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痕》 第一章 英年早逝 花花绿绿的儿童医院输液间里,元黛高高的翘着一双修长的腿晃荡着,身边她方三岁大的弟弟元孝手上打了吊瓶的针头,手底下绑着的橘色的输液板明晃晃的刺人眼睛,彼时元孝正张了一张嘴,哇哇的可了劲儿的嚎着。 四周人都看着,愣愣看着,不说话。 元黛却充耳不闻,悠哉悠哉的撩了撩及腰长发,无所谓的甩了甩,然后抓了两根皮筋,把头发盘作一髻。 这些人看着,呵,你们爱看就看呗!小娘子我还怕这个?打小我受这些可一点儿也不少。 九州国的儿童医院,乃闲人云集之地也。现在是22世纪九州国超繁华社会的超快节奏时代,年轻人早被工作绊住了脚,现状很简单,就是无论在什么地方,上级领导都没一个把人当人看的,钱钱没有,假假没有,天天加班,连孩子生病都没人陪,所以,现下这一屋子里,一半儿都是老头老太。然后老头老太吧,就有个特点,啰嗦。老太就算了,毕竟女人爱叨叨人尽皆知,但是这个男人老了吧,也是奇怪,他们也爱叨叨,是以指责元黛这个“小妈妈”的声音不绝于耳,元黛忽然扭头,破口大骂道:“谁他妈是他娘!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才十二岁!我是他姐,同父异母的亲姐姐!” 其实这也怨不得这老太太,元黛常年不精打扮,终日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年纪轻轻的就成为“带娃”一族,成日弄好沉一个包跟着元孝后边儿跑。再说元黛因为小时候的变故,性子格外老成,打扮是以也格外显老。自那之后,打小就爱的白色粉色天蓝色便一概扔掉,衣柜里的身上穿的除了黑就是藏青,还总是一个色儿,从头到脚都是,上衣配半身裙好似连衣裙,上衣配裤子同连体衣一般无二,比那些为了孩子牺牲青春的年轻妈妈,可不是很像? 元黛低眉圈了缕没扎进去的乌发摆弄起来。想想自己在这鬼地方受的气,就想手刃仇人,凌迟处死! “哦哟!”其中一个老太太感慨道:“姐姐就姐姐嘛!姐姐是弟弟的模范,怎么能满口脏话的啦!小姑娘家家,一点也不文雅,将来也嫁不出去嘞不是!” 元黛翻了个白眼,现代的老年人啊,眼神儿不好使就算了,脑子还不正常。她摇摇头,从巨大的背包里取了个平板出来,塞到了元孝面前,嘀咕道:“别吵啦!破没馅儿的元宵,一天到晚嚎嚎嚎,死娘了怎的?” 元孝本来是病中,又高烧难受,其实并不想看平板,但是碍于他姐元家没人要的黛姑娘的严厉眼色,只得忍着不适接了。 稚子无辜,但是想想终日自己因为这个家庭、这个弟弟而受到的一切,她就没有办法以这四个字来为自己洗脑让自己安安生生带孩子忘却痛苦。每天都为了活下去而活,照顾一个只与自己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被迫克扣掉女孩子自己打扮的时间,沦为仇人的保姆……老师同学异样的目光,还有他们那永远怪里怪气的音调,总是没来由的就对上班级最后一排缩着的她……她想报仇,有什么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她能怎么办? “啊哟哟,啧啧,”又一个满脸老年斑以及褶子以及一颗上立三根黑毛毛的大黑痣的老太太道:“他妈妈也是你妈妈,你这孩子,父母生了二胎心中有所不满我可以理解,但……”元黛打断她的话,冷冷道:“老太太,要不是这该死的臭小子的妈第三者插足,我妈会死吗?我会没妈吗?我用得着在这苦逼逼的给他娘的杀母仇人,带孩子?” “人呐,有的时候不要活的太局限了,以为自己的以为就是全部的真相,井底之蛙。” 众老年人闻言皆愣了神儿,渐渐的也都散了去,只余元黛,以及瞪着一双雪亮亮的大眼睛盯着元黛瞧的元孝。 元黛闭了闭目,颤抖着忍耐下心口处欲要奔涌而出的激愤,只余下伴她四年多的强烈不散的痛楚。 自八岁那年她没了妈,她便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成日脏话不离口,怨天怨地怨人,对于这个世界,她又早没了留恋。可细细想来,就算她那个妈没死,又能怎样呢?只是因为丈夫劈腿要离婚就寻死觅活、也不管不顾自己还有一个等待着她去陪伴长大的女儿的女人,就算当年没死成,元黛跟着她,那一番光景又能比现在好到哪儿去呢?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真搞不懂了,现如今又是离婚手续极其简便易行的年代,不过是遇人不淑,寻了个差男人而已,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再找一个就是了,寻什么死呢? 元黛伸腿,狠狠踹了脚边的空茶几一脚,咚的一声巨响,众人忙又看过来,并且引来了护士,正怪异的看着她,她缓和半刻,收了泪水,这时候,泪水早已经是最无用的东西了。她抬头,远远地瞪了一眼那护士,吼道:“看什么看!水没了!来拔针!” 那护士着绿色的护士服,她理了理同是绿色的卫生口罩,前来给元孝拔了手上的针眼儿,并让元黛帮忙压着,元黛想了想,还是上去照做了,毕竟孩子无辜,该死的只是他娘而已。那护士看了看她,淡淡一句:“家长脾气不应该那么大。”继而离开了。 元黛冷冷瞥了一眼那人背影,回转来时,正对上元孝的目光,元黛叹了口气,她虽然很讨厌元孝他妈,但是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元孝,多少还是怜悯的。毕竟这么小的年纪就因为更小的那一对弟弟妹妹的出生而被父母交给仇恨自己亲娘的姐姐带着,还要自小承受姐姐的咒骂及脏话的洗礼,也是不容易。他本该有更好的生活,真的是,一人之作,祸及二者无辜池鱼。 一次水吊了五个小时,元孝可算能勉强喝些水下去了,较原先喝水都吐的模样已然好了许多,元黛也放了心,就领着他坐公交回家去了。 家里头又是乌烟瘴气,元孝他娘不知什么毛病,当年第三者插足的时候简直是踩不死的小强,那一身的干劲儿,势要把元孝他爹“收入囊中”,可是现在可算气死了原配,终于把目标“收入囊中”了之后,却又诸多不满,结婚不到一年,就开始整天整天的闹啊吵啊,没完没了。而元孝之后的一双同胞儿女出生后,更是厉害,拿个背带把两个孩子一前一后挂着,叉着腰对着自己男人吼,当然是很快就能赢,因为她太清楚了,她男人对此很害怕,害怕她吼着了身上挂着的这两位祖宗。 还是那句话,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干嘛为一个抛妻弃子丧尽天良的臭男人那般煞费心机。元黛摇头,回身去铺被子。 元孝正坐在床上看平板,放的是《猫和老鼠》的动画片,元孝额上贴着浅蓝色的退热贴,蔫蔫儿的坐着,却因为动画片而又笑的咯咯咯的,偏生嗓门儿又大,直刺元黛的耳膜,元黛愤愤然,扯了被子砸过去。平日里元孝是一定能躲过的,但今天生病,是以他并没能反应过来及时躲避,被砸了个正中。他姐当然也不会管,把他迅速赶下了小床,然后开始铺被子。 为了营造睡眠气氛,房间里只床头一盏昏暗的小黄灯,元黛躺在床上,高高的翘着腿颠啊颠啊的。 因为元孝的病,她又好几天没有写作业了,学校老师一个个的一副“我很理解我非常理解”的模样,当着全班的面对她说,你爸爸已经打电话跟我说明情况了,你弟弟生病了要去医院挂水三天,你要帮忙,所以作业就不用写了…… 曾经蹦蹦跳跳的走进校门,她挥手和门口浅浅微笑着的妈妈告别,那时候的她,无忧无虑。她有很多好朋友,每天的日子都是那么开心,她的成绩也很好,是老师们向别人炫耀自己教学上的成功的好事例,可是一朝变故,她惨遭丧母,妈妈到死都没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然后亲母方过头七,亲父便续娶了插足他们的婚姻长达一年并成功怀上他梦寐以求的儿子的女人,他们很好,如胶似漆,而元黛也没说什么,她作为一个还要靠父亲吃喝供应的小孩子,也的确没有能力没有资格没有立场去置喙。后来她渐渐就也封闭了自己,再也没有开怀欢笑的时候,她还学会了喝酒…… 至于别的,校门外再也没有含笑招手的妈妈,自己还要为人“小妈妈”去接孩子,这种日子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而以往一个小时怎说也能吵完的架,今日却一点儿结束的兆头也没有,听着外头连东西都噼里啪啦砸了好些了,依旧没有停歇。看着已经指向十二点的钟表,还有仍十分兴奋的瞪着两只眼睛怎么都不肯入睡的元孝,元黛叹了口气,从抽屉里取了两幅耳塞,一副给自己,一副给元孝,然后用了一刻钟的时间,逼迫正在半夜兴奋点儿上的元孝睡了觉,然后拿被子把头一蒙,和周公约会去了。 可倒霉催的,她也没有见到周公,她见到了阎王爷。 当然是开玩笑,因为她连阎王爷的面儿也没见到,只看见自己以类似魂灵的诡异状态飘飘然飘出了床铺上以大字型极不优雅的睡姿扯扭着被子的她的身体,飘向了一处很远的地方,然后听到有人说话,告诉她,她死了。 我……死了? 竟然死了,苦命十二年,生不如死四年整,我的生命还没有开始美丽的花一般的绽放,我就死了。 元黛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难过低泣。 自己和妈妈的人生,都毁在了那对狗男女手上,他们害死了妈妈,让她没有了妈妈,而后,他们自然也无善报善终,虽然元黛打小就觉着这世间总是公平之至,好人没好报恶人没恶报好人死的早坏人活老长,但现如今看来有不一定,比如说,那个女人第三者插足,坏的流油,然后她的婚姻就十分糟糕,这一回,她放了煤气,把一家人拉上了黄泉路途。 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我美少女元阿黛一世英名,只因怀才不遇无处施展,却在区区十二岁的时候就被你辣手摧花的给谋财害命了! 元黛狠命的踹了附近不知道为何的虚空好大一脚,然后一壁爆着粗口加万分感慨着,一壁被不太温柔的塞进了新的归宿地去。 第二章 苏家愿之 她当然知道自己穿越了。 在她睁眼之前就知道了。 只不过……是真的没敢相信。 而随后这段这昏迷的期间里,元黛想破了脑袋,也没能从脑袋里捞出什么有用的记忆。 唯一的印象,只是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一面红柄白面的拨浪鼓,估计是小时候玩的吧,也没什么用处。 所以……这个失忆梗要如何演绎呢? 元黛快要愁白了头。 而她还没有想出来,就被人拿针扎了,酸酸麻麻的强烈感觉令她不得不醒来。然后眼前的景象逐渐入目:木制漆皮雕花的顶,隐隐约约看不见外面的浅粉色薄床帘,挺高的还挺硌人的玉瓷枕,元黛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审视着周遭的一切……这是哪儿啊……元黛琢磨着,彻底的睁开了尘封许久的双眼。 我这是在……是……落水了还是楼梯上掉下来了还是什么? 这是元黛在能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最后一刻脑子中闪现的一句话。 因为随后,身边四五个十三四岁一身丫鬟打扮的少女便一股脑儿围了过来,殷切无比的对着她喷热气儿,以及她们一身浓郁的熏香。她们东问西问没完没了,一直压的她喘不过气儿来。她痛苦的捂住脑袋,指望以此让这些人看到后惊慌失措去请御医什么的,然后她就可以按照小说里老的套路来,好好弄明白自己这是身处何年何月何朝何代何地何方,但是……没人给她这个机会。 其中一个女孩子道:“哦,怎么头疼了啦?”另一个女孩子道:“哦哦,正常的,看来吴先生说的不错,果然是的。”“嗯嗯,吴先生果然医术高明,啧啧。”“是呀是呀,连小姐碰了头都明白。”然后身边那个之前拿针扎她的什么吴医生拱手一揖:“过奖,这是吴某应该做的。”“诶?不过吴先生您说小姐会失了记忆?” 你们这些个没心的!我穿越怎的又穿去了另一个没人情的地方!我受伤了,你们却在夸医生医术高明?你们……等等,刚刚说我会……失忆! 这一刻,元黛真是爱死了那个被她上一世骂个不歇火的、“妒”她、让“英才”早死的老天爷。 于是当身边那群聒噪的鸭子再来问询的时候,她果断说:“什么?失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她惊慌失措的低下头去,然而,身边人却没有意料之中慌忙,她们反而是说,哦哦,失忆了好呀,有些事情不该记得,忘了反而是解放……元黛很生气,但是同时,她又觉得她们说的很对。 前世如果她能忘却那个不顾女儿的亲生母亲,并忘却她所亲眼目睹的一切人性带来的伤痛记忆,或许她也不会活的如此痛苦。 正怅然着,忽听得一个丫头道:“小姐莫管别的了,现在您只要记得,自己是苏家的女儿名愿之,现在我带您要去见您的母亲。”“母亲?”元黛觉着事情不像是那么简单,女儿病了,母亲怎么不在身边呢?是以有此一问。然后,那丫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嗯,小姐您记着,您以后就是苏夫人的女儿了。 元黛点头,嗯……什么!不会吧!娘的!又是后妈?搞什么鬼嘛! 偏她还不能如何,面上还要平静无比,任由那丫头拉她出去了。 然,她站起来发觉自己真的好矮,才到那丫头的大臂……不会是个侏儒吧?天,在古代虽然不一定是看脸的社会,但是个头这东西总要看的吧?摊上个后妈梗就算了,不能说娘的这还是个长不高的,将来岂不得嫁个恋童癖?然后,她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这娃娃……才四五岁吧? 这是……我? 元黛被迫梳洗了去了正堂,见到了她的母亲。 也就是她的后妈。 妇人端庄坐于堂上的雕花木椅上,谨守规矩,只坐了一半不到的地方,腰杆直立,一手抚着弯曲弧度的雕花手把,一手轻轻放在大腿上。她梳着回心髻,身着绣玉兰花纹样的浅紫色裙子,元黛细细端详着研究了一番,这是……汉服?这应该是,汉服的深衣,啧,不过也不是特别的像。 元黛便在众人奇怪的目光里脑袋一会儿偏左一会儿偏右的打量着坐上的女子。 续衽钩边?元黛忽想起来曾经看书时看到的这样一句,就是说,衣后片衣襟接长形成三角,经过背后再绕至前襟,腰部缚以大带,遮住三角衽片的末梢,称作曲裾,可是这后妈的衣服,也不是很像……元黛缓缓低了头想了想,不对啊,汉服的运用从黄帝一直到明末,而这一身衣裳,又绝对不可能是那什么清装,所以……啊? 一抬头,后妈已经到了面前。 元黛慌慌张张的准备行礼,可是她连现在何朝何代都不知道,行什么礼?是以她只能迎着那后妈和蔼的目光,怯怯的小声嗫嚅道:“……娘。” 后妈的眼里忽然溢了泪花。 这是……被我这一声娘感动到了? 不是,您这做人后妈的,能不能不要如此这般那样……好吧,我也必须承认,泪点低有泪点低的好。 然后,元黛忽然后脑勺上感觉有东西轻柔滑过,脑子那一瞬间闪现了各类凉却又不是很凉利又不是很利的物事……一抬头,后妈一脸温柔的看着她。 后妈啊,你到底好的坏的?我傻傻分不清啊…… “这簪子给你,往后你会用上的。”后妈说道。 元黛穿过来的这丫头才四五岁年纪,绝对的非及笄闺女,所以不能梳髻,然后因为她怕热,所以披下来的头发只有一点点,所以发簪子还是能卡住的,但是,但是到底年纪不够,头发没那么长,这不是跳几下子就掉了吗? 她愣愣的取了簪子下来细看,这个木簪子确实是好生精致,虽然那宽宽的木柄平淡无奇,但是那一朵翡翠细雕的梨花却是好看极了,又似是长在木头里的一样,瞧不见当中的一点儿缝隙。 这摆在现代,那简直是价值连城啊!如果有朝一日能穿回去,说什么也要带上! 然后看到后妈拿了去,又插回了她的发中,然后指导她:“这上面有一个暗中的小机关,按下去,会出来四根细齿。”元黛果然感觉到头发被一些小东西扭紧了去,然后又听得后妈道:“这样就不容易掉下来了。”然后后妈退开两步,又道:“要好生保管着,这是你父母亲的定情信物。” 什么?这是给我下马威吗? 旁的有个丫头施礼上前,对后妈道:“夫人,小姐先前那一撞,果然失忆了……” 失忆了……什么叫果然失忆了?意外的如你所愿了是吗?但是元黛还不能发作,她还得点头道:“嗯,女儿一醒来就觉得头好痛,然后,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后妈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嗯,不记得了,也好,有些伤痛,忘记了,就解脱了。”顿顿她又道:“愿儿,后日我们搬家。”愿儿是……我?哦,对,我现世的名字,然后啊,后天,我们要搬家……搬家……元黛愣然:“啊?” 后妈微笑点头:“你爹爹他,辞官归乡了。” 辞官归乡?不会吧?我还指望这一世虽说有个后妈但好歹生活富足,怎么我一来就归乡了呢?我的大小姐生活呢?我锦衣玉食的奢靡梦呢? 这是又他妈的什么命啊…… 苍天啊…… 然后,元黛还得控制住了情绪,施施然学着方才那丫鬟的样子,微微福了一福:“女儿知道了,这就下去准备,女儿告退。” 回到房,元黛细细思忖了半刻,可算捋清楚了这个中的复杂。然后,现在就差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元黛手一指,对身边的那丫头道:“你,叫什么?” “啊?哦,我,我叫春红。” “哦,春红。春红,我问你,我多大?” “您生于永文二十七年九月十五,今年虚得六岁。” “现在是什么朝代?是公元前还是公元后,多少年?” 春红一脸讶异:“什么公元?……春红只知,现在是永文三十二年。” 元黛喃喃道:“永文,没听说过啊……”片刻后她又问道:“哦,那那这是哪儿啊?” “这是丘玥国啊,天下十二个国家里,最富庶的国家。” “哦,皇帝叫什么?” “这……不能直呼的,我只能说,丘玥国帝姓子书。” “子书?这姓多不好啊……不过我是真没听说过,不会是异世吧?” “什么异世?” “哦哦你不懂,没事,那我们要搬哪儿去?真住乡下?” “回小姐,您马上要搬去的,是恒州国,天下最大、也是最有实力的国家。”“最有实力,但富庶不如丘玥?” 春红点头:“嗯。” “哎,我懂了,最有实力,就是只会打仗呗。” “嗯……可以这么说。” “我们为什么要走?” 春红叹了口气:“小姐,我们都不跟着去的,我们有家人在这里。小姐您不知,丘玥国经济富庶人民安康,但是,但是朝政紊乱,党派之争严重,先前元……现在皇帝身体不太好,底下的皇子们争斗的厉害,怕是要起内乱。” 这一穿竟然穿到了异世?那我省吃俭用买了一堆书硬塞进肚子里的那一堆历史知识,就就就没用啦?苍天…… 元黛愣愣的看着不远处的门板儿,半张着嘴十分不雅的模样,身旁侍女见状,欠身福了福:“小姐这样,怕累了吧,累了就早些休息,春红告退。” 元黛依旧愣神着,下意识的挥了挥手道:“退吧退吧。” 我是谁?我叫苏愿之。 窗外几个孩童在拍着手儿唱童谣:“城门儿高,小凳儿矮,粉红的鸟儿树上叫呀,谁家的姑娘描黛眉呀,锦衣公子欲要求呀,你家的元宝个儿不够大呀,大红漆门推倒了来呀,街头巷尾瞧热闹呀!”元黛不知觉也跟着哼了哼,但又觉得还是不怎么好听的,而且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是以就顺手把床上的被子一掀,外衣脱下来一扔,躺下睡去了。 隐隐约约的,听见门外的丫头说她家小姐可怜,又有一人说,小姐幸好不记得了,不然这般童谣四处传唱,又要如何如何的难过呢……元黛迷迷糊糊的听着,然后,彻底的睡着了。 第三章 田舍小居 方过立春,天已渐暖。虽夜里依旧凉得紧,但白日里那日头一照,连带着门前头那条一丈多宽的河,捧上一捧,也有种暖洋洋的感觉。 门前五十上下年岁的妇人搬了个矮板凳正坐着削土豆,时不时地还左右邻里头望望,或瞧瞧天色。 她姓周,是苏家归乡后身边唯一一个留下来的老仆,人称周大娘。她的头发已经夹杂了不少银白——准确来说是灰白——因着头发有些粗糙,看上去总有些灰蒙蒙的,略厚的唇没什么鲜艳色彩,淡淡的、暗暗的。这似乎也是这个年纪的贫家妇女的惯常模样。 她终于毕了手上的活计,拿了装削好的土豆的篓子晃了晃,似很是满意,置在凳上,继而从门前找来扫帚簸箕粗略的清扫一番便收拾了进了屋。 然而很快她又走了出来——准确来说是跑,只是她跑的速度着实与走没有什么差别,她一想起来了要紧事就会急的不行,而这也往往会导致她搅坏一系列的事情以及忘却一系列的事情,比如说房内的人正在睡觉。彼时她急急忙忙的敲了临间屋子的门,敲的很重很急,犹如暴风雨的巨大雨点打落在锣鼓之上的声响,嘴里头喊道:“愿儿,快起来了快起来了,马上迟了小心先生罚你!快点!起来了!” 静谧的小屋里只有一扇小小的窗,约两尺外便对着与邻家隔断用的白墙,几乎没什么光能透的进来,所以屋里小木床上的人儿依旧睡的香甜。但宁静的舒适却在周大娘走到门口的那一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打破,几乎是惊吓式的,强行把小小的人儿从睡梦中唤醒。 元黛一脸的苦相,脸都快揪成了一团,她捂住耳朵同时就以这样的姿势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大声道:“知道啦知道啦,吵死啦死人估计都能给你吵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啦!老女人,一点儿都不温柔!” 门外周大娘大声的“呸”了三声:“这说的什么话!不吉利!不许说!”言罢又顿顿,语气稍稍低了些,又道:“我一介老寡妇,要温柔有个屁用!” 元黛迷迷蒙蒙的睁开眼,折腾半日总算清醒过来。她是故意说什么死人爬出棺材的话的,她深知周大娘平日里言语上是极为忌讳的,被惊吓着醒过来着实太不好受,她恼得很,就故意犯忌讳气周大娘用。想着自己一介新时代的年轻少女,穿越前被一个插足自己父母婚姻的第三者、自己的杀母仇人欺负,穿越后到了这个农村的破屋子里,被一个老寡妇欺负,真是天要欺我......呃,我逃不了。 元黛穿了衣裳简单的收拾一下便走了出门,看见周大娘从锅里头舀了碗比平时厚实些的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即使是比曾经差了不是一星半点的饭菜,却依然能挑起她的食欲,毕竟每日清早起来,都总是饥肠辘辘。 是以她心情大好,软了语气笑着道:“周大娘……刚刚……刚刚其实吧……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您能不能温柔一点……差一点儿……只差一点儿……”她一瞪眼睛:“我就要被您吓出毛病了。” 周大娘瞥她一眼,并未理睬她,只拨了些腌咸菜置在小碟子里头端上桌,说道:“老爷出去了,临出门前交代我看好了你,夫人在屋里做绣活儿,老爷说,我尽可把你提溜去夫人那儿,到时候,你就别想过好日子了。” 来到这异世已逾四年,渐渐她发现那后妈是个真真儿的好后妈,小她两岁的那个弟弟呢,也是好弟弟,就是这个父亲……太严厉。提溜去后妈那儿没事,只是就周大娘这大嘴巴,又十分百分千分万分的谨遵着她家老爷的命令,到时候,不管后妈罚她不罚,反正逃不过她爹那一关。呃......这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是元黛前世里自八岁起就懂的理儿。 唉,得咯得咯,她缩了缩肩膀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坐下开始吃饭。罢了罢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今日账,往后慢慢来算。 粥面儿上盈盈倒影,是已经九岁年华漂亮模样儿初现的时候,抚山黛眉,下嵌一双大且有神的杏眼,鼻梁不算高,甚至还有些塌。邻里头都知道,苏家有个小女儿,不爱打扮,性格总有些似男孩,永远是千篇一律的一根梨花木簪把头发束着,却是好一个标致的脸蛋儿,将来绝对的大美人。 元黛把一整碗粥喝了个精光,搁下筷子,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飞奔出门,而是起立,恭恭敬敬的对周大娘道:“大娘,我走了。”周大娘奇怪的转身,然而待到转过身来时,哪里还能见元黛的影子,只得无奈一笑。 上学自然是迟到了的,好在书塾的先生青龢好脾气,当然他也不得不好脾气,因为他与苏家爹爹苏钦也是很谈得来的朋友了,于是乎,这位苏小姐已经是一贯迟到的了,所以他倒没责怪于她,也不可能责怪于她。 但是......座位是固定的,元黛觉着吧,这青龢就是故意的,他是那种憋着坏的人,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一副千年难遇好男人的样子,结果一肚子坏水憋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使坏。这坏书生把她的位置安排在最靠里的地方,要是迟到了进去得穿过整个教室,麻烦好些人让位给她过去……几十趟下来,弄的她这个厚脸皮的脸上都快要挂不住、不好意思了……当然,只是快要,要是有什么事儿是她都觉得面上挂不住了,那可能得是……呃……得是……好吧,饶是她也举不出来这样的例子。 邻座的女孩子朝她猛眨眼睛示意她快些过去,她只得暗暗咬牙,把那讲台上一双桃花眼温和的笑着看着他的臭书生又骂了一通,然后厚着脸皮麻烦了六个人起身,让她过去。 六个人,元黛曾经花了整整一刻钟研究了,这是最短距离。当然,花时间、还是花课堂时间研究是要付出代价的,后来她被臭书生喊起来,要她复述自己方才讲习的内容,她就答不上来了,邻座那丫头笨死了,提醒来去她又听不清楚,急的要命。 那个臭书生……好吧,书塾先生青龢是个屡次落第的秀才,好吧,连秀才也不是。这个这个,没有科举考试的年代是可悲的,虽然元黛小姐上辈子的遭遇总结之中有一条,就是考试是不合理的,是泯灭人性的,是讨人厌的。因为考试导致所有的孩子拥有负值的童年与负值的快乐,并且,因为极大的竞争压力,孩子们都需要读到博士后才能找到工作,而想要找到好工作,就要去继续教育学院继续深造。 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能活九十岁的话,那么,他的人生是可悲的,啊呸,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他的人生三分之一都浪费在学校里,而上学是为了学习,学习是为了考试,所以,考试是不合理的,是泯灭人性的,是讨人厌的。 而元黛又仔细的想过,考试之后是什么呢?上学为了学习,学习为了考试,考试为了工作,工作之后结婚,结婚之后生孩子,生孩子丢给爸妈带,然后续做上班族,孩子出生,好吧,从怀上孩子开始,胎教、幼教、托班、幼儿园、学前班,一直到上小学,然后开始他的一模一样的人生,而这悲惨人生中最最不可或缺的环节,就是考试。 作为新世纪可悲的生灵们来说,这个世界有了考试,将是灰暗的,你想想,一个恶心到连狗都可以训练它做奥数题的年代,是多么的疯狂?但她又不得不承认,考试也是最公平的法子了,至少……在这个年代。 这个年代的选官机制,应该多多少少与察举制有些相像,就是好好读书,真的很好,自然会有负责选官的人,来找你。据说,十二个国家里,唯恒州国一个不用科举。于是乎,青龢这样的家境,是不可能支持他这样只读书不工作,金钱只出不进的日子太久的。 这个选官制度严重导致了政治机关的腐败,虽然,元黛还未有亲眼所见那什么察举制据说曾导致的官之子傻子也当得评中上,继而做官,但是也差不离了。像青龢这种寒门子弟……他苦苦等待了足足九个年头,诗文递了不知道多少篇上去给各类官员,都杳无音讯。他终于放弃,领着贫苦的连饭都快吃不饱了的母亲,以及妻子儿女一行五人,到了这个小村庄作了教书先生,把梦留给了儿子青翎。 于是,同样是落魄、同样是一身凌然骨气的读书人青龢和苏钦,又拥有相仿的年纪、相似的经历,甚至相似的出身,他们很快结识,成了知己知彼的好友。 而苏钦的女儿苏愿之、也就是元黛,和青龢的女儿叫青玉儿的,便也成了最好的朋友。方才那位敢公然在好脾气却严格非常的先生青龢面前,跟元黛还挤眉弄眼,还敢出声提醒苏愿之答案的邻桌女孩,便是这位青玉儿。 青玉儿本不叫青玉儿,她大名唤作青予窈,给予的予,窈窕淑女的窈。因为取小名“窈儿”会与姑姑青瑶冲突,于是便取了“予儿”,也就是“玉儿”作小名。 这些都是书生取的名字,文绉绉的哪里是这些没读过书的村民能懂的,且这个年代本就不崇尚文化,他们淳朴的很,给孩子取名更是不能再随意,所以他们才不管什么给予什么窈窕,他们就管叫玉儿,再则姓青,那便叫青玉儿好了。这叫着叫着就叫开了,现下里,大伙儿只知青玉儿,不知青予窈。 ——青予窈?谁?不认识。 ——哦,你说青玉儿啊,青先生家的丫头。 青龢较苏钦早五年来到,放弃了做官梦,静心歇下来,倒也过的惬意,然则苏钦来到,再三开导之后,青龢又重拾信心,一篇文章递上去,一举成功。 所以之前,呃,大概是他年龄还不够,所以人家不理他,吧。 其实苏钦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开导青龢,他明知道朝廷的水有多深多险恶,也知道现在动荡不安,为臣子者本就极其不易,而青龢的性子与他何其相似,到了朝廷只要一不小心便会走他的老路步他的后尘,还未必能保证如他一般幸运,至今还保住了自己及自己这一家妻儿老小的性命。 只不过,青龢的才华只在他上而不在他之下,包括他在朝廷几乎是有些崇拜的才子王石文,也不一定能及上青龢之才。惜才之心被触动,苏钦还是忍不住开导青龢,劝他重拾旧梦,莫辜负这一身天赐之才。 所以说,青玉儿也要离开了。 这日老父的确不在家,后妈也的确把饭端进屋里用去了,饭厅里只剩下一个特好打发的大娘,元黛也就没了顾忌。 什么细嚼慢咽用餐礼仪?一概丢掉!那速度堪比赶集,完全就是抓着筷子在拼命往嘴里扒饭。然后用毕,她飞快地丢开筷子,发出“啪”的声音,偏偏筷子没有同时触上桌面,还是连贯的两声响,犹如山谷回声一般——那天早上的恭敬礼貌自然是反常,元黛有生以来屈指可数的反常,苏钦美其名曰“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元黛跑出屋门,却又突然驻足,微后倾了身子,朝里屋大喊道:“周大娘,我去找玉儿了!”不等周大娘应声,她便快步跑走了。 周大娘急急忙忙连锅铲还拿在手里就追了出来,最终在出门不远处停下,有些气喘的吁了两回,然后用力拍了下大腿,大喊道:“我昨儿说让你带些蚕豆子去玉儿家的呐,哎!愿儿!回来!” 周大娘望着女孩子越跑越远的小小身影,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跑那么快做什么,不急这一时半刻!” 然而,元黛哪里听得到,而就算听到了,她也不会为了给青玉儿的一份蚕豆而再跑回来,所以,周大娘就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干叹气干感慨,然后揪起围裙擦了擦手,提着锅铲又回去了。 第四章 老成弟弟 河畔,青玉儿撩拨着河水,激起水花,溅到对面的岸上,她重复了很多遍这个无聊的游戏,也没能等到苏愿之回答:“愿儿,你怎么不回答呀?我说,我明天就要走了。” 元黛正抱膝坐着望着远处的绵延山峦,闻言,还是不动,隔了许久,她叹了口气,“嗯”了一声,满满的不舍,她扭回头,定睛瞧着青玉儿。 也许是前世离别太多了,现如今真的是挨不住了。 怎么又要走一个。 若换作往常,被元黛这么看着,青玉儿一定会不好意思,然后有些生气的叫元黛赶紧转回头去不许这么看着,但今时不同往日,今日一别,往后就是想看都看不着了。 “你真的不能跟着一起去吗?”青玉儿也偏头看相她,问道。 “当然不能了。”无奈啊,苏钦一看就知道是逃过来的,又怎么可能回去。 “不过玉儿,我嫁到京城去,成不成?” 不过一句故意的调侃,青玉儿便受不住了——她面皮薄得要命,哪里听得“嫁”这类字眼,她面上微微泛红,嗔道:“没羞没臊。” 她还非“没羞没臊”了!元黛见自个儿得逞,得意的一笑,拉着青玉儿继续说:“我爹说,女孩子十五岁就可以出嫁了,管他嫁什么人家,反正我嫁到京城就好!” 青玉儿抿了嘴巴道:“女孩子家出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可如此随便。” “没关系的,我爹还不知道我吗,能愿意嫁他就烧高香谢天谢地了,这点小条件算什么,肯定不在话下!” 青玉儿张了几次口,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泄气:“我不说了,说不过你,反正,反正将来苏伯母一定会教导的,那效果,绝对比我说要强的多得多得多!” 罢了罢了,换个话题!不要再纠缠于这种没结果的“教习”了,浪费时间。 她抿了抿唇,道:“咱们不说这个了,等我到了京城,就寄信给你,你记着地址,往后我们常信件来往,也一样的。至于再往后好长远的那些个事,到时候再说啦。” “好好好,写信写信,知道了。”元黛皱起眉头:“你再啰嗦,就要跟周大娘一样啦!不过……”元黛“嘿嘿”一笑:“至于往后的打算嘛……我还是不准备放弃的!反正咱俩先定下约定,十四十五的样子,我们再见?”青玉儿笑着翻了个白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次日清晨,去往京城的村口外,马车停着,马儿垂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青龢和苏钦折柳惜别,青予窈和元黛抱头痛哭。 被这俩女孩儿一搅和,悲伤沉重的临别气氛竟消去大半,弄得青苏两家夫妇这叫一个哭笑不得,可在这之余,眼角又微微湿润了。 青予窈的哥哥青翎正服侍了青家老太太慕容氏坐上马车,他这日着一袭深蓝色的衣裳,显得一身英气。青龢多年尽心教导,青翎现下极有青龢当年的风采,青夫人瞧着,微笑着,本就不大的眼睛极像两弯月牙儿。 此刻无长亭古道,只有一汪湖水、几株柳树,同那黄土覆盖遥遥瞧不到尽头的长路。折柳送君去,愿子莫相忘。唯此时此刻,苏钦才发现,管鲍之交并没什么夸张成分,才相处三年,分别时候竟已能如此不舍。曾经冒出来过让青龢顶替他曾经在朝的位置的念头也在这一刻彻底消尽,他想着,只要老友好,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马鞭落尘土扬,车渐远。君去何时归故城? 待那时,对明月,取盏同饮,不醉不归。 乌云叆叇的压抑气氛许久未消,元黛竟两天都没有出去疯闹,反倒是开始静心习事女红。苏钦接替了青龢教书先生的职位,见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女儿,暗觉惊奇,这与青龢的描述大相径庭。 然实则,元黛是想着既然已经穿到了这儿,迟早也是要嫁人的,所以……不论如何,女红还是练练的好,否则如果果真嫁不出去的话,自己这辈子也铁定是不幸的。至于不出去玩儿,她多大人了还出去玩? 好吧,其实是想出去玩儿,但是没朋友了,在这小小的村庄里,已经没有比这具身体年纪大到可以和她心理年龄相当的玩伴了。 —————— 当后妈说第二日带元黛去赶集散散心的时候,元黛那叫一个高兴,一跳高万丈:“赶集去?什么时候?” 看着兴奋无比的元黛,后妈无奈的笑了,道:“明天早点起来。” “来”字还未脱口,就见元黛蹭的跳起来,喊道:“一定!”然后窜出门回了自己的小屋,她一路奔一路道:“我现在要早点休息养足精神以长寿,养生书上都是这么说的!” 后妈一脸和蔼的笑容,淡淡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彼时已是三载时光过去,不必说那劳什子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时光一直是一去不复返的,这从来都毋庸置疑。一开始元黛还没有发现苏愿之这身子是这样的好看,一开始她还自认为自己亏了,穿越过来到了一个眼睛虽然挺好看,但是塌鼻子娃娃脸的小孩儿身上,结果这三年还没女大十八就变了,出落成了犹如待放花苞的少女,曾经的假小子不再,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散发着朝气蓬勃的青春气息,不算宽裕的生活也丝毫没能影响少女美丽的绽放,鼻子也挺了脸也变长了,不肉乎乎的了,皮肤很白,一处痘痘什么的也没有。 后妈看着元黛,叹了口气,如若不是灾难的来临,元黛现在的生活,理应是更美好的。她挪开目光,发现小儿苏秉正在不远处看着她,她笑着招手让苏秉过来了。 苏秉也长大了,现下虽年方六岁,却已能熟背诵四书五经,而同时,他还可知文意的十之八九,因为只要如此,苏钦便会很开心,苏秉很会讨爹爹欢心。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一点上的道理,应也是差不多的。 一向有改不掉的赖床陋习的新时代少女元阿黛,难得的遵守了一回承诺——实在是闷坏了,次日一大早,她就收拾利落了,坐在了饭桌前。奈何,因着她爱赖床且不守诺的恶习已经“深入人心”,昨天她所言,竟没一个人当真——此时此刻,连周大娘都还没起床。 元黛郁闷了,拽了两只破口碗一手一个一下一下犹如漏斗声声敲着。 既起来了,离开了美妙的梦乡,人身体上的每一处也跟着一起清醒了,尤其是——胃。 肚子一次又一次的唱响空城计,元黛只得挪开身子站到锅前,蹙着眉头研究了好半天——最终当然是放弃,新时代的年轻女性怎么会拥有下厨房的技能?不得已,她丢了破碗和厨具去敲周大娘的门。 周大娘自然是惊奇万分,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讶异之余,她依然很快麻利的起床、梳洗,然后给这个长在小村却什么活儿也不会的“小姐”做早饭。 镇上集市隔半月一开,各类商品应有尽有,镇里镇外的人们都起早聚了来,热闹非凡。犹如上灯时节般的景象,人头攒动,车水马龙。 元黛的个子不高,倒方便了她钻来钻去的,但因为原先曾险些走丢一回,被周大娘死死拽着手不肯松,手心都出了一层汗了,也还是不放,于是元黛只得作罢。 走丢?都多大人了还会走丢?元黛快要郁闷死了,当年不过是稍微跑远了点儿,就让他们一个个的一惊一乍的,真是搞不懂。 作为新世纪穿越过来的未来人类,不得不说的是,她从未逛过街。 逛街,按理说,按近代史上旧公元时候的记载来说,女人是很爱逛街的,逛街会使她们非常的快乐,她们能在逛街的经历中,抛却一切会使自身不快乐的忧郁因子,将身心全全投入,乐在其中。 然——新世纪的人的人生,除了学习和工作已再无其他,因为逛街需要国家日常补助人民的资金之外的钱,要钱吧你就得上班,而终于到了七十岁可以休息的时候,你还得帮着带孙子,譬如她上辈子的小时候,就是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带大的。只不过是天有不测风云,爷爷奶奶偏向了那个第三者,外婆病重,外公帮着照顾,这般,元黛才真正的成为了没人管来没人要的小孩。 说来也是奇怪,她上辈子的爸工作如此之忙,却还有时间出轨,出轨后还有时间倒腾离婚各个事项,离婚后还要再结婚,再结婚后还要忙着天天吵架,难道别人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他一天四十八个小时吗? 反正元黛是没有时间逛街的,爷爷奶奶又相继病重去世,单带那臭小子,就够她受的了。每每后妈让她上网逛街,她都是焦头烂额,一边应付着被那些个依旧保留着上千年的重男轻女传统的爷爷奶奶惯坏了的臭小子,一边还得和这个破网破电脑置气。 其实,后来那个第三者就算不放煤气,估摸着元黛上辈子那般活法,也活不过五十岁,毕竟,新世纪的人不比旧公元的人,因为过度操劳,人活的都不长久,所以国家只得逼迫人们不断的传宗接代,每家派下任务,一家两个起,不生就各种严限,这使得家家户户忙工作的同时,还要拼命的负责生产工作,而像元黛上辈子的那个第三者后妈,一口气生仨的,那都是要给予奖励的,然奖励还没拿到,某人就杀千刀的放了煤气。 镇上有两层高的楼,元黛一副从没见过的样子——其实也的确如此,上辈子只见过一两百层使人们终日不见天日的高楼大厦,这辈子只有一层楼高的乡下破屋,这两层楼的……的确新奇。 楼上的中年妇女为了哄住小儿,从窗口探出头来,喊住楼下街上提着篮子叫卖饴糖的青年,楼上吊了篮子下来,里头装了钱,青年拿钱交货,篮子被拉上去,一场小小的交易就这样简单的完成了。 镇上临水,河面上亦是集市的场所之一,来往行船尽是做小本生意的商人,有兄弟朋友几个合力做的,那生意的规模就大些,还有夫妻两个弄艘小船经商的,规模就小些。很少有一个人做的,毕竟又要行船又要做生意,一个人是着实忙不过来,一个人的,只能是摆个小摊、或者是流动型的挑个扁担提个蒙布的竹篮,就这样小小的生意,也能够足上家里最基础的开销。 第五章 命途多舛 各类商品那叫一个眼花缭乱,元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兴奋的跑着,身后,周大娘吃力的跟着。然后,元黛脱开了周大娘的手,钻去了塑糖人的摊位前。 摊位前尽是孩子,当然,大多数都只是看看而已,但摊主老人并不赶。花白了头发的老人坐在木桌后,可亲的笑着,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塑造着手底下的工艺品。即使卖出去后很快就会被孩子弄的一塌糊涂,但只要现在还在自己手里,就一定要苛求完美,这就是手艺人近乎钻牛角尖般的一丝不苟的精神。 这应该就是那个上辈子的那个国主要求的那什么牛角尖精神,就是苛求苛求再苛求,然后与此同时,追求“新世纪新复兴”的实现,使九州国的经济在现在的极度繁荣之上,更上一层楼。 就是那个黑白黄三人种结合的那个丑国主,不知道上任国主怎么想的传位给他。众所周知,黑人的黑皮肤遗传能力比较强,两三代都能,然后这个国主就厉害了,父亲是白人和黑人的孩子,母亲是黄人和白人的孩子。 够钻牛角尖了。 元黛不知道这个在上世纪初就已经到达繁荣之至并单独分开立为九州大同国社会,还要怎么个繁荣法子,她瞧着现在这个这个回归本真,也挺好的,说不定,还能再见只有近代甚至是前现代文学作品里才能见识到的喊“吆喝”的“小贩”。 元黛挤上前去——“我要一个糖人!”两个稚嫩的声音同时响起,桌后眉目和蔼的老人笑着抬头,道,不要抢,一个一个来。 元黛看了眼一齐与自己挤过来的女孩,那女孩是人未到声先到的,发声时还被人群牵绊着没过来,女孩只得道:“你先吧,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我的确是后来的。” 这下元黛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偏又十分在理不好也不该更不愿推脱,她道:“好吧,那我就不客气啦。”说罢转身向摊主道:“我拿一个生肖猴,再要一个龙。” 元黛这辈子是属猴的,而那白得的懂事儿弟弟苏秉则是属龙的。 糖人制成,元黛一手拿一个,钻过人群,给不远处等着的小弟递过去。 苏秉虽才一丁点儿大的年纪,却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儿,见到糖,只是淡淡的伸手接过,拿在手里,问她道:“姐,你答应娘出门只买两样东西,就买这个?” 元黛看起来丝毫没姐姐样儿,即使她还白得了十二年生活经验,却依旧,呃,更像苏秉的妹妹。你瞧瞧,她彼时正丝毫不注意形象的、抓了糖就舔,一边舔着一边含糊不清的道:“对啊,不然呢?” “我觉得,女孩子要学会打扮。” 元黛瞥他一眼不说话,小孩子家不知道一天到晚都从哪学来的这些东西,故作老成。 不知道吗?填饱肚子,满足食欲,才是人生的重中之重。 最后,倒是苏秉替元黛挑了支钗子,说是“还礼”。自然是摊上的便宜货,但是对于从小到大就一支梨花簪的元黛来说,这份礼不要太重。 后妈说那梨花簪是她父母的定情物,说不定哪天还要用来认亲用,毕竟她娘肯定是死了,将来按套路多半得遇到自己的什么外公外婆的,所以她其实是舍不得用的,而如今新的孔雀双尾钗到来,她很快就换上了,然后将梨花簪小心翼翼的收藏起来。 这日天已大黑,已近冬日里嘛,天黑的早也合该是的,是以,元黛便借此为由,比平日里玩的更晚。一下学就同那个明面儿上大她五岁实际上还小她一岁的、隔壁第十三家的邻居家的姑娘去玩儿,天黑再归。若论玩什么,像元黛这样“少女里头的老年人”——元黛自封的——也的确没法子再玩过家家了,所以,还是聊天,也不晓得聊的什么,反正女孩子家家在一块儿就是这样,不晓得聊了什么,时间就过去了,再回忆也想不起来,就知道聊的很开心。 望着渐晚天色,红日西斜,苏钦摇了摇头。其实原先元黛就常常和玉儿那丫头玩到傍晚玩到天黑,那时候他和夫人两个就不允许,奈何定力不足实在拗不过元黛这新时代少女自幼被各种难搞的老师家长训练出来的软磨硬泡之功,只一天便崩溃殆尽,想来便觉惭愧脸红。 而自从开了这项先例,元黛便再没了顾忌,苏钦除了感叹,竟别无他法。可今时不同往日,对象不再是青龢的女儿,这素无交情的人家实则连底都摸不清楚,况且现在家里的情况……他放不下心来,所以,这晚归的做法是绝对不能再放纵下去了,必须得规矩规矩。 苏钦暗暗下定决心,这次等她一定要戒掉这个坏习惯,但想到小姑娘会因此很难受,苏钦摇摇头,罢了罢了,就许她今天多玩一会儿吧。是以,也就没叫周大娘去催促。 元黛在右隔壁第十三家里和这家丫头耍着,跪坐桌榻上捏泥娃娃开心的很,已经捏好了的三个摆了一排,分别是给苏钦、后妈和周大娘的。因着感谢这支孔雀双尾钗的恩情,即使觉得这种小孩子玩的东西苏秉这种少年老成的不是小孩的小孩不会喜欢,但,她还是执意要捏的细致。 泥人儿们基本大体已成,元黛便拿了一跟细签子一点儿一点儿的划拉,眉毛……眼睛……鼻子……嘴…… 门被猛的推开,竟是隔壁王家的小儿子。 事情太紧急,且他一路又跑的急,被元黛奇怪的看着,就更加紧张,原本不结巴的人也变得结巴起来:“愿愿愿儿,你你家,你家出事了,出大事了,你,你快去看看吧!”半日方说到重点,而此刻元黛已经飞奔出门,没了影儿。 前些日子苏钦曾带着她和苏秉到过家中一处隐蔽的地牢,当时她便嗅到了一丝不太对劲儿的气息,而现在,似乎冥冥之中一切都在往那个不好的预感走向着。 一道道热浪滚滚而来,火海连绵笼罩住整个门庭。 元黛站在火光冲天的昔日家门之前,也不知怎的,不知不觉中一股莫名的剧痛便从心口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也不知是熏的还是如何,恍然间,泪流满面。 她仿佛看到了上一世亲生母亲割腕自杀,躺倒在血泊,又仿佛能穿越冲天的火光看到这一世的家人,火烧着他们的衣裳,他们呼喊着求救…… 熊熊烈火烧了近一个时辰方歇,邻里几个抱着铁桶气喘吁吁跌坐一旁。 苏钦为人冷淡,鲜少与人交好。毕竟以他的性子,只要与人不交恶,就是交好。但即使平素无甚交情,朴实的人们也依然愿意慷慨相助。 此番苏家落难,邻里们义无反顾的提着水桶一桶桶的来回浇,即使是杯水车薪,这么多杯水,也让熊熊大火败下阵来。 双腿触地太久,地上的冰冷渗透进衣衫,心头也冷,冷的令她不自主的要瑟瑟发抖。渗入骨髓的寒意内外交加着,几乎要把小小的身躯绞碎。 她没有力气去向邻里道谢,好在邻里无人在意这些,还劝了几回,方各家去。待众人散了好一会儿,她方费力起身,艰难的缓缓踱步进了家门。 狼藉一片,处处焦黑遍布。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月色皎皎,烛光烁烁,清风徐徐,蝉声绵绵。 唯苏家凄凄,狼藉使人不忍目睹,角落里蜷着小小的一团,浅青色的衣裙染了地上的焦黑。萧瑟风来去,掠走她所剩无几的体温,她感觉有些晕乎乎的,倚着也是冰冷的墙面有些倦意,约莫是要冻着了吧。 曾多少次躺在院子里,面朝朗朗星空,幻想着牛郎织女的传说,向往着天上神仙的无忧生活;多少次她跟周大娘手舞足蹈的讲着自己编的乱七八糟的故事;又多少次讲累了歇着,忽然兴起去逗弄那总一副老成模样的弟弟,搔他的痒,看他的稳重样子一下子消失殆尽然后拍手称快……星空依旧,人已不在,只剩下烧的焦黑摇摇欲坠的房屋架子。 迷迷蒙蒙中,元黛仿佛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响,她用了半刻的时间方清醒了来。 天亮了吗?邻里要来帮着收殓尸身了吗?她睁眼,看着依旧漆黑的天空,蹙起了眉头。 远远望去,漆黑的一团夜色之中,零星亮着两朵刺眼的光点。 第六章 何是归处 这一瞧,元黛的睡意立刻消散,因为直觉告诉她,接下来不会是好事发生。提灯笼的两人应都是穿的类于夜行服的衣裳,没在黑夜中,看不清明。他们的脸也是朦胧,连基本的轮廓也摸索不出。他们走进屋里,照亮了火后的残屋。 几具残躯的影子晃过眼前,元黛坚持了半日不去看终还是在此刻瞧见了。她将唇咬的发白,咬的唇齿皆在颤抖,她无声的从倚靠的柱子上滑落在地。但最后关头她还是用了力气托住了自己坠向地面的身躯,毕竟此二人定有功夫傍身,耳力不会差,若真叫那二人听着动静,便再无逃生可能了。 只是因为一而再再而三的劫后余生,一向不畏生死的她,方愈加珍惜生存的时刻。 “怎么才三具尸体?不会给逃了一个吧?”其中一人怪道,声音极轻。 “怎么会?这么大的火,任神仙怕也难逃。那男娃儿小,烧成灰了也说不准。”听这人语气,明显是想尽快敷衍了事。 “小吗?” “嗯,我见过一面,也就,”那人不耐烦道:“一两岁吧。” 苏秉生来就长的矮,特显小,说他现在不过五六岁也有人信,这人见过这男娃儿,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 “那行吧行吧不管了,可以交差了。” 两人随即又蹑着手脚出去了。 光点愈来愈远,最终消失在门口,那柱子后边儿的小小的一团身影缓缓下蹲,最终跪坐在地,她捂住脸颊,尽力拦截着源源不断涌出的泪水。 最怕的,最怕的就是不是意外。 次日一早,村里人去报了案,虽大家伙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管这村儿的“父母官”大人是个“关系户”,不管事的,但依然还是存了念想。 元黛也早听说这位“父母官”是通过他姐夫、贵嫔娘娘邵氏母家如今的当家人、贵嫔娘娘同父异母的兄长这层近不近远不远的关系做的官,跟所谓的在其位谋其政的清廉好官那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只不过是一天到晚四处跑跑转转,好像是在履其职,实则就是几日一次的郊游活动。本县里头玩够了,就偶尔到临县“奉公差”“拜访”,实质如何,自然也不得而知。 百姓自然是苦,又不敢说,更没处说。元黛苦笑一声,国之盛世,街衢巷陌,处处繁华。然而繁华的背后,又有谁会去关注。只盼这知县还尚存一点良心,能助自己查明些许真相吧。 然而事实证明,这些人的良心无一不被狗给吃了,也不知道哪来这些子狗,又哪能吃的下去的。 已逾晌午,元黛在地上又一次画下圆圈,她每隔差不多两刻钟便画一个圈,现下已经是第十四个圈了,方瞧见胖胖的男人阔步走进来,庞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他艰难的移动着,仿佛一坨肉在地上挪腾。 本已做得很阔大的衣裳套在他身上仍旧显得紧绷,而头上的乌纱帽则更是。乌纱帽自然是不可随意更改大小规格的,这摆在常人脑袋上一派清廉正直好官模样的一顶好帽子,摆在他脑袋上则恰恰相反,那显得一丢丢大,还不及他脸的四分之一。然后乌纱帽下面——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胖给挤的,只有一条细细的缝的眼睛几乎是看不见的。 “县长大人,请。”这坨肉身边的人赔笑着一路如请尊佛一般的请知县进来,还一路提醒着“小心门槛”“小心地上脏灰”之类的话,还时不时赔笑着帮拂一拂肉先生青黑色的衣衫上莫须有的“灰尘”。 因奉霈县是个小县,未足万户,所以只可称长官作“县长”而非“县令”。这引得这坨肉……不,这位知县大人不满诸多,所以大多数人从来都只称“明府大人”。身边这人定也是不常在这坨肉身边的,竟还敢触此霉头。 不过,此时此刻的元黛并不能像往常一样的幸灾乐祸,而是隐隐担忧——倘若这坨肉唯一的一点点良心因为心情不好而自己把它给吃了怎么办? 元黛暗叹了口气。“民女元……苏愿之,苏家小女,侥幸逃脱此祸。明府大人,此处火起并非意外,望与大人详细道来,以明民女父母弟弟死之真相。” 那坨肉回首,瞥了元黛一眼,继而看向身边人:“这小姑娘谁?”元黛知自己方才的一番苦心介绍人家压根儿就没听进去,又欲重复,未待开口便闻见那坨肉身旁谄媚的那人道:“哦,回大人,那丫头是苏家侥幸逃脱此难的小女儿。” 那坨肉“哦”了一声,继而又转过身去。 “明府大人,此次火起早有预谋,昨夜纵火之人还前来查看尸体。大人英明,民女早有耳闻,此番请求大人,察民女父母亲人真正死因!” “哦?纵火之人不逃的远远的,还回来?”那坨肉挑了挑莫须有的眉毛。 “正是,两个人同来的,民女昨夜在此待了一宿,方看到的。两人此次正是来查看我家有无死绝。” 那坨肉笑了两声:“哦,只你看到了?”嘲讽。 元黛如果此时此刻还没听出来那坨肉淡淡的嘲讽,那她就枉费上天一番苦心让她活了这十五年了。 呃,都十五年了吗? 元黛忍不住跑了个神儿。 然而这跑神的行为,在那坨肉看来和示威没什么区别。 唉,没办法,这就是有文化的人和没文化的人的,有素质的人和没素质的人的差距所在,唉,没文化真可怕。 元黛一直以来都自封“很有文化素质超然”的人,当然在文化这一项上,她的数学英语物理化学一定可以算是很好的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小姑娘,本官想着……这东西不好说,谁知道,这是不是一场浑梦呢?” 元黛颔首:“尸体被人翻动过,有迹可循。” 那坨肉轻哼,恍若未闻,与身边人说笑着绕了一圈,不住咂嘴感叹,可惜哉,可惜哉。 而接下来更荒唐的是,那坨肉一堂堂知县“父母官”,竟任由手下肆意在苏家翻找财物据为己有,幸亏元黛已经自行寻了一些放在身上,不然岂不都要遭殃。 一行人如逛花园般行走一周,皆笑语晏晏,唯元黛一人静立,敢怒不敢言,衣衫畔双拳紧握。 忽忆起自己脑后还簪着孔雀双尾钗,虽然那钗不值钱,但自己可绝不能丢了它,所以不得不保险起见,元黛暗压下怒火平静下来,衬无人注意,悄悄的折了一枝树枝替下双尾钗。却不料被一个随从粗鲁的抢了走,然后一脸嫌弃模样的拿去研究一番,道:“不值钱的破东西。”然后狠狠掷在了地上。 双尾钗断了一支尾,元黛猛的扑过去拾起,她恶狠狠的瞪向那人。 “切!瞪什么瞪再瞪挖了你的眼睛!小丫头片子!”然后他压低声音坏笑道:“说不准就是贼喊捉贼呢!” 元黛怒,拿了钗就要往那人身上招呼,自然被那人躲过,元黛被重重的推到地上。那坨肉淡淡看她一眼,继而转身去,在一群“大人英明”的谄媚声中被众人簇拥着含笑离开,留下一片比之前更加糟的狼藉。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巨大的痛楚与绝望袭来,元黛抱着脑袋哭起来。不知何时周遭已然清静下来,逼迫她渐趋平静。她抱膝坐在空地之上,散乱发丝,手心儿里捧着一支断钗。 第二日天微明,众人早起去田里耕作。此时正是下种的好时候,若错失此良机,怕是年终时候连赋税都交不起,更别说一家老小的口粮了。而过了半日,众人才发觉苏家寂静无声了许久,方去查看,怕元黛想不开出什么事,寻了一番,却并未觅得迹象,只于一根被狠狠折了四五段约发簪子长短的树枝,丢在地上。 苏家所余唯一孤女,自此人间蒸发,无人知其去向。 镇上非赶集的热闹日子,街上便多少稀疏,没太多人来往。做簪子多年的老铺子里,元黛随意挑了一支绘木兰的陶瓷簪,想想那些穿越小说中所写,古代男孩子多吃香呀,啧啧,男尊女卑,愚哉愚哉甚愚哉!她这样想着,又拿了一支没有任何花纹的男士翠色仿玉簪,携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的她,叫元黛,苏愿之已经死了。当然,她会为死去的苏愿之以及苏愿之的家人报仇雪恨,以慰他们的在天之灵。至于化身为男儿身的她,便叫做袁,袁,袁申吧!她忽然想到了人参。 穿越过来的她年纪还并未及笄,但她可不管这些,毕竟本小姐心理年龄已经十五岁了,至于个头,我们长的小不行吗?她不管不顾的便把所有头发束上去了,本来规矩这东西于她就毫无恪守的必要。 苏家明摆着是被寻仇的,准确来说,还是丝毫掩饰也无的寻仇之举,甚至有些刻意留下痕迹教人知道的意思,不是说恒州国的治安顶好吗,那么,究竟是如何庞大的势力,才能在天子脚下如此毫无顾忌的为非作歹? 插好簪子,元黛对着镜子,无奈的叹了口气。镜子里的这个小丫头稚气未脱,个子也是一点点大,如何也装不像少女,现下里这般裹了一身阔大的衣裳掩饰身躯的单薄,似也无多大用处。 路过糖人铺前,依旧是一群小孩子团团围着叽叽喳喳,只可惜物是人非,连历两世家祸不断,她也再非原来那个捧个糖人就开心的小女孩了。转身扬长而去,一直到离开闹市,她方驻足回望那越行越远的集市,顿了顿,微微颔首。 天地漫漫,何是归处? 第七章 四海为家 天地漫漫,何是归处? 以天为盖,以地为庐,四海为家,不论归处。 京城畔的麓县,是奉霈县去往京城的必经之地。这个年代也一样,没有身份证,就是“不存在的”人,而更可悲的是,这个年代还没有证明!哪怕我可以开个证明,证明一下“我存在着”“我还活着”也好啊!但毕竟,她又没穿越到皇帝老子家里,小人物没有办法,只得先落脚麓县。 翌日,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出现在麓县的秋罗酒楼。掌柜撇了撇嘴,对着少年羸弱的细胳膊捏上了一捏,又叹了几叹,摇头:“小子哎!你到底太弱了,姑娘家似的,我们这儿的活儿你怕是干不了的吧?” 少年掸了掸染灰的袍子,白了他一眼,谁说的!我只是看着弱! 那故意低沉下来却依旧童稚的声音,更让掌柜不太满意了:“小子,你老实说,到底多大了,怎么这么细嫩!” “我真的十五了!身子骨小,那都是父母给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吗?” “嘶,这个嘛,诶?你家中父母呢?” “家里意外,就剩我一个了。” “那你小子怎的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难过的?” 少年抬头,静静的看着那掌柜的,他一字一顿道:“不开心,也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无论伤不伤心难不难过,该怎么过日子,还是得怎么过日子。是,我是成了孤儿,但是我无须为此过分伤心,我想我爹我娘他们,也不想我在这儿无谓的伤心吧?” 酒楼一角坐着的男人闻言看了过来,神色略复杂了片刻,嘴角微微一勾,身边人会意,去同那掌柜的耳语了一句,少年就这样被收入酒楼作了小伙计。 既是小伙计,给的工资自然是少的可怜,当然,做的活儿也相对……多一些。当真是吃的是草,挤的是奶啊! 少年打扮的元黛转身,恨恨的抹了一把灰突突的脸,慨叹不已。做童工便只有被欺负的份儿,这一点上她也没有办法,只能怎么想,摆古代好歹还有工作还有钱拿,摆上辈子,未成年人屁工作也不会有,收童工的判刑可是极重的,唯有免费劳动才行,所以这么想来,现在已经是很不错了。 哎,谁让自个儿命不好穿越过来是个小孩儿,只有忍气吞声罢了,如若能穿过来做一个妖娆的女子,那该多好!她低头看了看平胸,穿过来是个小孩儿,只有这一个好处,那就是,扮男人,不,扮男孩方便。 下午期间酒楼是打烊的——为了省工钱,酒楼后头有间屋子供休息,虽然都只能坐着最多半躺着,但房中早已是呼声阵阵,元黛叹了口气,悄咪咪的出去了。 耀日渐由中向西倾斜,这个时间点儿,是隔壁茶馆里最热闹的时候。可以理解,这个,无论在哪个年代,下午茶这项闲人消遣或忙里忙里偷闲个人休闲的活动总是有许多人热衷。 只见那堂正中央,头发有些花白的男人一袭干净的水青色长袍,手持一柄被他不断边说边晃来晃去得令人实在无法看清上面所写的折扇,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元黛穿着不太合身的宽大男式长袍,择了二楼临着栏杆一侧坐下,叫了杯茶。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啊,洛王右手迅速的握上剑柄,”说书先生将扇子比作剑柄,手握扇置于腰间,随后又猛地抬起,直指向前:“他挥剑,直抵刺客咽喉!”他激动万分的喷着口水:“无丝毫多余招式,就在半空中,”他继续拿自家扇子做道具,他放慢语速,道:“划了一个半圆弧,刺过去!却不料,那刺客是个训练有素的,当机立断加速刺向祖先帝心口!” 摇了摇头——“所有人皆惊愣住,无法动作!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他右手拿着扇子往左手手心一拍,指着前上方“躺枪”的空气:“洛王飞身跃起,而那马,因跟随洛王多年,通晓人意,也立刻明了主人之意,配合着尽力跃起。” 他摇着头唏嘘感叹着,眼神中尽是无比激动,他继续着他眉飞色舞的演讲:“洛王脚踏住马背,那么一蹬!抢先于刺客一步。而此时祖先帝也避开了剑锋,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化险,为夷!洛王偏转剑锋,直刺入刺客锁骨!刺客吃痛,即使训练有素,也在那一瞬忘却要领,被洛王擒住!被捏住下颌!随后,禁卫军便迅速上前,摘了刺客口中所藏自杀用的毒药,即刻送往了刑狱。” 说书先生……说书的肯定知道的多,定能详说当年之事,好弄明白苏家到底为何受此灾难,但,敢不敢说先不谈,她以什么身份去问,已死之人苏愿之? 这说书的明显不大专业,说的精彩与否咱先不谈,就冲他现在大口大口猛喝水的样子一点也不文雅,便想着也不是这说书界里什么厉害的。不过也是,在上辈子那个时代,说书是一种古老文化的传承,而摆在现如今这个年代,说书的那是烂大街的工作,有酒店有驿馆有茶室,就有说书先生。 在这个没有电子产品用以消遣的时代,无聊了总不能老听戏,而且这普通人家也支撑不起看戏的费用,所以,说书的便有了市场。不在家耕地而又有点文化的,就可以来说书,想必,眼前这个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 啧啧,怎么都觉着,不靠谱。 一杯水下肚,那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又理了理花白的头发,昂起头来,继续讲着当朝这曾经呼风唤雨过的洛王殿下,手里头一把扇子晃荡的人头昏。 “元和——三十二年,瑜洲——涝灾。不仅——田地颗粒无收!百姓——竟连住处也无!当地长官,不仅——治水无方,还——搜刮百姓,各类苛捐杂税!只增、不减!众大臣皆声讨当地县令,要求——严厉惩治!而——罢免官员之后,苛捐杂税——却——依然存在,且——县令衙门处,各小官、小兵——猴子称大王!民间苦楚——反而是,成——倍——的,增加。” 眉头蹙起,唉声叹气:“民众——生存无望,纷纷——揭竿而起,引起一场——不小的——骚乱。” 二楼,元黛扶额,这,这这,这这这——能不能好好的一口气说话不要断这么多次?是只能说激动的不能说平常的?不激动的就拼命拖沓着语速随便逮着一处就停来停去跟抽风似的? “这——令朝中——分外头疼。而那时,唯洛王——出妙策,治水——平乱,与前任户部尚书——同——上——谏言,和朝中众臣——疏通、排水,以及——出兵镇压,”元黛心不在焉的听着,疏通排水出兵镇压百姓平定乱贼,这有什么特别的吗?然后,她又听到那说书先生继续道:“的——平常措施相比,其,大才——非凡也。” 原来刚刚是因为没说完。 等等——前任户部尚书,不正是苏愿之的祖父?元黛蹙眉。正沉思,却忽听得一声——“这位姑娘,初到京城?” 不远处窗旁位置,一面目清秀、着雪白长衫的男子走来,他盈盈笑着,看着她。 元黛不答,于是,那男子就毫不客气的坐在了她面前:“听小公子的口音,像是京城人氏,不知可是小公子亲近中有京城人?” “我不记得我有说过话。” 男子明媚的笑起来,满脸写着“无公害”三个字,可元黛觉着并不可信。 他道:“那小公子面前的这杯茶,是从何而来?难不成,打手势?” “你很早就盯上我了?” “啧,”男子别开头,叹了口气:“唉,说的真难听。凑巧而已,我可比你来得早。” “呵,我来的时候,二楼可是空无一人。” “哦,可小公子是背对着楼梯坐的,而我,一向走路没有声音。小公子方才,确是一丁点儿都没有察觉罢?” 元黛不说话。 静默良久。 “后来——秋猎——之时,洛王殿下——又拔得头筹!” 忽然,元黛答非所问道:“我儿时曾在京城待过四五年。” 男子又笑,浅浅的笑着,眼若两弯月牙,他也答非所问:“瞧小公子听的认真,不知,小公子觉着,这故事如何?” “说书先生的故事往往都是言过其实。”几乎是脱口而出,出后方觉不妥,元黛只得笑笑,假装专心饮茶。 男子干笑了两声,道:“呵呵,好吧。小公子,在下找您,也不是没有道理,也不是闲得慌,只是,在下善于瞧人,觉着小公子眉心微蹙,眼神清澈不足,似是有些疑惑,在下,愿尽微薄之力。” 元黛抬眼看他。 “小公子应是不常出门,所以不大知道这市里的事。在下常落脚此地,知道的也宽泛,俗称作‘包打听’。四处客栈里有说书人,自然也有‘包打听’。在下便是干此行当,勉强糊口的。倘小公子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与在下说一说。哦,当然,方便的话请喝盏小酒便更好,在下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罢,他扯了把和那说书先生差不多,但明显质地好很多的扇子扇起来,即使邸店里并没多热。 元黛笑了笑,只忖度片刻便招来店小二,眼神示意瞧了眼这位“包打听”道:“麻烦添盏薄酒,按这位客官平日里常要的量。” 如真是常在此的“包打听”,店小二自然要是再熟悉不过,她借此一试,以求安心。见店小二应声下去,她微放下心来,抬眼不经意间却瞧见那位“包打听”的眼里一抹异色闪过,心下疑惑,却也未深究。 “不知,你可知苏钦之事?” 这开门见山的问法儿,听的“包打听”轻轻一笑:“哦,那个被贬的官儿?” 第八章 不会做人 丘玥国,永文元年春,苏钦应试科举。那年天极寒,握笔亦有些艰难,苏钦却能从容。单人单间参试九日,共三场,吃、喝、睡、包括出恭,皆拘束于一方天地,谨防作弊现象。 许多公子哥儿出身高贵娇生惯养,吃不了这个苦,相比之下,苏钦这个尚书之子吃苦耐劳的精神着实可贵得紧。是以后他一举夺得探花众人也觉甚是符合,输的人有气度者都赞叹不已心服口服。 况且,虽他只是探花也就是第三名,但他的探花郎是当时的皇帝也就是现如今的先帝爷御笔钦点,并且直接受任礼部侍郎。先帝爷还当众唏嘘感慨,说若不是自己膝下已无适龄未嫁的公主,定要他做驸马才好。 当然,众所周知,当时,适龄未嫁且无婚约在身的公主掰掰手指头数数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的,所以此话,不过是客套,表达他对苏钦的一种高度赞扬的方式罢了。他当然不可能让苏钦做自家女婿,不然,怎么舍得狠命利用。 据说,后来恒州国的皇帝,也就是先帝爷的“老不对付”,听闻着这话之后嘲讽,他膝下没有适龄未嫁的女儿?难不成是朕女儿一屋一屋的? 如今那恒州国的皇帝犹还健在,生性风流,膝下嘛,儿子一大片数都数不过来,可女儿却一个都没有。而且是,三代皇帝,都膝下无女。当然,你不能说真的一个都没有,有嘛,是有那么一个,虽然公主的生母只不过是一个妄想爬上龙床结果意外皇帝醉酒了所以能够得逞的小小宫女,模样不错可他并不喜欢且没有兴趣,但是,小宫女却诞下了公主,恒州国这三代里唯一的一个公主,于是,小宫女便没有被罚,反而是锦衣玉食,虽然后来死了,但好歹还是个有陵墓有碑文魂魄有处归依的饱死鬼。 诞下公主,在别国后宫要被嗤笑无能,在恒州国却是要举国同庆的大喜事情,让人险些以为皇帝一激动要传位给女儿了,那恒州国岂不是要堕落成女权主义的那劳什子琳琅天朝? 一时间,满朝文武上上下下皆忧心不已,幸亏公主生母无父无母举目无亲,否则接下来会有一个家族的人接二连三的“暴毙”。 而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他们的小公主,丢了。 因为皇帝太喜欢这个公主了,他到哪儿都带着,秋猎,也带着。于是乎,两岁的小公主,就——丢了。 全恒州国三代里头唯一一个公主,不知流落去了何方,这个时候满朝文武又慌了,我们的公主丢了?!皇家血脉流落?! 真的是,没丢着急忧心,忧心大权旁落,丢了又着急忧心,忧心我们的小公主没有了。 一直到现在,寻找也未曾有过结果。有人说,这皇帝或许压根就不想找这个女儿,可君心难测,也不敢乱测,更不敢瞎说,所以,这个小公主的去向也就一直是个谜了。 再说回苏钦。 苏钦没当成驸马,所以娶了宁氏,也就是苏愿之的后妈。 元黛叹了口气,她的确,很难将这文字描述的年轻男子同那白发苍苍的老父亲联系起来,人老的总是这样快,不过,又会是何事,会叫这风流倜傥的年轻男人,这般快的便苍老了去? 茶盏已空,元黛提壶又斟了一杯。茶水上热腾腾的升起几乎看不见的淡淡雾气,似乎还携着茶水浅浅的绿。 祖父苏懋期是扶植圣上登基的老臣之一,苏钦又优秀,所以,虽然他只是小小侍郎,却常受任大事。 苏钦其实还会做人,但有的时候又不太会做人。他文笔很好,闲来时常也会吟诗作赋,但他从来不搞什么讽喻诗作。丘玥国现如今的“文字狱”和当年的明清已经差不离了,一不小心就摊上个“乌台诗案”之类的,就得倒大霉。所以,作文方面,苏钦很能拿捏的住尺度,就写豪华生活,哪怕是田舍小居,也不提政事。 “微灯缀夜景初上,浅月稀星暮夜深。 错彩镂金逐曼舞,觥筹乐绕若浮生。” 这是苏钦的诗,那是他第一次参加宫宴,年方十六,那时候信笔挥下墨宝不觉得怎样,而后来却是万分怀念,便写了一幅大的,教人细细裱了框一直悬于客厅中,所以元黛还记得,不过不管怎样,现在都已经化作飞灰了。 苏懋期做了一辈子官,身后亦偶被人称道夸赞,而苏钦身为好官之子,却与之大相径庭。在做官上,苏钦很不会做人,非常不会做人,不能左右逢源就罢了,还非常热衷于“往热枪口”上“硬碰硬”。苏懋期做了一辈子为人称道的好官,而苏钦却落得个罢官的下场,其中道理,也都明了了。 朝中拉帮结派的现象普遍,本也没什么,几乎都是在明面儿上做该是暗地里做的事。只是苏钦过分“尽职”,导致与别派官员中多人结下梁子,且还都是不小的梁子。而倘只是结梁子也就罢了,他却胆子大到敢动一派之中“护法”地位的人物的命。 “护法”那是仅次于核心人物的人,毁灭一个集团,斩将肯定是最好最直接的办法了,而不能斩将,那就偶尔动动底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震慑震慑,没人说动“护法”“丞相”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的,可苏钦就喜欢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永文十二年,皇帝严惩贪官污吏,正在气头上之时,苏钦参了副都护马渊一本。一封奏章上去,言辞激烈,一挥墨即是洋洋洒洒七八折的文字,列马渊的罪状条条种种,且大不乏道听途说。 皇帝大怒,马渊被处死及抄家,虽说放在平日里或许罪不至死,但此时正是风口浪尖,马渊属顶风作案,唯死路一条。 马家朝中势力不凡人人皆知,唯有苏钦这等不谙为官之道的官敢触及,而这一触及,偏还直接导致了马渊被处死。 马渊在朝中,单亲家交情的老臣便有五位,且皆是正五品以上的官员,所以苏家这一场报仇的火,嫌疑还真不只是马家人而已。 况且,如“包打听”所言,苏钦是名副其实的忠言之臣,皇帝他也不是没开罪过。身为朝中一大派的官员,苏钦常与别派大臣争论,在奏章上,甚至是在朝堂上,当着皇帝的面。 先是打压苏钦直至苏钦被罢官,后许是仍不觉解气,一把火丢下,和着助长火焰的油,要将苏钦一家活活烧死才罢,该是如何的仇恨?这绝对不是几封奏章、几句拌嘴所能致的,如今看来,马家的可能性最大。 但是,这种表面一看即可得的结论,往往不是结论。 好吧。 “包打听”只说到了苏钦被罢官便住,见他不再言语,元黛轻轻一笑——也对,苏钦既已辞官,与布衣无异,谁人还会说再去关注接下来的事呢? 或许,或许大部分人还都以为苏钦在田园中,与妻子和满堂儿女幸福的生活着。又怎会想到苏钦已死,且苏家只剩一个女儿名苏愿之,现下正要隐姓埋名,躲在京城旁的小县城的一角里,带着寻找真相的决心,小心翼翼的活着? “包打听”挑眉看她,道:“诶?说来,苏钦的女儿,怕与姑娘年纪相仿。在下听闻了一段那小女儿的故事,不知姑娘可有兴趣一听?当然,”他笑着摆手,“我与姑娘谈得来,权当说笑,不要酒钱。” 见元黛未置可否,“包打听”便自主开口道:“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小姑娘还算是个厉害角色。据说啊,这小丫头是个私生女,你瞧瞧,苏钦那样的人,人人皆赞是好丈夫的人,当他那年把已经六岁的私生女儿带回家时,街坊邻居们都楞了。倒是苏钦的夫人什么也没说,据说,对那孩子还挺不错的。所以旁人都说那苏夫人太好相与,而那孩子呢,也太有手段。然后听说……” 元黛轻抿着茶,被“包打听”带有打量意味的眼神瞧的有些不自然,便置下杯子,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了。我问你,王石文王大人呢?他的事迹,不知你可知?” “包打听”大笑:“小公子为何总要打听京中才子的事迹?难道小公子这是要致仕?在下奉劝小公子一句,这丘玥国的考举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水可并不浅呐。若无关系,只是寒门子弟,那更是难上加难,所以这背景要过硬,要……” 元黛嗤笑着打断他:“看来你是不知道。” “激将法?呵呵。小公子啊,永远不要质疑一个‘包打听’对万事的了解,况且王大人名气之盛谁人不知。只是今日天色晚了,我要归家去了,明日再与小公子详说,可好?” 元黛望了望外面亮堂堂的天,知“包打听”是寻由头遁走,便微笑道:“果真晚了,您早些回去吧,不过,只是我怕明日便要离开此店,往后,只能有缘再见罢。” “包打听”亦笑,抱拳道:“小公子说得不错,且王大人事迹各路‘包打听’都多有有涉猎,小公子您去别处问也都是一样了,在下,这便告辞。” 茶馆门外路的对面,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见其非凡,路人都自然而然的绕道而行。车厢内传出略低沉的男声:“本是来听故事的,却不想有意外收获,苏家的小女儿……啧,竟然敢打断我两次,还敢说‘言过其实’?!不过,有了她,真是让这件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侍从恭恭敬敬:“恭喜公子,长日无聊,又有事可做了。”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行了,走吧。” 马车缓缓启动,他叹了口气:“今天那个说书先生,唉,讲的是真的烂。” 风过,淡淡的男声随风而散,飘向蔚蓝的广阔蓝天。 第九章 无事找事 屋内炭火烧着,不时噼啪轻响几声,热气从墨黑色的炭盆里往外钻着透着,烧了一屋子的暖洋洋。 炭块儿冒着火红的光亮,偶吐几丝淡淡的白烟。屋不大,却摆了足足有三只炭盆。一约莫四五十岁的妇人坐在塌上,一身绛紫绣金线祥云纹样衣裳雍容华贵衬出其身份之不俗,高高的发髻绾着,倚在榻上的枕垫上,颇有些慵懒之态。 门上的绣帘轻卷,修长的身影愈渐清晰了起来,妇人笑:“哟,是洛王来了。” 洛王亦笑,缓步走至妇人面前,常礼拜见:“臣拜见太后。” 妇人挥手叫免礼、赐座。一旁一位年轻男子也是一身华服,想必是另一位王爷未坐,常礼拜见:“见过王叔。” 洛王子书姓名祯荣,先恒仁皇帝最年幼的皇弟。于其父祖先帝当政时便是文武韬略皆擅,只是待新帝登基后,同翁王李长轩一齐做了“废物”罢了,当然,这两位闲散王爷,也是先恒仁皇帝登基后,仅余下的两位弟弟。 其实,洛王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所以,他时常着常服出门闲逛,上到贵族公子下到贩夫走卒,只要有心情,他可以以各种身份出现在街衢巷陌,先前对元黛所用的“包打听”身份,也是其一。 他最大的爱好,便是无事找事。 他自己说的。 论辈分,洛王是当今圣上文晖皇帝子书崇博的小叔叔,但实际上他的年纪比皇帝还轻一岁,所以是小叔叔嘛。他方三十有三,然辈分却这样的高,也令当今圣上多少内心犯嘀咕,于是,自文晖皇帝登基以来,便一直直呼其封“洛王”。 小叔叔?你让朕堂堂天子,叫一个比朕还小的人“皇叔”?笑话么不是。 二王爷皆落座,三人围坐寒暄数回。随侍侍女静立,只眼观鼻鼻观心,偶添茶递水。今日诸王入宫是为议军务,只是按礼,进宫便应拜会淑慧皇太后,不过是必需的礼仪形式罢了,大家都没兴趣,而太后就更没兴趣了,彼时后殿里头还有她的“老相好”在等着呢。 说来也怪,当今圣上竟然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历朝历代的皇帝对于太后“秽乱宫闱”之事都是认为奇耻大辱定要严惩不贷的,结果今上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更多的反而是纵容。 几回寒暄后,洛王便寻了托辞回府,而身边的那位年轻王爷亦也告退了。 二王皆依礼先后退三步,再则转身踱步退出大殿。阔大恢宏的安康寿宫殿门之外,阳光正明媚,洒在每一处所能及之地,金光灿灿的一片。 随后出殿的翊王经过身侧,二人依礼拜过,各告辞归去。洛王微弯嘴角,虽是如沐春风的明亮笑容,但心底里头高兴的事,却尽是算计。 方才的年轻王爷,正是当朝翊王殿下,名作子书岚卿,今上同父异母的弟弟。自翊王生母舒太妃文氏逝世,翊王便同太后再无多话,凡是言语皆出于礼之必须。太后多拉拢意,但心中芥蒂怎会轻易抹除,好在翊王看在一母同胞的妹妹瑶华公主面上,受迫使,拥弼今上倒还尽心,太后也才不再执着于无用之功,毕竟,只要今上好,她就好,她的“老相好”也一样好。 —————— 镜中人卸了装扮,端坐镜前,略显生涩的,半刻方替自己梳了一个男子的发髻。推门出去——人真他妈多。 离饭点儿起码还有一整个时辰,可咋的古代人吃午饭周期这样长,这个时候酒楼就忙的不成样子了,作为店小二,元黛在心底里头狠狠腹诽了一通,然后继续忙的陀螺似的,小小年纪便直叫唤腰疼。 一约十八九的少女独自落座靠窗位置,挥手示意了元黛过去:“我今日要等人,怕是要过会儿再点菜,烦你留这位置片刻,小二哥辛苦,这些还请喝酒。”说罢递了一些“饮酒钱”来。 “饮酒钱”是酒楼里头常有的,也就是小费,据说是自丘玥隔壁的隔壁毓辉传来的习惯,好久以来就有了,一直延续至今。当然,事情都具有两面性,矛盾的对立统一性间接导致了店工的工钱被一压再压,而童工嘛,原本就跟没有差不多,压也的确压不到哪儿去了不是。 也就是说,工钱少是因为这“饮酒钱”的出现,所以说,这是属于工作的一部分,况且,不拿白不拿,现在完完全全是个“穷光蛋”连假身份证都办不起的元黛经过几日的模仿学习,她自然而然的接过来掂量了掂量,然后笑开了花——真他妈沉! 她笑眯眯的将钱袋子放入衣袋,一拱手:“姑娘请自便。”回了身走出两步却发觉袋子上有什么不属于布类的东西,觉得奇怪,翻找出来竟是一条细细长长的木片,上书寥寥十二个蝇头小字:每早静初寺,可助你一臂之力。 其下,是一张手绘的极简线路图。 元黛迅速回头去寻,却不想片刻功夫那姑娘已不见影,她想起原先后妈和她聊天的时候曾有说过大户人家所配的女侍卫,平日里柔弱模样,实则功夫非凡丝毫不逊色男子半分,现如今这姑娘怕多半就是了。 —————— 那少女出来酒楼,一路就回到了洛王府邸。门口侍卫见她,二人皆点头见过,允了少女一路进门。 洛王是个会享受的人,将这一方府邸四处布置的很好,洛王正坐院中亭中石桌旁,执了本书看着。 侍从鎏卿自廊道一路走来,因着洛王一向不在意这些虚礼,所以鎏卿也无周全礼数,径直走近,择位坐下,道:“殿下,都妥了。” “唉!言过其实。” 谅是长年累月伺候着的鎏卿这一瞬也懵了。 他家主子什么都好,就是不好好说话这一点不好。 言过其实?哦!言过其实! 想起那日他坐在不远处瞧着自家主子与元黛交涉,元黛说故事往往言过其实时自家主子的神情,险些没忍住笑意,不过他家殿下未免也太幼稚了吧?还在意着呐?都三十好几的人了,难不成真的是这样说,没有妻子的男人长不大?不过,有两房妾也差不多了吧? 鎏卿清了清嗓子:“咳咳,那个殿下,是那说书的讲的不好,殿下的英明才俊,那一半也未展现出来啊。” “哦。”失落。 “所以殿下,这不是您的问题。”安抚小宝宝似的。 “哦。”还是好失落。 “殿下,那丫头不会从中发现问题,她有错,她没发现那说书先生说的太差,其实比其说要好很多吗?”安慰小宝宝,我是侍卫,什么时候兼职了奶妈?那怎么又不加工资? 洛王笑了笑,心情渐渐转好,一时间高兴的将手里书也舍了:“鎏卿,本王这有个难得不错的话本子,前些天老葫芦给的,本王一到手就想到你了,你拿去瞧瞧看。” 怎可能是一到手就想到了自己,不过是现编了说起来好听,鎏卿心里嘀咕。但有好东西拿不要是何其愚蠢之举,且洛王殿下一番好意怎好辜负,鎏卿想着,预备着恭敬接过、谢过。 说曹操曹操到,“老葫芦”卢琥自不远处快步行来,道:“我又送你什么了,需要感谢?” “老葫芦”卢琥,中书令卢大人最头疼的小儿子,明明排名最小,却总不服小,洛王便给他绰号唤作“老葫芦”。 洛王瞥了他一眼:“前两天你给我的话本子。”洛王常这样,随口扯谎都不需思索的,久而久之任谁也明白了其中关节。 瞧着洛王的眼色,卢琥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一拍脑门儿:“哦,你说那个,对对,前两天碰着的时候给的,那个话本子着实不错。” 鎏卿带了几分戏谑之意:“我怎么记得卢少爷近期被禁了足,今日方解,怎么这两天还能冒出来递话本子?” 卢琥咂嘴,不耐烦道:“啧,非得我来吗?三天前偶遇见你家洛王殿下给的,不成吗?” “嗯,成。只是三天前我家殿下一整天都在御书房与圣上处事,鎏卿身为殿下侍卫多年,竟不知殿下还会分身这等秘术。” 卢琥忍笑正色道:“那也许是我记错了,是四天前也说不准,或是五天前也有可能。” “四天前……”鎏卿刚欲继续调侃下去,忽想起身旁那个喜怒无常的主,顿住,去瞧那人脸色,却不想直接就对上了那双犀利的眼,只得清两下嗓子,道:“咳咳,嗯,的确,四天前可能。”继而转身向洛王:“鎏卿多谢殿下赏。” 然后,撒丫子跑吧。 鎏卿刚刚离开,庭院中便爆发出了卢琥瘆人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洛王啊洛王,你身边这个鎏卿,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啊!啊?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是你教出来的,像你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洛王依然低眼瞧着不远处的地面,也不知有什么好瞧的,眼神淡淡的,似笑非笑。忽然他抬头:“卢琥,小心点儿,别光顾着笑,下巴给笑掉下来。” 第十章 静初初遇 次日,元黛告了假,迎着那掌柜一张黑脸赔笑着说了不少,方得以保下这个月一半也不剩的那微薄得不能再微薄的工钱,心里头把那掌柜的老男人骂了一通,但思及入京有望,心情复又大好,收拾了一番便速往静初寺去。 许是因未逢佳节的缘故,静初寺中空阔无几人,一尺宽的楼梯蜿蜒向上通至五六层高的高处,几座大小殿堂屹立灿烂和煦阳光之中。飞檐高翘,檐角上的雕饰面朝蓝天白云,静沐煦色韶光。 主殿旁侧的一间应是独辟出来的小庵堂,殿门略狭,朱门斑驳,同样陈旧的牌匾上书“和安殿”三字,字上金漆应有重新刷过,表面上仍有些凹凸不平。 门虚掩着,轻一推便可进去。堂内昏暗,初从亮堂地方进来,明暗交替,令眼前有好一会儿适应不过来,元黛顺着墙边踱步进去,看到堂内设一牌位,正待细看,便听得极轻的脚步声自门外来。 元黛惊诧,瞬间躲到柱子之后。 不会吧?又要我英年早逝么? 脚步声似有片刻的停顿,继而恢复如常,似还刻意放大了些。四步后,来者驻足,然后……一只“九阴白骨爪”伸了过来。 一阵天旋地转后,元黛被来人制住脖颈,抵在墙壁上。 来者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天生的花痴特质使得元黛一时间晃了神——眉目如画,眼角微挑,眼波流转,浓如深潭。 不会武? 男人这才放下心来,松了手上钳制,转过身在旁侧坐下:“说吧。” 呸!他妈的,明明坐着,还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看着就来气!我不就是没打招呼直接进来,又没冲撞着什么,一进来便掐人脖子,之后丝毫歉意没有也就罢了,还理所当然的逼问?你了不起啊!虽然长的有点好看……哎呀,没出息! 元黛气恼的揉了揉脖颈,又把男人那些个她也不晓得是谁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然后装哑巴不说话。 我就不说话,气死你。 好看男人看了她一眼,又问了一回,怕她耳背听不见似的,一字一顿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到这里来?” 元黛不甘示弱,昂头横道:“我就闲来无事四处走走,无意间到这里来的,怎么着碍着你了?” 老娘还就不信了,这天子脚下的佛门清静地,跟前人还能为非作歹?你当你是谁?知不知道老娘上辈子要是活久一点极有可能就是混黑道儿的?我怕你?嘁! 男人屈指,在桌子上轻轻叩击着,他笑着,虽然笑容明媚,但在元黛看来那就是妥妥的坏笑啊!奸诈!狡猾!小人也! 这同情人眼里出西施是差不多的道理。 “和安殿偏僻,且今日我必会来此,寺中人人皆知,亦会好心提醒来往香客。你今日真就只是闲逛,无意闯入?” “啧,我说了,我真是无意到此,而且一路上,并没有人告诉我今天有什么人要来,有哪里不能去。” 男人闻言轻蹙了下眉。 唉,元黛暗暗感叹,这古代多少皇帝的画像都不怎么滴,她还以为古代人都没进化好呢,谁知道,不知道是画师的问题还是异世的古代男人就是好看,连皱眉头都好看…… 上辈子以为卫殊衍已经够好看的了,如今一看,那是妥妥的半斤对八两啊!啊不不不,是妥妥的,不相上下啊! 哎哎,算了算了,招了招了,看人家这么好看的份儿上,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过我来此也不只是闲逛来着,我的确是有想来寻人帮我。我父母被人寻仇,葬身火海,我一个人隐姓埋名跑到麓县,就想寻法子进京,找出害我父母的人。”她微沙哑着声音道:“有人给我一张纸条,说今日来静初寺,可能会有收获。” 男人想着,面上瞧着这丫头年纪不大,虽然老成些,但听着此言多半不假,只是,刻意指引她来此之人才居心叵测。但他亦知这丫头定也不知那人是谁,不过是出来碰碰运气指望瞎猫遇上死耗子罢了,是以也就放弃了继续问下去,道:“你回去吧。”随即起身踱步往堂后去。 元黛不便跟随,但是本着一颗花痴少女想多看自己男神几眼的心……啊呸呸呸,是本着一颗孩子一定要为父母报仇雪恨的心,走出殿外静待男人再出来,好上前攀谈……不对!是上前请求帮忙! 唉,元黛小姐就这一个毛病,那就是一遇到好看的男人就犯花痴,犯花痴也就算了,可是这这这,虽然没有喷鼻血流口水这样恶劣,但一见到男神就不会说话了是怎么回事儿? 寺中供客休憩的寮房设于小丘上,一路下坡则通往寺人住处,四处皆有设外墙以分隔。坡上多植梨花树,此时正是梨花要开不开的时候,香气隐隐约约的,但遥遥望去又一如金色点点缀上梢头,连绵一片,隐在叶中依稀可见。苏愿之实在等不及出来寻找,便远远瞧见那男人负手静立,似在赏花,却更似在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出了神。 骏马系在一旁上百年的参天大树畔,正悠悠的晃着脑袋。却不想元黛的乍一出现,将这一方如鉴般的宁静搅起涛浪,男人回目看向马声嘶鸣处,少女手足无措,快步跑开避了马儿十余步远。 该死的,本小姐哪里知道这破马这么凶……真是……马似主人性,不如主人俊…… 一侍卫打扮男子打马前来,看见苏愿之,神色也无丝毫变化,对男人恭敬一揖。男人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回身上马,手中马鞭轻扬,马蹄轻迈,扬起一小片尘土。 元黛追了两步,却只得驻足,暗诽自己命不好穿越都不按套路来!这个时候的桥段不应该是帅哥执手美女,然后共乘一骑去做那劳什子神仙眷侣嘛……元黛站在不远处外,什么办法有没有,只能干看两人两马渐行渐远。 呃,难道说,是我不够美? 话说,虽然这一世名字不同,但是长相是一样的,上辈子学校里,她这么凶还有男孩子追,只不过因为第一个勇敢写情书的因为情书内容太露骨而且错别字太多使她大犯强迫症往那男孩脸上抡了一拳,就再没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向她表达爱意了……但是追求者还是有,转为地下暗恋并不代表没有,因为她好看啊(好不要脸噢),所以所以,难道说,古代这这这审美不同? 不能理解。 唉,小说都是骗人的,这这这,好不唯美的初见。 月黑风高,暮色苍茫。初起的希望再一次破灭,男神又不待见自个儿,这愁绪就又上心头,更胜从前。元黛觉得自己真的是倒霉透了,真的是可能待在家里都能被雷劈的那种倒霉,所以她就走上了街。 她漫无目的走在街上,见街上人人皆欢喜模样,心中难过更甚,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连一个可以养眼的帅哥都对自己那叫一个横眉冷对……唉,不自觉的,元黛便往人少处行。 偏僻处灯火阑珊,元黛忽见右手侧有一条漆黑的看不到尽头的巷子,心头不禁一紧,还来不及回忆小说桥段,预感中的危险便已经来临,然此时此刻,早已来不及回转,一柄弯刀刺破寂静夜空,直抵喉头。 第十一章 美人惨兮 弯刀,已抵至颈间。小命,正悬于一线。 倒霉,总伴随老娘。元黛,常骂骂咧咧。 一袭夜行衣的男子连面也未蒙,显然是料定眼前的这个小目标必死无疑,对自己能力的信任使他认为自己已无需掩饰面容。 元黛看着他,来者虽是个杀手,但这长相吧,似还多有些温和之色,果然人不可貌相哉。 他温和的看着元黛,犹如猫看着面前已无反击能力的老鼠,他说话也是柔柔的,不紧不慢的悠哉悠哉:“小丫头,你命倒是大,可惜还是被我家主子寻得。现下,我这要就送你去与你那倒霉的爹娘团聚了,你说吧,还有什么遗言否?” 眼看着弯刀便扬起,诶诶诶?不是说还有交代遗言的环节吗?不带这么跳步骤的吧!不不不,我我我,我这是,这是又要过了一辈子么……不是,刚刚从某“掐人脖子圣手”的魔爪下逃脱,又来一个? 弯刀闪过无月无星的朗朗夜空,仿佛一轮弯月飞速的回到了天上,只是那滚滚而来的寒意让人怎么也无法和衣诀翩翩托一玉兔的嫦娥的住地联系在一起。 刀光明明,剑影绰绰。剑影闪过,弯刀顿时止住步伐,继而只一回合,弯刀便被挑了出去,落在一米远外的地上,发出“咣当”的一声脆响,插在地上,入地三分。 元黛双目仍大大的瞪着,眼中色彩纷杂,有不甘,有不舍,有坚毅,有坦然,甚至还有沧桑……却独独没有害怕和临了了的绝望。 来者轻笑,他伸手过来,掰着元黛的肩膀扭转回来,以为她吓坏了,不经意看到了她双眸中的色彩,一时间也愣了神。他垂下眼帘片刻,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往日的冷然,声音更是冰凉如铁:“身佩水纹弯刀,原来是故人手下,不知多年未见,你家主子可还安好?” 温和的男人彼时已受伤倒地狼狈不堪,腹部伤重却不致命处。他咬牙忍着疼痛,又不知从哪里取了暗器出来欲要最后一搏,然后被来者轻而易举的一剑下去贯穿肩胛。 没有惨叫,只有白如纸的面色和汗涔涔的额头。元黛听着那剑尖毫不留情的刺下去,那穿透血肉的声响,她只觉头皮发麻。原来,原来掐脖子在他这儿已经是轻的了…… 剑光微闪,剑上纹路依稀可见,刀柄上刻一“岚”字。随即刀出血花四溅,溅到了元黛的裙摆之上,绽开了一朵孤独寂寥的芍药花。 温和男人闭了闭眼,唇间微动。来者轻笑,随即退后两步站定,无需吩咐,他随身的侍卫已然会意上前去。 温和男人目光中只余凄凉,他忽然闷哼一声,软软倒下,随即喷出大口鲜血,却依旧瞪着双眼,直到最后方闭了双眼,竟是咬舌自尽了。 哦,原来,原来方才那“掐脖子圣手”避开了去,是因为早明白这人要自尽,怕弄脏了衣衫。而,而元黛当然就没有避开了,所以就不能幸免了,所以不防衣服上又给弄上了好些血迹了……真的是好些,半件裙摆都红了,一股子浓厚的血腥气味…… 这样回去,怕是得给人逮去见官吧。 地上尸体被侍卫拖走,毕竟放在此处明早又要掀起波澜,且还会吓到百姓。元黛回头看了看“掐脖子圣手”,方才……方才他完全可以一刀了结了那人的,但他却无动于衷,淡漠甚至嘲讽的看着那人以极痛苦的死法死去,其心肠之硬……简直无法揣度。但所幸她本也不是什么菩萨心肠,并表示理解,虽然他这样绝对不会平常的身份应该不会需要她的理解。 “掐脖子圣手”淡淡扫了她一眼,又扫了她被那蒙面人喷了一下摆血迹的衣裳一眼,“你随我回去,把这一身染了污垢的衣裳换了罢。”元黛叹了口气,默默跟上,只是圣手本人并无意和她同车,她只得愤愤然的识趣,坐在马车厢前。 果然……小说都是骗人的,花前月下的神仙眷侣都不存在,只有英雄救美后,美还没说什么以身相许,英雄便害的美一身狼藉,然后拒美于千里之外。 美人惨兮哉!美人惨兮哉! 晚风忽大了些,吹起车帘半边,又逢月色刻意作美,照的男人年轻的俊秀面容微现,唉,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安静的时候还是很好看的。元黛笑笑转回头去,看向寂静的远方。 马车行的不快,清脆的“哒哒”声有节奏的响着,令元黛不经意间便想起上辈子的音乐课,以及那时候他和他的老竹马一起串通好了音乐乐理考试作弊的事情……她的老竹马也是很好看的,但是仅限于好看,和眼前这个比起来,就只能是好看,俊秀那是大大的不及…… 她悠悠然回头,“敢问公子名姓?” 车帘晃动,夜色如墨漆一般厚重不可见物,其间年轻男子如星般的眼眸微闪,她听到他轻轻的淡淡的声音:“谭禹泽。” 惜字如金。 —————— 微湿的鬓发贴在少女白皙的额上,小屋内蒸腾的水气散去大半,唯余少女方沐浴后空气中弥漫着的、水的清新气息和微芬的皂角味道。 梨花簪静静地躺在手心里,依然盛开着,小巧且精致,奈何她仍旧只是木质的素簪子,材质所限,如何也雕不出玉石的华丽。唯小巧玲珑的梨花为玉雕,花心花蕊皆雕刻细致入微,再配上木体上则刻的细腻的纹路,这已是把华丽在木质簪子上做到了极致了。 梨花二月开清明落,花期短暂却留美好存世,用玉雕制梨花制成玉簪,正是意欲将美好封存,只是美好永存,人却不知何踪。 生母,元黛喃喃,这具身体的生母究竟会是什么人呢?老爹和后妈一律嘴紧的如同缝上了一般,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次日一早,谭禹泽身边侍女唤作琉月的便没好气的来叫她去谭禹泽的书房,元黛真叫一个莫名其妙,这琉月闹的又是哪门子的气?这个鬼异世,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还是苏家更像个人待的地方些。 琉月莫名其妙的置气去了,这就导致她在院子里瞎转悠个没停也未能找到所谓的书房,直到一个约摸十九二十岁的婢女出现,她和蔼的安然面容和温柔的盈盈浅笑让人不自觉的就卸下防备——这可和上辈子元黛那所谓的“问路脸”不是一个级别的,这可是要命的,能让人放下防备的…… “婢名唤绛梅,与琉月共为公子侍婢,也是琉月的表姐。婢料想到琉月会置气,不做这领路人,婢怕她失职挨罚,只好替她来了,还请元姑娘莫要怪罪。 “元,元姑娘?” 绛梅抬头愕然:“不是么?公子说的,难不成,婢听岔了?” “哦哦没有没有。”元黛摆了摆手,嘿嘿笑了两声。确实确实,昨个儿谭禹泽问她名姓,她说的是“元淑”,至于为什么没有用元黛,唉,说来话长,作为穿越过来没人知道其真实名姓的少女,她认为这是天大的秘密,只能与至亲至爱分享,当然了,现在没有至亲至爱之人,就只能盼盼未来的那个至亲至爱,对,就是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刮旋风的那个至亲至爱。 “你……绛梅?是,红梅的意思吗?”一路无言,元黛实在是不知道这路还要走多远,这样的肃穆气氛还要维持多久,只得开口打破了沉默。 绛梅一如既往的温和,她微微一笑,眼睛弯弯的,其中水一般清澈,盈盈的还闪着浅浅的水光。“婢原姓蒋,名彤芳,来到公子府上后公子赐名,说芳便是花,当时正值梅花香季,红梅遍园开放,既然是彤,又是芳,便取了红梅之意,绛,又是婢家姓谐音,巧的紧。” “想不到,他还挺有文化的。那,琉月呢?不会就是姓刘名月吧?谐音?” 绛梅失笑:“那倒不至于。琉月的名字多少还有些名堂。姑娘不知,婢家中其实非奴籍出身,当年是因为家中实在贫穷,才卖婢为奴,所以婢的表妹为良家子。 “婢的姑父,也就是琉月的父亲心里头算计比较多,想着借我的关系帮一把他,公子这样的身份,琉月进来绝对是好的。 “婢虽然不赞同他的观点,但是既然他开口相求,我也不好不帮这个忙。可是琉月当年那叫一个心比天高,非说要进来就要做女主人。” 绛梅“扑哧”一笑:“还说呢,还说自己是天上的月亮,寻常男子,就是捞得到星星,也捞不着她。公子当即就笑了,说要留下这天上的月亮,取名‘琉月’。” “所以说……”元黛想了想,道:“所以说刚刚琉月对我的针对,是因为我是她家公子带进来的女人,而她看上你们家公子了,所以吃醋,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姑娘这说的哪里话。”绛梅虽然嘴上不赞同,但脸上盈盈笑颜还是将她内心的赞同展露无遗。 “罢了!这话也就咱俩说说,伤不到你家小表妹的清誉的。” 绛梅低垂眼帘笑了笑,过半刻驻足,她微伸手向前:“这便是公子的书房了,公子今日急招姑娘,想必是有要事相商,婢便不闲聊耽搁时间了,姑娘快些进去吧。至于方才那些事情,往后我们可以慢慢说,不急在这一时。” 第十二章 寻觅希冀 元黛抬头一看,这才发现了问题所在。她终于明白了自个儿为什么在府里怎么都找不到书房,远是一点,隐蔽是第二点。 谭禹泽的书房两面皆环植青竹,若没有经过正门前而又没有钻研的精神的话,就像元黛这样的,那是铁定找不到的了,除却青竹浅浅的两侧,又一侧置盆栽点缀,房门不阔,一卷金黄滚褐色卍纹边饰、上绣竹样花纹的门帘半垂,轻撩开,即是一山水画屏。 这一派的清雅,似与这曾昨夜里一柄剑挑落敌人武器、一刀下去却不取人性命、刻意逼人痛苦自尽的心狠手辣形象不太相符。似乎对于这般的狠角色,总要处处透出凌厉气势来才算名副其实。 元黛这日只束了一个最简单的发髻,琉月为她备下的换洗衣物仍是大了些,一路走着,一路晃荡晃荡着,尤其是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不可描述的空空荡荡……胸。毕竟……呃,这个琉月吧,毕竟已十三有余,身段已然发育,个头也比她高,故琉月按自己身材方裁的新衣,定也难完全合她的身。 谭禹泽面前斜架着竹简,手执狼毫书着。闻见脚步声,便已知是她来了。谭禹泽连眼都未抬一回,“进来。” 屋中阴凉,较外还更冷些,却见谭禹泽依旧着单薄的衣裳。他放下笔,从架上取下竹简,置于一旁晾晒墨迹。元黛静静瞧了一阵,仿佛是下意识的不愿去打破这方静谧这团和气。 “谭公子?”她看见谭禹泽又提起笔,丝毫没有要理面前她这个大活人的意思,挑了挑眉,不得不开口打破这方宁静。 宁静是打不破的,就仿佛传说中的结界,大活人的话传过去,就融化了,然后结界依旧完好如初。 “这……这是哪儿啊?” 还是静默。 大活人扭头就走,她要去问问,问问那个劳什子绛梅,哦对,还有那劳什子琉月!问问她,她喜欢的该死的是不是个聋子! 结果走到了门口,某“斗志昂扬”的大活人又回来了。 呃,既然是个聋子,那就是残疾人啊!要,呃,要关爱残疾人!尤其是长得好看的残疾人!对吧…… 谭禹泽头也不抬,又自顾自忙了一阵,方冷冷道:“昨夜里跟着回来的,没看到字吗?” 大活人微哂:“嘁!眼大漏神懂不懂啊!而且,月黑风高的,什么都看不见不也正常!” 谭禹泽不予理会,又提笔在竹简上添了几个字,又看了看,蹙眉的模样看起来应该是对自己的作品并不满意。 门外传来敲门声,正是谭禹泽身边的侍从知宣:“公子,车已备好。” 谭禹泽“嗯”了一声,知宣已取了披风来,他接过披上身,并系好前襟。 修长的指洁白如玉,优雅高贵的接物动作,垂首系带子的温和如水,系的带子都那么好看…… 元黛一时间看出了神。 回神后的某黛格外气愤,因为她发觉这一趟下来谭禹泽还没有告诉她这是哪儿!她愤愤然道:“所以谭公子,这是哪儿啊?” 谭禹泽毕了手上的杰作,微抿嘴笑了笑,道:“你梦寐以求要去的地方。”说罢便至门口挑了帘出去了。 我梦寐以求要去的地方?你怎么知道我梦寐以求要去哪儿?我又没有GPS定位我怎么知道! 她追出去,然后看到谭禹泽身边那个侍从叫知宣的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元姑娘莫要为难了,公子要赴朝会,官员上朝可耽搁不得,迟到那可是要挨板子的勾当。” 朝会?上朝?梦寐以求的地方?所以,这是京城? 突如其来的一个“书房侍婢”新身份,把元黛一下子砸的有些发懵,而更令她发懵的是,这书房归她管理,只是,东西都不要碰! 书房是谭禹泽极其重要的地方,以往都不会让人进入,亲自整理,只偶尔叫人进来打扫打扫灰尘,并在一边仔细看着,说是怕人碰坏了东西。 元黛扶额,难道你在场,该碰坏的东西便碰不坏了?不过是怕人动你的重要物件吧!好吧好吧,不让动,好的!然后她果然就按着吩咐,在书房里临窗那块儿,应该是会客用的一对椅子处坐着,什么事儿也不干,就等着她家谭公子回来。 当然……也不是真的什么也不干,在这个没有手机的年代,什么事儿也不干不是太蠢太傻太浪费生命了吗!她就利用这个时候四处不动手的打量了一番,发觉这里基本上除了一些不重要的书,所有的盒子抽屉都上了锁。 天哪,真不知道那谭禹泽飘飘然飞飞扬的衣袖里装了多少把钥匙,足够开这么多的锁?说起来,你都上了这么多的锁了,门外还有那么多人看着,还怕人进来? 搞不懂,是不是身边人手太多又不好辞退,是以……故意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然后,元黛又在不留痕迹的基础上,翻了翻谭禹泽的书桌,还是普普通通,什么新奇的不同寻常的都没发现,然后的然后,元黛就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趴在谭禹泽的书桌上睡着了。 第十三章 立世独木 再醒时,元黛一抬头,便看见谭禹泽坐在会客区,侧身就着椅子一侧的桌子写着公文。她唬了一跳,却因为着实少见谭禹泽如此模样,就看的久了些,直到谭禹泽忍不住回头看她:“看够了没有?” 元黛已经被他识破花痴相几次了,是以干脆就没脸没皮了,她嘿嘿一笑:“长的好看不就是给人看的嘛!” 闻此言,谭禹泽却没有任何反应,一脸漠然的扭回头去,保持沉默,除手和偶尔动一动的头,其余地方又恢复了雕塑一般的状态。 元黛看着这尊雕塑,又想睡觉了。这简直就是催眠…… 忽然清冽的声音响起:“别睡了起来吧,太阳还高照着就睡觉,辜负大好光阴。” “什么嘛!你们这些人就是不懂,天天睡觉,那才叫享受,我上辈子就是没觉睡恨死了……”元黛顿了顿,很快又继续说道:“呃,所以,所以这一世要好好补齐!补齐!” “你快些起来,然后把桌椅擦干净,我要过去批公文了,再这样扭着坐下去,我怕我要成麻花了。” “噗哈哈,麻花!你这人一本正经的样子,想不到还有点意思!” 谭禹泽还是一脸漠然平静如水:“我方去刑部调了你父亲当年的留案卷宗,在书架第二列第四格。” 元黛闻言,瞧了眼书房两面所置的书柜,明了他正是指的这右侧比较长的一柜,正要去取——“苏愿之,请你先把桌椅擦干净!好吗?” 元黛嘿嘿的皮笑肉不笑了两回,依吩咐拿了条帕子在面儿上胡乱挥了挥意思意思,然后笑了笑,去取卷宗。 谭禹泽则暗沉的面色好好的擦了擦桌子——因为他似乎可以想见,元黛方才睡的流口水的样子。 如果这话元黛听到,一定会气的吐血吧,她的确睡觉的时候流口水,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她认真盯着一处看或者出神想事情的时候会流口水…… “你父亲当年出事时我身在江南,故我对此事的了解,也仅限于卷宗所写,人言所传,但你要知道,这两样东西,都不可信其全部。” 恢复的真快啊,元黛摇了摇头,方才还一脸黑线,此时就已经恢复如初了,啧啧,变脸大师啊。 元黛就直接蹲在地上,然后启开卷宗。卷宗应是放了许久了,落尘先前定是清过了,但只从已经旧得有些掉粉末了的束卷用的绳来瞧,便可知其年已久。此事是先帝晚年时所判,现在再去追寻,确是有些困难的。 不过,这人到底是谁,竟然能调到原卷宗而不是录上一份?难不成,苏钦的案子就这样的不重要?她一边打开卷宗一边问道:“公子,人家怎么放心就这样把原卷给你的?” 谭禹泽头也不抬道:“因为人家料定,我不敢不还。” “那你就不能改吗?” 谭禹泽一壁写着一壁分心跟她讲解:“刑部出来的卷宗都印有专门的印记,只有刑部有,无法复制,并且每一份卷宗刻有独一无二的编号。卷宗在录入时,但凡有错,必是重拿竹简抄录而不是用小刀修改,曾有话言,‘六部门外竹林成山’,就是因此,毕竟六部权大业大,竹简还是买得起的。所以,修改的痕迹只要有,就是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们,我动了手脚。” 总而言之,不就是说,刑部钱多的慌,可以喝酸奶只舔瓶盖子就扔掉嘛。 元黛叹了口气。她很少听谭禹泽这种惜字如金的人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所以元黛又非常认真的把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仔细的想了想该怎么回复,而后得出答案,就是没法回复,是以这老半天功夫她就只憋出来了一个字,她道:“哦……”然后她又补了三个字:“这样啊……”然后低头,重新看卷宗。 经年许久,七年时光冲洗,人也已淡忘,墨迹却依旧清晰,笔锋铿锵有力:“永文三十二年,当任礼部尚书苏钦上书,言今盛世之繁荣虽在,但其多固步自封,未革故鼎新,暗讽上以迂政治国。上未批,退还。 “永文三十三年,苏钦赋诗‘山雨欲来兮,唯独木立于世’,并寄于光禄寺卿冯翰。因其中暗含文唐大厦将倾之意,冯翰不敢隐匿,递御史台。苏钦下狱。随后冯翰请罪于上,供认其曾与苏钦共谋,构陷原礼部尚书乐凌收贿一事,至其被免。 “上令三司共审,证据确凿,判罢免苏钦一切官职,笞三十,逐出京城,无诏不得还。冯翰举告有功,功抵罪半,判其思过半年,罚俸一年。” “山雨欲来兮,唯独木立于世?”元黛喃喃。 好像真没听说过呢,本来有重大发现,发现历史上有的古代很厉害的人物,比如说屈原啊什么的,大部分都有存在于异世,一开始元黛还存着念想,是这个苏钦会不会是苏轼苏辙啊什么的,仕途坎坷嘛,但是如今看来,好像还真不是……唉,做伟大文人的女儿的梦破灭了,元黛有点落寞。 “全诗是:‘曜日沐世兮,万物仰其峥嵘。皎月替日兮,千秋沐之朦胧。山雨欲来兮,唯独木立于世。待到狂风溢楼摧折独木兮,萧瑟然,空悲戚。’” “这是楚辞唐诗宋词元曲的结合体吗?”元黛脱口而出。 “这是苏词体,你的曾祖父是创始人,只前三句有所要求,最后一句是允许变化的,因为用的人极少,所以你可能也不知道。苏钦用苏词体写诗,或许有别的用意在也未可知。” “很少用?” “嗯。”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啊?” “啊什么啊?夸你能干呢。” “……”谭禹泽看着元黛,看了很久,然后皮笑肉不笑道:“我谢谢你哦……” 元黛摆了摆手,笑嘻嘻:“不用谢不用谢。” 谭禹泽的笑容僵在脸上,元黛仿佛能听到那莫须有的磨牙声…… 呃,好像一不小心嗨过了,得罪了大人物…… 于是元黛赶紧把话题拉了回来:“呃,那既然很少用,有没有可能是别人代笔,构陷呢?” 谭禹泽此时此刻又沉浸进了他的公文里去,他漫不经心的答:“那得有证据,你这只是猜测。” “猜测怎么了?没有猜测哪里来的线索去寻找证据?没有猜测哪里有破案的可能?没有猜测,那……” “既然有了这么重要的猜测你就快去找吧!”谭禹泽放下笔,抬头,一字一顿:“话不要说太多,太吵。” 元黛生平第一次发现,和有些人聊天是这么的费劲儿,这种人,美其名曰,话题终结者!简直没办法聊天!可怎么办呢?寄人篱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愤愤然的闭了嘴,研究卷宗去了。 苏钦原在朝中时,为支持变法一派,而当时的先帝恒仁年事已高,并不愿在朝中大动干戈,故未予支持。此讽喻诗意蕴过于明显,并不像是苏钦作风,因为这着实不符合逻辑,毕竟他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除非故意要远离朝堂,但这样陈情辞官便可,又何苦再挨那三十下笞刑?时为永文三十二年…… “公子知不知道永文三十二年的时候发生过什么大事?” “莫氏叛乱。” “有相关的记载吗?” “我身后书上第七列从下往上数第三阁,自己找。” 元黛挑眉,记得这么清楚?果然非人也。但腹诽归腹诽,手头的事情还是要赶忙做起的。 这臣子叛乱可是大事,如果真的如此,那么苏钦这首多是为此而作,只是被有心人拿来用大做文章罢了。而讽诗及构陷二事皆由冯翰一人而起,事案始末怕与此人脱不开干系。 元黛还没找到,思及此,便立马停了手,道:“等等,光禄寺卿冯翰,这个人,怕是重点人物吧?” “正是因为冯翰与苏钦是多年好友,他的供词才这般令人信服。说来苏钦还是冯翰的恩人,永文二十五年苏钦升任礼部尚书,二十七年时担任应届贡举选试主考官之一,时年冯翰第五次赶考,年岁比苏钦长,却为苏钦提拔,成为当届榜眼,即后,便常与苏钦一道,属一派。” 元黛叹了口气,这人,虽然话题终结者吧,但是,长得好看,而且,真心厉害。 “父亲,他向来交友谨慎,看不透之人皆不愿深交,这冯翰会不会是有心人早有准备的?” “那未必,冯翰为人虽不错,但平日里做事常有不慎叫人抓住了把柄也不是没可能。且后你父亲被免,冯翰也辞了官,说是要回乡照看卧病老母。只不过……” “只不过他很快就被灭了口,是吗?” 谭禹泽不说话,算是默认。 “那冯翰是怎么死的呢?如果是很快就被灭了口,那么自然是越隐秘越好,幕后者应该不会选用纵火一类的方式吧?” “冯翰是自杀,有人亲眼目睹他投江自尽,且打捞上来的尸体面容安详,应是自愿,便少有人声张。” 元黛轻笑:“哼,难不成是因为太愧疚了?” “当时他老母亲还健在,他无兄无弟无子,膝下只一女,若非特殊情况,他不会丢下妻女老母独自生存的。” “那他的妻女老母,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谭禹泽缓缓答道:“多半不会吧,否则幕后之人不会放过她们。而且就算她们知,冯翰死前也定千万叮嘱过勿道外人,所以你若不能准确攻到要害处,她们也不会那么容易松口。” “那怎么办?这么重要的一条线,便要如此断了吗?” “既是要线,怎会留下痕迹。不过若细心寻找,破绽也不会全然没有,反正只一点,此事,莫心急。” 元黛点了点头:“是,我原就知道不会简单,也有耐心等,毕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谭禹泽起身至小桌前,端了手边初上的新茶,微掀杯盖,轻吹之余,抬眼看了眼元黛,水汽朦胧中少女的认真模样若隐若现。 在这最好的年纪里,本应在家中事家务女红的少女,却因家中一场飞来横祸而破碎所有美好念想,孤身一人,固执的想要为父母报仇。她面上的坚毅,非寻常闺秀所有。 此刻的她,正低眉冥思苦想,想不出来,她便可了劲儿的咬了咬指甲,仍还是一副小女儿态。他不禁微微一笑,又叹了口气。 终究是变故所致的成长,她仍旧只是小孩子罢了。 虽然生来洁癖严重,但他却没有像往常对待他人一样冷着脸让人不要再咬指甲了,而这个小小的变化,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苏愿之,晚上随我去办个案子。”依旧是习惯性的命令口吻。 元黛闻言下意识的就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后,随即察觉到不对头,回头看他,道:“为什么?凭什么?” 谭禹泽微笑道:“因为我是为了你才去的刑部,才接的这个案子,把这件案子处理了,不也有个去刑部的原因?而且,你胆子挺大的,我很好奇,究竟能有多大。” “又没人整日盯着你,你去刑部有没有办事难道会有人管吗?” 谭禹泽抿唇,低眼侍弄起自己书桌上略凌乱些了的物品,半刻后方又道:“你怎么知道没有呢。” 第十四章 破戒赎孽 永文三十二年当真是个多事之秋,单翻这满满一阁里的所有笔录记载,她便一直翻到了天黑的时辰。每一件事情不过至多一两句话,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却有这么多句话,可见这一年可不是一般的不太平。 谭禹泽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也不知道为何,他走路一点儿声儿都没有的,然后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他在元黛背后突然说话,把正一头闷着沉迷研究的元黛吓的一声大叫跳了起来,捂着胸口直喊要死要死要得心脏病了。 “啊天哪!谭禹泽!你能不能?”她仍旧心有余悸,气若游丝道:“能不能走路带点儿声啊!吓死人了知道不知道?” 谭禹泽笑着看她半刻,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方才只说完了开头的两个半字的话:“天黑了我们便出发。” 等天稍微黑了一点点的时候,为了避免再被这鬼一样的人给活活吓死,元黛早早的便在门口等着了,然后谭禹泽过来的时候看见她,又笑了一阵,元黛没好气的白他一眼,然后照例,一跨步坐在车前。 谭禹泽随后挑了帘上了车,继而对她道:“刑部尚书邹清,你也需要认识一下。” “我为什么要认识他?” “那便不认识吧。” “……哦,你还是说吧。” “邹清是我的长辈,今年年纪已经很大了,有六十多岁了,但膝下却无一子,因为他的妻子不能有孩子,而他又始终专一。” 元黛冷哼,嘟囔道:“哼,得了吧!古代的男人哪里有专一的!还妻子不能生育,谁知道是谁的问题!” 谭禹泽抿了抿唇,继续被她打断的话:“而后据说邹清为了让妻子不再内疚,就要证明是自己而不是妻子的问题,同意了妻子的要求,又纳了一妾。” “看看看!还始终如一呢!他妻子还内疚?傻子吧她!被负心汉狠心抛弃,独守空房……” 谭禹泽加大音量,并且咬字愈发狠厉:“但他只在妾室房中合衣睡了一晚,而后也没有再去过妾室房中。” 元黛直拍大腿:“还毁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一辈子!不是什么好鸟!” 谭禹泽终于说不下去,眼睛微眯了道:“你似乎对男子很有成见?” 呃……我难道能说我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老爸始乱终弃让我没了妈然后又娶了后妈让我终生不幸? 元黛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有话不能说的痛苦……唉,不能说啊,一不小心被判为异类给火火烧死什么的岂不是得不偿失……于是她只好继续编:“哦……这个啊......呃……我……我六岁以前吧,不在爹爹身边,然后吧,邻里两家的男人吧,都是花心大萝卜!然后,我爹爹,对吧,有后……不……有苏夫人这么漂亮的妻子在后府里待着,却要到外面拈花惹草还有了我,对吧,让我觉得,男的,都不是好东西!是吧……” 谭禹泽唇角微勾:“你不是六岁的时候失忆了吗?” “我……有些还记得的呀。诶?你怎么知道我失忆了呢?” 谭禹泽理所当然道:“来我府上的,就是个丫头也都得查的清清楚楚,更何况你只不过是我路上随手救的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呢?” “我……你……唉……我们之间无法聊天。” 良久,谭禹泽认命:“罢了,还是说说案子吧,我怕再说下去,你看见邹清都要上去打他了。” “喂!我很温柔的!” 谭禹泽白了她一眼:“不要光顾着嘴上说!你还是最好证明给我看。” 元黛看着谭禹泽,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不正经呢…… “此凶案与先前两案为连环作案,每两日一作案,已基本摸清杀人者应是按佛门五戒选定被害人的。此番死者乃京中权贵新纳妾室,丑事在身,处理起来多为棘手。 “佛门五戒,即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上两案为‘偷盗’及‘妄语’者,而此案死者刚纳入府便与侍卫有私通之举,待案发时那侍卫方畏极供出,方知那妇人是犯‘五戒’之‘邪淫’,才被凶手定作了目标。” 元黛皱眉:“府中女眷?又是新纳,肯定宝贝的不得了!和侍卫私通,那侍卫肯定也会好好保护她的,不该会掉以轻心,如此轻易叫凶手得逞才是。” “嗯,那夜府中侍卫被用了药,皆无知觉。” “那查药的买卖记录呢?” “珠幻药无色无味,不易被人察觉,制作工序复杂,且需大量闹羊花及少量蟾酥,刑部查了一年内京城及京城附近县市各药铺的售用闹羊花、蟾酥的情况,却无收获。 “以往来看,第一案,死者为中年男人,因贫困偷盗为生,那夜为人打伤,暂居善堂;而第二案,死者为小儿,因患痿弱病残疾,无父无母,靠骗钱乞讨为生,偶会到义学去听先生讲书;而第三案死者为大家妾室,名门大族皆有设义庄。而方位,大致为京中、京东、京南。 “‘善堂、义学、义庄,收贫民、慈善用。’所以,此次新的作案地点,我推测之后,锁定在春晖堂。” 元黛听完,叹了口气:“说了这么多,不也就是估计嘛!” “不是估计,是基本确定。” “好了,那也是猜想。我说的你就说猜想不可信,你自己说的就不一样了,真是。” 谭禹泽瞥了她一眼道:“你那猜想那是捕风捉影,请不要把你我两个境界完全不同的猜想相提并论,好吗?” “不好。” —————— 是夜的确天黑甚早,按理来说夏天不会天黑的这么早,然后果不其然,就看见天上乌云密布,偶闻几声乌鸦嘶哑低鸣,蜻蜓低飞,胡乱在黑暗中撞着。 春晖药堂常年为贫苦人家义诊,只收药钱不要诊费,药钱可赊,还不起的也从不威逼讨要。药堂较小,这日病人较少,早早歇下,只留下一盏薄灯。邹清现在其余几可疑处巡视,故与谭禹泽同行的,只有元黛和其侍卫羽禾二人。 屋内许久仍未有动静,直待到元黛掩口打了第三个哈欠时,方见一人影在黑暗中自窗沿下潜过。元黛快步跟上,回首却见谭禹泽一副悠然模样缓缓走来,便知他丝毫无急色。她心里暗自诽己道:人家主事儿的人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劲儿?皇上不急太监急。哦不,呸呸呸,我才不是太监,要是太监那也是他。 元黛忽然邪恶,她坏坏一笑,嘿嘿,谭太监,谭公公,这称呼不错。 “谭公公”先前便已遣人同春晖堂中人说过,只是未明说是杀人凶犯,故瞧那负责洒扫的妇人依旧安然做着她的工作,并无担忧之色。元黛撇撇嘴,“谭公公”果然骗人有一套,难怪那么护着那个负心汉邹清,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元黛摇了摇头,彼时已见一来人从头到脚皆是漆黑的衣裳,并且蒙了面。四周人甚少,他顺利潜入堂中,一路行至一间供病人暂时休憩的房间。房内一盏灯忽明忽暗,元黛一行人便隔了三四米外瞧着。 隐约闻见一长者的低声惊叫,应是被捂住了口鼻,灯照二人影纠打一起的模样在略破旧的纸糊窗上映现。羽禾踹开房门,眼见凶手正提匕首欲下手,便迅速将其制住。一袭黑衣的男子以痛苦的姿势被扭倒在地,羽禾毫不留情的在他腿弯儿处一脚才下去,男子双膝重重触地,只听“咚”的一声,随即男子低呼。 “柳影!”洒扫妇人已知是杀人案,惊恐之余,见凶手面容,惊叹道。“你怎的变作如此模样,果真如你父亲一般了?你这般,怎对得起你的妻儿?” 柳影闻言抬头:“哼,女人小子罢了,惜他们做什么。” 元黛听得他口中的不屑,本来就被那个重男轻女的“谭公公”弄的心情极为不好,此时此刻更是大怒,她上前就是三脚连踹:“叫你看不起女人,臭男人你就了不起吗!没女人你怎么生出来的!你妈疼死了把你生下来,就是叫你来看不起女人的吗!” “谭公公”挑眉:“呃,这位姑娘对男子有些成见,还请两位不要见怪。” 元黛蹙眉,狠狠瞪了“谭公公”一眼,然后转身问这叫柳影的男子道:“你为何杀他们?” 柳影见她是女儿家,轻蔑的瞥了一眼,扭了头去,不予回答。但见一旁的“谭公公”一身戾气……这是元黛的评价,只道是个厉害人物,便微敛了鄙夷神色,低头道:“我只是想救我父亲,他早年感情失利,又买卖上吃了大亏欠了债务,所以……讨债……皈依佛门,烧了结疤。因触犯戒律,后又被逐出佛门。现下病重,奄奄一息痛苦万分,每日都要咳许多血来。” 他顿顿,又道:“人人道他是报应所致,他也悔不当初。我听人说,只要我杀触犯五戒的各一人,为佛祖分忧,便可赎我父亲多年所犯罪恶,得以安详升天,不再受此般苦楚。” “不过是肺结核!当然了,你们这个朝代肯定救不了了就是了,别羡慕嫉妒恨就是了。” “谭公公”奇怪的看过来,元黛知道自己口无遮拦了,只好撇开话题道:“说你呢!本是为孝,却又亲犯杀孽,杀数无辜者以救一人,亲造孽以赎父亲罪孽,自欺欺人!得不偿失!” 柳影闻言情绪激动道:“那他们也本该死,就好比这个酒鬼,平日里为了弄酒钱,不知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现在得了胃病痛苦不堪,我若杀了他,还是助他解脱痛苦了呢!” “可是……”“谭公公”微抬手,拦了还欲再言的元黛:“多说无益。” 知宣已备了车来,这一回,“谭公公”竟主动许了元黛同车。一路无言,却是更胜有言。 第十五章 旧时光阴 元黛做了一个梦,在来到异世界这么久后的第一个勉强算是美梦的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曾经十一岁的她,和她的老竹马、十三岁的卫殊衍在午休的时候,和诸多对好朋友们一样,两三个成群的,并排躺在操场阔大的草坪上晒太阳聊天。 那天卫殊衍试探着问她:“阿黛,你爸爸妈妈有没有和你说过,他们年轻的时候怎么认识的?” 听着老竹马试探性的语气,她叹了口气。她的老竹马因为知道爸爸妈妈在她心里头,是一根拔不去的刺,连询问都小心翼翼。 有善解人意男闺蜜如此,夫复何求? 她挪了挪,挪到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在交叉在脑后的一双胳膊,道:“说起这个嘛……诶老卫,你说,男人是不是都特别那啥,特别花心?” 卫殊衍斜眼看她:“你问一个男孩子这样的问题,好吗?” “哎,你是我的男闺蜜嘛!闺蜜闺蜜,你给我待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女的!要从客观的角度,去审视问题,然后非常合理、公正的解答我的疑难。” 卫殊衍笑着撇开头去:“我又不是你的智囊团。” “嗨!你不是说你的梦想就是冲入国家政治高层么?那你总得成为某某领导的智囊团吧?现在我给你机会,还不提前,适应适应?” 卫殊衍笑了:“你总是这般爱强词夺理。我觉得不是,你这样认为,岂不是把天下一半的人都一棍子打死了?你会这么想,不过是因为你遇到的男人里头,除了我没一个好东西而已。” “嗯,你说的不错……诶?不对!你又借机夸自己!” 笑闹过后,元黛终于回到了正题,说起来,她的爸爸妈妈这对没有好结果的男女恋人之间的爱情,还是有个不错的开始的:“我听我妈妈跟我说过一些,但,那是在他们的婚姻还没有出现危机的时候,那会儿我还很小,所以,也就只朦朦胧胧记得一些而已。 “妈妈说,她和我爸原来就是像我们俩这样的,算是,青梅竹马?就是这样的关系,但他们还要要好些,就是,能上升到喜欢的那种。 “而后嘛,他们就一直在一起,想尽了一切办法,竟然一直顺顺利利的都在一个学校里念书,然后后来。因为读书的时间实在是太长,大一毕业了要上大二的时候,我妈妈就休学在家,就有了我,然后把我丢给了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带大,她则继续上学。 “但老卫你也知道,差了两届过去,基本上两个人能在一起的机会就很少了,又有那么多的新的诱惑。何况俗话说七年之痒,我爸妈他们从小就认识,那时候早都两三个七年了。 “后来我爸在我妈之前两年读完了博士,那时候我已经五岁了,我爸正式参加了工作,就……遇到了那个女人。 “其实,我一直都在怀疑,怀疑我爸究竟是不是那个时候遇上的那个女人,因为那个女人是我爸的同班同学。他们俩老好了,后来过了半年我妈发现了,家里头大吵一架,我爸和那个女人就分了,然后后来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在了一块儿,而那时候,已经有了孩子。我爸是他小时候移居过来的,所以我爷爷奶奶不是九州的本地人,他们还是……重男轻女。 “我妈妈刚刚毕业参加工作,她不可能放弃了说再生孩子去,所以也就一直没能满足两个老人的希望,所以先前还好,刚一查出来那女人肚子里的是个男孩,他们就想着都现成的了,不如就离了再娶,好弄个孙子,我爸本来就心中偏向那个女人,爷爷奶奶再一点头……我妈承受不住打击,就自杀了。” 老竹马抿了抿唇,正欲说些什么,元黛却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血迹,妈妈的身影出现在血泊之中,面色如那冬日的雪地一般的惨白,左手手腕上鲜血淋漓,被刀子一回又一回割的很深到动脉的口子,还在不住的冒血,而人却已然没了气息。 雪亮亮明晃晃的染血匕首旁一封遗书,字字泣血,却一个字也没有提及过自己的女儿。恨么?当然是恨的。元黛太清楚了,自己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妈妈一天也没有带过她,临了了,竟然离世也没有想过一丁点关于女儿的事情。 然后似乎眼前的景象又忽然变幻,她转换成妈妈的视角,看着面前的元黛一双恨意满满的眼睛盯着自己,随即来的与自己从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的丈夫看见了自己的尸体,丝毫触动没有,反而是骂了一句——他的嘴型非常清晰的形成两个字——“活该”。然后不知哪里来的一张红色被单蒙上面颊,元黛醒了。 元黛捂着面颊,喘息未定,剧烈跳动着的心跳久久不能平复。曾经的一切席卷而来,历历在目,什么都没变。 清晨的元黛静的出人意料,和“谭公公”一起用早膳,静得针掉地上都听得见,与平时“谭公公”“三令五申”“食不言”都无法阻止说话的她判若两人。这一顿早饭下来,她竟然一句话也未说过,令“谭公公”大为惊奇。后来随“谭公公”去书房面见刑部尚书,说是要交代昨晚情况,一路上许久,也依旧一言不发。“谭公公”也没有问。 因为“谭公公”喜凉畏热,是以府内栽植布局也稀疏简单,色彩也多偏素。白壁青瓦,圆拱门上置“挽葭园”匾额,同元黛所居小阁上的“拂棠阁“一般,应都是他所题,刚劲有力却又显清秀雅致。拱门旁廊上褐木雕饰棱角分明,纹路简洁,与旁侧所植青竹交相辉映。白墙浅浅,青瓦深深。 刑部尚书邹清早已候在门外,见他来了,忙上前见礼:“刑部尚书邹清见过……” “谭公公”快步上前扶住正欲拜倒的邹清,抢话道:“邹尚书还是这样多礼。”他微示意,看了看元黛。 邹清随即明了,笑着直立起身,与“谭公公”相请入府门,道:“是。公子不知此案棘手,邹清不才,这才劳烦公子帮忙,此番结案如此迅速,还要依仗公子帮忙。” “邹尚书哪里的话,您是我敬佩的人,这是我应该做的。” 二人一壁说着话,一壁相请入堂内落座,各取盏微饮。 元黛来了其实也就是说了几句话,介绍介绍,再被夸两句“小小年纪智谋双全”,然后再自谦几句,把自己说进尘埃里去,不过是官场上的套话罢了,自不必说。而后便是“谭公公”与这老尚书说话,元黛就先回去了。她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做,想着再研究研究苏钦的事儿,却又不住想起那个梦,当然,更多的还是后半段。 小小的房间里,一床、一桌、桌旁两坐塌。小小的女孩子盘腿坐塌上,双手抚额,闭着双眼,心神烦乱着。褐色暗漆雕卷纹的圆木桌上,忽映上一道人影。丝毫声息也无,将她吓了好一大跳——她赶忙扭头去瞧——又是“谭公公”。 她大叫:“谭公公!你能不能不要吓人!” 第十六章 你怕鬼吗 谭禹泽一愣。 元黛理了理衣裳站起身,十分没好气的咬牙切齿:“又吓我!走路有点儿声吧我谢谢你了……呃?!”她转头,看见了谭禹泽的脸色。 “……”我说错什么了?好像…… 于是转眼,元黛清了清嗓子又接着话下去:“谭祖宗哎我的老公公,您悠着点儿行不行,奴家这心脏……”她拍了拍“一马平川”的胸脯,摇了摇头:“当真不好,先天!娘胎里带的!禁不住吓……” 某老不正经的谭禹泽看了看她的“一马平川”,嗯,是不太好。 当然,这一出元黛全然不知,还暗暗庆幸自己当时顾忌了一下自己的淑女形象,觉得要文雅一点所以没有叫谭太监,否则今天她就又要成无处可归的流浪孤儿了……估计还得带一身伤,她不觉得自己能打过谭公……呸!谭禹泽。 她说他谭公公?就她那“一马平川”,女的里头的“公公”吧!谭禹泽暗暗一笑,心情忽然大好,他微微一笑:“不用谢。” 元黛还是不知,以为自己好了不起,顿时被自己的智慧深深的折服了,洋洋得意“跃然脸上”,她咧嘴:“嘿嘿嘿,应该的应该的。”元黛叹气,靠他娘的,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狗腿了,自己都恶心。 而她还是不知道,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谭禹泽听到这句话的内心感受……他与她同感——这真是,呃,令人胃肠不适。所以,他闻言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我要去栖凤县一趟,离奉霈县较近,可顺路过去。你随我同往,午后便要启程。” “那那那,我要准备什么吗?” “不出意外至多五日便回,稍微准备几件衣裳吧,轻装便可。” 元黛乖乖点头,道:“还会有谁去吗?” “我会带上羽禾。”元黛正欲又点头,却听谭禹泽又道:“保护你用。” 元黛想不屑来着,但她又仔细想想,觉得这的确是事实,没有什么可反驳的理由,而且刚刚得罪过人,这个时候再说真的是找打。元黛犹豫半刻,然后看着他道:“那这次去奉霈县,你是准备帮我找寻真相吗?” 谭禹泽“嗯”了一声便缓步踱出离开,元黛目送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方将目光挪向窗外。窗是开着的,窗外一半植翠竹,一半对着不远处的院门。轻风习习,青竹微摆。 午后二时是一天早晚最热燥的时辰,元黛本因儿时家人带的热,不怎么怕热,畏凉,但此刻也觉得燥的不大舒适。方一踏入车厢,便感到车内清凉。 车厢较先前略宽敞些,二人各一侧坐着。车启,一路平坦,车厢微微左右摇晃。元黛觉得好无聊,没有游戏玩没有微博刷还没有小说看,真的是,天天坐这个晃死人的车子来来去去,无聊透顶。她抿嘴,“此行是有新案子?” “是旧案。发生在县城里不归三司管,县衙嫌烦,就抓了一人拷打一番,一招供就判了死刑结案。” 元黛按照老套路推了推:“所以是最近又是一样的情况出来,连环作案?” “嗯。” “唉,我真聪明。”元黛微笑。 谭禹泽:“……” 良久。谭禹泽觉得这个话题还是要继续的,不能受某自大人士的干扰。“还记得柳影的案子吗?应该是一块儿的,也就是说,”谭禹泽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柳影其实没有说明白,又或许他是故意没有说明白。那个告诉他帮他父亲杀人以解除罪孽的办法的人,才是真正主谋团伙里的人。大概,是玉女教会这些组织的人吧。 “就看各个案子,它们之间没什么联系,时间也没规律,其中有两案是在半刻钟之内所作,但一地点在县最北,一地点在县最南,即使是飞鸟,怕也难办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从最北到最南。所以,必定是两批人分开作案,但很有规矩,所有的作案手法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们要查下去,恐怕不容易,幕后推手恐怕不是个小人物,”他摇了摇头:“不容小觑。” 元黛一向反射弧比较长,只不过这个时候的谭禹泽还没有亲身体验,所以他说完之后很久元黛都没有回答他还以为她在沉思接下来的对策,结果人家正是因为信息量太大而消化不良速度慢了点儿而已。然后很久之后,他听她叹了口气说,“玉女教?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这不是他上上段里说的东西吗?他咳了咳,“邪教。” 结果他的好心人家可不领情,元黛嗤了声,“我知道,就是感慨一下。” “……”他不准备再跟这个人说话了。 一路行了一个多时辰,因为元黛的“前科”另谭公公忍无可忍,所以谭公公对她实行了“不接话”的“隔离”政策,她跟他说的所有的话得到的答案都是“嗯”,不管是陈述句还是正反问句还是感叹句还是祈使句,他都会说:“嗯。” “这么说来,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了。” “嗯。” “可是,他们干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报复社会啊!” 谭禹泽从不知道哪个暗格里拿出一本书,“嗯。” 元黛翘起二郎腿,然后单手托腮架在膝盖上,“他们真是无聊啊。” 谭禹泽专注于看书,“嗯。” “这些人估计就跟恐怖分子一样了,哎不晓得搞这些干什么,他们难道搞这些事情就能把皇帝拉下台吗?还是说,这样就能让全人类都陷入惊慌,让他们很开心?” 谭禹泽继续专注于看书,“嗯。” “如果是这样,真的是无聊,合该抵制!对对对!死刑!枪毙!” 谭禹泽仍旧专注于看书,“嗯。” “诶?公子,那个,这两波人,同时作案,那,都大概需要几个人呢?就是,一共有多少人?” “嗯。” “嗯?” “嗯。” “嘿!我在问你话。” “嗯。”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嗯。” “嗯什么嗯!你还会说别的字儿吗?” “嗯。” “……” 到时已是三时将至饭点,酒楼中渐攒了几桌前来用膳的人。一行三人择靠窗处坐下,元黛方将窗开了道缝便觉热气滚滚涌来,便忙合上了。 食不言寝不语,谭禹泽和羽禾二人真是将此项规矩做到了极致,这把元黛闷极了。她又开始没话找话聊:“那个公子,我们过会儿去哪儿啊?” 羽禾瞥自家主子一眼,看他并无搭话的意思,为了拯救自家主子关于性格上的不好的名声,让他少得罪点儿人,只好帮他答了,可话到了嘴边,羽禾又住了嘴,因为……他也不知道他家主子要去哪儿。 元黛无奈:“公子?” ……这回可好,连“嗯”都省略了,这个省略句是不是也省略的太彻底了! “……再不说话就是公公。” “啪”的一声筷子被拍在了桌上,吓的元黛一个激灵,然后她又看着谭禹泽把筷子拾起来吹了吹,继续吃饭,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元黛缓了缓,随后一不小心都结巴了:“干,干,干嘛,啊?” 谭禹泽淡淡的舀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吃饭。” 羽禾:“……”我怎么感觉我有点儿……亮? 然后谭禹泽又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自顾自舀了一碗汤喝了。 自个儿安静了,邻桌的说话声也就渐渐清晰了起来:“哎,你听说没有,落蝶崖那儿前些天一农夫去砍柴,又发下崖下有具尸首。” “听说了,前些天湖村不才出一桩命案吗?现在这世道乱,朝廷又不管的,哎,死个人不正常。” “朝廷?朝廷不是派人来吗?” 那人压低声音,轻嗤,“切!哪里能靠朝廷办事,等朝廷查出来,又不晓得死了多少个人了。” “也不一定吧,听说这回派的可是翊王,子书家争斗后留下来的人,不会办不成事儿的。” “那是,但,也要看想不想查出真相呢?” 那人抿了口茶,放下茶盏,咂了咂嘴,又道:“传闻那人每地要杀两人才肯作罢,现在落蝶村才死了一个,所以落蝶村的村民逃的逃搬的搬,留下跑不走的,也都不敢出门了。” 元黛扭了头看向谭禹泽,谭禹泽已经吃完了,他拿了帕子擦了擦嘴,“所以在外用膳的时候不要说话,错过了重要信息谁负责?” 元黛眨了眨眼低头继续吃饭。羽禾蹙眉,“公子,恐怕有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诈?我又不怕。既然调查此事是我份内之事,我便应当尽心尽力。而且,我倒还很想会一会这位幕后之人。” 元黛觉着奇怪,分内之事?“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谭禹泽笑笑,“我不过是朝堂上一个小将军,受封在此遥遥之地,权辖一县之域,却又不乐意待在这儿,非要跑去京城里罢了。” “那,子书家又是什么家?” “帝王家。” “哦,好像听那个春,春,春红说过。啧,不好听。” 谭禹泽挑眉:“我觉得挺好听的呀?” 羽禾亦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结果元黛个小傻子还不管不顾,“啧,好听吧,还得中用,对不对?你想想啊,子书,子输,子是你的意思,然后,你,输了!别人一喊他名字,他就输了!天哪,还未出师便先自短气场!” “你这是曲解,明明是书写的书。” “……这般维护……你跟子书家,什么关系?” 谭禹泽故意蹙眉道:“啧,还真有点关系。” “什么什么什么关系?你你你不会去告状吧?” 谭禹泽轻笑:“我是子书家亲封的将军。” “切!真是,吓死我了。” 谭禹泽大笑,“哈哈,你吃完了吗?” 元黛看着他,丢下筷子,没好气道:“吃完了。” 落蝶崖偏僻,一路行去周遭愈发清冷,人烟稀少,路也越来越宽阔,栽植也稀疏起来,放眼望去,竟无一人,只七八道炊烟缓缓盘画着天边。 “公子,前面路陡,马车怕是不容易走。” 谭禹泽“嗯”了一声,起身下了车,元黛只得紧跟上,思忖半刻后还是轻声问他道:“这么偏僻,不会有问题吧?” 谭禹泽微笑道:“多半是有问题的,至于是什么问题,只有看了才知道。” 元黛吞了吞口水,“这鬼地方,我怎么觉得这么瘆得慌呢。” “你怕鬼吗?” 元黛摇头:“鬼我倒是不怕,只是,人比鬼更可怕。” 谭禹泽轻笑,元黛道:“笑什么?” “没什么,我不过是觉得你方才那句说的很对。” 第十七章 蝶落深崖 终于近了人烟,谭禹泽顿步仔细看了一番,便往其中一条巷子里踱步走去,脚下步子很快,但发觉身后女孩子走路并不太能跟得上后,便又放缓了些许。巷子很深,走到身后巷口都快将要看不见时,还丝毫没有要到尽头的意思。忽然谭禹泽顿步,“不错,此处果真诡异的很。” 风呼呼自耳畔吹过,诡异的很......连他都这样说......元黛一个激灵。 元黛不是不怕鬼,她信鬼神之说,尤其是穿越之后更是,但她认为鬼比人过日子过的清明,她认为鬼只欺负该死的人,可是后来她渐渐发现该死的人有点多……不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人里有败类,鬼就都是好的吗?不是说鬼就是人的灵魂吗? 所以彼时彼刻,她非常害怕。 忽然无数黑影包围周身,看不清摸不着,一切都在旋转,即使闭上眼睛似乎也能看到,耳边呼呼的风声夹杂着念咒的人声得意的笑声。元黛忽然大叫一声,随后抬头看天——天不是转的,天空是一汪静止的深蓝色的水——一汪死水,也就是说,这一切是人扮演的戏,为——攻心。 “何方神圣,不如出来会会?”元黛喊。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了老经典“老孙我喊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于是她又喊:“老元我喊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话音未落,左侧便一隐在暗处黑衣男子执剑刺来,旋转的一切忽然停滞,随后电光火石之间谭禹泽的身影一闪,刀剑相接的刺耳声响起,他一剑抵住了来势。 看得出来黑衣人的攻势很猛,谭禹泽微勾唇角,爆发力超人但耐力不足,今日遇上自己算他倒霉。剑剑皆致命又如何,攻势太猛,弱点反而暴露的更快。正想着又是一剑攻来,手中剑锋一转,轻松化解。 倒是不错,致命弱点还没显现呢。谭禹泽只守不攻,心里头倒开始为对方着想“换位思考”:说起来,遇上我这样的人,如果我是他,怎么样才能取胜,不,取胜不可能,应该是,怎么样才能逃脱呢?啧啧,好像有点难哦。 身后三道剑风传来,谭禹泽摇头,最近羽禾的本事退步了,不过,抵挡肯定还是能的。手中剑柄手心一转,直刺向对面男子咽喉。黑衣人躲避不及,连退向后。随后谭禹泽身后偷袭的三人被羽禾制住,其中一人已经受伤,眼前的黑衣人一惊,赶紧使眼色,示意去抓元黛。谭禹泽叹了口气,困兽之斗,无聊,罢了,不陪玩了。再无再战的兴趣,是以下手更不留情,剑锋一转直接刺对方心口。 还有两个,羽禾能行吗?谭禹泽淡淡扫了一眼,此刻二人皆已被羽禾耗去了不少气力,但明显耐力都不差,这样耗下去羽禾也不见得能占得多少好处。况且幕后主使不可能搞这么大阵仗欢迎他却只弄这么一小出戏消遣,必有后招。他还带了个拖油瓶儿呢,羽禾还要负责保护,所以更要保留气力。 羽禾打斗的空档里瞧了一眼旁边看热闹的谭禹泽,心里真的是崩溃的。算了!主子没用,就只能靠自己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愤愤然接住其中一人的剑,往后退半步,准备发力,结果忽然一剑过来,封喉,抽刃。 羽禾:“……” 主子……您真的……呃……很会……很会抢功劳……这都……最后一步了。 羽禾暗暗叹了口气,目光转向战场——还有一个。 此刻剩下来的那根“独苗苗”全神贯注于眼前,这已然是犯了攻守战的禁忌了,因为他根本没有精力去注意他原本要劫持的人物元黛同学了。 元黛小盆友做了什么呢?嘿嘿嘿,元黛小盆友在一户门前拾了个陈旧的木板凳,作用,跟板砖差不多,可治疑难杂症的那个“砖”。而这个黑衣人呢也是搞笑,大概是有幻想症吧,他还在想着说速速解决其中一人,这样也不算白死,然后——就被身后一硬物狠狠拍倒——了。 一个比她自个儿还高半头的大活人就这样软软的倒下去,眼睛还半睁半闭着,而且睁着的半部分还是全白的眼球,饶是一向自诩胆大包天的某黛也被吓坏了,双手一直保持着举板凳的姿势,眼睛瞪的老大,空洞洞的。谭禹泽拭净了剑刃收鞘,看她的样子不禁好笑,“你还举着那凶器做什么?” 给了十秒钟,快要变成雕塑的元黛扭过头来:“凶器?”她看了看谭禹泽,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啊!”然后她飞快的跳开往谭禹泽身后跑,紧接着“砰”的一声闷响凳子掉在地上,分崩离析。 良久,凳子的主人家颤巍巍的开了房门,是一个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的男人。他的双腿从开门那刻起就一直在打颤儿,直到看到眼前两个人,感觉看起来面色挺和善,才微微定了定神。然后,他转而又看了看地上的情境——终于腿一软——“咚”的跪在了地上。 元黛笑笑:“这位大伯同志不必行此大礼,不过是死了几个坏蛋而已。” 谭禹泽看了一眼元黛,大伯?叫爷爷都不为过吧?殊不知,某黛比这具身体的实际骨龄大六岁。不过,大伯就大伯,同志又是什么鬼? “大伯同志”闻言点了点头,然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了一眼元黛,结果,就在他看到元黛衣裙上的血迹时——黑衣人倒下的时候某黛没有让开,“大伯同志”瞬间三魂没了七魄,迅速的爬起来哆哆嗦嗦的把门撞上了,跟见鬼了似的,门偏偏又故意做对,门闩跑了出来,“大伯同志”咣当咣当撞了好几回才硬把门闩撞回去然后随着一声巨响,门被关上。 元黛愣愣的看着……我有这么可怕嘛……不就沾了点儿血迹…… 然后又是一声闷响加一声“哎呦”——“大伯同志”跑的急,摔倒了。 元黛:“……” 她回头看了一眼谭禹泽,结果又看到了羽禾,“呀!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鬼魅似的来无影去无踪?” 羽禾很实诚:“处理尸体去了。” 元黛:“……我知道。” 谭禹泽把地上板凳的“尸体”踢了踢集合在了墙根儿底下,“本还准备留他一命回去报信的,没想到你下手倒是快。”看元黛一脸疑惑,他解释,“身为死士执行任务失败,他必死无疑。任由他们自己人杀自己人,不还省了我一份力气?” “留他一命,他不得回去报信?我们现在已经落入陷阱了,处境岌岌可危,黑衣人绝对不止他们四个,你放过他,他去搬更多的救兵来,你还嫌不够麻……”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元黛一窒,声音立马低下去一倍,轻飘飘道:“这下是真麻烦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谭禹泽看着依然漆黑不见尽头的巷口,“敌暗我明,先往空旷的地方去。”话音未落谭禹泽已提了步往巷子更深处走去,元黛赶忙随后跟上。但谭禹泽的脚力真不是常人能比的,不仅悄无声息,速度还快,她跟着着实有些费力。 诚如酒楼那人所言,因怕被凶手盯上,现下又是晚上,整条巷子各家便皆紧闭门窗,四处寂静的可怕。天边只余一片靛青色彩,夜幕即将落下。元黛尽力放轻脚步,但为了保证速度,终还是会有声音,这时她才发觉前面走的还很快的谭禹泽这无声走路的本事有多么不容易。 谭禹泽说他是将军,将军不是只负责带兵出征么?难道这年头的将军还要受死士的训练?怎么走路一点声响都没有呢? 一条巷子似乎无穷无尽,所以,在看到尽头的时候,元黛就仿佛饿了十天半月的难民看到了树上的李子……再仔细一看——地方是空旷了,但是这一侧是坦荡平地,那一侧便是万丈深渊。 正是落蝶崖。 她叹了口气,靠上一棵大树,双肋岔了气,又酸又疼,她看了一眼依旧平静无比的谭禹泽,更是气,“我怎么越发觉着,跟着你才最危险?” 谭禹泽淡淡看她,“所以我才没有带知宣那个半吊子来。” “那你带我这个连半吊子也不是的人来?”元黛快要抓狂,啊啊啊!她惜命啊!她不想死在这儿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好吧,其实她本来也就不在乎这个叫苏愿之的怎么样,反正她是那什么,鸠占鹊巢……罢了罢了,元黛认命,横竖现在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在这个谭禹泽身上了,就跟着他好了,元黛昂头看他,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还没想好。” 元黛一噎,“啊?”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元黛真的抓狂了,“我急什么你不知道?我急!我怕被误伤!” 谭禹泽尽力维持住冷漠脸,轻咳一声,“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不会误伤到人的。” 元黛半信半疑,希望吧!真的是,自己还没活够呢,怎么能死了呢? 谭禹泽看她放心,哈哈一笑,“不过我忘了说,这个,如果我死了,他们一定会连带着,把我身边的人一块儿灭了口。” 元黛咬牙切齿,“谭禹泽,我……”想打死你。 谭禹泽哈哈笑起来,“好了,不会有事的,放心。” “放狗屁个心!跟你在一块儿,死活不得安生!” 从头至尾一直沉默无言的羽禾忍不住了,“苏姑娘放心吧,公子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捉弄人,说明大抵胜券在握。” 就在此时,听得有男人吩咐身边人道:“老四老五你们两个去北边,老六你带几个人去南边守着,我们把他们包围了,看他们往哪儿逃!” 元黛只觉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扶着身后靠着的树,“现在,我想,你应该是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了。” “现下的确是没有这个心情,但这情形还不至于多险。”谭禹泽看了看此时此刻变得胆小如鼠的某黛,又是一笑,“最多,晚几天回京。” “那我知道,肯定得晚。反正,”元黛皱了皱鼻子,“我只要有命回去,其他的,都好说。” 空阔地上,四处杂草丛生。三面皆被包围,身后就是万丈深崖,面前,数十黑衣死士执剑缓步迫近逼来。元黛偏头看向谭禹泽,却见他依然是淡然的神色,嘴角似乎还略存方才未消的笑意。 他笑着,退后两步,忽两手一张往后倒去,跃下万丈深渊。 第十八章 同生共死 眼看着他跳下去,元黛几乎是下意识的跑去抓他的手,他被她这样一带,下降速度狠狠一滞,他向她微笑,然后松手。 元黛大叫一声,惊恐的看着他如一只折了翅的鹰一般迅速的下坠,可那浅色衣衫衣诀翩翩,却又更似一只纯色的蝶……果然是落蝶崖。 冷静下来后想起谭禹泽微笑时的眼神——也是,他那么聪明的人,才不会寻死。可,元黛往下看了一眼,就不禁往后退了退——太高了啊! 可她怕也没用,因为下一刻羽禾就急吼吼的把她踹下去了。然后她听见崖上一群黑衣人里头有一个说,啧啧,小丫头喜欢上那小子了,还搞同生共死的戏码儿呢。 身体迅速坠落,风狠狠的擦过耳畔、吹打在脸上生疼。峭壁上麟麟锐石遍布,元黛一路下落一路尖叫着,可是风好大,她喊的嗓子都疼了,也没听见多少音量。 下辈子会不会再穿越?会不会穿越到某杀人犯身上然后一直跑路最后被抓?还是……直接穿越到刑场上,甚至是行刑的一瞬间进行穿越活动? 元黛内心的那个悲观主义小人人爆发了。 忽的,背上一个巨大的拉力起,腰上猛地一紧,身体瞬间回弹。元黛满心的“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在身体荡了几个来回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睁眼,她看到下方有一个小小的山洞,大概还是四层楼高,有人——谭公公。 他很生气的样子,说话更是没好气,“你运气好,有个树枝拉住了你。你刚刚差点儿错过了知不知道?一直叫一直叫我说话你都听不见!现在,去抓崖壁上的藤蔓。” 她够了好久才抓到一点点,然后很用力的握在了手掌心,“嗯,好了。” “然后还用我教?” “当然!Ofcourse!” “……然后把腰带解了,抓住藤蔓……哎!”元黛一边听他说一边就在做了,于是差一点点就要掉下去了。谭禹泽下意识的就过去接,万幸元黛抓住了藤蔓,没有摔下来,否则下半生就等着和轮椅相伴一生吧! 谭禹泽:“……”难道“腰带解了”这种事情让女孩子去做,女孩子不应该犹豫一下再脸红一阵吗?她怎么做起来这么利索? 藤蔓本不锋利,但因她用力过大,藤蔓划破了她的手掌。刺刺的痛感传来,她却因为冷的有些麻木,不太能感觉的到。然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倒霉催的,她顺着藤蔓一点一点下来,结果半道儿上藤蔓就断了,她又自一尺多高的地方坠下来,摔了个屁股。 她挣扎着起来,然后没了腰带的衣服哗啦啦啦的滑下去,某黛身上只剩中衣。 元黛叹了口气,想着有没有办法把腰带给够下来,毕竟这种闺阁裙呐,没了腰带就等着一路走一路拣衣裳吧! 然后,大概是她和她的腰带“心有灵犀”吧!在她回头的同时,腰带滑下了万丈深渊。 元黛:“……” 忽然肩上一沉,“行了,穿我的吧,是我失策,没叮嘱你穿正常人穿的衣服。” 元黛没功夫感激,她这会儿更加生气了,“什么叫正常人穿的衣服?我不是正常人吗?” “……没有,我的意思是……” “没什么解释的了!你这种人啊,真的是,讨不到老婆的!” 谭禹泽:“???”我好像有点糊涂?完全找不到她生气的点啊! 其实元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她只知道,今天要不是因为要陪谭禹泽出来,她才不会突发奇想的要好好打扮做什么劳什子的淑女!淑女有什么用?上辈子她要是淑女了,还不晓得要被那个臭小三儿欺负成什么样儿呢! 这是悬崖上一处山洞的洞口,一眼望去深不见底,漆黑一片。作为一丁点儿武功没有的人,元黛是什么都看不见的,所以万分无奈只能按捺下滔天的怒火,和谭禹泽并肩同行。谭禹泽也很给面子,微微一笑就握住了她的手。 不握不要紧,这一握,他便触碰到了她掌心上藤蔓留下的划伤。他蹙眉,就着微弱的光瞧了瞧,叹了口气,“你抓那么紧做什么,只要减缓了速度便能顺利落地了,现在留下伤,不管疤痕有没有,万一感染了怎么办?瞧瞧,伤口里指不定还有藤蔓上的刺。” “那怎么办?会不会死?” “出去到了有光线的地方,我给你寻点草药什么的敷一敷。” “草药?你还会医?” 谭禹泽挑眉,“当然。” “……你会的东西好多啊。”多的我都自卑了。 “不多。而且,还有不少你不知道的,接下来还有不少时间,你……可以一个一个去慢慢发现。” 元黛心口一暖,她笑了笑,“行吧。” 谭禹泽行路无声,洞内于是只闻见元黛错杂的脚步声响。然后因为走的太急,元黛张口说话,声儿都是颤的,“这个~山洞~”她吸了口气,一口气下去,“那那那群人知道吗?” 谭禹泽放缓脚步,“或许。” “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谭禹泽默了默,“或许吧。” “呃……那这儿到底通往哪里啊,虽说落蝶崖名字不错,但这黑黢黢的,我只觉得这里面可能有一大堆的黑蝙蝠。” 谭禹泽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啊,你别问我。” “你走的这么坚定,我以为你知道!再说,不问你问哪个?” 谭禹泽耸耸肩,“我只知道有人曾经来过,所以,应该可以走的通。” “那那人安全回来了没?” “不知道。” “……” “不过你想,既然有人说可以走通,想必是有人通过了,只不过这其中有什么,年代久远,不可考。” “出来的那个人……四肢健全的吧?” “……应该。” “那,那边是什么?” “江。” “江?那我们还过去?江流湍急,你要我游过去吗?” “顺流而下,见机行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们这些大人物在小说里不都是走一步看七八九步神仙一样脑子灵光的不得了的吗?” 谭禹泽挑眉:“小说里?” “小说嘛,就是说书的讲的那些个故事。” “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多半言过其实。” 元黛惊奇的看着他,谭禹泽奇怪的也看了她一眼,“怎么?” “没什么,就是……这句话我也曾说过。诶那个,羽禾呢?” “断后。” 元黛眨了眨眼睛:“啊?” 谭禹泽叹了口气,“我说,他负责断后。” 话音未落,腰间便揽上一有力臂膀,忽然阴风卷过,裂石崩摧,瞬息间身后石块落地封住回头路,周遭漆黑一片,耳畔风过刀来,暗器数十齐发。 谭禹泽抱着她旋转着避开,暗器后又是明刃,无人操控却准确无误的直逼人命门而来。眼前漆黑一片,他忽然想起曾经师父提起过的那样黑暗中忽然一亮刺瞎人眼的术法,于是赶紧闭上眼睛,也让元黛闭上眼睛,全靠耳力于阵阵风声中,靠捕捉那一丝一毫的异音以判断来者。 风声愈发的剧烈,耳畔几乎听不到风声以外的任何声音。刺耳的悲鸣震得人耳膜疼痛,却没有办法逃脱,她忽然回头睁眼看了看谭禹泽,明明看不到,却分外觉着放心。 但是温情不过片刻,她就被吼了,“我说了闭上眼睛!” 元黛好委屈。 阵法的攻击越来越密集,终于,一声尖利的利声滑过,谭禹泽一剑出鞘,阵破。 谭禹泽放下元黛,步子微踉跄。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类似火柴的东西点燃,微微照亮了……也就照亮了两个人的脸而已。谭禹泽面色微白,眼眸中常有的那一个晶亮亮的点有些暗淡。 元黛犹豫着问道:“你……没事吧?” 谭禹泽摇了摇头,“没事儿,就是有点累。” 元黛点了点头,迈步向前,谭禹泽随即跟上,却不想前面的元黛忽然转身把住他的手一晃,“你受伤了!” 肩上肋下两处伤口染的一身衣裳血迹点点,难怪他脸色发白脚步虚浮! 谭禹泽笑着摇摇头,“我没事儿,又不是第一次受伤,只不过我们要快一点出去,不然,我可撑不住了啊!” 他其实极少有示弱的时候,但是他摸清了元黛的性子,他不示弱,她根本就不会放过他。 果然,一听这话元黛急了,“哦哦哦!好,那我们快点走,我扶着你!” 洞的尽头藤蔓垂地,密密的掩了整个洞口的模样,也许正是因此江这畔此洞的存在才并无人知。掀开厚实的藤蔓,果然是涛涛大江。 然后——也果然是江流湍急。 元黛其实会水,但这等流速的江流,她在其中凫水只能是自不量力。她卸下谭禹泽给的那身累赘的外套,然后蹲在洞口处,几近绝望的望着奔涌向东的涛涛江水。忽然她闭了眼,认命的准备再一次起跳,却被刚刚披上外套的谭禹泽拉住。 “你干什么!” “不是你说‘顺流而下’的吗?”她有点生气。 “我也说了‘见机行事’,”他下颌微抬,指向远处细绳拴着的几扁木筏,“笨呐!” 元黛翻了个白眼。“切!你聪明?你聪明就不用‘走一步看一步’啦!你现在跟我比,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江上总有捕鱼为生的渔民,江岸畔也常拴有木筏,谭禹泽不理她,取了随身的匕首掷了过去,正中拴船的绳。木筏脱离了绳的束缚,便以很快的速度从不远处顺流而来。谭禹泽先跳,然后元黛紧随着谭禹泽的步子跳下去,再然后——元黛一个不稳跌下水去。 谭禹泽快疯了。你确定这只是个拖油瓶这么简单吗? 江水拍打声夹杂着风的呼呼声响刮过耳畔,木筏被疾速的江流推向远方,谭禹泽费老大劲儿才把元黛拉上来,结果这一下子木筏又失衡,剧烈颤抖几欲翻倒,于是元黛又在水里飘了很久。 元黛的内心是完全崩溃的,因为她今天还肚……子……疼…… 等到她被拽上来时,手掌心全是水,除了江水,还有被谭禹泽紧攥的时候沁出的密密冷汗。而此时谭禹泽的面色更是青白,因为他拽着苏愿之的正是肩上负伤的那只手臂,此时此刻伤口早被挣的愈发鲜血淋漓。 可是这不算完,他还得继续干。他将木筏上的断绳重新系好,依然是用匕首固定,掷到岸上卡住,当然这只能使木筏片刻停滞,他拉着元黛的手,就在这短暂的时刻跳上岸去。几乎是元黛脚脱离木筏的那一刻,木筏就顺着江流再往东向奔驰而去。元黛瑟缩着打了个喷嚏,便见行走在前的谭禹泽停下,随即那件阔大的干衣便披上身来。 谭禹泽叹气,“这身衣服注定今天就不可能待在我身上。我们……无缘。” 这处是一片密林的尽头,荒无人烟。二人于林外一处僻静处坐下,生起火堆。淡淡的灰色烟丝冉冉飘升,淡墨勾画着茫茫青天。风拂过,青烟微斜,将谭禹泽呛得轻咳了两声。 谭禹泽依然沉默着,由元黛帮着笨手笨脚的简单包扎后,便又动身去打猎。元黛觉得自己真对不住他,堂堂大将军,辛苦成这样,受了伤,还没有暖和衣服穿,还不能留在火堆旁。不过……能者多劳。 直到夜幕低垂,元黛身上衣衫方得半干。夜微凉,又引她寒颤。谭禹泽猎来了附近林中野味,似也是知道元黛她几斤几两,问也未问就自行添柴做饭。 元黛眨眼瞧他烧饭,暗自里揣度学着,因为她是着实不会烧饭。上辈子,平日里不过是整个三明治菠萝油什么的,至于中餐,她最多也就会摊个鸡蛋。 唉,想不到!自己一个女儿家,竟然连个男将军都比不上。夜空上点点星繁,但此刻她已疲累,已而没什么观赏的兴致,便寻了棵高大些的树木倚坐着歇下了。一边慨叹,一边犯困,就这样,野味还没入口,人已经会周公去了。 朦胧中忽闻悉索声响,元黛感觉似被人轻摇了摇。本就睡的不沉,她很快清醒了来,正要问询,却见谭禹泽静静的看着她,手指轻置唇前,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缓缓回身去看,见黑衣人正缓步摸索着探来,火苗明亮的刺眼的光闪烁着,跳跃在火把顶端。 忽忆起七个月前,家中被一场汹汹而来的大火焚烧化烬的那天夜里,也是这样穿着夜行衣的人,各执一火把,前来检查苏家是否还留有活口。那两人的影子在这一瞬间与眼前场景重合一体,复又分离。她暗暗握拳,这一世,她说什么也不能再任人欺凌,但,面前这些个绝不会如苏家那两个人般好打发,单从他们的列队来看,便知其必训练有素。她微定心神,回身低声问谭禹泽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放心,与你无关。” “与你有关,不更危险?” 谭禹泽沉默了片刻,“嗯,细想来,好像是这么个理。” 元黛:“……” 谭禹泽看她,想了想,问她,“那个,你会爬树吗?” 第十九章 海棠依旧 此言出乎意料。 “爬,爬树?” 爬树? 她怎么会不会? 但是…… 真的是好不雅的行为哦。 她微眨了眨眼挪开对着谭禹泽的视线,点头应了一声。 爬树她怎么可能不会?她自幼就是个野性子。要说女孩子家会的东西,她大半都不会;而倘要论起男儿会的,几乎样样她都拿手。但此刻对着谭禹泽,她是真不想给他自己是个假小子的印象。不过现在是紧要关头,无论想与不想,她现在都得这样去做。 看某黛即使穿着繁琐的闺阁裙,却依然能手脚利落的爬上两人多高的树去,谭禹泽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而当他亦照老办法爬上另一棵树以掩饰踪迹时,却发觉自己许久未练,爬树竟都不如一个姑娘家了。 唉!京城真的太养人了,养懒人。 “头儿,应该就在这附近了,”来者之一举了火把,在地上用鞋底仔细的蹭了蹭,“喏,地上还有生火后留下的灰。” 另一人也是蒙了黑面巾,不过面巾的一角还绣了一朵金色玫瑰,身材纤瘦,想来是个领导,恐怕还是个女领导。她回首一瞥,点了点头,继而顿步,吩咐身边人一处一处细搜。 发现火灰的人却没干活儿,反而是笑着凑过去,“头儿,他们应该跑不远的,何况那小子还带了个姑娘做拖油瓶。” 谭禹泽闻言看向旁边树上隐蔽着的她,的确是拖沓了些,不过拖油瓶倒算不上,她与普通的闺阁女儿可不一样,尤其在爬树这一项技能上。这个时候的谭禹泽,似乎全然忘了之前是谁在嫌弃元黛太拖油瓶了的。 又听得那人嘿嘿一笑,道:“怕是,英雄也难过,美人儿关吧?” 玫瑰姑娘眼睛微眯,回头挑眉看着那人,“你怎么不去搜?我的命令听不到吗?倒有功夫在这儿耍嘴皮子。拖油瓶,女人就非得是拖油瓶,迷惑男人的?真不晓得,你一个本姑娘的手下败将,是怎么有脸说出这话的!”声音比一般的姑娘家低沉许多,倒更像男子,听得出来是用内力改变了声线。 那人膝盖一软,“头儿,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 “行了!”她眉头一皱,“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另几位黑衣人正细搜着,眼看着他们一路并未放过树上的藏匿地且愈发近来。趁元黛看过来之际,谭禹泽用唇型通知元黛,“往树林里跑!” 他知道跑不掉,但是只要元黛跑的远一点,他就能多争取到一点时间去解眼前这困局。 元黛想也没想,一跃下地就往树林里奔去,她知道谭禹泽不会错,她信任他。元黛这走路无声都做不到的一个大活人跳下来,凭黑衣人这一群习武之人的耳力哪里会不知,他们很快追来,速度亦胜过元黛不少。而谭禹泽其实赌的就是这一瞬,他所藏匿的树最靠近密林,所以趁黑衣人跑过身边之时对周遭没有防备,他抽剑,一跃下去就往敌方的要害刺去。 元黛越跑肚子越疼,不是平日里吃坏肚子的那种疼,是小腹上传来的、闷闷的绞痛。方才冷水一泡更疼了,现在又这样跑。她一边跑一边捂着肚子,脑子里乱乱的。她上辈子生活在信息极度发达的年代,其实照现在这个样子,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了…… 天哪,她的葵水初潮来的可真是时候。 跑着跑着外套也掉了,她感觉自己也快被冻死了,忽然眼前一道炫光,似乎是一条很阔的河。她迷迷蒙蒙的回头去看,除了一路奔涌而来的黑衣人,她也看不到其他。 谭禹泽呢? 黑衣人越来越近,元黛没办法,只得心一横,跳了下去。 然后跳下去了,她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游泳是真的游、不、动。 那壁谭禹泽已经杀花了眼,眼前只有黑和红和白三种颜色,也就是衣服、血迹、白刃。但凡下手皆是一剑封喉,但即使无多声响,也依然无法再掩盖行踪。利刃相击,寒光乍现,脚步皆轻,夜晚幽深的密林里,只闻兵器摩擦声。 黑衣人的剑寒芒闪烁,上头雕的是展翼之鹰的纹样。尖利的剑锋刺向谭禹泽,被谭禹泽一个侧身避过,另一人持剑自谭禹泽脚下扫去,逼迫谭禹泽一个跃起空翻,趁此空档便朝心脏位置刺去。人多势众敌众我寡,谭禹泽知道受伤不可避免,所以干脆一挪身形把左肩让出来,右手握着剑柄一转,剑尖冲下刺去。 攻击来的人被他刺中腹部,谭禹泽手一旋,剑在黑衣人的伤口里一绞,谁想那人耐力强劲,硬忍着拔出刚刚刺入谭禹泽左肩的剑,又一次向谭禹泽的心口攻去。 伤痛传来,谭禹泽暗暗咬牙,额上汗珠冒得愈发厉害。眼前阵阵发黑,想必是先前在洞里受伤的时候暗器上淬的毒性发作了。他闭上眼睛,以此全心全意的靠听力。眼前又一人来,他假装未察觉,直到人近了身才发难。 极少有人这样发难,因为往往如此做法都是以自己受一重创为代价的,但是谭禹泽此时已经无暇顾及了,重创已经不是值得害怕的事情了,命能保住才是重点。黑衣人刚反应过来要躲避,谭禹泽的剑刃便已划过颈侧,留下长长一道血痕。 一招得逞,谭禹泽手下速度便愈发的快起来,围攻者心惊,便配合着一起六人围阵向谭禹泽攻去,另余四人前去追赶元黛。谭禹泽那犹余血迹的剑刃再度举起,剑刃光滑,反射一道白茫茫的月光,朦胧中,隐约可见靠近剑柄处的一“岚”字。 这柄剑陪他走过多少场厮杀。他曾经恨极了杀戮,但他却明白,自己是不得不杀戮,唯有杀伐果断毫不留情,方能保刀下自己和至亲的性命。如若不是自己出身于此,又怎会使得自己与至亲落入如此境地,又怎会彻夜赶路到京而见不到至亲的最后一面? 他的母妃舒妃,是那样温婉的女子,世人所知皆仅限于她是知名大儒文儒卿的义女,名动京城的美女、才女,可又有谁知她曾经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居棠城的一城之主?她为那个曾坐在金銮殿上至高无上的宝座之上的那个人付出了多少,可那个人,又曾负了她多少…… 母妃临终,他不在,但至少还在奔回去的路上,可那个人也不在,那个人——在自己爱妃的床上。 那个人说,我不是不爱你的母妃,我曾经真的以为自己很爱她,可是到了后来,我发现其实那只是我的错觉。 那个人的错觉,毁了他的母妃,毁了他。 谭禹泽猛然睁眼,手起刀落,杀伐果断,眼前的修罗战场血腥弥漫,那个人不就是希望他成为这样吗? 那人派他远征,一是为了保证今上的地位不被动摇,二,更是希望自己能够好好拥弼那个继他之后坐拥丘玥国的帝王。 可笑吧,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母妃死后的头七那天,居然说,他后悔了。 后悔?后悔有何用?与其把居棠城交给他,不如陪他母妃一起去!居棠城,她的母妃也说了,那不属于任何霸权,那只属于江湖,那应该给江湖上的能者,愿意尽全力守护那一方世外桃源般的土地的能者。 他最终发出布告,算是完成母妃的一桩遗愿吧,寻觅能者。也是为了,让他不再因为那个“棠”字反反复复的想起自己的母妃,母妃的那一院的海棠花,小的时候他常常和母妃在那儿玩耍,那海棠花开的那样盛,却不及母妃的倾世一笑。 “主子!属下来迟!” 谭禹泽微微一笑,他听到了,可是,他没有答应的力气了。 可以放心了吧。他再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十章 血噬噩梦 眼前是漆黑一片的路,她跑啊跑,跑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看到尽头,就像那天的巷子,无底洞一般。 元黛穿着那件她最喜欢的连体衣,其实最好看的是粉色那件,可惜她说了这辈子大仇不报就不会穿任何浅色,所以只能委曲求全买了黑色的款式。 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后面一什么都没有。她感觉好奇怪,所以停下来脚步,但是只要一停下就是刺耳的尖鸣,就是鬼魅般的笑声。所以她只能拼命的跑,不论前面是什么。脚上穿的是高跟鞋,可是脚不疼,大概是因为脚太冷了没有知觉了吧,但手腕却疼的厉害,她不断的甩手,手腕上的疼痛也没一丁点儿的变化。 忽然冰水兜头浇下,她抬头——是瀑布吗? 没有人应答。 “喂喂!醒了醒了!”一个人好不友好的狠狠捏住她的下颌晃了晃。 好不耐烦的声音啊!是谁敢对本小姐不耐烦?“活腻歪了?”她大喊着,然后猛的睁眼。 眼前是一个鬼面。 “啊!”听到她的尖叫,鬼面好像很高兴,鬼面说,这还差不多。 鬼面身边的人说,“主子,她就是那个跟着跳崖的。”从声音能听得出来,刚刚的不友好人士就是他。 手腕上真的好疼好疼,元黛不过动了一下,便痛的叫出声来,她费力的抬头去看——一根很长的钉子穿透她的左右手腕,把她钉在木架上,而她整个人,也正是在依靠这跟钉子支撑着挂在木架上。 不疼才怪! 这一动,便牵一发动全身,疼痛从手腕一直往下蔓延,疼的人四肢都发颤。鬼面负手看着她,笑的邪魅,犹如看着盘中食物,他那尖利的、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刺痛着苏愿之的耳膜,他道:“小姑娘,你老实告诉本座,你同那小子,到底什么关系?” 元黛咬牙,不答。 一道鞭子下来,抽裂衣衫,撕下来一道皮肉,元黛疼的牙关直颤。可是天生的倔强不是你弄点儿皮肉之苦就能将其折服的,元黛就是这样的丫头,上辈子小的时候因为练钢琴,她爸一手拿着鸡毛掸子一手拿着戒尺在后头站着,错一个音戒尺就毫不留情的打在手指上。戒尺打人特别重,手心上挨几下子就能肿的老高,更何况是竖过来拿最小接触面打在手指头上。有的时候她实在疼的受不了就哭闹,然后就是一顿鸡毛掸子,不打到解气不会停。 她曾经很奇怪,为什么自己的爸爸对自己那么狠,而妈妈也从来不管,后来她才知道,爸爸早在她四岁的时候就搞上了第三者,后来妈妈发现了,他就放话说,只要女儿有出息,她就有用,就是他的妻子,不离婚。 她那个天真的妈啊,就因为这个,天天看着丈夫把自己的女儿打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四年时光,元黛至今也不能想明白做妈妈的怎么能狠心到这个地步。现在的鞭子打在身上,疼,可是不比当年,当年身上的疼,哪里比得过心里的疼啊。要是第三者没有在她八岁那年挺着肚子拿着胎儿性别为男的鉴定书登堂入室,她还不知道要再那样没日没夜的苦上多少年。 鬼面看了那不友好的男人点了点头,“魅,再硬的骨头你都能打出来,这个本座瞧着也不像,对你来说,小菜一碟吧?” 原来他叫魅,魑魅魍魉的魅。果然。 忽然风声呼啸,元黛咬紧牙关,一连十鞭落下,不给人丝毫的喘息机会,剧烈的疼痛震的头皮发麻,整个脑袋昏昏沉沉的清明不了。真正用刑的高手最会分析人的心理,据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曾密切的亲身体验过,所以在她刚喘了一口气的时候,就又是十鞭子落下来,且鞭鞭覆在伤口上。伤痕累积层层叠加,牙关根本就咬不住。 “说,他在哪儿?”是鬼面的声音。 元黛不答,因为她完全没有必要浪费这本来就不多的喘息时间来回答他无聊的问题。 身上愈发冰凉,血在流失,衣衫浸染湿润,风一吹,又添几分凉意。 “把火盆拿近点,别让她冻没知觉了。”魅说。 火盆烧的火热,刚搬过来便觉热浪滚滚,热气扑在手腕的伤口上,疼的钻心。魅抽了把刀子,把钉子从她的手腕上一点一点拔出来,钉子一松,她膝盖弯根本直不起来,软软的倒了下去。魅轻轻一笑,把她的右手腕抓过去,刀尖一挑。 魅听着她的惨叫感觉心里头很舒坦,他笑着,“啧啧,手筋儿断了,再接上也拿不了重物了,拿个笔都会颤巍巍半天,可惜,可惜。”说着她又去抓元黛的另一只手。元黛尽全力反抗着,可本就是姑娘家,又不会武功而且一身的伤,更是处于弱势,她的反抗根本就没有作用。左手也被抓了过去,冰冷的利器抵着手腕上的皮肤,她无声的落泪,却没有任何办法逃脱。 “罢了。”鬼面突然发话,“给她留一只手吧,免得子书岚卿跟本座闹,本座怕烦。” 元黛艰难的喘息,“子书岚卿?” “对啊,就是跟你一块儿的那小子。你不会还不知道吧?他可是当朝翊王,子书岚卿。” 当朝翊王,子书岚卿? 第二十一章 子书岚卿 那天她问,“你跟子书家,什么关系?”他说,“啧,还真有点关系。”他云淡风轻的一笑,“我是子书家亲封的将军。” 那天,她还听邻桌的人说,“听说这回派的可是翊王,子书家争斗后留下来的人,不会办不成事儿的。” 可是她都没有察觉,她过分的信任着那个人,即使她清楚他的身份不简单,但几次问过他不答,她也就甘愿相信那个谎言了。 元黛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小腹,垂首,“我不认识子书岚卿,至于他,他只跟我说他叫谭禹泽。” “谭?”鬼面轻笑,“哦,他倒是孝顺,怎的也不忘他那个师父。不过也是,他可是得意门生,就是知道传位给他,他不可能接,谭雍莨也要传给他。”鬼面垂首拨弄着手指,“罢!横竖他都得死在本座剑下,便成全他们师徒情深义重……”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和他……同门?敌人?或许吧,谁知道呢?”鬼面看她几次三番的揉肚子,眉头一皱,“女人怎么这么麻烦?春红,进来瞧瞧。” 那个熟悉的面孔从门外闪现,元黛叹了口气,“是你。” 春红低低的垂着脑袋,“小姐。” 鬼面一笑,“我怕你对生人排斥,特意把我的爱妾让给你用几天,你不得感谢感谢我?” “爱妾?真是厉害。”元黛连嘲讽的力气也没有了。 春红道,“小姐,奴婢如果还在苏府,或许一切就会不一样了,会遇上好人家,有资本作为苏府良家子出嫁。但是家里困难,奴婢嫁人作妾,免了嫁妆还有银子拿,对于奴婢家来说,不失为一桩好事。” 元黛听得出来,春红这是在跟她解释,解释自己是被迫如此,而且在苏府的时候与血噬门毫无关联。其实这些她能想得明白,春红如此解释,想必更多的也不过是为了化解她的排斥罢了。 春红上前替她号了号脉,元黛觉着惊奇,“你会医?”春红笑了笑,“是后学的,主子这儿不缺别的,就缺女科的郎中,奴婢就学了这手。小姐,您这是……初潮?” 元黛没说话,算是默认。春红叹了口气,“小姐想是小的时候养的粗了,受了寒气,往后怕是每回都得受点儿罪,往后注意着别受凉,莫说泡冷水,就是喝都不成,脚心儿也得捂好了,奴婢给您弄点儿药养一养,否则往后怀孩子不容易……” “怀孩子?大仇不报,哪儿有功夫谈情说爱?” 春红接来旁边人递过来的汤婆子,递给元黛,“您还想着呐?” “好歹也是四年养育之恩,我非无情人如何不念?” 春红心头一紧,“四年?您,知道了什么?” 元黛皱眉,“能知道什么?” 春红嗫嚅着,“没……反正……反正小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否则……”否则就又是一桩家仇,报仇不尽,她家小姐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这样耽搁下去?“小姐,您平日里都吃些什么?能说说吗?” 元黛不作答,她抬头看向鬼面,静静道,“我跟他真不认识,我也敢肯定,他不会因为你抓了我就来送死,我们真的只是半路上遇见,原先不认识的。” 春红看了看鬼面,得到他的许可后,退到一旁听着。她听着那个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透着轻蔑,“哦是么?那你死了便只能怪自己命不好咯!” “真是不讲理啊。”元黛叹了口气,她已经没力气再支撑接下来的对话了,冷汗又出了一身,她必须要歇一会儿了。 “既然你说你们不认识,那你总得……证明一下?” 元黛看他。鬼面一笑,“在本座这里,没别的办法,熬过了本座的大刑,不论真的假的,本座都信它是真的。”不知何时他掌心多了一颗幽香氤氲的暗红色药丸,春红一惊,忙来阻止,“主子,她身上还不好这般做不妥当……”鬼面扬手制止了她的言语:“我只想看她怎么选择。” 是“我”不是“本座”呢,想来要么就是他私底下摘下鬼面面具,还是一个挺温和的人,要么,就是春红在他心里头的地位,还是和旁人有些不同的。 元黛一笑,伸手接了,魅随即拿了水来助她送服。 “你倒是爽快,知道那是什么吗?” “反正不是糖豆,我知道。反正,爽快不爽快你都不会放过我,尤其做无谓的挣扎,不如偶尔听话一回。” “嗯,有觉悟,如果你不是他的人,我还真愿意收你入我门下。” 元黛轻嗤,“不用了谢谢。” 鬼面笑着摇了摇头,“不识好歹啊……本座可是为你着想了的,姑娘家月信初潮,在冷水里泡了那么久,肚子疼的难受吧?要不是本座给你灌了杯姜汤,你两种难捱一块儿上来,受得住?本座不让魅再打下去,不也是怕你信期不容易止血,不过当然,本座也是觉得你死了就不好玩了……” 痛楚已然从胃里翻倒出来,霎时便席卷全身。鬼面淡淡道,“你熬不住的,现下是很痛,但越久会越痛,昏迷了也能再痛醒,醒了再晕,一直到生生痛死过去,本座也很好奇,你能熬到第几波疼痛。” 有如利刃于腹中、胸口翻搅,疼痛得难以忍受。元黛痛的在地上左右翻滚,渐渐扯回了一丝理智后,她便死死咬住下唇不再吭声,奈何痛楚实剧,下唇舌头被一齐咬破出血,而又因叫喊被强行忍耐,积压于胸口,更是痛上加痛。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操。” 鬼面挑眉,“小丫头耐力不错,还有力气骂人呢!” 元黛没功夫理他,她只觉疼痛之极,意识亦渐渐模糊了去。临近昏迷的半梦半醒中,朦朦胧胧见一红柄白面的拨浪鼓儿,于眼前摇摇晃晃,叮咚声响中,似又夹杂了谁如银铃般的笑音…… 元黛并没有熬到第二波,其实只消半个时辰就可以捱过第一回,再有一炷香歇息,但鬼面却鬼使神差的把解药给她灌了下去。元黛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再醒来时,冰冷的牢房里已经空无一人。 药效解了,身上便一丁点儿的不适也没有了,要不是唇上的咬伤还在,她都要以为自己刚刚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格外真实的噩梦而已。她勉力用手筋健全的左手支撑着坐起来,靠在木架上,静静的休息,又不知过了多久,鬼面来了。他换了一身白衣,面具也换了另一个青面獠牙,这样看起来,元黛竟觉得他看起来和善了不少。元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是刚刚药的副作用把自个儿给弄傻了吧? 鬼面此时双喜临门,心情很好,连眉梢的洋溢着喜气。但正事还是得办。他微微一笑,随即魅就带了一个人进来,一个破黑袋子下来罩住了元黛的脑袋,一路就这样被当牲口一般的给拉了出去。 元黛已经养足了精神,于是很快的开骂,“喂!臭人妖!你要带我去哪儿?” 鬼面一愣,“人妖?” “对!男不男女不女的臭人妖说的就是你呀!” 鬼面吃吃一笑,“是吗?想不到人妖还能有孩子,是吧春红?” 春红此刻的面色很凉,听到鬼面的话,她尽全力的挤出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笑容,“是,恭喜主子了。” 鬼面却是皱眉,“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本座的大公子去了三年了,也一直没有女儿,现下里来了一个,所有人都该高兴,你这脸子拉的,什么意思?” 春红喉头一紧,她气啊!可她算什么?眼前的这个人于她来说是主子!就算她爬上了主子的床就算她有妾的身份也依旧改变不了她只能自称“奴婢”的事实!他在她那里过夜,第二天早上无一例外的,桌上都有一碗那熟悉无比的墨汁一般的汤药…… 她跪下去,“主子恕罪,奴婢今天吃坏了肚子,疼的厉害,所以……” 鬼面眉头一紧,“麻烦!晦气!大喜日子……算了,回去好好将养。” “自己的女人在嫉妒都听不出来吗?”寂静了许久的元黛在春红离开之后,冷冷开口。 “嫉妒?”鬼面觉得好笑极了,“嫉妒什么劲儿?嫉妒是因为爱,她一个买来的玩意儿……” “你这样的臭人妖就活该断子绝孙了!老天爷瞎了眼才会让你这样的自大狂有孩子!春红也是瞎了眼才会对你有情!刚刚春红声儿都是颤的她说她肚子疼是为了早点离开,不想面对你……啊你干什么?” 鬼面把她扛起来摔进车里,然后理了理衣裳悠悠然上了车,随后元黛罩脑袋的黑布一掀……又被鬼面团吧团吧塞进了元黛嘴里。 鬼面很满意,“嗯,可算清净了,话说子书岚卿那小子是怎么忍受得了你的?他不是最讨厌吵吵闹闹的人么?而且你又不漂亮……啧,这么看来,其实,嗯,还不错,子书那小子不会是真看上你了吧?” 元黛还在为春红不平呢,她把头扭向一边。 “怎么,不信?你知道这是去哪儿的路上么?” 元黛翻了个白眼——我能看得到的不就这一间穷的连个车窗都舍不得装的破车厢吗!如果不是这样你也舍不得把我的头套拿下来不是!所以这里是去哪儿的路上,你不告诉我,我他妈上哪儿知道去! “有人派人把血噬门裹了好几层。呵,难为他还能找到一半的地道出口,但是不够齐全,还是让本座出来了。不过,本座的目的就是和他切磋切磋,况且他已经‘诚心诚意’的堵了三日了,本座再不去,岂不是有违待客之道?” 血噬门?元黛模模糊糊的听着,却不忘吐槽。好没新意的名字啊,看来那些小说里的不假,江湖上人都直肠子,想名字都一个劲儿的追求凶狠,反而显得没有新意没有文化。 “行了,有什么疑问到地下去问吧,谁叫你倒霉遇上了子书岚卿。” 他把苏愿之嘴里塞着的东西扯了出来扔掉,嫌弃的摘下手套来甩了甩。手套没有了,露出修长的手指,皮肤上无一点斑点,如玉般洁白无瑕,这种人不带手套面具什么的,也的确难以服众…… “你……该不会和小妾同房的时候也带着面具手套吧?”元黛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鬼面瞥她一眼,“小姑娘懂的真多。的确如此,只有我真的信任和真的喜欢的人才有资格看见我的真容……春红不是。”他忽然感觉心口空落落的,摇了摇头,撇开去不想,他又取了个黑布袋来,把她的头重新蒙上,“这张嘴很有用,等会还要你喊呢!” “你到底要干什么?” 鬼面一笑,“就不告诉你。” “你是小龙人吗?我还小龙女呢!” 但她的话却如同没有说一样石沉大海,因为鬼面并不打算理这个疯子。 然后,万分悲催的,元黛脚踝被绑牢拴在树上,手上也绑着,倒着。元黛脸上发热发疼,不会是要血管爆裂了吧!不行不行,我这辈子还没活够呢!俺不能死!没有救护车,就自己救自己吧!拼了!她努力的用这被束缚住的一双手撑着挪动着,头被蒙着看不见,但耳朵却是还能用的。她听见一个人走近,应该是对战中的一方,人似乎是少的,应该是这群人的敌人。 第二十二章 英雄救我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几乎是这个瞬间,元黛一鼓作气扑到了那人脚下,“英雄!大侠!英雄救我!” 他低头笑出了声,却看见了她鲜血淋漓的手腕,心头一颤,“放心,你是被我牵连,我自然是要救你的。” 元黛大喜,“你你你你是谭禹泽!”不过,或许该改口了吧!“是……殿下。” 她已经知道了。他垂眼,默了默,“嗯,是我。” 包围圈已成,子书岚卿淡淡的看着这一切,微弯唇角,“都布置完了?可以开始了?” 鬼面一笑,“经年不见,师弟还是那么自负啊。” “师弟?师父不是说他不认你了吗?”元黛一笑,原来子书岚卿也有这样咄咄逼人的一面。 鬼面却没什么反应,“本座唤你师弟是给你面子,至于他,本座还不惜他认我这个徒弟呢!” 远处一队人马既到,一共也就七八人的样子,元黛只认得领头跪地请旨的知宣,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该是某人的暗卫,子书岚卿的吩咐也很简单,“跟着我,随机应变。” 知宣退到一边。他的确是有些担心的,江湖上的血噬门善变,其出手无丝毫规律可循,除却随机应变竟没有任何对付的办法。也正是因此,子书岚卿才会选择动用暗卫,在皇帝起疑的期间动用暗卫着实太过冒险,但也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了。 敌方阵法集结完毕,子书岚卿手握剑鞘蓄势待发。眼眸轻阖,足尖轻旋,待到双目再次骤然睁开时,已是杀气腾来。 鬼面抵住他的剑,幽幽道,“师弟,我觉得这样对本座,不太公平。” “公平?”子书岚卿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你劫持着我的人,你们的人也比我多,究竟对谁更不公平一些?” “可是那不一样。”鬼面剑锋一转,侧身避开子书岚卿的剑,随即换了法子攻击。他曾和子书岚卿一起习武,怎可能不知他弱点在何处?“你的武功一直在我之上,年龄也比我大,要不是我抢了先拜入师门我连称呼都没有办法胜过你,”他的语气淡淡,还有些许的懒散,“所以我瞧着,不如咱打个赌,三招之内你若不胜,我的人就要让你的小姑娘吃点儿苦头了。” “这不妥。” “哪里不妥了?人家小姑娘喜欢你,为你献身都是值得的!” 子书岚卿奇怪的看了一眼元黛,但此刻元黛已经被面朝大树绑起来了,她大大的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她还没活够呢!看来又是误会了她跟着子书岚卿跳崖的事儿了…… 子书岚卿其实也是不相信的,毕竟,毕竟自己大元黛八岁呢!年龄的悬殊太大了,他怎么着也没办法拉下脸来,和这样一个小孩子谈情说爱,虽然说元黛因为家仇显得心理成熟,可是到底还是孩子,况且,自己因为母妃的事情也比同龄人要心智成熟一些,所以说到最后,他还是和元黛八年岁月的鸿沟,甚至更多。 辛亏元黛不知道子书岚卿的这些想法,否则她会气的暴走的!因为上辈子的元黛因为人生种种,认为男女方的最萌年龄差是十二岁,她未来丈夫也最起码要比自己大十岁以上,而现在某人却说大八岁太多!后来一次交谈某人无意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元黛当即就站起来了!太多?哪里多?况且我比这具躯壳的骨龄还大六岁,我就跟你差两岁!跟我的理想型差了多少!我还嫌弃你呢! “答应他!”最后还是元黛打破了这犹犹豫豫的僵局,她最不喜欢拖拖拉拉了,尤其她现在在人家的砧板上为鱼肉任人宰割呢!“这种穷凶极恶之人,你再犹豫下去,他提出的条件只可能更加过分,到时候的要求,可能就是要你一招制敌了!” 子书岚卿看了一眼鬼面:“人家说你穷凶极恶。” “本座很满意。被美丽的小姐夸赞,本座,荣幸之至。”鬼面唇角一勾,随即剑已出鞘,伴随着剑与剑鞘摩擦而生的尖利鸣叫,直攻过来。子书岚卿没有躲避,他硬生生的接了这一招,因为躲一招势必还要一两招来缓冲以争取获得主导地位,他没有资格浪费了,只能接下这一招,然后抢先发难。 但他没有得逞,鬼面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他的做法,急切的心情终究让他难以沉稳,先机未得,又袭了致命一击,他堪堪躲过。 还剩两招。 他握紧了剑柄,瞬间发难,在鬼面出剑的那一刻剑锋一转向鬼面腰部扫去。他这一招是铤而走险了的,向腰部攻击如若被发现了是很容易躲过的,唯有依靠前面的障眼法另对方失了防备,来不及护住腰部。而这种攻击的方法也是不容易重伤对方的,唯一的作用就是打乱敌方阵脚,再然后才是出招致命的时候。 鬼面的确没有及时发现,他侧身一个旋身,剑尖在他的腰间划出一道血痕,只不过第二击的机会已然错失。鬼面嗤笑,“还是没能打赢本座啊,师弟,这是退步了?” 虽然京城养懒人,但子书岚卿的确从未敢放松过武艺上的练习,只不过不论今昔,让他三招打赢鬼面,都是十分困难的事情,毕竟鬼面出身慕容家族,他自幼打下的武功基底绝不会比皇子的差,甚至更好,不然慕容氏一方过百年的家族,是如何牢牢掌控朝局风向这么多年的? 远处元黛不防一声叫唤,子书岚卿顿时循声望去,发现鬼面的人已经动手用剑划开了元黛背上的衣裳,并且用剑在蝴蝶骨上方深深的划了一道横线。 他看向鬼面。 “师弟呀,方才本座说的是让你三招打败本座,你不能说,那打到本座的招数就不算数啊?”鬼面笑着耸耸肩,还一副很无辜的样子,看得子书岚卿真想活剐了他! 元黛此时此刻其实还很庆幸,因为她到了这里以后就自己缝制了文胸,所以还是有肩带的,不像这里的女人成日不过一个肚兜,最多最多再加个抹胸,刚刚身后那人挑开衣衫的一刀下去,带子一断,啥都不剩不说,还一地的抹胸、肚兜……光想想她就一脸黑线。 这时候鬼面又开口了,“师弟可得快一些,不论你是出招还是沉思,本座的人都不会停手,虽然本座特意吩咐慢一些,但是……剥皮抽筋还不简单?” 话音未落子书岚卿的招数已到,攻势迅猛,力度丝毫没有节省,想来是全力以赴了。鬼面勉强接了几招,却是在不敌,他从小到大都因为身子不好的缘故在力道上比同龄人逊色许多,虽然与子书岚卿同师学艺那么多年,他也一直紧绷着神经没让子书岚卿发现过,可现下看来,子书岚卿怕是已经捉住了他的弱点。 元黛身后的人又继续动手了,在方才的伤口上继续动刀子,元黛是真的他妈的忍不住了!她骂了一长串如顺口溜一般的脏话,一口气下来把鬼面的八辈祖宗都问候了个遍,上辈子这顺口溜不知道用了多少回,这辈子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了,被逼到这份儿上才爆粗口! 结果意料之外是鬼面没被她影响,反而是子书岚卿看向了她,分了神儿。感受到子书岚卿渐渐处于弱势,元黛真他妈的快要疼死了更快要气死了!她破口大骂:“子书岚卿你妈的给我集中他妈的狗屁精神好好给老娘他妈的打!不然老娘一脚给你踹下山崖死无全尸你老爹老娘都认不出来!” 这回鬼面的确是震惊了,这见过两面派,没见过这么鲜明的两面派啊!子书岚卿却没有反应了,因为这本来就是元黛本尊的日常风格之一啊!于是,子书岚卿一剑刺去,在鬼面匆忙躲避的时候一把掐住鬼面的脖子,随即刀锋一架——成功! 浓夜依旧如常,星月照样明亮。元黛终于被解救了下来,她感动的那叫一个涕泗横流啊!行刑的那人还没来得及弄多大的动作自家主子就被子书岚卿给赢了,所以元黛背上的伤并不严重,只是手不能动了啊!好好的右手,虽然平日里写字一点儿不好看但至少能写,平日里拿拿东西用用筷子,现在都不成了啊! 子书岚卿抱着她静静的看她发泄了很久,一边哭一边说虽然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是他知道,此时此刻他最应该做的,就是倾听。他默默取下外套给她小心翼翼的披上、裹好,用纱布把她的腕伤缠好,最后,在她牢骚差不多结束、或许是累了的“中场休息”,他一个横抱把元黛抱进了车厢。 第二十三章 心底甚虚 知宣看到子书岚卿抱着元黛上车的时候,惊的噎了一噎,子书岚卿瞥他一眼:“还不赶紧过来?她是为本王而伤,本王理应这般。”知宣应了一声,看了看羽禾。羽禾却见怪不怪的样子,悄声跟他说,“别信主子的自欺欺人,他就是动心了。” 子书岚卿的手一颤,然后他刻意装作没听见,他以为自己是怕越描越黑,其实他只不过是因为被人看出来了,他……心虚,心底甚虚,甚无底气。 看着万分沉默的主子,知宣和羽禾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然后知宣拿着医药箱上前去,却不料引起了元黛大幅度的剧烈反抗:“你你你你干什么?” 知宣委屈巴巴的看了一眼他主子子书岚卿。 子书岚卿咳了咳,“听话,他来给你治伤。” 元黛上上下下审视了一遍知宣,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要。” “知宣会医,绝对不是半吊子,你放心好了。其他的伤还好,止了血就罢了,但……”他抿了抿唇,“手筋的伤不能耽搁。” 元黛叹了口气,她也知道啊,罢了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心一横眼一闭胳膊一伸——任你宰割吧! 知宣看着眼前这姑娘一副上刑场视死如归的架势:“……” 然后接下来,不怕疼的元黛嚎得跟杀猪似的,杀猪声传的老远,听的不远处一直没走的鬼面一脸懵。 子书岚卿:“……”你确定这是鬼面说的那个大刑加身也一声不吭、绝对忠实于我的那个姑娘?而事实上元黛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陌生人面前无比坚强仿佛打不死的小强,但倘若她在你面前痛哭流涕,就是把你当自己人了!你应该感到荣幸!可惜,子书岚卿并不知道如此内情,并不感到荣幸。 “能彻底恢复吗?”趁元黛擦汗的当口,子书岚卿皱着眉头问知宣。 知宣也揩了把汗:“殿下,伤筋动骨,其实都很难好完全的,更何况奴才医术鄙陋,只是勉强接上,殿下回京寻寻良医,或许有痊愈的可能。” “如果不能痊愈,往后会如何?” “大概……”知宣斟酌了一下措辞语言,“拿个笔弹个琴还勉强可以,但是,活儿是不能做的,如果恢复的又不是很好,可能,可能端个碗都会抖……” “我知道了。” 元黛正在和羽禾叨叨鬼面的心狠手辣,看见子书岚卿看过来,她愈发按捺不住牢骚不断。子书岚卿真的是一个比羽禾好很多的听众(其实是垃圾桶吧)!他不会跑神,听的很认真不说还会附和!元黛大为夸奖,听的前边与知宣一起赶车的羽禾眉心突突直跳。 他只好说:“属下不善表达,但是,属下附和苏姑娘的心是赤诚火热的。” 子书岚卿淡淡瞥了他一眼。 元黛却很高兴:“这就好,看来,我依旧还是那个讨人喜欢的阿的(黛的前半个音节)……咳咳,苏愿之!” 多少年过去了,还是不禁能脱口而出“阿黛妹妹”这个自称,果然是和卫殊衍闹多了。 元黛叹了口气,拿了两壶水来,一壶自己拿着,一壶给了前面一人赶马一人休息当中、正歇着的伤病员羽禾。子书岚卿本来看她用左手心里好过意不去,可是随后看到人家根本就对自己不管不顾,他就全然没有了过意不去,他挑眉:“你不给我喝,先给羽禾喝,是什么意思?” 元黛没好气道:“没什么意思,我是被你连累的,我生气!再多花言巧语也没有用!渴死你!” 刚刚还很满意,这会儿就说那些都是花言巧语了?女人真是善变。子书岚卿倍感痛心疾首:“苏愿之,你可真是心狠。” “心狠?谁心狠的过你?我压根儿就什么都不知道,连你真名实姓叫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人严刑逼供问我和什么子书岚卿什么关系?你......” “对不起。” 羽禾:“……”主子什么时候修炼出认错如此快的本事的?恋爱中的男人真可怕。 元黛:“……”我还没说几句呢,怎么就对不起了……认错态度为何如此良好?是何居心? 知宣:“……”这这这这真是我家主子吗?我不听我不听! 子书岚卿在这一车人看怪物的眼神中熟练找出茶壶茶杯,又淡淡的拿来水壶倒上,然后茶香四溢中轻抿了一口香茗。 元黛:“……” 她清了清嗓子:“呃,不说这个了。那个,鬼面的那个破药,不会对人体有什么伤害吧?俗话说是药三分毒,不会有什么用药后遗症吧?” 子书岚卿一脸严肃……准确来说,更像是肃穆,他说:“嗯……大概就是,你有多疼,就有多大的伤害吧。” “什么?我,我还没活够呢!我这辈子才刚刚开始,我......” “好了好了,”子书岚卿按住元黛激动的一耸一耸的双肩:“没事的,慕容家的孩子打小习武习医,他没想杀你,用的药就不会有问题,而且我回头自会为你请高人医治,保证没有事!我保证。” 羽禾见二人言语一轮结束,抿了抿唇,颤巍巍的递了水壶过去:“呃,那个,殿下,属下有水,这壶还是您喝吧。” 其实子书岚卿也有水,不然刚刚的茶也泡不出来,不过,既然是元黛舍出去的,他怎么着也得拿回来。结果他点了点头刚要接,元黛便不满意了:“诶?堂堂翊王殿下怎的这般不关心下属?他还受着伤呢,是伤病员!” 子书岚卿闻言顿时捂了上回在洞里受伤的地儿,紧皱着眉头仿佛疼的要死要活了,“我也是伤病员。” 可惜某黛不买账,某人一番用心动情的表演反而换来被人啐了一口的结局:“得了吧你!我看你刚刚打起架来好得很呢!”她把水壶塞回羽禾那儿。其实一壶水没什么,她塞回去的可是她的面子! “好了苏姑娘,”羽禾可不敢接!他赶紧出言阻止:“殿下为了救姑娘您,定是日夜兼程,十分劳累,对吧,知宣?”再不出言和稀泥,最后倒霉的就是他了。 结果知宣这个接话和稀泥的人却在一边儿跑神儿,幸灾乐祸的傻笑!听到有人传包袱给他,还反应了足足有大半天,方道:“呃……哦……对……日夜兼程!十分辛苦!” 子书岚卿其实很不满意,但是只是淡淡瞥了知宣一眼,对元黛道:“所以你应该体谅一下我,对吧?” 羽禾也帮腔:“而且姑娘,这车上只有这两壶……凉水,属下们,也真的都带了自己喝的水壶。” 他真的很想说只有两壶水的,可是刚刚子书岚卿泡了茶,还明目张胆的,他没法子睁眼说瞎话啊!见元黛松了劲儿,羽禾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他低头,尽量不触及伤处的取出身边备着的水壶,正喝了一口水,便听见身后元黛又开始发羊癫疯,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刚把水递给子书岚卿就又抢了回来,对子书岚卿不满的大吼:“等等等等,我俩的账,我还没跟你算清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谁?我当时还问你,问你和子书家什么关系,你说你是子书家亲封的将军!” 我当时能说吗!子书岚卿感觉某黛的智商真是堪忧,明明是自己在给她留面子,人家还不领情!他扶了扶额:“这个吗,当年我奉命驻守边疆驱逐来犯外敌,父皇亲封的我为镇西大将军。” “好,那后来我又问你,你剑上的岚字是什么意思,你又是怎么说的?” 子书岚卿差点笑喷,不过这些年历练下来,表情还是勉强能控制住的,他赶紧喝了杯茶,却没想到茶太烫了……他硬是喝了一半,拿手帕接了另一半,结果元黛还一点儿都不心疼他,还是怒目圆瞪的样子,看的他瘆得慌,毕竟心虚…… 这……的确是他理亏。 元黛真的是气急败坏:“不许笑!你个死人!你告诉我,禹泽是你的字,你本名叫谭山风!” 羽禾正巧想避开二人注意力在喝水,结果今天不知道怎么撞了霉运,总是挑不对时候,闻言再忍不住,一口水没憋住——笑喷。 子书岚卿正愁没人撒气:“周羽禾,本王记得你很久没有上拉练场了,不会都生疏了吧?那下次,本王还能指望你保护本王吗?” 就知道没好事……羽禾咽了口口水:“殿下,属下伤还没好。” “无妨,当年你跟着本王冲锋陷阵,受伤什么的,本都是家常便饭了,又何必在意?难不成是这些年没上战场把你养得身娇肉贵了?” 知宣开始低声发笑。 羽禾暗暗揩了把汗:“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就好,那便历练历练吧,本王觉得很不错。听说皇兄前阵子亲封了位武状元……” 知宣笑的整个人都在抖。 那可是慕容家的嫡次子!羽禾一抖:“殿下,属下伤的不轻,属下知错了……” “横竖这次之后你也得在床上好好躺个一两天,无妨,到时候一块儿请郎中给你治治,还省的麻烦了。” 知宣快要笑死了。 元黛感觉此番没什么好事儿发生,所以她也来求情:“算了吧,这样好的下属,殿下不该亏待,让他安安静静养伤不好吗?” 子书岚卿点点头:“嗯,知错就是好孩子,既然如此,我就给你换个历练的对象吧,毕竟武状元也忙,而本王呢,更是懒怠的亲自上阵。所以,本王觉着,知宣是个不错的人选。” 忽然被点名的知宣“欻”的收了笑容:“……殿下……这......不好吧?”不是,这怎么忽然开始罚他了呢…… “有何不好?本王觉着甚好。” 羽禾非常想笑,却又不敢笑,于是他紧了紧面部肌肉,非常严肃的道:“知宣,兄弟我这次一定帮你好好进步。” 子书岚卿“嗯”了一声:“不许手下留情。” 这是要亲自监战了的意思......羽禾为知宣捏了把汗,然后他一脸同情的看着欲哭无泪的知宣,开始新一轮的幸灾乐祸:“是,谨遵殿下吩咐。” 第二十四章 有过婚史 夜色迷离,一间小小马车于朦胧月下缓缓踢踏向前驶去。元黛依靠着车壁,已然沉沉睡去。 子书岚卿坐于一旁,微笑着看着女孩子的睡颜,他深吸一口气,望了望无边的夜色,微垂眼眸,定定的看着掌心的对佩。丘玥人向来喜爱对佩作定情信物,男女双方一人一半,置于一处可以合成一个圆,寓意圆满。 要不是刚刚元黛坐车摇摇摆摆间无意碰到那个暗格,把对佩拿了出来,他险些都要忘了,自己是一个有婚史的男人。 哦不不不,是有过婚史的男人。 也不对,是,是有过定婚史的男人。 真的是“过”。 对佩两半皆放在一处的时候要么就是亲事结成,要么就是亲事作废,他的情况自然是后者。她的未婚妻不是病死,也不是死于非命,而是死于政斗。 虽然他一直以来都只把她当妹妹看待,毕竟差了八岁,他怎么也不可能也那种想法,但是既然他父皇已经乱点了鸳鸯谱,圣旨都下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接受她是彧王妃的事实。 没错,那时候的他还是彧王。至于现在翊王的封号,不过是自己这位皇帝哥哥,为了提醒他不过是皇帝身边的翊佐之人,让他弄清楚自己身份,才故意这样封的。不止他明白,朝中大臣也都明白,父皇当年草率的给他铺路,助他登位,却又犹犹豫豫同时培养着二皇子作备选的结局,就是他和今上、当年的二皇子,只能是你死我活。 幸好,最后是今上问鼎至尊,他至少有父皇遗诏保全一条性命,若是当年他登位,他不敢保证自己狠不下心血洗宗室,因为当年二皇子也是很和蔼的一个人,问鼎至尊之后不也变了,把自己的兄弟极尽所能的赶尽杀绝? 至于元家……和元氏结亲,本来就是父皇的一步棋。 元家祖规,一生只娶一妻,元贺自然不例外,他与妻子相爱甚好,但元夫人体弱多病,只得一女,也就是彧王妃,生产的时候又伤了身子,不能再孕。元夫人几次要求纳妾,甚至一次去和先帝说,元贺跪在先帝面前,说宁愿抗旨也不纳妾,所以先帝格外放心,因为元贺不会有任何谋权篡位的动机,所以元贺之女若为彧王妃,足以助他登位。 十四岁那年他自请出征,因为年轻不足以独当一面,是以先帝命他在元贺麾下,也就是那一年,先帝病重,二皇子掌权,而在先帝垂危之际,二皇子努力的铲除所有“彧王派”势力。作为“首当其冲”的元贺被召回,随后莫名其妙便被扣上了起兵谋反、犯上作乱的帽子,诛灭九族。 元贺抄斩后的第二日,永文纪元就画上了句号,仁远皇帝子书桓松阖然长逝。新帝登基,特许翊王子书岚卿回京,子书岚卿一点儿的反抗能力都没有,就为人臣子,时隔一年又一次跪在了金銮殿的地砖上,只不过对着的不再是父皇而是皇兄,而皇兄让他回来也不是为了让他来见父皇而是向他炫耀——你看,我登基了,你,已经是朕的手下败将了! 子书岚卿彼时已无力争夺,他只能低头,咽下一口又一口的气,深埋心底。只有一妻,誓不纳妾,妻又不育,仅得一女,元贺怎会去夺江山?可当年一案,是慕容家带人直接取了犯者首级回宫复命的,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人死即死无对证,满门抄斩更是赶尽杀绝,元贺已死,证据确凿,谁也不敢与势力极大的慕容家族作对,包括他,也只能是有心无力。 无人置喙,只都跪着瑟瑟发抖,生怕震怒的新帝会再给他们当中哪个瞧不顺眼的人一个胡乱罪名给惩治了。 领兵抄斩的是苏钦的岳丈宁宥亭,元贺的战友。新帝的意思很明白,倘宁宥亭有徇私之意,那么宁氏,便是下一个满门抄斩的家族。宁宥亭不是傻子,不过是让他和宁家表忠心罢了,反正只要不是亲自下手,谁领兵结局不都是一样? 羽禾挑帘,看了眼正在熟睡的元黛,压低了声音:“殿下,京城出事了。” 子书岚卿叹了口气:“已经到京城了?还是一个‘元’字?” 元黛颤了颤眼睫。 子书岚卿只好又压低了些许音量:“还是一个‘元’字,把京城弄的天翻地覆?” 羽禾摇了摇头:“这次更厉害。三公主府和刑部尚书府两府接连出事,小王爷没了,邹清大人……遇刺。尚书府上,墙上用血写着:‘趋利忘义之人,不配苟活于世。全族抄斩之恩,今日特意来还。’还有公主府上,小王爷溺水的池塘边地上,也用朱笔写着:‘半百寿诞,值一贺哉。大喜之日,犹记贺否?’” “哦,”子书岚卿了然,“冲我来的。” “嗯?”元黛忽然迷迷糊糊的发错了一个模糊音节,她揉了揉眼睛:“什么?什么?”依旧吐词不清。 子书岚卿:“……你醒了?” 元黛:“嗯……对。你刚刚说,什么冲你?” “……你不是在睡觉吗?” 元黛点点头:“是啊!但是,在你说出‘元’这个字的时候,我醒了。”没办法,原来和卫殊衍两个好朋友,卫殊衍有的时候叫她阿黛有的时候为了更亲密——据说是为了更方便的躲过那些追求者,叫喊单字,“元”。 她挑了帘子瞧了瞧,窗外天初明,深青天际微泛曙光,渐变的色彩调和的完美无缺,丝毫无衔接的痕迹。 原来天已经亮了。 子书岚卿道:“生火烧饭吧,昨天好像一天没有吃饭。” 元黛点点头:“其实已经一天零一顿没有吃了。” “算的真清楚。” “那是!我得铭记鬼面给我的虐待。” 车上有不少的干粮,元黛很开心,因为这样可以很快的开吃,再饿下去,她就要饿扁啦!但是她不会就这样干巴巴的吃,她把干粮在火上烤热乎了就着茶吃,还是暖和的舒爽,子书岚卿:“这吃法……头回见。” “人要学会享受。”元黛白了他一眼:“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哭泣,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假如生活QJ了你,不要上吊,不要报警,最后的日子里需要——好好享福!好好吃,拼命玩,什么好东西都收入囊中,不管他妈的信用卡还不还的起!身外物管(哔——)!一切——拜拜拜拜!” 子书岚卿扶了扶额,这是不定期发作的某种新型羊癫疯? 元黛把最后的干粮塞进嘴里,然后灌了一大口茶,好不容易吃下去而没有被噎出人命!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对了,先前车上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元?” 子书岚卿:“……” 双子座AB型血的人不精分就罢,一精分起来呀,正常人的确是没办法接受的。 不过子书岚卿的抗打击能力真的很好,他只用了一小会儿就适应了,他清了清嗓子道:“京里发生了两桩命案,死的都是重要人物,一个在公主府,一个,在刑部尚书府。而……所有的事情,茅头都指向一个人——元贺。” “元贺?没听说过哎,怎么了?” 子书岚卿咳了咳:“他是我,曾经的……岳丈。” “岳丈?”这下元黛是真的震惊了:“你,你订过亲?” 子书岚卿看到元黛不太好的脸色,仿佛自己就是一个负心汉,看来自己方才措辞许久后特意强调的“曾经”二字没有用而且引发了更多的不对劲……他觉得此时此刻什么解释都没用了,他说:“八岁那年定下的。” 元黛:“……” “我七岁那年,因为一些事情,父皇说,我和那孩子有缘……如果是男孩,我们就结拜,如果是姑娘,就定亲。” “男孩女孩?你……大她八岁?” 子书岚卿愈发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审问的渣男:“……对……我八岁那年,她……刚满月。” 元黛瞪他一眼,老牛吃嫩草啊!“她叫什么啊?” “她的名字啊?单字一个黛,黛眉的黛。” “姓元……元?元黛?” 第二十五章 鸠占鹊巢 子书岚卿被元黛一路拽进了马车,元黛一伸手:“给我纸和笔。” 子书岚卿挑眉:“你是我的丫鬟,还是我是你的小厮?” “都是!咱们互相帮助,和谐相处,都是乐于助人的三好学生!” 子书岚卿摇头笑着去拿了纸笔来,然后被元黛急吼吼的一把夺了去摊开。接下来,元黛看着面前的乌七八糟,快要恨死了,因为,这个该死的年代还要磨墨!子书岚卿笑,最终成功的变身某人的侍从,替她伺候笔墨去了。 车厢狭小,要弯腰下去写字,但元黛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她这样的身高的确也不太合适,于是她一撩裙子前襟,双膝跪在了地上,嘿!这个高度,正正好! 子书岚卿叹了口气:“不过是帮你磨个墨,你不必行此大礼以示感谢。” 元黛没好气:“谁感谢你!不过是你这鬼地方没个高度合适的地方给我写字,我怕晚年得佝偻腰的毛病!”然后元黛忽然严肃:“好了,我现在要跟你说的,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请你仔细听着!然后,我必须要跟你说的是,首先,我没有疯,其次,我没有傻,第三,我没有精神错乱,没有在胡说瞎话。” 子书岚卿蹙眉:“到底怎么了?” “你知道,我六岁以前没有记忆,但是事实上不是没有记忆,而是记忆非苏愿之所有。我不是苏愿之,我是穿越过来的,这的确是件荒唐事,不过你说过,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再离奇的事情我们也理应去相信它的存在,即使是质疑也应该以平常心态去揣度真假。” “这具身体是苏愿之的,但是灵魂已经更换了,你不信鬼神我也不信,但是不得不说,灵魂是真的存在的,我占据了苏愿之死去后的身体,我曾经生活在三千年甚至更久远的未来,我在那里长到十二岁,然后我意外死了,正好这里的苏愿之也死了,我就被动进入了她的身体,或者是和她进行了灵魂交换。在那些穿越的桥段里,穿越的发生,往往是因为两个时空的人同时死亡,才可能进行这种灵魂的交换。他们说这个元黛撞了脑袋所以失忆,我想,可能那个时候她便已经死了,所以里头的心儿才成了我。这件事情,大概就像鸠占鹊巢的那样。我的灵魂是鸠,占了苏愿之的这具躯壳为巢。” “以前我不敢说,我怕你们把我当疯子看,因为世界上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有的时候真假不重要,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但是大众或者是位高权重的人觉得、或者希望那是假的,说真话的人反而成为了胡诌八扯事实的疯子。我生在未来,我比这具身体的实际年龄还要大六岁。我生在地球,但是我的家在九州国,九州国是一个单独分离出来的世界,不少地球人觉得新的地方有新的机遇,所以搬来此地。” 她手起笔落,画了一张地球的世界地图,因为九州国的人太多,所以选拔机制非常困难,导致学习制度非常变态,考试异常复杂,在九州国的每一个一年级的孩子,都能闭着眼睛绘出地球的世界地图,每一个弯都不会错也不能错,他们甚至还要知道地球上每一个国家的国土面积为多少。” 元黛道:“这是地球的世界地图,那里科技发达,像这种磨墨是不存在的,我们的笔都是可以自己出水的,就是事先把墨水封在后面的笔管里……这个不重要,就是说,那里科技非常发达,后来人们发现了一个在地球以外的异世界也就是九州国,只有少数土著人民生存在那儿。我在那儿的时候曾听说过穿越,但他们都穿越到了历史上所有的朝代,而我不是。” 她又简单画了一下九州国的地图:“九州国曾经为战乱所侵袭,后来因为战乱过分,说是神明降罚,一场天灾毁天灭地,留下来的土著人是极少的一部分,只有几个简单的姓氏,”她抬头看向子书岚卿:“而其中一个,就是丘玥国的帝姓、子书。” “他们繁殖至今,早已不知曾经的历史为几何,不,应该说是起先过去的地球人蛮横统治,逼迫他们和移民过去的我们,继续学习地球的历史。而关于九州国的过去,我们知道的只是说,曾经那里有九个国家,它们之间发生了世界大战,导致最后整个世界走向灭亡,只留下了极少数的人在这片土地上继续繁衍生息。” 她敲了敲桌上画好的地图:“这就是九州国的地图,很简单,九州国跟地球不一样,地球好几块地方,并且点点分布着的星罗棋布的小岛,九州国就是海洋之中一整片大陆,跟现在的九州,其实不太一样。而很奇怪的是,我那里和这里,使用的语言竟是一样的,文字也是一样的。但我的怀疑不止是靠这些被证实。” 元黛从随身的香囊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卡片,上面什么都没有,正面写着“元黛”二字,方面是读卡芯片。她说:“这是我上辈子所在的地方用的身份证明,我们那儿有一个叫做电脑的东西,这个卡片往上一放,就可以显示出这个人所有的信息,上三代下三代的各个亲属也能查到,所以上面只有名字,我,就叫这个名字,元黛。” 子书岚卿看她。 元黛微微一笑:“曾经我看过很多穿越的小说,就是,写故事的人,他们写一个人穿越到古代的故事。那一直都是大家想象的,我也没有想过自己会亲身经历这样的事情,而在那些小说里面,每一个穿越过来的人,他们往往鸠占鹊巢的那个人,名字都与自己相近甚至相同,所以我穿越过来之后也很好奇,为什么我的名字就会有所更改,而刚刚你提到元黛,我就想到,可能我,就是她。” 子书岚卿沉吟:“如果当真如此,你就是元黛。那么我的猜测就是正确的。” “什么猜测?” 子书岚卿想了想:“我说出来,你千万莫要自责……苏家,是为了保全元家最后一条血脉,也就是你……然后被元家的仇家发现,才被全家灭门的。” 元黛忽然觉得自己有种“赵氏孤儿”的使命,她摇头:“可,可我相信你们的统治者不会那么蠢,负责灭门的人也不会那么蠢,他,干嘛帮这个忙呢?” “我说过,负责抄斩的人是宁宥亭,也就是,你养母的父亲,他与元贺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况且,元贺早对此有发觉的,定是早早做好了准备的。” 他叹了口气:“丘玥历代忌惮武臣,更别说还有开国之功的元贺,莫说过三代而斩……基本上是一稳定下来,就判罪、夷三族甚至九族。宁宥亭是逃不了此难的,如果不是当年他抄斩元家格外麻利,先帝也不敢留他,因为,这已经基本成为了历代皇帝的祖训。所以,宁宥亭既为友谊,也为感谢,没有元贺,他也活不了。宁宥亭在元贺死后便请命离京,否则你看,就是皇兄也不会饶他,但是现在人家手上一点儿实权没有,所以宁宥亭也就一家子安然无恙了。” “那我为什么会被苏家收养?” “我现知道的仅仅是宁家与苏家为亲家,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了。” “或许,我的苏爹爹他,把生死看的不是很重吧,只可惜了苏秉,他真的很聪明,我还指望我们家出个状元呢……” 子书岚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想想还是摇了摇头,没有着落的事情,说它作甚?要是一直没有着落下去,反而平添烦恼。 元黛道:“我上一世也有个弟弟,不知道你们皇家人有没有这种骨肉兄弟情深的感受,反正……上一世是同父异母,这一世,现在看来是异父异母的亲弟弟了吧!” “你上一世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有一个?那妹妹呢?” 元黛一笑,拉着子书岚卿坐在马车前的木板上望天:“看你,想岔了吧!也怪我没跟你说清楚,我们未来的人,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女人,一夫一妻,但是呢,可以离婚,也就是和离,然后各自再找一个新家,我是我爸前妻的女儿,只不过他们不是和离,我妈,是自杀死了的,因为,我爸在外面有了我后妈,还有了孩子,我后妈挺着肚子来找我妈,我妈一气之下就自杀了……割腕,那时候我才八岁。” “可这些都不重要,”元黛昂头看着蓝澈澈的天空:“她待我不好情有可原,我不是她的孩子,可是她连自己的孩子也不喜欢。我不止一个弟弟,还有一对龙凤胎生的弟弟妹妹,但我只认一个,因为我本来是一个都不想认的,后来……我那个弟弟就元孝,孝顺的孝,小名就叫元宵。” 元黛摇头:“真的是,我后妈待我很不好,我却还得一天到晚的给她这个杀母仇人带小孩,她……真的太过分了,她把自己的孩子当作筹码,第一个孩子元宵,是用来逼我爸娶她的,因为我爷爷奶奶喜欢男孩,而下面的龙凤胎,她每次都抱着他们跟我爸吵架,我爸,就因为这个,什么都依着她。我穿越过来的时候没有任何的记忆,只依稀记得脑子里有一个红柄白面的拨浪鼓。他们都说,因为我撞了脑袋,所以不记得了。他们还说,忘了也好,我觉得,是挺好的。” “红色拨浪鼓?”子书岚卿眼神一暗,他笑了笑,进车里打开座椅下的一个暗格,取出一面拨浪鼓来:“是这个吗?” 第二十六章 真是丢人 那拨浪鼓儿的柄红色里掺搅了点儿橙,龙腾祥云的雕花纹样很是精致,绝非普通的小摊上所卖,但鼓面上的花纹却……呃,也绝非普通的小摊上所卖,先瞧见的是那写着一个“正”字的“正面”,那画是格外的糟糕,当歪歪扭扭的线条,遇上那总是涂出轮廓一大片的、艳丽的毫无美感的色彩,真的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糟糕。 元黛想了想:“这个是,呃,一个,呃,兔子和,和,刚割了鹿茸的雄鹿?” “那是小时候的阿黛画的,是我和你两个,是人。” 元黛直摇头:“天!我以为世界上不会有比我美术还差的人了想不到真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那兔耳朵是什么?” “那是……”子书岚卿无奈:“那是阿黛给自己画的双丫髻。” “……” 子书岚卿把拨浪鼓翻过来,一副赏心悦目的画作出现眼前,终于靠美的感化缓和了些许元黛因前一幅画惊天地泣鬼神的糟糕,而造成的精神冲击。 “这是,我给阿黛作的示范,我说我们从动物画起,她非要一跃去画人,我也没有办法。就像,本来我说先在纸上练练,她非要拿空白的拨浪鼓来直接糟蹋。” 元黛非常瞧不起的撇嘴:“她很成功,她画了两个怪物。” 子书岚卿递来一套衣衫:“对了,过会儿得换上。” “这是什么?” “丘玥不比恒州,更不比琳琅,男尊女卑,你要想跟着我四处走,而不是到哪儿都只能待在车上等,再让我回来给你讲的话,就乖乖扮上男装。” 元黛皱着眉头把衣服扯过来瞧了瞧:“幸好我还没怎么发育,否则还不好扮呢!到时候闹的跟那些电视剧里一样,女扮男装扮的傻子都看得出来她是个母的。” 子书岚卿闻言不禁往元黛别别扭扭的下身看了一眼:“没发育?” 元黛咳了咳:“呃,我,的确没想到,这,这么早,我好像才,才,十一多一点吧?不过听说这跟营养有关,我上辈子给虐待死了,这辈子好像过的还不错,况且过去的人成年早,也正常。”然后她喜滋滋的把衣服展开来细细打量过了一遍,然后问子书岚卿:“诶?这身衣服,和知宣身上的一样?那,那为什么不和羽禾的一样?” “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子书岚卿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两个来回:“好像怎么看也不是堂堂一王爷身边的侍卫吧?也不知要多落魄的王爷才会配这种可能还要王爷去保护的侍卫。” “……”元黛发现子书岚卿跟上辈子那个姓卫的一个毛病唉!嘴可毒可毒了,只不过他们的不一样在于,卫殊衍说不好听的话都是对外人说的,子书岚卿嘴毒都是冲着自己阵营里的人,后者这种人最容易众叛亲离了。 元黛觉得自己还能待在子书岚卿的阵营里一是因为客观原因她也没地方去了,二是最重要的也就是主观原因也就是她,太,大,度,了! 她悠悠然叹了口气,有些开心。 不过好奇怪,这套衣服不是侍卫的衣服,那知宣是什么?“知宣不是侍卫吗?” 子书岚卿摇头:“不是,他的本职,其实应该是负责我的起居。” 元黛表示这提示太高级听不懂:“?” “他很小的时候就在我身边了,我们俩一起长大,所以他才会武功。” “嗯,所以呢?” 子书岚卿:“……”她要他说明白到什么地步呢?孺子不可教也。“我是一位王爷!” “嗯,所,所以,所以怎么了呢?” 子书岚卿放弃了,因为有些人笨,乃先天不足尔。“他是宦官。” 可惜他不知道某黛只要没睡好就跟傻子差不多,她依旧迷迷瞪瞪:“宦官?” 子书岚卿不说话。 哦!宦官!郑和就是宦官呀!通俗一点儿说就是太监! 元黛深深的被自己的智慧所折服,她欢快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子书岚卿看她高兴的跟捡了元宝似的,一时间内心有点复杂,这人感兴趣的究竟在什么诡异的点上? 他叹了口气:“行了,走吧。”他想了想:“你的名字也换一个吧,不论是苏愿之还是元黛,那都是禁忌的名字,不如……知衣?” “之一?”元黛瞪大眼睛:“我还张三李四王二麻呢!” “……那你自己想吧。” “周樾霖,木越樾,雨林霖。” 她上辈子想的,她儿子将来就叫“樾霖”,女儿就叫“月粼”,多美。 可是某人不满意啊。他说:“最好简单一些。” 元黛异常坚持:“就这个很好。” “好吧……只要你记得住,随时要用随时记得就成。” 县令听闻翊王殿下驾到,据说是忙从温柔乡里跳出来,随便扯了件衣服披着就跑出来迎接的。果真,那一看——衣服上犹有折痕未展,发髻是寝时梳的那种,上衣领襟敞着,里面只着件平日里衬里用的白色薄衫,下身套了条也是折痕明显可辨的裤子,脚底下趿拉了一双山屐。 “翊王殿下,大,大驾光临,下官,迎接不及,还请,还请殿下恕罪。” 他慌慌张张,曾经的战神被压制这么多年,谁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丧心病狂了呢!他可不想活的好好的一不小心触了他身上莫名其妙的某处逆鳞死的凄凄惨惨不清不白。 元黛挑着眉头瞧了瞧这县令哆哆嗦嗦的没出息样儿,拿胳膊肘子捅了捅子书岚卿:“你……是故意来吓他的?” “我不过是来点个卯,免得那些御史说我消极怠工,到时候再加上些无聊的朝臣附议,我又得跪上半天跟他们述职,累不累。” ……等等?这个,那个,呃,请问一下,那个高冷的翊王殿下去哪儿了?被你吃了? 子书岚卿没有理会元黛一脸看怪物的表情,径直走进来县衙大门。 茶香四溢,子书岚卿喝下了第三杯茶。 县令被赐坐了许久两腿还在抖,终于,他看子书岚卿身边换上第四杯茶的时候忍不住了,问:“不知殿下……” 子书岚卿轻咳一声:“没什么事,一为点个卯,本王没有消极怠工;二为喝杯茶,本王刚刚虎口脱险;至于这个三嘛……差点忘了,知宣……不……周樾霖,录一份落蝶崖命案的卷宗。” 元黛彼时已换了宦官的衣裳,脑袋上束着小小的髻,身子又显单薄,小宦官的打扮倒也未引入怀疑。她正在出神,因为她发现县衙的装修真的很好,就不禁多欣赏了一会儿,然后渐渐发现,这个县令府上应该贪污很严重!用的料子比翊王府上还要好的多得多! 然后她被人拍了拍肩膀。 翊王殿下提起了他的尊臀,站在了她的身旁,然后县令也吓的站起来了,看着元黛。 元黛:“干嘛?” 子书岚卿:“……算了。知宣,还是你去吧。” 知宣摇摇头,从来没见过他家主子这么忍气吞声过,真是丢人。 第二十七章 装神弄鬼 “趋利忘义之人,不配逍遥于世。啧啧,说的跟真的似的。” 赶往京城的车上,元黛大小姐似的坐着,翘着二郎腿,看着卷宗,还时不时念一念。一旁,“小厮”子书岚卿倒了杯茶递给她。 左手在拿卷宗,她下意识的拿右手去接,然后在一瞬间痉挛式疼痛后,她弱弱的放下了被纱布层层包裹成了个大粽子的手,丢下卷宗接水杯过来一口喝完。 她叹了口气。唉! 然而她发现子书岚卿看起来比她更难过,他道:“对不起。” 元黛想大手一挥喊个“没事儿!老子还在乎一只手吗!”可是想想,他妈的她的确在乎啊!一只手啊!人一共就两只。那她想,要不,大喊一句“爷们儿家家要振作起来!丢一只手怕什么?再说又不是没了,不过是手不能提而已!怕什么?”可是,手受伤的又不是子书岚卿,而且她也不是爷们儿家家,她这安慰这么听都狗屁不通。 她只能放下刚刚拿起来的卷宗,摸了摸鼻子,然后又拿起卷宗看了一会儿,发现看不下去,因为她忽然很有谈生意的心情。 “那,山风,我们谈个交易,我为你受伤,你帮我报仇好不好?” 子书岚卿抬眼瞥她一回,目光又回到他不知何时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的暗格变戏法儿弄出来的书卷上,淡淡道:“元家的仇我从来就没忘过,至于苏家,本就是受元家的小女儿牵连,所以两家之仇实际皆出自一处。不过我倒是想问你,”他叹了口气放下卷宗,看着她:“你想怎么个报仇法子?也让慕容家灭了族?” 这下元黛奇了,她一把丢开卷宗,一双眼睛亮亮的:“慕容家?你怎么知道?” “当然知道,而且我查了这么多年,还算是有点证据了。不过都是摆不上台面的东西,想靠这个扳倒慕容家,三个字,不可能。” “那当然,这些大人物做事情从来不拖泥带水,但是总有蛛丝马迹可循吧?” “有,但那些蛛丝马迹,就是我说的摆不上台面的东西。” “那……他们知道我没死吗?他们知道我在你身边吗?” 子书岚卿想了想:“我告诉你真相,你别紧张。我想,第一个帮你的那个包打听,他应该在那个时候就认出了你的身份,然后通过隐秘的渠道告诉了慕容家,又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 他这么一说,元黛已经大抵明白了:“他想挑事!” 子书岚卿嗯了一声:“你好好歇着,过会儿我要到现场去,我会让知宣送你回王府去。” 元黛来了兴趣:“你的正经王府?大不大?跟你那小别院儿比,是不是又要好太多?哦对了,那天那个县丞,哦哟哟,有钱!你的正牌王府是不是还大还豪华?” “……幸亏你只看到那县丞的府衙,要是哪天你去相国府上转上一圈半圈的,一对比下来,翊王府在你眼里比贫民窟还不如。” 邹清府上处理起来倒不难,阖府不过邹夫人及一妾室、底下丫鬟小厮数十尔,子书岚卿命羽禾一行人去做简单的处理,现场记录的记录,必要的绘制下来留为参考。他大概已经猜到了幕后主使是何人也,所以想来不管是谁去现场,也不可能找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然而蔡鸿那里却是真的不好打理了。果不其然,一进门,便见那一头花白头发的中老年男子颓然的坐在地上,眼睛直愣愣的没有一丝生气,全然不受旁边那搂着小儿尸体哭的几近昏厥的二夫人影响。现场一片晦暗之景,唯户部尚书秦丘在帮忙张罗了几回,见子书岚卿来了,便赶紧扶了蔡鸿一并见礼。 说来这蔡鸿是个老臣了,他任这翰林学士一职近二十载,历经两朝……贪污不少。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贪污的钱根本就花不了。洪州蔡氏乃大族,可到了上三辈忽然开始代代单传,这一代子嗣则更是稀薄,蔡鸿一直到四十七岁才得此一子,现已过知天命之年,小儿方满五周。结果,就这么没了。 这日是蔡鸿五十岁寿辰,大摆筵席,客流往来络绎不绝。正是热闹时,小少爷喜欢玩,又被惯坏了不懂事,和两个小丫头一点儿没数的耍。 小丫头们可惹不起这少爷,可不是少爷说什么,就听什么嘛!结果不知怎的,小少爷忽然命其中一个去拿披风,要纯白色没有一丝杂质的,另一个则勒令她远离。既是自家后院,哪里会有危险,况且蔡鸿一向是个“老好人”,又有谁会害上他来呢!小丫头们知道劝不住,所以场面上的话说一说劝一劝,接下来自然是按吩咐来。逾一刻钟后,披风取了来,小少爷却真真儿的不见了。 失足落水,溺毙而亡。 好一个纯白披风,正巧当了覆尸布。 白日里一轮耀日闪着刺眼的光,照的覆尸的披风愈发惨白。二夫人昏厥了去,又是一场手忙脚乱。远远的看见池塘边上被人围了一圈护起来,池边的血红大字仍然清晰。 半百寿诞,值一贺哉。大喜之日,犹记贺否? 犹记贺否? 可笑。 翊王府的确比别院还要豪华,看来翊王殿下虽然不得势,也依旧过的不错。子书岚卿看她的表情就差不多猜出了她的想法,他轻笑,说:“我这儿当然不差了,虽然是个要什么什么没有的架空王爷,但面子工程不得撑足了?不然给人觉得自家兄弟彼此虐待。” “你们说这话,都没耳报神告诉皇帝的?” “耳报神?那玩意儿要是还能留在我身边,我就真的成了他们私底下形容的那个废物王爷了。” 元黛多少还是有点惊讶的,毕竟小说上看来的和真正见到的眼见为实感觉是不一样的。原来这世界上还真的有人如此不畏人言,还能把别人说他是废物这件事拿来当做笑话打趣自嘲。她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此次的这两桩命案,殿下想到什么破案的法子了吗?” “解铃还需系玲人。由鬼神之说起,便当于鬼神之处破。” “殿下不是不信鬼神的吗?” “可不信鬼神之人毕竟是少数,就是你,你敢说你不怕黑吗?”他微微一笑:“大家怕的不一定是鬼,怕的只是那些他们未知的东西。这是与生俱来的畏惧,想要克服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世人大部分都信鬼神之说,此番作案的人抓住人们这种心理,你知道吗,蔡鸿先前真的差一点就要跪下来求我了,让我不要再查下去——他怕啊!可是若此案查不出来,怕的就该是我了。” “就因为那句话,他怕元贺来找他报仇?” “不错。你说过,人比鬼更可怕,就是因为人,可以用鬼神来制造一些假象,攻击人心中最脆弱的那一层,而其所依,不过是人们心底的那一点,对鬼神的敬畏。” “所以幕后之人刻意留下这些以混淆断案,装神弄鬼,致使人心惶惶?” “鬼神之说,由人发起。我大致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但是想揪出他我想我还没有那个能力。所以此次,只能把那个帮他做事的那个人抓出来,人就在蔡府。” “那还不赶紧去抓?” “不妥,这个时候那人还没有完全放松警惕,抓起来要费一番功夫,要是个高手,还得打草惊蛇。”子书岚卿笑着把还没来得及换下宦官服饰的元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通:“我都不急你急这样子做什么?王爷不急太监急?” 元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谭公公!” “苏愿之!还敢说?” “苏愿之谁啊?我不认得,我叫元黛。” “……” “行啦!别跟我为这一点儿小事纠结,你想不想我帮你破案啊?” “就你?” “怎么,瞧不起我啊?我好歹也是穿越过来的女性,读了那么多智慧满满的古代小说,多少也是懂点伎俩的嘛!那个,你给我准备一盆清水,一点盐,然后……一点会腐蚀人皮肤的药水,就好啦!” 子书岚卿蹙眉:“你想干什么?” 元黛故弄玄虚:“哎,你刚刚不是说了吗,‘解铃还需系玲人。由鬼神之说起,便当于鬼神之处破。’一下子就点醒了我,原来我看小说看到一个好办法,可以试试看,不过,可能不太高级,只能对付对付小人物。” “这一次肯定是小人物,不过,你倒说说,你有什么法子?” 元黛“切”了一声,双臂交叉抱胸:“不告诉你!你把东西给我准备好了,走着瞧呗。” 子书岚卿看着她。 元黛扭过头去:“瞪我也没用,这关子,我卖定了。” 第二十八章 天泉之水 王爷果然不急,一直到七日后,二人才准备就绪来到蔡府。蔡府皆挂着惨白的一应物品,府中上下一片披麻者哀哀戚戚。人人皆是苦面,子书岚卿和元黛两个虽然也穿了接近白的衣裳,花纹也很素净,但在一片惨淡之中,偏暖的白色仍显得扎眼至极。 尤其是元黛今天为了装神弄鬼而戴的半面金色面具。 蔡鸿一听要查,膝盖一软当即就要下跪,子书岚卿扶都扶不住,蔡鸿抖抖霍霍的已然是口不择言:“殿下,臣知道,臣知道,臣,臣当时,是,是写了点儿不该写的东西,可是,可臣也是没有办法啊,”他拼命的摇头:“臣当时在他们手里,不能不写……那个字迹……” 忽然一声“老爷”喊的撕心裂肺,慌慌张张跑过来一个小厮:“不好了不好了,二夫人自缢了!” 本来就乱入一锅粥的蔡府顿时更加的杂乱了,所有人都跟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却总是帮着别人的倒忙。元黛问子书岚卿:“刚刚他说字迹,什么字迹?” “他已经口不择言了,差一点点,我跟你说,如果刚刚他说出字迹背后真正的秘密,或许他现在进了二夫人的房,就回不来了。” “他身边……有人监视?” “蔡鸿,翰林学士,著名书法家,元氏灭门案……什么字迹不已经明了了吗?通敌书信有一共五份,全部用的密语。真难为他们,横竖真的假的元家都得灭,做个证据还做的这么认真。” “或许是怕朝中有不一样的声音呢?” “哪里来的不一样的声音?谁敢?本王都不敢。” 后院里的哭声忽然大了起来,一个尖细的女声叫起来格外的撕心裂肺,划着人的耳膜叫人浑身起栗。 元黛紧张起来,她看向子书岚卿:“不会吧?” 子书岚卿淡淡答她:“不会。”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什么不会?” “我不想讨论这个无聊的话题。好了,二夫人救下来了,你可以开始了吗?” 二夫人的确被救了回来,她揪着白绫子拼命哭喊,说自己不要活了,嫁没嫁进好人家,生个孩子还给人索了命去,略清醒了,又说半夜总听到小孩子哭,还有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告诉她,她的儿子年纪小,身子骨儿又弱,一过去就生了病,想娘亲...... 元黛理了理面具,迅速的揪住时机开始接下来的计划:“不过是梦魇术,夫人不必担心。” 二夫人抬头,结果被元黛唬了一大跳,蔡鸿也没注意这戴金面具的少年是何时出现的,一时间有点乱套。 元黛看了看子书岚卿,发现人家根本就不打算开口——看来是对她没抱什么希望,所以不准备牵扯关系。她只好自己来:“前些日子,”她想了想,不知道自称什么,于是干脆省略,继续往下:“算到此处有鬼神出现,是以一路追随而来,遇到了翊王殿下,便请求来此一试。” 子书岚卿的戏很足,他皱了皱眉,于是元黛向他一拱手,道:“知殿下向来不信此道,不过,既然有办法抓出那人,又何妨——容在下一试呢?也敢说,若抓不出来,在下任凭处置。” 最后一句确实是有些力道的,但横竖成功与否都归子书岚卿赏罚,那么失败也就无甚可惧了。 子书岚卿看了看她,元黛的眼神坚定之中还有一丝得意——挑衅,真查不出来你也不能让我背锅! 反正这人定在小厮丫鬟之中,都尽是没文化之人,鬼神之说连蔡鸿这样的老书生都信了又何况他们?她想着原先不知道什么地方看来的劳什子“天泉之水”的办法,觉得可以一用。 作为一个懒人,元黛自然不会把什么天泉之水带在身边,万一泼了指不定就坏了事,她取出一小瓶:“此为‘天泉之水’,取自九十九重天上的天灵泉眼,吾师有幸得来,只消撒些许在清水中,”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瓶子里的白色粒子倒进水里融化了,又伸手进去搅了搅:“便可显其不凡。天泉之水通灵,可作筛查人犯用。旁人无碍,倘有人近一月内有害人命之举,将其手置于水中,便会遭其惩罚。” 她转而看向子书岚卿:“先前,请求殿下押一位犯人来此试验,不知现下可在?”子书岚卿微颔首,随即柳影便拖着脚铐手链丁零当啷的上来了。 众人都不在近处了,于是最坏的准备就不用了,她把袖子里的另一个小瓶掖到袖子深处,然后把柳影的手按到水中。一瞬间的功夫,柳影大叫不已,好不凄惨,捂着沾了水的右手手不断的叫唤,忽然左手拿开,右手一片血红。 一众仆役皆惊悸,互搡着后退。元黛有些得意了,果然好骗!不过是弄了点颜料涂在左手心儿,右手沾了水这么一捂,颜料和水一掺和,就更加逼真了。而更想不到的是,这柳影竟然是个影帝级别的人物! 她当时还担忧,因为选了柳影来不过是因为一瞬的心软,听说柳影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求缓刑给父亲送终,是个孝子,她才同他商量,演一场戏换得尽孝的机会的,结果出乎意料居然还是个影帝。也是可惜,这影帝再如何出色,最后还是要死的。 在众人的对比下,元黛的淡然镇定令大家多少都害怕了,高人?高人!只有蔡鸿在子书岚卿身边看清楚了全程,什么玄机门道都看穿了,但因为不能说破,所以就只好垂着眼睛,摸了摸鼻子。结果这落到人家眼里,却是颇有因为害怕而遮挡视线的模样,所以在元黛说要上前来的时候,犯没犯事儿的都有点儿害怕。 忽然“刷”的一下子一个婆子跪地:“高人,婢子是这府上掌管慎刑司之人,这手上,少说也有数十条人命了,这……” 元黛一甩头发,一脸的镇定:“这位嬷嬷不必着急,我且问你,这些子人命是你害的不成?” “那自然不是!婢子都是按主子们的吩咐,惩罚那些子犯错的小厮丫鬟们的。” 她微微一笑:“这些人命不是你害的便不会记在你头上,而倘若那些个魂灵死的对,的确是他应得的,那么这个魂灵就不纯净,你要了它的性命,也不算你的罪恶。” 这丫头真能编……子书岚卿扶了扶额。 那婆子半信半疑,元黛叹了口气,一挥手里的扇子带去三两滴洒上她手,那婆子吓得尖叫起来,两声过后,她忽然安静:“不,不疼。” 元黛给她一惊一乍给吓得不轻,表面上的镇定差一点点就要破功,她闻言舒了口气,继续故作高深:“没事就对了。方才,方才还没有说完,这,这越纯净的灵魂害命于手,害人者受罚便越重,比如说,亲手杀死一个婴儿或是年幼的小孩子……何为报应?唉,何苦来。” 元黛观察着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却发现都大差不差,想来那人道行不低,胜算似乎又小了点儿……元黛摸了摸面具,却发现摸下来一手的金粉。 元黛:“……???” 她按按擦了擦手,叹了口气继续吓唬人:“非亲眼所见者难以想象。那次是山上的一位厨娘失踪,师父便用了这天泉之水,想不到竟是同日进门的一位师兄,他将那厨娘分尸抛于山野,双手血腥,一沾天泉之水,就痛晕过去了,手上皮肤都烂尽了……” 底下一个丫鬟猛的一抖,元黛便笑着看她,“你来。”那丫鬟怕死了,哆哆嗦嗦的,元黛又招魂似的跟她挥了挥手里的扇子,走了过去。 存心捉弄人的元阿黛同学当然是故意的,她每走一步那丫鬟抖一下,走两步抖两下,毕竟那扇子上可是沾了“天泉之水”的…… 元黛到了跟前,她尖叫一声跪下来,然后与此同时,元黛拉住了她身边另一个丫鬟的衣袖说,喊你呢。 丫鬟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我给你吓成这个样子,敢情你不是在叫我啊! 元黛不是有意的,是刻意的。 元黛皱了皱眉:“你怎么了?哦,更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她随即微微一笑,拉着丫鬟的手过去,丫鬟吓得三魂没了七魄,颤颤巍巍的伏在地上,马上就招了。 元黛叹了口气,拿沾了“天泉之水”的手在她的脸颊上拍了拍:“姑娘哎,水是假的,你心里有鬼是真的。” 那丫鬟一抖。 元黛微微一笑:“你要不尝尝?是极好的盐巴,配的王府的井水!” 蔡鸿已经气的快要背过气去,想来身边人害死唯一的儿子这件事实在难以接受吧。“你为何害我小儿,我蔡某,与你何怨何仇?” “老爷,婢子,婢子曾遇见一黑衣男子,是他让婢子这么做的。一个月前,婢子奉夫人命出门给小少爷采买些小玩意儿,无意间识得他,他说,说,说,婢子,就信了。” 元黛忙问:“说什么?” 那丫鬟犹犹豫豫了半天,才闭目,双手合十于胸前,念念有词。蔡鸿一掌掴去,丫鬟随即倒地,她忙爬起身,却不求饶,还在念着什么莲姬佑我安,似乎在等着那什么莲姬来相救。她淡淡的说道:“那人脚下没有影子,他说,他是清莲教的人,元将军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所以……。” 蔡鸿害怕,所以赶紧大喝了一声:“胡言乱语!”随即叫人把那丫鬟七手八脚的拖了下去,一路上丫鬟也不叫,她念念有词的声音愈发响亮,这时元黛才听清——无上至清莲,莲姬佑我安,将可登极天,永世享华延。神神叨叨的恐怕入魔已久。丫鬟一边脸红肿着,一边脸在太阳底下金灿灿的……为什么是金灿灿的? 元黛有点奇怪,不禁伸手也摸了摸自己的脸。 硬硬的面具,然后——一手的金粉。 众人渐渐得令散去,待静下来时,便听得不远处只余木板击打声,不消半刻便止,四下里又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临死还不忘继续散播鬼神之说,”元黛卸下装扮,又把露出来的半边脸上鬼一样的妆容卸掉:“案子是破了,可我怎么觉得,更乱了呢?我是不是应该换个方法,这个不对?”她双手托腮,有点忧郁。 子书岚卿摇头:“攻心的法子,或许比我那个还要用呢。不是你的问题,这一次,谁也想不到会来这么一出。”他笑着转了话题:“诶?你这都哪儿来的法子?” 元黛答的懒懒的:“小说里看的啊。”她直起身,却发现一手的金粉,于是慌忙拿镜子出来照,发觉——脸上也沾了金粉! “又是你们那儿说书的给你讲的?”子书岚卿抬头,忽然发现某黛吃人似的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了?” “你看到我满脸的金粉了吗?真是好质量的面具!” “……” “行了,不管他了,回去好好洗洗。那个,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哦,你问我们那儿说书的什么样儿是吧?” “???” “嗯,我们那儿的小说都是文字写在纸上的,薄薄一层,比你们这竹简玉帛好多了,不过,后来有了录音,就以听书为主了。然后,至于说书的长什么样儿……我的审美在一点点的提高,现在回头看那些……差远了。”穿越之后天天对着某人的颜,她一个女儿家现在都羞愧不如了…… “……这个说书的还有些智慧,不如让他也穿越过来,本王为他开个先例,招收为本王府上的第一个幕僚?” “切!穿越是你想穿越就能穿越的吗?肯定是只有本小姐这样天上有地下无的大人物才能做到的!”吹了一会儿,元黛挠了挠头:“呃,这个,做你的幕僚有钱拿吗?” 子书岚卿似笑非笑:“有啊。” “多吗?” 子书岚卿想了想:“应该还不错。” “呃,大隐隐于市者,我那群说书的师父是也,而我,是他们的徒弟,他,他们常常教授于我受其恩惠颇多,但,虽我与师父们皆是隐于市者,师父们却与我不同,我愿意为殿下幕僚,而师父们却只愿随心所欲,当然,也没有那个天上有地下无的本事搞穿越,对吧?” “可是本王觉着幕僚的智慧很重要,怎的说,也得有本王一半儿强才成,啧,你嘛……还是算了。” 元黛翻了个大白眼:“呸!自大狂。” 第二十九章 女人嫉妒 “苏愿之?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以什么身份进的王府?”不知为何,这琉月对元黛的敌意,可真的不是一般二般的大。 元黛一头雾水:“我现在是……宦官……啊。” “宦官?”琉月朝天翻了个白眼,转身怒气冲冲的离开,还喃喃个不住:“真是不要脸起来比谁都不要脸。真不要脸,不要脸……” 元黛:“……”真当她听不见啊? 夜幕深深,角门的守卫悄悄的离开了岗位。小门边探出半个人的身子,见是琉月,继而展露了全身,他走过来了,是那个年轻男人。 琉月先前便见过他数次了,但他却从未告诉过她他的名字,她也从不知道他的身份,她只知道,他说过他会帮她把翊王妃的位子弄到手。他们联系的唯一信物,就是一块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玉石,放在她的窗台上,就是要见面的意思。 “你找我,又有什么消息?”琉月把玉石丢给他,先行问道。她保持了漂亮的微笑,这样能让她养成浅笑盈盈的习惯,以在子书岚卿面前留下更美好的印象。 他还是一副痞痞的样子,靠在墙上,拿着玉石玩弄:“应该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吧?我放这石头在那儿了三天,你理都不理我,要放弃了?” “本来是想放弃的,因为,我知道我配不上他,但要我委身做妾甚至是通房,我也肯定是不愿意的。所以,我想着就算了,也免得被你利用。” “可是苏愿之的出现让你心中十分不平。” “是!没错,我不能接受。苏愿之和我身份一般,凭什么她就能和殿下站在一起?”琉月想了想,又嘟囔道:“我得不到,那他们,也别想。” “那如果你是皇后义女,那……” “那我就可以嫁给殿下了!”琉月想与不想便脱口而出道。言后微觉不妥,是而她轻掩了口,四下环视确认无人,方又恢复面上掩饰不住的喜色,道:“不过,”琉月当然是不大信的,她上下打量着男人,道:“就凭你,能做到吗?” 男人微耸肩:“我就是个传话的,不然以我的身份我的能力,还不至于能够大胆在这翊王府内与你见面。” 琉月忽然恍悟道:“哦!我知道了,你背后的人是皇后!不过,皇后和他们何怨何愁?” “你这丫头好生笨呐,幕后之人之所以成为幕后之人,怎么可能让你怎么轻易的认出来。” “那……”琉月思忖片刻,恍悟道:“我知道了!” 男人挑眉:“你又知道了?” “你背后的人有皇后的把柄对不对!” “算是吧,挺聪明的。” 琉月笑起来:“那是,殿下也这么夸过我呢!”她低下眼帘,红了双颊。 男人无奈笑笑:“行了,我走了。还是一样——我们之间必定存在交易,别忘了你刚才答应我的话,”他唇角一勾:“我等你消息。” 琉月面上绯色未褪,点了点头敷衍过去。她揪着腰上系的香囊绕着手指头转来转去,心里头直打鼓,她居然有希望可以嫁给殿下!那可是殿下啊!英姿飒爽,天下无双的翊王殿下,想想将来或许他们可以手牵着手一起上街,会在卖簪子的摊前停留,摊主或许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笑着说他们俩很般配……男人的身影消失于视野,角门的守卫也神不知鬼不觉的回了来,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琉月高兴着,一路往自个儿屋里走,一壁把玩着手上的小玉石头。除却头回见面那回,他们每每约见都是已此玉石为信,但凡其出现于自家窗台之上,便是信号。她曾玩弄一回,如若自己装作一直未看到,会怎样?三日之后的傍晚她再到庭院深处那霞光无法触及的阴暗地界,便见他的身影,他微笑起来很温柔,他说,我会一直等着你的,你一日不来,我就等一日,只要玉石头还在你的窗台上,我便可以以为你是没有看见。 她问他,那如果我不想见你了,永远都不想见你了,你难不成还天天来守着?他摇摇头,说,倘你拿走了玉石头也不赴约,或是将其丢弃,便视作合作破裂,我也不会来了。 我们之间有什么合作?琉月简直觉得好笑,她都没认真,他怎么还这么当回事儿了?他说,我就是想帮帮你,一个痴心于我上头人的死对头的人。 琉月绕了半天才明白,哦,是他的上头人跟子书岚卿过不去。 想明白了的琉月瞬间戒备起来:“你帮我,是不是准备捏我的把柄教我帮你们害殿下?我酒鬼你们,别想打这个歪主意!殿下是什么人,你们跟他比连株草芽芽都不如!” 他看着她气急败坏的好笑,把玉石头扔回给她:“你的那个殿下已经对我们主子构不成威胁了!现在我们主子啊,只是觉得人生漫漫太过无聊寻些事情做罢了。当然,也是因为好奇,好奇子书岚卿那样薄情冷血的一个人,会不会喜欢你这样主动扑上去死皮赖脸的小姑娘,哈哈哈哈!” 琉月最后虽然还是半信半疑的,但仍旧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选择了信他。反正事成之后她就是翊王妃了,他还想捏她把柄不成?凭子书岚卿的本事,这样的小人物简直就不值一提,都低到尘埃里去了。就是皇帝都得给子书岚卿面子,否则到了要带兵打仗的时候,放眼朝中,能用的将领一个都没有。没有她家伟大的殿下,哪里来的社稷安定? 转眼间天气就凉了下来,元黛在府里赋闲了许久,日日好吃懒做,不,是好吃不做,因为没的做,就和子书岚卿身边那两个贴身丫鬟一样,没事可干,最多子书岚卿这个忙着办宫宴的人偶尔抽空出来,会把着她的手,教上个几招几式。再加上羽禾的辅导,元黛有的时候竟然有一种自己即将成为武林高手的错觉。 当然,相比较而言,她还是更闲一点,因为绛梅得负责子书岚卿的日常起居侍奉,而琉月虽然工作都被绛梅担了,但她还要忙着妒忌,毕竟,她常常觉得元黛会成为她翊王妃逆袭之路上的一个巨大绊脚石,简直是跟山一样大的绊脚石。 果然,某年某月某日,琉月再一次蹑手蹑脚的蹲到窗口边儿听墙脚的时候,她听见子书岚卿说:“这次宫宴我会带你去,你需要了解一下京城上层社会的这一群人物。然后,你还是扮丫鬟比较像一点。” 琉月暗暗咬牙,然后她听见元黛在笑,结果话还没说,就发觉了有人在听墙脚。琉月随手取了个盆装作在做事的样子,提了便走,却未聊想到身后追来了一个面生的粗使丫头,她怯怯道:“姐姐,这是我用来抹地的盆,您拿去有用吗?哦,我,不,奴婢,没,没别的意思,您拿去也罢,只是这是擦地的,怕是脏您手呢。” 琉月狠狠瞪她一眼:“知道了!” 书房里子书岚卿和元黛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 “她什么时候来的?” “你功力不行啊,才发现?” “你早知道她在窗外?” 子书岚卿看傻子一样的瞥了元黛一眼。 琉月看着书房的方向,气愤不已,忽然想起来刚刚那丫头的话——这是擦地用的,便顿觉方才触及到盆的指头每一寸都黏黏腻腻脏兮兮的好生难受着,心下忍不住觉着恶心,继而又把手往那丫头身上用力抹了抹,那丫头以为琉月要打她,正欲要躲,嘴里头喊道:“琉月姐姐你……” 却被琉月大喝住道:“死丫头!谁是你姐姐!果然是粗使的丫头,不知道从哪儿的下等窑子里丢出来的下贱坯子,见着谁便随意攀亲!还有,我是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女,而你是低贱的粗使丫头,我就是要打你,你又能怎地?还敢躲!” “是,是,琉月,月,月……奴,奴婢……” 琉月大喝一声:“滚!”见那丫头远去后,随即狠狠的跺了跺脚,回房去了。 元黛在书房门口倚门而望——唉!女人的嫉妒心啊,没什么都能看出有什么,只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元黛忽然又捏了把汗,想起这九州之一的琳琅国,那个女权统治的国家……太可怕了。 上辈子一直是个女权主义者的元阿黛同学,难得的站了一回中立场。 虽然说重男轻女不对,但是重女轻男也不对哈…… 第三十章 狗血幻想 不过……元黛想了想,这个琉月这样大的心思,留她在身边,子书岚卿居然还能睡好觉,这心也是真大啊!莫说这古代,就说她这22世纪的新时代新世纪的新世纪九州帝国,那掌权的总统先生身边,哪个不是知根知底的绝对心腹?不是她狗血小说看太多,是真的!像琉月这种因为爱所以死心塌地的,真的有可能会一个不小心就因爱生恨了!那到时候,子书岚卿岂不要栽? 子书岚卿这种人物,那绝对是千年的狐狸万年的妖,他会不懂这个道理?所以子书岚卿留琉月在身边……莫不是喜欢她? 狗血小说看多了的元黛瞬间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这这…… 按照这个剧情发展,相爱相杀的两个人会怎么样?元黛想了想,或许很快,琉月就向子书岚卿表白了心意,但那个时候的子书岚卿因为身份等等一系列的问题,不能娶她为妻,想想,让爱的人为妾,就算他人能扶为正妻,也将是永远永远无法抹去的一笔丑陋痕迹。于是子书岚卿没有答应她的请求,于是琉月悲愤交加,将事先准备好的匕首刺入了子书岚卿的胸膛。可惜子书岚卿自幼习武,厉害的不得了,岂是她随随便便拿个水果刀……不不,是随随便便拿个匕首就能捅死的? 子书岚卿没有死,只是重伤,昏迷了三天三夜后醒来却还没有给琉月定罪,因为那是他心底里的挚爱啊!想想因为他的拒婚而使得爱他的她悲愤交加的要与他同归于尽,甚至都觉得这一刀捅的好值好甜蜜啊! 可是琉月是彻彻底底的记恨上了子书岚卿,她同外人联手,靠着子书岚卿的信任,一步步下毒害他,搽的伤药有毒,焚的香料有毒,连枕头里的芯儿都加了慢性毒药,琉月想要他无声无息的死去。可子书岚卿是何等聪明慧绝之人,他早早的就发现了,发现了却也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觉得琉月真是爱惨了他!他一直没有拆穿她,直到有一天他上了战场。 本来子书岚卿是很高兴的,这可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倘若一举退敌大获全胜,他求娶一个平民为正妻并立誓终身不娶第二个又怎样!再也就不会有人置喙了!他高兴了半宿,导致第二天眼底下都是乌青乌青的,他本来想赶紧告诉琉月的,可是他更想自己忍一忍,好给琉月一个惊喜。 结果他是大获全胜了,回来的路上就被自己军队给全军覆灭了。 罪名是通敌叛国。 他不甘啊,他使了金蝉脱壳的法子,逃出生天,他只想求一个答案,为什么他立了功反还要杀他?谁知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一个人——琉月。 子书岚卿彻底崩溃了。 他哭着找到琉月,问她这是为什么!琉月笑了,说,你负我,我会必千百倍的向你悉数讨还回来! 可是他是想给她一个惊喜的啊!只不过他依旧没有说。他看到了琉月发火后从门口匆匆赶进来的男子,那人满眼都是担忧,以及对琉月的关怀。 他已经有人爱了。 子书岚卿闭上双眼。 别说了吧,我现在已经给不了她好日子了,就让她一身轻松的去和旁人好好的过日子,和和美美的,就行了。 然后子书岚卿自杀了。 哇塞!她真的是!自己都崇拜自己哎!她可以写狗血话本子赚钱啊!这种剧情在现代是烂大街的陈词滥调,可在古代,那是稀有物件啊!谁还没个猎奇心理?一切好说啊!再炒个版权…… 元黛开心万分的拍了拍手,却忽然听到背后一声长长的叹息。 是自己幻听的太真实,连其他话本子商贩破产后的叹息都模拟出来了吗?哇!会这么成功吗? 不不不,这还没有完。 她要有严谨的牛角尖精神!一件事情,要做完! 后来呢……后来啊,知情人甲乙丙丁和知宣和羽禾齐齐作证,哭的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好生戚戚然。刚刚诞下麟儿的琉月一听,霎时泪崩,她对不起子书岚卿啊!于是她一口气没上来,死了。门外的琉月官人也就疯了,然后……“苏姑娘!” 苏姑娘?什么苏姑娘?哪儿来的? 元黛挠了挠头。 呃……拿错剧本儿了?串戏了?串哪个戏里去了? 她觉得奇怪,莫名其妙的转身,结果一看——是羽禾。 羽禾此刻那叫一个生无可恋。 “苏姑娘。”他皮笑肉不笑:“我叫您很久了。” 元黛挠了挠头,想了想,是哦,她是有个一出神耳朵自动屏蔽外界一切无关声音的功能……呸,的毛病,可是她拉不下面子,她决定不认账,因为羽禾叫她既然被屏蔽了,肯定就是属于“无关声音”一类,他肯定是没有好好叫了啦! “没有,你没叫我。”她负手而立,语气异常笃定:“你肯定没叫。” 羽禾扶额:“周樾霖,不是您自个儿起的?非亲生?” “……”元黛第三次挠了挠头:“不是……吧?” 羽禾不想再跟她说话了,他恭敬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周公公请,殿下让您过去。” 元黛摆摆手:“你以后还是叫我周公吧,还好听点儿,至少不是残疾人,我又不需要让位,干嘛没事儿坑蒙拐骗,碰瓷儿这名头,多不吉利。” 羽禾第二次扶额:“您……您看不起残疾人?” 元黛一本正经:“我看得起他们,更可怜他们,可是这个人群不能太庞大,否则公交车上让位就要让不过来啦!本来老人家就已经够多的了,还有孕妇一大堆,残疾人位置真的已经不够了,再多几个碰瓷儿的抢名头,真的残疾人他们,还过不过日子了?” 羽禾被传染的挠了挠头,表示十分的费解——她在掰扯什么东东?“您还是快走吧。” 元黛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她忽然开窍似的反应过来:“本来就非亲生呀!” 羽禾见了鬼的看着她:“……”这是什么鬼反射弧? 子书岚卿叫她过去,是为的去拉练场完成前几日的任务——拉练知宣。 不提,元黛真的差点儿就要忘了还有这茬。她对自己的记性鄙视了一番后,兴高采烈的上了车。她很高兴,因为她对看人打架这事儿很感兴趣,并且作为一个学过防狼术皮毛的人,她很不要脸的自封了个“行内人”,糊弄着自欺欺人的现在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厉害了。一直到到目的地之前,元黛还在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好生厉害,结果一下车。 一下车,元黛看见的第一幕就是不远处的空地上,两个浑身肌肉的兵士赤着膊,打的火热。元黛那一瞬间忽然觉得,就是把拳王摆在古代,或许也都不过尔尔。 于是元黛一壁走着一壁开始重新谋划,本来计划开个防狼术拳法授业馆,再顺顺利利的搞个什么九国联合国钦点女子防狼协会会长当当的,现在看来不只是女子礼法这一个拦路虎这么简单了,元黛摇了摇头,觉得或许自己还是应该开个小摊儿去卖自己写的狗血剧情话本子…… 第三十一章 是追求者 子书岚卿忽然回头瞥了她一眼:“如何?” “……”这种时候你问我如何?会不会看人脸色!你知不知道此刻我非常不想和你讨论这些问题? 然后子书岚卿笑了。 羽禾拿胳膊肘捅他,悄咪咪的说道:“殿下啊……您稍微也顾及点儿旁人的面子,尤其是姑娘家,您平时不给我们面子哪怕不给自己面子都成,可……咳咳。” 然后,他感觉到冷冽的寒意刺骨,想都不要想就知道是被人冷冷扫了一眼,于是他非常识趣的——瞬间就闭了嘴。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可不要学知宣,你看,喏,不识时务者正塌着肩膀垂着眼儿丧气极了的站在拉练场上等待判决呢。 不过他此时此刻把自家这不好惹的主儿给弄不高兴了,知宣是不是就要倒霉了?羽禾作势赶紧遮了遮脸装作没事儿人一样的把脸转向其他地方,然后幸灾乐祸的替知宣捏了一把汗。 没办法,跟着不厚道的主儿跟久了,这爱捉弄人并以捉弄人为乐的毛病也就传染了他们,导致他们也不厚道起来。 正想着,就听子书岚卿开口了,他唇角一勾:“让斐然去。” 就知道……这主儿一这样儿的笑,就准没好事儿。 大家都心知肚明。 斐然是子书岚卿最得力的属下、最优秀的弟子以及最要好的朋友,年纪轻轻,人如其名,成绩斐然,赫赫有名,虽然各个功劳没有战功尽是剿匪上大获全胜,但这也是因为时代的限制,这代皇帝重文轻武,并且是打压武官,大概就和正经历史上的南宋差不离。 南宋重文轻武是因为皇帝老儿就是马背上得的天下灭的前朝——忌惮,而这代皇帝重文轻武是因为他们祖祖辈辈都是“护国大将军”,谁知道“护国”这东西一不小心生了邪念,护着护着就灭了皇朝了呢?所以今朝的护国大将军早已是“挂名闲职”的代名词了。 现在任职护国大将军的,正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弟弟、伟大的国舅爷,的第九房姨娘,唯一的哥哥的唯一的儿子,天生痴傻,但也不是什么都不会,会吃会喝酒,能自理,短诗可以吟诵几句,甚至晚上同几个青楼熟风月的滚一滚也不是问题,可是问题是——他除了以上,其余的都不会。 可这位竟然是二品护国大将军,虽然这个二品“大”官的俸禄这么一位位皇帝的削下来已经和六七品的相差无几,但他真的是什么事都不用做啊! 一朝腐败至此,元黛都不晓得该如何评价了。 秉着忧国忧民心系天下的好志向!又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责任在身!元黛小心翼翼的去问了问废物王朝的所谓“废物”王爷子书岚卿,谁知子书岚卿根本就不着急,还说,天下要如何就如何,他现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王爷,没办法! 谁说的?他至少,至少以手缚鸡之力还是有的吧! 元黛摇摇头,然后看台子上已然开打了的两人。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不过十个回合,知宣就败下阵来。斐然抱歉的一拱手:“承让。公公您莫怪罪,殿下吩咐必尽全力,不敢不从。” 知宣爬起来看向自家主子的方向,本来想磨磨后槽牙的,结果真正看着人了,就只好装作困倦的打了个哈欠给含糊了过去。 “殿下,这就打完了?”元黛唏嘘:“我还想在外头多磨蹭会儿呢。” 子书岚卿看了她一眼:“本来就不会这么快回去啊,不然坐这么久的车过来不是亏了?” “你不要处理事情吗?”元黛虽然没和他相处很久,但“聪明如她”,已经把他的现状处境摸了个大概,若按劳动量算,他现在可是半个宰相啊!只要非加急和涉及重大要事的密折,其余恭维之类的废话折子,用于充“月课”数量的,都会从子书岚卿这儿过一遍筛掉。 多么厉害!多么牛!虽然是义务劳动。 子书岚卿语气淡淡:“难得休息片刻,还要操心那些做什么。” 翌日清晨一大早的,元黛就被窗外的琉月小同志吵醒。十三岁姑娘那未成熟的尖尖细细的嗓子,哇啦哇啦的刺得人耳膜都疼。 “青汁,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不是谁都有这个福气,低贱的身份入了王府,还整日好吃懒做,大早上睡到日上三竿!哼,反正咱们是没那个福气,一,咱没那么贱,二,咱没那娇媚本事,”琉月低头轻轻的抚着自己新染的指甲:“哎呀,啧啧,青汁,既然咱们技不如人,就好好干活儿,啊,别一天到晚的整事儿!端个盆都端不住,幸亏你有福气,投身在王府里的婆子屋,要是换了御史大人家,御史大人的夫人对待干不好活儿的丫头们,那都是五六十下的大板子伺候上的!” 前一日那一轮轮擂台一直打到天黑,知宣被可怜见儿的拉上去了三回三回都华丽丽的败下阵来,后来晚膳过后她,的确,她是拉着子书岚卿去逛了逛街市,并且吸引了不少目光,一是因为子书岚卿太能勾引美貌小姑娘,弄的一群花痴跟着,二!(划重点)二当然就是因为她实在是太漂亮了让众人无论男女皆迷恋于她只不过没好意思跟着她而已!所以就很晚才回来,那她睡久一点,又怎么样? 青汁小丫头自然是不敢和琉月拗的,她只能低眉顺眼的唯唯诺诺:“是,姐姐说的是。” 元黛看不下去了,拢好了衣裳,她一脚踹开了房门:“是什么是!琉月姑娘心里有气何必指桑骂槐的欺负人家小姑娘!青汁,你先去吧。” 青汁应了一声就打算逃,结果忽然间想起了来这儿的真正目的,她抿了抿唇回头,小声道:“苏姑娘,那个,我本来是要来跟您说,殿下……让您去前殿的,等了半个多时辰了。” 元黛吃了一吓:“半个时辰,还多?你先前怎么没来叫我。” 青汁微微屈膝福了福:“殿下说,您向来贪睡,昨天晚上又逛灯市兴奋着,恐要睡不着,想着事情不急,便叫我来,等着您醒了再行回禀。” 元黛扶了扶额,自己这贪睡之名何时都如此声名远扬了!“知道了,谢谢。” “殿下殿下天天都是殿下!”青汁退下了,元黛走远了,就只剩下琉月一个人在原地气的直咬牙:“狐媚子就是狐媚子!天天绕着殿下转,指不定就要把我的机会给转没了……原先想着我年纪小无法诱惑殿下,可现在……哎呀不成不成,不能再等了,再不有所行动殿下就真要被拐跑了!” 琉月想也没想就转身回了屋,拿了玉石头往外狠狠一丢,然后跑到园子里等,一边等还一边骂:“说好的随叫随到,现在要用他了,他到不来了!”琉月咬着嘴唇几乎要哭出来:“殿下会不会,就这样不要我了?我,我可不要!不能啊,往后看到苏愿之那个小贱人,还要喊她一声王妃?怎么可以……不行不行,不行啊……” 忽然一个懒懒的声音自身后悠悠然传来:“听说陛下在给翊王选妃,急了?” “你可算来啦!” 男人吃吃一笑:“别这样,会让我误会你,和那些思夫归家的妇人们一样……呵呵。” 琉月气的脸都一红:“我没空跟你掰扯!无聊……无耻……下作……下流!” 男人耸耸肩,把一副痞样儿收了大半:“行吧,说,什么事儿?” “我想好了,无论代价几何,我都誓要拆散他们两个?” “那翊王选妃怎么办?” 琉月很为难的咬了咬牙,然后一副就义的表情下定了决心:“我想好了!以,以我的身份不太可能随随便便当上翊王妃,既然如此,我就,就,就勉为其难把殿下和人短暂共享一下……只要翊王妃不是那个苏愿之就行,除了她,再弄死那个翊王妃,我再成为皇后义女,名正言顺,做个继妻……不管怎么说,最多,最多也就差个结发礼,结果让我满意就成。” 琉月的声音忽然急切起来:“我八岁被挑中,送进当时还是彧王的殿下府中做小丫头。但当时,我是当今太后那时的枫妃娘娘送来的,很有可能就是奸细,但他不仅没有推辞还留了我在他房里。有天,我受着风寒,大丫头欺负小的指派我去宫里头取月例,那天下着大雨,风还特别大,打伞也没有什么用,刚自卧房里走去府门口就已经大半湿透。那天殿下也去宫里,我回来的时候正巧就在永巷那儿遇上了,是殿下看我湿透不忍心,许我同乘一车,我说我着了风寒不能过病气与他殿下也说没有关系。” 琉月叹了口气,笑了起来:“后来,他就提拔我做了他的贴身侍女。我扬眉吐气,把当时折腾我的大丫头好好整了一番,殿下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人,他看我不是以德报怨而是纯粹报复,还不嫌弃我……” 男人摸了摸鼻子:“他或许只是觉得你年纪小,真性情的可爱呢?” “不!不是!他一定,一定是有点喜欢我的……只是那时候我才十岁,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不过后来渐渐发现,我对殿下也是不一样的!我看到他会笑,特别开心的笑,他难过的时候我也会跟着一起痛苦心伤,他和我多说一句话我都会高兴的上蹿下跳!我会为他骄傲,听到别人赞扬殿下的功绩,我会忍不住的嘴角上扬——你说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男人叹了口气:“琉月,那你有没有想过,在你一片痴心扑在翊王殿下身上时,也有别人,一片痴心扑在你身上?” 琉月摇头:“不会的,没有人会傻到明知不可能,还愿意一片痴心错付的。” “怎么不会?感情这个东西从由不得人的。” “我说不会就不会!你这什么意思,是想要我离开他吗?这也是你主子叫你传的?你们做梦!想也别想!”琉月刹那间泪流满面。 琉月哭的男人没有办法,正手足无措着说是不是递张帕子的时候,琉月一跺脚,擦了擦眼泪,就跑开了,但跑了几步又停下,对男人道:“你愿意帮我,就老老实实帮我,能帮就帮,别的不要管!” 男人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好吧,我有办法,明日午时静初寺。” 琉月回转时已经心情好许多了,可惜实在是太委屈,很不容易逮着机会哭自然要狠狠哭,也就舍不得止泪了,她一边走路一边低头擦眼泪,冷不防就撞上一个人。 琉月抬头看是绛梅,瞬间就反应过来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个角度是完全可以看到她和那人说话的地方的!这一紧张,连说话都不禁结巴起来了:“梅?梅姐姐?” “怎么去这么久?” 幸好没发现!琉月心里头一颗大石头落地,她舒了口气,连声音的底气都足了:“哎呀,有,有点闹肚子而已。” “怎的眼睛还红了,这么疼?” “没有……就是……想起一些不愉快的。” “你……又想殿下了?” 琉月顿了顿,点了点头:“算是吧。” “你还不死心?” 琉月瞬间便携了哭腔,她大声道:“我就是没死心怎么了,吃你家米了?” 绛梅愣道:“吃我家米?” 琉月闭眼,懊恼的脸上五官都揪在了一起,她大声道:“哎呀!该死的苏愿之,本小姐……呸!”她咬牙切齿:“我都被她带跑啦!” 绛梅笑出声来,道:“看着你们俩现在这么好,倒还不错。” “谁跟她好?我们是情敌!情敌!你懂吗?” “好好好,对对对,小琉月说得对!” 绛梅的敷衍使得琉月更气了:“他说的果然没错!你们都敷衍我!想看我笑话……不用手段不行……” “可算说漏了。”绛梅看着她:“他?刚刚那人?说吧,琉月,刚刚那人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喜欢殿下的吗?这……”绛梅不可思议的拧住眉头:“私,私会?” “不是!”琉月忽然觉得有口难辩:“我!我……朋友!追求者……” “追求者?” 琉月挠了挠头,开始瞎编:“哎呀别问啦!就是,他很愿意帮我得到殿下,给我……或许就是帮我制造一些,在殿下面前斩头露角的机会,恩,他希望我幸福,快乐,就这样。” 绛梅摇摇头:“你最好小心,这点儿伎俩肯定瞒不过殿下!” 琉月哈哈假笑了两声,赶紧推着绛梅往正屋走:“行啦行啦别操心啦!我有数。” “可是……” “别可是啦!”女孩子的表情异常坚决,仿佛冬日里的阳光一束落下来:“我想自己试试。” 第三十二章 玉纾旧斋 一直到迈进刑部尚书府上的时候元黛还没怎么从车上晃晃悠悠惹人直想呼呼大睡的劲儿上缓过来,一边迈过门槛儿还一边打了个老大的哈欠,子书岚卿看的好笑:“醒醒吧,有惊喜。” 元黛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被子书岚卿一路拉着往前走。 哈欠这东西打起来是醒神的,一脸着四五个下来人差不多醒了这路也走的差不多了。抬眼瞧了眼匾额,元黛有些奇怪的挠了挠头:“玉纾斋?” 似曾相识。 忽然一中气十足的男声从下往上传来,在耳畔炸雷般响起:“臣拜见殿下!不知殿下前来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元黛深吸了一口气。 这不是……青青青青青青龢么! 元黛几乎激动的就要拍起大腿来!为何“玉纾斋”似曾相识,因为原先青龢的书院名便作“玉纾斋”!说着玉是青予窈的“予”字谐音,而其妻乳名中又一“淑”字谐音“纾”,这般也就少了许多的女孩子气,也能发挥真正目的——来表示他对自己生命中的这两个女人的挚爱之情的!当时不晓得刚刚穿越过来的元某人看着这一对老夫老妻虐狗有多眼热加咬牙切齿! 子书岚卿笑着扶住了青龢,又趁空给元黛递过去一个眼神:别反应那么大!不如试探试探瞧,看看你家青叔叔记不记得你! 元黛挠了挠头,她现在是什么?低头看了眼装束——呦呵!刚刚没注意,原来给她换的这是太监服啊!看来考验难度升级了。 暗自得意的笑了笑,元黛收了表情,迅速敛眉低眼了,一副恭恭敬敬小太监的样子,在子书岚卿身边站的那叫一个规范。 “青大人何须多礼!是本王贸然来访,礼数未周,合该是本王之过,又何来教本王恕大人之罪一说。” 青龢心里头是突突直跳的,早便听闻上一任刑部尚书邹清与这位殿下交好,不必说,横竖世人看来邹清早就是翊王一派的了,虽说如今今上登基,翊王作为皇弟早已没有资格承袭帝位,但其实力依旧不可小觑,况且陛下长子年幼,一切还有许多变数皆有转圜余地,翊王培养自己的党羽也是情理之中。失了上一任刑部尚书这样一枚好棋,还不慎把他自个儿牵连进了一方连环大案,想必翊王正懊恼着,结果刑部又失控,下一任竟扶了他这样无党无派没有任何背景的人上来。像他这般背后无人出身又卑微的官员,往往都是在位不久就被拖下去,所以必须有所依靠,自然,刚刚上位的他,有就成为了各派拉拢的重点对象。 可他又不是真没效忠的人。 青龢流了一脑门子汗,一时间许多思虑想法自脑海穿过,一时间,令他都不知该如何面对,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殿下此行不知是否同他人一般,见着殿下是个爽直之人,那下官,也不妨直言。下官祖上曾有做官,后被党派之争牵连,降夷三族之罚,幸而下官这一脉亲疏较远才得以保全香火。是以家中祖训,告诫后人宁不做官为宰,也不可参与朝中党派之争……” “不必言之。”子书岚卿笑着打断:“大人之意本王明白,今日来此本就不为此事,不过是——”他转身往元黛处瞧了瞧:“带人来探个旧交。” 子书岚卿一撩衣摆坐下,又请了青龢坐下,现编起来:“是知宣手底下带的徒弟,今年也有十二三的样子,唤作周樾霖,还算有些才识。” “可是坊间传闻于蔡家大展身手破了谜案的那位周公公?” 子书岚卿微笑着向元黛:“是吗?” 元黛嫌弃的瞥了一眼子书岚卿,皮笑肉不笑道:“是,又不是。坊间传闻毕竟是传闻,总会掺假,夸大其词。奴婢说是,因传闻中的那位确实是奴婢,但若说不是也不是,咱们为奴为婢的,自然都是为主子做事,奴婢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得到了殿下的许可并在殿下的引导下去做的,所以奴婢身上的这些所谓的好名声,也都是殿下给的。” 青龢听完赞许的点了点头,心里头暗道一声公公好口才也好眼力,看这翊王殿下的神情,想必是个爱别人拍马的……恐非明主也。 元黛更是在心底里把子书岚卿和他的祖宗们问候了几百遍,真是不要脸啊,你摸着自己良心看看……唉,也是,元黛咬牙切齿的想了想,对哦,他的良心?怕早被狗吃完了吧! 但到底子书岚卿的良心还没有被狗吃完,他微微一笑道:“倒也不是这般,真要说起来是本王得幸,人家自个儿出的主意,功劳却往往要挂在我身上。” 本来是好话,可是怎么她听起来某人的语气那么得意洋洋呢啊?这个这个突然得意起来了怎么回事?天啊!你怎么不打一个大闪电雷下来,把他给劈死啊! 青龢先前就已经摸清了这翊王爱听好听话,所以就笑着应承:“追根究底还是殿下教导有方。” 元黛身形一晃,差点儿一口呕血出来吐血给吐死过去。 子书岚卿终于摸回了一点点他的良心,他笑着把话题终于拉进了今日的正轨:“说来,这位小宦官还曾与大人有过几面之缘,不知大人是否还能记得?” 青龢赶紧把眼睛往元黛身上挪腾,瞧了半刻,也没瞧出个究竟。“想不起来了,只是觉着面熟。” 你能瞧出来就怪了。元黛扶额。 不知为何,自己穿越过来之后可能是因为灵魂的交替,这模样长得越来越像上辈子自己的样子。这变化同小时候实在是太大了,况且这又过了有四五年光景了,这下好了诶,曾经是个假小子,现在又是个假太监,论谁也不太可能随随便便就认出来啊! 她笑了笑:“看来青叔叔已经不记得我了。” 青龢听得“青叔叔”一称谓,顿恍然大悟:“愿之丫头?”见元黛点头,青龢大笑:“有五年没见了吧,过的可好?” “还好,家中出事后,我一人辗转到京,有幸遇到了翊王殿下……”子书岚卿听着她的说词不知为何格外满意,听着那“有幸”感觉哎呀,真舒坦,结果忽然的,子书岚卿便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思:“然后,就做了……随侍的侍女……日子倒过的还挺好的。青叔叔呢?” 子书岚卿看向咬牙切齿的元小姐,却冷不防被狠狠瞪了一眼。 “我哪里会不好,当年还多亏你父亲。可惜,再见不到了,后来我听说便赶了回去,那时候你已经离开了,去向未知,我连节哀顺变都没能道一声。” “叔叔心意已到,爹爹必然也能知道。况且,跟了翊王殿下后……”她顿了顿,看了看青龢略显奇怪的神色才反应过来“跟了”这二字对于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来说是有多大的歧义,她赶紧补救,险些咬着了舌头:“哦不不不不不,是,跟,和,在,在殿下手下,身边,做,侍女了,之后,嗯,在殿下身边做侍女了之后,又有了,一些,些,不,知道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青龢扶额,刚刚怎么会觉得她口才好? 元黛叹了口气,又深吸一口气,继续:“所以我会尽力把事情弄清楚弄明白让该死的人偿命以慰我,慰我亲人们的在天之灵。” 真的是亲人们了,她身上真的背负有太多太多亲人的杀身之仇需要报了。 “其实已经挺明白的了。”青龢忽生感慨万分,便下意识的接了这么一句。他多多少少也猜到了苏丫头的身世,苏家摆明了是被寻仇,可事后无一人追究,若单单只是寻仇,又何必再做官府这一趟工作?再说苏钦,苏钦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喝酒不成,一杯就倒。虽然自家女儿这身世是大秘密了,即使醉倒他也知其重要不可泄露,可也下意识的透露了一些信息,就说那次他言身负重托的日子不好过,便已让听者有心。 苏家虽算不得什么大门大户,但好歹他父亲也是当过二品大员的,怎地也不至于说重托都附注于他一人身上吧?况且这箬城苏家又不指着一脉的香火出人才,旁支的读书人也是多得很,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那又何来重托之说?再看苏丫头,越长大越出挑,早已是完全同苏家人长相不同了,想来必是一场保与不保的争夺大战,虽猜不透苏丫头的真实身份,但范围已经小了许多,往小了说可能就是灭族刑罚下的幸存遗孤,往大了说是皇朝里甚至是别国、前朝的皇女托出来以求活命的都不是没有可能。 元黛听他此言,心里也有些打突,她的身世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知这青龢何德何能,竟能知道此等秘辛?又或者只是猜测又或者,只是诈一诈她? 元黛心里其实多少愧疚,自己身处危险之中所以就时时刻刻谨慎提防着,现在很不容易遇着故人,却又因为谨慎小心,而猜忌故人。“不知先生对我家此趟灾祸,有何猜测?” 青龢其实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了自己话语的不对劲,想着如何补救,却等了半盏茶也不见元黛说话,结果一出口就是这样的问题。青龢微微一笑,面容与昔日一般甚至更加温和:“寻仇。” 元黛深吸口气,微微挑眉:“何仇可寻?” 元黛开口的时候青龢就已拿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功夫,瞄了一眼子书岚卿。思虑片刻,青龢决定暂时把自己定位为一个诚实的故人。“古有赵氏孤儿临世即遭难,看似安静之地实则暗潮汹涌,敌者胜为王,寻根拔树……抑或是,鸾凤降于世却不为人容,辗转可偷生以厚积薄发。” 温和的神情,他整个人就如他掌心捧着的那碗茶盏里的浅绿色茶水一般清澈纯净,可他所言,平平淡淡,却是兵戈铁马之势。 子书岚卿一笑:“大人看的透彻,小王佩服。” 青龢也一拱手以回敬:“殿下过奖。” 看的是透彻啊,不只是看元黛身世看的透彻,就单他今天选择把自己所猜测的全都说出来,算是半个投诚于他,就已是很透彻了。 他根本就没想收青龢入自己党派,或者更直白点说,他根本就没有党派,他也护不了自己那些所谓的投靠者。这世间的利益本就是相互的,他给不了庇佑,那就是无能之主,就是无用之主。而青龢也看出来了他的处境,却也愿意示好,看来青龢很清楚他,这个在今上的铁血手段下能活下来的唯一一个皇帝陛下的血脉兄弟,不会那么简单。 静默良久。“先生。”元黛忽唤道。 青龢微颔首礼貌的看向元黛:“愿之有事?” “先生,想必玉儿现下还未出阁吧?” 青龢微笑着点头:“京中的女孩子一般十七八方才出阁呢,你不说我倒忘了,这样久了,你怕是也想见玉儿一面。”元黛很急切的点了点头,但再怎么着,她还是得征求意见——她转开目光,眼巴巴的看着子书岚卿。 子书岚卿取盏饮茶毕,看她满心期待的模样,满脸的严肃:“你留可以,可我得回去啊,这样,我先坐车回去……” 然后再来接我?元黛几乎你最好这三个字就要脱口而出了,却听到子书岚卿继续说道: “至于你嘛,反正你在不在也不重要,等会儿一个人步行回府也成,你有我的腰牌,不至于被人当叫花子打发了。” 青龢也觉得这二人可笑,说笑能自然到这种地步,想来关系恐怕不一般。 元黛一着急,也就忽略了他后头的侮辱之言,她瞪大眼睛:“我不认识路!” 子书岚卿当然知道元黛是那种典型的走一条路几十遍也不一定识得的人,他不可置否的点点头,放下杯盏,略带威胁的道:“所以你最好不要让我等太……”话音未落,元黛便已而大喊了声“是”飞速跨步跑出去了。 子书岚卿跟没事儿人似的,倒是故交青龢给吓了一跳。果然和元黛太久没见了,倒是有些不习惯,这苏丫头一贯喜欢这般突如其来的一声应答。子书岚卿犹照常坐着,青龢摇头笑道:“苏丫头还是这般,没变。” 子书岚卿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杯子,淡淡道:“嗯,如此,怕是要再耗青大人一杯好茶了。” 青龢忙道无事,言子书岚卿来到实乃己幸云云。 第三十三章 老友重逢 元黛理了理衣冠,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誓要把小公公的形象做足,瞒过玉儿的那鬼机灵的眼睛。 元黛笑着给前头带路的青家夫人递了个眼色,青家夫人会意,吱呀一声推开了仿佛年久失修的门,赶紧往里头传话,声音里都掩饰不住笑意:“那个,玉儿,前殿里翊王殿下正同你爹爹在议着事情,有位小公公说与你曾有过几面之缘,不知你可记得,便来寻你瞧瞧。” 青予窈正在绣花,绣的是什么看不大清,见那绣架上一片金光灿烂,正是开门时候放进去的光,隐隐约约看着好像是花花草草什么的。不过想来也是,莫说这古代了,就是现代的姑娘们也是喜欢花花草草胜过其他的。 青予窈似乎有些想不通,元黛背光站着她也看不清面容,于是求救似的看向了青夫人。 元黛翻了个白眼,哎呦喂,这些年过去了,青予窈还是老样子!小孩子一样,遇着了什么大事情,就只会跟娘亲求助,亏的她投胎投的好,要是跟她一样天生命硬两辈子克父克母的,想求助还没地儿求哩! 元黛暗暗摇头,随即欠身熟练的按着宦官的规矩打了个千儿:“奴才周樾霖,给青小姐请安。” 忽然“噗嗤”一声:“原来是你!多年不见,愿儿,你这又是添了什么新的爱好,扮起小公公来了?” 元黛随即愣在当场,眼皮子抽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皮笑肉不笑的提了提嘴角。“没劲。” 元黛叹了口气,抱怨起来:“哎你怎么这么快就猜出来了?哎你就算是猜出来了,是不是也该照顾一下我的意思,装几个来回再显摆你的聪明机智?” “好好好,这位小公公,你说我曾与你有几面之缘,不知是何时?倒快些说来。瞧我这记性,竟是记不清了!只觉得,面熟得紧。” 又来。 送你一个大白眼。 青予窈看元黛的白眼儿都快翻的飞到天上去了,笑得前仰后合。青予窈这屋门本来是有些问题的,就听推进来的声儿,就知道非要吱呀一声否则开不开。结果青予窈这笑声爽朗的,连青夫人合上门出去的吱呀声都没听见。 元黛叹了口气:“玉儿,我希望你回归正常。而且,这个时候补救,早没用啦!” 青予窈“嗯”了两声:“这个时候你应该说,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曾和小姐同为知交好友多年,小姐竟把我给忘了,真真儿是叫我好生伤心。” “得得。”元黛不想理她,只觉得最近屁股比较沉总是喜欢坐着,就预备着往青予窈床上坐。 结果谁料青予窈却瞬间变脸,满脸嫌弃的一反常态,猫护崽一般的人护床:“你这件衣服脏的很!别随意乱坐我的坐塌。” 元某人生气了。 她眯起双眼,笑的不怀好意,然后微微压低了身子从下方的视角盯着青予窈。青予窈被她盯的脊骨发凉,却见眼前人一点点靠近:“脏的很?好啊玉儿,你还是这般爱干净。脏……哼哼……” 元黛使出了她的绝招“痒痒神功”! 一阵吱哇乱叫,鸡飞狗跳,青予窈护了小腹又被挠脖子,捂住脖子又被挠胳肢窝,两只手齐上也没用,只恨自己手太少!要是八爪鱼,才不会陷入这般境地! 元黛几乎是从鼻子里把话给哼出来的:“嫌我脏?” 青予窈一般躲一边护一般乐的快哭出来,一时间动作表情丰富多彩。她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我逗你的!” “我就知道,这什么招数对你都没用,就这一招挠痒痒,最好用了!” 青予窈喘了半天,佯怒:“不理你了。” “不理我?好啊!”元黛作势又要上去开挠,吓的青予窈一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缩到角落落里头去了:“我警告你啊不许过来!否则,否则我们绝交!” “得了吧你!”元黛嗤笑,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伸出四根手指头晃了晃:“咱俩一块儿呆了四年,你几乎平均每三天就要跟我说一次绝交,从来没见你兑现过!我才不信!” 青予窈暗暗地捶胸顿足了一番——你怎么这么没用!墙头草啊啊!弄的现在一点儿威信的没有了!“好吧,那你可不许挠我了!” “行!”元黛上前来,一把勾住青予窈的脖子:“那咱俩今天好好聊聊呗!”她眼睛往边儿上一瞟,那标志性的不怀好意的笑容又爬上面颊:“玉儿啊,这彩蝶双宿双飞的绣作……”她故意拉长了音调,然后双手伸过去虚着掐住青予窈的脖子:“老实交代,给谁的?” 青予窈脸刷的一下烧了起来,然后她迅速站起身背对着元黛,然后走到门口对外头吩咐:“画眉,你去厨房里瞧瞧,取些点心来。” “我又不饿,你要什么点心?” 青予窈笑了笑,脸侧着对着元黛,连眼睛都没敢抬一下。 脸颊肌肤烫的厉害,青予窈拿手摸了摸,郁闷的敲了敲脑袋——怎么办啊!她没事找事的理了理桌子上的东西,等着那脚程极慢的画眉。 终于——救星的声音终于响起,门吱呀一声:“小姐,画眉不知这位小公公喜欢什么,就拿了些您爱吃芙蓉糕和桃酥饼。” 青予窈点了点头:“好,你下去吧。” “诶?”元黛觉着:“你喜欢吃的?芙蓉糕和桃酥饼?我不记得你喜欢吃这些,你不是喜欢……” 青予窈勉强弯了弯嘴角,打断她的话道:“哎呀喜不喜欢不重要,娘亲说了,身为女子,喜好什么的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丈夫。女子生来,便是为了嫁人,然后传宗接代,相夫教子。所以,我要从现在开始培养,无论喜欢的,不喜欢的,都要说自己喜欢。” “这是什么话?”元黛这个现代的女权主义新时代少女,气的简直快要爆炸,她一下子蹦起来:“天子愚民,男人愚妻吗?” 青予窈要命的扶了扶额:“行啦,本来我对吃食就不怎么上心,喜欢不喜欢,也不重要。” 烂泥扶不上墙! 元黛深呼吸好几个来回才勉强平复了心情:“好好好,服了你了!I,服了,you!” “不过也挺好,是我爱吃的!”元黛丝毫不客气的抓了一块芙蓉糕塞进了嘴里,然后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就这样口齿不清的“呜噜呜噜”的道:“诶嘿?我都忘了,你还没说呢,这绣作,给谁的?” 不行啊,元黛想着,说什么也得会会青予窈的这个情郎说不定已经是未婚夫了,不然,依着青予窈这个性子,一旦遇上渣男,后果不堪设想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青予窈不想说。她看了看元黛,然后抓了最大个儿的芙蓉糕,十分迅猛的塞进了元黛的嘴里:“吃吧!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那怎么成!”元黛呜噜呜噜的说了四个字,实在不成,只得去翻了茶壶猛灌两大杯,把这噎人的芙蓉糕给吞了下去:“我作为你的好闺蜜,手帕交!说什么也得替你把把关!” “我这儿没这规矩。” “你当然没这规矩!你都没想过我俩还能再见吧?” 这不说则已,说了便不好了,一发不可收拾。“我……”方出一字,青予窈便觉鼻尖泛酸,接下来瞬间就眼泪哗哗的:“我是没想过我们还能再见面。” “哎呀这么高兴的事儿,你怎么又弄的,哎呀!”元黛真的是恨铁不成钢!这是林妹妹还是咋的!动不动就哭!惹的别人好好的心情,也想哭了!哎呦呦!她往天上瞟去,又连眨了几回忍下不合时宜的咸水:“弄的哭哭啼啼的多不好。” 元黛拉青予窈坐回塌上,继续道:“其实我后来也以为我们再见不到了。但你看,现在辗转几回,有缘人如何都能再见。”忽而话锋便转,她笑道:“对了玉儿,你很快就要及笄了吧?” 青玉儿也笑了,还挂着泪珠的面上忽然就晕起了两团红晕,她的眼睛低下去,声音也柔了些许:“嗯,很快了。” 于是元黛笑着揶揄:“哦?那亲事定了吗?” 青玉儿“啊”了一声,脸上更红了些:“没,没呢。” “哦!”元黛一副了悟的样子,却笑的依旧不怀好意:“那就是有心上人咯?” “你怎么老把这些羞人的事情放在嘴边?”青予窈气恼极了,然后又张了好几回口,许久方低低的“嗯”了一声。 “谁呀?” “秦丘秦大人的儿子,”青予窈笑着把脑袋埋进臂弯里,半刻后方又道:“他叫秦禹,你别告诉别人啊。” 秦禹与青玉儿十岁那年相识,因着秦丘与青龢关系不错,所以两人也常在一起玩耍,算是青梅竹马。也门当户对,两家大人倒也乐见他们两个一起的。 元黛听了觉着有谱!不过少年爱情要长久很长久,要不长久那就是真的十分短暂,接下来要么一屋子小妾天天斗自家男人还在外面泡花楼!要么就是休书一封把人逼回娘家不是自杀就是疯! 元黛又开始不放心了。不过元黛没有表现出来,她还要套话呢!她点了点头:“不说不说,你放心好了。说起来,秦大人我倒是见过,蔡家出事那天,秦大人便在场。不过,我似乎没见过他的小儿子。” 青予窈纠正她:“不是小儿子,秦大人就他一个儿子。” 这种问题在元黛这儿当然是敷衍了事:“好好好我知道啦!我没见过就是了。” 青予窈知道她敷衍,却没追究,这么多年老友性子太清楚了她元阿黛就是这么个人!“秦叔叔和蔡鸿大人交好,是因着秦叔叔的姐姐——据说当年蔡鸿大人还是个酸书生的时候,秦叔叔的姐姐就拼着嫁给他呢。” “姐姐?蔡家夫人不是姓秦呀?也没听说秦大人有什么姐姐呀?” 青予窈摇了摇头:“听说好像是义姐,我也没见过,说是犯了错,做了不光彩的事情,在京城待不下去了,就除了族谱上的名字,远远的嫁出去了。” “啧啧!这儿的女人真的是可怜,明明都是男人的错……”话锋一转:“不过这男人里,有个叫秦禹的,却十分的有福气,还未入仕,也未有功名,便有闺阁姑娘,”她挑眉,一字一顿道:“日、思、夜、想!” 随即便遭青予窈一拳打上了腰身,青予窈还觉不解气,又哈她半日痒痒,元黛一个巴掌扇上去,然后开启了下一话题:“那玉儿,他长什么样子呀?” 青予窈又红了脸:“别问了!下次若碰着指给你瞧就是。哎,别老说我了,你呢?你父母不在,到时候及笄礼怎么办?” 元黛满不在乎的指指发髻,道:“得了吧,别说男装,女装也不例外都是束起来的,我早就自己绾了发了,还要这些虚礼做什么。” “那怎么行?”青予窈想了想道:“如果,如果我父亲收你作义女……” “不行!你不知道,我现在被追杀,我不能拖累你们。” “追杀?那,那是害你家人的凶手吗?” “可能吧,至少他们幕后之人是同一个。” 丫头们聚在一起,就总有说不完的话,你一句我一句怎么也停不下来。比如说上辈子,元黛这个话唠每每和好朋友在网上聊起来,最后都是以互相求着说“求求你不要再回我消息了我要学习”告终,而这一趟又这么久没见着,自然是说的更久。子书岚卿说是要她快些,不然就要丢下她自己走了,但是他却还一直等着,最后耗了青龢不知道多少杯好茶。待到还府时,已渐有星星点灯,户户炊烟袅袅,翊王府的朱漆大门渐渐于傍晚的朦胧中显现,与天边的晚霞连成了一副渐变的油彩画。 子书岚卿看着在晃动的车厢里睡着了然后“一不小心”在睡着的过程中睡相不好依偎进了他的怀里的小姑娘,无奈的笑着捏了捏眉心。 第三十四章 圣旨赐婚 子书岚卿一连在家歇了三天,不上朝不说,连门儿也不出,养的跟大小姐似的。眼瞧着棘手的中秋宫宴就要到了,结果子书岚卿还在磨磨唧唧……这是个肥差,往年宗亲们可都是抢着来的,结果今年却莫名其妙的齐齐抱病,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让差事落在了子书岚卿手里,就是用脚趾头想,也能察觉出其中一定有猫腻。 子书岚卿却说:“要出事儿迟早得出事儿,与其栽在最后关头还不如现在呢。”可惜那些人不会让他栽在现在的,他们一定会下个很大的套把他套住,所以从现在一直到宫宴当日,都不会出什么岔子,甚至说就算出了事情还会有人帮他填上,免得他请个罪然后直接撂挑子了,误了最后的大事。 都料定自己要倒霉了,居然还这么云淡风轻,元黛想着自家仇还没弄清楚呢还得靠他,他还不争气的在这儿……她真是恨铁不成钢。 皇帝怀疑他了,想把他给整垮,派人看着不与自己人联系好架空他的朝中势力,这跟皇帝斗,未免太没意思,倒不如好好陪自家哥哥演好这一出大戏,然后安然在家什么事儿都不管的享清福。 当然,这之前的前戏也不能落下,简单的用了午膳,他得去礼部好歹点个卯。临了了子书岚卿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看了元黛一眼道:“今儿个圣旨该下了。” 元黛听的那叫一个一头雾水:“什么?圣旨?什么圣旨?” “秦禹委托他父亲去皇兄跟前求的,赐婚。” 元黛愣愣的看着他半天,子书岚卿耽搁不得,转身就出门上了马车,看马车都出去五六步远了,元黛才反应过来,她一拍大腿:“青玉儿!” 于是,端坐闺阁的青予窈正好好的在绣嫁衣呢,忽然一阵风猛烈的吹来,元黛风风火火的跑进来抓住她的胳膊简直比自己要嫁人了还激动的模样:“玉儿!你接到好消息了没?” “什么好消息?” “啊?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什么不知道?” “哦,那肯定是耽搁了!不成不成,你今天得带我去见见那秦禹!再不替你把把关,就没救了!” 元黛已经跟青予窈拗了好几天了,不过青予窈还能勉力支持,可今天,元黛说什么也得会一会这个拐了她闺蜜的男人! 青予窈说,她是和元黛去逛街,顺便在秦禹下学的这必经之路旁的餐馆的二楼坐下来歇脚的。 何为自欺欺人,这就是啊!元黛非常不齿,于是她被青予窈挠了一通,然后青予窈又被她挠了个死去活来。 别说,这茶楼还真不错,茶香点心美,放眼往街上看,那更是“上帝视角”,一切尽收眼底,瞧得明明白白,如若有寻雅妓的男人,来此最合适不过,毕竟有没有艺傍身大多都是看脸赏心悦目一番,同样都是只能看不能吃,美女在民间,好看还不魅惑的,还不用花钱——多好。 不过元黛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满意。 “我们现在在进行的这种恶劣行为简直和‘狗仔’队差不多!都是你害的,真的是,一世英名尽毁于此刻啊!” “狗仔队?那是什么?” “嗨!你不懂的啦!” “哎哎玉儿,那个。”元黛捅了捅青予窈,可能是下手重了吧,毕竟上辈子从小妈妈就对她讲,你的手上有断纹!结果谁知道青予窈下手也这么狠,她啪的一个巴掌落在了元黛细溜溜的后腰上。元黛当场就跳起来了:“喂你下手也忒狠了吧!谋杀亲闺蜜啊青予窈!后腰不能打的知不知道!当年我打了我弟后腰一巴掌那死第三者……”她欲言又止,顿了顿又继续:“咳咳,那个我娘,她骂了我好一顿呢!” 一盏茶后。 再一盏茶后。 又一盏茶后。 青予窈所说的青色衣裳翩翩白色束腰宽宽倜傥身姿谦谦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这方窗户视野所能及之处,眼瞧着青予窈瞬间把身子挺直了,元黛就知道——正主儿来了!她砰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为什么是砰的一下呢?因为起来的时候没注意,桌子太矮碰着了膝盖,但这丝毫不影响她扯着脖子喊:“你是秦禹吗?” “苏愿之!”青予窈站起身使劲儿的拧了她一把,但这也不影响元黛对着已经看到青予窈于是正走过来的秦禹笑的灿烂。 傻傻的青予窈一点儿危机感都没有,元黛扶了扶额,她这是在模仿抢闺蜜男朋友的坏女人啊!她媚笑成这个样子去勾秦禹,不管秦禹感觉不感觉得到,青予窈也该在这个时候对她发脾气啊!结果转眼看到青予窈居然跟着对秦禹笑起来…… “玉儿怎么在这儿?”转眼秦禹已经三步并两步跑上楼了,他有点惊讶。 青予窈坐下背过身去——她已经羞的快要钻到地里面去了!青予窈一贯是极守规矩的人,男女授受不亲!今天跑出来见秦禹,想必是她这辈子最丢人的一件事了。 元黛笑着坐下搂住青予窈的肩膀拍了拍:“哦,我逼着你们家玉儿一定要来看看情郎,玉儿呢,没扛住我的‘淫威’,所以我们就一起来了,嘿嘿,开开眼界,开开眼界。” 情郎、你们家玉儿。 青予窈只觉脑子里面翁的一声。 突然一个大活人“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悲剧就发生了。 青予窈直接撞上了做成斜面的屋顶。 坏了。 元黛想。 坏了坏了!本来这孩子就有点儿傻,但也就是缺点儿心眼儿,现在这么猛地一撞,不会更傻了吧! 那就真是没救了! “啊!”青予窈拼命揉着头皮,虽然比不揉还疼,但娘亲说了,不揉会淤血!想想就快嫁给梦寐以求的郎君了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所以就只能自我折磨式的一边“嘶嘶”抽气一边揉头皮。 秦禹几乎是下意识就飞奔过来,万分仔细看了看,见没事儿就放下了心,笑着揶揄:“这也值得你在这儿嘶嘶抽气?” 青予窈脸红了,又红了。 秦禹看她脸红,笑得更欢了:“好好好没关系,将来有我护着你,不让你再受苦,那么你怕不怕疼也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的、天、哪! “啊啊啊情话王子啊!”元黛一跳八尺高。 照常理,秦禹该把这个女人当成神经病看待,可是秦禹却只是莞尔一笑,目光又回到了青予窈身上:“玉儿今天跑出来了,岂不是要错过我准备的惊喜?” “惊喜?”青予窈还是一头雾水:“什么惊喜?” 元黛彻底被青予窈的智商给折服了。 前面她说,后面秦禹说,青予窈还没猜出来是什么吗?还是说她根本就没往那儿想,不敢想,不敢相信美梦居然会成真? 天哪,她家玉儿着实是对自己太没有信心了。 秦禹笑道:“你猜呢?” 青予窈伸出一只手敲了敲额角,思考得辛苦,“还在我家?那是什么?” 秦禹不肯说,这事说了可就没有那种狂喜的效果了!他继续卖关子吊胃口:“回去就知道了。” “不要等回去!太久了,你告诉我一点点,好不好?” 我的天!青予窈居然会撒娇!这秦禹不会招架不住吧? 元黛刚准备拯救一下,就听秦禹道:“不好,惊喜不能透露。” “就一点点啦!” “一点点也不行!这个可不比科举考试试题的保密性差哦。” “哦。” 元黛是着实待不下去了。 待不下去了。 不是因为虐狗,而是因为青予窈!看着青予窈因为秦禹在,说话笑闹的声音都如同蚊音一般,隐隐约约似乎在争论什么会不会的东西,像小孩子一般。她也尝试落了步子让秦禹离近些来,谁知秦禹那小子还不领情,她慢则他也慢,似也是懂青予窈的很呢! 青予窈不一会儿又蹭啊蹭到了元黛身边:“诶,你是不是知道点儿什么?” 元黛想了想,问她:“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青予窈想了想,看了看身后离得远远的秦禹,悄悄的比了个口型,三个字:“嫁给他。” “不会吧!你这么个大家闺秀,也有这样奔放的一面,直接表白啊!” 青予窈白她一眼:“才没有!我最多跟他说过梦想下辈子做个男的,按最离谱的论,也至多这样了。不过他说我都写在脸上了。” 可不是!元黛点点头,:“会不会你就真的给人家看出来了,四个大字儿,我要嫁给你?” “明明是五个字好不好!” 元黛砸吧了下嘴巴:“啧,哎这不是重点哎!” 青予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嘱咐了元黛一句:“你稍微注意一点哦,等会儿到我们家里,我们家现在,没你表面上看上去的和气。” 元黛瞥她:“我觉得是你怕我丢你脸才是真的吧!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青予窈摇头叹息,随即压低了声音悄悄的跟她耳边嘱咐说:“皇帝家多疑,谁家没有几个耳报神?你现在身份麻烦,万一太外露引人注目可怎么办?” 也对。此话既出,元黛立马严肃了不少。 第三十五章 谁都一样 微风暖暖,清乐泠泠。迷蒙举盏,眼见着伎人的歌舞,似正由那摇摆不定的酒盏追随着。乐音似绕梁上,袅袅不绝。 中秋月圆,这理应一家人和和美美围坐一桌团圆赏月的好日子里,帝王家一家人一水儿的尊卑分明,拉上一干无辜的侍者,坐的规规矩矩,谈天谈地谈理想,捧帝捧后捧国家。 当然,子书岚卿定是不在其列的。 作为当年差一点点就要夺嫡成功的皇子,虽说是被迫夺嫡,但到底骨子里有这么一股好强的气力,让他如何也拉不下脸来说这些违心的恭维话。席面上的操办也要他不少地方也要他把关。况且此次宴席关系重大,想必会出大岔子。虽说多半无法避免,但还是想要尽尽人事,毕竟这回又要牵连上林蔚,他多少都有点过意不去了。 林蔚也是不太坐的住的,瞧着子书岚卿难得愿意跟他这个话唠同行,那自然是求之不得,赶紧的就跟着出去了。 对付话唠有两个办法,一是以毒攻毒,你比他还话痨,他总也就插不进话去了;二是打断式,让他的话永远不能说完,你只要听完重点,后面的话就可以不用听了。本来子书岚卿采用的是第一种战术,但是当他讲完了元黛穿越的这神乎其神的身世经历后,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什么话可以继续唠下去了。 “你真信她的?这这,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觉着她就是在骗你。前阵子我去歌扇那儿,她带我去瞧了眼她们妈妈领她们排的新戏,哎,别说,跟这个一样的玄乎!讲的是什么来着,哦对,就是狐仙救了……” “你不是一向秉承万事无不可能的吗?怎的你倒不信了。” 被打断的人往往头脑都会有片刻的空白,林蔚反应了反应,然后顺着子书岚卿的话继续往下说:“是万事皆有可能,你跟我说你能飞升成仙我都信,可是借尸还魂这种事儿……呃,可比那些个话本子还能瞎掰,我原来看过一部借尸还魂的戏,应该是在花想楼那儿,没这个玄乎,人家是来复仇的,这丫头算什么?” “可地图画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元家当时满门抄斩后一把大火,再无人理会,所以元黛的尸身有没有在,恐怕也无人在意过。” “你不要一碰到元家的事儿就失了分寸!这些天闹鬼的事情沸沸扬扬,你还信这个?保不齐她就是故意利用这个博得你的信任,好在你身边翻风浪。你也别再想当年的事儿了,都过去多少年了何必拘泥于此念念不忘!就算翻案,死了的人能回来吗?名垂青史,能当饭吃吗?” 林蔚揣着手来回走了两圈,想了想又道:“你现在有大任在身,不说别的,就说……”他压低声音:“就说今上,你要是没用了,他能留你多久?此次为你选妃,明摆着是要往你身边塞眼线看着你寻你错处,一步行差踏错,你那些叔叔伯伯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你也为我们想想,我们是,是因为走投无路才投到你门下,可现在这么久了已经无法挽回,我们身上早就被刻上‘翊王一派’的印记!你倒了,我们一个都逃不掉。” “当时是我的错,以为夺嫡就能保母妃平安……现在想想,还不如从那时起就藏拙,纵情声色,也好过现在这般……战战兢兢。” 林蔚叹了口气,看了看天:“今儿几号?” 子书岚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中秋。” “那就是十五。”林蔚摇了摇头:“果然如我所料,我这尚书的位置,坐不过半个月。要是今儿个丢了官再被罚思过,又得十天不能见我的歌扇姑娘了……” 子书岚卿扶了扶额:“你真是,我怎么说你好呢?都是老婆孩子一大堆的人了,天天泡柳巷喝花酒……” 林蔚笑了笑,一脸的理所当然:“家花不如野花香嘛!而且歌扇她们干这行的,哄男人的手段绝对酥人骨头!哪儿是家里头那一个两个的大家闺秀,啥事儿都规规矩矩的,没劲儿的很。就不说大家闺秀了,就说我的四房筠丫头,县令府上一个录笔的女儿,出身低微,可是到了晚上的紧要时候让她迎合着些都羞羞答答的……” 一听话头不对,子书岚卿赶忙打住:“停!你真是……” “那才是人生乐事嘛!何况狎妓为雅,也无甚不妥,乐不过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对吧?”林蔚想了想又摆摆手:“罢了,跟你这个没有家室的人谈这个着实不妥,想我十五岁成亲,十六岁上就有了嫡子,而后儿女双全,夫人又御下有方,家室和睦……你,马上二十又一了吧?” 子书岚卿一脚踢上林蔚腿弯:“信不信我踹死你!” 林蔚慌忙躲开,却仍然继续嘴欠:“哎,我大儿子已经定了娃娃亲了,女儿倒是没有,不过太大了不合适,况且庶出女儿身份恐怕也够不上……我家夫人又有了,喜欢辣喜欢的紧,怕是个丫头,你抓紧着点儿,说不定能赶上跟我的嫡女结个亲……” 子书岚卿捏了捏眉心。 “皇叔在这儿说什么呢,好生开心!”太子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随后又冲林蔚点了下头:“林大人也在。” “太子殿下。”二人亦齐齐拱手。 “皇叔不必多礼。”太子连忙上前虚扶了扶子书岚卿,待子书岚卿直起身子,又虚着扶了趟林蔚。 子书岚卿微微一笑,往太子身侧看了看:“殿下怎的出来了?也不见带个随从,怕是底下那些子小人,又偷闲耍懒儿了吧?” 太子笑着摇头:“不干他们的事儿,是父皇让我过来瞧瞧酒的醇度,怕这太烈的酒吧,难免要叫这好好的宴席都不够尽兴。” 子书岚卿慌忙作揖请罪:“臣等失职,此类小事竟劳动殿下玉体,还请殿下降罪。” “无妨无妨,皇叔这是做什么,本宫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跑跑也是好的!皇叔此般着实太过见外,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何必如此!此事交给本宫便是,皇叔平日里操劳诸多事务,这好不容易空下来了,同林大人叙叙话也是好的。” 子书岚卿又连连告罪和太子推脱了几番才罢,然后满脸歉意的目送着太子一路远去,一直等太子走到御酒间门口挑了帘子进去,再不见人影,子书岚卿方撤下这一副忠君事主鞠躬尽瘁好王爷的面孔,幽幽叹了口气。 林蔚挠了挠头:“你对着陛下也没这么过,怎的每回见着太子都是这一副忠臣的模样?搞不好我都要信了你这……”林蔚一时间竟然都找不到可以贴切形容的词汇,于是千言万语终化作一句感慨,他连连摇头:“奸诈哉!奸诈哉!” “别感慨什么奸不奸诈的了,太子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子书岚卿拍了拍林蔚的肩:“直觉告诉我,岔子即将出在这里。” 林蔚一听差点儿跳起来:“那你还不去阻止?” 子书岚卿挑眉:“我为什么要去?去也是无济于事,人家费老大心思做了这个局,怎么会轻易让我逃脱?” “也不是不能,我看,是你不想逃吧?” “人家费心费力的,咱们不能让人家一点儿成就感没有吧?况且人生漫漫,无聊至极,偶尔苦中作乐寻些不要紧的事情折腾着玩一玩也不失为……” “行了!”林蔚双手抱拳举过头顶挥了挥:“你可别学洛王那一套,我求求你了!” 子书岚卿叹了口气:“唉,落不落这个陷阱……是能逃,可是这笨拙之态,恐怕就藏不下去了吧?” 林蔚忽然有些明白了,挑了挑眉。子书岚卿看他了悟之态,微微一笑,悄声道:“更重要的是,也趁此让陛下把他一直眼红的想要收回的权给收回去,省得他清闲太久了就忘了是谁给他的清闲。”他遥遥对着御酒间的方向,悠悠然道:“人总是需要你偶尔给他点儿刺激,他才能想起来你对他的恩惠……谁都一样。” 第三十六章 宫宴惊魂 和话唠聊天,说着说着就总能跑题千里。也不知是怎么绕回来的,林蔚忽然就问他,这穿越过来的人,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优点? 优点?有吗?有吧,比如说不怕鬼;比如说胆子特别大,不是不怕鬼的胆子大,而是她居然能下手拿凳子砸人,手不抖不说手下力气还不小,事后还没说吓得六神无主;比如说她常常冒出来一些奇怪的字眼儿——挺有趣的,她还会给他说她的经历,也是闻所未闻的…… 子书岚卿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总之——就是比寻常的大家闺秀,要有趣的多。” 林蔚愣了一愣,忽然就笑起来,然后就又拿他打趣:“你不会是喜欢上人家了吧?” 子书岚卿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该归了,不然正主儿不在,大戏怎么开锣?” 林蔚笑的嘴都合不上了:“欸欸,你这算什么?啊?石头开花儿?还是朝日西升?哈哈哈哈哈……” 子书岚卿叹了口气驻足:“我没有。”随即抬腿就走。 然后林蔚一路跟着在后头追:“哎哎别不承认啊!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大丈夫敢想就要敢说啊!说起来要是穿越的事儿是真的,那么她是小孩子这件事情也就不成立了,她她,”林蔚开始掰手指头:“之前活了十二年,现在过来又是,等会儿……哦,她过来的时候六岁,现在十三,也就是说……嘿,她就比你小两岁哎!” “她真的只是个孩子,”子书岚卿捏了捏眉心:“她就算攒在一起活了十九年又怎么样?之前十二年是小孩子的身份小孩子的日子,再过来,七年,还是小孩子的身份小孩子的日子,跟没活一个样,还是小孩子,至多十二岁。” 林蔚:“……” 不是,这数字怎么算这么清楚?想来在他之前早有人掰过手指头算过了吧?诶嘿!有意思!看来石头真开花儿啦!林蔚赶紧快步追了上去,准备敲打敲打——好不容易这主儿开窍啦! 结果不等他说,忽然迎面冲过来一个小太监,砰的一下撞上了他——其实他在子书岚卿身后,然而子书岚卿会武而他不会,所以子书岚卿躲过了……他就和小太监两个人一齐倒在了地上。 坑友大王子书岚卿。 没别人了,真的。 小太监扶起了帽子,然后抬头一瞧是他,吓得跪地连连叩头请罪,把刚刚扶起来的帽子生生又给甩下去了。林蔚捏着下巴忽然觉得这太监服的帽子带子大概是不太牢靠的,想来是偷工减料了的,如果能的话这倒不失为一桩好的生意路子……毕竟从商比做官要好啊,至少不会现在和自家主子一起走在奔赴刑场……哦不,奔赴凶杀现场……也不对,奔赴宴席大殿的路上啊…… 小太监请罪了一阵子,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他慌慌张张的开始说,声音打着颤儿,更是差点儿咬着自己的舌头:“王爷,林林大人,太子殿下中中毒,陛下让我……我……” 不等他结结巴巴说完,两人已经没影儿了。 虽然林蔚不是习武之人,但是脚程还是快的令人叹服。 “翊王殿下到——礼部尚书大人到——”太监尖尖细细的嗓音高高的唱着来者之名,刺着一众人的耳膜,也惊醒了一众人的心跳。 “臣躬请皇兄(陛下)圣安。”掷地有声。 皇帝正背对着,忽然转身抄了瓷盏就摔了下去:“真是反了天了!” 可惜,子书岚卿看到的听得到只有暗自窃喜,没有怒火中烧。 “怒火中烧”的皇帝瞧见来人,以及被太监们匆匆忙忙扯来的子书岚卿的随从“周小公公”,装作强压怒火的模样,叹了口气:“六弟,快,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怎么会?怎么会?他们都说……都说是你。”想了想,他又道:“六弟莫急,朕知道,六弟为筵席前后忙碌怕未曾有亲眼目睹,故而,故而急传六弟来,也是想问个清楚,撇开别的不谈——不知六弟可详知此事?” 子书岚卿默片刻,答:“臣弟来时已有所耳闻。臣——有罪,受陛下您之信任,担筵席安排之重任,臣却倏忽,让筵上出此等大事有损天颜,臣——还请陛下降罪。” 金銮殿内,玉阶之上,皇帝高立其上,负手俯瞰万千繁华。他微微颔首,看着那朝自己脚下行礼的子书岚卿,思及当年先帝在时他较自己更风光之模样,再看现在,不禁心潮澎湃。虽然那时子书岚卿在兄弟中的次序排行较低,仍需向自己作揖请兄长安,但到底不如现在这般俯首称臣。皇帝不禁嘴角微挑,竟一时间险些忍不住笑意,幸而天颜不可直视,此时此刻无人敢看他,也就发现不了“怒火中烧”的陛下正喜形于色,高兴的就快要手舞足蹈起来了。 皇帝也发觉自己不合时宜的情绪了,他很快做出了调整,咳了咳又道:“六弟不必过分自责,这一众人……”他指着底下跪着的一片太监宫女:“怪力乱神,好得很呐!六弟,既然此事牵涉你甚多,那么,便交由你审!” “臣弟领旨。” 底下一片的宗亲们已经坐不住了,女人们则更是惊悸。眼瞧着这一杯酒所有有关联者皆已经尽数押解,更是默念罪过。 怪力乱神又如何,别说旁人,恐怕就那个极力禁止传播鬼神之说的皇帝,他也怕的。 传诏子书岚卿之前其实金銮殿上就已经审问过一回了,太监宫女们一个个哆哆嗦嗦的跪着,舌头打结,其中一个倒是说话清楚,说自个儿是是尚食局御酒间的,温酒的时候曾瞧见酒壶自己动了动,酒壶边也似乎曾飘过一个漆黑的影子,也不是什么人,倒像是一阵风,还把窗户给刮开了。 人一个一个的被带下去,渐渐的底下就议论开了,好好的哪里来的鬼神?联想到这阵子京都里头的传言,子书岚卿自个儿撞了鬼,连带着害了太子,现下还让他来审案,岂不是更任由他…… 太子妃却忽然道:“父,父皇,儿臣听殿下曾说,他,他当时也在酒间,就是之前父皇遣他去问晚宴上的酒有没有很烈那回……” 皇帝觉着简直不可理喻:“太子现在正在昏迷中,难不成要把他叫起来问话?” 太子妃膝盖一软就跪下了。明明也是一国公主,更是琳琅这样的女权主义国家的公主,竟如此畏惧天颜,想来她在琳琅的日子恐怕不好过,才会常常这一副如履薄冰之态。她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嗓音,慌忙又道:“儿,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是忽然想起来,之前儿臣见殿下久久未归有些担心就去看了眼,当时殿下是有些不太自在的,也没说旁的,就说他花了眼睛,好像看到……有,有,有个,人,有个人,吧?好像……”她四下里看了看,很害怕的道:“没,没有影子。” 霎时议论声四起。皇帝把杯盘往右一扫,杯盘落地应声碎裂,却未伤人丝毫:“胡说!” 子书岚卿毫不理会底下巨大的议论声,恭恭敬敬的问太子妃道:“那依您的意思,就是真有鬼喽?” 太子妃瞳孔忽然一缩:“本宫怎么知道!”顿了顿,她又悄声道:“不过皇叔你别说,这是真的!本宫听老宫人们说,你不能说没有鬼,否则那东西就会跟上你。” 声音虽轻,大殿上又嘈杂,但依然还能让每个人都听个大概。只见高座上皇帝大喝一声:“住口!身为太子正妃,却这般于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宣扬鬼神之说,成何体统!” 堵的住一个人的嘴,却堵不住一众人的嘴。宗亲们多半都是挂衔儿白吃俸禄的,什么都不会做不说,更是信这些东西到骨子里头了。宗亲的夫人们则更甚,一个个的都跟真见了鬼似的,脸色煞白着,却还要交头接耳。 一个悄悄的说:“早前就听说,说那元贺回来了在京中大肆作乱……我跟你说,虽然邹尚书那事儿被封住了,但是大家都知道,那是元贺回来了呢!” 另一个也悄悄的附和:“可不是!曾经得罪过他的人都给他报复上了!还有蔡大人,儿子太宝贝了,所以就杀了他的儿子,断了他的希望!你瞧瞧这......” 听者赶忙点头:“是!而且我还听说,每一件事——都跟翊王有关系!” 有人皱着眉头若有所思:“曾经的女婿嘛……也正常。” 旁边的妇人拍着大腿:“正常什么!我猜啊,这翊王就是幕后推手之一……” “哎哟!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元黛从各人言语中早已听出,这皇帝此番就是揪着鬼神之说传播的快这一点,对子书岚卿下手的。众说纷纭,你不让说他们就越要偷偷的说,传言不可信,却可积毁销骨。元黛看了眼手里的宫灯,笑了笑,走上前去,照在太子妃身后:“没有影子?娘娘,现下您也没有影子了。” 静默片刻,太子妃似是才反应过来,继而“啊——”一声惊叫。眼瞧着当朝尊贵的太子妃娘娘、琳琅国可继承皇位的公主殿下吓的三魂没了七魄,然后十分不雅的在转身那一刻踩在了自己衣裙的下摆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还不住往后蹭着,哆嗦两回方定下心神,对元黛大声怒吼道:“狗奴才!你方才在做什么!” 子书岚卿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喝一声:“退下!”继而冲太子妃一拱手:“臣御下不严,让娘娘受惊,还望娘娘责罚。” 这自然是不能罚的,不然元黛也不可能冒这个险去试探。不过看子书岚卿一副了然的表情,想必自己不试探他也猜到了,这就是皇帝和太子两个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只是太子还赔上自己伤回身子,还要太子妃友情出演,而唯有皇帝,是坐收渔翁之利。 就看太子妃那反应,真怕鬼的人,才不会反应那么慢,她看到自己没有影子了,又是在惊惧的状态下,下意识的动作肯定是跑,而不是站在原地,还想了想,眼睛转了转才尖叫起来。 那壁已经可是拷问一众有关之人,闹鬼的场子里寒风呜咽,夹杂着板子起起落落的声响。宫女受罚疼死都不得叫喊是宫里的老规矩,可老规矩针对上太监那就是必须大声叫喊求饶,因为太监自小受着旁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亦能做旁人不敢不能做的事情,没人认为太监可以要脸,所以太监就得像条狗一样的活着。 外边受罚的宫女太监虽然拖的远,但凄厉的叫喊声却一直传了过来,如同鬼哭之声,伴随着风的怒号,愣是把一众宗亲吓得哆哆嗦嗦。 一个年龄很大的宗亲道:“陛下,中秋佳节,不宜见血,这般重罚……恐怕不妥。” 皇帝“嗯”了一声,正在他皱眉思忖的这会儿功夫,已经也太监跑过来报了:“陛下,都招了。” 接下来就是把竖着出去的人横着抬进来,一个个的背脊鲜血淋漓染透了衣裳。元黛不禁扶额感叹陛下好手段!打到这个地步再叫人招,那信服度不一般,还能让宗亲们心生不忍,更叫宗亲们认为子书岚卿心狠手辣,将来就算夺位起来,宗亲也不会支持,因为这样的人上台,那就是暴君啊! 然后一众罪奴们的供词,还都指向一个人——子书岚卿。 大戏到此刻,已经接近了尾声,浩浩荡荡一部红白脸儿的话本子演到此刻便得适时收尾。 皇帝叹了口气:“六弟,你说不是你,朕信。朕与你多年兄弟,你的性子,朕自然是最为了解。不过……此事的确是你大为失职,况且,前些日子朕交代与你的两桩案子你都没有解决,并且……都与鬼神之说扯上了关系,此为大忌,让朕不得不……”他“痛心疾首”摇了摇头:“现下事情处处矛头皆指向你,六弟以为该当如何?” 子书岚卿恭恭敬敬的拜下去:“承蒙陛下信任,臣弟惶恐。臣弟万万不敢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还请陛下明察,莫要放过挑拨离间的奸佞小人。另,臣弟请旨禁足府中,待陛下查清,为臣弟沉冤昭雪。” 皇帝蹙眉,他最讨厌的就是子书岚卿这一副不卑不亢的嘴脸了,当下不禁冷哼道:“朕还未说什么,六弟何必这般?朕说了,不会相信小人谣言朕信你!你这般,岂非在说朕故意为之?” “臣弟不敢。愿陛下相信臣弟,臣弟不会做这般伤天害理之事。臣以为,此人下毒不为伤人命只欲伤人身,为的就是此事一出,嫌疑只在臣弟之身。臣弟斗胆猜测,那人欲在挑拨圣上与臣弟,蒙蔽圣听,要臣之命。” “六弟的意思,就是朕为人所骗了?” “臣弟不敢。” “你翊王殿下还有不敢的时候?” 此话既出,皇帝是真的怒了,子书岚卿随即叩拜在地。元黛暗地里冷笑连连——这算什么?恼羞成怒?觉得子书岚卿自己提的这禁足还不够,必须得关进牢里去才够?也是,古代不讲究定罪再抓,古代都是有了嫌疑就抓进去严刑拷打,熬的住的半残,许有脱罪的希望,熬不过的就直接定罪,然后杀的杀,夷三族的夷三族,诛九族的诛九族! 子书岚卿跪拜在地,皇帝却恍作不知:“儿时朕与六弟皆是先帝爱子,六弟那时候便常恃才而胜朕一筹,如今这般说朕为小人蒙蔽,是不服朕坐了这把龙椅?” “臣不敢——陛下这般,便是要置臣于死地了,臣万万不敢有此等想法,臣只愿一心辅佐拥弼陛下,为陛下尽绵薄之力,不敢有非分之想。况陛下是父皇钦定的皇位继承人,倘臣有篡位之想法,又怎对的起父皇与臣母妃?臣在此向天发誓,臣绝无此想法,若有此意,必永坠阿鼻地狱,不得超生;永世受苦,以赎己罪。” 好啊,父皇钦定的皇位继承人……呵呵。他竟拿此来说事!皇帝怒火中烧却不敢怒形于色——先帝的诏书是她母妃动了手脚叫人拟的!就是趁当时子书岚卿不在先帝重病不起,串通先帝身边的司礼监大太监拿了玉玺拟旨定储的! 子书岚卿知道。 可知道又如何,横竖他是君,子书岚卿是臣!知道也没有证据不能篡位夺权! 皇帝微微一笑:“朕也相信六弟,只是程序还需走,先委屈六弟了。” 子书岚卿暗自苦笑,看来又要进宗人府的大门了。但他还是恭谨拜谢:“臣不委屈,臣亦相信陛下必能肃清此案,还臣一个公道。” 第三十七章 痛在我心 “频叶软,杏花明”,春暖风和,鸟雀鸣飞。一园精致春景布置,生机盎然,未有几人在内,乍瞧去果如置身天然之境。鸟雀相伴,却又不用笼子拴之,任它们飞,只是定时喂食,长久以来本就受过训练的鸟雀便以此为家不再飞远,是以饶是内庭里仍远远闻见鸟雀轻鸣。 但是,元黛却无心养鸟。 “我不是来给他养鸟的!我担心他,我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关在宗人府……那种鬼地方,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万一他们用刑怎么办?就你家殿下那小身板儿……” 知宣忍住笑意,安抚道:“姑默莫急,殿下这般吩咐就是怕您干着急,所以给您找点儿事儿干。你放心,殿下不会有事的,刑不上士大夫,更何况是殿下。” “这个谁知道!皇帝他是这儿的至尊!他想做什么不成?难道我们还能拦着他!再说,上刑有很多种,有些用了之后根本就看不出来伤痕,你又没有证据……或者,不给他吃饭,不给他喝水,不给他出恭上厕所,就这么折磨他,跟民国时候谍战剧里写的那样,那也是一种刑呀,你说的刑不上士大夫,不过是肉眼能看到的那种……” “姑娘,这种话这里说说还好,其他时候就莫要发这样的牢骚了,现在的王府,四处都是眼线……” “什么!”元黛险些跳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姑娘莫担心,殿下让您在此处养鸟,便是因为这里不重要,没有陛下派来的眼线。您在这里可以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是您的住处却要千万小心,您的身份更不能暴露。陛下此次除了要收权之外,更是想摸殿下的底,弄清楚殿下在京中的势力,所以才会放着许多眼线在这里。您每次出府其实也都有眼线跟着,只是您可能没有注意到罢了。” 元黛一听,急了:“哎呀呀那可坏事了!我之前出去见过人,那个,就是那个“包打听”,我让他帮忙的……” 知宣笑了:“您不是没见到人么?”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殿下虽身陷囹圄,但耳目遍布,这些殿下都知道的。您去见那人的事情没关系,殿下去宗人府之前就说了,您去找那位我们不用管,任您去,如果那位见了您,那倒顺便,可以把那人拖出来也是一桩好事。万一是敌,这般便让他从暗转明,总好过哪天冷不防给人放了冷箭。” 元黛还是忧心忡忡,之前他就去了那家名百家的酒馆(对,就是遇见那“包打听”的酒馆,原名京驿酒家的,只不过现在又换名儿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跟上辈子的现代社会一样,不出名的店家十有八九都是隔三差五的更名。)去了,因为转了一整圈后元黛发现,她能力所能有求之人,就真的只单单那伪“包打听”一个,虽然她知道这人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幕后推手,但此刻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但是那天她并没有见到人,只是那人未卜先知似的,早早的叫人拿了信来等她。那信不过一张窄窄的字条,上只书一行略显娟秀的小字:你想帮他,还请先明了他意。 他意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啊。 等等!字条!字迹! 那字迹非寻常侍者抄录的一笔一划型,寥寥草草却不失筋骨,怕是本人手书也不一定! 元黛赶忙抓住身边喂鸟的知宣的衣袖:“我能进宗人府吗?” 看见子书岚卿的那一刻,元黛忽然心里头一颗大石头落了地。她长舒一口气,看了看周遭还凑合的环境,勉勉强强算是放下了大半个心。她微微一笑,然后勒令子书岚卿:“你,转过身去!” 子书岚卿一愣,却是笑着照做了。 元黛看他转过身了,才红着脸十分不雅的把手伸进衣裳深处。身后是牢门,三门是墙壁,为了不给人看光,她只能叫子书岚卿背过去。 宗人府的搜查一定很严,所以她想了好久,最终决定把字条藏在内衣里,但这着实太不雅,无奈之举哉。 “好啦,你可以看了。”子书岚卿正“面壁思过”着,忽然眼前多了张字条,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拎着字条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伸手把字条拿来细看:“这是什么?” “我……我怕你有事,不是关心你啊别多想,”元黛徒劳的做着多此一举的解释:“我怕,你要是有事,那我也就不成了,对吧,仇报不了,而且,说不定,小命不保,对吧……所以我就去找了那个包打听,他就跟未卜先知一样,早早的叫人在酒馆里候着,就,就给了我这样一个字条,我看这字,好像是本人手书。” 子书岚卿轻笑一声:“此地无银三百两。” 元黛没在意他说的什么,她继续往下说道:“他说你的心意……你的心意是什么啊?” 子书岚卿却所问非所答:“洛王。” “啊?”你的心意是洛王?什么鬼? “字迹,洛王的字迹。我认人字迹可过目不忘,况且洛王的字也是有些名气的,你这张真迹还值不少银子呢。” “不少银子?”元黛忽然被本性带偏了重点,忽然反应过来,轻咳了两声转回来:“原来是洛王啊……难怪他这么了解你,不过,你的心意,到底是什么?” “我的心意就是囚禁于此,清闲两天。” “啊?”元黛惊的眼珠子都差点儿掉出来:“你,你,你故意的?” “这就顺水推舟。”子书岚卿解释:“顺理成章的摆脱掉那些根本就不是权力而是负担的东西,心安理得的在一处待着再也不用出门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忙忙碌碌。” 他为何要帮着一个自小与自己斗到大的兄长处理那些繁琐的政务,还被人认为是份内之事理所应当?人人只看到他做事的效率之高,慨叹赞美着,然后将更多的重担压于他肩。人前不风光,人后还要受多疑帝王猜忌,然后不断的被各种使绊子。他也想做个闲散王爷自在逍遥,但却因为他有能力使他不得解放,就好比重重枷锁束缚住了他的身与魂,凭什么? 他又不是圣人,又不是不用休息。 元黛点了点头,她懂。 但是……她看了看四周的牢笼:“可你在这儿也不自由啊?而且,身陷囹圄,是要受人摆布的。” 子书岚卿摇头:“我在这儿有人,况且也不是第一回进来了。” 看来有故事啊?不过现在人家故地重游,接人家伤疤好像不太好,所以元黛也就没追根究底。她忽然叹了口气:“唉,进来一回不容易啊,藏东藏西的真是……” 子书岚卿早猜到她藏在哪儿了,他道:“不错了,你幸亏是来看我,也幸亏我这有人,不然你进来,别说藏在小衣里,就是藏在嘴里都没用——要是走正经门道儿进来,那都是要去了衣裳搜的。所以历年以来,宗人府关进来的犯人都无人探视,尤其是姑娘家。外头许多人碎嘴说,自己的丈夫被关进来而不来探视那些妇人们无情,可是谁又知道,走进宗人府大门的女人都是要受辱的,就算执行者都是宫女,可在一间暗房里去衣搜身……那些大家闺秀怎么受得了?” 元黛也有所耳闻,来之前听琉月说的,据说因为怕有夹带,当真是一处都不肯放过,竟和验身一般屈辱,所以琉月不肯来,而她呢,自然是问过了知宣确定不用细致搜身才敢进来的。不然,万一那起子小人弄个太监偷看两眼,她这辈子的名节都得毁了。 子书岚卿看元黛没有丝毫变化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的恫吓无用,于是他换了一个角度:“你真就真不害怕被发现?要是被发现了不管你字条上写的什么,你就是我的同谋,就得跟我关在一处了,往后就算我出去了你也不一定能出去。” 元黛脱口而出:“那也挺好,就不用在千里迢迢之外担心你了。” 担心死了呢。 啊呀!元黛突然感觉头皮一紧——不好!一不小心说漏嘴了!她慌忙捂住嘴巴,却早已无济于事,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脸上忽然有点热。 子书岚卿一笑,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担心我?” 老脸一红:“没有。” “要敢于承认哦。”子书岚卿很严肃的看着她。 元黛一跺脚背过身去:“没有就是没有!你听错了!” 子书岚卿哈哈大笑:“恼羞成怒啦?” 元黛跑过去啪的一巴掌拍在子书岚卿肩膀上:“没有!” 结果这一拍,子书岚卿的身子忽然就猛地缩了一下,他倒抽了一口气,缓了缓才勉强笑道:“小丫头下手真狠。” 可是元黛已经笑不出来了:“你骗我。”她定定看着子书岚卿手捂着的肩上透过衣裳渐渐渗出来的血迹,鲜红鲜红的灼痛着她的眼睛,不知为何,连她的心口也抽痛起来,仿佛有人拿利刃在她心口上割了一刀,划开了一个大口子,寒风凛冽,风就这样呼啦啦的灌进心口的大口子里去,生疼生疼的,寒意彻骨。 “知宣还说,刑不上士大夫……你们都骗我……”元黛忽然很是生气:“你不是在宗人府有人吗?” 子书岚卿叹了口气,笑道:“有人是有人,可是再怎么免除痛苦戏也得做足,现在我是罪臣,罪名一旦成立,定要废为庶人,那这进了宗人府,定是要受苦的。总不能白白嫩嫩的走出去,倒更叫人怀疑了。” “可你知不知道……”元黛忽然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不要脸了,她苦苦一笑,讷讷道:“伤在你身,痛在我心。” 子书岚卿笑起来,他忽然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你可算理解了那天血噬门外他们拿你要挟时我的感受了。” 元黛看他这时候还有工夫想别的,一时间气都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长叹一声,恨铁不成钢:“你呀!” 看着小丫头担心的样子,子书岚卿忽然感觉什么疼都不重要了,心口暖暖的,他笑的亦是暖暖的:“没事儿,就是点儿皮肉伤,那个进宗人府的只是挨点儿鞭子就能出去的?行啦,别担心了。” 第三十八章 草草结案 元黛很听话的每日待在子书岚卿安排给她的那一方天地养鸟种花,因为那天临走时子书岚卿说他想喝花茶,元黛问他想喝哪家的,他说他想喝自己家的,喝自己喜欢的人种的花泡的茶。 这的确是一桩很蠢的事情,摆在元黛这种对种花养鸟之类事务可谓是七窍通了六窍的人来说,花种出来都不知道何年马月了……但是想想,这是一件极好的打发时间的方式。 “你每天看着花默念一遍我的名字,我很快就会回来了,心诚则灵。” 元黛当时就想哦,这真的是傻子才会去做的事情,大家都是不信鬼神的人。 然后就看到翊王府里有个傻子每天双手合十闭着眼睛拼命默念心上人的名字。 终于,在子书岚卿被关入宗人府的第十日的,本来政治系统就极其混乱的丘玥国中央政府内,运行机制彻底崩溃,不仅查案的三府焦头烂额,同样,各职位上的大臣也是焦头烂额。子书岚卿虽现在说起来无职在身,但他其实是在义务身兼数职,多处事务都与他有关联。 学习雷锋好榜样。 不过子书岚卿远不如人家雷锋境界高,因为子书岚卿这次纯粹是利用这来提醒皇帝自己的重要性以及——让自己快点儿出去。 皇帝无能啊,折子经了丞相那一次“过滤”后本来还要到子书岚卿跟前进行分类整理的,只不过子书岚卿无权批复或退回,结果这下没了这一道,可好,那乌七八糟一大堆折子堆在眼前,又不好叫太监理以免阉党当权霍乱天下,只得自己顶着满脑袋黑线就这么批。 可他可以忍,其他的地方没有了子书岚卿这个核心人物,竟然有许多地方无法继续进行,又不好去宗人府问吧?只能上书请求皇帝再委派新人替补。可现下不逢科考,皇帝思虑再三,最终决定从翰林院内提拔了几位去做事,但翰林院是书生的天下,况且现在的科举早已经是一滩浑水,真正有才干的人竟然都找不到,怎么挑最终也只能挑出来那么几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文弱书生,硬加上处理国家大事的重任,于是没过几天,“中央”垮了。 垮是从御史台先开始的。御史台其实是最不该有问题的,因为御史台监督百官——又不是什么重任。可是奇怪的是这几天上书弹劾的大臣有好几个,皇帝随手一批撂给了御史台,结果御史台莫名其妙的就没有处理,告状的大臣里有一个特别轴特别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一封折子上去——弹劾御史台。 百官哗然。 御史台被弹劾!这朝廷得变成何等面目全非之态,才会导致监督机构出现问题? 皇帝一筹莫展。他也没有想到后果这么严重啊!怕是逃不过史书上记的那污糟一笔了——写史的那老头子也是个老顽固不过……好像跟子书岚卿关系还可以,他很欣赏子书岚卿。 又是子书岚卿。 皇帝揉了揉因批折子过久而酸痛不已的脖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身边大太监忙上来替皇帝捶肩,皇帝搁下臂膀,微蹙着眉头,时不时的转转脖颈,半刻方觉好些。“罢了,他也没反心,放他出来吧,就算是……算是朕自己放过了自己。”现下,将几个直接负责人惩办了,再经手的侍从一并处死,方是最妥当的善后之法。“此事的善后就交给太子吧。” 寝殿内,太子与侧妃梅氏并排躺在榻上,梅氏纤细白净的胳膊绕过太子的脖颈,另一只手则不安分的在太子的胸膛上轻轻的画着圈儿。嗓音亦是柔若无骨的甜美:“殿下好些日子没翻臣妾的牌子了,今儿个,怎么想起来到臣妾殿里来了?可是想……”眼睫微垂,烛光掩映下长而弯的眼睫在白净的面上倒映出优美的影。“可是想给臣妾个恩典,诞育这丘玥的长孙?” 往日她这般,太子必是要应她的,可是今日太子却已经淡淡,静默良久方道。“你可还记得,酒宴上你曾换了酒?” 梅氏不解:“什么换酒?” “你把你与本宫的杯子悄悄换了,你给本宫的酒里,有毒。”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唰的照着人头皮劈了下来。梅氏不可置信的抬头直视着太子:“殿下,一日夫妻百日恩,您当真要臣妾抵罪?那,那琅儿还小,您要让她一辈子以为她的亲生母亲是因为害她父亲才死的吗?您别忘了,您当时是怎么跟臣妾说的?您说您娶琳琅的公主实属无奈之举,您说让臣妾屈居侧妃,将来不会让那公主有孩子,到了该和琳琅断交的时候让她悄无声息的死去然后扶臣妾上位与您齐肩并列……” 太子叹了口气,不看她,缓缓道:“琅儿是本宫长子,本宫是太子,将来荣登宝座,须今早立储。国之储君,非嫡即长,婳儿你也知道,我不会让一个别国公主诞育子嗣,所以我会把琅儿交给她抚养。” 梅氏抬头双目含泪的看着他,拉着他的衣袖,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摇了摇头。太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倘若由嫡母抚养长大便大大不同了,那就是嫡长女,你就算是为了你女儿的前程着想吧。本宫,也不会让你太痛苦的,你的家人,也会,好好的。” 姬妾可再纳,何必吝惜?梅氏已然明了了太子之意,她颓然坠了手臂。悄然无声的死去么?畏罪自杀? 是啊,他曾说他会适时牺牲他的正妃扶她上位,她听了只是高兴觉得自己苦尽甘来有朝一日可以母仪天下——可是她却忘了这话语里的字字无情。 正妃都可以牺牲,人家可是琳琅有权继承皇位的公主殿下,她都可以死,何况自己? 出嫁的时候,她穿着他特意嘱咐了人送来的,只比正室的正红差一点点的布料,由自己亲手绣制成的嫁衣坐在梳妆台前,娘亲那天抚着她的手,嘱咐了再嘱咐,其中说的最多的就是男人的话不可信,以及成大事者无情,现在看来啊——的确呵。 在他成为九五至尊的路上,一定会有牺牲。 而她,也不过就是其中之一罢了,过一阵子也就会淡忘。 姬妾罢了,何需怜惜。 床前纱帘轻掩,太子的身影影影绰绰,渐渐远去,再看不见。塌上侧卧的年轻女人悄然落下一行清泪,蜿蜒淌至苍白的唇畔。 第三十九章 快变天了 子书岚卿被关了十一天,然后就被放出了宗人府。 真的只有十一天啊。 元黛翻着日历若有所思,日历的年份好像是对的哦,怎么?不是过了十一年? 子书岚卿真的是丘玥历朝历代被关押宗人府原因最草率的一位,也是有史以来被关押宗人府时日最短暂的一位。 召翊王入宫的旨意方自大明宫出,翊王府内便有门道儿得了消息,上下皆欢呼雀跃,琉月更是跟拣了大元宝儿似的,反是元黛因为早早的某人就给她吃了定心丸,说最多十一二天,所以反应倒是平淡。 看了看周遭兴奋的不正常的众人,元黛有些担忧:“你们这么大反应,一看就知道有门路,外头那么多眼线,皇上不会被知道吗?” “无事的姑娘,您尽管放心。”知宣摇头:“殿下吩咐下来的,说高兴别憋着。” 也是,皇帝不就是忌惮他的势力么,那现在就直截了当的告诉你我势力所涉,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她忽然想,宗人府大牢里的子书岚卿听到这个消息,是一如既往的面瘫脸呢?还是刻意演绎出与其他获释的犯人一般模样的欢呼雀跃之态?原先只要不是圣谕懿旨之类,无论事情大小,子书岚卿的回复都是淡淡说一句“知道了”,然后就是“退下吧”,搞的天下我独大一般。这个这个,似乎每个皇帝——尤其是多疑的皇帝,好像都特害怕这种极具威胁力的兄弟吧?至于为什么这么久没被杀,呃……是不是因为太好看了皇帝英雄难过美男关啊?呸呸呸,说正经的!嗯,一定是因为子书岚卿太能干了,离了他,国家就不转了。 唉,能讨得她元黛青睐的男孩子,果然是非同一般,卫殊衍是一个,子书岚卿是一个,而卫殊衍现在……想必也是非富即贵了吧。 子书岚卿被放出来了,宗人府关了十一天也是大惩了,再罚奉半年意思意思就罢了,可是林蔚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本以为至多从尚书掉到侍郎,谁知道这一遭居然礼部都混不下去了,直接被发配似的丢进了翰林院,实权尽失,而奇怪的是,子书岚卿并未为之求情,并且不止子书岚卿,连林蔚呀一直没有什么特别悲伤的情感流露。 这下子没错处可揪了,一众跃跃欲试准备弹劾的群臣抱着空白的竹简提笔久久不落,绞尽脑汁,干脆就开始鸡蛋里头挑骨头,说子书岚卿人品不好云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说林蔚这位多年好友被他牵连他却不求情,子书岚卿无情无义!似是子书岚卿若求了情他们不会上谏言他身为亲王却在朝中私结大臣意图不轨一般,那好一派大义凛然的模样,仿佛别人都是十恶不赦之人。 “反正横竖他们闲着也是闲着,如这种时候再不上谏弹劾弹劾说说别人的坏话的话,岂不是叫他们交不齐月课挨罚?”子书岚卿这样说。 对哦,月课。历史上有记载宋朝曾经出现过这个倒霉玩意儿,也许宋朝皇帝是个工作狂吧,他一刻不能批折子心里头就跟火烧一样,所以定下了允许“风闻弹人”的规矩,也就是说,道听途说的东西能给你编成真的一样,那就是真的,哎,狼来了喊了半天,看见了一只羊,狼皮都不用批,大家也都非常惊奇的喊着,啊!是狼来了!差不多就是这样。 倒霉催的,御史们每月都必须奏事一次,把这唤作“月课”,如果不交,轻则罚款,美其名曰“辱台钱”,台就是御史台,重则罢黜作外官,也就是进不得堂上,不能在皇帝跟前政治中心转悠了,用历史书上的官方分析来说利弊的话就是——这种规定在很大程度上助长了御史弹劾权的滥用。 是的,皇帝是个工作狂,皇帝患有自虐症。 宋元明,宋朝的皇帝搞个月课让自己累,元朝的皇帝搞了好大的皇宫给自己尽情的玩儿,明朝的皇帝则更懒,干脆整了个内阁,后来把皇权直接给了宦官,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元黛摇头感慨:“月课这东西你们哪个君王想出的,脑子有坑?” 子书岚卿淡淡道:“我父皇。” 元黛:“……” 子书岚卿:“脑子有坑是什么?” 元黛皮笑肉不笑的嘿嘿乐了两下:“我夸他聪明呢。” 子书岚卿很奇怪:“可为什么我却觉得这个设置没有必要呢?搞的朝廷里头乌烟瘴气的,看谁不顺眼弹谁。” 元黛很赞同的点了点头,全然忘了此时此刻二人是对立面:“英雄所见略同啊!” “你刚刚不是说你在夸他吗?” “……佛曰,不能当着人家儿子面说人家爹的不好。” “……佛没说过这句话。” “那就是鲁迅大大说的,我记错了。” “鲁迅?鲁迅这个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大大这个名字……家里面不太有文化?” “……”元黛眨巴眨巴眼睛,撇撇嘴小声道:“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不常说话总是高冷了,这不说则已,一张口就显得非常的——”她拿两根手指头微微比划了一下:“二。” “二?” 元黛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夸你可爱。” “这并不是夸的用词。” 来上茶的知宣默默捏了把汗,是的,他家主子一遇到这丫头了就会变傻,连话都说的比平常多,而且废话占大半,比如说刚刚那些。 “行了吧!”元黛道:“斤斤计较,刚刚我骂他亲爹他也没这么,无情无义。” 子书岚卿轻笑:“人家不都说天家无情吗?” “是吗?那那说书人说,你是为了你娘,才不争最后那个皇位的,又是为何?演戏?障眼法?” 子书岚卿低下眼帘,取盏,喝了一口茶,道:“有情有义的人做不了君主。我这辈子在争皇位这件事上,就毁在有情有义。” “那你对你娘有情,对你爹难道就不吗?” 子书岚卿笑了笑,起身掸了掸衣袍,道:“一个帝王术用过了头,竟想着让两个儿子彼此争斗以达到权力互相制衡的目的,使他自己不至于被儿子所控的人,对他有情有义,可太不值当了。”说罢便起身走进书房。 元黛犹立于原地,细细品味着方才之言,却不消片刻又听见书房里子书岚卿道:“你还不进来?我要写字,缺个人磨墨。”元黛闻言低头看看自己好不容易才结了痂的右手手腕,轻哼了一声。 “居棠”二字大大的盘踞在那一张书桌那么大的纸上,虽然字很好看,但这着实不符合新社会节约的好风尚。子书岚卿静静负手而立于前,盯着桌子上的纸出神了许久,才又缓缓、轻轻的说道:“他说他后悔了,在他死之前,最后一句话……我知道他说的是我母妃。” “人都没了,说个屁用。” 子书岚卿笑了笑道:“是啊,而他和他愧对之人的儿子远比他活的辛苦,也是他造下的业啊……今上为何如此防我,也是他,帝王术用过了头。” “那陛下,他没事儿吧?他防你做什么呀?” “他不安啊,后嗣稀薄,无子可继承皇位。” “怎么可能啊!”元黛觉得不可思议,“京城里有,有那么多王,这个王那个王的,不,不都是他,不都是他的儿子吗?他还要多少啊?要一直足球队给皇位做替补怎的?” 子书岚卿笑着摇头:“你说的,是太子以及洛王翁王和我。除了太子,另外这两位我还要唤他们一声皇叔呢。” “那,那不是有太子吗?他最多算少子,还是有子的。” “我那位皇兄啊,给自己母亲搅得后宫不安,都纷纷效仿想着做一代女皇,也不动脑子想想,自己害人家孩子,那自己也生不出来,最后就剩下太子一个命大的活到了生产当日,结果又不是什么厉害人物肚子里爬出来的,生母早死,又被各方势力抢夺去抚养,最后落进了太后手里,养的唯唯诺诺毫无主见……也不能完全这样说,他只是太小心了,所有的想法都压着,这样下去憋久了一旦爆发,就是万劫不复。况且太子早产,自幼体弱多病缠绵病榻,又庸庸碌碌无所作为,稍微重些的担子担在他身上便要累到病倒,卧床数月才能起,恐怕得是一众人眼里傀儡的最优人选,而他又更是……” 子书岚卿忽然就自己给自己噎住了,想想自己身边是个黄花大闺女,有些东西真的难以启齿! “呃,他身体不好。” 元黛啧啧的感慨脱口而出:“他不举?” “!!!……” 元黛嘿嘿一笑,挠了挠头:“没……就猜测……也别觉得震惊,我们那儿很开放,哪怕部分医学上的词都是可以用来讲的。” 子书岚卿好不容易才从无限的震惊之中缓过来,咽了口吐沫才勉强能继续刚才的话题:“太子并非……并非你想的那样。他,他育有一女,但是女儿家没用啊,这毕竟不是琳琅。” “那在琳琅,不也一样男儿不成?就不能公平一点儿男女平等吗?” 子书岚卿叹了口气:“琳琅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女子为尊,则男子卑微,心生怨怼,愈压愈烈,则激其思反……琳琅的男子恐怕更是厉害呢,我那皇兄也不知是傻还是被他母亲熏陶过了,竟认为琳琅会赢……我不认为。” 他抬头望了望窗外蓝天:“也快变天了。” 第四十章 烽火将起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么样?” 偌大的草坪绿油油的,树荫下躺着两个人。她旁边那人瞥她一眼:“你可不傻,不会自杀的,我很放心。” 她说:“我当然知道我不会自杀,可是万一我得了什么抑郁症怎么弄?” “抑郁症早就可以根治了,怕什么?” “怕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少人想我得病跟我妈一样死掉呢,就是发现了有病,也肯定是放任不管的,甚至大有想把我没病弄出病来的兆头。” 卫殊衍笑着:“那可不行,你死了,谁帮我挡情书?” “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诶对了,”她饶有兴致的道:“昨天那三封情书里头,有一篇文笔真的很好哎!” “我们讨论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吗?” 她白他一眼:“是你先开的头好不好!不过这个问题的确有意思啊,平日里我以为替你回信给她们然后观察每个人收到回信时候的表情就很好玩了,现在发现,看也很有意思,你跟她们有着各种各样奇妙的第一次遇见。哎你说你怎么这么优秀,几乎是大半个学校的女孩都喜欢你,怎么回事?” “那你不喜欢我吗?” “我才不喜欢你呢,喜欢什么不好要去喜欢一个木头桩子,多没劲儿!” “……她们收过你的回信之后怎的一个个面黑如包公,你到底给写了什么?”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声说:“哎呀,我真没写什么,就是,”她眼神坚定面容严肃的看着卫殊衍,开始她的演出,一字一顿道:“卫殊衍不喜欢你!我代表我的竹马给你们写回信。” 卫殊衍笑着道:“你代表我,这一点就够她们气的了。” “是啊,我就说,我跟他是青梅竹马,我们两个没有任何情爱方面上的关系,但是呢就是可以帮他把关。像你嘛,就还是算了。还有厉害的呢!就直截了当跟我说,你不喜欢卫殊衍,就请你离开他,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我就说,我是一个不畏流言的人,你们说我跟他有那啥也可以,我不介意的,反正跟这么优秀的人传绯闻,幸运的很!这都什么时代了还男女大防呢,我不仅不会离开卫殊衍,我还偏偏要出现在你面前,让你看着我,对他没有情但是却可以天天跟他走在一起,比肩而立!” 卫殊衍笑的脸都抽搐了。 苏愿之清了清嗓子:“咳咳,你实在是太受欢迎来,我把这些信复印了两百多份呢,可是现在竟然都快用完了,因为有些人是真的厚脸皮,一次不成来第二回,直接送到你面前,不管嘿嘿,你说交给我处理的时候,哈哈哈是真没看见那些人的脸哈哈哈……” 卫殊衍看着她:“你当真不怕因为我你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那到时候毕了业我们俩不在一起了,你却发现一个朋友都攀不上了,个个儿都是被你得罪过的人。” “所以啊,你往后都不能离开我了,除非我这个榆木脑袋开了窍——嘿!结婚嫁人了!咳咳,不过,我要真开了窍,也找不到好的了吧,有你这种‘人人追’的品种做蓝颜,我哪儿还能找到满意的?哈哈哈!” 卫殊衍笑着看她:“那成,你晚熟,我就等着呗。” “嗯,在这个尽是早熟的年代,我这种人明显是显得格格不入。单说这法律吧,竟然16岁就可以结婚,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世奇闻。然后你说说你从四年级到现在情书就没断过吧?早熟就代表着早衰,祝贺他们在60岁的时候见到我已经是白发苍苍,而我却是青丝满头……” …… 她还是想念的,即使没有值得挂念的亲人,却依旧有想念的人。她想念啊,想念在上辈子的那片讨人厌的土地上,她唯一的好朋友,她的老竹马,卫殊衍。她死了,他还有朋友,但是还有没有像她这么铁的朋友,她就不知道了。 “想家?” “哎呀我的妈!”元黛被吓到跳起来:“子书岚卿同学,可不可以不要总从背后闪现?” 子书岚卿同学露出无辜的表情:“你这让人好生为难——人家倚门而望都是从屋里看向屋外,而你是从屋外看向屋里,任谁也不可能从屋子里面冒出来,直接出现在你面前啊?那才更吓人。” “……” 好好的想家气氛顿时消失殆尽,化哀伤为愤怒,元黛在心底里把子书岚卿诅咒了好一通。 “会下棋吗?” 元黛翻了个白眼:“不会。”她才不要呢,棋盘上竟是不美好的回忆,上辈子卫殊衍总和她对弈,她是上过课的人,他是自己研究棋谱的人,结果他却永远都那么厉害,元黛小同学从来没有下赢过卫殊衍。 “我教你。” 谁要你教啊喂!你这是教吗?你这是粉碎性碾压啊!智商上赤裸裸的碾压啊!连着两盘棋下来,元黛已经几近崩溃。 上辈子学校里面的围棋课不好好听折纸人儿玩也就罢了,毕竟用不到,可这辈子一定会用到,为什么还不好好学?哎,苏愿之锤了自己的脑袋一记,大笨蛋不说,还蠢,放着这么好的条件不学,现在是……棋到用时恨没学。 上辈子下不过卫殊衍,这辈子下不过子书岚卿,这些人通通都是神一样的存在,都拥有神一般的脑子。靠!这老天!不公平啊啊啊…… 苏愿之正慨叹着,心里头的小人儿正在捶胸顿足的叹着,却听见子书岚卿淡淡的声音:“专心下棋。” 好吧好吧,我专心,我努力,只要别输这么快就是赢了…… 元黛拿着一颗黑子进入了冥思苦想的状态,良久没有下子。子书岚卿看着她冥思苦想,慢慢觉得这丫头安静下来的时候还是挺文静乖巧大家闺秀的…… “殿下,”忽然一煞风景的声音传来,拉回了两个人齐齐飘远的思绪:“宫里来人,传您进宫。” 子书岚卿瞥了煞风景的羽禾一眼,什么都没说,看元黛落了子,便又随即捻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白子:“备车。” 子落棋盘,叮咚一声轻而脆的声响。 元黛生无可恋,可怜兮兮的看了一眼子书岚卿,又可怜兮兮的看了看这黑子大势已去的棋局,一筹莫展。虽然横竖她就没赢过,无论他有没有让着她,但是她还是想多坚持一会儿的啊!这是她渺小的好胜心啊,只可惜常常要哀叹一声“渺沧海之一粟哉!” 她继续埋头苦想,两只手指头绞啊绞的,不知道死了多少脑细胞,还是……没什么见效。子书岚卿依旧不紧不慢的落着棋子,直到最后不得不狠心把黑子全全困死,看着他笑着落下最后一子,元黛绝望的“啊”了一声,捂住脸趴到桌子上。这时候不远处正听见一声马嘶,子书岚卿笑着起身,展了展衣裳,稳步离开。 第四十一章 心口破了 “我跟你去。” 元黛左手一拍桌子,豪迈的吼了一嗓子,自以为气势很足,却不料被羽禾知宣轻蔑的瞧了眼眼,被绛梅看神经病似的看了眼,又收到了琉月对待情敌的标准敌视眼神,最后——子书岚卿像看物件儿一样望了望她,然后恢复如常继续接下来的话题。 要不是隔了一会儿听到琉月嘲讽的声音,元黛差点儿就以为刚刚是个梦境,其实自己啥都没做了。 自己被妥妥的无视了。 元黛耐着平生最大的性子听到他们讲完,一众人领命去了,她质问子书岚卿:“为什么?干嘛?歧视女性?我这样的女扮男装做个亲卫也看不出来怎么就……怎么就,就不行了?” 子书岚卿瞥了眼她还放在桌子上的左手,道:“你用右手提把剑试试看。” “……” 但元黛并没有气馁:“那,那你身边还缺宦官吗?” “我身边不缺。”子书岚卿一语断她后路:“而且,在你眼里,宦官都这么随意的?没有正常流程直接说进王府就进王府,那帝王家的子嗣纯正问题岂不是非常大,每个都有极大的可质疑性?” 元黛绞着手指:“那……那,那我不是,我走后门啊?” 子书岚卿反问她:“那我为什么要给你开后门?” 她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眼底饱含委屈,仿佛下一刻就可以哭。 子书岚卿叹息,软了语气:“战场上刀剑无眼,不是闹着玩的。” 元黛瞬间收了泪,她撇了撇嘴:“担心我?” 活脱脱一个给点儿颜色就开染坊的典例。子书岚卿磨了磨后槽牙:“我是看你是故人之后才这么好言好语的,我劝你不要触及我的底线。” 底线?她怎么触及他底线了?那这么说这人底线很高而且莫名其妙啊,那宗人府里头受刑怎么不见他底线高啊? 奇奇怪怪的。 亲卫不行,宦官不行,而军队里女眷基本上是为零的,就算有那也太招眼了…… 元黛想了很久,忽然一拍大腿,想起自己有个还不错的脑子——可以做人的随身图书馆啊! 虽然过程很艰辛,十天之内就要读完背完这么多历史,但是有效果啊!来来来,今晚不睡了!元小姐要挑灯夜战! 这具身子也不知道底子怎么样,不过住着她这么一个未来社会祖国的花朵熬夜的大家的灵魂,想必这一两个通宵是不会有问题的! 三天后,为了保证不出岔子,元黛早早的站在了子书岚卿的书房门外,腆着脸笑的谄媚:“殿下——殿下?” 知宣和他主子一样,习惯性的悄无声息自人背后冒出来:“殿下不在。” 元黛虽然已经习惯,但还是给吓的面皮子一紧,随后她又笑的像一朵花:“你们家殿下去哪儿了?” “好像是说去了藏书阁。” 那正好呀!这样的话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就会进行的顺理成章! Perfect! 可是到了以后她才发现,现实总是残酷的。 面前那人脸色冷冰冰硬邦邦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听完她说话,甚至连点儿变化都舍不得给,更别说她预料之中肖想会有的欣喜。元黛觉着,哪怕就是他觉得她胡闹他会生气,也比这等神色要好的多。 大冰块儿冒着冷气:“我能记得,要你干嘛?” “你,你是一军主帅,事务繁忙,那,那多一个人来,背背这些无用的东西,帮帮忙,给你歇一会儿也好……” 大冰块儿持续放冷气,却一言不发。 良久,子书岚卿淡淡的拿起手里的书,语气异常梳理:“你先说说看吧。” 元黛勉强重拾回一些信心,缓缓开口:“天下九分,”她深吸口气,“丘玥恒州玄襄承和毓辉琳琅正则辰良居安——合称九州。” 这可怪不得她,古代的书都没标点儿的,只有很长一个句子之后才有一个小小的句号,饶是如此,那句号还小的不得了,一不小心就得错过一个。而她既然是人家的“藏书阁”,那么没有标点的地方也不能停不是? “本王想听听你,这个新来的,对这片土地一无所知的人这三天来,阅遍古籍后对各国的简述。” 本王。 元黛忽然觉得心口破了个大口子,像被剪刀自中间剌开的破布,迎风招展,风呼啦啦的灌进心窝窝里头去。 就是这样,还得简述,明明只想做个靠记忆力吃饭的藏书阁,现在还要加一个总结简述功能。 她想了想:“丘玥国,经济富庶,人民安康,但,据史书记载,自先帝时起就颇有朝政紊乱之势,后又经四子夺嫡之乱……” 子书岚卿开口指正:“五子,在本王面前不必避讳,众所周知的事情,除了正史记载,那本书上写的不是五子夺嫡?” 元黛扁了扁嘴:“就四子,正史说了算,而且四子顺口。”不等子书岚卿说话,元黛就接下去继续说:“呃,夺嫡之后,今上登基,颇有,政治轻颓之势……”看子书岚卿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想必是真的四周安全,于是元黛也就硬了脖子,开始在这个言论不自由的时代说大逆不道之言:“反正现在就是,党派之争严重,好官活不久,坏人遗千年,留名青史的基本上就没有一个好鸟。至于好人么,抄家灭族一个不留。轻者流放的也大多死于途中,很奇怪,流匪那么多,却都挑了一点儿油水没得捞还得赔命的在押流放犯来劫,而斐然斐将军剿匪去的时候,常常也是空手而归——其中什么意思不得而知。” “再是恒州。恒州嘛,政局稳定。但就是太稳定了,而且这个整日啊,帝王都忙着居安思危,根本没功夫管什么经济发展,说起来,这恒州才是理所应当当得起‘居安’之名的国家。既然说到了居安,那我就顺着往下,居安其实是一个很很很不老实的国家,可能也正是因此,老国君才取名居安的吧。结果没成想自己的子孙后代一个个的没居安也不思危,整天以身犯险,比如说这一次,居安才攻完琳琅,败了个落花流水元气大伤,转身又和正则一起攻打丘玥,不自量力,却让人也拿它没办法。” “还有就是正则,这次战争就是他们首发挑起。这个名字很正的国家其实一点儿也不正,只是因为他们头脑简单,都是粗人,成日就知道武力解决一切。不过令人非常奇怪的事情就是,不是夸您,我背书呐——就是,据说!在正则,丘玥国的翊王殿下那就是战神代表,有不少人背叛自己的国家更该国籍投奔丘玥国的,居然还被人称颂说有前途!这一点我很费解。” 而且更令人费解的就是他们明知道子书岚卿不会收他们!因为子书岚卿作为丘玥国的将军又不是丘玥国的一把手,一言一行都被盯着的,不管怎么好也不敢收正则的人进麾下。可是即使知道不成他们也要来一趟,这是干嘛?走流程玩儿? “然后说说琳琅。琳琅就有些意思了,我一直很好奇,现在终于彻彻底底的认识了这样一个国家的面貌。女权主义国家,几乎可以说是女儿国吧,有男人的女儿国。母系氏族的安排,让那儿的男人地位低于女人不少,据说移民的不少,但奇怪的是也并不多,要是我肯定赶紧搬啊,到哪儿不是住?” 子书岚卿难得的给了点儿评价:“故土难离,况且孩提时期的教导以及父母的耳濡目染,那是不一样的。” 元黛叹了口气:“是,培养了不一样坚固的奴性。而且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据说也有女人想搬进去,这国境自由实在是有点乱了,这样岂不是琳琅女人越来越多男人越来越少?那她们还有三夫四夫的!可能是太富庶了,闲的没事儿干。” “好了。” 正在元黛以为某人大发慈悲的让她过关可以去喝口水的时候,子书岚卿道:“把琳琅的历史背一遍。” “……” 第四十二章 拼命随军 元黛咽了口口水,认命的开始答题:“史书记载,先三国争霸,生灵涂炭,天神降罚,三国各得其报,后重分天下,九州始成。独孤筝邂创琳琅王朝,封国号灵犀,后世称灵犀祖帝。灵犀十三年国内暴乱,丞相胡婉谋权篡位,平定内乱后独孤筝邂改国号为秋夕,秋夕二年祖帝驾崩,年三十二,余一女三子。其女独孤兰盛登基,封国号建兴,称孝敏帝,独孤兰盛在位期间主张休养生息,民生安定,内无忧外无患,直至建兴五十八年敏帝驾崩,年六十九,余数子,无女,遗言自宗族过继嗣女独孤嫣然为女,戴孝登基,定国号安盈,称孝魏帝……” “露九之战。” “孝毓帝独孤纵横,性别男,琳琅第四任帝王,平仪七年始与居安开战,平仪八年八月孝毓帝御驾亲征,同年九月九日兵败露九湖畔,史称重阳北败。九月十一日孝毓帝归京并派使臣前往求和,制造假象愚敌,九月十六日凌晨琳琅军队潜入敌军庆功宴后席间偷袭并火烧粮草,居安被迫投降,划燕河以北三城归琳琅为偿,并以燕河为界,誓二十年不再进犯。” “迄今为止琳琅出了多少位皇帝?” “二十六位。” “几个男的?” “三个,方才所说的孝毓帝就是其中之一。” “说说。” “呃,琳琅国女尊男卑,且越有愈演愈烈之势。两位男性帝王都出现前十位皇帝之中,还有一位孝厚帝,第十三位帝王,那时便已是傀儡,政权不过区区三年便灭。” “玄襄王朝的信仰。” “玄襄信奉朵谒教,是神棍聚集的宝地,以神教治国,统治愚民,是唯一一个自建国以来从没有过内乱的国家。信教不自由,排外。” “承和。” “承和移民盛行,言论开放,百家争鸣,但江湖介入多,匪徒气息重,虽安定但并不完全安逸。” “继续。” “还有两个国家,毓辉,比较古板,无江湖介入,这里的人想进江湖只能改国籍,否则就混不下去。信圣菡教,信教自由。” “然后辰良,顾名思义,浪漫主义国家,说的好听那叫浪漫主义,说的不好听其实就是不思进取。国土面积狭小,也没什么资源,所以也就没别国侵犯,相当于像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子书岚卿依旧淡淡的拿着一册与元黛所背内容完全无关的书卷,瞥都没瞥元黛一眼:“旷夕交兵。” “……啊?” 子书岚卿抬起头:“背的不太熟啊……” 元黛不服气:“是你转的太快!” “好,旷夕交兵的第二次偷袭是什么时候,哪方发起?理由为何?结果怎样?” “……萍筠二十二年……回溪口……因,因……”元黛苦苦挣扎:“时间还有呢!” “那背错了怎么办?那是战场!一步错就有可能是数万人的性命甚至是万劫不复!” “那又怎么样?我跟着去你可以不听,听了,出了小错你就打我一顿,出了大岔子就军法从事了我就是!” “你倒是说的顺当,知道军法从事是什么吗?” “……” 子书岚卿好笑的看着她:“眼下乌青,昨晚没睡?” 元黛被他这僵硬的一转话题,愣了愣才道:“呃,前天晚上睡了。” “但是大前天又没睡。”想了想,子书岚卿无奈:“还有七天,多背背。” “哇”的一声尖叫,紧接着是人被扑倒的声音,然后是子书岚卿笑着在说生气的话,外边的知宣抖了抖这一身的鸡皮疙瘩,幸好没进去……辣眼睛。 辣眼睛的元黛十分不雅的搂着黑着脸的子书岚卿的脖子:“那我还是穿男装?” 子书岚卿把她扒拉下去:“女装。” “男装好!听说大将军的女儿也去,她穿铠甲,不也是男装吗?” “人家是将军你是什么?” “我是最大的将军的随从呀!” 子书岚卿捏了捏眉心,不想再吵下去:“女的就是女的,没事儿扮什么男人?再吵就不用去了。” “……好吧。” 第四十三章 祸从口出 次日如某人所愿,元黛穿着女装站在门口。 她皱着眉头:“我的马呢?” 子书岚卿淡淡:“你随后勤的车去,你又不着急上战场,要什么马。” 元黛一想到自己一在现代马术训练馆里……少儿马术培训班里曾数一数二的优秀学员穿越到古代来居然还没有骑过马,就甚感遗憾,每每思及此便忍不住抚掌嗟叹,唉!唉!唉!然后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必须得争取一下。 “我会骑马,而且肯定不会落后于你,信不信?” 就是,她还能操控马匹跨三排栏杆呢。 “女孩子还是文雅一点好,不然嫁不出去。” 元黛撇撇嘴:“嫁不出去就娶一个回来嘛,这有什么要紧……” 子书岚卿:“……” “本王命令你追随后勤部同行,军令如……唔。” 元黛捂住了他的嘴。 她右手比了一个“嘘”的姿势:“既然这么重要的令,就不要乱下。我骑马给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你们那儿还教骑马呢?不是有什么,自己会跑的车吗?” 元黛翻了个白眼:“这你就不懂了,骑马在你们这儿是出行方式,到了以后被各式各样的东西替代了之后,骑马就成了情趣,成了艺术,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 “马厩里有马,你去挑,除了我那匹其他都可以——只要你能驯服。” “好!”元黛答应的很果断:“我要驯服了马儿就归我,对,你还得再送我一样东西,作为你对我轻蔑的赔罪……” 知道她生错生肖,其实是属铁公鸡的不?不捞白不捞,能捞一点儿是一点儿啊。 “……” 马厩离的不远,刚一到,元黛就跳下车飞奔而去。女孩子穿着阔腿的裤子,绕着脚踝一晃一荡的,一看就知道是元黛自己改的,步子小小的则与裙一般无二,若如此时这般——飞身上马,便显而易见这是一条裤子而非淑女裙了。 不得不说,那匹马被元黛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着了,一个惊跃而起,差点儿就把元黛从马背上摔下去。 “果然和训练场驯服的马不一样,野的很,可惜你遇上了马术师里的老大……啊!” 马儿高昂前蹄,随即又是一跃。 元黛右手腕上还有伤,虽然结了痂但还是不宜碰触拉伸,她右手使劲儿抱住马脖子,左手紧握缰绳,按照印象里的法子那么一提—— 马儿忽然撒开了前蹄往前狂奔,幸而是在翊王府的马厩里,草场虽不小但也不大,至少不会发生什么马儿拼命跑连带着身上的人一块儿落下悬崖的狗血剧情,马也不会傻的撞墙,那元黛就可以自信自己的小命还是安全的。 元黛一边喘着气,一边捋了捋马儿的毛:“你这么黑……却是个母的……我叫你……我就叫你……叫……燕脂怎么样?……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角声满天……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一直到她把诗背完,才揪着了技巧,一扯马缰,“吁”的一声,马嘶高鸣,燕脂停下了。 燕脂也很累,她安静的打着鼻息,垂着脑袋,仿佛刚刚那个疯了一般乱跑的根本就不是她本马。 子书岚卿拍拍元黛的肩膀:“不错,小黑是刚送来的马……驯的不错。” “我给她改名儿了。”元黛直接拿袖子揩了揩额上密密的汗:“刚刚我跟她说了,‘塞上燕脂凝夜紫’的‘燕脂’,她同意了,所以停下来了。” 子书岚卿笑着,对元黛神乎其神的描绘不置一词:“行吧,她归你了。” “嗯,还有呢?” 子书岚卿叹了口气:“……我先欠着?” “不行。” 他堂堂翊王殿下,平生第一回拉下脸来欠人东西,她还不同意? 他乜斜着眼睛看她,奈何人家元大小姐压根儿就没看他,人家正在冥思苦想自己需要的东西:“嗯……我想买个方便点儿的束发,省得骑马起来吹的跟个疯子似的……嗯,这个主意好,你负责给钱就成了,行,走!” 这地方已经地处京畿地带,也就是现代所说的郊区,这儿不比京城中心繁华,街市上却依旧热闹,人们衣着朴素人也朴素,没什么鬼心眼儿的。叫卖的都是女人或老迈的男子,河流流淌过的地方旁边,有零零星星几个女人在浣衣,捣衣砧一下一下的打下去又举起来,水溅出来,滴落在妇人打着补丁的衣服上。 子书岚卿难得的好心情,跟着元黛驻足铺前,随眼看着,随手便择了支珠花,虚着在苏愿之今日所梳的单个发髻上比了比:“这个好看。” “好看什么呀!”元黛虚着拍掉他的手:“来挑束发的,搞什么珠花。” “女孩子就应该戴珠花,更何况我挑的,好看。” 元黛没好气的敷衍:“好好好,那你愿意给我买一赠一我也没有意见。” 子书岚卿点了点头:“如果束发上再别一朵珠花,的确会让你稍微像点儿女孩儿样儿。” “……” “一共十八文钱。”店主是个年轻的妇人,她微微一笑,有些羡慕的道:“小将军携女眷出来逛逛?” 子书岚卿笑道:“是。” 妇人取了珠花和束发包好,笑道:“真好,能时时见到自己的相公,不像我,就只能在家里头看好家,我家相公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元黛的脸黑了一半红了一半!“你误会了,他不是我相公,我还小呢。” “不是相公,那也是未婚夫吧?姑娘,这将军夫人可不容易……”妇人的眼神里有些许伤感:“就算是那么尊贵的身份,将军的夫人,军令跟前,丈夫都是说走就要走的。” “我……”苏愿之继续笑着辩解,却被子书岚卿打断。“夫人说的是,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你混说什么!”元黛瞪着眼睛看他:“再胡说八道,我会要你负责的!” 子书岚卿耸耸肩一脸无辜:“元黛本来就是准翊王妃,也从未走过退婚仪式,所以说是未婚夫妻关系也未尝不可。” “喂!元黛才十一岁,你都多大啦!大八岁——老牛吃嫩草!” 子书岚卿笑道:“我是比你老,可人家也没说你是我女儿。况且这是父皇定的婚事……” “那就说明你们这个时代就喜欢老牛吃嫩草……可是呢?我又不是元将军家的大小姐,元家大小姐早死在了那场浩劫里,我现在充其量就是个苏家遗孤,反正苏家又没犯事儿,用不着通缉我。” “是没犯事儿。”子书岚卿无奈摇头:“可真要让人把你的身世抖落出去,那就是欺君之罪,加之包庇叛国者,与其同罪,罪加一等,不止你那苏爹爹苏阿娘得挖出来鞭尸,整个苏家的祖坟都得刨了。” “操。”元黛愤愤然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真他娘的没人性,死人都不放过,不怕遭报应。” “祸从口出。”他淡淡的提醒了一句:“元贺老将军之所以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苏钦之所以终了了葬身火场……天下没有几处地方是真正自由的,从前不能,往后亦不能。有君临天下者,必控言论,乱世犹可闻直言一二,若逢和平之时,文字狱盛行,有几人得以脱身?苏钦曾说,‘天下人,非不能说,非不肯说,是为不敢说尔。古便常有‘空将笺上两行书,直犯龙颜请恩泽’者,朝奏夕贬;而不敢奏者亦有其忧,不过家中消遣,茶余饭后,常有‘耳报神’与旁听者有心。是以,非不报国也,非无赤忠者也……是报国无门也。’” 第四十四章 端半个窝 车内气氛一下子冷寂下来,除却马蹄哒哒及窗外被隔绝大半的嘈杂声,元黛几乎可以听见自己自胸腔发出的呼吸声响。 “那,那你呢?”元黛结结巴巴的问:“你,你分析的这么透彻,应该很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但是很多人喜欢明知故犯,你不会也没事找死玩儿吧?” “不会。”子书岚卿回答的果断:“母妃生我不易,我理应惜命,况且忠君者方取下策硬谏甚至死谏,我虽无自信言己有帝王之才,但若论辅佐君王,我只忠圣明之君。” 元黛四下看了看:“这可还在街上……你这不算是祸从口出?” 忽然“铮”一声轻响,紧接着是车外人倒地的声音。子书岚卿微微一笑:“刚刚算,现在不算了。” 元黛紧张兮兮的看了他一眼:“刚刚那是——什么东东?” “人啊。” 咳咳咳,足够言简意赅,言简意赅。 元黛扶额:“我是说,那是皇帝的人吗?” “应该是。不过羽辉的技术是越来越差了,投个飞镖两个才中。” 两个才中。 才中。 才中! 才? 要求忒他妈高。 “羽辉是哪个?” “和羽禾一样,只不过他主暗处,羽禾主明处罢了。” 元黛点点头。 忽然,她猛然想起:“不是!这是街上?这就直接弄死人了?” 子书岚卿挑开帘子证明给她看:“暗卫又不是摆设好看用的,悄无声息的在大街上杀人再拖走尸体不是难事。” “所以……”元黛若有所思:“明卫是摆设?” 元黛元大小姐又一次精准的避开了重点,揪住了众人一扫即过甚至根本就没注意的地方,开启了接下来的话题。 “……往后要是羽禾找你茬,我表示深刻的理解。” 居安及正则地处九州极北,自富饶的丘玥国过去少说也要七八天,再加上步行大军,时间就像拉面一样一扯扯成了半个月,而大将军首领子书岚卿又不着急,悠哉悠哉的走走停停,大军各部休息齐全,四个时辰完完整整一刻不占,惹的敌军内部都羡慕了。 居安好战,人却头脑简单;正则兵强,然军心涣散。这是子书岚卿给予敌方最中肯的评价。 居安的军队里头,将领们早已经按捺不住,跃跃欲试,扬言要子书岚卿的军队溃败远逃,奉上国土膝行哀求放过性命。正则则是斗志昂扬,觉得这是训练的好时机!和子书岚卿对上,这也极有可能能一血他们正则频频有人出逃叛变的前耻! 他们的豪情壮志燃了好些天。但是炭火不足,日子久了也就渐渐淡了不少。大家开始翘首以盼,却头脑简单的没有一个人想要继续往前猛力攻打,似乎一定要跟子书岚卿对上不然不进国门的感觉。他们往前悠哉悠哉的进多少,子书岚卿就往前悠哉悠哉的进多少,他们拖拖拉拉的为了等子书岚卿,而子书岚卿拖拖拉拉的不来——聚集兵力之余竟还连带着逛街!据说探子回报时,大帐内居安正在看舞的头头听了,气的捏碎了一整只杯子,吓的舞姬们乌泱泱跪了一片。 其实居安国不前进也另有原因。居安此次领兵者亦是简由,居安国大相首辅大人简由。居安是大部分人头脑简单,然简由土生土长在居安的土地之上,众人喝着一样的水吃着一样的饭,人的智商却是千差万别。简由和众人恰恰相反,他就是想的太多,比如说他总顾及居安国内的政权是否还牢牢地抓在手里,再比如说傀儡皇帝今天有没有逆反于他要不要教育一番,而独独忘却了自己现在对上的是老奸巨猾的老朋友子书岚卿。 是的,居安现下内忧至甚,他说什么也不会放任大量的兵马于远地。开疆扩土固然重要,但是政治中心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否则赔了夫人又折兵,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元黛觉得自己说的好有道理哦!子书岚卿点了点头:“嗯。” 一连串俗语成语大接龙换得子书岚卿一声“嗯”……果然是大人物,大人物少言语,惜字如金。 元黛没事儿开始翻车上的暗格了。果然是暗格,一点一个准,虽然看上去有无暗格都差不多,且因为车厢壁刻意都做了空心材质,敲起来都咚咚咚响的,所以也就分辨不出了,只能瞎摸索,能敲开几个是几个。 敲开来了,也不过就是一块羊脂玉佩,一卷竹简,一包碎银,一枚扳指,几支羽箭…… 元黛撇撇嘴:“都什么破玩意,还以为有稀世珍宝呢。” 子书岚卿偏头微微一笑,伸手过去在元黛身侧的车厢壁某处连敲两下,顿了一下又敲了一下,突然弹出来一个从未弹出来过的暗格。 不待子书岚卿拿里面的东西,元黛一个眼疾手快就把暗格给塞了回去。 子书岚卿:“……” 元黛模仿着他的样子,试了几回才把暗格弄开:“有点意思,就是不太灵敏啊,估计机关老化了,得上点儿油,不然敲的时候再用力气也不一定能保证传达到位打开关卡。” 明明是手劲儿不够,还怪机关老化?子书岚卿轻笑——笑话!他亲制的机关!这还没两年呢,老化?怎么可能! 他不理元黛,伸手打开那处机关取出一个上了锁的小盒子,然后又在脚边一处轻敲一下,拿出一个扳指。那扳指看起来就不太值钱,因为上镶的一圈铁环花纹有些粗糙,唯独凸起的那一朵莲花还算细致,想来是把所有的心意都放在了这朵莲花上吧。他捏着扳指把莲花往锁芯的地方一按——啪嗒一声,锁开了。 “!!!”元黛惊奇极了:“这就是贵重物品的保存方式了吧?哦我知道了!刚刚那些破玩意儿都是障眼法,是吧?” “那也都是有用的东西,只不过就算被人轻易拿去也不会如何。” 盒子轻启,里面是一个比手掌心小两圈的珠子,晶莹剔透的,几近透明的当中有几片飞絮似的纹路,不知是烧制时不小心无心插柳柳成荫还是本来就为刻意为之。 “这是碎瓷坊在烧制过程中无意烧制而成,之后再无复得,只那一批六颗,颗颗纹路大不相同,每颗亦是天下唯一。这颗是当年父皇赏与我的,每每远离家国,我都会带上它,就好像是父皇母妃还在我身边一样。” 元黛若有所思的盯着那珠子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嘿嘿一笑:“我有个办法端了他们半个窝,要不要试试?” 子书岚卿扬了扬眉:“嗯?” 元黛拍拍身上的衣装,又扯了扯衣摆,正襟危坐显得严肃极了:“科普时间到——” 本以为会有锣鼓附和,却不想脑海中竟然是首先出现现代的某果奶广告:“下课时间到——” 一下子就没了这种庄重感和仪式感。 元黛泄气的一塌腰:“就是我觉得可以一试,拿这个珠子点火,烧了他们的粮草。” 第四十五章 放把火去 大太阳明晃晃的照着,灼灼逼人。一个眉目清秀但皮肤有些泛黄,个子小小的年轻妇人站在军营旁边,毫不露怯的跟看守说着话:“都是些女儿家的玩意儿,这位军爷大可放心……您又不是不知道,这阮姑娘可是军营里的宝贝,非寻常男子可近身……要是我家官人来,将军大人定是不给进的,所以也就只有让奴家这妇道人家挺着肚子,来送些小本生意的玩意儿……” 她扶着压根儿没有的肚子捋了捋鬓发,掐着一根略长的绾到脑后的妇人发髻里头去,见守兵拿着了一个极其精巧的小盒子,忙“哎哟”了一声上前去:“军爷小心着些!这阮姑娘大手笔,让把镇店之宝给拿来,这便是。”妇人笑的脸上堆了一堆褶子:“军爷,这玩意儿小归小,却金贵着呢,您瞧——”细葱似的指头夹起透明的玻璃珠:“这玩意儿难得!透亮透亮的,却又不是完全瞧不见,”她把珠子放进盒子里去:“镶在那头冠上镂空的地方也好,坠在步摇的流苏上也罢,那都是极好的点缀!而且也不显得华丽的过分压着了人,反而很衬阮姑娘美貌!我们家是全柳城最好的首饰铺子——也就得这一颗!” 她笑着把珠子放回去,又拿起一个盒子:“除却那颗珠子,还有极金贵的,便是这镯子——”她搁嘴里头一咬:“喏,纯金的!都准备拿进去给阮姑娘瞧瞧,若是遇上的姑娘合乎心意的玩意儿便可留下,奴家这都是些小本生意,听了阮姑娘喜欢忙不迭的就带着人拿东西了来,就是阮姑娘身边的绿意来说的。今儿遇着军爷这么好的人,这镯子——”她把手里捧着的盒子往前一推:“不成敬意,给军爷们添盏酒喝。” “是笙记轩的人么?”梳着一尾长辫的侍女懒洋洋的走来,往这儿瞥了一眼。 妇人赶忙堆笑:“哎哎!是的是的,正同军爷说,要通融通融呢。” 那侍女微挑嘴角嗤笑道:“红帐子的人尚且都不用如此审查呢,不知我家姑娘是如何叫你们瞧不上了一审二审的没个完。” “不敢不敢,例行公事,还请姑娘不要怪罪。”说罢那人把盒子往袖子里一揣,给妇人使眼色:“走吧走吧。” 妇人忙不迭应了,揪着身后人的袖子就走。 妇人自然是元黛,而她后边那位,则是此次随军的少数女子之一,楚将军的女儿楚簌簌。 “可算进来了,”楚簌簌锦衣玉食的长大,虽然也跟着她爹上过战场,但这生活上的经历可以说就没有。她咬牙切齿的嘟嘟囔囔:“刚刚就该再拖一会儿,等那丫鬟来了,也就不用贿赂他了……还浪费那么好一镯子。” 元黛失笑,瞥了一眼前头远远的走着带路的侍女,压低声音道:“你堂堂楚南春楚大将军的独女还是嫡女,居然会在乎钱?” “那是当然!”楚簌簌正色道:“钱乃安身立命之本!而且,胡乱给了敌军,还是可以避免的给,干什么啊?钱多的啊?” 元黛一笑:“那镯子给他有用的……很快你就知道了,贪财容易把自己拖下水的。” 楚簌簌瞟了她一眼:“你居然是个女的。” 楚大小姐!自今早上起你已经说了三遍了好吗?!元黛翻了个大白眼:“我怎么就不像女的了!一遍遍说,有意思吗?” 楚簌簌摸了摸鼻子:“……没,我夸你呢,说你……还有气魄,男人的气魄。” 什么气魄哦,楚簌簌腹诽,其实真的只是觉得你一点儿不像女人,最多是个长得好看的男人而已,一点儿女人样儿都没有。 曜日高悬,那壁已经列阵准备出发去前线了,瞧着那一个个跃跃欲试的样子,想来是很有自信能打败子书岚卿了。元黛窝在角落里啃完身上带的最后一个烧饼,擦了擦嘴角的碎屑,开始干活! 大半士兵都出去打仗了,里头剩的基本上都是残兵老兵,又懈怠的紧,酒饱饭足就昏昏欲睡,不过一点点迷香便都顺利睡倒。元黛啧啧感叹两声,然后熟练的发挥出在现代多次攀岩游戏的技术,攀上粮草帐篷的顶部,掏出玻璃球,开始第二次“实验”。 头回是在子书岚卿的帐篷外,她成功的用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点燃了一小片叶子,其实很简单,就是放大镜聚光导致燃烧的原理,小学一年级就知道了,但是这里没有凸透镜,这玻璃球勉强拿来用,未免又太凸了,所以效果并不是很好。 但再不好也是能带进来的火种啊!好不容易说服了那位阮姑娘,不然找不到粮草,又是白搭。 当熊熊火焰烧起来烧到前线都能隐约瞧见的时候,元黛和楚簌簌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阵地,楚簌簌不禁对元黛产生了一种敬佩,不仅仅是烧敌军粮草这一点,更多的是因为她在阮姑娘面前的模样。 阮汝泠是个可怜人,但可能也正是因为她可怜,所以她可以包裹自己,一身的刺。那一片五只红帐子里包裹着的唯一一只白帐子,象征着她的身份是不可作普通红帐子里下贱女人一般事务的,她却依旧是冷冰冰的对待身边的一切人和一切事物。 “凭什么?”阮汝泠问她们。 元黛微笑:“凭我知道你恨简由。” “呵,那你可小瞧他了……他一直都知道,知道我恨他。” “嗯,我可以帮你。” “帮我?”阮汝泠笑的悲凉:“我在他身边耗费了我三年的青春也没能留住他一次。他不近我的身,何谈报仇?” “简由是个极为谨慎的人,他就算对你再不一样再喜欢甚至是爱,也不可能轻易交上性命啊。但是我不一样,我不会从他本身入手,我要帮你,是靠居安朝局众臣的力量将他扳倒,那时候不论是你想诱他放下戒备被你杀了还是你雇人杀他,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呵,想得美。”阮汝泠倚在贵妇榻上,叹气道:“朝局么,他已经是一手遮天了,真若到了他不想称臣的那一天,也就是自尽以告父母我之万能的日子了。” “姑娘倒是常常想好自己做不了之后的事情,可您现在也没开始做啊。”元黛笑道:“不过既然您愿意让我进来,想必也是大抵想好了想要去做的。别的不敢说——两年之内,我让简由垮台。” 阮汝泠可算懒洋洋的看向了她:“你要我做什么?” 元黛扬了扬下颌:“很简单,只消告诉我粮草的位置,我不认识路。” 阮汝泠点了点头:“但空口无凭。” 元黛笑了:“这买卖您怎么着都不亏!事后追究责任也自然有人顶罪,反正您横竖是希望简由不舒服的不就成了?不过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简由好过,无论是出于我对您的保证,还是出于我自己的立场。” 第四十六章 只能入赘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 帐篷里传出一阵狂笑声,众人不禁往那儿望了望——这帐子里怎么感觉跟住了个匪头子似的? 帐子里的楚簌簌扶额:“……” 将军帐子里子书岚卿刚结束一场讨论会议,他捏了捏眉心,想到这次简由那般无状的狂妄,不仅觉得必胜无疑还出言嘲讽,结果最后却是赶紧收兵往回跑去救火,不禁莞尔:“烧了简由三分之一的粮草还安全回来了,她倒是有些办法。” 羽禾点点头,把黑色的盒子递上:“苏姑娘让属下还给您的,说是还用了一只镯子,不过是漆金的,值不了多少钱,用处是让帮她的那位阮姑娘脱罪。” “阮汝泠?”子书岚卿挑眉:“阮汝泠可不用她帮忙,就算是真的罪证确凿,简由也不会动她的。” 子书岚卿换了件外裳,问道:“她人呢?” 羽禾道:“找苏姑娘么?她已经回帐中休息了,您要找她的话属下这就去叫她。” 子书岚卿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过会儿亲自去找她,好好谢谢这个大功臣。” 彼时彼刻,某“功臣”正在宣扬着她的功绩。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是却履经沙场的楚簌簌终于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好伙伴,且元黛此行的确令她有些佩服了,所以不遗余力的在帮忙捧场,把随军而来的小姑娘周寒缨唬的一愣一愣的。 小姑娘有些呆呆的问:“你的意思是说,阮汝泠作为敌军红帐篷里的人,却在帮你?” 元黛想了想:“准确来说是在帮她自己,她恨简由,所以也希望简由兵败。” 周寒缨其实还比元黛大上小半岁,但因为自小受的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的教育法子,脑子被那一套一套的给洗的干干净净,并不太能转过弯来:“她为什么恨他呢?”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她全家都是因为简由死的。” “那她为什么没死呢?” “因为简由喜欢她,所以护住了她,给她改名换姓,她本名不叫阮汝泠的。” 小姑娘还是不能明白:“那既然要报仇,为什么不杀了简由呢?” “简由哪里是那么好杀的?你想玉石俱焚,最后天不遂人愿赔了夫人又折兵可不好。” 周寒缨想了想摇头:“我不这么觉得,她去杀简由,不管杀不杀的掉,至少她努力过了,也不会说愧对父母亲人在天之灵呀。” 元黛叹了口气:“这就是你父母亲的不对了……虽然说你父母亲的坏话不好,但是这么教女儿也是,怎么说呢,我也是有家仇在身的人,我也差不多知道是因为谁我才家破人亡的,可是我就没有胡乱去动手……赔上命去报仇却杀不死仇人的做法,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还不如自己一根绳子吊死……因为太蠢了,合该无脸见人了。” 周寒缨抿着嘴想了很久:“……那,那简由也是奇怪,他,他不知道阮汝泠想杀他吗?” “知道啊。”元黛坐下,翘起了二郎腿:“但是他很自信,自信阮汝泠杀不了他,而且他喜欢阮汝泠,就想放任她去,所以最后的结果要么就是他禁锢了阮汝泠一辈子,阮汝泠没杀成仇人郁郁而终,要么就是他过分自大,一个不小心给阮汝泠杀了,然后阮汝泠也自杀了,横竖都是一场虐心虐身的大戏码……不过有我在,结果一定是第二个,然后我会尽力让阮汝泠活下来的,她也该有她自己的人生,不能因为一个该死的简由,而毁了她自己本该灿烂辉煌的年华。” “你这话未免太过高深,”楚簌簌摇头:“我们又不是琳琅的姑娘,我们多半是得跟着家人的意愿走的,哪里能自己真正跟着自己的心意走,活出什么灿烂辉煌来。” “那可不一定哦,姑娘家只是是受父母的想法决定她的出嫁,并不能说就完全没有自由,只不过得扛得住这年头对女儿家的思想愚教而已,”元黛看向楚簌簌:“像簌簌就很成功呀。” 楚簌簌耸了耸肩:“我爹就我一个女儿,他从来没请老师教过我什么女德女训,他说我娘就受那个荼毒有点深,不想我也这样。” 周寒缨抬起头:“女德女训不是女儿家都要学的吗?” 楚簌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元黛倒是利落的道:“看个人,其实说真的,学了那玩意儿更好嫁一些,还听话,你看,你爹让你来你就来了,不会拒绝更不会反抗,多好教。” 周寒缨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娘亲说来这儿很好,对我将来有帮助。” “那是。”元黛点头:“是对你好,入主翊王府为正妃,是个好归宿。” 楚簌簌和周寒缨齐齐看向她,眼睛里都有惊讶,只不过楚簌簌眼里只有惊讶,周寒缨眼里除了惊讶,还有羞涩和紧张。 楚簌簌又转头看向周寒缨:“你……” 周寒缨嗫嚅着问道:“苏姑娘怎么知道的?” 元黛翻了个白眼:“好歹我也是子书岚卿那帐篷的常客,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别说过你爹听。”见周寒缨点头,元黛继续道:“怎么说呢,我吧,天天看你爹殷勤的往那儿跑我就知道,他想抱子书岚卿这棵大树。那你,被他带着随军,文不能知天文地理武不能持缨御敌的,要你来干嘛?自然是培养感情——想抱大树,裙带关系肯定是最牢靠的。” 周寒缨脸红了红:“但我觉得,妾有意,郎无情……” 元黛很看得开:“这个东西强求不来,有的人先恋爱再结婚,那自然也就有先结婚再恋爱,婚后感情自然浓厚了,反正大半都是政治联姻,就算没有感情也不是不能过日子。” 周寒缨扁着嘴瞥了她一眼:“可我觉得殿下喜欢你。” “虾米东东?怎么可能!”元黛直摇头:“男人当然是喜欢大家闺秀,好控制!三妻四妾的也不会吃味,最多一个人悄悄的抹泪还不敢说,只能接过妾室手里一盏茶。像我这种会搅得个天翻地覆的,说真的,也不适合他这种必定三妻四妾的人啊。” “那不一定,”周寒缨道:“殿下这么久都没有立正妃。” “那是还没开荤!多半是开了荤就刹不住了。也不一定是主观原因,就是客观来看,旁的人瞧着,好了,有了正妃了,总得有调和的吧?那就得塞点儿魅惑的进去,好吹吹枕头风。那个个儿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仅不收不好,还不能不宠!更不能随意打发得罪,得捧着!……这正室坐的未免憋屈的过分。” 元黛看了眼她:“我知道你爹的意思,你和前任翊王准王妃元小姐年龄相仿,他觉得子书岚卿就爱老牛吃嫩草……咳咳,我觉得挺好的,他可能的确有此嗜好。寒缨,其实你不必担心我,你反而应该担心担心他身边那个野心极大的侍女,她把我当眼中钉很久了,一心要做翊王正妃……我也不明白了,像我这样的女孩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们这儿的人肯定不会喜欢吗,只能,只适合上门女婿吧?就是,只能我压着他踩着他他不能对我怎么样的那种,就是俗称的入赘,懂?” 楚簌簌犹豫的看着她:“入,入赘?” 元黛庄重的点了点头:“不错!入赘!我还是比较适合找一个入赘的!” 门外子书岚卿一个踉跄。 第四十七章 疫蔓军帐 子书岚卿一打开门,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活蹦乱跳的飞速跑过来往他面前一矗:“殿下!” 满面笑颜如沐春风。 “笑容不要那么开。”子书岚卿有点嫌弃:“褶子都挤出来了。” 元黛轻哼哼了两声:“得了吧,就贫!要不是我你这次还得搁好一会儿才能赢!” “是,周姑娘的谋划好,殿下英勇无双。”周寒缨甜甜道。周姑娘自然指的是元黛的化名。周寒缨维持着端庄典雅的微笑,微微屈了屈膝:“恭喜殿下旗开得胜,此番立功返京,又将是一段佳话。” “不行!”“不必!” 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元黛是急切,子书岚卿则是犹豫,二人对视了一眼,又看向略显尴尬的周寒缨。 楚簌簌适时解围:“不错,功高难免盖主,邀功方面,还是要小心着些。” 周寒缨勉强笑了笑道:“是呢,我年纪小不太懂,听楚姐姐一言方才顿悟,是我没注意这些……” 元黛哈哈了两声:“别在意,你年纪本来就不大,经历的也少,疏忽些也是应当的,谁也不是天生就都明白的。” 周寒缨看了她一眼——你还比我小几个月呢!“是,不过你的确知道的多些。” “没有啦!”元黛摆手:“吃一堑方长一智!我都跌了多少跤了,才浅浅明白些道理,我还羡慕你呢,像我年纪小小就得经历家破人亡的,多惨烈!不好不好。” 子书岚卿不自然的咳了咳:“我是来……” “哦对!”元黛打断他:“我还说要找你邀功呢结果给忘了!嘿嘿嘿,殿下打算怎么奖励我?” 子书岚卿从她笑的谄媚的脸上移开目光:“不打算奖励,这是你应该做的。” “哦哟!小气鬼。”元黛撇嘴:“不过是投靠你罢了,还真当我是你的仆人你的附属品啦!不过,”她把周寒缨拉过来:“殿下!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朋友,周将军嫡女,温温柔柔的,贤良淑德什么的肯定更不用说,嘿,有没有兴趣去求陛下赐婚?” “胡说什么!”子书岚卿板起脸:“其他的开开玩笑就算了,这种事情事关周姑娘名节,怎能儿戏?” 元黛松开满脸通红的周寒缨的胳膊,一路追着他出去,喊着:“哦哟我知道错啦,不过嘛,人家跟着来意思其实也挺明显的了,她脸都红了,你要是喜欢也就不用遮遮掩掩……” 元黛一直追着子书岚卿走的他的帐篷外,结果那人一挑帘子进去了,元黛也赶紧亦步亦趋的跟上。 “哎哎哎,”元黛有点不高兴了:“人家小姑娘自小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长大,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却要随军,那都是为了嫁给你啊!虽然说这些都是她爸妈一厢情愿但是她不能成为这个受害者,她这么辛苦为你,何况明显的,她已经喜欢上你了啊,你这样子,她多伤心?” 子书岚卿闭了闭眼,仍旧背对着她:“你就这么喜欢当红娘,就这么希望我赶紧娶妻生子才好?” 元黛咽下喉头的哽咽,勉力笑了笑:“我觉得红娘这个工作挺不错的啊。” 子书岚卿抬腿转身离开了。元黛望着他的背影无声的叹了口气,她又能怎么样?天差地别的身份注定了他们两个是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的,她只想找一个喜欢他的,会对他好的,陪伴他一辈子。周寒缨温温柔柔一个女孩子,也很符合这里的良妻标准,经年累月下来他也自然会日久生情,他也会开心,又有什么不好呢? 帐篷里空空荡荡的,元黛静静的如同雕塑一般站了许久,羽禾匆匆忙忙跑进帐篷里的时候正好与走出去的元黛擦肩而过,他在她苍白的脸上看到了无奈,落魄与心伤。 元黛在马厩里找到了子书岚卿。 “殿下。” 回身便见元黛微笑着,笑颜浅浅:“殿下,我刚刚想了一下,如果说,粮草只烧了三分之一,那么简由后方的援助很快就会到。” 子书岚卿仔细的看了看她的神情,没有落寞,没有伤心,没有,一点儿也没有。子书岚卿忽然有点生气,生气的难过,难过的心疼,就像小孩子被母亲丢在一边不理不睬了一般心焦却又无可奈何。他在心底里自嘲的笑了笑,是啊,她都不觉得如何,那他还一厢情愿的做什么? 勉力调整好状态,他听到她在给他分析:“也就是说,他们再次进攻的日子很快了,那么……” 子书岚卿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只烧了三分之一?” “嗯,刚刚回去的路上听他们议论说了。”元黛老老实实回答:“路有点远,我就又仔细想了想,感觉好像又有点歪点子了,所以想来找你说说。” 歪点子。 是,子书岚卿戏称她非光明正大正面迎敌的法子叫歪点子。 他疲惫的摇了摇头:“本来也就指望这法子能起多大效用,本来就知道他后备充足,运粮车也早在路上,就算你烧空了也没用,三天之内必卷土重来。” 元黛点头:“你怎么想?” 他看上去不是很好,不知是刚才的情感问题还是现在在为军事发愁:“不怎么想。原先是有计划的,不过现在没了。想来这次行动不过是拖住了他们的脚步一小会儿罢了,不过这也是好的,至少给我们留了一点缓和的时间。” 他顿了顿,道:“后日运粮车来,你和簌簌,周寒缨她们几个女儿家就都回去吧。” 元黛几乎跳起来:“为什么?” 子书岚卿不说话。他摇了摇头,难得的唉声叹气,他转过身去,低头拾起一把干草握在左手手心里,他右手抬起,轻轻的在马儿身上一下、一下的轻柔抚触着。 “这儿危险,女儿家就别掺和了。”他淡淡道。低头,将手里的干草细细的分成一小撮一小撮的喂给他的马儿吃,马儿什么都不懂,看到吃的只知道张口,然后咀嚼,无忧无虑。 天湛蓝蓝的,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其下的一切污浊。子书岚卿长叹了口气,艰难的道:“瘟疫……是瘟疫啊。” 第四十八章 步摇姑娘 紧张肃穆的气氛在军帐里一点点蔓延开来,最角落里的那两个惨白惨白的帐篷忽然噩梦一般的,笼罩在了每个人的心上。红帐篷渐渐门庭冷落,军妓们暂时逃脱了她们的悲惨宿命,于是阖军上下除了那两只红帐篷,竟无一人是不忧愁的。 饶是没心没肺的楚簌簌也发着愁:“我爹的白发一天多似一天,再这样下去,我娘看上去就不只是他的女儿了。” 元黛给她逗的噗嗤一笑:“这叫什么话,不就是差了十六岁吗!父女已经够够的了,难不成还能演变成祖孙?” “嘁——”楚簌簌白了她一眼:“我就这么个意思!祖孙不至于,可是既然两个人差这么多已经差距很大了,这个,男人老的晚一些,本来好好保养是可以减小两个人的视觉年龄差的,可他现在一天天的发愁然后就生白发发愁然后就生白发我真是没办法了!” 可是任诸位将军们再发愁就是愁白了头都没有用,号角吹响,战士们甲胄披肩利刃在手冲锋陷阵,腥风血雨后好不容易拣了命回来,又将面临同瘟疫你死我活的战斗。 军心涣散,人人自危,除却子书岚卿手底下真正的“精英部队”,其余的人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一个个的就是出去打仗都没了气力——努力打仗又如何?拼死拼活留了命回来,还不一定扛得过瘟疫! 红帐篷有人倒了。 那是个常有人“光顾”的军妓,一时间所以“光顾”过的战士都吓的三魂没了七魄,自此以后红帐篷也和那角角里的两只惨白帐篷一样了,都几乎成为了“恶鬼聚居地”的代名词,任谁想要命的都不敢前往。 可你们去不去是一码事,人家来不来就又是另一码事了,反正也无禁令,红帐篷的姑娘们又不是什么面皮子薄的人,她们就出来透透气,怎么?碍着你了? 人人避之不及,倒是元黛和其中一个姑娘聊的倒还挺好。那姑娘姓步,单字一个摇,名字没什么寓意就是金簪的一种,或许就是因为金簪子贵吧,步摇性格孤僻傲气,虽然是最下等的职业妓女中最下等的卖身妓女中最下等的军妓,但她却活的依旧清高孤傲的跟现代说的“小公举”一样,所以红帐篷里她那儿也总是冷清的很,没几个人愿意在这般不识情趣甚至好歹都不识的人屋里待着的。 步摇头回逛到元黛的帐篷里,她毫不客气的打量了一圈儿:“姑娘家的帐篷,也就这样嘛。”她看向元黛:“你叫什么名字?” “周月粼,月明星稀的月,波光粼粼的粼。你呢?” 步摇没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道:“月粼?跟花楼里挂牌儿的姑娘们名字也差不多嘛。” 元黛:“……???”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自虐倾向吧,元黛居然还和这样的人玩的好了起来,虽然步摇的嘴真的很欠。 例如:“我觉得殿下对你也不过就是玩玩儿。” 再例如:“你这姿色在贵女圈儿里要是家世再差些那根本就排不上号儿了。” 又例如:“得了吧,你这才华也就殿下觉得好玩儿捧捧你。” 元黛:“……” “像京城贵女圈儿里头,也喜欢取什么月容月粼月啥的,好好一女孩子,跟月有什么关系,取的估计月神都嫌烦了。” 元黛忍无可忍:“张口闭口贵女圈儿贵女圈儿的,你待过啊?” 不料步摇很郑重的点点头:“待过啊!” 元黛“啧”了一声:“那怎么回……” “你还不知道吧?”步摇不等她说完就已经开始回答:“也是,他们就算议论起来也最多说我不受欢迎,其实真正会进红帐子的人都知道,我这个军妓只为一人献身,喏,”她指了指一个不明方位:“就是斐小将军。” 斐小将军?元黛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斐?斐然?” 步摇点点头。 “不会吧?他看上去……可是禁欲系的代表人物啊!” “那又怎样?”步摇毫不在意的甩了甩高高束成马尾的头发:“万事总有万一。他不是会去红帐子的人,但是我是特殊情况。你刚也知道了我原来也是京城里的贵小姐,但是挨不住算计啊,简单来说就是我傻乎乎的上了当,莫名其妙的献身给了人,那个人其实也莫名其妙的,也就是斐然。” “……”元黛张大嘴愣了好一会儿:“这么狗血的吗?” “什么狗血?”步摇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我为什么改名叫步摇,就是为了让他能记住。在他那儿不重要的人根本记不住名字,步摇这个名字嘛,虽然俗气但是好记啊!然后,又像个女人的名字,于是就这么叫了。” 好不在意啊!不重要的人,名字都记不住!元黛摇头:“那你怎么在这儿?”她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道:“他……没对你负责?” 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忽然间元黛对斐然的印象就一落千丈。 “他本来就没什么好负责的呀!都是意外,谁也不想的。更何况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是半清醒的……也就是说,我是自愿的。而且,他是想负责,但,朝堂嘛,两个阵营的人,怎么联姻?发生了这种事情为了事后弥补而联姻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怎么说呢,我爹的官职比当时的斐然高很多,所以就是下嫁,这很引人注目,所以要嫁就必得为正妻,他当时也同意了,可是我爹女儿很多,他不可能为了我而放弃他的阵营,而斐然也不可能因为我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放弃他的阵营,其实斐然准确来说是朝堂里为数不多保持中立的人,那么多人都看着呢,他要是娶了我,就必定是要被化归党派的了,很复杂吧?所以我爹只能勒死我而不会把我嫁给他。” “那后来……” “后来啊?”步摇展颜一笑:“后来没死成啊!你也知道这风言风语很厉害的,贵妇人贵小姐们闲的没事儿干呢,就天天捕风捉影玩儿,斐然连着往我们家跑了两趟,大家就传斐然要娶我们家的女儿,要‘站队’了,对立阵营就很生气,因为他们一直想要拉拢斐然,所以就收集了证据把我爹以贪污罪给弄死了,男儿充军流放,女眷削籍为妓……其实也怪我吧?” 步摇叹了口气:“人生不公平吧?我的那些姐姐妹妹们啊,能忍辱负重的就继续顶着耻辱做官妓,不能的呢,爱闹的就挨一通打打死,平静的可能就一脖子吊死了吧?我这个罪魁祸首倒是安安静静的给人救出来摆在军营里,虽然身份下贱……但真论起来,身子或许比我那些姐姐妹妹们还干净些呢。” 元黛怔愣了一会儿,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接下来的对话。继续往下谈总觉得是在揭人伤疤,话题难免就要一发不可收拾的往悲怆的氛围里去,而换个话题吧,现在悲怆的气氛已经营造了一些了,怎么转话题都显得突兀尴尬的可笑。 元黛挠了挠头。 冷不防步摇忽然“噗呲”一笑:“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吧?哈哈,那就不要接啦!”她爽朗的拍了拍元黛的肩膀:“我这种话题只要说出来没一个人能接上话的,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话题中的死胡同,没法儿接的!行了,不如说说你的故事?呃,”她想了想加了一句:“在不涉及你身世机密的基础上。” 第四十九章 寸步难行 元黛仔细想了想:“呃,我可能还是不能说。” “我差不多明白。”步摇一笑:“那你就说说咋认识翊王的呗?” “这个……”元黛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就是老桥段了,没什么新奇的。” “嗯嗯,我估计就是家仇血恨在身的姑娘家复仇血路上遇到了温暖的王爷,然后他诚挚的伸出援手。” 元黛点点头:“差不多。”想了想她又摇了摇头:“但我不要他帮。” 步摇忽然叹了口气:“月粼,说真的,作为混过京城贵女圈儿的我不得不残酷的向你揭露现实——在丘玥国,没有关系,真的寸步难行。你知道我爹娘为什么那么想掐死我吗?因为我的失贞挡着他们的路了……月粼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国家上层糟糕成丘玥国这个样子是为什么?” 元黛忽然瞪着眼睛赶忙捂了她的嘴:“这你也敢乱说哒!又不是言论自由的时代!” 步摇却满不在乎的拍掉她的爪子,笑了笑:“没事儿!本来就不会被人听到的,何况我那儿都是放任的人,你这儿都是翊王的人,不怕,不怕哦!我说这个的意思呢,就是告诉你,京城贵女圈儿的人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趾高气昂的,你以为她们真干净?她们不少都早早的和看中的男人暗通款曲了,以为自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这都看命!命好的还真就成了,命不好的就一脖子吊死了干净。” “不是!!!”元黛给吓着了:“你们这儿,不是都,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吗?” 步摇一拍大腿:“对啊!所以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呀!你慢慢听我说啊,你看,上层社会,关系为大,对吧?那维系关系最铁的是什么?裙带呀!真不自己为自己争取一下,真父母之命还不晓得要嫁什么人呢!那时候父母在讨好皇帝你就是贵妃,那时候不幸父母在讨好老头子你就得献身给能做你爷爷的人,或者嫁给他天生痴傻或者缺胳膊少腿儿的儿子……” 步摇翘起二郎腿晃了晃:“哎呀这种例子啊数不胜数,女儿家,简直不要太悲催。不瞒你说我也想过自己去找但一直也没敢,谁想到最后老天爷推了我一把……所以啊,你既然能得到好心人的帮助,就妥妥的把着!别松!不然吃死了亏得!” 元黛虽半信半疑,但还是点了点头,然后转移了话题:“欸?你之前说你的经历……我想知道,他,斐然将军他是怎么把你救下来的?那可是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啊!他能耐这么大?” “这有什么?原来丘玥国的贵族那都是靠自己的力气一点点儿挣功名挣来的,现在呢?钱权交易,有钱就行了,什么办不成?” “那……说不定斐然还是挺喜欢你的呢?” “呵呵。”步摇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敢妄想,就算翊王殿下都铁树开花,他也依旧很难……我还不知道他么,他也是身世凄惨的人,可他同寻常人不一样,他这人钻进了牛角尖就出不来,他要不报仇雪恨,怎么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回想起那天她在观刑台上被押着的时候,那个人如同天神一般的降临,一身雪白的衣裳不染纤尘,也毫无情感,他看着女人堆里唯一一个脸上没有眼泪鼻涕的她,点了点头,然后她就被带走了。 “他其实真的挺无情的。”步摇笑了笑:“我被押在观刑台上亲眼看着我的父亲人头落地,他才来,他说是为了断我念想,同时……记住仇恨。他是想让我和他一样,因为仇恨,让自己彻底的改头换面蜕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疯子,不报仇便永久无情么?他把我拉上他的马说是为了躲避对方知情人的暗杀却又不护着我,任由颠簸中我的头撞上围墙……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说有情是为有情,说无情呢,呵,也无情啊。” 元黛长叹一声:“幸好你撞了头还没失忆,不然这剧情简直不要太狗血了!” 步摇皱了皱眉看她:“失忆?” “对啊!”元黛道:“你不是撞着了脑袋吗?撞着了脑袋的人是有很大几率失去一些不好的记忆的,或者说,回归几年前的时光什么的,不过现代都能治了。” “那其实挺好的,治它做什么。”步摇捏了块点心饼嚼了起来:“我要是真对他一点儿留恋都没有也是好事情。当时他问我是离开京城去小城市里隐姓埋名做另一个人还是跟在他身边,我想也不想就选了后者,现在想想当时的考虑甚至是太不周全了。” 元黛不信的看了她一眼:“你?隐姓埋名?一个女儿家,自小闺秀做派学的杠杠的其他的嘛都不会的,能干什么?” 步摇拍了拍胸脯:“我可以干很多事情啊!”步摇擦了擦嘴角的碎屑,情绪有些激动:“我告诉你!你可别小瞧我!” 元黛看了看她拍的正欢的胸脯:“干什么?换个霓虹楼什么的地方,干老本行?” “不是!”步摇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元黛一眼:“我跟你说,我管账很厉害的!” 第五十章 老老实实 管账很厉害的步摇为了证明自己,开始认认真真的研究账本,并且频频来寻元黛。只可惜元大小姐没有空,瘟疫盛行,能打仗的兵越来越少,虽然形势还没有严峻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但是这个局面是绝对不能再继续就这样下去了。 做一个可怕的设想——或许敌军就是在等,等他们这儿人都死了大半军心严重涣散的时候,猝不及防来打他们一回呢? 元黛敲开了子书岚卿的门。 不,准确来说,是掀开了子书岚卿的帐篷帘子。 军帐内,子书岚卿和诸位主将正站在沙盘旁研究兵力布局,沙盘上几处小旗布着,朱燕山虽然称作山,然而准确来说也不过一小小丘陵,四面环水,地势易攻难守,对己方其实并不有利。但明确的是向前进目前看来并非易事,而后退也不该。 子书岚卿沉吟良久,点了点头,道:“传我令,于后方一百里处另设军帐,军中父子兄弟皆在者,父兄离去;家中独子亦离去,若前方无重大军事,且其未染疫病者,归家,事农事,保百姓血脉延续。” “殿下,”其中一位年老的将军皱了眉头:“此役乃最后一搏,决定胜负之时,倘令这样多人归家,军中人马再行削减,怕是不好。” 子书岚卿坚决摇头:“此时天时地利皆不利我方,此举可保人和,再者……也可以说是留条后路吧。” 那位老将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保持中立,他拱手道:“殿下所言有理,但臣以为,不论殿下如何打算,还是向圣上请示一番才是。” 子书岚卿点头:“我正有此意,请将军放心。”随即他又将计划从头至尾顺了一遍,众人皆安排妥当,若无意外,应可险胜一局。 待众人离开,子书岚卿方舒了口气,羽禾侍上笔墨,子书岚卿望着空白的奏章良久,方缓缓落笔:“臣岚谨上表言:自臣四日出师以来,三战三胜,谨遵圣上言,凡事慎之。” 案前忽然无声无息映下一片阴影,子书岚卿微微笑了笑,不发一言,笔下不辍。良久后抬头,他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她依旧像往常一样绽开盈盈笑颜:“殿下。” 她只要这样笑,多半是又想干什么了。 子书岚卿一撩袍子坐下,叹了口气:“说吧,又有什么馊点子了?” 元黛气不过:“不是馊点子!” “哦。”子书岚卿淡淡的给她下了定义:“那就是坏点子。上次就说了唯那一次,以后不许以身犯险,这次绝对不行,不管是什么想法。” “我想跟着阮姑娘在……” “不行!”子书岚卿瞪她一眼:“我就知道你动的是这个心思,不可能!红帐子是什么地方?是你说去就能去的?” “不是,我们这儿的红帐子不是挺好的嘛,挺和谐的,何况就几天去探听一下,反正有阮姑娘……” “不行!你以为哪儿的军营都和我们这儿的红帐子一样?是会死人的!”子书岚卿叹了口气:“天真无邪也不是一件好事啊元大小姐!我们这儿是因为我的极力阻挠,红帐子不过保留了两个而且还多有限制。居安好战,军营里都是当作行赏的东西在用,红帐子按等级来分,漂亮的姑娘分进好的一类里,有军功者方可进入,那儿的姑娘除了阮汝泠,多半活不过一场战役。” “那这个红帐子为什么不干脆取消了呢?多干净!还能防着我们这儿混进奸细!” “我也想啊,可我能管得住我手底下的人,管不了别的人,我也得安定他们的心啊,你放眼看看,这军队里头有几个人是我的人?” 元黛撇撇嘴:“我就不信你没点儿私藏。” 子书岚卿抬眼瞥她一眼:“对不起,我胆子小。” 元黛:“……” “这次老老实实待在军营里,别去琢磨那些有的没的给我捣蛋,听见没?” “……”元黛瞥一眼对面这人异常严肃的脸色,吞了吞口水:“是。” 元黛一晚上都没睡着觉,一直到次日稍有点儿困意了,叫远远的听见漆黑的夜色里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她一个激灵猛地挣扎起来,快速的扎好了衣裳就飞奔去了主帐。 打一瞧见子书岚卿的身影她就开始笑,她挥着手跑了过来:“殿下!” 子书岚卿看见她,把脸一板:“你怎么又来了!” 元黛笑了笑:“我听你的,不跟着瞎跑……但还不能来送送嘛,楚簌簌都能跟着一起走而我不能,结果现在连送送都不让了嘛。” “楚簌簌能打仗你能吗?”子书岚卿道:“你还是适合好好的做个姑娘家待在家里。” 元黛勉强笑了笑:“我羡慕死不适合好好的做个姑娘家待在家里的姑娘家了……” 子书岚卿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啦……我很快就回来了。” 元黛点了点头。 楚簌簌也走了,步摇呢,又一脑袋扎进了账本里头,军营里头冷冷清清,一个有趣的人都没留下了,只剩一个知宣,天天给她守着门儿,也不知道是保护她呢,还是看着她不让她跑。 刚过了午时元黛就发觉有些困了,其实她很早之前就觉得很疲乏了,但是就是辗转难眠,这下子或许是知道了所有的挣扎与忧心忡忡都没有用了吧,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迷迷瞪瞪,她跟知宣说了一声就爬上了床,隐隐约约看见知宣的身影站在军帐外,个子小小的,却在帐篷壁上被拉的长长的一条。 元黛想笑,却还来不及笑呢,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临睡着前,她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了子书岚卿的脸,迷蒙中她笑着说,你看我听话不?我听你的话老老实实待着了,你得早点回来哦…… 第五十一章 八十一难 醒来时天已大亮,元黛支着手肘起来——腰酸背痛的,她暗骂两句,然后四处打量了一下周遭。 元黛忍不住又爆了粗口——操,真奢侈。 彼时她正躺在一个大殿中央,四周窗户皆是镂空雕刻的花纹,金灿灿的阳光透进来,照的大殿四处皆是敞亮。 这样的设计未免也太过荒唐浪费,在上辈子的现代看来,这都是极浪费且极不实用的一种装修手法,更遑论在这古代,这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制成啊?难不成这里是个黄金海岸之类的地方,金子多的花不掉? 元黛摇头,花不掉给我啊!劫富济贫是美好的品德!等我哪天穿越回去带走那可就发财了! 咳咳……回到正题。嗯,这个……现在,这个,这是晴空万里,但是!不是我乌鸦嘴,这若是哪天来了个台风什么的,那不得那啥,水漫大殿?而且从前听人说在房屋屋顶设计的技术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的时候,尖顶的屋子都很容易漏水的!外头哗啦哗啦下大雨里头淅沥淅沥下小雨,水帘洞一般美则美矣,湿也湿了个够呛…… 不过——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又回想起半梦半醒中在马上的颠簸,自己该是又被绑了吧? 唉!她这真是——取经路上,九九八十一难哉—— 正感慨着,忽然耳畔一凉,幽幽的凉风吹来,令人毛骨悚然,一个柔若无骨的声音于耳畔轻轻响起:“小姑娘,好看吗?” 元黛差点儿没过吓出心脏病。 果然……美丽的地方总会隐藏着一些吓怕人的东西,比如说,一个明明十分美貌妖娆的女人,却要鬼一样的附在你的耳畔,问你这里好不好看。 好看你个大头鬼啊! 我告诉你!本小姐觉得一点儿也不好看!我们新时代新世纪的女性,主张的爱护环境,绝不奢侈浪费! 想着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他娘的是哪窝儿里的龟精?” “哈哈哈——小姑娘胆子倒是不小!你可知这是哪儿吗?” “嘁——”元黛掏了掏耳朵满不在乎:“甭他娘的卖关子!直接说是哪儿?” “这是我平日里练功的地方。”女人鬼魅一般的趴在她耳畔吹气儿似的说话:“我名岫鹭,血噬门副门主。” “岫鹭?”元黛挑眉。她忽然哈哈笑起来,闭上眼睛跟二呆瓜一样把脚翘上了小几晃荡晃荡的,然后扯着嗓门儿大声道:“修路?哪条路?青藏铁路吗?哦就那首老掉牙的歌,什么那——”元黛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扯着嗓子大吼起来:“啊那是谁带哎~来哎哎哎哎~远古的呼呜呜呜~唤安安安安~是谁~嘿留吼吼下啊~千年的期一一一盼安安安~” 呃?怎么还没叫停?不符合套路的逻辑啊? 元黛有些泄气——行不行啊?不是,上辈子她每回这么一扯嗓子旁人就听不下去了,连她那老竹马也不例外的呀?啧,得,来,本小姐给你们发大功了!她忽然一鼓作气,直接跳到尾巴:“那就是青——藏——高——吼吼吼吼吼哦哦哦哦——原——瀚——” 一片寂静。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元黛闭着眼睛僵着身子等了许久也没收到一点儿回应。 难道?难道是我的功力太强了?把人都给吓倒了? 睁开眼睛,跟前那鬼女人岫鹭一双晶亮亮的紫瞳笑着看着她:“小姑娘,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很适合修炼狮吼功?” “啊呸!本小姐可是科班出身,学了整整两年的声乐,是校皇家合唱团的,呃金牌儿御用,领唱!” 岫鹭淡淡的拿帕子擦了擦脸然后把帕子往后一摔,忽然间她身后瞬间出现了十个人,想来是藏在暗处的暗卫吧,只是他们此时此刻都端着盆拿着毛巾之类,俨然是在做低等奴才做的是。岫鹭任由他们侍候着洁了面,问道:“合唱团?那是什么?领唱又是什么东西?” “啧啧,看看,孤陋寡闻了吧?所谓合唱团,就是那种很高级的唱戏大班子,结合来自西洋的唱诗班体系,所打造的和声效果。一群人,一起唱,别有一番风味!这个,虽然,排练很讨人厌,但是,啧,作为十人合唱团里脱颖而出的唯一一位五音齐全、天生就是唱歌的料的,我!”元黛站起身来,双手开怀举起,激情澎湃道:“就勉为其难,一个人,用瘦弱的双肩,撑下了整个合唱团里的团长,以及,领唱二职。至于所谓领唱嘛,就是,可以一个人单独在一群人当中首当其冲发出声音的人,也就是,整个合唱团的领导核心,以及前锋人物,明白了吗?” 元黛郑重的颔首,点了点头:“今日你我投缘,我呢,就不收学费了,为你算是义务讲解,义务讲解。不过!大恩不言谢,你的谢意我心领了!我也不会勉强你为此叫我一声师父了,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想要报答于我,就那什么,”她眼睛一亮:“那啥,放我走吧?” 岫鹭哈哈大笑起来:“小姑娘,有意思。可惜我现在不能做决定,得等门主回来。不过——为你这勉强讲解的恩情我会在门主面前都为你说几句好话的,虽然说好话不一定是帮你的,呵呵呵……他的心情若是好了好话便是好话,若是不好么,说多了反倒坏事。哎呀,你说说这我这是说还是不说呢?” 元黛翻了个老大的白眼:“这还不简单!你看他心情好就说看他心情不好就不说嘛!” “哎呀!”岫鹭蹙眉:“小姑娘你这可就是为难我了!门主性情与常人不同,他的心情好是不好我们这些人是看不出来的。最多,”她笑起来:“最多也就是铤而走险试上一试。说来你不是门主的故人吗,你应该也清楚吧?” “谁是你们门主的故人?别随便乱攀亲!”元黛想了想,然后忽然就开始尖叫:“啊——血——噬——门!啊——我怎么那么命苦啊——” 众人:“……” 就当在场者都以为某女此刻已经被吓疯了的时候,某女忽然就收了表情和嚎哭,理了理衣襟跪地正襟危坐,十分清醒且神情严肃的道:“说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她冷冷的瞥了岫鹭旁边一个惊讶的下巴差点儿掉下来的人一眼——哼,本小姐有那么不济吗?这就被吓到?也不想想,本小姐曾经可是被卫殊衍那死鬼拉着连坐了四场巨型过山车及一次跳楼机还走了悬崖上头的玻璃桥的人!虽然的确腿软了被某人笑的一脸奸诈但是我没有被吓哭也没有晕吐对不对!妄想吓倒我,你还是回去再修炼个百八十年的再来吧!别没的丢人现眼。 “呵呵,我想知道什么你猜不到吗?” “脑子长在你身上,心也长在你心窝子里,我他妈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 “哈哈哈,我们要的嘛,不过是子书岚卿的命……” “你做梦!” 岫鹭哈哈笑了,笑的阴森:“哎哟小姑娘啊,你说你急什么呢?我说的是呀,是命门。” “命门不就是要命的!啊呸!你当我不知道吗?居心叵测,不安好心!” “我喜欢这个评价!居心叵测,不安好心。不过呢,命门是命门命是命,命门是可以用来威胁的,但是命却只能要了来,其他的用处一概没有。” 元黛:“……” 外头蹭蹭蹭跑进来一个人:“主子,门主到了。” 元黛微微挑眉,她忽然笑起来,然后叉着腿半躺着倚坐在小几旁:“哟~正主儿到啦?”她捏了张手帕挥了挥:“来来来都上来吧!这戏台子只有一个人在唱,那可没劲儿的很!”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是极低沉近乎诡异的男声:“你在子书岚卿面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啊?哦哦,”元黛笑起来:“这个嘛,是因为——”她捻起兰花指,小指头几乎翘上了天,她捏着嗓子音色娇媚尖细:“因为人家是双子座嘛~你有没有听说过双子座?就是——哈哈,性格拥有截然不同的两面之人~但是呢?我啊,我可跟普通的双子座不一样哦!他们只有两面,我可是四面体!哈哈哈,因为我不仅仅是双子座,还是AB型血!这个这个——哈哈哈,四面呢?相对而言,就都会相似一些啦!没有对比特别鲜明啦!转换得也就更自如一些啦!没让人觉得好像怎么,呃,一惊一乍的!哈哈哈哈~” 她看到岫鹭以及她身边那个不男不女的门主大人一脸的“她是不是又犯病了”的眼神,微微一笑,然后继续在这些听不懂她的话的人眼皮底下继续胡说八道:“这个嘛,咳咳……”她故意拉粗声音显得低沉起来:“就好比圆!你们见过圆吧?这个圆呢,其实是无数边形,边越多,越圆!但是放大了好多倍还是可以看到棱角的!圆周率已经是最高级的了。也就是说,圆呢一定是多边形转换的因为边边极其近似才像是圆滑了一样而多边形之所以看起来不像圆是因为它自己的问题边太少所以无法软化棱角所以——”她猛吸一大口气,道:“所以,所以看起来还是多边形而不是能产生极为高级的圆周率和圆方程的高级的圆!” 岫鹭叹了口气:“唉,门主,她又在说胡话了。” 不男不女的门主摇了摇头:“不像是说胡话,她身上怕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彼时元黛又开始兴致勃勃起来,声音又变成尖细的样子,她摇头晃脑的样子好像梳着羊角辫的小娃娃:“所以说呢!我因为有四面!所以呢?面面就更相似!所以——啊——”她一把被不男不女门主给……揪了起来,就好像提溜小鸡一样。 不男不女门主依然戴着鬼面面具,他淡淡道:“行了,别瞎说了。说吧,你到底从哪儿来?” 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去向何方吗?哈哈哈…… 元黛尽力在被人控制的情况下摇头晃脑起来:“我从哪儿来啊?这个嘛……”她忽然猛地伸出手忽然啪的一声把双手合十于胸前,她皱着眉头压低嗓音道:“贫僧,乃从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取经。” 第五十二章 日子还长 屋外的门槛上坐着的姑娘蛆一样的扭着摇头晃脑:“喂!你们会不会说话呀呀呀呀呀呀……” 门口守着的人仍旧雕塑一样的,连眨眼睛都几乎没有的站着一言不发。 “雕塑人。”元黛撇了撇嘴,给下了定义。 她转身回到房间里“大”字型躺倒在床,她两只手把肚皮拍的啪啪作响:“喂喂喂喂喂喂我饿啦饿啦饿啦饿啦……” 叫了半天没人应,元黛一个打滚以趴的姿势待在床上:“喂喂喂喂喂喂要死人啦死人啦死人啦……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 面对一群雕塑人是很无奈的,因为他们对你的一切言语行为都置若罔闻视而不见,你再多的能耐都施展不开来。不管你怎么喊怎么闹怎么折腾,饭定点儿送来,爱吃不吃定点儿拿走,灯定点儿关掉,爱睡不睡定点儿拉开窗帘把屋子弄的雪亮。 元黛有些泄气,这些日子都没见到鬼面,也没见到岫鹭,更别提她十分想念的春红。 守卫就跟都不用吃饭睡觉似的,准时交替,一次换两个人,绝对不担心出任何差错,而换上来的也个个儿都是雕塑人。 雕塑人们看着元黛在地上疯了似的打滚儿。 雕塑人们看着元黛在床上疯了似的乱蹦乱跳。 雕塑人们看着元黛把好好的玉枕疯了似的砸成碎屑,然后抱着一堆碎片叫“宝贝”。 雕塑人们面无表情的拉开她扫走玉枕然后换上棉花塞的枕头。 元黛:“……” 终于有一天雕塑人们没有找到那个疯了似的人,他们十分镇定,面无表情的开始在院子里找,终于在一个只有手掌大小人肯定过不去的狗洞旁看到了那个疯了似的人,她看着他们,忽然笑了,露出两排大白牙,然后晃了晃手里一个拿棉花堆成的不明物体:“小乖狗儿回来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这日早上还没到起床的时候呢,就听见外头悉悉索索的声响,鬼面的声音传来:“还在装疯卖傻?” 有人回答:“是。” 原来雕塑人是会说话的啊,她还以为鬼面把人舌头割了以防秘密外泄呢。 鬼面轻笑一声:“好,本座去瞧瞧。” 鬼面掀了珠帘走进来:“怎么样?想好了吗?” 元黛一个打滚儿从床上坐起来,理了理整齐的衣衫。因为这四周都是男人,即使他们都是雕塑人常年眼观鼻鼻观心,但她依然不可能衣衫不整的出现在他们面前,现在给逼的睡相都好了起来,没办法,就是装疯卖傻也不能付出给无关人过眼瘾这么大的代价不是。 元黛下地站好了,光着的脚丫贴着凉凉的地面,一双眼睛晶亮亮的:“想好?想好什么呀?” 呵,还真跟傻了似的。鬼面嗤笑:“还不老实,看来是又想帮我试药了。” 他抬眼,捕捉到了元黛脸上刹那间一闪而过的惊慌,和她微微动了动的喉头。 还是怕的,很好,他可不喜欢失控了的东西。 他低头看着她光着的脚笑了笑:“穿上鞋袜吧,虽然现下还有些秋老虎但也没那么暖和,着了凉病死了,也不过一卷破草席扔进乱葬岗喂野狼。” 元黛勾了勾嘴角,去寻了鞋子套上,没错,她现在没有和他怄气的必要,既然已识破,那就换条路走,反正条条大路通罗马。 元黛走到桌边坐下:“那好,我们谈谈。说吧,你想要干嘛?” “开门见山么?”鬼面轻笑一声:“好啊,很简单——子书岚卿兵败。” “为什么?” 鬼面走过去坐在元黛的对面:“他的日子太顺风顺水了,看不惯,不成?” “呵!”傻子才信。“说实话,别绕弯子行不行?” 鬼面点点头,食指指甲在桌子上哒哒轻敲了两下:“好。他在查元家的案子,你作为元家唯一幸存之人应该很清楚。” 元黛“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在京城查案——呵,在京城他什么都查不到的,所以本座要迫使他出来,他一旦兵败,名誉扫地,还要受兵败之惩,皇帝早看他不顺眼了,自然是要除之而后快的,本座估计,这场戏一定会精彩超出预料。” “可这跟他没关系,”元黛皱眉:“这是元家的事,我不管你和元家有什么关系这都不该扯上无关之人,他是无辜的,不该受此牵连。” “无辜的么?或许吧。”鬼面毫不在意的摇摇头:“不过不管是否无辜,只要有用就该物尽其用。” “他凭什么帮你?” “他有愧。呵,不过,他的愧很多,都不一定想的起来这一桩了,现在正好帮他回忆回忆。” “他有什么愧?见死不救?” 鬼面眯了眯眼:“差不多吧,可能稍微厉害些,不过这不重要,你只要配合演一场戏,唱好了自然对你自己以及对你故去的亲人都有好处?” “好处?”元黛觉得好笑极了:“什么好处?我故去的亲人?逝者已逝,身后之名有与无最多不过史书上匆匆一笔,后人瞥都不会瞥上一眼,去争它作何?争了,人能死而复生,还是我能靠着这个名头封爵封侯吃软饭?再说我——我又能得到什么?不论事实真相为何,当年元家株连九族,监斩官上报的是元氏九族余孽尽诛,我突然冒出来,监斩官失察,我也是欺君之罪,苏家还要跟着倒霉,窝藏余孽,是要挖出来鞭尸的!” “你想的太长远了。”鬼面站起身背对着她走了几步,望向门外天边淡淡的霞光。 “不是想的长远,而是我失去过,才知道拥有的宝贵。”元黛摇头:“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的,大不了,”元黛想起上次给喂药的经历还是心有余悸的,但重要时刻不能怂啊!她咬咬牙:“你就再拿我试药好了,我又不怕。” 鬼面冷哼一声,忽然猝不及防一只手就掐上她的脖子,窒息感瞬间涌上来,脖子上疼痛难忍,而越想压制越要呼吸,便又愈发难受。 元黛艰难的喘息:“你……” “我什么?”鬼面的声音听上去依旧平淡如水:“本座看起来就这般好糊弄?任你捣鬼?”看着元黛痛苦的模样,鬼面轻蔑一笑:“人都是怕死的,既然你自诩天不怕地不怕非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那本座不介意教教你为人囚禁时该有的规矩。” “尊主,玉栖楼来访。” 鬼面眯了眯眼:“他来做什么?”他想了想,忽然松了手。 氧气瞬间在窒息感结束后猛的涌进口鼻,冲的人整条呼吸道都震颤着疼,又冷又疼,却又不得不大口喘息。脸上依旧红的涨紫,也就是刚刚,元黛这个死过一次的人第一次感觉自己离死神原来这么近。 鬼面站起身掸了掸袍子:“好好看着她,本座等会儿再来。”他看着元黛笑了笑:“好好想想吧,反正日子还长,本座不着急,你可以慢慢耗着。” 元黛还没从刚才的劲儿里缓过来呢,她冷冷瞥了一眼鬼面的背影,闭上了眼,舒了口气。 真是命途多舛。 她走到窗边去想透透气,却不想连窗外都有人守着,美其名曰为了防止装疯卖傻的人逃走。 呵,装疯卖傻。 被人看着透气的感觉并不好,但起码能有一刻不对着高压锅似的鬼面也是件好事情。 人为高压锅,我为锅里饭。 忽然一阵冷风疾速刮过耳畔,腰身一紧,随即她就被“风”刮走了。元黛惊得大气不敢出,不管是来救她的还是杀她的,安安静静不要喊叫都是最好的选择。她安安静静的咬了咬嘴唇,也不去回头看身后,就任由被“风”刮走了去。她看到血噬门全面戒备,想必和此人是对立两面无疑。 身后的人毫不恋战的发了信号撤退,轻功一起飕飕两下子就跑出去老远,还拖着元黛这么个累赘。 他贴着她的耳廓低声轻语:“为着你,我可是得罪了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血噬门呢——阿黛。” 元黛一个寒战,浑身上下鸡皮疙瘩掉一地。 江湖人都喜欢贴着人的耳朵说话吗??!!但这不是起鸡皮疙瘩的重点,重点是他那“阿黛”二字和卫殊衍的叫法相同不说,连音色都如此相似!只不过!只不过语气明显含着挑逗戏弄而非惯常卫殊衍所有的,与好朋友对话的爽朗语气。 元黛猛地回头,身后人巧妙躲开了她甩起的马尾,他顶着那张和卫殊衍极其相似的脸笑的邪魅:“别这么着急和我相认呀——日子还长着呢。” 日子长……又是日子还长,长你妈头啊! 元黛冲天翻了个老大的白眼。 第五十三章 子书赢了 镂空雕刻细致的香炉之上,轻烟袅袅,金线穿梭的丝绣软垫铺着,镂雕的矮几置于榻旁,上摊开着新制的似还透着天然清幽竹香的竹简,掌控着天下位极至尊的皇帝半撑着胳膊靠着,正闭目小憩。 小太监江鸠儿双手捧了份折子来,恭敬递上皇帝的桌,皇帝颔首,江鸠儿会意,轻启奏章,字字念起:“臣岚谨上表言:自臣四日出师以来,三战三胜,谨遵圣上言,凡事慎之。燕鞍岭一役,天时地利皆不利己方,臣甚忧之,恐负圣上所寄予之厚望。辗转思虑许久,臣欲择父子中为父者、兄弟中为兄者及家中唯一之独子等,排除疫病后即遣其归家。 臣乃效古人之举,愚以为此举大有其道义所在。吾朝既奉儒家之教训,应遵道义之所求,此举既可保本业之劳力充足,使租税、赋役之计划得以实施不受影响,亦可保文唐人民生活安康,各家香火延续,此也为国本所求其一。臣愚钝,此自作主张,内心惶恐不安甚,特遣快马递信于上,躬身以请圣上降以罪罚。臣岚再拜。” 江鸠儿恭恭敬敬的合上奏章,递上前去。 皇帝接过来看了一眼就往旁边一扔:“快马递于朕?”他重重哼了一声:“朕的人都已带了消息回来,他翊王殿下的马何时慢过朕的人?” 为此事,皇帝初听说时已怒了一回,是而江鸠儿闻言战战兢兢,慌忙跪地,却见皇帝摆手道:“不关你的事!”江鸠儿赶忙谢恩,又听得头顶的至尊之人道:“他上奏表给朕,不过就是想试探朕罢了——朕当然不高兴!他倒是厉害,此番上奏给朕,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上来就是请罪——他堂堂翊王、军队主帅,下个命令而已,还不是他想怎么就怎么?朕能说什么?朕在中央禁城里待着,手没那么长!够不着地方的地界当然就管不了他了!他这一效仿古人仁策深得民心,是不是也准备效仿古人瞒着朕举兵反叛了罢了?”江鸠儿此刻已经是吓的瑟瑟发抖,又见一本折子遭帝王摔在了金砖之上——“去!把朕方才说的原话回给他!”小太监哪敢再言其他,赶忙应声下去了,出了门才想起来,这等气话,他要怎么回? 小太监只好去问老太监。 江鸠儿战战兢兢:“真,真这么回?” “自然!”老太监道:“陛下这么吩咐自然有陛下的用意,你看着咱们陛下像是那种随意放任自己脾气大人吗?你要真随随便便改了意思传过去,到时候追究起责任,你可担得起?” 看着小太监似懂非懂的跑远去,老太监摇摇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教识文断字儿是好事,可别教着教着把奴才的身份给忘咯。” 这一路传话的人个个儿战战兢兢,子书岚卿听罢却是笑了,把底下传话的人吓了个半死,在他们这些小人物眼里,那俩都是神仙打架,要殃及无辜的,但实则不然。子书岚卿并不生气,他清楚皇帝的性子,皇帝生性非和善之辈,自己的举措虽集结大义,却多半不会得到认可,这般言语反证明无事,想来还是顾及众人悠悠之口吧。 他微微笑了笑,将手里的小旗子掷回沙盘旁的盒子里。他忽然有种闲情逸致想同谁拌两句嘴打两句趣话,但环视四周却又没有可以分享愉悦的人。 —————— 玉栖楼。 元黛忽然感觉身后人恶意的掐了掐她的腰,她怒火一起恶狠狠的回头瞪过去:“你做什么!” 那人悠悠然看她一眼:“到地方了,阿黛是思我心切,不愿离开温暖的怀抱了吗?” “鬼才要留恋你!”又是个男不男女不女!,好好一个男人搞那么邪性,眼梢还飞舞的不像话,好好的丹凤眼都给他演绎的像个女人!还是卫殊衍好看啊哭戚戚……她当年居然还可不是老竹马!元黛踹他一脚啐他一口,却又没办法做什么,她现在还要寄人篱下呐。 那人掸了掸被她踹脏了的衣裳下摆,淡淡一拱手:“还没来得及说呢,不知阿黛可记得在下?”看元黛挑眉,他无奈笑了笑道:“好吧,贵人多忘事。在下安凤栖,我们儿时曾交集多次的。” 元黛:“安慕希???” “安宁的安,凤凰栖于林的凤栖。” 元黛挑眉:“……我,我失忆过,不过——人六岁前能记得什么?也正常,哈哈,对吧。” “能记得。”安凤栖叹了口气打开殿门,很绅士的让元黛先走进去,他很肯定的道:“只不过平凡的记忆和不重要的人,都只是匆匆过眼云烟……阿黛,我是不重要的人么?” 元黛挠挠头:“我只记得小时候挨过一回手板儿,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说不定阿黛是为我挨的打呢……”安凤栖病态的幻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坐下:“抱歉,是我强求了。” 元黛跟着坐下,勉力凑到安凤栖面前,双手合十问道:“那个,冒昧的问一句,你这楼……和血噬门比,哪个厉害?” “平心而论自然是血噬门厉害,”安凤栖接过侍从递来的茶抿了一口放下:“不过你不用担心你的安危,你现在对他用处并不大,而且阿黛对我这般重要,我玉栖楼自然拼尽全力也要保你平安啊!何况,血噬门说起来不过是关系过硬些罢了。” “关系过硬?难道是慕容家?”元黛费解:“哦哟,这年头江湖上都得拼爹妈了?” 安凤栖撇撇他鲜红如女人一般的唇:“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人情,江湖再远,也脱不开尘世束缚,阿黛,我抛下一切来到江湖,就是为了你哪日想回家了,我好在后头给你备着。” “咳咳咳!咳咳咳!”元黛咳的嗓子都疼,她抚着胸口大口喘息,却不料安凤栖也过来摸她的胸口想给她顺气——元黛跟屁股着了火似的猛地跳起来。 “抱歉。”那个长的和她老竹马很像的男人眉眼低垂,仿佛犯了错等待被骂的小孩子一般委屈巴巴:“我冒犯了,我还以为是小时候。” 小时候也不行啊!这儿不是古代嘛!怎么比他们现代人还不讲究男女大防!是小孩子就能触碰禁区吗? 元黛惊魂稍定,坐下,问道:“刚刚……没关系的,呃,我们刚刚,刚刚说到哪儿了?” “嗯,刚刚说,慕容家的关系很重要。早年血噬门刚刚成立,并没有慕容家撑腰,那时候江湖称霸的几门容不下他,若不是慕容家,血噬门早就被底儿端了。” “那血噬门的门主,真是慕容家的人?” “是,而且不是一般的慕容家人。”安凤栖道:“血噬门那个戴鬼面的,就是他们的门主,慕容家的嫡次子,名允鄂。而现在慕容家掌权的,则是他哥哥慕容允瀚。” “说是嫡亲哥哥,实际上是他母亲从底下妾室身边夺来养的,虽非正室亲生,却也能冠以嫡出之名继承家业,嫡长子,名正言顺。所以为了消除后顾之忧,他嫡母就给他生母下了毒,然后他再复仇……慕容允鄂能不和他结仇么?但他又无能为力,只能靠着母族在江湖上建立势力,慕容家族势大,江湖亦有涉猎,他又不得不依附,现在估计吧,是想靠元家的案子,扳倒慕容允瀚呢。” 元黛咂嘴:“他哥最多算个陷害忠良吧,能判个什么刑?” 安凤栖摇摇头道:“哟,那可不得了了!要真查起来,首先就是欺君罔上杀头大罪,然后再往大了说,元家被陷害的,是通敌叛国的罪名,对吧?书信的伪造,要和敌国通气儿的吧?那就……” 元黛挑眉:“那岂不得抄家灭族?不得牵连到慕容允鄂?” “不会的,丘玥明面儿上是子书家的天下,实则是子书与慕容共同的天下。慕容家不能抄,子书慕容很久之前就已经同气连枝荣辱一体了,不然子书岚卿当年夺嫡为什么不顺遂?他母亲不姓慕容啊。” “再说——青家认得不?青龢他升的那么快,就是因为他母亲是慕容旁支所出嫡女,也算有些地位的。不管慕容家帮不帮,众人早把他划入慕容一派里头去了,慕容家势大,自然是千捧万捧着送你上去,不要都不成。” 第五十四章 景云禅师 子书岚卿清晨天明入京,至天大明时受恩准策马入皇城,抵达朝廷之上,接封赏后,再至几巡筵席庆贺,终了回府已然是晚膳后的事情了。疲惫极了,他却又自觉睡不着了,不知是因为白天疲乏过度导致兴奋,还是又回故地如从前一样不安的睡不着觉。 “城门儿高,小凳儿矮,粉红的鸟儿树上叫呀,谁家的姑娘描黛眉呀,锦衣公子欲要求呀,你家的元宝个儿不够大呀,大红漆门推倒了来呀,街头巷尾瞧热闹呀!” “花落草凋,人去楼空。铁甲无情,何也不留。刀过命已,魂魄何依。” “哥哥远走,妹妹留守,刀剑无眼,切记小心。家家人亡,泪溢长河,吾儿化骨,永伴荒芜。征兵者谁?将门雄也,任凭谁人,未能脱矣。” “抄家灭族,鸡飞狗跳,王氏儿郎,仍坐花巷。” 都是元贺当年被灭门一案案发后京中所传唱的几版歌谣和短诗。 子书岚卿瞧着这一张窄窄小小的纸条,很费解人是怎么能把字写的这么小却又令人能十分容易的看清内容的。他翻到背面,最下面有一行小字:“你不愿倾力相助,也不该阻人之路,她该有她自己的人生,你的参与从头便是错误。” 后面是龙飞凤舞的二字署名,虽然极其潦草,但是子书岚卿是认得的——乃安凤栖的“凤栖”二字尔。 凤栖似女子名,是以安凤栖总将自己的名字写的极为潦草。 还好是安凤栖,子书岚卿暗暗舒了口气,在安凤栖手里可比在慕容允鄂手里好得多得多了。 他回来了,他终于险胜居安,得以安然回京。元黛那丫头倒也是厉害,竟能对慕容允鄂那家伙置之不理,他可是擅长威逼利诱。 他回来了,回到了老地方,可是她不在,四处都冷冷清清,颇有凄凄惨惨戚戚之感。 虽然她来这里也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而真说起来她到他身边也不过就一年半光景罢了,真的很短暂,但是他却已经有些习惯她在身边的叽叽喳喳。 如果她在,她会说什么呢? 她可能会一直盯着他瞧,一直瞧都他毛骨悚然鸡皮疙瘩掉一地,然后他会问:“你老看我做什么?” 她可能会撇撇嘴,然后当然还是犀利的出言呛他:“我在想你晒黑了多少来!”然后他或许会不高兴,那时候她就会适时的嘿嘿一笑,说,“不过没关系的,你一个男人家,要那么白净做什么。” 他回来了,这个消息举国皆知,却不知道安凤栖那家伙告诉她没有。 子书岚卿静静的坐在窗边看了许久的月亮,他觉得自己多半是疯了吧,竟然学起了那起子穷酸书生的穷酸劲儿来了,大晚上不睡觉跑到窗边看月亮呢说的,可是他觉得似乎不看月亮也睡不着甚至不安心呢,那就看吧——睡不着消遣消遣罢了,这有什么。 子书岚卿是后半夜坐着睡着了的,藤椅摇摇摆摆的跟婴儿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而月亮不言不语的,却能起到催眠曲的效果,把巨婴子书岚卿给安安定定的哄的笑着就睡着了。 知宣打门外探进来个脑袋,暗暗叹息一声,过来把某人挪到了床上。 第二日清晨子书岚卿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也回忆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上的床盖的被子,不过想想自己也同样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就当是梦游了吧。 然后很快事实证明,子书岚卿睁着眼睛也可以梦游。 驻足在静初寺的小祠堂前时,子书岚卿才找回自己的意识。 他看了看知宣:“是你领我来的?” 谁能左右您的心思啊?知宣暗暗腹诽,他摇头,毫不留情的戳穿:“您自己来的,奴才拉都拉不住。”想了想,他又很不道德的加了一句:“嗯,您说您要去初遇的地方看看。” 是他伪造的,这不过是他的猜测,想诈一诈罢了。 结果子书岚卿今天智商严重不在线,这拙劣的一诈都被诈着了,他躲闪了下眼神:“没有吧?才没有……”他小声嗫嚅了两句:“可能睡的觉太少了,糊涂了。” “您昨天除去发呆的时候,打奴才看着您睡着,您睡了起码五个时辰。” “那又怎样?”子书岚卿很不高兴的亮出他的小傲娇:“我之前少的觉现在开始都要补上了,五个时辰顶多说是昨天没缺觉,之前的还要慢慢补呢,所以还是没睡好。” 知宣:“……” 任知宣再腹诽,他也得支招给自家主子找台阶下啊,不然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既然都到门口了,殿下不如去朗月斋坐坐吧。” 子书岚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还用说?本来我不就是来拜访景云大师的么?” “???”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啊?!知宣闭了闭眼不忍直视,这还是他家高冷神圣不可侵犯主子吗?他点点头:“是。” 您是老大,您说的都对。 子书岚卿抬腿就往西走。 “殿下……”知宣都无语了,他指了指截然相反的方向:“殿下,这边儿。” 子书岚卿白了他一眼:“本王出恭需要跟你汇报吗?” “……不需要不需要,奴才错了。” “嘁,本王还不去了呢。” 知宣捂脸。 啊啊啊啊他家主子傻了啊!一恋傻三年呐这是! 明明朗月斋后头也有恭房。 知宣不忍直视的跟在后面,一直进了朗月斋。 景云大师正刚打坐完,在屋内沏茶呢,子书岚卿就大跨步走进来,单手立于胸前朝他拜了一回:“大师。” 景云回了礼后很是纳闷儿的问:“你怎么来了?” 子书岚卿想了想:“看病。” “啧,”景云咂了咂嘴:“不该啊?都是确诊了没有疫病才回京的,那其他的要有病也查出来了,怎还要多跑一趟冤枉路来找贫僧?” 看着子书岚卿一点儿没有要走的意思,景云无奈伸手,掐上他的脉搏。 咚咚咚咚咚咚咚。 脉搏平稳且有力。 有病才怪哩,说他有病比说天塌了还叫人难以置信。 “没事儿啊?”景云收回手,费解的看了他一眼:“你的身体很健康……不过——这世上有种病,庸人不识,智者不察,医者难断。” 心病呐。 子书岚卿当然不会听不出,他很不高兴的起身:“我去一下恭房。” 尿遁啊这是! 景云斜眼瞟了知宣一眼,在子书岚卿离开的那一瞬间冲到知宣跟前,他一改先前的严肃正经,换上十分八卦的表情和眼神:“你家殿下这是怎么了?” 第五十五章 铁树开花 知宣终于找到了倒苦水的好地方,他苦着脸道:“还能是咋地?人在没发现,人现在不在了才后知后觉——这是老铁树开花了!不开则已,一开吓死个人!” 景云来了兴趣:“花儿看上了哪位?” 知宣很实诚的道:“苏家遗孤。” 一刻钟后,景云兴致盎然的坐在子书岚卿面前搓着手摩拳擦掌:“听说铁树开花了?” 子书岚卿奇怪的看他一眼:“什么铁树?” “我种的铁树啊?”景云笑道:“我虽然是个出家人,却对牵线拉媒之事依然保持着身处俗世时的兴趣,所以听闻铁树终于开花了,特来慰问。” 子书岚卿再傻也听明白了,顿时黑了脸:“什么东西?谁跟你乱讲的?” “哦哟,”景云摇摇头:“你这样可不好,到时候弄的你身边的人都不乐意跟着你了,工作风险指数过高。” 门外的知宣抱着柱子偷听的瑟瑟发抖——本来指数不高的,是因为盲目信任猪队友才危险的啊喂! 子书岚卿愠怒着看了一眼门外早藏起来的人:“我没有。” 本来就没有。 有什么?开什么花儿?喜欢人?他喜欢元黛?哈哈哈,这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不过是因为身边突然少了个活蹦乱跳跳来跳去的人,心里头觉得有些不适,而今天心情不好,是因为觉没有睡好,很自然而然的事情,有什么好猜的? 这些人真是喜欢臆想哦,想不到知宣一个大太监,没有男人身却有男人心,天天脑子里面都想的是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的事情,真是搞不懂。本来他和元黛很正常的关系,知宣却偏偏要把两个人联系成是男女之情,自己一个人臆想还不够,还要来挑事儿跟没事儿喜欢充当人间月老的出家人慧逸,搞不搞笑嘛! 景云看着某人腹诽的模样直摇头——可怜的年轻人!深陷情思而不自知啊!平日里多精明,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结果现在,遇着了喜欢的人了,就开始犯傻了!果然!恋爱中的人不分智与愚,通通都得变傻变笨! 景云不忍看着自己这好歹亲自授课教了两年半的铁树因为开花了而变的蠢的一发不可收拾,只得拿自己的事情开导他:“贫僧当年和……” “您又来了,”子书岚卿扶额,赶紧止住他的话头:“您,您不是说出家人不恋红尘俗世,不是说往事已逝既往不提的吗?” “这个……偶尔回忆回忆还是觉得很美好的,而且,用以开导,造福他人,不失为一件善事善哉善哉。” 景云笑了笑,接过门外知宣递过来的点心放在桌上:“多吃点儿点心,吃东西有助于思路清晰,听说你先前都走错路了。” 门外知宣一脸懵:“???”我没说啊!天啊地啊,大师您少说点儿成不…… 接收到求救的眼神,景云咳了咳:“哦,我看见的,和知宣没关系。” 知宣:“……” “知宣。”子书岚卿咽下嘴里的点心,道:“府里的老张头我准备让他回去歇两天,府里这几日的采买就交给你了,每天二两银子。” 知宣瞪大眼睛:“二两银子?老张头没要休息,而且他平时一天都是十两……” “脸是个好东西。”子书岚卿抬头看他,目光深邃:“你既然有这样好的条件就要好好利用,老张头长的丑容易被人坑,可你长得还不错,白白净净的,人家看了喜欢,说不定就不要你钱了。” “???”强词夺理啊这是?论长得好看您可更好看呢!您咋不去嘞?不过瞟了瞟自家主子晦暗不明的眼神,知宣抹了把脸——下不与上斗!况且今天自家主子犯蠢,是病人!得体谅!自己这是倒霉催的!得老老实实认栽! —————— 华丽的马车停在路边。 瘦弱的女孩子紧紧的抓住手里的馒头,她咬着唇戒备看着向自己讨要饭食的男孩子,“可我真的不能给你。” “求求你了,”小男孩眼泪汪汪:“我真的饿了好久好久了,我快要死了。” 小女孩很为难:“可我也饿呀,而且我了给你东西吃这件事要是被我娘知道了,她也会打死我的。” 车帘一掀,不过眨眼功夫,一阵狂风忽起,馒头滚落到地上。小女孩有些嫌弃的跺跺脚,决定不要了,临走了她还瞪了男孩子一眼:“都怪你,这下我也没得吃了,不过你是乞丐,不挑,你也就只能吃地上脏了的。” 男孩子一点儿没觉得有什么,他飞快地爬过去拿起馒头,吹也不吹就塞进了嘴里,动作有些大,干裂的嘴唇裂开流血了他也全然不顾,咽下嘴里的东西方觉得是真的吃进肚子里安全了,才舔了舔嘴唇,连着鲜血一块儿咽下去。 帘后,安凤栖阴翳着脸色,身边暗卫小声问道:“要不要带回去。” “不必。”他闭上眼摇摇头。 救不过来的,这都是命,世上有几人如当年的女孩子一般善良? “喏,给你。”小小的女孩子手里捧着一个紫菜包着的饭团:“饿了吧?快吃,还热着呢。” 他怯怯的抬头望着她,她长的真好看啊,心地也善良。环顾四周乞丐们投过来的嫉妒的眼神,他有点害怕的缩了缩。 眼睛还肿着呢,就因为太饿了抢了一个被人啃剩了丢掉的半个馒头,他给打了个半死,现下可是个漂亮小女孩送来的新鲜的刚出炉的紫菜饭团,他要拿了,那些人不得要了他的命? 虽然他很恨,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已经是孤儿了,没有办法去要求别人再对他好了。 “给你的,拿着吧,他们不会抢你的,你也不用怕他们欺负你,你跟我回家吧?我央我爹爹教你功夫!到时候你打遍天下无敌手,再也不用饿肚子啦!” 她笑起来很好看,如同夜晚天上的星星一般明亮闪耀。他大着胆子伸出手接过饭团,看身边乞丐们虽然都嫉妒的红了眼却依旧没法儿拿他怎么样,想来他们都不敢造次,他狼吞虎咽了起来。 “哎呀,别急嘛,慢点儿,小心噎着。”她也不嫌弃,就直接把白白净净的手抚上他破旧脏污的衣服,给他顺气儿。 他突然好得意好得意,就像天灾发生之前他在还算富裕的家里,捧着师父给的表扬,到父母亲面前邀功,炫耀自己压过了哥哥,要是身后有尾巴,恐怕早翘的比天还要高。 他昂起下颌冲旁边的乞丐冷笑不住,看的女孩子都笑了:“行啦,别跟不重要的人怄气,掉自己的价。” 他点点头站起身,这时候才发现女孩子身后原来跟着那么多身强力壮的侍卫,他这才知道那些乞丐为什么红了眼也不敢来抢,原来是为着这。 他生生把那句“你真善良,我长大了要娶你”给咽了下去。 “小姐还是快些吧,这小家伙属下帮着送回府去就好。您好歹是未来彧王府的女主人,不可迟到的,莫让彧王殿下等急了。”他身边的侍卫这样说。 第五十六章 就是疯子 元阿黛小同学又被软禁了。 这回门外没有雕塑人了,但是只要她一踏出屋门,安凤栖就会瞬间出现在她身边,一惊一乍的吓了她好多回,元黛终于见怪不怪了,于是再也不出门。 “阿黛,你怎么就这么心狠呢?”安凤栖总是会坐在她身边叨叨:“我等你等了好些年,终于等到你在我身边的这一天了,你却又非要离开,说什么都不肯留下。” 而元黛就总是闭眸佯寐,一言不发。 “唉,”安凤栖叹息:“你现在话也不说,气都不冲我发了,阿黛你让我好生难过。” 安凤栖每个傍晚都会来,一开始元黛会怒气冲冲的回他,而渐渐的发现这个人真的是有病而且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之后就干脆闭嘴,气着了自己还是自己倒霉,没事儿别同病人置气。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了,”安凤栖那张娇艳的人神共愤的脸上总是带着怨妇一般的哀愁之色:“阿黛你非说你不记得了,可我怎么也不能相信你真的忘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不敢说你记得……阿黛,我那时候就喜欢你了,从那天起我的命就是你的了,我的一辈子也都是为了你而活。” 元黛实在忍不住了,长叹一声,在藤椅上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安凤栖眼睛亮了亮,他赶紧拖着小板凳做到元代面前:“你终于给予我回应了!你在听我说话的对不对?……我刚刚的话你听见了吧?你有没有想起来?……当时就是你,我饿了三天,当时又在乞丐堆里面,因为抢了个馒头,被他们打了个半死,是你天女一般的降临在我面前,你买吃的给我……你个子比我还小呢,但是心地却那么的善良,我当时就说,我长大了一定娶你回家。后来,后来我知道你的身份不凡,我也知道了你自幼便与子书岚卿定了亲,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超过他!就算……就算娶不到,要一辈子好好的守护你……” “后来元家落难,你父亲锒铛入狱,我逃了出来,到江湖上认了义父,跟着他做事。义父没有儿子,我知道我如果够努力,我可以继承他的一切……我不想的,我真的一开始很想靠自己不想靠别人,可是,可是我很着急,我必须要尽快的强大起来好去救你,可是……可是等我一切安顿下来的时候,我那时候才……你一定是还在怪我对不对?我也是没有办法,我听说的时候你们家已经……我,我是迟了,我对不起你……” 妖艳女人似的的安凤栖包了一包泪水,委屈极了:“我以为自己至少可以赶在那之前把你和你家人抢也抢回来了……可是,我到底还是快不过那些小人,我一直都以为你已经不在了,我哭了整整三天,我发誓要拼命替你报仇,所以我努力至今,继承了义父的势力后建立了玉栖楼,我现在在江湖上已经很厉害了!你知道吗?我现在算了一下,我很快就可以扳倒慕容氏了!不管是子书岚卿还是慕容允鄂,他们帮你的目的都不纯,你跟着他们走,说不定就给当了诱饵!可我不会,我是一心一意的向着你的!” 安凤栖有点急了,他一把抓住元黛的手:“你小时候就说喜欢我的!我还跟着元将军学了一个月的功夫!受益匪浅,至今受用。我知道你现在大仇未报无法儿女情长,我理解你!所以我愿意等,我还愿意陪着你一起去报仇!你有什么不开心的时候,我可以借一个肩膀给你让你哭泣,我可以无声无息的陪在你身边,在你需要我的时候保护你……我现在功夫很厉害了!不像以前那个小子,那么拙劣,我还是一楼之主,他们也都可以和我一起保护你,我的人就是你的人……我不会给你添乱的,就默默的陪着你就好。” 若真摆在一般情况下,有这么个男人对她甜言蜜语一箩筐暖心暖身这么好的,她早答应了,又是怎么一张好看的脸……可是现在是特殊时期,而且这个人明显的是个疯子。 他还顶着一张酷似卫殊衍的脸,让元黛好生难受。 原来在现代的时候她说卫殊衍无情,那么多女孩子的情书过来他一个都不动心还拿她来挡灾,而现在看来——他妈的卫殊衍实在是太正常了。 她现在看安凤栖的眼神都只有一种了——该不是个疯子吧! 面对一个疯子,你可能会有怜悯之情,陪伴一个疯子,除了怜悯你可能会有烦躁之心,而长时间陪伴一个疯子,你还会有怒火,而她……被一个疯子囚禁……她快疯了。 关键这个疯子还絮絮叨叨,每天都会不厌其烦的来同她讲差不多千篇一律的台词,脸色都是那么殷切,笑容总是那么真诚,眼神总是那么充满希冀。 然而今天有些不同。 离着老远,元黛便能感受到安凤栖身边低沉压抑的气息,她不知为何居然犯贱的动了恻隐之心想安慰安慰下这个疯子,关爱一下病人,却不料他大步走过来,忽然一把搂住她,还蹭了蹭。 元黛:“……” 什么叫“该不是个疯子吧”?他就是个疯子! 元黛给他搂的鸡皮疙瘩直起,她拼命的挣扎却拗不过他的力气,在他面前,元黛一切的挣扎似乎都是徒劳。 元黛很生气:“安凤栖!你又想做什么?” “没想做什么。”安凤栖老老实实答道:“就想抱抱你。” “抱?凭你这皮相什么女人抱不着?”元黛嘴下一点儿没留情:“真这么喜欢投怀送抱不如去男风馆挂牌儿卖身,你来跟我这讨什么厌!” “唔。”安凤栖没生气,反倒是笑了笑,还继续搂着元黛:“我别人都不想抱,就想抱你。” “呵呵。”元黛没好气:“难不成我还要谢谢你?” 安凤栖仔细的想了想:“唔,谢谢就不用了,你就让我好好陪着你,默默无闻的也成,我保证不烦你。” “不烦我?可能吗?”元黛一把甩开他,她活动了一下胳膊,冷冷的看着他:“我这时候本来可以报仇,你却为了一己私欲把我困在这里,你口口声声说是你把我从慕容允鄂那里解救出来,而你却又让我被你软禁。你说你帮我,却更多的是为了满足你可笑的欲望,和填充你内心的空虚,你把我当作救命恩人吗?我看你更多的是把我当作一个,寄托你疯子一般变态的情感的承载罢了!你现在说你帮我——你自己难道都不觉得可笑非常吗?安凤栖,你有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其实就是一个疯子?” 安凤栖一双无辜的眼睛眨啊眨的,眼神干净的似乎可以一眼望到底,他自动忽略了元黛最后对他的评价,他说:“我可以帮你的,你要相信我。” 元黛挪开视线不理他。 安凤栖有些灰心,忽然,他非常郑重的拉住元黛的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元黛被他拉着一会儿飞一会儿跑的,颠了个七荤八素的,这几天休息的不好,吃的又不安生,这下子顿时胃里头翻江倒海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忍住那股子难受劲儿。 她一抬头,便对上安凤栖那满含期待以及兴奋的眼神:“到了,你看——” 定睛一看,“哇”的一声,元黛再也忍不住,把胃里本就不多的食物,全都吐了出来。 第五十七章 天道轮回 这是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上,一圈一圈的路绕着山渐渐延伸至山顶,想来路应该很长吧,刚刚是安凤栖带着她飞上来的。 而这样好的景致里,定睛一瞧却是恶鬼窟一样的地界儿。 安凤栖指着一个黑黢黢的洞给她看,里面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人影。安凤栖打了个响指,一盏微弱的烛火在洞穴中猛然跳跃亮起,照亮了一张可怖骇人的惨白人脸。 元黛先是惊叫,然后待看清了,便是如何也止不住的呕起来。 那哪里还是个人!那分明同史书里用在戚夫人身上的人彘大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手脚被剁去,尖利的钩子穿过四肢皮肉把披头散发的人破布一样的高高挂起,骨头被寸寸敲碎,只剩下筋肉支撑着全身的重量。被鲜血染红的衣裙还在丝丝滴血,粘稠的血液顺着往下,在只剩下脚踝的脚下留下一滩淋漓。若不是她身上的裙子样式,压根儿就看不出来这曾是个女人。 “你认识她的。”安凤栖看待这般惨状竟是一副习以为常甚至是感到很痛快的样子,他偏头看了一眼在不住呕吐的元黛,给她顺了顺气:“等会儿就好啦,很快就没事了。” 元黛正吐了个昏天黑地呢,冷不防身后一个冰凉凉的人自身后贴过来抱住她,令她身上止不住的冒冷汗。 “我在替你报仇呢,我查过了,就是她,听说了敌方想拿子书岚卿的把柄,意欲寻了你去凌辱给子书岚卿看。”见元黛吐完了正在喘气,他眨巴眨巴眼睛:“就是她去告诉给了敌军,趁子书岚卿不在把你给卖了,最后辗转落入了慕容允鄂手里,不然你现在可能已经死在敌军的红帐子里了,我想想……都后怕的紧呢。” 他看了旁边那可怖的画面一眼:“我就把她弄来了关在山上,我这座山专门关作恶多端的人,像珍藏品一样的把他们撂在这里,也让他们好好欣赏风景。她很适合这里,因为这个叫琉月的女人真是可恶。” 琉月。 又是“呕”的一声,元黛爬到没有遮挡的山路边,对这看不见底的山崖底下就又是一阵狂吐。 “你实在是……”元黛喘着粗气,像看鬼怪一样的看着他,不住的往后倒退和安凤栖拉开差距:“你真的就是个疯子啊!心狠手辣,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人……”她摇头:“我从来没有发现,你竟然如此可怕,你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把她一个活生生的人折磨成这样,琉月不过十五岁……她就算害过我,既然没成,你又何必……” “这是她应受的报应啊!”安凤栖很认真的道:“难不成我还要去学那些酸书生搞什么以德报怨吗?我拿德报给她,难道不是对我自身利益的另一种伤害吗?” “她想把我弄去红帐子受人凌辱,你要报,就还她一个死在乞丐堆里的结局也好啊!至少不必如此,恶心人也恶心自己!” “可是她多么的贱!她不配那么容易的死!子书岚卿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她!她自己一厢情愿,却要为了自己混蛋的想法而折磨每一个在子书岚卿身边待过的人!你不要以为你是第一个,她之前已经做过很多次这样的事了!如果不是我把她抓来,以后还会有更多个!你有没有想过所谓的以德报怨,对这种人有没有用!你对她好,对她容忍再三,不过是助长了她的恶罢了!”安凤栖红了眼:“这种人就该死!为了一己私欲丝毫不顾他人死活!该死,该不得好死!” “你不是吗?”元黛抚了抚胸口,愤恨的看着他:“你囚禁我,不也是一己私欲?”元黛气急,风吹过带来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她又低下头去。然而吐过两遍,她早已是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只能捂着胸口一个劲儿的干呕不止。 难受的脸发红眼睛也红,元黛抬起头怒视着安凤栖:“她做错了事上天自然会惩罚她!你这样做,心狠手辣,又是为何?” “你竟然信天,哈哈哈。”安凤栖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他笑罢,低着头佝着背,轻声喃喃:“都说天道好轮回,可是事实呢?还不是位高权重者胜,代代相传,子承父业,尊贵者永远是尊贵者,位卑者永远都得任人欺凌任人践踏……天道轮回了什么?轮回了一次又一次的惨剧么?” 安凤栖抬头,笑的凄然:“天灾来势汹汹,为什么止不住?为什么瘟疫到来,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有疫病的地方通通封锁,让一城的人给病患陪葬?县令家财万贯,粮仓也从未有过不充盈之时,赋税却只增不减,苛捐杂税,交不起的就鬻儿卖女,街边姑娘家头上插着草沿街痛哭,最后不是送进青楼就是嫁给那些镇日纸醉金迷的达官贵人为通房,她们有什么错?她们受人欺辱赔上自己的一生,都是因为那些达官显贵,而那些达官显贵依然夜夜笙歌日日欢乐,代代袭爵承位,我问你,天道有什么轮回?” “你若是真信天,又何必报仇呢。”安凤栖笑了笑:“你其实也是不信的吧?可能是老天爷太忙了真的顾不过来了吧——所以我们还是应该靠自己,那么我这么做又有什么错?” “没错,你没错。”元黛摇头:“是我的错。” 脑子里混沌一片,她往下望了望——其下水汽氤氲,想来是或江或湖或海之地吧。迷迷糊糊间天旋地转,身子一轻,失重感瞬间包裹全身,仿佛置身水间,有人在岸上大喊着,声音传来却好似很远。她仿佛听到了鱼儿吐泡泡的声音,岸上花儿凋谢的声音,她看到漫无边际的美丽花海,可花儿刹那间都枯萎了。天边黑云压来,花海那头走过来一个带着鬼面面具的男人,他身边是一个浑身鲜血披头散发的女人,她忽然抬头,阴森张开了嘴,她的嘴角被利刃割开过,长长的血痕一直拉到耳畔,她的嘴里一颗牙的没有,她一边笑,一边有鲜血淌出…… 安凤栖往前一扑,迅速拽住迅速下落的人的手,“元黛!我警告过你不许寻死!你要还想见到子书岚卿,就不要妄想自杀!” 然而元黛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伸出手拔下脑后的簪子挺用劲儿戳着了什么,伴随着倒抽气的声音,她睁开眼,对上安凤栖一双怒目。 鲜血顺着安凤栖的手背淌下来,他不能松手,却又要被他想救的人伤害,他愤恨极了却又不能做些什么,要是能,或许安凤栖真的有可能一把把元黛弄过来捆起来抽一顿。 真太他娘的欠揍了! 可是他不能。 自己做的孽,自己得来还。安凤栖咬咬牙,硬生生忍住手背上的疼痛万分,开始使力气把元黛往上拉。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无奈,即使他有一身功夫傍身,此时此刻时间也容不得他施展轻功。 可人力是多么的渺小,安凤栖疼的手都没了知觉,脑子里也昏昏沉沉的,可偏生底下那人还存心捣蛋,扭啊扭的不说,还出言叨叨他叨叨的他心烦意乱,他长呼一口气,正准备尽全力把人拉上来的时候,底下的姑娘说:“真的,我真的不用你救,我想好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真的……还是来世再见吧。” 即使手已然没了知觉,他还是明显的感受得到手下一轻,他不禁都往后一仰…… “阿黛——” 长长的凄厉的一声呼喊回荡在山谷之间,阖山野的人都被惊动,但却又都无能为力。 脖子忽然一紧,元黛终于清醒了些许,她想抬头却抬不起来,因为她好像是被人揪住了后领。 有人把她拽上了一处平地,然后那人冲上面喊话:“喂!我救了你女人,你放了琉月行不行?” 元黛在地上缓缓地滚了滚坐起来,迷迷糊糊含糊不清的问道:“你是谁呀?你怎么会认识琉月?” 第五十八章 像小学生 男人摸了摸鼻子:“呃,说来有愧……是我让琉月这么做,她才被抓……” 元黛差不多明白了,她点点头:“哦,这样,那你这是来干嘛?解救琉月?觉得良心有亏了?” 男人默了默:“差不多。” 元黛问他:“喜欢她?”一看男人要反驳她赶紧接着道:“别否认。像你这样的人若是会有良心的话,绝对不会干这样的事,所以你来救琉月绝对不会是因为你忽然有良心,而是因为你的心向着她。” 男人不理她:“琉月现在在哪?” “玉栖楼。” “废话。”男人烦躁的捏了捏眉心:“我是说她现在被关在哪里?玉栖楼的哪里?不然我来这儿闲游的吗?” 刹那间那般惨状在眼前再次浮现,元黛忍不住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眼前黑了黑,元黛白着脸色勉强支撑着,她避开男人急切问询的目光——“我不知道。” “你是他女人,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是他女人?”谁做人女人像她这么惨的?元黛没好气:“我也是被囚禁的可怜人,又怎么可能知道你想要知道的消息。” “你就是琉月说的那个人?”安凤栖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施施然走了过来,他把手背在背后,挡住那明晃晃的血迹,远远的看过去衣衫依旧是纤尘不染的模样。 元黛转身背对他,她现在实在没有办法和这样残忍的一个人待在一起,看着他就反胃。 男人抬头与安凤栖对视,道:“应该是,我叫暮夜。” “呵,”安凤栖轻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她就敢轻信于你,想来她落到我手里也不冤枉,没脑子就敢混江湖,胆儿够肥。” 暮夜看着他:“她在哪儿?” “在哪儿?”安凤栖笑了笑:“你是在问我么?我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鬼话连篇之人,你信我说的么?” 暮夜眼神闪了闪,又重复着问了一遍:“她在哪儿?” 元黛忽然道:“安凤栖,你把人放了吧。” “放?”安凤栖轻笑:“怎么放?” 也是,元黛自嘲,琉月都成那般模样了,自己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放了她了。 身上汗出了几轮,这会儿黏黏的粘在背上,就好像未干的血迹一般让人难受。风吹过来凉凉的,寒意一直透达心底。头疼头晕的厉害,她闭了闭眼:“你放过她也行啊……” 生不如死,才是最狠的折磨。 记得前世的时候每每她有什么难以实现的雄心壮志同卫殊衍一说,卫殊衍就会笑着让她去睡觉——“梦里什么都有。”他会这样说。每每那样元黛都气的直跳脚,你说什么!我可以的! 果然,梦里什么都有,除了有前世老竹马,今生安凤栖,还有安凤栖那黑黢黢的山洞里血淋淋的人。 一个噩梦连着一个噩梦,一环套一环似的深深将她埋进去越陷越深,醒来的时候已然天黑,她看到旁边背对着坐着的安凤栖,想说话,却发现发不出声音。 安凤栖刚刚正坐着看书呢,结果看了没几眼就单手撑着脑袋睡着了。 沙哑的气声从身后传来,本来习武的耳力就好,安凤栖迅速醒过来合上书起身:“怎么样?” 元黛想说:“我的嗓子不好了。” 然而,她不过能勉勉强强挤出来一个“噢”的音罢了。 “你,你可能昏迷太久了,之前,”安凤栖挠了挠头:“之前又被我折腾,吐了几回,可能是胃里头的酸水伤着了嗓子,之后又没来得及喝水润润,过会儿,可能,可能过会儿就好了……哎,你等等啊,我去叫他来给你看看恢复的怎么样。” 刚刚从睡着了的状态脱离出来,安凤栖的眼睛红血丝遍布,视线也有些模糊,他揉了揉眼睛跑出去,没两步又回来了,他有些无措的忙叨起来:“呃,我,我给你,”他赶紧跑到桌边,提起水壶:“我先给你喝口水润润嗓子……”倒了倒发现压根儿没水,他踌躇了两下子:“我,我去烧?等,等着啊,别急,别急。” 元黛看着他这副模样终于像个人了,像个小孩子,她笑了,比了个口型:“不急,慢慢来。” 可没一会儿小孩子又回来了,依旧拿着空水壶:“我,我忘了,忘了我不会烧水……” “嗤”的一声混杂着嗓子眼儿里头的沙沙声,元黛笑的不行。“你先去找人吧!”她冲安凤栖比口型。 “不不不,你要喝水。”安凤栖给她做了决定,然后想了想他一拍大腿:“对!我去把青衫叫起来!对对对……” 小孩子又出去了。 那般模样,就跟前世刚上一年级的那群小学生一样,虽然少年老成,但是真正脱离了他被刻意培养成熟的领域,他就是一窍不通,幼稚的可爱又好笑,好笑又惹人心疼。 这想法一出,元黛自动给安凤栖脑补了他穿着海军服的模样。 啧,好像还挺端正的呢。 “我把青衫叫来了,她正在烧水。”小学生一边跨过门槛儿进来,一边道:“然后给你看病的人我……” 戛然而止。 他看到元黛一只胳膊撑着又睡着了,立马噤了声,果真就像小学生看到爸爸妈妈睡着了的时候那一副模样。 也不对,好像串辈分了。 元黛被小学生扶着把手放下,正着躺好,规规矩矩的盖好被子睡觉,她很满意的“唔”了一声,临了了还就着小学生的胳膊蹭了蹭。 小学生脸刷的一下子红透到脖子根儿。 作为郎中被大半夜揪起来的葛幸跨进堂屋门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香艳一幕。他大叫一声,捂着眼睛就跑:“啊!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元黛醒了。 葛幸回头,对上某小学生满目戾气一双眼。 “……”葛幸乖乖的迈着小碎步蹭到床边,老老实实坐下且坐只坐三分之一的凳子好方便逃命,抽出一条白帕子放在元黛手腕上,然后战战兢兢的伸出手——搭脉。 “经脉断过?” 元黛点点头。 旁边的冷气制造器更冷了,一双深邃的眼睛寒气直冒:“谁干的?” 元黛指指他手背绑的绷带上的血迹,又做了一个“嗷呜”吞东西的动作。 第五十九章 便宜她了 元黛指指他手背绑的绷带上的血迹,又做了一个“嗷呜”吞东西的动作。 血噬门。 安凤栖居然看明白了,薄唇紧抿。旁边的葛幸在风中凌乱…… 怎么回事?这是哪国语言? 葛幸咳了咳:“姑娘这是中毒了,所以才会哑。” “中毒?”安凤栖看起来比当事人还紧张,不,就只是他紧张而已,当事人看起来平静的就跟中毒的人不是她一样。 “唔。”葛幸捋了捋下巴底下才留了点儿碴子的胡子:“毒不深,近期已经久未服用,想来是可以一点一点随着时间流逝淡化掉的,但是那天那么一阵猛吐,把身体里的毒素都冲到了咽喉部位,之后又躺了一个月没带醒的,毒素累积于咽喉久不得散,阴差阳错的就造成了喑哑。” 元黛点点头,忽然想想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对劲儿——一个月?一个月!一个月?! “我睡了一个月?”元黛看向安凤栖,非常尽力的夸张的比着口型。 小学生点点头:“我每天晚上都在这陪你,每过一夜会在桌角划一道,我记得最清楚,算上今晚,已经六个正字带两笔了。” 葛幸道:“睡的久也正常,不是中毒嘛,正常正常。” “我还没问你呢,之前你怎么不说她中了毒?”安凤栖瞥他。 “呃……怕你担心……嘿嘿嘿……而且,毒不深,没有必要……嘿嘿嘿……那个,我去,去抓药,去抓药,不碍您的眼了……” 元黛看着葛幸出门去,然后扭头问安凤栖:“琉月呢?” 安凤栖挪开视线,试图装作没看到她的口型,却被元黛抓住胳膊,硬生生扭回来。 其实以他之力他完全可以抵抗过元黛的气力的,但是他又怕她过于拼命伤了自己……做担心别人的人真能,尤其是在担心的那个人还是个白眼儿狼的时候。 可不是白眼儿狼么,他担惊受怕的等她醒来,结果人家老人家可好,一上来就质问他。 小学生很不高兴。 但是又不能说。 元黛着急起来,引起一阵猛咳,小学生吓得赶紧给她顺气儿。安凤栖咬了咬唇:“我还没有伤害琉月呢。”就好像小学生犯了错,他垂着脑袋端端正正的坐在元黛床前:“我知道你心软,善良,所以先给你看了一些我的设想而已……”声音带了点儿哭腔,他抽了抽鼻子:“我还没动琉月呢,所以你别生气……” 元黛咳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思绪,“那你放了她吧。” 安凤栖抿唇:“我放了她,你就会舒服些吗?” 元黛点点头。 安凤栖叹了口气:“好吧。”他很不情愿的转身,冲门外的人示意。他递给元黛纸笔:“你可以把想说的话写给我,我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你。” 很快琉月就被人扭着押进来,进来第一句就是:“你居然还活着?” “……”戾气染上双眸,安凤栖道:“你什么意思?” “我给她下了毒,你不知道吗?我打一听到她昏迷了的消息就好高兴噢却没想这么命大,我呸!勾搭了这个勾搭那个……” 安凤栖冷冷道:“看来你鞭子还没有挨够。” 琉月瑟缩了一下,却又梗着脖子嘴硬:“哼,谁怕你的……你有多厉害?不就是会压制人么?搞一个人家不要的……” 元黛拉了拉安凤栖的袖子:“行了,放了她吧。” “哦呵?”琉月笑起来,笑的一耸一耸的,扯着了身上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却又要拼命的笑:“意外收获啊!哑啦?” 元黛磨了磨后槽牙,提起笔就写:“你杀了她也成。” 忽然门外高亢的一声:“琉月!” 接着门内高亢的一声:“是你!” 好好的一副情人重逢的场景,本来就是言情小说控的元黛按理说本来应该是觉得感动万分的,可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刺眼呢? 尤其是琉月还一脸的傲娇:“你怎么回事,才来!说好的保住我呢?我怎么受伤了?” 元黛扶额,人家说你就信啊……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她没有。 琉月还在诉苦:“你看你看!看我的背!他拿鞭子打我!可疼了!不是说要保我的吗?怎么着难道就保我一口气儿吗?” 元黛冲天翻了个白眼——保你一口气儿就不错了!何况你现在看起来气儿可多着呢。 “住嘴。”安凤栖语气淡淡,却严肃的凌厉:“保不保得住你这口气还未可知。” 琉月咬唇,瞪着眼睛看着暮夜:“你不是很厉害的么?我觉得你应该打他一顿!” 暮夜垂眼,摇了摇头:“我打不过他的。” 琉月翻了个白眼:“真是没用的东西!” 暮夜一点儿没生气的样子,他忽然扑通给安凤栖跪下了:“是我的错,我求你放了她吧,我,我可以替她给你泄愤。” “什么叫替我?”琉月很不满意:“本来就是你的错好不好?你怂恿我这么做的!现在东窗事发你理应来救我什么叫替我?搞的你好像多大义凛然一般。” 安凤栖大喝一声打断:“行了!走!赶紧走!” 小楼上风很大,安凤栖一路抱着——准确来说是押着元黛上了楼,一点儿不带喘的。元黛觉得这疯子果然是不一样,体力都和常人不同,这嘎高滴楼,一气儿抱个肥妞儿上来不气喘吁吁的才怪——但安凤栖这疯子就可以。 他还镇定自若的往前走了两步倚栏远望。元黛唏嘘两声,他走的是直线,也没有累的往前扑倒!看来他并不是因为累过了连气喘的劲儿都没了,他是真的不累。 安凤栖从袖子里取了一张袖箭。 元黛扑过去,情急之下想喊却又喊不出来,只能抱住他人,使劲儿的把他举起的胳膊往下扳。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琉月必须死。”安凤栖目光闪了闪:“更何况,这种女人不杀掉,难道留着浪费粮食么?” “嗖”的一声,箭矢脱离弓弩。 安凤栖淡淡的将弓弩收回袖中,看着半身鲜血的琉月在远处忽然倒地,看着暮夜撕心裂肺的大喊着摇晃着琉月失去生机的身体。 “这般好死……便宜她了。”安凤栖满目戾气的看着这一幕,有些愤恨的咬了咬牙。 第六十章 又是一年 阿闹很郁闷。 作为安凤栖自小就跟着的随从,他一早就摸清了这位主子的怪脾气,喜怒不定,但一天之中肯定是一半平静一半怒附带一点儿小喜悦的,可现在苏家小姐来了,自此之后他家主子步上了一条不归路——一天之中除了对着苏愿之,其他全是愁和怒。 想想他,顾名思义,阿闹阿闹,自然是爱闹腾的,摊上这么个主子也是够折磨人的。 这也就算了,更糟糕的是,他明天还要在门口听主子和苏家小姐聊天——不,准确来说是一个人说一个人写,他在门外听起来就好像自己主子犯了疯魔症一个人自言自语。 你怎么不早说你接了要杀琉月的单?元黛在纸上轻轻的写。 安凤栖看了一眼,答道:“唔,没来得及。” 是谁下的悬赏令? “我玉栖楼向来守口如瓶,从来不随意透露客户信息的。”安凤栖昂起傲娇的小头颅。 “……”元黛摇摇头:快说,好奇着呢。 安凤栖不怕死的道:“等你成了我内人成了玉栖楼之人就可以知道了。” “……”一,二,三,砰! 三秒钟后,安凤栖抱着脑袋窜逃,结果还是给元黛堵在墙角里拿枕头砸了一通。 那可是古代的枕头啊……安凤栖委屈巴巴的揉了揉额角,心有余悸的拍了拍心口——幸好幸好,幸好没给她玉瓷枕。 “我跟你说了其实也没事。” 元黛无语,说好的守口如瓶呢?江湖人也这么不可信了吗? “他的署名是‘两只老虎’。” 元黛:“……”又一个穿越来的?元黛差点儿脱口而出。哑了也好,省得没事儿老秃噜出去一堆这儿人不能理解的话,还得解释,又解释不通,然后要解释通了吧可能就给人当中邪的人给架起来烧了……干嘛啊?咋就管不住嘴哩? 脑子是个好东西,她有,也转的快,可惜嘴更快。 ——你见过没? “当然没有!”安凤栖摇头:“名儿如此怪异,明显着保密工作足的不得了的,怎么可能还让我见着面。” 也是哦。要是可以,老天爷您给我引荐一下吧,认识认识老乡,看看是地球人还是九州人。 ——有点闷,能开窗吗? “不能。”安凤栖态度很强硬:“冷,对你身体没好处。” ——哪里冷了? “你感觉不到,这儿有通地龙,所以不冷,外边儿可风呼呼的呢。” 元黛不信——刚刚还上楼的呢! “楼上只有一面对着外界另三面都为了你封死了能冷哪儿去?况且,刚刚我一边上楼一边给你裹衣服,也不想想最后你穿了多少件儿!别是睡糊涂了,告诉你,今天冬至。” 冬至?!元黛瞪大眼睛——都冬至啦? “是啊,你睡了多久你自己不都知道了么?没算算?” 元黛翻了个白眼儿,学他的话写道——唔,没来得及。 噗呲一声,元黛没忍住笑了,这句话虽然白纸黑字毫无生气儿的写在纸上,却异常生动,透过纸仿佛都能神还原小学生安凤栖的可爱语言加动作全过程。 ——还没问你呢,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安凤栖道:“我乐意。你救了我,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决定为你而活了。”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安凤栖一脸懵:“什么人群中?” ——没什么。对了,我想等我好些了就出去闯闯。 “闯什么?” ——居棠城不是要个城主吗?你教我功夫,我要去闯着玩儿,我不想待着你这儿给人跟金屋藏娇似的护着。 金屋藏娇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安凤栖很想提醒她,但仔细想想好像元黛无意之中承认了她是他的“娇”这个概念,心底雀跃暗喜,笑意瞬间溢满眉眼:“好!” 真不容易吗!别的不好说,居棠还不容易! 只是……安凤栖有点不高兴的撅起了嘴。好不容易摆脱了子书岚卿这个人一阵子,现在又得让他出现还是他主动去找他……哎,这个人存在感咋嘎高嘞,让人生厌。 “好是好,”小学生终于绕完了巨大的反射弧,开始一本正经的谈条件了:“但你得答应我几个……一二三四四个条件。” 元黛拿目光跟他询问:啥?但说无妨! 他想了想低头拿起笔写:一,新年夜陪我,二,新年夜陪我放烟花,三,新年给我写副对联,四,新年夜不许跟我生气。 “就这样。”小学生脸颊微红的丢下笔。 这还不简单!元黛拿起笔信手一挥——成交! 还在底下画了一个锤子。 一锤定音。 可了时候某人又后悔了。 唉——你不知道,我是个现代人,我不会写这个。 安凤栖摇摇头:“你答应我的,得写。” ——真不会,你另请高明吧?我帮你找人也可以。 “不,得写。我给你上联好了,又是一年辞旧岁,应该还蛮好对的。” ——那你也答应我个条件吧,教我功夫,咱要去闯江湖呢。 安凤栖刚想问一句“我行吗”,下一秒就看元黛在底下大大写了四个大字:你不可以。 “……好吧,答应你。” 得嘞——元黛无奈摇头,提笔瞎对了一句:“又是一年辞旧岁,剪纸爆竹迎新春。”她在后面习惯性画了一个笑脸。 安凤栖给身边的阿闹递了个眼色。 笑脸结尾提笔的一瞬间,天空上刹那间闪现出巨大的礼花一片,漂亮的五朵花儿中间展现一张大大的笑脸,元黛低头,居然还有几分感动,安凤栖这家伙居然这样善于观察,记住了她喜欢在后头画笑脸的习惯。 上一世为了鼓励自己好好活下去而养成的画笑脸的习惯,除了老竹马没有第二个人注意过,这一世也只有安凤栖发现了,这长着几乎同一张脸的两个人,可真是有着极其相似的细心呢。 可惜呀,这一世她的心已经不知不觉中给了他人,无论是上一世的老竹马还是这一世的安凤栖,都注定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第六十一章 簪中玄机 知宣端茶进屋的时候,正好遇上看见子书岚卿笑的跟个二呆瓜一样:“看吧,安凤栖再牛,到头来还得来找我。” 子书岚卿一高兴,一不小心就哼了两句歌。 知宣睁大眼睛——虽然都在调儿上不像元某黛,虽然也的确很好听不像元某黛,但是这是他主子子书岚卿啊!不是疯魔了吧? 子书岚卿挑眉看他:“怎么了?” “没……”知宣差点儿结巴:“呃,没,没,您喝茶。” 元黛打一踏进居棠城就觉得好奇怪,首先吧这一点儿也不符合传说中江湖的形容,简直就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寻常农家,田园山水风景秀丽绿水蓝天空气新鲜,再者就是,不是说要竞争门主的吗?怎么一进门来,就这样多的“肱骨”们在门口捧花迎接? 女人们在一块儿就爱叽叽喳喳,迎接场面好不热闹,其中一个看起来约摸十四五的姑娘特别高兴的对着她乐,把手里的捧花晃得一颤一颤的:“给少唔……”她忽然瞪大眼睛从齿缝里咬出来个字儿:“发啊……” 该死的下手真狠。 小姑娘可怜兮兮的忍着痛揉着给人拿指甲细细挑起来拧着转圈儿的那一细溜的肉,心想着估计明天得青了。 忒他娘的狠了。 “少什么少!”领头的那个掐她的姑娘差不多二十出头,回头瞪了她一眼:“话都说不清楚,说不清就别说!” 后边儿的姑娘揉着胳膊包一包泪——她一向心直口快,一不小心刺溜出来一些不该说的话也是正常的嘛!怎么就这么狠了…… “呃,”元黛有点小尴尬:“你们都是……迎战,的?” “哪儿啊!”领头的女人笑道:“迎什么战啊!我们是来迎接新的门主的!”说罢微微屈膝行了个礼:“门主安好,属下沐漾。” 后边儿的姑娘也赶紧放弃揉胳膊跑过来:“属下沐漓。” 接下来这些“肱骨”们一个接着一个,什么沐汐咯,沐湾咯,沐潮沐泮沐漉和沐湫,然后她们中的四人就轻轻松松的把元黛一架,簇拥着她人浩浩荡荡的走进居棠真正的城门。 剩下来的四个则很利索的把安凤栖和阿闹两个关在了门外。 “喂,”安凤栖哭笑不得:“这是什么意思?” “主子吩咐!”沐漉把嘴一撅:“跟着一起来的男人价值已尽,可以赶出去。” 子书岚卿?安凤栖都给气笑了,好个子书岚卿,过河拆桥这桥拆的,还真是快呢!想不到子书岚卿也有为一个女人这么孩子气的时候。 阿闹在一边儿看着自家主子明明眼里是怒然而脸上还笑的这样开心,该不会真的疯魔了吧?脸色略变,试探一问:“主,主子?” “没什么,”安凤栖摇摇头:“回去吧——回去!”\r【黑岩阅读】 可真有你的,他娘的个子书岚卿。 远方的子书岚卿打了两个大喷嚏。 这是真冤了子书岚卿了,他还真他娘的没这么说过!可谁让他手贱的加了句让她们好好善待元黛以及随同跟来的男人,本意是为了让她们不要多想,结果促进了她们的臆想了呢? 嗯么么么么,这群傻姑娘们想,自家少主为什么这么吩咐呢?一定有深意啊!想想,嗯,这次来的是姑娘,随从的是……是男人,男人!全自动化的,她们的脑海里很快的描绘出了一番好生凄凄惨惨戚戚的爱情故事!想想自家少主那是含泪写下这一句,为了成全爱的女人和别人的姻缘!不行!她们得帮帮少主! 这群天真无邪只会打打杀杀的姑娘们,她们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帮忙往往帮的都是倒忙。 元黛给她们架进屋子的时候还是懵的,不是要打架分高下才能成门主的吗?她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么缺门主?不是,这么说来,她白苦练这仨月的功了? 她赶紧抓了纸笔开始写:“不是说要竞争门主的吗?” “您不能说话唔……”沐漓惊讶,然后一声闷哼,她又被沐漾捏着嫩肉拿指甲转了一圈还多。 她这是惋惜吗!惋惜!怎么老掐她嘛!不是门主写信来说来的姑娘能说会道虽然有的时候呛死人但是很多时候还是很温和幽默的,她还高兴了好几天,结果谁成想是个哑巴?那她惋惜,感慨个一句怎么了?哎怎么了? “我被下了毒,嗓子哑了,现在还没清干净,所以还不能说话。” 好长一句话,元黛揉了揉发酸的胳膊,心想他娘的古代毛笔真不好写字儿啊。 “中毒?哎呀呀那可不好影响往后……”生养的啊四个字硬生生憋下去,沐汐上来给掐了掐脉:“嗯,恢复的还不错,啧啧,谁这么心狠……” “是谁!”沐漓撸了撸袖子:“我他娘的干死她!” “噗!”正在喝茶的沐湫一口水喷出来,她红着脸愤愤然瞪着沐漓:“你能不能别学男人的粗话!弄明白了什么意思吗?” 元黛默默提笔写:“人已经死了,就不必追究了。”说来还是安凤栖帮着的呢,也是奇怪她当时还圣母病想救琉月来着……欸?安凤栖呢? 环视一圈——没有。 “您在找刚刚的公子么?”沐漾道:“哦,忘了和您说了,他去别院儿歇了,您放心吧,咱们这儿不会亏待了客人的,不过这男女么,还是到底该分的清楚些,免得失了礼数给人说闲话……” “嗯嗯!”沐漓非常赞同:“对对对,尤其是名花有主的女人,该离其他男人远一点!” 名花有主?元黛奇怪的看她一眼。 众人了悟。敢情好咱家主子还是单相思啊!可怜的少主哟! 她们可得好好帮帮自个儿少主! 沐湫打圆场:“哎,这丫头前阵子话本子看多了呗!偶尔感触非常,您不用在意。不过这话也在理儿,男女到底有别,因为上任门主是女儿家,所以我们这儿担着职务的也都是女儿家比较多,呃,准确来说是除了侍卫和马夫都是女儿家。所以,那位公子也的确不是太方便。” “对对,而且想来过几天那位公子也会无聊离开的,您这几天会很忙,而居棠又没有什么男人的。” “的确呢,那位公子看着文质彬彬的,想来是知书识礼的,也不会同居棠的武士农夫谈的来。”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搞着茶话会一样,元黛扶了扶额,怎么隐隐感觉到了她们对安凤栖的排斥?错觉吧? “行啦……”元黛在这聒噪的如身处鸭子群一般的环境中提笔叫停:“安静一会儿吧……我歇一下。” “好嘞!”沐漾爽快道,她一颔首,众鸭子就意犹未尽的悻悻闭嘴,然后无一例外的老老实实跟着出去。 正当元黛准备好好清静一下好好捋一下思路的时候,偏偏就有个例外出现了。 沐漓从屋顶上吊了跟红绸子飘下来,扒着窗户用气声大声道:“姐姐!我能进来吗?” “……”元黛无奈点了点头。 结果就放了祸害进门。 “姐姐,我能看看你的镯子吗?真好看。”“姐姐,我能跟你要个花样子吗?这个绣的好,我想送给喜欢的人。”“姐姐……”“姐姐……” 元黛不胜其扰。 “为什么老叫姐姐?”元黛把话写在纸上。 沐漓笑着摇摇头。她能说吗?当然不能!她也想叫嫂子啊,能吗?当然也不能!哎,江湖居棠城的规矩还是挺大的,她不想守,可她更不想被沐漾掐!她的注意又转向另一处:“姐姐,我能看看这个盒子么?” 元黛扶着脑袋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 行吧,行吧,你爱咋咋地吧。 “咦?这个簪子有点奇怪。” 元黛抬头,很快就发现她拿的是梨花簪。 不能动! 结果就看到沐漓手快的拿了根不知从哪儿变来的针一戳一翘——连续两声叮当作响,沐漓邀功似的递给她:“看!我就说有玄机!没错吧?这还是我在藏书阁有次翻到的呢,为了藏华,把上乘的簪子安在木头壳子里,刚刚看那梨花像是嵌在里头似的我就觉得奇怪,后来发现有条缝,就霎时确定了我聪明的猜想!” 沐漓又弯腰捡起掉下来的木头壳子递给正拿着簪子失神的元黛:“喏,给你。这簪子,传家的?我看像。” 门外忽然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沐——漓——” 沐漓吓的一哆嗦,慌慌张张的把木头壳子塞进元黛手里,她冲元黛挤挤眼睛:“我得逃命去了,别说见过我昂~还有花样子,别忘了,我还会来拿的!” 那栩栩如生的玉梨花终于真正的显现出了她真正的芳华,她依旧留存着她的美好,卡在与木壳之间的小小的纸卷儿滑落簪身,流落于少女掌心:“唯愿阿黛此生安好,其余爹已不敢再求。” 第六十二章 本座之物 两辈子似都未曾有感受过一次父爱,而又似乎过往的所有缺失都在此时此刻被圆满,素未谋面的父亲,只不过留下这藏匿许久窄窄的泛黄纸条,却能让她感受到渴望已久的父爱。 一切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只愿你安好,我的女儿。 记得前世曾要他们写父爱,她哭着去找卫殊衍,问他她为什么没有感受过父亲的哪怕一点点关怀,既然没有,又为何被逼着写这样为难人的作文,卫殊衍笑着说,你担心这做什么,作文这东西套话写一写就好啦,至于父爱,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你因为在别的地方拥有更多,所以在这个方面就缺失更多。 他说,父爱的作文其实很好写,不过就是说母爱如水而父爱如山,父爱总是让人无知无觉,就仿佛从未有过,可以是父亲晚上回家后刻意放轻的脚步,可以是父亲夜里悄悄给你掖上的被褥,这都可以是父爱……父爱就是这样,就算没有也可以想象。 她如今不用想象了。 什么比喻什么例举什么想象都不必要了,只这一张字条蕴含着的关怀之言万千,就足以包括一切的伟大父爱。 元黛擦了脸,拿了桌上的壶猛灌了两大杯,又等眼睛也好了一些才推门出去。她抬头看着这再也没有飞檐翘角遮挡的天空,忽然觉得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生活。 她曾笑过陶渊明,“草盛豆苗稀”还种什么地?她曾笑过王维,“空山新雨后”一空山有什么好喜欢的?可她现在貌似就在向往着这东西。 人真的是会变的。 就像地壳运动,这山山水水的也会变,只是山水风光的变幻转眼千年,再变也还是那山那水,只不过至多换个地方更个名儿,人却会变心,就像前世她的父亲。 “门主!”沐漾有点着急却仍旧十分稳重的迈着大跨步进来。 哟呵!改口好快哦!元黛笑了笑:“怎么了?” 沐漾忽然笑颜绽放:“门主?” 呃?好像,呃,好像哪里有那么一丢丢的不对劲。 她喃喃:“哪里不对劲了好像……”忽然恍然大悟:“哦!我会说话了!” “对!”俩傻姑娘抱在一块儿蹦跶了两下子,沐漾道:“沐汐还真有她一套的!不过一盏茶的事儿,能彻底解了这烦忧!” “什么茶?” “就您屋里桌上那壶,沐汐说她已经把药倒进去了,也不晓得她什么时候搞的,我们都没发现——她一直都是这样做起事情来无声无息的。” “要是子书岚卿在,合该引荐一下。” “是啊,要是……”沐漾顺着接了两句就觉得不对了,暗暗在心底里扇自己两个大耳巴子,然后面上若无其事的接下去:“子书岚卿?是当朝的王爷?” “唔。”元黛丝毫没察觉:“他走路从来没声儿的,人以类聚,他俩见面应该分外投缘,相见恨晚,惺惺相惜,蓝颜红颜知己之交。” 难怪。沐漾点点头,难怪子书岚卿那么欣赏沐汐。 呃,好像不对,她来好像不是来聊天的……对!“哎呀主子别打岔!”沐漾快急疯了:“血噬门的人来了!” 元黛一拍椅子扶手蹭的就站起来:“血噬门?他知道我当你们这儿门主了?” “哎呀!没发公告呢,但是……”沐漾急的脸色一点点儿都染上红晕:“哎呀!一时半会儿的说不清楚这恩恩怨怨……”她急的拼命拍大腿:“哎呀!我的娘亲哟!” “……”元黛扶额:“到底怎么了?”亏她一开始还觉得沐漾是个老成稳重的姑娘,是方才那些里头最值得信赖最能干的一个……关键时刻和沐漓好像也差不多了。 等元黛到外面的时候居棠城和血噬门的两拨人已经达成一片了,虽然怎么看怎么像血噬门在恃强凌弱,因为居棠都是姑娘家出战对抗大老爷们儿,但是真仔细分析了发现可能血噬门还占点儿下风呢。 元黛正津津有味的看戏呢,忽然“嗖”的一声羽箭破空而来,她迅速侧身一避。幸好自己还在阿闹手底下练了仨月,不然换了别人还真一不小心就小命呜呼了。 然后她如沐春风的笑着,左手反手抓过去擒住一人手腕,脚过去一垛接着狠狠往后一勾,接着就是一声惨叫。元黛都不忍心去看,想想蛋疼的感觉……嘿嘿,叫那人给她放冷箭。 伤了右手筋脉拿不得重物,可谁让慕容允鄂留了条左手手筋儿给她呢?那就休怪她不客气了,练武这东西没有健全的筋脉连不得内功,但只要拿得起东西那就是可以练的,她这三个月她发愤图强自认没有丝毫懈怠,而且学了不少的阴招损招——她又不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什么光明正大!男人打她就是不对了,她还手就是不光明正大的招数他们受着也是该! 元黛一路阴损的打过去,竟然也磕磕绊绊的赢得不少。又是一个,元黛熟练的使出旧招——咔哒一声,那人卸了她的右手手腕骨。 疼的冒冷汗,元黛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十有八九是遇上慕容允鄂了,她下意识的就左手持剑挥过去,冲着的自然还是阴招常去的地方,然后在慕容允鄂刀将架上她脖子却不小心被她动作迷惑的顿了片刻的时候剑的方向好一个急转弯,她头一低自胳膊下出,身子转过来,虽然脖子上还是被慕容允鄂那传说中削铁如泥的剑给挟持上了,但自己那传说中没有削铁如泥的剑也架上了慕容允鄂的脖子,勉强没落太大下风。 慕容允鄂的脸色一时间十分精彩。 轻敌了。 旁边人霎时都不打了,都窝在这儿看最终结果,元黛余光览遍众人神情,磨着后槽牙愤恨的想,自己干嘛做这伟大的门主?就应该弄个倒霉蛋儿来,她只需要把瓜子批发来然后按零售高价,不,按景区合理价推个小车车来卖,绝对销售一空。 慕容允鄂的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隔着这次带出来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面部轮廓的面具都能让人感受到他极力压抑隐忍的怒火:“放手。” “要放你先放,你打女人本来就不对,还伤了我的手,我右手手筋先前也是你废的,我没让你赔精神损失费连药钱都没同你要,你这会儿让让我,天经地义。”元黛说的那叫一个义正言辞。 那能一样吗?现在是生死攸关的时候,能随意放手么? “好吧……那你要怎么样,说吧?” “你抢了本座之物,本座来讨还,怎么着,不行?” “抢了你的东西?什么东西啊?” “居棠城城主之位,有能者得,不问出身,我的下属已然志在必得,然而今却有女子走后门开小径已不正当之路夺门主位。” “那也和你没关系吧?” “……”好像也对哦! “这样吧,”元黛又开始忽悠式分析推理:“你想啊,你还要靠我扳倒想扳倒的人呢,不能这么快死,我肯定是要待在居棠城的,我们俩一条展现,这拔刀相向的,干什么啊?你现在放剑好不好?你放我也放,同时的,谁也不亏着谁的,你呢,就一心一意的折腾元家的案子,只要有要我配合的地方尽管开口,至于内讧之事,咱们先安定天下再搞成不成?” “行吧。”慕容允鄂捏捏眉心:“记着,静初寺朗月斋景明,法号慧逸,最后的一步还得靠他。” “好。”元黛点点头:“那可以收剑了不?我胳膊麻了。” “……”慕容允鄂咬着牙,听着元黛幼稚万分的喊着“一二三”,然后最后还真跟着她指挥在“三”的时候收了剑。 他娘的他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丢脸的事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前面无先例之后也不可能再发生! 第六十三章 落方繁星 辗转难眠。 元黛认屋认床认枕头,到了新地方的第一夜自然是睡不好的,可她确定今夜无眠并不是因为认生。 清晨的战斗尤历历在目,她庆幸自己阴招走运的制服了他人,可却又不幸的被慕容允鄂一句言语控制至深。 “不过你别忘了,当初是子书岚卿亲自灭的元家。” 指尖轻轻摩挲着梨花簪身,元黛叹了口气。 虽然再三警告自己,慕容允鄂这种人的话不能听,可是她还是无法阻止自己的思绪往那儿飘去。子书岚卿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她有什么那么吸引他?如果是他愧疚,那他又是为什么而愧疚? 上次慕容允鄂说子书岚卿是愧疚,她戏言予子书岚卿听,并未曾得到否定的答案。 这可就为难死了沐漾,她待在屋内踌躇了大半个时辰,才好不容易委婉的把消息递给自家主子去。 “要查当年之事……这真是……”沐漾觉得自己快要操碎了一颗心,她径直去找了沐汐:“汐儿,我觉得……” “行啦……”沐汐扶额叹息:“俺滴亲娘啊……我的漾大姐,能别学着婆婆妈妈么?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解决办法的,说不定真说开了也就没事儿了,当年也不全是主子的错……” “那又怎么样!”沐漾一脸的不赞同:“纯情小姑娘不懂!女人很介意这东西的,不能说就……” 沐漾被沐汐非常干脆的推出了房门。 沐漾有苦难言,她又去找了沐漓。谁知才讲两句——“我去陪主子练功了!” 然后沐漾来到拉练场上,就看到了这样一幕——沐漓让元黛照着她肩膀打,元黛抿唇照做,然后沐漓很快的出掌击元黛胸口正中,接着一个侧身,右手擒拿元黛左肩,紧接着转身一背就是一个过肩摔! 完蛋了!本来这元家小姐就是个脑子不好使的,这一摔得傻透了吧! 然后很快沐汐把厚厚的棉被往元黛即将落下的地方一塞,沐漓使劲儿往上一提,元黛稳稳落地,一点儿也不疼。 沐漾捏了把汗,默默的离开了这个容易引发心脏病的地方。 “很好!”沐漓给元黛鼓掌:“主子摔下来的时候想到了来掐我的脖子,说明主子已经具备了练武者临危不乱的能力!” 鼓励式教学虽然很激励人吧,但是,元黛摇了摇头,但是也不能说这捡着什么都夸啊!她不信沐漓没看出来她是想抓着个缓冲的靠山才去掐她脖子的。 “以后唤我阿黛吧,主子主子的挺奇怪的。”不为别的,她的确比不上这些叫她主子的人啊!自愧弗如,她们叫她主子她都觉着折寿。 元黛爬起来,理了理裤子膝盖处的褶皱。“阿黛接着!”嗖的一把剑就飞过来,元黛下意识的一缩脑袋,剑嘭噔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沐漓和沐汐对视一眼——少夫人的培养之路,任重而道远。 沐汐道:“那是我们主子……不,上任主子留的剑,名‘繁星’,您也可重新换个名儿……” 沐漓奇怪的看她一眼:“为什么要换?” 沐汐掐她一把,笑着从牙齿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儿:“你傻啊……” 她也不想换啊!开始“落方”“繁星”明显着是一对儿的,要给元黛察觉出来这是子书岚卿的东西怎么办? 元黛拾起剑,剑锋出鞘利刃如风。“处江湖之远,日日可思黎民之苦,帝王昏庸将相无能,唯有志之士怜悯民生疾苦……便唤做‘悯痕’罢。” “好!”沐漓赶紧的拿小本本把刚刚的话记下了——这可是要载入居棠史书的!“那阿黛,我们来切磋一番剑术?” 元黛瞥她一眼:“我没怎么拿过剑。” “唔,那我来教你!哎,先把剑拿在右手里!” 耿直girl沐漓又被掐了一把:“主子右手筋脉断过,你还提?” 沐漓眼泪汪汪:“那不是不小心给忘了嘛……你们怎么总是掐我呜呜。” “主子。”沐汐拿了本小册子递过去:“这是剑谱,您瞧瞧看。” 元黛点头接过,翻开书页,刹那间一枚印鉴映入眼帘,片刻失神后她闭上眼摇了摇头:“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那枚印鉴……她记得,子书岚卿带她去的地界多有此种标记,方方正正的框子里嵌着一个古汉字书写的“棠”,居棠城,居棠,这和子书岚卿莫不是也有关系? 元黛站在寝殿窗边,默默将这漫山海棠望尽。天边一列大雁北飞去了,身影掠过长空,划过视线留下浅浅的墨色痕迹。 第六十四章 棒打鸳鸯 “阿黛!” 元黛好不容易才在天明时分勉强昏昏入睡,没一会儿就被一个巨吵的声音吵醒。许久未见的安凤栖出现门外,他一点儿不讲礼的就走进来,一掀被子,把元黛生生给冻清醒了。 “出去走走吧!别总待在屋子里。” 元黛忍不住问:“你先前去了哪里?她们说你在别处女儿家不多的地方,可也不至于这么多天见不着一面啊?”尤其对于安凤栖这种一刻不在她跟前晃荡就难受的人来说。 “我有点儿事儿,跑了一趟京城。”安凤栖早想好了答案,所以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这也是大实话啊,他可不是去了京城嘛,走了一趟翊王府,跟子书岚卿打了一架,叫他让底下人把他关在居棠城门外! 可打架没占上风,子书岚卿又笑着说压根就不是他安排的,就在他以为这一趟不仅损失了许多陪伴阿黛的时间还一无所获的时候,子书岚卿递过来一个包裹,里面满满的卷宗:“你回去把这个带给元黛吧,当年之事,她有权知道。” 当年之事。 当年之事要是给小矫情的元黛知道了,那他此行此举完全就是棒打鸳鸯去的。虽然这鸳鸯打的很符合他的心意,可是到底他还是有良心的……这和良心其实关系不大,他只是觉得自家阿黛会伤心。 他梗着脖子:“我又不是给你跑腿的。” 一锭沉甸甸的金元宝落入怀抱,子书岚卿背着手就走了:“你不亲自说也无妨,给沐漾她们也可,我已写亲笔信,在行囊里。” “有话同我说?”元黛一路走着,一路看着这人别别扭扭的满脸纠结——安凤栖实在是个藏不住情绪人啊,还气鼓鼓的样子好可爱,弄的她都忍不住要去点破。 “哪儿啊!”安凤栖还嘴硬:“才没有,太想你了而已。” 元黛白他一眼:“贫吧你就!” 安凤栖拉着她的手一路穿街走巷,元黛迷迷糊糊的就跟着进了一处茶馆。“天字号!”安凤栖直接就喊了一声,跑上了二楼。 “我的确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元黛看他,却不等他答话就拿起桌边的小竹板:“你等下,我先点菜,来都来了,不吃浪费。” 安凤栖嗯了一声,然后按耐下不安情绪,十字交叉紧握放在桌上,身子也不老实的扭来扭去。 元黛点了好几个菜,仿佛是要大吃一顿,这让安凤栖很有罪恶感,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说的好,多影响食欲啊,他的阿黛本来就瘦嘎嘎的芦柴棒一样。 “说吧。” 安凤栖干巴巴的笑了笑,舔了舔嘴唇,很紧张的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吧……你最近不是在查当年的事情吗?我就是想跟你来说一下,那个……可能,可能以沐漾她们的能力一下子也查不到,就是,就是当年,当年最后元贺的处斩……执行官是……是子书岚卿。” 元黛嗤笑一声,看着他问道:“他让你来说的?” “唔,”安凤栖有点负人所托的感觉,他挠了挠头:“你怎么晓得?” “居棠城啊。”元黛道:“子书岚卿的后院有一片海棠,他曾跟我说,那是自皇宫移植出来的,是他父皇为他母妃所种,在皇宫的舒棠园,他母妃舒妃喜欢海棠花。后来新帝登基舒棠园被毁,就只剩下这一些被移植出来。居棠城的所有地界都有一处印鉴,红框中一古汉字书写的‘棠’,而这个,在子书岚卿去过的许多地界也都有,并不像是巧合那么简单。其实之前我让沐漾去查当年之事时她神情古怪而后许久也没个结果,我就已经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儿,后来看到印鉴,再联想起为什么慕容允鄂的手下来竞争都得不到的居棠城城主之位,而我一来就是列队欢迎那么热情……我就确定了,居棠是子书岚卿的地界吧?所以我自不量力的要来争城主位,你也一点儿没阻止,还好像松了一口气。” “谁说的?”安凤栖不经意的转移了话题:“我当时才没松了一口气,你又要被他夺去了,我不开心才是。” “我现在没心情和你贫。” “唔,知道了。”小学生垂下头颅:“他,他其实挺在意你的,在意程度可能只比我少一些而已。他说你有权力知道真相,沐漾不肯告诉你,所以特地让我来告诉你。” 元黛摇头:“哪里是在意啊……怕掌中玩具跑了心才是。” 安凤栖瘪了瘪嘴:“他说,他错杀了人,也是好后悔的,所以帮你报仇,想来也是圆了他魂牵梦萦的心愿。” “那他把我当什么?”元黛笑了:“他错杀了人,觉得愧疚想要忏悔,那好,把我救下来,帮我报仇。说的真好听啊!帮我?他是把我当笼中鸟儿玩物一般,还指望我感激涕零么?” 安凤栖有些纠结,在巨大的天人交战之后,他有些为难的咬了咬舌头,帮着子书岚卿说道:“当年也不能全怪他。” “那怪谁?怪他哥下了令灭族?那他难道就这么没用一点儿反抗不得?既然反抗不得又爱惜小命那又何苦再来蹚复仇这滩子混水?难道是怕我连着他一块儿算进仇人之列?那可太不必要了,他可是高看了我也作贱了他自己!”说着说着便红了眼:“我外祖宁宥亭监斩元氏九族,是为了摆脱干系好保我苟活,他呢?他跟着我爹爹那么些年,亲眼目睹我爹的所作所为及人品德行,我爹是否叛国他心里该是万分清晰!但是朝堂之上我爹百口莫辩之时,他在哪儿?他在做什么?逗鸟?喂鱼?还是悠然与友一盘棋子论高下?” “当时夺嫡失败,他的处境……” “你想说他处境艰难么?呵!谁还没个艰难的时候?要讲究正义就要有牺牲!事后弥补谁不会?可事后弥补又有什么用?逝者可以复生还是时光可以倒流?”元黛讽刺的笑着站起身来掸了掸有些许折痕的衣裙:“既然都不能,那事后救个小姑娘让她感激涕零,再翻个旧案保其父青史留名,好功名一人独揽,算盘打得好的,真是天上有地下无的高手。” 元黛淡淡转身,潇洒而去。 “哎!”安凤栖站起身扑过去拉住她的袖子,指了指正要进门上菜的小二,委屈巴巴道:“不是说不吃浪费?那吃点儿再走吧,这些我一个人也消灭不掉。” 元黛背对着他,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想想,饭给我这样的蠢人吃更是一种浪费。吃不掉,丢给乞丐抑或喂给狗,随您的便。” 她用力一挣,将衣袖的角从他紧攥的指头里拽出,随后一甩衣袖翩然而去。 第六十五章 钻牛角尖 这鸳鸯打的未免太过糟心。 安凤栖回去便听得沐漾道那元黛回来之后脾气冲天,摔瓶子摔茶盏的,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的确,元黛一向觉得茶盏之类无辜,不该摔,然今天实在是郁闷至极,她就感觉近来她所有,出于想证明自己可以不靠他人自食其力的所作所为,最终都如跳梁小丑一般的,好像只是演了出喜剧闹给子书岚卿看一样。 而偏偏,元家灭门案又与子书岚卿脱不开干系。 前世她隐忍再三想要替生母报仇不得,这一世初来乍到未久便又是苏家灭门,而追本溯源是因为她是元贺遗孤。她早发誓要报仇雪恨,不管她是不是这里真正的元黛,她既然灵魂寄住于此身,便是发肤受之于其父母的,就理应尽她为女儿的义务。而当她这个自以为比旁的人多活许多年的人以为抓着了救命稻草,可以有人帮着报仇的时候,又有人告诉你,其实他是凶手。 “喂!”安凤栖有气无力的倚在门框上看着元黛,问道:“那你接下来还继不继续了?” “当然继续!”元黛想与不想便回答道:“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对不起生养这具躯体的父母,更何况,昏君当政天下迟早要亡,到时候还是黎民百姓受苦,就像历史上中日大战,日本再可恶也主要是右派可恶,可是一朝战败,最可恶的人不过草草鞠上一躬道一句对不起,反而千千万万死在战场上的士兵白送了性命。” “呃,”安凤栖犹豫着答道:“虽然不太听的懂你说的这个什么战,但是你的观点是对的,统治者只要发号施令就行,底下则是君有命不得不行,死也是一样。” “所以冤案得反,奸佞得除,昏君得诛,扶有能之士上位统治才能保天下太平。” 这丫头……真是胸怀天下之人。 “可是,想着是很对,”安凤栖摇摇头:“可是有能之士为臣,不得篡位。就是子书岚卿身为皇子,当今圣上有儿子,他也谋划不得。” “我知道,这个时代我破不得,时代的规矩也同样破不得,可如果一个孩子打扶上位起就好好教养,最后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 就像元孝,他娘那么恶心人的小三儿上位者,他最后也是一点儿没受其遗传影响,做了一个行为规规矩矩心思干干净净的小娃娃。 安凤栖却是不赞成:“我觉得平反可行,诛君却难。先不论培养一个孩子有多难,就是培养了,你身为外人,便是外戚当政,在陪伴这个孩子的漫长过程中,有刺杀,有暗害,有百姓的指指点点,也有史书上最臭的一笔,其他诸侯亦可以来讨伐,就算你顶得住这些,如果小皇帝受人蛊惑与你离心离德,接下来等待你的还是万劫不复。” “那些先不管了吧……”元黛长长的叹了口气:“太远了。我生来IQ就不高,恐怕没那么好的脑子去整这些,先平反才是正经。”她看向安凤栖:“我准备后日启程回京,一路上再辗转经过几处拜访探寻,现在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界,安全是安全,但是毕竟太远了够不到。” 安凤栖道:“子书岚卿在京城都翻不到东西,何况你?” 元黛摇头:“我和他不一样,他引人注目而我不是,我意已决,你可随同?” 安凤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点头啊!他的小主子可真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啊,像极了元贺老将军的倔劲儿和那没事儿就爱钻牛角尖儿一钻进还出不来了的毛病。 “安凤栖,”元黛道:“说说你查到的东西吧。” “嗯?”安凤栖一愣:“你怎么知道?不过要问我,可能还是问错人了,”他耸耸肩:“我查到的都是些许皮毛,没用的。” “不用多有用,就说说当时我爹的身份、党派、处境。” 安凤栖怪道:“你没问过子书岚卿?” 元黛摇头:“没有。当时虽然不知道当年真相,但单看子书岚卿在京中寸步难行的样儿就知道问他不顶用,肯定有许多不能言不敢言,还不如不问。” “唔。苏家和慕容家其实也是曾有世交之谊的,那应是你苏家曾祖父那一辈,那之前的事儿了。倘家谱在,你看你苏家曾祖父之前的每一任家主配偶,皆姓慕容,记作苏慕容氏。元家倒是同慕容氏没什么关系,但和宁家交好,苏钦之妻便是宁氏这一辈最长的嫡女嫁去的,而元家和宁家是同僚战友亦是姻亲,辗转就把你冒险送进了方没了女儿的苏家。” “所以原来的苏愿之确有其人,只是死了?” 安凤栖皱了皱眉头:“有是有,但是否已死并不确定,因为苏家似乎从未有过尸体运出更从未有过祭拜之礼,按理来说不该如此。” “或许还活着吧,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苏家明面儿上已然是被灭了满门,留下一只血脉是好事,但那姑娘生来可怜,还要为了我而腾出位置……全然没必要啊。” “苏家保你也是因为其党派,并不是完全出于所谓的怜悯之心。苏家与慕容氏原是一派,准确来说应同属那方‘保守派’,两家相交甚密,世代姻亲自孩儿在腹中便定下,一直维持了三四辈,直到你的曾祖父苏衍,他,听说是与当时慕容氏当家人政见分歧,两家关系方自此冷下,但只是无交情,阵营实则并未有明显变化。还有一说是苏衍钟情于其婢女,不想娶慕容氏瘸腿的女儿,不过这应该不大可信,因为最后苏衍还是娶了慕容氏。” 安凤栖想了想又道:“最大的变故……可能也就属苏钦夫人那一桩了。他们非父母之命也非青梅竹马,姻缘起源于一场偶遇,但两家身处对立阵营,宁家并不赞同这门亲事,后朝中‘胡贺’反叛,苏家方真正倒戈,进入‘变革派’阵营,以荣氏一族为首,又称‘荣派’,这才有了苏钦与宁氏婚事的成功联结。” “也就是说,苏钦曾倒戈,这也是被慕容氏盯上的另一缘由?” 安凤栖点头:“可能。所以慕容家的针对看起来并无不妥,是以这一代慕容氏族长慕容允瀚对苏钦的针对便直接抬上了明面儿。” 元黛仔细的从思绪深处揪出来一条线:“我听说,王石文和慕容家也有关系?”王石文,传奇人物,还当的起子书岚卿的偶像,据说一手好诗文得天下雅俗者共叹,以为妙绝。 “王石文么?他也出身于慕容氏,只不过他祖父因为一些事情被除名,后来被外祖家收留姓了王,论起来应该是嫡系一支的慕容允瀚,表亲的表亲了。” “那他没属‘保守派’?” “唔,应该没有,他比较中意于‘变革派’,但终究不好与嫡系公然作对,故而成了朝中少有,无明确党派之分的官员之一。而无明确党派之分的官员还有一个——元贺。” 元黛觉得奇怪:“那他与宁家怎会熟识?” “无明确党派罢了,又不碍于他与人交好。无党派自然也是另一种自身的保全,至于与宁家之交——同僚之间情谊深厚也属正常。只不过,宁氏竟然愿意冒死保全元家血脉,将元家唯一的女儿送到当时正处于风口浪尖的苏家,而且那时你已满三岁,想瞒下来并不容易,这是我一直没想明白的地方。” 第六十六章 太肉麻了 素色的马车缓缓行驶在进京的路上,车帘微扬,牵动车帷上细致的描金花纹,如一朵朵花开了似的,栩栩如生。元黛挑起帘子往外瞧了一眼——唔,旧路是旧路,长亭十里依旧,尽头湖畔小亭,一盘棋似刚刚下完,小小的眺望高塔上有两人相对饮酒,杨柳依依,马嘶悠长。 旧地是旧地,两次到此的目的也都一样,可偏偏见儿的,曾经是满怀希冀甚至是一腔誓要干出大事业的热血,而今则时过境迁,人心变了,心态自然也就不同了。 安凤栖叹了口气,他发现元黛这丫头真有意思,当真是个钻进牛角尖死都出不来的那种,她就因为前儿个一句话,进京的头一个行程居然就是去拜访慧逸,也就是他们所谓的景云大师,问问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静初寺翻了新,门庭开阔了些,也上了新漆。同那日不同,来往车马还是不少的,而且个个儿华丽,一看里头的人便非寻常之人。元黛挑帘张望,瞧见前头一辆藏青绒布底儿描金卍纹的车厢,上边一位活泼的小姑娘跳下车来,母亲在身后嗔怪一声,她也只是转身嘻嘻一笑,继而一蹦一跳的往前走,山水裙阔大的裙摆摇摇摆摆,别有一番灵动俏皮。 安凤栖在她身后跟着看了两眼,他道:“要是元家没有出事,我的阿黛也一定和她现在一般模样。” 元黛瞥他一眼:“莫说你这是废话,就是真深究这假设,我有那么调皮?” “没。”安凤栖微微一笑:“我的意思是你会和她一样,受万千宠爱长大,作父母掌上明珠,日子总无忧无虑。” “然后一朝嫁人,从天堂落到地狱是吗?”元黛没好气的接道。 安凤栖失笑他:“别说,还挺押韵的。” 元黛用你已无可救药的眼神看了安凤栖一眼,对他捧臭脚的行为表现出非常的嫌弃。听着前头赶车的阿闹喊了一声,知道该下车了,车一停,她也就跳下了车。 作为一个打扮成熟而且已经绾了发——也就是已及笄的姑娘,这样的动作着实有点引人侧目,可前前后后都只有一个阿闹啊,她能怎么办! 元黛无辜的望了望前后一辆接着一辆同现代社会火车站门口一样,临时停靠下客即走,她也不能就为了自己的淑女形象耽误大家时间,让阿闹停车系缰绳再下来拿凳子,然后她下来然后收凳子解缰绳赶车再走啊…… 那个正要执行搬凳子任务的暗卫僵在了暗处。 安凤栖扶额。 为了弥补一下自己的形象,安凤栖还是给人递了眼色,暗卫自暗处走出,拿了凳子扶安凤栖下车,然后再拿走凳子回到暗处。 看着安凤栖施施然走下凳子,元黛的内心有些复杂。 安凤栖内心充斥着满足感,呵,虽然为了隐蔽身份没敢用华丽的马车,可只要他要露面,怎能被人看低?戏要做足。 元黛叹了口气,听着身边有人轻嗤男人搞的那么女性化,虽然充斥着嫉妒的酸臭味,但她表示对他的话语本身很是赞同。 元黛抬头,她忽然发现安凤栖正以一种异常温柔,满眼睛里都能化成水来的眼神深情的望着她:“夫人莫跑这么快,虽然还未及笄,但也不是小孩子了。” 元黛忽然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身边的女人们顿悟——哦!是这样!痴情的男人因为某些原因提前娶了未及笄的姑娘。 “来,披上,本来便体弱,还敢穿这样少?”安凤栖嗔怪看她一眼,扬了扬手里的披风:“喏,知道夫人不喜欢艳丽的色彩,但女孩子嘛,总不能为了个不扎眼而素净一辈子。” 温温柔柔的声音,似乎只有两个人能听见,但他这一句已经羡慕死了旁边一众竖着耳朵使劲儿听的姑娘少妇们:有好老公如此,夫复何求啊! 元黛在他温柔的气场下被披上披风……僵硬了一会儿,她跟着他走进寺门,风一吹来一个寒颤——仿佛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方才那一幕真的是太肉麻太恶心了。 “你……”元黛揣度着开口:“你经常……经常说这样肉麻的话吗?对女孩子?呃……感觉你很有经验?” “没有。”安凤栖淡淡答道:“这种话我只会给心上人说,之前都是只有理论基础,”他嘴角微勾,笑得居然有些腼腆:“今天是头一回实践。” “哈哈……”元黛尴尬笑了笑:“这样啊……” 一路无言。先前这种情况安凤栖一定是会重开话题让气氛重新热络起来的,但是这次没有,他真的就安安静静的领着她一路走到朗月斋。 刚要叩门,便听得里面传出说话声,约摸是一位中年妇人和一位稍显年迈的老年男子的声音,那妇人的话语凌厉非常:“您年纪大了,想必有些事情记不清楚!但如何您也不该忘!不该忘她是怎么死的。” “哦,”景云捧着个茶杯,低垂眼帘瞧着绿叶在水中浮浮沉沉,他淡淡道:“我可以不忘,但要我不忘此事,你想如何呢?” “她曾是您的未婚妻!您最心爱的女人落入虎口是为什么您记不得了吗?我在她身边直到出嫁的这十五年,她日日以泪洗面,我至今都记得她的抽泣之声,”她有些哽咽:“被强行赐婚,被下毒控制,你不身边的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经历过多少磨难你有没有想过?” 景云放下茶盏:“夫人失态了。” 门外,元黛正还在猜个中人物关系,忽的被安凤栖拉到一边的草丛后面,他捏紧她的胳膊:“别出声。” 远处,之前在静初寺门外方见到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跑过来,手里拿着什么纸叠的东西,兴奋大喊着:“娘亲娘亲你看我叠的——” 门打开了,妇人以袖半掩红着的双眼,缓缓跨过门槛。“娘亲,你怎么了呀?”她摇摇头,轻携女儿的手,声音略沙哑:“走吧,回家去。” 第六十七章 慧逸之逸 元黛目送母女俩缓缓远去,似乎小姑娘感觉到了母亲的情绪不佳,也不一步一跳了,就乖乖的揪着母亲的衣袖,亦步亦趋的缓缓走着,很久方消失在朗月斋可见的视线之中。 屋内景云忍无可忍的又倒了一杯茶,放到嘴边吹了一吹,想想,再喝着茶等下去自己就该如厕了,他朗声道:“施主来都来了就进来吧!”在门外磨蹭个啥子东西? 安凤栖挑眉,拉了拉还在愣神的元黛的衣袖。 元黛如梦初醒:“啊?” 安凤栖朝屋子的方向努了努嘴:“他在同你说话。” “啊?哦,哦!”元黛恍然大悟,她竖了三根指头冲安凤栖比了个“OK”的手势:“明白,明白!”然后迈开小碎步,一路蹭进朗月斋。 “您就是景云大师?” 景云挑眉看她一眼:“是。” 好冷漠哦,元黛撇撇嘴,也不跟他磨叽,直截了当开门见山:“我是来跟大师您打听当年之事的。” 景云本来还想揶揄一句“施主此话问的奇怪,老衲如何知晓是当年何事”的,结果抬眼看见元黛了然的眼神,顿时觉得没了这个必要。“施主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老衲也就没有再复述一遍的必要。施主想问什么老衲尽力解惑就是。” “唔。”元黛点点头:“子书岚卿是监斩官?” 景云一口水呛在喉咙里。 咳了半天,他终于明白了子书岚卿所说的“她有点儿直接”不是骗他,而且,何止是有点儿啊! 他抿了抿唇又咳了咳方正色道:“施主知晓,老衲当年……” “你就说是不是。”一着急,连敬称也干脆略掉。 景云擦擦额上汗珠:“……是……” 元黛很快接上:“他当年不接监斩官的活儿就会死吗?” “……死倒不会但是……” 不等他但是完元黛又一次打断:“他监斩前了解真实情况确定罪名属实吗?” “……应该……没有。” “好,换一方面,”一连串的灵魂拷问:“他曾在元贺麾下?” “是……他十三岁的时候……” “他们关系怎么样?” “……应该是很不错的……” “那最后罪名落实他一点儿没怀疑?” “……当时时间仓……” “那就是没有。”元黛斩钉截铁的给人落实了罪名:“所以他也是半个帮凶,相处那么久的人品行他再清楚不过,我爹爹会不会叛国他心里一定有把衡量的尺度,他该清楚,但是他不在意,所以导致了最后的结局。” 景云:“……” 等等,他为什么要这么老实的回答? 景云竭力补救:“其实当时……” “您只是为我解惑的,没必要替雇主解释这么多。” 景云扶额:“好歹我也是个长辈就不能尊重点儿……” “不能。”元黛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和子书岚卿关系这么好,估计都不是什么好人……冤枉好人的,不过奸佞、妒人者尔。” “唉……”景云摇了摇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她是我的一位朋友,年少女侠,行走江湖。” “子书岚卿他妈。”元黛毫不留情的打断。 景云很泄气:“啧,你又知道了。” “子书岚卿把我安排在居棠,亏的我还以为自己魅力无边征服了也城之人令其臣服呢,把我玩弄股掌之间……”元黛掏掏耳朵:“这么大的江湖势力多半是祖传,我也从未听说过他母亲,想来就是行走江湖之人,不小心迷了眼堕落进了皇宫。” 景云笑出了声:“堕落这个词用的好。是堕落,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非要独木桥上一条道走到黑,在永远不会休止的勾心斗角里消耗完自己的生命。” “看来你劝过,但她没听。” “她说她相信爱情。”景云摇头:“爱情的保质期能有多会儿啊……还不如找个地方清修,隐于市中。” 元黛点头,以为很有道理,可奇怪的是她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大对劲儿……保质期? “您?上哪儿听到的保质期这个词儿?” 景云面不改色,他已经回答过很多次了,但他不想改口,不想抹去那段痕迹。编的谎言几乎是脱口而出:“一位高人,意思就是能够保持一直爱着的时间长久。”叹了口气:“知道我师父为什么给我取法号名慧逸么?我师父说,刹那间的得到从来不是收获,能安逸下来还握于手中的,才是真正的得到,掌握安逸,方是大慧。” “你师父的觉悟也好高哦?”元黛琢磨着:“我一直以为你们都是追求什么空什么净,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 “原先都是如此的。”景云道:“只是如今的佛寺不再只是一心向佛之人所居之地,皈依佛门有时候更是出于无奈,未参破红尘,如何追求空、追求净?”他笑了笑,摆摆手站起身来:“我也就虚得个大师的名头,偶尔神神叨叨几句,我这辈子要参破红尘,恐怕是难呐……” 望着对开的两扇小门外不拘方寸之间的蓝天、白云,景云长叹:“不过是于避世一角,寻安逸之处,以平淡度日罢了。” 景云这位大师着实有觉悟!作为红尘中人,你给她说什么空啊净啊其实都没什么大用,但景云这一番话却是能令红尘中人受其阐发的。正感慨着,忽然景云一挥他那黄色的衣袖,把元黛拉着往里间走,不待元黛问话,他果断走过去,把着桌上插了一株柳条的纯白瓷瓶的瓶颈轻轻一扭,仿佛什么机关开启,不知何处轰隆轰隆的响起来。 第六十八章 别有洞天 元黛瞪着眼睛看着地砖在景云旋转花瓶的控制下一点一点的升起,差不多半米多高的时候停住。景云看看她:“可以了,下去吧。” 居然真的是机关。 地下的森寒打小小的砖块底下丝丝渗出,元黛打了个哆嗦:“这儿往哪儿去啊这是……地狱十八层?” 景云嗔怪的瞥她一眼:“好歹还有个老和尚在边儿上呢,又是长辈,说话也不注意点儿。” “好好好,”元黛敷衍道:“那你先?” 看了看元黛一副被吓破胆儿的样子,景云摇了摇头,果然先行一步,元黛也就放了心,跟着往底下探去。 景云不知道从哪儿极为熟悉的寻着了机关,把地砖降了下来。最后一丝亮光消失,地下一片漆黑,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她大喊了一句“大师”,然后便被人狠狠捏住了胳膊:“别叫!怕人发现不了我们怎的?” 元黛本来想反驳,却又思及自己的处境……抿了抿嘴,她决定忍气吞声闭一回嘴。 “嚓”的一声,火苗骤然亮起,光线下景云的面容显得像极了鬼……但是元黛还是难得的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说出来。景云很认真的扶着墙寻了一处处灯盏,将它们一一点亮。 元黛尽量的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看起来对这儿好像很熟悉?” 景云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能不熟悉吗?知道的多死的就快,我往这儿都不知道躲多少回了!” “您都知道些什么啊?” “果然,岚卿那臭小子铁定没跟你说起过我这老和尚。” 元黛想了想:“是没……您入空门前的身份不俗?” “或许吧,”景云长叹一声:“反正现在我的家族是臭名昭著了。” 他一路点灯一路往深处走,走到一处豁然开朗之地,他道:“到了,就在这儿歇歇脚吧。” 不过一桌四椅,旁边靠墙摆着四个柜子,有干粮和水一类,看起来都挺新鲜,想来这老和尚还是挺怕死的,防患于未然防患得这么细致到家。 “这儿……”元黛环视一周四下看了看,问道:“这儿通往什么地方啊?” 景云正专注于把手里刚熄的火折子叠成个什么东西,闻言抬头看看她又瞥一眼路口,道:“没哪儿,几个地方你都不会乐意去的,一个是岚卿的府邸,一个是禁宫里西宫后花园儿的假山底下,还有一个么,现在可能都是平地了……” “是你尘世里的家吗?” 景云专注的看着手里的火折子,笑了笑:“是,也不是吧。” 手里的火折子渐渐叠成一只千纸鹤,只是鹤的尾巴烧焦了。他微微一笑,把他放在柜子最上面那一排又一排千纸鹤里。无一例外,所有的都是烧焦了尾巴的千纸鹤。 元黛讶异道:“千纸鹤?你们这儿就有这个东西了?” 景云笑了笑:“普天之下,不过她一人会叠此物,她说她来自星星,所以会我们不会的东西。” 穿越之人?“那,那她是你的什么人?你叠这些是为了计算什么吗?” “唔,她是我还未入佛门前的未婚妻。”景云摇了摇头:“她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了一只千纸鹤,之后我每一次死里逃生,都会来叠一只,看看,我都被大大小小暗杀了多少回了。” 是你尘世里的家吗?是,也不是吧。 元黛了然,那是他未婚妻的家,是他的家,但终其一生她也只是未婚妻,所以也不是他的家。 那个千纸鹤……她忽然想起刚刚那个小女孩,她手里拿的约摸就是这个。那她莫非…… 千纸鹤非古代便有之物,是现代那个穿越过来的姑娘叠给心上人的……先前那妇人说,出嫁前十五年相伴,想来是她的母亲,如果母亲会叠那么女儿自然也会,也就是说……也就是说先前那妇人是景云心上人迫嫁他人后生的女儿。 “难怪。”元黛喃喃:“难怪怨气那么大……” “嗯?”景云觉得奇怪:“难怪什么怨气?” “没,”元黛怔愣的摇了摇头:“难怪,难怪我一直觉得你不像个和尚,你常常目光里带着情感,言语一点儿不像寻常老和尚那样死板固执……唔,你还很少在熟悉的人面前自称贫僧老衲之类的。” 景云微微一笑道:“生而为人自然会有牵挂,就算是老和尚也不能免俗,我这个老和尚则更是了。尘世有牵挂,何况,我怎么也不会忘记自己遁入空门的原因。” 元黛已然不敢再问,虽然很好奇,但是揭人伤疤的活儿不能干……是不能老干。 鬼使神差的,元黛忽然问了一句:“可以去平地看看吗?” 灰头土脸的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时候,元黛深深忏悔着自己的多嘴。老和尚年龄老大,体力还好啊!这爬上爬下的气儿都不带喘一下的……她个年轻人反倒累了个半死不活。 费劲儿的扒上地面的边缘,她环视一周,发现这是个僻静的小巷:“这是哪儿啊?” “自然是她家门口。”景云拢袖站在地道口旁边,一点儿要帮她的意思都没有,他一脸的怀念:“总不能直接到人家闺房去吧——多不好。” “闺房?那……”元黛费解的敲了敲脑袋:“那你成和尚的时候她……没出阁?” “唔。家中败落,唯吾父及一支远房在朝中还有一席之地。后来远亲被夷三族,九族充奴,我为逃此劫,苟且偷生皈依佛门……说来惭愧,愧对天地,愧对父母,愧对佛祖,亦愧对于她。” “迫嫁……所以是这么回事儿?” “你在门外应该都听到了。她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才女,人又生的漂亮,还常有新奇点子,在京城女眷中几度掀起不一般的潮流,甚至延及禁宫……人人都说她配我是糟蹋了,可后来她迫嫁周氏,诞下周氏之女纯蕴,也就是那天你看到的妇人,那之后人人都只骂我无情……她生了纯蕴后喝错了药汤再不能生育,后来纯蕴出嫁,她就吃错了东西,没了。” “是她丈夫干的么?” “或许是小妾动的手,但那也是她丈夫默许的,周氏有可能是利用他人之手除掉想除的人,而皇家又何尝不是在借刀杀人呢?周氏可是一直唯帝命是从,连娶的女人,无论主母妾室通房,皆是皇恩浩荡的赏赐。” 可怜人呐。元黛摇头叹息,忽然抬头看到远处街市上一个打扮不俗的中年妇女拔去一个跪在街边的少女头上的草。 头上的草……卖身为奴! 说话声依稀入耳,女人的声音尖细:“丞相家挑丫头,就算是粗使的那也得水灵灵的……” 丞相家。 当今三个丞相,而真正能让一个人牙子都觉得和他家做生意脸上有光的那就只有一个——慕容氏。 元黛回头看了一眼景云:“大师,我想试试。” 一不做二不休!“好!我决定了!我得抓紧时间了,你回去和安凤栖说一声啊!” 景云刚想让她三思,他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好吧。” 眼看着元黛蛇一般穿梭在人群中,消失在视线之中。 “嘿!小姑娘!” 跪着哭泣的小女孩给吓了一跳,元黛拉住她胳膊不让她跑:“卖我成不?你跟你爹爹商量商量,姐姐有大事要做,你和我换个衣服,卖我,钱给你。” “当然可以!”后头挺尸要“葬”的“父”坐起来,两眼放光。 元黛并没有被吓到,她早已料到。她很冷静的道:“好,记得不要说漏了。” 其实说漏了也没有关系,毕竟这种为了一点可能会有的可怜钱装死卖女儿的人,也甭指望他能替你义气地守住什么秘密。 换好衣服,眼看着那肥肥胖胖的人牙子走过来,元黛正色,将身上破旧的衣服理了理——衣衫不整的一看就知道是个不老实的惹祸精。 人牙子走过来,拔掉她头上的草:“唔,虽然脏兮兮的,但是长相还算过得去——带回去好好培养培养,说不定能哪天作丞相府的礼物送出去到哪家混个姨娘哩——” 是了,丞相府的丫鬟送出去都是姨娘,毕竟丞相府出去的就是一条狗那也是镀了金边的。 所以刚刚那“老父”一点儿没怀疑的就让她替了女儿,恐怕为进丞相府飞黄腾达的普通人家姑娘跪这边儿上的不在少数。 人牙子身后之人说着就要来拖她身后老父走,身后人一抓她衣角——他是个活人,可不能真被葬啊!元黛拍拍他的手——安心。 “这位夫人……我爹爹他……我,我想亲葬可以吗?” 人牙子听着“夫人”二字心里不甚满意:“可以,”她转身吩咐后头人:“你们带她一起去,之后记得带回来,从角门走。” 第六十九章 潜入相府 乱葬岗边上的义庄破旧不堪,不过一场厉害些的暴风雨就可以摧毁,元黛随着侍从来到这里,一口薄棺“葬”了老父。 躺进棺材,老父亲哆嗦着手,眯着眼睛瞪她:“你别真把我埋了!” “您该知道欺骗丞相的下场,”元黛淡淡道:“人家可不只是一品大员,还是陛下亲封的世袭王侯,有封地的。” 老父亲急了:“难道我真要……” “小点儿声别激动,”元黛皱紧眉头瞥他一眼:“宽心。老东西你家地址多少?” 他喏喏答道:“城西东街六胡同第二十户。” “行。”元黛站起身拍拍膝盖,转过去找了个看上去很和善很年轻一看当差时间就不长的侍卫:“这位大哥。”她蹙着眉抿着唇盈盈欲泣:“你们会帮我把爹爹安葬吗?” 那侍卫愣愣点头:“自然。” “唔,”元黛垂目叹息:“那,那,我若想让我爹爹先在这儿,等我娘回来看一眼可好?” “你娘?” 元黛为难的点点头:“嗯,她,她改嫁了,但我还是想……” “理解。”那侍卫似乎并不惊讶于这样的事情,他点点头:“那你给你娘传个信儿,我们明天可能还会有一批过来,到时候一起下葬便是。” 元黛笑起来,感激涕零的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这位大哥!谢谢谢谢……”她给了侍卫两片金叶子,她知道这数目不大但也不少:“大哥您帮我送给信儿……城西东街六胡同第二十户,就说,转告给他家女主人,太冷了,上家姑娘该走了。” 得了确信儿,她走回棺材边儿,把得的钱掷进棺材里:“你的片酬。” “什么?”老父亲听不懂,光顾着数钱,还喃喃道:“怎么就这么点儿呢,还有两片金叶子……” 元黛冲天翻了个大白眼儿:“拜托了托人传信儿不得贿赂一下?蠢东西。我还没说呢,卖女儿不说还要演戏只为了多拿钱,真没人性!” “你不知道,”老父亲撇撇嘴:“现如今日子太难过了,我们那一条街里起码每户都卖过两个孩子,否则日子真没法儿过……还有阉割了送进宫的,”他苦笑一声:“我这算什么?” 他仍旧躺在棺材里,悠悠然闭了眼:“你一看就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知道我们一个月税多少吗?” 元黛笑了笑,站起身:“你自己选个时间跑吧,明天他们看不着人问我,反正我就一口咬定你已经死了。” —————— 珠帘轻挑,一列新来的丫头们一串儿似的走进堂内,人牙子笑的谄媚:“姑姑,您瞧瞧?个个儿都水灵灵的,人也都机灵。” “太机灵也不是好事。”站在最前头约莫二十出头的女人挽着妇人发髻,神色很是严肃:“前儿个刚打死一个,今儿又一个,都是填了死契进来的,一个个的还趾高气昂的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没事儿就抖机灵想往上爬——跌下来人人踩一脚,还会有人救你不成?” 她的眼神很犀利,仿佛可以把人穿透看到每个姑娘的本性:“北院儿要格外注意,挑的不能太漂亮,心也不可以大,少爷年轻,可不能娶妻之前就给丫头们带坏了,少爷还心善,总不能老叫夫人去做这个恶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打死了丢出去。” 人牙子笑了太久都有些僵了,她活动活动腮帮子又挂上笑:“是是是,您尽管着挑。”她目光一凛扫过一众姑娘们,霎时她昨晚的话在每一个姑娘的耳畔响起:“你们个个儿价钱可都不低,要是明儿个挑不上,便休怪老婆子我狠心,把你们都送进梦回楼。” 梦回楼那地方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不管是卖身卖艺的姑娘还是伺候姑娘们的小丫头,都没几个能真在那地方保持干净身子的,个个儿去的都是权贵,最次的也多少有点儿小钱得罪不起,莫说什么不卖身的姑娘,就是丫鬟给看上了,你敢不依? 姑娘们赶紧挺直了脊背,祈祷着自己一定要被选上,有的挺的太狠,后背都弯出了弧度,惹得最前头的少妇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点了几个人,少妇走到元黛跟前,看了看她,问道:“叫什么名字?” 元黛依旧眼观鼻鼻观心:“花想。” “看你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 “是,”元黛垂眼恭恭敬敬的答:“爹爹是读书人。” “哦,读书人。读书人心气儿高。” “是,村里旱灾,爹爹举家进京投奔。” “没找着亲戚?” 元黛咬了咬唇:“差不多……亲戚家过得清苦,也没法子收留。” “你爹爹是读书人,怎的还卖了女儿?” “爹爹急病没了,走投无路,卖身葬父。” “行,”她点点头:“这个也留下……”就当所有人以为这花想姑娘起码也能去书房做个丫头的时候,少妇仔细将人打量了一番,想了想吩咐道:“去浣洗房。” 第七十章 操心郡主 浣洗房院门外早早的探出了一个个的脑袋,个个儿都很好奇甚至兴奋的迎接——迎接新一批可以被欺压的小丫鬟们。为首的是个右鼻翼上有颗大黑痣上边还戳着根儿毛的女人,面相凶狠,她打量了一番,指着元黛道:“你——去把右墙角的衣裳都洗了。” 右墙角满满的衣服堆积如山。 元黛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走了过去。衣裳都顶华丽,想必都是不能洗的,恐怕一沾水就会褪色,一搓就会掉珠子脱线头。 寻了几件能洗的先下了水,水冷的刺骨,虽然开了春儿了,但这刚打井底下打上来的水非夏日不能用,元黛慢慢的搓着,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磨洋工,等着负责的人来,把这堆不能洗的衣服拿走。 “喂——你叫什么名字呀?”临着墙角的一个姑娘蹲在墙边洗着一盆衣裳,她眼睛小小的,虽然眉目还算清秀,但并不好看。“你长的挺好的,为什么会派上这儿来呀?” 元黛一副根本没听见的样子,手上活儿一点儿没停。 “不会是个聋子吧?”小姑娘喃喃。她非常好心的拍了拍元黛的手,看见元黛看她了,她非常夸张的手脚并用,并且张大嘴形的比划着道:“那些——那些衣服,”她比了一个大大的叉在胸前:“暂时不能洗!她们为难你罢了,那些是贵人们穿脏的衣服!一次用过,不能再穿了,不过,贵人们会用它们做善事!把珠子捋下来放在一处,一颗也不能少!会有人来数!然后那个颜色有不少是会溶的,就融掉!然后晾干就是白布衣裳,就可以去送放给百姓们,就是做善事了!” 真奢侈。做善事,名倒是给她们白捡了去,实际上活儿还是丫鬟干,贵人们一分钱不用多出,纯当废物利用。 不过元黛腹诽归腹诽,她还是真诚的点了点头表示看明白了。讲解成功的小丫头乐呵呵的感觉自己干了一件拯救世界的大事,心里头满足的不得了。 元黛暗暗摇头——难怪进浣洗房呢,这么天真的小丫头,就是进了好地方也没那个好命安安稳稳活下去。 眼见着能洗的衣服一会儿少似一会儿,旁边的傻丫头还从她这儿好心的偷偷拿去一些“帮忙”,元黛非常非常慢的拖着时间,觉得自己可能离死不远了。 终于,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个人物。 门边儿一堆谄媚的人早站好了,元黛懵懂的抬头,拉了拉那个鼻子边上长黑痣的婆子的衣服,指了指洗衣服的盆,摊了摊手,意思就是——怎么洗? 那婆子十分不耐烦,想也没想就开始坑人:“直接扔在水里面啊!然后搓搓干净。” “郡主殿下安。”随后浣洗房里一片请安声此起彼伏,紧接着熙悦郡主很生气的走进来,对着那婆子骂:“什么直接扔在水里面搓!果然是你们没有教好,我说怎么我几次来几次都要赶走洗衣服的,就是你们这些人瞎教!” 她伸手想要指着那婆子的鼻子骂,想了想礼数,她愤愤然收了手改叉腰:“外面那么多平民老百姓指着衣服穿,我想着我们的衣服虽然穿了是穿过的,但是质地比那些匆匆忙忙潦潦草草赶工出来就为了做善事而做善事,发放给穷人们的衣服好的多!但是缎子的布料你们明知道经不得搓也下不得水!珠子会脱线拉丝颜色会褪色!你们还……真是气死本郡主了!” 她咬了咬唇,看向低头跪着的元黛:“你也是新来的吧?” 见元黛点头,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就知道!你们就是戏弄本郡主!我要去告诉伯父,让伯父罚你们!” “郡主息怒呀——”领头的掌事腆着脸笑着和稀泥:“只是底下人开的一个玩笑罢了,您何必放在心上!婢子待会儿一定好好管教她们,叫她们不再犯这样的错误——就好啦!开过了玩笑罢了,不必闹这样大。” 不过一个丫头受点儿欺压,没什么大不了的,何苦在意?要是一般人听懂了也就不会追究了,一个丫鬟的生死而已,又与她何干?可是这位郡主殿下不同啊,这位郡主殿下压根儿就没听懂。 熙悦郡主撅了撅嘴:“这还差不多,本郡主这就饶过你们一次,下次不许再犯了!”她看了看元黛:“要好好洗哦,洗干净些,这些衣服都是要发放给得那些贫民难民的,他们过得很苦的,有衣服穿不容易!” 这真是一个善心大发的好郡主啊,可惜大好的善心呐,它没用在点儿上。 熙悦郡主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操心了,简直可以受封一个“操心郡主”了,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却被元黛揪住了衣角,她低头看了看这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大概是个哑巴的小姑娘:“怎么了?”元黛摇头,还是没有说话。 “郡主息怒,这是个哑巴,不懂事儿的!估计丫的也是个聋子,所以才被打发到浣衣房来的。” “哑巴,聋子……”操心郡主又开始善心一颗接着一颗的冒了:“可怜她,你们还这样欺负人家,真是不该!” 元黛揪着她的衣角,又猛的摇了摇头。 操心郡主仿佛悟出了什么,她皱着眉头看着地上跪着的人:“怕她们报复你?” 旁边的掌事一拍大腿:“哎呀怎么会呢!他们不过是开个玩笑哪里谈得上报复!真的是,这孩子才来,恐怕在外面吃了不少的苦,所以进来之后也不大适应,还以为我们这儿都跟外面人一样会欺负她呢!怎么会……” 操心郡主点点头:“你们是不可以报复她!我看着呢!”操心郡主蹲下来看着元黛战战兢兢如受惊兔子一般的眼神:“你不用怕——有我给你撑腰!” 仿佛听懂了什么,元黛直视着操心郡主的双眼,点了点头。 操心郡主以为这就完事了,结果要离开的时候后面的衣角还是被人拽着,不过未及她察觉,便有人狠狠的一脚下去踩上了元黛的手。大家都默认这是个哑巴,却没想到这个哑巴竟然被踩之后还会叫,叫的还那样大声,愣是让郡主回了头,一回头便看见那脸上长着大黑痣的婆子恶狠狠的,一脚踩在人手背上。 “你刚刚说了不会报复!便是这样?”操心郡主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天真了!这些人果然凶恶!她觉得自己气的心跳都不正常了:“本郡主……本郡主才转身过去,还没走呢!你便这样子待她,我都……你!” “没有,”那婆子怯怯道:“刚刚她拽着您的衣角想绊倒您呢,奴想教教她规矩罢了……” “是吗?”操心郡主难得智商在回线,语气里居然还朝日西出似的,带了嘲讽之意:“是啊,她怕你们报复所以揪着本郡主衣角,本郡主还说本郡主会给她撑腰!却不想报复来得这样快!把本郡主不放在眼里,当猴儿耍呢吧?” “哎哟青天大老爷哟!冤死个人咯!奴从未有过……” “你闭嘴!”她生气极了,她这辈子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不公的事情!她一把拽起地上跪着看热闹的元黛:“走!我带你去找鹏鹏!让他评评理,给你做主!” 鹏鹏?元黛一个踉跄——难道说,鹏鹏,就是传说中,慕容允瀚的大儿子,叫慕容永鹏的? 汗颜……元黛悄悄的捏了把汗。 回头望了一眼浣洗房,可算离开这该死的地方了,再不离开,正事没办了,性命反搭上。 很快便被拉入慕容永鹏的院子,还没跨进院儿门儿,操心郡主就已经扯开了嗓子嚎了:“鹏哥哥——鹏哥哥——”她看上去非常的着急:“鹏哥哥!我要请你给评评理——你看看你们浣洗房的丫头们多么的不讲理,欺负新来的!还把我的好好的事都给搅黄!” 元黛扶额——她来帮打抱不平是假,来诉苦她的善事被搅黄才是真吧! 年轻的男子束着高高的发髻,用银色的发圈箍着,他皮肤很白,翩翩君子,文质彬彬。他笑起来很温和:“怎么了?谁又欺负你了?” “鹏哥哥……”熙悦柔柔的抽了抽鼻子:“我每次来你府上看做善事的情况,都能赶出去一两个不好好洗衣服的丫头,结果我今天发现,原来是掌事的故意欺负新来的,故意下的套!压根儿就没教给她们洗的法子……可怜那几个被撵出去的,指不定已经……可恨呐!鹏哥哥你得帮我,为民除害!撵走那老婆子!” “好。”慕容永鹏宠溺的笑着,他点点头道:“郡主殿下吩咐,自然要从,就赶她走!” “不是说的吩咐郡主要从啦!”熙悦很不高兴的撅着嘴:“是你要从心底里赞成我的想法!” “那是自然!我自然是赞成郡主的想法才会这样说的呀。”他微微一笑:“不过时候赶紧,劳烦郡主稍候片刻,殿下可以到后面去和母亲聊聊天,我要先去父亲那里请安、回功课。” 一路穿梭过一一处一次的花廊,走过漂亮的大花园,一片郁郁葱葱掩映中一处宽敞的屋子,慕容夫人已早早的在门口等着了,她虚执了礼数:“郡主殿下安。” “伯母快请起!”熙悦赶忙去扶:“您折煞我啦,不必如此讲究这些虚礼。”她笑语盈盈随着妇人一起进殿,元黛则与一众丫鬟留在门外候着。 可是熙悦再出来的时候,很高兴,却又不是很高兴,颇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在——这郡主殿下着实太不会掩饰,要么就是真傻,要么就是扮猪吃老虎来着,两种极端。 慕容夫人道:“郡主这说的哪里话?您留在此处是慕容府的无上荣光!妾身已安排人为郡主殿下打点了客房在后头,您傍晚回府之前都可在那信息。午后的诗会在后花园的竹沁亭,离您那儿也不远,不过殿下放心,客房很清静,不吵闹的。” “好。”熙悦点点头:“伯母安排一向是顶好的,自然是放心的。” 第七十一章 宅门深海 熙悦站在窗边,望着远处的花园,喃喃道:“我真的很傻么?” 元黛听到这话,打心底里叹了口气,她万分想用曾经上学时候常常用的鲁迅“祝福”改编体来回答她:你真傻,真的。 长长的叹了口气,熙悦道:“行了,你们都退下吧。”想了想她又拽住元黛的衣服:“你留下。” “小哑巴小聋子啊,你说我是不是真傻?很多人都说我太天真。” 小哑巴小聋子?哦,这个名字可真长……元黛翻了个白眼,关键的是,既然知道我是小哑巴小聋子,你跟我问的这是哪门子的话? “小哑巴小聋子啊,我其实真的觉得自己在做善事啊,可是为什么总觉得大家都不是很赞同我呢?只有鹏哥哥,可是……说起鹏哥哥我就更担心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未来容郡王府会与慕容府联姻,他却一直对我淡淡的,伯母也从来没把我当作过未来儿媳。” “小哑巴小聋子,刚刚伯母说,说我真的很天真,但是还说,现在天真可以,以后会吃亏。我真的就,就很天真吗?我觉得我很多东西都懂的……” 忍不住了,元黛叹了口气:“您只是经历的少。” 结果她这一说话,愣是吓着了人,熙悦一个激灵扭头过去:“谁在说话?” 元黛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奴婢其实不是哑巴,只是在浣洗房那样的地方,不会说话的人比会说话的人活的长久。” “原来是扮猪吃老虎。”熙悦撅了撅嘴:“不过你还太聪明的……唉,不像我,人人都说我天真,说我傻的可爱,可我却都不知道自己傻在哪里。” 把熙月拽到镜子前,元黛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指着铜镜对熙悦道:“郡主您看,您现在是不是看上去很不高兴?”她叹了口气:“刚刚打您从夫人的院子里一出来奴婢就发现您不高兴了,奴婢能看出来,夫人更能看出来,您所有的情感都流露在脸上。奴婢并没有骂您的意思——其实,这就是您表现的傻的其中一点。” “真的吗?”熙悦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可,可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的在掩饰自己的想法了呀?” “所以说您经历的少。还有,您认为自己在做善事,把上好布料的衣服送给穷苦人家接济他们,对吗?” 熙悦点头:“是啊!他们很可怜。” “您一定没有上过街,或者说,上过街,但从未往繁华街市的角落去过,您没有办法接触到那些可怜人,您不过是匆匆看一眼,觉得他们衣衫破旧,可怜他们衣服质地还不好……可,丝帛制成的衣服连洗都那么难洗,动辄脱线拉丝的,他们日日劳动岂不是更容易损毁?他们向来穿惯了粗布,一下子穿上丝帛可能会更加不习惯,甚至影响他们的劳动生活。恐怕您的好心之举到了他们那里,他们非但不感激您,反而骂您小气呢。” “他们会骂我?”熙悦蹙着眉头问道。 元黛想了想:“骂出来不一定,但心里有不满是肯定的。您要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您施舍的那些人里大部分都不是真穷的真难民,都是靠施舍过日子混饭吃的。他们接受惯了施舍,便总觉得富人施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于是稍有什么令人不满之处,他们便要扩大看来,仰天嚎哭说上天不公。” “竟然有这样的事……难怪,难怪先前施舍她们都不愿意不挂名,一定要以自己的名义散发,而用丝帛衣服了之后,她们都只挂我的名。”熙悦看上去难过又有点生气:“也不同我交心,什么事儿就想我去顶。” 她抬眼委屈的看了一眼元黛:“我是挺傻的,可是,你为什么那么聪明呢?其实,如果没有你们这些聪明人,就不会映衬出我们这些不聪明的人显得很蠢了吧……” 这是个什么逻辑?元黛无奈扶额,她觉得自己还是讲个故事来给她理理思路的好:“奴婢给您讲个故事吧。奴婢认识一位姑娘,那位姑娘和我一样都流落在外,但她其实有家,只是不能回,她的父亲并不喜欢她。” “为什么呀?那是他的女儿,他的女儿怎么他了吗?” 元黛摇摇头:“没有。他的女儿很听话,但是他并不喜欢,因为他有好多个女儿,每个都很听话,那么少一个还是多一个,对他来说也就都无所谓了。” “咦!怎么能这样!女儿再多,每一个都是他的女儿,难道能弃了这个选那个吗?” “在旁人看来的确是这样,可是真站在他的视角来看,他有一位正妻一位平妻和五房姨娘一共七个女人,而这七个女人每个人都很健康,有儿有女,他有十一个女儿和四个儿子,这对他来说已经是负担了,所以少一个女儿就少了,女儿横竖都是赔钱货,养大要供吃穿,出嫁还要出嫁妆。” “可那是他的女儿啊!” “不过是不喜欢的女人生的孩子罢了,女人不喜欢都可以丢出去,那不喜欢的女人的孩子也可以,儿子或许可以靠着发达,女儿虽说也可以靠裙带关系,但终究不好听也不牢靠,宅门深似海,一不小心女儿行差踏错,就算及时撇清关系也依旧会被连累。” “所以我爹爹才说不会让我进宫吗?” “进宫可不是好事我的郡主殿下,宅门都深似海呢,那宫门进去——岂不是直接就得淹死!您光看人家风光了,可跌下来那可是粉身碎骨,还要牵累整个家族,死了之后都不干净,还要天天被家里人戳着脊梁骨骂没用,其实在那勾心斗角的地方她们都已经尽力了,像您这种天真的可爱的进了深宫,恐怕活都活不了几天。不过你也别以为慕容家就好呆,尤其——我看您的鹏哥哥对您,更多的还是尊敬。” “你也这么觉得吧?”熙悦皱着眉头:“我也觉得,可嬷嬷们都说是我多心。” “殿下,”门外郡主的奶娘喊了一声:“刚刚慕容大公子遣人来寻您,说后花园的花开的正好,请您一起去看。” 熙悦却显得仍然打不起精神:“知道了。”她看了看元黛,小声道:“说实话小哑巴,我一点儿都没觉得鹏哥哥喜欢我,你看,永远都是让人来告知我,后花园离这儿才几步远,就不能亲自来一次?说怕毁我名节,人人都知道我将来会嫁他,如果不是要改换新郎人选,这名节有没有重要吗?何况就算他这么小心翼翼,众人眼里我也和他是不干净的了。”她从发间抽出一支簪子拍在梳妆台上:“没必要弄的多好看,后花园赏花,他永远都和我八丈远,看都不肯多看我一眼,难道我和他,当真就仅限于政治联姻么?” 元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元家之事……我了解一些,元贺和他夫人蓝氏便是政治联姻,之后不也举案齐眉?” 没想到熙悦却嗤之以鼻:“元贺是有人共苦了,却没给自家夫人享受过什么甘甜。蓝氏全族现在几乎人丁凋零的一塌糊涂,不就是因为曾经出过一个嫁进元家的女儿?”熙悦选了一朵素净的黄花簪上发间:“慕容家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不然陛下也不会这般倚重。” 元黛笑了笑:“郡主您可真是……什么都敢说。不瞒您说,我娘曾在元家做工,后来有一天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那时候我刚八岁。” “你居然是元家家仆的后人?”熙悦瞪大眼睛啧啧赞叹:“那你能活着还真是不容易!原来我还听鹏哥哥和伯父吵过这件事情,他觉得伯父做事情太残忍了,一点儿活口都不给留。” “一点活口都不给留?”这下元黛也惊着了:“当真如此……” “当真!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不过听说好像还有漏网之鱼,因为鹏哥哥在极力阻止——你可能就是之一吧。” 第七十二章 碰钉子户 一刻钟后,漏网之鱼之一的元黛恭恭敬敬的低着头跟在熙悦的身边,奇怪的是居然没一个人阻止她说她不符合规矩——想来容郡王府和慕容府真的是无缝对接了啊,彼此互通有无一点儿没防备,慕容府的丫头公主喜欢就带着,没什么大不了。 如果说需要逐个击破的话……慕容家看似弱点很多,但实际上恐怕操作可能性为零。 元黛望了一眼主院的方向——慕容允瀚的书房想必便在那处,污蔑元贺叛国可不容易,首先就是得和敌国有联系,而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经手人、传递路线、密信破解等等,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只不过她接触不到无法去寻罢了。 本以为进了慕容府可以获得什么有用的消息的,结果倒是收获了一堆的钉子:先是遇上那个假死的老父亲,要搞定,再是慕容府选丫头,要搞定,进来之后浣洗房那一堆人没事儿陷害人玩儿,也要搞定,出了浣洗房又遇上个操心郡主……真是好生不省劲儿。 简直就是碰钉子专业户儿啊她。 熙悦拉了拉元黛的袖口:“你看那个她,她是鹏哥哥青梅竹马长大的,听说关系可好了,曾扬言将来要到慕容家作平妻。” 饶是现代人元黛也吃了一惊:“这么开放?她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不怕啊!”熙悦不高兴的嘟囔:“她可厉害着呢,可拉的下脸做小伏低,把公公婆婆都搞定的差不多了。” 元黛挠了挠头,并不忍心同熙悦说真话——其实她觉得这姑娘和慕容永鹏配的很,小时候玩儿的好,长大又一样的会装,一个装高冷一个套近乎,将来夫唱妇随白脸儿红脸儿都凑齐胡上了,绝对能混的风生水起。 “劝郡主一句,这些话,还是咽进肚子里的好,奴婢没坏心,听听罢了,不代表别的听者也无心。”元黛道:“您要当这慕容家的主,就千万要藏的住话藏的住表情,打个不恰当的比方,非常时候,死了亲人都得强颜欢笑的跟真的似的,您要是做不到,别说慕容家,稍大点儿的家族您都不一定呆的下去。” 熙悦看了看她:“你和我奶娘说的一模一样,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装,这哪儿装的来——可能是没有天赋吧。” “别着急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元黛神秘兮兮道:“慢慢来,你渐渐的就会成功。” 成功的在学会装的过程中发现慕容家背后真正的丑恶嘴脸,然后或许你就不想嫁了。 熙悦就站在花园这边的角落里静静的看着那一片女孩子家嬉戏笑闹,她也不开心,就静静的看了一阵,她淡淡道:“嬷嬷,鹏哥哥呢?” “回郡主,慕容公子还在书房同慕容大人一起。” “唔。”熙悦想了想:“我去找他,顺便,顺便给慕容丞相问安,今日来访,还没拜会过丞相大人呢。” 元黛在一旁听着,亦有了自己的小心思,虽然她觉得这样做很对不起熙悦,但是她还是觉得去书房是上天给她为数不多的机会不容错过…… 穿梭过花园边上的长长的甬道,这简直堪比皇宫永巷长度的长巷子,就在这个天下最该受帝王忌惮的丞相的府邸里,相权制衡皇权,慕容允瀚这样高调,怎么就不招帝王讨厌呢?要是招帝王讨厌,那她元家的仇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报了,反正元贺已死,对皇帝早无威胁,这个时候帮翻个案,靠陷害忠良迷惑圣听的罪名一口气扳倒慕容氏不在话下,可问题是现在的形式不符合常理,互相制约你强则我弱我强则你弱的这种天生敌对者,却跟老朋友一样。 “殿下?”慕容永鹏派去传信的人正好走过来,瞧见熙悦,忙来行了一礼道:“殿下安。公子方才才让小的去寻您,说这会儿他有事情脱不开身,您可以不用等他了呢。” “无妨。”熙悦在慕容永鹏的事情上显得比她日常表现的成熟多了,虽然依旧稚嫩,但多多少少已经有那么点儿“范儿”来。她端着架子道:“本宫正想着来问候一下丞相大人,正好鹏哥哥也在,倒是方便了。” 时机差不多了,接下来她就该她跑她的,然后熙悦去书房,和慕容永鹏一起拖住慕容允瀚的注意力,她四下探一探……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暗卫呢。不过这个是待会儿的事儿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先离开。元黛想了想,决定用小孩子的方法——尿遁,她低声跟熙悦咬耳朵:“殿下能不能稍等一下,或者您先去,奴婢有些内急……” 熙悦很热心的点了点头,她似乎是一个蛮没有尊卑概念,不,是很讲求平等的好主子,丝毫没有为难,甚至带有朋友一般的关怀:“快去快去,我慢慢走,等你。” 真是对不起了。 元黛小朋友得意的晃了晃身后早已进化消失的尾巴,眉毛一挑一挑的伴着同样跳跃的步伐,结果就在接近书房区域的时候她迎面撞上了…… 慕容允瀚。 元黛一惊,慌忙低下头去,急急忙忙想要来个擦肩而过…… 然而就是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慕容允瀚迈出步子却又收了回来站定,背对着她:“站住。” 虽然是陈述句的语气,但却比感叹句更感叹句。元黛站定了,双手抱胸,亦不转身,背对着慕容允瀚一言不发。 慕容允瀚轻笑:“故人之后?” 他奶奶个腿儿的。 元黛闭眼。 好嘞——好一个硕大的钉子。 第七十三章 何以沉冤 “抬起头来。” 许是料到了她不会听话,所以此话一出,便有人来掰她的脖子,然后又一个人揪住她头发往后万分粗暴的一扯,她不得不抬起头正视着慕容允瀚。 别说,虽然不是一个妈,但长的跟慕容允鄂是真像。 曾经看过一个调研,说家里谁强势孩子像谁,这么说来他们的父亲一定十分强势。 “小姑娘,我叫你什么好呢?苏愿之?元黛?” 元黛冷冷道:“免贵姓元,提醒一下,为君子者,不宜唐突女子询问闺名为何。” 慕容允瀚失笑:“好,元小姐。元小姐何故进我家来做这下等的婢女?” 元黛翻了个白眼,一副“好气哦”的样子:“给人贩子掠了去,没卖进青楼是我命好。” “哦?”慕容允瀚挑眉:“朗月斋那壁护着你呢,还能让你给人贩子抢了去?”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元黛压抑下惊愕,昂了昂头:“他又不是武功盖世的英雄,能护我护到哪儿去?况且时间又不长,消失了四五天,可能会着急去找人吧。” “你果然有点儿不一样,”慕容允瀚挥了挥手让押解的人下去,偌大的书房里便只余两人。慕容允瀚笑道:“允鄂你小子说你有意思,我还以为他诓我。” 元黛翻了个白眼撇撇嘴道:“切!亲兄弟还互相猜疑。” “唔,亲兄弟,”慕容允瀚道:“是亲哈,比你我的关系稍微亲那么一些罢了。”他蹲下来与元黛平视:“这世上除了自己,谁都不可信。就像你,景云说我书房里有证据就是有证据?你觉得这样重要的东西,我会简简单单就放在书房里?” 元黛非常认真的摇了摇头:“不觉得。” 顿了顿,她又道:“我觉得你会放在书房的密室里。” 慕容允瀚不禁给逗笑了,而元黛还在继续她的分析:“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放在书房里,这样容易制造假象让人忽略其存在,而太过危险之处即使安全但并不是真的万无一失,而且被发现的几率并不小,所以你辟了一间密室或一处暗格,专门拿来放这些。” “好笑。”慕容允瀚笑着,从怀中拿出一沓信件递给他:“这样重要的东西我不会不收好,看你可怜,我替你找出来了。” “?”元黛怔愣的看着他:“你是慕容允瀚吗?” 他笑了笑:“自然。没有害你的意思,我只不过是好奇,想看看你能告我告到哪一步,如若陛下知道了,是信你还是信我。” 元黛歪着头想了想,顿时站起身,拍拍裤腿双手抱胸:“那我可以走了?” 慕容允瀚有点意外:“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陷害元贺?” 元黛撇撇嘴——这人是个变态吧?非要别人按照套路走问他问题让他颇有成就感? 她想与不想便答道:“不想。” 可慕容允瀚不听她的,负手立而远望,道:“你父亲背叛了我。” “……”不是说了我不想知道了吗?命保住了还有了证据我还跟你在这儿废话给鬼啊!当然是赶紧确认证据真假为当下第一重要之事啊!还有,一个大男人,这委屈巴巴小弃妇似的语气,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十七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候他不过一名小将,一腔热血,受了先帝不少赏赐,先帝爷说他‘未来必成大器,前途无量’。为求稳妥,他已经基本上是加入我这一派的,我以为他可以为我所用,却不想他居然反水,他居然反水,意气风发,觉得改革好……可笑。” “可不可笑不重要,最终谁输谁赢才重要。”元黛道:“你也别以为他死了他就输了,改革派还没倒,我也活着,我们都还在坚持,就还没输。” 元黛淡淡一笑,将证据往怀里一揣,袖子一挥大步流星就往外摇摇摆摆走去。 元黛就这样走出了慕容府,毫发无损,且脸色看上去还白里透红的。景云见着人,拉着衣袖左看右看:“怎的,还在慕容府受着优待了?” “嘁!”元黛尾巴一翘:“姑奶奶我是谁!我怕他?” 景云似笑非笑,揣着袖子往院子里走:“施主早些休息。” “哎哎!”元黛赶紧冲进去拉住他袖口:“别跑别跑!我跟你说……” 景云甩了甩袖子:“别拉拉扯扯。” “行!事儿多!”元黛撇撇嘴:“干脆叫事儿妈大师得了!好了,正事!喏,慕容允瀚给的,说是证据,让我去告,他不信我能告得上去,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儿,不会是假的,他好反将我一军扣我个诬陷的帽子吧?” “或许是真的,”景云也没接,袖手道:“慕容允瀚一直很狂,把真的留到现在也不是不可能。但,现在肯定不行。” 元黛蹙眉:“为什么不行?”元黛忽然有点生气,智商就直线下降:“难道说,现在子书岚卿准备加入慕容那队好保自己的安稳,那我也不怕,反正我自己去告,你们谁也别想……” “不是。”景云听她越说越偏越说越不靠谱,赶忙摆摆手拦住她的话:“是琳琅主和。”他摇摇头:“使者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说要结永世之好,其二皇子还欲求娶熙悦郡主呢!” 元黛惊得下巴都差点儿掉下来:“熙悦郡主?什么,她,她不是……” 景云无奈笑了笑:“有缘无分吧,何况我看她跟慕容家那小子有没有这事儿都没戏!纯粹是她爹娘的一厢情愿,还拖的她以为自己好像很喜欢慕容家那小子。” 长叹一口气,景云又道:“嫁去琳琅……啧,只能说,或许家庭地位比较高吧。” “这不是重点先生哎!”元黛急的拍大腿:“这一联姻,不就意味着敌国变成了盟友,那通敌叛国的罪名忽然间的,不就变成了促进两国友好交流了嘛!所以这么说,慕容允瀚不只是狂,他狂的还有原因!他早就知道两国要交好结盟,所以他就觉得自己这项罪名已经完全不成立了!皇帝反正忌惮他兵权在手政权遮天的不敢把他怎么样,到时候罪名轻飘飘的一收拾,永绝后患了都!” “唔,”景云点点头:“是这样。” 元黛翻了个白眼。 气鼓鼓的跺了跺脚,元黛磨了磨牙,扬长而去。 第七十四章 鼓声泣血 咚!咚!咚! 清晨的朝天殿外,沉寂百年的鼓声被击响,泣血长鸣,一下一下仿佛打在人心上,打的鲜血淋漓。 两辈子的人都未曾听过那鼓声了啊,沉寂长久,历史长河冲刷过后,人们都险些忘记了那鼓会响,甚至忘记了那儿曾设置过一面鼓,击鼓直诉,平民亦可告官,亦可面见圣颜,为己申冤。 百官不禁回头去看,虽隔着门及九十九级“朝天阶”,但他们依旧愿意徒劳的往后张望,就好像如此便能窥得一星半点儿击鼓人的影儿一般。 字字铿锵砸落殿中:“民女元氏!状告左丞相慕容允瀚!污蔑忠臣!其心可诛!民女为父鸣冤!望陛下明察秋毫!昭雪忠心!” 又是“咚”的一声,鼓声远而长,刺痛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民告官。 先朝于朝天殿外设置此鼓,供布衣百姓谏言诉讼直达天听,而后因丢了只猪都有人击鼓,民告官更是层出不穷,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捕风捉影的听闻通通往朝天殿上搬,之后自祖先帝起定制,鼓非随意可击,民告官者更须受三十杖刑方可陈其冤屈。 这里头学问可就大了,说是三十杖刑,可没说怎么打,使多大劲儿,个中名堂捣鼓捣鼓,上来三十杖打死个人不是难事,身子骨太差,哀戚一番便可揭过页儿去了。 故而,此后凡民告官者寻不得帮着附议上诉的官员,皆放弃了告状这条路。 可今天,貌似来的还是位姑娘? 告的还是慕容丞相? 想到这儿大臣们不禁一个寒颤抖起来,随后看到慕容允瀚出列,一撩袍子跪下去不说,还把手笏搁在了地上,深深的拜了下去:“臣有罪,求陛下明断。” 大臣们抖的愈发厉害了。 子书岚卿向后望了一眼,正对上林蔚那一双急切的都有些发红的眼:你不会要附议吧! 子书岚卿淡淡一笑挪开目光。 林蔚急的快要冒火了,子书岚卿这行状,分明意思就是:我再想想!看情况再说! 那怎么行! 现在风口浪尖上,不能因为要给一个莽撞天真的小丫头片子擦屁股,毁了过往和未来的所有啊! 殿门大开,瘦弱的女孩子迈着坚定的步伐,高举状诉却又高昂着头,仿佛是在受封大典上托着圣旨的贵人一般。 众人不禁为之震撼,却又为之可惜——这样好的女孩子,恐怕等下就得化作一团血肉模糊被拖出去丢入乱葬岗了。 元黛高举状诉,跪在地上:“民女元黛,有冤上表,以达天听,申得正义。” 高高玉阶上坐在龙椅里的人屈指敲着椅把,煞是无聊的依例问道:“民告官,可有附议者?” 殿中一派死一般的寂静。 还没人撑腰,皇帝摇头——自不量力。他道:“可要继续诉求?继续诉求则杖三十。” 底下的大臣们有些腿软,打一听到“杖”字,就已经腿软了。 其实民告官的人上了朝天殿就是死路一条了,继续诉求,则杖三十,否,则为戏弄天子,直接了当就拖出去斩了,只不过权衡利弊,前者有个全尸,后者死的痛快。 元黛眼都没眨一下:“民女选择继续诉求。” 来之前就已经知道铁定要挨打,横竖自己这辈子也没什么牵挂,死便死,穿越回去倒还便宜了她。 皇帝点点头:“再问一遍,无人附议吗?” 仍是寂静。 那可是慕容丞相啊!谁敢得罪? “好吧,”皇帝勉为其难:“那就行刑罢。” 身后两个很有力气的人来拖她的胳膊,把她朝后面的长凳拖去,长凳是暗红色的,不知染了多少鲜血…… 叹了口气闭上眼,也不知道活不活的下来…… “臣附议!” 子书岚卿毅然跨一步出列。 “哎吓!”很大的一声愤怒的叹息——是林蔚——语气恨铁不成钢。 “噗——”愣是把元黛给听乐了。 子书岚卿亦忍俊不禁,但笑容一闪而过,他整理好表情,执笏拜下:“臣弟愿附议,助这位姑娘诉求其状。” 皇帝神色自若,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澜。 身后两个死死压住她的人猛地一松手,元黛顿时一个踉跄,她干脆顺势跪下来,呈上状诉:“陛下请阅!” 状诉的木制封盒面雕着漂亮的镂空,透着淡淡的木香,皇帝接过状诉,不过扫了一眼便“啪”的盖上:“此事交给刑部罢。” 刑部先前死了尚书,之后两派一时间争夺不休,故而争到最后两败俱伤,弄了个正直的不行的新尚书上来,一点儿不给留情,一看就知道是皇帝的人!慕容一派的人有些按耐不住,这么些天保守派都居上风,这样赶超的好时机关键时刻,可不能因为这样一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事情给搅和了! 急切的拉了拉慕容允瀚的衣袖,得到的是微昂下颌,肯定的回应——无妨。慕容允瀚他也不是傻子,虽然狂妄的把证据交到元家遗孤的手里,但他和敌军所有的来往早已销尽痕迹,这些虽可以以假乱真,但到底是伪造的,他再狂,再认定妹妹在宫中荣宠不衰能保他地位永恒,也不可能真的去淌要命的勾当不是? 然后刑部尚书非常耿直的就挺身出列谢恩领旨了,那满载希望的盒子交付出去,元黛自觉一颗心反倒是悬了起来——在这个时代,真的能得到真正的正义吗? 不过好像正义这个东西从来都是有条件的,上一世她的妈妈又何曾得到过所谓正义的评判?不过是势优者得胜…… 走出宫门,一道宫墙,隔绝了繁华与平实,就好像一面结界,将禁宫所有的繁华装进去,就像一个潘多拉的盒子一样,人们憧憬着膜拜着遥不可及的繁华,殊不知里头的肮脏可能远超想象所及……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熟悉的那痞里痞气的声音自耳畔响起:“阿黛,走?” 元黛回头皱了皱眉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哎哟,你把慕容家告上了朝天殿,现在要是没有我,你恐怕活不过半个时辰。”安凤栖冲旁边努了努嘴:“我这儿暗卫可都带上了三十个,你以为这事儿那么简单?你要是死了就没了原告,看谁还理你这破案子。” 奈何元黛这会儿可没心情领他情,她抬腿就走:“那可谢谢你了。” 安凤栖赶紧跟上,他在后头跟着,撅了撅嘴,他嘟囔起来:“哎,阿黛总是这么冷漠……” “热不起来。”元黛冷着脸淡淡道。 “哎,阿黛,你前阵子去哪儿了?我一直找不到你……” “我在慕容府,找证据。” 安凤栖愣了愣:“在慕容府找证据?”仿佛听到了什么搞笑的事情,安凤栖干笑着摇摇头:“天哪,慕容允瀚那老家伙刁的很,怎么可能……你这次呈上去的证据……” “我这次的证据是他给的,”元黛看向他:“有什么问题吗?” “不可能!”安凤栖忽然严肃起来:“那个肯定不是真的,慕容允瀚绝对不可能留着更不可能好玩儿一样的给你!你,还记得我带你去过的那座山么?” 山?就是那个他释放暴力欲望的地方?他还提?作为现代人,元黛理都不想理他,本以为他要说什么正经事,原来……元黛瘪了瘪嘴,翻了个白眼转过眼神去。 安凤栖尴尬笑笑:“我是想说,就是,那上边有不少人,不是,就是,那些都是,阿黛你听我说……” 脚下步子猛地停住:“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就,那上边关的每一个人都是慕容允鄂派来杀我的人……” “所以?” 安凤栖挠了挠头:“所以我的意思就是我有证据啊!” 元黛长长叹了口气:“真是大喘气。” “不是大喘气,是我的证据还不够,否则根本不需要等你出现,以我的势力,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扳倒慕容家并不是不能啊!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份证据想用……并不容易。” 元黛想了想:“人证?” 安凤栖摇摇头:“是也不是吧……” 但绕是她想的再坏,看到人的那一刻她还是吃了一惊,这是一个戴着黑色厚重斗篷的妇人,衣服裹的严严实实,袖子却空空荡荡。她坐在木轮椅上,裤腿膝盖以下也都是空的。 安凤栖试探着叫她:“钱婆婆?” 更出人意料的是她极度沙哑的嗓音,带着虚弱的气声,几乎快听不见:“你……来了?” 安凤栖看了看元黛:“她被灌过哑药,我已经尽力了,但也只能治到这般。” 而想必脸也是被毁了的。元黛咬了咬牙:“所以说,想让钱婆婆做人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的确。”安凤栖叹了口气,然后他换上很高兴的笑脸,虽然钱婆婆并看不见,但是这样至少可以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开心,他对钱婆婆道:“婆婆,我带你认识一个人——她,她叫元黛……” 一个激灵,钱婆婆挣扎着要坐起来:“谁?谁?” 安凤栖赶紧过去扶住她:“我跟您说过的,您家小姐没死呐——现在我把她骗来了。” 元黛有些手足无措的站着,她看看安凤栖,比了个嘴型:“我要干什么?” 安凤栖笑了笑不答,径自把元黛的手拉过去抚了抚钱婆婆的肩膀,他道:“婆婆您放心,小姐一定会给元氏满门洗雪……” 第七十五章 凤栖何处 于是,怎么样带钱婆婆进京就成了问题。 事实上,钱婆婆所居之地离京城并不远,不过百里路程,但像钱婆婆这样的状况要想在这样必定危机四伏的环境下进京,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要不再等等?”元黛犹豫着道:“等差不多的时候,我跟皇帝说有这么个人,皇帝若真要保他自己的名声,肯定会派人来请,你在这里保护好钱婆婆就可以了。” “不行。”安凤栖果断否决:“这肯定不行,莫说实行性大小的问题,就是你在京的那份证据是假的,就极有可能被判定是你陷害忠良,到时候再加上民告官——说实话,你还会牵累上子书岚卿,到时候,就是真的赔上了所有可以为元家洗雪的势力了。” 子书岚卿……元黛摇摇头笑了笑:“好,我知道了。那要不就多分几路,重点保护钱婆婆,然后你我另一路走……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了,笨办法。” 四月,芳菲尽。 虽此处地势算是比较高的地方,依旧花树繁茂,但花朵也早已经尽所能盛放至极,时不时又瓣瓣芬芳飘落,在空中旋转着,完成她化泥护花前的最后一次创造美丽的使命。落英缤纷,池塘水面上那相互接壤着,几乎铺出一方青绿土地的莲叶之间,已然伸出了娇嫩的浅粉色菡萏骨朵儿。花落果结枝头,夏天都要来了啊……抬头望一眼清澈如一汪潭水般的湛蓝天空,眼眶却终还是包不住滚滚晶莹,仍是自眼角滑落,深埋进少女的青丝,再消失不见。双双白鹭划过天迹,掠过少女的视野,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出发当日起来时还是个大晴天,可到了午后要走时,忽然间就乌云密布,阴沉沉的压的人闷气的不行,车厢披上一层厚重的雨布,马车缓缓开起,未出两步路,哗的一下大雨忽至,没一点儿预兆的砸下来,便只听得雨布上密密麻麻的声音,听的人心里发紧。 元黛不自觉的抓紧了身边安凤栖的衣袖,也丝毫没看到安凤栖嘴边忽生的那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容。安凤栖很满足的被人依靠着,他淡淡笑着,看着车帘随着车轮压过泥泞道路的颠簸左右大幅摇摆着。 山路并不好走,车厢晃的厉害,元黛有些晕车,她只得忍下胃里的翻腾靠在安凤栖肩上,尽力催促自己进入睡眠状态,然而雨声太大,风声又好像刻意不让她好好休息似的,在车厢四周狂啸,又夹杂着猿鸣声声,凄厉无比。安凤栖拿出一个小瓶递过去:“安眠的。”元黛想也没想就吞了,也不知道是真的这破古代也有好药还是心理作用促使,倒还真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而元黛是在一阵剧烈的打斗声中惊醒的,醒来时周遭一片昏黑,身子也倒着,像是马车翻了。她挣扎起身,撑着犹还昏昏沉沉的脑袋,掀开雨布走出去,却发现外面早已打成了一片。地上横七竖八的都是黑衣人,想必不是敌人就是安凤栖的暗卫。暗自抚了抚心口自我安慰了一番,元黛小心翼翼的越过去,走到安凤栖身边,为了不做一个累赘,她非常乖巧的缩在了安凤栖怀里。 她这个武功舞起来练半吊子都不一定算得上的人,斗狠拼命式的这种死战还是不要凑热闹的好。 面朝敌人的时候最容易忽略掉的是后背,而关注点最集中的是胸前,而双手摆开御敌架势的时候最首先防护住的也是胸前,所以,要想让一个人拼命护住你,最好的办法就是牢牢贴住那个人的前胸,然后谨守一条准则那就是——那人往左你就往左,那人往右你就往右,当然这一条准则不是为的别的什么远大高深的目的,只是不拖人后腿免得被揪着丢出安全区而已。 而元黛和安凤栖现在约莫就是这样的一种关系。但是出乎意料的,忽的一剑砍来,安凤栖习惯性的一侧身避开,因为知道要保护元黛,所以又下意识的拉着元黛和自己一起侧身,于是避开的距离就不够了,一剑刺过来,把元黛的右臂膀上拉了好大一个口子。 霎时戾气染眸,安凤栖一把揪住元黛往旁边拽了拽,然后几招式下去,招招夺命,一下子便放倒数人,可怎奈一路居然无知无觉的走到了悬崖边。 暗道不好,谁能想到这些人在打斗的要拼上命的时候还能转脑子还能想着把他往死路上引? 现下身后即悬崖,退无可退。 元黛望着身下这万丈深渊,忽的笑了。 想着这才多久啊,就又一次面临身前是敌背后是悬崖的境地,只不过先前同行的是子书岚卿,这次同行的是安凤栖…… 天命如此,定数难违。 崖下烟雾缭绕,朦胧的一片里隐隐透着山石嶙峋的轮廓,没有丝毫生物可于此生存似的,目光所及之处,莫说花朵藤蔓了,就连根杂草都没有…… 这次可真是死路一条了。 不过自己这一穿越,又多偷了这么好些年活着了,也是值了的吧?可是,或许是偷生久了,不知足了,多活了几年,现下还想再活下去…… 不够那也不能了。 敌人已在眼前。 寒剑出鞘,嗖的一声,利刃挟着寒风刺破雨幕,剑尖闪着银光,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霎时便已到心口命门前。 元黛闭上了眼。 一声泣血长呼:“阿黛!”安凤栖一跃而起扑过来,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合,强有力的力道把他们往前一送,身子骤然悬空。 风在耳畔呢喃,她似乎是那么的温和,有温柔的手臂紧紧环抱着她,气流托着他们的腰背,却也不可能送他们去往安全的地方。 感觉就好像儿时被父亲用有力的手臂高高举起,她欢快的呜呜叫着,飞来飞去的玩着“飞机”的游戏。似乎身体没有了重量,如一片白羽飘扬空中,打着旋儿,一会儿往左去,一会儿往右来。 安凤栖犹紧紧抱着她,可这并不妨碍她张开双臂迎接大地,去往她逃离了八年的归宿。 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了吧?好像,也许。她没有成功的报仇雪恨,但她尽力了,也就对得起自己这一世那未曾谋面的亲人生养她发肤之恩了;她还没有谢过那日殿上子书岚卿搭救之恩,他帮了她与帝王作对,相比现在可能处境很艰难吧? 可她就要回去了,而且可能再也回不来。 穿越是偶然,她相信自己还会有轮回往逝,但那个人也就不是她了。她会迷失自己这一世的天性,有善良,有偏执,有矛盾,也有真情待人……下一世的她或许比这一世的她更受人喜爱,也会有好的家庭,不必再背负这些大大小小的仇恨心思这样久…… 上辈子呵……她有绝情的妈妈,绝情的爸爸,虽然她还记得小时候爸爸妈妈围着她一个人转时的欢乐,虽然那时候爸爸妈妈也是很忙,但是仍旧会压缩睡眠来陪伴她,她那时候真的很幸福,也是六岁,六岁之前的她好快乐,真的好快乐,可是后来她上了小学,再没有时间和爸爸妈妈一起玩,爸爸妈妈也自此没有了每晚相处的那段宝贵时光,似乎也就是那时候吧?爸爸似乎不再爱着妈妈了。 人心真是善变,爸爸带着小三登堂入室的那年她八岁,想想应该就是她上小学的那一年,爸爸妈妈不再每晚坐在一起谈天谈地,爸爸变了心。虽然他们都很忙,但是爸爸依旧压缩了时间去陪小三,还陪出来了个奶娃娃,再后来就是铺天盖地的鲜血,那把明晃晃的白刀子,妈妈腕上深深的伤痕,血泊蔓延到天地都是红的……或许她不上学,一直和爸爸妈妈每天晚上看星星看月亮,或许这样也就不会发生这些…… 可罪恶又不及儿孙,小小的元孝是那样可爱…… 一切其实都不太符合想象,崖底似乎是水,方才的山石嶙峋并不是真的,底下居然同朦胧的云雾一般,包裹,包裹…… 水声清晰的在耳畔炸开,窒息的感觉从鼻腔很快的蔓延至全身,她呛了一口水后安安静静的闭了气息——挣扎什么呢? 水好软,轻轻柔柔的抚着她的皮肤。衣袖在水里膨胀起来,她睁开眼睛,看着衣袖在水面透下来的日光底下雪白雪白的,如同跟着妈妈一起看过的恐怖片里贞子的衣服……她就要变成贞子一类的人了吧?死后魂灵会去哪儿呢…… 前世她睡着的时候死去,她没有感受到一丁点儿的死亡气息就死了,而这一世她该是淹死的,可真正到了水底闭了气,窒息感也就似乎不那么明显了…… 她可能真的快死了,她以及感觉自己的头脑快要转不动了,可为何,为何此时此刻她想到的人却是子书岚卿…… 朦胧中似乎有人搂住了她的腰,是水么?还是水鬼?呵,自己真是魔怔了,真要有水鬼,那也是死在江河湖海底下的人的魂灵,是她要变成的,她抓着那“鬼”的衣角,想着以后好找他算账才是,毕竟水鬼么,就算她现在感觉是在上升,但怎么着作为水鬼他也该拖她下去,而不是…… 氧气灌进许久缺氧的肺里着实是件极其痛苦的事情,头疼的几乎要炸开一样。元黛抱着脑袋,捶了又捶。 耳朵嗡嗡作响,耳鸣的声音似乎大过了一切。她转身去抓那片衣角,却发现他已经深深的沉入了水里。 安凤栖。 元黛艰难的扒着岸边,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沙哑的发疼,可她依旧要不管不顾的叫着:“安凤栖!安凤栖!你不是凤凰吗?不能飞,也不能死啊!安凤栖……” 眼前忽的一黑,咚的一下她就无知无觉的掉进水里。 岸,变得遥不可及,她放弃了自救。手缓缓地垂下,朦胧中她仿佛感觉自己就是一只沉船,缓缓地、缓缓地下落,落去未知的深渊,似乎背脊撞到了什么,是湖底还是真的沉船…… 凤凰心心念念牵挂了半辈子的阿黛就要走了…… 可凤凰不能飞了…… 凤凰不能飞,还掉进了水里……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安凤栖马上就是个落汤鸡…… 凤栖梧桐,凤栖是个没有铜板的小学生,他接下来怎么活…… 元黛微微一笑,糊里糊涂的睡去了。 第七十六章 墓地逢故 窒息会让人变傻。 元黛醒来的时候回想起死前想的那些牛头不对马嘴的东西就羞愤不已,什么东西啊?什么凤不凤凰飞不飞?而后她再做什么也发现智商明显的降低了好几个档次——窒息会让人变傻。 真理。 元黛提起垃圾桶里的垃圾袋,湿哒哒的衣服裹成一团待在薄薄的垃圾袋里,重的很。她走出破旧的小屋,下楼去,把衣裳丢进垃圾桶。 实在也不能穿,这可是摆在现代社会,真就是奇装异服。 元黛穿着一身黑衣服就出去了,她去了现代她妈妈的墓地。公墓的环境总是很好,绿树成荫的,虽然每个人都只有极小极小的一块地方,却得一间市中心四十平米大的房子的价位才能买到,国家又明令禁止住宅作为祠堂供奉使用,这就导致不少人最终进入了后边儿那一片区,地下一个大坑,然后许多人的骨灰盒子简陋的一堆,这就是归宿了。 走到老地方,元黛却没有看到妈妈的名字。她笑了笑,也是,人都死了,她女儿也死了,那墓地就没有了保留的必要,她爸那样无情的人,别说她亲妈了,就是她后妈也不定会有地儿安息,一样的理儿,逝者已逝,更何况逝者逝的时候还拉上了她继女和亲生的三个孩子。 不过碑不在了没关系,只要树在就行。 她熟练的打树底下开了处小道,然后费力的从里头揪出个小盒子。盒子很重,是她小时候攒了许久的硬币一堆,和妈妈死后她怕给小三儿全私吞去而偷拿走的一根金条。 事实证明也的确是,她爸后来可一点儿没拿到她妈的东西,全进了那小三儿的腰包,所以也就再没人能发现少了这么一根金条。 事后每每想起元黛都特后悔——早知道全拿去!干嘛还留了五根给了那小三儿! 尤其是现在,这金条成了她救命稻草的时候。 要知道,22世纪的网络是多么的发达,你在的每一处,包括她此刻身处的墓地,也依然360度全高清无码无死角的留下了影像,录入在巨大的可怕的网络中,她想以一个死人的身份活下去根本不可能,到哪儿不用刷脸验身份?在这个人与人之间极度不信任,不靠电脑就不能保证这个人是这个人自己的时代,在哪儿她都是寸步难行。捏紧了手里的金条,元黛抿了抿唇,起身离开。 两片区之间的林荫道很长,来来往往的人们或神情悲怆或行色匆匆,忽然一个身影晃过——元黛猛的驻了足,谁知后头还有人跟着,后面人砰的一下撞上她的背,那人骂骂咧咧道:“啊是吗学过走路啊?” 元黛此刻全然没心情同人讲浑话,她匆匆忙忙道了句对不起就跟着那熟悉的背影走上去。 是他么? 八年未见,他还是这个样子吗?或者说——他还活着吗? 步子不受控制的跟着那黑色的影子往前走,身后那人犹自不满的骂骂咧咧渐渐远去,前面的人时快时慢,不知到底要拐去哪里才算个完。 树荫叶与叶之间的缝隙透出明媚的阳光来,刺得人眼睛生疼。前面的影子时近时远,不知何时竟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元黛揉了揉眼睛,开始一列一列的找。 墓地每六格方能植一棵树作为格挡,莫说墓地拥挤不堪,就是前来吊唁的人也不能同时来两家人,不然整个通道就完完全全没法子走了。不过愈往前走地方越宽敞,当然地价也是成倍增长,翻了几番,走到一格两侧都有树的片区时,元黛看着那一块块整齐排列的墓碑,已然替他们的亲人觉得肉疼了,这一块破盒子,相当于市中心一百平米的房子啊…… 咽了咽口水,她驻了足,就算刚刚那人的确是她爸,想必也不会买这么贵的地界……真的太贵了,就算她爸良心发现,她那抠门抠到家了的爷爷奶奶也不会同意。 叹了口气,虽然明知这世间就算也轮回,墓地是否存在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不过是给生者以寄托哀思罢了,但她还是私心的想要妈妈也有这样一方土地得以安放长眠……即使没有人吊唁。 在黑市上把金条换了钱,她可算是个可以勉强于现世生存的人了……用个贴切的词来形容,大概就是俗称的黑户吧。不过在现代社会,除了买户口,别的没有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 告别了好心收留她的那对年纪很大的老妇人,她准备搬出去租房子勉强住下,再寻找能活着或者回去活着的办法。那妇人挽留:“不管怎么说,女孩子一个人还没有户口见不得光……不好活。” 元黛摇了摇头:“不必了奶奶,这样太麻烦您了。” “真的没有事……”老妇人道:“你看我一个人独住,孤苦伶仃一个人的,有个青春的姑娘陪着求之不得呢……而且不瞒你说,我觉得你很有可能来自另一个时空——旁人都说我老太婆迷信,可我老太婆自己的经历,不会错的。” 她也是历经过穿越的人?元黛想了想,没有推辞——说不定这位老妇人能给她提供什么线索上的帮助呢。 第七十七章 奇怪的人 九州国只有冬和夏,穿越前的一切春风和煦,到了这儿都只剩烈日炎炎。阳光透过叶子照下来,圆圆的光斑划过面颊,少女抹了把汗,又一次弯下腰,对着正在下棋的两位两鬓全白的老人问道:“您好?请问您在这条巷子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这已经不晓得是第多少条巷子了,元黛不厌其烦的一个一个人的问,不,准确来说,是不得不作不厌其烦的样子去一个一个人的问。 是的,林婆婆说的没错,她得回去,循着自己的本心。 清晨的谈话犹回荡在耳,她说,我遇到了一个人,我还挺喜欢他的……可是我的亲生父母和养父母,都是间接死在他手里。 林婆婆看了她一会儿:“你在意这个?” “当然!”元黛抬头看她:“我在这儿一辈子都没感受过一丁点儿的父爱母爱,只有算计,只有势利,我曾以为这世上本来就是只有钱和权,可是后来我去了那里,发现世上原来还有爱,即使不是自己的孩子也可以……” “所以你就恨了他。可我不这么觉得,我作为一个过来人,我也曾在一些不必计较的事情上斤斤计较,什么我们的家族不和不能在一起。我说无论是罗密欧朱丽叶还是梁山伯祝英台他们都没有好结局,所以我就固执的牺牲爱情,最后我得到了什么呢?本来好好一段感情,在我的引导下步步错成。” “您没有想过回去吗?” 林婆婆笑笑不答,反是反问于她:“你想过吗?” 元黛垂下眼:“我,我在这儿没什么亲人,在那儿也没什么亲人,没有区别。” “是吗?”林婆婆笑笑:“所以说你还是执着了,如果有爱情就去追罢——不要到了不能回头的时候再后悔。当年如若不是我执意拗着来,或许我们早已联姻,我也不会所嫁非良人,害人害己,令我的女儿都不幸福……我都好些年没见到她了,可我已经回不去了,”她笑笑:“一个众目睽睽之下死了被埋了的人,突然出现在大街上,也挺吓人的。” 元黛一惊:“所以您知道有什么回去的办法么?” 林婆婆一笑:“这世上有许多的阴暗角落,藏着的或许是肮脏,又或许是希望,你看不到的地方,就有你想要的东西。神从未有过,也就从未死过,一切冥冥中注定自有天意,轮回转世也是一种生命的延续,只不过这穿越之荒唐事……怕是过分开凿导致了现如今时间轴的乱套,但乱套的世道也一样会有不一样的收获,如若这一世死了就死了,或许最后真的就是满腔的遗憾了。” 她悠悠叹了口气:“姑娘,我老太婆多嘴,也是见不得人苦苦挣扎想劝你一句。看看自己的心,心向着哪儿,想着哪儿——我老太婆看出来你想回去,那就回去呀!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到头来苦的还是自己。” 说真的,她对现代社会现在真的已经一点儿留恋都没有了,八年没有电灯亦没有网络的生活让她感受到了什么叫人的生活,就算缺失娱乐,她也甘之如饴,更何况,那里还有牵挂着她、她亦牵挂着的人。 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元黛迷惑自己,说自己是想回去把元贺的仇彻底报完。 仅此而已,唔,没别的。 怅然路过一处小小的报亭——现如今的报亭早已被基本取缔,这里怕都快成了半个景点了。发须皆白的老人躺在躺椅里打着鼻鼾,高高交叉翘着脚,面前崭新的报纸摊开,阔大的首页版面上彩印着的是——卫殊衍的照片。 心里一震,她快步走过去拿起来,醒目大字映入眼帘:“我国元首卫殊衍慰问洪灾重灾区风楼州迟县。” 她怔愣的拿着报纸久久未语,报亭里睡着的老人已然悠悠转醒,他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要报纸?” 看元黛有些怔愣的神情,老人笑了笑:“喜欢我们元首不?” 元黛笑了笑:“卫殊衍?” “嗯,年方三十,”老人摇头不住慨叹:“史上最年轻的元首啊……关键是,”他屈指敲了敲桌子:“关键是还没有结婚,一众少女芳心暗许啊……” 是吗?从前就是被局限在一方小小的校园里,他也同样在少女圈里倍受追捧,元首身份么,不是狂妄,是真的,多半只是锦上添花罢了……元黛笑着摇了摇头,问道:“不说他,您知不知道这条巷子里住过什么奇怪的人?” 老人挑眉:“不问卫殊衍问别的的人可真不多了……”他想了想:“有是有,神神叨叨的,这边儿往右拐第四个路口进青瓦巷,估摸着走吧,有缘就能碰着。” 元黛匪夷所思的皱了眉头:“这还看缘分?” 他摆摆手:“他家讲这个,我也没办法。你去,路过了,他觉得你有缘,让你进,就会开门的。每家每户的门都长一个样,你难道要一间间的,撞开了去看?”老人很麻利的跳起来,爬上凳子在报亭顶上的柜子里翻找出一支电子烟,点燃。哎,这个时代的老人哪里还像个老人,就是头发全白了,也一样身体健壮的很。 认命的走上那条一点儿遮阳树都没有的街道,这是有多荒才能做到没有一棵树!现代社会的太阳早不是一般太阳的模样,没有树的街道早不是人能走的了,这一条街走完,涂十八层防晒也能晒黑。 每走一步都分外沉重,她觉得自己就快被晒化了,长久没这么晒过了,一时间脑子里也给热的不太清明了,莫名其妙的开始重复着想——烈日炎炎,炎炎烈日,骄阳似火,似火骄阳…… 一条街上空空荡荡,长长久久没见哪家开门。元黛觉得那老头估计是在骗他,这时候的人都喜欢捉弄人玩儿,尤其是没事儿干的老年人。叹了口气,她眯起眼睛扫了眼太阳下反光亮的刺人眼睛的街道,不禁停下脚步,仔细开始沉思这接下来的路到底还要不要走了。反正在这儿也不是不能过…… 身侧高高的门忽然开了,刺眼阳光下,门内人的身影朦朦胧胧,他沉默了片刻,试探问道:“阿黛?是你吗?” 元黛抬手,遮了遮这刺眼的阳光:“卫殊衍?你怎么在这儿?” 影子卫殊衍笑着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走进去,院门内树木繁茂,掩去灼灼烈阳,身边的一切顿时都变得清晰起来。他道:“这是我一位朋友的家,他说,他说他通灵,我曾和他交谈,他说你还活着,在另一处时光里。前些日子他递信给我,说我想要见的人回来了,当时我不在,今早的飞机刚到。” “这么说,也真是巧了。”元黛笑了笑:“本来是准备明天来的。” “唔。”卫殊衍应了声。世上最可悲的事莫过于有一肚子话想要说,见着了真人却又说不出来。平日里口才极好可谓是出口成章,竞选元首口若悬河洋洋洒洒,为民众描绘了那样好的远景,他又靠着这一张嘴把党内众人甚至所有党派人都说通,牺牲了一部分政治利益,把现如今一切都在不正常轨道上行走的社会状态拉回正途。收回胎儿修正术许可权,停止大气作业,他在一步步把众人拉回正常属于人类的生活里去。太阳依旧很热很晒,但谁人又没察觉出,在卫殊衍的政策推动下,大气状态在一点点恢复,九州国终于不再是乌糟一片,终于有了第二个地球的模样……他的口才曾征服了大半个九州,却在重逢老友的那一刻,猝然失语。 二人沉寂了好一会儿,门外有人按了门铃,卫殊衍叹了口气:“你若有心,就来书元集团找我。” 元黛道:“我在这儿还没有正经身份,而且我暂时还没想好要不要留下所以,所以请你暂时保密我的身份,可以吗?” 卫殊衍点点头:“那如果你来找我,说我的名字就好了,会有人带你上来,还有……我就走啦,处理完事情我就会回集团去,大概今天下午六点的样子,或者明天,明天是周末,周末我一般一天都会在。” 第七十八章 妖艳贱货 “您找谁?”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子拦住了她的去路?书元集团大厦那偌大的一楼大厅一眼望不到边,元黛微微一笑:“我找卫殊衍。” 没有想象中的嘲弄,那男子点点头,但依旧未曾放行,他看上去很瘦,像是可以硬闯但……元黛打量了一下西装下的身躯,不禁扶额,这明显不是普通的保镖甚至安保……卫殊衍还是有看人相貌的老毛病么?小时候他就说,他爸公司的保镖都太凶神恶煞了,要换点赏心悦目的。 他成功了。 那人见她也没什么东西主动拿出来,有点尴尬的问道:“您,您有信物吗?或者说……您叫什么名字?元首或许有提起过。” “应该没有,不用麻烦了。”元黛淡淡从包里把那枚陈旧的早看不出颜色的护身符取出来:“他没给过我什么,不过这个他肯定认得,这是我们小时候的东西了,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才找到。”她抬头看他:“不过为叙叙旧,仅此一次,多谢。” 很难得的那人依旧很恭敬没半点鄙夷,他点点头:“那您先上贵宾室休息片刻,元首或许……”他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女孩子郑重的放在他手心里的护身符:“或许马上就到。” 不是什么直觉,而是他真的见到过,那日理完政事帮着焦头烂额的堂弟打理家族公司,也就是书元集团,当日午休他歇在休息室里,卫殊衍曾万分郑重的打开一个小盒,把那枚一模一样的护身符捧在掌心端详,足足看了一刻钟有余,而日常卫殊衍留给自己的午休时间,也不过就一刻钟而已。 贵宾室很是敞亮,但里头又有很不敞亮的一幕——满目素净色彩里,一袭黄色碎花裙的小个子姑娘脚踏恨天高,坐在窗前翘着二郎腿直晃腿。 元黛低头看了眼身上被硬扳着套上的酒红色鱼尾短裙,她以为自己够张扬,却不想…… 那男子明显没想到这里有人——他叹了口气,这姑娘天天来,谁也控制不了她的神出鬼没,他对元黛道:“抱歉小姐,我带您去另一间。” 一听是女人,小个子姑娘赶紧回头,霎时眼里就带上了敌意:“什么人啊?当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都能进的了殊哥哥的贵宾室?”那个子小小的姑娘转过身来——居然是琉月! 不光元黛惊住了,就连琉月也惊住了,但她惊的并不是同为穿越之人,而是卫殊衍所言的那个老朋友居然是元黛! 顿时火烧满腔,琉月斜她一眼:“是你?”她低声骂了一句脏话,虽然声音很小但在场无人听不见。带元黛上来的男子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琉月甩了甩头发:“哦~殊哥哥常说的那位自幼好友,不会就是你吧?”她刻意把那亲密的称呼咬的很紧。 “呵,”看一眼就知道琉月同小学时候那些女孩子一路货色,而且听方才那人语气无奈,多半琉月又是个一厢情愿,那有什么好傲的!家世好?门当户对?卫殊衍会管吗?她想与不想就微笑着讥讽回去:“他身边的大麻烦——”她学着琉月方才的语气,捏着嗓子柔柔的,一副惊讶到家了的神情:“不会就是你吧?” “才不是!”琉月大眼一瞪:“别信口胡说!我是殊哥哥的……未来、未婚妻!” 元黛摇头:“都未来了还只是未婚妻?你的道行还是不够啊!还殊哥哥!不怕到时候给你们判个近亲结婚?” 琉月冲天翻了个白眼:“别说我,你呢?瞧瞧你穿的,红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只鬼?” 琉月可真是口不择言了呢!元黛微微一笑:“我是鬼,那你不也是?” 琉月看着元黛那挑衅的神色,恨不得一个巴掌呼上去——可她还没嫁给殊哥哥,在那之前的所有,她都得学会忍。她微微一笑:“我不同你争——你不配!一个妖艳贱货罢了,殊哥哥的追求者能从这排到古代去!就你?也妄想勾引我的殊哥哥?” 元黛轻蔑一笑:“你的殊哥哥?果然哩,只是你认为他是你的哥哥吧?得了吧!我和你那殊哥哥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刮旋风呢!况且,妖艳贱货又如何?你还做不成妖艳贱货呢——”她拍了拍琉月的肩膀:“至多占后两个字罢了!” “你!”琉月气红了脸,眼见着卫殊衍走进来,她红着眼睛蹭过去:“殊哥哥~” “你怎么又在这儿?”卫殊衍拧着眉头,很不耐烦:“我已经说了联姻我不同意,靠联姻的法子觊觎书元集团的生意甚至想要同我官商勾结,更不可能!你还要怎么样?”他急急的道,生怕被琉月抢话去又耽误时间:“我现在忙的很要去见一位故人,你不要跟着我!听到没有?” 目光一转,他看到了元黛,眉心骤然一松,想到方才自己的模样实在不讨喜,慌忙又避开元黛的视线。 “殊哥哥~”一旁的琉月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往下掉:“我从来没有……真的……呜……我真的只是,只是像和你在一起……你说你一个人孤单,我想,我想陪你嘛……你却又不要……” 卫殊衍点点头:“回去吧,我和元小姐有要事要谈。” 看!一看到元黛,他就完全变了个人! 一个两个的,前有子书岚卿后有卫氏殊衍,都通通被这只妖艳贱货迷了心!琉月咬了咬唇转身:“殊哥……”“出去!” 没有丝毫感情波澜的强硬命令,琉月知道他是真生气了,这个时候再争取什么都是徒劳无功,反而会让他们的关系更加不好。自己也就罢了,但她现在穿越回来了,她还是傅家独女的身份,她的家族现在亟须她联姻书元以保全生意稳定,所以再不甘,她也必须暂且忍耐。 这日子还不如穿越之前,好歹有个傻子暮夜陪着…… 算了!再怎么说,她也是大家小姐的身份,殊哥哥的身份地位不容许他娶一个没门没道的女人,最终陪伴他身边的正妻只能是她琉月这样的女人,至于那妖艳贱货,顶多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 然后琉月一出门,卫殊衍就急急的走过来,习惯性的想来拉“情人”的手,却又发现一切早已变得陌生非常,伸出的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样僵在半空中。 他张了几次口却又都没问出来,良久他才憋出一句话:“你来了?” 元黛闭了闭眼。 卫殊衍这家伙,还是智商超高情商为零。“不是,原来你妈给你做胎儿修正术的时候,是不是怕你智情商双高危害人间,所以拆东墙补西墙了?” 卫殊衍愣了愣,恍悟后却笑起来:“可能吧,所以这东西我现在已经禁了,省得各家父母想尽办法想让孩子生下来就哪儿都优秀,倘若再不禁,之前是修正智商,现在是修正容貌,将来……”他挑挑眉毛:“将来会怎么样我都不敢想了。” 元黛笑了:“是啊,小时候多少人羡慕死了你爸妈的先见之明,让你成为第一个试验品。” “那也只是试验品罢了,虽然现如今我站的这样高的确有因为修正术,但是后天的努力也付出的比别人多好几倍,还有家世,他们以为只是生的聪明就能得到一切了吗?” “是啊,书元集团的贵少爷出身,”元黛打趣的看向他:“所以你现在是怎么?九州不是一向为官不为商,为商不为官的吗?” “书元现在在卫洛手里,”卫殊衍道:“我只不过来帮着打理打理。” “卫洛?”元黛失笑:“你怕不是在帮着打理,你是全权负责吧?卫洛那家伙,除了吃喝拉撒玩女人,还会什么?” “还会娶老婆。”卫殊衍淡淡接道。 “啊?”元黛惊诧道:“不,不会吧?他?他会安于家室?” 卫殊衍奇怪的看她一眼:“结婚归结婚,玩女人归玩女人,矛盾吗?你不会是在古代呆久了,就以为现代一夫一妻就是贯彻到细微处的吧?” 元黛默默捏了把汗:“呃,这好像还符合一些我印象里,呃,卫洛的形象……他老婆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都是为了联姻,大不了她也在外面玩呗,反正现在人结婚,不过是为了名字写在一起看起来好看罢了。卫洛身为我爸的外甥,自然也要继承一些这样好的传统。” 元黛失笑:“哪儿有你这样说你爸的?” 卫殊衍不说话。元黛还能不知道他?一个打从被怀上就是因为目的而存在的人,对其父母,又能有什么深切的情感? 殊衍,顾名思义,他来到这世上是一件试验品,在九州国,初次通过科学技术调整不完美,在模拟母体的胚胎罐中养成,卫殊衍曾自嘲是恐龙蛋孵化,而且还不是母亲孵化,所以他的身上除了父母的基因,没有一丝一毫是和父母有联系的。 长叹一声,卫殊衍站起身来:“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七十九章 不如归去 眼前是那压根儿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的一切,天地开阔,河流静谧流淌,清澈的水与天交相辉映,山峦连绵望不到尽头,山顶有极高的古树,与天空似乎都好像接在了一起。这儿有青葱山峦,有花草芬芳,有鸟鸣过耳,若即若离,于空谷传响经久不绝。 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 元黛深吸一口气,“这里的空气真好……” 卫殊衍点点头:“我说过,总有一天会把蓝天还给天下人。” 嗯,那时候的卫殊衍真的是风光的不可一世啊,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却聪明的吓人,元黛想好半天还不一定能想明白的问题,他两下就能看明白并且加以精进付诸实践。但就是这样近乎完美的他,除了在她面前,几乎就没露过笑脸儿。有一回卫殊衍拿了本书来,指着上面的一个故事“愚蠢礼物”,说一个女孩子一直很聪明,有一天天使来到,说她在被造就的时候忘记在她的大脑里植入愚蠢了,女孩子假装听话,却只把愚蠢植入头发,然后趁人不备扔掉了,之后她一直很聪明,聪明的异于常人,但却也再没有人愿意与她同行,因为没有人会愿意在她的光环映照下变成一个傻瓜。 记忆犹新,卫殊衍拿着那个故事书给她看,神情是笑着的,却饱含着抑制不住的无奈甚至是——哀伤。 是啊,他很难有笑的时候啊,他太聪明了,以至于他做好一切事情在大家眼里看起来都是理所当然的,而他一旦出错,那么不论他从前做的如何如何好,也不会有人看得到他的成就,只看得到他的失败,哪怕一次小小的行差踏错都对于他来说像是灭顶之灾,而他回到家,也不可能有父母来安抚,只会受到冷冷的目光:“白瞎了我当年的良苦用心!” 他的父母从没有爱情,听说他们只是为了利益,而又觉得对方的基因很好有利于下一代,所以结婚,可婚后二人依然没有擦出爱情的火花,两个完全不合拍的人用科技手段将卫殊衍带来这里,所以卫殊衍也不太可能感受得到什么父爱如山、母爱如水。 望着眼前的山水风光,元黛轻轻一叹:“都说父爱如山、母爱如水……这么多年来,这句形容似乎一直被当做经典传扬,说到父爱母爱,就是这句,可是现世我其实并没有感受得到……我是在哪里,才知道了什么叫情,什么叫义,以及……什么叫爱。” “这里真的很美,谢谢你带我来这里,也谢谢你这些年,还记得当年,当年一个小女孩对蓝天的渴望。”鼻子一酸,她勉力笑着让泪水不要掉下来,她转头对卫殊衍道:“老卫,我要回去了。这儿……这儿对我来说也不方便——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卫殊衍淡淡笑了:“这可不是原因,恐怕是,那儿有你牵挂的人。” “也没有吧,就是想呗……习惯了。”她笑笑。 至于牵挂的人……元黛笑出了声。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说自己对着卫殊衍这样的美男看太久了眼睛刁了,以后肯定单身一辈子的玩笑话,“我说之前我……”她想打趣,奈何喉头不受控制的哽咽住了,噎在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难受的紧,就好像要窒息一样,引的她眼泪哗哗。 卫殊衍慌忙去帮她:“你怎么了?” 元黛等着卫殊衍帮他理顺了气儿才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毛病,呛口水啦!” 元黛自小说话就喜欢着急,所以总爱呛口水,卫殊衍笑笑:“是老毛病,还没改呐?” 元黛答了句“是呀”,然后又是沉寂。她叹了口气:“我,我之前说我嫁不出去,你养我一辈子,做我永远的娘家人。” 卫殊衍笑了笑:“嗯。” “可现在我觉得我可能能嫁出去了,那娘家人……” “听着,”卫殊衍伸手去握她的手:“你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你若是想回去那就回去,你有喜欢的人就去……不过可能我就不能,不能做你时时刻刻在身边的娘家人了。”他打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写的卡片:“去这个地址找,我的那个朋友他,他在那儿。机票我会代你定好你放心。他说两个世界有时候是相通的……我曾想过要通过他去找你。” 卡片崭新崭新的,却是早已泛黄,想来被其主多年来保存的很好,而如今卫殊衍带在身上,想必是早想到她要回去…… 他的智商果然蛮高。 笑着摇摇头,元黛接过纸条,上面赫然两个大字映入眼帘:莫城。 她抬头望了望天,天际鸟翔划过——杜鹃啼血,不如归去。 卫殊衍微微一笑,问元黛道:“阿黛,这世上,是有轮回的吧?” “有的吧。”元黛也微笑着回应。 若有轮回,希望来世无论她还是卫殊衍,都能生长于一个温暖的家庭,或许,同生在幸福之中,他们就不会因为生命轨迹有过多的相似点而结为好友,或许,同生在幸福之中,他们就不会有现在这样早的明白有些事情,将来走上社会会面临很多挫折,或许,卫殊衍会因此变得平常,有聪明也有愚蠢,也会做错事,被老师骂,被爸妈打,可这一切在他们看来居然都变成了该珍惜的东西。 真要算起来,她元黛第一世十二年,一半都和卫殊衍在一起,他是她成长的见证人,他看她走过泥泞坎坷一道又一道,听她好多次骂天骂地骂爹骂娘埋怨世事不公天道不平,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会拴在卫殊衍身上了,没有爱情火花,就是一个顶着闺蜜名头来骗吃骗喝的人,可现如今她发现,当命运在悄悄扭转你身边的一切之时,你无法察觉,亦无力抵抗。 是时候回去了,在那儿她天天想着复仇,觉得自己复仇后一切就都该了结,她就可以回来了,可是如今回来了……是因为复仇还没有完全结束? 杜鹃都说了,不如归去,那好,我回去,看看我离开的这些日子,是否元家与苏家的案子都通通被压了下去,而证人证据亦都尽毁为灰烬? 窄窄的一张飞机票,就这样载着她所有的希望在晨雾朦胧中起飞,飞上天空。上一次坐飞机好像还是六岁那年和妈妈出去玩的时候呢,元黛笑笑,还真是好久了呢!飞机票被撕去了检验的那一部分,剩下来的被元黛握在手里,上面元黛的姓名格外清晰。 一扇小小的院门,显得是那样的淡雅,轻轻推开了去,里面同那次遇见卫殊衍的屋子布置大差不差,院门一进去就是藤架,上面葡萄藤密密麻麻的遮住了大半阳光,只余一溜空地采光。但不再是平屋,而是一幢约莫三层高的仿古小楼,她正要去按门铃,却发现上面有一张字条,写着:知今日有贵客来访,来者自入即可,鄙人在地下三层恭候。” 挑了挑眉,元黛竟觉得有些好笑,卫殊衍那种人的朋友啊……她有些好奇呢。 一推门,便看见桌上一份报纸,那彩色的版面是那样刺眼,花的刺眼。元黛就站在远处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忽然她笑了笑,踱步入堂。 彩色版面上印的是卫殊衍,写的是一则此刻早已传遍街头巷尾的新闻——“九州元首卫殊衍退位,新任总统贺焰继任。”这位年方三十岁的旧任总统,一生无妻无子无女,皈依佛门,自此不问世事。 第八十章 诛昏灭奸 夜,月影婆娑。竹柏的影映在窗牖的油纸上,风飒飒而过,竹影摇曳。 宁静的窗,寂寥的景。修长的身影立于之中,他伸出手来,轻轻推开了窗。 窗外戒备森严。唔,许久未曾这样过了,自从他成为一个安分合格的好王爷了之后,不论是刺探还是刺杀都不必再防备过严了,然而现在他终于又站到了皇兄的对立面……那就不得不让自己像刺猬的肚皮一样被想尽办法的一层一层包裹起来,但也和刺猬一样依旧有漏洞,譬如说方才提刀造访的翁王。 翁王几辈子没出过山了,先帝那会儿就不太上朝了,现在更是,连负门都不太出,犹如他们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一般,但只要筹码,就一定是会翻天覆地的大事。 翁王是个没什么原则的人,他唯一遵循的一条就是保皇室稳定,不论对错,稳定就成,所以关于子书岚卿此次犯上之行,他必定是要受众人之托来一趟的。 子书岚卿对于这位皇叔并无几次面见的印象,上一回还是新帝登基受封之时,他从未站过哪一派,最后是谁赢,他就敬谁为主。当时他主动放弃,新帝登基,那一日的朝堂之上不是幸灾乐祸就是怨怼满腹,试想这样一位曾与新帝平起平坐甚至高新帝一头的皇子一照败落,要受封王爷,此等岂非奇耻大辱! 幸灾乐祸者尽是拥护新帝者,他们都等着子书岚卿气急败坏之下推脱不受王封,然后他们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治罪、以铲除尽新帝未来路上可能的阻碍,而曾拥护子书岚卿者皆是担忧,虽然子书岚卿败落他们都有受其牵连,心中自然愤懑怨怼,但他们又是发自内心的担忧自己的这位小主子关键时刻发点什么不该发的小脾气,一是子书岚卿要遭殃,二是他们也会受池鱼之殃。 唯独翁王,朝堂之上各怀鬼胎之中,唯他一派淡然,手持圣旨,若子书岚卿规规矩矩的来则宣读圣旨,若不肯规规矩矩的,那便取剑一战,保家国平安。 子书岚卿戴着王冠穿着礼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淡然的一点儿多余心思都没有的一张脸,他以为自己该是最淡漠的一个了,却不想有人比他更加沉着冷静,就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或是根本他就不在意,一切都与他无关。 当时的子书岚卿虽然面上看着平静,但其实他能出现在这里就已是极其不易。不是为了皇位,而是为了母妃——被迫牵扯入党争、入夺位,太子不定,朝局岌岌,后果为何是母妃离去? 可他也知道,如若一朝颓败下去、不惜己命,母妃在天上看着也一定不会高兴。反而,以母妃的个性他若真的一死了之了,等到团聚,恐怕连面都见不着,更何况,拥护过他的人还要受其牵累,他早已不是一个人,在被迫加入太子人选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不只是在为自己一个人而活了。 这些年不论张扬还是隐忍,他都步步谨慎,无一步未经深思熟虑。他不是为自己而活,他每天都在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直到遇见了她,他终于找回了自己。 翁王跟他分析形势:“这是先帝时候的案子了,现在要翻不论是皇帝还是诸臣都不会同意的,而作为儿子要去承认先父曾经的错误,不仅皇帝难做,你也要受人诟病的。” “我知道,可明事理正是非,势在必行。”子书岚卿答道:“倘有一天世道再无正误判断,强者有势即为正,弱者势微即为误。天道不明伦理不清,谈何以德治天下?” “何为以德治国?不过说法罢了,当年先帝、当今圣上,哪一个不是马背上得的政权?事后登基祭天愚民,史书一笔流传,名声保准洗的好好的,再也异议者哪怕一点儿不合时宜的言论皆可下文字狱,这世道本就是强者愈强弱者愈弱,也合该恃强凌弱……” “故而弱者永远只得被踩足下,世代难以翻身。王侯将相不过善于投胎,而又如何能说低贱者生来就该被践踏?” “在其位者谋其政,我等又何故要关怀他人处境?” “王叔怕是日子过久了安逸惯了,便以为世间无疾苦,抑或是疾苦永远与自己无关。元家孤女消失半年多的这段时间里,民心不安,朝局不安,江湖也不安,边境更是屡次骚扰。王叔以为,自己现世的安定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翁王默了一瞬,道:“民心不安,不过小人物耳,不足为虑,朝局动荡自有陛下来压,江湖有江湖规矩扰不得辖区外土地之一寸一毫,边境亦有将军领兵镇压,吾何足虑也?” “王叔之言不无道理,但民如水,也可载舟也可覆舟,而朝局安定乃国本安定之必须,如今江湖势力愈发壮大早非你我所知之冰山一角,边境现是三国联兵,他们随时都可以在丘玥朝局动荡之时趁虚而入,故而,王叔方才所言,有道理归有道理,而真正来看,却又有诸多漏洞。” 翁王其实好多年没听人这般直爽的顶撞他指出他的错了,但再听来颇觉熟悉——看来子书岚卿才是最像先帝的人啊,但除此之外,关乎情,他又像极了当年痴情非常的舒妃娘娘啊。 “但那不一样,”翁王叹了口气:“这段内乱,不该你来挑起。” 是吗?难道就该等着人提刀杀进来把他连同丘玥宗室的人一起灭了?子书岚卿轻笑:“我不介意,何况我还不想有朝一日同所以宗室族人一同白骨曝露乱葬岗。”他一甩袖子转身离开会客厅:“话已至此,王叔请自便吧。” 不得不说,不管是帮元氏洗雪还是朝堂上忤逆之举,都是真真切切的出于他的本心,虽然他已然沉寂太久未曾如此,一度令众人以为他都不会反抗了,但他从来不是真的沉寂。 必要之时,他仍旧会站出来,即使将剑尖指向至尊龙椅上那一抹明黄,他也不会犹豫。 书房中寂静无声,浅浅的凉意侵袭,为春日里的闷热添来一丝爽快。他轻轻拿起书柜上用架子竖着架起的拨浪鼓,鲜红的柄细密的龙纹,精致的拨浪鼓歪歪扭扭的墨团。阿黛和她从小到大,不论是现世的她还是未来的她,他都留不住。 长叹一声,子书岚卿放下手里的拨浪鼓,他淡淡一笑,又一次开口唤道:“阿黛。” 即使知道不可能有回答,他还是愿意这样去一遍一遍唤她,直到真正忘却她的那一天。 但,真的会忘么…… 良久。 “我在。” 身后,元黛默默静立,泪眼婆娑。 缓缓走过去,她依偎在子书岚卿的怀抱里。“回忆?”眼泪啪嗒一下掉下来,缓缓划过面颊,寂静无声。“果然人年纪大了,就爱回忆。”她沙着嗓子笑道:“不过没关系,我不嫌弃,接下来,我们一起老去。” 子书岚卿淡淡笑了笑,更加搂紧了怀中少女削瘦的肩。 丘玥天朝六百八十七年冬,十一月初一,丘玥,败。 京城及京畿几乎成为了唯一能待的地方,政令一条一条的发下来,但常年做官做老道的老油条们哪里可能老老实实去做?选官制度污浊不堪,真正的读书人作诗讽刺,却被通通逮捕,狱里待上几天,竖着进去横着出来,身上血衣褴褛,鞭痕累累,谁看不出是怎么回事? 人们噤了声,可噤不了心,渐渐惨案多了,官员甚至以此找机会陷害他人,除去祸患,终于民众忍不住了,便接连有人揭竿起义,大部队浩浩荡荡占领小城,外军来了,怀柔之策一上,早没了家国情怀的百姓就允了,承和的军队长驱直入,丘玥溃败,落荒而逃。 急报送入朝天殿的时候,子书岚卿不在,因为他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天,他自己给自己倒腾了点儿药,然后顺利称病。斐然负伤,朝堂上下一时间竟已无人可用,问大臣们怎么办,一个个的做官做的油嘴滑舌,冠冕堂皇的话说上一通,什么实质性建议都没有,可那一个个的都是自己亲手提拔上来的,散朝回宫后,御书房里的一应物什被砸了个精光。 先前子书岚卿入宗人府,朝中各部门运行皆不畅,离不了子书岚卿,他忍了,放了人,可现在是在搞用兵打仗的事儿,他娘的离了子书岚卿也不行?他究竟是安逸了多久有多没戒备心,才会放任自己这个极具威胁力的弟弟的力量发展壮大至此? 圣旨强行送进翊王府寝殿,到场的刘总管傻了眼儿,榻上人病成这样,气若游丝的,接个鬼的虎符啊? 国之将亡。 朝天殿外,红漆白面的鼓仍旧静立,只是周遭又多了些许侍卫。元黛站在不远处,甲胄加身,她轻轻一笑,果然不一般了啊,怕人敲鼓,干脆把鼓围起来了么? 难怪他丘玥国国土被侵。 这日的早朝格外的沉重,金碧辉煌的朝天殿内寒冷的令人颇感森然。京都终于成为了最后一片土地,子书岚卿也不得不“带病”上朝。 皇帝忍了忍气,小心翼翼对子书岚卿道:“皇弟可好些了?” 但子书岚卿并不吃他这一套,他掩口咳了咳,哑着嗓子道:“咳咳,陛下不如直接一些,就问臣弟可能带兵打仗了不好么?” 耳畔传来翁王一句轻斥:“翊王不可无礼!” “是,”子书岚卿轻声道:“皇叔教训的是。” 他无欲无求的翁皇叔啊,到现在也开始不由自主的护着座上之人了么? “朕知道,”皇帝有些局促的抚着龙椅的把手,他磕磕绊绊道:“朕知道,知道你怨恨朕,觉得朕不对,你逼朕给元家翻案,你觉得朕是为了颜面不肯,可,现在是大敌当前,这样重要的时候!你,你不能!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儿女情长的,乱了大局!况且我也证实了元家是冤枉的,给他们家洗雪沉冤了,若皇弟依旧为此耿耿于怀,我这做哥哥的也是无法……况且,那丫头都跳崖自尽了……” “是吗!”殿门被一脚踹开,元黛一袭甲胄迈着阔步走进来:“我自尽?我为何要自尽?我报仇,难道就为了那青史一笔么?”手中利剑向后一个回旋,她将剑尖直指帝王:“我自然还要害我家破人亡的人付出代价血债血偿!忠骨已寒,热血已凉!您昏庸无道,宠信奸佞听信谗言都没得天遣呢!我自尽?哈哈哈!不管是那逼我跳崖的兵将是姓子书还是姓慕容,都是一窝亲!世风日下,奸佞当道!黎民百姓深受其害却不得言语!文字狱血流成河!你的血债早深似海重似铁!我今日不只为自己,更为天下受你荼毒的百姓、文人,讨回公道!” 丘玥天朝六百八十八年初,一月十三日,太子薨逝,次日,天子不豫(天子生病的讳称)。 丘玥天朝六百八十八年夏,四月八日,国都,破。 城门大开的那一刻,子书岚卿领一队兵马顺势而出,大杀四方,众兵士皆不知从何而来,不过一日工夫,便令承和大军直退二十里外,京畿失而复得,子书家的天下得以暂时保全。 同月十九日,慕容允瀚以陷害忠良之罪名下狱,裁决未定。 秋风扫落叶,雁阵归南去。丘玥天朝六百八十八年七月二十一日,子书岚卿带兵一路挥军北上至彭山,终于收复了一半国土。斐然伤愈,接任将军,继续与承和久战。八月十七日子书岚卿携一百亲兵抵达京都,消息一路传进了朝天殿,传进了禁宫内皇帝的寝殿,倏的一下,大病初愈的帝王手指一僵,指尖黑色棋子铮的一声跌落,帝王头一昂眼白一翻,昏了过去。 丧钟三声,昭示着一个时代的逝去,朝天殿上再无人能安定的做什么老油条,个个儿都揣着一颗扑通扑通跳的心等着审时度势别站错了队。僵持四日,八月二十七日,后宫婉妃诞下麟儿,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子书岚卿要下杀手好自己登基的时候,次日早朝,幼子襁褓之中登基为帝,诏书为子书岚卿亲自盖下玺印,并只自封摄政王。 依旧是金碧辉煌的朝天殿上,太监总管抱着幼帝坐在龙椅之上,子书岚卿着礼服与众人揣度审视的目光中缓缓步入大殿。他要明目张胆夺位?夺权?还是想让这先帝唯一的血脉活一阵子再死好名正言顺继位? 子书岚卿走到最前,正当众臣开始暗暗猜测他是不是要效仿开国时慕容家第一代家主,为臣不称臣时,子书岚卿果断单膝跪地,拜伏下去:“臣子书岚卿,叩见陛下。” 第八十一章 煦色韶光 慕容允瀚处斩那天,京城下了好大的雪。这是入冬以来京城的头一个雪天,比往年都要来的早得多,也大的多,一夜过来,园子里的竹林被压倒了一片,脆弱单薄些而又未来得及包裹上的小树苗苗,也都被冻坏了,颤颤巍巍都迎立风中。牢中更是格外的冷,自绣鞋踏上牢狱那土糊的地面的那一刻,冰凉便由鞋底一直传遍全身。 牢中每一寸地方皆是凉透了的,眼瞧着那些犯人被更加冰冷的枷锁套着,偏身上单衣又着实太冷,个个都是瑟瑟抖着的,眼见了人来,想大声呼喊些什么,奈何也着实冻的不轻,什么也都说不出来了。元黛偏头,看了眼身边依然衣着单薄的子书岚卿,或许边疆条件之险恶不亚于此,他方会如此喜凉。察觉到身边人的目光,随即问询,元黛却只是微笑着摇头,并不回答。 牢房里矮矮砌了的榻上还有薄薄的垫子,毕竟慕容允瀚是大人物,待遇上终究相比下好些,虽到底破败了些,对于慕容允瀚这样的人来说落差也大了点,但到底比旁间的草垛要好得多,并且还备有棉被,只不过慕容允瀚却并不盖着罢了,他背对着牢房门坐着,遥遥的看着那墙壁顶上一方小小的窗户。窗上灰尘水渍斑驳遍布,只能隐约看到天空的灰白和云朵的轮廓,慕容允瀚却宁愿如此这般无趣的一直看着。 元黛静静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竟瞧出了一丝寂然之感。许久未见,慕容允瀚虽不比之前的神采奕奕,看起来也一点儿不颓败,“你记着,我之所以败给了你,不是因为你比我更胜一筹。” 他顿了许久,方又幽幽的叹了口气:“我掌握朝中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么多年,可权重之臣,终必为这天下之主所不容,我以为我妹妹在宫中拖着他多少会顾忌,却不想真是一点儿情面都不留。” “你就是太自信了,”元黛道:“你以为熙悦郡主远嫁,两国和解,就能消除之前你通敌的事实,却不小心给人抓着,正好做了两国释然旧怨和解的一个新筹码。先帝自私,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在你身边安插的眼线你不会不知道,但你置之不理,后来宫里一倒台,一切都完。” 慕容允瀚的眉头皱了皱:“若凌怎么样了?” 元黛微微扬起下颌:“皇贵妃娘娘自然是入皇庙,青灯古佛常伴。” 慕容允瀚抿了抿唇,犹豫半刻,他道:“你,你能不能保若凌出来?” 这话自然问的是子书岚卿。子书岚卿一笑:“你亲手毁了妹妹的好姻缘,这是,想赎罪,把妹妹再塞回旧人身边?” “这与你无关吧?” 子书岚卿笑出了声:“是与我无关,我们不过是在谈交易,你想保,筹码是什么?” “慕容家势力的一半,归你麾下。” “好,不过,”子书岚卿道:“不是归我麾下,而是忠于陛下。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归途中元黛凑过去悄悄问道:“怎么判的?” “流放,先帝判的,不好改。” “哦……那,那流放之路那么长,”元黛沉吟,把目光转向看他:“总能有机会……” “这用不着你操心,他的仇家很多,不差你一个。”子书岚卿笑着打断她的话,他伸手帮她把耳畔的一缕碎发捋到耳后:“你现在,便只要安心备嫁就好。”看着元黛的耳廓一点点变红,他笑了:“不知,我这女婿,可会得你父母欢心?” 堂堂翊王殿下竟也有不确定的时候?元黛甩了甩头发:“行了吧,满不满意都得满意的。我记得原先发誓说不嫁人,可把他们吓坏了,应我说只要我肯嫁,只要那人不是杀人放火的,哪家的小子都行。” 子书岚卿撇撇嘴:“那可坏事了——我十四岁从军,三年征战,既杀过人,也放过火。” 佯怒打了一下子书岚卿的肩,元黛被面前人顺势搂住,她个子不高,只过他的肩头一点点,她听见子书岚卿很放肆的大笑,便仰头去看,奈何他搂的太紧,她压根就看不到。 想照旧一把推开,可她现在忽然,不想推开了。 冰盆一连摆了几个,太后坐在玉垫上,虽有旁边人打着扇子却依旧觉得热的紧,又赶忙避着刚染的指甲,捻了粒刚打冰柜儿里拿出来的葡萄放进了嘴里。 旁边人看不下去,出声劝诫:“娘娘少吃些,都快到秋天了,您小心冻着。” 太后摆摆手:“一把年纪了,这点儿也要在意?秋老虎热死人呐,凉快日子还远着!现在也不是当年拼着怀龙种的年纪,就是受点儿凉其实也没什么大毛病了。” “昔日婉妃娘娘就以容颜若童稚著称,就是现在成了太后也依旧水灵的跟豆蔻少女似的。”元黛摇着扇子徐徐步入,她笑着福了福:“怎的?您也能说自个儿是‘一把年纪’?” “哎!你又来说风凉话!”太后佯怒丢下果子:“看我不收拾你!” “您贵为太后!”元黛眼睛一瞪:“不可以耍小孩子脾气!您可是陛下的榜样,要端庄优雅言行得体!” 太后哼了一声:“可我才二十岁。” 元黛看着脸生的比她甚至还显小些的太后,无奈叹息。那一张娃娃脸可爱极了,极其不符合她的身份,若说是个公主她可能还会信些。唉,先帝真是造孽啊,弄个这么小的填后宫。元黛只好眨巴眨巴眼睛:“您虽然年纪小,但是福气大呀!” “你也跟我来这套!”一个果子砸上脸,太后抿唇:“假惺惺。” 本来她是挺讨厌突然加入她的生活让她不得安生的子书岚卿夫妇的,她本来怀着孩子舒舒服服的,皇帝一连没了几个孩子,膝下已然是无儿无女了,对她这一胎重视着呢,什么都看的紧紧的,她也不用防着什么,跟着走就好咯,可是突然有一天皇帝死了,虽然她也不喜欢皇帝,但是那个一直护着她的男人没了,换成了子书岚卿护着她的肚子,要杀不杀要活又不像的,反正她觉得挺异怪的。可后来和这位子书岚卿夫人搞熟了才发现,嘿,这丫头好有意思! 于是她们就成了闺蜜,顺理成章的。 “怎么样?”太后扯过边上宫女手里的扇子使劲儿扇了扇道:“慕容允瀚那儿准备怎么着?” “您想怎么着?”元黛反问:“您一样也是受过慕容家荼毒的人。” 太后摇了摇头:“之前那孩子本来就是保不住的,打一开始我就知道,没了就没了。至于我姐那事儿,我觉着与其怨恨慕容允瀚,不如怨恨我爹,那样一个纯善的姑娘,是任你把她放在怎样的环境里,都无法改变其善良本性的,让她进宫,就是让她死。” “可,做父母的,没哪个是真想孩子死的,不过是没想周全。” “嗯,没想周全是一方面,利欲熏心,也是另一方面。”太后忽然笑了笑:“所以怎么说你家那位有考量呢!幼帝的母亲即为太后,有太后即有可能垂帘,垂帘则外戚当权——而像我这种,就算垂帘也不可能有大谋算,而且也不会任外戚当权,恐怕,我要教幼帝的第一件事就是提防他外祖呢。” 元黛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怎么每次提到你爹,你就一副仇人相见的样子?” “也没什么吧,”太后抚了抚指间染的鲜艳的蔻丹:“就是,姐姐被害,母亲身死,外头的女人登堂入室,妾室上位,顶上那个是个不下蛋的母鸡,自她为主母后,全家再无男丁出生,唯一的女儿也是终日缠绵病榻,羸弱不堪,后来大哥参军再不得归,若不是我在宫中地位良好,我的弟弟,作为阖家上下唯一的儿子,根本就活不到现在,而且即使是这样,他这四年前前后后又受过多少次暗害,我爹却跟瞎子一样,从来没管过,没理过,一心泡在金子堆和女人堆里,一身的铜臭和胭脂味儿。” 元黛用手在脸跟前扇了扇:“噫!扑面而来的怨气!不晓得的还以为你厉鬼附身了哩!” “被他逼的!”太后面上露出气恼的红晕:“前些日子他居然还派人同我说,我如今有这地位全是他的功劳?叫我不要忘恩负义,让我给他谋个更高的职位?他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第八十二章 合欢花开 元黛打一进朗月斋的地界就开始拼命挥爪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来了:“大师!大师!我来了——” 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的景云扶了扶额:“嗯。” 元黛嘿嘿一笑,往景云桌子跟前的位置一扑:“听说您爱和岚卿谈人生谈理想,您能不能跟我谈谈?” “不能。”景云冷冷瞥她一眼:“他是我徒弟,你是什么?” “我知道你原来是他师父,师父了不起啊!您还是我老公的师父呢!” “……” 小亭四面一面植竹,临着的另一面则对着旁屋的门,到底不如何透风,只是稍微凉快些。景云收了手上的活儿,他叹了口气道:“你要谈什么?” “唔,”元黛想了想道:“忘了。哎呀别介意,我就是来感谢你的,要不是你,我不在的时候元家根本没法儿翻案。” “这个倒没什么,借你杀人罢了,何谈言谢。” “哎呀,这披风真麻烦。”元黛十分不着调儿的来了一句:“都开春了,大热天的,没事系什么披风。”她嘟囔:“那家伙自己怕热的要命,却一天到晚往我身上加衣服!” 景云:“……”欺负我单身?低头,他继续自己和自己下棋。 “哎,”元黛嘿嘿一笑:“我不在那段时间回去了一趟……您那位,是不是一位姓罗的姑……姑奶奶?” 景云点了下头:“罗兰。” “我见到她了。” 手上一顿,他把指尖的白棋子慌乱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匆忙间去拿又碰歪了其他的棋子。 一盘乱棋。 “她怎么样?” “孤身一人住着,怀念着,还能怎样。” 沉默良久,他道:“那她那里的相好……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他没帮她什么吗?我,我没什么想法就是,单纯问问。” “……”元黛无语:“有,人家帮着弄到了户口,我们那儿没户口寸步难行。” “那东西……不容易弄吧?” “有钱能使鬼推磨。” “那他俩没……” “没。” 景云沉吟:“可惜了。本以为他俩能好好的,我也就……”他想了想道:“你可能对我和慕容家的仇怨挺好奇的吧?就是因为……罗兰嫁的人就是慕容允瀚,家族利益联姻,她不快乐,后来,后来价值用尽,慕容允瀚就另娶她人了。” “可慕容家没有倒啊,你的心愿并未达成。” “慕容氏自前朝始世代为宰为相,历朝更迭亦未撼动其地位分毫,待我朝时虽盛名不如前,但其经百年之根基,又岂是一女儿家的状诉、一桩被撇的干净的命案所能动摇的?我本也没指望能倾倒慕容氏,而且,我恨的不过是慕容允瀚一人,牵连他的后代子孙作甚,何况,他的后代子孙有好几个女儿家也是罗兰的孩子。他的儿子接他的位,继续延续那庞大家族的繁荣,接下来怎么样与我何干?” 景云笑着摇了摇头,道:“哎!不说那些了,丫头,作为我的徒弟媳妇怎么能不会下棋?来!陪我下盘棋。” 耸了耸肩,元黛硬着头皮上啊!管他呢,臭棋篓子就臭棋篓子呗!不怕你笑,反正是你邀请我下的。 于是,还未到半刻钟,元黛就双手托着腮,绝望的望着这一盘回天无力的破棋局,一摔耙子:“我弃权!” 景云扶额。“好一个弃权,就差一步我就能赢,她这不是铁了心要赖皮吗?” 看着景云老大个人了都算大师了,还一脸小孩子被欺负了之后的委屈巴巴,她哈哈笑起来:“我就耍赖皮!您这么大人了,不得让让徒弟媳妇?” “唔,”景云点点头:“也好吧,反正受折磨的也是子书家那臭小子,也算是有人治他了。” 书房内,子书岚卿轻轻搁下狼毫,将竹简拿起放于一旁晾着字迹,阳光透过油纸窗柔和的照进来,撒在竹简之上,简上未干的字迹晶亮亮的,墨色中闪烁着几弯银白的光芒。 元黛抱胸看着他又取了新的竹简来摊开,蘸墨,提笔。“新政?” 子书岚卿“嗯”了一声:“不然呢?新帝继位没有新政,在丘玥国根本就压不住人。” “这是什么规矩?”元黛奇道。 “其实也没有,”子书岚卿叹了口气:“就是幼帝太小,我既然做了这摄政王,就不能让人对新的政权有丝毫不满。”又一卷写完,他拉着元黛就往外跑:“我带你去见个人。” 元黛给他跑的上气儿不接下气儿:“见,见,见什么人啊?” 他眨眨眼:“到了你就知道了。” “那我要不要打扮一下?现在,现在蓬头垢面还一脸丧气样儿的,多难看,没的,怠慢了人家。” “不会,你现在就很好看了。”他笑的好像逛花街的浪荡子,随即不顾正要脸红的元黛,一把将她拉上了马坐于身前,策马而去。 元黛惊叫着反手死死拽住子书岚卿的衣服:“他妈的你疯了吗?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妈妈哎我原来笑霸道总裁文里女主要跟着开二百码车的男主玩儿命,然而我他妈现在也要这么着吗?” “行了,别嚎了。”子书岚卿搂住她的腰,他轻声耳语,温热的气息吹在她耳畔,不禁让她想起前夜的洞房花烛…… 缓过神儿来再四处看时,元黛发现人竟已到了军营。虽然风吹的脸色已然正常,但耳朵还是犹如火一般红,她以手作扇搁在耳边扇了扇,道:“女人能进军营吗?” “当然,”子书岚卿一路熟门熟路的拉着她进了众多营帐中的一个:“你可是昔日他们将军的夫人,更何况,楚簌簌不是女人?” 元黛挠了挠头:“也是哦……哦对了,你要带我见什么人?” 子书岚卿回头看她:“酥饼。” 元黛一头雾水:“什么酥饼?酥饼师傅?擅长做什么馅儿的?” 子书岚卿叹了口气,表示不想理她。 他驻足于外厅,冲屏风后的里间唤了一声,随后,屏风那头转来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 “这是……”酥饼师傅?长的真好看。元黛细看了看他,十五上下年纪,啧啧,怎么这么眼熟…… 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两个男人都很平静很平静的等待着,等待着她茅塞顿开给出回答,然而,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元黛道:“这位小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少年默了默,无奈开口,他虚拜了拜道:“在下苏秉,见过姐姐!” “苏秉?苏秉!”被眼前人一把抱住就差转上几个圈儿了,苏秉满头黑线。 子书岚卿微笑道:“苏秉大难不死,被周大娘护着送了出来,他说他不想重蹈岳父大人后尘,选择了从军,正巧就到了我帐下。” 见苏秉点头,元黛觉着很满意,自己不是苏家血脉却害得苏家灭门,总感觉万分愧疚,而现在苏秉冒出来,苏家还有后……虽然依旧愧疚,但至少对于元家苏家两家来说,就是黄泉之下也好放下芥蒂,相见畅聊了。但高兴了半天,元黛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她怒目看向子书岚卿:“我们俩天天在一起,你竟然瞒了我这么久,居心叵测啊!” 子书岚卿微微一笑。 明摆着就是——我就是居心叵测啊! 算了算了,颜控某黛挪开视线,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你好看你说了算。不过,她心虚个啥啊啊喂! 她抬头:“等等!你现在不是已经被夺了兵权吗?那秉儿怎么办?” “什么叫夺了兵权?能不能说的好听一些。” “哦,好的。”她重新演绎了一遍方才的经过:“等等!你现在不是已经退居二线交了兵权了吗?那秉儿怎么办?” “……请问两句有什么区别?” “怎么没有区别?第二个可是本小姐搜肠刮肚说出来的好听话!” “……”子书岚卿叹了口气:“好吧。你放心,他跟着斐然,不会有差。” “姐,”沉默许久的苏秉忽然看向苏愿之道:“您什么时候降低要求的?” 子书岚卿瞟了一眼苏秉,他幽幽道:“我觉得我可以把你昨夜劫囚车这件事,悄无声息的抖落出去。” “劫囚车?”元黛倒抽了口气:“秉儿原来是个很好的孩子,还会给姐姐挑发簪,怎的跟你行军了两个月,就被带坏了?” 凉凉的觑了苏愿之一眼,子书岚卿一脸哀怨:“这件事明明与我无关,我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可惜我一世英名。” “英名?你还有英名?跟着你,就怕被不正的上梁给带歪了!” “……” 苏秉微笑着打圆场:“男人就该让着些夫人,对吧姐夫。” 子书岚卿喜上眉梢:“嗯。” 元黛:“……”谁来把这俩给我弄走? 第八十三章 七年不痒 七年后。 除夕夜幕方起,京城便已是灯火通明,朦朦胧胧的淡青色天空下,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上了大红灯笼,点亮了一片,街衢巷陌热闹非凡。街角的小乞丐再不必畏惧其余年长乞丐的威压,可以接过那一碗厚厚清粥,他仰面看着那肚子高高隆起的贵夫人道:“夫人您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呀?” “你要记住,我可不是觉得你可怜哦。”怀着孕跑了两大圈儿的元黛早已发福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她低着头,两层双下巴合着原来本来的下巴一共三层,显得富态的不行,她笑着摸摸小乞丐的脑袋:“我只是想让你活下去而已。” “唔,”小乞丐想了想:“那您能不能,能不能每天都给我呀?我好几天抢不到吃的了,要饿死啦,每天一碗其实就好……” “不可以哦,”元黛道:“你记住,乞丐这个群体在这个时代是不会消失的,如果我定期给吃的,自然而然就会有懒惰之情产生并且壮大,乞丐还会过多,并且一朝不给予,反而还会被骂,让他们都觉得施舍是天经地义了,所以我不会如此,不过你还小——欸?我瞧着羽禾手底下缺个徒弟,这孩子好像根骨还不错,领回去看看吧?要不行,去厨房里打下手也可以啊,你看怎么样?”她后边一系列话问的却是身后护着她肚子的男人。 子书岚卿温和一笑:“你定,你说了算。” 元黛点点头,拉着小乞丐的手:“跟我回去可好?”见小乞丐点头,想是听懂了,元黛笑了笑:“人,要靠自己,要自食其力才行……” 有风拂过,泠泠言语散落在风里。 雪压京城,瑞雪兆丰年,不过一会儿功夫京城便已处处尽是厚厚的雪白一片,马车缓缓轻启,车辙压过,留下两道长长的印记。 晚宴开始的很早,明显是来不及了,于是,在子书岚卿的逼迫下,元黛在晃动的车厢里草草寥寥吃了一顿。 “不能饿着我儿子,也不能饿着你。”子书岚卿这样说。 然后元黛纠正:“是女儿!不许有错误的暗示!” 外面坐在车辕上的知宣扶额:“……” 宴席是男女分席的,但是元黛有特权,可以跟着子书岚卿坐在一块儿,美其名曰照顾幼帝。但既然说了是照顾,就得坐在幼帝身边,于是,没一会儿幼帝就打了七八个呵欠:“姨姨,我困了,能不能回去,回去好不好嘛~” “你累啦?”元黛偏头摸了摸他的脑袋:“可是还是不行哦,要守岁,现在还早,还没有过子时呢。” 幼帝手撑着椅子晃了晃身子,撅着嘴嘟囔:“可是我好累啊……”他鼓了鼓嘴:“母后也不陪我。” “唔,因为太后娘娘要在女眷的厅里呀,所以不能来这里。” 幼帝歪着脑袋道:“那姨姨也是女眷,姨姨为什么可以来这里?” “因为姨姨不用主持女眷厅的一应事务呀~娘娘不一样,位置越高承担的越多,你能明白吗?” 看着幼帝懵懂的眼神,元黛叹了口气:“你可能只有长大才能懂了……你现在只消知道,娘娘很爱你,而她也必须主持好这一切,让你坐好这个位置,才能平平安安长大,她不能陪你,也是一种爱啊……” 真是人怀了孩子,母爱也爆棚。 幼帝仔细认真用心想了想,忽然,他点了点头。 是啊,幼帝已经八岁了,但也就八岁而已,想想,寻常人家八岁的孩子不过初初上学堂吧…… 正感慨着呢,然而很快,当她的大儿子子书蒲杉和二儿子子书蒲海跑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就忽然变身泼妇,孩子这东西,还是不是自己的看着顺心! 归府后天已微明,本以为在车上会睡着,却不想越晚越精神,现在已然不想睡觉。 雪已停,王府门外,雪的洁白与那偶露出来的门的朱红相互映衬着,正如同那雪地中一簇一簇盛开的片片红梅。花园里搭了临时的桌子,府里上下的仆从聚了一块儿写新春对联。上下服侍的见着主子回来,迎接、贺喜之余,也邀了自家主子一起书写对联。虽有了子书岚卿的参与,这项活动一定会拘束得多,但是能亲眼一睹其创作作品,那份殊荣在,就算拘束了些又何妨。 但是,子书岚卿却并不太愿意。不是因为累,他一贯对赴宴一类繁杂事务习以为常,但他很清楚,有自己在,这场难得的好好的活动便立马没了热闹样子,自己何必去搅和一通。他淡淡看了一眼,紧了紧肩上的披风,道:“你们写吧,我只看着就是。”他果真只是负手,立于百余步约三引之外的长廊处,远远的看着。 跟着这么些年,底下人们真的是瞧也合该瞧会了,一副对联,想着也不算太难,但真正念了给他们主子听了,却连置评都得不到。元黛撅了撅嘴道:“你可真是没趣。”子书岚卿冷冷瞥了一眼元黛。“哼,我也来写一个。” 她提笔:晚风若霖寒意少,遥见花影闹新春。万物复苏。 “还行吧。”又是鬼影一般的、来到又离去。 元黛抱胸:“还、行、吧?就这样?” “什么就这样?” “喂!统共就仨字儿,就没了?您女儿也不同意啊?” 子书岚卿立马认真的思忖起来,半刻后道:“我不觉得这样,呃,硬凑上平仄的两个句子,值得我如何品评。再则……这横批的四个字,按理来说,合该总角幼童写出来……不,既然是女儿要求,嗯,挺好的。” “……”看了他半晌,元黛忽然屈膝行了个平常礼:“翊王殿下慢慢赏景赏月,夜深了,妾身先行告退了。” 见她愤愤然快步离去的背影,子书岚卿不禁笑开了,哎,他本就不是来赏什么景什么月的……不过为赏人。现下人走了,不追吗? 才给人甩过脸子,却定还要去贴?他不要面子的吗?真的是。 他转身,往书房去。背影消失,花园里忽然一下子炸开了锅,好不热闹。 但到了隐蔽处,并无人看见,他们好面子的主子殿下绕了好大一个圈儿,走去了夫人院子里。 东侧寝殿的殿门紧闭——噢,翊王殿下吃了个闭门羹哩。摇摇头,他走去西侧殿合衣睡下。 不让进又怎样,西侧殿的床和东侧殿的床就隔一堵墙而已。 但是他还是没太睡着,他承认,他想,想女儿……好吧,他就是想他女儿的娘亲了。 早朝毕归府,花园里写对联的桌子还未撤去,上铺一副应是新的对联,定是晨起后元黛重写的。心下好笑外加好奇,他走上前去瞧,字体依然清秀灵丽,既不是女儿家常用的卫夫人簪花小楷,也不是男儿阔气的楷书或行草——上联:飒飒风来拂面暖,下联:绵绵春意笼人间。横批:煦色韶光。 子书岚卿撇了撇嘴,满心嫌弃的嘟囔:“这回连押韵也没有了。” 元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来到了身后:“你女儿写的。” 子书岚卿顿时正色点头:“写的挺好。” 元黛挑了挑眉:“我看你是腻烦我了,眼里就剩孩子了,哼,也对,七年之痒。”说罢她径自收了对联进了房。 然后接下来的半天,元黛都再没理过他。子书岚卿很郁闷,这年头,连实话都不能说了吗?他只能暗暗祈祷这样的状态别持续太久,因为他拉不下脸去,而元黛每次怀孕都十分烈脾气。叹了口气,女儿啊,你快点儿出来吧。 于是夜里刚睡下,他女儿就如他所愿,要出来了。可他又不满意了,怎么能晚上出来呢!也不体谅她娘亲生了一白天的气,要休息休息呢! 寝殿里,元黛已经累的完全没力气了,这么闹腾的孩子,从肚子里第一次胎动到生孩子这一阵子,就没让她妈舒服过一回!该不会又是个男孩儿吧?自己想要个闺女,咋就这么难呢! 一夜未眠,早朝一下,子书岚卿几乎是飞奔着回来,到了产房门口的时候他连门槛都忘了跨,一个跟头翻下去,而同一时刻,产房里爆发出了响亮的哭声。 比子书蒲杉和子书蒲海他们任何一个出生时都响亮。 转头一看——树荫下,蒲杉和蒲海两个已经你靠我我靠你的坐在树底下睡着了。 身后,幼帝小大人一样的一把折扇施施然扇着的走进来,他尽力压着眉眼间要溢出来的喜悦:“是朕的堂妹还是堂弟?” 子书岚卿笑着看着产房里粉色襁褓包裹着抱出来的孩子,笑的不亦乐乎:“自然是堂妹。” 第八十四章 子书梨花 天边微明,泛着独属于黎明的鱼肚白,如初出炉中的青白瓷,素淡雅致。微微一笑,元黛接过身后子书岚卿为她披上的披风自己系好。“孩子叫什么?” 子书岚卿瞬间面色严肃郑重起来:“是个女孩子,一定慎重,我,我回去好好查查古籍什么的……” “不用,”元黛微微一笑道:“我已经想好了,就叫,梨花。” 好了,唯美场面自此处破碎,四分五裂,整段垮掉。 子书岚卿吞了吞口水:“梨,梨,梨花?” “对啊!梨花带雨的梨花,多美!”元黛顺势就唱起来了:“梨花白~春带雨~梨花落~” “好!”子书岚卿扶额,怎么会有人唱歌跑调还能唱的如此兴致勃勃的?关键还虚!但他不能说啊,只能:“梨花……啊!梨花好啊!你的梨花簪有传人了。” 元黛嘿嘿一笑,“对!子书梨花!多美啊!而且,多么厉害,人家只能‘子书’什么什么字儿,我们小梨花多厉害,直接写出来一朵梨花!” 子书岚卿彻底崩溃。 第二天,子书岚卿开始为女儿改名做工作,“亲爱的,真的要叫‘子书梨花’吗?不是,特别有深意。” 元黛正抱着梨花喂奶,“我觉得很有深意!你我第一次相见就在静初寺,静初寺那一片梨花里,你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可……” 元黛打断他,“没事儿干吗?那你现在去把花园里的梨花树种上,小梨花都出生两天了梨花树还没种上,你干什么吃的?” 子书岚卿认命的叹了口气。 他其实想说,可是女儿不是我们的附属品。 那是他的女儿啊!摄政王之女,生来就是郡主,高贵的大家闺秀,叫子书梨花,这这这这这成何体统啊! 可是元黛固执,他只能,在百折不饶上打持久战以求制胜。 第三天,“阿黛,梨花睡了?” 元黛:“睡了。” “那个……我刚刚读诗文,看到几个好名字,要不……” “看诗文?你怎么会这么有空?梨花树才种了十颗,说好的九九归一呢?我只要八十一棵而已,又不是九十九棵,已经很体谅你了!” 子书岚卿摸了摸鼻子:“我是想,园子很大……” “不够种吗?” “没……就是,不能只有梨花一种花。” “哦是吗?”元黛挑眉:“你还想要什么花来占我家宝贝女儿的地位?” “没,就是,我,我,我……”我了半天,子书岚卿决定暂时放弃:“我会好好种的……” “嗯,”元黛满意的点点头:“很好。” 第四天,子书岚卿真的在园子开始种树了。 嗯,没错,战无不胜的子书岚卿,终于,放弃了。 梨花郡主啊……真好。 “梨花郡主”的名头一直传到了金銮殿,小皇帝捧腹笑掉了大牙——可不是,八岁的小皇帝正值换牙期,笑着笑着,那连了一根筋悬着一直没掉的牙终于掉了,于是小皇帝疼的叫唤,一边笑一边叫,好生奇怪。 终于,在小梨花满月酒当日,小皇帝颁了圣旨,册封小梨花为“宜修公主”,子书岚卿高兴疯了,人人都以为是“公主”的名头把他高兴疯的,其实,子书岚卿仅仅只是因为他的女儿终于有了正经名字,不再叫“子书梨花”而高兴…… 真真儿是比当初小皇帝提议把他和皇帝名讳各取一字做年号还令他受宠若惊。 丘玥国皓岚元年四月三日,子书岚卿摄政五个月零五天,皇帝封其女子书宜修为“宜修公主”,子书岚卿笑成了个二百五。 第八十五章 东篱把酒 皓岚十九年八月十五日,新帝子书景皓弱冠礼成,正式亲政,摄政王子书岚卿辞官归隐。 元黛笑的跟一朵花儿似的,还是一朵醉了的花儿:“啊!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天若有情天亦老,我的正道就是,”她扑在子书岚卿的怀里,嘿嘿一笑:“我的正道就是嫁给我的,嗝~我的……岚卿……” 子书岚卿推开她撅着要亲过来的脸,面上染上一丝红晕:“别闹。”他转头看了一眼摇篮:“孩子还在呢。” “唔。”元黛不满的摇头:“让人来带走嘛~” “带走?”子书岚卿失笑:“带哪儿去?谁带?人早受你之命谈情说爱去咯……” 元黛道:“真是个,是个娶了丈夫忘了主子的东西……嗝~” 一边的梨花无奈的摇头,攥了攥手里那本,封面写着诗经二字,内容其实是一些不可言的爱情故事的书,嫌弃的挪开了些地方。 她要离她可怕的娘亲远一点! 但她却忘记了,她像她娘亲。 记得原先看过一篇推测,说在女儿像爸爸儿子像妈妈的基础上,家里谁的地位高,孩子就更像谁,元黛觉得很不准啊!孩子像她吗?不像啊! 其实,很像,性格一模一样的皮且喜欢没事找事,这不,刚一及笄,子书梨花小同志就开始浑身充斥上不安因子。 “我要出去闯闯!也去试试争夺居棠的城主之位!”梨花这样说。 元黛翻了个白眼:“你爹只消递个信写四个字‘吾女梨花’,就算是江湖上最厉害的人也争不过你。” “不,不用,”子书岚卿道:“她除非隐姓埋名,不然谁不知道她是我女儿。” 元黛有些讶异的抬头看向子书岚卿——二人在教育女儿这件事情上,真的是难得统一战线。 “你担心什么?担心梨花受伤?”看子书梨花气呼呼的走远,元黛拿胳膊肘捅了捅子书岚卿的小腹,悄悄问道。 “是,也不是。”子书岚卿的面色显得格外纠结:“我担心的不是皮肉伤,外面那么多坏小子……唉!” 元黛嗤了一声,瞥了眼旁边摸着浑圆的肚皮偷吃东西的青汁。“又偷吃。”剥了颗酸梅丢进嘴里,青汁酸出了眼泪,她眼泪汪汪:“奴婢没有,是他要吃。” 元黛难得的没有嘲讽啥的,反倒是摇头慨叹:“男孩儿好,还是男孩儿好……女儿迟早有嫁出去的那天,你再不想也逃不过。” 子书岚卿点点头:“是啊,你给女儿千挑万选女婿生怕女儿吃亏被人祸害,可儿子呢,不用愁啊,再祸害反正也祸害别人家女儿,所以大家都觉得儿子真的是顶好教的了。这年头啊,活着的好男人不多咯!除了我,就剩你儿子了。” “???”元黛满脑袋冒问号儿:“什么东西!” “就这东西啊,实话!”子书岚卿道:“你在街上找个三天三夜,看看能否随便找到一个像我一样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文质彬彬仪表堂堂才华横溢位高权重还心地善良不挑剔的男人了?” 元黛挑眉看他。“呃,”子书岚卿想了想,道:“当然,我在街上找个三天三夜,也不可能随便找到一个像你一样天生丽质貌美如花温柔体贴善解人意非比寻常更胜男儿还天生聪颖还谦逊的女人了!” “那是哎!都不用随便,你就是认真找也找不到!”元黛微微一笑:“唉!这年头啊,好女人也不多了!除了梨花,也就剩我了……” 青汁:“……”谁给我个机会我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时光荏苒,岁月静好,似乎一切都在按各自动轨迹在走,而变故又忽生,皓岚二十五年六月五国战乱,丘玥被迫卷入其中,九月,景帝第二任皇后周淑荣病逝,景帝大恸,后次日庄贵妃慕容敏容自尽,以病逝名义还其母族下葬,十一月,景帝御驾亲征,皓岚二十六年三月,景帝误入包围圈,万箭穿心,不治而亡,另有一说为景帝故意入包围圈中寻死,只是此推论毫无依据且离奇,故不为众人所采纳。 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凤玉,凤玉元年,年仅三岁的新帝子书玉良正式登基,其生母为先帝丽妃慕容敏凤,册封太后,执凤印,统后宫,前朝垂帘。请子书岚卿出山,封摄政王,协助新帝治理国事。 马车在禁宫门外缓缓停下,车夫正要传话入宫请恩宫内行驶,却被子书岚卿拦住:“走走也好,多少年没走过了。” 山河依旧是那些山河,宫殿依旧是那些宫殿,朝天殿依旧辉煌巍峨,望着久违的一切,子书岚卿叹了口气,他,怎么又回来了? 而最最最关键的是,新帝才三岁,新的扶持之路,任重而道远…… 相比较而言,他更希望回家和三个孩子,不,两个儿子待在一块儿……可他的两个儿子不比梨花,他们喜好读书,将来注定是要考取功名,所有他说什么也要回来,毕竟这年头不是单有实力就能赢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吧。 第八十六章 斐然X步摇 番外 “十五岁以上男丁处斩,十五岁以下男丁流徙三千里,女眷充入奴籍,十五岁以上卖为官妓,十五岁以下入宫为奴,钦此!” 宫里的贵人来传旨那天,不偏不倚是她生辰刚过的那天,她刚满十六岁。 前一天她还与父母亲拗了许久,怪他们因为官场上的不顺而忽略了她的生辰,都没有好好办一次宴请,她还记得当时父亲气的手都在发抖,指着她说她太不懂事,“如今多事之秋,你不会不明白!你这样敏感的身份,竟然还想大办生辰?是嫌我们命都太长了?你要死自己去死,我不拦着你!” 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哭了。 母亲硬拉着她出去,哄了半天,最后答应她明年一定大办,才让她停止哭泣,嘟嘟囔囔的遵循着父母的意思回房里去了。 她其实不是真的不懂事,只是真的觉得自己没几天能快活了,因为她很快就要嫁人了。 当时的她这样想。 可此时此刻,她再抬头,看得到不再是父亲失望的眼神,她以为这一切都是由她而起,她还不理解父母亲,他们一定会责怪她,甚至一直到死都不肯原谅她,可,可她抬头,对上的,却是父亲愧疚的眼神。 霎时泪水滚滚而落。 那是她的父亲啊,最爱她的父亲,这世上她最亲的人。 “早知昨儿就该替你大办,”父亲低头,小声嗫嚅着:“往后,可能也没机会了……” 是她的错,可到头来,愧疚的却是父亲。 她想认个错,可努力了半天,骄傲了十六年的她终究还是没能把这句道歉说出口来。 对不起,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她安慰自己,有没有这句道歉都无法改变现状,所以说不说也就无所谓了对吧。 处斩的日子定在三天之后,那是一个好晴朗好晴朗的日子。 太阳亮的刺眼啊,可她还是被粗鲁的押上了观刑台。 会有人来救她的吧?她虽然早失身于人,但她可不想沦落为妓啊。 刀闸起、落。 鲜血四溅。 原来,一个生命的消失,就是这样简单。 而就算是一群生命的消失,也并不复杂。 她静静的跪在观刑台上,心口空空荡荡,似是疼,却又没什么感觉,她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兄长一个一个倒下,以极其凄惨且屈辱的方式倒下,死无全尸。 有呜咽声。 风很大。 太阳真的很刺眼,头有些晕眩,眼前有些黑,她闭上眼,静静的听着自己清晰的呼吸。忽然一片阴影笼罩来,她微微眯着眼睛去看,那一袭缁衣的人,除了他,还有谁呢…… 是有人来救她了啊,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在她亲眼看着自己亲人死去了之后,才来? 忽然女眷的人群中一个鲜红的身影冲出,奔上刑台,一下子撞在柱子上,触柱而亡。那是她的母亲,原来她今早的一袭红衣……她说,他们初遇那天她穿的是红色的衣裳,家乡古老传说,身首异处的人到了地下会失去记忆,并且一直保持着身首异处的模样,飘荡世间,寻觅自己的亲人,所以,她要穿着红衣,去陪他,陪他寻觅…… 母亲去了,最后的最后,母亲回头,往身后女儿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的世界,刹那无声。 身边哭的稀里哗啦的姐妹们都被押解着离去,唯独她,跪在她身边,没一个人来动她。 她明白了。 “走吧,”他依然是背对着她的,“记住,害你父母兄弟死无全尸、姐妹被迫为奴为妓的人,复姓慕容。”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传遍全身,她粗重的喘息,渴望在这无边无际的情感中翻滚出去,却不得解。“啪”的一声,他的剑鞘重重的打在她的背上:“要悲伤回去再悲伤,你的眼泪,不该给仇人看到。你记住,我救你,是因为你没有哭。” 改了名字,自此以后,詹家最小的小女儿瑶蓉死了,她改名,唤作步摇。 都是带着仇恨而活的两个人,住到了同一屋檐下,陛下不知存有何意,把昔日的詹府赐给了斐然,封作将军府,她还和从前一样住在同一处屋子,但没有亲人,仆从也早已不同。而他,除了每天晚上会在很晚的时候回来睡觉之外,她就没怎么见到过他。所以她就每天晚上站在门口等他回来,没几天她就冻病了。 斐然皱着眉头:“我没让你等我吧?你这是做什么?” 她摇摇头:“我睡不着,找点事情做而已。” “没事找事,我可没空管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门被关上,携着某个人的怒火。屋子里顿时陷入昏暗一片的状态,她闭上眼,忽然笑了,现在的她,求死不能啊,要是早知他是这样无情,她当时还清醒着,就不该因为被其皮相迷惑,而沉沦,到如今,一发不可收拾…… 她随着他行军,美其名曰她要被好好保护,他没说什么,算是默认的同意了,她作为全军中唯一一个只用伺候一个人的军妓,入了红帐篷,那里别的女人都整日惶恐不安,面色蜡黄,唯独她活的滋润,她仿佛又回到了曾经,曾经是父母掌上明珠的时候,那时候的欢乐似乎又回来了,可好景不长,有一天,他面色看起来很不好,他寻常对着所有人都是温和的笑模样儿,唯独把不好的一面都给了她,她曾引以为傲觉得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所以也乐得被甩脸子,可是今天她却十分的不愿意对着他满是戾气的脸,他说:“你倒活的自在!我看你是忘了自己身上背负的仇恨了!我看你一朝到了地底下,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一个都不会理你。” 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笑语盈盈的步摇没有了,她终日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帐篷里,战争结束,她随着他回到斐将军府,她把自己关进自己的屋子里,依旧不出门。 直到那一天。 那天,她难得上街去,却听到消息,原来这些日子他连日不归家,是因为泡在烟花之地喝花酒,而同他一起的人尽是慕容一派,原因是,斐然加入了,慕容阵营…… 谁承想,原来一切的一切,在人家眼里,不过是个自不量力的笑话…… 她扯着她的领子质问他,却被一把甩开:“你要报仇可以自己去!我救你不过为你那一夜夫妻的情谊罢了,别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么…… “我自己报仇?我能怎样?就算是看着亲人在他们的刀闸下丧命,我也只能咬着自己的手,强忍想要冲上去撕咬他们食其肉、饮其血的冲动!”步摇仰面朝天逼着眼泪倒流,她狠狠的戳了戳心口:“我就在心底,在心底里,恨自己的无能……悔自己的所为。我要是当时不去找你,不谈和你联姻之事我的父母他们就不可能死!是我的错,我的一己私欲,我贪生怕死我不想因为失贞而被勒死才这么做以至于我们家家破人亡!是我!是我啊!我……” 她站起身来,任由眼泪狠狠划过面颊留下肆虐的痕迹,她缓缓走到窗前,窗前的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她知道斐然买下这里是为了给她留下念想,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动过,她刹那间居然都差点信了,信以为这只是一场噩梦,家人犹在世,她亦未出阁。 可这不是梦。 再多的还原也无法人死人复生。 “我恨过我爹娘。”她轻笑:“好笑吧?我是恨他们啊。我失贞回来,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我的姐姐即将出嫁,得把我勒死,不然影响家中姐妹嫁人……他们的裙带关系也就没有了维系。所以我恨。可是现在,我多么想他们回来啊,回来勒死我!把我勒死,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把我勒死,我的姐妹也就不可能沦为妓女,我死了!一切都不会有任何的变化我们家也就是世家大族名望甚高我的弟弟……他们可以做官,位高权重,不必死在流放之路上穷乡僻壤里草席都没一卷的被弃尸荒野……” 他背对着她站着,却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悲哀,泪水无声流淌,这些年的泪水都是往肚子里吞,想不到原来,眼泪只有流出来,才是真正的解脱…… 背后“砰”的一声,斐然猛的转过身去——她触了柱。那让他魂牵梦萦了许久的人儿瘦瘦小小的,静静的躺在血泊里。 第八十七章 斐然X步摇 番外2 浅紫色的床帷低垂,床边的一切都看不太清明。眼睫轻颤,步摇睁开眼睛,头痛的厉害,想来撞的是挺狠的,效果不知道达到没有…… 他人呢…… 床边人影朦胧,唔,步摇观察了一会儿,是他。 他静默了许久,看她有些动静,立马一个激灵站起身,抓住她的手,急急的道:“你醒了?别生气,我真的没有,我……步摇,相信我,我没有,只是……只是我怕你,怕你演不好所以瞒着你,我不想因为这一点而前功尽弃,你想想啊,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忘记自己的仇恨……”他声音抖得很厉害:“他们,他们费了,那么大的劲,所以,他们骗我,让我相信,我装作相信,我不能有破绽,步摇你懂吗……” 骗局么…… 闭了闭眼,步摇忽然笑了起来:“你怎么了?方才说的这一通,是做什么?还有,”她低头,羞红了面颊:“你我男未婚女未嫁的,按你说的规矩,即使有婚约,现在也不是该见的时候吧……” 当年他天天同她谈规矩,这儿那儿的把她捆的死死的,一点儿可以和他亲近些的缝隙都不给她留,而如今时间久了,他早被她不知不觉中影响着变得不再那么守死规矩了,所以她现在再反过来同他讲讲规矩,也让他难受难受才好。 到底是官场混迹多年之人,即使是怔愣也不过一瞬,他很快展颜一笑:“哦,你这是……” 步摇撑着坐起身,脑袋上伤口一痛,她皱着眉头扶了扶:“我不是落水了吗,怎么会伤到头?嘶,欸?还有,我爹爹呢?” 张了张口,想问的却又没有问出口,抿抿唇,斐然道:“你睡了很久了,你爹爹已经等不及走了,赴任一年,过阵子就会回来。” “那我……” “你娘也去了。” 步摇噘嘴:“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想问什么? 是啊,我也想知道我怎么知道你想问什么呢。 斐然有些自嘲的看了眼旁边小小梳妆台上铜镜里自己的倒影,脸色惨白,嘴唇青紫,病态萎靡……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习惯一个人天天在身边吵吵嚷嚷,以前嫌烦的紧,后来家里出事她安静了一阵子,那时候他觉得清净的不行,待她恢复正常之后他天天想着要是她再能像之前一样安静一阵子该多好啊,好了,她安静了,自己却觉得耳边身侧都寂寥的慌。 闭了闭眼,嗓音有些沙哑:“问完父亲问母亲,一般女儿家都会这样吧。” “哼,”步摇很不高兴:“你可真了解女儿家,了解各式各样的女儿家。”说罢一掀被子盖好侧身背对着他去,鼻子里还不住的哼哼。 是真失忆了。斐然笑笑,的确是多年前步摇做詹家小姐时任性的模样。“那个,詹,詹……”想唤她本名,却不想这么多年自己还是记不住她的名字,一丝怅然失落攀上心头,心尖儿忽然抽痛了一下,他抚了抚心口,咬唇不语。 背对着他的女孩子气呼呼的等了半天,终还是忍不住转过身,一双红红的眼睛对上他的眼睛:“最后提醒你一次,我叫,詹!瑶!蓉!再不记得就永远不要记得了。” 说着眼泪水就要往下掉,斐然以往肯定是不会理睬的,因为她的眼泪从来不会因为这点事就落下来,每次重申自己的名字都说是最后一次,她的话对上他大多都不算话,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可今天他却破天荒的,不知为何而害怕起来,甚至不自觉的去搂住了她的肩。 怀里的人猛地一僵。 触电般缩回手,“唔,吓到你了?” 皱着眉头摸了摸他的脑门儿,步摇奇怪的啧了一声:“奇怪,没发烧呀?” 顿时冷了脸的斐然轻哼一声,一把拍开她的手:“别闹。” 悻悻的收回爪子:“谁也没跟你闹呀。” “兰薰!” 门外娉娉袅袅走进来一位侍女,正是多年前步摇还是小姐的时候伺候步摇的人。辗转多年,沦落四处,也不是斐然一时兴起去寻她,解救她于花街柳巷的狼爪之下,现在如何她都不敢想象。 兰薰瘦了,瘦了好大一圈儿。 忍住泪水,她故作平常态:“兰薰你快点儿到底在磨蹭什么?”步摇显得很不满意:“懒骨头,就知道偷懒,我都醒了这么久了也不来,让我和一个镇日死守规矩活受罪的外男待在一起别扭了这么久。欸?你哭什么?快过来啦别矫情,最不喜欢看人哭了。” “她失忆了。”拍了拍兰薰的背,斐然悄悄附在她的耳边道:“她说她刚刚落水醒来,多照顾着点儿,也,也别说漏了,要不是她失忆了,我,我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呢。” “喂!你们两个在干什么!离那么近!”步摇急的跳脚:“兰薰!朋友妻尚不可欺呢,你主子看上的男人你也敢动!” “好啦!”斐然失笑:“我只是怕你讳疾忌医,所以把方才御医的叮嘱都悄悄告诉兰薰了而已。” 一时间步摇眼角微微湿润,倘若多年前的这一幕发生之时他是这样的温柔,那这一路走来想必如何也不会如此坎坷了吧! “那,那,”她垂下眼帘,小声嗫嚅道:“那你们悄悄说去吧,我,我好好养病。” 女孩子难得乖巧的上床去平躺好,老老实实地盖上被子,嘴角还带着笑容的装睡。“演技拙劣。”斐然笑着在心底暗骂一句,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蹑手蹑脚走出去,轻轻和上门。 眉头不自知的轻轻皱起:“她当年落水是怎么回事?” 兰薰讶异道:“您?您不记得了?” 谁有空记她那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斐然脸色很不好看,当他是什么,她的小厮?他转过脸去:“我的事情很多。” “是,但您当年为这,骂过主子,说主子不要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奴婢以为您会印象深刻。”兰薰老老实实道。 有这事儿?斐然有点尴尬的摸着鼻子仔细的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当时他是在詹府府上的,那天他本来要去拜访伦硕郡主——没错,就是翁王的女儿。在步摇那糟心事儿发生之前,众人都一直默认他是要娶郡主的,也正因为如此,那天步摇就死皮赖脸的缠着他不让他走,他那天是办正事的,只是借拜访伦硕郡主这个名头罢了。正事被耽误,心里难免抱怨。后来终于摆脱了步摇的束缚,翻身上马。却听说步摇落水之事,又硬生生被留了下来,气急败坏,所以等到步摇一醒过来,他便冲到房间里面劈头盖脸把她骂了一顿,想来也是口不择言了,因为当时也没想到会有什么其他原因。后来再到詹府,曾被兰薰甩过脸子,说那天步摇委屈,哭得很厉害,他也没理睬,因为他的人生一步一轨迹都有目的所在,他不能浪费时间在这种儿女情长的无聊事情上。 深吸口气:“所以,怎么了呢?” 兰薰随她主子的脾性,闻言就冷了脸端了姿态,不卑不亢道:“您不知道,女儿家无聊,所以在在女儿家聚集的后院里,即使都是亲姐妹,尔虞我诈的事情也很多。当年主子落水真不是主子故意为之,至于到底是谁,主子知、奴婢也知,只是当年旧事早没有追究的必要。您只要相信,主子自始至终都没有为难您的意思,不过是小孩子打打闹闹,以主子的心性,不论从前还是往后,她都不会以死相逼,此次触柱也绝不是想逼您,只是太伤心太失望甚至绝望,找个由头一死了之罢了。”叹了口气,兰薰道:“是您替奴婢赎了身,您现在是奴婢的主子。但是,秉着良心,奴婢还是要多说几句,我家小姐这个人,就是再任性再吵闹,一切也不过都是些小女儿家心思……当然,这种话您可能听不进去,当年就听不进去,现在,恐怕也不一定听得进去。”摇了摇头,兰薰转身进了屋子里去。 门一打开,一个人影就扑上来捂住了她的嘴:“嘘!” 兰薰把眼睛一瞪:“你又调皮!” “还有更调皮的事儿呢。”虽是高兴的话她却说的落寞,淡淡的翘起二郎腿,她道:“我其实没失忆,只不过给他个台阶下吧。而且,我也想歇歇。他叫人把我看的死死的,失忆了,他会放松警惕,就算我到时候要逃走也容易。” “您和姑爷……” “人家不是姑爷啦!”步摇抱住兰薰:“人家现在是将军,我是人家红帐子里的军妓。” 兰薰一惊,大力推开她:“什么?” 步摇摇摇头:“我从不自欺欺人,就算我自始至终只伺候过他一人,我是什么身份,我还是能拎得清的。” “您怎么会?奴婢也不过卖进青楼做了一阵子丫鬟,您倒是……” “傻薰!你主子我一直走在你前面!”擦了擦眼泪她一巴掌拍在她后腰上:“你我能相提并论吗?你主子我连失身都在你前头!” “等等!”兰薰忽然指了指门,道:“姑,不,斐,他会不会……” 步摇拍拍她:“没事儿的,他不在外面。” “那您快别哭了,别让他以为我们两个相逢泪水多。” “你主子我一直都爱哭他也不是不知道……好吧,他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知不知道这事儿还是相逢泪水多,主仆两个逮着了机会,抱在一起,哭了个昏天黑地。 第八十八章 斐然X步摇 番外3 “我想起你说的,有些人寻死后有可能忘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你出了个好主意,我装失忆,他……”步摇微微一笑:“他看起来很高兴,如释重负。”她看向元黛:“不过我还是要走。”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我实在受不了了,那儿太压抑了,还要跟他坐在一起,我要找个地方静一静,我短时间内不想看到他了。” 人付出太多,要么就是你的付出被人忽略,甚至被当成是天经地义,要么就是太厚太重,让人承受不住,她对他好属于前者,但一朝他对她好,那就是后者了。 “唔,”元黛道:“那你去管账吧,到居棠去。玉儿那丫头啊,我以为她好能干,谁知道是个绣花枕头,什么都干不了不说,还因为一个男人把自己搞的镇日浑浑噩噩的,你去帮忙也好。”想了想,她叹了口气:“我出的主意……你这样胡乱的现学现用,我都不知道当时跟你讲这个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 “步摇呢?” 一大早上拖着莫名沉重的身躯和莫名疼痛的脑袋起来床,将军府的一众侍卫就受到了灵魂的拷问:“你们是做什么吃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都看不好?”“她都失忆了回到了十五岁待字闺中的时候,一个心智只有十五岁,简直就小孩子一样的人都能把你们骗过去?”“迷倒了?我的训练是否太过针对性?没有了暗卫我才发现你们就像花瓶一样废物,摆着好看罢了!”“是本将之错,本将从今往后会让你们和暗卫一起接受同样的训练!没有不同意的废物吧?” 众侍卫:“……” “我看准的!”提起自己昨晚成功的出逃,步摇手舞足蹈摇头晃脑的显得很得意:“昨晚正好他有大事儿要做大人物要杀,那肯定暗卫都要带走的!原来他是要留一个看着我的,只是最近好像撤走了,估计是觉得我失忆了好欺负吧,毕竟我的记忆里有许多可以置他于死地的东西,他不可能放过我。所以你们居棠不伤一兵一卒,只消几包迷药就够了,哎呀,我真厉害!” 元黛瞥她一眼:“好,厉害的成功人士,那,迷药的钱?” “噢哟!这也要计较啊!”步摇噘嘴:“臭墨水儿,小气鬼……” 磨了磨后槽牙,她一把掐上那噘嘴撅的贱兮兮的人的脖子,元黛气的七窍生烟:“你他娘的知道无色无味的迷药贵成什么狗屎样子吗?” “好啦好啦!”步摇投降:“我给就是啦!哎哟,追债一样的。” 元黛摇了摇头:“不过您俩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总不见面,不怕他忘了你?” “我现在倒是更怕见到他呢!他最近似乎致力于把他以前欠我的人情都还回来,对我特别好,噫!让我觉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跟他在一块儿,浑身就像有小虫虫在脊柱上爬,我的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他最近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 “我看你呀,是怕他赶紧把这些人情都还掉之后决然离去吧?” “吓!怎么可能?”步摇恶狠狠的小声嗫嚅:“他敢哦。”好了,虽然是很有气势的两个字,但是她说起来软绵绵的,后面又加了个撒娇一样的语气词,很明显她并没有什么底气。 步摇过的还算快活,斐然满世界找人找了三天,最终不知元黛去找了他一趟,他便也放弃了。元黛说得对,当爱成为一种负担的时候,付出者应该学会适度控制,而且他同样也该反思,为什么他的一点点在意便会让步摇产生受宠若惊的情绪,先前的他给过步摇什么样的伤害,他每每皆以身负家仇为借口,而步摇,又何尝不是身负家仇之人? 元黛敲响朝天殿外那面红漆白面鼓的时候,步摇正在屋子里昏昏欲睡,朦胧间有人一把把她捞起来带着就跑,嘴里骂骂咧咧:“一点儿防备心都没有,还睡!元黛也是,法子也不知道周不周全,别到时候摊着整个府邸上下给她元家不怕死的陪葬!别人行啊,可……谁知道他翊王府牢不牢靠,别把我女人弄伤了……” 醒来之后人就已经在斐将军府了,出乎意料的,兰薰倒是一点儿都没受责备,甚至还养得很好,比上回见胖了一整圈儿。“胖了?”眉眼笑起来弯弯:“我爹对你很好?” 兰薰白她一眼:“别演了主子一跑,谁不知道先前是装的?” “哈哈哈。”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步摇瞥了一眼旁边坐着的斐然,看他脸色还好,就大着胆子道出原委,但心里头打鼓可是厉害着——谁不知道他把她自始至终都只当个下人,最多是个稍微有点不同多了个暖炕功能的下人,他对下人……那些手段说真的,任何一样说要给她试试,她保准可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啕大哭并且全抹他身上,然后自己把自己在行刑前活生生吓死。 后来斐然听她这么形容,满头黑线,沉默了好一阵子:真的有那么可怕吗?不过沿袭军中治下的法子,结合府邸的性质特点,棍子板子鞭子,只要不死就都不过皮肉小伤,怎么到她这儿,就跟十八层地狱刀山火海下油锅似的? 而此刻的斐然听完她颤抖着声音说完原委,更是满头黑线:他对她来说有这么冷血,好歹暖过炕,咋的就成了在他心目中比下人还下人的下人?“你下次有啥想法都别一个人憋着继续延伸式瞎想好吗?”他无奈叹息:“我觉得我自己挺好的,到你这儿就成了老虎狮子豹子……” “错。”不知哪儿来的胆子,一下子把刀山火海下油锅一扫而空:“是比老虎狮子豹子还可怕的东西。” “什么东西?”“就是,不,你不是东西。哦不不,你是,你不是,哎呀!我……我相信你可以明白我的意思,你是人。”“……” 慕容允瀚倒台,旧案统统被翻出来,一桩一桩处理掉。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报仇也可以这样简单,曾经那么多年仇恨溢于心胸,在那一瞬间合该爆发时才发现,似乎也并不是如想象中那般强烈。那夜她抱着元黛两个人哭了半个晚上,昏昏沉沉睡过去,早上起来对着两个人肿得快要睁不开的眼睛又哭了好久好久。新帝登基,先帝所判结果不能更改,慕容允瀚最终还是流放论处。斐然和苏秉两人一声不吭的去了又归,劫了囚车,手刃仇人,就连几乎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摄政王子书岚卿都不知道。手刃仇人,虽然能想象到那是怎样的痛快,一切恨意尽于此时此刻发散,但似乎,这么久的仇恨,最终都化为水一样,淡淡的,成为了永恒的记忆。 斐然回来了,他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似乎,还不如当时知道她失忆前后的变化大。直到他搂住她的肩,泪水落下打湿了她后背的衣衫,她才知道,原来从没有谁是天生就会隐藏情绪,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无奈,是身不由己。 又一年夏至,窗外池塘里的荷花开的很好,嗜睡多日的感觉依旧没有褪去。御医满心欢喜的收了搭脉的手,贺着喜脉之喜,他却紧皱着眉头,就当御医已经开始猜测是不是红杏出墙好大一顶绿帽子啥啥的时候,他道:“女人生孩子鬼门关,我家内人,会不会有危险?” 街市上人流熙熙攘攘,饶是如此,因为怕流产伤母体的斐某人仍旧和众侍卫如保护帝后出行一般的左右围成圈儿护着她,只是斐然的表情并不是太愉快。 因为!步摇!太!能!花!钱!了! 心疼的捏了捏怀里抱着的厚厚账本儿,斐然咽下心里的苦,钱!既然赚来!那就是用来花的! 又到一家首饰铺前,望着那满店的金碧辉煌,斐然似乎已然看见了自己的银子自自家腰包哗哗哗的流淌去了未知的地方。果不其然,前面自家内人转过身来,不怀好意的看着他嘿嘿嘿笑了笑,打了个响指:“跟上!记账!” 斐然绝望的哀嚎一声,取出随身携带着的厚厚的账本儿,熟练的翻到末页,又添上新的一笔。他已经生无可恋了:“瑶儿我的祖宗哎!你能不能……少花一点儿,就一点儿,少花一点儿都是进步……” 步摇“嘁”了一声道:“我这是花吗?”眨了眨眼睛觉得不太对劲:“呃,这是花没错!、但是!我,不管是步摇还是詹瑶蓉,我从来都不是花钱如流水的人!我只是,只是致力于让每一分钱都实现它应有的价值!”她伸手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个脑瓜崩儿:“这叫钱尽其用!” “詹!瑶!蓉!” “哟呵大跨步啊!记住老娘名字了?” 看着斐然顿时发怒,然后二人相与追逐嬉戏于闹市之中,后面不远处跟着逛街的元黛捏了捏眉心,长叹一声——唉!怎么回事呀这都!一个两个的!她以为青予窈会是个好的城主,把居棠交给老友青小姐会很放心,结果居棠被青予窈搞的乌烟瘴气……她以为步摇会是个“管账小能手”,结果却不想是个管账管得好花钱花的更好的“小能手”!关键是,自家虽然是老夫老妻了,但是老公在宫里摄政出不来,自己还得看小夫妻俩打情骂俏这着实……堪称灾难乎!唉…… 第八十九章 赫连熠X子书熙悦 番外1 “慕容永鹏!”熙悦站在慕容府内书房门外,眼泪水还没抹干净,就已经扯开了嗓子:“给本宫出来,出来!” “郡主殿下!”慕容夫人一听到消息就赶忙大中午的从屋子里跑过来了,面色颇有些无奈:“殿下莫要动怒,此次事关重大,关系到两国邦交……” “什么两国邦交!”熙悦红着眼:“这种话我爹拿来搪塞我也就罢了,您也这般!我虽然在你们眼里一直都是个孩子好像什么都不懂,傻乎乎的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可我已经长大了!多多少少这些我也知道一些!此次是慕容伯伯提的建议,陛下亲自首肯鹏哥哥也是点了头的!伯母,我说的没错吧?” 慕容夫人虽然多年处在浑水之中,对于此类事情见怪不怪,处理的也一向是很得当的了,但她并不喜欢处理这些事情,打心底里讨厌。自一开始她接触熙悦就是带着目的的,迎娶郡主,对她儿子的未来是极有好处的,更何况,熙悦人也漂亮,性格嘛,虽然颇有些小孩儿心性,但心肠却是好的,将来相夫教子起来也一定不差,有这样一个媳妇持家,必是一桩美事。可当年事势必是要压下去的,众多办法中,和琳琅和亲自然是上上策,皇室宗族里待嫁的也不过就熙悦一个了,若择非皇亲的女孩子封为公主出嫁,难免不够保险,也显得诚意不足,所以,虽然也的确觉着可惜,但熙悦和亲对他们家更加有利,横竖永鹏对熙悦也没什么情感在,牺牲一个好媳妇不打紧,走了一个,还有很多个。 叹了口气,慕容夫人安慰道:“听闻琳琅的二皇子风流倜傥,也是个不错的。郡主殿下不必担心!况且琳琅女权为上,您嫁过去可不比这里,您过去了可以如我们这儿的家中男儿一般,当家作主的!” “我不要。”熙悦抿了抿唇:“我自小接受的就是女儿家只能相夫教子的教育,嫁不得那些奇奇怪怪的人!我今生今世就只想嫁永鹏哥哥,我打懂事起,我爹爹就说,嫁入慕容家就是我的目标我的归宿!永鹏哥哥才华横溢,我亦心悦心慕之,为何如今到了要紧关头,一切都变了?变成了可以牺牲之物,就好像为了大局,我的一切都不再重要,曾经你们灌输给我的要求我的,到了现在,就都成了我执着,我不懂事,我不明事理,我不顾大局…….” 书房门打开,慕容永鹏深吸口气,缓步走出来,虽内心不忍,但他望向熙悦的眼神却平静的一丝波澜也无:“男婚女嫁,首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是两情相悦。何况,你我之间,不过是一句口头上的婚约牵扯,若论相悦,”他忽略了视线余光中慕容夫人紧张的不住摇头,仍旧坚持说道:“熙悦,我不悦你,我不悦你熙悦。” 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熙悦抿唇扯出一个笑容:“好啊,你不悦我,是我一厢情愿,”仰头望了望天,她竭力压下心痛和怒气:“是啊,是我天真,真就跟着你们的步子走。从今往后,我会任你们摆弄了。” 熙悦转身大跨步走了,书房里走出一个与熙悦年纪相仿,约摸十六七岁的男孩儿,高高的鼻梁明亮的眼,一瞧就知道并不是丘玥人。“看来这位郡主殿下并不想嫁给我二哥呢,想嫁给你?” 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问出来可真是没意思极了。“五殿下说笑,郡主只是这么多年被她爹爹的想法误导了,嫁入慕容家,对于非和亲公主来说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她心性天真,长久与我待在一起,难免产生一些不正确的错觉。她现在是和亲公主,圣旨已下。不过,婚嫁之事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只能是尽力选择一个适合的人把。在下愚以为郡主殿下嫁入琳琅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以她的小性子,是不太适合屈居人下的。” 这话里面带着挺浓厚的火药味儿啊。琳琅五皇子笑笑:“好好好,不过话说,我二哥也是一个挺强势的人,也不知道将来这俩人真走在了一起,会是怎样一个状况。” “很强势么?”微微挑眉,慕容永鹏道:“虽然琳琅的皇子太强势在琳琅众人看来不是一件好事,但在我看来,我倒是希望他能继续强势下去呢,若当真是一个软弱的人,也给不了熙悦幸福。五殿下您也同样如此,但不单是强势,光脾气上强那都是虚的,没底气,要强,就要在众人不知不觉中强大,再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耸耸肩,五皇子不甚在意的样子,吊儿郎当的又转身回自个儿客房去了。慕容永鹏低头喃喃:“也不知道你是真不在意,还是装的。” 大婚当日,凤披霞帔。头上戴的是最贵重的紫金凤凰八羽冠,华丽的盖头长长垂落至腰身,身上的凤凰花纹从肩一直绣到身后足有五六米长的裙摆最尾,身后护卫军队列阵整齐,行军声势浩荡。最高公主出嫁仪制,曾经多么羡慕多么向往,而今如愿以偿,却发现自己一点儿都不开心。 皇帝亲往送嫁,慕容永鹏负责接她前去与帝后告别,鲜艳的红色盖头繁复的金色花纹下,伸过来的是那双熟悉的手,自嘲的笑了笑,熙悦把手放在他手上,任由他扶着往大殿走去。“慕容永鹏,你别后悔。” 慕容永鹏闻言皱了皱眉,他压低声音:“别闹了熙悦,天朝五殿下在我身边。” 身边的少年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很不正经:“哎呀行啦,不用在意我,你们可以忽略我的存在没关系的!反正,你们俩的事儿,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 “五殿下么?”熙悦轻嗤一声:“好啊,正好提前了解一下前因,也好将来同你们陛下回话,说清为什么我熙悦和你们的二殿下婚后不和。” 五殿下闻言笑起来,而慕容永鹏却生起气来:“熙悦!此等大事关乎邦交关乎国体不可儿戏!” “你们不都说我是小孩儿吗?都把我当三岁孩童戏弄连我的婚姻大事也都可以被你们玩弄于鼓掌之中,那这件事情,我就算是儿戏,不也应该被理解吗?” “熙悦,我知道你生气。但是,但是你不能因为你的个人情绪而不顾大局而破坏整体。我们和琳琅的邦交破裂,对你没有益处吧?” “自然没有益处!但是两国的邦交又与我有何关系?不要同我谈什么家国大义!我是女儿家,心中只有儿女情长!你不要把我想象的多么伟大,我这辈子的梦想不过这一二而已!而现在是你亲手撕碎了我的梦,所以从今往后,休怪我与你势不两立。” “你要恨我就恨我吧,只是这次出嫁不能出岔子,莫要拿此事当玩笑,别忘了,你是宗族之女,皇室若有朝一日落败邻国又不相助,那么你爹爹也同样岌岌可危。” 笑了笑,熙悦踏上玉阶,道:“你觉得我有必要去在意我爹吗?我的幸福被毁,其中也有他的一份子呢,而且我娘是怎么死的,我也记得清清楚楚。至于邻邦所谓的相助,难不成就为了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媳妇,邻国就会发兵助力?” 拾阶而上,鲜艳的正红嫁衣裙摆随着她的步子曳曳而动,她深深的拜伏下去,行三拜九叩之大礼以作离行之别并谢赐婚之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九十章 赫连熠X子书熙悦 番外2 喜房里处处都是刺眼的红,幸好熙悦因为奔波的晕车晕了几十个来回早已没了闹的力气,不然她压根儿就不可能老老实实待在这儿。依旧是琳琅五皇子跟着她,不,更准确来说,是看着她、押着她,来到了新房。 抑制不住的火气奔涌上心头:“琳琅的习俗便是一切都由小叔子代劳么?是不是等会儿夫妻之礼也干脆小叔子帮忙?” 不怪她气,从头至尾除了拜堂她就没见过那位二皇子,莫不是说,人家压根儿就没把她这个牺牲了幸福嫁过来的公主当回事儿? 五皇子依旧吊儿郎当的样子:“公主殿下慎言呐。” “慎言?”熙悦冷冷道:“若本公主就不慎言,你又待如何?” 耸耸肩,五皇子往喜房里摆着的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我当然不能怎么样咯。” 闭了闭眼,熙悦走到床边,坐下。 她现在不过一个远嫁的异国公主,在这里孤立无援,就是死了母国恐怕也不会怎么样,除非想要挑起战争,作为理由,所以,她现在除了隐忍,还能如何? 也不知琳琅这是什么蛮夷习俗,前来迎接和亲公主的并不是二皇子本人,而是其弟五皇子。要是陛下他老人家的亲生女儿出嫁,早不晓得要跳成什么样子!提起琳琅,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其二皇子虽然脾气暴躁,但却是个有所作为的,而其五皇子,却更加有名,有名在哪儿呢?自然是其零作为,以及脾气怪诞,常年混迹花街,人称风流。本来嫂嫂和小叔子就理应保持距离,这也是起码的礼数,何况小叔子还是这样引人非议的性子,但似乎,琳琅忽略甚至极有可能是刻意的忽略了这一点。 回想起大殿上众臣神色各异的一幕,熙悦自嘲笑笑。也是哦,又不是亲生女儿出嫁,陛下当然不会说什么。而旁边那个真正嫁亲生女儿的那位呢,缩在陛下的依仗边儿上,垂着眉眼,更没丝毫的反应,可不,他这一表态,再多的不合适这事儿也得就这么揭过去。反正横竖着女儿都嫁出去了,甭管他曾经多喜欢这个女儿,现在也是别人家的了,往后都不会再回来,那管她名声好与坏,又同他有什么关系? 五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出去了,再忍不住,扯下盖头,她掩面低泣起来。曾经被父母亲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爹爹指天誓地的说一定给她最好的。“我的女儿,自然是要嫁天下最好最尊贵的英雄男儿!”可真到了时候:“悦儿,顾全大局顾全大局!爹爹从小教了你多少遍你怎么还是这般不懂事!慕容永鹏固然好,可琳琅那边儿可是皇子!爹爹从前一直舍不得你嫁入皇室,怕你受气,而且皇权争夺必定有危险!可是琳琅不一样啊,女子当政之处,嫁给她们的皇儿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在家庭里女子为尊,你依然可以在那里做你的小公主,不是很好吗?” 是啊,琳琅皇子不涉皇权争夺,自然不涉成王败寇,也就不会牵连妻族,她的爹爹,自始至终只不过把这个女儿当成一个工具,儿时是使其愉快的工具,长大了就是可以嫁人,为其争取利益的工具。 “咚”的一声,喜房的门被人大力推开,一袭红衣的男人醉醺醺的摇摇摆摆,想来就是她要嫁的人。心底里涌起一阵恶心,熙悦猛地站起身,自行掀了盖头,往门外走去。 慕容永鹏说的对,她或许真的一直以来都是被误导,以为自己喜欢的人是他,但是至少她从来不反感慕容永鹏,而这个男人,莫说亲热,就是起码的远远站着看他一眼,心里都膈应的慌。 “熙悦公主殿下,”二皇子喊住她,一只手勾上她的肩:“花烛夜未过,周公礼未行,您去哪儿啊?” 一把拍掉他的手,熙悦怒斥:“你给本宫放尊重点儿!不然,小心本宫血溅喜房!” “哈哈哈……”二皇子大笑:“看来熙悦公主殿下也不愿意嫁给我呢……不过,人斗不过命啊!” 恶心劲儿一股一股的犯上来,熙悦一把扯下头冠掷在地上:“那如果二皇子不介意新婚当晚新娘死在喜房里这件事对您名声的影响!那我也完全可以不介意!” “没想到公主殿下却是个烈性子,倒与丘玥那老皇帝不一样。” “本公主非陛下亲生,您身为琳琅迎娶公主的皇子,不会连这也没查清楚吧?” 二皇子一笑:“自然是查清楚了,但你是皇室血脉,就这一点足矣,琳琅迎娶的从来不是什么公主,只不过是拥有丘玥皇室血脉的一个女儿家罢了,两国邦交的筹码。” “看来二殿下同本宫一般,嫁娶皆非情愿。”熙悦微微扬首:“那不若我们谈个交易。” “什么交易?”二皇子似笑非笑的打断她:“你我做假夫妻的交易?”他笑道:“公主殿下未免太不了解男人!男人嘛,没几个不受欲望控制。血气方刚的年纪,有接近女人的机会又怎么舍得放弃呢?公主殿下,本皇子可没有洁癖,您又长得这样漂亮,有大好的机会和公主殿下同枕而眠共行周公之礼,何故要放弃这大好机会,去谈一个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亏了的交易?您应该多少听说过关于我们老五的传言吧?常年混迹花街柳巷,却又装模作样的发誓一辈子非挚爱不娶。其实说真的,我们琳琅的皇子个个儿的都与他差不多!我可能好些吧,但也好不到哪儿去……公主殿下,您确定您还要谈这个交易吗?” “你确定你要如此?我先前说了,倘若你不遵循我的意愿,那么我们两个就鱼死网破!新婚之夜新娘自尽,想必这个对你的影响不算小吧!” “唔,”二皇子点点头:“说的倒也是,只不过名声这个东西我真的不在意,不信你出去打听打听,人人都说我身为皇子却有野心夺皇位,这种传言我都没有去管过,不过一个新娘子死在新房罢了,算什么?” 熙悦压下心头怒火,仔细的想了想。半刻后,她整理好衣冠,走到床边,把手指头搁在牙尖狠命一咬,血腥气顿时溢于唇齿间。旁边二皇子大叫一声:“哎!”他伸手来拽她,却发现熙悦的劲儿一点儿也不小,竟给她挣脱,熙悦冷静的走到床边,取来雪白的喜帕,就要往上边儿抹。 “停停停!”二皇子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做过功课吗知道喜帕上该是什么模样吗就瞎来?到时候露馅儿了你就得遭殃!”顿了顿他加了一句:“我还得跟着遭殃。” 没好气的拉过她的手:“我来。”小心翼翼的捏住她鲜血淋漓的食指,细致若完成一份工艺品似的,半天才把一副作品完成。 熙悦挑了挑眉:“你倒是有经验,果然是风月场老手。” “不瞒你说,我还真没去过风月场。”二皇子小声嗫嚅,拽过她的手指头给她包扎:“我有洁癖,不喜欢那种女人近身。但,但身为皇子,十五岁那年会有教习人事的女子……仅那一次罢了。” “洁癖?那你方才都是诓我的?” 二皇子轻哼一声:“谁让你一副牛的不得了的样子。” “喂!你撒谎骗人,你倒有理?” “就有理!”没底气的弱弱一声,二皇子叹了口气,好好给她扎了个好看的蝴蝶结:“好好一女孩子家家,怎么对自己那么狠?” 看了看手上的蝴蝶结,熙悦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句:“好好一男孩子家家,怎么娘里娘气的?” “你说谁?” “说你。” “……”二皇子闭了闭眼:“公主殿下,我觉得我们俩现在是合作关系,要好好相处……好了,公主殿下芳名?” “子书熙悦,”熙悦挑衅的看向他:“那,二皇子殿下芳名?” “……”我忍,我忍,我忍……二皇子皮笑肉不笑道:“赫连熠,熠熠生辉的熠。” “很好听的名字,”熙悦笑道:“但缺了点儿女孩子家家的温柔气。” “……”忍不住了!不忍了!赫连熠一拳冲出,临时转了向打中床榻上的枕头:“子书熙悦!别以为本皇子不打女人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本来是想写到后来琳琅政变五皇子登基二皇子携熙悦归隐的,但是那样会和秦禹X青予窈的番外有不少重合,本来说写一段和谐的,但我觉得彻底和谐掉比较好emmm所以就干脆简短一点好了,这俩活宝的番外就到这里,后续留给大家自行想象吧……) 第九十一章 秦禹X青予窈 番外1 手下的粉蝶方绣好了轮廓,我便已经累了,放下绣针,搓热了双手抚上双眼捂了捂,方觉疲累感好了许多。明明不过一方茶几大小的绣品,万花丛中一双蝶飞,竟生生耗了我这么些日子来绣,而这蝶的样式也着实是复杂,刻画如此细致入微,一针一线皆错不得,不过,既是为了他,我累些,其实也无妨。 轻轻笑起,我竟望着这绣架出了神。想着这绣作将来裱了框,就悬在他的床前或桌旁,日日看着,日日想着,想着我。 忽然绣架上多了一缕灿烂金光,身后,娘亲轻柔的声音响起:“玉儿,前殿里翊王殿下正同你爹爹在议着事情,有位小公公说与你曾有过几面之缘,不知你可记得,便来寻你瞧瞧。” 我回头去,不解其意。若只是位普通的小公公,与我只有过几面之缘,爹爹娘亲才不会让他见我,哪怕他是身边的红人翊王的人也不一定。 我看向娘亲,她微微向我笑了笑,随即,我便听到一个刻意压低却难掩其中童稚的声音:“奴才周樾霖,给青小姐请安。” 我笑了起来:“原来是你!多年不见,愿儿,你这又是添了什么新的爱好,扮起小公公来了?” “小公公”随即垂头丧气,“他”把低垂着头抬了起来,看向我,没好气道:“没劲!你怎么这么快就猜出来了?你就算是猜出来了是不是也该照顾一下我的意思,装几个来回再显摆你的聪明机智?” 我叹了口气,她还是这副样子,真真儿是一点儿也没变。“好好好,”我轻笑,随即端起架子故作姿态忸怩着:“这位小公公,你说我曾与你有几面之缘,不知是何时?倒快些说来。瞧我这记性,竟是记不清了!只觉得面熟得紧。” 她乜斜着眼睛瞧我,微微挑眉:“行啦吧?玉儿,我希望你回归正常!而且,这个时候补救,早没用啦!” 我笑:“这个时候你应该说,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曾和小姐同为知交好友多年小姐竟把我给忘了,真真儿是叫我好生伤心。” 她一脸“你无可救药”的表情摇了摇头,随即丝毫也不客气的、就坐在了我身边。我佯怒看她:“啧!你这件衣服脏的很!别随意乱坐我的坐塌。” 她眯起双眼,唇角微挑,笑的不怀好意,压低了身子,从下方的视角盯着我,又凑近了我道:“脏的很?好啊玉儿,你还是这般爱干净。脏……哼哼……” 我看着她,微挑了挑眉。不经意间竟忽然腹上痒极,随即我便反应过来自己被人偷袭成功了,但还没来得及思考,便痒的受不住,慌忙躲避。可护了小腹又被挠脖子,捂住脖子又被挠胳肢窝,就算是两只手齐上,也终究会空出一处,被她捉了猛挠。我赶紧求饶,她却不依不饶:“嫌我脏?” 我连忙摆手,又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哎呀呀,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哎呀,”我实在受不住,一把把她推开了去:“我逗你的!” 她这才放过我,挑眉得意的笑了笑:“我就知道,这什么招数对你都没用,就这一招挠痒痒,最好用了!” 我轻哼:“不理你了。” “不理我?好啊!”她作势又要上来,我赶紧缩到角落里去:“我警告你啊!不许过来!否则,否则我们绝交!” “哈哈!得了吧你!咱俩一块儿呆了四年,你几乎平均每三天就要跟我说一次绝交,从来没见你兑现过!我才不信!” 我丧气,只得让步:“好吧,那你可不许挠我了!” “行!”她上前来,一把勾住我的脖子:“那咱俩今天,好好聊聊!” 愿儿,我儿时的老友,大名苏愿之。我,与她拥有相似的乳名,唤作玉儿,每每我们家人喊我们乳名时,不论喊的是谁,我们俩都会齐齐抬头。青家世代男儿取单字为名,唯女儿取双字。我的大名唤作青予窈,“渺渺兮予怀”的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窈。其实,倘若我的乳名唤作“窈儿”的话,便也不会与她这般相似,但是凑巧着,我的表姑姑青梦瑶乳名为“瑶儿”,这般我便只得取“予”字,而“予”字又不好发音,干脆着我爹爹便择了“玉儿”为乳名,这样也就叫着了。 我爹爹青龢原先是个不得志的读书人,在恒州国的小村落里教书。青氏世代生长在恒州国的土地上,是以我爹爹不肯迁居别国,恒州国从不肯似别国那般采用试举的法子选官,我爹爹一拉不下脸面,二也的确没什么钱,就做不起那贿赂品察官的事来。我爹爹他读书二十年,其中单等被品察官瞧上就等了十年,当然,也一直没有如愿。他称此为,上天为“降大任于斯人也”,所以“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又美其名曰“怀才不遇”。 而依我看,那就是怀才无遇,没那个命。我们在奉霈县住了十一年,我在那里,也土生土长到了十一岁。后来,正是愿儿的爹爹,名唤苏钦的,他说他觉着我爹爹如此才华,不该如此苦苦等候,只在这县城里做教书先生。如此不得志者着实可惜,便几次三分劝阻爹爹再去试试,然后不知怎的,是我爹爹开了窍还是品察官开了窍,我爹爹还评了个“中上”,授予了官职。这之后,我们一家迁居京都,自此以后,我就再未见过愿儿。 我娘亲说,很有可能是苏叔叔动了“手脚”,我就问她,说动了什么“手脚”?那有没有动“首尾”?动“背腰”?这是做运动强健体魄? 我娘也说我笨,还笑嘻嘻的伸手过来一个脑瓜蹦。她玩儿的很开心,我脑门子很疼,她把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那年愿儿八岁,我十一岁,临别时,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湿了我一身的衣服,我受她感染,也不住落泪,但手被她拉着不肯放,连擦泪的动作都做不得,最终又以自己的泪水,给已然被她的泪水染湿一片的前襟又添一片水渍。 五年未见,愿儿还是那个愿儿,我还是那个我。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她。她能那样的放纵,可以凡事皆任由自己的性子来,活泼的好似一个野小子,可我,却连说一句话、走一步路,都要经过反复的深思熟虑、仔细斟酌。 愿儿虽然失去了儿时六年的记忆,但她在那六年里,一直是大家闺秀的身份,可她却能做到如此任性生活。我自始至终虽然衣食无忧,但父亲的身份从未至使我成为一个大家闺秀,我却要恪守着一切严苛闺范,因为我的外祖母出身丘玥国最鼎盛的家族慕容氏,娘亲也来自恒州国的尚书林家,我自小就由娘亲身边的嬷嬷教导着,为的,不过是我能做到贤良淑德,将来能嫁入好人家,做好当家主母的位子。 “玉儿,这彩蝶双宿双飞的绣作……”愿儿拉长了音调,笑起来,虚着掐住我的脖子:“说!给谁的?”双颊上渐渐燥热起来,我移开看着她的目光,看向门外:“画眉,去厨房里瞧瞧,取些点心来。” 愿儿看向我:“我又不饿,你要什么点心?”我不答,笑着起身,没事找事的理了理桌子上的东西。很快画眉就拿了点心来:“小姐,画眉不知这位小公公喜欢什么,就拿了些您爱吃芙蓉糕和桃酥饼。”我点了点头:“好,你下去吧。” “诶?”愿儿扑了过来:“你喜欢吃的?芙蓉糕和桃酥饼?我不记得你喜欢吃这些,你不是喜欢……” 我摇头,打断她的话:“喜不喜欢不重要,娘亲说了,身为女子,喜好什么的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丈夫。女子生来,便是为了嫁人,然后传宗接代,相夫教子。所以,我要从现在开始培养,无论喜欢的,不喜欢的,都要说自己喜欢。” 愿儿闻言便一副很生气的样子:“这是什么话?天子愚民,男人愚妻吗?” 我知道愿儿一直都是讲究什么“男女平等”的,她称之为“女权主义”,说女人和男人生来都是平等的,不应该说女人生来就是为了给男人传宗接代的。可是,事实就是如此,身为女子,我们本来也就只能接受,无力反抗。“行啦,本来我对吃食就不怎么上心,喜欢不喜欢,也不重要。” “好好好,服了你了!I,服了,you!”她没好气道说道,后面当然又加了那句奇奇怪怪的话。她还是一样热衷于自创词句。 “不过……挺好,是我爱吃的!”她丝毫不客气的抓了一块芙蓉糕塞进了嘴里,然后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就这样口齿不清的“呜噜呜噜”的道:“诶嘿?我都忘了,你还没说呢,这绣作,给谁的?” 我看了看她,然后抓了最大个儿的芙蓉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她嘴里:“吃吧!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第九十二章 秦禹X青予窈 番外2 我终究还是拗不过愿儿软磨硬泡的功力,三天后,我非常可耻的假借和愿儿逛街的由头,偷偷摸摸的和她一起到阿禹每日下学回家的必经之路等待。 当然,这个由头并不是是给别人听的,我是说给自己听的,愿儿说,有一个词相当适合我的行为,叫做自欺欺人,结果是她被我挠了一通,然后我被她挠了个死去活来。真搞不懂,这丫头的“挠痒痒神功”(她自封的,非要我这么叫,然后讲着讲着也就讲习惯了)怎么这么厉害? 为了更好的“掩护”,我们寻了一家茶馆,坐在二楼窗边,以愿儿所说的“上帝视角”来看我的阿禹。愿儿坐在我身边与我并排,她整个人,呃,靠,不,准确来说是赖、扒在我身上,占去了我整条右胳膊。 我们现在在进行的这种恶劣行为简直和“狗仔队”差不多,都是你害的,真的是,一世英名尽毁于此刻啊!愿儿这样说。我暂时没来得及追究她最后一句中那不符合事实的四字词语,捡了重要的问她,“狗仔队”是什么?当然啦我知道,这么难听的肯定没什么好寓意!她又说我不懂。 我就知道,狗嘴吐不出象牙。不过既然她骂的时候也捎带上了她自己,那我也就不跟她一般计较了。 “哎哎玉儿,那个。”消停不过片刻,愿儿就又闲不住,她突然拿她那死硬死硬的胳膊肘子狠狠的捅了捅我的小腹,我瞪她一眼,回敬以一个落在后腰上的大巴掌。 愿儿又拍了我一巴掌,只不过是轻轻的,类似于推一样的,推了一下我的后脑勺:“你下手也忒狠了吧!谋杀亲闺蜜啊青予窈!后腰不能打的知不知道!当年我打了我弟后腰一巴掌那死第三者……”她欲言又止,顿了顿又继续:“咳咳,那个我娘,她骂了我好一顿呢!” 我并没在意她的断断续续,“嗯”了一声作罢,继而便漫不经心的揉着小腹上那层皮,算是予以它安慰。 我惆怅万分的看看天,又看看楼下依旧满是陌生身影的街道,在心底无声的呐喊:我的阿禹哥哥,你怎么还没有来,你知不知道,我快要被苏愿儿这死丫头折磨死了…… 这个时候,更有一番“坐等郎君归”的感觉,我手上拿了个小杯把玩着,偶尔敲一敲——嗯,颇有“闲敲棋子落灯花”的味道。唉!真是,苦等郎归影不见啊! 等到阿禹出现在这方窗户视野所能及之处的时候,我赶忙坐直了身子,随后苏愿之就敏锐万分的顺着我的目光过去,然后突然间她就开喊了,又高又尖又细的刺耳声音炸裂在我可怜的耳朵旁边。她问:“你是秦禹吗?” 我真的真的真的恨不得现在就开始挖地洞。 就跟打完仗后爷们儿稀稀拉拉回家,然后山顶上老远地界上老娘们儿扯着脖子喊着寻亲一个样儿。 “苏愿之!”我使劲儿的拧了她一把。然后她用力的拍掉我的手,把我手背都拍红了,然后又回转过去,对着已经看到我于是正走过来的阿禹笑的灿烂。 而我也只得随大流,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明明对着我喜欢的人,她倒笑的灿烂,我却笑的那叫一个……惨烈。 “玉儿怎么在这儿?”阿禹一直以来走路都很快,除了平时同我一道时为了照顾我之外,暂时还没有见过他为任何人任何事放慢过步调。当然,也因为他的好友甚至他的老师都和他一般爱走“飞”步,所以没片刻工夫,人就已到跟前。大概男孩子都这样走路吧。 我第一次见他,那时候我十一,他十二,他那时候走路就很快。那天我随爹爹搬至京城还未有几日光景,他是我家邻里勉强算是斜对门,因为家家都算是大户人家,一户人家老大的地盘,而且还要兼顾这个风水玄学的要求,所以也的确比较难有对门这样的操作。搬到京城后,我爹爹每天领我认识两三户邻居,从最近的开始,一户一户的走。他家是邻里里唯一一家有与我年龄相当的孩子的人家,那个孩子当然就是秦禹。 那天是个很暖的春日,他僵硬着身板儿,也严肃的板着脸,手里头拿了一朵雪白的玉兰花,他走过来,一板一眼的做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把花戴在我那时候还未及笄所以只半绾了的发髻上。他说话也像背书一样,从头到尾甚至一丁点儿的停顿强弱起伏什么的都没有,他一溜的说下去:“我爹说漂亮的花要配漂亮的姑娘所以我就拿来给你戴上了。” 他其实还是蛮有意思的一个人,那天大概是太紧张了,合该脉脉温情的场面,怎么会被他演绎的,那么的,好笑? 那天我的确笑了,笑的那么没有淑女形象,我拍着大腿笑着说,你好好玩哦!说话跟背书似的!还有,你刚刚这么说是在夸我漂亮?那你老招来,你夸我漂亮有什么目的?他一惊,脸都有些发白,他说,什什什什么目的?我,不,没,没有,呀?我又笑他,看看,不背书了,又改结巴啦?你这人真好玩儿!能有什么目的?撑死了,也不过就是喜欢我呗?然后他就闹了个大红脸儿。 现在想想,那时候怎么那么不害臊呢!就是当时给苏愿之带坏了,大姑娘家家的,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过他那时候愣愣的,全然没有后来那永远淡定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的模样,也蛮可爱的,不过如果为自己的终生大事考虑起来,还是后者那个淡定的他比较适合托付。 结果我这一跑神儿,就被人钻了空子。彼时边儿上的苏愿之已经大大咧咧开口:“哦,我逼着你们家玉儿一定要来看看情郎,玉儿呢,没扛住我的‘淫威’,所以我们就一起来了,嘿嘿,开开眼界,开开眼界。” 我脸上“刷”的一下就烧了起来。什么嘛!什么“情郎”!还“你们家玉儿”!这这这都哪儿跟哪儿嘛! 我急了,“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悲剧就发生了。 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而这家又非常巧合的做了屋顶的斜面造型,而且做的很夸张的斜度;又又非常巧合楼层隔的不是很好,二楼很矮;又又又非常巧合的我坐的位置上方一道凸起的横杠杠——结果可想而知。 “啊!”我忍不住轻吸气出声,揉着头皮,却觉得比不揉还疼,可是娘亲原来说不揉会淤血,我就只能自我折磨式的一边“嘶嘶”抽气一边揉头皮。 然后我看到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三步并两步过来,仔细看了看,虽然也看不出什么,但是没见血估计也就是大抵没问题的证明了吧。他笑:“这也值得你在这儿嘶嘶抽气?”他学我抽气的样子好夸张,鼻子都皱起来了。可是好奇怪,长得好看的人就是皱鼻子都好看。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用看也知道此时此刻我的脸一定很红。阿禹看我脸红,笑得更欢了:“好好好没关系,将来有我护着你,不让你再受苦,那么你怕不怕疼也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抬头看他,那一瞬间对上他炽热的眼神,我心底的那一方静谭忽得就烧开了,咕嘟咕嘟的猛冒泡了,溅进心窝窝里。我心头猛然一跳,又瞬间闪开眼神。 “啊啊啊情话王子啊!”苏愿之这丫头高兴的就跟坐在阿禹对面被深情对待的是她一样。 我真的,对有这样一个好朋友这件事情,倍感心塞。我忙瞪了她一眼,结果人家不在“信号接收服务区”,光顾着崇拜她的那什么劳什子“情话王子”去了,一脸花痴相一双眼睛晶亮亮的就差嘴角一道哈喇子了!亏得阿禹他一向脾性好,见状只是莞尔一笑,继而他挑眉看向我:“玉儿今天跑出来了,岂不是要错过我准备的惊喜?” “惊喜?”我一头雾水:“什么惊喜?”不是我真不知道,而是,呃,我是真不知道阿禹他能有什么惊喜给我,说真的,虽然从十一二岁的时候一直到现在我们相处这么久,也算是大半个青梅竹马了吧?可是,可是我一直以来都做不到完全摸明白他的心意。 他忍不住笑起来说,“你猜呢?”我伸出一只手敲了敲额角,思考得辛苦,“还在我家?那是什么?”结果他还不厚道的继续卖关子说,“回去就知道了。” 我抿唇:“不要等回去!太久了,你告诉我一点点,好不好?” 他摇头:“不好,惊喜不能透露。” 我继续拼了老命争取:“就一点点啦!” 他继续轻轻松松守住防线:“一点点也不行,这个可不比科举考试试题的保密性差哦。” 我一向拿他没辙,这真令我头疼。我没好气:“哦。” 他挑眉说,哦?还不高兴了?我冲他哼哼,你不告诉我,我当然不高兴!然后他说,嗯,等你回去看到,保准你高兴。我就扭过头去说,才不会。于是接下来就又再一次上演了我俩青梅竹马的这一个时期里常常会出现的一幕:他说,会的。我说,不会。他说会!我说不会!然后他说,会的!我们打赌?再然后我就不吱声了。 我瞥他一眼,切!同你打赌?这么多年我赢过吗?我才不!他笑了,说,玉儿,你跟我说过,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我一惊,我最大的梦想?当然是嫁给你啦!当然我不能说就是了!我跟他说过的我最大的梦想是什么?是在除夕夜和他一起放烟花还是下辈子做个男的可以吃上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不用再做别人的附属品?还是还是,我什么时候说漏嘴了? 我心虚的紧。 我小心翼翼的问他,什么? 他说,你也没说啦,不过都写在脸上了。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可谓是战战兢兢啊!苏愿之还在一旁问我,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我想了想,觉得闺蜜就没有必要瞒着了吧!我就告诉她了。她惊讶的捂嘴,说,不会吧!你这么个大家闺秀,也有这样奔放的一面,直接表白啊!我说,才没有!我最多跟他说过梦想下辈子做个男的,按最离谱的论,也至多这样了。 苏愿之点点头,说,那他说你写在脸上了,会不会你就真的给人家看出来了,四个大字儿,我要嫁给你?我白了她一眼,说,明明是五个字好不好!她打哈哈,说,哎呀这不是重点。 我凝眉看她,说,你稍微注意一点哦,等会儿到我们家里,我们家现在,没你表面上看上去的和气。她说,我觉得是你怕我丢你脸才是真的吧!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叹了口气,随即压低了声音悄悄的跟她耳边嘱咐说,皇帝家多疑,谁家没有几个耳报神?你现在身份麻烦,万一太外露引人注目可怎么办? 话罢,苏愿之便立马严肃脸不少,她点了点头,还算郑重。一般她这个样子,就是真的往心里去了,我可算心里头一颗大石头落了地。 第九十三章 秦禹X青予窈 番外3 甫一踏进府门,便觉家里头静的不同寻常。我觉得奇怪,什么惊喜搞这么大阵仗? 我自然不是从正大门儿进去的,我正赶着着急回家瞧惊喜呢,哪儿还有功夫理什么走不走正门儿的问题?角门儿一进去就是一面作隔断的玄关墙,上开一小窗,镂空雕着一壁双鱼合欢的图案。 一切都静悄悄的,结果忽然一个大嗓门儿:“哎呀小姐哟!您可算是回来了!”随后,叶子那瘦瘦小小却充斥着巨大的能量,不仅嗓门儿大而且跑得快的身体,那“嗖”的一下子就到了我的面前,那张大大的面盘似的脸在我眼前放大,她龇开牙,高兴的不行:“小姐小姐!您梦想成真啦!秦家来定亲啦!” “什么?”我倒吸了一口气。也就是说,此时此刻,秦叔叔秦阿姨都在在在在?我脚底瞬间抹了油似的,“刺溜”一下就躲在了玄关后面。 “哟哟!瞧瞧瞧瞧!闺女儿害羞啦!”是秦禹母亲的声音,温柔却不软弱,长相也是,很漂亮。虽然和秦禹长的基本没一样的地方,却依旧很漂亮,各有各的漂亮法,都漂亮,所以我们都因此说秦禹长相随娘。 其实秦禹母亲不说就罢,一说我就更羞了,更加的,不乐意探头了。 我闷着脑袋,在这一天里头,第二次后悔没跟老鼠什么的学学打地洞的技能。 然后我听见娘亲笑着帮腔:“行了玉儿,赶紧出来吧!” 我不要啊!我还没准备好!虽然今天为了见阿禹已经好好打扮过了,但是首先这么长时间了妆容肯定有所疏忽了,其次,不不,更重要的是,见阿禹那是日常打扮,现在这阵仗那是要拜见未来公公婆婆的呀!当然是要盛装出席!可是现在,哪里有给人家沐浴更衣的时间嘛…… “哈哈!呀!这是,不认识我啦?”秦禹母亲又道。 我叹了口气,算了!这年头,谁还没点儿黑历史呢!于是我认命的站了出来,灰头土脸的,跟根杆子似的牢牢戳在娘亲跟未来婆婆跟前儿。 “怕什么哩!”秦禹母亲笑着拉了我的手:“小禹跟我们说啦,对你有意思,你呢?你有没有?” 哪里有问的这么直白的!我暗叹,幸亏了秦禹随了他娘亲的长相没随他娘亲的头脑,否则那平日里头秦禹都跟我都这阵仗的话……唉,不敢想像。 “别不好意思了,终生大事呢!光我替你说有什么用,你得自个儿发表意见呐!”我娘亲也帮着一块儿逼我说话。 我无奈,点了点头,也算是回复了。 一切来的都是这样的快,迷迷糊糊的我感觉就跟做梦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该笑?我觉得怎么样的笑也不能完全表达出我的欣喜,该喜极而泣?我又好像不至于到那非要哭出来的地步。 苏愿之揪着我的胳膊进了堂屋,再一次更过分,她直接让她的脏衣服与我的床铺来了个亲密接触。我把她拉了起来,顺手在床上划拉了两下子掸了掸:“苏愿之大小姐啊!爱点儿干净吧!” 她白我一眼:“看看!见色忘友。” “才没有呢!”我押着她的肩膀坐在坐塌上:“你没有色?那你把翊王殿下放在哪儿?” “呸呸!我俩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别瞎想!” “瞎想?”我狐疑的看了眼她:“我瞎想什么了?我觉得您俩不过是两情相悦,又没说你们俩私相授受了!” “没有,才没有。” 得了吧!我又不是没见过翊王殿下,若论单向的认识,我认识翊王殿下的时间比她那可长的多得多得多!翊王殿下一直都是很冷的人,眼神深邃不可见底,冰冷若千丈寒冰,偶尔出言那都是带着目的的,除了极少的客套寒暄外,尽是带了刺儿的,半句话出来就能噎死个人。 可你瞧瞧,前些日子和愿儿失联多年重见那回,翊王殿下亲口说要等她,当晚天都黑了还等着,更关键的是还无丝毫急躁之色,竟和愿儿话起家常来!可见是——有情况啊! 于是我问她:“那你敢保证,您俩最后不会在一块儿?” 她哼哼:“不敢保证,但八九不离十了。你们这儿人都讲究‘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儿,我们可不门当户对,我现在是奴仆,人家可是主子!” “谁说的?你原来怎么不是大家闺秀了?” “原来是原来,今夕不同往日啦!我还得成天躲躲藏藏呢,不知道哪天就又给人盯上了……” 有人盯着?那其实也好,就因为这个,苏愿之现在每天都是翊王殿下亲自贴身护卫呢!有事没事都带着她,就算不在那翊王身边儿那个顶厉害的护卫叫羽什么的也在。“那你有人护着呢!别不知足了!”正所谓,身在福中的人,都不知福。 “他能护我一天,哪儿能护我一辈子呀!还是得靠自个儿不是?” 她这个人,就是太要强,总要自己和男人一样。虽然我也有愿望希望自己是个男孩子,还能接替父亲衣钵,可是愿望归愿望,愿望那玩意儿只能想想的!既然这个无法改变,这辈子只能是个女儿家注定不能成大业,就不如好好做个姑娘家,甭学朝里头那些子女官,都嫁不出去的!做姑娘就好好做姑娘,女孩子太有成就没人要,最后就只能落得一世孤独寂寞凄苦,老了都没人送终。 结果我刚要反驳,愿儿就不让我说了,她道:“你别又来你那一套了!一辈子靠男人,靠不住的!人家三妻四妾的,你一过二十五开始走下坡路了,就立马说把你撂老远去了!男人四十一枝花,要是又顶有成就的,你呀,就等着被一群侍妾通房和她们的几少爷几小姐折磨死吧!” 窗外忽有一道人影晃过,远远的瞧不清明,又许是窗外的柳枝条儿被风吹动。天边两只风筝曳曳空中,似乎是在欢快的戏耍,我微微一笑,又瞧见一脸愁容的愿儿,不禁笑的更欢了。 愁?有什么好愁的!只要两情相悦,什么都不是事儿!愿儿就是想太多了。 我已经即将“修成正果”了,接下来,就要轮到愿儿啦。 但是很快,我就不那么想嫁了。因为…… 从前不觉得,只是天天盼说能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而真到了备嫁的时候才知道,出嫁可真是个能累死个人的活儿!然后旁人就要问了,说,你累什么,你瞧瞧那满院儿里的人,都在为你的婚事忙,你有什么忙的? 那个旁人当然就是,苏、愿、之。 当然忙了!人家是身累,我是心累啊!从前可以待在闺房里头爱干什么干什么,想绣花?可以!爱绣什么绣什么,快啊慢啊都不用计较,绣累了翻翻话本子打发打发,闲了把好朋友拎过来说道说道。结果现在可好,要出嫁了是吧?有你忙的! 先前一满十四岁,按例就开始绣嫁衣了。嫁衣是一定要新娘子自己动手缝制的,但是我一向做事拖拖拉拉,所以就这样,一直到现在,多长时间过去了啊!一年多了,我也就……把衣服做出来了,绣活儿是一点儿也没动的,因为又忙着去绣什么帕子香包了。 以前拖下的事,今时两个月内,都要通通补上……想想,我就想哭。 所以今儿早上愿儿来瞧我,刚一打了帘子进来,我就扑了过去:“愿儿……” 她被我吓了一大跳:“你你你怎怎怎么了?这是……呃?” “愿儿,我很可能要在出嫁前死掉,不死也残呐,绣瞎了眼睛,绣坏了腰,绣断了胳膊手……” 她一听,笑个不住,我骂她没良心,她还理直气壮,说,是你乐意嫁,那就必定得有付出啊!至于我就不用了!谁不知道我不会女红?想娶我,就得接受我不会女红这件事情。但你不同,你时不时就绣个香包儿缝个锦帕的谁不知道……逃不过,逃不过的!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我真的是天天过的“黄连日子”,没日没夜的。不是因为我绣得慢,而是因为白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婚礼不只是要一件嫁衣。 上到礼服配的凤冠,下到鞋上的一颗珠子,都有人拿来叫我过目,因为娘亲说女孩子一辈子也就嫁这么一回,所以凡事都要亲自过目觉得满意了才好,所以丫头们就十分听命的把每一处,哪怕是比鸡毛蒜皮还零碎的东西都要拿来给我看! 从前,她们从来没这么认真的听命过,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反正我们家一般不罚,至多就抖抖嘴皮子。但抖嘴皮子也累,所以再后来就只是一扶额叹口气作罢,这才助长了她们的糊里糊涂和乱七八糟,而如今,怎么的奉命如奉圣旨一般? 她们严谨奉命,所以我快要累死了,在那段日子里几乎每天晚上都能看到我房间里一点就点上半夜的灯。也可怜我身边的守夜丫头跟着我一块儿,可守夜的丫头人家是轮值,十天才轮一回,我可是日日无休无止的值班! 点灯熬油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累是累,眼皮子总是越来越沉,可更大的问题是——我饿!我一到点儿了,我就饿! 可是饿,那就吃吧?不行!这嫁衣的尺寸是一年前的尺寸本来就不宽裕,愿儿说了,夜里吃东西最长肉了,要是嫁衣费老了功夫做好,结果因为长肉了塞不进去,那阿禹也就见不到我的活体了,我一定已经吐血而亡,只剩一具躯壳冰凉凉直挺挺的搁棺材里头躺着给他瞧,然后边上围一圈丫头婆子跪在惨白一片里头哭的咿咿呀呀。 整整一个半月零五天也就是一个月零二十天过后,距离三月廿十的出嫁还有十天光景的这个美好日子里,我终于结束了我点灯熬油拼老命的生活,我也可算是彻彻底底的理解了《诗经》里《氓》那篇里的“夙兴夜寐”一词,通过感同身受,确确实实的知道了这是一件多么可怕、多么具有破坏性的事。 我被允许好好的睡了三个整整的日夜,我就昏昏沉沉的,想睡就睡想起就起,因为娘亲心疼我,那天她瞧着我,用手捋着我的毛发……呸!捋着我的头发,眼神里有不舍甚至是哀伤,她说,将来嫁了人,就是家里的女主人了,有很多事情要打理,还要伺候婆婆,伺候好了,还要做好榜样。所以娘亲说,我就要出嫁了,往后没有这样的好日子过了,所以现在可以放纵我一回。大概就是“啊!且睡且珍惜吧”这意思。 可事实上,连睡三天并不舒服,落枕了不说,头昏脑涨的就跟着了凉似的,哪儿哪儿都感觉不得劲儿的,站着想躺着,坐着也想躺着,躺着了吧又觉得不舒坦,真是难伺候极了。愿儿说,这个是我自己在给自己找“时差”“倒”。于是接下来的六天,我都在进行着身体上的调整,也就是愿儿说的那什么“倒时差”。 打三月十九晨起,家里的气氛就非同一般了,我刚“倒时差”回来,舒坦舒坦了,就是脑袋还有那么点儿晕乎。然后刚一过了午时,四下里就开始忙活起来,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进行准备工作以来的第十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清点工作。我坐在亭子里,看着她们一个一个忙的满头大汗的清点,一个报一个对一个记录,剩下来还有六个人在拿来递去,团团转的脚不沾地儿。 其实我觉得清点好没有必要,人多手杂,我倒觉得东西是越拿越乱的,所以还是不动的好,第一回点完直接封箱不好吗?说得好像现在查出来少了什么东西来的及补救一样,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玩儿呢嘛!只不过没人听我的就是了。 晚上我睡的很早,天一黑就歇下,因为第二天早上的早起说是摸黑起那都是轻的。 然而,我却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