农两个小辈不过是神通境修为,料不到区区人类血脉,竟能传承这许多年。小丫头,你晓得姬轩姬农二人之名么?他二人寿尽之前,可曾步入自在境?” 名叫姬雪歌的慵懒女修笑道:“前辈此话也忒瞧不起祖上了,我姬家这二位先祖,皆在一千七百年前飞升而去,他们一言一行,尽皆收入祖训之中,倒是从未提到过有前辈这么一号人物。”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原来时光竟是如此无情。 “飞升?飞升?哈哈哈哈哈哈……悠悠两千年,本座蹉跎至此,而无名小辈竟已飞升而去!贼老天,你待本座何其不公!” 灰袍道人仰天狂笑,长发衣袂纷飞,霎时间又是风雷大作,天地肃杀,乌云层层压来。 同时雪花朵朵有如利刃,携带无匹妖力,直直往苍茫大地插下去,地面众生俱都面色大变。 幸而此时那胜闻僧自方才的坑洞中重新飞出,足尖踏地,给千里苍茫大地铺上一层宏壮金光,将空中雪刃消解无形。 “我去——”姬雪歌立身之处,自成一片净土,万法不侵,只见她一把将揽住姬雨桐肩膀,咂舌道,“我说小侄女,这老怪物你们是从哪里挖出来的?脑子不太好使,本事倒是不小,看这意思,这位没准当年叩天门的时候遭过雷劈啊。” “……” 肖耳、田紫阳与姬雨桐三人自然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姬雪歌轻轻挥手,三人再次失去意识,只隐约听姬雪歌冲着胜闻大师喊道:“大和尚,我们先走一步,你保重啊!” 言罢,姬雪歌与一行三人骤然消失在空中。 “想走?”灰袍道人目光骤然一凛,一步踏出百里之外。 “居士稍安勿躁——” 佛号传颂,胜闻僧随之出现在灰袍道人身侧。 与此同时,高天之上风云突变,东西南三个方向忽然飞来三道宝光,将灰袍道人困在当中。 西方一柄玉如意,雕刻龙虎祥云,自昆仑山方向带来万千霞光。 东方一只小鼎,铭镂十二重楼白玉宫观,乘一片太清紫气自东海飞来。 南方一口利剑,乌黑无光,自岭南飞来,斩开万里云天。 妖圣出世,凶焰滔天,只有临近的道南省,麓山禅院高僧出手一阻妖氛,而河东河西两省的数位大能或许各有思量,按兵不动。 但道下三宗身为天下正道魁首,却不能坐视灰衣道人肆意妄为,致使苍生涂炭。 ———— 高天之上诸多大能博弈,注定与肖耳等人无关。 遁光一道,姬雪歌带着三人现身于一座古香古色的高楼之上。 “这里是……” 肖耳清醒过来,放眼看去,发现这是一处当代新修的名胜古迹,看起来古朴精美,但随处可见“禁止乱写乱画”的警告牌。 而高楼外人潮涌动,声音嘈杂,还有举着小喇叭的导游在为游客解说。 “这里是并原晋祠,五甲级风景区。”姬雪歌立身原地,似乎有一层无形屏障,将几人所处之地与外界隔开,“这里离唐家祖祠很近的,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附近的地方就是这里最安全,如果那老妖追来,我就带你们直接钻进唐家祖祠,看那个老家伙还能不能一动不动。” 肖耳闻言,咂舌不已,并原市是河西首府,距别留山遥遥千里,高铁都有数小时车程,这位前辈瞬息而至,竟还说这是“附近的地方”。 姬雪歌目光扫过肖耳,忽然指着他笑道:“仓颉一脉的传人是吧?我记得肖寸圭给你取名叫肖二?” “前辈,我叫肖耳。”肖耳连忙行礼道,“晚辈行走天下,看出我师承的高人很多,但是能说出晚辈姓名的,前辈还是头一个。” 姬雪歌是见众生的大修士,她若不想给旁人压力,肖耳田紫阳在她身边便心神舒缓如沐春风之感,不由得愿意多聊几句。 “那是自然。”姬雪歌笑道,“如今知晓仓颉一脉的人,要么恨肖寸圭入骨,要么是肖寸圭的脑残粉,我就不一样,我和你爹是实在亲戚。” 姬雨桐惊讶地看着自己小姨,那位镇守平安、身系天下安危的寸圭前辈,竟与姬家有关么? 肖耳也愣住了。 “咳咳,不提也罢……”姬雪歌见好奇地二人望来,忽然将目光转向田紫阳,“你是桥南一脉那个君赤阳的弟子?你这杀人放火的的动静,倒是很像你师父。” 田紫阳面色微微一变。 这位前辈毫不在意挥挥手:“祝清原杀陈淼阳,你杀祝清原,都不是什么瞒得住人的事情。自在境修士嘛,该知道的事情都会知道,就算被人蒙蔽一时,许多事情以后也自然会知道,再说,那太清塔不是还在你身上?” “前辈想要?”田紫阳皱眉问道。 姬雪歌只是顺口转开话题而已,闻此连忙摇头:“我要这东西做什么,昆仑派的山门法宝,人家一声号令便能召回去,你祭炼再多时日,也不过为昆仑做嫁衣罢了。” “原来山门法宝是这个意思。”肖耳恍然,难怪上回那计为勉的九煞碑被乞宝玉碗所收,罗极锋直至回山也未提起此事,原来还有这层原因。 “自然。” 姬雪歌见众人不再问肖寸圭之事,这才送了口气:自己好好的说什么实在亲戚,险些把当年九叔被打的叫人家爸爸的事情抖落出来。 说道此处,慵懒女修忽然拉起姬雨桐:“我带雨桐去见一趟唐家老祖,你们俩这几天就在附近逛逛吧,两天内别离开并原城,我估计这妖圣也蹦跶不了两三天。” 说完,她们正要离去,田紫阳忽然开口:“前辈且慢。” “哦?” 只见田紫阳张开右手,一座带一抹殷红血迹的湛蓝色石台灿然浮现,悠悠飘在身前,正是秘境中那座落凤台。 “这是……”姬雪歌微微眯起眼睛,感应到此物对姬雨桐的莫大威胁。 田紫阳看着姬雨桐:“镇魔图中,我见死不救,害你重伤至此,这落凤台给你,算是赔罪。” 姬雨桐闻言,轻轻皱眉:“这是你自己炼化的法宝。” 田紫阳并不收回,也不说话,只是又看向姬雪歌。 他就这么呆立不动数息,肖耳察觉场面有些尴尬,心说你损我的时候可是能说会道的,怎么一到和姑娘打交道就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咳咳……”肖耳开口对姬雨桐道,“他不愿欠人,姑娘还是收下吧。” 姬雨桐正要拒绝,肖耳又道:“此宝天性克制姑娘,试想若是落在他人手中,你们姬家放心吗?今日能结善缘,好过来日铸成恶果。” 姬雨桐沉默半晌,而后展颜一笑,似大地春回,万花绽放:“如此,多谢二位。” 说罢,姬雨桐收起落凤台。 “小朋友会办事。”姬雪歌向肖耳挑了挑拇指,“我们承你这个情了。” 肖耳微微一笑,又对姬雪歌道:“既然姬家承我这个情,我能否求前辈借我一些弥补命力、延年益寿的丹药?” 姬雪歌莞尔,扔来一个小瓶:“你倒是不愿吃亏,说什么借,这三枚天地长久丹,我做主送你了。” 肖耳接过,微微一喜,天地长久丹乃是在山上也极其罕见的延长寿数的丹药,古今许多寿数将终的修士,便是凭借此类丹药才敢闭死关突破境界。 各境修士所需延寿的药力天差地远,所以这丹药的品秩也是层层分明,而姬雪歌身为见众生的大自在修士,取出的丹药自然是极为上品的存在。 “如此多谢前辈。” 告辞之后,姬雪歌带着姬雨桐消失无踪。 小小隔绝禁制消失,肖耳二人似是一下子从山上回到人间,纷扰人声传入耳中。 肖耳顺手将手中珍贵无比的丹药扔给田紫阳:“这算是还你那块千年断续。” 田紫阳的法术太过决绝,几次三番以命燃火,看上去虽然伤势不重,但其根基受损之重,绝对远胜肖耳与姬雨桐。 尤其是命力损耗,直接会导致修士未老先衰,寿数大减,连修行速度与破境也变得困难重重,田紫阳只是在这一天之内,头上已经见了几缕白发。 说起来,田紫阳肯交出落凤台,姬家给一些补偿,本就是他应得之物,只是以田紫阳的性子,绝对无法如肖耳这般,将人情往来当做买卖,做的如此娴熟。 而姬雪歌岂会看不出田紫阳的问题所在,只是这位前辈颇有些随性,若是肖耳不提此事,恐怕就算她正巧带着对田紫阳当下极为有用的灵丹妙药,田紫阳自己不开口,她也就懒得多管闲事。 田紫阳深深看了肖耳一眼,而后接过丹药,转过头去,不让肖耳看见他的表情。 “多谢。”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93章 各方 五月十日,留阳市遭遇百年难遇的剧烈地震,而河西与道南两省全境,下了一场千年难遇的暴雨与大雪。 幸好有关部门准备充分,应对及时,并未造成太大人员损失。 只是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开始在各个渠道散播谣言,幸好舆情部门管控及时,没有造成动乱。 万千众生恍如一梦醒后,仅有只言片语的怪谈在坊间流传。 有人说,他们在那场暴雪中,望见了三位凛凛的神人,弹指之间山崩地裂。 有人说,高天云层之上,分明有一头顶天立地的异兽,一张嘴就吞下了日月。 还有人居心叵测,说其实这场天灾其实是政府的新式武器试验,用键盘敲出了振聋发聩的“定体问”。 然而云消雨歇,一切都不在有痕迹,只有一道灰色身影,自高天之上飘飘飞向东方。 河东省,东岳栊山之巅,封禅台之上,一名只在画像中出现过的耳垂至肩的男人静静望着高天,山风猎猎,他一身白色宽袍寂然不动,与周围景物全然隔开。 片刻后,一名神色庄严的灰衣道人出现在封禅台前,看着遍地残破的遗址,神色沧桑。 两千年前他曾亲见王莽在此封禅,也曾目睹占据东岳的栊山一脉如何消亡,隔世千年,如今不仅物是人非,便连山川形势都与记忆中再不相同。 那白衣男人轻轻一叹:“自清雍正以来,灵机衰落,这历代帝王承天报功的封禅台,也渐渐由半方福地,化作一片废墟。可知太上沧桑,最是无情,连我们这些寿活千百岁的老家伙,也不得不由衷敬畏。” 灰袍道人将目光移到白衣垂耳的男人身上,嗤笑一声:“有物先天地,无言自寂寥,能为万物主,不随四时凋。天行从来有常,如今不过时运易改,你一名妖圣,不能勇猛精进,哪有那么多无用的感叹?” 白衣垂耳男子闻言,转过身来,轻掸袍袖向灰袍道人一拜:“恭贺前辈脱困而出。” 灰袍道人冷冷看来:“脱出樊笼,又受制于你,有何喜可贺?” 垂耳男子浑不在意,只是微笑回应。 双方眼神一碰,某处不存天地之间的莫名虚空之内,二人宏大神意已然交锋数个来回。 十二刹那之后,二人不分胜负。 灰袍道人眼神微变:“妖族之中,竟有你这样的后辈,你叫什么名字?” “我生来无名无姓,后来师尊为我赐姓盘古,所以前辈可唤我盘古无名。”垂耳男子从容报出名讳,清空蓦然一声惊雷。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好霸道的名字。”灰袍道人轻笑一声,竟主动对这位姓名起得大到了极处的后辈拱拱手,“既是同道,你也无需如此客气,本座号曰山海。” “如此,山海前辈有礼。”白衣男子再度掸衣下拜。 方才一拜是道贺,这一拜才是见礼。 “道友有礼。”山海道人一宽袖袍,执先秦古礼,同样一拜。 这一日,灵脉尚未复苏的东岳栊山,随二人这一拜,地陷七寸。 ———— 河东首府齐州市,车水马龙的市中心。 天至傍晚,人民公园内来来往往都是头发悠闲老人,他们三五成群,或下棋或逗鸟或打牌,偶尔老友打趣,便是一阵沧桑笑声。 一座刻有楚河汉界的石墩前,一个只穿着汗衫短裤的秃头肥硕老人,正在专心摆一盘残局。 “朱老头,别捣鼓你那两盘破棋了!那边李奶奶她们开始跳舞了,去不去看看啊?”不远处三四个相熟的退休老人笑着招呼。 朱老头不耐烦挥挥手,抬起头鄙夷地看着带头的那个老人:“老王,你想去看孙阿姨就去呗,怎么的,还得拉上我们哥几个壮胆子?你打了十几年光棍,老章他们可都是有老伴的,你就不怕连累哥几个回不去家?” 被一番嘲讽,老王头也不生气,哈哈笑着对身边的老友道:“你们不知道啊,昨天小霞打牌的时候给我当参谋赢了他几百,你们看他这小气劲。我偷偷跟你们说啊,小霞上次可是说了,人家不喜欢没头发的秃子,你看看,这老朱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你个老光棍,皮痒了是吧!”朱老头一听老王头那他头发说事,顿时炸了,起身就到处找自己的拐杖要打人。 “哎哎,老羞成怒,老羞成怒……” 大伙都知道,这帮老头打打闹闹十几年了,其实心里都亲着呢,于是一片带着呢了不分的方言声中,几个要看老太太跳舞的老人家扬长而去。 “唉——” 长叹一口气,秃头老头走回棋墩前坐下,重新打量那副残局。 他小眼睛一扫,立即翻了个白眼。 于是一道隔绝周遭天地的禁制无声撑开。 “你缺不缺德,怎么看着我快赢了你就偷我棋子的呢?赶紧给我把那个士放回来!” 随着秃头老头的牢骚,一片华光中,一个身穿蓝布大褂的山羊胡中年人出现在他对面,手里拿着那枚象棋棋子。 “朱老弟啊朱老弟,真是佩服你的涵养,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陪着小孩子玩的这么开心。” 山羊胡子中年人是当代河东钱家家主,全河东省最高的山巅上那几人之一。 而这个和公园老大爷们吹牛打屁的秃头胖老头,是他那小了五十岁的表弟,朱家真正的主事之人。 那些看起来比朱老头还大了十几岁的老头们,反倒是这两位老祖眼中的天真稚童。 “不就是有个元源又多了个妖圣吗,是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朱老头毫无形象的挖挖鼻子之后,弹了弹手指,“我看见盘古无名来河东,就猜到了他们要搞大事情,现在元源是我们盟友,他们越强对咱们反而有利……哎哎,把那炮也给我放下!你下棋耍赖咋还用上玄机术了呢?” 钱家家主小动作被看破,毫不尴尬地把袖子里藏的两个棋子都放回石墩上:“盘古无名在东岳封禅台施法扰乱了天机因果,所以道下三宗和我们此回才都被瞒了过去,知道那妖圣出世才来得及反应。如今在这三宗看来,我们两家是可算是元源的铁杆共谋了。” “我们既然在阴阳共治上都公开支持元源了,那么和三宗对上也就是早晚的事情。”朱老头慢悠悠说道,“郑望真人飞升了二十多年,昆仑的家门不和世人皆知,灵观派的无息子坐化也有十来年了,听说罗浮那两位自在剑仙也是寿数快到了,大家忍三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元源只是一个机会而已……哎呀我去,你要点脸行不?你那士什么时候支起来的?你偷子让你放回去,你还自己多走两步?你当时任意球呢?” 钱家家主装作没看到朱老头气急败坏的样子,捋捋山羊胡子:“道友所言甚是,三宗虽强,但在可以预见的十余年内,将会人才凋零,天下争鼎者众,若三宗还想做这神州魁首,必然会全力将元源兴盛之势打压下去。元源来历神秘而且通晓三宗部分功法,如今占了先手,定会迎来三宗的真正反制。” “所以啊……这一局才刚刚开局,我们看着便是。” “话说回来,三宗这第一步棋,要在明岁那你我两家主办的清声法会上做文章,这显然是给我们二家的示警,我们该当如何?” “让元源把那些被那妖魔所擒的小辈弟子放了出来,我们正常参加便是。我们为他们的布局吸引了三宗的目光,这点面子他们总要给我们……” 话说到一半,朱老头呆呆看着棋盘,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掀翻了棋墩:“你下你妹的棋!老子的帅你都给老子偷走了是吧?你个老不死的还要脸不要?” ——据说是先秦时上古练气士的洞府,内有一座巨大的洞天,其中各种凶险的禁制满布,最内层据说连大自在的真人也不敢轻易踏足,当年郑望真人飞升之前曾在此洞天入口观望半晌,最终只说了一句时机未至,便飘然离开。 亦有数不胜数的天材地宝,自百年前现世以来,便引得无数修士前往探秘寻求机缘,只是从来去的多出来的少,多数人的一身法宝也都成了后来人的机缘。—— 所谓修行的过程,无非就是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而像林观复这样天资非凡的人,为了不浪费他的资质,必然是自幼勤奋苦修,少问世事。而人一旦在自己身上下的功夫太多,就难免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见不得天地众生,这就是修行者们都会遇到的见知障,也是修士们“下山历练”的原因所在。 若是过不去这一关,再是绝世的天才,也只能止步不前,甚至是堕入魔道,所以修士下山,也常被称为历劫。 只是,历劫之人的力量对于凡尘俗世来说太过强大,又加上他们自诩正道,行事难有顾忌,所以他们其实不自觉间,也就成了天下苍生潜在的劫难。 天人运转,劫起劫落,这就是天道。 萧清水眼眸垂下,自然而然想起了这些从小就知道的道理。 可是从小就知道,不代表这一关就能避过。别看李耳自幼在红尘中打滚,看的十分通透,可谁又知道,此时此刻,他们两人不是已经身入劫数而不自知呢? 索性随心而行,倒是能让自己更自在一些。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94章 怪事 “似乎是结束了。” 并原市郊的酒店天台上, 田紫阳感受着天地间霍然重复清明的气氛,知晓定那是并原市内无形的守护禁制已经解除,想来那上古妖魔已然被解决。 肖耳坐在一边的长椅上,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新闻:“官方解释是自然灾害,那么大的范围,要完全消除对于俗世的影响,看来环调局这次有的忙了。” “天下承平日久,修行者与化形妖修每天都在增长,在我看来,保密法令本就愚不可及。”田紫阳冷笑一声,然后问肖耳,“对了,你什么时候回道南?” 肖耳依旧划动着手机:“我要等几天,并原鬼市开启,我得去买点东西,你呢?” “我要回京畿一趟。”田紫阳目光望向远方,“我要将祝清原人头带回师弟灵前。” “……” 桥南一脉与昆仑的恩怨,肖耳只知后果,不知前情,但现在过问似乎也不合适,所以沉默半晌后,他轻吐出一口气:“那祝你一路顺风。” 田紫阳转过头来,罕见一笑:“多谢了,告辞。” 言罢,田紫阳翻身跃下高楼,火光一闪,行踪不见。 肖耳怔住数息,随即失笑,这倒真是田紫阳的风格,说走便走,半点也不拖泥带水。 又看了天空一眼,肖耳拿着拐杖站起来,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布下简单的禁制后,肖耳开始自芥子符中拿出东西。 一块残碑,一盏炎铜灯座,一副二虎相争图,一只金壶,一叠绢帛,还有一些顺手收集而来的木料石料。 这便是肖耳此行古仙洞府遗址的的收获,看起来已经超过肖耳多年来各处游历寻宝的所得总和,但想想险些为此命丧镇魔图中,却又显得颇不足道。 秘境寻宝一事便是如此,富贵险中求,机缘运道来了,一介无名散修或许就能一跃而成天之骄子,而一时不慎,许多豪门大宗的天才弟子,也许一生道途,化为南柯。 这块残碑可以视作能镇压住妖圣的法宝的一部分,随山海妖脱困而出,那副镇魔图虽是法宝,但也命数已尽。若是秘境中其他修士有机会逃出生天,日后或许能寻得更多残片,兴许有机会重现那件法宝的部分威能。 那盏炎铜灯座纯粹是装饰之物,其材质虽然珍贵,肖耳暂时也用不上,寻个地方卖了便是。 二虎相争图卷能唤出二只虎魄精灵对敌,倒是一件不错的中品法器,只要假以时日温养祭炼,二虎皆有明彻初境修为。 但法器一物贵精不贵多,而且肖耳本身一管留仙笔便能演化千百法术变化,这种看似神通广大的法器,许多手段单一的散修极为需要,但对目前的肖耳来说无什么作用,鬼市上也许可以卖个高价。 那一只金壶,则是罕见的储物法器,只不过只能装下酒水一类,虽然品相不凡,但那原主人显然是仙家豪门,只将其视作酒器,别无其他作用。这一件法器肖耳倒是有用处,可以加以炼化自己使用。 肖耳取出两张芥子符,一面甄别思量一面整理,将自家有用之物放到一起,将要卖出的东西放在另一张芥子符中,那里面还有许多他上次想要在野鬼集卖出而未成的符箓。 肖耳是做生意的老手,一番整理之后,细细算下来,这一遭古仙洞府,竟是挣了约有七八十两金精的资材法器。 难怪世上那么多修行者宁可荒废修行也要四处寻幽探宝,这委实是世上最为赚钱的无本买卖。 不过想到田紫阳出手诛杀祝清原之后,那散落遍地的上品法器,肖耳忍不住感叹,比起杀人放火来,寻幽探宝又算得了什么? 整理罢所有杂物,肖耳心思沉凝,起意一唤。 一面金光灿灿的棋盘现在室内,磅礴宝光令肖耳布下的禁制晃动不已。 比起那些法器,这一件法宝才是肖耳此行最大的收获,也是真正无法用价值衡量的东西。 那棋盘一十九路,通体近玉之石打造,金色有棱,温润剔透,其上二百一十六枚棋子,交错纵横,形成黑棋大龙被困的一幅定局。 除了早年间的仓颉一脉传承法宝浩然笏之外,这是肖耳第一次接触世上的法宝。 法力微展,肖耳想要挪动其上棋子,却见金光闪烁,困龙棋透露出抵抗之意,那棋子拿在手中,也似有千钧之重。 这件法宝,肖耳当时只是趁法宝镇压山海妖之时,初步祭炼,并未能真正掌控,而如今不再同仇敌忾,肖耳甚至尚不能称为这件法宝的真正御主,更别说发挥其十之一二的威能。 又更何况,当时困龙棋其实给了肖耳一个与之相通的机会,更要助肖耳一举步入神通之境,但肖耳却断然拒绝了,他宁可自封气海,也不愿在秘境中破境。 你既然不识抬举,又怎能指望困龙棋给你好脸色? “不愧是真正的法宝,真有个性。” 肖耳轻笑一声,浑不在意,将困龙棋收回。 他不愿破境,不仅是因为清声法会一事,也因为他内心之中,并不愿意借这一件来历不明的法宝之势步入神通之境。 自古法宝与法器的区别便是,法宝有自己的因果命数,修士一旦成为法宝之主,受法宝气数之助同时,也要承受法宝劫数。同运同劫,自是一体,性命交修,便为本命法宝。 但肖耳心中却认为,唯有自家从选材开始便倾注心血,一点一滴打造之物,才算得是真正的本命之物。 况且肖耳在留仙笔炼成之日便有宏愿,若是日后修行有成,必要让其成就法宝。 困龙棋纵然是二千年前的强大法宝,但焉知我肖耳一手祭炼的留仙笔便不能有朝一日凌驾于其上? 天行有常,时命难言,而人道之贵在于勇猛精进,肖耳在五岁修道以来,从来心如铁石。 收起所有物件,撤去禁制,肖耳侧耳倾听,忽然露出有趣的神色。 看来是方才的法宝光华未能全然收敛住,楼下竟有两名修士一前一后寻了过来。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之声响起,看来来人不是很有礼貌。 肖耳起身开门,门外却是一个神色有些慌张的矮个子青年,看起来是明彻中境修为,一双小眼睛滴溜乱转。 “这位道友,求你救我一救!有恶人在追杀与我!” 青年一开口便是哀求,神色急切,不似作伪。 肖耳脑子尚未转过弯来,就见楼道口一个气势汹汹的彪形大汉几步来到近前:“毕三!你还往哪里跑?” 说着,那大汉手中泛起一道金属光泽,凶煞之气四溢,一把向矮个子青年抓来。 “有我道友在此,你不要嚣张!” 名叫毕三的矮个子叫嚣一声,身形晃动,一溜烟就从肖耳身边钻进了房内。 肖耳虽不明情况,却也有些厌烦,于是眉头皱起,反手一张定字符发了出去。 金光一闪,穿过房间正要自窗口跃出的矮个子青年被定住身形,然后肖耳一把将他抓了过来。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肖耳一手抓住矮个子,另一手法力一吐,按住正要出手的彪形大汉。 那大汉本来轻视肖耳是个瘸子,如今一见肖耳法力隐隐高过自家,不由鼓起法力挣脱肖耳,后退两步,而后才道:“我是河西鬼市的执事,这毕三偷了了鬼市的东西,还请道友将其交给我们,鬼市会记住道友今日之助。” 滴血的残阳在一片红色的霞光下舔着伤口,天空阴沉而空旷,如同死尸那惨白僵直的脸,没有半点生机。参天的巨树早落尽了叶,用干硬狰狞的枝条刺向天空,仿佛无尽的鸟群在巨树上空盘旋,不时发出几声瘆人的怪叫,它们每一只都有着黑亮的羽毛与锋利的趾爪,邪异的眼睛里倒映着血的颜色。 大地和天空一样惨白,那却是层层叠叠的白骨,如同皑皑的巨毯,蔓延向天地的尽头。在这骨堆中,有向着天地咆哮的猛兽,被拦腰截断的巨象,蜿蜒的身躯打成死结的长蛇,头骨生生被卡在腹腔里的人类。在这寂静的世界中,他们似乎还在不住地嚎叫,用最惨烈的方式着向天地诉说着滔天的怨气。 这是一片死了的世界,天是死的,地是死的,更看不见一个活着的生灵,没有风,好像空气也是死的,但却有千万个声音在寂静中声嘶力竭: “我们必将归来~~” 平城的夜显得特别安静。 在这个二三线城市都已经争先恐后变成不夜城的时代,这座坐落于群山之中的小县城倒是有点世外桃源的意味。实话说,作为正在开发的景点县城,平城并不闭塞,现代化城镇的一切在这里都能找到,酒吧、迪厅、洗浴中心、高档会所等等一应俱全,夜幕降临时本也应是热闹开始的时候。但这里的人似乎生活在一种古老的节奏中,依旧祖辈的秉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以,到了高中生下自习这个点,路上除了昏黄的路灯外也就只有三三两两疲倦的学生。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95章 秘密 关上房门,肖耳重新布设禁制,而后看向这名叫毕三的矮个子青年。 并原市是一省首府,人口数百万,潜藏市井的修士妖族不比粟城少。 而这茫茫人海中,这名修士躲避追杀,偏偏躲到了肖耳这里,不由得肖耳不多想一步。 毕三身上定字符未解,不能动弹,只是用一种无辜的眼神看向肖耳。 肖耳叹口气:“这位朋友,你就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多谢道友援手之恩。”毕三目露感激,眼中拳拳之意令人动容。 然而肖耳不为所动,只是自口袋里捻出一张诚字符,似笑非笑道:“就只有这句话?” 毕三眼中闪过微微惧意。 这名明彻中境的散修方才被一名境界在他之上的妖修追击,却依然能在城市中转挪逃遁数十里,可见其有些门道。而方才他全力施展逃遁的本事,却依然被肖耳一张字符擒住,这时候他也自然明白肖耳的符法了得。 看见此情此景下,肖耳又取出一张符纸,毕三大概也能猜出那诚字符的功用,不由有一丝慌乱,眼珠滴溜溜一转,神识传音道:“道友莫要猜疑,我只是路过此地,情急之下只好借道友之力避难,是我鲁莽了,还请道友饶恕,但我真是好人啊!” “一般的好人不像你这样直接闯别人房间吧?”肖耳不置可否,问道:“我好歹也算帮了你一次,你能否告诉我你为何会被追杀,追杀你的人又是谁?” “这……我也不知道啊。”毕三稍作犹豫,道。 肖耳轻轻举起诚字符:“我不是什么好人,此符能教你口吐心声,不过会有碍你日后神识修行,不如你再想想,还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说话间,白色的便利贴金光微微闪烁,旋即又被肖耳手掌掩住。 “别别别,我说我说……” 毕三暗心里叫晦气,本来只是向随便找个冤大头祸水东引,没想到惹上了这尊大神。 但他眼珠一转,还是开口道:“他们确实是鬼市之人,鬼市的人嘛,神秘兮兮,做事从不讲道理,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要抓我做什么。” 天下谁人不知,鬼市之人虽然神秘莫测,但却是时间最讲规矩和道理的人。 肖耳闻言一挑眉:“那这样的话,我还是把你送回去好了。” 毕三连忙道:“哎哎,你别急啊,我这不是话没说完嘛。” “说。” “追杀我的那个人,并不是鬼市的管理者,只是常年在鬼市内活动的一个地下刺客组织,以道友你这手神鬼莫测的符法,根本不用怕他们。” 见肖耳陷入沉吟之中,毕三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肖耳忽然问道:“追杀你之人是一名褪尽妖气的黑衣妖修,这样说来,你是得罪了幽嬴会?” 毕三面上神色转为惊诧:“你……你怎会知道幽嬴会?” “我特意为两日后的鬼市开门而来,怎会不知道幽嬴会?” 看来真是如此,肖耳用指关节轻轻扣着自己的额头,似乎两日后鬼市之行有些麻烦了。 鬼市作为一方存在不知多少年的特殊小界洞天,虽然沟通神州各地,出入门户众多,但内中大小也只有寻常洞天一般。 其中依六道轮回之名,分为六个区域。 其中“地狱道”最为广阔,是拱诸多修士自有交易之处,而“饿鬼道”“阿修罗道”二地,是赌博与拍卖所在,“畜生道”是灵兽售卖与角斗之所,“人道”是情报消息咨询交易之地。 而那最为神秘的“天之道”,则是鬼市主人的底蕴与强大所在,因为这里能为世间所有无路可去的修士提供庇护,不论是叛出师门的正道修士,还是为天下所不容的魔道巨擎,乃至于阴阳共治与天理司通缉的要犯,只要愿意遵守鬼市规矩,便能遁入“天之道”之中,哪怕天下汹汹,鬼市亦能庇护其人周全。 曾有风言传闻,阴阳共治的律令之所以将洞天小界视为法外之地,实乃当初制定律令之时,各方势力便曾与鬼市之主达成过妥协。 鬼市天道内鱼龙混杂而不受律令追溯,以至于无法见容于世的黑色组织有很多选择栖身其中,而幽嬴会便是其中一个十分麻烦的刺客组织,黑衣妖修,善于隐匿气机,正是幽嬴会刺客的典型特征。 肖耳重新看向毕三:“那我更好奇,你又是怎么得罪幽嬴会的?” 毕三眼中贼光乱转:“他们从来收钱买命,我哪里知道我是得罪谁了。” “你不知道啊……”肖耳耐心耗尽,收起毕三身上定字符,“那你走吧!” 毕三重获自由,一闪身便远离肖耳来到窗边,然后又犹豫问道:“你真的放我走?” “是啊。”肖耳点点头,“我这定身符已经在你身上留下了追踪的标记,等接下来幽嬴会的人来寻我,我直接将这东西交给他们就好,这样我也不惹事,你也能有个小半天逃命的机会。” 毕三闻言大惊,内视周身后,发现灵台之上果然有一道抹不去的印记,当即哭丧着脸:“大哥,你不带这样玩我的吧。” 肖耳耸耸肩:“你故意找我背锅,问你几句话你又谎话连篇,我没有把你交出去,已经对得起你了。” “别介啊,咱们一见面如此投缘,再聊会呗?”毕三转笑嘻嘻凑过来,“看得出道兄也不是什么见死不救的人,一定是跟我开玩笑的。” “你这岁数比我起码打了一轮,我什么时候就成你道兄了?”肖耳讥笑道。 毕三连忙改口:“修行路上达者为先嘛,而且道友如此年轻,简直是天纵英才,一定是江山榜上有名的英雄好汉,不知道道友如何称呼?” 肖耳呵呵一声:“我叫安度因。” “这……”毕三腹诽不已,却依然赔笑道,“原来是安道兄,久仰久仰,在下毕三。” “好说。”肖耳点点头,“毕道友有何见教啊?” “安道兄啊……”毕三凑过来,压低声音,“其实我被追杀,内中还牵涉到一桩惊天秘闻,这个消息可是价值不菲,我要是告诉您了,您看我这……” 说着他伸出右手三只,轻轻捻了捻。 肖耳上下打量他一眼:“我看毕道友也是天赋异禀嘛,区区幽嬴会何足道哉,我这便送你出去,你放心,我一定让全并原市都见识到毕道友绝世英姿。” “你……”毕三似乎思索再三,而后一咬牙,“也罢,你非要问,那我就如实说了!” 一场雨后,秋老虎袭来,每日的太阳又见炙烈起来。 书院有风雨塔,自然是四季温度宜人,但汀州城内的达官显贵就只好自己寻消暑的法子,一时间碎玉小点的各式冷饮又供不应求起来,而且每到中午酷暑时,疏水溪旁,书院围墙周遭都会多出许多来蹭着风雨塔避暑纳凉的游人,这些人虽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每日进出书院都像赶集一般,也实在令人厌烦。 商宇索性就连门也不出了,授课之余只是垂钓下棋,秦逸几次想让他管一管书院附近的秩序问题,他连门都没让秦逸进。 而小莹儿开始缠着商宇要学算学,每日读书做题,变得文静了许多,而且她算题之时练习控制天能竟是颇有进步,商宇和连大竹也便由她去了。 至于李小明,在他知晓商宇为他谋得夏宫左卫一职后,练刀更加刻苦,每日几乎要练足六个时辰,并且时不时便会去城中武馆与人切磋实战,他刀法倒是平平,但韧性远超寻常天选,加之自愈天能傍身,时常有身手强于他许多的对手被他生生累垮而不得不认输。 如此悠哉的日子又过去十余日,就在天气重新转凉之际,商宇迎来了这个月的第三拨客人。 “承天司供奉钱思敏,特来讨教商宇先生高招。” 书院藏书楼前,商宇看着面前这位抱拳作揖的相貌俊朗的供奉,又看看四周渐渐聚集过来的书院学子先生,有些无奈。 “这位兄弟,这里不合适吧……”商宇摊开双手,示意自己还拿着书本与笔墨,“移步在下住处如何?” 钱思敏眼中满怀戒备,细细打量商宇一番,却发现如何看此人都与书院其他先生一般无二,虽然行走之间看得出多年习武的规矩法度,但却丝毫看不出凶煞之相。 只是他深知越是善于隐藏之人往往越是危险,何况他曾目睹范北沙伤势,故而更不敢掉以轻心,心下细细思量此人说话有何阴谋。 但商宇却并未在意钱思敏如何想,招呼一声之后便自顾自转过藏书楼,沿小路往住处走去。 钱思敏抬头见商宇转过竹楼便要不见身形,心怀忐忑,连忙跟上。 小路不宽,两旁是两行樟树,行走几步便已见偏僻。 “这位兄台怎么称呼?”商宇放慢脚步,等钱思敏拉近距离,问道。 “钱思敏。” “原来是钱供奉。”商宇笑道,“钱供奉今日来寻在下只为切磋么?” “是。”钱思敏停住脚步,答这一句掷地有声,浑身紧绷,气势汹汹望向商宇。 商宇被吓了一跳,苦笑着摆摆手:“供奉放松些,闲聊几句而已,怎么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的样子。” “你究竟要如何?”钱思敏狐疑地收起架势,皱眉道。 “你来寻我晦气,还问我要如何?”商宇遥遥头,戏谑道,“你们承天司平日里除去争斗厮杀便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么?” 说罢,商宇继续往前走去。 秦思敏怒哼一声,跟了上去。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96章 名单 肖耳听闻毕三的消息,沉默许久。 粟城外的走马山上, 大妖方名昭肆无忌惮挑衅道下三宗。 别留山古仙洞府,山海古妖重现人世,凶焰滔天。 如今张安然失踪一事不知始末,又有人要暗中对龙虎集团下手。 自从元源妖域横空出世,繁荣安定了数十年的神州修行界,似乎又开始暗流汹涌,近来一桩桩一件件大事,好似都在挑战着肖耳过去以为坚不可摧的天地秩序,这让肖耳有一种莫名的紧迫感。 自己与温练心心念念的那件事情,谋划还需更主动一些才是。 肖耳想了想,转回头问毕三道:“幽嬴会雇主接头,想来也是很隐秘的事情,你是怎么偷听到的?” “那自然是我顺风耳的法术高妙!”毕三得意得挺了挺胸膛:“不瞒道友说,我也是师承名门,我们这一脉若论斗法虽然不行,但是若论潜行匿踪、闻风望远的本事,那也是天下一绝。” 自人类明了修行之法后,世间旁门左道的能人异士数不胜数,只是有些修行法门得以成就一二位上境大能,有些创立山门,有些传承有序,所以这些支脉也就成了名门,而大多数旁门之属,虽有特异之处却无上境妙法,所以也通常被归于散修之中。 如今共治阴阳的宗族士党中的“士”,其实指的便是这许多支脉旁门中涌现而出的强大修行者。 如肖耳他们仓颉一脉,自祖师创立一来,其实数百年间也是散修,但只因有一位祖师凭借此法飞升而去,证明了仓颉道典足以直至大道,这一脉才被天下视为上法之门。 又如风山一脉,在当年的风山老祖创出混世回元炁之前,也只是散修所属,而后来直到魏山老人继承其师衣钵,以此法一直步入天门,直至近年飞升有望,世人才承认其为“士”之一脉。不过明年重阳魏山老人飞升之后,其门人弟子后继无自在真人,只能归入骊霞派作为客卿,所谓“风山一脉”自此也就不存了。 再比如道南那位出身散修,门人弟子无数的龙涛君,若是他能见得众生,成就自在真人,他的后人弟子未必不能建立起“龙涛”一脉,若是更进一步,在阴阳共治拥有一席之地,也非不可能之事。 说起古今擅长查探消息的传承,肖耳也听闻过不少,之事他无心探听旁人师门隐秘,所以无心多问,只是顺手抹去这毕三身上的印记。 “你走吧。”肖耳挥挥手。 “啊?” 毕三惊异莫名,他故意自曝师承,满以为肖耳定要在他身上打探许多事情,甚至心中都已经想好,要如何在不说谎话的情况下,用某些消息狠狠坑害肖耳一次,却不料肖耳就此放他离开。 “不想走?”肖耳看看门外,笑道,“我跟你说,稍后我可有仇家上门,打起架来比那幽嬴会的刺客凶狠百倍。” 毕三嗖的一声便到了窗口。 肖耳莞尔一笑,却见毕三犹豫片刻,又道:“那啥,好歹你帮了我一次,加个好友吧,以后你想打听什么事情,可以联系我,我尽量给你优惠价。” “哦?你还有这本事呢?” 毕三掏出手机,笑道:“那是当然,我告诉你,鬼市人之道能打听许多消息情报,他们的情报来源就是许多像我这样的修士,有些事情,我知道还真比他们早,而且也比他们便宜得多。” 肖耳手机掏到一半,忽然明白过来:“感情你这次是故意探听幽嬴会的情报卖钱被发现了是吧?” “小本买卖嘛。”毕三嘻嘻一笑,并不否认,和肖耳互加了通讯软件。 “你这根本就是玩命的无本买卖。”肖耳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不禁有些佩服这个情报贩子。 “比不得安道友手段了得,以后有机会合作!” 毕三拱拱手,隐去身形,跃出窗外。 肖耳看着他消失之处半晌,忽然道:“姬姑娘请进。” 接着满室生香,银芒如水,一道黄色窈窕身影出现在房间内。 “刚才有些小事,未曾出门迎接,姬姑娘恕罪。”肖耳笑着换下桌上茶水。 姬雨桐微笑道:“哎?你刚才不是说我是仇家上门,怎么如此客气?” “对债主客气一下是自然的事。”肖耳笑道,“毕竟我还欠你东西未还。” 镇魔图中一行,二人算是共过患难,说话倒是熟稔了许多。两句玩笑之后,姬雨桐四顾周围,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人,田道友呢?” “他有急事,先回京畿了。” 姬雨桐轻轻点点头,若有所思。 肖耳有些奇怪:“姬姑娘找他有事?”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下次见到再说吧。”姬雨桐上下打量肖耳,“道友腿伤可曾好些了?” 肖耳点点头:“痊愈没有问题,不过想要行动自如还要再等数日。你的伤如何?” 姬雨桐用的手段是姬家极为决绝的法术,如今根基受损,必是受创极重,肖耳略略察觉也觉惊心动魄。 “昨日家中长辈赶来付出极大代价为我疗伤,痊愈也没问题,只不过几个月不能大肆动用法力,”姬雨桐自嘲笑笑,“没想到我二十年修行精打细算,这次受伤倒是败了一次家。” 肖耳心中暗暗咂舌,姬家这等家底,姬雨桐用上一句“代价极大”那该是什么概念?他毫不怀疑,若不是田紫阳良心发现送出了落凤台,以姬家的家风,为此事一定会追杀田紫阳到天涯海角。 “那且不说了,历练而已。”姬雨桐旋即伸手拿出一个条形锦盒,“秘境之内也承道友救助之恩,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肖耳接过一看,却是一截苍劲的竹竿,通体紫色金纹,灵机内蕴,显然是一件上品法器。 “这是……南海紫竹?” 姬雨桐点头道:“道友好眼力,这紫竹手杖是去年我生日之时,白峰派所献寿礼,我左右无用,道友这几日腿脚不便,正好以此傍身。” 给瘸子送拐杖做礼物,若在俗世自然是极不尊重人的忌讳,但是姬雨桐心底无邪,诚意相赠,肖耳自然不会多想。只是暗暗腹诽,人家上宗千金过生日,这白峰派给人家送拐杖,真不知是什么脑回路,难怪在秦岭诸宗中,白峰派始终派在末位。 “如此,却之不恭了。” 秘境之中,虽然他一路上受了姬雨桐庇护,但最终脱困而出,确实是他出力最多,所以肖耳也没有客气,直接收起锦盒。 姬雨桐见他痛快收起,目露赞许,不过又笑道:“人情是人情,债务是债务,道友还欠我的紫韵朱砂,可莫要忘了。” “哈,姬姑娘是真生意人。”肖耳竖起拇指,“两天后我入鬼市,一定为找到此物。” 姬雨桐掩嘴轻笑,世人称她仙子,很容易听出那是奉承,但肖耳说她是生意人,她却听出了真心夸赞。 “说来,我也要去鬼市一行,道友如不嫌弃,我们同行如何?” 泾州城南门外,商宇吊完了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无踪。 看热闹的人往往记性都不太好,所以商宇悄然出现在渐渐散去的人群中时,几乎没有人认出他就是刚才在城楼上教训“劫匪”的那位高手。 但“几乎所有人”隐含的意思,就是“还有个别人”。 “这位年轻人,请等一等。” 正当商宇要随着人群进城之时,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从背后叫住了他。 商宇无需回头,仅从空间位置便能判断,身后之人便是他刚才于城楼之上看见的那位佝偻老人。 商宇回头,打量着这二人一马。 老者一身青衫,须发斑白,容貌清矍,神色饱满,眼角皱纹堆垒,看不出是善意还是恶意。 而他身后那位女子牵着那匹瘦骨嶙峋的黑马无声立着,一身青白色衣裙文静端庄,丝毫不引人注目,但细细看去,却是脸色晶莹,肤光如雪,尤其一对眸子,仅含笑看着远方,便有如碧水深潭,明镜柔和却又不知其蕴藏多少秘密。 直觉告诉商宇,这两个人很可怕,甚至比他这二十八年来见到的所有强者,遭遇过的所有危机全部加起来还有可怕。 “老人家有事?”商宇问道。 老人和善一笑,“只是觉得年轻人身手不凡,特意来认识一下,小老儿孟小山。” “原来是孟前辈,晚辈商宇。” 似乎与商宇想象中不同,这位老人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这位是……”商宇看向老人身后那个青衣女子。 “凉瑟瑟。”女子似乎才刚刚将目光从极远缥缈处收回,看的商宇心头一跳,“算是他的……雇主。” 好奇特的名字。 孟老人笑着解释道:“凉小姐自极北巽国而来,有意游历大禹各地,老朽苟活百年,算是有些见识,于是凉小姐便雇我做个向导。” “原来如此。”商宇与两人走在一道,无视那在城楼下指指点点的围观群众,缓缓往城内行去。 大禹位于幻宇西大陆的最南端,禹国之北,是八百里大草原,蛮族两大汗国虎踞龙盘,而草原之北,是朝天路,百余信仰光明的小国犬牙交互铺就一条神晖帝国通往天心海的大道,朝天之路再往北,是无边无际的青木森林,庞大的精灵帝国隔断南北,而青木森林还要往北面,才是西大陆最北端的巽国。 对于大多数禹国人来说,“极北”两字,几乎就是对那个风之国度的全部印象了。 商宇与二人一边走一边攀谈,期间几乎都是孟老人问话答话,那个名叫“凉瑟瑟”的女子甚是沉默寡言,往往十八九句话中才回答一两个字,但是其人神情却是对两人谈话十分感兴趣,并无疏离之感。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97章 鬼市 城市,是人世发展的必然产物,也是大自然孕育出的畸形胎儿,人类画地为牢地用钢筋水泥圈起一块领地,自以为能与蛮荒天地对抗,但其实也不过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慌,而做出的自我安慰。 尽管当今神州诸多绝大部分地域在世人面前已毫无神秘感可言,但许多时候,人们依然向往着城市之外的莽莽天地山水,依旧幻想着未知国度的奇遇与冒险。 只是极少有人会意识到,自身所处的这座城市中,许多角落对人们而言就已是未知。 并原市古城区营盘东路,报刊亭后面五十米处有一个下水道,距离繁华的商业街不过数十米的距离,但却是鬼市入口之一。 肖耳今天拄了紫竹手杖,早早来到此处。 说来奇怪,分明几十米之外就是大街,但这里却奇迹般的人迹罕至。 左右都是一排排整齐的门面商店,只有这一块空地,就像是一排整齐的牙齿缺了一颗,在这条主干道上简直有些影响市容,但这么多年来竟也无人问津。 肖耳虽入过鬼市,但却是第一次来并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出入门户,忍不住蹲下来观察那块写着“城市排水”的混凝土井盖,还伸手敲了敲。 “道友不会以为从下水道跳进去就能就入鬼市吧?”姬雨桐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肖耳转身一看,姬雨桐今日换了一身中性的夹克长裤,面容用法术稍作遮掩,看上去气质依旧是卓尔不群,但却不会被人一眼认出来是那位姬家天女。 “那要如何进入?”肖耳感兴趣道。 肖耳从前虽知晓神州各地鬼市门户开放的时间地点,却还真不知道各地门户竟是如此不同。 “只要带着信物,时间一到自然就能进入。”姬雨桐走到肖耳身边,取出一枚小巧的银色刀币,样式古朴,上写“财可同鬼”四字。 肖耳点点头,取出另一枚刀币,材质却是黄铜。 鬼市以刀币为信物,区分进入访客的花销大小,以提供相应的接待规格。而这刀币自高至低分紫金、金、银、铜、铁五种,划分标准极为严苛。 肖耳手中刀币是从家里取出,是数代祖师传下,而姬雨桐手中刀币显然是姬家所有,否则以鬼市的标准,二人的年纪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鬼市达到金银等级的交易额度。 二人静等片刻后,姬雨桐忽然道:“时间到了。” 肖耳抬头一看,万籁俱寂,街道还是街道,空地还是空地,报刊亭依旧是报刊亭,下水道依旧是下水道,一切没有半点变化。 “你看身后。” 肖耳霍然回头,惊见自己原本身后并原市高楼大厦的繁华都市消失无踪,只有一条长长的甬道,通向不知名的黑暗当中。 这甬道四壁是鲜红的石头,而他们所在的空地恰好是甬道入口。 抬头一看,前方的仍旧是晴朗都市天空街道,而后方却是幽深诡异的洞穴岩壁,仿佛是极为拙劣的图片拼接技术,将两幅画面直接拼在了一起,周围空间有一种异样的扭曲感。 并没有那种步入洞天小界的眩晕感,直接呈现在肖耳面前的,是只有在梦境中才能见到的猎奇场景。 接着甬道中一阵脚步声,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走到二人面前,微微躬身:“河西鬼市欢迎二位贵客,紧那罗十七为二位引路。” 鬼市中工作人员借以天龙八部众为号,凡是持银色刀币以上来客,鬼市都会有专人接待引路,肖耳细细打量,发现与上几次一样,看不清斗篷下的人是男是女,也查探不出其修为境界。 “我记得历次接待我的人,都是摩呼罗迦二十。”肖耳好奇问道,“我还以为每次接引之人都是固定不变。” “二位同行而至,鬼市依惯例,只依刀币级别较高者,派出一位接引之人。”紧那罗十七的声音很轻柔,但听不出喜怒哀乐,转头缓缓往前行去。 肖耳感知到周围已有其他修士进入,于是不再多问,与姬雨桐一道默默跟着引路人往前行去。 这甬道似乎直入地底,天顶却越走越高,直至没入黑暗的天际。过几刻钟后,忽然豁然开朗,三人来到一片宽阔平地之上。 此间天际一片幽色,地上却有明亮荧光闪烁,遍地生长着奇形怪状的植被与妖艳花朵,一直延伸至不远处一片巨大城郭群落。 那数座城市并列一起,远远可望见高楼栉比,人烟市肆,隐隐可闻喧闹之声,看起来与人间没有分别。 而身边的城郊路上,可见人流涌动,都是进入鬼市的修士,其中大多数都无人接引,互相之间碰见,也不多交一言,只是埋头往城中行去。 紧那罗十七引着二人直直往城门前走去,其他修士见了俱都闪避让行,有人在旁窥伺,但却无人上前照面。 鬼市之中标准森严,能有专人接引的贵宾,起码都是一枚刀币传承二百年以上的势力,入鬼市之人都是有为而来,无事生非之人极少。 走到大路尽头,接近鬼市主城之处,才能看见那巨大城郭群落共有六座,半环而建,而道路至此分出六条岔路,通往六个方向,宽阔而又诡异的七岔路口旁,立定一块石碑,上有幽幽荧光的四个大字:“六道分野”。 紧那罗十七停住脚步:“鬼市已至,六道分野,敢问二位要去往何处?” 自古以来,鬼市依六道轮回之名,分为六个区域,故而在许多俗世传说之中,都将鬼市这一方世间最大的洞天小界直接视为了阴曹地府。 肖耳放眼看去,眼前六座城市由左到右排列,三善道在左,三恶道在右,颇有些泾渭分明的意思。 最右方的“地狱道”是诸多修士自由交易之处,也是最为宽阔的一座城市,虽既无城墙城门,也无高大建筑,但人群川流不息,热闹嘈杂之声时时可闻。 而挨着“地狱道”的则是“畜生道”,抬眼一看便能见城中一座狰狞建筑耸入天际,那便是专供异兽角斗的斗兽场。这斗兽场极高极大,成圆形回环,通体金色,却有阵阵血雾氤氲,便连城市上空都被一团血雾笼罩,看起来邪异非常。 而三恶道中靠近中央的便是“饿鬼道”,这里虽不宽阔,但因为是聚众赌博游戏之所,故而高楼大厦遍地皆是,各色霓虹彩光闪耀不停,空中还有悠扬乐声,灯红酒绿,欢声不断,看起来倒是最像凡俗城市的地方。 再往左看来,一片灰气蒙蒙什么也看不清楚的,则是那最为神秘的“天之道”,这里居住着众多只遵守鬼市规矩的居民,也有众多为世所不容的组织与凶人在此落脚躲避,数百年来,其中究竟收容有多少危险人物,只怕连其中居民自己都记不清。 左起第二座城市是“阿修罗道”,这里是最为不像城市的所在,因为空旷的矿大区域中,只有孤零零一座高塔伸入幽暗云层当中,似乎是沟通天地的桥梁一般。高塔显然有极为强大的禁制,内外一片寂静。 最后一座城市,便是那“人之道”,城市虽小,但也是五脏俱全,人头攒动,又有道道金色通路自空中延发,勾连起其他五座城郭。 “左右无事,我想先往地狱道看看。”姬雨桐询问肖耳意见。 地狱道是修士自由交易之处,也是最为混乱热闹之处,时时能碰到好东西,但是却很难找到确定的物品。肖耳本欲直接前往阿修罗道的塔中拍卖身上法器与符箓,听姬雨桐的话,忽然又转念一想:“先去碰碰运气也好。” 于是紧那罗十七号引二人往右侧走去,不多时喧哗吵闹之声便传入二人耳中。 “不知二位可需要我继续作陪?”紧那罗问道。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蝴蝶效应”这回事,也许今天你开玩笑时抛出一枚硬币的正反,就决定了五年后中东的石油产量,也许你在下一个路口选择坐公交还是打黑的,就决定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是否惨死于一场车祸。所谓因果就是这样,我们每个人无数的选择汇成了线索,无数线索汇聚成的东西,我们就称之为命运。 岳麓山不高,但高大的树却很多。这样的气候,一入林中,几乎也就看不见天日了。而此刻这郁郁葱葱中,却有两道人影飞奔追逐,时而交错时而分开。 忽然,前面的人影在一课枫树的树梢停下,后面的人随即停住。 “宋乘成,你还是跟来了。”前面的人显出身形,但依旧不出来他的相貌性别衣着,完全是一副柯南中迷之凶手的样子。 “刚刚明明被我打得老妈都认不出来了,现在一副‘你已经进我的圈套了,很快就要死了’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宋乘成冷笑,“岳麓山有儒佛道三家力量庇护,你别告诉我你能在这里布下什么天罗地网的埋伏。” “桀桀桀···”谜之人影笑了起来,“宋乘成,你忘了你的属性吗?” “属性?”宋乘成左右望了望,又看看自己,“你是指我的帅和酷炫吗?还是指我的才华横溢?” “哦哦,你还真是到死都不忘自恋啊,那我提醒你一下···”影子人洋洋得意,“你脚下这片土地,可是布下了最为清净庄严的佛门伏魔法阵。”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98章 寻衅 幽蓝天空中,一朵朵绚丽的烟花绽开各种奇异光影,唯美与妖异巧妙结合,令人忍不住沉醉其中,引起了鬼市六道的阵阵欢呼之声。 就在这鬼市奇特的欢迎仪式下,肖耳与姬雨桐走进地狱道的最繁华拥挤的主街道。 “本店新品,神醉梦迷,酒神一脉秘方,免费试饮,限购一斤。” “道藏阁假日酬宾,所有秘籍五折起。” “琳琅居新到各类法袍,品种齐全,欲购从速。” “临道斋出售道下三宗各类正品符篆,并收购大宗符纸。” “天市典当行,收各类法......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98章 寻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99章 约战 “姬雨桐你少废话,唐槐今日只问你一句,你可敢与我去那金银嗜血台上一决胜负?” 地狱道市坊,十字街口,唐槐言语掷地有声,自觉气势夺人,昂首挺胸睥睨着对面那位他从前只能仰望的姬家天女。 然而还未等姬雨桐回话,回应他的却是围观人群中的哄然大笑。 “哎哎,哥几个,听见了吗?唐家六公子要约架啦,对象还是个受伤的小娘皮!” “啧啧,你们听听人家这口气,多有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越境挑战神通大能呢?” “可惜啊,姬仙子......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99章 约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00章 胜负 鬼市饿鬼道内。 中央高楼上,一座大厅中灯火通明,众来客在各类游戏中纸醉金迷,欢声笑语一片。 “快看,嗜血台出新盘口了!” 随着一声提醒,不少人都把目光往大厅顶上那片天幕看去。 畜生道主角斗,饿鬼道主赌博,这间大厅就是饿鬼道与畜生道相连之处。 那片玄光境中,会时时映现出畜生道各场生死厮杀的情况,用鲜血浇灌的爱恨情仇,以供此间玩乐之人投注对赌。 “江山榜第四十三位唐家唐槐,对战,江山榜第五位仓颉一脉肖耳,当前赔率......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00章 胜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01章 塔中 胜负分明,那名裁判浮现在空中,望见唐槐身影消失的所在,目中露出一丝思索。 不过他仍是冰冷对肖耳道:“肖耳未能击杀对手,无法得到任何奖赏。” “没关系。”肖耳也看见唐槐消失在原地,只当是嗜血台禁制的某种保护机制,于是向裁判点点头,拄着拐转身向出口走去。 鬼市在嗜血台设有专为决斗者离场所用的出口,能避开所有观众耳目,以免在近乎失去理智的观众围观中,角斗之人出现什么意外。 步出通道之后,肖耳望着鬼市的幽蓝天空,......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01章 塔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02章 拍卖 阴司鬼市,是世人眼中无法无天的狂徒汇聚之地,但也是世间最重规矩的地方。 而自人世前往鬼市之人,寻求消遣极乐的,大多汇聚于饿鬼、畜生二道,专程来到阿修罗塔的修士,反倒都是有要事在身的无闲之人。 所以这阿修罗塔中一切,无不以简单高效为最高准则,所有噱头与繁琐流程,尽数被摒弃。 所谓拍卖之间,就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明亮房间,内中一块玄光镜,上面展示着拍卖物品的信息与实时报价,想要加价,只需以法力催动玄光镜示意即......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02章 拍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03章 薛宏 阿修罗塔中拍卖物品的规矩,钱货两清白,买卖不相见。 一切由阿修罗塔居中代理,为买卖双方提供了足够的安全与私密,也免去了其中一切风险与意外。 寄卖物品的卖家,不会知道究竟是何人买走了物品,买家同样也不需要过问货物从何而来。 眼下这部《幻宇奇遁》的卖家要见肖耳,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但夜叉十二也只是代为转达,肖耳可以拒绝。 不过肖耳思索之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尽管当下急需一部遁法来弥补斗法之中的缺陷,但肖耳对待修行......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03章 薛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04章 伏击 神州天下,阴阳共治四十年多来,各家明争虽止,但暗斗从未停过。 毕竟天下大利当头,便是大自在真人们超然世外,其下却还有庞大的宗族组织,不能不为自己与弟子后人的未来考虑一二。 更何况山上宗门,动辄千百年世仇,哪里是一纸律令便能放下的。 但阴阳共治与天理司用近乎铁面无私的律令维持天下大局,倒是令各方在大事之上都能克制。 如骊霞、鼎阳二宗,数百年来互相有三位以上的掌门败亡于与对方斗法之中,每年二派弟子互相约斗伤亡......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04章 伏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05章 同学 肖耳也未想到,自己刚出鬼市便遭到伏击,于是一击制住这黑衣人后,警觉地注意周围荒野,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黑衣人长发披肩,但五官极是平凡,是在人群中辨识度很低的相貌,目光也稍显涣散,这时候听见肖耳问话,只是冷笑一声,一言不发。 “幽嬴会?” 肖耳想到一个可能,当即取出一张“诚”字符,二话不说直接一道金光打在黑衣人天灵,而后问道:“我问你,你是谁?” 黑衣人被字符所制,不自觉开口道:“我叫邹导,幽嬴会......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05章 同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06章 到达 在上大学之前的十八年里,肖耳其实主业都是学生,接受的是正经的九年义务制应试教育,修行只是课余的副业而已。 所以别看肖耳是明彻境修士,但是他也是有高中同学的。 肖耳的高中是在老家平县上的,虽然是山区的小县城,但是教育质量并不差,他所在的那一个重点班级,高考时几乎都去了各省双一流重点大学。 这位张兴从前坐在肖耳前排,高考成绩比肖耳还要高上十五分,考到了岭北建都大学,一所无论是排名还是声誉都比道南大学好上一些......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06章 到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07章 找茬 泾州地处江淮之间,巢湖之滨,虽然是古来名都,却因为地脉衰落与连年战乱而曾凋敝数甲子之久。 直到近二十年来,天下承平,共治政府与张家加大了对岭北南部的的开发力度,泾州才又成为新兴的经济重镇,成为神州二线城市中的佼佼者。 自古人世繁华之处,也是妖修聚集之所。泾州周边灵机衰落,并无名门大派镇压,所以市内的山野妖修也就格外多一些,甚至出现了不少黑灰色性质的结社组织,以及专为妖修之间互通有无的妖怪集市。 “这位先......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07章 找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08章 追查 庄稼一见那本书册,眉头皱起:“前辈,这是……” 肖耳嘿嘿冷笑:“这是?这就是害的我被人千里追杀,险些命丧荒郊的东西!正是从你这集市里流出的好宝贝!” 那老媪闻言,自作聪明猜到了始末,小心劝解道:“这位道友,这……你自己买卖之时不慎,如今再回头找后账,是不是有点……” “有点什么?”肖耳吃了火药一般,横声质问道,“那王八蛋隐瞒秘籍来历,骗的老子好苦,如今老子不来找你们,还能去找谁?你们今天不给我一个交待,......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08章 追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09章 跟踪 泾州市内,名叫“庐州会所”的地下赌场。 变化成巫平凡模样的肖耳听闻身后有人叫他,顿时全身僵住,缓缓转过身来同时,心念电转。 “巫平凡?”那熟悉的声音又唤一声。 肖耳终于转过身来,强作镇定,尽力模仿着模糊记忆中那俊美猪妖巫平凡的神态,向着来人答道:“哈,原来是张九重师兄。” 那人走到肖耳身边坐下,一身干净利落的运动衣裤,面貌平平无奇,只是眉眼之中,有丝丝剑气,夺人耳目。 正是那位元源妖族中的剑修张九重。 张九重......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09章 跟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10章 偷听 夜色如水,寒星投下来点点凉意。 一路隐身追踪到一座颇为宽阔的废弃仓库,肖耳与张九重这一人一妖,在那仓库铁门之前,再度现身碰面。 “这座仓库有禁制守护,外人很难进去。”肖耳紫竹杖点地,四下打量一番后,得出结论。 此处废弃仓库,显然是那黑衣人组织在泾州的一个极为重要的据点,其外有肖耳也看不出底细的某种禁制守护,看来只有依特定方法敲门才能入内。 张九重看着那扇铁门,眉峰轻扬,一身剑气跃跃欲试。 “别冲动。” 肖耳见......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10章 偷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11章 联手 星夜下,一排七八年代的老旧仓库静静矗立着,墙面彩色油漆斑驳,露出粗粝的水泥墙面。 肖耳腿脚不便,也不多动作,只是以飞遁符法无声无息飘来,有如鬼魅幽灵。 这一列库房有四间,皆是废弃已久,门窗朽坏,大敞大开。 前三间库房空无一物,尽是灰尘杂物,肖耳快速掠过。 而最后一间库房中稍加打扫过,在这里他见到了一个蜷缩在墙角、昏迷不醒的年轻人。 肖耳从芥子符中取出手机,翻开照片对照一看,果然是失踪两天的龙虎集团大少爷,张......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11章 联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12章 无恙 “锵——” 乌剑银锤相交,金铁之声震人欲聋,法力灵机激成层层涟漪荡漾开去。 张九重恨恨看肖耳一眼:“若非你算计我,我早已脱困而出,何用与你联手?” 肖耳立身原地,两道字符化作金光,与老三老十的两道法力相撞,轻笑着回道:“先前在粟城你坑害我不知多少次,帮我挡次灾又能如何?况且若不是我的字符,你又怎么能无声潜入此处。” “娜娜的仇,我一直未忘。”张九重一面与幽嬴会刺客中的“老大”缠斗,冷冷道,“等回到粟城,我......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12章 无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13章 静夜 肖耳一路自鬼市追查到泾州,一直寻到废旧仓库,救出被绑架的张无恙,过程说来复杂,其实也只用了一天时间而已。 张无恙更加惊讶,敬佩地看着面前的跛脚修士:“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我叫肖耳。”肖耳看看天色,应是凌晨两点左右,“救你出来,我算是任务完成,我这便送你回龙虎集团吧。” 张无恙却沉默片刻,问道:“肖先生带手机了吗?我想先看看这两天的新闻。” 肖耳皱皱眉,这张无恙醒来以后,不知为何总是顾虑重重的神态,但能......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13章 静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14章 请求 “啪!” 手机滑落,重重摔在大理石地板上。 张无虑刚刚止住的泪水不受控制滚滚而下。 张无恙见到妹妹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抱着希望问道:“无虑,快说,太爷爷那边怎么了?” “太爷爷……太爷爷他刚刚走了……哇!”张无虑扑到哥哥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张无恙呆在原地,任凭妹妹在怀中泪流不止,自己却没有泪水流出,只是面上怅然若失,失神良久。 肖耳背对着他们,面向窗外,手中拿着一张刚刚接到的传讯飞符。 就在进入市区之......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14章 请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15章 会议 恢弘气派的龙虎集团大厦,作为泾州市最高的地标建筑,坐落于泾州新城区的商务区,是泾州市最繁华的地带中,无可争议的中心位置。 这不仅象征着龙虎集团的财力与资本,也象征着龙虎集团作为整个泾州市经济发展领头羊的地位。 可以说这栋大厦,就是整个泾州的核心,而大厦顶端的宽阔的董事长办公室,则如同君临天下的王座,俯瞰着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在新的形势下渐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时,这座随着张素之住院修养,已经空悬了八......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15章 会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16章 再逢 遇见顾扬的小小插曲之后,肖耳便离开市区,继续往昨晚那些人的废弃仓库据点赶去。 尽管肖耳很关心,千里迢迢赶来的老同学张兴,是否发现了连人顾扬的背叛,但是他现在毕竟有正事要办,只能暂时收一收八卦的本性。 没有了张无恙需要照顾,肖耳白天一路在繁华市区穿行,比晚上还要快上许多,只用了两刻钟不到,肖耳已经远远看见城郊那座废弃库房。 靠近之后,肖耳却发现禁制已然消失,入内一看,昨晚被毁坏的高墙废墟痕迹犹存,但值班室......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16章 再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17章 湖光山色映魍魉 巢湖冶炼厂库房。 正值中天的金色日光透过天窗洒下,黑衣的肖耳与雪白衬衫的张九重相对而立,瘫倒在地的厂房负责人在烈日之下,感到一阵微微寒意。 张九重冷笑道:“肖耳你不必如此紧张,因为此次我与你同样站在张家一边。” “哦?” 张九重道:“元源与张家的生意被他们搅乱,刚才那批货物便是我们的。为了尽快让妖域泾州分部的事情走上正轨,我如今必须要帮龙虎集团恢复正常运转,否则方才察觉你之后,我早一剑杀了你报仇。” “呵呵......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17章 湖光山色映魍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18章 鬼啸弦声问剑音 却说巢湖宗山门之前,肖耳与张九重自那门童通传后等候多时,却不见有人来招呼二人。 “这巢湖宗是打算来个闭门不见么?”张九重目露寒意,冷冷道。 肖耳道:“不会的,巢湖宗虽小,却也是传承三百载的正经宗门,他们此次行事还没暴露,若是再对你如此无礼,就等若是不打自招。他们只要还能有狡辩的空间,便不会如此落人口实。” 张九重毕竟山泽野怪出身,对这些宗门规矩并不十分清楚,闻言却是冷笑:“名门正道,便是如此做派么?” 肖......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18章 鬼啸弦声问剑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19章 时势如刀语如剑 巢湖宗内,黑衣女剑修御剑而去,张九重面色冷峻,看向梁洪洲与胡之禹。 “二位……” 师徒二人都没想到穆为珺直接离去,尴尬地笑了笑。 肖耳笑着看向胡之禹,笑道:“道友,你还想与我斗法吗?” “这……” 肖耳不等他回答,挥手间放出一道光幕,而光幕之中,正是巢湖冶炼厂仓库中,他审问杨舜的情景。 随着一句句问话,巢湖宗师徒二人面色一变, 听到其中“方才离去的那个道士是谁”一句,胡之禹面色极为难看,而梁洪洲则有些恼怒的看向......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19章 时势如刀语如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20章 术法变化千机巧 肖耳与张九重离开隐岛之时,梁洪州亲自送到山门之外,并且安排了一艘极为豪华的游船,目送二人登船离开。 机器轻微的轰鸣声中,船只破开日光下的层层金色波浪,徜徉湖光山色之中。四面连山悠然倒退,脚下湖水起伏荡漾,风中带着微微鱼腥味道,令人心旷神怡。 “巢湖宗之事,便算处理完了?” 张九重立在船头,微微抬头,眯着眼看着日头渐渐偏移,神识传音,避过了巢湖宗安排的驾驶人员。 “少一敌人,多一朋友,有何不好?” 肖耳依靠船......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20章 术法变化千机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21章 战书下罢战火燃 铮然琴弦一声,穆为珺双剑回身,黑衣飒然。 “多谢道友为我解惑。”穆为珺看着肖耳,目光清澈:“如今泾州情势复杂,有什么为珺可以帮忙的地方,道友可以开口。” 肖耳与之对视,发现穆为珺虽并非不涉世事、思虑单纯之人,但确实心底无邪,难怪其在剑道上能有如此造诣。 “好意心领,泾州的事情,我还应付得来。”肖耳微微笑道。 泾州之事说到底只是自己的一宗生意,没必要牵涉太多其他人事,况且如今的情形,让罗浮弟子插手龙虎集团的......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21章 战书下罢战火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22章 目眩神迷是人间 时维七月,正是汀州最为湿热的时候。 李小明沉重的背着书箱,用袖子抹了一把下巴上汗水,抬起头来,纵然是晴空万里,天地间也总像是蒙着一片雾气,叫人十分不痛快。疏水大街上店铺幌子有气无力地晃动着,但这种天气下哪有伙计愿意站在街上招揽客人。 站在一家打着“碎玉小点”的铺子前停住脚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即便是隔着密密的竹帘,李小明也能感受到这家闻名整个禹国的冷饮铺子里传来的阵阵凉爽。这令他不由得想到上个月书院里......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22章 目眩神迷是人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23章 短兵一触干戈起 日升月落,又是一天清晨,晨风中的龙虎集团大厦如同昔日别留山上的山海巨兽,俯瞰着脚下来往的车辆行人,有如蝼蚁沙虫。 周末加班成为常态的龙虎集团,在这个周六少见地放了一天假,除了极少数必要的维护岗位人员外,整栋大厦格外安静。 而随着昨晚张无恙的现身,不少选择支持张无恙的股东们,已经听从建议,暂时住进了大厦中的招待层。 无人工作的大厦中,安保人员却陡然增加,上下一片肃穆的气氛。 而肖耳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登上了......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23章 短兵一触干戈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24章 声东击西非巧计 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起。 接着是自大厦里各处传来的隆隆怪声,接连不断。 一次试探之后,是明里暗里的大举入侵。 窗外、走廊、电梯井、楼梯走廊……无数驳杂不一的气机,接连不断从各个方向,朝大厦这一层涌来。 肖耳神识之中,楼上那间聚集了许多凡人的巨大的展厅内外,已经撑起一层法力流转的屏障,而数道自外而来的妖气,接连向着屏障冲击而去。 “你们先上去。” 陈学向舞二人飞身离去,肖耳却没有挪动,只是原地展开神识,在百十......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24章 声东击西非巧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25章 釜底抽薪是后着 龙虎大厦十一楼层是集团的活动层,一座巨大的礼堂被设计在楼层正中,四面八道大门庄严气派,保证了举办大型活动时的秩序与人流量。 而此时,八门之内,九色华光闪烁,礼堂外的走廊上,处处都有修士斗法的凌厉光芒。 铿锵声响,张安克手中一道赤色光芒打中面前一名妖修,对手立即痛叫一声,伏地现出原身,却是一只巨大的甲壳虫类。 同时间少女井艾也是手中两枚银锥晃动,道道寒芒刺向扑来的妖修。 陈学与向舞二人分别在东西两扇大门前,......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25章 釜底抽薪是后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26章 机关算尽余一搏 幽嬴会四名妖修现身,十一层大会堂外,顿时攻守易势。 陈学向舞同时陷入苦战之中,而突破拦截的妖修,眼见也越来越多,礼堂之外的张家修士,也开始出现伤亡。 “轰——” 又是一声巨响,赶来相助陈学的井艾被刺客老大一锤震飞,南面墙壁也破碎大半,烟尘中露出钢筋水泥的建筑骨架。 “噗噗!” 旋即两道乌光打上少女胸腹,井艾奋力使锥逼退来敌,却已经血染前襟,身躯摇摇欲坠。 随着走廊又一根立柱倒塌,幽嬴会中老六遥遥与老大对视一眼......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26章 机关算尽余一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27章 直入阴司捣黄龙 变生仓促。 无人预料到,一直为保护众人拼死力战的井艾会对张无恙突下杀手,背负着井艾的张安克大惊失色,却未来得及做出反应。 一片湛然乌光中,井艾的面貌渐渐变化,原本娇俏的少女变作一个面目刚硬的成熟女性,目光冰冷。 那晚城郊仓库,肖耳与张九重偷听得幽嬴会刺客对话,他们兄弟共有十人。 此时一三六八在门外被张九重与张家修士挡住,二四五七在楼下被肖耳困住,老十已死,那么只剩下那个早先便潜伏在张家修士中的老九,行踪不...... 《道行人间》卷一 少年展卷绘尘俗 第127章 直入阴司捣黄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