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小厨娘》 001 刚才你被附身了 白桃只感觉胸口一阵钝痛，似乎是被什么锤子一样的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又像是溺水了很久的人，突然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她整个人都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 在桌边守着的白明轩，被这一不算小的动静惊醒了。 几大步跨过来，握住她的双肩，关切的问话从那张薄厚刚好的唇瓣里启出来：“师妹，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疼？” “师……师妹？”她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白明轩松开她僵硬的身体，支着下巴，在床边来回踱了几步，又看了她几眼，眉头紧锁，随后便快步出去了，剩她一个人坐在床上胡思乱想。 她抬起双手，又摸了摸脸，抓了抓身上的衣服。 她还是她，可为什么衣服变了，身边的环境也变了？ 刚才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不是应该是在做梦吗？ 刚伸手掀开被褥准备往床下跳，腿伸了一半，房门忽然被谁一脚踹开，她惊得待在原地不敢动弹，睁大了眼睛望着门口。 忽而一阵劲风直冲面门而来，出于本能，她闭上了双眼，鬼使神差大喊了一声：“师兄救命！” 那道劲风在她的鼻尖前，倏然停住。 半晌，小心翼翼睁开眼，眼前站着的，是刚才出去的白明轩。 “师妹啊，你可吓死我了。”他语重心长，又长舒了一口气，他缓缓在床边坐下，伸手搭上她的肩，说道：“刚才你被鬼附身了，连自己都不记得了，我出去借了一把桃木剑，帮你驱邪，果然成功了。” 听他说得这么一本正经，可为什么她却觉得很头疼？ “怎么？又头疼了？别怕，师兄这就帮你……”说着，白明轩再度抽出了背后的桃木剑，准备刺过去。 “别别别，师兄，我……我有点饿了。” 白明轩愣了愣，了然道：“都怪师兄，你都躺了几日了，是饿了，师妹且等着，为兄去去就来。” 等他走后，她才慢慢意识到，自己成了梦里那个女人。 白桃。 不，那也可能不是做梦，想明白以后，她突然觉得好像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反正自己也的确是死了。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她来到了这里，可起码，这里有一个关心她的人。 “从今天起，不，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了，我会好好照顾他，你放心吧。”白桃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握紧了拳头。 对于初来乍到的她，这个地方非常陌生。 当然也令人庆幸的是，她并没有转生到什么大门大户里面，想想以前看过的那些宫斗宅斗，她抖了抖身子，像她这样的，大概活不过预告片。 之前白桃对她说过，凌云派没了，爹娘坠崖，再看她身上的伤痕，虽然已经结疤了，但通过镜子依旧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危急。 能活下来，太不容易。 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外套，披在身上向外走去。 以前的自己，虽然有爸妈，可他们离婚后，就再也没管过自己，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人过，那也将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如今换了一个地方，又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身边，再怎么样也不会比以前差。 002 狗命比较重要 “师兄！” 白桃踏出门槛，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眼前的院子荒凉无比，种在院子里的树枯黄非常，落叶满院，看着就死气沉沉。 听到她的声音，白明轩从游廊另一头窜了出来，手上还端着几盘菜。 “你小声些，咱们现在还在南滇，仇家到处在找咱们俩。你才刚醒，身上的伤还没好透，经不起再折腾了。”白明轩走过来，一边拉过白桃的手就往屋里走，一边碎碎念着。 白桃转了转眼珠子，凑过去轻声问道：“师兄，你给我分析分析现在的局势吧？” “目前的形势很严峻。” “怎么个严峻法？”白桃抽了一张椅子正襟危坐。 白明轩看了她一眼，拿过筷子蘸了点汤汁，在桌子上笔画了几下，说道：“如今，凌云派覆没，师父师娘不知所踪，其余弟子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咱俩，想要重建凌云派，举步维艰呐！” 白桃蹙了蹙眉，抓住白明轩的胳膊，又问：“不是，师兄，我想问的是，咱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应该要往哪儿去，或者你能不能找一张地图，咱们分析分析。既然这个地方不安全，咱们还是先离开比较好。” 白明轩眨了眨眼睛，捏着袖子将之前画的东西一下擦掉，看得白桃眼睛都瞪大了，这可是上好的布料，就这么给他糟蹋了！ 这得多难洗啊！ “咱们现在在南滇边城的兰城附近，凌云派原本是在以北山上，可是没想到突然山崩，再加上仇家又突然找上了门……” “这么突然？” “对，就是这么突然，你不要打断我。”白明轩捂住了白桃的嘴，继续拿着筷子在桌上写写画画：“幸亏有师父师娘替我们断后，不然你我二人怕也是死在了那群居心叵测之徒手里，我们一路从以北山上逃至山脚的村里，躲藏了几日之后，我又带你进了这废庄。这几日趁你没醒，我又去了山下查探，还有一部分人没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找到这里了，为兄也很忧虑啊！” “那咱们赶紧走啊！”白桃扒拉下白明轩的爪子，急吼吼道。 “我也在想，要往哪里走。”白明轩望着已经被他画得一塌糊涂的桌面，愁眉不展：“离咱们最近的是北戎，可北戎人好武，我武功这么高强，万一被北戎人抓着非要比试一番，那要怎么办才好？而且我也听说，北戎有一对嚣张跋扈的公主皇子，时常在大街上游走，我又长得这么好看，被他们抓去又要怎么办才好？可若是继续留在南滇，我们就会很危险，可要是去往西陲和东聃……” 白桃抚了抚额，捂住了白明轩的嘴：“师兄，狗命比较重要。” 白明轩愣了愣，恍然大悟，重重一点头。 和白明轩说定之后，白桃伸展了一下手脚，虽然后背还隐隐作痛，但只要不是太过于剧烈的运动，应当不至于伤口崩裂。 草草收拾了一下行李，二人当晚便出发了。 白桃不太懂这里的武功路数，所以临走前，她还是偷偷从废宅的厨房里，顺了一把剔骨刀，绑在自己的裤腿里。 003 靠人人会跑 夜半三更破庙内，一束火光照亮了屋里的一处，屋外夜风喧嚣，啪啪撞着用木头桩子勉强挡上的门。 摇曳的影子映照在窗户上，孤零零的一个。 白桃一身破烂地坐在地上，头发脏乱地打了好几个结，身上这套衣服已经穿了有十几日了，她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登时扁了嘴巴。 都臭了。 不一会儿，白明轩推了门进来，怀里似抱着什么，鼓鼓囊囊的，隐约有热气往外冒，白桃看得眼睛都直了。 “师兄……” 白明轩一边关门，一边回头笑着问：“饿了吧？” 说着，他就从怀里掏出来几个热腾腾的馒头，还有两个大烧饼，白桃立刻双手接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这是我进村子里求来的，乖，趁热吃。”白明轩笑眯眯地看着她。 白桃刚准备咬一口上去，猛然间又反应过来，拉着白明轩坐下，将手中的吃食塞了一半到白明轩怀里：“师兄，你也吃。” “为兄……” “我不信。”还不等白明轩把话说完，白桃就已经抓着自己的烧饼，扭过身去，选择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白明轩看着那瘦弱的双肩一抖一抖，清脆的咀嚼声一下一下，他伸手捂了捂肚子，心道：“小丫头长大了。” “师兄……”在啃完半张烧饼之后，白桃突然开口，她将另外半张烧饼重新塞回了纸袋子里，然后放进了自己怀里。 白明轩有些不明其意。 “咱们身上没钱了，就算明天进了北戎边城，我们也没地方住。”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我们有手有脚，一定能找到活干，你别担心，师兄能养得起你。更何况，咱们凌云派虽然仇家多，但交好的也有几个，师兄这就写信去问问，能不能……” “不。”白桃拦住了白明轩打算起身的动作。 凌云派当初被仇家几乎屠尽，白桃的爹娘如今也是生死不明，可自从她醒过来，除了那些仇家，她似乎一直都没有察觉到周围有什么对她二人散发善意的存在。 因此，她并不认为存在会主动帮助他们的朋友。 毕竟当初仇家找上门的时候，明明有离得近的可以出手，却都选择了闭门不见。 “师兄，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白桃说得郑重其事。 “师妹言之有理。” 这一段时间走来，白桃发现白明轩似乎对她说的话，从来没有反对意见，怪不得那个白桃会说师兄心性纯良，一定要让自己好好照顾他。 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只听自己的，如果他连别人的也听，那就糟糕了，她总不可能一直屁股后头跟着他吧？ 白桃按了按太阳穴，仔细回想着之前白明轩跟她介绍的周遭环境。 他们如今就在北戎城外的一处破庙里，明日一早就可以收拾收拾进城，只是他们现在身无分文，就算进了城，也无处容身，但若是一直在这破庙里，他们就只会慢慢变成乞丐。 “师兄，以前凌云派还在的时候，都是怎么赚钱养活那么一大家子人的？”白桃突然托着下巴抬头问道。 004 要不要为兄替你 白明轩咬了一口烧饼，也学着白桃的样子，将剩下的放回纸袋子里，然后塞进怀中。 “咱们凌云派，建派近百年，以北山上后山上那一大片的竹林和耕田，便是我们自给自足的主要来源。再有便是五湖四海慕名而来的弟子，拜入我凌云派门下之时，都要带上拜师礼。想入我凌云派，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白明轩说的时候，挺直了脊背，扬着头，时至今日，他仍旧以凌云派为傲。 但白桃想着，这完全没有任何可以值得借鉴的地方啊！ 别说自给自足，他们现在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原本白桃还妄想着再回凌云派去看看，说不定运气好，还能让她捡漏，但白明轩却说，以北山山崩，将整个凌云派都淹了，连片完整的瓦片都捡不到，就别想着其他了。 白明轩虽然功夫在身…… 忽的，白桃脑海中精光一闪，一眼盯住白明轩，抓着他的手臂，将他上上下下好好的看了几眼。 虽然逃跑的时候把剑弄丢了，可瞧瞧着一身腱子肉，结实！ “师兄，你在拜入凌云派的时候，是干什么的？” 白明轩眼中闪了闪，沉吟片刻，答道：“我是孤儿，被爹娘扔在以北山山脚下，是过路的师父师娘看到我，将我带回山上抚养长大的。” 白桃愣了愣，她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用力敲了一下脑袋，她突然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暴露了自己呢？也得亏白明轩是个脑子不太够用的人，要是换了旁人？ 她狠狠摇了摇头，不敢想。 “是不是头又疼了？要不要为兄替你……”白明轩说着，就要抄起一直带在身边的桃木剑，被白桃眼疾手快地拦住。 “师兄，你会卖艺吗？” “啊？” 白明轩虽然不太明白白桃的意思，但大抵知道他们现在手头没钱，去哪儿都不方便，他一个男子尚且可以忍耐，或是随便找一处河水清洗，可白桃是个姑娘家，光天化日的，他担心。 “不会，但是可以学。”白明轩严肃认真道。 见他这副样子，白桃又忽然改了主意，她不能坐以待毙，不能看师兄让着她，听她的话，就欺负他。 算了。 “师兄，明日我们一早进城找活干。”她下了决心，她有一双手，比什么都厉害。 “可是……” “没事的师兄，我总不能坐着等你养我，我也有本事赚钱。”白桃一拍胸脯，信心百倍。 白明轩笑了笑，摆手道：“不是的师妹，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能干嘛？以前在山上的时候，我可是从来没见你干过什么粗活，有一回师娘过生辰，你心血来潮想给师娘做一桌子菜，结果把厨房炸了，这事你忘了吗？” 白桃抽搐了几下嘴角，抹了一把额头，将头扭过去，心道：“怎么那个白桃原来是这么个大小姐吗？那她这一手厨艺亮出来，岂不是就暴露了？会不会被师兄当成鬼当场格杀啊？” 005 闻味儿啊 无论如何，两人还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进了北戎边城。 这边城比他们想象的要繁华得多，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明朗的表情，着装也十分大胆，女子皆露出一截小麦色的腰肢，似乎毫不在意被人盯着看，甚至还迎上了白桃过于炽热的目光。 白明轩自进城后，便一直蹙着眉头，满脸的不情愿。如今看白桃又是这样，抓过她的手臂，在上面狠狠掐了一下，白桃痛得要呼出声，又被白明轩眼疾手快地捂住嘴。 “莫要忘了我们进城的初衷。”白明轩将白桃拉到一边墙角，压着嗓子提醒道。 抬手没大没小地捏了捏白明轩的脸，白桃笑嘻嘻道：“知道了师兄，我没有忘的。” 话音刚落，白桃就已经重新走进了人群中。 这一路过来，白桃已经大致将北戎的风情民俗都记在了心里，无论是在穿着上，还是在行事上，北戎人都极为狂放。 若是与对方多对上几眼，对方就会觉得你要与他比试，方才若不是白明轩将白桃拉走，怕是那个北戎姑娘就想拉着白桃斗舞了。 两人身上都没有钱，这一上午逛得饥肠辘辘，幸亏前一天晚上的烧饼和馒头，二人都没有吃完，随意找了个角落，就着冷馒头干巴巴地嚼了几口。 “师兄，我发现这北戎人的口味极重，一盘鲜笋里起码放了两大勺盐。”白桃眯着眼睛，看着对面餐馆里的小二手里端着的那盘笋。 白明轩也跟着盯了许久，可他盯着，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你怎么知道放了两大勺盐？” “闻味儿啊，你闻不到吗？”白桃眨了眨眼。 白明轩愣愣地晃了晃脑袋。 随后，白桃又指着另一个小二手里的一盘炸鱼，说道：“看那盘鱼，红火吧？” 白明轩点点头。 “起码放了小半罐辣椒呢。”白桃咬了一口手中的烧饼，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虽然她在原来的世界里，不是什么大酒楼的大厨师，但好歹也是他们那条街最靓的仔，经她手的就算没有变成神奇，起码也是人人赞不绝口。 “师兄，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白桃将剩下的一小块烧饼再度塞进了怀里，拍了拍手就往对面走。 “你要做什么去？”白明轩有点紧张，他总觉得自己这个师妹自从醒来之后就有点怪怪的，这一路过来，更加不敢让她有离开自己视线的机会，抓着白桃的胳膊不敢放，生怕她一不留神就没了。 轻轻拍了拍白明轩的胳膊，白桃指了指对面的小饭馆，说道：“师兄，我去那里面看看有没有活让我干，你也四处溜达溜达，北戎人好武，你武功又高强，应该比我更容易找到活，你回头去那里找我啊！” 说罢，白桃看了看路，撒丫子就往小饭馆里冲，白明轩都来不及抓紧她。 他抓了抓头发，还是有点不太放心，但是既然师妹不让自己跟着，那……那偷偷跟着不现身总可以吧？ 006 这也太脏了吧 抬脚刚准备跨过门槛，小饭馆里的小二立刻就迎了上来，原本面带笑容，但在看到白桃一身邋遢的时候就变了脸色。 伸手一挡，有点没好气：“干嘛的？” 白桃的动作顿了顿，弯起唇角，轻声道：“我找你们掌柜的。” “你是谁啊？我们家掌柜的是你说见就见的吗？”小二老大不客气地推了一把白桃的肩膀，推得白桃一个趔趄，差点往后倒去。 她原本身上就有伤，这小二动作也不轻，让白桃猝不及防有些龇牙咧嘴。 躲在暗处的白明轩一看到这情形，虽然想冲出去，但还是忍住了情绪，顺手扒下了一小块墙皮，狠狠弹在了那小二的手背上。 白桃刚想骂人，就见那小二一个跟头栽在地上。 她愣了愣，随后忍着疼痛蹲在那小二跟前，一边将他扶起，一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就是你胡乱碰我的下场，叫你家掌柜的来，不想把事情闹大，你就乖乖地去。” 那小二在北戎边城里当了那么久的跑堂，什么没见过，却从没见过这等高深莫测的功夫，竟然未见出手就能将人弹开，他的手背已经红了一大块。 白桃看着小二仓皇逃窜的模样，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好在情况并不差。 她寻了一处角落的位置安然坐了下来，而白明轩则一直在外面蹲着，幸亏他跟来了，不然还不知道原来这北戎的人竟也如此眼皮子低浅。 没过多久，掌柜的就来了。 不如白桃心目中想象的那种大腹便便的掌柜，这位掌柜反而高大壮硕，在白桃眼前，活像一堵人墙，尽管她努力仰着头，仰到脖子都酸了，都好似没看清这掌柜的长什么模样。 气势上就输了大半截啊，这可咋整？白桃心里直打鼓。 “听说是姑娘您找在下？”没想到这掌柜的长得像头熊，说起话来倒是文质彬彬的，从他眼里丝毫没有半点轻视，甚至为了迁就白桃而稍稍弯了腰。 “我们……里头说话？”白桃指了指通向后院的门。 那掌柜的当即就明白了什么意思，只有那小二站在后头，还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看的白桃直摇头。 跟着掌柜的进了后院，白桃背着手，只站在院里环顾了一圈，就知道了厨房在哪，她也没同掌柜的打招呼，径直走了进去，那掌柜的也不言语，跟在后头默默地看。 只是一条腿刚跨进去，白桃就皱了眉。 这环境，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恶劣。 这也太脏了吧！ 她背着双手，时不时伸手在灶台上擦一把，指尖立刻就被染黑了，眉头更紧，她稍稍捻了捻指头，本想在抹布上擦一擦，但当白桃看到那比灶台还黑的抹布的时候，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排长短不一、大小不一的腌肉并排挂在墙边，边角都有些泛黑了，不知道是在腌制的过程中盐放多了，还是在烧制的时候烧焦了，总归皮相上不太好，换了白桃肯定是不会吃的。 “掌柜的，你这小饭馆的生意，不太好吧？”在白桃走了几圈之后，她扭身望向一直跟在身后的掌柜。 007 给掌柜的做道菜吧 那掌柜的只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后面色隐约有些诡异的泛红，紧跟着朝跟在身后的小二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那小二挠了挠头，招了招手将站在里面的厨师都叫了出去，而他自己则心不甘情不愿地在门口张望了几下，见掌柜的脸色不好，赶紧开溜。 “姑娘，有何高见？”见小二走后，掌柜的竟朝着白桃重重作了一揖。 白桃有些惊讶，这掌柜的比自己想得要聪慧多了。 “高见谈不上，给掌柜的做道菜吧。”白桃歪脑袋一笑。 那掌柜的只觉得，眼前这小姑娘，身量不咋样，看着细胳膊细腿的，好像他上手一捏就会碎，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烂不堪，隐约还有些干涸变黑的血迹，可那双眼睛却如此明亮，似乎有无数主意藏在她小小的脑袋里。 “请。”掌柜的伸手一指。 白桃也不客气，卷起袖子，从灶台边的水桶里舀出一勺干净水，净了净手，掀开沾了柴火灰的木锅盖，挑了挑眉，锅底一片污黑。 她看了一眼掌柜的，后者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垂头。 “掌柜的，客人吃不吃您的饭，取决于饭菜的色香味，也却取决于饭菜是否干净，您也不希望您出去吃饭的时候，店家给您端出来一盘带着沙泥的菜吧？” “姑娘所言极是。” “我姓白。” “白姑娘一会儿要做什么菜？” 白桃扫了一眼案板上堆放杂乱的菜肉，颇有些头疼。 这儿的人，喜重盐重辣，虽然吃辣对身体有一定好处，但长期吃重盐重辣却会适得其反，若是有隐疾的人，还会加剧发作。 只是，如果突然做一些清淡的饭菜，恐怕并不能让他们信服自己的手艺，所以还是得从辣菜下手。 在灶台前面转悠了一圈，白桃一眼看中了堆在角落里的十几把白菜，准确来说，这十几把白菜好些已经叶子蔫儿黄了，她扒拉了几下，还成，差不多能吃。 随后，厨房角落里摆着一只水桶，桶上盖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压着一块石头，她透过木板的缝隙闻到了些许腥气，还有里面偶尔的水花跳动，凑合，鱼还没死。 白桃点了点头，拿过一旁的白菜，麻溜儿将外面的一层黄叶全去了，露出里面白嫩嫩的菜帮子，就着清水一瓣一瓣的清洗，水珠子落在菜叶子上，如同珍珠落玉盘，晶莹剔透，娇艳欲滴，掌柜的从来不知道原来洗个菜也能这么赏心悦目。 当白桃端着洗好的白菜重新回厨房的时候，才发现砧板也是脏得不行，她蹙了蹙眉，扭头看向站在一旁无所事事的掌柜的，轻轻一笑。 “麻烦掌柜的帮我拿一下。” “好的。” 掌柜的听话接过，而蹲在屋檐上的白明轩却开始担心，他这看了一会儿算是看出来了，白桃这是要炸厨房啊！ 怎么办？ 怎么办？ 白明轩急得满头大汗，要不要现在就下去把师妹捞走？ 师妹是对这家小饭馆有什么血海深仇吗？为什么要下此狠手？这掌柜的虽然看上去虎背熊腰，可一直都彬彬有礼的啊？莫不是师妹什么时候被欺负过？白明轩心道，越想越心慌。 008 酸辣白菜 白桃一把抄起砧板，又抓了一把盐，走到院子外头的水井边，将盐仔仔细细地抹在砧板上，那架势就好像她手里的不是砧板，而是一块待腌的肉。 她将盐涂抹满了整块砧板，而后又向掌柜的要了一点热水。 “这砧板？”掌柜的有些犹疑。 白桃瞥了他一眼：“敢问掌柜的，以前可曾吃过自家厨子做出来的饭菜？” 掌柜的愣了愣，随后犹犹豫豫地回答：“吃过一两次，但不知为何吃完总会肚子疼，但我看厨子们做菜的时候都没什么问题，我也看过大夫，大夫说我……我肠胃不太好，吃不得太刺激的东西。” 白桃摇了摇头，指了指手里已经被涂抹完盐的砧板：“掌柜的，导致肠胃不好的原因有很多种，肚子疼的原因也有很多种，比如不洁。” “啊！”掌柜的似恍然大悟，然后又直勾勾地看着白桃。 白桃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只是低头用刷子蘸了点热水，狠狠洗刷起那块她原本都不想多看一眼的砧板，清水倒下去，便是一层乌黑油腻跟着淌下去，看得掌柜的目瞪口呆。 好不容易洗刷干净了，白桃才进厨房。 瞅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各类刀具，白桃眼中闪了一闪，还别说，这厨房里别的东西都脏得要死，唯独这一排刀具却干干净净，刀锋犀利，寒光迫人。 白桃随意拿了一把下来，趁了趁手，心道，好刀。 反正是比较简单的菜式，所能用到的材料也不多，厨房里都有，白桃大致看了看，将那些调料到放到手边，许久没做菜了，免得到时候下起手来没轻没重。 “麻烦掌柜的帮我看个火。”白桃蹲在灶台下面，将一根柴火扔进去，露出小半个脑袋，瓮声瓮气地说。 “好的。”掌柜的应了一声，立刻代替白桃蹲在了下头。 舀了一勺子清水倒进锅里，稍稍涮了涮，洗了洗，又将那水舀出来，以干净布擦干，紧跟着舀了小半勺油围了一圈下去，静待锅子热起来。 而另一方面，白桃将已经洗好的白菜帮子摆在砧板上，松了松筋骨，手起刀落，闻听清脆快速的刀剁声在耳边响起，白明轩在外头看得瞪大了眼睛，连他的手指扒在破墙上抓破了皮都浑然不觉，师妹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做菜？ 切好白菜帮子，再切葱花，最后切辣椒，白桃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那砧板上，红红绿绿就摆放了个整齐，掌柜的抽空抬头看了一眼，不禁有些惊讶。 白桃看了一眼锅内，白色的热气已然蒸腾，捏着菜刀，铲起葱花和辣椒，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油花四溅，沁人的香味顷刻间扑面而来。拿着锅铲几下翻炒，那嫩绿，那火红，便在眼前如同春日里的蝴蝶，上下翻飞，还裹挟着令人食指大动的兴奋。 一直在门外放心不放来回徘徊的小二，转瞬间闻到这香味，禁不住和同样忧虑的厨子们对视了一眼，只是碍于掌柜的吩咐，不敢进门，几人在门外探头探脑，却始终不得瞧见真相，这心里跟小猫爪子挠似的。 009 掌柜的不妨尝尝 白菜帮子片刻间下锅，掌柜的瞪得眼睛直勾勾，还不忘了往灶膛里扔一根柴火。 大火翻炒，下醋，放盐，不多时，菜已出锅。 刚放下锅铲，白桃就见眼前一闪，再看时，掌柜的已经站在她眼前了，连一直在外头盯着的白明轩都觉得这个掌柜的身手不凡，定然不是一个普通掌柜，心下更紧了三分。 只不过，当掌柜的看到是一盘最普通不过的酸辣白菜的时候，他面上惊喜的神色就减了不少，这一转变自然在白桃的预料之中。 “掌柜的不妨尝尝。”她放下手中的锅铲，假装不看，兀自拿过一旁的抹布擦了擦手，坐在一旁等着掌柜的下筷。 那掌柜的犹豫地看了一眼白桃，毕竟他期望很高，也毕竟他之前只要一吃这厨房里烧出来的菜就肚子疼，现下，又是这么一盘极其普通不过的家常菜。 只是既然人家开口了，他又等了这么久，自然有些不甘心。 拿起筷子，犹犹豫豫地夹了一块，大不了就再疼一次肚子，算是自己押错了宝。 这么一想，他就释然多了。 其实白桃心中也害怕，毕竟之前掌柜的说他吃这里的饭菜就肚子疼，而这造成肚子疼的原因有很多种，一是厨具不干净，导致饭菜不干净，二是这掌柜的本身就因为长期重盐重辣，导致肠胃脆弱敏感。 白桃不是大夫，这些话她只能憋在肚子里。 这掌柜的刚才露了那么一手，也让白桃有点七上八下。 第一口菜进了嘴，酸甜沁口，清脆爽利，全然不像他的那些厨子做出来的那般油腻，而且白桃下手并没有那么大手大脚，无论是盐量，还是油量，都恰到好处。 虽不是重辣，只那么微微一点，舌尖稍麻，却又让人欲罢不能，想要第二口。 眼见着那掌柜的要下第二筷，白桃心中是满足，但鉴于掌柜的肠胃问题还没有明朗，她不敢冒这个险，故而白桃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掌柜的动作。 “怎么？”掌柜的诧异回过头，难得能吃上这么令人舒坦的白菜，他颇有些不想停手，可这才第一筷子？ 白桃想了想，还是打算实话实说：“掌柜的，您先前说，您吃了这些辣菜就会肚子疼？” “不不不，是只要吃这里的菜，就会肚子疼。”掌柜的连连摆手。 这么一解释，白桃就大致对自己的菜有了信心，毕竟她刚才将能够使用到的厨具都清洗干净了，烂菜叶子也都处理掉了，这盘菜不太可能会让掌柜的拉肚子，除非他的肠胃已经脆弱到一定地步了。 见白桃不再说什么，掌柜的又悄悄下了第三筷第四筷，等白桃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盘酸辣白菜已经见了底。 “好吃吗？”白桃歪着脑袋轻声问。 “好吃好吃。”掌柜的连连笑着点头，眯着眼睛，极为满足。 “那么掌柜的，咱们就该谈谈正事了，若是谈好了，我就给你做下一道菜。”白桃双手撑在灶台上，笑眯眯地看着掌柜的。 有那么一瞬间，掌柜的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被请君入瓮了。 010 可我没有钱 掌柜的放下筷子，冲着白桃拱了拱拳，往门外一指，说道：“那咱们换个地方说道说道？” “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竟是随着掌柜的进了一间书房，白明轩也跟着跳到了书房的屋顶上，身子趴伏在上面，耳朵贴着瓦片，凝神屏气地听着。 尽管白明轩的动作已经很轻很轻了，就连白桃都没有察觉到，而那掌柜的在进入书房之后，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房顶，不动声色，唇角微扬。 “姑娘请坐。” 这掌柜的不紧不慢，倒是让白桃有些出乎意料，按照正常情况来说，要么是开门见山，要么一开始就把自己赶出去了，因为她现在这副样子明摆着是来找活干的。 “掌柜的，咱们就不客套了，我是来找活干的。”白桃站在书房里，一双明亮的眸子直勾勾盯着掌柜。 掌柜的笑了笑：“我知道。” 说着，掌柜的走到一旁的书架边，抽出一份东西，递到白桃眼前：“这是我接手这家饭馆三年来的收支，还有目前在饭馆里的厨子、跑堂。” “掌柜的，您这是要做什么？”白桃呆站在那里，不敢接。 “还没做自我介绍吧？在下姓萧，名蛟龙，江湖外号小蛟龙。” 蹲在屋顶上的白明轩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稍稍蹙眉，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号，只是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 白桃眨了眨眼，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萧蛟龙笑了笑，将册子扔到桌上，说道：“白姑娘莫惊慌，只是在下早已有想法要把这饭馆转让出去，若不是姑娘的到来，原本在下是打算关停的，可这饭馆还养着数十个要吃饭的，在下也有些不忍心。” “掌柜的为何要走？” “姑娘并非江湖中人，不懂这些江湖烦心事，在下也不便与姑娘细说。只是想问姑娘一句，可否盘下这店？” “可我没有钱。”白桃扯了扯自己破烂的衣衫，摊开手。 萧蛟龙重新拿起桌上的册子，塞进白桃手里，说道：“是在下用词不慎重，是接手这家店，不需要姑娘一分银子，在下只希望姑娘不要赶走如今在店里的那些伙计，将这家店开下去，不用大红大火，凑合能吃饱饭就好。” 白桃半垂着头，手里或紧或松地攥着那本册子，又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萧蛟龙，却见他面上总是挂着笑意。 她没有经历过他口中的江湖，最多也不过是刚醒就跟着白明轩四处逃窜，可这叫逃亡，不叫闯荡江湖。 “姑娘还有何疑虑？” 白桃沉吟片刻，舔了舔嘴唇：“你是真打算把饭馆交给我了？” “是。” “那你还会回来吗？”白桃有些小心翼翼，不自觉将那本册子抓紧了。 “会。”一个字，让白桃心里紧了紧，但随后萧蛟龙又补了一句：“如果我还活着的话，届时就再来看看姑娘。” 白桃忽然明白，他这次离开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虽然萍水相逢，可白桃还是不忍心看着一个人白白去送死，可若是他不走，这小饭馆就落不到她手上，可若是他活着回来了，她经营的心血不就又没了？ 一时间，白桃陷入天人交战中。 011 屋顶上的朋友 似乎是猜出了白桃心中的纠结，萧蛟龙反而坐了下来，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好整以暇地看着白桃。 “姑娘还有什么担心的吗？”他明知故问。 白桃想了想，将册子还到萧蛟龙手里，他稍稍愣了愣，不解其意。 “我觉得，我与掌柜的萍水相逢，不能白收你的店。更何况，若是日后，掌柜的回来了……”白桃欲言又止，小心翼翼瞅了一眼萧蛟龙。 “我懂姑娘的意思，而我的意思是，若是日后我侥幸活着回来了，也不会要姑娘把店还我。姑娘若是不信，我们可以写一份契约，摁上手印，再请人来做见证。” 萧蛟龙说得诚恳，白桃没理由不信，就连在屋顶上的白明轩都深以为然。 “屋顶上的朋友，你认为呢？”萧蛟龙抬起头，笑眯眯地问道。 白明轩一听到这话，不由得喉头一紧，犹豫片刻之后，还是纵身一跃而下，当白桃看到白明轩的时候，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但随后又立刻想明白了，定然是师兄不放心自己，所以就一直跟着。 只是没想到，白明轩的功夫这么好，他跟了一路，自己却毫无察觉，倒是这掌柜的看起来好像早就知道了。 白桃摸了摸鼻子，迎上去，抓住了白明轩的胳膊：“师兄，你没去啊？” “不放心你。”白明轩弯着眼眉，慈爱地揉了揉白桃的脑袋。 “在下萧蛟龙，敢问阁下？”萧蛟龙站了起来，冲白明轩抱了拳。 “白明轩。” 萧蛟龙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却又听白明轩说道：“敢问掌柜的，可认识林琦君？” 这是白桃娘亲的闺名。 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如今在一个小辈口中闻听，萧蛟龙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南滇林家，富可敌国。 林家大小姐，能文善武，倾国倾城，只是后来嫁给了一个不知名的江湖人士。 “她如今可还好？”萧蛟龙眼神迷蒙，似是想到了什么过去的事情，一下子陷入回忆里，无法自清。 这个问题，还真的非常难以回答。 因为他们不太清楚眼前这个男人，和他们的娘亲、师娘有什么关系，白桃甚至已经开始思考他是不是娘亲的初恋，或者某一任。 更何况，如今白正良和林琦君都生死不明。 “怎么了？”察觉到两人的情绪有些奇怪，萧蛟龙的思绪也慢慢从远处飘了回来。 白明轩轻叹了口气，拱手道：“我师父师娘如今下落不明。” 萧蛟龙腾地一下站起来，手中的茶杯倾倒，热茶溅到手背上，他好似全无感觉，一把抓住白明轩的肩膀，瞪大了眼睛：“你……你们……” “是，我师妹便是林琦君的女儿。” 萧蛟龙原本就长得虎背熊腰，那一眼瞪过来，白桃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凌云派遭仇家洗劫，唯有我与师妹二人逃出生天。虽不知萧大侠与我师娘有过何种交集，但我师娘从不交言而无信之辈，想必萧大侠也不是那类人。” 看着白明轩的笑意，白桃将先前认为白明轩是个傻小子的想法，默默收回。 012 我就是这家饭馆的掌柜 白明轩知道白桃很想要这家店，他虽然在一些小事上不太能拎得清，但只要是白桃在意的事情，他绝不会掉链子。 这也是白桃第一次发现，原来在白明轩心中，自己这么重要。 不，不是她，是白桃。 “师兄……” 轻轻扯了扯白明轩的袖子，白桃本想说些什么，但见白明轩的大手轻轻覆上自己的手背，热度从掌心里源源不断传递给她，她才忽然明白，她是可以什么都不怕的人。 “我小蛟龙行走江湖十数载，从未言而无信过。这店，我本就打算全权交给白姑娘，而且也并未想过有朝一日要再拿回来。”萧蛟龙重新将那册子放回白桃手里，随后又微笑着问：“白姑娘可还要再写一份契约？” 白桃连连摇头：“我信得过萧大侠。” “没有疑虑了？” “没了没了。” 白桃这个时候才将那册子紧紧抱在怀里，眼中再无之前的犹豫和担忧，不得不说，这是白明轩的功劳。 “好，既然如此，我便将这店里的伙计们都叫来，打今天起，你就是这小饭馆的掌柜了，一切事宜都由你来决定。” 萧蛟龙那么说了，也就那么做了。 尽管饭馆里有好些伙计很疑惑，为什么掌柜的会突然把这店面交给了一个衣衫褴褛又萍水相逢的一个人，还是个女子。 因为初来乍到，面对那些陌生的面孔，放肆打量她的视线，白桃甚为紧张，在掐了自己好几下之后，她才终于笔挺挺地站在他们面前。 而此时，萧蛟龙早已离开。 “我希望你们能明白，打今儿起，我就是这家饭馆的掌柜。如果你们有任何的问题，尽管来找我，但如果是我和萧掌柜之间的问题，那么恕我不能回答。只要你们好好干活，我一定带你们吃饱饭。”白桃努力让自己保持微笑，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是那么颤抖，白明轩站在她身后，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 白桃只觉得，那只手上有无穷尽的力量。 万事开头难，当白桃真正当上掌柜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想的太简单，这里不比她那个时候。 她在这里，只有和白明轩两个人，没有人脉，没有钱。 目前唯一拥有的，也只是这一家貌合神离的饭馆和屋檐下的伙计。 也很庆幸，老天爷待他们不错，给了他们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起码不用再风餐露宿了，白桃抱着账本，心里美滋滋地想。 这饭馆的经营状况，属实危险。 在看了两天收支账本之后，白桃几乎要将自己的头发抓光了。 也就勉强能保持个温饱，有的时候甚至还入不敷出，因为生意惨淡，客人来的少，小二们都没什么激情，厨子们也没那心思做好菜，再加上萧蛟龙那个前掌柜也压根没把心思放在开饭馆上。 故而，白桃是接了一个烂摊子，还得保障这一大堆人的吃饭问题。 青葱般的指头轻轻敲击在桌面上，笃笃声带着某种节奏感，白明轩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他已经这样看着屋里的白桃一整个上午了。 013 你们两个过来 白明轩知道这个饭馆存在很多问题，可他并不是做生意的料。 但看白桃一个人坐在那里，小小的身子，还带着未好完整的伤，一双柳眉紧蹙，捧着那本账簿翻来覆去地看了几十遍。 一上午过去了，饭馆没开张，那十几个伙计都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等着白桃拿主意。 “师……”白明轩刚准备开口，就见白桃突然站了起来，面色严肃地越过他面前，白明轩不明所以，不敢出声，跟在后头。 白桃一路进了厨房，环顾了一圈，厨房还是和她之前进的时候一模一样，该脏的地方脏，不该脏的地方仍旧脏，因为自从萧蛟龙走后，就没有再进过新鲜食材，所以厨房里堆着的那些都开始烂了。 闻听她冷哼一声，跟在身后的白明轩不明缘由地抖了抖。 只见白桃将那些烂了的食材都挑出来，扔到院子里，然后伸手在厨房各处指指点点，又拿着笔在簿子上写着什么，就那么绕了几圈之后，白桃又面无表情地去了前厅。 这小饭馆所能容纳的桌数并不多，撑死了最多也就能一次招待十桌客人。 的确是小，而且很破旧。 没有二楼，只有一个前厅招待客人，再加上后厨。 “啧。”白桃有些无语凝噎。 由于资金短缺，想要将小饭馆重新装修一次的念头，被白桃掐死于襁褓中。 “诶，你们两个过来。”白桃冲着站在墙角边闲聊无所事事的两个伙计招了招手。 那两个伙计，一个叫萝卜，一个叫晓月。 二人年纪相仿，面容青涩，大概也就十五六岁，家贫，没念过书，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出来找份工，也是萧蛟龙心眼好，见着什么可怜的都往小饭馆里塞。 但，这就苦了白桃。 这样一个小饭馆，五六个伙计都嫌多，后厨还有四个厨子，答应了萧蛟龙不赶他们走，如今她是想裁人也没法裁。 “掌柜，有什么吩咐？”萝卜先开了腔。 “给你们一两银子，出去帮我把名单上面的东西都买回来。”白桃说着，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纸上写着什么，白明轩跟在后头没看清。 萝卜接过纸，和晓月两个人头碰头，嘟嘟囔囔说了几句，接过白桃的银子，就点了头出门了。 “师妹，你让他们买什么去了？要一两银子这么多？”白明轩放下抱着的双臂，走到白桃身后问道。 “我想重新把饭馆捯饬一遍，不仅前面的桌椅要换，后厨的那些厨具什么也全都要换，再买一些花草回来，弄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客人进来看着舒心，咱们干起活来也起劲。”白桃似乎已经将明朗的未来都在自己的脑子里过了一遍。 “诶，师兄，你不是要出门吗？怎么现在还在这里？”白桃有些讶异。 白明轩摆了摆手：“看你没事我就走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要不是太担心白桃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才不会耽误到现在。 原本今天一早，他是打算去城里的赏阁里面看看，无奈白桃一整个上午都坐在书房里，他有些担心，故而才耽误了时间。 014 这是一笔大钱 赏阁，遍布天下，专接江湖通缉令，偶尔也帮衙门抓抓人。 幕后老板不知是谁，男女不辨，如今北戎的赏阁就在这边城里。 北戎赏阁的老板是个女人，真名已无可考，因为爱酒，人送外号酒娘子，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她就会待在阁里数酒。 对，数酒，酒娘子不喝酒，只是爱酒而已。 赏阁的位置并不难找，因为通常都建在比较热闹的大街上，方便江湖侠士寻找，而兰城最热闹的一条大街，就是和白桃小饭馆所在的那条街平行的一条。 八鼓大街。 原本白明轩是考虑过白桃提的建议，比如卖艺。但后来想了想，每天卖艺能赚到的钱实在是太少了，根本不足以支撑振兴凌云派这一重要使命。 而接悬赏，虽然危险，但却是最快得到巨额赏金的途径。 这件事，白明轩没有跟白桃说。 他怕她反对。 迈进赏阁的时候，酒娘子正抱着两坛刚到手的三十年女儿红，对进来的人看也没有看一眼，只指了指旁边的墙壁，低着头说：“自己看赏单，看中哪个就自己签生死令。” 白明轩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接悬赏了，只是没有在北戎的赏阁接过，没想到这里的赏阁行事风格和南滇的全然不同。 他挑了挑眉，走到一边。 赏阁的墙上贴着数十张悬赏单，白明轩一张一张地看下去，直到看中一张百花山庄的悬赏单。 赏金一万两。 是这些赏单当中最贵的，也是在赏阁中挂了半个多月，无人敢接的一张。 白明轩几乎想都没想，伸手便揭了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酒娘子，看她坐在一旁，抱着那两坛酒细细地嗅着，仍旧没有看他一眼。 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和小饭馆的地址，白明轩就将那张赏单卷好，塞进袖子里，扭头就走。 他前脚刚走，赏阁的小厮后脚就发现百花山庄的赏单被揭了，忍不住大惊失色。 “老板老板，刚才那个愣头青把百花山庄的赏单给接了！”小厮那么一喊，酒娘子才意识到发生了大事。 “他刚才签了名录没有？” “签了……吧？”小厮也不是很确定，拿过案上的名录，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三个字，白明轩。 酒娘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甚至还用手指摸了摸名录上的名字，有些愕然：“没听说最近江湖上出了什么少年英雄啊？莫不是真的是个愣头青，百花山庄的赏单也敢接？别是要坏了我赏阁的名声，你赶紧派人去给我盯着。” “好咧。”那小厮扭头就走。 抓着那本名录，上面的笔墨还没有干透，酒娘子现在已经没了继续嗅酒香的心情，只盼着白明轩要么好好的完成这份赏单，要么就干脆死在上面，别坏了赏阁这么多年用血汗建立起来的名声和规矩。 而另一头，白明轩拿着赏单，根本不知道赏阁目前因为他揭了这张赏单而心惊胆战，甚至还专门派了人来跟着他，从某种角度来说，甚至是一种保护。 他只知道，这是一笔大钱。 015 江湖上统称为愣头青 白明轩回到小饭馆的时候，萝卜和晓月已经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看着堆了满满一地的东西，白明轩有些愣神。 白桃拿着名单，挨个儿点着东西，点完一样，就让伙计们拿去归置起来，见白明轩回来了，抬头打了个招呼，又埋了进去。 “掌柜的，新的桌椅板凳，要三日后送过来。那咱们这几日，做什么呀？”萝卜抱着几块新的砧板，站在那儿问道。 白桃捏着袖子擦了一下额头的汗，说道：“别急，等我把这些东西都弄完，有你们忙的时候。” 几个伙计一听，都纷纷对视一眼，心中忐忑不安。 这新掌柜，面上看着好相处，不过怎么感觉起来，比前掌柜还要难搞呢？ 还好，萝卜和晓月没偷懒，也没挖心思在这上面捞钱，买回来的都是质量不错的东西，起码也应该能用个五六年。 “后厨都打扫干净了吗？”白桃直起腰来，问道。 那几个厨子战战兢兢立在那，掌柜的吩咐了，他们哪儿敢不做，只不过这打扫下来的成果，并没有通过白桃的考核。 手指头在灶台上轻轻擦了一下，白桃就皱了眉：“重擦，用皂角给我好好洗干净，还有这墙角的也给我拾掇干净，这些破罐破碗放到后胡同去，以后就给那些野狗野猫当饭碗好了，全部换新的。 “啊？” “啊什么啊？就这还叫干净？怪不得客人吃了你们做的饭都拉肚子！”白桃说得毫不客气，那些厨子们就有些不满，却又因为她是掌柜的，而不敢还嘴，只得憋红了脸嘟嘟喃喃的，白桃也懒得理他们。 若不是为了遵守萧蛟龙的承诺，她才不会现在还跟他们好言好语的说话呢。 因为掌柜的放了话，那些厨子们只得认认真真再打扫一次，为了保住饭碗，这一次比上一次细致多了，白桃又检查了一遍，总算是满意了。 将买来的新厨具都挂上之后，还摆上了灶王爷，白桃拍了拍手，面上笑容洋溢：“舒服！前厅都打扫干净了吗？” “掌柜的，那这些旧桌椅，放到哪儿去？”晓月挠了挠头。 白桃想了想：“先全扔柴房去吧。” 因为新的桌椅要三日后才能送来，所以他们得关门歇业三日，然后再重新开张，重头开始，但白桃并不打算弄得热闹，让萝卜和晓月买的名单里头，也没有鞭炮。 如今凌云派只有她和师兄两个，而兰城是北戎的边城，距离南滇并没有太远，她担心哪怕是一点点动静，都会把那群狼吸引过来。 如今这样不动声色，安安静静地接手饭馆，是最好的。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白明轩竟然会接了百花山庄的赏单。 对于他这个初来乍到就接了这么大一个单子的年轻人，江湖上统称为愣头青，不吃点苦头是不会懂得什么叫做江湖的毒打。 这个江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年轻人了。 故而，赏阁对他暗里照顾，百花山庄也颇为期待。 016 端盘子一个时辰 百花山庄的这份赏单，赏的是一条人命。 不过，是要活的，而且要毫发无损地送回百花山庄。 因为这份赏单的内容是，追回百花山庄庄主，花非春。 具体什么原因，赏单里面没有说，不过大概也许是这些大山庄的庄主，不愿意受到庄内长辈的束缚，自己跑出来散心，结果闹了个失踪，被山庄直接通缉了吧？ 不过关于这点，白明轩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应该要去哪里找这个花非春。 白桃那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新桌椅一到，就能重新开张。 那么现在比较关键的来了，小饭馆的装修问题差不多解决了，剩下的就是怎么鼓动这些已经消磨了意志被惰性驱使肉体的伙计们的问题了。 “来来来，都过来。”白桃站在一张长凳上，招呼着正在搬东西的伙计们。 白明轩靠着门框，抱着双臂，静静看着。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师妹好像跟以前有点不太一样了，果然师父的话是对的，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是会大彻大悟些什么。 “趁着新桌椅还没到，我先给你们安排活。”白桃扬了扬手中的纸，挨个儿发了下去，边发边说：“为了能让你们的精神头看起来饱满，所以我专门为你们制定了一些锻炼身体的方法，前面的伙计和后面的厨子，是不一样的，自己先好好看看，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提出来。” “端盘子一个时辰？这不是很简单吗？” “错，谁说简单的？出来。” 那个伙计站了出来，戴着一顶缝满了补丁的帽子，面上笑嘻嘻的。 “这里有十个盘子，一只手五只，去那站着端一个时辰。你要是端下来了，这个月我给你涨工钱。”白桃指了指，便不再去管他了。 那伙计撇了撇嘴，果然去墙角端盘子去了。 “这是锻炼你们的手力，还有你们的脚力，之前我看你们端盘子的时候，脚步虚浮，我看着都心慌。也就是之前生意不好，你们可以慢慢端，若是往后生意好起来了，就你们这种精神头，客人也给你们吓跑了。”白桃说着，拎起摆在脚边的一个沙袋，一下扔到伙计们的脚边，说道：“给我每个人都腿上绑两个。” 见那几个伙计犹犹豫豫的，互相看着，都没动手。 白桃皱了皱眉，刚要说什么，只觉耳边一阵劲风刮过，随后便见一把刀直愣愣插在那堆伙计中间。 “让你们绑上就绑上，哪儿费那么多功夫？”白明轩歪着脑袋，一双刀眉紧蹙，他的手指还因为稍稍的怒意而轻轻敲着手臂。 那几个伙计见白明轩这副样子，都麻溜儿拿了沙袋绑在自己腿上，然后用裤腿盖好，跺了跺脚，只觉得沉重万分。 “以后你们每天早上起床就给我绑着，然后到前厅端一个时辰的盘子。” 这些还是只是那几个伙计的，因为厨子经常颠勺，故而厨子的手劲大多比伙计们的要强，白桃也就没给厨子们安排这样的计划。 “掌柜的，那我们呢？”其中一个厨子问道。 017 是一场挑战 白桃瞅了瞅那四个厨子，身材上倒是不胖，也不尖嘴猴腮，脸色么，也比那几个伙计看起来要红润多了。 要说起来，在这小饭馆里，真正享受生活的大概就是这四个厨子了。 “你们……”白桃指着他们，想了想：“先每人做一道菜给我尝尝。” 话刚说完，白明轩就走过来，将还插在地上的刀一把拔起，干脆利落地插进刀鞘，回头看了一眼白桃，后者稍稍点头示意了一下，他就出门去了。 他是怕自己走了，白桃就会受欺负。 毕竟，这个小饭馆里，只有她一个姑娘家。 “行了，今天就到这，都该干嘛干嘛去吧。”白桃甩了甩手，从长凳上跳了下来。 “掌……掌柜的……” 白桃刚要走，就听到有人喊她，回头一看才发现是那个在墙角端盘子的兄弟，挑了挑眉，如今时间还没过去半刻钟，他就已经一脑门子的汗了。 笑着走过去，白桃插着腰，问道：“怎么样？现在还觉得轻松吗？” “不轻松，不轻松，我什么时候能放下来啊？”那兄弟喘着气。 白桃收敛了笑意，忽而变得极为冷漠：“一个时辰。” 话音刚落，白桃转身就走，随后指着其他的伙计，说道：“你们其他人，搬完桌椅之后，就跟他一起端盘子，不端的就到我这来领这个月的工钱。” 她是掌柜，她说了算，无人敢反驳。 以至于，白桃去大街上逛了一圈之后回来，那几个伙计都安安分分端着盘子站在墙角，即便已经满身是汗，也没有半个抱怨。 因为生活，本来就是如此折磨。 她喜欢听话的员工。 后厨的四个厨子，也已经做好了各自的拿手好菜，因为厨房重新清扫了一遍，对于他们而言，如同一个崭新的环境，又因为有一个新掌柜，让他们颇有动力，想要在新掌柜面前大展身手。 只不过很可惜，由于北戎这边的口味，四个厨子全都做的重盐重辣的菜。 这对于白桃来说，是一场挑战。 第一个厨子做的是酸菜鱼，白桃挑了挑眉，这一道菜本来是想做给萧蛟龙尝尝的，只不过他走得急，最后还是没吃到。 原本这道菜，也是自己顶喜欢给自己做的一道菜。 拿起筷子，稍稍夹了一小片鱼，放入口中，粗一尝，味道的确不错，可当吃多了之后，嘴巴里的味道就重了起来，而且很想喝水，要知道饭馆里的茶水可是免费供应的，白桃才不愿做这个冤大头。 白桃只尝了几口，就面无表情地下了筷。 第二道菜，则是酸辣土豆丝，看着色泽不错，土豆丝的粗细也恰到好处，不过厨子似乎放了一大勺辣椒下去，比她吃过的任何一道酸辣土豆丝都要辣，这个厨子甚至还往里放了花椒，这一口下去，简直酸爽，白桃只夹了一筷子便不再夹了。 因为咬到了一口花椒，白桃的舌头暂时麻了，本想今天到此为止，但看另外两个厨子眼巴巴地看着，白桃也没法就这么撂挑子走人，索性两盘菜挨个儿夹了一筷子。 018 一个书呆子被逼着逃婚 虽然没有将那四盘菜都吃完，但白桃在吃第二道菜的时候，就已经完全不想再下筷子了，她已经充分了解了兰城的口味。 令人口渴。 放下筷子之后的白桃，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直到那四个厨子自己忍不住来问：“掌柜的，怎么样？” “呃……”白桃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最后说：“你们从小到大都吃的这么咸，这么辣吗？” 其中一个叫华林的厨子，大着胆子站出来回答：“其实我就不太爱吃辣的东西，只不过因为爹娘都吃辣，所以才不得不吃辣，而且兰城这儿的人大部分也都吃辣，所以就习惯性多放盐和辣椒。” 白桃眼中一亮，问道：“那你自己平时是怎么吃的？” “我做给自己吃的菜，都不放辣椒，或者只放一点点。” “那你再去做一份。” “啊？” “快去，就按照你平常做给自己吃的那种口味。”白桃说得斩钉截铁。 华林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另外三个厨子，有点犹豫地慢慢往厨房走去，而剩下的三个也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毕竟，兰城的口味这么几百年下来，一直都是这样。 他们作为厨子，也一直都是做着同样口味的菜式，如今看这新掌柜的意思，是要连同菜式和口味一同变一变么？那到时候还会有人来吃吗？ 可白桃却没有想那么多。 兰城的口味重，像这样的小饭馆或者大酒楼，必然数不胜数，她要是继续像之前那样做下去，仍旧没有任何竞争力，只有剑走偏锋，另辟蹊径。 只是这条路，走到头，是明是暗，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手上捏着的钱，已经不太多了。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白桃在心里默默捏了拳。 另一头，白明轩在兰城的城门口晃来晃去，最后坐在茶摊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也顺便跟茶摊老板打听了打听。 这个百花山庄的庄主花非春，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呀，听好些江湖侠士说，原本是个书呆子一样的人，整日整日待在山庄里处理琐事，偶尔也会下山帮一帮老百姓，去年的一场旱灾，还是这位庄主带人来赈的灾呢，那可救了不少百姓。不过啊，好些江湖侠士上门拜访，却很难得见真颜，所以很多人也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茶摊老板如是说。 这般看来，其实这花非春应该是个循规蹈矩之辈，怎么会突然之间离家出走呢？ 白明轩单手托着下巴，眼睛盯着城门口，这一天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江湖侠士也好，贩夫走卒也好，那些人的面孔都映在白明轩的双目之中，没有一个长得像百花山庄庄主的样子。 “要我说啊，这百花山庄做事的确不厚道，这么好的一个庄主，非得逼着离了山庄。” “哦？这里面有内情？”白明轩来了兴趣。 茶摊老板将抹布往肩上一甩，说道：“我这也是听旁人说的，据说是山庄里的一个长辈要给庄主安排亲事，想必是亲事不太合庄主心意，又不得拒绝，所以庄主一气之下跑了。” 白明轩摸着下嘴唇，喃喃自语：“一个书呆子被逼着逃婚，这女方得长的多磕碜啊！” 019 不应该有老鼠吧 华林按照白桃的吩咐，又重新站在了厨房里。 其实他心里也有点没底，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外面的三个兄弟，那三个兄弟冲他拼命点头，他才握紧了饭勺。 刚下勺舀水准备洗洗锅，忽听厨房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华林颤了颤，站在灶台前不敢动。 今天打扫了两回的，不应该有老鼠吧？ 别看华林长得人高马大的，其实胆子贼小，登时间站在前也不是，后也不是。 许久，白桃见厨房里没动静，不由得奇怪，刚跨进去一步，就见华林满头大汗，惊讶道：“怎么了？做个饭做出心脏病来了？” “掌……掌柜的，有……有动静。”华林拎着饭勺指了指墙角。 白桃顺着看了过去，那墙角堆放着平日里要用的柴火，虽然白桃也有点害怕，可在自家地盘上，总不能怂吧？ 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轻轻靠近。 白桃伸出手，想拨开挡住视线的柴火，却在那缝隙之中看到了一双惊恐的眼睛，她愣了愣，停下了动作，稍稍思索了一会儿，白桃站起身，瞪了一眼华林。 “就一只老鼠给你个大男人吓得都不敢做饭了，去去去，今天别做了，该干嘛干嘛去！”白桃一脸没好气地将华林和其他三个跟在后头的厨子轰了出去。 而她自己则背着双手，仍旧站在厨房里。 他是谁？ 为什么躲在这？ 是被仇家追杀，无处可去？ 要不要收留他？ 收留了会有什么后果？ 白桃一时之间被这些问题弄得头都疼了。 深呼吸了一口气，白桃扭过身，道：“出来吧。” 良久，躲在柴火堆里的人才拨开盖在身上的柴火钻了出来，看到他的时候，白桃只觉眼中一亮。 虽说脸上脏了点，身上也脏了点，但看那一身布料绝对不是什么贫苦人家的公子，也没受伤，看起来没吃苦，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跟我来。”带着许许多多的疑问，白桃转身出了厨房。 那年轻男人也没说话，安安静静跟在白桃身后。 白桃将那男人带到了后院，打了一盆水给他洗脸，拾掇干净以后才发现，这个男人五官清秀，文质彬彬，透着一股子书生气。 “赶考的？” 他摇头。 “被绑架了逃出来的？” 仍旧摇头。 “离家出走的？” 他沉默了，白桃知道自己算是猜对了。 “为什么呀？”白桃给他倒了一杯茶，算不上什么好茶，也不知道这公子哥喝不喝得惯，喝不惯也得喝！ 年轻男人张了张嘴，却没说话，拿着白桃给他倒的茶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精光，白桃呆愣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这是饿了呀。 “跟爹娘吵架了？”白桃眨了眨眼，又给他倒了一杯，然后将一旁的糕点推了过去，继续说道：“先凑合对付点儿，老人家的初心都是好的，可能方式不太对，好好沟通，他们会听的。” “他们根本就不会听！他们根本不在乎我愿不愿意，他们只在乎山庄能不能因此得到利益！”没想到年轻男人突然就生气了，将手里的杯子重重砸在桌子上，白桃一阵心疼。 020 在下花非春 这年轻男人有点情绪激动，白桃趁他不备，一把将他手中的杯子解救出来，这可是她刚买的，虽然没花多少钱。 “说话就说话，不要砸东西，这是坏习惯，得改。”白桃捧着那只杯子，小心翼翼地吹了吹。 “抱歉。”年轻男人稍稍垂了头，有些沮丧。 白桃见他这样，拿起一块糕点塞他嘴里，说道：“有什么事都得好好说……” “那要是说不听呢？”年轻男人抬头就反问。 白桃噎了噎，放下手中的杯子：“那离家出走也不是好决策。” “我也是没办法了，他们非得逼着我娶一个我不喜欢的姑娘。” 白桃恍然大悟，父母之命啊，这倒的确是麻烦，还好在以前的时候，她爸妈离婚不管她，到了这里之后，爹娘又都下落不明，根本没人管她的人生大事。 “我很同情你。” 年轻男人看了她一眼，站起来冲白桃做了个揖：“今日是某冲撞了，未经同意就藏身在姑娘的家里，姑娘还不计前嫌收留在下，还……还给在下吃的，此恩感激不尽，来世再报……” 没等他说完，白桃就变了脸，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怎么好端端就来世再报了啊？别啊，人生很美好，你这趟离家出走，家里肯定急坏了，就不会逼你娶那姑娘了，你再仔细想想。” 好说歹说，才让男人放弃了不该有的想法。 白桃颇有些头疼。 这男人看着成熟稳重，实则内心里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诸多想法都过于幼稚，而且还很容易有极端想法。估计原本是个乖乖孩子，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谁曾想这关系到终生幸福的时候，突然就反抗了。 白桃“啧”了一声，有点难办。 “你叫什么名字啊？” “在下花非春。” “我叫白桃。” “白姑娘好。” 白桃点点头，这名字听着也女气，倒是很搭他这一身气质，唇红齿白的。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啊？总不能一直待在我这儿吧？”白桃冲他点了点下巴，问道。 花非春抿了抿唇，然后又摇了摇头。 “这样吧，我一个人拿不定主意，又不放心你一个人出去，看着你应该也没什么功夫傍身，就暂时先待在我这，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我就让我师兄送你回去，怎么样？” “多谢姑娘。” 白桃想着就准备出去看看白明轩回来没有，半只脚刚踏出去就停下了，扭头问道：“你喜欢吃什么样的饭菜？” 花非春愣了愣，随后薄唇一扬：“红烧肉。” 白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出去了。 一直到傍晚，白明轩才从外面回来，今天在兰城内外都转了个遍，知道花非春长相的还真没几个，只不过几个人说得都不大相同。 北戎这边也没什么好的画师，根据那几个描述的画了下来，白明轩怎么看都觉得不像个人。 可是，有总比没有好。 “师妹，我回来了！”白明轩将画像卷好塞进怀中，一个健步跃过墙头，跳进院内。 021 那我应该在哪 而彼时，花非春正坐在房间里啃着糕点，等着白桃将饭菜端来。 猛一下，便听见院里传来动静，心下一惊，将吃了半块的糕点塞进袖筒里，趴到门边朝外看，只见白明轩慢腾腾解下腰间的刀，摆在院里的石桌上，大马金刀地坐在那，直接拿起水壶灌着喝水。 “粗鲁。”花非春做了评价。 “什么人？！”白明轩耳力不错，即便花非春的声音已经足够轻。 没想到会被白明轩听见的花非春，登时间慌了神，他没入过江湖，不知道这些江湖人士会怎么样，他也知道百花山庄为了找他，在江湖上发了通缉令，如果自己露面？ 他不敢想。 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最后盯紧了床底。 白明轩还在外面转悠，很快就锁定了白桃的房间，动静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刚出回来的时候没看见师妹，莫不是…… 他不容许师妹有半点危险！ 一把推开房门，刀已出鞘，横在胸前，白明轩一步一步往里屋靠近，躲在床底下的花非春瞪大了眼睛，往床里面更挪了一点，他用一只手捂住嘴巴，防止自己因为过于害怕而惊叫出声，他眼见着那影子越来越近，心脏也几乎要停跳。 “师兄，你在干嘛呢？”猛地，在花非春听来，白桃这一个声音宛如救世主的降临。 “你怎么在这？”白明轩停下了弯腰的动作，有些诧异地看着站在门口的白桃。 “那我应该在哪？这是我的房间，师兄你傻了吗？”白桃眨了眨眼。 白明轩不置可否地没说话，只是还有些担心地环顾了一圈房间，然后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当然这只是白桃自己的看法。 “师兄，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如果是饭馆的事，你就不要问我了，我不懂这个。如果是赚钱的事，我已经在想办法啦。若是单靠这小饭馆赚钱，重建凌云派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呢。”白明轩重新走到外面的院子里坐下，喝着刚才没喝完的茶水。 虽然觉得白明轩有点瞧不起她的小饭馆，可白桃晃了晃脑袋，摆了摆手指，道：“不是这件事，饭馆的事你就不要操心啦，我说的是今天我收留了一个人。” 白明轩皱了脸：“你怎么好的不学偏跟那姓萧的学捡人？” “诶呀我也不想的，他挺可怜的。” “有多可怜？比我们可怜吗？”白明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在大街上逛了一整天都没什么线索的原因，显得有些脾气暴躁，字字句句里都夹枪带棒的。 “每个人的可怜是不一样的，不要相互比较，没有意义。”白桃啐了一口，从白明轩手中抢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然后又一口饮尽。 她突然间，不想跟白明轩说有关于花非春的事了。 “不说了。”白桃甩了袖子。 白明轩有些不明所以，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女人真难懂，刚还要说呢，转眼就变脸了，他半伸着手想要叫住白桃，可白桃却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后厨。 022 好过分的女人 至此，花非春在小饭馆里安心地住了下来。 所以，第二天花非春就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白桃的饭桌上，一边和白桃有说有笑，一边说着不想回去的话，让白桃越发同情他。 而白明轩无可奈何。 一大早，白明轩就坐在院子里，盯着花非春住的房间，若是眼神如箭能杀人，恐怕此时此刻的花非春已经是只刺猬了。 “早啊，白兄。”花非春将自己折腾得干干净净，扬着灿烂的笑容刺瞎了白明轩的双眼。 今天趁着白桃不在，白明轩才敢这么放肆地出现在这里，然后逼问花非春，他如今看着花非春的眼神，就好像看着一万两，就好像看着凌云派光明的未来。 他不能容他一直在这里住着。 他们的钱不多了。 “白兄，你就不要费尽心思劝我回去了，只要我爹娘不改主意，我是不会回去的。”花非春整了整自己的袖子，坐在石凳上泡茶。 “若他们改主意了呢？” 花非春瞥了一眼白明轩，摆了摆手指：“我不傻，他们若是改了主意，就不会对我下通缉令，这是要逼我回去成亲。” 白明轩也知道这个道理，要人为了山庄利益将终生幸福搭出去，的确很没有人情，可这也不是花非春成为白桃的拖油瓶的理由。 这是百花山庄的错，不应该由他们这些无辜人士来承担。 “你可知道，师妹为了能好好挣钱做生意，每日里早出晚回，她原本是个衣食无忧的大小姐，如今为了门派振兴，寻回爹娘，你看看她，哪儿还有寻常姑娘家的样子？花庄主，我们要养一大家子的人，手头也没多少余钱了。” 白明轩的意思很明确，花非春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他们的压力就越大。 主要是那一万两，对于白明轩来说，太过诱人。 “我也能帮你们干活的，我不会白吃饭。”花非春说着就站了起来。 如今小饭馆的生意重新开张，按照白桃的要求，所有菜式里的盐和辣椒都减半，这也大大节省了调料钱。 白桃还让人在后厨开辟了一小块园子，种一些蔬菜果树，免得最后弹尽粮绝，活活饿死。 虽然重新装修了，菜式也改了，对某部分客人来说，是挺新鲜的，但小饭馆的生意还是那样不温不火的，勉强维持着。 故而，白桃打算去外面吃一吃其他饭馆的菜式。 只是路还没走多远，老远就听到了前方的嘈杂声，人群一片一片往她这边涌过来，白桃吓得赶紧往旁边躲闪。 她站在一家酒楼的台阶上，抱着柱子，踮起脚尖，瞪大了眼睛远远地看。 却看见一个穿着火红衣衫的姑娘，底下一匹白马，通体雪白，鬃毛迎风而展，四肢健长而发达，白桃又看见那姑娘一手闲适地牵着缰绳，而另一只手却似拽着其他什么，斜斜地往后垂着。 顺着望过去，却见一个遍体鳞伤的年轻人踉踉跄跄地跟着，双手都被绳索紧紧捆缚着，手腕上也因为绳索的粗糙而摩擦出了数条血痕，灰色的囚服穿在身上，几乎衣不蔽体，扯裂的地方可见道道伤痕。 白桃蹙了眉：“好过分的女人。” 023 师兄替你解决 身后的男人半阖着眼睛，脚步虽然晃动，好几次都要跌倒下去，都被那马上的姑娘狠狠一拽又拽直了身体。 白桃抱着柱子，紧紧盯着男人，眉头紧皱，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诶，小哥，打听一下，这是哪家的小姐啊，这么胆大？”白桃一副好事的样子，用胳膊肘捅了捅站在一旁的酒楼小二。 那小二撇了撇嘴，看了一眼白桃，问道：“你刚来兰城没多久吧？” 白桃点点头。 “那个穿红衣服的，是咱们的三公主，素来嚣张跋扈。看那个年轻人没有？这是三公主的新宠，这几日啊，一有空闲就被拉到大街上来巡，听说是南滇过来的。”那小二压低了声音，指着那年轻男人说道，眼中颇有同情色。 “南滇的。”白桃低声嘟囔了一句。 既然是老乡，就没理由不救。 “诶，这里是边城，为什么三公主不好好待在皇宫里，会跑到这里来？”白桃揣着手。 那小二缩了缩脖子，说道：“谁知道呢？这三公主脾气怪异得很，时好时坏的，不知道哪天就突然犯了病。” 白桃思索半晌，又问道：“那他们平时都住哪儿啊？应该有什么行宫之类的吧？” “什么行宫？就住在驿站里，离这挺近的，三不五时来住几天，然后又回去，只不过这次待的时间有点长。” 白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向小二道了谢，就溜了。 她得回去跟白明轩商量商量，她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怕不是还没进驿站把人带出来，就先折在里面了。 风风火火地冲进小饭馆，白桃瞅了一眼正在收拾桌子的自家小二，再看了看空荡荡没几桌客人的前厅，登时间心就凉了下来，脚步也慢了。 如今的处境其实并不好，已经有了一个吃白饭的花非春，若是再救一个…… 白桃的眉头皱了起来。 “诶呀，老板回来啦，快过来好好休息下。”花非春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了出来，一把抓过白桃的胳膊，就将她往后院拉。 自从知道白明轩不会将他送回百花山庄之后，他就没了后顾之忧，渐渐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也或许，那个在百姓眼中，救苦救难的百花山庄庄主只是一个戴着人皮面具、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花非春。 “先喝杯茶，今天出去看得怎么样？”花非春托着下巴，笑嘻嘻地看着白桃。 他的心情很好，可自己的心情却不怎么样。 真想把他赶回百花山庄去。 可他也是可怜人，回去了，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可自己也是可怜人啊！ 白桃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哀嚎一声，趴在了桌子上。 “怎么了这是？”白明轩正拿着厨子刚做好的糕点从后厨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白桃懊恼的神色。 花非春摇了摇头。 “有什么事就跟师兄说说，师兄替你解决。”白明轩一甩衣摆，坐了下来。 024 我只是放心不下 春风乍起，柳絮纷飞。 小饭馆隔壁那户人家的柳枝垂到了后院里，落了满院子的白絮，白桃最终还是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可白明轩的顾忌，是和她一样的。 那天晚上，白明轩将花非春拉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拿出了他一直以来都藏在身上的悬赏令。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白明轩问。 这一回，他很严肃。 花非春直愣愣地看着桌子上那张悬赏令，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他其实是有想过要一直待在小饭馆里的，他喜欢这里的生活，可他终究也不属于这里，他属于百花山庄，从出生起就是。 “这几天你也看到了，小饭馆其实并不缺人手。我们之所以不将多余的人手赶走，是因为我们答应了前掌柜要将他们留下，我们得负责他们的生计，可你不同。”白明轩没有把话说完，只是静静看着花非春。 花非春噘了嘴，但他也知道，自己已经任性了很久了。 “一万两，足够救小饭馆于一时了，对吧？”他闷闷地说。 “对。” “那……今天白姑娘说的，要救那个年轻人，你们也会救他吗？” “只要是师妹想做的，我都会陪她。” “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吧。” 花非春扔下这句话，便转身走了。 虽然有点对不起他，可白明轩知道，这是必要为之的事情，花非春不可能一直都待在小饭馆里，他到底是百花山庄的庄主。 白明轩轻叹一口气，刚准备关门睡觉，却见院子里一道黑影翻上了墙头。 那影子，怎么那么眼熟？ 遂尾随之。 白桃其实没想干什么，只是躺在床上实在有些睡不着，那个年轻男人身上的伤口，有些还在汩汩流血，也不知道那三公主到底有没有长着人心，竟将人打得如此狼狈。 一路小心翼翼，寻到三公主下榻的驿站。 白桃在外面转悠了几圈，最后找到了驿站后门的一棵歪脖子树，靠近后门的地方正好是驿站养马的马厩，双脚还没落地，就一股马粪味扑鼻而来。 白桃捏着袖子捂住口鼻，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摸过去。 还没走多近，就听见从马厩里传来轻微的闷哼声，登时间，她有些不敢再动，别是那三公主这么变态，竟然在马厩里也放暗卫吧？ 忽的，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来，一把捂住白桃的嘴巴，将她整个人往后拽去。 “师妹，是我。”白明轩的声音低低地从耳后传来。 那一瞬间，白桃松了口气，转过身就看见白明轩一脸忧虑地看着自己，歉疚陡然间涌上心头。 “我只是放心不下。”她解释道。 “我知道，我的师妹是很善良的姑娘。”白明轩摸了摸她的头，“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我这两天在城里逛的时候，有听说过这个三公主的事情，她虽然喜欢折磨人，但还从来没有将人折磨死过，所以他一定还活着。” 听白明轩这么说，白桃才抚了抚胸口，随后又想起了，她刚才在马厩里听到了动静，不由得拉着白明轩往声音来处慢慢靠了过去。 025 咱们不能在这待了 马厩的味道很冲，尽管已经用袖子捂住了口鼻，仍旧抵挡不住那股呛人的味道直冲面门，白桃蹙紧了眉头，努力压抑着腹内翻腾的呕意。 她想，这辈子绝不会再来马厩半步。 顾瑜怀就躺在那里，身上穿着的仍旧是之前被巡街时候的衣服，破破烂烂，身上的伤口就那么暴露在空气中，新新旧旧交叠在一起，也不知他现在还能不能感觉到疼。 他就那么闭着双目侧躺在腥臭的稻草堆上，双手双脚都被粗糙的绳索捆绑着，而绳索的另一端则系在马厩的栏杆上。 不远处，一个看守的士兵抱着刀，靠着柱子，打着盹。 白明轩冲白桃点了点头，轻步走过去，一个手刀下去，那士兵都来不及吭一声，身子就软了下来。 趁此机会，白桃快步迈进马厩里，伸手便去解顾瑜怀手腕上的绳索。 动静不算大，可顾瑜怀还是醒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睡着。 他蓦然睁开了眼睛，白桃一把捂住他的嘴巴，轻声道：“别出声。” 顾瑜怀不认识眼前这个姑娘，只轻轻点了点头，便由着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了，说不定又是那个三公主突然心血来潮想到了什么折磨人的方法呢，他越是要逃跑，受到的折磨就越厉害，他早已习惯了，麻木了，也接受了。 反正，他是宁可在这里受刑，也不想回南滇的。 可谁知，白桃鼓着腮帮子，手上使劲，闻听轻微的“啪”一声，顾瑜怀手腕上的绳索应声而断，脚腕上的绳索也未能幸免，看的顾瑜怀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白桃轻轻扶着他的手臂，问道：“能走吗？” 顾瑜怀咽了咽口水，闭了闭眼睛，又重新睁开，可那眼神极为冷漠，看得白桃心中直颤，为什么这样看着她？ “不能走吗？”白桃又问，随后她抿了抿唇，打量了一下顾瑜怀的身板，应该可以的吧？ 当下，白桃便抓着他两边手臂转过身，稍稍一用力，顾瑜怀整个人便趴在了白桃的后背上。 “别担心，我一定把你救出去。”她说着。 顾瑜怀眉间微紧，身下这女子好似和先前那些试探他的不太一样。 陡然间，脚下空了，他竟被背了起来。 “师妹，可以了吗？”忽的，白明轩从一旁的角落里窜了出来，顾瑜怀愣住，忽然明白他们的确是来救自己的。 白明轩也有点愣，怎么他就去查看了一下周围，自家师妹怎么就背上这个男人了？伤的这么重吗？ “走吧，师兄。”白桃迈了几步，却意外的稳当。 一路紧赶慢赶，悄无声息，除了白桃微微的喘气声，再无其他。 回到小饭馆之后，白桃将顾瑜怀暂时安置在了白明轩的房间，稍稍查看了一下顾瑜怀的伤势，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能看得出来下手的人极为有分寸，并没有伤及根本。 “算那三公主还有点人性。”白桃一边拧着热毛巾，一边说道。 另一头，白明轩给顾瑜怀上好了药，几乎将他全身上下都裹上了白色绷带，随便找了几件衣服给他换上，看着也比之前那副样子要顺眼多了。 “咱们不能在这待了。”白明轩说道。 026 反正师兄惯着呢 一听这话，白桃愣住了。 见她没反应过来，白明轩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顾瑜怀的肩膀，让他稍事休息下。 从头到尾，顾瑜怀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静看着这对师兄妹。 “可我们……才刚安定下来。”白桃眨了眨眼，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充盈了眼眶，手上拿着热毛巾，微微有些颤抖。 白明轩轻轻拥着白桃，心里想的却是，明日，只要明日把花非春送回百花山庄，他们就会有一万两银子可以傍身。 可他们又救了这个男人。 三公主是谁？ 北戎皇室最骄傲的公主，没有人敢从她手里抢人。 “一旦夏侯香发现他失踪了，就会下令封城，我们这里太小，藏不了人。所以，明日一早，开了城门，我们就得走。” “他说的对。”顾瑜怀慢悠悠吐出这四个字，随后他挣扎了几下，从床上爬起来，看着白桃和白明轩，轻轻笑了笑，说道：“听你们的口音，你们应该也是南滇人，你们救了我，我很感激，可是我会给你们带来灾难，你们还是把我送回去吧。” “不行！”白桃当即拒绝。 顾瑜怀轻叹了口气：“我刚才也听你们说，你们才刚安定下来，实在没必要为了我这么一个陌生人，断送了。” 白桃紧抿着双唇，捏了捏拳头，走到门边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面色仍旧苍白的顾瑜怀，说道：“救都救了，再把你送回去挨打，反正这事我做不出来。” 话音刚落，她人就已经不见了。 白明轩想了想，转过身：“你就好好养伤吧，其他的事，我们会解决的。” “可……” 白明轩冲他伸了伸手，随后跟着白桃出去了。 刚跨出房门，就看见白桃背着双手站在院子里，头顶是一轮皓月，在她的肩头、发上撒下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雪白，她好似全身上下都被镀了一层月光，清冷而安静。 连这一刻，风都停了。 “师妹，你打算怎么做呢？”白明轩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裹在白桃肩头。 白桃扁了扁嘴：“师兄，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任性又怎么样？反正师兄惯着呢。”白明轩很喜欢摸着白桃的头，她的头发软软的，摸起来，像他以前养的小狗，可惜死在了以北山的那场山崩里。 白桃撇了撇嘴，眼珠子骨碌一转，当即拍掌决定：“好，我现在就去准备马车，收拾行李，然后通知那些伙计们，我再将一部分银钱留下，至于这小饭馆，只能对不起萧掌柜了。” “不妨事，关于这饭馆的事，师兄已经有决策了。” 虽然有点诧异白明轩的先见之明，但好在除了这小饭馆，他们在北戎也并没有其他留恋的地方。 行李不多，马车也准备得很快，正值春末，温度已经不是那么冷了，但考虑到顾瑜怀的伤，白桃还是在马车上垫了不少棉被。 一夜无眠，白桃几乎是在床上睁着眼睛过去的。 第一次做这样惊心动魄的事情，她有些紧张，还有些亢奋，相比于之前苏醒后和白明轩的逃亡，这一次感觉起来更加真实。 027 不去南滇 由于兰城是边城，大门通常不开，所以他们只能等两边的小门打开，才能出去。 白桃等人，稍稍装扮了一下，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等在了那里。 “师兄，我还是有点担心小饭馆。”白桃抓着白明轩的胳膊，自从今天一早出来之后，她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白明轩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我已经给萧掌柜去信了，他会明白的。” “其实你们不用担心，我回去之后，会派人来照看着的，饭馆里那些伙计们的生计，你们也不用过于忧虑。”花非春嚼着从小饭馆里顺出来的馒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起的太早，饿的太快。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此次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白桃做的饭菜了。 这个馒头，他吃着，有些小心翼翼，尽量将那些味道都记在脑子里。 “那就多谢你了。”白桃感激地望着他。 花非春笑了笑，瞅了一眼躺在那里的顾瑜怀，说道：“你们打算带着他去哪儿？” 白桃想了想：“还没想好，不过北戎是肯定没法待了，如今离我们最近的只有南滇……” “不去南滇！”顾瑜怀一听这两个字，立刻睁开了眼睛。 众人都吓了一跳，白明轩立刻伸手按住他，说道：“别激动，我们也是从南滇逃出来的，如非必要，我们也是不回去的，只不过一会儿出了城门，得先去一趟百花山庄。” “是，你们得先把我送回去。”花非春撇了撇嘴。 气氛一时间凝固下来，顾瑜怀放心下来，又重新闭上了眼睛休息。 他的元气在三公主那里受了损，如今只能靠多休息才能恢复，能不动就不动，伤筋动骨一百天，若不是南滇皇帝逼得紧，他也不至于逃到北戎来。 说起来，他的运气好也不好，不好也好。 不好在逃出虎口又入狼窝，好在遇到了他们。 心绪渐渐平静下来，顾瑜怀不久就陷入了沉睡，察觉着他的气息平稳下来，白明轩向白桃微微点头。 忽的，听见不远处传来沉闷的开门声，白明轩钻出马车，戴上斗笠，回头道：“一会儿可能会查车，小心应对。” “好。” 白桃坐在顾瑜怀身边，瞪大了眼睛点点头。 车轱辘一动，马车整个便晃了起来，车内的三个人，除了已经睡着的顾瑜怀，另外两个人都各怀心思。 一个在想着怎么再从百花山庄逃出来，另一个则在莫名其妙的内心激动。 “诶，干什么的？”猛然间，守城士兵浑厚的声音从马车外传了进来，那一瞬间，白桃几乎全身紧绷，不自觉抓住了顾瑜怀的胳膊，几乎将他痛醒。 “家里出了事，爹娘来信，让我们赶紧回去，这不东西都收拾好了。”白明轩朝马车后面的一大堆行李努了努嘴。 那守城的士兵走到马车边，伸手掀开马车帘，看了看里面，白桃登时间绷直了身体，那守城士兵一眼就看到了躺在那里的顾瑜怀，蹙了蹙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家弟感染了风寒，故而将他裹紧了些，吃了药正睡着。”花非春脑子转得快，立刻就笑着说道。 “行吧，路上小心些。”好在那守城士兵并没有再多问些什么了，放下车帘，冲着白明轩摆了摆手，便放了他们出去。 028 小人就是属猪的 今日，着实算运气好。 他们刚出城不过半刻钟，远远地就看见两边小城门合上了，好些人被堵在了城里，那三公主发现得也足够及时，可速度还是没有他们快。 白桃放下车帘，看着仍旧在熟睡中的顾瑜怀，替他掖了掖被子。 百花山庄离兰城并不远，他们一大早离城，大概过午就能到，如果百花山庄够客套的话，说不定还能留他们吃顿午饭。 不过对此，白明轩并没有抱什么希望。 他只想拿钱走人。 “师兄，咱们去西青吧？”白桃掀开车帘，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脑袋，下巴搁在白明轩的肩膀上。 白明轩稍稍偏了脑袋，手上的缰绳一挣，马车又快了些许，他说道：“那就去西青吧，我也没去过那里。不过以前听师父说，西青挺美的，人情风俗也和南滇差不多，倒是可以去看看。” “我爹还去过呢？”白桃歪着脑袋。 她对这个从未谋面的父亲有着浓烈的兴趣。 原来的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法院把她判给了父亲，可父亲并没有多爱她，转眼就娶了后妈，隔年就生了一个弟弟。 自此，她就一直一个人活着。 明明是她的家，她却好像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好在那个后妈并没有像电视里那样虐待她，只是也不怎么管她，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她是那个无限期被屏蔽的N/PC。 “是呢，师父年轻时候喜欢到处游历山水，也正是如此，才认识了师娘，最后生下了你，怎么你都不记得了吗？”白明轩抽空伸手弹了一下白桃的额头，算做惩罚。 白桃摸了摸额头，其实并不疼。 正当几人驾着马车慢慢往百花山庄前进的时候，兰城之中，北戎三公主夏侯香摔了茶盏。 她面前齐刷刷跪着一排下人，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垂着脑袋，额头几乎抵地，手边的地上是摔成碎片的瓷盏，滚烫的茶水溅在脸上、手背上，很疼，却不敢呼出声。 “都是些废物！”夏侯香骂道，本是一张美艳的面庞，如今盛怒之下，柳眉倒竖，竟显出些许狰狞来，“人就躺在马厩里，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守着，怎么就悄无声息让人把人带走了？你们属猪的吗？！” 其中一个下人晃晃悠悠举起手，明显有话要说，夏侯香眉头一皱，喝道：“说！” “小……小人就是属猪的。” 夏侯香喉头一窒，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随后又是一顶茶盏摔在地上，带着几乎撕破天的尖叫：“给我滚出去！” 紧跟着，那下人便身子一颤，手忙脚乱地爬了出去，一晃神就没影了。 夏侯香伸手捂着胸口，气得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最终还是在一个丫鬟的搀扶下，慢悠悠坐了下来。 “怎么了？不就是跑了个奴隶吗？”一个极为妖娆的声音从门外像风似的飘了进来，紧随着的还有一股浓郁的甜香。 夏侯香蹙着眉头：“你堂堂一个太子，能不能不要每天都把自己弄得那么香？干脆让父皇把我俩的名字换一下得了！” “你呀，一点都不像女人，怪不得人家不喜欢你。”夏侯三末翻了个自认为不错的白眼，晃晃悠悠坐在了椅子上。 “他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奴隶，他金贵着呢。”夏侯香捏着茶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029 我的皇妹啊 白桃掀开车帘的时候，就看见百花山庄将近一半以上的人，站在大门口迎接他们。 只是，每个人的脸上并没有对于花非春失而复得的喜悦，相反的，他们的表情令白桃很不舒服，就好像是他们带走了花非春一样。 随着马车稍稍一颤，白桃知道，白明轩已经跳下了车。 她看了一眼面色不佳的花非春，突然间有点后悔要送他回来了，这百花山庄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富有人情味。 “其实，他们不止逼你成亲吧？”白桃犹犹豫豫的，最终还是问出口。 花非春原本颓着的身体猛然一震，随后又颓了下去，他似乎有些自暴自弃：“那又怎么样呢？反正到死，我都是百花山庄的庄主，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 话音刚落，花非春就掀开了车帘往外钻去。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白桃，白桃坐在车里，透过窗缝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看着他连头都不抬地走进人堆里，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突然间有些难过。 他们没有进百花山庄，因为明摆着对方并不欢迎他们，所以白明轩很快拿了一万两就告辞了。 坐上马车的时候，白桃靠在马车门框上，身子随着马车一晃一晃，心思却跟着花非春留在了百花山庄。 “师兄，你说庄主回去以后，会被逼着成亲吗？”白桃双目没什么焦点，问道。 白明轩不轻不重地朝着马屁股抽了一鞭子，回答道：“不知道，可能会吧。” 白桃听了，叹了口气。 见她如此，白明轩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拒绝成亲的方法有很多种，这次算是我们欠了他一份人情，若是有朝一日再相见，我一定还他。” “什么人情？” 白明轩和花非春之间的事情，白桃并不知晓，先前虽然她有想过让花非春回去，可自从知道花非春逃出来的理由之后，她就没有再起过那样的心思，他们有手有脚，去到何处，都能好好的活下来。 白明轩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们刚入江湖不久吧？”顾瑜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一手搭在后脑勺上，好整以暇地问道。 白桃回头望着他，算是用眼神回答了他。 顾瑜怀弯了弯唇角：“你们别看百花山庄在江湖上的名声很好，可只有山庄里面的人才知道，这山庄里有多么没人性。” “你说的跟你亲眼见过似的。”白桃撇了撇嘴。 顾瑜怀笑了笑，换了个姿势躺着：“虽然我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江湖人，不过各个有名的风景点，我还是去看过的。” “你把百花山庄当风景点？”白桃讶异。 要不是为了躲避叶一秋的人，他也用不着到处躲躲藏藏，最后还差点折在百花山庄里面。顾瑜怀腹诽道。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不会再进百花山庄。” 按照顾瑜怀所说，百花山庄里面规矩森严，别看庄主好像是最大的，但其实百花山庄中真正拥有实权的是那几个头发花白还不愿意放权的元老。 花非春，只是他们手中一个傀儡而已。 所谓的成亲，也只不过是将花非春送给了对方，以此换取更大的利益。 在那几个元老眼中，花非春甚至都算不上是个人。 百花山庄中，从上到下，从庄主到喂马的小厮，每个人都生活在繁复的条条框框之中，可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不无其他，只因为进了百花山庄，你就能得到完全的庇护。 当初的顾瑜怀也正是因为这点，所以才躲了进去，只是没想到里面的生活和他想象的全然不同。 如今还活在百花山庄里面的人，都成为了没有感情没有灵魂的躯壳。 每天死在里面的人，比进去得到庇护的人，还要多。 百花山庄，素有百花争奇斗艳之名闻天下，却不知，百花之下，皆是累累白骨。 “那我们去把他救出来啊！”白桃惊得从马车里蹦了起来，脑袋磕上马车顶，疼痛又让她瞬间恢复了清醒，“他进去，是不是就很难再出来了？” 顾瑜怀没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 坐在外面驾着马车的白明轩，眉头紧皱。 “喂，别不说话啊！”白桃急得推了推顾瑜怀。 顾瑜怀有些不耐烦，深呼吸了一口气：“大小姐，是你把人家又送回去的，拿了人家一万两银子，还想再把人从里面弄出来？” 白桃一时间怔愣住了：“什……什么一万两银子？” 顾瑜怀有些惊讶，看向外面的白明轩，突然间明白过来，旋即缄口不语。 事情已经说到了这份上，虽然不知道顾瑜怀是怎么知道的，但白明轩还是主动将怀中的一万两银票扔进了马车里，落在白桃的双手中。 好半晌，马车里都没有任何声音。 “花非春逃离百花山庄之后，百花山庄为了找他，在江湖上发了通缉令，悬赏一万两，要活的。”见马车里面仍旧没有声音，白明轩又接着说道：“若是我知道百花山庄是这样的，我也不会将他送回去。” “不知者无罪，更何况，你也没逼他。”顾瑜怀挣扎着爬起来，调整了一下坐姿，小心翼翼掀开自己的衣服，看了看伤口，好些都已经结痂了，有点痒痒的。 白桃想了想，将那张银票折了起来，然后重新塞进白明轩手中：“师兄，这钱是你光明正大赚的，你收着。但是人，我也想救。” “外面的人想要平白无故进百花山庄，是很难的。”顾瑜怀说道。 白桃扭头问他：“你当初是怎么进去的？” 顾瑜怀挑了挑眉，脸色有些不自然，他怎么进去的，这方法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效仿的，他挠了挠头，刻意压低了声音：“我是杀了一个人顶替进去的，你信么？” 白桃翻了个白眼，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救错人了，这小奴隶怎么满嘴胡说八道？ “其实……”顾瑜怀欲言又止，看了看白桃的脸色，随后轻咳了一声，说道：“我觉得你们也不用过于担心他的安危，据我所知，江湖之中甚少有人知道百花山庄庄主的模样，花非春什么都不会，就是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少爷，他跑了就跑了，百花山庄完全可以重新找一个人来替代他，为什么还要为了他花一万两银子？” “说明他无可替代。”白明轩接了话茬。 “既然如此，他回去了，对百花山庄来说是一件好事，自然也不会过于为难他。责罚么？应该是有的，不过我想不会太重，毕竟这小子已经学会反抗了，为了安抚他，百花山庄那几个老不死的应当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不定连婚事都不用办了。”顾瑜怀伸了伸双臂，打了个哈欠，从马车里的小几子上抓了一把糕点捧着吃。 睡了一觉，着实饿了。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白桃瓮声瓮气地说道。 顾瑜怀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将手中吃了一半的糕点塞进她嘴里，说道：“放心吧，那小子从小就生活在百花山庄，庄里什么事情没见过，能安然坐在庄主之位上那么多年的人，可没表面看上去那么无害。” 马车顺着官道一路渐行渐远，留下一串或浅或深的车轱辘印，还有顾瑜怀随时从车窗里扔出来的瓜子壳。 甚是惬意。 在外漂泊这么多年，这还是顾瑜怀头一回觉得人生其实还不错。 另一头，夏侯香愤怒的尖叫声几乎要将整个驿站的屋顶都掀过去了。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你们这么多人，连个受了伤的奴隶都找不到！一群废物，真是一群废物！” 不过三天，夏侯香已经不知道砸了多少个瓷盏，地上的碎片让人无处下脚，有些甚至还染着点点殷红。 夏侯三末倒是觉得没什么，反正于他而言，只要是好看的皮囊，他都喜欢，如果一不小心失去了一个，还会有下一个更好的等着他。 所以，他很少有伤心的时候。 “兰城就那么大点儿的地方，怎么就找不到？！啊？！我看你们根本就没好好找！”夏侯香气得直抓头发，在厅里来回踏着步子。 “我说皇妹啊，森林那么大，何必单恋这一棵歪脖子树呢？”夏侯三末一边摇着折扇，一边整个人躺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抓狂的夏侯香。 见他那副看戏吃瓜的模样，夏侯香就恨不得撕了他的嘴，只可惜人家是太子，是未来的储君，而自己是个在不久的未来就要泼出去的水。 就算她脾气再暴躁，再骄纵，再看不惯他的作风，夏侯香也仍旧不敢有多放肆的举动，只能耍耍嘴皮子。 “就算你变成歪脖子树，他都不会变成歪脖子树！”夏侯香在来回踱了半个多时辰的步子之后，终于停了下来，手指缝间都是她自己的青丝，她深呼吸了几口气，指着门外跪着的那一排人，命令道：“肯定是南滇的人把他带走的，为了躲避我的眼线，他们一定不会走官道，你们就给我沿着往南滇去的小路一直找过去，一方一寸都不要放过！” 030 你问你师兄去 西青的确风俗人情都和南滇差不多，这让白明轩感到舒适，也让顾瑜怀感到由衷的惶恐。 他讨厌一切跟南滇相似的东西。 甚至开始厌恶自己。 马车慢悠悠地逛进西青鹊城的城门口，这里的人，似乎生活都很美满，每个人的脸上都漾着淡淡的笑意。 同北戎不同的是，这里的百姓行事习惯相对较为委婉。 西青这个国家，背靠却林山，一条未名河自西青离洛城穿城而过，而离洛城离他们如今所在的鹊城，若是以行车速度论，大致三日路程便可到达。 未名河的后半段，则经过鹊城外围，成为了鹊城东半城的天然屏障。 进城之后，三人随便找了一处不起眼的客栈住下，暂且在西青溜达了两三天，顾瑜怀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 因为担心夏侯香的人会找到西青来，顾瑜怀一直都躺在房间里，每次白桃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都能看见顾瑜怀坐在窗口，没心没肺的吃吃喝喝。 “怎么样？这儿景色不错吧？”见白桃回来了，顾瑜怀朝着窗外吐了一嘴瓜子壳。 白桃从大早上出去，再到回来，走了一身的汗，都来不及回答一声，就先坐在桌边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浓茶。 “风景是不错，不过天儿太热。”白桃皱着眉头，用手扯着领子往里头扇风：“才五月头，怎么就这么热了？” “西青是这样的，一日三季，你习惯习惯就好了。”顾瑜怀头朝着外面喧闹的大街，随后将没吃完的瓜子塞进袖筒里，拍了拍手掌突然就往下跳了出去。 白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后冲到床边，趴在窗台上朝下喊道：“你干嘛去？！” 却见顾瑜怀头都不回，只朝着身后挥了挥手：“去溜达溜达。” 进城的这三天，三个人分开行事，白桃和白明轩一大早出去就不见人影，看起来忙的脚不沾地，只有顾瑜怀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一直不出去。 一开始的时候，白桃还以为他是担心夏侯香的人找过来，如今却又大大咧咧丝毫不做任何遮挡的出去了，真搞不懂他。 白桃甩了甩脑袋，随后拿了换洗衣物准备回房沐浴去。 她这三天一直在外面，并不是瞎逛，而是在查看西青每家饭馆的菜式和口味，的确如他们所说，西青和南滇比较相似，饭菜用料上大多以甜为主，好似那些厨子不管做什么菜都喜欢往里面扔一把白糖。 可以说是和北戎两个极端。 “虽然这里的菜式偏甜，不过有一部分也清淡，有点偏向于杭帮菜，倒是我的强项，可以试一把。不过这里的菜系已经很完整了，若是我突然插进去，不知道遭到的抵抗程度会怎么样？”白桃鞠了一捧水泼到肩头，喃喃自语着。 这里的酒楼有之，小饭馆亦有之。 白桃想着，如今外面追杀他们的人好似没了什么动静，也不知道是不是放弃了，她也没从师兄那里听说什么有关于他们二人的通缉令，也或许是觉得他们二人连那几两银子都值不起。 现在比较担心的，反倒是顾瑜怀。 这个人很奇怪，堂堂北戎三公主，把他当成奴隶，天天巡街，又打又辱又不杀他，他竟也没什么怨言。 而且他那张脸弄干净以后，白桃才发现那个三公主竟然没伤及他的脸，白白净净，剑眉星目，看着自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雍容之感。 白桃将毛巾濡湿了之后搭在背上，自己则趴伏在浴桶边，想着顾瑜怀，想着他是谁，在南滇发生过什么竟让他对南滇如此抗拒，想着他或许是跟他们一样被追杀，不得不四处流亡，想着他这些年来究竟是怎么一个人活下去的。 想着想在，白桃竟就睡着了。 一直到水凉透了，房门被敲响，白桃才惊醒，在浴桶里面打了个哆嗦，慌慌张张地爬出来穿好衣服。 打开门才发现，白明轩一脸焦急，见到白桃好端端地站着，他才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敲了这么久都没声音，差点就冲进去了。” 白桃歉疚地笑了笑：“怎么了师兄？” “该吃饭了。” “好，我换下衣服就来。” 关上房门，白桃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外面，才发现天色已暗了下来，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怪不得师兄会担心了。 等白桃来到白明轩他们的房间的时候，顾瑜怀已经从外面回来了，一条腿搁在凳子上，一手端着饭碗，整个人几乎是斜着的，再一看碗里满满当当的堆着肉。 见白桃进门，他脑袋不动，眼睛瞥了一眼，不阴不阳地说道：“你师兄差点以为你被狼叼去了，可紧张了。” “怪我怪我。”白桃挠了挠头，没有半点怒意，乖巧地坐下来，端起白明轩刚给她盛好的饭，速度扒了几口。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饭局尤其沉默。 之前的时候，顾瑜怀还会贫几句嘴，今日里也是专心捧着饭碗，目不斜视，只管盯着自己手里的饭碗，好像跟它杠上了似的。 察觉出异样气氛的白桃，抬头瞅一眼白明轩，又瞅一眼顾瑜怀，终于还是忍不住放下筷子开了口：“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 只见白明轩的肩头轻微一颤，随后他便站起来，说道：“我吃好了，你们慢吃。” 说罢，风一阵似的出了门，剩下顾瑜怀几乎要将整个脑袋埋进饭碗里。 “说吧，总要说的，现在说还有活下去的希望。”白桃将双手交叠着搁在桌子上，这一餐饭她是没什么胃口再继续吃下去了。 顾瑜怀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便见白明轩半个身子影在门外，阴恻恻地盯着他，吓得他打了个激灵，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你问你师兄去，别问我。”顾瑜怀饭碗一扔，筷子一甩，头也不回地跳出了窗户。 白桃皱着眉头：“不说就不说呗，正经走门不会吗？非要跳窗户？腿再摔折了可没钱给你治。” 既然两人都不想说，白桃也就没了心思继续追问，草草收拾了饭桌之后，她就又出门了，她想找一个合适的小饭馆盘下来。 鹊城，不愧为鹊城。 白桃这几天在大街上走了好几圈，回到客栈躺在床上的时候，满脑袋都是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声。 一开始还觉得新奇，后来就觉得头疼，再然后就是麻木了。 她对这些鸟类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她发现鹊城里几乎每个饭馆，不管大小，都会在门口的梁上挂那么一两只鸟笼，大概是奔个喜头，白桃能理解，只是会不会太吵了点。 接连走了好几条街，白桃最终坐在一家馄饨摊上，百无聊赖地玩着筷子。 这家馄饨摊没什么起眼的地方，连煮馄饨的都是一个老爷爷，膝下只有一个孙女围着，乖巧地帮爷爷端馄饨，也不知道她的爹娘在哪里。 白桃路过这家馄饨摊已经好几次了，这是第一次坐下来要一碗尝尝。 皮是爷爷自己擀的，很劲道，下了汤水很是平滑，馄饨馅剁的很碎，肉很新鲜，馅里还裹了青笋和豆干，筷子夹着咬下半口，汤汁便调皮地顺着嘴角淌下来，慌忙拿过碗接住，白桃觉得自己有一瞬间的尴尬。 小姑娘拎着灯就站在不远处，歪着小脑袋看着白桃，随后乖巧地进了屋去，出来的时候，白嫩嫩的小手上拿着一块干净的手绢。 “姐姐擦。”小姑娘糯糯的嗓音，比这碗里的馄饨还要再鲜上几分。 “谢谢。”白桃感激地接过，轻轻擦了擦，轻着声音问道：“怎么只有你和爷爷两个人吗？你的爹娘呢？” “爹娘都不在啦。”明明是悲伤的事，小姑娘却没有丝毫悲伤之意，随后又问白桃：“姐姐，我爷爷煮的馄饨好吃吗？” “好吃，你们目前每天赚的银子够你们生活吗？” “够啦，我和爷爷吃的用的都不多。”小姑娘很健谈，估计也是难得碰到会同她说话的人，干脆爬上凳子，跟白桃聊了起来。 从小姑娘的口中，白桃得知这爷孙俩本不是西青的人，是因为小姑娘的爹娘相继病逝在南滇，留下不太好的回忆，爷爷才带着小姑娘千里迢迢来了西青生活，家里虽谈不上家徒四壁，却也是空空如也，看着极为清冷。 这铺子，或许可以盘下来。白桃如是想到。 虽然动了这心思，但白桃还是没说出来，只是跟着小姑娘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就告辞回去了。 这家馄饨铺的地理位置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最主要的是，这馄饨铺门口没挂鸟笼子，这条街也尚算安静。 是白桃喜欢的氛围。 回到客栈之后，白桃在房间里背着手踱来踱去，想着要怎么跟爷爷开口，毕竟一上来就要夺人家铺子，并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还会被爷爷打，被小姑娘骂呢。 白桃愁眉不展，颇为烦恼。 “师妹，你出来一下。”忽的，白明轩在门外轻轻敲门。 031 还不是为了你 可当白桃打开房门的时候，门外却空无一人。 黑黢黢的走廊，灯也没有点，只有白桃一个人站在那里，房间里昏黄的灯光照亮她的后背，在走廊上拉长了她的影子，显得孤零零。 “师兄？”白桃小心翼翼地喊道。 无人回应。 白明轩和顾瑜怀住一个屋，白桃自己住一个屋，两个房间挨着，白桃却发现白明轩的房间是暗着的，谨慎地摸过去，轻轻敲了敲，没人应答。 时辰已经很晚了，这个点连店小二都睡着了。 可刚才那个声音，明明就是白明轩的啊！ 白桃陡然间打了个哆嗦，好似背后一阵阴风吹到她耳朵边，在那一瞬间，她脑补了一系列可怕的恐怖片情景，转身便冲回了自己的房间，“嘭”一声将房门大力合上，一个抱头鼠窜扑进了被窝里。 而隔壁，白明轩和顾瑜怀两个人坐在桌边，大眼瞪小眼。 “你干嘛吓唬她？”顾瑜怀有些不满。 “我没吓唬她。”白明轩苍白的反驳。 顾瑜怀皱着一张脸，拍了拍桌子上那张房契：“你想给她个惊喜，那就按我说的，把这玩意儿放她房里就完事儿了。” “那不是太没新意了吗？”白明轩撇了撇嘴。 “大哥，你把人吓哭了就叫有新意了吗？你不去送我可去了啊！”顾瑜怀说着就抓过房契站了起来，准备往外走。 白明轩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紧紧抓住顾瑜怀的手腕，抓得他有点生疼。 “大哥，我不知道你在纠结什么，这张房契可是你接了通缉令换来的，你得跟她坦白，不然等以后她自己知道了，会有多内疚啊！”顾瑜怀苦口婆心地劝道。 白明轩想了想，抓着顾瑜怀的手腕有点松了松劲，他犹豫半晌，说道：“我明天就要出去做任务了，等我走以后，你再把房契交给师妹看，她想怎么处理都随着她。” 顾瑜怀也退了一步，将房契折好收进怀里，瞅了一眼白明轩，说道：“这次这份通缉令危险吗？” “反正我能活着回来。”白明轩并没有正面回答。 见他不愿意明说，顾瑜怀也不打算追问，撇了撇嘴道：“那你自己小心点儿。” 白明轩瓮里瓮气地应了一声，就转头准备睡觉去了。 顾瑜怀摸了摸怀里这张房契，感觉胸口在发烫。 这一夜，白桃在惶惶然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次日早起的时候，发现白明轩已经离开了，只剩下顾瑜怀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慢腾腾吃着早饭。 “早啊！”顾瑜怀叼着一只包子，坐在窗口，听到身后动静，头也不回地打了个招呼。 白桃愣了愣，顶着两只大黑眼圈，一时间有些发蒙：“我师兄呢？” “你师兄接了新的通缉令，一大早就出去了，估计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哦。”白桃点了点头，刚坐下又反应过来：“危险吗？” 这问题，顾瑜怀回答不上来，只好说：“反正能活着。” 一个房间，两个人相隔老远，顾瑜怀坐在窗边，好像随时都准备跳下去，白桃坐在桌边，拿着筷子安安静静吃粥。 “哦，我今天还得出去，你……” “我这有个东西要给你。”白桃的话被顾瑜怀突然打断，她坐在那里，看见一张什么白花花的东西冲着自己面门而来。 一下子抓在手中，白桃才发现是一张房契。 “哪儿来的？”白桃有些讶异。 “你师兄接了一份通缉令，这是卖主的赏金。” 白桃闻言，将那房契完完整整看了一遍，这不是一处宅子，而是一家铺子，正好是在最繁华的大街上，白桃甚至现在都能听到那叽叽喳喳的喜鹊叫声了。 有了这房契，她就不用再去管那爷孙俩的铺子了，可是，她还是想将他们接过来，那爷爷看起来岁数已经很大了，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小姑娘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你要陪我去看看铺子吗？” 顾瑜怀愣了一下：“好啊。” 出乎意料的是，那间铺子虽然是在最繁华的大街上，但门可罗雀，铺子里只有寥寥几个人，看着还都是小二。 是一间面铺。 见白桃和顾瑜怀两个人进了门，那几个小二也是懒在那里，坐着的坐着，靠着柜台的靠着柜台，顶多轻飘飘地瞅一眼二人，就没有多余反应了。 这情形，比萧掌柜的小饭馆还要恶劣。 白桃直摇头。 “怎么样？打算什么时候接手？”顾瑜怀问。 “不着急，我先见见那掌柜。”白桃走到柜台前，用力拍了拍柜台，大声道：“你们掌柜的呢？” “你要见掌柜的啊？自己往后院去吧。”那小二随意地用眼神瞥了一下，又兀自趴在桌子上睡去了。 白桃叹了口气，掀开了去往后院的门帘。 这家面铺的掌柜是个中年男人，明明应当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却两鬓斑白，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手中正细致地擦着一块牌位。 “请问是掌柜的吗？” “这家面铺已经抵出去了，我现在不是掌柜的。”那中年男人头也没回，仍旧专注着自己手上的活。 白桃顿了顿：“那么，我就是这家面铺的掌柜了，还想跟我谈谈吗？” 中年男人停了一下手里的动作，这才转过身仔细观察起白桃来。 “这是房契。” 中年男人接过房契细细看了看，随后又还了回去：“二位里边请。” 连茶叶都是最次的，喝着涩牙，顾瑜怀皱了皱眉，却还是勉强喝了几口，便放了杯子。 中年男人叫李昭旭，原本是个上京赶考的秀才，因为屡考不中，最后只得放下执念回来，和青梅竹马成了亲，然后开了这家面铺维持生计。 一开始的时候，面铺生意不错，甚至一度门庭若市。 只可惜好景不长，李昭旭的妻子，也就是面铺的厨子，许白儿难产过世，连带着腹中孩儿都没能活下来。 至此，李昭旭一蹶不振，面铺的生意也不管了。 过了很久以后，他才发现许白儿并非难产，而是被人用了药。 狠毒之人，古来有之。 而害人性命者，当天打雷劈，以命偿命。 许白儿煮的面，可谓在鹊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许多人都从外地慕名而来，不过白桃想，大概是风头太盛，所以遭人嫉妒，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下了狠手。 不外乎，同行竞争。 白桃叹了口气，这是杀妻之仇，看来白明轩接的通缉令是要人命的。 倘若以后她在这里立足，会不会也会受到同等遭遇？ 白桃以为，是可能的。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白桃问。 李昭旭抱着手里的牌位：“等你们把我的单子结了，我就离开西青，去哪儿都行，带着她到处走走看看，然后随便找个地方死了。” 听他这么说，白桃有种突如其来的难过，以及愤怒。 可她又是一个旁观者，再加上通缉令，对方也肯定知道是他干的，鹊城是不能待的了，离开或许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可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带着绝望离开，这不是白桃的作风。 “这家面铺是你娘子的心血，既然铺子给了我，我会好好把它经营下去。但是我也希望你，无论走到哪个地方，都能好好的活下去。” 李昭旭眨了眨眼，片刻间，眼眶便通红了起来。 见不得男人在自己眼前哭，白桃站了起来，将房契好好收在怀里，说道：“你铺子里的那些伙计，我一个都不要，所以这段时间你可以给他们安排一下，等单子结了，我就会过来接手，也请你到时候准备好一切我需要的东西。” “好。” “告辞。” 话毕，不再有所逗留，白桃带着始终一言不发的顾瑜怀离开了李家面铺。 “铺子是好铺子，人也是好人，只是可惜了。”白桃伸了个懒腰，还顺手逗弄了一下挂在沿街门口梁上的喜鹊。 “世事无常，若是他懂得收敛，和气生财，大抵不会如此下场。”顾瑜怀与她并肩走着，路过一个烧饼摊便停了下来：“大婶，给我来俩烧饼。” “我也要两个。”白桃凑了过来。 解决了铺子的事，白桃有一阵轻松，但随后又想起了先前白明轩和顾瑜怀两个人畏畏缩缩的样子，又和这铺子一关联，就明白了其中缘由。 这两个人合着是早就知道铺子的事，说不定李昭旭下通缉令还是他们撺掇的，不然这么好的地段，这么不大不小的店面，就算许白儿死了，生意也应当黄不了，哪个舍得？ 不过被激起了内心激愤，破釜沉舟罢了。 怪不得不敢告诉自己。 白桃啃着烧饼，拿小眼神一下一下扎着顾瑜怀。 “你吃着我的烧饼还瞪我，什么破习惯？”顾瑜怀怒道。 “老实说吧，你和我师兄对李昭旭做了什么？”白桃拿着烧饼，指着顾瑜怀，颇有一副要骂街的架势。 顾瑜怀脸色一白，随后撒开丫子就往街尽头跑去。 白桃一愣，将半个烧饼塞进怀里，大喊一声：“狗东西，吃我的用我的，还合起伙来瞒我！这事你做的你都丧良心！” “还不是为了你！”遥远的街尽头，顾瑜怀的惨叫声随风飘进耳朵里。 032 你先把顾瑜怀交出来 白明轩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以后的事情了。 这一周里，白桃将鹊城各个大街小巷都走了不下三圈，每一家馆子也好，小摊也好，都尝了好几遍，甚至还借用了客栈的厨房，做了几道小菜。 而顾瑜怀，仍旧无所事事。 整天在外头瞎溜达，也不知是在干什么，白桃也没那闲工夫搭理他。 索性，夏侯香的人也没有追到西青来，这大概也是顾瑜怀肆无忌惮起来的原因了，而另一头在北戎，夏侯香的确也没什么心思继续追查顾瑜怀的下落，因为夏侯三末失踪了。 堂堂北戎太子，在自己的国家里，失踪了。 这更加让夏侯香确定，顾瑜怀就是被南滇的人带走了，并且还给她来了个措手不及。 夏侯三末失踪的消息，被夏侯香牢牢地瞒了下来。 “太子是什么时候离开驿站的？”夏侯香铁青着一张脸，坐在太师椅上，手指不安地敲击着扶手。 底下又是跪了一排人，各个冷汗涔涔，双手撑在面前，微不可察地抖动着。 “回三公主，太子是用过午膳之后，说要去街上逛逛……”一个下人颤抖着声音，颤颤巍巍地回答着。 夏侯香眉头一凛：“为什么没人跟着他？” “是……是太子不让跟。” “他说不让跟你们就不跟啊？他让你们去死你们去吗？！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了，他什么德性你们还不清楚吗？！啊？！”夏侯香当即怒吼道，底下那群人的额头几乎都贴到了地面上。 如今北戎没什么战事，算得上是国泰民安，和南滇、西青也算是和平相处，就连较远的东聃也偶尔会有商贸联络，关系融洽。 夏侯三末虽然贵为太子，可本性里仍旧喜好玩乐，北戎皇帝如今正值盛年，自然也不需要夏侯三末在旁辅佐，也对他的四处游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就算他再怎么玩乐，边上也有一个夏侯香看着。 尽管他这个女儿，也并没有靠谱到哪儿去。 毋庸置疑，夏侯三末必然是被南滇派来的人抓走了，意思就是，南滇也知道了是她抓走的顾瑜怀，倘若还被他们发现，自己打骂了顾瑜怀，那夏侯三末…… 夏侯香用力晃了晃脑袋，她不敢想。 这回，是自己闯了祸，连累了夏侯三末。 天色越来越暗，夏侯三末的行踪仍然成谜，而抓走夏侯三末的人的确如夏侯香所想，是从南滇来的。 夏侯香的行事作风过于放肆，以至于她在兰城里将顾瑜怀当成奴隶巡街的事，叶一秋一进兰城就已经知道了个彻彻底底。 作为顾瑜怀的好兄弟，定然是要出这一口气的。 只是可惜的是，他到底是来晚了一步，顾瑜怀已经不在兰城了。 “来人！”夏侯香这回没有摔杯子，拳头握紧了又松开，终于下了这个决心。 一个小厮赶紧凑上前来，战战兢兢地立在夏侯香跟前，只听她轻声说道：“放出消息去，就说北戎三公主在如意楼等人。” “等什么人？”那小厮极为没眼力见，还多问了一句，结果便是朝着夏侯香的那只耳朵差点因此报废。 从这天开始，夏侯香每天都去如意楼的贵宾间坐着，从早上坐到晚上，她坚信那个抓走夏侯三末的人会来找她。 因为顾瑜怀。 顾瑜怀不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也不是那么不顾全大局的人，如今南滇和北戎关系缓和，百姓安居，不宜再起战事。 抓走夏侯三末，大抵也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警告。 所以，她有这个耐心等下去，也有这个信心夏侯三末不会有性命危险。 而就在夏侯香等在如意楼的时候，另一头的夏侯三末则好吃好喝好睡着，丝毫没有一点作为人质的觉悟。 “喂，小哥哥，你长得这么好看，不如就从了我呗？我比那个顾瑜怀可好看多了。”夏侯三末摇着扇子，他身上的香薰味顺着风，飘到叶一秋脸上。 若不是为了问出顾瑜怀的下落，他怎么会忍受这个变态这么多天？ 要是知道北戎太子是这么个德性，再怎么样，他也不会叫人去把他绑来了，应该直接把那个罪魁祸首夏侯香抓起来，然后严刑拷打，逼问下落。 失策啊失策，人家还是太子，动不得骂不得。 叶一秋在心里不知道骂了自己多少遍。 “公子，有消息了。”一个随从站在门外，低声说道。 叶一秋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惊得夏侯三末来不及躲闪，一下巴磕在叶一秋坚硬的肩头上，牙齿咬住舌尖，碰出一排血印，逼出两行清泪。 “说。” 那随从当即凑近耳边：“三公主让人放话，说她在如意楼等人。” “哼，小娘们儿，我以为多厉害呢！”叶一秋转过身，瞪了一眼泫然欲泣的夏侯三末，皱了皱眉，指着吩咐道：“给我把他看好了，少一根毛我就剁了你们的指头。” “是！” 夏侯三末一听这话，转眼就心情大好，趴在桌子上冲着叶一秋一个劲挥手：“小哥哥还是关心我的啊！” 叶一秋打了个寒颤，赶紧带了人去如意楼。 如意楼算是兰城里最大的酒楼了，而三层的贵宾间专供给皇室中人，或者远道而来的高官。 只是叶一秋，既不是北戎皇室中人，也不是远道而来的高官。 他面前站着的这个如意楼的小二，也不知道是不是新来的不懂事，气得叶一秋叫来了掌柜。 “在下来自南滇，前来求见三公主。” 大概是夏侯香吩咐过，那掌柜的一听便知不妙，反手对准那拦路的小二就准备一个耳刮子，叶一秋眼疾手快抓住了掌柜的手腕，补了一句：“不怨他，去通禀吧。” “没用的东西，这位公子请稍候。”掌柜的弯腰笑了笑，提起衣摆噔噔噔跑上楼去，不一会儿又见他噔噔噔跑下楼来，喘着粗气说道：“这位公子楼上请。” “多谢。” 叶一秋怎么也算是南滇皇商的少东家，自有一派风流倜傥之气，不过因为事情紧急，也顾不得多温文尔雅了，几个步子下去，很快就到了夏侯香所在贵宾间的门口。 径直推门而入，夏侯香正坐在里头，眼前的茶水还冒着热气，见他来了，面上神色不变，只稍稍歪了脑袋，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 两个人，一个在屋外，一个在屋内，气势上却是分毫不相让。 “人呢？”两人异口同声。 “什么？”又是异口同声。 叶一秋皱紧了眉头，跨过门槛，来到夏侯香跟前，居高临下，瞪着眼睛问道：“顾瑜怀呢？” 夏侯香从没被人这么凶过，当即脾气也上来了，不管不顾道：“我太子哥哥呢？” “你先把顾瑜怀交出来！”叶一秋摊开手掌。 夏侯香冷笑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真好笑，自己找不到人管本公主要？本公主还没问你要我太子哥哥呢？” “你把人交出来，我立刻把人完完整整送回驿站。” “哦！你就承认是你抓了我太子哥哥了，你可知道你这种行为，本公主完全可以把你抓起来扔进天牢，听候发落！然后发兵你们南滇，让你有家不能回！”夏侯香也是瞪着眼睛，似是毛发全竖，要跟叶一秋同归于尽的架势。 “本公子今儿来你北戎是给你面子，要不是你抓走了顾瑜怀，本公子何至于出此下策？！你要是今天不把顾瑜怀交出来，我明天就让夏侯三末的尸体出现在兰城城墙上。”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叶一秋哼了一声，干脆一掀袍子坐了下来。 两人对吼了一通，都无法让对方先把人交出来，见叶一秋坐了下来，夏侯香兀站了一会儿，也坐在叶一秋对面。 刚才真是气急了，一时间有些口不择言。 如今冷静下来，夏侯香才发现原来叶一秋并没有带走顾瑜怀，若是带走了，他根本就不需要绑走夏侯三末，也不会向自己要人，那顾瑜怀是被谁带走的？ 夏侯香陡然间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本公主说，顾瑜怀不在本公主这儿呢。”夏侯香望着叶一秋。 叶一秋吵累了刚准备喝口水，听她这么一说，本想反唇相讥，抬起头却发现映入眼帘的那双眸子里有着些许惊恐。 “你没跟我开玩笑？” 夏侯香咬了咬牙，摇了摇头。 叶一秋悬着的那颗心陡然间沉入海底，难不成又是白跑一趟？ “我之前听说他是在你手上，怎么如今又不在了？”叶一秋全然没了喝水的兴趣，焦躁地跺着脚。 “他原先是在本公主手上，可是他被人带走了。” “被谁？” “不知道，本公主一直以为是你们南滇的人带走了他，所以本公主叫人往南滇方向去追查了。” “可有线索？” 夏侯香仍旧摇头：“没有。” 不知是气自己没用，还是气顾瑜怀太能跑，叶一秋在房间里来回转着圈，扇子啪啪打在手掌心上。 “你急也没用，反正人不在我手上，你能把我太子哥哥放回来了吗？” 叶一秋叹了口气，扣着太子其实毫无意义，搞不好还要背上两国交战的罪名，冲着门外打了个响指，一个随从便推门而入。 033 就来蒙骗我 顾瑜怀知道叶一秋在找自己，但他一点也不担心，这些年他一个人在外头流浪，什么都见识过了，什么也都遭遇过了。 可要说真正害怕的，仍旧是回南滇。 “他娘的！”刚从赏阁里面出来的顾瑜怀晃晃悠悠走在大街上，双手搭在脑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他是真没想到，叶一秋竟然找到北戎去了。 幸好他走得早。 赏阁这个地方，除了是江湖人士接悬赏单赚钱的地方，同样也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西青的赏阁位置较为偏僻，在一个小胡同里，顾瑜怀找了好几天才找到。 不过，偏僻有偏僻的好处，起码除了江湖人士，其他普通老百姓，或者达官贵人，都找不到这里。 也方便了顾瑜怀藏身。 李昭旭将面铺完完整整交给了白桃，而他自己则带着妻子的牌位离开了这个令人伤心的地方，同时也给了她一些忠告。 比如在鹊城，有一个人不能招惹。 “关不周是谁？”顾瑜怀刚踏进房间，就听见白明轩和白桃在说着什么。 “是牧野郡大商会的负责人，听李昭旭说，牧野郡内所有大小商贩每个月都要向他上交会费。”白明轩解释道。 顾瑜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要是不交呢？” 白明轩听了这话，不由得弯了唇角，似是一抹冷笑，说道：“那大概是不会让我们在这里好好过日子了。”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这个什么关不周还能把我怎么样了。”白桃撇着嘴，抖着腿，一副只要人家上门她就立刻把人家腿打断的凶狠架势。 顾瑜怀眨了眨眼，突然间发现这姑娘在某种程度上和自己还挺像。 “诶，你那面铺准备得怎么样了？”顾瑜怀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写了一封信去北戎，希望华林能过来帮我。今天去问了那个爷爷，愿不愿意过来帮我，他说考虑考虑，明天给我答复，今天我就打算收拾收拾，准备一些要用的东西。” “还打算做面铺？” 白桃摇了摇头：“当然是做馆子了，只做面铺，可不是我的作风。” 只是，当话题越来越深入的时候，白明轩的脸色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有些深沉，白桃正沉浸在自己光明的未来中，全然不知白明轩的内心起了翻天覆地的汹涌波涛。 而顾瑜怀么？虽然他发现了，却并不想提醒。 这一对师兄妹，有趣得紧。 有趣得都让他不想离开他们了。 他们原来的目的，并不是开饭馆为生，而是为了振兴凌云派。 这么久以来，白桃几乎没有几次想到她那对生死不明的爹娘，也几乎没有想起过随着凌云派一同被埋葬在以北山的师兄弟们，这是白明轩这段时间以来想说又不敢说出口的痛苦。 “我是很支持你开饭馆的，前途一片光明，不愁吃喝，发家致富，最后成为西青首富，然后记得带带小弟我啊！”顾瑜怀舔着笑脸，殷勤地给白桃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白桃晃了晃脑袋，颇为开心。 而在一旁一直不吱声的白明轩只觉得眼皮发烫，闭了闭眼，突然站起来说道：“师妹，我不同意你开饭馆。” “啊？为什么啊师兄？” 对于白桃来说，白明轩的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她一直认为白明轩是支持自己的。 “师妹，你忘了师父师娘了吗？你忘了我们是怎么从凌云派逃出来的吗？我们去北戎是为什么？来西青又是为什么？只是开饭馆吗？”白明轩紧紧皱着眉头，一句一句质问着。 白桃捏了捏逐渐汗湿的手掌，她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她外面的那具躯壳是属于白桃的。 白明轩对她太好，一直放任她，让她忘记了原本白桃身上所背负的恩怨。 “对不起，师兄，可是……”白桃转了转眼珠子，虽然有些懊恼，可是她又不想放弃自己的餐饮事业，毕竟她不会武功，又是初入江湖，只会耍耍饭勺，帮不上白明轩什么忙。 想要重建凌云派，不是说说就可以，也不是单靠白明轩一个人就可以的。 接悬赏单，太危险了。 “师兄，我是想，你每日出去接那些悬赏单，有好些都需要拼命。而且，振兴凌云派，我们也得有资金啊对不对？我开小饭馆，也是为了贴补家用，我们现在三个人，吃喝拉撒睡，哪样都需要钱，我有手有脚，不能靠你养着。” “可是师妹……” “师兄，你知道，我以前不会做饭，可我现在会啊！虽然……可能味道不怎么样，但起码还能吃吧，你为我换来这家面铺的房契，难道也不是希望我开心吗？” “不不不，我个人觉得你做的饭菜很好吃，开饭馆足矣。”顾瑜怀坐在一旁听着，适时插了一句话，遭到白明轩一记白眼。 “我是希望你开心的，但……” “师兄，振兴凌云派的钱需要很多很多，那些丧生在以北山上的师兄弟们，他们也是有家有口的，我们也得给他们的家人准备银钱，对不对？开饭馆，多挣一些，也并不妨碍我们重建凌云派呀！” 这回，还不等白明轩开口，顾瑜怀立马鼓起掌来：“说得好！其实白兄，我觉得小桃说得没错，你在外接悬赏单的时候，可以顺便将凌云派的名字带出去，这样等你名气大了，自然而然会有人慕名前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 白桃也猛地一拍掌，说道：“是啊师兄，到时候就会有人慕名前来，那我们就需要一个……呃，接待人家的地方对不对？你看我们的小饭馆，是不是很合适？等我们赚够了钱，还可以买下一个山庄。” 顾瑜怀和白桃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白明轩张不开嘴。 好半晌，风过屋堂，将屋内的熏香吹得四散。 白明轩的心情，就如这五月的天气，忽而冷，忽而热，忽而沉静，忽而焦躁，房梁下挂着的那只喜鹊也是蔫蔫的，提不起精神头的样子。 稍稍逗弄了一会儿，它却是连一声都不愿意吭。 从房间里出来以后，白明轩想了想，白桃说得有道理，如今他们江湖在外，什么都要靠自己，若只是靠他接悬赏来生活，又如何真正在西青立足？那他费尽心机去换那一张房契又有什么意义？ “师妹，我懂了。” 白桃和顾瑜怀两个人并肩行在大街上，看着天气灰沉沉的，似是要下雨，可今天说好了要去订做新的桌椅，故而又带了把伞以防万一。 “关于这房契的来源，你为什么不好好问问你师兄？”顾瑜怀问道。 之前，白桃逼问过顾瑜怀，可顾瑜怀跑了，再然后，白桃就没问过面铺的事，顾瑜怀私以为是白明轩已经交代了，可没想到白明轩根本什么也没说过。 一时之间，他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姑娘。 白桃挠了挠头，说道：“问了又怎么样？难不成我们把这房契还回去，李昭旭还会收吗？我师兄可是替他报了仇的的，拿他一张房契不算什么。” “可你师兄是用了手段的。” 白桃停下脚步，插着腰一本正经地盯着顾瑜怀，问道：“我师兄是个直脑子，我可不信这办法是他一个人想出来的。” 顾瑜怀哈哈笑了几声，赶紧溜了。 这小丫头眼睛真够毒的。 望着顾瑜怀走在前面的样子，白桃晃了晃脑袋，一路小跑跟了上去，抓着顾瑜怀的袖子，似乎有些央求道：“当初是我求的师兄救你，你若要有良心，不要蒙骗我师兄去做那等事，若要蒙骗，就来蒙骗我。” “以后不会了。”白明轩摆了摆手。 白明轩混迹市井良久，从来也不对人讲真心，吃喝嫖赌，他看起来是样样精通，被人骗过，也骗过别人，这还是头一回碰到提这种要求的人，他还真有些下不去手。 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还要骗人家，他看起来是那么没良心的人吗？ 路过一汪水滩，顾瑜怀低下头去瞅了瞅，若有所思：“其实长得也不丑吧，有鼻子有眼的，怎么这小丫头就觉得自己是没良心的人？” “看什么呢？再看也就长这样了，赶紧走，晚了一会儿下雨就难走了。”白桃站在前头，手放在额前，有些难色地看着灰蒙蒙的天，催促道。 “来了。” 其实顾瑜怀不丑，面如冠玉，眸深似潭，眉间犀利，身高八尺，玉树临风，若是换一身公子哥的行头，那活脱脱就是一个……呃，白桃想了想，大概是要比京城里的王爷还要俊朗帅气的。 只不过他总不爱好好穿戴，白桃先前给他买了一身青白的衣服，乌发束上，便是有模有样，可他只在白桃面前穿过那么一次，之后便压了箱底。 白桃问过他，是不是不喜欢，可他说就因为太喜欢，所以不敢穿。 哪儿有这种道理？ 不过既然买给了他，就随他去吧，总之看过一次他穿的样子，白桃觉得自己不亏。 “还走不走了啊？”这回换了顾瑜怀在前头催促，看着白桃站着傻乐，顾瑜怀嘟囔道：“这丫头莫不是撞了邪了？” 034 她死在了这里 对于叶一秋来说，夏侯三末简直不像个太子，更像个流氓、色鬼，饥不择食，荤素不忌的那种。 他身上的香味，熏得叶一秋屡次想吐。 “太子殿下，请您离在下远一点。”叶一秋“啪”的一下打开扇子，将自己和夏侯三末的脸隔开。 若不是这样，夏侯三末的嘴巴就要印到自己尊贵无比俊美非凡的脸上了。 “诶呀，叶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北戎，总也得让本太子尽一尽地主之谊，好让叶公子感受一下北戎的好啊，对不对？” “是是，在下已经感受到北戎的热情好客了，还请太子殿下离在下远一点。”叶一秋扭过头去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 这事情，怪谁呢？ 怪顾瑜怀那个小兔崽子到处乱跑吗？ 不不，他觉得还是得怪老头子一意孤行，他那么多儿子女儿，干嘛非得盯上顾瑜怀一个？ 更何况，如今老头子正值盛年，南滇武备严谨，与其他各国也都来往融洽，何必急着把人送出去？ 叶一秋闭了闭眼，不明白啊！ 他和顾瑜怀少年兄弟，可以说是穿着一条开裆裤长大的，虽然他因为要做生意而常年在外行走，但二人之间从未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 顾瑜怀避而不见，他寄出去的书信，宛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你追我赶这种戏码，已经持续了……持续了多久呢？叶一秋想不起来了，只知道自从他从东聃回去以后，顾瑜怀就已经不在南滇了。 叛国是不可能叛国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叛国的，顾瑜怀的人品心性，叶一秋太清楚不过了。 “叶公子，本太子有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夏侯三末见叶一秋思绪飞远，不免有些不满，但唇边还是噙着笑，突然冲鼻的香味让叶一秋陡然间清醒。 “不当讲！”叶一秋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冲着夏侯三末拱了拱手，说道：“在下怎么也是南滇人，先前绑走太子也是事出有因，如今在北戎已逗留太长时间，在下也要告辞了。” 夏侯三末倏地瞪大眼睛，直起上半身，一把抱住叶一秋的胳膊：“诶呀，不听就不听嘛，别说要走啊！” 叶一秋努力忍着自己的拳头没往夏侯三末脸上招呼的冲动，抓着他的咸猪手使劲从自己胳膊上撸下去，又迅速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在下乃是南滇皇商的少东家，此次前来北戎，并非为了与北戎联商，想必太子也应该是清楚的。如今事情没办成，在下得回去复命了，实不宜久留。” 说罢，叶一秋又鞠了一躬，转身就走，片刻不停留，都没给夏侯三末一个拦路的机会。 风一阵似的，叶一秋回到了自己暂住的客栈，刚推开门就立刻对跟在身后的随从，吩咐道：“去收拾收拾东西，叫一匹马车，咱们立刻动身回南滇。” “是。” 深呼吸一口气，合上门，叶一秋站在窗口，他是真的不太喜欢北戎这个狂躁的地方。 而另一边在西青，顾瑜怀正陪着白桃站在木工陈遂家的院子里，满院子的木头架子，空气中还有浓烈的木头屑子的味道，有些呛鼻。 白桃刚才将花了一晚上画好的图纸交给了陈遂，现在和顾瑜怀两个人在院子里瞎逛，这儿摸一下，那儿摆一下，兴致浓烈的样子。 “诶，你看这个，还能动诶！”白桃拿着陈遂给自己儿子做的小木马，用胳膊肘捅了捅顾瑜怀。 顾瑜怀挑了挑眉，从架子上拿下一个小木青蛙，伸到白桃眼前，说道：“你看，这个还能跳。” “诶嘿嘿嘿……还真能跳。” “等以后我有了孩子，我也要给我的孩子做这样的小玩具。”白桃捧着那个小木马，爱不释手，连眼睛都是亮的，像装着一汪一望无际的星空，一时间看呆了顾瑜怀。 陈遂看着那俩人，也有些忍俊不禁。 “二位若是喜欢，等做完这一整套桌椅，这两样小东西就送给二位了。有朝一日二位若是成亲有了孩儿，就当是小的送给二位的贺礼了。” “啊？那怎么好意思？”尽管这样说着，白桃还是小心翼翼捧着那只小木马，不肯撒手。 全然没有注意到陈遂话里的意思，顾瑜怀冲着正在锯木头的陈遂，感激一笑：“那就先谢过陈师傅了。” “不客气，听二位口音，不是西青人吧？” “不是，我们从南滇来。” “怪不得，鹊城已经很久没有外乡人来了，难得碰到几张陌生面孔，也只是来游历的，住没几天就会走。” “为何？我觉得鹊城挺好的啊！”白桃将手中的小木马放下，歪着脑袋问道。 陈遂拿起挂在肩头的毛巾擦了擦汗，说道：“嫌弃鹊城太吵。” 的确，鹊城确实吵，就那几只临街的喜鹊，就让白桃差点气得摔被子，不过习惯了之后好像也就那样了。 白桃和顾瑜怀一下午都蹲在陈遂的院子里，两个人肩并着肩，偶尔白桃将脑袋靠在顾瑜怀肩头上，看着陈遂在那里汗如雨下，不知不觉太阳便西斜了，木头屑子仿佛泛着光，在金黄的暮气中飘洒在半空中。 “爹爹！” 一记清脆响亮的声音，从院子外面，好似比那喜鹊的叫声还要悦耳动听，一下便从耳朵边上窜了过去。 陈遂听到声音，便停下了动作，放下手中的锯子，顺势蹲了下来。 白桃扭过头去，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扑进了陈遂怀里，身后不远处正慢悠悠走过来一个妇人，绾着精致的发髻，面上带着温婉的笑容，见到白桃和顾瑜怀，也是轻柔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这该是陈遂的夫人吧？”白桃下巴抵着顾瑜怀的肩头，轻声问道。 顾瑜怀只觉得一股带着淡淡香味的热气，环绕在他的耳朵尖上，也缠绕上他的心尖，他的喉头动了几下，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声音，竟有些许沙哑：“应当是吧。” “夫妻俩感情真不错。” “羡慕吗？”顾瑜怀问。 白桃眨了眨眼，扭过头去。 羡慕吗？ 当然羡慕了，她的爸妈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从小到大，伴随她长大的，只有无尽的吵架声，还有桌椅碗碟摔碎在地上的声音，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她上了高中。 而安静下来的原因，不过是他们终于离婚了。 而自己，也终于成了没人要的孤儿。 白桃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别人家的爸爸妈妈感情都这么好，而自己家的那两位却总是在争吵，如果当初没有那么相爱，为什么又要结合呢？ 那天晚上，白桃做了一个梦。 梦里，爸爸妈妈都还在，家也还在，他们站在学校门口，面上都是笑容，看着背着书包的自己冲向他们。 那个怀抱，是前所未有的温暖。 踏进很久没有跨过的家门口，白桃换上自己最喜欢的兔子拖鞋，还没抬起头，就见一块玻璃杯的碎片溅到了自己脚边。 她猛然抬起头，看到那两张狰狞的面孔，张牙舞爪，像地狱里的恶鬼。 白桃往后踉跄了一步，陡然间一阵疼痛从脚踝处上升而来，她低下头去，看见自己白嫩的脚踝上有一道殷红，一串血珠挂在上面。 正当白桃蹲下去准备捂那伤口的时候，从旁边的黑暗处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从家里拽了出去。那一瞬间，白桃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陡然间变得沉重，紧跟着被什么力量狠狠掼在地上，疼痛似乎是从骨头深处传出来的。 白桃几乎蜷缩起身子，猛然间发现自己躺在租的房子里。 这是爸爸妈妈离婚以后，她独自一人搬出来住的地方，小区是老小区，胜在房租便宜，可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自己的运气那么差。 她死在了这里。 一把水果刀，当胸穿过，她当时就疼得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在泪眼朦胧中，给妈妈打了最后一个电话。 “妈妈，我好想你。” 可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 “我跟你爸离婚了，你现在跟了你爸，有什么事找你爸去，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 “妈妈……” 此后，只剩下冷漠的“嘟……”。 是，法院判决，把她判给了爸爸，可爸爸在离婚之后就娶了别的阿姨，除了每个月的生活费，几乎不管她的死活。 连她从家里搬出来这样的事，爸爸都没有插手，甚至没有过问过，像是默认了她的多余。 白桃在梦里一遍一遍地挣扎着，鲜血从胸口不断汩汩涌出，她伸手捂着，却毫无作用，血液钻过指缝，渐渐在她身下汇成一大团。 体温正在下降，空气好似变得冰冷。 “小桃，小桃？小桃，你醒醒，醒过来！小桃！” “白桃！” 白桃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那两张脸，无一例外的布满了焦急。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像是从水里浸泡过一样，被窝里一片冷汗，白桃咽了咽口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是被梦魇住了。 035 红烧肉 白桃做了噩梦这件事，原本白明轩和顾瑜怀是不知道的。 只是临到半夜，白明轩从外面回来，隐约听见白桃房里传来痛苦的呻吟，还有断断续续的哭泣声，连带着隔壁房间的顾瑜怀都被惊醒了。 二人相视一眼，轻步推门而入，原本以为白桃房内有人，却没想到是因为白桃做了噩梦。 两个大男人就那么站在床前，呆愣愣地看着白桃在梦中泪流满面，一时间的手足无措过后，顾瑜怀率先反应过来，将白桃从床上拽了起来，先是小声的，而后是稍稍大声的，有些担忧的急促地喊着白桃的名字。 白桃哭得厉害，是白明轩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那般无助，那般绝望。 白明轩突然间很害怕，害怕白桃会追随师父师娘而去，直到顾瑜怀将白桃摇醒。 第二天早上，顾瑜怀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出现在小饭馆里，刚打开门不久，就有人送来了一封信，信上写明了白桃亲启。 是北戎那边过来的信。 顾瑜怀想了想，大概是华林的。 果不其然，白桃当着顾瑜怀的面把信拆了，的确是华林，只是带来的并不算是好消息，华林不来了。 萧蛟龙没有回去，只是去了一封信，让华林接手了小饭馆。 “唉，我少一员大将。”白桃叹道。 顾瑜怀站在一旁看得直想笑，伸手搭上白桃的肩，说道：“这不还有我呢么？本人混迹市井多年，什么上九流下九流的都会，没有我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真的假的？” 顾瑜怀挑了挑眉，一晃一晃地晃出了门。 陈遂的桌椅三天后才送来，这三天里，白桃没干别的，而是去找了一位落魄书生，给快要开张的小饭馆提个字，做块匾。 名字自然是已经起好了的。 云来饭馆。 取自客似云来之意。 上一世的时候，为了勤工俭学，她就自己去了一家小饭馆应聘当厨子，好不容易有了一些积蓄，能过一点好日子，换个大点的房子，却被那个小偷终结了。 说恨那个小偷吧？是恨的，可白桃又想，如果可以，谁又愿意铤而走险？ 大概是她命该如此。 白桃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尽管有很多地方都让她感到陌生，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呼吸着陌生的空气，都让她有一种恐惧。 但久而久之，白明轩对她的好，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有那些陌生人的善意，还有顾瑜怀吊儿郎当却始终把她放在眼里的细致，都让白桃对这个世界多了几分好感，和信任。 匾额没有太大，也没有描金，对于这个小饭馆来说，对于三人来说，目前的低调是最合适的。 华林不能来了，白桃除了叹气，也欣慰他能被萧蛟龙信任。 以前也都是自己一个人干，如今多了顾瑜怀和白明轩帮忙，白桃只觉得自己的运气大概都用在了这一世。 将新制的桌椅都摆放好之后，白桃摊开桌布，用力甩开，淡青色的桌布在半空中展开，稳稳落在桌面上，白桃上半身趴在桌子上，一只手摁下桌布，迅速滑过桌面。 她的速度很快，近二十张桌子，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就铺好了。 顾瑜怀拿着扫帚清扫着地面，看着焕然一新的小饭馆，心情也骤然好起来。 “我们一会儿去买菜，明天就能开张了。”白桃冲着顾瑜怀咧开一张嘴，一排整齐的小牙齿露出来，顾瑜怀笑着点了点头。 至于要买什么菜，白桃已经准备好了菜单。 他们的小饭馆就主打杭帮菜，偶尔添几样辣菜，算是一记亮点，毕竟在鹊城，辣菜似乎很少上桌，但喜欢吃辣的人一定会有。 既然有，那么她的生意就不会难做。 “还得买一点种子。”白桃走在街上，臂弯里挂着篮子，嘴里嘟嘟囔囔了一路。 顾瑜怀问道：“买种子做什么？” “当然是以备不时之需了，而且咱们也不能一直往外买食材，也算是省钱。” “算得真精。” “那当然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能不花钱的当然就不花钱了。” 顾瑜怀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不过不得不承认，白桃说得确实有道理，他们刚落地西青，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得精打细算，手头上仅靠着白明轩在外拼命换来的钱，是不够的。 鹊城有专门的一条街供百姓买卖菜肉，无他，只因为这样便于管理。 白桃挎着篮子走走停停，挑挑拣拣，不一会儿一个空篮子就满了，可一眼望去全是蔬菜，还得买点肉吧？ 刚走到猪肉摊上，顾瑜怀就上前一步，一把抓起一块条肉，垫了垫，随后就放下了，又走到另一个摊子上，也是抓起一块条肉垫了垫，这么比了几家之后，顾瑜怀回到白桃身边，拉过她的袖子。 “买这家。”他轻声说道。 白桃点点头，她也是买过肉的厨子，自然知道顾瑜怀这么做的用意。 “老板，这肉多少钱一斤？”白桃拿手指捅了捅摆在案板上的肉。 “八文。” 那老板裸着上身，只穿了一件皮制的围裙，满身大汗，一手拿着一把剔骨刀，另一手拿起案板上的一块条肉，扔到白桃面前。 “这块就不错的，姑娘，买一块吧？” “那就这块吧，剁成小块。”白桃扫了一眼案板上，又指着另一块肉，说道：“这块我也要了，去骨，留肥，一起包上。” “好咧。” 顾瑜怀站在一旁，左看看右看看，随后说道：“老板，咱们是开饭馆的，就在通衢街上，叫云来饭馆，往后咱们饭馆的肉就从您这儿进，您看怎么样？” 那老板抬起手背抹了一把汗，憨厚笑道：“那感情好啊，先祝二位生意兴隆。” “客气。”顾瑜怀抱了抱拳。 二人又转了一圈，买了些琐碎的调料，就准备回去了。 “你想得到挺周到。” 顾瑜怀双手背在身后，整个人稍有些后仰，迎着日头，笑道：“咱们刚来这，又要开门做生意，想要好好过日子，还得跟这些百姓们打好关系。” “说的是，鉴于今天你表现良好，晚上给你做红烧肉吃。” “当真？！”顾瑜怀眼睛都亮了。 说实在话，虽然这一路过来也尝过肉味，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如今白桃提起，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好久没吃红烧肉了。 白桃做菜的时候，顾瑜怀就站在身后。 白桃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在厨房里转来转去，最后被指着坐在了灶台后面，看火。 云来饭馆的厨房，要比北戎的那个大一些，李昭旭将东西原原本本地留了下来，那些刀具被保养得很好，看得出来主人很爱护它们。 垫了垫菜刀，是白桃正趁手的重量。 因为之前已经让肉摊老板帮忙切成了小块，所以白桃只将那些稍大的又切小了些，摆在一旁备着，等着热油下锅。 闻听锅里劈啪作响的声音越来越大，白桃将早已切好备着的姜片、花椒和八角，一碟一碟倒了下去，热油当即四溅，白桃只稍稍往后缩了缩脑袋，微微蹙眉，拿着锅铲上前迅速翻炒了几下，香味登时间溢了出来。 坐在灶台后面的顾瑜怀，伸长了脑袋。 “脑袋缩回去，一会儿小心溅着油点子，破相了可没人要你。”白桃拿着锅铲指道。 顾瑜怀嬉皮笑脸地扬了唇角：“我要是真破相了，就巴着你。” 白桃啐了一口，没说话，耳朵尖隐隐泛红。 猪肉顺着白桃的手掌心，一连串的下锅，噼里啪啦宛如放鞭炮的炸响，白桃后退了几步，伸长了锅铲，眯着眼睛飞速翻炒了一会儿，眼见着肉面渐渐变红，隐约还有些泛黑的时候，白桃眼疾手快，伸手将摆在一旁的料酒倒了下去。 闻听“呲”的一声响，一大片白烟自锅中升腾而起，迷了白桃的眼，肉香味扑鼻而来，白桃微微一笑，锅铲在她手中，宛如活了一般，上下翻飞，带着逐渐浓郁的香气，此刻便足以让人食指大动。 “去，把砂锅给我打开。”白桃指使道。 顾瑜怀看了一眼，立马站起来，将摆在一旁烧着热水的砂锅掀开，站在一旁傻呆呆地候着。 一勺冰糖，一勺酱油，红白相间，分外诱人，顾瑜怀只觉得那些个平日里看起来最普通不过的东西，如今在他的眼中，仿佛变成了这世界上最美好的物什。 白桃的动作很快，放盘，出锅，倒入砂锅，合盖，一气呵成。 “还得等呀！”顾瑜怀有些傻愣愣地问。 白桃屈起手指，弹了一下顾瑜怀的脑门儿，说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其实她是想着，等白明轩回来一起吃。 说实在话，自从白桃醒过来之后，白明轩似乎很少吃她做的饭菜，也不知是为什么，她总觉得白明轩心中好似对她的饭菜有一种恐惧。 不行，今天必让他对这碗红烧肉心服口服！ 打定主意的白桃，一直蹲在砂锅旁，时不时掀开盖子翻炒几下，然后又继续焖着。这一期间，顾瑜怀的口水一直在嘴里涌动，若不是白桃守着，恐怕这时候他的筷子已经伸进砂锅里了。 “师兄怎么还不回来？”白桃蹙着眉头，眼见天色越来越暗。 036 今天新店开张 老大夫名叫秦艽，一种草药的名字。 秦家是中医世家，只可惜家道中落，如今只剩下老大夫和发妻二人住在西青郊外的半山腰上，守着一小园子的草药生活，偶尔也下山接接病患。 虽谈不上医死人肉白骨，但也救了不少濒死之人。 在西青的名声，算是很不错的。 这一回，秦老大夫下悬赏单，无他，只因为发妻病了，而他自己也因为患了风湿行走不便，家中没有小童伺候，膝下又无子，这才想到了找人来帮忙。 钱不多，但白明轩乐意帮忙。 秦老大夫的夫人，这回病得严重，白明轩去看过，从屋里不停传出来咳嗽声，听得人喉咙直发痒。 白明轩要做的并不是照顾病人，而是等一株花开。 什么花？ 昙花。 秦老大夫腿脚不太利索，大半夜的也不方便守在小园子里，只有白明轩这样身强力壮的无所畏惧，只是一个人蹲着，总觉得无聊。 “不知道师妹会不会还在等我回去吃饭？”白明轩单手拖着下巴，蹲在小园子旁的一角。 那株昙花仍旧闭合着叶子，冷冷清清地垂在那。 月亮逐渐爬过头顶，白明轩站起身来，抖了抖有些发僵的身体，虽说如今已是五月，天气也慢慢热起来，可二老住在这半山腰上，日夜温差大，这凉意趁着半夜渗透进人的骨头里来，也着实让人有些吃不消。 秦老大夫说了，得趁着花开的时候，立刻摘下，煎水。 所以白明轩不敢有丝毫懈怠。 只是，等他回到云来饭馆的时候，白桃已经去睡着了，厨房的灶台上还热着半锅红烧肉，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师兄，再忙也要回来吃饭。 将纸条折好，塞进怀里，白明轩安安静静盛了一勺饭，端着红烧肉，坐在厨房里，慢慢吃着。 以前，他总觉得白桃做的饭菜充满危险，都没有好好的认真的去尝过，如今却觉得这根本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饭菜。 红烧肉肥而不腻，肉皮颇有嚼劲，吃完了肉，剩下的汤汁闲甜正好，拌饭最为合适，白明轩甚至还多吃了几碗，以致于最后吃得太多，只能挺着肚子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尽管白明轩的动静已经放到了最轻，可还是让顾瑜怀听见了。 “你怎么才回来？吃饭了吗？”顾瑜怀揉了揉眼睛，披着一件外套，打开了房门。 白明轩扭过头，打了个哈欠，隔得老远，顾瑜怀就闻到了那一嘴熟悉的红烧肉味，他疲惫地闭了闭眼：“看来吃的不错，小桃等了你很久，以后要是回不来吃饭，起码让人送个口信，别连累我一块儿挨饿。” “是我的过错。”白明轩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顾瑜怀转身进屋，倒了一杯热茶，捧着又出来了，问道：“这次的任务很难吗？” “不难，已经结束了。” 顾瑜怀点点头，他是不担心白明轩的人身安全的，毕竟目前他们三人当中，白明轩的功夫是最强的，虽然他混市井的时间最长，可他那些都是三脚猫的功夫，若是碰到几个练家子，根本没法保护白桃。 “明天饭馆就开张了，你就先别出去了吧，在饭馆里帮帮忙。咱们现在没人手，你要再出去了，我和小桃……” “放心，明天我在家。” “行，那就这样吧，我睡觉去了，你溜达一会儿也休息去吧，明天可有的忙呢！”顾瑜怀打了个哈欠，将手里的茶递给了白明轩，自己则伸了个懒腰，转身进了屋。 白明轩感受着手掌心里不断传来的热度，仰头看着夜幕，突然间觉得，不知不觉当中，自己的师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需要自己无微不至照顾着的小丫头了。 只是，他还是有点睡不着。 吃饱了撑的。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白桃一如既往起得早，虽说是新饭馆开张，可碍于他们在江湖上的仇家，白桃并没有买鞭炮，只是做做样子，让顾瑜怀掀了红绸，露出那块她花了几两银子做的匾额。 只是，板凳从凉坐到热，再从热变到冷，压根儿就没有多少客人进饭馆吃饭。 毫无竞争优势啊！ 白桃蹲在饭馆门口，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哀叹着。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就在顾瑜怀打算上来劝说她的时候，白桃猛的一拍膝盖站了起来，头顶差点顶上顾瑜怀的下巴，幸好顾瑜怀闪得快，得以将他英俊帅气的下巴保住。 “怎么了？想到什么办法了？” 白桃嘿嘿一笑：“试吃。” 话音刚落，白桃便转身进了后厨，在里头叮叮当当捣鼓了好一阵，顾瑜怀站在外头，只见得厨房里不断有白色烟雾飘出来，与此同时还裹挟着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虽说早上吃得早饭挺多的，可到了现在，顾瑜怀摸摸肚子，他饿了。 “小怀子！”白桃系着围裙，手上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看不清什么模样但一闻着味儿就知道必定好吃的菜，走了出来，面上的笑容简直像是已经占领了世界一样。 顾瑜怀抽了抽嘴角：“不要叫的我像个太监一样好不好？” “去，门口摆一块板子，就写……今天新店开张，免费试吃。” “啊？那今天岂不是……”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快去写，这两盘菜端出去，我再去做几道。”白桃将拿两盘菜递过去，顾瑜怀这才发现是极其简单的家常菜。 白桃转身进后厨之前，又补了一句：“记得写牌子之前，你先和师兄把前厅的凳子全撤了，将四张桌子拼在一起，然后把所有筷子都拿出去摆着。还有哦，试吃是有规矩的，每个人每道菜只准尝一口，每个人只能尝三道菜，尝够三道菜的，请出门，下回再来。” 顾瑜怀点点头，低头看到手上的那两盘菜，一道是麻婆豆腐，一道是糖醋排骨。 顾瑜怀低下头嗅了嗅，咽了咽口水，这不是给他们吃的，这是给客人吃的，顾瑜怀闭了闭眼，一个劲在心里叮嘱自己不能动嘴，这才走了出去。 恰好是饭点，许多出门吃饭的客人途经门口，看到顾瑜怀摆出了牌子，不由得心中好奇，鹊城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家不走寻常路的饭馆？ 这不是明摆着做赔本买卖吗？ 尽管心中有这样的疑惑，但本着有便宜不占非好汉的小心思，还是吸引来了不少客人，不一会儿，前厅里就满满当当坐了不少人。 白桃已经打好了主意，人的好奇心是无穷的，今天亏的钱，她一定会在日后全都弥补回来，捏紧了饭勺，又是一勺水倒了下去，闻听“呲”的一声长响，瞬间白烟弥漫，将白桃整个上半身都淹没了。 三道菜，只准吃三口，连果腹这种基本要求都达不到，可偏偏就是有人愿意来。 这一天下去，云来饭馆里的客人，一直到傍晚夕阳西下，才渐渐少人，而白桃早已满身大汗，连带拿着饭勺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小桃，你感觉怎么样？”顾瑜怀看着面色略微有些苍白的白桃，从一旁抽过一条干净的毛巾，伸手便覆上了白桃的面颊，关切问道。 白桃冲着顾瑜怀露出一排干净整洁的小牙齿，说道：“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云来饭馆，不用这种试吃，也能客似云来。” “会的。” 白明轩收拾着碗筷，回头看了一眼白桃，心中陡得涌起一股热流，直烧到心头上，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为了凌云派崛起而奋斗，师妹也同样的在努力。 这样的试吃，持续了三日。 客人丝毫没有减少的趋势。 而第四日，白桃将饭馆关了门，并不是因为没钱了，恰恰相反，她开始研究新的菜式，在这三天内，她让顾瑜怀记下了哪几道菜是客人们吃的最多的，在尝了口味之后，又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了适当更改。 第五日，她让顾瑜怀在门口的牌子上，写了今日菜单。 一共二十道菜，一半是家常菜，一半是白桃自己的菜式，在西青，在鹊城，白桃能够百分之一百的确认，这些菜式只有在云来饭馆才能吃到。 这是独属于白桃的优势。 自然的，今天仍旧有菜式可以试吃，只不过只有一道菜，客人们陆陆续续的进门，顾瑜怀忙得不可开交，数钱数到手抽筋。 他流浪市井这么久，食不果腹是经常会发生的事情，而如今跟着白桃，本以为仍旧会过成那样的日子，可没想到还能一下子见到这么多钱。 顾瑜怀笑嘻嘻的，将今天的银钱都收进早就准备好的箱子里，怀里紧紧抱着，他想今天晚上一定能睡个好觉了。 嗯，睡觉之前，再数一遍。 白桃一直在后厨做饭，说实在的，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没有一下子做过那么多菜，身体超负荷工作，一旦停下来，她的手臂就抬不起来了。 “师妹，你怎么了？”白明轩将前厅的碗筷都收拾进了后院，扭头就见白桃瘫坐在地上，脑袋靠着灶台边，傻兮兮地笑。 037 我们何时搬过去 听见白明轩略带焦急的声音，顾瑜怀才从前厅探出半个身子来。 白桃累得浑身没有力气，任由白明轩抱着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小小的脑袋靠在白明轩肩头，双手无力地垂着。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养活别人了。 “师兄，我好开心。”白桃仰起头，面色因为疲累而泛红，额前还有细细密密的汗珠，可眯着的双目之中，仍旧照射出刺眼的光芒。 白明轩用额头轻轻触了一下白桃的额头，轻声道：“咱们还是再请个厨子吧？” 白桃想了想，眸中忽而一亮：“我有人选了。” “好。” 这一夜，白桃哼着小曲，在屋里沐浴。 另外两个男人，则坐在院子里，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今天所有的收成。 白明轩有些愣愣的，虽说他接悬赏赚的钱比这要多的多，可这箱子里的银钱，全都是白桃一手赚来的。 换做以前，白桃哪儿有能赚钱的本事？她不乱花钱就不错了。 “怎么了？第一次看到那么多钱，傻了？”顾瑜怀打开箱子，又尝试去数一遍，面上的表情自刚才开始就没有黯淡下去过。 白明轩摇了摇头，他转头看了一眼烛光晃动的窗户，依稀能听到白桃愉悦的歌声，他轻轻笑了一下：“师妹是对的。” “那自然，你可别小瞧你师妹，她能耐着呢。”顾瑜怀一枚一枚数着那些铜板，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句。 白明轩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那扇窗户。 忽然间，歌声停了，白桃裹着一件外套打开了房门，看到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白明轩还一脸莫名的神色看向她这边。 难不成今天收成不好？ 但见顾瑜怀一脸得意地数着钱，白桃又觉得是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一阵夜风吹过来，将白桃半干的长发吹到另一个肩头，她素面朝天却眉目娟秀，胭脂未点却双唇如丹，当年的小丫头，不知不觉已长成了大姑娘。 是时候该给自家妹子找个相公了。 白明轩如是想。 可是，什么样的家伙才能配得上咱家妹子呢？ 这般想着的时候，白明轩耳边便传来某人嘿嘿笑着的猥琐声音，登时间脑海中便多了一幕画面。 虽说这小子长的人模狗样的，可到底身份不明，行为举止又像混迹市井的，怎么也配不上咱们名门正派出身的大小姐。 不行不行。 白明轩兀自一个人在那摇着头，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白桃已经坐在了他二人中间。 “今天赚了多少？”白桃将脑袋凑到顾瑜怀那，一双明亮的眸子紧紧盯着那只木箱子，眨巴眨巴充满了期待。 “够咱们仨好吃好喝一月有余了。”顾瑜怀垫了垫手里的铜板，将木箱子推到白桃跟前，继续说道：“这全都是你今天赚的，我已经算好了账目，你看看。” 白桃这才看到，木箱子里还摆着一本账本。 她不太会看，只粗略翻了翻，墨迹还未干，是才写上去没多久的，还有淡淡的墨香，白桃小心翼翼地触摸着，这上面可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 “收起来吧。” “我收着？”顾瑜怀有些惊讶。 白桃点点头，顾瑜怀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抱紧了那只木箱子。 “那……那我去把它放起来。” “好。” 看着顾瑜怀飞速地抱起箱子冲回自己的房间，白明轩蹙了蹙眉，问道：“师妹，你当真相信他？” “就当我打个赌。” 一意孤行把他救回来，留在身边，尽管他的行事作风上像极了市井里的小混混，可能让北戎公主那么牵心挂肚的人，白桃认为并不简单，也并不会觊觎她这么一点点小财产。 如果当真自己看走了眼，就当是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挨的第一顿毒打吧，以后就都听师兄的。 顾瑜怀不知道白桃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发大财了，在将木箱子亲了好几下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推进床底下。 当夜，除了白明轩，另外两个人都做了一晚上好梦。 半山腰上的秦老大夫，又叫他了。 这回，仍旧是等昙花开。 也顺便，替秦老大夫照顾一下小园子里的草药。 秦老夫人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小小的咳嗽，老人家的身体经不起半分折腾，一切都要严谨行事，秦老大夫尤为认真谨慎，丝毫不肯出错。 此后的几日，白桃仍旧延续之前的方法，每天都有一道菜可以试吃，只是究竟是什么菜，并不会在门口的牌子上写出来，可以说是吊足了客人的胃口。 人的好奇心，永远是最强大的。 只是，每天都要想一道新的菜式，并不是长久之计。 白桃为此，绞尽脑汁。 白明轩看在眼里，也想帮忙，可他不会做菜，对于做菜也没有什么心得，他只知道吃饱就完事儿了。 当他再次看到秦老大夫的时候，眸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秦老大夫在鹊城，可谓德高望重。 云来客栈的饭菜，较之于其他饭馆的口味略微清淡，白桃也曾说过，想打食疗的招牌，如果秦老大夫愿意坐镇云来饭馆的话…… 白明轩还没想到更深处，便已经朝着走过来的秦老大夫鞠了一躬。 秦艽愣了愣，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但身体已经先一步扶上了白明轩的胳膊，他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也见过不少人，自然能猜到白明轩这一番动作的用意是什么。 这几天下来，白明轩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 不骄不躁，不急不缓，很是耐得住性子，这样的人，不管做什么，都能有一番光明前途，只是如今看他，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年轻人，有话不妨说来。”秦艽稍稍弯着背，站在小园子外头，看着被白明轩照顾得很好的草药，屡屡点头。 白明轩稍稍思考了一下措辞，说道：“秦老大夫，是这样，舍妹在鹊城开了一家小饭馆，打的是食补的招牌，所以在下想请秦老大夫下山坐镇。” “如何坐镇？”秦艽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这种要求，不由得来了点兴趣。 鹊城的小饭馆，他偶尔也会去吃，只是口味大多过甜，或者过咸，作为大夫的他并不是很喜欢，倒是还没听说过推崇食补的饭馆。 “是这样，根据舍妹的意思，是希望能和秦老大夫共同探究出，如何吃、吃什么，才能让人的身体既吃好，又吃饱，毕竟在我的想法看来，大多药材都是苦的。”白明轩挠了挠头。 秦艽笑着摆了摆手：“此言不然，草药有五味，酸苦甘辛咸，苦是因为大多数人喝的中药之中，放有苦药，故而煎出来才是苦的。令妹食补的法子，老朽以为，可行。” 一听这话，白明轩就知道有希望，不由得更上前一步，说道：“那不知秦老大夫何时下山，与舍妹谈谈这食补的法子。” 秦艽想了想：“如今老朽的夫人身体尚未痊愈，若是令妹方便的话，可否让她上山来？” “好，回头我与舍妹去说。” “如此甚好。”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儿，秦艽便去照顾他夫人了，留下白明轩一个人继续守在小园子旁，心里细细的想，总算也能帮上一回忙了。 习惯了小饭馆的忙碌之后，白桃也渐渐熟练起来，并没有像一开始那样手忙脚乱了，只是由于只有她一个厨子，上菜的速度明显变慢了，好些客人都有些不满起来，幸亏顾瑜怀嘴皮子利索，好说歹说给安抚了下来。 只是代价却是，赔了不少花生米和糕点。 再请一个厨子，刻不容缓。 这天忙碌过后，白桃让顾瑜怀在牌子上写了停止待客的时间，而她自己则在做完最后一道菜之后，解下了围裙，出门去了。 顾瑜怀一个人待在饭馆里，招待着最后一桌客人。 虽说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可白桃还是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馄饨摊，小姑娘仍旧提着灯，乖乖地站在门口，时不时朝着大街张望几下，偶尔也会帮着爷爷把刚煮好的馄饨端给客人。 “小丫头……”白桃寻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小姑娘看见白桃，蹦蹦跳跳地就过来了，凑到白桃跟前，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长凳：“姐姐又来吃馄饨吗？姐姐好久没来啦，小英好想姐姐。” 白桃摸了摸小英的脑袋，问道：“那小英想不想天天见到姐姐？” “想！” “那现在姐姐去跟爷爷说，以后小英跟姐姐一起住，好不好？” 小英眨了眨眼睛，忽然间沉默下来，随后问道：“那爷爷呢？” “爷爷也一起，姐姐在鹊城开了一家小饭馆，缺人手，爷爷的馄饨煮的特别好吃，姐姐想请爷爷过去帮姐姐的忙，小英也一起去，好不好？”白桃轻着声音，唇边浅笑着问道。 小英虽年小，却也懂事，冲着白桃点了点头，便又爬下了长凳，跑进了屋里。 白桃也不着急，她知道小英去做什么了，如今只是等一个答复而已。 不多时，小英便出来了，身后跟着系着些微有些脏的围裙的爷爷，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我们何时搬过去？” 038 家里总得有人看着 出乎意料的是，爷爷并不单单只会做馄饨，爷爷做的饭菜非常符合西青鹊城人民的口味，但因为鹊城这些年来的变化，与他城，甚至他国进行了通商，故而鹊城的口味也渐渐为了迎合大众而进行了改良。 目前鹊城的饭菜口味，早已没有了多年以前鹊城的味道。 但在爷爷这里，白桃看到了鹊城的过去，尽管爷爷并不是土生土长的鹊城人士。 爷爷的本名，叫季山河。 听季爷爷说，鹊城以前的口味是很清淡的，只不过近些年来，南滇、北戎那边的商人比较多往这边来，给鹊城带来了巨大的利益，为了迎合这些商人的口味，让他们以后常来，鹊城的口味也渐渐地加重了调料。 白桃想，食补的法子，无论放到任何地方，都是有效的。 只是食补的饭菜，向来清淡，要想让那些客人们完全接受，也完全信任初来乍到的白桃，这并不单单只是时间的问题。 她需要权威认证。 天渐渐热起来，白明轩这回没有接任务，在大街上走了一遭，后背就汗湿了一片，一回来就脱掉了外套。 正好过了午饭的时间，饭馆里只有寥寥一两桌客人，在喝着酒，聊着天。 白明轩扫了一眼前厅，都只是一些普通百姓，菜没点几个，花生米倒是吃了不少，他撇了撇嘴，看了一眼站在柜台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的顾瑜怀，心里想着，这小子越来越像个掌柜了。 “掌柜，再来两碗馄饨！”忽的，一桌客人朝着顾瑜怀喊了一嗓子。 “好咧，您稍等！”顾瑜怀抬头应了一句，便看到白明轩站在那里喝茶，随手便扔了一把瓜子壳过去，说道：“赶紧去后院让季爷爷煮两碗馄饨！” “知道了知道了。”白明轩不耐烦地甩了甩手。 自从季爷爷和小英搬过来之后，白桃轻松了不少，也有更多时间研究新的菜式了，只不过她并不是专业的大夫，很多有关于食补的法子，并不能拿捏得准确，只能依靠当年她在酒店里的帮厨经验。 季爷爷虽然年纪大了，但耳力还可以，一早便听到前厅喊着要两碗馄饨，等白明轩走进后厨的时候，季爷爷的馄饨都已经下锅煮的差不多了。 都不需要白明轩帮忙，煮好了的馄饨，小英就已经麻溜儿地端了出去，白明轩只觉得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好像被排除在外了？ 晃了晃脑袋，他还是决定去找白桃。 “师妹，我回来了。”白明轩敲了敲房门，低垂着脑袋，思索着怎么告诉白桃这个好消息，只是如今小饭馆的生意刚有起色，白桃如果离开，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白明轩蹙着眉头。 房门打开的时候，白桃手中还捧着一本医书，嘴里念念有词着什么，抬头看到白明轩，第一反应就是捏着袖子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师兄，你怎么才回来？饿了吗？要不要吃一碗季爷爷的馄饨？” 白明轩摇了摇头，拉过白桃的手，走进屋里：“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两个人躲在屋里，絮絮叨叨了很久，顾瑜怀站在屋外，半眯着眼睛，嘴巴里嘟囔着：“哼，都开始瞒着我说话了，过分！” “真的吗？！”忽的，屋里传来白桃兴奋的叫声。 顾瑜怀惊了一下，扁了嘴：“有开心的事也不跟我说了，好过分！” “那可真是太好了，如果有了秦老大夫的帮助，我的菜谱就能得到权威认证，就能在鹊城站稳脚跟了！”白桃兴奋的声音继续在房间里来回传着，顾瑜怀不知道的是，白桃在房间里开心地走来走去，甚至用力抱住了白明轩。 白明轩拍了拍白桃伏在自己胸口的脑袋，跟这儿笑起来。 顾瑜怀趴在窗户上，透过窗缝往屋里看，眯着眼睛恨恨道：“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白明轩听到背后隐约的声音，扭过头去，就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不由得摇着头失笑，随手一记掌风便将窗子打开了，露出一脸错愕的顾瑜怀。 “小怀子！”看到顾瑜怀，白桃分外高兴的同时，也是一下子跳了起来，隔着半堵墙将顾瑜怀抱在怀里，嘴里一阵叽叽呱呱，将白明轩带来的好消息说了个清楚。 “原来是这样。”顾瑜怀若有所思地瞅了一眼站在屋里的白明轩，看他悄悄松了口气，不由得心中一轻，但随后见到胸口毛茸茸的脑袋，顾瑜怀一个手掌贴住她的面门，将她无情推开，嫌弃道：“早就说了别叫我小怀子，跟太监一样。” “嘿嘿，开心嘛！”白桃笑得没皮没脸。 早先还没开饭馆的时候，白桃在大街上行走，就听说过这位秦老大夫的名声，听说是个和蔼的老人家，只是不住在鹊城内，一直想找个机会去拜访一下，但苦于没时间，后来也渐渐忘了。 只是没想到，白明轩竟然与她不谋而合，还顺便将事情替她解决了。 抽时间，是，得抽时间上个山。 白天不行，那就晚上吧，一个晚上不睡，死不了人的。 这般想着的时候，白桃就已经抓住了白明轩的胳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瞅着白明轩。 “有话好好说，莫要如此。”白明轩往后退了一大步。 “师兄，明天晚上带我上山去见秦老大夫吧？” “晚上？” 顾瑜怀站在一旁蹙了眉头：“晚上上山，会不会有危险啊？” “我也正有此意。” 白桃甩了甩袖子，无所谓道：“诶呀，我又不是一个人上山，师兄陪我去啊！” “那我呢？”顾瑜怀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当然是看店啦。” “大晚上的都关门了，我看什么店？我也要去！” “你去什么去？” “不管，我就要去。”顾瑜怀耍起了赖皮，跨进房门，也一把抓住了白明轩的胳膊。 “诶？诶？”白明轩连连后退，他长这么大，哪儿被人这样争抢过，左边一个顾瑜怀，右边一个白桃，都拉着他的胳膊。 就这般闹了半宿，三人也都累了。 顾瑜怀和白桃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互看不顺眼。 “家里总得有人看着吧，就季爷爷和小英，老弱幼儿，要是碰到什么歹人意外，你不担心吗？”白桃反问道。 顾瑜怀舔了舔嘴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儿晚上都有守夜的巡卫，鹊城是边城，可比别的城市要安全的多了。” “那我不放心啊！” 顾瑜怀想了想，扭头问白明轩：“那位老大夫不能下山吗？” “秦老夫人如今有病在身，秦老大夫不放心，但食补之事，他的确很有兴趣，如今白天我们要经营饭馆，小桃走不开，也就只有晚上才能上山拜访。” “你听。” 顾瑜怀撇了撇嘴。 “诶呀，反正秦老大夫既然有兴趣，我就有把握说服他下山坐镇，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他了，着什么急？” 顾瑜怀并非想要见秦艽，而是想看看秦艽的那片草药园子。 据说在那草药园子里，有不少珍惜草药，若是可以，说不定…… 只是看如今白桃和白明轩的意思，自己是没法跟着去的了，他的手指稍许不安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音，带着某种焦躁的节奏感。 但很快的，声音停下了。 “算了，你们说的也有道理，我就不去了，在这里照顾季爷爷和小英。只是大晚上的上山，你们也注意安全，尤其是你，一定要保护好我们云来饭馆的招牌。” “这你就放心好了。” 离开白桃房间的时候，顾瑜怀心情沉重，白明轩以为他的不开心是因为不能跟着上山玩耍，只轻轻拍了拍顾瑜怀的肩头，让他放宽心，并没有说什么，就回了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顾瑜怀的眉头一直紧皱着，好半天都没有松开。 “算了，且看天意。”顾瑜怀吐出这几个字，便也去睡了，一觉就到了大天亮。 渐渐的，云来饭馆的名声打了出去，只不过因为试吃而吸引来的那批客人，也不知不觉不再来了。 白桃的菜式，于吃惯过甜或过咸的他们来说，可以算是淡而无味了。 见秦老大夫，刻不容缓。 到了那天晚上，白桃让顾瑜怀早早关了店门，而她则收拾好了东西，跟着白明轩上了山，顾瑜怀在看着季爷爷和小英熟睡之后，检查了家中的门窗，也翻墙而出，身影淹没在黑暗之中，不知去向。 秦艽的住宅虽说是在半山腰，但因为白明轩踏着轻功而来，尽管多带了一个白桃，也在一盏茶的功夫之中，到了大门口。 事先已通知了秦艽，他早早便沏好了茶，等着两位到来。 见到是个个子小小，看起来似乎还不足十六岁的小丫头，秦艽不由得露出一丝惊异，看了一眼白明轩，后者则轻轻点头。 “真是……”秦艽思索半晌，最后笑着说道：“真是出乎意料。” “啊？”白桃眨了眨眼睛，歪了脑袋，有些不明所以。 039 韭菜炒蛋 一老一少，彻夜长谈。 白明轩呢？ 喏，守着草药园子呢。 屋里时不时传来轻轻的笑声，还有秦老大夫不住的赞同声，两个人听上去相谈甚欢，白明轩裹了裹外套，有种成就感油然而生，让他不自觉想对月赋诗一首。 “啊，月亮啊……” “师兄！” “怎么啦？”诗性被打断的白明轩，显得有些不耐烦，回头的声音也有些大，但白桃并不在意这些。 上前便抱住了白明轩的胳膊，仰着头，一双眸子弯成了天上的月亮。 “师兄你真好！”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白明轩有些受宠若惊，抬头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秦老大夫，冲着微微点头。 秦艽已经答应了下山，只不过有几个要求。 他可以在云来饭馆坐镇，但每天只接待十个病人。 云来饭馆的菜谱，每一份都要经过他的审查和同意，才可以给客人食用。 当然，这些事情的前提下，秦老大夫也是要收钱的，病人的诊金自然全由云来饭馆出，而云来饭馆还得包下秦艽坐镇期间的一系列饮食。 这些条件，并不过分，白桃一一应下。 作为一个生意人，白桃虽然没有正儿八经和人签过合同，但也知道一个道理，口头协议通常很容易被人矢口否认。 因此，白桃在来之前，让顾瑜怀帮忙写了一份契约，并在于秦老大夫的交谈过程中，还增添了几条。 因为秦老夫人的身体还没有好全，故而，秦艽要求等他夫人的身体好了，再行下山，白桃也应下了。 当晚，师兄妹二人便宿在了秦宅之中。 又于次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匆忙下山。 白桃习惯了第二天早上去买新鲜的食材，故而当师兄妹二人回到小饭馆的时候，顾瑜怀已经起床了，甚至已经准备若是白桃回不来，他就先自己出去买菜了。 “还好还好，还赶得及。”白桃擦了擦面颊上的汗珠，从顾瑜怀手中拿走菜篮子，说道。 顾瑜怀愣了愣，瞅了一眼白明轩，说道：“今天就我去吧，我看你也挺累的。” “不碍事，我是厨子，要买什么我心里有数。” “不是已经定好了每日菜谱吗？我按照那个买就行了。”顾瑜怀说着就要去抢白桃手里的篮子。 白桃往后一躲，摇了摇头：“不不，昨天晚上我同秦老大夫商量了一下，临时改了今日菜单。” “那你把菜单告诉我不就行了。”顾瑜怀说着又要去夺。 白桃紧跟着往后一跳，冲着白明轩喊道：“师兄，你好好休息，我买菜去了啊！” 说罢，白桃就已经抓着菜篮子冲出去了。 “诶！” 顾瑜怀没法，只得跟在后头也跑了出去。 白明轩看着那俩逐渐消失在外头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回房睡觉去了。 仍旧是之前买肉的那条街，熟门熟路，就像回家一样，因为来过好几次，大街上的大叔大婶们都认识白桃和顾瑜怀二人了。 声声打着招呼，像是感情深厚的邻居。 由于白桃不愿意告诉顾瑜怀新的菜单，顾瑜怀跟在身后碎碎念了一路，白桃却全然当听不见，摇头晃脑哼着小曲，踏着轻快的步子，时不时回头冲顾瑜怀做个鬼脸，气得顾瑜怀脸都白了。 “好了好了，等我回去做了新的菜式，先请你吃啊！”白桃踮起脚尖，捏了捏顾瑜怀日渐圆润的面颊。 “你少来，别以为这样就能贿赂我。”顾瑜怀一把拍掉白桃在自己脸上作恶的爪子，努力压抑着想要往上弯的唇角，将头扭了过去。 白桃提着篮子，在顾瑜怀跟前蹦蹦跳跳：“是很好吃的菜式哟！” “哼！” 尽管顾瑜怀满脸不情愿，可还是跟着白桃在各个摊子前面停停看看，三不五时地还杀杀价。 “我说大婶，你这个韭菜看着不太新鲜啊！”顾瑜怀蹙着眉头，站在一个蔬菜摊前头。 听见声音，白桃从猪肉摊前面扭过头来。 “诶呀年轻人，哪里不新鲜嘛？你看这叶子上面还有露水呢，这可是我家老头子一大早起来割的。” “我刚才看别个摊子上的韭菜，也没你这个韭菜这么贵么？” “才四文钱呢，哪里贵了么？”那大婶蹙着眉头。 顾瑜怀放下手里的韭菜，作势要走，嘴巴里还说了一句：“人家卖三文，你卖四文，同样都是韭菜，你这个吃了能长生不老哦！” 见顾瑜怀要走，那大婶赶忙拉住顾瑜怀的胳膊：“诶呀，我看你们也是刚来，就当是新主顾优惠，给你们两文五怎么样，只要你们以后多上我这来买。” 顾瑜怀站那不动，就见那大婶包好了韭菜往那篮子里一扔。 “那多来点儿吧，我跟我家妹子是刚来鹊城，开了一家小饭馆，就跟这儿隔了一条街，您要是有兴趣，回头也可以上我们那去尝尝，我们也给您打个优惠。要是菜好，咱们也可以长期合作嘛，对不对？” “对对对，说的是说的是。”大婶连连点头：“年轻人，你们那饭馆叫什么名儿啊？回头我跟我那边几个亲戚说说去。” “云来饭馆，有空来。” “好咧好咧。” 几番话客套下来，顾瑜怀又在大婶这买了些许白菜和豆腐，都是用的低价，看的白桃目瞪口呆。 走时，二人可以说满载而归。 原本白桃的预算里，手上这些钱是都花光的，可如今顾瑜怀这么一折腾，倒是省下来不少。 “我真想知道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白桃眨巴着眼睛，流露出些许疑问，还有些许仰慕。 顾瑜怀摸了摸鼻子：“你看我这样儿还能干什么？混混呗。” “混混还能被三公主看上？” 顾瑜怀被噎了一下，随后又道：“她那哪儿是看上我啊？她那明明是折磨我呢。” 白桃晃了晃脑袋，她是偶尔傻，但有些事情她还是能用眼睛看出来的，那三公主的名声传遍整个北戎大街小巷，若不是逼迫不从，她也不会那样对待顾瑜怀。 鞭子打在身上，却一点也没伤及他的脸。 此举不言而喻。 可顾瑜怀不承认，白桃也不好逼问，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只要他不做伤害他们的事情，别的事，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回到云来饭馆之后，白桃就拎着菜篮子一头钻进了后厨。 根据秦老大夫所说，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每个季节对应的食补菜式都是不一样的，而每个季节当中又有早仲晚之分，便又可对应不同的菜式。 这给了白桃很大的启发。 故而，她连夜调整了自己原有的菜谱。 如今是五月，应属晚春，按照秦老大夫提供的药谱，能做的菜式可真是太多了。 白桃将刚买回来的韭菜洗净，剁碎，将些许萎靡的部分摘掉，放到一旁的盘子里备着，顾瑜怀站在外头，探头探脑。 “需要帮忙吗？”他跃跃欲试。 白桃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帮我打个鸡蛋？” “好咧！”顾瑜怀卷起袖子，兴奋地跳进来，从一旁的架子上拿出四颗鸡蛋，动作麻利地打进瓷碗里，拿着筷子一边飞速搅拌着，一边冲白桃傻兮兮地笑。 既然有顾瑜怀帮忙打鸡蛋，白桃就决定先煲个汤。 食补，永远都不会缺汤。 白桃走到一旁的架子边，选了一条新鲜买的排骨，用清水洗净之后，摆在砧板上，白桃用手拍了拍，来回抚摸了几下，转头选了一把锋利的斩骨刀，在排骨上比划了几下，只听“啪”的一声响，刀刃穿过排骨，用力斩上砧板。 顾瑜怀一门心思打着鸡蛋，被这动静吓得一哆嗦。 紧跟着，富有节奏感的声音便在整个后厨之中，传了开来。 先前一直都让卖猪肉的老板帮忙剁好了肉，这回自己剁，白桃有些力不从心，额头上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她偏过头，将汗珠蹭在肩头。 “诶，苦瓜呢？我们今天买苦瓜了吗？”白桃在厨房里绕了一圈，随口问道。 顾瑜怀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就在你脚边啊！” 闻言，白桃低下头，那一袋子苦瓜正绿油油地躺着，随意选了几根，放在清水里好生洗了洗，又习惯性地放在鼻前嗅了嗅，没啥味道。 换了一把刀，切开苦瓜，里头的瓤子雪白雪白，还裹着些籽，白桃无情地用手掏光，将那些瓤子扔到外头的菜园子里，剩下的则都切成了小片，码在一旁备着，同那盘剁好的排骨放在一块儿。 “蛋打好了吗？” “好了！” 菜籽油下锅，锅子里慢慢升腾起白色雾气，白桃往后退了退，拿着饭勺伸长了手，将油在锅内抹匀，稍等了一会儿，觉着该是热了的时候，她便将一旁的韭菜整盘倒了进去。 饭勺将那盘韭菜翻来炒去，光润的油给那层绿又增添了几分食欲，韭菜慢慢瘪了下去，白桃眼疾手快，用饭勺舀了些许细盐，均匀撒了上去，恍如白雪下草地，瞬间便没了踪影。 尽管如今还没有多少香味散发出来，可站在一旁的顾瑜怀，已经不由自主吞咽了一下口水。 他饿了。 040 苦瓜排骨汤 鸟笼子挂在枝头，喜鹊在笼中叫。 叽叽喳喳，吵得人头昏脑涨。 厨房里渐渐热起来，顾瑜怀将门窗通通打开，好让暖风吹散一些灼热，别说是站在灶台前的白桃了，就是没干什么活的他，都已经热出了一身汗。 如今还没到夏天，厨房里就已经这么热了，这要是真到了七八月份的时候，那可怎么办？ 顾瑜怀拿着扇子，靠着门框，苦思冥想。 而白桃那边，已经将打好的鸡蛋下了锅，同已然飘出香味的韭菜炒到一起，白桃细细嗅了嗅，眯上了眼睛，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鸡蛋的澄黄，韭菜的青绿，彼此交缠，彼此粘连，二者的香味也在锅中你我难分，在白桃的饭勺之下凝成最馋人的一道味。 神思天外的顾瑜怀，许久才回过神来。 彼时，白桃已经将这碗韭菜炒蛋盛了出来，摆在厨房的空桌上。 香气四溢，雾气腾腾，顾瑜怀咽了咽口水，右手很自觉地拿过了摆在一旁的筷子。 “先别忙着吃，还有呢！”白桃瞪了他一眼：“去叫师兄来，还有爷爷和小英。” 顾瑜怀讪讪地准备放下筷子，但在白桃转身的一瞬间，迅速下了一筷子夹进嘴里，紧跟着趁白桃还没发现之际，转身就跑。 白明轩自从回来以后就一直待在屋里睡觉，今天云来饭馆不开张，故而只有爷爷的馄饨在往外卖，小英在一旁打着下手，给客人们端碗，还有收拾。 小姑娘很是乖巧，没客人的时候就站在柜台里头，因为个子矮，顾瑜怀特地摆了一张凳子让她站着，自己偶尔不在的时候，小丫头也能帮忙看店。 已经过了饭点，客人很少，顾瑜怀扫了一眼前厅，便叫上爷爷和小英去了后厨，反正他们这小饭馆也没什么东西好偷的，银子也不在柜台里，他放心的很。 而白桃那边，已经开始煲汤了。 顾瑜怀一早上就泡好的豆子，这回就派上用场了。 煮了一大锅热水，白桃将先前剁好的排骨小心翼翼倒了进去，用饭勺稍稍拨弄了几下，排骨里面的腥味和血气便随着热水慢慢淌了出来，原本干净的热水不过多时就已变得有些浑浊，热水面上还泛着些许白色的泡沫。 白桃拿过一旁的勺子，沿着水面慢慢舀去一些，白嫩的排骨就乖乖躺在锅底，有几块已显出些许粉嫩之色，似是快熟不熟的样子。 又等了一会儿，白桃才拿过一旁洗干净的盘子，将锅底那些排骨一一捞出，突然跟想起什么似的，冲着身后喊了一句：“小怀子！” 顾瑜怀一听声音，立马从外面冲了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之前买的瓦罐放哪儿了？” 顾瑜怀闻言，抹了一把汗，从墙角的一个架子最下端，翻出来几只瓦罐拿在手里，问道：“你要哪只？” “左手的，帮我架上。” “你要煮汤啊？”顾瑜怀一边问着，手上的动作一点也没停下。 “对啊，苦瓜排骨汤，一会儿你第一个喝，好不好？”白桃冲着顾瑜怀咧嘴一笑。 顾瑜怀蹙了蹙眉，嘟囔道：“苦瓜？” 他是有幸吃过一回苦瓜的，就在被夏侯香折磨的时候，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夏侯香对他还没有那么过分，只不过是喂他吃一些比较难吃的东西，比如放了醋的苦瓜汁，比如放了酱油的西瓜汁 现在想起来，顾瑜怀还忍不住一阵恶寒，真不知道那个夏侯香是怎么想出那些办法的，简直非人哉。 “这玩意儿煮汤能好喝吗，那么苦？”顾瑜怀皱着一张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白桃笑了笑：“你那吃的苦瓜没挖掉瓤吧？” 顾瑜怀回忆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苦瓜的瓤是最苦的，把瓤挖掉之后，剩下的部分再用热水烫煮几分钟，就没有那么苦了，而且还会很好吃。” “是吗？” 白桃点头：“常言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苦瓜虽然苦，但是清热解毒，养血滋肝，是上佳的补品。” “这么……这么厉害啊！” 顾瑜怀被白桃那么说着，也好像有些动摇了，想要尝一尝这苦瓜排骨汤的滋味。 排骨一块一块被放进洗干净的瓦罐里，倒进清水，白桃拿着扇子用力扇着，底下的火越来越旺，她又塞了几根木柴进去，眼见着火苗窜出缝隙，遮盖了大半个瓦罐。 白桃直起些许酸疼的腰，伸手锤了锤，而后又弯下腰去，盯着那不太安分的火苗，手中的扇子一刻不停地摇着。 “小桃，这韭菜炒蛋……”顾瑜怀跃跃欲试。 白桃扭过头：“你们尝尝。” 有了白桃这句话，就好像有了一道免死金牌，站在一旁的几个人当即便下了筷子，就连原本睡着的白明轩也被顾瑜怀拽了起来。 他有些懵懵懂懂的，看着旁边几个人都弯下腰去，他也跟着弯下腰去，看着他们动了筷子，他也动了筷子。 直到那一筷子韭菜炒蛋放进嘴里，尝出味道，他才轻叹一声：“好吃。” 被搓洗过的黄豆澄黄澄黄的，在白桃手中成群结队地滚入水中，发出咕嘟咕嘟的清脆声，慢慢沉下去，钻进排骨之间的缝隙里，将半个瓦罐挤得满满当当。 白桃后来干脆搬了一张小板凳过来，轻轻地摇着小扇子，火势渐渐弱下去，柴火也不往里放了，听着瓦罐里面的汤水不住翻滚，香味也逐渐顺着瓦罐盖子的缝隙流淌进人的鼻腔里，白桃眯起眼睛细细嗅着，一脸满足。 而她身后的那群人，就着一盘韭菜炒蛋，越来越吃出了胃口。 “一会儿还有的吃哦！”白桃笑着说道。 话音刚落，白桃就拿过一旁的干布，盖在瓦罐盖子上，轻轻掀开，用汤勺搅拌了一会儿，舀起一些，抿了抿味道，随后便将一直摆在一旁备着的苦瓜拿了起来。 而站在身后不远处的顾瑜怀，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甚至有那么一瞬，他想要阻止白桃将那盘绿油油的东西倒下去。 但理智阻止了冲动。 苦瓜下入瓦罐之中后，白桃用汤勺继续搅拌了几下，便盖上了盖子，瓦罐下面的火已经变得比较微弱了，白桃也放下了扇子。 她站起来，走到厨房外头，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伸手随意摸了一把后脖子，发现竟全是汗水，白桃拎着领子扇了扇，大喘了好几口气，才觉得舒缓过来。 “要么你去歇会儿，我帮你看着？”顾瑜怀站到厨房门口，关切说道。 白桃扭过头，汗湿的发沾在面颊上，粉面桃腮，像一颗刚出水的水蜜桃，分外诱人，看的顾瑜怀又饿了。 “我自己来吧，我说了呀，一会儿煨好了的汤，你第一个要喝的。”白桃扬唇笑着，便慢悠悠走回了厨房。 又在瓦罐前面坐了一会儿，扇了会儿火，白桃又掀起盖子尝了一次味道，用一只小汤匙舀了一小勺细盐洒了进去，略略搅拌了一会儿，之后便又尝了一次味道，才放下小汤匙。 “嗯，好了。” 白桃放下扇子，用干布缠着罐柄将整个瓦罐提了起来，摆到一边，顾瑜怀见状，连忙递了干净的汤碗过来。 随着金黄色的汤水倾泻下来，白桃用汤勺接着跟着滚落的排骨，防止排骨落入碗中溅出汤水，随后便是沉在最底的一大片黄豆。 黄豆已经被煮烂了，表面都裂开了条条缝缝，露出内里的白嫩。 “好香哦！”小英踮着脚尖，站在桌子旁，手里早就捧好了一只空碗，仰着头，伸长了胳膊。 白桃瞅着笑出了声，却第一勺子给了站在一旁的顾瑜怀。 顾瑜怀捧着碗，笑得像个傻子。 “去吃吧。”白桃伸手摸了摸顾瑜怀的头，好像在抚摸一只小狗，顾瑜怀却丝毫不觉，捧着碗开心地走到了一边。 随后便是小英，再然后便是季爷爷，最后才是白明轩，但一直到给白明轩舀完，白桃也没有给自己拿一个碗。 最后，她坐在那，一张小脸满是汗水，唇角却是扬着的。 看着他们大快朵颐，看着他们大口大口的喝汤，白桃心中的暖意比六七月的太阳还要热乎。 顾瑜怀捧着碗，一下塞进一块排骨，半眯着眼睛，整个人都摇来摆去，不安分地在厨房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冲坐在那的白桃嘿嘿一笑。 “好吃吗？”白桃问道。 “好吃！”还不等小英喊出口，顾瑜怀就已经率先大声回答道。 白桃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好吃就行，明天这两道菜就是菜谱中的两道。” 顾瑜怀吐出一块骨头，问道：“那别的菜是什么？” “等我晚上写一份菜谱给你，你一会儿就写在牌子上，明天一早摆出去。” 顾瑜怀点点头，又埋头吃了起来。 虽然累，可白桃觉得这才是作为厨子最幸福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因为汗湿沾在身上，而后又被穿过厨房的暖风吹干，呼吸渐渐平缓下来，直到她眼中一点视线渐渐放大。 是顾瑜怀递过来的一碗排骨汤。 041 脆皮馄饨 这一日清晨，白桃还没起床，顾瑜怀就已经率先拎着篮子出门买菜了。 他拿着白桃前一天晚上写给他的菜谱，慢悠悠走在大街上，这儿瞄一眼，那儿伸一手，不出一会儿，篮子就几乎满得腾不出地了。 他真是一个居家旅行必备的好小伙儿。 谁要是嫁了他，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顾瑜怀如此想着。 可很快的，他又把自己的这个想法推翻了，他还是不要成亲的好，说实话，自己的下半辈子还没有着落，怎么还能牵累无辜的姑娘？ 可脑海中，却不知怎么总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晃来晃去。 回到云来饭馆的时候，天已经亮得差不多了，踏进后厨的时候，顾瑜怀就听到了哗哗水声，伸头看去，竟是白桃已经醒了，正坐在院子里洗头。 青丝如瀑，她歪着脖颈，露出一大片嫩白。 清水顺着长发淌到发尖，滴滴答答在脚边的台阶下凝成一大团，白桃拿过一旁的皂角涂抹在长发上，稍稍揉搓一会儿便泛出了好些泡沫。 她弯着腰，才搓洗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腰酸，稍稍直了直腰，哀叹道：“真想一剪子剪了你。”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儿能说剪就剪？”顾瑜怀将菜篮子放到厨房，随后走到白桃身后，一手将皂角接过，另一手则小心提起了白桃的发。 少女的发丝柔顺黑亮，落在手中，宛如绸缎，顾瑜怀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舔了舔嘴唇，略微沙哑的声音从嗓子眼里冒出来：“我帮你洗。” “嗓子怎么哑了？昨晚没睡好？起太早了？你刚才是买菜去了？”白桃连连发问。 顾瑜怀咳嗽了几声：“昨天吃得太多，撑着了，晚上睡得晚。” “怪我咯。” “怪我怪我，怪我贪嘴。” 顾瑜怀将那一团乌发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揉搓着，又拿着一旁的水勺舀起一些清水，顺着发丝倒下去，那些泡沫也跟着滚到了台阶下。 晨风吹拂，将二人的衣裙掀起又放下。 白明轩打开房门的时候，就看到那两人一前一后站着，眨了眨眼，他又合上了房门。 “菜都买齐了吗？” “买齐了，我办事，你放心。” 白桃咧开嘴：“真能干呀，以后哪个姑娘嫁了你，可有好日子过咯！” “那当然。” 可话刚说完，两人却都突然沉默了下来，唯有院外挂在树上的喜鹊在叽叽呱呱，似乎这个话题并没有太得两个人的喜欢。 擦干了发，白桃用一根筷子草草绾了一下，便忙着洗菜择菜，顾瑜怀也跟在一旁帮忙摆盘。 季爷爷和小英也起床了，收拾了待客的前厅，打开了云来饭馆的大门，烧了一锅热水备着，开始和面包馄饨。 原本，季爷爷的馄饨就只有一种，就是汤馄饨，而且只有猪肉馅。 吃多了的客人，可能也就觉得没什么了，但白桃却说，馄饨有好几种吃法。 汤馄饨只是其中一种，还有脆皮馄饨、生煎馄饨、大馄饨、小馄饨、炸馄饨、馄饨面，再加上不同的馅料，可供客人的选择有太多余地。 所以，今次，季爷爷打算按照白桃说的，尝试一些新的种类。 故而，当顾瑜怀准备将木牌摆出去的时候，季爷爷让擦去了一部分菜式，替换成了几种馄饨。 “啊，爷爷打算做新馄饨？要试吃吗？”白桃诧异道。 季爷爷笑着点点头，脸上的褶子横出好几条：“可以请几个客人试吃，若是不错，日后再多做些。” “也好，爷爷今日想做哪几样？” “就做你先前说的那两样，脆皮馄饨和小馄饨。” “好。” 白桃先将自己要做的那几道菜的食材都备齐摆好，便同顾瑜怀两人去帮爷爷包馄饨。 自己擀的面皮，薄而劲道，自己剁的馅，碎而鲜美。 季爷爷做了这么多年馄饨，早就有了自己的一方秘料，白桃知道作为厨子，总有那么一点藏着的手艺，季爷爷不例外，她也不例外。 因此，在季爷爷做馅的时候，她转过了身去，也顺带扯了一把顾瑜怀。 顾瑜怀有些不明所以，但很快便明白了过来，假意同白桃说话，也跟着转了过去。 季爷爷偶一抬头，见那俩人脑袋凑着脑袋，好似在说话，却又听不到一点声音，手上包馄饨的动作也是丝毫没有停下，微微一笑，也立刻明白了两人心思。 “无需如此，我也是半个身子踏入黄土的人了，这点东西迟早也要告诉小英知道。你们都是好人家的孩子，自然也不会贪图我这么一点东西，其实早先小桃来摊子上吃馄饨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这鹊城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季爷爷低着头，这话看着像是自言自语，却是实打实地说给白桃听。 白桃抬起头，将一个包好的馄饨放在白布上。 “爷爷，我居心叵测。” “确实是居心叵测呀，可爷爷这不也自己入瓮了吗？”季爷爷笑着，眉目温和。 小英却有些听不太懂，踮着脚尖，勉强在桌子边上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来：“爷爷，你们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顾瑜怀伸手摸了摸小英毛茸茸的脑袋，笑而不语。 “爷爷总归是要先走一步的，小英还小，以后就得麻烦你们多帮衬些了。” 生离死别，是很多人都不愿意提起，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季爷爷也已经到了不得不为小英考虑日后的时候了，还好，还好来了白桃，其实当初哪怕白桃不说，他也想过要把馄饨摊托付给她，与馄饨摊一同托付的，便是小英。 老来丧子已经是很痛苦的事情，若是再让小英孤苦无依地留在这个世界上，季爷爷实在无法想象小英以后的日子会是怎么样。 他太清楚鹊城了。 表面看上去祥和无比，与世无争，实则内里暗潮汹涌，波涛四起。 “爷爷莫要这么说。”白桃尽管这般应着，但也开始担心起来。 她的爷爷过世之前，也是这般平静地安排着以后的日子，也是这般为小辈们挂心着，总不舍得，却又无可奈何。 桌子上的馄饨，一只一只多起来。 季爷爷要做两种馄饨，一种是脆皮馄饨，一种是小馄饨。 这两种馄饨包的方法也不太一样，一个馅多，一个馅少，所裹入的馅料也不同。 脆皮馄饨的馅料，掺杂着很多不同的材料，白桃看了一眼脸盆中还剩下的馅料，发现季爷爷放了剁碎的葱姜，还有几乎被剁的认不出原本面貌的鲜虾和青菜，但这些都是平常人包馄饨会用到的食材。 “小桃啊，你闻闻。”季爷爷笑着说道。 白桃歪了一下脑袋，捏起一小团馅，放在鼻下细细嗅了嗅，才恍然大悟，原来季爷爷的秘料是在这里。 “原来如此。” “怎么了？”顾瑜怀站在一旁，有些不明所以的茫然。 “一会儿有你好吃的。”白桃伸手掐了掐顾瑜怀的脸，嘿嘿一笑，手感真好，皮肤细腻，真不像市井里出来的混混。 顾瑜怀摸了摸肚子：“我都快给你喂胖了。” “喂胖了好呀。”白桃笑着转过身去，将脸盆里剩下的一半馅料摆到桌子另一头，将已经包好的馄饨挨个儿放到屉布上，交给季爷爷，准备上屉蒸熟。 剩下的便是用来做小馄饨了。 小馄饨的皮要更薄一些，馅料也裹得更少，白桃的动作很麻利，不一会儿便将剩下的馅料前都裹完了，而另一边的顾瑜怀已经将碗都摆放好了。 每个碗里也都放了剁碎的葱姜，还有今早上买回来的虾皮和紫菜。 “水烧热了吗？”白桃问道。 顾瑜怀点点头：“咱们要不要先下两碗吃吃看？” 白桃瞅了他一眼，有点失笑：“也行。” 等着锅子里的水咕嘟咕嘟翻泡的时候，还不等白桃伸手，顾瑜怀就已经将馄饨递了过来，一个一个小心翼翼放进去，白桃手中的汤勺偶尔下锅搅拌几下，让馄饨不至于粘在锅底。 “什么时候能好？”顾瑜怀像极了一个围在灶台前等着母亲做完饭开吃的小孩，围在白桃身边，问东问西，三不五时递点东西。 “一会儿就好了，再放点盐吧。”白桃说着，便拿起了一边的盐罐子：“我师兄呢？又出门了吗？” “刚才没见他出门呢，应该还在房里吧？我去看看。”顾瑜怀说着就出了厨房，没过多一会儿就回来了：“房里没见人，大概是出去了。” 白桃点点头，自从云来饭馆的生意渐渐稳定下来之后，白明轩也就不怎么待着了，经常早出晚归，有的时候回来还带着一点伤，偷偷瞒着不让白桃知道。 既然他不说，白桃也就假装不知道，只是偶尔趁他不在的时候，会去他房里放一些上好的金疮药，两个人心知肚明，都不点破。 而就在这不知不觉当中，白明轩接赏单的成功率已经远远超出了那些常年靠此生活的江湖人士，渐渐打出名气的同时，自然而然，也遭到了某些人的妒忌。 042 师兄你也好臭 白明轩身上的伤，大部分时候，并不是被通缉的人打的，而是那些偶遇的江湖人士。 嘴上说着无意，却实打实地打在他身上。 江湖之路，向来如此。 即便萍水相逢，也可以施以援手，即便无仇无怨，也可以致你死地。 白明轩将这些苦水一个人默默咽下，半夜从外头回来，看着桌子上的金疮药，他也一言不发，只是与白桃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同在一个屋檐下，打开窗子就能看到，可白明轩早出晚归，不知从何时开始，他都开始忘记白桃的笑声是什么样子的了。 “师兄回来了吗 《江湖小厨娘》042 师兄你也好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43 猪油蛋炒饭 沉思良久，顾瑜怀放下了笔，他得找白桃商量商量。 他坐在后院，听着从白桃房里传出来的水声，心中不免激荡，只得拿着账本一遍一遍地看，可究竟看进去了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 直到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他扭过头去，看见白桃裹着单薄的外衣，小小一张脸隐在乌发间。 “这么晚还不休息？”白桃问道。 顾瑜怀深呼吸一口气，看着白桃款款向自己走来，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也随着夜风，窜进他的鼻子里。 “今天师兄带回来的两个人，你打算怎么安置？” “我已经让师 《江湖小厨娘》043 猪油蛋炒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44 猪油蛋炒饭（2） “葱。” “给。” 剁碎的葱末倒入锅中，随着白桃手中的饭勺起落，与鸡蛋炒在一起，香味缠绕，刺激着厨房里的众人。 鸡蛋炒好盛出，摆在一旁，白桃又将一大锅剩饭倒了下去。 饭勺按压在硬成一团一团的米饭上，将它们压扁，再炒散，不多一会儿，米饭就均匀分散，颗颗分明了。紧跟着炒好的鸡蛋再度入锅，又再翻炒了一会儿，均匀撒上些许胡椒面，便盛进一旁的木桶里，等着客人点单。 白桃很是贴心，盛进去之前，偷偷留了一小碗的份量，递给了白明轩，算是奖励他今天一整天都没出 《江湖小厨娘》044 猪油蛋炒饭（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45 就是天生神力 某一日下午，阳光明媚，晚春的风拂过窗棂，将屋内几个人的衣摆掀起又放下，听着他们断断续续的笑声，还有杯盏之间碰撞的清脆声。 窗户外面，便是喧闹的大街。 视线再越过一条街，便能见到云来饭馆的房顶，一片片码的整齐的青瓦下面，是白桃仍旧略有些苍白的面孔。 白桃宁愿受伤的是自己。 她最不愿看到的，就是有人因她出事。 这回是季爷爷，下一回又是谁呢？ 顾瑜怀吗？ 白桃扭过头去，看见顾瑜怀抱着双臂，靠在厨房的门边。 因为季爷爷受 《江湖小厨娘》045 就是天生神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46 没有这个人 顾瑜怀眨了眨眼，将头转了过去，打了几声哼哼妄图蒙混过关，但显然计划失败。 “先前，我也曾去过几次北戎，听说那三公主性情嚣张跋扈，若是碰见喜好之人便会强夺，若是被抢之人不应允，便会被折磨。”梁九州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顾瑜怀：“听说先前三公主有一个奴隶，好似失踪了，顾兄你……” 顾瑜怀搓了搓脸，无奈点头：“是是是，是我没错。” 梁九州和石御海皆倒抽一口凉气。 还没等顾瑜怀解释什么，便见梁九州颇为激动地一把握住顾瑜怀的手，说道：“顾兄能从那女魔头的手里逃出来 《江湖小厨娘》046 没有这个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47 您终于来了 顾瑜怀背靠着门板，撇着嘴，满脸不屑。 哼，说好听点是来找白大侠，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来找白大侠。 叶一秋这法子，是不是用的太过时了？ 白桃听到前面挺大的动静，提着篮子就走出来问道：“怎么了？谁啊？” “没谁，找错门了。” 可顾瑜怀那表情就好像要吃人似的，白桃压根就不信，只是既然把人家拒之门外，应该也不是什么善茬，白桃也就懒得管了。 可一会儿买菜还是得从这儿出去啊！ 白桃蹙眉没多久，就听顾瑜怀说道：“走后门！” 两人随 《江湖小厨娘》047 您终于来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48 薏米冬瓜排骨汤 既然秦艽来了，白桃也就放下心来。 她将季爷爷完全交给秦艽，而她自己则又钻进了厨房里。 这算是家里来了客人，总得做那么一两道小菜招待招待的，白桃先去前头瞅了一眼，客人剩下没几个了。 她大致数了数剩下的食材，哪怕再来三四桌客人都可以解决。 趁着一时半会儿客人还不会点菜，她打算先动手准备晚饭。 算了算时间，快到立夏了，那么糯米饭应该是比较好的选择了，好在先前就买过一袋糯米备着，被顾瑜怀放在架子的最下头，白桃单手就拎了出来，提到木桌上，利落地扯开捆在 《江湖小厨娘》048 薏米冬瓜排骨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49 来者是客 “关不周。” 唇齿之间，吐出这个人的名字。 天地始交，万物并秀，晚春的风，忽而凉，忽而热，忽而卷起躺在树根底的叶，调皮地卷个旋儿，忽而又穿过姑娘的发间，逗弄她们精致小巧的耳垂。 在鹊城，有一家酒楼，名为落花阁。 听着好像是个青楼的名字，实则不然，这落花阁内外皆是各色鲜花，若是白桃看来，恐怕能与北戎的百花山庄有的一比。 但事实上，落花阁的鲜花都是百姓耳熟能详的花朵，而百花山庄中的花，大部分都是稀世珍品，有钱也买不来，这辈子能看一眼死了也值得。< 《江湖小厨娘》049 来者是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0 山药红枣糕 关不周点的这四道菜，并不难做。 食材早就备好了，这一口锅里烧着热水，另一口锅里热着油。 西蓝花早已切好了摆在砧板上，白桃拿着饭勺，一手靠在灶台上，面上无甚表情，看上去似乎还有点麻木了的样子。 闻听一阵咕嘟咕嘟的水声响起，白桃才如梦初醒，抬手将西蓝花倒进煮着热水的那一锅，略略搅拌之后，便将放在一旁的蒜末倒进另一口锅中，铲子在锅中迅速来回，蒜末的香味不一会儿就飘了出来。 不多一会儿，西蓝花那一头就已经熟了，用漏勺捞起，过冷水，再沥干，盛盘，一系列动作如行云 《江湖小厨娘》050 山药红枣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1 哪家的孩子 关不周怀里塞着那半盘山药红枣糕，一路回到了自己的落花阁。 掌柜的一看到关不周就立刻迎上来啊招呼，关不周摆摆手，让掌柜的自己一边儿待着去，自己则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红枣糕的香味一直窜在鼻子下面，关不周刚进屋，就将红枣糕扔到了桌上。 虽说白桃做的饭菜口味都偏清淡，一开始吃的时候似乎觉得嘴巴里并没有什么味道，也有些不太习惯，但吃多了，好像觉得这饭菜就应该是这样的味道。 跟山药红枣糕一样，甜而不腻，糯而不粘，红枣的味道也是淡淡的，山药是鹊城很少有人会吃的食物， 《江湖小厨娘》051 哪家的孩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2 糯米饭 无缘无故地收到银子，顾瑜怀和白桃一时间有些懵。 但很快的，白桃就反应过来了。 白明轩以往接了赏单赚到的钱，都是给她的，只是之前都是当面给，而如今却让一个小孩送来。 “师兄是不是出事了？”白桃慌了起来。 这么一提醒，顾瑜怀也反应过来了，但他很快就扶住白桃的双肩，说道：“不会的，按照赏阁的规矩，完成赏单后，他得再回一趟赏阁记档。可能来不及回来，所以才让人先把银子送回来。” “是这样吗？” 事情究竟是不是这样的，顾瑜怀心里也没底，可他看白 《江湖小厨娘》052 糯米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3 他究竟在躲避什么 由于白明轩的回来，白桃的心情变得很好，甚至在厨房里哼起了歌。 从前头忙完回来的顾瑜怀，老远就听到了厨房里听着奇怪却又觉得身为好听的曲子，再看了一眼半开的白明轩的房门，当下就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情突然变好了。 可他的心却有点不太舒服。 在厨房外面磨蹭了一会儿，顾瑜怀静静看着白桃将切好的冬瓜倒进砂锅里，有气无力地问道：“什么时候能吃晚饭呀？” 白桃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面上是灿烂的笑容，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带着雀跃：“马上就好啦，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