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来世》 第一章 梦游列仙班 重龙钢铁厂拉响下班汽哨,杨武登暗自揣着心事儿,毫无食欲没去食堂,直接穿过一片低婑的土高炉,回寝室躺下,抽着旱烟默默想:“自己和厂里绝大多数工友,都是从乡下临时抽调来的农夫汉,上班时只知道按照要求,将破铜烂铁和木炭一股脑儿地塞进那些土炉子,炼出来的东西黑不溜秋,既不是钢铁又不是石头……唉,进厂一年多来最牵挂的是乡下的家人,但一想到大鸿那臭小子的淘气劲儿,心里不管有啥坎儿好象都过去了。” 杨武登感到一丝欣慰,脸上泛起笑意,接着往下想:“今天下午听探亲回厂的工友说,乡下正在闹着一种瘟病,人们把粮食当成药引子掺水喝,身体却胖得出奇,就象发泡的面团儿。干不了活儿,走不动路,一个个最终倒下了……可家人啥情况呢?好揪心啦!” 天下起大雨,驱走夏夜里川南浅丘的闷热,让辗转反侧的杨武登,总算迷迷糊糊睡去,逐渐进入一种似真似幻的情景: 他翻身跳下床,撑起雨伞,打亮手电,寝室四壁和房顶突然消失,感觉自己仿佛置身旷野,又好象悬浮半空中。咔噔一声,他如仙班飞腾而起。一晃象是白天,这盛夏季节,不少树木却光光的枝条不长叶子;村村寨寨不见个人影儿,一片寂静。一晃象是黑夜,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却不见地上万家灯火。眨眼间掉落在家乡的九龙桥头。 一道闪电把雨夜照得如象白昼,暴涨的九龙河水驱赶着成列的漂尸,穿过桥洞直奔下游。杨武登默默合手,一具具漂尸突然从湍急河水中站立起来,一个个极度肥胖的躯体,立刻象泄漏的气球迅速消瘦。一个巨大无比的甑子从河面上突兀出来,装着满满的米饭还冒着热腾腾的蒸汽。死而复生的饿殍们,蜂拥而上,拼命争抢,有的操祖宗骂娘,有的大打出手,有的惨叫着倒下被河水冲走…… 杨武登一声叹息,转身一跨步,越过两里多长的九龙桥; 又跨步,飞腾到十几里外回家必经之地——大坟坝。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熏得不敢喘气。手电一照,路边一具腐尸长满蛆虫,被雨水冲成一条条虫子小河。闪电下的乱坟冢,窜出一群魑魅魍魉,哭嚎着忽隐忽现,迎面扑来。 杨武登也算月亮河村见过大世面的男人,这时也慌了神。寒气直逼全身,吓出一通冷汗。他本能的自卫打翻一个,同伙见势不妙,落荒而逃。他这才定定神,打亮手电,撕掉脸上伪装,原来竟是个年青女人。她紧闭眼睛,竭力张大嘴吞咽雨水。杨武登心头好沉好疼,从挎包里摸出一个饼子,塞进她口里转身继续往家赶。 家里,熊幺娘被一阵炸雷惊醒,摸摸身边的儿子大鸿,**几声又昏昏浊浊睡去。大鸿吓得卷曲一团,偷偷从土墙缝向外张望,闪电一晃又扔下一片漆黑,紧接着雷公雷婆好象挥舞着大铜锤,剧烈扑腾翻滚,驱来狂风暴雨。茅草房发出心惊肉跳的吱嘎声,它随时可能被大风摧毁或者卷走。 大鸿蹬蹬床那头的姐姐书春没动静,摸摸身边的母亲没反应。童话故事里青面龇牙的鬼,乔装打扮的毛家婆(人熊)浮现眼前飘来荡去。他潜意识闭上眼睛,怪头怪脑的家伙反而变本加厉,不断变幻凶残样儿……“妈妈!”他恐惧得钻进被单里,双手死死搂住母亲,头紧紧贴着她的背,全身剧烈颤抖。 她在他屁股上揪一把说:“小阎王,你想要我的命啊?” 杨武登归心似箭,猛跨一步又飞出去一二十里地,总算到了离家不远的石墙埂。他发现前面有架守山凉床,便走上去想避避雨。打亮手电,掀开篱笆门,守山人蒙头大睡。叫几声没应,伸手推推,原来是个硬梆梆冷冰冰的死人。 杨武登更加惶恐不安,终于走进自家院坝,狂风嘶叫,卷着暴雨砸向房顶竹林。看见家门大开着不禁一愣,千种担心万种疑虑涌上心头。他摸到床前,轻轻拨开蚊帐打亮手电。熊幺娘书春母女睡床上却不见大鸿,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另一块更沉的石头立刻又压上来。 “娃儿他妈,大鸿呢?”熊幺娘啊一声坐起呆呆的。杨武登用力摇摇说:“娃儿他妈,是我、是我呀。” “啊,你怎么才回来呀?”熊幺娘一头扎进他怀里,涌出热乎乎的泪。“大鸿呢?”她揭开被单,露出卷曲一团的大鸿。杨武登把他抱进怀里,他被湿衣服一冰惊叫:“妈妈。”“别怕,我是爸爸。”“爸爸。” 大鸿书春囫囵哽下父亲带回来的饼子睡去,杨武登坐床上抱着熊幺娘:“你娘儿们才胆大哩,门没关上就瞌睡?”“太累了,书春关的。这丫头干啥都毛手毛脚,可能门没闩好让风吹开了。唉,家里的锅铲队里收去当废铁上交了,大鸿奶奶还准许留下个砂锅,我去借来烧点水你洗洗。”“不用了,看到你们还活着比啥都强。”“你没忘记我们啦?”“这不是回来了嘛。”“再不回来,只能去坡上见黄土堆了。” 熊幺娘鼻子一酸又抽泣,杨武登按按她的大腿,凹陷鹅蛋大的坑儿:“娃儿他妈,你也得肿病啦?”“你还问哟,大哥、二嫂、幺妹,你再也见不到了。大鸿奶奶的腿肿得水桶一般粗,可肿病院早就挤不下了。” 一阵悲痛沉默后,杨武登说:“唉,这和我一路上碰到的情况差不多,真叫人痛心啊。”“村里的桑树叶榆树叶都捊下吃光了,再这样下去只好吃观音土了。厂里该没饿死人吧?”“同是一块天地……我跟着采购天南地北跑,城里卖的汤圆包子,不知是啥黑乎乎的东西包上烂菜叶儿什么的,吃着就发呕。”“天灾人祸啊。”“可天灾有救药,人祸莫奈何。” 大鸿一觉醒来翻身坐起,伸手说:“妈妈,饼子。”熊幺娘侧身从挎包里拿一个递给他,他几口哽下肚又盯着挎包。熊幺娘瞪他一眼,他噘起嘴巴缩回被单里。 “娃儿他妈,你也吃个吧。”“我年轻挺得住,留着明天给大鸿奶奶拿去。” “你呀,我留着有嘛。”杨武登说罢拿个饼子喂她:“你要是拖倒了,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唉,如果有来世……”“先想想今生咋活吧。” 杨武登满怀愧疚,紧紧搂住妻子…… 忽然,他的脑海里又咔噔一声,眼前情景瞬间消失,发现原来竟然是自己一个人在钢厂的操场上转悠。他收住脚步,望着狂风暴雨一片茫然。愰愰糊糊回到寝室,穿着淋透的衣服爬上床,又昏昏沉沉睡去。 第二章 光腚腚骑马马 夕阳熔化晚霞,炽热煎熬生灵。月亮河村六队队长杨安邦,看似平静的坐在阶沿上抽旱烟,老婆在院坝里忙乎,他的一对眼睛,死死盯着她圆溜溜的屁股,心头火烧火燎,猴急难耐。嚯的一声站起,扔掉旱烟杆,跑向前强行把她抱进屋,慌乱脱衣解带。 老婆挣扎说:“人饿成一张皮儿,亏你还有这种心思。”“嗨,咋啦嘛?就算天下人都饿死了,老子也养你得肥溜溜的。快来吧。”杨安邦执意要为,老婆双手奋力一撑,几脚头蹬他个仰马叉儿倒在床那头。他翻起身吼道:“烂婆娘,老子把你养起膘犯腻啦?”又猛扑上去。老婆闪身跳下床,顺手扇他个耳光骂道:“骚公猪儿!” 老婆逃出门,一气之下去了邻队的娘家。杨安邦又羞又恼,整整一夜靠着床头抽旱烟。第二天下午,他感到寂寞无聊,借口检查生产闲逛。闷闷不乐转悠到石洪山甘蔗地,便坐路边抽旱烟,回想昨晚与老婆那一幕叹道:“唉,好久没让老子碰过……”两眼憋得直溅火星,抬头眼前一亮,山坳口儿大路上,一个提着干瘪布包的女人走来。他望着她的身影象是看万花筒,心怦怦乱跳。 女人三十来岁,苍白水肿,眼睛挤扁在裂开的两道缝隙里。但轮廓周正,打补丁衣服洗得干净,单衣下不失起伏。 杨安邦喉咙里咕咕咚咚,盯着女人不眨眼儿。“妹子儿,去哪?”“母亲得肿病……”女人很伤感。“哦,提东西去看老人家呀。”“大哥,说笑了,这年月谁拿得出东西,包里的几根蒸红苕,是全家几天省下的口粮。娃儿他爸也得肿病倒床了。”女人含着泪。“妹子,看你也得肿病啦,怪可怜的。这地里的甘蔗,你想吃吗?”女人抹一把泪说:“大哥,存心害我吧,如果被抓住,我只有见阎王了。”“妹子,大哥在,你想吃就放心吃,我看谁敢动你根毫毛?”女人半信半疑:“大哥,就算你菩萨心肠,可我……”“嗨,怕啥。” 杨安邦拉着犹豫中的女人钻进甘蔗林深处,搬一根递上:“妹子,给。”女人接过:“大哥,你是……”“我是这里的队长,放心了吧,吃啊。” 女人坐垅埂上吃甘蔗。杨安邦挨着她坐下,手颤抖着裹旱烟,两眼余光紧紧盯着她:“妹子儿,我还想帮帮你。”“大哥,你为啥对我这么好?”“唉……”“大哥,叹啥气呢?” 杨安邦故作沉默,心里蠢蠢欲动,挪动身子挨紧她,眼睛直充血:“妹子,我的女人也住肿病院几个月了,我、我真是太……妹子儿、你能体谅一下大哥吗?”说着颤颤的手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挣扎一下:“大哥,这、这不行啊。”“妹子,要是你顺了我的意,我就送你五斤红苕。”“这、我那……饿得快掉出来了。” 女人抽泣,杨安邦一抱箍住她:“妹子,那、不碍事儿的,你想想,这年月,五斤红苕,说不定能救活几条人命。”女人抽泣着喃喃地说:“大哥,你说话可得算数。”“当然。那我们就……” 这时,不远处的甘蔗林里,几岁岁的大鸿和菊香追逐着逮斑蚱。大鸿侧耳听听悄声说:“菊香,你听前边有响声。”菊香伸长脖子听听:“嗯,不象是人……”“我们去看看。”他俩寻声搜索过去,轻轻拨开茂密的甘蔗叶子,垅沟里杨安邦和女人……大鸿悄声叹道:“呀,光腚腚骑马马。”菊香一下捂住大鸿的嘴,使个眼色,拉起他悄悄离开。 杨安邦纵情发泄,女人双手捂住脸。可他遂愿后一爬起来,便冷冷地说:“你这里等着,我去拿红苕。”说罢转身就走。女人抓住他:“大哥,不行,我得跟你去。为活命我才豁出命……”“你不依,我吼一声你偷甘蔗吃,这儿的人是听我的还是听你的?”“反正没活路,早死免得受活罪。” 杨安邦原来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人,他见吓唬不住女人便改口说:“嗨,妹子,你有啥子不放心的,要是不怕麻烦就跟我去好了。不过,你得老老实实做个哑巴。”“唉,如果有来世……”“你会咋啦?” 女人没应,跟杨安邦走到队食堂,伙食团长张汉文摇头摆尾迎侯,他是月亮河村出名的滑泥鳅儿。解放前夕,他得知北方土改情况后就装着抽大.烟,借口赶着卖掉家里的几十亩田土,解放便混到贫农的好成份。 张汉文笑盈盈的说:“队长,这妹子儿是?”“龟儿子鸡嘴巴(多话)刚才我见她饿倒路边,怪可怜的。你去称两斤、啊称五斤红苕给她。”“队长,这?”“当然,我们也很困难,可再困难,也不能没点儿风格吧。快去呀。” 张汉文应声走去,杨安邦裹旱烟说:“妹子,你看大哥对你这心肠。”女人噙着泪还是不吭声。张汉文用箢兜提着红苕回来,倒进女人布袋里,女人离去。张汉文说:“没想到队长还是个大善人。”“你龟儿子想给人抹点粉儿,结果抹成了锅烟墨,我刚才讲了,这叫风格儿,懂不懂?” 第三章 麻雀儿状元 月黑天,队里挖深耕的火把将半边天空烧红。火把多是用竹篙绑起来做的,燃烧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一座座馒头似的石骨山(页岩山)上,铁皮卷成的土广播筒声嘶力竭地呐喊:“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土地潜力无穷尽,亩产多少在人为……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 声音遥相呼应,此起彼伏。 火把下加班的人,大多是村里的老人妇女,身上被下夜的雾露打湿得能拧出水来。他们有的站在土里,头撑在锄把上打瞌睡,有的就近倒在土埂边沙凼里,三个一块儿,五个一堆,横七竖八,鼾声大作。 “哇”旁边沙凼里瞌睡的大鸿,突然哭叫一声。 熊幺娘抬起撑在锄把上的头听听,大鸿咕噜几句又睡去。菊香妈沾着重重眼帘说:“幺娘,大鸿兄弟还发烧吗?”“是呀,昨天跟菊香去石洪山甘蔗林里逮斑蚱,回来后就发烧。丢在家实在不放心,只好把他带来。”“唉,这样没日没夜的加班,哪天才是个头啊?” “弯棒来啦!” 弯棒,是大家给杨安邦取的绰号,在月亮河村,就是敢把老虎当马骑的人也怕他几分。若谁敢惹恼他,谁几天几夜的肠子就甭想拉屎来。 冬秀爸杨大汉儿压着嗓门儿,边吼边推醒身边睡得象死猪一样的树林爸和菊香爸,菊香爸懊悔说:“真丢脸啦。”杨大汉儿说:“你想捞个深耕状元,自己就别打瞌睡呀。” 大家装模作样干活。母亲们腾出手拍拍背上吓得哇哇啼哭的奶娃儿,口里直哼:“喂喂喂,乖乖快睡觉。” 杨安邦走进土里逛逛,看见下放劳动改造分子赵文雄,还把头撑在锄把上打瞌睡,跨上去啪啪两耳光,他似梦似真叫道:“不是你们发动大鸣大放嘛,我才说几句真话,凭啥给我戴帽子?” 啪啪啪。“呆子,还没迷醒啦?你说、你说说,哪朝哪代,秀才造反成气候的?”这几耳光,赵文雄似乎真的清醒一些,颤颤巍巍闭上嘴。杨安邦感觉没尽兴,便提高嗓门儿吼道:“咋啦,你不服气呀?我看就算有来世,你他妈还是个呆子!” 赵文雄哪敢吭声,只是瞳孔里怪异的光圈儿越闪越大,在夜空中分蘖得满天飞,活象当年的一顶顶大帽子,扑天盖地般砸下来……他颤栗着直冒冷汗,冬秀幺姑伸手逮着他的胳膊拽拽:“文雄,犯什么傻?干活呀。” 杨安邦开心大笑:“哈哈哈,大家闻闻他身上的这股酸味儿。穿的衣服裤子,都是从酸菜坛子里捞出来的。” 大家反应冷淡,杨安邦没趣儿,唾一口赵文雄,走去站在土坎上,双手叉腰,心里骂道:“妈的,东方发白了,这么多人才挖巴掌大一块土。龟儿子杨大汉儿……”于是,厉声叫道:“杨大汉儿!” 杨大汉儿悄声怨道:“你龟儿子才抱着婆娘睡安逸了,跑来找老子的岔儿。老子和大伙儿好歹是个人嘛,哪怕是条狗也有打盹儿的时候。老子今晚豁出去了……”可转念想到明早吊命的红苕汤,冲到嘴边的话又压回肚子里。 杨大汉儿强装笑脸跑向前:“队长,你叫我?”“三更半夜的,老子不叫你叫鬼呀?自己看看,你这个副队长咋当的?我参观人家挖深耕,一挖就是丈多深,你们只挖两三尺……再说这天儿,什么时候啦,才挖巴掌大一块。你听好了,要是天亮前挖不完这块土,明早谁的肠子都甭想有屎拉!”“队长,已经挖着老石骨了,大家真是用尽吃奶的力气,谁哄你就遭雷打天火烧。”“你少跟老子来这套。别以为你扛过几天棒棒儿枪,在老子面前就摆老资格。要是不想明早从你身上开刀,自己脑袋瓜里就少塞些豆渣。” 杨安邦气冲冲走去,杨大汉儿满肚子委屈,既不忍昧着良心把大伙儿往死里逼,又每每不能交差遭训斥惩罚。他心里说:“想当年,老子在朝鲜战场上,没功劳也有苦劳,身上留下的几大个铜元疤疤就是证明。可惜自己是个黑眼窝,胜利后才回到这山旮旯,没日没夜干,还受你龟儿子的窝囊气。”他越想越气,朝杨安邦背影跺几脚说:“龟儿子威风啥?不就是谎报逮几千只麻雀儿,骗了顶乌纱帽嘛。” 那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除四害运动,对其中一害的麻雀,必须斩尽杀绝。男女老少分占各个山头,当当当的敲着猪巴嘴儿(竹筒发声器)布下天罗地网,麻雀惊飞空中无处落脚,以至活活累死。杨安邦在报纸上看到五千只麻雀状元,于是灵机一动,自己神话般的逮了五千一百二十三只,于是树成典型,当上队长。 “这个副队长,老子不稀罕。真他妈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 杨大汉儿自我发泄一番,心头似乎好受些。暗自思忖:“若天亮前挖不完这块土,这老的老小的小,谁肠子里不是空荡荡的?弯棒可是个铁石心肠的人,说到做到,再这样干下去……” 杨大汉儿三步并着两步跑到土中间吼道:“我的老少爷们儿,如果大家不想明早的肚子唱空城计,手脚就利落点儿。” 第四章 白虎星 辘辘饥肠的娃儿们幼儿园吃早饭,一半碗墨水儿似的烂红苕汤直熏人。叶文志红忠几个大娃儿领头绝食,吆喝着:“幼儿园的孃孃拿阳沟水喝哟!”跑到食堂,找着各自大人省下的早饭,顾不上咀嚼就下了肚。有的落空跺脚抹泪儿,书春拿着母亲省下的一根蒸红苕同大鸿分吃,不料他一把抢过去跑了。 牛饲养员九大嫂背着青草路过,见书春哭成泪人儿,从菊香口里得知情况后说:“等幺娘回来告他,非打烂他的屁股不可。”“九大嫂,求你别告他,他也是饿的。”九大嫂摇摇头,避开娃儿,偷偷从衣兜里摸出一根生红苕塞给书春说:“幺妹,到一边藏着吃。” 大鸿竹林坝里靠着竹子睡着了,脸上挂着湿湿的泪痕。书春摇醒他,摸出生红苕分一半递上。大鸿带哭腔说:“我不、不要嘛。”“吃吧,九大嫂给的。”书春硬塞进他手里,姐弟俩相互望着哽出的眼泪,不好意思笑了。 中午,太阳光柱象针似的给娃儿们注射了安眠剂,大鸿爬上食堂的大方桌瞌睡,菊香走来看着他浮肿的脸上掠过淘气的笑影,咕噜咕噜说两句梦话,嘴唇蠕动几下翻过身去,便犹豫着转身走了。 食堂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红忠妈添进一大把柴禾,炉堂沉默片刻轰的一声,烟囱窜出大股黑烟,几乎同时茅草房猛烈燃烧起来。霎时,浓烟滚滚,腾起丈多高的烈焰,砰砰啪啪的竹蒿爆鸣声,叫人心惊肉跳。 “打火呀、打火呀,天火烧房子啰!” 众人呼喊救火,红忠妈嘶哑着嗓子,哭嚎着从厨房扑腾到院坝里象堆烂泥。娃儿们哭的哭,发的发呆。书春惊骇中寻找大鸿,菊香哭泣说:“他在饭桌上瞌睡。”书春急得直跺脚,九大嫂赶来,倒掉割的青草,用背兜罩住头冲进去,抱起梦乡中的大鸿护在怀里刚逃出门,茅草房拖着熊熊火焰从背后塌下来封住大门。 干活的大人赶到,眼前除断墙残壁,就是惊恐万状的娃儿。熊幺娘为感激九大嫂的救命之恩,叫大鸿跪地上向她连嗑三个响头。 众人神神秘秘地的悄声议论: “天火哩……” “可是不祥征兆啊!” 杨安邦站坝子中间,双手叉腰,审讯似的目光从一张张的脸上掠过,怒吼:“天火?屁话!老子活剐了他!”张汉文附合着扫视一眼,递上裹好的旱烟,凑近他耳边嘘几句,瞅瞅食堂做饭的几个女人,个个垂头站立,惶恐不安。他阴阳怪气的说:“哈哈,老子转背就有人敢搞破坏。天火,真会编聊斋的……这天上没一丝儿云,红亮亮的大太阳,哪来的天火?去哄三岁娃吧。” 一片沉默。杨安邦点燃旱烟抽一口,目光直逼瘫软地上的红忠妈,大吼:“全都哑巴啦?什么天火、老子心里一清二楚,这是明目张胆的搞破坏活动嘛。” 大家面面相觑,只求自卫。红忠妈往地上直碰头说:“谁晓得呀,老天也会干出这种缺德事儿。”杨安邦厉声喝叱:“好哇,狗日的白虎星。丙山大叔,把她捆了!”“我自己都肿得滚不动,哪来力气?”说罢偏偏倒倒走去。杨安邦心里气得咬牙切齿,可又唯独拿他莫奈何,因他光棍儿一条又是最亲近的长字辈儿。 杨安邦向亲外甥朱莽娃儿和张汉文递个眼色,他俩雷厉风行,将红忠妈捆绑在院坝旁的核桃树上,用竹片子一阵乱打。红忠妈先是一声爹一声娘惨叫,后来任随怎么打也吭不出一声,垂着头,口里直冒白泡泡。张汉文盯一眼朱莽娃儿,指指地上的大称砣,朱莽娃儿心领神会,将六七斤重的铁称砣挂在红忠妈的脖子上,她抽搐几下不动弹了。 “装、老子看你装!” 朱莽娃儿又是一阵竹片子,杨大汉儿拽拽身边的妹妹冬秀幺姑悄声说:“杨安邦正烦我,你也是队里的会计,好歹算队干部,快站出去说句良心话吧。”冬秀幺姑白一眼杨大汉儿说:“哥,没想到你的觉悟这么低。”杨大汉儿瞪她一眼,自己壮起胆子说:“队长,再这样打下去,真要出人命啦!” 张汉文凑近杨安邦耳边嘘几句,回头大声说:“队长的意思,打死这白虎星,太便宜她了,从今天起扣掉她一个月的口粮。” 张汉文朱莽娃儿拥着杨安邦扬长而去,红忠爸红忠抱着红忠妈痛不欲声。 几天后,熊幺娘余五嫂扛着锄头出工,路过红忠家门前说:“大鸿奶奶的草药比菩萨还灵,红忠妈吃后现在就可以下床了。”“是啊,要不然怎么得了。”红忠妈屋里听见,挪动脚步想出来打招呼。可出门口她俩已经走远,怅然的望着背影想:“真是多亏了大鸿奶奶……可这种活罪也难受啊,红忠他爹一份口粮分三份,不久也会让肿病送上山的。” 她叫红忠扶着去三塆大堰扯野菜,发现水油草丛里的赖蛤蟆,欣喜若狂,心里叹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于是,叫红忠跑回家拿来箢兜绑竹杆上,寻着便舀。母子运气不错,舀得七八个拿回家。她舍不得剐皮破肚,洗洗便放进向大鸿奶奶借来的砂锅煮一会儿,急不可待捞出来,挑一个递给红忠。他看见黑乎乎麻癞癞的背,白泛泛胀鼓鼓的肚子吓得跑了。于是,给红忠爸留一半,自己闭上眼睛哽下肚,并且连汤也喝尽。 “现在就算死了,也是个饱死鬼。” 她躺一会,肚子比饿急了更难受。想呕呕不出来,捅心绞肠般疼痛,接着四肢不听使唤,张嘴大喊却叫不出声。她一手抓住床边,一手死死按着肚子,双脚蹬住墙壁,似乎好受一些。她这才怀疑:“可能吃赖蛤蟆出问题了,这遭路也许走到头。”她伤伤心心落泪:“记得过去给地主当丫头,挨打受骂,各种欺侮都能忍受,总想会熬出头。生下红忠后,心里有了希望。可现在一切都完了,难道自己真是白虎星吗?红忠爸呀,如果有来世,一定要投胎到不饿肚子的人家!” 红忠父子抱着红忠妈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大鸿奶奶愤愤的用竹拐杖拄几下叹道:“唉,做孽啊!”邻里们把尸体用烂竹席裹成一筒,抬去后山坡掩埋了。 第五章 抱着童贞走去 夕阳西下,菊香哥盲娃儿坐在院坝里,仰头望着自己这个漆黑的世界发呆。菊香爸拄着竹棒棒,艰难地挪动肿成畸形的躯体从堂屋出来说:“盲娃儿,杨安邦特意安排我今晚守保管室,阶沿上堆满明早交公粮的花生,可不能有半点闪失,我必须得早一点去。你妈今晚可能又要加班,等会菊香李德回来,你招呼着他们一点。”盲娃儿点点头,菊香爸**着一拐一扭的走出院坝。 夜深后,月亮好象也饿昏头,跌跌撞撞碰出一片血浆似的豆花云。保管室阶沿上,一千多斤明天交公粮的上等花生,一刻没有离开过菊香爸的视线。他睡在旁边地铺上,每根神经都警觉着花生堆上是否有动静,不时的产生错觉,便机械似地爬起来一阵张望。 月光依稀,他发现一只干瘪如柴的老鼠,偷偷跑来唅着花生惊慌逃窜。他触电似的蹲起身子,用尽力气扑上去,畸形肥胖的躯体不听使唤,一个踉跄摔在阶沿下的阳沟里。他挣扎得精疲力尽,最终还是没有爬起来。骂道:“瘟耗子,就算饿死,公粮也是不能偷吃的。” 于是,他只好坐在有积水的阳沟里,两眼仍然死死盯着阶沿上的花生堆。迷迷糊糊中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从东边走来个人影,他又挣扎着想爬起身来,可腿脚就象长在别人身上。只好长长一声叹息,摸着一块石头拽进手里。 “菊香爸,菊香爸。”“菊香妈,你来干啥?” “看你肿得象个泡粑,我睡醒后越想越不放心,就跑来看看。”“快帮我一把。”“你这是咋啦?”“抓偷吃花生的耗子,摔倒就起不来了。”“他爸……” 菊香妈把他拖回地铺上:“他爸,你饿成这样了,守着一大堆花生也不知道吃几个。”说罢伸手从堆子上抓起一把,他猛然逮住她的手,强行掰开把花生丢回去。厉声喝叱:“疯啦?明早交公粮折了秤,叫我的脸往哪里搁?快走吧,让人碰见说不清。”“你脑子灌啥子迷魂汤啦?现在还没迷醒?饿死也活该!” 第二天早晨,队里到保管室挑花生去镇上交公粮,菊香爸坐地铺上,躯体硬梆梆冷冰冰的靠着墙壁,两眼仍然直勾勾的盯着花生堆…… 第六章 逆天戏法 赵文雄冬秀幺姑新婚燕尔却大打出手,大鸿一伙娃儿围着凑热闹,杨大汉儿非常羞恼,强行拖开说:“饿出精神了是不是?”赵文雄揩揩嘴边的血说:“大哥,我们闲聊着日子难过,她突然就翻脸了,一抓一把大辨子。还说我没改造好,硬要拉我去离婚。”冬秀幺姑想争辩,杨大汉儿瞪她一眼吼道:“俗话说长哥当父长嫂当母,爹妈又死得早……要是谁再敢七个三八个四的,别怪我脾气躁。” 九大嫂连拖带劝把冬秀幺姑拉进里屋,杨大汉儿说:“文雄,你是有大学问的人,明明知道她是个木头脑袋,何况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怎跟她一般见识?”“哥,她、她根本不讲理。”“那你说说,天下人都讲理,你咋会落到这地步?” 大鸿一伙起哄散了,赵文雄无言以对,杨大汉儿转身走去自言自语:“怪事儿喽,身上的疮疤还没好完,可怎么就忘了痛呢?”赵文雄不敢吭声,一声叹息坐在门前石墩子上,当年那段莫名其妙的往事涌上心头。 赵文雄蜀江师大毕业分到重江一中任教,寒假时集中县里封闭学习,不分白天黑夜开会。县领导亲临现场动员说:“大家百个千个放心提意见,越多越显忠诚。”赵文雄对身边最要好的同事说:“历朝历代,只有让天下人俯伏地上呼万岁,哪有这样叫人给自己提意见的,难得呀!”同事点点头,赵文雄嚯的站起说:“什么都好,我没意见。只是这粮食统购统销,一月二十多斤,副食又短缺,我肚量又大,的确很无奈哟。不怕笑话,我个子虽矮,一顿可要吃两三土钵。” 哄堂大笑,同事点头赞许。县领导即兴表扬说:“同志们呀,这就叫忠诚。大家一定要向他学习。” 仿佛转眼之间,会场布置改换容颜。会台两侧贴着条幅,左幅:在拿枪的敌人被消灭以后,右幅:不拿枪的敌人依然存在。人们走进会场,心里直犯嘀咕,这不拿枪的敌人……指谁呢? 赵文雄最近多次受表扬,自然没在意,照样挤到会台前坐下。看见今天县领导又亲临会场,心里美滋滋地想,自己准备好一条意见,准能让领导又褒奖一番。身边那个最要好的同事,脑子也没闲着,暗暗想:“莫非风向要变啦?” 县领导脸色沉得象暴风骤雨前的乌云,斩钉截铁地说:“同志们啊,没想到竟然有一大批别有用心的右派分子和野心家阴谋家,向我们发起猖狂进攻。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比战场上荷枪实弹的敌人更阴险更可怕,绝不容许半点儿心慈手软。人人必须擦亮眼睛,多动脑子,把他们挖出来,斩草除根!” 县领导停住话头,目光来回扫视会场,赵文雄不禁全身哆嗦。县领导突然手一挥吼道:“重江一中的赵文雄,站起来!” 晴天霹雳,赵文雄颤颤抖抖站起来,县领导说:“我记得前不久,你以吃不饱为托词,恶毒攻击粮食统购统销政策,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说什么,一顿要吃几土钵,存心吃垮我们嘛。” 赵文雄身边那位最要好的同事,噌一声站出来揭发说:“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赵文雄,你隐藏太深了,今天才看清你的真面目……”赵文雄不吭声,白他一眼,他继续揭发:“你曾说:现在的干部多是大老粗,懂啥经济建设,如此含沙射影,用心何其毒也。”县领导即兴插话说:“同志们呀,这就叫立场坚定,态度鲜明,大家一定要向他学习。” 主持人带领全场高呼口号:“坚决把右派分子的嚣张气焰打下去!” 于是,赵文雄要好的不要好的同事朋友,认识的甚至不认识的人,一窝蜂争先恐后站出来揭发批判。霎时,他头上的大帽子重迭成一座高高的金字塔,将要压碎他的头,压扁他的躯体。 咔喳,他被拷上亮晃晃的手铐,押上会台弯腰低头接受揭发批判。此刻,忠奸善恶,就看谁向对方最先扣动板机,或者狂轰滥炸。眨眼功夫,三个五个,一群一队,揪出来押上会台。不久,赵文雄被开除公职,下放月亮河村六队劳动改造。 一夜暴风雨后,早晨又升起一轮火红太阳。 大鸿奶奶睡得昏昏沉沉醒来,不知啥时辰。起床拄着竹拐杖,拖着肿得不听使唤的双腿走出院子叹道:“苍天有眼啦,总算下一场救命雨。”她想:“自己染上肿病,好久没出过院子。骤雨后道路不泥泞,天气又好,何不出门透透气。” 她爬上后山包,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四下望望,不见昔日大棵大棵的柏树青杠树,一眼光秃秃的紫红色山包。不禁怅然叹息:“唉,老祖宗留下的这点儿家当,也让败家者儿折腾光了,叫子孙咋活哇。” 她象矗立山包上一块流泪的石头,杨安邦戴着红背带,抽着旱烟走来,笑咪咪的主动打招呼:“大鸿奶奶,今天哪来的这份儿闲心啦?” 杨安邦在月亮河主动招呼人,就象太阳从西边出来。这不但因大鸿奶奶是他的长字辈儿,解放前还救过他的命,他母亲临终嘱咐他一定报恩。尤其是杨武登抽去大炼钢铁前,是村里管着他的干部。他心里多少明白:世事沧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所以收锅砸铁时,特许大鸿奶奶留下铁砂锅,口粮可以领回家。 “杨安邦,你这是干啥?”“检查生产呗。”大鸿奶奶拿起竹拐杖,指指光秃秃的山坡,嘟哝几句没说出话来。杨安邦感到不可思议,笑着摇摇头:“嗨,你原为这个啊。老人家,你瞎操啥子心嘛,上边儿叫干的有啥办法?”“可你、你的良心长背沟儿里啦?山变成了和尚头儿,让人喝风去?”“哈哈哈,这你就更不用犯愁了,我们的粮食,亩产三十万斤。这不,公社刚奖给我红背带。”“产多少?”“三十万斤呀。”“放你妈的屁!以为我老糊涂了,是不是?你逼着大家把好几个田里的稻子割去堆在一个田里算亩产,哄鬼也不成。就算你把这块地的泥巴,全刮起来称也没三十万斤。少做点孽吧!” 杨安邦搪塞着转身走去,心里骂道:“老顽固,换了别人早逮去咔喳了。”大鸿奶奶望着他的背影叹道:“唉,如果有来世,我当初绝不会救他这种人!” 晚上,熊幺娘端着野菜汤摸到大鸿奶奶门前敲门:“妈,妈。”屋里没动静,她试着推门点亮灯,大鸿奶奶躺在地上…… “妈,你咋啦?”熊幺娘嚎淘大哭。 第二天,邻居们用大鸿奶奶生前睡的竹席包裹她的尸体,抬去后山坡掩埋。亲人哭成一团,大鸿眼泪汪汪的站在黄桷树下想:“奶奶是饿死的,为啥杨安邦、张汉文他们家里就没饿死人呢?”他咋想也不明白,哇一声大哭出来。 第七章 天降灵物 秋老虎热得催命,肚子饿得要命。晚上,人们用冬眠方式解脱失效了,饥饿闷热合伙儿折磨可怜巴巴的乡下人。左邻右舍,只好跑到院坝里歇凉。躺竹席上的似睡非睡,坐板凳上的沉默寡言,只有院坝四角上闷燃的青草,依然不知疲倦的吐出浓烟驱赶蚊虫。旁边的大黄桷树,月光下象撑天巨伞,几乎护着整个院坝。大鸿枕着母亲手臂瞌睡,梦境里月亮变成大馅饼儿掉进口里,舌头本能的蠕动舔着嘴唇,远远的又飘来个说不清的东西,快到眼前摇身一变,他不禁大吼出声:“呀,大白羊!”红忠爸惊醒怨道。“天降灵物啦?真是的。”杨大汉儿却兴奋得一拍大腿立起身:“哈哈,大鸿兄弟梦想成真了。” 大家迷盹中睁开眼睛,先前沉寂的院坝立刻沸腾起来,大白羊转头就跑,这群饥饿的人乱了手脚。余五嫂说:“杨大汉儿,快抓住呀。”几个男人甩掉木板鞋去追,大白羊拼命逃走,它似乎清楚,自己一旦被抓住便活到头。人与大白羊一番生死较量,最终大白羊无奈就范。 “谁家的?” “象张汉文家的。” “啫啫啫,好肥的膘哟,连畜牲也沾光。” 杨大汉儿说:“宰来吃啰。” 赵文雄冬秀幺姑沉默,九大嫂阻止说:“杨大汉儿,你不知道张汉文杨安邦同穿一条裤子,活腻啦?”“如果不是他的,老子还下不去手。砍老壳活剐皮我顶着。”熊幺娘说:“大家捅破的天,大家来撑。这命都活不下去,还顾得那么多?”红忠爸说:“大家快动手啊……” 第二天早晨,张汉文跑进院坝破口大骂:“强盗,竟敢偷吃我家的大白羊,要是今天不吐出来,老子就挤出他肠子里的屎。”张氏家族的人,个个操着扁担棍棒一窝蜂赶来。 女人吓得不敢作声,大鸿一伙娃儿躲在大人屁股后面发愣,红忠爸树林爸被几耳光打成哑巴,丙山大叔让朱莽娃儿强行锁进屋里,赵文雄冬秀幺姑不露面。于是,张氏一伙人便对女人娃儿动手动脚。杨大汉儿竭力争辩无济于事,他想:“昨夜当着老少夸下海口,若事情来了做缩头乌龟,日后的脸面往哪里搁?”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儿,啪啪啪拍着胸脯说:“捉奸要拿双,捉贼要拿赃。张汉文,你拿到啥?”“你龟儿子就是贼,这一地新鲜的羊毛就是脏!”“嗯,不笨嘛。可天下有一不偷二不抢的贼吗?那肉送到了饿扁肚子的人口里,傻瓜也知道吞下去呀。”“你龟儿子还有理啦?胆大包天!”“人饿急了,别说一只羊,就是玉皇大帝的七仙女儿,老子也宰来煮了。”“我叫你嘴硬、打死他!” 张氏人一拥而上,把杨大汉儿绑在黄桷树上,一阵铺天盖地的乱棒。可他毫不示弱,边挣扎边大骂:“狗杂种,老子在朝鲜战场上,面对美国佬的飞机大炮也没眨过眼儿,尽管来吧……” 张氏人把他往死里打,他仍然咬紧牙关,双眼直瞪着张汉文,一声不吭,脸上肌肉阵阵抽搐紧绷。 九大嫂被张氏人阻挡一边无可奈何,气得痛哭流涕,地上打滚儿。余五嫂束手无策,菊香妈拖着肿得不听使唤的躯体,爬到张汉文面前哀求:“张团长,不能打啦,求求你饶了我们吧。你的大白羊我们卖儿卖女也赔上……”张汉文一脚踢翻她,怒吼:“给老子接着打,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杨安邦一改往日作派,悄悄躲在人群中看热闹,他想:“狗日的杨大汉儿总是有点不顺老子的意,早就想找岔儿治治他……不过,现在同前两年比不得,千万不可闹出人命来。不然,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熊幺娘晃一眼杨安邦想:“他和张汉文对自己多少有些顾忌,至少不敢在面前撒野。要收拾今天这个局面,只能靠自己站出去了……张汉文狗仗人势,杨安邦借刀杀人。俗话说,擒贼先擒王。”熊幺娘拿定主意,径直朝杨安邦走去。 平日里熊幺娘与人和睦相处,是个非常善良的农村女人。上千号人的月亮河村,不论文化水平还是为人处世,找不出几个可以赛过她的。她娘家解放前是商人,虽不算大户,却供她上了好几年私塾。再者娘家村子与月亮河村相邻,沾亲带故的也有一帮子不好惹的人;加之杨武登一解放就是乡里的干部,后来当月亮河村村长,大炼钢铁才抽去重江钢铁厂,上上下下不可能没点儿关系。 “杨队长,大白羊的确是我们歇凉捡着的,人饿急了还能顾忌什么呢?可不吃已经吃了,你难道真想看着用一条人命去换一只羊?”“那你说我咋办?”“凭你和张汉文的关系,谁不清楚你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哟,你想倒打我一钉钯儿哩。”“杨队长,你队里一手遮天,谁敢啦。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身为队长,却悄悄躲在人缝里不问不理,到底啥用心?” 杨安邦吱唔,熊幺娘说:“就算天底下没有王法,可兔子逼急了也咬人。如果你闲这阵势还不够闹热,那你等着,不出一袋烟功夫,看看谁吃不了兜着走?”“你尽管去叫人来打呀?”“好。杨安邦,我再提醒你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前几天石洪山甘蔗林里发生的事儿,别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你掂量着办吧。” 熊幺娘斩钉截铁说罢转身就走,杨安邦心里当然明白,急忙拨开人群,几个箭步冲到黄桷树前,左手叉腰间,右手空中比划着喝令:“张汉文,你龟儿子些住手!”张汉文不解:“队长,这个……”“你龟儿子这个啥?闲公安局的铁笼笼正空着哇。”张汉文不服气:“那我的大白羊咋办?”“咋办?给老子凉办。” 杨安邦吼罢瞪一眼,张汉文急忙招呼张氏人住手。旁人给杨大汉儿松绑,杨安邦接着说:“张汉文,我说你龟儿子真是木头老壳,变成屎的东西还能吐出来?当然啰,虽说他们不是撬墙进屋偷的大白羊,可毕竟不是自己的,该惩,这些人扣一个星期口粮;但你张汉文带头动手打人,也该罚,扣全家一天口粮。至于赔偿嘛,当然啰,眼下这情况,谁家拿得出钱?张汉文,你带人去屋里看看嘛,用得着的东西就拿来折价作赔。嗯,我看只好这样了。” 于是,张汉文带人冲进各家屋里,将有用的东西一扫而光。 第八章 采桑幺妹儿别再忙 一周的吊命口粮飞了,顿顿靠野菜和水充饥。傍晚,大人们去了李家塆加班,大鸿一群娃儿饿得在黄桷树下东倒西歪,谁都企盼着当牛饲养员的九大嫂,能带回一些野菜什么的。 “快呀,九大嫂晕倒在叶河田里了。” 文志大叫着从竹林坝跑来,大家慌了神,红忠书春急得直跺脚。盲娃儿摸向前说:“急有啥用?文志红忠书春,你们去把九大嫂扶回来。” 九大嫂躺在床上**,大鸿扯扯书春衣角露出难受表情,说:“姐,我饿。”“九大嫂也成这样了,你就忍着吧。” 文志给书春红忠使个眼色,他们溜到黄桷树下。文志说:“我们仨年龄最大,现在这情况,你俩说咋办?”书春红忠摇摇头,文志生气:“笨猪,就这样干瞪眼儿?”书春说:“怨就怨张汉文这个黑心萝卜。”文志一拍大腿:“嘿,有了。张汉文天天偷伙食团的红苕回家,晚上煮给婆娘娃儿吃。他黑大家,我们就黑他。”红忠说。“说得轻巧,咋黑?学孙悟空变蛾子从他家墙缝飞进去?”“嗨,他家后门不是篱笆门嘛,用力推着小娃儿就能钻进去。”书春说:“就算这样,张汉文呆在屋里,进去不就是找死嘛。”文志吱唔:“这、哼,我们用故事里讲的调虎离山计。”“说得容易,张汉文可不是三岁娃儿。” “我想到办法了。”大鸿从旁边一笼竹子后面跑出来说。 明亮月光下,大鸿一群娃儿到张家塆大院坝里逮救救猫儿。大鸿不时瞅瞅北边房顶上冒着的袅袅炊烟,那就是张汉文家。他和往常一样将偷回家的红苕放进砂锅里煮,三个石头支起的炉堂里大火翻天,发出咕咕咚咚的响声。他坐石墩上边烧火心里边翻腾:“大林小林今天去了外婆家,自己在伙食团还会亏肚皮?今晚肯定让婆娘胀得滚瓜圆,亲热起来……” 张汉文转念想到下午在伙食团,故意找茬儿大吼一通陈麻子的婆娘,威胁扣掉她三天口粮,结果太神气了,没想到她平时傲兮兮的,今天却在库房里乖乖的让老子……张汉文回想着心头还阵阵兴奋,随口哼起川南浅丘的山歌: 当空太阳哟明晃晃,采桑幺妹儿吔别再忙。寻蜜飞来的黄蜂哟要吸走花儿的水灵,太阳烤热的桑叶儿哩会烫黑蚕姑娘。幺妹儿哟幺妹儿吔,没听见哑巴憋得喳喳闹?没看见瞎子瞪得眼儿发亮?幺妹儿哟幺妹儿吔,要待哪个猴年马月,那槐荫树才会把口张?夜夜春霄一床梦,免得茶不思来饭不想…… 张汉文自我陶醉,屋外传来打闹声。院坝里红忠树林扭成一团,文志书春冬秀溜走,大鸿悄悄从包里摸出石头,噼哩啪啦砸向他家的篱笆墙。菊香大哭大叫:“别打了,别打了!”大鸿放开嗓门儿呐喊:“打死人啰,打死人啰!” 张汉文出来随手掩上门喝叱:“小杂种,胀得不消化啦?” 娃儿们毫不理会,他本能走上去拉架,红忠树林不依不饶,拖过去推过来,一阵折腾之后,大鸿暗暗拽一把红忠,戏立刻落幕。 张汉文回屋坐烧火石墩上,几声哈欠睡意正浓,靠墙跟儿打起鼾声。老婆加班回来,听见他嘟嘟哝哝,点上灯摇醒说:“干嘛?”“啊,做梦了。”“梦见哪个骚货啦?”“说啥嘛,今晚这砂锅红苕汤,准会让你吃个够。”老婆慌忙揭开砂锅盖儿,一股怪怪的气味冲出来,熏得恶心作呕。 油灯照照,原来是满满一砂锅屎尿:“天啦!”老婆哇啦哇啦呕吐,抱起砂锅猛砸地上溅得一屋:“张汉文,你龟儿子太昧良心了!就算勾上哪个骚货,也不该这样缺德呀?”啪啪扇他两耳光。张汉文被打得晕头闷脑:“奶奶的,真他妈撞鬼了,明明煮了一砂锅红苕汤,咋就变成了屎尿?难道砂锅里闹妖怪啦?”“张汉文,我看你龟儿子装,别以为这样装神弄鬼就骗得过老娘?” 老婆气愤中拽住他拳打脚踢,一拳恰好打在他的鼻梁上,一股热乎乎的鼻血呛出来。他这下急了,双手一撑把她推倒在地。她坐起来嚎啕大哭,破口大骂张汉文裹野婆娘,存心害她羞辱她。张汉文一屁股坐回烧火石墩上,抹一把鼻血盯着院坝那边的篱笆墙,直喘粗气,满腔恼怒:“哼,老子闹明白了……” 大鸿一群娃儿同加班回来的大人分享战利品,熊幺娘说:“多分点儿给菊香家。她爸去年死了,她妈又得肿病倒床,李德还小,盲娃儿瞎着眼睛。唉。” 大家点头,熊幺娘先舀双份儿给菊香端回去,剩下的大家平分着吃。红忠说:“那砂锅红苕汤,真够张汉文婆娘胀一顿啰。” 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大家心里好不痛快,屋里响起一年多来销声匿迹的笑声。九大嫂说:“这招儿真绝呀,谁想出来的?”娃儿们看着大鸿,大鸿抿嘴笑笑,熊幺娘预感到什么说:“张汉文可不是笨猪,大家赶紧散吧,免得生事端。” 第九章 放卫星 庙儿山上的花生地刚收过,队里就突击播种冬小麦。杨安邦站土埂上,双手叉腰间,摇头晃脑的再三强调:“要是谁捡到花生,必须全部交公。不许偷吃或者夹带回家,收工时每个人都要搜身检查。”他宣布完政策,便到地里转悠监视。 红忠爸捡到一个落花生,偷偷塞进嘴里,没想到杨安邦正睁大两只眼睛盯着他,慌乱中不敢咀嚼,直接哽下肚去。杨安邦跑向前呵斥:“你张开嘴!”“干吗?”“刚才你往嘴里塞的啥?”“哦,我牙痛,用手扣了扣。”“哼,狡辩。”挥手给他一个耳光,强行掰开嘴,没发现吃花生的残留物。于是叫朱莽娃儿把土坎上预备的一桶凉水提来,舀一瓢逼着他当众漱口查验,结果吐出来的水是清的,杨安邦哼一声灰溜溜走了。众人起哄,杨大汉儿说:“自己疑神疑鬼,却把大家当成贼。” 杨安邦走到土中间站定,双手叉着腰,宣布新政策:“大家听好了,麦子凼凼儿挖得越密越好……”杨大汉儿悄声说:“简直是瞎折腾,这样恐怕连种子也收不回来。”不一会,杨安邦检查到他面前说:“杨大汉儿,你的耳朵长来配相的?看看你这凼凼儿,稀成啥样子?”“队长,已经密得挖不下去了。”“挖不下去也得挖。你不知道越密越高产?那亩产二三十万斤的粮食,难道从天上掉下来?”“队长啊,你我都是庄稼汉儿出生,这种密法能有收成吗?”“杨大汉儿啦杨大汉儿,我说你这个木头老壳儿,咋一点不开窍呢?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是说来好听的吗?”“那干脆象育秧,遍土撒算啰。”“嗯,这个主意不错。杨大汉儿啦杨大汉儿,你这个木头老壳儿,今天总算开了一次窍。不过,我看还得要尽量多撒一些种子……我们队放它个亩产四十万斤、五十万斤的特大卫星。” 于是,杨安邦跑去站到土埂上,双手叉腰间,摇头晃脑又宣布新政策:“大家都把耳朵竖起来,给我听好了,现在不挖凼凼儿了,直接把麦种遍撒到土里,每亩至少要撒种子两百斤以上。” “真是造孽啊!”有人悄声说。 众人目瞪口呆,丙山大叔站出来说:“杨队长,大家心里都清楚,就算是丰产年辰,上好的土,也就才亩产三四百斤,这样分明是糟蹋粮食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种子不够,那就从明天起,每人每天三两口粮减成二两。”“你这是让全村人都饿成肿病,快点去见阎王啊!”“哼哼,大家说说,你们吃不饱吗?”朱莽娃儿抢过话头说:“队长,别说二两粮,一两也吃不完呀。”“嗯,这就叫觉悟嘛。其他人都哑巴啦?”丙山大叔提高嗓门儿说:“一颗粮食冲一大桶水,一钱粮食也会撑破肚皮。” 杨安邦压住怒火故作调侃说:“嗯,丙山大叔不但觉悟高,而且想出的办法也妙得很。”“杨队长,多谢你的表扬。我还有一个更妙的办法,你想听听吗?”杨安邦瞥他一眼,转移话题说:“哦,现在不早了,大家抓紧时间干活儿。”可丙山大叔穷追猛打,嗓门儿陡然提高八度说: “杨队长,如果你能够变空气当饭吃,就算不发一颗粮,个个也会吃成大胖子。” 众人哄笑,杨安邦恼羞成怒,大吼:“丙山,你别不受抬举,想逼我跟你老账新账一起算?”丙山大叔毫不示弱:“杨安邦,你以为你是谁呀,谁都怕你不成?你的眼睛没瞎吧?村里饿成水肿病死掉的人,你看不见?我真怀疑,你还是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杨安邦声嘶力竭:“给老子捆了!” 朱莽娃儿几个一涌而上,将丙山大叔捆绑起来当场开会批斗。 第十章 大肚子世界 菊香妈躺在床上饿得实在难受,几次翻身,水肿躯体象海棉似的晃荡几下又复原:“盲娃儿、菊香、李德。”她竭力呼叫,可连自己也听不见声音。眼睛流不出一滴泪水,象橡皮似的干涩发疼。生物强烈的求生本能,驱使她一次次挣扎终于翻过身。她艰难的一点点挪出枕头,用牙齿撕开一个口子,掏出枕芯里面的粗糠,发出一股刺鼻的霉臭汗腥味儿。可她如获至宝,一把一把硬塞进嘴里,喝水强行哽下肚。不时呛得咳嗽,粗糠喷得一床。可毕竟感到肚子里踏实一些。 “唉,现在死了也算个胀死鬼。” 菊香妈此时多想合上眼静静睡会儿,渐渐觉得几分清醒几分迷离:眼前闪现一座大米堆成的银色山峰,阳光下格外眩目。黑压压的人群蜂涌而来,哄抢着往肚里咽,个个胀得比猪八戒的肚子大,天地间诞生大肚子世界。一闪,个个大肚子终于撑破,隆隆爆炸声,白生生的大米喷射出来,形成一股股喷泉。 院坝里,盲娃儿菊香兄妹一起清洗野菜,弟弟李德扑在母亲床边瞌睡,突然惊醒看见妈妈怪异的动作,听见叽叽咕咕的自言自语,吓得哭叫着跌跌撞撞跑出门:“哥、姐,妈妈她……” 兄妹仨跑到床前,母亲津津有味儿的拿着枕头咀嚼,说:“李德菊香盲娃儿,妈给你们饭团儿。” “妈妈呀,你到底咋啦?” 兄妹仨抱着母亲痛哭。 第二天第三天她躺在床上呻.吟,之后声嘶力竭的惨叫,剧烈的扑腾翻滚。那粗糠呆在肚子里拉不出来,折磨得她欲死不能。那排泄处的皮肉抠破撕裂,呆在肠胃深处的粗糠,还是没动半点恻隐之心,情景惨不忍睹。 娃儿惊恐,大人束手无策,只有九大嫂曾经向大鸿奶奶学得一知半解的草药,急忙去山上寻些回来,熬药汤喝下去,仍然无济于事。 几天后,不知菊香妈怎么弄到一根绳子,打好狗牙套儿套上自己的脖子,将绳子拴住床头拦草板上,然后艰难的把躯体挪动到床边,犹豫一下想: “如果有来世,我还是不做饿死鬼!” 她绝望中心一横,毅然滚下床去…… “妈妈、妈妈!” “妈妈呀!你为啥扔下我们不管啦!?” 第11章 食人鹰 岁月,似乎晃荡一圈儿又折回原点。杨武登返乡做月亮河村支书,杨安邦照旧是六队队长,张汉文当会计。一天下午,他坐在马耳朵塆坳口上等候好大一阵,终于等到杨武登去公社开会回来,急忙起身打招呼,递上早已卷好的旱烟卷儿说:“杨书记,真巧哈。”“张汉文,你不出工,在这里干吗?”“身体有点不舒服,随便坐会儿。”“看医生了吗?”“没事的,现在感觉好多了。杨书记,要不我们摆会儿龙门阵。”“好啊。” 杨武登坐下点燃旱烟说:“嗯,过瘾儿。”“哈,杨书记,我张汉文不是夸海口,月亮河村,谁家种的叶子烟能有这个劲儿?我今年种得多,明天送点给你尝尝。”“要不得,现在已经尝了。”“杨书记,这你就见外了是不是,烟酒不分家嘛。”“张汉文,别扯远了,你有啥事快说。” 他不自在的笑笑,叹道:“唉,杨书记,一年多前那大白羊的事儿、几次见到你话已经到了嘴边,可就是难开口。”“哦,这事儿啦,已经过去了就不必再提。”“唉,我当时也不知是咋啦,怎么听鬼一吹就去走黑路呢?杨书记,我知道你大人大量。不过,那些东西我一直没动过,明天就如数奉还。”“既然是赔你的,就不用了吧。”“这哪成呀,杨书记,你得给我一次悔过的机会呀。” “张汉文,你现在是队里一百多口人的内当家,可不能象从前一样胡来,心思要放在正道上去。”“是啊是啊,我一定记住。” 杨武登站起来,拍拍张汉文的肩膀,转身走下坳口。 第二天,队里挑粪上山给麦地淋粪,杨安邦说:“杨书记,这人为啥越来越懒?”“大锅饭能不养懒汉?”杨大汉儿突然发现张汉文的粪桶秘密,于是,带剌儿说:“张会计,你的粪桶好轻巧哇。”“龟儿子空话多。” 歇气时,张汉文冲着杨大汉儿说:“有的人平时嘴巴硬棒棒的,出工就偷奸耍滑磨洋工。牛高马大的汉子,粪桶象猪尿包大。”杨大汉儿腾的站起:“张汉文,你含沙射影说谁哩?”“自己心里明白,群众的眼睛更是雪亮的。”“哼,干好干坏一个样,分粮人口占七成,工分占三成,你没磨洋工?”“杨大汉儿,今天当着众人的面儿,你得把话说清楚。”“说就说,就说这眼前,我杨大汉儿的粪桶虽不算大,但实打实。不象有的人,拳头大的粪桶,暗里还要动手脚。” 杨武登抽烟沉默,张汉文没捞到便宜反被蛰一下,吼道:“杨大汉儿,龟儿子嘴巴干净点儿。”“老子早就用皂角水洗过的。自己没长尾巴,还怕别人踩着?”“那你有屁就放啊。”“哈哈哈哈,大家盯好了!” 杨大汉儿跑过去把张汉文挑的粪桶底儿朝天放地上,原来那桶底向桶口提高三四寸。指着质问:“张汉文,这是啥意思?还是会计哩,真不要脸。” 张汉文在事实面前哑口无言,本想大发雷霆,却见杨武登不动声色,一脸严肃,只好竭力敷衍搪塞。有人打趣说:“张会计干有种事儿可不来虚的。”“啥事儿呀?”“让婆娘象老母猪下仔儿,两年出三窝。” 众人哄笑。杨安邦解围说:“给老子大哥别说二哥,谁都差不多。” 晚上,张汉文仍然耿耿于怀,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天快亮时,迷迷糊糊刚刚打个盹儿,却做起恶梦: 太阳穿起银光寒衣,月亮披上火样袈裟。天撼地动,红色汪洋。他不甘寂寞,步步紧跟。摇身一变,仿佛成为万物主宰。嫡庶随从,前呼后拥。旌旗所指,万马奔腾。 一声长笑,踲无踪迹。食人巨鹰,扑腾飞来。头顶俯冲而下,叼起他直击长空。几抖抖,几摔摔,他的躯体空中分解。巨鹰叼走双腿,残余坠落地上,从此,他如虫爬,象狗行。 一阵出工哨子,他被惊醒,慌忙起床,挑起粪桶出工。可是,不久后,很多人在他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出。 第12章 大串联 蜀江火车站,红卫兵大串联进京专列,披红挂彩,整装待发。月台上,一个个红袖章争先恐后,死死拥堵在车门口,谁也甭想挤上去。青龙小学农中班领队教师陈清滢,揩揩满头大汗说:“叶文志,你快到前面照顾同学们。” 陈清滢二十多岁,瘦高身材,秀气文静。本是小学五年级大鸿他们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因她男朋友是蜀江造反派的大头头儿,于是,让李校长选中做了这个临时的特殊领队。 叶文志瞅准机会,纵身一跃,踩着人梯从车窗口钻进去,并牢牢占领阵地,接着把陈清滢和同学一个一个拉上车。随即,专列在振奋人心的汽笛声中出发,风驰电挚般奔向红色中心接受检阅,吸取力量。 天安门广场,象红色荡漾的大海,城楼上一双巨手挥动,百万卫士欢呼雀跃,热泪盈眶……仿佛就在这挥手之间,天地掀腾起来,人们歇斯底里般疯狂起来。 傍晚,陈清滢男朋友派她熟悉的小张前来报信:“陈老师,刘司令说,你们必须马上离京回家。”“为什么?”“我们战斗团要投入战斗了,他非常担心你们……” 陈清滢立刻找到叶文志说:“告诉同学们,赶紧收拾好东西,马上去赶火车回家。”“陈老师,大北京呆着,吃住不要钱,这种风光又安逸的事,到哪里找去,干嘛着急回家呀?”“别贫嘴儿了,李校长把你们交给我,我就得对你们负责。叮嘱同学们,别声张。”“那好吧。” 陈清滢带着学生刚走出接待站,正好撞见刘司令派来送他们的卡车。小张跳下车说:“陈老师,现在情况有变,火车站你们不能去了,刘司令派我来护送你们,坐汽车出城后再做打算。”“好,同学们,抓紧上车。” 汽车快速穿过繁华城区,驶向月光下阴森寂静的远郊。车箱里的学生摇摇晃晃打瞌睡,驾驶室里的陈清滢,脑子崩得紧紧的,不时把头伸出车窗外,密切注意着汽车周围的动静。 一段之字路上山,陈清滢发现后面有一輛卡车尾随,顿时警觉起来。汽车翻过山坳走之字路下山,后车不断加速逼近,嫌疑越来越大。陈清滢和小张紧急交换一下意见,然后猛烈敲打驾驶室后壁,叫醒学生准备立刻下车。两车相望进入盲区,司机紧急停车,她和学生跳下来,隐蔽路边树丛里,汽车加速开走。 尾随卡车很快追上来,月光下看见上面约有二十来人,臂戴红袖章,手持大刀棍棒,气势汹汹。可卡车跑到前面之字路急弯处,呼的冲出公路,剧烈翻滚着爆炸着燃烧着跌入幽谷。 第13章 红尾巴 青龙小学躲藏在浅丘山塆里,还是被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捂得严严实实。办公室门口悬挂着两尺来长的废钢轨,屁股上长出“造反有理”的红尾巴,于是,将它点化成学校号令三军的司令。老工友小心翼翼托起它,当、当、当,敲响下课钟,先前安静的校园立刻沸腾起来。 李瑞芹几个女生柳叶桉下踢毽子,张大林径直冲上去抢走菊香的毽子,晃动着自称的铁拳头说:“保皇狗,来、抢回去呀?”吴春旺说:“张大林爸是造反司令,现在你们都怕了吧。” 张汉文从小队会计摇身一变,成为月亮河村的造反司令。儿子张大林更是常常在班上仗势欺人。 这时,大家不敢作声,目光投向副班长李瑞芹。她是李校长的千金,人长得水灵,成绩拔尖儿,老师器重,同学中威信自然高。可开始揪斗走资派、臭老九之后,她的威信便大打折扣。这时她还是勇敢站出来,拽住张大林:“你凭啥抢同学的毽子?”张大林一拳将她冲翻在地,指着鼻子骂道:“狗崽子,胆子硬是长大啰。” 女生们吓得惊叫,大鸿红忠树林张军亮一伙男生跑上来,看见菊香李瑞芹抹泪儿,张大林笑嘻嘻的站在中间,一幅不可一世的神态。大鸿说:“出恶霸啦?”菊香抽泣说“大鸿哥,没谁惹他,他就抢我的毽子,还打副班长。” 大鸿早想教训张大林为同学出口恶气,心想:“自己是班长不能带头打架,但现在恶鸟撞到枪口上还不放,那枪就成烧火棍儿了。”于是说:“张大林,副班长你敢打,算你有种。可你欺负没爹没妈的菊香算啥本事?她的毽子你还不还?”张大林挥动着铁拳头,轻蔑地笑道:“哈哈,班长,你先问问它答应不?”“别以为你老猴儿是造反司令,谁也奈何不得你。” 张大林伸出铁疙瘩在大鸿眼前晃晃:“有种就来呀。”吴春旺一伙起哄:“比呀、比呀,哦,大鸿不敢比,小爬虫、小爬虫。”红忠树林张军亮为大鸿打气:“大鸿,比就比,怕他?” 大鸿攥紧拳头:“兔嵬子,爷爷今天就不吃你这套!” “怦怦” 天,真是一对铁疙瘩。大鸿痛得钻心透骨,急忙收回拳头。发现班主任陈清滢走来,便说:“陈老师来了。张大林,你先还毽子,明天我们再比。”“好哇,躲过初一躲不过初二。” 第二天课间操后,内操场旁边的柳叶桉下摆开阵势。张大林挑战说:“大鸿,你昨天夸的海口算数吗?”“笑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看拳!” 张大林呃呃呃吆喝着旋转身子,冲拳拉开攻势。大鸿冷冷地说:“急啥,叫你身边的人离远点,亮开架子才能比出真功夫。”说罢指指吴春旺几个。张大林说:“春旺,你们走远点。” 大鸿心里暗喜,张大林不屑一顾,吆喝着冲拳晃脑。大鸿说:“别急,我们先说好,谁输都不许向老师打小报告。”“大鸿,别再玩儿虚的啦,吓破胆儿了,现在认输也不晚。”“如果你输了咋办?”“我学狗叫,从你胯下爬三圈儿。若你输呢?”“随你便。”“好,跪在我面前叫三声司令,没招儿了吧?” 一阵哄笑,有人悄声议论:“张大林真象他老猴儿,当造反司令上隐儿啦。”菊香旁边咬紧牙,心里为大鸿捏把汗。 大鸿侧身一跃退几步,故意模仿张大林吆喝着冲拳晃脑,身体高速旋转,双手偷偷从衣兜里摸出什么攥进拳头,一串冲拳直逼张大林。嘭嘭,张大林妈呀妈呀惊叫着缩回拳头,突然报复性冲拳,大鸿纵身一跃一闪,杀个回马枪。嘭嘭。张大林只顾抱着流血的拳头“妈呀妈呀”叫唤,不敢再出手。 原来大鸿的拳头里攥着铁钉。 大鸿趁势故作哦哦哦的晃拳转身,将铁钉偷偷揣回衣兜里,拉开攻势说:“什么铁疙瘩呀,还不如我的指甲硬。”张大林痛得眼泪直滚,瞪着大鸿说不出话。红忠树林张军亮起哄:“张大林,钻胯下,学狗叫,爬三圈儿。快呀、快呀!” 张大林无可奈何,汪汪汪学着狗叫从大鸿胯下爬圈儿。当爬第三圈儿时,陈清滢就象突然从地里冒出来:“搞什么鬼名堂?”有人戏说:“张大林表演狗爬圈儿。”陈清滢半信半疑,盯张大林一眼:“跟谁学的?”有人起哄:“跟他司令老猴儿学的绝活儿。”“十几岁的人了,这样不讲卫生,太不象话。” 张大林吱吱唔唔爬起来,灰溜溜跑了。 当当当的上课钟响起,学生蜂涌进教室。张大林一伙把红小兵袖章挂耳朵上,看见大鸿走来就在门口排成人墙,挡住他的路推来推去,大吼:“砸烂封资修,滚蛋臭老九……”红忠树林张军亮赶来帮大鸿,于是门口搅成一锅粥。李瑞芹挤过时,张大林猛推大鸿一掌与她撞个对面。吴春旺起哄:“猪八戒同白骨精亲嘴儿啰!”李瑞芹红着脸跑进教室,陈清滢腋下夹着书走来,人墙轰然垮掉。 第14章 美丽的黑状 陈清滢穿着米黄色紧身汗衫,浅灰色西式短裤,夸张的勾勒出一对坚挺的乳蜂和一双白嫩的大腿。在这黑红绿三色出奇流行的年代里,不能不说是个另类。 “同学们,按公社造反司令部通知,作文课写大字报。这节课打草稿,下节课发纸抄写。大家有问题吗?”大鸿举手说:“陈老师,我实在编不出来了,怎么办?”“杨大鸿,要老师帮你动脑子吗?” 学生写大字报,陈清滢坐讲台上看书,双脚搭在桌环子上……不知谁现场采写到她的隐私在课堂里悄悄传开,学生有的偷偷笑,有的低声议论,只有她一个人蒙在鼓里。张军亮对同桌的大鸿诡密的嘘一句,大鸿低声说:“真无聊。” 下课陈清滢一出门,教室里就炸开锅。吴春旺讨好说:“大鸿,看见了吧,哎呀呀,顺着白晃晃的……”大鸿嘲讽说:“你那么感兴趣,干吗不象孙悟空变个虫子,钻进去看个够。” 一阵起哄,李瑞芹蔑视一眼,心里鄙弃说:“流氓,你们等着吧。” 上课钟敲响,陈清滢腋下夹着一沓两开白纸,怒气冲冲走上讲台,吩咐李瑞芹发给同学抄写大字报,她瞥一眼大鸿张大林几个,叫他们去办公室。 大鸿站起身盯一眼李瑞芹心里说:“真象白骨精,好歹不分,见人就吃。” 办公室里,陈清滢一脸怒气,大吼:“我简直白教了你们这些年,竟然敢如此侮辱老师,一个个比放牛娃儿还粗俗下流。”张大林推卸说:“我们都是听大鸿说才……” 陈清滢打断话头吼道:“你是好人?全都把手伸出来!” 张大林吴春旺仗着父亲是村里的造反派司令,根本没把陈清滢放在眼里,一幅毫不在乎,盛气凌人样子,可他俩万万没有想到陈清滢的男朋友,是管着这些大大小小司令的总司令。 “啪” 她给张大林一耳光。 张大林吼道:“造反有理”“啪” 她给吴春旺一耳光,吴春旺吼道:“要文斗不要武斗” 啪啪啪!啪啪啪!张大林吴春旺哑巴了。 下午放学,陈清滢李瑞芹同书春一起走出校门,大鸿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直尾随到家背后的山包上躲起来,看到她俩走后才溜回家。书春幸灾乐祸地说:“大鸿,爸叫你回来就扫地,挑水,煮猪食,要不然……” 杨武登坐在院坝里抽烟,书春同菊香几个姑娘踢毽子,熊幺娘收工回家看见大鸿一个人忙乎煮猪食,水缸满满的,地干干净净的,非常高兴说:“他爸,你看大鸿这娃儿真长大了。”“他龟儿子长大个屁!”“今天吃**啦?”“唉,你蒙在鼓里哩。” 晚饭后,大鸿跪地上发抖,三魂早已吓掉两魂。杨武登训斥说:“别以为你今天多干点活儿,那祸水就消了。你给老子说说,陈老师找上门儿来为啥?”“我哪知道啊。”“哈,还敢不承认。” 杨武登挥舞竹片子,大鸿的屁股变成发声器。 “唉哟,爸不要打啦。我们都上张大林的当了。”“什么,冤枉你了?龟儿子真是反了,老师好心好意,辛辛苦苦教你们,还竟敢吼什么、造反有理,要文斗不要武斗。” 啪啪啪 “唉哟,爸,那是张大林吴春旺吼的。”“你龟儿子是好人,干吗老师找上门儿来了。老子现在就要武斗,你娃儿反啦?” 啪啪啪 “唉哟,爸,我哪敢呀。” 书春冬秀旁边捂住嘴笑,菊香眼泪汪汪说:“幺爸,幺娘,那是张大林抢我的毽子,大鸿哥才同他打架的。陈老师说的事,是张大林吴春旺报复大鸿哥,故意乱说的。”杨武登说:“菊香,你别为他说好话,他龟儿子的德性,我还不知道。”“幺爸,我真没说谎。”“就算这样,可人家李瑞芹招他惹他啥啦?一个多好的姑娘啊,他龟儿子竟然骂人家,可人家反倒给他求情。”“爸,我真冤枉。”“什么?老子也冤枉你了,掌嘴巴!” 大鸿掌嘴。 杨武登说:“明天,你必须对陈老师做保证,向李瑞芹道歉。” 大鸿觉得自己根本没错不吭声,杨武登心头的气又冲上来,菊香抽泣,熊幺娘拉她倚偎着自己,想:“水桶箍得太紧也会爆腰。”于是在杨武登耳边嘘几句。杨武登吼道:“跟老子滚!” 第二天,大鸿去办公室向陈清滢认错作了保证,回到教室乱哄哄的。几个同学在黑板上画四肢不全,奇形怪状的人,被炸飞起来拖着蛇尾巴;老母猪似的大肚子上,长着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旁边是“封资修”“走资派”之类的变体字儿。 李瑞芹座位上看书好象局外人,但暗暗观察着大鸿几次走近她又犹豫离开,最后转身跑出教室。 大鸿钻进外操场旁边的槐树丛,双手抱着后脑勺,合上眼睛,躺地上冥思苦想。李瑞芹轻轻拨开槐树枝叶,看见笑道:“大英雄,啥烦心事儿啦?”大鸿一惊睁开眼睛:“嘿,你来找骂是不是?”“学校的槐树林,只许你进来吗?若你想报复我,正是时候呀。” 大鸿想:“要是不向她道歉……可咋开口?”李瑞芹说:“哦,提醒一句,你不抓住机会,可别后悔哈。” 李瑞芹说罢佯装转身要走,大鸿急了一把抓住她说:“我、我道歉。”“是吗,大英雄错哪里啦?”“我没错。你不分好歹告黑状,这才是错。”“就算这样,那也是美丽的黑状。”“什么……” 大鸿跳进黄河洗不清,只好选择沉默。李瑞芹说:“至于你撞我的事儿,早忘了。可看你今天这火气,昨晚上,屁.股一定吃大亏了吧?嘻嘻嘻。”“好哇……” 槐树林里一阵嬉笑声。 第15章 阴招儿 菊香家断炊,放学路上饿得晕倒醒来,发现路边的狗屎堆旁散落着雨水发胀的豌豆,那是狗偷吃快成熟的庄稼勿囵吞枣,没消化拉出来的。她转念一想直反胃,可还是捡回家,清洗后同牛皮菜做成夜饭,让兄妹仨吃了顿美餐。 第二天放午学,同学蜂拥到食堂阶沿上,拿走家里带来蒸热的午饭,唯独菊香站在柳叶桉下低着头。大鸿走向前问:“菊香,你磨蹭啥哩?”“等、等人少了再去。”大鸿望望已经没了人:“咋回事?”她忍不住流泪说:“大鸿哥,我家断粮好几天了。”“早饭也没吃吧?”她点点头。“那我俩打伙吃,给。”“你先吃。”“我是哥嘛,听话。” 菊香忍嘴吃下小半递回来:“大鸿哥,我吃饱了。”大鸿晃一眼张军亮几个正在教室门口吃得闹热,说:“你全吃了。”“你吃啥?”“我学孙悟空变。” 她苦笑,大鸿跑去对张军亮几个说:“今天忘带午饭,你们说咋办?”张军亮说:“大家凑合吃呗。”树林转转眼珠子说:“大鸿,我明明看到你带着一盅盅饭嘛。”“叫你去赶场,你跑来抵黄。直说了吧,菊香家断粮好几天了,大家忍心看她天天饿着肚子上课?”红忠说:“我家粮也不多呀。”张军亮附合:“是啊,谁家都差不多。”大鸿说:“你们家再难也没她家难。每个人省下几口,不就行啦。” 大家没异议。红忠说:“大鸿,我倒想出个好主意,就怕你没胆儿。”“先说说。”“张汉文和公社马总司令,带着大马刀队去重江造反,没收的好多东西私吞了,张大林天天带一大盅盅白米干饭。”“嗯 ,眼下他家真是财主,可他会怜悯我们?想想再说吧。呃,你们边说边吃,让我的肚子唱空城计呀?” 学校广播反复播放歌曲:“拿起笔杆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大鸿几个教室里办大批判专栏,李瑞芹哭着跑进来。大鸿玩笑:“李瑞芹,形势一片大好,你哭啥?”“张大林他们在揪斗我爸……”“是吗,他怎么没报告。”红忠说:“人家老子是大司令,能把你这小队长放眼里?”“笑话,县官不如现管嘛。走,我们支持他的革命行动去。”李瑞芹惊异的看着大鸿,心里说:“真瞎眼,原来你也是个混账!” 张大林一伙冲进办公室揪斗李校长,竟然动手动脚。李校长反复说着一句话,“同学们,同学们,别这样,我们是同一战壕的战友呀。”老师们不敢吭声,只好选择沉默。 大鸿拨开人群走向前,狠狠拽着张大林喝叱:“住手!”他回头瞪一眼大鸿说:“你想当保皇派?”“你家张司令的话,要听吗?”“当然。”“那好。他说,李校长是革命的好校长。”张大林怀疑,大鸿说:“不信,你回家问他去。”说罢攥紧拳头晃晃,张大林心里一怔,回想起那次拼铁疙瘩吃的的苦头,说:“啊啊啊,坚决照办。” 一场闹剧收场,大鸿朝李瑞芹做个鬼脸儿说:“现在你不想夸夸我?”她一脸愧意,大鸿说:“可后面还有场好戏你就看不到啰。” 放学后,张大林哼着歌回家,洋洋自得爬上山坳,收住脚步望望满坡茂密的柏树林,想到先前经过内操场时,看见大鸿几个在柳叶桉下嘀咕什么,他故作弯腰系鞋带儿,眼睛警觉的转溜着一番观察,然后立起身笑笑,又大摇大摆的边唱边走下山坳。突然,张军亮从柏林冲出来,拦截路上笑道:“张大林,你的革命歌曲哼得不错嘛,可你就是只有歌声没有行动。”“你想咋样?”“你说,我对你应该咋样?”“让你四两姜,别以为我不识秤。” 张大林挥舞他的铁疙瘩,虚晃一枪转身开溜,没想到红忠树林又冲出来堵死他的后路,不几回合被捉住拖进柏树林,用藤蔓绑在树上,杀威棒再下去他老实了。树林踢几脚说:“张大林,现在谁是爷?”“大家都是。”“呸!你是孙子。” 张大林转念大吼:“大鸿,老子知道你衣袖里使法,耍的阴招儿,有种的就站出来。”张军亮抽他一树枝说:“张大林,你太高看自己了吧。大鸿对你没兴趣儿,只是哥仨儿看你可怜,想救救你。明白不?”红忠又用树枝抽他,张大林大吼:“大鸿,快出来呀,他们安心打死人哟!” “谁在林子里干吗?” “大鸿,快、张军亮他们要打死我哟!” 大鸿暗自笑笑,钻进柏树林说:“哟,我们的造反英雄,这是咋啦?”“大鸿,你偷偷摸摸整人,算哪路好汉?”“大白天儿的,谁偷偷摸摸啦?张大林,班上的同学你敢欺负,并且还敢骑在老师校长头上拉屎,你算哪路好汉?”“造反有理嘛。”“那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说没有理吗?”张军亮又要抽他,大鸿阻止后说:“张大林,你想想,我们每天去学校是干啥呢?”“读书呀。”“那老师校长教学生读书,是啥罪?” 张大林哑口无言,大鸿说:“你不是想当好汉吗,好汉首先不可胡来,同时还应该助人为乐。”“听你的。”“行,现在有的同学吃不上午饭,你多带一些来,大家省出一口帮帮,咋样?”“小菜一碟儿,我保证。”“那就看行动吧。” 第16章 再踏上一只脚 大鸿早晨刚走进教室,李瑞芹说:“杨班长,学校通知今天去九龙镇开大批判会,陈老师叫你组织好班上同学。”“你也是副班长嘛。”“唉,我现在说话不管用。”“难道小班长也成了走资派?”“别人揭发我爸搞封资修,逼学生读死书,他已经停职审查了。谁还听我这个黑嵬子的。” 几百师生背着红语录包,戴着红袖章,打着红旗,迎着红太阳走十几里乡路,终于到达九龙镇大批判会场。 这是镇中心小学操场,十多所公社中心小学和农中的师生,从四面八方汇聚这里,顿时人山人海。红旗、红语录包、红袖章、红宝书、红标语和红太阳,无不彰显着人们最崇尚的主色调;树干上、电杆上、门窗上、墙壁上和屋檐上,层层叠叠,飘飘拂拂的大字报,无不诠释着一个时代的特色。 会台前面两棵一抱多粗的柳叶桉上挂着高音喇叭,反反复复播放语录歌:“……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两树间用铁丝拉起“大批判会”四个大字;会台中央悬挂着老人家的画像,台裙上贴着“批倒批臭走资派臭老九赵忠!”李瑞芹拉拉大鸿说:“赵忠是谁呀?”他指指天上的太阳玩笑:“你问它呗。”红忠树林瞟一眼做个鬼脸儿。李瑞芹说:“我们跑来干吗?”树林说:“你不觉得比赶场热闹?” 高音喇叭嘎登一声闭口,几个戴大闪金光纪念章的人走上会台就座,一个戴小闪金光的走到话筒前,主持人说:“九龙镇教育系统大批判会,现在开始!立即把走资派、臭老九赵忠,押上来!”他的声音高吭激昂,举起红宝书,引领全场振臂高呼口号:“打倒走资派、臭老九赵忠!批臭走资派、臭老九赵忠!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赵忠戴着一公尺多高的尖尖帽,胸前挂着长方形纸板牌子,写着:“走资派臭老九赵忠”名字上打把红叉叉。让两支步枪押到台前,用力一撑,他心领神会的低垂着头跪下去,地上铺的碎瓦片,刺得他挣扎着想立起来,使装石头的尖尖帽,头重脚轻,咚一声脱落,引得步**子立刻在他背上跳舞。小闪金光临场发挥,又举着红宝书,引领全场振臂高呼口号:“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顽抗绝没好下场!” 赵忠老实安分了,一个大闪金光揭发说:“……他一直把地主父亲的骨灰供放家里,时刻想着变天,任区中心小学校长期间,极力推行封资修教育路线,逼迫学生读死书,走白专道路。最可恨的是进行各种考试,把学生当成敌人一样,压制学生写大字报,开除造反学生……” 赵忠跪在碎瓦片上,穿心透骨般疼痛。但他不敢**一声,听着揭发批判,悄悄对自己说:“我没有错、一点没有错……如果有来世,我也不会认罪!” 头顶上的炎炎烈日,才不管你是什么派,只管把酷热最平均的辐射到每个人身上。有老师担心说:“唉,这天儿太热,学生中暑咋办?”至于台子上唱些什么,谁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可对这一幕几乎都注意到了,一直跪碎瓦片的赵忠,突然倒在台子上,任凭小闪金光引领全场如何振臂高呼,步**子在身上如何群魔乱舞,他再也没有动弹一下。 于是,大批判会在凯歌声中圆满结束,会台上的大小闪金光,一晃不见人影。台下的老兵小兵,有的打着伞,更多的用包用手遮住烈日,争先恐后散去。大鸿几个拖着沉重的脚步,又饥又渴,就象街头晒蔫的树叶儿。路过凉水摊,红忠从衣兜里搜半天,总算掏出几分钱买几杯凉水,两人打伙喝一杯。 树林惊异叫道:“你们看,闪金光进馆子了。”红忠抬头晃一眼说:“嗨,同是戴红袖章,举红宝书,扛红旗,为啥我们烤焦喉咙,饿扁肚子,只能干瞪眼儿,而他们却能进馆子好吃好喝呢。”张军亮说:“人有人不同。花有几样红嘛。” 餐馆窗台前,几双眼睛同时盯着耀眼的闪金光,一边抽烟,一边划拳喝酒,浓浓的酒菜香味儿,铺天盖地袭来,他们似乎可以嗅香充饥。 李瑞芹同父亲和陈清滢几个老师也来上馆子,大鸿同她的目光撞上慌乱躲开,树林说:“我们走吧,别让人看见笑话。” 李瑞芹转念对父亲说:“爸,我好渴。”李校长摸钱,说:“那你先去买凉水喝,我们就在前面馆子吃饭。”陈清滢知道她的心思,急忙递给她一元钱说:“我有零钱。”李校长说:“陈老师,这哪行。”“她是我的学生嘛。” 餐馆墙角后,大鸿菊香沉默,树林说:“我根本不饿,只是想站到窗前看看稀奇。”红忠反驳:“谁吃喝不是用筷子动嘴,稀奇吗?不想吃锅巴去转灶头?”张军亮抢过话头说:“就是,树林挺赶时髦哈,学人玩儿虚的。” 李瑞芹忽然转过墙角出现,说:“大鸿,我正找你哩。”“啥事?”“陈老师请大家喝凉水。”李瑞芹边说边摸出两斤粮票和一元伍角钱,塞进大鸿手里。张军亮做个鬼脸儿说:“我们星星跟着月亮走,沾光喽。”红忠说:“天,这么多啊,我们每人吃两碗面也用不完。”树林暗暗拉一把他低声说:“你真丢脸!” 李瑞芹走去,大鸿说:“我们上馆子去,树林不饿就在这里等着。”说罢给红忠张军亮几个递个眼色,拉起菊香就走,树林却红着脸紧跟在后面。 第17章 砸盖子 大鸿张军亮内操场比赛滚铁环,公社造反派的大马刀队,威风凛凛开进来。张汉文紧跟马总司令亦步亦趋,张大林得意说:“我爸和马总司令亲自出马,后面一定有好戏看啰。”张军亮撇撇嘴:“张大林,看看你爸,象不象电影里的狗腿子。”“你……”张大林攥起拳头想撒野,大鸿瞪着他说:“有的人好了伤疤忘了疼。”“张军亮他……”“难道他说得不对?”“哼!” 学校办公室门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张汉文带着几把大马刀冲进去,不用分说揪住李校长拖出来,罚跪地上,一阵脚头拳头。马总司令吐出一串烟圈儿,向张汉文递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又带几把大马刀,踢开李校长寝室门查抄。 李瑞芹急得大哭,大鸿想到什么转身离开。 大马刀挑着查抄的东西,押着李校长离开学校。张汉文笑眯眯的凑上去给马总司令点烟说:“总司令,辛苦了。”“嗯。砸盖子,就需要这股狠劲儿。张汉文,你月亮河的盖子,哪个猴年马月才能砸开呀?”“总司令放心,我今天回去,立马就行动。” 突然,陈清滢的男朋友刘总司令站到路中间。他两手操胸前,不动声色。马总司令一愣,心里叹道:“天啦,这樽大神咋下凡了?”他先前的不可一世立刻变成毕恭毕敬,堆着笑跑向前:“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应酬着主动去握手,刘总司令一动不动,只好尴尬地缩回双手。 “放人,东西哪里拿的,送回哪里去。” 张汉文不认识刘总司令,为了讨好挣表现,抢过话头说:“真他妈邪门儿了,你是从哪个旮旯里跳出来的?捆了!”刘总司令淡淡笑笑,还是一动不动。 张汉文毕竟是山间野地里的一个蛤蟆,只在小沟小汊里蹦跶,哪识大江大海的深浅。他话没落音,马总司令便给他啪啪两耳光,扇他得晕头转向。 “龟儿子有眼无珠!” 众人哄笑,张大林一脸通红,灰溜溜离开。 晚上,月亮河造反司令部,煤气灯哧哧散发冷光。张汉文斜靠司令宝座上,醉熏熏的边抽烟边剔牙,不时打饱嗝儿。两侧站着身穿草绿色衣服,臂戴红袖章,腰插大马刀的几个小队长。 朱莽娃儿冬秀幺姑同几把大马刀,押着杨安邦闯进来。朱莽娃儿说:“报告司令,走资派杨安邦押到。”张汉文心不在焉,暗自瞅一眼冬秀幺姑心里热热地说:“副司令,你去学校操场教忠字舞吧。” 冬秀幺姑应声出去。张汉文当月亮河造反司令时,便提拔冬秀幺姑做副司令,朱莽娃儿接替她六队的小队长。 张汉文慢悠悠吐着烟圈儿,仿佛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朱莽娃儿提高嗓门儿:“报告司令,走资派杨安邦押到。”张汉文打个饱嗝儿吼道:“老子又不聋?龟儿子干叫啥?” 朱莽娃儿是孤儿,一方面靠吃百家饭,一方面靠亲姑爷杨安邦拉扯才长大成人。土改斗地主分田地是积极分子,大兵团是杨安邦的左膀右臂,现在跟了张汉文。 张汉文剔剔牙,接着话头说“朱莽娃儿呀朱莽娃儿,你好歹是个队长,怎么还是一股蛮劲儿?当然,你大义灭亲,彻底同杨安邦划清界线,很值得表扬嘛。”“多谢司令栽培。”“嗯,大家向朱队长学着点儿,明天全面铺开。提醒一句,一定要下狠心使狠劲儿,坚决砸开盖子。今天,我可是向马总司令立下军令状的,谁敢拖泥带水,后话就不用说了吧。朱队长,现在该看你的了。” 朱莽娃儿使个眼色,两把大马刀扭住杨安邦的胳膊,强行摁着他跪下。他竭力反抗大吼:“老子犯哪章哪条?”朱莽娃儿跨上去啪啪啪几耳光,他瞪圆眼睛:“朱莽娃儿,老子当初真是瞎了眼,救下你这只六亲不认的白眼儿狼。”“哈哈哈,老子就是不认六亲,只认革命。咋啦?”又转头喝令大马刀:“嚣张气焰给灭了!” 一阵脚头拳头加刀背拍打,杨安邦老实了。张汉文说:“对你这号走资派、地痞流氓,只能用革命的暴烈行动。”杨安邦愤愤地唾他一口:“张汉文,你龟儿子狗戴红彤帽,装啥子圣人?” 朱莽娃儿拽着杨安邦的头发,猛踢几脚喝叱:“识相点,张汉文是你叫的?叫张司令。”“妈的毬司令,你个翻脸不认人的狗杂种……张汉文,老子到底犯了哪章哪条?”张汉文狞笑说:“石洪山甘庶林里耍流氓,克扣口粮害死红忠妈,贪污私分集体的粮食等等。还要我提醒你吗?”“张汉文,你摸着良心说,扣红忠妈的口粮,是谁出的主意?大兵团食堂的东西,你吃得少拿得少?你当生产队会计期间,什么时候屁股上干净过?再说解放时清匪反霸,你和地主土匪武装暗里混得还不热乎?要不是老子放你一马,你的脑壳早在山坡上吃泥巴了。” 张汉文被捅到痛处,恼羞成怒,腾的站起来,声嘶力竭吼叫:“给我打!”朱莽娃儿大马刀一拥而上,脚头乱棒,铺天盖地,打得杨安邦遍地翻滚,喊爹叫娘。他十多岁的大儿子冲进屋,扑在身上护着他。张汉文抓起板凳猛砸下去,咔一声,他大儿子左腿被砸断,抱头惨叫。他翻过身护着儿子,朱莽娃儿重重两大棒,喳、喳,他的两匹肋骨被打断。 杨武登带着邻里同公社下乡的汪武装部长赶来,张汉文见势不妙才收手。杨大汉儿看见冬秀幺姑若无其事,操场上忙着教忠字舞,把她拽到一旁说:“你和赵文雄划清界线哥管不了,可你为啥要同张汉文朱莽娃儿这些混账搅合?就算杨安邦有千错万错,可与他儿子有什么关系?太残忍了……”“哥,我又没把他怎么样,你数落我干吗。再说,革命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哪能心慈手软?”杨大汉儿情绪失控,扇她一耳光:“从此以后,你别叫我哥了。” 杨大汉儿怒气冲冲走去,冬秀幺姑心里说:“一个暗藏的保皇派,要不是看在你把我拉扯大……”她揩揩眼睛,跑回忠字舞队形中间,舞动红绸带,大家围着她转圈儿不断变换队形。 跳忠字舞结束,她回造反司令部,张汉文拍拍她的肩膀让坐下,笑眯眯的去给她倒水泡茶,促膝谈心。直到窗外万籁俱静,煤气灯突然熄灭。张汉文搂住她在地板上翻滚:“张司令,这……”“马总司令透风,最近就要提拔我当副总司令,你当然接替我当司令……” 匍匐的身影儿,发出哼哼哈哈之声,象夜鸣虫一般低呤。 第18章 割尾巴 盲娃儿象个多余人,没谁在乎他的存在与冷暖,怀疑他的忠诚与立场;他又象个局外人,轰轰烈烈的时代同他毫无关系,他只关心兄妹仨的肚子饿不饿,身上冷不冷。成天望着漆黑一团的天空,苦思瞑想:“今年的春荒,靠乡邻周济总算熬过来,妹妹菊香有大鸿一伙帮助,也总算没空着肚子上课。而犯难的是弟弟李德,一天天长大,可这家里……” 盲娃儿照着自己的眼睛猛打,伤伤心心抽泣。他解下箩筐绳子,走到猪圈抬楼前,搭着高板凳爬上去,套上脖子打好狗牙套儿,下决心蹬倒高板凳上吊。转念想到母亲临终嘱咐犹豫了:“自己倒是一了百了,菊香李德咋活啊?爸呀、妈呀,你们好狠心啦……” 盲娃儿从板凳上跌下来,揩揩泪水,拍拍身上尘土,摸进院坝里,又望着一片黑暗的天空发呆。但他感觉到太阳的温暖,可自己心里是多么冰凉啊!他默默地说:“为了弟弟妹妹,一定要活下去。杨大汉儿偷偷编篾货到黑市上卖……嗯,自己一定要学会编筐打篓。” 盲娃儿砍来竹子试着花篾条,弯刀不时花在手上鲜血直流,痛得眼泪滚滚。他把手指头放进嘴里吸吸血,从破衣上撕块布条裹好继续干,再伤着再裹上再继续。菊香放学回家,看见他伤痕累累的手,染着血的一根根篾条,捂着他的双手,大哭说:“哥哇,要是你这双手残废了,我们兄妹仨咋活下去啊?妈妈呀……” 哭声惊醒瞌睡的李德,兄妹仨哭成一团。熊幺娘路过走去劝解,用盐水为盲娃儿洗伤口,找蜘蛛蒙蒙儿敷上包扎。说:“盲娃儿啦,你这想法不错。但不能蛮干,我叫杨大汉儿抽空来教教你。” 盲娃儿眼睛虽瞎,但心灵手巧,很快学会一般篾货手艺,刚开始编的筐篓很丑,邻里怀着怜悯之心,主动上门买去自用。后来,他的篾货越编越好,速度越来越快,仅靠邻里消化不完。于是,他背到九龙镇黑市上卖,不一会卖出大半,心里甜滋滋的想:“照这样下去,菊香上学有午饭吃,弟弟李德也不会总闹着肚子饿。” 突然,他感觉黑市一片恐慌,好象天上掉下一群老虎,人们吓得四下逃散。有人大叫:“快跑啊,市管会来啦!”热闹的黑市,转眼间一片狼藉,死一般沉寂。他慌乱中背上没卖掉的背兜,用竹棒探着路,跌跌撞撞边逃跑边哀求:“行行好,谁帮帮我、帮帮我哇!”朝着迎面追来的几个市管会逃跑。“瞧,那龟儿子好笨,象瞎子一样。”几个市管会守株待兔,让猎物自己撞上来。但他的灵敏听觉告诉,自己跑错方向,便立刻转身回跑。 “站住!” 他惊慌中摔下一道土坎,背兜甩出去丈多远。他顾不上伤口疼痛流血,四处乱摸寻找:“我的背兜、背兜,天啦,我的背兜呢?”几个市管会追上去,拽住他的头发几耳光:“龟儿子还真是个瞎子!”“管它什么子,是条尾巴,就必须坚决割掉!”飞腿一脚,他一声惨叫只顾抱着头。几个市管会搜出他兜儿里的钱,提着他的背兜,扬长而去。 盲娃儿一脸血迹摸回家,兄妹仨哭成一团。菊香说:“哥,我们都别哭了?天无绝人之路。”“可老天也瞎眼啦,总欺侮我们这些可怜人。” 张汉文冬秀幺姑带着大马刀闯进院坝说:“盲娃儿,你眼睛瞎,耳朵不聋吧。黑市,就是资本主义的一条大尾巴?你也敢编背兜去卖?朱莽娃儿,快把这条尾巴割了!”朱莽娃儿和几把大马刀,将篾条和成品半成品背兜全拿到院坝里焚烧,盲娃儿扑上去狠狠咬住张汉文的手,任凭往死里打也不松口。菊香李德冲上去被朱莽娃儿踢翻,冬秀幺姑站旁边无动于衷,原来这事就是她向张汉文举报的。 杨大汉儿赶来,抓住冬秀幺姑就打:“恶神,再敢作孽,我替爹妈一刀宰了你!”张汉文欲上前阻拦,杨大汉儿怒吼:“谁敢管老子的家事,不论天王老者,还是什么毬司令,老子照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张汉文使个眼色,朱莽娃儿和几个大马刀一拥而上,强行拖开杨大汉儿,护着冬秀幺姑跑出院坝。 熊幺娘余五嫂等邻里赶来,一边安抚菊香兄妹,一边劝解杨大汉儿,可他还是没缓过劲儿来,气得直捶着胸口哭叫:“我的妈呀,你咋生了这个灾星啦!” 第19章 无 语 张汉文酒足饭饱,望着哧哧作响的煤气灯发呆。朱莽娃儿带领大马刀押着地主婆李二娘和她的姑娘小翠进来,厉声呵斥:“跪下!” 张汉文瞟一眼小翠说:“你站一边儿去。”示意朱莽娃儿把李二娘立即押去操场批斗。他起身关上门,回头看着直哆嗦的小翠淫.笑,摸摸她脸蛋儿说:“大姑娘了,还怕啥。瞧,这细皮儿嫩肉的,多逗人。” 小翠恐慌躲避,张汉文拽住她又搓又揉,随心所欲……她不敢反抗,双手蒙住眼睛哭泣。于是,张汉文得寸进尺,强行抱起她,跌跌撞撞走进里屋…… 外屋,煤气灯发出洁白银光;操场上,响起阵阵口号声。 第二天,队里学大寨到庙儿山改梯土,杨大汉把红旗插在旁边干活,不经意向后抛土打倒了。朱莽娃儿觉得抓到把柄,揪住他说:“杨大汉,你明摆着故意干的,什么动机?”“狗杂种,你说老子什么动机。”“不可告人的动机。你这样的人,必须从革命队伍中纯洁出地去!”“操你娘的,老子先把你狗杂种纯洁出去。” 杨大汉说着一拳冲上,朱莽娃儿一声叫唤,鼻血哧的呛出来。他是一不做二不休的人,何况正在气头上,就算天王老子也对着干。趁朱莽娃儿疼痛松手,他闪身退一步,飞腿一脚踢个朱一个狗抢屎。一箭步跃上去,骑背上一阵猛拳。 众人大笑,朱莽娃儿哇啦哇啦嚎叫,夹起尾巴逃下山去。 不久,大马刀队除四旧,扛起钢钎铁锤,开赴马耳朵塆摩岩大佛前整好队,冬秀幺姑说:“欢迎张司令讲话。”张汉文扔掉烟头,指指大佛说:“你们看看、看看,它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儿。并且胆敢在造反派面前也不低下头,它想干啥?” 个个睁大眼睛,面面相觑。冬秀幺姑回答说:“分明是在蔑视造反派……”“看看、看看,副司令觉悟多高,多有眼光。你们一个个还愣着干吗?” 顿时,方圆几百公里最有名的大佛,在钢钎铁锤下变成一座乱石岗。大马刀队乘胜前进,连续作战,直发庙儿山古庙,要让一樽樽金身粉身碎骨。 张汉文叼着烟,双手叉腰间,一幅很不满意的神情。朱莽娃儿大汗淋淋的跑向前:“司令,你看差不多了吧。”“这就彻底啦?”“唉,可惜造反派手里没有原.子.弹,不然扔一颗多省事儿。”“龟儿子猪老壳,尽想蠢事儿。送它根火柴不就得啦?”“嗯,司令高招儿呀,这样更省事儿。” 顷刻间,古庙葬身火海,佛喊救命。 大马刀队接着开进杨家塆大院坝,冬秀幺姑说:“长辈们、兄弟姐妹们,你们千万别给我丢脸,积极配合破四旧革命行动。”张汉文接过话头:“副司令说得对,乡里乡亲的更应该支持。”红忠爸说:“张司令,保证支持。我家里有件老古董,那才真叫旧的。”“啥东西?”“我太祖的太祖就用的石头大尿缸,好几百斤重哩。” 张汉文冬秀幺姑十分尴尬,朱莽娃儿吱唔:“张司令,这、这你看……”张汉文大怒说:“龟儿子憨包,几铁锤砸下去不就破啦?” 接着大鸿家墙上的年画,抽屉里的黄历;树林家的雕花椅子和狗戴的铃当,菊香家的两只蛀台等等,通通搜出来砸烂扔进火堆。 菊香突然指着朱莽娃儿骂:“强盗,你偷我哥的鞋垫儿。”张汉文瞪着朱莽娃儿,他说:“死丫头,谁看得起那破玩艺儿。”菊香跨上去,一把从裤兜里拖出鞋垫,举起说:“这是啥?强盗!” 朱莽娃儿吱唔:“那、那上面花花绿绿的,还不算四旧?”一阵嘲笑声。张汉文扇他个耳光:“龟儿子没出息,给老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嗨,司令。” 一把大马刀上气不接下气跑来,凑近张汉文耳边嘘几句,他一挥手说:“走,紧急任务!”大马刀队慌忙撤离,红忠爸愤愤地说:“畜牲,去送死才干净!” 第20章 天报应不差分毫 二十来天后,十几把大马刀,被押送回乡。他们身上多半还缠着纱布,背着朱莽娃儿等人的骨灰盒,垂头丧气,一脸沮丧,一拐一跛走到庙儿山脚。乡邻纷纷赶来看热闹,他们说张汉文和冬秀幺姑下落不明,赵文雄哼一声转背就走。杨大汉儿叹道:“唉,这人情啦,真是比一张纸溥。” 杨安邦盯着朱莽娃儿的骨灰盒,突然感觉被他打断的两匹肋骨又隐隐作痛,指着骂道:“孽种,你蹦跶呀!”丙山大叔接过话头说:“这就叫天报应,一点没差错。” 不久,张汉文和冬秀幺姑也相继被押解回乡,这块黄土地上,两年多来不可一世的风云人物,没想到全都瞬间陨落。张汉文失去双腿,从此面对乡邻们时不时的冷嘲热弄,只好装聋作哑,垂头爬行。 而冬秀幺姑半疯半痴,总是穿着那套又脏又破的草绿色假军装,戴着红纸做的袖章,手持三四尺长的竹杆,不论什在么地方,有没有观众,一样有板有眼儿,边唱边说边跳:“拿起笔杆做刀枪……(白)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有时竟然向路人乞讨,捡地上的烟头儿抽,甚至抓路边的狗屎吃。成天活在极端自我意识的幻觉里,犹如行尸走肉,再也没谁在乎她怎样。 一天,她独自在大黄桷树下表演大半天,精疲力尽,坐地上靠着树蔸,望着天空一阵发呆后,眼睛本能的慢慢合上,几月前那场已经破碎的记忆,此时在脑海里重新复原,剪辑成梦境: 那天,她和张汉文带着大马刀队,正在大黄桷树下的院坝里破四旧,突然接到公社马总司令的命令,立刻带着队伍先去公社镇上集中,尔后又去同各州府县的人马汇合整编,浩浩荡荡开赴蜀江,迎击东面杀过来的云水怒战斗团。 经过几天几夜较量,对峙蜀江两岸。夜幕下,大街小巷充满血腥味儿,两岸炮火对射,江面两栖坦克对决,枪炮声嘶杀声,仿佛将掀翻整座城市。深夜,展开短兵相接的巷战,月亮河大马刀队被杀得七零八落,她和张汉文被俘虏,挟持到一个废弃仓库里,她被拔光衣服,排着队**…… 她凄厉的叫声,似乎唤醒张汉文的一点人性,他怒吼着:“畜牲,可惜老子没原.子.弹!”拼命冲上去,两把亮晃晃的大马刀,几乎同时砍下,他惨叫着两条腿儿变成四半节儿,带脚板的两半节儿,掉在地上抽搐几下不动了。 一队战友赶来又追击而去,她感觉张汉文还有气息,大呼:“救命”掉队的两个战友闻声跑进来,手电筒照着赤条条的她,只顾淫.笑不救人。她无地自容,声声哀求:“行行好,救救我们。”“红袖章呢?”“不见了。”“那谁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哥们,别跟她废话,上!”“畜牲!如果有来世,我吃了你们!” 冬秀幺姑终于昏迷过去…… …… 赵文雄扛着锄头路过大黄桷树下,看见冬秀幺姑满头大汗,叽叽咕咕说梦话,顺便摇醒她,冷漠的瞥一眼,径直走去。她仍然坐地上靠着树蔸,一阵惊愕后失神地望着天空傻笑。 当年,赵文雄打成右派下放到月亮河劳动改造,一个人住庙儿山古庙里,得肿病倒床无人过问。冬秀幺姑同余五嫂干活中闲聊说:“赵文雄好几天不见了,他得肿病是不是已经……”“嗨,一个大右派,死十个才五双。谁都象躲瘟神一样,你倒好,生怕沾不着,简直就是瞎操心。”“大右派咋啦,人家毕竟是文化人。” 天黑后,冬秀幺姑提着偷偷省下的一点口粮去古庙,发现赵文雄晕倒在佛主面前奄奄一息。“天啦,必须赶紧送医院。可谁敢沾这瘟神呀。” 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暴雨从头顶直泻下来。冬秀幺姑背着赵文雄上医院,一跤摔下山坡,死死把赵文雄的头护在怀里。爬起来一身泥水,忍着伤痛,赶到公社卫生院。值班医生认出赵文雄,于是说:“这病人我看不了,你到区医院吧。”“医生,求你了,他快没命了。”“不行不行。”“医生,我给你跪下了。” …… 大黄桷树下,冬秀幺姑脑子里一晃,立刻象一张白纸。她突然又精神十足,噌一声站起来,挥舞三四尺长的竹杆,又唱又说又跳:“拿起笔杆做刀枪……(白)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赵文雄从家里挑着粪桶出来,旁边路过似乎什么也没看见,径直走了。不久,国家落实政策,他复职分配去九龙中学教书。 第21章 离奇古怪的梦境 九州大地上五花八门的战斗团如百川归海,实行大联合成立革命委员会,人们逐渐开始进入一个休养生息的阶段。一大早,青龙小学内操场就热闹起来,高音喇叭反复播放读红宝书的流行歌曲,村小和农中师生,陆续涌来挤得严严实实。 主持人宣布,活学活用讲用大会开始。陈清滢在大鸿耳边说:“杨大鸿,得第一名的发言稿,要推荐给公社广播站。加油!”李瑞芹也握拳示意鼓劲儿,菊香默默的在心里说:“大鸿哥,我相信你。” 热烈掌声中,大鸿登台发言:“世上千种宝,万种宝,红宝书最是宝中宝。千种书,万种书,我最爱读红宝书。并且将它印在脑子里,溶化在血液中,落实在行动上……”台下一对痴痴的目光凝视着他感叹:“呀,头发蓬乱,一身穷酸穿着……可脸膛方正,举止洒脱,嘻嘻嘻、真是个怪人。” “杨华梅,偷偷乐啥?叫你发言哩。” 坐她身边的同学巧巧说。 华梅十四五岁(当时那里的农村孩子,一般八九岁才发蒙)肤色白晳,端庄文静;身材修长,曲线优美;富于棱角的嘴唇,一张口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 天上的太阳,会场的掌声,一齐为她喝彩。 大鸿心里惊叹:“哇,她太象梦里的小姑娘,简直一模一样!”那个离奇古怪的梦境,此刻从脑海里嗖地窜出来: 夏日,快到中午的太阳,晒得人软绵绵的。大鸿和菊香田埂上做泥娃娃散伙,回家躺门坎石上瞌睡。竹林里的鸟语,黄桷树上的蝉鸣,草房竹椽旁泥蜂的哼哼唱唱,合成一首美妙的催眠曲。他懒洋洋的闭上眼睛,脑海忽明忽暗,梦境飞来。 一场蛮荒洪水,一阵鸿蒙飓风,远山撼动,百草枯折。一群多头无脚的巨兽,不断变换颜色,怒吼着咆哮着扑腾冲来。 大鸿拼命挣扎,却不能动弹半步,声嘶力竭呐喊,却听不见一点声息。 人流象潮水从身旁涌过。 “救救我!” 一幅幅冷漠面孔,毫无反应,接踵而去。 “啊,树林、红忠、文志、冬秀,快拉我一把呀!” 一个个象陌生面孔,只顾自己逃命。 “啊,姐姐、菊香……” 她们驻足望望,似乎很无奈,结果还是随人流而去。 “爸爸,妈妈呀!” 大鸿喜出望外,杨武登熊幺娘伸伸手,力不从心……他感到绝望了,痛不欲生:“看来,这遭路上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他抹掉泪涕,不再呼救,默默积蓄力量,准备与怪兽作殊死搏斗。忽然,他看见菊香正朝他飞来,心里却没有先前的激动与期待。 “啊,她不是菊香……” 小姑娘美丽娴雅,胸戴梅花,身后一道光华。独自挣脱匆匆人流的惯性,义无反顾的地奔向他。顷刻间,先前逼近的怪兽销声匿迹。她站定,望着他神情自若。毅然转身,他与她一起升腾。 “啊,天啦!” 怪兽已追到脚下,仰头怒吼。他俩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天空渐渐云遮雾障,风雨萧萧。他感觉身上被什么沉沉的东西压住,越来越重,喘不过气来。 徐徐降落山间草坪,和风绿草花香,鸟语古寨童谣。一闪,古寨变成一座神话般的宫殿矗立眼前,他与她携手走进巨大的殿堂,人声鼎沸,珍馐佳肴。 “大鸿真出息!” 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在夸他,唯独小姑娘不见了。刹那间,天地摇晃。 “龟儿子孬种!” 众人怨声载道,纷纷夺路而逃。剩下孤零零的他,看着一片狼籍发呆。小姑娘飞来,默默地挽起他又开始升腾…… …… 菊香从大黄桷树下走来,看见大鸿睡在门坎石上汗珠直滚,脸上肌肉阵阵紧绷。便摸出手绢为他擦擦汗,怯怯地抚摸他的脸膛,羞涩笑笑,急忙挪开手。大鸿还在梦境里,一群凶神恶煞的,蒙面遮掩的,兽头人身的或人头兽身的,以及无以言状的似人非人的怪物紧追其后,他同小姑娘手挽着手,拼命穿行于荆棘丛林,最终被逼上万丈山崖。小姑娘说:“跳下去,或许还有生路……”大鸿点点头,紧紧挽着她纵身一跃而下…… 大鸿叽叽咕咕呓语,猛然一声大吼,脚蹬几下,从门坎石上坐起,惊恐万状。 “大鸿哥,做梦啦?”“嗯。”“梦见我了吗?”“可你同别人一样不理我。” …… 大鸿收住回忆,心里说:“嗯,她就是她。只是而今长成了大姑娘,胸前没戴梅花,身后也没那道光华。” “第一名,杨华梅。”会场广播里宣布。 第22章 笑面虎 华梅放学回家,走到院子外撞见王燕青。他家住九龙镇上,是塆里刘三娘的外侄。自小常来他姨孃家玩儿,同塆里人很熟悉。他十五六岁,圆脸上总堆着笑容,俨然一身城里人装束。乡邻眼里,简直是个萧洒倜傥的范儿。可上学后竟然三次留级,现在才读高小毕业班。父亲是区革委办公室主任,刘三娘常挂嘴上炫耀。 一年寒假,王燕青到姨孃家玩,和孩子们晒场坝逮救救猫儿。他眼看一盘将输,便盯住对方强手二娃子正在追打救救猫儿,说:“华梅,你守营,看我的。”说罢冲上去把二娃子逼向一道土坎,猛然扑上前,暗中一扫腿,二娃子扑通摔下去,他跟随跳下,趁机又在二娃子背上狠狠地踩一脚。 散伙后过田坎,王燕青一直跟随二娃子身后,暗暗咀嚼着输的苦味儿。走到田坎中段故作摔倒,偷偷一掌,二娃子被推进冰冷刺骨的冬水田,冻得直哆嗦着打喷嚏,他却破口大骂二娃子害人。结果二娃子高烧不退,差点丢掉性命。 华梅看在眼里,从此便瞧不起他。这时,他又主动打招呼:“哟,华梅,真巧哈。”“你们没上课?”“开运动会,没我的事了。”他停下话头,目光直愣愣地瞅着她又说:“我正好去你家为姨妈借楼梯。”“是吗,我有事要去找巧巧。” 华梅说罢转身就走,心里蔑视说:“呸!笑面虎。” 她找巧巧故意耍一大阵才回家,没想到王燕青还赖在堂屋摆龙门阵,便径直去自己房间。王燕青偷偷晃一眼她的背影,心里说:“哼,走着瞧。”同她父亲幺师傅接着闲聊。 晚饭后,幺师傅坐堂屋门口沉着脸抽旱烟想:“一个大姑娘,家里人来客往,也没个招呼应酬,都是让读书给读糊涂了。”幺师傅一家三代以石匠手艺为生,他从小跟父亲学得一手绝活儿,徒子徒孙一大群,特别受人尊敬。他笃信“女子无才便是德”大女儿华容是文盲嫁北斗镇,二女儿华芳没读完初小嫁成都近郊,三女儿华梅总算赖着读到高小。而对独子华松,一味娇生惯养,一直提供优厚条件读完高中回乡,惯侍成一幅公子哥儿派头。 华梅妈坐旁边纺线,娘家成份不好,一只落地凤凰才嫁给幺师傅。她体弱多病,只能做做家务活儿。生子女八个,养活这四个。让她心里最纠结的是华梅,性格倔犟,天生着一幅反骨。 几岁岁时,幺师傅向公社书记套近乎,让华梅叫叔叔,逼得大哭也不开口。华梅外柔内刚,看上去象个林妹妹。可她一旦拿定主意,九牛二虎也甭想拉回头。 华梅吃过晚饭,厨房里收拾停当,幺师傅便叫她到堂屋说:“下午王燕青来,你怎么连招呼应酬也没有?”“当时没注意。”“一个大活人,你看不见?你不知道他爸是区革委办公室的大主任?吭一声就掉块肉?”“你不是常说,大姑娘家家的,人前不可多言多语嘛。” 华梅妈暗暗揪她一把,幺师傅说:“你、你父母面前也不知高低,还敢顶嘴,都是让读书读出来的。我看你读完这几天高小就算了。”“二姐前次回来说好的,我考上初中就读。爸,你那时逼二姐退学,知道她现在心里多苦吗?”“反啦?这屋里谁说了算?” 广播里传出:社员同志们,现在全文播送杨华梅同学讲用大会发言稿。 幺师傅一听腾的站起来,仿佛受到一种莫大的羞辱,吼道:“大姑娘家家的,众人面前抛头露面,真不害臊。哼!”说罢在板凳脚脚磕掉烟锅巴,拿起旱烟杆儿,双手别背上,怒气冲冲走出院子。 华梅扑在母亲肩膀上,满腹委屈,流着泪说:“妈,放学回来我一直没敢说,今天讲用会上我得了第一名,可爸……”“唉,他就是个死脑筋,别管他。” 大鸿躺床上,听完这时段的广播,悠然入睡,那梦境又随之飘来,只是原来的那个小姑娘变成了今天的华梅…… 第23章 想入霏霏 上午,青龙小学组织师生到月亮河水库工地慰问演出,大鸿班上的舞蹈节日《美丽的家乡》开始: 冉冉东升的旭日哟,蓝蓝的天;绿翠翠的竹林哟,茅屋隐现。鸡鸣狗吠,炊烟袅袅,贪睡的娃儿们哟,飞腾自如的梦境多么香甜。 清清流淌的溪水哟,白白的云,嫩葱葱的山峦哟,蜂绕蝶影。人唱牛喧,银锄飞舞,上学的娃儿们哟,一路追逐的嬉闹多么尽兴。 一阵最热烈的掌声。 下午参观工地,李瑞芹忽然不见大鸿便沿路返回寻找,看见他独自坐在山坡上如痴如醉。“大鸿,干吗哩。”“一幅青山绿水,叫人流连忘返啊。”“是吗。别忘返了,还有时间,想想我们去哪儿玩吧。”大鸿指指说“山坡上那片松树林咋样?”“嗯,不错。” 林间,山雀亮开脆脆歌喉,松脂散发淡淡清香。一只松鼠从树叉上跳下,踏着一片金黄色松针,一溜烟逃之夭夭。 李瑞芹吓得紧紧抱住大鸿,闭着眼睛,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安全与舒适感。大鸿胸膛上象压着什么特别柔软的东西,剧烈触动着心扉。 “哈哈哈,胆小鬼。” 李瑞芹睁开眼睛,慌乱松开手说:“我们到山顶看看。” 登上山顶,大鸿心旷神怡,李瑞芹凝视着岩石缝隙沉思,心里悄悄一声叹息。抬头看着大鸿宽宽的胸脯,高高的身材,方方正正的脸膛,象磁石一样深深的吸引着自己:“大鸿,你看这石头圆圆的多好啊。可惜中间有一道裂缝。”“哈哈哈。太多情善感吧。” 李瑞芹沉默,大鸿兴奋地吟道:“夕阳带着辉煌去,大地抱着七彩随;牛儿驼着希望归,农人揣着憧憬回。一方天地造就一方水土;一方水土哺育一方生灵。”“呀,真不错。你写的?”“书上背的。”“是吗,大鸿,你不觉得这才是多情善感?”“哈哈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你干吗这样沉不住气呢?”“没办法,小女子就是这心胸。” 一转眼,小学毕业考试结束,大鸿站在柳叶桉下看见陈清滢从对面的寝室出来。她穿着长坎肩儿素色连衣裙,腰间恰到好处的收缩,彰显出身材之修长,胸脯之夸张。一双摆动的手臂,犹如白天鹅飞翔的翅膀。她微笑着走来,一举手一投足,都是一个个美的音符。她已经给学生作了告别,暑假就调到蜀江爱人那里去。 “小陈,回来一下。”她爱人站在寝室门口喊。她收住脚步,远远的向大鸿报歉笑笑,转身走回去。大鸿望着她的背影,不禁一声叹息,心头泛起一种难言的惆怅。李瑞芹跑来:“大鸿,一个人呆呆的站在这里想啥呢?”“马上就要离开学校了,我这心里……”“嗨,不久还回来读初中嘛(小学附设初中)我们走吧。” 第24章 竹林风 盲娃儿边花蔑条边想:“凭菊香的成绩,读初中就是 板上钉钉的事,可这书学费一点没着落,李德也该发蒙了。仅靠我瞎着眼睛编筐打篓,哪能供得起他俩读书哇。还得想法多喂些鸡牲鹅鸭什么的,可自己一个瞎子,干啥都不方便……”盲娃儿想着走了神,一刀花伤手鲜血直流,握拳猛击双眼:“你瞎、我让你瞎!” 他让眼睛残疾被折磨够了,多想看见这个世界,而自己又没有任何能力去治疗。曾经全凭着瞎想用盐水清洗眼珠儿,用洋葱捣烂蒙眼逼出泪水排毒,用针狠扎密刺眼睑放出恶血……最终期盼的奇迹并没发生,眼前还是漆黑一片,心彻底凉了。 菊香收工回来,看见他脸上手上血迹斑斑,红肿得不成样子,握住他的手说:“哥,这是昨啦?你为啥这样对自己?肯定又是为我读初中发愁吧。我已经下定决心不读、不去读了!” 菊香为他清洗包扎伤口说:“哥啊,你这双手全是密密麻麻的伤疤,不论你怎样努力,也供不起我和李德同时上学的。” 兄妹俩拥抱痛哭。开学后,盲娃儿执意送菊香上初中,结果不到半学期,菊香看家里实在熬不过去,只好横下心,辍学回家劳动。 一年多过去,大鸿两年的初中生活(当时初中学制缩短为两年)就将结束。这最后一个农忙假中,东方刚发白,队里抢收麦子的劳动便开始。副队长杨大汉儿在最前面唰唰唰的开镰,后面紧跟着你追我赶,排成大雁迁徙的队形。 菊香暗暗拉拉大鸿说:“等会儿你挨着我割。”“为啥?”“别看你在学校里,学习成绩总在人前,可干农活不是耍笔杆子。你同他们硬拼,不被余五嫂那张刀子嘴乱砍才怪。” 不一会,余五嫂看大鸿掉队,于是发声了:“大鸿兄弟,逮镰刀把儿还是没有逮笔杆子舒服哈。”大鸿吱唔,菊香趁夜色帮大鸿割去一段麦子,让他拉开同余五嫂的距离。余五嫂发现笑道:“吔,大鸿兄弟,没看出你还能文能武哩。”“五嫂,逮镰刀把儿毕竟容易多了。”“哈哈哈。想让嫂子揭你的底儿是不是?只怕有的人不高兴哟。”菊香接过话头说:“五嫂,没谁伤着你,干吗一竹杆打倒一大片?”“好好好,菊香妹子发话,嫂子也就罢了。” 晚上,大鸿在后山包铺上竹席歇凉,用短笛吹奏川南山歌《竹林风》悠扬笛声回荡夜空。菊香坐在院坝里静静听着想:“大鸿很快就初中毕业了,虽说我俩青梅竹马,可感觉之间的有些距离越拉越大。现在和他一谈到学习或外面的事,自己就搭不上嘴。唉,最近也不知为啥,盲娃儿越来越严厉的限制我俩来往。”她此时此刻,多希望自己立刻飞上后山包,无拘无束的依偎着大鸿,乘着凉风,听着短笛,走进甜甜的梦乡。 盲娃儿发出呼呼鼾声,菊香揉揉潮湿的眼睛,悄悄溜出院子。 后山包竹席上,她依偎着他喃喃地说:“大鸿哥,我经常梦见这种情景,听着你吹竹林风,啥烦恼都忘掉了。”“那我反复吹给你听。” 女: 竹林风、竹林风,风吹竹叶儿晃悠悠。老鸟早起叽叽喳喳骂哟,吵醒窝窝里甜甜的梦。哥呀哥吔,竹林风起妹妹心头愁哦,妹妹心头愁。 男: 竹林风、竹林风,风吹竹叶儿绿油油,狗儿篱笆前汪汪汪闹哟,惊飞茅屋里酣酣的情。妹呀妹吔,竹林风起哥哥就得走哦,哥哥就得走。 合: 竹林风、竹林风,风吹竹叶儿晃悠悠;竹林风、竹林风, 风吹竹叶儿绿油油。 第25章 抢银水 大初一,雄鸡叫头遍,抢银水的风俗大戏首先开场。谁家从古井里抢回第一挑井水,叫银水,预示来年财源滚滚。 按当地说法,这天早晨起床到天亮之前,谁也不能随便开口说话的。杨武登早起后站在大门口,故意咳两声,发出全家迎新年的总动员令,老小悄声起床,按头天晚上分配各忙各的。大鸿翻身跳下床,揉揉睡意朦胧的眼睛,挑起水桶边扣衣服边赶去古井,发现井口上有个人影儿晃动:“谁”“大鸿哥,是我、菊香。” 月黑天,菊香挑着银水,踩虚脚摔倒全洒了,水桶滚到田坎下。大鸿急忙扶起她说:“没摔着吧?”菊香紧紧抱着他摇摇头:“大鸿哥,你先走。”“你问问我的心同意不。” 大鸿捡回水桶说:“你挑上跟我走。”“大鸿哥,我这样回家,盲娃儿会不高兴的。”“嗨,你盲娃儿哥啊,人不老,思想老掉牙了。走吧,我保证你有银水挑回家。” 走到院坝前竹林坝,大鸿收住脚步说:“菊香,你把水桶放下。”“大鸿哥,你这是……”“放下吧。” 菊香放下水桶,大鸿把自己挑的银水全部倒进她桶里:“天黑,走慢点。”菊香没作声,趁夜色拥着他一个热吻,挑起银水走了。 家家户户抢回银水,放过鞭炮,就该吃元宝(汤圆)了。 桌上每碗盛四个汤圆,象征团团圆圆,四季发财。谁吃到馅里包着的伍分镍币为金元宝,即请到金财神,贰分镍币为银元宝,即请到银财神。 大鸿将四季发财神速般下肚,跑去锅里舀时悄悄用筷子试探。熊幺娘喜出望外:“哟,我吃到金元宝喽!”满座目光唰的扫过去,结果是银元宝。大沱等兄弟姐妹,将自己碗里的汤圆一一夹开,一声叹息。杨武登瞥一眼大鸿想:“刚才他娃儿的小动作老子看见了,金元宝肯定在他碗里。这娃儿脑子灵,鬼主意多,可能这堆儿女中数他最有出息。” 大鸿夹开一个汤圆故作惊喜:“哈哈,金财神!” 满桌投以羡慕的目光。大鸿叼在嘴上炫耀,大沱噘起嘴巴,直直地盯着不转眼,趁机一把夺过去逃了。 下午,庙儿山脚的沙凼里,摇骰子的赌博摆开阵势。庄家大吼:“揭了,又是粑宝‘一’”大沱接连几盘用伍分打“一”定子,一赢四,原来一个伍分镍币生下好几十个崽崽。 “呀,赌神!” 众人惊叹。 “揭了,还是粑宝‘一’” “哇,果然又是!” 庄家面前的一堆金银财神向大沱滚过来。 “大沱太神啦,快跟着他下注。” 大沱洋洋得意,将所有的金银财神全打“一”定子,众人也跟着他下完注。庄家声嘶力竭的大吼:“揭了,老天保佑,跳宝‘五’” 众人目瞪口呆,下注的所有大小财神,通通滚到庄家面前。书春拽起大沱边走边骂:“小赌棍,回家让爸收拾你。” 大沱站在杨武登面前直哆嗦:“我没赌钱,大姐冤枉我。” “好啊,那你把大鸿的‘金财神’拿出来。” “我,我……” “反了,你这个小赌棍!”杨武登抓起竹扳子一阵噼哩啪啦。 第26章 星星在偷看 第26章 星星在偷看 大初一晚上,偷青按步就班展开。不论谁偷了谁家地里的青菜都不算偷,因为那是亲近亲善之举。若骂人则叫骂绝,即骂声断绝。 熊幺娘带着儿女们出发,大鸿悄悄溜去菊香家,躲在院坝旁的竹林后面做鸟叫。菊香听见出来望望暗自一笑,盲娃儿屋里编着背兜说:“这人过年鸟也过年,高兴得晚上都不瞌睡。”“哥,这是喜鹊报春。”“对对对,哥糊涂了。”“哥,那我偷青去啰。”“带上李德吧。”“我和书春几个姑娘约好的,带他去干吗?” 大鸿拉着菊香的手走到后山包上,“大鸿哥,我们到这儿咋偷青嘛。” “我俩这还不算吗?”菊香羞涩地推一把,依偎着他说:“大鸿哥,今晚星星多亮啊。还记得小时候黄桷树下歇凉,我们躺竹席上数星星吗?”“当然。” 往事浮现眼前: 大鸿指着银河说:“菊香,听大人讲,七月七半夜后,耳朵贴着蟠桃树,就能听见牛郎织女说话。你信吗?”“信。可恨王母心太恨,她要是不用簪儿画出天河,牛朗织女哪会吃这种苦。”“唉,肚子好饿。菊香,天上的神仙,肚子也饿吗?” 菊香想想说:“当然不饿。故事里讲,神仙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有吃不完的好东西。”“那当神仙的日子真好。”“啊,大鸿哥,你看弯弯的月亮,多象一只船儿。”“嗯。这黄桷树就象一把好大好大的伞。”“大鸿哥,要是你撑着船我打着伞,一直划呀划呀多好啊。” 月儿弯弯象只船,月儿下的黄桷树,象好大好大的一把伞。妹妹打着伞,哥哥撑着船,一直划向天河去,看看神仙日子咋个不一般。 月儿弯弯象只船,月儿下的黄桷树,象好大好大的一把伞。妹妹打着伞,哥哥撑着船,悠然划进梦境里,瞧瞧那天地象不象太阳山。 大鸿收住回忆,拉着菊香的手说:“现在我们长大了。”“大鸿哥,我好怕。”“怕啥?”“星星在偷看。” 菊香跑下山包,大鸿追上去。他俩坡上边掐豌豆尖儿边哼偷青谣:正月初一满天星,扶老携幼去偷青。偷回青青迎新年,青来青往青上青。初一过了偷十五,有情有缘才偷青。偷得骂绝声声里,一年清闲享太平。 青龙小学敲响放学钟声,回家路上红忠叹道:“唉,晚上肚子总唱空城计,想着就难受。大鸿,你呢。”“我幺姑爷赶场来家里才有望头。”“他就不怕打击投机倒把?”“人饿急了怕啥?”“就是。知道不,张军亮准备跑新疆哩。”“公社会能开证明?”“嗨,偷偷跑去呗。那时他爸死后,他妈就跑去那里的生产建设兵团,拿工资吃白面馒头。他说现在兵团又在偷偷招人,并用专车来接。要不我们也去。”“让我想想再说。” 几天后,盲娃儿躺板凳上睡午觉,黄雄狗横卧大门口。大鸿不敢直接去找菊香,便躲在竹林后想:“这时若惊动盲娃儿,菊香又得挨骂。”于是捡块石头砸向侧面竹林,响声惊醒睡在阶沿上的黄雄,它吼叫着扑腾上去。盲娃儿翻翻身说:“菊香,你出去看看。”接着又打起扑鼾。 菊香跑出门,大鸿探出头打手势,她羞怯的笑笑,责备黄雄说:“大白天的,乱叫个啥。”她跑到竹林后说:“大鸿哥,你又捣什么鬼?”“嗨,怎么跟你说呢。”“吞吞吐吐干嘛,啥事快说。”“我们决定跑新疆。”“天啦,跑那么远去干啥?”“想吃饱饭呗。今下午就走。”“你马上就初中毕业了,等等行不?”“城里的初中生高中生,不也一批批赶往农村,我们读书还有啥用?这事我已经决定了。”“那我也去。”“现在不行。”“为啥?”“我先去探探路,若真是张军亮所说的情况,我再回来接你。”菊香依偎着大鸿说:“那好,你心里有我就行。” 菊香回家里偷偷烙麦粑煮鸡蛋,并拿出全部积攒送给大鸿,眼泪汪汪的望着他,如生离死别。他揩揩她的泪说:“别这样,如果去后情况好,我马上回来接你。”“大鸿哥……”菊香一头扎进他怀里抽泣。 下半夜,天空出现乳白色的豆花儿云,月光渐渐暗淡下来。大鸿一伙莽撞少年,早就赶到约定路口,坐旁边土坎上等候好几个时辰,疲惫得东倒西歪打瞌睡,一直不见来接人的汽车。大鸿醒来感觉头上冰凉,一摸全是露水。 “啊,汽车来啦!” 张军亮梦中大吼。 “真来啦!” 大家惊起,迷迷糊糊拿行李,继而哗然茫然。 “嗨,就当那汽车掉悬崖了。” “大鸿,咋办?” “打道回府。” 第27章 爱惹的祸 第27章 爱惹的祸 数学吴老师一边板书一边讲:“根据题意得一元二次方程……”张军亮听得云里雾里,拽拽大鸿悄声说:“你看江丽莲。”说罢挤眉弄眼偷乐。江丽莲惶恐不安,一脸尴尬,遮遮掩掩的用手绢擦板凳。原来她那红不守规矩,突然间闯了来。大鸿说:“军亮,你好无聊。”张军亮自讨没趣住口,却没想到让吴春旺把一举一动全部监控在案,因为吴暗中时刻关注着江丽莲,此时醋得周身直冒酸味儿。 吴老师晃一眼大鸿张军亮想:“两个混小子,最近上课神不守舍的样子,连作业也不认真。是得狠狠刺激一下了。”于是抽问:“张军亮,你说说方程的解法。”他低头沉默,吴老师又说:“杨大鸿,那你来说说。”大鸿站起吱唔,吴老师沉下脸,慢八拍说:“真笨,天下的大笨蛋也没你一半笨!” 下课后,吴春旺看见张军亮一伙群男生诡诡秘秘的又说又笑,生性开朗的江丽莲也若无其事,心里更是醋意大发,妒火中烧。甚至妄想江丽莲的花容月貌,只能在他一个人面前显现,在别人尤其是男人面前,就该变成川剧里的大黑脸儿。 放学后,张军亮回家路上,随手扯匹丝毛草叶子吹起下定决心的语录歌。突然,吴春旺从旁边沙凼里窜出来拦截路上,大吼:“流氓,站住!”张军亮摸不着头脑,说:“春旺,你、你这是干嘛?”他两眼大瞪着,攥紧拳头直冲上去。张军亮糊里糊涂,左躲右闪:“春旺,你龟儿子疯啦?”他毫不理会,越打越凶。张军亮闪身掉书包,拉开架势迎战:“龟儿子真疯了,爷爷就陪你玩玩儿。”不几回合,他的鼻子嘴巴被打得鲜血长流,狼狈逃窜。张军亮百思不解:“真是活见鬼。” 第二天早晨,办公室门口贴出一张大字报:某某老师课堂上所谓鞭策学生说:“真笨,天下大笨蛋也没你一半笨。”不难看出这是地地道道的“天才论”翻版,间接压制扼杀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和主观能动性,反对学工学农学军,强廹学生读死书,与光辉的五七指示唱对台戏。再说,如果老师每问学生必能回答,这样的老师岂不是无知中的无知,大笨蛋中的大笨蛋? 于是,办公室门口围得水泄不通,李校长同县文教局贯彻“五七”指示检查组组长朱礼塘,此时也悄悄站在人群里听大家议论: “说得对,暗里跟“五七”指示唱反调。” “这样骂,谁受得了?” “什么呀,对学生严格,是爱!” “唉,现在读啥书呀,除了劳动还是劳动,干脆就办成劳动学校。” “想教的不敢教,该学的不好好学。怨谁呢?” 吴老师上前一看全明白了,转身就走,心里怨道:“混帐东西!” 朱礼塘同李校长边走边聊:“老同学,看来你校贯彻‘五七’指示还不够深入啊。”“放心,我们一定加大力度。”“不过,那张大字报的文笔倒不错。谁写的?”“据说是初中毕业班的杨大鸿。啊,他就是杨武登的娃儿。这小子学习成绩冒尖儿,调皮捣蛋也不落下。可他父亲是个地道老实人。所以,你侄儿下乡的事儿,我才联系到他们大队。”“哦。这事检查组就不过问了,后面该咋做你懂的。” 李校长立刻去找到吴老师说:“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可眼下检查组正在学校,我和班主任朱老师商量,下午开个特别班务会,师生间好好勾通勾通。”吴老师心里很委屈,沉默片刻说:“好吧。” 中午,吴老师把学生吴春旺江丽莲叫去寝室。吴春旺是他堂弟,春旺爸是公社革委委员兼大队支书。他就是靠这层关系当上民师的。 江丽莲与春旺是邻居,父辈单传,出名的老好人。母亲刚怀上她,父亲就得怪病走了,传言说丽莲妈身体功能奇异而克死了丈夫。曾经好心人多次撮合改嫁,对方一听传言便打退堂鼓。后来丽莲妈的心思全放在女儿身上,决计不再改嫁。江丽莲没辜负母亲,容貌越长越出众,学习成绩一直冒尖儿。邻里说江家弯竹子长出正笋子。 吴老师点支烟说:“你俩对大字报怎么看?”江丽莲说:“可能误解老师的苦心了。”吴春旺接过话头说:“什么呀,虽没点名道姓和落款,但分明就是杨大鸿写的。一个混蛋东西,看他那幅轻狂样儿。啫啫啫,朱老师怎么会让他当班长。我找李校长去。”吴春旺说罢站起来,吴老师摆手止住说:“不必了,你俩是班委成员,又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下午特别班委会上,希望你俩明辨是非,敢于同不良行为作斗争。” 吴春旺同江丽莲出来边走边想:“哈,一箭三雕啊,这次如果帮了堂哥,不但治了杨大鸿张军亮,还堵了堂哥的口,让他今后不好意思在父母面前中毒。”他想着一脸得意,扯扯江丽莲的衣角说:“丽莲,你准备咋说?”江丽莲瞟他一眼说:“我还没想好。” 其实江丽莲心里一刻没闲着,她想:“吴老师的意思很明白,吴春旺咋说都行,而唯独我不行。眼看推荐升高中,我谁都得罪不起。可怜自己象旷野里的一朵小花儿,无依无靠,经受不起一丁点儿风雨。” 下午的数学课,江丽莲突然唉哟一声扑在书桌上,吴老师走去:“江丽莲,怎么啦?”“唉哟、肚子好疼。”她被扶到医务室吃过药,还是痛得一声声**,班主任朱老师便叫她的邻居方芳护送回家。 李校长破例参加班委会,气氛骤然紧张起来。班主任开场白后叫大家发言,李瑞芹看看父亲不动声色,话到嘴边又吞回去。张大林幸灾乐祸,吴老师暗示春旺带头发言,他却装瞎子看不见。 “没出息的东西,节骨眼儿上就掉链子,要是江丽莲没生病多好。现在李瑞芹不敢说,只有看华梅了。” 吴春旺突然发言:“大鸿,你说说,凭啥乱写吴老师的大字报,乱扣大帽子?好心当成驴肝肺,一只白眼狼!”“春旺,大字报没点名道姓也没落款,你凭啥这样说?再者,那上面写的难道不是事实?”“杨大鸿、你……”“我伤着谁啦?” 朱老师叫吴春旺坐下,李校长心里感叹:“大气候啊。” 华梅说:“老师的苦口婆心,哪怕是一剂良药,过度了也会实得其反。学制缩短,学工学农学军,真正上课时间有多少?有人玩笑说,现在学校只开劳动政治两门课。会管的不敢管、想教的不能教,愿学的无法学,这该怨谁呢!?” 张大林嚯的站起来打断话头说:“杨华梅,你兜了个大圈子,不就是想说贯彻五七指示错了嘛。”吴春旺抢过话头:“我们青年少年学生,要立场坚定,爱憎分明,绝不可抹稀泥。”张军亮反驳:“张大林吴春旺,革命队伍早就大联合了,你俩还死死抱着老黄历翻,有意思吗?” 大鸿非常惊讶,朱老师几分忧虑,吴老师显得不满,李校长心里象被刺一下,看看手表起身说:“我要去参加贫下中农代表座谈会,这样吧,朱老师吴老师,你俩与同学们再沟通沟通。”说罢转身走去,吴老师心里怨道“老滑头!” 大鸿说:“大家把话题扯远了,大字报是我写的。”于是,走到吴老师面前,恭恭敬敬的鞠一躬:“吴老师,对不起,请原谅。” 第28章 谁家好女不怀春(1) 第28章 谁家好女不怀春(1) 初中毕业和高中升学考试一并进行后,接着学生自主推荐,最终结果怎样,只能回家等待公社学校审定通知,整个过程不透一丝儿风。 李瑞芹安慰大鸿说:“你升学的事,尽管一万个放心。”“为啥?”“什么考试推荐呀,全是走走过场,障人眼睛堵人嘴巴的。说白了全由公社学校大队的头头老老们权衡决定。”“既然这样,瑞芹,那你更没问题。”“唉,一家不可能同时推荐两个吧。我和李哲只能选一个,谁家的姑娘与儿子是平起平坐的?”“说得是,太不公平啦。”“世上事多少讲公平的?”“你觉得华梅、张军亮、江丽莲、张大林有希望吗?”“你呀,管别人的闲事儿比谁都热心。” 李瑞芹声音发涩,眼眶潮湿了。她摸出三指大的日记本,塞进大鸿手里走去。扉页写道: 早春的花哟,为何默默含羞,怎不姿意开放?陈年的酒啊,为何甘心于陶罐,怎不倾出一醉方休! 大鸿望着李瑞芹的背影,心里突然感觉让啥东西撞击一下。 晚饭后,菊香忙着收拾,李德扑在饭桌上打瞌睡,盲娃儿坐旁边抽旱烟想:“菊香年龄不小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舅娘几次来为成都的外侄唐海舟提亲,都让我难下决心,我明白菊香和大鸿……唉,大鸿爸太忠厚,当着支书一家照样过苦日子。他家兄弟姊妹七个,站着象楼梯似的,猴年马月才能翻身啊。我们这山旮旯,累死累活,年年过荒月。可舅娘说,唐海舟一家住川西大坝上,顿顿吃白米饭。隔成都又只有几里路,挣点儿零花钱什么的很方便。追上门提亲的人比赶场的人多。要是这门亲事成了,不但菊香一辈子过好日子,还能帮撑李德读书,自己也可去大成都逛逛,邻里们肯定羡慕死了。” 盲娃儿板凳脚上磕掉烟锅巴说:“菊香,忙完了吧,哥有事给你说。”菊香过来坐下拿出针钱活儿,盲娃儿说:“做的啥?”“啊,给李德纳双鞋垫儿。”盲娃儿伸手摸摸:“李德能穿这么大?” 菊香羞涩笑笑说:“哥,你问那么多干嘛。” 盲娃儿装胡涂说:“菊香,舅娘提亲的事儿,你考虑得咋样?”“哥,我说过多少次了,我还年轻,现在不想考虑。”“哪能这样说话。我权衡再三,决定尽快把这门亲事定下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 菊香一针扎手上:“哥,你这是急着赶我走吧,我在家里可没吃闲饭。”“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和李德哪能耽误你一辈子的大事?”“我坚决不同意。”“菊香,哥明白你的心思,可是,你与大鸿没有这种缘份。”“我俩青梅竹马,情投意合……那啥才叫缘份?”“你想想,大鸿现在初中毕业了,不论凭成绩还是凭关系,他肯定会推荐读高中,今后甚至读大学,成为公家的人。你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哪来的缘份?” 菊香心里有些茫然了,沉默一会说:“大鸿哥绝不是那种人。”“菊香,人都会变的。特别是这人心啦,在时间面前说变就变。别到头来翘扁担挑粪桶,两头失掉。世上可没后悔药卖。”盲娃儿又卷支旱烟点燃,抽几口接着话头说:“那个唐海舟,你在舅娘家见过的,虽说人矮小一点,岁数大一点,这些算啥呢。” 唐海舟算个幸运儿,让老天放生富庶的川西水坝上,但遗憾长得矮小貌丑,而水坝上的东施也赛西施,不愁去大成都攀上高枝儿。于是生存圈儿里阴阳失调,自然就轮不上他这样的男人的份儿。于是他们把焦灼目光投向偏远贫困的东山上,那里不少的小家碧玉,为了吃饱肚子,情愿嫁去为他们传宗接代。华梅二姐华芳也是这样嫁到了成都水坝上。 盲娃儿接着说:“舅舅、舅娘是可怜我们,人家平洋大坝上的男人,谁愿同东山上的姑娘攀亲?别人求之不得的一门亲事,你倒好总往外推。难道你真想一辈子呆在这山旮旯,拖累着大鸿一起过穷得叮当响的日子?菊香,听哥一句话,为大鸿好也为你好,放手吧。”“哥,别逼我了,让我好好想想,行吗?”“我们等不起呀……爹妈死得早,长哥为父,这事哥就给你作主了。我叫舅娘尽快跟他们约个时间,你先去看看家再说,这样总该行了吧。” 菊香扑在床上哭泣着想:“我就不信没缘分。”她翻身起床去大鸿家,熊幺娘在喂猪,她向前帮忙说:“幺娘,大鸿哥在吗?”“他下午去同学家了,要过几天就才回来。你找他有事?”“啊,没啥要紧事。” 菊香站在大黄桷树下,望着闪烁繁星,回味着儿时同大鸿树下嬉闹的场景,情不自禁的笑了,笑出了声;哭了,哭得泪流满面。心里说:“大鸿哥呀,为啥我最茫然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偏偏不在呢?难道真是我哥说的,你我没这种缘份?” 第28章 谁家好女不怀春(2) 第28章 谁家好女不怀春(2) 几天后的晚上,菊香院坝里歇凉,躺在竹席上想:“大鸿今天傍晚才从同学家回来没说上话,我明天就要和舅娘去成都看婆家,可怜他还蒙在鼓里。”菊香心里一阵阵苦涩,李德凑上来嬉闹,让她更加心烦意乱:“李德,再捣乱,信不信我抽你!”李德以为戏着玩儿,于是变本加厉。菊香终于情绪失控,狠狠在他屁股上两巴掌。 李德哭闹,盲娃儿想:“妹妹这火是冲着我发的。”便说:“菊香,你心里不痛快就冲哥来,关李德啥事。”她不吭声,翻身从竹席上爬起来朝院坝外走。盲娃儿喝叱:“你站住,去哪里?”她没应径直走了。盲娃儿跌跌撞撞的想追上去阻止,一跟斗摔倒:“妈呀,这叫我咋办呀?” 李德扶起盲娃儿说:“哥,我错了。让姐去找书春她们耍一会嘛。”盲娃儿长叹一声,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回去躺在高板凳上想:“我知道菊香心里装着大鸿放不下,一万个不情愿这门亲事。可谁叫我们生在山旮旯,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吃不上几顿饱饭。说真心话,我也喜欢大鸿,相信他将来一定有出息。可菊香因为家里穷辍学后,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从古到今,门不当户不对,哪有好姻缘、好结果的。我家菊香命苦啊。爸、妈,你们咋忍心丢下我兄妹仨,撒手去了呢?!” 菊香穿过竹林坝正踌躇,后山包上传来大鸿的短笛声,心里不禁叹道:“真是苍天有眼啦。”于是象往常一样寻着笛声跑去。突然又猛的收住脚步想:“我这时去怎么跟大鸿说?讲实情,他受不了;解释,说得清吗?唉,现在只要自己能给他的都给他吧。” 大鸿坐竹席上,菊香悄悄走向前,从背后张开双臂搂住他,慢慢蹲下身子,将头靠在他肩上。大鸿说:“菊香,我知道是你。”菊香没吭声,禁不住抽泣。大鸿放下短笛,侧转身把她抱进怀里说:“怎么啦?”“高兴。大鸿哥,吹短笛吧。我想这样听听。”“吹《竹林风》吗?”“不,今晚我想听《佳期良辰》” 男:妹妹哟,你别愁,山坡上的小草已泛青,小河里的鱼儿已畅游。虽说春霄左顾右徘徊,年年岁岁总依旧。你可记得儿时过家家,妹妹便是坐花轿里的人。 女:哥哥吔,你别忧,树梢的花儿已含苞,南去的燕儿已回头。虽说春霄左顾右徘徊,年年岁岁总依旧。你可记得儿时过家家,哥哥便是轿前戴花的人。 男:妹妹吔,你别忧,女:哥哥吔,你别愁,合:待到佳期良辰,聚首共白头。 婉转而带淡淡忧怨的笛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她越来越紧的拥在他怀里,头贴着他的胸堂,倾听着他心脏活力十足的跳动声。全身心的感受着,细细的品味着,也许最后一次属于她的这一切。 一对饥渴的口,得到梦寐以求的甘露;情感的潮水,冲撞开神秘圣洁的大门,后山包上圆满着一场梦。 “啊、鸿哥!” “香、香妹!” 第二天早晨,大鸿还沉醉梦乡里,熊幺娘走到床前叫醒他说:“大鸿,昨晚歇凉我听到一件事,本想告诉你的,可你回来太晚,我就睡着了。”“妈,啥事?”“今天早晨,菊香就要去成都与唐海舟订亲。”大鸿腾的坐起,揉揉迷迷糊糊的眼睛说:“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盲娃儿昨晚亲口对余五嫂九大嫂说的,还会有假?” 菊香同李德和舅娘走出竹林坝,看见大鸿站在大路口,她放慢脚步掉在后面。大鸿想:“菊香呀,对你我这么重要的事,干吗一直瞒着我呢?可既然如此,为啥昨晚你还同我……唉!” 李德和舅娘前面走去,菊香路口停住脚步,默默地望着大鸿,眼神充满难以诉说的苦衷。大鸿说:“菊香,到底咋会事?”她的嘴唇巨烈颤动说不出话,只是眼泪唰唰的涌出来。“菊香,你快说话呀!”“大鸿哥,你知道吗,连昨晚穿的衣服我也舍不得换下……你今后会明白的。”她说罢揩揩泪水,一阵咳嗽。舅娘回头催促:“菊香,磨蹭啥哩?再耽搁就赶不上火车了啦。” 盲娃儿站竹林边,瞎子灵敏的听觉和悟性告诉他,菊香还一直站在路口与大鸿难分难舍。他想:“这种时候一刻也拖不得,不然,非出大事不可。”于是吼道:“菊香,没听见舅娘喊你?赶快走哇!”她没应,生离死别般的望着大鸿,目光或许真能够穿心透骨:“大鸿哥,忘掉我吧。”她捂住嘴一边抽泣一边咳嗽离开路口,大鸿从头顶冰凉到脚心。 菊香他们走过黑滩子回水沱的石拱桥,爬上月亮河北岸的山梁,李德回头惊奇的指着山脚说:“姐,你看,大鸿哥。”菊香回头看见大鸿伫立在回水沱边,呆呆地仰望着山梁,泪水夺眶而出。舅娘晃一眼说:“李德,你再捣乱,我就把你赶回去。”说罢拉起他就走。 “大鸿哥哇……”菊香声泪俱下。 匆匆奔流的月亮河水哟,请你再回头仔细的想想,山里的太阳月亮,山里的茅屋小道,山里的鸟语花香,山里的泉鸣歌谣……难道你都不在乎了!?也许你每流一程,便会忘掉一个山里的古朴故事,接近一步山外的崭新世界。难怪你千回万转,哭哭啼啼,毕竟还是流走了。 第29章 臭 男 人 第29章 臭 男 人 暑假即将结束,大鸿去青龙小学打听升高中消息。走进校园没个人影儿,虽短短几十天,但内操场四周野草丛生,落叶满地。教室门窗上,蜘蛛网纵横交错,堆放墙角上的一堆桌凳,再也辨认不出自己坐过的。他转悠一圈儿站在柳叶桉下,不禁回味起那些飘走的时光,一种淡淡的伤感涌现心头,往事象一缕青烟,让风吹得支离破碎。 “唉,时过境迁,往事如烟。” “是呀,同感。” 背后一个熟耳的声音。 “啊,华梅。昨晚梦见,今天就成真。” 笑罢,大鸿看着她,儿时那段梦境又嗖的在脑海里窜出来:多头怪兽,匆匆人流。特别是胸戴梅花,一身光华的小姑娘…… 于是,喜出望外说:“华梅,今天看着你,我确定你就是那个小姑娘。”“哪个小姑娘?”“儿时梦境里的陌生小姑娘。”“嘻嘻嘻。看你这神情真有点儿……”“真有的儿白日做梦,对吧?”“那倒不是。可以说来听听吗?” 大鸿详细叙述,华梅如痴如醉的听完,认真地说:“大鸿,这样看来,在你心里菊香也是迟到者。”大鸿苦涩笑笑,她接着说:“说真的,我虽没有那个小姑娘美丽,也没有她的神奇力量,但我听着好感动。”“至少你我有缘吧。”“当然,生命中无论与谁相遇相知,都绝非偶然。不过,常言说,牵手容易相守难啊。”“不论多难,既然梦已经开始,那就该继续做下去。” 大鸿和华梅一起离开学校,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到黑龙坳口,依依不舍分路后,回家走到大黄桷树下,看见房顶升起一股炊烟,心里说:“煮夜饭,准是幺姑爷来了,他说好这次带我去赶方家场的。” 方家场,地处偏远的川南深丘地带,头天晚上须夜行六七十里山路,才能赶上第二天的集市。大鸿和幺姑爷晚饭后便去睡觉,他不知何时进入梦乡: 天空湛蓝,白云悠悠,竹林翠绿,鸟语声声。大鸿竹林间徘徊,眼前忽然滚来一个五彩光环,既而原地徐徐转动。华梅从光环里走出,身着洁白透明的衣裙,胸前一朵梅花…… 小小空间,血液仿佛在一根血管里奔腾回环。大鸿极度兴奋中醒来,躯体仍在巨烈抽搐,裤裆里多出一滩东西。他羞愧难忍,啪啪啪给自己几耳光:“臭男人、原来你也是个臭男人!”幺姑爷睡得迷迷糊糊地说:“大鸿,你娃儿不抓紧瞌睡,搞啥子鬼名堂啊?”“我刚才做了个恶梦。”“恶梦谁没做过,干吗扇自己的耳光?”“听说这样恶梦就破了。”“嗨,那是大人哄娃儿耍的。现在时间不早了,抓紧睡会儿吧。” 月色下,山越来越大,沟越来越深,鸡鸣狗吠越来越稀,脚步越来越沉重。大鸿跟幺姑爷后面,仿佛这儿在响那儿在动,心惊肉跳,一把抓住幺姑爷:“我走前面。”“嗨,一个大小伙儿,还怕走夜路不成?就算真有鬼,不也是人变的。怕啥?”“我才不怕哩,想前面走快点。”“哼,还死要面子。听说你就要去读高中了,有啥想法?”“上山下乡加个回乡,读不读不都一个样?倒不如跟幺姑爷学学做生意。”“没出息。俗话说,穷不丢书,富不丢猪。” 方家场三面环山,沿蜀江支流月亮河南岸而建,只有一条几百米的石板街。但逢场天却人山人海,几乎都是背筐挑篓的山里人。上午十来点开市,下午两三点匆匆散市。大鸿坐在露天黑市侧边的石坎上,居高临下,以便好好向幺姑爷学几招儿做生意的本领。 幺姑爷首先在黑市上逛一圈儿,买一个老头儿的米,几句话讲定价钱,借旁人的杆秤称米。 “呀,幺姑爷右脚尖偷偷顶起背兜底儿。” 老头儿收钱笑眯眯走人。幺姑爷挪挪位置又卖米,一妇女前来,几句话讲定价格过秤。 “呀,幺姑爷藏在背兜底下面的右脚尖儿,踩着特意拴的短麻绳儿。” 妇女给钱走人,幺姑爷又去轮番买米卖米。将近散市,幺姑爷满载而归。 “大鸿,啥感觉?”“没感觉,但有点看不明白,这些山里人, 为啥偏偏与你抢着买卖?”“哈哈哈,我贵一点买,便宜一点卖。人从利边行嘛。”“哦,原来幺姑爷真有良心,跑这么远来偷偷做善事。”“哈哈哈,大鸿,你娃儿高抬我了,不过这是你情我愿,公平交易。”“专拣弱者欺负,算啥?”“鸡吃虫、狼吃羊,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咪,虾咪吃泥巴,自古天经地义。”“什么才叫天经地义?你太不地道啦!”“啥叫地道?就说庙里那些大大小的菩萨,算最地道吧。可你不去作辑瞌头,烧香出功果,他们会对你发慈悲吗?”“唉,我好无语,你应该去做一个诡辩家。” 第30章 是啥撩开她的衣裙 第30章 是啥撩开她的衣裙 江丽莲和方芳收工回家路上说:“方芳,咋没一点儿升学的消息?”“你背靠着吴家这棵大树,还急什么?”“别听那些人嚼舌头,靠人不如靠己。再说你升不升学无所谓,照样到铁路上顶你爸的班,当然不急。唉,只有我最可怜。”“是吗,真是吃得越饱叫得越凶。” 江丽莲一怀春风回到家里,边做晚饭边哼小曲儿:姑娘十八好年华,人人夸她是朵花。谁知窜出个小王八,买通媒婆来逼嫁。唉嗨哟,唉嗨哟,姑娘嫁过去能当妈……她咯咯咯笑出声。吃罢晚饭去吴春旺家,见他油灯下拿着一本书发呆,说:“春旺,想啥呢?”“在想如果我们一起上高中……”“有消息吗?”“爸妈应下的事,你担心啥。他们还说,过几天就把我俩的事定下来。”“你想得美。” 春旺抓住她的手挪到胸前,她轻轻挣扎一下低头不语。春旺说:“晚上睡不着就看你的照片,悄声呼唤你的名字。”“我们几乎天天见面呀,你在背小说吧。”“说半句假话,雷打天火烧。” 春旺抓紧她的手,一脸通红,眼睛直充血,目光痴痴盯着她。她没有再躲闪,一股无法阻挡的力量将她牢牢吸住。但她潜意识中仍然努力管控着那根清醒的神经。她想:“我迁就春旺,是想得到他父亲帮忙升高中,自己太渴望读书了。可这道楚河汉界不能、千万不能……”她本能的缩缩手,而这时候男人的力气太大了。春旺的两只手就象两把巨大的铁钳子,死死钳住并熔化了她。 窗户的灯光消失。 几天后,春旺爸坐堂屋门口吸烟,金媒婆领着江丽莲母女走进院子打招呼道喜:“吴书记,恭喜喽。”春旺爸起身迎接:“哈哈哈,快请屋里坐。”春旺妈用围腰裙揩着手从厨房跑出来,拍拍江丽莲的肩膀笑道:“来啦。”“孃,又来打扰你们了。”金媒婆抢过话头:“丽莲,叫妈,快叫呀。” 江丽莲腼腆笑笑,叫声“妈”走去厨房帮忙。 春旺进堂屋打招呼,春旺妈说:“春旺,刚才丽莲都叫我妈了,你还不改口?”春旺窘迫的改口叫了,丽莲妈说:“好了,别难为娃儿。”金媒婆玩笑:“看看,现在就心痛啦。” 饭间,金媒婆打着哈哈说:“现在酒足饭饱,应该说说正事儿啦。今天我本是来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可这时看来多余了。不过,月下老的三百杯,我还是喝定啰。”春旺爸妈笑道:“当然、当然。”“现在我作媒,春旺、丽莲,正式定婚。” 春旺爸说:“好,这杯酒,大家干了。” 第31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1) 第31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1) 华梅走进里屋,询问生病躺在床上的母亲:“妈,病好些了吧?”“唉,妈这病只有阎王爷才能治了。”“妈,人上年纪哪有不生病的。您想吃点啥?我去做。”“山珍海味儿也没胃口,快去煮夜饭去,两个老太爷快回来了。” 华梅阶沿上洗菜,王燕青闯来:“华梅,我来有个特大喜讯告诉你。”“是吗,你看我正忙着哩。别卖关子,啥事快说,”“告诉你吧,你升高中的事儿,我爸已经给上上下下打好招呼,录取通知书很快就到。” 华梅想:“大鸿前几天就告诉我了,他这时跑来邀功请赏,真无聊。”于是说“王燕青,你爸多大的官儿啦,如此神通?”“不大,刚从办公室主任提成区革委副主任。”“啊,恭喜了,别怪我有眼不识泰山哈。可我们哪敢惊动大驾呀。”“嗨,举手之劳嘛。”“其实,我还没拿定主意读不读,不必麻烦了。” 华梅倒掉洗菜水走进厨房,王燕青一脸尴尬走了。晚饭后,幺师傅坐堂屋门口抽旱烟,华松钻进自己的房间摆弄二胡。华梅厨房收拾停当,又提着猪潲跌跌撞撞去喂猪,然后倒中药给母亲送去。华梅妈说:“王燕青好心帮忙,你为啥对人家那样说话?”“妈,你听见啦?”“我耳朵还没聋。”“他是黄鼠狼跟鸡拜年,没安好心。”“你呀,要是被你爸你哥听见,今晚家里还有这份儿清静。” 华梅总算坐下来看书,幺师傅望着窗户的灯光没好气说:“华梅,打油不要钱吗?女娃子家,看那么多书祭祖哇。”华梅想:“我又不是前娘后母生的,华松点着灯通霄达旦拉二胡,你从不吭一声。我刚忙完看看书咋啦?老天啊,人世间怎么这样不公平呀?!” 华梅挂着两行泪,平常听幺师傅一吼,立刻吹熄灯,独自坐在黑暗里抽泣一阵睡觉。今晚她壮起胆子照样看书,幺师傅晃一眼窗户还有灯光,大吼:“生反骨啦,老子这就让你看!”幺师傅冲进她房间,抓起煤油灯怦的摔地上砸个粉碎,呵斥:“老子让你看、你看呀?还想去读高中,做梦吧。” 幺师傅翻来复去不能入睡,侧躺着抽旱烟。自言自语:“打死我也不让她读高中。”华梅妈说:“幺师傅,我看你聪明过头了吧。前些日子王燕青来说的话,你忘了还是没听懂?如果我们不让华梅去读高中,王家还能有那份心思?还会帮忙让华松去做民师?”“唉,气死老子了。” 华梅整夜没合眼,一早去赶场想撞见同学散散心。 “华梅。”江丽莲吴春旺站在石墙埂上挥手。 江丽莲拉着她的手玩笑:“亲爱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不见得吧。”“为啥?”“有人见色忘友呗。”“天啦,听听,全是林妹妹那张嘴。”笑罢,江丽莲对春旺说:“你先去街上办事,我和华梅后面慢慢来。”吴春旺迟疑,江丽莲瞪他一眼,他说:“行。华梅,我先走一步。” 说罢又磨蹭,江丽莲推他一掌:“真啰嗦,快走呀。”华梅玩笑:“不好意思,我成法海了。”江丽莲笑道:“哈哈哈。但你这个法海好可人哟。” 吴春旺走去,江丽莲打量着华梅:“你的眼睛咋啦?肿成这样。”“昨晚没睡好。”“老实交代,让大鸿勾走魂儿了吧?”“你可别乱点鸳鸯,桃花运不是谁都走的。丽莲,你升学的事,吃下定心丸了吧。”“只听春旺爸说那事还早着哩。唉,到底咋样,我也说不清。”“丽莲,希望可不能全部寄托在别人身上啊。”“我们孤儿寡母的能有啥办法,听天由命吧。” 路过家禽市场,江丽莲说:“华梅,你看那个卖鸡的是大鸿吧。”华梅喜出望外:“啊,真是他。”“嘘,别出声。”江丽莲拉着华梅悄悄走上去,摹仿老太太的声音说:“喂,小伙子,你的红鸡公咋卖呀?”大鸿垂着头回答:“六角。”“七角要卖吗?”江丽莲忍不住笑出来,大鸿吃惊抬起头:“啊,原来是你们。”华梅笑笑,江丽莲说:“大鸿,好卖吗?”“唉,三个混帐东西,故意较劲儿,活脱脱的落汤鸡,谁愿意买?”华梅在江丽莲耳边嘘两句,她点点头说:“大鸿,靠边儿站吧,让我来试试。”“OK,大救星来啰。” 江丽莲蹲下身子摆弄几下牲口,它们立刻打足十二分精神,伸长脖子昂着头,大红鸡冠儿摇摇晃晃,好不逗人爱。江丽莲放开嗓子吆喝:“卖红鸡公啰,卖红鸡公啰,看看多大多肥的红鸡公啊,快来买快来看喽。”一边不停的摆弄牲口,一边吆喝着观察走过的每一个人:“大爷,你买红鸡公吗?大嫂你买红鸡公吗?这红鸡公又大又肥,肚子里还没灌食儿……” “多少钱一斤?”“大嫂,便宜卖了。六角。”“太贵啦。”“吔,大嫂,我看你是真心买,让你一点五角八,咋样?”“不要不要,太贵了。”“这样吧,我暂时给你留着,你先去看看别的再来也成。” 一个男青年从人缝里挤过来,江丽莲用余光瞟一眼,闪念叫道;“卖红鸡公哟,便宜卖了,八角伍一斤,啊,这位大哥,你要买吗?”男青年盯她一眼应道:“当然。哟,丽莲,原来是你呀。” 第32章 情 殇 第32章 情 殇 乡下人娘肚子里就养成勤劳习惯,闲着反倒闹出病来。菊香去唐海舟家相对清闲下来,不久便大病一场。好在是大成都近郊,看医生方便及时,加之人又年轻,喝下两三副汤药就没事了。于是,她一天到晚忙 忙外,海舟妈喜上眉梢,逢人就夸:“我家菊香人水灵,做事利落,是海舟前世修来的福份。” 然而,海舟妈心头不时泛起一朵愁云,想:“唉,菊香啥都称心,可感觉对海舟总是不冷不热,两人一起时生怕沾着似的。难道是山里人没见过世面,害羞?” 一天晚饭后,菊香收拾完,走进同小姑子合住的房间,拿起抽屉上的镜子照照,叹息一声放回去。关灯躺下,轻轻闭上眼睛,大鸿的影子立刻浮现脑海里。她想:“这次伤透他的心,其实我也是为他好,可他会明白我这苦心吗?” 客厅里,海舟妈说:“海舟,我今天叫幺妹照顾外婆去了,这段日子那房间菊香一个人住。唉,一个多好的姑娘啊。”“妈,你担心她害怕?”“窝囊废,三十几岁的人了,难道还要妈教你?”说罢从衣兜里摸出一把钥匙,塞进他手里。 唐海舟摸到菊香门前,耳朵贴门上探听一会屋内动静,定定慌乱的情绪,用钥匙轻轻打开门,悄悄钻进去反手轻轻地关上。踮起脚跟儿摸到床前,心里兴奋地说:“我终于有老婆啦!” 唐海舟颤抖着双手拨开蚊帐,凭着本能的灵感猛然按下去,准确捉住被单下的一对姊妹峰。 “哎呀?谁?” “别怕。我、海舟。” “干吗?” “我、我来陪你。” “不行……混蛋,滚开!” 唐海舟累得哼哼哈哈,上气不接下气,菊香的泪水淹没枕头。 大鸿带着日常用品去九龙中学报道,心里想着菊香喜忧参半:“唉,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吴春旺从岔路上走来:“大鸿,你分哪班?”“二班。”“哈哈,同班。华梅张军亮李哲也分在二班。”“是吗,江丽莲呢?”“她没推荐上,跟我爸正呕气哩。” 报道后走进寝室,新同学张平、周志彬、韩泉河、王燕青、杜中奎、韩树均和张军亮李哲围过来,大鸿笑道:“真是各路诸侯都到齐啦。” 唐高杰走上讲台,他是政治老师兼班主任。四十多岁,瘦高身材,下腭突出,腮帮上有颗硕大黑痣。看人时紧锁眉头,眼睛半睁着,给人另类之感。他扫视一遍教室说:“政治是啥?是统帅是灵魂,是一切工作的生命线。当前,压倒一切的政治是啥?那就是牢牢抓住阶级斗争这个纲……” 后来学生称他老唐。 周末大鸿回家,晚上歇凉时默默站在黄桷树下,望着秋月沉思。盲娃儿院坝里炫耀:“唉哟哟,李德说火车才神哩,呜呜呜几声叫,就从资阳跑到了成都,三天三夜都走不完的路程哩。而且车上连拉屎撒尿的茅坑也有……” 邻里赞叹,盲娃儿拿出成都水果糖分享,接着说:“天啦,那平洋大坝上,一眼望不到边的稻谷,菊香真交好运了。她要回家,海舟妈就是舍不得,非留她耍过了年。可我这些天总是梦见她,是不是她在那里不习惯啊……” 盲娃儿抹泪儿,余五嫂说:“菊香飞出山旮旯,是做梦也没有的好事儿,你抹泪儿干吗?”熊幺娘说:“盲娃儿啦,你的心思大家能有不明白的。可古话说得好,树大发丫,女大出嫁。这一步路姑娘家早迟都得走。” 大鸿默默地回味,往昔情景仿佛飘走好久好久。他两眼含着泪,悄声说:“秋月啊,请给菊香捎句话,我将坚守这份无约的等待……” 第33章 妒火中烧 第33章 妒火中烧 大鸿躺铺上看书,吴春旺走向前说:“大鸿,你知道不,老唐为啥那么赏识华梅?班上团支书和学校团委委员让她一网打走?”大鸿白他一眼:“春旺,没有谁雇你当侦探吧?”“嗨,真是可怜啊,连你这个初中的大红人,现在也打到阴山背后,不觉得奇怪?”“奇怪啥?我看是你自己心里不平衡吧。”“随你咋说。总之,她是踩着众人的头往上爬。” 大鸿翻身坐起:“春旺,干吗信口开河?”“唉,自己被卖了还替人家数钱。”“是吗,那听听高见。”“她污蔑我们青龙公社来的几十人,个个头上长疮,脚下流脓,唯独她自己样样红。”“哈哈哈,春旺,你真逗。就算她华梅是个大傻瓜,可学校和老唐也都傻?别瞎折腾了,好不好。”“不信,你问李哲去。”“没兴趣。” 一时间,针对华梅的传言,闹得沸沸扬扬,让她有口难辨。 一天午休时间,张平气喘吁吁跑进寝室说:“大鸿,你小舅子李哲,同华梅在水井边吵起来啦。”“这个小混混儿。” 华梅气愤中把一盆洗衣水朝李哲泼去,他便以此为借口动粗。王燕青灵机一动想:“苍天有眼啦,赐给我英雄救美的机会。”于是拨开人群,几个箭步冲上去抓住李哲大吼:“李哲,你在女生面前耍横,算哪路好汉?”“王燕青,想挣表现也该瞅准时机嘛。”“你个混蛋!”“你他妈更是个大混蛋!少在老子面前装好人。” 李哲王燕青扭打起来,吴春旺挤在人缝里,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大鸿赶来瞪他一眼,他溜了。大鸿想:“李哲呀,你真能被人当枪使。难怪你爸你姐再三托付我,在学校一定要帮他们时时看着你。” 大鸿跨上去盯着李哲不吭声,他立刻收手吱唔:“大鸿,这……”大鸿转身就走,李哲红着脸跟在后面。李薇薇、刘碧琼、赵水芬几个女生劝解华梅,王燕青凑上去说:“华梅,我送你去医院。”“谢了。没必要。” 大鸿收住脚步说:“大英雄,跟着我干吗?”李哲不吱声。“说说,你今天这样损华梅为啥?快说哇!”“这口气不顺。”“做人心地亮堂一些,啥气也顺了。李哲,我们到学校读书,多学点实实在在的东西不好吗?”“白卷英雄,照样上工农兵大学。学得再多有啥用。”“那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现在别把话题扯远了,我们就事论事。”“我知道让人卖了。”“看来不算笨嘛。那你拉的一堆稀屎咋办?”“唉,就算我认罪,华梅能饶我?”“她那里算我学雷锋。若以后再听见对她七个三八个四的,我就找你算帐。”“别人的嘴巴我能堵住?”“我可不管,谁演的戏谁收场。” 大鸿教室门口与吴春旺撞个对面,他想溜之大吉,大鸿一把逮住他,狠狠拽几下说:“你呀,这心胸大一点嘛!”吴春旺一脸尴尬,吱唔一句走了。 教室里华梅扒在书桌上生闷气,大鸿走过去说:“华梅,我们去走廊聊聊,行吗?”她抬起头望着大鸿,哭红的眼睛里露出难以诉说的委屈。 华梅倚着走廊栏杆,大鸿说:“你感到很冤屈对吧?”华梅点点头,大鸿说:“别人无中生有,无事生非,你越在乎就越中招儿,就好比用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唉,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呀。大鸿,可你相信吗?”“当然相信啊。”“什么?”“而且绝对相信!”“为啥?”“因为我们的林妹妹,哪来这种雅兴。” 华梅笑了:“大鸿,你真是……”“笑一笑十年少嘛,再说笑总是比哭好,面对无聊,更应该放声大笑。”“大鸿,我现在没事了。谢谢你。”“嗨,要谢,礼就下重点儿。”“你要多重?”“我不贪心,前面加非常或者万分就行啦。” 开心大笑。 第33章 妒火中烧 《如果有来世》第33章 妒火中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4章 荷尔蒙惹的祸 第34章 荷尔蒙惹的祸 晚自习多半没老师,教室便成乐天派们的天堂。张平周志彬神秘兮兮的嬉笑,大鸿说:“你俩安分一点儿行不?”周志彬挤眉弄眼,张平指指说:“大鸿,你瞧瞧韩某人的光辉形象。”“是羡慕还是妒嫉呀?”“哈哈哈,二者皆有之。” 原来代班长韩树均又看着赵水芬发呆。 赵水芬身材高挑却失一些匀称,下巴鼻梁明显内凹,说话象对着空坛子吆喝闷声闷气。绰号:无腮脊椎动物。因是区粮站站长的千金,眼下的粮荒年代,自然人前高半节。 韩树均中等个儿,看上去一脸厚道,入学时老唐指定为代班长。初中谈恋爱差点被开除,一进高中又旧病复发,同学戏称:恋爱班长。他每每听见赵水芬闷声闷气的叫他韩班长,便别有一番滋味儿在心头,以至大庭广众之下也无所顾忌。 突然,大鸿背上被拍一巴掌,回头看是老贫农跑来凑热闹。他是沾孤儿的光保送升高中的,成绩比吴春旺还差。可大扫除或农场劳动,他却出类拔萃,于是“老贫农”的雅号诞生。他双手搭在大鸿肩上,明知故问:“你们笑啥稀奇?”大鸿不吱声,张平说:“老贫农,你真能装傻卖乖。”“啊啊啊。” 于是,两人一唱一合,周志彬推波助澜,张平的哈哈儿打得快冲破房顶。 老唐推门进来,嬉闹声戛然而止。 第二天上课铃响起,赵文雄走上讲台。他四十几岁,高而宽的额头,戴幅近视眼镜,纯黑中山装套白衬衣,时时系着风领扣,一副大知识分子作派。他扫视一眼教室,讲评作文说:“上次作文,写得最好的仍然是杨大鸿同学。采用小小说体裁,结构严谨,文笔流畅,语言优美,人物个性突出。不足的是,部分用词生硬,描写不太切合实际。稍后作为范文再一一点评。另外,杨华梅、李薇薇、张平、王燕青、刘碧琼、杜中奎、周志彬等同学也写得不错。较差的还是韩树均吴春旺等同学。顺便问问,我们的韩班长呃,你是咋个写的嘛。这样下去要不得哟。” 哄堂大笑。 赵文雄讲读范文,刘碧琼撑着头,目光愣愣的望着大鸿。 一张漂亮瓜子脸,衣着时尚得体,身体曲线流畅优美,举止落落大方,学习成绩冒尖儿,是男生寝室里品头论足的对象之一。 华梅不经意发现,暗暗笑笑,低头看自己的作文。放午学下楼梯,她对大鸿悄声说:“大鸿,你学习上捷报频传,爱情上菊香妹妹还没撒手,碧琼姐姐又追上来。嘻嘻嘻。”“是赞赏还是妒忌?”“别说,还真有点儿莫名的妒忌。” 赵文雄对韩树均不痒不痛的批评,自然收效甚微。当天晚自习上,他发起更猛烈的攻势。老贫农咯咯的笑着说:“张平,新大陆!”张平神采飞扬,打出高八度的哈哈儿。于是,乐天派们开足马力,搅得教室象个自由市场。 韩树均有些尴尬的笑笑,赵水芬一抹迷茫,华梅做作业,大鸿埋头看书,王燕青主动迎合,杜中奎瞥一眼心里说:“麻雀儿闹林。” 教室总算恢复平静,韩树均继续装糊涂,扑下身子听赵水芬讲题。他想:“先前让张平老贫农几个混蛋搅黄,现在机会又来了。”他的头越来越凑近赵水芬的脸膛,甚至能够感受到她的体温。赵水芬想:“自己先是对他有点感觉,可没想到他越来越萎靡不振,成天想入非非,学习成绩急剧下降,特别是作文等同老贫农之流,这次选举正式班委……”她挪挪身体主动拉开距离,韩树均以为她暗示让自己坐下去,便挨着她坐下说:“水芬,你的声音真好听。”“是吗?” 赵水芬冷冰冰的应付一句,而韩树均却感觉冲锋时刻终于到来。他的手抖动着摸出一封沉甸甸的情书,送到她眼前。她接过在背面写道:“集中精力学习!!!”顺手还回去。韩树均一腔怨恨羞辱,起身入厕,将情书唰唰唰地撕得粉碎,扔进粪坑里,自言自语:“哼,有啥子不得了,闷声闷气的难听死了。呸!” 班会上,无记名投票选举正式班委。老唐宣布统票结果:“杨大鸿四十五票,当选班长。”热烈鼓掌,韩树均的脸涨得通红,大鸿想:“要是菊香也坐在教室里,那该多好啊!” 晚饭后,大鸿在寝室角上晾衣服,没注意把韩树均的衣服弄掉在地上,韩树均冲上去抓住他,不由分说大打出手,他节节退让连声道歉。 “老子叫你得意!” 韩树均怒吼着一串拳头,大鸿躲避不及被打得鼻血长流。于是急了侧后转身一跃,接力打力,背上再猛推一掌,韩树均踉跄几步摔个狗抢屎。张军亮、张平、李哲、吴春旺跑来将他死死撑在地上,王燕青心里嘀咕:“韩树均,龟儿子遇到对手了。初中你和老子争女生多得意呀?”于是火上浇油说:“真是太欺侮人,打!” 大鸿瞪一眼王燕青,看见李哲照韩树均的头一脚踢去,他吓得两眼直愣愣的惨叫。大鸿喝令:“李哲,别胡来!” 一步跨上去将他一掌推开:“快放开他。” 众人迷惑不解,韩树均傻眼,大鸿从地上捡起他的衣服去洗。 第35章 人之猿性 第35章 人之猿性 唐海舟蹬着人力货三轮在小巷口停下,到旁边店里左挑右选,总算相中他心里的一个天价发卡,兴奋的笑笑毫不犹豫掏钱买了。回家见菊香厨房做午饭,便从背后走上去一抱搂住她的腰:“猜猜,我给你买了啥?”“海舟,大白天的,干嘛呀。”“你看、发卡,别动,让我给你戴上。” 菊香摸摸很感动,他在她脸上吻一口跑了。 吃饭时,菊香又忍不住剧烈咳嗽,走去蹲在屋檐下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发现痰里一块黑红黑红的浓血,大吃一惊,即刻用脚踩擦掉了。 海舟妈心头升起一团愁云,说:“海舟,菊香这段时间咳嗽越来越厉害,下午你就别去收荒了,带她进城看看医生。”“好。” 大夫看着透视单说:“现在可以确诊是肺结核。”菊香问:“医生,能治好吗?”“当然。只是治这病的青霉素、链霉素现在非常紧张。我们医院早就缺了,你们去别的医院看看吧。” 整整跑一个下午,打听结果都是缺药。菊香已经敏感到唐海舟对自己的细微变化,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边走边想:“看来这病八成没药治了。老天呀,我到底做错啥啦?” 海舟妈得知菊香病情,半响说不出话。暗地对海舟说:“幸好你们还没办结婚证,趁早尽快打发她走吧。”“妈,我真心喜欢她呀。”“糊涂虫,你想为她哭丧呀?”“可我们……”“老娘把你生在成都水坝上,还愁找不到媳妇?再说坝上不好找,又托人到东山上找嘛,今晚起,你不能进她房间。” 菊香坐床沿上抽泣,唐海舟走到门口说:“你不是闹着要回娘家吗?现在抓紧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明天就走。”“海舟,你们怎能这样对我?分明是见我生病就撵我走哇……苍天呀,这人怎么都这样无情无意,自私自利呢?” 菊香起身踉跄几步摔倒,唐海舟没看见似的转身走了。 晚饭时,唐海舟全家吃得热热闹闹,没谁关心一下菊香吃不吃。她鼓起勇气去舀饭端上桌,除唐海舟外全都避瘟疫似地躲开。菊香强迫自己把饭往肚里咽,忍不住剧烈咳嗽,唐海舟也吓得端起饭碗仓皇逃离。 菊香大笑,将饭碗摔地上砸得粉碎。跑进房间关上门,一头趴在床上号啕大哭。 她哭干眼泪,闭上疲惫的眼睛,回想:“几月来,自己一直念着海舟的好,将身心都给了他,并强迫自己渐渐忘掉大鸿。没想到他们知道我生这病后,恨不能立刻把我象野狗似地赶走。原来,这人性人情,竟是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夜深后,菊香的心碎力耗尽了,神情恍忽。脑子里的世界,变成强烈发光 唐海舟蹬着人力货三轮在小巷口停下,到旁边店里左挑右选,总算相中他心里的一个天价发卡,兴奋的笑笑毫不犹豫掏钱买了。回家见菊香厨房做午饭,便从背后走上去一抱搂住她的腰:“猜猜,我给你买了啥?”“海舟,大白天的,干嘛呀。”“你看、发卡,别动,让我给你戴上。” 菊香摸摸很感动,他在她脸上吻一口跑了。 吃饭时,菊香又忍不住剧烈咳嗽,走去蹲在屋檐下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发现痰里一块黑红黑红的浓血,大吃一惊,即刻用脚踩擦掉了。 海舟妈心头升起一团愁云,说:“海舟,菊香这段时间咳嗽越来越厉害,下午你就别去收荒了,带她进城看看医生。”“好。” 大夫看着透视单说:“现在可以确诊是肺结核。”菊香问:“医生,能治好吗?”“当然。只是治这病的青霉素、链霉素现在非常紧张。我们医院早就缺了,你们去别的医院看看吧。” 整整跑一个下午,打听结果都是缺药。菊香已经敏感到唐海舟对自己的细微变化,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边走边想:“看来这病八成没药治了。老天呀,我到底做错啥啦?” 海舟妈得知菊香病情,半响说不出话。暗地对海舟说:“幸好你们还没办结婚证,趁早尽快打发她走吧。”“妈,我真心喜欢她呀。”“糊涂虫,你想为她哭丧呀?”“可我们……”“老娘把你生在成都水坝上,还愁找不到媳妇?再说坝上不好找,又托人到东山上找嘛,今晚起,你不能进她房间。” 菊香坐床沿上抽泣,唐海舟走到门口说:“你不是闹着要回娘家吗?现在抓紧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明天就走。”“海舟,你们怎能这样对我?分明是见我生病就撵我走哇……苍天呀,这人怎么都这样无情无意,自私自利呢?” 菊香起身踉跄几步摔倒,唐海舟没看见似的转身走了。 晚饭时,唐海舟全家吃得热热闹闹,没谁关心一下菊香吃不吃。她鼓起勇气去舀饭端上桌,除唐海舟外全都避瘟疫似地躲开。菊香强迫自己把饭往肚里咽,忍不住剧烈咳嗽,唐海舟也吓得端起饭碗仓皇逃离。 菊香大笑,将饭碗摔地上砸得粉碎。跑进房间关上门,一头趴在床上号啕大哭。 她哭干眼泪,闭上疲惫的眼睛,回想:“几月来,自己一直念着海舟的好,将身心都给了他,并强迫自己渐渐忘掉大鸿。没想到他们知道我生这病后,恨不能立刻把我象野狗似地赶走。原来,这人性人情,竟是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夜深后,菊香的心碎力耗尽了,神情恍忽。脑子里的世界,变成强烈发光的一张白纸,刺得头晕目眩;转眼间,穿梭的汽车,挨肩接踵的人流,鳞次栉比的高楼,又都变得暗淡无光。 一声巨响,她发现自己睡在娘家闺房里,房顶喳喳喳地撕裂一道缝隙,并越来越大;身体奇痒难忍,哧哧哧长出一对翅膀,扑腾扑腾飞起来,从缝隙穿出房顶,直冲明镜似的天空。她感到不由自主,飘落一座锥形山峰上,仅仅站住一只脚,躯体猛烈摇晃,随时可能掉下万丈悬崖。 “救、救命啦!” 茫茫太空,无声无息,犹如混沌初开。她突然惊喜万分,望见天际处出现大鸿, 既而又被云海淹没。她绝望了,自言自语:“唉,大鸿,我凭啥怨你呢?茫茫人海,谁不自私呢?自己到成都相亲,说是为你好,其实还是为自己。眼下海舟一家这样对我,不也是为自己吗?自私是人的天性,还能怨得谁呢?” 忽然,大鸿赤条条的象呱呱落地的娃娃闪现眼前,她这才发现自己原来也和他一样,仿佛是几月前,他俩在后山包竹席上……此时,一股神秘的力量将他俩分开,大鸿晃悠悠的向身后倾倒,好似空气托浮不起的一片云,徐徐沉入深邃无底的幽谷。一晃,幽谷燃起成双成对的熊熊篝火,她汩汩的泪水化作一天倾盆大雨…… 她梦醒叹道:“唉,好的时候如胶似膝,歹的时候形同路人,此一时彼一时,也许这就是爱情?” 窗外,拂晓天光透进窗棂。她毅然起床写道:“海舟:不必担心我赖着你们不走,因为我现在明白了,人都是这德性。我的根儿扎在东山上那片黄土地,无论我怎样,它不会嫌弃我,我也不会嫌弃它。如果有来世,我还想投生在那一片土地……一场梦做醒了,我就该上路了。”她提起自己的帆布包走出院子,顺手带上门,长嘘一声迈开脚步,浓浓晨雾很快将她吞噬。 第36章 怎是一个情字儿了得 第36章 怎是一个情字儿了得 星期六,吴春旺绕路陪大鸿回家,青龙公社的东方红拖拉机嘀嘀嘀身后开来。吴春旺说:“大鸿,我们的两条腿要享福啰。”“做梦吧。”“嗨,看我的。” “喂,张师傅,搭个车。” 拖拉机加速冲过,尘土铺天盖地。 “呸、呸,龟儿子威风啥?不就是靠着你姐的身子,换了一个破司机嘛。”“春旺,你是中统还是军统呀?”“大鸿,谁不知道他姐与公社的汪部长有一腿?”“是吗,那这小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开台破拖拉机,也敢在吴大公子面前显摆?”“哈哈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行啦。你今天绕路陪我,有啥图谋?”“想和你聊聊江丽莲,我对她越来越看不懂。”“装进了保险箱里还不放心?”“唉,你就别溪落我了。”“哥们儿,你是不是太多疑了。江丽莲不是一般女流之辈,她可不情愿你金屋藏娇。你真喜欢她,就给她一片天空。” 大鸿回到家里,得知菊香患肺结核被赶回娘家,匆匆穿过竹林间的小路,站在她家院子的篱笆围栏前,花雄汪汪汪的吼叫,堂屋里飞出李德,他拉着大鸿的手走进堂屋,盲娃儿急忙躲避,菊香合眼靠着椅子,脸上两行泪,想:“大鸿心里还装着我,但我绝不能害他。” 李德出去,堂屋里沉默片刻,大鸿说:“菊香,你没睡着吧。”她缓缓挪挪身子,故意冷冰冰的说:“有啥就讲,我听着哩。”大鸿移动板凳挨着她坐下,她说:“你不怕传染?”“怕就不来了。知道吗,你走的这几个月,我象过了几十年。”“大鸿哥,忘掉吧,我不值得你这样惦记。”“早就刻在心里,哪能说忘就忘。” 菊香再控制不住真实情感,抽泣说:“大鸿哥,我欠你的只好等来世……”“菊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鸿哥,这座青山已经不在了。”“事在人为,哪有过不去的坎儿。”“你知道吗,现在买那些药比登天还难。”“只要世上有,总会有办法的。就说我高中同学中,父母有当医生的也有当官的……总之,你千万别胡思乱想,一定打起精神来。” 菊香似乎绝望中又看见一线希望,她挪挪身子,头轻轻靠在大鸿肩上合上眼睛,耳边回响着那后山包上的短笛声。 吴春旺得知江丽莲去了石墙埂看电影,顾不上吃晚饭立刻赶去,电影已经开始。于是站到旁边土坎上,居高临下,目光来回不停的搜寻全场。望着那黑压压一片,头挨头脸贴脸,他想:“如果挤在丽莲身边的是个混蛋男人,趁机占便宜……” 吴春旺心里酸溜溜的一步一步往下想,将男人女人的每个敏感部位,放进这个特定环境里可能发生的接触、碰撞、磨擦……担心、嫉妒、怨恨一齐涌来,躯体情不自禁的颤抖抽搐。甚至妄想:这个地球上的所有男人,除他以外全都死光,包括他父亲也不例外。 然而,江丽莲身边的张金发,反倒希望越拥挤越好。他想方设法找话题或借银幕上的故事,表达内心的倾慕和爱怜之情。可江丽莲反应太迟钝,让他感到黔驴技穷。 张金发虽读书不多,但这些年在外闯荡,磨练出过人胆识。他只要看准的事,豁出命也不罢休。当他在吴家第一眼看见江丽莲,心头轰的燃起一团火,后来得知吴江两家关系便无奈压灭了。可自从那次买红鸡公后,不知咋的,一团火又奇迹般的复燃。 一阵微风带着江丽莲身上的气息扑来,张金发被熏得醉醉的。他抱起双手,右臂弯一步步逼近她的左胸。江丽莲被突如其来的刺激搅得几分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用余光扫视一下胸前,想:“我是女人,他的心思能有不察觉的?况且自己对他也……吴的能量领教到了,这男人脑子一热,往往无所顾忌,万一出点岔子,姓吴的非把他煮来吃了不可。其实,与春旺的婚约早就名存实亡,值得死死守护吗?而春旺太痴情,真不忍心伤害他才维持到今天。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再说大庭广众之下能伤到自己啥呢?何必让人难堪,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张金发的右臂弯不断滑动加力,重重碾压着两个俘虏。可男人多半得寸进尺,右手臂突然松开,怯怯伸向不该触及之处。江丽莲心里一震,轻轻拨开,悄声说:“金发哥,轰暗堡的是啥炮?”“啊、啊,可能是迫急炮。”方芳旁边玩笑:“张金发,是杨排风的烧火棍儿吧。” 电影结束,吴春旺大路口紧紧盯着人流散尽,憋着满肚子气走进江丽莲房间,一屁股坐床沿上,吹胡子瞪眼睛,一言不发。江丽莲纳闷儿:“春旺,你咋啦?说话呀。”“你真去看电影了?”“当然,同方芳几个姑娘一路去一路回的。”“我一直在大路口咋没看见。”“大路太挤,我们走的小路。” 吴春旺一抱将她搂进怀里:“丽莲,如果你哪天离开我,我真会发疯的!”“芝麻点儿大的事,值得这样吗?” 大鸿找到刘碧琼说:“我表妹菊香得肺结核,想求你爸开后门买些青链霉素。”“杨班长,我爸只是区医院的小医生,恕我爱莫能助。”“我知道现在这种救命药有多金贵,实在难为你。”刘碧琼做个鬼脸说:“若是别人倒可以试试,偏偏你不行。” 大鸿转身就走,刘碧琼拉住说:“真小气,一句玩笑话嘛。记得我和华梅闲聊,得知这位菊香不仅仅是你的表妹吧?”“这与我求你的事相干?”“当然。我想听真话。”“好。我同她青梅竹马……你可以决定了吗?” 刘碧琼沉默片刻说:“我也对你说真话,刚才我一听就非常妒忌。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想尽力成全你。”“多谢。”“你先别谢。我爸只是区医院的小院长,就算竭尽全力,也买不到那么多呀。”“这我想到了,打算再托李薇薇帮忙。”“好主意,她爸毕竟是区委大书记。大鸿,看你这样为菊香治病费尽心机,我好羡慕。”“是褒还是贬?”“二者兼有之。” 刘碧琼和大鸿去医院找了父亲出来。“大鸿,现在回学校赶不上晚饭了,我们下馆子吧。”大鸿非常尴尬:“真不好意思,兜儿里的钱刚才全给你爸为菊香买药了。”“吝啬鬼,谁让你破费啦。走吧,我请客。” 走进饭馆,张平乐呵呵的招呼:“大鸿,刘碧琼。” 张平英俊萧洒,大大咧咧,风风火火。家庭富裕,成绩冒尖儿,班上出名的阔少爷、风流才子、乐天儿派。 “二位,赏个脸吧。” 刘碧琼悄声说:“哼,最善长在女生面前表现。”“推销自己也是能力嘛。”“不跟你争了,我们吃大户去。” 张平招呼大鸿刘碧琼坐下,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大鸿说:“你小子,暗地里活得好萧洒哟。”“多谢嵌金。我就不能打肿脸充一回胖子。”“别偷换话题,瞒三压二干嘛。只要我这广播筒拉闸停电,谁也不知道。”刘碧琼说:“张平,别以为谁都象你。”“哈哈哈。我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二位稍等,我点菜去。” 第37章 天上跳下个仙女 第37章 天上跳下个仙女 三伏天,队里为红苕地除草,江丽莲抹一把额头上的大汗,望望中午火球似的太阳叹道:“唉,难道一辈子都这样脸朝黄土背朝天?” “收工啰,大家先去山脚的竹林坝领布票。” 队长吆吼。 当时,除黑市外,几乎商品都凭票,如粮票肉票盐巴票,票票满天飞。 “江丽莲,两人,一丈二尺。” 江丽莲接手上,突然,背后两个女人大吵大闹。 “你去年借的三尺至今赖着不还,好不要脸。”“血口喷人?”“真象母狗那家什儿,想进不想出。”“烂婆娘,谁不晓得你为了两尺布票,就跟修水库的工人睡三晚上?癞子老壳儿戴红彤帽,跟老子充啥好人?” 两个女人又骂又哭,扭打一团,众人好不容易才拉开。江丽莲回到家,母亲纺着棉线说:“布票领到啦。”“嗯。妈,真是累死人了,我想去躺会儿。你也歇歇吧。”“我没事,得赶着纺线给你制件棉袄,要不冬天就要冻虱子喽。”“不是刚发布票嘛。”“哪能全指望它?你去吧。” 江丽莲去屋檐下的水缸里舀半瓢凉水,咕噜咕噜下肚舒口气,进屋躺着想:“自己初中的成绩,虽比不上大鸿华梅他们,可比李哲吴春旺之流不知强多少倍。原想靠春旺爸推荐读高中,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就真这样认输了?不!我江丽莲可不是甘受命运摆布的人。” 于是,她想到张金发,自言自语:“嗯,就是他,一个敢同命运赌博的优胜者。唉,人家毕竟是堂堂七尺男儿,可怜我天生一个女儿身……不过,男人女人也没啥不一样,这辈子不都是为个活字儿?我比他文化高,脑子也不比他笨,他能够借春旺爸这棵大树避风躲雨,我为啥不能呢?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 她主意拿定,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翻箱倒柜,拿出自己全部的积蓄和同春旺订婚时打发的钱,一共五十多元,心里说:“嗯,就用它做本钱。” 第二天逢场,她一早赶到九龙河滩上的家禽黑市,转来转去找张金发不见人影,失望后沿着河滩蹓跶,心事重重,走走停停。早晨的阳光,照耀着她梅红色的短袖衬衫和雪白的长裤,一湾碧水映衬着她丰盈的体态。 “啊呀呀,天上跳下个仙女儿!” “哟,真是。要是花轿抬回家,丢命也乐意。” 岸上竹林里一阵惊叹议论。 “嘘,闭嘴,她是我表妹。” 张金发说。 众人面面相觑,他气喘吁吁跑去:“丽莲,咋来这儿了?”“金发哥,一大早我就到家禽市场找你,可就是不见人影。现在下决心不找了,你却象从地下钻出来。”“哈哈哈,这就叫缘分。丽莲,我现在主要做点布票粮票什么的,这样轻松更赚钱。”“难怪。金发哥,那你愿意收我做徒弟吗?”“哈哈哈,丽莲,你真会开玩笑。这些不上台面的事儿,哪是你干的?要是让吴大书记知道,他非活煮了我不可。”“他当他的大书记,我做我的小百姓。” “可春旺由得你?”“脚手长在自己身上,走哪儿,去干啥,自己作主。”“佩服。” 张金发带江丽莲到竹林里,介绍了他的一堆铁哥们儿。众人笑道:“丽莲妹子,有啥帮忙的,尽管开口。”“多谢大哥们。”张金发接过话头说:“丽莲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本钱又少,既然大家乐意帮帮她,那就拿出点实打实的。” 众人沉默。江丽莲笑道:“各位大哥的好意我领了,只求别让我一上路就亏血本儿便成。”胖墩儿说:“丽莲妹子,虽说生意场上无父子,可从没有当哥的黑了不懂行的妹子。哥儿几个手上的货,如果你想试着进一点,我们在给张大哥的价上再优惠。怎样?”“谢谢,谢谢大哥们。” 结果,大胡子、胖墩儿、猴子都以特别优惠价卖给江丽莲粮票布票,差的款张金发主动给她垫付了。 “快跑啊,市管会来啦。” 众人四下逃散。 张金发拉起江丽莲穿过竹林,沿着一条隐蔽小路轻松脱险。 傍晚时分,他俩在资阳城郊结合部下班车,提着顺带的几只鸡鸭,走到一户民居门前,“金发哥,这是啥地方?”“旅馆呀。”“怎么连个招牌也没有?”“那些挂着招牌的,现在你我有资格住?” 一个胖女人笑呵呵的打开门惊叫:“哇,莫非天上跳下个仙女儿。”张金发笑道:“罗大嫂,她是我表妹江丽莲。”江丽莲应和:“罗大嫂,让你见笑了。”“哟哟哟,瞧这小嘴儿多甜啦。” 住进地下旅馆,忙乎着给鸡鸭灌饱食后,张金发出去找买主,江丽莲到公用洗漱池,一个身材魁伟的中年男人那里漱口,他诧异中主动打招呼:“妹子,咋没见过你?”“这里客人南来北往,见过也末必认得。”“妹子,我可是常客。大家叫我老虎。”“哦,老虎哥。仿佛记得表哥提到过你。”“你表哥是?”“张金发。”“我们老朋友啰。妹子叫?”“江丽莲。”“丽莲妹子,跟表哥来城里逛逛?”“不,跟他出来做点事。老虎哥是?”“你懂接力赛吧,你表哥他们从乡下拿到接力棒跑到城里交给我,我接过来又从城里跑到市里交接给别人。”“明白了。老虎哥,你还需要一个接力的吗?”“嗯,是你吧、当然可以考虑。”“谢谢老虎哥。” 老虎离开,罗大嫂笑呵呵的走过来搭话:“丽莲妹子,别看我这庙子不起眼儿,可供着各路菩萨哟。”“嗯,一进门就感觉到了,嫂子真不简单。”“没办法,妹子儿,老虎在这里进进出出好些年了,见他主动向女人套近乎,还是头一回哩。”“看来嫂子对他的印象不错。”“哈哈哈,妹子儿,你这张嘴呀……老虎是个动大手脚的主儿,你表哥他们只不过是他的团货郎。”“是吗,嫂子这小庙真是不小哇。”“哈哈哈。” 天黑不久,手里的货全部顺利脱手。张金发结账后说:“丽莲,你一个新手儿,老虎不但没宰你,反而特殊优惠你,我看他不怀好意。我们出门在外可不比在家里,凡事得多留个心眼儿。”“金发哥,谢谢你提醒。不过,只要能做成的生意,肯定各所有图。谁能达到最终目的,谁才是最后的真正赢家。”“不好意思,我突然感觉在你面前,枉自闯荡了这些年。”“金发哥,听这话不象是从你口里说出来的。” 第38章 老子抢银行 第38章 老子抢银行 午休时,大鸿躺在床上想:“这次托人给菊香买的药一直没着落,她又中断治疗十几天了,真急死人啦。近两月的生活费拿去买了药,没钱打菜,用米汤泡饭还将就,可向同学借的饭票也只够两三天……” 张平一伙去镇上下馆子回寝室,他抬手晃晃戴的上海表说:“看看,离上课时间还早,大家吹会儿牛。”杜中奎摸摸他的胸口玩笑:“这里面的桃子还没安分吧,分享一下,你与薇薇千金艳遇,交头接耳一大阵,到底说些啥?”张平打着哈哈儿拍一掌杜中奎故作不语,王燕青说:“算了吧,张平的特长就是偷偷摸摸。”“王燕青,你讽刺谁呀?就算我老娘不学好,我张平照样直言不讳。”“好。那我问你答。撞见时第一感觉是啥?”“惊喜慌乱。”“第一眼看哪里?”“当然是看脸。”“她第一表情?”“脸红。”“你心怀鬼胎,自己脸红吧?”老贫农一个大哈哈接过话头:“张平,快说那之后呢?”“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哈哈哈。 吵醒的人纷纷加入助兴,张平看大鸿睡在床上没动静,于是将哈哈儿再提高八度蹦到他床前,指着他屁股上补丁重补丁的短裤大叫:“哈哈,大家快来看呀,大鸿还穿打卦裙儿(小孩子遮屁股的小棉垫子)”众人围上去,张平抓住大鸿的短裤用力一提,咔喳沿屁股沟撕成两半。 这短裤,是他母亲拆旧衣服一针一线拼凑做成的,大鸿心里十分珍惜。换洗晾晒时,出于面子总是偷偷挂在背藏地方。 众人起哄,大鸿翻身跳下床穿上衣服,怒视着张平说:“你有点儿人味儿吗?”“嗨,不就是条破打卦裙儿嘛,我赔。”“你赔得起吗?”大鸿攥紧拳头讨公道,众人纷纷躲开。张平挣脱逃到操场上兜圈子,大鸿紧追不放,他累得跑不动便坐地上求饶:“大鸿,我求你了,难道你真要痛打落水狗?”“这落水狗不痛打反被咬伤。”大鸿揪住他重重几拳,张平一边睡地上耍赖一边道歉:“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你混蛋!” 晚餐时,打饭窗口排成长龙,不知谁兴风作浪搅得龙身巨烈摇摆。一些女生矫揉造作叫唤,男生敲碗吆喝,一日三餐上演周期性的三场戏,而且场场都精采。张平把持着其中一个窗口专为女生谋福祉,回头喴:“李薇薇、刘碧琼,你俩快把碗递上来。”接着又向华梅招手:“书记,快,好菜不多啦。”华梅象没听见,张平很尴尬,打了自己的饭离开。 大鸿排到窗口说:“师傅,二两饭。”“啥菜?”“不用了。”“油炒酸菜一分一份也不要?”“家里带了来。”大鸿打了饭,舀半瓢米汤泡上,独自蹲在角落吃。华梅打两份菜走过去说:“你可真会吃,吃光了菜才吃饭。”“个性嘛。”“个性太强也害人。啊,我感冒有点闷油,这菜打了可不能浪费,麻烦你帮帮忙。” 大鸿沉默,华梅把菜擀大半给他,说:“男生定量本来就不够吃,你又省着给菊香买了药吧,当心身体呀。”“还算凑合。”“女生食量小,我还剩下一些饭菜票,你先拿去应付几天。”“谢谢。”“上个星期天我大姐回来,说大姐夫的亲戚是北斗信用社主任,我想通过她帮你贷点款。” 大鸿感激的望着华梅,李薇薇凑上来玩笑:“老实交代,你俩说啥悄悄话。”华梅说:“说曹操曹操就到。”“哈哈哈,你俩说我?问问心里惭愧不?”“薇薇,别闹了,真有事找你。我们走吧。” 大鸿华梅为贷款去北斗镇,华容跑了大半天腿总算让小队大队公社给五十元贷款申请盖上大印。傍晚得知亲戚明早出差,便同大鸿华梅立刻赶到镇上亲戚家,不巧主任应酬要很晚才回来。华容将事托给女主人,留下他俩等侯。 挂钟敲响十二点,女主人说:“他可能今晚不回家了,你们看……”华梅说:“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这样吧,我们去外面等。”“也好。” 天气白天热,人们都穿衬衫。夜深后风越来越凉,他俩坐在桥头大树下,华梅冷得直哆嗦,大鸿脱下衬衫给她披上,自己只穿背心。华梅联想到什么激动地说:“大鸿,我们相互靠着或许暖和些。”“我不冷,你把衬衫扣上。” 华梅想:“啊,我高兴糊涂了,他心里还装着菊香。” 天下起雨,一辆吉普开到主任家门前的公路边停下,一个人影下车踉踉跄跄走向大门,吉普开去。大鸿喜出望外:“华梅,你看,肯定是那位亲戚主任。”华梅揉揉眼睛和大鸿追上去,一股浓浓的酒味儿袭来,华梅说:“表姐哥,我是华容的妹妹。”他结结巴巴说:“谁、谁呀?不认识。”“不好意思,我姐请你帮忙贷五十元的款,应下急。”“神、神经兮兮的,真是……” 亲戚主任开门进屋,呯一声关上。 “老子抢银行!” 闪电轰雷风雨。 第39章 跑腿儿的 第39章 跑腿儿的 李薇薇走进家门见父亲吃药:“爸,好些了吗?” “老样子。薇薇,这不是星期天,你咋往家跑?”“团支书派我公干了。”“鬼丫头,啥公干呀?”“爸,这得求求你破例开次后门儿。”“说来听听。”“放斗粮救苦救难。”“爸不能开了这个口子。他是谁呀?”“我可以保密吗?”“鬼丫头。” 薇薇爸想:“女儿长大了……”于是说:“薇薇,你粮站的赵叔叔,前几天来还问起你哩。”“爸,明白了。你真好。” 水芬爸靠着藤椅翘起二郎腿,摇着纸扇,合上眼睛,跟着收音机哼唱样板戏《红灯记》听到敲门声,起身去打开门:“啊,薇薇。什么风把你吹来啦?”“当然是想念赵叔叔的东风呗。”“鬼丫头,一张嘴甜得流蜜。” 水芬爸关掉收音机,又拿糖果又倒水。李薇薇说:“赵叔叔,你真有雅兴啦。”“人人学唱样板戏,叔叔能掉队?薇薇,你爸的病好些了吧。”“唉,总是好几天歹几天。”“让工作累的。”“赵叔叔,刚才爸跟我聊到一件事,只好悄悄跑来找你帮忙。可是……”“鬼丫头,有啥直说。”“唉,我乡下的姨孃断粮了,可爸不准我向你开口,赵叔叔,你看这……”“放心,我保密。不过,芝麻大点儿事,你何必跑一趟,打个电话就行嘛。”“可是,我姨孃住在外省,就算赵叔叔特殊照顾,给点救济粮什么的也不方便呀。”“鬼丫头,叔叔明白了。” 水芬爸出去一会回来,递上个纸包说:“薇薇,今后这种小事儿直接找我就行了,你爸工作太多太累,别打扰他。”“谢谢赵叔叔。”“去吧,星期天同水芬一起来玩儿。”“好,赵叔叔再见。” 大鸿教学楼下的柳叶桉下看书,李薇薇与华梅二楼走廊上拉拉扯扯,嘀咕一会什么,她下楼对大鸿说:“班长,打扰一下行吗?”“薇薇,别客气。啥事?”她摸出一小包东西递上,大鸿不解:“这是?”“五百斤全国粮票,你拿到黑市上卖了,为你的菊香妹妹凑些药费,也给自己买点饭菜票吧。” 大鸿惊得呆呆的,李薇薇说:“放心吧,既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说罢指指二楼走廊上的华梅:“你不明白就问她去,我只是跑腿儿的。” 大鸿抬起头,默默的望着华梅。 第40章 回光反照 第40章 回光反照 月余过去,华梅校会上悄声问:“大鸿,现在菊香的病怎样了?”“唉,又开始断药了。头个星期天回家,看她的脸色真担心……她这病只要有青链霉素,完全能治好的,可买这些药比登天还难……连救命药也不生产,还成天吼什么抓革命促生产嘛。”华梅叹道:“唉,可怜多少人丢了性命。” 夏日余辉斜穿过竹林缝隙,零零星星射进院坝。 菊香坐堂屋门口,哼着山歌扎鞋垫儿,脸上浮现出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强烈憧憬,仿佛看不出一点儿病态。 大鸿匆匆穿过竹林间的小路走进院坝。 “大鸿哥,我刚才想,你这个星期天一定会回来。”说罢呆呆地望着大鸿象不认识似的。大鸿坐下说:“菊香,你要注意休息。”“大鸿哥,你看我不是象个好人吗?近几天我感觉精神特别爽快。这不,我正赶着给你做一双鞋垫儿,再扎几针就完了。”大鸿责备说:“你真是的,这鞋垫儿什么时候做不一样?”“可我不这样想,我心里有数。” 菊香显得不高兴。大鸿改口说:“行了行了,算我这张嘴不知好歹。”她感到满足的笑笑:“这还差不多。大鸿哥,我看你心里象有什么事。”“唉,这次托人给你买的药,可能要等到下个月去了。不过,我又另外托了人想办法。”“大鸿哥,不要紧的。隔段时间也不碍事儿。哦,前次华梅送给我的东西,我真舍不得吃。”“吃了吧。等我今后挣到钱,你想吃啥我就给你买。” 菊香激动地望着他,想想什么说:“大鸿哥,最近我晚上睡醒后,一直反来复去想,觉得你和华梅才是真正的天生一对……”大鸿打断她的话头说:“菊香,你可别胡思乱想。一定要好好养病,我心里是咋想的,你还不明白?” 菊香露出凄楚的表情,大鸿接着说:“再说我和华梅之间怎么可能呢,按老祖宗的规矩,我们是同一个大祠堂的上下辈儿。”“大鸿哥,现在外面可不依这些。说真的,我想着你今后一定会同她走到一起,我心里就感到特别开心舒坦。如果能活到那天,我一定给你们当伴娘。”“你吃豹子胆啦,想让我扑在大祠堂里的长板凳上,屁股挨板子?” 菊香扑哧一声大笑出来,笑罢扎完鞋垫儿的最后一针,绷紧线用嘴喳一声咬断,别好针,从竹篮里拿起扎好的另一只鞋垫儿欣赏着自言自语:“嗯,不错,总算完了。”她感到十分满足双手递上,大鸿接手里,心里浮现一种不祥预感。 落日猛然间强烈反照,余辉即将消耗殆尽;黑夜,再不管人意何如,必定很快降临。 第41章 窗外月光如水 第41章 窗外月光如水 抓革命促生产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可救命的青链霉素仍然象千年雪万年霜。大鸿想尽办法,求尽熟人去买药,可菊香还是常常缺药中断治疗。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病情一天天恶化,忧心如焚走进教室,华梅望望说:“大鸿,又为给菊香买药发愁吧。”“是啊,刘碧琼爸回话说,区医院还一直缺着。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谬论呀!”“李薇薇刚才也打电话问过她爸,托付的人回话,县医院按规定虽有极少应急库存,但必须要县级以上的领导本人生病才可动用。大鸿,你竭尽全力了,事在人为,首先也是要条件的。”“唉,感到好无助。” 大鸿眼睛潮湿了,华梅劝解说:“世上的事儿,只要尽力了,多想就是折磨自己。打起精神来吧,我们去准备准备班上参加学校文艺晚会的节目。老唐反复强调,这是学校开门办学丰硕成果的一次大展示,我们班决不能落下。” 一天下午,菊香从床上吃力地爬起来,照着镜子一阵发愣。拄着竹棍儿偏偏倒倒走到院子外面的大路口,最虔诚的跪拜土地菩萨,回想起儿时同大鸿在这里跪拜许愿的情景: “大鸿哥,你许的啥愿?” “做你的新郎。你呢?” “做你的新娘。” …… 菊香的泪水象断线的珠子滚落:“土地菩萨,我只求您,保佑我大鸿哥、一生平安幸福!” 这天晚上,九龙中学大礼堂灯火辉煌,四川盘子表演唱《学农歌》开始:华梅刘碧琼***等八位女生,红衣红裤系丈青色绣花短围裙,左手拿盘子,右手拿竹筷在外沿滑动敲打,声音清脆悦耳。[音乐低奏。]蜂影蝶舞般从舞台两端出场,汇于中央穿梭变换队形。 齐唱:开门办学春风吹,校园面貌日日新。学农歌儿唱四方,又红又专育新人。[笛子主奏,变成雁飞队形。音乐停。]独白:你看那学校农场里,累累秋实好风景啦![音乐起]齐唱:果儿红,瓜儿圆。稻香飘逸弥漫山塆。[音乐停]独白:你看那条条垄埂上,挖出来的红苕好耀眼啦! [音乐起]齐唱:胖乎胖乎,长梭长梭,就象那胖娃娃哟,红苕这么大呀…… …… 菊香躺床上被病魔折腾得精疲力尽,时而恍惚睡去,时而大汗淋淋醒来。她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李德扑床沿上瞌睡,盲娃儿愁眉不展的望着煤油灯发呆。她声音极其微弱地问:“哥,今天是星期六吧。”盲娃儿心里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感到心里象针扎一样。说:“菊香,你刚缓过劲儿来,静静躺会儿吧。熊幺娘先前来看你,说大鸿没回来。天儿这么晚了,他这个星期可能不回来了,何况他哪里知道你突然病成这样。菊香啊,哥悔恨当初千不该万不该,非逼着你去成都相亲……唉,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啊。” 盲娃儿悄声抽泣。菊香没再吭声儿,吃力翻过身去,眼帘沉沉滑下。心里说:“看来,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顿时脸上两行热乎乎的泪。脑海里,她与大鸿往昔的一幕幕情景从来没有象此时这样清晰:菜花丛中捉迷藏,黄桷树下数星星,劳动时相依着挥汗如雨,特别是后山包上的短笛声…… 她回味着在心里一次次的哭,一次次的笑。她艰难的翻过身来,慢慢睁开眼睛,盲娃儿也疲惫不堪,扑在床头抽屉上打瞌睡。昏暗的煤油灯眼看就将缺油熄灭。她心里默默地说:“灯里的油一耗尽就该自灭了……不,我死不瞑目、死不瞑目……我想活,想为我的大鸿哥活着呀!” 她脑海里炸响一个闷雷,昏迷过去。一会儿苏醒过来,觉得全身如一捆干柴,床头抽屉上的油灯仿佛只剩下熄灭前的最后一滴油。她的潜意识里,自己就象这盏孤伶伶的油灯,即将很快耗尽生命的最后一口气。她奋力转过头,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月光如水,离去的银河为啥还不归回?昨夜密密的星光,今夜为何只剩稀稀的几颗眨着眼睛。是谁,呆呆地站在黄桷树下,一颗一颗的数着星星,满面泪淋淋。是谁,孤寂的坐在后山包上,如泣如诉地吹着短笛,怎把人心也撕碎。 “大鸿哥哇,如果有来世,我会用一生的全部,爱你、报答你!!!” 床头抽屉上的煤油灯一闪熄灭,屋里传出盲娃儿李德凄厉的哭声。 第42章 想得美 第42章 想得美 大鸿坐堂屋门口回想着往事叹道:“唉,菊香已经走了两年多,可那一串串的无奈好熬煎人啦。眼看高中毕业,自己后面的路该咋走呢。” 一阵狗叫声,张大林提着一捆旱烟走进院子。 去年,大鸿说服父亲,让他去大队石工队跟幺师傅学石匠。 张大林玩笑说:“大鸿,看样子你心里还没放下菊香吧。”大鸿苦笑说:“有的事,一辈子也忘不掉。”“唉,这人一去,便是一了百了,倒是害苦了活着的人。可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该忘的还得忘。”“谢谢。坐吧。” 张大林坐下说:“这旱烟劲儿大,送点给你爸尝尝。”“谢了。大林,有啥事请直说。”“幺师傅想提拔我当石工队的副队长,大队这关又得仰仗你哥们儿了。”“我尽力吧。不过,你哪来这兴趣?”“一月多挣几十个工分,谁不动心?说真的,我穷够了饿怕了,只要给钱,让我当孙子也行。”“你呀,可别钻进钱眼儿里出不来了。”“哈哈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 民兵连长叶文志匆匆跑来找杨武登,得知他走亲戚去了。于是犯难说:“根据可靠消息,北斗一伙知青与张明常勾结,今晚下半夜有大动静。唉,捉贼拿脏,咋个拿法嘛?”大鸿说:“守株待兔。” 张明常是蜀江到月亮河村插队的头批知青,身体壮实,性格粗犷豪爽,传言还有一身硬功夫,并且擅长写画和吹拉弹唱,群众中的口碑也不错。但因父母都是码头搬运工,只好眼巴巴地望着知青屋的邻居一批批去又一批批来。 午夜后,几只手电筒从知青屋窜出来,沿田坎直奔对门杨五爷家。 叶文志吩咐:“大家注意了。” 手电筒晃进竹林坝,狗吼叫着扑腾出来。 “抢人啰、抢人啰!” “冲啊!”叶文志一声令下。 大队几十个基干民兵,拿着棍棒一拥而上,将杨五爷的院子团团围住。张明常左手拽只鸡,右手提只鸭闯出来,张大林闪身躲开,红忠一个箭步冲上去截住,他扔掉鸡鸭抽出三棱锉刀,直接捅向红忠胸口。大鸿情急之下腾身跃起,一扁担横扫过去,张明常嚎叫着倒地,张大林红忠猛扑过来将他擒住。 战斗速战速决,无一伤亡。虽漏网不少,但毕竟捉住内贼张明常和两个外贼,也可谓大获全胜。红忠表功说:“张明常吹嘘自己的武功,结果还不如我一个农夫汉儿。”张大林说:“嗨,你那两下子,我一闪身他就扑个空。”树林驳斥:“张大林,没你那一闪,红忠哪来挨锉刀的机会?要不是大鸿眼快手快,不但让张明常溜掉了,而且红忠你,这时候还能站在这里唱高音喇叭?”大鸿说:“行了行了,谁没个闪失,干成一件大事,没得众人合力哪成。” 叶文志安排说:“红忠,你挑几个人,把张明常三个押去公社。”“张大林不是最能耐嘛,叫他去。”“他后天就结婚,你以为新郎官儿好当呀?”“那让我替他当呗”“想得美!” 众人大笑。 第43章 洞房花烛 第43章 洞房花烛 大鸿去帮张大林接亲,路过菊香家院坝收住脚步。盲娃儿坐堂屋门口打瞌睡,枯瘦如柴的花雄狗,躺屋檐下闭目养神,院坝里落满竹叶儿,篱笆围栏倾斜欲倒,缠绕上面的藤蔓衰萎,让人好生凄凉:“唉,岁月匆匆,人非物非。” 李德突然从堂屋跑出来:“大鸿哥,你去哪?”“帮张大林接亲。”“那我也和你去。” 张大林家杀猪宰羊,砌灶升火,挂灯笼,剪喜字儿,贴对联,忙得不亦乐乎。阶沿上的收音机唱着样板戏,闹动整个山塆。 第二天上午,迎亲队伍开到张家院坝外停下来,叶文志红忠树林等按习俗比画着嬉闹,讨要喜钱。催促新郎官儿出来撒银子: “正月腊梅发,二月樱花放,三月桃花红,四月桐花艳,只要爽快掏银元,月月都有花儿开。” 众人起哄:“新郎官儿,撒喜钱!新郎官儿,撒喜钱!” 盲娃儿站一旁沉默,挂着一脸伤感。大鸿想:“他也许触景生情,想到了菊香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唉,毕竟活着的人,还得打起精神活下去。” “新郎官儿来了。” 群情沸腾。 张大林端着一托盘红封封儿和喜烟走向前,分发给迎亲队每人二支香烟一个红封封儿,这是最后一次打发。 众人打开红封封儿,全是一角二的小月月红,与一直期望着的大月月红二角四产生心理落差,于是按兵不动。张大林向大鸿暗递眼色,大鸿会意说:“我替新郎官儿传话,谁搬嫁妆进新房,谁得红封封儿。大件大月月红、小件小月月红。” 众人哄抢着搬嫁妆,大鸿抢得一床被子挤出来,看见盲娃儿被推到一边无可奈何,便把被子递给他说:“盲娃儿哥,给你。” 席间,华松发酒疯,出尽洋相。酸溜溜地吟唱:“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轰堂大笑。 大鸿想:“曾经听华梅说过他,今天总算见识了。真是一娘生九子,九子不同样啊。” 华松搞得叶文志非常尴尬,更让张大林左右为难。 大鸿跨上去,两眼直逼着他,眼神里好象说:“华松,你再敢撒酒疯,我可不客气了。”华松晃一眼大鸿,便依了叶文志让扶进里屋。 夜幕降临,打牌的闹新房的闲聊的,各唱各调,各得其乐。 张大林揭开红盖头,抱起新娘周桂花放在床上,耳朵贴着她的肚子说:“快让我听听,儿子这时在里面干嘛。”“刚刚踹了我几脚。哎哟,这席子下面……” 原来,闹新房的人,早在席子下埋着大大小小的石头。这时,窗外暴发大笑声。张大林立刻吹灭红烛,跳上床,放下蚊帐…… 窗口,穿进来好多支竹筒水枪,对准床铺射出一股股水流。 李德拽一把大鸿说:“大鸿哥,你看……” 院坝前的竹林坝,密密的手电光闪亮,狗吼叫着扑腾上去。众人惊异,一队荷枪实弹的公安包围院子。 “张大林在哪里?” “我哥刚入洞房。”小林吓得结结巴巴的说。 公安踢开新房门冲进去,屋内一阵剧烈动静。 张大林戴着手铐被押出来,张汉文在前些年的武斗中丢掉两条腿,从堂屋里连爬带滚进了院坝,瘫在地上哭叫:“大林啊,你娃儿落得比老子还惨啦!天老爷啊,非要报应就报应我吧,报应我吧!” 公安当众宣读完逮捕令押走,张大林回头暗示大鸿帮他照顾一下家人,大鸿会意的点点头。杨安邦幸灾乐祸的站在人群中,心里说:“张汉文,你龟儿子晓得哭啦。等着吧,报应还在后头哩。” 张大林参加非法秘密政治组织,判刑十年,蜀江监狱服刑。 第44章 为了爱,求求你…… 第44章 为了爱,求求你…… 乡间土石公路,到处坑坑洼洼,班车行驶在上面象蜗牛爬行。午后的阳光,犹如催眠剂,让乘客昏昏欲睡。而张金发江丽莲,一路上却谈笑风生。尤其是张金发显得特别兴奋,他把烟头儿弹出车窗外,笑笑说:“丽莲,你跟我出来这段时间,有啥感觉?”“不错啊。”“那就好。看你买这一大包东西,是犒劳谁呀?”“猜猜?”“反正没我的份儿。” 江丽莲笑而不语。他俩下车后,赶路到天黑,走到江家背后山坳上,不约而同收住脚步,望望密密麻麻的星斗,簇拥着那轮弯弯的月芽儿。此时,谁心里都没有归心似箭的冲动。张金发放下挑着的一对大提包,叹气说:“唉,今天这路咋就不经走哇?”“金发哥,把你累坏了,歇会儿吧。” 山坳上坐下,张金发抽烟,江丽莲削个梨递上,他接过狼吞虎咽。“金发哥,慢点。”“我恨不能一口吃掉它。”“为啥?”“这个‘离’字儿太不合人意了。” 江丽莲沉默片刻说:“金发哥,世上有多少事儿是合人意的呢。我们认命吧。”“不,决不认命。”“唉,可这命,有时候太捉弄人。”“主意,到底是靠人拿定嘛的。” 江丽莲打开一个提包,拿出件白衬衣递上:“金发哥,别忘了你刚才说的话。” 月芽儿钻进一片云,夜色骤然间变得更加模糊。江丽莲走下坳口,张金发说:“记住,下月初一。” 江丽莲回到家里,母亲早已睡觉,吴春旺坐在她房间里生闷气。一见面你来我往,越谈越僵。“丽莲,真不明白,那些下九流干的事儿,为啥对你有这般魔力?”“随你咋去想,我得靠自己生活。因为靠谁都是空话。” 吴春旺满腔恼怒却又无计可施,嚯的站起来将头直往墙上撞:“我他妈咋了?我他妈咋了!”江丽莲阻止:“春旺,你疯啦?”“我没疯,也许你也没错。可丽莲,我是个男人啦,你这样同别的男人一起,长期在外闯荡,你让我该咋去想嘛?丽莲,说真的,如果你哪天离开了我,我真会发疯的!” 吴春旺说罢,紧紧搂住她。她心里犹豫了:“春旺,也许真是我太自私……”“丽莲,为了爱,求求你再做一次牺牲,好吗?”江丽莲自己也说不清,为啥就向春旺点了点头。 月芽儿从一片云里探出头,茫茫夜海重见依稀光亮。 张金发好不容易熬到月底,虽说只有短短几天,而对他却象过去好几年。无论白天夜晚,江丽莲的影子,无时无刻不在脑海里晃荡。甚至干活时也走神,惹得旁人取笑。 “张金发,看你掉魂儿似的,想婆娘了吧?” “哈哈哈,他眼里呀,凡是母的都是西施。” 张金发笑笑,毫不理睬。 吃午饭时,金发爸说:“昨天碰见龚三嫂,她说给你相中个姑娘,叫约个时间去见见面。”“爸,你急啥嘛。”“你说说我到底急啥?队里年龄比你小的都当爹了,我能不急?唉,怪就怪你妈死得太早。”“爸,那惯媒婆儿的话也听得,这事你就甭操心了,我心里有数。” 初一逢场天,张金发按约定一大清早匆匆赶到九龙桥头,却迟迟不见江丽莲的影子。他心里忐忑不安,感到一种莫名的难受。于是去附近转悠,逛到他们几月前那次见面的河滩上,望着河水发愣,回味着当时的情景。 岸上竹林下的黑市票证交易,显得比往日冷清。大胡子胖墩儿猴子折腾一歇,谁都没多大收获。突然,胖墩儿指指河滩说:“大胡子猴子,你们看,金发在那里走来走去干嘛?”大胡子说:“哥仨儿等他接货,他却在那里发神经,看看去。” 猴子在张金发背上拍一掌说:“哥们儿,这里磨蹭啥哩?”“太累了,我和丽莲想再歇几天。”胖墩儿笑道:“金发,看样子是情场失意吧?”“胖墩儿,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大胡子帮腔:“呃,金发,哥仨这是担心你桃花运走过头,给你提个醒嘛。” 张金发无心搭理,转身想离开却见江丽莲走来,心猛烈颤动,慌乱收住脚步。大胡子玩笑说:“丽莲妹子,你再不来,有人真发神经啦。”“大胡子哥,别玩笑啦,黑市可不等人。” 大胡子他们走后,张金发说:“丽莲,今天咋啦?”“金发哥,对不起,我身体不舒服,想休息一段时间再说。”“行,身体要紧。啥时候想做就来找我。” 江丽莲不忍谈话继续,转身匆匆离开,张金发望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 第45章 邪 念 第45章 邪 念 九龙镇又是逢场天,唯独的一条石板街,沿河岸而建,拥挤得水泄不通。放眼望望,全是挑筐背篓的乡下人。他们并没感觉烦恼,却有不少人,故意操祖宗骂娘,打趣逗乐,象演奏着一曲曲古朴的交响乐。 平常冷清的东场口,今天特别热闹起来。两棵姊妹黄桷树,象两把并肩的巨伞,遮去毒辣的阳光,馈赠人们一片荫凉。之间拉着的“九龙中学针灸服务站”横幅,显得格外耀眼,前面的石台子下,聚集一片黑压压的人群。 “真神。一针扎进去,揉几下,没吃一点药,头就不疼了。” “是呀,我牙疼很久啦,前次扎几针也好了。” 华梅是学校针炙服务站副站长,今天又带领同学上街义诊。他们个个穿着借来的白大卦,不厌其烦的宣传解释。一言一行,一招一式,乡下人眼里简直就是扁鹊华佗在世。李薇薇凑近华梅耳边说:“瞧,石台子下的那对眼睛,嘻嘻嘻。” 华梅抬头晃一眼,羞涩笑笑没吭声,继续扎针想:“大鸿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我,还真是头一次。曾经面对他为菊香买药的情景,让我想到了许多不该想的事。母亲时不时的骂我是个叛逆者,难道我的叛逆早就这里悄悄开始了?” 大鸿望着华梅心里惊叹:“呀,真是个天使!”此刻,他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强大的引力,紧紧拽住自己的目光无法逃离。潜意识里瞬间第一次萌生了那种“邪念”躯体不禁猛烈地抽搐一下。 儿时梦境里的小姑娘,嗖的从记忆里又跳出来。大鸿想:“莫非我与华梅……菊香忍心走后,不经意中她闯进心里。唉,只叹我与她之间,横着一道同姓辈份的高墙啊,虽说那是旧时陈规,可在这块黄土地上,几乎无法逾越。” 此时,王燕青也站在相隔不远的人群里,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石台子上的华梅发呆。她自然娴熟的扎针动作,乌黑飘逸的长发,清澈灵气的双眸,富于棱角的小嘴儿,白大卦里冰晶玉洁的轮廓,更是无以挑剔…… 王燕青想象着心头阵阵灼热,喉咙本能的吞咽什么,脑海中浮现一幕幕罗曼蒂克的幻影。而他却发现,自己暗暗渴望着的一个眼神,华梅毫不顾忌地投给了大鸿。顿时,心里塞满一股酸溜溜的感觉。他想:“我期待她这个眼神已经好多年了……大鸿这小子,凭啥把我想要的东西抢走?我爸现在提升为区革委主任,大鸿爸不过是小小的村支书,哼!” 第二天午后,王燕青看见华梅在教室外靠栏杆看书,心里暗自欢喜,走上前招呼:“书记,你这样刻苦不合潮流啊。”“王燕青,是潮流还是逆流,时间会说话的。当然,你想赶时髦当白卷英雄,可没谁拦着你嘛。”“书记,一碗水可得端平哟。”“有话快说。”“刚才在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心血来潮写了几句,想请书记指点指点。”王燕青说罢摸出字条递上,慌忙转身走了。字条写道:“华梅,我今天特别兴奋,因我爸正式提升区革委主任,你我能够一起分享这份喜悦吗?记得小时候到姨孃家玩,我俩就相识相知,真可谓青梅竹马。眼看高中就毕业了,我们将面临人生中的一个十字路口,每个人都必须做出关键择决……多期待你我携手同行,奔向爱琴海,去接受生命阳光的浓缩升华……” 华梅没兴趣往下看,心里说:“神经病!”撕碎扔进垃圾桶里,抬头望见大鸿在操场边的树荫下看书,羞涩笑笑向他走去。 第二天,去学校农场劳动休息,张平兴奋得大叫:“同胞们,同学们,当代流行色是什么?是白卷英雄,我们尽情的唱吧跳吧,别浪费了火样的夏季。”说罢手舞足蹈,众人附合助兴,大鸿摸出口琴伴奏。 火样的夏季啊,你是春天生下的骄子,你是淘汰虚花的农人;你用炎炎酷暑,孕育秋天的果实,你用勃勃生机,激发万物的潜能;啊,你是血性的汉呀,你是浪漫的女,将刚柔世界一气呵成。 张平一把夺过口琴,猛吹七个音阶:“12345671,17654321!”并戛然而止,响起一阵哄笑。华梅沉思,王燕青心里轻蔑说:“下里巴人。”刘碧琼对李薇薇嘘道:“你看张平,从不放过出风头的机会。”“生态平衡嘛,要不,这个世界就太沉闷啦。” 劳动结束,踩水过柳河堰坎上的石墩桥返校。落差大水流急,女生踌躇不前,大鸿即兴发挥,鼓励大家说:“面临险阻,望而却步,将会一事无成;勇敢应对,或许方能到达彼岸。” “班长说得好,上!” 王燕青急忙伸手搀扶华梅说:“书记,放心吧。我保证让你顺利过渡。”“谢谢。我已经拿定主意,靠自己!”“嗯,书记有志气。”王燕青为掩饰尴尬,便搀扶起李薇薇走去。张平向华梅投来热情目光,华梅避开看着大鸿,他于是拉着赵水芬走去,涉水中赵水芬故作惊吓搂住张平说:“真吓死人了!”“干嘛呀。”老贫农望望站在大鸿左右的华梅刘碧琼,谁都不理睬他,只好打着哈哈儿独自踩水过桥。 华梅看见王燕青返回走来,说:“杨班长,你等啥呢?”“得先看看,不可莽撞。”“现在有把握了吗?”“只要书记信得过,请。”华梅伸出手,大鸿搀扶着她走去。刘碧琼旁边撇撇嘴,王燕青苦笑一下,向前拉着她的手说:“走吧,现在你我同病相怜。” 柳河水漫过石墩,跳下石堰在下游卷起一个个旋涡。 “大鸿,我好怕……”“怕啥?”“怕抓不住你!” 第46章 伊甸园的蛇 第46章 伊甸园的蛇 政治课上,老唐说:“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水火不容。计划与市场,是姓‘社’还是姓‘资’的试金石。所以,我们不需要所谓的自由市场,一定要旗帜鲜明地割掉资本主义的尾巴,比如现在的黑市。”大鸿举手提问:“唐老师,那镇上开的集市算不算市场?再说如果没有黑市,人们个性化的需求调节咋办?”“杨大鸿同学,请你注意,我们不是不要市场,而要的是提前有计划的市场。”“请问张三要卖只鸡,李四要打斤盐,谁提前给计划好的?”老唐吱唔一下说:“计划是广义的,除黑市之外,凡是准许开设的市场,就是计划之内的。同学们,不要钻牛角尖儿。” 华梅默默地望着大鸿走了神。 午休时,她坐在教室里看书,大鸿走上前招呼:“看啥书哩?”“《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哦,我最近也看了,感觉很不错。”“是吗,有啥感想?”“就说主人公保尔吧,事业上是成功者,爱情上是失败者。特别是对冬尼娅主观莽撞,对丽达又自卑怯懦,把爱情与事业对立起来。当然,这也恰恰折射出那个时代的人性特点。”“嗯,无可辩驳。你读过《马克思传》吗?”“读了好几遍。”“有啥感想?”“觉得巨人身后的燕妮令人钦佩。一个大家闺秀,义无反顾的冲破家族、阶级、社会的层层压力和束缚,为丈夫的事业无怨无悔奉献一生。”“大鸿,你的见解总是与人不同。”“书记过谦了。你看过《野人之苦恋》吗?”“没有。可以说来听听吗?” 主人公洪剑与末婚妻方玲在码头依依惜别去美国留学,遇台风轮船沉没,无一生还,方玲悲痛欲绝,但始终坚信有奇迹发生。几多年后,方玲已是蜚声海内外的生物学者。美国华生动物园展出野人的消息轰动全球,她带着课题组去研究。 野人一见方玲,叽哩哇啦乱叫;方玲离去,潸然泪下。方玲也有一种特殊感觉,于是争取与野人单独接触机会。悄悄递给纸笔,野人歪歪斜斜写出“洪剑”二字。 原来海难发生,洪剑被浪涛推到一个荒岛上,靠吃野草生肉活下来。时间久了全身长满毛成了野人。美国的测绘队意外捉住后,暗暗动了手脚,将他变成痴痴呆呆的哑巴野人,然后高价卖给华生动物园。 方玲力排众议,顶着压力,倾尽所有,赎出野人。带回上海,同吃同住。真爱配合科学,野人终于恢复成正常人,他俩过上幸福生活。 华梅听得如痴如醉:“这就完啦?”“后面的故事还在发生嘛。”华梅两眼潮湿,说:“方玲对爱情的忠贞执着,听着好感动。大鸿,转眼就高中毕业,你啥打算?”“一个伟人说,给我一个支撑点 我会撬起地球。我对自己说,只要能生存,我会撬起精彩人生。”“是呀,连命都没了,说啥都是空谈。”“的确不能象儿时梦境里,上天庭偷蟠桃,捏土石变金银。可眼下直接升大学成泡影,那就回乡吧。争取当个村官什么的,举众人之力,耕耘这块黄土地,让类似菊香的悲剧永远不再重演,让陶渊明苦心构思的桃花源,自叹不如。”“佩服。求官谋私者,卑鄙小人;求官谋天下者,伟岸大丈夫也。” 大鸿侃侃而谈,华梅内心的冲动崇拜油然而生,感觉他此刻说出的每个字,仿佛都闪烁与众不同的智慧之光,纯洁崇高的理想之花。一直压抑着的情感潮水,猛然撞开曾几度关闭的心扉,放纵奔流。 华梅说:“听君一席话,方识同路人。如果你是个姑娘,或者我是个小伙儿,这遭路上彼此亲密无间,该多好啊。”“你我现在这样,也是天地造化的结果,你不觉得很好吗?”“可天地有时也善恶不分,好事做尽,也歹事做绝。”“天地之间,人最有灵气,有啥可怕的?”华梅羞涩笑笑,说:“大鸿,用个不恰当的比喻,你此时此刻,真象伊甸园里的那条蛇……” 下午放学后,大鸿走进寝室,吴春旺蹲着洗衣服,心事重重。大鸿摇摇头,心里笑道:“这小子,可能又想他的丽莲了。”大鸿靠在床头,打开华梅偷偷给他的字条,上面写道:午休时与君漫谈,感触颇多,即兴写下几句,以作留念。 午休时漫谈,零散的记忆,从此穿成一串。千般束缚的心啊,一举挣脱万种羁绊。几多年后,当心中的篮图展现,岁月啊,该不会把今朝的一切冲淡。 大鸿心情异常激动,扑在床上写道:君赠午休时漫谈,甚是激动,以此作答。 午休时漫谈,心里沉睡的胚芽,终于蒙蒙醒来,恰似掀起波涛的江水啊,再不愿安分地守候堤岸;几多年后,纵便是苍桑轮回变幻,岁月啊,将镌刻今朝的所有企盼。 第47章 以恶制恶 第47章 以恶制恶 女生们寝室里嬉闹,华梅忽然感到天旋地转,踉跄几步摔倒。李薇薇惊叫:“不好,华梅生病了。”众人不知所措,她催促说:“大家愣着干嘛?快搭手把她抬床上。赵水芬,你赶紧去叫校医。” 校医急救处置后,说:“初步诊断,是贫血引起的美尼尔氏综合症。必须马上送医院。” 十多天后,华梅身体基本恢复。华梅妈望着老师同学送的东西:“华梅,你一个学生娃娃住院,没想到这么多老师同学来看你。”“妈,您姑娘的人缘好呗。可是,有个人一直没露面儿。”“是大鸿吧,你昨晚说梦话还叫他的名字。你呀……”“妈,我没惹着你吧,总揭人家的隐私。”“要是在旧社会,你这年龄早当妈了,还象个黄毛丫头。唉,这同姓通婚,不让人笑掉大牙才怪。”“妈,现在是新中国啦,干吗去翻老黄历?” 突然,大鸿走进病房。华梅妈心里嘀咕:“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她起身暗暗盯华梅一眼说:“华梅,按老规矩大鸿是长字辈儿,你说话可不能没高没矮的。”“妈,俗话说四川人是竹根儿亲,如果搬出祖宗八代来,全四川都是一家人。”“你呀……好,我出去买点东西。” 华梅妈走后,大鸿说:“华梅,你有个好母亲。”“算是可以团结的对象吧,嘻嘻嘻。”“唉,真不好意思,同学老师都来看你了,只有我……”“只有你亏着肚子凑钱,买到了这包东西才来吧。” 大鸿有些难堪,华梅接着说:“大鸿,你千万别误会。王燕青第一个跑来看我,可我心里恨不能放下脸,立刻把他轰出去。你知道吗,当我从昏迷中醒来,最期盼的人……今天终于盼来了。”“对不起,可我这颗心一刻也没……”“明白,不然怎会原谅你。”“哦,刚才碰见赵文雄,他叫代问个好。”“谢谢了。” 晚上,赵文雄和同窗老何喝酒,几杯下肚话题越扯越远,老何说:“文雄,你的雕刻水平咋样了?”“长进倒是有,可派不上用场呀。”“是块金子总会发光的。你看学校多重用你,特地选派你到蜀江出差。”“哈哈哈,他升财务科长了,不就是想利用我与他的关系,把师大淘汰的教学仪器便宜搞到手嘛。”“原来这样啊。” 几天后,赵文雄到蜀江**家,去书房找书看,无意中拉开忘记下锁的抽屉,发现里面有本师大工行的空白现金支票,于是动了手脚。 赵文雄赶着办妥差事,急急忙忙到工行用现金支票取款,营业员检验后说:“同志,你全部取现金?”“当然。”“为了安全,建议你一部分取现金,一部分转账,怎样?”“不不不,没关系的。”“好,那请稍等。” 营业员拿着现金支票走进主任室。 赵文雄有种不祥预感,可这笔巨款的诱惑力,还是促使让他铤而走险,急忙点支烟故作镇静等待。营业员拿着支票回来,赵文雄心里高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营业员说:“同志,你这张现金支票可能有问题,我们必须暂扣。”“岂有此理,我找你们领导去。” 赵文雄转身开溜。 “别动!” 公安两双铁钳般的手,同时分别钳住他的两只胳膊,并戴上手铐。 赵文雄犯诈骗巨款罪,判刑十五年,半痴半疯的冬秀幺姑与他离婚,带着儿女改嫁去了川西南的大凉山。 一夜暴风骤雨,早晨天气又放睛。华梅李薇薇去校外晨读,一阵呼呼呼的锯木声传来,华梅寻声望去:“真是胆大妄为,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偷学校的树。薇薇,你回去叫人。”“好。” “住手,那是学校的树!”华梅大声喝斥冲上去。 锯木声停,领头的王四儿晃一眼,色迷迷的对两个同伙说:“瞧,好一盘儿鲜嫩的菜,自己送了上来,如果还不知道张口,那必定是憨包……你俩停下干吗?快锯呀!”锯木声又响起。“住手!”华梅冲向去夺过锯子,王四儿又抢回来扔给同伙说:“你们怕啥,快锯!” 一掌把华梅推到侧边,大耍流氓动作。 “混蛋!” “哈哈哈,老子不好好的享受享受,那才是真混蛋。” 啪大树倒下。 李薇薇跑进教室:“大鸿,快,华梅去逮偷树贼了。”大鸿抓起板凳说:“薇薇,你去叫校医,男生跟我操家伙!”刘碧琼抓住大鸿的手阻拦说:“大鸿,你太冲动了。”他瞪她一眼,甩开她的手,带着男生冲出教室。 “抓强盗啊,抓强盗啊!” 大鸿冲上去,王四儿一掌推开华梅,拖出别在腰间的弯刀砍来。激烈较量中,王四儿凑准时机,举起弯刀照着大鸿的头砍来…… “大鸿,头!” 华梅大声提醒。 大鸿闪身躲避,弯刀从他左肩侧后划过,一条长长的伤口鲜血直流。大鸿咬紧牙关,顺势横扫一板凳,王四儿嚎叫着一个狗抢屎栽倒。 华梅扑上去用身体护着大鸿,双手紧紧按住他的伤口。男生们冲上来,王四儿见见势不妙,跛着脚与同伙仓皇逃窜。 大鸿满身是血,华梅搀扶着他抽泣说:“都怨我呀!” 校医紧急处理伤口,然后立刻送医院。 “谁呀,如此无法无天?” “还有谁,王燕青的堂史兄、王四儿呗。” 孙校长听到师生议论,急冲冲跑回办公室点支烟想:“怎么又是这个王四儿?太棘手了……杨大鸿呀杨大鸿,你干嘛偏偏撞上他呀?”孙校长呜呜呜摇通电话:“喂,总机吗?请接区革委王主任……啊,王主任呀,你好,我是中学的老孙啊。”“啥事?”“王主任,学校刚发生一件事儿,我想应该及时向你汇报。是这样,学校农场的一棵树,昨夜被大风刮倒,王四儿和两个社员给砍了。问题是他同前去阻止的学生动抓扯……”“没伤人吧。”“幸亏制止及时,估计问题不大。”“这小子,我找机会给他说道说道。那就这样吧,你妥善处理,别让事情闹大。”“好,王主任放心。” 孙校长放下话筒,长长叹声气。 几天后,大鸿靠病床看书,华梅提着饭走进来。大鸿玩笑:“我是想曹操曹操就到。”“贫嘴。现在感觉怎样。”“没事了,今天为啥来这么早?”“晚了回学校,路上有狼。”“又节外生枝啦?”“唉,凶手王四儿没受任何惩罚,反倒更加肆无忌惮。夜里竟敢摸到女生寝室后面骚扰。昨天我和水芬来看了你回去,走到三叉路口天黑了,王四儿突然从旁边树林里钻出来。”“这个流氓。你俩没事吧?”“幸好不远处有人过路。”“难道就没法治治他?”“孙校长也奈何不得,咋治?”“孙校长是怕他的后台吧,那就找一个能够镇住他后台的人。” 大鸿凑近华梅耳边嘘几句,华梅会意的点点头。 第二天下午放学,李薇薇急急忙忙回家。一会儿后,华梅穿一身白衣服,头上还破天荒的扎着一段红丝巾,提着饭走到三叉路口,悄悄观察,附近沙凼里伸出一个鬼鬼祟祟的头,华梅悄声骂道:“流氓,做你的美梦去吧。” 天色渐渐黑下来,一二十米远便看不清人。一个穿白衣服,头上扎着红丝巾的人影儿,不慌不忙走到三叉路口停下脚步,小小心翼翼的四下探望。突然,王四儿从旁边树丛蹿出来,拽着她往树丛里拖。 “抓流氓!抓流氓啊!” 一伙蒙面人围上来,捉住王四儿摁地上,一阵拳头脚头伺候,接着黄荆条子狂飞乱舞,王四儿只顾喊爹叫娘。 一人打亮手电,揪住他的头说:“王四儿,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欺负的人是谁?”“啊,薇薇,原来明明看见是……” 李薇薇狠狠扇他几耳光,大哭大闹:“好哇,王四儿,你色胆包天。走,找你叔叔评理去。”“唉呀,我的姑奶奶,饶了我吧。”“混蛋、你妹子儿让人这般侮辱,你也饶啦?拖派出所去!” 王四儿跪地磕头哀求,一遍遍发毒誓。李薇薇说:“这次且饶了你,若你再不长记性,后面的话就不用说了吧?” 蒙面人拥着李薇薇扬长而去。 第47章 以恶制恶 第47章 以恶制恶 女生们寝室里嬉闹,华梅忽然感到天旋地转,踉跄几步摔倒。李薇薇惊叫:“不好,华梅生病了。”众人不知所措,她催促说:“大家愣着干嘛?快搭手把她抬床上。赵水芬,你赶紧去叫校医。” 校医急救处置后,说:“初步诊断,是贫血引起的美尼尔氏综合症。必须马上送医院。” 十多天后,华梅身体基本恢复。华梅妈望着老师同学送的东西:“华梅,你一个学生娃娃住院,没想到这么多老师同学来看你。”“妈,您姑娘的人缘好呗。可是,有个人一直没露面儿。”“是大鸿吧,你昨晚说梦话还叫他的名字。你呀……”“妈,我没惹着你吧,总揭人家的隐私。”“要是在旧社会,你这年龄早当妈了,还象个黄毛丫头。唉,这同姓通婚,不让人笑掉大牙才怪。”“妈,现在是新中国啦,干吗去翻老黄历?” 突然,大鸿走进病房。华梅妈心里嘀咕:“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她起身暗暗盯华梅一眼说:“华梅,按老规矩大鸿是长字辈儿,你说话可不能没高没矮的。”“妈,俗话说四川人是竹根儿亲,如果搬出祖宗八代来,全四川都是一家人。”“你呀……好,我出去买点东西。” 华梅妈走后,大鸿说:“华梅,你有个好母亲。”“算是可以团结的对象吧,嘻嘻嘻。”“唉,真不好意思,同学老师都来看你了,只有我……”“只有你亏着肚子凑钱,买到了这包东西才来吧。” 大鸿有些难堪,华梅接着说:“大鸿,你千万别误会。王燕青第一个跑来看我,可我心里恨不能放下脸,立刻把他轰出去。你知道吗,当我从昏迷中醒来,最期盼的人……今天终于盼来了。”“对不起,可我这颗心一刻也没……”“明白,不然怎会原谅你。”“哦,刚才碰见赵文雄,他叫代问个好。”“谢谢了。” 晚上,赵文雄和同窗老何喝酒,几杯下肚话题越扯越远,老何说:“文雄,你的雕刻水平咋样了?”“长进倒是有,可派不上用场呀。”“是块金子总会发光的。你看学校多重用你,特地选派你到蜀江出差。”“哈哈哈,他升财务科长了,不就是想利用我与他的关系,把师大淘汰的教学仪器便宜搞到手嘛。”“原来这样啊。” 几天后,赵文雄到蜀江**家,去书房找书看,无意中拉开忘记下锁的抽屉,发现里面有本师大工行的空白现金支票,于是动了手脚。 赵文雄赶着办妥差事,急急忙忙到工行用现金支票取款,营业员检验后说:“同志,你全部取现金?”“当然。”“为了安全,建议你一部分取现金,一部分转账,怎样?”“不不不,没关系的。”“好,那请稍等。” 营业员拿着现金支票走进主任室。 赵文雄有种不祥预感,可这笔巨款的诱惑力,还是促使让他铤而走险,急忙点支烟故作镇静等待。营业员拿着支票回来,赵文雄心里高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营业员说:“同志,你这张现金支票可能有问题,我们必须暂扣。”“岂有此理,我找你们领导去。” 赵文雄转身开溜。 “别动!” 公安两双铁钳般的手,同时分别钳住他的两只胳膊,并戴上手铐。 赵文雄犯诈骗巨款罪,判刑十五年,半痴半疯的冬秀幺姑与他离婚,带着儿女改嫁去了川西南的大凉山。 一夜暴风骤雨,早晨天气又放睛。华梅李薇薇去校外晨读,一阵呼呼呼的锯木声传来,华梅寻声望去:“真是胆大妄为,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偷学校的树。薇薇,你回去叫人。”“好。” “住手,那是学校的树!”华梅大声喝斥冲上去。 锯木声停,领头的王四儿晃一眼,色迷迷的对两个同伙说:“瞧,好一盘儿鲜嫩的菜,自己送了上来,如果还不知道张口,那必定是憨包……你俩停下干吗?快锯呀!”锯木声又响起。“住手!”华梅冲向去夺过锯子,王四儿又抢回来扔给同伙说:“你们怕啥,快锯!” 一掌把华梅推到侧边,大耍流氓动作。 “混蛋!” “哈哈哈,老子不好好的享受享受,那才是真混蛋。” 啪大树倒下。 李薇薇跑进教室:“大鸿,快,华梅去逮偷树贼了。”大鸿抓起板凳说:“薇薇,你去叫校医,男生跟我操家伙!”刘碧琼抓住大鸿的手阻拦说:“大鸿,你太冲动了。”他瞪她一眼,甩开她的手,带着男生冲出教室。 “抓强盗啊,抓强盗啊!” 大鸿冲上去,王四儿一掌推开华梅,拖出别在腰间的弯刀砍来。激烈较量中,王四儿凑准时机,举起弯刀照着大鸿的头砍来…… “大鸿,头!” 华梅大声提醒。 大鸿闪身躲避,弯刀从他左肩侧后划过,一条长长的伤口鲜血直流。大鸿咬紧牙关,顺势横扫一板凳,王四儿嚎叫着一个狗抢屎栽倒。 华梅扑上去用身体护着大鸿,双手紧紧按住他的伤口。男生们冲上来,王四儿见见势不妙,跛着脚与同伙仓皇逃窜。 大鸿满身是血,华梅搀扶着他抽泣说:“都怨我呀!” 校医紧急处理伤口,然后立刻送医院。 “谁呀,如此无法无天?” “还有谁,王燕青的堂史兄、王四儿呗。” 孙校长听到师生议论,急冲冲跑回办公室点支烟想:“怎么又是这个王四儿?太棘手了……杨大鸿呀杨大鸿,你干嘛偏偏撞上他呀?”孙校长呜呜呜摇通电话:“喂,总机吗?请接区革委王主任……啊,王主任呀,你好,我是中学的老孙啊。”“啥事?”“王主任,学校刚发生一件事儿,我想应该及时向你汇报。是这样,学校农场的一棵树,昨夜被大风刮倒,王四儿和两个社员给砍了。问题是他同前去阻止的学生动抓扯……”“没伤人吧。”“幸亏制止及时,估计问题不大。”“这小子,我找机会给他说道说道。那就这样吧,你妥善处理,别让事情闹大。”“好,王主任放心。” 孙校长放下话筒,长长叹声气。 几天后,大鸿靠病床看书,华梅提着饭走进来。大鸿玩笑:“我是想曹操曹操就到。”“贫嘴。现在感觉怎样。”“没事了,今天为啥来这么早?”“晚了回学校,路上有狼。”“又节外生枝啦?”“唉,凶手王四儿没受任何惩罚,反倒更加肆无忌惮。夜里竟敢摸到女生寝室后面骚扰。昨天我和水芬来看了你回去,走到三叉路口天黑了,王四儿突然从旁边树林里钻出来。”“这个流氓。你俩没事吧?”“幸好不远处有人过路。”“难道就没法治治他?”“孙校长也奈何不得,咋治?”“孙校长是怕他的后台吧,那就找一个能够镇住他后台的人。” 大鸿凑近华梅耳边嘘几句,华梅会意的点点头。 第二天下午放学,李薇薇急急忙忙回家。一会儿后,华梅穿一身白衣服,头上还破天荒的扎着一段红丝巾,提着饭走到三叉路口,悄悄观察,附近沙凼里伸出一个鬼鬼祟祟的头,华梅悄声骂道:“流氓,做你的美梦去吧。” 天色渐渐黑下来,一二十米远便看不清人。一个穿白衣服,头上扎着红丝巾的人影儿,不慌不忙走到三叉路口停下脚步,小小心翼翼的四下探望。突然,王四儿从旁边树丛蹿出来,拽着她往树丛里拖。 “抓流氓!抓流氓啊!” 一伙蒙面人围上来,捉住王四儿摁地上,一阵拳头脚头伺候,接着黄荆条子狂飞乱舞,王四儿只顾喊爹叫娘。 一人打亮手电,揪住他的头说:“王四儿,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欺负的人是谁?”“啊,薇薇,原来明明看见是……” 李薇薇狠狠扇他几耳光,大哭大闹:“好哇,王四儿,你色胆包天。走,找你叔叔评理去。”“唉呀,我的姑奶奶,饶了我吧。”“混蛋、你妹子儿让人这般侮辱,你也饶啦?拖派出所去!” 王四儿跪地磕头哀求,一遍遍发毒誓。李薇薇说:“这次且饶了你,若你再不长记性,后面的话就不用说了吧?” 蒙面人拥着李薇薇扬长而去。 第48章 趁人之危 第48章 趁人之危 盛夏中午,烈日把万物烤得快燃烧起来,天地间仿佛变成一个大蒸笼。江丽莲收工回家,母亲看见女儿晒成酱红色的脸,心疼说:“丽莲,今天我做饭,你去躺一会儿吧。” 江丽莲倒下床如散架似的,茅草房顶曝晒得隐约作响。她混混沌沌睡去,天上不知何时袭来几大片乌云,终于烈日败下阵来。丽莲妈急忙往灶堂里塞进一大把柴禾,跑院坝里望望天儿叹道:“老天爷动菩萨心了。”赶着收拢晾晒的柴禾,堆放阶沿上。灶堂里的火顺着掉下的柴禾燃出来,引着旁边备用柴禾,转眼间厨房里浓烟滚滚,火势直冲茅草房顶,掀腾起丈多高的火焰,发出噼哩啪啦的爆鸣声。 “天啦!打火、打火呀!” 江丽莲梦中惊醒,冲进院坝火势已漫延整个屋顶,浓烟烈焰扑面袭来。她情急之下拉起瘫软地上的母亲逃命,没想到母亲情绪失控,号啕大哭着:“我不活了!”猛地挣脱她的手,冲进屋里去抢救东西。 “妈呀!” 丽莲妈刚冲进门,屋顶轰然坍塌,一片火海。春旺父母和乡邻赶来,只有断壁残垣和一片灰烬。天空雷声大作,暴雨倾盆。丽莲妈被烧焦的尸体,暴露院坝里风吹雨打。江丽莲扑在上面悲痛欲绝,泣不成声,心里完全没了主张,脑子一片空白。春旺妈和几个女人把江丽莲拉到旁边安慰,好心邻居拿来烂蓬布盖住尸体。 春旺爸站在一边暗暗想:“丽莲春旺的微妙关系,让自己一直牵肠挂肚,眼看春旺就高中毕业了,何不趁此机会,把坏事变成好事……再说要是现在不做出一点姿态来,三沟两汊的人会怎么看?”于是,他安排说:“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大家还愣着干嘛。春旺妈,你和刘二家的把丽莲扶到我们家里去。其余人在这里收拾和搭灵棚。” 江丽莲安葬完母亲,只好暂时住在春旺家里。乡邻们说,江家攀上一门儿好亲事,要不江丽莲咋个能活下去。春旺爸更是好事做到底,叫江丽莲安心住,对烧毁房屋的重修,却一字不提。 一天,江丽莲找春旺父母商量说:“爸、妈,我打算先盖两间简易草房,能遮风避雨就行。”春旺爸说:“你看我这段时间多忙,急啥呢?”春旺妈接过话头:“是呀。丽莲,这里早迟是你的家。转眼春旺高中毕业回来,你俩就把喜事办了,再修好那房子搬出去住也不迟嘛。” 江丽莲沉默,春旺爸暗暗瞪一眼春旺妈说:“当然,无论如何,那房子肯定是要修的,等我忙完这阵子,立马去张罗。这事儿,你就甭操心了。” 其实,只要他吴书记哼一声,江家烧掉的几间茅草房,早就重修好了。 晚上,江丽莲和春旺二妹躺在床上,她望着淡淡的灯光发愣。春旺二妹翻过身说:“莲姐,过不了多久我就要改口叫你‘大嫂’了,嘻嘻嘻。”江丽莲推她一把说:“你这嘴一点不安分。我叫你再瞎说。”嬉闹中二妹说:“谁瞎说嘛,我听到爸妈商量说,等我哥高中一毕业,你俩就办喜事儿,那房子就用不着修了。” “鬼丫头,小小年纪,脑袋里的岔儿可不少。”“莲姐,老实交代,你心里真喜欢我哥吗?”“不喜欢干嘛订婚?睡觉吧。” 江丽莲吹灭灯,躺下想:“现在,春旺爸安顿我的目的已经一清二楚。他这是乘人之危,逼我就范。初中毕业时为了推荐上高中,想借他一臂之力,狠下心拿自己的青春做赌注,结果输得精光。后来由于春旺的痴情,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继续输下去。现在明知是陷阱,难道还要跳下去吗?凡事靠别人是靠不住的,必须靠自己。得尽快想办法把房子重修起来,自己今后才能挺直腰杆生活。可眼下孤身一人,腰无分文……再说春旺爸不吭声儿,谁敢动动恻隐之心?投亲靠友,即便能拿出一点的也未必乐善好施。眼下这两手空空咋办呀?” 江丽莲悄悄抹把泪,心里自言自语:“哦,张金发。他不是留下话,如果我有啥事需要帮忙,尽管去找他吗?唉,这场大火也许真把过去的一切烧光了,还用得着担心什么呢。” 江丽莲的脑子一阵胀痛,她揉揉太阳穴,强迫自己什么再也不去想,疲惫的翻过身去,合上了眼睛。 第49章 真是个大傻瓜 《如果有来世》第49章 真是个大傻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0章 没肝儿没肺 第50章 没肝儿没肺 大鸿华梅代表青龙的同学,星期天专程去看望江丽莲。她家被火烧掉的房子基本重修起来。华梅拉着她的手说:“老同学,你总算过了这道坎儿。”“唉,生活好累啊!”大鸿说:“丽莲,我们相信,无论啥灾难,也甭想打倒你。”“谢谢。”华梅递上青龙同学的捐款说:“这是大家的心意,一共二十八块伍。”“谢谢,谢谢了。”大鸿说:“呃,春旺呢?”“刚才回他家拿点东西去了。”“哈哈哈,老同学,你俩还分得蛮清楚的。”“亲兄弟,明算账嘛。”“嗯,生意脑瓜。” 华梅大鸿从江丽莲家出来,走到黑龙坳口, 她收住脚步:“大鸿,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里分路吗?”大鸿点点头。“第二次在这里分路,你谈到科学梦、作家梦、将军梦,让我好受鼓舞。”“午休漫谈,便从这里开始萌动了。”“几多年后,如果你我站这里,心里会是啥感觉呢?”“想必会别有一番滋味儿。” 上弦月挂在树梢。江丽莲靠着院坝前的榆树说:“春旺,我家的房子现在修好了,可家里的东西全没了,连我身上的衣服也是二妹的。你回去同父母商量一下,能不能借给我一百元钱,买些必需的东西。我保证春节前如数奉还。”“我们早是一家人了,还分得这么清干吗?”“亲弟兄明算账嘛,借的就是借的。” 春旺吻她,她动情说:“春旺,你心里真这样爱我?”“当然。要是你抛弃我,我会发疯的!”“你又说傻话了,男儿汉就该有一身血气,就算我哪天真的抛弃了你,你也应该与人比个高低嘛。你看大鸿那志气,你就不知道学学?” 春旺回家里一说丽莲借钱,他爸大发雷霆:“春旺,你龟儿子就是一条猪!你说说,她江丽莲哪来的这一大笔钱修房子?”“借的呗。”“鬼才知道。她家房子烧了,叫她住我家管吃管用,哪点对不起她?老子计划得好好的,让她搞得七零八落。”“爸,你劈头盖脑骂一大阵,这钱到底借还是不借呀?”“糊涂虫,想钓鱼,就不能喂饱食子儿,懂吗?”“你想趁人之危……”“放屁,跟老子滚!” 春旺爸这般情绪,当然还另有原因。他今天到公社开会,听说要清理造反时期打砸抢起家的干部,预感到自己苦心营造的大厦将摇摇欲倾,他的心绪不还会好?加之春旺又说出江丽莲借钱之事,更给是给他添堵。 春旺一头栽倒床上,脑袋里嗡嗡直响。心里一次次说:“丽莲,我真不是个男人,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遭难,束手无策。我真不是东西!”他无奈中狠狠地抽自己耳光。 第二天上午,江丽莲亲自上门求春旺爸说:“爸,我求您借点钱,让我拖过眼下这段日子。”“丽莲,你在家里进进出出几年了,不知道这家底儿?”“我正因为知这家底儿,才斗胆开了口……罢了,麻烦您给队长打声招呼,让队里借给我一点储备粮,这总该行吧?”“嗨,这储备粮哪能随便乱动,说借就借的?要是我对你开了口子,别人咋看?”“我家遭遇这么大的灾,难道就不应该照顾一下?” 江丽莲挂起泪,春旺爸心里笑道:“黄毛丫头,知道哭啦。想跟我斗,嫩了点儿。孙悟空十万八千里,打出如来佛的手心了吗?要不是想到那个没出息的傻瓜蛋,让你迷住心窍,老子早就……” 春旺爸一脸得意,说:“丽莲,看你这姑娘,哭啥嘛。有爸在还饿得了你。大队几百户人家,哪家哪户遭灾遇难我不管的?我现在确实没钱借给你,这并不能说明我就不管嘛,没穿的来家里拿,没吃的来家里吃,隔着几根田坎还怕走路?”“谢谢你这番好意。真如俗话所说,求人不如求己啊。”“那你跑来干啥?”“好。吴书记,别忘了你刚才说出的这些话。” 江丽莲揩着泪离去,春旺爸靠在竹椅上点支烟,自言自语:“哼,小坑小凼里还能翻船?你有能耐,就别再哭着回来求我!” 江丽莲坐在柳河岸边,望着阳光下的水面上,泛起星星点点的闪光。她不禁感叹:“若大一个世界,活下去咋就这么艰难呢?” “丽莲,傻呆呆的坐那里干嘛?”方芳提着一桶衣服走来说。 “方芳,我真想跳河。”“想跳就跳呗,这小河沟儿反正淹不死人。”“秦会,不是在墨盘里淹死的吗?”“那是老天对恶人的惩罚……丽莲,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儿,换得我也早想上吊了。说吧,我能帮上你什么?”“唉,我急需用钱。”“你守着春旺爸这个土财主,还会缺钱?再说他能对你一毛不拔?”“唉,别提了,他正等着我回去下跪哩。”“趁人之危,真是没肝儿没肺的东西。丽莲,依我说,你干脆同春旺吹了,东方不亮西方亮,一直候在你面前的张金发,干嘛不启用呢?”“你想众人的口水淹死我哇,尽出馊主意。”“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傍晚,江丽莲向张金发倾诉后,说:“金发哥,我知道你为了我,已经把家底儿掏空了,现在你家的日子过得也不宽裕。可是,我现在……”“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又出去打伙做生意。”“眼下你我几乎身无分文……”“从头再来!” 江丽莲噙满泪,迷茫中看见一线希望。 第51章 故伎重演 第51章 故伎重演 九龙中学学军野营拉练,大鸿回家凑钱,恰巧幺姑爷带着煤矿工人小周登门,说是与书春相亲,这可是三沟两汊难见的。大鸿一家倾尽所有,邻居们纷纷送这凑那,杨大汉儿去田里捉回一篓黄鳝泥鳅,红忠爸下柳河捕来不少鱼虾。 幺姑爷介绍:“小周二十八岁,五七煤矿工人,工资每月六十多块。结婚后家属可以照顾去矿上做临工,并且还有转正机会。”而书春在村姑中也算出人头地,初中毕业回乡就入了党,任团支书兼公社团委委员,一堆个人和团支部的奖状奖牌。她在厨房边切菜边想:“同龄人早出嫁当妈了,自己还是老村姑,惹得母亲唠叨。今天这人很中意……”她走了神,一刀切着手指鲜血直流。熊幺娘说:“见红如见喜,这桩喜事儿成了。” 幺姑爷还特地交代,吃国家粮的人,吃饭睡觉都定时,小周假期短,今晚就要赶回九龙镇亲戚家,明早坐头班车去矿上。所以,太阳还没落山,七拼八凑的一顿丰盛晚餐摆上桌。 席间,杨武登问:“小周,你在矿上具体做啥?”“我爸同矿领导关系好,便照顾下井开风钻儿机器。”众人赞叹:“呀,开机器的。”熊幺娘说:“小周,你几姊妹?”“五姊妹,我是老四。除五妹高中毕业下乡插队外,全参加了正式工作。”“啊,你爸妈好福气哟。”幺姑爷说:“小周、书春,你俩啥意见?”书春腼腆地说:“我没意见。”小周说:“我也没意见。等回去与父母商量了,马上写信来。” 结果,书春一直没盼到信。 九龙中学野营拉练队伍,浩浩荡荡几里地。扛红旗的龙头翻过山梁,龙尾还缠绕对面山腰蠕动,沿路引来不少老乡看热闹。 傍晚,安营扎寨香泉小镇,它顺着狭长山谷而建,棵棵参天古树,严严实实的庇护着几百户人家。石板街两旁的木结构瓦房整齐排列,雕梁画柱上的颜色已经让时间抹去;一条清澈的小溪,依偎着山脚的土石公路奔向东头,穿过一片开阔地,那里是处断壁残垣,昭示着这里曾经的一度繁华。 历史王老师和大鸿华梅一群学生散步说:“小镇不小哇。据史料记载,这里曾是蜀江府所在地。当年楼台林立,商贾云集。近代史上成为四川保路运动中心之一。唉,岁月匆匆啊,毕竟落尽繁华,随时光流走。”吴春旺接过话头:“王老师,照你所说,难道就没有永恒的东西?”“佛语讲,芸芸众生,万事万物,最终空字儿一个,那么,这天下永恒的东西,只有佛主。”“自相矛盾。”“泥塑木雕嘛。” 众人扑哧大笑。 大鸿一群同学逛进照相馆,这是两层小木楼,一半站立溪水中,一半靠着岸边,一股溪水经人工引渠从侧边巨石上直泻而下,形成一挂纤细瀑布,雕花木栈桥连接着巨石上的野外照相平台,其缝隙长满野草荆剌,夹岸苍松古柏与悬崖绝壁,相得益彰。 照相师傅安排照相位置时只考虑审美,忽略掉少男少女的心理,于是犯了难。张平个儿高安排站最后,他却偏要挤在前排赵水芬身边,王燕青想挨着华梅却叫去刘碧琼后面,心里也不痛快,张王心有灵犀,一唱一合,故意找茬儿;杜中奎梦想鹤立鸡群,干脆独自爬到巨石最高处,挥动手臂腑视众人;大鸿悄悄看闹剧,刘碧琼保持沉默;李薇薇喜笑颜开,张军亮无所谓,华梅若有所思……照相师傅左右不是,只好选取超远镜头,宣布位置随便站,咔嚓、 皆大欢喜。 拉练队伍到达目的地威钢,第二天礼堂听报告,第三天进车间参观……最后一天自由安排。大鸿华梅一群同学去周围闲逛,张平不着调的吹嘘父亲医术如何如何高明,竟然把事故中一个断气几天的工友奇迹般救活。杜中奎讥笑:“张平的话,句句能把天冲出个大窟隆。” 王燕青悄悄盯上着大鸿脚上的破旧塑料凉鞋,故意跨上一步,死死踩住他的右脚后跟儿,他猛摔一个跟斗,右脚上的凉鞋撕成两大块,那是大鸿向张军亮借的,于是,他被弄得十分难堪。众人起哄,王燕青暗自得意,周志彬幸灾乐祸,刘碧琼一脸怨气,华梅说:“看来这凉鞋也通一点儿人性……瞧,前面正好是服务社。” 买塑料凉鞋时,大鸿兜儿里没钱,可又怕输面子,于是选来选去总不如意,售货员已经很不耐烦。华梅象想起什么说:“啊,大鸿,我突然想起借你的钱了,唉,总是忘记还你,给,要不又忘了。” 华摸出五元钱递上,大鸿心里很吃惊,但完全明白她的心意。接在手上说:“好……那我就买这双了。” 太阳戴上温情面纱,施舍谷地一片清爽宁静。盘旋山路旁的一棵棵油茶树炫耀着硕大的茶籽。少男少女们追逐着爬到山腰,眼前的草坪犹如梦境里的伊甸园,个个浮想联翩,诗情大发。 刘碧琼: 苍山隐约意朦胧,周志彬: 山路上盘旋着幽幽的梦。吴春旺: 今朝溜走永不还,杜中奎: 岁月如流人匆匆。大鸿:此地夕阳千般红,华梅: 便在满坡秋**浓。李薇薇: 茶绿松翠可是相约期,王燕青: 知否轮回哪度季风? “嗨,太文绉绉的啦。没意思,玩玩小时候的猫捉老鼠吧。”张平提议。 众人赞同。于是,男生用手帕蒙住双眼当猫,捕捉情愿做老鼠的女生。大鸿蒙眼睛时暗动了手脚,开始后佯装着兜圈子。杜中奎一抱搂住吴春旺跌倒,吴春旺扯开手帕怨道:“龟儿子憨猪,连公母都分不清。”杜中奎很尴尬,逃跑又摔倒碰着石头,额上立刻长出一个大青包。王燕青得意的听着击掌声,潜意识里向着华梅径直摸去,华梅心里说:“小人,你先前故意让大鸿多难堪……来吧,现在让你尝尝。”王燕青感觉摸到华梅面前,猛然张开双臂扑上去,奋力一抱,华梅闪身避开,他惨叫:“天啦!” 原来他搂着旁边的一笼荆棘,扯开手帕说:“罢了、罢了,不玩这个了。瞧,前面的陡坡,比比谁先爬上去。” 一番角逐,大鸿因照顾华梅掉队。最前面的王燕青回头望望,心里想想什么,渐渐败下阵来,保持在大鸿华梅与刘碧琼周志彬之间。当发现旁边一块蓝球大小的圆石,心中一喜故作踩虚脚,顺势一蹬,圆石滚落,直砸大鸿头顶。 周志彬瞅见没吭声,刘碧琼无意中发现吓得大声哭叫:“大鸿、石头……王燕青、你真混蛋!”大鸿没注意,华梅猛扑过去抱住他的头护在怀中一滚,圆石擦着华梅左脚掌冲下坡去。她的左脚掌被砸伤,疼得穿心透骨。 大鸿云里雾里扶华梅坐起,王燕青跟着众人跑来,刘碧琼怒不可遏:“王燕青,你混蛋!”狠狠扇他个耳光。“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以为大家都是瞎子?幸好华梅反应快……”“刘碧琼,请相信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就接着狡辩吧……我和周志彬看得一清二楚,周志彬,你说啊。”周志彬吱唔说:“我、我没注意。”“周志彬,你也是个混蛋!” 华梅脑海里顿时浮现几多年前,王燕青在月亮河村伤害二娃子情景。她想:“先前故意踩坏凉鞋,让大鸿在同学面前出丑,刚才更是居心险恶,故意蹬掉那圆石,想将大鸿置于死地……故伎重演啊!” 大鸿和同学们背着华梅赶下山去。 第52章 无毒不丈夫 第52章 无毒不丈夫 春旺爸藏有心事睡不着觉,半夜三更爬起来靠床头抽烟,春旺妈说:“唉,我也睡不踏实。他爸,丽莲与张金发的事,三沟两岔传动了,这回吴家的脸可丢大啦。”“他竟敢在阎王爷头上动土,哼!”“丽莲家遭火灾后,看他那股热心劲儿,我就提醒过你,你说就算他有那贼心也没有那贼胆儿。眼下弄到这地步,看你咋收场?”“无毒不丈夫,沙凼里还会翻了大船不成?睡吧。”“唉,叫我最担心的就是春旺那死脑筋。” 春旺妈睡去,春旺爸想:“现在清理造反起家的干部,这才是我的心病啊……我一个红极一时的司令、书记、县革委委员,竟然保不住自己的儿媳妇,简直就是笑话!” 张金发躺在家里一觉醒来,听见急促敲门声。金发爸打开门愣住了,大队民兵连长带着几个基干民兵站在门口,气势汹汹地说:“张金发呢?”“还在瞌睡哩。啥事儿?”“滚开!” 张金发心里正犯嘀咕,几双手已将他摁住撑在床上,然后五花大绑拖下床。 “你们干嘛?”“干嘛,你说呢?你心里想好事儿,啥时候报告老子啦?” 民兵连长吼罢使眼色,张金发挨了一阵拳打脚踢。 “哈哈哈,哑巴啦。” 一阵翻箱倒柜,搜出粮票布票和钞票。 “这些是啥?带走!” 金发爸撵出院坝,跪地哭泣:“求求你们,饶他一回吧。” 民兵连长飞起腿一脚头:“老不死的东西,养子不教,还有脸求情?” 张金发挣扎着大吼:“造你奶奶的,老子犯的哪条王法?” 一阵拳打脚踢。 “龟儿子,再叫哇!” 金发爸无可奈何:“天老天爷呀……” 看热闹的人悄声议论: “现在又打投机倒把了。” “什么呀,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唉,他张金发真是活昏头啰。对大书记的未婚儿媳妇,也敢动花花儿肠子。”方芳站在人群里想想什么,悄悄转身离开。 张金发被五花大绑带到大队部,又接受一番特殊教育,然后关进一间黑屋子。他坐在地上靠着墙根,伤口还流着血,疼得直抽蓄:他想:“自己现在象菜板儿上的鱼肉。只好听天由命。只要丽莲没事儿就好。” 民兵连长走进大队部侧后一户农家,春旺爸坐在屋里抽烟,说:“通知开会了吗?”“吴书记,这些事你就甭管了,尽管吃饱喝足去登台。” 方芳赶到江丽莲家,气喘吁吁地说:“丽莲,出大事儿啦。张金发被民兵连长打个半死,还绑去了大队部。”“啊,什么?” 江丽莲一身冷汗,半晌说不出话。 “丽莲,快拿主意呀。” 她心里悄声说:“金发哥啊,姓吴的真够心狠手辣,他分明这是杀鸡给猴儿看。现在我最需要的是冷静,不然会更激怒他对你下狠手。” 江丽莲拿定主意,平静地说:“方芳,刚才广播里通知开会,我感觉就是为这事儿吧,我们走。”“丽莲,你这是……”“走吧,天无绝人之路。” 春旺爸和大队干部坐台上,他的目光不时溜到江丽莲身上又很快移开,发现江丽莲显得若无其事,同方芳几个姑娘说说笑笑。民兵连长宣布大会开始,两个基干民兵把张金发押上台,他只穿着裤衩,双手被反绑, 民兵连长数落着张金发投机倒把的罪状,结束时引领众人高呼口号,而人们照旧摆龙门阵,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在喇叭里吼叫得声嘶力竭。春旺爸预期的过去那种场面并没有出现。他大失所望,瞟一眼江丽莲,看她正兴致勃勃的同方芳几个姑娘嬉闹。这样他心里如释重负。 于是,张金发的票证钱物没收,让队长领回队里监督劳动。 第53章 私 奔 第53章 私 奔 几天后,方芳跑来江丽莲家说:“今天,民兵连长带着人去张金发家,把他打得鼻青脸肿。丽莲,这样下去可不行,你得赶紧想个办法。”“姓吴的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呢?”“记得前些年他当造反派司令,大队的前任张书记,还是他的救命恩人,照样打断腿成终生残废。何况这是不解之仇,不弄个脚跛眼瞎,威胁不到他儿子吴春旺,他会肯收手?”“可地再大也是天盖着的,现在外面的生意又难做,如何是好呀?”“丽莲,你甘愿这样计任人宰割?俗说得好,事在人为嘛。” 江丽莲沉思:“金发全都是为了我,吴的心之黑,自己早领教过。我现在并非吴家儿媳妇,同金发自由恋爱犯了哪章哪条?我江丽莲可不是任命运捉弄的人,眼下被他逼到这份儿上,只有上梁山一条路。” “方芳,你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说罢凑近她耳边嘘几句。 晚上,江丽莲写道:“春旺,我们分手吧,原来念着你那份情,我迟迟下不了决心。可人愿与天意相距太远,今天的结局,一要谢你父亲仗势欺人,步步紧逼;二要怪你无能为力。我有错,你更有错……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远离了生养我的这块土地,天南海北便是我的家。” 江丽莲提上收拾的东西,摸黑赶到家背后山坳上,四下探望不见人影儿,便躲进侧边树丛里。不时探头望望那条通向坳口的小路。想:“托方芳给金发约定的时间,他应该来了,不会出意外吧?” 突然听得轰一声响,有人摔进坳口旁边的沙凼里了。江丽莲心里一震:“金发吗?”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还当民兵连长哩,谋财害命啦。”“吴书记,说酒话喽,张三娃的肥猪酒好喝哈。酒足了饭饱了,该占的便宜你也占了,他的宅基地你批了吧。”“你露馅儿啦。”“嗨,吴书记口里的肉,我吃豹子胆啦?他就是塞给我两包烟嘛。你明天就把章给盖了吧。”“哈哈哈,老子酒醉心明白,今晚你与他婆娘勾勾搭搭的,以为老子的眼睛瞎了?”“得啦得啦,星星跟着月亮走不就是想沾沾光嘛。”“嘴里尽吐屎。快拉老子一把呀。”民兵连长逮着小柏树,哼哼拖一阵说:“吴书记,你真是沉得象头死猪,手冷冰冰的好吓人哩。”“龟儿子醉昏头啰,耽搁老子今晚的大事,回头找才你算帐。”“放心。他张金发还能上天入地不成?” 江丽莲听着这席话,心里不禁一怔:“难道方芳……他们是专门来这坳口……” 沙凼边又传来:“逮着了吧。”“绝对不是小柏树喽。”“啰嗦,拖呀。”“呃呃呃,好重。有鬼拽着你呀?”“屁话,用劲儿啊。” 民连长扶着春旺爸踉踉跄跄走到坳口,站在那里撒尿。“吴书记,今上午照你的指示,把张金发狠狠弄了一顿。可狗日的还真是经打。”“饭桶,丢人显眼的就擦破一点儿皮。”“你没交代,谁敢自做主张?”“龟儿子奶娃儿呀,夜长梦多,明白不?”“好,这回去马上就办,非让他缺胳膊少腿儿不可,看他还敢不敢再想吴书记的儿媳妇。”“龟儿子憨包,想说句讨好话也说不圆转儿。” 江丽莲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和决择再正确再及时不过了,同时心急火燎,既盼张金发尽快到来,又怕他粗心大意,这时莽撞走到坳口儿怎么了得。此刻,她就算有浑身魔术也无法施展:“老天啦,难道你又要好歹不分,助纣为孽,非把我江丽莲置于死地吗?” 民兵连长搀扶春旺爸离开坳口,江丽莲紧绷得快要爆炸的心松弛下来,那小路上向坳口走来一个人影儿,肩上扛着一大包东西。“啊,金发。老天啦,你总算向我江丽莲睁开一次眼。” “金发哥,金发哥……”她奔向前紧紧拥抱,他身体猛烈抽畜一下。 “金发哥,对不起,把你的伤口弄疼了吧。他们真狠心啦。” “毕竟挺过来了。丽莲,刚才真险呀。我好担心你碰上那两个混蛋。”“金发哥,刚才你?”“我快走到坳口,听见说话声立刻躲进旁边的树林里,他们的那些话我全听见了。”“看来你我还不笨。我们走出这一步,虽说是险棋,但我相信必定会走出一条路来。” 月芽儿从厚厚云层里探出头,江丽莲望望坳口下的家,泪流满面,一咬牙搀着张金发离开山坳口,很快消逝在夜色里。 第54章 青春颜色 第54章 青春颜色 李薇薇把《青春期卫生》还给华梅,凑近耳边说:“乖乖,看了这本书才明白梦里那些事儿,可没想到昨晚竟然又做梦了。”“梦见谁啦?”“说真话吗?”“当然。”“首先声明,你别吃醋哈。”华梅笑笑,李薇薇说:“大鸿,他那野蛮劲儿,害得醒来偷偷换短裤。”“天啦,真不害臊。”“吃醋了吧?老实交代,你几次梦中大吼大叫他的名字是啥?” 华梅脸色绯红,“梦就是梦嘛,啥也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赵水芬突然闯进寝室:“薇薇,接电话。” 李薇薇不一会儿回寝室,一头扑在床上放声大哭。原来她父亲走了。出殡遇上赶场天,主动送葬的群众排几里地,不少人感恩嚎啕大哭,哭声可谓震天动地。之后组织上照顾,李薇薇提前高中毕业,破格提拔为区团委干部。 大鸿在寝室躺着闭目养神,李哲走过来说:“大鸿,我二姐带的话,你咋决定的?”“决定啥?” “星期天去我家呀。” 大鸿想:“李瑞芹的心意当然明白。上星期天回家父母也提这事,说李校长与县招生办主任朱礼塘私交很深,只要应下与李瑞芹的亲事,一家人都会沾光。特别是书春今年想推荐读县师范学校,单凭父亲一个大队支书的能量哪行?” 李哲半真半戏说:“大鸿,我二姐可是认真的,若你敢拿她的感情当儿戏,我这个小舅子可不绕你。”“笑话,我对她咋啦?初中毕业后,我们见过几次面?况且每次你都跟在旁边当侍卫嘛。”“对不起,多有得罪。可你知道吗?她心里那块阵地,让你牢牢占领了。每次回家我都让她缠着刨根刮底问你的情况。可我感觉你……既对刘碧琼藕断丝连,又与华梅打得火热,竟然还与李薇薇有嫌疑,你叫我怎么对她说?”“哈哈哈,李哲,我说你小子真抬举我哟。可我要警告你,无论我和你二姐怎样,你没有权力对我与华梅纯洁的友谊说长道短。”“牵扯到我二姐也不行?”“当然。”“得了得了,去不去给个准话吧。”“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但只能是这个周末。”“最后通谍?”“就算是吧。” 李哲走后,大鸿陷入沉思:“眼下凭成绩优异怎能推荐上大学,回乡背太阳过山,又怎能实现父母的期望。菊香忍心走了,而今面对华梅欲罢不能,可摸着良心说,我与她之间堂堂正正。就算我们胆大包天走自己的路,月亮河村这块还处于原始状态的土地,怎么能够容得下我们?” 星期六放学,大鸿李哲校门口碰见华梅,于是同行边走边聊。九龙桥头分路时,华梅说:“时间还早,我们绕路去江丽莲家看看怎样?”大鸿说:“改天吧,我要去李哲家,瑞芹约我有要紧事儿。”李哲带剌儿说:“大鸿,你对华梅真够襟怀坦白的。”“是吗,总比你这小肚鸡肠好嘛。”李哲尴尬,华梅笑笑解围说:“好,你们走吧,李哲,代我向你二姐问好。” 华梅独自走去,大鸿怅然若失。她一路上心事重重,爬上莺子岩,收住脚步想:“转眼高中毕业,人生的一个十字路口,无论爱情还是前途,谁也不得不择决啊。先前李哲直截了当,冷嘲热讽,大鸿难于启齿,一脸愧疚。他此行对我和李瑞芹,该会如何选择呢?他俩的父亲,一个支书一个校长,彼此都有所利用,也许这就叫门当户对。早就听说李校长与县招生办主任朱礼塘的关系非同一般,如果大鸿明智的话,自然选择李瑞芹。大鸿啊,祝福你。”她转头望着柳河水,绕过山嘴流进黑滩子的回水沱,几经周旋挣扎出来,朝东一去不回头。 华梅回到家里,刘三娘与母亲坐在阶沿上谈得很热络,她看见华梅回来得恰逢其时,笑道:“哈哈哈,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华梅,你过来我俩好好摆摆龙门阵。”华梅妈说:“好,你们聊,我做饭去。” 刘三娘打量着华梅说:“嗯,真是越长越水灵。华梅,我今天来是向你提亲的。”“多谢刘三娘,只是我现在不想谈这事。”“俗话说得好,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谢谢。可不知,您这是为哪位白马王子?”“我又不是惯媒婆儿,自然是为我的外侄王燕青啦。你们从小认识,现在又是高中同学,真象人们说的青梅竹马。”“是吗,我咋没感觉。再说,你外侄和他家,我们哪敢高攀。对不起,我还有事。” 刘三娘显得很尴尬,走出院子同幺师傅撞个对面,她一脸怨气不吭声,幺师傅主动打招呼:“刘三娘,你看我把肉都割回来了,干嘛急着走哇?”“你家的门坎儿太高了……” 幺师傅心里全明白了,一屁股坐在堂屋门口发气说:“读书读书,全读进牛屁股里了。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偏偏要走小路去撞鬼。到底选啥?想嫁给皇帝的太子呀,可惜自己就没生成这个命。” 华梅扑在书上想到大鸿,不知不觉脸与书页粘连在一起。 李哲和大鸿一起来到他家,李校长说:“大鸿,你们马上就高中毕业了,你有啥打算。”“推荐升大学,由不得自己打算。”“政策嘛。不论回乡下乡,磨炼磨炼总是有好处,瑞芹这几年在农村长进就不小。哦,你俩的事儿,我们做父母的双方交换过意见,当然,决定还是要你们自己拿。” 竹林在月光下摇曳,远山在静默中聆听虫鸣。李瑞芹依偎着大鸿说,“大鸿,夜色下,这竹林美吗?” “心情好,情景自然美。”“你这时的心情好吗?”“也许吧。” 第二天大鸿回家,杨武登问:“你和瑞芹决定了吗?”大鸿点点头。杨武登突然高兴起来,说:“太好了,这样你大姐上中师的事就有望了。”“爸,这又不是做买卖。”“嗨,眨眼儿功夫,咋个看你娃儿又变小啦。” 大鸿坐在石桌子前,打开李瑞芹送的日记本,扉页上写着:“亲爱的,昨晚和你在一起,感觉夜色多美啊!无论结局何如,我这颗心永远是属于你的!” 第54章 青春颜色 《如果有来世》第54章 青春颜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5章 暗里谁不是野物 第55章 暗里谁不是野物 杨武登得到李校长的口信儿,立马赶去青龙小学,他沏上茶说:“老杨,现在你我是亲家里道的就直言了,今年大中专招生暗中早已开始,书春瑞芹符合基本条件,后面的路子就要看你我怎么去走。” “老李,你知道我是个老好人,这事就得全靠你费心了。”“当然。不过这出戏唱得好不好,关键还得靠你。” “为啥?”“万丈高楼平地起嘛。就算是区干部县干部的子女,如果小队大队的推荐关过不去,这圈儿能够画得吗圆?”“啊,明白了,穿草鞋的也有一点作用对吧。”“哈哈哈,老杨,你这个老好人我没有看错。所以,当初才安排把朱礼塘的侄子下乡到你们月亮河。”“嗯,穿皮鞋的就是比穿草鞋的看得远啊。”“老杨,我的亲家吔,别误会别误会。我是想告诉你,朱礼塘在县招办挂帅了。今年你月亮河村,只要把他的侄子推荐上去,书春瑞芹的事儿,你就完完全全不用操心啦。”“是吗,我当然会尽全力呀。” 杨武登回家碰见张大林媳妇周桂花,看她提着两付中药,问:“周桂花,你爸的病好些没有?”“唉,一直不见好,现在家里能变钱的东西全卖了,不知这日子咋过下去。”“国家拨了一点救济,主要由小队分配。你家情况很特殊,这样吧,我给杨安邦打个招呼,你也去找他说说情况,争取这次救济一点。”“谢谢杨书记。” 第二天,男人给玉米淋粪,女人上垅。杨大汉儿望望天色对红忠爸说:“龟儿子杨安邦今天啃的石头,看这天儿多晚了还不收工。”“人家房顶上每天冒三次烟儿,你我比得?”“大家同样的口粮,他会变戏法儿?”“我说杨大汉儿,你也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肠子还象一根儿吹火筒直直的?” 杨安邦在周桂花后面检查,故意踩断几棵玉米,得意一笑喊收工。于是,他喝住周桂花:“你看看,这几棵包谷秧活腻啦?”“杨队长,我一直都注意着的,怎么会……”“这两行垅不是你上的?” 周桂花又急又害怕不敢再争辩,杨安邦提高嗓门儿:“你男人关进笼子,你心怀不满,故意搞破坏吧?”“杨队长,我在队里小心翼翼做人,接受大家监督,哪敢呀?”“你表面上尾巴倒是夹得紧紧的,可心里一直怀着鬼胎。跟我来看。” 杨安邦佯装着检查,不断挑刺儿训斥,周桂花只好默默跟随不敢吱声。当走到地头沙凼前,杨安邦突然收住脚步变缓语气:“谁都能看出,你分明是故意干的。只要我在会上一宣布,就怕你细皮儿嫩肉的吃不了兜着走。”“杨队长,我真是……”“你别逼我。” 天已黑尽,周桂花感到非常萎屈落泪。杨安邦说:“唉,看你这怪可怜的样子儿……昨天你碰见杨书记啦?”“嗯。”“你这个烂婆娘,用啥手段让书记为你家要救济粮找我说情?”“我没说啥嘛。”“怪事儿,你不想救济救济一回。”“当然。大林爸一直病着,我家实在拖不下去了。”“活该!只可惜当时那大马刀怎么就砍掉他两条腿儿呢?要是把脑袋瓜一刀削掉,那才干净里。你知道吗,他就是一个野物!”“暗里谁不是野物?” 杨安邦心里一阵按奈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肩,变了话题说:“周桂花,其实,我心里一直疼你。我与你公爹虽有血海深仇,而你是你嘛。不过,你父亲解放时逃去了台湾……这可是历史问题。再说你男人张大林正坐班房,叫我咋帮你。” 周桂花无言,杨安邦接着说:“不过,只要你领我的情,我总会有办法的,今天弄断的包谷秧我也不追究了。” 杨安邦说着一抱搂住她滚进沙凼里。 “混蛋、混蛋!” 她竭力反抗挣扎,一股热乎乎的血流从下身涌出。 她流产了。 “再不识好歹,老子掐死你!” 周桂花昏迷过去,杨安邦却喘喘哼哼的说:“你、你这东东、真不一般!” 第56章 花 癫 第56章 花 癫 吴春旺收到江丽莲私奔那晚写给他的封信,看罢坐在床头一阵发愣落泪,突然把信揉成团儿吞了,接着一会发呆,一会狂笑,一会大哭。 大鸿几个同学走进寝室十分诧异,张平说:“春旺这呆子,又犯傻了。”吴春旺不吭声,大鸿问:“春旺,咋啦?”没反应,猛的却狂笑大吼:“丽莲,你跑不掉,我把你吃进肚子里了。”张平说:“嗨,啥玩艺儿嘛,疯啦?”吴春旺转而悲痛欲绝,放声大哭。大鸿用眼色暗示大家说:“春旺真出事儿了。” 吴春旺躺在床上,两眼瞪着蚊帐象银幕:山野青翠,百花娇艳。江丽莲穿着玫瑰色连衣裙,朝着他翩翩飞来。他张开双臂,可一闪狂风大作,她被卷得不由自主,让一个男人拽着飘走…… 吴春旺眼帘滑下,泪水象喷泉射出。张平推门进来,他一惊翻身跳下床,大叫着:“丽莲,丽莲,我来了!”径直往楼下冲,大鸿追上一把抓住他说:“春旺,干嘛?”“丽莲就在楼下,穿着花裙子哩……丽莲,等等我,我来啦!”吴春旺一掌推倒大鸿,冲下楼去:“丽莲,别跑啊,等等我呀!” 他一路狂奔,大鸿爬起来,好不容易追上抓住他。不知他此时哪来的力气,转身一拳又将大鸿冲个仰马叉儿,大鸿翻身跃起扑上去死死拽着他,张平和几个同学及时赶到,终于擒住他带回寝室。 吴春旺躺在床上,不停的胡言乱语:“混蛋,你们都没安好心……谁也别想打我丽莲的主意。” 众人哭笑不得,大鸿心里叹道:“唉,一个情字儿了得!” 吴春旺被送回家,春旺妈听邻里说这是一种花癫,便请王司孃子来家里求神端水碗。她中年女人,披长发,土布衣,圆口布鞋,一身透着神气。做法时,左手端水碗,右手拿纸钱点燃, 哇啦哇啦念着咒语在屋子里晃来晃去。突然头几甩甩长发散乱,叽哩咕噜走到吴春旺床前喝令:“树精花妖,哪里逃?”喝一大口冰凉神水,噗哧一声朝他脸上吹去,他受强烈刺激猛然坐起,大叫着“丽莲”一抱搂住她亲吻。 “树精花妖,还敢做孽,看!天啰地网!”她一掌推开他,照他眼睛又噗哧一声吹口神水,他紧闭眼睛傻笑。春旺爸骂道:“报应。”转身出了门。 “树精花妖,跪下!”她将手中快燃尽的纸钱向空中一抛,挪出右手在碗口一号:“进!”念着咒语走到院坝,对着旁边那棵老黑桃树吆喝一番,唸叨:“呀呀呀、树精花妖,正跪在水碗里求饶哩,啧啧啧,这卖相、眼神儿,呸!” 她又噗哧一声向树干吹口神水,跨上前猛然拍打一掌,然后钉进一颗铁钉,拴上一条红布巾儿,缠住吴春旺的树精花妖便被收管,他这病自然也就好了。 可是,第二天他的病反倒更严重了,只好送蜀江精神病院。月余后病情得到控制,回家吃药巩固。但他嘴里还是成天嘟哝什么,春旺爸心里五味搅腾,想:“江家遭火灾,整治张金发,张江二人失踪,春旺生病,接二连三的事,真是闹得鸡犬不宁啊。曾经威风一方,大名鼎鼎的他,现在却时不时的遭到邻里们讥笑。更叫他闹心的是,现在开始清算造反年月拖有血债的人。今天上午看见,让他打倒的大队前任张书记,公社直接通知去开会了,不祥征兆呀! 难道这都是报应?” 春旺爸越想越恼火扔掉烟头,盯着春旺骂道:“孽种!”双手抄在背后,气冲冲地走出院子。由于他最近特别害怕碰见熟人,没想到出门就撞见民兵连长,人家勉强打个招呼便扬长而去。“唉,人走下坡路,大白天也撞鬼。一条摇头摆尾的狗,而今也敢在主人面前昂起头,不问不理,唉……”于是走小路转悠,抬头心里一震:“冤家路窄啊。”大队前任张书记一瘸一拐迎面走来,春旺爸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张书记叫:“吴四儿,你躲啥?”“哦,老书记。”“喏,这是公社党.委给你的通知。”春旺爸接过一看,从头顶冰凉到脚心。 第56章 花 癫 第56章 花 癫 吴春旺收到江丽莲私奔那晚写给他的封信,看罢坐在床头一阵发愣落泪,突然把信揉成团儿吞了,接着一会发呆,一会狂笑,一会大哭。 大鸿几个同学走进寝室十分诧异,张平说:“春旺这呆子,又犯傻了。”吴春旺不吭声,大鸿问:“春旺,咋啦?”没反应,猛的却狂笑大吼:“丽莲,你跑不掉,我把你吃进肚子里了。”张平说:“嗨,啥玩艺儿嘛,疯啦?”吴春旺转而悲痛欲绝,放声大哭。大鸿用眼色暗示大家说:“春旺真出事儿了。” 吴春旺躺在床上,两眼瞪着蚊帐象银幕:山野青翠,百花娇艳。江丽莲穿着玫瑰色连衣裙,朝着他翩翩飞来。他张开双臂,可一闪狂风大作,她被卷得不由自主,让一个男人拽着飘走…… 吴春旺眼帘滑下,泪水象喷泉射出。张平推门进来,他一惊翻身跳下床,大叫着:“丽莲,丽莲,我来了!”径直往楼下冲,大鸿追上一把抓住他说:“春旺,干嘛?”“丽莲就在楼下,穿着花裙子哩……丽莲,等等我,我来啦!”吴春旺一掌推倒大鸿,冲下楼去:“丽莲,别跑啊,等等我呀!” 他一路狂奔,大鸿爬起来,好不容易追上抓住他。不知他此时哪来的力气,转身一拳又将大鸿冲个仰马叉儿,大鸿翻身跃起扑上去死死拽着他,张平和几个同学及时赶到,终于擒住他带回寝室。 吴春旺躺在床上,不停的胡言乱语:“混蛋,你们都没安好心……谁也别想打我丽莲的主意。” 众人哭笑不得,大鸿心里叹道:“唉,一个情字儿了得!” 吴春旺被送回家,春旺妈听邻里说这是一种花癫,便请王司孃子来家里求神端水碗。她中年女人,披长发,土布衣,圆口布鞋,一身透着神气。做法时,左手端水碗,右手拿纸钱点燃, 哇啦哇啦念着咒语在屋子里晃来晃去。突然头几甩甩长发散乱,叽哩咕噜走到吴春旺床前喝令:“树精花妖,哪里逃?”喝一大口冰凉神水,噗哧一声朝他脸上吹去,他受强烈刺激猛然坐起,大叫着“丽莲”一抱搂住她亲吻。 “树精花妖,还敢做孽,看!天啰地网!”她一掌推开他,照他眼睛又噗哧一声吹口神水,他紧闭眼睛傻笑。春旺爸骂道:“报应。”转身出了门。 “树精花妖,跪下!”她将手中快燃尽的纸钱向空中一抛,挪出右手在碗口一号:“进!”念着咒语走到院坝,对着旁边那棵老黑桃树吆喝一番,唸叨:“呀呀呀、树精花妖,正跪在水碗里求饶哩,啧啧啧,这卖相、眼神儿,呸!” 她又噗哧一声向树干吹口神水,跨上前猛然拍打一掌,然后钉进一颗铁钉,拴上一条红布巾儿,缠住吴春旺的树精花妖便被收管,他这病自然也就好了。 可是,第二天他的病反倒更严重了,只好送蜀江精神病院。月余后病情得到控制,回家吃药巩固。但他嘴里还是成天嘟哝什么,春旺爸心里五味搅腾,想:“江家遭火灾,整治张金发,张江二人失踪,春旺生病,接二连三的事,真是闹得鸡犬不宁啊。曾经威风一方,大名鼎鼎的他,现在却时不时的遭到邻里们讥笑。更叫他闹心的是,现在开始清算造反年月拖有血债的人。今天上午看见,让他打倒的大队前任张书记,公社直接通知去开会了,不祥征兆呀! 难道这都是报应?” 春旺爸越想越恼火扔掉烟头,盯着春旺骂道:“孽种!”双手抄在背后,气冲冲地走出院子。由于他最近特别害怕碰见熟人,没想到出门就撞见民兵连长,人家勉强打个招呼便扬长而去。“唉,人走下坡路,大白天也撞鬼。一条摇头摆尾的狗,而今也敢在主人面前昂起头,不问不理,唉……”于是走小路转悠,抬头心里一震:“冤家路窄啊。”大队前任张书记一瘸一拐迎面走来,春旺爸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张书记叫:“吴四儿,你躲啥?”“哦,老书记。”“喏,这是公社党.委给你的通知。”春旺爸接过一看,从头顶冰凉到脚心。 第57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第57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吴春旺睡梦中大叫着“丽莲,等等我……”跳下床追出院子,撵至机耕道上收住脚步,一阵大笑,一阵嘟哝,一阵落泪。忽听见旁边沙凼里传出一个女人微弱的**,他脑子一震,喜出望外:“丽莲,我的丽莲……” 一个青年女子刚刚小产引起虚脱,处于半昏迷状态。春旺跳进沙凼,借助拂晓天光,望着她自言自语:“丽莲,你让我找得好苦啊……”抱住她的头在额上亲亲,背着她爬出沙凼,背回自己的房间,放床上盖好被单,喃喃自语:“乖,好好睡觉,我去给乖乖做鸡蛋面。” 春旺妈醒来听见厨房里的动静,推醒春旺爸:“他爸,你听,春旺在做饭,难道他的病真好了?”“鬼才知道,他又在折腾啥?”“我得起床去看看。” 这时,天已大亮,春旺捧着一大碗鸡蛋面从厨房走进院坝,一身血糊糊的。春旺妈吓得惊叫,春旺呆立院坝中,春旺爸跑出来怨道:“报应啊!”春旺傻笑着说:“爸妈,丽莲睡在我床上哩。” 说罢叫着丽莲跑去他房间。春旺妈说:“他爸,春旺那一身血?”“嗨,你傻吧,肯定是弄的红墨水儿。”“嗯,不对,你听听,他屋里真有女人声音。”“你也撞鬼啦!难道这孽障遇到了仙女儿不成?” 春旺父母走进房间,一下愣住了,床上真睡着一个女人,春旺正喂她鸡蛋面哩。春旺爸气得直跺脚:“孽障!”春旺晃一眼说:“丽莲,爸妈来看你啦。嘿嘿嘿。”女子很痛苦地说:“叔叔、孃孃,我不是坏女人。多谢大哥救了我。”春旺妈说:“啊,春旺跟你爸出去,让我来。” 春旺爸拽着春旺走了,春旺妈说:“姑娘,他该没对你咋样吧?”女子轻轻地摇摇头。“这到底咋回事儿,叫我也糊涂了。” 女子叫陈婉,父亲在造反年月被打成大走资派,下放到乡下蹲牛棚,母亲去街道工厂劳动改造。她高中毕业到春旺家的柳河对岸当知青,推荐招工招生自然与她无缘。绝望中大队革委主任主动找上门儿当救星,一天晚上闯进知青屋糟踏了她。 陈婉说着潸然泪下:“我有个好朋友,也遇上这种事想讨公道,结果不明不白丢掉性命。我是蜀江大走.资派的黑崽子,死活更不会有人在意。本想今天一大早偷偷去城里做人流,可走到这儿就……要不是遇上大哥,我真没命了。” 陈婉呜咽,春旺妈安慰:“唉,人这辈子,短短几十年,哪种事儿都可能遇上,姑娘,你事事都得往宽处去想。”“啊,孃孃,我迷迷糊糊的一直听见大哥叫丽莲,她是谁呀?”“唉,他俩呀,真是一对冤家,别提这事了。”“好,我觉得大哥是个重情义之人。孃孃,谢谢你们,我该走了。”陈婉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春旺妈见她这般虚弱,女人的一股怜悯之心油然而生,说:“姑娘,看来你与我家有缘,你就踏踏实实地住几天,养养身子再走也不迟。” 春旺心里为自己复制出一个丽莲,使他受到绝望重创的心灵奇迹般痊愈。陈婉逗留的十多天里,他要么扑在枕边滔滔不绝的表情达意,要么蹲在鸡窝边等候母鸡下蛋,鸡蛋还没从鸡屁.股里挤出来,便迫不及待用双手捧着,煮熟后送到床前拨掉壳,呼唤着丽莲喂进她口里。她先是惴惴不安,后是体验到了受人尊重优待的幸福,她一次次默默地听着他倾诉睡去,他总是轻轻地给她盖好被单,整夜守护床前。 陈婉离开时,他悲痛欲绝,同父母大吵大闹:“你们黑心肝儿,又要逼走我的丽莲!”他奋力挣脱父亲的手,追出院子死死抱住陈婉的双腿,声泪俱下的乞求:“丽莲、丽莲,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哇。” 春旺妈抹泪儿。陈婉昨夜的梦境同此时无缝对接,那情景里春旺也是死活不让她离开。当时,一个模糊的声音,隐隐约约地说:“陈婉,春旺这个痴情种,超越天规人情。记住,如果他痴狂发作,只有你和江丽莲,拽住他的腮帮子三耳光,他才会立刻清醒。” 春旺爸操起扁担,怒吼着:“孽障,老子两扁担砍死你。”冲上来,陈婉情急之下,拽住他的腮帮子啪啪啪三耳光,他果然立刻松开手,傻傻地望着她落泪。 陈婉走后,春旺变得老实巴交,一个人坐堂屋门口不吭不嚷,不吃不喝,愣愣的望着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一天夜里,他梦境里嘟哝傻笑,赤身裸.体的江丽莲哭着从他头顶上徐徐飘走。“丽莲,等等我……”他从现实中的床上跳下来,疯狂与梦境巧妙地剪辑连接在一起,他紧追着他的丽莲冲出房间,冲出院坝,冲进茫茫夜海里。 吴春旺失踪了。 第58章 孽 种 第58章 孽 种 杨安邦晚上抽着旱烟想:“周桂花怀上了自己的种……”心里一丝儿甜意后又是一阵骚动:“唉,好久没挨她的身了。”晃一眼做针线活的老婆直犯腻,啪啪啪几下在板凳脚上磕掉烟锅巴,起身往外走。大摇大摆走到张汉文院子前,望望静悄悄的,便径直去右厢房轻轻敲门:“心肝儿,快开门呀。”周桂花翻过身子,一串泪涌出来。 杨安邦一进屋就死死搂住她,跌跌撞撞进到里间,双脚蹬掉解放鞋,滚上床慌乱脱衣解带……张汉文一觉醒来听见动静,推推老婆没反应,便独**下床摔倒地上。坐起来靠两只手爬到堂屋阶沿上,右厢房里传出杨安邦的说话声:“你真敢打掉老子的种?”“要是你把我逼急了,我就叫大鸿去找大林……”“你敢,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周桂花哭泣,张汉文全明白了,拼命挪动身子爬到右厢房门口,他又累又急又病,奄奄一息,一口气喘不过来咳嗽一声。 杨安邦跳下床,抓起衣服赤条条窜出来,绊住坐在门坎前地上的张汉文,一跟斗摔进院坝,爬起来仓惶逃走。 “天啦……”他这口气憋着再也没喘出来。 毕业联欢晚会上,张平说:“大鸿,我们班现在就差吴春旺。”“是啊,原来这教室里齐整整的五十人,今宵就差他。”“他会在啥地方呢?” 资阳城最热闹的和平街上,吴春旺发现他的丽莲和一个男人挽着手散步,他冲上去一把拽住她:“哈哈哈,丽莲,我抓住你了。嘿嘿嘿。”“疯子,混蛋,快松手哇!”吴春旺哀求:“丽莲,别再离开我了,好吗?”那男人拳打脚踢,打得他抱头倒地翻滚,结果他眼巴巴地望着他的丽莲让人强行抢走。 吴春旺彻底失望了,但没再哭,也没再笑,从大街走进小巷,最后走到城郊铁路上,望望满城灯火发呆,远方飘来隐隐约哟的欢歌笑语,一道叫人头晕目弦的光柱直射过来。 “呜、呜、呜……”一列风驰电掣般的火车开来。 吴春旺的丽莲从光柱中闪现,并向他频频招手,他毫无顾及的迎着光柱狂奔。刹那间,他和他的丽莲一起消失了。 大鸿报幕:“请大家欣赏联欢晚会压轴戏,歌舞《春季》” 王燕青、张军亮、周志彬、李哲、老贫农等人奏出优美旋律,华梅、李薇薇、刘碧琼、赵水芬、大鸿、杜中奎、张平、韩树均翩翩起舞: 哼罢人之初,唱响春之曲,多少稚嫩翻飞的梦想,告别蓝天白云,一步步走向脚踏实地;多少颠颠倒倒反反复复,欲罢不能的困惑,书写成一本长大的日记。蓦然回首,岁月拽着童真象雪花儿一样飘逝;来不及回味的一首首童谣,回荡在记忆的长河里渐渐远去。只有悄悄扎进血管的种子啊,一生中默默的春华秋实。 高中毕业后农村学生回乡,城市学生下乡。王燕青下乡到华梅所在的生产队,同老知青张明常做了邻居。不久,华梅推选做大队政治夜校校长,大鸿做坡改梯专业队政治夜校辅导员。 庙儿山改梯土工地上,一杆绣着“农业学大寨”的红旗迎风招展。树林扶着钢钎,叶文志挥舞二锤打炮眼,大鸿红忠抬石头砌保坎,大家边干边哼:学大寨赶大寨, 豪情壮志满胸怀。干部群众一条心, 大干才能大发展…… 红忠站揩把汗说:“大鸿,你听说了吧,大寨五分钱一只的卤猪蹄,是专门摆着让外人参观的,当地人有钱也不能买。”“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当才当几天的辅导员,怎么就打起官腔啦?”“怪你耳朵太笨。”“呃,周桂花的事听说了吧?”“她咋啦?”“嗨,她把张汉文杨安邦之间的血海深仇都解啦。”“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她让张汉文一命呜呼,并且怀上了杨安邦的种。”“红忠,这样的事,你可不能道听涂说。” 周桂花坐在房间里想:“新婚之夜怀上大林的孩子让他毁了,现在这孽种使肚子一天天鼓起来,咋办呀?可这个流氓恶魔,自己惹不起呀,我没法活了!”周桂花抱着拳头猛烈锤打自己的肚子,大林妈院坝里听见动静跑进屋,见她倒在地上一滩血。急得惊惶失措大哭,张小林闻声跑进来:“大嫂咋啦?”“天呀,我也不想活啦!”“妈,别急。我去找大鸿。” 大鸿华梅正要去公社参加政治夜校辅导员学习,张小林赶来简单说明来意,大鸿拿上家里给弟妹预备的书学费同华梅转身就走。 周桂花危急,而邻居们怕受牵连躲得远远的,找不到人帮忙送去医院。大鸿看见红忠路过便跑向前拦住说:“周桂花得急病,你和我抬她去医院。”“大鸿,你别好了疮疤忘了痛。张汉文对我们几家害得不惨啦?”“冤冤相报何时了?”“大鸿,她这样的人,死十个才五双。”“瞎说,各人做事各人当。你就算帮帮我行不?”“别人说三道四咋办?”“就说我逼着你干的。” 周桂花失血过多处于昏迷状态,医院决定输血抢救。大鸿血型相配给她输了血。缴费时华梅把家里买东西的钱全凑上了。大鸿说:“华梅,你留下照顾病人,我去找李薇薇肯定有办法。” 夜里张小林坐旁边打瞌睡,周桂花终于苏醒过来,看着守候病床边的大鸿华梅说:“大鸿、师妹,我不是个好女人,我……”华梅止住她的话头说:“桂花姐,你病糊涂了。别说胡话让人节外生枝,医生诊断你这是重感冒,很快就会好了。闭上眼睛养养神。” 大鸿点点头,周桂花泣不成声,华梅说: “大鸿,让桂花姐好好休息,我们出去走走。” 大鸿站起身心里骂道:“杨安邦,你真是个畜牲。当年张汉文怎么才打断你两匹胁骨呢!?” 第59章 老黄历能翻出新年辰吗 第59章 老黄历能翻出新年辰吗 书春瑞芹相继收到重江师范和成都电子工业学校录取通知书,大鸿一家可谓是双喜临门,喜气洋洋。大鸿说:“姐,恭喜你。”“大鸿,其实姐是沾你的光。”杨武登说:“大鸿,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你姐上师范全靠瑞芹爸帮忙。他再三叮嘱我们,一定要保持与朱礼塘的关系,最好最近去表示表示。”熊幺娘说:“应该的。可家里拿不出一件象样的东西。要不把架子猪卖了买点什么。”大鸿说:“妈,这可不行,那是我们全家一年到头望着的星星月亮。我想城里人喜欢吃新鲜,自留地里的花生不是熟了嘛,再砍几窝大头青菜。这叫千里送毫毛礼轻仁义重。”杨武登说:“大鸿,你尽出馊主意。搞炸了我找你算帐。” 几天后,杨武登大鸿找到朱礼塘家敲门没反应,大鸿说:“爸,天儿还早,人家可能还没下班哩。我们去转转再来。”“城里坐要坐钱,站要站钱。要不我们去蜀江边随便找个地方歇歇脚。” 父子江边坐下,杨武登说:“大鸿,知道瑞芹爸让我带你来重江为啥?”“不就是你常常教导我们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呗。”“你娃儿呀,揣着明白装糊涂。如果远一点说,这是为你今后的前途铺路。”“爸,今后的事,神仙也没数。别操这份儿心了。我相信赵文雄的一句话,推荐长不了,早晚得靠硬本事吃饭。再说我是在黄土地上滚大的,还怕当农民。”“你当农民,瑞芹咋办?”“嗨,真到那境地,还用我们愁哇?”“混账话,别对啥事儿都嬉皮笑脸的,等会儿去朱礼塘家,说话可得注意点。” 太阳落山,大鸿父子转回朱礼塘家敲门,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打开门,大鸿说:“你是朱晓雯吧。我们从月亮河村来。”“哦,那你就是大鸿哥,这位是杨伯伯了。”“何以见得?”“我爸和堂哥经常提到你们,大鸿哥,杨伯伯。请进。” 朱礼塘回家,热情陪同大鸿父子喝茶聊天,他笑道:“大鸿,你的名字我早就知道啦。”“叔叔这话……”“天下的大笨蛋也没你一半笨……忘啦?”“啊,让叔叔见笑了,那时不懂事儿。”“你在九龙中学的名气更大了。”杨武登说:“朱主任,别夸他了。”笑罢,朱礼塘说 “老杨,是你培养了一个好后生呀。” 客厅的日光灯闪几下熄灭,朱晓雯点来蜡烛。晓雯妈怨道:“这灯一会儿熄一会亮的,不知啥毛病儿。”朱礼塘半真半戏说:“大鸿,你这个全县高中物理竞赛冠军,现在实践一下怎样?”“好,我试试。” 杨武登心里很紧张,想:“大鸿能行吗?本想来梳个光光头儿,留下一个好印象,不料这老天偏要难为人。”朱晓雯稳住搭脚板凳,大鸿用电笔轻轻敲敲启动器,逮着灯管来回旋转几次,启动器尾部红光闪烁几下,日光灯喳喳两声亮起来。 朱礼塘点头赞许,杨武登舒口气。朱晓雯惊叹:“呀,大鸿哥,你真行。”“客气了。可能是启动器接触点氧化,没什么大问题。”晓雯妈乐滋滋地说:“晓雯,带你大鸿哥去书房聊天,你好好取取经。今晚我做火头军。” 大鸿书房坐下,朱晓雯说:“大鸿哥。我一上语文课就头疼,学好它有诀窍吗?” “诀窍就是平时积累。特别是作文,平时不多看多想多练,肯定不行。”“你讲得与老师一样。嘻嘻嘻。”“笑什么?” “笑你象老夫子。”“鬼丫头,真够淘气哈。” “大鸿哥,请教一个与学习无关的问题,可以吗?”“当然。”“这些年来我家的客人象赶场似的,却没有一个能让我妈主动去当火头军的,连我爸最好的同学,李瑞芹的爸来了也不例外。你说为啥?”“高兴呗。”“一百分。啊,前几天李瑞芹和她爸也来我家了,听说你俩正式谈恋爱了,是吗?”“鬼丫头,这也是你请教的问题?” 第二天,大鸿去重江监狱探视张大林,他非常感动说:“大鸿,你是头一个敢来看我的人。”“丝了丝,麻了麻,哪跟哪呀。”“我可不是好人,桂花父亲又是还在台湾的旧军官,你真不怕受牵连?”“要是怕就不来了。再说监狱既然允许我探视,就证明合法合理。”“你我两家曾经是冤家对头,你现在不落井下石,我就感恩戴德了。”“不是冤家不聚头,死死抱着一本老黄历,可以翻出新年辰吗?” 张大林点头赞许:“大鸿,快说说我家里的情况。”“桂花和你母亲弟妹都好,只是你爸……”“他怎么啦?”“他没福气走了。”“天啦,他怎么在这种时候撒手不管啊?”张大林抱头痛哭,大鸿说:“这些年大家的日子都过得不轻松,你又是这种特殊情况,家里全靠桂花一个女人撑着,可想她有多艰难。无论如何,你今后不能枉费了她的一片苦心啊。虽说国法无情,但有时也谅解悔恨的眼泪。你好好表现,争取减刑。我们还年轻……” 张大林含泪默默点头。 第60章 难道爱也有罪 第60章 难道爱也有罪 资阳火车,李瑞芹扑在车窗口,向月台上的大鸿挥手惜别。火车鸣着高吭的汽哨加速出站,她很快从他的视线里模糊消失。 大鸿沿着和平大街出城回家,看见前面一堆人里爬出一个满脸血污的人,大叫着:“丽莲、丽莲,你不能丢下我呀!”颤颤惊惊的从地上站起来,脚步踉跄,追上一个时髦女子,一把抓住她哀求:“丽莲、丽莲,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呀!” 大鸿心里一怔:“啊,春旺。”他已经失踪几个月,仿佛又从地里冒出来。这时,那女子身边的男人怒吼:“疯子!”拳打脚踢,大鸿冲上去制止:“住手!你明明知道他是疯子,还这样下狠手?”可是,春旺仍然死死拽住女子不放,他此刻力气好大,大鸿怎么也掰不开他的手。 不远处,还有一个女子边落泪边跑向前,原来,她就是春旺从沙凼里救起的女知青陈婉。她因母亲生病到蜀江回来。当她听到“丽莲”那刻骨铭心的呼喊声,便认出吴春旺。她脑海里立刻浮现几月前离开春旺家的情景……于是跨上去拽住春旺的腮帮子啪啪啪三耳光,他立刻松开手,坐地上愣头愣脑的傻笑。 大鸿扶起春旺,陈婉摸出手绢擦试他满脸的血污。春旺瞪大眼睛望望她放声大哭,奋力挣开大鸿的手,一抱搂住她:“大鸿,我的丽莲终于回来啦!丽莲、丽莲,不要离开我了,不要不要……”“春旺哥,我再不离开你了,听话,啊。” 大鸿既迷惑又意外:“你是?”“我是下乡知青陈婉,春旺几月前救过我的命。”“啊。我叫杨大鸿,我与春旺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难怪,他这种状况下还认得你。大鸿哥,我一见到你也有一种信任感,你看现在怎么办?”“我们先去打个房间,你照看着春旺休息,我去邮局打电话。” 春旺爸从公社广播里听到通知,立即赶来资阳,同大鸿陈婉把春旺送去资阳莲花山精神病院。 第二天,大鸿与陈婉春旺爸告别后步行回家。路上,拖着沉重脚步边走边想:“这次总感觉瑞芹心里象有啥事。唉,别自寻烦恼。”他揩揩汗水,望见前面坳口上有人挥手,“啊,华梅。” 大鸿爬上坳口玩笑:“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没毕业几天吧,怎么嘴就油啦。”“撞见你高兴呗,这嘴儿就不知不觉走了火儿。”“你去哪儿了?”“送瑞芹坐火车去成都上学。”“哦,你大姐也该走了吧?”“前天走的。”“真是双喜临门。”“谢谢。”“大鸿,看样子你怎么不太高兴。和瑞芹打官司啦?” “没有。”“哦,明白了,离愁别恨。”“我与她之间的情感,好象没这么丰富。不过,我们毕业后分别时间不长,一见面却感慨万千。”“是呀,脱掉几层皮,才知生活有多难。你我是这块黄土地养育大的,现在反倒有点嫌弃它了。”“因为你有了新的企盼。”“不,也许是自命清高。”“王燕青又来乞求啦。”“你别幸灾乐祸,好不好?” 笑罢。大鸿说:“不过,有时生活挺有意思的。你猜我在资阳碰见谁了?”“刘碧琼,对吧?”大鸿摇摇头。“那是谁?”“吴春旺。”“天,你真是大救星。让上天入地的人也复活了。”“他确实遇救星了,但不是我。”“江丽莲回心转意?”“非也,是下乡女知青陈婉。她已经取代了春旺心中的丽莲。”“是吗,生活真有意思,有时就象玩戏法儿,总会发生一些让人意外的事。”“是啊,这一路上的感叹号问号太多了。那你这程路去哪里啊?”“杨柳二姑家。刘三娘捎信说,她的腰痛病翻了,叫我去扎扎银针。”“刘三娘不就是王燕青的姨孃吗?”“是呀,你这是?”“顺便问问。这程路上人少林深,小心一点。哦,天儿热,你赶路吧。” 山路掩在幽静林间,两旁脆丝丝的鸟语,清爽爽的空气,让人惬意中又不禁心生恐惧。华梅四下望望又匆匆赶路,转过山嘴,林子里突然窜出王燕青拦截路上:“老同学,天意啊。”华梅十分诧异,警觉地拽住揣在包里的石头:“是人愿吧?”“天意不可违,自然成全了人愿。” 华梅转念想起先前大鸿那句提醒,意识到自己疏忽大意了。王燕青说:“你在想刚过去的他吧,可老天给他英雄救美的机会,他却放弃了。说到底他就是一个大笨蛋,哪会有这样的悟性。”“王燕青,你究竟想干啥?”“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奉姨孃之命在此等侯,一路送你去杨柳镇。”“多谢,我明白了。”“晚啦。”“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何必呢。这都是为了爱,难道爱也有罪?”“羊与狼可能有爱吗?滚开!”“哈哈哈,今天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高尚!” 王燕青猛扑上来,华梅摸出石头砸向他脑袋,他一闪躲开,石头从左肩飞过。他顺势抓住华梅,华梅用尽力气将他一掌推进路边的水沟。他气急败坏:“老子费尽心机,就喜欢你这匹外柔内刚的烈马……”他强行亲吻,华梅挣开一只手,狠狠扇他耳光:“抓流氓,救命啊!”撕打中他试图埋下头进一步动粗施暴,华梅死死撑住他的下巴颏儿。 “混蛋,光天化日下耍流氓。” 一双铁钳似的手拽住王燕青衣领,一扔摔出去丈多远。 “啊,大鸿,你可来了。”华梅又喜又惊。 王燕青从地上爬起来报复,大鸿纵身跃起,飞腿踢他一个狗抢屎。 “滚!” “咱们走着瞧!” 王燕青夹着尾巴逃走,华梅扑进大鸿怀里抽泣:“你怎么回来了……”“我们分手后,心里总是有种不祥预感……” “大鸿,好怕,不去了。我们回家吧。” “别怕,我送你去。”“可是,人这一辈子的路,一程接一程,并且险象环生,你能始终相伴?”“一定。” 第61章 解 药 《如果有来世》第61章 解 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2章 苦 恋 第62章 苦 恋 江丽莲张金发从家乡逃出来,先是到资阳找老虎罗大嫂逗留几日,然后去大西北,而那里的人比内地还穷,更难找到立身之处。他俩身上的钱花光,值钱的东西卖光,赤条条的两个人,只好折回成都。可这座西南大都市,商场店铺,几乎是清一色国营,没有大队公社的证明,谁敢接收呢?特别是清理阶级队伍和打击投机倒把的运动如火如荼,在外谋生难上加难。几月来,他俩夜里栖身车站桥洞或城郊无人的小庙。季节走过中秋,天气一天凉比一天。川西雪山滑落的寒气逼人,城里人穿上毛衣,他俩还是单薄夏衣,每天只能简单吃一顿,她又悄悄忍嘴,省下一些给张金发,饥寒交迫,加之昨天周期性的红,极不讲规矩撞来,让她走路偏偏倒倒,经过九眼桥树荫,她眼前一黑晕倒。 张金发也饿得没力气,好不容易把她拖去靠树坐下,死死掐住仁中,声泪俱下地喊救命。路人似乎对这类事司空见惯,无动于衷,或者晃一眼走去。江丽莲苏醒过来,断断续续地说:“金发哥,我、可能,不行了……”张金发抹一把泪:“丽莲,你这里等着……”江丽莲脑袋里嗡嗡直叫,仍然感到头晕目眩,听不清他说的什么,有气无力的闭上眼睛,他一横心起身离开。 他穿梭在大街上的人流中,疲惫不堪的目光怯怯四下搜寻,终于发现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左手提着手皮包,右手伸进裤兜摸打火机点烟,带出一张“大团结”(当时最大面值的拾元钞)露在外面。张金发双眼直冒金星,拼命挤上去,侧身挡住旁人视线,两指捻着“大团结”试着轻轻拖出来拽进手里,揣进裤兜儿。男人象感觉到什么,回头晃一眼,没发现异常情况,回头走去。而张金发的心里还在咚咚打鼓,他惊慌挤出人流,迎头撞上路人,一跟斗栽倒,鼻血长流。他刚从地上爬起来,啪啪啪脸上挨了几耳光。“妈的,龟儿子发疯啦。”他回过神来,无心也无力理会,径直跑去。 他跑回树荫下,摇醒江丽莲,蹲在面前说:“丽莲,快、快吃包、包子。”她吃力地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见他满脸是血,脑海里忽然闪现几月前,他被民兵连长毒打的样子。记忆与眼前情景重合混淆,她挣扎着惨叫,眼泪涮涮地流出来。他跪在地上抱着她,腾出一只手分包子喂进她口里,她本能的边嚼咀边落泪。这时,一条肥胖胖的狗,悠闲傲慢的从他俩面前经过,她叹道:“唉,人没钱不如一条狗!” 一盏盏街灯由暗变明大出风头,天地间拉起周而复始的夜幕。川西平坝上的凉气,卷得地上的落叶徐徐滚动,不一会驱散大街小巷的行人,天幕上出现一轮清冷的上弦月。他俩又愁上眉梢,她说:“金发,我们今晚去哪里?”他情绪失控,挥动拳头猛锤自己的胸脯:“丽莲,我真他妈不是个男人啊……苍天呀,你干吗让我这样的男人活世上?”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别这样。要相信自己!” 江丽莲张金发去九眼桥下,这里已经早有主人。三块石头顶起半边铁锅,烂草席废纸板搭个小窝棚,一床百孔千疮的棉絮和一堆破衣烂衫。“丽莲,咋办?”“同是天涯沦落人,不正好找到个邻居吗?”张金发放下扛的凡布包,捡窝棚边的纸板垫地上,从包里拿出床单铺好,这巢算是筑成了。他扶江丽莲靠凡布包坐下,自己走去蹲在河边发愣,江丽莲望着他的背影,蠕动几下嘴唇又疲惫的闭上眼睛养神。 天黑尽后,一个人影儿扛着一大包东西,一拐一扭走到桥头下,旁若无人似的径直走到窝棚放下东西,摸出半节蜡烛点亮,原来她是一个五六十岁老女人,一头散乱长发,脸上密布深深皱纹,迟钝目光衬出黑黑的脸轮线。她仿佛这才发现今夜闯来一对邻居,并挤占自己的部分领地。但她显得很大度宽容,只是木讷的晃一眼打开包,舀出一些残羹剩饭倒进半边铁锅,升火做饭。火光下,她毫无光彩的眼神里透露出怀疑,觉得这对年轻人与自己不象同路人,可为啥到这里来呢?她脑海里突然被什么撞击一下,思路咔嚓折断了。 老女人立起身,吹吹河风刮来的沙土,将那一口袋美食底儿朝天,全部倒进半边锅。里面混杂着半个的包子,成块儿的肉,还有糕点蔬菜什么的。她加大火力,香味儿直扑过来,江丽莲张金发呛得几声咳嗽醒来。老女人舀上满满两碗递上,他俩接着感激涕零。 夜深后,寒气越来越逼人。江丽莲感觉自己冻成了冰疙瘩,本能地倦缩着躯体紧紧靠着张金发:“金发哥,我好冷。”张金发把她搂在怀里,将自己盖的一件衣服扯过去捂住她的背。 第二天东方发白,桥上的车辆行人渐渐多起来。江丽莲摸摸一夜露水打湿的被单,长长叹口气,摇醒张金发。 “丽莲,这么早去哪儿啊?”“能去哪儿算哪儿吧。”他俩收拾好,望望窝棚里的邻居,还裹着破棉絮熟睡。江丽莲说:“金发哥,要是我们还能走到‘有朝一日’若再遇见她,一定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锦江林荫下,张金发沉默一会说:“丽莲,我们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等着冻死饿死,要么象我昨天那样去冒险。”“可我担心,万一你有什么三长两短……”“现在活下去比啥都重要。” 江丽莲张金发走大街,出入商场车站等人群最拥挤场所。张金发打着空手,左臂上搭一件衣服。江丽莲提着凡布包紧跟左右跑龙套,他们时儿惊慌失措,时儿惊喜万分,侥幸让他俩绝望中看到希望。 月余下来,城郊地下旅馆有个固定的窝儿,手头也积累下沉甸甸的一扎。江丽莲悲喜交加说:“金发哥,我们到此为止吧。”“一不做二不休,老天既然这样安排了,何不趁着势头干一段。我可再不忍心让你住破庙里,睡桥头下。”“金发哥,老天虽然有时可怜那些走投无路,迫于无奈的人,但并不可怜得寸进尺的人呀。我们还是到此为止吧。”“吉人自有天相。丽莲,这次你就听我的,我好困。” 第二天整整一上午,江丽莲张金发毫无所获,还险些露出马脚。江丽莲又一番苦口婆心,张金发不悦:“妈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于是,他俩乘公共汽车去牛市口,车上拥挤不堪。张金发偷偷左顾右盼,目光停留在一个中年男子鼓鼓襄襄的上衣口袋上。他想:“今天的运气终于来了。”于是向江丽莲递眼色,江丽莲挤过来挡住男子左面视线。张金发轻轻解开钮扣儿男子没动静,二指中指试探着插进兜里,夹住一叠钞票缓缓向外挪,不知为啥司机猛踩一脚刹车,张金发身体失衡惊动男子,男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大吼:“扒二哥,老子打死你!”众人怒吼:“打扒二哥!”“打死他!打死他!” 张金发眼前一片漆黑,脑海嗡嗡闷响。汽车紧急停住,一群愤怒失控的人们扭打着把他拖下车。混乱中不知谁撕掉他的衣服长裤,只穿着一条裤头儿,全身血肉模糊,额头上突起两个大血包。他摊在地上象个死人。人们仍不解恨,蜂拥上去乱踢。江丽莲心里淌着血,装着局外人大喊:“不能再打了,要出人命啦!” 警察闻讯赶来,总部情况把张金发拖上警车。刹那间,江丽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正欲冲上去,张金发回过头盯着她,暗示:“丽莲,千万别冲上来,不然,我们全完啦!” 警车飞驰而去,江丽莲犹如万箭穿胸。 第63章 冷 血 人 第63章 冷 血 人 华梅去九龙镇赶场,找到李薇薇说:“老同学,毕业回乡这段时间,仿佛成了聋子瞎子。”“是吗,可我这里象新华社,啥消息都有。比如,杜中奎学木匠,韩树均偷保管室被抓,张平的桃色新闻,王燕青父亲升区革委主任等等,你需要哪方面的?”“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我为你优选一条吧,刘碧琼几次向我打听去大鸿家的路,这可是爱情斗争新动向。”“一点儿没新意,本姑娘毫无兴趣。” 华梅回家顺路去找到刘碧琼闲聊:“碧琼,看你一脸喜气,有啥好消息分享一下呗。”“哈哈哈,咋说呢。”“你是抵挡不住周志彬的进攻,还是难于割舍对大鸿的痴情?”“二者兼有之。但对你正是机会。”“是吗,本姑娘没这算计。不过,凡事顺其自然好。当然,如果你难决断,不妨去找大鸿当面谈谈。”“华梅,你没发高烧吧?”“三十六度五,正常着哩。如果你想去,我倒可以效劳。” 华梅给刘碧琼带路到大鸿家,大鸿无动于衷。刘碧琼表情达意却十分露骨,多希望华梅廻避。然而一向善解人意的华梅,此时反应非常迟钝。华梅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既欣慰又犯疑。想:“也许大鸿这是装给我看的,或者条件不适宜。何不扔进八卦炉炼炼,看看是一块纯金,还是顶好的一块矿石?” 于是说:“现在我该知趣了,去外面边看看书,也顺便为你们站岗放哨。”刘碧琼说:“多谢。”大鸿困惑不解,想:“华梅这是大度还是试探?反正自己心里咋想就咋说,问心无愧。”华梅说:“大鸿,碧琼这么远专程来看你,你总该有个交代吧。” 华梅去了外屋。刘碧琼说:“大鸿,前些日子,周志彬父亲主动上门许诺,叫我先去公社广播站做播音员,然后时机成熟就推荐上大学。你怎么看?”“太好了,恭喜老同学。”“大鸿,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条件是我必须与周志彬订婚。”“决定下来不是更好嘛,免得夜长梦多。”“可是,为了你我拒绝了。” “碧琼,我从没向你许诺过啥,你这样太轻率吧。”“大鸿,你真是一个冷血人!” 华梅十分欣慰,刘碧琼却抽泣着离去。不久,她与周志彬订婚,高音喇叭里传出她甜润的播音。 江丽莲万念俱灰,绝望惊恐中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市郊地下旅馆,扑在床上想着张金发被警车带走的最后一个眼神,悲痛欲绝。夜深后,她卷曲着躯体觉得好冷好冷,潜意里伸手去摸张金发热乎乎的胸膛……她扯被子捂住头哭泣:“金发哥,金发哥啊,你这时在哪里呢?伤很痛吧、冷吗?为了我,你多少次被打得皮开肉绽,我不是个好女人,就是扫把星……”她此时感觉自己就象茫茫荒原上丢失的一只羔羊,也象都市人海中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她痛定思痛,心里说:“金发哥,你放心吧,无论什么结局,我江丽莲绝不会让你失望!” 第二天,她进城毫无目标的转悠,时而徘徊不前,时而驻足沉思,时而暗暗摸摸捆在身上的那一大包东西:“这是一包不干净的东西,也是我和金发的血和泪,我一定要让它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并且脱胎换骨,待到有朝一日……” 江丽莲走出一条小巷,前面有个熟悉的背影撞入视线:“那不是老虎吗?”脑海里一线希望之光闪过。她加快脚步追上去,老虎不经意回头看见,惊喜叫道:“啊,丽莲。”“老虎哥,真是你呀。你这是……”“没事做,出来碰碰运气。”“运气好吗?”“好哇,这不碰见你了,缘分啊。” 老虎示意江丽莲到僻静处,说:“丽莲,金发怎样?” “现在风声紧,呆在队里挣工分。我倒是象老虎哥,也想出来碰碰运气。” “是吗,我的运气不错。”“说说。”“现在布票粮票京城里很抢手,对你我是轻车熟路;那里我有朋友,非常方便。要不,我们合伙干几趟。”“眼下顶风逆水的成吗?”“翻船多赚头就大。我和朋友说定了,我团货送货,他接货,各算各的。”“行。”“你住哪儿?”“南郊一个小旅馆。”“为安全方便,你搬到我住的地方,我是老主顾。” 江丽莲和老虎分别下各州府县团货,她意外的联系上猴子大胡子胖墩儿等人,于是她萌发一个念头,但她又反复告诫自己:“沉住气,欲速则不达。眼下稍有差池便鸡飞蛋打。首先必须靠老虎踩熟路子,积攒血本,才能独闯天下。凭直觉,老虎毕竟是一条虎,只能暂时利用。金发哥啊……”她想着偷偷哭泣,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谁?”老虎站门前悄声说:“丽莲,是我。”她愣一下说:“啊,老虎哥呀,我已经睡下了。”老虎很犹豫:“那、那算了吧。” 江丽莲老虎坐火车到京城,走进一片四合院。老虎望望收住脚步说:“嗯,前面就到了。”走进朋友家,老虎简单介绍后,玩笑:“孙胖子,大家的日子都难过,你干吗还发福?”“哈哈哈。身在皇城七分福嘛。不过,老虎,你却有十分福呀。”“真逗,哪来的?”“既赚大钱,还有天仙般美貌的人相伴,不算?”江丽莲窘迫:“孙哥,你真幽默。” 笑罢,孙胖子说:“老虎,谈正事儿吧。”江丽莲起身回避说:“你们谈,我出去逛逛。”老虎说:“丽莲,大家现在坐一条船上,何必呢?”孙胖子笑道:“哈哈哈。就是,小妹多意了。虽说台风中心常翻船,可恰恰多出勇夫。这次带多少货?”老虎说:“全粮一万五,军票六千。”“好,大家发财啦,这次在原来价格的基础上每斤每尺各涨两分。你们回去后抓紧团货,争取春节前多走几趟。”老虎喜出望外:“你我哥们儿,没说的。”江丽莲趁势说:“百闻不如一见,孙哥真是最讲信讲义的一条汉子。”“哈哈哈。” 孙胖子偷偷瞟一眼江丽莲转了话题说:“我建议,咱们来场接力赛,怎么样?”老虎抢过话头玩笑:“孙胖子,你想亲自下江南?”“不不不,我这只北方的旱鸭子,可不习南方的水性。我是说,老虎你和我坐阵南北,丽莲小妹中间接力。一方面女人不太引人注意,南来北往的风险更小。另一方面大大节省时间。”“嗯,妙!北方一匹狼,南方一只虎。”江丽莲玩笑:“唉,可叹这中间的一只小绵羊哟!” 一阵大笑。 江丽莲老虎回到成都,结账下来,这趟净赚两千多元。老虎哗哗哗的数100张大团结,剩下的全部递给江丽莲说:“这些都是你的。”她摆摆手推辞说:我要这个整数就足够了。” 夜深后,江丽莲几次间接下逐客令,老虎就是死赖着不肯离开。如果断然拒绝,眼前绝处逢生的希望,很可能昙花一现。她转念想到和张金发之前的遭遇,于是横下心……从此,她与老虎的关系更近一层。老虎既心安理得又放心大胆的把很多关键环节交给她去办,她从此象鱼跃大海了吗? 第64章 血 手 绢 第64章 血 手 绢 政治夜校辅导员培训结束,大鸿王纯清一路回家,身后传来华梅的喊声:“大鸿,你的信。”大鸿跑去,华梅递上折叠的字条说:“回家后再看。” 路上,王纯清说:“大鸿,听华梅讲你中学的成绩很不错。”“马马虎虎吧。”“想上大学吗?”“做梦都想。”“你会梦想成真的。”“凭啥?”“你爸的关系。唉,只有我这种人最可怜。”“别逗了,谁都知道下乡知青除了内招外招还能顶班什么的,我们回乡的只能千军万马去挤升学这独木桥。”“就算天上掉馅饼儿,也会让人抢走。”“是吗,贼不会是我吧。”“哈哈哈,真难说。” 大鸿回家打开字条,上面写道:“大鸿,毕业后这段日子,我们身边发生了不少事,而欲罢不能的是彼此间的那份牵挂。唉,如果你是一个姑娘,或者我是一个小伙儿,那该多好啊。这样便可以无拘无束,同枕共筹,一起轰轰烈烈地干出番事业来……” 感情潮水终于冲决那道堤岸,纵横奔流。大鸿想:“从那次讲用会上第一次产生偷吃禁果的欲望,到菊香、刘碧琼、李瑞芹相继离去,只有她象梦境里的那位小姑娘,一直默默地站在身边。”于是,大鸿写道:“华梅,现实中你不可能变成小伙,我也不可能变成姑娘。但小伙姑娘可以做到至真至纯的爱,让漂泊的心找到永远停泊的港湾。我坚信,人海茫茫中只有你才能与我风雨同舟,追逐梦想。亲爱的,当你失意或想背叛我时,看看这封染着我鲜血的信,便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大鸿咬破手指头,将鲜血染在署名上。 华梅油灯下反复读着大鸿的简洁的回信,热泪满面。心里说:“大鸿呀,你对菊香一片真情,对刘碧琼把握有度,对李瑞芹不愠不怒,深深地触动着我;你脱俗的志向,不卑不亢的品格,刚柔并济的情怀,强烈地吸引着我;以无敌的优势征服了我的心。众人眼里的金窝银窝,王燕青无休止的纠缠,家人的无法理解,扰得我精疲力竭时,只要一想到你,一切便都云消雾散,浑身充满走火入魔的勇气和力量。” 华梅长长的舒一口气,回信写道: 亲爱的,面对着你血染的承诺,多想向你倾诉啊,可从哪里起首?骇浪前冲锋啊,看见你浪头挥手,手臂下一条金色航线;艰难中抬头啊,看见你前面微笑,笑容里无限温情与力量。风大难挡巨舟扬帆,浪急更催如箭飞舟。十二级的台风啊,休想锁住大江的滚滚洪流。至真至纯的爱,雷霆摧毁不了,时光淡化不了,象钢筋血管,永远连通我们的每一个细胞。同枕共筹,今生无悔。做候鸟,无非停止呼吸。她象野人故事里的生物学者,她象马克思的燕妮,楚国南后是人间女儿的耻辱。不经几番风霜苦,寒梅哪能吐清香?委屈求全的苟活,决不是真正的生。 华梅用红丝线在两条素手绢上分别绣好“同枕共筹”四个大字和她与大鸿的名字,想:“明天同大鸿在自己的名字上染上鲜血,这份特殊的信物便圆满了。”她幸福的笑笑,抬头望窗外,天已大亮。 再说,江丽莲躺在旅馆里,一闭上眼睛,张金发的影子就从脑海浮现出来:“金发哥啊……”又一阵抽泣,情绪稳定一些细细琢磨:“现在利用老虎跑几趟生意下来,手头已经有了个数。可为了我和金发今后不再过从前的那种苦日子,决不能安于现状,做一棵树上吊死的大笨蛋,必须想办法把老虎交给的死数变成活数。她主意拿定,翻过身子睡去。 第二天,江丽莲到成都周边县市找到大胡子胖墩儿猴子等,撇开老虎私下吃进粮票上万斤,军票数千尺。 第65章 一对心之胶和 第65章 一对心之胶和 雨过天晴,云淡风轻。大鸿华梅沉默着走到黑龙坳口。路边水沟还在溢出积水,红苕藤捆在厢埂上整齐画一,柏树林苍翠欲滴,坳口上的大石包被冲去满面尘土,露出白白的石花,象老人头上的银丝;也象岁月刻下的足迹。 华梅打破沉默说:“大鸿,我今天到底做错啥啦?”“你什么也没做错,我只是想,周书记家里的午饭吃得别有情调吧。”“想象很丰富嘛,其实我吃得一点不轻松。”“何必呢,明知别人想瓮中捉鳖,却偏要自投罗网。唉,人情啦,真象流体,永远没有一个固定状态。自以为永恒超凡的爱情,原来也不过如此。”“大鸿,我们的爱是刻在骨子里的,她绝不是流体。真没想到你这样自私狭隘,主观片面。”“哈哈哈。岁月啊,只有你才是永恒的。” 华梅眼泪汪汪地说:“是呀,自然法则谁都无法抗拒。世间事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可要看它往什么方向变。可悲的是,我俩山盟海誓没几天,你就变得好象不认识了,提醒一句,人类毕竟是靠群居生活走出动物界的。”“住口!既然想吃馄饨,干吗摆出一副清纯?” 夕阳照着茂密的柏树林,林子里传出鸟儿的几声叹息。大鸿扬长而去,华梅回头望着大石包,含泪说:“石包啊,到底谁是谁非,你做个见证吧。” 晚上,大鸿躺在床上,脑海里风起潮涌,将要爆炸似的。心里说:“爱情是至真至纯的,绝不能为了生存而落入世俗,玷污她的纯洁神圣。”他翻身起床点亮油灯,望着石桌子上玻璃板下的毕业照发愣,一拳砸下去,手被碎玻璃刺破鲜血直流。 屋外,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大鸿站在后山包上任由风吹雨淋。 华梅手里拽着血手绢,扑在床头的小方桌上回想:木青山上,午休漫谈,黑滩子岸边……“大鸿啊,今天难道真是我的错?你会原谅我吗?” 早晨,熊幺娘叫道:“大鸿,你这条瞌睡虫。太阳晒屁股啦。”大鸿突然大吼:“华梅、华梅,我错在哪里啊!”熊幺娘一惊,摸摸他的额头滚烫,石桌子上的衣服水淋淋的,熊幺娘叹道:“唉,真是个傻娃娃,你肠子哪里有个弯儿,妈心里也一清二楚。” 熊幺娘叫来书慧说:“你哥病得不轻,你悄悄去把华梅叫来。”“妈,哥病了快看医生呀。叫华梅干啥?”“黄毛丫头,你不懂。别让你爸和华梅家里人知道。” 华梅赶来,看到大鸿高烧得迷迷糊糊地叫她名字,心里如利器猛扎。书慧凑近她耳边玩笑:“嫂子,你不嫌我在这里多余吧。”“鬼丫头。”书慧笑着跑了。华梅拿出刚才在合作医疗站买的药,倒开水吹凉,扶起大鸿说:“拿身体不当回事儿,就是弥天大罪。”“你怎么来了?”大鸿一抱搂住她:“华梅,我错在哪里,快说哇?”“也许我们都没错,先吃药吧。” 下午,大鸿高烧退去,靠床头上沉默,华梅坐身边说:“你早晨在妈和书慧面前说些啥糊话呀?”“迷迷沌沌的,记不得了。”“人糊涂时往往吐真言。现在感觉好些了吧。”“你一进屋病就吓跑了。”“别自作多情。”华梅拉着大鸿的手说:“我想再给你开一剂‘疏肝理气,清热解毒。’的良方,需要吗?”“当然。”“那你听着。” 柴胡10g青皮10g 枳壳12g 桅子9g 郁金12g 胆草10g 茵陈20g甘草10g 鲜麦苗引子50g “什么,鲜麦苗也能当药引子?”“汉朝张锡绳著的《衷中参西禄》里就已经记叙了。”“华梅,你真让我刮目相看。”“是吗,那以后你在我面前可得小心点儿。”大鸿搂住她叹道:“原来,一对心之胶和便是真爱!” 该章节已被锁定 第66章 道是无情亦有情 绵绵秋雨一下就是好几天,难得的一会儿阳光好让人依恋。王纯清赶着晾晒衣服,心里叹道:“唉,邻居来来往往,走马灯似的,唯独自己原地踏步,真成知青屋的元老了……这怨就怨自己没个好妈妈好爸爸。” 小李欣喜若狂地跑回来,拿出招工录用通知书说:“纯清姐,我今年招工得啦。”“恭喜恭喜。你有菩萨保佑真好。”“纯清姐,菩萨也得看僧面。你不去庙里多烧香,那就只有等着铁桩开花马生角。”“唉,可惜我家既供不上菩萨又烧不起香,这扎根儿的命,我只好认了。” 小李兴奋的哼着歌跑进屋去,王纯清回想起当年高中毕业,自己主动要求下乡的情景。学校动员大会上,她热血沸腾,主动放弃留城工作的机会,坚决要求上山下乡,于是被学校树为响应号召的典型。启程时,她扑在列车窗口,望见月台上的母亲抹泪儿,心里还埋怨她思想赶不上趟儿。 她插队到月亮河大队五小队,一直暗暗鞭策自己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这方水土把她从十五六岁养成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并迎得好口牌。可一次次招工招生与她擦肩而过,才蓦然发现自己被遗弃,心也渐渐凉了。 小李临行请客,她强装笑脸应付过去,回屋躺下想:“小李能靠好爸爸,我能靠在街道工厂干活的父母吗?就算阳光长出弯脚杆儿,也照不到自己这个阴山角落。什么考试呀推荐呀,不过是走走过场给人看的,实际上是好妈妈好爸爸们的博弈和交换。眼前书春能去重江读师范,证明杨武登这个看上去挺老实厚道的人,暗中也有一张网。大鸿这小子方方面很不错,生在山旮旯,身上却有一股脱俗之气……” 第二天中午,她坐在门口沉思,看见大鸿收工路过,急忙起身招呼:“大鸿,坐会儿。”“肚子早打鼓啦。”“我有事找你。”“那好吧。”大鸿走来坐下,她说:“我刚做好饭,你不嫌弃就顺便吃点儿。”“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哇。” 吃罢饭,大鸿看见旁边一本破旧的大部头小说,顺手拿来翻翻,原是禁书《西厢记》于是玩笑说:“纯清,你胆子不小嘛。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看禁书?”“怎么生活中的男女之色?为啥写在书上就生了毒呢?”“哈哈哈,吃五谷生百病嘛。”“你这是真理还是歪理?”“你有标准吗?”笑罢,她说:“你来,我有件东西想给你看看。”“稀罕宝贝儿?”“那要看在谁的眼里。” 这是连二间,里间卧室,外间客厅兼厨房。 大鸿跟着进去,里面收拾整洁,床头一张小方桌,摆着女人日常用品,床铺对面墙上贴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彩色图画。她说:“我们的床也是板凳,请坐。我出去给你倒杯水。”大鸿笑笑坐下,晃见床头挂的乳罩,仿佛还散发着主人身体的余温,有些慌乱的移开视线。 她端着水朝大门外望望,轻轻关上闩了回到里屋。大鸿说:“纯清,啥宝贝儿呀。”“看你识货不。啊,这天儿突然感觉好热。”她说罢脱下外衣,紧身羊毛衫配搭钢管裤,彰显出她富于曲线的身材,丰满起伏的胸脯。不知怎的,她的脸色绯红,余光看看大鸿,将外衣挂在墙壁上,打开旁边的木箱,拿出相册在大鸿身边坐下说:“你看看,我照得怎样?” 全是她的生活照,而且很漂亮。此情此景,小伙子一点不暗动邪念,或许只有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大鸿想:“她这是啥意思?”她望望大鸿,轻轻倚着他的肩膀介绍,声音又细又发颤,呼吸渐渐变得急促,酥胸不时碰着他的肩头,火一样的眼神烤得他的脸颊一阵阵燥热,眼睛里的照片似乎燃烧起来。 大鸿本能地挪动身子拉开距离。她站起说:“好热啊。”迟疑一下,拽住毛衣下缘,双臂一曲,向上一掀,身子习惯一挺,贴身内衣和毛衣卷起。纤细的腰,没戴罩的姊妹峰突兀眼前,如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她的头让偏小的毛衣领捂在里面,双手无力的蠕动几下,喃喃地说:“大鸿,帮我一下。”说着向前一步,胸部一挺,大鸿不禁抽搐一下,猛然朝后一倾,躲开男人女人间的电闪雷鸣。大鸿害怕了,仿佛华梅正站在对面默默地注视着他,他跑出来打开堂屋门,情急之下想即刻逃走,转念收住脚步,坐在门口呆呆的望着天空。 她无精打采地走出来,眼圈儿哭得红红的。见大鸿还坐在门口大吃一惊,眼神里透着无以言状的难堪和报歉:“大鸿,我……”大鸿摆手止住她的话头说:“纯清,我们不是都很好吗。”王纯清对面坐下抽泣说:“同我插队的,凭关系都飞了。连去年才来的小李也……我真成永久牌了,猴年马月才是头啊。大鸿,你骂吧,痛痛快快地骂一顿眼前的坏女人!” “纯清,你误会了。其实,你我都是一根藤上的苦瓜。梦想翻过火焰山,手里却没有芭蕉扇。我父亲只是个没品没级的小村官儿,我姐能去读师范,并非是他的能量。再说,任何关系靠得一时靠不得一世,相信自己,这遭路上,往往山不转水转,笑得早不一定笑得好!”“谢谢。大鸿,此时此刻听到你这席话,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震撼吗?如果有来世,我一定报恩。” 该章节已被锁定 《如果有来世》该章节已被锁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7章 一厢情愿 第67章 一厢情愿 王燕青坐油灯下叹气,女知青叶莉君吱的推门进屋又掩上。她天生几分好姿色,与王燕青同住九龙镇,去年县中毕业插队来月亮河大队二队,二人同住一栋知青屋。王燕青爸升区革委主任后,叶王两家关系开始热络起来。而王燕青心里对华梅仍然报幻想,常常无视她的存在。但那次他对华梅耍流氓不成反让大鸿痛揍一顿,心灰意冷时叶莉君显影出来。 叶莉君站定说:“燕青,看你闷闷不乐的样子,咋啦。”“太累。骨头要散架似的。”“我给你揉揉。”王燕青抬起头,叶莉君起伏颤动的胸脯猛烈拨动着他的心,他顿时忘掉魂牵梦萦的华梅,冲动的情绪难以克制,说:“莉君,我想……”“好,反正早迟都是你的。” 油灯熄灭。 不久,王燕青叶莉君抽调去青龙小学当民师。 华梅去区团委找李薇薇,路上与春风得意的王燕青撞个对面。华梅避让离开,王燕青说:“老同学,请留步。”“你想干嘛?”“别紧张,过去那些荒唐事儿已成历史了。”“是吗,可喜可贺,好时代将一只狼变成羊了。”“哈哈哈,随你怎么说。今后有事请开口。”“不敢打扰。” 华梅转身走去,心里一声“呸!” 李薇薇今天上班碰钉子,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生闷气,见华梅走进来说:“吔,华梅,及时雨呀。”华梅望着她红红的眼圈,玩笑:“今天谁吃豹子胆啦,敢欺负我们的大千金。”“林妹妹,请坐吧。” 华梅坐下说:“薇薇,你真遇事儿啦。”“唉,树倒猢狲散啊。”“没啥大不了的,泰然面对。你那位白马王子怎样?”“早做别人的乘龙快婿啰。”“开什么玩笑哇。”“父亲去世不久,他就提出分手。原来竟然会是两位父亲权力的结合。”“既然去意已定,何须挽留。凭你的方方面面,还愁自告奋勇者?”“哈哈哈,臭牛粪也不乏热苍蝇嘛。” 笑罢。李薇薇说:“别只顾我开心了。说说你那位书呆子吧。”“谁呀?”“还装糊涂,大鸿啊。”“你倒挺关心他的嘛。”“嗯,是不是老同学想忍痛割爱,成人之美呀?真这样我就不客气啰。醋坛子。我好羡慕。”“哦,言归正传吧。你带信叫我来,有啥事儿?”“我们不是正说着嘛。这块黄土地能容下你俩?”“原想去考大学,可白卷英雄一闹腾,没戏了。”“双飞不了先单飞。叫你来是想给你透个风,冬季征兵马上开始,叫大鸿去当兵。”“的确是条路,可当兵同招工招生推荐,没关系一样难上难呀。”“我看有九分胜算。”“凭啥?”他父亲是支书,汪部长我熟悉;另外部队下来的招兵干部,我可能说得上话。”“是吗,谢天谢地,更该谢你这个月下佬。”“耍贫嘴儿。华梅,我也求你办件事。”“请讲。”“区团委要开政治夜校经验交流会,你作个典型发言,怎么样?”“薇薇,你对我和大鸿真是用心良苦呀。”“老同学嘛。” 书春去食堂匆匆吃过午饭,回寝室给大鸿写信: 大鸿弟,你来信说要去当兵,让姐最担心的是你的思想觉悟,要时时想着为社会做贡献;若能去部队则要向雷锋王杰学习,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姐能力没你强,可政治思想觉悟比你高。不然姐怎能当上大队团支书和公社团委委员,捧回一大堆奖牌奖状。而今姐又是班上团支书兼学校团委副书记。这些方面你得向姐学习,连朱礼塘叔叔也夸我。还有每次去他们家,晓雯开口总是不离大鸿哥,你该给她写写信。啊,下午劳动时间快到了,姐必须冲在最前面。下次再谈。 书春赶到劳动工地不见人影儿,独自干得汗流浃背。班主任说:“有的同学参加劳动总是拖拖拉拉,看看杨书春同学是怎么做的。”有人悄声说:“挣表现呗。”几个男生相互交换眼色,抬起一块大石头试试放下,一个大叫:“唉哟,肚子好疼,杨书记,替我一下。”“好。” 书春和三个男生抬起石头压得脸红筋胀,喊着哨子儿:“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摇摇晃晃向前走。班主任制止:“快放下!”让一个男生替下书春。 放学后,书春疲惫不堪的倒在床上,同学温淑娟跑进寝室说:“书春,刘校长说你叔叔来电话,叫你去他家。”“好。” 书春赶到朱礼塘家,晓雯说:“书春姐,我爸妈出去了,等会儿回来吃晚饭。我们都觉得你做的饭最好吃。”“鬼丫头。那我做饭去。”“哦,大鸿哥回信了吧,他啥时候来玩。”“没哩。鬼丫头,自己写信问嘛。”“写就写。” 书春走进厨房,案板上一堆没有清洗的锅瓢碗铲和蔬菜猪肉,旁边地上放着一大盆脏衣服,她不禁叹口气。一阵忙乱总算有个头绪,便抓紧清洗衣服。腰一阵酸痛,反手锤锤。脑海嗡的一声叫,顿觉天昏地旋。她双手撑着水槽,闭上眼睛歇息一会。 吃饭间朱礼塘说:“书春,刘校长电话里夸你哩。”“我是党员团干,应该严格要求自己,更不能给叔叔孃孃抹黑。”晓雯妈给书春夹菜说:“辛苦你了,多吃点菜。”“谢谢孃孃。”朱礼塘说:“哦,你要和温淑娟搞好同学关系。”“叔叔放心。”“嗯,年轻人一点就通。前次听李校长说,大鸿与李瑞芹闹别扭了。年轻人嘛,理解。大鸿没背包袱吧?”朱晓雯抢过话头说:“为朝三暮四的人背包袱,太不值得。”晓雯妈暗暗盯她一眼,她低下头吃饭。朱礼塘说:“听说大鸿要去当兵?”书春点点头。“嗯,去解放军大学校锻炼锻炼也好。” 第68章 千载难逢 第68章 千载难逢 张明常大路口上等到乡邮员送来家信,看罢,疯狂似的大吼着:“万岁!”跑回知青屋,闭上眼睛镇定一下情绪又打开信看道: 明常,我和你母亲没本事,让你一直呆在乡下。不过,你总算要熬出头了。还记得你大表哥肖雪峰吧,他是你们区上的征兵干部,你的事儿可能有望了…… 张明常吻吻信贴紧胸口,闭上眼睛自言自语:“老天啦……” 张明常走到区招待所205房敲敲门,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军官打开门。 中高个子,体态不胖不瘦,脸色黝黑,肌肉结实,一幅威严而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情。他就是肖雪峰。 张明常惊喜道:“表哥。”“嗯,进屋吧。”张明常递上特意买的三门峡香烟,他摆摆手说:“抽我的。”拿出大前门:“家里告诉你情况了吧。”“嗯。我就指望表哥了。”“哦。”“明常,我提醒你一句,一出门我俩就是陌生人,今后有事我找你,你别往我这里跑。”“我记住了,表哥。”“还有,大队公社关最重要,该怎么做你得抓紧办。区里带队的方教导员同意把我分去你们青龙公社。”“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第二天,大鸿华梅张明常王纯清临时抽去抢办各小队批判专栏,迎接上级大检查。生产队管中午晚上两餐饭,张明常为组长。 大鸿路上碰见树林红忠去改土专业队出工,红忠说:“大鸿,墨水儿喝得多好安逸哟,酸菜也用油炒,下着白米饭多爽口。”说着因长期尽吃红苕一阵咕咕咕闷酸,一股臭气直熏人。树林捂住鼻子说:“红忠,你……干吗尽扔酸**。”“嚷啥?土巴汉儿就是这命。”“当初读书不努力,现在后悔了吧。可世上没后悔药。”大鸿说:“你俩现在想学,我抽空教你们。”红忠摇摇头:“大鸿,饶了我吧。” 大鸿赶到马耳朵塆坳口,华梅已经等侯那里。“华梅,告诉你个好消息,昨晚父母同意我去当兵了。”“看来报名时你先斩后奏是对的,要不难得的机会就丢掉了。”“嗯。我们走吧。” 七小队临时腾出一间保管室办专栏用。张明常玩笑:“王纯清,你没好爸爸,我也没好妈妈,不如你我凑一块儿,深深地扎根月亮河,开化结果算啰。”“张明常,挑弱者欺侮算本事?”“好好好,不玩笑了。王纯清,说正经的,你干吗死死抱住自己天生的资本,要舍得拿去投资呀,横下心也学学别人,做做交易嘛。”王纯清瞪大眼睛看着张明常:“什么意思?”“反正没半点恶意。” 大鸿华梅走来,张明常说:“现在锣鼓齐了,开打吧。” 晚上,大鸿王纯清打着亮壶回家,路过大坟坝时王纯清猛然回转身抓住大鸿说:“我好害怕。”“心里没鬼怕啥。要不你走后面。”“走后面更怕。”大鸿故作听听玩笑:“嗯,呼呼呼的,真象有东西追上来……”打起亮壶佯装夺路而逃,王纯清吓和得一声惊叫:“大鸿,你这个坏蛋!”并死死拽住他的手臂走。“纯清,你这是押俘虏啊?”“委屈一下吧。哦,你知道张明常夜饭后匆匆离开去干嘛了?” 大鸿摇头,她说:“昨晚,汪部长路过知青屋闲聊,听他口气张明常当兵十有八九成了。”“为啥?”“接兵干部中有人,你俩之间该不会……”“希望大家走好运。纯清,你啥打算?”“只好破坛子破摔。”“太消沉了。”“放心,我不会上吊的。你不是说,好活歹活都是个活字儿嘛。最庆幸交上你这个好朋友。”“耍贫嘴儿。” 华梅房间里看书,一阵哀怨的二胡声传来,心里说:“没出息。”习惯的用棉团儿塞住耳朵,华梅妈轻轻推门进来,故意咳嗽一声,“妈。”“鬼丫头,又想讨你爸臭骂?”“有妈助阵,我天不怕地不怕。”“耍嘴皮子。华梅呀,虽说你与大鸿是五服之外,政策上允许,可众人的口水,有时也会淹死人的。”“妈,你相信我们,决不会束手就擒。”“想私奔?”“惹不起总该躲得起吧。大鸿已经决定去当兵了。”“那你咋办?”“我就等着他用飞机来接我,当然把妈也一起接走。”“不会是给病人冲喜?” 第69章 灵与肉 第69章 灵与肉 夜色里,冰凉冰凉的秋雨淅淅沥沥,小山丘环抱的青龙公社大院,显得十分冷清孤寂。蒙胧中亮着的一点灯光,那是从值班室窗户透射出来的。女秘书掩着门,坐在里面无精打采的织毛线衣。 大院西北角上,汪部长寝室的窗户,仿佛透着依稀的灯光,原来是拉着厚厚的遮光窗帘。室内三抽桌上的两杯热茶,懒洋洋的冒出热气,一股茉莉香味儿溢满房间。王纯清坐藤椅上品口茶,望望窗外回头保持沉默。汪部长坐旁边抽烟边窥视一眼她,喜不自禁,急忙起身去提过暖水瓶为她的茶缸充水:“纯清,我工作太忙,对你关心不够。”“汪部长,你的心思我明白。”“那明白就好说了。这次公社蚕桑员的人选,头头儿老老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我为你抢这饭碗,同人争得面红耳赤,真是求尽大小菩萨,最近总算就要上报到区里。”“谢谢。”“纯清,我得提醒你一句,现在可是关键时候,你得好好掂量清楚。” 王纯清沉思片刻说:“请汪部长放心,我要是没掂量清楚,今晚就不会主动上门了。不过,我也有个要求。”“说。”“杨大鸿你认识吧,他这次去当兵,你得向我保证让他走。”“哈哈哈,这小子艳福不浅嘛。李薇薇为了他和我做交换。你为了他也和我讲条件?到底你俩啥关系?”“就算有啥关系,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们这些女人啦,真是一个个的疯了,简直无法理解。”“别把话题扯远,痛快点,答应不?”“我说不呢?”“那你别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汪沉默一下说:“好,我答应你。”“不过,我们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谁说话不算话,敢在背后当鬼耍阴招儿,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哈哈哈,领教过了。现在可成交了吧。” 汪滚动座墩儿似的身子,象饿狼一样扑上去。肥大的酒糟鼻抵在她脸上如臭虫叮咬,口里浓烈的烟臭味儿夹杂着腐肉味儿,熏得她直恶心反胃,顷刻间,她的精神世界一片荒芜…… 窗外,静静的夜色里,冰凉冰凉的秋雨淅淅沥沥。 十多天后,大鸿一早起床,忙着洗漱后又对着镜子梳头理衣,熊幺娘说:“大鸿,这太阳从西边出来啦。”“妈,我约了个同学去赶北斗镇。”“是华梅吧。眼看你就要去部队了,还想惹出是非来?”“妈,嘘……” 北斗镇正是逢场天,街上很拥挤。大鸿绕背街直奔廖家桥,偏偏迎面撞上华松,大鸿慌乱中打个招呼离去,华松傲漫地瞥一眼。 华梅伫立廖家桥头,望着悠悠河水出神:“大鸿啊,你我之情,今天将定格在方寸大小的照片里,一路伴随着你出征大西北。” 华梅羞涩地望着大鸿走向前,激动地说:“来啦。”“嗯。刚才碰到华松了。”“最怕见的人偏偏遇上,世事就往往这样捉弄人。”“他会打我们的伏击吗?”“如果他有这悟性,我俩就不搞地下活动了。但那打头浪也许会来得更快更猛。”“是福是祸躲不过,我们鼓足勇气抗争吧。” 相机镜头里,华梅穿着玫瑰红毛衣,丈青色长裤,蹲下身为大鸿扯扯偏小而又不太平展的裤脚,大鸿说:“不错吧。这可是我爸的当家裤子。”华梅笑笑,摄影师说:“注意了,这结婚照可是要保存一辈子的。”大鸿华梅很兴奋,会意的笑笑。 “嗒” 相机快门响了。 照相馆出来,华梅说:“大鸿,我心里好矛盾,既为你有当兵机会高兴,可又想与你形影相随。”“两情若是久长时,岂在朝朝暮暮。”“今天一别,又要等到后天去李薇薇那里才能相见。唉,这时间怎么一点不通人情,该快的不快,该慢的又不慢。”“天若有情天亦老嘛。”“倒也是。如果都遵循天意,哪有我俩这份感情。啊,明天我家卖肥猪,你借故来找我,不是又可以相见了。”“会不会引来麻烦?”“你临行前,我想亲手为你做顿饭,也许这是唯一的机会。”“好吧。” 第二天上午,幺师傅背着烧酒,华松挑着卖肥猪的返还肉回家,说:“爸,华梅三番五次拒绝相亲,她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啥意思?”“她暗中和大鸿谈恋爱了,可妈还一直护着她。”“什么?”“虽然闲言碎语早塞满耳朵,但我还是半信半疑,可昨天……”“昨天咋啦?”“我说了吧。昨天她和大鸿去北斗镇照订婚相啦。”“孽种,真该勒死,扔到黑滩子回水沱喂鱼。” 一个乡邻迎面走来,讥笑说:“幺师傅,这打酒割肉的,是招待幺女婿吧。”“阴阳怪气儿洗刷谁呀?我哪来的幺女婿?”“大鸿呗。三沟两岔谁不知道,你真能装糊涂。”幺师傅的脸通红又变成铁青,乡邻接着说:“你可真会养女儿,养来同父字辈儿的谈恋爱。”“哼……” 第70章 谁的屁股该挨板子 第70章 谁的屁股该挨板子 幺师傅华松怒气冲冲回到家,华梅大鸿正在厢房里商量着写什么。幺师傅的脸沉得象暴雨来临前的乌云,一走到堂屋门口,放下扁背篼,一屁股坐在门坎上骂道:“孽种,读书读进牛屁股里了。尽在人前丢人显眼,今天,看老子敢不敢活埋了你!”华松阶沿上放下担子,瞪一眼厢房钻进自己的房间。华梅妈和华梅嫂子在厨房做饭,实在听不下去,便说:“幺师傅,你今天中邪了是不是?一回家就象疯狗似的乱咬人,谁动着你的香炉钵钵啦?” 平日里,华梅妈一出声,幺师傅再是火头上也会软几分。可今天反倒变本加厉,冲着华梅妈大吼:“俗话说养女不教母之过,你还有脸说三道四?” 华梅妈想:“看来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于是改缓语气说:“幺师傅,就是枪毙犯人,也得先到衙门里问问罪吧。”“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孽障,你敢再执迷不悟,伤风败俗,老子就几刀砍死你去抵命……耳朵聋啦?滚!” 幺师傅这话显然冲着大鸿吼的,华梅说:“亲爱的,今天是我让你难堪了。”“你别这样自责好吗?其实我心里更想来的……现在我走了或许你好过些。” “放心,有妈在,他们不敢太撒野的。”“亲爱的呀,这事不能硬碰硬,也许退一步海阔天空。” 大鸿从厢房出来,幺师傅愤怒的目光直逼着他骂道:“要是谁再不知好歹,胆敢跑来跨我家的门槛,他以后的双腿就甭想再走路!” 大鸿一路上想:“幺师傅可以谅解,华梅妈十分可敬,而华松这个混蛋,简直不可思议。他也是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曾是几沟几岔唯一的高中生,思想竟然如此陈旧迂腐。看来,这块黄土地真的难以容下我们……好恨呀,现在自己没有一点能力保护恋人,只能选择逃避。” 大鸿狠狠给自己一耳光。 华梅去厨房帮着母亲做饭,幺师傅冲进来指着她怒吼:“华梅,我警告你,要是家里再看见那个龟儿子,老子让他走着来爬着出去。”华梅揩一把眼泪反抗说:“爸,人家犯着哪章哪条啦,让你这样恨得咬牙切齿。”“好哇,敢跟老子斗嘴。”“我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奴隶。” 幺师傅暴跳如雷,冲上去抓住华梅拳打脚踢。华梅说:“爸,就算您可以打死我,可您也没有权利,横加干涉我的婚姻。”华梅妈一掌推开开幺师傅,护着华梅吼道:“幺师傅,我再问你一句,今天你铁了心想把这个家闹散是不是?”幺师傅瞪着华梅妈吹胡子瞪眼,华梅妈接着说:“一个大姑娘,犯下什么弥天大罪啦,由得你不分青红皂白,又骂又打?”“唉,全都是让你给惯的。” 幺师傅气冲冲的走出去,华梅抹抹泪儿又去做饭,华梅妈说:“华梅,别做了。难道要侍候这些老爷少爷胀饱了肚子,好有精神来欺侮我们母女不成?走。”华梅妈说罢拉起她去了厢房,说:“华梅呀,你再忍几年,等大鸿当兵闯出一条路,你就跟他远走高飞。”“妈……” 华梅抱着母亲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第二早晨,华梅按李薇薇约定,去大鸿家想叫上他到九龙镇。走进院坝一愣收住脚步,厅房里传出大鸿与杨武登的争论声:“大鸿,天底下的姑娘除她以外,无论谁我都没意见。”“爸,你好歹是大队支书,国家规定五服之外就可谈婚论嫁,我与她出十服二十服了,犯哪章哪条?”“犯家法。”“这家法早该改了。再说,是家法大还是国法大?” 熊幺娘看华梅站在院坝里愣愣的,急忙招呼她到堂屋门口坐下,说:“华梅呀,你和大鸿真是让读书读蒙了。”华梅没吭声,只是望着熊幺娘落泪。熊幺娘接着说:“唉,你俩只有飞出去,这事儿才能成。不然旁人的口水也会淹死你们。”“幺娘……” 华梅感动得扑进熊幺娘怀里,厅房又传来:“一解放老子就当干部,从没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现在倒好,脊梁骨都让人戳穿了。大鸿,如果你不跟她一刀两断,老子就跟你断绝父子关系!”“爸,我的婚姻我做主。”“什么,你龟儿子反了?!” 杨武登拿着扁担追出来,大鸿一溜烟逃了,他回头瞪着华梅,说:“你还想呆这儿扎我的眼睛?”华梅噙着泪起身要走,熊幺娘拉她坐下,盯着杨武登说:“你真是气昏头喽,冲着人家姑娘大吼大叫干嘛?千怪万怪,也该怪你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哼!”杨武登怦的一声扔掉扁担走了。 熊幺娘送华梅走出院子说:“华梅呀,别往心里去,他爸是火炮儿性致,爆完就没事了。”“幺娘,我和大鸿最幸运的就是有两位好母亲。”“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啦。华梅呀,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和大鸿的事儿,是不是表面上冷下来,避避风头再说。要不你在家里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华梅点点头。 华梅赶到黑龙坳口,大鸿果然等在那里。他俩赶到九龙镇,李薇薇玩笑说:“华梅,眼睛肿泡泡的,是难分难舍哭的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嗯,说得挀振有词,不害臊。嘻嘻嘻……言归正传吧,今天劳二位大驾,是想给大鸿引见一个人。我和华梅跑龙套,大鸿嘛,尽管登台唱高调。”大鸿问:“是谁?”“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敲门声,李薇薇晃一眼手表,前去去打开门:“啊,舅舅,您真不愧是军人,守时分秒不差。”“鬼丫头,我的客人到了吗?”“茶都凉啦。方教导员,请吧。”“哈哈哈,象你这样调皮的兵,我可不收。” 他叫方宏勋,部队分到区里的接兵干部负责人。中高身材,满面微笑,军容严整。李薇薇作完介绍,方宏勋说:“凭第一印象,薇薇的推荐工作,基本是切合实际的。”“谢谢方教导员。” 方宏勋晃一眼有些紧张的大鸿说:“杨大鸿,薇薇说你家兄妹多,日子过得不轻松,你这个弟兄中的老大去当兵了,家里不是更困难吗?”“自古忠孝难两全。”“部队不是人们所想象的天堂。”“艰苦条件,往往是成长的催化剂。”“生活也很枯燥单调。”“那更利于静心专一的干事业。”“志趣不俗嘛。”“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可不是好士兵。” 方宏勋收住话头笑笑在心里说:“嗯,好小子。难怪薇薇这丫头如此推崇你。”华梅暗暗兴奋,李薇薇鼓掌玩笑:“方教导员,我没吹虚吧。”“啊,时令还冷着哩,这衣服可不能穿得太薄。”华梅李薇薇沉默,大鸿有所感悟的点头说:“谢谢方教导员提醒。” 第二天,汪部长走进李薇薇办公室,“汪部长,我也正想找你哩。”“薇薇,啥事儿。” “我舅舅让给你捎个信儿,请你原则内照顾照顾杨大鸿。”“你舅舅是?”“大部长贵人眼高哇,他给你们开过多次会,你也没注意?”“方教导员?”“太客气,方宏勋。” 第71章 老狐狸 第71章 老狐狸 月亮河大队只有一个征兵名额,这碗粥是给大鸿还是给张明常,公社开会讨论决定时,汪部长肖雪峰各揣心思,唇枪舌战,只好暂时休会。 肖雪峰走进汪部长办公室,主动勾通说:“汪部长,你答应我的话咋就忘了呢?”“肖老弟呀,此一时彼一时,你们军人讲究的就是随机应变嘛。”肖雪峰心里说:“真是一只老狐狸!唉,无奈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好一个杨大鸿啊,连方教导员也搬动了。” 汪部长递上烟笑道:“肖老弟呀,我好心给你提个醒儿,就算你轰平九龙镇,张明常还是走不了的。”“为啥?”“首先你对方教导员没法交代,然后的政审关,关键还要看贫下中农评议……这明知得不到的东西,干嘛不送个顺水人情。” “既然这样,汪部长能否在机动名额里考虑一下?” 汪部长拍拍肖雪峰的肩膀笑道:“哈哈哈。我的肖老弟呀,关着门儿说亮话吧,那上面有圣旨封条。”“不明白。”“那是为公社廖书记的侄子和革委主任的未婚女婿留的。肖老弟呀,俗话说得好,退一步海阔天空。何苦因此就堵死了你表弟的后路呢?”“可汪部长愿意搭桥吗?”“好说好说。我的侄子韩泉河,不久便是你帐下的兵,大家彼此彼此。” 肖雪峰出去,汪部长接电话:“喂,哪位?”“老汪吗?”“啊,王主任,你好、你好呀。有啥吩咐?”“你们公社的征兵名额定了吧。”“啊,我正想向你汇报哩,今天周书记亲自升堂拍板儿的。”“那月亮河大队的杨大鸿……”汪部长误解意思,以为可以表表功,便抢过话头说:“这事儿呀,请王主任放心,怎么少得了他呢。”说着心里想:“杨大鸿这小子,竟然还搬动了这樽大神。”王主任说:“立刻换掉他。”“王主任,您这是啥意思……您的两个包袱都解决了啊?”“啰嗦。” 电话挂断,汪部长心里说:“妈的,好不容易刚刚摆平,半路上又杀出个程咬金,给老子横插一杠子。不行,得赶快想个办法。”汪部长摇通区团委电话:“喂,找李薇薇。”“我就是,汪部长是报喜吧。”“薇薇,你的消息真灵通啊。不过,刚才王主任打电话指示,必须拿掉杨大鸿。”“为啥?”“我的千金呀,你想我敢问他吗?”“明白了。”“薇薇,我确实尽力了,后面的戏我无力帮腔了。”“你按兵不动就行。”“可三天之内你必须给我准信儿。” 李薇薇找到方宏勋说:“舅舅,杨大鸿让区王主任卡下了。”“什么理由?”“没理由。”方宏勋沉思片刻说:“他们有恩怨?”“啊,明白了,王主任的儿子王燕青,是我们高中的同班同学,他一直暗恋大鸿的女朋友华梅。”“原来是这样,部队方面没问题,你和杨大鸿商量一下,” 李薇薇专程赶到月亮河,叫上华梅去大鸿家。杨武登见华梅心里虽有些不痛快,可她这是为大鸿当兵的大事,加之李薇薇又是贵客,于是以礼相待。 李薇薇介绍情况后说:“杨书记,汪部长只给三天时间,还说肖雪峰为了他表弟张明常,可能暗中与王主任联手。这样只凭我舅舅恐怕势单力薄。”杨武登叹口气,沉默裹旱烟,李薇薇熊幺娘看着沉思的大鸿,华梅说:“薇薇,记得不久前你对我说,王主任正忙着跑大儿子招工的事儿,对吧?”李薇薇点点头:“是呀,你突然提这事儿干嘛?”华梅笑道:“大鸿,你咋想?”大鸿钦佩的看一眼华梅说:“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薇薇,看看你的表什么时间了。”“下午三点。”“正好来得及。我马上去重江。” 大鸿赶到重江直奔朱礼塘家,朱晓雯开门,惊喜叫道:“大鸿哥,是你……”“叔叔孃孃在吗?”“还没回家哩。大鸿哥,快进屋坐啊。” 朱晓雯沏茶坐下说:“大鸿哥,书春姐说你正忙当兵的事,今天哪来闲心想起我们啦。”“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是吗,你有事才想起我们,没事就忘得一干二净呀。”“鬼丫头。我当兵的事儿让人卡住了,这不是想来请叔叔出手相救嘛。”“哼,真卡住了才好哩,等我明年高中毕业,就下乡到你们队。”大鸿玩笑:“哈哈,原来这儿还有个帮凶啊。”朱晓雯戏打说:“大鸿哥,你满肚子坏水。” 一声门响,朱礼塘走进屋,大鸿忙起身招呼,朱礼塘微笑坐下,朱晓雯端来父亲的茶盅说:“爸,我做饭去了。”朱礼塘点点头,喝口茶,看着大鸿笑笑说:“当兵的事儿定了吧。”“本来是定了,没想到突然有人横插一杠。”“是吗,怎么回事儿?” 大鸿说情况时有意隐瞒了他与华梅恋爱的主因,朱礼塘说:“这事不难,我让劳动局的赵局长给王主任提个醒儿就行了。”“谢谢叔叔。”“大鸿,你去了部队这所大学校,可要严格要求自己,好好的干。”“我不会让叔叔失望的。” 第二天,赵局长摇通九龙区革委王主任办公室的电话:“喂,老王吗?”“啊,赵局长,你好、你好。我老大的事太麻烦你了。”“老王啊,先别这么说,现在的包袱太多哇。你老大的事儿嘛,可能还得等等看。哦,听说我一个朋友的娃儿杨大鸿,他当兵的事儿让你很是为难,对吧?”“赵局长,太客气了。原来杨大鸿是你朋友的娃儿呀,有你这面儿再难也不难了。”“哈哈哈,多谢手下留情。这样,那你老大的事儿也好说了。” 王主任哈哈假笑着正想说啥,电话咔查一声挂断了。 第72章 花笑喜鹊唱枝头(1) 第72章 花笑喜鹊唱枝头(1) 大鸿终于接到入伍通知书,王纯清也接到去公社当蚕桑员的通知。她临行前邀请大鸿华梅张明常到知青屋一聚。席间,张明常借着酒兴说:“唉,我这阴山角落,好不易等来一线弯脚杆儿阳光,不料碰上大鸿这颗克星,多可怜呀。”大鸿说:“真遗憾。明常,我俩不会就此结怨吧。”“哈哈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天生是块可琢之料,还有众仙诸神护佑帮撑,我这颗暗淡无光的小星,今后也想沾沾你这轮明月的光哩。”王纯清说:“张明常,你喝醉了。”“我没醉,你没忘吧,马耳朵塆办专栏,我点稍稍那么拨你一下,现在奇迹出现啦。”王纯清心里猛然一震,脸上如抹了辣椒水儿,慌忙说:“你真醉了。” 不久,王纯清又被推荐去上蜀江银行学校。 张明常也许受肖雪峰点化,为大鸿在知青屋饯行,并请杨武登叶文志和该队队长作陪。席间,张明常谈笑风生,一字不提自己当兵的事,气氛非常融洽。杨武登说:“张明常,你好好干,只要有机会,组织上一定会考虑的。”“谢谢杨书记和各位,来,干杯。” 大鸿心不在焉,望望窗外起身说:“你们慢慢喝,我找二娃子告别一下。”叶文志悄悄捏他一把,杨武登说:“大鸿,时间这么晚了,天儿又黑,别去了。”“爸,我答应去的,不能失信。”叶文志打圆场说:“嗯,是这理儿,喏,我有电筒。” 大鸿直奔华梅家,他想:“后天就要启程去部队,或许就是生离死别。此时,也许在她的梦境里我正从天而降,可千万小心,别惊动了幺师傅华松。”大鸿到华梅家院子外的竹林坝,掐灭手电,踮着脚跟走向前探听动静。石头围墙幸好没装门,睡阶沿上的狗爬起来哼哼走进院坝,大鸿想:“前不久被幺师傅轰出门,这狗却一直送我到莺子岩……” 大鸿退回竹林坝,哳哳哳的发出友好信息,将狗引出来安抚好后这才舒口气。大鸿走到华梅住的厢房轻轻敲敲门:“华梅,我大鸿。”华梅打开门压低嗓子:“亲爱的,快进屋。”她激动得哭了,紧紧拥着大鸿说:“亲爱的,我正梦见你。啊,你的手好凉。” “可这心滚烫。”她将他的双手捂进怀里:“亲爱的,你不该来啊,万一惊动爸和哥……”“别担心,瞌睡虫正找他们算账哩。” 华梅送大鸿走到莺子岩巅吻别,大鸿说:“亲爱的,你、你能让我先尝尝母亲奉献过的圣物吗?”“亲爱的,她本来就是属于你和未来的呀呀学语……” 第二天上午,王纯清来为大鸿送行,问:“大鸿,华梅呢?”“可能有事不来了。”她想说什么,李哲几位同学走进院子,大鸿招呼进堂屋,李哲玩笑说:“大鸿,咋不见贵客?”“诸神众仙全到齐啦。”“不不不,华梅刘碧琼这两个最该来的人,反倒见不着影子。” 这天,刘碧琼无心打扮,平常装束为周志彬送行。可他还是很激动:“碧琼,我俩订婚快半年,你没好好说说话。明天将分别,你有啥话对我说吗?”“没特别说的,部队条件比地方好得多。若招女兵我也去。”周志彬很尴尬,苦笑说:“这一去,天各一方,啥时候才能见面,谁也说不准。你就毫不在乎?”“周志彬,你一个男子汉,咋象拖泥带水的女人?” 华梅焦急的在队里劳动,理智与感情搅得脑海象团乱麻:“明天早晨,大鸿将启程去大西北,山高路遥,世事难测。这今天和明天,也许就是生离死别。昨晚他不顾一切来告别,难道我就不敢冒险去为他送行?若因此扫地出门,那就学江丽莲闯荡江湖。” 华梅收工匆匆回家,悄声对母亲说:“妈,我有事去找李薇薇。”华梅妈瞪她一眼说:“唉,你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眨眼儿。”“妈……”“妈可提醒你,别脑壳一热就忘掉了自己姓啥。” 大鸿房间里收拾东西,打开染着他俩鲜血的绣绢端详,然后折好夹进他的诗集《花笑喜鹊唱枝头》从箱子里翻出菊香临走前为他做的最后一双鞋垫,沉思一会无奈地摇摇头,揣进衣兜悄悄出了家门。 大鸿站黄桷树下,稀疏的野草枯叶断茎,北风中抖抖索索;耳边隐约听见那首儿歌:“月儿弯弯象只明晃晃的船儿,黄桷树象把好大好大的一把伞。妹妹打着伞,哥哥撑着船儿,一直划到天上去,看看神仙的日子是不是不同一般……” 大鸿伫立菊香家院子旁,盲娃儿院坝里编背兜,李德坐堂屋门槛上打瞌睡,篱笆围栏缠满枯藤,让北风吹得沙沙作响。他多期望昔日的情景重现,模仿一声鸟叫,菊香便从堂屋门口飞出来…… 大鸿情不自禁一声鸟叫,盲娃儿照常编背兜,李德仍然打瞌睡,堂屋门口更不可能飞出菊香,只有躺在阶沿上的狗懒洋洋地抬起头,睁开眼睛无精打采地晃一眼又闭目养神。 大鸿长长叹口气,穿过竹林间小径爬上后山包。山包受这些年风雨浸蚀,已成鱼背似的斜坡,夕阳下疲惫苍老。竹席上圆满的梦境,让悠悠岁月远远带去了。 大鸿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菊香坟前,落日反照下坟包荒凉孤寂,丛深枯草在北风里呜呜哭泣。大鸿的眼睛变得模糊不清:“菊香啊,我真是无能之辈!记得你临走前,曾想着给我和华梅当红娘,明天我就要远离这块黄土地去大西北当兵,我代表华梅向你告别。” 大鸿用手在坟前刨出一个坑,摸出那双鞋垫放进里面,一捧一捧地捧土掩埋。 凝固的记忆啊,为何解冻醒来?流逝的岁月啊,可否从头倒转?怀着期盼梦想走去,难道就是人生终极?留下遗憾伤悲回归,难道就是一遭红尘的结局?满目枯草凄凄,谁在偷偷哭泣? 大鸿回家看见华梅王纯清厨房屋门口洗菜,非常诧异看着她。文志树林红忠几个乐呵呵地走来同大鸿嬉闹。 第72章 花笑喜鹊唱枝头(2) 第72章 花笑喜鹊唱枝头(2) 周志彬看天色已晚,回头想:“我早知道大鸿、张军亮、张平、韩泉河也应征入伍了,刘碧琼几次侧面打听我都搪塞过去,因她心里一直装着大鸿。若再隐瞒反而弄巧成拙,何不在她面前显示显示大度呢。”于是说:“碧琼,你看我高兴过头了,一直忘记告诉你,大鸿这次也入伍了。”刘碧琼一惊心里骂道:“你真混蛋!我低估你智商了。”却说:“是吗,无所谓。不过还是该感谢你。唉,只恨大鸿这混蛋太绝情了,单单看在老同学的面儿上,也该告诉一声吧。”“嗯,现在明白啦,你对他念念不忘,他可一点不在乎你。”“你发什么神经?”“随口一说嘛。” 刘碧琼一反常态,话语间突然对周志彬格外倾情,让周家人乐呵呵的。她单独对周志彬说:“志彬,我和大鸿的事,你心里清楚,一直是我主动追求他,要不是你占尽天时地利,捷足先蹬……唉,算了。既然我们订了婚,我知道该怎么做。”“碧琼,我只问一句,你真爱我吗?”“你觉得呢?”“说不清。”“那我俩凭啥订婚?志彬,我身体不舒服,想到区医院看医生,今晚就住我爸的寝室,顺便明天送你。怎样?”“身体是大事儿,好吧。”“等会儿,你给父母讲一下,免得他们东猜西疑。” 刘碧琼赶回家去翻箱捣柜,换上最喜欢的衣服,对着镜子精心打扮一番出来去找到韩树均说:“韩树均, 我想去大鸿家,可这天马上就黑了,你能陪我去吗?” “为他送行吧。”“对呀。大家是好同学,你不想去?”“没这闲心。不过,你开了口,我当然愿意效劳。” 夜幕拉起来,韩树均指指一条岔路说:“碧琼,我们走这条捷径。”“行吗?”“走吧,我熟悉。” 韩树均趁夜色带刘碧琼在乡间小路上兜圈子说:“唉,世上的事儿真不可思议,刻意追求的东西,往往得不到,即便到手了也飞掉。可不想要的东西呢,想躲躲不开,竟然主动撞上门儿去胀眼睛。”“韩树均,你到底想说啥?”“你心里不明白?”“韩树均,别以为我今天有事求你,你就自作多情。”“既然你是明白人,何必苦苦强求呢?”“不到黄河心不死。” 刘碧琼走得两腿发软,脚上打起血泡,驻足说:“记得华梅带我去大鸿家,没这么远呀。”韩树均故作迷路:“嗯,走对的吧,翻过前面的山,应该就到了。” 刘碧琼打起精神爬上山,发现山坳下的房子竟是韩树均家,质问:“韩树均,你转的啥迷魂阵?”“碧琼,你别急,我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既然老天赐给难得的机会,傻瓜也会牢牢抓住。”“韩树均啦,韩树均,我太小看你了。原来你是别有用心,故意带我兜圈子耽误时间……我今天真是前面赶走拦路虎,后面追上来阴险的狼啊!” 刘碧琼转身向到九龙镇的大路走去。 夜深了,华梅依偎着大鸿说:“亲爱的,要是菊香在世,今晚陪你的是谁呢?”“当然是她。”“可她毕竟抛弃你去了成都订亲。”“那不是她的初衷。”“凭直觉,刘碧琼、王纯清可对你一往情深。”“一厢情愿吧。”“李瑞芹你也没怨恨?”“季节游戏,象洪水后的河滩。”“菊香呢?”“挥之不去啊。可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更应该百倍千倍的珍惜今天。” 华梅沉思片刻说:“如果有一天,我迫不得已离开了你,你会咋想?”“你不是菊香更不是李瑞芹,就算你去了天涯海角,最终也一定归还。”“亲爱的,你身上总发出神话般的魔力吸引着我。这份答卷你本该得满分,只因你太多情扣掉一分。” 大鸿华梅紧紧拥抱,一对火热的嘴唇互相熨合,床头石桌子上的煤油灯也羞涩地装睡了。 第二天,九龙区一百多名新兵,个个戴着大红花列队。送兵的解放牌卡车在一侧停得整整齐齐。红忠树林文志投去羡慕目光。李薇薇王纯清沉默,华梅悄悄用手帕揩眼睛,刘碧琼从人缝里挤出来,愣愣地望着大鸿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周志彬的目光偷偷晃一眼溜开,张军亮悄声说:“大鸿,他吃醋啦。”“唉,我真想叫青天大老爷呀。” 方宏勋简短训话,肖雪峰整队出发。送行人群撵着汽车涌动,大鸿发现父亲站在土坎上,拿着旱烟杆儿,正向他挥手告别…… 第73章 征途漫漫 第73章 征途漫漫 临时用做新兵专列的闷罐儿车,呜、呜、呜,喘罢几口粗气,哼哼哈哈的启动,车厢里欢声笑语。 大鸿张平周志彬指定为临时班长,几十号人吃喝拉撒都在一节闷罐车箱里。肖雪峰独占安着火炉的车箱一角。他指指旁边的几箩筐大饼,说:“这些干粮,谁饿了就敞开肚子吃。” 这群几乎半饥半饱的年轻人一听,个个喜上眉梢。他坐在自己的单铺上靠着车箱,伸展开双腿默默抽烟。张军亮拿来大饼递一个给大鸿,大鸿摇摇头让韩泉河接过去。张军亮一气啃掉两个大饼,肖雪峰晃一眼心里说:“新兵蛋子,肚子比老母猪大。” 夜深后车厢里安静下来,马灯发出清冷清冷的光。大鸿梦见父亲坐在堂屋门槛上沉默着抽旱烟,母亲旁边暗暗抹泪儿。梦境一晃,华梅被她父亲哥哥撵出家门,月色中跳下莺子岩。 “华梅……” “大鸿,踩响**啦。” 张军亮摇醒他说。 闷罐儿专列走走停停,几天后停靠天水,大鸿留守车上。一个衣衫破烂的老头从车底下钻出来,一口浓浓西北腔说:“同志,我饿啊!”“什么?”“我饿……饿啊!”大鸿听不懂摇摇头,老头拍拍肚子说:“我、饿啊!”“老人家,祖国山河一片红,你不是……”老头抹一把泪,指指一群老少说:“我们村儿的,村里的证明。”“老人家,骗谁呀,村里能打这种证明。”老头无可奈何,跪地磕头:“同志,肚子饿、饿呀。” 老头得了大饼,一群老少围上来,大鸿只好每人分发一个。 肖雪峰吃过饭回来,发现饼子空了一箩筐,质问:“杨大鸿,咋回事?”“刚才一群老乡饿得太可怜……”“杨大鸿呀杨大鸿,国家也没办法,你可真能耐。后面几千里的戈壁沙漠,叫一车箱的弟兄喝西北风?”他停下话头说:“全体都听着,以后没我同意,谁也不能动干粮。” 闷罐儿专列走走停停,终于出河西走廊,一眼茫茫戈壁雪原。零下几十度的西北风灌进车厢里,仿佛把角上的火炉也冻成了冰疙瘩。天上飘着鹅毛大雪,两列新兵专列同时停靠哈密站,一停就是大半天。傍晚时分,肖雪峰开会回来,站月台上推开车门:“同志们,今天的晚餐,到兵站吃大米饭。快,下车集合。” 好多天全啃大饼,先前又香又甜,后来不少人一见就反胃。于是,车厢里的严冬立刻跳进春天。 集合哨子盖过风雪喧嚣,无垠雪毯上霎时解冻一条绿色河流,欢腾着奔向侧后的兵站食堂,汇流在大门前成为回水沱。转眼间接兵干部失踪了,大鸿他们排队到天黑尽,仍然看不见轮上迹象。张军亮冻得顫抖说:“别人插队,我们就干等?”张平说:“就是,听说大米饭吃完便罢。阿米尔,冲啊!” 兵站食堂只能容下几百人,巨型饭甑子,几大盆猪肉炒白菜,散发的热气遇冷变成乳白色浓雾弥漫整个空间,那股久违的饭菜香味儿,让个个热血男儿争先恐后。张平双手撑着前面两人的肩膀,腾身一分插队到饭甑子前,用茶盅往帽子里装满米饭,再刮一盅转身递给大鸿张军亮…… 自由返回路上,张军亮拉肚子,无奈蹲路边解决。一个骑自行车的小青年,顺手夺取皮军帽逃跑。张军亮提起裤子边追边叫:“抓强盗啊!”张平跑太急,冰雪上止不住脚向后滑倒,后脑匀突起个大包,怨道:“张军亮,龟儿子害人精。”众人追到巷口儿,只见白茫茫的一片冰雪。 “胆大包天,解放军也敢抢。” 几天后,大鸿他们到乌鲁木齐又换乘汽车继续征途。车队经过赛里木湖,新兵车队停在湖边暂做休息。此湖古称净海,是镶嵌于北天山上的地堑湖。因七千万年前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便成就了它今天的模样。新兵蛋子们喜出望外,跟随肖雪峰去湖边蹓跶。 肖雪峰兴致勃勃的介绍:“哈萨克人说,赛里木湖有三怪:一怪,云落湖面会下沉;二怪,湖水不长鱼虾;三怪,人畜喝下湖水穿肠破肚。”张平玩笑:“水下有妖怪。”肖雪峰笑笑没吭声儿,大鸿说:“肖排长,这三怪说法自相矛盾。”肖雪峰不悦,说:“那听听你的高见。”“湖水不长鱼虾,人畜不能喝,说明含有毒盐分重,由此可见,湖水密度自然要比一般水大,云落湖面又怎会下沉呢?” 肖雪峰听着心里说:“一个书呆子。”周志彬抢过话头讨好说:“大鸿,传说就是传说,哪能钻牛角尖儿。”肖雪峰没吭声,淡然一笑扔掉烟头儿走去。张平说:“大鸿,以后说话,你也学学人家乖巧点嘛。” 车队爬上风雪弥漫的一个大山口,全部停车检查,准备过老虎沟。公路沿山谷蜿蜒曲回,真如虎口夺路。特别是冬季,路面冰雪覆盖,稍有不慎,往往车毁人亡,让不少老司机也如谈虎色变。 通过老虎沟途中,一阵哧哧哧的点刹声,车队缓缓停下。张平拨开篷布望望,回头大惊失色:“天啦,前车左前轮悬在绝壁上了。”新兵蛋子惊恐万状,挤到车尾争抢跳车。方宏勋阻止说:“全体坐回原位,这是命令!” “眼看滑下去了……” “那就当烈士!” 方宏勋同接兵干部和司机比比画画一番商量,肖雪峰去把后车开上来与事故车联好钢丝绳。方宏勋说:“其余人散开,肖雪峰你倒后车,车上人不能动,这样附着力大。”说罢钻进事故车驾驶室。 “方教导员,太危险,我来!” “这是命令!” 肖雪峰咬咬牙发动后车,头伸出车门报告:“方教导员,准备好了。” 一个老兵司机一旁打手势指挥,肖雪峰半离合后倒,当前后两车间的钢丝绳缓缓拉直绷紧,于是稳着油门儿不动。方宏勋发动前车,两车步调一致缓缓往后倒车。发动机的轰鸣时高时低,让人直揪心…… 越轨汽车总算返辙,方宏勋肖雪峰几乎同时打开车门跳下来,满面大汗淋淋,相互望望几乎又同时点燃烟卷儿。 第四天,车队沿伊犁河谷一路东行,先前放晴的天空飘起稀稀疏疏的雪花;南北对峙的博罗克努山和那拉提山,俯瞰着原野上的村落和一朵朵蘑菇似的哈萨克毡房;冰封的巩乃斯河,自东向西将河谷花成两大块;一行行挺拔的白杨树,勾勒出一片片棋格状的田园;银灰色天空映衬着厚厚积雪,烘托出西域的粗犷雄浑。 傍晚时分,车队到达边塞小镇克勒台,它座落在那拉提草原腹地,巩乃斯河北岸。天空又纷纷扬扬地飘起鹅毛大雪,车队穿过小镇拐进左边笔直的柏油马路,突然两旁锣鼓喧天,伊钢拉响交接班汽笛。新兵蛋子欣喜若狂,掀开篷布与夹道欢迎的战友们互动。 车队驶进营房大门后陆续分道扬镳,大鸿他们的车跟着前面几台车向右转进T形布局的营房,黑板报上“热烈欢迎新战友”的红色美术大字格外醒目。几辆车相继停在中间坝子里,方宏勋下车同等候的首长握手,肖雪峰说:“同志们,我们的部队到了,下车集合。” 首长宣布肖雪峰任新兵连连长,江岭任指导员。 江岭三十来岁,身材瘦高却不失魁伟,满面微笑而不显奸诈,文质彬彬且毫不见迂腐,一身正气浩然,举止干净利落。 大鸿、张军亮、韩泉河、周志彬等八人分一班,班长董鲁汉。他个子不高,大落腮胡,浓浓北方口音,却缺北方男子的粗犷彪汉。 肖雪峰宣布:“各班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