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之剑》 第一卷:醒目 第一章:老吴家的酒 微风拂柳,略过蠖屈螭盘的岐江大水,游过过危峰兀立的千平岗,居于于国之以南的清河镇,无疑也是受到了春光的恩宠,褪去那枯燥的冬妆,裹上了新纱。常道南边的小镇都应是四季如春,春来也不觉所以,但实则并非如此,此时的春日才该算的上是真正的春日。 清河镇西南一角有一小巷,小巷算不得大,约莫也就七八户人家。因为每户人家中都会有一口黑砖小井,故而小巷被镇里人称为小井巷。虽然远离市集,偏居一隅,又与险峻的千平岗毗邻,但这并不影响小巷上的人家与镇上人家往来。不为别的,只为那一口松间好春酒。 以冬暖夏凉的山泉井水为源,以嫩绿的松叶入酒,辅以几代传下来的酿酒技法,使得这松叶之酒成为了清河镇春日最值得期待的佳酿。而住在小巷偏头的老吴家最甚之,据闻老吴家的松酒,还能有强身固体之效,所以镇里常有那么一句玩笑话,“松叶堪为酒,春来也酿不多,因为它是老吴家的。”当然这也只不过是坊间玩笑话,多是稀罕于老吴家的松酒罢了。 寅时过半,卯时未至,老吴家一间破旧的屋子里竟已是亮起了微弱的烛火,其中一位个子不高的少年正借着火光,一丝不苟地整束着身上的粗布衣裳,不一会儿功夫,便将身上的粗布衣裳整得有那么一个样子,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背上小竹筐,迈出了房门。 出了房门他便一直耷拉着个脑袋,也不抬头,能够看清脚下的路就行,也不怕找不着方向,毕竟打小生活了十六年,闭着眼睛走这一小片路也不在话下。“阿念”,刚从自己的屋舍出来,邻屋就传来一道中年人唤声,中年人叫的很柔和,也很轻切。 听到声响,少年知道中年人唤的是他,但是少年最后还是没有理会中年人的呼唤,硬是加快脚步,低头走出了这仅有几户人家的小井巷,去了后山千平岗。其后中年人望着低头离去的少年,摇了摇头,幽怨了两句:“这孩子,还是老样子!” 少年名为吴念,是刚才唤他“阿念”的中年人吴牧的儿子。老吴家的松酒,说的就是这吴家父子两人酿的酒。说是如此,但吴念也只是打打下手而已,到头来酿酒的还是吴牧。至于吴念为何不想理会吴牧,只能说十年以来,他一直如此,不曾变过,除去酿酒时必要说的话,平时说的话很少。 良久之后,迎着晨风,吴念从千平岗上下来,他后背上的竹筐已是堆满了密密麻麻的松叶和松芽,其中还有些春熟的棠梨子。为了这不起眼的几个小果子,可费了吴念九牛二虎之力,才采下来的,因为春熟的棠梨子并不多见,有那也是在藤条遍布,杂草没人的地方。 他的身上被藤条和杂草割出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口子,血液夹杂着汗水在他的手臂各处淌出,但是他直勾勾地盯着眼下几颗没什么卖相的棠梨子,却抬起头,望着天边出现的一抹鱼肚白,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仿佛感觉不到手臂上传来的痛楚,嘴中还不忘喃喃道:“她肯定会喜欢的。” 邻巷的老铁匠早早地打开了门户,粗壮的臂膀卖力的挥舞着手中的铁锤,敲打着烙红的铁片,叮叮作响,他远远地见着背着竹筐的吴念,停下手中的把式,隔空吆喝了句,“呦,阿念,这么早就起来采叶子呢!” 吴念停在铁匠铺门口,笑着应道:“刘大爷说笑了,大爷你老人家不也早早地出来呼弄铁锤?” “阿念这玩笑可开大发了,老头子我这才开门,你可是上山都回来了,哪有你勤快。”刘铁匠似乎想到了什么,过来拍了拍吴念的肩膀,“阿念啊,都到这个点了,上山也够累的,留下来吃个早饭再回去吧!” 吴念沉默了一会,如往常一样摇头拒绝道,“不了,家里那位还等着叶子入酒呢!” “老吴那没事,回头我给你说说去……咦,你还伤着了,来,进里屋叫咱家婆娘给你包扎一下。”刘铁匠见着他手臂上的伤口,一把拉着吴念的手,想要往里屋走。 吴念有些受宠若惊,有些不好意思的轻轻拔开他的手,拒绝道:“刘大爷,不用了,只是擦破了点小皮,不碍事,小子我先回去了。” 刘铁匠也没有强留的意思,吴念如此,也不是十天半个月了,早已是见怪不怪,最后刘铁匠大喊了句,“阿念,明个可别忘了咱家的松酒,要是明个提不动铁锤可都怪你咯。” 吴念背对着刘铁匠,摆了摆手,“不会的,明个儿第一个就来铁匠铺。” 话落,两人同时扬起了嘴角。 每逢三日一小集,五日一大集,吴念都会给镇子上的街坊邻居送上怡人的松酒,所以对于这老吴家的孩子,镇子上绝大多数人家都待他很好,但是吴念并不想和他们走的太近,只因为家中“那位”。 回到自己院子里,他依旧低着个头,直到他没有见着他不想见的人,这才抬起头,松了口气,而后将竹筐中的松叶和松芽分开放在父亲的屋外,搂着十多颗棠梨子进了灶房。 直至晌午,他从灶房出来,手中的棠梨子已然不见,多出的一个包装精致的黄油纸包。此时,依然不见父亲的踪影,只是父亲屋外的松叶及松芽已然不见了。 午饭是吴念一个人吃的,也就几个清汤小菜,都是由他自己一个人做的,他准备了三双碗筷,尽管只有他一个人,他还是吃的很仔细,很小心,并没有要等父亲回来一起吃的意思。饭完,他将饭菜放回还有余热的锅中,空留下了一双吃过的碗筷和两双空碗筷在桌子上,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了。 在外人看来,能够酿出如此美味春酒的人家,一定是一个幸福的人家,他们不知道的是,酿出这松酒的老吴家父子,可能比陌生人还要生疏,因为他们根本很难见着面。 不知何时,一个长相俊逸,面色阴柔的白衣中年人出现在了吴念的屋外,他用白褶的手敲了敲房门,敲了老半天,依旧等不到吴念的回应,最后他在吴念的屋外留下一个乳白色瓷瓶,刚想离去,屋里却传出了吴念不善的声音,“把你那那不值钱的怜悯拿开,我不需要,现在不需要,以后更不需要。” 中年人对吴念的话无动于衷,继续离去,也没有拿走瓷瓶的意思。 吴念怒了,破音道:“听不懂人话吗,把你那虚假的东西给我拿走再滚。” 中年人依旧没有理会。 就当快要离开的时候,中年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压顶声音说道:“最近镇子上不太平,雨天不要乱走。” “不太平,可笑,能不太平过你?”吴念不屑道。但是此时屋外的人影依然不见人,他愤怒地拍了一下床板,从床榻上跳了起来,猛的推开房门将中年人放的瓷瓶摔了个粉碎,然后又气冲冲的回到了房中,就再未出过房门。 翌日,他依旧起的很早,早过啼鸣的公鸡,因为他觉得,人不过六七十终,起的早,他就能比一般人活的长久。 他拿着昨天准备好的油纸包,打开房门,只见屋外陈列着数十坛酒,每个酒坛子上都贴着相应小白条,其上都是将要送往的地方,他仔细亲点了一遍,直到看到了一张写着言府的字条,这才满意的将数十坛酒小心翼翼地装入他的小竹筐出了家门。 他的身材算不上壮硕,因为常年上山的原因,同样也算不得弱小,但是背着这数十坛酒,还是显得有些吃力,步伐踉跄,有种险而欲倒的样子。 如昨日答应一般,他第一个目的地便是老刘家铁匠铺。不过他来得毕竟还是太早,铁匠铺并未开门,他端坐在铁匠铺外的小黑石上,过了好一会,铁匠铺依旧没有半点声响。他只好四处寻点乐子,左转了转,右转了转,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大门左侧的一个破旧的麻袋上。 铁匠铺每日都会些不够成熟或是失败的未完成品,都会用麻袋装起放在门口,翌日自然会有人来清理。吴念翻了翻装着铁器的麻袋,其中有裂开来了的铁杵,也有形状扭曲的锄头,这些并没有令他提起点兴趣,直到他从麻袋中抽出一把三尺长的剑。 多半是因为在剑柄上有几条小裂缝,所以铁剑并没有开光,他将这铁剑握在手中,剑尖朝上,显得有些吃力,握剑的右手正不停地抖动。 成为仗剑走天涯的剑客,是许多人心中梦寐以求想要做的事情,正值好勇年段的吴念,也不例外。他曾幻想过很多次,自己一人,一马,左手提着一壶烈酒,右手持着一把长剑,慵懒地侧躺在马背上,不问世事,好生自在。他甚至还在儿时与一位小女孩说过,“要与成为一名悠然自得的游侠。” 此时握着手中的钝剑,他心绪万千,曾经那个小女孩,已经是名盛一方的剑修,还是熙国第一门派剑宗的内门弟子,而他如今,还只是一个在跑腿的小厮罢了。任谁来说,可笑的可能也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他长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残次品塞回布袋。然后取出一坛酒放在铁匠铺外一个能够避雨的地方,稍用些石头掩盖住,这才离开了铁匠铺。 临走时他喃喃自语了一声:“如果此间事了,说不定我还能学剑。” 没走几步路,他拍了拍脑袋想要让自己清醒点,“不可能的,可能这辈子也只能留在清河镇当个送酒的小厮。” ………… 小道熟悉,大道迷茫,他很孤独,很无助,也很迷茫。 可能这一切的一切,只能拜十年前那个夜晚所赐罢! 第一卷:醒目 第二章:持伞的瞎子 送酒是一门苦差事,要背着十几坛酒在镇子上溜达,可不是什么容易事,但吴念很庆幸有这门差事,因为总比待着屋里头要实在些。 可能是因为今天是小集的原因,一般人家都起的要比平时早了许多,所以送酒一事倒也不必像铁匠铺那般放在门口,可以亲手送到买家手中,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推着满载菜果板车的马大婶向吴念问了个早,硬是要强塞给他一些果子,说是拖他的福,喝了他家的酒,家中丈人的腰最近也不怎么疼了。吴念想要拒绝,但实在拗不过马大婶,马大婶的嘴仿佛就是开过了光,他也只好顺了大婶的话,从车子上挑了一个成色一般的青果,说道:“这就够了,如果大婶你真要谢的话,就去谢谢家中的那位,我只不过是个跑腿的罢了。” 大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又继续推着板车赶集去了。 …… 日上三竿,他从南边的小井巷出发,跑了大半个镇子,终于是送完了竹筐中七八坛松酒。 期间也有许多人家向吴念示以好意,他尽可能的都给拒绝了,并不是他不稀罕别人的好意,只是这酒,并不是他自己酿的。 送酒的途中,每当他感觉力不从心,很累的时候,他都会瞟两眼手中的黄油纸包,像是满血复活一般又充满了力气。 晌午时分,竹筐中的松酒已经送的七七八八了,只剩下了五六坛,这几坛酒的人家都是住在小镇东边,因为离得比较远,这几坛酒,只能留到午后再去送往。 他来到小镇中央这几条巷弄,显然要比他们那边热闹的多,有钱的人家都住在这个地段,而这些有钱人家,非要比较一番的话,要数言家的家底最为雄厚。 言家是清河镇的老门户,起初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也不是住在这中间市集边的繁华地段,而是住在西南小井巷的一个生活一般的小户人家。这其中缘由还是因为言家长子言辰天资聪颖,九年前偶然一次机会,受得剑宗一位长老青睐,有了修武的前程,不负所望,在宗门里出类拔萃,并博得长林郡郡主的欢心,成为了长林郡马爷。 正是如此,言家从小户人家一举成为了大户人家,但是言家的当家人言润并没有想要搬到城里借着郡马爷之势,飞黄腾达的意思。而是就在了清河镇做着小本买卖,这才有了现在的言府。 穿过摩肩接踵的闹市,吴念来到言府外,抬头看了看头顶镶着金边的大门匾,又别眼瞧了瞧红漆大门两侧那嘴巴能够把他吃了人的大石狮子,好不气派。虽然也不是第一次来,但是每次都会被眼前的架势所感触,心里想的还是那一句,“不愧是大户人家。” 言公好酒,好各式各样的酒,唯独好老吴家的松酒多些,这是小镇上人尽皆知的事情,正是如此,“老吴家的酒才能广为人知。” 虽然有钱,但老吴家的酒可是有着铁板一样的规矩,十年来都是卖二十钱一坛,而这,还需要提前出钱预约,如果没有预约,就算出再高的价钱,那也是不会给去送的。当然,这规矩并不是吴念定的,而是他八字不合的父亲吴牧定的。 吴念敲门道:“有人么?” 来开门的是一个面生的麻脸少年,身材与吴念相差无二,岁数也该是如此,他身穿一席精致的紫色锦袍,松垮的肩上挂满了金链子,一副慵懒的贵人相。 上下扫了一眼背着竹筐的吴念,随后便捏住了他的鼻子,露出特别不耐烦的表情,嫌弃道:“有屁快放!” 出来的是一位生人,言语还如此不堪,吴念并没有稍加理会,指了指屋里,平声道:“请问言伯可在?” “哪个言伯?” “自是言府当家,言润。” “你管我家丈人叫言伯?”从吴念口中听到言润两字,麻脸少年直接就是横眉竖目,丢出几条金鱼,“我家丈人名讳岂是你这种人可唤的?去…去…去,拿上这些给老子滚蛋。” “丈人?”吴念为之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很快又压下去,他没有理会少年丢下来的金子,连看也没有去看一眼,继续道:“我来找言伯,麻烦公子公子告知一声。” 言伯两字在麻脸男子听来分外刺耳,他伸手拍了拍吴念的脸,“老子今个儿心情好,你这乡野村夫,最好给我识相点,惹恼了我,天王老子看来也救不了你。” “我来找言伯!” “趁我还没动手,滚……”麻脸男子怒喝。 “我来找言伯!” “发生什么事了?” 麻脸男子无可忍耐,就要撸起袖子教训吴念一顿,却被屋里传来的声音打断。来人是一位年迈已高的老头,紧张的上气接不上下气道:“怎……怎么了,是谁惹……惹了小王爷如此生气?” “哦,原来是阿念啊!”老头缓过气来,朝着麻脸男子陪笑道:“小王爷,你误会了,这只是每次来送酒的小子罢了,算是老爷的旧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容他这一回。” “送酒的小子?还未曾见过送酒的小厮这么没有眼力见!真是晦气……还不给快滚开。” “来,阿念,快给小王爷赔个不是……”老头使了使眼色。 “不用了,并不想和这样的人一般见识,有失身份。”还未等老头把话说完,小王爷就摔门而入,嘴中不停地谩骂着,“晦气”。 老头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拿小王爷一点办法都没有,就与吴念道:“阿念,进来坐吧,老爷很快就回来了,还有刚才你知道你得罪了什么人么,他可是长林郡的小王爷,快随老头子进去给小王爷陪个不是。” “长林郡的小王爷?难怪……”吴念讶异,心想长林郡的小王爷怎么会来到这种弹丸之地,不过一想到言辰是长林郡的驸马爷,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好了好了,快进来歇会吧,跑这么久也够累的,而且小姐也回来了。” 听到小姐两字吴念一怔,但还是摇了摇头,递给老头一坛酒,和一个黄油纸包,说道:“张管事,这是言伯要的松酒,还有这……这个是给小雪的,你说小雪回来了,你帮忙转交一下。” 拿出黄油纸包的时候,吴念顿了顿,瞧了一眼张管事和煦的脸,才递到他的手中,也不等张管事说些什么,他就背着竹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言府一家人都是出自小井巷,只是后来有了财路,便搬来了镇中繁华地段。而在十年之前,言家和老吴家可是隔墙住的邻居,关系自然不是一般。 言府一家人倒也是没有像市井上说得哪些有了财路,忘了归路之人。言润喜欢松酒,十年未曾变过,每逢小集大集,老吴家的酒,都会有他的份。而且对于赶腿来的吴念,都会邀上府邸小歇一会,而对于言府的邀约,吴念一般都无法拒绝。 但是今天是个例外,因为言府的千金言墨雪回来了,从那熙国第一大剑修门派回来了。想起十年之前,光着脚丫说得那些大话,他总会尴尬的无地自容。 而如今更别说去见那个当事人了,他可丢不起那人。 …… 往东走几里地,吴念来到每次送酒时候的落脚点,青石亭。 青石堆砌,至于叫什么,吴念不得而知,只是习惯性地叫它青石亭。 青石亭的地方不仅要穿过几条狭小的巷子,还要越过没人的蒿丛,所以这里几乎没有人来,称之为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不为过。正是这么一个地方,成为了吴念的歇脚点,赶了半天路,实在是累的不行。 吃完大婶给的青果和自己准备的油饼,就一把倒在凉亭的长椅上,呼呼大睡起来。也不担心有人来,这是他送了十年酒得来的经验。 睡得正香,就被亭外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雨声吵醒,望着亭子外的细雨,雨势不大,正想松一口气,想着等一会雨可能也就停了。可是天工不作美,没过片刻,雨下大了,噼啪作响。 “这挨千刀的老天爷,下的真不是时候。”他独自哀怨起来。眼下还有几坛子酒还需要送,这可难倒了他,酒坛只是简单地是用红布木塞封的口,不能沾雨水。 他很想要一把伞,就算是斗笠也行,只要能够遮住竹筐就行。 可是这鬼地方,不用想都不会有人来。 他一直盯着眼前倾盆大雨,但愿能够见着一丝希望,却始终不见人影,这让他从送完酒的念头变成了回家的念头,因为此时的天色已经不早了。 不知何时,大雨中竟破天荒地出现了一个人影,这让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前一秒,那明明就空无一人,下一秒就多出个人儿来。 人影就在亭子前的不远处,背对着吴念,因为雨水的原因,他看不太清人影,只能依稀的从轮廓中看出,这是一个女子。 吴念有些欣喜,有些不解。欣喜的是他终于见着人了,不解的是一个女子为何会只身撑伞在大风大雨的天里,站着不动。 与她借伞? 她是一名女子。一人撑着伞在大雨下。 可以让她等一下我去觅个伞再回来还伞,这里离有人处也不远。 可是她是一位女子。 话虽如此,吴念还是选择了去借伞。 今日事,今日毕。他一向如此,如果今天的松酒不能够送完,可能今天一晚上他都不可能入睡,而如果有没有做完的事情,他仿佛就像是被大石头压住心头,喘不过气来。曾经他有一次没有送完今日份的酒,便一整晚都没有睡上觉,第二天早早的就去送酒了。 他很喜欢剑,却没有去学剑,并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他还有一件未完成之事,也可以说不得不做之事。 “姑……娘……!”吴念唤了第一声,他的声音很小,勉强可能自己觉得已经喊出声来,女子并没有听到,纹丝不动站在原地。 “姑娘……”吴念喊的声大了些。 依旧没有动静,站在风雨中,背对吴念,纹丝不动,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一般。 接连隔空喊了几声,一声比一声高,就像是一个聋子一般,那女子丝毫没有动静。 “前面那位撑伞的姑娘!”吴念最后尝试地喊了一声,他甚至有些怀疑,前面那女子还是不是活人。 正当他打消念头的时候,女子转身了。 她转的很慢,慢吞吞的,就像是一台老旧的推磨机一般,迟钝不已。 她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动手指了指吴念,也动手指了指自己,样子是在说你是在叫我吗?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她却做了很久。 吴念没有心思在意这些,点了点头,也欣喜地朝她招了招手,示意要她过来。 女子没有拒绝,径直走向亭子。 女子身穿一席精致的云纹白衣,她生得貌美,如玉脂般的脸蛋上雕刻着无可挑剔的五官,除了眼睛。她的眼睛只有灰白一片,没有颜色,就连瞳孔的影都未曾得见。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的美貌,甚至于吴念觉得她是自己十几年来见过最美的女子。 吴念嘴巴大张,如果不是亲手在她眼睛前试了试,吴念真不信一个瞎子能够这么顺利地走到自己眼前。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女子,她撑着一把普通到没有花纹的黄油纸伞,背后背着一把同样没有花纹的油纸伞,只是颜色不一样罢了。 她光着脚丫走入小亭,亭子前的三个台阶仿佛就像是看到了一样,吴念还想要提醒,她就已经很轻松就走了上来。她撑着的油纸伞进了小亭子里,依旧没有收起,就这么拿在手中。吴念压抑住心中的不平静,把人叫过来却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道:“敢……敢问……姑娘的名字?” 女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她动作一般木讷,她回答的很奇怪:“你觉得我是谁?那我便是谁?” 奇怪,长得奇怪,讲话更奇怪。 说是奇女子,倒是和怪女子更加挂钩。 第一卷:醒目 第三章:夫子说书,民间有鬼 吴念哑言,以为是自己不怎么会讲话,一开口就询其姓名惹的她不高兴了。 “姑娘可否借在下一把伞。”他也不问女子名字了,诉明了自己的意图。“我这还有几坛子酒需要送,酒不能沾着雨水,所以前来寻来姑娘借伞一柄,可行?” 女子没有丝毫迟疑,果断道:“不行!” “可是你有两把伞!” “我的伞你用不了。”女子道。“或者说你打不开这伞。” 吴念不解:“怎么个说法?” 随后他又笑着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打不开。” 女子也不说什么,取下背在身后的另一把油纸伞,交于吴念手中。吴念接过油纸伞,这是一把简单青色的油纸伞,与女子手中撑的黄伞没有区别,竹骨架,纸伞面,没有任何图案。握在手中,还有些未干的雨水。 吴念笑着说了一声:“我可能提不动千斤的大剑,但仅仅打开一把伞,倒是搓搓有余。姑娘,如果我打开了这把伞,是否就能借于在下。” 女子颔首点头,并不觉得吴念能够撑开这把青伞。 结果却出乎女子所料,吴念很轻松的撑开了这把伞。女子木讷的脸上终于是有了些变化,她皱起眉头,用那灰白的瞳孔盯着吴念。使得吴念一阵哆嗦,被她这么一看,似乎自己正赤裸裸地站在原地,被看了个通透。 很奇怪的感觉。 “姑娘后天可有时间?这伞可能也只有待后天还你了,不过如果你想我早些还给你的话,倒是可以在这等上一会,可能还要等上一会儿。” 女子邹起的眉头缓了过来,继续两眼无神,说道:“你有时间,我就有时间。” “额…”吴念有些不知所以地挠了挠头,眼前这女子实在是令人捉不着头脑,他索性就说道:“竟然如此,那这伞我就先借走了,后天大集我再还于你,也是这个地,这个点。” “好!”女子答应的很爽快,木讷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一抹不明来历的绯红,不知在想些什么事情。 “我是一个送酒童,叫吴念,感谢姑娘的借伞之恩,在此别过了。”吴念没有再去问女子的名字,因为女子实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要问的话,他还有数不清的问题想要问。他离开的时候还不忘提醒道:“约好的事情可别忘了,要是伞还不上了,可就是我的了。” 女子没有任何回应,如树桩站在原地。 天色不早,他得抓紧把酒送到东边人家手中,就赶忙与女子道了个别,送酒去了。 “想问的问题,就留到后天还伞的时候再问吧。”他是这么想的。 话虽如此,但他更多的却是害怕,他害怕眼前这个瞎眼的女子,这个光着脚丫,长相绝美的女子,生怕又像十年前那个晚上。 “这鬼老天,我招你惹你了拿!真是……” 吴念前腿刚走不久,小镇的雨突然也就停了。来得快,去的也快,让他毫无防备,愤懑地很想给那管雨的雨婆来上一记鞭腿。 不过雨停了终究还是好的,送酒的行程要顺利许多。 “约定么?嘿嘿…” 吴念走后不久,留在青石亭中的女子笑了起来,笑的很开心,很真实。如果吴念在的话,完全不敢相信这两人是同一人。 女子没有离开亭子,但她却很诡异的在亭子里消失了,仿佛化作一阵春风,落入漫野地丛林,不见踪迹。 雨停了,竹筐中的酒水也少了,午后的松酒送的很快。蹒跚在回程的路上,天色并不晚,说来还有些早,因为午睡并没有以前睡得久些。 他踌躇一路,还是回到了午后歇息的青石亭,寻思着能够再见到那名怪女子,能把借来的伞还了自然是好的,但是他落空了,女子早已不在凉亭之内。 吴念遗憾地离开,他很期待再见到这名绝美女子,莫名地想要去了解她,仿若灵魂被黑暗吞噬,一盏长灯在向他指引一般。 “只能等到后天的大集了。” 回到小井巷的家中,他就又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没有出来过。 入春的晚间,远比想象的闹腾,窗外总能传来蛙叫虫鸣,也许是蛙的声音有些刺耳,蜷缩在窄小的床榻上的吴念,辗转反侧,一直无法入睡。 他的脑海中一直浮现出凉亭遇到的那位奇女子。 他在想,“这到底是怎样一位女子?为什么只身一人屹立在风雨中?为什么要说那样奇怪的话?为什么……” 很多很多问题,没有丝毫头绪,压在心底极为难受。 正当他思衬不解而烦躁时,有人敲了门,敲的声音很小,好似生怕打扰到里屋的人一般。 “阿念,睡了没?”敲门的人正是吴牧。 吴念并不想和他搭话,“睡了!” “出来聊会吧,老是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对眼睛不好!” “你知道的,我不可能会和你聊得来的。” “不管以前如何待我,但是今天是个例外,就这一次,出来,我们聊会儿,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吴念眼睛一亮,说不定他真的能够知道点什么,但一想到他是吴牧后,他的脸色一冷道:“隔着门不能说么?我不想见你。” “但是我想见你!”吴牧这么说道。 不知是因为他说的这一句话,还是因为吴念真的很想知道些什么,吴念从房门中走出。吴牧身穿一席旧到发黄的白布衣,其中还有许多用针线粗糙缝制过的痕迹,看手法,多半是他自己倒弄的。 吴牧没有说话,吴念也没有说话,两人很默契地走到了自家布满落灰的小亭子。 坐在小亭子的石桌旁,吴牧给吴念倒了一杯酒,先说道:“喝点么?” “你知道的,我不喝酒已经十年了。” 吴牧早知如此,对吴念的话倒也没有多放在心上,他言笑晏晏道:“老吴家的孩子不喝酒,传出去怕是要惹人笑话。” 吴念直勾勾地盯着吴牧道:“你倒的酒我不喝,我记得我说过,你还活在这世上一天,我就绝不会沾酒一滴。” 对于吴念摧人的话,吴牧不为所动,一张俊逸的脸上仍旧挂着笑容,他说道:“这酒能强本固元,就算是在修者眼里,也是不可多得的佳酿,或者说是灵药。喝的话,成为驰骋千山的剑修就再不是独自的臆想了,难道这样,你还是不愿意喝?” “你不死,我永远无法成为剑者。”吴念的口中带着杀气,眼神也很是不善。 “你……”吴牧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吴念给堵了回去:“言归正传,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 “言家那丫头回来了,带着她的未婚夫回来了。相信你和她的未婚夫,已经碰过头了,孩子,你怎么看。” 吴牧呡了一口酒,两手拖住下巴,摆出一副老小孩模样,眼巴巴地望着吴念。 “丈人?”吴念陷入沉默,虽然他讲得并不是自己想知道的,但还是讶异不已,不用想便知道,此中所提到的男子,自然是白日见到的那位“小王爷”。 “小雪能够嫁于小王爷,是件好事。” “这样么!”吴牧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吴念很直接道:“没有。” 他站起身子,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有些失望道:“如果你想和我说的就只是这个,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吴牧没有阻拦,只是一直盯着吴念远去的背影,在吴念将要消失于房间之际,吴牧朝着吴念说了一句:“离那个瞎子远一点没有坏处。” 吴念顿住,嘲讽道,“总比离你近一点要好些。” 随后,一声很刺耳的摔门声在院子里回荡。 …… 第二天吴念很晚才起来,一头短发蓬乱地像个蒿草堆,杂乱不堪,这是他昨晚闷在被褥里自个抓出来的。 这一天他都没有出过门,连上山采叶这活他也没有去,一直待在房间里。他的脑子很乱,三个问题他必须要得出一个结论来,不然他只会一直窝在里屋。 到了晚上,他终于是想通了这三个问题。 不管那女瞎子是谁,有多不吉,借了的伞无论如何都要还回去。 言墨雪能够嫁给小王爷是好事,不论这事是否属实,这已经与他无关了。 还有就是吴牧,他的念头从未改变。 …… 大集的车水马龙,远比小集的要热闹的多。吴念在这一天如往常一样,很早地背着门口十几坛松酒,拿着那把要还回去的青色油纸伞,出了家门。 大集镇子上的人家都会起的很早,因为有很多东西,只有趁早才能买到。大集相当于一个节日,每每到了这一天,镇子上的人都会往镇子中央的大集市赶,有把卖把式的,有买把式的,也有人只是单纯的来集市游玩。 集市上就有这么一家茶楼,叫听风楼,每逢大集日,这茶楼才会开馆,茶楼不是很大,也并没有什么很突出的地方,只是一个普通的茶楼,但经营得却是了得。 别人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它这是五日不开张,开张吃五日。还未开馆,茶楼已经有着络绎不绝的人群堵住大门,他们就等待着茶楼开张,抢先占个好位置。 他们并不是奔着听风楼的茶水才如此的,而是奔着听王夫子说书去的。 吴念来到茶楼的时候,茶楼已经打开门户做生意了,其中前来听书的人挤满了茶楼,感觉茶楼的几扇木门也快经不住他们的折腾,摇摇欲坠。 茶楼最中央,三个五尺高的茶桌堆叠成两人高,其上一位身穿着一身干净白衫的老头端坐其中,老头一手持着一把七尺长的戒尺,一手提着一个拳头大小的葫芦。他一边挥舞着戒尺,一边扯开嗓门,开始谈天说地,每说一会,他就会小酌一口葫芦中装的酒。 他就是王夫子,王汉三。一个说书人,更像一个包装恰到好处的江湖骗子。他在这里说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是本乡人,至于什么时候来到的清河镇,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曾在说书的途中谈过,他是一名游侠,不想走了,就留在清河镇当个说书人,不过并没有人选择去相信。 对于王夫子说书,前来听书的人皆是带着三分信,七分兴。因为他讲得很多事情,都是天方夜谭,毫无可信度。因为他经常说他年轻的时候名动八方,皇帝老子都要看他脸色行事,还和武道宗师李中二是旧识,说什么“西有李行二,东有他王汉三。” 简直是无稽之谈,不过相对于他的自吹自擂,他讲得民间异事,倒是很合听众的胃口。 “山河很大,也很小。你相信这个世间有妖么?”王夫子指了指近前的一个小童说道。 小童挠腮想了一会,奶声奶气道:“当然有啦,没有妖怪的话哪来的仙人?” 小童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笑开了花。 “那你觉得这个世间有鬼么?”王夫子变了鬼脸,张牙舞爪地阴翳道。 “鬼…鬼啊!呜…呜…呜!”小童被王夫子扭曲的脸吓得不轻,哇哇大哭起来。 其中就有一位坐在东侧的壮年站起身子大声道:“夫子可别拿小娃娃开玩笑了,待会尿了裤子,给吓坏了,怕是要去找来老子来评理了,你这老骨头,不知道还经不经得住。” 台下哄笑一堂,皆是被壮年不正经的话逗乐了。 谁知王夫子来了一句:“不,这次我没开玩笑,你们平时不相信我的话也就罢了,但这次你们还真要信我这一回。这个世间真的有鬼,我亲眼见过。” 台下的笑声一瞬间不见了影,安静无声。所谓谈鬼色变,也不过如此。这时,突然人群中有人说了一句,“那你说说鬼长啥样,别搁这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可是想听听,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的鬼长什么样子?” “是啊,是啊,快说说鬼长什么样,快别卖关子了。” 安静的气氛瞬间飞至云霄之外,换来的是一阵质疑声。 夫子沉默一会,一脸正紧道:“你们真的想知道么?鬼的样子。” “快别卖关子了,净知道吊别人胃口,我可想快些听听你的鬼话!再不说,小心饭碗可不保。” 夫子扯了扯嗓门,台下人都以为夫子要开始讲了,皆是竖起耳朵听夫子说故事的时候,夫子却来了一句:“没酒了。”引得台下的听众一阵鄙夷,很想给夫子来个当门一棍。 第一卷:醒目 第四章:有人舞剑,有人看剑 (求支持!) “酒来了。” 人群中拨开个口子,一道少年的声音响起。来人正是在送酒的吴念,茶楼围着的人实在太多,为了挤出这个口子,可是废了他不少劲,背着的竹筐也被蜂拥的人群挤弄的变形。 人群中的人一眼便认出了吴念。 吴念从未缺席过王夫子的谈天说地,因为每次大集的酒水,他总有那么一份,而吴念也会在这么一天准时地来到听风楼,给夫子提供酒水,听夫子说书。 吴念从小就是听夫子说书长大的,他很喜欢夫子讲的那些山河之事,修者之事,甚至于诸多奇闻异事,现在如此对成为剑侠情有独钟,只因在他四岁的时候,他带着一个小女孩,听到了夫子谈北苍剑侠一剑惊退陈国豹骑军的故事。 “夫子,我也想听听世间鬼的样子。”吴念将一坛松酒递到台上王夫子的时候说道。 王夫子终于喝上了一口松酒,打了一声沉闷的酒咳后,他开始一本正经说:“就告诉你们吧,也就那样。我见过鬼,那是一个小雨天,我在千平岗的流水坝垂钓,突然就下起了大雨,老头我的身子骨禁不起风寒,就在那边找着一个山洞避雨,然后就见着了那个鬼。” “那是一名人魔人样女鬼,很美,美得不可方物,可惜的是她是一个瞎子,所以我管她叫银眼罗刹。那时她在山洞外,我在山洞里,透过朦胧的雨水,我依稀的能看清,她撑着一把很普通的黄纸伞,后背还背着一把青伞,光着脚丫。”王夫子说书的功夫确实了得,讲的话诡谲多变,台下无一人敢做出声响来,那名哭闹的小童也不哭了,顶着两个大圆珠子看着台上的王夫子。 “起初我还以为她只是一个在迷路的姑娘,直到我看到下一幕,在女瞎子的面前,也有一个鬼,是个吃人的鬼,长着三颗头,手持八尺长夜叉。那三头鬼正在进食,撕咬着地上两丈大的老虎的尸体,鲜血染红了那三个头颅,骨头咔嚓的声音回绝于耳,我被吓破了胆,很小心的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看着。而那位女子却是置若罔闻,站在原地像个木头人一般看着三头鬼进食。三头鬼把地上的老虎吃的连渣都不剩,女子这才有了动作,她只是往前走了一步,而三头鬼不知为何,在一瞬间如刀切豆腐般化作千百块碎肉,而后面女子又动了,她上前捡起地上的碎肉,一块一块地往嘴里递,直到再也见不到三头鬼的尸体,她离去了,持着伞离去了,而去的方向,正是下千平岗,清河镇的方向。” “庆幸的是,我没有被发现,我活过来了。如果平时你们觉得我在骗你们的话我没话说,但是这次我说的句句属实,如果你们还是不信的话,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那三头鬼的三个头颅,正是五天前失踪的张屠户一家三口。” 夫子的话讲完,台下的众人鸦雀无声,安静地能听到的只有粗重的喘气声。 “当…啷!”的一声巨响打破了该有的安静,只见一道身影猛地推开了人群,冲出了茶馆,留在了一地酒水。而后茶馆中的众人哗然一片,有人害怕地直打哆嗦,有人发出了质疑声,而那刚哄完的小童又哇哇大哭起来。 冲了出来的正是吴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夫子说的鬼不正是自己见的那个怪女子吗。 他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道:“那女子竟然是吃人的魔鬼,怎么可能?这样一个弱女子…这样…不可能,不可能…但是……” 背着数十坛酒狂奔在人挤人的集市中,仿佛感觉不到沉重,他跑的很快,也不去在乎酒水漏出来。 这一天他送完酒水,很快就回来了,没有去和那个“女鬼”约好的青石亭。 他在害怕,害怕夫子口中所说的女鬼。这一晚,他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不知何时才睡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午后,这时他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把青色的伞。 过了一会,吴念从房门中出来,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把青色的伞。 行走在不是大集小集的街道,背上没有沉重的竹筐,他并没有感受到轻松,反而比往常背着酒水时还要沉重,因为伞还没有还。 他在想要不要去还伞,走了一路,从城西走到城东,他最后还是选择来到了青石亭,不管她是否是吃人的鬼,借人的东西就是要还,他是这么想的。 但是并没有人在,于是他就在石亭里等了很久,天色晚了才回去。 ……… 他低着头,失落地走着夜路,突然被一阵“噌…蹭…噌…”的利器破空声所吸引,他抬起了头,看到的是一块两人高的红墙。可能是经常爬山的原因,他很快就爬上了这墙,趴在墙头往里头环顾四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正在舞剑的女子,女子长得不算国色天香,但也算的上相貌出众。她身穿一身黑色劲装,体态轻盈地在院子中舞弄着手中的长剑,不过一瞬间,只见漫天剑光在她灵蛇般的身体侧飞舞。 吴念眼前一亮,看得很入迷,因为眼前的劲装女子正是他所熟悉的言家千金言墨雪。 “都说城里的女娃会吃人,原来是真的!”正当吴念看得入迷的时候,右侧响起了一道声音。可把吴念吓了一跳,险些从高墙上摔下去。 说话的是一个胖子,正攀在墙头上与吴念一样露出半个头看里面的女子舞剑,他直愣愣地盯住女子看,还不时舔两下嘴唇。 “你怎么在这,耗子。”吴念见状,有些不悦。 吴念认得这胖子,这肥溜溜的胖子是住在他家对面的人家,叫吴昊,因为家里有些小钱,就只管着不务正业,四处花天酒地,坊间里头,“耗子”可是迎红楼的头号贵客,十天晚上不回家,其中有九天都会在迎红楼里过夜。吴念小时候经常与其打闹在一块,只是后来吴昊一直沉迷于酒色,吴念并不适应,而后往来也逐渐变少了。 “我为什么在这需要问么,小井巷的人都知道,哪里有美人,哪里就有我耗子的身影,诶呦……” 吴胖子很自豪地拍了一下大肚腩,殊不知自己一只手趴着红墙,险些摔了下去。 “耗子,你刚才说的城里的女娃会吃人,怎么个吃人法?”吴念不解地问道。 “会吃人就是…就是…哎呀,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你还小。”吴昊扭头饶有余味的看向吴念:“好看么?阿念,你是觉得人好看呢?还是觉得她的剑好看呢?” 吴念只是“切”了一声,白了吴昊一眼,便没有再接他的这话,两眼一直盯着院里的言墨雪。 “无聊!看我的…嘿嘿!”吴昊从墙头跳了下去,“砰!”的一声巨响发出,落在地上的吴昊朝着墙头的吴念一脸坏笑道:“兄弟,只能帮你到这了,有时间来迎红楼找兄弟我,那时我就告诉你城里的女娃会吃人是几个意思。” “……”吴念很想下去给吴昊来一记重拳,可是他早就一溜烟的跑了,不见了踪影。吴念哭笑不得,心中想起这“耗子”的名头不是白来的,小井巷出了名的贼溜。 听见声响的言墨雪停下了手中剑,看向了墙头,不过在上面的吴念已然不见。她赶忙收起长剑,轻轻一跃,便是如一飞雁般越过了两人高的红墙。 “阿念,你就这么不想见我?”言墨雪叫住了正在狂奔的吴念。 熟悉的声音传入吴念的耳中,吴念停住了脚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来头,只见言墨雪飞身而近,已经离他近在咫尺,四目相对,吴念看到的只有两颗瞪得玉珠大的漂亮眸子。 吴念后退了两步,脚步恍惚后退两步,低头看着打量了眼前女子一番说道:“好久不见,快有五年了。” “五年,没有五年也就一年不见而已,每年我都会从剑宗回来一次,都会在院子里练剑,你每年趴在墙头,累么?” “不累,至少能看你舞剑,不累!”爬墙的行为被揭穿,吴念不好意思道。 “那你为什么不学剑,我们说好了的。我不懂,真的很不懂,九年前你没和裴长老上山我不能理解,但这九年后你从未学剑我更不能理解。明明只要你一句话,我能带你去剑宗,去那个熙国剑修大门学剑,可是你为什么就不呢?”言墨雪眼睛红润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位个头爱自己还要矮上一丝的男子,有种说不出来的感情。 “我……”吴念低着个头,无言以对。 “我们说好了的,你难道都忘了么?” 吴念还是沉默。 “是个男人就给我抬起头来!”言墨雪怒喝道,”你变了,你变得很懦弱,很卑微。” 依旧得不到吴念的回应,言墨雪说道:“七天之后我就要走了,言府要搬去长林,不会再回清河了,如果你还想学剑,一个月后小集那天,来言府找我。” “已经过了凝脉最佳的年龄了,不想学剑了。”吴念小声道。 “上次的棠梨子酥很好吃,我想每天都吃你做的棠梨子酥。我会等你来的,不要让我再失望了。” 言墨雪身影消失在了吴念面前,走的很快,丝毫未停留。她走后,吴念才抬起头来,“一个月么…够快的……” “好小子,敢和老子抢女人,上次放了你一马还不识好歹,给你脸了。老刀,找个时间把他给办了,丢到明台山喂野兽去,记住,千万不要让小雪知道了。” “是!小王爷,老刀办事你大可放心,保证干净利落。” 不久后, 言府外街道的一个角落里,传出了麻脸男子和刀疤脸老头的笑声。 来到小井巷的巷门口,吴念岔路上了千平岗。 千平岗的半山腰处有一凸出的平地,其上屹立着一株百年的参天古松,古松魁梧,一丈宽,高不见顶,处于深山之中,有如鹤立鸡群,直入云霄。清风徐来,有松叶飘落,不一会儿间,地上的平地上被松叶所覆盖,见不得黄土,唯有那两个高高垒起的土堆,于落叶之中净立。 土堆之上竖立着两块墓碑,墓碑以精致的松木所铸,但上面写的字却是歪歪扭扭,有笔走龙蛇之势。 其上分别刻有:清河考吴公吴牧之墓,清河妣吴母杨氏之墓。 公母本该为一碑,自古如此。但此为例外,两块墓碑公母分开,相隔甚远。 第一卷:醒目 第五章:得救 (求支持) 吴念来到了吴母的墓前,双腿弯曲,跪倒在地上,“母亲,好久不见,这次来的有些仓促,没有准备你爱吃的棠梨子酥,改天给你双份的棠梨子酥,这趟可别怨小念了,行吧!” 夜风徐过,只能听到沙沙作响的声音,并没有什么人回应吴念的自言自语。跪倒在地上的吴念许久再未曾说话,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墓碑,落下泪来。 “母亲,小念现在心里很乱,不知道将要做什么,你跟孩儿说说,以后该怎么办?小雪要走了,要嫁人了,以后不会回来了,她邀请孩儿和她一起上山学艺,学孩儿最喜欢的剑,孩儿真的好想去,好想去……”吴念大声喊道:“可是,你们的仇孩儿还未报,怎么忍心出清河。” “快告诉我,母亲,孩子该怎么做,你怎么不说话,你说话啊,母亲你不是常常和孩子说,遇上事情不要乱了阵脚,可以来询问母亲么?如今我在问你,你却无法在回答我了……”穆然间,吴念两眼红丝遍布,煞气渗人到一发不可收拾,“都是他,一切都是因为他,我绝对要杀了他,为你和那废物老爹报仇。” “啊………” “砰!砰!砰!” 吴念愤怒的一拳一拳狠狠砸在了那棵巨松的树干上,松木碎屑沾满拳头,拳头上慢慢的血肉模糊,一点点献血染红了半边手背。 吴念喘着粗气,渐渐的,身上那吓人的戾气在慢慢消逝。 “啪!啪!啪!” “精彩,真是精彩,年纪不大,杀心倒是不小,值得佩服。” 来人是一个看起来年过六甲的驼背老头,他手中拿着一乌金色绳镖,身穿一身破烂的碎布衫,盯着的一头灰白长发遮住了整张脸,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极其强烈的血腥气味,看起来极为渗人,像是死人堆里爬出的人一般。 吴念眼皮一跳,极为忌惮地看着眼前的老头,他从未想到,在他的身后会出现这么一个人,况且老头明显看起来来者不善。 “你是什么人?来此有何贵干。”吴念小心道。 “嘿嘿,当然是来杀你的人,都说修者打杀凡人是大忌,不过要怪嘛,就怪你得罪了小王爷。有什么想说的么,说完好送你上路,可别到了阎王爷那里告老夫欺人太甚的状。”老头一边舔着镖头说道。 跑,往死里跑。 这是吴念的第一想法,眼下老头给他一种感觉,现在就算一百个他,在他手里,可能也只是割草一般容易。 吴念拔腿就往山下跑。 “跑,跑得了么?区区一个凡人。” 只见老头手中的绳镖从其手中,化作一道流光飙射而出,只此一瞬间,追上了逃跑的吴念。 吴念避无可避,绳镖无论从速度上和力度上,完全不是他能够想象得到的,绳镖的长绳如巨蟒般,把吴念裹得严严实实。 吴念大骇,被长绳勒得喘不出气来。 “我这是要死了么?” “不,我还不能死,我还有没做完的事情,我不能死。” 吴念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拼尽全力挣脱长绳,可谁知,他越使劲,长绳不仅毫无变化,反而勒得更紧。 吴念渐渐的被勒住不能够呼吸,渐渐地脸色变得紫青。 吴念慌了,他真的慌了,他不怕死,他怕的是没有报仇就死了。 很不甘。 “小王爷,你怎么来了?”吴念一本正经地说道。 在这老头面前,吴念显得不够看,老头理都不理会吴念,“小伙子,省省吧!小王爷不会来的。来,给你点小惩罚。” 只见老头手臂微抬,长绳勒得更紧,长绳内长出无数漆黑的长刺,突的从吴念身上各处扎进。 “啊……” 吴念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身上被无数尖刺扎入,感觉身体要被撕裂一般的疼痛,令他的表情变得扭曲。 他这才认识道,凡人在修者面前,犹如草菅。 正当吴念绝望到快要放弃的时候,天上飘起了细雨,白发老头身后多出了一道人影,那是一个持伞的漂亮姑娘。 吴念想起了夫子讲的鬼故事,一下子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惊魂般地看着老头身后说道:“鬼…鬼啊!” “哈哈哈!都说了你这套不管用。话说,我有那么像鬼吗?看把你……”老头狂笑地说道,但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他白发遮脸的头颅从他的身上滑落,空留下一个没有头颅的身体。 死,死了? 就这么死了? 吴念大惊失色,刚才他什么都没有看到,撑伞的女子什么都没做,老头的头颅就从他的头上滑落了。老头还是圆瞪着双眼死的,很明显,老头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老头死了,勒住吴念身上的长绳也从其身上脱落。他也再承受不住身上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倒在地上,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最后看到的,只有一对缓步走向自己,没有穿鞋的小脚丫。 ………… 清河镇以东的明台山有一瀑布,瀑布千姿百态,它像一条布带,从高达十丈高的山崖上落入下面的深潭之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在深潭之侧的岸边,一男子丝不裹身地安静躺在绿草坪中,在其身上有着数不清的小洞,仿佛是被什么利器所贯穿。 “嘶,疼疼疼……”吴念皱了皱眉头,艰难地睁开了双眼。刚醒来,浑身上下就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这是死了么?……不,我没死,是她救了我。”吴念回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小王爷派来了人来杀他,是那个撑伞的女子救了自己。 “这是哪?啊…我…我的衣服呢?” 刚想起身看一下现在自己身在各处,一阵凉风袭来,浑身一阵凉嗖,这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站在丛林之中,环顾四周,不见人影,才松了口气,开始四处寻找自己的衣物。 但是这一小片地方他转了一大圈,都未曾见到自己的衣服。他开始急了,他不是原始之人,可不想就这样不穿衣服在林间行走。 “这要是被外人看见,可就没脸再见人了。”吴念暗道。 苦寻无果,他没有见着自己的衣服,倒是见着了那个撑伞的女子,那女子还是撑着一把伞盘坐在小谭正中央的小石之上,半晌未动,不一会儿间,只见数以万计的剑光在其周侧闪烁,小潭中清澈的潭水飞起几丈高的水花,百只大小不一,种类各式的鱼飞舞在剑光凌乱的空中,最后化作无数湮灰随风飘散。 吴念嘴巴大张,一直揉搓着眼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头到尾,整个过程,那女子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 人未动,剑先至。她很强,强到超出了吴念的认知。所谓的剑道宗师,用在其身上,也不为过。 “不知她和那个男人孰强孰弱?”吴念自言自语道。 “我的衣服呢?”吴念问向中央的女子。 突然一道剑光从吴念眼皮之侧呼啸而过,将吴念旁边的一棵巨树一分为二。吴念倒吸一口凉气,冷汗直冒,刚才只差毫厘之间,那道剑光就落在了他的身上。如果真是那样,人头落地的将会是他。 “你难道不知道,打扰别人修炼是修者的大忌么?”女子慢吞吞的的声音响起。 “当然知道,那你得先把衣服给我不是,待会我一丝不挂的站在你面前,可别怪我耍流氓了。”吴念说道。 “你的衣服染有剧毒,被我丢掉了。你不穿衣服在我面前我不会说什么的,我是个瞎子,不管你怎么站在我面前我都不会说什么的,而且你的衣服,也是我给脱的。”女子毫无波澜地说了出来,惹得吴念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女子能够说出来的话,不过他很快也就释然了,谁叫她是一个瞎子呢。 “……”吴念一阵无语,只能静静地看着她。 没过一会,女子莲步轻移,撑着一把油纸伞朝着吴念飞身而来,吴念再次近眼看到女子的样子,有些出神,像是一位出尘的仙子一般飞向她,不过他可不敢打什么算盘,因为要杀他,女子可能连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 “诺,穿上吧!”女子拿出个小布袋,玉手往里一掏,一件与她身上白衣一模一样的精致白衣出现在她手里,她将白衣递给吴念。 吴念很顺手地接过白衣,一把穿进身上,其上还带走一丝淡淡的清香,该是女子平时穿过的衣物,不过吴念可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有得东西遮羞就行了。 吴念整理好衣物说道:“你不是说就算看见我一丝不挂也不会有什么吗?” “那你不想穿的话可以还回来。”女子做出一副把衣服还回来的态势说道。 “真怀疑你是不是个瞎子。”吴念后退一步,与女子保持距离,并不想把衣服还给女子,他话风一转说道:“话虽如此,还是要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对于吴念感恩的话,女子无动于衷,没有予以回应,随之白了吴念一眼道:“那天你为什么没去?” “他们说你是鬼,吃鬼的鬼,我害怕,所以没有去。”吴念一五一十地说道,并没有隐瞒。 “那你觉得我像是鬼么?” “像,像一个善良的鬼。” “那你现在还怕吗?” “昨晚之后就不怕了,这世间,有的时候人比鬼要来的坏。” “哈哈哈…有意思,这样的话从一个凡人口中说出来,真是可笑,修者界的人都未曾有过这样的觉悟。”女子大笑起来,可能是因为一直板着个脸,她笑起来很别扭,看起来像是在假笑。 “我想知道,恩人你如此强大的修者,此来清河镇这不毛之地,所为何事?”吴念还是忍不住地问道。 “替天行道,杀一个必杀之人。” “清河镇怎会有恩人想杀之人?” “有,他……很会隐藏自己,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东西,你知道的越多,对你弊大于利。”女子的话只说到了一半,显然并不想让吴念卷入其中。她指了指西边方向道:“回去吧,伞我已经拿回来了,这里是明台山,往西直走,不过几里路,就能回你的小镇上去了。” 吴念摇了摇头,道:“恩人教我学剑吧,我应该知道点什么。” 眼前女子的强大超乎了他的想象,强到甚至于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吴念就会身首异处,但是吴念还是想要让她教自己剑法。也许以前他根本不会有这种冒险的想法,可这次不一样,因为他很在意言墨雪那句还想吃自己做的棠梨子酥。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是与虎谋皮,他也觉得值得冒这一次险。 “回去吧,就算你知道什么,我也不会教你学剑的,我的剑你学不了。”女子往山上轻步走去,而吴念并没有走下山的路,继续跟在女子身后。 “我知道你想杀的人在哪,我可以带你去找他。”吴念跟在其后说道。 听到吴念的话,女子顿了一下,但并没有停下,而是加快了上山的脚步。 吴念穷追而上,跟上女子的步伐。 一个撑伞的女子,一个白衣少年,一前一后,走在上山的路上。 第一卷:醒目 第六章:十三 “再跟着,山上有吃人的凶兽,不是一个凡人所能对付的,你会死的。”许久之后,女子说道。 吴念没有说话,默默地跟在后面,他没有女子那般神通广大,快步于山野之中,早就不盛体力了,他不想因为说话的功夫,而又跟丢了前面那位女子。 “有完没完。”女子有些不耐烦了。 不经意间,只见漫天剑影呼啸而至,杀向吴念。吴念也没有闪避,因为他敢打赌,她竟然救了自己,那就不会杀了自己。 如她所料,每一道剑光都与他毫厘之间擦身而过,甚至于最后一道剑光在他的脸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你是见了棺材也不落泪是吧,好,你不走,我走。”女子恼羞成怒,不想再与吴念纠葛,脚步轻点,如飞雁般一跃而起,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见。吴念还没反应过来,女子就不见了踪影。 吴念失落地走在林间小道上,这个结果,是他预想到了的,他也没有多妄想着女子会浪费自己的时间来教他学剑,但是最起码试一下总没有错,他是这么想的。 “不要再奢求什么了,她能够救下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何必再自欺欺人呢!”吴念对自己说道,随后迈步走向下山的路。 自第一代熙国女皇帝以武立国以来,熙国就常以武当政,以武执政,故整个熙国的修者与凡人,就有如云泥之别。 凡人向往着成为强大的修者,修者视凡人为蝼蚁,自古未变。 远在九年之前,剑宗的裴长老找上的是他,而并非言辰,但是吴念并没有选择与其上山,而是选择留在清河做一个送酒的小厮,可以说,如果没有他,可能就没有现在的言家。 错过了一次机会,想要再来一次,何其困难。 吴念回想起了当年那个自己,别人过来找自己去学剑,没有去,如今一根筋地找别人学剑,却遭到了拒绝。 走在林间小道上,他想了很多事情,他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全都捋了一遍,总和来说,还是自己太过于弱小,不够强大。他想跟言墨雪去剑宗,但是又必须先报完仇,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实力,这是他差点死在绳镖老头的时候想通的。 “吼…” 一阵野兽的嘶吼声打断了吴念的思考,只见眼前山林发出震震抖动,无数飞禽惊飞而出。“不好,是野兽。”吴念想到了女子所说的话,什么都没再想,就沿着下山的路,飞奔而去。 震动声越来越近,吴念猜想到了这凶兽是冲着自己来的,他倾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飞奔着,但身后的声响却越来越近,吴念被吓得冷汗之留,头也不敢往回看。 “啪!”一声巨响,吴念左侧的山林中一双巨大的兽掌,将两棵巨树中开了个大口子,从中冲出了个体型巨大的黑熊,黑熊见着眼前惊慌失措的吴念,巨大的熊口中流出馋涎的口水,猛的扑向吴念。 吴念脸色唰的一下惨白无光,不曾想这是这么大一头黑熊,速度如此之快。也不多想,他赶忙调转方向,往山上跑去。 “啊……” 吴念远低估了黑熊的速度,刚走两步,只感觉后背被一阵怪力所冲击,接着他薄弱的身体就被拍飞出几丈之外。落在地上的他大口咳血,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后背有几根肋骨折断了,痛到失去知觉。 “完了完了!”他瘫在地上,上半身已经无法动弹,只能静静地看着眼前黑熊的到来,伴随着震震抖动声,黑熊一把扑到了吴念身上,其尖利的獠牙沾着黏糊糊的口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黑熊粘稠的口水糊满了吴念的小半边脸颊,吴念面如死灰,已经就算口水滴在脸上,他也感觉不到了那股恶臭,只是如死鱼一般安静地等待着黑熊用其一人大的嘴巴把自己吞噬。 黑熊张开了他的血盆大口,就要吞向吴念,吴念已经没了半点抵抗,他闭着眼睛静待死亡,因为他知道,不管自己如何抵抗,终也逃不出黑熊的手掌,仿若自己就是黑熊的案板上的肉,任其宰割。 “噌…蹭…噌…”三道剑气破空声从远处响起,呼啸而至,在巨熊的嘴巴将要咬到吴念之际,巨熊被三道剑气一分为三,从中流出黑红黑红的兽血,将吴念的白衣溅地通红。 远远的,一个手持黄伞的姑娘站在一棵大树的枝头上,远远地用其灰白的眼睛看着吴念。 “又被你救了,恩人,看来我们缘分未尽呢!” 吴念说完这句话,再次倒在了血泊之中。 …… 明台山瀑布旁。 “喂,喂,起来了。跟屁虫……再不起来给你丢水里喂鱼。” “扑通!”说一不二,撑伞的女子真将救起来的吴念丢进了深不见底的潭水中。 “哇…”要不是自小在山里面长大,水性良好,吴念真的要栽在这潭水中。吴念从潭水中冒出个头,抱怨道:“恩人你要叫醒我,你也没必要将我丢入水中啊,会死人的。” “你的命都是我救得,我爱咋咋的。哼……”女子扭过头去,一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然后她歪着脸说道:“还窝在水里干什么,还不快上来给我练剑去。” “什么,真的么,恩人你终于肯教我剑法了。”吴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女子点了点头。他就喜出望外,在潭水中手舞足蹈,险些再次被潭水呛到,惹得女子咯咯直笑。 这并不是吴念第一次看女子笑,但这次笑的与之前见到的并不一样,这次她笑的很好看,很真实,一张翘唇弯起像极了漂亮的月牙儿,并不像之前那次一般感觉是在假笑。在配合其绝美的脸颊,这令吴念看得出神。 吴念笑着说道:“恩人,你偶尔这样笑笑挺好的,很好看。” 女子被这么一说,秀脸上浮现出淡淡红晕,这让吴念看得有些精神恍惚,实在不敢把她往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方向想。 “难道我平时笑起来不好看吗?”女子嘴角上扬,又摆出一副假笑态势,“还有别老是一口一个恩人,我有名字的,我叫十三,以后你就这么叫我。” “十三,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吴念暗道。 “我问过恩人的名字,但恩人却和在下说你觉得叫什么就叫什么,并没有告诉我名字。”吴念说道。 “你叫吴念是吧,现在你知道了,你以后不准再叫我恩人,我教你剑法,你也不许叫我师父,你要时刻记住,我不是你的师父,只要你答应我这两点,我就教你。” 吴念对于这奇怪的要求有些不解,但还是点头道:“好的,恩人。” “你还叫,先罚你在瀑布下扎马步去,不到太阳落山不准出来。”十三娇嗔道。 “……”吴念很想说几句反驳的话,但想想还是没说,他挠了挠后脑勺,颔首应道:“是!” 在瀑布中扎马步远比吴念想的要难,数丈高的水流如一条苍虬一般飞奔而下,才刚进去,吴念便被瀑布打落至深潭。经此几回,都是如此。对此,十三想到了一个良好的解决方法,那就是在吴念身后绑着一个百斤大石,这样便不会被水流湍急而打走。 不知是暗地里从他身上找趣,还是真的就是这么想出来的。这方法确实折磨人,吴念背百斤石头本就很吃力,再站到飞流的瀑布下,他直接就是跪倒在了瀑布中的石头上。但是吴念没有放弃,他咬着牙,用出了吃奶的力气,将巨石在瀑布中背起,但也不过几秒钟时间,就再次跪倒在了地上。 对此,十三无动于衷,只是说了声:“水能穿石。”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身于瀑布中背巨石扎马步的吴念,刚开始只能坚持几秒钟,慢慢的变成十秒钟,一刻钟,甚至于更多。他身上被绑着巨石的麻绳勒出几条触目惊心的血痕,身上流淌的汗水夹杂着飞奔而下的潭水,伤口发出撕裂般的痛楚,但是吴念的毅力却是强的惊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坚持下来了。因为盘坐在中间的十三来了一句:“只要他能在瀑布中坚持一个时辰不倒地,便开始教他如何修行。” 虽然吴念一直说着要学剑,但学剑的前提就是要成为一名修者,成为修者,学剑才有意义,不然将会毫无意义。 凡人终究也只是凡人。 这一天,直到天黑了,吴念将嘴唇咬的满是血水,还是没能够在瀑布中坚持一个时辰。不过好处自然是有的,从瀑布中出来的吴念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体轻了许多,这也就意味着,他的身体有着增强。 十三拿出了她那个精致的小布袋,给吴念说,“这就是修者界里面所谓的储物袋,形状虽小,却包容万物。越上乘的储物袋能装越多的东西。更有甚者,以储物袋装山河,不过那也只是传说而已。” 吴念这才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一条井底之蛙罢了,修者的世界,不能以常人思维度量。 “这是养灵丹,凝脉修者用来通脉修炼之物,现在的我已经用不上,待你把他服下,静心养神,无需多久,身上的伤就会痊愈。”十三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枚翠绿的丹药递给吴念说道。 吴念也不客气,磕下了这一枚丹药。盘坐在地上,他不知道准确的该如何做,只是闭目养神,结果真如十三所言,当他再次挣开眼时,身上的伤口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疲不可耐的身体也恢复了不少,这让吴念好奇地问向十三:“十三,前两次我深受重伤,你该不会也给我喂得是这个吧!” “当然。”十三自豪地说道。 吴念看着眼前的十三,心中感激涕零,心中萌生出一个想法,“就算是十三现在让他去死,他也绝不说一个不字。” 因为她就是一个外冷内热,一个善良的女孩。 根本不可能和所谓的女鬼联想到一起,这让吴念不禁怀疑,王夫子到底是出于何目的,才如此抹黑十三,而王夫子,到底是何人? 还有就是吴牧所说的:“雨天别乱逛,最近不太平。” 怎么个不太平法? 这都是吴念想要知道的,因为这些,都和眼前女子有所关联。 第一卷:醒目 第七章:不可方物 岐江道,清河镇以北,因为位于岐江旁,又是进出小镇的必经之道,所以就叫它岐江道。岐江流域甚广,熙国南部地带诸多小镇,皆受其滋润,故此长林那边就大肆开发这条大道,使其成了一条官道,不过身在熙国的最南部,正所谓山高皇帝远,又是在宁国的隔壁,这条官道并不像是想象中的太平,鱼龙混杂不在少数,以流寇山贼居多。 其中名为铁血帮的流寇最为猖獗,相传冷血帮的流寇并不多,但却是令长林郡的郡王也要避其锋芒,只因为冷血帮里的每个流寇都是修者,一众修者组成的铁血帮可想而知,刚出现就成了这条道上的土皇帝,路过的人家都要先交上个买路钱才肯放其离去,栽在他们手里的人也不计其数。 铁血帮的存在,也让临近几个小镇,除去财主人家,根本没有人敢出小镇。 日落西山,迎着夕阳的脚步,清河镇的岐江道上,穆然出现了七八道人影,为首的是一个身穿紫色鹤氅的老者,其后跟着一群人都是身穿红色长袍的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每个人手中持着一把七尺长剑,只有站在中间那个膀大腰圆的胖子是个例外,他手中拿着的是两把巨大的青铜钺。 胖子腰大十围,满脸横肉,一双肉手分别持着青铜大钺,像是一座大山一样站在人群中间,分外惹眼。 “哎呀,都说了不来了,这么好的天气,趟床上睡觉不好么,非得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找罪受,诶呦我的小梦呦,就差一点,我都梦到了和她喝完交杯酒了,就差入个洞房,这下可倒好,被叶师兄你搅了美梦不算,还被拉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膀大腰圆的胖子一脸的不乐意,把手中的青铜大钺狠狠地摔在地上,大地为之震了震。 被刚才的震动所波及,众人皆是心头猛的一缩,站在胖子前面的容态端庄的男子直接是吓得大跳起来。 那跳起来的男子用其颤抖的手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说道:“牛小彪,觉可以乱睡,话可不能乱说啊!带你来可不是我说了算的,牛长老下了死命令,要是叫不起你来,就会让我和你一起去睡个通透,想醒也醒不来的那种。” “放屁,我那是在修炼,你懂个啥,我不管,这个月你的淬灵丹我包了,不给的话,叶威,回去我也让你睡个通透,嘿嘿…”牛小彪一脸坏笑道。 “不给,把淬灵丹给你了,我还修炼个屁,其他的可以,唯独这个不行。”叶威不情愿道。 “行了!牛小彪,这次出来是有任务在身,不是让你来玩的,不要把你那天天在宗门里睡觉的功夫拿出来,搞不好,要死人的。”为首的鹤氅老者呵斥道,满是皱纹的脸上充满着嫌弃,“还从来没见过整天醉生梦死的修者。” “不就是个?嘛,以前又不是没见过,撑死了也就聚气境,宗门有必要出动这么多阴维强者嘛,还将杨长老您请出了山,您可是通了阳维之人呀,长老,没有必要如此担心。” “你真的以为如此简单?真这么简单老牛会叫你来?我不怕告诉你,此次前来的,可不仅仅只有我们落阳宗,剑宗,那边也派来了人,而且已经先于我等了。”杨长老道。 “何事能惊动两大宗门?” “小心点,总没有错。”杨长老负手而立,他双眼一直盯着清河镇一座高不见顶的秃峰,慢慢说道:“此地远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众人鸦雀无声,就连牛小彪也不敢做声,能从杨长老口中说出不简单,那必然凶险万分。 “呦,几位聊得正开心呢?不知在下是否打扰到各位了。” 此时,十几个人影出现在众人眼前,其中为首的白脸书生正带着一脸和煦的微笑。 “来者何人?”杨长老问道。 “本来只是个过路人,但你非要问清楚些的话,那就是卖路人了。”白脸书生脸上始终带走和煦的微笑,“不知各位官人愿意出多少银两买这条路呢!” 书生后头的大汉皆是挥了挥手中的武器,一副斗志昂扬的的样子。 “小彪,交给你了,。”杨长老挥了挥手道。 “好嘞,正愁没地方撒气呢!喂,老头,需要留活口吗?” “随你。” 随后一个体态如山的胖子手持两柄巨大的青铜大钺冲进了人堆里,顷刻间,一阵天摇地动。 杨长老一行人皆是不忍心的用手遮住了眼睛。 入暮时分,落阳宗一行人进了清河镇。 隶属于清河镇岐江道上只有一滩血红,和一把扭曲的弯刀上挂着一把染血的折扇,此后铁血帮再没有三当家笑脸书生。 ……… 千平岗的秃山之顶,摆着一个破旧的石桌,其上坐着一个拿着葫芦喝酒的老头,和一个容貌俊秀的中年人。 老头笑着对中年人说,“真是一群爱闹的修士呢!是吧,吴兄。” “是的,我们差点还被发现了。”中年人喝了一口酒平淡道。 “爱闹可活不长久,自古如是。” “我也快了。”中年人道。 “你该和他谈谈,告诉他人不是你杀的,如果真这样死了,你甘心吗?” “不管甘心与否,我走了,他的路才能走。” “那样我会失去一个好友。” “怕不是失去了一口好酒了吧。” “还是你懂我,当年选择来这里,好像没来错。” “帮我个忙,我把酒谱给你,你可以自己做酒喝,免得我黄泉路上看到的是一个馋死的老头。” “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不做,说吧,什么忙?” “………” …… 夜微凉,翻岩喷雾的明台山瀑布旁,升起了明亮的篝火,其侧吴念正背着一个百斤巨石端坐在一旁,其中撑伞的十三已然不见了踪影,至于去干什么了,她也没说,她只是临走前叮嘱了吴念说:“夜深了,林间不要乱走,有食人的野兽。” 不用十三多嘱咐,吴念也不敢乱走,白天的那个黑熊现在都令他后背发凉。而这么凶残的黑熊在十三面前却显得不怎么够看,这让吴念不禁感叹:“这十三很强,强到离谱。”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十三并不是什么嗜杀成性之人,并且对吴念并没有恶意,甚至于愿意传授吴念剑法。 “十七年了,这一天终于来了,这就是所谓的修者,何其强大。”吴念看着微弱的火光,仿佛看到了一个黑脸小子端着一个小板凳,和一个扎着两个马尾辫的小女娃,一起坐在听风楼的最前面,聆听王夫子谈天说地。 “不知道墨雪现在在八脉中的第几脉,或者已经是御气的聚气境,我现在才起步,还能跟上她的脚步吗?” 吴念提起衣角嗅了嗅,其中已经没有那股怡人的清香,有的只是那刺鼻的汗臭味,他解开绑着巨石的麻绳,慢慢解开身上的白衣,跳进了瀑布下的深潭之中。 “霍,好冷。” “没想到晚上的潭水会如此冰凉。”未曾想到晚上的潭水如此冷冽,吴念一阵哆嗦,他来到一处水浅的地方,找了个石头,倚靠在一旁,便没有再多动,因为潭水实在是太冷了。 冷归冷,午后的扎马步,实在是令他累的不行,如今泡了个冷水澡,确是一种享受。 想上次这样泡在水中,还是去年的炎季,就算是多雨水的清河镇,那时天气也是炎热难耐,热的像个蒸炉一样,每当他送完了酒水,都会像个小孩子一样脱掉身上所有的衣服,蹦进千平岗里的大坝中,直到黄昏才一身湿漉漉的回到小井巷。 朦胧的圆盘高悬空中,撒下白雾点点,映照在波纹涟漪的潭水之中,吴念每用小手泼弄一下,就会有带着断断续续月光的小波漾起,再配合着春风带来的夜曲,此情此景,美不胜收。 春天真好。 记得母亲曾和自己说过,自己也是在春天哇哇坠地的,本来是该给吴念取名叫吴念春的,但是后来知道邻巷的刘铁匠叫刘念春,就给他后面的春字给去掉了。 吴念沉浸其中,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 “哗啦。” 一名拿着伞的女子从吴念前的水潭冒了出来,她无半缕着身,及肩的青丝荡起无数水珠,在月光普照下,白光闪闪。水珠从她的发丝滑落,落向了她如白玉瓷般的身体,她如水蛇般的身姿凹凸有致,仿若降尘仙子。 此时的她说是像上天的宠儿,倒是像天上尤物多一些。 吴念被水声所唤醒,不知是睡得迷糊的原因还是荡起的水雾,他并没有看到什么,只是隐隐约约看见眼前多出来一个人。 他用手搓了搓眼睛,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地眼球都快要跳出来了。 他看得很清楚,他将眼前的女子看了个通透。 刚睡醒的吴念倒吞了口口水,“鬼…鬼啊……”随后直接是惊叫出声,从潭水猛的跳上了岸边,一个劲的往后跑,可惜却被一棵树给撞倒在了地上,吃痛的吴念“哎呦”了一声,趔趔趄趄地转身看向十三。 谁能想到,他泡了这么久的潭水中会突然冒出个人来,还在自己的眼前,而且那人还是十三,明明十三是往上山的方向走的,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 “鬼好看么?跟屁虫。”令吴念惊呀的是,十三身体被看了个遍,无任何作态,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吴念松了一口气,心中还在想着十三果然不是那种气量小之人,心胸宽广。 “好……”吴念刚想说好看来着,突然身后的大树莫名奇妙的被分成了两半,“轰”的一声滑落而下,这令吴念的话戛然而止,背后一阵发凉,小嘴不禁结巴说道:“十…十三姑娘,刚…刚才,我…我…我真的没有想…想到你…你会在潭中,不然我也不会看到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过我这一次吧!” 十三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只见吴念旁边的另一棵巨树也轰然倒下。 “你都看到了?” “没有没有,雾气太浓没有看清。”吴念看着十三道。 “那你现在看到了。” 吴念身后一排数十棵大树同时倒下。 吴念面如死灰,这才发现,他一直是看着十三在和十三讲话的,他僵硬的脸扭过一边,有些小声弱弱地暗语道:“我看了你,你也看了我,也不亏呀!” 十三仿佛看出了吴念在说什么,她想到了什么,木讷的秀脸瞬间一阵霞红,红得仿佛随便一捏,就能捏出水来。她朝着吴念的方向,小手狠地一挥。 从空中竟出现一只蓝色的手巴掌,飞速向吴念靠拢。 “啪!”一声巨响,吴念的身体被隔空的抽了一巴掌,飞射而出几丈之外,躺在地上的吴念不断口吐血水,其中还有许多碎牙。 没过一会,穿着一身白衣的十三撑着伞瞬息而至,来到吴念的身前,踩着吴念的小腹说道:“看了也就看了,还要狡辩什么,我是一个瞎子,你跟说我不亏?我不是那种迂腐到被看了身体就追杀别人千里之外的人,看了也就看了,也不会少一块肉,但是我最恨别人欺骗我,在我的面前无数次的为自己辩驳。” 十三生气了,真的生气了,周围能够感受到很强烈的杀意。 “那如果我实话实说,你就能放过我了?”吴念看着十三的眼睛,坚定道。 “是的。” “刚才在潭水里,我看到了,都看到了,很美,像是水中的仙子。” “用仙子比喻一个瞎子,不觉得很荒唐么?” “会,因为刚才的你本来就美得很荒唐。” 十三没有再说话,她把吴念的衣服丢给了他,小声骂了句“登徒子”,然后转身就走向了篝火堆。 终于逃过一劫,吴念长处了一口气,刚才的对话,他心眼快要提到嗓子眼上了,生怕自己说错那么一个字,就身首异处了。不过还好的是,十三好像很满意了自己的答复。 “真是个可怖的女人,还以为她要杀了我灭口。”吴念暗道。 吴念不知道的是,背对着自己的十三破天荒地再次笑了起来,与之前笑起来的截然不同,这次她笑的有些害羞。 第一卷:醒目 第八章:通三脉 “修者九境,一曰为通脉之境,通八脉;二曰聚气,凝周身气劲;三曰通灵,御天地灵气……不知十三你现在如何,在哪个阶段。”吴念坐在篝火旁离十三偏远的一块石头上,一边烤着篝火,一边问向十三。 十三表现得实在过于强大,强大到刷新了吴念的三观,可以明确的说,她是吴念十几年来见过最可怕的人,没有之一。于是这让吴念常有一股与虎谋皮的错觉,而这个问题是他很想知道的。 幼年常往听风楼听书,虽无皮毛修为,但对于修炼一途,倒是耳濡目染了许多。王夫子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对修者一事颇为了解,他常提到的修者九境,一境强于一境,修到大成者,可御气而行,移山填海,杀人于千里之外,又可与天地齐寿,不死不灭,与天地争殊荣。不过终究只是耳闻,到底是与不是,吴念还是无从得知,毕竟王夫子在他心里,称其量不过也只是个半吊子罢了。 “小道初成,大道未满。”十三这样说道,随之她又指了指吴念的嘴巴说道:“你讲话漏风了,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为好,就算你有心,怕也是收不住嘴。” “……”吴念白了十三一眼,满脸都在写着“我这样还不是拜你所赐。” “十三,肋骨都能修复,这区区的门牙不在话下吧!我已经过了长牙的年龄,你就行行好,帮我弄回这两颗牙,不然这样出去我怎么见人啊?” “当然不在话下,不过我并不想帮你。” “为什么?难道你忍心让你的徒弟这样出去丢你的人吗?” “你不是我的徒弟,我也不是你的师父,牙的事情你自求多福吧。” 吴念脸刷的一下白无生机,眼巴巴地望着眼前一直撑着伞的十三,以求她能够回心转意。想法是好的,结果却令人失望,十三坐在一旁丝毫未动,没有一丝想要帮吴念的想法。她平淡地说了一声,“你还要光着身子到什么时候,我一个瞎子都为你感到害臊。” “你不是看不见么?真怀疑你是不是个瞎子。”吴念放弃了寻求十三帮忙的想法,一脸埋怨地穿上了烤了半干的白衣。 “人的魂念到达一定的境界,不用眼睛也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魂念,那是什么?” “灵魂感知,灵魂越强大,魂念越强。” “那你现在能感知几何?” “方圆十里之地,尽收眼底。” 吴念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十三,这怎么可能,人不动,便可知十里以内之事,那是有多可怕。 错不了。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能两次这么千钧一发之际地救了自己那就说不通了。 “你这样跟着我,也不回家捎个信,不怕家中父母挂忧?” 一提到父母,吴念心事重重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吴念低声道:“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不好意思,不曾想提到了你的伤心之处。” “不碍事,都过去了。”吴念摆手示意并无大碍,随后错开话题道:“十三,凭现在的我,我一个月内能到达什么地步?” “未来是不定数,一个月修成几何到头来还是得看你自己。” “那可以教我剑法吗?我也想同你一般杀人于无影之间。”吴念眼光灼灼道。 “教你修行尚可,但我的剑法你学不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路不同,道也不同,我的剑道与你就不同。剑术上,我什么都教不了你。”十三摇头道。 “不必,你只需教我些基础就行,我自己的路我自己来走。”吴念并没有感到失落。 “可以。”十三答应了吴念的请求,就教予吴念一些基础剑法。她慢慢地走向吴念,在吴念旁边坐下。 扑面而来一阵淡淡清香,佳人正坐在自己身旁,吴念有些不知所措,他问道:“光着脚丫走路难道不疼吗?” “习惯了,也就不疼了。”十三很平淡说道。 十三这突然就坐了过来,吴念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干坐在一旁,慢慢地挪动着屁股,挪了许久,两人坐在巨石的两侧。但十三这时也动了,她开始挪向吴念,直到与吴念只有一丝距离的时候,她说道:“把手伸出来。” 这突然的变故让吴念吓了一跳,心想她要我把手伸出去干嘛,苦思无果,怎么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于是他就将右手递向十三。 十三抓来吴念的手紧看了一眼就松开了,她说道:“把这养灵丹服下,然后褪去上衣,背朝着我。” “干嘛?”刚不久穿好衣服的吴念站了起来,双手环胸,紧张兮兮的看着这个撑着伞的姑娘,一副你不要过来的样子。 “帮你通脉,你体质尚佳,现在我可以帮你先把任脉通了,任脉一通,你就算开始修炼了。你再如此这般,我可就真不管你了。” “哦。”吴念听话的接过她手中的碧绿丹药,一脸疑神疑鬼的看了十三一眼,才褪去了上衣。 常年上山的原因,吴念的身体还算健硕,他背对着十三,突然一阵冰凉的触感从吴念身后传来,那是一张冰冷无比的手掌,就算是旁边还升起了篝火,还是感觉到了凉意。 “你后背很多伤,怎么来的。”十三手掌接触到的是坑坑洼洼的肌肤,其上交叉着无数触目惊心的伤口,其中有刀伤,剑伤,还有许多红点,还有鞭子抽过的痕迹。不过显然谢些伤都是有些年头了,已经结成了疤。十三柳眉皱起,小手不断地抚摸着这些充满着时间的伤口。 吴念没有答话,默默地吞下了那枚碧绿的药丸。 药丸没有味道,但吴念却感觉很涩,涩到他留下了泪水。 十三感觉到了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也不再说话,右手张开,按在了吴念后背的中央处。顷刻间,周遭无数黄光汇聚在了她的手中,最后慢慢地往吴念身上输送。 冰冷的手瞬间变得火热不已,吴念满头大汗,脸色青筋暴起,显得极为难受。他感觉好像有一条滚烫的蠕虫钻进了他的身体中,一直往刚他身体各处蠕动,不过还好的是,刚吞下去的养灵丹在他的体内划开,通过他的身体化成无数光点,流向各处,好似对那蠕虫有着制约作用。 热,热的他很想撕开自己的身体。 感觉体内有股强大的力量在不断地冲击身体,冲击着他的脉络,仿佛身体立刻将要炸开一般。 过了许久,吴念终于感应到了,身体中的某处堵塞的脉络被这股力量所冲开。 “啊……” 吴念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随之任脉也被冲击开来。 这就是通了任脉的感觉吗?吴念刚想要站起身子来,却被十三叫住了。 “不要停,不要动,还有……”十三大声说道。 还有? 还未等吴念松口气,身体再次被力量所冲击,那是冲击完还剩余的药力。 “把这三枚养灵丹全吞下,闭目养神。”十三再次拿出三枚碧绿药丸,递给吴念手中。 她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吴念二话不说,接过来药丸,二话不说,三枚丹药直接被他吞入了身体里。 再一次的痛苦从身体里传来,而这次的痛苦远比上一次的要难受许多,吴念只感觉身体已经疼痛到麻木无知。 两个时辰后,吴念身体中的药力终于是缓了过来,他“哇”的一声,猛的吐出一大口黑血,吐完黑血后,他感觉浑身畅然无比,突然变得轻快了许多。 “那是你身体中的残垢之血,恭喜你,通了三脉,别人可能几年中才能通三脉,你在一天晚上完成了。”十三恭喜道。 “谢谢……”除了谢谢,吴念想不到现在该说什么话,因为他对十三除了感谢好像并没有其他有的说的话。 十三颔首,没有再说话。 “通了三脉么?”吴念感觉浑身有着数不完的力气,他徐徐走向那颗百斤巨石,双手环绕其边,他很轻松的举起了这令他困扰一个下午的巨石。 连续几拳轰出,拳拳生风,拳头摩擦衣袖沙沙作响,最后一拳他猛地砸在树上,“嘣!”一声,只见巨树摇晃不止,最后树干上出现一个拳头大小深坑,而他的手背却毫发无伤,只感觉有些麻。 他开心的从地上一跃而起了,他做梦也不曾想过,能够这么轻松的举起百斤巨石,他飞速跑向十三,一把抓着她的小手开心道:“太感谢了,十三。” 十三也开心的扬起了嘴角,“要谢就谢你自己,是你自己坚持下来的。” “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如果能这样一直多笑笑就好了。”吴念说道。 “你还要抓我的手到什么时候,登徒子。”随之十三的笑容说变就变,声音冷淡道。 吴念见状,迅速抽出了自己的手,一边挠着后脑勺一边傻傻的笑着弯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开心了。十三多谅解才是。” “傻子。”十三说了一声,又默默坐回了她之前的那个位置。 “傻就傻吧,能够一次性通三脉,傻了我也开心,嘿嘿……”吴念还是看着自己的双手一脸傻笑。 晚上,吴念再一次没有睡上觉。到了深夜,他背着巨石跑去了瀑布底下,扎了一晚上的马步。 …… …… 小集,老刘家铁匠铺早早的打开门户做生意,但是刘大爷刘念春却显得心不在焉,手中挥舞的铁锤没有平时间的干净利落,因为今天已经日上三竿了,还是没有看到一个背着竹筐的少年。 “爹爹,念哥哥怎么还不来,念哥哥不是每次都第一个给咋们家送酒嘛!亏得小安阳这么早起来,就是等着念哥哥带安阳去玩呢。”一个七八岁的调皮小丫头扯着刘铁匠的衣角,两眼汪汪地哭闹道。 “安阳乖,肯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给耽搁了,念哥哥很快就会来的,然后再带上小安阳逛大街去。小安阳一边等着,离爹爹远一点,爹爹身上脏。”刘铁匠微笑地用衣裳中干净的那一块蹭了蹭小安阳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小脸蛋。 “安阳不要,爹爹骗人,安阳就要念哥哥出现在安阳面前。哇……呜……”小安阳撇开刘铁匠的衣角,小腿踢着刘铁匠的脚后跟哭闹道。 “安阳再这样可是坏孩子了,你念哥哥最讨厌和坏孩子玩了,再这样念哥哥真就不会来了,知道吗?”刘铁匠用干净的毛巾擦干净手,生怕把小安阳弄脏地把她抱进了屋子里。 “安阳乖,不会被念哥哥讨厌的。”小安阳马上擦干泪水,从里屋冒出个萝卜头来,小眼一直盯着小巷的出口。 半晌过完,还是没有吴念的身影,只有一个提着几壶酒的英俊中年人出现在了巷子口。 他来到铁匠铺前,将一壶酒放在刘铁匠面前笑着说道:“老刘不好意思,阿念有点事情,我起的晚才知道的,送酒送的晚了些的话还请多包涵了。” “看老吴你说的哪里的话,要不是你……” “都过去了。”吴牧把手按住刘铁匠的肩膀,打断了刘铁匠的话,转身就出了巷子。 “老吴,你家又不缺钱,把生意做大一点,不为自己好也为阿念想想,那娃很想学剑。”刘铁匠对着吴牧的背影说道。 吴牧只是挥了挥手,嘴中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就出了巷子。 “这男人。”刘铁匠苦笑的摇了摇头,随后看向了再次哭丧着脸的小安阳,满脸头疼,寻思着该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第一卷:醒目 第九章:大口吃肉 “修炼不是一蹴而就,急取上进是好事,但是过于激进,倒是会起着反作用,就好比是揠苗助长,如果没有良好的铺垫,就算是你一日千里,换来的只会是往后的寸步难行。”这是十三和吴念说的,吴念听在心里,点了点头继续半蹲在瀑布中,手臂挥舞着毫无章法的拳头。 “我说了,急于求进并不好,要劳逸结合,过来坐坐吧!”十三叫停了磕了猛药似的吴念,勾了勾手道。 吴念也没有拒绝,“嗯”了一声,就从瀑布中出来,抛下身后的巨石后坐在十三的旁边。 “你很喜欢学剑?”十三问道。 吴念点头。 “为什么?古人云一寸长一寸强,学剑不如学枪强。” “枪没有剑锋利。”吴念回答道。 “好吧……” “我现在教予你一些我在剑道上的心得。”十三稍微挪了挪身子,最后与吴念两相对立,她说道:“天下剑道万千,光我见到的就不计其数,多到数不过来。告诉我你的是什么剑?想学什么剑?” “不知道。我只觉得学剑能变强。” “好吧,你将眼睛闭上,然后静下心来,什么也不要去听什么也不要去想,告诉我你感受到的是什么。”十三吩咐道。 吴念照她所说闭上了眼睛,什么都不如听什么也不去想,结果一个时辰过后,还真是什么都没有想出来,他睁开眼睛不解的看向十三道:“我什么都没有想到。” “什么都没有这就对了,你再闭上眼睛,放开你的念头,再与我谈谈你想到了什么。” 又一个时辰后,吴念睁开眼睛,耸了耸肩不知所然道:“还是无何想起。” “嗯,你再闭上眼睛,说说你听到的是什么?” 再一个时辰后,吴念睁开了眼睛道:“我听到的是风声,春风之声,春风拂过枝梢,吹过脸颊。” 十三点头,对吴念的回答很满意,不知她在哪里找来一根树枝,她将树枝交道吴念手中说道:“将树枝持剑势持于手中,把它当想象成一把无往不利的剑,再把你听到春风给挥出来,以此循环,直到天黑再来找我,告诉我你的收获。” 吴念不明所以,闭着眼睛一直挥舞树枝?把树枝当做利剑?这能有什么收获,是个常人都会如此作想。不过他也没敢反驳十三的话,竟然她都如此说,自然会有她的道理。 他闭上眼睛,开始挥舞手中树枝。 一个时辰后,什么也没有变化。 两个时辰后,依然如此。 三个时辰,还是无半点头绪。 四个时辰。 …… 直到日落西山,吴念拿着树枝走到十三面前,摇头说道:“我什么也没有收获,树枝还是树枝。” 十三好像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笑着说道:“没事,明天继续如此,什么时候知晓其中一二我就什么时候传授你剑法。” “我不懂,你能告诉我这样做有什么用处么?十三。” “你以后会知道的,其中一二必须由你自己来体会。”十三说完便没有说话。 吴念很谜,对十三很谜,对十三要他做的事情更谜。 “把树枝当成利剑,挥舞自己听到的春风?” 他想了很久,甚至于半晚都未曾入睡,也没有猜透她其中的真意是什么,她的用意何在,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此后三天,吴念依旧起的很早,晨间瀑布下身背巨石扎马步,午后闭眼挥舞树枝,但每当入夜找上十三的时候,依旧是那一句“树枝还是树枝,我什么都没有获得。” 吴念几近抓破头皮也未曾得出个结论来。 晚间,十三出去了一趟,也没说是干嘛去了,吴念也不敢问。 回来的时候她的手中多出来了一只没有头的山豹尸体,她把尸体丢在吴念的身旁道:“上次的黑熊骨头渣也不剩了,这山豹多少也是三阶的凶兽,凑活着吃吧。” 吴念瞠目结舌,感情她只是那么出去一小趟功夫,去了一趟上次杀黑熊的地方,还猎杀了一头三阶的山豹回来。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吴念越来越看不透眼前这个强大而又漂亮的女人。 自从通了三脉,吴念踏上修炼一途。他的身体仿佛升华了一般,两三天未曾碰过食物,只是感受到了顶点饿意,相比较于十三,吴念则是从来未曾见过她进过食,就仿佛是圣人一般。不过吴念想想也就释然了,这就是旁人口口相传的,修者到一定境界的辟谷。 吴念很欣慰十三能够考虑到他没有进食。 在架起的篝火中,吴念将整只山豹剥开皮毛,架在大火中央,烤着这所谓的五阶凶兽。他烤过河鱼,烤火山鸡,烤山豹还是头一次。 虽然没有调味的佐料,也许是吴念常年自己烧饭做菜的原因,他把山豹烤的很香,香到惹来一众山间野兽的眼红,不过吴念并不放在心上,因为他正坐在十三旁边,十三在旁边,仿佛一切事情都变得迎刃而解。 “吃吗?很好吃的。”吴念扯开山豹中那条最美味的骨腿放在十三面前说道。 “不必了,修者应摒弃杂食,勤于修炼。”十三使其琼鼻嗅了嗅,然后把头别在一边说道。 吴念冷俊不禁,她这明明就很想吃,只是在逞口舌之力罢了。 “你不吃我吃了,我吃了……我真的吃了……吃了这最美味的腿骨之肉可再没了?可惜,太可惜了。” 吴念张开嘴巴,刚想动嘴,十三喊了一声“别!”吴念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得逞的模样笑道:“不要再忍了,修者又不是神仙,吃到了才是给自己的。” 十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吴念手中抢来山豹腿。因为她看不见,她吃的很仔细,很小心,不过她吃开心的模样溢于言表。 吴念看着这样的十三,心中萌生出一股暖意,有多久了,自己能亲眼看到别人在吃着自己做的食物。 “好吃。”十三不再是那个孤陋寡言的十三,她吃着东西的样子,像极一个岁数不多的小丫头。 “好吃就多吃点,慢点吃,别噎着了,没人和你抢,这还有几条腿都留给你。” “不行,你也得吃,好东西不能一个人吃,你也给我吃,四条腿一人两条,谁也不能偷吃。”十三大声道。 “好好好,一人一半一人一半。” 话虽如此,但十三还是消灭了三条腿,吴念也只是吃了一条,十三吃起来实在是不带停的,吃完她自己的两条还是觊觎吴念手中的第三条腿,吴念自然很情愿的将手中的腿给了十三。不过令人在意的是,吃着东西的十三实在是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良久后,吃完山豹腿的十三还是一脸陶醉,意犹未尽地不断舔着小手指。 吴念看着这样的十三,让她想起了刘大爷家的小安阳,那个不懂世事却时常喜欢粘着自己的小女孩。 噗嗤!。 看着十三脸上沾满了油渍与肉末,吴念忍不住笑出声来。 十三没有理会吴念的笑声,一股劲的舔着小手指。 吴念再次看到了十三光着脚的小脚丫,打量了小一会儿,大概估摸了一下尺寸,心里在想,自己也没什么报答十三的,什么时候下山给她买双适脚的鞋子。 …… …… 言府。 高大阔气的红墙内,一个黑色劲装的女子在庭院中,脚踏曼妙的步伐,挑弄着华丽招摇的剑法,她的剑法很美,舞弄的身姿更美,仿佛在跳着一段美妙的舞段。 良久之后,她将长剑收于背后,望向了那一堵两人高空荡荡的红墙,一阵恍然若失。 “今天的他不会来么?”她苦笑道,“什么时候还能再吃到你的棠梨子酥?” “墨雪……”小院的半圆状的大门中出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锦装中年人。 中年人便是言家当家,言墨雪的父亲,言润。 “爹爹,你怎么来了?”言墨雪收起长剑,屁颠屁颠地奔向中年人,走到言润身旁,她四处张望着言润身后,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不用看了,阿念没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来了,最近送酒的也都是老吴。” 听闻言润的话,言墨雪一脸的期待也随之湮灭,低着头的俏脸上满是失落。 “墨雪啊,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是一位修者了,他是一个凡人,该了清楚此间之事了,你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强求也是没用的。”言润摸着言墨雪的头心疼道。 “哼,就算如此,我也不会嫁给长林郡那个麻脸小王爷的,死也不会。”言墨雪一把推开言润的手,冷声道。 “墨雪你错怪为父了,我那也是为了你好,就算你不想嫁给小王爷,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但是你如此执着于一个凡人,值得吗?” “值得,父亲你别忘了,如果当初选择跟裴长老上山的是他,可能就没有现在的言家了。” “这……” “不管将会变得如何,我都会等他的,就算他这次不来,那就下次,下次不来,那就下下次,总有一天,他会拿着七尺长剑,走到我身边的。”言墨雪看着言润的眼睛神色坚决。 “真是个倔强的丫头。”言润感慨一番,随后又提醒言墨雪道:“这边的事情早些忙完早些回宗门去吧,落阳那边已经来人了,而且阵容也不小,辰儿那边已经吩咐过了,你这我也来说一声,小心点,这次的行动可能比想象中的要来的危险,那小王爷身边的老刀已经死了,也不知是何人所为,那老刀竟竟连死的时候眼睛都还是睁开的,太可怕了。” “一切事情以保住性命的前提下再做知道吗?就算不为老婆子着想,你也得为阿念想想。”言润又道。 言润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言墨雪的俏脸直接红到了耳根,她把言润推着出了小院,口中还害羞应道:“知道啦。” 第一卷:醒目 第十章:一叶障目 “终究还是我太过愚钝了,树枝除了是树枝,怎么可能比做一把利剑。” 七日已过,吴念将树枝横于眼前,小指在树枝上滑动,其后往前一个大跨步,树枝劈在了眼前的桐树上。 “啪”树枝应声而段,洒落无数木屑。 树枝还是树枝。 将树枝必做一把无往不利的剑,何其困难。 这个虽然悟不出来,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自从上次吃完三阶凶兽的肉后,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力气的增长,现在的他,估摸着也有四百斤的力气。 吴念在瀑布前不停踱步,走走停停,时不时会瞧上两眼手中的碎木,细思起十三说过的话,十三说这话到底意欲何为,这对他又有什么用。话虽如此,但他却没有怀疑十三,十三说这话固然是有她的意思。 日上三竿,吴念还是毫无头绪。 正当他泄气地想要一把冲进瀑布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一条鲤鱼,一条其貌不扬的鲤鱼。 换做以前,可能他二话不说就给它来个瓮中捉鲤。鲤鱼在集市上也不是没有,但野鲤鱼不一样,野鲤鱼于山间水溪独生,颇具灵性,故被清河镇的寻常人家当做是托福之物,可能因为常年被镇子里的人抓来祭祀,野生的鲤鱼并不多见。 瀑布之下有一黑石,黑石硕大,约有一人高,瀑布飞流直下的落水经过了这块黑石,从而使得这块黑石也成了一截小瀑布。小瀑布中,野鲤鱼迎着奔腾的落水,迎压而上,不过可惜的是,这条野鲤鱼每次只越了一尺高,便承受不住落水,被击打下潭水之中。 鲤鱼跃龙门。 素有鲤鱼跃龙门这一说法,吴念这还是第一次见。 一次一次的失败,被湍急的水流拍落而下,鲤鱼已经鳞残血现,每当吴念以为它就要放弃的时候,它又从潭水中摆鳍而起,一次比一次跳得要高些,直至起跃起能与吴念齐平的时候,吴念收回了自己的念头,那个一味觉得鲤鱼在痴人说梦的念头。 鲤鱼最后蹦上了这块黑石,用其那血肉模糊的鱼鳍强行地让自己越过了这块大坎。 它难道只是它不折不挠才跃上了这块黑石? 吴念不这么想,他认为它只是一位将自己比作是龙,在跃起的时候并没有觉得自己是一条普通的鲤鱼。当然,这也只是他的缪思而已。 鱼将自己比作是龙,跃过了所谓的龙门。 我将手中树枝比作无往不利的长剑,那它就无往不利。 不要去误解十三,怀疑十三,树枝是树枝,利剑是利剑,把它当做是无往不利的利剑就行,不管它威力几何,在自己的感知里,他就是一把无往不利的利剑。 吴念恍然大悟,有些明白十三说的意思。他大步一跨,从地上再次寻来一支枯树枝。 闭目凝神。 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理会,这树枝就是一把利剑。 和煦的春风拂面,吴念将树枝握于左手,惯用手的右手紧握树枝顶端,形作一副拔刀势,不知过了多久,吴念动了,他朝前猛的抽出树枝,只见树枝梢气劲纵横,化作一道凌厉的剑气呼啸而出,透过在空中徐徐落下的绿叶,击打在了远处的桐树上。 绿叶被一分为二,挺拔的桐树上出现一道显而易见剑痕,露出灰白的木质。 吴念欣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因为他的手臂在颤抖,脸上毫无血色,额上浮现许多冷汗,显得疲不堪言。估计这样的一剑,一天顶多只能使用一次。 “一叶障目,障自己的耳目,只是这样的一个道理,我却花了七天的时间……”吴念自嘲一番,稍微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裳,“该去找她了。” 虽然对自己有些不满,但终究还是快乐居多,如今通三脉,力有几牛之数,可用树枝隔空把远处的巨树劈出一道剑痕,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一叶障目的一剑,估计怕是通了四脉境的阴维强者也要避其锋芒。 他想要找十三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满怀兴致,希望能够得到十三的认可的心,却是落了个空。七天里,那个十三常时盘坐的石头上空空如也。 吴念前思后想,十三到底会去何方,但他都没有任何头绪,他对十三了解的很少,聊胜于无,只知其名,其他却一无所知。 在山上呆了七天,他早就有了下山的想法,只是一直无法说得出口,因为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只要自己下山了,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十三了。 坐在十三常坐的石头上休息片刻,没有等来十三,吴念就走下了山。悄无声息离去自然不妥,可当着面说也说不出口,如此机会,自然再好不过,还可以给十三那光脚丫子买上一双足具,免得时常和十三坐在一块的时候自己的眼睛都会不禁地盯向她那光脚丫子,然后再问上一句,“不穿鞋走路不疼么?”而十三则是冷不丁的来一句“登徒子”。 “赶一趟集,天黑前返。”留下八个大字,吴念就往下山的方向离去。 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一走,对他意味着什么。 不知是到了午后犯困之时,还是使出那一招一叶障目,正巧到了青石亭那一片路段,乏意席卷了吴念周身,他徒步来到熟悉的青石亭,在青石亭的长椅上再一次睡上了午觉。 七天来,吴念头一次睡得如此踏实,其中因由莫过于悟出了“一叶障目”,还成功通了三脉,成为了阴跷脉修者,平增了几牛之力。 年过十六,通三脉可能对熙国修者中来说不值一提,甚至还有着些许平庸,但吴念仅七天里就突破了三脉,其中还是多亏了十三,不过吴念很清楚的知道,十三只是提供了养灵丹和调和的帮助,具体能够一次性通三脉,还是与吴念自己的身体有关,只是还未到阴维的坐地自观,他并不知道是出自何等原因。 …… “不好,睡过头了。” 睡得踏实,踏实的忘记了时间,当吴念醒转过来之时,早已月上高空,黑不见影。不知是因为睡得久了的原因,吴念感觉头疼的厉害,仿佛是太阳穴处被一根利刺在不断地雕钻,不论他如何去捣弄,还是头痛欲裂。 “我的牙齿?”太阳穴不断传来刺痛,吴念却发现了空荡荡的门牙竟又长回去了,吴念想不通,自己门牙到底是出于何等原因又长了回去。 难道十三来过? 吴念环顾四周,漆黑一片,什么人都没有,只有林间沙沙作响的风声。当他要否决自己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却发现,他的右手处多了一件物什。 是一把伞,一把普通青色的油纸伞。 十三来了。 吴念证实了这个想法,就算门牙是自己长回去的,那这青伞却怎么也说不通。不过这门牙到底是如何长回去的,吴念无从得知,因为他已经过了换牙的年龄,掉了的牙就掉了,可能就再也长不回去了,除非有十三这种能力通天的人相助,不然凭着他自己,绝对是无法完成的。 “十三怎么会来此地,难道只是来帮自己补牙?难道只是来送个伞?可是现在也没下雨。” 吴念疑惑不已,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如今之际,他必须回明台山去,找十三考证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明台山脚下有一小村落,名坝下村。其中村名生活纯朴,以打猎维持生计。而上明台山,此为必经之路,必须从这个村子穿过,才能上山。 这个点,天黑也没多久,但坝下村却已经黑漆漆的一片,几十户人家,却无一家门户亮着火光。吴念站在村子前,一股山间凉风袭来,透过村子,吹的吴念两腿一颤。 凉风吹来的是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味,吴念闻在鼻中,隐有作呕之意,并非是他没有闻过血腥味,只是这血腥味远比之前闻过的任何一次要浓烈的多,仿佛眼前就是堆积如山的死人。 这是在明台山下,而十三就在明台山上。吴念第一时间往最坏的方向想去,他再一次想起了王夫子曾经说过的话,那个生吃三头怪物的女鬼。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纵使有千万般理由,那也得见了才知道,尽管冒着多大的风险,他也得去看看。可能是山间凶兽下了山干的,也有可能是那作恶多端的匪徒干的,也有可能……反正吴念时刻在警醒着自己,不会是十三干的。 坝下村的大门关得很好,丝毫没有被打开的痕迹,吴念小心翼翼地推开大门,生怕顿时出现不该出现的东西。 门户大开,吴念观望前方,刹时呆若木鸡。 第一卷:醒目 第十一章:如果你不是鬼,那该有多好 村子中间是一条宽敞黄泥道,说是黄泥道,倒不如用红泥道恰当些。虽然晚间漆黑一片,但是借着微弱的月光,吴念隐隐约约看清楚了,鲜血将黄泥染的通红,黄泥道上可以依稀地看见几条用五指拉扯地面形成的血红,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吴念强忍着翻江倒海的小腹,继续朝前走去。 庆幸的是,一路上除了鲜血,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一个村子里,没有人影,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晚间的虫鸣声,整合村子陷入一片死亡的寂静。 “咯吱……“ “咯吱……” 一阵刺耳的撕咬东西声音传入吴念的耳中,吴念停下步伐。转身面朝这个打来着门户的屋子,顿足不前。他的双腿在发抖,他不敢迈进这家门户的木门槛。 “死就死吧!”吴念提起勇气,快步冲进屋子中。 大院的台阶下,是一个撑着黄纸伞的白衣女子,她背对着吴念,半蹲在地上,其双手不断地撕裂她眼前的那一摊肉泥,每撕下一块碎肉,她就会将她递入嘴中,不时间她还会发出野兽般愉悦的嘶吼声。 这一幕还是发生了。 吴念忘记了恐惧,或者说对于眼前这撑伞的女子,他根本就恐惧不起来,因为她救了自己几次,还好心教自己学剑,甚至于帮自己通三脉。吴念虽然不敢相信眼前的是十三,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不是十三那还能有谁,与他最坏的想法一致,吴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喊出声,“十三,住手。” 十三没有理会,继续进食。 “十三,住手。”吴念继续喊出声来。 十三仍旧无动于衷,如同聋子一般。 “我叫你住手,你听到没有,十三!”吴念从台阶上冲了下去,摇晃着十三的肩膀怒吼道。 然而十三的身体就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吴念这么一摇,四处摇晃。晃着晃着,她又拾起地上的碎肉,不停歇地往嘴巴里递。 她的双手乃至嘴巴沾满了猩红血液,她的双瞳灰白,像是一个死人一般,不复生机。任由吴念如何呼喊,如何摇晃,她都没有任何变化,在动的只有那双拾捡碎肉的血色小手,和那被咀嚼碎肉的小嘴。 “啪——” 一声清响,十三被吴念一个耳光摔倒在地上。 十三从地上爬起,并没有再打碎肉的想法,她将目标放到了吴念的身上。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瞳孔无色的苍白眸子死死地盯住吴念,随后她轻轻地转动了手中的黄纸伞,片刻后,只见漫天剑光照亮了小院,从五面十方杀向吴念。 剑光纵横,凌厉无比,顷刻间院子里充满着深深的剑痕,剑光封锁住了吴念的各个方向,避无可避。 吴念脸色铁青道,“十三,你疯了?” 确实是疯了。 十三还是不动声色。 情急之下,吴念打开了手中的青伞,他很清楚的知道,十三的强大,当看到剑光的那一刹那,他已经感觉到了死亡,他也只是尝试性地撑开青伞,谁知青伞一开,周边无数青色灵光涌现,汇入青伞周围,形成一个巨大的青色光罩,将吴念护在其中。 无数剑光劈在光罩上,光罩纹丝不动,但其中吴念并不怎么好受,他拿着伞的手臂青筋暴起,体内一阵翻龙倒海,随着他嘴巴一甜,吐出血污。若不是吴念通了三脉,气血旺盛,不然刚才那剑光,就算是有着青伞,他也得命丧当场。 不过剑光再碰上光罩之后,便是烟消云散,留下了残破的小院落。 十三停止了攻击的想法,死死地盯着吴念手中的青伞,似乎被刚才青伞散发出的青光惊到,吓得她不断抖动着僵硬地身体。 吴念骇然,这青伞明明是十三之物,为何她会如此忌惮。不过更让他感到惊奇的是,十三后背上,那把青伞依旧在。 那他手中的青伞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容吴念多想,只见那堵划满剑痕的土墙墙头猛的出现一道黑影,趁着吴念和十三都不注意的时候,顷刻间化作一道黑风钻进了十三的身体里。 吴念大惊失色,刚才那道黑影实在是太快了,快到无法用肉眼捕捉到。 黑影钻入十三的身体里,没过一会,十三单膝跪地,惊惧的抱着头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她疯狂地撕扯自己的一头黑发,浑身开始冒出震慑人心的黑气。 那是一股死气,就如同来自地狱一般令人心惊胆战的死气。 “十三。” 不知吴念是哪来的勇气,他朝着被死气包裹住的十三大喊出声。 吴念不说还好,随着他唤了一声,包裹住十三的死气愈演愈烈,如同死神一般吞噬了十三。黑气外,吴念只能看到一只沾满了血液的小手,正在朝着自己挥手求救。 那只手很可怜,在不断地向外呼救。 给吴念一种感觉,只要他能够上前拉住她的手,她就能从给黑气中得救。 吴念站在原地,没有要上去拉住那只白嫩的小手的意思,他的两腿发软,毫无力气,只要他稍微一动,就会跪倒在地上。 他就六神无主地站在远处,看着眼前的十三慢慢地一点点被黑气吞噬。 那是一个吃人的女鬼,吃了一个村子人的女鬼,救了她只会有更多的人死在她的手里。吴念自认为不是什么坏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即使十三救了他几次性命,还教了他许多东西,但她吃人的事情,已成定局,他不可能好到去救一个杀人魔头。 到最主要的是,他害怕死亡,他害怕自己就这样走过去拉住十三,自己就会如同十三一般被死气吞噬。就算不会被死气吞噬,顺利救出了十三,那谁还能保证十三不会吃了自己? 他不敢赌,他也没有资格去赌,他的命是父母给的。 “十三,抱歉了,我现在还不能死。” 求生意识让吴念发软的双腿再度有了力气,他开始朝着前门漫步撤去,他是倒着走的,面朝十三,背朝大门,走的很慢。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那只快全被吞噬了的小手,算是最后给十三道个别。 “吴念,你给我回来!” 出了院子后,十三奇迹般地开始向吴念呼救,吴念顿了一下,不过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登徒子,快给我回来!你难道就这么狠心,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就这样死了,见死不救,你别忘了,是谁给你通脉的,你别……快回来……快回来救救我,求……求……啊……”随着惨叫声的响起,十三的声音终是没了踪迹,到了最后,吴念还是没有回来。 吴念最开始的漫步,变成了快步,最后变成了奔跑,他不敢回头,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这么一回头,就会后悔。 他放弃了救这个救了自己几次的恩人。 放弃了这个给他通脉的恩人。 放弃了这个与他在山里待了七天的十三。 “有的时候,人心比鬼来的坏!” 吴念亲自验证了自己的话,如果不是亲眼见了十三吃人,可能他还有救她的理由,但她吃了人,当着他的面吃人,如王夫子所言一般的吃人。 可能是因为害怕,也有可能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他一口气从镇东的坝下村冲回了他七天没有回来过的小井巷,期间在夜路中碰上了许多人,其中有他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他都没有搭理,只是一个劲的往回家的方向飞奔。 回到家里,没有吴牧地身影,吴念走到自家的小井旁边,用盛水的铁通打上来一大桶水,对着头直接就是浇了一桶冷冰冰的井水。 还不够。 吴念再次抛下铁桶,盛上来一桶满满的井水,再度当头淋了一桶。 当吴念打上第三桶水要泼向自己的时候,一阵焦急的声音响起,“阿念,你疯了,快住手,大晚上用冲井水,要冻坏的。” 来人正是刚从外面回来的吴牧。 “要你管。”吴念大喝了一声,甩下手中的那桶水,快步往他自己的屋舍走去。 “砰!”重重一记摔门声回荡在吴家小院。 窝在被褥里的吴念,本来以为给自己冲了两桶井水就会清醒些,不过脑子里却是更乱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东西。 本来只是为了感谢一下十三这段时间的照顾,给她买一双适脚的鞋子。青石亭一觉醒来,殊不知竟发生这么多事情,那个不苟言笑的十三居然真是个吃人的魔头,吃了一个村子的人,这是吴念做梦也在害怕的事情。 他嘴上说着不怕鬼,还说有的时候人要比鬼可怕,但真遇上鬼的时候,他却害怕得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他很想知道,他走后十三到底如何了。 “十三,你说你最讨厌别人说假话骗你,但你何尝又不是骗了我,骗了我如此相信你,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救我,救了我之后还要教我学剑,为什么……难道就真的只是为了骗我?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是谁?”吴念看着手中的青伞,回想起了七天里明台山上的点点滴滴,如同做梦一般。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对十三真的是一无所知,他看了一眼窗台那微弱的月光,感慨道:“如果你不是鬼,那该有多好!” 再怎么想都不会有结果,吴念也不打算去想这些令他头皮发麻的事情,十三的秘密实在太多了,多到可能超出吴念的想象。 他开始闭上双眼,盘坐在床榻之上,开始练习白天悟出来的一叶障目。 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听,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困难,纵使吴念如何静下心来,都无法再次进入白天的那种奇妙的心境,只因现在的他只要一动念头,十三的影子就会立刻浮现在脑海之中,久久无法抹去。 正当他苦恼于此事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第一卷:醒目 十二章:赠剑百舸 “阿念,睡了没?”吴牧在屋子门口问道。 “睡了。”吴念毫无犹豫地回答道。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与你没什么好谈的,你走吧。”吴念迫切地催赶道,显然并不想和吴念多说上几句话。 吴牧在门口等了许久,吴念的态度依旧如此强硬,他泄了一口气,刚想转身离开,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好声好气道:“对了,还有一件事。阿念,不管你如何待我,我依旧是我,你要相信,我不会害了你的,今天言家那小丫头回来了,甚至还带着他的未婚夫回来了。” “那丫头不复重托,短短几年间,突破了五脉,成为了冲脉强者,还拜了白葫芦山的梅长老为师,前途无量。他那未婚夫更是了得,已经是六脉修者,那你可得注意了。” 吴牧转身离去,“如果不想丢掉小娘子的话,可以来找我,我能帮你。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是我不想着我哪一天带着这么多东西入了黄土。” 脚步声渐行渐远,吴念才松下了提防的心,刚才吴牧地话听得真切,句句在耳。 “墨雪不是早就回来了么?莫名奇妙。”吴念很奇怪,这言墨雪不是好几天之前就回来了么,自己还给她送了棠梨子酥,这吴牧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还是有些事情还是令他在意的,那就是他说言墨雪已经是五脉强者了,还拜了白葫芦山的梅长老为师,梅长老的名字他也是略有耳闻,那是剑宗数一数二的内门长老,能够听到这些消息,吴念还是很欣慰的。但令他他没有想到的是,当初阻拦他入言府的麻脸小王爷,竟然还是六脉强者。 吴念心中横生出一股狠意,对自己的狠意。 他有许多想要做的事情,而这些都需要有足够的实力。 这一天晚上,他一晚上未曾休息,照着十三教于他的通脉心法,盘坐在床榻之上,闭目凝神,抱元守一。 以此过了许久,他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身体周围有股微弱的气流在涌动。 这种感觉很微妙。 …… 剑者修剑,没有剑,那怎么能行。 翌日清晨,吴念将珍藏了好几年的陶罐拿了出来,里面有他存了好几年的铜子和碎银,整合起来刚好有二三钱银子,够买一把次等的剑了。 几年来,老吴家的酒卖出去了不少,也算是挣了点小钱。但吴牧只供他吃喝,却从来都没有给过他钱。而这些存下来的钱,也都是些好心的买酒户给的小费,他把这些钱都存了起来,也没想着去买便捷的板车,只想着直到有那么一天,用这些钱买一把适手的剑。 刘铁匠是外乡人,是隔壁黄山镇的,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住在陋巷之中,名声传千里开外,说的无不是刘铁匠这种人。 他打铁的功夫可是一枝独秀,据闻他以前受过炼器大师的指点,本想拜那个炼器大师为师父,最后被那炼器大师拒绝了,说是刘铁匠的打铁天赋很好,就是修炼资质差了点,打造不出宝器。 而锻造宝器的前提,就是需要是一位修者。而能够造出修者用的宝器,也只有修者能够完成。 清河镇许多有钱人家如果需要什么铁器,他们也不去镇子里大一点的铁匠铺打造,都会来这边找寻刘铁匠。可能这也与刘铁匠的实诚有关,一分钱一分货,他从来都是照价买卖。故他打出来的铁器,质量好算一个,价格便宜也算一个。 趁着晨光,他抱着破旧陶罐,去了一趟邻巷的老刘铁匠铺。 往来邻巷不远,行程也不远,途中却是见着有不少的人家齐聚一堂,议论起来昨日城东发生的一些事情。 吴念都是一概而过,不予以理会,其中也有吴念认识的,唤他过去坐会聊聊,他陪笑了声,说还有事要办,就又往巷子深处走去。 吴念这幅作态,倒是惹得坐在一起聊天的邻居一阵哄笑,都说吴念是个胆小鬼,只是聊聊都不敢。 不是不敢,是他不想聊,他怕把他们都给聊怕了。 刘铁匠的店铺自然离巷子口不远,刚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阿念,别和那些老东西一般见识,他们都是和你闹着玩的。” 随即他拉起吴念的手臂,往屋子里走,“快进来坐会吧,昨天安阳回来,就吵着要找你玩呢!”。 “安阳回来了。”一想到安阳回来了,吴念直接就把刚才的一切烦恼抛至脑后。 “是的,安阳回来了,不过那丫头现在还没起呢!”刘铁匠有些不好意思的挠着头,“不过你就坐着歇会吧,丫头也差不多快醒了,估计待会醒来怕不是要高兴坏。” 吴念莞尔一笑,小安阳回了一趟隔壁镇的老家,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了,如今听到小安阳回来了,难免有些期待再次见到这个粘死人不偿命的小丫头。 “对了,阿念,今天什么风把你这个家里蹲给吹来了,几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在闲日里出门。”刘铁匠稀奇道。 刘铁匠的话令吴念有些奇怪,他还以为刘铁匠会问自己这几天去了哪里,毕竟七天没有回家了。 吴念沉默一会,拿出自己的陶罐说道:“刘大爷,我这次过来是来光顾你的生意的,你数一下这里面有多少钱,按照里面的钱给我打一把剑,这里钱不多,但多多少少也是可以打一把次等的长剑,你寻思着给我打一把吧。” “你刚才说什么,你要打一把剑。”若不是看到吴念冲着自己点头,刘铁匠还真以为自己是不是耳朵不好使给听错了。 刘铁匠接过陶罐,也没数,就抱着那陶罐进了趟里屋,出来的时候陶罐已经不见了,手中却多出一把锻造精良的长剑。 剑长约七尺半,剑鞘以黑铁所铸,其上刻有诸多精致纹路。刘铁匠手一翻,将长剑横于眼前,慢慢抽出长剑,长剑青铜为柄,青钢为锋,锋利的剑身在白天里发出凌厉的光芒。 刘铁匠右手一摆,剑尖直指吴念,说道:“老头子没什么本事,也就打铁有些斤两。这是我几十年来,打的最成功的一把剑,虽然比不上上品黄器,但勉勉强强也算的上是下品黄器。” 吴念被这柄长剑所惊艳,怎么也不敢相信刘铁匠能够打出这样一把剑来,而且这把剑还是把宝器。 “刘大爷,你这是……”吴念不解道。 “这是你要打的剑,大爷我提前给你打好了。” “不不不,这怎么能行,那陶罐里有多少钱我自己心里清楚,这样的剑我可受不起,快把它收回去吧。”吴念疯狂摆手,黄器虽然是极其稀罕之物,但他并不想要这样占刘铁匠的便宜。 “镇子上用剑的人少,学剑的人也少,老刘我住在这种偏僻地,也卖不出去,你就收下吧,就当是帮我做个宣传,到时候出头在外,如果有人问要打剑的话,就说清河镇西亭巷有个打铁的师傅有两下子。”刘铁匠笑着把长剑收入鞘中,放在吴念面前,“试试吧。” “刘大爷,真的受不起,这样的剑我怎么敢奢侈,这可是宝器,富家子弟都难求一件的宝物。” “叫你用你就用,哪那么多废话,再废话我就削你了。”刘铁匠向来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吴念这么一推脱,他直接是横眉竖目,好像吴念不接下剑的话,真的会削了他一样。 吴念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接下这把长剑。 “对嘛,这就对了嘛,早就该如此,非得人逼。真是,这把剑就是为你造的,从今以后这把剑就是你的了。” 刘铁匠双手叉腰,有些上头,他看了一眼犹豫不决的吴念,他继续说道:“你不要想这么多,你还真以为就这么便宜你了,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接下了这柄剑你可就得好好保护好小安阳咯,如果小安阳出了点什么事的话我可真削你了。” “刘大爷,可别这么说,安阳这么乖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遇上事情呢!” “我也只是说说,这把剑以后就是你的了,可不能埋没了他,知道么?”刘大爷也感觉自己说错了话,声音都随之小了些。 “知道了,感谢刘大爷的赠剑之恩,阿念我再次谢过了。”吴念弯下身子,发自内心地朝着刘大爷鞠了个躬,刘大爷对自己很好,每次与他一起谈话,总能感觉到真真切切的暖意,十年来从来都没有变过。 “下品黄器么?” 吴念抽出了长剑,反射过来的剑光透出凌厉的气息,这是一把铸造可以说堪称完美的好剑,右手握剑,在离刘大爷远一点的地方他开始挥舞起来手中的长剑,他没有学过什么剑法,挥舞起来杂乱无章,但终归是三脉境修者,舞弄起剑来,气势还是有的。 这把剑很锋利,锋利到吴念只在一小片地方挥舞,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刘大爷屋子里的东西劈坏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了,阿念。”刘大爷见吴念收起长剑问道。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吴念反问道。 “什么时候成为的修者,昨天你还好好的来送酒,今天怎么就成了修者了。”刘铁匠有些摸不着头脑说道。 “什么我昨天还好好的来送酒,我已经七天没有回来了。” “净瞎说,昨天不是你来送的酒,难不成是来鬼了?昨天我还叫你来屋里坐会来着,你没答应。” 听到刘铁匠的话,吴念嘴巴大张,再次问道:“昨天我真的来了?” 刘铁匠点头称是,没有一点隐瞒的意思。 难道是他? 还是她? 吴念能够想到的只有吴牧和十三,不然他真不敢相信有人能够乔装成自己的模样来送酒。 “只能是他了。”吴念暗道。 “阿念你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进里屋歇一会吧!”刘铁匠看着紧皱眉头的吴念,担心道。 “没……没事。”吴念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里祈祷着,只要昨天来的人不是十三就行。 “这剑有什么名字么?”吴念错开话题问道。 “我管他叫百舸。”刘铁匠说道,“咱也不是什么文化人,都是巷子口的张秀才给取的,他是说百舸争流,借海扬帆,我就管它叫百舸。” “好剑!”吴念夸赞道。 这时刘铁匠拽着自己的小胡茬,围着吴念仔细打量了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嗯……这才有点像点样子了,这样出去,以后就没有人说你是小剑客了,你是大剑客。” “这还是多亏了刘大爷。” 吴念掂了掂手中长剑,比他想象中的要沉重许多。 “这就是真正的剑么?我有属于自己的剑了。” 吴念嘴角上扬,很是欣喜,本来只是想着陶罐里的钱能够让刘大爷打一把稍微像点样子的铁剑就行了,没有想到刘大爷竟如此大方,给了他一把这么好的剑。 小时候听王夫子说书有点入迷,他就立志要成为一名剑客。那时爱玩,常在邻里八巷与其他孩子溜达,每次溜达的时候都会把“我长大要当一名剑客”挂在嘴边,时间久了,认识吴念的人也都常常将此事挂在嘴边,嘲笑着说他痴人说梦。“小剑客”这个嗷头也是这么来的。 对于小剑客这个外号,他是又哭又笑,小时候可能是在夸他,到了现在留下来的就只有嘲讽了。 与他一起玩的言墨雪和言辰都相继成为了强大的剑修,而他还是个家里蹲。 “如今我手握黄器,又是三脉境的修者,看谁还能再嘲笑说我小剑客。”吴念暗道。 第一卷:醒目 第十三章:夫子遇鬼 黄器,又为黄阶宝器。是为修者所用之器,与普通武器不同,因为黄器是宝器,比一般的武器要厉害的多,究其中缘由,因为宝器集天地灵力,只有修者才能铸造,不过有些手艺好的,又有资源的凡人锻器师,也是能够锻造出来宝器的,不过锻造出来的,最厉害的只是下品的黄器而已。 “真是个粘死人不偿命的小丫头。” 外人常说是女人很能逛,他们不知道的是女孩子比女人更能逛的多。小安阳刚醒来,就拉着吴念的手在街头上逛,竟是硬生生的将自己一个三脉修者给逛趴了,而她还是乐此不疲,说没有逛够。临走的时候小安阳还开心地叫吴念明天再来找她玩,当时可把吴念吓得不轻。 千平岗上,吴念手中提着一把七尺青锋,笔直地站在母亲的坟前。 他没有说话,他开始挥舞手中的长剑,没有招式,只是一位的乱挥,他这样乱挥了很久才停下。 坐在母亲的坟前,吴念抚摸着那冰凉的墓碑,笑着说道:“母亲,你说你很想学剑,想成为修者,竟然你学不成了,孩儿代你学,嘿……嘿……” 墓碑冰凉,入手颇暖。 “快了,很快孩子就要给你们报仇了,让你们久等了,不过孩儿可能不是他的对手,可能会死,不过孩儿还是想去。死了的话说明我想去和你们团聚,没死的话说明孩儿想为你们报仇。你可不能怪孩儿,孩儿实在是等不及了,等了十年才等来了个三脉修为,已经不能再等了。” 话落,吴念转身朝着父亲的墓碑上走去。 看见墓碑上的吴牧两字,吴念情绪交加,不知是何种滋味,他最后还是挤出一抹笑意,对着墓碑苦笑道:“我恨你,恨不得把你刨出来千刀万剐,不过你还是你,没有你就没有我,我还是会为你报仇的,等着吧。” 在巨松下静做了许久之后,吴念才离去。 他来到了王夫子曾经见到十三的那个流水坝上,这个地方他熟悉,送酒送的累了,他就会来这里来寻个凉快,不过王夫子所说的那个山洞,他来了这么多次,却是从来都不知道。 大坝水深,依山而建,周遭尽是郁郁葱葱的大树和野草。 在流水坝河水中央,是一处凸起来的空地,其上一身穿干净白布衫的七旬老头,老头鬓白如雪,下巴狭长的白胡须扎成了马鞭状,一副沧桑的脸上看起来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充满喜感。 那老头闭着眼睛,坐在上头垂钓,他钓鱼的工具很奇怪,钓竿是一把长长的木制戒尺,戒尺上挂着一根细长的白丝,白丝只是挂着,并没有打结。当他拉起白丝的时候,可以清晰的看到,白丝上没有鱼钩。 浑然不像是在钓鱼的样子。 这人正是王夫子王汉三,听风楼的说书人。 “嘘……” 吴念走上前去,当到达那片水域岸边的时候,王夫子叫停了吴念,他用糙老的手指,抵在嘴边,像个想孩子一样,“鱼就快要上钩了,你别出声。” 吴念如她所言也不出声,暗自想到:“又没有鱼钩,白丝挂在戒尺上,能钓到鱼才怪了。” 果然,过了很久,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就连水中的白丝也未曾动一下。 王夫子把声音压到很低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看着吧,大鱼待会就上勾了。” 吴念也不赶时间,坐在一旁的岸边,静看他大鱼怎么上勾。 过了许久后,鱼丝那一片水域突然出现一团巨大的黑影,黑影一出现,王夫子手中的白丝开始疯狂的动了起来。 “来了,是一条干货。”王夫子喜出望外。 随着王夫子将手中的戒尺轻轻一拉,只见水中那团黑影越来越来大。 “噗通!” 最后不知道什么原因,黑影被王夫子刚才轻轻的拉一下,就含着白丝被拉了上来,那是一只半丈大的水猴,巨大无比,足有三个人的大小。 吴念瞳孔收缩,不敢相信王夫子竟然还真钓出来个东西,更不敢相信他钓出来是一条水猴,一只这么大的水猴。 水猴又称水鬼,是个食人的水怪。不过只存在于坊间传闻。吴念知道这名字,也不过是在画卷上见过一面而已。如今一见,却是心惊不已,它比画卷上的还要恐怖,依水猴发出来的气势来看,至少也得是五阶凶兽,比上次他遇到的黑熊只有更强没有更弱。 其形似人状,长猴脸,浑身一毛不拔,生有五足,其中四足似鸭蹼,股中那一足似人手。 被王夫子钓在空中,一张人形大小的嘴巴大张,露出两排钢刺一般的獠牙,它发出尖锐刺耳的嘶吼声,狰狞异常。 奇怪的是,王夫子见到水猴无动于衷,相反的激动不已,他再使了把劲,水猴宛若提线布偶一样被拉到半空中。 水猴也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鱼肉,浮在半空中的它一个翻身,猛的扑向正在岸上的王夫子。 吴念刚想抽出长剑,跃上去搭救王夫子。 显然他的担心是多余的,王夫子朝着扑面而来的水猴,就是一个上勾拳。 “蓬!” 响声如雷,顷刻间,他的拳头上被一团夺目的紫光所包裹,最后与冲上来的水猴相撞。 王夫子身形丝毫未动,而眼前那三人大小的狰狞水猴竟被那紫气包裹的拳头轰成了一团血雾。 一拳,王夫子仅用了一拳,把三人大小的水猴轰的连渣都不剩。 与那三人大小怪物般的水猴,王夫子更像是怪物。 “哦呦,用大力了点,可惜了这么好的水猴。”王夫子懊恼地吹了吹拳头,心疼起了刚才被他打成血雾的水猴。 吴念嘴巴抽搐,不敢相信眼前这人还是那个在听风楼谈天说地的王夫子。 刚才那一拳,夫子随意的那么一拳,他已经感觉到了极其强烈死亡的气息,这得要强到哪里去。 “夫子,你刚才……” “我刚才怎么了?我刚才在钓鱼啊,你不是看着的吗?”王夫子一副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修为,你说我?”王夫子指了指吴念,又指了指自己,随后竟吐起了舌头,“就不告诉你,嘿嘿……” “……”吴念心里叫苦,为什么越是强大的人越是别致呢,“夫子,我想知道,以你的实力,为什么会在清河镇这种一毛不拔的地方待这么久,清河镇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大佛?” “大佛在哪?” “大佛来了,他在哪?” 王夫子像个猴子一样四处张望,仿佛真是在找大佛。 不过没过多久,王夫子突然就正经起来,他遥遥看着吴念,严肃出声,“小娃娃,收手吧,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王夫子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吴念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我想干什么,我只是来走走而已,你说我想干什么。” “小剑客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叫你收手就收手,那来这么多屁话,哼!”王夫子不悦,长袖一挥,只见周围的气流躁动起来,释放出一股无上的威压。 身处于其下的吴念自然是收到了最大的威胁,如同一座大山压住他的后背,让他无法喘气,双膝也不受控制地开始往下跪去。 吴念浑身解数,使出了自己突破三脉之后的所有力气,却丝毫无法阻挡住这股威压。 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呀!下雨了,不行,我这身子骨可遭不住,待会再收拾你。” 天色如翻书一般,说变就变。一淋上雨,王夫子就停下了震慑吴念,开始四处张望,找寻能够避雨的地方。 而来自王夫子的威压瞬息瓦解,吴念大喘着粗气,刚才还以为自己差点完了。 “就你这身子水鬼都不怕,还怕这豆丁小雨?”吴念说道。 王夫子没有理他,而是继续找寻能够避雨的地方,最后他看到了不远处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洞,神色一喜,也不管吴念了,小跑过去。 吴念也跟了过去。 “你跟过来干嘛,去去去,给我出去,年轻人淋点小雨挺好的。”山洞里王夫子一直把吴念往山洞外挤。 “你告诉我你刚才说的要我收手是什么意思我就走。” “真的?” “真的。” “就不告诉你,略……” “……” 吴念真的很想一巴掌拍死眼前的王夫子,实在太气人,忽冷忽热,天知道他待会要做什么事情。 外面的雨一下子下大了,两人躲在黑洞里,能够清晰地看到外面的倾盆大雨。 两人许久没有说话,安静异常。 “嘘!不要说话。” 吴念终于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嘴巴刚张到一半,就一只粗糙的手给堵住了,王夫子再次示意吴念不要做声,他指了指山洞外面。 吴念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呆住了,他看到了一个几丈高的人,那人长着三颗脑袋,三双手臂,他半蹲在地上,三颗脑袋大肆地撕咬咀嚼地上老虎的尸体。 鬼,吃人的鬼。 正当吴念被眼前一幕吓到的时候,却被另外一幕震惊了。 “噌……噌……噌……噌……” 几道长剑破空声响起,那三头的怪物仅在一瞬间,化作了千万碎肉,无丝毫鲜血流出的被分割开来。 随着出现在三头怪物面前的是一个撑着雨伞,光着脚丫的美丽女子。 “十三!她不是死了么?”吴念惊呼出声,刚想冲出去,却被身后的王夫子使劲拦住,他的嘴巴被王夫子捂得很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拼命挣脱王夫子,但王夫子的力气大到惊人,任吴念如何挣脱,王夫子的手指都未曾动一下。 “别吵,你想死啊!那人我都不是她的对手!” “王夫子都不是十三的对手?” 听到王夫子的话,吴念躁动的身体停止了挣扎。 两人就这么看着,过了许久后,十三动了,她漫步走向那一滩碎肉,学着刚才的三头怪物一般蹲着身子,开始一块一块地捡起地上的碎肉,往嘴巴里塞,直到地上留下的只有一滩血液,十三才离开。 十三前脚一走,大雨就停了,好像这场雨专门是为她而下的一样。 吴念一把甩开王夫子的手臂,双手撑着地面,将中午吃的东西都给吐出来了。 “乖乖,那女鬼是朝着镇里去的。”王夫子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来明天赶集又有的东西讲了。” “哈……哈……哈……有趣,太有趣了。” 最后王夫子大笑离去,丢下了还在呕吐不止的吴念。 不经意间吴念听到夫子留下的话,吴念猛的抬起头,小嘴不受控制,脱口而出:“说书、夫子、三头鬼、十三、难道……” 吴念似乎想到了什么,突地嘴巴大张,长好的门牙惊得差点咬到舌头。 第一卷:醒目 第十四章:黄粱一梦 十三未被吞噬,依旧是食人的鬼。 白天的一切,和夫子当日在听风楼所说的女鬼一般无二,只是夫子并没有言语中的惊恐。 时间倒流了? 这天夜里,吴念睡得很深,很深。 无数的迷雾萦绕脑海,他早知会如此,就提前在集市上买了几株镇心草,以助入睡。 “轰隆!” 夜深,人眠灯歇之时,寂灭的雷光突地朝着夜空伸出魔爪,仿佛要将这一片天地给撕裂。 千万雷光在黑夜中荟萃,在千平岗的上空形成一个雷电光球,一道恐怖的雷电光束从中轰然落下。 直指千平岗的山头。 “嘣!” 响声震天,千平岗最中央被击打出一个十丈宽的大坑,其深不见底,险些被贯穿。 在大坑的最下面,一布衣中年屹立其中,他周身被无数雷光环绕,他负手而立其中,英俊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刚才的响雷就是由他之手招来的。 在他的面前,是一个被雷电烧焦了的撑伞女子,女子站的笔直,就算是被天雷轰到了,依旧站的笔直,而手中的黄纸伞也紧紧握在手中。 “南国春木,你个老匹夫,把我关了这么久,你还想怎么样。”持伞的女子咬牙切齿道,一双灰白的眼睛冒出凶狠的红光,恨不得立刻将眼前的中年人给撕裂。 那个被称之为南国春木的中年人没有在意女子的恶意,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尘归尘,土归土。” “话别说的太满,你本体我不知道何种修为,现在的你只不过是一道魂念,撑死了也就通灵境后期,能耐我何?” 南国春木依旧带着笑容,“一道魂念换你性命,挺值的。” 撑伞的女子一股大骂出口,“你个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废了大半修为,为一个凡人镇我十年,如今还要与我同归于尽,以你的本事明明可以卷土重来,那时整个熙国天下也容不下你。我与你无冤无仇,可你为何就是执着于置我于死地而不放手呢!” “千不该,你不该顶着这张脸与我对话,万不该,你在这片小镇吃人。”南国春木嘴角上扬,如闲庭散步般走向女子,走的时候,不知不觉中他的手中多出一把无锋阔剑。 女子冷眼相向,取出背后的青伞,她手中碧绿灵力涌现,轻轻转动青伞的伞柄,抽出一把阴冷如冰的长剑,她将长剑握于手中,猛地杀向南国春木。 “你只知十三其形,不知十三其心,假的终究是假的,就算模仿的再真,它还是假的,你以为这就是我的弱点,那你错了,错的一塌糊涂,这会成为你最大的弱点。”南国春木没有从巨大的剑鞘中抽出阔剑,握着手中带着剑鞘的阔剑漫步走向女子。 这一晚,比雷光还要恐怖的剑光在千平岗上闪耀,千平岗的山头,直接被夷为平地。 最后站在上面的,是浑身染血,布衣血红的南国春木,他叹了一口气,“老了,不中用了,还是让她给跑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汉三兄。” 南国春木脸色苍白无色,他咳出一口血污,看向山下的小镇方向,神情柔和,“得早些回去准备准备,不然明天阿念又没得酒送了。” 南国春木走到半山腰处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拿着戒尺,长着马尾辫胡子的老头,他摸着马尾辫胡子,老脸一红道:“老吴太不好意思了,我这老骨头辜负你了,那鬼家伙有点东西,我没能把她给收拾掉,让她给跑了。不过她也油尽灯枯地差不多了,勉勉强强也就九脉的修为,哪一天要是碰着了,再收拾也不迟。” “你这老东西,这你也能放跑?罢了罢了,跑了也就跑了,不碍事,剩下的就交给年轻人了。”南国春木哪里会不知道眼前这个老狐狸,他就是故意放跑的,不然以他的修为,就算是来再来十个那女子,怕也得饮恨而终。 随后两人结伴下山,期间有说有笑。 …… …… 第二天是大集日,吴念迷迷糊糊的醒来,镇心草吃多了点,他起的也就晚了点,不过他还是如常出门送酒去了,但是他的手中却多出了一把长剑,背着竹筐的后背也多出了一把青伞。 迎红楼位于市集中心,古色古香的红木楼装饰着花枝招展的图样,宽敞的二楼露台上一群浓妆艳抹身着暴露的小人儿在肆意地抛出“上来玩会”的橄榄枝,向着过路的青壮男子释放勾人魂魄的媚眼。 过路的有许多逛集的女子,都会很自觉地将她们的丈夫拉的远远的,期间有一男子只是偷偷地往上瞟了一眼,就被他的媳妇来了一套虎拳。 倚靠在二楼一众女子最中间的是一位极为貌美的女子, 凤眼朱唇,媚眼如丝,她的每一举动都显得婀娜多姿,祸殃众生,使人不禁往上看上一眼,有她站在中间,周遭娇滴滴的小娘子变得黯然失色。 她就是迎红楼的老鸨,青姨。她名为青宓,宓姨听起来有些不尽人意,别人就常叫她青姨,这样才配得上她那惹人侧目的媚脸。迎红楼的常客,就有许多是奔着青姨去的,可都是被她婉言谢绝了,就连有人出了二百两黄金的高价要她暖个被窝,她也是拒绝了。 青姨两只秀手拖着脸颊,一脸慵懒地倚靠在围杆上,两边秀脸上鼓起两个小包,楼下往来的人群,身旁妩媚的女人,她备感无聊,一双水灵的大眼睛不断俯视着下方的人群,像是在找寻猎物。 当她看到一个手持长剑,腰杆挺拔背着竹筐的少年,她眼睛一亮,秀指抿了一下嘴唇,随着站起高挑的身子,朝着那少年挥舞着手中的红巾,“小郎君,什么时候成为名动天下的大剑客呀!” “快了!”吴念闻言,意外地抬起头来,把手中的百舸杨于上方,眉目之中带着坚定。 每逢吴念送酒路过此地时,青姨都会以此逗弄一番,而吴念每一次都不敢抬起头来,羞答答地快步离去,她都会笑的很开心,刚才她还想着吴念会害羞地不敢抬起头来,此时他意外地抬起头来。 吴念长相算不得颠倒众生的美男子,但也算的上是清秀,如今他突如其来地抬起头来,还露出如此认真的表情,倒是让青姨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见她两颊桃红,继续说道:“小郎君终于有剑了,这才有模有样嘛,待你什么时候成为了名动天下的大剑客,青姨我就把迎红楼的花魁白许于你。” “你说的!” “我说的。” “那你可得帮我管好花魁咯,指不定哪一天我就来了呢!”吴念面带笑意,大步离去,再也不像以前那般低着个头,因为他现在是一位修者,还有了自己的剑,他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他们,他现在就已经是剑修了。 “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青姨看着吴念的背影,小声啐啐道,随即一想到了什么,两颊又红透起来,红得让人情不自禁的上去捏上两下。 刚离开迎红楼这一片路段,吴念带着笑意的脸上再次沉了下来,他没有先去送酒,而是不动声色地往城东的明台山上赶去。 背着十几坛酒水上山,对以前的他来说根本不可能,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倒是轻而易举,三脉的修为已经有了四百斤的力气。 当他再次走上这条熟悉的山道的时候,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曾经那个绝美又善良的十三竟然就是个食人的怪物。 然而当他再次到达曾经的那个地方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极为耸人听闻的事情:明台山没有瀑布。 吴念怔怔地站在丛林中,他此时已经在了当时两人相处七日的地方,只不过没有那个崩腾不息的瀑布了,也没有那个十三一直坐着的那个大黑石,甚至于当初烧过了的火堆也没有了。 从当初吴牧说墨雪带着小王爷回来了,再到后面的千平岗遇上女鬼,这是吴念早就预想到了的,这些事情,都是在他遇上十三后发生的事情,他只不过是过来验证一下,没想到居然连当初那个瀑布也不见了。 十三就是女鬼,之前见到的十三并不存在。 他确定了这个事实,当初过去的那七天自己只是做了个黄粱一梦而已。不过这手中的青伞和没有消失的修为,是令他怎么想也想不透的事情。 这七天过得实在是太过真实,令他怎么想也想不清楚,所以他索性也就不去想了,因为有了修为,又有了一把看似宝物的青伞,怎么说都是好的。 如今再来一趟明台山,他释然了许多,亏着他还一直在为当日没有伸出援手去救十三而感到羞愧,她是食人的怪物,死了才好。而且他也没必要去羞愧了,因为十三并没有死,昨天还在流水坝与王夫子见到了。 黄粱一梦似假似真,明台十三似善似恶。 微凉的春风吹动起他的衣角,此时的吴念变得相当的镇定,比当初吃完镇心草要镇定的多。 不管是非黄粱一梦,他也不去想这么多了,如今最为紧要之事,莫过于找他现在的父亲报仇,现在什么事情都可以放下,唯此一件不行,因为他杀了他的父母,这是他昨晚泼完那两桶井水之后才清醒地知道的。 他在这片林间,废了很久的时间,再次使出了一记一叶障目,百舸的锋利超出预想,在一丈开外间,他隔空将一棵巨树一分为二,这才转身离去。 …… 青石亭梦醒,黄粱一梦得醒。 或许还没醒。 第一卷:醒目 第十五章:长着猪鼻子装象 人命在有实力人的面前,真的只是案板上的肉。 去往送酒前,吴念去了过了坝下村,此时的坝下村已为空村,里面数十号人皆是遭了十三的毒手,吴念站在村子门口,给村子深深鞠了一躬,这是对死者最起码得尊重。 毕竟是从这里上的山。 午后时分,吴念如约来到言府面前,给言府送酒。 当他以为开门的会是那个麻脸小王爷的时候,开门的却是言墨雪。 言墨雪身穿一身精致小巧的烟罗裙,英气逼人的小脸上今天抹上了淡淡的小妆,还特意画了个自己觉得好看的眉毛,她坐在自己院子里的梨木桌上,一双美眸如望穿秋水般地盯着那高高的红墙头,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像猴子一样出现在红墙头,当她听到屋外的敲门声,随即便马不停蹄地从她的小院跑来大门,满怀期待地推开了大门。 看到的是一个熟悉的脸后,她开心的表情又故作严肃起来,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又左右围着他走了一圈,有些不悦道:“今日份的棠梨子酥呢?” 吴念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特意偷瞄了一眼面前的女子,“昨天发生了点事情,没来得及做。” “你能有什么事情?你闲日除了在屋子里蹲着还能有什么……你开始学剑了?”言墨雪刚还郁闷着一个家里蹲怎么可能会有事情,但却被他手中的长剑吸引住眼球,她见吴念没有隐瞒地点了点头,严肃起来的脸上又充满着笑意,她继续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在梦里!” “也是,一个家里蹲只会在梦里学剑,当初裴长老找上你,你没随他上山,却在屋子里做了个家里蹲。” 吴念没有反驳家里蹲的事实,他偷瞄了一眼言墨雪,今天的言墨雪与以前的不一样,以前每次趴在墙头上看到的都是一个舞着剑的黑色劲装女子,现在却如小家碧玉般的学会打扮了。 言墨雪看着吴念,吴念偷瞄着言墨雪,过了好一会,吴念才出声,“好久不见了,墨雪,该有五年了,现在长开了,变好看了。” 言墨雪莞尔一笑,俏脸微红。 “你是说穿黑衣的我好看,还是说穿裙子的我好看,偷窥狂!”言墨雪说出偷窥狂时候特意加重了声音,说完之后近身而来,一双眼睛像是审问犯人一般直勾勾的盯住吴念。 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幽香,吴念方寸大乱,尴尬得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完全没了上次遇上她时的那种洒脱。 “七天!” “七天我就要走了,言府要搬去长林了,可能就再也不回来了,我也不想知道你怎么样,手中的那把黄器怎么来的,七天后日上中天之前,我都会在言府等着你来的。” “七天么?上一次还是一个月来着,做梦真是会颓人心志。”吴念低语道,想来上次在言府来的时候还是晚上,他还是趴在墙头被逮住了,那时候她说的还是一个月后之后在言府等他的到来。 “什么上次还说一个月来着?”吴念的细语,被言墨雪听到了,言墨雪惊疑未定,有些不知道吴念再说些什么东西。 “没什么……”吴念递给了言墨雪一坛酒,随着又背起竹筐继续去送酒,因为他知道,如果再不走的话,就得留在言府小歇一会。 “你就是小雪心心念念的凡人子弟?”麻脸的小王爷挡住了吴念的去路,充满鄙夷的神色打量了吴念一眼,就嫌弃地将脸别过一旁,仿佛多看上一眼,就有失身份一般,他扬声道:“见到本王爷还不下跪?” 定睛一看,跟在小王爷后边的是一个白发掩面,身材枯瘦的老头,看不见脸颊的他正发出阵阵狞笑。 吴念不以为然,那老头正是当日在千平岗猎杀吴念的老刀,如今再次出现在眼前,更加确定与十三相遇只是做了一场梦。 小王爷如此作态,吴念语气平缓道:“我自认为不是什么权贵门第,但在我们这对礼节还是颇为注重的,上不拜天,下不拜地,要拜只拜赋予生命的父母,拜赋予我们生存的熙皇。” “如果你可以大声说出,你就是熙皇,我再拜也不迟。” 三代熙皇建国,代代熙皇霸道非凡,为现在的武庄皇最甚,曾经南平县的一位县丞就是晚间醉酒说漏了嘴,说自己要成为熙皇,那时酒还没醒,南平县一县之人皆死于非命。如今,还有谁敢挑战熙皇的权威。 听闻此言,小王爷恶狠狠的盯着吴念,六脉修为一展无余,“你找死!” 随着跟在小王爷后边的老刀手中突然出现一根冒着黑气的绳镖,他转着绳镖,沙哑的声音响起,“孩子,死人比活人要招人待见,这个道理这么大的人了,该懂了,还不跪下给小王爷赔礼道歉。” “跪下!”小王爷浓眉倒竖,把身前的地板踏碎,恐吓道。 “陈恽,你莫要欺人太甚,若不是我哥娶了你姐,你绝踏不进清河半步,如果你想要动他的话,先过我这关再说。” 言墨雪冲上前来,剑指小王爷,丝毫没有忌讳他小王爷的身份。 “阿念,你不必理会他,做你自己的事情去。”言墨雪将吴念护在身后道。 小王爷上前,勾起言墨雪的下巴,“小雪,你可不要忘了,如果没有我们长林王府,你们言家早就万劫不复了,今天如果不宰了这小子,让我长林王府何以自处,快给我让开。” “滚……” “你尽管放马过来,如果我出了什么事的话,你长林王府就等着接受梅长老的怒火吧!”言墨雪柳眉横起,猛地推开小王爷的手。 站在身后的吴念什么也没说,默默离去。 两人对峙了一会,小王爷突然摆了摆手,并不想因此得罪了眼前的小人儿,他说道:“算了算了,看在小雪的份上,放你这土坯一条生路,以后不要再出现本王爷面前,不然见一次杀你一次。” “还有忘了告诉你,小雪迟早都是我的人,你一介凡人还是早早的认清楚自己的好,不要再奢求什么,哦,不,应该是想都不要去想。” 吴念不理会小王爷的话,继续离去。 小王爷见吴念如此,恼火不已,随即他讶异的看到吴念手中的百舸,大声嘲讽道:“土坯还是土坯,就算拿着黄器,称其量也不过是长着猪鼻子装象而已。” 吴念闻言顿足,说了一声,“象也是会死的。”继续离去。 小王爷脸色刹时铁青,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与他说话,若不是眼前言墨雪拦着,他早就上前生宰了眼前这目中无人的少年。 待言墨雪愤愤的回到言府后,小王爷对着旁边的老刀说道,“你自己看着办,该怎么做!” “少爷放心,老刀的本事你知道的。”老刀舔了舔嘴唇道。 小王爷点了点头,老刀的本事他还是知道的,已经是五脉修者,对付一个凡人,绰绰有余,不过他还是强调道:“过程我不想知道,但绝不要让小雪知道,让她抓到点把柄,你也给我看着办!还有,这个小镇并不简单,你带着老郭一起去,小心点行事。” “是!” 老刀觉得小王爷有些夸大了,这连《凝脉卷》都没有普及的凡人小镇,能有什么不简单的,还需要两个五脉修者一起去。 “敢跟老子抢女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几个德行。”小王爷冷笑,完全已经将吴念当做一个死人。 …… 路过一个无人的巷中,一个双手负于身后的佝偻老头出现其中,他敲了敲拐杖,有些生气的说道: “诶……前面那个少年郎,挡路了。” “没看见老夫的爱龟在走路么?” 吴念心想他就这么走着,也没碍着谁的路,况且这路宽敞的很,他低头瞧了一眼,脚跟前是一头那岁数看起来比他大了一轮的巨龟。 他迅速抬起头来,恭敬道:“裴长老。” “嗯!” 老头那憋气的老脸瞬间缓和起来,好像一早就知道出现在眼前的是吴念,“小娃娃,九年前老夫拉下脸来寻你入我门下,你没有答允,现在老夫再跑这一趟,这总行了吧!” 裴长老真名为裴长风,是为白葫芦山的内门大长老,修为早在很久以前突破通灵境后期巅峰,其门下弟子无数,出于其手的天骄也是数不胜数。 虽然已过开脉炼器的年龄,不过他还是不想放弃这个九年前拒绝拜他为师的吴念。 因为他总感觉眼前这少年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错过了可能就再也没了。 吴念与九年前一样,挠着后脑勺说道:“裴长老,我这乡野小子,能够受到您老人家的青睐,我很高兴,不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个还得细细考虑一番,如果七天后你还没有改变主意的话,请白葫芦山上坐等蠢弟子的到来,如果没等到的话,就当小子我不存在。” 这个回答倒是惊裴长老颇为满意,他点了点头,拍了一下吴念的肩膀,“吴念,你可以承认别人的强大,但永远不要贬低自己的价值,这是我以前遇到的一位高人教于我的,我那时与你现在就很像。” 吴念一惊,能从裴长老口中说出高人,那得是强大到什么存在。 “嗯,受教了!”吴念行礼恭敬道。 裴长老笑了笑,训着他那头大龟离去,他把一个锦囊丢在了吴念的竹筐中,随着拿走一坛子酒,笑着说道:“那锦囊里有你想要的东西,这松酒就当是交换了,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老夫七天后白葫芦山入山口坐等你的到来。” 吴念欣慰一笑,并没有因为裴长老拿走一坛酒而感到生气,因为其中有一坛酒就是写着送给裴长老的,至于吴牧如何知道裴长老要酒的,吴念就不得而知了。 他最后转身,朝着那训龟远去的裴长老,深深鞠了一躬。 第一卷:醒目 第十六章:坑杀 熙国七城三十六郡,地域辽阔。 如今第三代熙皇,武庄皇一位以武强国,撰修《开脉卷》传熙国各地,以达到人人能修,人人为修。 清河镇地处南域末端,上有长林郡王压着,下有岐江道铁血帮阻拦,清河镇未能普及《开脉卷》也在情理之中。 傍晚时分,两道黑影在千平岗的林间穿梭。 “老郭,你跟过来干嘛!” 老刀停下,满脸不爽的看着身旁拿着长刀的老郭。 老刀继续道:“你也一大把年纪了,这样的饭碗你也和我抢?” “少爷吩咐的,要说什么你就和少爷说去。”老郭环顾四周,收起长刀,走到老刀旁边说道:“老刀,小心点总是好的,你忘记了那天晚上的雷光吗,就是在这座山上出现的,那最起码是通灵境的大人物干的。” “不可能,通灵境的大能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而且那般大人物怎会和这土小子有什么关联。”老刀否定了老郭的话,他说道:“老郭回去吧,这事你不要插手,一个凡人,翻不起什么风浪。” “我只是不想你枉送了性命。” 老郭思衬一会,妥协道:“这样吧,我躲在暗处,给你呼应。你去宰了那小子,我也不和你争什么功劳,这总行了吧!” 老郭都这么说了,老刀也只好点了点头。 随即两人一前一后,再次消失于林间。 千平岗山高,夜风也高。 半山腰处的百年巨松前,一位背着竹筐的布衣少年跪在两个墓碑前,他双手抚地,头磕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就这样的土小子,少爷还要把老郭叫来,真是太看得起他了。”攀伏在巨松树干上的老刀一脸的不屑。 那少年一动也没动趴在地上,弱点随处可见,老刀二话不说,绳镖从其手中飙射而出,速度奇快。 绳镖很轻松的贯穿了那少年的胸膛,其中洒出许多鲜红的血液,接着绳镖突地一下冒出许多尖刺,在那少年的身上不断搅动。 死的不能再死。 老刀从巨松上飞跃而下,慢步走向那被他贯穿了的少年。 虽然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但总归是活了大把光年的老头,他很小心的走着,期间也不断注意着四周的一草一动。 他到了那一团血污后,他也没有去猛那被布衣裹住的尸体,而是抽起绳镖猛地将眼前尸体劈得四分五裂。 尸体里面是空的,流出的血也只是被打穿的血袋而已。 “不好!” 被四分开来的假尸体喷洒出一阵黑色的血雾,老刀大惊失色,立即扬起身上的破布衣裳掩住满头白发的脸。 “嗖,嗖……” 两道飞箭破开草丛应声飞来,直指老刀的要害之处。 “真是愚蠢,就这种小伎俩,老夫杀的人比你吃的饭还多,想在老夫面前耍还是多练练吧!” “哼!” 老刀布衣一甩,冷哼一声,手中绳镖飙射而出,轻松破开眼前两支飞箭,径直杀向刚才飞箭发出来的草丛中。 随着只见献血迅速染红了那以前杂草。 “哈……哈……哈……”老刀见状,大笑出声,“手段挺高明的,若是遇到其他同等级的修者,可能还真要出事,不过你遇上的是我,那就可惜了。” “就这样的废物,也好让……” “啊……你……” 老刀话说道一半,胸口处却被一把青锋长剑贯穿,长剑穿透其胸口处,随之猛的横切一圈,老刀的身体被一分为二。 其瞪大的眼珠子至死还未闭上。 “不好意思,你遇上的是我,可惜了。” 吴念捂着扑通不已的心脏,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杀的还是比他多了两脉的修者,他的手在不断的颤抖。 原来杀人,比心里想的要难得多。 激动也有,但多的还是恐惧。 老刀想到了墓碑前的吴念是假的,却没有想到草丛中的吴念也是假的,他到死也不会想到吴念一直都埋在墓碑后的小土堆里。 吴念早就猜到了今晚老刀会来刺杀自己,早就在此地准备多时,就是为了坑杀老刀,这个之前差点置他于死地的人。 他将自己埋在母亲的土堆里,等了将近两个时辰,这老刀五脉境也算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而出这个计策的人,自然不是吴念,而是白天给他锦囊的裴长老。如果是吴念自己来的话,估计草丛里那个才是他,死的也就会是他了。 吴念毫无忌讳的将老刀的尸身翻了个遍,最后翻出一个土黄色的储物袋。 他躁动不已的心缓和下来,冷笑一番,将储物袋收起。 “阿念,心狠是好事,心粗却是坏事。” 不知何时吴牧出现巨松其下,他丢出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那人头的正主便是老郭。 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吴牧地手中。 吴念猛的转过头来,看着吴牧染血的衣角,吴念想到了什么,随即冷眼相望,“不要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恩你。” “没事就好!”吴牧道。 吴念沉默地拔出长剑,右脚一踏,释放出全身最快的速度,朝着言色温和的吴牧突刺过去。 “性子是烈的,剑是软的,现在的你杀不了我的。” 吴牧仅用一根食指,不费吹灰之力的弹开了百舸。 吴念脚步踉跄,稳住身形后再度杀向吴牧,“你没资格说我,去死!” 吴念胡劈乱砍,丝毫没有招式,像是一个蛮牛一样肆意释放自己的野性。 誓要杀了眼前这人。 吴牧地强大毋庸置疑,他站在原地脚步从未动一下,仅用一只右手的五根手指,就轻轻松松化解了吴念的蛮砍。 但吴牧却一直只是在不断化解吴念的进攻,却从未出手。 “阿念,你就这么想杀我?”吴牧再一次挡下吴念的挥砍说道。 “想,做梦都想,十年来无时不刻都想。”吴念眼睛通红,恨不得立刻取了眼前这男人的项上人头。 “为什么?” “你杀了我父母。” “他们养了你六年,我养了你十年。”吴牧听闻此言,终于是皱起了眉头。 “他们是我父母,这改变不了。”吴念再次猛冲而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通乱劈。 吴牧一一接下他的每一剑,声音逐渐平淡,“我不知道他们给了你什么,你要知道你那六年是怎么过得,不要忘记你背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他们给了我生命。”吴念一边挥砍一边说道,“我要给他们报仇,如今在他们的墓前,当着他们的面,给他们报仇。” “你打不过我,以后得事情我说不准,但现在你绝对打不过我。”吴牧大手一挥,吴念如若无物一般地倒飞出几丈开外。 一人挥剑,一人挡剑,在这片空地中过了许久。 吴念无论如何,使用在大的力气,使用再快的速度,仍无法伤吴牧丝毫。 他靠在那个巨松下,大口喘着粗气道,“为什么不还手,只要你微那么抬一下手,我可能就死了。” “没那个必要,你弱的太不像话了,就算是通了三脉,还是弱的不像话。” “你……”吴念气氛,想要提剑再上,身上却已经透支了,他艰难的用手指指着吴牧,“竟然我杀不了你,你就杀了我吧!” 吴牧没有说话,径直走向吴念父亲的墓碑旁边的空地。 “养虎自啮,长虺成蛇,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懂,所以我等你来杀我。”吴牧大手一挥,眼前空地瞬间出现一个小坑,他在坑里放入一片松叶,盘坐在坑前,“以后这块地就被我承包了。” “休想!杀了你,我就把你丢到明台山喂野兽去。” “不,你不会的。”吴牧否定了吴念的话。 吴牧将丢出两本残破的书籍丢到吴念跟前,说道:“七天内,六脉,猛虎拳第一式甄至小成,我就给你杀,不然你可能就不能再亲手杀死我了。” 定睛一看,两本古色古香的秘籍,其中那本灰蓝色的秘籍上写着“开脉篇”三字,那本破旧不堪的秘籍上写着“猛虎拳”三字。 吴念不为所动,沉声道:“我不需要,杀你我自己来。” “不管你需不需要,如果七天内达不到这两点的话,你永远都别想杀我,你就永远都无法突破桎梏,也永远不能跟言家那丫头上山。” 吴牧也不管吴念要与不要,从地上站起,缓步离去,当走到吴念面前的时候,“对了,忘记告诉你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有的时候见到的也不一定是对的。” 吴念一怔,当他再次反应过来时,那个温和的吴牧已然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空荡荡的吴念以及地上那两本被夜风吹起的秘籍。 吴牧走后,吴念在松树下发呆了许久,最后他还是拾起了地上那两本秘籍,朝着吴牧远去的方向,一阵冷笑,“不要白不要,是你让我来杀你的!” 第一卷:醒目 第十七章:风起 寄仇人篱下十年,说来可笑,也不可笑。吴牧技艺通天,至于到了各种程度,与其相处十年的吴念也无从得知。吴念知道的就只有:此吴牧非彼吴牧,真正的父亲早已命丧其手,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杀了这位养了他十年的男人。 于他而言,这是一道困惑了十年的坎,因为这道坎,他没有随裴长老上山,没有随言墨雪上山,甚至于都没能问心无愧地住在这寡陋之地。 一日事,一日毕。这是母亲在世时常说的话,吴念深记于心。 但唯一令他踌躇不前的是:他比以前的父亲要好。 他养了自己十年之久,可能只是弥补,也可能只是在养一只没有威胁的蝼蚁。吴念没有念过书,也无混口饭吃的把式,若是没有这么一位仇家,他恐怕也无法存活至今。 夜深人静,吴念正襟危坐,透过微弱的火光,他眼神迷离地望着桌子上摆放整齐的两本书,在翻开与不翻开之间徘徊。 《开脉卷》对修炼丝缕不晓的他,诱惑实在太大。至于那本《猛虎拳》,就不得而知了。 常言道不受嗟来之食,可吴念也不傻,如此良卷,不要白不要。待他在木板凳上坐道身体酸麻之时,他大提了一口气,慢吞吞地翻开了那《开脉卷》。 卷宗残旧,字文古远,他也只是大概地看懂了些。 “大道初,炼体为先,开脉为首。人有八脉,任、带、阴跷、阴维、冲脉、阳跷、阳维、督脉。任督互通,脉成,气海成。” “任带通气力,跷脉司轻健,维脉养灵念,冲脉调气血,督脉凝气海。” “修者,讲究逆天而行,与天地争阴阳。气沉丹田,抱元守一,经气运转周身,通体八脉……” “……” 吴念以前只观修炼形,不知修炼意。到头来只会闭目养神,疏不知需经气传身,外灵内养。 询卷中意,吴念盘坐床榻,双目禁闭,抱元守一,找寻体中经气。 久而久之,吴念周身淡淡经气流转,饶身而转。 感受到经气运转,吴念欣喜睁开双眼,此时有种说不出来的畅快,经气运转的畅快,也有知道如何修炼的畅快。 随后他又取出那老刀的灰蓝储物袋,自从储物袋到手后,他试过千般方法,都未曾将其打开,如今他想试一下。 经气聚于手,吴念慢慢地将手臂深入其中,果不出所料,需要经气才能打开储物袋。 袋子小巧,将吴念半个手臂陷入其中。 “老头痴傻,东西倒是挺多,不愧是王府中人。” 吴念从中掏出了三颗养灵丹,七八个青色的小石子,一脸满足,心想那两个时辰的土堆没有白蹲。 “青色小石子散发着淡淡的灵光,不出所料的话,便是所谓的灵石了。” 吴念把灵石放回储物袋,随即吞下一颗养灵丹,询着《开脉卷》的修炼方法,开始打坐修炼。 两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修炼不知岁月,确是如此。吴念足足两天都未曾踏出过房门,当他再踏出房门的时候,门口摆放着一份已经凉了的饭菜。 他没有说话,默默地将这饭菜端回房中,吃过饭菜才出来。 吴念很想要感受一下维脉的坐地自观是各种感受,但修炼远没有想象中的容易,两天里吴念吃下了三颗养灵丹,都未曾有冲脉的契机。 自从通三脉后,身体仿佛就像是无底洞一般无法填满。 这让他更迫切地想要破四脉,那样就可以坐地自观,看看究竟是何种原因,四脉这道坎这么难踏过去。 两天吃了三颗养灵丹,要是老刀泉下有知,怕也要被气吐血。那可是他辛辛苦苦攒了多少个月的丹药,就为了那么有朝一日用来通六脉,如今被他这么糟蹋了,一脉也没通。 吴念一般起的早,如今日上三竿还未曾出来,可把门口等着的小安阳给气坏了,她坐在院子门口,怀中垒着数不清的小石子,不断用手中的小石子砸着吴家小院的大门,小嘴还不停地念叨着,“念哥哥,是坏哥哥……念哥哥是坏哥哥……” “再这样说念哥哥,今天就没有溜儿糖吃了。” 吴念被一个小石子砸到,从院子里出来,看到窝在门前是一个嘴巴鼓起两个小包的小女孩后,忍不住笑了一会,而后又佯装严肃起来。 “哼,没有就没有,安阳现在有钱了,可以自己买了。”小安阳又丢了吴念一个小石头。 吴念苦笑摇了摇头,实在拿眼前可爱的小女孩没有办法。他大步向前,单手将小安阳抱起,把这七八岁的小女孩放在自己的肩上。 “坏哥哥,快把安阳放下。” “呀!救命呀,拐卖幼龄小可爱啦……”坐在吴念肩膀上的小安阳喊出声来。 “安阳乖,可别喊了,以后什么都听安阳的好吧!” 吴念妥协,伸出手指捏了一下小安阳的小鼻子。 “嘿嘿……以后念哥哥什么都听安阳的了……念哥哥什么都听安阳的了……” 小安阳摸了摸自己的小鼻子,随之笑开了话,两个手掌放在小嘴侧又大声喊起来,生怕没人听见。 小安阳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是她陪伴着吴念度过了这孤独无味的十年,吴念已经完全把这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当做是妹妹来看待。每次与小安阳在一块,都会感觉莫名的轻松,仿若天塌下来都已经无所谓了。 …… 言府厢房。 “老刀他们还没有回来么?” “没有,几乎快把清河镇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他们两个。不应该呀,凭着他们两个的本事,六脉也得暂避锋芒。那个凡人小子能有这本事?不行,我还得再去找找。” “不必了,他们已经死了。”小王爷小嘬一口茶,波澜未惊地说出这话。 “少爷,你早就知道了?”半蹲在地上的黑衣老者问道。 “没有,只是让他老刀他们试试水,没想到还真出了点水花,之前不敢确定,现在可以肯定了。” 小王爷放下手中杯盏,两眼冒出一缕精光,“玄器与他有关。” “与玄器有关?少爷雄才大略,老奴愚钝,不过老奴还是想问一下少爷,是从何猜起的?” “松酒。” 老奴心中一惊,显然他错过了这个至关重要的线索。 “落阳来人了,裴长老那老东西也来了,一个说着来修鬿,一个顶着收徒的名号,估计都是冲着玄器来的。你动作麻利点,镇长那边已经给你说通了,找机会把他给我关牢里。八九不离十的话,到时小雪肯定要救他,我们就有机会了。” “少爷,你这是……” “玄器嘛,谁还不想要呢!” “是,保证完成任务。” 黑衣老奴告退,临走前深深看了一眼坐在高处的小王爷,心中有种莫名的恐惧,不敢想眼前这少年十几年来到底经历过了什么。 小镇不大,客栈倒是不少。其中有名的莫过于听风楼隔壁的那家聚和楼。聚和楼低处镇中闹市,门庭若市,说的可能就是这么一家楼了。 此时聚和楼的三楼雅座,围坐六个身穿红袍的青年,宽敞的圆木桌上整齐摆放着六七把精致的长剑。 “你们有没有一种感觉,来过这小镇。”一个站在竹木露台俯视街道的紫色鹤氅老者转过身来,朝着那六七人说道。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其中一位面相温和的青年说道:“杨长老,你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有感觉来过一趟这个小镇,还有昨天岐江道的匪徒好像杀过了一次。” “杨长老,前辈您老人家道行深,能否给晚辈们解开其中因由。”坐在靠前的一个端庄女子恭敬道。 “说不准。”杨长老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朝着那位面相温和的男子道:“叶威,牛小彪那货又去哪潇洒了,大半天不见他踪影。” “长……长老,牛师弟在偏房睡觉。”叶威结结巴巴,耷拉着个头,不敢与杨长老对视。 “睡觉么?叶威你是不是也想睡觉了,马上给我出去,打死他也得给我带回来,带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剑宗的人估计快要行动了,他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了。那头鬿怕是不简单,小彪性情过于刚烈,在外头容易惹出事端,到时后悔晚矣。” “还不快去。” 杨长老瞪了叶威一眼,一脸不悦。 “是……是……” 叶威惊慌的起身朝着楼下走去,期间还不慎翻了个跟头。惹得坐在圆木桌上的众人想笑又笑不出口。 杨长老又叫杨云峰,为落阳宗外门长老,在外门里可是出了名的严苛,不管你是何种身份,只要在他手底下,都寻不得好果子吃。 叶威暗中叫苦,一个是外门长老,一个是内门长老的儿子,还有一个内门长老,步步相逼。若不是委曲求全至今,怕早死了个八百十回了。 杨长老挥了挥手,“你们都回屋里待命,没我的指示,谁都不准出门,不然……你们都懂的。” “是!” 众人异口同声,他们与牛小彪不同,有着内门长老的老爹,只能对杨长老的话说一不二。 众人走后,杨长老又继续倚靠在露台,混浊的双眼不禁望向闹腾的集市。没过对久,他凶巴巴的脸颊多出一分柔色,“瑶儿,这就是你不想随为父上山学艺的小镇?” 顿时间,杨长老深皱舒展,仿佛年轻了几十岁。 这一天,另一位家里蹲的吴牧破天荒地出现在了集市中,去了一趟镇子中央的言府,直至夜深人静之时才从言府出来,而送他出来的是言府当家言润。言润举止中无不透露出一股尊敬,送他出来的时候还怀抱着一个装着满箱金子的木盒,说要送于吴牧,不过吴牧并没有收下,就回去了。 镇有一巷,名黑水。 要说老吴家酒香不怕巷子深,那黑水巷就是书香不怕巷子深。如此一巷皆为书香门第的巷子,在清河镇可是仅此一家。数不胜数的人听到这里叫做黑水巷,都会来那么一句调忾话,“巷子有黑水,小肚装坏水。”而总是会有一位手拿着戒尺的马尾辫老头会站出来指指点点,“巷子水黑,墨水也黑,你的心肠更黑。” 首先黑水巷水并不黑,黑的只是这一巷子人的墨水。那小镇唯一的学塾,便是坐落在了那塘碧湖水之上,与闹市的长街遥遥相望。 虽处闹市之旁,但并不受闹市影响,其书声琅琅,响过这边大嗓门的小贩;书香溢远,香过这边百味熏香的饼摊。 遥遥望去,一个手拿着戒尺的糟老头子趴伏在学塾的窗外,饶有兴致地看着里头先生讲学,那老头不是一般地奇怪,光看还不来劲,一边扭动着他老顿的腰身,一边吹胡子瞪眼,嘴中好像是在贬低那教书先生的学识,从他跃跃欲试的动作上看,恨不得立马破开那木纹窗冲进学塾,把那教书的先生给踹出来,自己上去讲学。不过他并没有进去,也没有出言打断先生的授课,只在一旁干瞪眼。 闹市这边的小糖铺前,正在等小安阳买糖的吴念,隔着一塘水,他将那老头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直到目送那老头离开,才缓过神来,“说书的看教书的,说书的看不起教书的。” “说书的想去教书,他到底……” 缓过神来时,小安阳的小手正不断把手中的糖水往他衣服上噌,像个小老虎一般报复吴念站在原地不理她。 布衣沾满糖油的吴念哭笑不得,又是一把抱起这不省事的小人儿,狠狠捏了一下她的小脸蛋,消失在长街之中。 第一卷:醒目 第十七章:心似猛虎,身似坚钢 说书的看教书的。 王夫子是什么时候来这小镇的?估计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他第一次出现在听风楼的时候,已有二十载有余。镇子上只要有听过他说过民间异事的人都知道,除了大集那天,每天都会出现在学塾外偷窥的黎先生授课。 他有一把几十年不朽的桃木戒尺,几十年长不长的马尾辫胡子,除了每天出现在学塾外,没人知道他余下的时间去哪了,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住处。 老一辈的镇民都说,二十年前夫子第一次开堂说书,那时还个青衣墨发的俏脸小书生,讲话间文字彬彬,要比那墨水满肠的黎先生更像一个先生。只不过二十年的沉淀来看,他还真不是一个教书的笑声,越活越像个江湖骗子。 他说他学富五车,没人信。他说他能与白葫芦山的宗师李行二打个平手,更没人信。但如此多人还是热衷于听他说书,那也是因为《开脉卷》没有普及到这里,这里人对修者的认知聊胜于无。 黄昏,王夫子出现在岐江岸前。 奔涌的狂流击打江岸,隆隆作响,他立身于岸前不为所动。 隔着一条江,对面就是凶险异常的岐江道。 王夫子一去常时笑态,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与岐江道那边的江岸上的撑着伞的十三四目相对。 十三那把从来没有离开过的黄伞已残破不已,她染血的伤口发出的黑气很黑,比她被烧焦的肌肤黑的多的多。 岸潮澎湃,江波滚滚,十三看着王夫子,王夫子看着十三。 许久后,十三后面出现了一群凶狠异常的大汉,这群大汉间举着一把写着血字的大旗,为首的是一个独臂壮年,他用麻绳将十三的四肢绑住,吩咐四五个大汉将她高高抬起。如此这般,十三出奇的没有反抗,焦黑的脸上看不见表情,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出她在笑,双目看着王夫子以及他身后的清河镇,阴沉的笑。 随着一伙人抬着十三浩浩荡荡地消失于岐江道上。 王夫子不为所动,还觉得有些可笑,“蠢……蠢的不行,比迎红楼的那位还蠢,蠢到真的以为自己是她,殊不知我们都在他和她的棋盘中。” 感受岐江春潮,是一件不可多得的事情,王夫子驻足许久都未曾离去。 直到训着龟而来的裴长风出现在江边。 裴长风目光混浊,洞穿百里,他看向了十三的方向消失道:“确定不要阻止她?” 王夫子道:“玄器不在她身上,你自求多福吧!” 裴长风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王夫子问道:“那是什么?” 裴长风:“这样做值得?” “值得与否,我决定不了。不过奉劝你一句,最好放弃你的想法。” 裴长风大笑,“如果真是李祖师站在我面前,那我还真下不去手,但是你嘛……” 王夫子眯着的眼睛睁开,看了一眼裴长风,“你会知道的。” 这一眼在别人看来可能没什么,但站在王夫子旁边的裴长风再清楚不过。刚才,仿佛时间被静止,他的行动也被静止,散发出来的灵念在瞬息之间被斩成千万段。 他再也笑不出口,黑着脸怯怯地训龟离去,“我只是来收个徒。” 裴长风走在远处,王夫子突然又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来过这个小镇?” 闻言,裴长风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加快脚步,甚至为了走的快一点,竟连那佝偻的后背也挺了起来。 裴长风期间没有停止脚步,离开王夫子的视野后他快步变成了小跑,最后变成了飞遁,瞬息间就出现在了言府的偏房中。跑的途中,头都不敢回一下,生怕看见不该看见的人。 那首座象征地位的太师椅,他也没敢去坐。最后他猛地喷出一口血箭,手中那训龟的拐杖一分两段,散发出耀眼灵光。 那拐杖是一件宝器,是他身上位数不多里最好的一件玄器,就这么出其不意地断掉了。 折断一把玄器,莫说是通灵境巅峰的他,就算来的是化元境强者都不能做到如此。 此后很久,裴长风都未曾在外头露过面。 …… 心似猛虎,身似坚钢。 这是猛虎拳秘籍上开篇的八个大字。此功法名字普通了点,也只是一本黄阶低品功法,却是讲究颇多,明明是一本外门拳法,可却讲究由内而外,先养猛虎心,才有猛虎意。但值得说的是,这门拳法实属霸道至极。 “蓬……蓬……” 巨松前,吴念弓起身子,膝盖下曲,学作一副猛虎态势,穆然出拳。 拳劲生猛,带百斤巨力,挥舞间带有些许抚动的落叶。刚硬猛烈的一拳一拳轰在那百年巨松的树干上,震得巨松摇摇欲坠,就连那被坚硬树皮包裹的树干也是被轰出一个深坑。 吴念颓然,对这猛虎拳大失所望,他还没学此拳法之前,凭着一身三脉怪力,也是能够起到这种效果。这猛虎拳霸道是霸道,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有些不尽人意。 他在林间不断挥舞着拳头,硬是想要把这第一式练成。不知不觉中,吴牧出现在了他旁边,他也全然不知。 吴牧背着一个竹筐,手中拿着一壶松酒,他倚靠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旁,一边“咕噜咕噜”地喝着手里的松酒,一边静静地看着捣鼓拳头的吴念。 吴牧看不下去道:“气势有了,但没有那股劲。” “什么劲?”吴念脱口而出,似乎已经不在意站在旁边的是谁了。 吴牧道:“狠劲,比若猛虎的狠劲。如果可以的话,千万不要去想着模仿猛虎,你要想着你自己就是猛虎,真正的猛虎。” “功法有的时候不分好坏,关键的是在使用功法的人身上,你难道没从那丫头上学到么?” 吴念心惊,他还想着这话不正与他领悟到的一叶障目意思一样,这吴牧却是随口全说出来了,甚至还清楚地说出是十三教的。 未卜先知,说的可能就是吴牧这种人。每次出门送酒,预约了没预约的,他都提前知道,现在就连吴念自己都不敢肯定的梦境,也全被吴牧知道。 在他面前,没有秘密。 吴念道:“那只是一场梦。” 吴牧笑着道:“如果那是梦,那你身上的修为怎么说?” 这话难住了吴念,可以说的是这是这场梦完全令他捉摸不着头脑的事情。 见到沉默的吴念,吴牧接着说道:“或许现在也是一场梦也说不准。” “确实,我做梦都想着杀你。你却等我来杀你,甚至还教我怎么去杀你。如果真的能够杀了你的话,在梦里也是不错的。” “是不错的,你能说出这话,挺不错的。” “你就这么想死?” “没人想死,只有死人才想死。事了拂衣去,说的可能就是我这种人。” 吴牧摘下一片松叶,安静的看着这碧绿好一会儿,露出满意的笑容才缓缓将其放入身后的竹筐里。 “此陋室容不下你这位大仙,明明你在十年前就可以事了拂衣去,告诉我你为何还要等到现在我来杀你。” “你不觉得这点翠绿很漂亮么?”吴牧再次摘下一片松叶,放在手心道。 吴念冷笑道:“你觉得漂亮的话,等我杀了你,我就在你坟前摆满松叶。” “有你这话,这趟没白来。”对于吴念不善的言辞,吴牧却是开心地笑了起来,“心似猛虎,身似坚钢。好好练,练好了就来杀我,我等着你。” 话落,吴牧朝着下山的路走去,吴念这才发现,两人简单的对话,他那空荡荡的竹筐却已经装满了翠叶。 吴念还是忍不住叫住了吴牧,“王夫子是谁?” “你难道更想知道不是十三是谁?”吴牧顿足,反问出口。 吴念也随着他的脚步顿住而顿住,一时之间接不上来。确实,他更想知道的是关于十三的事情。 “王夫子是王夫子,十三是十三。不要一位地听别人说的话,有的时候死人也会骗人,所以能够直接相信的话,只有自己。” “长时间窝在屋子里对眼睛不好,有时间可以多去外面走走,指不定就能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 吴牧朝后挥了挥手,也没等着吴念的答复,留下这话就下山去了。 春风拂面,绿叶匆匆。这就是吴牧喜欢的春景。 吴念报以微笑,对那吴牧地杀意仿佛渐渐地变得松缓。十六年岁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一位来自男性长辈教导的话,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以前母亲在世,都是母亲一人教他,那父亲却是除了大骂,好像就没有教过他什么。 父母去世已经过了十年之久,他那一发不可收拾的杀气仿佛被时间摸去了棱角,现在还一位地想要杀了吴牧的心情,可能也只是不想违背了自己的本心而已。 心有猛虎,我便是猛虎。 吴念凝神静气,以一叶障目之态再次入定,人外不闻,人内不想。 他没有在摆出那花里胡哨的猛虎形态,也没有装腔作势把自己比作猛虎,就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不闻不问。 良久之后,他动了,脚步沉稳,按照猛虎拳的招式,他一拳接着一拳打出,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也没有任何犹豫,倘若势不可挡的雄虎。 拳声如雷,动驰如虎。形不盛虎,意盛虎。 挥洒间,落叶翻飞,尘土杨卷,好似一只猛虎驰骋,霸道之至。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与之前劈出一叶障目一样的感觉。 打完一套猛虎拳后,吴念这才颇为满意。这神乎其技的猛虎拳超出了他的预想,其品阶完全不是普通的黄阶下品功法能比的。 俗话说,勤能补拙,趁着进入这种奇妙的状态,吴念接着在这片山林间无休止地修炼猛虎拳的第一式,因为只有达到如火纯情的地步,这猛虎拳才算入门。 猛虎拳分七式,三式为小成,七式才为大成。说是外门拳法,更像是内门功法。修至小成,抬手间自带猛虎劲,可增三象之力,修至大成,可增一龙之力。 黄阶功法,霸道地像是一门玄功。 第一卷:醒目 第十八章:牢狱之灾 旭日初升,鸡鸣三下。 吴家小院的门被敲响了,敲门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红衫男子,他的手臂很粗,敲起门来感觉连带着围墙也在震动,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把吴家大门给拆了。 “你是?”吴念打开院子门,眼前这胖子是个生人,他并没有见过。 “我叫牛小彪。” 谈吐间,那自称为牛小彪的人脸上的横肉也跟着抖动起来。 他身上没有夹带任何武器,他那一坨肥肉看起来就是强横无边的武器。 胖,很胖,胖到是两百斤的吴昊的两倍有余。 “牛小彪,叫大彪可能要实在些。”吴念心想。 吴念问道: “今天不是集日,你来我家所为何事?” 牛小彪回答道:“私事。” 吴念继续问道:“什么私事?” 吴念认识的人不多,结交的人也不多,能够被称之为私事的事情,他自己也想不到是什么。 牛小彪一本正经道:“近来如果有什么人来找你的话,不管何种原因,都不要随他走。” “为何?”吴念不解,一个不认识的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他反而会更不相信眼前人的话。 “我家长老说的。” “你是修者?哪个门派?” “西城落阳山,区区一个外门子弟罢了!”牛小彪拱手,丝毫没有感觉是落阳宗弟子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吴念诧异,此话并不在他的猜想中,本以为胖子也是和言墨雪一样都来自白葫芦山。落阳处西国深山,距清河镇要横跨几大郡城,白葫芦山的修者出现在清河镇倒也不是没有,但落阳山的修者还真是第一次见。 “我凭什么相信你?”吴念警惕道。 “凭我是落阳宗人,而你磨了剑宗的锐气,落阳与剑宗向来不和,这是几辈人都知道的事情。” 吴念看着眼前的牛小彪,看了很久才说道:“谢谢,不管你出于何心,我都会注意的。” 牛小彪报以微笑,点了点头。 “注意有用么?”一个黑衣老头带着小安阳出现在小巷道上,他来到两人旁边笑着说道。 牛小彪脸色一沉,微笑瞬间止住,看着这黑衣老头散发着淡淡的杀意。那老头也是一样,一来就把吴念忽视,与牛小彪对视,身上也散发着不善的意味。 “念哥哥……安阳来了……” 拿着两根溜儿糖的小安阳可对这些不管不顾,见到吴念后简直不要太开心,她一边吃着手中的溜儿糖,将另一根溜儿糖递给吴念,“念哥哥吃糖么?老爷爷果然没有骗安阳,说安阳带他来找念哥哥,就给糖安阳吃。” 吴念没有见到安阳而感到喜悦,甚至于并不想安阳出现在这里。因为从黑衣老头散发的气息来看,要比之前他杀过的老刀要强的多。 牛小彪嘲讽道:“素闻白葫芦山是名门正派,如今看来的确如此,能够对凡人的小女孩如此关心之至,可不是我们落阳能比的。” 黑衣老头没有生气,笑着应道:“总比一些酒醉金迷,嗜睡的肥小子要好。” “你……” 牛小彪脸色再次沉了下来,身上六脉修为一展无余。那黑衣老头也是一样,神色不善,六脉修为尽展,只要稍那么一触碰可能就要大打出手。 吴念朝着牛小彪摇了摇头,“牛兄……” “哈哈哈……好,是个爽快人。”黑衣老头给牛小彪使了个眼色,接着说道,“你不必担心,叫我来找你的是镇长,不是小王爷。” 牛小彪大声说道:“不要去。” 吴念摇了摇头,他把小安阳叫进了屋子里,说是谈点事情,待会找她玩。小安阳很听话,拿着两个糖就进了里屋。而吴念则是有些期待看了一眼吴牧地房门,不过很快又失落地回过神来。 “我可以选择不去么?” “可以,不过刚才那个小可爱可能要出事。” “不要去,小兄弟,去了的话就回不来了。”牛小彪阻止道,随即杀意波动,“我把你杀了的话,什么都好说了。” “那你杀吧,反正我身上什么也没带。” “不要脸……真为你感到羞耻”。”牛小彪怒然,全身劲气运转,手中出现两柄青铜大钺,“不管你带没带,敢惹本大爷,你今天就得死。” 此时吴念不知道要相信谁,仿佛两人都不相信,毕竟都只是第一次见面。话虽如此,小安阳刚才是黑衣人带来的,她手里的糖也是黑衣人给的。小安阳会出事,可能是真的。 吴念再次看了一眼吴牧的房间,期待的神色失落下来。他站出来说道:“不必争了,我随你去,不过你得保证安阳不会有事。” “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随我去了我就给你解药。” 吴念最后还是随着黑衣老头走了,走的时候他还带上了百舸和那把青伞,因为此行可能凶险异常。那黑衣老头也没有阻止,仿佛吴念带与不带,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毕竟他是六脉强者,像吴念这种是不是修者还是个未知数人面前,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蠢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小井巷,留下了站在原地气的直跺脚的牛小彪。他气的不是吴念走了,而是那咄咄逼人的黑衣老头,要是打架的话,他绝不说一个不字,可就是被他牵着鼻子走,这是令他最气的。 “牛兄弟,不要生气了,巷里巷外都能听到,多丢人呀。”吴昊从自家的院子里出来,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诶,耗子兄,你也住这?”见到吴昊,牛小彪气愤的心情眨眼间烟消云散。 “你又没问,我也没说,你自然不知道了。好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走,小弟带你去迎红楼走一遭,要什么,随便你挑,只要你能开心就好。”吴昊摇了摇他那当啷作响的钱袋,给牛小彪使了个眼色。 两人相视而笑,很习惯地用他们两个大肚腩互怼了一下,大笑着走出了小巷。有了迎红楼这种好地方,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走在一个无人的道上,吴念停下来说道:“可以吧解药叫出来了吧!” 那黑衣老头不缓不慢道:“你真的以为我下药了?老夫虽算不得光明磊落,但这么可爱的小丫头我怎么下的去手。” “你……” 不过黑衣老头不像是在说假话,吴念心头一松,安阳没事,那是再好不过了。 黑衣老头嘲讽道:“不要以为小丫头没事了,你就可以走了,区区一个三脉境修者,还想在我面前打小心思。” 吴念心惊,默默将抽出一半的百舸收回剑鞘,忌惮异常地看着眼前的黑衣老头。三脉和六脉终究还是不能比的,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老头的掌握之中,莫说把他杀了,就算是跑估计也跑不了了。 清河镇的镇长,说是镇长,不过是顶着镇长的名头收赏钱而已。如果没人提起,镇长这一职位有和没有都一个样。 镇长李维今天穿上了压箱底的官服,戴上了他那顶许多尘灰的官帽,到底来说,镇长还是镇长,立坐于首席之上,还是有那么一股不怒自威的味道。 他指着底下吴念,严色厉道:“罪人吴念,你可知道你有何罪。” “我有何罪?”无故地顶上一个罪名,吴念莫名其妙道。 “明台山下,坝下村人,你敢说不是你杀的。” 吴念说道:“如果你就是为了这事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坝下村的人不是我杀的。” 站在镇长身边的老仆说道: “不是你杀的还有鬼了,那天晚上救你一个人出现在坝下村,那是隔壁村的人亲眼所见,证据确凿,你还要狡辩。” “不妨告诉你,那村子人还真是鬼杀的,那是一个吃人的女鬼,很可怕的女鬼,要是她想的话,全镇的人死在她手里可能不需要一晚上时间。” 满场俱静,都是被吴念的话吓得不轻。因为那坝下村里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细想除了吃人的东西,谁还能把几十个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李维的官帽有些被吓歪了,不过站在吴念旁边的黑衣老者却是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担心。李维立马摆正官帽,冷笑道:“你不是听多了茶楼王夫子的故事,自己也学着讲故事了。” “哈……哈……哈……” 满堂哄笑,他们不知为何而笑,可能笑的是镇长说的话,也有可能是笑着就感觉并没有这么可怕了,但他们没人会去笑王夫子说的话,因为场子里大半人都听过了王夫子讲的女鬼,现在仍然心悸不已。 那黑衣老者感觉气氛有点怪异,总感觉他们在害怕什么,于是他就站出来说道:“事已至此,人就是他杀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那就把他关起来再做处理吧!” 镇长很听黑衣老头的话,他点了点头,唤来了几个壮汉将吴念带走,吴念也没有反抗,因为他身边一直站着那个黑衣老者,他一心地想要将自己关于囚牢,自己再怎么反抗都显得有些多余。 关起来可能会死,但现在反抗肯定会死,这是他的直觉告诉他的,身旁的黑衣老者一直盯着他,只要他那么一动,可能就会人头落地。只不过他不明白的是,身旁这人为何要一心地将自己关起来,那大胖小子为何要阻止他,这都是他不能理解的。 镇子有牢狱,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可能是因为镇子平和,事端少,牢狱之词与镇子好像并不怎么搭边。也许他就是这几年来第一个来监狱的人了。 牢狱破旧,黑不见路,只能依稀地听到“滴答……滴答……”的落水声以及鼠窜声。吴念被黑布蒙着个脸,至于牢狱的地方他也不知道,黑灯瞎火,他被几个壮汉带到了牢狱的最深处。 壮汉将吴念带到牢狱里上了锁就出去了,没有留下一个人,就连负责把守的人都没有一个。 第一卷:醒目 第十八章:好的觉悟 清河镇有镇长,这个事情可能只有在老一辈人口中听说过,现在的后辈知道镇长的,几近于无。 这是一个闲职,闲到只拿赏钱不干事的闲职。 闲也不能全然怪他,要怪只能怪《开脉卷》没有普及,怪南城有个一骑绝的南尘神将。 清晨,镇长李维穿上了压箱底的官服,戴上了他那落了尘灰的乌纱帽。 他的个子不高,还有些瘦骨嶙峋,但坐在镇长府上的首席上,挺直着腰板,倒有那么一个当官的架子。 样子是有的,但是却坚持不了多久,没过一会,他坐直的身板再次弯了下来,握着案板的右手好似脱了力,他那老旧的身子骨开始颤颤巍巍。 这都是因为他另一只手里的那张白纸。 白纸很白,白到只有几个黑字: 吴念屠了坝下村,王夫子说了假鬼。 坝下村的那件事情是他怎样都无法再提出来的事情,不论是镇长还是镇民都是不想提的,而王夫子说鬼的事情无疑是正中了把心,他们都深信不疑地将那晚坝下村的事情联想到了女鬼的身上。 因为坝下村人死的很惨,惨到只有血,连骨头都不剩,那不是女鬼干的实在是想不出谁还能干出这种事来。 不过他最后还是按照纸里说的做了,因为白纸下面那里有一个火红拓印,那是长林王府的印章,他推脱不了。 而随之一个重磅消息就传遍了清河镇各处,镇子里每条巷弄口都贴着两个告示,一个是关于杀人犯吴念的,一个是关于妖言惑众的王夫子的。 镇长府的人没有派人出去抓人,连贴通缉令的也不是镇长府人贴的,而是那言府的人贴的。 言府势大,在清河镇言府无疑是最为有发言权的一个府邸,因为言府出了两个修者,其他地方没有。 言府的大厅里,言润端坐在椅子上,坐的端正,但却掩饰不了他那发黑的眼圈,以及那带着血丝的眼球。 啪—— 没过一会,言墨雪气势冲冲地从外面走进,她秀手一甩,把一张告示拍在了言润面前,“为什么?” 言润好像是被刚才的声响吓到,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起来,他咳的很厉害,厉害得他手里的青巾可以看到血,血是黑血,青巾冒着诡异的黑气。 言润缓了过来,回答道:“为了他好。” 言墨雪见了这样的言润,话语间的尖刺也是收敛了些,“为了他好,那为什么还要通缉他,你明知道那不是他干的。” 言润沉默了一会,目光看向的屋外道:“墨雪,杀一人和杀十人,你会怎么选?” 言墨雪想都没想道:“杀一人。” 言润笑了笑,收起了那沾着黑血的青巾,“如果那杀那一人相当于杀了一百人呢?” “那你还会这么想吗?” 言墨雪哑言,接不上话来。 言润又继续道,“放心吧,我不会害了他的,就算是把小王爷杀了,我也不会害了他的。” 言墨雪闻言道:“杀陈恽还是算了,我都不是他的对手。只要你不要骗我就行。” 言润轻轻拿起茶杯,又轻轻放下酒杯,“小雪啊,你就这么不相信你老爹?” 言墨雪摇头,这话谁能信,骗骗几岁的小屁孩还不错,和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女儿,却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行吧,不信就算了。不过阿念那小子的事情你不要去管了,你不是还要去找玄器吗,那就去找,阿念不会有事的。” 言润漫步离开了大厅,他的腰没有平时那般直,他的脚步没有平时那般矫健。 像是一个从死人堆里出来的人一样,没有生气。 言墨雪叫住了言润:“父亲,你今天好像身体不太好,你……多注意身体。” 言润说道:“没事,只是没有喝上阿念那小子送的酒而已。”说完他头也没回地离开。 咔嚓—— 言润走后,那被言润轻轻拿过的茶杯也不知为何,刹那间粉碎开来,里头的茶水撒了出来。 言墨雪显然看到了这一幕,猛然扭头朝着言润远去的方向看去,但那个精神不佳的身影已然不见。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有着数不过来的震惊。 坝下村的消息传开,小镇上议论的也不少,但也只是议论,也没当真。 谁会去相信一个送酒的小厮能杀了一个村子的人,谁还会相信那个说书的王夫子是同谋。 无稽之谈。 坝下村的事情再拿出来讲,他们议论的不是吴念是不是凶兽,而是那女鬼到底去哪了? 王夫子讲的那个女鬼,不得不信。 镇长发出的通缉,如石沉大海,惊不起半点波澜,贴着的告示,也没什么人看,没什么人理会。如果当初坝下村被屠了村他站出来说话的话他们也许会信,但现在过了这么多天了才拿出来说话,显然有些变了味道。他这通缉令,没有人赚到了那个钱,反倒让清河镇那四五家庙宇拿到了不少的香火钱。 通缉的悬赏拔得很高,有一千两银子,但没有一个人去截下那张挂在每个巷子口的告示。 没人想去和女鬼扯上关系。 就算屠了坝下村的不是吴念,也没有人想要去和女鬼扯上半点关系。 听风楼的王夫子倒是有着先见之明,今天的听风楼没有做说书的生意,只是单纯的茶楼。 而小井巷的吴念倒没有他这么明智,他依旧背着一竹筐的酒水出了小井巷。 因为今天是集日,他必须去送酒。 他的个子不高,走的却挺拔异常,仿佛总能高人一等。他长得很一般,现在看起来却棱角分明,坚毅非凡。 他的腰间配着一把长剑,穿着一身布衣。像是一个游侠,不过他身后背着的不是包袱,只是一竹筐的酒水和一把没有图纹的青伞。 他的手里拿着刚从小井巷口撕下来的告示。 行的端,走的正。他没有杀坝下村的人,自然也不怕镇长的通缉,他此行送酒是一事,去镇长府也是一事。 他来到了学塾外的小道上,朗朗书声入耳,他停了下来。只见王夫子趴扶在那学塾颇有人情味的花格窗外,眼睛目不转睛地朝里看,他的神情很专注,完全没有说书时的吊儿郎当。他时而因为不满里头先生的授课而跳脚,但他却没有去打断。 吴念走过去道:“夫子,今个儿这么有兴致,不去说书倒跑这来折腾了。” 嘘—— 王夫子又把粗糙的手指竖在嘴边,“不要说话,要说话我们离远些说。” 说完两人来到了小池塘的那个小亭子上,王夫子也不客气,先是坐在长椅上,“授课乃大义之事,比之打坐修炼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可扰乱。” 吴念打量了一眼王夫子,他现在好像少了些江湖气息,有些不解道:“夫子,您老人家实力这么强,说书也有一套,也不愁吃喝,为何不自己开课授业?” 王夫子叹了一口气,“不……不了,很久以前就不教人了。” 吴念满头雾水:“竟然夫子以前教过人,想必也有经验,为何……” 王夫子摆了摆手,不想再提,“行了行了……和你说了你也不知道,像你这种一根筋,和你那老子一个样。” 吴念继续问道:“不知王夫子说的家父是哪个?” 王夫子眉头竖起来,看着眼前的少年想生气又生气不起来,他也没有回答吴念的话,“你好像并没有好的觉悟。” 吴念问道:“什么觉悟?” 王夫子说道:“你现在是来干嘛的?” “送酒。” 吴念放下竹筐,从中取出一坛写着“王夫子”三字的酒交到他手上,“来,夫子,这是你今日份的酒。” 王夫子欣然接过了酒,但他好像并不满意吴念说的话,他用戒尺狠狠敲了一下吴念的脑门。吴念“诶呦”得摸了摸发红的额头,说道:“我没有杀坝下村人,行的端坐的正,为何不能出来。” 吴念这么一说王夫子更加生气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吴念委屈道:“那是哪个?” 王夫子说道:“为何还想要杀他?他比你以前的父亲对你好。” 听闻此话,吴念那委屈的神色瞬间烟消云散,他板着个脸,忌惮地看着王夫子,“杀了人就要做好被杀的觉悟。” “如果人不是他杀的呢,那你还杀么?” “杀。” “如果杀了他你会后悔你还杀么?” “杀。” “告诉我为什么?” 王夫子眼睛仿佛在审判着吴念。 但此时的吴念已然不在乎王夫子惊为天人的实力,他的眼睛里冒着一团火,不管如何他都只有一个杀字。 吴念看着王夫子的眼睛很认真,“如果他没有杀我父母,我会尊敬他,但我绝不会因为我杀他而后悔,人无法对做过的事情买单,不是么?” “哈哈哈……” “好,很好,我好像有些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不知为何,王夫子那般审视的态度一改常态,好像解开了什么难题一般的大笑起来。不过笑了没过一会,他又再次沉下脸来,他的两眼再次看着眼前有些稚嫩的少年,有些贪婪道:“他们好像说你身上有玄器?” 吴念觉得好笑:“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呗,反正我没有。” 王夫子的眼睛放在了他的小腹间道:“如果我说你有呢。” 吴念从容道:“有的话我早就藏着偷偷地笑了,谁还会出来送酒。” 王夫子道:“玄器可能不是手里拿的,好的玄器也可以是人。” 如果了可以透过吴念的小腹的话,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体内悬浮着一个金光小鼎。 这是他昨晚破了四脉在坐地自观的途中无意发现的。 而眼前的王夫子,显然已经看到了。 吴念惊呼出声,不敢置信道:“夫子,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想知道?” “想。” “那你可得做好觉悟。” “做好了。” “那随我去听风楼说书去,我说给你听。” “好。” 一老一少,并立而行,不像爷孙,不像师徒,更像是半吊子的先生和半吊子的学生。 大集的街道上排满了人,但每当看到这两人路过的时候,他们都会很自觉地让开一条路。 也许是对头一次的通缉犯的一种尊重,也许真的已经把他们默认成了杀人犯。 第一卷:醒目 第十九章:齐聚听风楼 能这样和王夫子齐肩而行,是第一次,小时听书,他都是坐在两人高的木桌上,谈吐天地。可能那时还小,每次坐在听风楼最前面的总会有那么四五个小孩,他们起得很早,每个大集天还未亮,就会屁颠屁颠地出现在听风楼门前,等待听风楼开门,所以每次他们都会占得最前面的位置。 言家两兄妹,吴念以及一个小乞丐,就是那四五个小屁孩。 只不过过了这么久,那个小乞丐好像已经不在清河镇了。 夫子的谈天说地,说道修者世界的光怪陆离,说实在话,根本就没有人相信,只不过觉得夫子说的故事比书里好听些,看着乏味的书,倒不如听人来讲实在些。吴念一开始也只以为他只是个个混吃混喝的假道士,但千平岗那次事之后,颠覆了他对夫子的认知。 那哪是什么江湖骗子,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怪物。 “夫子……” “夫……” 一路上,吴念的眼睛不经意间都会往身旁的夫子瞥去,夫子也不与他说话,只露出了一个满是皱纹的笑脸,久而久之,吴念唤了很多声,夫子都没有应他,他也就没有再问,默默跟在旁边。 吴念有很多问题,如今想来能够给他答案的,细想起来可能也就只有夫子和那个仇人老爹了。 他有什么理由回答吴念的问题,好像并没有。 王夫子嘴边依旧挂着笑脸,吴念脸上挂着黑脸,走在集市上。背着的那个竹筐,往往会引来不一样的目光,能够成为镇长李大头的通缉犯,倒是值得“自豪”的一件事情。 李维这李大头的名号,说白了,也就是遇事头大。 人聚得越来越多,议论嘈杂不绝于耳。 走着走着,总有那么几根手指指向两人,叨叨一番,“哲……哲……这老吴家娃子怪可怜的,酒卖的不错,偏偏就卖那么一点,这李大头也不知哪来的疯病,莫名奇妙就给人家套上了个杀人犯的名头。” “抠门的是人家老子,赶集就天天叫孩子出来跑腿,那倒也算了,板车也不知道给别人来一辆,背着十几坛酒跑这邻里八巷的也怪累的,如今儿子顶了个杀人犯的嗷头,也不知到哪溜达去了,真不知道是不是他亲生的。”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言府那娃带着他那未婚夫回来了,他那未婚夫可是长林的小王爷,那可是长林的招牌,八岁就上山伐了虎豹,这样的人物眼睛里哪能搁得下沙子,你看这不,相好的老相好就遭殃了。” 叨叨之间,好像完全没有把吴念当成了一个通缉犯。 一个只知道送酒又喜欢垂着头的小厮,任谁来看,都不会往杀人犯里去想。 这样的说道,吴念还没说什么,走在旁边的王夫子倒是不乐意了,他架起老腿,双手叉腰,大声骂道,“喂,你们也老大不小了,杀人犯没见过吗?就知道嗡嗡叨叨,嗡嗡叨叨,待会把你们当成那该死的苍蝇拍死算球……滚,听不懂人话么,叫你们滚啊!”悍妇端端,竟显无疑。 “夫子……”吴念嘴巴抽搐,真不敢相信走在他旁边的是那个言笑晏晏的王夫子。 围观的人扫兴地摆手,“切”声满满,但也是自觉的散开了。 夫子嗓子有些发干,“喂,叫你们走你们还真走啊!快回来啊!咋一个个都是榆木脑袋呢,真是……” 说得越大声,人走的越快。 随之王夫子神似可怜,幽怨了一句,“真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点尊老爱幼,上告示的明明就有两个人,就知道说他,也不知道多说说我。” 声音不大,但好像传入了别人的耳朵里。 许多人差点摔得个头顶朝地,其中就有个带着小男童的妇人就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冷不丁地“扑通”摔倒在了地上,小男童说了一声“娘,你没事吧!”妇人很快又从地上站起,拉着小男童的手边走边说,“孩子,我们快点回家,看多了傻子,自己也会变傻的。” 吴念翻着白眼,王夫子在一旁“咕噜咕噜”喝着葫芦里的酒水,还不忘朝着刚才妇人的方向粗言相向,“你说谁傻子呢!” “你才是傻子。” “你全家都是傻子。” 吴念无言以对,弱弱地说了一句,“夫子,人……都走远了……” “要你管。”夫子恶狠狠的勾了吴念一眼。 “……” 这老头,闹起来像极了未经世事的三岁孩童。 若不是王夫子那可怖的实力深藏于心,不然吴念早就上去与他理论一番。 路上反有人在旁边指指点点,王夫子都会乐此不疲地去说上一句,“多说说我呗!”不料热脸贴的总是冷屁股,一听到夫子的话,人很快就会散开。 被通缉了还能如此开心,可能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路过市井,市井之人也没怎么把李大头下的通缉令看在眼里,该说的说,该做的还是做。见着两个通缉犯并排走,也没有人去打那一千两赏钱的主意。 其中一分是可怜吴念,两分是害怕小王爷,七分是不想与女鬼有任何关系。 听风楼外是一处闹腾的街市,恍如现在,依旧是闹腾。不过闹腾的好像并不是喧哗的买卖声,而是那随着穿堂风徐过来的闹腾打斗声。 忽而,有大锤落地声,刀剑齐鸣声,喊打喊杀声不是一般的闹腾。 听风楼外空空如也,但在隔壁聚和楼外却站着一个人,她很焦急,焦急地一边蹒跚慢步,一边拍脑门。 那是言墨雪,打斗声外仅有她一个人。 她的秀额紧皱,急的不是那听风楼里剧烈的打斗声,而是许久没有出现的吴念,或者说她更想着吴念不要出现,只不过她实在太了解吴念了。 她知道,吴念一定会出来送酒的。 吴念被通缉了,被李大头通缉了,或者说是被陈恽通缉了。 “别来……别来……求你了……他们很快就打完了,很快……” 听风楼里头,一边是小王爷带来的七位老仆,一边是落阳宗杨长老带来的七八位外门弟子。两张通缉令的发出,这两边的人不约而同的来到了这家小茶楼。他们都不是为了干架而来,只是来都来了,自然是免不了一场战斗。 谁叫剑宗与落阳宗是“世交”呢! 小王爷陈恽倒也是不枉长林众人仰仗,单以六脉实力硬是与落阳宗七脉境的杨长老打了个平手。只不过可惜的是,落阳宗七人里头却是有一个极其彪悍的存在。 那是一个胖子,胖到可以一屁股坐死人的那种。 他双手分别拿着一个青铜大鉞,于人群之中仿若一座大山,挥手间如若一头疯牛,震得整个听风楼摇摇欲坠。牛小彪是为其名,看到他人都会不禁考量一番他的名字,小这一字好像在他身上完全找不到。 “来,陪你牛爷爷耍耍,都说剑宗是熙国第一剑修门派,老牛我怎么就不信呢!” “你找死……” 一招大乱的抡法,硬是将地面轰出一个大坑,与他交战的一位黑衣老者偏偏不信这个邪,一下子受不住这牛小彪的狂傲之气。陡然间,他长剑于手,奔踏而上,杀气凌然。 这也是一位六脉修者。 而此时正与杨长老交战激烈的陈恽见势不对,忙地大喝一声“回来”,不过为时已晚,很快“砰”一声巨响传出,只见黑衣老者虎口皆碎,倒飞而出,竟是直接把那木制的大门给装出个人形小洞,倒在听风楼的门外,生死未卜。 “再来,吃俺老牛一抡。” 牛小彪肉坨坨的脸上充斥着嗜血的凶气,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再度抡起了大鉞,看向了正呆若木鸡的几位老者。那几人一阵抖索,仿佛站在眼前的这个数百斤胖子是个吃人的凶兽。 同为六脉,竟是连一招都没有招架得住。更别说他们几个五脉的修者。 “小钟子,别怕有你胖哥罩着你,没事的……”二楼角落的一个桌子底下蹲着两个人,小胖子吴昊正安慰着旁边的听风楼的钟小二,刚才一阵巨响,他忙地握住钟小二那躁动的手掌,“别怕,别怕,钟小二,那牛兄弟你耗子哥认识,只要我一句话他就听我的,是吧,青姨。”吴昊从桌子底下看向那正饮着茶水坐山观牛斗的青宓。 青宓没有应他,而是扭过头来看向了窗台,窗台外那空无一人的街道,但随着她目光的靠近,此时却多出了两个人来。 一个是垂着头的吴念,一个是吹胡子瞪眼的王夫子。 吴昊问道:“他来了?” 青宓颔首,目光中带着异色与忧色,“他们都来了。” 她担忧,吴昊也跟着担忧起来,两只黑溜溜的小眼珠子疯狂打转,不知在想些什么事情。而刚才被吴昊安慰过得钟小二还沉浸在害怕之中小声说了一句,“耗子哥,那牛哥儿真是你的兄弟么……可,可是你的手里好多汗……”吴昊白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道:“天气热,出点汗挺正常的。” 钟小二是个正儿八经的实在人,但对吴昊还有青宓还是知道的,一个是糜烂迎红楼的嚣客,一个是把迎红楼运营得糜烂人心的上家。两个都是大门不迈一步迎红楼的人,怎么就会来他这小茶楼喝茶呢!钟小二不明所以地挠着头,看着两位淡定自若的两人,自己也是跟着淡定起来。 无人街道多出个人来,焦急的言墨雪眼睛一亮,不过脸色很快又沉了下去,怒气冲冲的跑向吴念。 “小娃头,好像有人在等你。”吹胡子瞪眼的王夫子安静下来,饶有余味地说道,“还是个漂亮姑娘,你可得珍惜了。”吴念抬起头来,没有说话,看向了言墨雪,以及言墨雪身后那火药味十足的听风楼,和那窗台露出个头来对着自己笑青宓。 “她怎么来了?” 吴念惊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