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时衣》 第一章 从死亡开始 半夜里小冬被人摇醒,屋子里乱糟糟的,丫鬟们忙成一团,乳娘胡氏给她一件一件套上衣裳。 她眼睛通红,嘴唇在微微颤抖。 她低下头去给小冬穿鞋的时候,小冬伸出手,摸了一下她的脸。 “胡妈妈?怎么了?” 胡氏胡乱抹了一下脸,用斗篷把她裹了起来,飞快地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去看你娘。” 外面天很黑,风也很大。胡氏抱着她,她们后面跟着好多大大小小丫鬟,一个个缩头缩脑,呆滞而畏缩,象是被大雨淋得不知该往哪个地方钻的鹌鹑们。 小冬伏在胡妈妈的肩膀上。 母亲——母亲的病,怎么样了呢? 母亲……对她来说,很陌生遥远。小冬只见过她几次,每次屋子里都很暗,门窗紧闭,那个女子半躺着,朝她吃力地微笑,伸出来的手腕是苍白细瘦的,皮包骨头,青筋浮凸。 “小冬,来,到娘这里来……” 她有些畏怯,每次都是胡氏牵着着她过去,把她的小手放在病人的手中。 “她这些天,好吗?” 胡氏回话:“好,小郡主听话得很,也不挑食,也不吵闹。” 那个女人点点头。 屋子里很闷,床前点着炭盆,热烘烘的浊气升腾着,弥漫着,就算屏着气,那气息也无孔不入,牢牢沾附在头发里衣裳里皮肤里,从那屋里出来好久,小冬都还觉得那股气味儿在自己身边缭绕不去。 她的手往枕下摸,一时没有摸到,身子欠起来一些,继续摸索。 然后她终于摸出来东西,放到小冬的手心里头。 “来,这个给你……”她喘了口气,显然这样说话对她来说也很难以支持。 小冬低下头去看,那是一只雪白温润的玉兔,有个大杏子一样大小,兔子眼睛嵌着红宝石,活灵活现的。 “喜欢吗?” 小冬点点头。 她欣慰地笑笑:“跟胡妈妈出去玩儿吧……” 小冬看着她,没移动脚步。 “带她出去吧,别过了病气……” 女人突然抓起枕边的帕子掩住口鼻,头扭向床里,剧烈的咳嗽起来。 胡氏忙抓着她退了几步,说了告退的话,便抱着她从那屋里出来了。 除了那一次,后来小冬又被带过去两次,一次她在昏睡,另一次连话也说不了,只能看着她,神情悲戚而疲倦,眼角干涩。 胡氏脚步匆忙,在上台阶时还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她本能地将怀里的小冬抱得更紧。 大风象鞭子一样抽在人的脸上,灰尘迷进了眼睛。胡氏停在那里,紧紧的闭了一下眼又睁开。 门帘被挑了起来,胡氏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小冬走了进去。 从外面忽然进到明亮的屋里,小冬有那么短短的瞬间眼前什么也没看见。 这屋里点了许多蜡烛,好象从来都没有这么亮过。 胡氏把小冬小心翼翼放在地上,打开外面包的斗篷,轻轻推了她一下:“去跟娘说说话吧,去吧。” 没人对小冬说什么。 可是她自己心里,明白。 她的母亲……快要死了。 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小冬迎接了两次死亡。 上一次,是她自己的。 死亡带给她的不是一个永久的结束,而是一个陌生的开始,她变成了三岁的女孩儿赵小冬。 睁开眼发现这一切的时候,她并没有惊骇莫名。 连死亡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可惊可怕的呢? 但是,原来的小冬呢?幼小的,三岁的小女孩儿的身体里原来的灵魂哪儿去了呢? 她不知道,一切发生得毫无预兆,她就这么醒了来。 很巧,同她前一世的名字一样。韩小冬?赵小冬? 究竟哪一个小冬才是真实的? 女人换了衣裳,梳了头发,还化了一点淡妆,靠在床头边,象小冬第一次见她时那样,朝她伸出手来,轻声说:“小冬,过来。” 明明……明明对她没有多深的感情,可是小冬解释不了,现在胸口那种巨大的恐慌和疼痛…… 她慢慢地走过去,女人轻轻握住她的小手。 “小冬……小冬……” 她用目光一寸一寸温柔的抚摸着女儿,以此来代替拥抱和真正的抚摸,仿佛要把她的样子牢牢刻在心中,永不忘记。 小冬第一次能这样清晰的,近距离的打量她的母亲。 她是个美人,尽管已经瘦得脱了形,仍然能看出她的秀丽脱俗。她的头发完全看不出因为生病而干枯稀疏,大概用了很多发油,梳成一个光亮整洁的螺髻,上头别着赤金花簪,脸上还淡淡地扫了胭脂,看上去仿佛是健康人才有的红晕。 她的眼睛也不象小冬曾经见她时那样混浊黯淡,清澈明朗。 可是小冬一点儿没觉得欢喜。 她已经想到了回光返照这个词。 屋里其他人也不会不明白。丫鬟们站在身周,虽然有这么些人,可是屋里静得没有半点杂乱的声音。 “以后要好好听你父亲和哥哥的话。” 小冬呆呆地看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 她的小手紧紧抓住母亲的手指。虽然看上去仿佛光鲜健康,可是触感是骗不了人的。她的皮肤毫无弹性,象又涩又干的桑皮纸。松软的皮肤下面就是骨头,生硬硌手,又显得那样细脆,好象再稍稍用一点力气,就能将她的骨头折断一样。 这一刻小冬觉得自己象是站在一架摇摇欲坠的悬空的桥上。她身后是遥远的未来,她面前是不可测的过去。 后无归路,前途渺茫。 而眼前的这个人,她这一世的母亲,她的亲人,就要离她而去了。 小冬觉得难受。 不是想哭,只是觉得……喘不上气来,有什么东西塞在胸口,象铅一样沉重。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死亡的气息就在身周弥漫。 没人能够抗拒死亡的到来。 母亲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无限爱怜。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身后的门忽然被推开了,小冬缓慢地转过头去看。 一个穿着黑斗篷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步伐那样快,把外面的冷风都带了进来。 屋里的丫鬟仆妇们一起屈膝:“王爷。” 有人迎上去替他把斗篷解下来,小冬怔了下。 这个人……就是她父亲吗? 还是位王爷? 他看起来年少英俊,气度不凡,就算面色焦虑气喘急促,也不失翩翩美男子的风范。 这人一点也不象个已经成家立室有了孩子的父亲。 他大步走过来,在床前站住,喊了一声:“青媛。” 胡氏把小冬抱了起来退到一边,将床前的位置让出来。 “青媛,我来了。” 青媛是她的名字吗?真好听。 她朝他微微笑,说:“你来了。” 小冬被胡氏抱了出来,到了一间暖洋洋的屋里,胡氏给她倒了热热的茶,还有人端了小点心来。 胡氏问她:“小冬饿不饿呀?吃一点好不好?” 小冬摇了摇头。 胡氏把一块点心放到她手里。 点心软糯,小冬哆嗦了一下。 胡氏问:“冷吗?” 不是冷。 她只是想到刚才握着的那只手,那是一只枯瘦的,毫无生机的手。 门帘被人掀起来,有个孩子的声音问:“胡妈妈,妹妹在不在这里?” 胡氏忙站了起来:“世子爷也来了?小郡主在屋里呢。” 小冬好奇地抬起头来。 有个男孩子,六七岁大,站在门边。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象玉石一样,皮肤象凝固的乳脂,真是个漂亮的过份的孩子。 “小冬妹妹。” 小冬瞅着他,没吭声。 胡氏问:“世子爷是和王爷一起来的吗?” “嗯,”他转头往正屋看了一眼,神情黯然,不过很快又转过头来:“父亲说让我来陪妹妹。” 是不想让孩子看着母亲过世吧? 胡氏转过头,飞快地用袖子拭了下眼:“从京城一路到这儿可不近呢,世子爷饿不饿?我让人拿些吃的来。” 他说:“我不饿,我来陪妹妹。” 他拿起盘子里一块点心递给小冬:“妹妹,这个给你吃。” 胡氏问他:“都是谁跟世子爷来的?替换衣服可带了么?” “刘妈妈他们没来,就我跟父亲来的。”他把手里的点心一个劲儿朝小冬嘴边递:“妹妹吃。” 小冬手里也有块点心,一直没吃,都快攥出汗了。 胡氏替他把外面的袍子和鞋子都脱了,他也坐上炕。小冬手里的点心扔也不是,又不想吃,干脆递给他。 男孩子眼睛一亮:“妹妹这是要给我吃吗?” 他还真就接过去吃起来了,吃得快,有点噎,胡氏忙端了热腾腾的一碗甜羹汤过来。 “世子爷慢些。” 他拍拍胸口,有些不好意思:“从中午起就没吃饭,在路上也就啃了点干粮点心。” 小冬开口了,小声问:“哥哥?” “对对,我是哥哥。”男孩子很惊喜:“我还以为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把我忘了呢。” 胡氏说:“哪能呢,不过世子和郡主也有半年多功夫没见了,小郡主许是觉得生,一会儿就好了。” “嗯。”他牵着小冬的手:“等我多和妹妹说说话,妹妹就不觉得生了。对了,今年从开春我就进集贤堂读书了。” 集贤堂?是什么?学馆?听名字不象私塾。 胡氏坐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脸上微微露出笑容:“一转眼世子爷都到了读书的年纪了,日子过得真快。” 男孩子还是孩子,但是谈吐间在努力把自己当大人。说起读书来眉飞色舞的,小冬听着不太懂,人又小,眯着眼睛,半睡半醒地听他说话。 忽然间她听到有人在哭。似远似近,似真似幻。 小冬悚然一惊,抬起头睁开眼来。 没有听错,是哭声。 起先只是孤零零的一声,然后许多人都跟着哭起来。 胡氏探过身来,关切地看着她。 “妹妹,妹妹,不怕……” 男孩子把她抱起来,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声音颤抖不稳:“妹妹不怕……不怕……” 小冬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然后迅速被男孩子的衣裳吸走了。软厚的料子贴在脸上,有一种潮湿的暖。 ++++++++ 新坑开挖,请大家多多支持。 这会是一个很平和,很温暖的故事。 www.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二章 前往京城的路 小冬在马车上颠得七荤八素。她相信这恐怕是这个时代最好的马车,但是——最好的,也是马车。 马车没有橡胶轮胎,没有液压减震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傻哥哥赵吕陪着她。 他的眼睛通红通红,肿得象熟杏一样。这个年纪的孩子显然已经明白了什么是生离死别。 而小冬却没有哭。 没有人会对一个三岁的孩子说你的母亲已经不在了,这年纪的孩子,也显然不能明白,什么是死亡,什么是永别。 赵吕就笨笨地跟她说,她娘去很远的地方了,要过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小冬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他强打精神安慰自己。 她只是奇怪,为什么他不喊母亲?他说的是,青姨去很远的地方了。 难道,他和她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有可能—— 小冬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不是王爷唯一的妻子。不过既然是王爷,那也就不大可能只有一个妻子。所以即使她和赵吕不同母,那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路上停下来歇了一次,胡氏抱着小冬喂她点吃的。 车外面是一片野地,阴天,远处的山,近处的树林草坡都笼在一层淡淡的雾里。她刚看了一眼,就被胡氏拽了回来:“外头阴冷,小心着了凉。” 小冬只吃了一小块儿糕也就吃不下了。赵吕吃了两块,也没有什么胃口。 看她老想看窗外头,赵吕也探头看看,跟她说:“这是到了跃马山了……嗯,天黑前咱们就能到京城。” 胡氏抱着小冬,她有些昏昏欲睡。 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母亲的丧事办得极简,几乎就是无声无息地下了葬。按说,王爷的妻子,就算不是正妻,也不该这么……简直就象是偷偷摸摸的一样。 如果说是不受待见的女人可能会如此,可是王爷带着世子特意从京城赶来,也不能说不重视。 小冬想不明白,靠在胡氏香香软软的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母亲去了,她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过。但是毕竟感情不是很深,若说亲情,整天抱着她哄她照料她的胡氏倒更象一个真正的母亲。小冬喊胡妈妈喊得倒是很顺口。 她在梦里恍恍惚惚的,一时觉得自己还在现代,正在连夜赶设计文案,一时又发现自己站在空荡荡的古代大房子里头,到处都没有人,她一直走一直找,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一扇扇门都是关闭的,她大声呼喊,也听不到回声。 “妹妹,妹妹?” 小冬惊醒过来,赵吕松了口气:“到家了。” 到了? 车帘掀起来,胡氏先下了车,回身再来抱她。 赵吕不干了,硬是挤过来:“我抱妹妹,我抱。” 胡氏好言劝慰,赵吕哪里听她的,坚持说:“我能抱妹妹,我来抱。” 胡氏又不能硬赶他,可是要把小冬交给他抱那是万万不能。不管摔了哪一个她可都担不起。两人一时僵持住了。 小冬倒不急,托着腮蹲在那儿看着他们。胡氏急得大冷天出了一脑子汗,赵吕小脸儿涨得通红,谁都不退让。 一双手忽然伸过来,小冬被一把抱起来。 胡氏一眼看见,有些畏缩的退了一步:“王爷。” 赵吕也立马老实起来了。 小冬本能地伸手抱住了父亲的脖子。 抬起头可以看见大门前挂的大大的灯笼,上面写着“安”字,在风里微微摇晃。 赵吕挨挨蹭蹭地过来,看来还是不甘心。 王爷一手抱小的,一手牵着大的,就这么拖拖搭搭的进了府。 小冬的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四下里打量。 虽然点着灯笼,可是天黑风大,能看到的东西太少。 来来往往的下人都换了蓝布孝衣,侍卫还穿着劲装与护甲,但是腰间也换了黑带。 差不多所有的人脸上都带着戚容,不论是真是假,看着就让人觉得沉痛。 有个女人迎了上来,她挽着青蛾髻,头上戴着素银头面,身上也是一身素白,眼睛微红。这明明是一身穿孝的打扮,可是小冬看见她第一眼就觉得很怪。 是的,很怪异。 也许是“女要俏一身孝”这话确实有理,穿着素白衣裙的女子看起来眉梢眼角都是楚楚动人的风情韵质,她走动的时候也很迷人,腰肢象春风里初发的嫩柳一样,裙角温柔逶迤象片云彩。 她肯定不是下人,这样的女人在哪儿也不会只是个下人的。 “王爷,世子,”她屈膝行礼,顿了一下,又说:“这就是小郡主么?” 安王只朝她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吩咐了一声:“让人把玉芳阁收拾出来,把跟小冬的东西和跟她的人都安置进去。缺什么就找福海。” 那个女子眼睛微微圆睁,似乎意外之极。 意外之中,似乎还有些别的。 复杂之极的神情在她眼中一闪而过,却只是柔顺的应了一声:“是,我这就让人去打扫收拾。” 胡氏上前来把小冬从安王手中接过去,行礼退下,赵吕看了一眼父亲,便跟着追了出来:“妹妹,妹妹,我带你去看我的院子。” 胡氏轻声说:“世子一路奔波劳顿,先去更衣歇息吧,你看,齐妈妈都在那儿等着你了。” 小冬趴在胡氏耳边小声问:“胡妈妈,刚才那个人是谁?” 胡氏也低声回答:“那是明夫人。” 小冬咬着唇,明夫人?是父亲的姬妾吧? “我要给她行礼么?” 这么问并不突兀,胡夫人已经开始教她对不同的人应该行什么不同的礼。对长辈,对平辈中的年长者…… “不用。”胡氏很快地说,干脆地语气中透出一丝嫌恶:“郡主不用给她行礼,她得给您和世子爷行礼。“ “哦。”小冬点了点头。 胡氏好象是自言自语似地说了句:“玉芳阁,她就是想上一辈子也住不进去。” 经过一重院落的时候,胡氏特意说:“世子就住这儿,跟玉芳阁顶近的。” 小冬想看清楚,可是夜里实在看不清什么。只是她听见风吹来一阵轻而柔缓的哗哗声。 这附近一定栽了不少竹子,不现在看不到。 她的确太累了,胡氏给她擦脸洗脚的时候她已经不清醒了,等头一沾到枕头立刻呼呼大睡。 无论心智成熟与否,她的身体是脆弱幼小的。 穿越后的生活,好象比一开始想的是要复杂…… 第三章 菩提果 “哎哟,世子,您怎么这么一早就过来了,着凉可怎么办……” “我来看妹妹。” “郡主都回了王府了,以后天天都能见着面,您不用这么急呀。” 小冬睁开眼,她一时没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外面说话的又是什么人。 “妹妹醒了吗?” “还没有呢……” 小冬眨眨眼,软软糯糯地喊了一声:“胡妈妈。” 帐子被撩开了,赵吕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妹妹醒了。” 胡氏急忙过来把他给请开:“世子爷,您到外头坐一会儿,我这就伺候郡主起身。” 丫鬟们忙碌起来,捧着水盆,巾帕,妆盒,衣裳鱼贯而入。她们都梳着一样的辫子,穿着同样的窄袖短袄外面罩着孝褂。 给小冬拿来的衣裳也是素色的孝衣。胡氏服侍她穿戴好,又给她洗脸梳头,小冬侧过脸儿,看见扎辫子用的绳也换成了素蓝的发绳。 赵吕早等不及了,献宝似地捧着一个盒子就进来了:“妹妹,来,这个给你。” 胡氏问:“世子爷这是拿着什么?” “好东西。” 他笑嘻嘻的把盒子揭开,里面雪白的丝絮上头垫着两枚圆溜溜的红果子,色如珊瑚,质如玛瑙,有一股青涩涩的醉人果香。 小冬不认识这是什么水果,胡氏却是见过世面的,失声说:“这是菩提果么?” 赵吕点头:“是啊。” 胡氏点头咂舌:“我早年跟着王妃见过一次……这个是哪里来的?” 赵吕说:“太后给的,正好我和妹妹一人一枚。” 胡氏略一思忖,低声问:“哪位太后?” 小冬怔了一下,抬头看她。 太后……还有几位? 赵吕说:“是圣德太后娘娘。” 胡氏点了点头:“怪不得。” 见着小冬懵懂,赵吕解释说:“妹妹,这果子是贡品,名菩提果,又叫万寿果,神仙果,据说二十年才开花结果一次,生在人迹难至的悬崖峭壁,每年不过能得数十枚。说是吃了可以强身健体,女子服了还可令容颜肌肤润泽丰美,这两枚是太后赐的,正好咱们一人一枚,我一直给你留着呢。” 有这么神奇? 小冬将信将疑,胡氏又问了句:“世子,这果子的事,王爷知道么?” “父亲当然知道的,赐下来的那天我就说过我和妹妹一人吃一枚,父亲还夸了我呢。” 这东西未必有那么神奇的功效,不过物以稀为贵。 而且,更加可贵的是赵吕的心意。 “来,妹妹,这个空腹吃最好。啊,张嘴,不要咬,千万不能咬。” 小冬满脸黑线,赵吕年纪也不大,却时时处处装着小大人模样。 小冬当然不会把他看成哥哥,倒是把他看成一个可爱的小弟弟一般。 赵吕小心翼翼地拈起一枚果子送到她嘴边,目光热烈表情殷切。 小冬没办法,张开嘴把果子整个儿含进去。牙齿刚一硌到果皮上,那果子就破了,汁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甘冽甜蜜里又带着微微的酸,香气浓郁,还微微的凉,一下子就滑下了肚子。 小冬哆嗦了一下。 咦?这就吃完了? 这还没有细细品过呢,怎么就下了肚了? 这可不成了猪八戒吃人参果了么。 这么珍异的果子,应该在嘴里多品一品,才不了枉了它二十年才开花结果的艰辛啊。 “妹妹喜欢吃么?”赵吕瞅着小冬的神情,把盒子里的另一个也拿了过来:“那这个妹妹也吃了吧。” “可不成。吃一个已经是福分了,再说,郡主还小,吃这么多,也见得能克化消受。世子快把这个吃了吧。” 赵吕还是把那个果子托到小冬面前来,小冬闭着嘴猛摇头,他才缩回手:“好吧,那……下次再得了,再给妹妹吃。” 胡氏问:“世子不是要去上学去?” “父亲给我告了假……”他低下头说:“青姨的事情……” 胡氏一怔,随即暗骂自己问了句蠢话,忙说:“正是,郡主才回来,正好和世子多在一处说说话,兄妹俩打小儿没多见过几回呢,王府里的人郡主也都不认得。” 赵吕点点头:“对对,恐怕太后还会召妹妹进宫去的。”他拉着小冬的手一样样交待:“圣德太后娘娘脾性好,待人也好,见她老人家不用害怕。圣慈太后娘娘……人也好,就是不爱说笑,规矩也大,若是去拜见她老人家,规矩可错不得,不然的话挨顿训斥都是轻的。” 真有两位太后啊。 太后这种东西……按常理都是一个。若是有两个,多半要生事端。 两个太后里头,应该只有一个是皇帝的生母。虽然太后不是皇帝,不是什么“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可是自家的卧榻之侧还有别人酣然大睡—— 小冬仔细听他怎么说,可是赵吕却没接着朝下说,只说:“皇后娘娘也是个很好的人,李贤妃多病,不大见人。明贵妃的话有些多,她身上还香的异样,上次熏得我直打喷嚏……” 胡氏忙说说:“世子——” 赵吕怕她唠叨,忙说:“其他人就是同辈了,四位皇子,三位公主。” 胡氏却不敢让他再说了,赵吕就算机灵聪慧毕竟还小,不太懂得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却不能说。 小冬和赵吕一起用了早饭,赵吕似乎想把一直亏着的兄妹情一下子补回来,不停地说“妹妹吃这个”“妹妹尝尝这个”,胡氏在一旁都插不下手去。 大概是没有和他同年龄的小孩子,在这座偌大的王府里,做世子也是很寂寞的吧? 小冬只吃了一点东西就饱了,本来她胃口就不大,赵吕觉得她吃得太少,又想着是不是饭食不合口,又问她是不是回了王府住得不惯。 真是个傻哥哥。 安王爷看起来清贵高华,遗世独立。生个儿子却只有长相象他,性情全然不象。 “对了,”赵吕拍了一下手:“父亲说,年前河东的一位表兄和两位表姐就要进京来,到时候肯定是住在王府里,到时候就有人陪妹妹说话玩耍了。” 小冬不知道他说的哪门亲戚,反正她人小,少说话甚至不说话也没什么。 少说少错。 小冬摸摸肚子,早饭吃得多了,有点涨。 话说,那据说价比千金的菩提果吃下肚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啊。 第四章 进宫 小冬在晚饭的时候见着了父亲安王。 胡氏将她放在地下,小冬有模有样,按着胡氏所教的给父亲行了个屈膝礼:“见过父亲。” “嗯。小冬过来。” 安王的语气温和低柔,象是夏夜里幽幽的琴鸣,小冬心里咋舌,就算不看人,这把声音也够美的。 安王的手轻轻放在她的头上,小冬有些紧张,一动不敢动。 “小冬也长大了……”他轻喟一声,仿佛风过竹梢:“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一点点大,一只手就可以托住……” 小冬的头不知不觉抬了起来。 安王爷眉宇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忧色,仿佛高山上皑皑冰雪,晶透寒凉。那样的雪,即使是盛夏的时光,也不会消融。 即使他微笑,那股忧郁也浓得化不开。 安王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你长得象你娘。” 是么?这里的镜子不够清楚,小冬不知道自己长的什么样,镜子里的那张小脸怎么看怎么象一只圆嘟嘟的大苹果。不过,如果长的象娘,那应该也不会丑。 安王没再说话,小冬靠在他膝边,目光从他腰间的围带,又移到他的衣摆上。 镶了黑边的素服——他是在为母亲服丧吧? 不多时赵吕也来了,他在安王面前极是守礼,行过礼,又朝小冬点头:“妹妹也来了。” 小冬似模似样的朝他屈了屈膝,喊了声“哥哥”。引得赵吕眉舒目展,看来心情比刚才进来时要好很多。 赵吕坐在安王的左手边,小冬坐在他右手边。 没有其他人,那个颇具风情的明夫人并没有出现。 王府的饭食也不是山珍海味珍馐遍陈,摆在小冬面前的是蛋羹和白粥两样。胡氏行过礼,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下来,拿了勺子喂小冬。 粥看起来平平无奇,入口感觉却极好,米香浓郁,稠浓软糯。蛋羹吃着很鲜,微带咸味。 安王还指着一道豆腐说:“这个她也可以吃。” 小冬注意到这桌上都是素菜。 用过饭,安王问了几句话,吩咐了一句:“小冬刚回王府来,只怕不大习惯,你要多费心。” 胡氏忙应了:“是。” 安王顿了下,又说:“这两天预备一下,太后今天说起,想见见小冬。” 胡氏忙应了下来。 太后…… 太后是什么样子呢? 小冬一直到躺在被窝里,都在琢磨这个问题。 胡氏将她安置好了之后,放下帐子,端着灯轻轻走开。 屋里还有人,隔着屏风,有丫鬟睡在那里值守。 胡氏和她说话的声音隐约可闻。 小冬竖起耳朵,听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成年人总以为孩子什么也不懂,所以,她们在说话的时候总会不经意地透露出些什么来。 “今天明夫人让人送来了四身儿衣裳,看着都不象赶着做出来的,怕是早就预备了……” 胡氏问:“谁送来的?” “明夫人身边的绿水……” 她们的声音更细,小冬仔细听也只听着一字半句。睡意迷蒙间,小冬又听着胡氏说了句:“……过两年郡主会进宫,我一个人恐怕看顾不周全,你也得多当心留意,万不可有什么疏漏,毕竟宫中可不比别处。” “是。” 进宫啊…… 小冬心里略微不安。 不过她也在心中安慰自己,她到现在一直都很好,并没有露出什么太多破绽。尽量少说话不说话,应该不会有事。 只是想不到进宫的日子那么快就到来了,快到小冬觉得自己根本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 那天一大早小冬就被胡氏和丫鬟们从被褥中挖了起来,比素日起身的时辰要早得多。丫鬟捧来新衣,小冬睡眼惺忪地任人摆布,一层又一层的衣裳套上身,感觉自己象个布娃娃一样。 胡氏抱着她出门,远远的,可以看见赵吕的院子也是灯火通明,赵吕的乳母齐氏跟在赵吕身后也出了院门。赵吕穿着素袍,戴着银冠,远远看去象个精致的昂贵的大玩偶一样。 小冬知道自己肯定看起来也是这个样子,只是比他又小一号。 “我和妹妹一起进宫去,咱们得先给太后请安,去晚了不恭敬。” 小冬点点头,小脸儿刚从屋里出来,让冷风一刺,红嫣嫣地,可爱得让人想咬一口。 小冬左右看看,没有见着安王爷。 赵吕弯下腰来轻声说:“你找父亲么?父亲要去上朝,已经先走了。” 原来王爷也要上朝么? 小冬还以为王爷就是电视里里那样专管风流倜傥混吃等死欺男霸女阴谋自篡位的…… 胡氏抱着她上了车,赵吕却不肯上另一辆车,头一昂:“我要和妹妹坐一起。” 他的乳母齐氏不象胡氏这般温柔和软,神情有些冷漠,说话也有一句是一句:“去别处的话世子与郡主同车也无妨,进宫还是不要轻忽。” 赵吕被她一句话说得蔫了,活象霜打的小禾苗,乖乖跟着齐氏上了前面那车。 小冬恍惚听着胡氏说过,世子和郡主的乳母都是挑了又挑拣了又拣,最后还是王爷点了头才能成的。齐氏和胡氏一个肃然端正一个温柔平和,分别侍奉世子和郡主,还真是恰到好处。 车子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壁角还挂着一盏极小的玲珑八角灯,车里头映得昏黄柔暖,小冬想看看外面的街道。可别说胡氏不会让她掀帘子,就是掀开了,外面也是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见。 冬天的晨光来得晚,他们到宫门口下车时东边才刚有些蒙蒙亮,小冬还未来及感受到凉风寒意,已经被胡氏拿斗篷密密一包,抱着进了宫门。 宫灯还都亮着,远远的一点点的光排成行,照着长长的深寂的一条宫道。空气中弥漫着洒扫过的水气和一点点灰尘的味道。 胡氏抱着她一路向前走,不知经过了多少道门户,小冬心里琢磨,看来这个做乳娘,不但是个技术工种,更是个体力活计。胡氏倘若虚弱一点儿,抱着自己走这么长的路,就够她喝一壶的。 进了一间侧殿之后,胡氏小声对她说:“郡主,等下先拜见圣德太后娘娘,再向圣慈太后娘娘行礼。” 两位太后原来是居于一宫吗? 不过等进去了,小冬马上想不到那些乱糟糟的念头了。 屋里头人太多了,小冬进门的时候,那道门坎都快比她高了,是由胡氏抱进,进了门放下她。以小冬的身高,只能看到了一片锦绣裙裾,各式各样的颜色,各式各样的绣纹,扑天匝地,满满当当,象是夏天夕傍晚满天绚烂的霞彩。 还有香气,各种香味儿,浓的,淡的,明明是冬天,这里却又暖又香,象是已经到了春天,许多花儿一起开了。 16977.16977小游戏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发现! 第五章 太后 小冬和赵吕在正中摆的垫子上拜了下去。 她穿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象一个圆滚滚的绣球一样。虽然胡氏教她的动作她全都记得,也自信都能做好—— 可是她忘了,世上有个词,叫意外。 她顺利地跪好了,但是在朝下叩拜时,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象个球一样滚到了一侧。 零星的笑声从女人们围坐的地方传过来。 赵吕迅速转过头来关切地看着她,伸手过来扶了她一把。 小冬脸上微微发红,她扶着赵吕的手稳住身体,重新跪好。 上头有人清清嗓子,于是那零星的笑声消失了,殿里重归寂寞。 小冬又朝下拜,这次她很认真,自认为跪得很稳。可是一重重衣料,软软的垫子,肉乎乎的手脚,种种客观因素叠加起来——这次头还没沾到垫子的时候,眼前又是天旋地转,她又歪到一边去了,这次连带着把跪在一旁的赵吕也给碰翻了。圆滚滚的小冬简直如一个不屈不挠的不倒翁一样左摇右摆,就是没法儿行完这个礼。 这次坐在上头的人也忍不住笑了:“快搀起来吧,别拜了。这么小的孩子,也难为她了。” 有人把小冬抱了起来,扶她站稳。 穿着这么厚厚的衣裳,走路都举步维艰。小冬转头看看抱她起来的宫女,穿着一件青缎短袄,系着粉色的裙子,看起来毫不臃肿,反而显得亭亭玉立,腰肢纤细。 “来,过来让哀家瞧瞧。” 为什么太后要自称哀家呢?因为死了丈夫所以哀吗? 小冬脑子里胡思乱想,人迈着小碎步朝前挪。厚厚的衣裳裙子让她行走不变,几乎是一扭一扭的到了太后的座前。 一只保养极好的,白皙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小冬终于看清楚了太后的样子。 太后并不是她以为的那种或富态,或精明的老太太。实际上,她和老字半点都沾不上边。五官端正,容颜秀美,笑容温柔可亲,果然如赵吕和胡氏说过的那样,是个脾性极好的人。 “你叫小冬是不是?” 小冬点了点头。 “好孩子……”她打量着小冬的相貌,摸摸她的头,转过脸去对另一个人说:“姚妹妹,你看,这孩子生得可象她娘?我还记得青媛的眼睛,也是生成这样。” 另一个声音响起:“姐姐说得是。” 这声音清冷如山泉,说不出的动听。小冬忍不住转头去看,赵吕忙拉着她一只手,低声说:“那是圣慈太后娘娘。” 小冬只看了一眼—— 圣慈太后,绝对是个美女。 也许美女二字在皇宫中最不稀罕,这里或许是天下美女数量最多,品质最优,密度最大的一片区域了。可是圣慈太后就算身处一群各有特色风姿不凡的美女之中,仍然能第一时间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她的肌肤细白如玉,眼睛如一泓秋水般,澄净明澈。眉眼仿佛丹青妙手细心描画出来的,没有半分不完美之处。 如果真说有什么缺憾,就是她的神韵气质。她的目光里却明明白白的透出一股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意味。 就象一朵生在高处的稀世奇花,名贵,寂寞,自开自落自甘心。 小冬在看到她的瞬间就确定了一件事。 这位圣慈太后,一定就是安王的生母。 没有这样绝世姿容的母亲,哪来那样俊逸不凡的儿子? 唔,那也就是说,圣慈太后,就是她的祖母了? 小冬愣了。 祖母……咳,眼前的圣慈太后看起来如此年轻貌美,连儿子都不象有的样子,谁能知道她竟然都已经做祖母,有赵吕这么大的孙子。 小冬年纪小,又是初次进宫,并没人这会儿站出来挑剔她的礼仪不周。赵吕仍然规矩地又向圣慈太后行礼问安。 圣慈太后只点了下头,淡然地问:“你父亲呢?” 赵吕恭敬地答:“父亲上朝去了,吩咐我和妹妹来向两位太后请安。” 圣德太后揽着小冬,低声说:“唉,这可怜的孩子……” 她的眼圈一红,拿起帕子拭泪。屋里的气氛顿时沉郁起来,刚才的欢快象是凝结住了,重重地压在人的肩膀上。 旁边有人劝:“小冬妹妹这不是有两位太后诸多长辈看着护着么?太后快别伤心了,不说眼前的人,就是已经去了的人,也会不安啊。” 说话这人穿着一身金雀翎丝缎对襟裙裳,头上戴着一顶金丝攒珠芙蓉冠。 这种打扮在这屋里也是独一份儿,她的尊贵身份也就不言而喻。果然圣德太后身边的人也跟着劝:“皇后娘娘说的极是,太后就不要伤心了。” 圣德太后点点头:“你们说的是,不过我想起青媛那个丫头来,可比你们都强多了,只是命薄啊,身子一直不好……现在撒手一走,扔下孩子才这么小……” 小冬怔怔站那不出声,赵吕的眼圈也红了,握着小冬的一只手,默默地不作声。 “太后快别伤心,您看您,把两个孩子都又吓着了。” 圣德太后把小冬揽过去:“嗯,看看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我才头次见。”她拿了一块点心递给小冬,小冬接过来——为什么这些人总喜欢给她递点心?递点儿别的成不成?在马车上颠了一路,又被这满屋的香味儿一熏,她一点儿都吃不下去啊。 身后忽然有人说了声:“这个就是小冬妹妹啊?” 小冬转过头,有个小姑娘笑吟吟地看着她。她生得秀美可爱,有八九岁年纪,梳着双鬟,穿着淡粉的衣裳,可以预见用不了几年一定又是个大美女。 小冬都快美女免疫了。 旁边赵吕告诉她:“这是六公主。” 六公主扬手打断他的话:“别闹那些虚礼了,喊我一声六姐姐就是了。嘻嘻,我等了好些天啦,以后终于也有人叫我姐姐,再也不用当老幺了。” 圣德太后笑着招手让她过来,一手抱着小冬一手揽着她:“你怎么先跑来了?你姐姐们呢?” “她们又不缺妹妹,自然不用急着来。我可得先来瞧瞧,以后我也是有妹妹的人了,这可是桩大喜事。” 旁边一个女子说:“六公主盼了这么些年的妹妹,可算盼着了——不过郡主又不在宫里头住,六公主想当姐姐的凡愿只怕还是圆不了啊。” 六公主嘴微微嘟起来,摇着圣德太后的手撒娇:“太后娘娘,那就让小冬妹妹留下来给我做个伴儿嘛。” 第六章 公主 圣德太后笑着说:“那可不成,安王爷可舍不得。再说,你身边还少得了人?夏天的时候你不是找了两个丫头做了伴读么?是谁家的来着?” 伴读?皇子才要伴读吧?公主难道也要? 皇后说:“记得一个是张婕妤的侄女儿,另一个姓崔,父亲是户部员外郎。” “对,我也想起来了,我还见过的。”圣德太后说:“这一上了年纪,记性是越来越坏了。” 有个妃嫔说:“太后哪里算老,您这精神气色可比我们这些人还强多了呢。” 六公主小声抱怨:“她们没意思嘛,跟木头似的。个个都象一个师傅教出来的,这个不行,那个不许——” 圣德太事笑着指她:“你就是想有人陪着你疯玩就是了。” 六公主怏怏不乐:“可是小冬妹妹一个人在安王府里头,也没有姐妹陪她,她也怪闷的呀,不如进宫来和我一块儿,那我和她可不都有伴儿了?太后娘娘,您就疼疼我吧,把小冬妹妹跟安王叔要来,和我作伴儿。” 圣德太后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就你事儿多。那你自己怎么不去求你王叔去?说不定他看着你一高兴,就答应了呢。” 六公主辨道:“安王叔可没那么好说话……太后娘娘,宫里比我大的人很多,可是我没有妹妹呀。” 小冬歪着头看她。 六公主看起来是可爱,好象也不难相处。可是小冬绝不想进宫来。王府已经人事复杂,皇宫就更不用说了,小冬可不想劳力累心担惊受怕的过日子。 赵吕插了一句:“妹妹也会有伴的儿,年前沈家的表哥和表姐便会来。” 六公主怔了下,马上问:“沈家?河东沈家?那沈三来不来?” 圣德太后说:“你个女孩儿家,问这些做什么?” “沈三的名气多响啊,不过弱冠之年,声名都传遍大河南北了。有人说他是文曲星下凡的……”六公主小声说:“还听说他生得比女孩儿还俊俏。” 太后笑着摇头:“你这孩子啊——说你不懂事吧,又懂点事。可说你懂事吧,你这话说的哪象个懂事的样子。回来我就告诉你们区师傅,你的功课还是太轻了,让她给你再加一倍才是。” 六公主顿时苦了脸:“太后娘娘……人家才不轻松呢。我又没有五姐那么聪明,区师傅教的东西我学着很吃力的,五姐学一个时辰就行,我得学两个三个时辰,还未必能学得会呢。” 这话听起来,好象是在夸那位五姐聪明。可是,小冬怎么觉得这话酸溜溜的,不是那么对味儿呢。 六公主这个年纪还算是孩子呢,应该说皇宫里果然没有纯粹的天真吗? 不过,说曹操曹操到,外头宫人说:“四公主、五公主到。” 门帘掀起,宫女簇拥着两个姑娘走了进来,先向两位太后问安,又问皇后娘娘安,然后才有余暇招呼小冬。 “这是安王叔家的小郡主吧?”穿鹅黄衣裳的少女抿嘴笑:“我是你四姐。这是你五姐姐。” 小冬看看赵吕,然后屈膝行礼,两位公主却都还了礼。 四公主看来已经十二三岁了,脸庞圆圆的,眉毛细淡,看起来一团和气。五公主身量比她矮些,可是一双眼慧采流光,面庞如花。小冬打量她,她也回以一笑,唇边有个浅浅的笑涡。 “好了,你们姐妹们去亲热吧,小冬还小,你们几个当姐姐的可得好好看顾她。” 四公主年纪最长,笑着应了一声,牵着小冬的手说:“来,小冬妹妹,咱们去那边儿坐。” 她的手柔软丰腴,掌心温热。 小冬听人说,手生得软的人,心肠也软,不知是不是真的。 小冬转头看赵吕。 四公主微笑着说:“吕弟也一起来吧。” 六公主却摇头不依:“才不要。他是男子,跟咱们在一起搀和什么,去去去,你去外头去,别和我们在一处。” 赵吕可不会乖乖听话就走,抢上前来牵起小冬另一只手:“父亲说了,让我好好看着妹妹。” 六公主还要再说,四公主轻声说:“六妹妹别淘气了,小心太后训斥。” 六公主飞快地转头看了一眼,果然老实下来。 她看的当然不是圣德太后,而是圣慈太后。 那位太后娘娘的冷漠肃然与这殿中的热闹气氛格格不入,看一眼就让人觉得身上发冷。 四公主牵着小冬绕过屏风,出了殿门。太阳初初升起,庭院里晨雾未散。四公主指着东南方向对小冬说:“我住在那边的宜兰殿,五妹妹和我同住。六妹妹年岁还小,跟她母妃同住芙蓉殿。喏,在那个方向。” 六公主拿出一个粉绒绒的绣球来玩,那球上有绳,绳子一端握在六公主手里,球垂下来,六公主走路时就拿足尖去碰这个球,一踢一踢的。小冬看到她的鞋尖绣着蝴蝶,脚步起落间,那蝴蝶便时隐时现,仿佛在与绣球嬉戏。 四公主说她:“六妹可不要这样玩,当心让人看见。” 六公主离了太后眼前,似乎对四公主并不怎么服气:“看见又怎么样?” 四公主只说:“只看见是没什么,可若是传到圣慈太后或是区师傅那里……” 六公主打个哆嗦,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立刻老老实实把球收了起来。 四公主牵着她进了一间侧室,这屋里也是暖意融融,窗子极大,糊着雪白透亮的窗纸。 “前头人多,咱们在这里坐一会儿。” 四人围着矮桌坐下,赵吕挨着小冬,轻声问:“妹妹累不累?” 小冬摇了摇头。 宫人端上茶点,四公主笑吟吟地拿了一块糕递给小冬。 点心,又是点心。 小冬只能乖乖接着,六公主喝了口茶,忽然问:“小冬妹妹之前一直同安王妃住在山庄里吧?这是不是头一次进宫?” 小冬不知道什么山庄不山庄,不过做为小孩儿就有这点好处,可以装傻充愣,她咬了一口糕,瞅瞅六公主,不吭声。 六公主又笑着问:“你是喜欢这里,还是喜欢原来住的地方?” 赵吕替小冬解释:“妹妹还小呢,哪懂这些。”他把话岔了开:“四姐姐你们今天不用上课?” “我们今日不用去。你忘了?内学隔三日一休,和你们不同。” 赵吕恍然:“哎,真的忘了。” 第七章 早膳 原来公主也要上课…… 小冬正在寻思,五公主问她:“小冬妹妹识字么?” 小冬这回倒是很诚实地朝她摇摇头。 “等你再大些,也能来上学了。” 四公主也点头说:“正是,今年惠王、景王还有颖王家中的几位姐妹也都来进学了,再加上各人的伴读,学里可比往年热闹多了。等小冬妹妹也来,只怕集玉堂里人都满得坐不下了呢。” 六公主却皱皱眉头:“今天难得有一天的闲,别老提着那些事。咦?这茶的味道怎么……”她问一旁的宫女:“这是什么茶叶?以前没喝过?” 那宫女敛衽屈膝,轻声答:“回禀公主殿下,这是河东金州府的贡品秋茶。” “金州那种地方也有茶叶?” 四公主也尝了一口:“嗯,这茶清,绵,软,倒是不错。” 六公主却摇头:“淡了些,我不喜欢。” 她们说她们的,小冬只管竖着耳朵听,没过多时,有个宫女过来寻她们,她穿戴与旁的宫人不同,一袭淡绿圆领罩衫,不象宫女装束,倒象是……嗯,外头朝廷上做官的男人穿的官服一样。 “公主殿下,世子,郡主,太后娘娘传膳了。” 四公主点头说:“麻烦高姐姐了,我们这就过去。” 这位高姐姐应该是**的女官吧?果然气质就不一样,不卑不亢,清雅平和,和一般宫人妃嫔全然不同。 前殿里这场早请安已经散了场,刚才那满屋子的花团锦簇美人如云现在只余下空荡荡的香气,小冬只看到圣德太后坐在那里,圣慈太后却不在——也就是说圣慈太后并不住在这里,刚才也是来请安的? 小冬模模糊糊地猜想出来,圣慈太后,应该是皇帝和安王的生母,也就是小冬的亲祖母。而圣德太后,应该是以前的皇后。 这样就说得过去了,所以才会有两位太后,而圣慈太后并不是先皇的正妻,因此虽然现在母以子贵被尊为太后,却还是得守妾妃之礼来向圣德太后问安。 按说,皇帝的母亲应该是这**里最尊贵的女人,可是偏偏还有个圣德太后压在头上—— 不过,那和她又没关系,小冬捧着一碗粟米粥老老实实喝粥,还吃了一个水晶包子。 宫里的饭食比王府的更精致些,食器多了几种,饭食花样也多。小冬暗暗数了数,光小菜就是十六个碟子,粥有四样,各种点心糕饼吃食更多,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圣德太后轻声吩咐了一句,有宫女应声而去,片刻后端回来一个盖碗,放在小冬面前。 圣德太后微笑着说:“这个好克化,正适合小孩子喝的。” 宫女揭开碗盖,里面是一碗乳羹。 小冬以为是牛乳,但是喝了一口就发现,这是羊乳,有点膻味,但是并不算重,咽下去之后,嘴里还有淡淡的药草香气。 六公主瞅着那碗乳羹,小声说:“太后娘娘,就只小冬妹妹有么?” 一旁宫人解释说:“殿下,这乳羹是太后娘娘的份例,每天只有这一盏的。” 小冬才知道这东西这样金贵,本能地抬头去看赵吕。 赵吕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中却透出温柔的意思,示意她别担心。 反正不是她要来的,是太后主动给的。 她又是小孩子,把这个喝了也无妨吧? 圣德太后对六公主说:“你小冬妹妹身子弱,她出生时便不足月,又一直养在外头,你怎么倒和妹妹抢起吃的来?” 六公主扁着小嘴:“太后娘娘偏心,小冬妹妹一来,便不疼我们了。” 圣德太后笑着说:“你这丫头……好,明儿你再来,我给你留着。” 六公主眨眨眼:“明天要上课了,过不来——太后娘娘,那,下次休日我再过来,您给我留着吧?” 小冬脸埋在碗里,瞅瞅六公主,又看一眼圣德太后。 这是争食,不过,更是争宠。 难怪人都说,会哭的小孩儿有糖吃。你不争,别人就会去争。在这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每个人想朝上去,就要把旁人踩下去才成。 幸好她只是郡主,不是公主。 四公主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都司空见惯了一样。五公主轻声说:“六妹妹不要淘气,你就会眼馋肚饱,上回吃百草糕你还嫌有药气,这会儿又要这个,要了你也不会喝。” 六公主脸笑得甜甜的:“那可不一样,这个肯定好喝的很,你不见小冬妹妹都喝了小半碗了?” 她脸上是笑着,不过攥着筷子的手指却比刚才用力了。 五公主看她一眼:“你可别只顾着贪吃,前儿是谁说要管住了嘴,瘦下来了好学跳圆腰舞的?” 圣德太后诧异:“你学那个做什么?” 六公主不象刚才那么理直气壮,低声说:“只是说说罢了,我看着旁人跳着好看……” 圣德太后脸色不悦:“别弄那些歪门邪道的,你是公主,又不是伶人。” 这话说得六公主小脸儿顿时发白,站了起来肃手听了,然后应了一声:“是,蕊儿知错了。” 圣德太后点了点头:“嗯,你年纪还小,不懂事,这次便不罚你了。”又转头对四公主五公主说:“你们做姐姐的,看到她有什么做的不对,要时时管教提点她才是。” 四公主和五公主也都站起来听了,连赵吕也站了起来,满桌上就剩圣德太后和小冬还坐着。 小冬看起来还是一脸呆呆的懵懂样子,心里却对五公主竖起大拇指来。 厉害啊,不显山不露水,一句话就把六公主的气焰灭下去了。 相比之下,六公主这么上蹦下蹿卖命争宠,简直跟个小丑一样。 这顿饭估计除了小冬,其他人都没吃饱,圣德太后虽然对小冬和颜悦色,但是心情明显也没有刚才愉悦。用过早膳,又说了会儿话,赵吕便带着她退了出来。 刚才那个姓高的女官送他们出来,浅笑着说:“世子请稍待,太后娘娘有赏赐给郡主,请世子差遣一人随奴婢去清点过目再画个签押,回来出宫门的时候禁卫军也好清查的。” 赵吕对她也很客气:“请高姐姐替我和小冬谢过太后娘娘,我这就让人过去。” 咦?还有赏赐? 不知道赏了些什么? 小冬盘算着,这些赏她的东西,应该算是她的私房吧?旁人是拿不去的。 嗯——她一头黑线地想,但愿不是又赏了几盒子点心给她吧……老是点心点心,她都要得点心恐惧症了。吃又吃不完,又不能保值,也不能换钱…… www.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八章 苹果 太后赏的不是吃的,是穿的。 素棉缎也有,织花锦也有。胡氏一匹匹看过,先挑出两样来:“这个正好给郡主再裁两件冬天在屋里穿的,那个给丫头们做件夹袄,一人一件只怕不够,再从库里挑一挑配上。”转过头来笑眯眯地说:“这两个好,留着姑娘大了再穿。” 小冬是不懂什么好什么不好,但是胡氏指的那两匹,上面的纹彩撷花连罗如云似霞,她好奇地摸了摸,那纱缎象蜻蜓翅膀般透薄,偏又软如游丝。 除了衣料锦缎,还有一些小玩器, 胡氏给小冬换过衣裳,又把头发拆开,梳顺了之后束成两把。小冬顿时觉得头上身上都轻了不少。再喝了半盏热热的果子露,胡氏便抱着小冬去见安王。 小冬行过礼,就靠着安王坐的软榻。 “今天进宫高兴吗?” 小冬挺顺口地说:“高兴。” “见着两位太后了?” 小冬点头。 “还见着什么人了?” “皇后,”顿了一下她又补充了句:“公主。” 安王摸摸她的苹果脸:“三位公主都见了吗?” 小冬用力点头。 “你将来要和她们一块儿进学念书的,所以要好好相处。” 小冬不管他说什么,反正一律只管点头。 安王看她象小鸡啄米似的,也觉得好笑。小冬穿着一件素白的棉短袄,头发鸦翅一样黑,更衬着一张小脸水灵灵红扑扑的。 安王把她抱在膝上,拿个苹果逗她,又问:“太后娘娘那儿的早膳好吃么?” 小冬其实对苹果不是那以感兴趣,但是为了让安王觉得她感兴趣,不得不努力从他手中抢苹果:“好吃……” 其实一点儿都不好吃,又不算甜,也不算香,还一股药味儿—— 小冬这种想法多少有点算是迁怒。 任是谁这么些日子来睁眼闭眼只能吃各种糊糊,不管是米糊面糊蛋糊菜糊肉糊——都得吃出点儿不耐烦来吧? 今天太后给的那乳羹,就算里头放了千年灵芝草万年伏苓霜什么的,可它还是一碗糊糊! 眼见着苹果终于抢到了手,安王却手腕一转,让小冬扑了个空,顺手把苹果递给一旁的丫鬟:“去,让人把苹果捣成果泥拿来。” 什么?又是糊? 小冬咬牙切齿,眼里只有那个红通通的苹果。 苹果啊苹果,又红又香,又脆又甜,又多汁又美味…… 等到全搅成糊,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用力向前扑,做最后的的努力。绝不能让这个可爱的苹果也变成一碗烂渣糊! 苹果苹果大苹果,近在咫尺啦! 忽然间眼前天旋地转,就象早上在太**中请安跪拜时一样,小冬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已经从安王怀里翻了出来,一头扎进软榻上堆叠的几个锦垫里头,只露出一双小脚在外面。 她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想明白—— 这个身体圆胖无力,实在太不听使唤了! “唔唔唔……” 安王爷吃惊过之后,看着小冬用力挣扎,可是使不上力,一双脚踢来踢去,就是翻不起身来。 胡氏正要上前,他一抬手,胡氏忙站住了脚。 安王看够乐够,才抓着她的脚踝,象拔萝卜似的把小冬拔了出来。 小冬终于重见天日,脸蛋通红眼泪汪汪,瞅着这个笑眯眯一脸看好戏表情的罪魁祸首,骂也不能骂,打更不能打,忽然间福灵心至,哇一声放声哭了起来。 这下安王的闲适,淡定,从容,风度——全都被这一声哭给惊没了,顿时手忙脚乱愧疚起来。 赵吕更衣洗脸从外头进来,一眼看着小冬正在哇哇大哭,忙得奔了过来:“妹妹怎么了?妹妹别哭了——” 小冬委屈得要命,指着安王说:“爹,抢果果!” 虽然安王才是王府的最大BOSS,但是这种我打不过你骂不了你我也得埋汰你的作风太适合由三岁孩子来表现了。反正她才三岁嘛,不懂事,撒娇撒赖乃至撒泼都是可以理解可以原谅的。 赵吕那个表情啊,活脱就是个囧字。 大概这个孩子之前从来没遇着过这样的问题吧。被妹妹表情殷切目光诚恳地看着,仿佛一心就指望着这个哥哥主持公道了。而父亲在一旁坐着……该怎么办呢? 妹妹当然是可爱的,天真的,善良的,需要他爱护的,别说只是要个苹果,就是要天上的仙桃儿那也要去找梯子给她摘。可是父亲是清贵的,高傲的,值得全心敬重的,绝对干不出这种和小女儿抢苹果的事情来。 大冷的天,赵吕硬是憋出了一身汗。 那个肇事的苹果就安稳地搁在一旁,赵吕仿佛漆黑长夜中忽然看到了划破长空的闪电,眼前顿时一亮。 “妹妹,是不是这个苹果?” 他那个口气好象不是在问苹果而是活象在问“是不是这个登徒子调戏了你”一样。 小冬抹了抹眼,嗯了一声。 赵吕松了品气,一抬手:“去,把这个苹果切成两瓣,不,切成四瓣!”那口气神态,活象在说把这个人犯推出去问斩的官老爷一般威风杀气。小冬怔了,安王爷愣过之后,忽然呵呵笑出声来。这一笑有点泄了赵吕的底气,他下面的话就不再那么威风凛凛了,声音小了一半,接着说:“嗯,给父亲和妹妹一人一半分了吧……” 胡氏咬牙忍着,实在忍不住,在自己腿上狠狠拧了一把。 哟喂,疼! 幸好是真疼,要不然她就笑出声来了。 郡主回来是真好啊,以前在庄子上,一天到晚都难得出一声,闷闷的。 一边齐氏也觉得,郡主回来是太好了,要不然王爷和世子一天见面,除了请安,问功课,别的话说不上一句半句,整座王府暮气沉沉的,难得听见一星半点儿笑声。 那个险些引发了一场血案的苹果被利索地拿了下去,不一会儿会被斩成均匀的四块儿又端了回来。 赵吕讨好地拿起一块儿苹果递过来:“妹妹来,吃苹果——” 小冬满脸黑线,看着一屋子人要笑不敢笑的扭曲神情,愤愤地朝着苹果咬了下去。 卡嚓—— 甘甜的汁水,脆脆的口感…… 小冬感动得差点又淌泪。 好吧,不管过程怎么样,苹果终于是吃到嘴里了。 赵吕又端起碟子,恭恭敬敬地朝安王说:“父亲,吃苹果。” 安王含着笑拿起一块:“你也吃吧。” 赵吕也拿起一块来——这件事,算是处理好了吧?父亲笑了,妹妹也不哭了,自己还吃上了苹果…… 不过一说到吃,他抬头说:“父亲,今天早上太后把羊醴羹赐给妹妹吃了呢。” 安王一怔:“是么?” “是啊,六公主还眼馋呢,也向太后讨着吃。不过太后说只有一份,所以只给了妹妹。后来为这事儿,六公主还挨了训斥。” 安王拿苹果的手慢慢放了下来,过了片刻,才说:“下次若太后再赏这个给你或是妹妹,你们可不要吃。” “怎么?”赵吕还觉得挺高兴,连六公主都讨要不到的好东西,给了妹妹吃,不是很好吗? “那里头的药材,是有了年纪的人补养用的,你妹妹还是小姑娘,怎么能吃那个呢?药怎么是乱吃的?比如油与水比,当然油比水贵重,但若是房子着了火,自然该朝上泼水。你若往上泼一盆油呢?” 赵吕一下子出了身冷汗:“是,父亲,我知道了。” 安王点了点头,看儿子吓成这样,伸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你记得就是了,以前没和你说这些,你自然不懂。还有一个原因是,六公主讨要不到的东西,却给了你妹妹。她又挨了训斥,心里必然不悦。以后你妹妹要进集玉堂读书……” 赵吕的眼睛圆睁:“她若是想欺负妹妹……” 小冬有点傻眼,含着苹果看着这父子俩。 这怎么从吃苹果扯得这么远? 唔,安王爷这是在借机对儿子进行立身处事的初步教育吗? 小冬一边想着,一边又大大地咬了一口苹果。 www.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九章 光与影 身为王爷的女儿,日子该怎么过呢? 娇奴银婢,锦衣玉食,呼三喝四……没事儿带着狗腿子上街调戏调戏良家少年? 咳……小冬抱着被子发呆。 就算她有那个心,现在也还没有那个力呢。小冬抬起手看了看,白胖五短,想要实现这么宏伟的目标计划,起码得再过个十年。 那现在呢?努力成长?努力让自己适应这里的一切? 小冬想起自己上一辈子,早年弃家出走的母亲,一年两年不回来一次的父亲,早早去世的奶奶……一个人生活的孤寂和艰辛。她或许曾经期盼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有一个完整的家,有关爱她的人,有安定的不虞匮乏的生活—— 然后,命运象一条射出的光线,在镜面处折射,拐了一个大大的弯角。她的愿意得以实现,却是以一种如此奇异的方式。 唔,听安王爷的意思,好象再长大一点,她还要去上学? 昨天听四公主她们说的,要上宫里的内学,好象那里的学生有公主,也有郡主和县主,各人还可以选带官家小姐当伴读—— 而且,似乎学里的师傅还很严厉? 小冬挠挠头,想不明白。 反正还早着呢,到时候再说吧。 她翻了个身,帐子外面胡氏小声问:“郡主睡了吗?” 小冬老实躺着不动,闭上眼。 胡氏撩帐子看了看,又缩回头去。 大概她怎么也想不到三岁的孩子会装睡吧。 胡氏将灯端到屏风外去,端过针线篮子来,两个大丫鬟红英和红绫帮着缠线。 胡氏轻声问:“今天在太后那儿,怎么没见明贵妃?” 跟着一起进宫的红英小声说:“您刚从庄上来不知道——明贵妃小产了。” “哪天的事?” “上月的事。” 胡氏的手顿了一下,掐着线想了想:“这二年……这是第二回了吧?” “正是。”红英说:“咱们府上的明夫人一连好些天脸色都不好看。” “她能好看才怪。”胡氏轻飘飘地说了句:“怪不得这回我们回来了她这么消停,我还当她终于转了性呢。” 红绫声音压得低低的:“整个夏天王爷都去了南陵,刚回来的那天她打扮得象天仙般样子,可王爷一停都没停,上午回来,下午就又动身陪皇上去了建岳。听说她气得把屋里瓷器家什砸了一地都是。” 原来明贵妃和他们府上的这位明夫人是亲戚啊?京城里的关系网真是错综复杂,兴许你在街上随便撞见一个人,这人的表妹夫的堂弟的小舅子的二姑奶奶可能就是某某大户家的奶妈子,再细论没准儿还能论成本家亲戚。 安王看来并没把明夫人放在心上——不光是没放在心上,好象还很冷漠。 按说,美女没人不喜欢,尤其是明夫人不光美,还风情楚楚。 也许这其中有别的原因。 小冬扯着枕头边的荷叶边儿,听胡氏和她们说一些王府里的事情。 外头风紧了起来,有些呜呜作响,象吹螺号一样。但是屋里暖融融,很是安适,一丝风也吹不进来。 小冬手里攥着个小小的玉鱼,是赵吕塞给她玩的。这鱼雕工精致,触手温润,比小冬最长的中指只稍长一点点,青莹莹的颜色,十分可爱。她拎着丝带把鱼提起来,那条小鱼象活了一样在她眼前摇摆晃荡,鱼上头滑润的亮泽仿佛水光一样。 幸好王府里人事简单,除了这个明夫人,安王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姬妾了,孩子也只有赵吕和她,人口单纯之极。要是也给她来个五公主六公主那样的姐姐妹妹,一天到晚鸡毛鸭血一团乱,那乐子就大了。 小雪过了是大雪,冬至之前,安王府来了客人。 赵吕曾经说过的,沈家的表哥表姐到了。 小冬现在走路已经算是很稳当,每天都在自己院子里走两圈。一来熟悉这个身体的感觉,二来多运动运动总是有好处,说不定还能让个子长高点儿。胡氏跟在后面,看她摇摇晃晃地走着,一直想伸手过来扶她,生怕她摔着。 走完两圈儿,小冬的额头上已经汗涔涔地,胡氏急忙给她擦汗,又倒了茶来给她喝。红英从外头进来,笑盈盈地说:“郡主,沈家的少爷姑娘已经到了,现在在前头呢,那两位姑娘生得好象画上的美人儿一样,总听人说河东出美人,我现在才算见了。郡主去看看么?” 小冬被她一说倒也是兴致勃勃。 红英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既然她都说是美人,那一定是地地道道的美人,绝无水份。 “哎,郡主,慢些,慢些……别摔着。” 小冬人小腿短,没跑出几步还是被胡氏追上了,一把抱了起来。 远远的便看到厅上坐着人,小冬只想着要看美人,胡氏一放下她,她便迈着小腿往屋里跑。 冷不妨一只手斜着伸过来,截住了她的去路。 小冬抬起头来。 这一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天气晴朗,阳光炽烈。 小冬眯着眼,只看着身前这人全身上下都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一样熠熠闪光。 “小郡主?” 这人当真好听,象清泉一样,嗯,但又比那样暖,要柔和。 一点都不比安王爷那么美的声音逊色。 小冬问:“你是谁?” 那人蹲下身来,轻声说:“我是沈静。” 身后面似乎胡氏在说“原来是沈三公子”的话,但是那声音显得很遥远,象轻风一样从耳边飘过去。 小冬有些迷惑,她觉得,她应该是在哪儿见过这个人的——他的语气,眼神,动作,都象是从一场淡雾中由远而近走过来一样,渐渐清晰,渐渐明朗。 但她明明没见过这个人。 也许是光与影交错影射的关系,小冬觉得这个人只是由亮与暗两种色组成的,他的气味,声音,轮廊,都是亮的,他的面容反而是全隐在暗中的,那并不重要。 这种印象,长久的留在了小冬的心中,以致于后来很久一段时间,她时时想起沈静,但却怎么也记不起他的样子。他的面容永远隐藏在雾中,可是他留在她心中的印象明明如此深刻清晰。 www.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十章 陪伴 沈家表哥表姐的到来,给安王府增添了不少活力与生气。 虽然来的只有三个人,表哥沈静,还有两位小表姐沈芳沈蔷,但是算上他们每人带的小厮,丫鬟,婆子——而且热闹这种事,通常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而是呈几何倍数增长的。三个女人一起叽叽喳喳,热闹程度就赶得上菜市场了。 小冬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沈家三人,好象不是来串串门就走这么简单啊。若只是来串门,用不着带这么多的行李,下人。而且看起来安王府的接待规格也不一样,若只是小住数日,还犯得着特意找福大总管开库房找家什器物? 一大早赵吕就跑来小冬这里,小冬只穿了小袄短裤,还在赖床。 “哥哥。” 他也该去上学去了,怎么还在家。 “我来跟妹妹告个别,就去上学。” 小冬想了想,问:“表哥他们,就住在咱们家不走了?” 赵吕笑眯眯地说:“沈静哥哥是来陪我读书的,自然要长住了。” 小冬眼睛眨啊眨啊,虽然很多问题她碍于年龄的关系不能问出口来,否则肯定会让人觉得骇异,但是她这么看着人,一脸渴望求知的表情,赵吕忍不住伸手揉她小脸儿,揉得小冬不耐烦了开始挠他,他才恋恋不舍的把手收回来。 “两位表姐当然是来和妹妹作伴了。”赵吕说:“父亲不在家,我又要上学,妹妹一个人在家里多孤单啊。所以父亲前次给河东去信的时候,就写了这事儿,两位表姐当然是特意来陪小冬玩的。” 陪玩? 小冬抿着嘴,朝这个傻哥哥笑笑。 呃,那是她想错了? 刚才她还觉得——会不会这两个沈家表姐,名义上是陪她,实际上是来陪哥哥,想那个啥呢。这年代表亲变姻亲的事儿太多了,有道是干柴烈火好做饭,表哥表妹好作亲嘛。 这不是不可能的,正好一举两得嘛。 哥哥这是多好的一个女婿人选啊,将来他肯定能袭爵,降一等也是郡王。没有旁的兄弟,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妹妹,可以忽略不计。上头也没有婆婆,人口算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嫁进来就自己当家作主,而且赵吕人又聪明待人也好,这样的好亲事真是打着灯笼没处找去,哪家不想要啊。 小冬忍不住抱着赵吕的腰小声喊:“哥哥。” “咦,怎么了?” 赵吕眉开眼笑的回抱住妹妹。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哥哥要娶媳妇儿,小冬觉得心里酸酸的。 就算不是两位沈家的表姐,哥哥也肯定要娶别家的姑娘的。 可是小冬就是觉得不舒服,不舍得。 到时候这个傻哥哥就会变成别人家的傻夫君,嗯,还会变成个傻爸爸吧?那会儿他有自己的妻子孩子,他肯定也会这么宝贝疼宠他的孩子…… “哥哥要永远疼我……” 赵吕不知道妹妹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但是他笑得嘴巴咧得大大的,眼睛眯了起来,拍拍她的肩膀:“当然了,哥哥当然会永远疼小冬的。” 这句话仿佛灵丹妙药,小冬患得患失的心情瞬间被治愈了,好奇地问:“哥哥,我什么时候要去读书?” 赵吕说:“嗯,小冬你还小,读书要再过两年,不要心急。” 小冬心说我才不急呢,上辈子已经上了这么多年的学了,还没来及学以致用就一竿子穿到了这个地方。想不到穿来了之后还要上学。 “学要上很久吗?” 赵吕笑着又想揉她的小脸儿,被小冬警觉地闪开了。 “要上到小冬将来嫁人啊。”赵吕笑眯眯地说:“和阳公主就是指婚出嫁之后才不上学的。” 和阳公主?是谁? 胡氏端着茶进来,笑着说:“和阳公主?世子怎么想起她来了?” 赵吕答非所问:“妹妹说她想上学啊。” 胡说,她才没说自己想上学呢。 胡氏说:“郡主不用心急,到明年这时候,也就差不多了。我记得和阳公主就是五岁进的学,郡主明年虚岁也就五岁了,虽然还是早了些,但有和阳公主的例子在前,也就不算什么了。” 啊?小冬诧异。这么早就去上学?小孩子没有定性,哪坐得住啊。 “世子该出门了,要不然可赶不上早课,师傅要罚的。” 赵吕吐吐舌头,赶忙地走了。 胡氏在热水中浸过了手,替小冬穿上鞋袜,又拧了热手巾来给她擦脸。 外头丫鬟说:“沈姑娘来了。” 两位表姐昨天小冬还没来及细看,一来他们赶路累了,二来—— 昨天那位明夫人也在,小冬对她不喜欢。 昨天她说了句话,那话里的意思小冬可不太喜欢。 她说:“两位姑娘只管放心住下,郡主年纪又小,也没个玩伴。两位和郡主虽不是至亲,但胜似至亲……” 这话说的很是……可圈可点啊。 她说这话时,小冬偷偷打量了其他人的神色。沈家两位姑娘在明夫人面前算是晚辈,都垂着脸儿,没看出什么反应,她的奶娘胡氏有点紧张,先看了小冬一眼。 其实,小冬早就明白。 她和赵吕不是一个娘生的,从赵吕的称呼里,从王府里下人的只字片语中…… 赵吕的娘是安王的头一位王妃,姓沈,出身河东沈氏,所以这次来的沈静也好,沈芳沈蔷也好,都是赵吕的血亲,不是她的。 她的娘姓姚。 有次胡氏和红绫红英说话还提起过,先头沈王妃如何如何,姚王妃又如何如何。 她早就知道了,这事儿可算不得秘密。 但是明夫人这样说,难免让人觉得她别有深意。 沈芳身量高挑,生得十分清秀,脸上淡淡地扫了层胭脂,象三月里的桃晕霞色。沈蔷年纪更小些,倒是和小冬见过的六公主差不多大,一双眼灵动慧黠,一看就是满肚子鬼主意。 “小冬妹妹。” 小冬笑眯眯地喊:“芳姐姐,蔷姐姐。” 胡氏正在替小冬梳辫子,沈蔷走过来,笑着刮她的脸:“小懒猫羞不羞?这会儿了才起身。” 胡氏招呼:“两位姑娘快请坐,红英,倒茶来。” 她手脚麻利,已经替小冬将头发辫好,在妆盒里拿出两枚银色的小蝴蝶夹,一左一右替她别在头发上。那蝴蝶翅膀是镂空的,做得轻薄无比,小冬一动,头上蝴蝶的翅子和须子就跟着颤动起来,象活的一般。 第十一章 玩具 胡氏出去传话,让人把两位沈姑娘的早饭也端到玉芳阁来。 一时早饭端了过来,平时小冬自己一个儿吃饭,那当然在哪儿吃都无所谓,哪怕她懒着不起,胡氏也能坐在炕沿上一口口的喂。这有客人便不能随便,小冬也老实地坐在桌子边。 盖碗一揭开,香喷喷热乎乎的米粥的味道让小冬的肚子就叽哩咕噜响起来。 沈芳看了一眼,这粥里并没加旁的料,就是白米熬的,入口却柔糯软滑,一股暖暖的稻香。 “这粥熬得真好。” 胡氏拿着调羹给小冬喂粥,小冬自己手里抓着个包子,手上嘴上都油汪汪的。 沈蔷也尝了一口,眯着眼品品味儿:“嗯,这比香米还好。” 胡氏说:“这是贡米,又有个名叫什么脂米。咱们王府里只有王爷,世子和郡主有这个份例。” 沈芳怔了下,轻声问:“胡妈妈,那我们这吃的是……” “是郡主这份里的,她一个小人儿原也吃不完这么些。” 小冬也是头次知道自己吃的还是官粮——嗯,这么一说,她这些吃的穿的用的,恐怕都是皇家给包了,而且,好象模糊的听说过,她应该从小就有一份年俸,只是不知道有多少钱。 唉,怪不得宗室,官家多纨绔子弟,旁人奋斗一生未必有的东西,他们这一生下来就拥有了,这样的人生,哪还有奋斗的动力啊。 沈家姐妹两个并不拘束,用罢了早膳,果然尽职尽责,陪着小冬打发时间。听她们说了一会儿话小冬才知道,原来这两位表姐也不是亲姐妹,是堂姐妹,平素在家关系也是极好的,这次更是一起来了京城。 沈蔷很活泼,话也多,问小冬:“咱们玩接竹好不好?” 小冬不明白,转头看胡氏。 这个,胡氏却也不明白了。 沈蔷笑着说:“这个是我们在家常玩的,京城不知有没有。”就打发她的丫鬟绣云说:“去把包袱里的盒子拿来。” 小冬也有些好奇,平时胡氏照顾她是无微不至,可是却不会陪她玩。她又出不得门,看不着书,听不到多新鲜事情,沈家姐妹来的正是时候。 绣云片刻即回,取了一个竹制扁盒来。盒子长约一尺,抽开盖板,盒子里面有铜扣有细竹管,看得小冬眼睛放光。 这个……这个接竹其实是一种另类的古代积木吧? 竹管可以插进铜扣里,然后拼接成各种形状,四方的,菱形的,多面的——想拼成什么样的都行! 沈蔷拿起三孔的铜扣,把竹管插了进去,十分利落地拼出一个方块形来:“看,就是这样玩的。” 胡氏十分惊讶,也拿起看了看,赞道:“这东西真是有意思。” “是啊,在家的时候,我三哥还拿这个拼出了一条船来,桅上还拴着帆,人见人夸呢。” 果然很有趣。 小冬也笑嘻嘻地拿了铜扣竹管开始拼,不过她的手指短胖,铜扣小,竹管又滑,要插得准可没那么容易。沈蔷坐过来帮她拼,沈芳也凑了过来,不过她看得多,并没有怎么动手。 “好玩么?” 小冬用力点头:“好玩。” 这个可比什么布偶,小鼓,皮球之类有趣多了。 王府里又没有其他小孩子陪她,小冬倒是看到一架秋千,可是胡氏是绝对不会同意她去玩那个的。天气一天冷似一天,胡氏更不愿意让她出屋子。 这接竹可以说是一种很益智的玩具,不仅培养了动手能力,还能让人尽情发挥想象力和创造力。 胡氏说:“这个没见京城有,大概是河东才有的。” 沈蔷一昂头,略带得意地说:“这是三哥想出来的,别的地方当然没有。” 咦?小冬转头看她。 胡氏问:“是沈三公子想出来的玩意儿?” 啊,那这个沈三真是了不得。 他才多大呀—— 小冬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有那么一刹那她在想:难道沈三,也是穿越来的人? 咳,想多了。 她在心里暗笑,自己八成是受了穿越小说的影响,似乎发明创造只是穿越主角的专长,其实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有许多东西,古人比现代的人还要精擅,只是在漫长的时代变迁战乱纷争里,许多好东西都失传了。 屋里暖,小冬玩得认真,不知不觉出了一头汗。 沈蔷带来的玩意儿不光接竹一样,还有投环。也是竹器做的,环有大小不等,一套九个,以彩布缠裹。大的足有小盆子般大,小的只比茶杯口大一点。将环悬吊于室内,离着数步远,划一条线,站在线前投。让手中的小香囊包穿环而过便算赢。 小冬想,这大概是从投壶之戏演化来的,只是更有闺阁特色。用来投的环和投环用的香包都做得异常精致,沈蔷带来的香囊包有各种颜色质料的,里面有的装着杏核,有的装着小圆石子,包口以丝带串系,投出去的时候,只见一道彩色的流影,丝带在空中划过,即使自己不玩,只看别人投,也很赏心悦目。 小冬人小力微,沈蔷取来用的是最大的那个环,给小冬的香囊包里装的杏核,投起来比较容易。投十次也有六七次能中,逗得小冬笑得合不拢嘴。 只要有人陪伴,便不用愁玩乐。哪怕没有新奇的游戏,眼上缚块帕子,在铺了厚毡的地上玩瞎子摸象也很有趣。沈家姐妹,胡氏,还有丫鬟们都参予进来,大家围圈坐好,给一人蒙上布帕,扯着转几个圈再让她摸,摸着眼眉口鼻,来猜这人是谁。这个游戏,数小冬的大丫鬟红绫猜得最准,轮着她猜的时候,几乎从来没猜错过。沈蔷就不太行,她这人似是有些马虎,对小冬这些丫鬟们的名字本来也记不太熟,十次倒有八次猜错。小冬也猜了一次,巧得很,她摸着的是胡氏,这根本不用摸,闻都闻出来胡氏身上的气味儿了,真是熟得不能再熟。 小冬玩得乐陶陶的,倒是一点儿都不觉得闷了。 不过晚上静下来想一想——这沈家姐妹还真是有备而来啊。 不知道安王写的信上是怎么和沈家的人说的,沈家姐妹准备的这么充分而专业,连接竹和投环的器具都特意备好了带来。而且,沈芳温柔可亲,沈蔷活泼好动,两姐妹强强联手,这组合真是无往而不利——反正小冬是觉得自己没什么抗拒之力的。就算曾经是心智成熟的大人,可是,小冬很享受现在的生活。 富足,安逸,衣食不愁。 快活,无忧,备受宠爱。 进了腊月之后,下了一场雪。 雪停之后,小冬第二次进宫。 ———————————— 求各种关爱包养票票~~~ 活色生仙没有弃,只是暂时停下来整理思路,一定会写完的。 第十二章 皇帝 这次是安王带她一同进宫。 小冬一只手被安王牵着,走得磕磕绊绊。宫道上的雪已经被扫净,脚踏上去,鞋底被冻得硬硬的,硌着石头发出冷而脆的声响。 好象和上次走的路不一样。 小冬转头看了安王一眼。 他的唇抿着,从小冬这角度仰视,下巴的轮廓显得有些凌厉。 安王停下来,伸过手替小冬将头上那顶小帽给扶正,然后象拎小鸡一样把她拎过了那足有两尺高的门坎。 也许是小冬夸张了那门坎的高度,可是要让她过,她手脚并用都未必能顺利爬过去。 这是一间很大的书房,一排排的书架从地板一直抵到天花板,上面满满的摆着书本。和现代的图书馆有点象,不过现代的书都是竖排,这里却都是横放。 安王松开她的手,朝一个方向长揖:“皇兄。” 咦? 皇,皇兄? 小冬睁大眼看过去,这就是皇帝了?可是皇帝为什么不穿着一身金灿灿的绣龙黄袍啊? 皇帝的年纪并不算大,看来也就三十来岁,并未蓄须,穿着一件石青常服,头上戴了一顶素纱冠,脸上微有倦色。 说实在的,要不是安王拜他,小冬真不觉得这就是皇帝,和她心目中皇帝的形象差别太大了。 安王转过头来,小冬才会意自己还没行礼。不过没等她拜下去,皇帝已经抬了下手:“别多礼了,也没有外人在。”他顿了下:“这就是小冬吗?” 末一句话他说的很慢,目光缓缓移到了小冬的身上。 他的眼睛黝黑深邃,目光显得……有些过于专注了。 如果小冬现在不是三四岁,而是十三四岁,她还可以说是自己的美色动人才引得别人看得这样入神。可是—— 小冬忽然觉得鼻子发痒,没等她憋住气,一个大大的喷嚏已经打了出来。 两个大男人都愣了,小冬摸摸鼻子,表情无辜。这个,是不是也算那个,御前失仪的一种? 可能是刚从寒冷的屋外进来,也可能是因为屋里头有一股沉沉的,好象木樨花香的气息,好闻是好闻,就是……可能小冬人小,鼻子敏感,觉得有点呛。 皇帝似乎完全不在意,小冬觉得肋下一紧,两腿已经离了地,被皇帝给抱了起来。 虽然小冬已经习惯被抱来抱去,可是,这个是皇帝啊! 嗯,皇帝的眉毛浓浓的,要是皱起眉头来,一定很有气势。 他的手似乎在微微发抖,小冬好奇地打量他。 皇帝和安王的脸庞相像,不过眉眼不太象,安王更象圣慈太后一些,清秀俊美。皇帝看起来更刚硬坚毅,也许他更象上一任皇帝。 “皇兄。” 安王把小冬接了过去,轻声说:“这孩子之前一直住在庄子上,有些认生。” 谁认生啊,她只是怕露出破绽,所以才不会主动开口和行动。 皇帝的手轻轻触碰小冬的脸:“她……”顿了一下,没有接着说。 小冬看看安王,又看看皇帝,总觉得这屋里的气氛有点怪。 这里是皇帝的书房?这可不象个见客的地方。 再说,小冬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么重要,离开庄子到了京城,安王还要特意带她来见皇帝。皇帝啊,该有多忙啊,说不定自己儿子女儿都没空见,哪来的时间拨冗见一个小侄女儿? 小冬一直不出声,而且明显的一直在往安王怀里缩。 皇帝好象有些不知所措,他的神情,好象很想亲近她,逗她开心,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而且,还要维持做为皇帝的威严体面,所以看起来,呃……很别扭? 安王把小冬放下地:“小冬乖,跟李公公去外头玩一会儿。” 穿着深蓝袍子的中年宦官过来,笑呵呵地领着小冬出去。 小冬回头看了一眼,皇帝和安王明显是有话要说。 而且,小冬直觉着,他们要说的话和她有关。 可她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好讨论的? 唔,不。 小冬忽然想到,也许他们要说的话,是和她母亲有关。 对,一定是这样。刚才皇帝没说完的那个“她”,不定是指的自己,也可能是指的自己的母亲啊。 小冬一步三回头,真想回去扒窗缝偷听。 李公公笑眯眯地说:“郡主不用心急,王爷一会儿就出来了。”他招手叫过一个宫人来:“你带郡主去侧殿等一会儿,好好伺候着。” 那个宫人应了一声,小冬又被转了一次手。 她抬起头,这个宫人也穿着和那天的高女官一样的淡绿圆领罩衫,也是女官吗? “你叫什么?”她问。 那个女子恭敬地答了句:“奴婢叫做宝珠。” 天阴沉沉的,是一种铅灰色,仿佛一张灰布罩在这四方的宫墙上头,让人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 宝珠轻轻牵起小冬的手,领她绕过回廊,进了一间侧殿。 “郡主饿不饿?我让人送些茶点来吧?” 小冬的头摇得象波浪鼓一样。 不要点心。为什么总要和点心扯不清关系呢? 侧殿里暖融融的,小冬坐在矮桌边上,把脚靠近炭炉。 宝珠忙说:“郡主小心,里头会迸火星,别燎了裙子。” 她从旁边取了一只铜罩来扣在炭炉上头,又在铜罩上加了块棉垫,才把小冬的鞋子除下,把她的两只小脚放在上头。 唔,好暖和。 小冬舒服得蜷起身来,把手也凑上去。 这天气可真冷,小冬又不惯出门,明明穿着鹿皮小靴子,脚还是冷冰冰的。 人家不都说小孩子火力旺么?为什么她这么怕冷? 她的头转来转去地看,这间侧殿应该有些年头了,虽然燃着炭盆,还是显得阴暗清冷。 忽然有人咳嗽了一声,小冬一惊,宝珠已经站了起来。 “谁在那里?” 有个人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宝珠看到他忙屈膝行礼,口称:“不知二皇子在此,奴婢失礼了。” “无妨。我就是想在这儿歇一会儿,所以没告诉人。”那人看着小冬:“这是谁?” 不等宝珠回话,他点了下头:“我想起来了,这是安王叔的小女儿,阿吕的妹妹。” 小冬也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快别多礼。” 二皇子朝小冬拱手还礼,小冬才来及看清楚他。二皇子是个瘦瘦的少年,看琮也不过十二三岁,他穿着件青灰的袍子,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奇怪,赵吕不是说,皇子们都一起念书上学么?这个二皇子怎么没有去上学? 第十三章 皇子 二皇子也在桌边坐了下来,他脸色微微发白,身上带着一股凉气。 宝珠接了宫人端的热茶递过来,又接过来一只朱漆梅花攒盒。揭开盒盖,小冬就闻到了一股甜甜的香气。里面分别装着花生芝麻糖,桂花松子糖,玫瑰白糕片,小奶酥仁,盐松子和糖栗子。 二皇子端起茶盏,顺口问:“父皇还在书房里?” 宝珠应道:“是,二皇子可是有事求见皇上?是学里有事?” “不不,不是。”他忙说:“我今天早上起来头痛,所以没去上学。” “哟,那传太医了吗?” “不用,歇会儿就好了。” 小冬以自己前世十来年的求学生涯,完全可以断定这二皇子是装病逃学了。 宝珠也不再多言,在一旁替小冬剥栗子。这东西实在,吃下去觉得沉沉的,小冬吃了两个栗子仁儿就觉得吃不下。宝珠问:“不知郡主喝不喝得惯这茶?要不让人沏蜜茶来?” 小冬连连点头。 虽然说甜食吃多了会发胖,会坏牙,她还是喜欢。 甜蜜蜜的味道,能让人忘掉很多烦恼,心情也会好。 宝珠又吩咐人上了蜜茶,然后跪坐一侧。 二皇子打量小冬好几眼,轻声问:“小郡主在此做什么?” 小冬看看他,二皇子以为她答不出的时候,小冬说:“等爹。” 她的声音清脆稚弱,就象初生的小画眉鸟儿。 二皇子愣了一下:“安王叔也在书房?” 这不废话嘛。 小冬抓了一把糖递给他:“给你吃。” 二皇子的脸色顿时—— “吃啊,很好吃的。” 他慢慢伸过手来把糖接过去。 本来糖放在炭炉边儿已经有点热,又被小冬一抓,有点黏黏的。二皇子这么抓了满把的黏糖,扔也不是,吃了不是,脸色更加精彩丰富了。 逃学的小孩儿总是会心虚的,一般也不敢回家,就在街上闲逛。这个二皇子不知道在这间侧殿里猫了多会儿了,手可真凉。 二皇子一坐下,小冬也不好意思再烘脚了,宝珠过来替她穿鞋。小冬的鞋尖上各绣着一只金红的胖鱼,鱼嘴中还衔着明珠,精致非凡。 二皇子知道不该多看,虽然是堂兄妹至亲,可是男女有别。但是那鞋儿看来还没他半个巴掌大,衬着白绒绒的布袜,实在可爱。 小冬倒没在意,这鞋子她自己也喜欢的很,就是用明珠镶鞋,也太奢侈了。炭炉的热力烤得她小脸儿通红,二皇子只觉得这个小郡主又乖又美,比画上的金童玉女娃娃还可爱得多。比那几个并不亲近又高傲的皇妹,也要亲近得多。 二皇子的母亲本是宫人,出身微贱,生了皇子后封为昭容,人既不怎么美,也早就青春不再,二皇子的地位也并不多被看重,不过他脾气也好,宫里的人也不怎么怕他。 宝珠就小声问他:“二皇子怎么就不喜欢读书呢?这半年闹了好几回头疼了吧?” 二皇子被她这么一问,迟疑了一下才说:“就是读不进去——” “那去偷看演武射箭,就乐此不疲啊?” 二皇子有些忸怩:“射箭有趣儿。” 小冬很理解他,与枯读相比,骑马射箭当然更对男孩子的脾气,可是这时候的风气,似乎是重文轻武的。堂堂皇子爱上武刀弄棒的事情,当然不是一件体面的事。 二皇子坐了一会儿先走了,安王与皇帝谈了多半个时辰,快到正午时分才来接了小冬。 “回家吗?” 安王摇了摇头:“我们去见太后,然后再回府。” 小冬点点头,何公公从后面赶上来,陪笑说:“王爷,皇上吩咐了。天寒地冻的,王爷与郡主若要去长春宫,请乘辇过去。” 他一招手,果然有一乘辇抬了过来。 安王说:“与礼不合。” 小冬眼巴巴看着步辇不能坐,还得自己迈着两条小短腿走路。 安王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扬起,拉着她一只手,缓步向前走。 长春宫里住的是圣慈太后,皇帝与安王的生母。 即使是对着亲生儿子,圣慈太后也是淡淡的。她脸上敷着一层薄粉,没上胭脂,显得略微苍白。头上也只戴着素饰玉簪,与寻常人家守寡的妇人妆扮无异。长春宫名叫长春,可是这里清冷孤寂,连宫女宦官也显得比别处要少言寡语。相比圣德太后那里的花团锦簇笑语喧哗,这里简直……象间庵堂一样。 “留下来——用了午膳再走吧。” 圣慈太后这句话说得没有半点热乎劲儿,干巴巴的,听起来十分勉强。 安王说:“多谢母后,只是前朝事忙,山南数城大雪成灾……” 言下之意是这饭就不吃了。 圣慈太后也没勉强,从头到尾她连点笑模样都没给,除了开始时问了小冬一句冷不冷累不累,也就找不出话来说了。 “那……便早些回去吧,路上当心。” 安王应了一声,说:“母后也要多多保重身体。” 母子,祖孙,就这么无言告别。 小冬越想越不对劲,这亲生母子,怎么彼此间这么生疏冷漠?要是她不知道,肯定觉得圣德太后才是皇帝和安王的亲娘呢。 出了东宁门上了轿子,小冬觉得两只脚累的都不是自己的了。安王将她揽在怀里,轿子抬了起来,走得又快又稳。 “饿了吧?” 小冬摇了摇头:“不饿。” 在侧殿的时候吃了不少东西。 安王抱着她,掀起轿帘看了一眼,低声说:“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整天都吃不饱——那时候我和皇兄都是养在皇后跟前的……与母亲数日见不上一面,即使见着了,也说不上话。时间一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说的象是自言自语,小冬还小,虽然是说给她听,却不指望她懂,更象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安王摸了下她的头发,却从她发间摘了枚碎的松子壳下来:“这是什么?” 小冬看了一眼:“松子。” 安王拈着那片碎壳儿笑了:“怪不得不饿,原来偷吃过了。嗯,下次再偷吃了,记得要把嘴擦干净喽。” 小冬不知道他又想起了什么事,那笑意如此温柔—— 温柔里头,却透着几分惆怅。 第十四章 烤肉 赵吕回来得比平日晚得多,却兴致勃勃,衣裳都没来及换就跑了来。 “妹妹,妹妹!” 小冬正看着沈蔷沈芳做针线,沈芳还好,沈蔷却不够耐心,一排针脚粗疏得好象虫子爬的印子——那虫子还是多脚的。小冬自信要是给自己一根针,都比她缝得整齐。 “哥哥?” 小冬爬起来朝赵吕跑,被赵吕张开手抱了个满怀。 小冬乐颠颠的被转了个圈,才看到沈静在他身后,叫了一声:“静哥哥。” 这么一喊,旁人没感觉,小冬自己先哆嗦一个。 静哥哥?靖哥哥? 这又不是武侠世界,哪来的郭靖黄蓉啊。 “你和父亲今天进宫了?” 小冬点头。 “见着皇上了吗?” 沈蔷趁乱把手里的绣布绣线团一团往桌下一塞,听小冬说:“见着了。” 沈芳放下手里的活计,与沈蔷一起站起来,朝赵吕和沈静盈盈一福。 “都是自己人,天天这么礼来礼去的多累。”赵吕放下小冬还礼,又说:“表姐不用太客气了。”沈蔷问:“你们今天怎么回来的比平日晚?” 赵吕眉飞色舞:“今天和他们赛诗来着,表哥夺了诗魁!” 沈芳来了兴致,笑着问:“哦?和什么人赛的?怎么夺的魁?” 赵吕连说带比还笑着,把事情讲了个大概。 原来沈静素有河东第一才子之称,进了宫学读了这么些天的书,隐隐然又有要拔京城第一才子风头之势,能进宫学的少年子弟,哪有这么容易就心服的,自然三五不时的要寻点由头想将他踩压下去,结果事与愿违,反而更令沈静名声鹊起,今天这个赛诗会又让他夺了魁首。 赵吕讲得高兴,沈芳说:“不知道夺魁诗是什么?也念出来给我们听听吧,沾沾文曲星的才气。” 沈静俊脸微微发红,低声说:“自家人还拿我来取笑。” 赵吕推他一把:“怎么是取笑?这是与有荣焉。”一面吆喝人:“拿纸笔来。” 沈蔷忙把案上的针线篮子绣样什么的一古脑儿推开,腾出空来。笔墨齐备,纸也铺展开,赵吕笑着说:“我记得清楚,我来写。” 他虽然整天笑呵呵的爱玩闹,但是一笔字却写的颇有骨架章法,显然是下苦功习练过。小冬看了第一句——可开头三个字她都不认得。 沈蔷托着腮看着,转头问:“夺了魁,有彩头没有?” 赵吕凝神写字,沈静不答,倒是赵吕的书僮小唐答了句:“有彩头的,赛诗是在东园赛的,刚开场,几位公主带着她们的侍读都来了,在一旁看了好半天的热闹,五公主还拿出了一条亲手绣的锦带当彩头的。” 沈芳一怔:“公主亲绣的?” “正是。”赵吕答了一句:“这可把那几个挑衅的家伙嘴都气歪了。” 沈蔷兴奋地问:“喂,公主是不是看上哥哥了?” 沈静摇头:“蔷妹不要胡说。” “怎么胡说了。”沈蔷脸儿红红的,眼睛发亮:“才子配佳人嘛。听说五公主生得十分美貌,冠绝京师。哥哥又是首屈一指的才子,这不是……” 沈芳也转过头来:“不许胡说。事关公主的清誉,你以为是闹着玩儿的。” 沈芳开了口,沈蔷才老实了,可还是不甘心,嘀咕:“肯定不止我这么想,旁人一准儿也会这么说的。” 小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呃,这个,事情要说起来,倒算得一段佳话。 就是,佳话的男女主角,是不是年纪都小了点儿? 五公主和沈静的岁数,要放到现代,都只是初中生呢! 早恋! 小冬有点悻悻的,自己今天明明也在宫里,却没能看得见这场热闹。 赵吕已经把字写好,吹了吹干,悬着提了起来。 沈芳赞道:“字可是越写越好了。” 赵吕这点自知之明是有的:“不成不成,看诗,别看字。” 府里人人高兴,赵吕喊着:“加菜加菜,晚上咱们喝酒。” 胡氏在一旁说:“加菜自然是要的,酒可不成。” 赵吕说:“不妨事,就喝一点。唔,我去和父亲说,他必是许的。” 安王不是个拘泥古板的人,赵吕去说,他果然便应了,还送了一块砚,一盒六块的金鳞墨给沈静,贺他得了诗魁。赵吕捧着盒子啧啧称赞:“这个砚还算了,墨可是有一百多年的来历,制法早已经失传,据说宫中也没得多少了,用一块少一块,平时父亲自己都舍不得用。” 沈静有些不安:“王爷的礼太厚了。” “啧,宝剑赠英雄。这个送你正好。这个墨是个好彩头,祝你将来金榜题名鲤跃龙门。”赵吕不是个小气的,替沈静高兴了一回,才交人好生替他收起来。 晚上在赵吕后院的阁子里摆了宴,安王没来,说是怕他们拘束,只有沈静赵吕沈家姐妹两个和小冬,五张席桌摆了个圈儿,圈中是个炭炉,炉上架着铁蓖,切薄的肉片儿刷着各种调料香料油脂,在火上滋滋作响,香气浓郁扑鼻。 小冬被裹的象个棉球儿一样,因为烤肉的关系,阁子四面窗子都敞着散烟,胡氏怕她着凉,恨不得把她从头到脚用棉被捆上才放心。 酒斟进杯里,清冽如泉。小冬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酒香里还透着一股清冷的花香。 “是菊花酒?” “嗯,三年前酿的,枫露白。今天这是头一次开坛。”赵吕俨然一个小酒鬼模样,端起来深深闻了一记酒香:“明天学里休息,今晚多喝点也不怕。” 沈芳有酒,连沈蔷也有,唯独小冬面前是烫热的果子露。 烤肉火候到了,从火上移开,小冬示意要吃,红绫怕她烫着,在肉片拿小银刀划下小小一点,吹了又吹,才送进她嘴里。 一股热辣辣的香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小冬没提防,一下子就憋出了眼泪。 “哎呀,那上头放了辛辣粉料了。”赵吕忙说:“快快,喝水。” 小冬喝了好几口果子露,也没把嘴里的辣味儿盖下去,只觉得象火烧一样,舌尖生疼,眼睛鼻头都红红的,活象只小兔子般。赵吕又心疼,又好笑,板起脸来对红绫说:“你也忒粗心了。” 小冬知道不怪红绫,平时饭食中都没有这个味儿,烤肉片儿红艳艳的,上头洒没洒那辛辣的调料也看不出来。 沈蔷刮脸羞她:“小馋猫,辣到了吧?你还是吃果子吧,烤肉就都归我了。” 沈静笑着说:“烤些不辣的,抹些蜂蜜,她应该能吃。不过这东西不易克化,小冬妹妹还小,尝尝也就行了。” 小冬捂着嘴,泪汪汪地看着这几个坏人。 年纪大了不起啊! 欺负人! 第十五章 月钱 他们玩得高兴,吃着现烤的肉,喝着浅浅的带着花香味儿的酒。沈蔷还缠着沈静让他再做一首诗。 赵吕说:“哎呀,这会儿别说诗不诗的,高兴才好。一股酒肉气,掺进诗气里头,岂不都坏了。” 小冬瞅着他们不注意,实在太好奇,拿筷子尖蘸了一点赵吕杯子里的酒吮了吮。 有点辣,有点甜,还有点酸酸的回甘。 菊花香气好浓,仿佛从呼吸间,从每个毛孔里呼出来,又再透进去。 大家的脸都粉扑扑的,也许是因为酒意,也许是因为围炉烤肉,被热气熏蒸出来的。 沈静不象平时看起来一副稳重模样,袖子卷了起来,头发有些散乱,眼睛显得格外亮——象是比阁子外面,天幕上悬的星子还亮。 大概是因为实在太高兴。赛诗夺了魁,得了公主的手织的锦带,现在又和至亲好友在一起高高兴兴的宴饮。 说是要高兴,也没折腾多晚,小冬的生物钟准准的,到点儿就困得开始瞌头打盹儿,胡氏也不唤她,直接和赵吕说了一声,便把人给抱走了。剩下四个人也没有再玩,盛了热汤喝了,也就各自散了。 沈芳和沈蔷住的院子离玉芳阁不远,也很宽敞。沈芳坐在妆台前,拆了头发,又卸簪环。铜镜磨得光洁明亮,里头映出来她的绮年玉貌,豆蔻芳华。沈芳怔了一下,才取了乳膏卸唇上的胭脂。 胭脂不是她们在家常用的,而是到了京城,进了王府才有的。不象家里用的那种,虽然已经算是好的,可是总觉得上头带着股泥腥味儿。这个却不一样, 沈蔷从她那屋跑了过来,屋里暖和,她只穿着小衣小裤,赤脚穿着一双绣花踏。 “姐姐,你看。”她捧着个匣子,献宝般放在沈芳面前:“你猜这里是什么?” 沈芳又好气又好笑:“你说是什么?你得了我也得了,还让我猜什么?” 沈蔷一拍脑门:“对哦,你肯定也得了。” 她把匣子一开,里面是一封银饼,还有两串散钱。 “今天王府的管家着人送来的,说是给我的月钱。” 那银饼是五钱一个铸成,撕开封纸可以看见雪亮亮的,成色上佳。一封是二十个。两串散钱,一串是五百,匣子不大,可是捧着真是沉甸甸的压手。 沈蔷抠出一个来反正都看了看:“到底是王府,比咱们在家时多了十倍啊。”她把匣子推开,挤在沈芳身边坐下来:“那个妈妈还说,明后天挪出半天空来量尺寸好裁冬天的衣裳,里外四套。”她把那个银饼在手里抛了接,接了抛,头靠在沈芳肩膀上:“姐,王府真好。” “嗯。” 沈芳把卸下来的簪环收进盒子里,再将盒子放进抽屉。 沈蔷小声说:“你看见郡主今天的脚上的鞋了吗?” 沈芳嗯了一声。 “上头镶的那个珠子真好看,我记得二姐有一副那个耳坠子,是吴太守夫人给的,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那珠子还不如这个鞋上的圆,也没有这个亮呢。” 沈芳说:“吴太守夫人原是全州商户人家的女儿,纵然有钱,又哪能跟京城,跟王府比呢。” “嘿,要让二姐瞧见,肯定气坏了她。” 沈芳收拾好了东西,转过头来正色说:“你也稳重些,别把平日我和你说的都当耳旁风。毛毛燥燥的,连这府里的丫鬟都比你沉得住气。” “诶,来时我娘跟我讲就是让我来陪郡主玩的嘛。我要是也呆呆的,她也就不想和我玩了。”沈蔷并不在意沈芳的话,她摆弄着手里的银饼子,小声说:“这里可真好,咱们好日子过惯了,将来回去了可怎么办哪。” 沈芳抿嘴一笑:“怎么说?” 沈蔷坐直身:“有好吃的,有好穿的,月钱多得用不完,不用学这学那,连晚上喝酒都没人训斥……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嘛。” 沈芳点点她的脑门:“就知道吃吃玩玩。” “姐,我今晚跟你睡吧。” 沈芳把被子掀开一角,沈蔷笑嘻嘻地钻进去躺下。 吹熄了灯,沈芳也躺了下来。 她想起来时母亲的嘱咐。 河东沈家,世代书香,说着是好听,可是只有名声是不够的。好不容易沈家出了个安王妃,可是这位姑姑却红颜命薄,生了赵吕便去世了,沈家与安王的关系也就不那么深厚。后来——安王又续娶了江南姚氏之女,沈家一度极为担心,生怕这位姚妃生下儿子,动摇了赵吕的的地位。幸而姚妃生的是个女儿,而安王又在两年之前奏请皇上,立了赵吕为世子,沈家的人才算安心。不算怎么说,赵吕身上流着一半沈家的血呢。 但是以后呢? 母亲说的那些话,想起来都让沈芳脸红。 赵吕和她之前只见过一两次面,还没有说过话。她比赵吕还大了好几岁呢,怎么就能…… “当年你堂姑姑,也比现在的安王爷大了三四岁呢。”母亲这么说。 她是很不以为然的,而且在来京城的路上,还打定主意,如非必要,绝不和这个世子表弟多说一句话,连多看一眼不会。 可是…… 可是她现在变的不是那坚定了。 京城的一切,与河东是那样不同。王府的一切,与家中又是那么不一样。 赵吕也绝非她以前想象中那样,挂着鼻涕任事不懂的顽劣小孩儿。 可是……可是就算他很稳重,他很懂事,他很有王世子的样子,他也还是个小孩子啊——比自己还矮。 沈芳翻过来,又转过去,沈蔷早睡着了,她觉得也许是炕烧得热,总是静不下心来。 这一点又和家中不一样。 河东的冬天是阴冷的,哪怕住在楼上,生着火盆,那股冷嗖嗖的寒意还是无孔不入,棉袄皮袄都无法抵卸那股湿寒。京城不一样,京城的风又冷又硬,可是干脆爽辣,就象京城的人一样。屋里通着地龙,烧着暖炕,一点烟火气也没有,暖得让人只想在窗子下头晒太阳睡懒觉。 沈蔷说得对,这里太好了。 好到……她也不想离开了。 可她们在王府是客人,既然是客,那就总是要走的。 第十六章 来客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小冬打从那次进宫后就再没出过门。不过她在家里过得也不闷,有沈家姐妹相陪,赵吕和沈静也一下了学就过来。而且,王府有一座大花房,虽然时已隆冬,里面却还是百花齐放,别说牡丹芍药茉莉海棠这些花都不同季,可偏偏却都能在花房里同时开花吐蕊。用乳娘胡氏的话来说:“王爷旁的又不爱,看着些花草也是怡情养性的。再说,三十个花匠分作三班看护,再养不好花,那要他们做什么用。” 红绫也笑着说:“旁人府上都养戏子歌伎,咱们府上养花,人家养了耳朵,咱们养了眼睛。” 胡氏摇头说:“你知道什么,人多了是非就多,纷纷杂杂扯不清。哪儿有花儿草儿的省心。” 对!小冬举双手双脚赞成。 那些家养的戏子也好,歌女也好,也就等同于家妓,生死买卖都掌握在家主手中,可是一家之中肯定不止一个男人,老老少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一团烂糊纠葛不清, 幸而她老爹安王爷不好这口。 安王府里头人口简单,安王死了两任妻子,现在身边满打满算也就三个妾,一个是明夫人,另外两个都是婢女出身,一个姓程,和明夫人一样是宫中所赐,但是却没有夫人名份。一个是先头沈王妃的侍女,姓刘。这两个人在府里跟隐形人一样,小冬只在安王那里见过她们一回,还因为她们行了礼就退下了,连正脸儿都没看清楚。不过她们倒是送过东西过来,一套衣服和两双鞋,说都是亲手做的。不过胡氏笑着收下来,转脸儿就撂到一边儿去,还叮咛红绫红英说,外头人送的衣裳,饭食,甭管是谁做的谁送的,一概不能用。 小冬常见的,只有胡氏对她笑呵呵温柔爱怜的样子,乍一见她的冷脸,还真是不习惯。 不过胡氏一转过脸来,冷厉立刻不翼而飞,笑得又是一副护雏母鸡的样。 母亲去世,小冬也难过,可是并不是那么深刻。 因为对她来讲,这辈子实际上的母亲,应该是胡氏才对。而且,胡氏对她也没有半点保留,没有人的时候,胡氏都是小声喊她的名字,象所有母亲喊自己的孩子一样亲热。只在有旁人的时候,才称她郡主。 至于不吃别人给的东西,不穿别人经手的衣裳,小冬倒是可以理解。别说皇宫王府,就是寻常富户人家,后宅里的争斗手段也不少,她以前在小说里电视里可没少看。 不出门小冬也有消遣。 她可以写字。 对,就是写字。 赵吕教她的,从最简单的天地人开始教起,这些和后世的字差别不大,小冬当然一学就会。学生如此给面子,当老师的自然教起来倍儿有劲头,没教几天,赵吕赫然发现自家妹妹已经学会了上百字了,那叫一个意意洋洋。赵大世子认为,妹妹认识这么多字,一方面当然是自家妹妹是好胚子,聪明。另一方面当然是他教得好,教得妙,才能有这样的丰硕成果。 小冬认字是快,可是写字却不行了,套句话说,那是笔走龙蛇啊—— 横是弯的,竖是曲的,嗯,要说有如龙蛇的话,倒有些委屈龙蛇了,好吧,那就笔走蚯蚓好了。不过谁都不在意。才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能识字就不错了,能写更是难得,至于好看难看,那有什么关系?一来她还小,刚学刚练。二来,她是女子,又不求考状元当才子,谁还来指摘她的字不成? 赵吕却是得意到不行:“妹妹就是聪明,象我。将来呀,肯定是个大大的才女。” 小冬只是笑。 就算她聪明,那也是象安王或是象她娘,赵吕就是排队也轮不上号。 不过小冬虽然字写不好,用得可是上品的纸墨。那纸是上等青竹纸,墨是宫坊制的松烟墨。小冬一开始还觉得自己这么烂的字糟蹋了好东西,后来才明白,这笔啊墨啊也是她做为郡主的份例。 这份例不光是每年的银米,衣裳,吃食,也包括了这些纸笔墨在内。甚至她还比赵吕的份例多出一份:脂粉和首饰。 虽然她年纪还小用不着,可是朝廷就是这么规定的,绝没有说因为她年纪小,给她的米就要打个对折,胭脂就扣下不给这事。 别说小冬是安王唯一的女儿,正经嫡出上了玉碟的郡主,又受宠爱,就是破落到了每月只领十两银的远支宗室,内府也绝不会扣他这一份钱。 她那些用不着的脂粉,胡氏分了给沈家姐妹用,但是那些宫花簪环之类却一件不送。小冬起先觉得她是不是觉得脂粉白放着会过期过废,不送人留着也没意思,而簪环之类比较值钱,所以才不送与亲戚用。 结果有天红绫和小丫环说起来她才知道,这些宫制东西,随便戴不得,怎么戴,戴什么样的,都有讲究。不说头上戴的,就是身上穿的也是一样,什么能绣什么不能绣,连花边儿扣子都错不得。 小冬写字时,两手的袖口扎了起来免得蘸到了墨汁。 “来,看,拿笔是这样的……喏,拿稳,来,先写个一字。” 小冬动作僵硬,从来没感觉一枝笔有这么重。 一笔落下去,扭扭弯弯的,象只丑陋的黑虫子爬在洁白的纸上。 赵吕忍着笑:“嗯,写得不错。” 什么叫睁着眼说瞎话,这就是活脱的例证。 小冬把笔一搁,赵吕忙赔笑:“真的,写的真的不错。来,小妹,再写一个。” “不写了。” 真是……这个一她还能不会写啊?只不过是用不惯这软软的毛笔而已。 一旁磨墨的赵吕的书僮小唐笑吟吟地说:“世子爷上了一阵子学堂,就能给咱郡主当起师傅来了,这学堂可真没白上。” 赵吕平时待人和气,身边的小厮丫鬟都不怕他。倒是在旁做针线的赵吕的乳娘齐氏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小唐一下子就蔫了,气焰顿消,低下头去老老实实磨墨。 小冬把赵吕的手一推:“我自己会写。” 赵吕笑呵呵地拢着手站到一边:“好,小妹最聪明,来来,你写吧。” 小冬也很想象赵吕教她的那样握笔,可惜笔杆太滑太硬太沉——这是一套又风雅又奢侈地玉笔,一盒五枝,不知是谁家送的一套生辰礼。 看着好看,拿来写字还不如街上五文十文一枝的便宜货呢。 她颤颤巍巍又划了一横。这次比刚才好多了,不象蚯蚓了——唔,象条扁担。 赵吕眉开眼笑,连声夸赞:“写得好!写得太好了!” 小唐把脸扭到了一边去,世子爷是人见人夸的聪明才子,又文武双全,可是这逢迎拍马夸赞人的本事就太差了,这夸的多假啊……连他都听不下去。 小冬把笔一放:“不写了。” “好好,不写了。今天太阳好,咱们去园子里玩儿吧?我陪你去看鱼?”反正赵吕今天休假不去上学,有的是功夫慢慢在家陪妹妹。 小唐看着世子爷象捧宝贝一样带着郡主出去,看看自己磨的一池子墨,再看看那只写了两根蚯蚓和扁担就被弃在一旁的豪奢玉笔,愣了一会儿神,才利索地卷起袖子收拾起书案来。 他刚把写了字的笔细细淘涮干净,水里清得没有半点墨痕,外头有人说话。 “小唐哥,世子可在屋里?” 小唐把玉笔收进盒中,应了一声:“在。” 他推门出来,外头站的那人是内院副管事朱勇。朱勇都快三十的人了,比小唐大了不知多少,却客客气气称他一声小唐哥。 “世子不在,陪郡主去后面园子里了。”小唐问:“朱管事,有什么事情?” 朱勇说:“罗将军家的两位公子来了,说想拜见世子。” 小唐奇怪地问:“世子与罗将军家的两位不熟啊,在学堂不过点点头就算的,他们来做什么?” 朱勇知道小唐虽然机灵,但年纪还小,这里头的事儿不太懂。安王是皇帝的同胞弟弟,又很受皇帝信重,旁人想巴结,可惜安王性子冷淡,为人清高,并不爱与这些人应酬,他们巴结不上。若是想走内宅路线,连着两位安王妃都过世了,也走不通。那当然要另想办法。 “这也不算什么,这快到年关了——我琢磨,说不定过两天还有哪家千金来想见郡主呢。” 小唐摇头不信:“郡主还是小孩子,旁人见她做什么?” “你信不信?不信咱们打个赌。”朱勇拍拍他肩膀:“你以为沈家少爷小姐来做什么的?” 小唐眨眨眼,有几分明白,只是还没想透。 “难道兴他们来,就不兴旁人来了?”朱勇说:“你或是自己去,或是叫人传话,禀告世子一声,虽然没什么深交,可是旁人既然上了门,总不好见都不见。” 小唐答应了一声,他年纪也不算大,还不用避讳。 一路走他一路琢磨。 朱勇说的意思他当然明白了——能跟世子攀上关系,那是多大的福份。别人不说,就拿他小唐自己来说,以前在王府里谁知道他是哪根葱?可是因为世子挑书僮时喜欢他手脚伶俐挑了他,现在府里谁见他不是一脸笑模样? 前头就是世子同郡主了,正带着人在亭子上喂鱼。小唐振奋精神,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小冬抬起头来,他们俩刚才应该是在喂鱼,但不知道为什么,拌好的鱼食渣儿竟然沾在脸上了。小唐忙低下头去:“世子,郡主。” “嗯,什么事?” 赵吕抬起头来,果不其然,他脸上也沾着鱼食。 “罗将军家罗骁、罗渭两位公子求见世子。” “咦?谁?” 赵吕不记得不能怪他,他在学里和这两位就没说过话。小唐做书僮的却不能失礼,这两人他自然记得,而且印象还挺深。这两兄弟向来跟一个人儿似的,出入都在一起,且个子又高肩膀又宽,两兄弟往门口一站,跟堵墙一样,连风都不透,绰号双门板,小唐就算想印象不深刻也不行。 “就是……”小唐压低声音:“门板兄弟……” 赵吕恍然大悟:“原来是他们——可他们来做什么?” 小唐寻思,肯定是来抱您世子爷的粗腿呗。可话到嘴边变成:“想是因为得了一天学假,来寻世子玩耍吧。” 赵吕说:“我和他们又不熟。” 小冬好奇地问:“门板兄弟?” 赵吕一心讨好妹妹,笑着说:“这兄弟俩是将门出身,长得五大三粗,身如门板,以前他俩一起进门,被学里的人看到了,说‘有此二人,何需门扇’,所以后来都管他们叫门板兄弟,他们也不在意。”他顿了下:“妹妹要是好奇,我叫他们进来好了,你也见见。” 第十七章 假山 齐氏倒没在这事上说什么,只是不让小冬露面,说实在想见,隔着屏风看一看也可以。 赵吕拉着小冬的手朝前头去,小声说:“齐妈妈对你倒宽松,对我就丁是丁卯是卯的,一点儿错漏都不放过。” 小冬抿嘴笑。 齐氏愈严厉,说明对赵吕越负责呀。这位齐妈妈一定是把“慈母多败儿”奉为座右铭航向标,对赵吕的小懒惰小毛病严打狠打,绝不姑息。赵吕将来是要做郡王的人,齐氏自然盼他严谨规整,早日成才。至于自己——是个女孩儿,说句难听的,将来一嫁出去就不算王府的人了,齐氏自然对自己网开一面。 “妹妹,你就站这儿,你瞧,从儿看出去,外面一清二楚,外面可看不见你。” 赵吕把她安顿好了,才命人将罗家的二位公子请进来。 小冬站的位置顶好,鼻子前面是一扇巨大的屏风,纱质上乘,上头绣着山水河溪,她站在屏风后头,看外面是一目了然的,而赵吕却说外面看不到里头——这固然有外面亮里面暗的原因,但可能这屏风还有什么玄妙。 离着老远小冬就听见脚步声响,王府里没一个走路是这动静的,连小丫头都知道步不惊尘,懂得什么叫娴静养气。这脚步声又重又杂,听起来简直象是一头野牛—— 然后眼前忽然一暗。 没错,就是一暗。 那两人已经站到了门口,本来阳光照在门口地下的方砖上,一片亮晃晃的光,被挡了个结实。 真象忽然间关上了门一样啊。 小冬忍着笑,只想,不愧是将门虎子。 而且这兄弟俩动作真是一致,同进同退,可以想见,要是遇上打架,那也是并肩齐上。嗯,真是打虎不离亲兄弟啊。 那两人嗓门好大,齐齐抱拳说:“见过世子!” 哦唷,小冬只觉得耳朵给震得嗡嗡作响,知道的这俩来拜客,不知道还以为是来寻仇的呢。 赵吕虽然年纪不大,可到底是王世子,待人接物客套礼节这是必修课,含笑说:“两位不用多礼,快请坐下。今天怎么有空来寻我?” 罗家兄弟在一旁坐下来,老大推老二,老二推老大,末了儿还是做哥哥的罗骁说:“今天难得天气好,世子没有出去逛逛?” 这句寒暄干巴巴硬梆梆的,不象邀请倒象质问,赵吕还没说话,小冬先捂着嘴,她实在忍不住笑,怕自己会笑出声来。 隔着屏风看出去的一切都变得柔和而模糊,象是一场老电影。太阳斜斜照在了屏风的一角,上面的锦线闪着光,纱屏风更加透明,几乎象是一面玻璃。 小冬有些恍惚。 ……这么些天来,她也一直都没有太过真实的感觉。这个时代,这个地方,她一直觉得自己象个局外人。 就象她现在隔着屏风看到的一切。 仿佛伸手就能触到,可是中间始终隔了一层。 红绫扯扯她,小冬没有再看下去,跟着她从后面绕了出来。 红绫有些奇怪,看着郡主刚才是笑了,可是出来之后心情却不好,头垂着,走路也没精打采。 红绫琢磨不出来小冬的心事,只是想,郡主到底为什么不高兴?难道是世子去陪客她落了单所以心情不好? 红绫就引着她说:“郡主,咱们去找沈姑娘玩儿吧?” 小冬可有可无,点点头。红绫就牵着她一只手去找沈芳沈蔷。其他的丫鬟在身后跟着,拿着斗蓬手炉点心盒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半路上她们遇着明夫人,她带着几个丫鬟从回廊那头走过来。天气暖和,明夫人穿着一条洋红的裙子,在阳光下象是要烧起来火焰。 真是冤家路窄。 两边的人都僵了一下,然后生硬地相互问好。 明夫人倒是笑容盈盈,跟小冬打招呼问好,又说:“郡主要不要去我那儿坐坐?宫里头贵妃娘娘赏了新茶……” 小冬眨眨眼睛,转头朝一旁跑开了。 红绫她们急忙追上去,把话说到一半的明夫人甩在了原地。 “郡主,别跑,小心摔倒。” 红绫追得气喘吁吁。小冬人矮,可是跑的却实在不慢。 “郡主,郡主。” 小冬脚下一顿,她迅速转了一个弯,钻进了假山石洞里。 身后追赶的红绫她们没有留意,仍然顺着石子路朝前追了下去。 小冬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大概是刚才在屏风后面的感觉让她觉得心里不舒服。 和赵吕,和其他人,象是处在两个世界,他们都在屏风的那一边,只有她一个站在阳光照不到的黑暗中。 也可能是明夫人的目光和语气让她不舒服。 在这座王府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对她心怀善意。 小冬闷闷地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 阳光从头顶的石隙中照进来,小冬看看自己坐的这块石头。 就算有太阳,就这么一线,也不可能把整块石头照得这么暖和吧? 而且,这不象是被太阳照过的石头会有的温度——嗯,倒象是有人曾经在这里坐过,是体温熨暖了石头。 小冬转头看,是的,这里很干净,没有积尘,也没有异味。 头顶上假山石堆垒的没那么密不透风,阳光从孔隙间射入,石洞也显得不那么黑暗,地下那些零星的光斑象是金色的老鼠,看上去仿佛随时会跳起来逃窜开来。 石洞并不深,有个少年站在那里,细碎的金色阳光仿佛给他那件平常的衣常撒上了无数金粉,让他象每个少女的深闺梦中人一般,俊逸不凡,熠熠闪光。 “静哥哥?” 小冬被雷得一哆嗦,直想冲自己吐口水。 这什么称呼啊,不行,得想一个合适的称呼把这个替换了,不然喊一回自己就要哆嗦一回。 这人猫在这儿做什么? “这儿静,我在这儿看会儿书。” 嗯,这儿是挺静的。 小冬看看一旁石头上撂的几本书,有薄有厚,都是旧书了,但是想必主人很爱惜,书一点儿都不显残破。 小冬走近了一步,沈静却不着痕迹地朝侧面移了一步,轻声问:“郡主怎么跑这里来了?” 咦?怎么还挡着不让她看? 按说,她现在只是个刚开始识字的小孩子,就算沈静把书给她看,她也未必看得懂。 他这么做,分明是心虚。 要是看的圣贤书,还用得着心虚么? 小冬扯着他的袖子,奶声奶气地说:“静哥哥,抱抱。” 沈静这一刻的表情,好象喉咙里噎了一枚鸡蛋。 小冬向来乖巧,可是并不随意和人亲近。而沈静在沈家时,也很少有时间与年幼的堂弟妹们玩耍嬉戏——抱孩子这种事,嗯,应该不难。 第十八章 出门 很好,支手叉脚的一通忙乱,有名的沈三才子总算把小郡主给稳稳当当抱起来了。 就是——抱得有点儿紧。 小冬有点不舒服,但是很体谅。毕竟抱得稳当点儿,省得摔跤。 “我渴了,要回去。” 不说不觉得,一说她倒觉得真渴了。沈静两只手都用来抱孩子,那当然是没有空着的手去拿他放在一旁的书了。 小冬于是非常善解人意的指着书说:“那个,我拿。” 沈静的脸色顿时十分精彩起来,眼睛忽闪忽闪的,看得小冬直想笑。 嘿,这孩子是不是在这儿偷读《西厢》之类的小黄书呢?这下让她逮个正着了吧。 沈静这会儿也正矛盾。 这书让小冬拿,他可不放心,但要是撂在这个地方,就更不放心。虽然这里隐蔽,可难保要是进来个人呢?王府里能看书的不过廖廖几人,这书被旁人发现了,他…… 两下里一权衡,沈静点了点头。 小冬终于把那几册书抓在了手里。书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样子,书皮上写着青亭诗集, 瞅着沈静向前看路,小冬偷偷把书掀开一条缝。 呃—— 和她想的不一样。 不是XX艳史,XX外传之类的。 《天元剑侠传》这,这是什么书? 再翻一本——《独臂刀客》? 这是……咳,侠义小说? 小冬把脸埋在沈静肩膀上,想笑又不能笑,只好硬忍着。 不知不觉间,刚才的沮丧失落都不翼而飞了。 沈静不知道她偷瞄,小冬刚开始识字,料想看不懂这是什么书。 小冬忍笑忍得太辛苦了。想不到沈静这么斯文的书生,竟然偷偷躲起来看武侠小说。 嘿嘿嘿,小冬一向觉得沈静很有距离难以亲近,现在却觉得,这世上哪有神仙人物啊,再飘逸绝俗的人,他也得吃五俗杂粮不是?沈静少年稳重才名赫赫,也会偷偷躲在假山里看侠义小说啊! 也许每个少年的心里,都曾经有过一个剑客的梦想吧。 红绫她们往前没有追着人,已经又折回头来,沈静抱着小冬走在长廊上晃晃悠悠好不显眼。红绫跑得发散钗乱,脸腮通红,一手撑着腰,喘气喘得急,说不出话来。 小冬心里觉得过意不去,自己心情不好乱跑一通,倒让她们受惊受累。 红绫缓过一口气来:“谢天谢地,刚才找不着郡主,把我们魂都吓掉了。”又向沈静道谢:“多谢表少爷。” 她伸过手来接,沈静松了一口气,把小冬递了给她。 小冬还没回过神来呢,手上的书已经被沈静抽走了。 他动作可够麻利的! 红绫一点儿不恼小冬,她只恼明夫人。在她看来,郡主一向乖巧懂事,为什么遇着那姓明的女人,听她说了两句话,就任性起来了?府里这么多人,也没见郡主对旁人任性发作啊?可见这是那姓明的女人自己不好,面似柔善,心藏奸诈。 红绫抱着小冬向前走,一路上只顾回想明夫人刚才说了什么话,脸上又是什么表情。她没碰着郡主,应该不是偷掐小孩子——红绫听胡氏说过,有些后宅妇人摧磨婴孩幼儿,净是掐在扎在不易发现的地方,小孩子只疼,又说不出来只会哭…… 咳,这个着实是她想多了。 明夫人就算再借一个胆,也绝不能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动什么手脚。 小冬看着沈静的背影,阳光将他的影子抹在地下,明暗分明,渐渐走远。 沈芳正在桌前描花样子,沈蔷老老实实坐在一旁。 红绫抱着小冬进来,沈蔷站了起来:“咦?小冬妹妹不是跟世子去学认字儿去了?” 红绫说:“世子爷有客,我们就先回来了。” 沈蔷欢欢喜喜拉着小冬的手到一旁去,给她看一个刚糊起来的灯笼。屋里还有一股浆糊味儿,不重,也不难闻。 那是个最简单的四角灯笼,灯笼上绘着简单的水墨图画,几竿竹,一丛兰。小冬看看里面,竹枝上的浆糊渍还没干呢。 沈芳微笑着说:“这个做得不好。往年在家,我们就自己做灯笼。三哥做的尤其好。大家一起动手,到过节时一起点了玩。一年里头也就那么一回,能痛痛快快的玩一晚上。” 沈蔷说:“我想糊个兔子的,糊好给你玩。” 小冬抿嘴笑笑,伸手轻轻戳了一下纸面儿,沈蔷忙拦她:“小心,别戳坏了。” 灯笼不稀罕,可是自己做的当然不一样。 “小冬妹妹,你要不要也来学着做?” 小冬也有些跃跃欲试,红绫忙拦:“竹篾割手,这个可玩不得。” 沈蔷说:“我家小弟比你大些,他也自己糊了一个呢,竹架是旁人替他扎的,挺容易的。” 赵吕遣了个人来传话,小厮没有进门,在外面回的话。 “世子问郡主想不想出去逛逛?” 小冬怔了下,回过头来。 红绫很是意外:“逛什么?” “罗家两位公子约世子出去,世子问郡主要不要也同去?” 不等红绫反应过来,小冬已经干脆俐落蹦出话来:“去!” 她还没有逛过这时候的街——王府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子? 红绫却说:“不可,外头多冷,人又多又杂胡妈妈和齐妈妈一定不许。” 小冬一点儿不怕:“我去问爹。” 要是安王同意,胡氏和齐氏也没有办法拦阻。 而且,小冬直觉,以安王的性子,还有对她的宠溺,一定会同意。 她撒开腿就跑,红绫没办法只能跟着出去。 沈蔷扶着灯笼的手慢慢松开了。 去外面? 虽然来了京城,可是她和沈芳也不知道京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一来就进了王府,然后再没有出去过。将来,将来她们要是回了河东,家里姐妹兄弟必是要问的——京城到底是怎么个模样?一定很繁华,那繁华在什么地方? 沈蔷的目光投入沈芳,带着没说出来的期盼。 沈芳的眼睛亮了一下,可是母亲的嘱咐随即在耳边响起来。 不能轻浮,不能任性……她们不是来玩的。 沈蔷的头耷拉下去,有些怏怏不乐地坐下。 沈芳小声说:“我们是客人,哪能肆意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看沈蔷不吭声,她说:“就算在家,你敢向伯父伯娘说要出门去逛?” 沈蔷的嘴嘟了起来。 那她当然是不敢的。 河东沈家,家规森严是出了名的。 别说她们是闺阁千金,就算是那些兄弟出门去也要向长辈禀告请示,几时出去几时回来去了何处,家中人都是要一一细问的。倘有什么不妥,家法板子可不容情。 沈蔷说:“我知道了……我就是想看看京城是个什么样的……要不然,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沈芳抿了一下唇,重新接着描画。 可没想到她一朵花还没描完,有人来传话说:“世子同郡主要出门,问二位姑娘要不要一同去?” 沈芳手一晃,细心描绘的花萼顿时成了一个黑团。 沈蔷的眼睛顿时闪闪发亮,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 缺了的那句话已经添上。。。真对不住大家,谢谢帮我指出来的朋友。想扁的人就扁吧,>owww.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十九章 福西楼 等到了外头马车上,沈蔷还不敢相信。 心怦怦跳,上马车的时候有些恍惚,险些撞在车辕上,被沈芳狠狠剜了一眼。 沈蔷一点儿都不以为意,坐上了车,紧紧抓着沈芳的手。 “芳姐姐,我们这就出来了?” 沈芳嗯了一声,从车窗缝隙中朝外看。 手心里潮乎乎的,不知道是沈蔷还是她自己的汗。 前头还有一辆车,想必赵吕和小冬是坐在那辆车里。车不过是普通的蓝布篷车,后头跟随的护卫和随从穿着不同服色,除了王府的,还有几人簇拥着两个锦衣少年。 想必那两个就是罗家的公子。 小冬也在偷偷打量那两个人,心里琢磨着,这兄弟两个是不是双胞胎?长得可不象,不过那身板儿可真是一个模子灌出来的。这年头能长得这么高这么壮,可得吃不少的好东西啊?一般人家还真养不出这种壮汉来。 “妹妹想逛什么地方?”赵吕问。 小冬两眼一抹黑,哪知道京城有什么可逛的。 赵吕想了想,又问车外头的人:“罗兄,那就先去延康坊吧?” 罗骁连连点头:“成,成,反正延康也近,赶得早,还能在状元楼吃午饭。听说状元楼从西域弄了一种新的香料……” 他兄弟罗渭把话岔开去:“延康有两家胡商新开的铺子,倒是可以逛。”暗里给他一肘子:真是个吃货,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先想到吃。 出来时祖父和父亲的吩咐全忘光了?这外面的东西哪能随便吃?倘若世子吃出个好歹来——就算没什么毛病,要是吃的不合口了,那也不会高兴啊。就算是吃,那也不能去状元楼那种地方啊,象福西楼还差不多…… 不能不说,到底是兄弟俩,罗家两位公子的思考方向和方式其实差不多…… 小冬才不理会那么多,她趴在赵吕腿上掀着帘子朝外看。 “这儿没什么好看的。”赵吕按了一下她的脑袋,把帘子放下来:“咱们这儿叫平安坊,还有个别名儿叫富贵坊,都是深宅大院,没什么看头。” 小冬也看见了,这一座宅第连着一座,门口的一溜的拴马石车轿沿,墙高门厚,的确都不是一般人家。 车再向前,拐了两个弯,上了一条大道,路上的人渐渐多起来,护卫们也收紧了队伍,紧紧护在马车左右,赵吕指着前头:“延康坊就在东市,其实我听说西市更热闹……不过刚才父亲说了,太远的地方不能去。” 小冬听着外面渐渐嘈杂喧嚣的人声,心里隐约觉得期待,又有些不安。 罗渭拨转马头过来,凑近车窗说:“世子,前面就是延康坊了。您瞧,那挂得最高的幌子旗就是胡商新开的铺面,里面有不少新鲜玩意儿,倒是咱们中原没有的。” 赵吕看了一下,少年心性,说不好奇是假的,不过他犹豫了下,先问:“太平么?” “您放心,这儿的老板比咱们中原商人还讲规矩,门里门外都有护卫,不太平他们的买卖也做不好啊。” 赵吕点点头,转头问:“妹妹,要去看看么?” 小冬点点头,赵吕先下了车,又伸手把小冬抱下来。后面沈家姐妹也下了车,头上都戴上了帷帽,仆妇随侍,一看即知是出身极好的高门仕女。 小冬好奇地左右打量,这间铺面极阔大,门口站着迎客的人一看就是胡人。头发卷曲,眼珠金褐,身材也极高大,却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笑容满面地朝他们作揖,并没有因为他们全是毛孩子而有丝毫轻视怠慢。 “这位小娘子,当心脚下,这儿有石磴……哎,不用怕,里面那豹子是死的。” 小娘子? 小冬打个哆嗦。 这不是流氓无赖调戏良家女子的专用台词么?尤其是从这个人高马大的胡人嘴里说出来,还衬着他那一脸笑,小冬差点儿条件反射,给他狠狠一脚。 里面的厅堂宽敞亮堂,迎面赫然有一头豹子站在石台上,伏身弓背,目露凶光,白牙森森地似欲择人扑噬。 小冬吓了一跳,那胡人忙说:“不用害怕,这个是死的。” 赵吕也吃了一惊,罗骁说:“你们这怎么弄个豹子摆门口啊?还做的这么真,跟活的似的,也不怕吓着人。” 那胡人笑着说:“这就是真的豹子做的。” 这年头儿居然已经有人做动物标本?这手艺可不一般。沈芳没出声,沈蔷却悄悄的掀起帷帽的垂纱,想看得更清楚些,被沈芳拉了一下,只能老老实实站好不动。 赵吕只看了两眼,也不觉得特别稀奇。刚才只是出其不意,宫中其实也有这样的东西,虎豹鹿之类的都有。 绕过豹子朝后走,里头的货物琳琅,果然与中原不同。有一面墙上全是各式布匹,毛毡的,锦缎的,长长的从楼上一直铺展到地下,象是流淌着着的彩色绚烂的瀑布,花色织法都与中原不同。店里还有珠宝,香料,药材,皮货,漆器,满满当当,引得人不知看哪一样才是。 小冬看见一套胡人女子戴的首饰头面,金珠络绎,宝石流光,盛放在水晶匣子里头。 赵吕也凑了过来,问:“妹妹喜欢这个?” 小冬摇摇头。 这一套东西肯定不便宜,单说用的黄金宝石就份量十足,她要这东西也没有什么用处。 他们在这胡商的铺子里买了几样小东西,一尺见方的嵌香木雕妆盒,两只锦雀翎织袋,都是不怎么昂贵的东西。妆盒是赵吕看中了给小冬买的,织袋是沈家姐妹看中的,却都被罗家兄弟抢着付了钱。 其实谁也不缺东西,只是看着新奇,不买点什么空手而归的话,似乎白出来了一趟,罗家兄弟自己也挑了两把短刀,刀刃未开,柄上镶着玛璃石,鞘子上缠着金丝,与其说是兵器,还不如说是两件精美的装饰品。 他们逛了半条街,什么铺子都要进去转转,连衣坊书坊都没放过。罗渭一直偷偷往前看。小冬眯起眼—— 福西楼? 赵吕摸了下她的头:“累了吧?饿不饿?” 罗渭凑了过来:“世子,福西楼不错,要不咱们去坐坐?” 第二十章 胡女 福西楼的确不错,不大象一间酒楼饭庄,倒是更象一座大户人家的宅院——兴许本来就是一所宅院,后来改成了酒楼。 赵吕牵着小冬的手,领路的人并不象一般的店伙计那么聒噪饶舌,笑容恰到好处,既热情又不显得过分谄媚,穿着青衣戴着布帽,围领雪白没有污渍,看着就显得干净俐落,让人心生好感。 “几位请坐,这是最安静的房了。” 雅座里很是宽敞,干净明亮,靠窗摆着几盆水仙,还没有开花,葱葱绿叶间已经冒出零星的碎白花苞来。这伙计很有眼色,看着客人有男有女年纪不大,又不象是一家的,吩咐人将屏风拉过来,雅座被从中一隔为二。 赵吕点点头:“这儿好,就这儿吧。” “是,不知几位想用些什么?” “你们这里有没有胡人的酒菜?” 伙计笑着说:“有,有,各位若要尝鲜,可真是来对了地方。” 沈芳和沈蔷在屏风后摘了帷帽,一时热水端了来,红绫照顾小冬洗了手,沈芳这边洗完手,把挽起的袖子又放下来。沈蔷性子急,手还没沾着水皮儿呢就嚷着洗好了,扒着窗子朝下头看。 一楼大堂正中有个台子,上头有人在弹番胡琴。这会儿楼里客人不多,琴声在楼间回响飘荡,显得有几分寂廖。 小冬托着腮,这琴声中充满异域风情,听起来仿佛带来了遥远的大漠上的风沙苍茫。 酒菜一一端上,酒也不是中原的酒,装在大皮袋中,酸酸的奶酒与甜甜的葡萄酒,也不用杯子,就倒在木碗里头喝。 酒的味道好不好,与小冬没关系,反正她只能干看着别人喝。不过这里的饭食也不错,香喷喷的烤肉,抓饭,胡饼,还有香芋卷和凉凉的奶豆腐。小冬尝了一口烤肉,伙计殷勤地说这上头放了从西域来的一种新鲜香料,叫做安息茴香。 小冬尝了一口——呃,这个安息茴香,不就是孜然么?抓饭盛在大盘子里,油汪汪的,红绫要喂她,她摇不要,挽起袖子自己抓饭吃,手上黄澄澄的沾得全是油,吃得兴高采烈。沈芳和沈蔷就没象她这么放得开,用调羹舀着吃,还是小口小口的,斯文倒是斯文,但肯定不过瘾。 楼下头那个弹琴的已经下去了,有两个胡女在台子上跳起舞来,手鼓敲得急促清脆,象是夏日里落下的骤雨,旋转时手脚上的铃铛一齐作响,裙角飞扬。 沈芳想看又有顾虑,沈蔷已经顾不上吃,趴在窗口只顾看,嘴里小声嘀咕:“胡人就是不知礼,你看你看,胳膊大腿都露着……哎呀,腰也露出来了,也不害臊……”嘴里念着,却是看得眉飞色舞眼都顾不得眨。 屏风那边,罗氏兄弟看的也是目不转眼,下头那两个胡人女子与中原女子大不相同,高鼻深目肤色也深,身材高大而丰满,头发是卷曲的,梳成长长的的辫子,发梢系着彩珠彩绳,举手投足都透出一种野性不羁的风情。 罗渭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心里琢磨:怪不得这么些人都说西域的饭食好吃,其实恐怕都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来看胡女的吧?听说,还有人家里买了胡妾……他嘿嘿的偷笑,越想越是起劲儿,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也不知是想到什么好事儿,还是因为酒意上来了。 这一舞跳完,罗骁看着赵吕也露出笑意,心里自然更加得意起来。 看来世子今日也很是开心,祖父和父亲交待的事总算没办砸。他拍了下手说赏,伙计笑着用托盘捧着银锭下楼去,不一会儿回来时,那两个胡女中的一个也跟着一起过来谢赏。她一进来,屋里顿时弥漫起一股香气。这香味儿闻起来特别呛,小冬鼻子敏感,生怕自己象那天见皇帝的时候一样打喷嚏,急忙把口鼻一起捂住了。沈蔷在屏风合缝边朝外偷看,小冬也跟着探过头。 那胡女的汉话说得生硬,弯下身说:“谢贵人赏。” 罗骁简直要目瞪口呆,刚才从上头朝下看,只觉得她们舞跳得好,身段也好。可是胡女谢完了一直起身,他顿时愣了。乖乖,他们兄弟已经是平辈中学堂里个头儿最高的了,这个胡女竟然比他们兄弟俩还高了大半个头,皮肤亮亮的不知道是油是汗,眉毛长得太浓密得连眉心都盖住了,嘴唇涂得血般红,罗骁别过脸咳嗽一声,忙打发她出去了。 “哎哟喂,她这怎么长得一脸凶相?那眉毛……都成了一字眉了……”罗渭小声说:“还有那个儿,这还是女的嘛……” 罗骁也觉得这远观和近看的差别实在太大了,倒是赵吕不觉得奇怪,他在宫中早见过胡人舞姬,比外头的当然要精致美貌得多,可是也经不起细看。 小冬松开口鼻,听罗氏兄弟抱怨,也觉得微微好笑。憧憬总是比现实美好得多。再说,对那些胡女来说,背井离乡来京城讨生活,还是生得平庸些好。要是漂亮,说不定这舞就跳不下去了。 沈芳和沈蔷忍着笑,小声议论“原来胡女长的这样子啊”“回去跟二姐她们说,肯定把她们馋坏了”等等诸如此类。红绫跟着插了一句:“这胡女生得真是结实。” 她这么一疏忽,便没顾上替小冬先尝饭食。又端上来一道汤,还有盛在小盆子里的酸奶子。小冬自己挖了一勺酸奶子吃,可没料想到这个酸奶子实在太酸了,小脸儿被酸得皱成了一个包子状。 红绫忙倒了水来让她漱口,一面抱怨:“都怪我不好,我该先尝的。” 小冬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酸味儿压下去,摇头示意不怪她。 “咦,快看下头。” 那台子上又上来了人,这次却不是胡人。旁边其他的雅座和一楼大堂里的人微微骚动起来,小冬听着有人说:“秦女来了!” 秦女? 远远望去,那女子身姿挺拔窈窕,如竹如兰。 赵吕好奇地问:“这就是秦女?” 第二十一章 秦女 秦女是何人? 幸好罗骁消息是灵通的:“是教坊的人,十二岁的时候便因为唱秦女素怨一举成名,所以后来便号秦女了。” 哦,小冬点点头,原来是艺名。 “秦女素怨?”小冬出声问。 罗骁解释:“秦女素怨是一首长歌,是江南有名的大才子杜玉容写的。唱得人倒是多,可是唱得最好的还是她。” 罗渭问:“哥,你几时听过?” “我哪听过,我只是听旁人说过。秦女是的教坊人,她这长歌就唱过两次,一次是在去年宫中的千秋宴,一次是在春山诗宴吧?” “可她是教坊中人,怎么到这儿来唱了?” 罗骁把剩下的两扇窗子都推开了,两兄弟各据一扇,赵吕也搬了椅子到窗前坐。 “教坊一月才能发下多少钱来?只怕还不够她们买头面做衣裳的。她们出来唱,是这些地方给了教坊钱的,出来唱挣的打赏缠头,可是都归自己,那可比教坊定额支给的那仨瓜俩枣强多了去了。” 这倒是啊。小冬琢磨着,这倒是一举三得,酒楼每月花不多的钱,就能请着名伎来唱曲。教坊既用不了这么多人,一文不花白落了不少钱。而对这些歌伎来说,出来唱既扩展了人脉,又挣了外快得了实惠。真不错。不,还有一得。教坊的名伶不是人人得见的,现在普通百姓也能见着人,听着曲——嗯,应该算是一举四得才是。 红绫搂着小冬在一边,把蜜瓜切得细细的喂给她。这蜜瓜也是西域来的,万里迢迢运到京城可不便宜。切开前已经拿温水浯过,虽是冬日,可吃起来并不觉得凉。 秦女并没用管竹丝弦,竟然是清唱。 初时小冬还没有听出来她已经开唱了,声音低幽沉缓,象是夜风吹得檐头空竹在呜咽作响。然后渐渐清亮起来,象是月光投在湖面上,散作一湖星芒。 小冬形容不上来,反正是好听。 和旁人唱曲子不一样,以前听曲,就是听,只是听而已,心里可以想别的事,眼睛也可以看别的地方,但是这会儿,好象身外的一切都被这歌声荡涤干净,觉得心里身外都空,定,安宁而平和。 就象周身浸在暖暖的温水里,有一种闲适,还有一点失重,嗯,最多的是安适温暖。 这歌声,有着让人沉醉的魅力。 等歌声停了一会儿了,小冬才反应过来。不过不光她这样,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儿去。 赵吕先回过神来:“到底是教坊第一,果然名不虚传。”他抬手示意,旁边的护卫便下去打赏,小冬注目看着下头那人,她只是静静站着,一盘盘的金银财物首饰锦帛端到面前,她也只朝着四面盈盈作揖道谢,显得沉静而端方。 嗯,和一般伶人很不一样。 沈蔷小声说:“这……这可真好听。书上说听了好曲,三月不知肉味。我一直觉得那是吹牛,想不到还真有这样好听的曲子。” 沈芳伸指头在她额边戳了一下:“咦?既然这样,那你接下来三个月可别吃肉了,只给你吃白菜豆腐吧。” 沈蔷眨眨眼:“要是天天有这样的曲听,那净吃白菜豆腐我也愿意啊。” 赵吕绕过屏风后来,顺手从红绫端的盘子里拈了一块蜜瓜。 “妹妹今天高兴么?” 小冬用力点头:“高兴。” 赵吕就笑了:“嗯,我也挺高兴的。那咱们以后多出来逛逛。”他指指下头:“刚才唱的好听吗?” “好听。” 秦女已经退了下去,店里的伙计说一次是只唱一曲的,从不多唱。 嗯,人家大牌嘛,要是一口气唱个十七八首,那就不矜贵了。再说,她唱这一首挣的缠头,也足足抵得上旁人唱十七八首了吧? 赵吕把小冬抱过来,捏蜜瓜喂她:“嗯,你要喜欢的秦女的话,下次让父亲把她召到咱们府上,好好唱几曲给你听,想听什么只管点。” 噗…… 小冬把头埋在赵吕肩上,嘴里还有没咽完的蜜瓜呢,险些让呛着。 赵吕这口气,怎么听着这么纨绔,这么暴发呢? 当然,小冬知道赵吕这话绝不夸张。安王是什么身份哪,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位高权又重,兄弟间感情又不错,要召一个教坊的伶人自然不在话下。 “好,召。”小冬很赞同自家哥哥这么纨绔一把。 这个秦女很不俗,不知道是什么出身来历。 官办的教坊司里,有些女子是犯官之后,沦落乐籍…… 小冬觉得这个秦女看起来就挺有一种落难千金的气质,她身上有一股卓然不群的清高雅致,不象一般的女子,以娇和媚来打动旁人。她象是一竿翠竹,亭亭玉立,若是这么站出去说是官家千金,那也绝对没人怀疑。 秦骁倒是挺会打蛇随棍上:“世子,若是哪天请秦女唱曲,千万要把我们兄弟捎上。这样的好曲儿平时可是听不到啊,想不到今天运气却真好,在这儿赶上了一遭,下次要听还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呢。” 赵吕笑着应了:“好。反正这听曲不象分吃食,一个人听和十个人听没差别。” 罗骁笑了,罗渭也笑了。 不过罗骁的笑容里,比他弟弟要多了些东西。 今天这事儿,算是圆圆满满的成了。本来世子郡主也高兴,只是素女这一出来,更是锦上添花了。 赵吕也在微微笑。 虽然一般人象他这么大,还是无忧无虑心无城府的孩童,可是他是安王的世子,许多事不想懂也早就懂了。 明着是罗家的子弟和他交往,可是这背后有更深的意思。 即使他不尽懂,也知道这是罗家的人在拐着弯的向父亲表示些什么。今天之后,想必罗家与安王府…… 他把那些略沉重的思绪暂时抛开,低下头来专心地喂妹妹吃蜜瓜。 现在父亲替他们撑着一片天。将来——将来他长大成人了,自然也能顶天立地,保护家人,建功立业。 到了晚饭时分,安王问兄妹俩:“今天玩得可高兴?” 两个小脑袋一起用力点:“高兴。” 小冬扳着指头说今天买了什么,吃了什么,看了什么听了什么,安王只是微笑点头,一转脸儿把赵吕拎到身前来问他今天都看了什么,听了什么——重要的是,还想了什么。 小冬含着糕看着——老爹这是要对哥哥进行世子培训么? 第二十二章 初九 事实上,只要留心的话,会发现安王几乎每天都会和赵吕说一些话,今天在学里遇到了什么事,哪些人,又或是今天学了什么功课。再问他,见那些人的时候,那些人说了什么话,赵吕自己又说了什么话,学里遇到的事,都和什么人有关。还有,功课里头讲的那些圣人先贤的话,又有什么意思。 呃,这就是皇室的精英教育? 安王似乎没有教他什么,一切只让他自己说,自己想,自己去体会揣摩,而不是自己告诉他该怎么想,怎么说,怎么做。 小冬不太懂得这种办法好不好。不过,有句话她知道。 旁人给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等安王和赵吕聊完,又过来问小冬:“今天见着秦女了?” 安王也知道她? 小冬点点头,说:“她唱的曲很好听。” “下次请她来府里给你唱了听。”安王摸摸她的头:“你母亲喜好音律,尤擅箫管,你也该学一学才是。教坊中现在也有两个不错的教习,可以请了来教你。” 安王顿了一下,好象还想说什么,但是没有再说,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来,打开来之后,里头赫然也是两枚菩提果。 “你和哥哥一人一枚。可不要再当成什么点心果子给随便吃了。留着当用的时候再用。” 呃,上次他们分吃菩提果的事,原来安王爷也知道了—— 小冬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告诉过安王这件事,也许赵吕说过。 也可能,安王对于王府里发生的事情其实都是一清二楚的? 沈芳沈蔷姐妹第二天就把那锦织袋佩上了,还别说,虽然是胡人的东西,可是串了梅花绦,下面又缀了排穗流苏,看着倒别有意趣。 胡氏替小冬结好辫子,轻声说:“对了,后日是初九,太后召郡主,还有两位沈姑娘入宫呢。” “初九?”这日子有什么说头? “太后娘娘每月初九的时候,总会召宗室命妇,郡主、小姐们进宫。只是例行请安叙话。” 小冬拉过辫梢看了看,这一世她的头发和前世一样,虽然黑似乌木,柔滑如丝缎,可是头发却不密。将来她想如那些贵夫人一样梳起如云发髻的话,那非用假髻填梳不可。胡氏倒是笑微微地说:“都说贵人不顶重发,郡主是好命的,有福气。” 虽然她这样说,小冬还是希望头发能生得更浓密些。 沈蔷愣了:“进宫?” “是啊。”胡氏把木梳上小冬落的细细的头发收起来放进一只白绢织就的袋子里头,红英手脚麻利将镜盒妆奁收拾整齐。小冬身量矮,坐在椅子里两脚沾不着地,胡氏将她抱下来,对沈蔷说:“两位表姑娘到京城也有段日子了,宫里头自然知道。圣德太后娘娘一向喜欢年轻的晚辈,再说,再过上一年半载,郡主该进学了,蔷姑娘你自然是要做侍读一起入学的,到时候可是要天天进宫的,还是早些习惯的好。” 沈芳轻声问:“蔷妹妹也能进集玉堂读书么?” 胡氏笑着说:“按例,公主是可以选两名伴读的,我们郡主可以带一名,不过别家郡主有带一名的,也有家里托着关系想进内学堂,给姑娘增点才气名气的好说亲的,所以带两名的也有不少。看王爷的意思,必是蔷姑娘了。” 是的,沈芳点了点头。 她的岁数比小冬大得多,伴读的差事落不到她的头上来。 而且,家里人送她们来时,只怕已经想好了。沈蔷能给郡主侍读,多结识些人。而且曾经给郡主侍读,又在宫中念过书,将来嫁人的时候身份自然给抬高了。 而她……家里人更希望她能和赵吕…… 沈芳一整天都有些恍恍惚惚的,连管事福海特意差人来给她们讲解宫中礼法,该如何行礼,称呼,该避忌什么注意什么,她都屡屡走神,还没有沈蔷听得认真。 “芳姐姐,你今天在想什么?一下午都神不守舍的。” 沈芳回过神来,微微摇头:“嗯,也没什么……” “是不是想到要进宫,心里没底?”沈蔷说:“我也有点儿怕。不过,听说圣德太后娘娘是极好的人,圣慈太后娘娘性子孤清,不太好……” “别乱说,你懂什么。” 沈芳记得母亲说过的,圣德太后陈氏无子却一直得先皇爱重,中宫之位牢不可破。若没有心机手段,这位置怎么坐得稳?皇帝的生母是圣慈太后王氏,可是王氏到现在依然要在陈氏面前执妾妃之礼。皇帝的正宫皇后李氏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可是**中但凡有大事还是要听陈氏的。 这事儿很不妥。 母亲是这样说的,伯母也是这样说的。 如果是皇帝的亲娘圣慈太后当家做主,或是皇后李氏执掌宫权,都好。 “只怕早晚会……”母亲虽然没有说下去,可是沈芳想得出来。 只怕早晚会出乱子。 现在这个时候,圣德太后召她们一起进宫去,只是为了看一看这么简单吗? 沈芳可没有沈蔷这么乐观。 初九那天又是起了个大早,这回赵吕不能陪她,他得上学去,虽然同乘一车,可是进了宫门就分开了。 进宫这种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相比起沈芳和沈蔷来,小冬算识途老马了。 殿中依旧是衣香鬓影,满眼缤纷。小冬和头一次来的时候感觉不太一样——上一次她总觉得自己是掉进了蜘蛛精的盘丝洞了,眼花缭乱难辨东西,一屋子女人香得呛人。 这回也不用东张西望,先拜倒给太后请安。 圣德太后笑眯眯地说:“快起来吧,”又跟旁边的人说:“今天可算跪得稳当,没东倒西歪的。” 小冬站了起来,沈芳和沈蔷接着叩拜行礼。 “哟,这就是沈家的两个丫头?上前来我瞧瞧。” 沈芳和沈蔷走到她身前,圣德太事挨个看了,笑着说:“都很好。”吩咐人赏出两份儿见面礼来,又拉着沈芳的手说:“这丫头倒是很象她姑姑。我记得萍丫头头一次进宫的时候,也是这么大吧?” 圣慈太后淡淡地说:“也就是十二三的年纪。” “是啊,我那时候还说呢,这姑娘品格好儿,既文静又大方,谁娶了她可真是有福气,结果她后来果然嫁了端儿。” 安王的名字就是赵端。 沈芳含羞低头,圣慈太后又问:“听说沈三也到京城了?” “正是,堂兄他随世子在集贤堂读书。” “我可听说他是个有名的才子,河东可真称得上是地灵人杰啊。” www.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二十三章 礼物 这一回的主角不是小冬了,变成了沈芳和沈蔷姐妹俩。大的温柔文静,小的活泼机灵,很是抢眼。小冬腾出空来打量屋里的人,上回她可没来及一一细看。 皇后依旧是全副披挂,金光灿烂。 但是这次,离圣德太后极近的地方,还坐了一个宫装美人。 她一身粉缎宫装,妆容淡雅秀丽,坐在离圣德太后不远的锦墩上,她身后立着一个穿淡绿衫子的宫女,这一身绿,衬着她的一身粉,仿佛春天里头初绽的粉茶花。虽然是冬日,却有一股春意盎然的温煦和软,让人看着就觉得舒服。 如果她是皇帝,也肯定会喜欢和这样的美人在一起。 小冬的目光没来及收回来,被打量的人也发现了她,朝她微微一笑。 身旁宫人对小冬说:“这是明贵妃娘娘。” 哦啊,原来这就是明夫人的姐姐。 据说明贵妃在宫中是极为得宠的,有的时候说话分量比皇后还重。 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原因,自己家中那个明夫人,虽然安王不待见她,可也只是把她远远供起来? 小冬朝前走了两步,朝明贵妃屈膝行礼。不等她蹲下身去,明贵妃忙扶她起来,笑着说:“郡主不必多礼。上一回你进宫来,偏我身上不好,没有见着。后来还是听芷儿说见着了你。” 明贵妃的声音就象廊前风铃,声音脆而绵软,听着让人觉得身上有些麻酥酥的。 要论起相貌,明夫人比明贵妃还美三分,但是明贵妃言谈举止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般舒服。 有时候,气质比相貌要重要得多。 因为皇宫里不缺美人,再好看的脸,不等衰老已经看烦看厌了。 可是气质不一样,气质是不会老的。 明贵妃能得宠,果然有道理。 明贵妃的手温软滑腻,挽着小冬坐在她身边,轻声问她在京城住不住得惯,爱吃什么,平时在家做什么消遣。小冬或是答两个字,更多的是低下头不说话。 “再过段时日,你就能进学了,和你五姐姐她们一起读书。”明贵妃柔声说:“你五姐姐也一直说想要个小妹妹呢,你要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尽可以问她。” 小冬拈着荷包上的穗子,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圣慈太后忽然朝这边招了下手,小冬怔了下,一旁宫人忙说:“郡主,太后娘娘叫您过去呢。” 小冬有些意外,她见了圣慈太后两次,可两次都没有说什么话。 宫人领着她到了圣慈太后跟前,圣慈太后摸摸她的头,轻声问:“饿不饿?” 小冬摸摸肚子,点了点头。 圣慈太后扶着宫人的手缓缓站起身来,朝圣德太后说:“姐姐,时候不早,我就先回去了。” 圣德太后微笑着说:“你去吧。” 圣慈太后携着小冬的手说:“你跟我去。” 小冬和圣德太后行了礼,跟着圣慈太后出来。太阳已经升了起来,小冬抬手在脸前挡了一下,阳光从指隙间流淌过来,她的手小小的,被阳光照得晶莹剔透,象是乳冻一般。 经过偏殿时,圣慈太后忽然指了指后面一排矮房说:“我还做昭仪的时候,就住在那里。” 小冬转头去看了一眼,圣慈太后说了这一句话,又继续朝前走,小冬急忙跟上。 圣慈太后一直不说话,等早膳摆上桌,才轻声说了句:“吃吧。”犹豫了一下,又说:“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圣慈太后的早膳和圣德太后那儿可差太多了,不论是品目还是器具都次了一等。当然也绝不会不够吃——就是让人觉得有些心酸。 小冬倒是真饿了,早上胡氏让她垫两口点心她不肯。她在桌上看了看,指着黄灿灿的南瓜小米粥说:“要那个。” 圣慈太后忙招呼宫人替她盛粥。 圣慈太后这儿也没有那据说极昂贵稀有的百草羊乳羹。 隔着袅袅热气,圣慈太后的脸容清丽,一点儿看不出是已经做了祖母的人。 当然,她一定是美人,不然,她怎么可能当上昭仪,先生下皇帝,又生下安王,现在还能做了太后。 小冬只是好奇。 圣慈太后前两回见她都显得十分冷漠,这次却主动把她邀了来——这是为什么? 小冬现在有个模糊的概念——皇宫里的人,绝对不会做没有目的的事情。 不想那么多,先填饱肚子再说。 南瓜小米粥熬得软稠如蜜,香喷喷的味道极好。小冬连喝了两碗,还吃了两个水晶包子一块枣泥糕,才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儿,放下了调羹。 圣慈太后问:“够么?要不要再添些?” “够了。”再吃她的小肚子都要撑破了,拍一拍,现在都撑成鼓样了。 奇怪,也许是一起吃饭拉近了她们之间的距离,小冬现在看着圣慈太后,感觉仿佛是认识了很久的并不陌生的长辈一样。 也许是因为……虽然圣慈太后话不多,可是她看小冬的目光,就象小冬的乳母胡氏一样。 那种看她吃比自己吃还幸福的那种目光,小冬天天可以在胡氏那里感受体会到,已经太熟悉到闭着眼睛都不会产生错觉的地步了。 毕竟……这个看起来不过人过中年的十分美貌的圣慈太后,可是她的亲祖母啊。 “来。” 圣慈太后打开一个盒子,递给小冬:“这些给你。” 小冬伸手一接,盒子比想象中重得多,她差点没抱住。 里面满满当当的,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 “这些?” “是从前……先帝赏的,我是用不着了。” 这盒子里的东西,恐怕小冬将来什么也不干,躺着吃躺着花也够她挥霍一辈子的。 看来先头的皇帝……呃,也就是她的爷爷,对圣慈太后真是偏爱啊。这盒子里的东西可都不是平凡货色。 一向寒酸窘迫的圣慈太后居然一出手就是这么价值连城的宝贝,这反差实在太大了。如果是圣德太后有这样的私房,那倒一点不让人觉得奇怪。 圣慈太后看起来就象是恶婆婆身边的小媳妇一样,可是…… 可是为什么给她?皇帝也有好几位公主啊。而且她们生长在宫中,和圣慈太后怎么说也比她要亲近得多。 圣慈太后为什么要送给她这些呢? “好好收着,将来……给你做嫁妆。”圣慈太后摸摸她的头:“我让人给你送回王府去,这个不要告诉旁人,知道吗?” 小冬呆呆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四章 学堂 圣慈太后又打开一个小些的盒子,里面是四枚菩提果。 “这个你随身收着吧,就算不吃,放在枕头边儿每天闻着,也有好处。” 简直象做梦一样,小冬从圣慈太后那里出来,还晕乎乎的回不过神来。 那么,那么值钱的,漂亮的珠宝首饰——全归她了? 而且她和圣慈太后仅仅见过三次面,说的话满打满算也就十句?二十句?不会再多了。 还有,她袖子里还沉甸甸的放着四枚菩提果呢。 不是说这果子稀罕珍贵之极吗?可是这么短短的日子里,已经在她面前出现第三回了。 赵吕一回,安王一回,然后圣慈太后这里一回。 红绫小声嘱咐:“郡主小心脚下。咱们是不是去寻两位表姑娘,然后再出宫?” “胡妈妈呢?” “去内府去查领郡主的东西去了,上回做的冬衣好象有两件没做好,胡妈妈肯定得耽误半上午呢。” “哦啊……”小冬眨眨眼。 这种感觉真不赖,突然间觉得自己特别有钱—— 宫人已经去问了消息回来:“郡主,两位表姑娘已经离了蓬莱宫,去集玉堂了。” 小冬十分讶异:“集玉堂?” 沈芳和沈蔷又不上学,去学堂做什么?这又不是能随便串门的地方。 宫人解释说:“圣德太后娘娘刚才将沈姑娘指给四公主做了伴读,让高女官领她去集玉堂四公主那里去了。还有,沈姑娘以后就不住安王府了。”那个宫人生恐小冬不明白一样,补充了一句:“是沈芳姑娘。” 小冬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就吃个早饭的功夫,沈芳怎么就成了四公主的伴读了?明明来时是三个人,可回去时只剩下了两个? 小冬的呆滞被红绫和其他人认为是她并不明白刚才宫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宫人解释说:“四公主原来的伴读是袁将军家的二小姐,上个月她订了亲事,须留在家中备嫁,所以学堂是不能来了,正好沈姑娘和四公主只差一岁,所以……” 理由当然是堂皇的,充份的,好象天时地利人和在这一刻完美的重叠在了一起,恰恰让沈芳赶个正着,于是乎,被太后随手钦点为四公主的伴读了。 表面上迷惑而平静的小冬正在肚子里嚎叫——哪有这么巧的事啊! 可是她只知道这个指派有不对劲的地方,却不知道有什么不对劲。 毕竟,从前的她没经历过这种无声的,不见刀光血影的宫闱搏杀。这皇宫里的哪一个人,哪怕是看起来应该天真无邪的六公主,在勾心斗角争宠倾轧上头的本事都比她要强得多得多。 更何况现在出手的是高高在上的圣德太后。 嗯,按常理来想,姜是老的辣。 圣德太后这么做,一定有原因。 可是小冬当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红绫小心翼翼地问:“郡主,那我们是不是在这儿等蔷姑娘回来?” 小冬摇摇头:“咱们去找她们吧。” 集玉堂在皇宫东北侧,小冬她们穿过御花园,远远就能看到集玉堂的屋顶。 那宫人停下脚步,轻声说:“郡主,我先过去探问一声。区女官很是严厉,她若不允,咱们就不能进去。” 区女官? 小冬点点头,目送那宫人快步而去,幸好没多久便回来了,笑着说:“今日区女官倒是好说话,她已经允了,来,郡主,咱们先进去吧。” 小冬心里压着事,可还是对古代的女学挺好奇的。 第一印象是:这集玉堂院子真大。 红绫笑着轻声问:“这位姐姐以前没有见过,不知怎么称呼?” 引路的宫人也低声回话:“我叫采姑。” “采姑姐姐以前来过这里吧?” “嗯,以前送东西来过一回。” 回廊上空荡荡的,就象以前的校园。上课铃响过后,刚才还暄闹的校园一下子变得静寂空旷。 转了一个弯,前面是间正堂。采姑的脚步放得极轻,指了一指屋里。 小冬紧走了两步,到了那门坎前,红绫急忙将她抱起,跨过了门坎。 屋里头暖融融的,墨香,茶香,脂粉香,还有书的味道,老房子里沉郁的木头的味道,全都掺混在一起。小冬一进屋,屋里头原来细语,轻笑的声音顿时一静。 四公主笑吟吟地站起来,朝小冬招了招手:“小冬妹妹,快过来,我们刚才还说起你呢。” 沈芳神情平静,看不出成了公主伴读之后她是喜是悲。沈蔷在一旁正捧着一碟碧玉梅花糕,嘴角边甚至还沾着糕屑,可见刚才一定是只顾着吃了。 小冬觉得自己刚才的担忧有些可笑,白费功夫。 沈芳比自己大好几岁,自己不懂的她未必不懂,自己想不明白的,她未必不明白。 而沈蔷——她看起来比自己可轻松多了,有好吃的绝不亏待自己。 “小冬妹妹,这个可好吃了,你尝尝。” 小冬摇摇头:“我吃饱了。” 是了,也不能怪沈蔷贪吃。她们和自己一样一早就进宫来,也顾不上吃东西。自己在圣慈太后那里用了早饭,可沈芳和沈蔷却还饿着呢。 “小冬妹妹过来坐。”六公主扯着她的袖子,拉着她在自己旁边坐下,小声说:“你表姐成了四姐的伴读了,以后谁陪你玩啊。” 沈蔷忙着把嘴里的糕咽下去:“还有我陪着呢。” 六公主只是一笑。 这屋里看来象一间休息室,坐了十来个少女,象齐刷刷的一把春笋一样,透着一股蓬勃而鲜嫩的生命力。 “干脆小冬妹妹也留下来和咱们一起上课吧。”五公主提议:“我记得小冬妹妹虚岁也五岁了,当年大姐姐不也是五岁进的学么。” 四公主笑着说:“大姐姐那会儿算的可不是虚岁吧?再说,小冬妹妹刚到京城,恐怕还没有习惯,现在进学早了一点儿。” 这时候虚岁周岁也不知是怎么算的,若按周岁,小冬现在还不到四岁,可按虚岁,已经可以算五岁了。 旁边有个小姑娘,看来也不到十岁,穿着水红的缎袄,下头是缃色八幅褶裥裙,抱着一只手炉,小声说:“这会儿也不是入学的好时候,天气冷得很,天天早上起身我都恨不得一头撞在床栏上,撞晕过去了好再多睡会儿。” 一旁的人低低地笑出来,四公主也忍不住莞尔:“你呀,就是个懒丫头。”又对小冬说:“这是景郡王家的琴儿,你喊琴姐姐就是了。” 赵琴皱着鼻子,看起来极俏皮:“我怎么最懒了?我就不信你们天天起床的时候能来个鲤鱼打挺。” 小冬和她相互见礼,还未来及说话,外面传来当当当的声响,一屋人忙着都站起来,说着:“呀,上课了。” 四公主忙说:“小冬妹妹先回去吧,沈姑娘也先回安王府,将随身的东西收拾打点一下,明日再正式来进学。书簿纸笔什么的不用带,这里一应都有。”又嘱咐红绫:“好生照看你家郡主。” 满屋人呼喇喇一下子走空了,沈蔷把嘴里的糕用力吞下,嘀咕了一句:“这进学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美差啊。” www.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二十五章 玉环 “表姑娘成了四公主的伴读?”胡氏一怔:“是太后指的?” 小冬点点头。 胡氏的手顿了一下,没说什么。她替小冬把鞋穿好,抱她下地站稳,吩咐人替沈芳收拾打点准备进宫。 圣慈太后送她的那只沉甸甸的盒子已经放在了床边,小冬看看屋里没有别人,招手让胡氏走近,把盒子推到她面前:“胡妈妈,这个你替我收好。” 圣慈太后派来的宫人将这只盒子和几匹锻子,几盒宫点放在一起送了来,并不显眼。胡氏只当是寻常玩意儿,笑吟吟地打开盒盖,盒子里那氤氲浮动的光华象霞雾一般映在她的脸上,胡氏大惊,回过神来,“啪”一声将盒盖扣上了。 小冬正在想,原来珠光宝气这个词是这个意思,果然又有珠光,又有宝气,软而柔亮,有点象月亮边上的晕华。 胡氏压低声音问:“郡主,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太后娘娘给的。”小冬说:“说留给我做嫁妆。”小冬把盒子又打开,在里面翻了翻,找出一只两寸大小的玉马来,在手里比了比:“胡妈妈,给这个串起来,我要送给哥哥。”她再看看盒子里其他东西,又翻出一只簪子来,喜孜孜地捧着说:“这个给爹。” 胡氏还没回过神来,看着那簪子只说了句:“这是凤头钗,王爷可戴不得。” “咦?”小冬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这上面是个凤头。她当然不怪自己没眼力,只怪这只凤雕得也太抽象了。 胡氏定定神,低声说:“这些东西贵重之极,不可随意送人,也别让旁人知道。” 小冬点头:“太后娘娘也这么说,可是爹和哥哥不是旁人。”顿了一下:“胡妈妈你也不是啊。”她从盒子里拿出一只镯子上来,金煌煌的,镶着灿然生光的宝石,正中一颗红色的宝石有龙眼般大,圆润无瑕,光华四射:“胡妈妈,这个给你。” 胡氏只觉得那宝石亮得很,耀得她眼睛发酸发热,快要睁不开了。 “这些东西,是有礼制规定的,这个啊,胡妈妈这辈子没福气戴了,小冬自己留着吧。”胡氏把镯子放进盒中,盖上盖,把小冬抱到腿上:“这东西好好收起来,既然太后送来没有记档,也就不要入咱们府的档了。我先替你收好,等你再大一些,就自己管着,可不要肆意抛洒,别辜负了圣慈太后娘娘的一片心。” 这倒是…… 圣慈太后藏着掖着把这些宝贝给她,她一转手就散了也说不过去。 小冬在盒子里又翻了翻,终于找出一枚玉环来。 这个东西漂亮得让她爱不释手,不过这个到底是戴手上的,还是佩身上的,小冬拿不准。 还是胡氏说:“这个挺好,可以串条玉环带,家常围着,王爷平时就喜欢个舒服自在。” 胡氏还有句话没说,既然是在家围,不到外头去招人的眼。这玉环的价值多少她不是太清楚,可是要买下当初小冬没来京城时住的那座庄子,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小冬把玉环对着光看看,行,那就是它了,反正串带子也容易。 过了午安王就回来了,小冬特意跑去蹭他的午饭。平时安王府里只有晚上一桌吃饭,早饭中饭多半凑不到一块儿。 安王吃得简单,炖豆腐,白菜汤,还有一碟子小南瓜卷儿。小冬一来,这一个人吃着略有余的饭菜,两人吃就显得稍不足了。不过厨房的人知道郡主中午跑到王爷这儿来,已经把她的饭菜给拎来了。 小冬这么一打岔,安王比平日也多吃了些东西。两个人一起吃饭,就是比一个人吃得香。 小冬吃饱了一抹嘴儿,把已经编好的玉环带拿了出来。 “爹,这个给你。” 安王笑着接过去,轻轻咦了一声。 “这是谁给你的?” 小冬爬上他的腿,咬耳朵说:“今天太后娘娘给的。” 安王握着玉环默默出了会儿神,小冬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总之,不是与这玉环有关,就是与圣慈太后有关。 “既然给了你,你就该好生收着才是。” 又一个说要好好收藏的。 小冬倒不觉得应该这样。东西做出来就是用的啊。比如这个玉环,如果要放着赏玩,就没必要雕成个环了嘛,完全可以雕个摆设之类的,既然雕成了环,那就该环尽其用嘛。 “给爹。” 即使不是撒娇,小孩子的声音软软糯糯,听起来也象撒娇一样。 安王抱着她笑,还在她的苹果脸上大大的啵了一口。 “好,我闺女也懂事了,出息了,知道孝顺爹了。” 安王笑眯眯地把原来围的腰带解下来,把这条玉环带换了上去。 “你给哥哥留了什么吗?” 小冬点点头,从怀里又摸出那只小玉马来,上头也串了带子,是深深的一种青黑色。小冬本来帮胡氏挑带子的时候,挑的净是浅色,浅黄,浅蓝,甚至还挑了红红粉粉的,胡氏都弃而不用,却挑了这么一条看起来象是老爷爷用的颜色。 可是打上之后,却出奇地合适,把玉马衬得愈发玲珑剔透,且压得住,很庄重大方。不过赵吕中午并不回府,这玉马只好等晚上再给他了。 安王摸摸她的头说:“很好。” 沈芳成了四公主伴读的事,不知道安王知道了么? 小冬想,肯定知道了。 不过看老爹的样子,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没提,安王却提起来了:“你表姐要进宫去做四公主的伴读了,你可知道?” 小冬点点头。 “你要是闷,再接一位姚家的表姐来和你作伴吧?” 呃,这表姐左一个右一个的,还真多。 姓姚……那应该是亲表姐了吧?沈芳和沈蔷名义上是她的表姐,其实她不是沈王妃生的,她娘姓姚,她和沈家半点儿血缘关系也没有。 安王把她抱坐在腿上,一句一句教她读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大人的声音醇而清朗,小孩儿的声音娇软稚糯,你一句,我一句,打发着午后的时光。阳光照在窗纸上,雪白中透着晶亮。 第二十六章 玉马 沈蔷眼圈儿红红的,沈芳放下手里的包袱,叹口气:“都和你说了,再过一年半载的,郡主进学,你也就来了,咱们还能日日见着面的。” 沈蔷不说话,抠着荷包上的花边儿,荷包上绣着梅花,不过花枝已经让她抠得快散线了。 沈芳在她身边坐下来,把一个沉甸甸的手绢包放到她手心里:“王爷,世子……都是厚道的人,郡主还小,我看着她脾气很好,只要你不闯祸,万事太平。这些银子……” 沈蔷缩回手,不接那个包:“我不要,你进宫去,更要银子。” “你拿着。” “不要。”沈蔷固执地说:“我在王府有饭吃,有衣穿,还有月例。你进宫去,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才要用钱的。” 沈芳何尝不知道。 这一去,到了宫中两眼一抹黑,时时处处都要小心,哪怕睡觉时都得睁着一只眼才好。四公主生母早亡,养在皇后膝下,身份说贵重也贵重,可是腰板总不那么硬直。五公主是明贵妃生的,母亲既得宠,女儿又聪慧貌美,隐然就压了四公主一头。六公主是张婕妤生的,年纪小,人却倔强好胜——这一去,可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不过她心里这样想,却不能这样跟沈蔷说,怕她更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 “你放心,我在那儿也待不了多久,眼看着一年大二年小的,三公主去年嫁了,四公主只怕开春也要议亲,这么一来,学堂也去不了,我就可以回来了。” 沈蔷倒是眼一亮:“对啊。” 看她终于想开了些,沈芳在肚里叹了口气。 外头有人问:“表姑娘可在屋里?” 沈芳忙应了一声:“在。” 门帘一掀,齐氏走了进来。沈芳沈蔷都起身来招呼:“齐妈妈好,快请坐下用茶。” “表姑娘明儿要进宫,这会儿一定忙着,我不多耽搁。这些是王爷吩咐给姑娘送来的。这些是世子和郡主的心意,宫里不比别处,虽然该谨慎处要谨慎,可也不能让人看轻了才是。” 沈芳忙着道谢,齐氏让人把东西放下,果然没有多待就走了。 她刚走,沈静就来了。 沈芳忙迎他进来,又把人打发出去。 沈静顾不上喝茶,把自己知道的情形一一和她分说:“集玉堂的区女官严肃方正,功课上绝不许人敷衍搪塞,也赏罚分明,你不要松懈了,功课上头要上心。” 沈芳点头应了。沈蔷突发奇想:“要是姐姐学不好,是不是就能回家来了?” 沈静并不恼她,只是说:“要是给逐出来,那芳儿的名声可就糟透了,将来结亲都有碍。” 沈蔷吐吐舌头。 “不过不要太担心,内学里头的学生不是宗室贵女就是官家千金,资质参差不齐,也没有谁被逐出来过。”沈静说:“我不放心的是另一件事。早年的事不论,虽然公主们伴读常换,可是要住进宫中的却少之又少。听说以前三公主有位伴读也住进了宫里,可那是因为那位家是江南的,在京城没有住处,且又是后妃的亲眷,所以才住在了宫里头。这一回,不知太后是随口说说,还是另有打算……” 沈蔷问:“什么打算?”她毕竟小,知道的事少,也猜不出来。 沈静没有再说,沈芳隐约猜着几分,心跳得顿时快了一拍。 沈静是不是在暗示,太后想将她…… 当年她的姑姑也做过公主伴读,后来……后来嫁给了当时的四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安王。 姑姑当年,可也是住进了宫里的,和四皇子时常能见着面。据说指婚之前,两个人已经相互爱慕了…… 和她年纪差不多的皇子,好象有两位。 二皇子,还有三皇子。 沈静又说:“四公主为人还好,我打听着,旁人都说她为人温和宽厚。不管是真是假,总要看在王爷、世子和我们沈家的面子上,绝不会故意为难你。其他两位公主,虽然有些争扰,你要记得明哲保身,不要掺在其中,料来也不会有事。切记得在太后面前不可行差踏错,不要独自一个儿去什么地方,定要有人陪着才成。若有什么为难,你记得……” 沈静的声音放得更低了,外面的风声都要将他的声音全盖了过去。 小冬把玉马给了赵吕。 赵吕果然喜得见牙不见眼,把玩着玉马爱不释手:“真好,又漂亮又大方。多谢妹妹的心意了。来来,送佛送到西,妹妹给我系上。” 小冬笑眯眯地在炕上直起身,把那玉马给赵吕拴在了腰带上。 赵吕叉开手,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笑着说:“好好,这个我就不摘了,晚上睡觉也戴着。” 小冬噗哧一声笑出来,赵吕身边的大丫鬟书香笑着说:“世子爷可是乐过头了,晚上要不摘,那岂不硌得慌?” “硌着我也愿意。” 连去沈家姐妹那里送东西回来的齐氏都跟着微微笑了。 不过她的目光在玉马上转了两转,面色微变,却没有说什么。 赵吕乐完了,回来继续练字,小冬在旁边看着,一会儿扯扯他的头发,一会儿拽拽他的笔杆,自己也觉得奇怪——难道穿成了小孩,脾气性格也跟着幼龄化了? 赵吕笑嘻嘻地一点儿不恼,学里的功课反正已经做完了,小冬就是给他打岔也误不了什么事。一边从她手里把头发抽回来,一边问齐氏:“妈妈辛苦了,表姐说什么了吗?” “表姑娘说多谢,旁的没说什么。” 小冬的玩劲儿也没了,坐了下来。赵吕安慰她:“父亲说了,明天就去信,去遂州接姚家表姐来,过不了几日就能到,到时候府里照样热热闹闹的。” 小冬可不是为了这个,不过也不想让赵吕担心,就点了下头,问:“姚家表姐,漂亮么?” 赵吕想了想:“我可也没有见过……据说遂州多美女,唔,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第二天天不亮沈芳就动身启程进宫去了,等小冬醒的时候,人早已经走了。 平时没有感觉,忽然间少了一个人,稳牢的三角形被拆了,失落的感觉被成倍放大,似乎失去的不是三分之一而是一大半。沈蔷挂心得很,也提不起劲来玩。赵吕许诺给小冬,说过年时陪她好好热闹一下。结果到了年关时,宫中两位太后相继病倒,赵吕也染了风寒,虽然不重,可是断断续续地咳嗽低热也没有断。这个年过得悄无声息,初四安王就开始办差了,初十日赵吕刚刚康复,又开始上学了。 小冬陆续地学认字,后来一算,居然有千把字了。三字经也全会背了,可见小孩子的记性就是好。 等到窗外的迎春花都开始探头时,姚家那位表姐姚锦凤到了。 ———— 人家今天把电热暖手袋给爆掉了==拔电时不注意,砰一声响,插头焦黑变了形…… 第二十七章 来客 与姚锦凤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个姓秦的男孩子,和赵吕同岁。 这是姚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家中已经没有人了,依附姚家生活。小冬很是奇怪,他怎么跟着一起到京城来的。后来安王告诉她,这孩子生在下着大雨的破草棚里,能保一条命很不容易。 “我和你娘看着他出生的,差点以为他活不下来。我当时把袍子都解了给他擦身上的血,他刚一生下来眼睛就睁开了,黑溜溜的。” 也许是出于这个原因,人们对于自己经手过的生命,总是有些责任感的。 “他也要陪哥哥读书吗?” 安王摸着她的头:“你哥哥现在只有一个伴读,你表哥明年就要回乡去应考了。” 也是,沈静不能总陪着赵吕读书,他年少有才,要这么耽误下去可惜了。 小冬见着姚锦凤第一眼,心里浮出大大的两个字,然后重重砸下来,差点儿把她脑海中的小人儿拍扁。 美人!真是美人。 姚锦凤比沈芳岁数小,比沈蔷大些,可是皮肤雪白,眉眼殊丽,嘴唇红艳艳的象搽了最上等的胭脂蜜。她的风情和小冬见过的这些京城仕女都不一样,带着一股火辣辣的生命力,一笑起来的时候,简直是阳光四射,教人一下子有点喘上不气来的感觉。 小冬回过神来,脑海中美人两个字唰唰倒下,换上来两个新字。 麻烦。 虽然小冬有点懵懂模糊,不知道到底麻烦在什么地方。可是她不笨,女子生成这样子,就算她自己想安份,看见她的人,那心能安份得了?不说别人,小冬觉得,自己要是个男人,那见了她,心也跟钩子勾上了一样吊着,只怕一辈子都忘不了她。 相比起来,跟在她后头的秦烈,简直象只小老鼠一样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他们一起跪下给安王磕头,小冬坐在一边儿的椅子上,两脚沾不着地半悬着。拜下去的两个人眼角的余光可以看见那两只小鞋子的鞋尖,象两只小小的菱角一样。 沈蔷跟在小冬后头,过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深深吐了口气:“这姚小姐好漂亮。” 对,小冬重重地点头,太漂亮了! 一直到她们相互见完礼,姚锦凤他们两人被带去安置行李洗脸更衣的时候,小冬都一直沉浸在她惊人的美貌中回不了神,忽然间就有些沮丧了。 穿越小说里头,女主角通常不应该是最漂亮的一个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迷倒从八岁到八十的所有男性—— 好吧,小说毕竟是小说。 小冬安慰自己,还小呢,长大了她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不过安王问她话的时候,她还是有点酸溜溜:“姚家姐姐生得好看。” 安王哪还看不出她这么点小心眼儿,笑着把她抱起来:“我的小冬最好看,谁也比不了。” 这是睁眼说瞎话,绝对是! 可小冬美滋滋儿的照单全收了,小脸儿红光满面,眼睛眯着,意思就是再夸我吧再多夸夸我吧的样儿。 安王替她顺了顺头发。小冬的头发柔得很,又滑,摸着象缎子似的舒服。 姚锦凤说话声音也好听,娇而脆,果然是声如银铃。 这时候的女子嫁人早,十三四,十五六,嫁了人就是大人了,再有那快的,孩子都生了。小冬琢磨着,姚家肯定也知道姚锦凤的相貌特别好,送她进京来,是想在京城找个好婆家吧?算算也对,陪她读两年书,京城也摸熟了,有安王府的面子,结门好亲也不难。 管事福海进来回话,小冬就从安王膝盖上爬下来,跟了胡氏回去。 胡氏要抱小冬,小冬扭一扭躲开了:“我不是小孩儿了,我自己走。” 胡氏抿着嘴笑:“是是,郡主是大人了,自己能走。” 小冬走了几步,又想起来问:“哥哥今天不是休假么?” “世子爷和表少爷出去会客了。”胡氏说:“原想着姚姑娘今天到不了呢,要是知道今天有客来,肯定是不会出去的。” 小冬的脚在地下磨了两圈儿。出去玩儿也不带她……不象话。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还小,天气又冷,就赵吕要带她出去,胡氏齐氏也绝不能答应。 反正赵吕回来总想着给她捎东西,小吃食,小玩意儿什么的,哪一回都不缺。 晚上倒是凑了一整桌人吃饭,安王坐上首,一边儿是沈静赵吕和那个姓秦的男孩子,这一边儿是小冬沈蔷和姚锦凤。 这么打眼一看,也是满当当一大家子人,怪热闹的。 安王说了几句话,先动了筷子,两边儿六个小的也跟着动起手来。 小冬个儿小,身量矮,桌上的菜都够不着夹的,一旁胡氏站着替她把菜都夹进小碗儿里头,小冬只顾自己闷头吃,别的事儿不用她管。 等她抬头要喝汤的时候,看了一眼对面三个男孩子吃饭。 沈静的风度是一等一的,世家公子的作派。赵吕的礼仪也一丝儿不错,但到底是在自己家的饭桌上头,想吃什么自然不用遮着掩着。 那个秦什么,对,秦烈,吃饭倒象在数饭。那碗里的仿佛不是饭粒而是一粒粒珍珠一样。好象也没见他吃菜。 这孩子是不是以前没怎么出过门,所以现在紧张啊? 小冬想得有模有样的,心里把人家当孩子,全没想着满桌上现在她的岁数最小。 等用完饭回去的时候,小冬扯着胡氏,小声说:“姚姐姐和那个秦哥哥好象都没吃饱,妈妈让人给他们送些点心吧?” 胡氏一笑,抱起小冬说:“咱们郡主都懂事了,知道照顾客人了。这只管放心,我回头就让人送去。” 沈芳去了来了姚锦凤,这个姑娘和沈芳完全不一样,沈芳是个静脾气,没事儿的话可以十天八天不出屋子,绣花,写字,看书,弹琴,还能画上两笔画儿。 姚锦凤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她可是静不下来。住下之后头几天都在安顿收拾,等忙活完了,人也都熟了不再客客套套的说话,她的本来面目可就露出来了。 “小冬妹妹,我们去踢键子吧?” 胡氏笑着说:“郡主还小,不会呢。” 她说:“那咱们去院儿里,我踢,你看着帮我数数。” 胡氏一想这也行,给小冬套上件厚衣裳就抱着她出来了。 跳绳踢键子打秋千这些不用说,姚锦凤连骑马射箭都会,除了长相和声音,小冬觉得她可真不象个女孩子,简直象是小子投错胎了。 胡氏她们都觉得这姑娘太野了,可是姚锦凤还要抱怨王府里太闷得慌,没到半月就赶着来问能不能出去爬山踏青。 胡氏也算见多识广,这样的姑娘还是头回见着。 www.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二十八章 沈芳 小冬其实也想出去了,天气暖和了,她也在屋里捂了一冬天了,再捂着她怕自己头顶都能长出小蘑菇来。 她扯扯胡氏,可这回胡氏没依她。 “还不成。”胡氏说:“现在还早呢,连桃花儿都没开。” 姚锦凤小声嘀咕:“在我们那儿,这会儿桃花都要谢了……” 对,她是从南方来的。 还算活泼的沈蔷和姚锦凤一比,咳,那就象是家养的乖乖小鸡和野生放养的锦鸡……呸,这什么比方。好吧,但是意思是对的。 沈蔷和小冬一起习字,然后——春日绵绵,两个人都困,窝在一起睡午觉。沈蔷打着呵欠说:“听说这位姚姐姐的娘亲不是汉人……” 胡氏坐在一旁把话接了过去:“姚姑娘在遂州那种地方长大,可能从来没受过咱们这种深宅大院的拘束,一时不习惯,时间长了就好了。” 小冬睡意朦胧,胡氏过来替她掖被子,小声吩咐红绫:“把明天要进宫的东西预备好。” 唔?又是初九了么? 从太后年前病倒,小冬还没去请过安。过年时虽然随众进宫去,可是黑压压的全是人,太后端坐在上头受了礼,说了两句话,小冬也没看清她的样子。 初九一早小冬进宫去给太后请安。 这么几个月来她是头次见着圣德太后,几乎不敢认了。 圣德太后和几个月之前比简直是判若两人,瘦得衣裳都要撑不起来了,整个人都快要被身上穿的锦衣华服淹没了,腮上的两块肉无力的耷垂着,嘴角眼角尽是皱纹,活象一下子老了二十年。 这到底生的是什么病啊? 她微微眯着眼,一旁人的提醒了一句,她放在膝上的手稍抬了一抬,示意小冬起身,并没有说话。 皇后,明贵妃,张婕妤这几个人小冬认得,还有更多不认得的**妃嫔和宗室命妇在太后跟前服侍,三位公主也都在。 圣慈太后不在。 小冬倒是很记挂她,听说她也不大不小的病了一场,不知是不是没痊愈,今天也没有露面。 小冬一眼就看见沈芳立在四公主身后,她穿着竹青色的衣裳,在满屋的锦绣绮罗中黯淡失色,毫不起眼。 没人注意,小冬就朝她过去。 “芳姐姐。” “郡主。” 客套得象陌生人一样。 也许她有她的难受吧。 沈芳瘦了,下巴尖尖的,以前脸上那种待熟杏子般的红晕也见不着了,她脸上上了粉,可是隐约可以看见眼下一圈青。 宫里不易居啊。 小冬心里同情,可是她也没有什么办法。 整个大殿里都是嗡嗡地象潮水起伏般的声音,许多人在说话,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时候突然有只字片语蹦进耳朵,没头没尾的。“可见这外地人就是信不得……”又或是“啊,这花绣的当真好,满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件来的……”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小冬在这样的人潮中,忽然觉得茫然而恐惧。红绫留在了门外头,这里只有她自己。 也许,沈芳心中也是一样的恐惧和茫然。 小冬拉着沈芳的手:“芳姐姐,你住什么地方?我想瞧一瞧。” 沈芳怔了下,先转头去看四公主。 四公主点头笑着说:“好,那你陪小冬妹妹去看看,小心些,别让她磕着绊着了。”口气完全象是嘱咐宫女下人一样。 小冬就甜甜地说:“谢谢四姐姐。” 沈芳挽着她的手出了殿门,红绫和胡氏马上跟了上来,先问候沈芳:“表姑娘好。” 她们也看出沈芳瘦了不少,可是“你怎么清减了”这话在宫里却不能随便问。 沈芳点头说:“好些日子没见了,王府里还好?” “都好。” 沈芳和小冬朝前走,小冬想说话,可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问她过得好不好?她肯定说好。 自己要说自己过得挺好,家里又来了个表姐——沈芳八成不爱听。 好在她终于想起了能说的话题。 “蔷姐姐想让我捎点心给你,可这些不能带进宫。她说问你好,她也挺好,让你别挂念她。”小冬努力想了想当时沈蔷是怎么说的:“她说等我进了学,就还能天天见面了。” 沈芳的眼圈顿时红了,忙借着抚头发掩饰了一下。 “嗯,你和她说,我也惦记她。让她不要淘气,下回见了我得考她的字写的怎么样了,要是比以前还次,我要打她手心。让她不要贪玩,也别疯疯颠颠,什么话都乱说……” 小冬灌了一耳朵,忙说:“慢点说,我都记不住了。” 红绫在后面笑着补一句:“郡主不要急,我和胡妈妈都帮您记着呢,漏不了。” 胡氏也笑了,小冬摸摸头。 沈芳的眼里终于也有了点真正的笑意。 在这宫里,不但话不能随便说,连喜怒哀乐都不自己的了。 老天保佑四公主快招个驸马吧,她一出嫁,沈芳也就自由了。 可是……可是小冬刚乐观了不到一刻又想到另一个可能。 要是太后给沈芳也指个亲事怎么办?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据小冬听来的消息,总结一下,这位太后还是很喜欢给人做媒的。要真被指了,对方不称意又怎么办呢? 或者,让沈芳生个病?一病就不能伴读了,也可以回家—— 可病哪有那么好生的呢。 沈芳住的屋子不向阳,是一大间,中间隔出了内外,外面陈设简单,小冬探头看了眼内室,窗子极小,屋里显得很暗。就一张床,有张书桌,一个衣箱——别的就没什么了。 这住的只能说是比宫女好一些,可是…… 小冬没再多看,沈芳自己去端了壶来给她倒茶,红绫忙接过手去:“我来我来。” 这茶叶一点茶味儿都没有嘛。 小冬知道沈芳进宫的时候安王给她预备了打点的赏钱什么的,恐怕就是这没茶味儿的茶叶,也是要花钱的吧? 沈芳是安王府的亲戚,可是沈王妃毕竟早就去世了,河东沈家素有清名,可在在朝廷上又没有什么势力。 “白天都不在屋里,所以也没有点炭盆。”沈芳解释说:“我也不缺什么,四公主待人也和气。” 所有人也不能说公主待人不和气。 做伴读,其实跟半个下人一样啊。 沈芳虽然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可是肯定也是头一遭吃这样的苦。 小冬一边在心里怜惜她,一边却有点隐约的庆幸。 如若她不是郡主的话…… 小冬喝了两口茶,把自己的小荷包解下来给沈芳。 这是她掐了一条珠链子,把珠子揣了进去。荷包有她巴掌大,里面被几颗大珍珠塞得满满当当的。 “呀,这可不成……”沈芳推拒不要。 小冬二话不说塞给她,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干脆憋出一句:“穷家富路,你带着。” 红绫本来也觉得心酸,听了这句却噗哧笑了:“郡主,这话不是这么用的吧?” 她们要走,沈芳不舍得。 小冬说:“我要去看圣慈太后娘娘,你也去么?” 沈芳犹豫了一下:“我……回四公主身边去。” 小冬看她一个人沿着宫道慢慢走远,背影纤瘦,好象风一大就能把她吹跑。 她怏怏不乐转过身来说:“我们也走吧。”没见沈芳时很是挂念,见了之后却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 这章是补昨天的,昨天晚上有事,只来及更了活色生仙。 打滚,求包养~~求勾搭~~(是这词儿对吧?) www.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二十九章 散步 圣慈太后那里还是老样子,冷清地连兔子都不往里钻。 宫女一见小冬,意外之后便笑开了,忙去进去禀告,过了一刻,圣慈太后出来了。 她还是老样子,脸上不施脂粉,头上也没多戴什么首饰,只戴了两只簪子,看着气色倒还好——虽然这个气色并不算十足好,可是小冬先见了圣德太后,已经有个最差的打底了,再见着圣慈太后的样子,当然觉得很好。 宫女摆下垫子,小冬跪下来稳稳磕头行礼。她现在也算是小半个训练有素的人了,至少再也不会冒出一磕头就变成滚地皮球的事情来。 圣慈太后招手让她到身前,握着她小小的胖手。小冬的手细白圆胖,象上好的白面馒头。胡氏就说她的手生得好:“郡主这手,是一辈子享福的手。” 小冬问:“太后娘娘身体都好了吗?” 圣慈太后点头:“好了,只是天还冷不想出屋子。”吩咐人带胡氏和红绫去别处候着,让人端茶果点心什么的来给小冬吃,又问她吃过饭没有。 其实小冬觉得,圣慈太后不是旁人说的那样严肃冷漠古板的性子,她……好象只是不懂得和人相处一样。 在宫里头其实就是这样吧?有很多人不是天生沉默寡言,又或是木讷呆板的。不是被打怕的,就是被吓怕的。小冬看那些宫女太监一个个象木雕泥塑般,就是汗淌到眼睛里都不能抬手擦一下。 安王头次领她来的时候,圣慈太后总共没说上十句话,显得很拘谨,场面也冷。可是小冬自己来,圣慈太后虽然也没有热情洋溢笑脸不断,但是唯恐不周到不体贴的表现,小冬能看得出来。 也许正因为自己是小孩子,所以圣慈太后才能放开一点。 小冬说:“来时吃了粥。”她在盘子里拣了一块点心,掰开来,里面是香喷喷的肉松馅儿。她递了一半给圣慈太后:“娘娘吃。” 圣慈太后有点发愣,慢慢把点心接了过去。 小冬咬了一大口,她也没尝出这里面是什么肉,反正很香,不腻,也不硬,正适合小孩儿吃。 圣慈太后看她吃得两腮都鼓了起来,嘴角也沾了饼渣儿,顺手替她擦了一下,自己也咬了一口。 吃了肉松点心,又吃了枣糕,还吃了两块现切的甜瓜,小冬的肚子给撑得鼓鼓的,太后身边的宫人笑着说:“托郡主的福,娘娘胃口可从来没这么好过。不过这一下子吃这么些,还是起来走动走动才不积食。” 小冬就仰脸看圣慈太后。 圣慈太后犹豫了下:“那就在院子里走走吧。” 太阳早已经升起来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靠墙的一溜花枝都吐绽嫩芽。小冬也不认识这是什么花。若是长出叶子开出花来她说不定认识,现在光溜溜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太后挽着小冬的手缓缓地走,起先好象还有些僵硬,后来就慢慢放松下来。还指着那花枝和她说:“那是苏桐花,花可香了,花瓣晒干了可以做香包,填枕头。等花开了,我就让人给你做两个。” 小冬点点头,好奇的瞅着这花枝。 倒是看不出它会开很香的花。 圣慈太后轻声说:“先帝去了之后,皇帝来问过我要不要迁,我说住惯了,也不想迁地方。” 这是……嗯,在和她聊天? 圣慈太后八成没怎么和人聊过天……呃,小冬有点哭笑不得。 就算难得放松想聊,可是自己才多大,也不可能陪着她聊。 不过,圣慈太后需要的应该也不是她说什么。 她听着就够了。 “我生了你父亲之后,身子一直不怎么好,为了养病迁到这里来的。长春宫安静,长春两个字的意思也好。后来我身子慢慢就好起来了,在这里也住习惯了。” 小冬琢磨了一下,她去圣德太后那里好几回,圣德太后住的是凤仪宫——这应该是皇后住的地方才是,这么说圣德太后也没有移宫。 既然她都没有迁,那圣慈太后当然也不好迁。住习惯了也许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圣德太后不迁,所以圣慈太后只能随着不迁吧? 小冬心里怀着这个疑问,回去之后问了赵吕。 赵吕才下学回来,抱着茶碗喝了好几口梨茶,放下碗抹了抹嘴说:“啊,这个我知道。太后是应该住慈庆宫的。但是当时好象慈庆宫很久没有修缮,而国库刚打完了仗,又经了国丧,又修皇陵什么的,也没有钱立时就修,圣德太后娘娘又生了病……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就一直没有搬吧。” 不知怎么回事,这句话说的倒是很妙。 赵吕和小冬都算是小孩子,当然可以说不知怎么回事。 可是其他人也都不知怎么回事儿吗? 圣德太后为什么不肯搬?只因为慈庆宫破旧失修吗? 不是,肯定不是这样的。 只是小冬了解得太少,所以不知道。 但这件事,她也不打算再去细探究竟,问赵吕:“那个秦哥哥也进学了吧?他聪明不?” 赵吕摸摸头,脸色有些古怪:“嗯……还好。” 还好是个什么意思?还算好,或是算不上好? 要是真好,以赵吕的个性,还不拍胸脯大夸特夸呀。 肯定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而且毛病还不小。 小冬琢磨着,看姚锦凤那个样子,八成没怎么学过什么规矩。这个秦烈,别是之前一个字也没识过吧? 沈蔷焦急地来问小冬,沈芳过得如何。小冬想了想,红绫已经说:“芳姑娘过得还好,自己一个住,白天就和四公主在一处,看着更文静了,还托我们请蔷姑娘不要惦记,不要淘气贪玩,下次见了她要考你的字呢。” 沈蔷的脸顿时皱成了一团:“她怎么还记得这个啊。” 正说着话,姚锦凤来了。 她的脸红扑扑的,不知道又做了什么激烈运动没有,一见赵吕便说:“阿吕,我们出去玩吧?那些人说我不能一个儿出去,得和你们一块儿才行。” 她的习惯与京城这边不同,喊谁都是阿什么的。 赵吕初见这位姚表姐也很惊艳,不过很快就对她的个性开始不感冒了。这么活泼的性子——简直就象从池子里刚捞出来的鱼,劈啪乱蹦又甩又打的,太生猛了。 这会儿闻言便有些头疼。 “这得等休假的时候——还得父亲同意才行。” 若只有他自己出去,当然不必请示安王同意,但带着家中的姐妹就是另一回事了。再说,带着姐妹出去也和自己出去绝对不一样,她们得坐马车,带着跟随的人,注意这小心那,是件十分麻烦的事情。 带自己妹妹他是乐意的,姚锦凤么…… 赵吕心中隐约觉得,带她出去必有麻烦。 第三十章 桃花 但是赵吕不想给姚锦凤机会,罗家兄弟却把这个机会给送上门来了。数着休假的日子一到,兄弟俩就找上门来,一定要邀赵吕和沈静去踏青赏桃花。 罗渭说:“我都让人打听过了,落霞池边的桃花都开了,比往年开得早。咱们一块儿去,我哥都让人预备好了,还从福西楼叫了烤肉点心酒菜——” 罗骁接着帮腔:“对对,一块儿去,把咱们沈大才子也叫上,上回赛诗会他可给咱们长脸了。对了,郡主也很久没出过门了吧?这桃花一年只一回,错过多可惜。” 赵吕想了想,一起出行,多带护卫,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他想得更多的是小冬。 妹妹刚没了母亲,又总是闷在家里,去看看桃花,心情也会好的。 还有表妹沈蔷,从沈芳进宫之后她就蔫蔫的总是不大提得起精神来,也该出去散散心。 至于其他人——秦烈也好,姚锦凤也好,既然其他人去了不叫他们,也不大说得过去。 他叫了人来吩咐:“去看看郡主在做什么,问她们要不要一起出去赏桃花。”又叫过另一个小厮吩咐:“去东边书房和两位表哥说一声,若是愿意同去,就请他们换了衣裳一同出门。” 罗骁愣了下:“那个乡……”他把乡巴佬三个字硬生生煞住,改口说:“那个秦公子真是你表哥?” “嗯,远房亲戚。” 罗骁想着,这一远不知道远到哪一支去了。罗家也时常有老家的穷亲戚来打秋风,那种一表三千里的如果也算他表哥,那他家的表哥可真是数不清。 其实秦烈不象小冬想的那样不识字没读过书,只是……赵吕想,这位表了好几重的表哥……实在不知让人怎么形容。 你要说他笨吧,那绝不是。他的字写得极好,一笔一划直欲破纸而出般锋芒难掩,可是就不肯开口说话,即使开了口,也是低微而含糊,或是只说一个、两个字。被在学里被先生提起来背书的时候,赵吕知道书他是一定会背的,抄默都熟极而流,怎么可能不会背?可他就是咬着嘴唇死不开口,就算被先生斥责打手板也不吭声。赵吕和沈静想办法给他打圆场也好,劝他不要这么死板也好,他也是一声不吭。 赵吕和沈静感觉好象拿锥子扎团棉花,既没有扎透又听不到棉花吱声,这个郁闷就别提了。 他到底在瞎倔个什么劲儿啊? 是不习惯京城,不喜欢上学?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这死硬不开口,神仙也难下手啊。 他本来想,大概秦烈就不想出门去踏青。没想到小厮回来一说,两人都去,已经去换衣裳了。 另一边姚锦凤简直乐傻了,把小冬抱起来转了个圈,撒腿就跑:“我去换衣裳。” 后头服侍她的丫鬟仆妇急忙追上,一边追一边喊:“姑娘,姑娘不要跑,慢慢走。” 沈蔷也乐孜孜的回去换衣裳。 红绫一边蹲下去给小冬穿鞋,一边轻声说:“姚姑娘八成是小子投错了胎。” 胡氏嘱咐红绫和两个丫鬟要好生照顾小冬,不可吹风,不可贪凉,不可乱跑等等等等,活象把她当成个豆腐娃娃一样。不过等红绫她们把她拾掇好,小冬对着镜子一看——头上戴着一顶圆圆的卷边儿小帽,帽沿上是白团团的茸毛,衬着她红扑扑的脸儿,怎么这么象一只兔子…… 出门的时候姚锦凤又让大家意外了一下。红绫把小冬抱上车,沈蔷也上了马车,姚锦凤却站着没动。 “他们怎么能骑马?我就不能骑?” 红绫咳嗽了一声,心说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茬。 跟这位姚姑娘讲规矩是没有用。 赵吕恨不得自己耳朵被塞上了什么也听不见。 姚锦凤也绝对不傻,知道了不可能骑马,也就上了车。不过还是有些不甘心,把身上穿的荷叶裙一掀:“亏我还特意穿了裤子。” 沈蔷险些失声叫出来。 姚锦凤在里头果然穿的是裤子! 小冬实在好奇,她穿过来的时候,姚王妃已经重病卧床,可是看着怎么也不是没规矩的人。那姚锦凤是怎么回事儿?简直是羊群里跑出了一只骆驼来。 前头几个少年骑马,罗家兄弟一左一右簇拥着赵吕,沈静和秦烈落后一些。 这天天气暖和,街上的人衣裳穿得特别乱。有道是二八月乱穿衣,怕冷的还捂着袄,怕热的都穿了单的,透过纱帘看出去,街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姚锦凤忽然问:“进城那天我就觉得奇怪了,这中间路还这么宽,那些人为什么只挤着走边上?” 红绫笑着解释:“京城就是这样的,中间是车马道,两旁是走人的。要是都混着一起,堵了路不说,那马踩车辗的,也容易伤人。” 姚锦凤点了点头:“我说呢,京城人多,分开走也有道理。” 红绫趁机说:“是啊,京城是个讲规矩的地方,走路要有规矩,做事说话一样要有规矩。姚姑娘你想,要是所有人都不讲规矩,那可不就天下大乱了么。” 姚锦凤一点就透,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红绫就挺恭顺地低下头去。 从王府到落霞池,穿过了大半个京城。落霞池畔阳光温煦,和风微拂,风里隐约传来说笑的声音。 “人还不少呢。”红绫叮嘱小冬:“郡主等下可千万别乱跑。” 小冬点点头。姚锦凤先下了车,动作麻利地回过头来把小冬也抱了过去,倒把红绫的差事抢了。 其实处了几天小冬也看出来了,姚锦凤是个很单纯的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要是跟她讲明白事不可为,她也不会跟你胡搅蛮缠。虽然周围的人大多看不惯她,可小冬倒觉得有点亲切…… 姚锦凤,不象这个时代的人。 倒象自己以前生长,经历的那个时代的女性。 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没有那么多规矩,活得单纯而快乐,听她说话不用费心思去揣摩她话里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她说起的哪个人会不会有什么别的背景,她所说的事是不是牵动着别人的利益关系…… 感觉就象以前的同学一样,大大咧咧没啥心眼儿,可以一块儿逛街聊天买东西谈论男孩子…… 挺亲切,也挺放心。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桃花果然已经开了,深红浅粉,团团簇簇,只见花不见叶,往远处看的时候,延绵的花树连在一起,仿佛一片花海一样。落霞池波光粼粼,湖边的垂柳也吐绽新芽,隐约的绿意仿佛一片浅浅的春雾一般。 果然人还是该多出来走走啊,总闷在王府里,虽然也有花看有景赏,可是这样的盎然春意还是得到山野间才感受得到。 姚锦凤果然也高兴,她的容光可还胜过满树鲜妍的花朵。 “真漂亮。” 赵吕走过来吩咐红绫一声:“我们去那边的凌仙阁,你照顾好郡主。” 红绫脆脆地应了一声是。 而罗家兄弟,不知什么时候看到了姚锦凤,象两尊泥菩萨似的呆在那里,眼睛一眨都不眨。 而就是这么巧,姚锦凤帷帽上的纱,被风吹得卷向一旁,露出了她的半张脸。 小冬觉得不怪他们。 姚锦凤的美,仿佛有一种魔力般,平时看着已经让人觉得呼吸艰难,现在在春风里头,桃花树下,阳光亮而暖的照着,她的皮肤仿佛玉石一般晶莹剔透,光华流转,眉眼更是美得让人惊心动魄。这样的美简直象一个巨大无底的漩涡一样有着致命的诱惑力,让这些毛头小子怎么能抵挡得了? 小冬想起一个词儿来。 尤物。 姚锦凤现在还小,将来真不知道她能变成什么样的红颜祸水啊。 —————————— 这章的章节名很切题吧?就是看桃花嘛。。^_O 第三十一章 风筝 上 本来这二位罗少爷来安王府,是有政治任务的——别的复杂的他们也做不来,家里给的嘱咐就是陪着世子吃好,玩好,让世子高兴,不能让世子磕碰着受什么损伤。 可是毕竟是少年人,这会儿完全本末倒置了。说话忽然间变得结巴起来,走路也不那么利索了,姚锦凤一开口,他们中必有一个要么迈不动步,要么同手同脚,这丢人的情形赵吕简直是不忍卒看。幸好自家表哥不这样,沈静年少老成不用说了,秦烈似乎压根儿对姚锦凤的长相没半点感觉,大踏步地只管走自己的路。 道旁有小贩叫卖绒花,他们停下来看,是粉红绸绢做的,鲜活精巧,和枝上桃花一比,竟然分不出哪是真花哪是假花。那卖花小贩也能说会道:“各位公子小姐,这枝上的鲜花自然胜过假花,可是要人人都折花,这后来的人可就只能看到一片秃树光枝啦……” 小冬和沈蔷就站在后面笑。 他们买了几朵,红绫替小冬簪了一朵在襟前。小冬摸了摸,赵吕说:“不要紧的,这是应节,也不算违孝。” 沈蔷别了一朵在耳边,象耳坠子一样。 罗家兄弟一人买了一大把,你蹭我我蹭你的朝姚锦凤跟前挨过去。还没等他们开口,姚锦凤手一挥:“真花儿我都不戴,要假的做什么。” 她是走开了,罗家兄弟就给晾在原地了。 小冬真的,真的,非常想笑。 可是现在要笑的话,就太不合适了。 做买卖的不少,还有卖吃食的,卖风筝的,卖各种小玩意儿。那个卖风筝的人很逗,一身上下堆叠得全是风筝,整个人象是个活动的风筝架子,头上还顶着一只斑斓的大蝴蝶,蝴蝶尾翼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地抖动,象是随时会飞上天一样,蝴蝶眼睛是会动的,而且会发出象小哨子一样的声响。 赵吕时时注意小冬,看她瞅那个蝴蝶,以为她想要,就让人过去付了钱,不但买了那个蝴蝶,还买了一只鹞鹰,一只金鱼。 那蝴蝶立起来跟小冬一般高了,小冬伸手拨了一下鱼眼睛,微微笑了。 赵吕就吩咐人把风筝放起来,他们再向前走。 绫仙阁比小冬想象得要大得多,足足有五层高,一二层游人不少,从三层往上就不是人人能上去的了。 一群人上楼动静可不小,赵吕觉得三层还是人多,五层又怕风大,于是他们上了四层。 四层很敞亮,人也不多。靠落霞池的一边窗子都敞着,风是比平地要大一些。但是靠窗的景色也好。 罗家兄弟显然是老马识途,不知是不是想在佳人面前显得自己有面子还是有排场,他们坐了靠窗的几张桌子,靠东首还有一张桌上坐了两个人,罗渭就朝那边过去。 “喂,挪个座儿。” 小冬皱了下眉头。 罗家兄弟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仗势欺人?毕竟人家才是先来的,坐得好端端的。不知道他们平时就是这么骄纵,还是因为和赵吕在一起才这样? 那桌上有个人说:“哟,罗门板儿,你们兄弟俩怎么来了?” 还是认识的? 罗渭气焰顿消:“三……” 三什么? 小冬转过头去看,先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少年的脸。 小冬在这里认识的人并不多,除了家里,就是宫里。 她记起来了,这人是二皇子。那次安王带他去见皇帝的时候,她见过二皇子一面。 赵吕也看到了,过去行礼,不等他开口,刚才说话那人又说:“别瞎客气了,都是自家兄弟,又不是外人。你们也来赏花?” 赵吕也很随意地说:“是,没想到二哥和三哥也在这里。” 这么说,另一个是三皇子? 三皇子笑着说:“好不容易今天得一天空,恐怕咱们一个学堂的人都跑这里来赏花了。你们等着,一会儿说不定还要再来熟人。” 既然算是自家堂哥,小冬也过去见礼。 三皇子和二皇子差不多大,可能是同一年生人。可是他看起来比二皇子可是挺拔俊逸多了,不止是身量和外貌,还有一股气势,小冬形容不好。 可这不奇怪,二皇子生母是宫婢出身,三皇子却是皇后嫡子啊。 三皇子笑着说:“早听说小冬妹妹到京城了,一直有事没见着。”他从身上摸出一物:“这个就当见面礼吧。” 那是一只通体晶莹的玉蟾,杏子般大,握在手里暖润如温水。 小冬就接了过来,脆生生地说:“谢谢三哥。” “既然遇着了,那就一块儿坐吧。” 于是屏风一拉,又变成两桌,一坐下来,姚锦凤就忙不迭把帷帽摘了。 “这劳什子戴着真气闷。” 沈蔷看她一眼,却指着外面:“小冬你瞧,咱们的风筝放起来了。” 小冬朝窗外面看,落霞池象一面大镜子般嵌在花海之中,水光清朗,令人心胸舒畅。星星点点的风筝点缀在空中。小冬看见了那只大蝴蝶,是满天上独一份儿。 远远的,那蝴蝶眼睛上的哨子也被风鼓响了,哨音清越,宛转动听。 小冬吃了块点心,低头发现刚才红绫给她别在襟上的那朵绢花不见了。 可能刚才风大给吹跑了吧。 隔着屏风,能清楚地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二皇子很少说话,差不多都是三皇子,赵吕,还有罗家兄弟的声音,沈静偶尔插一句半句,唯独秦烈,从头到尾是一个字也没说过。 小冬忽然想起,从这位远房表兄到了安王府,她怎么好象从来没听到秦烈说过一句话呢? 要说他是不是性格太内向了? 不,不是。 小冬自己就否决了。 秦烈不象是内向的人。他走路的时候胸是挺的,背是直的,步子快捷沉稳,目光坦荡,神情自然。这是很有自信的表现。 可他怎么就不开口呢? 小冬觉得很是好奇。 沈蔷推了她一下:“小冬,你听。” 好象哪里有争执喧哗的声音。 姚锦凤已经迫不及待趴到窗边朝外看了。随行的丫鬟忙说:“姚姑娘,外头风大,小心着凉。” 姚锦凤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这算什么。我们家乡紫檀山的大风能把山羊都吹跑——咦,下头有人打架!” ———————— 今天亲戚聚会……而且回来时背儿子不慎摔跤了……手破了,555~~~ 其实也不是特别疼,就是吓一跳,幸好没摔着儿子。 www.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三十一章 风筝 下 小冬有点汗……怎么姚锦凤看见有人打架这么兴高采烈? 不过兴高采烈的不止她一个人,那边罗家兄弟虽然从看到两位皇子后有些拘束,可是姚锦凤这一声喊,两兄弟象听见了发令枪的一般,嗖一声也窜上窗边去看。 小冬嘴里含着糕,又想笑,红绫还以为她噎着了,急忙端茶递过来。 “嘿,谁和谁打的?”罗渭兴奋不已。罗骁多少还稳重点:“你别这么毛燥,我看着……里头好象是薜家的人……” 真是术业有专攻,罗家兄弟真可以算是京城专业公子哥儿队伍中的代表人物,离着这么远,还能一眼认出熟人来。 小冬把糕咽下去,喝了口茶,心里倒也有点佩服罗家兄弟。 公子哥儿不是那么好做的,尤其是在京城这种地方,要做一个成功的公子哥儿,首先你得能认清人认住人,这样才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什么人应该交好,什么人是坚决不能去搭理的。 姚锦凤看了两眼,说:“这都什么和什么,一团乱。” 罗骁在那边说话,听得出来是有意解释给她听的:“这一边儿是澜郡王家的,另一边儿是盛南候薛家的。” 二皇子问:“澜郡王家的人?他们家素来谨慎,怎么会和人打架?” 于是乎,屏风那边儿的几个少年呼拉拉全趴窗口去看去了。 “盛南候?”赵吕想了想:“是不是娶了陈家四姐姐的那一家?” 罗骁点头说:“可不就是那一家么,我就看不惯他们,上月我娘她们去护国寺上香,遇到他们家的车,虽然让了道给他们先走,可他们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过去了……” 陈家?哪个陈家? 会让赵吕称一声姐姐的……唔,小冬忽然想,难道是圣德太后的娘家? 除了这个,他们也没有什么旁的姓陈的亲戚了。 呃,这个薛家嚣张什么?陈家就算外戚了,他们这算外戚的外戚……就算夹着尾巴做人也有人说三道四的,这可好,大庭广众就和人打起来了。 三皇子看了几眼,忽然招手叫过一个人来:“你下去看看。” 那几个人一直坐在墙角处的桌子边,应该是二皇子三皇子带出来的随从。 二皇子声音很小:“澜郡王怎么说也是自家人,不能让他们这么吃亏。” 同样是皇子,二皇子还比三皇子年长,可在他面前说话的时候,比小冬第一次见他时还显得没底气,唯唯诺诺的,象活三皇子的跟班一样。 这投胎真是个技术活儿。投到皇后肚子里和投到宫女肚子里,可真是云泥之别。 沈蔷一转头,忽然吃惊地说:“姚姐姐哪儿去了?” 小冬一愣,左右看看,姚锦凤果然不见了。 “她不会下楼去了吧?” 糟糕。 罗家兄弟二话不说就往楼下奔,在楼梯口罗骁还险些把罗渭给挤得差点儿撞墙上去。 兄弟俩脚步声踏得木楼梯咚咚响,简直象两头莽牛。 沈蔷趴窗口看了看,忽然指着楼下说:“她在那儿呢!” 小冬也趴到窗户边儿去看,果然姚锦凤溜下楼去看热闹了,就站在离人群不远的桃树下头,多亏她还把帷帽戴上了。 下面一团乌烟瘴气,有的喊有的叫有的打有的骂,地下已经躺了两人,不知生死。 罗家兄弟已经赶到了她身边,可是似乎并没劝动她回来,反而一起站在旁边看起热闹来。 知道她没事,小冬也就不再关切。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从下头上来,罗家兄弟象捧凤凰一样簇拥着姚锦凤。三皇子的随从也回来了,轻声向他禀报下头的情形。 好象是为了抢一块赏花的好地方,两边都说自己先来的,结果争执不休,动起手来了。澜郡王府那边的人明显不及盛南候家那边的人多,打起来自然落了下风。听起来,要不是三皇子的随从上去劝开,只怕澜郡王府要吃大亏。 “这薛家,实在也太……”三皇子说了半句,改口说:“来来,喝茶。” 他要再接着说下去,难道要说到薛家仗了谁的势。 这还能仗谁的势?圣德太后娘娘呗。 所以三皇子不能说,其他人也谁都不能说。 虽然听起来还是象刚才一样热闹,可是气氛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自然了。大家都看见了一件事,可是要一起装作看不见。 姚锦凤坐下来,痛痛快快喝了一大杯茶,才开口说:“真没有意思,一群人一拥而上,打来打去就是那一套,就两个拿棒的,连一个拿刀的都没有——” 小冬低下头喝茶,沈蔷咳嗽了一声。 姚锦凤马上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压低了声音说:“就是嘛,我老家要是有两个人要对打,别人可不能上去插手,打死了人,死人的那家也不能找麻烦……” 沈蔷头次听说这样的事,奇怪地问:“遂州还有这么奇怪的风俗?” 姚锦凤说:“我是在紫檀山长大的,远远近近的那些寨子里都是这样……” 哦喔…… 沈蔷和小冬一起明白了。 怪不得姚锦凤这么没有规矩! 沈蔷心说,原来是个野丫头。 小冬却想,寨子?难道姚锦凤的娘不是汉家女子? 这倒是很有可能。 姚锦凤肤白貌美,风情与小冬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很有可能有外族血统。那就难怪她在京城这么过不惯了。人家是在山野里无拘无束长大的花草,硬移到温室中来,还有种种限制,要让她往一个与性格和成长环境全然不同的方向去生长,她也痛苦,别人也痛苦。 小冬想……要不再过些天,跟安王说一声,送这位姚表姐回家乡吧。 她在京城过得不怎么开心,大家都跟着一惊一乍,这也就罢了。要是过些时日小冬真的去进学,她也做伴读一起去的话——宫中的规矩只有更严苛,她怎么适应得来?到时候祸只会闯得更大,也更难收拾吧? 沈蔷忽然说:“哎呀,风筝。” 小冬转头去看,那只漂亮的蝴蝶风筝不知怎么忽然断了线,在空中悬停了一刻,便直直的一头栽了下去。 天空一碧如洗。 ---------- 旱了三四个月,今天下了点毛毛雨,还是人工降雨,而且没下多少又起了西北风,一下又刮晴了~~~ 第三十二章 无题 上 赵吕晚上果然向安王描述起白天他看到的打斗来:“……薛家先动的手,澜郡王府的人还是很有分寸的,看着打作一团,其实并没往要害处招呼,他们走时有两个人都要抬着了……” 安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 小冬靠在安王膝头,看看安王,又看看赵吕。 安王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等赵吕说完,他问小冬:“桃花好看吗?” 小冬点点头:“好看……蝴蝶风筝丢了。” 赵吕忙说:“让人去找了,没有找到,许是被别人拾走了。明天我让人再买,买更大更好看的风筝,咱们就在花园里头放,好不好。” 安王微笑着说:“要说风筝,那也不用特意去买,我记得府里有两个花匠,扎的风筝比买的好。” 赵吕就纳闷了:“父亲连家中这等小事都知道啊?” 安王也摸摸他光润的脑门儿:“好了,你们去吧。” 赵吕牵着小冬的手出来,瞅见她打了个呵欠,小声问:“妹妹今天玩了大半天,累了吧?” 小冬诚实地点了点头。 赵吕送她回了玉芳阁,自己慢慢向回走。身后丫鬟小厮知道他在想事,所以跟得并不近。 赵吕在想刚才安王同他说的话。 澜郡王府为什么要对薛家的人留手呢?只是因为人少力弱吗? 未必。 那是怕薛家吗? 不,不是。 薛家有什么势?不过是借陈家的势。而就算今天他们和薛家打的两败俱伤,陈家也未必愿意出这个头。澜郡王府就算破落,在宗室中不受待见,可毕竟还是郡王府呢。 而且,如果澜郡王府的人真对薛家忌惮,那一开始还争什么地方?直接避让开不就得了? 这样一想,他隐约明白过来父亲想让他思量的关键,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 虽然想的还不透,可是结合自己的推想,再去想刚才安王提点他的话,赵吕觉得,自己象是揭开了白天那场斗殴上头蒙的一层纱,看似偶然又普通的事,细想想,处处都不偶然,也一点儿都不普通。 他站在那儿出了一会儿神,小唐走近几步,小声提醒:“世子,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齐妈妈该出来找咱们了。” 赵吕唔了一声,才慢慢向前走。 小唐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觉得世子好象每天都在长大,一天比一天沉稳有气度—— 小唐觉得既欣喜,又有些惶恐。 世子出息,他们这些人当然只有好处。 可是,自己也得多多努力,比以前更机灵更能干才行,要不然世子爷大步走着自己跟不上,岂不要被厌弃抛开了? 沈蔷洗完脸,散着头发赖在小冬这儿不走了。胡氏微笑着说:“那今晚蔷姑娘和郡主一块儿睡吧,只是不能光顾说话,谁要是明早起不来,可不给早饭吃。” 沈蔷脆脆地答应了一声,笑嘻嘻地钻进被子里头。 从沈芳走后她时常三五不时地过来找小冬说话,有时候就留下来和她挤一块儿睡。 白天依旧是有说有笑的,只是到了晚上,周围一静,心中难免凄惶孤寂。身边虽然有丫鬟陪着,可是她们毕竟不能听她说心事。 小冬的头发散在枕头上,眼睛扑闪扑闪地眨动。 刚才挺困的,躺下来了却一时睡不着。听着沈蔷小声抱怨京城天气比河东冷,今天出去买的东西回来发现不称心,还有姚锦凤今天说的那些话…… 沈蔷翻个身,手支着腮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小声说:“不知道芳姐姐这会儿睡下了没有。” 小冬想,这得取决于四公主睡没睡。多半应该睡了吧,因为宫中蜡油灯烛都是有定数的,而看情形沈芳那里必定不怎么宽裕,有事的话必会赶着趁白天做了,以免到了晚上要费难。 “我们在家的时候,我晚上也常去找她一块儿睡。不过要避开奶娘才行,要不然她们一定罗嗦个没完。有一回芳姐着了凉咳嗽,我还是去了,结果第二天我也咳嗽起来,还发热了,被娘一顿好训……” 小冬挺羡慕的。虽然沈芳沈蔷只是堂姐妹,可是感情极好。 她这辈子只有赵吕这么一个傻哥哥,并没亲姐妹。要说堂姐妹,宫里的几位公主倒是。可是那关系真是要多远有多远——别说和她了,就是那几位公主彼此之间都是面合心不合的。 困意渐渐漫上来,沈蔷的声音本来就低,现在听着更是飘忽。忽然小冬听到:“听说太后的病……” 小冬一个机灵,清醒了一些:“太后的病好了呀。” 不过看着还是一脸病容,憔悴得太吓人了。小冬不知道什么病把她折腾成这样,远远看着只觉得她老态毕显,有气无力的。 虽然有两位太后,但是平时若是只说“太后”两个字,一般都是指圣德太后,仿佛圣慈太后毕竟有些不那么名正言顺似的。 沈蔷摇摇头,凑过来和小冬咬耳朵:“我也不知道,就是无意中听到有人说,说太后的身体已经垮了,现在不过是硬撑着……” “别说这个。”小冬侧耳听听帐子外面的动静,胡氏她们应该是在外间。 “我知道,这话是不能乱说的,我也就和你说说嘛。”沈蔷的声音低得只有小冬能听得见:“本来嘛,圣德太后都快六十的人了……老太太上了年纪,身子骨自然不行……” 也是,圣德太后是比圣慈太后大不少,就算再保养,岁月不饶人啊。 不过圣德太后如何她不并怎么太挂心,毕竟——在她心里,圣慈太后更亲近,那才是她的亲祖母啊。 躺着说话嘴容易干,沈蔷偷偷摸摸起身倒了两盅茶,递一杯给小冬。 小冬只敢润润唇,可不怕喝多——万一要是真喝多了一个控制不好,她可不愿意顶个尿床的名声出去见人,毕竟现在身体还是小孩子,控制能力不怎么强。 “下次你进宫的时候……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捎上我?我好想芳姐姐。” 沈蔷的声音可怜巴巴的,可是小冬也没办法。带她进去是容易,可是她每次初九进宫,未必每个初九公主们都有闲暇,若她们去上课了,沈蔷一样见不着沈芳。 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有一大片一大片盛放的桃花,灿若云霞。小冬在花间绕来绕去,就是找不着出去的路。 忽然间她惊醒过来,感觉到身边漫开一片热乎乎潮意。 该死的,难道她真的……小冬真恨不得一头撞在床栏上—— 等等!她的小衣小裤没湿!湿的是褥子,而且不是她身下的那块儿地方。 沈蔷也已经醒了过来,就着外头透进来的光亮,小冬可以看她瞪圆了眼哭丧着脸。 小冬真不知道以什么表情面对她才好…… ——沈蔷,居然,尿床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小冬真没想到沈蔷已经这么大了,居然还会…… 愣了一会儿,沈蔷忽然一把攥住了小冬的手,无比恳切地含着泪说:“小冬妹妹,你一定要救我啊!” 小冬心中警钟长鸣,戒备地看着她:“你想做啥?” www.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三十二章 无题 下 “小冬妹妹,你看,这个事儿……” 小冬往后缩了缩。 沈蔷也尴尬地挪动了一下。 “这个事儿……” 小冬牙闭嘴紧,一声不吭。 其实沈蔷的意思不用说,她也明白。 可是明白归明白。朋友间,姐妹间,有能帮忙的地方当然是要帮的。可是这个事儿,小冬可不会替她认下来。 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如果沈蔷是打破了什么东西,得罪了什么人,甚至闯了什么别的祸,反正自己是小孩儿嘛,帮她认了也没事。可是这个事……小冬做为一个身体上的幼童心理上的成年人,让她承认自己尿了床——别人怎么样说怎么想不重要,她首先自己这关过不了。 沈蔷也知道,小冬年纪小,可是不代表她不懂事。她只是话少内向些,可是要哄着她帮自己把这个事儿认下来,可就有点儿…… 两人呆坐在那儿大眼瞪小眼,可是问题不会因为你拖着不解决,自己就会消失不见。褥子湿了,沈蔷身上也湿了,很不舒服。这个觉是没法儿再睡了。 沈蔷的眼睛越来越红,眼泪真是说来就来,啪答啪答地就开始朝下掉。嘴角一抽一抽的…… 小冬当即立断,朝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值夜的红英立刻应了一声:“郡主有什么吩咐?” “换被褥……”小冬顿了一下,又说:“还要衣裳。” 红英马上表现出了王府大丫鬟的专业素质和办事能力,一句也没多问,又快又稳地指挥小丫鬟换了被褥,拿铜壶暖被,又将从柜中取出小衣放在熏炉上熨暖,服侍小冬和沈蔷换了衣裳,更体贴地给两人各倒了一小盅白水。 看着那杯水,沈蔷脸色大变连连摇头,小冬就着红英的手漱了一口。红英服侍她俩重新躺下,带走了换下来的被褥衣裳,从头到尾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没有朝她们脸上多看一眼,更不用说目光中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了。 小冬重新舒舒服服躺下来,被子里头重新变得温暖干燥,折腾了一番——虽然是别人出力折腾,可是小冬也觉得疲倦不堪。 可是躺下没一会儿,就听着沈蔷在那边儿抽抽噎噎地小声哭。 小冬在肚子里叹气,可是叹完了,耳朵还是被细细的连绵不断的哭声折磨。 “别哭了。” 沈蔷的哭声顿了一下,吸吸鼻子,哭声又接着响了起来。 “她们一定以为是我。”小冬说:“别哭了,快睡吧。” 沈蔷还是嘤嘤,嗯嗯,咛咛的哭,给小冬的感觉活象冬天被冻漏的水管,滴滴,答答,不干不脆不快不慢,又象一只被杀了一半丢在那里不管的小鸡,又是挣扎又是淌血又是噎气,别提多难受了。 “你到底哭什么啊?” 事情都解决了还哭?明明她才想哭呢。 沈蔷低声说:“谢……谢谢……” 好吧,比谢谢还多了一个谢,算是一份半的谢意了。 小冬还是想叹气:“别哭了,红英她们不会说出去的,别人不会知道。” “我知道……呜呜……” “那你还哭?” 沈蔷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枕,枕头湿了……” 小冬闷闷地平躺着,呼气,吸气,过了半晌,一把撩开帐子,喊了一声:“红英,来换个枕头!” 这个……估且可以称为尿床事件的事,并没有沈蔷想的那么严重。 小冬不知道她为什么害怕,因为沈蔷没告诉她,上次她在家的时候也有过这么一回,被母亲罚了不说,往后近乎整个冬天她都没能出过屋子,不光是母亲罚她抄经做女红,还因为她自己也不想出去。 沈家是大家族,那些或远或近的姐妹兄弟亲戚嫂子们……大家的关系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融洽,她的那个事儿不知道怎么就被传了出去,几个比她还小的妹妹就拍着手在背后笑话她,笑得她无地自容。 而在安王府,是完全不一样的。 第二天早上起来漱洗时沈蔷就低着头谁也没敢看,可是所有人的态度一如既往,既没有冷淡不屑嘲笑,也没有过份热情迎合让人心里不安。 就象昨天夜里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 小冬的态度也是落落大方,早上还多喝了半碗粥,吃了一块桃花糕。 “蔷姐姐你也尝尝,这个好吃。” 桃花糕里有一股蜜桃香味儿,颜色就象初夏时早熟的水蜜桃一样鲜嫩,上面还印着桃花图案。 沈蔷咬了一口,的确好吃,入口绵软即化,都不用嚼就咽了下去。 中午……晚上…… 一天过得平平稳稳,平稳得沈蔷都难以相信。 似乎除了她自己,没人把这个事儿当成一件事儿。 天没塌下来,日月也照常轮转,饭要吃,日子也要过。沈蔷自己瞎琢磨了好几天,终于把这个苦恼全抛开了。 既然别人都不当回事儿,她也不用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这里是京城,是安王府,和河东沈家是不同的。 这里的房子宽敞明亮,烧着火炕,屋里暖融融的,穿一件夹衣都会出汗。这里不象沈家,那些青砖砖墙和木头梁柱到了冬天就会一次次的泛潮,屋里什么时候都显得阴暗湿冷,一个屋里只有一个炭盆,所以姐姐们一到冬天就会把炭盆都搬到一个屋里去做绣活儿。每天吃的饭从大厨房端来早已经凉透,肚子饿了也找不到热食,只能弄点热水泡点硬梆梆的糕饼填肚子。那些糕饼一无例外也是大厨房里弄来的,象石头一样又冷又硬,上面连一点可怜的糖霜都找不着。 在沈家做错一点事,等待着的就是层层的训斥,处罚。处罚包括饿饭,罚跪,罚抄书,挨打…… 沈蔷回过神来,她发了半天愣,字没写几个,墨都干了。 小冬正在一笔一划地练字,她的脸蛋儿红红的,额上微微渗出细小的汗珠。 窗户外头传来姚锦凤清脆地象银铃般的笑声,越来越接近。 沈蔷放下了笔。 只要这位大姐一进来,字儿什么的就别想练了。 ———————— 今天下了一点点雪,可是天气贼冷冻得手生疼。 第三十三章 礼物 “来来来,看这个。” 姚锦凤把手里的东西哗啦啦往炕桌上一放,幸好小冬和沈蔷已经把纸笔墨砚移开了,不然可够乱的。 姚锦凤放下了一堆凌乱的东西,布偶,几包京城老字号的糕点糖果,头花,还有五角梅花儿形的银铃铛什么的,全是一些女孩子会喜欢的玩意儿。 沈蔷吃了一惊:“你出门去了?” “没有啊。”姚锦凤说。 “那这些……哪儿来的?” “别人送的。”姚锦凤大大咧咧地把一包糕点的包纸直接撕破,递给她们俩:“尝尝。” 沈蔷有些迟钝地接过一块点心:“谁送的?” 姚锦凤挤了挤,小冬朝里挪,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儿。那点心她可不敢随便乱吃——不是她有什么被害妄想症。而是她要是乱吃了来历不明的东西,不管这东西有没有害处,胡氏能把旁边这些丫鬟的皮都揭了。一贯温柔得胡妈妈,在面对不听话的小丫环时,能瞬间变身为母老虎。 “昨天见过的人。” 小冬第一个想到了罗家的罗骁罗渭那哥俩儿,看这东西买的乱糟糟的,也的确是那兄弟俩的风格。 果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上次沈芳沈蔷她们也一起出去了,罗家兄弟也没说要买这买那的来讨好啊。 姚锦凤咬了一口点心,有些含含糊糊地说:“我一个人哪用得了这么多东西,咱们一块儿用。”她把那个银铃铛拿起来在小冬襟前比划比划:“这个你戴就挺好看的。” 沈蔷轻轻咳嗽一声:“这个……不是人戴的。” “嗯?” 沈蔷忍着笑:“这个……京城里的小姐太太们……好象都用这个来拴猫儿狗儿脖子的……” 姚锦凤大大的吃惊了:“给猫戴?” “对呀。”沈蔷点头:“我们河东也有人这么干,不过没京城的人这么阔气,我见过的是铜铃铛。” 姚锦凤摇头:“给猫戴上了,猫还怎么抓老鼠?那叮叮当当的一响,老鼠不都跑光了?再说,这个这么好看……我们老家给女孩子戴的首饰还打不了这么精细呢。” 能戴银铃铛的猫儿狗儿,肯定用不着抓老鼠和看家护院,只要把自己养得漂漂亮亮取悦主人就可以了。 呃,虽然她的好心没用到正确的地方,小冬还是领她这份儿情。 这些东西都不算贵,可是能看出罗家兄弟是花心思挑的。 “挑嘛,看你喜欢什么就挑什么。”姚锦凤翻翻头发,又把布偶拿了起来:“这个东西怪稀奇的。” 是的,那是白布缝的兔子,布有些绒绒的,摸起来的手感象摸着了真正的兔子的皮毛一样软滑。小冬猜,这个布说不定就是兔毛纺的织的,再做成了布偶。桌上的布偶还有小马,小鹿,小老虎,都胖胖拙拙地,圆滚滚地可爱。 这些布偶肯定不便宜。 小冬寻思着不知道这兄弟俩从哪儿淘摸来的这东西,说不定比银铃铛还贵多了。 可是……这些东西里明明白白彰显了两兄弟讨好的意味,姚锦凤就这么把东西收了下来—— 礼可是随便收不得,不管是成年人之间,还是少年男女之间。 “那……你回礼了么?” “我没什么可回的啊。”姚锦凤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来:“我从老家带来的东西不多,也没什么他们能用得上的……我总不能把我扎头发的彩绳送他们一人一根吧?他们” 小冬默默地转过脸去看墙壁——姚锦凤要真送了他们头绳,姚家兄弟说不定能乐得一头扎进护城河里去。 其实这些礼物想开些也没什么,又不是收下了就算定情信物了。小冬记得自己也有许多不知道都是什么人送的礼物,通常都由胡氏替她收管着。 沈蔷倒是有话直说:“你不该收的……在我们家,要是有这种事儿,肯定会挨打的……” 姚锦凤托着腮,有些苦闷地说:“我也没见着他们啊,拿东西进来的人说,他俩象被鬼追似的,跑到王府门口说是送东西,把包袱一甩就跑了,倒不象来送东西的,活象来做贼的一样。” 噗……小冬实在忍不住笑。 她完全能想象中出罗家兄弟那模样,门板兄弟肯定憋得脸红脖子粗…… 这年纪的少年们,让他们去打架的话,肯定拔拳头就上毫不迟疑。让他们在漂亮的姑娘面前说几句话,却活象要他们的命似的艰难。 沈蔷也忍笑忍得脸通红,最后索性不忍了:“我说,他们家人是不是都长得这么……高大?” 红绫替她们重新斟了茶上来,笑着说:“不知道,不过他们家是世代将门,大概都很英武吧。” 收就收了吧,最后布偶归了小冬,头花沈蔷挑了两朵,糕点则被全屋人,除了小冬以外,一起分享了。 共同刮分了这些东西,还一起笑话了罗家兄弟的糗事,不知不觉让三个人比以前变得更亲密了一些。最起码,沈蔷不再一看到姚锦凤就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毕竟吃人嘴软嘛。小冬也觉得,姚锦凤其实不难理解,她其实大方又热情——虽然这热情总让她身边的人有些不适应。 小冬忽然想起件事来,小声问姚锦凤:“那个秦烈,他怎么老不说话?” 姚锦凤一怔:“对哦……我也没听他说过话。” 沈蔷插了一句:“你也没听过?你们不是一路来的吗?” “来京城之前我可不认识他,是我爹把我接回遂州,我才见了他一回,他一路上也闷不拉叽的,我也不想搭理他。” 太奇怪了…… 小冬在猜测,秦烈会不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比如,结巴? 沈蔷已经把话说出来了,看来她们想到一块儿去了:“他是不是说话有什么……吃力为难之处?” “不知道。”姚锦凤拍拍手:“这有什么好琢磨的,咱们直接去问问他呗。” “直接问?”沈蔷呆了:“怎么直接问?” 她从小到大听的见的,都是大家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议论某个人某句话不合适某个举动不合宜,可是这些人从来都是背后议论,没有一个冲到被议论的人面前去大放厥词的。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不能问?” 好吧,这就是姚锦凤不加掩饰的,让人觉得冲劲儿十足的热情性格。 沈蔷忙拉着她:“不能问……人家不说肯定有人家的原因的。他要是不愿意说,咱也不能强迫啊。” 小冬没跟她们一起掰扯,笑眯眯地朝窗外看。 窗外的樱桃树开了一树的花,粉白的花蓬勃而充满了生气,风一吹,花瓣儿扑簌簌地落下来,象是飘飘洒洒的雪。 春天来了呀。 +++++++++ 二更。 求留言,求包养,求勾搭X_O 对了,还求各种票票。 第三十四章 开口 她们都猜错了,秦烈不结巴。 也没有她们猜的什么难言之隐。 他一开口就是正宗官话,字正腔圆,声音清亮,略带一点尾音。这点尾音听起来象是鱼儿游过,在水面上泛起的细细的一道水痕。但听起来并不显得别扭,挺好听的,而且还能将他和京城土生土长的人区别开来。 虽然他的话还是不多,不问到他面前他绝不开口,但是比起咬紧牙一个字不说的时候那是好多了。 小冬第一次听他说话是初夏的早上,她和沈蔷,还有姚锦凤一起,三个人在花园在花园里头掐花儿——小冬一直对凤仙花染指甲这种事儿好奇得很,以前她大学时有个同学老家在山里,来上学的时候指甲就是用凤仙花染的,那是一种很暖的橙红色。寝室里的人都极好奇想试试,可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染成。 掐花得趁早上,若是花要是被太阳晒过了,再掐下来,那颜色汁水什么的都不太合用了。 “咦,瞧那边儿。” 小冬转头看的时候,秦烈正立定站好,他看样刚打完一趟拳,可还是气定神闲的样子。一旁跟着的小厮忙把外衫给他披上。 两帮人走了个对脸儿,姚锦凤先开口:“咦?你也起得这么早?” 本来三个人就等着秦烈嗯一声或是哼一声,又或是什么声音也不出,大家各走各的,没想到秦烈却开口了:“总不练,拳脚都生疏了。你们这是来做什么呢?” 三个人一起呆住了。 秦烈居然开口说话了? 是她们听错了,还是没睡醒? “我先回去了,不然上学要晚了。” 他从三个人面前走了过去,六只眼睛盯在他身上跟着他转,一直到他转了弯身影再看不到时为止。 小冬先回过神来:“他……” “他说话了。”沈蔷用力点点头。 “原来他不是结巴呀?” 咳,肯定不是。 而且他声音挺好听,还挺有朝气。 三个人面面相觑,刚才掐花掐得兴高采烈,现在却都没心思再继续了。 “他不是结巴干嘛总不开口?” 沈蔷小声嘀咕:“唔,他可能认生?” 姚锦凤瞅了她一眼:“你以为他是个姑娘啊?我都不认生,他认个……” 旁边跟着的丫鬟咳嗽一声,姚锦凤把她下面可能出现的不雅字眼儿咽了下去没说。 “咱们回去吧。” 沈蔷和姚锦凤鼓捣了一天,把花和叶捣碎加了明矾和其他东西腌了起来,再细细的将这些糊糊涂到指甲上,还得包起来。 “明天睡醒了再洗掉,最好是连涂三天。” 小冬倒没涂,一想着要十个指头扎得密不透风过一夜,就已经觉得够别扭了。看着她们一边玩一边闹一边折腾,乐在其中。大概对她们来说,重要的是这个染的过程而不是染出来的结果。 沈蔷把手平摊放在桌面上,手指大大分开让丫鬟替她涂染指甲,小声说:“我们在家时也弄过,得偷偷摸摸的,不能让大人逮着。” 姚锦凤的指头已经包起来了,可是又想抓痒,越是抓不着就越觉得痒,她用肩膀触触小冬:“帮我挠挠。” 小冬伸手替她抓痒:“这儿?” “再上头一点儿……对,就是这儿,使点劲儿。我以前还见人用一种红瓷土来染,那个特别红,要掺石灰什么的,可是指甲旁边的皮肉都给蚀得厉害。” 石灰啊?那可是够刺激的。 小冬说:“行了么?” “行了。” 沈蔷问:“我听说,过了这个夏天,小冬妹妹就要去入学了?” 小冬怔了下:“父亲没和我说……”赵吕倒是提过一次。 天哪,她一点儿也不想去。 现在这种日子多么悠闲幸福,每天睡到自然醒,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一上学就没这么舒服了,好比头上一下子给套了个金箍—— 上辈子上了十几年学,早就上厌上够了。没想到当了郡主,还得去上学。 小冬闷闷不乐地往前一趴:“我不想去。” “听说上学可有意思了,不光读书,还能学着琴棋书画。”沈蔷凑近了些:“听说当年京城有位很有名的才女区兰颖也在宫中,就管着这集玉堂的,她还是教琴的师傅。” “嗯,我也听说过。她厉害着呢,连几位公主都怕她,说罚就罚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师傅越厉害,说明日子越不好混。 小冬哀叹一声,顿感前途无亮。 沈蔷和姚锦凤也是要陪她读书的,说起这事儿也极是关切。沈蔷倒是期待能去上学,她本来就是为这个才到京城来的。再说,她已经很久没见过沈芳了,也只有去上学才能见着她。这么一想,沈蔷倒是恨不得夏天快点儿过去,她们明天就去上学。 姚锦凤倒是和小冬一样不怎么乐意——一切拘束她天性的事情她都不喜欢。王府里不是没人教她规矩,她学得极快,可是要让她真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按着那些规矩来,她觉得自己肯定要被憋死。 而且她也知道了,这还是在王府,安王并不是个拘泥古板的人,王府里的规矩也不严厉,大多数时候,所有人都对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而皇宫里的规矩只会更多更繁杂,一步都错不得。 两个人唉声叹气,坐困愁城的样儿,让一旁的丫鬟要笑又不敢笑。 胡氏轻声安慰:“郡主不必担心,这上学也不是那么难的。咱们这上学也不是为了赶考应试,学得好自然好,要是学的东西不对脾气也不用愁,先生也不会刻意为难的。” “可是……”小冬声音很低,胡氏没听清她嘀咕了一句什么。 “郡主说什么?” 姚锦凤耳朵尖,嘴快地说了出来:“她说,那就睡不了懒觉了。” 胡氏想板起脸来训她两句,又觉得不忍心。 小冬生下来才比她的巴掌大一点儿,一天天长到这么大,玉雪可爱,聪明懂事,她哪舍得训。 只是再舍不得,小孩子也终究要长大,她没法儿把小冬圈在自己的胳膊底下护她一辈子。 第三十五章 听曲 这个夏天小冬简直是一天天数着日子过的,就象上一世,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过暑假一样,过一天少一天。蝉在林间振翅鼓噪不休,午后的热风吹得人昏然欲睡。一切都显得惶惶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做,可是又拖延着不愿意去做。心总悬着,放不下来。 也许蝉就是知道自己只有这么几十天的好日子了,所以才叫得那么凶。 因为现在不叫,以后就没得叫了。 小冬现在就和蝉一样,抱着现在不玩儿,以后就没得玩儿的想法,恨不得每一天都掰成两天,三天的来用。 小学生在暑假将尽时的那种焦虑和惶恐,她现在全有。 这个夏天过完……她就要进学了。 对她来说,进学不是简简单单的要去上学那么简单。 那……应该代表着更多更深更复杂的含义,令她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尽量让自己沉浸在忙碌中,忙碌的寻找快乐。 白天的时候坐船,赏荷,听曲,吃鱼,编草,摘花,扑蝶…… 晚上也不闲着,玩纱灯,吃冰奶,看星星,捉蛐蛐…… 安王知道她蹦达得欢,可是从来也没说过她一句,而且信守承诺,请了小冬一直惦记着的秦女来王府唱曲给她听。 秦女来的那一天,正是夏季最热的那几天里头的一天。她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穿着一袭冰纨素纱衣,头上随意挽着倭堕髻,不着脂粉,不饰金玉,袅袅婷婷,有如池上盛开的白莲花。 池塘边上亭子里的纱灯一盏一盏的熄灭,月光照进来,一池银鳞,一地白霜。 小冬伏在安王膝头,一手攥着安王的袖子,一手拉着赵吕的手。 姚锦凤小声嘀咕:“什么都看不见了……听曲不就听个热闹么?” 沈蔷伸手蒙她的嘴:“你就少说两句,好好听着吧。” 沈静和秦烈一个坐在了柱子的阴影里,一个靠着亭子栏杆站着。 幽幽一缕歌声,仿佛从池塘深处的水波中传来,宛转清扬。 池塘周围花树的暗影倒映池中。白日的暑气还未全散,夜晚的香花已经盛开,混在一起,香气被热气蒸得更加浓冽,薰人欲醉。 明明象是没有风,亭子角上挑的铜铃却轻轻的叮铃,叮铃响了两声。 就象一个将要离开的人,恋恋不舍地伸手去拨弄作响。 赵吕轻轻摇晃小冬的手,示意她看池畔的一丛睡莲花。 那莲花正在月光下缓缓地绽放开来。萤光流堕,一点一点的,忽明忽暗。 秦女的歌声平和清朗,就象吹来了一阵凉风。 小冬渐渐有些分不清歌声传来的方向。 秦女吐字清楚,小冬觉得她一字一字都听明白了,可是若要她说她都听到了什么,她又全然想不起来。 她听见的,也许只是现在的悠闲静谧的月色。 是这浮动的花香。 她仿佛被这歌声牵引着,想起以前的时光。失落的时候,彷徨的时候……可是再想起那些伤感的事情时,她却能如此平静的看待。一切不快和悲哀都在这一刻静静抚平。 几个连续而宛转的花腔,她的声音渐渐变得细,变得更高,飘忽难觅。就象一只夜鸟,盘旋啼鸣后,振翅飞向远处,终于消弥在月晕层云间。 有一会儿亭子里都没人说话。 小冬靠在安王的膝头,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 或许是白天的热气已经散尽了,也许是这曲子仿如一阵清风,驱散了暑意,让人心静神安。 她现在一点儿都不觉得热了。 这些天一直缠绕着她,让她困惑焦虑的那种感觉,也在不知不觉间就全消失了。 眼前火光微闪,侍女持签将纱灯点亮。 亭子里重新亮了起来,淡淡昏黄的光影让人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沈静轻轻吁了口气,仿佛从一个长梦中醒来一样,神情中还带着一丝迷惘,但眼神已经重新清澈明朗。 “难怪说听歌听曲,这曲子正该这样听。” 是的。 秦女的相貌,身段,衣着,妆饰,那些都没有意义,所以她也压根儿不在那些事情上头下功夫。她的人和她的声音一样,如此干净清澈。 姚锦凤托着腮发呆,平时闹的时候她比旁人都闹得欢。可是现在却比其他人也都显得安静。 安王摸摸小冬的头发:“好听么?” 小冬点点头。 “还要不要再点一曲?”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一曲,就足够了。 安王吩咐了一声,远远的,池中也亮起一点灯亮,秦女站在小船船头,朝这边盈盈一揖。小船朝远处驶去,那船头玉色的灯影一闪,又熄灭不见了。 第三十六章 入学 上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小冬入学那天,正是九月初一。 和以前暑假结束开学报到的日子相同。 头几天胡氏和丫鬟们就忙忙碌碌的开始收拾,上学去要穿的衣裳,用的纸笔,吃的点心——光是点心盒子,胡氏就挑选了四五个,最后选中的还是一个最不起眼的,四四方方的小点心盒。里头装的点心也费了一番心思,一是要小冬爱吃的,二是块儿不大能填饱肚子的。还不能太过甜腻,不然吃了再读书嗓子受不了。不能太干,不然吃了之后再喝茶水,总跑茅房也不行。还不能掉渣子,不能…… 知道的说这是去上学,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背井离乡去逃荒呢。 沈蔷的紧张毫不亚于胡氏,已经在一堆衣服里反复挑了好几遍了。 “你说哪件好?” 小冬抱着本诗经,指指她左手那件:“这个不错。” 那是件粉色的。 沈蔷犹豫了下:“粉色……好象不太庄重。” 小冬于是再指指她右手的:“这件也很好。” 青色倒是一定庄重了,可是沈蔷又说:“可我穿这个色显得脸色发黄……芳姐姐要是看了,没准儿还以为我生病了呢。” 小冬把脸扭到一边:“那你再仔细挑挑。” 姚锦凤……她和沈蔷刚好相反。沈蔷是太把上学当回事儿了,她是太不当一回事儿了。 小冬倒是问过安王,关于姚锦凤回不回家的事。安王只是微笑,后来话题就不知不觉岔到一边去了。 小冬只能安慰自己,人微言轻不是她的错,谁让她个儿就是矮岁数就是小呢。 她也问过姚锦凤,旁敲侧击的,问她在京城是不是开心啊,想不想回她故乡遂州之类。姚锦凤果然如小冬预料的一般,狠狠抱怨了一通,京城气闷,京城人多,京城规矩大,京城连个跑马的地方都没有,统共就去骑了一次马,那马还没有跑,就让她侧骑马上,仆人牵马在场子里转了一圈儿等等诸如此类。可是小冬问她要不要问遂州,她可以替姚锦凤去和安王说的时候,姚锦凤却闭起了嘴巴,托着腮发起呆来。 她的指甲染的凤仙花色已经渐渐变淡了,现在是一种淡淡的玫瑰色,脸上脂粉未施,还是美得让人不安心。 小冬等着她说她想回家乡,可是她却忽然一转头,笑嘻嘻地说:“我不回去。” 小冬好险没闪了腰。 “为什么?” “家乡再好,也不能守着家乡一辈子啊。”她戳戳小冬的鼻子:“小丫头,你不懂的。” 到底谁不懂啊? 姚锦凤到底知道不知道她这种性格进宫得惹多少乱子啊。 小冬真想化身马咆哮,揪着她拼命摇晃,说不定能把她的那颗脑袋给摇得清醒过来。 凡事要讲个未雨绸缪,要不然等麻烦找上门来再反应,那就晚了。 以姚锦凤这艳光四射的相貌来看,就算她不主动去找麻烦,麻烦也会主动找上她的。 小冬觉得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以自己老爹那不动声色的英明腹黑,不该留这么个定时炸弹在府里啊。 说到这儿就不能不提起明姨娘。虽然大家算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可是安王府的屋檐有点大,小冬很少能见着她——在安王那里碰见过她两次,风情楚楚的明姨娘站在安王身后必恭必敬,眼观鼻鼻观心,要多老实有多老实。小冬起先觉得她可真能装,后来发现,她不是装的。 她怕安王。 小冬琢磨了好些天也没想明白,到底自家这位看起来温文儒雅的王爷老爹做了什么让明姨娘这么怕他? 小冬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头她要去考试,可是到了学校却找不到自己该在哪个考场,她从楼上跑到楼下,挨间门去问,教室里的人都面目模糊,态度冷漠,他们一律告诉她,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冬快要急死了。 然后,忽然她从楼梯上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小冬身体微微痉挛了一下,似乎真从高处摔下来了一样,浑身酸痛地醒来。 没有摔,是她睡觉的姿势太奇怪,脚别在一起,手臂被自己的身体压得发酸发麻。 外面天还没有亮。 红绫服侍小冬起身洗漱更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凉凉的潮意。 “外面下雨了吗?” “下了半夜,现在还没有停呢。” 窗上糊的纱经历了大半个夏天的日晒风吹,已经褪去了颜色,上头的花纹也淡得看不清原貌。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透进来,小冬把脸贴在窗纱上朝外看,一片朦胧昏暗,什么也看不清。 是了,今天是她要去入学的日子。 也许是因为睡姿不对,也可能是梦里的奔波焦虑消耗了太多精神气力,小冬显得无精打采的,完全提不起劲儿来。 胡氏以为她还是为上学的事儿不安,又哄又劝安慰了她半天,把她和沈蔷、姚锦凤一起送上了马车,又嘱咐红绫必务妥贴当心,不可出差错。 车子还没走,赵吕过来了。 他在下头敲车壁。 “妹妹?” 小冬撩开车帘看他。 赵吕左右看看,把一个小圆盒子塞给她。 “这是什么?” “好东西,要是听着课的时候犯了困,把这个往鼻子下头,还有两鬓处一抹,就精神了。” 小冬哭笑不得,接了过来,朝他笑笑:“谢谢哥哥。” 赵吕朝她摆摆手,小声说:“不用害怕,学里的先生也不轻易打人的。要是缺什么,和公主们要也可以,打发人来找我也可以。” 他上了前头那辆马车,小冬也缩回头,把手里的小盒子掀开一点,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薄荷味。 果然很提神。 赵吕难道常在上课时犯困?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应急救场的好东西? 小冬把那个小小的盒子揣进怀里。 沈蔷脸色苍白,腿紧紧的并在一起,嘴里念念有辞。姚锦凤却精神熠熠,不时地撩开帘子朝外头看。 天渐渐亮了,雨还继续下着。 集玉堂的院子里花木扶疏,树叶被雨水洗得翠绿发亮,精神抖擞。引路的女官翠娘领她们去见集玉堂的掌事女官。 小冬早就听说过欧兰颖的名声。她曾经是名动京城的才女,可惜命不好,才订了亲事,男方就暴病身亡了,她立誓不肯再嫁,先是在荣和庵带发修行,后来才被召入宫中,现在掌管集玉堂,还负责教授琴课。 第三十六章 入学 中 听说区兰颖的相貌是很美的。 不过小冬觉得,她更美的是气质。 “区师傅。” 小冬她们三人齐齐一福,一个极悦耳的女声说:“不必多礼。” 区兰颖穿一件月白圆领长衫,头上也戴着一顶软翅纱帽,她的模样一如她的名字,有旭葱绿的兰叶间刚抽出来的雪白花苞,清新素雅,不教脂粉污颜色。 小冬注意到她的手指,瘦而纤长,但是却不是柔弱无骨的那种纤瘦。 让人想到竹枝。 瘦,可是骨风铮然。 在她面前,似乎没有办法大声说话,被什么压住了。 区师傅勉励了她们几句话,让翠娘领她们出去。 小冬恍惚了一下,她突然想起区兰颖象谁了。 她有点儿象安王。 小冬脚步顿了一下,沈蔷马上转过头来看她。 小冬回了一笑,继续朝前走。 安王身上那种气度,明明是微笑的,还是让人不敢有半分轻忽。这种气度,区兰颖也有。 真可惜她是一个女子。 这个世道对女子太苛刻了,她只能做这个集玉堂掌院。 集玉堂的院子,比寻常女子的闺阁院落和后花园,要宽阔不少。可是抬起头的时候,集玉堂的上方,也是被高墙圈起的四方方的一块天。 小冬说不清楚,心里到底为什么,酸酸的难过。 也许是替区兰颖惋惜,也许是想到自己。 她将来,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也许她会嫁一个同样显贵的男子,过着和现在一样安闲富贵的生活。 这样似乎没有什么不好。 只是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的天空与现在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是四方的,巴掌大的这么一块。 上一世她家境寻常,向往过昂贵的奢侈品,可是知道自己买不起,所以也只是向往一下。可是她可以在街头买自己喜欢的小吃,和朋友闲逛,一逛就是一天半晌。可以攒两三年的钱出去玩一次,住最便宜的旅店,把凉白开灌在矿泉水瓶里带着。 上一世她是自由的。 这一世她什么都有了,物质不虞匮乏,但同样的,有得到就得有义务,需要遵守这里的一切女子要守的规矩。 小冬紧紧握着姚锦凤的一只手。 姚锦凤只当她是小孩子头一次上学紧张不安,趁旁人都不注意,朝她挤挤眼扮了个鬼脸。 小冬忍着笑低下头去。 姚锦凤身上有一种让她不舍,忍不住想去亲近的东西。 自由。 即使身体不自由,可是心还是自由的。 她也学规矩,可是规矩里的她还是她自己。她没有变成规矩的一部分。 翠娘领她们进了屋子。屋里稀稀落落坐了几个人。 “郡主就坐这儿吧,沈姑娘靠南坐。姚姑娘,你坐这里。” 挺好,三个人坐成了个三角,沈蔷在小冬的左手边,姚锦凤坐在小冬后头。 “郡主若缺了什么,打发人到后头和我说一声。” 幸好不是第一排的位置,小冬还是挺满意的。 她可不想坐第一排的座位,就在先生眼皮底下,想走神儿打盹开小差都很难。昨天晚上赵吕还特意跑来安慰她:“反正你们集玉馆就是学学诗,弹个琴画个画,学得好也罢,学不好也罢,又不是要当才子当状元。”赵吕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要是功课写不来,我找人给你替写,乖,有哥哥在,你不用怕。” 小冬把桌上的笔架砚台书册都拿起来看看又放下,既有点新奇,又有些无奈。 想不到隔了这么些年——又开始上学了。 沈蔷坐不稳,总探头向外看。 四公主她们不会来的这么早,沈芳自然也不可能现在就到。 姚锦凤没在自己位置上待着,把凳子朝前抽了点,低声问小冬:“那个区师傅,没有嫁人吗?” 小冬看看四周,也低声说:“没有。” 姚锦凤点了点头,小声说:“可惜了……” 有个姑娘走到了小冬桌边来,笑盈盈地问:“这位妹妹好面生,是头回来上学么?我是赵琴,我父亲是澜郡王。” 小冬点点头,也站了起来。她对这个赵琴隐约有些印象,是在圣德太后那里见过一次,远远望见的,不过没说过话。 她大约十四五岁,肤色白皙,眉毛描成现在最时兴的双飞眉,耳上戴着一副茉莉白的香玉珠,穿着一件对襟浅紫襦衫,下头是素白裙子。 “我叫赵冬。” 她笑容更亲切了:“原来你就是安王叔家的小冬妹妹。听说你是在立冬那天出生的,所以叫这个名儿是不是?” 姚锦凤抬起头来,赵琴的目光移到她的脸上,顿时露出愕然惊艳之色。她很快回过神来,笑着和沈蔷与姚锦凤打招呼寒暄,相互见礼。 “你们头天来上学吧?不要害怕,要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尽管来问我。或是问那边的两个姐姐也成。”她指着第四排的一张桌子说:“我坐那儿。” 她指指再靠后的一排坐的穿红衣的女子说:“这位是上官梅姐姐,也是生在冬日里的,所以以梅为名。”又对那个女子说:“这是安王家的小郡主。” 上官梅朝小冬裣衽为礼:“见过郡主。”她皮肤细白,鼻梁上有几点淡淡的雀斑,人显得冷冷的,就算是笑的时候也让人觉得不太好亲近。 小冬还了半礼。 赵琴又指着一旁穿缃色绣兰草衫裙的圆脸儿姑娘说:“这位是咱们暌王叔家的二姑娘,你喊惠姐姐就是了。惠姐姐,你瞧,这是安王叔家里的小冬妹妹,一转眼儿也到了来上学的年纪啦。” 大夏朝立国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百来年间宗室繁衍壮大,走在京城大街上随便丢块石头,砸中的十个人里只怕便有两个姓赵。赵琴和这个赵惠论起来,同小冬都算没出五服的姐妹,可是平时没有什么往来。小冬年纪还小,尚没有加入她们那些仕女贵妇的圈子。 “那边几张桌子,是公主们坐的。” 小冬有点不明白,怎么这里不管年纪大小,统统在一起上课?那课怎么讲的呢?难道她们这头一天入学的和人家已经学了很久的学一样的东西? 远远听着说笑声,越来越近。 香风袭人,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一起起来了。 ++++++++ 感冒好多了,就还是咳嗽。 求回贴,求包养,求勾搭~~~~k_o 第三十六章 入学 下 又是一场乱纷纷的见礼,招呼,寒暄。等所有人都坐到位置上,外面敲钟了。 沈蔷激动得——象放在火上烤过。 她的脸是红的,鼻子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咳,小冬记得有一回自己误吃了辣辣的烤肉之后,再照镜子时候也是这样的。 沈蔷当然不是误吃了烤肉。 她是因为见着了沈芳才激动的。 小冬转头去看沈芳。 沈芳……她看起来恬静自然,白皙秀美,从头到脚,没哪个地方有什么不正常的颜色。 见到沈蔷她不激动? 不,也许她也激动,但是她已经学会了不表露出来。 在宫里面,随时都不能让人看出你在想什么。 不然一定死得很快。 比如小冬的祖母,圣慈太后。冷漠未必是她的本性,不然小冬挺怀疑她那位皇祖父怎么看上一个冷冰冰的女子还和她生了两三个孩子的——当然圣慈太后是个美女,可是宫里其他的太妃也不见得就长得丑啊。 上课没有小冬想象的那么可怕。 或者说,没有她上辈子经历的那么困难。那时候学生是需要考试的,考不好的话要承受家长和老师两方面的责难或惩罚。但是公主郡主官家千金们上的这个学堂,并不需要考试,当然更没有升学压力,所以学好学坏,学生自己不重视的话,教课的师傅当然也不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所以这课上的一点压力都没有。 不但没压力,还很舒服。 小冬听不懂其他人齐声念诵的是诗还是赋,但是少女们的声音清脆宛转,念起那些长长的句子,象唱歌一样动听。 要是以后上课都这样,小冬可真是一点儿都不讨厌上课。 她拿着书本跟着动嘴,不过没有念出声。 那一页上的字,它们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它们。 但是小冬觉得它们很美。 每个字都有着优美的形态,象一一件艺术品。 也许不认识字才能更加充份客观的体会到字形的美丽,因为不用在第一眼看到字的时候,脑子里先反应出“啊,这个字应该念什么”……嗯,好吧,也许她不应该再找理由。 不识字毕竟不是件好事。 小冬努力辩认,想知道别人都读到哪儿了。 兴许已经读完这一页换到下一页了。 沈蔷坐的位置靠窗,小冬看看窗外依旧下个没停的雨,寻思着自己要是和沈蔷调换一下位置……嗯,也许那样走神儿更方便。 不过一上午小冬也没用上赵吕给她的薄荷膏。 中间休息了两回,小冬一点儿没闲着。四公主她们把她拉去,介绍给其他人。那些姑娘们其中许多都姓赵,但是四公主对她们的态度可不象对小冬这么亲密。毕竟——安王是皇帝唯一的亲弟弟,而其他的人,和她们的关系远没这么亲近。 嗯,而且其他人的身份也差得远。除了小冬,只有两位赵姓女子还有郡主封号,其他的还有县主,再次的还有郡君和县君,那么多人脸和人名,乱纷纷的,小冬发现她一个人都没记住。 “今天下午是琴课。”六公主瞅空子跟小冬说:“你带自己的琴了吗?” 小冬诚实地摇摇头。 “没事儿,这里没人用的琴多的是,随便找一具好了。其实我也不喜欢上琴艺课,每次都强忍着不让自己打瞌睡。”六公主抱怨:“又不让我们练曲子,就反复的练指法,练得头昏昏的。” 小冬也有点儿紧张。 听说琴课是区兰颖教的,而且还听说她挺严厉的。 “其实一开始我就不该选琴课……下棋多好。” 小冬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意思,课是可以选的? “啊,对,能选……教棋课的朱师傅挺好说话的。我真后悔,当时应该只选棋课的。” 小冬就纳闷了:“那你……为什么选琴课?” 六公主转头去看了一眼,又转回来:“四姐五姐都选了。” 所以她也跟着选了啊。 小冬可不想为难自己,她有些犹豫。 要不要选呢? 自己好象不是个很有悟性的人,也不是个很有毅力的人。 要是弹不好,进退两难,象六公主现在这样后悔,那多糟糕啊。 不过六公主很快又说:“你年纪小,又刚进学,先跟着听,一时学不会也没什么干系。” 对,年纪小。 年纪小是块很好用的挡箭牌。 心理年龄老大的小冬心安理得把自己缩在小孩子的身躯里,享受小孩子才能享受到的快乐和特权。 虽然有时候也会很困惑——但享受的时候绝对是大多数。 中午四公主笑着邀小冬一起用午膳。沈蔷激动得要命,一个劲儿地在后头扯袖子希望小冬答应下来。 小冬理解她想和沈芳好好叙话的心情,不过她却真不能答应。 “一早进宫的时候去给圣德太后请安了,长春宫的一个姐姐说,中午让我去那边儿用午膳。四姐姐也一块儿去吧?” 不出她的意料,四公主果然说:“我就不过去了。长春宫一向安静,去多了人怕吵得太后娘娘不安生。” 虽然圣慈太后才是亲祖母,可是四公主她们都更亲近圣德太后。 是亲心还是假意倒不用深究,宫里的人什么都不会也得学会识时务。 四公主笑着说:“对了,沈芳进宫这么些日子,还没见过家里人呢。正好,中午你们姐妹聚聚吧,好好说说话。” 这倒是意外,沈蔷和沈芳忙说:“多谢四公主。” “都是自家人,不用说外道话。” 雨还没停,长春宫的宫女打着伞在外头等着小冬,殷勤小心地迎她去长春宫。 倒巧,长春宫离集玉堂不算远,都在皇宫东北方向。集玉堂离宫门更近,长春宫在宫中的位置算得上偏僻冷清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气不旺,这里的草木却长得异常茂盛,一片片浓绿沉荫,显得长春宫更冷清了。 “太后娘娘一早就起来了,总也坐不踏实。”圣慈太后身旁那个心腹宫女小声说:“还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菜呢。这么些年来,除了先帝爷,郡主您可是头一个有这口福的人。” 小冬一惊:“太后还会做菜?” “太后的女红厨艺可不一般哪,当年先帝爷几次龙体违和,都是我们太后娘娘在跟前服侍,煎汤送药,照料饮食。” 第三十七章 含苞 圣慈太后的手艺果然很好,既然能让先帝都赏识,那绝不是一般水准。她做了两道菜,一道是蒸豆腐,一道是鸡茸菜心。两道菜都出奇的清淡美味,小冬吃得眉开眼笑。圣慈太后自己没吃几口饭,光是看她吃。 “太后娘娘,你也吃啊。” 圣慈太后笑着摸摸她的脸:“再添碗汤吧?” 小冬抹抹嘴:“吃不下了。” 她把衣衫撩起一小角,让圣慈太后看看她圆鼓鼓有如小西瓜似的肚皮。 “肚子今天可享福了。” 圣慈太后忙把她衣裳拉下来:“快别着了凉。要是吃饱了,就去后头歪一会儿养养神。回头我叫你,误不了你上课。” “不睡了。”小冬挨着圣慈太后坐着,外头下雨,长春宫里也显得有一股冷清清的潮意。圣慈太后揽着她,手劲又轻又揉,替她揉肚子,揉得小冬那个舒服啊,象懒猫似的趴下去,恨不得哼哼两声以示满足。 “下午什么课啊?” 小冬说:“听说有琴课。” 圣慈太后点点头:“嗯,那明天就是棋,后天是画,大后天就休假,内学是三天一休……琴课还是区兰颖教的吧?” “是啊,听说区师傅很严格。” “严些和好。本来这个学堂就够松的了,她要再不严一点儿,哪还有人服管。”圣慈太后声音听起来可不象小冬头两次见她时那么冷漠了,又和软,又亲切:“你自己带了琴吗?” “没有,我都不知道今天上什么课。” 圣慈太后想了想,吩咐:“我记得还收着几张琴呢,白搁着也没用,你带人找一找,给郡主用。” 小冬嘟囔了一句:“不用……我又不会弹,浪费好东西。” 说是不睡,可是吃的又饱,还被人这么揉着抚着,小冬也不知道怎么就眯着了,睡得那叫一个香。一旁宫女过来想把她抱开,圣慈太后摆手不让。又轻声吩咐人拿了床纱被来,轻轻替她搭在身上。 “郡主生得真好,又懂事又和气。”宫女在一旁说:“我看小郡主挺聪明的。” 圣慈太后却摇了摇头,轻声说:“其实聪明不聪明倒不打紧。有时候人生得太聪明了,日子过得反而不舒心。我就是觉得……和这孩子投缘。” 去找琴的人不一会儿便回来了,取来三具瑶琴。 小冬揉揉眼,打了个呵欠。 圣慈太后柔声说:“也快到时候了,洗把脸醒醒神儿吧。来,瞧瞧这几张琴,你喜欢哪个?” 小冬挺不好意思,竟然枕着圣慈太后的腿就睡着了,幸好没淌口水,不然更失礼。 宫女打开琴匣,让小冬挑选。 三张琴静静地躺在匣中,即使小冬是个纯粹的门外汉,也能看出这每张琴都不是凡品。中间那一具,竟然通体晶莹玉白,弦若冰丝,是一张玉琴。 “我不要。”小冬摇头摆手:“我又不会弹琴。再说,六姐姐说,琴房里有琴用。” 圣慈太后想了想:“好吧。等你学会了,再来管我要。” 小冬有些好奇:“太后娘娘会弹琴?” 圣慈太后只说:“年轻时候也摸过,后来久不碰它,就荒疏了。” 小冬惊叹。既是美女,又聪慧多才,女红也好,又做了一手好菜。这样的圣慈太后,也怪不得曾经皇帝这样偏爱她。 圣慈太后亲手替她拢了下头发,打发人送她回集玉堂。 沈蔷和沈芳眼睛都红红的,两姐妹坐在一处,不知道沈芳在说什么,沈蔷正乖乖的低头听着。小冬进屋里来,她们俩忙站起身。 沈蔷的手绢都快拧成烂菜叶了,沈芳还好,看着也哭过,但是不显得过分。 小冬瞅了一眼:“咦?姚姐姐呢?” 姚锦凤没和她同去,这会儿怎么不见她人影? 沈蔷啊呀一声:“我们光顾说话了,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去的。我出去找找她吧。” 沈芳拉住她手:“还下雨呢,她肯定走不远。” 正说着话,姚锦凤从外头进来了。她肩上头上沾着细细的雨珠,显然是出去了。 沈蔷问她:“外头下雨呢,你去哪里了?” “咦?我给你们让地方让你们姐妹好好说说话嘛。”姚锦凤拂拂肩上袖上的雨珠,她脸上也沾了雨,粉扑扑嫩生生的,显得分外鲜妍明媚:“我去外头走了走——皇宫可真大啊。” 沈芳忙说:“都是我们光顾说话,倒忘了你了。不过宫中不比别处,规矩大,忌讳也多,可不能乱走乱闯的。” 姚锦凤并不在意,挥了挥手:“我知道,我也没去别处啊。” 小冬个子本来就比旁人矮,视线往下一扫,就看见姚锦凤的鞋尖上沾了泥屑和一点草叶。 她跑外头去了? 小冬没有追问。 既然没出什么事就好。 虽然……虽然她以前看过的小说中,美女在皇宫中乱逛,通常是要逛出点事儿来的,不是遇着皇帝,就是遇着皇子,再不济的,也得遇着个风度翩翩英武不凡的俊俏侍卫,然后就……如此这般…… 姚锦凤无疑是美女中的美女,从罗家兄弟的反应就能看出来,少年男子对她的抵抗力实在不高—— 小冬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姚家送这么漂亮又活泼的姚锦凤来京城,真是来给她当伴读的么?不会就是打着让她嫁进宫的主意吧? 自家老爹安王肯定也知道她安份不下来,却没有要把这个麻烦送回老家的意思…… 小冬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有理,可是再一琢磨,也不对啊。 姚锦凤的相貌是够美的,可以她的性格,实在不适合进宫。在宫里生存,光有美貌是不够的。 想不通的事小冬也不为难自己非要寻根问底不可。只是决定往后都跟得紧一点,不让姚锦凤再有乱逛惹祸的机会。 她这么想着,看沈蔷忙着洗脸拢发。而姚锦凤坐在窗前,半身朝窗外探。她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眼睛晶亮,面颊是动人桃粉色。 她象枝头上最娇艳的那朵花,正在含苞待放的好时光。 第三十八章 刀 赵吕就守在东阳门外头,小冬她们的车一出来,赵吕就瞧见了。 “怎么样?课能听懂么?有没有人和你为难?” 这个傻哥哥不会一天都在琢磨这事儿吧?要不是集贤堂和集玉堂一东一南离得太远,说不定中午他就跑过来问这个了。 小冬笑眯眯地说:“挺好的。师傅挺和气,也没人欺负我啊。” 赵吕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他又问:“今天学什么了?” 小冬想了想:“学了诗,还上了琴课。” 虽然她什么也没学会。 不过赵吕听她这么说,已经很高兴了:“还学了琴?对了,你还没有自己的琴呢。回去开库房找一找,我记得家里有几把好琴……” 小冬赶紧打住他的话头:“我还不会弹呢,琴室里也有瑶琴用。对了,哥哥今天学什么了?” “我们下午射箭去了,我的准头还行,就是臂力不够,秦烈射得最好。” “是么?” 赵吕摸摸头:“嗯,十有八九都中在靶心上,不过沈静射得还不如我。” 雨已经停了,车帘撩起了一半,隔着一层纱,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街景。赵吕往后一靠:“我还以为你会哭哭啼啼说不爱上学呢,连帕子和糖都预备了……” 把她当小孩儿哄啊? 小冬伸出手:“那给我吧。” “什么?” “糖啊。” 赵吕在袖里摸摸,果然有备好的帕子,还有小荷包里装的玫瑰松子糖,把荷包撑得鼓鼓的。 小冬摸了一粒糖塞给赵吕,自己也吃了一粒,赵吕含着糖,腮上一下子鼓起了一大块。 “对了,秦表哥他们人呢?” “他们还有事,要晚些才回去。” 晚上安王果然也问小东,上学习惯不习惯,师傅凶不凶。被父亲和兄长这么关切着,小冬甚至觉得,自己没借着上学的事哭一场撒几回娇,实在太对不住他们的关怀了。感觉自己这么镇静从容,很是辜负了他们的好意一般。 “中午我去长春宫了,”小冬看着安王的神情,小声说:“太后娘娘给我做了好吃的菜。” 安王的神情看不出是欣喜还是不悦,只问:“都吃了什么?” “豆腐,还有菜心,太后娘娘做的菜可好吃了。” 安王唔了一声,抱着小冬坐在那儿,有好一会儿没出声说话。 小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是本能地觉得,应该在想圣慈太后的事吧? “太后娘娘还说要给我琴,我没要。” “嗯。” 安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小冬眨巴眼睛,只盼着安王说点儿什么。 她觉得,安王心里肯定藏着很多话。 她扭过头,想看清楚安王脸上的神情。 “去把桌上的信拿来。” 小冬应了一声,从安王身上爬下来,迈着小短腿过去拿了信。 信皮上写着字,铁钩银划似的,字是好字,就是小冬不认识。 安王也没有再说什么,有人来禀事,胡氏很快进来,把小冬带了出去。 胡氏又把赵吕和安王问过的话重新问了一遍,不过她着重问小冬冷不冷,累不累,有没有上课时就觉得肚子饿,可要准备软垫,省得坐久了人会不舒服之类。 她们在后园门的门口遇着秦烈了。 小冬觉得奇怪,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秦烈看到她们过来,反而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把手里的小包袱递过来:“这个是姚家捎来的东西,我就不进去了。” 胡氏接了过来,笑着说:“秦哥儿到我们那里坐坐吧。” 秦烈摇摇头,大步走了。 胡氏望着他的背影。要说住在府里的两位表少爷,胡氏自然偏沈静多些。沈静又温文又俊秀,还聪颖多才,待人总是一团和气。和他一比,秦烈就显得粗糙刚硬得多。 那个包袱虽然小,却沉甸甸的,份量着实不轻。 小冬倒是挺好奇里头是什么东西。 姚锦凤一把接过包袱,两下就解开了。 最上头是一把短刀。 小冬吃了一惊。姚锦凤也怔了一下,把那刀拿了起来。 刀很小,连柄大概有七寸长,金色的鞘子上镶着晶莹灿烂的好些宝石,看着倒不象一把利器,更象一件华贵的装饰。 “姚姐姐,这是什么?” “刀……我来时候,家里不让带来的。没想到,这回又给送来了。” 沈蔷实在好奇:“你……你会用刀?” 姚锦凤得意的笑了:“我还杀过狼呢。” 杀……狼? 小冬和沈蔷的神情出奇地的一致,嘴半张着,差不多能塞个鸡蛋进去。 “嗯,有一年冬天雪很大,山里头的狼饿得受不了,出来找吃的,半夜听到羊圈里羊在叫,我和阿叔他们一起出去的,我和阿叔他们一起杀了狼,狼皮给了婶子,狼牙我还留着呢。”她在腰里翻了下,从荷包里倒出样东西来:“就是这个。” 那的确是一枚尖尖的兽齿。小冬和沈蔷当然不知道狼牙是什么样,可是姚锦凤的性格是有一说一,心直口快的,应该不是骗她们。 “就用这刀杀的吗?” “当然不是了。”姚锦凤坐下来,把短刀拔出鞘。刃上寒光一闪,小冬下意识地朝后躲了躲,沈蔷斜过身来,将她挡住一些,小声说:“别怕,没事儿。” “嗯。” 沈蔷问:“你家里为什么把刀给你送来啊?” 姚锦凤摇头:“我也不知道。这刀……”她说了一半又停住了,把刀收起来别在腰间,又翻看包袱里的其他东西,把锦带和绣花荷包拣出来分给小冬沈蔷一人一份。 包袱里还有一封信,但是小冬还没来及看清,姚锦凤已经重新把包袱系了起来。 很快小冬就发觉,上学还是有很多地方,让她不适应的。 比如,三位公主间的明争暗斗。 这很正常,小冬很理解。不是一个妈生的嘛,怎么可能一条心。四公主看着一副温厚的样子,时常在五公主和六公主之间打圆场。 小冬的办法就是装傻,不管是六公主亲近还是五公主示好,一律笑眯眯的,不点头不摇头不赞成不反对,反正她年纪小。 时间一长,别人倒觉得她脾气好性格好,人很好相处,也乐于和她多亲近。 一群姑娘凑在一起,话题不外就是那几样。 衣裳,首饰,吃食,再来就是一些长短是非。 小冬也没刻意去听,她们聊的时候她也不插嘴。 沈蔷一到这种时候就拿出绣活儿来做,低着头的,可两只耳朵支棱得比谁都尖。手里的活计好些天了,还只绣了半片叶子,缝了拆拆了又缝,布早就糟得不成样子了。 ———————— 感冒,咳嗽~~ 为什么我一想加更的时候,身体总是不配合…… 明天双更,今天不行啦。。 第三十九章 背诗 女孩子们遮遮掩掩地传递东西,小冬眼尖,瞄见包着的布书皮张开一角,书的第一页上其实也写着书名。 《春草记》? 咳,光听名字,就知道肯定不是正经书……应该是这时代的言情小说吧? 打死小冬也不信这些姑娘们能传看多违禁的小说。顶多就象她曾经在花园中遇到沈静,偷偷看侠义小说一样。 这一刻小冬觉得,这上学跟前世一样。男生偷看武侠,女生偷看言情,互相传递,小声议论。心中各自揣着一个武侠的,或是言情的梦想。男孩子想的是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女孩子憧憬的是嫁一个英俊王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小冬抿着嘴偷偷笑了。 她觉得上学也不尽是一件苦差了,也有快乐。 女孩子们在休息的时候喝茶,分享从家中带来的点心,传看着绣法别致的手绢,讨论着京城里最新鲜的趣闻…… 连一开始被隐隐排斥在外的姚锦凤,也和人搭上了话。 她相貌美艳,女孩子们对一个长相特别出众的同性,总是有敌意的。更何况姚锦凤不是京城人氏,又没有显赫出身——最要命的是说话直来直去的,各种因素汇聚在一起,不被讨厌才怪呢。不过看在小冬的面子,或是说,看在安王府的面子上,倒没有什么恶言恶语或是别的行为。 让小冬想不到的是,姚锦凤的人缘居然慢慢变好了。 好象……起因是有一天,教诗的汪师傅提姚锦凤起来背诗,就背前一天学的诗。 这倒也不算刻意刁难,因为那两首诗都算是比较简单的。 可是……嗯…… 姚锦凤想了想,先背第一首,张嘴便是:“游子手中线……” 底下坐的人里头顿时传来几声意外的咳嗽声。 换成一般人,这会儿肯定能意会出自己背错了,从而再想一想,多半能改正过来了。 可是姚锦凤没领会到这意思,接着背下去:“慈母身上衣……”一直背到:“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背完了还挺得意,精致美丽的面庞微微扬起,露出灿烂的笑容来。 汪师傅面色古怪,点了点头说:“谁说报不得?这游子还真是心灵手巧啊……” 小冬弯着腰忍笑。正是啊,这游子……不一般啊不一般。 汪师傅手里的细竹尺在桌上敲了敲,说:“再背一首。” 姚锦凤张口就来:“离离草上飞,一岁一枯荣……” 小冬闻言,都快把脸埋到桌子里去了。 汪师傅眉一挑:“草上飞何解?” 姚锦凤不知是真忘了还是根本走神儿走到九宵云外去了,兴高采烈地解释:“我们老家有种野兔子,个儿小腿长,蹿得飞快,看上去犹如在草上飞一样,那兔子肉味道鲜美……” 女孩子们终究忍不住,哄笑一团。 汪师傅也是想笑的,但她忍住了,只说:“别惦记兔子了,回去把这两首诗各抄五十回。” 只抄五十回,算是很轻的处罚了。 从那天背错诗之后,姚锦凤的人缘就慢慢好起来了。下了课有个小姑娘先忍不住,过来问她:“你真吃过那草上飞?” 姚锦凤笑着说:“吃过呀,我亲手打的。” 来问话的女孩子是景郡王家的幺女赵芷,比小冬大半岁,性子还很天真活泼。她眼睛睁得老大:“你能打兔子?” “打兔子算什么呀,我还能打狼呢。” 屋里人纷纷露出不相信的神情。 姚锦凤也不分辩,托着腮笑,看那神情,神儿又走了。 正好那天下午是棋课。 小冬对下棋是完完全全没有天份。规则她都知道,可就是自己一步也不会走。上辈子她也是这样,下象棋时就是炮打头,上卒,再跳个马,三板斧一过,下面就不知道怎么走了。围棋更不必说,一看那黑白交杂相映的棋盘,她就头晕。 对她来说,什么布局,什么棋路,自己要怎么下,又要猜对方怎么下,那是完全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比天书还天书。 大概她天生心眼中就缺了这一窍吧。有人说会下棋的人,胸中有丘壑有谋算。 小冬琢磨一下,自己好象从上辈子到现在,都象傻大姐儿一样。 沈蔷也不比她好哪儿去,这上头完全不通,教棋课的李师傅一出去,她们俩就玩起五子棋来了,这玩法儿她们俩都喜欢。姚锦凤更绝,自己在一旁看她们下,自己抓棋子儿玩。其他人也有自己打谱的,也有两人对弈的。 棋室窗子外头栽着花树,夏季虽然快要过去,枝上还是繁花重重,压得枝条都低垂下来。 赵芷和另一个女孩子叽叽咕咕的说着话,后来看着师傅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胆子也大起来,就从窗子伸出手去,想掐一朵花,可是够不着。 姚锦凤歪头看看她们:“想要哪朵啊?” 赵芷一指:“那个。” 那是高处的一朵,刚开了一半。 姚锦凤说:“来来,你让让。” 赵芷看了她一眼,大概觉得姚锦凤手臂比她长,应该可以够着那朵花,于是两人一起往边上挪了挪,让出窗口的位置。 姚锦凤把手里的棋子抛了抛,挥手朝外一拨。 小冬只看见空中拖曳出一道白光,噗地一声响,整株花树都抖了一下,赵芷看中的那朵花轻飘飘地从枝上落下来。被震落的花瓣极多,簌簌地从枝上飘落。 满屋的人都愣住了。 姚锦凤伸出手去,将那朵落下的花抄在手里,托给赵芷看:“是这朵吧?” 赵芷都呆了,满屋的人也都呆了。 “你……你这是怎么弄的?” “打下来的呀,”姚锦凤不当一回事儿:“在家的时候,我们寨子里其他人玩甩箭什么的都玩不过我呢。” 学堂里不是没有武将家的女儿读书,可即使是她们,也是长在深闺娇生惯养的。 姚锦凤这样的身手,真是让这些坐在华贵的井中的青蛙姑娘们看到了一方截然不同的天空。 原来世上还有与京城全然不同的另一些地方。 原来还有那些她们完全不知道不了解的人和事。 她们从固步自封沾沾自喜,变成了对外面世界好奇向往。 这个转变,让小冬既意外,又觉得不意外。 京城中,这些上流社会的千金们的生活沉闷单调,而突然的新发现,让她们都激动不已。 新鲜,刺激,自由的一切…… 小冬靠着沈蔷,仿佛看见一群瓶子里的小虫,睁大了眼睛,在观察瓶子外面的一切。 —————————— 盘丝洞38号的简体版会在一月四号上市。 出书版更紧凑,结局与网络版和繁体版有不同。。嗯,番外也不同。 抱抱大家。 今天听音乐的时候,一直在回想盘丝洞里的情节,想的最多的是子恒。 第四十章 裙子 姚锦凤把一条裙子穿到了学堂去。 这裙子她以前没穿过,小冬她们当然也没有见过,一看就知道不是汉家女子穿的。 裙摆是用八幅不同色的亮闪闪的织锦布对拼起来的,上面大幅的金线刺绣活象孔雀那煌灿灿的尾羽。 小冬第一次见这种裙子。 姚锦凤把裙子穿上当然先给她和沈蔷看,两人眼都看直了。 “真好看……”沈蔷伸手摸了摸,又捻了捻。质料非常有手感,沉甸甸的。 姚锦凤转了个圈,裙摆甩开来,象一片金灿灿的霞彩。 “短了。”她把裙摆拉高了一些:“做的时候是合身的。” 沈蔷不以为意:“你长高了呀,我从河东带来的衣裳,也都短了不少呢。” 上衣也显得小了,那是一件深紫绣金花的短襟小褂,扣子有密密的两排,是深红色的象玛瑙一样的,下面是莲花形的金托。衣裳紧紧裹着她的身材,小冬发现,姚锦凤的身体已经有少女姣好的曲线了。 很美好。 她还是适合这样的装束。 光华四射,艳极无匹。 她头上戴着一对金环,仔细看,那是一朵一朵的细碎的小花簇拥在一起,花蕊是细金丝的,极其精致。 “这个,要穿去上学?”沈蔷简直不敢相信。 虽然没有什么规定,可是学里面大家统一的装束还是以朴素淡雅为主,首饰戴的也少。连几位公主都不带有流苏的簪环—— 可是姚锦凤真就把这一身穿去了。 果然没有谁不被这衣裳吸引的,连汪师傅都忍不住在讲完课的时候问了句:“这是不是长扇裙?” 姚锦凤大大方方站起来让她看:“这是短扇,长扇的话,做出来光后面拖地下的就有一丈三。” 娘啊,一丈三……怎么走路啊。 汪师傅一走,女孩子们一下子都拥了过来,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小冬退到一边儿,赵芷也凑了过来:“姚姑娘真漂亮,这裙子也好看。” 小冬笑眯眯地,把点心盒子打开,赵芷顺手捏了一块儿填嘴里,表情凝滞了一下,眼睛眯了起来,小声说:“真好吃。” “那再吃一块儿。” “你家厨子手艺不错呀。天天点心不重样儿,还都这么好吃。” “是胡妈妈给我做的。” “你乳娘啊?” 小冬点点头。 “真好。”赵芷又拿了一块儿:“我小时候换过三个乳娘吧?她们都这么说,不过现在一个都不在。说起来我可真羡慕你。” “嗯?” “你家就你一个女儿啊,安王爷又是出名的好脾气,你家那几个妾也是摆设,多好啊。” “我还羡慕你呢,家里兄弟姐妹多,热闹呀。” “热闹什么呀。”赵芷把点心咽下,喝了口茶:“什么东西都得争啊抢啊的。你看,你家只有你一个,什么东西肯定全都归你。我家可不是,东西本来就不多,还得分成这么多份儿,为了你多了我少了的吵吵吵,没劲。” 赵芷家是出名的人多,景郡王光有名份的妾就有八个,赵芷是嫡女,她还有三个嫡亲姐姐一个哥哥。其他的那些妾生的孩子一把都拢不过来,赵芷说她自己前两年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兄弟姐妹呢。 “对了,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中午带你去。” 赵芷说的地方,在集玉堂后面的花园里头。穿过假山,有个很小的亭子。亭子上面铺着白色的茅草,这里的花木也没有人多么精心打理,不整齐,却有一股野趣。 “不错吧。”赵芷说:“我看过了,这里一般人不来的。下回咱们一块儿过来说话,那边屋里总是乱糟糟的。” 她的眼中闪烁着喜悦,仿佛发现了一块洞天宝地。 也许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不管在哪里,总想有一块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在这里没有别人的管束和干涉,自己是这片天地的主人—— 也许等到再长大一些,就会有所改变。 那片小天地还存在,但是,也许只能存在于心里。 “不错吧?” “嗯,是不错。” 赵芷拉着小冬左转右转。亭子下面种了许多枫树,几场雨过去,叶子已经转红。旁边不知什么树,既高且挺,叶子却是金灿灿的黄,还有大片大片的绿荫衬着,仿佛是绿色底布上绣着金红两色的花。 真漂亮。 两个人坐在亭子边上,赵芷从荷包里拿了糖球出来,自己吃了一颗,递给小冬一颗。 小冬没吃,拿在手里看。 糖球雪白白的,闻着有股香喷喷的桂花味儿。 她把糖球拿远了一些,对着阳光看。 就那么一闪神的功夫,小冬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在假山边上,金色的大幅裙摆一闪而过。 这条裙子放在别处特别显眼,不过下面又是金色又是红色,纷杂绚烂,反而看不出来了。 看来赵芷找的也不是什么秘密天地嘛,别人一样能找过来。 也许大家都看中这块儿僻静了。 小冬把糖球填嘴里。 唔,味道还真不错。 赵芷很喜欢吃零嘴儿,身上总揣着糖果点心什么的。 秋天的阳光依旧炽烈,天特别的蓝,风吹在脸上,微微的暖。 小冬眯着眼在下面的树丛里瞄来瞄去,想看看姚锦凤转悠到哪儿去了。她可是个闲不住的人,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的。 果然没一会儿,我看见姚锦凤从另一边绕了出来,她理了理裙摆,又拽了一下有些紧身儿的小褂,朝前院去了。 有风,她的裙摆散开来象一朵灿烂的金花。 小冬笑眯眯地吮着糖球,赵芷摸出根绳来,两人玩起翻绳。 过了约摸一小会儿,唔,也许时间更久一些,忽然又有人从假山那边出来。 咦? 小冬转头看了一眼,但没看清脸,只觉得那身形似乎有些眼熟。 那人是谁? 在哪儿见过呢? 她怔了一会儿,赵芷催她:“翻呀。” 小冬回过神,才发现不过手里的绳散了,还有嘴巴,因为含着糖球半天没动,也已经酸了。 她忽然想起来那人是谁了。 她见过的。 是三皇子。 ———————— 咳得嗓子要出血了==好疼。。 每次我想卖力更新的时候,身体总是不配合== 求留言,求包养,求勾搭。。。 啊,对了,留个群号。 28447383 第四十一章 水草 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小冬顿时纠结起来。 老实说,每个女孩子……都不可不八卦。 虽然刚才见到的情景很可能是巧合,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现又一前一后离开,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可是…… 真的没问题吗? 小冬真的没法儿用巧合两个字打发自己啊。 她瞟瞟赵芷,这一位正揪了亭子上垂下来的茅草编小辫呢,很显然她没看见刚才底下的人影。不然以她的个性,肯定早嚷出来了。 幸好……幸好只有她一个人看见。 就算真有什么,事情毕竟没闹大。 小冬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刚才那两个人的事,从巧合,划归到——非巧合一档中去了。 下午是画课,这个好打发,小冬一向还挺喜欢这个课的,教这个课的倒是一位男夫子,而且,他也是集玉堂里唯一一位男师傅……咳,这位何老先生已经六十开外快奔七十的人了,在这个时代这么长寿且健康真是很难得。嗯,重点是,由他来教这群姑娘们是再合适不过了,完全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顾虑——人小的时候,和老了之后,性别就被全然淡化了。 小冬的画具极好,颜料也全,经常有人来跟她借着用,沈蔷为这个不平过,私下跟小冬说:“她们这是看中你好脾气了,占你便宜啊。” “用就用吧,难道要板着脸和人说不借吗?” 沈蔷一想,那也不成,那就得罪人了。 可是那洋红,那天青……那些颜色都很贵很难买到的。有几个远支宗室的女孩子就瞅准了小冬好说话,自己只带便宜的几样色,总来朝小冬借,一借就借贵的,还狠狠地用,就跟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一样,逮不着似的,特馋相了。 沈蔷就是为这个觉得不平。 虽然东西是小冬的,小冬也不缺这点儿东西。可是她们这种“别人的便宜要狠狠占”的样儿还是让人看不惯啊。 小冬心想,这算什么呀。 上辈子她上大学住宿舍的时候,有些同学不也是一样?面霜用完忘了收起放在桌上,一转眼儿里面就给抠掉了一大块去。洗发水洗衣粉不锁起来,等你发现的时候,都能给用到见底。小冬不喜欢和人争执,倒没说过什么。另一个女同学遇到这事儿抱怨过,说用不怕,不能用掉这么多啊。然后某一天她发现她的洗发水虽然被偷用了,里面的容量却没有变少,就是拿起来晃一晃会咣咣响——用掉了洗发水的人给她往里头兑了大半瓶水。 比起来,现在的这些“同学”,还算是含蓄的呢。 今天是画山石,小冬拿着笔在纸上信手乱涂,纸上那乌漆漆一团,看着象个土坷垃,又象块长毛的臭豆腐,反正要说山石,也有点象。 她心思没在画画上。 她在琢磨姚锦凤的事。 姚锦凤就坐在她后头,小冬已经借着涮笔偷看过她两回了。 姚锦凤看来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她的脸儿一直红扑扑的,而且,大概是今天衣裳太鲜亮,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明艳妩媚。 要是巧合,那就没什么说的了。 要不是…… 要不是的话,他们…… 他们关系到哪一步了? 而且,他们怎么扯上的关系呀? 小冬左思右想,姚锦凤到京城后统共没出过几次门,见着三皇子的,也就是去落霞池赏桃花那一回。 那一回他们也没说过话呀,甚至,好象都没正脸儿对上过。 怎么会就…… 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她只知道罗家兄弟常献殷勤,不过后来姚锦凤就没有再收过他们的礼物了。不用别人劝,姚锦凤自己就说:“没做事,不能收旁人好处。” 嗯,她懂无功不受禄,小冬那时候还觉得安慰呢。女孩子自然不能随意收男子的馈赠,当然,姚锦凤受的不是汉家女子的教育,所以大概不怎么明白。但是她能自己想明白,不收,自然是好事。 可是现在小冬一点儿都不觉安慰。 是,明面上的交往馈赠是没有。 可是,可是姚锦凤到底怎么和三皇子就…… 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啊! 小冬手一顿,图上顿时多了一块墨迹。 嗯,不要紧,再画一块小石头,跟大石头凑一凑。 蘸上颜色,继续开始涂抹那颗小石头,然后小冬继续走神发呆。 小冬真是想不明白啊。 姚锦凤在安王府,那也是深宅大院,门禁重重。 进宫上学虽然是出了门,可是三皇子也要上学,而且是在集贤堂,离她们远着呢。小冬家住的长乐坊,进宫的话也是直接走东门。赵吕他们倒是要绕一下,有时也从东门这里进,但是走延喜门,从东宫的墙那边就过去了,完全不会到集玉堂来。 没天时没地利还能让他们整出个人和来——这太考验小冬的推理能力了。 还是象以前读的诗歌里说的那样? 青年男女的恋爱之火,可以消灭一切阻碍?哪怕压在十八层地底,都终能将穹顶烧穿? 不不,小冬想,兴许是自己想多了。他们到亭子那里去其他完全不存在什么勾搭,什么私会的内幕,完全是各去各的,半点儿关系没有。 小冬越想越纠结,于是乎,她的笔下,第二块象臭豆腐似的小山石,又画出来了。 小冬换了一枝笔,蘸了绿颜色,开始画草叶。 要不要,问问姚锦凤呢? 小冬朝后方瞟一眼。 这个,好象直接去问,不大好。 那么,要不要和别人商量一下呢? 嗯,也许可行,自己毕竟了解懂得的太少。 可是,和谁商量呢? 这是个大问题。 最可靠的,当然是自家哥哥赵吕。 可是要真是自己猜错了,而赵吕又被自己误导了,横生枝节,再有别的什么是非,怎么办? 小冬真是左思右想,辗转反侧。 沈蔷过来看她的画,微微一惊。 “这……这是什么?” “草啊。” 沈蔷看了小冬一眼,硬是咽下了嘴里的话没说。 这是草啊?好吧……如果草,那肯定是一把长歪了的水草! ———————— 咳嗽依旧,不过我感冒快好时是必咳嗽的。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 今天还有一更,大家去睡吧,明天起来再看。 第四十二章 牛角 不知是思虑过度,还是晚上受了风……小冬病了。 按她自己的感觉,应该只是个小感冒,早上起来胡氏给她穿衣的时候,摸着她额头微微发热。 ——呃,接下来可以用鸡飞狗跳小题大做形容一下,也毫不过分。 总之,小冬已经起床了又被按回去,而且看情形,今天一天她都别想下床了。 赵吕和安王都来看了她,虽然小冬一直说自己没事儿,可是偏偏就这么不凑巧,和赵吕说的时候打了个喷嚏,和安王说的时候又打了个喷嚏。 于是这一下她再说自己没事儿也没人信了。 学当然是更不能去上了。 沈蔷十分担忧,说:“我留下来陪你吧。” 小冬摇摇手:“不用,我真没事儿。你还是去吧,回来还能给我讲讲今天都教了什么。” 胡氏也说:“是啊,沈姑娘和姚姑娘去上学吧,郡主这儿有我们照顾。再说这风寒说不定会过人,你们也别在这屋里多待了。” 打发走了她们,小冬倒是能好好歇一歇。也不是说上学有多么辛苦——可是每个上过学的人,只怕都对早上要早起是深恶痛绝的,也许很多人都幻想过自己正好住在学校对面儿,可以这边儿打着预备铃那边才进校门,多掐出来的时间都用来补觉。 偶尔能借着小病偷个懒,那感觉跟过节似的……咳咳,小冬想严正申明自己不是装病的。 而且上午太医来看诊过开了药之后,秦烈居然来探病了。 “咦?你今天怎么没去?” “昨天射箭时手伤了一下,今天正好偷个懒。” 秦烈晃晃手,他肘上果然缠着白布。 小冬坐直身。其实她真没病到下不了床的地步,可是胡氏就让她静养,太医也是这么说。 “严重吗?” 小冬莫名的有点心虚。 自己得个小感冒,就折腾得全府上下不得安宁。秦烈的手受了伤,她却一点儿也不知道,似乎旁人也并不怎么关心。 安王府虽然不象别的权贵之家那么势力眼,可是安王爱若珍宝的小郡主病了,和在家中寄住的远房亲戚手臂拉弓受了点伤,这是当然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轻重有别,内外有别,男女有别嘛。 怎么说呢,就算你问秦烈自己,他受伤算不算得一件大事,他也肯定要说无关紧要的。 “疼吗?” “不怎么疼,不用劲儿就没关系。你呢?” 秦烈觉得有点……嗯,说不上来的感觉。 小冬年纪还小,安王府里不用说了,就是进了宫中的学堂,听说她也是最小的一个。可是这位小郡主一直很恬静懂事,有的时候,表现得象个大姑娘一般得体。 “我没事儿,就是着了凉,胡妈妈她们不放心,当成大病待了。” 一个伤,一个病,倒是正好可以作伴了。 胡氏本来想让秦烈坐一下就客气地请他出去的,可是看着小冬的精神比刚才好了很多,也笑了,犹豫了下,就没有过来。 小冬正好问一些自己好奇的问题。 “秦哥哥你和锦凤姐是一个地方的人吗?” 秦烈摇了摇头:“不是的。我住在东泉,其实已经算是出了遂州了。姚姑娘好象也不是在遂州长大的,她一直待在南边儿,我们也是上京路上才算认识的。” “锦凤姐……她总说自己不是汉家姑娘……这是为什么呀?” 不用她自己说,任谁都能看出她的作派与平常人太不一样了。 因为外面太阳好,窗子也打开了两扇。风一吹过,可以清晰地听到风铃在叮叮当当的响。小冬有一点发烧,脸儿显得比平时更红,眼睛也水汪汪的,看起来更加可爱。 秦烈想,赵吕有很多值得羡慕的地方。 不过最值得他向往的,就是赵吕有父亲,还有一个妹妹…… 他回过神,点头说:“姚姑娘的母亲不是汉人。” 事实上事情还要更复杂些。姚锦凤的娘不是汉人且不说,她也只生了姚锦凤这么一个女儿,再无所出。本来姚家的老太太就不待见这个出身并非世家名门的儿媳妇,她又没生儿子,又不让丈夫纳妾——所以在姚锦凤三岁的时候,就被她母亲带回了紫檀山。两夫妻差不多已经算是形如陌路了。这样一来,姚锦凤自然不会受汉家女儿的规矩约束。 他尽量说得简单,其中不适合小孩子听的,就含糊过去。不过小冬当然听懂了。 怪不得哦。 那姚锦凤为什么又来了京城呢? 嗯,她终究是姚家女儿,所以还是被姚家接回遂州,后来又送到了京城来吗? 她的个性已经养成了,其实……说不定留在那个紫檀山,对她来说更合适吧? 小冬看着秦烈,心里微微一动。 不知道……秦烈晓不晓得三皇子和姚锦凤之间的事? 也许他们之间是一清二白的。 可要是万一呢? 小冬隐约而模糊地想到,姚锦凤当然是美丽可爱的。 可她要跟三皇子好,就太不适合了。 秦烈也拿出了他探病的礼物。 和沈静曾经带来的那精致的拼竹什么的不同,秦烈的礼物是一个牛角做的哨子。 小冬接了过来,不知是牛角本来就是那么温润的感觉,还是秦烈一直揣着把它暖热了。 “这个……和一般的牛角,不一样啊。” “嗯,这是一种野牛的角。” 小冬凑到嘴边试着吹了一下。 还真出声了。 那声音并不象竹哨似的清脆。 那声音听起来浑厚而丰满,就象……山林间吹过的风一样低沉柔和。 “咦?”小冬试着又吹了一下,这次用了点气力。 声音比刚才高亢了一些,显得昂扬而有力。 “喜欢吗?” 小冬用力点头,笑着说:“喜欢!真有趣!这也是你从家乡带来的东西吗?”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唇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涡。 秦烈还是头一次注意到,也许之前他没仔细看过。 他听说过,姚王妃,也就是郡主的母亲,当年美名远播,还有人说,姚锦凤就有几分象她那位堂姑母般美丽。 他不知道姚王妃有多美。 只是这个时候,他觉得小冬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要是……他也有这么一个妹妹,就好了。 ———————— 二更。 希望咳嗽快点好快点好快点好…… 谢谢大家的打赏,,滚动。。。扭。。。 第四十三章 小鸡 小冬试探着问:“秦哥哥,你们中午也有一个时辰休息吧?” “有的啊,”秦烈说:“世子和我们有时候会在清文阁那里歇一会儿中觉,那里又凉快又安静。” “那……你们,能到集玉堂这儿来吗?” 小冬的本意,是想打探三皇子和姚锦凤的情形,但是她不好直问。这么拐弯的问法,让秦烈误会了。 “不是太方便,得绕点儿路。不过你要是中午闷得慌,世子肯定愿意过来陪你说话的。” 嗯,此路不通。 小冬又不能直接问,你觉得三皇子怎么样?是不是色迷心窍天天想往我们集玉堂这边儿跑? 秦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胡氏还是来赶人了。 当然说的很客气:“秦少爷,我们郡主得服药了……” 大概天底下,但凡有女儿的人家,对朝自己女儿跟前凑的毛头小子,都有一种天然的敌视心理。 不管他是不是另有居心,总之,不能有这个苗头。有,也得给你掐灭了。没有,那也不能让他孳生出这个苗头来。 小冬是什么人哪?安王的掌上明珠啊。不管按古代按现代的标准,谁要娶了她,这辈子是不用奋斗了,躺着吃就够了。 胡氏不是小冬的亲娘,可是她对小冬的心态就跟护雏的老母鸡是一样的。 不是说她觉得秦烈有哪儿不对,秦烈挺对的,可是再对也不能让他在小冬跟前多待。 小冬有点儿舍不得。 秦烈一走,她又要继续混吃等……咳,不是等死,是等天黑。 等赵吕、沈蔷他们下了学,一定会来陪她的。 可是这个很漫长的白天,不好熬啊。 秦烈客气地告辞,不过,他要出门的时候,忽然回过头来,朝小冬飞快地眨了一下眼。 小冬怔了一下,还没恍过神,秦烈已经出去了。 药煎好了端了来,倒是不苦。要是很苦,小冬不介意丢一回脸,撒泼撒赖撒娇也不吃这个药。 有点酸溜溜的,也有一点苦,但是不重。喝下去之后,回味似乎还有些甘甜。然后喝完了药,还有蜜饯吃。 小冬喝药喝出了一头汗,捧着蜜饯盒子挑挑拣拣,菱形的小盒里有六种蜜饯,小冬每样都吃了一小块儿,又漱了口。 然后没一会儿又该吃中饭了,依旧不用下床,饭菜摆在小桌上端了来。 等好不容易午饭也吃完,小冬说想睡个午觉,把人都打发出去。 然后她躺下没一小会儿,后面窗子格的一声轻响,被人从外面轻轻打开。小冬转头过去瞧,秦烈袍子的前襟撩了起来掖在腰间,灵活地从窗子外头翻了进来。 小冬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秦烈倒好似做惯了这种事,反手轻轻推上了窗子,转过头来竖着一根手指朝小冬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小冬坐了起来,声音压得低低的:“你怎么来啦?” 虽然秦烈冲她眨眼的时候,小冬只是模糊感觉到他好象还有什么别的意思。可是怎么也没想到秦烈竟然会爬窗户。 不是说爬窗户有多么了不起,上辈子小冬还爬过窗户呢,而且爬过不止一次。 可是这辈子,她当然是没爬过。不但自己没爬过——这也是头一次看到别人爬。 “我给你带了点儿东西。” 小冬瞪大眼,看着秦烈从怀里掏出—— 一只小鸡! 对,就是一只小鸡。 要说小鸡没有什么了不起,就是毛茸茸,黄扑扑,小尖嘴,叫起来是很可爱的叽叽叽的声音。这只小鸡很小,大概比小冬的拳头大一点点,在秦烈的手上歪歪扭扭地站着,一双眼象小小的玻璃珠儿一样又圆又亮。 “这是小鸡。”秦烈好象怕她不明白一样,特意解释了一句:“给你玩。” 秦烈把小鸡递过来,小冬本能地朝后缩缩。 “不怕,它不啄人。你摸摸,软软的,热乎乎的。” 小冬当然不是害怕——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的确有点害怕。 秦烈把小鸡放在被子上,那是一床最上等的丝被,小鸡居然第一下没站稳,滑了下,然后伸出爪子抓住了被面儿,这一次站稳了。 呃——当然,那床完美的素纱被面儿上被抓脱了几条丝。 小冬当然是喜欢这种小东西的。 上辈子,有同学在学校门口买这个,小鸡小鸭都有卖的,一块钱能买两只。好多女同学,连男同学也有买的,可是小冬虽然也喜欢,却没买过。 她怕养不活。 她几乎什么宠物都没有养过。那时候学校外面有很多卖这种小东西的,还有蚕。有男同学买了之后就随便折腾丢弃,还有一个,把蚕扔进胶水瓶里,透过玻璃瓶,看着蚕在胶水里缓慢地挣扎,扭动,最后一动也不动了,悬在那里,被胶水包围着。 小冬看了那个,好几天都吃不下饭。 她觉得养宠物,容易变成一件很残忍的事。 说她胆小也好,冷漠也好,反正她不养。 她甚至不敢和那些家养宠物的眼睛对视。猫儿,狗儿,鸟儿……不管它们的眼睛里是什么神情,是天真,是麻木,还是挣扎,她都不敢看。 秦烈怎么想起会带来一只小鸡呢? “这个,从哪里来的?” 秦烈轻声说:“小鸡当然是从鸡蛋里孵出来的啊。” 这个她当然知道!小冬的意思是问这只小鸡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据她所知,王府可不养鸡。 安王那里倒是有两只名贵的鸟儿,翎羽华美。花园里还有鸳鸯、鹤什么的养来观赏的鸟,可是鸡——恐怕只会出现在厨房里头。 “它现在吃小米谷子什么的都行,我还带小米来了。” 秦烈摸出自己身的荷包,在手上倒了一下,里面果然是小米。小鸡大概是饿了,也不知道害怕,就凑过去在他手心里啄小米吃。 小鸡啄米,常被人们用来当形容词。 小鸡啄米是很可爱的,一次只啄一颗,但是啄得很快,小脑袋一上一下,频率固定。 虽然以前没养过这些,也没怎么仔细看过,可是小冬觉得……怪不得有这么多人要养宠物。 真的,很可爱。 在你寂寞的时候,它能陪伴你,给沉闷的生活带来一丝生气。 ———————— 呜呜,为什么感冒又加重了。。今天早上五点多钟就醒了,憋醒的—— 第四十四章 蝉声 “来,摸摸看。” 小冬试着伸手触了一下,果然很软很热,隔着薄薄的一层茸毛,可以感觉到下面柔嫩的皮肉,甚至可以感觉到这小小身体里脆弱却温热的生命力。 她的样子太小心翼翼,把秦烈逗笑了。 “别怕,它不啄人。” 小冬想,她不是怕它啄人,是怕自己手劲儿大,把它给摸坏了。 小鸡把秦烈手上的小米都吃完了,秦烈还指着应该是鸡嗉子的地方对小冬说:“看,刚吃的小米都到这儿了。” 小冬嗯了一声,她觉得别扭极了。 不知道为什么别扭,反正就是别扭。 小鸡试着在被面上走,当然,爪子是勾着的,不然软塌塌的又那么滑,它肯定走不稳当。 被面下头,当然是……嗯,小冬。 准确的说,小鸡现在是隔着一屋薄被在她的腿上走。 小鸡不重,大概二两? 可是小冬能清楚地感觉到它的份量,还有它每一步的动静,她一动也不敢动。 她可太别扭了,小冬想,她应该赶紧让秦烈把这小鸡拿开,带走。 可是不经意地,小冬看见了秦烈的神情。 嗯,现在已经算是初秋,有太阳,可是天气不怎么热。 秦烈脸显得比平时红,鼻尖上脑门儿上还有亮晶晶的,很细很密的汗珠。 他热? 不会,他刚才翻窗进来那么大的动作,脸也没红啊。 那是…… 小冬忽然明白了。 秦烈也紧张。 是的,秦烈也在紧张。 在来京城之前,他的生活中没有过小冬这么小的女孩子,他也不知道怎么和小孩子相处。不知道他们喜欢玩什么,喜欢吃什么,喜欢聊什么。 这小鸡还是中午他差人上街上去寻的。又要新奇有趣,又不能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要方便藏方便带着。那个长随也费了番心思,最后给他寻了好几样东西回来,也包括两只小鸡。 秦烈犹豫了一下,还是选了一只小鸡带过来。 小冬以前没和秦烈离得这么近过,近得可以看见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秦烈的鼻子很高很挺,好象听什么人说过,有这样的鼻子的人,意志也很坚定。眉毛很浓,睫毛也很浓,黑黑的又又长又密。他的下巴上还有道沟,很英气。 自打看过东方不败之后,小冬就觉得,再怎么帅的人,要是下巴不长这道沟,那就要打个很大折扣,总觉得欠缺了什么。 小鸡一点也不怕人,在被子上缓缓踱步,不紧不慢地样子,看起来非常胸有成竹,嗯,很有将军派头。 虽然现在看不出来,可小冬直觉认为,这应该是只小公鸡,长大了之后,一定整天挺肚凹腰神气活现的那种。 这么想着,她问:“这是小公鸡?” “应该是吧?”秦烈也不确定,他对鸡也没什么研究。要是两只大鸡站在面前,那公母是一目了然的。小鸡么……都长的一个样儿,实在分不出来。 两个人为了小鸡的性别纠结起来。 小鸡毫不认生,精神熠熠地和小冬对视,头还微微的歪到一边去,眼珠又圆又黑,仿佛在掂量这个大家伙有多大分量,会不会对它造成威胁。 秦烈在一旁,觉得小冬歪着头,和小鸡歪着头对望的样子,很有几分相像。 也许小孩子的眼睛里都是一样的,天真,纯粹,坦率,执着…… 没有一丝阴霾和混浊,没有恐惧和威吓,没有利益和算计…… 外面忽然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小冬和秦烈都听到了。 她虽然把人都遣出去,可是胡氏也好,红绫她们也好,肯定不会放心她一个人在屋里。况且她还在生病。 秦烈动作极快,伸手将小鸡一拢,两步走到了窗前。小冬急忙躺下,把被子盖上。 门帘被撩起来的同时,秦烈已经翻了出去,只是窗扇还没来及合上。 来的是红英。 她轻手蹑脚走到床前,小冬闭着眼睛,老实地躺在那里一动没动。 红英看着半开的窗子,倒也没多想,只觉得是风吹开的。 等她关了窗转过身来,目光再落到床上,却发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 被子上这是,怎么了?怎么变得皱皱烂烂的? 还有,这一滩,又是什么? 红英俯下身凑近了看,小冬紧张地全身都绷着了,心里不停地提醒自己,保持呼吸平稳,不要紧张,不要害怕…… 这个……好象是……鸟屎? 嗯,不能不说,红英其实没猜错。 鸡,也是禽类,鸟,也是禽类。 这屋里哪来的鸟粪呢? 红英纳闷之极。 不过她很快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肯定是刚才窗子没关,也许就有鸟雀飞了进来,抓花了被面,还在上面拉了一滩屎! 好好的一床被子,就这么给毁了。 幸好郡主没被那鸟抓醒吵醒,也算万幸。 红英暗中下决心,下次一定要把窗子销死,省得再遇见这样的事情。 她默默地坐到屏风那边去做针线,小冬终于比刚才放松了一点儿。 幸好秦烈跑的快,不然就被逮个正着了。 午后的阳光照在窗子上,窗纸显得晶莹而明亮。檐下的风铃叮叮叮的响。小冬这么躺着,没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梦里她又看见那只小鸡了,黄茸茸的,小小的一团,神气活现地在她面前走来走去。等她靠近了,小鸡忽然回过头来口吐人言,却是秦烈的声音。 在梦里小冬也不觉得害怕,只是咯咯笑。坐在小鸡面前听他絮絮叨叨的说话。 醒过来时她都不记得梦中那只秦烈小鸡说了什么,只是记得……自己笑得很开心。 脸有点酸酸的,也许是在梦里笑得太久了。 红英看她醒了,忙倒了水来给她喝,取了晒得暖暖的被子来将她身上这条换走。 小冬有些心虚地听她对红绫抱怨,有“野鸟”飞进屋里来肆虐,忍笑忍得肩膀发抖。 赵吕他们很快回来了,大概从门口就一直小跑过来,脸红红的。 “妹妹今天怎么样?” “嗯,挺好的。”小冬小声呢喃了一句:“其实偶尔生个小病……也不错……” 赵吕没有听清,不过看小冬气色也好,精神也好,他也就跟着笑起来。 沈蔷和姚锦凤不象赵吕跑得那样快,她们一前一后的走进来。沈蔷手里拿着一卷书,满心想着跟小冬复述今天课上都讲了什么。姚锦凤跟在她后头,步子迈得比平时还显得轻快,嘴角带着一点笑容,仿佛心中藏着一个极为珍贵而美好的秘密。 不知哪棵树上的蝉,忽然间放声鸣叫起来。 那声音不象夏天的蝉声那样令人焦躁而窒闷,带着一点秋天的暖意,远远近近的向四方传出去。 +++++++++++ 二更。 今天不能更活色了,感冒太重了~~哄儿子上床睡觉的时候,都没敢亲他~~ www.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四十五章 生辰 十月初四,是安王的生辰。 一早赵吕和小冬早早起身,穿戴整齐,给安王拜寿。 赵吕的寿礼是亲手抄的百寿字,小冬的寿礼是绣的荷包。 安王笑眯眯地笑纳了,夸了赵吕的字,又夸小冬:“嗯,绣得不错。” 这肯定是昧着良心夸的。 小冬有自知之明,这绣的怎么说,离不错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 不过她可以骄傲的说,这是她自己纯独立完成的,没要旁人帮手。 从挑布样挑花样子,就是她自己来的,虽然中途手被针扎了不知多少下,最后成品勉强能看出是个如意形,上头绣的图样,她起先想的是松鹤——不成,那就算她把手指头扎成筛子也绣不出个样儿来。后来又想到椿萱——那也不容易。 所以最后荷包上的图案,是桃子。 大大的丰硕的桃子,衬着墨绿的底色,显得十分粉嫩。 辛苦是很辛苦,眼睛都熬得红了。胡氏心疼要替她做几针,小冬都没让。 可是辛苦得有代价啊。安王这就把这个荷包佩在了身上,还把自己随身的一枚小章装在里头,以表示这个荷包真的很有用,很实用。 小冬笑得眯起了眼,扯着安王的袖子不撒手。 她还趁旁人不注意的时候递给安王一个手绢包。 “这是什么?” 小冬凑近安王的耳朵小声说:“是太后娘娘给的。” 那是一条腰带。 小冬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圣慈太后不直接把这腰带放在宫中送来的寿礼中一起送来,或者干脆把安王叫到长春宫去,直接当面交给她,而是让她转交。 也许其中的原因很复杂。 安王把手绢包收了起来,朝小冬笑笑,仿佛两个人共同分享了一个很可爱的小秘密那样。 小冬撅起嘴巴,安王会意地弯下腰来。 小冬在他额头上轻轻“啾”了一下,然后机警地转头观察,就象偷偷储存食物的小狐狸一样,生怕被别人看见。 明夫人和另外两个安王的姬妾也来拜寿,寿礼也都说是亲手制的。明夫人送的是一件袍子,另两位送的都是鞋。 小冬还是头次正面打量安王的这三个女人。 明夫人毫无疑问,很美。她还是明贵妃的妹妹,还有个夫人的名分。虽然安王很冷落她……不是一般的冷落,基本上,据胡妈妈她们的八卦消息,安王一个月也难得去她房里一回。 另两位小冬几乎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她们在王府里跟隐形人一样,小冬拼命回想,似乎某天在花房外面遇到过其中一位,匆匆打个招呼,连脸都没看清,只记得似乎她的身材是细长条儿,背影挺好看。 然后今天小冬一眼就将她认出来了,她站在左边儿,肤色白皙,低眉顺眼的看着也不惹人烦。听别人喊她刘姨娘。 那另一位就是姓程了,看起来落落大方,唇边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冷漠,仿佛你随时需要她做什么,她都能完满的做到。她从头到脚的感觉,都让小冬想起一个人来。 她头次进宫的时候见到的一位姓高的女官,也是这样。大方,妥贴, 听说这位程姨娘也是宫中出来的,大概她们所受的培训都是一样的吧? 秦烈和沈静,沈蔷和姚锦凤,也都过来向安王拜寿。 没有什么外人,对于安王这么位高权重的人来说,这个生辰实在过得太过简朴。没喝酒,没戏班子,没有舞乐鞭炮,没有宾客盈门。 小冬觉得安王的生活方式,简直象个隐士一样,好象没看过他有什么朋友,和那些宗室王爷、郡王们也没有什么往来。有句话叫大隐隐于朝,小冬觉得这话真是太有道理了。 她有种感觉,如果安王不是因为他的王爷身份,他大概会彻底的遁入山林,与闲云野鹤为伴。 他适合那样的生活。 小冬想象了一下安王穿素麻布袍赤脚散发的样子——嗯,不但适合,还非常俊逸出尘。 小冬舀了一匙甜羹,笑吟吟地填进嘴里。 花厅里暖洋洋的,小冬看看坐在上首的安王,又看看坐在自己对面的赵吕。 吃饱了之后,人通常会有一种慵懒的满足感。 她看见福海快步走了过来,靴底与地面接触发出擦擦的声响。 他在安王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小冬离得近,听到他后面半句:“……已经到了府门前了。” 有人来了? 小冬抬起头来,安王点了点头,吩咐赵吕他们不要玩得太久,便起身离开。 赵吕目送他出去,他看起来并不觉得意外。 小冬小声问他:“哥哥,是谁来了?” 赵吕果然知道,低声回答她:“是皇上。” 他来做什么? 不过沈蔷已经把一个装着花球的小斗递了过来,小冬在里面拣出一个,打开下面的系绳,抽出纸条。 上头写了一个谜语:尚有疏梅傍池旁,打一花名。 小冬有点恍惚,她在想皇帝为什么这时候到王府来。 沈蔷帮她把谜面又念了一遍,笑嘻嘻地说:“喂,猜着没有?猜不着的话,就得认罚了。” 小冬又低头看了一眼纸条,大概吃得太饱了,脑袋里空空一片,看着那几个字,怎么也想不出谜底来。 她抬起头来,坐在斜对面的秦烈正关切地看着她,嘴唇轻轻开合。可是怕被别人看见他在给小冬支招儿,他的口型可不敢做得太明显了,所以一直到他重复第三回的时候,小冬才会意他说的两个字是什么。 “海棠。” 沈蔷失望了:“唉呀,又猜着了。” 花斗传到赵吕手中,他也笑嘻嘻地拿了一个出来,那却是一个字谜了,他想了想,也猜中了。下一个轮到姚锦凤,她却没有猜出来,被沈蔷按着灌了一大杯苦茶。席上没有酒,那苦茶被当了酒使,又酸又涩的,第一口喝下,好象有许多小针在舌头上攒刺一样。 姚锦凤苦着脸,那杯茶洒了好些在她的裙子上。 小冬趴在赵吕肩膀上嘻嘻笑,欣赏姚锦凤难得一见的狼狈相。 花斗又传给了秦烈。 小冬觉得他一定能猜出来,可是又有点儿希望他猜不中。 从那次她生病,秦烈带着“一只野鸟”来探病后,小冬每次看到他的第一眼,心里想的不是秦烈二字,而是——小鸡。 黄茸茸软乎乎的象线团一样的小鸡。 虽然秦烈英俊的面庞和小鸡没有半点儿相似之处,可是小冬想,大概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印象是不可能从她脑袋里面被消掉了。 www.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四十六章 离京 小冬扒着书房的门朝里看。 她觉得自己猫得挺好,藏头不露尾,可是今天特意戴在头上的一大朵绒花那么招摇地晃啊晃,安王怎么可能看不见? “小冬,进来。” 小冬垂下头,惴惴的迈进门。 安王坐在那里,瞧着小冬象霜打的小黄瓜一样一步三拖地走过来,还往门外瞅了一眼,似乎指望着谁来给她解围一样。 安王的书房在王府里就算没打上“禁地”二字的标签,也不是轻易能进来的。 皇帝应该刚走,不过书房里茶也没有一盏。 显然这两兄弟说的话十分要紧,皇帝来去匆匆连口茶都没喝就走了。 安王曲起中指,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记:“捣蛋鬼,你来多久了?” “刚来。”瞅着不速之客走了她才溜进来的。小冬捂着脑门,靠着安王膝头,露出一个大大的讨好的笑脸。 好在安王也没有和她计较这事儿。 那条圣慈太后亲手绣的腰带放在桌上。小冬屋里现在有好几样她亲手做的活计,她送,小冬就用。那填了花瓣的丝棉的枕头枕着确实舒服,花香味儿经久不散。圣慈太后还答应到了冬天再给她缝个梅花的枕头,那香味儿一直到夏天都不会淡去。 可她给小冬做得这么带劲儿这么欢,一说到安王,那就立刻闷下来了。 明夫人怕安王,小冬可以理解。毕竟她端着安王府的饭碗,就算安王看在明贵妃面子上什么也不做,也完全可以让她坐十年冷板凳。 可是圣慈太后和安王之间完全不用这么冷淡,不知为什么,小冬觉得他们母子间,不光是因为长期疏离而形成的陌生冷淡,圣慈太后提起安王的时候,怎么也有几分…… 小冬说不上来。 难道圣慈太后也怕他? 看着安王俊雅的面容,小冬真想不出来那些怕他什么? 也许是安王对她太好。 小冬只见着他在家里的样子,对赵吕那是明师加慈父,对小冬就更不用说了。 安王在外面什么样,小冬不知道。 安王摸摸她的头发:“怎么不在外面玩了?” 小冬摸摸肚子,苦着脸说:“都灌了一肚子茶了。” 虽然有秦烈赵吕帮衬,可也不是每次都能过关。 安王笑了:“好,下次你们再玩,砌一盘子姜放那里,谁输了就吃那个。” 小冬气哼哼地瞪他。她最怕葱姜蒜,尤其最怕姜。 安王这提议明显就是对着她来的嘛,太损了。 瞅着小冬瞪着眼鼓着腮,样子活象只被惹得炸毛的小猫,安王笑够了,才说:“最近功课怎么样?” 小冬有点心虚。 她是名符其实的混日子的,反正又不用考试升学,也没人要求她一定要学出个什么名堂来,书读过就读过了,棋课画课根本都是在瞎玩儿,也就练字还认真点儿。 最后安王说了句:“过几日送你到庄子上去住些天。” 没头没尾的。 小冬怔了下,好好儿的干嘛去庄子上住? 不过看安王的神情,并不是和她商量,只是告诉她这件事情。 小冬乖乖应了一声。 别说安王要她去庄子上住,就算要她去尼姑庵住,也没有小冬质疑的份儿。 小冬隐约觉得,大概要出什么事。 她没料错。 安王生辰之后,沈芳从宫回来了,因为据说沈家已经给她订了一门亲事,她得回家备嫁,这公主伴读当然不能再做了,沈静也收拾打点好一起回河东,他是回去备考。 而沈蔷和姚锦凤当然是和小冬作伴,一起被打了包送到庄子上去。 马车驶离安王府的时候,小冬忍不住撩起帘子朝后看。 赵吕笑得没心没肺似地朝她摆手,秦烈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仿佛钉在地下的柱子一样。 呸,个高儿有什么了不起。 小冬有点怏怏不乐地缩回头来。 沈蔷也没有平时那么活泼,闷闷坐在一边儿。就是姚锦凤还是老样子,兴奋地左顾右盼,每回出门她都象是出笼小鸟一样欢腾。 “那庄子远不远?” 小冬说:“不远。” 沈蔷把荷包的穗子缠在手上又松开,松开了又缠上。凉滑的穗子不一会儿就变得有些潮潮地发黏。 沈蔷虽然也不太懂事,可是她也知道这次肯定……要出什么事。 要不然芳姐和堂哥也不会一起回河东去,而郡主连学堂都不去了。 京城里能有什么险?不去上学……那事儿要出在宫里? 沈蔷不敢往下想了。 她在京城也陆续听说了很多闲话,也不知哪些真哪些假。皇帝和安王都和亲生母亲圣慈太后不亲近,皇帝好歹还是在亲娘身边儿养到一岁多才抱走的,安王是一落地就让人带走的,圣慈太后连孩子一眼都没见着就昏死过去了。两个孩子都归了圣德太后抚养,皇帝娶的李氏女是圣德太后作主挑选的。 沈蔷是不懂太多,可她觉得,看起来再亲近,毕竟是隔了一层肚皮的。 出了城门沈蔷觉得喘气都比刚才松快多了,刚才在城里头,外面人声嘈杂,她坐在角落里一动都没敢动,现在一活动,才觉得腿脚都有点发僵了。 小冬托着腮靠在窗子边儿,姚锦凤趴在另一个窗子边儿,沈蔷没地儿偎,老老实实掏出绣了一半的手绢接着绣。可是心里静不下来,绣了有十来针,才发现自己把花瓣儿给绣成绿的了。 她也不想再拆,愣了一会儿,接着往下绣。 没来京城的时候她向往京城,觉得京城应该是天下最好的地方。 来了京城后她想家。 现在又要离开京城了,也不知道要去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反正沈蔷不懂别的,她就知道她和小冬是拴在一条绳的蚂蚱了,小冬好,她当然也好。小冬要是…… 车身忽然颠了一下,绣针狠狠戳进指头。 沈蔷哆嗦了一下,把冒出血珠的手指放进嘴里吮吮,低下头继续绣那朵绿色的花瓣。 姚锦凤忽然扬声说:“停车停车!” 车子慢慢停了下来,后头有人骑马赶上来。 是罗渭。 他骑在一匹枣红马上头,人和马都呼哧呼哧喘粗气,从车窗子递给姚锦凤一个小包。脸红红的不知是热的还是窘的,想说句什么,可是嘴唇动了动也没有说,拨回马头朝来路又一路奔了回去。 沈蔷瞅了她一眼,破天荒什么话也没说。 小冬抿着嘴,没出声。 她只是觉得很意外。 来送东西的,怎么也不该是罗渭吧?哪怕他哥罗骁都更靠谱一点。 ———————————— 大家圣诞快乐~~~天冷多注意身体。。 顺便求包养,,蹭蹭^_^ 第四十七章 山庄 小冬一直到庄子上才琢磨出来,罗家兄弟……不会是给人当跑腿的吧? 要不,实在没法解释罗渭看见姚锦凤时候的那神情。 庄子是什么样,小冬已经快忘光了。甚至她在看到那块匾的时候,才知道这里叫闲云山庄。 名字起的很合安王的气质。 小冬已经颠得够呛了,除了那匾什么都没顾上看,一头栽在床上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胡氏替她脱了衣裳鞋子,又擦了脸,她哼都没哼一声,睡得那叫一个香。 红绫也替胡氏铺好了床,轻声说:“妈妈也快歇着吧。” 胡氏摇摇头,在床边坐了下来:“这些事儿,让小丫头做就行了。” “她们哪沉得住气。”红绫坐在踏脚上替胡氏捶了几下腿:“郡主也累坏了。” 胡氏嗯了一声。 红绫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其实她心里也不是稳稳的一点儿不打晃。她想问问胡氏,最起码,问问她们要在山庄住多久。 但是看看胡氏的脸色,她就把话都咽了回去。 红绫回了自己的屋。 红英这次没有跟着一起来,红绫想,她们两个人里,胡氏还是更倚重她一点,也许是因为她也是从宫中出来的。而且红英遇事总是要冲动一些。 红绫躺了下来,却睡不着。 被褥是临时从柜子中取出来的,带着一股衣箱木柜里的气味儿。平时也不会觉得怎么样,可是这会儿却觉得这气味特别的刺鼻,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刺得她心神不定。 她辗转半夜都没合眼,时时探头看一眼里间。 可是小冬睡的十分踏实,一直都没有要茶水或是要起来小解。红绫翻了个身睡下,快到黎明时终于模模糊糊打了个盹,一觉醒来就在心里叫一声“糟”。 起晚了。 太阳已经照到脸上了,她匆匆忙忙起身,挽一把头发,掀开帘子进了里间。 庄子上屋高房阔,里间当时因为怕小冬摔倒,铺了一层枇杷藤的地席。 她听着里间没动静,只当小冬还没醒。 等她转过屏风才看见,小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披着被子坐在窗前。阳光从敞开的窗口洒进来,小冬的头发上身上都带了一层薄薄的光晕,小小的脸庞显得晶莹剔透,细小的微尘在她的指隙间浮动飘舞。 小冬转过头来朝她笑笑,红绫站在那里挪不动步。 有那么一下子,她觉得郡主好象一个成年人一样。 而且,郡主……她将来,一定会成为了不得的大美女。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小冬只穿着冰纨素丝的里衣,脚也露在被子外面。 到底是秋天了,地下还是很凉的。 红绫在小冬面前蹲下来,捧着衣裳。 小冬笑眯眯地看着她,没松开被子,脚丫伸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踩在她的膝盖上。 踩踩,再踩踩。 红绫觉得小郡主真象一只小猫,轻盈,可爱,还有一点猫咪似的小小狡猾。 “胡妈妈要过来喽。”她小声吓唬。 小冬果然马上缩起头,朝门口看看,然后乖乖地站起来让红绫给她穿衣。 红绫忍着笑替她穿衣。 嗯,搬出胡妈妈来,比说什么都管用。 棉绫白单衣,外面罩的是桃子红的襦衫罗裙。红绫捧出妆盒,揭开镜袱,用青角梳将小冬的头发细细梳拢。 窗外已经满眼秋意,绿草渐衰,山野泛枯。 也许是换了地方换了心情,小冬觉得在城外,连太阳都和在京城里看到的不一样。好象更高,更远,更热辣,有种无拘无束天高皇帝远的感觉。 胡氏一直担心小冬不适应山庄的生活,怕她问起京城,问起王府。 可是她白担心了,小冬一点儿都没有表现出惶恐不安。她好象比在安王府时更自在,歇了两天,就趁上午太阳好的时候饶有兴致出去散步。 和安王府的精致富丽不一样,闲云庄显得有一种坚实和野趣。院墙高而深,墙边的野草灌木长得都比小冬还高,草穗已经熟透,象芦花一样轻盈而洁白。 小冬想起了野草闲花,那好象是一部曾经的老电影。电影中有个莺声呖呖的卖花女,可惜红颜命薄。 而这座闲云庄的曾经的女主人,她的母亲姚青媛,一样是红颜,一样命薄。 小冬想折,红绫哪敢让她动手。别说野草,就是粗糙一点儿的纸边儿都会在小冬的手上留下红痕。 沈蔷小声说:“这些草怎么也没人拔?” 红绫一边拧着草杆,一边笑着说:“所以才叫闲云庄啊。这些野草爱怎么长就怎么长,没人来拔的。” 草杆已经干黄,可是依然坚韧。红绫掐了几下,也没有掐断。她反手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轻轻一划,草穗终于被割断了。 沈蔷看着有趣,也拔了簪子来帮忙,两个人把这片墙角的草穗都割了,满满一把。 “拿回去可以插瓶。” 这里可能离厨房近,她们一起闻到了煎饼香味儿。 “肯定是老宋妈。”红绫在山庄住的时间不短,堪称老马识途。她笑盈盈地从夹道过去,没一会儿果然端着一盘煎饼回来了。 焦黄的圆圆的煎饼,又脆又薄,摸着还烫手,应该是刚刚出锅。 小冬和沈蔷两个人干了在王府绝对不会干的事儿——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掰煎饼吃。 又焦又香,还带着丝丝甜味儿。 小冬也拿了一块儿递给红绫,红绫笑着摇摇头,没有接。 小冬让自己不去担心城里的事。 即使担心,她也做不了什么。 小说里面写的,穿越者通常会左右身边的人的命运,也决定大事和朝局的走向。 骗人的。 小冬看看自己的手,手上一点茧子也找不出来,又白又嫩,比新出笼的小包子还软乎,皮肤薄而脆弱,连抓块煎饼都被烫得微微发红。 她不会做饭,不会缝衣,识字不多,出了闲云庄的门连路都不认识——唔,不,就算在闲云庄里头,路她也认不全。 真是百无一用。 不管怎么说,也得让自己变的有用一点。 最起码,离了旁人,没有乳娘,没有婢女,没有护卫,没有……如果哪一天没有安王和赵吕的保护,她,希望能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而且,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能帮得上安王和赵吕的忙。 他们是她的,父亲和哥哥呀…… ———————— 阴了两天,没下雪。 北风一刮,天放晴的同时也降温了~~好冷。 第四十八章 夜雨 胡氏发现,小冬不但没有不安,日子过得反而比在安王府还踏实起来。 以往轮三歇一不上学的日子,小冬总要在床上多赖一会儿,这会儿却早早儿一到平时要上学的钟点儿就自己爬起来,扭扭胳膊踢踢腿的,好象是学打拳,又象是学跳舞的模样,反正是挺怪的。 小冬腹诽:这叫健身操啦。 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保证身体结实健康。 用完早饭,开始看书,习字。沈蔷是一定陪着的,姚锦凤是一定恕不奉陪的。姚大姑娘对书本一向是有多远躲多远,能不去学堂到庄子上来,最高兴的人就是她,自然不可能再和自己过不去,都离了学堂了还拿着书本苛待自己。 其实她不是不聪明,很多时候,读一遍两遍书就会背诵,字也写得挺拔飞扬,单看那墨迹淋漓力透纸背的字,倒看不出是女孩儿家写的。 人生得又美,又那么聪明。 小冬正抄诗,末一句正是“凤去台空江自流”,想到姚锦凤,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另一句话来。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她的手抖了一下,纸上顿时多了一个黑团。 也未必都是这样。 她把纸撤了,再换一张纸写。 沈蔷探头过来看:“你临的这是什么贴?” 小冬顺口说:“我也不知道,我从哥哥那里拿的。”她说完了才怔了一下,拿起字贴细看。 沈蔷小声说:“这……是王爷的字吧?” 小冬只见过两三回安王写字,倒是没注意这上头的字是不是安王的手迹。 如果说是安王的字,倒也真象。 小冬知道的安王,从来都是儒雅俊透,周身上下透着一股闲云野鹤般的超然脱俗。这字贴上的字迹如行云流水,恰似满纸云烟。 “那,也借我临临。” 小冬嗯了一声。 庄子上有马,下午她换了衣裳去骑一会儿,照例前面是有人牵着马走的,太阳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秋天是个繁华的季节,满山红黄翠绿,各种果实次第成熟。 秋霜繁华之后就是严冬凋零。 天气一天天冷起来,进了十一月下了两场小雨,山庄里渐渐有些人心惶惶,只是胡氏严厉,庄里庄外的人都传不了什么消息。 沈蔷心里没底,虽然吃还是照吃,睡还是照睡,可是整个人好象蒙了层灰似的,怎么都显得没精神,就算在笑,也能让人看出重重心事来。 连红绫都有些撑不住似的,有天端水的时候居然走了神,水泼了一些出来,连裙子带鞋都湿了一片。 小冬倒是气定神闲。 怕也没有用,要是天真塌下来,那跑也来不及。 好吃好睡的,小冬倒是觉得自己好象还长了个儿—— 呃,个儿未必真长,可脚是真长了。夏天时胡氏本来量了她的脚做鞋的,结果现在天凉了,把鞋样儿又拿出来一比,短了。 胡氏捏着小冬的脚笑着说:“长长(zhangzhang),长长(changchang)。这一年大二年小的,郡主真是长大了。” 小冬别扭地把脚往回缩缩:“光长脚可不行。” 虽然这时候不时兴缠足,可是姑娘家要是长一对大脚板子也不是什么好事。 沈蔷抿嘴笑着说:“哪能呢,你的脚可是算小的。” 小冬的脚是不大,胡氏握在手里,象是握着小菱角一样。为着她的脚小巧玲珑,胡氏特别喜欢给她做鞋,一双比一双下功夫。 姚锦凤对着一盘核桃,慢慢的敲核桃仁儿吃,她喜欢这些香脆的东西。 说着话,小冬觉得有些凉浸浸地,红绫从外头进来,身上带着一点潮意:“外头落雨了。” 外头天色果然早就阴了下来,胡氏忙着张罗人开箱子取厚实被褥。 三个姑娘这段时间在山庄里,感情倒是更亲密了。姚锦凤剥了一把核桃仁儿,捧给小冬。小冬抓了一半儿,沈蔷也抓了一半儿,三个人咯吱咯吱地嚼核桃,屋里倒是显得融融洽洽的,很有生气。 小冬在这屋里住过,那是她刚刚醒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间屋里。可是那时候压抑得很,连一个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屋里特别静,静得让人不敢大声喘气。庄子外面有山,有树林,风野得很,晚上刮起来呜呜响,象虎咆狼嚎一样,她那时候满心惊惶,可比现在凄惨多了。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身边的每个人都不认识,这间高而阔的屋子里好象到处都是冷风—— 和那时候比,现在又有什么难熬的呢? 吃了晚饭,三个人凑在一起玩了一会儿拼竹,这已经不是当时沈蔷从河东带来的,而是赵吕看小冬喜欢,另找人给她做的,一盒里面怕没有几百根,比沈蔷当时带来的更加精致规整。小冬用拼竹拼字玩,拼的就是她白天刚背过的文章。姚锦凤挑挑拣拣,她没有耐性,不知是想拼什么,只勉强接了十来根竹管就撒手不玩了。 而沈蔷,竟然不知不觉地,拼出了一把剑的形状来。 小冬微微吃惊,沈蔷自己也有点意外,好象是随手拼的,自己也没多想。 “对了,锦凤姐,你那把刀呢?” 小冬只见过两次,一次是秦烈把刀送来的那天,还有一次是姚锦凤拿这个割绣线,那刀子可真利,小冬不知道传说中的什么吹毛断发什么样,可是那把刀是真利,感觉还没碰上去,线就轻飘飘的变成了两截。 虽然姑娘家带着刀总不是那么回事儿,可那把刀是真漂亮,见过一次很难忘记,镶金嵌玉的,小冬想,大概姚锦凤母亲那一族时兴带这个当饰品,就和京城姑娘们带什么金玉佩珊瑚环一样。想想,姚锦凤穿着她那条孔雀似的大裙子,佩着这样的刀,倒真合适。 姚锦凤说:“没有带来。” 小冬也没细问。外面雨更紧了,打得屋瓦哗哗直响。沈蔷笑着说:“我晚上不走了,跟你挤一晚上吧。” 姚锦凤一张嘴:“我也不走了。” 小冬噗哧一笑,她这张床不算大,两个人能睡,三个人就挤了。 不过外面下得紧,沈蔷多半是不想湿鞋,可能还怕黑,姚锦凤就是纯粹凑热闹了。 胡氏也不反对,笑着说:“反正屋里有地席,铺好了,你们在地下睡吧,这就能睡得下了。” “好好,”姚锦凤先笑起来:“我还没睡过地下呢。” 果然胡氏让人地下厚厚地铺了几层褥子,别说三个,就是再来三个人也睡得下了。姚锦凤哈哈大笑一声,扑上去就在那上头打了个滚,把沈蔷吓了一跳。 三个人梳洗后并排躺下,小冬睡中间,沈蔷在左边,姚锦凤在右边。 三个姑娘挤挤挨挨的咯咯笑,肯定不会老实睡觉。 红绫探头看了一眼,胡氏说:“让她们说说话吧……” 红绫怔了一下,把门帘放了下来。 ——————- 无名指的指甲伤了,一敲键盘就疼==~~ 第四十九章 夜话 屋子里一团昏暗,可是谁也睡不着。 三个人一人一个被窝,可是几只手在被底下伸过来抓过去互相胳吱搔痒,一会儿就把被窝都拱散了。 外头胡氏轻轻咳嗽一声,三个人顿时安份下来,你推我我推你,各自裹好被子躺平。 “我没来京城的时候,听人家说起来,京城有多好,皇宫有多好,说皇宫的屋顶上铺的都是金瓦,地下都是金砖……” 沈蔷忍不住笑:“金琉璃瓦还说得过,金砖可没有。” 小冬轻声说:“也不能说没有……” “咦?”旁边躺的两个都来了精神:“真有金砖?” “我也是听说的,好象当初修三大殿的时候,烧的砖里是掺了金的……” “真的?” 小冬笑了:“金是金,可不是黄金,是铜粉之类的。” 姚锦凤嗟了一声躺回去:“铜砖啊。” 小冬说:“到底那砖什么样儿,我也没见过。” “那,下回咱们去瞧瞧?” 嗯,机会很渺茫。她们的活动范围只在**,可到不了三大殿。 姚锦凤听着外面的雨声,出了一会儿神,小声说:“不知道这雨要下多久?昨天我看到两株枣树,还想今天去打枣子呢。” 沈蔷哼了一声:“你就记得吃。” “好,那我打下来了你别吃。” 沈蔷气哼哼地说:“我才不吃。” 小冬咬着被角忍笑,刚才一通折腾,身上出了层汗,被子里头有点潮热。 好象回到了大学的时候,宿舍里面关了灯,大家总是不会马上就睡,聊天说地的,聊到人人眼涩嘴干才埋头大睡。 那时候什么话题都说……大多数都是没营养的废话。 姚锦凤轻声问:“小冬,你睡了?” “没有。” “嗯,明天咱们一起去打枣子吧,让宋妈给咱做枣糕吃,嘿,就不给某人吃。” 某人忍不住说:“明天雨要还不停,你想吃什么也吃不上啊。” “嘿,你又不是老天爷,你说下雨就下雨呀。” “那你又知道明天下不下?” 她们俩为了无聊的下雨不下雨的问题差点儿又吵起来。小冬嘘了一声:“小声些,胡妈妈又会训人的。” 安静了没一会儿,沈蔷声音低低地说了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京城去。” 小冬心里微微一沉,姚锦凤却不在意:“京城也没什么特别好,最起码,要跑马就没有这里这么自在。我喜欢这儿,庄子大,风吹着都哗啦啦响,自在。” “嗯,庄子好……可也不能在庄子上住一辈子啊。” “京城也有京城的好,”姚锦凤的语气里带点儿怀念:“京城热闹,人多。对了,咱们这么多天没去学堂,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都把咱们忘了呢。” 小冬有点晃神儿,沈蔷伸手晃晃她:“小冬。” “嗯?” 沈蔷小声儿问:“京城没信儿吗?” “没有。” 外面风声更紧了,吹得小冬心里也有些惶惶的没底。 雨下了两三天,雨停了之后,天晴得更好,西北风一阵阵地刮,越刮越冷。就算是姚锦凤,也只能老实的蹲在屋里头。 小冬她们围着盆儿烤芋头,经火的东西总是特别香,何况有人分着吃。 胡氏掀帘子从外头进来,她脸上的神情一如往常,只是脚步不象往常一样平静。 “胡妈妈?”小冬还含着半个芋头,本能地觉得有事情。 “郡主,您瞧谁来了?” 她闪过身,赵吕笑微微地进了屋。 “哥?” 旁边沈蔷手里揭下的一块黑糊糊的芋头皮,滑了手,掉了下来,结结实实地落在她的鞋面儿上。 真说起来,分别的日子没有多长。 可是小冬觉得,赵吕好象一下子长大了。 不,不是长大了,是……瘦了。 小冬也形容不上来。 但是她能分明的感觉到,赵吕变了。她离开京城时,那个在车下头和她挥手的男孩子,好象忽然之间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模样。 可人明明还是那个人。 “不认识哥哥了,嗯?” 他的眼睛还象小冬第一次见他那样黑白分明。 上一次,他也是这样,突然出现。 小冬把自己的手盖在他的手背上:“冷不冷?天都快黑了,你怎么来的?” “嗯,父亲让我来接你回去呢。” 又有一个人,跟在他身后也进来了。 是秦烈。 他们的脸都让风吹得泛红,因为冷,皮肤绷得紧了,所以还显得有一层光泽,倒显得容光焕发的。外头的风钻进来,灯影闪了一下。 小冬不知道为什么,鼻子酸酸的,想哭。 沈蔷总算放下了心事,硬拉着姚锦凤一起出了屋。 一定是没事儿了,雨过天晴了。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晚上能睡安生觉了。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过程显然不重要了,反正以后总会知道的。 姚锦凤是不情不愿地跟她一起出来。 赵吕喝了一大口热茶,和小冬挤一挤,坐在一块儿,低声和她说:“圣德太后迁出凤仪宫了。” 小冬觉得一点儿都不意外。 “那圣慈太后娘娘呢?” 赵吕轻声说:“圣慈太后还住在长春宫。” 在宫里头,换一个地方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公主,皇子们从母亲身边迁移,代表他们长大了。才人,美人从掖庭迁出,代表她们有了名份,升迁了。 而圣德太后离开凤仪宫——却是她败了。 她霸着凤仪宫,陈家的人占着朝堂上的紧要位置。 赵吕轻声说:“前几天,圣慈太后娘娘也病了一场。” 呃,上次圣德太后病了一场不肯迁宫,这次巧的很,圣慈太后也病了一场,所以依旧住在长春宫。 小冬觉得世上的事还真幽默,不定什么时候就跟人开起玩笑来。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不过圣德太后一定不会觉得这个玩笑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赵吕揉着小冬的脸颊,嗯,软软热热嫩嫩滑滑,手感真好。 太想念了。 小冬嘟着嘴看着他:“别乱揉我。” 赵吕做出伤心的神情来:“才分开几天……就不认哥哥了……亏我天天惦记你,怕你吃不好睡不好住不惯,事情一完,就累死累活的跑来接你,结果你就给我冷脸色看……” 赵吕唱作俱佳,还拉过小冬粉扑扑的手绢抹眼角。 小冬憋着笑,拉拉他的袖子:“我也很想父亲和哥哥的。” 赵吕立刻“破涕为笑”,继续对小冬捏捏扭扭。 秦烈在一边儿看着。 心里头,有些羡慕,有些想往—— 还很踏实。 看到小冬含着芋头腮被撑得圆圆的样子,多少天一直惶惶不安的心,一下子就松了下来。 第五十章 意外 此后的日子,似乎一切照旧。 宫中仿佛没有任何变化,一切照旧。宫人内监们,公主皇子们……都如往常一样。 没有一个人提起圣德太后。 集玉堂里少了一些旧面孔,又多了一些新面孔。 比如,曾经给赵琴做伴读的上官梅,父亲被贬谪雷州,所以她当然不会再出现在集玉堂中。 小冬记得区师傅在琴课上夸过她,说她天资聪颖。 还有,皇后已经迁进了凤仪宫。 沈芳走了,四公主换了一位伴读,是皇后娘家侄女李琼,十分稳重端庄的一位姑娘,比四公主小一岁。 小冬象往常一样,中午去长春宫给圣慈太后请安,顺便蹭饭。 长春宫增了不少人手,虽然房舍殿阁依旧,可是却比过去显得齐整端肃。 宫人禀报了一声,圣慈太后身边的采姑微笑着迎出来:“郡主来了?身子可好了?” 小冬应了一声:“都好了。” 她这么些天没有来学堂,理由是她病了,去庄子上静养。 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这“休养”二字的水份有多大。但是,就算人人都心知肚明,却人人见了她都要问一句:“郡主身子大好了?”小冬也得一遍一遍回复:“已经好了,”或是再添一句:“就是犯懒,所以多歇了几日。” 姚锦凤在一旁强忍笑,脸色别提多古怪了。 她知道小冬明明没病,在庄子上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沈蔷扯她袖子,她只能掐着手臂忍笑。 让她作伪,实在有点困难。 好在旁人当然不会不识趣的去管姚锦凤到底偷笑没偷笑。 “太后娘娘一直惦记郡主呢。” 小冬只能傻笑。 圣慈太后朝小冬招招手,小冬快走两步,匆匆行了个礼,一头扎进圣慈太后怀里。 在乡下的时候,她也真惦记这位祖母,担心她的安危。 圣慈太后露出难得的笑容,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儿,把她从头到脚都仔细瞧了,才说:“嗯,气色还好。在乡下闷不闷?” 好在她没有再问病好没好。 小冬摇头说:“不闷,沈表姐和锦凤表姐陪着我呢。庄子上可好玩了,没有风的时候我还骑马呢。对了,我还跟宋妈一起去鸡窝摸鸡蛋,母鸡刚下的,摸着是热乎乎的呢。庄子后头收完豆子了,地都空着,佃农家的小孩儿在地里拾落下的豆子,我们就扒在窗户边看,他们只穿着单褂单裤,还热得一头汗呢。” “顽皮,小心让鸡啄了手。”圣慈太后摸摸她脸:“往后一天比一天冷,记得多穿些,坐在学堂里一动不动的可更觉得冷。” 采姑给小冬端茶上来,小冬伸手接过,忽然发现:“咦?采姑姐姐换了衣裳?” 采姑抿嘴一笑,旁边宫人说:“采姑姐姐现在是五品女官了。” 怪不得服色都不一样了。 小冬笑眯眯地说:“恭喜恭喜。” 采姑笑盈盈地屈膝说:“不敢当。” 圣慈太后看起来也是老样子,似乎压在头顶的大山移走了,对她来说并没什么影响。她头上就绾了两根玉簪,穿着家常衣裳,淡然从容,气定神闲。 唔,要说,变化呢,也有一点。 好象……不那么沉抑了? 当然,小冬也觉得自己的感觉未必作得准,圣慈太后对别人冷漠,可对她从来都慈和有加。 外头宫人提声说:“皇上驾到。” 小冬一怔,随即站起身来。 皇帝已经走进殿来,除了圣慈太后,小冬和其他人一起行礼。 皇帝怎么会来? 刚才大家还挺随意的,皇帝一来,人人都敛神低头,一片肃然。 “小冬,你过来。” 小冬本来行过礼之后,老老实实站在圣慈太后旁边。皇帝这么一叫她,小冬看了一眼圣慈太后,慢慢朝皇帝走过去。 皇帝和安王的脸庞轮廓其实还是相像的,毕竟是同胞兄弟。不过安王更俊秀。 这不是小冬的主观好恶偏见,安王的长相和气度,就是比皇帝更显得清隽超逸。 皇帝大概总是冷着一张脸高高在上,所以更显得威严。 小冬站在他面前觉得浑身不自在。 皇帝好象也一时找不着话题一样,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轻声问:“上午学什么了?” “师傅讲了一段前史,还学了诗。” “前史哪一段?” “林唐传。” 皇帝点了点头,犹豫了下:“你前些天……过得还好么?” 小冬心里奇怪,仍然老老实实地答:“好。” 皇帝抬起手来,慢慢落在她的头上。 小冬觉得他的手掌热得很,手指微微有点颤。 她倒是想躲开,忍着没动。 真奇怪。 皇帝对一个侄女,怎么反而有点过分在意了? 虽然脸色看起来好象很平静,可是小冬敏感地觉察到,皇帝似乎有点小心翼翼的。 她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能让皇帝这么看重? 上一次见皇帝的时候,她就有所感觉。 但是那时候安王也在,小冬又没和他靠近,所以感觉不象这次这么清晰。 圣慈太后朝小冬招手,小冬如释重负,三步并作两步,靠回圣慈太后身边儿。 “皇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来陪母后用膳。” 这顿饭小冬吃得别别扭扭的,虽然菜肴丰盛——有皇后送的,有明贵妃送的,还有其他的嫔妃孝敬来的,满满当当摆都摆不下。 这种众人争相奉承讨好的场景,以前是只能在圣德太后太后那里见着的。 小冬专心对付碗里的白饭,宫人替她布菜,她连头都不用抬。 圣慈太后吩咐宫人:“给郡主多盛些汤,天冷,怕下半晌要下雪了。” 小冬捧着碗小口喝汤。 虽然没抬头,可是她能感觉到皇帝的目光,似乎一直在凝视她一样。 小冬一分神,差点儿呛着。 吃完这顿饭,小冬琢磨着还是赶紧开溜得好。 圣慈太后问她:“下午是什么课?” 小冬把汤碗放下:“画课。” 圣慈太后微微笑:“我听说你的画还评了甲等?想是画的不错。” 小冬脸热腾腾的:“那是何师傅怕我哭鼻子才给的甲……” 何老先生好说话,总是抚着胡子笑呵呵的,不比区师傅,批起人来不留情面。小冬弹琴就没什么天赋,区师傅头次上课就说她的手有如老鹰捉鸡,让小冬愧得抬不起头来。 “何至原?” 皇帝一出声,小冬就忍不住拘束起来:“是,何师傅很和善。” 皇帝脸上带着一点笑:“记得当年他也教过朕和安王,是有名的好好先生。” 皇帝笑起来,脸部的线条没有那么刚硬,柔和多了,好象和安王也更象一些。 “好好儿学,何师傅是有真才实学的。” 小冬唯唯诺诺,出了门就长出一口气,采姑蹲下身替她把斗篷披上,还没有系好,她已经一弓身,从采姑手臂底下钻过去,朝外一溜小跑,出了长春宫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北风愈刮愈紧,快到傍晚时,果然下起雪来。 第五十一章 雪 胡氏做着针线,看小冬写字。 小冬写完一句,把笔搁下,顺口说:“胡妈妈,我今天见着皇上了。” 胡氏手里的针尖微微一偏,轻声问:“在长春宫?” “嗯。” 胡氏把线缠了缠,把针别在布上,问:“皇上都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问我读什么书,上什么课。” 胡氏把手里的衫子拿起来,在小冬身上比了比,小冬回头说了句:“我……” 就那么不巧,她的下巴在针尖上擦了一下。小冬皮娇肉嫩,只愣了一下,下巴上迅速出现一道红痕,血丝已经洇了出来。 她倒没觉得太疼,胡氏却吓了一跳,急忙高声唤人来,屋里顿时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小冬自己摸了一下,指尖全红了,也吓了一跳。 结果折腾了半天,还叫了太医来,连赵吕和安王都来了。 胡氏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小冬下巴已经被包了起来,倒过来安慰父亲哥哥乳娘:“没事儿,不怎么疼。太医也说了,别沾水就成,不会留疤的。” 她领子上也沾了血,看着特别刺眼。 安王抱着她安慰几句,又夸她没哭。 小冬寻思着,让她装哭,难度可有点大。 可是安王这么一说,好象她不哭反而不好。 小冬正犹豫要不要挤眼抹泪撒个娇,赵吕已经挤了过来,又是一通哄,看起来比他自己受了伤还疼。 “对了,妹妹,我那里还有菩提果,让人取来你吃了吧。” 小冬已经不是初到此地时那么无知,就是针尖儿划道小口子,算什么大事?伤处那么细,一收了口肯定也不会留下疤来。 “不用了,菩提果我这里也有啊。” 赵吕一急脸就容易红,小冬看着直想笑,但是一笑会牵到下巴,所以硬忍着。 好不容易送走安王府最大两尊神,小冬还得安慰胡氏:“胡妈妈,不怪你,是我自己突然转头的嘛。” 胡氏抹把眼,没出声。 小冬现在脸也不能洗了,好在她也从来不涂脂粉,擦一把就能睡。 下巴不怎么疼,涂了药之后还有点凉凉的感觉。 小冬把被子拉下一点,以免蹭着下巴。 刚才闹哄哄的,现在耳边一静,脑袋也跟着静下来。 胡氏……她走神了。 这是一定的。 要不然她不会把针别在那个位置上就给她比量衣裳。 那她为什么走神呢? 小冬根本不费力气,马上就想到胡氏是为什么走神。 因为说起了白天的事情。 皇帝。 皇帝在小心什么?胡氏又在琢磨什么? 还有,第一次安王为什么带她去见皇帝? 小冬不愧是曾经被言情小说熏陶多年的,立马想到一个可能性。 皇帝,安王……嗯,然后……自己的母亲? 三角关系? 是不是姚青媛与安王郎才女貌,皇帝心怀佳人却只能独自伤怀? 呃……太狗血了。 小冬翻了个身。 想法冒出来了就不肯走,牢固地盘距在她脑子里。 嗯,或者是,姚青媛和皇帝曾经干柴烈火……那个,但是最后牛郎织女天各一方? 小冬再翻个身。 嗯,也有可能……那个,安王与皇帝之间有着不得不说又难述说的…… 小冬打个寒战,赶紧刹住车,不能朝那个方向去想。 最狗血的猜测,也许自己不是安王的女儿而是皇帝的那个,一颗还珠? 噗…… 小冬自己把头捂被子里咯咯笑。不行,越猜越冷,鸡皮疙瘩都起了半身。 她睡得昏昏沉沉的,听着窗纸上簌簌响,风紧得很,雪粒又重又密。后来模模糊糊,却听不到什么声响了。 也许是雪停了。 第二天起来才发现,不是雪停了,而是雪变大了,不是雪粒而是雪片,飘飘洒洒如柳絮鸿毛,那自然是没有声响。 受一点小伤,又换了不用上学的福利。 赵吕他们今天也正好轮到休息,一早就跑过来嘘寒问暖,连秦烈也来了。 “还疼不疼?”秦烈问得小心翼翼。 “不疼了。”小冬也答得小心翼翼。没办法,不动是不疼,但是要是说话嘴巴张得大了,也会抻着。 “想吃什么不?还是想玩什么?”看赵吕的神情,小冬就是说想要天上月亮赵吕也会立马去搬梯子。 “也不想吃什么……”小冬朝外瞅瞅。瞅也是白瞅,胡氏肯定不会让她出去玩雪。 赵吕不愧是二十四孝哥哥,马上拉了一把秦烈:“来来,咱们出去下。” 小冬不能出去,但是雪可以拿进来。 赵吕和秦烈不知用了什么东西做模子,端进来一只白兔,一只白鸡——好吧,应该是鸟,但是鸟要是长这么胖,肯定飞不起来。 还有一块长长的雪板,长而方,上面是花方图形,浸染了颜色进去。 明明是皑皑白雪,压得紧紧实实,有如一张雪白的上好画纸。纸上长出绿的叶,开了红的花,还结了黄澄澄的果。 “真好看。你们弄的?” 赵吕并没抢功,指着秦烈说:“秦烈出的点子,我们一起动的手。” 他又让人搬了一块压得平平的雪板进来:“妹妹,来,你也划着玩玩。” 秦烈拿了一根竹签给小冬。 签柄上带着他的体温,看来刚才他也是用这个在雪板上雕绘图案的。 这主意真好,既玩了雪,其实又没碰着雪,解了她的闷,又冻不着她的手。 小冬的字刚脱离蛇行虫爬的行列,实在不美。画呢……介于抽象与印象之间。 呃,都拿不出手。 秦烈看了她一眼,又把竹签接了过去。 “嗯,刚才其实我想刻家乡的红凰花的,那花特别的好看。” 他说着,就刻了起来,竹签灵活如画笔,雪粉簌簌地落下来。 屋里暖和,那些碎粉亮晶晶的,还没有落到地上,已经化成了细细的水滴。 ++++++++++ 俺真猪……今天想好要两更的。。可是等第二更写完,才发现第一更没贴上== 对了,俺刚知道从二十九号开始有粉红票双倍活动,,那个,大家如果有票,请投给活色生仙吧。 第五十二章 马车 赵吕和秦烈两个人倒也有默契,秦烈这边刻,他已经吩咐人把颜料画笔都挪到了床前来,一溜摆开十来个小碟子和一排笔,秦烈刻得快,雪板上可以看见清楚的线条。 “这是花,这是茎和叶……” 小冬朝前探头看看,笑眯眯地拎起笔来,蘸了颜色问:“是这样的红么?” “对,是大红的。” 小冬照着那线条朝上刷颜色。 这颜料真不愧对它那号称一两色一两金的身价,别说涂在纸上好,就是涂在上雪上,依旧鲜妍夺目。 秦烈已经画好了线,她只要朝上面一一填涂颜色就行,简单得很。 笔尖软软地刷过,那红凰花的样子也就从白雪中凸显出来了。 这花真是漂亮,就象画上的凤凰鸟一样,中间的花瓣团团簇簇,有如凤翅,边缘的花瓣,一端短而翘,仿佛凤头。另一端长长的垂曳,长短参差,有如凤尾。这花儿美,颜色也鲜亮,衬得有如一只活生生的鸟儿一般。 赵吕连连拍手:“好看,好看,妹妹画的好。”听那口气这花儿美纯粹是小冬的功劳,没秦烈什么事儿似的。 这是地地道道的偏心啊。 小冬忍着笑,换了一枝绿色的笔,开始给叶子上色。叶子边缘和叶脉刻得用力,颜色也渗得深,一片片叶子层次分明渐次显露。俗话说红花还要绿叶衬,果然不错。有了这些层深次绿的叶子,那朵花显得更加矜贵明朗起来,真如一只火凤站在树端,梳翎顺羽,仰颈长鸣。 真是漂亮。 小冬忍不住看了秦烈一眼。 这人看着挺粗糙刚硬的,可是这一手工笔花鸟真是不赖。小冬虽然自己画不出来,可是一来有前世的见识,二来安王府里精品书画不少,一点儿不妨碍她眼力提高。 对了……也不知道那只小鸡后来怎么样了? 这么一折腾一上午过得飞快,中午饭也端过来一起吃了。因为小冬受了伤,所以菜色清淡之极,多是软烂不用嚼的,赵吕怕她吃不香,特意又哄又劝,秦烈坐在一边纯是当陪客的。他现在吃饭可不象一开始似的数饭粒儿了,吃得很快,也不挑菜。 吃了饭小冬歇中觉,上午玩得倒是真开心,这个午觉睡得也特别香。 她模模糊糊地觉得有人走过来,懒洋洋地睁开眼瞟一瞟,却看到安王坐在她床前。 小冬揉揉眼,坐了起来:“爹爹?” “吵着你了?” 小冬摇摇头,看屋里并没有别人,不知道安王来了多久了。 “伤还疼吗?” “不疼。” 小冬拿起衣裳自己穿。虽然天天穿衣穿鞋有人伺候,不过衣裳该怎么穿她当然会。 安王看她有模有样的穿上白罗衣,又罩上一件小小的棉袄,忽然想起她出生时的情形来,小得很,两只手托着,哭都哭不出声来,小脸儿和胸口都是青紫的—— 一转眼她已经长这么大了。 安王把手伸出来,小冬怔了一下,也将手伸过去,放在他的手掌中。 安王的手修长白皙,掌心温暖。小冬的手白胖白胖的,手指圆软,手背上一溜四个浅涡,恰似新蒸好的糯米糕。 “你在太后那里,见着皇上了?” “嗯。”小冬压下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轻声说:“皇上问我学了什么功课。” “嗯。”安王握着她软乎乎的小手,等了一会儿,小冬才听见他说:“皇上很喜欢你,你再见着他,也不要太拘束。” 小冬应了一声。安王仔细看过她的下巴,嘱咐她不要淘气,在家多歇几天,然后别的没说什么就走了。 咦?就这么走了? 小冬大失所望,还以安王会跟她说些什么秘辛旧事呢。 当然了,她还太小。就算安王愿意告诉她,少说也得再过个三五七八年的。 红绫她们看安王走了才进来,服侍小冬穿衣梳头,红英指着外头说:“郡主探头看一看,世子和秦公子在院子里弄了个好东西呢。” 难道他们在院子里堆雪人了? 红绫把窗子打开一扇,嘱咐了句:“郡主看一眼就行,可别吹了风。” “哪有那么弱啊,划一点儿小口子罢了。” 小冬趴在窗前朝外看,玉芳阁的院子极大,夏天的时候花木扶疏景致极美,现在叶落枝秃的,盖上了厚厚一层白雪。花池间的空地上,立了一辆雪白的马车,前头还有一匹骏马,正举步欲行。马固然神骄气昂,车也是极尽华丽,车帷流苏垂迤,还挑着两盏琉璃灯。 不不,这些都不稀奇。 关键是,车和马,都是雪堆出来的! 这雪车雪马,堆得和真车真马一般大小,车还罢了,虽然也精致,却不是特别难。可是那马,却着着实实是靠四只腿撑着的,而且如此活灵活现。 小冬还想看得更清楚,红绫已经不依了,把她抱回来,掩上了窗子。 “外头冷的很。再说,天寒,这个一时半刻的化不了,慢慢再看不迟。 小冬真是叹为观止,赵吕和秦烈两个人难得歇一天假,净和雪过不去了,外面又这么冷——虽然他们俩肯定是动嘴多动手少,多半是指挥别人干活,可那也够冷的。 沈蔷和姚锦凤倒是回来得早,过来看小冬,一进院子便让那车和马惊着了。两个人大呼小叫地,还伸手去摸了,那自然是一摸一手凉。红英笑着出去说:“两位姑娘快进屋,天冷儿风又紧。” 沈蔷问:“这是哪来的?” “是世子爷和秦公子怕郡主养伤气闷,让人弄了放在这里的。” 等天色一晚,赵吕特意差了人来将马车上悬的八角琉璃小灯点亮,一时间冰雪相映,流光华彩,车象美玉琼瑶,灯影闪闪的,马好象要活过来一样,惹得人人都赞好看,小丫头们挤挤挨挨地在檐下探头,红绫心情好,也不去训她们。 沈蔷她们看够了雪马车,回屋来急忙灌热茶。 姚锦凤抢着说:“你今天没去可惜了,学堂里今天有热闹看呢。” 小冬好奇地问:“什么热闹?” ————————- 二更会晚,大家先睡,明天再看。 啵,年底的粉红票活动今天就开始啦,一直到七号结束,扭扭。 女生网年度盘点开始了!http://www./ply/20101228/Index.aspx 嗯,大家如果可以投票支持的话,就请投一下吧~~ 第五十三章 顶撞 茶点糕果都端了上来,姚锦凤却耐住了性了,洗了脸换了衣裳才说:“今天有人吵架呢。” 小冬有点儿意外:“谁和谁?为什么吵?” 其实严格来说,学堂里当然不是一团和气,先别说三位公主互相就暗潮汹涌,那些伴读姑娘们也没有几个软柿子,说话时常绵里藏针,小冬听着似懂非懂,得听过之后慢慢想才琢磨出点意思来。料想以姚锦凤的脾气,别说人家棉里藏针了,就是藏块大砖头她也是觉察不出来的。 “那个新来的李姑娘,和区师傅顶起来啦。” 李姑娘?小冬怔了一下,想起来——四公主的新伴读啊? 那姑娘看着不言不语的,怎么会和区师傅顶撞? 整个集玉堂放眼瞅,连着公主在内,也没有谁能和区兰颖硬气的。 “怎么回事儿?慢慢说。” 姚锦凤说得兴高采烈,可是却说不到点子上:“哎哟,你没看区师傅那脸色,真是白里透青,青里透红,别提多难看了,后来一句不说甩手就走了,所以我们才回来的这样早呀。” 小冬也不指望她,转头问沈蔷:“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 沈蔷脸色古怪,不知是想笑还是怎么样,把手里的茶盏放下:“唉,我可真开了眼界了。那位李姑娘啊,真是……” 原来今天区兰颖教琴曲,是一首古曲。只是刚翻开谱子,那位李姑娘就挑起毛病来了。 “她说那谱子有误。区师傅说这是琴圣杨敏图录的谱,世人都以杨谱为准。李姑娘却说这曲子原出自乡野,无名氏所录,后来传入宫廷,又由当时的名家范唯重新改编过,自然范谱更加权威……”沈蔷对这些自然比姚锦凤熟悉,小冬也听明白了。 原来是学术问题。 但区兰颖的脾气是很较真的,尤其是在琴课上,权威不容触犯。而且这种流派之争实在麻烦,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个十年八载的也争不出个名堂来。 “那后来呢?” “区师傅要赶她出琴室,她让区师傅把集玉堂的规矩讲一讲,有哪一条说师傅能无缘无故将学生赶出去的。只要区师傅找出那条规矩来,她一定立刻出去,而且以后琴课她再也不进来……” 小冬和沈蔷瞅着对方,一起纳闷。 “别人呢?四公主没说话?” “没有,四公主一句话也没说。” 四公主是养在皇后跟前,可隔了一层肚皮,李姑娘是皇后亲侄女儿。 这关系乱的。 姚锦凤是外行看热闹,小冬和沈蔷也算不上内行,因此只觉得应该有门道,却琢磨不清楚。 按说一个新来的小伴读,怎么能有胆子和区兰颖顶撞?到底这位李姑娘也是牛脾气爱较真的性子,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话说回来,在京城这种地方,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李家是新贵,圣德太后一倒,压在皇后头上的大山没了,李家现在正是要兴盛的势头。而区兰颖呢?她是清贵,可是说白了,她掌管集玉堂是圣德太后点的头,别的没听说她还有什么靠山。 是,她是有名声有才气,可是只靠这两样是无法在宫中立足的。 所以……所以今天她才被当堂顶撞却只能气走吗? 小冬觉得,要换成三个月前,事情肯定不会这样收场。 三个月前哪有谁听说过皇后家的亲戚如何如何啊?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虽然区兰颖严厉,但小冬还真不讨厌她。 说白了,她教学认真,为人严谨,这都不是坏事。何老师傅那么笑呵呵的好好先生自然人人欢迎,可区兰颖也没什么坏心,没针对过谁,也没有不公苛责。 唉…… 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就算是在看起来单纯的集玉堂里,也躲不开那些倾轧是非。 院子里有人说话,接着丫鬟传报:“世子爷来了,秦少爷来啦。” 姚锦凤兴高采烈,又把刚才那话朝赵吕和秦烈说。她讲的不清不楚,还得沈蔷再解释一遍,赵吕和秦烈才明白过来了。 姚锦凤又揪着秦烈问外面的雪马雪车怎么弄的,看意思大有也要照样弄一个出来玩的势头。赵吕笑着说:“你知道外面那个用了多少功夫?” 姚锦凤睁大眼:“多少?” 赵吕伸手比划了一下:“算上我和秦烈八个人,弄了三个多时辰呢。” 姚锦凤吐了吐舌头。赵吕眉开眼笑冲小冬邀功请赏:“妹妹可看见了?喜欢不喜欢?本来我想弄个花儿草儿的,那些不坚实,看不了多久就坏了。” 小冬抿着嘴笑:“挺好的。哥哥和秦哥哥辛苦了,下次别弄这么费事的东西。” “不费,不费。”赵吕笑得简直称得上谄媚:“你要喜欢,下回我们再做些更有趣儿的。” 小冬心里有事儿,晚饭吃的就不怎么香。秦烈一直注意她,红绫端药来的时候他趁机会小声问:“是不是伤口疼?” 那么细的一点儿伤早不疼了。 小冬小声说:“学里有人吵架……” 秦烈想了一想:“要嫌她们吵,你就避开,别上前就行了。”他还多嘱咐一句:“你和姚锦凤在一起,她气力大,就算有什么冲撞磕碰也能护着你。” 小冬心说她力气肯定大,而且好象还有点功夫在身上。可以她那个爱凑热闹的个性,指望她还不如指望沈蔷有用呢。 再说,秦烈毕竟不了解集玉堂。这里面姑娘们明争暗斗是有,但是真撕破脸打架,那她们是干不出来的。一个个弱不禁风的,能打出个什么结果来?难道互相拿指甲又抓又挠么? 她只是点头说:“嗯,我知道。” 虽然不至于受秦烈担心的那种殃及,但小冬心情也不怎么好。 她预感到,皇后那位娘家侄女儿对区兰颖的顶撞,只是一个开始。区兰颖退让了第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只怕会一直到她退无可退无处可退的地步。 而且,这也是一个明显的信号。 以前圣德太后居高临下,她又不是皇帝亲娘,想必宫里头的女人全卯足了劲儿要把她拉下去。现在她是被拉下去了,那些女人们松一口气,再腾出手来,就该开始互相折腾了。 ———— 二更了。 嗯,看到有留言说活色。活色一直想更的,但是因为前两周都在和重感冒做斗争……现在好的差不多了,调调状态就会恢复活色的更新。 第五十四章 抄经 小冬总觉得冬天漫长无比,可是这个冬天似乎过得特别快,好象才一转眼,春风就吹来了,花园里堆的雪老虎雪羊雪牛,十二个正好凑成十二生肖,也都融化了。 小冬现在的字写得也算端正了,她替圣慈太后抄经还能顺便练字,一举两得。 圣慈太后打从心底喜欢她,小冬能感觉得出来,不象其他人,也殷勤,也笑着,可就是让人觉得有点儿碜得慌。 那笑里不知道都藏着什么呢,要只藏着刀还算简单的。 皇帝很喜欢到圣慈太后这儿来,娘俩就算不说话,光是对着杯茶他也能坐半天。这本来不算什么事儿,小冬知道自己老爹安王来了也多半是干坐不说话,圣慈太后对着两个亲儿子,嘴象抹了胶一样就是张不开。而皇帝和安王也不可能和她说什么家常话。倒是小冬没顾忌,今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花园池子里的红鲤鱼被姚锦凤钓起来折腾得快不行,还有,赵吕和秦烈不知从哪儿给她弄了条小狗。不管是多琐碎的事,圣慈太后都笑眯眯地听着。 可惜这样的安生日子没过多久,长春宫里就再也清静不起来了,皇后,明贵妃,张婕妤,数得上号的女人们都爱往长春宫来。 她们当然不是来对圣慈太后尽孝心的。 要不是皇帝总往这儿跑,估计她们也来不了这么勤快,这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张婕妤和皇后的端庄,明贵妃的秀雅都不同,她看起来简直不象六公主的娘而象她的姐姐,脸庞小巧,眼睛水灵灵的象是会说话一般。 小冬真佩服她们,那么会找话题,圣慈太后不出声,她们也笑容满面的能说整个上午的话都不冷场。 而且时不时的话题就会转到小冬身上来,旁人还罢了,张婕妤那个亲切和善,好象小冬的亲娘一般,又是嘘寒又是问暖,又是夸赞又是抚慰—— 宫里头没什么真正的秘密,皇帝偏爱小冬,对她的关注还胜过膝下的三位公主,这事儿没谁不知道。 “郡主真是孝心可嘉,比我那个不听话的蕊儿不知强了多少倍,太后娘娘真是有福之人,孙女儿如此孝顺。” 被点名的六公主站在一旁,看着还是笑吟吟的,不过小冬看见她握着帕子的手指攥紧了。 小冬只装腼腆害羞,看看圣慈太后,低下头继续抄写。她字写得既大,也慢,抄了半天才不过半页。六公主凑过来:“小冬妹妹,我替你抄几页吧,你歇一歇。” 小冬转头,看圣慈太后轻轻点了下头,才朝六公主微微一笑,起身将位置让给她,自己拉着沈蔷的手坐到一边儿去。 圣慈太后把她的手拉过去,轻轻替她揉搓,问她:“累了吧?渴不渴?有煮好的果儿茶,让人给你端来。” 宫人端来茶点,呈给小冬一盏,也给沈蔷端了一盏。 这果儿茶甘甜里带着股淡淡的酸,热热地喝下去,果然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六公主赵蕊握着笔杆的手微微发颤,果儿茶酸酸甜甜的香气直往她鼻孔里钻。 凭什么啊?她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从小谁不夸她聪明漂亮?可为什么从这个小冬一来,好象所有的事都变了呢? 她堂堂一个公主竟然还得在这小丫头面前讨好卖乖? 父皇也好,太后娘娘也好,甚至现在自己的娘都对她耳提面命,让她在学堂里务必和小冬融融洽洽地好好相处,哪怕不能讨好了她,也一定不能得罪了她。 六公主想起昨天听人说的一句话来。 叫物以稀为贵。 安王只有赵吕一个儿子,所以他是当仁不让的世子,再没别个人和他抢。而小冬是安王唯一的掌上明珠,自然万千宠爱在一身。 东西只要一少了,就稀罕了。 可他父皇,儿子不少,女儿也好几个。前头两位公主一位夭折,一位已经出嫁,皇上眼前现在还有四公主五公主和她三个人,还有一个没长大的老七,才刚过周岁。若是父皇也只有她一个女儿……那该有多好。 什么好东西都是自己的,不用和人分,不用和人比——小冬那穿的用的,比她阔绰奢侈得多。记得下雪的时候,她穿来一件通体纯白没有半根杂毛的狐裘,虽然当时大家都没说什么,可是背后谁不眼热? 也就是安王能这么疼闺女,旁人家一来是没有这样的好东西,再说,就算有,也未必肯给女儿穿。 六公主胡思乱想,心里竟然冒起一个念头,做这个公主还不如做安王叔家的郡主好…… 她忙敛气静心,可是这个念头顽固之极,在心里扎了根就不肯走了。 小冬吃的好,用的好,安王疼宠,赵吕呵护,连父皇和太后娘娘都偏疼她。 连自己的娘张婕妤都说过,将来小冬要是嫁了谁,那人肯定是修了十八世的功德交了华盖运了—— 有安王和赵吕在,那人的前途是不用愁了。而小冬将来那嫁妆,不用说也是丰厚无比。 张婕妤又是眼热又是含酸地说了半句:“只怕将来几位公主的加起来都及不上人家的一半儿呢……” 张婕妤声音小,可六公主听得清清楚楚,也记的牢牢的。 她侧头悄悄望一眼,小冬正挨着圣慈太后坐着,笑嘻嘻地不知道和圣慈太后说了句什么悄悄话,一向淡漠的圣慈太后笑盈盈地。小冬拿了一枚果子递到圣慈太后嘴边,圣慈太后居然也就着她的手就吃了。 六公主赶紧低下头去,她怕别人看见她的神色。 她不怨圣慈太后偏心。 这世上谁的心不偏? 可是她怨的是,为什么那些人,偏心不偏给她呢? 小冬察觉到有人在注视她。 不过她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什么。 六公主在低头抄经,皇后正坐在那儿,嘴角边带着一丝浅笑,听明贵妃和宋婕妤说话。 谁也没有看她。 可是小冬刚才明明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象锥子一样。 她的直觉很灵敏的。 ———— 一更了,今天总算没忘贴。。 大家有玩QQ农场的不?啊,偷菜真是其乐无穷啊。。。扭扭。 www.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五十五章 马球 等她们从长春宫出来,小冬问沈蔷:“刚才你有没有看到……” “什么?” 小冬摇摇头:“没事。”她又问:“河东可有信来?” 沈蔷摇头:“静哥这会儿肯定在专心攻读备考。这不用担心他,必能考中的。只是到时候进场天气大概还热,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消……” 小冬也很有信心。沈静既有真才实学,又有家世背景,再加上早就声名在外,这个头名解元必是八九不离十的。 “考完了他什么时候进京来?” “我也盼他早点儿来啊。”沈蔷有些闷闷不乐:“不过芳姐年底要出阁,他总得等这事完了才能来。” 小冬看她有些怏怏不乐的样子,小声说:“要不,我和父亲说一声,你回去送送芳姐?” 沈蔷咬着唇,看来很矛盾,最后还是说:“算了……” 沈芳这一嫁出去,以后想见面可就困难了。 提起沈静来,小冬还真有点儿想念他了。不知道这个躲在假山石洞里偷读侠义小说的温润少年,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不过相比起来,小冬还是觉得赵吕和秦烈更亲近。赵吕不用说了,秦烈么…… 集玉堂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小冬左右看看,叫住经过的女官:“怎么没有人?下午不是画课吗?” 女官笑盈盈地说:“何师傅给了半天假,她们都去看马球了。” 小冬恍惚记起,赵吕是和她提过一句,她没有留意。 “在哪儿?” “在东苑。”女官执勤地说:“郡主要去看吗?这会儿怕是已经开场了。” 小冬想了想:“好。” 沈蔷好奇地问:“谁和谁打?” “嗯,二皇子,三皇子,都上了场了。” 小冬一琢磨,没听赵吕提过要上场,也是,他身量不足,和三皇子他们差着几岁,应该不会上场去打。 还离着远远的,就听见一阵欢呼声。 这辈子,小冬还没赶趁过这种热闹。 从侧门穿过去,声浪简直震得人站立不稳。沈蔷紧紧拉着小冬的手,从外围绕过去,小冬先看见赵芷,她满脸通红,又跳又叫,简直是声嘶力竭。 场上马蹄翻飞,骑手穿着护甲戴着盔帽,小冬只看得出一队穿红,一队穿黑,看身量都是少年。 小冬是头一次看马球赛,四周人声鼎沸,鼓声喧天,小冬大声喊赵芷,可是连她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她拍了赵芷两下,赵芷才回过头来看见了她,连忙往边上站站,让了个位置出来。她朝小冬说了两句话,小冬茫然地看着她。 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大家都成了聋子。 赵芷凑到她耳边大声问:“你们怎么才来?” 小冬也凑过去大声答:“我去长春宫了!” 赵芷点点头示意听到了,指着场上的人说:“红色的那一队就是三皇子领的人!” 场上一南一北两个球门,小冬捂着耳朵在纷杂的马蹄扬尘之中寻找球的踪迹。 赵芷拉着她说:“你看,你看,那里。“ 马蹄踏在地下发出沉闷地声响,有人快速从她们身前不远驰过,球杆高高挥了起来,击球的时候发出那种声响让小冬本能地打个哆嗦。 “要进了要进了!”赵芷兴奋地瞪大了眼,她抓着小冬的手使劲儿摇晃,差点儿把小冬晃散了架。 果然,快到球门的时候,那勒马探身,一杆将球直直击进了球门中。 “当”的一声锣响,赵芷和身边那些女孩子一起尖叫起来,拼命地跺脚挥手,还有人把自己的帕子荷包什么的纷纷朝场中丢过去。 小冬忍不住想翻白眼。 这……咳,未免太热情了。这东西扔过去能砸着谁可没准儿,更大的可能是被践踏踩碎。 可是小冬料错了,场中穿红衣的那队少年纷纷停了下来,伸手来接这些东西。有的人便恰好接中。赵芷扔的是块帕子,软软地朝下落,被一人用球杆挑中,拿到手中还朝这边挥了一挥。 赵芷的嗓子都叫哑了,小冬真怕她会晕过去。 少年们的身量看着都差不多,小冬也分不清场上哪个是哪个,更看不出有没有她认识的人。只看了一会儿,她就觉得有点撑不住。暮春的阳光照得人眼前发晕,这里实在太吵,小冬觉得自己的头一跳一跳地涨得疼,她朝后退了一些,沈蔷忙也跟过来扶着她。 “怎么了?” 小冬微微摇头。沈蔷看了一下,指着一顶布伞下的椅子:“咱们去那边儿坐着歇一会儿。” 她们穿过人丛朝外走,沈蔷安顿小冬坐下,吩咐人去端茶来。 从这里也能看见广场里头的情形,穿红衣的那一队又进了一球,喝彩声山呼海啸一般。 小冬喝了两品茶,还觉得心怦怦跳的厉害。沈蔷有些不安:“要不咱们先走吧。” 小冬摇了摇头:“好多了。” 离着远一些,便不象刚才一般觉得惊心动魄。她还认出熟人来——虽然离着远,可是那些少年们之中有两个人的身量明显不同。 那不是有门板之称的罗家兄弟么? 他俩人都穿着红,那就是和三皇子一队。 黑色那边看着也都是少年,不知都是些什么人。 忽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小冬回过头来,赵吕正朝她嘿嘿笑。 “妹妹你也来了?” “哥哥。” “来看马球?”赵吕看起来深以为憾:“可惜我不得上去,不然也让你看看哥哥的英姿!” 小冬噗哧一笑:“你刚才在什么地方的?” “我在那边儿,远远看着是你,就过来了。对了,你瞧见秦烈了吗?” 小冬一怔:“秦烈也上去了?” 赵吕点头:“是啊,你看,那边儿,那个腰里系着蓝带子的就是他!” 赵吕一指,小冬也看见了。 那是秦烈?怎么他也上去了? 而且,他怎么是穿黑的? 那人骑着一匹黑马,又是一身黑衣,腰间果然系着一条镶蓝的宽皮带。 就在赵吕说的话时候,秦烈正催马上前,球就在他前方不远,可是已经有两个穿红的赶在了他的前头,一左一右,将他挡得严严实实。 得,别人也没长这么宽的身量,那拦路的不正是罗家兄弟么? ++++++++++ 祝大家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合家欢乐,万事如意! 第五十六章 受伤 第五十六章受伤 小冬心都提了起来,看秦烈并没有改变方向,更没放慢速度,竟然直朝两人冲了过去,眼看就要撞上,小冬啊一声扭头扎进赵吕怀里不敢再看,赵吕忙抱着她哄:“不怕不怕,没事的。” 小冬再转过头来看的时候,秦烈正连人带马从罗家兄弟中间的窄缝中直穿过去,两扇门似的罗家兄弟竟然给撞得被迫朝一旁避让。 秦烈的动作并不花巧,也看不出来有特别大的劲力,伸杆一挑,将那球带了起来,再直直一击打进了球门里。 赵吕给他鼓了几下掌,才转头对小冬说:“秦烈真有几下子,我看在马背上没人是他对手。” 小冬纳闷:“他有这么厉害?” 赵冬点了点头,又说:“他厉害也没有用,其他人都不象样子,刚才还有两个,旁人还没到他跟前,自己先从马上摔下来了,也不知是真摔假摔。秦烈一个人也撑不起来。只是尽力输的不那么难看就是了。” 小冬虽然对马球一窍不通,可是穿黑衣的那边除了秦烈,其他人的确都不怎么样,虽然看起来跑来跑去的也没停下,球杆举着,也挺忙活挺卖力,可是这是打球又不是赛马,你离着球有十万八千里,就算跑得再欢那有啥用? “我本来不乐意借人给他们的,秦烈说没关系,他说他也好久没好好活动筋骨了。” 如果另一边不是皇子,这场马球应该不会打成这个样子,这简直成了二皇子三皇子那边的表演赛。 小冬不再看三皇子那一边的纵横得意。她的视线专心地随着秦烈移动。 暮春的天气有一股燥热,小冬的脸颊红通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全是因为天气的缘故。 最后的结果当然毫无悬念,皇子队获胜,秦烈那一边的人看起来对这结果也是乐见其成,红色黑色两边的人拉马在场中排成两行,面对面持杆行礼。三皇子摘下盔帽笑着说了句什么话,他们便嘻嘻哈哈凑在了一起。秦烈和他们说了几句话,掉转马头朝场边来,赵吕朝他用力挥手,大声问:“累不累?” 秦烈翻身下马,把头上的盔帽摘了下来,笑着说:“不累。” 他的头发只用一根带子系着,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汗意,在太阳下看起来有一层淡金的光泽,英武非凡。小冬看着那边欢腾庆祝的人,没来由得觉得那些人实在幼稚小气。 明明是假打,输赢都算不得真,还这么兴高采烈。 她不是不知道,和皇子打球,输赢且不说,若是皇子真有了磕碰损伤,这些人只怕全都有麻烦。 小冬摸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他:“擦擦汗。” 秦烈两手将帕子接过,却没有用,折了一下放进袖中,自己抄起腰间的汗巾抹了两把。只隔着木栏,离得近,小冬可以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汗意,皮革味道,尘土气息混在一起……老实说,并不太好闻。 可小冬不介意,挽着赵吕的手,隔着栏杆对他笑。 赵吕说:“你去把衣裳换了,咱们一块儿回府。” 秦烈答应了一声。 三皇子走了过来,笑着对秦烈说了句:“好功夫。” 秦烈客客气气地也说了两句奉承话。 三皇子说:“回头我在清熙轩摆酒,一块儿来吧?” 赵吕说:“我们这就要回去了,喝酒哪天都行,下回吧。” 三皇子也没勉强,说:“那就下次一块儿。”还和小冬说了句:“小冬妹妹,还去不去落霞池赏花了?” 小冬没精打采地说:“桃花都谢了。” “那也可以看旁的花啊。” 他面目英俊,态度大方,其实并不讨人烦。 可小冬心里总对他有点疙瘩。 有别的原因,但主要是因为姚锦凤…… 咦?小冬想起来了,姚锦凤呢? 刚才马球打的热火朝天,场边上人也乱,小冬没看见她站哪里。现在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女孩子们也都陆续走了,怎么不见她人影? 她左顾右盼,赵吕问了句:“怎么了?” “锦凤姐……不知去哪儿了,”小冬问沈蔷:“你瞧见她了吗?” “刚才好象瞥见一眼。” 正说着,姚锦凤从人堆里钻了出来,脸红扑扑的,娇艳无比,引得远远近近的少男少女们目光都钉在她身上移都移不开。 沈蔷责备地问她:“你跑哪儿去了?” “没去哪儿。”她笑盈盈地说:“要回去吗?” 小冬往后看了一眼,没看见三皇子站在哪儿,大概是已经走了。 到现在小冬也没确定他俩到底有没有什么超友谊关系。 她希望是没有。 但愿……没有吧。 沈蔷刮脸羞她:“你啊你,你那五十遍抄完了没有?” 姚锦凤今天又把一首诗给搞错了。 赵吕饶有兴致地问:“又是哪个要抄五十遍了?” 沈蔷不知想起什么,嘴一抿:“问她自己吧。” 姚锦凤嘻嘻笑着躲到一边去。赵吕携着小冬一只手说:“来,妹妹,咱们坐一辆车,你和我说。” 大概沈蔷是不好意思。 她上了赵吕那车,和她那辆规制是一样的,不过车帷什么的颜色都不一样。小冬贴着赵吕耳边小声说:“上午汪师傅又提背诗来着,锦凤姐又背错了。她背的是,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说到这儿她顿一下,眯着眼笑盈盈地看着赵吕。赵吕心领神会,马上从荷包里摸出小金豆来孝敬妹妹:“妹妹接着说。” 小冬欣然笑纳了哥哥的零用钱,装进自己小荷包之后,才说:“下头她又背,与君离别日,是妾断肠时。” 赵吕一怔,哈哈笑出声来:“你们那汪师傅很是古板,大概被气坏了吧?” 小冬说:“汪师傅早习惯了。其实锦凤姐人聪明的很,可是总是不用心,心思总不在书本上。” 秦烈听得清楚,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来。 他笑的并不是姚锦凤又出了错。 而是小冬…… 小冬的眼睛眯成了弯弯月一样,苹果似的脸儿显得慧黠又顽皮。 其实…… 秦烈摸摸自己腰间的荷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腰间也总装着散珠子和金豆子—— 也许,他希望着哪天小冬也象“讹诈”赵吕一样来“讹诈”他一回吧。 回到安王府,小冬眼尖地看到秦烈在下车的时候,手扶在车辕边顿了一下。 赵吕伸出手来把小冬抱下车,拉着她朝里走。小冬忍不住转头问:“秦哥哥,你手可是伤着了?” 秦烈正想说不碍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顿了一顿,说:“被罗渭的球杆擦了一下,也没什么。” “没什么?”小冬说:“让我看看。” 她不由分说,过来把秦烈的袖子卷了起来。 —————————— 本来想再多一些内容再上架,但是正好赶上跨年……俺家美女编辑说,上吧上吧……于是……就上架了。正好现在还是双倍粉红票活动期间~~ 冲新书月票榜,拜求大家支持……BB会努力更新的。 20票加更~~ 第五十七章 春雷-20 第五十七章春雷-20 秦烈肌肤色深,可仍然能清楚地看到手腕上有一道淤痕,高高肿了起来。 小冬吃了一惊,看着都替他疼。 “这还叫没什么?怎么伤的?” “就是错身过去的时候被杆头扫了一下,没大碍。” 小冬抬起头来,秦烈好象肿的不是自己的手一样,居然还朝她笑,笑得还挺开心:“真的没事,以前比这再厉害的也是家常便饭。” 敢情儿这还…… 小冬伸指头在肿起来的地方戳了两下,果然秦烈嘴上说不疼,眉头却皱了起来,笑容也僵了。 真不是见棺材不掉泪,疼就不要强撑啊。 “让太医给你看看吧,这要是……” 赵吕忽然挤了过来,抢着把秦烈的手托过去:“对对,让太医来看看。” 秦烈和他对视了一眼,赵吕的笑容有点点狰狞的意味:“让太医给你‘好好’看看。” 等小冬换了衣裳再过来,看见秦烈被缠成一个硕大白球的右手,顿时呆了。 “这……” 她记得秦烈只是手腕有伤吧?怎么缠成这个样?右手是全不见了,从小臂的一半就被白布一层层一圈圈地扎了起来,秦烈抬手,袖子滑下去,露出来的却是一个大大的圆球,乍一见真吓一跳。 赵吕笑嘻嘻地说:“伤筋动骨可不是小事,太医也说要谨慎为上,最好少动。这样包起来是最妥当的办法。” 说的也有道理…… 可是小冬还是觉得有些怪异,缠成这个样,那他吃饭,如厕,洗脸这些日常事务都没法自己做了呀? “晚饭啊,晚饭不用担心,我喂他吃。”赵吕哈哈笑,用力拍打秦烈的肩膀,拍得啪啪直响:“我们是好兄弟嘛。” 太奇怪了…… 小冬看看大笑的赵吕,又看看有些僵硬的秦烈。 肯定有哪儿不对劲。 等小冬一出去,赵吕那张笑脸就变了味儿,手也收了回来,坐到了桌子另一边。 这一场喧闹的马球赛,让小冬一直到晚上都静不下心来,耳边总觉得有什么声音在嗡嗡作响,闭上眼就能看见马蹄激烈地踩踏争搏。 胡氏问她怎么晚上吃得少,她说因为天气燥热。 “正是,今天热得太怪异,晚上说不定要下雨。” 小冬睡得不安稳,隐隐听着惊雷声响,她从梦中惊醒。 红绫已经赶着披衣进来,端着灯。 “郡主?” “下雨了?” “是啊,刚打了雷,真响。” 她怕小冬吓着,小冬却说:“打开窗子看看。” 她极坚持,红绫只好应了一声,过去推开了一扇窗子。 风顿时刮屋里来,带着泥腥气和潮意。 一道电光闪过,将窗外的一切映得如同白昼,瞬息后又归于黑暗。惊雷声滚滚而来,小冬只觉得屋瓦仿佛都在震颤,红绫给她披上一件衣裳,又去倒茶来。 小冬捧着茶盏,茶烟袅袅弥散,浅香盈盈。 急雨哗啦啦地落下来,打在屋瓦上挑檐前,声响便如白天听到的那急促连贯的马蹄声一样。 “还早呢,刚过三更,睡吧。” 小冬摇摇头,抱着膝头坐在那儿发呆,雨声灌满了双耳,天地仿佛都被这声音彻底淹没了。灯光从敞着的窗口照出去,外面的雨线被映得闪亮生光,仿佛一道道银线划破黑幕。 外间也亮起了灯,听着有人说话。 红绫起身去看,回来说:“沈姑娘也让雨惊醒了,看着咱们这边亮灯,让丫鬟过来问了一声。” 说着话,沈蔷自己也过来了。她穿着水红的软纱的小衣睡裤,披着件斗篷,脚上的鞋子已经让雨水打湿,就脱了在了门口,赤脚走了进来。 “你也醒啦?”沈蔷脸上还有浅睡晕红,头发也散着,打着呵欠挨着小冬坐了:“我来给你作伴儿,省得你让打雷吓着了。” 小冬笑了:“我可没害怕,你别是自己怕打雷吧?” 说着话,又一道极亮的电光闪过,红绫忙替小冬掩上耳朵,雷声瞬息即至,就在头顶炸响了,这一声雷响声势惊人,震得窗棂案几桌架都跟着发颤。小冬只觉得那雷仿佛打在身上,五脏六腑都跟着震得全翻了个身。 沈蔷花容失色:“我……”她声音有点哑,顿了下,清了下嗓子:“我还没听过这么响的雷呢。” 红绫这才放下手:“别说姑娘没听过,我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不用说,今年夏天一定热。” “是么?”沈蔷手还捂在耳边不敢松开,以防再有雷响好能及时掩耳。 电光闪亮时,后窗的树影被映在窗上,还没长出多少叶子的枝干苍劲虬曲,有如夜枭张开的利爪抓了过来,小冬微微心悸,朝后缩了缩,靠在沈蔷身上。 沈蔷拍拍她:“别怕,我在家时也听人说,春雷响惊疫鬼,越响越好,把疫病邪气都惊散了,这一年就康康泰泰地过了。” 小冬点点头。 都没了睡意,第二天又不必去学堂,沈蔷说:“咱们玩儿一会儿再睡。我去拿棋子,咱们来掷子还是猜枚?” 红绫说:“这个人少可不好玩。” 沈蔷一拍手:“对,把锦凤也叫来。” 小冬拉了她一把:“她怕是睡了。” “哪能,睡了也得给震醒了。她那么爱凑热闹,不叫她,她明天知道了肯定不依。”沈蔷朝外走,红绫忙说:“沈姑娘等等,我让人取双雨鞋来。” “不用,从回廊上绕过去,湿不着。” 红绫要替小冬穿衣裳,小冬摇头:“又不出去,拿那个给我披着就行。” 红绫说:“那也行,不过窗户可不能敞着了。” 小冬抿嘴一笑。 其实她还想到窗口去看雨呢,但也知道红绫是绝对不许的。就是红绫肯,明天胡氏要知道了,也得剥她一层皮。 沈蔷去了不多时便回来了,她刚才脸色红润,回来时却粉面苍白,神色不定。 小冬见只有她一个人,问:“她睡了?” 沈蔷摇摇头,说:“她不在屋里。” 小冬也觉得意外:“咦?这么大雨,她还能跑出去玩?” 姚锦凤的性子,说好听点是活泼率直,说粗一点就是野性难驯,八成是让雷惊醒了,跑外头去了。 “她也真是,真让雨浇了生病怎么办?” 也正应着小冬的话,外面风越发紧了,雨声越来越大。 ++++++++++++++++ 又降温了,大家都要注意身体。 求各种票票~~ 第五十八章 温泉 第五十八章温泉 第二天清早雨小了不少,枝头的花被大雨打落了许多,零落缤纷地落在地上,一片湿润轻红。[上] 小冬问姚锦凤:“你昨晚跑哪儿去疯了?” 姚锦凤怔了下,咬着筷尖,露出雪白整齐的贝齿,忽然笑了,眼睛忽闪忽闪地:“出去淋雨了。” “你也不怕让雷劈了。” 沈蔷这话说的有些尖锐,让玩笑话听起来一点儿玩笑的意味都没有。小冬看了她一眼,轻声说:“蔷姐。” 沈蔷低下头来,默不作声,恨恨地往嘴里填了个烧卖。 姚锦凤并不生气,老实说小冬从来没见她露出过特别不高兴的神情——除了想玩什么做什么而不被允许的时候。 可那些时候她也只是气闷沮丧,并不发怒。 “咱们今天做什么?” 小冬把嘴里的粥咽下去,想了想:“还下雨呢。免费” 姚锦凤兴致勃勃地说:“上次世子说的那个康泉,咱们去泡温泉吧?” 呃?小冬想起来,赵吕是提起过那么一回,但是上次因为有事没去成。 沈蔷一边翻白眼一边拿筷子在粥碗里乱戳:“又不是冬天,泡什么温泉哪。” “我长这么大还没泡过呢。” 小冬心说我也没泡过啊——当然,她在王府里经常泡一只大桶里,可那是热水不是温泉水。 被姚锦凤这么一说,小冬也来了兴致:“好,那咱们去康泉。” 从安王府到康泉,再从康泉到安王府,一来一回路上要花约摸四个时辰——一天的大好时光就这么耗在路上了。小冬真后悔没先打听清楚路程远近再做决定。 这么一算能泡温泉的功夫只剩下很小一点点啊。 而且更不巧的是,康泉现在人气旺盛——皇后娘娘带着儿子女儿也来了,正好当面遇上。{纯文字更新超快} 出门真该先看看黄历才是,今天一定是不宜出行。 小冬腹诽着,领着沈蔷和姚锦凤给皇后行礼。 “别多礼。真是巧了,你们也今天来玩?” 皇后脸色不怎么好看,小冬恍惚听说皇后近日凤体违和——那是来康泉休养的? 说实话,皇后的相貌……嗯,秀丽端庄。不过要是小冬说实话,皇后眼睛细,嘴唇稍厚了些,脸庞也显得更丰润些。虽然也绝对不丑,可是…… 在宫里比较数得上的女人,皇后,明贵妃,张婕妤,近日听说还有一个叶美人得宠。叶美人小冬没见过,就她见过的三个里头,论地位排,是皇后,明贵妃,张婕妤。若是按美貌和风情排,那就是张捷妤,明贵妃,皇后,正好颠倒了过来。 四公主和三皇子陪侍在旁,四公主穿着素丽,一件青衫,不施脂粉,看来温婉动人。(免费 )三皇子则是一身劲装,十个手指上有六个套着铁扣——他难道是侍奉母亲尽孝的同时还想去骑马打猎? 不不,应该是因为来时骑马来的,所以才这身打扮。 “好啦,你们小姑娘们玩儿去吧,我也累了。” 四公主犹豫了一下,皇后说:“你去吧。” 温泉到底还是泡了,不过又多了一个四公主。 沈蔷替小冬挽好头发,左右看看,笑着说:“好了。” 小冬已经等不及了,贴着池子边儿坐着,伸脚试了试,水略有些烫。 姚锦凤在旁边笑着,把两根辫子一左一右用簪子别上,扑通一声跳了下去,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四公主靠在池边儿上,在水气中微微眯着眼。 小冬个儿矮,只在池子靠东边的浅处坐着,红绫宽了外衣,穿着葱黄衫子,腰间系条束带,从小丫鬟手中接过牡丹纹朱漆捧盒来,盒里有一碗鸳鸯酥,一碗蒸杏露。《免费》小冬看了看,指指鸳鸯酥。红绫捧过碗,拿银匙喂她吃。 “唔……舒服。”小冬眯着眼,这鸳鸯酥甜中带酸,冰冰凉凉,象冰淇淋似的,泡温泉时候吃再合适不过。她仔细品了品味儿:“以后咱们勤来来,多泡泡才好。” 红绫轻声说:“正是呢,这泡温泉对身子大有好处,还听说常泡这个,肌肤也更好。” 四公主抬抬眼,忽然问:“你身上是蔷罗纱?” 红绫忙答了句:“是我们郡主赏的。” 四公主点点头:“这吃的什么?给我也端一盏来。” 姚锦凤忙说:“我也要。” 她穿着件素纱衣,被浸湿了贴在身上,发似乌云,肤光如雪,衬着红扑扑的脸儿,美得让人目眩。小冬虽然平时看惯了,可是这会儿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赞叹她的美貌。 姚锦凤的身形曲线玲珑优美,从头到脚都象是上天精心琢磨的艺术品。 这么一位佳人,真不知道她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又有什么人有福气将她娶了去。 小冬吃得眉开眼笑,脸儿被热气熏得红红的,鼻尖儿上出了一层细汗。 “今天下雨,要不然往后面去,还有露天的池子,风一吹过来,池上的水烟跟雾一样。”四公主轻声说:“我小时候和母后来了一回,玩着玩着却找不着跟着的人了,四下里和野地一样,什么也看不见,吓得大哭起来。” 小冬在心中描绘了一下那种人浸在泉中,水烟袅袅山风微茫的情形,向往地说:“嗯,下回我们也去。” “那说定了,回头一起去。” 沈蔷和小冬你拉我一下我戳你一下,互相泼水嬉戏。姚锦凤泡了一会儿便起身上去。小冬有些意外,一手还掰着沈蔷的手指头,:“咦?你不泡啦?” 说:“你们玩,我出去歇歇。” 小冬没觉得什么,沈蔷的手却微微一僵,抬起头来:“你这样子怎么去外面?” “那有什么。”姚锦凤从屏风后探出头,一手拧辫梢儿的水,一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衣裳,很快换好了衣裳穿束齐整,笑着说:“我去去就来。” 小冬想了想,问四公主:“四姐姐,你知道观星台吗?” 四公主说:“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听我哥哥说,观星台筑在宫中最高处,从那儿能俯瞰整个京城。” “那倒是,不过一般除了钦天监的人,也没人上那儿去。” “我就是想从高处看一看京城是什么样儿。虽然住在京城里,可是京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可不知道呢。蔷姐,等天晴了咱们一块儿去吧。” 沈蔷往外看了一眼,答的有些心不在焉。 ———————— 嗯,继续……求票票~~ 第五十九章 探病-40 第五十九章探病-40 小冬活象被泡塌了架的面条儿,软绵绵地趴了下来。红绫替她梳顺头发,又捧过纱被替她盖上。 “郡主睡一会儿吧。” “嗯……”小冬迷迷糊糊地问:“锦凤姐呢?” “姚姑娘还没回来。” 小冬眯着姐,又想起来:“嗯……那蔷姐姐呢?” “沈姑娘也说要出去散散热。” 哦……真有这么热吗?一个两个都往外面跑。 小冬眯了一会儿,觉得好象根本没睡着,红绫轻声问:“郡主,起来了吧?该回去了。” 小冬打了个呵欠,觉得这一觉睡得真是神清气爽,懒洋洋爬起来任红绫穿衣穿鞋。 沈蔷已经回来了,坐在一边儿发呆。 小冬好奇:“你不是去找锦凤姐了?” 沈蔷转过头,怏怏不乐:“没瞅见她。” 红绫吩咐着:“都仔细收拾,别落下什么东西。” 小冬穿鞋下地,姚锦凤恰从外头进来。 小冬泡了温泉,又美美睡了一觉,脸儿显得红倒是没什么。姚锦凤去外面转了小半天,外头雨细风凉,她的脸倒显得比小冬还红润。 “咦?这就回去了?” 沈蔷看她一眼:“你要舍不得,就住下好了。” 小冬也真有点儿舍不得走,不过她也知道,让她出来玩玩儿可以。要住下,非得有安王点头,赵吕陪同不可,不然这一大一小绝不能同意。 红绫将小冬换下的衣裳收起来交给丫鬟捧着,笑着说:“再不走,天黑前可回不了府了,王爷和世子难免要挂心。” 她是真没说错,小冬她们回去的半路上就遇着安王打发来接她们的人了,两拨人会成一路朝回走。一进府门,赵吕就赶了过来,捧着小冬左看右看,发现她根儿头发没少,才松了口气:“妹妹气色倒好,康泉那好玩儿么?” 冬用力点头:“下回哥哥再带我去。” “好好,”赵吕那头点的叫一个快:“下回我陪妹妹去。对了,去见父亲吧。” 小冬应了一声,赵吕牵着她的手一起去见安王。小冬看看前后,只见赵吕一个人:“秦哥哥呢?” 赵吕噙着笑说:“他有事儿,忙着呢。” 小冬还想问他忙什么,已经走到了廊下,安王在屋里了说声:“进来吧。” 自从圣德太后被扳倒了,安王好象比前更忙了。小冬赵吕进去后先请安,小冬一头扎进安王怀里:“父亲好些天没在家用晚饭了。” 安王摸着她的头发,似乎还能感觉着温泉水留在上面的淡淡潮意。 “温泉好玩吗?” “嗯。” “今晚咱们一块儿用饭,让厨房多做两个好菜。” “好。” 小冬老实地坐到安王旁边的椅子上,听着安王问赵吕今天学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左耳进右耳出,揪着安王玉佩上的穗子玩。 结果那两人的话绕回她身上:“小冬,今天在康泉,你见着皇后了?” 小冬抬头:“见着了,还见着了四公主,三皇子。皇后娘娘气色不十分好,是不是去康泉休养的?” 安王问:“皇后说了什么吗?” “没有啊。”小冬想了想,除了两句客套话,什么也没说。再想想,泡温泉时四公主也没有说什么。不过她倒想起另一件事来:“父亲,蔷罗纱有什么说法吗?” “也没有什么。” 小冬问完了就知道自己没问对人,问安王这些闺阁女儿感兴趣的话题,他怎么说得上来?这话应该去问胡氏才对,她才是这上头的行家里手,吃穿用度样样提得起放得下,了如指掌。 “怎么想起来说这个?” 小冬顺口说:“今天我们泡温泉,四公主问红绫身上穿的是不是蔷罗纱。” 那是今年开春小冬得的份例里头的,她一个人可穿不了这么多。除了红绫和红英,还给赵吕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书香墨香也都各做了一件,反正是在里头穿,也不打别人的眼,今天巧了,让四公主看见。 大概是比较贵。 这蔷罗纱又密又软,明明看着薄,可是掂在手里却沉沉的很有质感,拿来做了贴身穿的,别提多舒服了。 晚上果然多做了两个菜,都是要下大功夫的,也是小冬爱吃的。 小冬早注意安王似乎不动荤,一个人用饭的时候桌上全是素的,于是特意拿汤匙舀了鸡丝和虾丸给他,安王也就笑纳了。 小冬一回头就看见赵吕眼巴巴瞅着自己,仿佛饿了三天没得吃上饭一样,忍着好笑,给他也舀了一勺,赵吕这才眉开眼笑。 小冬咽了一口饭,想起秦烈来。他的手不知好些了没有,要还是包成个大球样儿,饭又怎么吃呢? 这事儿她一直惦记着,晚上她回去问胡氏:“胡妈妈,秦哥哥的手受了伤,我去看看他——要带什么东西去?” 探病好象不太好空手去,可是大家都住在个府里,难道带篓水果拿捧花? 这个不用她操心,胡氏已经打点好了,有药丸有吃食,十分妥当,小冬只管空手走过去就行了。 秦烈来王府这么久,小冬还是头次到他住的地方来,院子离的不远,还没进院门,秦烈已经迎了出来。 小冬先看他的手,虽然还包着,可是只是缠着手腕。 “手怎么样了?” 秦烈活动了两下,笑着说:“好多了。” 小冬问他:“晚饭吃了吗?你要写功课怎么办?” 秦烈老老实实一一回答:“晚饭吃过了,这两天正好没什么要写的功课,就是有,也不用急着交,多等两天补上也行。” 盒子里装着治跌打的外用药,还有码得齐齐的点心之类,秦烈笑着说:“我又没什么重伤大病,不用这么麻烦。” 小冬心说反正不是我备的,根本不麻烦。 “今天你们去温泉了?”他说了这句,小冬已经在肚里替他接了下半句,果然两人一个张嘴一个心想,同时冒出句:“好玩么?” 今天已经好几个人问过了,赵吕问了安王问了胡氏问了,小冬就知道秦烈肯定也得问这个。 “挺好的,就是不能泡太久,要不身上都没力气了。”说这话时,她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侍儿扶起娇无力”那句诗来,忍不住给雷得哆嗦了一下。 茶端上来还没喝,门外有人说:“世子来了。” 话音未落,赵吕已经一掀门帘走了进来。 ++++++ 今天早上六点多就醒了,吓醒的。梦见了生化危机,然后食物都变异了倒过来吃人。一块一人高的红烧肉追着我跑。还有一块卷饼在我面前噗地一声咬上了一个人的小腿……好恐怖好恐怖55555对我这种民以食为天的人来说,没有比这再恐怖的了!!!! 第六十章 邀约 第六十章邀约 赵吕看看小冬又看看赵吕,笑了。 小冬怔了一下。 赵吕站在门边,灯影在他脚边长长地拖曳出去。 不知什么时候,赵吕已经长高了,也长大了。他现在已经不象小冬初见他时那样稚气未脱。他长高了许多,已经有了少年长身玉立的姿态。 在赵吕眼中,小冬也长大了。 记得头次她的时候穿着短袄,头上扎着绒花,坐在床边上,脚沾不着地,悬着,鞋头还有两个小绒球,乖乖地一动也不动,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脸蛋儿红通通的,象个布娃娃一般。 赵吕也说不上来当时什么感觉,他知道自己有个妹妹,不同母,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早就没有了印象。可是有的时候,难免会想起来这个妹妹。然后见着小冬的时候,那些模糊的想象象画纸上散碎凌乱的细线陡然间重叠结合在了一起,染上了鲜亮的颜色,然后吹一口气,画中人活了过来。 他想象中的妹妹,就是这个样子,一分都不差。 而那个时候他也知道,姚青媛的病,好不了了。 这个象娃娃一样又乖又可爱的妹妹,也和他一样,成了没娘的孩子。 赵吕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变得高大起来。 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照顾好妹妹,把她失去母亲的缺憾也补给她。 以前赵吕总羡慕别人家母慈子孝,姐妹兄弟和乐融洽。从小冬被接回来,赵吕就再也不羡慕旁人了。相反,他觉得别人得倒过来羡慕他。 谁家还有这么可爱懂事听话的妹妹?更不要说妹妹对他也是一样好。 赵吕象一只看守恶龙的宝藏,警惕着每个靠近的人。 这倒和男女之情没关系,毕竟小冬离淑女窈窕还差着老远。 他就是不想让别人在妹妹心中抢了原本该属于他的地盘。 以前沈静来时,他曾经对沈静生过提防之心,不过那时候他也没细想,而且沈静和小冬也不亲近。 可是这个秦烈…… 赵吕暗地里磨牙。 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 赵吕的心理,小冬多少也明白一点。 呃,做为被两只小狗争抢的肉骨头,小冬觉得……嗯,还是有那么点虚荣的。 果然赵吕没等说两句话的功夫就说天色不早,把小冬给拉走了。 小冬试探着问:“父亲好象……有心事?” 她本来只是顺口问问,安王这些天忙得很,今天却早回来了,而且——看起来并不是很轻松。 “是啊。”赵吕小声说:“现在正嚷嚷着要太子。” 啊…… 这可真是件大事,丝毫不逊于逼圣德太后移宫的重要性。 小冬竟然一点儿没发现,可见她实在不是个精明的人,起码她没有一点儿灵敏的政治嗅觉。 太子,就是下一任皇帝。 “那,是立谁呢?” “这个……”赵吕小声说:“多数人说是要立嫡。” 那就是三皇子了。 “也有人说要立长……” 没有老大,那老2就是老大。可是二皇子那个出身,那个样子,比三皇子实在差得远。 “还有人说当立贤,现在皇子年纪都不大,也都没成亲没做过什么事,看不出谁更贤明。” 呃,这说的也有道理。 “那皇上呢?” “皇上没表态。” 所以一直挺忙的安王,却破天荒的回来早了。是不是外面烦扰纷杂,回家来躲清静? 也许安王另有打算,不过小冬不明白而已。 “你在学堂……若是有旁人和你说什么,你不要理会就行了。” 小冬点头答应。她想起长春宫里头,皇后,明贵妃和张婕妤她们之间的暗潮汹涌,是不是也同这件事有关? 八成是。 发丝蹭得有点痒,小冬抓抓耳朵。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也不让人多过几天踏实日子。 老天保佑锦凤表姐和三皇子没关系吧……要不然这乱糟糟的关系…… 小冬实在有点头疼。 “没事儿,皇上既然不想现在表态,那些人折腾也没用,过了这阵儿就好了。”赵吕安慰她:“妹妹别担心。” “嗯。” 可这回赵吕没说对,这事儿沸沸扬扬闹了大半年都没停歇,而且好象卷进去的人越来越多。连集玉堂这个应该是象牙塔中女儿国的地方,也渐渐能闻出别的味道来。 小冬倒想两耳不闻窗外事,可是有事找上你,你也没办法啊。 四公主端着一张笑脸,恳切邀请小冬去她那里喝茶,还说有给沈芳的结婚贺礼让小冬转交。 小冬笑眯眯地说:“可我答应了太后娘娘去抄经的……唔,不如这样,四姐姐咱们一块儿去太后娘娘那里吧?长春宫的茶点可好了。” 虽然没有事先说好,但四公主又不能去找圣慈太后求证她们是不有约在先。 四公主顿了一下,小冬也不跟她多说,直接拉着沈蔷的手,又问姚锦凤:“锦凤姐,你去不去?” 姚锦凤咬着笔杆出神,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我就不去了。” “四姐姐,那咱们一块儿去?” 四公主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这种事不是头一回,六公主最主动,已经邀过她好几回。五公主也邀过几回,一时间小冬真成了香饽饽。 但是这回她可高兴不起来。 赵吕和秦烈都对她好,小冬可以肯定他们不为别的,就是想对她好。 可是外面这些人不一样,他们这是项庄舞剑,意不在小冬,是在安王。 唉,但愿立太子这事儿早些尘埃落定吧。 小冬现在明白为什么上回逼圣德太后移宫的时候安王要把她送到乡下去。 她认真考虑能不能不上这个宫学,换个地方上学。听说京城里也有其它女子学堂,有一家琳琅书院就很有名。 她刚一提起这话头,沈蔷就白她一眼:“你快拉倒吧,这里嫌麻烦,难道换个地方就不麻烦了?只要是安王爷的女儿,你走到哪儿……” 有宫人迎面过来,避到一旁行礼。沈蔷停下来没说,等走过去了,才说:“反正她们也就是想和你亲近,你不理会就行了。” “嗯,我哥哥也是这么说的……” 而且有圣慈太后在,后宫里小冬也不用怕谁。 第六十一章 听墙根 第六十一章听墙根 沈蔷这些天总有些心事重重,小冬问过一次,她没说。 小冬琢磨,是担心沈静下场考试的事?还是挂心沈芳要出阁的事? 或许,她是想家了。 来京城这么久,沈蔷还没有回过河东。 离乡背井,沈蔷也不容易。 所以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小冬都想对沈蔷,对姚锦凤好一些。 因为在这个世上,女子实在比男子要艰难得多,出嫁之前几乎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单纯,快乐,无忧无虑。但是这段时光如此短暂,很快她们会各自嫁人,相夫教子,侍奉公婆,辛苦持家……那是一个拿起来就放不下的重担,一背就是一生。 小冬想到将来,有些沮丧,也有些畏怯。 是的,她有些惧怕长大。 现在太过于幸福,以至于她不知道将来怎么办。 安王和赵吕如此疼爱她,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天下的好东西都恨不得捧给她。 可是她,将来总是要嫁人的。 她会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又会进入一个什么样的家庭生活?她是不是能应付那样的生活?有公公婆婆,有妯娌姑嫂,甚至,要面对将来的丈夫的妾…… 小冬打个寒战。 妾? 那该如何去面对,如何相处? 是的……安王也有妾,但小冬总是忽视她们。在她心目中,安王府是家,她有父亲,有哥哥,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人,别的人,都和她无关。 这多少有点自欺欺人。 可是小冬真的想象不出来,如果她将来嫁了人,该怎么应对这类人? 小冬失眠了。 躺下来觉得身上燥热,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她把被子踢到一边,从帐子的缝隙里朝外看。云屏烛影,夜风幢幢。 小冬说不上来她在怕什么。 也许,她怕的是自己终究要长大,要面对不得不面对的一切。 她披了一件衣衫起来,没惊动旁人,自己悄悄推开门出了屋子。 外头夜凉如水,月色温存,象是给夜中的庭院铺了一层纱。院子里不知道什么花,晚上依旧开着,香气弥散在空气里。 小冬沿着回廊向前走,她在屋里时怕有声响没有穿鞋,把两只鞋拎在手里出来的,到了外面觉得脚凉,才想起来把鞋穿上。 玉芳阁极大,后面的花园里立着一架秋千。 秋千这东西,玩的时候热闹,但是没有人的时候,秋千孤零零地垂立在那里,也很寂寞。 夜间看来,尤其是这样。 小冬站在花树影子里远远看着那架秋千,身上觉得有些凉。 一个已经成年的灵魂住在孩子的躯壳中,身边的人都当她的孩子,渐渐地,她也快要迷糊起来,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 孩子是天真的,软弱的,得依附别人才能生存。 过得太幸福了,所以渐渐沉溺于安逸之中,遇到一点儿难事也先想要逃避。 这样可不成。 再说有的事,并不是逃避就能绕开。它还是竖在那里,总会迎面撞上来。 小冬拢了一下衣襟,该回去了,要被人发现了,非得吓坏几个人。 她听到细碎的话语声,断断续续的很不真切。风一大,就听不见了。 小冬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差点连呼吸都屏住了。 女子的声音说:“……我不想总和你这么偷偷摸摸见面……” 然后有男子的声音说话,只是他的声音本来压得就低,离得远,听起来更加含混不清。 是她院子里的丫环和外院的人私会吗? 小冬已经在肚里唾骂自己为什么想半夜溜出来闲逛,哪怕是为了解闷散心,也可以在屋里推窗望月好不好! 非弄到现在这么不能进退的地步,要是被那两个人发现了,她怎么办?要是那两个人情急之下对她做出什么来,她哭都没处哭去。 小冬缓缓挪步,贴墙站着。 那边两人说话声音大了一点,小冬又听见那女子说:“……你真喜欢我,就该大大方方说出来,为什么你不说?” 她最后一句话稍稍拔高了一点,因此听的更加清楚。 小冬在心里赞同。 正是正是,他要真喜欢你,去求求管事福海,未必不能得偿所愿。这样夜半偷会,真被逮住,两个人都没好果子吃。 男子的声音却比刚才更低了,也许是心虚,也许是怕人听见。 不过谢天谢地,他们终于是走了,小冬又等了一会儿,听不到他们的声音,终于哆嗦着移步回去,起先一步一步象猫一样小心,后来快到门口时就加快了速度,事后想想自己都为之惊叹,人的潜力真是无穷,一被危机刺激了爆发起来,她竟然能跑的那么快!而且,动静还很轻,并没把外面值夜的人吵醒。 她把鞋子一踢,坐在床上。 腿还在发抖,止不住。 可能是后怕,不过更有可能是因为她刚才跑得太剧烈了。 她给自己倒了口茶喝,喝得太快差点儿呛着。 经这么一吓,她倒回床上倒是很快睡着了,一夜一个梦都没有做。 早上起来小冬恍惚着,还觉得自己昨晚做了个离奇的梦。梦里她从房里溜出去,在墙根儿下听见别人私会—— 不,不是梦! 她的脚底还有灰呢! 她昨晚确实光着脚溜出去了,也确实听到有人在那里私情偷会! 晚上太紧张,她都没注意到那两个人到底在哪个角落里,是在墙里还是墙外。 要是墙里……除非那人翻墙进了院子,不大可能。 难道是墙外?有可能。玉芳阁墙外面那里有一片竹林,还有几株年深日远枝繁叶茂的大树,要是那两个人在墙外树下,倒是个避人的好地方。 对,应该是墙外。 她院子里的人,小冬心里还是有数的。红绫红英她们俩肯定不会,其他的丫鬟,小丫鬟,都是几个人住一间房的,夜里想偷溜出去,难度有点大。 那是哪一房的丫鬟呢?还有,外院的人,怎么进的内宅?从哪儿溜进来的?这回能溜进来一个**的,那下回会不会溜进来个刺客? 小冬越想越惊心,可是,她要怎么办? —————————— 这章的名字起的……咳,但我只想到这么一个名字,只好用上了。 话说,现在还是双倍月票活动期,继续求票票,打滚求,耍赖求,痛哭求…… 呃,好吧,还是老老实实的加更求。 这章题目把我自己吓的手一抖,忘了加-60的字样了。大家知道是加更就行。 第六十二章 婚娶 第六十二章婚娶 说出去? 可那样事情就闹大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受牵连。不说那两个人查出来准要受惩处,就是其他人,包括夜里值守的人,其他的丫鬟,府里的护卫……小冬不用想都知道这个时代查这种事一定是大面积无差别打击方式。 不说的话,心里总存着疙瘩,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什么更糟的发展——不知在哪儿听过一句,奸情就象那野草,一放任就会长成连片连天。 小冬试探着问胡氏:“胡妈妈,红绫姐姐她们,将来也要嫁人吧?” 胡氏笑着说:“那自然是要嫁的。” 小冬算算,红绫现在不是十四就是十五,记得有一回坐一块儿说话她说过是哪年生人,算一算,年纪不算小了——当然是指在这个时代。要是在小冬上辈子那时代,十四五?还没上高中哪,可在这里已经是及笄之年。 “那她们几岁嫁人呢?” 胡氏摸摸她头:“你这孩子怎么想起问这个?这事儿府里自有定例,你不用替她们忧心。” 小冬心说我也不想忧心,这不是觉得女大不中留么,别留出仇人来。 “那嫁给什么人?嫁给咱们府里的人吗?” 胡氏显然觉得和小冬讨论这个嫁不嫁的问题很不合宜,于是打岔把话引到另一件事上去了。 小冬又不能把话再岔回来,她一个小姑娘总惦记着嫁人不嫁人的事儿不好,虽然是别人嫁人。 可是,她自己琢磨的时候,却听说了另一桩嫁娶的事。 二皇子和三皇子,都要定亲了。 小冬刚听到的时候怔了一下:“二皇子和三皇子都要定亲吗?定的是哪家的姑娘?” 赵芷摇摇头,她嘴里总含着糖,含含糊糊说:“不知道。不过肯定是皇后娘娘要给三皇子择门好亲,二皇子不过是顺带。毕竟他年纪还要大一岁,虽然他不是皇后生的,但是总不能越巡他先给三皇子娶亲啊。” 先前只是几个人私下里窃窃私语,这事未必成真,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议论的人越来越多,宫中也正式传出消息来,可见这事儿是确准了,二皇子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女家姓石,父亲果然名不见经传,是原州府尹。 小冬纳闷,回去问安王,原州在什么地方。安王命人取了一张舆图来,铺开了指给她看:“这是京城。” 小冬点了点头。 安王的手往东南斜指,指出得有好远去:“这里就是原州。” 那离京城可真不近。 安王又在图上指给她看河东在哪里,遂州又在哪里。 小冬赖在安王身边儿不走:“父亲,三皇子真要娶亲了吗?” 王摸摸她的头:“男大当婚,自然该成家立业。” 古人总把成家放在立业前头,小冬想想自己上一世的那个时代,却是要倒过来,立业成家,没有业,哪个姑娘肯嫁啊。所以这里的人成亲总是很早,而现代的人却越来越晚。 安王现在还是风度翩翩美男子一枚,一点不象中年男人。他成亲也必然很早。 从安王那儿出来,小冬想了想,抬脚进了姚锦凤的院子。 姚锦凤难得的安静,正在做针线。大片大片的色彩艳丽的布散乱地铺了一床一地,小冬站在门口只觉得无处下脚。 “锦凤姐,你这是做什么呢?” “做裙子。” 姚锦凤笑盈盈地把布朝边上踢了踢,空出一条细缝来给小冬走路:“我那一条穿不上了,再做一条。” “怎么自己做?你说个样子,让针线上的人给你做也是一样啊。” “不一样,”她把手里的针线放下:“别的东西都能让别人替做,这条裙子一定要自己做的。” 这么多的布,缝成一条裙子,而且极尽绚烂华丽。小冬进屋没一会儿,就觉得眼前有点缭乱发晕。颜色太艳,而且太多了,铺展得眼里没有别的。 她只是隐约有些担心,才特意来找姚锦凤。 可是她并没有一点忧色。 她和三皇子应该是真的没有关系。 小冬一确定了这一点,顿时觉得浑身轻松,开始有余裕打量这块做裙子的布料。 这料子小冬没见过,看织法和颜色,应该不是安王府里的东西。 “什么时候买的这块料子,真好看。” 其实,实在有点太艳了。除了姚锦凤这等美人,旁人要敢穿上这种裙子——那实在太有勇气太有牺牲精神了。 但好看是真好看。 也许每个女孩子都憧憬过有一件华丽的锦衣,披上她,犹如女王一般,享受众人艳羡惊叹的目光。 不过……咳,自己没长相没身段儿,锦衣不能乱披,披上锦衣也象只肥肥的大锦鸡,那就糟糕了。 小冬心情极好,就象埋在身边儿的定时炸弹成功拆除,真是看什么都觉得顺眼,哪怕是这颜色刺眼的布。她笑嘻嘻帮着姚锦凤挑线。姚锦凤的那手女红真是难见人,但是好在这布够艳,艳到人一看到眼就花,也就没那个精神继续查看针脚粗不粗花绣的糙不糙了。 嗯,所谓一百遮百丑,到了衣裳上头,就是一艳遮百丑了。姚锦凤人本来就美,穿什么衣裳就是次要的,那衣裳上绣的花当然更不重要。 “锦凤姐。” “嗯?” “你想家吗?” 姚锦凤手里的活计停了一下:“想的,想我娘,想寨子里的人,那儿没有京城这么多好吃的,没有这么多富贵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小冬拈起一根线:“要不,我和父亲说,送你回去好吗?” 姚锦凤朝小冬笑笑:“好呀,我还真想回去看一看呢。” 可晚间胡氏便和小冬说:“姚姑娘……她还是不回去的好。” 小冬讶异:“为什么?” 胡氏将剔了籽的甜瓜递给她:“即使回,她也只能回遂州他父亲那里。她母亲其实早生了病……在她来京城后约摸半年就过世了,只是瞒着姚姑娘一个人。遂州姚家未必容得下她,她母亲一死,她族人那里只怕也没人收留她……说起来,姚姑娘也怪可怜的,两边都算是家,可是都回不去,都不拿她当自己族人看。” “她……母亲过世了?”小冬差点咬着舌头,忙把甜瓜咽下去:“她自己还不知道这件事?” “是啊。胡氏轻声说:“这也是送她来的人的意思……可一直瞒着也不是办法。” —————————————— 儿子每天都被误认为是小姑娘……于是他现在说的最流利的一句就是:我是男生~~~ 第六十三章 订亲-80 第六十三章订亲-80 是啊,瞒着不好,可是要说出来,也很艰难。 小冬忽然想起一件事,姚锦凤来了不久后,秦烈送了一次东西来,说是老家捎来的,那条裙子,还有一把华丽的刀。当时曾经觉得奇怪,怎么会突然捎来这些东西。 那时候,姚锦凤的娘就已经不在了吧?所以那些一看就有些象征意义,应该好好保管的东西,才让人捎了来,交到了姚锦凤的手中。 嘴里的甜瓜好象也不那么甜了,带了酸涩的意味,难以下咽。 自己还跟她说送她回家去。 回哪个家呢?她母亲不在了,遂州她父亲那里,能算是她的家吗? 胡氏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身边来,把小冬抱在怀里。 小冬靠在胡氏肩膀上,小声说:“胡妈妈,你别走。” “不走。”胡氏轻声说:“我不走。” 旁人的不幸象是一面镜子,让小冬照见到自己现在有多么幸福。 她此后绝口不提送姚锦凤回家的事。 二皇子的婚事既然议定,下头就该议三皇子。皇后千挑万选也没有定下来,中间还病了一场,不知是不是思虑太过。她病的着实不轻,小冬也去探了一次病,四公主已经好几天没去集玉堂上课,守在皇后床前伺候,一张清秀地脸庞煎熬得瘦了一圈,整个人看起来如纸般单薄。 小冬本来对这几位公主是一直敬而远之的,经过前段时候立太子那会儿的折腾更是如此,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倒觉得她也不容易。 就算是亲生的,皇后让她做什么事她也得做。更何况她又不是亲生的,隔了一层肚皮,再亲也有限,她的生死前途荣辱都操在皇后手上。 说起来她比五公主六公主艰难多了,起码那两位是跟着亲娘生活,有风有雨,起码亲娘总会保护孩子,给她们遮风蔽雨。 没有亲娘的孩子一个人在这宫里……活得太苦了。 四公主送她们出来时,小冬忍不住说了句:“四姐姐,你自己也多保重。” 四公主怔了一下,神情有些惊愕,也有些僵硬。她脸上那带着点谦恭意味的笑容仿佛已经长在了脸上抹不下去,所以小冬说过这句话之后,那笑容的面具仿佛要脱落一样,可是不过一瞬间,又戴了回去。 “妹妹慢走,有空常来寻我说话。” 小冬心里暗暗叹息一声。 她好久没来凤仪宫了,好象自从圣德太事迁出这里之后,就没怎么来过。许多颜色偏深偏重的装饰、帐幔都已经换去,改成了鲜亮而庄重的样子。但是即使这样,这里仍然有一股深重的暮气,小冬一点儿都不喜欢,快走了几步,要出门的时候,迎面遇上了三皇子。 小冬微微屈膝,三皇子却不愿意受她的礼,朝一边儿避了一避,还了一揖:“小冬妹妹这是从母后那儿来?” “是,三哥哥快进去吧,皇后娘娘这会儿精神还好呢。” 三皇子这一两年长高了不少,眉宇间颇有几分英气勃勃。上一回打马球的时候,小冬也见识过他的马上功夫,算得上文武双全,年少有为。 也不知皇后究竟要给他寻一门什么样的好亲事才满意。 三皇子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小冬已经快步走开了,三皇子在原地站了一站,带着人朝里走去。 皇后这病停停缓缓地养了近一个月方好,刚一好起来,就给三皇子将亲事定下了。 小冬不了解情况,不过有赵芷在,这丫头简直是个八面玲珑的小喇叭,什么消息都能打探得来。 “是吴家的长女,听说比三皇子大两岁呢。” “哪个吴家?” “开国候,忠勇将军,洮州镇守吴先章啊。” 小冬对这些不怎么懂,不过似乎听安王和赵吕也提起来过这个人名。能让这父子俩提起的,必然不会是小人物。 “那,这位吴姑娘怎么没来上过学?我好象没有见过她。” “她住洮州啊,听说三五岁就去了,一直没回来。”赵芷压低声音说:“听说这位吴姑娘不但端庄娴淑,博学多识,连兵法阵图什么的她也都会呢。皇后娘娘还曾经说,她比三皇子大两岁才好,稳重,正好可以收收他的性子。” 那可真了不起,皇后为了这个费尽心思,她挑的不仅仅是儿媳妇,她应该是用一个皇后的标准来衡量取舍的。 想必这位吴姑娘一定是相当优秀,堪当母仪天下的大任。 不过赵芷在意的不是这些,她小声说:“我听说这位吴姑娘相貌……好象不怎么样。” “咦?你听谁说的?” 赵芷不在意地挥一挥手:“反正好几个人都这么说,听说她身量高,皮肤黑,手脚粗大……” 小冬忍着笑:“无稽之谈,多半是羡慕嫉妒人家要做皇子妃的人编排出来的。” “空穴不来风嘛,”赵芷说:“我觉得,这些话里要有七分假,至少还有三分是真的。你想想,他爹就是有名的骁勇悍将,听说她娘也是将门之后,这生下的女儿,能秀气得了嘛。” 小冬扯一扯坐在旁边的沈蔷:“表姐,锦凤姐呢?” 沈蔷抬一抬下巴:“外头呢。” 小冬朝外看了一眼,姚锦凤斜斜靠在回廊下,手里撕扯着一朵百叶菊,怔怔的不知在想什么。阳光西斜,照在她身上,给她的脸庞和全身都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她难得有如此安静的时候。 她看起来那样的美。 大概是发觉有人在看她,姚锦凤转过头来,朝她们挥了一挥手。赵芷由衷地叹了口气:“我要是能长她这样漂亮该多好。”她扯扯自己的脸颊:“这辈子是不成啦,等下辈子吧。” 小冬再转头朝外看的时候,姚锦凤已经不在那儿了。 “咦?她去哪儿了?” 沈蔷也十分茫然。 就是一眼没瞧见,姚锦凤就不知走哪儿去了。 小冬觉得这些天她仿佛改了脾气,一心一意地做那条漂亮的裙子,做了这么久,终于是做好了,整整齐齐地叠了放在案上,也没见她穿。 ———————————— 嗯,求票票…… 第一卷主要是讲小冬的童年生活,快要结束啦。第二卷小冬就会长大了……嗯,长大了才可以谈情说爱嘛,哈哈哈,大家不要着急 第六十四章 观星台 第六十四章观星台 一连数日阴雨,酷夏的暑气全消,晚间更觉席凉,小冬把纱被垫在身上,半铺半盖着,脸颊贴在珍珠凉枕上,连在梦里都能感觉到一股不该此时到来的秋意。 下着雨哪儿也去不了,到处都都湿乎乎潮漉漉的,她穿的衣裳胡氏特意烘过熨过,可是这和太阳晒干的还是不一样,况且外面阴雨,就算干爽的衣裳穿到身上,没一会儿还是潮洇洇的贴在身上,让人心里总是觉得腻烦。 终于好不容易晴了一天,太阳**辣的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小冬在前面跑,红绫她们急急地在后头追:“郡主,可不要跌了。” 就算没跌倒,让太阳晒坏了也不行啊。 小冬皮肤嫩,平时被指甲轻轻蹭一下也是一道子红痕,晒伤又特别不易好。 沈蔷抿嘴笑,多日阴雨之后突然见到阳光,连她也觉得神清气爽恨不得大声喊几嗓子一抒胸臆。 不过看红绫她们这么为难,沈蔷还是乐意做好人。 她挽着小冬的手,笑眯眯地说:“对了,难得遇着晴天,你不是一直想去看观星台么?” “对对,去观星台。” 这阳光太好了,逮住了得好好晒,把身上捂出来的潮霉气味儿都晒走。 长长的青石台阶通向高处,青石的边棱处已经被踏磨得光滑,在阳光下熠熠闪亮。 “这么高?” “要夜观天象,可不得高嘛,以前观星台没建好的时候,最高的是仙游阁。后来观星台建好了,最高的就数不上那儿了。可是仙游阁好啊,下面就是玉华池,有风光。观星台这边就没什么好看得了。” 小冬倒没畏怯,握起拳给自己鼓了鼓劲儿。从庄子上回来以后她一直有坚持一定的活动量,爬爬观星台应该难不倒她。 沈蔷还指点她:“裙子撩起来点儿,别踩着了。” 红绫紧张地跟在两人身后,既不敢太近了碍着事儿,也绝不敢多离一步,生怕小冬一脚踩滑。 好好儿的突然想来这观星台,回去后胡氏要知道了非得揪着她狠狠训斥一顿都是轻的。 小冬抬头向上看,阳光耀眼。 她眯起眼,好象看到有人影闪过。 “上头有人吗?” 红绫用手遮挡着阳光朝上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什么。 “大概是钦天监的人吧,难得晴一天,他们也忙。” 这倒也是……钦天监的人也得预测天气什么的,还兼着什么夜观天象断卜凶吉一流的活儿,也不清闲。 要修建这样的观星台,需要庞大的财力物力和人力,在这种时代,也只有国家能做到。 “这个观星台,建了多久啊?” 红绫想了想:“这个我却不知道了,这台子比我的年纪可要大得多。” 爬到一半的时候,风已经显得比平地要大得多,吹得她们头发衣裙飘摆摇曳。小冬伸手抓住一旁的石栏,伸手抹了抹汗。 红绫提心吊胆的,劝阻说:“郡主,咱们下去吧。这么高的地方,万一跌了可怎么好。” 小冬朝下看了一眼,在下头看着觉得没什么,这一到了高处,也隐隐有些眼晕脚软。 可是都爬了一多半了,现在半途而废,岂不可惜? 她咬咬牙:“走吧。” 沈蔷也已经气喘吁吁了,从到京城来,她好象从来没走过这么多路爬这么高的石阶。 后头跟的两个长春宫的宫女也暗暗叫苦,可是在这种地方不上不下的,又不能伸手拉她抱她把她弄回去——其实一开始就不该让她到这儿来,谁想到这小郡主脾气这么倔非爬这观星台不可。 其中一个宫人较机灵,先说:“我去取些凉茶糕饼,再多唤两个人来伺候郡主,即刻回来。” 另一个宫人反应比她慢一线,刚会过意来先前说话的那个宫女已经转身儿扶着栏杆朝下去了。 红绫和剩下的那个宫人一起在肚里骂一声:好奸滑! 被她先溜了。 不过红绫是无论如何不能离开小冬一步的,即使想去喊人,她也走不开。 其实观星台虽然高,却并不算很陡,饶是如此,终于爬完最后一阶石磴上了台子顶,小冬也累得一屁股坐了下来,只觉得气喘不够,一颗心砰砰的猛跳,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一样,头上都是汗,眼睛也发花。 看来她的锻炼运动量还是不够啊,有必要再想想别的招儿。兴许赵吕愿意教她套拳法之类的让她练一练? 红绫喘过两口气,摸了帕子给小冬擦汗。观星台顶的风更大,红绫怕她坐在石阶边上有什么万一,轻声说:“郡主,咱们到那边儿去坐一会儿歇着吧。” “好。” 小冬和沈蔷手挽手,互相扶着对方站起来。 太阳将她们渺小的影子投在地下,阳光炽烈,地面的颜色白的刺眼,漆黑的影子显得那样鲜明深沉。 沈蔷用手按着裙角,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身上出了许多汗,她能感觉到背上的汗珠在朝下淌,蜿蜒,缓慢。太阳晒得露在外面的肌肤都象是要起火一样,灼烫生疼。 “这儿也没人看守吗?” “平时该有人看着的,不过轻易也没有人会来。” 小冬远远看见了矗立在石台上的浑天仪。 上一世,她还没有机会去亲眼看到这个,只看过图片和模型。 她指指那边:“我想看那个。” 红绫弯下腰来,从荷包里抽了一根带子,把小冬被风吹得乱摆地头发束了一下:“好,咱们过去瞧瞧。” 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大风吹的,她的脸红通通地。 红绫朝旁边移了一步,替她挡着阳光。另一个宫人也很有眼色,朝一边站了站挡住风。 小冬站在浑天仪下面,手轻轻抚摸着铜柱出神。 从来没有哪个时候,这么清楚地体会到,自己是个古人了。 离上一世那个时代,已经太遥远。 远到,她永远也回去。 甚至快把那个时代的一切都淡忘了。 “郡主,咱们到那儿边坐一坐,歇会儿吧。”红绫估摸着那个叫人的也该把人叫来了,凉茶糕点也能带来。 小冬身上的衣裳也汗湿了,口干舌燥,看沈蔷被阳光射得眼睛都睁不开,一个劲儿的擦汗,有些歉然地说:“好,歇会儿吧,等接咱们的人来了就下去。” 离东边不远有块石碑,碑后面倒有一块儿阴影。小冬贴着石碑坐下来,沈蔷干脆往旁边侧了一步,坐在驮碑的石鼋的阴影里。 红绫照例护在小冬身边儿,拔下头上的梳子给小冬梳理头发,然后辫成辫子。刚把头绳系好,就听着细碎的脚步声响。 有人来了。 —————————— 天气好冷好冷~~求抱抱,求温暖~~泪奔 第六十五章 遥远 第六十五章遥远 从下面上来,应该瞧不见她们。 红绫这么想着,正要站起身来唤人,却听见了来人说话的声音。 “有什么话,非要到这里来说?” “你说过陪我去山上玩,可是一直去不成。来这里一趟,也算登高了。” 一男一女的声音,小冬听到了,沈蔷也听到了。 男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女子的声音却十分清晰。 是姚锦凤。 小冬紧紧抓着沈蔷的手。两个人的手心里都湿漉漉的,也分不清是谁出的汗。 已经错过了出去的最好时机,几个人在阴影里,你望我,我望着你。 也许他们很快就会走。 “听说你定了亲?” 小冬不知道,那个少年的脸上会有什么神情。 原来他们还是在一起。 小冬曾经好几回告诉自己,他们之间没什么,那一次自己看到的只是巧合。 然后她也相信了。 他们到底是怎么好上的呢?怎么来往的呢? “我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想好了吗?” 三皇子一直不出声,姚锦凤好象在对着空气说话。 “咱们一起走,去遂州,回紫檀山。我带你去见我阿娘,她一定会喜欢你。咱们可以住在寨子里,也可以往南走,再往南,走三五天的路,就不是咱们大夏朝的地方了,那边的人叫婆夷国,你和我,还有我阿娘,咱们三个人一起过。我和阿娘可以织布,你身手这么好,打猎也能养家……”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甜蜜的意味,满怀着对幸福的憧憬。 小冬听着却觉得一阵心酸。 姚锦凤还不知道她的娘已经死了。 她已经回不到过去了,那不是从京城到遂州的距离,那距离很远,远到她永远也回不去了。 三皇子终于说了句:“我不会离开京城的。” “可是,你家里给你定亲了。” “对,我要娶亲了。” “那……我呢?”她的声音里有一点茫然:“你不娶我?” “不,我能娶你,我只喜欢你。”三皇子抢着说:“这桩婚事只是为了拉拢她的父亲,还有西北一派的那些人,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她。等她嫁过来一两年,我就娶你,你和她一样做我的王妃,我们可以在一起!你等着我!” 姚锦凤慢吞吞地问:“你让我……给你当妾?” “在我心里头,你就是我的妻。” “可你不娶我。你喜欢的是我吗?” 三皇子焦躁起来:“我是皇子!我的婚事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不对我说呢?” 是啊,小立也在心里这么问。 姚锦凤不懂,三皇子难道也不懂吗? 既然他做不了自己的主,又为什么一开始要招惹姚锦凤? 只是图她活泼美貌吗? 姚锦凤她长在山里,她也许总觉得自己到京城来不过是一场梦般,梦醒了,她还会回山里去。她对京城的一切没有归属感。 三皇子有些狼狈:“我……” “是你让罗家的兄弟给我送东西,也是你让人约我见面,你说你喜欢我,会对我好……” “你说的话,都不算数?” 小冬觉得心里一阵凉。 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男人的甜言蜜语吧? 姚锦凤倘若是汉家女儿,从小不是在外族的山中长大,她一定会明白这一点。 也许她周围的人都淳朴率直,没有人骗过她。 可是离开紫檀山,她就遭遇了两次欺骗。 一次是她母亲让她来京城。 一次是三皇子说要和她好。 “你和你母亲……”她顿了一下,改口说:“和皇后娘娘说了,你和我的事情吗?是不是皇后娘娘不答应?我们一起求求她……” 三皇子又不出声了。 他应该是根本没有去说吧。 他们都没出声,那种静默的难堪让她们几个在石碑后的局外人都觉得坐立难安。 “你和我走吧,咱们离开京城,好不好?” 她又一次提起了这句话,这一次的语气没有一开始的时候那样平静,带着哀恳地意味。 “咱们一起走……” “我不能和你走,我不会离开京城。”他语气生硬:“我是我母后唯一的儿子,我也是父皇的儿子,我是皇子,我哪儿都不会去。”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了,他放软了声音说:“你不要这么别扭。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将来咱们一定会在一块儿,我只宠你一个,别的女人我看都不会看一眼……” “你把我的东西,还我吧。” “锦凤?”三皇子声音微微拔高:“你不要再这么固执了,我……” 她只是重复:“你把我的东西还我。” 小冬忍不住,她悄悄探出一点头,不顾红绫紧迫焦急的神色,往外看。 三皇子缓缓从袖中摸出什么,被姚锦凤夹手抢了过去。 “锦凤。” “你骗我,”她声音平静:“我不知道你以前那些话是骗我的,还是现在这些话是骗我的,总之有一样是假的,可能两样都是假的。” “不是的,我是真……” 一切发生得极快,快得小冬都没有看清她的动作。利刃刺入人的身体时,发出一声极短暂的沉闷的声响。 三皇子僵在了那里,姚锦凤也维持着那个将刀刺出的动作没有动。 她手里那把镶着宝石的刀鞘掉在了两人之间的地下,发出一声轻响。 那一瞬间好象风声也凝固了。 小冬死死攥着拳头,她想喊,可喊不出声来。 姚锦凤松开了手,三皇子一只手抬了起来,他似乎也很无措,仿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只手好象想去拉住姚锦凤,又象是想去触碰一下插在他胸口的那把刀。 姚锦凤看着自己的手,好象一时间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自己的刀怎么就插在了人的身上一样。 三皇子朝前迈了半步,低低喊了声:“锦凤……” 他站立不稳,身体摇了一摇,朝一边歪倒下去。 姚锦凤她象是忽然间明白过来什么,朝后退了两步,小冬觉得她会不会想要逃走。可是她又停住了,朝前走了两步,反而把他扶了起来。 三皇子还没有失去意识,他推了她一下:“你快走。” “不不,你……你怎么样?” “你快点儿走……” 姚锦凤看着他,又看着插在他身上的刀子。 忽然间凌乱匆忙的脚步声响起来,不止一个人。 小冬扶着石碑,不这样做,她觉得自己可能也没有力气支撑身体的平衡。 刚才要去取茶点唤人的宫人已经回来了,她身后还跟着几名内侍。 小冬仿佛听见惊呼声。 那声音长长的,显得那么遥远,那么凄厉。 +++++ 粉红票不到一百,这章是长评加更。 感谢认真对待这篇文的每一个人。 第六十六章 等待 第六十六章等待 小冬昏昏沉沉的,身体明明困倦之极,可是精神却意外地亢奋,即使闭上眼,也睡不着。 门忽然哗喇一响,小冬象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 门一开,安王大步走了进来。 “爹爹!” 小冬一头扎进安王怀里。 安王将她用力抱了一抱,松开手来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过。 “我没事……”小冬咽了下唾沫,就是从那时候到现在,没喝水也没吃东西。刚才一直不觉得,现在一见安王,好象腿软的连站都站不住了。 安王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就朝外走,守在门前的侍卫纷纷让避。 小冬伸开手搂住安王的脖子小声说:“父亲,锦凤姐呢?” 安王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停。 “锦凤姐不是有意的。”小冬将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没有人比她再清楚了:“锦凤姐可以用棋子打落枝头的花,她要是存心想害三皇子,一定会刺要害的。” 都杀过狼的,存心想杀人的话,也应该会刺得更深。 不,小冬知道现在她说什么用处也不大。 关键不是她怎么说,姚锦凤怎么说,而是…… “三皇子怎么样?” 安王抱着她停了下来,小冬听到殿内有人说话。 是皇后的声音。 “让我稍安勿躁?我的儿子现在躺在里面生死不知,你让我稍安勿躁?” “正因为他还没醒,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都不清楚,你现在要做什么,不嫌太早?” 小冬从来没听过皇帝这样的声音,一点温度都没有。 皇后哭泣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悲楚愤懑:“这还用再问?” “人命关天,自然要问个清楚。” “皇上……”皇后的声音也冰冷起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天不要说杀人的是姚青媛的侄女儿,就算是姚青媛的亲生女儿,也得要依律处置,不容徇私。” 小冬眼角边的血管微微一跳。 这事儿怎么扯上了母亲? 她转头看安王的表情,安王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似乎里面的人说了什么与他并无干系。 “你住口,出去。” 门忽然从里面开了,皇后走了出来,她双目通红,形容憔悴,扫过来的目光又狠又厉象锥子一般,小冬本能地朝安王怀里一缩,避开她的目光。 皇后一句话也没说,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一个宫人急步走来,安王把小冬放下,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拍:“你先回去。” 那个宫人正是圣慈太后身边的采姑。她朝安王屈膝行礼,牵着小冬的手快步朝外走。 小冬不由自主地跟上,匆忙回头看了一眼,安王走进殿去,殿门重又合了起来。 三皇子还活着吗?姚锦凤呢? 还有,沈蔷在哪儿?红绫又在哪儿? 采姑拉着她走得极快,路上也有人想上前来盘问,采姑伸出手亮了一块牌子,那些人就只能退到一旁。 东门外头,远远的赵吕已经迎了上来。采姑将小冬将给赵吕,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世子与郡主请尽快回府。” 赵吕匆匆点了下头:“多谢。” 采姑不再多说,转身进了宫门,赵吕把小冬抱上马车,外面一声鞭响,马车朝前驶了出去,比平时的速度快了许多。 “妹妹,你没事儿吧?” 小冬摇摇头,指指车壁格子里放的茶壶。赵吕会意,急忙提了壶往杯里倒水。车身摇晃,他倒得又急,茶水洒了出来,泼湿了他的衣襟。 小冬等不及了,接过壶对着壶嘴儿咕咚咕咚灌了一气,放下壶来喘了口气,抹抹唇边的水。赵吕攥起袖子替她擦脸,拢头发。小冬的衣裳皱巴巴揉成了一团,赵吕心疼焦虑,摸摸她的脸又摸摸她的手,不知该说什么。 小冬歇了一刻,低声说:“我们今天去观星台,锦凤姐和三皇子也来了。他们争吵……我看见锦凤姐情急,刺伤了三皇子。” 赵吕倒抽了口冷气。 他只知道是出了事,但到底是什么事安王并没和他说明。 竟然…… “你没受伤吧?” “没有。” 小冬定一定神,她一直有些浑浑噩噩,心里象是填满了乱麻。 “从观星台下来,我就被人带了去,一直待在一间屋子里,刚才父亲去将我接出来,又交给采姑姐姐送我到宫门口——父亲去见皇上了。” 后头的事情她都不知道了,三皇子被人抬走,姚锦凤被人押走了,沈蔷和红绫她们也不知在哪儿—— 小冬听到格格的声响,她等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自己的牙关在格格作响。 她闭紧嘴咬住了牙,可是手也跟着颤抖起来,全身冰凉。 赵吕将她紧紧抱住,催了外面一声:“再快些。” 赶车人答应了一声,甩了个响鞭,马车果然又快了。 小冬模模糊糊地,只觉得心里酸得很,连带着眼眶和鼻头都酸得不行。 不要哭,不能哭。要镇静…… 哭解决不了问题。 她忽然想起来,赶车人的声音,怎么…… 不是平时的老张,好象是,秦烈? “世子,下车吧。” 赵吕答应了一声,车帘撩起,小冬微微抬起头,果然看见了软巾下面正是秦烈的脸。 赵吕跳下车,回过手来将小冬也抱了下来。 胡氏领着人迎了上来,什么也没问,先替小冬更衣洗脸重新梳头。 热水淋在身上,小冬给激了一下,在热气腾腾的大木桶中打个了哆嗦。 胡氏忙问:“水烫吗?” “不……没事儿。”小冬声音沙哑:“胡妈妈,我饿了。” 胡氏眼一热,急忙抬袖掩住:“好好,都备好了。” 满满一桌吃的,赵吕给小冬夹了个丸子,不忘嘱咐:“妹妹慢些吃。” 小冬塞了一嘴食物,碗里还堆得高高的。 好象从来没有这么饿过。 秦烈在一旁静静看着,一直没作声。 小冬喝下最后一口汤,放下了碗,将白天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赵吕一直神色平静,直到小冬说到姚锦凤拔刀刺了三皇子,他的眉梢才微微跳了一下。 不知怎么,小冬觉得这一刻的赵吕,很象安王。 “哥,你说……锦凤姐,会怎么样?还有,沈表姐,红绫她们……她们会怎么样?” ———————— 嗯,继续求票票。是打滚求?还是平躺求? 第六十七章 安神-100 第六十七章安神-100 赵吕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有父亲在,你不用担心。”顿了一下他又补了一句:“妹妹早些歇着。我在外边儿,你睡着了我再走。” 天晴了半晌,现在又阴了下来。 小冬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心事重重堆积在心头,眼前不停的回闪出姚锦凤拔刀刺三皇子那一幕。 窗上电光一闪,接着响起了雷声。 安王还没有回来…… 她翻了两个身儿,帐子外面胡氏小声问:“郡主?” 小冬嗯了一声。 “郡主不要多想,闭着眼数几个数,就睡着了。” 小冬又嗯了一声,在心里慢慢数,一,二,三……就象今天攀的观星台的石阶,一阶一阶的…… 不不,不想那个,再数。一二三,三……偏偏她牵挂着三个人都没有着落,姚锦凤、沈蔷还有红绫。 她怎么都睡不着。 胡氏只当小冬今天受了惊吓,又吃了许多苦头,小孩子心里慌。 赵吕还没有走,听着里屋的动静,忍不住就起身进来。 胡氏撩起帐子,小冬已经坐起身来,拍拍榻边的位置:“哥哥坐。” 她越显得懂事,赵吕心里越觉得难过。他打起精神,说:“妹妹要睡不着,我给你念一段书吧。” 小冬点点头。 赵吕让人去取了一册书来,翻开来从头读起。 赵吕声音清朗,现在着意放得柔和:“……十一日,是日立春,天色开霁……” 小冬头枕在他腿上,阖眼静静的听。 秦烈站在门外,听着小冬问了句:“哥,写书这人走过这么些地方,盘缠够不够?” 赵吕轻声说:“想来俭省着些,该是够用的。” 小冬的思路总和常人有点儿不一样,小小的脑袋里好象充满了各种奇思妙想。 秦烈定定神,招呼了一声:“胡妈妈。” 胡氏轻声问:“秦少爷有什么吩咐?” 秦烈将手里的托盘里递她,里头有一只菊纹玉盖碗:“这是安神茶……劳胡妈妈端进去给小冬,喝了这个,准保一夜睡安睡。” 胡氏犹豫了下:“这茶……苦不苦?” 她不放心也是应该的,秦烈解释了里头放的两味药,又说:“还配了梅肉,红果,赤砂糖在里头,甜丝丝的,容易入口,对人也没别的妨碍。” 胡氏放下心来,点头说:“有劳秦少爷费心。我原也让人备了,只是刚才……”端了去小冬只喝了一口,那茶味道实在不好,小冬也喝不下去。 胡氏端了安神茶进去,秦烈站在那儿听着。屋里头小冬问了声:“这是什么?” “是秦少爷让给郡主送的茶,润两口吧。” 过了一刻胡氏出来,碗里的茶果然已经都喝了。赵吕念书的声音又响起来,胡氏低声说:“时候不早,下雨也凉,秦少爷早些回去歇着吧。” “我等世子。” 雨水似断线的琉璃珠子一般从檐前落下,淅淅沥沥地越下越紧,秦烈靠着栏杆出神,远远着听着天交三更,屋里赵吕的声音渐渐变缓变低,终于停了下来。过了片刻,赵吕出来了,看见秦烈站在回廊上,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睡了?” “嗯。” 赵吕望着黑沉沉的雨幕出了一会儿神:“还没有消息?” “是,王爷没回来,也没有派人传话。” 赵吕点了下头:“走吧……但愿这雨早点停。” 这一夜长得很,小冬觉得自己睡了很久,模模糊糊听着外间细语隅隅。她没有睁眼,就这么侧着耳朵听。 “宫里的消息……三皇子习练骑射时不慎被流矢所伤……” “可还有说别的?” “没有。来传话的人交代了……”下面的声音又是一片模糊,小冬掀开帐子下床,赤着脚走到门边去听。 “让世子和郡主哪儿也别去,什么人来也不要理会,一切等王爷回来做主。” 胡氏答应着,叹了口气,恨恨地说:“我就看那个丫头不安分,终究是惹了大祸,还累及旁人……” “妈妈且忙着,我先到前头去。” “好,你去吧。” 宫里放出的说法是三皇子意外受伤? 小冬马上明白过来,当然了……这是应该的。不管搁着什么地方,名声都是第一要紧的。尤其二皇子三皇子现在都定下了亲事,这会儿更加不能闹出什么丑闻来。 那么,三皇子没有……死? 小冬拼命回想昨天看到的情景,姚锦凤那一刀到底刺了多深,具体位置是哪一处。可她当时吓坏了,又离得远,姚锦凤那把短刀应该还有大半截露在外头,刺的不深。至于位置——她实在想不起来。 三皇子或是没有死,那姚锦凤一时应该也不会有事吧?还有沈蔷和红绫她们……她们根本和这事儿毫无关系,只是因为事情这样不巧,偏偏就赶上了,所以才被牵连进去。 不知道她们现在怎样,有没有受苦,有没有吃的喝的…… 安王昨天能把她带出来,已经很不容易,恐怕还有圣慈太后的助力。昨天采姑拿的牌子,应该就是圣慈太后给的吧? “郡主?” 红英看见她赤脚站在那里,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站在这里?” “刚醒……” 雨一直下着,整天都没有停。小冬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如此让人觉得煎熬。 赵吕一定也焦虚不安,可是他已经学会了掩饰情绪,不动声色地和小冬说话,指导她写字描红。 “诶,这一笔,要顺势带过来,不要拐得这样生硬。”赵吕握着小冬的手,慢慢转圜:“看,这样就好看多了吧?” 小冬点点头,自己又照着样儿写了一个。 “对,就是这样。” 外头有人传报了一声:“世子,郡主,王爷回府了,让郡主和世子去书房。” 赵吕肩膀一动,随即又镇静下来,说:“知道了,这就过去。” 他起来还理了一理袖子衣襟,小冬恨不得一溜快跑去见安王,可想归想,赵吕拉着她的手,她也只能耐着性子一步一步跟着走。 “父亲。” 安王转头看看他们,点了点头。小厮替安王系好腰间围带,躬身退了下去。 安王先说:“三皇子已经醒了,并无性命之忧。” 小冬顿时长长松了口气,直想在心里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神仙佛陀都感谢一遍。三皇子不死就好,不死的话这就只是个受伤事件,要是一死,那就成了杀人事件,性质全然不同。 她就说嘛,姚锦凤那时一定是失误失手,绝不是存心想杀人,要不然刀子那么锋利,怎么刺不死人呢。 第六十八章 红绫袄 第六十八章红绫袄 三皇子醒了,他从头到尾没有提起过姚锦凤一个字。 这件事开始得这样突然,结束得无声无息。 仿佛世上从来没有姚锦凤这个人存在过一样,没有人再提起她,也没有人提起三皇子这次意外受伤。 小冬也没再见过她。 她只听安王说,姚锦凤没有死。 她怎么样了,去了哪里,小冬不知道。 安王府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姚锦凤不在,沈蔷被送回了河东,连秦烈都离开了。小冬甚至不知道他是哪一天走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走。也许是为了避祸,也许是为了别的原因。 可是他……连一句道别也没有说。 第二年秋天,二皇子成亲,出宫分府,他的宅邸也在安乐坊。前朝这个地方曾经被叫做十王宅,现在住的也多半是宗室贵戚。 隔了半年,三皇子成亲。 他成亲那天小冬也去了,到处都是喧天匝地的红色,红绸,红灯,红衣,红毯……还有炸开的鞭炮碎屑,飘飘扬扬落了一地。 鞭炮乍响时的声响让人有种无处躲藏的激烈,小冬掩着耳朵,转过头不去看。 再长的鞭炮也有放完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儿,新人用一条红绸带牵引着,踏着一地狼藉进门。 三皇子看起来,和小冬第一次见他时候,不太象了。 那时候是个俊秀而英武的少年。 他又长高了些,也瘦了,脸部的线条显得凌厉而刚硬。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象个成年男人了。他脸上带着笑,也许是一直维持着,所以笑容有点僵硬似的。 赵吕斜着伸过手来拉着小冬,怕人把她挤倒了。 “妹妹,这儿也没什么好看的,来。” 小冬跟着他穿过人丛,赵芷她们几个笑嘻嘻地,穿着鲜亮衣裳,粉妆艳饰地挤在一块儿。赵吕把小冬领了来,赵芷迎上来说:“吕哥哥?刚才一直没见你,我还以为你今天没有来呢。” “我刚才陪同三皇子去迎亲了。” “怪不得呢,你可是天底下第一好兄长,若是一时不见,必有缘故。”赵芷拉着小冬:“走走,咱们去后头看看。我倒要瞧瞧新娘子是怎么个模样儿,瞧瞧今天这个排场,啧啧……” 赵芷一点儿都不掩饰她的眼红。 生为赵氏女,她们无疑是值得骄傲的一群天家骄女,论身份,旁人怎么也不能与之相比,看其他那些同龄的玩伴都是俯视的。 但她们总有出嫁的一天,到那时候,她们身上的光环就会自然地被抹消去,虽然还是赵氏后裔,可是已经成了旁人家的妇人。 而一个民间女子,嫁进皇室中来,那身份立刻水涨船高,马上就不同了。以前俯视的对象,变作需要仰视的人物,这让公主郡主们怎么都不能心理平衡的。昨天她还会向你屈膝问安,明天你就需要反过来朝她示好—— 也许天下间所有的小姑子们对待嫁进来的嫂子都有一种敌视。 她们在这里出生长大,这里是她们的家,她们的亲人,地位,房舍,花园,衣裳,首饰,仆从,旁人的奉承恭敬……而嫂子,就是来鸠占雀巢的,自己拥有的一切都变成归她所有,她才是这块属地的当家主母,自己却会变成外姓之人。 一群姑娘嘻嘻哈哈的互相打趣,其中不乏心中泛酸的人,也许是想拖着旁人和自己一起难受,就有人问小冬:“你家哥哥过两年也要议亲了吧?到时候他可就顾着媳妇儿顾不上妹妹了。” 小冬只装听不见,倒是赵芷替她伶牙俐齿的回击:“是啊,你家已经有三位嫂子了,这些事儿我们可都没有你清楚。”她拉着小冬:“咱们去看看新娘子的样子吧,前边马上拜完堂,后头该热闹了。” 小冬也有些好奇。 至于好奇的原因……她也说不清楚。 也许她是替姚锦凤抱不平?但三皇子也为了他的年少轻狂付出了代价。 也许她就是纯粹对吴氏这位将门千金好奇。 之前她的周围仿佛没有什么喜事——也许是有,只是她没有见识到。一来年纪小,二来她三年母孝未满。 二皇子成亲时她也没有看成,想不到在这个世上,她亲眼目睹和参予的,就是三皇子的喜事。 到处都是红色,红得刺眼。看得太久了,除了视觉疲劳没有别的感觉。 连她的身上,也穿了一件红衣裳,头上还戴了金珠和红色的绒花。 她不想戴的,可是胡氏却说:“旁日不戴可以,今天是喜事,怎么能不戴?” 可是在小冬内心深处,却隐隐觉得,哪一天戴都可以,偏偏就是今天,她不想戴。 这似乎是她头一次穿这样鲜艳的衣裳。以前一直都是素素的淡雅的,哪怕过年也没穿过红袄。 新房里外挤满了人,多是一些平辈,还有不知道谁家的小孩子钻来挤去,又笑又闹,兜里揣着的糖果,糕饼,小玩意儿,红纸什么的洒得到处都是。 赵芷的目光在新娘全身上下溜了个遍,新娘个头儿的确不矮,看着肩膀也不窄。至于手脚大不大……手拢在袖中看不见,裙子下面也没露出鞋来让她细探究竟。 赵芷硬拉着小冬挤到前头,喜娘利索地说着一串一串的吉利话,将一杆缠着红绸的镶金缀彩喜秤递给了三皇子。 一屋子人顿时鼓噪起来。 “快挑快挑!” “看新娘子喽!” 三皇子接过喜秤,似乎有片刻失神,站在那里一动没动。不过那时间很短,他朝前半步,微微俯下身,将新娘的红盖头挑了起来。 赵芷不由得大失所望。 不是说新娘长得和她预期得差得太远,而是她根本看不清新娘的模样。新娘的脸涂得瓷白,两腮点着团红,嘴唇只用圆杆点出了上下各一点点红来,不管是天仙美女还是无盐夜叉,这种千人一面的妆画出来,通通不辨美丑了。 小冬也很是意外,她还是头次看到新娘的妆,那唇上点的红……要说是樱桃小口,那樱桃都得哭,说是红豆小口还差不多。 看热闹的人静了一静,接着在有心人的带领下,大家的夸赞滔滔不绝而来,什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佳偶天成,还有人夸新娘贞静娴淑。哪贞静了?就因为她坐着不动?天底下做新娘子的,这会儿都不能动弹,那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贞静娴淑了? 赵芷失望了,和小冬从屋里出来。那屋里挤了这么多人气味儿可真不好闻。 “这什么也看不出来嘛。”赵芷摸摸自己的脸:“难道人人都得弄成那个样儿?” “也许是吧。” 小冬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喜气。 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三皇子牵绸带领新娘进门,一直到刚才挑起盖头,小冬的胸口都被什么东西压住,沉甸甸的。 这会儿从屋里出来,她却仿佛明白了。 她觉得……自己来参加的,仿佛并不是一场婚礼。 而是一场葬礼。 有什么东西,已经结束掉,掩埋去了。 单稚,天真,浪漫,爱情……这些可爱的宝贵的东西也许早就已经被捆绑住,但是今天,才一刀刺下,流出来漫无边际的红色。 小冬抬起头来,宫墙上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天空。 -—————— 第一卷红绫袄终 修改了一次,第一卷结束啦。 俺不会分卷……所以不知道怎么把文章分出一二三卷来~~哪位亲可以教教俺? 还欠大家两更,一是120加更,二是长评更,明天补上。 第一章 寿辰 第一章寿辰 若说没有人看上赵吕,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没法儿嫁给他当世子妃,可是能当个夫人,当个妾,也是极有诱惑力的。所以赵吕经常遇着有宫人经过他身边“失手”落了块帕子,或是某某家寿宴上花园里总有姑娘和他“不期而遇”,一来二去,时间一久小冬也咂摸出味儿来,赶情儿自家这个傻哥哥,在旁人眼中真是一块大大的糕饼,口水流了三尺长,恨不得将他一口吞了。 也是,就算摘开门第不说,安王府人事只能这么简单了,没有安王妃,赵吕又没有兄弟,只有小冬一个妹妹,将来一嫁出去也没她什么事儿了,这偌大的王府,岂不就是赵吕将来的老婆一人天下了?这样的好事儿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啊!如果小冬不是赵吕的妹妹,只怕也要认为这个温文聪敏气度不凡毫无纨绔习气的傻哥哥是天字第一号结婚好对象。 就算小冬没什么恋兄情结,也不得不承认,她想起未来的嫂子时,心里是有那么点酸溜溜的。 也许天底下做人妹妹的,看嫂子总会有那么点儿不顺眼吧。自家哥哥如宝似玉,嫂子么,无论再好也总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之处,配自家哥哥总是她高攀了才对。 啊,不知不觉间,赵吕已经是个翩翩少年郎了。 小冬忍不住要猜测,哥哥也到了知好色则慕少艾的年纪啦,他心目中未来妻子,是个什么样?什么样的长相,什么样的性情?至于出身门第,小冬倒没多想过。赵吕不是那种醉心权势的人,安王也绝不拘泥古板,只要身家清白,哪怕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儿,赵吕只要想娶,安王也不会反对。 自家父亲哥哥是什么性格,小冬还是有把握的。 至于小冬自己,她倒是觉得自己年纪还早着呢,远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可是据说—— 也不算是据说,即使是在学堂里,也有女孩子有意无意和她亲近,时不时说起家中有兄长如何如何之类的。 咳,这种事要是搁在现代,那是不折不扣的早恋苗子,要一早打压掐灭。 未嫁的姑娘是金,嫁了人立马变成得伺候公婆姑嫂伯叔的妇人,比铁块还不如,小冬才不想让自己一贬数级去给别人做牛做马。 嫁人真有那么好么?不嫁人又能怎么样?真是遇人不淑,她还不如在家赖一辈子呢。 五月十八,是圣慈太后五十寿辰。 小冬的寿礼是自己亲手绣的袍服一件,太后接了礼极是欢喜,就将身上那件金锦绣凤袍脱了将这件试穿上身,身边的人哪个不懂得凑趣?等太后一穿好,殿中人一起称赞:“好巧的手艺,再合身儿也没有了。” 那是,小冬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拿着圣慈太后身上现穿的衣裳比量尺寸,还有一帮女红高手保驾护航,再做得不合身那可以去找块豆腐以头撞之了。 采姑端了一盘点心:“太后和郡主垫几块儿吧,今天宴怕是要开得迟。” 小冬老实不客气捏了几块,采姑还贴心地给给她一个绸包,大小适中,可以笼在袖中,里头不用问肯定也装着糕饼点心,必要时可以拿出几块儿来充饥。 事实证明采姑的话是很有道理的。 先是皇帝领皇子和宗室亲王郡王们向太后拜寿行礼,安王和赵吕也在这一批里头。接着皇后领嫔妃公主郡主命妇们又是一拨。然后是在京四品以上朝臣;还有内侍头领、大太监周合青领宫中各司局统领太监少监,接着女官头领带各宫掌事女官……女官的头领小冬认得,正是当年她第一回进宫时在凤仪宫见过的那位高女官。 小冬有些纳闷,这位高女官当初在凤仪宫行走听差,应该是圣德太后的心腹吧?按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圣德太后倒了,她肯定也跟着失势才对,怎么现在还这样风光无限? 这会儿天气正热,人人都穿着几层厚的衣服,小冬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她自己已经汗流浃背了。好在早上来的时候没让给她上粉,要不然这粉要是让汗冲出几道沟来,那哪还能看啊。 开宴果然晚了,小冬那个包里的糕饼已经吃了两块儿,还分了两块儿给赵芷。其他人没和她要,即使要……其实她也不敢随便给。 在宫里头,不是信任的人给的吃食,最好别接。同样,也不能轻易给旁人。 七公主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她们身边儿,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们。 小冬朝她微微一笑。 七公主虽然五岁多了,不过却刚有桌子高,皮肤细白,大大的眼睛。 她的母亲是并不受宠的一位美人,据说常年多病,七公主看起来也有些瘦瘦的,她看着赵芷她们这一席上摆的葡萄,看样是想吃,却不敢说,手指头勾着袖口。 这是进贡的的葡萄,每席上摆的都不多,小冬她们席上也只有一串,葡萄粒大,一串上十来颗,紫莹莹的,带着水珠,看着很馋人。 赵芷笑着说:“七妹妹,你想吃这个?” 其实她自己也很想吃,今年这葡萄她还没吃过呢。 可是看着七公主的样子,觉得这孩子挺…… 赵芷有些犹豫,不过看看小冬,小冬也不是个贪嘴的人,应该不会不舍得一串葡萄的。 她把葡萄拿了给七公主。 七公主接了葡萄,她生得很瘦小,手指也细弱。小冬想了想自己四五岁的时候——她那时候是多高?是什么样子?肯定不是七公主这样。她记得自己的手,胖胖软软的,赵吕最喜欢捏她的手,嗯,安王好象也喜欢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 七公主拿了葡萄也没有吃,而且还待在她们身边不走。 小冬朝后看看,不知道她原来被安排坐在哪儿。应该是和六公主她们同席。 赵芷说:“天这么热别让她跑啦,在这儿坐会儿吧。” 皇帝皇后轮流为太后上酒,笙管声起,一片和乐安详之声,舞伎们纱袖飞旋,象一片片轻盈的彩色的云雾。 —————— 这是第二卷,所以用第一章来标号了。 琢磨了半天还是不会分卷啊呜呜呜。 大家要问时间过了几年?文里有线索哟~~ 求票票 第二章 七公主 第二章七公主 小冬又见着了秦女,她穿着一件大红纱衣,亭亭玉立站在莲花型的台子上。 她早已经是教坊歌伎中最拔尖的一个,今天唱的是欢快吉庆的曲子,秦女的歌喉清澈甜美,在闷热的大殿之中听起来,象是潺潺流淌的泉水一样,令人觉得暑热顿消。 说实在的小冬见过她好些次,可是没有一次能仔细看清她长什么样。 其实她的长相并不重要,她最美的地方是她的声音。 赵芷托着腮,听得一脸陶醉,一直到秦女献完唱退下去之后,她还是一脸神往。 “真好听。” 冬一转头倒是吃了一惊,那串葡萄已经只剩下了梗子,上头的葡萄都已经吃光了。可是,葡萄皮和葡萄籽呢?桌上没有,地下也没有。 难道七公主没吐皮也没吐籽,一起都吃掉了? 这孩子总不会以前没吃过葡萄吧? 啊,不,等等。 小冬想起自己以前吃葡萄的待遇,都是由胡氏或是丫鬟洗净手剥了皮用银签掏了籽才给她吃的。是不是因为没人给七公主剥皮,所以这姑娘就连皮吃了? 也许是这样。 场上的歌舞一点儿也吸引不了她,七公主的注意力全在桌上果品菜肴上面。 不过她只看,自己并不动手。 小冬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孩子怕是饿坏了,但是平时肯定都是乳母宫人伺候着的饭来张口的,自己才不会动手去碰碗碟杯筷。 话说,七公主的母亲就算是身份不够或是病着不能来,她的乳母没有一起跟来吗? 小冬往后瞅,宫人倒是有不少侍立在侧的,女官也有,不过没看到有象七公主乳母的人。 不过小冬这么一张望,倒是有个别人过来了。 是采姑。 如今采姑是很有体面的,满后宫里头没有谁愿意得罪她。采姑人也大方宽厚,小冬这么张望,没望着别人,把她给望过来了。 “郡主,可是缺什么?还是想吃什么?” 六公主坐在那边席上,已经朝这儿看了。 小冬小声问:“七公主跑我们这里来了,她乳母不知去了哪儿,难道没跟着伺候么?” 采姑应一声:“我这就让人去传。”一边招手唤过一个看起来老成稳重的宫人来先服侍七公主。 赵芷小声跟小冬咬耳朵:“我说,你比她还小的时候都入学了,她这么大了还没人提上学的事儿?” 亲娘不受宠,好事儿全轮不上呗。 吃的扣点,穿的扣点,用的扣一点……一层层扣下来,只怕剩不下多少了。 不过小冬还是觉得七公主安静的过了头,这个年纪的孩子就算畏生,也不会这么半天既不动也不出声吧? 过了半晌,一个宫人从屏风后头绕了过来,先朝小冬和赵芷行礼,然后才说:“奴婢是采薇宫的宫女。” 七公主也看到了她,她小心翼翼拉着七公主走了。 赵芷一方面大方,一方面也小气。 “葡萄全让她吃了,还一句谢都没说。” “她是小孩子嘛。” 赵芷看看前后,凑过来:“我听人说……”下半句话低得差点听不到:“七公主有点傻……” 小冬诧异:“什么人说的?” “总有人偷偷的说啊。” 小冬也觉得自己这话问的有点傻。 赵芷的消息一向灵通,她家姐妹兄弟妯娌一大堆,大家天天闲着没事做能怎么办?肯定就是说闲话,家长里短是是非非的打发时辰。 这么一说小冬也觉得有点儿象,七公主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而且…… 而且她的眼神,有点呆滞。 小孩子就算喜欢吃东西,看到华丽的歌舞,也会抬抬眼转移一下注意力吧? 七公主好象一直低着头的。 真是那样,现在还小,能混过去。将来她长大了怎么办哪? “我去更衣,你去不去?” “好,一块儿去。” 她们洗手的间隙赵芷小声说:“你看见五公主献的寿礼没有?” 小冬只远远看了一眼,好象是一樽玉雕观音像。 “我瞅空看了眼,乖乖,好精致的观音。是白玉的,可是在脸颊的手指处白里透出一股粉来。而且,那玉净瓶里插的柳枝,巧了,偏是绿莹莹的。 “净瓶柳枝也是一整块里头的?” “是啊。” 那可真难得。 赵芷撇撇嘴:“明贵妃真是大手面。” 小冬笑了:“这当然了,亲娘有好东西,不给自己闺女还给谁啊?” 赵芷有句话含在嘴里没说。 明贵妃长得又美又会做人,五公主也是美丽聪慧,可惜她就是没一个儿子。前年本来怀上了一个,可是莫名的又掉了,当时还牵连了十几个宫人内侍丢了性命。 殿里热,两人索性在芙蓉花后面的亭子上坐着歇息,正好吹来一阵凉风,赵芷伸了个懒腰:“殿里太闷啦,这么多人,穿着那么厚坐得直直的,好生受罪。” 小冬笑了:“可是有人想受这份儿罪还赶不上呢。” “这倒是。” 身份不够的进不来。 “听说明贵妃给五公主准备那樽玉观音,花了这个数呢。”赵芷伸出五个指头比了比。 “你又听谁说的?” “我二哥说的。听说明贵妃原先预备的好象是一个寿比南山的盆景儿,可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又换成这个观音像的。这个还是临时预备的,从京城最大的那家四海聚宝买的。” 她听说的消息就是多。 小冬前一世家里人口也简单,这一世一样,一家就三口,实在体会不出家里有满院子的女人一起叽叽喳喳说闲话的场景…… 嗯,有点羡慕。 家里有这么多的人…… 小冬微微出神,赵芷忽然拉了她一把,小冬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被她扯着一起蹲了下来。 “怎么了?” 赵芷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指指前方不远的地方。 小冬转头去看,可是她只看到有两个内侍将一个人迅速拖过了墙角,不知去了哪里。 宫里这种事不少,有很多人莫名其妙的就不见了,其他人也都绝口不提,好象此人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小冬忽然想起姚锦凤。 “大概是犯了错的宫人吧……”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两个人一起觉得,在外面待着着实不怎么妥当,还是回殿里去的好。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小冬吓了一跳,转过头来却看到赵吕的笑脸:“你们两个不在殿里待着,跑这儿来捉迷藏啊?” 赵芷也拍拍胸口,吐了一大口气:“你想吓死人啊,怎么走路都没声音?” 赵吕笑吟吟的赔罪:“都是我的不是。看你们出来这么久没回去,有点儿不放心。快进去吧,马上就是压轴好戏了。” 压轴好戏小冬倒没注意看,不过好吃的倒是上了一道,软软的一盏蒸酪,用冰镇过,上面隐隐有丝白气逸出,表面上撒着各式果干。小冬拿调羹舀了一下正想往嘴里送,衣襟下摆一紧。她转头去看,七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了回来,正眼巴巴地看着她要送到嘴边的那匙酪。 这孩子从哪儿跑来的? 小冬犹豫了下,赵芷也也已经看见了她。 “七公主?” 被她这以看着,小冬再怎么样也不能就这么若无其事的吃自己的。 “跟着你的宫人呢?” 七公主摇摇头,意思大概是说她不知道,可眼睛直直看着小冬一眨都不眨。 —————————————— 啵,今天回娘家去看妈妈,差点儿被大风刮跑……冻死我了~~ 第三章 故人 第三章故人 小冬那一匙酪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七公主那眼睛里仿佛带着小勾子一般,直盯盯的看着。 赵芷在一边把自己那一盏朝这边推了推,又要把手里的银匙递给七公主:“嗯,这个凉,你尝一点儿吧。” 这孩子把那盏酪一拢,还是看着小冬。 难道她还想两盏都要? 小冬还没回过神来,七公主飞快地伸出手来把小冬那盏酪也往自己怀里一扒,抱着两盏酪转身儿就跑。 “哎?”赵芷和小冬面前空空。唔,小冬好些,她手里的银匙上还有刚才舀出来的一点酪。 两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小冬先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把手里的银匙朝赵芷晃晃:“你要不要?” “要,干嘛不要,我还一口没吃呢。”赵芷一口吞下匙里的酪,气呼呼地说:“这孩子真是……” 小冬笑笑:“看歌舞吧。” 一场寿宴下来,身上的衣裳不知道让汗湿了几回,小冬爬上马车,顿时觉得全身都散了架,重重地往下一倒。 车帘一掀,赵吕也钻了进来。 “哥哥?” 小冬勉强挪了挪,让了个位置给赵吕。车子动了起来,小冬眯着眼,抽出帕子递给他:“擦一擦,看你这一脸的油和汗。” 赵吕接过去擦了一把,往车壁上一靠:“你和赵芷中午在亭子那里做什么呢?” “本来是想乘会凉。”小冬想了想,把看到一个宫人被拖走的事说了:“虽然离得远,可我看着象是见过。” “见过?” “今天七公主跑到我们席上来,有个宫人将她带回去,没一会儿她又跑来了——我觉得好象那个宫人。” 赵吕沉默了一会儿,坐直了身说:“七公主很可怜……刚才出来时我听说,她母亲今天中午死了。” 小冬愣了,慢慢坐了起来。 “那,七公主怎么办呢?” 有亲娘的话,虽然亲娘总是病着,可她总是在的,怎么也能照看。 现在娘没了,那么小一个孩子…… 赵吕有些后悔,不该和小冬说这个。他摸摸小冬的头:“应该会交给旁的妃嫔代为照顾吧。” 小冬靠在赵吕身上,闷闷的不作声。 头隐隐的疼起来。 可能是今天天气太热的缘故,歇一会儿就没事儿。 可惜她想错了,头越来越疼,昏昏沉沉的。赵吕轻声问:“妹妹困了吗?” 小冬含糊地唔了一声。 车到门前,赵吕扶着小冬下了车,让风一吹,小冬精神了一点儿,可是头却更疼了。 她隐约听到赵吕和她说话,好象还有别人的声音,可是眼睛睁不开,象抹了胶水一样又沉又黏。 小冬最后看到的是,有个人走到近前,和她说了句话。 “小冬。” 她想看清楚那人是谁,可是眼前突然一黑,整个身体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重量。 赵吕只觉得手里一沉,胆险些没吓破。刚才只顾着扶小冬下车,却没注意到她脸色这样难看。 小冬想……也许她中暑了。 其实她还有点意识,进屋,躺到床上,有人替她换衣裳,擦身,给她喂水喂药。身边有人在走来走去,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还有人在说话…… 只是她醒不过来。 她知道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但是,她总有一种在向下陷落的错觉,一直,一直朝下沉……身体软绵绵的瘫着。 “小冬?小冬……” 有人喊她,她听见了……可是她醒不过来。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刺刺的钻进鼻孔,小冬只觉得好象是一枚大针头在她脑门“卟”地戳了一下,鼻孔一瞬间酸痒刺痛得受不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打了出来,泪如雨下。 然后她醒了。 赵吕忙凑过来:“妹妹觉得怎么样?” 小冬顾不上说话,急忙抽了他手上的帕子擦眼泪擤鼻涕,用完一块感觉还没擦干净,于是再拿一块。 很好,虽然一塌糊涂,可是感觉刚才堵着七窍的什么东西一下子就散开了,整个人顿时轻松,感觉也在慢慢恢复。 床边还站着一个人,等小冬用完第二块帕子的时候顺手将帕子接了过去。 “呃……” 不是她的丫鬟。 她的丫鬟里可没有一个长得这么……嗯,魁梧。 是的,和赵吕一起在床前的竟然不是安王不是胡氏更不是她的丫鬟。 是个男子,身材高高的——小冬估计要按前世的标准算他肯定一米八往上。要按现在的标准算,那就是堂堂九尺男儿…… 这人穿着一件玄石色的翻襟袍子,腰间还系着个缝毛边革袋。怎么看都象是东市的买卖人—— 不不,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人是谁啊?难道府里新请了这么粗豪一个郎中来看诊? “小冬,”粗豪的郎中关切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这声音……这声音……小冬眼睛越睁越大—— “秦……秦烈?” 那人笑了:“你还认得?我还怕你认不出我来了!” 她,她可真不敢认啊。 秦烈他当年离开京城时……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虽然他的相貌……在小冬的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可是,绝对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你怎么来啦?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城?你……你长的可……够高的。” 简直让小冬怀疑他是不是天天吃酵母才能发成这样啊。 “你觉得怎么样?” “啊,好多了。”小冬发现她的头也不怎么疼了,就是身上还没力气。 赵吕松了口气,对秦烈说:“你刚才用的那是什么药油?还真有效力。” “我自己配的,”他伸过手来在小冬的手腕上搭了一下,过了片刻说:“没大碍了,多喝些水,早些歇息,明天一早起来就好了。” 小冬还没回过神儿来。 她不会是做梦吧?梦里面秦烈不但回来了,还长成了一个很高的高个子。虽然高,可是并不显得笨拙,当然更不单薄。他身上的袍子撑得鼓鼓满满的,整个人显得非常结实—— 呃,而且秦烈手里,还拿着一块她刚才痛痛快快擤了一通鼻涕的手帕……那手帕是水红的,皱巴巴的摺成一团…… 小冬觉得自己的脸好象又要烧起来了。 赵吕又嘱咐了小冬两句,和秦烈一起走了出去,小冬听见赵吕说:“……刚才在府门前遇见我也不敢认了,你可真是全变了样?我说,你是怎么长这么高的……” 啊!那块帕子竟然忘了要下来,也给他拿走了! 小冬砰的一声倒回床,拉起纱被蒙着头,恨不得嗷嗷两嗓子抒发心中的郁闷。 这叫怎么回事儿啊?多难得的故人重逢,结果她给人家的见面礼就是一个大喷嚏外加一块擤涕的手帕么? 晚上她也没去外面吃饭——一来是她现在的确爬不起来,二来……她实在觉得难为情。吃过了饭,胡氏从外头进来,端着一个大盒子:“郡主,这是秦少爷带来的。” 小冬欠一欠身:“给我的?” 不知是什么东西? 秦烈是有名的会玩儿,他在的时候,总是有新鲜玩意儿。比如那年冬天搞的一堆冰雪艺术品,可惜天气回暖时,都化掉了。 ———————— 对不住大家,昨晚又着凉了,今天起来喉咙肿痛腹如雷鸣,一天跑了N次厕所…… 欠账一定会还的,握拳! 第四章 礼物 第四章礼物 掀开盒盖,一股凉气扑面而来,白雾氤氲,盒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红色果子,小冬从来没见过。 她拿了一颗出来,左右看看。果子有一股蜜似的熟香,引人垂涎。 “这是什么?” 胡氏拿起一颗来看了看,又闻了闻香味儿:“可真好闻,从来没见过这种果子,八成是秦少爷从家乡带来的。” 小冬笑笑:“倒有点象菩提果。” “说的是,不过菩提果个儿没这么大。”胡氏说:“秦少爷吩咐说这果子与刚才吃的解暑汤没什么妨碍,多吃点也无妨。” 小冬咬了一口,只觉得脆甘多汁,满口生香。 “好吃吗?” “嗯,胡妈妈也尝尝。” 胡氏摇头说:“我才多喝了些汤,这个收起来慢慢吃。” 晚饭小冬没吃什么东西,难得这个果子她喜欢,胡氏一个也不舍得尝,一旁红芙说:“胡妈妈,这个怕是要放冰窖里头。” 小冬身边红绫和红英去年都已经出嫁,现在新上来的四个也依着原来的名字取,红芙算是四个人里最稳当的一个。 “这个果子是单送我一个人,还是父亲和哥哥那里都有?” 胡氏也不知道,红芙说:“这个容易,我让人去问一声。” 她唤了一个小丫鬟去打听,回来了说:“只有咱们这里有,世子那院的说没有这个,王爷还没回来。” “那分三份,给父亲和哥哥各送一份。” 数一数,果子一共二十四枚,分三份儿倒是正好一份儿是八颗。 “郡主快躺下歇会儿吧,仔细又头晕。” 小冬是躺了下来,不过扯着胡氏的袖子不松手:“胡妈妈别走。” “不走,”胡氏笑呵呵地拿着柄扇子坐在床边,一下一下替她扇凉:“今天是太后的千秋,礼数多人也多,快点儿睡吧。” “嗯……”小冬眯着眼:“五公主送了一樽很名贵的玉观音……” 说实在的,小冬有点纳闷。 明贵妃是个很谨慎的人,行事低调,从来都不做打眼的事情。这次为什么会临时更换寿礼呢? “还看见了秦女,她唱的太平长生调很好听,等过两天父亲得了闲,请她再来家里唱一回,听说她带出个师妹,也是一把好嗓子。” 胡氏应了句:“我也听说了,排行第四,人都称四姑娘的,据说不比秦女差。” 教坊这些人也都是吃青春饭的,七八岁入行,过了二十便开始走下坡路,中间真正风光的日子也就是那么三五年。年纪大了要么自赎出去,要么留在教坊中充作教习…… 小冬有点睡意朦胧,听着外面赵吕问了句:“妹妹睡了吗?身上可好些了?” 小冬歪头朝外看,外间比里屋亮,隔着纱屏风,小冬看见赵吕穿着一身浅月白竹布袍子,后着跟着的应该是秦烈。 “我醒着呢,哥哥进来吧。” 胡氏把帐子勾起来,小冬看看身上的单衣也不乱,秦烈也不算外人,倒不用再另换衣裳。 “哥哥你们喝酒了?” “久别重逢,高兴,就喝了一点儿。” 怪不得两个人一进来就是一股酒气。 小冬现在可以清醒的,仔细的打量秦烈了。 赵吕和他站一起,越发显得玉树临风了——就是这树细了点儿矮了点儿。少年人血气旺,秦烈头发眉毛以前就长得黑而密,现在更显得刚硬,眉毛象是蘸了浓墨的笔用力划出的两道印痕般,又英武又立体。 秦烈的相貌,也不象是地道的中原人。他,还有姚锦凤,五官都有些异族人的影子在里头,眉眼深邃,轮廓分明。一般人站在他们身旁就给比下去了,脸就象是张面饼一样扁平,而且缺乏色彩。 小冬把秦烈现在的样子,和自己印象中原来的他比较着,原来那模糊的变淡了的形象渐渐清晰鲜明起来,心里头觉得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一别数年,大家都长大了,也……变样了。 赵吕试试小冬额头的温度,又仔细看看她的脸色,确认她是没事儿了,才松了口气:“我听说你晚饭没吃多少,解暑汤喝了吗?” 胡氏说:“汤喝了。秦少爷让人送来的那果子郡主尝了一个,说是很好吃。” “嗯,多谢秦哥哥,那是什么果子?” 秦烈微微一笑:“小冬妹妹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那年冬天咱们堆雪马,在雪盘上画花?” “记得,”那花很美,形状也特别,小冬印象很深:“是你家乡的红凰花,对不对?” 秦烈点了点头:“这就是红凰花结的果。只是这果子从枝上摘下来只能搁一日,一耽搁便会腐坏。” “啊,从遂州到这里好远的。”这些果子能好好儿的运来,可真是不容易。 小冬突然想到“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顿时满脸黑线。 咳咳,想多了。她又不是杨贵妃,秦烈更不可能是唐明皇。 小冬有无数疑问想问秦烈,他当时为什么不告而别?离开京城后又去了哪里?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什么时候又回到了京城来?他现在在做什么事情,是还在念书吗?还有…… 姚锦凤的情形。 小冬本能地相信,秦烈一定知道姚锦凤的情形。 他们的故乡也算是在同一个地方,是一起到的京城,又一起离开。 胡氏看他们仿佛是有话要说的样子,知机的退了下去。 小冬犹豫了一下,低声问:“秦哥哥,你可知道……锦凤姐现在如何了?” 秦烈和赵吕对视了一眼:“她现在很好,快要嫁人了。” “真的?”小冬声音一高,连忙捂着嘴。 心里压了多少年的一块大石终于移去了,小冬又是高兴,又是心酸,一时间感慨万千。 不行,可不能再哭鼻子。 她连忙振奋起精神:“那就好,她……在什么地方?要嫁什么人呢?” 秦烈没有半分隐瞒,直接说了出来。 他当年的确是和姚锦凤一起离开的京城返回遂州,姚锦凤没回姚家,也没回紫檀山,而是去了秦烈的家乡东泉。 “她和我母亲倒是很对脾气,两个人亲如母女,常把我当成外人摒弃一旁。”秦烈说着自己被冷落的事,可是神情却恬然从容,没半点被“抛弃”的哀怨:“东泉民风淳朴,山明水秀,将来有机会你还可以去那里看看她。” 小冬高兴地点头:“好好,有机会我一定去。” 可是话虽然这么说,小冬觉得她……也许并没有出远门的机会。 她拥有很多很多,父亲的宠溺,哥哥的呵护,太后的关爱,郡主的地位…… 但是在这个时代,女子没有太多的自由。就算她是郡主,也不会例外。 “她还托我给你带了礼物,不过今天我没有带来,明天我取来给你。” 听到有礼物收,小冬美滋滋的笑——不是她贪财喜欢礼物,而是每一份礼物,都代表着一份心意。 姚锦凤会想着让秦烈给她捎礼物,说明没有忘了她。 也不枉小冬一直惦记她,替她担心这么久。 “对了,什么时候到的京城?现在住在哪儿?” 赵吕哼了一声:“人家秦公子人大心大,瞧不上咱们安王府,跑到有名的四海居去住了。” 秦烈呵呵笑:“看你说的。现在不比小时候,那会儿脸皮厚,可以推说不懂事,就跑来白吃白住。现在可不能用不懂事当借口了。” 小冬也不乐意:“府里又不是没地方住,干什么要住客栈啊?快点搬回来吧,那个院子从你走了之后一直空着呢。” ———————— 今天给儿子剪头——自己买了剪子推子什么的,他死活不配合,结果剪得一半长,一半短,还参差不齐如狗啃茅草边儿~~哭得都干呕噎气了,这哪是剪头简直象是要杀他的头啊…… 折腾完我觉得我顿时苍老了好几岁啊~泪~~ 打滚求票~~~~ 第五章 时光-120 第五章时光-120 啊,按说面对世子与郡主如此诚意满满,秦烈应该识趣的表示出受宠若惊欲迎还拒等等……可他却还犹豫了下:“我还要照应一些生意……”言下之意,住在安王府不怎么方便。 赵吕俊脸发黑:“什么生意这么要紧?” 小冬好奇地问:“你现在做生意?做什么生意?” 这两个问题秦烈可以一并回答:“我家中从许多前年起,就有一些小买卖。从山外将东西背进山里……再把山里的东西背出去,到了我母亲手里时,已经有不少店铺了。我这次来京城,也得照看一下京城这边的两家铺子。” 赵吕露出“我的感情受了伤害”的表情:“原来你是来照看生意,来看我们只是顺带啊……” 咳…… 小冬忍着笑把头转过去。 可是一眼看到枕边叠好的新帕子,小冬又觉得脸要发烧。 ——到底那条弄脏的手帕被秦烈拿哪儿去了? 也许他出门就顺手扔了? 交给某个丫鬟去清洗了? 他总不会想,洗洗干净自己留着用吧? 其实小冬完全可以装成若无其事,反正她的手帕上又没写着名字——可是一想到不久之前那情形:秦烈手里握着她擦了眼泪擤了鼻涕的手帕…… “行了,你就算要照看生意也不用白天黑夜每个时候都盯着吧?我就不信你那铺子半夜三更还开门做生意?” 秦烈笑了:“那倒是不会。” “那不就结了,你要有事就去办事,办完事就回来吃饭睡觉。”赵吕手一挥,很武断的替秦烈做了决定:“我让人去给你收拾打扫院子,你把你的东西还有随从都搬来。” 嗯,听赵吕的口气,好象秦烈的随从也可以装进小包袱里,打个结往肩上一背——这倒是挺方便。 “今天是不成了,明天吧,明天我去交待一声,也得收拾打点一番。” 第二天小冬没去学堂,然后到了后半响,赵芷上门来了。 小冬也不觉得意外,不过还是挺高兴,两人手拉手坐在榻边,红芙端了茶来。 “听说你中了暑啊,”赵芷老实不客气地把两杯茶都灌进自己肚里:“现在好些了没?” “嗯,其实没什么大碍。”小冬朝她挤挤眼:“就是天气太热了,躲个懒。” 赵芷送了她两个荷包,手工只能说是马马虎虎,一个上头绣的是荷花,另一个是戏蝶图,荷包里塞着香草和消暑生津丸。 “这可是我亲手绣的,不准嫌弃。” 小冬笑着收下:“多谢你了。” 她和赵芷的水平也就是半斤八两,绣出的东西也就勉强让人能看得出绣的是个什么,至于其他的……要求不能太苛刻。反正去年安王生辰,小冬还给他做了一双鞋。赵吕生辰,小冬还表示了一个笔袋。至于这次给太后的寿礼,小冬已经是超水准发挥了,足足干了两个多月才得了那件袍子。而且几个要紧的地方,还是旁人替做的。 “对了,刚才我来的时候,看到西侧门有马车停在那里,还有人进进出出的搬东西,是什么人啊?” 秦烈已经搬来了? 小冬觉得心情象是鼓满了风的汽球,飘飘荡荡地向高处飞上去。 “是我表哥搬进来了。” “你表哥?”赵芷问:“姓沈还是姓姚?” “嗯,姓秦。” 虽然隔的时间不短,可是赵芷是何许人也?对于旁人家的家长里短三姑六戚从来不会弄错。 “那年你家不是来过一个表哥叫秦……嗯,对,叫秦烈吗?这个也姓秦?” 这个不但姓秦,而且名字也叫秦烈呢。 “就是他。” “咦?这人又回来了?”赵芷觉得奇怪:“他的年纪可不小了吧?难道还回来做伴读?对了,他成亲了没有?” 没有吧? 虽然昨天没有谈起,可是秦烈若是成了亲,昨天也不会一字不提的。 应该是还没成亲。 这时候的人成亲都早,小冬觉得他们根本就是一帮未成年——可是许多人在秦烈这个年纪就已经成亲了。 正说着,红桃笑盈盈地进来:“郡主,秦少爷打发人送了东西来。” 小冬忙说:“快拿过来。” 红桃把盒子放在桌上。 那盒子做得极为精巧,光亮的漆面儿,花纹盘曲,锁扣是一对铜花扣,轻轻一扳就弹开了。 看见盒子里的东西,小冬怔了一下。 赵芷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就象一团柔软而瑰丽的轻雾。 小冬想起红楼梦里的软烟罗。 象梦一样美好的名字,正衬她看到的东西。 从盒子里拎出来的那块纱轻薄柔滑,隐隐有微光闪动,如同天幕上一点一点的星光。 “这……是块披帛吧?” 小冬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秦烈没有交待,可是小冬觉得,这样东西,应该是姚锦凤送的。 昨天秦烈说过姚锦凤也让他捎了东西来。 而且,这东西也不象秦烈的风格。 那么……嗯,看起来硬朗的人,送这么轻柔淡雅美丽的礼物——实在有点不搭。 “来来来,披上看看。” 赵芷将纱提了一下,拢了拢,顺手搭在小冬的肩膀上。 因为不出门,小冬只穿着家常短衫和撒脚裤,这身儿装束和这块美丽的披帛实在不怎么衬。 “真好看……”赵芷退了一步,怔怔地赞了一声,拉着小冬去照镜子。 “你自己瞧瞧。” 大铜镜里映出小冬的样子,披帛长长的拖曳着。 大约是姚锦凤对她现在的身高估计过于乐观了。 她还没有那么高。 也可能这礼物并不是送给她现在披的,而是要等她再长大一些,到了及笄之年的时候,披上这个就正合适了。 镜子里的人脸庞小巧,头发梳了个慵散的金鱼头,淡绿的丝缎发绳混编在头发里。 这张脸本来是小冬看熟了的,可是现在却觉得很陌生。 也许是因为这件披帛的关系,让她看起来有了几分成年仕女的韵味。 也可能是——其实她有很久没有好好的,仔细的打量过自己了。 她不再是初到安王府时那个圆滚滚胖乎乎的小丫头了,一天天长大,一天天长高,身材渐渐变得细瘦起来,这样侧着身站着,看起来腰肢纤细,肩若削成,整个人仿佛笼在一层淡淡的烟雾之中,很有几分窈窕绰约之姿。 铜镜的颜色自来便有几分沉沉地黄旧,镜中人仿佛站在遥远时光的另一端,隔着重重浮生与她遥遥相望。 时间真是奇妙,它就象一把刻刀,在人们没有知觉的时候,一下一下地刻画,一下一下地雕琢,改变了所有人的模样。 ———————— 呃,,票票总不长,,打滚哭 第六章 长青书院 第六章长青书院 “对了,明儿你有什么事儿?” “没事啊,”小冬问赵芷:“你有事?” “那咱们去长青书院吧?” “咦?”小冬纳闷:“长青?去哪儿干嘛?” 长青书院也是京城的一所女子书院,和集玉堂以皇家、宗室女为主不同,那里显然要平民化得多,官家千金也有,平民富户之女也有,名气也比集玉堂响亮——本来嘛,集玉堂就不是一个以读书为主的地方。 长青书院出过不少有名的才女,包括小冬她们以前的师傅区兰颖,也曾经在长青书院读过书。 “我有个表姐,姓宋的,比我大一岁,进了长青书院读书,她说她们明天有个赛花会,邀我去看呢。” 小冬有些心动。 说起来她从听说长青书院的时候,就一直好奇。 好奇到现在。 “长青书院在哪儿?” “在平化坊东南角。” “那不是快到落霞池了吗?”小冬记得那条路。 “对呀,据我表妹说,她们从书院最高的一座楼上就能看见落霞池的鳞鳞波光了。” “好,那我和哥哥说一声,明天咱们一块儿去。” 赵吕知道了之后只吩咐要加派人手跟随,又说让她别玩太过,别晒太阳。 小冬的社交圈子很窄,上辈子她就算是个宅女,这辈子做了郡主,只会更宅。能同她来往的也就是赵芷,连赵琴赵惠她们,都因为差了好几岁,话说不到一块儿去。 而学堂里的其他人——小冬总是不敢和人太过亲近。 第二天起来天气阴沉,小冬瞅这天色,九成九会下雨。 但是已经和赵芷说好了,而且小冬对这个赛花会,也的确觉得很好奇。 赛花是怎么个赛法呢?难道是一人从家搬一盆花儿去比?那争奇斗艳的倒是热闹,可是又以什么标准为最美呢?各花入各眼嘛,有人喜欢荷花有品格,有人喜欢菊花有风骨——这就是俗话说的武无第二文无第一了。 如果要以名贵论,那就不是赛花是斗富了。 集玉堂里从来没有这些,无论是师傅,公主,还是伴读,大家都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没人求什么才名美名,没人搞什么竞争和比赛。有什么好比的,难道一个伴读敢抢公主的风头? 小冬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长青书院这赏花会怎么搞的。 她挑了挑,找了一件最最不起眼的青色衣裳穿,头上也没带任何首饰。结果一出门赵芷就指着她,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你你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这怎么了?”小冬看看自己一身打扮,挺朴素啊,一点儿都不会让人觉得盛气凌人。毕竟她们是去参观,又不是去砸场子耀武扬威去的。 赵芷挠挠头:“你这穿的也……算了算了,也别换了,咱们上车。” 难道这一身儿哪不妥? 赵芷自己也穿的不是很打眼啊,鹅黄衫子,头上只结了两枚小珠花。 天色显得越来越阴沉,而且并不凉爽,有一股沉沉的闷热。 到了长青书院门口下了车,门口的人便上来阻拦:“男子不能进书院。” 小冬怔了下,赵芷眨眨眼,显然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条禁令。不过这也是情理中的事,人家姑娘来上学,自然要保证人家的安全、清白和名誉。 那这么一来跟在小冬身边的护卫也不能进去了。 “凭什么不能进啊……”赵芷小声嘀咕:“我们学堂都没说不许男子进……” 小冬差点儿让她这句话给闪了腰。 大小姐,这不是废话么,集玉堂在东内苑,东内苑有男人么?内侍倒是有一大堆。你就算让男子进,有哪个能进敢进? “不要紧,那让他们等一等,我们自己进去。” 赵芷瞪了那人一眼,拉着小冬朝里走。 不过两个人都没注意,小冬她们这边进门,跟着一块儿来的安王府护卫中的一个,就退到了墙边,瞅着没人注意,伸臂攀着树枝,象片树叶般轻飘飘越过墙头进了书院。 赵芷看什么都好奇,哪怕是路边的石凳都要评头论足一番。 老实说,小冬觉得这长青书院不管是规模上还是管理上,都比集玉堂要强了不是一点点。集玉堂在宫中算是极没有油水的地方,外面皇子们读书的集贤堂么,师傅倒是常换,藏书也多,学生也有干劲儿,就连房舍,也比集玉堂修缮整理得勤,因为人家有奔头儿,皇子干好了可以争取接皇帝的班儿,伴读干好了可以指望将来立足朝堂大放异彩。 你说集玉堂能有啥奔头呢?公主念好了一样要嫁人,小姐们念好了同样也是要嫁人。集玉堂的房舍院落也就前面算是体面,后头的花木都打理得不行,房舍也欠修,师傅上课如同和尚念经,反正多念少念一个样,念好念歹一个样,其中突出的典型代表人物就是何至原老先生,据说当年是极有锐气的一位大才子,技艺高超,还有过数次顶撞权贵不肯催眉折腰的事迹——再看看他现在,简直就是老成精了,整天眯着眼笑呵呵的,整一个弥勒佛嘛。 长青书院据说收的束修可不便宜,虽然比不上集玉堂宫学的地位,也算是贵族女学。既然收了人家大把的银子,房舍要是破破烂烂可就说不过去了。 所以啊,别看集玉堂是官办,人家是民办,可是这民办还就是比官办强多了。 赵芷就算想挑刺儿,也不能抹着良心说话。 她们再过一重门口,又有个妇人过来拦阻:“不知二位姑娘是?” 赵芷说:“我们是来找人的,找东院的宋嫣。” 妇人笑着说:“东院不是这一边,这边是北院,姑娘请朝那边走,过了小桥就能看见东院的门了。” 小冬低声问:“这里还分院的?” “那是啊,要不初入学的和入学两三年的读一样的书,那家里人非来砸书院招牌不可。” 这倒也是,集玉堂没那么严谨,也分楼上和楼下,不过才艺礼仪之类的课程还是大家凑在一起。 到了那东院门口一样有人盘问,然后过了不多时,赵芷那位表姐宋嫣从里面走了出来。 “表妹来了?”宋嫣笑着招呼:“这位是……” “这是我堂妹,你也喊她小冬就行。” 宋嫣顿时肃然起敬。 赵芷的堂姐不少,堂妹却不多。这一位赵冬郡主,宋嫣听赵芷提过不止一回两回了。 况且,安王府是什么声势门第?那是全京城,不,恐怕是全大夏朝所有适龄姑娘都想嫁进去的好婆家,安王只有一个女儿,安王世子赵吕只有一个妹妹,疼得象眼珠子似的,这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这位传说中万千宠爱在一身的郡主赵冬看起来秀美和气,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骄娇之气,两句话一说,宋嫣便不再小心翼翼的,比刚才放松了许多。 “表姐,你们那赛花会几时开始?” 宋嫣笑着说:“哪儿有这么早,上午都得规规矩矩上课,要过了午才到后园去呢。也不是每人都参加,书院的学生虽然有二百余,参加赛花会的只有四五十个人,来,这边儿坐,先歇一会儿喝口茶,今天天气不好,闷热得紧,午后怕会下雨呢。“ “那要是下了雨的话,这花会还开不开了?” “自然要开的,好些人都预备了一个月的功夫了,卯足了劲儿的。若是下雨,大不了挪进厅里面去。” ———————— 一更……天气贼冷。 夏天好象没怎么热就过来了,冬天却变得干冷干冷的……真要命。 抱起大橙子求票票温暖~~木有票票的也要按个爪印吧 第七章 饭堂 第七章饭堂 “表姐上午还有课么?” “有,不过我已经出来了,索性不回去了。你们都没来过我们书院吧?我领你们四下看一看?” 这个提议正中下怀。 长青书院比集玉堂大得多了,光一个北院就和集玉堂的院子差不多大。大概是因为离落霞池近,这里的空气中都可以隐隐闻到湖水的气息,草木也显得更加葱郁。靠一面墙边裁着蔷薇花,爬满了整面墙,怒放的花朵衬着浓绿的叶子,仿佛一匹极华丽的丝缎从上到下铺展开来。赵芷忍不住站住了多看了几眼:“这花真好。” “是啊,只是不能走近,刺可扎人呢。”宋嫣说:“我一位同窗就爱这花儿,有次想剪两朵回去,结果被勾破了裙子。” 小冬倒想起来,她好象有这样一匹料子,也忘了来历了。她喜欢素雅些的东西,稍微花哨点的都不会穿上身。 其实这样看来,色彩斑斓也并不就显得轻浮俗艳。 嗯,回去找找那匹料子,拿出个做个裙子穿。 远远从小径那头过来三个女子,环佩叮咚,香气袭人。路窄,这边三人那边三人正好走了个脸碰脸。 “咦?这不是宋姐姐么?”那边一个先开口,笑盈盈地说:“怎么你这会儿没上课么?这两位妹妹好面生啊,是新来的么?” 她的笑容有点象皮笑肉不笑,话语听起来也让人觉得有点热情地过了头。 “这两位是我的亲戚……”宋嫣含糊地说:“今天下午正好有赛花会,所以请她们来看看。” “哦……” 这一个哦字一叠三叹,意味深长,再看小冬和赵芷的时候,那姑娘的眼中甚至带上了些轻视和同情。 赵芷从小到大哪受过这个——就算有,也绝不是由这些身份远不如她的同龄女孩儿来轻她。 “你……” 小冬拉了她一下,那三个女孩已经和她们擦身而过朝另一边去了。 “什么人啊这是,”赵芷气呼呼地说:“她那什么口气?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宋嫣想了想,解释说:“她……嗯,可能因为没见过你们俩,所以把你们当成外乡来的……” 哦啊,明白。 小冬很理解,京城的人总是有一种天然的心理优越感,认为京城是天子脚下,比其他什么地方都繁华都要强,京城的人也就高人一等,比外乡人强得多。她们俩估计从来没有在长青书院这个不大不小的社交圈子出现过,而且今天又都意外地穿着朴素,会被误认为外地来的也不出奇。 这算不上歧视或是欺生,小冬知道她身边也有不少人都是这样的。 京城人瞧不上外地人,而外地也要分三六九等,州城的瞧不上郡县的,县镇的又瞧不上乡下的,南方和北方的相互看不上——嗯,而且所有的大夏朝人,团结一致地看不起“蛮夷番邦”。那些胡商虽然在京城做生意,京城的人看起来对他们也没有什么不同,可是要去街上打听打听,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这些眼珠子和头发都五颜六色的夷人?哪怕他们大夏话说得再流利也不行。 地域意识每个人都有,只是有人强有人弱。 不过赵芷这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一会儿就把这事儿抛诸脑后了,兴高采烈地问这个问那个。 小冬和赵芷还蹭了人家一顿饭。 宋嫣解释说:“学里有饭堂,不过我们都是从家里自己带来。” 今天多了两张嘴,宋嫣就算带饭也不可能带三个人的饭,于是领她们两个去饭堂。 相对于宋嫣的不安和过意不去,小冬和赵芷两个进饭堂时简直两眼放光。赵芷是纯新鲜,她长这么大,可还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地方吃过饭——去庙里吃斋那不算。 而小冬则是有一种久违的……嗯,亲切感。 她是想起上辈子的事儿来了——想不到换了一个时代,换了一个地方,做为地地道道的古人,居然又体会到上辈子吃学生食堂时的感觉了。 当然上辈子的食堂体验并不让人愉快。米饭要么干硬,要么糊烂。菜里经常的吃出苍蝇,西瓜虫,乃至壁虎蜈蚣老鼠……有意思的是,小冬的同学有一回早上打了份儿稀饭,里面居然喝出两片肥猪肉来——那同学热泪盈眶,说怪不得昨天晚上的茄子烧肉里没见肉,原来肉都跑到稀饭里来了。 长青书院的饭堂也不算小,那些姑娘们三三两两的进来,果然大多数人都是自己带着饭菜来的。宋嫣抬头看了一眼水牌儿,上头一溜写着菜名。宋嫣问她们:“想吃什么菜?这上头的就是今天中午的菜色。“ 赵芷看了看:“小冬前天刚中过暑,得吃得清淡些,嗯,得要个汤……”她也有点犹豫,要是小冬吃这里的饭菜不适应,回头再不舒服,那可麻烦大了。 “不要紧,我不挑食。”小冬说:“要一个青豆虾仁,再要一个冬瓜汤好了。” 宋嫣说:“那怎么够?” “够了。”小冬问赵芷:“你要什么?” “我要咸酥鸡,还要柳川鱼,嗯,那个圆末豆腐是什么?也来一份儿尝尝……” 小冬偏过脸偷偷笑。 敢情赵芷今天是奔着吃白食来了? “嗯,马马虎虎就这么多吧,再要一个酸笋汤。” 还马马虎虎?这上头的菜都让她点的差不多了,除了她不爱吃的胡萝卜苦芹酸芽菜什么的,剩下的她全要了。 这些菜大多是做好了的,点了就端出来,就有两道是要现炒。宋嫣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赵芷点的菜摆得满满当当的,小冬倒不怎么饿,早上吃得晚,而且这两天她都吃得少。虾仁里头盐放得似乎太少了,但是冬瓜汤味道还不错,清淡可口。 “宋姑娘,怎么你今天没有带饭来?” 她们坐的是长桌,有个穿雪青衣裳的姑娘,端着个木盘站在桌旁朝她们微笑致意。 宋嫣看看赵芷和小冬,才招呼她:“殷姑娘一块儿坐吧。这两位是我的亲戚,今天来看我,所以陪她们来这边用饭。你今天也来这边吃?” 那殷姑娘看来已经及笄,头上绾着玉簪,斜插着一朵淡黄的细纱堆的芙蓉小团花,显得精巧别致,小冬不免多看了一眼。 “因为准备赛花会的事情,所以今天就没带饭菜来。” 她面前是一菜一汤一碗白饭,吃东西很秀气。 赵芷好奇了半天,终于遇到个参加赛花会的人了,忍不住问:“这个赛花会,只听说热闹有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 这章是长评加更…… 人家好想多更,可是票票不涨……555泪奔~~ 第八章 并蒂莲 第八章并蒂莲 殷姑娘和宋嫣对看了一眼,微笑着说:“到时候便知道了,现在说开了,反而不美。” 赵芷瞪起眼来——卖关子就是卖关子,话说得再漂亮也是卖关子。 小冬也好奇,不过她不象赵芷这么冲动而已。 与其说她是来看赛花会的,不如说,她是来看人的。 小冬……嗯,也很关心赵吕的终身大事啊。 与其让旁人给胡乱介绍安排个,不如自己先掌掌眼把把关,京城里家世好人品好的姑娘,集玉堂里可不多,看来看去不是这家的亲戚就是那家的关系,而长青书院就不一样了,这儿人多,关系也不象集玉堂里那么错综复杂,如果真要找个合适的嫂子人选,恐怕这长青书院里能一搂一大把。 从昨天赵芷约她,小冬就在心里盘算好了。要是一时眼花记不住,她还打算找纸笔来记录下,以便以后好对照参考。即使她打探不清楚,还有赵芷呢。赵芷在这方面资源丰富,家里出了嫁的姐姐和好几位嫂子,都对做媒有着天然的热情。 “走,咱们快去,晚了怕占不着好位置了,既看不见又听不着什么。” 小冬觉得,她喜欢长青书院这个地方。 首先,这儿比集玉堂人多。再者,这里显得自由而热闹,不象集玉堂里人人规规矩矩的那么压抑。这儿更象一座学堂的样子。 赛花会,赛的是花。 所以小冬她们先去了,抢得了一个好位置。亭子里坐着又舒服,看得又清楚。然后陆续有人来,果然人人都端着一盆花。有的小冬认得,有的叫不出名来,花美,人也不俗。那些美丽的衣裳,美丽的鲜花,衬着少女们鲜妍的面容。园中花香缭绕,红颜绿鬓,莺声燕语,罗袖如蝶,着实美不胜收。 宋嫣端了茶递给小冬,又取出洒金笺纸来:“还要一刻钟才开始。到时候要先唱花名,等所有花都看过了,喜欢哪一朵,就把花名写在纸条上,会有人来收取。表妹,小冬妹妹,你们也要仔细听着,别到时候一走神,要写花名时写不上来啊。” 赵芷兴致勃勃,朝着台子上张望:“我喜欢牡丹花,不知有没有人拿牡丹来?” “有,听说带牡丹的有四五位呢。” 远远的忽然听着一阵喧哗,宋嫣小声说:“八成又在墙边捉着人了……” “什么人?” 宋嫣脸上有点微微发红:“我们书院这赛花会已经不是办了一回两回了,许多人都知道。所以一到这天,总会有些人攀树翻墙地想偷看。” “哦噢,原来是这样。”赵芷兴奋之极:“那捉到的人怎么处置?打板子么?还是送官衙?” “怎么会……也就是教训一顿就放人的……” 小冬抿着嘴笑。 想要偷看的,恐怕都是一些情窦初开春心萌动的少年人吧? “小冬,你看,那边坐的是殷姑娘吧?” “啊,是她。” 殷姑娘面前也摆着一盆花,只是离着远,看不清楚那是什么花。 还有人的花是用纱笼罩起来的,恐怕不到唱花名的时候才会揭开纱罩。 有人捧过一只盘来,里面是写好的纸阄,带花来的姑娘们一个个从盘中取阄,等最后一个人也取完,宋嫣低声说:“这就要开始了。” 下面果然一片肃静,一声悠然地钟响后,有个穿紫色衫子的姑娘捧着花盆袅袅婷婷走上台去,将手中花盆摆在案上,朝众人微微一福,脆声说:“此花名扶桑。” 那一株上头开了三四朵红花,烂漫艳丽。下头有人便说:“此花艳逾牡丹,古诗赞此花‘才飞建章火,又落赤城霞’,果然名不虚传。” 又有人说:“陈姐姐,今年的花王必属你这扶桑莫属。” 旁边却有人不同此议:“花名还没唱完,你倒先把花王评出来了。” 那姓陈姑娘脸庞清秀,但她眉长眼细,长相不是小冬喜欢的那一种。 嗯,不列入未来嫂子人选之中。 她将花放在案上,盈盈福身退下。 钟响之后,又有一人捧着花上去。这姑娘穿着一身桃粉色衫子,圆脸儿,身量稍矮,看起来娇憨可人,她捧的花儿颜色莹白,花朵小而繁,点点如银珠散落点缀在层层绿叶间,花名便叫做珍珠山茶。 “好看好看,”赵芷眉飞色舞:“今天真没有白来这趟,这些花儿果然和平时见的不同。这个珍珠山茶就挺美。” 小冬仔细打量这位珍珠山茶花的主人——看起来挺爱笑,脾气应该也不错。可是显得太孩儿气了,要是和赵吕在一块儿,难道要赵吕整天捧着哄着她不成? 嗯,这一位也不列入考虑人选。 小冬都没发觉自己今天的眼光和心态与平时大相径庭,挑剔尖刻,一点都不象她了——咳,也许就算西施再世站到她面前,也要被小冬嫌弃她瘦削病态,配不上自家的哥哥。 姑娘们一个接一个捧着自家精心培育的鲜花上去,象牡丹,芍药,兰花这些较名贵的有,象一品红,旱莲,节草花这些家常普通的也有,小冬起先还能记得住花名,后来一看得多了,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可是却一点儿都记不住了。 可见这赛花排在前头的好处多,排在后头就要吃亏了。 又有一位姑娘上去,她一亮相,还没看她的花,底下的人就哄的笑了起来。 这位姑娘穿着件杏红色绸衫,黑发绾了个盘螺髻,鬓边插着金珠步摇——她身材太过丰硕,有如一颗饱满圆胖的肉丸儿,一步三摇走到台上,把手里象小缸似的大花盆重重一放,小冬都替那桌案抖了抖。 “并蒂莲。” 虽然人们常说什么花开并蒂之类的吉祥话,可是小冬还是头一次看到并蒂莲。 一茎双花,而且还是千瓣莲。那两朵花挤在一处,象小伞般硕大,让人担心那脆弱的花茎会不会因为撑不起这硕大的花朵,会被压弯压断。 赵芷差点儿让茶水呛着,愣了半天神儿说了句:“真是什么人养什么花儿啊……” 宋嫣看来有些啼笑皆非:“这丫头真是……还以为她说说玩玩,没想到真把这花给搬了来。” “宋姐姐和她熟识?” “嗯,这位陆姑娘和我相熟,脾气直爽。原来她也没打算参加赛花会的,可是被人讥刺了两句,便放出话说‘我若带花来,必将你们都盖下去’。” 赵芷深以为然:“对,要单论大小,这花的确冠盖全场,没谁比它更魁梧壮实了。” 虽然天色越来越阴沉,可是赛花会却开得热火朝天。花名唱完,众人把自己喜欢的花名写在纸笺上叠起,有人捧着只竹盒来收纸笺,盒上竹编的孔隙正好能将纸笺塞进去,倒有点象现代的投票箱。 小冬赵芷和宋嫣不约而同写的都是那丸子陆姑娘的“并蒂莲”。这花留给人的印象实在太过震撼,远远盖过前面那些柔弱美丽的娇花弱草。 ++++++ 被迫重做电脑了~~~一直折腾到九点多钟才把输入法弄好,555~~ 第九章 伞 第九章伞 众人都写好投过之后,便有一位女夫子在台上,将竹盒当众打开,一张一张将花笺取出来念,她念一个,便有小丫鬟朝她念的那花枝上系一条红绳,园中连赛花的和看热闹的小姑娘们有一二百,花笺在台上积了厚厚一迭。等全部念完,那小丫鬟已经累得两颊通红额头见汗,可见工作量着实不小。 哪一盆花得的红绳最多,哪一盆就是今天的花王了,这是一目了然的事,半点做不得假。 小冬和赵芷一溜扫过去数红绳,结果数到红绳最多的那一盆,两人都笑了。 夫子也拭了拭汗,喝了口茶,这才着重宣布:“本次赛花会,花中状元乃是——”她还顿了一顿,颇有后世电影金项奖颁奖人风范,大声说:“千瓣并蒂莲。” 赵芷哈哈大笑出声,仿佛得奖的是她一样。 小冬也忍不住,趴在桌边笑个不停。 八成投笺的人都抱着一样心思,前面那些花美也是美,可是美的太寻常了。这并蒂莲实在与众不同,而且又是最后一个出场,令人满眼满心里都是它,再容不下别的花——嗯,看来先出场也未必占便宜,最后出来的方是压轴啊。 接着便是花中榜眼,乃是一盆金边牡丹,富丽堂皇,雍容贵雅,若没有并蒂莲最后横空出世,八成状元本应该是属于它的,可惜了。赵芷说了句:“并蒂莲不以美艳取胜,另辟蹊径,剑走偏锋——表姐,这算不算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宋嫣白她一眼:“你这打的什么比方,粗俗不堪。” 小冬倒觉得赵芷形容得恰到好处。可不是么,那牡丹若有灵,明明自己千娇百媚价值百贯千贯,可是却被装在土陶缸里的这朵并蒂莲给比了下去,难保这牡丹不向杜鹃学习,华丽丽地啼它几口血。 这一次的探花是一株碧玉兰,花形既美,香气又清幽静远。只得了个第三,也是挺委屈的事。 不管真心假意,这些姑娘们都显得极为开心,这赛花会倒也显得其乐融融。 “呀,下雨了。” 有个姑娘抬起头来,伸手试了试:“真下雨了。” 赛花会到现在只进行了一半,上头评完了花,下面该是赞花了。各人可以任选参加这赛花会的各种花卉来咏颂绘述,诗词曲赋题材不限。 雨渐渐紧了起来,一众姑娘们有的撑起伞,有的便快步疾走,纷纷朝一间敞厅走去。赵芷犯了难:“我来的时候车上倒是放了把伞,可是没有带进来。” “没事儿,路又不远,咱们也走过去好了。” “那可不成。”赵芷头摇得象波浪鼓:“你身子不好,可不能淋雨。” 宋嫣说:“我和殷姑娘一道走,回去取把伞来遮雨,你们在这儿稍等一等。” 赵芷说:“也好,那表姐你快着些,别赶不上人家的赛诗了。” 宋嫣笑着说:“哪有那么快的,你以为写诗多容易哪?” 两人在亭子里等候宋嫣回来,一园子红红翠翠片刻间走了个清光,刚才热热闹闹的地方一下子变得冷清空寂。雨打在亭子旁的竹叶上,发出沙沙地声响。 小冬回想刚才见过的那些上台去赛花的姑娘,只有寥寥几人还有点模糊的印象,似乎没有哪个能配得上自己英明神武玉树临风的世子哥哥。 赵芷点点她的鼻头:“你在想什么?” “没事……”小冬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抱着相看嫂子的心思来的,顺手指着那台子边:“那里谁落下一盆花?” 的确,可能走的急,也可能是因为没评上花名,有一盆花被孤零零地弃置在桌案一角,花叶正在风雨中颤抖。 赵芷叹口气,老气横秋地说:“成王败寇嘛,古来都是如此。” 小冬笑嘻嘻地推她一把:“你这话好酸。” 不过那花,是有点可怜。 小冬又看了一眼那花。 结果这一眼看过去可不得了,刚才那用来摆花的桌案底下,盖布忽然被掀起,一个人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可算走了,我腰都要断了,从头到尾除了那几十双绣鞋旁的什么也没看见……” 话音没落,他已经看见亭子这边还站着两个小姑娘,正瞠目结舌地瞪着他。 桌子下面又钻出一个脑袋来,那人刚一探头便发现园子里的并没有全离开,还有两个被雨困在亭子里的。 这边两女,那边两男。 四眼对四眼,面面相觑。 这两个人……是男的! 他们怎么跑进园子里来的?还躲在这桌案上,居然一直没有人发现——谁也没想着要去掀开桌布看看桌子下面有没有人啊,那怎么能够发现呢。 现在……怎么办? 小冬看了赵芷一眼,一时没拿定主意是不是要大喊一声“有贼快来人”,赵芷也愣愣地没反应过来。 第二个人也从桌下钻了现来,拂了拂袍襟,理了理袖摆,居然正儿巴经地朝她俩作了个揖,朗声说:“小生吴离,见过二位姑娘。” 若是换个地方换个情形,这人斯斯文文彬彬有礼,小冬和赵芷也该还礼才是。 可是现在这种情形……说什么都不合适。既不能说“公子不必多礼”,也不能冲着人家的一张笑脸大喊“快来人抓贼啊”,俗话说抬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二位姑娘可是被这雨困住了?”那个吴离象变戏法儿似的不知从哪儿摸出把伞来:“小生这里有雨伞一把,二位可以暂拿去遮雨。”他上前几步把伞放在亭子台阶上,扯了一把他那个呆头呆脑的同伴,低声骂:“快走啊呆子。”又回头堆着笑说:“我们先行一步,二位姑娘不必相送。” 小冬她们两人眼睁睁看着那两人你扯我我拉你,一溜烟儿似的穿过花丛消失在柳荫中不见了踪影,过了半晌赵芷挤出一句话来:“他说什么?不必相送?谁要相送他了?” 小冬“噗”一声笑了出来:“这个人还真有点儿鬼聪明——你说他们是怎么是躲在那桌子底下的?” “他们肯定早来了——咱们来的就算早了,后来人只有越来越多的,众目睽睽他们怎么能溜进来?只能是咱们来之前,他们就躲在桌子底下了。” 长青书院这赛花会果然很具吸引力啊。和这二位钻桌子的仁兄相比,那些爬树翻墙的真没技术含量。 “他还真把伞留下来了。”赵芷走过去把伞捡了起来,解开束环将伞撑起。那纸伞又轻亮又结实,赵芷说:“这必是京城哪家老字号卖的。”转过来看看伞柄:“嗯,这里有个三,想必是三清坊的伞。来来,正好咱们用。” “三清坊?” “嗯,是个专做伞的老铺子,货好价公,我家里还有好几把呢。” 小冬倒没注意自家的伞是哪儿买的,只是觉得刚才那个吴离有几分急智——不知他们跑哪儿去了,能不能顺利脱身? 雨珠打在伞面上哗哗地响,声音既轻又脆,响成一片。伞下面的小小一块地方,象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小世界,安静,平和。 小冬忽然想起白蛇传来。雨中相逢,书生赠伞给两个美女——可没想到那是两条蛇变的。 当然她和赵芷可不是蛇精。 —————— 啊啊啊,快两点了——越来越冷~~ 扭动求票票 第十章 诗 第十章诗 “咦,你们怎么过来了?”宋嫣过来时十分讶异。 “啊……”赵芷还没说话,小冬先说:“有人借了我们一把伞。” “是嘛,我说呢,到亭子里没见你们,倒吓了我一跳,后来才想着你们是不是先过来了。”宋嫣朝里头看了一眼:“要做诗啦,快进去瞧瞧吧,这才是重头戏嘛,先头评的是花,分状元榜眼和探花,这回评的是诗魁,只选一名,彩头是一方青玉砚呢,好多人都是奔着这个来的。” “怪不得。” 她们进去的已经晚了,厅里的好位置都让人占了去,只剩下边上几张椅子。宋嫣一扯小冬的袖子:“咱们坐这儿吧。” 她们走到跟前,不想斜里却有人抢上一步,先坐到了椅子上,还顺带把另两张也占上了:“来来,这里还有两张。” 后头又有两个姑娘走了过来,宋嫣说:“这是我们先来的。” “你先来的?谁瞧见了?这椅子你家的?刻着你的名儿啊?” 小冬觉得这人仿佛面熟,这不是上午逛书院时遇着的那个——对,就是那三个人。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宋姐姐,真是不巧。”上午和她们搭过话的那个姑娘笑盈盈地说:“你们也来晚了?我记得那边门口还有几张椅子空着呢,你们不妨去那边坐吧。” 赵芷脸一沉,她们进门的时候何尝没看见那空椅子,可是进进出出的人,八成在那儿抖过衣裳搁过伞,椅子上水淋淋的怎么能坐啊? 怪不得她说要来时,她表姐说最好打扮得精心点儿,敢情是怕这些人狗眼看人低欺负她们啊? 觉得她们是乡下来的土包子没见过世面吗?把椅子抢了去还不算,还象打发叫花子一样打发她们去坐湿椅子? 小冬也觉得这三个人实在太过份,抢先坐下的那个言辞尖刻,后来的这个虽然笑着,可是那笑容好象比刻薄的言语更伤人。 远远近近有人听见看见这边的动静,赵芷想说什么,小冬扯了她一下,赵芷脸涨得通红,宋嫣看出小冬不想在这里跟人争执,轻声说:“我再去那边看看有没有空座儿。” 殷姑娘在一旁朝她们招了招手:“宋姑娘,来这边儿坐吧。” 她们那边坐的是长椅,挪一挪还真腾出空儿来,又从旁边搬了张圆凳过来,倒也能坐得下三个人。 赵芷有些悻悻地回头看了一眼,跟着宋嫣朝那边走去,低声问宋嫣:“她们什么来头?” 宋嫣轻声说:“那个穿黄衣的笑眯眯的是王映岚,说话不讨人喜欢的是孟霞,还算老实的是刘卉竹。” “瞧那傲的,眼珠子恨不得长到头顶上去了,我再没见过……那个王映岚,家里做什么的?” “她父亲是户部尚书王嘉淮。” “啊……” 那相当于半个丞相啊,小冬知道他,安王提起过一次,说此人是笑面虎,不太好打交道。果然该说有其父必有其女么?王映岚看起来也总是笑眯眯的。 “表姐,她平时对你也这么不客气?” 宋嫣微微摇头:“我们平时也没说过几句话,今天巧了,连着两回遇着她们。” 刚才赛花会上的那些美丽的花儿一字摆开,花香味儿,姑娘们用的香粉头油的气味儿,外头带着土腥气的泥土味儿——为了怕雨溅进来,窗子都关着,让人觉得胸口发闷。 赵芷探头看殷姑娘写的什么诗,却见纸上还是一片雪白的。 “殷姐姐,你参加这赛花会,是不是想要那方青玉砚呀?” 殷姑娘一笑:“是呀,这方砚是前朝名家李山所制,后来辗转到了区师傅的手中,这次赛花会,区师傅将这方砚拿出来,我刚听说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虽然书院中比我有才的人多的是,可我还是想试一试。” “区师傅?”小冬和赵芷异口同声:“区兰颖?” “是啊。”殷姑娘一笑:“你们也听说过区师傅的才名吧?” 赵芷点了点头,小冬心说:何止听说过而已啊,还曾经被她教导训斥过呢。 从那年李姑娘顶撞区兰颖开始,她的日子就越来越难过,后来有一天她没有出现在集玉堂,旁人说她是病了,然后由一位姜女官暂时代为掌理集玉堂。而区兰颖……一病就是小半年,姜女官的暂代变成了正式上任,区兰颖后来没再回集玉堂,她的去向小冬她们也都不清楚。有人猜测说她是不是回了老家了,还有人说她落发出家了。结果想不到,竟然在这里又听到她的名字。 小冬寻思着,这位区师傅,到底有多么热爱教育事业啊,离开了集玉堂,又来了长青书院。 不过再仔细琢磨,她又觉得很理解。 除了做这个,区兰颖还能做什么呢?就象之前那些人猜测的那样,要么她回老家,从此被人遗忘,隐居于穷乡僻壤。要么就落发出家。毕竟她已经成了一座活的贞烈牌坊,又不可能嫁人了。 女人在这个时代能做的事太少了,能走的路也太少了。 最好的,最正统的,还是……嫁人。 结一门好亲事,才是女人最大最好的成就。贤妻良母,相夫教子,一辈子困在内宅里……只有嫁得不好,嫁不出去的,才要另寻出路。 所以区兰颖虽然是一代才女,可是没几个母亲愿意自己女儿走她这条路。才女的名头下是无限的孤清和立足的艰难。区兰颖是因为守了望门寡嫁不了人,才变成今天这样的。 说来说去,还是得嫁人,走一条世俗的平庸的道路。 小冬觉得现在的生活已经十分完满幸福——她不知道将来她会怎么样,会嫁一个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 一定没有现在好。 不会再有人象安王和赵吕一样无条件地爱她包容她关怀她,她必须学着去忍耐,妥协,也许还要学着算计,争夺…… 以前偶尔想到这事儿,还可以用年纪小,想这些为之过早来回避,可是现在不行了,她已经不是孩子了——胸部已经开始觉得隐隐作痛…… 成长是无法回避的,就象她未来要走的路,要面对的人…… 总有一天她要穿上一袭红嫁衣,离开安王府。 赵芷看着小冬怅然若失的神情,有些不解,轻轻拍她一下:“怎么了?想什么呢?” “没事儿。”小冬也探过头看殷姑娘在纸上写了什么诗。 “殷姑娘是要为哪样花写诗?” 殷姑娘抬起头来,小冬顺着她的目光,望见一株菊兰。 殷姑娘这人显得又谦逊又和气,还挺热心,小冬倒是希望她能得偿心愿,把青玉砚捧回家。不过这写诗作赋,着实不是她的长处,想帮忙也无从帮起。 ———————— 今天来不及加更了,因为今天更了活色,还有一些身体上的原因,所以…… 祝大家身体健康,周末愉快~~ 第十一章 诗二 第十一章诗二 要不是咏什么菊兰……换个别的咏一咏,说不定小冬还能从自己的记忆中搜罗出那么一两首名句来。 比如什么明月几时有,再比如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不成不成,那诗里的感慨苍凉悠远,最后一句是何等的大气何等的胸怀,别说她们这等小丫头写不出来,就是换成现在那些声名在外的什么诗人才子,也没那指望。 千载之下,毕竟只出过一个李白,一个苏轼啊。 所以有名的万万抄不得。 除了这些天才之外,也有好诗,就算没这么天纵灵气,也是文辞细密字字余香的……可是没名气的,小冬哪记得住啊,毕竟上辈子又没专学过背诗作诗,在语文课本的偌大篇幅中,这个只占那么微小的几页纸,考试时候顶天了占个三五分,谁耐烦认真记它。 这就叫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赵芷小声问小冬在琢磨什么,小冬把话一说,赵芷笑眯眯地说:“你这该恨少么?你是书到用时方恨无啊。” 小冬很想掐她两把。 就算她不求上进,上学时多半在应付差事,可也不至于胸无点墨啊。 殷姑娘想了半晌,忽然眉头一动,蘸墨运笔,一挥而就,将诗交了上去。 小冬她们憋着劲儿等评诗,不冲别的,就冲殷姑娘让椅子给她们坐的情分,也是盼她夺魁啊。小冬想,这殷姑娘看着相貌只是清秀,脾气心性这样看着还不错,交个朋友也无妨。要是以后常来常往了,瞅着她生辰什么的,送她方好砚台。 结果等最后诗评完,殷姑娘只得了个第三。第一名乃是榜眼的主人——嗯,就是那盆金边牡丹的主人。那青玉砚只有一块,当然是归诗魁所有,殷姑娘得了一套白行纸,四块香云墨。 颁完了奖回来,宋嫣赵芷她们纷纷安慰,殷姑娘却不沮丧,笑着说:“总算没有空手回去,也对得起家中小妹了,她替我浇水抬土的,如今赛花会上多少我也得了采头,回去还可以分她一半。” 她倒想得开。 “咱们也该回去了,出来好久了。” 小冬一看天色可不是么,阴天下雨显得天色更阴暗了,看起来要不了多久天恐怕就会黑了。宋嫣忙说:“我送你们出去,等会儿一散学,整条街上都是马车,路就难走了。” 果然—— 仿佛哪个时代哪个地方,学校附近的交通都是个问题,现代的小公主小皇帝要家长接送,这时候的姑娘小姐们要车马接送,都费劲。 安王府的马车停在棚下,小冬她们在门口一露头,车夫就极有眼色把车赶过来了。 赵芷上了车还不忘捎上一句:“那个姓王的真让人看不顺眼,好在她在这儿,没混进咱们学堂里来。要不然还不天天恶心我。” 小冬把领口松松,虽然下雨,可还是有些闷热,今天出了些汗:“你放心吧,她要在咱们那儿,肯定不是这副面孔。” 赵芷回过味儿来了:“对呀,我凭什么要吃她的气啊?我刚才就应该把身份摆给她,看她还敢用白眼珠子看我。” “谁让你刚才不摆来着,”小冬打个呵欠:“今天可真热闹,下回再有这样好看的花会什么的,咱们再一块儿去。” “好。不过天气越来越热了,我想大概许多人都会出去避暑去,京城会冷清下来的。” “是啊。”小冬也知道,天最热的时候连皇帝都躲出去乘凉,他一走就要带走一大批的人。上行下效,集玉堂霎时就门可罗雀。小冬也会偷个懒,去年夏天她和赵吕一起去温泉待了十来天呢,天天泡在水里,皮肤泡得又白又滑又软,别提多滋润了。 “你今年还去温泉吗?” “温泉是好……可是人也多啊。”去年之所以只待了十来天,就因为后来人越来越多了。认识的,不认识的,远的近的人,面前全是脑袋,这温泉让人怎么还能泡得下去啊。 赵芷笑眯眯地说:“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泉嘛。” “是啊。”小冬不能不感叹,其实她和赵芷没什么比别人强的,比如刚才在长青书院,因为她们穿着朴素面孔又生,长青书院的人就没有谁对她们另眼相看的。 不,她们比别人强的地方是:投了个好胎。 是的,严格来说,当郡主比当公主还强。 公主的父亲是皇帝,先是皇,后是父。小冬甚至怀疑皇帝知道不知道自己有几个女儿——比如七公主,一看就是野生野长,象墙角里的蒲公英,说不定皇帝根本一面儿都没跟她照过。 公主得活在许多人的目光中,说话不能随心所欲,生活有种种的不如意不说,将来嫁人也不如意,有出息的人,哪有愿意做驸马的?就算有出息,做了驸马的话,也得被迫没出息了——又不能出仕,只领个虚衔儿吃一份儿饿不死人皇粮,老婆得供着,别的女人不能看,话也不能随便说,不定哪句就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当然,那没出息的倒想做驸马,可他配得上么? 郡主就不一样了,日子过得比公主也不次,还自在得多,将来嫁人,也没说郡主的老公不能当官儿任实职,面子既有,里子也有,比公主强多了。 赵芷强就强在她家里人多,几个哥哥娶了高门出身的嫂子,姐姐又嫁得不错,这是多么庞大的一张关系网啊,几乎快把京城的名门世家网了一小半儿了。赵芷又得她家人的宠,将来谁娶了她,那何止是少奋斗十年啊?那都不用奋斗了,直接坐云霄飞车吧。 小冬呢,也不错。虽然她家人不多,可是咱贵精不贵多。安王,赵吕——嗯,如果算上总是沉默的太后和有点儿让人摸不透的皇帝,可以说小冬也是个头彩。 “对了,等下我有东西给你,你跟我进去取一下再回家,耽误不了多少时候。” “什么呀?” “秦烈带来了一种很稀罕的果子,昨天想拿给你偏我又给忘了,分你也尝尝鲜。” “好好。”赵芷对待吃,完全不知道“客气”二字怎样写,事实上她最爱的事,一是吃,二是睡,三是闲扯家长里短——简而言之就是八卦。 比起来小冬还是有点精神追求的,起码她还练练字学学女红,还有些艺术情趣——教坊里有名的歌伎舞伎她都一一见识过,春花秋月各擅胜场,环肥燕瘦不一而足。就算她欣赏水平不高,架不住安王有品味啊,多少场高水准的表演看下来,小冬就是头顽牛,也给熏陶成了——嗯,有艺术鉴赏力的牛。 她们到家时,意外地看到秦烈也来了。 “咦?你怎么来了?” 秦烈看看她俩:“你们这是去哪儿了?” 小冬知道她们现在的样子一定不怎么整齐,又出汗又淋了点雨衣裳还皱巴巴的:“去了长青书院看热闹。” 秦烈笑了:“我也听说了,热闹好看吗?” 小冬忙点头:“好看。”她还想着拉赵芷进屋,却看到赵芷的嘴巴张得老大,望着秦烈的样子好象看到了天外来客。 “哎,怎么了?” “这……” 小冬忙说:“这是我表哥秦烈啊。” 赵芷心说我当然知道这是秦烈——可是秦烈…… 他怎么长得这么,这么…… “嗯,你真是大变样啊。”赵芷肚里补一句,不止女大十八变,男的也大变特变啊。 —————— 我为什么总干一些猪头才干的事呢……比如,写完了贴完了,没点发布键……于是等于没贴嘛 第十二章 三皇子 第十二章三皇子 等回了屋一关门,赵芷就扑了过来:“那个是秦烈吗?真是他啊?可是他以前……他以前不是这样啊!” 多新鲜啊,连她俩都从豆丁长成豆芽菜了,凭什么人家秦烈就不能从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啊。 当然,这棵树是高大了点儿……不过因为人家是放养的,野地里无拘无束,长得泼辣些也正常。不象京城里的公子哥儿,即使长得再英气,也有一种精致在里头。 小冬让红芙去取红凰果招待赵芷,俗话说吃人嘴短,太有道理了。赵芷吃了人家送的珍稀水果,终于不再耿耿于怀的纠缠秦烈的身材问题。吃了一个又要了一个,等她走时小冬还想给她揣一个,赵芷摇头说不要了。 “这果子这么稀罕,你自己也没几个吧?再说我拿回去做什么?家里这么多人也不够分的呀?难道碾成汁投进缸里,家里每人分一碗水喝?我怕那缸水都不够分的——” 咳,这就是大家族人太多的苦恼,一有什么好东西就僧多粥少要争破头。 等送走了赵芷,红蓉从外头进来,有些疑惑地说:“郡主,这把伞不是咱们的吧?” 啊,伞。 小冬都把这茬忘了。 那个吴离……嗯,说不定是假名。 这人大大的狡猾,用一把伞引开她们的注意力从容脱逃,这手段可媲美壁虎的断尾求生了。 反应又快,又特别机灵,如果把用在偷看偷听上的本事挪到正道上来,将来一定前途光明。 二十六日,皇帝果然又要拉着大队人马去避暑,这次去的人更多,圣慈太后也去。 小冬紧赶慢赶,把早该做好的鞋子赶完了工给圣慈太后送去。其实春天的时候就开始做了,只不过一来她做的慢,二来天气一热手出汗,针也捏不稳。 圣慈太后微笑着试鞋,小冬托着腮在一旁看着她发呆。也不知太后娘娘怎么保养的,都要抱上重孙子的人了,还这么美貌不显老。 是的,圣慈太后还没抱上重孙子。 二皇子和三皇子到现在,都没有孩子。 按说,不应该啊,算算成亲也有两三年功夫了,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动静—— 或者说,不是没动静,而是没有成果。 二皇子还是没有存在感,他那位皇子妃是典型的小家碧玉,见了人总是怯生生的,小冬见过她两回,每回她都沉默地独坐,与众人离着一大段距离,旁人说话也不见她掺和,她也从不主动开口——两口子真是般配,皇后娘娘太会挑了。 小冬到现在都对她印象不深,连她到底是个什么脸型都说不准。 三皇子妃么,小冬倒是见得次数不少。这位曾经被她和赵芷背后议论过的将门之女,绝没有赵芷听说的那么不堪,当然,她肌肤是不够白,而且手脚是大了点儿,是典型的北方姑娘。落落大方,雍容沉稳,即使小冬对三皇子有些心结,可是也不能抹了良心说这位三皇子妃和他不般配——事实上,两个人站在一起,挺有夫妻相的。 三皇子现在不比从前了,小冬对他印象最深的两次见面,一次是马球场上,他算得上英姿勃发。一次就是他与姚锦凤分手的时候,那会儿他很倒霉,婆婆马马拖泥带水,最后被姚表姐捅了一刀。 也许真是挫折令人成长。 姚锦凤那一刀,大概捅得很准很对,把他给捅开窍了。三皇子从那以后,再也不象一个莽撞的少年人。他稳重,大度,为人处事上头不但让人挑不出毛病,读书办事的能力也让人不得不挑起大拇指赞一声好。 ——除了还没有孩子,他的优秀可以让皇后做梦都笑醒了。 真奇怪,怎么这哥俩一个两个的都没动静呢? 赵芷转述她家里人的话:“我娘说,三皇子身边没别人,多半是想让皇子妃先生下嫡子来……” 有道理,俗话说宁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啊。生孩子贵精不贵多,皇子妃肚子里蹦出来个,绝对顶得上别的什么女人生一堆。 “二皇子呢……说来也奇怪,他身边是有人的,好几个呢,也没个有动静的。” 这个呢,小冬难免往阴谋算计的方向去揣摩了。看皇后的态度,对二皇子是严防死守,绝不松懈。恐怕三皇子一天没有孩子,二皇子也就不可能抢这个先。 圣慈太后问小冬:“你真不去了?” 小冬摇摇头:“不去了,人怪多的,我又不喜欢坐马车。” 圣慈太后也不勉强她,摸了摸她的头说:“好吧。你也别总闷在家里,多和女孩子们一块儿玩玩闹闹的才好。” “我和阿芷昨天还去了长青书院了呢。人家不认识我们,以为我们是乡下来的,弄得我们差点儿没捞着座儿。” 太后笑了:“后来呢?” “后来我们喜欢的那位殷姑娘也没得着评诗的第一名,只得了第三。青玉砚被别人拿去了。对了,太后,以前集玉堂的区师傅,听说现在就在长青书院,不过我们昨天没见着她。” 圣慈太后想了想:“区兰颖?” “对,就是她。说起来,区师傅可是大才女,现在集玉堂里可没有这么有学问的人啦。” 小冬这话绝不是给谁上眼药使绊子,她就是这么想的。因为在圣慈太后面前,她说什么都没关系。 “你……也想当才女吗?” 小冬的头摇晃象波浪鼓一样:“我哪是那块料呀。” “所谓才女,也都是嫁人之前的噱头,有个才女的名声,或许能嫁得更好些。可是你听过哪个已经成了亲的女人还有才女之名的?” 小冬想了想,这倒是没有听过,大概才女们嫁了人之后,都老老实实相夫教子洗手作羹汤去了。 “才女不是那么好做的,往往都是一肚子的辛酸和苦水。” 是啊,区兰颖就是个活生生的范例。 小冬出了长春宫,也不想立刻就回集玉堂。也许是天气太热,她这些天总有些心浮气燥的,静不下心来。 “小冬妹妹。” 小冬怔了下,转过头。 三皇子从身后赶了上来,举止和言语都是彬彬有礼:“我正找你。” —————————————— 继续坚定不移地求票票 第十三章 宴 第十三章宴 宫人将蜂蜜色的茶水斟入杯中。 小冬这几年来和三皇子说过的话,估计两只手,不,一只手用不了就数过来了。就是在长春宫请安的时候遇到,或是在旁的地方遇到,互相见个礼。说起来小冬和三皇子妃说的话还多点儿,关系起码表面上很是姑嫂和睦。 “我听说,秦烈来了京城。” 呃,他也认识秦烈? 废话——他们一起在集贤堂读过书的,勉强算是同窗了。 三皇子的消息真灵通啊,秦烈这才刚回来两天哪。 “她……怎么样了?” 三皇子丝毫没有拐弯抹角,上来就门见山了。 小冬犹豫了一下,是装傻还是充愣,或者顾左右而言它? 最后小冬说:“她挺好的,在别处活着,有人照应。” 那一瞬间三皇子脸上的神情……小冬形容不上来。 象是欢喜,又象是悲伤,却都掩藏在平静的面具之下。 被河水冲刷过不知多少年之后,露出来的河床不是千疮百孔的,而是平滑如镜。 是的,他看起来很平静。 “那就好。” 这三个字说得平平淡淡。 小冬莫名的忽然鼻子发酸,垂下眼帘看着面前那杯茶。 茶雾袅袅,黑漆的桌面象镜子一般,映出小冬,还有三皇子的面庞。 只是……都看不清楚,模模糊糊的。 “有劳小冬妹妹了。”别的话他什么也没说,交待人好好送她出去,就离开了。 小冬怅然半天。 若他不是皇子……或者说,不是皇后所出的嫡子,也许事情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可事情就是这样,哪来那么多如果,也许。 三皇子和姚锦凤,注定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有过这个小小插曲,等三皇子妃再下贴子邀她们去赏花,小冬莫名的——咳,心虚起来。 其实她有什么好心虚的,堂哥不过问两句话,她对堂嫂可没什么抱愧的。就算之前三皇子和姚锦凤有一段,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三皇子娶了妻,姚锦凤也快要嫁人了。纵然意难平——那…… 那她还是心虚啊。 小冬寻思着是不是找借口推掉算了,结果那天一早赵芷就上门来抢人:“我就知道你懒得不行,天气一热恨不得把自己种水里当荷花。走走走,要不到了地方,我让人找张床让你睡个够。” “别扯别扯,我起来就是了。”小冬被扯得哀哀叫,不得不重新梳头换衣裳。 “你换一对坠子吧,上次看到你不是有一副镶金钢钻的坠子么?怎么不戴那个?” “这天多热呀,戴那个要把人的眼都闪花了。”而且还沉。最后小冬只戴了珍珠的。 “你说你总是穿这么素,春天的时候不是得了那个番邦进贡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金萝纱。” “对呀,我见其他人都做了穿啦,你呢?压在箱子里等着喂虫子啊?” “你也没穿啊。” “我那……”赵芷悻悻地说:“让我嫂子要去了呗。” “她要你就给呀?” “就是不给她,还有别人盯着呢,不如给了她,我耳根子还清静。”赵芷往她背上一扑:“你家多好啊,只有你一个,什么东西也没有人老和你抢。” 过年时她新做了一件丝棉袄,第一次上身儿就让人给泼了油,好好儿的衣服就废了。 小冬拍拍她的手背:“那个纱我也不怎么喜欢,你要喜欢,回来让人给你送去,你做条裙子穿吧。” “算啦,那个太扎眼了,我家里头人一个个跟狼似的,送了来又不知道落进哪个眼里头呢。” 她们这边下车进了门,三皇子妃迎了出来。 “两位妹妹可来晚了。” 她眼神清朗,看起来十分坦荡。小冬总觉得她的目光好象带着一种穿透力,仿佛在她面前什么也隐瞒不了一样。 虽然自己不理亏,可是心里总有点小疙瘩。 赵芷大大咧咧:“是啊,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我一早儿爬起来空着肚子来的呢。” 三皇子妃这次请了不少人,赵芷左瞧右看,忽然指着一个方向:“你瞧,那谁呀?” 小冬转头去瞧——呃,这不是那位王映岚小姐么? “她怎么来了?对了,以前都没见过她。” 赵芷真不含糊,张口就来:“我回家问过,她才来京城小半年,以前一直住在老家的。” “不象,看起来倒是一副京城长大的派头。” 赵芷扯了小冬一把:“走走,我们过去看看。” “你快拉倒吧。”小冬不去:“你不是讨厌她?干嘛要去自找不痛快。” “不去就去,反正等会儿听戏的时候一准儿能见着,我看她是不是还把眼珠子长在头顶上。” 今天也请了歌舞班子,也有一个戏班子,三皇子妃想的周到,一水的全女班,就一个老琴师是男子,那头发都是全白的,小冬不耐烦看戏,赵芷和她想一块儿去了:“咱们去听曲子。” “也没有什么新曲子,听来听去还是那一套。” “你是山珍海味惯了,净听秦女、红袖她们那样的金嗓子唱的,这些寻常的当然看不上。不过听说今天有个新来的,南曲唱得极好。” 南曲吐字与官话不同,听起来脆俐生动,小冬只听懂一半。那个唱曲的女孩子也不过十岁上下,梳着一排乌檐流海,瓜子脸儿,眼睛又黑又亮,十分清秀。 小冬觉得她秀美可爱,让她坐下,让人给倒茶来,又问:“你叫什么名字?进教坊多久了?你师傅是谁?” “师傅就喊我小玉,我去年进来的,师傅是秦女。” 赵芷意外:“是秦女教出来的啊?怪不得唱的好。对了,听说你们那里还有个四姑娘?她唱的怎么样?” “四姑娘唱的好着呢,我们可比不上。”小玉满脸的敬慕:“我师傅看重她,不让她出来应酬,让她好生预备着,等今年中秋好一鸣惊人。” 打发她去了,赵芷小声说:“秦女是不是有退意了?这又是师妹又是徒弟的……” 这也不稀奇,很多教坊中人都趁年轻寻好出路,要不等年老色衰被别人挤下去时再寻后路,那可不妙。 “两位妹妹在这儿呢?让我好找。” 三皇子妃笑微微的进来,小冬和赵芷站了起来。 三皇子妃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子,她指着左边一个说:“这位是王姑娘。” 王映岚口中说着:“见过两位郡主。”可等她一抬头,顿时象被针扎了一般睁圆了眼瞪着眼前两个人。 ———————————— 感觉冬天好漫长啊—— 扭动,求票票。 第十四章 避暑 第十四章避暑 赵芷的手偷偷戳了下小冬,脸一昂,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什么也没说。 小冬倒是招呼了一声:“王姑娘。” 三皇子妃恍如未见,又介绍右边那姑娘说:“这是孙姑娘。” 小冬不知道,可是赵芷消息灵通,想了一想问:“孙姑娘是不是住灵惠坊?” “对,正是。” 小冬还懵懂,赵芷小声说:“是三公主的小姑子。” 啊,原来是她家。 小冬之前只见过在宫中未出阁的几位公主,大公主二公主都是夭折的,三公主出嫁早,夫家姓孙,四五年间只生了两个女儿,现在只盼儿子。小冬和三公主只见过两回面,话也没说过几句,印象中三公主美则美矣,也笑容满面,可是总给人一种不协调,不舒服的感觉。 小冬在趋吉避凶上头神经特别机敏,对这样的人是从来不去多理会的。 孙姑娘看起来大大方方的倒不忸捏,和她们见了礼,三皇子妃说:“你们年纪相仿,多亲近亲近。那边厅上有一个中暑的,一个划破了手的,唉,事儿都赶在今天了。” 小冬说:“嫂子只管去忙,不用管我们,我们又不是头回来,早不把自己当客了。要吃要喝的自然会吩咐人。” “好好。” 可怜王映岚现在还没回过劲儿来,不知道那两个看起来寒酸不起眼的小丫头怎么摇身一变成了赫赫郡主。她看看小冬,又看看赵芷,最后终于定下神来,挂着得体的微笑说起客套话来,一字也没提长青书院里的那场不愉快,仿佛那些事没发生过,她和她们今天是初次见面一样。小冬倒也暗暗佩服她的应变能力。会装傻也是一样本事,这位王映岚姑娘如果生成个男人,那在官场上也肯定能吃得开。 孙姑娘倒是主动和赵芷小冬聊起来,从天气聊到衣裳,从听曲聊到爬山。一时间倒象认识了许久的好姐妹,好的赵芷都有点纳闷,回去的时候跟小冬咬耳朵说:“这位孙姑娘会不会是想做你嫂子?” “想做我嫂子的人多的是。”小冬眨眨眼,无辜地说:“可是冲我殷勤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谁不知道赵吕哥哥对你千依百顺的,你要说句好,他肯定也说好,你要说句不好,那就是天仙下凡也没有指望啊。” “咦?这又是什么人传的谣言?这又不是买个物件,由得我做主,我哥的终身大事,当然得看父亲的意思,还有他自己的意思了。” 赵芷偷着笑:“就算你不能帮着说好话,从你这里多打听打听他的喜好偏爱,也是大有用处啊,比如赵吕哥哥喜欢什么消遣,喜好什么吃食,爱读什么书……这些可都是大有用处。” “对了,这个孙家的姑娘,也不怎么常见啊?你见过?” “孙家其实早年间就败落了,当时是圣德太后……”赵芷顿了下:“做的主,三公主的亲娘早不在了……” 看来圣德太后这么不待见三公主啊,这些事论起来又是一本厚厚的老黄历。 圣德太后一倒,早年的许多事又有人敢翻出来议论了。先皇当时宠爱的是一位姓崔的妃子,圣德太后,哦,当时还是陈皇后。陈皇后为了分她的宠,看遍了满宫的宫人,最后挑选出了两位姿容绝代的美人来与崔妃抗衡,其中一位就是现在的圣慈太后,另一位据说相貌也极美,又会邀宠,可是人大心大的渐渐与皇后离了心,后来病死。圣慈太后运气好,虽然圣宠不及崔妃和那位早亡的美人,可是肚皮争气,先生下了现在的皇帝,后来又生了安王,安分守己,多少年媳妇终于熬成婆。而据说这位三公主的生母,长相性格都象当年和圣德太后作对的崔妃,三公主自己又是个爱拔尖要强的脾气,自然不得圣德太后喜欢。 圣慈太后也好,三公主也好,大家都活得不容易。 用了晚饭,赵吕来了。 “今天玩的高兴么?” 小冬摇头:“天好热,人又多,我最不喜欢这时候出门,一堆认识不认识的人在那里没话找话说。” 赵吕摸摸她的头:“再忍几天,我请了假,陪你出去避暑吧。” 小冬靠着他撒娇,心里有点不舍。 哥哥终究是要娶嫂子的,到时候想这么亲亲热热地撒娇啊说话啊,可就不行了。 “咱们出去,把父亲一个人撇在家里么?” “唔,父亲忙得很,怕不能和咱们一块儿去。你想去哪儿?去温泉还是去东华山?” 小冬琢磨了下,温泉这时候人一定多,不如去东华山,山里这时候应该又凉快又清静。 “去东华山吧,哥哥以前说过要带我去看日出,爬五子坡,还要去凤溪钓鱼的,这回咱们要是多待几天,就都能玩遍了。” “行,那就多待几天。”赵吕也兴致勃勃:“我把弓箭带上——还可以打猎呢。你还要不要邀上赵芷作伴?” 小冬倒是想,但是赵芷她娘,景郡王王妃未必放心让赵芷跟他们一起去那么久。他们一家可能也会出去避暑,那赵芷就不方便跟小冬他们走了。 “我问一声,她不见得去。” 果然赵芷也心动,可是不能和她去。 出门那天小冬在出发的队伍里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秦烈。 小冬又意外,又欢喜,朝他招了招手,秦烈拨转马头走到车跟前来。 “你怎么来了?” 这些天秦烈既没有回安王府住,也没有见他露过面,小冬还以为他已经离开京城了。 “前些时候忙,现在正好手头的事儿都暂告一段落了。”秦烈笑起来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既然要去钓鱼打猎,那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小冬笑着说:“那就全靠你了。” 赵吕插了一句:“什么全靠他?” “钓鱼呀。”秦烈说:“别的我不敢说,捉鱼打猎这种事儿,我最拿手。” 赵吕斜睨他:“先别说大话,到时候要是你钓不上来,我就一脚把你踹河里去。” ———————— 二更送上……啊啊啊,不知不觉又超时了…… 不行,明天一定要早更…… 扭扭,去睡。 第十五章 钓鱼 第十五章钓鱼 马车进山后走了没多远就没办法再前行,山路渐渐陡了起来,树木高大,枝叶在头上结成一片穹顶,遮蔽了阳光,没走多远就觉得凉森森的,触目所及的地方,全是一片绿意。 “好凉快。”小冬笑眯眯地往后看:“早该来这儿避暑的。” 离了京城,觉得外面的空气都显得好闻,小冬乐孜孜地象出笼小鸟一般,看什么都新鲜有趣。 小冬坐着一乘滑竿,赵吕和秦烈是用两条腿爬山的。赵吕虽天天练拳骑马,可是走了一会儿山路,脸也红了,气也喘了。秦烈却还是游刃有余,简直是健步如飞。 小冬坐回去,一边儿唾弃自己贪图享受腐化堕落,一边儿想着,这家养的就不如人家野生的,生命力差多了。 但一别四年,要是让秦烈现在和赵吕斗心眼儿,他肯定远远不是对手。 树叶哗啦啦的拂在滑竿的棚布上,小冬伸手揪了一片叶子在手里拿着。 “前面就到了。” 小冬探着头朝前看,果然看着前面有人迎上来,远远的就打躬行礼。 这座山庄没有闲云庄那么大,房舍精巧,屋顶铺着鳞鳞黑瓦,阶前苔痕青青,廊上铺着木板,打磨得极光滑,小冬褪了鞋子往后一靠,后悔没早来山庄避暑——前两年都有这事那事耽误了,她竟然一直不知道东华山是个这么妙的地方。 “妹妹,我们进来了。” 小冬忙坐起身,把光着的脚丫用裙摆遮起来。 赵吕已经进来了,手里捧着半个剖开的西瓜——西瓜瓤已经挖出,里面盛着杨梅,水梨,葡萄和蜜瓜等等水果,琳琅满目,水灵灵的犹如满捧珠宝,看着就让人口水流下三尺来。 “用山泉水浸凉的,吃吧。” 小冬也不客气,先挑了块蜜瓜吃。 赵吕已经换了衣裳,脸上的热气还没下去,红通通的看着比平时可爱多了。 秦烈笑也盘膝席地而座,小冬连吃了好几块儿,才想起他们两人在一边儿看着,把西瓜往前推推:“你们也吃。” 赵吕笑笑,拿了块水梨。秦烈只是微笑,小冬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自己的脚趾头从裙摆下面露出来了,圆圆白白的,又粉又嫩。她赶紧朝后缩了缩,老老实实坐着。 秦烈仿佛并没注意她的脚趾头啊,或是她的小动作啊,和赵吕说起话来:“刚才上山时就听着溪流声,想必凤溪离这里极近。” 赵吕吃完了梨,一边擦手一边说:“你没见这个庄子地基垒得高么?就因为有一年暴雨连绵,凤溪溪水暴涨,把这周围都给冲了。这庄子要不是地基高,也不能幸免。从后门出去,离凤溪也就百步,正是水缓的浅滩,站在水边都能看见鱼在水里游得那个欢。” “行,那咱们歇歇,下午就去?” 赵吕先看小冬:“妹妹累不累?” 小冬笑嘻嘻地说:“不累,歇了中觉就去。” 虽然换了新地方,可是小冬睡得极好,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让红芙帮她换衣裳。霞影纱新裁的短衫儒裙穿着又凉快又轻巧,小冬就梳了一条辫子,踏着芯草编的凉鞋就出了门。赵吕和秦烈都是一身布衣打扮,头上扣着斗笠,赵吕手里还拿着一顶雪白的细草斗笠,笑着给小冬戴上:“别晒伤了。” 他们拿着鱼竿鱼篓,只带了两三个人。果然没走多远就到了。一大片清朗的水光,凉风吹过来,让人心旷神怡。河岸边生着大片大片的芦苇,长得茂密青郁,苇子叶被风吹得翻飞作响,沙沙沙地连成一片。 “妹妹坐这儿,这儿凉快。” 赵吕给小冬寻了个好地方,那块平滑的青石正在树影下头,串饵下竿都不用小冬操心,她只要坐那儿瞅着就成。赵吕笑嘻嘻的也抛了线,秦烈在一边叉着手摇头,笑着说:“我们抓鱼从来不是这样儿弄的。” “粗人。”赵吕恨恨地说:“钓鱼又不是为了吃,乃是为了垂钓之乐。” 小冬对钓鱼也没有耐心,倒是和秦烈有共同语言。秦烈说:“小冬妹妹,我吹曲给你听。”他摘了片苇子叶下来卷成了哨,运气吹响。 哨音清越悠扬,象笛子的声音,在平旷的河滩上远远传了出去。 小冬抱着膝坐那儿静静聆听,不知是不是被哨音惊动,有野鸟从苇丛间扑簌簌地飞起来,拍打着翅膀从水面上掠过,飞入对岸的绿树从中,不见了踪影。 “好听么?” 小冬诚恳地点了点头。 “我也给你卷一个。” 秦烈又做了一个苇哨儿递了给小冬。 小冬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吹了一下。 呃……没有声音。 秦烈耐心指导:“要鼓足劲儿,嘴嗫起来,气不要散——来,再试试。” 小冬看看他,再看看手里的哨子,清清嗓子,照他说的,鼓腮用劲儿又试了一下。 “吱——” 总算出了声,可这声响说不出的古怪,又象鼠叫,又象生了锈的门扇轴响。要闭上眼再听听,倒象是谁放了个羞涩的屁。 小冬脸涨得通红,赵吕噗的笑了一声,撇下鱼竿走过来:“我试试。” 果然这个东西,力气大占便宜,赵吕试了两下就摸着了窍门,依次吹出五个音来。小冬给他拍手鼓掌,赵吕摇头说:“不习惯这个,嘴都酸了。不要紧,妹妹要想听,回来找管笛子我给你吹。” 赵吕是会吹笛子的,安王倒是喜欢弄箫,他有好几管箫,竹的木的玉的都有,只是不常吹。 小冬学了三脚猫的琴艺,时不时还能和赵吕来个合奏——反正水平是半斤对八两,秃子也不用笑话和尚。兄妹俩都没遗传到安王的艺术细胞,但唬唬外行人还勉强可以。 秦烈笑笑,自己又吹了一曲。哨声比笛声少了宛转细润,却多了激扬锐气,秦烈吹了几个音,小冬到底没白费安王多年熏陶,听出他吹的是山坡羊。 赵吕一手轻轻叩拍子,末了跟着轻声唱了句:“……试问安能常自在?名,也身外。利,也身外。” 小冬嘻嘻一笑,指指赵吕的钓竿:“哥,鱼跑了。” 可不是,这么一走神,鱼儿已经咬走了饵,脱钩跑了。 —————————————— 大家有什么……能让人不赖床的办法嘛?挠头,早上也好,午觉也好,一睡下就起不来了…… 大概所有人到了冬天都这样吧……被窝好温暖,外面好冻人~~ 第十六章 登山 第十六章登山 钓鱼到了后来,秦烈和赵吕两人都脱了靴子挽了裤脚下溪去摸鱼,这溪里的鱼机灵得很,赵吕在这方面业务颇不熟练,一手拿篓一手拿网,最后不过网到两条小鱼。秦烈收获颇丰,逮着几条尺把长的鱼。 “来来,今天让你们看看我的手艺。” 小冬疑惑地问:“你会么?” 不怪她不信,她身边的男人没有哪个能下厨的。这本来就是个讲究君子无疱厨的时代。 “常年在外面,自己要不会两手,难道早中晚啃三顿干粮?” 这倒也是。 秦烈拿了短刀,走到远一些的地方去,把鱼剖了收拾干净。回来以后也不刮鳞,小冬看他从腰间革囊里掏出一包什么佐料来抹在鱼身外面和鱼肚之内,赵吕捡了不少柴枝来,可惜出力不讨好,秦烈说他拣的一半都是不好烧的木头。 已经到了日暮时分,山间的风也带着凉意。远远近近的可以听见一片蛙鸣,叫得人心里有些发慌。 赵吕问:“冷不冷?” “不冷。” 不是冷……是,有点想家。 在陌生的人地方,白天还好,晚上就难免凄惶无依。 既想念这一世的安王府的家,也想念,上一世的那个家。 火升了起来,金红的火焰显得特别明亮柔和。秦烈鱼串在苇枝上烤,小冬笑嘻嘻地搓着手等吃,赵吕只能给秦烈打个下手,一边闻着渐渐浓郁的烤鱼香味儿吸溜口水,一边还不忘嘱咐小冬:“往后坐坐,别让火星燎了衣裳。” 先烤好的鱼递给了小冬,带着鳞就能吃,外面烤得焦黄香脆,里面的鱼肉脂香四溢,雪白雪白的,入口即化。 赵吕份外操心,既怕小冬烫着,又怕她被鱼刺卡着,还得顾着自己吃。 秦烈先烤好的都便宜了这兄妹俩,自己最后才吃上。 小冬吃了一条也就饱了,踩着石头在溪边洗手。天已经全黑了下来,天幕上的星星一颗颗亮起。四下里十分安静,风吹着苇子叶沙沙的响,溪水哗哗流淌,蛙叫,虫鸣——整座山象是在渐渐陷入沉睡中。 “你别站太近,小心掉河里去。” “掉进去怕什么,”小冬笑眯眯的说:“水这么浅。” “那也不行,着凉了不是顽的。” 小冬抽出帕子擦手,看秦烈也洗好了手直起身来,顺手把帕子递了给他。 秦烈怔了一下,没有立刻就接,那块帕子就这么在空中悬了一下。 没等小冬疑惑,秦烈已经伸过手来把帕子接了过去。 没熄灭的火光映在他半边脸上,半边脸是金红的,仿佛铜铸的雕像一般有着柔和的光亮。另半边隐在暗中,朦胧而昏暗,看不清楚。 小冬忽然觉得这个一直象另一个哥哥似的秦烈忽然变得有些陌生起来,仿佛第一次认识一样,心朝着一个高高的地方微微荡起来。 秦烈这回把擦完手的帕子还给了她,小冬接了过来。 突然间小冬想起上次那块擤了鼻涕又擦了眼泪的帕子来。那块帕子是丁香紫的,颜色可爱,小冬挺喜欢。从那天之后她再也没见过那块帕子了,也不知道到底…… “咱们回去吧,不早了。” 小冬刚走一步就差点绊倒。 赵吕蹲低身:“妹妹来,我背你。” “没事儿,就几步。” “快上来吧。” 小冬也不跟他客气,重重一趴,赵吕给压得身子一低,哼了一声,把她给背了起来。 “哥哥……” “嗯?” “你真是个好哥哥啊。” 幸好天黑,别人都看不见,赵吕脸红也红得光明正大。 “你知道就好。”赵吕得意洋洋:“我这么好的哥哥全天下也是独一份儿。回去早点儿睡,明天一早咱们去爬山看日出。” 赵吕背了一个人,走的也不是那么稳当,秦烈不时的从旁边搭把手。 回了屋里,红芙已经拿香草熏过了屋子,笑着说:“郡主玩得可开心吧?瞧脸红的、” 小冬摸摸脸,是热热的,也不知道是火烤的还是风吹的。 兴许是下午让太阳晒着了。 “晚饭也没回来吃,厨房做了禾丸子什么的,我给端来吧。” “在外面吃过了,有喝的吗?” “有,有莲蓬莲子汤。” “好好。” 烤鱼好吃,就是吃着有点干渴。红芙端了一钵汤来,盛在木碗中递给小冬。 莲蓬莲子汤里盐放得少,一股清香。小冬连喝了两小碗,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爬上榻去睡觉。 天刚寅时的时候赵吕就来叫她,小冬裹得象条大虫子,山里的夜晚凉意深重,不知不觉把一床被密密地都包自己身上了。 小冬打着呵欠起来,红芙给她穿上了一身儿胡装,胡装紧束干练,膝幅下头是裤子,脚上穿了一双紧口软底小靴。拿凉水使劲儿泼了两把脸也没彻底清醒,不过出来一看,赵吕也是睡眼惺忪的,小冬顿时觉得心理平衡了。 赵吕秦烈和随从都是一身短打扮,还提着灯笼,赵吕拿了一件丝棉背心儿硬给小冬穿上:“外面冷。” 外面确实冷,天亮之前的山林里夜雾未散,草叶树叶上的露珠很快沾湿了鞋子和衣裳。小冬起先还能自己走,后来就得赵吕秦烈轮流牵着拉着扶着。好在东华山不是什么偏僻无人迹的深山野林,好几段平缓处都有前人垒的石板路,稍陡峭处也有挖出的垫脚。小冬累得哼哧哼哧地,赵吕心疼不已,一会儿说“要不回去吧”,过了会儿又说:“要不我背着妹妹吧”。这种山路他自己走的都勉强艰难,哪还有余力背小冬。 小冬觉得心怦怦直跳,气喘得越来越急。 她擦了一把汗,秦烈的手伸了过来。 小冬抬头看他一眼,如蒙大赦般把手伸过去。 秦烈的手稍一用力,小冬两脚离地,身体朝前一趴,就伏在了秦烈的背上。 “啊……” “马上就到山顶,抓稳了。” 小冬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的声音,越跳越烈,她敢说秦烈肯定也能听着,跟擂鼓似的咚咚咚又快又重。秦烈也出了汗,身上一股热气直透过衣裳传到小冬身上。 除了赵吕和安王,小冬还没和旁的男子这么亲近过。 秦烈背宽而平,就象小冬最喜欢的那张大躺椅。他的身体……仿佛丝绒包裹着石块儿一样,坚实有力,有如矫健的豹子。 “到了。” 他们终于赶上了日出。 —————————— 听说好多地方都开始下雪了,大家要注意身体呀…… 继续抱大橙子讨好求票票@_@ 第十七章 日出 第十七章日出 小冬以前看过不少描写日出的文字,还有图片。 可是亲眼见着日出时的那一刻,感觉不管是霞光万道,还是云晕霞染,都不足以形容。 天地间豁然亮了起来,仿佛一只大手揭去了罩在大地上的幕布,黑黢黢的山岭褪去了黑色变成了黛青,山林一片深绿浅绿浓绿,颜色丰富可爱,层次也逐渐分明。鸟鸣声,山泉声,风声……一瞬间所有事物都从夜的沉睡中醒了过来,鲜活无比。 小冬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才的疲惫全都值得。 “这座叫琵琶峰,从远处看,象个竖起来的琵琶一样,是东华山最高的一座峰了。“ 小冬接过赵吕递过来的锡壶喝了两口水:“为什么不找座矮点儿的爬呢……” “因为它离咱们的庄子最近。” 呃,这倒也是。 上山已经很难,下山更难。幸好秦烈有备而来,几个人腰间都拴上了绳子,这样就算有人失足滑跌其他人也能及时稳住。小冬前头是秦烈,后头是赵吕,几个人手牵着手互相搀扶,挨挨蹭蹭下了琵琶峰,小冬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下,一动也不愿意再动了。 赵吕也不比她好哪儿去,呼哧呼哧直粗喘:“早知道这么累……就不喊你出来了。” “没事儿……”小冬也努力地喘气,要不是这里一圈都是男的,她真想把襟口扯开把腰带也松开:“一辈子总得爬到山顶看一次日出啊。现在要不看,要是老了后悔,那也看不了了。” 赵吕噗一声笑出来:“你才多大呀,就说老了?” “人都会老的嘛……不知不觉就老了。” 连秦烈都忍不住莞尔。几个人歇了一会儿往回走,小冬觉得两条腿都象灌了铅似的,机械式地挪动,都不知道怎么回到山庄的。 一看到红芙她就趴下了,倒把红芙吓了一大跳。 “让我睡觉……” 小冬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酸痛地让她忍不住呻吟起来。 “郡主,”红芙端着热水进来,先给小冬倒了茶:“先喝杯水润润吧。” 小冬看看外面的天色,一时分不清是何时何地了。 “睡了大半天了,天快黑了。” 身上的衣裳被换过了,小冬蜷起脚来看了看,脚底磨伤的地方已经被涂了药,有一点凉丝丝的感觉。 太娇贵了。 “幸好衣裳结实,就这么着还勾破了几个地方呢。要是穿平常衣裳,那身上肯定也得受伤。”红芙小声念叨:“下回可不能再这样儿了,要不然胡妈妈非揭了我的皮不可。” 小冬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 红芙服侍她洗脸,问:“看到太阳出来的时候了?好看吗?” “好看。”哪怕累的半死小冬也不觉得后悔:“对了,药是你帮我上的?” “是啊,是秦少爷送来的药膏,觉得怎么样?” 也是秦烈送来的? “凉丝丝的,不觉得疼了。” “饿了吧?” 她不提还不觉得,一说小冬觉得肚子可真饿得不行了,简直是前胸贴后背。 外头赵吕问了一声:“妹妹醒了吗?” 小冬只来及说:“醒了。”赵吕已经走了进来。 小冬维持着跪坐的姿势转过身来:“哥哥。” 小脸儿睡得红红的,头发还披散着,赵吕在她旁边儿坐下来:“我来了两回了,你还真能睡。” 小冬靠在赵吕肩膀上:“哥哥没睡会儿吗?早上起那么早。” “还行,中午睡了。”赵吕问她:“很累吧?” “嗯,腿酸的要断了。” “那你可糟了,接下来你怕是哪儿都去不了了。” “啊,这倒是。”小冬摸了下腿,看来这腿短时间里好不了:“唔,那就在庄子里待着吧,反正这儿又凉快又清静。不知道父亲这会儿在做什么……” “该用晚饭了吧?来来,我让人做了些山里风味的饭食,叫人端来,咱们一块儿用饭吧。” 外头丫鬟说了声:“秦少爷来了。” 小冬啊一声:“不行,不能进来。” 她现在这样儿见赵吕没事儿,见秦烈可不成。 赵吕马上尽职尽责去拦人,红芙连忙替小冬整理仪容,穿上衣裳。 等秦烈最后进来的时候,小冬穿上了件杏粉的纱衫,头发已经梳成了双鬟髻,结着与衣衫同色的小朵绢花。脸红扑扑的,又小巧,象枝头初熟的水蜜桃,粉嫩剔透,有些局促地朝他笑笑:“秦烈哥。” “下午想让人把你叫醒的,睡这么久,当心晚上睡不着。” “对啊……”小冬真的开始担心起来,不会真失眠吧? 赵吕和秦烈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红芙领着丫鬟摆饭,小冬真饿极了,拿调羹挖了一大勺饭塞进嘴里,几乎没怎么嚼就咽了下去,一碗饭吃了大半才慢下来,品了品味儿:“荷叶饭啊?” “嗯,是从山庄后面池塘里的荷叶做的。” 小冬含含糊糊地说:“好吃。”饭里有一股荷叶香,里面还有鸡肉粒,豌豆,小瓜丁。嫩竹笋汤也好喝,清淡鲜美,小冬发现自己到了山庄之后总是把肚子吃得滚尖溜儿圆,简直飞速的向某种肥头大耳的粉色动物靠拢。 好象在这里没有在京城里那么多的顾忌,没有胡氏总盯着她强调规矩方寸,小冬有一种自由自在的出笼鸟般的快活。睡得日夜颠倒,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玩什么也没有人管,样样都有孛于这么些年来遵循的规矩礼法,可是偏偏这么快乐。 不是说在胡氏身边她就很痛苦——嗯,那是不一样的。就好象大人都出去了,小孩子独自在家,把电视音响都放得震天响,把零食全打开来摆一桌,把穿着鞋的脚放到茶几上甚至偷偷点一根烟,那是一种放肆的破坏规矩的快乐。 秦烈随口说几件在外游历奔忙时的见闻,说起走了两天的路一滴水也没有,揪了草叶嚼出汁水来解渴。 “那,草汁味道怎么样?” 秦烈摸摸下巴,仿佛在回味一样:“有的酸有的苦有的涩,不过也有的是甜丝丝的,就象甘蔗的味道一样。” 气氛太融洽,小冬自然地就问出来:“对了,锦凤姐……要嫁给什么人啊?” 不能怪她太好奇,实在是……这问题在她肚里憋得太久了。 —————————— 啵~~,求票票~~扭扭爬走~~ 第十八章 消息 第十八章消息 “是个挺好的人,年纪稍微大一点点……” 如果需要特别说明,那肯定大的不是一点点。 小冬睁大眼,充满求知欲的看着秦烈。 “嗯……”秦烈说了实话:“他二十九了……” 乖乖,小冬扳指头算算,这个年纪当姚锦凤的爹都算得上充裕。 “年纪是大了点儿……其他的呢?” 秦烈显然对这种事不怎么会形容,到底他不是个训练有素的媒婆,能把人身上针尖儿大的好处放大成铜盆那么大,狗尾巴草也能夸成一朵玫瑰花儿。 “嗯,他身手不错,箭法挺好的,嗯,还有很多田地……” 这夸人夸得太没有重点了。 年纪大点,应该会稳重可靠吧?有田有产,那肯定是不愁吃穿了。身手还不错——那说明要是哪天姚锦凤又想和人动刀子,他肯定不会被捅一刀吧? 这么判断——好象还不错。 但是小冬关心的是:“嗯……长相如何?” 这下把秦烈难倒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我真不太清楚……” “不清楚?”这长的好就好,不好就不好,美和丑还不好判断吗? 秦烈在自己下巴上比划了一下:“从我认识他,他就是络腮大胡子。” 呃,这倒是难题了…… 小冬完全理解这种大胡子伪装术,比如罗家兄弟的爹,那位罗将军就是一把大胡子,蓬蓬松松虬须怒张,把整张脸都遮住了,小冬见过他两回,可是要问他长什么样儿,那是一点儿都说不出来,堪称“几回口角无觅处,忽闻毛里有声传”的经典再见。 一张大胡子脸的,很壮,很老的男人—— 和花朵般娇嫩明艳的姚锦凤—— 小冬托着腮想,这是大夏遂州版的美女与野兽? “那,锦凤姐怎么认识他的?” “是在我母亲那儿认识的。李大哥与我外祖家算是世交。” 小冬算是明白了,找秦烈打听的消息,绝对没有什么罗曼蒂克的调味料。 要是和赵芷议论这种事情,绝对是有声有色巨细无遗,连故事主角的祖宗八辈儿都给八得一清二楚,恨不得连人家肚兜什么颜色都给八出来。和赵芷相比,秦烈即使不象块石头,也象块木头。 小冬悻悻地把赵吕喝的果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妹妹慢慢喝。” 虽然是果酒,也有可醉人的。 秦烈安慰小冬:“李大哥会对姚家表妹很好的,他对先前的那位夫人就很好。” 小冬差点儿把嘴里的果酒喷出来,勉强咽下去之后,顾不上抹嘴:“他,他有夫人?” 秦烈纠正:“以前有,已经病故了。” 那也是填房呀。 小冬不是对成过亲的男人有什么偏见,她老爹安王还不是前后娶过两个么?可以说小冬的娘也是填房啊。只是,只是……姚锦凤那么美,她完全可以嫁个更好的人吧? “那他有儿女吗?” 这次秦烈摇了头:“没有。” 还好还好,不用一进门就给人当后妈了。 “不过他兄长留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目前都跟着李大哥一起生活……” 小冬又一次差点儿呛着。 秦烈有话就不能一次说完么? 好吧,不是后妈。后婶子要简单多了。反正婶子不是娘,做的好不好没有人拿着亲娘当参照物来一一比照挑剔。 小冬的脸有点微微发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多喝了两杯果酒的关系,还是白天睡多了,她现在精神得很,一点儿睡意都没有。她靠着赵吕,哼哼唧唧小声说话。赵吕听着小冬在抱怨腿酸腰酸,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地方不酸,很想对她说一句:起码她的嘴唇舌头就不酸,现在还有余力抱怨呢。 ***一转眼儿就长大了——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出嫁了。 赵吕突然觉得又愤恨,又舍不得。 ——要不,他可以考虑给小冬招赘个女婿? 这事儿不是没先例,大夏宗室中有前辈这么干过,那位郡主是独生女,她出了嫁可是并没离家,和那位温存多情但是一事无成的丈夫一直住在王府别院中。 赵吕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他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是太美妙了。 而小冬觉得在东华山避暑的日子实在太美妙了,可是也太短暂了。 她还跟着赵吕和秦烈一起出去打了一次猎,结果一点儿都不意外,小冬和赵吕一起空手而回,只有秦烈打着两只兔子一只锦鸡。锦鸡还是活的,秦烈对小冬晃晃那只五彩斑斓的大锦鸡:“你要不要做几个毽子?” 小冬认真观察了一下长在锦鸡屁股上那神气之极的长翎,琢磨了一下这要做成毽子的话——这毽子该有多沉呀? 最后那两根长翎毛没做成毽子,也没做成别的东西,小东把它放在庄子养了几天,等他们离开东华山的时候,小冬把它放了。那只锦鸡一得了自由,就拍着翅子朝远处窜去,长长的亮丽的尾巴在空中划出一道彩色的弧线,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妹妹要是舍不得,就再多住几天?” “不了,”小冬摇摇头:“我想父亲了。” 赵吕点点头:“我也想。” 两个人都有些离愁别情,只有秦烈依旧如故:“明年夏天我们再来吧。” 小冬刚一回到安王府,把从山庄带的莲蓬和果子分成几份准备送人,没等她送出去,赵芷已经找上门来。 赵芷压低声音说:“你知道不知道,你出去这几天,京城可真是热闹,出了好几件事儿呢。” “什么事啊?” “头一件,二皇子想纳秦女,可是被拒绝啦。” 小冬啊了一声,二皇子?那个沉默的,总是站在旁人的身侧和身后的皇子,大多数时候他都象一个影子一样,没有任何存在感。 他对秦女……呃,还被拒绝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们走了第二天。”赵芷说:“许多人都看见了,没看见的也听说了。秦女把二皇子送的头面首饰当面拒绝了,一点儿余地都没留。” 真没想到啊。 小冬除了啊字之外,也就只能说出“真的吗”这么老套的话来。 赵芷不等她冷静下来,又抛出一句:“五公主说要出家,已经住进万福宫啦,好象还折腾着要剪了头发,我不清楚她到底剪成没剪成。” “什么?” 四公主出嫁后就轮到五公主了,夫家已经寻好了,是林乡候的次子,既清且贵的人家,未来的驸马年方十八好年华,听说文才好脾性也好,可见明贵妃虽然在后宫嫔妃中年纪不算轻了,却还是十分受宠,能给女儿弄到这样一门亲事。 而五公主有了这样一门又有保障又体面的好亲事,干嘛想不开要出家? 总不能是严重的婚前恐惧症,或者是她对嫁妆数量不满意吧? 小冬疑惑着,同时还期待的看着赵芷。 根据她对赵芷的了解,她肯定把更具震撼力的消息放在最后说。 ———————————— 明天要回娘家有事,今天只有一更了…… 扭动求票,,天气好冷啊 第十八章 消息二 第十八章消息二 赵芷卖够了关子,终于把最后一个消息说了出来:“有传闻说……安王……要续弦。” 果然这个消息才是最具爆炸力的,一下就把小冬从椅子上炸了起来。 安王要续弦? “真的?” 赵芷看着她:“我还想问你呢。” 这才是她匆匆跑来安王府的真实意思啊。 小冬一下子明白过来,赵芷这个八卦神经异常发达的丫头是来打探安王府的虚实的。之前小冬不在,她就是好奇到百爪挠心也没处下嘴。现在小冬回来,她第一时间就冲了过来。 这丫头要生在现代,该是一个多么称职的八卦记者啊。 “父亲不在家。”小冬摊摊手坐下来,赵芷的表现让她彻底冷静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赵芷咬着嘴唇,看着小冬的目光好象在埋怨她不讲义气。 小冬心里远没有表面上这么平静。 安王真的要续弦吗? 也许每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对于父母亲要重组家庭,都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你听谁说的?还有,就算要娶,那娶谁呢?” “这我可不知道。” 把心不甘情不愿的赵芷打发走,小冬去找赵吕。 “世子爷不在屋里,去和秦少爷说话去了。”桐香笑着说:“郡主进来喝杯茶等一会儿吧。” 小冬摇摇头,再去秦烈那里寻人。 赵吕和秦烈两个人正在屋里说话,小冬觉得屋里气氛有些怪异——两人都站着,也没上茶。 要不是他们看起来算是平心静气,小冬简直以为他们是不是在吵架。 赵吕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起码小冬没见他发过什么脾气。这一点很象安王,安王从来就没有高声说过话。 “妹妹怎么来了?” 赵吕看起来若无其事,小冬看看秦烈,秦烈也冲她笑笑。 “我……”小冬犹豫了一下,只是听赵芷说了那么一句传言,来龙去脉都没有,自己这么一惊一乍的是不是有点听风就是雨,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秦烈非常体贴,站起来说:“我还有些事要办。” 他一走,赵吕的架子就放下来了,瞬间变身二十四孝哥哥:“妹妹有什么事?” “刚才赵芷来……”小冬刚才走的急,出了许多汗,皮肤上潮漉漉的,脸也通红。 “妹妹别急,慢慢说。你和赵芷拌嘴了?” “不是……她跟我说,京城里有传闻,说父亲要……娶妻。” 赵吕愕然:“她听谁说的?父亲要娶谁?” 小冬诚实而茫然地摇头。 赵吕笑了:“这种道听途说的小道传闻怎么能当真呢?你这么跑过来就为了这个?” 小冬又点点头。 “不会的。”赵吕温声柔气地安慰她:“退一万步说,父亲就算想娶,也不会张扬得这么满城风雨吧?” 的确不会,安王是那种闷不作声埋头作事的人,什么事情都是力求稳妥万全,别说事成之前不会说,就算事成之事也是一言不发,绝对把“沉默是金”这话贯彻到底。 “对……”小冬心里顿时云开雾散雨过天晴:“我怎么没想到,赵芷不知哪儿听来的谣传。” 赵吕低声说:“只是谣传也能满城风雨?” 小冬没听清:“哥哥说什么?” 赵吕牵着她手出了门,送她回玉芳阁:“你快回去歇着吧。看小脸儿热的,让胡妈妈给你好好熬碗解暑汤喝。” 小冬脸还是红红的,小声说:“知道了。”刚才实在丢人,这么简单的事儿都想不通。小冬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和赵吕说起赵芷带来的其他消息,二皇子被秦女拒绝,还有五公主闹着要出家的事。头一件还没什么,后一件赵吕问得很仔细,可是小冬也所知不多。 “赵芷已经走了,不然还可以再问问她。”小冬也想不通,五公主好好的为什么要出家?她可不是那种任性蛮横不懂事不讲理的女孩子,仗着长的好看就觉得自己了不得了。五公主很会做人很圆滑,几乎没什么人说她不好。明贵妃没生出儿子,在她身上花费了偌大心血,除非从天上掉下块石头来把五公主给砸傻了,才会干出这种事情来啊—— 或许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那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小冬的想象力贫乏,实在琢磨不出来。 回去以后果然被胡氏埋怨了一通,又说她出去这些天黑了瘦了,可得好好儿补回来 小冬凑近镜子仔细看了,也没瞧出来自己到底黑了多少瘦了多少。反正在胡氏的心里,只要离了她,自己就过不好。就算白了胖了,胡氏也肯定视而不见,依旧独断独行得给她补。 小冬笑呵呵的扒着胡氏的背撒娇,没两下就把胡氏给逗笑了。这招百试百灵,从来都是一击必杀。不光对胡氏,对安王和赵吕,也是同样有效。 “行啦行啦,一年大二年小的,还跟小时候一样……”胡氏拍拍她的手,小冬在胡氏身边儿坐了下来。 胡氏问她在山庄都吃了什么,干了什么,小冬当然有选择性的说,钓鱼说了,爬山去看日出就没说,打猎只说赵吕他们打的,至于秦烈背过她什么的,更是只字不提。 虽然这时代没什么程朱理学,胡氏也绝不会跟她讲“饿死事小”的道理。胡氏要是知道了她和秦烈有过那么,嗯,亲密无间的接触之后,会有什么反应——这个小冬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不论胡氏会不会把秦烈收拾了——在那之前肯定会先把她狠狠收拾一顿。 “对了,五公主的事,你听说了吗?” “嗯,就是这几天的事儿。” “究竟是为什么呢?” 小冬是绝对不相信五公主会想出家的。她琢磨的是,五公主会不会另外有心上人,所以不肯嫁人? 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胡氏一边替她重新梳头,一边轻声说:“太祖爷曾经有位公主,十六岁的时候定下了亲事,但是定亲后公主先是了生病,后来又为了消灾而带发修行,原来的婚事没人再提起。过了两三年之后,又另寻了一门亲事。” “什么?” 小冬万万没想到胡氏会平静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从镜子里看着胡氏平静从容的神情,胡氏朝她温柔地一笑:“这都是些陈年的老皇历了,想必现在也没有几个人知道那些事儿。” 小冬的嘴巴慢慢张大—— “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也挺喜欢听这些事儿。”胡氏一本正经的说:“不过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只能闷在心里,不能说,不能笑,不能议论,就只能在心里反复的揣摩,思量,猜测……要不这么做,一天一天的时光怎么打发得过去啊。” 小冬费力的咽了一口唾沫。 赵芷和胡氏比,真是小巫见大巫啊! 呃,不不,也许应该说,胡氏也曾经象赵芷那样,有过多么丰富多彩的少女时代啊。 +++++++++++++++++ 今天太累了,写的不好。先传上,以后再改。 第十九章 恶疾 第十九章恶疾 安王见着小冬的第一句话也是:“瘦了些,不过精神不错。” 赵吕和小冬端庄规矩行了礼,小冬亲手给安王捧茶:“爹爹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唔,你这些天在家歇着吧,等天气凉爽些了再去学堂。”安王顿了一下:“天气太热,五公主已经病倒了。” 小冬怔了一下,和赵吕交换了一下目光。 赵芷的说法是五公主闹着要出家,到了安王嘴里却成了病倒。 当然,安王这里的肯定是官方说法,赵芷那只能算小道消息。 可是有的时候,官方说法在真实性趣味性时效性上都远远不如小道消息。但是——官方消息之所以是官方消息,那是因为无论在其它方面是不是逊色而薄弱,它的权威性是不容置疑的。 小冬乖乖地应了一声。 “在山庄玩的可开心?” “好玩极了。”小冬顿时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跟安王描述,凤溪边的风光有多好,河里的鱼有多么活泼又有多么鲜美,说这话的时候小冬又回忆起了烤鱼的腴肥鲜嫩,口水差点儿流出来。又说起山中夜晚的一天繁星一地清凉,还有日出的壮丽与感慨…… 安王含笑听着,时不时问上一句。不过小冬绝对不会没有眼色,说了一会儿,便把位置让给了赵吕,自己找个理由退了出来。 小冬刚才曾经有那么一刹那想问问安王,他要续弦的说法是不是有那么一眯眯的事实根据。不过她很快发现自己够荒唐的。安王要真有这个意思,一定不会瞒着赵吕和她。 他们才是一家人。 过了有多半月,小冬终于知道五公主是怎么了。 她的确是迁进了万福宫里闭门不出,但绝不是因为她要出家。 五公主的确病了,病的极重。 她脸上蒙着一块布,屋里熏着浓重的香气,可即使如此,也遮掩不住她起了满脸满身的脓疱和一股让人作呕的腥气。 “怎么会这样呢?” 小冬没有亲眼见着,可是宫中已经许多人都这样说。 “听说……是无名恶疮,太医院也没有办法。” 还有一种隐晦的说法,说这是遭了报应。 明贵妃为了邀宠,亏心事也是做过的,远的不说,只说近的,七公主的母亲,那位清秀佳人原本也有可能凭身孕在后宫中博得一席之地,听说要封个婕妤的,却因为明贵妃在其中作了手脚,没得封不说,还被皇帝厌弃。生的七公主是个半傻子,自己也疾病缠身,死不死活不活的捱了几年日子,无声无息地死在宫中的角落。 赵芷小声说:“七公主的娘,就是太后千秋那天没的。我听人说……她就是死于身上长满疮疱的恶疾。你说,是不是真的有报应这回事?” “别乱说。”小冬微微沉吟:“就算有报应,也该报在明贵妃身上啊。” “母债女偿啊。”明贵妃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在她身上花费了偌大心血,现在…… 她们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赵芷小声说:“这病……就算能好,只怕容貌也毁啦。五公主可该怎么办才好?” 该怎么办?反正她们不知道。 皇帝女儿不愁嫁,大概……总是能嫁出去的吧。 赵芷打个哆嗦:“我家里不让我去学堂了……怕也染上什么病。” 小冬怔了下,安王一早就说过不让她去。 也是怕她沾染了吧? 赵芷声音有点颤:“要是我得了这种病,那真是生不如死……” 小冬也打个了寒噤。 得了这种病,真是五公主的大不幸。原本她是多么完美,生得美,人聪明,很得宠,而且有了一门好亲事。 可是突然间一切都被打得粉碎。 直到这年的秋天,出去避暑的人纷纷重新回到京城,小冬她们再去学堂,五公主也没有露面。 据说是还在养病。 这年的秋天,沈静也来了京城。 沈三公子的名头已经从河东一路响到岭南,可是这些年来小冬几乎都想不起他的样子了。印象中,沈静脾气是很好的,象画中人一样。 美则美矣,可是,没有什么个性。 小冬认真回想,最深刻的记忆,就是沈静躲在假山里头看侠义,还给那包上了书皮,写上某某诗集。 那天阳光极好,从假山石的缝隙里透进去,在地下投映出点点碎碎的光斑。 好象就是昨天的事情一样。 沈静的身量比赵吕要高一些,一袭学子们都穿的青衫罩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妥贴俊逸。虽然小冬总也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可是远远看到那袭青衫,心里就知道,是他了。 她笑盈盈地和沈静见礼:“沈三公子,真是久仰久仰。” 沈静听出她在打趣,笑着应:“岂敢岂敢。” 赵吕跟着说了句:“沈三公子在河东只要坐车出门,必有人掷以鲜花鲜果,满盈而归。” 小冬捂着嘴笑:“幸好河东不产刺核果。” 沈静连连拱手告饶:“人家是上阵父子兵,你们兄妹联手对付我一个人,可有失公平。” 他笑起来很好看,原来就俊秀的面庞一下子鲜活起来, “对了,芳姐姐蔷姐姐好吗?” 沈静点头说好,还把沈蔷给小冬的信取出来。 虽然当时曾经朝夕相处犹如姐妹,可是因为姚锦凤和三皇子的事情,沈蔷保住了性命,却只能远离了京城,这些年来只通过两次信。 沈蔷的字写得比从前好了不知多少,很是清秀端正的簪花小楷。小冬想象不出沈蔷是怎么一笔一笔的练字,那一定既枯燥又艰辛。 沈蔷说沈芳已经生了一儿一女,日子过的很顺心,说自己的家居生活,一年只能出那么几次门,一个月只能吃那么几回肉,一大族人,各房面合心不合,后来为着一些田地上的事,连面都不合了。 她问候小冬,说想念她,也怀念京城,时常把在京城时第一次出门买的那西域番锦织袋拿出来摩挲把玩。 小冬隐隐闻着纸上带着一点香气。 也许是沈蔷写信时沾上的脂粉香气。 也许……是回忆中那些快活的日子,余香犹在。 小冬也很想念。 晚上赵吕请了沈静,接风宴洗尘酒,小冬满心也想讨口酒喝,但是现在在家,安王胡氏齐氏三座大山压在头顶,就算小冬敢喝,赵吕也不敢给她喝,只给她倒了葡萄汁,红艳艳的盛在琉璃杯中,看着倒也可以假充“葡萄美酒夜光杯”了。 赵吕,秦烈,沈静,还有罗家兄弟。小冬也把赵芷拉了来一起做伴。要是她不请赵芷,回头赵芷知道有热闹不找她来,非跟小冬急眼不可。其实胡氏恰恰就不放心赵芷。这姑娘跳脱浮燥,没她还好,有她在,想安分踏实不出事都不大容易。 —————————— 为啥米定了闹钟也起不来== 滚动~~~求票票~~~ 第二十章 接风-160 第二十章接风-160 好在这个接风宴倒没喝出什么问题来,大家都是时常见面的人,也不用太讲究什么男女大防。赵芷念叨过沈三公子不知多少回,现在一见真人,果然如追星族见了心目中的偶像,只差没有拿出手帕胭脂求沈三来个签名题诗了。所以虽然今天人多热闹,可是赵芷竟然前所未有的端庄贞静起来,即便看人,也是偷偷的溜一眼,绝不象平时那样两眼放光直瞪如狼似的。 小冬知道他们自然有“男人”的话题要说,所以和赵芷早早出来了,果然没走远就听见身后一阵笑声,不知道他们说起了什么事,又在笑哪个,可是听起来很是欢畅。 赵芷一步三回头,看起来很是舍不得走。 “走呀。” 赵芷哀恳地拉着小冬问:“他是不是就住你家了?住多久?” 小冬看着她的样子,感觉自己是不是犯了个错误。沈三公子这样的人品相貌才气,堪称才比子健貌如潘安,典型一少女杀手啊。赵芷要是对他……那个什么,那怎么办? 几年下来当小孩子习惯了,现在突然发现自己和身边的人,都已经不是孩子了。 小冬舍不得孩童温暖而单纯的世界。 可是成长不会因为她不乐意就不到来。 她的衣裳渐渐改了式样,不再是童装式而是少女式了,发型以前总是三丫髻双鬟髻,现在也能梳飞燕髻倭堕髻了。甚至在首饰方面,以前顶多戴个项圈金锁之类,现在却坠子镯子珠花什么的都戴了起来。 更何况,赵芷比她还大两岁呢。 小冬琢磨了下,按说,对着沈三公子这么个少女杀手,自己怎么没有心如鹿撞? 八成是从小就见,只当他是个哥哥,和赵吕一样,生不出别的心思来。 也可能是,要数才气气度,沈静是不错,可是架不住有自家老爹安王珠玉在前啊,安王那是修炼多年早已经成精了,若论仙风道骨文采风流,沈三公子在安王面前就成了地道的毛头小子,道行差着多少年的距离。 当然,沈静要是娶了赵芷,那是包赚不赔的。可是赵芷和沈静能有共同语言么?想一想,如芝兰玉树似的沈三公子身边站一个叽叽喳喳喜鹊鸟儿似的赵芷——呃,玉树和喜鹊都好,就是……不太般配。 那天晚上的酒喝的据说是挺恣意的,五个人喝倒了仨,罗家的一对门板兄弟是让人抬回去的,赵吕也晕乎乎地让人扛回自己院子。看不出沈三文质彬彬,倒和秦烈有一拼——如果不是两个人酒量都了得,那就是逃酒功夫一流。小冬琢磨一下,秦烈可能是酒量真好,沈三那身板儿怎么看也不象千杯不醉的料子,多半是想办法逃酒了。小冬很是贤惠,第二天捧着醒酒汤去探望,赵吕蓬头垢面,捧着脑袋在席上呻吟,全无世子风范。小冬一边儿心疼,一边又觉得解气。让你们喝,嘿,喝趴了吧? 赵吕自己捧着醒酒汤,喝一口就皱起眉头来,吩咐人说:“给沈公子秦公子都各送一碗去。” 到这时候还不忘共患难啊。 小冬捂着嘴笑:“人家都没醉,哥哥就自己独享了吧。” “没醉?”赵吕扶着头:“谁没醉?” 小冬爬到他身后:“我替哥哥揉揉吧,头疼的厉害吗?” 赵吕眉开眼笑:“妹妹一揉就不疼了。” 小冬故意叹口气:“哥哥将来娶了嫂子,肯定就不稀罕我了。” “谁说的?”赵吕马上保证:“我要娶,肯定娶个知书达理又温柔贤惠的,这样的话,就多一个人和我一起疼妹妹了,不好么?” 赵吕的保证听起来很靠谱,如果他把小冬还当孩子哄,说什么以后不娶老婆的话,那才是叫没诚意呢。 “咦?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小冬笑得贼兮兮的:“哥哥要给我娶个这样的嫂子吗?是不是已经瞄准了哪家姑娘了?说出来我还能帮你参详参详呢。” 赵吕的脸涨红了:“哪有……” 咦?真有么? 小冬好奇起来,要是没影儿的事,赵吕干嘛脸红啊。 “哥——哥——”小冬甜腻腻地拖长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同我说说嘛……没有就没有,有的话我也不会笑话你呀。” 赵吕支支吾吾,越发显得可疑,可是嘴硬得很,一口咬定说没有,把小冬从屋里哄了出来。 小冬悻悻然,这才叫过河拆桥呢,媳妇八字还没一撇就把妹妹往外哄了——都说吃人嘴软,赵吕喝了她的醒酒汤,却立马过河拆桥,实在不象话。 赵吕到底有没有对哪个女孩儿动心呢? 小冬把常来常往的几个世交家的女孩儿都滤了一下,年纪差不多的有好几位,可是哪一个都不象。徐家的姐姐做事一板一眼,太古板沉闷,不会的。刘家的姑娘倒是爱说爱笑,可是赵吕和她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彼此落落大方,没一点儿忸怩羞涩,也不会。 剩下姓宋姓陈姓王的几位姑娘,都赏过一回花听过一次戏,赵吕和她们都没说过话呀。 小冬觉得自家哥哥如金玉,旁人家的姑娘纵然也是珠宝,可都存在着成色,质地,光头等方面的种种不足,做朋友的话哪个都不错,当嫂子的话个个儿不合格。 没等小冬把赵吕这边打探出来,京城中关于安王的前一股谣传告一段落,又刮起另一阵风言风语来。 这次绯闻有了具体的主角——秦女。 有人言之凿凿,说秦女之所以拒绝二皇子,是因为她早已经心有所属。 属谁呢? 满京城里数一数,长相风度文才家势——安王要认第二,只怕没人能当第一。 这股风和上次不一样,说的有鼻子有眼儿,有根有据的。一说秦女当时成名就是安王提点的。这么些年来她声名大噪也有安王在后面照应扶持的。一说安王之所以在第二任王妃姚氏病逝后一直未娶也是因为心慕秦女,而秦女提携师妹收授弟子就是为了退出之后与安王双宿双栖—— 如果事不关己,小冬还真会击掌赞一声:佳话呀。 真是奇怪,为什么最近京城里的闲人就是要和安王过不去? —————————————— 呃,继续扭扭,求票票~~木有票票的话也请回个贴吧 第二十一章 栗子羹 第二十一章栗子羹 传言说,曾经有人在西内苑的水阁里撞见了安王和秦女幽会,秦女发散衣乱等等诸如此类,说的活灵活现,宛如亲见。 那些传言小冬是当笑话听的。中秋宴后,秦女离开了教坊,不知去向了。没听说她嫁了什么人,也没有象教坊出去的其他人一般自己弄个院子养几个徒弟赚钱。 其实那些愿意脱籍离开教坊司的人,都是挣足了缠头,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是没问题的。只是他们从小就从事这个行业,即使脱了籍,除了这个圈子,也不会做别的。 小冬觉得,秦女这么做很好。退的正是时候,省得一把年纪风尘满面还在歌舞场中打滚厮混。而且要退就退得干干净净,省了以后的麻烦纠缠。 秦女既然一走,有关于安王和她的流言飞语也就没人再提起。京城里永远不缺新鲜事儿,人们的热情很快转移到其他事情上头。 五公主的病还没好,明贵妃又病倒了。自从五公主患了疱疮恶疾,母女连心,明贵妃的焦虑愁苦自不必说,日夜煎熬下来,人瘦了一圈儿,小冬在长春宫见她的时候,衣裳都象挂在身上似的,人陡然老了十岁,见人的时候唇边习惯性的带着笑意,只那笑意也显得疲惫僵硬。 不管明贵妃害没害过人做过的亏心事又有多少,起码她是个好母亲。 小冬替圣慈太后读了一会儿经,看她似有倦意,小声说:“太后娘娘靠一会儿,养养神吧。” 圣慈太后朝她微微点头,采姑过来服侍太后卸去簪环,铺展被褥,小冬移过枕头,服侍圣慈太后躺下了,才退了出来。 采姑轻声说:“郡主读了这么半天经,吃杯茶再走吧?” 小冬摇摇头:“不了,我回集玉堂去,下午还有画课。” “现在这位魏师傅教的怎么样?” 小冬抿嘴笑,说:“不错。” 何师傅已经告老,换的这位魏师傅也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师傅,发白齿落,说话漏风,记性没有忘性好,连着三天教同一种笔法,每次还都当是自己是头一回讲。下头的人有的趁机补觉,有的开小差做旁的事,还有的抄写上午没抄完的功课,反正魏师傅教得轻松,大家学得惬意。 采姑吩咐两个宫人送小冬回集玉堂,经过望仙楼下头的时候,有人从路那一边匆匆而来,走得极快,小冬忙朝旁边避让,那人走到跟前好象才看见这里也有人,忙站住了脚。 是二皇子妃石氏。她有些仓促地和小冬互相见礼招呼,没顾上说话又快步离去。 小冬见她眼圈儿红红的,泪光莹然,心想不知是谁给了她委屈受。二皇子窝囊,石氏也成了个软柿子,宫里的人最会看人下菜碟,拜高踩低,别说主子,得势的宦官宫人大概都敢踩上一踩。 没走两步,又迎面遇上了二皇子。 人没走近,先闻到一股酸腐的酒气,衣衫不整,胡子拉茬。 小冬忍住了没捂鼻子,上前同他见礼。 虽然没什么多深的交情,以前二皇子也总是笑脸相对,可现在却面色古怪,站在那里既不还礼,也不出声。 小冬心里有点怕,这人恐怕是喝醉了——人一醉,会说什么做什么都难以预料,有的人平时温顺如绵羊,一喝了酒却暴躁蛮横,活象换了一个人似的。 幸好二皇子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失礼之举,嘿嘿冷笑了两声,转身儿走了。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宦官忙朝小冬匆匆行个礼,追了上去想要搀扶他,被二皇子一把甩开了。 “郡主,再不走怕是要迟了。” “哦。” 刚才二皇子那声冷笑,让小冬想起来就觉得不舒服。 自己又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他—— 呃……总不能是因为秦女,安王,还有二皇子那段风传的三角关系,所以迁怒于她? 应该不会吧…… 小冬一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赵芷画好了自己的那幅,过来看小冬的画,忍不住笑了:“你可真是的,这美人身上穿着夏衫,后面居然伸出一枝梅花来。” 小冬一看可不是么,一走神儿就画上了。 “好啦,画的倒都不错,就是不大衬。”赵芷拈着笔想了想,在画上写了几个字:“你看,这样就衬了吧?” 小冬一看,她写的是“梦梅图”,把穿夏衣看梅花解释为是在梦中看花,倒说得过去。 其实就算不起这个名字交上去,魏师傅也肯定眯着眼说声“好”,旁的师傅可没有这么好糊弄。比如弹琴,你弹错就是弹错,满屋的人都听着呢,不会个个都这么好糊弄,师傅就算想徇情,也不能太过放纵,训还是要训两句的。 “对了,回来我跟你坐一车走,我想吃源隆坊卖的栗子羹,咱们一块儿去买吧?” “行啊。”说起来小冬也有点馋。新栗子一下来小冬就尝过了,什么栗粉蒸糕栗子炖鸡,不过源隆坊是有独家秘方的,栗子羹做得美味之极,吃到嘴里香、甜、糯,而且不失栗子特有的那种沙沙的口感,安王和赵吕也喜欢。 小冬琢磨着得多买几份——就怕赶不及。源隆坊生意极好,每天做的数量有限,现在又赶着新栗子刚下来的时节,买的人多,晚了只怕让人抢光了。 结果还真是如此,她们到的时候,栗子羹果然卖光了。赵芷悻悻地说:“明儿一早就让人过来买。” “就为一口吃的,你看你的小嘴撅的呀,都能挂油瓶了。”没有栗子羹,小冬吩咐人买了些六味酥和绿豆饼,也是这家的招牌点心。 赵芷朝前望了一眼,忽然眼一亮:“咦,前面不就是那个四海聚宝吗?” 小冬这些日子没少听人说起这个,有些疑惑:“胡商们的铺子都开到这里来了?” “哪里,不是胡商开的。”赵芷扯扯她:“要不咱们进去瞧瞧?听说里面稀罕东西可不少。” 小冬摇头:“不早了,该回去了。要是想逛,等后天再来,我叫上哥哥一起。” 赵芷也只好点头答应,小冬把买的糕点分她一半,她要了绿豆饼,六味酥只打开来吃了两块,并没要小冬给她预备的那一包:“要是我们家的那几位吃顺嘴了,天天让我捎带,我可受不了,还是你拿回去吧。” 兜了这么个圈子,回到安王府果然比平时晚了多半个时辰,小冬把买的糕点取出来:“去得晚了,没买着栗子羹。” 胡氏一笑,捧出个纸盒来:“可巧了,刚才秦公子让人送了一份儿栗子羹来,说是路过那儿顺便买的。” 一掀盖,一股甜蜜蜜的香气溢出来。小冬眉开眼笑,也顾不上去洗手,先取了一块吃。 “嗯,看来我还是有口福。” ———————————— 还想再更一章的,来不及鸟……最近不敢熬夜,快过年了怕熬出什么病来…… 明天双更。 第二十二章 买卖 第二十二章买卖 刚吃了两块儿,外面赵吕问了声:“妹妹回来了?” 小冬说:“回来了,哥哥快进来。” 赵吕拎着一个提盒进来,笑着说:“我吩咐人买了源隆坊的栗子羹回来,妹妹快尝尝。” 呃…… 赵吕看见桌上已经打开的那个盒子,有些意外:“咦?妹妹也买了?” “其实我没买着,这盒是秦烈哥哥让人送来的。” 赵吕笑容不变:“都想到一块儿去了。那妹妹留着慢慢吃吧。” 把这些都吃了她肚子非撑破不可。 “我哪吃得了这么多。” “你院子里这么多人呢,大家一块儿分着吃吧。”赵吕说着就把自己拎来的那盒打开来让小冬吃,顺手就把秦烈买的那盒拿了交给胡氏:“胡妈妈拿去吧,给红芙红茶她们也分些,尝个鲜。” 小冬在路上已经吃了六味酥和绿豆饼,再吃两块栗子羹,肚子已经饱饱的了,看赵吕还想再往她嘴里填,急忙借着喝茶把话岔开。 “哥哥,我今天遇着二皇子妃和二皇子了。两个人一前一后,一个眼泪汪汪,一个浑身酒气,不知道是不是夫妻俩吵了嘴。” 赵吕问:“在哪儿遇着的?” “从长春宫出来回集玉堂的时候,在望仙楼那里——”这么一说小冬也有些疑惑,二皇子这酒是在哪儿喝的呢?望仙楼再过去就是流光池,他喝的是酒又不是池塘里的水。 赵吕想了想:“听说今天二皇子又吃了训斥,八成是心情不好。以后见他能避开就避开,避不开也不要多说话。” 小冬点头答应了,托着块栗子羹递给赵吕:“哥哥吃。” 赵吕顿时眉开眼笑,就着就冬的手把那块栗子羹吃了:“妹妹要喜欢,明天再打发人去买。” “天天吃就不稀罕啦。” 安王今天回来得倒早,小冬和赵吕进书房的时候,看到廊下有个穿天青长衫的少年,气度打扮不似王府的下人,仔细看一眼,倒不觉得十分面生,仿佛是见过的。那人轻声说:“见过世子、郡主。” 赵吕点头说:“不必多礼。” 进了屋向安王行了礼,安王微笑着指着案上一个纸盒说:“记得你爱吃,下午经过源隆坊买了些栗子羹回来。” 呃—— 小冬现在打嗝都是栗子味儿,已经吃的嘴饱肚圆,可是安王笑微微地看着她,小冬咳嗽一声,过去把盒子捧起来:“我拿回去慢慢吃。” 源隆坊今天真是生意兴隆啊,自家全家人轮番儿的去照应他家生意,想不红火都难。 小冬想起门外那人:“父亲,外头那人是谁?” “哦,他姓张。”旁的就没说什么。 小冬又抱着一盒栗子羹回去,胡氏见了直笑:“郡主今天可是和栗子羹扯不清了,这又是哪儿来的?” “父亲让人买的。”小冬皱着眉头揉揉肚子:“今天晚饭可省了。” 真是甜蜜的烦恼啊。 “对了,我刚才在父亲书房外看见一个人,觉得有点面生,听说姓张,府里最近来了什么人吗?” 胡氏想了想:“倒没有听说。怎么,他冲撞了郡主不成?” “不是,不过我总觉得这人在哪儿见过,听声音也有些熟悉,可是这个人,我又明明没有见过。” 胡氏笑着说:“是不是他与郡主从前见过的哪个人有相似之处?” 这倒是说得通。可是小冬认识的人本来就不多,掰来掰去一个个想过了,都不是啊。 想不通的事小冬也不去想,晚饭时她只喝了碗汤,饶是这样肚子还涨得难受,去园子里头散步消食。胡氏怕晚上风凉,给她拿了件长衣,又交待红芙红茶灯笼要稳着些,池子边不要去。 月明星稀,其实不用灯笼照亮也看得见路。红茶声音清脆,又爱说笑,一路上讲了好几个笑话给小冬解闷。红芙也忍不住笑,笑完了又觉得有失端庄。她现在是小冬身边最得用的大丫鬟,平时就总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要给其他人做个样子出来,还真是好久没有这样痛快笑过了。 “就你话多,也不知从哪里听来这么些俚语俗谈。” “大家都笑一笑,早消了食好回去睡觉呢。姐姐也别端着了,反正这儿又没别人,谁还笑话咱们啊。”红芙摸着下巴,回味无穷般眯起眼:“源隆坊真是名不虚传,点心做的当真好吃,咱们府里头几个厨子,糕点做的倒是够方正精致,就是没有人家那个味儿。” 红芙也说:“那个绿豆饼,其实咱们府里也做得出来。” “反正不一样,我觉得府里的太甜了,吃一块还好,再多吃就发腻。人家这做的,又清甜又爽口,哪怕给我一盒子我也吃得下去。” “你倒想吃一盒子呢,一盒就要四钱银呢,你一个月月钱够吃几盒的?” 小冬抿着嘴笑,纱罩灯里透出昏黄的光亮来,摇摆不定,前头听着脚步声响,小冬站住了脚,红芙朝前走了一步,举灯照了一照。 灯影里秦烈的脸亮起来又暗下去。 小冬有些意外:“这么晚了,你怎么来园子里头?” “刚从你哥哥那里出来。”秦烈走到近前,小冬顿时觉得挺有安全感——风都给挡住了。 “买的那栗子羹你吃了吗?” 小冬现在一听到栗子二字就想打饱嗝,苦笑着说:“别提了,你买了,哥哥买了,父亲回来居然也买了,我现在出气儿都是栗子味儿的,出来散步消食,不然晚上撑得睡不着呢。” 秦烈笑声朗朗:“你不会一口气全吃了吧?” 小冬摇摇头,秦烈指着来处说:“那边桂花都开了,要不到那边走走?” “也好。” 秦烈陪她走了一段,小冬顺口问:“对了,你到京城来做的是什么生意啊?” “什么都做一点儿,京城人喜欢别处来的新鲜玩意儿,外地人又仰慕京城繁华,我就把别处的东西运来,再把京城的东西运走。” 这话说的很浅显易懂。小冬想想也确实如此。北地的皮货南方的丝帛,京城里的人什么时候也缺不得这些。而外地的人又向往京城,哪怕再普通的脂粉,只要换个精致盒子再说是内造宫粉,那身价自然翻几番。其实内造的东西有限,哪有这么多能流通出去贩卖的?不过是打着这个名头,卖粉的人赚银子,买粉的人得个开心。 小冬脑海中浮现中这么一幅情形:秦烈挑着货郎担,大步生风,嗓门响亮地吆喝“上好宫粉绣花线——”。 咳,不能想,太雷人了。 ———————— 为啥这些天更的又晚了呢……挠头,作息真难调。 第二十三章 年夜 第二十三章年夜 那天晚上的桂花很香。 后来小冬白天又来过,可是没觉得有那天晚上那么香。 也许是因为晚上安静,夜色深沉。人们总说,不能看的时候,耳朵就灵了。不能听的时候,鼻子也就更灵了。所以那天晚上的桂花才显得那样沁人心脾吧? 过了年,三皇子妃传出好消息——她有身孕了。她自己固然欢喜,皇后也一连数日心情都极好,小冬见她时,难得看到了她的笑脸。 其实皇后并不老,但是她总板着脸,看起来先老了三分,衣饰样子又显得沉闷,再老三分。自从姚锦凤那件事之后她见小冬的时候,总有那么些不自然。小冬敏感得很,皇后杀不成姚锦凤,把她们一起恨上了——不,也许从姚锦凤那件事之前,皇后就极不喜欢她。小冬记得有两回在长春宫里,总是隐约觉得有人在盯着她,回过头去却什么也没发现。后来时间长了,她自然能感觉出来皇后对她的排斥。 让皇后高兴的事儿还不止这一桩。明贵妃缠结病榻数月,除夕宫宴都没出席。俗话说得好,久病床前无孝子,当然更不能指望还有孝夫了,皇帝就算很长情,也不可能整天对着个病人体贴关爱。皇后与明贵妃多年对手,眼见她们母女俩人失宠在即,那份儿畅快就甭提了。 宫宴上五公主依旧没来。六公主七公主倒是和小冬她们坐了一席。大家的衣饰都差不多,不约而同都穿了红,各种深红浅红玫子红,看着一片喜气洋洋的。六公主的头发全梳了上去盘了一个簪花髻,脂红fen香,看起来已经是不折不扣的佳人了,只是虽然衣饰鲜亮六公主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她当然高兴不起来,虽然五公主刚病时六公主很是欢乐了几天,可是五公主的这个病,既不好,也不歹,就这么一天一天拖下去,倒把六公主给耽误了。原来听说她也早就要指婚了,可是五公主一病,她的事儿也就没了动静。 七公主还是一团孩气,黑漆漆的头发梳了两条小辫,人裹在大红衣裳里头,衬得面孔雪白粉嫩,眉心还点了一抹胭脂红,整个人不象真的,倒象个布娃娃一样。赵芷和小冬咬耳朵:“我当初见你的时候啊,也就象她这样,不过你比她还珠圆玉润哪,这个老七太瘦了。” 六公主心气不顺,冷言冷语的,小冬她们也不理会,六公主憋着劲儿没处使,结果七公主想去拿高脚盘里的果子,袖子把六公主的筷给扫落了,六公主顿时沉下脸来,狠狠剜了她两眼:“你就这么没吃过果子?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她说的声音低,小冬和赵芷坐得近,听得一清二楚。 七公主手里还抓着两个果子,愣愣地看着她一声不吭。 宫人过来捡起筷子,又替她换了一副。七公主还象个木头娃娃一样呆坐着,六公主推了她一把:“你离我远些,别再把别的什么碰翻了。” 赵芷头一个看不惯她,和七公主说:“来,你往我们这边儿坐坐。” 七公主依言朝这边挪一挪,挨着小冬坐好。 小冬柔声问:“想吃什么?” 七公主指了指一碟花生。 赵芷干脆连盘子一起扯过来放在她面前:“吃吧。” 宫宴的菜既油腻,又凉得快,根本没法儿吃。小冬来时是垫过肚子来的,赵芷也是一样,席上真正在吃东西的只有七公主。 七公主吃东西的习惯是两手捧着,看起来象只饥饿过头的小松鼠。而且吃东西的时候眼睛还时而会左右张望,象是怕人来抢夺一样。 赵芷打了个呵欠:“年年都这样——你困不困?” “我白天找空儿补了一觉。你都没睡过?” “没有,家里吵吵嚷嚷睡不着。”赵芷撇着嘴:“也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多的侄子侄女儿外甥外甥女儿,还有表侄子表外甥女儿的一大堆,怪不得人都说年关难过。再这么过下去,我过一次年就要赔一次钱,有多少金银也不够填这个无底洞的。” 小冬忍不住笑,虽然赵芷很值同情,可是她一张脸皱得象包子似的,实在让人忍俊不禁:“你母亲不贴补你?” “唉,就是贴补了也这样啊,她又不能贴得太多,免得被别人看出来了又找碴儿。” 人口简单有人口简单的好处,起码小冬就只收旁人的红包、见面礼儿,还不用朝外掏。就算要掏——她只有赵吕这么一个哥哥,将来就算他卯足了劲儿的替安王府传宗接代,小冬也不会为这个破产。 “对了,沈三公子他……在你们王府过年么?” 小冬笑了:“没有。他平时住在国子监里,腊月头里就放假了,哥哥倒邀他来住了几天。不过前天他已经走了,去了京城他一位堂叔那里过年。” “诶……”赵芷又失落了:“他和你们更亲吧?” “人家都姓沈,当然要去自家过年,哪有在外姓人家过年的道理。” 小冬想了想,不知该不该把沈三家中已经给他定亲的消息说出来——不说吧,怕赵芷钻牛角尖。要说吧,沈蔷也只在信中提了一句,和那家只是有个约定,还没正式下定呢,算不得已经定亲。她只含糊地朝赵芷提过一两回,也不知赵芷是听进去了没有。 如果她只把沈静当成偶像明星来思慕一下那倒无妨,反正思慕沈静的姑娘多了去了。从河东到京城的大道上排一排,没准儿还能绕个来回呢。 反正他们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小冬的袖子忽然被扯了两下。她低下头,七公主不知什么时候看见了她手上拴的玉鱼,就揪在了手里不松开。 小冬问她:“你喜欢?” 七公主不点头不摇头,也不出声,就这么瞅着她。 如果是旁的东西,给她就给她了。但这只小玉鱼是头次见面赵吕给她的,对小冬来说,意义非凡。 她想了想,从腰上解下荷包,从里面拿出一枚小小的梳子来,只有一寸多长,上头镶的细碎的宝石拼成一朵含苞吐蕊的芙蓉花,下头缀着亮灿灿的银流苏。既可以佩在身上,也可以插在发间,小冬自己就挺喜欢,估摸着七公主也肯定喜欢这个。 “这个送给你吧。” 梳子上的宝石在灯下绚丽璀璨,比玉鱼要好看得多了。七公主果然放开了玉鱼,接过了那柄小梳子。 赵芷看了一眼,啧啧称赞:“真漂亮,哪儿来的?” “旁人给的。” 七公主拿着梳子反来复去的看,抬起头来朝小冬一笑。 那张总是呆呆的孩童的脸庞,一瞬间仿佛盛开了最美丽的花朵。 小冬和赵芷一起怔住了。 ———————— 二更~~ 俺要去睡了…… 呃,顺便求票票。 第二十四章 上元 第二十四章上元 七公主的母亲她们俩都没有见过,至于相貌如何——既然能曾经得宠生下女儿,那一定是不错的。 七公主平时呆呆的,看着只是清秀。这一笑,顿时显得明眸皓齿,十足是绝色美人胚子。 赵芷扯扯小冬,低声说:“乖乖,一代新人胜旧人啊。五公主就长得不错了,这个七公主要长开了也不得了。唉,衬着我们这一群不上不下的,可往哪儿掖啊。” 其实,姚锦凤才是小冬见过的最标致美貌的女子,不过现在谁也不提起她,连赵芷这么爱说话爱热闹没机心的人也不提。 五公主——现在只能说她以前长得不错了。 她的病听说已经好了,但是仍却不见她出来见人,人人都说必是那疱疮留了疤在脸上,所以才不出来的见人的。明贵妃也没有出来,不知道母女俩在这时候是不是守在一起互相安慰,女儿破了相,母亲失了宠——旁人过年团圆喜庆,她们母女恐怕只能执手相看泪眼了。 小冬他们府里明夫人最近也越发消沉了,原先在花园里还遇到过两次,可是这一两个月都没有碰见过她了,听说她一直也没出屋子。 隆冬漫长,年关前后冷得厉害,滴水成冰,可是小冬最喜欢这个时节。这会儿安王和赵吕都待在家中,大家一起热热闹闹预备过年,安王亲手给她写福字和春联,小冬也学会了剪窗花儿,她对这件事儿很着迷,每年都剪很多,除了玉芳阁,把安王和赵吕的院子也都贴得满满当当,红红火火。她会剪各种各式的样子,比教她的师傅还强。有样子的她能剪,没有样子她自己也会画样子剪,剪子铰着红纸嚓嚓地响,屋里暖烘烘的,熏得脸微微发热。 沈静不在安王府过年,可是秦烈却来了,多一个人,就多了一倍的热闹。 小冬跟着他们放鞭炮,点焰火。有一种小焰火叫钻地鼠,和指节般大小,点燃了以后火花哧哧的冒着,满地乱窜,小冬总怕烧着裙子,赵吕一点,小冬就忙着往台阶上面躲,逗得赵吕哈哈大笑。 还可以自己动手做灯笼,秦烈的手当真巧,把竹筒削得纸般薄,上面雕镂着花开富贵,喜上梅梢,里面放只蜡,点起来放在屋子里,里头的光把竹罩上的图案映在墙壁上,隐隐约约似真似梦。 小冬笑着说:“表哥有这门手艺,将来就算不做买卖了,还可以去做灯笼卖。” 秦烈也笑了:“我小时候,娘若要出远门或是忙得没空管我,我会自己跑到邻居家去找饭吃,跟着木匠师傅一起吃一起住,这点儿手艺就是那时候偷师学来的。” 小冬吃了一惊:“那时候你多大?” 秦烈比了一下:“跟这桌子一般高。” 那秦烈的娘也实在有点太放任了,也不怕孩子让人抱走。 听安王的口气,秦烈也是单亲家庭,只有娘没有爹,不知道那个爹是死了还是走了,秦烈的娘既当爹又当娘,顾赚钱就顾不了灶台,也难怪秦烈要去邻居家找饭吃。 小冬的目光大概充满了同情怜惜,秦烈说:“没事儿,后来我长大一些了,就能自己做饭,后来就跟我娘一起跑买卖顾铺子。” 他手还忙活,刻刀在手里灵活得象有生命一样,小冬索性在他旁边坐下来:“那后来你怎么来的京城?” “王爷写了信来,我娘也愿意我多读些书,多见见世面。” “那,你喜欢京城,还是喜欢你家乡?” 秦烈停下手来想了想:“喜欢京城。” “咦?”小冬十分意外:“为什么?” 她自己就是个十分恋家的人,别的地方再好,也觉得没有家乡好。秦烈的答案和她意料中的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 秦烈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越不说,小冬越是好奇,连连追问,最后秦烈把雕好的笔筒往她手里一塞,拍拍身上的碎竹片竹屑扬长而去。 小冬拿着那个笔筒发了会儿呆,上头刻的是只胖悠悠的小鸡在啄米吃。 呃,这只小鸡让小冬想起那年生病秦烈带只小鸡来探病的事了,一样胖胖圆圆的。 想起来还象昨天的事一样,小鸡的身体软软热热,在手心里微微腾挪挣扎——感觉就象握住了谁的心一样。 小冬忽然想到,秦烈说喜欢京城——难道他有了心上人?而那人是在京城的? 啊,这样就说得通了。 所以秦烈一向爽快,刚才却不肯说出自己更喜欢京城的原因啊。 呃,他会喜欢谁呢? 小冬好些天都在琢磨这个,想不出来秦烈喜欢的会是什么样的姑娘。 秦烈这些天空着替她做了一堆小东西,其中就有一盏玲珑八角灯,竹架为骨,上嵌琉璃,点起来灿然晶莹,美不胜收。小冬爱惜地只点了一小会儿,就吹熄了蜡烛,把灯收了起来,秦烈问:“怎么不点了?”没等小冬回答应,他就猜测着说:“想留着上元时候点?” “不是……”小冬说:“怕点坏了……留着以后慢慢点。” “没那么易坏。再说,坏了我再做。” 谁知道明年,后年,大家都还会不会在一起? 说不定明年秦烈就会成亲,也不会再象现在一样留在安王府过年了。 也许要不了一年他就已经离开京城了,再见不知何日,他毕竟不是京城人氏,他的家在遂州。 小冬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失落。难怪古人有诗云,相见时难别亦难。 不过小冬当然不会把心里想的照实说出来破坏气氛。 现在大家能聚在一起,那就快快活活地过。将来分开了,还可以把这些记忆拿出来回味。 上元节那天赵芷早早跑来安王府找她,手里提着一盏字谜灯,笑着说:“来来,你来猜猜看,猜中了本姑娘重重有赏。” 小冬看了一眼,上头的字谜倒是赵芷亲手写上的。 “猜中赏什么?” “咦?你先猜了再说啊。” 小冬故意撅起嘴摇头:“要是只给一块两块糖,那我还是别费这个力气了。” 赵芷瞪她一眼:“我有那么小气吗?”她把荷包一亮,里面金灿灿银晃晃的塞满小银珠小金豆子:“我可是带了真金白银来的。” 小冬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好吧,那我就猜一猜。” 不过看赵芷得意洋洋又急不可耐的样子,想必她是想了极难的灯谜写在上头,有意来刁难人的。 头一首是字谜,“千里江陵一日还”。 —————— 今天来不及二更了,明天补上 第二十五章 赏灯 第二十五章赏灯 小冬皱了半天眉头,摇头说:“猜不出来。” 赵芷乐不可支:“嘿,我就说嘛,我出的灯谜,准把人都难住。对了,你的灯呢?” 小冬把秦烈给她做的那盏琉璃灯拿了出来,赵芷啧啧称赞:“一看就不是那些匠人的手艺,哪弄来的?” “秦家表哥替我做的。” “真没看出为,他还有这本事。”赵芷看看自己的灯:“我这个太寻常了,灯魁肯定是得不着。太后娘娘难得今年高兴,说灯魁有重赏呢。” “我这个既不风雅,又不华贵,八成也是没指望。” 但是小冬自己最喜欢这个,就算安王给她看的那盏白玉楼阁八角灯,她也觉得没有这个好。安王的那盏灯太过名贵,根本不能拿来点。 “咱们几时进宫?” 小冬想了想:“嗯,要去无福宫领宴,再到望仙楼观灯……我算算,过了午再去也不迟。” “对,别去的那么早了,到处闹哄哄的,人一多容易出乱子。”赵芷记忆犹新,除夕宴那天吃的不好,茶水续不上,还被人踩了裙子,簇新的销金纱披帛溅上了油斑,废了。回去之后她娘心疼东西,把她一顿好训。 赵芷一点儿都没料错,一到过节的时候,宫里格外热闹,也格外的忙乱。人手并没多增,可是活儿却多出几倍来,大冷天,那些宫人们忙得却是一头一脸的油和汗,也顾不上停下来擦一把。 六公主带了一盏彩云追月纱灯,七公主只有一盏寻常的兔儿灯。其他人带的灯也都精巧奇趣,没有重样的。吃了一顿没滋没味儿的宫宴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望仙楼赏灯。 冬日里御花园中也没有什么景致,可是今夜不同。那些花树上扎着绢花纸花,廊下地上点着各式的灯笼,照得御花园有如白昼。流光池今夜名符其实,水面上许多小船慢慢划过,船上挂着彩灯,还有穿着彩衣的歌伎站在船上起舞,做出种种曼妙姿态。望仙楼下琴师歌女们怀抱乐器,先奏了一首盛世太平曲,又来了一阙迎春颂。 赵芷靠近小冬:“想什么呢?” “嗯,我琢磨着,看灯果然要在有水的地方看。” 万点灯光倒映在流光池中,记得有阙词中写着,“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还有“风啸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御花园中,可不正有花千树?流光池上,灯影闪烁,恰如银鱼金龙群舞。 赵芷看了一会儿,她坐不住,跑到一旁去和人玩猜灯谜,可惜不是个个人都象小冬一般识情识趣,没多会儿便有人猜出了她灯笼上几个灯谜,把谜底写下来亮给她看,赵芷唉声作气,割肉一般掏出银珠子给人,金豆子却捂着不肯给。 望仙楼上毕竟有风,小冬觉得有些凉意,朝里挪了下位置。圣慈太后和皇帝坐在正中楼台上,皇帝面带笑容,正指着下头的一处景致和太后小声说话,圣慈太后微微点头,看上去融融洽洽,母慈子孝。 小冬自然希望皇帝和圣慈太后母子和睦亲近。 她还看见了安王,站得稍靠后一些。赵吕和三皇子站在一处。这些都在亮处,略昏暗一些地方,离得远,夜色重,就看不太清楚了。 七公主不知从哪儿钻了过来,又跑到小冬身边来了。大概跟她要了几回东西,把她给牢牢地记住了。 小冬心里倒是真的很怜惜这个小姑娘,朝她招手:“七妹妹坐这儿。” 七公主乖乖地挨着她坐下,小冬在面前的盘子里取了几片核桃酥递给她:“吃吗?” 七公主接了过去,往嘴里填了一片,面颊顿时被撑得鼓起一块来。 她盯着小冬手里的灯看了一会儿,还伸手去碰了一下,象是怕被烛火烫了手一般,刚触着上头的琉璃,就飞快地缩了回来。 “这个不烫的。” 七公主抬头看看她,然后又伸手去摸。指尖顺着竹子上刻出来的花纹划动,脸也越挨越近。灯笼里的光透出来,影影绰绰的淡黄浅浅地印在她脸上,那张雪白粉嫩的小脸儿看起来更添了几分秀丽。 小冬指给她看:“这是梅花,这是竹叶,这是松,合起来称岁寒三友。梅花在隆冬开放,而竹子与松柏一年四季长青不衰,不畏严霜,欣欣向荣。” 七公主大概是听懂了,看了看小冬,忽然把脸颊贴到她的手心里。 小冬微微吃惊,只觉得她小脸儿粉嫩柔软,大概是因为楼高风凉,所以她的脸是凉冰冰的。 有宫人过来,行礼说道:“郡主,太后娘娘请您过去。” 小冬点头答应了一声:“知道了。” 她站起了起来整整衣襟裙摆,赵芷往这边看了一眼,小冬做个手势,以口型示意:“我过去那边。” 赵芷正忙着猜旁人的灯谜,匆匆朝她点了下头。 她摸了下七公主的头发:“我去去就来,你好好在这边。” 七公主却扯住了她的袖子,小脸儿上一副坚定的神气。 小冬犹豫了下。 周围的那些宗室郡主县主们对七公主很是冷淡,离得近些的六公主是不能托付的,赵芷呢,这会儿又玩得兴起顾不上。 “那你跟我过去吧。” 宫人忙说:“太后娘娘并未宣召七公主……不如……” “没关系的。” 七公主除了不说话,其他方面都算乖巧,又不惹祸,太后不会讨厌她。 宫人还在犹豫,小冬说:“走吧。” 从她们这些女眷待的偏阁去望仙楼的正中还要绕过回廊再经过一段楼梯,小冬拉着七公主的手,跟在引路的宫人后头朝那边去。 出了门一股冷风扑在脸上,小冬打了个寒噤。虽然外面也是彩灯处处,可是这一段回廊却显着昏暗得多。 七公主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人也依偎过来紧紧挨着她。 小冬轻声问:“冷吗?” 七公主没吭声。 小冬也习惯了她的沉默。 ——应该给她再找件斗篷穿的。这么一热一冷的交替,最容易着凉生病。 宫女挑着一盏灯笼在前头引路,高声说了句:“这边儿黑,郡主当心脚下。” 七公主握着小冬的手在微微发抖。小冬不知道她是怕冷还是怕黑,轻声安慰了句:“别怕,慢慢走。” 到了转角处,前头的宫女快走了一步,忽然“哎哟”一声朝旁边歪倒下去。 小冬一怔,问道:“怎么了?” —————————— 祝亲爱的月月生日快乐。 嗯,给月月的生日贺文番外贴在鲜那边了,因为有H,这边可不敢贴。大家如果有看过空城,喜欢怀歌和汝默这一对的,可以移步去那俺鲜那边的专栏观看…… 扭扭~~ 第二十六章 刺客 第二十六章刺客 宫人手里的提的灯笼一落地便熄灭了,前方顿时昏黑一片,前前后后都没别的灯亮,只有七公主手里那盏小兔子灯还有些微弱的光,小冬隐约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没再朝前走,一边拉着七公主朝来路退回去,一边高声喊:“来人!” 她的喊声被忽然炸响的焰火声盖了过去,就算她声音再高一倍也不会被人听见。 斜刺里忽然有道人影窜起,猛地朝小冬撞过来。小冬朝旁边躲闪,那人一把扯住她的手臂,电光石火之间她明白过来—— 这人要把她推下去! 小冬这些年和赵吕学的那点儿本事现在似乎全派不上用场,不管她拧也好踢也好,那人另一只手抓在她腰间,小冬低下头去狠狠咬了一口,那人手丝毫不松。 身体已经被拎了起来,小冬一只手死死抓住栏柱。天冷,那柱子滑得抓不住。 难道……难道她就要死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了吗? 忽然间眼前火光一闪,那人半边身体忽然窜起火苗烧了起来。瞬息间小冬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手肘重重砸在那人眼睛上。 那人长声惨叫,小冬趁势挣脱了出来。 后来再回想那时候的情形,小冬始终觉得脑海里一片模糊。 但是,她记得,她的确想都没想就拔了头上的簪子,朝那人刺了过去。 她瞄的是咽喉,可是那人身子高,忙乱间也没有刺准,那一下扎在那人肩膀上。 他身上的火已经窜得老高,再也顾不上和小冬纠缠,弃下她们两人,飞快地闪过了拐角。小冬惊魂未定,也顾不上别的,一把扯上七公主就朝回跑。 焰火在空中炸裂,轰响声连绵不绝,斑斓地火光映着长长的回廊,眼前忽明忽暗。 小冬从来没有觉得哪条路有这样漫长。身后是死亡的威胁,前方是可以逃生的出口,却仿佛遥远得永远也到不了。 她们跌跌撞撞,跑出了那条回廊。平台边的侍卫禁军发觉了异动迎了过来,小冬脸色煞白,头发散乱,胸口和喉咙都因为剧烈地喘息,疼得象刀割一般,扶着腰用力吞咽了一记,指着身后说:“刺……有刺客!” 宦官与宫人惊叫起来,有人上来扶她,有人急切的问什么,有人叱喝指派,有人朝回廊那边冲过去—— 小冬浑身的力气都象被抽开了一样,腿软的象面条儿,根本支撑不住身体。 那人要杀她。 是的,就是冲她来的。 忽然熄灭的灯笼,那个宫人……那道黑影…… 小冬象患了疟疾一样地发抖,上下牙齿相撞格格作响。宫人将她扶进偏阁里,她还是抖得止不住。 恐慌,后怕,寒冷,疼痛—— 身边的那些人急切地和她说话,可她只能看见一张张人脸闪过,一张张嘴飞快地张翕着,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嗡嗡作响,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清。 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她用力掐住手心,多少摆脱了那片茫然的混乱,清醒了一点儿。 “哪里有刺客?” “什么……”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咱们快躲一躲……” “快快,都让开,没看她都喘不上气了吗?” 一个杯子递到嘴边:“喝口水。” 小冬伸手接过那个杯子,手上没力气,杯子没有拿稳,水泼出来洒在手上。 她觉到了烫。 然后她看见赵吕冲了过来,一把紧紧地把她抱住了。 小冬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来,终于放心地把全身重量都交给了哥哥。 “刚才有个宫人说太后让我过去,走到回廊拐角那儿,突然有个人窜出来,想把我推下去。我刺伤了他……还有,他身上还被火烧着了……” 她怔了下,那火是怎么烧起来? 啊,是七公主的兔子灯,扔在他身上了。 对了,七公主呢? 小冬朝旁边看,身遭都是人,一张张脸上惊惶不定。赵芷就在旁边,七公主……七公主不知什么时候被挤到了角落里,她抱着一只脚,小脸儿上竟然没有惶恐受惊的神情,还显得一片平静。 “七公主,刚才和我在一起的……” 赵吕已经把她从上到下都细看了一遍,手轻轻抚过她的脸:“别怕,不用怕,哥哥在这儿,谁也伤不了你了。” 小冬紧紧攥着他的衣裳,头点了好几下。 “看看七公主受伤没。” 七公主的脚伤着了,还掉了一只鞋。 小冬身上有几处淤伤,都并不算重。 太医分别替她们诊治,开了安神的药汤和外用的膏药。 上元佳节的热闹欢庆被一扫而空,圣慈太后紧紧搂着小冬和七公主不撒手,身旁的人轮番劝解安慰也无济于事。 皇帝坐在屏风外头,脸色铁青,尤其是听说那个身上带伤的宦官已经跌下望仙楼摔死,而那个宫人的尸首也在流光池里找到之后更是如此。 小冬靠在圣慈太后怀里,脑海里反来复去就只有一个问题。 是谁要杀她?为什么? 宫中什么人同她有这样的深仇大恨,非要取她性命不可? 她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会和谁结这么大的仇怨。 或者,是冲着安王?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药汤煎好了送来,小冬和七公主一人喝了一碗。平时若吃药,非得就着果脯蜜饯不可。今天这汤药也许真的不苦,也许这会儿觉不着苦。 宫人服侍她躺下来,她们没能把七公主抱来,这小姑娘紧紧拉着小冬不放,圣慈太后抬了抬手,宫人便将她们安置在一张榻上。 身上暖融融的,小冬躺在那儿却不敢闭眼。 她从来没有离死亡这样近。 上辈子的死亡来得太快,她来不及害怕,痛苦,一切就已经结束了,然后,重新开始,她变成了小冬。 可是刚才不一样。 差一点儿儿,她就死了。如果那人不是要把她扔下楼,而是拿刀子来砍她,她能逃脱么? 那人就在宫里……也许,就站在刚才那群人里头,精心策划了这么一场谋杀,要置她于死地,大概还要造成一个她是摔下楼跌死的假象。 是谁? 为什么? —————————— 二更 第二十七章 探望 第二十七章探望 究竟是谁想杀她? 一般人即使想,恐怕也做不到。 得是有头有面有办法的人。 小冬头一个先想到圣德太后—— 不不,就算圣德太后满心怨恨,恨着宫里的每一个人,那怨恨的头一个对象也不该是她。再说圣德太后被逼迁宫后,只怕她幽闭之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接着她又想到皇后,皇后完全有能力策划这起谋杀。可是皇后就算再不喜欢她,她们之间也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小冬又不是会威胁她的后位,会威胁她儿子储君的地位。皇后就算做梦都惦记着想杀人,也不该是她。 那又是谁呢? 小冬实在想不出,宫中还有谁会想对付她。她并没有仇人啊。 安神汤还是起了作用,她沉沉地睡了过去,连一个梦也没有做。 模模糊糊地能觉得有人在摸她的头,额头上暖暖的,微微有一点痒。 小冬眼睛睁开一条缝,动了动嘴,那人急忙比了个“嘘”的手势。 秦烈怎么在这儿? 小冬扶着头慢慢坐起来。 这一觉睡得真够香的,从宫里一直睡回安王府了。 “什么时辰了?” “申时刚过一刻。” 好么,睡了一夜一天啊。 秦烈小声问:“身上觉得怎么样?” 小冬揉揉眼:“酸。” “没受旁的伤么?” “没有。”小冬把袖子提上去一点儿给他看手腕:“就是一点淤伤。” 当时看只是红,现在已经青紫了,太医给的药膏又是绿的,小冬皮肤细嫩,看起来一大片很是可观,其实也不觉得疼。 肩膀,胸口,腰,腿上都有淤伤,头上还碰着一块,已经肿了起来。 秦烈拿出一个小瓷瓶来:“这个换药时擦上,是我们家的秘方,好得快。” 小冬接了过来,灰扑扑的小瓶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上头也没贴签子,连名字也不知道叫什么。 “多谢你了。” 秦烈看着她,目光中仿佛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却始终一言不发。 小冬刚睡醒,脸本来就微微发烫,现在觉得屋里似乎越来越干热,她小声问:“我父亲和哥哥他们呢?你难道又是翻窗户进来的?” “安王爷不在府中,世子刚刚出去,我才瞅了空进来的。你睡了这么久,渴不渴?” 秦烈要来看她,大可以等她醒了大大方方的来看。 也许他也是急性子,也许是太关切了,所以等不及她醒来。 以前也有那么一回,秦烈从窗子偷偷进来探病。 “我帮你倒杯茶?” 小冬摇摇头——睡了这么久,当然口渴。 可是目前她有一项比喝水更迫切的需求。 她想方便。 太想了。 可是秦烈杵在床前,一副关切。小冬毫不怀疑,就算自己现在说想吃龙肝凤髓,只要说出来,秦烈也会想法子上天入地的给她弄去。 可是她现在不需要吃也不需要喝,她只想要马桶! 她的神情忸怩,又不肯说出来,秦烈怔了一下,忽然悟了! 然后小冬就看着秦烈的脸腾一下就红了。他的皮肤颜色本来就略黑,脸泛红了倒不是那么突兀。 秦烈搓了下手,站起身来:“那……我先出去,别回来让人撞见。” 他脚步又快又轻,但是姿态却不怎么好看了,简直象是火烧屁股一样落荒而逃。 他掀开窗子翻了出去,忽然又探回头来,压低声音又嘱咐一句:“药别忘了用。” 小冬点了点头,他才招了一下手,将窗子从外面合上。 啊啊啊!不能再等了。 小冬马上掀被下床,连衣裳都没来及披就冲了出去。实在憋不住了,两条腿都微微发抖。 她这一下动静就大了,外面的人已经听到,便推门进来。 小冬两腿发软走回来,胡氏已经喊了一声:“小冬。” 胡氏早改口叫她郡主,现在突然变成了旧称呼,小冬扶着床柱转头看,胡氏眼睛红红的,站在门边看着她。 “胡妈妈,给我倒水喝。” 胡氏一边拭眼睛,一边应着:“诶,就来。” 胡氏大概是吓坏了。 小冬喝完一杯水,又要了一次。 胡氏绝口不提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只问她饿不饿,想吃些什么,一准儿是怕她再想起昨晚的事情后怕。 红芙她们也跟着凑趣,可是一个个看起来都不如往日水灵,这一天一夜的功夫,都不知她们怎么过的。 小冬舌根发苦,一点儿都没有食欲,现在却打起精神来说:“想吃点儿甜甜的东西。” “啊,有枣儿粥,山药粥,绿豆杏仁儿粥,我这就去端来。” 清粥小菜端进来都是热气腾腾的,不知道已经预备了多久了。小冬喝了一点儿山楂红枣粥,胡氏提醒她:“还有汤药得喝,留着点儿肚子。” 小冬点头答应,又吃了半块水晶糕。红芙有心想让她多吃些,指着一碟腌菜心儿说:“这个是世子亲手调的,郡主再尝尝。” “哥哥调的?” “是啊,世子说这个菜爽口,您睡醒了嘴里没滋味儿,吃这个一准儿香。菜是厨子切的,世子调的味儿。” 小冬果然挟了些尝尝。倒是又咸香,又爽脆,里面放了一点香油,的确很激发食欲。 “想不到哥哥还会下厨。”小冬笑微微地说:“将来谁做我嫂子,那可有福了。” 胡氏说:“能让世子这么体贴关爱的也就郡主一个人,旁人哪,可想也不用想。” 饭桌端下去,小冬摸摸额角的肿包:“拿镜子我看看。” 红茴把镜盒捧了过来,小冬往前凑了一点,撩开头发看。额角肿了好大一个包,油皮也破了一块,微微了点血。 呃…… 镜子里的人蓬头垢面,眼睛也是肿的,头上鼓着包,看起来两眼无神,别提多邋遢了。 “啊……”刚才秦烈看见的她就是这副模样? 丢死人了! 胡氏看她脸色变幻不定,忙问:“是不是头疼?要叫太医进来么?” “不用不用。”小冬连忙摆手。 不是为这个…… 咳,真是的,都是秦烈不好,这下她还有什么形象可言啊!又是尿急,又是邋遢……全都落在他眼中了。 虽然没人去提昨晚的事情,可是并不代表事情已经过去了。 天黑得早,屋里已经掌灯。小冬靠着大迎枕,有一页没一页的翻书。 就算她不去想,昨晚的事情却也会自动跳出来,象放幻灯片似的一帧一帧闪过。 昨天那个人身上突然起火……是当时混乱纠缠之中七公主的兔儿灯摔在了他的身上。连油带火,所以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说起来,还多亏了她,要不是她的灯,小冬就……她打个了寒噤,不愿再想下去。 她离死亡一度那样的接近。 想她死的人……虽然小冬不知道那是谁,可是那人时机掐得正好,除了七公主这个小小意外,其他的全都卡得正好,赵芷玩得起劲,地点选得毒辣准确,甚至正好卡在开始放焰火的时候,这样即使有什么动静,旁人也听不见。 外头丫鬟说:“世子来了,沈公子来了。” 沈静也来了? 小冬坐直身,赵吕已经快步走了进来,他的脸让冷风吹得泛红,身上带着一股寒气。 赵吕把斗篷解下来递给红芙,弯下腰来仔细看看小冬的脸色:“妹妹觉得怎么样?” “我没事儿。”小冬说:“哥哥和表哥吃过晚饭了没?快请坐。” ++++++++++ 一年又一年的,过的真快。 最近比较忙,今天给儿子洗澡,累得我象条死狗 第二十八章 天真 第二十八章天真 看沈静的神情,八成只是知道她病了,却不知道她为什么病的,赵吕应该没对他说出实情—— 这是很自然的。 连昨天晚上在望仙楼看灯的人,多数也只知道闹刺客,可是并不知道这刺客是针对她来的,只是她和七公主正好那时候碰上了。 但是,秦烈却是知道实情的。虽然他没说,但小冬笃定他知道。 虽然小冬对这两人都要称一声表哥,可是和风度翩翩的沈静比起来,秦烈倒更象他们自家人。 明明沈静和安王,和赵吕更相像,他们身上都有一种世家子弟才有的从容儒雅,站在一起更象一家人。 小冬掠掠头发,赵吕忙按住她不让她下床。 “妹妹药吃了么?晚饭吃了什么?” 小冬点点头:“饭吃了,药也吃了。” 沈静安慰了她两句,还递了两本书给她,都是消遣打发时间的。 赵吕送沈静出去,胡氏拿着一只捧盒进来:“沈公子还带了些点心来,郡主要不要尝尝?” 小冬摇摇头,把手里的书交给红芙收起来。 秦烈送药,和沈静送的点心和书,都是表达关心的方式。 赵吕送走了沈静,又掀开帘子进来,胡氏她们知机的退了下去。 “哥哥坐。” 赵吕在床前坐下来,拨开她的额发看了看伤处,目光中满是痛惜:“很疼吧?” “不去想就不疼。” “昨天那个宫人是怎么说的,你可还记得?” 小冬点点头,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形。赵芷和几个郡主县主在一起猜灯谜,七公主过来寻她,那个宫人是从外头进来的,身上带着凉意,她一直没有抬头,小冬也没有看仔细她的面目。望仙楼上那会儿人极多,这个宫人不是惯常见的长春宫的宫人。上元节宫里事多人手不足,从掖庭和西内临时调派了不少人手来,所以小冬也没有多想。七公主不肯离开,要同她一起去,显然那个宫人没料到,当时她是想阻拦的…… 说起那个从暗中窜出来的刺客,小冬声音微微颤抖,仿佛那可怖的一幕又跳到眼前。赵吕握着她的手,连声说:“妹妹别怕,有我在这儿。” 小冬点点头:“我知道。” 她喝了口水继续说下去,那个人明显是早就等在那个拐角处的,宫人的灯笼一熄,他就扑了出来。 “他没有带刀子利刃,一心想把我推到栏外。要不是七公主的灯笼破了,他身上突然起火,我……”绝对难逃一死。小冬缓口气,赵吕心中不舍,却没打断她:“然后呢?” “我拿簪子刺了他,没刺准,只刺着了他的肩膀……” 断断续续地讲完,小冬讶然发现自己又出了一身汗。只是回想讲述那时候的情形,艰难得好象做了什么剧烈运动一样。 “事情查出来了吗?” 赵吕摸了下她的头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小冬。 在他的心中,是不愿意让小冬知道这些阴暗残酷的事情。可是—— 他不舍,不代表别人就不会再出手。 他和父亲,终究不能将小冬护在身后一辈子。 有些事情她得知道,得面对。 “那个宫人是原来凤仪宫的宫人,后来遣发到掖庭。宦官是闲厩司里的人,一直在东内苑伺候。两个人昨晚都死了,一个是摔死,一个是溺死。” 小冬的手抖了一下。 赵吕明明感觉到了,却硬下心肠不去理会。 “昨晚皇上发落了内侍监和羽林军一大批人,连夜将掖庭和东内苑的宫人宦官抓了百余人,审到今天中午,已经死了十七个……” 小冬猛地抬起头来。 赵吕直视着她的眼睛:“表面上看,这件事与圣德太后有关。但是谁都知道不是这样。” 小冬当然明白。 虽然那个宫人是以前圣德太后用过的宫人,可这能说明什么?什么也说明不了。 “我告诉你这些话,不是让你想着那十七个人。就算今天不是你遇着这件事,那些人一样会被问罪。你心肠太软,又总把人想得太好,这样的事,也许以后还会发生。我和父亲不能保护你一生,你得学着保护自己。” 小冬脸色煞白,赵吕心疼不已,可是想到父亲说的话,心肠不得不刚硬起来。 昨天夜里回来时,马车走在街上,四下阒寂无声。 这个世上仿佛只剩下这么小小的一点空间,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是我误了她,总想着不让她沾染这些。可我们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一世。她终究会长大,总会有我们眼见不到的时候,这次是侥幸保住了性命,若还有下次呢?” 赵吕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现在难受一时,总比将来后悔一世的好。” 是的,现在难受一时,比将来后悔一世好。 赵吕在心里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小冬会遇着这事,而不是他遇着,焉知不是他们把小冬保护得太好,让旁人觉得她太过于软弱可欺了?若小冬是精明通算计,八面玲珑圆滑老练的人…… 赵吕觉得心里一揪一揪的疼。 他多希望自己能一夕长大,能成熟到足够为妹妹遮风蔽雨,护着她不受任何伤害。他也希望妹妹永远不要长大,就象小时候那样,又天真又善良,被父亲和自己护的好好的,永远不须要被迫面对这一切。 小冬和赵吕默默对视。 她知道赵吕有多难过。 赵吕眼圈红红的,直直盯着她,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 小冬反过手握着赵吕的手,只觉得他的手,从来没有这么凉过。 “哥,再帮我倒杯水。” 赵吕应了声:“好。” 他借转眼的机会抹了抹眼角,提壶往杯里倒水。劲儿使猛了,茶水一下子溢出来不少,洒在手背上,烫得他一哆嗦。 他把水递给小冬。 小冬连杯带他的手一起握住,看着慢慢泛红的手背:“怎么烫着了?” 赵吕抽着手要往背后藏,连声说:“没事儿,水不怎么热。” “我都懂,都知道……”小冬对他笑了:“以前也不是一点儿都不知道这种事,就是不想去懂。哥哥放心,跟父亲说让他也放心,我……” 我以后,会长大了。 这世上没有谁,有永远天真的权利。 赵吕匆匆离开,他也许怕自己会失态。 小冬抱着被子坐着,屋里地龙烧得旺,她面颊烫热,胸口象是堵着一股气,咽不下喘不出,憋得她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窗格一响,小冬抬头去看,秦烈竟然又从窗子翻了进来。 “你……”小冬忙抹了下脸,压低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秦烈大步走近,他身上带着浓重的寒意,简直象是一樽冰陀子从屋外移了进来。小冬睁大了眼:“你……一直没走?” 秦烈站在那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小冬只穿着一件白绫袄,头发散披在肩膀上,看起来比实际年岁还显得稚弱。 他只是不出声,小冬心里疑惑,正要再问。 “你……” “我教你些防身的本事吧。” 小冬怔住:“啊?” “等你好了,我就教你。” “呃,可是……” 秦烈没等她说话,就用力点了下头,替她把被子朝上扯了扯,转身走了。 小冬坐在那儿发呆。 这人真会自说自话啊,他说教就教?也没问问别人愿意不愿意跟他学。 小冬啼笑皆非,皱了一会儿眉头,又忍不住笑出来。 —————————— 成长是一定会到来的,虽然免不了挫折伤痛—— 呃,俺文艺鸟~~ 要月底啦,再求求票票。 第二十九章 礼 第二十九章礼 出了正月,天气一天天暖起来,冰雪消融,莺飞草长。 从出了上元夜的那件事情之后,赵芷旷了许久,终于再登了安王府的门。丫鬟端了茶进来,赵芷就一直瞅着小冬,不说话。 她比前些时候瘦了些,可能是脱了冬装,所以也显得高挑了些。脸上褪去了孩童的懵懂,露出些少女的韵致来。 丫鬟一出去,她就朝前挪了挪,握住了小冬的手。 “你……你怪我吧?不是我不想来,可是家里人不许……” 小冬很理解景郡王、王妃的心情。上元夜的刺客是针对她来的,这事儿瞒得过外头人,但景郡王府一定心知肚明。赵芷那天晚上要是陪着小冬一块儿,说不定会遇着什么事儿呢。 “那天,那天晚上我要是陪着你一块儿……” 小冬急忙摆手:“快别这么说。那是飞来横祸,谁能事先料到?” 赵芷急得脸通红:“我没过来看你,你不怪我?” 小冬还得再安慰她:“世道儿不太平,能不出门还是不出门的好。其实我早没事儿了,就是家里一样看得严,你不知道,头些天连床都不让我下呢。” 幸好赵芷前些天没过来,要不然小冬还不得带着伤病劝慰她逗她开心? 这也是人之常情,探病的人总得表示关切与担忧,得病的人反而得说些“没什么”“不必担忧”之类的。 “我看看你的头。” “已经好了。”小冬把头发撩起来给她看。 赵芷搬着她的脸对着光仔细看了几眼:“还好没留下疤来。” 赵芷带了一堆东西来,吃的玩的用的都有,象是为了弥补前些日子不能来的缺憾,所以连自己最钟爱的一套檀木妆盒给小冬拿来了。这个是她收的生辰礼,向小冬夸过好几次,自己都没舍得用。 小冬挨个把盒子里拿起来看,从大到小一共五只装在一起,一只套一只,顶小的那个不过一寸见方,玲珑可爱,只能装一只戒指或是一对小坠子。 “这个我可不敢收,你快拿回去吧。” 赵芷其实也心疼,咬着牙说:“不了,拿都拿来了。” 小冬笑笑,把小的那个扣在手里:“你心意我领啦,哪,我要这个就行,你把那四个拿回去吧。” 赵芷立场本来就不坚定,现在越发动摇了。小冬又说了句:“俗话说,礼轻情义重。既然有了情义了,何必要重礼?难道你觉得你的情义薄,才要重礼来填补?” “胡说八道,我的情义才不薄呢。”赵芷虽然嘴里在说她胡说,可脸上已经笑开了,捧着妆盒喜孜孜地:“那我可拿回去了?” “嗯。” 赵芷和她挤在一块儿说悄悄话。 “我瞅着你也瘦了。” “是吗?”小冬摸摸脸颊:“我还觉得这些天光吃不动,好象还胖了一点。唉,这些天药汤灌了不少,总是清粥小菜,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赵芷噗地笑出来,又忙掩住嘴:“呸呸,什么鸟不鸟的……这话你哪儿学来的?” 小冬瞅她一眼:“偶然听别人说的,难道这话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么?你倒给我解释解释。” 赵芷发觉自己说漏了嘴,白她一眼:“别捉我的话刺儿。对了……年了过了,节也过了,你还回去上学吗?” 小冬怔了一下:“回呀,怎么不回。” “其实……”赵芷抓抓耳朵:“天天学来学去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我都不爱去了。礼仪规矩谁不会啊?画画下棋什么的学了也派不上用场。我娘和我说,要不过了年就不去了,请师傅在家里教我女红厨饪什么的……” 景郡王王妃也许让这事儿给吓着了。 “我父亲还没提起过。” “唉呀,你家里没个主事儿的,你父亲你哥哥又不懂这些不能替你打算。我觉得我娘说的没错。”赵芷小声说:“再说,夏天那么热,冬天又那么冷,谁耐烦天天起早贪黑的去应那个卯。” “其实最后一句才是你的真心话吧?” 赵芷白她一眼:“本来就是白耽误功夫……去年冬天那么冷,炭盆儿不够,我脚上差点生了冻疮。夏天就更不用说了,又闷又热的,那么多人挤一个屋里,头油味儿熏得人都要晕过去了。你说,这上学好么?” 小冬怔了下。 赵芷说的这些苦楚,小冬也当然不会甘之如饴。 “咱们又不是外头的男人,读书要求功名,十年寒窗就为了博个封妻荫子。现在学的东西将来又用不上——”赵芷忽然笑了:“可那些男人学的那些什么圣人言,将来也未必用得上。” 她抓着小冬的手,小冬本能地一扭一甩给甩脱了。甩完她愣了,赵芷也愣了下,转头看她。 糟……快成条件反射了。 小冬咳嗽一声,把话岔开:“那你确定是不去了?” “我娘是这么说,也不是直接说不去,就是先说病了呗,再找个别的由头,就不再去了。” 红芙进来送了茶点,特别说:“这桃花糕刚蒸好,郡主尝尝。” 等她出去了,赵芷捏了块糕:“怎么样,你还去吗?” “我也……”不想去。 并不单是因为上元夜的惊魂,又或是从这件事背后透出更多的东西让她望而却步。而是赵芷说的有句话让她有同感。 白耽误功夫。 集玉堂的目的不是培养才女,启蒙是绰绰有余,可再提升就没有什么空间了,纯是拉关系混日子,棋课玩过去,画课混过去,倒是字都练的不错——这是唯一不能应付差事敷衍搪塞的。写的用功就是用功,不用功就是不用功,一目了然。 她也想过,学些更有用的东西。 ——也许她已经开始学上了。 秦烈教她防身术是悄悄教的,旁人不知道。 不得不说秦烈很懂得寓教于乐,教她的类似小擒拿之类的动作,还都很……呃,阴损,不需要太大气力,小冬也学得很快,没人的时候可以自己还会多练练。 秦烈不能在她手上试招,就用木头刻了一截人的手腕手臂来,指点她哪些是重要又脆弱的关节,什么拗手指拿寸关。小冬初时对那截木手有点发怵,没几天就摸习惯了,还拿着那个敲过秦烈的头。她觉得自己没使多大劲,结果敲得当一声响,倒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小冬,小冬。” 她回过神来,朝赵芷笑笑,也取了块糕。 “你也考虑考虑,再跟安王叔和赵吕哥商量一下吧。”赵芷小声说:“我娘说要从宫里头给我找师傅,我跟她说了,得给我找个脾气好的,可不能找那种阴阳怪气冷眉冷脸,得我看着舒服才成。” 小冬忍不住笑:“你好大的谱儿啊。” —————————— 二更写了一半,去翻了下资料,结果翻着翻着就忘了自己还有半章没写完呢~~~ 第三十章 药 第三十章药 上元节刺客事件似乎无声无息地过去了,有些人沉下去,有些人浮上来。最后虽然没有某某教某某会的拍胸脯蹦出来对这件事负责,可是京城里宫里也有数日风声鹤唳的,有人说看见谁谁被抓了,谁谁忽然间全家一起不见了,又或是……诸如此类等等。 长春宫沿墙开了一片花,粉白粉白的一片,把绿叶子都遮没了。 小冬在那儿停下来看了一眼,阳光照在花丛上,那粉白如此耀眼,仿佛冬天的皑皑白雪一般。 “郡主,走吧。” 小冬点点头:“太后娘娘可好?” “好,就是一直念叨郡主。” 小冬点点头。 这些天圣慈太后隔三差五就让人给她送东西去,吃的玩的用的一样不缺,其中有一套玲珑玉石拼镶山水小屏风,小冬十分喜欢。赵吕给她出主意,说把这个摆在书案上特别合适。 小冬给圣慈太后行礼请安,圣慈太后等不及,已经站了起来拉她的手,抚摸她的脸,她的头发,肩膀,一直捏到手。 “我都好啦。”小冬声音微微哽咽,她吸口气,努力展露笑容:“让太后娘娘悬心,都是我的不对。” “快过来。” 小冬挨着圣慈太后坐下。 “让人送去的菩提果,你吃了没有?” “吃了。”小冬小声说:“哥哥还挤了汁子替我擦额头呢。对了,太后娘娘给我的那架小屏风真是精巧,连父亲和哥哥都赞不绝口。” “那个是夏天摆的。”圣慈太后想了想,问旁边的采姑:“我记得还有一架牡丹蝴蝶锦绒的,回来你找找,现在摆正合适。” 小冬忙说:“可不要,回去父亲又要训斥我。” 圣慈太后当然不把安王的威胁放在眼中:“不怕他,让他有话来找我说。” 嗯,怪不得世人都说慈母多败儿。圣慈太后这种惯孩子的方式,要是用在其他人身上,非教出几个惊天动地的败家子来不可。 红楼梦里贾政要管教儿子,板子刚举起来,老婆来拦,才落下去,老娘又来拦,老婆可以不理会,老娘的话他却不能违逆。 我看我现在的待遇比宝二爷只高不低,父亲要是对我大声儿了,圣慈太后一准给我撑腰。 隔辈亲隔辈亲,果然有道理。 外头人说:“禀太后,明贵妃与五公主来了。” 圣慈太后说:“哦,让她们进来吧。” 小冬站起来避过一边,明贵妃扶着宫人的手走了进来,她瘦多了,衣裳穿在身上好象是挂着似的。原来丰润的肌肤也没了光泽,好象一张有了年头的旧雪纸。五公主跟在她身后,要不是刚才通报这是五公主,小冬压根儿想不出这就是那个明艳而骄傲的五公主。她走路的时候肩膀有点缩着,头也垂着,面上带着一条纱,以前的神采飞扬都不知去向了。 明贵妃看见小冬,也微微露出意外的神情。 “郡主也来了?” “贵妃娘娘,五姐姐。” 五公主默默回了一礼,并没说话。 “你们姐妹也多日没见了,到后头说说话去吧。” 明贵妃八成是有事求太后——她现在宠眷大不如前,恐怕求皇帝不大灵光,而皇后不给她落井下石就算得上厚道了。 小冬猜多半是和五公主的婚事有关系。除了女儿,明贵妃也没有什么为难的事。就算宠爱衰减,她毕竟还是贵妃。 天气已经暖起来,五公主还穿着厚衣裳,小冬招呼她:“五姐姐,外头花开的好,咱们去转转?” 五公主象个幽灵一般跟在她身后,无声无息地。 “五姐姐身体都好了么?” 五公主只是嗯了一声。 小冬想想自己也没有探望过她,微微心虚,于是换个话题:“姐姐现在还住万福宫么?是不是迁回去了?” 五公主又惜字如金的说:“是。” 小冬连换三四个话题,五公主都不接,小冬也闭上嘴不说话了。 她们在亭子上坐下,宫人端了茶点上来。 “小冬妹妹。” 小冬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五公主居然主动开口了。 “五姐姐有话请讲。” “听说你前些天也受了伤,还是伤在颜面?” 啊? 小冬想想,脑门碰肿一块儿,也算伤在颜面吧? “只是一些青淤,已经都好了。” “伤在哪里?” 小冬撩起刘海来给她看:“已经看不见什么了。” 五公主凑近看了一眼,小冬一看她,她却象被针刺了一样扭过头去。 隔着纱,小冬只模糊的看见她面颊的轮廓——但面纱下的面庞,好象并不平滑。 “你都用了什么药?” 呃……小冬大概明白一点儿她在想什么了。 可是她的伤本来就轻,哪怕什么药也不抹,照样不会留下疤来。可是听五公主的意思,好象觉得她有什么灵丹妙方似的。 也许传言中她伤的很是厉害? 有可能,话传三人就要走样了,传到五公主那里都不知道歪到哪一国去了,说不定五公主以为她已经毁容了,结果今天一看她完好无恙,自然惊讶好奇。 “也没用什么,就是活血化淤的汤药膏药。”小冬想了想:“嗯,还吃了两枚菩提果。” “菩提果我也吃了,也用了……”五公主的语气听起来透着质疑,好象并不相信她所说的。 “好妹妹,你是不是请了什么好郎中,用了什么别的药,可别瞒着我。要是真的能……”她顿了一下,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热切:“我一辈子都记着你的好。” 看来五公主的脸,问题果然严重,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要真有什么秘方,小冬当然不藏私,可是她真的没有啊。 看她摇头,五公主有些激动,一把抓住她手:“好妹妹,求求你,帮帮我吧。我……我现在活着没一点意思,连镜子都不敢照,看着现在这张脸,我自己都觉得害怕,都想作呕……” 她掐得小冬的手腕生疼,目光亮得让人心惊。小冬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先用秦烈教的方法把她甩开——事情还不到那个份上。谢天谢地她的自制能力比刚学的时候好多了,换成前些天她惊弓之鸟的状态和刚学本事那时候的条件反射,五公主这会儿肯定已经被她给反过来拧住手了。 小冬微微害怕,想把手抽回来,可她越抓越紧。 “我不白要你的,我也有要紧的事情告诉你。你不想知道,是谁要杀你吗?” 什么? 小冬愣了一下,身后传来六公主有些尖锐地声音:“哟,看这是谁啊?不是五姐吗?” 五公主一僵,小冬趁机抽回手来。 六公主穿着一件嫩黄春装,披着荷叶边短斗篷,笑吟吟的拂开花枝走了过来。 ——————————————- 欢迎大家捉虫虫 第三十一章 对峙 第三十一章对峙 “难得今天天气这样好,五姐姐也终于大病初愈。”她刻意在“大病”和“初愈”上加重了语气。又朝我说:“小冬妹妹,好些天没见你了。” 对我她倒是客气了一点儿,不过目光中的探究意味还是让人不怎么舒服。 六公主绝对是来找茬的。 她从一坐下来就盯着五公主不放,直直的目光仿佛要透过五公主那层厚厚的面纱看清楚她面纱下的真容。 以前她从来没有这么直勾勾的打量过五公主,她观察她的时候目光中总是同时混合了嫉妒与向往,而且时间都很短暂,看过一眼立刻转开,过了一会儿,又会悄悄再转回来。很象是在看一件自己买不起的漂亮衣裳或是华贵的首饰那样。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这件衣裳,首饰,已经被毁坏了,一钱不值了。 于是她肆无忌惮的打量,讽刺,可能……还会再干点儿别的。 “今天太阳这么好,又没有风,五姐姐还捂着脸干什么呀?” 五公主哼了一声,小冬都可以感觉到她没有诉诸于口的的屈辱和……惧怕。 一向顺风顺水的五公主,几时需要倒过来惧怕六公主这个并不出色的妹妹兼对手? 可见对女性来说无论什么年代,相貌都是第一位的,你再有聪明才智,相貌上先天不足,难免也先失了底气。 六公主的手伸过来,冲着五公主遮脸的纱就过去了。 这就过份了。 五公主猛然转过头来,目光如剑,刺得六公主本能地一怔,手僵在那里。 “六妹妹,我当你是妹妹,你也要知道我是你姐姐。这可是在长春宫,你若对我无礼,咱们去太后面前讲理对证也方便得很!” 六公主悻悻地收回手坐了下来:“想不到五姐姐以前这么伶俐的人,现在却只能口口声声搬着太后替你做主了。”她眼珠一转,又笑起来:“对了,妹妹是不该对姐姐无礼,毕竟姐姐在宫里是待不久了。咱们终究姐妹一场,不管姐姐是要嫁出宫去,还是要去慈恩寺清静礼佛,咱们姐妹到底不能象以前一样时时相见天天说话儿了。妹妹可真是舍不得姐姐啊。” 可别。谁要是有这么个妹妹,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宫里的女人几乎全都无师自通的学会争夺。女人们要争夺,女孩子们也在争夺,把对方比下去,踩下去——这没硝烟的比斗毫无温情,简直是你死我活的拼杀。 对她的恶毒的话五公主充耳不闻,仿佛没听到一样。 拳头打在棉花上并不能让六公主消气,可是她既不能动手,再说话看来五公主也是不疼不痒,转而对小冬说:“小冬妹妹,你来猜猜,咱们五姐姐是要出嫁呀,还是出家呀?” 干嘛扯她? 小冬皮笑肉不笑:“六姐姐也是来向太后请安的吗?有没有遇着贵妃娘娘?” 六公主怔了下,脸色不定:“贵妃也来了?” “是啊,同五姐姐一起来的,正陪着太后在里面说话呢。” 对明贵妃,五公主还是有畏惧之心的。 小冬并不是想帮五公主,只是不希望自己搅进这两姐妹的是非里。 “采蓝姐姐。” 亭子下头的宫人应了一声:“郡主有什么吩咐?” 小冬站了起来,抚了抚裙摆:“两位姐姐慢慢聊,我先告辞了。” 五公主蹭一声站了起来:“我你一块儿走。” 小冬看了她一眼,五公主还是不死心? 可她真没有什么特效的灵丹妙药可以美容除疤。 走了没几步,小冬发现六公主居然也跟上来了! 对了,被六公主一扰,小冬差不多把五公主说的最后一句话给忽略了。 她说,她知道要杀小冬的是谁。 她怎么会知道? 到底是谁? 当然,也有可能她是随口乱说。 小冬心里在狐疑,可是她没象以前那样冲动或是轻信。 她可能永远也学不会算计,也不会分辨对方的哪一句话是欺骗。 但她要学会保护自己,保护家人。 不可轻信就是第一条要诀。 采蓝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们,须臾不离。 小冬觉得自己是不够聪明,她不象这些人,从小就在阴谋诡计权势拼杀中打滚,磨练得心肠刚硬满肚子算计,她有前世的记忆,感触,心性——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她还是不会变成她们一样的人。 她们回去的时候,明贵妃眼睛通红,圣慈太后冷漠依旧。六公主向太后问过安之后坐到一边,规规矩矩的毫无刚才在外面那股锐气和凶狠。 小冬能觉察到圣慈太后心情不好,极其不好。 小冬和她这些年相处下来,对她已经十分了解。圣慈太后平时对人也十分冷漠,可是那时候她平静而自然,现在她却坐得笔直,嘴唇微微抿着。 小冬不知道明贵妃说了什么让圣慈太后如此发怒。 在她印象中,圣慈太后仿佛永远不会为了什么事情发怒。她经过了太久的时光,压抑着自己,不对任何人任何事欣喜或发怒,圣德太后在时她不怨恨,圣德太后倒了她也不张扬。 “小冬。”圣慈太后朝她招了招手。 小冬站了起来,走到圣慈太后身边。 “你同我一起来。” 外面有乘辇,圣慈太后让小冬坐在她身边。 小冬满心都是疑问,可是她什么也没说。 乘辇穿过长长的宫巷,宫人们的步伐声听起来规律而一致。天空看起来显得蓝而空旷,乘辇穿过永安门,折向右行,最后在紫宸殿外停了下来。 圣慈太后携着我的手直直的走了进去,侍卫宫人纷纷让避并拜倒行礼。圣慈太后走得极快,小冬好象头一次发现她的个头儿高挑,自己得一溜小跑才能跟上她的脚步。 站在正殿殿门外的侍卫看到她们的时候愕然之极,他们也许没见过圣慈太后,可是太后的服色他们绝对认识。就在他们行礼而来不及阻拦的时候,圣慈太后已经拉着小冬走进了正殿。 小冬是第一次看到前朝正殿。 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从前的事。她和姚锦凤,沈蔷,在下雨的夜晚挤在一块儿说悄悄话,说起三大殿,顶上是琉璃瓦,地下是金砖。那时候小冬还想着,这辈子大概没机会看见到底这里铺的砖是什么样的。 可是没想到圣慈太后把她带到这里来了。 紫宸殿和后宫那些宫殿比起来,没有那种精致和秀丽。它宏伟而空旷,小冬很想抬头看看上头的穹顶究竟有多高,但大殿里没有那么亮堂,她也判断不出来具体高度,上方藻井上绘着的图纹繁复,小冬只能看到模糊的色彩图块。 “母后。” “皇上。” 皇帝挥了挥手,殿中的人无声地退了下去。 小冬知道,他们要谈的事,一定与她有关。 “上元节的刺客,皇上查着什么眉目了吗?” 皇帝低声吩咐了一句,有个人从帐幔后的阴影中走出来。 是那个高女官。 她穿着一身绛紫圆领袍服,头戴软翅纱帽,容貌端庄秀美,神态沉稳而从容。 “郡主,请随我来。” 皇帝不想让我听到他们说什么。 圣慈太后没松开我的手。 “皇上打算怎么查找幕后指使的那人。找到了话,又要如何处置那人?” ———————— 好吧,总是为章节名苦恼啊苦恼……也许苦着苦着就习惯了。 第三十二章 往事上 第三十二章往事上 皇帝缓缓的吁了口气,只说:“母后不要动怒。坐下慢慢说吧。高卿带郡主先出去。” 圣慈太后语气毫不和软:“此事与小冬切身相关,她也该听一听,皇上打算怎么还她个公道。” 高女官垂下头,肃着手缓缓退了出去。 小冬只恨自己没法儿象高女官那样溜走。殿中弥漫着一股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紧张气氛。〕 小冬扶着太后坐了下来,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太后手掌冰凉。 她自己也是一样。 太后来得这样快,可是到这个时候,两个人偏偏都不出声了。 小冬站在一边,过了一会儿,皇帝朝她招了招手。 小冬慢慢走了过去。 “伤……都好了?” “回皇上,早就好了。” 皇帝认认真真地打量她。小冬穿着一件素菊纹象牙色对襟绫衫,荼色水波裙,眉眼秀殊,亭亭玉立,再不复一团稚气的孩童模样。 “母后,我还记得我上学堂读书那年,被师傅打了,回去发起了高烧,躺在屋子里孤零零的一个人……皇后那时候也有了身孕,根本顾不上我。我挣扎着悄悄的去看您,您还记得吗?” 圣慈太后微微一怔,有些出神,低声说:“自然记得。” “我那时候问,您是我的亲娘吗?您没说话,只朝我点一点头。我又问,为什么我生病您都不来看我……那会儿您没答我,其实我自己后来也明白,您不来看我是为了我好,如果您同我说话,亲近,皇后就不会容下我们母子。” 圣慈太后想起那时候的情形来。那会他虚岁才刚五岁,小脸儿通红,嘴唇裂了口子。就扒着门口在那儿看着她。多年来她没有一刻能忘得了那时候他的目光。 他一直期待的看她,后来失望地走了。 她没靠近他,没有抱一抱他。 等他走了之后她才哭了。 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可是她连抱都都不能抱他,连他的名字都不敢喊一声。 “皇后生下园皇子之后,我的处境更不堪。我跟自己说,没人能帮我,我得靠自己,一天一天熬下去。您记得那会儿园皇子有多么神气骄纵吗?他说一声,我就得趴下来给他当马骑。弟弟被他推倒,摔得厥过去,过了一天多才醒。我求了好些人,让他们请太医来给弟弟看一看,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会我。弟弟后来自己醒了,还跟我说他一点儿都不疼,我当时想,就算为了弟弟,为了您,我一定要成功。” 他的语气平静,小冬听着心里发酸。 原来皇帝和安王小时候过的那么苦——可是安王从来没和她说起过这些。 “母后记得园皇子怎么没的吗?” “不是……热病吗?” “是啊,可那会儿皇后看待这个嫡子如眼珠一般珍贵小心,好端端的,他怎么就得了热病?” 小冬心里一紧。 天哪,怎么让她听到这种……这种秘密? 苍天啊大地啊,给条地缝让她钻进去吧,要不让她立刻晕过去也行,就是不要让她再听见皇帝说这些了。 她垂着头不敢看太后和皇帝两个人的神情。皇帝说完这句话之后,圣慈太后有好一会儿没有作声,殿里静得落针可闻。 皇帝接着说:“没了园皇子,皇后对我也并不满意。先后有成皇子,贤皇子和宜皇子三个人都在她跟前抚养过,成皇子没有了生母和外家亲眷,贤皇子性情懦弱温顺,说起来都比我要强。当时皇后更属意贤皇子,陈家的人已经要奏请立他为太子,可是我与皇后之间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若将来有一日她知道了园皇子的那件事,我们母子三人一样没活路。就算不为了储位,只为保命,我也不能输。青媛对我情深义重,以她的才情和美貌,宫里宫外倾慕她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她却独垂青于我……我们当时找不着多少机会见面,即使见着也没有机会说什么话。可是哪怕在人丛中远远的看她一眼,我都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活——但我不能娶她。” 小冬已经要傻了。 青媛?青媛不就是……她母亲吗? 小冬以前还曾经猜想过,说不定皇帝和她娘,还有安王之间,是不是有过一段难言难述的爱情纠葛,还笑话自己异想天开太过荒唐。可是没想到,居然,居然皇帝还真的…… 她怔怔站在那里,听着皇帝的声音,比刚才还要低沉:“我要娶李氏之女,青媛在我成亲之前来找我,和我告别,说她并不怪我,还祝佑我如意顺遂,平安康泰。我看着她走,爬到楼阁上去朝远处张望。我那会儿多想冲出去把她追回来……” 那情形仿佛就在眼前铺展开来,长长的宫道,四下里空寂无声。少年时候的皇帝看着心爱的人渐行渐远,绝望象绳索套在脖子上,一点一点收紧,直至不能呼吸。 不能说,不能喊,不能哭,不能留…… 圣慈太后声音有些颤:“你一向身子健朗,成亲前却生了那场大病,原来那病是为了她……” 可是,后来为什么姚青媛,却在若干年后又嫁给了安王呢? 小冬一边惶恐,一边却难以抑制疑惑。 她悄悄抬头打量皇帝。 皇帝看起来浑没有平日的威仪气势,脸色有些苍白。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倒和安王是嫡亲兄弟,更多了几分相似。 “父皇终究传位于我……可是我做了皇帝,还是要看着圣德太后的脸色过日子。母后一样要被她欺压。后宫由她把持,朝政她要插手,连弟弟府中之事她也要过问。若非如此,先头安王妃沈氏不会死的那么早。这么多年,我忍下来了,母后和弟弟也都忍下来了,回头看去,每一步走得都带伤带血。” 皇帝坐的位置,光没有直接照在他身上,小冬觉得他整个人和那阴影快要融在一起了似的。 她背上渐渐渗出冷汗来,凉涔涔的。虽然天气已经渐暖,可是刚才来时燥热,进了紫宸殿中却阴凉空旷,那一点热意早就全化成了寒意,她有些恍惚,只觉得耳边听到的这些极不真实。 ——而且,似乎还有更要命的话,慢慢的要从时光的深水之下浮起来。 “李氏是助了你,可是她做的事,难道皇上就当做没看见没听见,不追究了吗?” 李氏?皇后? ———————— 先前写了一千,觉得不好。删了重写的…… 抱抱大家 第三十二章 往事下 第三十二章往事下 皇帝过了一会儿才说:“朕现在还不能对李家动手。” 他的自称变了,从我变成了朕。从一个儿子到一个皇帝的角色转换只需要一个字就完成了。 李家,李氏? 真的是皇后想要她的命吗?小冬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和她有这么大的仇恨吗?就算有——她比较恨的人也该是锦凤不是自己啊。 还是和姚青媛有关? 姚青媛和皇帝有过一段情不错,可是听起来,早就在皇帝娶皇后李氏之前就结束了不是吗? 难道还有什么内情? 可惜,让小冬失望了。圣慈太后和皇帝没有再讨论那些让小冬又怕听又想听的陈年往事。 “母后请放宽心,此事早晚,终须要水落石出的。” 这话象是给圣慈太后吃了颗定心丸,可是仔细一琢磨,好象又什么也没承诺下。皇帝太狡猾了——不过听起来,皇帝与安王的童年也很不幸,不狡猾也不能杀出一条血路来当了皇帝了。 小冬倒松了口气。不管皇帝当年和姚青媛怎么样,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姚青媛早不在人世,皇帝怀念也好,移情也好,自己最好还是安份老实的躲一边儿去。圣慈太后疼爱她,小冬当然感激,可是如果圣慈太后为了她和皇帝母子不和,那问题才大了呢。 在紫宸殿里她光顾想这个,出来了才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皇后李氏,是要谋杀她的幕后主使! 先不管她的杀人动机。既然太后认定了是她,皇帝看样儿也心里有谱,那八成就是她了。 有个人想杀自己,身为皇后,她不但有这个想法,重要的是她还有这个能力!最恐怖的是,现在还不能将她绳之以法。 小冬顿时觉得自己的小命忒不牢靠了。 幸好圣慈太后没和皇帝对着来,过了一会儿,只说:“皇上别忘了今天这句话。” 皇帝陪她们一块儿出了紫宸殿回后宫。小冬这回坐的更不踏实,太后的乘辇走在皇帝前头呢!如果是出外,那皇帝当然在最前头。可这是回内宫,皇帝就在后头了——也就等于在小冬后头了。进了永安门,皇帝的乘辇转了个方向,去了西面。 圣慈太后为什么把她带去紫宸殿呢?把内情透给她不怕吓着她?而且后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恐怕这会儿皇后早知道她们跑到紫宸殿去过了,那皇后又会怎么想?怎么做? 小冬琢磨了一下,把赵芷和她商量的事情对圣慈太后说了。 圣慈太后倒是十分赞成:“正是,我也想过这事儿。你父亲和你哥哥想不到这上头,女孩儿家自然要学些针黹管家上头的事情,将来才好自己过日子。你原先的那点儿针线工夫是和谁学的?” “胡妈妈教过我一些,还有就是看着旁人做,胡乱跟着学学。” 圣慈太后显然知道她:“她是个稳当的人,不过针线上头不怎么精练。”她想了想,招手说:“去叫宝珠来。” 宝珠也是个穿五品服色的女官,行过礼后问:“不知太后有何吩咐?” “我记得针工局前两天呈的东西里头,有一个帐子不错,是什么人绣的?” 宝珠问:“可是那个松竹梅兰的垂纱双幔帐子?” “对,就是那个。” 宝珠略一思忖,毫不含糊:“回太后,那是吴娣绣的。” 圣慈太后点下头:“传来我看看。” 小冬挨着圣慈太后靠着,虽然把话岔开了,可是到底心里没有底,有点神不守舍的。好多话她想问,又不敢问出口。 圣慈太后拍拍她的手,轻声说:“刚才吓着你了吧?” 小冬忙摇头。 “我是……”太后摇了摇头:“我其实并不是个多么聪明的人,刚才被明贵妃一气,就把旁的事儿都忘了。回去后你父亲若是问起你来,你就照实跟他这么说吧。” 小冬应了一声,试探着问:“明贵妃她……也知道此事?” 圣慈太后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她知道的还真是不少呢。” 这话里可不都是善意。小冬犹豫了一下:“贵妃娘娘又是怎么知道的?她……是不是求太后娘娘什么事儿了?” 圣慈太后有些欣慰:“你也大了,比以前懂事了。这桩事你不用管,有我在,绝不会让人害了你。” 皇后这究竟是为什么? 小冬怎么都琢磨不出来皇后的动机。她印象中皇后并不是一个会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圣德太后还在时,皇帝需要忍耐,皇后也一样需要。她能一连数年在圣德太后面前曲意服侍恭顺有加,圣德太后去了之后又迅速接掌了后宫大权。看她对待四公主,二皇子,三皇子的不同的态度,就可以看出皇后并不是昏庸无能的人,她坚韧而又理智。就算不喜欢小冬,可是这样明目张胆的唆使刺客欲置她于死地—— 说不通。 小冬在肚里琢磨了好一会儿,一会儿愿意相信凶手就是皇后。一会儿却又忍不住去想,也许此事并非皇后所为。皇后真想对付她,难道就没有高明点的手段了? 采姑已经将吴娣传来了。这个顺娣年纪看来已经有二十来岁,穿着一袭豆绿宫袍,十分简素,一身上下找不出丁点儿绣纹来,倒看不出她会是此道高手。 太后问了几句,点了点头,看来对这个吴娣算是满意:“你收拾一下,去安王府教习郡主针线。” 小冬没想到太后就把人给她了,眨巴着眼睛,怔怔的看看吴娣,又看看太后。 “好生学着,我还指着你学成了给我再做两样好活计呢。” 小冬有些意外,又有些尴尬:“太后娘娘是嫌我以前做的粗糙?” 圣慈太后表情仍旧冷淡,目光却温存柔和:“你哪怕结一截麻绳,我也喜欢。可是你将来总不能只讨我一个人喜欢,自然做的更精更巧,才拿得出手啊。” 这意思就是委婉的说她的活计其实拿不出手了。 小冬有点失落,垂头丧气地说:“那太后娘娘得耐心的等了,我手笨的很,一年两年的恐怕都学不出来。” “好,我等着。” 吴娣又向小冬见礼,小冬侧身只受了半礼。 —————————— 今天腰不舒服……明天加更。 第三十三 夜风 第三十三夜风 “不是皇后。” 小冬眼睛一下子睁圆了:“不是?”可是太后和皇帝的意思都认定这事儿是皇后做的。 安王摇头说:“不是。”他顿了一下,添补了一句:“我与皇后早已经有约在先,她绝不会伤害吕儿和你。” 小冬当然知道安王一言九鼎,他既然有把握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事实上小冬也实在难以相信,皇后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那会是谁?” 安王摸摸她的头:“这个为父和你哥哥自然会处置,你不要担心。” 太后也说让她不用管,安王也是这样说。小冬有点儿郁闷。虽然安王不再象从前一样将这些事对她一概隐瞒,可是现在也没好哪儿去,说一半藏一半, 小冬点点头,又禀告一件事:“父亲,我同太后娘娘说了,以后就不去学堂了,在家里学学女红什么的。” 安王微微意外:“是么?这是你自己的想头儿?” “是赵芷来和我说的,她说她不上学去了,学里教的东西,将来过日子用不上,景郡王妃给她找人在家教些东西。我觉得她说的也对……” “所以你也不想去了?” 小冬讪笑:“起早贪黑的……我们学文章诗书其实也没什么用嘛。” 安王竖起指头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小冬捂着头泪汪汪地看着这个在外人面前严肃正经的爹。 “太后怎么说?” “太后说很好,还送了一个针线师傅给我。” 安王的手轻轻拂过她柔软的额发,心中难免有些感喟。在他心中小冬仿佛昨天才刚会走会跑,牙牙学语。 时光飞逝如电,孩子似乎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一样。 “那你要好生学。” “嗯,”小冬笑着说:“等我学会了,给父亲和哥哥做鞋袜穿。” 安王果然露出笑容:“好,那我等你的好鞋袜。” 不用上学了,小冬觉得又轻松,又有些失落,老老实实安安份份学起本事来。 上辈子上学考试求职,也是求口饭吃,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我要改变这个世界”“我要创造一片新天地”的想法。这辈子女人是不必求职的——或者说,也是求职,不过职业只有一份贤妻良母,老板也只有丈夫或是公婆一家人。现在学女红,厨饪,管账,和上辈子考试求学一样,都是为了以后求职做准备。 针线活看着是容易做,一根针一团线一块布,只要长着手的人只怕都会穿针引线。可是要做得好,那就难了。小冬陆陆续续和胡氏学了一些,自己也动手做过几件简单活计,不至于钉个扣子把衣裳和床单缝到一起,或是针脚错落密疏如蜈蚣乱爬过的一样。但是看着吴娣拿出一张手帕来,淡青的颜色,上头云纹氤氲浮动,如调淡了水墨绘上去的一般,说不出的淡雅天然。丝绢帛缎上头绣了花,总会显得有些不平整,绣的花比布面上旁的位置是要高出来的。可是这块帕子上的花纹仿佛印花一般平整,整块布提起来依旧轻薄柔滑,摸上去竟然感觉象没有绣花。 “吴师傅这手艺当真了得,我还是头回看到这种绣法。” “这也不难,针线这事儿,没什么天资分差,只要勤快细心,都能做好。”吴娣是个十分和气的人,虽然小冬叫她一声师傅,可是她自己很拎得清,她在针工局不过领一份儿月俸,到了安王府之后,头一个月便拿上了丰厚的月银,且宫里那份儿也是照发不误,安王让人传了话,只要教得好,另有重谢。待遇也好,吃穿用度都比在宫中强了不知多少,如此厚待,吴娣当然教的更是尽心尽力。 针线活太累眼,小冬做一会儿就歇一会儿,闲闲问:“吴师傅是哪年进宫的?一直就待在针工局吗?” “我是元和二十一年进的宫,先前也只是在掖庭充杂役,针线是后来学的。” 小冬算了算,她在宫里待了得有二十年还多了:“那你没想出宫吗?” 吴娣放下手里的活计,笑了笑:“先帝驾崩后,宫里放了一批人。可我出去做什么呢?家中父母早去世了,弟弟弟媳妇未必肯给我一口饭吃。我在针工局也挺安稳的,出去了未必比现在强。” 吴娣也可算是这年代的职业女性了——如果嫁人嫁得不好,倒不如自己挣自己吃。 可嫁人还是第一选择,吴娣这只是退而求其次。 吴娣打开自己的针盒让小冬看过,里面不同绣针有十来种,照吴娣说这还是少的。最细的那根针象头发丝儿一般,小冬以前只听说有的绣针细如牛毛,风吹得起,落水不沉,现在才算真正见着。 “这还不是最细的呢。”吴娣笑着说:“我的手艺在针工局也不算是顶好的。” 小冬笑着说:“师傅教我是绰绰有余了。” 除了针线,她也开始每天进出厨房。胡氏不许她上灶台,不让她拿刀铲,小冬也只先看别人收拾,菜要什么样的新鲜,肉要哪一个部位的口感更好,里头学问也大着呢。连淘米怎么个淘法,用什么样的水蒸出来的米饭更香,大有讲究。柴禾火候就更不用说了,只要留心,处处都是学问。 秦烈忙碌了起来,但是教她的事一直没耽误,隔三差五的过来。每次找她的时候,小冬不是捧着针线在用功,就是捧着账册在学着登账。 “胖子也不是一天吃成的,慢慢来不用急。” 两个人已经习惯了把声音压的低低的说话,秦烈问她:“今天白天都学什么了?” “吴师傅给我个样子让我照着绣来着,我手慢,一上午才绣好两个花瓣。下午在厨房里头,看他们做蒸糕来着。”小冬笑嘻嘻的转过身,端过一个盘子放在秦烈面前:“樱桃糕,你尝尝。” 糕已经凉了,但是仍然软糯可口,带着浓浓的樱桃香。小冬笑眯眯地看着他吃,灯光照在她身上,映得脸庞光洁晶莹,融融生光。秦烈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帘,将一大块糕都放进了口中。 “呀,慢些,别噎着。” —————————— 其他人都下乡去了,家里只剩下俺一个人,怕怕~~ 第三十四 杨梅 第三十四杨梅 秦烈没怎么嚼,两下把糕吞了下去,笑着说:“在外头的时候干粮那么硬,也没见噎着我了。” “有多硬?” 秦烈笑着说:“有回遇着马匪,有人一时没有趁手的家伙,拿装干粮的袋子去砸,把一个马匪砸得口吐白沫了。” 小冬啊一声:“真的?” “自然是真的。饼做成那样才结实顶饿,也能搁得久。” “那么硬,怎么吃?” “有热汤的时候用汤浸,没有的时候一口饼一口水,在嘴里含得软一点了再咽。” 艰辛被他说的平平淡淡。小冬过了一会儿才问:“现在还要这么东奔西跑的吗?” 秦烈听出她话里的怜惜,不知怎么就觉得脸微微热起来:“出门在外总是这样。十天半个月洗不上澡,也不见得每天都能找着客栈投宿。有时候就在荒山野岭里头,一走好几天,吃和住就得胡乱对付过去。” 他一说完就后悔,小冬一向爱洁,十天半月不洗澡这话可不该说。不过小冬的注意力可没放在洗澡不洗澡上头,托着腮出神:“怪不得咱们去东华山庄的时候,你烤鱼这么利索熟练。” 她左手和右手互相比划给秦烈看:“是这里吧?我上次练得总觉得不太对。” “要再靠上一些。”秦烈的指尖在她手腕上点了一下。 “这儿?” “对。” 小冬捏了一下,果然自己的半条小臂都麻软的抬不起来了。 “啊,找对了。” 秦烈笑笑,把自己的袖子卷起来,手臂横放在桌上:“来,你在我手上找找看。” 小冬瞅他一眼:“行么?” “怎么不行。” 小冬试探着伸手点了一下:“是这儿吗?” 秦烈摇了摇头。 小冬看了一下,又朝上移了半寸:“那是这里了?” 她没敢用力,秦烈的嘴唇抿了一下,告诉自己不要太紧绷了。 虽然……小冬的指尖从皮肤上划过去,痒酥酥的,低声说:“就是这儿。” 小冬收回手,秦烈怔了一下,随即浑若无事地把袖子放下:“下个月我要出门,你有没有什么要我捎带的?” “要去什么地方?” “向西去,经甘州,平凉,翻过伊山,会在昌德停留,也许还会再向西走。” 小冬睁大了眼:“再向西,那是什么地方了?” “已经出了我们大夏国了。” “那要去多久?” “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三个月吧。” “那么远……”小冬只在京城周围打转,最近的也就是到闲云庄去。外面的天地有多么广阔她可以想象,但是也许这一生她都不能亲眼去看一看。 “幸好你现在不去宫里,不然我走也不会安心。快想想,有什么想要的?” “有,”小冬点点头,正色说:“你一定要答应我。” “说吧。” “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秦烈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么一句话,小冬郑重其事的又重复了一遍:“你要好好保重,早去早回,钱没了不要紧,人平安是最要紧的。” 秦烈低声说:“我知道了。” “光知道不行,你得答应下来。” “好,我答应。” 小冬笑了,把盛着樱桃糕的盘子朝他推近一点:“再吃些。” 秦烈说:“你也吃。” “好。” 两人一人取了一块樱桃糕,小冬的手指还在另一边手腕上比划。 “你自己也要多保重。” “我知道。”小冬咬了一口糕:“我听人说昌德那里有许多的胡商,那些人骠悍得很,只要有人出钱,什么东西都会卖。” “是,有的名义上是商人,其实也兼职做强盗,把抢来的货再卖出去,昌德有许多这样的铺子,价格比别人低两三成,但是你不能问货的来处。”秦烈说:“昌德最多的是金饰、玉石,香料,还有胡商们带来的其他东西。我这趟过去带了茶叶,丝绸和瓷器什么的,在那边也很紧俏。” 天已经不早,秦烈也该回去。小冬站起来到窗边送他,再小声嘱咐一次:“早去早回,多多保重。” “知道了。” 秦烈象只大猫般从窗户跃出去,身形在夜幕中隐没。小冬掩上窗户,想起他们刚才的对话,尤其是自己最后说的那句,怎么听着……咳,好象要分别的小夫妻一样?丈夫即将远行,妻子谆谆叮嘱? 错觉,一定是错觉。 小冬踢了鞋子爬上床去,翻身躺了下来。可能是屋里太静,她听着自己的心怦怦直跳。 秦烈应该不是她喜欢的那种。上辈子小冬还没来及恋爱过,但是她理想中的另一半应该是斯斯文文的,温柔可靠。嗯,大概就象安王那一类男子。秦烈可不一样,他若穿上长衫系上文士巾,也能充下斯文,可是斯文人会天天跳窗户么? 秦烈走了之后,小冬有好些天不太适应。 她总习惯了留一扇窗不闩,可是却不会有人再从那里跳进来。习惯真是件奇妙的事情,他来的时候也许没有觉得他有多重要,可是他一不来,就让人觉得空落落的不适应了。明明日子还是四平八稳地过,但总觉得缺了什么。 天气一天天热起,小冬拿针的时间也缩短了,因为天气一热,手捏针总是打滑。杨梅初熟,盛在盘中有如深红的珠宝。小冬在厨房里和人学着做糖渍杨梅,杨梅汁,还学着如何酿杨梅酒。 不知秦烈走到什么地方了,到了昌德没有。京城已经够热了,听说昌德那种地方只会比中原更干热。 “郡主,想什么呢?” 小冬回过神来,把手里捏的那颗杨梅放回篓子里:“我在想用杨梅做道菜给父亲和哥哥尝尝。” 管厨房的人笑呵呵地说:“正是,这会儿天也热起来了,杨梅生津开胃,做菜最相宜。杨梅豆腐啊,梅汁虾仁啊都不错,清清淡淡的。” “那今天先做豆腐吧,明天再做虾仁好了。” 小冬的玉芳阁这边,厨房里头手艺高妙的是一位朱娘子,她将一块豆腐削成许多张,每张都既薄且匀,雪白透亮如上等宣纸。小冬啧啧称赞,忍不住想,这等手艺自己这辈子九成是学不好了,不过秦烈说不定能够办到——该细心的时候,他也一点儿都不含糊。 —————————— 章节名呀真难取 第三十五章 做客 第三十五章做客 小冬亲自把豆腐给赵吕送去,赵吕极为捧场,不但杨梅和豆腐全吃了,连汤汁都喝得一干二净,一抹嘴说:“妹妹手艺见长啊。” 小冬忙说:“我只帮着打下手。” 赵吕充耳不闻,一副“就是好吃”的陶醉表情,看得小冬汗颜,琢磨着怎么也得学会一两道拿得出手的菜,不能辜负赵吕这么偏心眼儿。 红芙从外头进来,托着一封信:“郡主,芷郡主打发人给您送了封信来。” 小冬大为诧异:“信?” 她接过信来:“送信的人呢?” “是个小厮,在前头候着,说芷郡主要他把回信一并带走呢。” 安王府与景郡王府同在安乐坊,离得极近,小冬倘若想去景郡王府串门,从自家西角门出去,车轿都不用,几步就到。 所以赵芷才经常把她家当自己家似的来串门。这么近,还用得着写什么信? 说起来是有好些天没见她了。 小冬拆开信看,信不长,从头到尾全是赵芷在诉苦,说景郡王妃给她请的那师傅有多么多么严厉古怪,将她折磨得求死不能。景郡王妃一向疼爱她,这次却站到师傅那边儿去,对自己亲生女儿的死活不管不问……小冬一边看一边笑,赵芷在后头说,连这封信也是偷了空才写出来的,请小冬这两天千万千万抽空去景郡王府一趟探探她,也能让她趁机会喘个气儿歇半天云云。 小冬将信看完,吩咐红芙磨墨,写了一封短短的回信给赵芷,答应明儿就去看她。 第二天她吃罢早饭让人备车去了景郡王府,还带了一篓杨梅一篓桃子去。景郡王府她也常来,门口的人早就飞奔进去禀报,紧接着赵芷几乎是痛哭流涕的奔出来迎她,活象见了亲人解放军,一把抓住就不放:“你可来了……”赵芷带着哭腔说:“还好你今天来了,要是再晚来两天,兴许就见不着我了……” “胡说。”小冬忍着笑:“王妃待你严厉,那也为你好啊。” “我情愿她别为我好。” 小冬摇摇头不理会她,先去拜会景郡王妃。 景郡王妃保养甚好,看上去不过三十上下,皮肤白皙,说话斯斯文文特别秀气。旁边一溜儿站了四个儿媳妇侍候,两个是亲生儿子娶回来的,两个是庶子娶的。花红柳绿的,一室粉脂香。 有时候小冬觉得景郡王家简直天天上演的是一部现成的红楼梦式家庭lun理大戏。家中成员之多关系之复杂事件之狗血实在称得上精彩纷呈,天天看都不带重样的,绝不会郁闷——呃,这是对看戏的人来说。对景郡王妃和赵芷她们来说,这日子如果能消停太平过几天那都是奢望。 小冬向景郡王妃请过安,将带来的两篓鲜果送上,景郡王妃笑得十分慈爱:“你这孩子,回回来都这么客气。听芷丫头说你也不去上学了?” “是啊,太后娘娘给了我一个师傅,让我踏踏实实好生学习女红针黹。” 景郡王妃点点头:“太后娘娘看中的人,想必一定是手艺高超的。” “是针工局的吴师傅。” 赵芷插了句:“我那师傅也是针工局出来的,可没有你家那吴师傅脾气好……” 景郡王妃瞪了她一眼,赵芷顿时蔫了半截,把话咽了回去。 呃,看来赵芷这些日子是真的倍受摧残啊。 说了几句闲话,景郡王妃很是善解人意:“好啦,你们姐妹到后头说话去吧,不用在这儿陪我们。” 赵芷早就巴不得这一句,立马拉着小冬起身走人。 若论大小,景郡王府也同安王府差不多。可是安王府才住了几个人?景郡王府里住了多少人?小冬到现在都只知道赵芷嫡亲的兄姐有几人,却没理清那些庶出兄弟姐妹究竟有多少个。 景郡王虽然文不成武不就,可是在为赵氏宗室开枝散叶方面堪称劳模,安王若和人家一比,那真是太相形见拙了。 两人还没进赵芷的院子,迎面遇上一个穿青衫的女子,看起来三十左右年纪,头上装着高挑假髻,眉间一道深深的川字纹,嘴唇紧紧抿着,一副不苟言笑的端肃模样。 赵芷一见她顿时如老鼠见了老猫,忙停下步子:“卢师傅,我这有客人,是安王府的小冬妹妹。” 那个卢师傅看了她们一眼,裣衽向小冬行礼:“见过郡主。” “不用多礼。” “卢师傅,我这有客,你也先回去歇着吧,咱们明天再接着学。” 小冬几时也没见过她对人这样忌惮,等那卢师傅走远了,她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咱们进屋说话吧。” “这卢师傅很严厉?” “啊!可不是一般的严厉啊!”赵芷连声叫苦:“谁知道我娘从哪里寻来的这么一个人,从来就没见她脸上露出过笑模样儿,坐在那儿半天一动都不动,死死盯着你,活象尊瘟神一样。” 她说的咬牙切齿,小冬却只想笑。 “她教的可好?” 赵芷叹气:“我娘说她的手艺在针工局算是首屈一指的,精通圆州和北地的两种绣法呢。” 小冬吃了一惊:“那可真是了不起。” “什么呀……你说她这么吹毛求疵的为什么呀?我将来又不靠给人做绣活儿挣饭吃,随便学学知道怎么绣不就行了?她可好,绣歪一点儿都让我拆了重来,你看看,我手指都练肿了。” 小冬仔细看,好象并没有变肿的样子,可看她委屈的那样还是尽力安慰:“能学本事总不是坏事,将来你学好了,先给景郡王和王妃一人做一件绣活儿,他们包准开心,比吃了什么好东西都强呢。” 赵芷悻悻地说:“我娘也说过这话了,好象从小到大就指着我这个闺女学了针线给她装脸挣面子似的,说不得,就拼命学呗。” 丫鬟端了木盘进来,桃子和杨梅分别盛在玉白瓷碟和琉璃盘中,杨梅上沾了水珠,晶莹剔透,赵芷也不和她客气,一口一个吃得头都不抬。 “少吃些,小心倒了牙。” “倒了就倒了。” 赵芷抬起头来,小冬给她递帕子擦手,赵芷抹了抹嘴:“这是前天宫里赏的吧?我家也得了,可是统共那么一点儿,我也就分着几个。我嫂子有了身孕,我娘的心偏得都没法儿说了,一门心思指望我嫂子给她生个白胖孙子,我嫂子现在哪怕说想吃龙心凤肝,我娘只怕也要想法儿让她吃上。唉,我觉得我还没嫁人,却已经成了外人了……” 小冬拍拍她的手:“别这么想,你想吃什么玩什么,去找我去,反正我现在也不上学了,和你一样天天窝在家里头。” “我出不去啊。”赵芷苦着脸:“我娘现在不点头,我就不能出门,只好求你常常过来了,你来了,我那个阴气森森的师傅总得给你面子。” “不说这个了,你些天都绣了什么了?让我看看。” 赵芷把绣篮捧出来,挑出两样:“喏,这是我做的。” 小冬仔细看过,安慰她说:“做的蛮好嘛,比我强多了。” 外头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赵芷顿时脸色一变。 —————————— 二更会晚些,大家明天再来看吧。 啊,在这儿给大家拜个年,祝大家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对了,今天是一号,求粉红票票。 第三十六章 来客 第三十六章来客 赵芷的丫鬟进来回话:“郡主,表姑娘来了。” 赵芷呸了一声:“她是谁家的表姑娘,说我没空,让她走。” 丫鬟出去了没一刻,小冬就听着外头说:“表姑娘,表姑娘,我们郡主正有客呢……” 帘子一掀,一个穿桃粉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 小冬虽然知道景郡王府里时常乱成一团,可这还是头一次闹到她面前来。进来的那姑娘十五六岁,凤眼嘴唇,身姿窈窕,笑吟吟地说:“这位想来是小冬妹妹了吧,我姓徐,单名一个雯字。” 小冬听成“单名一个蚊子”,险些笑场。赵芷在她身后小声嘀咕:“狐狸精。” 小冬不知道这是赵芷家哪个亲戚,望着她等她解释。赵芷没好声气:“这是我四嫂的娘家表妹。” 呃……小冬连她四嫂似乎都没说过话,更不要说她的娘家表妹了。这位徐姑娘当真自来熟,没人请她进她也进来了,没人理会她已经开口自说自话的和人称姐道妹了,赵芷满脸都写着“讨厌”,她权做没看见,一斜身就在桌边坐了下来。 “哟,这蜜桃是贡品吧?到底与市卖的不同,听说望乡贡上的桃子就是好,皮薄汁多,赛似蜜甜……” 这位徐蚊子姑娘当真能说会道,就算小冬和赵芷都不开口,只她一个人撑着居然也不冷场,说完了桃子说杨梅,说完了杨梅又赞起小冬身上穿的衣裳来。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她殷勤陪笑,小冬只好嗯,啊,哦的应着。不想蚊子姑娘一说便滔滔不绝,坐下来便没挪动过,一直说到正午时分,赵芷忽然起身:“小冬,你该回去了吧?” 小冬原也没打算在景郡王府用饭,不过赵芷渴盼她来解救,现在却忽然要送客,不免让小冬有点意外。 “嗯,是该回去了。” 赵芷拉着她便走:“你快回去吧,省得你乳娘担心。” 蚊子姑娘居然也跟了上来,依旧笑着说着一路跟着:“小冬妹妹,咱们真是一见如故,我怎么瞧你怎么喜欢,改天我再去安王府找你说话儿。我从家乡带了一两样特产来呢,虽然不是金贵东西,却都是京城不多见的土产……” 赵芷翻个白眼,加快了脚步,小冬几乎被她拖着一溜小跑,到了车边才算把那位徐姑娘甩掉了。 小冬喘气急促,拍着胸口问:“这位徐姑娘……” “别提她。我那个嫂子自己出身商贾人家,可还算知书达理。她这个表妹真让人受不了,一来就赖着不走了,看样儿他们家里指望她也能嫁进个王府侯府的。眼睛滴溜溜的乱转乱看,我就不喜欢她。” 她又央告小冬有空时就来看她,小冬满口答应,上了车想起那位蚊子姑娘的长舌功力来,忍不住扶着窗子小声笑,一路笑回安王府。 结果第二天有人来报说有位景郡王府的徐姑娘来拜会她,小冬登时笑不出来了。 从现代人的观点来看,小冬是很佩服蚊子姑娘的。为了自己将来的终身大事勇于争取,敢于拼搏,哪怕有一分希望,就会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如果这位蚊子姑娘不是心心念念想做小冬的嫂子……小冬和她说不定能成好朋友。事情搁在别人身上,自己当然不疼不痒。可是这位蚊子姑娘简直有血便是娘,遇着世家子弟就飞窜过来要叮上一大口,自家人被这么虎视眈眈的瞄上,就算她再舌灿莲花笑脸迎人热情大方……小冬也吃不消。 蚊子姑娘出手不凡,第一次上门来说要拜会小冬就拿出了堪称豪阔的见面礼。赵芷说她家是商贾之家,依小冬看,恐怕不是寻常商贾。 一串明珠手串,一对白玉如意簪,还有两盒果干,两盒茶叶。虽然手串簪子小冬没收,可是这蚊子姑娘的一片“热诚”小冬可是结结实实的领教了。 人家这礼送的重,可是小冬明白这不过是糖衣炮弹,完事儿她要真成了自己嫂子,那自己家里这所有的一切可不都归了她了?真是小投资大回报,一本万利。 好在胡氏实在是能干,里里外外一把罩,蚊子姑娘没寒喧两句,胡氏就已经要关门送客,蚊子姑娘那套舌灿莲花的本事尚来不及使出来,就被胡氏和丫鬟给又拥又挤的给推出门去了。小冬松了一口气,只是却静不下心来继续摆弄绣活儿了。 男大当婚,赵吕如今也到了年纪了。 就算不是蚊子姑娘,也会有别人的。 小冬把帘子卷起来些,窗子后头栽着美人蕉,叶子象碧绿大扇子一样,阳光下花红似火,开得正艳。 天气越来越热,秦烈去的又是以荒凉酷热闻名的昌德,若再向西就是戈壁大漠,渺无人烟。小冬在安王那儿的地图上查看过,那一路没有河,没有湖泊,没有城镇人家。 也不知秦烈现在好不好?兴许晒得更黑了。 红芙笑吟吟地从外面进来:“郡主,有客来了。” 小冬已经让客人二字折腾的有些过敏了,马上问:“谁?” 红芙忙解释:“沈家二姑奶奶和姑爷来了。” 小冬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家二姑奶奶是谁。沈芳啊! “芳姐姐来了?” “是啊,姑奶奶还带着女儿来的呢。” 啊,沈芳都有女儿了! 小冬等不及,快步朝前头去。红芙跟在后头,连声说:“郡主,慢些。” 小冬在厅门外已经看见里头,赵吕对面左首位置上坐着一个穿蓝袍的男子,外侧是个穿茜色衣裳的妇人,手里还搂着个孩子。小冬兴冲冲地迈进门:“芳姐姐。” 沈芳抱着孩子站起身来,大概是生了两个孩子的缘故,她的脸庞身形都比从前丰腴圆润多了,梳着高髻,露出饱满的额头来,薄施脂粉,头上戴着一枚攒宝金团花,已经是一副养尊处优的少奶奶模样了。 小冬怔了一下,沈芳笑盈盈地唤了声:“小冬妹妹,可是认不出我了?”她怀里的孩子正牙牙学语,伸着两只胖胖的小手四下乱抓。 —————— 啊,这是昨天的二更……可能买年货什么的太困了,没撑住写完 第三十七章 嫁人 第三十七章嫁人 小冬摸摸自己的鬓边:“是啊,真是好几年没见了。姐姐一向可好?蔷姐姐写信来说你还有个哥儿,怎么不见?” 沈芳顿了一下:“路上不便,他留在祖母处了。” 她的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小冬也没再追问,笑着摸摸那女孩儿的头:“咦?这是我小外甥女儿了?多大啦?” “马上就一周岁了。” “叫什么?” “乳名叫宝儿。” 小冬笑着褪下腕间的珠串给她系在襟上,沈芳忙说:“这个太贵重了,哪能给她。” “我可是她的小姨呀,这又是头回见,拿着玩吧。” 明珠莹然生光,宝儿低下头去抓弄,嘴里牙牙的说着大人听不懂的语言。 “芳姐姐去我那里坐坐吧。” 路上小冬问沈芳:“姐姐和姐夫这回来京城是探亲还是……” 沈芳笑了:“你姐夫谋了一份差事,这回我们是要长住京城了。” “是么?那,找好房子了么?” “他家中有亲族在京城,已经替我们赁了一处,在祟化坊,里外两进院子,十来间房子,屋后还有个小花园,我们人口少,尽够住了。” “那,上差什么的方便吗?” “是远一些,早上得提早些出门,不过别的还方便,买米买菜什么的都挺近。” 京城是繁华,可是小官吏的日子并不好过,交通是个大问题。车轿坐不起,马也没那条件养,只好天天步行来来去去。 小宝儿一点都不认生,放在地席上就自己爬来爬去,抓着什么东西都看着新鲜,很会自娱自乐,后来爬过来抓着了小冬的裙角,咯咯的笑。 “蔷妹还让我带了信来。”沈芳取出信来交给小冬。 小冬唤人端了小孩儿也可以吃的点心果子上来,自己先拆了信看。沈芳端起茶盏,笑吟吟地说:“蔷妹也议亲了,夫家姓叶,过了年就出嫁。” 小冬有些意外:“这么快啊?” “蔷妹也不小了。”沈芳一副过来的口吻:“再留可不就成了老姑娘了?我婶子挑了又挑,也是万般舍不得,这叶家的少爷称得上才貌双全,家境也好,算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小冬开始觉得她和沈芳有代沟—— 也许成了亲的女人都会变一个样子,与年龄无关。 沈蔷的信上倒没写自己定亲的事,多半是不好意思。只说了一些琐事,信末还提了一句,说沈芳和她婆婆为了上京不上京的事情闹了一场。她婆婆似乎是不想让她跟来,但是沈芳据理力争,于是她婆婆退而求其次,把大孙子留下了。 这似乎是这时代许多做婆婆的通病,总想把儿子孙子拢在自己身儿捏在自己手心里,婆媳天然就是仇人。 看着坐在对面正哄女儿的沈芳,小冬脸上没露出什么异样来,把信折了收起。 沈芳说了些上京路上的见闻,又问:“小冬妹妹怎么没去学堂?” “嗯,从过了年就没去,在家里学些针线什么的。” “对,”沈芳点头赞同:“学堂里学的那些东西不过是为了锦上添花,其实不是太用得着,识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子就成了,以后自己持家过日子,琴棋书画那些可不得饭吃派不上用场。” 小冬笑着说:“嗯,旁人也都是这么说。” 这固然是大实话,可是曾经很清秀书画棋都拿得出手的沈芳这样说,未免让人觉得有些怪怪的。 贾宝玉说女儿未出嫁是无价宝珠,嫁了人,珠子还是珠子,可是没宝光了。再慢慢变,就成了鱼眼珠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出阁前的姑娘们都不用理会柴米油盐开门七件事,不用算计着多少钱买菜多少钱扯布做衣,出了嫁以后这些可不都堆到眼前来了。天真和梦想那些东西……就象沈芳说的,终究不能当饭吃。你天真,可是面对丈夫的通房和侍妾的时候你还能继续天真吗?你有梦想,可是被婆婆想方设法磨搓你修理你的时候,你还能存着梦想吗?更不要说有了孩子之后,一颗心劈出八分在孩子身上,孩子好,自己才好。孩子若不好,自己是不会快乐幸福的。 中午赵吕陪孟辉和匆匆赶来的沈静用饭,小冬招待沈芳母女俩,沈芳尽顾着孩子,虽然和小冬没再说话,但是有个可爱的孩子在中间,倒也不冷场。 待她们走了之后,红芙在薰炉中放了些紫云香,又给小冬端了盏茶,轻声问:“怎么见着了,反而不高兴了?” 小冬托着腮,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水晶棋子儿:“以前沈芳姐姐……下棋弹琴都很好的。红芙你说,是不是女人嫁了人都变成这样了?” 红芙笑了笑:“这让人怎么说呢?八成是都要变的吧。要持家过日子的人,哪还有功夫儿弄诗啊画啊的,那都是没出阁的小姐们才有的闲情儿。” 小冬叹口气,老气横秋的说:“若不嫁人呢?” “又胡说了,哪有不嫁人的。” “咦?吴师傅不就没嫁。” 红芙马上把这个例子驳倒了:“可是吴师傅过得好么?日也做也夜也做,绫罗锦缎从手中过,自己穿的还是布衣。再说她这活计也做不长。做针线不但要手上功夫,更要眼力过人。吴师傅的年纪也算是差不多了,按针工局一贯用人来看,吴师傅这一两年就得下来,到时候你看她怎么办?” 小冬丧气地趴下来:“唉,可是一个人过日子多好啊,干嘛非得嫁出去给人做牛做马生儿育女,还得面对那么多不顺心不如意的糟心事儿。” 红芙一笑:“啊,也有例外的。那等有钱有产的人家,若是子息不旺的,不也会招赘上门女婿么?” “啊,不说那个。但凡有点儿出路的男子,也不会给人做赘婿。” 红芙想打趣小冬两句,一转念,把话又咽了下去。小冬是个好说话的,可胡氏眼里不揉沙子,要是她说了几句没分寸的话,不定回头胡氏怎么收拾她。 嫁人啊嫁人…… 叹息啊叹息…… 小冬真想找个沙堆把头埋起来。 可是没过几日,又一个消息传来。 赵芷也要定亲了。 ———————— 给大家拜年啦~~~扭扭~~ 祝大家新春愉快,万事如意! 第三十八章 择婿 第三十八章择婿 一开始小冬以为又象去年似的。不过是又是以讹传讹,可是等赵芷又写了个贴子给她,小冬才知道这次是真的了。 不声不响的,居然已经定下来了,男方并不是小冬熟识的世家子弟,侯门公子,而是屏州来的一个年轻学子,现在只在国子监读书,身上还无功名,据说家境也只是普通。小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景王妃怎么给赵芷定了这样一门亲事的。按景王妃的一惯择婿标准,倘有爵位,那伯爵以下的免谈。若是朝官,那三品以下莫问。赵芷的嫡亲姐姐嫁的就是侯府,轮着赵芷,小冬实在想不出景王妃会招个什么样的小女婿才满意。 万万没想到竟然……小冬忍不住要揣测,难道景王妃终于让景郡王气得发了疯?还是她脑袋被驴踢了? 小冬绝没有看不起寒门子弟的意思,她只是讶异景王妃怎么突然看得起寒门子弟了? 这会儿小冬也顾不上蚊子姑娘的威力了,直接杀到景郡王府去找赵芷问个究竟。 赵芷就算再开朗豁达,说起这件事儿来依旧忸怩不安,非把其他人都打发出去,又嗯又啊。顾左右而言他扯了半天,才肯透点底子给小冬。 “起先只是哥哥说有个同窗很好……带回家来过两回,我觉得他有点呆呆的,已经十九了……”过了一小会儿,又说:“长的也一般。” 咳,小冬太了解赵芷了。 她要是不放在心上,根本不会挑毛病。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叫嫌货才是买货人。不想买的人,才不会花力气去挑毛病讲价钱呢。 看赵芷这意思就是肯了。 其实以赵芷的脾气,夫君比她年长些稳重些才好,如果也是毛孩子,两个人一般脾气,那吵起嘴来简直会翻天的。 无论景王妃是怎么挑中这个人选的,小冬也由衷相信,没哪个做亲娘的会不替女儿打算。也许这个人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也许景王妃觉得赵芷和他般配,两个人在一起能好好过日子。 小冬忍不住去琢磨,如果自己的亲娘还活着,会替她做什么样的打算呢? 姚青媛的样貌在她的脑海中已经模糊了。只依稀记得她那样瘦,瘦的剩着一把骨头。可是眼睛很亮,神情温婉,看她的时候,目光总是无限爱怜。 “姓什么?“ “姓章,立早章,叫章满庭。” 小冬回去立刻去找赵吕打听这人。妹子有命,赵吕的效率全开,第二天就把章满庭的籍贯来历家世什么的都打听来了。连八字都有,看得小冬矫舌不下。 “哥哥好厉害。” 赵吕得意洋洋:“那是。” 不过赵吕也不解为什么景郡王妃就挑上了这人了。 “人不错,很是忠厚老实,脾气也好。国子监里人提起他来没人说她不好的,连教授和祭酒都很欣赏他。不过话说回来,他是独子,早就注定了不会留在京城,国子监结了业,他八成会疏通一下,寻个屏州的职差回老家去。 啊? 小冬吃惊:“屏州,很远吧?” 赵吕点头:“可不是。”他从案头取了一卷图来展开,指给小冬看:“喏,这儿。” 小冬一瞅,常言说纸上一寸八百里,这何止一寸,半尺都多。她倒是在那个写着屏州的小点儿旁边看到另一个眼熟的地名。 遂州。 呃,那不是秦烈和姚锦凤的老家么? 合着这位章满庭章公子倒勉强能算是秦烈的老乡呢。 想起秦烈,小冬总是有些悬心,也不知他现在走到什么地方了。 她回过神来只觉得更纳闷。 景郡王府那情形,是不可能召上门女婿的,难道景郡王妃有意把章满庭留在京城? 不然的话。让赵芷和她一别三千里,恐怕三年五载都见不着一面,她怎么舍得。 小冬死活想不通。 但这桩婚事已经定了下来,男方请了媒人提了亲,合了八字下定礼,婚期就定在来年开春,赵芷一及笈便出嫁。这下赵芷更是难出房门半步,整天拘在屋里,学规矩学管家绣嫁衣盖头。虽然仍然绣得很辛苦,可是却不叫苦了,看来很是认真——仿佛一夜之家沉静下来,稳重起来了。 小冬在自己做的活计里翻翻,看着都不太合适,又开始挑料子。胡氏问:“郡主这是要做什么?” “做两个荷包,给赵芷的。”小冬说:“旁的东西,我也做不来。” 胡氏心里微微一动,看看小冬,坐在炕沿说:“那我帮着郡主挑一挑。” 小冬认认真真把一块块大小合适的料子拿出来看,胡氏看两眼料子,却不时地看她。 小冬垂着头,头发挽得松,有两丝垂下来在脸颊边,耳朵上的小珍珠坠子微微打晃,藕色的宫裙衬着白皙的肌肤——不知不觉间,小冬已经长大了。脸颊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尽,笑的时候唇边的浅涡若隐若现,十分娇憨动人。 “妈妈你看这块。” 胡氏一瞄,是块墨绿的。 她说:“似乎不大喜庆。” 小冬微笑着说:“我喜欢。” 胡氏本来还想说句什么,又咽了回去。 反正只是郡主表表心意的小物件。自然她喜欢就行。 又挑出一块水黛灰的来,两块都不象是送给新嫁娘的颜色,小冬又开始挑图样。墨绿的上头要绣并蒂花开,灰色的那个上头打算绣童戏图。两个都是好口采。不过并蒂花还好说,童戏图小冬可没什么自信。绣花朵的话,偏一点儿差一点儿不要紧。可是童戏图比较难,脸上歪一点儿,那鼻子和嘴可就长一起了,若是手指头一歪,那就瘸了残了。 “反正她明年才嫁呢,时间多得很,我慢慢绣吧。” 胡氏笑着说:“那郡主可要多多请教吴师傅了。” 吴娣知道她是要给别人绣来做添箱的东西,点点头说:“我们家乡嫁女儿,是只兴添箱不兴搭礼的。京城也是如此么?” “也是一样的。”小冬把自己挑的料子和配色一说,吴娣大为惊异,毫不客气当着众人的面把小冬夸了一通:“郡主心思又巧眼力又准,这颜色图样配的都好。” 红芙问:“我们是没见识的,还觉得这颜色不够喜庆呢。” 吴娣笑着说:“我记得旧年时候有位娘娘指名要做一条百褶裙,裙子是暗红的,上面用银线绣花,那花样儿也是她画好了的,大的只有扣子那么大,小的只有小米粒一般。当时大家都说这做出来是个什么样儿啊。不敢接,我就接了来做,做好了搭手里一看,正好风吹了来,那碎碎的银花在红底子上翻飞招展,仿佛枝头花落,萤蝶漫舞,别提有多漂亮了。想必穿上身之后,一定是莲步轻移百花展,风情万种在其中。” 屋里的丫鬟向往不已,纷纷讨论起那裙子得是个什么模样。吴娣拿起小冬选的料子和丝线。比对一下说:“那暗红在没光的地方看就如黑色一般,银线却是极亮的,这一对比,花儿可不就鲜活了?我看郡主挑的这两个色,墨绿的上头绣桃红的花,枝子还挑着银线,绣成了一定是滟光闪闪。这银灰的上头绣着嫩粉的水蓝的,别提多粉嫩可爱了。” 红芙特意问一句:“可是看旁人的不是大红就是洋红,至不济也是银朱绛紫的……” 吴娣说:“那些自然是喜庆的颜色。可是你想啊,全是红,大红深红浅红暗红桃红的,你看着不觉得闷?倘若穿条水红裙子,再配个大红的荷包——” 红芙想了想,好象是显不出来,忒俗套了。 “可要是配这个银灰的荷包呢?” “哎呀,这可真俏。” 小冬挑料子丝线的时候可没考虑这么多,只是她自己不喜欢大红大绿。没想到吴师傅嘴一张,巴巴的这么多道理。 红芙也是心服口服,专业的就是专业的呀,怨不得人家领着宫里宫外双份儿的薪俸,手里有真活儿,走遍天下都不怕。 她也心动,说:“那我们也托郡主的福,和吴师傅多学学,长长见识。” 吴娣在宫里这么多年,哪会看不出她想什么,笑着说:“针线活儿是个女人就能做,不过要做得好,就看各人下多少功夫了。” 整个炎夏小冬都窝着做针线,也练练字。还和赵吕身边的齐氏学着如何收拾屋子,什么样的季节天气熏什么香,穿用什么样的被衾衣裳。因为天气热,厨房倒没怎么去,直到天气凉了下来,胡氏才放她到厨房去继续参观学艺。 小冬喜欢熬汤。这个不象炒菜什么的烈火烹油烟气弥漫,从头到尾都那么急燥催促。熬汤是慢慢来的,各种材料切好预备好。放进钵里罐里,文火慢炖,水气和香气慢慢的逸出来,看着那种变化慢慢发生,让人觉得很奇妙。而且各种汤水或清淡或滋补,人人皆宜,大有裨益。 小冬在这上头发挥了无穷无尽的想象力,比做针线还热衷。她把各种能想得出材料都放进去一同煮,有的味道鲜美,可是有许多都变出一股怪味儿来。有一次煮出一锅汤来,里面既有羊肉的膻,又有虾子的腥,还有青菜的涩,还有不知道什么里头的酸味和淡苦,赵吕尝了一口,神情古怪,还安慰小冬说:“妹妹可以给这汤起个名儿,就叫五味汤吧。” 待到桂花落满阶时,秦烈终于回来了。 ———————————————— 太邪门鸟……简直象是吃了**药一样,整天睡不醒。晚上早早儿的就困了,中午一搁碗,眼又睁不开了…… 我一睡午觉就如同昏迷一般,少说昏个半下午…… 啊,对了,对手指,求票票。 小冬马上就要长到能嫁人的年纪了,真是舍不得啊。 第三十九章 梅花 第三十九章梅花 他来的时候小冬正在练字。听着传话头也没有抬,把声字的最后一笔写完,才说:“知道了。” 她把刚写好的字放到一旁架子上,才起身往镜子里看一眼,扶了扶鬓发,她今天梳了个斜云髻,鬓边簪了一朵木芙蓉花。 她比去年这个时候又长高了不少,去年这时节的衣裳已经穿不上了,小冬还拿着比了一比,裙子都缩到了脚踝上头了。 秦烈没回来之前小冬几乎每天都要想一想,他走到哪里了,不知他是否平安。等到确准了她回来的消息,小冬一颗心终于“咚”一声落到了底,说不出的踏实。 赵吕正和秦烈说话,厅上满满当当摆了好几只大箱子,小冬一迈进厅门,秦烈就转过身来。 ——果然晒得象块黑炭头一样。 不管看惯了他这副模样了,小冬倒觉得也很顺眼,和平时常见的白面书生们全然不同。 “小冬妹妹。” 小冬和他见过礼,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瘦了。黑了,人倒显得很精神。秦烈仔细打量她一眼,才笑着说:“妹妹又高了些。“ 秦烈带来的那些箱子里有毛皮,玉石,香料,布匹,药材,都不是中原的出产。赵吕正和秦烈说:“你跑这趟能有多少赚头,倒弄了这么多来送人情儿,岂不是白跑了?每样有一件儿是个意思就行了。” 秦烈一笑:“那就权做我存放在你这儿的吧,什么时候短了我再找你要。” 话虽然这么说,可任谁都知道他不会来找人要的。 “还有样东西,是送给小冬妹妹解闷的。” 秦烈招了下手,外头站的人捧了一个篮子进来。秦烈把上头盖的布一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 小冬冷不防,吓得朝后缩了缩,再仔细看,原来是只白色的小猫。毛长长的极为柔顺,脸儿胖胖的,水汪汪的眼睛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低低的“喵呜”叫了一声。 “小冬妹妹如今也不去学堂了,整天待在家里,我就弄了这个来,可以解解闷儿。” 小冬从来没养过这些,即使玉芳阁有些雀鸟,池子里还有鱼,那些都不能算做宠物。再说也不用她喂水喂食,小冬试着伸出手,把小猫抱了起来,那只猫脖子上系着个银铃铛,很是温顺,乖乖的让她抱,伸出舌头舔了舔爪子,懒洋洋地在她臂弯里找了个舒服姿势卧下了。 赵吕登时不满意了:“合着这还是只懒猫。” 秦烈忙说:“懒好,那等淘气的到处抓挠撕咬,又爱乱跑。这懒的又乖巧,又干净,才适合小姑娘养着玩。” 小冬忍俊不禁,合着这懒也有懒的好处。 她和秦烈没多说几句就回去了,等过了午,她说要午睡,打发其他人都出去了,还特意留了一扇窗。果然没过多会儿窗扇被无声地推开,秦烈象只大猫一样轻捷灵巧地从窗外跳了进来。 小冬坐在榻边,午睡前她已经拆了簪环,头发半披半散着,笑嘻嘻地压低声音问:“你从哪里找了一只猫来?” 秦烈说:“和我有生意往来的一个熟人。他家就安在昌德,家中女儿养的猫恰好生了四只小猫,我就要了一只来。你可喜欢?” 小冬点头说:“多谢你费心,我很喜欢。不过它都吃些什么?” “什么都吃,养的并不娇。”秦烈拉了一张凳子来坐下:“这么久没见,你还好么?” “好着呢,”小冬说:“你怎么样?一路上太平么?这趟生意赚得多不多?” “托福托福,不亏本就成,”一副奸商口吻,笑容偏坦荡真诚,和她说起路上的见闻,一望无际的戈壁,早上睡醒时发现自己睡在沙堆中,差点儿被活活埋了。虽然有向导,可没想到向导记着的那处小湖泊已经干涸了,好在遇着另一队商队,才不致于人马困乏的没着落。还说起遇到蛇,遇到狼的经历,小冬听得聚精会神,秦烈并没有长篇大论地描述,可是很真实很生动,非常引人入胜。 “可真是辛苦。” “还好。” 小冬也说起来,不过她没有什么事情好说,就是居家过日子,然后说起赵芷的亲事,小冬问秦烈:“屏州你去过么?” “常去。” “那,章家你知道么?” 秦烈点头说:“自然知道,章家算是屏州数一数二的大户,那几座山头都是他家的。颇有善名,造桥铺路还修过庙,在屏州就算不知道太守,也不会不知道章家。” 小冬稍稍放一些心,又问:“那章满庭呢?你认得不?” 秦烈摇了摇头:“没有打过交道,我和章家也有过一两桩生意往来,这位章公子倘若是一心读书不问钱物商铺的事情,自然不会和我相识。” 说的也对。 “不如我写信回去,再细打听打听,看看人品如何。”秦烈是知道的,小冬没有什么深交的朋友,也就是一个赵芷,关系亲密极为要好。既然她要嫁一个外乡人,小冬不放心是自然的。 “那好,那可要麻烦你了。” “和我你还客气什么。” 秦烈一眼看见床头搁着个绣篮,里面放着个做了一半的荷包,眼见着十分精巧鲜亮。 “这是给谁做的?” “给赵芷。”小冬解释说:“我也做不来别的……送旁的玩器衣饰倒是简单,可是又缺了份儿诚意。” 那荷包是如意样式,上头已经绣上了并蒂花的样子,只有寥寥的几根线条,显得很清雅。 “你这个师傅没有白请,看着比以前是好多了。” 小冬把荷包拿回来,瞅他一眼:“难道我以前做的很差?” 秦烈一脸勉为其难状:“也还算不错……” 这等没诚意的夸奖比贬损她还讨厌呢。 小冬把荷包放回篮子里头。脸板着,可心里并不生气。 秦烈问她:“你的功夫撂下没有?” 说起这个来小冬顿时心虚,从秦烈走了,她基本就没怎么练过。俗话说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三天不练同行知道,这都超过三个月没练了,秦烈焉有发现不了的? 一看她露出心虚状来,秦烈就明白了。 他说:“你啊……”叹口气没再说,等了一下又笑了。 小冬寻思着这难道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极反笑?偷偷转过脸儿瞄一眼,秦烈正看她,两人目光一对上。小冬心里虚,脸腾地就红了。 她又背过身去,屋里头静悄悄的,秦烈也半晌没言语。过了好一会儿,秦烈问:“那只猫呢?” “胡妈妈说怕身上有虱子跳蚤,逮去洗澡梳毛去了,说过两天都拾掇完了再给我抱。”小冬清清嗓子:“我给它起个名叫梅花,你觉得怎么样?” 秦烈想了想:“此名何解?” 小冬解释说:“那猫爪印可不就象五瓣的梅花么?难道不合适?” 秦烈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再合适不过了——不过梅花是只公猫。” 小冬差点儿让口水呛着,顺过气来,硬撑着说:“这个名字很逗趣,我看挺好。” 秦烈点头说:“正是。” 小冬终究还是撑不住笑出声来。这一笑,外头便能听见了,红芙问了声:“郡主?要吃茶么?” 小冬忙说:“不用。” 秦烈不便再留,他起身要走,小冬跟了两步相送。人家送客是送到门口,她是送到窗边。秦烈回头一笑,翻出了窗子。 小冬寻思着他这溜门翻窗的业务倒是十分熟练,又想起他临去时那一笑——静静站了片刻,才合上了窗子。 以前她总是觉得自己还小,是小孩子。秦烈呢,是个象赵吕一样的哥哥。他跳窗子来找她,小冬一面觉得他象大孩子一样顽皮,一面又有种偷偷违反规矩的刺激感觉。秦烈与赵吕不一样,赵吕虽然疼爱她,可是仍然是个规规矩矩的世子,秦烈却成长在完全不同的天地里,他和小冬讲童年的趣事,象粘知了,捉蛐蛐,逮萤火虫,做哨子,做风筝,钓鱼,捉虾,打猎…… 可是经过几年时光,他们都长大了。 秦烈已经是气宇轩昂能顶门立户的男子汉。小冬也不再是梳着丫髻懵懂不知世事的孩童。 也许秦烈以后……也不会再多来了。 小冬终于赶完了那两个荷包,拿去给赵芷。两个荷包里都装了东西,一个里头装的是一对红珊瑚连理扣,另一个里面装的是赤金镶宝石鸳鸯佩。赵芷高兴得很,拿着左看右看,连声称谢。高兴了一会儿,却又慢慢的敛了喜色:“来日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小冬说:“你说哪里话,章公子肯定是要留在京城的吧?你母亲哪舍得你离这么远?” 赵芷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娘在想什么,明明也舍不得,却还是定了他家……” “就算是去屏州住几年,那来往也方便得紧。你看,我那位表哥,他是遂州人氏,和屏州离得不远,不也常来常往的么?” 这话当然是有意宽慰。赵芷是嫁给人家做媳妇的,自然不能象秦烈那样走南闯北的四处都去。 赵芷忙把话岔开去:“过两天就是中秋,你又给太后娘娘预备什么节礼了?” 小冬笑笑:“我原来想绣个扇面的,可是一想,都这个时节了谁还用扇子?于是改做了双鞋。” 赵芷点点头,凑近小冬,压低声音说:“我听说,圣德太后娘娘疯啦。” “什么?” “听说已经不认得人了,整天不是撒泼哭骂就是号哭不止,还用花瓶把宫人的头都砸破了。” ——————- 今天连赶了两场,中午在娘家,晚上和老公的一帮兄弟姐妹——累死我了。 第四十章 分离 第四十章分离 中秋节的时候小冬进宫去。还给圣慈太后交功课——素面儿袍子一件。上头一点儿绣花都没有。 小冬难为情地解释说,和吴师傅学艺时间一长,越发觉得自己那点活儿拿不出手,想了几个花样儿,最后什么也没绣。圣慈太后心疼不已,连声安慰说自己也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素的就很好。 小冬精心选的颜色,是柔和的浅紫。圣慈太后抖开衣裳看了看,笑着说:“这颜色小姑娘穿和适,我穿怕是不成。” “您试一试嘛。” 圣慈太后果然把袍子披上了:“嗯,倒还真看得过去。” 一旁采姑恭维说:“显得您年轻了十岁还多呢。” 圣慈太后呵呵笑:“你这张嘴啊,越来越会说了。” 趁圣慈太后去梳头的空,小冬问采姑:“我听说一件事儿。” 采姑笑吟吟地问:“郡主想问什么?” “住南景殿的那位……” 采姑点了点头,而且并不避讳:“宫里人都知道了,太医院的几位也都去看过了,确实是失心疯了,见谁骂谁,能撕的都撕烂了,能摔的也都摔碎了,身边一直伺候她的几个宫人也都打了,现在……”采姑压低声音:“天天得捆着。不然她连自己的衣裳都撕,实在不成体统。” 疯到这个地步? 小冬原来一直将信将疑,但采姑这里的消息应该是最正统最权威的,她既然都这样说,那一定不会有错。 想到荣耀风光了几十年的圣德太后竟然一朝落得这般地步,小冬真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因为前阵子有两处地方闹过蝗灾,所以中秋并没有象往年般热闹,只摆了几桌,全是赵家自家人,教坊司虽然也极卖力,但气氛始终上不来,有人就在怀念秦女,不知他到底去了何方,竟然再没有一点儿消息。秦女的师妹四姑娘唱功嗓子也都不错,可是小冬觉得她声音里欠缺一点东西,始终不能象秦女那样引人入胜。听秦女唱曲儿,若是南曲,便有一股水乡柔暖风情。若是北调,那股铿锵激昂之意总让胸怀激荡。 小冬在席上扫了一圈,没见着三皇子妃,多半她有了身孕,为着稳妥所以不来。二皇子和二皇子妃石氏倒是来了,可是两口子一个形容憔悴,脂粉都掩盖不住。另一个却是两眼无神,神情呆滞,看着象是酒色过度的样子。二皇子这是怎么了?以前虽然看着平庸懦弱,可是也没象现在似的。一句话形容:自暴自弃。 难道被秦女抛弃了,对他有这么重的打击? 赵芷也没有来,定了亲在家里扮贞静,小冬就坐在圣慈太后身旁不远,能察觉到圣慈太后的目光时不时的扫过来。 看来上元夜的刺客事件,吓着的不仅仅是小冬一个人。 中秋一过,又下了几场秋雨,天气一天天冷了起来。小冬窝在安王府里天天做针线练厨艺,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充实了。赵芷的嫁妆紧锣密鼓的预备起来,她既然要嫁的那么远,就不可能陪送田庄房产,景王妃把这件都给她折成了压箱钱。赵芷小声跟小冬透了一个数字,小冬张口结舌:“你母亲……是不是把自己全部私房都给你了?” 难道景王妃打发走了赵芷,以后就不过日子了?还是景王妃一直隐瞒了自己的实力雄厚,掏出这么大笔资财来只是不疼不痒? 赵芷也有些忸怩不安:“我也和娘说了,这实在是太多了。可是娘说,我嫁得那么远,有事的话恐怕也找不着娘家人撑腰,手里有钱,说话才有底气。” 这话是说的没错。可是小冬越发不明白,景王妃到底是看上那个章满庭什么了?是。他是身家清白,老实本份,是个稳重的人。可是这样的人又不少见,就算只在国子监里爬拉,那也是一抓一大把。 再说章满庭实在不符合景王妃一惯的择婿标准啊,就算不论出身,景王妃前头两个女婿可都是一表人材风度翩翩,堪称让京城女子欣羡向往不已的美男子。 也许景王妃更年期到了?所以心态失常,特别看不上和景郡王一般的那些世家子弟,也顺便一起摒弃了华丽外型转求实用好用耐用型的女婿了? 咳…… 这一年的怪事实在太多了。 圣德太后发疯了,景王妃更年期了。二皇子求爱被拒了,最背的是自己还遇着了一次刺客…… 细想想,好象一件好事儿都没有。 似乎为了呼应她的这个想法,安王生辰之后,来了一件让小冬措手不及的事情。 安王送赵吕去西北军中历练。 这个消息仿佛一个惊雷砸在安王府,不光小冬,许多人都愣了。 “父亲,这是为什么?”就算要磨练儿子,也有许多选择啊。京城里也有羽林军,那才是世勋宗室子弟去的地方。好吧……虽然羽林军是有名的骄奢散漫,那也有旁的地方可去,离京城不远还有一支五林军,一支虎威军。虎威军稍远一些,领军的正是罗家门板兄弟的父亲。赵吕要历练,小冬觉得去虎威军正合适。 安王摸摸她的头发:“你哥哥年纪不小了,总是养在家中,男子汉怎么能如此温吞柔弱?” 胡扯,赵吕和温吞柔弱四个字哪儿扯得上?再说,安王自己更加文弱。他怎么不先把自己差遣出去磨砺锻炼? “可是西北实在太远了,哥哥从来没出过门,哪能头一次就去这么远的地方啊?” “你哥哥让你来说的?” “不是。”小冬马上申明:“是我……不放心。” 赵吕那个傻哥哥哪有点儿畏怯退缩的样子啊?安王这话一出,他简直象换了一个人似的,热血沸腾,立马就开始收拾行装了。 安王安慰她:“你哥哥过去也不是和普通兵卒一样,是从校尉做起,有自己的营帐,有亲兵长随伺候,西北又没有战事,我也就是想让他出去走一走见一见世面,不要在京城待着,将来成了井底之蛙了。再说,你哥哥去的平远军属洮州镇守吴先章统辖,他为人很是周正,会照应着吕儿,不会让他吃什么亏的。” 吴先章?啊,就是三皇子妃的爹。 安王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小冬知道是不能更改了。她承认安王说的有理,可她就是郁闷。也不知道这些长辈一个个怎么了,景王妃给最疼爱的小女儿找了一个远在天边的婆家,安王又要把儿子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历练。 小冬只好怏怏不乐的回去,替赵吕收拾打点行装。虽然知道齐氏会替赵吕打点预备。小冬还是挑灯奋战,替赵吕逢了两套厚实的棉服,又做了一双护膝,本来还想再做点别的,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小冬还把自己珍藏的两枚当年的菩提果给赵吕装上,果子密封在匣中,可以保三五个月不坏。 秦烈送的是一些药材,还跟赵吕小冬讲了他去西北的经历:“冬天十分干冷,且气候多变。有时候早上出门还是晌晴的天儿,没到中午就刮起大风来,那风能把屋子掀翻。把牛羊都吹跑。除了几个要紧的城镇,其他地方都人烟稀少……” 小冬心中只反来复去念叨不毛之地这个词儿,强颜欢笑送走了赵吕,回来还是忍不住哭了。 这些年来赵吕和她兄妹情深,虽然安王也疼爱她,可是小冬还是和赵吕更亲近。这个在旁人面前风度翩翩的世子,和她在一起时始终是那个头次见面傻兮兮笑的那个小哥哥。在小冬心里,起先把他当成一个小dd,小朋友。可是慢慢的,小冬已经不知不觉承认了他是一个兄长,还是一个朋友。 其实她不想哭。 怎么说也是两世为人,加起来也是几十年的阅历,可是小冬就是忍不住。怕外间的人听见,她声音压的低低的,趴在榻上,揪着枕头穗子一阵好拧。 “别哭了。” 小冬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秦烈不知几时进来了,正蹲在榻前,手里还捧着一方帕子,低声说:“眼睛都哭红了。” “你不是走了吗?” “想想不放心,又折回来了。” 小冬接过他手里的帕子擦了把脸,坐直了身说:“我没事儿……就是不放心。父亲的心肠也太硬了……” “其实安王爷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咦?”小冬看了他一眼。 “他也没有来送世子,想必也是因为怕自己失态吧。” 小冬没想到秦烈会这么解释,本来她还在埋怨,赵吕要走,安王都没有来送他,和平时一样直接去户部了。 虽然心里对安王还有些怨气,但小冬不得不承认,秦烈说的也有道理。 秦烈还斟了一杯茶端了过来:“可别再哭了,当心眼睛会肿起来。晚上王爷回来,你也别板着一张脸,就和平时一样就行。” 算一算,秦烈有好一阵子没有翻窗来找她了,小冬还有些不习惯。她喝了口水,顺顺气:“知道了,你比胡妈妈还会唠叨。” 秦烈只是微微一笑,望着她的目光有说不出的温柔。 —————————— 暴饮暴食的结果就是……消化不良。半夜里难受得睡不着觉,今天吃了消食片,还是觉得不对头儿~ 第四十一章 出嫁 第四十一章出嫁 赵吕很快送了信回来。给安王一封,给小冬一封,秦烈也有一封,交由小冬转交。 小冬别的都顾不上,先拆信看。 赵吕他们一路没有耽搁,十月二十二到了洮州,在洮州城停留了一日,二十四到了平远军驻守的叶安。这里有雄关高墙,有两座极大的石堡。叶安本地没有石料,修建石堡的这些石头都是从北方更远处凿山开石然后运来,所费的人力物力不赀。石堡靠着叶安河,形成了一处易守难攻的险要关隘。赵吕有自己的住处,除了自己带过去的王府的护卫,还拨给了他一小队亲兵,吃饭都由大灶做了统一送来,大块的肉一手抓不住,看得赵吕眼直发愣。他到那里第二天就赶上捕鱼,因为北方天冷结冰早,现在赶着捕捞一回,那些鱼为了御寒而囤膘,个个都是头肥肚圆。当天晚上就喝着了鱼汤,不用多放什么佐料,鱼汤就很鲜,了他喝了两大碗。 总之,一切都好一切都顺利,净是报喜不报忧的话。 赶路是不是艰辛,那里情形是不是简陋清苦,一个字不说。 赵吕何尝吃过那种大锅饭?住得惯那样的地方?齐氏固然不娇惯他,可是也从来没亏着他过。屋里什么时候熏什么香都极讲究,丝毫不错。头一次出远门,就去了那样的地方。 小冬揪心地好几晚都睡不好。 不知是担心所致,还是她到了拔个子的年纪,整个人瘦得极快,下巴尖尖的。倒是急坏了胡氏,一天数天盯着厨房做好吃的,不光正食顿顿翻新,点心也是花样百出。南瓜馅蒸饺,萝卜丝蒸糕,小鱼羹,秋梨冻。可惜再好的东西,小冬就算强颜欢笑的吃了,一边吃一边越发惦记赵吕在外头绝对没有这些东西吃,吃的东西一点没见添在身上,人还是照瘦。 连安王都开始不安,特意抽了一天空,带小冬出门去逛。父女俩去落霞池边不远的松涛园看了半天的菊花,为了逗爱女一笑。安王还让她把一朵绣线菊插在自己头顶上。老爹如此牺牲形象大奉献了,小冬也觉得过意不去。回去时安王说:“今天不在府里吃,去西市吧,那里的太白楼做的鱼极好。” “父亲去吃过?” “没有,听旁人说起过。” 太白楼的鱼果然味道极好,隔着池塘,那边的亭子里还有歌伎弹琵琶唱曲。小冬想起头一次和赵吕出门,还有罗家兄弟和沈家姐妹,在福西楼吃饭,那回还听着了秦女唱曲。 小冬陪安王喝了两杯酒,将鱼脍吃了不少。出来一吹风,小冬就有些晕晕沉沉的,脚步绵软。安王扶着她上了车,小冬脸红通通的,拿袖子扇风。 安王看着好笑,天气已经冷起来,他的扇子也早就收起,顺手从座位下头的格子里拿了一本书出来,替小冬轻轻扇凉。 小冬眯着眼,看着那书在眼前不停的晃,书皮上的字闪来闪去。就算本来头不晕,也让它给闪晕了。 “父亲为什么一定要送哥哥去那么远的地方?” 这话之前她曾经问过,但是安王给她的理由并不能让她信服。 安王并不是爱恋权结党的那种人,况且洮州是吴先章的地盘,吴先章现在会站在哪一边?傻子也知道。 安王之前说他和皇后有约在先,难道赵吕这件事,就是约定的一部分? 安王的意思是,他和赵吕支持的是三皇子吗? 可是三皇子的地位已经很稳固,他是嫡子,人品学识才能都挑不出毛病来,三皇子妃又即将临盆,可以说,只要皇帝不抽风想废后易储,三皇子的地位稳若磐石。皇帝会抽风吗?可不是每个人都象圣德太后那么走背运的。 再说,就算皇帝想抽风,皇后背后的李家,还有三皇子的岳家,这些人可不都是吃素的。 如果安王也站在三皇子一边,那么皇帝即使抽风了,那也是白抽。 安王摸摸小冬的头发。 小冬眼神儿迷糊,可是脑子并没有迷糊。 隔了好一会儿,安王也没有出声。车外面的各种嘈杂的声音或远或近的传入耳中,小冬昏昏沉沉快睡着了,才听见安王说了声:“不久你就会知道了。” 话说的很平淡,可是小冬从里面听出一股不平常的意味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来日将有大变? 能有什么样的大变会让安王如此郑重其事? 皇后代表一方,安王代表一方,吴先章又代表一方。 同时牵涉到后宫。朝堂,军队的大变,那是什么?怪不得安王不肯告诉她…… 小冬其实已经猜到了,她深吸了口气,靠在安王肩膀上,什么也没说。 安王声音温柔平和:“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你已经长大了。” “父亲。” 小冬握着安王的手,多少话语就凝在这淡淡的一个称呼里。 她并不懂别的,她只知道,安王和赵吕是这世上最疼她爱她,对她最好的人。 他们要做什么事,小冬一定不会反对。 即使帮不上忙,她也不会拖后腿的。 女儿的确是长大了。 安王心中感喟。 小冬的镇静出乎他的意料,但是她的反应,安王毫不意外。 “那……太后娘娘呢?” “娘娘不会有事。” 那就好。 半路上天就变了,刮起风,云一团团堆叠层积,天空成了阴郁的铅灰色。回到安王府时风吹得正紧,天几乎全黑了,府门前的灯笼已经点了起来,灯上面“安王府”三个字在风里飘摇不定。 因为是安王带着小冬喝了酒,所以即使她一身酒气回来了,胡氏也只能轻声念叨两句。服侍她洗漱睡下。 小冬还没有睡着,就听着窗纸簌籁发响。 “下雨了么?” 外面丫鬟应了一声:“是,郡主要吃茶么?” “不用……”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小冬又赶着做了手套和靴子,托人带给赵吕,数着日子,算他哪天才能收到。除了每月两回进宫给太后请安,哪儿也没有去过,赵芷又写了贴子给她,小冬只托人送了吃食和小玩意儿过去,自己并没有去。 小冬已经猜出一些来。景王妃之所以把赵芷许给那么远的人家,多半……也和安王送赵吕去西北军中的行为一样,背后都有同样深意。 赵芷的婚期是定在年后,小冬在过年时又见了她一面,赵芷梳着簪花髻,斜插步摇,从头到尾都显得十分安静,有几个宗室中一向要好的姐妹过去和她说笑打趣,她也不象平时一样爽快,有些忸怩。 但她气色很好,眼角眉梢已经有了少女妩媚风情,两手拢在一起,手腕上各戴了几个镯子,指甲也养长了。 以前她最不爱留指甲,不是指甲被碰折,就是她抓破旁的东西。 好不容易找个空子,她拉着小冬小声说话。 “你这些日子怎么都不去看我?” 小冬的理由是现成的:“家里管的严了,我哥哥一出门,齐妈妈和胡妈妈两个人一起给我上规矩,吴师傅的功课也催得紧起来。” 赵芷是知道齐氏厉害的,吐了吐舌头:“怪不得。你天天在家做什么?也不闷?” “闷,不过习惯了就好了。你呢?” 赵芷可算逮着人诉苦:“别提了,我娘找了好几个婆子看住我,站要怎么样坐要怎么样,每天不绣好定额的东西连房门都不能出,天天关在屋里。” “这也是没办法,”小冬安慰她:“现在你母亲不拘你的性子,将来你嫁了人,在公婆跟前,难道还疯疯颠颠的不成个样子?” “你说什么呀!”公婆两个字刺得赵芷脸蛋儿红红,握起粉拳来给了小冬几下:“哼,小丫头别说我,你早晚也有这一天,到时候可别怨我要狠狠笑话你。” 两人又安静坐下,小冬抬头朝那边看,五公主脸上依旧罩着纱,宴席上的东西她动都没动。她的婚事耽搁下来。六公主也就不能议亲,她坐在那儿,虽然身边也有几个人在奉承,可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七公主坐得靠后一些,一直低着头吃个不停。 三皇子和三皇子妃夫妇俩容光焕发,三皇子妃一胎得男,做了娘之后脸庞身材比从前丰腴了许多,挽着高鬟,穿戴着皇子妃的全套行头,正襟危坐,小冬只想说,皇后眼光真好,这个儿媳挑的,现在就已经很有皇后的架式。反观二皇子妃,虽然和三皇子妃的穿着打扮一样,可是倒象是偷来的衣裳一样,一点儿都撑不起气势来。 小冬收回目光,老老实实挨完这顿宫宴,和安王一同回府。刚下过雪,满地琼瑶,枯树上结了一层冰霜,沉甸甸的坠下来,风吹过来,一树冰凌轻轻摇晃。 安王问她:“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哥哥,叶安这会儿一定很冷,也不知他能不能习惯。” 赵芷出嫁那天好不排场,十里红妆这词儿用在这里十分贴切,抬嫁妆的队列向前望不见头向后看不见尾,浩浩荡荡,喜气洋洋,整个安乐坊都震动了。景王妃脸上的脂粉盖不住眼睛的红肿,可是一直镇定自若,从容的指挥分派,出门的时候赵芷失声痛哭,景王妃的脸上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 肠胃不舒服……呜呜呜~~ 求票票~~ 第四十二章 密道 第四十二章密道 很久之后,小冬还会在梦中惊醒。 四周漆黑一片,远处隐约传来喊杀声,她和秦烈互相搀扶着对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不知道这一切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走出这片黑暗。 也许当时没有那样危急,只是人们在重温回忆的时候,会将自己的恐惧一次又一次放大。 从三月末京城就一直阴雨绵绵,即使春雨贵如油,可是油多了也并非好事。进了四月之后,连着半个月没有一天放晴。 小冬拨了拨窗前摆的花,花瓣和叶子上的水珠簌簌的落了下来,把她的袖子都沾湿了。 秦烈从窗子跳进来的时候,浑身潮漉漉的,把小冬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 梅花伸了个懒腰,也许它还记得秦烈,从篮子里跳出来,一溜小跑凑了过来,脖子上的铃铛叮叮的直响,小冬顺手把它抱起。 “我买了些赤豆酥来,”秦烈把怀里的一个纸包掏出来递给她,还热乎乎的。 小冬捧着赤豆酥,又看看秦烈。 “怎么了?”秦烈看看她,又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看看自己身上。 “你还没给烫熟啊?” 秦烈看样很想笑,但是马上紧紧闭上了嘴,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小冬端了茶来,打开了赤豆酥,递给他一块:“一块儿吃。” 秦烈皱了下眉头:“腻。” 这个人不爱吃甜的东西,这个小冬已经了解了。 “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一包。” 秦烈看起来勉为其难的把一块赤豆酥塞进嘴里,然后赶紧灌下一大口茶。 小冬一直很奇怪:“你……你每回是怎么躲过侍卫的?” “我进门的时候侍卫不会拦我,我只要从后头绕一圈儿再爬上树,翻过墙就行了。” 说的简单,这事儿要是梅花儿来干肯定神不知鬼不觉,就算人看见了也不会去管它——它是只猫嘛,猫天生就爱翻墙爬树。可是秦烈这个头儿……比十个梅花加起来还要大一陀。 梅花闻着香喷喷的气味儿,拿脑袋蹭着小冬的手掌。 “你也想吃吗?” 小冬犹豫了下,不知道猫能不能吃赤豆酥。 秦烈大大咧咧地说:“一小口没事儿,反正毒不死它。” 小冬瞪它一眼,把赤豆酥掰了一小块儿,捏软,小心的喂给梅花。 梅花看起来吃的津津有味儿。 院子里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冬怔了一下,秦烈动作极快,一闪身躲进了屏风后头。 小冬担心地望了一眼,秦烈比屏风高,他肯定是弓着腰藏在屏风后头的,起码从这儿看不见什么。 丫鬟们的惊叫声,还有胡氏的喝叱声。 门被重重推开,小冬站起身来。 进来的人让小冬有些陌生,不过她马上记起来,他在安王的书房外头见过这个人,年轻得很,和安王其他的那些清客幕客们很不一样,那些人中也有年轻人,可是这个人明显还不到二十,委实年轻得过份了。 胡氏跟着进来,看样她想拦着那个人,可是看见小冬,她一点儿也没有犹豫,冲过来挡在小冬身前。 “郡主,景郡王与二皇子谋逆,有人正朝我们王府来,府里可能也有他们的人。您现在和我一块儿走。” 小冬紧紧盯着他:“我父亲呢?” “王爷同皇上在一起。” 大概是看出小冬并不信任他,那人深吸了口气:“府里有密道可以藏身,得赶快。” 胡氏反问:“我从来没听说过。” “我说了,是密道。” 安王为什么这么信任这个人?他来安王府的时间并不长。 眼前那人忽然看着小冬身后,眼睛眯了起来。 小冬侧过头,秦烈从屏风后头站了出来。他的身形太过有威胁力——不过在这样的时候,就算他的样貌与常人一样,屋里也没有任何人会轻松得起来。 不过胡氏马上认出他来:“秦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秦烈点了一下头,替小冬做了决定:“我们跟他走。” 如果是换个时候秦烈被胡氏发现,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这种情景之下,小冬忽然却想到这个。 胡氏说不定会把秦烈大卸八块。 那个姓张的少年点了一下头,转身朝外走。 可是他没出玉芳阁的大门,在夹道处便转了个方向,反而朝后走。 后面只是几间空房,收着一些平日用不着的东西。屋里头积了厚厚的灰尘,靠墙的地方码着许多口大箱子。 “过来帮忙!” 小冬开始相信了。 若不是安王的心腹之人,怎么会知道连小冬都不知道的府中秘道? 他们把上头的几口箱子搬开,那少年数着数打开一只箱子的箱盖,伸手进去在箱底摸索了半天,用力一按。 屋里并没什么变化,没有移开的地砖,也没有转动的墙壁。 “好,箱子再搬回去。” 他们又回到小冬房里,屋里一切和先前一样,只是床榻向前移了一尺,露出一个入口来。 那个少年先跳了进去,秦烈接着跟进,在下头低低喊了一声:“我接着你们。” 小冬咬咬牙,眼一闭也跳了下去,秦烈将她拦腰抱住。可是胡氏却没有跟着跳下来,小冬抬头向上看,胡氏也正好朝下望。 “秦公子!” 秦烈应了一声。 胡氏紧紧抿了下嘴唇:“保护郡主。” 她没有一起下来,转身走了。 小冬听着她的脚步声越行越远,头顶那个孔洞仿佛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她喊了一声:“胡妈妈!” 秦烈连忙捂住了她的口,轧轧声响起来,头顶上方的床榻移了回来,最后一线光亮也消失了,他们陷入一团黑暗之中。 “走。” 小冬几乎被秦烈夹着,前面那个少年从墙上摘下了一枚有着淡淡莹光的珠子照亮,一路向前走。 这地道不知建于何年,又是何人所建,里面并不特别狭窄逼仄。小冬的眼泪止不住的向下淌,流过秦烈的手背。 “外面的人不会寻到这密道吗?” “放心吧,就算他们找到机关,第二次打开的也不是这个入口。” 胡氏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走? 是怕她腿脚不便跟不上,拖累他们吗? “密道还有旁的出口?” “有,但现在出去未必安全。” 不知走了多远,在黑暗中,时间和距离似乎都被无限拉长了。 “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秦烈手臂紧了一下,并没松开:“地不平。” 这密道并不是一条直路,小冬感觉到他们在黑暗中转了好几个弯,她已经完全没有了方向感。 “好了,在这儿歇一下吧。” 他将那颗珠子放下,小冬从秦烈怀里挣扎下地,擦了下脸,借着珠子的那点微光看清他们现在站的地方。 四周都是石砌的,方方正正,还摆着桌椅和床榻。桌上还有油灯,里面的灯油居然还没有干涸。 秦烈从身上摸出火石等物,擦了几下,将油灯点了起来。 “王爷吩咐郡主在此躲藏,此地甚为隐秘,应是万无一失。” 秦烈向他拱了拱手:“不知兄台如何称呼?看你对这密道如此熟悉,想来……” 少年却说:“秦公子不必客气,在下张子千。这密道在下也是头一回进来。” 那他如此谙熟? “在下记性甚好,王爷说过一次,我便能牢牢记住。”他转过头来:“郡主可还好?先歇一歇吧?” 小冬胡乱点了下头,秦烈扶了她一把,让她在榻边坐了下来。 她的头发刚才揉乱了,散下来披在肩膀上。小冬定了定神,咬着发绳,用手指梳了几下,将头发重新扎成辫子。 她的心还在怦怦直跳,只想着安王府是不是已经进了叛兵,胡氏又怎么样了,安王他平安吗? 想到最后看见胡氏的那一眼,小冬只觉得胸口有什么在用力撕扯,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今日之事,多亏张兄弟你赶来报讯相救。只是不知咱们要在这儿待多久?” 张子千微一沉吟:“在下其实也所知不多。其实他们谋逆之事皇上与王爷早先也有防备筹划,只是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先前得到确实消息是他们会在皇上避暑出行时动手,眼下却提前发动了。但无论如何,朝廷都是有所准备的,那些逆贼必不能得逞。” 是的,安王是早有防备的。 景郡王……景郡王竟然也谋逆? 那个人在宗室中名声甚好,虽然十分风流,景郡王府里光装女人就被塞得满满当当,但是为人好客,很有风度,据说也很有才学。 怪不得景郡王妃要那样匆忙的打发赵芷出嫁,还找了一个那样的婆家给她,似乎一点都不念母女之情让她远离京城。 她是逼不得已。景郡王所谋划的事,她做妻子的,应该也知道几分。如果景郡王能事成,那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果事败,覆巢之下无完卵,她自己和其他儿女多半无法幸免,或许远离了京城的赵芷能躲过一劫。 可怜天下父母心。 “小冬妹妹,你若累了,就先靠一会儿养养神。” 小冬摇摇头:“我不累。” 三人都不说话,四下里静得让人心悸。在地面上的时候,就算再静,也还有风声,树叶声,其他的细碎的声响总有一些。可是地底却是一片死寂,半点动静都听不到。 就象……就象被埋在了地底一样。 ———————————— 啊,感觉假期好短,眼一闭再一睁,咻地就过去了…… 求票票 第四十三章 光亮 第四十三章光亮 “小冬,小冬妹妹,醒醒,别睡。” 是在喊她吗? 冷,又黑又冷…… “别睡,快醒醒。” 小冬觉得头沉沉的疼,她这是在什么地方? “小冬妹妹!” 小冬的眼终于睁开了。 她想起来了,叛变,密道…… 然后她发现自己是靠在秦烈身上的。 “冷不冷?” 小冬的知觉都快麻木了,脑子也转得特别慢。 她怎么就睡着了? “我们……现在走吗?” 秦烈低声说:“我们刚才去把两处出口都探了一下,一处无法从里头打开,另一处出口在还在府中,现在还不能够出去。你渴不渴?” 秦烈不知从哪儿端了碗水来,小冬接过来,碗沾到嘴边,她停下来:“你呢?你喝了吗?” “喝了。”秦烈还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两个硬饼来:“喏,只有这个,你要是饿了,就先填填肚子。” 小冬喝了半碗水,并不觉得饿:“我睡了多久了?” “过了一夜了,不过外头天还没亮。” “外头……怎么样?” “只听着一片喊杀之声。” “府里头呢?” 秦烈摇了摇头:“我们来的那处也打不开。” 张子千悄没声息地走近,坐在一旁。 小冬觉得身上冷一阵热一阵,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她可不能生病。这种时候屋漏偏遇连阴雨,那可不光要送自己的命,还会连累身边的这两人。 小冬打起精神和秦烈说话:“表哥,你的铺子和伙计们……” 秦烈倒也豁达:“他们走南闯北,个个都有一套保命的办法。铺子倘若敲了砸了烧了倒没什么,钱财可以再赚回来,人没事就成。” 张子千附和了一句:“秦兄说的是。听秦兄的口音,不象京城本地人?“ 秦烈的官话已经说的十分熟练,一般人着实听不出来他不是京城人氏。 “是,我是遂州人。” 张子千点头说:“不错,你说好几个字的时候,鼻音重,京城这儿鼻音轻。” 这人耳朵真尖。 “张兄弟是本地人?” “不是。”他说:“我是宛州人。” 可是他的官话说的真好,字正腔圆,听着分外悦耳,简直……象是专门练过发声说话一般。 “张兄弟家中有多少人口?怎么孤身一个来了王府呢?” 静了一下,张子千慢慢说:“我家中只有我一个。” 小冬和秦烈一起愣住,秦烈忙向他赔罪。 “我家中不幸,又不是秦兄的错。” 秦烈也说:“张兄弟心胸豁达。其实,我家中也只有我和我娘两个人。虽然别的亲人还有,可是却和仇人一样。” 他以前都不肯提,小冬也不一直不知道。 却不想他现在说了出来。 张子千安慰他一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秦烈点了下头:“正是。”他低头对小冬说:“小冬妹妹若想听,我和你说说那些事儿。” 秦烈是怕她胡思乱想吧? 小冬轻轻嗯了一声:“若是不开心,便不要说了,忘了就是,人活着总是要朝前看的。” 烈点个头:“反正早晚你也会知道的,现下无事,我便说说,你且听着吧。张兄弟要是不嫌我聒噪,也就权做解闷,别笑话就成。” “我爹姓林,是遂州梁河郡的世家子弟,他为人端方,也很有才学,只是自幼多病,身体孱弱。我娘是燹夷人,族中女子如珍似宝,从来不与族人人通婚。可是我娘心里就看中了我爹,非得要嫁他。按族规过了针山走了火路,和族里断绝了关系,才嫁了我爹。” 秦烈说起来,话里隐隐带着骄傲的意味,小冬虽然不知道那个针山和火路是什么,可是只听着就觉得身上发寒,不知道秦烈的娘怎么咬牙撑下来的。 说起来,姚锦凤的娘也不是中原女子,她和姚锦凤的爹那段婚姻,也 “林家的人不愿意我娘入门,只因为我爹一意坚持才成了亲。可是我娘性子直脾气硬,一来二去,我娘虽然委屈,可是只要我爹对她好,她也觉得甘之如饴。我娘有了身孕,偏偏受了林家人的气,吃了暗亏,没能保住。隔了两年又怀上,我爹极是高兴,可是那年秋天他就大病一场,撒手人寰。林家老太太翻脸无情,将我娘赶出门外。” 这可是逼人走绝路啊!她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又没娘家能回,这么赶出来让她怎么活?就算不喜欢媳妇,媳妇肚子里的孙子总是亲的吧?这林家老太太是怎么想的? 小冬记起安王说秦烈是在一个破草棚里出生的,天还下着大雨。 “所以我娘虽然也有爹娘,却是活着不见面,死也不许她来上坟的。林家呢,就更不用说了,我娘被赶出来之后,他们家人还下了几次黑手,不过我们母子命大,没让他们害死。” 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要不然纵使不是亲人,也不会弄得象有血海深仇一样。 秦烈说:“让张兄弟见笑了。” 张子千摇了摇头:“秦兄何出此言,其实我……” 他一个家人没有,也是个不幸的人。 秦烈转了话题,说起他跑商路的事情来,总之是没让小冬闲下心去担忧害怕。张子千也是个聪明人,和他一搭一和说的很是热闹。 “对了,秦兄在京城有铺子?不知字号叫什么?” “开了两家,其实也可算做一家。前门进去是四海聚宝,后门进去就是美味居” 啊! 小冬和张子千一起吃惊。 “四海聚宝是你开的?” “美味居也是秦兄产业?” “小打小闹罢了。” 四海聚宝也算小打小闹?那什么才算大手笔?美味居她没去过,可听说过。四海聚宝更是如雷贯耳。 秦烈和张子千两个人轮流说话,一直到小冬再次困倦得支持不住沉沉睡去。 他们在地底下一共待了多久,小冬到后来一直没弄清楚。据权威说法,连头带尾只能说是两天两夜,要是掐头去尾只能说是两天一夜。但是小冬觉得,起码四五天,说不定还要长。 不知道又是第几回醒来,她发现自己被秦烈背着走,张子千在前引路,两个人的脚步声急促而凌乱。 “有人……找来了吗?” 秦烈只对她说:“别怕,没事儿的。” 他们忽然停了下来,张子千说了句什么,又短又快没有听清。头顶忽然豁拉一声敞开口子,光亮象水银般倾泄下来,刺得小冬一瞬间几乎目盲,什么也看不见。 上头的人一声欢呼:“在这儿了。” 又有人乱纷纷地说:“快,快,郡主可安好?” 后说话的这人口音有些耳熟,正是总在安王身边的那名贴身护卫的声音。小冬全身一松,心里只念叨着,过去了,总算过去了。 然后她又莫名其妙的想,这密道可一不可再,这一回暴露了,下一回可用不得了。 呸呸,乌鸦嘴,难道她还盼着有下回? 永远不要再有才好。 小冬被托了上来,脚踩着实地,深深吸了口气。 地底下总是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那不是生理因素,纯粹是心理上的。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糊气味儿,不知道什么被烧了。 那股气味儿长长久久的留在小冬的记忆中,就如同在地底那些黑暗时光的记忆一样。 天黑后安王回府了。 安王两眼中都是血丝,形容憔悴。 小安亲手端茶奉给他:“父亲用过饭了么?我让人做了些清淡易克化的吃食。父亲用了饭快些梳洗休息吧。” 安王似是极为疲倦,微微点头,垂下眼睑靠在那儿不动。 小冬试着喊了声:“父亲?” 安王抬起头来:“你没事么?” “女儿没事。”小冬轻声说。 府中的情形小冬低声说出来,管家福海重伤,护卫死伤大半,府中诸人被催逼,得到的消息却是胡氏带着郡主从侧门逃了…… 她明明躲藏了起来,胡氏带的郡主是哪个?她们又能逃到哪儿去? 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还有,明夫人……她不知下落了。” 明夫人美貌动人,在这样的一场动乱中,她的遭遇小冬想都不敢想。 虽然不喜欢她,可小冬从来没想过她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父亲,城中的情形如何?” “叛军已经肃清……二皇子逃到西内苑被围住,便自杀了。” “景郡王呢?” “他举火自残了。” 第二天小冬却得了好消息,胡氏没有死,她回来了。 “真是皇天保佑,我们逃出去不远便遇上了罗校尉带的人马,他识得我,又放出消息说安王郡主已经由他们救着了,护着我们一路退走,打杀了不少叛逆贼子—— 胡氏头发散乱,身旁跟着的那个小姑娘还裹着小冬最华丽的一件宫装,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脸上也抹得泥猴一般,又是泥又是灰又是泪混成一片,哭得泣不成声。小冬看了好几眼才认出她是红荆。 “我身形最矮,当时红芙姐姐她们都要和我争着这件衣裳穿,结果只有我能穿下。” 所以就由胡氏拉着她逃跑去吸引人注意力。 她平时默不作声,静静的做事,经常让人注意不着她的存在。 可是这一回她却一下子把所有人的注意都拉到自己身上。 小冬紧紧抓着胡氏的手,胡氏自己狼狈疲倦到不行,却还一个劲儿安慰小冬:“郡主别怕,这不是没事儿了么?王爷也好好的,咱们也都好好的,不用怕。” “妈妈,你以后别再抛下我……” 胡氏一怔,随即泪盈于睫,搂着小冬说:“好……好……不抛下……再不抛下你了……” —————————————————— 我看着体重秤,很想站上去,又怕看到一个让自己不能接受的结果~~~ 天啊~~为什么就是管不住嘴啊~~ 求票票 第四十四章 高塔 第四十四章高塔 许多人牵涉进这一次动乱之中,皇室元气大伤。有人从贼,有人死人乱中。 小冬再见到圣慈太后,只觉得恍如隔世。 她盈盈拜了下去,却只说了“太后”两个字,就哽住了喉咙。 圣慈太后朝她招手:“来,过来。” 小冬依言起身,坐到圣慈太后身边去。 “你没事儿吧?” 小冬摇摇头:“我好好儿,太后娘娘呢?” “哀家经历了那么多事了,不会被这些小小风浪吓住的。”太后心疼地握着她的手:“怎么瘦了这么多?” 小冬笑着说:“苗条才好看呢。” “胡说,小姑娘家瘦成杆儿还好看什么?”圣慈太后说:“哀家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可生得圆乎乎的呢。” 小冬睁大了眼:“太后娘娘骗人的吧?” “不骗你。”太后微笑着说:“我没进宫之前,也是父母亲娇养着的,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数我最小。那时候我又爱吃零嘴儿,整天抱着点心盒子不撒手。” “真的?” “嗯。后来进了宫之后才瘦下来的——先帝喜欢苗条女子,那时候后宫女子都少食少喝,又把腰身紧束。我倒没想瘦,可是偏就瘦下来了。” 从父母膝下的宝贝,一下变成了后宫如草芥般的女子,一定吃了很多苦头,所以才瘦的。 “我陪太后娘娘去佛堂吧?” “不去佛堂,难得今天天气好,去御花园走走吧。” 小冬扶着圣慈太后,穿过长春宫的西侧门,经过一段夹道,就进了御花园。 天气晴好,风吹在脸上暖洋洋的,小冬特意掐了一朵花替圣慈太后插在鬓边,旁边的宫人纷纷凑趣说好看,采姑笑盈盈地说:“这花也好,可是也得人好,戴别人头上,那就不衬,戴在太后娘娘头上,这花儿也一下子尊贵起来了。” 圣慈太后笑着说:“胡说八道,我都什么岁数了还戴花儿呢,幸好这是没外人,不然还不让人笑话。” “人家七十老太太过寿还戴红牡丹呢。” 小冬说:“就是就是,我和太后娘娘这么一站啊,旁人恐怕以为我们这是姐妹俩呢。” 圣慈太后笑着打了她一下,从采姑端的鲜花里挑了一朵红艳艳的,给小冬簪在头上。 没有镜子,小冬扶了扶花,转头问:“好看么?” 采姑领着一帮宫人齐声赞道:“太好看了!” 小冬和圣慈太后笑作一团。 宫人们也都往头上戴花,这个红,那个粉,看上去好不热闹喜气,连采姑这么素来稳重的,都簪了一朵在鬓边。 “咦,有人放风筝。” 圣慈太后也抬起头看,果然天上有两个风筝,一个燕子,一个老鹰。 “不知道哪宫的妃子在玩。” “咱们宫里其实也收着两个呢,”采姑说:“趁着天好,让她们拿出来放一放。” 圣慈太后点头说:“也好。” 便有宫人去取了风筝,放了起来。结果连放了两回都不起,还是叫了一个小宦官来才把风筝放上天。 采姑笑着说:“瞧你们一个两个笨的,把线给我。” 她接过手来,扯了扯线,也没见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花样,那风筝果然飞得更高更稳了。 采姑把线轴递给小冬:“来,郡主放一会儿。” 那是一只扎得极好的金鱼,大翅子呼啦啦的响,小冬没心理准备,只觉得线轴沉重,差点握不住。 圣慈太后笑她:“你可站稳了,别让风筝把你上带去了。” “才不会呢。” 小冬放了一会儿,仰得脖子都酸了,不服不行,只好把线轴交出去,扶着圣慈太后在亭子里坐下。还没喝上一口茶,就听着有笑语欢声远远从花园另一边来了。 圣慈太后笑笑:“有人来凑热闹了,都是那个风筝引来的。” 明明是圣慈太后引来的。 出来散个步也不能安生,也难怪圣慈太后总是足不出户。 来的人里小冬熟识一个宋婕妤,其他几个美人都不大认识。 宋婕妤她们一副偶遇的惊喜表情,上来给太后见礼。 小冬又给宋婕妤见礼,慌得她连忙拦住:“郡主可别多礼了。再说今天是出来玩儿的,干嘛弄得这么拘束,没得生分了。” 小冬微微一笑,不接她的话。 宋婕妤特意来偶遇太后,可不是为了和她套近乎来的。 说起来宋婕妤相貌既美,又玲珑圆滑,可惜六公主学不象她娘,不然肯定比现在要讨人喜欢得多。 宋婕妤她们说着话,讨太后开心,渐渐就把话题引到公主们身上去了。 宋婕妤和明贵妃一样,只有一个女儿。六公主已经及笈,是该找婆家的时候了,本来这事儿应该没什么悬念,找就找呗。可是眼下问题是,六公主的前路上有只拦路虎——五公主还没嫁。 宋婕妤说着说着,便拿出帕子来抹了两下眼角,楚楚可怜,演技着实不错……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担心女儿的婚事,是真情流露。 “还请太后娘娘做主……蕊儿不能总这么耽误下去啊。” 圣慈太后点了点头:“这事儿你该去和皇后说才是。” “太后娘娘说的是,臣妾何尝不知。可是皇后娘娘前阵子病了,到现在凤体也未痊愈……” “知道了。” 圣慈太后就说了这么一句,宋婕妤连忙跪下磕头:“多谢太后娘娘。” 连散个步都不能清清静静的,一批未走,一批又来。圣慈太后借口累了,便扶着小冬的手回了长春宫。 采姑小声和小冬说:“宋婕妤也太心急了些。” “怎么说?” “五公主固然现在还在寻医求药的,林乡候家也没说什么啊。宋婕妤瞧着这门亲事好……” “这怎么能成?” 皇帝家要闹出姊妹易嫁的事来,那可丢了大人。 “说起来林乡候家这门亲事是好,可惜五公主没福。这一年大二年小的,也不能总耽误着人家吧?这姐姐若不成了,说不定……” 妹妹就能捡现成便宜? 小冬摇了摇头,辞过太后出宫回府。 车子驶进安乐坊时,小冬掀开一点车帘朝外看。 安乐坊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之前那场动乱没有发生过一般。 安王府门前也是一切如旧,曾经被砍坏的门柱都已经修缮得看不出半点痕迹,据说溅满了血迹的墙壁石阶也早就冲洗、粉刷了。小冬抬起头朝左边看过去—— 那里是过去的景郡王府,现在已经被查封。景郡王妃自尽,几个儿子女婿也因为参予谋逆而丢了性命,那里现在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宅院,门上的匾也摘掉了。 那场事变之前赵芷已经随她的夫婿章满庭离开了京城,不知她现在身在何方,有没有被这件事情连累。 小冬叹口气,转身进门。 这些天她的日子可不怎么好过。生死大劫一过,胡氏便开始和她清算旧账—— 关于秦烈怎么从她房中屏风后走出来这件事,小冬现在真是焦头烂额。胡氏重新调整人事,她房中无论何时总有两个丫鬟值守,时时刻刻不放她落单。秦烈从那件事之后再没能进王府的门。 门上的人奉了严令,客客气气笑笑呵呵,一问:您有事儿?王爷不在,世子也不在,郡主?郡主可没有空,正在忙着呢,您要有事儿找安王,那就等晚上再来。要找世子,那您就往叶安写信去吧。要找郡主的话……哼哼,那就请先和胡妈妈打打交道吧。 您有东西?哦,那我们得过过目看是什么东西。哟,这贵重的可不成。嗯,这吃食我们可不能递进去,这是我们府上的新规矩。还有什么?哦,没什么了?那您请走好,下回再来啊。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啊。 小冬向胡氏交待了秦烈来教她防身之术的事情,结果胡氏眉毛倒竖怒发冲冠,恨不得立马提了菜刀去把秦烈的狗爪子剁了。胡氏是见过府里护卫们演武的,那传授也好,切磋也好,可不都得拉拉扯扯挨挨碰碰的?这小子安的是什么心啊?好嘛,日防夜防,想不以家贼难防!安王府门禁森严,可是这一位居然翻墙跳窗!传出去郡主的名声还要不要了?王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胡氏觉得自己居然如此疏忽,真是百死不能赎其罪! 小冬软软地讨饶:“妈妈别生气,我当秦哥哥和我亲生哥哥是一样的。他也只是关心我……” 胡氏哼了一声。 还秦哥哥?一来二去说不定就叫成情哥哥了! 小冬是好话说尽,奈何不见成效,只能徒呼奈何。 以前看童话故事,总有巫婆啊恶龙啊爱把美女和公主锁在高塔上,然后必有英俊的骑士啊王子啊的前来搭救,斗跑巫婆和恶龙,和公主欢乐幸福大团圆。 为什么巫婆她们喜欢把女孩子们藏在高塔上?又不是养肥了宰着吃,也不是用来当夜莺什么的观赏。 其实…… 只是不想她们受到伤害吧? 小冬老老实实的低下头去绣花。 既然安王对这事睁一眼闭一眼,默许了胡氏的行为,小冬自然不能顶着干。 虽然……偶尔也会想起他来。 哼,这家伙居然开了这么大的铺子不告诉她,实在太不够朋友了!别说他现在进不来,就是进得来,小冬也不打算就给他好脸色。 ———————— 哆哆嗦嗦伸出手:票票~~~ 居然下雪了,一下子降温变得这么冷…… 第四十五章 家宴 第四十五章家宴 秦烈再见到小冬时,都已经快要过年了。 他有一阵子没再过来,再回来时,却是风尘朴朴。 “你去了叶安?” 小冬惊讶之极:“见着我哥哥了吗?” “见着了,他好着呢。”秦烈笑呵呵的,把一直揣在怀里的信掏了出来。 胡氏紧紧盯着两人,生怕他们有一点儿不轨的举止。 秦烈咳嗽一声,没敢再象刚才笑得那么肆意,将信交给小冬。 小冬几乎是将信抢了过来。 信当然是赵吕写的,说因为大雪的缘故,路不好走,邮驿也慢,他的上一封信大概还在路上,绝没有秦烈专门捎回去的这一封来得快捷。赵吕说自己身体很好,小冬做给他的靴子,棉袜,还有那式样奇怪的保暖内衣都派上了大用场。 那保暖内衣是小冬按着现代的样式做的,虽然不可能那么有弹性,但是总比敞襟系带的又或是罩头宽身的那些要贴身保暖得多了。 他信里写着:“那风象刀子一样,嗖嗖只往人脸上手上割,往衣领袖筒里钻。每个人都把自己所有能穿的东西都穿在身上。前天有位姓苏的副将,出去巡视回来,身上的铁甲冻住了脱不下来。他们都羡慕我,可惜他们家中没有贴心巧手的妹子呀!眼馋也是白眼馋!” 小冬笑出声来,捧着信再往下看。 “西北是很苦,可是我学到了许多在京城一辈子也学不到的东西,刚一来时常有人在背后取笑我是小白脸,现在我的脸也不白啦,再过些日子,大概也就和他们一样的粗糙起来,你送我的蛤蜊油和羊脂油我也擦了,下次再让人多捎一些来。我现在只担心我回去了之后,妹妹或许认不出我来……” 小冬又是高兴,又是心酸,背过身去抹了下脸。 她瘦了,越来越象个大姑娘。因为不是见外客,所以只穿着件半旧的水红织花对襟的小袄,下身是胡服式的裙裤,额头上系着一条细细的绞丝锦毛抹额,衬着一张小脸儿粉嫩粉嫩的,有如花瓣儿一般。 “秦哥哥一路辛苦了。”小冬站起身来,正正经经和他道了个谢:“哥哥的信一直不到,我这些天正揪心呢。这么冷的天,难为你还走这一趟……” “也不是特意去探他的,只是贩货经过那一带,往他那儿绕了一圈儿。” “哥哥怎么样?瘦了吗?吃的好不好?天气真那么冷么?” “可不是么,今年尤其冷的很。”秦烈说:“瘦倒没有瘦多少,可是结实了,也精神了,穿上盔甲还真象那么回事儿。当然不能象在王府似的享福,我记得他以前写一回字就要洗两三回的手,就算冬天也是隔日就沐浴一回的。现在热水可不是随便就得了,他说最长的一回十二天没洗成头,痒得不行。他告了半日的假,我们一起骑马,说话,可惜军中有法度,不能陪他喝一回酒。” 小冬忙说:“不喝的好,犯了军法不是玩的。” 就算他是世子,也不能带着头的违反军纪,那岂不让人为难么。 “他还有东西让我给你捎来。” 小冬精神一振:“什么东西?” “他在军中也没得什么东西,是个小玩意儿。” 秦烈取下腰间革囊,从里面掏出半个巴掌大的小猴儿来:“喏,牛骨头的,你哥自己雕的。” 那小猴儿雕的很是用心,五官灵动,表情讨喜,尾巴翘着,尾梢儿还打了个小卷儿。小冬先是给逗乐了。 捧着这个,她能想象赵吕是怎么在简陋的屋子里,对着灯一点一点雕刻这块牛骨的。窗子外面大风呼啸,周围没有他熟悉的朋友亲人,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陌生—— 赵吕一定很想念京城,想念安王府,想念他的父亲和妹妹…… 比小冬想念他还要多得多。 小冬眼睛又觉得酸热,借着端茶遮过去:“哥哥还有信给父亲吧?” “有,王爷可在家?” “在的,父亲前两天偶感风寒,所以在家休养了两日。” 秦烈一拍头:“哎哟,不要紧吧?” “不打紧,太医开了药,说吃不吃都行,父亲也就没吃。你这会儿过去么?” “行,那就过去吧。”胡氏那目光象锥子似的,一刻不松,刺得秦烈浑身不自在。 “我和你一同去。” 秦烈当然求之不得:“好,你穿暖些,这马上要过年了,你可别再淘气吃药。” 小冬一笑:“你还当我是三岁孩子啊?” 她披了件斗篷,又拿上手炉,和秦烈一起出了门。胡氏嘱咐红芙和红荆跟紧点儿,自己犹豫了一下,便没有一起跟过去。 秦烈朝后看一眼,压低声音问:“后来胡妈妈可训斥你了?” “嗯,也没怎么训。”小冬忍着笑:“就是看着我不让出门。” 秦烈有些怀疑,看胡氏刚才防他如防贼一样的架式,就知道小冬的日子肯定轻松不了。 “嗯,不出门便不出门吧,在家里也清静。你要是有什么想吃想玩想要的东西,就打发人给我送信,我还住在原来那地方。” 小冬看他一眼:“我还没有找你算账。你为什么早不说你开的铺面就是四海聚宝啊?” 秦烈一笑:“你也没有问过我啊。” 这倒是,小冬是没问过他开的铺子叫什么。她总觉得大概是象东市那些各地商栈开的铺子一般,卖些土产干货药材什么的,先入为主,可没想到要再多问一句。 “那我哥哥和父亲知道么?” “王爷自然是知道的,世子只顺口问过一回,后来被人一打岔——我想他也不知道呢。” 小冬心里觉得平衡了一点,好歹还有人和自己作伴呢,自己总不是最后知后觉的那个就行。 说话间到了书房门口,有人进去禀报过,小冬和秦烈一前一后进了门。 书房里暖洋洋的,案头的水仙花已经开了两朵,一屋子都那股澄净净的香。 “父亲,”小冬笑吟吟地行过礼,又招呼屋里另一个人:“张先生好。” 张子千规规矩矩的一揖手:“郡主好。” 曾经共患难过,小冬心里觉得他倒不算外人了。看来他和安王倒是很对脾气,窗子下头还有半盘棋。 小冬凑过去看一眼,白子虽然落了下风,可是也并非一败涂地的颓势。 “郡主也喜欢下棋?” 小冬摇头:“我不成,你要让我拿这个打弹子玩还差不多。” 会下棋的人胸中自有一番丘壑。有人天生就有耐性,有棋性。小冬这两样都没有,就算再背多少棋谱也是白搭。 秦烈将赵吕的信拿出来给了安王,小冬看安王神色轻松,大概赵吕汇报的情况让安王很满意放心。 “你一路辛苦了。几时回京的?” “昨天下晌就回来了——听说王爷身体不适?” “已经好了。今天中午留下陪我用饭吧,咱们好好说说话。” 秦烈笑着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要扰王爷的酒了。” “正好,有人送了我几坛子好酒。” 外头有人来报:“王爷,沈公子来了。” 沈静现在身上已经有差事,在翰林院的修文馆做了名编修。他才华出众,人品俊雅,皇帝很是喜欢他,三五不时召他进宫,算得上新进小红人一枚了。 因是休沐,沈静穿着一身宝蓝色便服来了,因为天冷,袖口扎着,头上戴着顶软帽,看起来一点儿不象做官儿的,仍是一副书生少年的模样。 他向安王行过礼,小冬笑着说:“表哥怎么不穿你的官服来?” 沈静笑着说:“这些日子天天穿那个,人都拘住了,想说笑的时候,一扫身上的服色,未免就扫了兴。好不容易今天偷闲,好好松快松快。” 小冬捧着茶遮住了脸上的笑。沈静现在那官服可一点儿都不威风,绿莹莹的,正是京城人俗称的“小蛤蟆绿”,一个个穿着象枯瘦干瘪的葱叶子似的。小冬原想着沈静要穿那一身儿来,可得好好儿取笑一回。 沈静说:“若是表妹想看,那下回我就穿着来。” 秦烈在一边咳嗽一声,小冬转头看他时,他却若无其事的打量起墙上的字画来。 中午摆了一桌家宴,小冬也敬陪末座。安王不好杯中物,只饮了一杯,沈静酒量与他的才学相比堪称浅薄,只喝了三盅,脸就象上了胭脂一般。小冬挟起些笋丝,心里琢磨着,怪不得沈三公子名动京城,撇开才学不说,这卖相委实是太好了。他将来得找个什么样的老婆才衬得起啊? 张子千看着文文腼腼的,想不到却有好酒量,和秦烈正是旗鼓相当。两个人不用小盅,换了酒盏,你一杯来我一盏,喝得叫一个热乎。而且论起酒经来也头头是道,秦烈走南闯北,可以算见多识广。张子千一副书生模样,对酒道却也精通。 小冬怎么瞅他都觉得眼熟,总觉得以前一定在哪儿见过这人。 小冬喝的是果子露,里头少少的掺了一点酒,屋里热,脸上不觉也浮上两抹红,推开杯子说:“我吩咐人预备了一道汤,也该好了,我去瞧瞧。” 沈静笑着说:“表妹越发能干了,这汤我回头一定要尝。” 秦烈正喝着酒,闻言又咳嗽了一声。张子千说他:“秦兄慢些喝。” 秦烈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 啊,大家都开始正常上班了吧?又来寒流了,注意身体哟。 伸手……求票票~~ 第四十六章 冬日 第四十六章冬日 小冬亲手将汤捧来,揭开盖,秦烈深吸口气:“好香。” 小冬先盛了汤奉给安王,又依次给张子千,秦烈,沈静都舀了一碗。 “这是小冬妹妹亲手做的?”沈静问:“那我可得多喝一碗。” “嗯,材料是旁人切的,我也就看着火,别的什么也没做。” 安王尝了一口,问:“里头放了樱桃?” 小冬点头笑着说:“是,父亲舌头可真灵。” 沈静微微疑惑:“这时节还有樱桃?” 小冬解释说:“不是鲜樱桃,是趁新鲜时腌渍的,盛在坛子里头,平时当零嘴儿吃,厨房还拿来做点心,我试着拿来煮汤了。前些天我还拿桃干炖肉呢,可惜不怎么好吃。” “怪不得一股清香,回味也泛甘呢。” 小冬看他们都喝了,自己也坐下来尝汤。 嗯,一点都不腻。安王平时食素更多,不爱荤腻,这汤应该还合口吧? 安王站起身来:“你们慢慢吃,我先失陪了。” 小冬连忙起身过去:“父亲,我陪您回去。” 沈静他们三人站起来相送,安王摆了摆手:“坐吧,别辜负了今天这好酒。” 小冬接过斗篷给安王披上,自己也穿上一件拼八锦的氅衣。出了门,安王说:“走一走吧,消消食。” “也好。那咱们去梅林转一转?梅花儿都开了。” 冷风吹来,小冬摸了摸脸,觉得微微烫热。 “今天真是高兴,一直没收着哥哥的信,父亲也悬着心吧?” “嗯,给你信上都写什么了?” “写天气很冷,铁甲都冻住了。”小冬穿的这么暖和还觉得冬天难熬,真不知赵吕在那里怎么受罪的:“对了,哥哥还给我用骨头刻了一个小猴儿,说是补今年的生辰礼物。往年他送我那么些好东西,可我觉得今年这件最特别。” 池塘里都结了冰,离得远远的,已经能闻着梅花清幽的香气,风吹来时只觉得那香气清透幽寒,沁人心脾。再朝前走,转过假山,便看到一树老梅花,枝干虬劲,花朵雅致。 小冬撷下一朵来嗅嗅,笑着别在襟口的扣子上。 “下回做衣裳,就让她们给我做梅花扣的。好看么?” 安王笑着赞:“好看。” 小冬扶着安王再向前走,轻声问:“父亲,那张子千……” “唔?” “我……以前是不是在别处见过他?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安王眉梢微挑:“你见过?” 小冬本来有几分疑惑,现在却可以肯定的点头:“一定见过,只是……想不起来。” 安王掸了一下她的鼻子尖:“想不起来就慢慢想吧。” 噫,这是做人老爹的态度么?太不负责任了! 不过既然安王能那样信任他,想必不是外人……嗯,看他的年纪,说是安王的私生子也有可能啊。 “还记得前年冬天,咱们一起赏梅,画画,作诗,还召了秦女来唱曲,她唱的落梅真好听呀。”小冬摇摇头:“可惜她师妹逊色多了。嗯,我记得那会儿哥哥摘了梅花煮酒呢,还有……还有赵芷,那天赵芷也来了。 小冬顿了一下,接着说:“现在哥哥肯定没这闲情啦,真不知他回来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儿。是象威风的大将军呢,还是象化外野人?” “你这丫头,就不盼着点儿好么?走,到亭子上头坐坐吧。” “好。” 亭子建得高,从这里能看见远远近近梅花,香气愈发清远缥缈。闭上眼,只觉得人陷在香风层云里头。倘若不怕冷在这儿睡去,只怕梦也是香的。 “他们三个里头,你觉得哪个更亲近?” 小冬微微一怔,安王拍拍她的手:“你哥哥不在,你要是闷了,可以找他们说话,出门的话,也可以让他们陪着。” 小冬忍住吐槽的冲动。 她还敢找他们说话?还出门?胡氏都恨不得拿链子把她拴起来。 “我不闷,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安王笑了:“你今天煮的那道汤就不错,可见是长进了。” 小冬想了想:“嗯,沈静哥哥博学多才,脾气也挺好,不过他已经出仕了,可没那么多闲暇功夫……”就是好得不太真实,象一件精美的芑术品多过于象一个真人。而且他现在是住在族叔家中,小冬倒不是觉得他非得住在安王府不可,只是觉得……嗯,反正不是那么亲近。 “我和张子千没说过几句话,再说他是父亲得用的人,我若找他陪我做些不当紧的消遣,未免大材小用。” 安王点点头。 “秦烈……”小冬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人才好。平时沉稳得象个老于世故的人,有时候又童心未泯,做出些很有意思的事情来。比如送她的那只猫,还有其他好些事儿:“秦烈哥哥应该是个有本事的人,身世坎坷,赤手空拳的打出一片事业来。他一开始竟然不告诉我四海聚宝就是他开的买卖,父亲你也不和我说。” 安王一摊手:“我还以为你早已经知道了。” “父亲你怎么能这样说。”小冬扯着他一通摇,把安王摇得连连告饶:“好了好了。我听福海说,最近你往账房去了?” “嗯,我想看看咱们府里头每天的吃喝花用,福管事就给我看了。” “能看懂么?” 冬扳着手指说:“内府送来的柴薪果品不算,父亲有禄米,可咱们府还是要买柴买粮买菜的,外头厨房一天少说要用十几斤肉,菜蔬米粮更多。父亲厨房这边厨房的账我没看,我的小厨房一天三顿饭食加宵夜加点心什么的……花的钱也不少……”小冬微微低下头:“平日光看书上说膏梁纨绔,却想不到自己身上……” 这就是乌鸦落在猪身上,光瞅着别人黑了。 “怎么,觉得自己奢侈挥霍了?” 小冬点点头。 “那你算没算过,你每年的俸银够不够你花用的呢?” 小冬在心里算了算:“嗯,衣裳这些不算进来的话,吃是吃不完的……” “这不就结了?你这孩子老实胆小,挥霍奢侈这些事你也干不出来。比起旁的府里头动不动吃什么雀舌羹金丝脍,一顿抛掷几十两银,你这只能算是穷丫头了。” 小冬失笑:“雀舌羹又不好吃。” “唔?” 小冬说:“我在太后娘娘那儿吃过,是旁人孝敬的,娘娘问我喜欢不喜欢,我觉得一点儿也不好吃,还不如哥哥有回带我去东市,在街头吃的炖肉羹呢,那个才二十文一碗,比雀舌羹好吃多了。” 父女俩说了一阵闲话,安王去歇午觉,小冬回书房去,那边还没散场。张子千的脸也红了,沈静则干脆已经到一边榻上去歪着了,身上盖着张薄毯。 “咦?他怎么……” 张子千笑着说:“刚才我们重温了酒,他又陪了两杯,就成这样了。” 小冬探头看看,见他睡的很是安稳,也不担心。 秦烈指了指一碟蒸糕:“小冬妹妹可饱了?倘若不饱就再吃点儿。这个蜜糕不错。” 小冬捏了一块,看到桌上散着的签子纸阄,问道:“你们行令了?” “行了,可惜你没赶上。” “做诗了没有?” “可别,我哪做得来。”秦烈摆摆手:“我输了就喝酒,沈静倒吟了一首七绝,子千也对了一联。” 小冬笑着说:“幸好我不在,要不也出丑了。” “你要输了,就罚你给我们再做道菜来。” 她看看屋里三个人,不觉又想起刚才安王问她的那话来。 好好儿的,为什么问这个? ……难不成,安王想在这三个人里…… 肯定不是。 安王是很开明,可是哪个开明的老爹也不会这么做啊。 何况,沈静好象已经定过亲了。 前些天沈芳来时提过,沈静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还带了一些河东的茶叶,腌肉,冻糕,家酿酒什么的来,小冬的回礼非常实用——四匹缎子正好裁过年的衣裳,四篓炭,剩下全是吃的东西。沈芳谢过她:“多谢多谢,你这可解了我的急了,临到过年炭和菜又贵又不好买。连以前天天从门口过的货郎都不来了,想买把线都得跑老远。” 小冬说:“今年家里只有我父亲两个人,这个年肯定过得冷清,芳姐你们要是得空就过来,能小住更好,人多也热闹些。” 沈芳笑着说回去就和丈夫商量一下。 沈静醉得回不去,秦烈喝得脸红扑扑的,大步稳健地走了——他不走不成,胡氏就算没有亲至,她手下的精兵强将可不是吃干饭的,把他盯的死死的。 小冬回去把赵吕的信又看了一遍,手里握着那个小猴儿,一时笑,一时又怅然出神。胡氏讨过去看了看:“刻的可真好,世子真是到哪儿都不能忘了妹子。收在哪儿?” “给我那个芙蓉盒子。” 胡氏把那个大红刻芙蓉花的盒子拿了过来,小冬将猴儿小心翼翼放进去。 没有几日却听说一个消息。 说皇上有意给六公主指婚,已经有了人选了。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沈静听说是名单榜上的第一名候选人! ———————————— 不知不觉一年就过去了……真舍不得。 求票票哟。 第四十七章 落水 第四十七章落水 小冬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宋婕妤和六公主看上的好夫婿人选不是原来五公主的未婚夫么?怎么沈静也…… 当然沈静是出色,首先就是长的男女通杀老少通吃,其次,他的才华也是有目共睹——河东沈家也是世家名门。 小冬想起,很久之前她们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六公主好象就对沈静挺仰慕的…… 要是赵芷还在,一准儿会说:一朵鲜花要插在牛粪上了。 想到赵芷,小冬就忍不住叹气,小冬打听到的消息是章满庭已经离开了京城,据说是回老家去了。赵芷应该是和他在一起。 当然了,牛粪不是指的沈静。 可小冬也觉得,沈静要是娶了六公主,这辈子就完了!先不说做了驸马就等于仕途完蛋,就单以居家过日子来说,六公主那心性脾气是能容人的么?她若嫁了人,保证家里连只母耗子都是长相绝对安全,一回头能吓死一排人的。沈静的下半生跟进了牢房有什么区别啊? 不过……应该不可能吧。沈静不是说已经定过亲了么?大夏朝的公主们虽然养尊处忧,但是和前朝不同,前朝有公主想嫁人,太后就先把人家原配赐死了,然后公主下嫁。本朝可没出过这种事儿。 小冬进宫去给太后请安时,忍不住打听:“太后娘娘,六姐姐在议亲了么?” “是啊,你也听说了?”圣慈太后说:“你那位五姐姐病一时不能好,她妹妹却不能总这么拖着。皇上已经让宗正司报上人选来了。” “呃……听说,沈家表哥也在上头?” 太后摇头:“谁说的,没有的事。” 小冬松口气,又确认一次:“确实没有?” “没有。”圣慈太后说:“不过倒也有一个,你应该认识。” “呃?” 她认识? 小冬知道的京城公子哥儿们,只有赵吕常来常往的几个,那也不算熟悉。 “罗将军的二子,和你哥哥挺要好的。” 啊,罗渭。 这还真是很熟悉。 罗渭作为候选人倒是很合适的。首先门第好,罗家几代都忠良名将,治家甚严,门风向来清白。罗渭是次子,上头有哥哥支撑门楣,他能否领职当差就并不很重要了。而且就本身条件来说,五官端正,提笔能写字上马能击敌,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很好很合适。 咳,但是小冬怀疑六公主能看得上罗渭么?按现在仕女们正常的审美取向,好男子都是雪肤花貌形的——也就是皮肤要白,仪容要美,还要能吟诗作画风雅趣致,站出来如玉树临风。象安王,象沈静,乃是其中翘楚。风气如此,不那么白的男子为了追赶时尚,就有了敷面粉的风气,一张脸涂的比小冬还白皙匀净呢。当然,也有那涂的不好的,光脸白了,脖子还老黑,一说一笑簌簌掉渣,这多半是外地人来京城,想附庸风雅没附到位的结果。 说到这个小冬得谢天谢地,安王是不涂粉的,赵吕和沈静他们也是不涂的。 粗犷型男在这个时代没有市场,粗眉大眼,小麦色皮肤,身材又健硕,虽然用现代眼光来看是挺好的,君不见古天乐走白面斯文路线时就是不红,一晒成锅底立马红了。可是这一派在这时候是非主流的。象门板兄弟和秦烈,都是这一派的代表人物。 六公主的审美取向当然不是非主流的,所以她理所当然不会看上罗渭那样儿的。 反正只要不看中自家表哥,其他人小冬就管不着了。 河东沈家这一代最拔尖的子弟就是沈静,天资聪颖,少有才名,辛苦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好苗子,康庄大道才刚刚铺开,哪能就让他尚了公主从此成废人啊。别说河东沈家不干,小冬也不愿意啊。 “那个师傅教的可还好?” “挺好的,吴师傅说我的基本功已经扎实了,就是精细活儿还是欠火候。” 圣慈太后看看她的手,嘱咐说:“可别太费神,这活计伤眼,也累手。一天做那么一会儿就成,其他时候还是松快松快。” 小冬笑着剥了个蜜桔,和圣慈太后分着吃。 确定沈静没哪,她就放下心来,回府之后发现家中有客。 沈芳早早来了,一直在等她回来。 “咦?芳姐姐?你要来怎么也不先说一声。”小冬进宫的日子并不算太固定,但是今日是固定要进宫请安的日子。 “我就是等你回来的。”沈芳也顾不上客套:“你可得了消息?说六公主……” 啊,为这事儿来的。 小冬释然,怪不得她特意跑来守着。这事儿关系重大,连小冬都担忧,她自然也是。 “没的事儿,太后娘娘说了没有表哥,只是谣传而已。” 沈芳双手合什念了声:“菩萨保佑谢天谢地。”又说:“虽然能尚公主是荣耀,可是三哥毕竟定过亲了,再说……六公主那个脾气……” 沈芳在宫中住过,要说对六公主的了解,也不次于小冬。 “我还在宫里时,就亲眼见过,六公主仅为了宫人收拾的时候,不小心勾破了她的一条染朱素花织帛裙子,就把人打得半死……” 就算她不是公主,这种脾气的儿媳妇谁家也不想要啊。 这真是活生生的皇帝女儿不愁嫁的反讽。 可是小冬觉得这时候的公主们,还有郡主们,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幸运的,起码本朝的公主不必“和亲”“和番”。 既然确定无事,沈芳急着告辞,小冬说:“啊,前天有人送了些风鸡、腊肠什么的来,让人装些你带回去。” 沈芳说:“每回来都不空手走,你再这么着我下回可不来了。” “你不来呀,我就打上你家里去。” 送走沈芳,小冬才把衣裳换下来,屋里头地龙烧得热,连袄都穿不住。红芙红红着眼从外头进来,小冬诧异:“你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她马上猜着:“是不是胡妈妈又训你啦?” 红芙强笑:“没有的事,迷了眼,我自己揉的。” 这借口实在太老套了,小冬压根儿不信。等红芙又出去了,她另叫了一人来问。 “不是胡妈妈训的,”小丫鬟碧玉小声说:“上午红芙姐姐收了封信,好象是她家里捎来的,说她娘去世了。” 小冬心里一沉:“是么……” 难怪了…… 等晚上瞅着没人的空子,小冬问红芙:“我记得你家是不是京城的?” 红芙点头说:“嗯,我家住羊集镇,离京城七八十里地呢。” “我和胡妈妈还有福管事说说,让人送你回去吧。”她还包了一个小包:“钱不多,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回去住两天再回来。” 红芙张嘴想说话,可泪珠先滚了下来。 “可别哭了。你收拾收拾,明儿就走。” 红芙抹了把脸,抽噎着点头。 第二天小冬和福管事说了,果然派了人和车送红芙走。胡氏也去送她,另添了一份银钱,还有些衣裳什么的,打了一个包袱。小冬绣了几针活计,问:“胡妈妈,羊集那地方,很穷么?” “那儿啊,还算好的。以前那儿是个骡马市,羊集的名儿就是这么起的。那儿的人种地不多,有些就做些吃食什么的小买卖,有些就打零活儿。红芙家是孩子太多了,七八张嘴实在养不活,才卖了她的。当时身价钱都没要多少,只说能让她吃上饱饭少挨打骂就成。” 小冬听着觉得心里发酸,针也插斜了。 胡氏看她一眼,也没劝解,拉着她翻看绣样儿。过了午天阴了下来,眼看着要下雪,小冬去厨房站了站,看着他们蒸好了两道点心,亲手端了去给安王。走到一半路便遇着人,告诉她说:“王爷刚换衣裳出去了。” “哦?”小冬看看天色,安王明明说下晌不出去的,难不成有什么急事? “去哪儿你知道吗?” “进宫了。” 小冬怔了一下,没说什么便先回去了,晚饭时安王也没回来。梅花在小冬脚边儿打转,平时它这么卖力的讨好,小冬一定会把它抱起来。可是今天它都转了不知多少圈儿了,小冬也没理会。 小冬悬着心等着,听人说王爷回府了,才放下心事。第二天一早安王倒是主动把她叫过去和她说:“六公主的婚事定了。” “啊?”这么快? “嫁给谁啊?” “罗渭。” 呃? 她还以为罗渭是最不可能人选……为什么…… “昨天六公主闯了祸,将七公主推得跌进湖里。” 小冬忙问:“七公主没事吧?” 这会儿的天气,湖水都结了冰了。七公主一个半大孩子,掉进去只怕要丧命! “不好说……”看安王的脸色,这其中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六公主是想私约沈静……后来中间却出了波折变故。” 怎么沈静也扯进去了? “还有一桩事。” 还有什么事,比沈静和六公主扯到一起更严重的?听安王的口气,这件事才是重中之重。 “七公主……她不是位公主。” 什么?小冬一时没明白。 “是位皇子。” ———————————— 今天看了好催泪的漫画,呜呜呜,眼睛哭肿了~~ 第四十八章 过年 第四十八章过年 怪事年年有——今年是特别多了点。 大变活人呐。 小冬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怎么可能。无论皇子公主,生下来便有宗正司的人验看记录,而且那些奶娘,宫人,宦官,他们难道都是白吃干饭的?虽然这位七不知是公主还是皇子的人小,穿着衣裳旁人看不出来,近身伺候的总得知道吧? “所以昨天查了半日功夫,七公主她,”安王也说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查也查不出什么来,都找不着头,那会儿万事都是圣德太后说了算,宫里头许多事情……他出生那时暴雨连连,接生的是掖庭的一个老宫人,孩子生下来只说是一位公主……” 瞒一时容易,能瞒这么多年,可真是不易了。 小冬想到那个曾经向她讨吃的,上元夜陪她一同经历了刺客惊魂的小姑娘,把她头上的揪揪髻和绣花裙替换成男童装束,倒也意外的合适。 这孩子从来没点儿娇气。 “那……以后怎么说?” 皇帝认吗? 应该会认吧,毕竟是自己骨肉。而且,以圣德太后和皇后的一贯手段来看,七公主如果不说成是公主,多半早无声无息地死在宫中的某个角落。 “只说七公主从小体弱,高僧指点充女孩儿养,作女儿妆束,如今改回来就是了。” 咳……民间倒也常有此事,不过如今这么说……也就是抹平下脸面,内里怎么回事儿,该知道的都知道。 “表哥也搅进了这件事里?” “没有,沈静可不是一般的机灵。六公主派宦官传话,说的含糊,召他至甘露亭。沈静发现来传召的宦官不是平时常跑腿传话的那个,问了两句,那宦官不敢说奉圣命,有些支支吾吾的……” “所以沈静没去?” “去了。”安王似笑非笑:“三皇子正好也在西内苑,沈静邀他同去的。” 呃…… 这人真是不吃亏。 安王没说他们当时见面的详情,只说:“六公主当时羞愤,其实也未必是有心推撞了七公主……”他又顿一下,看来叫习惯了一时实在难改:“等他被从水中捞出来已经昏厥,更衣救治,就什么都发现了。” “那,皇上很生气吗?” 安王摇了摇头,忽然笑了:“不,皇上只是生六公主的气,七……嗯,现在是五皇子了,其实有了五皇子,皇上是很高兴的——你也知道,皇上膝下单薄。” 对,那是太单薄了。皇帝原来就四个儿子,老大老四早死,二皇子自尽之后,算来算去皇帝跟前竟然只有三皇子一个儿子了。 但是肯定有人不高兴。 话说皇后多么艰难的把二皇子养得废人一般,又半推半就的任他造反不成,最后成功自杀。终于拔了眼中钉,可还没痛快几天,又冒出一根肉中刺来。当然,七公主,啊不,是四皇子,他从小就被人说是傻子,而且比三皇子小着许多,论嫡论长论贤……反正论什么他都排不上号,皇后对他应该不用象对二皇子那样日防夜防。 俗话说打虎亲兄弟,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孤寡一个,皇帝有安王这个能干又忠心的弟弟帮衬,可比自己一根光棍儿强。小冬越来越觉得自己老爹堪称安贤王啊,一点不比戏里的八贤王差,风仪又美,才学又佳,又能干又忠心,这样的还不叫贤王,那谁还算得上? 经过景郡王和二皇子一场叛乱,皇帝虽然表面上还是英明神武,可是亲堂弟和亲儿子串联起来造他的反,他的面子里子都很受伤。况且京城创伤未平,赵氏宗室也伤了元气,这时候突然冒出一个儿子来——就算这个儿子有点傻,可皇帝也挺高兴。 所以这一年过年,也不算冷清。三皇子前头少了个位置,后面多了一席,皇帝一眼望去,自己庄稼地里总算不是千顷地一棵苗了,一时高兴,酒还多饮了。 满殿里人颂盛世太平歌皇上圣明,连皇后都强颜欢笑,唯独六公主沉着一张脸,活象死了娘。 她还想哭啊?小冬觉得最该哭的是罗渭才对。 小冬转开目光,打量五皇子。 那个孩子穿着一件红缎袄,挺喜庆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不知是不是落水的后遗症。一张脸显得粉妆玉琢,乖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殿上的人多半都在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个突然间由女变男的五皇子。 另一位小郡主赵苁探头过来小声说:“小冬姐姐,你看六公主。” 小冬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看,六公主不光眼圈儿红红的,脸也红了,一看就是喝多了酒的样子。旁边的宫人连忙半劝半拉簇拥着她走了。五公主瞧见小冬她们,遥遥朝这边举了下杯。 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小冬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喜欢京城——其实她是不喜欢皇宫。 虽然宫里有对她很好的太后,可也有对她皮里秋阳的皇后,意图不明的明贵妃姐妹,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宋婕妤,还有许多许多的女人,掖庭长长的巷子,晚上从那里经过总能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哀怨的声音,象哭声,象狂笑。 外头又下起雪,飘飘洒洒,纷纷扬扬,重重宫阙在下雪的夜间静默着,仿佛一起沉睡了。等焰火冲天而起的时候,夜空中瞬间绽放绚丽的烟花,金彩辉煌,气象万千。 众人纷纷起身离座去看焰火,宫人也取了小冬的斗篷来给她披上。小冬站在柱子旁边不肯出去,上元夜的经历留给她的阴影恐怕一生都消不掉了。 忽然袖子被拉扯了两下,小冬转头去看,五皇子站在她身旁,仰着脸,轻轻喊了一声:“姐姐。” 小冬几疑自己是幻听了。 “姐姐。” 不是幻听,五皇子又喊了一句。 五皇子把一样东西塞到小冬手里,就跟着宫人走了。 小冬抬起手来看,那是个小小的金元宝,系着彩绳丝穗,很可爱,不过也是很寻常的东西。 小冬过年时总可以收大把的金银锞子,元宝也有,鱼儿也有,五谷也有,花儿也,累积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私房。 可这还是她头一次从比自己小的人手里得到这种东西。 她笑了笑,把那个小元宝系在襟扣上,朝前走了两步,扶着圣慈太后,一起朝外头看。 外面一个硕大的焰火在空中爆了开来,金光紫光红光如光雨般纷纷而落,将整个皇宫都映亮了。 圣慈太后毕竟有了年纪,放过焰火后便退了席,散了席小冬和安王一同出宫回府。许多辆马车停在那里,不约而同地让他们先走。远远的不少人家在放鞭炮,声音在夜中响成一片。 小冬掀帘子朝外看看,雪片越来越大,象鹅毛柳絮一般。 “不知哥哥现在在做什么。” 安王没有答话,小冬转头一看,安王大约是饮了酒,已经靠着车壁睡着了。 小冬将斗篷给安王盖好,轻声吩咐赶车人:“走的稳一些。” 胡氏带着人拿着灯笼在门口迎她们,撑的伞上已经落了一层雪,可见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小冬握着她的手,好在并不算凉。 “天这样冷,妈妈不用特意出来迎我。” 府里预备了热水热汤,红芙替她摘下簪环梳顺头发,小冬洗过脸,将乳脂涂在脸上手上,刚放了帐子睡下,就听窗子上格格响了两声。 小冬起先以为是风声。 可是风声哪会如此规律,格格格又响了三声。 难道梅花跑外头去了?不不,这只懒猫哪儿暖和往哪儿钻,一入冬谁也别想把它从熏笼边赶开。这么冷的天气又下雪,它才不会出去。 难道是秦烈? 这么冷的天…… 小冬掀开帐子,屋里烛光昏暗,窗子虽然上了闩,却被人从外头拨开了,秦烈果然推开窗扇跳进屋来,带进一身寒气。 小冬忙披衣坐起,压低声音说:“你怎么来了?” 秦烈笑笑,走到跟前来:“我想早些给你拜年。现在已经过了子时,算是新年头一天了。” 小冬笑笑:“你这人……你在外头站站,我好起来。” 这时京城的风俗,年初一时亲朋好友会互相拜年问好,往往有人熬了一夜守岁,觉也不睡,一早就出门四处拜年应酬。可秦烈这也来得……太早了一点吧! 不过秦烈在京城没有家,平时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是过年正是万家团圆之时,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就算和那些伙计管事在一块儿,想必也没有什么团圆气氛。 小冬穿着小袄睡裙,把头发随意一束,从茶寮里倒出茶来递给秦烈:“快喝杯茶暖暖吧。你今天实在不该来的,外头下雪,你的脚印留在地上人家会看到的。” “不妨事,我坐坐就走,雪下得大,要把脚印盖上也要不了多久。” “这倒也是。” “宫宴上都有什么好吃的?” “哪有什么,”小冬笑着说:“年年那一套,菜都炖得烂了,汤端上来也半凉了。不过有一道炙鹿肉还不错。对了,你晚上都吃了什么?” “陪他们喝了点酒,菜倒没吃着多少,你还有点心没有?拿点出来给我垫垫。” 小冬端了一只盒子出来,里头有粉糕果脯和滚酥肉之类的小点心,秦烈也不跟她客气,就着茶水把一盒子点心吃了大半,也从怀里摸出个小锦袋来:“喏,这是压岁钱。” 小冬哭笑不得,接了过来。 “好了,你早些睡,我走了。” “你……这就走了?” 秦烈站起身披好斗篷,伸手揉揉小冬的头发:“别舍不得,不到两个时辰我就会来拜年了,到时候再见。” 小冬剜他一眼:“谁舍不得你了。” “我出去你再把闩销上,可别忘了。” 小冬应了一声,秦烈跳窗走了。 ———————————— 下雪了……好冷 第四十九章 消息 第四十九章消息 小冬只觉得刚睡下还没合眼,就被红芙推醒了,忙起身来梳洗更衣,家里本来少了一个人就冷清,小冬特意换上一件红袄,头上又戴了累金珠凤和一对红绒花,对镜一照,到底是少年人有精神,这么一打扮更显得喜气吉祥。她先去给安王磕头拜年,安王也已经起身,笑吟吟的给了一个丰厚的红包。连程姨娘刘姨娘两个也都各给了一个荷包。小冬寻思着要论身家自己比她们可丰厚多了,收她们的东西总觉得自己在劫贫济富。可是人家既然给了,小冬又不能不接。一样接过来道了谢,父女俩再进宫一趟,太后皇后也各有表示。等回到府里,果然各处拜年的人就来了。秦烈穿得里外簇新,他来得最早,磕头的空儿还朝小冬挤挤眼,小冬估摸这人大概一宿没合眼,可看着依然精神抖擞。沈静也来了,他穿着一身天青棉缎,修眉俊目,玉似的脸衬着鸦翅一样的鬓,真怨不得六公主想嫁他想的都犯了宫规。 府里的幕客都回家过年去,可张子千还在,他也换了一身过年的新衣,玄色底子上绣暗红花的袍子,下面是高底靴子——为着下雪防滑防湿的。这么一走进来,小冬眼前忽然掠过另一个人的影子,心里头格噔一声。 安王看着她的脸色,打发秦烈他们干迎来送往的活儿去了,也不是个个来拜年的都得安王亲自照面。 等他们一出去,小冬就扯住了安王的袖子:“父亲……那张子千他,他……” “你看出来了?” 安王这话就等于承认小冬说的对了。 小冬费力的点了点头:“他……是,是男扮女装的还是女扮男装的?” 安王一笑:“你说呢?” 现在穿圆领袍子,喉结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女的再扮也扮不了那个呀! “那……” 小冬坐了下来,喝口茶压惊定神。 好吧,不用大惊小怪。 反正前几天刚出了一个女变男,公主都能变皇子,那凭什么秦女不能变成张子千呢? 秦女离开教坊之后小冬还真有点儿想她,一来她唱的实在好,别人比不了。二来她不象教坊其他人似的,总一股脱不了的风尘气,秦女气度绝俗出尘,不流于俗……那个什么,现在一想当然不俗了,一帮子莺莺燕燕里头他这个西贝货简直叫太出尘太脱俗了。 他,他…… 小冬又灌一气茶。 以前安王就格外赏识提携秦女,所以总有人说安王捧着秦女是看上了她,后来再有二皇子闹的那事儿,安王和秦女更是被传的满城风雨。 结果安王和秦女还真有事儿! 当然,不是外人想的那样。 小冬觉得这个年过得简直太刺激了。 小冬大半晌脑子都乱得很,克制着不朝张子千那儿看,人家问她什么她不是答非所问就是支吾了事,沈静还有应酬先走了,安王叫上张子千:“来手谈一局。” 小冬忙抬头:“初一可别下棋。”一瞅见张子千,又想看又觉得别扭,把头转到一边去。 安王知道女儿没转过弯来,笑着说:“咱们正好四个人,那一起玩会儿吧,击牌好不好?” 小冬定定神,摇头说:“不好,我玩不过你们,你们都猴精猴精的。” 安王做势要扭她,小冬躲了一下,出主意说:“玩堆牌吧。” 堆牌类似麻将,点子凑成一副就能赢,比击牌强,击牌要算,要猜,小冬跟安王玩过,每玩必输。 关上门也不管有没有再来拜年的了,取了一副牌来,四个人坐下来玩,小冬让人回房去取了散钱和锞子来,玩了半天,算一算居然赢的比输的多,喜孜孜地搂钱:“承让承让。” 可是小冬心里总憋着这件事儿,总想说,可想着这事儿要紧,又不能随便跟谁说。后来还是和秦烈说了。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秦女?” 秦烈一笑:“记得,你哥哥不还说,那和我成了本家了,我姓秦她也姓秦。” 秦女可不姓秦,只是艺名。 秦烈听秦女唱过两次,倒是不大记得住人。但是架不住他也听说过安王和秦女以及二皇子“不得不说的故事”,所以对这名字印象还是很深的。 “她不是不唱了吗?” “对……脱了籍之后,就没人见过她了,有人说她是被人金屋藏娇了,也有说她回老家去了什么的……” “那你怎么忽然想起她来了?” “我今天见着她了。” “什么?”秦烈差点高声,连忙压低了嗓子问:“她……难不成是王爷……” 小冬立马知道他误会了,把安王当成那个藏娇的了。 可是某种意义上,安王也的确是藏娇了…… 咳,这叫一个乱。 “其实你也见着了,咱们还一块儿玩了半天牌呢。” 秦烈也傻了。 小冬看着他的傻样儿,顿时心理平衡了。 嗯,人有时候就这样的,自己倒霉的时候总想找个人作伴,别人也一起倒霉了,自己立时心平气和。 今天玩牌的时候没有丫鬟伺候,就安王,张子千,小冬和他自己。 另外三个人选都不可能,那当然就是…… 秦烈挠挠头:“他……男的吧?” “对。” 两个人面面相觑,小冬把茶杯朝他推了推,秦烈忽然冒出一句:“那,王爷是真喜欢他?” 小冬好险没咬了舌头:“胡说八道!” 秦烈连忙赔罪:“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这事儿……” 整个过年期间,小冬除了担心赵吕,就是为张子千的事儿纠结个没完。 赵吕的信终于来了,因为路上不好走,这封信在路上足足耽误了一个半月。 信上说,他们那一队人打退了一伙儿马贼。 信上轻描淡写的,只说与马贼狭路遭逢,然后动起手来,前后没用一盏茶的功夫,马贼丢下六七具尸首退走。纸上那么短短的两句话,可是其中不知有多少刀光剑影,小冬紧紧攥着信纸——虽然知道赵吕此去从军不是吃饭旅游去的,绝不会轻松。可是,可是赵吕之前哪遇着过这样的事? 他信上上说自己并未受伤,小冬想,赵吕应该不会骗她。 可要是他隐瞒了呢? 没过几天秦烈特意托人和她说,开春他们还要走一次西北,还可以去看赵吕,让小冬有什么信啊物件啊,能捎的就交给他带走。 这可真是瞌睡正遇着个送枕头的,她打点了衣裳药材之类的东西,密密的包了几层,还有信件,一同托秦烈捎去。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六公主出嫁了,公主们出嫁,嫁妆,仪仗,规格都是一定的。但是皇上不喜六公主这谁都知道,六公主不喜欢这门亲事,大家也都知道。新婚之夜不知道一对新人闹了什么别扭,罗渭就跑外院书房去睡了一晚。 宋婕妤为了这个女儿可算操碎了心,她也不算年轻了,论姿色风情肯定拼不过年轻的美人,六公主再招皇帝厌弃的话,她可该怎么办?可六公主出了嫁,宋婕妤就是想管教她也是鞭长莫及了。 但是世上的事有时候就巧着来,宋婕妤是想给女儿说好话,使劲浑身解数在皇上面前表现,结果皇帝对六公主没露出原谅她的意思来,宋婕妤倒是有喜了。 以她的年纪来说,可算得一桩大喜事。后宫美女淘汰得忒快,宋婕妤才刚三十出头,已经算得“老”人。这个孩子倘若是个皇子的话—— 宋婕妤满腔的爱女之心,顿时移了有七分在肚子上了。六公主和罗渭可算相敬如冰,在多方面干涉劝说下,罗渭总算是进了新房,希望一切都能往好的方面发展吧。 可小冬觉得人们有些盲目乐观。果然好日子没过几天,六公主就打发了罗渭房里的丫环,似乎还和罗骁的媳妇闹了点儿不愉快。罗骁的媳妇出身书香门第,这个长媳当的所有人都挑不出错儿来。可是一山不容二虎这话是很对的,六公主大概觉得有这么个长嫂压在自己头上很憋屈。 罗渭更憋屈,以前威风八面的罗二公子,现在成了窝窝囊囊游手好闲的“驸马爷”,得,一下子连自己的身份找不准了。更何况这个让他地位骤变的妻子还很嫌弃他,面子没有,里子更没有。 皇帝这门儿亲指的实在是…… 害了两个人啊。 太后只说:“路都是各人自己走的……将来有了孩子,应该就好了。” 秦烈从西北回来,向小冬郑重承诺:赵吕好好儿的,没伤没病,比以前高了,还拜了一位老师傅学剑法。 “你放一百个心吧,你哥好着呢。” 小冬高兴完了又心酸:“可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放心吧,王爷不是说过么?也就是让他历练个一年半年的,等过了夏天,就差不多了,你再跟王爷说说,他一准儿能回来。” 希望如此。 小冬站起身来正正经经福了一福:“多谢你啦,为着我哥的事情跑了两次。” “瞎说,我又不是白跑的,这不是贩货么。” 可他以前都不跑这条道,怎么赵吕一去西北,他就跑上了呢?那地儿听赵吕说也知道是很荒的地方,他这么一来一去的,也不知道会不会亏本。 “对了,我还打听着一件事儿。” “什么?” “你那个挺要好的,后头那家的闺女,我遇着从南边过来的熟人,得了一点儿她的信儿。”“真的?” “是和章家有买卖来往的,只说那家儿子在京城成了亲回去的,说媳妇是京城的,没说是什么出身,旁的消息没有。不过我想既然这样说,那就应该是没事儿。” 小冬觉得心里堵得慌,秦烈安慰她:“将来我再回去,也替你给她捎信。” “你是做买卖的,又不是专职送信的。”小冬有些怅然:“只要知道她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 今天不舒服……头疼,腿也疼。天上出着太阳,可还下着小雪,真奇怪的天气。 情人节快乐~~~ 第五十章 蛤蟆 第五十章蛤蟆 从知道了那个消息之后,小冬好几回和张子千打照面,都觉得十分别扭。既想多瞅瞅他和秦女到底有多少共同之处,又觉得盯着人家看不是那么回事儿。张子千倒是大大方方的,见了面该什么样还什么样。 从前安王召秦女过府唱曲,自己有回还请教过他曲艺上头的逸闻,那会儿怎么也想不到,看不出他竟然是个男子——当然,那时候他年岁也不大,既没有胡子,也没有喉结。淡扫蛾眉,五官清秀,看起来绝对是一位佳人。后来他便不常来了,再见面总是离得远远的,穿着束领的,高领的,系纱的衣裙——这样有没有喉结也看不出来。 对了,安王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本是男儿身并非女娇娥的呢?对他格外关照是知道真相之前还是之后?咳,小冬当然不是想挖掘自家亲爹的情感史——可是好奇之心人人都有。 若是安王发现他是男子之前就关照他……那发现了之后,岂不是会觉得自己受了欺瞒哄骗?如果是发现了之后,可安王也不是同情心过度的圣母类型,他格外关照张子千又是个什么缘故呢?而且,连小冬都不知道的安王府秘道,张子千居然知道—— 小冬当然不信安王和张子千之间的确有什么“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她倒开始往另一个方向琢磨,安王会不会和张子千的父辈相识? 很有可能。 张子千品貌出众,若是生在世家,俨然又是一个沈静。现在他虽然是教坊出身,周旋于歌舞场脂粉堆中,但并没有因此堕落放纵。他父母是何人?家住哪里?遭遇了什么变故才会只剩他一个人? 小冬曾经旁敲侧击向安王打听,安王只说了句:“他曾经帮过我许多忙,还打探得不少消息,我也承诺了给他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便不多说了。 打探什么消息?小冬一下子想到二皇子对秦女的爱慕追逐。 啊,难道张子千还对二皇子玩了一把无间道加美人计不成? 很有可能! 从前秦女是教坊第一人,那歌喉那风韵,对二皇子再若即若离一下……不由得二皇子不上钩。美人计啊美人计……二皇子怕是到死也不知道,这位美人其实是个男的吧? 咳,张子千胆子真大,也不怕玩火变成引火烧身了,要是二皇子发现他是男儿身,那可怎么收场? 从此小冬一看到张子千,心情更为复杂。不再想象他的女装模样了,而是直觉的就把他往身世坎坷悲情英雄的形象上套,越套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儿。 这件心事她没人可倾诉,还是找秦烈探讨。 秦烈想了想,忽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安王府没被赐与王爷之前,是个什么地方啊?” 这个赵吕倒是说过,小冬还记得:“也是住着一位王爷吧,,只是他膝下无子,也没有过继子嗣承继,因此这府第便没了主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咱们那回躲藏的时候,那地道象是很有些年头了,肯定不是王爷预备下的。” “对,应该是一建府的时候就有了。”小冬也这么觉得:“不知道旁人家里有没有?对了,你说皇宫里会不会也有?” “想必是有的。”秦烈想,人穷的时候想富贵,有了富贵就加倍惜命,连普通人都往往会在家中挖个地洞藏财物,说不定有乱时躲起来便能保条命,何况权贵人家?皇宫里也肯定有这个。 沈芳来做客,带着河东金州产的新茶,还有一盒子自家做的点心。天气渐暖,沈芳的女儿穿着嫩黄的短襦和葱绿裙子,在安王府的漂亮的大花园儿里跚蹒学步,乐得咯咯直笑。 “我们家中地方太小了些……院子只有那么大,又不敢让她到门外头玩,所以……” 所以一到安王府,这个被拘坏的孩子就显得象出笼小鸟似的。 京城居大不易,首先就是住。许多象沈芳的丈夫孟辉这样的小官、散官,还有许多想求功名的文人士子,都是赁屋居住,沈芳他们这已经算是宽敞的,还有那种两家,三家人租住一个院子的,东屋的打孩子西屋的听的一清二楚。吃完饭便把桌子搬开当书桌用,一个盆里洗了脸洗了脚再接着洗衣服。 可即使如此,沈芳还是一脸幸福的笑。 身边的人,陆续都成亲,嫁人。 有的如意,有的不如意。 很快……也就会轮到她了。 要嫁个什么样人呢?小冬感到一阵巨大的茫然。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的,直接的考虑这个问题。 以前总觉得自己还是小孩子,想这些未免为时过早。可现在看来,一点都不早。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她以前不考虑这些,所以现在想起来才会一片茫然。 她熟悉的人,除了宗室本家里的兄弟,就只有寥寥几人,罗家兄弟已经成亲了,沈静已经定亲了……这么一数,好象只剩下了——秦烈一个人?呃,如果放宽一下条件,那么张子千也能算一个。 秦烈东跑西颠的,长年在外,虽然很可靠……可是当朋友好,当丈夫的话,这长处就变成短处了。曾经有诗诉女子闺怨说,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秦烈可不就是活脱一个遂州贾么? 张子千呢?小冬本能的摇头。倒不是她对张子千曾经男扮女装有什么芥蒂,只是……咳,她不知道那人心里都在想什么。真要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 小冬想象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情形。 用了午饭,天渐阴下来,沈芳怕下雨,母女俩便提前告辞了。小冬看她们上了车,交待人走慢些,路上当心。果然她们走了没多久,天便下雨来。淅淅沥沥的雨丝洗净了窗前的花枝嫩叶,绿叶子上泛着一层水光,象翡翠一样。 秦烈来时,就看见小冬托着腮趴在窗前发呆。 这可真难得。 小冬也感觉十分难得——秦烈这回可是从门走进来的,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并非跳窗翻墙偷偷摸摸。 当然,胡氏也跟了进来。 小冬笑吟吟地说:“表哥请坐。”客套得让胡氏挑不出一丝错儿来。 “外头下着雨,怎么这会儿来了?”秦烈头发上还有细细的雨珠,肩膀前襟上有些潮漉漉的,这个人总不习惯打伞。 “原来想问你要不要出去散散心,没想到走到半道就下雨了。王爷还没回来?” “还没有呢。” 刚他来之前小冬还想过那个问题,结果这会儿就没来由的觉得有点心虚。其实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也不算是心虚,就是看秦烈有点……嗯,不大自然。 平时大大方方的看就看了,从来没往别的地方想过。偏偏刚才自己才琢磨过这个结婚不结婚人选不人选的问题,还把秦烈一起列入了可挑选白菜的行列,现在看着对面那人,发现他头上好象插上了一个“可食用”的标签一样,老不敢正眼看他。 秦烈也发现了,不过他以为是胡氏虎视眈眈,小冬才不敢正眼看他。 胡氏没等他坐一会儿就开始撵人,客客气气请他到外头喝茶去。秦烈临到门口,趁胡氏掀帘子时,飞快地回过头来朝小冬挤了挤眼扮个鬼脸,才迈步出去了。 小冬赶紧抿着嘴,怕自己笑出声来。 胡氏打发了秦烈回来,倒没有再和小冬念叨什么,倒让小冬觉得很不适应。 她自己没再细想刚才那个问题,可是终于有人第一次把这个问题直接摆在了她的面前。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圣慈太后。 若是小冬有亲娘在,那亲娘八成从女儿生下来就会替她打算,宝贝女儿将来要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才好?必得对她好,能让她过好日子的。可是其他什么事都好用尺子称杆儿去称量,唯独男人好不好,量不出来。就算一时量出来了,也难免是虚假数字。再说,人是会变的,当时看着好,未必以后一世都好。秦香莲要嫁陈世美的时候,可不知道他将来会干杀妻灭子的事儿吧?同理,公主要招驸马的时候,也没料到这是个犯了重婚罪的男人。 圣慈太后是不经意地提起来的:“你哥哥今年可回来么?” “父亲说,过了夏天便回来。” “那就好。”圣慈太后点点头:“把个孩子弄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也就你爹狠得下心。再不把你哥哥叫回来,我也不依他。一年大二年小的,他可该寻门亲事了。办了你哥哥的事,才好说你的事呀。” 小冬大惊:“太后,我还小呢。” 圣慈太后朝采姑说:“你瞧,小姑娘们都是这一句。好啦,知道你脸皮儿薄,不过这亲事也不是说成就成的,我先替你留心着呢。你只管放心,我一定给你好好寻一门亲事。” 小冬脸上通红,肚里叫苦。 好亲事?什么样的亲事,才能叫好亲事呢? 比如,对方能不纳妾么? 不可能的。连沈芳和孟辉这对已经很恩爱的夫妻,还有通房丫头呢。 三条腿的蛤蟆是难找。可是在这时代要找个不偷腥不纳妾的男人,只怕比那蛤蟆还难找啊。 ———————————————— 这章的标题……嗯,很切题吧?嘎嘎嘎~~~ 求票票 第五十一章 归来 第五十一章归来 圣慈太后她不止是说说而已。和小冬说过这话没几天,安王请安时,圣慈太后一反平时与儿子无话可说的常态,密密叮嘱了半天,连皇帝都特意从紫宸殿到长春宫来一探究竟。 然后可以说,大夏朝最有权势的三个人,认真探讨了一件事。 这些当时小冬都不知道,很久以后才有人告诉她。 只是小冬仍然不知道他们当时是怎么谈的。 这一年小冬终于迎来了一件好事! 赵吕回来了。 那会儿夏天已经尾声,小冬被吴娣一通训,说她荒疏功课整一个夏天都没拿针,看看这行水波纹收边儿,简直成了蜈蚣爬。 小冬虚心受教,把刚才缝的都拆了从头再来。她做的十分用心,也没有听见有人进来,刚提起针来,眼睛就被蒙住了。 小冬哆嗦了一下,这个把戏,只有赵吕和她玩过。她还小的时候,赵吕去上学,下学回来,就蹑手蹑脚进来,从背后一把蒙住她的眼。 小冬没出声,她抬手去盖住了那只捂在她眼睛上的手。 他的手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赵吕纵然也习武,可是手上没那么多茧子。 “哥……” 赵吕应了一声:“哎。” 他松开手,站到小冬面前来。 小冬眨了一下眼。 赵吕和她印象中不一样了。不象原来那样单薄,也没有原来那么白皙。可是也没变成小冬曾经担心的化外野人似的样子。头发还束得整整齐齐的,仿佛不是出去从军吃苦,只是上哪里远游了一趟似的,小冬上下打量他,只觉得有许多的话想说,可是一时间全堵在嗓子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吕笑容满面,可是眼圈也慢慢红了。 小冬扯着他的袖子不松手,仿佛怕一松开了,他就会立刻消失不见似的。 “我真回来了,不走了,真的,不走了。” 他反复说着这几句,仿佛自己也没有已经回到王府的真实感。小冬嘴唇抖了半天,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 胡氏站在门外听着,抽出帕子抹泪,吩咐人准备巾帕水盆妆盒,小冬挂心这么久,哭是一定要哭的,哭完了也一定得洗脸,这些可都得准备下。 听着屋里赵吕一迭声的赔罪安慰劝哄,胡氏的脸上又爬满了笑意。 红芙眼圈儿也红红的,小声说:“谢天谢地,世子爷可算是平安回来了。这一回,就不走了吧?” 胡氏想着,应该是不会再走了—— 一来这一次历练,世子已经脱了少年人惯有的虚浮和躁性,二来,世子的年纪已经该成亲了。 听着屋里哭声低下去了,胡氏掀帘子进去,笑着说:“世子回来是大喜事,郡主可别再哭了。” 小冬不好意思起来,刚才哭的一点儿形象也没有,活象受了委屈的小孩儿似的。亏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活了三十多年了,可是论镇定、修养,她还差的远呢。 赵吕笑嘻嘻地跳起身:“来,我给妹妹捧着盆儿,快洗把脸吧。” 小冬瞅他一眼:“哪敢劳动校尉大人啊。” 赵吕陪着笑:“岂敢岂敢。”他已经把盆儿端了起来,小冬也不再推辞,洗了两把脸,兄妹俩重新坐了下来。 哭过一场,身上软绵绵的没多少气力,可小冬总算有了真实感。 赵吕是真的回来了! “哥哥几时到的?我本以为最快也得下个月……” “十四的时候调令便到了,我收拾打点交割之后,十七日上的路,一路上都骑的快马。” “赶这么快做什么?当心累出病来。” “没事儿,”赵吕满不在乎:“在叶安差不多天天盘恒在马背上,早习惯了。我给妹妹带了些东西,叶安那地方偏僻荒凉,我在洮州买了些土产之类的。” 小冬问他在那里吃什么,穿什么,每天过的如何——其实这些信上也都写着,可是她还是想问,想问赵吕自己说。 小冬也说起京城的事情,从赵芷定亲,说到景郡王与二皇子发动的那场不成功的逼宫政变—— 她和赵吕久别重逢,不愿意多说那时的惊惶不安,只匆匆带过。她声音低低的:“我在这儿住了好几年,竟然都不知道这院子里还有秘道,父亲和哥哥说起过吗?” 她以为自己年纪小,又是女孩儿,安王没和她说过也自然。但是赵吕居然也摇了摇头说:“父亲不曾说起。” 咦?那么张子千为什么偏偏知道了?安王就这样信得过他? 对,张子千! “哥哥知道秦女的去向么?” 赵吕果然摇头:“不知道。难道妹妹知道?” 怎么突然提起秦女来了? 小冬点头说:“自然知道,他就在咱们府上。” 赵吕虽然也意外,可是并没如何惊讶。 “是父亲收留了她?” “不止呢……”小冬卖个关子,然后抛出重磅炸弹:“秦女就是张子千,张子千就是秦女。” 赵吕果然也卡壳了。 小冬笑吟吟地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宫里头七公主都能变五皇子,那秦女变成张子千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啊。” “五皇子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小冬和安王的信里都写过,而且就算他们没写,洮州的信息也并不闭塞,赵吕一定会听说的。 可是秦女的事,安王没说过,小冬信中也没有写,赵吕乍一听闻,脸上那表情果然不比秦烈初听这消息时好多少,一副呆相。 “我……刚才进府的时候,还在外院和他打了个照面呢……”赵吕努力回想,可他本来就没注意过这人,刚才也只寒喧一句就急着过来见小冬。 一个是清秀佳人袅袅婷婷,一个是白面书生斯文有礼,赵吕在脑海中努力要把他们拼成一个人——好象个子是差不多高,其他的,他的印象就模糊了。 “哥哥回来的消息,父亲知道了么?” “已经让人去禀报了,父亲中午便会回来。” 小冬一拍手:“啊,我去吩咐厨房,给哥哥做你喜欢吃的菜。” 她心急,拎着裙子一溜小跑,赵吕笑着看她跑出去,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沉下去。 父亲送他去洮州时,只说京中可能有变动。可是想不到二皇子和景郡王一起提前发动,还将主意打到小冬身上。 要是那时小冬没有躲入密道的话…… 赵吕的眼光愈发显得锋锐,身上带着一股沈重的肃杀之意。 中午安王,赵吕和小冬一同用饭,小冬生怕赵吕吃不饿似的,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大半是赵吕爱吃的。赵吕果然没辜负她的期望,足足添了两回饭。 “哥哥出去这一趟,饭量倒见长了。” 赵吕一笑:“在外头不比在家里,什么时候饿了随时有点心垫肚子。开饭时不吃饱了,等回来倘若肚饿那就得捱着,要么就是啃啃干饼之类。” 小冬又替他盛了碗汤:“哥哥再喝点。” 等饭吃完,安王留赵吕到书房说话,小冬有些舍不得,还是退了出去。 反正哥哥已经回来了,也不必急在一时。 安王指着一张椅子说:“坐下吧。” 赵吕摸摸肚子——他觉得自己现在低头都有点为难,食物满满的都填到嗓子眼了,恐怕动作一大就会溢出来。为了让妹妹高兴,结果就…… “儿子还是站着吧。” 安王微微一笑,随即郑重问他:“你看吴先章如何?” 赵吕说:“吴镇守胸有韬略,熟知军事,平素处事也十分公道。四平那边的人都对他服服帖帖,叶安这边虽然大多不算吴氏的嫡系,可是也都对他十分敬服。”顿了下,又说:“可是吴大人……今冬病了一回,毕竟是五十开外的人了……” 安王点了点头,这个他也心中有数。 “吴大人只有两子一女,长子早年丧在鸣河关,次子只比我大三岁,武芑精熟,只是……遇事易冲动,威望也不足。倘若吴镇守象这般再病上一场……” 下头一句他没说,安王自然明白。 吴先章后继无人,就算女儿是三皇子妃,只怕洮州也不能再姓吴了。 “父亲,景王之乱……” 安王只说:“你赶了那么多天的路,也累了,回去好好歇着,明天我们再说。” 赵吕应了一声,行礼退下。 回到院里,齐氏已经命人备好一应沐浴用具,赵吕痛痛快快泡了个澡,又换上干净衣裳全是上等丝绢绫衣——出去这么久,几乎都快忘了这等富贵滋味。 胡氏命人收拾了赵吕换下的衣裳鞋袜,点上百合香。 睡惯了冷铺硬板,现在重新享受起锦被绣床来,居然一时不习惯了。外头静悄悄的,不象叶安那里,总有呼啸的风声。他住的那间屋里,总是可以闻着汗气,马革的气味,木头的气味儿,还有兵器的味道,尘土的味道,不知什么地方飘来的烟,总是从窗缝门缝中钻进去…… 赵吕躺在床上,虽然身体疲惫,可是翻来覆去却睡不着,许多人,许多事,如走马灯般在眼前变幻闪过。 这会儿小冬也没睡着,趴在那儿出神,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又微笑。 哥哥终于回来了——象做梦一般。 样子也变了,象个大人的样子了,果然在外面历练,与在家中娇养出来的完全不一样。看起来很沉稳,有担当,有主见…… 这样的哥哥,得娶个什么样的嫂子才配得上他呢? ———————————————— 啊,哥哥回来了~~~嘿嘿嘿~~ 代表亲事也近了 第五十二章 路遇 第五十二章路遇 小冬认识的姑娘,严格来说还不少。只不过凡是过早流露出想当她嫂子的意图的,小冬慢慢就不与人家往来了。也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总之,看着眼前的人有说有笑十分和气,也许这样的交往算不上利用,可小冬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一大早小冬就走来了,跑到赵吕那院儿去。 赵吕不在家的时候,小冬也时常过来,照看一下院子,吩咐丫鬟们做针线,打扫收拾屋子。有什么吃的,用的,也想着不落下她们这一份儿,可是总在这儿待不长。没有主人的屋子,再怎么收拾都不光鲜,寥落寂静,连院子里的花儿都没有精神。 可是一有主人,那就全不一样了。屋子还是原来那屋子,可是多了许多动静,丫鬟们走来走去的做事,脚步的声音,说话的声音,倒水的声音…… 原来呆板而寂静的屋子一下子活了过来。 小冬微笑着走进门,丫鬟笑吟吟的问她好,人人脸上都是一股喜气。这屋里的主人回来,人人都有了干劲儿和奔头了——咳,小冬难免又想歪,赶紧把这个念想刹住。 反正她现在看见妙龄女子就直觉地想把人家往“嫂子候选人”这位置上比一比量一量,都快成条件反射了。 “哥哥起了吧?” “世子爷一早儿就起了,去后头练了一趟剑,刚回来,这正要换衣裳哪。” 屋里头赵吕已经听见了,说了句:“妹妹进来吧。” 赵吕已经收拾停当,穿着一件靛青长袍,腰束锦带,头发束得整整齐齐。旁边的丫鬟绿枝和小冬笑着说:“郡主不知道,世子爷这换衣裳梳头都没用我们动手,我就给递了回梳子。” 赵吕一笑:“在外头不能事事指望旁人,自己也得学着弄,长了就会了。” 果然出去一趟大为不同了。 小冬又觉得骄傲,又有些心疼——赵吕在家那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这一出去,手上的大小茧子一堆,也不知都是怎么落下的。 虽然男人不能象温室里的花一样养,可是安王一下子就把儿子扔到那么老远的不毛之地去经受风雨,也是够狠心的。 两人去给安王请了安,然后一并进宫,小冬直奔长春宫,安王爷俩儿和她不一路。 圣慈太后笑呵呵的说:“我听说你哥哥回来了?” “太后娘娘消息真灵通,哥哥等下就来给您请安。” “昨儿晚上皇上就跟我说了。”圣慈太后摸摸小冬的脸:“眼睛肿了点儿,昨天一定哭鼻子了吧?” “嗯,也没怎么哭……”小冬摸摸眼皮:“真那么明显?”多半不光因为哭,还因为昨晚没睡好。 一旁采姑递茶,仔细看了一眼:“也不算太明显,是太后娘娘看得细。要不我拿粉来郡主盖一盖?” “不用了。”小冬忙摆手:“我就不喜欢香粉。” 采姑一笑:“要不说呢,郡主这脾气和太后真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太后娘娘也不喜欢那些异香异气的脂粉头油,就爱那素淡没有香气的才使。” 说到脂粉,小冬还听有人把宫里流出去的那条碧水河叫做胭脂河呢,据说因为宫里女子梳妆洗脸的水都泼进河里,河水都被胭脂染得变了色,还听说有人用河水沉淀下的红泥再制胭脂,这个却不知真假。 小冬和圣慈太后描述了下赵吕:“没怎么大变,个子高了,人也结实了。今天早上我去找他,丫鬟说哥哥穿衣梳头都自己来的。” 圣慈太后点一下头,轻声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啊。不过他将来是要支撑门楣的,出去历练一下,对他也是好处。” 小冬当然也明白。可明白归明白,还是难免牵挂和担忧。 好在现在赵吕回来了。 圣慈太后叫人呈点心来,小冬挑了一块绵糕,托给圣慈太后,自己拣了块芝麻酥。芝麻酥好吃是好吃,就是总掉渣,小冬象小孩子一样,用手托着吃。采姑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想笑。圣慈太后说了句:“你瞧瞧她,都多大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 “郡主不管多大,在您面前,那不永远都是您的小孙女儿嘛。” 小冬笑着说:“采姑姐姐这话我爱听。” 过了多半个时辰赵吕来了,宫人摆下垫子,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圣慈太后说:“走近些我看看。” 赵吕起了身,依言走到跟前。 圣慈太后从头到脚细细看过,点头说:“是结实了,一看就是顶用的大人了。” 赵吕落落大方,说了几句路上的见闻和叶安的风物,让人捧过一个盒子来,说是一点儿土产,孝敬太后的。 圣慈太后打开看了,里头是一架小屏风,小巧玲珑,框是木头刻的,屏风上头的图案却是草编的。四扇屏风上的图案还各不相同,手工极其精巧。 “这种草就长在叶安河边上,很细很韧,到落霜的时候就黄了,当地的人都用来编各种东西,斗笠,筐子,草鞋,又轻巧又结实。” 圣慈太后倒是很喜欢:“果然新鲜有趣,摆在架子上吧。” 他们从长春宫出来,快出宫门时遇上了五公主。她带着人匆匆走过来,两边正好走个面对面。 这是她病后,小冬头一次看见她的脸。 三个人相互见了礼。一抬头小冬便看见了她的脸。虽然脂匀粉净,可是仍然能看见隐约的红痕遍布脸上。一眼看过小冬没敢再多看。 问了声:“五姐姐这是去哪儿?” 五公主脸上笑意勉强:“我到母妃那儿去,小冬妹妹和世子这是从长春宫来?到我那儿坐坐吧?” 小冬忙说:“不了,我们这就回府,哥哥刚回京,还有许多事儿要办。” 从那一回五公主和小冬说过那些话之后,两人再没怎么搭过话,不过是遇上了应酬两句。五公主的遭遇小冬也同情,从有名的美女变成现在这般——可是同情归同情,小冬并不想和她接近。五公主这种人精比六公主那种莽撞的脾气更难应付。 小冬上了车,赵吕在外面敲敲车窗:“妹妹是想直接回府,还是在城里逛逛?” 小冬想了想:“咱们去秦烈开的店铺看看,都说这个四海聚宝好,我还没进过呢。” 赵吕笑着说:“好。正好我也有事找他。” 马车穿过永兴坊便折向南行,在街口却停了下来,前面闹哄哄的不知因为什么围了不少人,路都给堵住了。 小冬探头朝外头望,人围得多,只看见人丛中青色的车顶布蓬。等了一会儿,赵吕下马过来说:“前面有车撞了人,正吵嚷着。” 小冬问:“谁撞了人?撞了什么人?” “不知道,我去前头看看。” 小冬忙说:“哥哥当心……实在过不去咱们绕路走。” “知道。” 好在事情没一会儿便解决了,车子继续朝前走。 “刚才我过去瞧,原来并不是撞人,是一位老丈走到旁人车前忽然间晕厥了,那车上人停下来看是怎么回事儿,瞧热闹的人没看清,就说是撞了人。那车主人把老丈送到后面医馆去了。” 小冬点头:“那车主人倒是好心,可是差一点让人赖成撞人的,要真辩不清白了,那倒也冤枉。” 赵吕说:“何尝不是,旁人只管看热闹,谁是谁非的与他们有什么相干?”他一指前头:“快到了,妹妹看,那个楼尖高出来的就是,比别家都显眼。” 车到了地方,赵吕扶小冬下了车,抬起头来,招牌上四海聚宝几个字写得龙飞凤舞,虬劲有力。 秦烈已经得了消息,从里头迎了出来。 赵吕笑嘻嘻地一抱拳:“秦兄。” “赵贤弟。” 两人相视而笑,在小冬不知道的时候,仿佛他们之间的情谊突飞猛进了,颇有点哥俩好的意味。 按说论血源,沈静才是赵吕的亲表哥,秦烈这个远亲差不多已经远的没边儿了,但是人和人之间讲究个气味相投。很明显,秦烈和赵吕就算是气味相近的那一类。 “来来来,进去说话。”秦烈朝小冬笑,脸笑得一朵花似的:“小冬妹妹还是头次来吧?若瞧上什么不用客气,都记在我账上。” “好,这是你说的。” 秦烈有意做出为难的表情来:“咳,只是请妹妹手下留情,莫瞧上那太贵重的,让我蚀了本钱,这个月吃不上饭,只好上王府去蹭饭吃了。” 小冬瞅他一眼:“你哪个月不在我们家蹭好些顿饭?难道月月都亏了本钱不成?” 说话间已经进了大门,小冬还是头一次看,果然看着处处都新鲜。四海聚宝名字起得大气,里头果然也气派非凡。小冬知道他有这么一家铺子,可知道和看到是两回事。他一个人赤脚空拳打出这么一片局面,算得上是年轻有为,很有为。 秦烈领他们转了转一楼大堂:“上去吧,上头清静,人也少。我让人去旁边源隆坊买些点心来,听说新出了一样莲子糕,天天有人抢着买。” 小冬忙添一句:“还要绿豆饼。” “知道了。” 秦烈吩咐一声,领着他们上楼。小冬从窗子朝外看,一顶青布篷的马车在门外头停了下来。 这车看起来仿佛有些眼熟—— 啊,不就是刚才堵在路口的那一辆么? —————————— 大家元宵节快乐……咳,俺吃元宵消化不良了~~~ 第五十三章 相识 第五十三章相识 车上下来个梳着双垂髻的小丫鬟,扶着一位姑娘下了车。那位姑娘的帷帽有着长长的垂纱,别说脸看不清了,就是整个人也硬是遮了一半,端地是名门淑女的作派。小冬捻捻自己帷帽上的短纱,一低头跟着赵吕后头上了楼。 秦烈让人端茶上来,笑着说:“你们二位既不缺吃,也不少穿,自家用的东西比我这楼里卖的可都好多了,您二位说,让我怎么招待你们?” 赵吕指着他笑:“你这个无赖,怕我们打秋风,先把话都说死了。我们今天还就是打秋风来的,你算算你在我们家里吃了多少白食?我们今天就要吃你喝你蹭你的,完事儿还得一人挑一样好东西走。” 秦烈这边就撤着身说:“那我下去吩咐一声,让他们把凡值点钱的先收进库里去。” 赵吕端着茶杯斜睨他:“你去啊,快点去,都收好收妥,回来我们直接去你库里翻。” 小冬趴在一边笑,顺手将帷帽摘下来放在一旁。 秦烈指给她看墙上的木格窗子:“从这儿能瞧见楼下,十分清楚。” 小冬凑上去看了一眼,果然每格窗子对着的地方都不一样,有一格正对着门口。小冬琢磨着,这难道算是一间古代式的监控室?不用出这间屋,就可以把底下的情形大概都收进眼底了。 嗯,多半是。 不知道这是秦烈的独创,还是这时候的商人们都有这种需要? “这个,旁人家也有么?” “多半都有,不过多半只盯着一两处,比如账房收银钱的地方。我这个是特意请人画的图纸做出来的,比旁人的自然不同。” 赵吕也趴过来往下看,四海聚宝一进大堂的地方是一些别致的工艺品,有木雕石刻织绵等物,贵重的要往里面的雅阁才能见着。刚才进来的那个戴帷帽的姑娘便站在一个架子前,有个伙计客气而不失分寸照应着。 赵吕忽然轻声说:“刚才前头被围的那车,就是这位姑娘的。我听见她在车上吩咐仆从,照应那病人,很是通情达理的一个人,心地也好。” “是么?” 小冬瞅了自己哥哥一年——赵吕可是很难这么赞赏一个人的,咳,请注意,尤其是称赞一位姑娘! 难道真是军营待三年,母猪赛貂蝉?出去这么久实在太苦闷了,一回来就瞄上了姑娘? 噗,小冬拿帕子掩着嘴偷笑。赵吕虽然不知道她想着母猪和貂婵之间的辩证关系,也可也知道妹妹这是为什么笑的,脸上微微一红,可还是坚持自己刚才说的:“看她的车马,下人,也是有身份的小姐,还能这么体谅穷苦人的难处,确实难得。” 小冬也点头:“是啊。” 这么说赵吕不是瞅中人家外在美,是瞅见了人家的内在美。这倒也是,人家姑娘这么厚这么长的帷纱挡着,他也瞅不见啥外在美。 秦烈下楼去转了一圈儿再上来,说:“那姑娘姓殷,家住光禄坊。” 小冬诧异:“你怎么知道?” “她订了东西了,让人送家去,当然得自报家门。” 能住光禄坊……嗯,她家长辈起码得四品往上。 虽然在京城四品官儿也不算什么,可是能住光禄坊,本身就是一种地位象征,散官无职的可是万万住不进去。 小冬扯扯赵吕的袖子:“坐在上头也怪没意思的,咱们下去转转?” 赵吕点头说:“也好。” 小冬在大堂里瞄了几眼,秦烈知道她在瞄什么,清清嗓子,手指朝旁边的雅阁指了指。小冬快步走过去,赵吕在后头喊妹妹,小冬只当没听见。 果然那位姑娘站在一间雅阁的镂空木门头后头,正在看一方砚台,那伙计正在说:“……这个倘若送与长辈是再合适不过的。” 那位姑娘看起来也是看中了这个,伸手摩挲了下杖头没有说话,旁边小丫鬟说了句:“你这砚台卖的比别处可忒贵了些。” 啊,原来是价格让她有些不承受不了? 这个么……在四海聚宝里买块砚台,和在路边的纸笔铺子里买一块自然不是一个价。就象现代,你在夜市小摊儿买一件短袖衫才二十块,可是到了金碧辉煌的购物中心里,后面总是要加一个零两个零的。 不过小冬相信秦烈不是那种赚黑心钱的人,这砚台看起来的确不赖,小冬笑着问:“这个能不能给我看看?” 伙计有礼地朝她一躬身:“这方砚台这位姑娘先看了,您不妨再瞧瞧别的,您看上头这两块也都不错,不知您是给谁用的?” 挺讲规矩啊。 那戴帷帽的姑娘说:“这位妹妹既然也喜欢,就给她看一看。” 伙计应了一声是,将砚台托了过来。 小冬这是醉翁之意不在砚啊,打着看砚的幌子,其实是来看人的。 站得近了,能闻见这位姑娘身上淡淡的香气,并非一般的头油脂粉香,显得淡而清远,象是从袖底透出来的……象是一种花香。 小冬把帽纱撩起些,为着把人看得更清楚。结果她倒没看清楚人家,倒让人把她看清楚了。 “赵姑娘?” “咦?”小冬十分讶异:“你认得我?” 那位姑娘轻声笑,也将帽纱拨开,露出一张清秀端丽的脸庞:“咱们见过面,我姓殷,赵姑娘还记得长青书院的赛花会么?” “啊,你是殷姑娘!”小冬一下想了起来。 当时她和赵芷去长青书院看人家的赏花会,还遇着下雨,这位殷姑娘和赵芷的表姐宋嫣关系不错,还让了椅子给她们坐。那次的赛花会,她的诗还得了第三呢。 “想不到在这儿遇到你。”小冬真是意外之极,那天之后她还想起过这位殷姑娘来,只不过后来事情一多,就岔忘了。 “是啊,我伯父做寿,我来是想选一件寿礼。” 小冬问她:“可是看上这块砚了?” 殷姑娘笑意盈盈,她看起来比那时候又出落得更清秀了,举止言谈斯文端庄:“看是看上了,只是价格高了些。” 小冬问:“这块砚多少钱?” 那伙计说:“八十两,若是姑娘真喜欢,小的可以做主,给您减五两,另外奉送您砚盒一个。” 小冬记得那回赛花会,殷姑娘就很心仪头奖的奖品,那是一方青玉砚。这次要送寿礼,看中的又是砚台,大概她们家是书香门第,老老小小都是风雅文人。 若是在小冬看,八十两不算贵。但是若殷姑娘的爹是翰林之类的官,清水衙门熬日子,八十两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 “要不,殷姐姐你再看看旁的?”小冬笑着说:“我陪你一同挑挑。” 殷姑娘也并不对这方砚特别执着,点头说:“也好。”出了那间雅阁,殷姑娘问她:“宋姑娘可还好?你可有她的消息?” 小冬支唔了一声,她和宋嫣统共没见过两回,一回是在长青书院,一回就是在景郡王府——现在连赵芷的近况她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宋嫣了。殷姑娘见她不说,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也没有再问。 砚台没买成,不过四海聚宝里头的东西着实不少,伙计很是机灵,知道殷姑娘荷包不丰,又推荐了一款镇纸,这个镇纸做卧牛状,雕工精致,触手温润,要价不高,只有刚才那砚台的一半。殷姑娘果然便定了下来要这个。 这个殷姑娘性情温柔,处事大方,小冬对她印象是很好的,赵吕刚才提起她,印象也很好。而且,殷姑娘还梳着姑娘发式,并未出阁呢。 可是殷姑娘似乎比赵吕,要大一两岁吧? “赵姑娘是要买什么?若不嫌弃,我也帮你参谋参谋。” 小冬一笑:“我和哥哥一起来的,就是随便逛逛。”她朝店堂那边一指:“喏,那是我哥哥。” 赵吕正朝这边张望呢,小冬对自家哥哥,那是相当引以为傲的,论长相论气质论才学,都绝对拿得出手。看看,这么长身玉立,一表人才,英气不凡,一看就是文武双全的世家公子,绝非纨绔。 殷姑娘客气一句:“令兄对你可真是关爱有加。” “殷姐姐家住哪里?改天我去找你玩儿吧。” 殷姑娘说:“我家住在光禄坊状元巷,巷口第一家便是,极好认的。” 小冬复述了一遍记住,殷姑娘已经选好了东西,没再多停留便离开了。小冬笑吟吟地拉着赵吕的袖子:“想不到这位殷姑娘是我的旧识呢。” “你怎么认得她?” 小冬认得的几位千金,赵吕都知道,并没有哪一位姓殷。 “还是那一年我们去长青书院看赛花会时认识的。”小冬把那时的情形说了:“殷姑娘人是很好,也有才学,那次作诗得了第三呢。” 她留意观察赵吕的神情,可是赵吕并没露出神往啊,意乱啊,情迷啊之类的眼神和表情来,只说:“那当真难得。” 小冬未免有些泄气,还以为哥哥终于对一位姑娘动了心呢,可是看来还是一派正经,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秦烈招呼他们俩:“走走走,到后头去,我已经让人备了酒菜。” 从中间一条小路穿过去,就从四海聚宝到了美味居了,一人一个小桌,小冬那一桌上的六个小菜,无一不精,全是她平素爱吃的。 小冬心里一动,抬头望了秦烈一眼。 秦烈站在赵吕身后,朝她一笑。 ————————————————————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想给赵吕找媳妇……这可怎么办~~ 第五十四章 心事 第五十四章心事 菜的份量都不多,一人桌上有一个壶。赵吕他们桌上的都是烈酒。 赵吕以前可不喝这种酒。 “在叶安过冬,虽然军中禁酒,可是天太冷,没点烈酒暖肚,在外面巡一圈儿城人就冻僵了。”赵吕端起来闻了闻:“香。” 小冬只觉得冲,也不知道香在哪里。 男人和女子,天生就有不同。小冬对各种气味儿和味道都十分敏感,过年时陪安王喝了杯三花酒,辣得眼泪汪汪的,再吃好几口茶都没压下去。 她端着自己杯里玫瑰红,和那两人碰了下杯。 桌上的小菜都是她喜欢的,秦烈和赵吕两人谈谈说说,小冬就埋头吃菜。秦烈忽然问她:“上次在王府喝的那汤,味道很鲜,不知是怎么烧的?” 小冬想了想:“哦,那一回。那汤其实用料用限,就是拿鸡汤煮的,汤撇去油,加草菇,笋丁,仙菜,起锅时滴两滴麻油便是了。其实也没什么,多半是过年的菜你们吃得太油腻,喝那汤才觉得爽口。” 赵吕说:“妹妹都学会做汤了?回来也得做给我尝尝。” 小冬笑得眯起了眼:“哥哥只要不烦,我天天做。” 赵吕自然笑得心满意足,一眼瞥见秦烈也笑得象偷了嘴的猫似的,忍不住心里嘀咕:他有什么可乐的?他又没有妹子给他熬汤喝。 “对了,还没谢你。若不是你送我的那对袖箭,上次只怕我也难全身而退。” 秦烈举杯说:“自家兄弟,何必客气。” 两人喝了一杯。小冬只听见袖箭两个字,追着问缘故。赵吕说的轻描淡写的,只说是巡城时打退马匪。小冬紧紧抓着他的袖子,虽然知道赵吕平安无事,可是听起来还是觉得后怕。等赵吕说完,小冬也端起酒朝秦烈郑重说:“多谢表哥,若不是你把护身的东西给了哥哥……” 秦烈截住她的话:“都是自家人,何必说这些。” 自家人这三个字平时也听得多了,这会儿小冬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秦烈说的这三个字里头好象大有深意,脸上微微一热,借着喝酒遮过了去。 赵吕一回来,连着几天闲不住,宗室子弟来请,还有以前交好的朋友也来请,都说是接风洗尘,小冬算着,以这个频率洗下去,别说尘了,就是皮都洗下好几层来。罗家兄弟也请了他一场,赵吕回来时酒意有六七分了,步子还稳,不过看眼神儿就知道是酒多了。小冬已经吩咐人做了醒酒汤,这时候热热的端上来,赵吕喝了一碗,皱着眉头说:“苦。” “不苦啊。”小冬尝了一口,只有酸意而已:“怎么会苦呢,是你舌根苦吧。” 赵吕叹口气:“可能是吧。唉,今天喝得多了些,罗渭还哭了。” 倒霉的六驸马罗渭…… 想必是有苦无处诉,灌一肚子酒,憋成了泪吧? 小冬对他也是满腔同情。可是同情也没有用,这时代虽说男子可以休妻,但是没说驸马能休公主啊。 “他都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是说夜里有两回被六公主推醒,非逼问着梦里见着谁了,喊的到底是谁的名字……” 小冬翻个白眼,娘咧,听说过有的悍妻管夫是从头管到脚,从里管到外,可是六公主连罗渭梦里见了谁都得问个清楚明白,比那些悍妻的功力又深一层,这日子罗渭可怎么过哟。可是六公主为什么平白怀疑罗渭心里另外有人呢? 小冬往前想想,从前,姚锦凤还在时,罗渭一见着她就要脸红。不管他是自己来找锦凤,还是替三皇子传信,小冬都相信他对锦凤必然是仰慕迷恋的。 只是,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锦凤也早离开京城了。 也许罗渭心里另有旁人?这个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就算现在没有,迟早也得让六公主给逼出一个来。 过了中秋,重阳将近,天气一天天凉起来,小冬接了贴子,是四公主请客,邀人赏菊。小冬去应酬一番就先告辞回来,四公主生产之后越发珠圆玉润了,说话也和气周到,本来气氛还好,可惜六公主一到气氛就坏了,她看起来气色却不怎么好,胭脂的颜色用得浓了些,脸上的粉又白,看起来红白相映,不让人觉得可爱,只觉得有点虚假,仿佛戏台扮着的戏妆一般。她出嫁时间也不长,但是眉宇间已经全无少女的天真娇憨气韵,梳着高高的飞仙髻,穿着双层莲心领的洋红色宫装,下头是撒金花百褶裙,眉眼描得精致,俨然一副贵妇人样。 旁人说笑她冷着一张脸,旁人赞花时她却尖酸挑剔,说酒不好菜不好花不好来的人也不好,四公主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其他人更是噤口不言,生恐哪句话又刺激着她。小冬找个空子早早告辞,出门来只一愣,罗渭正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和两个不知是门房还是马夫的人说话,他那身袍子倒也算齐整,可是颜色跟酱油似的,怎么看怎么不精神。 小冬已经要上车,罗渭朝这边看了一眼,怔了下,忙丢下面前两人朝这边过来。 小冬只好站定了等他过来。 “郡主也来了?这便要回去么?” “嗯,这两日忙着预备过节的事情,不得空。你来了怎么不进去?” 罗渭自嘲地笑:“我送公主来的——里头都是女眷,我进去做什么?” 小冬也不知和他说什么才好,只好客气两句:“有空来王府,哥哥也时常提起你呢。” 她上了车先走,红芙替她揉着肩膀,低声说:“上次见罗公子,还挺精神的一个人,现在一看,怎么好象老了十几二十岁一样。” 是啊,没有一点儿精神。 原来罗渭总是昂头挺胸的,说话嗓门也大。现在看起来锐气尽失,活象被拔了牙剪了爪子的老虎。 “那会儿他有前途,日子有奔头。” 就算六公主不是这么个性格,做了驸马就不能任实职,罗渭也没什么前途可言了。 红芙见她情绪低落,忙把话岔开:“对了,沈家二姑奶奶可不就住前头不远么?郡主要不要去认个门?” 小冬打起精神来:“是么?就这一带?” “可不就是。”红芙问了外头护卫,转头说:“到前头街口向左拐,一盏茶的功夫便到。” “行,那咱们就去瞧瞧。” 沈芳住的那条巷子窄了些,幸好车还能进去,护卫问清了人家,过去叩门,有人应门,沈芳意外地从里面迎出来。 “哎呀,真是贵客。你怎么来了?” “路过这附近,来认个门。” “家里什么都没收拾,乱得很。”沈芳先是有些忙乱,后来又笑了:“你可别笑话,快进来说话。” 院子的确不大,说是两进,前头不过是一间穿堂带两间耳房,看来是住着下人。再向里走,进了正屋。沈芳指着东厢说:“我们住这间,西边给宝儿住。” “咦?宝儿呢?” “她有些着凉,吃了药睡着了。” “要紧么?” “没大碍,想是夜里踢了被子。” 沈芳领小冬过去,那小姑娘果然睡的正熟,脸儿红扑扑的如苹果一般。小冬放下一个小荷包在她枕边,轻手轻脚的又退出来。 屋里收拾得简洁大方,一应木器都是半旧的。 “这些有的是原先房东留下的,有的是亲戚家里匀过来的。”沈芳笑着说:“住租来的房子,也不想精心收拾,总觉得不是自己的地方,收拾了也没有意思。” 这倒是,少了份归属感。 但沈芳是个能干的人,即使她说没怎么收拾,看起来也很齐整。 有个丫鬟端茶进来,小冬接茶时一扫眼,发现她的腰身臃肿,即使衣襟长而肥,也遮挡不住了。 沈芳自嘲地说:“地方太小,这个要生下来,还不知道怎么住呢。” 小冬没接这个话,沈芳的心里必定不象嘴上这样看得开。可是这时候的女人要做“贤妻”,这种刺心的事是绝对避不开的。 沈芳问:“你今天穿戴这么齐整,是做什么去的?” “四公主请客赏菊花,我觉得怪没意思的,就先回来了。” “四公主啊……” 沈芳还曾做过她的伴读呢,那可不能算是很愉快的经历。不过沈芳说起来倒是很看得开:“那段时日见了不少人,也经了不少事,说起来倒比旁人多了一段阅历,四公主是个要面子的人,待人也不算苛刻。” 可也算不上宽厚。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喝完一杯茶小冬就告辞了。红芙看小冬出来之后似乎心情仍旧不好,隐约能猜着一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姑娘大了总要嫁人,可是嫁了人,有几个还能象做姑娘时一样过得无忧快活? 小冬撩开一点帘子朝外面看,轻声问:“你上次回家,家里可还好?” 红芙怔了一下才想起是问她,忙说:“家里都好,哥哥已经娶了嫂子生了孩子,侄子都快有桌子高了。姐姐也出了嫁,家里光景比先前好多了。郡主赏我的银子我留给了家里……” 小冬听着她说着,可是却没听进心里头去,只觉得有些恍惚,心里却又什么也没有想。 街上热闹,车走的不快。快过街口时,忽然有人从后头赶上来,倒过马鞭磕了下车壁:“小冬妹妹。” 小冬抬头就看见秦烈的脸庞,他从马背上俯过身来,两人脸庞相距不过尺许,秦烈微微笑着,剑眉星目,一张脸说不出的英气。 ————————————————— 啊,那个……其实…… 咳,我想说,票票…… 第五十五章 菊花 第五十五章菊花 人们经常都是这样,越是熟悉的人,越是熟悉的脸庞,越是容易对他们的相貌视若无睹。眉毛什么样,眼睛什么样,嘴唇什么样,下巴什么样。乍提起来只觉得,啊,很熟啊。可是要细说说,却觉得十分茫然,描述不出来。 然后某一天忽然间一抬头的时候,看见这个人,终于有个瞬间不是先想起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他不是做为一个符号一样,令人熟视无睹。 小冬觉得自己好象是第一次看清楚秦烈长什么样子。 秦烈笑着问她:“你这是从哪儿来?” 小冬有些恍惚,秦烈又问了一次,她才回过神来:“啊……四公主下了贴子,请我们吃蟹赏菊花,我提早回来了。” “四公主府上的菊花有什么好看的?落霞池畔的菊花开得才好呢,我陪你一块儿去那儿瞧瞧?” 小冬犹豫了下,不知道为什么犹豫。 换作平时她应该一口就答应下来。 “人一定很多……” “去吧,再下一场霜,菊花也该谢了,现在不去,今年就看不着了。” 他的声音温和,目光诚挚,小冬终于点了点头:“好。” 秦烈笑了,秋高气爽的天气里,艳阳照得他的脸象会发光一样。 人果然很多,但花还是开得很好,菊花开在秋日里,这本是一个清冷的季节,可是这些各式各色的菊花却硬是在清霜里开出一地繁华来。那种灿烂的金黄,华美的深紫,层层叠叠的叶子铺成一片墨绿的底色,大片大片绚烂的花在这上头绽放。 人越来越多,车过不去了。 小冬下了车,秦烈走在她身旁,护着她朝前去。 路两旁有搭起的花台,上头是各家的名品菊花。 “你瞧,这绿色的牡丹菊,果然很象牡丹。” 小冬探头看了一眼:“菊花就是菊花嘛,为什么偏要学牡丹的样子?” 秦烈笑着说:“好看就成,不用计较太多。咦,前面那是墨菊,走走,去看看。” 赏菊的人虽多,可是有秦烈在旁边开道保护,小冬顺顺当当的就站到了花前头。 这墨菊颜色沉紫如墨,小冬记起安王有件袍子就是这个颜色,然后马上又想起“人淡如菊”这个词儿来,忍不住想笑。 秦烈问:“嗯?你笑什么?” 小冬的心情终于好起来,可是自己在偷偷YY老爹的姿色,这可不能和秦烈分享。 “没什么。我们去那边儿看看。” 还有人家的菊花品种并不算名贵,却胜在独具匠心,有一家端出来的就是悬崖菊,花从假山石上蜿蜒悬垂,仿佛一道花的瀑布,风吹来花叶轻轻颤抖着,这瀑布仿佛是流淌的,有生命的,垂彩流香,欢悦地流淌向远处。 “喜欢么?” “嗯。” “那我给你揪一朵?”他一边说一边往上撸袖子。 小冬连接拉住他,人家可不是白把花放这儿的,旁边可有人看着呢。真被逮住了,那可太丢人了。 秦烈在那个看花的刀子一样的目光中把袖子又放下来,讪讪地笑着:“那……回来给你买两盆。” 小冬笑着摇头:“不要了,家里也有许多。” “咦?那可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不都是菊花。 秦烈一本正经地说:“你难道没听过,家花没有野花香嘛。” 这玩笑本来没什么,秦烈经常同她说笑话,但是今天小冬偏偏对这句话很敏感。秦烈说了这话,小冬没有笑也没有说话,静静站了片刻,又朝前走。 秦烈有点忐忑,忙跟了上去。 刚才那话不妥。 但是……小冬不是个开不起玩笑的人啊。 走出一段,小冬才轻声说:“对不住,我今天心情不是太好,不是冲着你。” 秦烈虚心赔罪:“我也冒撞了,总把你当小孩子,其实……” 其实她早不是小孩子了。 只是以前她年纪还小,许多烦恼还不会找上她。 “是不是,今天出了什么事?” 今天出了什么事吗?也没有。没人得罪她,也没发生什么事。一切都很平常,只是她的视角变的不同了。 “今天赏花会只见着四公主,没见到驸马,也没人提起他,反正京城无人不知四公主的驸马有多么老实,身边的通房侍妾早遣得一干二净,身边一个丫鬟也近不得。六公主也去了,我还看到罗渭,整个人没有一点精神,好象抽去了脊骨。回来的时候,路过沈芳姐姐家,去认了个门,沈芳姐姐可算得贤惠周全,可是……她的丫鬟还有了身孕。我只是在想,四公主她们靠着公主的身份辖制丈夫,沈芳姐姐没有公主身份,所以必须得贤惠——可是夫妻之间,难道非得在中间夹上几个人不可吗?就不能两个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 小冬只要一想将来自己嫁的男人,还会和旁的女人那个那个,这个这个,OOXX兼XXOO,顿时感觉浑身发毛。这年头可没有套套那种东西,就是有——心理上的这种厌恶,她这辈子估计都克服不了,想起来就觉得胃里难受想吐。 也许是她太理想主义,穿越女不能改变整个时代,只能改变自己去适应这个时代。她觉得自己已经渐渐融入了这里,变成了这里一分子。可是别的事都行,唯独这件事不行。 在现代,女人们说,牙刷与男人不能与人共用。 小冬也十分无奈,可能现代的一切她都能抛却,唯独这句话怎么也忘不掉。 秦烈吁了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个。 不过,小冬居然也会为这种事困惑烦恼了。 她果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秦烈也用一种全新眼光打量身边的人。小冬戴着一顶串珠垂纱帷帽,身形窕窈,举止娴雅,声音柔和中透着清脆。 再过一年半载她也就到了及笈之年—— 秦烈犹记得初见她时的情形,一张小脸还没有巴掌大,雪白粉嫩,眼睛水汪汪的黑白分明,又乖巧又聪明,活象一个大娃娃。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过的吧。可也有的人不是如此,我爹娘就是一心一意的。” 啊,对。 小冬一时倒忘了,秦烈的爹娘就是例外。 他娘不用说了,他爹却是难得一见的痴情专情,扛着来自长辈,亲族,还有各种林林总总的压力,硬是将秦烈的娘娶进了门。而且恩爱和美,虽然后来他撒手一走留下苦命的娘俩在人世艰难挣扎,可不能因此否定了他的真心真意。 但是象秦烈的爹这样的男人毕竟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啊。这茫茫人海上哪儿去挑?拿着显微镜都挑不出来。 连自家老爹还有三个妾呢——呃,等等,得减去失踪的那个,那么还有两个。自家哥哥……呃,现在妻还没有,会不会有妾……这个说不准。 八成,也是会有的吧? 秦烈呢? 小冬把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从来未曾这么细致的打量过他。 好象,似乎,也许,她想象不出秦烈一手抱一个,享齐人之福是什么样啊。 “我将来,也会这样。”秦烈用“今天晚上吃面条”一样平淡的口气说:“成了亲,就象我爹和我娘那样,彼此一心一意。” 小冬也不知怎么就冒出一句:“真的?” 秦烈看着她,隔着帷纱,小冬也能感觉到他目光中似乎有能烫伤人的灼热:“真的。” 真的……就真的吧,为什么要盯着她说?好象在和她下保证发誓言一样。 小冬脸发热,而且越来越热。还好隔着一层纱,秦烈应该看不出来她脸红没红。 明明已经是秋天,风也很凉爽,小冬却觉得脸热得要烧起来了,憋出一脑门汗,胸腔里一颗心怦怦直跳。她只顾往前走,眼睛在各色各样的菊花上面流连,只觉得一片色彩斑斓,远处青山隐隐,这时节有的树叶泛黄,枫叶也被霜染红,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落霞池碧波荡漾,水波温柔的拍着岸边的石头,一波褪下去一波又漫上来。 她一直到回府之后,脸都还红扑扑的,胡氏问:“脸怎么这样红?晒着了?” “不是,今儿天气热。” 胡氏有些疑惑,天气热? “妈妈帮我去厨房看一看,我想喝碗甜汤。” 胡氏忙说:“好,好,我这便去。” 关上槅门,小冬松了口气,看了一眼那扇常有人进出的窗子,忍不住微笑。 她斜身在榻边坐下,顺手拿起竹枕,在脸上轻轻挨蹭。竹枕席凉,胡氏已经说要将之换去。案头也摆着一盆菊花,花已经开了数朵,细细的瓣,嫩嫩的芯,花朵彼此挤挤挨挨的,十分亲密热闹,给屋里多添了几分生气与颜色。 红荆端茶进来,小冬连忙坐正。 “郡主,今天赏花会热闹么?” 小冬答了句:“很热闹。” 说话时她想起的却不是四公主家的花会,而是那一派山光湖色的落霞池畔风光。 “你们在家今天都做什么了?” 红荆想了想:“也没做什么,和平常一样——啊,对了,今天中午时沈公子来过一趟,好象有什么事,我和他说您出去了。” “哦?他说什么有什么事了?” 红荆摇摇头:“那倒没有。” ———————————————— 那啥,这菊花不是那菊花…… 噗哈哈~~~~ 第五十六章 画中人 第五十六章画中人 小冬想不出沈静有什么事找她,一年大二年小的,沈静的举止言行越发规矩,处处都避着嫌。他若有大事,肯定是找安王。要是小事,那就是找赵吕。实在没事,也不会跑来找她。 沈静后来也没有说是什么事,过了一天小冬又遇着他的时候问起来,沈静只是笑了笑,把话岔开了。 或许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重阳节宫中传宴,小冬早早进了宫,圣慈太后正由宫人服侍着梳妆更衣,礼服由宫人们捧着,一重重一件件说不出的锦绣华美。 “给太后娘娘请安,愿太后娘娘福寿康宁。” 圣慈太后朝她招手:“快起来。” 小冬笑嘻嘻地凑近前去,采姑笑着让开位置,小冬替圣慈太后抚平领襟,结好系带。 “你父亲和你哥哥呢?” “他们在前头呢。”小冬扶着圣慈太后的手:“皇后娘娘她们也该过来了。” “嗯,时辰差不多了。”圣慈太后吩咐采姑:“去取些糕饼来,你先垫一口,今天事多。” 采姑端了一碟重阳糕来,上头还撒着些木樨花,热腾腾才刚出锅,有一股甜蜜蜜的香气。 小冬也不客气,捏了一块吃,圣慈太后说:“小心烫着,慢些吃。” 采姑倒了茶来给她,小冬就着茶吃了两块糕,果然皇后带领后宫嫔妃们也来了。今天各人都是按品装扮,皇后一身鸦青服色,戴着珠冠,比平时更显凝重呆板。她身后跟着的是明贵妃,她小病不断,小冬有些日子没见她了。明贵妃穿着贵妃的服色,头上也戴着珠冠,只比皇后的减一等。她有些消瘦,身上的冠服缝制之时她应该比现在丰腴些,现在穿起来有些空荡荡的,有些撑不起来。 小冬很自觉的朝后站,离五公主不远。她脸上红痕犹在,似乎又浅了些,看上去淡淡的粉,仿佛残雪未融,桃花新落,并不显得难看,这时女子常贴花钿,做梅花妆,桃花妆,五公主这样看起来倒别有一番秀丽。 虽然染上了恶疾,可是却保住了性命,容貌也算是保住了。五公主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小冬把玩着彩绣香囊,里面装着红艳艳的茱萸。 五公主倒先寻她说话:“前几日四姐姐府上的赏花会,听说十分热闹?” 小冬点头说:“倒是去了不少人,赏了菊花,还做了些诗。” 倘若五公主去了,想必别人是压不住她的风头的。从前的五公主堪称才貌双全,满京城里没人比得上。说长相,除了姚锦凤小冬真没见过谁能越过她。论才华,公主,宗室女,还有小冬认识的一众闺阁千金里头也没有象她一般出色的。 “六妹妹也去了?” “啊,去了。” “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她了……她过得还好吧?” 五公主和六公主不合这是人人皆知的,六公主以前处处都被这个姐姐压一头,加上双方的母亲也争宠较劲,算是积怨已久。五公主一病,若说有谁高兴,那肯定是六公主。 五公主的话听起来并不是刺探或是讥讽,倒象是很真心实意的在关切六公主一样。 “六姐姐看着挺好的……” 只不过六公主的快乐,是建立在旁人的痛苦和忍耐之上的。罗渭被挫磨的和从前相比都判若两人了,罗家也不复往日的平静和睦。 小冬腹诽,其实皇帝你是看罗家不顺眼,有意整治他们家的吧?你家女儿没管教好,象扔烫手山芋一样扔给了臣子家,人家不能打不能骂,得让着,供着。怪不得都说女儿要往高嫁,媳妇要往低了娶。门第太高气焰太盛的媳妇进了门,实在是祸非福。 “听说你哥哥已经回了京,省得你天天牵肠挂肚了。” 小冬点头说:“是啊。虽然父亲说出外磨砺是好事,可叶安实在太远了,捎封信路上都要走那么长时间,我觉得那儿天气该冷的时候,已经早早让人送了鞋袜衣裳去,到那里还是晚了,都已经下过两场雪了呢。” 五公主愿意和她扯家常,小冬也不介意陪她聊天。说起来五公主比六公主是好相处多了,她比六公主聪慧相敏,又能体察旁人的心情。别管是真心假意,起码相处时让人舒服。六公主倒是真性情,可是有时候冲得让人受不了。 开了宴,皇帝皇后向圣慈太后上酒祝祷,皇帝还亲手给太后捧盏执箸奉食,一副二十四孝好儿子的表现。若是寻常人家,过重阳节时,儿孙自然也会如此孝敬侍奉家中长辈,但是皇帝这做的是政治秀,要的只是形式和意义。 酒是烫过的,一股菊花香气,显得十分甘冽。 “小冬妹妹……” 小冬看着五公主,心中微微警惕,脸上不动声色。 她上次和小冬说的那话,小冬到现在还记得。 “沈三公子……他还好吧?” 小冬怔了下,沈静? 五公主怎么会问起他? “表哥挺好的。” 五公主也饮了几杯酒,脸上的红痕似乎颜色更深了些,她望着案上的重阳糕微微出神。 这两人……应该没什么交往才是。 五公主问过这句之后再没说什么,小冬心里疑惑猜测,脸上也没露出什么来。 “对了,前天得了准信儿,五公主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 “是么?” 采姑把盒子打开:“太后娘娘看郡主喜欢吃长春宫小厨房做的这糕,又让装了些给您带回去慢慢吃。” “嗯,替我多谢太后娘娘。对了,五姐姐她嫁的是……” “还是林乡候家。虽然因病耽搁了,好在现在公主病也算是好了,婚事也不宜再拖。林乡候家的次子听说也是个爱风雅的,脾气也好,相貌也好,将来和五公主必能夫妻和美顺顺当当的。” 小冬嘴上应着,有些心不在焉。 五公主刚才和她说了半天话,绕了半天圈子,其实……小冬感觉只有那一句才是她真正想问的。 五公主对沈静…… 小冬捧着一盒子重阳糕和满腹心事回了安王府,到了晚上赵吕特意过来:“妹妹今天一定累坏了吧?” 小冬看他的衣裳打扮,问了句:“哥哥从哪儿来的?” “陪沈静往城东去走了走,他喝得多了些,我想问妹妹,上次做的那醒酒汤挺有效验的,喝了觉得人舒服不少……” “啊,我这就吩咐做了送去。”小冬犹豫了下:“他怎么喝多了?” “今天的酒烈,一时没留意,他自己喝了一壶呢。” 沈静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为什么突然喝起酒来了? 还有今天,五公主问的那话…… 醒酒汤做好了之后,小冬亲自端过去。赵吕将人安置在客院,沈静果然是醉了,脸红红的,睡的人事不醒。小冬看着人把醒酒汤给他灌下去,一边有人收拾沾了酒污的衣裳出去,小冬转过头看见样东西,招手叫住人:“你等一等。” 夹在衣裳中间的,是一条锦带。 锦带已经不新了,也许是常常摩挲的原因,上头绣的花已经不光鲜了。 这条锦带小冬见过。 这是当年沈静刚到京城,在赛诗中出了风头,那时四公主和五公主正好遇上了,五公主拿出一条亲手绣的锦带当了彩头,那天晚上他们因为这个还在一块儿庆贺,小冬见过这条锦带,正是当时那一条。 小冬握着锦带出了一会儿神,收拾衣裳的那人没得吩咐也不敢走,轻声问:“郡主若没旁的吩咐……” “哦,你去吧。” 小冬转身进了屋,赵吕擦擦头上的汗:“这就算再斯文的人,喝醉了也死沉死沉的。幸好他不是那种酒疯了,喝醉了便睡,倒还不算太麻烦。咦,你拿着什么?” 小冬将锦带放在沈静枕旁:“没什么。对了,哥哥你知道表哥的亲事如何了么?” “哦,听说日子已经定下来了,他要告假回去娶亲呢。” “是么?” 这件事情小冬对谁也没有说,沈静和五公主之间……不可能有什么。和当年三皇子、姚锦凤不同,沈静没可能和五公主密约私会,暗通款曲。五公主居于深宫,沈静连见她一面都困难之极。一条锦带,一句问候,也说明不了什么。 五公主马上要嫁人了,沈静也将要迎娶妻子。 他们的人生就象两条平行线。沈静是河东沈家这一代被寄予重望的子弟,家族培养他可不是为了让他自毁前程当个闲散驸马。 沈静第二天酒醒,还来向小冬道谢。 “谢我什么?那汤又不是我亲手做的。” 沈静只是一笑,看起来温文依旧。 小冬想起他在假山石洞里偷读侠义,又想起那条锦带—— 世家子弟是不是总要这样委曲求全?压抑喜好和个性,喜欢的事不能做,喜欢的人也不能去接近。 小冬这一刻忽然理解了沈静。 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这个人如此不真实。 因为他所表现出来的,从来都不是真实的他。 他的长辈,他的家族,他的师长,他身边的人对他的期望要求太多,他是为了这些人而活的。 小冬看到的,是众人眼中的“沈静”。 他聪敏谦逊,温文俊秀。他沉稳端方,才德兼备…… 他很完美,就画上画的人,展露给人的永远是一个正面。 ———————————————— 抱抱大家,拉肚子了~~ 求票票啊求票票 第五十七章 莲子 第五十七章莲子 有的人活得恣意,有的人却活得压抑——即使喝醉了酒,都要把嘴闭得紧紧的,一句心声都不透露。 天气一天天冷起来,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特别的早。小冬早早抱起手炉,赖在赵吕书房里,赵吕翻着书小冬就做针线活,兴致来了就替他磨墨,墨条在砚上缓缓的打转,浓漆漆的墨汁一点一点漾开。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子照在桌上,雪白纸被扑染上一层淡金色。赵吕蘸足了墨,运笔写字,墨香浓得化不开,一个个墨字反射着阳光,在纸上亮闪闪的,仿佛在跳动一般。 赵吕领了一份兵部的差事,和安王一样早出晚归,只有每五日轮一次休沐才待在家中。 人家都有事业,唯独小冬还是饱食终日的米虫一只。 她的生活也很有规律,早上送走父兄,然后去小帐房里忙活小半天,看看自家开支,还有亲戚故旧家中的人情礼节往来,不用说外人,就是赵氏宗室里头,人一多,人情往来就多,生老病死,婚丧嫁娶,三节两寿……好在这些事情还用不着她操心,一来有管事操办,二来都有旧例。福海受伤痊愈后越发有干劲儿了,上上下下操持打点的面面俱到。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趁着安王和赵吕都在家的功夫,小冬就系起小围裙下厨忙活,做两道点心或是煮一锅汤,安王口味清淡,赵吕口味却重,食客主要只有这么两位,已经众口难调了。 “父亲。” 小冬用木盘托着一只盖碗进来:“我煮了莲子汤,父亲尝尝。” 安王含笑放下书:“好好,我家女儿真是越来越贤惠了。” 小冬大囧:“什么贤惠不贤惠的,父亲要这样说,下次我就不做了。” 她揭开碗盖,将调羹交到安王手中。 安王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唔,甜而不腻,比上一次做的好。” 小冬笑嘻嘻的伸出手来:“既然客官说好吃,那就请打赏一二吧。” 安王伸手在她掌心打了一下:“给你。” 小冬缩回手去哀哀叫痛:“父亲太小气了,不给钱也不用打人啊。” 安王喝了两口,放下调羹问了一声:“秦烈这两天没来?” “没有啊。”小冬说。 “也没去找你?” 小冬心里咯噔一声。 安王这话问的……好象大有深意啊。 没来王府和没来找她……安王为什么要分开问? 好在安王没再追问,将莲子汤吃了大半,小冬收拾了盖碗,不敢再和安王玩笑罗嗦,匆匆忙忙回去。 难道安王知道秦烈经常“翻窗爬墙”的事迹? 呃,会吗? 如果说王府里有什么事能瞒过安王,小冬是不信的。安王是那种脸上不动声色,手下却能给人致命一刀的狠角色,从上次京城动乱他后来收拾局面的手段就看得出来。 那安王是知道? 可是……安王要是知道,为什么会放任秦烈这样做?没有哪家老爹会愿意毛头小子爬自家姑娘的窗户吧? 虽然,虽然他们是兄妹似的相处,一直从小到大关系都好…… 小冬心神不宁,想往赵吕那儿去的时候,在回廊上迎面遇上秦烈了。 “小冬妹妹。”秦烈一见她就露出灿烂的笑容:“这是从哪儿来?” 小冬正琢磨这事儿,看见他没来由的觉得心里一松:“煮了点汤,给哥哥送去。” 秦烈将碗盖揭开条缝闻了一闻:“好香,看来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今天也有口福了。” “你是来寻哥哥的?” “不是,我来找王爷。”秦烈晃晃手上的盒子:“得了一本棋谱,想请王爷赏鉴赏鉴。” 呃,赏鉴是好听的说法,如果安王赏得高兴,那这个肯定就留下来了。 秦烈这礼送的十分投其所好。 “你可把汤给我留着,我可是空着肚子来的。” “嗯。” 正好小冬也想和他说一说刚才那事。 给赵吕也送了汤,小冬回来等了大半个时辰,秦烈才从安王那儿出来。小冬命人找了一只大汤碗,满满盛了一碗莲子汤给他。 “父亲可喜欢那棋谱?” “嗯,王爷说上头录的一个棋局不错。” 秦烈的吃相绝对和斯文扯不上干系,急急慌慌的,一大碗汤没几下就喝得精干。 “吃这么快,你品出味儿了么?” “甜丝丝的,挺好。”秦烈笑着拍拍肚子:“没办法,在外头习惯了,有时候赶得紧,就在马背上啃干粮,慢不下来。” “父亲……都和你说什么了?” 秦烈笑着说:“棋局我不太通,就说了几句闲话。” “没提别的?” “别的什么?” 那是她想多了? 小冬压低声音说:“父亲刚才问我……你最近有没有来找我。” “哦?”秦烈神情显得从容镇定:“那你怎么说的?” “我能怎么说啊。”小冬很想照他脑门上来一下:“我在想,父亲是不是知道……嗯,知道你来找我事情?” “我想,这世上还没多少事能瞒得过王爷的,”秦烈坦然说:“更何况自家后院的事,就在眼皮子底下,就算一次两次发现不了,日子一长王爷肯定会知道——你也记得吧,上次变乱,张子千来的时候,我可被他撞上了。” 啊,对。 那天也被胡氏撞见了,此后小冬被盯得很紧,很挨了胡氏一顿好训。 可是她把张子千那头给忘了。 就算胡氏没和安王说这事,张子千应该也会提起吧? 天……她还觉得一直瞒得很好呢。 结果这所谓的秘密在大人们眼中根本早就不是秘密了。 “那,那可怎么办?” 秦烈看她一副受惊的小老鼠似的样儿,只觉得又好笑,又可爱:“有什么怎么办的?王爷训你了?” “那倒没有。” “王爷也没和我说以后不许我来啊。” 呃…… 小冬瞅瞅他,听言下之意,没说不许,那就是默许了? 小冬的脸一下子热起来。 “安王府的护卫可不是吃素的,我又没长梅花那样苗条。其实,就算我有它那么小巧,来来去去的也总会落在旁人眼中。” 这倒是。 如果说小冬以前对安王府的护卫很有信心,或是说对秦烈的身手很有信心,可是天长日久,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啊。 “小冬妹妹。” “唔?” 秦烈和她之间隔了一张炕桌,他那么坦然而温和地看着她,小冬目光左闪,右闪,就是不和他直接对上。 “小冬妹妹。” 小冬轻轻嗯了一声。 “等下月你生辰,我就来向王爷提亲。” 小冬怔了一下,抬起头来。 她刚才听见的……好象是…… 秦烈微笑着,认真地又重复了一次:“我来向王爷提亲,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这一次是确定了,没听错。 而且秦烈也不是在开玩笑。 小冬呼吸顿住了,她看着秦烈,有震惊,有迷惑,有……许多许多说不出来的感觉一下子全涌上心头。 “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小冬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很多事,我心里有,可是说不好。我会一心一意对你好,一辈子不变。” 不该……不该是这样的。 小冬手里的帕子被她绞得紧紧的。 她刚才隐隐有些预感,秦烈会说很要紧的话。可是…… 他先说的不应该是提亲啊。 按一般的程序,他们先认识,再进一步了解,然后才相互有好感,开始恋爱……最后才是谈婚论嫁。 当然,这是现代的程序。 这个时代,只有戏文上的男女才有婚前恋爱的机会,而现实中的绝大多数人,成亲前都对自己未来的丈夫或妻子完全没印象。有的可能会在某些场合见一两面,有的可能因为是亲戚故交而有相互熟悉的机会,可是恋爱——恋爱是一件遥远而奢侈的事情。也许成亲之后,他们有漫长的时间可以培养出爱情,也许是亲情。 小冬心乱如麻,秦烈也没有说话,两人隔着一张小桌坐着。 屋里的其他人都去哪儿了?胡氏呢?红芙她们呢? 以前秦烈来,屋里总不会只有他们两个,胡氏可不放心得很。 可是今天怎么好象所有人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上一次,我护送锦凤回遂州的时候,就已经和王爷提过此事。我对王爷说,我没有显赫家世,也没有盖世的武功文才,可是我有比旁人强的地方,我会用心对你好,保护你照顾你一辈子。” 那时候他就…… 小冬费力的吞了一口唾沫,消化着一次比一次有冲击力的信息。 安王怎么说呢?没把他当成一个狂言妄语的疯子一棒敲晕扔出门? “王爷对我说,我还没成年,你的年纪更小,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好。也许我会改变心意,也许你对我没有那份感觉……”秦烈顿了一下,说:“我说,我并不是想要王爷现在给我一个应许,我只想要一个机会。将来我会证明,我不光有这颗心,我还有认真,有努力。我能让你过好日子,快快活活的,会让王爷和世子放心安心……离开京城的这些年,我时时想起你,不知道你长高了多少,变样了没有,在做什么事,认识了什么人……” 越来越有真实感了。 小冬静静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她的心情奇异的平静下来,不忐忑,不猜疑,不惶恐…… 那些复杂的意外的情绪沉淀下去之后,她只觉得说不出的心中说不出的平静详和。还有些别的东西,缓缓的,一层层的铺展开。 就象春天里头含苞吐蕊的花朵一样,渐渐的,温柔的绽开。 ———————————————— 扭扭扭,爬过…… 小声问,有票票么?有么? 第五十八章 比较 第五十八章比较 “小冬妹妹……”秦烈说道:“其实,你,那个,我……你……” 你了半天,没见下文。 小冬抬起头来,秦烈一张脸涨得通红,那句话怎么都憋不出来。 小冬这会儿脸还热,可比刚才好多了。 咳,其实…… 秦烈想说什么,她大约猜得出来。 这时候的人和上辈子的那些人真不一样。那时候的男人总把情情爱爱的挂在嘴边,可就是不提结婚的事。 而秦烈把亲事说的这么利索,跟安排什么公务似的一是一二是二,目的明确计划周全,可是一提到这个……马上变成一只呆鸟。 “那……我对你一直,那……你……” 他那个神情真是让人不忍卒睹啊,红得都快滴血了,比鸡冠子还红。 “那,我,我先走了……你细想想,等你生辰的时候……” 后头的话他说的又快又含糊,跟后面有贼在追他似的拔腿就走。 而且他走的不是正门! 小冬都没来及喊住他,他已经从打开窗子跳了出去。 咳,可是他今天是从门进来的呀! 小冬啪唧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儿上,哭笑不得。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郡主?” 小冬转过头来,红芙掀着帘子,疑惑地看了看屋里:“秦少爷他……走了么?” 小冬点点头:“走了。” 只不过不是从门走的。 红芙刚想问什么,嘴唇一动,把话又咽了回去,改口说:“厨房来问晚上做什么菜?” 小冬拿过单子来划了一个菜,又添上一道汤:“好了,就这么着吧,胡妈妈呢?” “往后头翻寻东西去了。” 她需要冷静。 她得好好儿消化刚才秦烈说的那些话。 可是一想起刚才秦烈从镇定自若侃侃而谈,一下子变成紫涨茄子挤不出一句整话来,小冬就嘴角直抽抽。 这人的能力分布也太不均衡了。说句好听的温存的话,有这么难么? 晚上小冬陪安王一道用饭,等饭撤下去上了茶,赵吕说起笑话来,他们兵部姓张的有好几位,平日分别按职司称呼,可巧中午有一家家人来送饭,只说姓张,没说是哪一位。差役提着食盒犯了愁,只好将几位张大人都请了来,认一认这食盒是谁家的。偏偏食盒上又没记印,认不出来。差役灵机一动又想了个办法,说打开盒子盖大家来闻闻饭味儿,各家家里做的饭是什么味儿这肯定能闻得出来了。 小冬虽然有些心不在焉,还是给逗笑了:“哥哥编的吧?” “不是编的,就是真事儿。”赵吕笑着说:“这办法还真灵,各家的饭菜各人自己肯定最熟悉,有一位张大人就说了,哎呀这是我家送来的。旁人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家媳妇蒸的馒头从来都是酸的呢。” 连安王也忍不住笑了。 小冬挨挨蹭蹭,等赵吕出去了,才蹭到安王面前:“父亲……” 虽然安王平时慈和可亲,但是这个女儿家的事情,和娘好说,和爹就不是那么容易开口了。 “秦烈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咳…… 小冬抬眼看看安王,又低下头去揉帕子。 ——王府里有什么事能瞒过安王的吗? “父亲……也知道?” “自然知道。” “那……父亲的意思是?” 安王微笑着指指身旁:“坐过来说话。” 小冬应了一声,靠着安王在榻边坐下来。 安王问她:“那你的意思呢?” 小冬十分郁闷—— 安王这话问的也太没技巧了,哪能这么直白,大喇喇的就问她这话呢? 小冬又把问题丢回去:“秦烈说,他几年前离京时就和父亲请求过……父亲都没和我说起过啊……” 安王微微眯起眼:“他请求是他的事,你那时候才多大年纪?再说,若是他没那个本事兑现承诺,我可什么都没答应过他。” 太奸滑了! 小冬在心里朝安王竖大拇指。 秦烈固然不笨,可是和安王这种都快成了精的老狐狸相比,那实在太稚嫩了。刚才听秦烈的讲述,安王是给予了他肯定和机会的。所以这傻小子一门心思朝这上头努力拼搏。可是到了安王这里,安王是半句承诺也没有啊。 眼见小冬脸又红起来,八成要恼了,安王连忙打住,拿出一惯的慈父状来:“他下午和你说什么了,讲给为父听听。” 还用得着她说?您老不都猜得一清二楚了么? 小冬肚里嘀咕,把秦烈说她生辰时来提亲的话告诉安王。 “嗯,他这性子,还是沉不住气啊……”安王点点头,口气好似十分遗憾:“我本以为他能再等一年的……” “父亲……”小冬很是疑惑不解:“我以为父亲看好的人……不是秦烈这样的。” 以前小冬觉得,安王若是挑女婿,那沈静差不多是头号人选才对。他世家出身,才貌出众,品格脾气都好,当时他来陪赵吕读书时,安王府里还曾经有过一阵子风言风语,说这位表少爷八成就是将来的东床呢。 而秦烈呢,从出身上,恐怕就会被打个叉。再说学问,又是个叉。他现在还跑起了商队开起了铺子,买卖做的这么红火,简直应该被大叉特叉。士农工商,商在最后一位,买卖人总是被人看轻的。安王纵然再不拘一格,若真是找一个买卖人当女婿,这也实在太……太有创意了。小冬是不在乎,可是这世上的事不是你自己愿意就行的,你生活在这个社会里,就必须遵循这里的法令规则,大多数人的价值观道德观,必然影响你的一举一动。当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是错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认为它是对的也没有用。 不管从哪点儿看,秦烈都不会被安王列入考量范围。嗯,这还要提一提他的外貌——秦烈的长相应该属于非主流一派的,他不够白皙,不够单薄斯文,更不会附庸风雅。应该说,他和现在上流社会的“美貌”标准差距实在太大了,活脱儿一个反面典型。 安王说:“你把架子上那个盒子取过来。” 小冬捧过来那只盒子,安王打开盒盖,问她:“你看这是什么?” 呃……这里面有两个圆滚滚的东西,一层粗糙龟裂的硬壳,灰褐的,还凹凸不平。 小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安王用裁纸的小刀在那壳上划了一记,从中掰开。 一股清香溢出,小冬忍不住吃惊:“这……菩提果?” 她从来没见过带壳的菩提果什么样。想不到那么香甜珍贵的果子,外面的壳竟然这么不起眼。 “以前你见的,那都是去了壳的。又红又香,谁都知道是好东西。可是好些时候,人们只为着外面的壳子不好看,反而错过了宝贵的东西,就象这果子。” 小冬很想翻白眼:“父亲,我明白您的意思,是让我不要以貌取人。” 可是对小冬来说秦烈的外貌一点儿也不差啊。 毕竟在她的前世,秦烈这样有男子气慨的很吃香呢。涂脂抹粉修眉毛的那叫伪娘——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我一开始就没考虑过沈静。”安王没绕弯子,开门见山:“他是不错,但不适合你。” 小冬捧着剥下来的菩提果壳子,认认真真听安王说下去。 “河东沈家门风严谨,沈氏子弟,沈家女儿,教养都没得说。可是做这家的媳妇太不容易,更何况沈静被寄以厚望,身上责任太重,倘若你嫁了他,这份重担就得和他一起挑。”安王摸摸小冬的头发:“我可舍不得自己的宝贝丫头去吃那样的苦。” 小冬心里酸酸的,低声唤了句:“父亲。” “这是其一。其二,沈静自己也不适合你。”安王问:“你说说看,沈静这人如何?” “沈表哥很好啊……”小冬摇摇头:“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对,可是他活得太累,时刻谨慎,面面俱到。他不但这样要求他自己,也同样会这样去要求他未来的妻子。遇到任何事他会先权衡利害——他永远不会把妻子放在第一位。” 安王说得真是一针见血。 的确,沈静就是这样的。 小冬忍不住想,那安王知道不知道,沈静可能在心里爱慕着五公主?而五公主对沈静,似乎也十分在意? 可能这事儿并不象想的这样,毕竟一条锦带说明不了什么。 “所以,秦烈比沈静优越。他没有父族,也没有外家,只有一个亲人,便是他**。那个人我知道,是十分豁达刚烈的性子,不会与儿媳妇整天歪缠打官司。秦烈性子坚毅,白手起家创下这么份儿家业,可是又不失赤子之心,待人至诚。他的骨子里和他娘一样,燹夷人从来没有姬妾婢奴这一说,从来都是一夫一妻。一朝承诺,一生不负——我就是先看中了他这一点,我的女儿,将来怎能与人共侍一夫委曲求全?” 安王语气一顿,转头看着小冬说:“但这些都不要紧。重要的是你的心意。你若是和他合不来,那他有再多好处也是枉然。” 小冬直觉安王并没有把全部理由说出来。 一定还有什么,也许是更重要的原因。不然可靠的人有的是,凭安王府的权势,让对方不纳妾婢也能办到—— “可是,父亲……你觉得,如果这件婚事成了,宗正司会答应吗?其他人会怎么看您和哥哥?还有太后娘娘,皇上……” “那些都是细枝末节。”安王抚摸着她的头发:“只要你过得好,别的都好办。” ———————————— 真的不想给赵吕找媳妇……呜呜呜~~泪奔~~~可是不给他找,小冬不能嫁呀~~ 快到月底鸟,这个月只有28天。 呃,求票票。 第五十九章 贺礼 第五十九章贺礼 愿意吗? 也不是不愿意…… 但是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套句俗话说,小冬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她想过将来自己会嫁什么人,还将年纪相当门第不差的人选拿来比对过。但是每一个,似乎都缺点什么。 就象沈静,他很好很完美,可是他更象一件艺术品——小冬没法想象和他条躺到一张床上是什么样? 大概她潜意识里,还没把自己当成一个古人吧。 就算说话行事,每天做的事都和古人一样,可是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也许正因为这样,传说里头人转世之前都要喝孟婆汤。让一个古代的人去现代,和一个让现代的人回到古代来,最好是能把前一段人生全忘记了,才不会对新生活充满怀疑,抵触和格格不入。 小冬觉得自己已经极其幸运,她的这一段人生衣食无忧,有父亲,兄长呵护,虽然有宫廷争斗政治风云,可她毕竟还好好的活着。 小冬翻来覆去睡不着,有人端着灯进来。 今晚是红荆在外头上夜,可是灯影一闪,撩开帐子的却是胡氏。 “胡妈妈?” 胡氏端着茶盘,在床边坐了下来。 “还没睡着?” “妈妈也没睡啊?” 氏将茶倒进杯里,一股暖暖的甜香气弥漫开来:“喝点儿热茶,能睡得好些。” 小冬点点头,捧起茶杯来。 屋里很安静,小冬喝了一口茶,品出了枣子的甜香,还有一股麦香。 胡氏轻声说:“还记得你回到京城来之后,头一次进宫吗?” “记得。” 印象很深。 “其实,圣德太后不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只是她娘家得力。” 怎么突然提起圣德太后? 小冬有些疑惑地看着胡氏。 “虽然在宫里过了几十年,可是她一点儿都没学聪明。不然的话,她的孩子也不会轻易让人暗算了,她自己也不会落得那个下场。” 小冬怔怔的听着。 “我当年是在宫中服侍的,后来主子开恩,放我出了宫,还给我指了一门好亲事。可惜我福薄,怀着孩子的时候,丈夫就死了,孩子七个月的时候早产,只活了四天……后来我到了王府来,这些年我把你看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当初王妃去时,请王爷答应一件事。” 小冬低声说:“是……我的事?” “对,王妃恳请王爷,将来不要将你嫁给官宦世家,能寻个知冷知热的人,一心一意待你好就可以了。” “王妃并不是因为生产而坏了身子,是圣德太后早就命人给她下过药,如果她不生产倒还能保得住性命,可是如果怀孕生子,只怕大人孩子性命都难保住。” “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王妃在宫中生活,与皇上关系更好——”胡氏轻声说:“圣德太后给宫中女子下这药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可惜她只想着自己能下药给旁人,却没想着旁人也能对她原样还回来。” 难道圣德太后发疯不是受刺激? 也是……要发疯的话早疯了,幽闭了几年之后突然发疯…… 小冬觉得手隐隐发抖,她将茶杯轻轻放下。 “太医当时已经多次恳劝,请王妃最好不要怀孕生子。那时候圣德太后还将明贵妃的妹子指给王爷,皇后也将心腹宫人塞进了王府里头……”胡氏叹了口气:“王妃本来一直服用汤药,可不知为什么,还是有了身孕,王妃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 小冬咽了一口口水:“所以……母亲她才……” “是啊,当时所有人都不赞同。”胡氏说:“王爷对王妃真是情深爱重,那段时日辞了所有的事情,就陪着王妃住在山庄里。郡主出生那天下着雪,我就等在外头,和我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妇人,最后王妃挑中了我……接生妈妈把郡主交给我,外头包着一件粉黄的襁褓,脸儿小小的……现在想起来还象昨天的事情一样历历在目。” 胡氏摸摸小冬的头发:“一转眼,郡主已经长这么大了,该找婆家了。真舍不得……想必王爷和世子也是这样的心情。” 小冬靠在胡氏肩膀上:“那我就不嫁,一辈子赖在家中好了。” 胡氏笑了:“哪有姑娘大了不出门的?都有这一天,王爷肯定给郡主寻一门好亲事。” 小冬没出声。 安王挑中的就是秦烈吗? 应该说是,秦烈自己凑上来争取的机会吧? “早些睡吧。”胡氏摸摸她的头:“明儿天可能更冷了。” 大概那茶真的安神,小冬躺下去没多久就模模糊糊有了睡意。 虽然算是活了两辈子,但是要嫁人还是头一次。 上一世她还没嫁过人—— 上一世的小冬是什么样呢? 不算很漂亮,也不是很可爱,站在人群之中,从来都不是最出众的一个。但是人缘很好,和朋友红脸,吵架的次数扳着手就能数出来。一路顺顺当当的上学…… 也有过恋爱。 也许那不能算是恋爱。 恋爱应该是什么样的? 有个人在下课后等着她,习惯了上学路上有个人陪着一起走过斑马线,习惯了在小吃店里有个人替她挤到前面去排队,在下晚自习之后,两个人偷偷的在教室外面的走廊牵牵手。 可是最后那个人先转身离开了。 小冬翻了个身,抱着被子。 那段发生在学生时代的青涩的感情,可能还没有来得及酝酿成爱情就匆匆结束了。 而这一次,则是也没有来得及恋爱,却一下子就跳到了成亲这一段上。 安王说重要的是她的意愿。 如果她也喜欢秦烈,那一切障碍都不是障碍。 可是,她喜欢秦烈吗? 小冬迷迷糊糊地想,喜欢吗? 在这个时代,女子的意愿并不重要。姚锦凤是爱三皇子的,可是她嫁不了他。而其他的人,而其他的人,在嫁人前更多的是连夫婿的面都没见过。 小冬本来以为自己的将来也是如此—— 沿着所有人都要遵循的那条路走下去。 那样也没什么不好。 第二天小冬的恍惚连吴师傅都看出来了,她绣花时倒是一针一针十分用心,可惜全绣错了方向。 吴师傅毫不客气,让她全拆了重绣。小冬乖乖低头听训,然后从头绣起。 只是,虽然这一次是认真的在做活计,她抬头的空暇里,却会不由自主的看一眼窗户。 她的疑问太多太多了。 不过,在她生辰之前,秦烈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想到他走时涨红的脸,小冬手顿了一下。 “郡主?” “啊,”小冬回过神来,问道:“您看这儿,要绣一圈的话,会不会反而显得不平整?” “嗯,这里不要圈线,从底下滑过去。”吴师傅耐心示范了一次:“来,郡主再试试。” 小冬依样来了一次:“是这样吗?” “对,正是这样。” 她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这样慢过,梅花在桌角边追着自己的尾巴绕圈儿,因为天气冷了它也懒得去屋外,总在屋里打转。红芙就笑:总往炉子边儿凑,小心烧秃了毛变成花斑猫,那可丑了。 小冬弯下腰去,把梅花抱了起来。 入手有些沉甸甸的,这懒猫光吃不动,马上就快变成只肥猫了。 小冬把脸埋在梅花软软的皮毛里,梅花的尾巴摇啊摇的在她脸颊边划过,有点微微的痒。 “郡主,沈公子来了。” 小冬抬起头来:“他一个人来的?哥哥没来?” “没有。” 小冬把梅花放下,理了理裙角:“请他进来吧。” 沈静已经请过了假要回河东去了,他的亲事就在下个月。小冬他们不能过去贺喜,所以贺礼是早早准备了送过去了。 沈静这一两天就要动身了,这时候过来不知道是为什么事。 沈静也没有兜圈子,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来:“有件事,想请小冬妹妹帮忙。” 小冬的目光落在那卷轴上,轻声问:“什么事情?” “下个月,五公主出嫁,那时候我不在京城,请你替我将这个……交给她。” 小冬怔了一下:“给五公主?” “是。” 沈静两手托着那卷轴,小冬犹豫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 “还有什么话吗?” 沈静摇了摇头。他神情平静从容:“没有了。” “表哥明天就起程了吗?” “是啊。” 小冬送他到门前,看着沈静走远。 那个卷轴明明是轻飘飘的,可是拿在手里却觉得沉重。 卷轴里写的什么呢? 也许是什么告别的话? 也可能只是普通的贺词?毕竟沈静是有名的才子,许多人指名道姓,总说不要他旁的,只要一阙词,一篇字就行了。沈三公子的才名可不是吹嘘出来的。 小冬吩咐红荆找个盒子出来好盛卷轴,红荆拿来了两个:“郡主看哪个合适?” 一个盒子是琉璃拼莲花的,另一个…… “这个是从哪儿拿出来的?” “从柜子里头。” 这个还是赵芷送她的妆盒,当时拿了一套过来,小冬看出她也心爱这套盒子,所以只留了其中一只,其他的又还给她了。 小冬轻轻摸了下那盒子:“把这个收起来吧。” ———————————————— 刚才发的时候发现出了一点小错,现在已经改过来啦。 话说,有亲留言表示很失望…… 真是很抱歉,但是……但是……扭扭,俺还是喜欢甘于平淡的故事。 第六十章 醉打金枝 第六十章醉打金枝 后日便是五公主出嫁。一早就下起小雪来,天阴沉沉的,旁人还纷纷说是雪盖红装,好兆头。 五公主沐浴过之后,便开始梳妆,这是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四位女官领着一群宫人服侍她穿戴打扮。五公主的头发又长又密,漆黑如墨,挽起来梳一个高高的朝凤髻,根本用不着填塞假发。小冬进屋时她脸上已经涂上了脂粉,那粉特别的白,涂的又薄又匀,将她脸上那些红痕都盖了过去,一张脸看起来玉白无瑕,美的惊人。 小冬感到莫名的心悸,五公主已经从镜中看见了她,朝她微微一笑。一旁女官忙说:“公主可别笑,粉会碎的。” 这……粉会碎?这到底是化妆,还是刷墙啊? 小冬走近前去,笑盈盈地向五公主道喜。四公主和六公主也联袂而来,四公主穿着一身粉紫,颜色很是娇嫩,只是这颜色衬得她脸庞如圆盘般,人是越发富态了。与她相反,六公主却是显得腮削颔尖,唇脂点的是朱赤色,眉毛画得精致细长,穿着一件大红色宫装。 今天是五公主出阁的日子,六公主穿这么一身儿来,分明是别苗头来的。可惜她心思白费,她的红衣红裙着实艳丽,可是与五公主身上的吉服一比,就立刻黯淡失色了。 小冬将赵吕交托的那个盒子,还有自己另行预备的礼物,一起放在外头桌案上。四公主和六公主也各有添箱之礼,四公主送的是百年好合绣屏一座,看得出是江南精品,与京中时下流行的图样绣法都不一样。六公送的却是一面镶珠錾金葵花铜镜。 四公主脸色微变,五公主却好象没什么感觉一样,笑着说:“多谢四姐姐和六妹妹。” 五公主并没拆看小冬礼物,小冬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释然,总之是松了一口气。 五公主与驸马一起拜别长辈,上轿出门。外头雪下得更紧,天色越发显得昏暗。小冬只远远看到驸马一眼。 不管什么样的男子,穿着一身大红做新郎时看起来总是有点傻气。这位据说脾气不错又爱书画的新驸马个子不算高,人瘦瘦的,站在盛妆华服的五公身边,看起来倒比五公主要小了一圈儿。当然,五公主的吉服厚重,头上又梳着高髻,加上五公主本来就高挑,小冬清清楚楚听见六公主在后头发笑,还和人低低议论,小冬只听见“矮瘦”还有“一就体弱多病”这话。她微微皱着眉头朝旁边挪了位置。 当然了,要论身量体格,那这位新驸马比起他的连襟罗渭来,可真是相形见绌。 小冬在人丛中看见罗渭了,他和四公主的驸马站在一处,也算物以类聚。四公主的驸马也是勋贵之后,看起来和四公主颇有夫妻相——也是一张圆脸,肚子圆鼓鼓的好似妇人怀胎五月一般,袍子外面的围带看起来好象都快让他那肚子给撑破了。两人脸上都没有什么喜气,八成看着又一位大好青年迈入了暮气沉沉的驸马行列,有种兔死狐悲的怜悯。 大夏朝开国以来,好象只有一位公主是嫁了平头百姓。对那位从平民一跃成为驸马都尉的幸运儿来说,这辈子算是端上了金饭碗,从此衣食不愁,安享富贵。 对于世子子弟,勋贵之后来说,如果本身没有什么事业理想雄心报负,那娶了公主倒也无所谓,反正一样混吃等死。 罗渭的不幸就在于他很有理想,很有报负,他不想当个富贵闲人。驸马的生活对他来说等同于坐牢——而且这是个无期徒刑,得一直坐到死。 这边送走了五公主,那边人也差不多散了。不管是民间还是宫里,嫁娶都一样,娶进来就热闹非凡,而嫁出去……虽然是喜事,但也是憾事,宴席是没有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四公主去了皇后那儿,六公主去找宋婕妤。今天宋婕妤没露面,多半是身子重了不太方便。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宫里又传了消息,安王早早就出门去了。小冬睡意朦胧,就听着外头有人说什么公主,又是什么驸马出了事,心里咯噔一声,睡意顿时全消,坐起来问:“谁在外头?” 胡氏掀帘子进来:“郡主醒了?还不到时辰呢,再睡一会儿吧。” “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胡氏一搭手,叹口气:“说起来……也真是的。” 小冬替沈静递那个卷轴时也有些不安,不过她想的是,既然两人都各自成亲了,一阙贺词没什么关系。就算有点儿什么“还君明珠双泪垂”的话,那也碍不着大事。沈静是个很自制的人,所以小冬才替他递了。 “出了什么事?” “唉,驸马把六公主给打啦。” 啊? “六公主?” 不是五公主出事? “是啊,昨天罗家那位和四公主家的一起去喝酒去了,大概是喝得多了些,回去以后和公主不知为什么又吵起来了,唉,罗家小二那脾气多暴啊,以前也是常和人挥拳动刀的主,忍了这么长时间,又喝了酒……” 打女人是不对的。小冬一直看不起打女人的男人。但是,小冬听完胡氏说的话,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醉打金枝的现实版啊! 罗渭也实在是不容易。 “那……打了以后,怎么办呢?” 胡氏说:“能怎么办啊?六公主马上一路哭着冲出了罗家,那会儿宫门已经关了,她去了四公主府上,然后今早天一亮就进宫去了——” 小冬披上袄坐起来,接过红芙端过来的茶。 “那罗渭呢?” “被罗将军捆了去请罪了呗。” 得,连后续都和戏里的醉打金枝一样。 小冬起床梳洗,有些心不在焉的,两只耳坠戴了一边一样儿不是一副,红芙小声提醒了,才又换了过来。 “妈妈,你说罗渭会怎么样?” 胡氏一笑:“反正不能要他的命啊,要不然六公主可不就守寡了?多半罚也是要罚一下的,郡主可别担心,我估摸着一会儿王爷就回来了,那不就都知道了嘛。” 安王中午回来就被小冬缠上了:“父亲,皇上如何处置罗渭了?” 安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用担心,没什么事儿,都已经回家去了。” “是么?”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两人都有错,一个酒喝多了,一个说话口不择言。皇上一向最不喜欢六公主任性妄言这一点儿,所以反而安尉了罗将军,训勉了罗渭和六公主几句,就让他们回去了。” 呃…… 小冬把事情想严重了。合着这事儿还真就该这么处置。戏里头醉打金枝之后,皇帝好象也是轻轻放下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儿。 不管皇帝是真不介意还是要装大度,反正罗渭算是逃过一劫了。 小冬松了口气:“唉,真不省心。罗渭的脾气也急,六公主又刁蛮了一点……” “谁说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才吵起来的呀?” 安王只笑,没有说。 不过他不说,不代表赵吕也不跟小冬说。 “昨天五公主出嫁,六公主本来就有些窝火,被宋婕妤劝了几句没消气不说,还憋着气。晚上偏偏罗渭又喝了酒回去晚了,六公主就和他吵,说他在外面有人啊,说他窝囊废啊……后来连罗骁还有罗家其他人都给捎上了……罗渭要走她还拉扯着,结果那么一挥一拉的就……” 小冬完全明了,她就说罗渭不是打女人的那种人,这种推推搡搡的事最说不好,喝了酒,他手劲儿又大,六公主那小身板儿哪扛得住啊。 “窝囊废是怎么说的?” 赵吕摇头苦笑:“罗府是罗骁媳妇当家管事儿的,六公主心气儿不平已经好久了。罗将军那儿她闹腾不了,罗骁媳妇她弹压不住,最后也只能找找罗渭了。” 唉,窝囊废这三个字可真是……六公主深谙打人要打脸骂人要揭短的要诀,什么话什么事儿越能得罪人她就越要那么干。就说昨天她送五公主那镜子吧——对,人家成亲嫁妆里是有镜子的,可那不该她送。再说,还单单只送了一面,对曾经生病,现在容貌还留着痂痕的新娘子来说,收到这种礼实在不够恶心的。五公主还能面不改色笑着道谢,可见这道行比六公主高了不是一筹。 小冬想想从前,六公主小时候还不这样,怎么越大好象越活回去了似的。 难道是那个……咳,阴阳失调? 不不,她出嫁前就一两年已经有这种苗头了,和五公主正面冲突,还有,设计沈静那事儿,都瞻前不顾后的,特别不对头。 别是有什么躁郁症之类的吧?这种事很难说,宫里那种地方不光能磨练出人精,还能折腾出疯子来,掖庭里就专门有这么个地方,人人讳莫如深,据说专用来关住宫里疯了病了发了狂的人。 胡氏问她想什么呢,小冬顺口就说了。本来只是她自己胡思乱想而已,结果胡氏脸色一肃,低声说:“郡主这话可不要乱说。” “嗯?” 胡氏郑重叮嘱她:“这话对旁人可不要说起。” 只是顺口说一句六公主是不是得病,胡氏至于紧张成这样么? —————————— 变天鸟,大家注意保暖不要感冒。 第六十一章 来信 第六十一章来信 关于六公主是不是有什么情绪上精神上的毛病这事儿,小冬当然不会对旁人说起。 转眼三日回门,五公主偕驸马回宫去请安,先拜见了皇帝皇后,又去见过了太后,小冬本以为刚爆过家丑的六公主不会来,没想到人家依然来了,而且打扮得还是光鲜亮丽,那发髻梳的叫一个高啊,首饰戴的叫一个多哦——咳,小冬都怕她动作大了点就折了小细脖子。两相比较,五公主却穿的十分简素,头发挽着个翻荷髻,既温婉,又动人,首饰也不过两三件。两人一比较,六公主活象一棵会走路的圣诞树,而五公主却是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就连面上淡淡的红痕看来都十分顺眼。 果然美女就是有化腐朽为神奇的魅力,而六公主…… 小冬对她不予置评。 六公主肯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小时候还能在她身上勉强找到可爱之处,现在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不舒服。 没人提起三天前的事情来,好象那事儿从来没发生过。可是等六公主先离席去探望宋婕妤,屋里顿时响起一片嗡嗡声,许多人都对这段“醉打金枝”好奇不已,保不齐以后大夏朝也会流传出醉打金枝的戏目和话本来。普通人心中对皇宫是有无限好奇和向往的,这一次的事儿,肯定会让民间津津乐道,公主如何刁蛮,驸马如何忍无可忍,皇帝又如何的宽容大度…… 三公主四公主一起打趣起五公主来,生了孩子的女人说话百无禁忌,小冬在她们一开口的时候就知机的避出去了,免得她们打趣完了五公主,说不定还会顺便捎上自己。 “小冬妹妹。” “五姐姐?” 小冬正要去长春宫,五公主向她招了招手。小冬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她走了过去。 “多谢你送我的贺礼,我把那轴画挂在书房里了。” 呃? 小冬送的礼明明是自己做的绣品,画…… 是沈静送的。 是沈静自己画的吗?画是什么? 小冬十分好奇,当时她是挺想看看那卷轴里到底是什么内容的,硬忍住了没看。 五公主笑容温和,但是小冬却敏锐的觉察到,她目光中并无太多新嫁娘的喜悦,落在庭院中的目光有些怅然和空洞。 “嗯……姐姐喜欢就好。” “有空到我家中来做客,你也知道吧?就是翊善坊的候府。” “知道的,我跟哥哥去过一次。”小冬轻声问:“驸马待你好不好?” “嗯,他还好,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也很爱读书。” 小冬和五公主不算熟,但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和她好象亲近得多。 大概是,她们心照不宣的共同保守了一个秘密。 虽然这个秘密不算什么,沈静和五公主连发乎情止乎礼的境界都没达到,顶多算是彼此有好感。五公主曾经在多年前赠了沈静一条锦带,沈静又在五公主大婚时回赠了一轴书画而已,就这么淡淡如水的情谊…… 青涩,含蓄,悄无声息。 沈静和五公主,一个是名动京城的才子,一个曾经是皇宫中最美丽的少女,他们两个人都太守礼,太懂得克制。 也许这样才是最适合的方式。既然知道彼此不合适,那就不会开始。 他们和另一对小冬知道情侣,是多么不同。 三皇子和姚锦凤。 一个天真懵懂,一个少年莽撞,只知道跟着感觉走,最后…… 小冬叹口气。 她自己乱糟糟的心绪还没理清楚呢。 眼看她生辰的日子就要到了,小冬从来没有象现在一样,简直是恐慌的在数着日子,等待生日的到来。 都是秦烈害的。 而且这种烦乱还没人可以倾诉,没人能给她建议,如果赵芷还在就好了。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五公主轻声问她:“小冬妹妹?怎么……有什么烦心的事儿?” 小冬差点都快忘了五公主还在她身边儿呢。 “也没什么。” 五公主淡淡一笑:“外头怪冷的,你这是要去太后那里?” “是啊。” 五公主忽然朝前倾身,在小冬耳畔轻声说:“小心皇后,上次刺客的事就算不是她所为,她也肯定出了一把力。” 不等小冬反应过来,五公主已经转身走了。 小冬怔怔的站在原地。 刺客……皇后…… 直觉的,小冬相信五公主所说的话。 上次刺客的事情一直没有结论,虽然后来发生了景郡王和二皇子的叛乱,然后就有人顺水推舟将上元夜的刺客也推到他们头上。 可是这是很荒唐的。如果是他们中其中一个干的——景郡王想除掉的应该是安王或是安王世子才对,至于二皇子……那更荒唐了。 如果不是皇后,也不是他们,又会是谁呢? 谁想要她的命?安王还有什么仇家?还是她的存在阻碍了什么人? 小冬想不通。 宫人来来往往,小冬觉得一阵阵的寒意,她拢紧了斗篷,紧紧攥着手炉。 结果从宫中回来小冬就病倒了。 她的身体这些年一向很好,注意养生和适当运动,除了小小风寒,这些年差不多不算生过什么大病。可这一次不知怎么回事,先是高烧烧了一夜,吃了药之后好了没有一天,又跟着低烧不断,反反复复。本来安王府已经喜气洋洋的预备给她过个热闹的生日,这一来也没法操办。正主都卧床不起了,还如何操办? 赵吕催逼了几回,太医也看过几个了,都只说是外感风寒,阳气亏虚,可是治来治去,虽然病没再加重,也总不见好。赵吕气得直骂庸医。 太医们这碗饭也不好吃,总是但求无过的。后来安王又请了一位并非太医院供奉的魏郎中来看诊,那人不过三十刚出头,虽然安王的吩咐不能不听,可是赵吕难免疑惑——都说郎中越老越好,这嘴上没毛总怕办事不牢。不过这魏郎中倒是没那么多废话,只说:“郡主平素身体应该挺好的,吃食上也精细,这也不是什么大病,放心养着吧。”开了方子后又说:“吃两剂看看。” 赵吕问:“倘若两剂不好呢?” 他口气不善,魏郎中也不恼,只说:“先吃着罢。” 结果,不知是之前那些汤药灌下去终于累积出了效果,还是这两副药真是特别有效,小冬发了汗之后,觉得身上轻快多了,第二天胃口也好多了,吃了一碗半饭。赵吕喜出望外,直说“人不可貌相”,又让人备礼,要好好谢谢那位郎中。 小冬病是渐渐好了,心情却不怎么好。 秦烈一直没露面—— 难道生日不过了,他也就不登门了? 这人…… 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这要是小冬不嫁他,那以后是不是就断了干系再不往来了? 结果不知是不是感应到小冬念叨他,小冬扫过后面窗子一眼,那窗子忽然就被人轻轻推开了。秦烈轻巧的跳了进来,又转身合上了窗子。 小冬看一眼外头,隔着屏风还能听见红芙她们在外面做针线说话。 “你好些了么?”秦烈往前凑凑,手在小冬额头上试试,松了口气:“不烧了就好,魏郎中还真是个有本事的。” 小冬一怔:“那个魏郎中是你请来的?” “嗯,他不是京城人,我和他有旧交,正巧前些天遇见他了,当时没在意,前几天满城里搜罗一通才把他找出来。这人虽然没名气,但是手底下是有真本事的,太医院那些太医经年的闷坐在屋里,看来看去,病人也就这么几个,眼界忒窄,光死啃医书和方子有什么用?这位魏兄走南闯北,手下不知经过多少疑难杂症,太医和他可没法儿比。”他看看小冬手底下的纸,微微皱起眉头,不赞同地说:“你这才刚有起色,写字看书太劳神了,等好了再写再看也不迟。” “在床上躺了这么些天,憋闷得慌。哥哥他们又不让我出屋子,也不让我动针线,我再不写两个字,骨头都生锈了。” 秦烈摇头:“那也不行。你要实在闷得慌,就陪梅花玩一会儿。等你病好了,我陪你出去逛。” 梅花儿正懒洋洋的趴在窗台上,被暖气熏得正打盹呢,忽然听到有人提起它的名字,耳朵竖起来动了动,转头朝这边瞅。这猫好吃好喝的,被养的油光水滑体态丰腴,已经胖得快不成样子了。看到这边也不是生人,尾巴甩了甩,又趴下了。秦烈小声骂了句:“真是只懒猫。” “胡妈妈说今天风大,你怎么还过来了?” “我看来看看你好了没有。” 秦烈在怀里摸了摸,拿出一封信来:“给你。” 小冬没接,脸朝一边侧了些:“什么呀?” 有什么话不能说还得写信? 秦烈一愣,马上知道她是误会了。他的脸也有点微热,瞅着小冬半边侧脸微微有些泛起粉桃色来,耳朵白嫩精致象贝壳似的,也渐渐染上一点点绯色,心里一热,拿着信的手就悬在那儿。 小冬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说话,转头看了一眼,正好和秦烈有些痴怔的目光对着正着。 “你看什么?” 秦烈定定神,低声说:“这是你那个旧交写的信。” 旧交? 她的旧交……赵芷写的? 小冬把信接了过来拆开看,果然是赵芷的笔迹。 ———————————— 第二卷快要结束鸟…… 看到有亲留言说,这文快完结了…… 呃,俺可没这么说过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信写的并不长,赵芷说自己一切都好,已经有了四个月身孕,说章满庭待她很好,让小冬不要牵挂。同时,在信末她还托小冬代为打听一声,不知小满是不是还活着,若是活着,又在什么地方。 小冬注意到信是赵芷的亲笔,用的纸和墨质地也还可以。当然不能和以前比。以前赵芷就算不蹭着小冬的洒金笺狠用,自己用的也是上好的玉版和飞檀。现在用的纸就是质地普通的宣纸和墨,小冬鼻子敏感,墨的味道闻起来有细微不同她都能分辨出来。 “这是……她让人捎的信?” “我打发的人花了好几天功夫,终于靠着一个绣娘进了章家,带了这封信出来的。”秦烈问:“她都写了什么?” “她想知道她侄儿的下落。”小冬把信递给了秦烈,缓缓坐下来。 景郡王府早已经被封,成年男子差不多都入罪了,景郡王妃自尽,府里的其他人被流放的流放,发卖的发卖—— 但小冬并没得到过那个乳名叫小满,还没来及取大名的孩子的消息。 小满是赵芷二哥的孩子,生得珠圆玉润,很是活泼可爱,景郡王府事发时他才一岁多点。可是没听到过他的消息。 “那应该是景郡王妃提前把孩子送走了。”秦烈说:“就和把赵芷嫁出去一样,嫁出去总比留在府中好些。那孩子应该也是提前送走的……倘若能成事,那自然可以再接回来。若是事败了,家里也算是留了一脉香火。” 是啊。 但以景郡王妃的手段,谁知道她把孩子送哪儿去了?赵芷都不知道,小冬就更不知道了。 “要回封信给她吗?” “好。” 秦烈替小冬打下手,把她写过字的纸抽出来放在一边,又从搁架上取了一迭信笺纸。 小冬看着信笺,沉吟一会儿,放下了笔。 “怎么?” “我不知道写什么。” 秦烈点个头:“那就想到了再写。还要不要捎点东西给她?” “听起来能捎信都不容易了,东西……还是算了吧。” “一回生两回熟嘛,要捎还是有办法的。” “等我想好吧。”小冬想起他来了半天也没喝口水,倒了杯茶亲手端给他:“喝杯茶。” 秦烈伸手接茶杯的时候,两人的手碰了一下。 要搁以往,小冬是没什么感觉的,这回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秦烈的手特别热似的,一下就缩了回来。 秦烈捧着茶杯发了一会呆,一仰头把一杯茶倒进喉咙里,咕咚一声全咽了。 小冬回头看了一眼,好家伙,鲸吞牛饮就是形容这样儿的吧? “你病才刚有起色,还是别劳神了,就是不困,也靠着歇歇。” 小冬点头应了一声,就在窗边的榻上靠着,秦烈拿毯子给她盖在身上。 “这回又麻烦你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再说我本来就南来北往的跑,这不过是顺带。” 跟他的确是不用客气。 说完这两句话,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对方—— 屋里一时间变得极静。 小冬先轻轻咳嗽一声,挪开目光。 过了一会儿,秦烈低声说:“你这些天肯定没好生吃饭,又瘦了。” 小冬小声反驳:“喝了药以后总觉得肚子饱饱的,再吃什么也吃不下。” “那也得吃,人不吃饭怎么能行,怪不得病好得这样慢。” 吃饭这个话题很安全,两人总算没有那么尴尬。梅花不知道怎么想的,转转脖子,从窗台上跳了下来,迈着小碎步靠近,先在秦烈脚边绕了个圈儿,又奋力一跃跳上了卧榻,在小冬腿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懒洋洋的又卧下来不动了。 小冬忽然想起前些年,有一回她生病时,秦烈也带了礼物来看她。 那礼物是一只活的小鸡,就这么待在她的被子上头。 记忆是一样多么奇妙的东西,欢乐时情景仿佛被装进了酒瓮里,密密封藏,慢慢的发酵,变得更加甜美幸福,打开盖子之后,那种浓郁的欢悦从里面飘散出来。 “那年的那只小鸡,后来怎么样了?” 秦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了。” “唔,回去之后我把它放在屋里养着,还给它小米吃,后来它长大了一点,不能再养在屋里头,就把它交给长随带出去,和别的鸡一起住鸡窝去了。” 小冬低头忍笑。 梅花的尾巴左右摇动,一下又一下。 “那天你说的事……我想过了。” 秦烈没出声,可是小冬能感觉到一瞬间他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我有点事没想明白……”小冬抬起头来,看着秦烈嘴唇抿着,定定的看着她。 究竟秦烈想娶她,是因为喜欢她,还是因为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已经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 以前她还小的时候,秦烈待她就象一个很好很好的哥哥一样。 现在她慢慢长大了,秦烈对她还是一样的好。 可是,在秦烈心中,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只是把她当妹妹吗?只是觉得她是适合生活在一起的人? 还是…… 她断断续续的,还是把自己的意思说明白了。 “小冬妹妹……” “嗯。” “你问的话,我也想过。” 屋里静的很,梅花耳朵抖了抖,看看小冬,又转头看看秦烈,一双圆圆的眼瞳仿佛能看透人们的心事一样,格外显得透澈。 “刚离开京城的时候,想起京城的人和事来,只觉得牵挂。越走远,心里越觉得……象挖空了一块似的。那时候要说我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也说不上来。我走时大着胆子和王爷提了那话,王爷并没喝斥责备我。我就是请王爷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比所有人待你都好……” “后来日子长了,我时常想起你来,不知你是不是长高了,变了样子,脾气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有一回跟别人搭队去南陀,乘船出了海,遇上大风,他们都说船会沉,我那时候就想起了你。我想我不能死,我得活着,我还想回去见你……幸好那一回拣了条命。从海上回来,我就想去京城,想见你,胸口有一股劲儿在那儿冲,胸膛象是要被顶破了一样,怎么都克制不了。回来之后我先去见了王爷,若是王爷觉得我是商贾身份不合,我也可以捐个官,捐个五品的……那会儿说话的时候,我还没见着你。等你和世子回来,我一眼就看见你了,就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样子,又漂亮,又和气,笑起来露出小糯米牙……我当时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就象……那次在海上的大风之后,船漂泊艰难的终于驶进了港口,靠着了岸,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下来了。” 小冬静静听着,两个人离得并不远,中间就隔着梅花。 小冬的脸颊不知何时染上了绯红色,也或许是屋里的地龙烧得太旺,熏得整个都热乎乎晕陶陶的。 她有那么好么? 记得那次久别重逢其实是很糟糕的,那天她有点中暑,嗅了药油醒了之后,什么都没来及说就狠狠打了一个大喷嚏,眼泪鼻涕一塌胡涂,半点美好形象也寻不着啊。 那,只能说秦烈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小冬好象听见什么声音,一下一下的,越来越响。 是心跳的声音。 她的心跳的很快。 人也傻傻的,脸也热热的。 “小冬?” “嗯。” 她答应了一声,抬起头来。 他怎么把妹妹两个字去了? 啊,是因为不想再让她觉得,他对她象是对妹妹吗? “秦烈。”她也喊了他一声。 “诶。” 小冬忽然有些想笑,两个人都有些傻气。 梅花跟着凑趣,也细细的喵了一声。 秦烈伸过手来,轻轻握住了小冬的手。 梅花被挤到一旁,不满地甩甩头,跳下软榻小跑走了。 “你……是怎么想的?” 小冬有些恍惚,屋里真热,她的额头上和脖颈里都出了汗,窗户上糊着密密的棉纸,屋里特别敞亮。 秦烈的手温和有力,比她的手整整大了一圈,上面有大大小小的茧子,小心地握着她的手,象是怕用力太大把她握疼了。 “其实我也想过,将来会不会遇到那么一个人,很投缘,对我很好……也许梦里也梦过,但是总是很模糊,看不清脸。”小冬声音很小,比梅花细细的喵呜声差不多:“有没有权势,地位,钱财,长相是什么样,脾气品格如何……都没有一个确定的标准。我没仔细去想过,也可能因为是有些害怕。害怕出嫁之后的日子不会再如意,需要改变自己去适应新的生活……我还没来及进一步的,去想清楚,你就已经……” 秦烈符合她心中那个长久以来的,模糊的衡量标准吗? 她没把“未来夫婿”这个标准往秦烈身上套过。 可是,好象那个标准本身也没有什么意义。 人们总有一天会遇到一个人,那个人未必是你设定的,标准的模样。但是他就那么来了,恰到好处。 小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什么,越说越凌乱,声音也越小。 她索性闭上嘴,认真的,注视着面前的人。 —————————— 寒流一来,气温又降了一大截啊…… 大家要注意身体。 啊,还有,票票……摊手…… 第六十三章 生辰 上 第六十三章生辰上 秦烈的轮廊分明,不用仔细看也知道他有外族血统。 一般混血儿都生得好,眼深,鼻挺,嗯,嘴唇还很性感,皮肤是小麦色的,俊朗英挺。 秦烈的眼睛生得很好,睫毛浓密,眼珠是一种琥珀色,每次他一笑,眼睛里就有一种流动的宝光似的,很勾人哪。 可这些小冬以前都没有留意过。 大概以前总抱着看兄长的心态,当然不会注意这些。 “我不知道……戏本里那种生死相许的感情是什么样的。” 秦烈插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小冬不知为什么很想笑,不过她忍住了。 “我也不怎么会操持家务……” “不要紧,那些我都能做。” 小冬忍不住瞥他一眼:“你别打岔,你一岔,我连想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没事。”秦烈笑微微地,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我都知道了。” 小冬的手小而绵,握起来暖暖的软软的,好象没有骨头一般。对,书上说柔若无骨,应该就是这样。 秦烈还记得他以前帮小冬穿过一次鞋子,她的脚也是这样,套上精致的绣鞋,特别玲珑细巧。他这么一走神,小冬已经把手抽了回去:“你知道什么?” 知道…… 秦烈笑着,没有说出来。一说,小冬就不止恼羞,大概还要成怒了。 这会儿她的脸还是粉红fen红的,象是桃子似的。 过了一会儿,秦烈低声说:“等你病好了,我给你补过个生辰。” 小冬嗯了一声,然后又想起来说:“下回你再来,就别爬窗户了。” 反正现在都……要是再让人看见他爬窗户,那可不惹人笑话…… 秦烈心情大好,胸口满满涨涨的全是欢悦甜蜜,只恨不得扯开嗓子大喊几声以抒胸臆——可是不能够。 人在许多时候,不光是要自己默默的咀嚼悲伤失落,这种只能意会的甜蜜心情,也只能自己偷着乐。 他小声说:“我喜欢翻窗户。” 就象小时候去邻居家树上偷杏,其实杏多半未熟,青青的,吃到嘴里不但发酸,有的还发涩发苦。但是那也觉得很快活,骑在墙上抓着树枝向前探出身去,手指触到杏的时候,那种快乐和满足,其实比真的吃到杏要快活得多。 就象现在似的,他偷偷来见小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坐多久就坐多久。可是如果正正经经从门进来,胡氏一见他就是一副凶相,那些小丫鬟看着他就象在看一个潜进家里来偷东西的贼一样。小冬对他也只能客客气气,说不上几句就得端茶送客。 所以他还是喜欢翻窗户。 小冬白他一眼。上次这人可是从门进来的,可最后居然还是翻窗户走了。回来小冬面对红芙和胡氏狐疑的目光,真是尴尬之极。 “好了,你回去吧。” 秦烈舍不得走:“外头那么冷,我再待一会儿。” 咦? 小冬挑起眉梢,这人真会打蛇随棍上啊?这就开始露出赖皮相了。 刚才来时那个紧张得呼吸频率都失调的好象不是他一样。 难道因为得了准话,所以马上觉得自己身份不同了? “你走不走?” 秦烈看着她,眼里带着笑意。 小冬忽然扬声说:“红芙,去茶房看看我的药煎好了没有。” 外头红芙脆脆的答应了一声,秦烈这下想不走也不成了。 小冬咬着唇忍笑,看他一步三回头的往窗户那儿去,忽然间折了回来,两大步走到榻边,在她鬓边飞快的亲了一下。 小冬眼睛瞪得圆圆的,眼睁睁看着秦烈笑得象只偷腥的猫一样,轻快地跃出了窗子。 这人……胆太大了! 红芙红荆端药进来时,就看见小冬脸涨得红红的,忙放下托盘过来,用手背试她额头。倒也不算烫——可是脸怎么这样红呢? “郡主身上觉得怎么样?” 小冬深吸口气,努力平静心绪:“没事儿,可能是地龙烧得太热了。” 红芙端药过来:“还有些烫,慢些喝吧。” 红荆捧过水来让她漱了口,又打开装蜜饯糕饼的盒子。甜蜜蜜的香气一飘出来,蜷在榻边打盹的梅花立时来了精神,跳上榻来,冲着红荆又是摇头又是摆尾,那样子别提多么谄媚了。 正赶着小冬心气不顺,挥手说:“去去去,馋猫一只,也不见你抓老鼠,就是整天要吃的。今晚谁也不许给它晚饭吃。” 红芙不知道小冬怎么突然看梅花不顺眼起来,笑着说:“不给它,它也会偷着吃的。” 对,和某人一样,正门不走还可以爬窗户,而且还会偷袭! 小冬的脸一晚上都红了白,白了红的,不过胃口却变好,晚饭时化羞愤为食欲吃了一碗蒸蛋羹,还吃了两块山药糕和半碗粥。 可怜的梅花没晚饭吃,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反正到处都能找着填肚子的东西,也饿不着它。 她倒是很用力的想把秦烈从脑子里赶出去,可惜总不成功。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总算有了些睡意。 小冬又想起有一次和秦烈在园子里头,晚上的桂花花香显清冽甘甜。细碎的小花落在秦烈的肩上和头发上。 小冬问过安王,景郡王府的事情。 “那个小满?”安王微一思忖,摇了摇头:“没有他的下落。景郡王府的下人供出来,事发前三五天就没有在安王府里见过他,应该是早送出去了。” 小冬点点头,她把赵芷的信告诉安王:“她有四个月身孕了,说丈夫待她还好。” 安王点了点头。 小冬从他的神情中判断,赵芷应该不会再被追索入罪。虽然谋反总是要诛九族的,但是景郡王和二皇子的九族,咳,皇帝总不能把自己也诛了。 小冬暗中松口气。 但是赵芷信中写的未必全是实情。她只说丈夫对她不错,可是没有说其他人对她怎么样。 婚姻从来都不只是两个人的事,章满庭就算对她好,也不可能时时守在她身边。更多的时候,赵芷得和公婆妯娌伯叔小姑打交道。那些人对她好不好呢? 信上没有说。 “后日给你补过生日,有要下贴子的人吗?” 小冬想了想,摇头说:“不必请别人了,就咱们一家人在一块儿,吃碗寿面就好。” 安王本来想摸摸她的头发,可是手抬起来,才发现小冬已经不再是孩子,头发挽成小螺鬓,戴着一朵金翅蝴蝶珠花。 真是女大十八变,似乎从孩子变成少女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平时不觉得时光流逝,可是一年一年,孩子长大的速度这样快。 安王轻声说:“你长大了,我也老了。” 小冬靠着他撒娇:“我还是爹爹的女儿,一辈子都是。再说爹爹一点也不老,和哥哥一起出去,人家准以为是兄弟俩。” 安王笑了。 恭维他的人多的是,可是没有谁的恭维话让他这么开怀。 “后日把秦烈一起叫来吧。” 安王说的轻描淡写,小冬嗯了一声,低下头。 安王算是这个时代难得开明的老爹,不重门第名声,只看重人品。小冬想,她真的很幸运。 虽然上一世她有许多缺憾,母亲也早早去世,父亲另外成了家还有了儿子,她跟着外婆长大。外婆是个脾气古怪的人,很少和她说话,没事的时候就在院子里头晒太阳,一坐半天。后来周围的高楼越建越多,把小院的阳光都遮得一干二净。 然而这一世她拥有的太多了,似乎是为了补足上一世所缺失的,她有疼爱她的父亲和哥哥,有胡妈妈,有圣慈太后——将来,她大概还会有更多。有丈夫,有孩子,有一个家,属于她自己。 请客的那天,天难得放了晴。一早起来胡氏给小冬梳了一个飞仙髻,又给她点上梅花妆。小冬对着镜子左右端详,飞仙髻梳得高,显得人一下子又精神,又稳重。梅花妆衬着小冬肌肤更显得白皙,好象一下子大了三五岁一样。 “我都有点儿认不出来了。”小冬摸摸脸颊,转头问:“好看吗?” 红芙她们齐声笑着说:“郡主真是美若天仙。” 小冬哈哈笑:“知道知道,你们不夸我,也少不了红包拿。” 红芙说:“我们可不是为了红包,这说的都是真心话。” “真的不为了红包?那我可不给了,还省下好一笔呢。” 红荆端着水盆正要往外去,转头说:“郡主要不给,咱们就去跟王爷要去。” “正是正是。” “说不定王爷还给打赏双份儿也说不定呢。” “对对,还有世子,世子可大方呢,一定也出手不凡。” 小冬瞠目结舌:“我怎么不知道,我这里一屋子都是财迷。你们还当什么差啊,拿手帕蒙一下脸,都改行去打劫吧。” 屋里人笑成一团,胡氏也没象平日一样训斥她们没规矩。 等各人都领着红包,一起向小冬道谢敬贺芳辰,赵吕正好掀帘子进来。 “妹妹。” “哥哥来了,快坐。” 屋里人笑成一团,胡氏也没象平日一样训斥她们没规矩。 等各人都领着红包,一起向小冬道谢敬贺芳辰,赵吕正好掀帘子进来。 “妹妹。” “哥哥来了,快坐。” —————————— 啊,明天就是三月了…… 求票票 第六十三章 生辰 下 第六十三章生辰下 也许是为着不那么冷清,安王破例穿了一件大红锦袍,腰系玉带,小冬一见之下顿时惊艳:“爹爹今天穿的好象新郎倌。” 安王笑着指她:“净胡说,你越大越没规矩了。” 小冬笑着说:“就是象嘛,哥哥你说是不是?” 赵吕顿时作难,顺着爹爹,未免扫了小冬的兴。顺着小冬,那爹爹这边……嗯,赵吕到底是在外头历练过的,很是圆滑的说:“妹妹今天过生辰,爹爹自然想替你添喜气。你瞧,我不也穿的很鲜亮么?” 小冬抿嘴笑,瞅瞅安王又看看赵吕,一个穿着红,一个穿着紫。 遗传真是件奇怪的事,安王就很象圣慈太后,而赵吕的眉眼肖似安王,但是脸庞口鼻都不象。据说是象去世的姚王妃,小冬没见过她,不知到底姚王妃是什么样子,应该也是位美人吧? 安王平素居家都是以浅淡闲雅为主,明明才三十多不到四十岁的人,正是男人的黄金时代,也不好生拾掇打扮,平时就算过年也没穿过这么鲜亮的颜色,由不得小冬不惊艳啊。 两人请过安,张子千也来了,他送了一只金羊给小冬,那只羊胖胖的憨憨的,小冬道了谢,笑着说:“这羊生的这样肥,让你破费了,其实瘦些小些就很好。” 她是属羊的,这些年玉羊金羊不知收了多少。张子千这只看起来倒很有几分卡通意趣,羊角弯起,中间的孔穿着红绦,可以佩在身上。 张子千说:“原来还想打只大一些的,只是忒俗气了。郡主不嫌简薄就好。” 安王和赵吕也各有礼物,安王的礼物丰厚,又让小冬发了笔小财。赵吕的礼物有趣,有大大小小一套象牙雕的小人儿,看穿戴打扮都不是中原的模样。 “这是海商从外番带来的,这些小人儿的穿戴都是比着他们当地人的穿戴来的。” 小冬也看出来了,想必那地方一定很热,女子只穿着短短两截衣裳,胳膊大腿全露在外头,戴着大串的手镯,还有臂环和脚镯。男子腰间只围了一块布,脖子上戴的兽牙项链,雕工很是精致,一丝一发都鲜明生动,面部表情更是各不相同。还有小孩儿,小狗,实在可爱。 “真好,谢谢哥哥,这套东西不易得吧?” 赵吕得意的一笑:“也没什么。我在叶安,妹妹给我赶了那么些衣裳鞋袜,那也不易得啊。” 说话间有人禀报,秦烈来了。 小冬心里有点发虚,把象牙小人儿放回盒子里,既想朝外看,又有点抹不开面子。安王噙着笑看她一眼,仿佛全洞悉了她那点儿小心思。赵吕则是面色有点古怪,好象有些气忿忿的——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只怕每个有姐姐妹妹的男子,都对自己的姐夫或是妹夫有一种敌视心态,总觉得这个人把自家姐妹抢走了,生怕自己姐妹被亏待了。 不管屋里人各自心里想什么,秦烈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小冬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裙摆,上头绣着大幅的牡丹,花纹富丽秀美。 “给王爷请安。”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礼。” 秦烈直起身转过头来,朝赵吕拱手,赵吕心不甘情不愿的也回个礼,看秦烈的目光有点恶狠狠的,哪象是看着表兄弟的样子。 秦烈心情大好,哪怕赵吕的脸色比现在还黑十倍,他也不放在心上。 “小冬妹妹。” 这四个字说得又软和,又清晰,一个一个字象从舌尖上缓缓滑过,小冬抬头看了他一眼。 秦烈微微一笑。 赵吕在旁边大声咳嗽,小冬头一低,脸转向一边。 那眼里的情意脸上的笑意都太露骨了! 这当着这么多人呢,他以为是偷偷翻窗进了她的闺房时那样,只有他们两个人吗? 头一个赵吕就不答应。 秦烈也知道自己的目光太放肆,可是他收不回来。 小冬的衣着打扮与往日大不一样,挽着发髻也好,穿的衣裙也好,都有一种别样的美丽,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好几岁。梅花妆点在旁人脸上秦烈也见惯了,可是总觉得别扭,象是蹭上了红泥没洗干净一样,脏兮兮的一点儿都不美。可是点在小冬的额头上,恰如雪里红梅,分外娇俏。 几个人坐在一起吃了寿面,秦烈从头到尾都忍不住那一股子喜气,目光不时的飘过来,小冬在赵吕的低气压下恨不能装成隐形人,幸亏有张子千在,和安王谈笑风生的,席上才算不冷落不尴尬。 好不容易这顿寿面将将吃完,赵吕一把挽住秦烈,脸上的笑容简直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时候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吧?来来来,我送你出去。” 好小子,亏他一向把他当兄弟,想不到却是引狼入室啊。平时看起来很是忠厚诚恳,结果不声不响偷偷摸摸就要拐了自己的妹妹!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那表情那象是要送客,简直象是要去杀人灭口。小冬站起身来,安王却指着椅子说:“你就不用出去了,外头冷的很。” 小冬只好又坐了下来。 好吧,反正就算拦了这次,也有下次,赵吕要是存了心想揍秦烈一顿,那是迟早都要揍他的,不然这口气可出不来。反正赵吕不可能把秦烈真的灭了口。 安王气定神闲,小冬坐立不安。赵吕这送客一去,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回来时面色红润,神清气爽——就是颧骨上一大块乌青,袖子还撕掉了大半截。 “哥哥你……” “没事,没事儿。”赵吕笑着一挥手,脸上的伤却因为他笑时牵动了,又一跳一跳的疼了起来。 小冬心说我知道你没事儿,就是不知道秦烈是不是全须全尾,没让你揍出个好歹来吧? 虽然心里担忧,可是小冬看着赵吕那张英俊而滑稽的脸,还是忍不住笑。 晚饭时分秦烈又偷偷的溜了来见小冬,眼上两只硕大的黑圈,简直如国宝熊猫一般。嘴唇也破了,说话时颇有些费力。 “你和哥哥打架了?” 秦烈一摊手:“我是没办法呀。都和他说了别往脸上招呼,我就任他打。结果他哪儿不揍,那拳头就往脸上捶,我要再不还手,他非把我的头打成猪头不可。” 真幼稚。 不过小冬觉得她理解赵吕的心情。 啊,你说不打脸就不打脸了?凭什么你说了算?我还非就得打你的脸了,打得你没脸见人才好呢。 小冬一面腹诽,一面在自己的药箱里翻了翻:“这个是雪蛤生肌膏,你拿去涂一涂。” “不用不用,我这就是一点儿皮外伤,哪用得着这么金贵的药。” “给你就拿着。” 小冬把药瓶塞给他,秦烈接过药瓶——也一并握住了小冬的手。 “没事儿,不用担心。打完这顿出了气,以后他就不会找我麻烦了。” 那可未必。 小冬有把握,若是秦烈娶了她,又敢对她不好,赵吕的拳头再捶上去绝对比这回还要猛得多。 屋里暖热,小冬只穿着夹衣,淡淡的紫色衬着粉嘟嘟的脸,秦烈就坐在那里安静的看着她,小冬不理他,低头做自己的针线。案头的瓶子里插着一枝蜡梅,淡淡的花香气袅袅弥散。 然而他的目光越来越炽热,小冬做了个深呼吸,瞥他一眼:“你老看我做什么?” 秦烈只是笑,不说话。 小冬到底脸皮没那么厚,侧过身不理他。可是仍然能感觉到那目光灼灼如实质,就那么盯着她不放,简直象是饿极了的人盯着丰盛美食一样。小冬实在招架不住,把针往绷上子一别:“天不早了,你该走了。” “好,就走。” 秦烈说着站了起来,小冬往后退了一点,防备地看着他。 上次秦烈走的时候给她搞突然袭击,她可还没忘呢! 秦烈站在那儿,刚才那种灼热的目光变得平和而温存。 “小冬,我有句话想和你说。” “我听着呢,你说。” 秦烈深吸了口气:“我喜欢你,有好几年了。” 小冬心头一跳,抿着唇低着头。 “我知道。” 知道是一回事,但是真听他把话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好象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在心里释放,那种感觉让人觉得轻盈而甜蜜,可是同时又有一种酸酸的滋味,交织在一起,让人想战栗,想流泪,想…… “那……我走了。” 秦烈的目光有些期盼的意味,小冬知道他在等什么。 可是,她现在真的说不出来。 喜欢一个人,爱上一个人……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太陌生。 秦烈走了,梅花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溜达到小冬身前,弓身跳上她的腿。 小冬的手在它柔软光滑的皮毛中缓缓滑动,把梅花抱了起来,脸也贴了上去。梅花抱起来又软又热,小冬的脸和它的小脸儿贴在一起。 梅花享受地用下巴蹭着小冬的手,听见主人在它耳边很小很低的说了句话。 “……我也喜欢你。” 梅花当然是听不懂的,它只是被小冬弄得耳朵有点痒痒,抖了抖耳朵,“喵——”的叫了一声。 ———————————— 一号一号,求票票 第六十四章 定亲 第六十四章定亲 秦烈不声不响的,央了媒人前来求亲了。 他果然捐了一个五品游骑,官职不大不小,属于有了身份,但是没有职位也没有俸禄的那一种。这种捐官儿的京城遍地都是,大多数捐了官的都指望弄个实缺干干,秦烈这目标明确,捐官是为了娶老婆好看。这倒和秦可卿死了贾蓉捐官一样,仿佛记得他捐的也是个五品?可他是死了老婆……呸呸,真不吉利。 小冬觉得这一切变幻得太快,象是在做梦一样。 不是做梦,一切都是真的。 安王应了,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程序,婚期定在来年四月里。安王府开始给小冬预备起嫁妆来,首先最大个儿的就是宅子一座,田庄若干。也是,秦烈在京城没有个正经的家,要成亲的话难道在四海聚宝的后院儿里办喜事?他肯安王也不肯。 不过在安王送的宅子里成亲,秦烈这不……咳,成了入赘了么? 不过秦烈自己毫不介意,还兴致勃勃问小冬要不要和她一块儿去宅子里看看,屋子要怎么修整,园子要怎么布置,那叫一个眉飞色舞,不过他的热情建议被胡氏狠狠泼了一盆冷水,胡氏自然不会放小冬和他出门的。秦烈于是把提议打了个折,将房舍园子图一并画了送来,让小冬尽管挑剔修改。其实房子图样小冬这里已经有一份了,只是没有秦烈画的这么灵动,那纯粹是房样子。秦烈这连花园里栽的什么树都一画的不差,柳树松树一目了然,不象那张图纸上,到树的时候就用几个小XX表示了。 看来秦烈的木工真没有白学。 小冬微笑起来。 她在这张图上看到的不光光是秦烈精致出众的画工,还有他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憧憬和期待。 是的,期待。 秦烈那张光芒四射的脸,那活力十足的干劲儿,仿佛打了鸡血啊。 那小冬期待吗? 应该说,即使有期待,也被繁琐浩大的婚前准备工作给压迫得一点儿不剩了。 小冬先看了安王给她的嫁妆单子。大到宅子房子,小到马桶痰盂,简直包罗万象无所不有。怪不得古人总说女子出嫁十里红妆,连两个红漆马桶都要扎一抬,那可不得延绵十里?据说有人婆家娘家离着近的,就是街头到街尾,那就要特意绕远路去兜圈子,务必让半个城的人都看到自家的风光。 小冬的嫁妆不但包括单子上的,还有些单子上没有写的。 比如姚王妃留给小冬的首饰私房田契,这些嫁妆单子上就没写。赵吕还给了小冬一份儿厚厚的添妆,这个小冬可不愿意接。 “这是沈母妃留给哥哥的,将来哥哥送给嫂子,再传给儿孙的。” “留给我就是我的,我乐意给谁就给谁。”赵吕黑着一张脸,不象送礼倒象打劫:“莫非妹妹觉得和我不是同母,要和我生分?” “不是不是。” “那就收着。” 小冬低下头,眼眶热执的,心里也酸酸的。 整房子,打家俱,打首饰,做衣裳,小冬琢磨着,这和现代结婚也差不多,买房装修买衣服买钻戒——不过有一样现代没有的,而且是极重要的,就是下人。 现代生活便利,不象这个时代,连倒马桶都得专设人来干。采买需要人,打扫需要人,厨房需要人,马房需要人,外头有田庄有铺子那就更需要人。谁说古代贵妃早上起来就可以绣花闲聊混吃等死的?要干的事儿多着呢,人事调派就是一门大学问。 这些小冬以前没怎么接触过,现在差不多是系统的全面的学习,如何判断甄别一个人的能力与操行,如何用人,如何打理钱财。一个合格的主妇,自家一年有多少进项,有多少开支,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小冬被这些绕得头晕眼花,真恨不得甩下一句:姑娘我不嫁了! 是,现代主妇也得理家,两口子一个月挣多少钱,要还多少房贷,菜钱米钱电费水费煤气电话网费,得有人情来往开支,还想挤出一点儿余钱来储蓄理财。可是,和小冬现在接触的这些相比,小冬觉得现代的还真是太简单了——最起码不用象现在一样,光记下人的人名就是件浩大工程。 天气渐渐暖起来,终于能脱下冬装换上春装。圣慈太后从宫中又打发了四位老成的女官来,专事教导小冬怎么当家,怎么理事,厨饪安排,还有一位专职替小冬保养身子。 不是太医,这位应该算是营养健康师,而且是专门服侍女子的。小冬被从头管到脚,早上什么时辰起,晚上什么时候睡,吃什么,怎么个吃法,吃多少,甚至洗脸梳头这些也都被她接管了。小冬不禁感慨——原来古代女人保养起来一点都不比现代逊色,也有面膜,也有按摩,也有健身操来帮助柔软腰肢活动筋骨强身健身的。不过这健身操的名儿更好听。帮助活动关节的叫圆舞,帮助柔美动作调整身形的叫雀舞,还有一种叫巾舞,拿条手帕当道具,那位女官的手腕动作叫一个灵动美妙啊,小冬真是叹为观止。 可惜她一上手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帕子险些把自己两只手腕缠绑在一块儿。 相比之下,绣嫁衣反而是最轻松的一件活计了。 嫁衣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一套共分为九件,小冬都要亲手绣出来。还有一对枕巾,一顶帐子,给新郎的荷包鞋袜—— 真是浩大工程。 当然,有的姑娘家绣工不精或是来不及亲手做的,由他人代绣也是有的,比如,赵芷当年出嫁时的帐子,就是她身边的几个手巧的丫鬟一起动手绣的。 小冬吁了口气,伸手抚了抚绣架上刚绣好的花叶。一旁红荆默不作声,替她拈好线纫好了针。 “郡主歇一歇吧,用碗茶。” 江女官示意丫鬟端了个盖碗过来。 里面又是养身美容的汤水。 小冬看看外头天色,一认真干活儿,倒没发现时间流逝得这样快。 她净了手接过盖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吞咽。 江女官看上去三十许人,肤色白皙,五官秀美,说话细声细气,举止娴静优雅。她来了好些日子,小冬才从旁人口中听说她的真实年纪——差一岁就五十了! 这份儿保养功力真不是吹的,人往你面前一站,她自己就是一份儿活广告。 这肯定是圣慈太后贴身得用的人。想到圣慈太后那张保养得宜,现在看来仍是风韵楚楚的脸庞,小冬学得也是认认真真心甘情愿。 秦烈现在想偷偷翻墙来找小冬可没有以前那么容易了,主要是小冬忙得要命,身边又时刻不少了人,他有两回到了窗子外头,却没有机会进来,只是隔窗跟小冬说了两句话便走了。有一回胡氏与吴娣,还有江女官就站在屏风外头,秦烈居然还把窗子推开一条缝,塞了个手绢包给小冬。 手绢里圆鼓鼓的,小冬当时没敢看,趁晚上放下帐子了才抖开了看。 一股扑鼻果香。 里面居然是一枚木瓜,一枚桃子,一枚李子。 小冬先是一怔,然后就会过意来,捧着手绢包无声地笑了。 难得他一向不太喜欢读书,却把这个活学活用来了。 果子就放在枕头边,似乎梦里头她都能闻到一股甘甜的果香。 然后第二天小冬拿了一枚玉环包在手帕里,从窗子缝里递给秦烈。 秦烈接过去之后,两个人隔着窗子。小冬虽然看不到,可是能想象得到,秦烈一定小心翼翼的打开手绢包,拿着玉环——他一定在笑。小冬微微抿着唇,唇角微微扬起。 明明屋里没有风,可是心却象被风吹过的水面一样,泛起细微的,温柔的涟漪。 “小冬。” “嗯?” “你开下窗。” “不成。” “我就看看你。” 他的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就象初夏时收集的蜜露,盛在琉璃瓶子里,反射着柔亮的,象琥珀的光泽。倒出来的时候缓而柔滑。 这样醇厚而磁性的声音让小冬的腿都微微发抖。 秦烈又央告了两句,小冬已经不那么坚持了——可惜时不予我,胡氏端了茶进来。 小冬急忙坐了下来,拿起账册翻看,一副若无其事状,只可惜脸颊还有些微热。 胡氏看了她一眼,放下茶盘走到窗前,轻轻咳嗽一声,推开窗子朝外看了一眼。 外面空空如也,一切正常。 胡氏合上窗子,把茶端给小冬。 小冬捧起茶杯来,从杯缘上偷瞄了眼胡氏的神色。 胡氏刚才开窗之前还咳嗽一声,是什么意思啊? 不过借小冬一个胆子她也不敢问胡氏这个问题。 事情繁多,让小冬腾不出空来去惶恐和患得患失。 但是,晚上躺下来,安静的时候,她也会想一想未来。 还是没有真实感。 真的就要嫁人了吗? 嫁给秦烈,在一起过一辈子? 操持家务,将来,还会生儿育女…… 呃…… 小冬摸摸自己的小腹,又摸摸胸口,她现在还是未成年呢,生孩子这种事……咳,慢慢再说,不急于一时。 还有……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习惯,和旁人睡在一张床上—— 嫁人之后,从此换了一个环境,也完全换了一种生活方式。 有人说女人出嫁,就象第二次投胎一样。 天气好的时候,偶尔胡氏也会给小冬放一会儿假。 小冬偷偷打过一次秋千。 荡的不高,微热的风吹在脸上,耳中灌满了远远近近的蝉声。 眼睛眯起来,只留一条缝,看着眼前的景物一上一下变换着。 一下是蓝的天,一下是绿的地。 再一下蓝的天,然后…… 面前出现一双靴子。 —————————————————— 俺要努力~~~扭…… 请大家给俺鼓励和力量吧……比如,票票,留言~ 第六十四章 退婚 第六十四章退婚 那人穿着一件灰青袍子,长身玉立。 小冬怔了一下,拉着秋千索,站直了身。 “表哥?” 沈静朝她微微一笑,抬手作揖:“妹妹好,与妹妹道喜了。” 小冬脸一红,盈盈还礼:“我还没和表哥道喜,新嫂子我还没见着呢。表哥从哪里来?怎么丫头也没来告诉我一声?” “我花园那里过来的。” 小冬寻思着,他这是有意避着旁人,要不然有胡氏她们在,沈静说话未必方便。小冬看了红荆一眼,红荆默默地退后了一些,跟在后面。小冬身边数她的嘴最严实,就是听到什么话,小冬也不怕她会说出去。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听到。 “表哥好一阵子没来了,看着气色还好……” 其实沈静的气色并不显得多好,一般男子成了亲之后,好象许多都会显得富态点,俗话说心态体胖,又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做新郎倌可算是人生四大喜之首。可是沈静看来反而更瘦了些,人倒是还精神,一双眼深邃又晶亮。 “我……并没成亲。” 小冬讶异之极:“怎么?出了什么事?” “文家姑娘病了……文家后来上门来致歉,亲事也退了。” 小冬脚步一顿。 姑娘病了,推迟婚期是可以的,可不至于要退亲啊? 这其中必有什么隐情。 小冬不好多打听,只能淡淡安慰他两句,然后自己把那件事提起来,低声说:“五公主说很是喜欢那画,挂在房里头呢。” “五公主……还好吗?” “挺好的。”小冬思忖着说:“驸马看起来是个脾气很好的人,林乡候家中人口简单,候夫人很是疼爱五公主……”当然了,这位驸马就算灌三坛酒,也绝不会有胆子打老婆,比罗渭那是差远了。候夫人没有女儿,五公主又会做人,婆媳一时间倒是和乐融融。 沈静点了点头:“那就好……有劳小冬妹妹费心了。” “自家人,不用这么客套。” “表哥去我那儿坐坐吧,喝杯茶再走。” “不了,我还有事在身,要回翰林院一趟。” 小冬送他到月圆洞门口,沈静告辞走了,小冬站在门前看他越发显得瘦高的背影,风吹起袍角袖子,飘飘然如一只大雁——可是雁都是成行成队的,单一只落单了总让人觉得孤清无助,小冬不知为什么有些不安。 “郡主?” 小冬回过神来:“没事儿,回去吧。” 等晚饭后小冬瞅着空子悄悄问赵吕:“沈静回京城来了,你见着没有?” “这几天忙得很,我只知道他回来了,还没见着。怎么?” 赵吕也一点儿没听说? “他没有成婚,亲事已经退了。” “啊?”赵吕也吃了一惊:“怎么回事儿?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今天下午他来了一趟,”小冬当然没提那贺礼的事:“我见着了跟他道喜,他气色不好,看起来瘦了许多,说那位文家姑娘大病难愈,文家已经退了亲了。” 赵吕顺手把蜜饯盒递给小冬,小冬没接:“江女官不让我多吃……” 会坏牙,且会发胖。 赵吕眉一挑:“理她呢。什么都不能干,什么都不能吃,那日子过得也太没趣了。” 小冬笑着接过来,接了一枚甜李:“他也没多留,说了两句话就走了。哥哥要不让人打听打听……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嗯,”赵吕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两下:“这事儿不知道父亲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妹妹先回去,我去父亲那儿问问。” 他还没换衣裳,去安王那里盘恒了一会儿,回来说:“父亲也刚知道。” “也许是真的生了急病吧……” 赵吕摇摇头:“没那么简单。沈静的名声家世都在那儿放着,我要是程家的人,只要女儿没死,这亲事就绝不会退。这姑娘既然还活着,就应该一边延医吃药,再拖着沈静才对。错过这个村儿,这样的女婿,这样的门第,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去……”赵吕说到这儿顿了下,看了小冬一眼。 小冬有点莫名其妙:“哥哥?” 好端端的看她做什么? 难道……难道赵吕知道她帮沈静递画轴的事了? 殊不知赵吕想的却完全是另一码事。 自己妹妹这么聪慧可爱懂事,偏偏让秦烈那个老粗给拐了去。其实比起来,沈静那人品才貌做自己妹婿,才算马马虎虎般配得上。唉…… 若是秦烈那会儿来提亲,自己再坚阻一下,不让父亲答应。这会儿沈静又没了婚约了,该有多好啊? 可惜啊可惜,前后就差这些日子,实在不巧。 大概做兄长的总有这种心情。其实如果真是沈静和小冬……赵吕未必看沈静就顺眼了。 安王的话赵吕自然不能不听。虽然秦烈家世简单对小冬也是一心一意,但沈静要是娶了小冬,这岂不是亲上加亲的好事?沈静是自己堂舅的儿子,和自己是实打实的表兄弟,比秦烈又近。赵吕就不信沈静娶了小冬敢亏待自己妹妹。 奈何安王就是看秦烈顺眼呐!小冬自己也愿意了,赵吕是孤掌难鸣,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可现在沈静一回来,亲事又没成,赵吕当然不能说毁了这约再去赶着沈静,只是……总觉得意难平。 赵吕看秦烈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要有机会,再揍他一顿才好。 赵吕往后看,小冬的绣架没有收起,烛盏照着上头的金线熠熠流光,灿然生辉。赵吕有些恍惚:“这是妹妹绣的?” “嗯,才刚绣了一半。” 赵吕起身近前去看,大红的料子透着一股子喜气来。小冬绣得着实用心,手上功夫在吴师傅的督催之下,比从前也更精进多了。 赵吕眉头皱着,小冬疑惑地问:“哥哥是觉得哪里绣的不好?” 赵吕做出副苦相来:“哪里都好……只是我想着妹妹以后不能替我做衣裳鞋袜,心里酸溜溜的。” 小冬又好气又好笑:“哥哥要是不嫌我手笨,我以后一样做给爹爹和你穿。可是哥哥总也是要娶嫂子的呀。到时候哥哥肯定事事以嫂子为先,我这手针线那就看不上了。” 胡氏和屋里其他丫鬟都笑了起来,把赵吕笑的面红耳赤。 沈静为什么退亲的事,渐渐外面有点风言风语——若是放在别人身上,退亲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沈静与旁人不同,他的衣裳样式都有人跟着学样,写的诗也都被传抄得满城皆知。自打传出他要回乡成亲的消息,京城里仕女们不知哭湿了多少条手帕。现在竟然得知他没成婚反而退了亲,猜疑其中原由的绝不止小冬一个人。种种说法满天乱飞,有的说沈静那是文曲星下凡啊,那文家姑娘命小福薄本不堪配,所以才病了,文家人退亲也算是识趣。还有的说,那文姑娘订婚前就有情郎,虽然沈静俊秀出众,可文姑娘却苦恋一条旧藤不改痴心,结果一病不起……还有的说,多半文姑娘被人嫉妒,下手暗害了也说不定—— 赵吕一边说一边摇头:“这还光是我听着的,我没听见的还不知有说什么的呢。得,这位河东第一才子如今成了京城第一悲情才子了,你不知道,连我的同僚提起他来都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活象他摊上了大不幸之事……” “那到底文家为什么退亲呢?” 赵吕用风趣的口吻说:“我也想知道呀,可沈静的嘴比蚌壳都紧,一个字也撬不出来。” 小冬问过沈芳,沈芳也说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还是另有内情不愿意说,那就不知而知了。 过了清明,一连数日没晴过天,天色阴晦,细雨绵绵。秦烈偷偷给小冬送了好几回东西,有时候是玩意儿,有时候是书。小冬给了他一个荷包做回礼。 虽然不能常见面,可是小冬并不觉得失落。有时候隔着窗子也能说上两句话,小冬提起了沈静的事,秦烈在外面静了一刻,低声说:“沈家的水太深,我猜这退亲背后另有缘由,王爷应该是知道的。” 小冬轻声问:“你也听说了?” 外头比屋里亮些,隔着薄薄的窗纸,小冬能看见秦烈的模糊身影映在窗子上。 “嗯,我也听人说,沈静命里没有姻缘。人生的好,又太有才学,这样的人,老天给了他一些,必会取走另一些。” “这些人真会落井下石。” “是啊,他少年得志,嫉妒他的人原本也不少。这一有了机会,还不赶着兴灾乐祸?” 是啊。 过了会儿,秦烈小声说:“其实……我早先也对他有几分嫉妒之心,不过现在我却比他幸运得多了。” —————————————— 今天胃痛……不知是吃坏了什么。也可能是受凉了。先吃了一点健胃消食片,可胃还是不舒服。先码着,明天后天再修。 啵啵,求票票,求留言…… 小冬马上就要嫁啦……可是赵吕……赵吕俺真的不舍得呀。…… 呜呜呜~~~ 第六十五章 锦 第六十五章锦 “对了。那信……捎到赵芷手上了么?” “去屏州的人还没回来,不过算时间,应该是已经到她手里了。” “嗯。” 秦烈的声音低低的,就象是在耳边低语:“等……咱们成亲之后,我带你去遂州,离屏州是很近的,可以顺路去看看她。” “遂州?” “对……以后,你要是喜欢京城,咱们就住在京城。你要是住闷了,咱们就去外头,遂州民风淳朴,风景很美的。对了,你要想见锦凤,也能一起见着了。遂州多山,天特别的蓝,火凰花开的时候,一大片山坡上都是火红的。山上的野味也好,你还记得那回去东华山庄,我给你烤过鱼吗?山坡下面也有一条那样的溪,我们一块儿去溪边钓鱼,捉虾子。遂州水土特别养人,你肯定喜欢那里……” 梅花在小冬的脚边不停地打转,天气暖了,小冬穿的是丝袜子,梅花毛茸茸尾巴在她的脚面和足踝处拂来拂去,微微的痒。 小冬弯下腰去把梅花抱了起来,梅花舒服得伸伸懒腰,老实蜷在小冬怀里。 秦烈继续说:“我和娘住在东泉,东泉的风光特别美……小时候因为没钱,娘把她的衣裳改了给我穿,出了门有人就追在后头喊我小丫头,还扯我的衣裳和头发……” 小冬忍不住低声笑。 “真的?” “嗯。后来我一气,找把柴刀把头发削了一大半。” 那时候的秦烈什么样?小冬闭上眼靠在窗户边。 嗯,想象不出来。 应该很傻气吧? 他到京城来的时候,头发可不是短短的。 “那会儿,你几岁?” “六岁,还是七岁吧?”秦烈摇摇头:“记不清楚了。” 小冬这两世都没经历过没衣穿的贫困,不过想到一个男孩子被迫穿上女装改的衣裳,被人嘲笑戏弄,那一定非常难过。 “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烈微微笑着说:“她长得很漂亮……姚锦凤也算长得好看,可是我娘年轻的时候,应该比她还好看。” 哇,比姚锦凤还美,那得是什么样的美人? 也有可能在儿子眼中,母亲是世上最美的人。小冬有过经历,有位同学就把自己妈妈夸得特别美,小冬去做客之前一直抱有极大的希冀,但是一见之后觉得十分失望,那位阿姨长的也不算丑,但是眉散眼小,皮肤发黄,离美人尚有很大的一段差距。当然,在每个孩子眼中,母亲也许就是这世上最美的人了。 “你放心,她是知道你的,也必会喜欢你。” 小冬轻轻搔着梅花的下巴,把这只懒猫舒服得晕头转向,喉咙呼噜呼噜的响。 “我娘脾气很急躁,我小时候可没少挨揍。” “啊?” “真的,鞋底啊扫帚啊还有马鞭子啊,可没少挨。” “她也不会做饭,不是烧得夹生了,就是烧得糊了。她性急,把好多柴火一气儿全填到灶下去,把火都闷死了。我小时候出去拾柴,不懂得,把根本不能烧的木头拾回来,我娘填到灶下,就光冒烟不起火儿,摆弄半天,饭也烧不熟……” 小冬咯咯直笑。 听起来这位准婆婆也不全能不完美。 “但是我娘很会做生意,一开始她在集上摆个小摊子卖织花带,一个两个铜子儿的换钱糊口,我那时候在一个老秀才那里念书,每天一散学,就赶紧跑去找她,坐在街边儿一块儿吃饼子。天太热,石板地都晒得滚烫热,坐不住人……” 一直到秦烈走了之后,小冬还没有回过神来。 遂州,到底是什么样呢? 秦烈的母亲,她将来的婆婆,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小冬开始觉得不再象一开始那样茫然而惶恐,开始对未来抱有好奇和期待。 她的这十余年,都是在京城里度过的,抬起头,上方永远是方方正正一块瓦蓝的天。 遂州的天空比京城还要蓝吗? 胡氏进来看她这么站在窗前发呆,想说句什么话,又压了下来。 小冬听见她脚步声,回过头来问:“胡妈妈?什么事?” “料子送来了,郡主是去前头厅上挑,还是让他们送来这里挑?” “不用搬来搬去的费事了,到厅上去挑吧。” 胡氏应了一声。小冬对镜子理一理鬓发,抚一抚襟口。外头还在下雨,绵绵不绝。细细的雨线在檐前阴影中织出一张密密的网来,小冬伸出手去接,凉沁沁的雨珠沾在手上。 不知道秦烈刚才来打伞了没有。 想必没有,一个人还好躲过旁人的眼睛,一把伞撑开,圆圆的那么大,谁都能看见了。 雨虽然不大,可是站那么半天,一来一回,身上想必都淋湿了。 下次得告诉他,下雨天,刮风天,热天时都不要过来—— 不过,他会不会听劝? 这个人有主意得很,多半一边答应着,一边还是照来不误。 “郡主?” “啊,走吧。” 料子满满的摊开来摆着,各式的颜色、花样,看得人眼花缭乱。吴娣也跟着一同来了,对这些绸缎衣料,她最是熟悉精通。料子的好坏,出产,花色,样样如数家珍。什么料子适合做什么用途,一匹一匹的说得清清楚楚。 小冬看着满眼的料子,忽然间想到,自己刚才问的真是不得要领。 要讨好未来婆婆,刚才应该多问问秦烈,婆婆喜欢些什么讨厌些什么才对,光听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倒是解闷了,可是完全没摸着未来婆婆的脉啊。 她是喜欢红?还是喜欢绿? 是喜欢花一点儿的,还是素一点儿的?是喜欢细布,还是喜欢绸缎? 小冬还打算做件衣裳做双鞋向未来婆婆表表孝心,可是刚才却没跟秦烈请教这些要点。 太失策了。 圣慈太后那里,小冬倒是摸得很准的。衣裳要淡雅素洁的,小冬从未见过圣慈太后的便袍有什么艳丽花样。 但圣慈太后是在深宫中消磨了多年岁月的人,深宫,岁月,这两样东西都特别的锋利,把人的棱角,热情,喜好,冲动……一片片削下去,最后宫中生活的女人们,仿佛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一样。 秦烈的母亲,应该不是这样。 她是异族女子,不讲温良恭俭让,喜欢就是喜欢,为了这个能狠下心来与过往全都一刀两断。婆家不能容她,她带着孩子过得那样苦也撑下来了。 性子很急躁,很倔强坚韧…… 小冬微微出神,无限向往。 如果把她换成那个境地,她能那样坚持,那样生活么? 不知道。 也许她也能,人么,不逼到那份儿上谁也不知道。 也许她根本无法面对。她没经历过那样生活——她这一辈子甚至没有独立承担过什么责任。 “这个……”吴娣停了下来,指着一匹料子说:“这是哪儿来的?” 一旁的人说:“这边几匹都是四海聚宝送来的。” 小冬一听到这四个字,顿时来了精神。 那几匹料子看起来并不如何特别,只看花色光泽,比刚才那几匹提花缎和织金缎差多了。 吴娣比她更精神,看着那几匹料子简直是两眼放光。活象色狼见了美女,老饕见了美餐。 “这是婆夷的斓花锦啊……”吴娣的手都在发抖:“这……这,这真是斓花锦啊……” 她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两句话,胡氏忍不住问:“吴师傅,不知这斓花锦有什么特异之物?” 可是看吴师傅的样子,她现在肯定没心思回答问题。看这副狂热,吴师傅最想干的事应该是扑上去把这些斓花锦据为己有,吃睡都不和它们分开。 “我师傅……我师傅临终前还说,这辈子就是没见过斓花锦,所以终身抱憾……” 小冬好奇地问:“吴师傅以前没见过这种料子?那你怎么这一下就认出来了?” “斓花锦与众不同啊,这种锦,就算是最能干的婆夷姑娘,一辈子也难织出一匹来。你看,这是什么颜色?” “素青啊。”上面也没有花,看不出什么稀奇。 吴师傅把料子抖开两尺有余,斜提起来:“再看看。” “好象是……烟紫的?” 角度和光线的变化,颜色竟然就不同了。 “再细看看。” 小冬有些疑惑,再仔细看。 这料子竟然不是素面的了,上头浮着一层浅浅的花纹,怒放的花朵,舒展的枝叶,花间翩翩飞舞的彩蝶—— “这……这是怎么织的?” 吴娣一脸狂热:“是啊,这个若在阳光下,颜色更好看。我刚才看了一眼还有点怀疑,再看第二眼就可以确定了。这肯定是斓花锦没错。婆夷女子也不是个个都能织,会织。有手巧的便会从小学起,织出来给自己裁件嫁衣,咱们大夏没人知道这是怎么织的,我师傅早年见过一回,可是没能仔细研习一番。后来进了宫,在针工局做事,就更加没有机会了。” “婆夷不是年年都有进贡吗?” “没贡过这个,只有采锦,束素,珧布那些。” 遂州离婆夷倒是近,这个一定是秦烈特意弄了来的。 不过既然是这么稀罕的东西,他刚才怎么一句也没提? —————————————— 手机坏鸟……按键失灵。 看来真得换一个了…… 求票票。明天加更。 第六十六章 夜话 第六十六章夜话 秦烈再来时小冬就问他斓花锦的事情。 “斓花锦?”秦烈怔了下:“我是想给你弄几匹来的,可是我的人手还没回来的,你知道的,连着你给赵芷的信一起捎去的,没回来呢。确定是四海聚宝的人送来的?” “是啊,没错。” 秦烈忽然笑了:“我知道了——” “不是你,会是谁?” “我娘啊。” “咦?” “除了我娘,旁人差遣不动那些人。再说,和婆夷那边,还是我娘更熟悉。就算换是我,只怕也弄不来这几匹斓花锦。” 原来是托了未来婆婆的福。 小冬心里有些忐忑,又有点甜丝丝的,靠着窗边说:“那……你替我谢谢……伯母。” 秦烈在外头嘿嘿笑:“还叫伯母啊?好吧,且这么叫着,反正总得要改口的。斓花锦做裙子做披帛都好,你就裁了做吧,回来穿得漂漂亮亮的,你亲自去谢她吧。” 见当然是要见的——将来成了亲,可得给婆婆敬茶的。 “对了,房子都整得差不多了,正在修整花园,你上次说的那些花已经移过去了。” 小冬轻声说:“别花太多钱。” 秦烈嗯了一声,又说:“没花我的钱,东西都是王爷让人采办的,人手呢,有内府的还有作监的,我就是来来回回跑个腿儿,想使钱还使不上呢。从咱们那宅子到王府,走路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坐车更快,以后你要来往也方便。” “嗯,我知道,父亲也是这样说的。” 小冬想了想,低声说:“天气老这么坏,你就不要再来了,每回淋得象落汤鸡似的。等天气晴好了,你再来吧。” “知道,今天这雨不大,我来时就没下,再说,我这斗篷是隔雨的,不怕。” 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秦烈还是舍不得立时就走,站在窗子外面,雨珠沿着瓦沟流淌,从檐前落下。 “那,我走了?” 窗子里小冬轻轻嗯了一声。 她也有些舍不得,听着外面过了半晌没声音,猜想秦烈已经走了,轻轻开了一线窗子朝外看,却不想正和秦烈对了个正脸儿。 “呀?”小冬咬着唇,紧张的回头看了一眼:“你不是走了么?” 秦烈终于见着了她的样子,小冬的脸庞似乎瘦了些,更加清丽娟秀。头发梳成双鬟髻垂在肩膀上,耳朵上戴了一对明珠坠子,脸上没施脂粉,脸上似惊似嗔,说不出的可爱。 秦烈的手想往前伸,小冬忙把窗子一掩:“你快走吧,让人看见了。” “好好,我这回真走啦。” 屋里大家围着那斓花锦啧啧称赞,吴师傅一边细看,一边又叹气又摇头的。 “吴师傅这是怎么了?” “东西是好东西,可惜,光这样看,看个一年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织出来的。要是遇见一个懂行的,好好请教一番,那就好了。” 红芙笑着说:“您也说了,咱们中原没人会织这个,难道要去婆夷找人去求教么?” “唉,即使这辈子还能去,只怕也问不到。咱们大夏朝的针绣名家也多,可差不多都是敝帚自珍,有些压箱绝技连徒弟都学不来。就拿我师傅来说吧,当年有一样飞针的本事,就打算只教她女儿的,可惜她女儿实在不是这块料子,后来传给了她的儿媳,我就没福学到。这么一来二去的,很多前人的绝技就失传了……” 其他人纷纷插话,红芍说了句:“那吴师傅您可得多收几个好徒弟,把您的手艺传下去呀。” “我倒也想,可是好徒弟也没那么容易遇见。有的吃不得苦,有的听话却不开窍。还有的既肯吃苦,心思又灵巧,可是往往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啊。” 红芙问:“莫非您就遇见过?” “虽然没遇见过这样的徒弟,可是却有过这样的姐妹啊,学了你的本事还要回头反咬你一口……”吴师傅说了半句没再朝下说,屋里人察言观色,也没有再问下去。 宫里头没有真正的太平安生,哪怕是针工局这样的地方也不例外。 小冬的手在斓花锦上轻轻抚过,触手感觉轻软柔滑,做成裙子穿在身上一定是很美。 雨在晚饭后停了一会儿,小冬陪着安王在花园里散了会儿步。石子路被雨洗得光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气息,潮湿的泥土味儿,树叶的气息,雨水的气味儿,花的香味儿,安谧而宁静。 “父亲。” “嗯?” 小冬低下头,有些难为情:“新宅子那边的事情,父亲……别太花费了。” 安王笑着问了句:“你倒都知道了?” 秦烈偷偷来见她的事,八成是瞒不过安王的。 安王拍拍她的手背:“不要紧的。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现在不花,还等什么时候花?” “哥哥还没娶嫂子呢……” “你哥哥的性子还得好好磨一磨,我不想让他早娶。再说,你哥哥是个有志气的,也不惦记府里这点家底。他要有本事,何需要这些浮财?女儿出嫁就不同了,有嫁妆,将来日子过得也舒服些,说话有底气,可不用看人脸色。” “谁敢给我脸色看啊。” “嗯,说得也是。”安王一本正经:“秦烈那小子要敢怠慢你,就让你哥哥再去揍他一顿。” 小冬噗哧一声笑出来:“他肯定不敢的。” 雨又飘了起来,落在脸上凉丝丝的,渐渐越下越紧。安王让人提着灯笼打着伞先送小冬回去。吹了些冷风,小冬被胡氏结结实实灌了一大碗姜汤下去,身上腹中都热烘烘的,半夜都睡不踏实。 小冬在梦中听到隐约的说话声音。她睁开眼,屋子里还暗着,天还没亮。 午觉睡得时间稍长了些,身上又出了些汗。她翻了个身,外面说话的一个声音是红芙,一个却不是很熟,反正不是红荆。 小冬想起来了,这个声音应该是红芍,也是和红芙她们一起进府的。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红芍说:“对了姐姐,我听说……”她声音本来就小,又压得更低了些:“前头那位明夫人,其实是趁乱和人私奔了,是真的么?” 明夫人?她不是在上次动乱中失踪了么? 小冬竖起耳朵,也只听到断断续续地只言片语。 红芙斥责她一句:“别胡说,那些事不是咱们能议论的,你不要命了?” 私奔?明夫人? 她不是被乱军所害么?怎么会是同人私奔? “对了,我听你白天说的话,那意思……是想跟吴师傅学手艺?” 红芍嗯了一声:“我没有姐姐这么能干,也没有红荆姐姐那样细心。要说这院子里咱们几个人虽然是一拨进来的,可是数我最窝囊,我想,要是能和吴师傅好好学,就算没有她那么厉害,学个三四成,将来也总能混口饭吃。” “可吴师傅不是咱们府里的人,她是太后娘娘指过来的,将来只怕还得回宫中去。你要想和她学,一来时间太紧,二来,吴师傅肯不肯教你那还两说。” “是啊,我也就是这么想想。” “你看,咱们前头服侍郡主的,有的是府里开恩发还回家了,还赏给了银子。有的就配了婚事,现在不也都过得不错么。你不必为这个太忧心。郡主是难得的好人,必不会亏待咱们的。你不用胡思乱想,再说,还有胡妈妈呢。” “胡妈妈是肯定要跟郡主一起过去的,咱们几个就不好说了。这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就是跟过去了,又能再服侍几天?可要是不过去……” “你们几个人这几天是不是都在琢磨这个事儿?怪不得一个个都有点儿神不守舍。” “我是没什么可想的,家里人一个都没剩下。姐姐你还有父母兄弟,还有家。将来不管怎么说,也还有个牵挂,有个倚靠。若是发还回家,姐姐能回,可我们几个却是没有家的,能去哪儿呢?若是府里给安排嫁人……我长的又不算好,嫁人能嫁得好么?” 红芙叹了口气:“你也别尽钻牛角尖了,还有多少人过得不如咱们的。平时大家说起来,哪个府里丫头又被发卖了,或是被打杀了,那不都是主子一句话的事儿?郡主待人这样和气大方,比起那些人来,咱们又幸运了不知多少倍了……” 她们又说了几句,便又没了声音。 小冬却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 明夫人和人私奔,是确有其事,还是有人造谣? 小冬觉得,私奔的可能性不大。首先明夫人在府里多少年都不出门去,也见不着外人,能有什么机会和人私通?再说当时乱军势如饿狼,府里一片大乱,连福海管家都受了重伤,明夫人就算有想跑的心思,她往哪儿跑?那些乱军能容她跑了?哪怕她真想私奔,也得奔得出去啊。 红芙她们担心自己未来的命运——小冬知道胡氏对她们必然有安排。她这一院子的人不可能都带走,看胡氏的意思,红芙和红荆是一定要带过去的,其他人小冬也不确定。安王府待下人一向宽柔,早先服侍过小冬的红英就嫁了田庄上的管事,现在生了两个儿子,日子过得很是红火。还有红绫她们,都是由各人家里接回去了,也都发送了一笔钱,要嫁人要找个小生意做做都不成问题。 红芍要真想和吴师傅学本事,小冬倒也愿意帮她说一说。给金给银都不保险,她若学到门手艺,那比给她金银要强多了。 ———————————— 二更稍后,大家明天再来看吧。啵 第六十七章 收徒 第六十七章收徒 小冬还没找吴娣说这事儿,她琢磨着自己昨晚是偷听,话得说圆了才好。没想到吴娣反而先来找她了,也没有兜圈子,开门见山的说出她的来意。 “我有件事,想请郡主帮忙。” 小冬手一顿,难道她知道红芍那件事了?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吴师傅有话请讲,能帮得上,我一定尽力。” 吴娣说:“我不想再回针工局了。”她随即解释:“我的年纪在针工局已经算是老大了,眼力也渐渐不行,回去之后也没干不了多少活计。再说,原来针工局的尚宫女官是徐玉美,对我还算照顾。可徐玉宫去年也出宫荣了,新换的这位纪女官年纪轻,手底下自有一批人,我们这些老家伙自然更要靠边站……” 真是瞌睡送个枕头来,小冬还想请她留在府中做个教习师傅呢,不光能指点自己,还能教教丫头们,将来她们有一技之长,不管是嫁人持家也好,还是自己挣饭吃,总是件好事。 “那,吴师傅若是不回宫,又有什么打算?” 吴娣一笑:“我也有了打算,以前有几个老姐妹出宫之后,有的就收几个徒弟,自己弄个小铺面,日子也过得不错。我也有些积蓄,这样做也是个办法。有的就被人聘去教习闺阁针线。还有被大的绣坊请去坐镇的,虽然不指望她们做活,说出去,这里请了宫内针线上的人,做出的东西说是仿内造的,每个月拿的钱也够糊口过日子。若是郡主抬爱,我就厚着脸皮多拿几个月的束修,将来我也想收两个徒弟,一来把自己的功夫传下去,二来,我年纪也大了,教出了徒弟,将来也有人奉养。” 小冬心里一动:“吴师傅想收什么样的徒弟?” 吴娣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说:“不瞒郡主,这几个月在府里,我也瞧中两个好苗子,心也细,手也巧,算是可造之材。”不过一说名字,小冬怔了下,吴娣看中的人并没有一心想拜师的红芍,一个是红荆,一个是外头的小丫头叫碧雪。 红芍也是个机灵的人,而且更殷勤,吴娣为什么没有看中她呢? 小冬没有立时答应,毕竟吴娣还挂在针工局名下,要留下她得去和圣慈太后讨人。不过以圣慈太后对小冬的偏爱,别说讨一个人,就是五个十个也讨得来。 等旁人不在的时候,小冬与胡氏商量此事,将吴娣的打算说了,又问:“胡妈妈,其实我看红芍在吴师傅跟前是很殷勤的,可是吴师傅想收徒弟怎么却没有挑她呢?” “嗯,她也对我露出这意思来了,吴师傅这人经得多见得多,手艺也精熟,留下她也好。至于红芍么,她就是太殷勤了。”胡氏靠在小冬身边儿,摸摸她的手:“你也别太赶了,那些东西一时绣不好,让她们几个替你绣去,看看,眼睛里都有红丝了,小心江女官回来又说你。” 小冬笑笑:“也没赶着,就是一天绣那么一会儿。” “那就好。”胡氏点头,又说:“红芍这丫头我是不打算让你带过去的。她生得好,肯巴结,图上进,这个不算什么错。但是她太功利了些,用得着的人就可劲儿赶着,用不着的便理也不理。吴师傅在宫里磨砺这么多年,一双眼是淬过火的何等老道,昨天她说的,那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的,恐怕就是说的红芍这样的人。红荆可是我一手调教的,她看得中也不奇怪。碧雪那小丫头平时是个闷葫芦,不知她怎么看中了。” 红芍平时不大做近身的差事,小冬对她的了解远不如红芙和红荆。这时听胡氏这么说,大约胡氏是有意如此。 “你可还记得红绫吧?” “自然记得。” “当时原是想和红英一样,给她在府里也寻个人结亲的。可是架不住这丫头自己早在心里装个人了,所以后来才同其他人一样放出府去的。” 小冬怔了下。 贴身服侍过小姐的丫头,在他们府中的惯例,倒是一向不外嫁的。 “红绫看上了谁?” 胡氏微微一笑,朝小冬比了三根指头。 “沈家表哥?” 不奇怪,一点儿都不奇怪。记得早先,府里的丫头有好些看到沈静都要红脸呢。不过红绫那时候……小冬眯着眼想一想,没有多少印象。 “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郡主那时候还小呢。再说,要等着你都看出来了,那这可是出了大丑了。人家沈公子前途远大,他上京来是读书来的,若在咱们这里有了什么事,那王爷可对人不好交待。红绫生得好,人一大,心也有些不安份,所以那会儿趁着就一块儿打发了。” “她出去之后过得怎么样?” 胡氏并不在意:“当时她已经十六了,当时放她们出去是她哥哥来接的,想必回去就给她寻了亲事吧?再耽误可就不好办了。” 胡氏对着小冬固然是菩萨心肠,对付旁人可是有雷霆手段的。红绫在胡氏眼皮子底下应该是没机会做出什么事来,若是有,胡氏断不会如此轻轻放过。 都说红颜祸水,这个沈三也误了不少人啊。 说曹操曹操到,过了午安王回府,沈静也一同回来了,小冬端茶给安王,又端了一盏给沈静。他起身来接过:“多谢妹妹了。” 小冬一眼看见他腰间系着金鱼袋,微微一怔,随即笑着说:“恭喜表哥加官进爵。” 沈静的官位才不过从五品,按例是该佩银鱼袋,今天却换成了金鱼袋,可见皇帝对他的信重非同一般。 沈静微笑着说:“妹妹光说一句恭喜么?我还指望尝尝小冬妹妹烧的好菜呢。”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沈静的样子,气色精神都初回京城的那天好多了,穿着淡绿官服,戴着圆纱软翅官帽,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不管是五公主成亲的打击,还是他自己退亲的波折,看来对他的影响已经在慢慢淡去。小冬抿嘴一笑:“好,我这就去厨房吩咐一声,给表哥做你最喜欢吃的几样菜。” —————————————————— 这是昨天的二更,补上。昨晚写了一半,太困了……咳,今早爬起来把后面一段写了 第六十八章 醉酒 第六十八章醉酒 兴许是太高兴了,安王破例多喝了几杯。晚上喝的那酒,是秦烈为了讨好未来大舅兄送了来的,是西域美酒。结果大舅兄赵吕还没喝上呢,先把未来老丈人安王给喝翻了。那酒喝着绵软,后劲却大,安王脸色通红,没一会儿便双眼迷离,神智不清,摇摇晃晃的瘫在椅子中,倒让小冬结结实实看了一把笑话。 怪不得父亲总是不肯多喝,原来他酒量这么薄。 小冬虽然不喜欢酒那样辛辣,但是就酒量而言,说不定她比安王还强些呢。 小冬服侍安王躺下,一面命人端了解酒汤来。安王额上都是细汗,小冬拿帕子替他擦去,赵吕来了。 他衣裳都没换,看着是刚回来。 “父亲怎么了?” “多喝了一杯,就成这样了。” 赵吕也有些意外:“父亲平素不饮酒,难道是因为酒量太浅了?” 小冬忍着笑小声说:“可能是吧。” “不要紧吧?” “应该是不要紧,已经让人预备醒酒汤了。哥哥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和几个同僚出城去了一趟。” “哥哥吃过了么?” “还没呢,又渴又饿的。” “那哥哥先去洗把脸换衣裳,我让人备饭。” “父亲今天怎么多喝了?” “今天沈表哥得了皇上青眼,好象是提了一道盐法吧?还赐了金鱼袋,命他去户部任差呢,父亲也高兴,就多喝了一杯。” “是么?他不待翰林院了?” 小冬想了想:“我想表哥他自己,应该也想去户部吧?我看他自己也很高兴。” “他人呢?” “你进来时没遇见?” “没有,许是走了?” 小冬摇头:“不会吧,要走怎么没说一声?再说他也喝得不少了……门上的人怎么说?” 过了片刻饭菜端了来,禀报说:“沈公子一定要走,我们也没拦住,已经派了车去送了。” “哦。” 赵吕坐下来,先端起汤一口气喝了大半碗,又抄起筷子来夹菜,看样是真饿极了。 “我们去了成岭,那儿算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处军营了。” “去那儿做什么?” “我可能要去成岭了。” “啊?”小冬微微意外:“定下来了吗?” “**不离十了吧,那位李将军对我还挺赞赏的,老闷在城里,骨头缝里都要长霉了。” “那哥哥要住到成岭去吗?” “那是自然了。不过妹妹放心,成岭离京城近,可不象在叶安似的。来去算是极方便的。” 小冬点点头:“嗯,那就好。” 赵吕也好,沈静也好,都是闲不住的人。能有有干实事的机会,都会紧紧抓住。沈静要去户部,赵吕也要去成岭了。 “对了,妹妹以前给我缝的那箭袋,让人再做两个吧。” “嗯?” “今天在成岭射箭来着,他们看着我的箭袋好,又结实又方便,我应下来送他们一人一个。” “好,回来我吩咐人做出来,两天就得。” 小冬留意听着屋里的动静,醒酒汤一端来,她接到手上:“我来吧。” 安王虽然酒了,可是也堪称好酒品,不吵不闹,扶他起来喂他喝醒酒汤,他也一口一口都咽下去了。 小冬轻声问:“父亲可头疼?” 安王唔了一声,眯着眼,似乎认不出面前的人是谁一样。 “父亲?” “青媛?”父亲脸上露出个恍惚的笑容:“咱们女儿要出嫁了,你知道么?嫁的就是当年咱们接生过的那个男孩子……世上的事还真玄妙,当年怎么会想到那孩子将来会做我们的女婿啊……她和你很象,经过再长时间,也学不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 小冬又觉得惶恐,又有些心酸,手不自禁的微微发抖。 “你再多等我几年,我就去寻你。对了,当年害你的人……我都替你报了仇了……太后也好,皇后也好……” 小冬忍不住,轻声问:“太后?” “是啊……皇兄让高颖在她每日吃的乳羹里下了药,她喝了几年,最后喝得发了疯……” 屋里很热,小冬却打了个寒颤。 胡氏说过,圣德太后让人给姚青媛下过药,间接致她于死地。所以皇帝与安王以其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个乳羹……啊,小冬记得。 她头次进宫的时候,圣德太后为了表示恩宠,还将乳羹让给小冬喝过。那个应该是极慢性的药,所以小冬偶尔喝一次没什么,可是长年累月一天一盏的喝下去,终于将圣德太后喝成了疯子。 小冬回过神来,安王靠在床头,已经又睡了过去。 小冬捏着帕子,坐在床头发了一会儿呆。 赵吕问了句:“妹妹?” 小冬擦了下头上的汗:“来了。” “父亲怎么样?” “又睡了。” 赵吕仔细看她一眼:“你是不是累着了?脸色不太好。” “可能是吧。” “妹妹快回去休息吧,那嫁妆绣不绣得出来不要勉强,若是太劳累了,让人替你绣吧。” 小冬点点头:“知道了。哥哥也回去休息吧。” “我再守一会儿。” 小冬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下药那事,赵吕知道不知道? 安王虽然对赵吕的教导很有一手,许多事都不瞒他,悉心引导。但是这种事,大概不会告诉他。 这和教导他朝堂上的事,军队中的事情不一样。 小冬出了屋子,风一吹,才发现背上有些凉嗖嗖的。 对了,刚才安王说的是“太后也好,皇后也好……” 皇后也…… 可是,皇后现在活的好好的,安王对她做了什么吗? 小冬摸摸额头,灯笼在风里摇摆,灯影投在地上,忽明忽暗的。 小冬走得比平时要快,进了玉芳阁,到了屋里头,才松了一口气。 红芙轻声问:“水好了,郡主是现在沐浴还是再等一会儿?” “再等会儿吧……我歇一歇。” 红荆递了茶过来,小冬接了过来,一口气灌下肚。 安王提到的那个高颖——莫非就是曾经在圣德太后身旁颇为得宠的高女官?后来圣德太后失势,她却没跟着倒台,反而进了紫宸殿。 她知道太多隐秘,没被灭口,还被皇帝委以重任,真不简单。 小冬以前没怎么注意过她,现在细想想—— 在皇宫里头有没有真正单纯的人?也许有,但是那样的人必定活不长吧? 小冬也曾经很同情七公主,后来发现这孩子根本就是在藏拙,完美隐瞒了自己并非女儿身的秘密。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安王更希望她不要嫁入权贵之家,能过平凡安定的生活呢? 小冬长长吐了口气,总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喘气都不顺畅。 浴房里水气缭绕,小冬伏在桶沿上,头发扎起来盘在头顶。 浴桶上不能免俗的洒着些花瓣儿,小冬用手指弹着水珠。以前看电视什么的总是奇怪,干嘛古人洗澡水上必飘花瓣,一来花瓣是天然芳香剂,二来,此时的人认为花粉花蜜都有杀茵去污的功效,都对皮肤有好处。不能不说这话很有几分道理,所以洒花瓣是为了实用,而不只是为了什么罗曼谛克之类。 红芙打开装澡面儿的盒子,倒了一点儿在手上闻了闻味儿,笑着说:“我再没见过比郡主这更细嫩的皮肤了,怪不得人常说美人都是‘吹弹得破’的。” 小冬一笑:“你又见过几个人啦?我这算什么……” 姚锦凤还更要完美,小冬以前和她一起洗过温泉什么的,那才是诗里说的“温泉水滑洗凝脂”呢,整个人完美的如玉雕一般。 那个娶她的人叫李什么来着?那人倒真是艳福不浅,这样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可叹皇子无缘。 红芙手上功夫堪称一绝,小冬趴在那儿舒服得直哼哼。就冲红芙这一手儿,将来嫁人也得把她一起带去啊。 “这边,嗯,上边一点儿。” 红芙高高挽着袖子,脸被热气熏得通红,笑着说:“这边儿?” “对。” 嫁人之后日子……也许会与现在完全不同吧。 “郡主,有件事儿……” “嗯?什么事儿?” 红芙犹豫了一下:“红芍前些日同我说,她很想同吴师傅学些手艺……” 啊,原来是这事儿。 可是吴娣看不中红芍啊,胡氏对她的评价也不高。 “她托了你?” “嗯。吴师傅的手艺好,若是能学得她几成本事,将来也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啊。” “红芙姐,你自己不想学吗?” 红芙笑了:“我是一直要跟着郡主的,将来您嫁了,我自然要跟过去。胡妈妈都和我说了,还让我管着您贴身的事儿,箱笼还是红荆管着,和现在一样。” 小冬坐起身来:“那你自己怎么想的呢?你不想回家?” 红芙停下手来,想了一想:“以前经常想家,现在不怎么想了。在府里这些年,经的,见的,学到的都多了。我在这里,省了家中的嚼用,还能挣钱补贴家中。哥哥嫂子虽然好,可他们总是先能顾自己,然后也不见得能轮着我。再说,”她笑了:“我也舍不得郡主和胡妈妈。” 小冬心里一热:“我也舍不得你。” ———————— 二更恐怕今晚又写不完啦== 那就明天补上咯…… 抱抱 第六十九 出嫁 第六十九出嫁 安王第二天酒醒之后,什么异样也没有。小冬吃不准安王记不记得自己昨天说过的话。有人喝醉后什么也记不住,有人却是从头到尾都清醒,只不过没法儿控制自己的行动。 小冬取笑了安王几句,又亲手盛了粥端上来。赵吕也要了一碗,尝了一口,赞道:“这个冬瓜粥不错。” 小冬一笑:“不是冬瓜,是西瓜皮和梨熬的。” “咦?”赵吕自来锦衣玉食,虽然到叶安去历练过,但是西瓜皮这东西他从没吃过。 “父亲昨天喝多了些,今天吃些清淡去火的才好。” 安王笑了笑,小冬也跟着一笑。 那些事都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是一家人,安王是她和赵吕的父亲。 她只需要记住这一点。 日子说快不快,说慢不慢的,小冬一想起自己的婚事,就觉得遥遥无期,仿佛永远也不会到来。 她就象是要去远行的小学生一样,既忐忑,又期待。 郡主出阁,衣冠自有定制,嫁衣盖头鞋子都是小冬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女人一辈子,是最隆重的。 嫁衣已经搭好了,挂在架子上,一层一层的,金绣辉煌,大红的丝缎在烛光下看起来是深红色的,上头有一种流转的晕泽。凤冠放在一旁,明珠缨络,灿然华美。 小冬赤着脚站在那儿,认认真真端详这件嫁衣。 有那么一会儿她几乎不能相信这是她绣出来的。 那样精美,那样华丽,特别的不真实。 “郡主?” 红芙端着灯进来,看见小冬站在那里,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睡不着吗?”她本来还想再开句玩笑,问她是不是等不及做新娘子了。但是看小冬脸上的神情,是迷茫多于羞涩,便把话咽了下去。放下灯盏,拿起衣裳披在小冬身上:“虽然天气暖和,可是晚上还是凉的。怎么连袜子也没有穿?” “躺得闷才起来的。” 明天真的就要出嫁了吗? 小冬很想掐自己一把,以证明这不是在梦中。 红芙轻声劝:“胡妈妈和江女官都说了,今晚早些睡,明天可要折腾一整天呢。要是眼睛熬红了,那明天可怎么办?” 反正秦烈也不是没见过她,别说熬红眼,就是更邋遢的样子他也不是没见过,从小就在一块儿,还谈什么形象啊。 不过红芙这样说,小冬也只能点头。 “您躺下吧,要是觉得闷,我把东边的窗子再开一扇。” “好。” 红芙服侍小冬躺下,刚站起身,衣角被小冬扯住了。 “红芙姐姐,你陪我躺一会儿。” 红芙转过头来,小冬越长越是清丽,一张脸就象庭院里初绽的芙蓉花一样,烛光照在她脸上,有如美玉生晕,眼睛里微微闪动的光亮,显得十分迷惘。 是害怕吧? 就算嫁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可是要离开一直生活的王府,去适应完全陌生的生活,谁都会害怕的。 她柔声说:“我去开了窗子就回来。” 开了窗子,外面吹进来的风并不凉,拂在脸上象是一只温柔的手掌,温软宜人。暮春时节算是极好的天气,不冷不热的,有的新嫁娘大暑天出嫁,穿的嫁衣又厚,轿子里又不透气,活活热的昏死过去也不少见。 王爷挑的这个日子,大概也是想着这一点。 红芙在床边褪了鞋子,小冬朝里让了让,她就在外头躺了下来,拉过夹被盖上。 “郡主不用慌,一应事情都准备得妥妥贴贴的,您明天只管好好妆扮了上轿就是。姑爷和您从小在一块儿长大的,脾气性格都知根知底。那边宅子离王府也近,您要是想王爷和世子了,咱们天天回来都成。” 小冬噗哧一笑,心知红芙是有意这么说来宽解她。 “哪有出嫁的女儿天天往娘家跑的。” “咦?可谁也没说不能天天往回跑啊?” “嗯……我心里就是有点儿……不大踏实。” “是不舍得吧?” “也许是吧。虽然只是嫁到几里路之外,可是感觉象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样。老觉得,从今以后我就不是父亲的女儿了……” “快别胡思乱想了,别说您只是出嫁,就算您走到天边儿去,还是王爷的掌上明珠啊。就算您舍得,王爷还舍不得呢。要不然,王爷为什么把新宅子给置得这么近?还不是舍不得您嘛。” “嗯……”小冬翻了个身侧躺着:“我走了之后,父亲和哥哥每天吃什么,穿什么……我就再也插不上手了。对了,你们老家那边儿,女儿出门子都是什么习俗?” “啊,这个我也说不好,光记得热闹了,鞭炮放得劈啪响,小孩子到处乱钻,到处都是笑脸……新娘子上轿要哭嫁……” “都要哭么?” “都是这样儿的,不过也有例外的,奴婢送过表姐出嫁,那婆家离娘家可远着呢,得走两三天。她也没害怕,梳妆盘头的时候被我们打趣得一直憋笑,到出门的时候要哭,她可怎么也哭不出来,还是表嫂掐了她一把,她才干嚎了两声呢。” “红芙姐骗我的吧,哪有那样的。” “没有,这可是真事儿。” 小冬笑了一会儿,困意渐渐上来。红芙又说了一会儿话,不听小冬应声,转头一看,她已经睡着了。一只手搭在枕头旁边,一只压在胸口。 红芙将她的手小心的放回被子里,小冬咕哝了一声,脸颊在她手边蹭了蹭。 红芙觉得她这时候的神态动作都特别象梅花。 都说物肖主人,梅花那副懒洋洋爱撒娇的样子,和小冬倒是真象。 她蹑手蹑脚的下床,放了帐子,端着灯出来。 胡氏抬起头来:“睡啦?” “嗯,睡着了。胡妈妈也快去睡吧。” 胡氏失笑:“我也睡不着,索性起来坐一会儿,估摸着王府里今晚上好些人睡不踏实。” 红芙去倒了茶端来。 王爷和世子,今晚八成也睡不着吧? “郡主也没有姐妹,本来沈家二姑奶奶说是要提早来的,因为家里有事儿绊住了,也没有能来。要不然她倒能和郡主作个伴儿,说说笑笑的,郡主也就不心慌了。” “正是。对了,明天……”红芙小声说:“咱们王府又是宗室,又有宾客,那是热闹的很,不知新宅子那边怎么样?” 是担心秦烈在京中没根基,宾客不多,不够热闹吧。 “你不用担心这个。”胡氏笑微微地说:“姑爷交游广阔,再怎么也不会冷了场面。那几个丫头,明天我若顾不过来,你要看得紧一些,别让她们失了礼。” “不会的,都是胡妈妈您一手调?教出来的,事先又都叮咛过了。” “小心无大错。” “是,我留心着就最。” 小冬一夜里做了好几个梦,光怪陆离的,一时间觉得自己是出嫁,可身上穿的并非是大红嫁衣,而是一身雪白的婚纱,新郎开了车来迎娶,小冬努力想辨认出这人是谁,可是却看不清脸,只是心里觉得就是这个人了,将手交到那个人的手里头,心里说不出的坦然。 一时间好象自己已经做了妈妈了,一个肉乎乎的孩子张开手扑上来让她抱,小冬先是有些疑惑,自己是什么时候生的孩子?然后又恍然觉得,对,这的确是自己生的孩子。那孩子又白又胖,张着没牙的小嘴朝她咯咯笑。小冬心里又是新奇,又是疼宠,哄了一阵孩子,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男女呢,把襁褓解开要往里瞧。 还没等她瞧清楚,有人轻声唤:“郡主?郡主?” 小冬一睁眼醒了过来。 红芙轻声说:“该起了。宫里太后娘娘已经派人来了。” 天还没有亮,小冬接过红芙递的面巾擦了下脸,比刚才清醒了许多。 这一天比小冬预想中还要忙乱疲惫,光是化妆就耗了好长时间,小冬以前看过几个新娘子,还暗中笑话过人家的脸涂的那样白,跟刷墙似的,化好妆之后个人特征全不见了,一律是白白的脸红红的嘴,象是从流水线上头下的娃娃。现在终于轮到自己身上,好在她身份在这儿摆着,给她化妆的人即使不接胡氏递的红包,也是满口的吉利话,动作又轻又柔,绝不敢暗中使什么绊子。然后是梳头,小冬的头发黑而柔软,只是不够密。也不知那梳头的女官是怎么弄的,没见她填假发,就给小冬梳出了极规整的双凤髻来,发髻显得又圆润又丰满,视觉上好象头发一下子变浓密了似的,到底术业有专攻。 一通折腾下来,最后才穿上嫁衣,小冬已经坐得屁股发麻,张开手任别人将嫁衣一件件套在她身上。 沈芳也赶了过来,笑着跟小冬说几句吉祥话,又安慰叮嘱了几句。屋里头全是人,小冬只觉得眼花缭乱,各家的王妃,郡王妃,公候诰命夫人,三皇子妃和几位公主也来了。外面消息一条条传进来,说新郎已经到了府门口了,世子爷和一帮宗室兄弟正在考校新郎,过了一会儿又来了消息,说新郎倌儿进了第一道门,被世子爷他们又好一通刁难。几个比小冬年纪小的郡主和县主嘻嘻哈哈的拿了缠花棍出来,说回来新郎倌儿要敢不给她们封大大的红包,就要狠揍他一顿。其中一个嘻嘻笑着朝小冬喊了句:“姐姐不用担心,我们不会下手太重的,打不坏他。” 第七十章 成亲 第七十章成亲 她们手里那棍子都有二尺多长,酒杯口粗细,上头缠着红绸绢花,显然是有备而来。一众娘子军嘻嘻哈哈等着,玉芳阁院门外头果然传来叫门声。 里外一片闹哄哄的,小冬什么声音也不听不见,光听着笑声一波高过一波,外头还在吹吹打打的,各种声音乱纷纷混在一起。小冬刚欠起点身,就让沈芳按着坐了下来:“别,你就坐着你的吧,外头我去看着,打不坏你的姑爷。” 听着外面闹哄哄的,小冬也不知道秦烈到底挨揍没有。 沈芳从外头进来,脸上表情十分怪异,又是意外,又忍着笑。红芙问:“二姑奶奶都瞧着什么热闹了?” 沈芳倒了杯茶喝了,忍不住笑出来:“这个秦烈……” “您倒是说呀,别光顾笑了。” “刚才那个穿粉紫衣裳的……”她不是很熟,红芙补上一句:“是凝华郡主吧?” “啊,许是叫这个名儿,她拿着杆子朝秦烈背上就砸过去了。结果……” 红芙一急:“打坏了?哎呀姑奶奶,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沈芳笑不可抑,用帕子掩着嘴,一边笑一边说:“结果秦烈肩一扛腰一挺,那根杆子啪一声就折了……哎哟,剩下的大嫂子小姑娘全愣了,手里举着杆子也不知该不该跟着打了……” 小冬不知自己脸上这会儿是什么表情,反正粉打得厚,就算脸色古怪也遮得看不出来。 红芙的表情也和沈芳一样了,又是诧异,又要忍笑,一张脸儿憋得难受。 “到时辰了。” 沈芳朝一旁让开,惠郡王妃过来,将盖头替小冬蒙上。视野里顿时一片红艳艳的,小冬的视线下垂,看着自己的脚尖,有人替她将原来的绣鞋褪了,换上大红的绣鞋。 外面又闹腾了好一阵,渐渐静了下来。 小冬被扶着站起身来。头上珠冠沉重,她抓紧了身旁人的手裳,只觉得有些潮热,却不知道这汗究竟是她的还是旁人的。 踏出门的时候,小冬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这道门坎她无数次迈过,可是这一次却不同了。 鞭炮声响起来,震耳欲聋。有人喊着:“新娘子出来啦……” 小冬忽然觉得害怕。 她拜别了安王,听着安王温和的声音说着告诫安慰的话,只觉得眼眶忍不住地发热发酸。等出了门上轿时,小冬忍不住哭出声来。 轿子外头江女官嘱咐她:“郡主别哭花了妆。” 小冬抽出帕子拭泪,听到轿子外面赵吕的声音说:“妹妹,我送你。” 小冬应了一声:“嗯。” 轿子稳稳地抬了起来,小冬紧紧抓住手里的白玉如意。赵吕同几个宗室兄弟一起送到街口,隔着轿帘轻声又叮咛两句,便站住了,秦烈朝他抱一抱拳,赵吕深深看了他一眼,只能眼睁睁看着迎亲的人簇拥着轿子渐渐走远了。 小冬轻轻摩挲着手里的如意。周围一片陌生,可她知道秦烈就在前面的马上。 以后……他就是她最亲近的人了。 街上的人声喧嚣,有小孩子追着他们,笑着,说着,看着,秦烈吩咐人撒了喜糖喜钱,这一下不光小孩子,连大人都一边说着吉祥话儿一边忙着蹲下身去捡。小冬听着那些人喊着“天作之合”“早生贵子”,轿子摇摇颤颤的,脚沾不到实地,心也象是在飘着浮着,不知走了多久,轿子停了下来,稳稳的落了地。 鞭炮声又震天价响起来,轿帘被人掀开,有人将红绸带的一端递到小冬手里,扶着小冬下了轿进门。 小冬象个木偶一样被簇拥着朝里走,她只知道周围全是人,唢呐锣鼓吹吹打打,鞭炮声吵得她什么也听不见。进厅堂的时候跨火盆儿跨马鞍,旁边有人一迭声的喊:“看看看,是哪只脚?” 小冬吓得险些一脚踩空。迈过去时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只脚了。只听着旁边有人吆喝着:“是左脚是左脚……” 又有人打岔:“不对明明是右脚。” 到底是哪只? 小冬已经辨不出方向来了,只觉得到处都是一片红色,盖头是红的,嫁衣是红的,手里牵的绸带是红的—— 绸带那一端牵的就是秦烈了。 “一拜天地——” 小冬盈盈跪下去,跟着叩首。 从盖头的边缘处,她看见旁边人大红的衣摆,还有簇新的厚底官靴。这时候新郎穿的都象状元倌。 小冬心里渐渐踏实下来。 拜过天地,送入洞房,有人扶着小冬在榻边坐下。周围的人纷纷起哄,让新郎挑盖头,要看新娘子。 这就要……挑盖头了? 小冬觉得心跳一下子变快了。不等她反应过来,盖头忽然被撩起挑开。小冬只觉得头颈肩膀都微微一轻,四周各种吉祥话儿象是潮水一样向她涌来。 “新娘子可真漂亮,秦兄可是有福之人啊。” “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新娘子笑了吗?让我瞧瞧……” 眼睛看红色太久了,即使没了盖头遮挡,小冬一时间也看不清楚身周都有些什么人。 人们嘻嘻哈哈推着秦烈在她身旁也坐了下来,有人端过合卺酒来,将一对联心杯分别交给秦烈和小冬。小冬脸上滚烫,被酒意一冲,更觉得脸上要烧起来似的。旁边喜娘和丫鬟过来,将她和秦烈的衣摆拎起来兜着,有妇人端着匾箩过来撒帐,口里说着一串一串的吉利话儿,先一人撒的是红枣,桂圆,花生,栗子,后头又过来一个,抓着满把的稻、黍、稷、麦、豆,纷纷朝他们抛撒过来。旁边的人起哄叫好:“可得接好了,多接些,早生贵子啊,接得多生得多!”这些还罢了,接着撒过来的却有麦麸、谷糠还有糖粉和豆面儿,纷纷扬扬无孔不入,小冬好险没给呛着,急忙低下头眯起眼。 撒了这些东西日子会不会过得更红火甜蜜小冬是不知道,她只盼洒到这儿就行了,可别再拿些沙土粉灰的来洒,那可就真是吃不消了。 好在接下来洒的不是这种东西了,是缝在香囊布袋之中的一些代表驱邪除秽吉祥喜庆的东西。其中八成是有装金银锞子之类的,砸在肩膀上生疼。 这是贺喜啊还是谋杀啊? 小冬衣裳里兜了一兜东西,沉甸甸的收获颇丰。 最具份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有人抱着一个约摸岁半两岁的小孩儿过来,穿着红绫衣,扎着朝天辫儿,笑嘻嘻的露出没长几颗牙的小嘴儿。大人把那男童放在他们中间,那小孩儿撒欢儿地扑了秦烈又扑她,差点把小冬扑倒。还在喜床上滚啊滚,滚得那叫一个欢实。小冬简直目瞪口呆,好在滚过之后,有人来将那孩子抱开了。 “行啦行啦,都到前头入席去吧,都挤在洞房算怎么回事儿?出去出去,再不出去我拿鸡毛掸子来抽人了。” 那些人嘻嘻哈哈的,看够了热闹,心满意足的撤了。屋里一时间就只剩了秦烈和小冬。 小冬这才得空儿,抬头看了一眼秦烈。 秦烈也恰好转头看她。 两个人都怔了一下。小冬的妆容之喜庆浓艳就不用说了,连秦烈的脸上都被人扑了粉,头上戴着方翅纱帽,还簪着两朵碗口大的红绒花,他人一动,帽上的花颤巍巍的也动。小冬忍不住想笑,连忙把脸别过去,听见秦烈喊了她一声:“小冬。” “嗯。” “你累了吧?头上这珠冠重不重?” “重得很呢,压得脖子疼。” “这会儿没人来了,先取下来歇歇吧。你还要不要换衣裳?” “嗯……你帮我喊丫头进来吧。” “不用她们,我来伺候你。” 秦烈笑着站了起来,还扯着襟兜着那些东西:“这个该怎么着?” 抖在地下肯定不行的,可是抖在床上——还是算了吧,床上已经没有插脚的空儿了,再抖下去,今晚上还怎么睡啊。 他翻了翻,在桌上的匾里拎出只口袋来:“嘿,都准备下了。” 他先把自己兜的东西倒进袋里,又到小冬跟前来接。 他一到跟前,小冬就有些紧张,抖搂东西的时候也没敢多看他。 秦烈把口袋放下,回来帮她拆了发针,取下头上那沉甸甸的珠冠。这个一拿下去,小冬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左右活动一下脖子:“好沉的东西,这一下真轻松。” 秦烈仔细端详她,小冬以前梳的都是姑娘发式,现在却都盘了起来,刘海也梳了上去,一张小脸儿显得精致秀美,而且,好象一下子大了好几岁。 “衣裳也换了吧?” 他转过身来,小冬的手嗖一下按在襟口:“不,不用你帮我……你还是叫我的丫头进来吧。” 秦烈嘿嘿笑着退了一步:“好好,我去叫。” 红芙胡氏她们已经等在门外,秦烈一叫她们便走了进来,先向秦烈行礼,喊:“给姑爷、夫人道喜。” 秦烈顿时乐得不知东南西北了,姑爷这二子比什么公子啊少爷啊先生啊等等不知好听了多少倍,怎么听怎么顺耳。 这喜不是白道的,自然要打赏,秦烈掏红包掏得心甘情愿,出洞房的时候走路都象是飘的一般。 红芙取了衣裳来给小冬换了,胡氏轻声说:“郡主累了吧?渴不渴?饿不饿?” 她不说小冬还不觉得,这么一说,小冬的肚子顿时唱起空城记来。 ———————— 咽炎又犯啦,咳啊咳~~~~一点儿稍甜或是甜咸的都不能吃了…… 啊,求票票求票票~~ 第七十一章 洞房 第七十一章洞房 胡氏真是管家理事的一把好手儿,虽然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可是她出去没一会儿,就端了吃食回来。 “郡主先垫垫肚子,不够的话我再去要些。” “不用了,那些鱼肉荤膻的我现在也吃不下。”清淡的就很好。 小冬拿起筷子,却想到比有件事儿比吃东西还要迫切。 洗脸。 换了三盆水,小冬才算把脸洗干净了。擦干净水珠的时候,她真有种“皮肤在呼吸”的感觉。刚才端出去的两盆水,尤其是第一盆,简直浑得象面汤。小冬总算明白宫里淌出的那条河为什么叫胭脂河了,要是宫中的女人都把洗脸水倒进河里,那河底的红泥能淘澄出来胭脂可一点儿都不夸张。 她一直不喜欢浓妆粉饰,这还是两辈子加起来的头一回。 做新娘,都难免这一回吧?现代的那些新娘子,结婚时不也都化得面目全非么? “胡妈妈你们吃了么?” “我们刚才已经垫过肚子了,您快吃吧。” 小冬笑笑,埋头吃面。就是一碗简单的拌面,就着四样小菜,还有一碗汤,小冬被折腾得一身燥热,先喝了半碗汤,又吃了好些酱黄瓜丝儿,面条倒没吃多少。 “前头开席了?” “是啊。”胡氏说:“今天来了不少人呢,我还看见五驸马和六驸马了。” “啊?他们来了?” “六驸马和秦公子是有交情的,五驸马八成是顺带被拉来的。怎么说以后他们也算是连襟啊。” 这倒是。小冬和几位公主是堂姐妹,那秦烈和这几位驸马可不就成了连襟么? “这厨子的手艺真不错,做的和王府里的味道很象。” 胡氏笑了:“这就是那个刘婆子做的。” “咦?” “这边新宅子修缮完了也不过是间空宅,姑爷在京城又没有什么服侍的人,现在宅子里的人都是王爷世子安排的。” 小冬眨眨眼——呃,这下秦烈可真成了入赘了。 不过反正他也不在乎。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小冬现在才有功夫好好打量这间新房。帐子是她亲手绣的,红芙她们将床上的罩单揭起,顺便将上面那一兜撒帐留下的东西全收拾了起来,小冬刚才还在发愁这床上乱糟糟的要怎么睡觉,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收拾好了。 屋里的一切都让小冬觉得熟悉——都是按着她在玉芳阁的习惯布置来的,床放在哪里,衣箱在哪里,妆台在哪里,连窗子的朝向,还有屋里焚的香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让小冬一点都不感到陌生,好象并不是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而是还在王府里头生活一样。 小冬虽然看过房舍样图,可是屋里的布置她没有过多关注,只是关心过家俱的样式尺寸。 胡氏替小冬打散头发,重新梳了一个偏云髻,簪了一朵大红的绢花在她鬓边。镜子里映出小冬的脸庞,洗去了脂粉之后,她的肌肤带着红晕,眸光璨灿。胡氏在身后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包括了许多含意。 “您歇一会儿吧,姑爷只怕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 小冬点点头,她也的确累了。 靠着软榻,她迷迷糊糊的,听着前院隐隐传来的喧嚣。 安王府这会儿怎么样了呢?安王在做什么?赵吕呢?宾客想必都散了吧?玉芳阁也已经人去楼空。 她翻了个身,不知过了多久,小冬忽然觉得脸上暖暖的,痒痒的。她睁开眼,秦烈坐在她旁边,朝她微微一笑:“累坏了吧?饿不饿?” “我已经吃过了。” “吃的什么?” 小冬扳手指数给他听:“拌面,酱黄瓜,凉笋,火腿……” 秦烈笑着说:“那我白担心了,我还想跟你说这屋里有点心呢,让你先垫垫。”他打开一只抽屉,果然取出一只八格漆盒来,里面装着小冬喜欢的各色糕饼点心。 “你预备的?” “那是,饿着谁也不能饿着你啊。” 小冬一笑:“你吃了么?前面席散了?” “还没有,我先溜回来的。”秦烈说:“刚才先寻了点东西垫过肚子了,要不空腹哪能喝酒。还多亏了你前儿让人给我的解酒药呢,我敬酒前吃了一粒,果然有效。” “那是哥哥给的。” 赵吕虽然总是对秦烈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可是事情已成定局,以赵吕那种护短的性子,当然不能让自家妹婿被人灌得烂醉如泥。那解酒药是宫内的方子,据说很是有效。 他身上还穿着大红吉服,呼吸间带着一股酒气。并不很浓重,但是……小冬觉得也许是他们离得太近了,所以她才觉得秦烈身上这么热。 “你还出去吗?” “不去了,我刚才装醉被人送回来的,前头有人替我支应着。” “那把衣裳换换吧。”小冬指指他脚下的靴子:“我看你穿这个不大惯。” “嗯。” 小冬坐起身来,屋里就他们两个,没有旁人。 虽然没做过照料服侍人的活儿,但小冬也并不生疏,她从衣箱里找出一套便服来递给秦烈。秦烈已经把头上的纱帽取了下来,还松开了腰带。 小冬把衣裳朝他手里一塞:“给你。” 秦烈笑嘻嘻地把脸凑近:“你不帮我换吗?” “呸,自己去换。” 小冬脸通红,秦烈嘿嘿笑着捧着衣裳去洗浴更衣。小冬想起自己以前看的里头,新郎新娘洞房之夜也不换衣也不洗脸,直接就抱一抱滚床单——新娘顶着一脸的粉新郎一身的臭汗,都不觉得难受? 秦烈回来时完全是一副居家打扮,小冬还是头一次看见他披头散发光着脚的样子,他只穿着里衣,披着袍子就进来了。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膀上。 “头发也不擦干。”小冬拿了块布巾:“坐下。” 秦烈十分听话的坐了下来,小立替他细细的擦头发。 秦烈舒服地朝后一靠,感喟地说:“有媳妇真好啊,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呢。” 小冬噗一声笑出来:“这话说的,好象你以前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 “当然不是了。”秦烈一挥手:“在外头赶路的时候就不用说了,就算回了遂州,也难吃上口热饭。在京城就更不用说了,起先那几个小子争着要帮我洗衣服干杂活儿,可是一个两个哪是干这个的料啊,衣服洗破洗丢过好几件,东西也是丢三拉四——”秦烈握着小冬的手腕:“其实……这些都不要紧。就是,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觉得身边空,心里也空。现在好了……” 小冬轻轻挣脱他的手,换了块干布继续擦拭:“你就是觉得新鲜,过不了三天你就该觉得吵了。” “不会。”秦烈笑嘻嘻的样子象是偷吃了蜜的猫:“我想你吵我一辈子。” 小冬脸上发热,岔开话问:“梅花呢?” 前一天梅花就被先送来了。 “刚才在门外还见着它呢,吃得肚尖溜圆的,今天宴席丰盛,倒让它饱了口福了。” 头发擦得半干,温热微潮的发丝透出一股皂角的清香。小冬拿木梳替他缓缓将头发梳顺。秦烈的头发又黑又硬,发梢还带着微卷。小冬视线朝下移,秦烈的眉毛浓而挺,鼻子高高的,睫毛又黑又长。 “什么时候了?” “已经二更了。” 小冬看看那张大床——挂着大红锦帐,垂着并蒂莲幔子和吉祥如意结穗。 “早些睡吧。” 小冬手顿了一下,低声说:“好。” 忽然间腰身一紧,秦烈回手将她抱了起来。小冬差点儿放声大叫,急忙掩住了嘴。一双眼乌溜溜圆滚滚的瞪着秦烈瞧。 秦烈笑着说:“换我来服侍你了。” 他将小冬抱到床前才放下,蹲下身去,小冬的脚朝后一缩。 “别怕。” 秦烈动作轻柔,替她将鞋子褪去。 小冬的脚生得小巧,裹着白绫袜子,看起来就象剥了壳的小菱角。秦烈解开袜上的织带,将她的袜子也褪了下来。 小冬脸象火烧。 洞房……洞房是什么意思她当然知道。没吃过猪肉,可猪走那是早见识过的。 但见识归见识…… 有的事就算纸上谈兵来过一百回,可是到了关键时候,一点儿用也不顶。 秦烈缓缓起身,坐在小冬身旁,伸手将她鬓边戴那那朵绒花小心摘了下来。拔去簪子之后,小冬的头发滑得象水一样披了下来。 他那副认真而温柔的神情,让小冬的羞窘不安莫名的都消散开去。可等秦烈的手伸过来要替她解衣带,小冬终于忍不住了,将脸一侧:“我自己来。” “不,让我来。” 秦烈出乎意料的在这件事情上并不退让,小冬好象没见过他为什么事情坚持过。 衣结是刚才红芙替她系好的,和平时的系法不同,现在这个结叫如意结——据说还有个别名叫合欢结。 合欢? 小冬的脸红得象火烧,低着头咬着唇。 外衫脱去后,小冬身上就只剩下白绫里衣了。红烛的光晕映在衣裳上头,那衣裳看起来不是白色的,而是一种淡淡的暖暖的浅绯色。 —————————————— 那个啥,捂脸跑,下章那个啥啥……但是现在是HX期嘛。大家懂得……所以……关灯,放帐子~~ 第七十二章 结发 第七十二章结发 “那个……” “嗯?” 小冬指了一下:“蜡烛。” 秦烈回头看了一眼:“那是喜烛,不能吹灭的。” 可是…… 屋里这么亮堂,让人窘得不知该看哪里。 秦烈再伸过手来,小冬一缩腿,躲向床里。 秦烈一笑,伸长手臂按住了她的肩膀。小冬回头看了一眼,感觉自己和秦烈这会儿简直象是童话故事里的大灰狼和小白兔一般。 她刚才瞌睡的时候,屋里焚的香可能换过了,闻起来有股甜甜的香,就象某种果子,熟得恰到好处,饱满而晶莹的果肉里透出来的香气。 一对新人,新郎倌儿和新娘子,在洞房之夜,会做什么? 嗯嗯,十个人里九个的想法都染着桃红色吧? 其实桃红色是有…… 小冬和秦烈一人端着一盏纱灯,正在床上东摸西索。刚才明明看着红芙她们把床收拾干净了,可是往后一躺,小冬立马儿被硌得哎哟一声。 秦烈变身大野狼的过程被硬生生打断:“怎么了?” “这儿还有。” 她手往身下摸摸,摸出一颗花生来。 秦烈接过来看了看,花生染得红红的,小冬这么朝后一仰,正好被花生壳子棱角硌着。 “再找找。” 秦烈端了灯过来,满床的摸。这不光床上有漏的,被角也缝了许多进去。小冬挑起被边儿的线往里摸,一摸一个准。 摸着摸着她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我觉得咱们俩跟两只老鼠似的……” 可不是么,过冬的老鼠大概也是这么东一颗西一颗的藏粮食。 秦烈停下来,坐着笑完,再弓起腰继续摸:“你摸摸枕头里头,没准也有东西。” 小冬照他说的去枕头里摸,枕头里倒是没有粮食,可是摸出一把八个小金锞子来。 好么,这下又有钱又有粮,过日子真不用愁了。小冬还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缝进去的。 不知道旁人新婚夜是怎么过的,两个人足足干了大半个时辰,小冬累得头晕眼花,往枕头上一歪,长长的松了口气:“这也太实在了,装几个意思意思就行了呗,怎么缝进这么多去。” “心疼咱们呗。”秦烈把纱灯放在床头,转过身将帐子放了下来。 刚才的那种不自在又来了。 帐子一放下来,这张床似乎就与外界隔绝了,自成一个小小的独立的世界,暖被香衾,两个枕头并挨着,上头绣着鲜亮的鸳鸯戏水,一左一右,亲亲热热的挨在一起,雄的歪过头来,用喙替雌的梳理尾巴上的羽毛。 “小冬……” 小冬往后缩了缩,指指床头的灯。秦烈笑着看她一眼,探起身,揭开灯罩,轻轻把烛火吹熄。 帐子里头一团昏暗,屋里头却还燃着龙凤喜烛,烛光从外面透进来,小冬能朦朦胧胧瞧见秦烈的轮廓。他的半边脸庞有一层柔和的晕光,小冬眨了下眼。 原来秦烈……这般俊美。 以前都不觉得。 他的手慢慢伸过来,指尖滑过小冬的额头,穿过她的发丝,轻轻捧起她的脸庞。 小冬觉得他的手在微微发抖,掌心特别的热,几乎要将她的肌肤灼伤。 他的唇比掌心还要热。 小冬的手搂住他的脖子,秦烈的头发半干,带着一股潮意。 脱去里衣,小冬穿的是一件素绫的肚兜,包裹住少女玲珑的身段儿。长长的秀发散在枕头上,柔软丰盈如山间的雾霭。 秦烈的唇是热的,呼吸是热的,还有一点淡淡的酒气,喷在肌肤上,小冬敏感之极,轻轻发抖,肌肤上起了一粒粒的小疙瘩,脚趾轻轻蜷了起来。 脸特别热,身体也热。 她轻轻阖上眼,有一种失重的感觉。 天旋地转,身体象是被一股旋涡拖住了。帐顶的花纹和结带动荡着,象是风吹过的水面。 “小冬?” 秦烈反复轻唤她的名字,小冬睁开眼,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充盈在她眼中,看出去的一切越发模糊。 她眨了下眼,泪从眼角滑下,没下鬓角的发丛。 被泪洗过的视野象雨后的天空一样显得格外清晰,眼前的这个人也就看得格外的清楚鲜明。他的眉毛特别浓,鼻梁挺挺的,象一道山梁。 “秦烈?” 他的唇落下来,堵住了小冬即将出口的破碎的痛楚的呻吟声。 一切都和从前不再一样了。 小冬不知道为什么,泪流得又急又凶。 其实……也不是那样疼,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他抬起头来,小冬的手胡乱的摸索,他的眉毛硬而密,扎着她的手心痒痒的。 外面红烛无人照看,烛芯结了花,啪一声爆了开来,烛焰陡然一高,又缩了回去。 小冬的手不知道抓住了什么,只是本能地抓紧。 后来她就再也注意不到身外的一切。那些声音,影像,感觉……象是被水冲去的沙,一层层消蚀褪去。 整个世界里好象,只剩下她和秦烈两个人。 床帐轻轻颤动,帐穗结带象摇摇浮浮如水面上的波纹,终于渐渐静止沉淀下来。 窗外头月明星稀,庭院里的花朵羞涩地闭合着,枝叶微微垂下。廊下系的红绸结象是落在那里的蝴蝶,收起了翅膀静静休憩。 新房的窗子忽然开了一扇。 小冬拥着被子,朝窗子外头看。她的脸红得象三月里的桃花,有一缕头发粘在腮边,秦烈轻轻将那缕头发挑开。 刚才他抱她去后头,小冬不肯让他照料服侍她洗浴,硬是把他赶出来,也不喊丫鬟进来—— 是害羞吧? 秦烈只好守在门外头,听着里面淅沥的水声,不知为什么,就一直在笑,笑得脸颊都酸了。 小冬静静的看着他,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显得格外晶莹。秦烈的眼里带着温存的笑意,替她将被子又掖了掖。 “看什么呢?” “看月亮。” 已经四更天了,小冬又累又倦,秦烈收拾停当重新躺回来,小冬很自然地枕着他一手胳膊。 “快睡吧。” “嗯……” 小冬很快睡着了,秦烈却睡不着。 肩膀上微微刺痛,他转头看,细细的几条血痕。 小冬刚才抓着他的肩膀,那样用力,可刚才他一点儿也没觉得疼。 幸福太充盈了,让人难以置信。 他看着身旁沉睡的小妻子——她是真小啊。两腮晕红未褪,有一种说不出的娇艳,额头还有薄薄的一层汗意。眉间鼻翼还有细细的绒毛,大概绞脸的妇人对她手下留情了。 可是显得很稚弱可爱。 秦烈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心里就说不出的喜欢。 背井离乡来到京城,他心里不是不惶恐的。他说得一口东泉的土话,和京城人的口音完全不一样。 刚一来的时候他甚至不敢开口。旁人说话的声调语气他认真记下来,在心里一遍遍的重复—— 京城的一切都那么新奇,与遂州全然不同。京城的房子多是砖石建的,不象遂州,都是木屋竹屋。京城的街道平坦而宽阔,京城的人穿着鲜亮华丽。 他记得他给安王行礼的时候,心里的忐忑。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个小女孩儿,脚沾不着地,悬在那里一晃一晃的。小小的脚尖从裙子底下露出来,鞋头绣着金鱼,鱼眼睛亮晶晶的,是珍珠做的。 那鞋尖象是一直留在他的眼前一样,总是忘不了。 那时候他可没有想过,她有一天会成为他的妻子,他的爱人,他的家人。 哪怕是在最荒唐最大胆的梦里,也不曾梦到过。 是从时候开始改变了想法呢? 应该……就是从那次她生病的时候吧? 他想她一个人在屋里不得出来,一定闷得很。 他想去看她。 可是带些什么去好呢? 那些小玩意儿,好吃的,她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 最后他带去的是只小鸡。 毛绒绒的,嫩黄可爱。 他想她也许会喜欢的。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子照进屋里来,斑驳的光影落在锦被上,那只小鸡在被面上跌跌撞撞的试探着向前走。 她专心的看着小鸡,唇边露出小小的酒涡。 他专心的看着她。 那一刻他觉得那样平静,又那样快活。 那一刻若是能留存下来,一直,一直下去,天长地久。若是能那样,他愿意拿自己的一切去换。 可是带些什么去好呢? 那些小玩意儿,好吃的,她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 最后他带去的是只小鸡。 毛绒绒的,嫩黄可爱。 他想她也许会喜欢的。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子照进屋里来,斑驳的光影落在锦被上,那只小鸡在被面上跌跌撞撞的试探着向前走。 她专心的看着小鸡,唇边露出小小的酒涡。 他专心的看着她。 那一刻他觉得那样平静,又那样快活。 那一刻若是能留存下来,一直,一直下去,天长地久。若是能那样,他愿意拿自己的一切去换。 可是带些什么去好呢? 那些小玩意儿,好吃的,她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 最后他带去的是只小鸡。 毛绒绒的,嫩黄可爱。 他想她也许会喜欢的。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子照进屋里来,斑驳的光影落在锦被上,那只小鸡在被面上跌跌撞撞的试探着向前走。 她专心的看着小鸡,唇边露出小小的酒涡。 他专心的看着她。 那一刻他觉得那样平静,又那样快活。 那一刻若是能留存下来,一直,一直下去,天长地久。若是能那样,他愿意拿自己的一切去换。 第七十三章 客人 第七十三章客人 三朝回门,赵吕先打量小冬。看起来脸儿红扑扑的,笑意是打从心底里透出来的。穿着打扮已经改了妇人装束,梳着桃心髻,容光焕发,一看即知日子是很舒心如意的。 赵吕稍稍放下心事,还借了空拉着小冬问:“他对你好不好?敢不敢欺负你?他的钱交不交给你管?”被小冬塞了一堆好好好,犹自一腔热诚不改,又揪着秦烈的领子横挑眉毛竖挑眼的,鸡蛋里面也要找出几根骨头来,反正就是想揍他,找不找得到理由都想揍。安王只笑着看却不拦着,到底两个人拉扯着到后头练武场去了。 他们一出去,小冬就腻到安王身边来,递茶揉肩膀,小声问:“父亲想不想我?” 安王满眼笑意:“不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想你做什么?” 小冬嘴一扁:“我可想父亲和哥哥了。前天早上起了来一时间恍惚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去……” 安王点头说:“你婆婆正好生了病,所以来不得京城。她那个人我知道,是个直脾气,同她相处只要有话直说,她很好相处。你们亲事定下来之后她给我来了信,说是马上想赶来京城,结果有事绊住了。后来又病了,所以没能过来。” “嗯,我知道。” 对于这个未曾谋面的婆婆,小冬是十分敬佩的。这女人的前半辈子可以拍成一部波澜起伏的电视剧来播放。她走南闯北,没人帮没人靠,自己养大儿子。她和小冬所认识的这个时代的女人都不同。这些人都是要依附男人生活的,不是娘家,就是夫家。 可是她娘家夫家都没有,带着个孩子,在这个对女人格外严苛的世道儿,她活得分外艰难。可即使这样,她依旧支撑下来了。 “家里的事情,你们怎么分派的?” “他倒是说要把钱啊账啊都给我,家里的事情也随我分派。”小冬扳着手指,笑盈盈地说:“四海聚宝的那些我做不来,家里的小账还是能看懂的。” 这三天的日子和她过去那么些年过得都不一样。 她在规规矩矩的管教下长大,她也觉得自己习惯,喜欢这样的生活。可是秦烈让她看到了另一种生活。秦烈的厨艺居然比她还好,袖子一撸就忙活开了。虽然安王与赵吕一个是好父亲,一个是好哥哥,可是这二位“君子远疱厨”,起码小冬可从没见过安王手里拿菜刀,或是赵吕手里拿着锅铲。偏偏秦烈就拿着,还冲她笑得一脸阳光灿烂:“你过去,别让油烟呛着。我给你做遂州菜尝尝。” 遂州菜口味偏辣,秦烈已经少放辣子,小冬还是满脸通红,眼中蓄泪,辣得不停吸气。秦烈哈哈大笑,倒了凉茶端给她,看她捧着杯子象灌蟋蟀一样一仰而尽。幸好有一道菜是甜的,不知道是一种什么菜,取菜心,洗净用开水淖过,然后用甜甜的酱汁儿浇在上面,吃起来脆生生甜丝丝的,小冬一个人就吃了半盘子。 那些辣菜,也不是不好吃——但是小冬觉得她需要很长时间去适应。也许辣啊辣啊,就习惯了。 ——可惜她想错了。 此后很多年里,小冬仍然习惯不来。每次吃辣,都象涕泪齐下舌头嘴唇象被火烧似的。 小冬认真的收拾了屋子,接到信说她那位未曾谋面的婆婆大概五月中就到京城。 可是没想到这位婆婆还没来,先来了不速之客。 “你说来的人叫什么?” “说是姑爷的哥哥。” 秦烈不在家,小冬疑惑不解,他哪儿跑出来的哥哥? “姓什么?” “说姓林。” 林家? 可是秦烈和林家不是从来没有往来么?而且,好象还有些仇怨? 那林家的人找上门来做什么? 小冬犹豫了一下:“让他把名贴留下,说姑爷不在家,家中不方便待客。等姑爷回来再做决断。” 这本来是很正常的处理方法,以前安王府都是这样做,对于那些意图不明想拜会安王的人,一律留下名贴,礼物和人不能进门。 可是等红芙回来,一脸惊诧和掩不住的恼怒:“郡主,那人在府门前赖着不走,说姑爷背祖忘宗什么的,净是些不能入耳的混话。” 还有这样的? “门上怎么处置了?” “嗯……”红芙犹豫了下:“门上的人吓唬了他几句……实在不行,让人把他赶走?” “让他进来吧。”小冬揉揉额角,放下手里的书:“派人去告诉姑爷一声。” 秦烈回来得很快,他进了门没来及换衣裳,就去见那个不速之客去了。红芙派了小厮打听前院儿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给小冬听:“姑爷脸色不太好看,那人好象也不认识姑爷。”红芙猜测着:“是不是远房的亲戚,想打秋风?要真是姑爷的哥哥,怎么会不认识呢?” 这里头的事儿复杂着呢。 秦烈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小冬迎上去,他的脸色的确不好,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惫。 他朝小冬笑了笑:“别担心,没事儿的。” “这人是?” 秦烈脱下外袍,接过手巾擦了把脸:“是我父亲堂兄的儿子。” 小冬不想在这时候寻根问底,尽管她实在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但是秦烈这时候,应该更需要安静。 林家的人突然出现,应该也出乎秦烈的意料。 小冬有预感,这家人带来的只会是麻烦。 她让人端茶上来:“下午还去么?我让人摆饭吧?” “嗯,好。” 受安王的影响,小冬的口味也清淡,本以为秦烈今天中午不回来,中午也吃得简单,凉拌干丝,清汤燕菜,还有一道粉蒸鸡脯。两人坐下来,小冬把筷子递给他。 秦烈的神情慢慢平静下来,不过小冬注意到他吃的比平时还是要少。 “林家这些年大不如前了。”秦烈主动提起来:“我和他们素无往来,只是来往的人总会提起。挥霍无度,又连惹了几桩官司,家境就败落下来,除了祖宅,其他的田地铺子差不多都没了。今天来的这个,是听说我捐了官,娶了郡主,所以才找上门来的。他是觉得我肯定爱惜面子和名声,一准儿不能亏待他。” 还真是想打秋风啊。 常言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果然不假。 秦烈低调赚钱的时候姓林的倒没找上来,但是现在娶了她,出了名儿,就树大招风了。 不过打秋风还这么恶形恶状活象别人欠了他似的,一个不顺就想撒泼耍赖——实在很极品。 “那,他想要什么?” 若是想要些钱财什么的……但是小冬就怕没那么简单。再说,就算只是给他点钱,给了这一次,肯定还有下一次吧? “不用管他,我又不姓林。” “他走了?” “嗯。” 刚才撒泼都不肯走的,秦烈怎么把他请走的?客客气气的肯定请不走这样的恶客。 小冬十分好奇,但秦烈又不说,红芙也没打听到。 胡氏也为这事儿纳闷:“不是说,姑爷没什么亲族了么?而且,这姓林的人……” 小冬简单的解释了一下:“秦烈是随母姓的。林家当年在他父亲死了之后就将他和他**扫地出门了,据说还结下了怨,多年来素不来往。” 胡氏想了想,安慰小冬:“不要担心这事儿,姑爷肯定能处置妥当。对了,东边那院儿里都收拾妥当了,我陪你过去看看,还缺不缺什么东西?” “嗯,好。” 小冬隐约有种感觉。这事儿,肯定不会到这儿打住。 应该只是一个开始。 往后几日都很平静,小冬慢慢将心事放下来。 然后,她那位闻名已久的婆婆,终于到了京城。 小冬只知道是这几天,但是确切的日期没定下来。让人轮番去路上迎候,还没有消息传来,忽然间婆婆就到了门口了。 听到禀报时小冬都愣了:“真的?没弄错?” 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她急着让人拿衣裳来换,又照镜子看妆容头发妥不妥当,简直六神无主:“人呢?迎进来了吗?姑爷人呢?怎么没有点儿消息……” 明明派了人去迎的,可是迎人的还没信儿,正主却说来就来了。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小冬对着满眼的衣裳,不知该穿哪一件才好。 真是的,这件好象太华丽了,穿这个见婆婆会不会让人觉得她有以势压人的嫌疑?这件倒是素淡些,可穿上会不会显得人没精神? 一时间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全跑进脑子里。 她出嫁前六公主曾经指桑骂槐旁敲侧击的说些什么“根基浅薄”“听说寡母独子,婆婆十分难伺候”等等之类的。四公主却也说,她是郡主,她婆婆不过是个普通民妇,怕她怎地?她最好识相,不然的话以小冬的身份也不用看她脸色不倒给她脸色看让她服侍就算便宜了她等等诸如此类。 不管是六公主的恐吓还是四公主的馊招儿,都不是什么正路子。 秦烈对家庭和亲情的渴望有多强烈,旁人不知道,小冬却知道。 在他们彼此恋慕对方之前,就已经象亲人一样相处了许久了。 她若是和婆婆处不好,秦烈一定非常失望难过。 “没什么难的!”她对着镜子给自己打气。 寡妇未必个个难处,圣慈太后不也是寡妇么? 再说安王和秦烈都保证过,这位婆婆是直脾气好相处的人。 —————————————— 买了甘草胖大海什么的煮水喝……咳嗽得太凶了…… 咽炎好讨厌,扭动…… 求票票安慰 第七十四章 婆婆 第七十四章婆婆 下人已经将秦烈的母亲迎了进来,小冬进了正屋的门,没敢多看,直接先行礼,还没跪下去呢,就被硬生生拽住了。 这位婆婆的手劲儿好大,赶得上男人。 小冬抬起头来,先看到一双凤眼。眉毛浓丽,睫毛长而密,皮肤细白如美玉,头发漆黑浓密有如质地上好的丝缎,看得小冬张口结舌—— 秦烈说过他娘是美女,可是……小冬一来觉得那是他的主观看法,哪个儿子不觉得自己眼中的母亲最美?况且,他娘纵然年轻时候美过,可怎么说是年华已逝青春不再了,儿子都老大了,娶了亲成了家的,当娘的还能美到哪儿去?顶多能称得上风韵犹存四个字。 没想到这位婆婆秦氏还真是个货真价真实的美女,大美女! 婆婆这么年轻貌美,让做儿媳妇的压力很大呀! “给母亲请安。”小冬的声音有点小,仔细听,还有点抖。 不是她没见过世面,见着婆婆如此紧张。而是这位婆婆,实在……实在不太象一位婆婆的样子啊。小冬本来预计迎来的是一位脸上长皱纹的走路要人搀扶的老婆婆,没想到这位婆婆与预期值差距太大,一点都不老。 “不用多礼了,我又不是汉人,不象你们中原人那么多讲究,非得让儿媳妇给我跪下不可。” 这话说的,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啊? “干娘,你吓着她了。” 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小冬转过头来,站在旁边的那个穿黄衫的女子朝她微微一笑:“小冬妹妹。” “锦凤姐?” 小冬几乎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姚锦凤走了过来把她拦腰抱住:“小丫头,咱们现在可是一家人啦。你这些年也不给我写信,小没良心的。” 小冬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也没写信给我呀。” 姚锦凤瞪起眼,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好吧,算你有理。” 什么叫算她有理?本来就有理好吧? 先前那几年她都不知道姚锦凤在什么地方,怎么写信?后来虽然知道了……可是又不知该写什么才好。 小冬今天可算又惊又喜。 惊的是年轻貌美的婆婆,喜的是久别重逢的姚锦凤。 “好了,都坐下来说话吧。” 小冬忙脱姚锦凤的手,恭敬有礼地说:“母亲请坐。”又亲手端了茶来。 红芙也是惊诧不已,这位是姑爷的亲娘?看着简直……说是姑爷的姐姐还差不多。若是凑近细看,眼角还是有细细的纹路的,那是岁月留下的风霜印记。可是隔着几步便看不出来,着实是位美人。 有姚锦凤在,小冬想给婆婆留下一个端庄稳重的印象都不容易。她刚开口说:“我们遣了人去迎接,许是和母亲错过了……” “我们在昌州就改走陆路了,干娘性子急,说想早点儿看看儿媳妇是什么样儿的,哪还耐得住慢腾腾的坐船,可是谁想到半道上车换了,马也病了,这么一耽搁,反而没有坐船快。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对,欲速则不达。” 怪不得错过了。 小冬预备了一肚子的客气话想和婆婆说,可一来没想到这位婆婆的确不是爱说客气话的,二来也没想到姚锦凤跟着同来了。 “母亲和锦凤姐一路劳顿,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房子,母亲先歇息,等秦烈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说话间秦烈已经回来了。 一见着他,小冬心里顿时有底了。 “娘,锦凤。”秦烈解开斗篷大步进屋:“怎么派出去的人没迎着你们?我还担心路上别出了什么事呢。”他挽起小冬的手:“这就是小冬,我娶的媳妇儿。” “我们已经见过啦。”秦氏说:“你媳妇儿还小,你可不能欺负她。” 婆婆头一句话就是给小冬撑腰,倒真让小冬松了口气。 秦氏的确和中原女子大不相同,起码小冬没见过这么直爽的女子。 丫鬟摆下垫子,秦烈和小冬要给秦氏敬茶,她笑着说:“还闹这些虚礼做什么?” 姚锦凤扶她在中间坐下:“干娘,这叫入乡随俗。要是他们来遂州,肯定按咱们的规矩办。可这会儿是在京城,就按人家京城的规矩办啊。这京城的规矩,亲媳妇就得给婆婆敬茶的。” “这我知道,可是又没旁人,还拜来拜去的……” 秦烈笑着说:“娘不会是没给你儿媳妇备见面礼,才拼了命的推托客气吧?” 果然知母莫若子,他这么一说,秦氏眉梢一挑,还真就坐下了:“不就是茶么,那就敬吧。” 小冬接过茶来递给秦氏,恭敬地说:“娘请用茶。” 她听秦烈都喊娘,自己也就跟着这么喊了。 小冬本来就生得乖巧可爱,这声娘喊得又甜又软,秦氏眉开眼笑,笑着说:“好好。”接过茶去一仰头全喝光了,从怀里摸出个绢包:“来,这个给你。” 小冬接了过来,那是一对赤金镶宝石的镯子,灿烂华美,一看即知十分珍贵。 秦烈也伸出手去:“娘,我的呢?” “你的什么?” “咦?不带这样偏心的。媳妇一进门,这儿子立马就不亲了么?怎么光有她的礼,没有我的?” 秦氏在他手上重重打了一下:“去去,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作怪。只有你媳妇儿的,没你的份儿。” 秦烈甩着手雪雪呼痛,一脸搞怪状,秦氏呵呵笑着,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儿媳妇,表情是十足的温柔满意。 小冬觉得这位美人婆婆,这么看起来是挺好相处的。 不过,看人不能只看一面。第一印象美好不顶用,要天长日久的处下来才知道。 秦烈问姚锦凤:“你怎么也一同来了?李大哥呢?” “他有事儿绊住了,我陪干娘先来的,他随后也来。你和小冬妹妹成亲这么一桩喜事儿,我怎么能不来?可惜没赶上你们成亲的好日子,不过现在来也不算晚。” 秦烈嘴唇一动,似乎还想问什么,却又忍住了没问。 小冬这才注意到姚锦凤已经挽起了头发,作妇人妆扮,看起来艳光四射,想是日子过得一定很是和美顺心。 当年的旧事早已经无人提起,三皇子和她都已经各自婚嫁,她再回京城应该没妨碍——皇后当年不依不饶的要杀她,可是过了几年,三皇子娶了吴氏,皇后孙子也抱上了,事过境迁,应该不会再找麻烦。 中午宴席丰盛,厨房得了吩咐,自然使出浑身解数把看家本领都拿了出来,哪怕是一道清汤豆腐,也做得如白玉堆花,真是色香味意形的完美结合。姚锦凤笑着说:“我都惦记好久了,有好些回还梦见京城这些好吃的呢,小冬妹妹,那个绿豆饼什么的还有吧?” 小冬还没说话,被秦烈截了过去:“什么小冬妹妹?叫嫂子。” 姚锦凤顿时瞠目结舌:“我……叫她?” “可不是么。”这回连秦氏都站在秦烈这边儿:“你比烈儿小,是他妹子,那他媳妇儿当然是你嫂子了。你怎么能管自己嫂子喊妹妹?” 小冬也愣了。 这……锦凤姐要变锦凤妹了? 呃,别说姚锦凤不习惯,她也不习惯啊。 姚锦凤一拍脑门,居然立刻就改了口:“小冬嫂子。” “嫂子就嫂子,怎么还小冬嫂子。” 小冬忙说:“不要紧,这么叫就行。” “那你怎么称呼我呢?” 小冬深吸了口气,艰难的回了她一声:“锦凤妹妹。” 锦凤脆脆地答应了一声,和秦氏刚才一样把手伸了出来:“那当嫂子的,得给妹妹见面礼吧?” 呃…… 真是六月债还得快。 这么说来还真得给。 一顿饭吃得也算是……嗯,融融洽洽。 最起码,比小冬想象中气氛要好得多。 传说中难伺候的寡母婆婆并不刁钻刻毒,而意外多出来的小姑子却是她自幼相处过的姚锦凤。 小冬把系带松开,秦烈从后面搂住她:“今天是不是吓了一跳?” “是啊。”小冬靠在他怀里:“下人一说婆婆她们来了,我都不知道手脚该往哪儿放了。没想到……” 婆婆一点儿不象她心中想象的那样。 小冬说了自己要行礼秦氏不让,秦烈在她鬓边亲了下:“娘不喜欢这些规矩——当年林家的老太太用规矩二字把她折腾得不轻。你只管放心,娘绝不会让你吃那样的苦受那样的罪。” 原来事出有因。 小冬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秦烈的手背上画圈圈:“锦凤姐……咳,锦凤妹妹也一起来了,真让人想不到。” “是啊,我也意外。”秦烈被她的手指划得痒痒的,不光手背痒,似乎那感觉通过手背,手臂,一直传到胸口:“李大哥对她可是着紧,怎么会放她陪娘一起来的?回来我得差人去问一声。” “嗯……我想,最好也问问父亲,她回来要不要紧,会不会还有什么危险。” “应该是不至于。”秦烈的唇在小冬的脖颈上厮磨,把她的领子都给弄松了:“不过最好……唔,还是不要让她出门得好。她当年在京城待过,认识她的人不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免节外生枝……” “唔……” 小冬被他扶住肩膀扳转过来,一句话没来及说嘴唇就被结结实实堵住了。 —————————— 昨晚咳了半宿,今天中午想补一觉,也咳得睡不着…… 坐着已经很难受了,一躺下咳得更凶。 第七十五章 闲话 第七十五章闲话 第二天小冬起身时简直万分痛苦。秦烈昨天晚上也实在太…… 秦烈还睡得沉沉的没有醒,小冬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揪着他的鼻子扭了两下,秦烈一抬手,小冬倒吓了一跳,急忙缩回手来,结果秦烈没有醒,蹭了两下枕头又睡着了。 小冬不甘心,小声嘟囔一声:“色狼!” 她换了件高腰襦裙,先去了厨房。红芙拿了一条白底粉花的围裙来替她系上。 未来婆婆无辣不欢,小冬却是尝之落泪,所谓众口难调就难在这里。一家人吃饭尚且如此,旁人就更别说了。 忙活一通,端上来齐齐整整的清粥小菜,包子酥饼蒸糕加烧麦,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姚锦凤十分诧异,过来扭了扭小冬的脸:“小冬妹……”多亏她硬把妹字咽下去,改说:“小冬嫂子,真是看不出来,你几时学会的这等好手芑?” 小冬朝一边躲:“别动手动脚的。也不全是我做的。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喜欢吃那腐皮菜卷儿,不知道我做的合不合你口味。” 姚锦凤笑着,凑近她小声说:“合不合我的口味不要紧,合干娘的口味才行啊。” 小冬脸微微发红:“那你们在遂州,平时早上都吃什么?” “那可没这么丰盛,有时候一张烙饼一碗汤就打发了,忙起来顾不上吃的时候也有的。你只管放心吧,干娘不是个挑剔计较的人,准保会夸你的。” 果然秦氏也说小冬能干,差不多每样都尝了一口,加起来吃得可不算少。小冬难得见着这么大饭量的女子——其他人吃的简直就是猫食。宫里头有些为了想苗条的嫔妃,那吃的还没有猫食多呢,简直是鸟食。姚锦凤饭量也不错,粥喝了两碗,自己就把那腐皮菜卷儿吃了半盘子。另外半盘被秦烈给扫空了,不知是不是昨晚做了剧烈运动消耗了过多体力,吃的比平时还要多。小冬替他盛了两次粥,姚锦凤干脆把盛粥的盆子端到秦烈跟前:“你爱喝多少自己喝吧。” 吃饭的人捧场,做饭的人只有高兴的。秦氏夸赞小冬,秦烈也跟着面上增光,嘿嘿直笑。 “娘,妹子,你们赶了那么多天的路,好生歇着,我先到铺子里去看看,若没事我就早些回来。” “去吧。” 姚锦凤冲他摆手:“行了行了你自管去吧,我们又不是为着瞧你这张脸才来的,有小冬嫂子陪着你,你爱干嘛去干嘛去。” 秦烈朝她挥了挥拳头,做了副凶相,又朝小冬笑了笑才走。 看来这些年他们处得极好,真如一家人亲兄妹一般。小冬一直挂念姚锦凤,现在亲眼见她过得的确很好,也很替她高兴。 秦氏笑着说她:“看着娇滴滴的,没想到手艺还这么好,比我可强多了,锦凤这上头也不行。早年我做姑娘的时候性子野,锅铲菜刀碰都没碰过一下。嫁了人之后也没干过这些,到现在除了焖锅饭煮锅粥的,旁的都不会,就是那饭还经常焖糊了。锦凤也是,炒个鸡蛋,不是咸得要死,就是糊了一半,要么就总吃出鸡蛋壳儿来。” 被揭了短,姚锦凤也不恼,笑嘻嘻地说:“以后咱们可有口福了。” 小冬本以为秦烈自己做得一手好饭菜,又开了美味居这么有名气的店,该与秦氏的言传身教有关系呢。没想到这位婆婆只能算是门外汉。呃……难道秦烈的好厨艺其实就是这么被逼出来的? 嗯,大有可能!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别人指望不上,可不得自己努力么。 小冬觉得又是骄傲,又是心疼。秦烈童年、少年都经历坎坷,吃了不少的苦头。 “我陪娘在宅子里转转吧,虽然地方不算太大,后头也有个花园。刚吃过饭走动走动,也好消化。” “好好,昨天急慌慌的,睡得也早,我正想好好看看。” 小冬和姚锦凤一左一右陪着秦氏先将宅子看了个大概,进了花园里头。前面一片石榴花多半都开谢了,枝上挂着青青指肚大的小石榴。姚锦凤用手肘碰碰她,小声笑着说:“瞧瞧,花开藏不住,花落子离离。大哥今年可也不小了,你什么时候,嗯?” 这个嗯字是往上挑着的,里面的意味深长,小冬瞅她一眼:“你都嫁了人了还不改改脾气。他对你可好?对了,我听秦烈说,你家那位身边有两个孩子?” “他对我是没说的,时时处处都让着我。这回上京来我非要跟着干娘先来,他也依着我。不过提起孩子来……不是两个是三个,还有个女孩儿呢。”说起这事儿来,就算直爽如姚锦凤也叹了口气:“快不要提了。半大小子淘得出奇,不是今天打了东家的小子,就是明天又惹了夫子发怒。我家那一位别的事情上都有决断,唯独一遇上这事儿就束手无策。要是自己的儿子,那打骂随心。可是……” 嗯,那是侄子不是儿子,到底有顾忌。 “有好几回棒子都举起来了,那两个抱一起放声大哭,又是喊爹,又是喊娘的,他就打不下去了。” “不是还有个是女孩儿么?女孩子总要乖巧听话些吧?” “哪儿能啊。”姚锦凤摇头:“我觉得我性子就够野了,她从小没了娘,也没有人管教,性子又刁又野不说,鬼心眼儿还多。就是上次逛山会,我还叮咛半天不许乱跑乱走,一转眼儿三个孩子全没影儿了,找了半天,你猜怎么着?两个哥带着妹子跑进那杂耍班子里去了,一个拿着锣当当的敲,另一个抱住了人家耍的那猴儿不撒手。让他们回家吧,非要把那锣和猴儿也带回去……天天跟他们耗着,我觉得我肯定要短命。” 小冬忍不住笑。不是她幸灾乐祸,实在是忍不住。 “那你这出了远门,孩子怎么办?” “李家自有人照看……” 她们拉在了后头,秦氏问:“你们俩说什么呢?” 姚锦凤说:“没什么。干娘,咱们上亭子里坐坐?” “再往前走走吧。” 小冬却想起另一件事儿来,轻声向她打听:“对了,你可知道……那个林家的事?” “知道啊。”姚锦凤并不避讳,坦然说:“他们家在遂州很有名的,和姚家还沾着亲呢。” 呃,小冬倒把这事儿忘了。 “那林家现在怎么样?” “怎么样?”姚锦凤冷笑一声:“可别提了。上上下下老老小小没一个好东西。上头老太太看上了人家的花园子,林家把人家逼的没了活路,只能卖了宅子花园迁走。中间的老爷们买个妾就能花几千两,一年到头不分寒暑都要吃上百里之外溪里产的鲜鱼做的鱼羹,下头他们家的奴才骑马踏坏了人家孩子的腿只当没事,常言说树大有枯枝,这家是从根子上就烂了。成天的醉生梦死,挥金如土,没几年就掏空了,现在只剩一个祖宅还没卖,各房都不肯分家……” 想不到情况有这么糟。 “对了,你怎么想起来问他们家?” 小冬想了想,小声把那天有个姓林的人找上门来的事情说了,姚锦凤还没等听完就勃然大怒:“我知道这人是谁!是林家二房的林俊良,从小就不是个好东西,有次在街上还想调戏我来着,吃喝嫖财五毒俱全。他什么时候来的京城?现在住哪儿?我找人去好好收拾他!” “哎哎,小声些。” 姚锦凤气咻咻地说:“这种东西活在世上除了作孽再没旁的用处。我只听说他惹了个**烦,林家又大不如前兜不住这事儿,不得不让他出外避风头,原来是跑到京城来了。想必是钱花完了,知道秦烈娶了王府郡主,就想上门来讨便宜!他也不想想当初林家是怎么对待干娘和大哥的……” “怎么?” 除了把人赶出来,林家还做了什么呢? “这个说来话长,我慢慢告诉你。” 才刚坐下歇了没一会儿,外头有人来回话:“老夫人,夫人,世子爷来了。” 小冬一怔:“哥哥怎么来了?” 今天并非休沐日,昨天秦氏她们到了之后小冬虽然遣人往安王府送了个口信儿,但是没想到赵吕今天就赶了过来。 赵吕穿着一身天青色便装,满面笑容的进来。先向秦氏请安,秦氏笑着说:“快别多礼了,论理该我去府上拜会才是。” 赵吕见了秦氏,也不大不小吃了一惊。等见着姚锦凤,更是惊奇。好在他涵养功夫今非昔比,脸上一点儿不露,客气话一套一套的。并转达了安王的意思——请他们晚上一起回安王府去吃饭。 秦氏倒也没客气,点头说:“我也想见见王爷,一别都这么些年了……”言下十分感慨。 赵吕没想到小冬这位婆母如此貌美年轻,心里琢磨着,安王提起她来的神情也与以往不同,她现在又这么产,难道说这两人……从前曾有过什么非同一般的交情不成? 赵吕没留下用饭,小冬送他出去时,赵吕摇头:“秦烈的母亲……倒是好生年轻。” 还很貌美。 不过这话自然不能和自己妹妹说。 “嗯,我昨天见了也差点说不出话来呢。” “对了,姚锦凤也一起回来了……唔……” 小冬看他的脸色:“怎么?” “哦,没事。”赵吕说:“最好别让她出门,以免有什么麻烦。” “嗯,昨天秦烈也是这样说。” —————————————————— 今天咳得止不住,吃药也没效…… 太痛苦了。再这么着只能去医院了。 第七十六章 旧事 第七十六章旧事 安王府没有女主人,固然在某些意义上少了麻烦。可是也有更多的不便。比如秦氏是女客,安王府却没有女主人招待。于是等安王和秦氏说过话,小冬自己又当主人又当客人,领秦氏看了自己在玉芳阁住过的屋子,屋里的一切原样照旧,窗上的纱才换过,案上摆的鲜花也开得生机勃勃,床上挂着花鸟鱼虫的帐子。小冬眼尖,看到有一本书放在榻边的小几上未曾收起。下人是不可能在她的屋子里坐在榻上看书的,想必不是安王来过,就是赵吕在这儿盘恒过。 小冬心里微微有些酸楚。不论是安王还是赵吕在这里消磨时间,睹物思人,都让她觉得又是感动,又是歉疚。 这些天回来得确实少了些,新生活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 以后一定要勤回来。反正新家与安王府离得不远,她就是一天过来蹭三顿饭,也是方便。 这么些年来她也算乖巧听话,承欢膝下,忽然嫁了出去,安王必然觉得耳边清静寂寥。 小冬的书大半已经搬到新家去了,玉芳阁的书房里放着一些她以前看过学过现在用不到的书,有好些是在集玉堂上学时用的。秦氏啧啧称赞:“这些书你都读过?” “也不曾全读过。象上头摆的那几套就是充门面的,从搬进来了一页没翻过。下头这些也是从前看的。” “能识字看书可了不起。我就识字不多,还是成了亲之后烈儿他爹爹手把手教的,可惜我那时候年轻坐不住,总没耐心学,只是为了让他高兴些,才顺着他的意思学学,写不了三五个就要开小差打岔子,又要茶又嫌热……现在想想,真是后悔。” “咱们去花园儿逛逛吧?安王府后面的池塘里养了不少鱼,天天有人喂食,长得肥大头耳的,都有两尺来长的呢。” 秦氏点头说:“好。对了,烈儿可知道今晚咱们到王府来了?” “知道,已经派人给他送信儿了。” 已经是傍晚时分,小冬她们说了这么会儿话的功夫,一转头却没见着姚锦凤。小冬唤了两声,不听她应声。出来寻她,姚锦凤从屋后秋千架旁绕了过来。 秦氏说:“你跑到外头做什么去了?” “我想去看看我以前住的屋子还在不在。” 小冬看她神情,猜她大概不只是旧地重游才生感慨。 其实,勾起人们的回忆和情绪的,往往并不是旧地。 而是曾在这旧地见过的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有句话叫做物是人非。姚锦凤曾经住过的屋子纵然还一切如旧,但是过去的一切,终究是过去了。 不过她没多说什么。 晚饭十分丰盛,算是宾主尽欢,安王府的厨子做起遂州风味的菜肴来也是十分地道,秦烈特别说,冷水豆腐糁花鱼和酥叶排骨三道菜,就是遂州本地的厨子只怕也做不出这个味儿来。安王只是一笑:“小冬的母亲也算半个遂州人,府里的厨子也就学了这么一招半式的。” 小冬舀汤的手微微一顿。 是了,姚青媛也算得是遂州人,不过小冬也知道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遂州来了京城,所以她总是会不经意的忘记这一点。 秦氏不知想起什么,脸上露出一点惆怅与黯然,桌上的气氛沉了下来。小冬忙岔开了话,说起池塘里的那大鱼来:“这鱼日子过得也太舒服,胖得都快游不动了。该叫人每天少喂些鱼食。” 赵吕摇头笑着说:“妹妹不要太狠心了,一条鱼能活多少年啊?以它的年纪,就算不是那池子里的鱼祖宗,也是鱼爷爷,鱼叔伯了,妹妹最是心慈意软的,就权作是敬老,这鱼食就不要苛扣了。” 一桌人都笑起来,把刚才的低落给盖了过去。 用过了饭,安王再三留客,小冬笑着说:“反正离得不远,天也不算晚,就回去吧。父亲要不嫌我吵得你烦,我以后天天来蹭饭吃。” 果然安王笑着说她:“嫁了还这般淘气。”又对秦氏说女儿顽劣,盼她好她管教之类的场面话。 这话每个当爹当娘的都会说,什么不中听说什么,简直要把自家孩子贬得一钱不值,可是听这话的人却万万不能把这话当真了。有句话说,老婆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纵然自家孩子真是一无是处,在父母眼中那也是独一无二的宝贝。秦氏虽然直爽,可这个理儿她也绕得过来,然后有来有往的,也对安王把秦烈褒贬一番,意思秦烈能有这条命都是安王给的,长大了更是多亏安王扶持教导,又青眼有加将爱女许配给他,从情,恩,义各方面把安王捧了一通。小冬和秦烈两个人你瞅我我瞅你,忍着笑听着。 没想到呀,秦氏说起这些来也一套一套的——果然人老成精,不管是不是性子直爽的人,人情练达即文章。 不过她语气诚恳,说的也有**分都是事实。秦烈出生时安王可不就出手相助了么?不然这母子二人的性命保不保得住实在难说。秦烈来京城上学也是住在安王府,还有,四海聚宝能在京城扎下来发展壮大,其中肯定也有安王的照拂。不然的话,能这么太平稳当?京里最不缺的就是权贵,而权贵们若起了巧取豪夺的心思,这麻烦也是无穷无尽。 回去路上秦烈骑马,小冬她们娘仨坐车。虽然天黑了,可京城街上的热闹喧嚣丝毫不亚于白天。天气炎热,街上来往的女子穿着鲜妍明丽,有的是抹胸帛裙,有的是胡服披纱,也有戴着帷帽的,也有面上遮着幅纱的, 秦氏大为惊异:“这么晚了,街上还这么些人?不是有宵禁的么?” “还不到时候呢。夏天总是热闹些,吃完了饭,总有人想出来走一走。冬天就要冷清得多了。不过上元的三天是没有宵禁的,那时候人们可以尽情玩乐。娘要是想逛,咱们也让车停下,下车转一转?” 秦氏摇头说:“不用了,今天大家也都累了。日子长着呢,以后再来逛也不迟。” 晚上躺下之后,小冬明明已经疲累,却睡不踏实。好象有什么事情隐约地在心头掠过去,可她偏偏想不起来。翻了个身,秦烈伸手搂住她,低声问:“睡不着?” 睡不着第二天还能补眠,秦烈可是要出门的:“没事儿,可能是热的。” 秦烈在床头摸了两下,小冬只觉得面上微微一凉,秦烈拿了竹扇替她扇凉。 “不用扇,也没那么热。” “没事儿,你闭上眼儿,心里静静的,一会儿就睡着了。” 被扇风的人当然舒服,可是挥扇子的人该多累啊。 小冬靠着秦烈的肩膀,小声问:“你今天不忙么?也累了一天了。” “我不要紧的,我是习武之人,体格可比你好。” 小冬捏捏他胳膊上结实的肉块儿,笑着说:“是啊,象蛮牛似的。” 秦烈的头凑过来:“哞——蛮牛来了。” 小冬咯咯直笑,在他胸口敲了几下。 “要是睡不着,我陪你起来去花园走走?” 小冬摇头:“不去了,门都锁了,没得把人都吵起来,咱们都成了亲了,还——”她忽然想起来什么,怔在那里。 秦烈听她说了半句不说了,轻声问:“怎么了?” “我……”小冬刚才想说的是,他们都成了夫妻了,还搞什么夜半私会?准让人笑话。 可是就一瞬间,她忽然想起来从前的一件旧事。那还是好几年前了,姚锦凤还住在安王府的时候。有天晚上小冬睡不着,到院子里去——听到一男一女在墙根处私会密语。 当时她只觉得是哪个丫环和护卫小厮有了私情,她也没有声张出去。后来时间一久,这事儿她也就渐渐忘了。 可是现在小冬却突然想起来了。 那时候那两人说的话,女子的迫切,男子的无奈……今天姚锦凤从秋千那边的花丛后绕过来——她当时住的屋子不是那个方向。 那时候,那晚上在墙边私会的人,其实就是姚锦凤和三皇子。 没错…… 已经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没错,就是他们俩。 “小冬?怎么了?” 她定定神,轻声说:“没什么……就是,我忽然想起来,以前我曾经听到一男一女,晚上在玉芳阁墙根处私会。当时没细想,现在忽然明白过来了,那两人不是旁人……” 秦烈也绝对不笨,怔了一下,马上说:“是锦凤和三皇子?” “对,正是他们。他们肯定不止见过那一次,不过我就遇见那一次。那时候三皇子他已经要订亲了,锦凤心中不安……” 原来他们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来往过,可是自己却并没有早些觉察。 “不提了,反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两个人都各自婚嫁了,那些年少轻狂情窦初开时做的荒唐事,也不必再提起。 秦烈替她打扇的手却停了下来。 小冬扭头看他一眼,秦烈的手顿在那里,眼睛看着帐顶。 “怎么了?” 秦烈回过神来,继续替她扇风:“没事儿。我以为只有我翻过玉芳阁的墙呢,想不到三皇子也……” 小冬轻轻呸他了一声,又在暗中微微笑了。 ———————— 不行了,病不见轻,反而越来越重了…… 这几天加起来才睡了十来个小时,咳得停不了。 明天去医院。 抱抱大家。 第七十七章 见面 第七十七章见面 过了午小冬总是习惯小睡一会儿,这个习惯可以说是雷打不动。每次小半个里辰,红芙替她重新梳整发髻,笑着说:“老夫人倒真是好相处的人,咱们先前心事都白担了。” “是啊。”小冬把玩着梳子,噗哧一笑:“可是她一点也不老……” “正是呢,一见面我也吓了一跳,倒不象姑爷的娘,倒象姑爷的姐姐呢。” 外头小丫鬟进来,屈膝行礼,轻声说:“夫人,姑奶奶来了。” 因为姚锦凤的身份,她是秦氏的干女儿不错,可是下人总不能喊她干姑奶奶吧?姑奶奶也不算喊错。 “啊,快请她进来。” 姚锦凤脸红红的,额上还有亮晶晶的汗珠。小冬诧异地问:“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姚锦凤坐了下来,没有说话。红芙替小冬别好簪子:“中午熬了酸梅汤,我去给夫人和姑奶奶盛来,也解解暑。” 等红芙一出去,姚锦凤就往小冬身边移了移,拉着她的手,低声说:“我……刚才见着他了。” 他是谁?谁是他? 这还用问么? 小冬微微一惊:“在哪儿?” “我刚才出去了……”她深吸口气:“前天我们回府的时候,有人在门口给我递了个纸条……” 小冬眉头一皱:“你好糊涂,你怎么知道这纸条是谁递的?” “他的字,我认得。而且,上头有我们以前用过的标记,那个旁人不会知道的。” “那你就去见他了?” “嗯,就在后面街上的茶楼里头。” 这算什么?先斩后奏? 还是坦白从宽? “那……都说什么了?” “没说旁的。就是从那次观星台出了事之后,我和他再没见过面。有的话,也确实该说清楚。”她的手指拨弄着一只象牙胭脂盒子,轻声说:“他已经娶了妻生了子,我也嫁了人了。再想起那时候的事情……就象上辈子的事儿一样。喝了一杯茶,我就回来了。” 屋里静悄悄的。 小冬想,姚锦凤只是需要找一个人倾诉。 有些事,也许在心里已经存了很久。也许说出来,她会觉得轻松释然,能真正将这段往事放下。 她望着那只象牙胭脂盒,指尖顺着上头雕琢的花纹划动。 “开始的时候,我没在乎过他是什么人,一直到最后,我也不在乎。他是皇子还是平头百姓都没有关系,我只知道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在紫檀山,这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一件事情,当你身边所有人的都反对的时候,只有你自己坚持,那没有用。我一直以为他和我会一直好,可是他却要娶别的人……” 红芙的酸梅汤一时半会儿大概端不来了,小冬倒了杯茶给姚锦凤。她喝了两口,紧紧攥着杯子,继续说下去:“我当时不是有意的,即使他要娶别人,我也不会想杀他。以前有几次吵了嘴,他递过东西讨好我,我就扔在他身上——可那时候,我手里拿着刀子的……他的血沾在我手上,热热的,黏乎乎的……”她手抬起来,认真的看着自己的手指,仿佛上面还沾着未洗去的血渍一样:“那时候我都要傻了,一直被关在一间屋子里,没有光亮,听不见声音,也没有人来。我就反来复去的想,要是他死了,我也跟着去死……到了黄泉路上我们也能作伴儿,我得跟他说,我没想杀他的……真到了那地步,不知道他会和我说什么?他怪我吗?还是……” 小冬静静听着她说。 “结果一直到离开京城,我也没见着他。王爷让秦烈送我走,走得远远的,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回京城来。秦烈和我说,他没有死。那会儿我求他,让我回京城来,我只要再见他一面,和他说两句话就行……” 结果一隔就是这么些年,物事人非。 “那,他没说什么?” “说了。他说他知道我不是有心的,他也不怪我。知道我过得还好,他也就放心了。他还提起他儿子来,我跟他说,我也有现成的孩子了,两个侄子一个侄女儿……其他的,也没有说什么别的。” 其他的也没有什么? 既然有其他的这三个字,那就应该有什么,而不是没什么。 小冬没有再接着追问,转而问起:“对了,你家那一位,什么时候能到京城?他是一个人来,还是把你们家里那三位混世魔王都带来?” “他说手头的事儿差不多还得半个月,算一算,现在该在半路上吧。” “嗯,我只听秦烈提过,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姚锦凤一笑:“你不用绕圈子,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被她堵了这么一句,小冬也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她早知道姚锦凤是这个脾气。 “你放心,我不会再做什么的。当年我是喜欢过他,可是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嫁给万河之前,就已经和他说起过这事儿,他也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心里装的人是他,所以我才嫁他。三心二意水性杨花这种事情,我做不来。” 那就好。 可有的话小冬还是要说的。 “你不要再和他见面了。而且……最好早点儿离开京城回遂州去。” 姚锦凤看着她,小冬耐心地解释:“你也听说过景郡王与二皇子谋乱的事吧?” “知道,唉,景郡王府的人是不是都……那个和你挺好的小姑娘叫赵什么来着?她怎么样了?” “她嫁了人了,就在屏州,离遂州不远。”小冬说:“从二皇子坏了事之后,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三皇子呢。皇上没有旁的成年儿子了,他既是嫡子,也算是长子了。他地位有多重要不用我说了吧?别说他到茶楼来和你见面,恐怕他每天掉了几根头发都有人替他数着呢。你也说了,那些人那些事儿都过去了,你千万不要再卷进去。” 姚锦凤慢慢的点头:“我知道了……” 小冬没再和她细说。 其实现在的情形她也不是十分的明白。三皇子和三皇子妃可算是模范夫妻,三皇子身边没有姬妾,京中人无不称赞他的品行,着实是端正贤明——都端正得有点过了头。连皇后想将李氏女放置到三皇子身边,他都不肯,母子间婆媳间为这个还生了不少闲气。皇后奈何不了儿子,就拿儿媳妇出气,认为她妒毒。三皇子妃吴氏可不软柿子,虽然她不能顶撞皇后,可是皇后寻衅几次也没能把她怎么样。吴氏的父亲,那位洮州镇守虽然已经算是半退隐了,可他余威犹在,吴氏又生了儿子。 后来这事儿是皇帝出面,才算暂时搁下。 可是肯定不能就这么算完。 皇后为了巩固自家的权势门第,还有她自己将来的地位,势必要将在外戚的道路上大步前进,就算是夫妻父子母子之亲,放到权势的天平上一称,孰轻孰重还用得着问么。 而三皇子妃吴氏那一边,如今也算是外戚了。旧一代的外戚与新一代的外戚之争,隐然已经拉开序幕。皇后给自己挑了个好儿媳妇,现在见成果了——两人斗起来可算旗逢对手。 所以姚锦凤是万万不能搅进这混水里去的。不管是两方中的哪一方,伸出小手指来就能将她碾得粉碎。 姚锦凤自己应该也已经明白了。在皇权之下,儿女私情能算得什么? 送走了姚锦凤,小冬心里并不平静。 她想起姚青媛。 自己的母亲,何尝不是皇权之下的可怜女子。爱情?爱情算得了什么?根本不值得……不值得啊。 不过,后来姚青媛是怎么嫁给了安王的,小冬一直没有细问过。以前是怕惹着安王伤心,后来懂得越多,就越不会去问,因为中间牵涉到的事情太多太复杂太沉重。 红芙才端着酸梅汤姗姗来迟。小冬白她一眼:“你就是现买冰糖酸梅煮汤去,也早该回来了。” 红芙知道她不是真生气,笑着说:“这可算熬到火候了,您尝尝。” 深红的酸梅汤盛在琉璃碗中,碗外沿上渐渐凝上了雾,接着又变成了细密的小水珠。小冬尝了小半碗,没敢喝多。 “姑奶奶过来说了什么?” 小冬只是摇摇头,红芙也就会过意来,不再向下问。还剩的半碗酸梅汤放在桌上,碗上的水珠渐渐汇在一起淌了下来,在桌上积了小小的一滩。 但愿这件事快点过去,不要再节外生枝。 小冬虽然想留秦氏和姚锦凤多住,可是既然有了这件事,还是早早送姚锦凤离开的好。美丽的女人被称为祸水,果然是有原因的啊。她自己毫无害人之念,可是每每那些是非却都是因她而生。 是她的错?是美丽的错?还是爱情的错?又或是皇权的错? 小冬摇了摇头。 小冬虽然想留秦氏和姚锦凤多住,可是既然有了这件事,还是早早送姚锦凤离开的好。美丽的女人被称为祸水,果然是有原因的啊。她自己毫无害人之念,可是每每那些是非却都是因她而生。 是她的错?是美丽的错?还是爱情的错?又或是皇权的错? 小冬摇了摇头。 第七十八章 回忆 第七十八章回忆 李万河比秦氏她们慢了多半个月,终于到了京城。 小冬冷不妨突然被个铁塔似的汉子叫“嫂子”,真是,真是不习惯啊。 能被秦烈称李大哥,当然李万河是比秦烈年长的。他今年得有三十多了吧?看起来简直比安王还……咳…… 姚锦凤是怎么喜欢上他的呢? 小冬简直象是装进了闷葫芦里头,别提多么好奇了。 难道……咳,她严重缺乏安全感? 秦烈和京城这些读书人,公子哥儿一比,那是很粗犷了。可是秦烈和李万河比,那他立马又成了小白脸儿。嗯,果然人是需要对比的,小冬要是和一帮宗室姐妹京城仕女相比,也算得相貌姣好秀美可爱,可要是往秦氏和姚锦凤身边儿一站,那…… 那还是别比了,真伤自尊。 秦氏对小冬真是没得说,她和姚锦凤先前为了赶路,一应东西都没带来,这回李万河来,带了足足好几车东西。大部分都是给小冬的,遂州的遂锦很是有名,车上装了不少,都是适合小冬这年纪的花色纹样。还有遂州极有名的其他特产,茶叶,药材,鱼饼,玉石,还有两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盒子,拆了好几层了都没拆开外头的包装。 “这是什么?” “这个金贵着呢。”姚锦凤笑着说:“你知道遂州有种奇花……” “火凰花。”这个小冬太知道了。 “嗯,这种花别的地方就是栽不了,带土移出去都活不过一个月。这花极好,我们当地的姑娘有用它来做胭脂的,有的用来染嫁衣。嗯,火凰花的花粉花蜜也是好东西,只是量极少,一般人很难得到。这两瓶应该就是花蜜,干娘特意给你搜罗预备的,连我都没份儿呢。” 这些天秦氏和小冬的关系亲近了不少,虽然有生活习惯啊风俗啊之类的差异,但那都是小问题,容易克服。秦氏不是汉人,没有什么“打倒的媳妇揉倒的面”那种心态和目的,小冬也就省了“熬啊熬啊,油都熬出来了媳妇还没熬成婆”的过程。 其实婆媳冲突说穿了也很简单,以前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是婆婆的,财产是,儿子是,权力也是。突然来了个媳妇,儿子是肯定归了媳妇了,管家的权力和财产就要靠两方你争我夺了。大家普遍早婚,媳妇进门十岁,婆婆三十多,婆婆年富力强身体健康的情况下,媳妇就有得熬了。婆婆活多久,媳妇就得熬多久。往往有好多媳妇熬不过婆婆先走一步的,这不在少数——因为婆婆占有先天后天两方面的有力武器。一是儿子是她生的,有母子亲情,比起媳妇来,相处的时间也多了许多,媳妇毕竟是外来者,外姓人。二是婆婆占着“孝”字的名份,她训媳妇罚媳妇打媳妇都行,可媳妇却只能领受,否则下场不是悲惨二字可以形容。 小冬和秦氏之间这些问题都不存在。秦氏本是燹夷女子,个性独立,养儿子也是放养,与中原的“圈养”不一样。财产方面,小冬嫁妆不是一般丰厚,秦烈有自己的商队,还有四海聚宝和美味居,秦氏的生意大多在遂州,大家互不搭界。管家方面——小冬的地盘小冬作主,秦氏只算是来做客的。不过小冬想,就算是将来和秦烈回遂州去,长居也好,小住也好,这都好解决,秦氏一看就是爱往外跑不爱在家蹲的,人家志向是女强人不是家庭妇女。 既然各方面都没有,那就纯是性格爱好共同语言这些细枝末节了。 性格爱好是可以慢慢互相了解的,共同语言是可以培养的。 秦烈火速从铺子那边赶了回来,小冬看着两个大高个儿重重的抱在了一块儿,那一声“砰”的重响,小冬都替他们撞得肉疼。 两个人哈哈大笑,秦烈喊着李大哥,李万河喊秦兄弟。 这长幼怎么算的?李长河刚才还叫自己嫂子呢结果秦烈倒过来又喊他哥—— 算了,各亲各叫吧,反正又没真的血缘关系,姑啊嫂啊兄啊弟啊的,也不用那么严格。 小冬喜欢招待客人,尤其是这样热情的简单的客人——饭量还特别的好。 以前小冬自己在家开个小花会也好,去别人家赴宴也好,无论是听还是说,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别人哪句话就是陷阱,又怕自己不经意透露出去什么。而且那些人吃饭实在不能看,点心两口就饱,装米饭的碗不比茶杯大,有的比茶杯还小,就跟喂猫喂鸟儿一样。和这样的人一起吃饭,小冬也养成了被迫的“斯文”的好习惯,在外面用餐,菜只吃一口,反正桌上菜多,每样只吃一口也饱了。饭也只吃一点,汤也如此。不知大家是怕胖、讲排场,还是怕人下药,总之这个少量、多样的习惯在宫中,在宗室里,在京城名流权贵之间都是这么做的。不过自己家里就不是如此了。谁喜欢吃什么谁就吃什么,谁喜欢吃多少就吃多少。小冬让厨房准备了遂州菜,自己还亲自下厨做了两道京城的名菜,一道是金玉满堂,一道是高山流水。金玉满堂其实就是用春饼卷了切细的菜吃,一道大盘子上摆了二十几样,荤素杂列,琳琅满目,谁爱吃什么卷什么。看起来五颜六色的,倒和金玉满堂这个名字很衬,高山流水是海鲜,遂州离海很远,不象京城这边运送海味方便。这个菜就有点名不符实了,看起来肉是白的,汤是清的,视觉上就寡淡了些,口感对吃惯了遂州菜的人也偏淡了些,李万河他们不大吃得惯。 他们喝酒那也不是用杯的,是用碗。小冬看得直咋舌,虽然喝的不是烧酒,可是这也不是甜水儿似的米酒啊。别的不敢说,米酒小冬也能喝个两壶不在话下。 “让他们喝吧,”秦氏招招手,小冬过去扶她。 她以前扶过圣慈太后,对这种姿势动作一点都不陌生。 两人在回廊上走,风吹在脸上,秦氏微微一笑,拍拍小冬的手背:“烈儿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有主见,好在他很少走弯路,即使做错了事,也能及时改过。对了,前头是那是?” 小冬说:“那是书房。说是书房,其实从成亲到现在我还没怎么进去过,娘要进去坐坐?” “也好。我也瞧瞧你这书房是什么模样的。遂州的房子也大,不过我又不看书,写信什么的也就在账房就写了。” 这间屋子里的书比起小冬留在玉芳阁的其实只多不少。她喜欢看杂书,游记,烹饪,话本,诗词……甚至还有收集来的大堆绣样都订成了本,整齐的码在架子上头。虽然打扫得极干净,但是主人不常来的屋子,就缺了一股人气,显得清冷而呆板。 “娘,坐吧。” 秦氏在凉榻上坐下,拍拍身边的位置:“你也坐吧。” 小冬拢了下衣摆,也坐了下来。 “我刚成亲,头一次进烈儿他爹的书房,践了一大跳,那书堆得跟山一样,字那么小,书那么厚。别说全看过一遍,就算是让我把它们全拿在手里翻一下,要翻过来那么些书也得花老大功夫。我从小就佩服读书识字的人,说出话一套一套的,让人听都听不懂。后来我就觉得读书也不尽是好处。林家的那些人,当我的面说骂我的话,我也听不明白。他那些兄弟,也都读过书,可是他们读了书之后一不做官,二不做事,就用在喝花酒的时候做几首狗屁不通的歪诗。我娘跟我说过,不让我嫁入林家也是为我好,不单是因为族规,还因为我过不惯那样的人家的日子。过门没有一个月我就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了,我确实过不惯,从头到脚都不习惯……” 秦氏大概也喝多了。 小冬瞅一瞅,她的脸有些红。 果然是喝多了。 喝多了话多,好象许多人都这样,连安王都曾经醉后吐真言。 喝酒让人的自我控制能力大大下降。平时埋在心里的话,有的即使想个百十来遍,也不会诉诸于口。可是喝了酒之后,就象拧开了水龙头,心里话哗哗地朝外倒。 “在林家,烈儿的爹也是个例外。大约因为他身体一直不太好的缘故,和那些兄弟,亲戚格格不入。他和林家的人本来也合不来——”秦氏转头看了小冬一眼:“烈儿的爷爷倒是个方正的人,最偏爱他。还把自己的那些古书啊古画啊都留给他。”秦氏伸手捂住脸:“要是没这事儿,兴许烈儿的爹也不会那么早死……” 小冬知道秦烈的爹是出意外,伤上加病过世的。也知道秦氏被林家赶出来,还结了别的仇怨。 听她这样说,难道秦烈父亲的死还有别情? 小冬曾经是很单纯的人,不过再单纯,旁观了十来年宫廷斗争之后,也总会学会点别的东西。 难道有林家的人对秦烈的爹下了手? 要知道古书和古画,也是很值钱的,也许比田地,宅子,铺子那些还都要稀罕和值钱。 ———————————— 啊,一个健康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这回病好了我一定要锻炼,握拳 求票票~~ 第七十九章 将晚 第七十九章将晚 “你看我,喝了两杯酒,说起这些陈谷子烂芝麻来了。是了,林家的人前些天找上门来了?” “嗯,锦凤说叫林俊良。” 秦氏冷笑:“我知道他,林家头一个无用的东西。” “娘知道他?” “怎么不知道?做恶也得要几分真本事的,他可倒好,和人大打出手被人打得抱头着鼠窜,想坑旁人的钱结果反倒被人拐了一大笔钱去。惹了祸在遂州待不住,先前倒不知道他躲去了哪儿,想不到是跑到京城来了。也是,这种公子哥儿,让他躲到荒僻的地方他哪待得住,京城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他不想来见世面那才奇怪呢。” 小冬送秦氏回了屋,又端了解酒汤给她。秦氏靠着竹枕:“放着吧,我等会儿喝,你也去歇着吧,天这么热,忙里忙外的别把自己累坏了。” “我哪有忙啊,今天的菜我也没怎么动手,一道炖上就行了,另一道都是厨子切的,我也就摆摆盘子。” “你做菜都是和谁学的?” “在家里胡乱学了点儿,看过一点儿书,后来太后娘娘让人指点了我几下子。” “书上还讲做菜的事儿?” “是啊。” “……啊,厨子还会写书?” 小冬一笑:“不是,多半厨子是不识字的……嗯,起码我认识的都不认识字,更不要说写书了。写这书的人也是文人,做过官,去过不少地方,这人很有闲情逸志,就把自己在各个地方吃的好吃的记下来,有的也打听了菜的做法写下来。还有的人就天**吃,整天心心念念的琢磨这个,琢磨出门道了再记下来……” “这些大男人不做正事成天就惦记吃啊……” “嗯,我有一本崔园食记的,里面记了几十道菜,都是家常小菜。可是要把家常小菜做得与众不同,那非得用心思不可……” 小冬讲了一会儿,低头看看,秦氏已经睡着了。 小冬拉过薄被替她搭在身上,又放下帐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外头丫鬟迎上来:“夫人累了吧?” “嗯,前头可吃完了?” “姑爷他们已经出去了,让人来同夫人说一声呢。姑奶奶也出去了。” “他们一起走的?” “不是,姑爷他们先走的。” 姚锦凤去哪儿了? 这大中午的——她在京城又没有什么熟识的地方熟悉的人。 不,若说有,也有一个。 可是上次她不是已经和小冬说了,不再见那个人了么? 也许是自己多想了,姚锦凤并不是去见那人,毕竟今天她丈夫都来了,她再怎么不挑时候也不会趁现在找麻烦。 小冬洗了个澡,躺床上却睡不着。 姚锦凤、秦氏,甚至姚青媛……都有一个共同之处。 为情误。 姚锦凤和姚青媛和皇帝家扯不清,一个皇帝,一个皇子。结果都没能成,嫁了旁的人。秦氏倒是嫁了自己想嫁的人,可是她过得未必幸福,付的代价也未免太高。 相比起她们,自己可算是十分幸运。 她没有爱上不该爱的人。 而且,她有那样爱她的父亲和哥哥。 还有秦烈。 她睡得不太踏实,隐约中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还以为自己犹在梦中。等睁开眼,却看到窗上一片阴晦。 “下雨了?” “下了好一会儿了,”秦烈绕过屏风:“你睡得真好,打雷都没醒。” 原来睡梦里听见的隐约的声音是雷声。 “其实听见了一点儿,只是不想睁眼。”小冬把被子揽在胸前坐起身来。她自己不知道,刚才睡得熟,脸在席子边儿印了一抹红印子。秦烈笑着弯下腰去,在那个绯红的印痕上亲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进家。” “李万河呢?” “有亲戚托他捎了些东西给京城的人,他晚饭恐怕不回来吃了。” 小冬点点头:“把衣裳递给我。” “好,今天我来服侍郡主娘娘穿衣梳头。” 小冬斜睨他:“你?你会吗?” “会不会,试一试就知道了。” 秦烈不是衣来伸手的公子哥儿,自己的起居全是自己一手打理,小冬能插上手的都少。秦烈兴致勃勃,替小冬换了衣裳,系好衣带,又拿了梳子替她梳头。 小冬将窗子推开一点儿,带着潮意和凉意的风吹进来。天阴阴的也看不出什么时辰了。秦烈蘸了头油,他不会梳髻,就替小冬辫了辫子。镜子里映出来小冬一张脸睡得红扑扑的,象芙蓉花一般。 镜子里也映出秦烈的脸,小冬凑近了看还是看不清,索性转过头来,指着他眼角处:“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秦烈一挥手:“我和李大哥切磋了两招。” “怎么蹭这儿了?万一伤了眼怎么办?” 秦烈捂着眼:“真没事儿,他下手很有分寸的,不过今天都喝了酒,才留了这么一下。” 秦烈陪小冬坐下一,一起往窗子外头看。雨珠从瓦檐处滴落,象断线的珠子。 “秦烈。” “嗯?” “锦凤和李万河,是不是吵架了?” “嗯?” “他们俩的样子,不大对。吃饭的时候,我注意到两人就没正眼看过对方,就算不经意的看着了,也当没看见似的马上转开脸。” 秦烈点点头:“嗯,李大哥提了一点儿,本来他是不放心锦凤来京城的,可是锦凤执意要来。好象还有点别的缘故。不要担心,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床尾合,你等着看吧,明天一准儿好了。” 小冬可没他这么乐观。 “锦凤她回来了么?” “她出去了?” “是啊,你们出去了,她也出去了。这会儿还下了雨——”小冬很不放心,唤人去看一看,结果姚锦凤还没有回来。 “也许是嫌闷,出去逛逛散心。可是都下雨了,也该回来了。” 秦烈的神情渐渐郑重起来:“这不是头一回?” “不是……”小冬低声说:“她和三皇子见过一面。” “哪天?” 小冬说:“我本来昨天就想和你说的。三皇子让人送了个信儿给她,她就出去,在府后头一个茶楼里和他见了一面。回来之后她告诉我了,说只是想把话说清楚,告个别……旁的没什么。” “糊涂。” 他声音很沉,小冬抬头看他,秦烈说:“我不是说你。锦凤真糊涂。她还觉得三皇子是过去那个三皇子么?告别这种没实际意义的事情他怎么做呢?” 小冬怔了一下:“可是……” “事隔数年,还惦记着有没有告别?告别有什么重要的?本来就已经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还见这一面节外生枝做什么?真糊涂。” 秦烈说的是姚锦凤,可是小冬却也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脸上发热,感觉这个糊涂她也有份儿。可是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可别再出什么事儿。当年观星台那一幕,到现在还深深刻在小冬的心里:“我本该昨天就和你说这事的……” “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这个丫头……我以为她已经长大了,懂事了。想不到……” 姚锦凤长大的只有她这个人,她的心还是没有真正长大吧? 她说她爱李万河才同意嫁他,说对三皇子已经放下了。 但愿她说到做到,而不是三心二意的有什么动摇。 不,即使她不动摇,可是三皇子呢? 他放下了吗? 小冬拿不准。她对三皇子的了解不深,那一回三皇子拦着她问姚锦凤的消息…… 如果他还对姚锦凤有什么…… 姚锦凤已经嫁了人了。退一步说,就算没嫁,也不能再和他牵扯不清,这不是伤心不伤心,体面不体面的事,这是要命的。 “让人出去找一找,快些迎她回来。”秦烈说:“她一个人出去的?” “她应该是坐车出去的。” 派的人还没出去,姚锦凤回来了。 小冬松了一口气,看秦烈的神情,拉了拉他的袖子:“你要和她说话,记得慢慢说,别太急燥了。把道理说通,她听得进去。” “我知道。” “要不,我先去看看,问问她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也未必就象我们猜想的那样……你且等一等再来。” “那也好,我去问一问门上的人,看她坐车都去了哪儿。” 小冬去的时候,姚锦凤刚换好衣裳。丫鬟将她换下来的衣裳鞋子拿出,小冬正好在廊下遇见。 她走近前看了一眼,裙子湿了半幅,鞋子也全湿了。按说她是坐车出去的,雨也不算大,鞋袜裙子不该湿成这样。 “锦凤?” 姚锦凤一边擦头一边转过头来:“你来了?快进来。” 小冬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你看你,下雨了也不知道避一避,怎么就淋成这样?” “雨又不大,有什么好避的。”她不以为然:“再说,我喜欢淋雨,心里也舒坦。打伞啊坐车啊都气闷。” 看她的神情不象是——嗯,约会回来的样子。 小冬也不和她绕圈子:“你去了哪儿?” “就随便转了转,去了趟源隆坊,结果绿豆饼都卖光了。又去西市转了转。” 谢天谢地,不是见三皇子去的。 “怎么,你以为我……” 小冬忙说:“对不住,是我想多了。” “我都说了,我都不喜欢他了,要说的话也说清了,干嘛还再见他去。”姚锦凤放下手来,有些悻悻地说:“我就是看着李万河不顺眼。看他那样,好象我犯了多大错似的,眼珠子左翻右撇的就是不正眼看我” ++++++++ 生病真痛苦……刚才咳得五脏六腑都倒个儿了一样……好难受 第八十章 喜事 第八十章喜事 这个,夫妻吵架难分对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就小冬而言,她还是赞成李万河多一点。 老婆长得太好了,好得足以招祸惹灾,那当丈夫的能怎么办?自然希望她老老实实待在家哪儿也不去最好。可是姚锦凤哪是关得住的性子? 有钱不是错,但财不露白的道理大家都懂得。美貌也不是过错,但是……咳,姚锦凤最好还是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的好。 秦烈问过了门上的人和车夫,说的和姚锦凤一样。 小冬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糟了,一惊一乍的。” 秦烈说:“嗯,娘在遂州还有生意要忙活,李大哥也是忙人,他们住不了几天的。早些送他们走也好——免的真有事发生,到时候懊悔就晚了。” “娘也要走?” “娘一年中总有大半年不在家中,她常往婆夷那边去,要不然怎么能给你找来那几匹斓花锦呢。” 两人沐浴过,小冬披着头发光着脚,趴在床边翻一本册子。秦烈凑过来:“这是什么” “前几天就想清点一下东西的,娘她们一来,忙起来就没顾上。理一理,分别登册入库,顺便把给娘和锦凤她们的礼物挑出来,来一趟京城不易,怎么也不能空手回去吧。” 秦烈笑呵呵地在她唇上偷一个香吻:“嗯,好贤惠能干的管家婆。” “嗯,京城有什么东西,是遂州没有的?” “那可多了,药材什么的多带点,常用的,治风寒的啦治外伤的啦,东泉挺大的镇子只有一家药铺,大夫都老掉牙了。” “好,我记下来。” 小冬从床头摸出一只小盒,拿出里面画尾的青黛笔在纸上记下来。 “还有什么?” 秦烈想了想:“其实京城的许多东西到了遂州也未必能用上,你就拣些常用的写上吧。” “嗯……库里有两套琉璃酒器,那套沙青的给娘带回去吧,待客什么的好看。” 记了挺长的一张单子,小冬低了半天头,觉得脖子发酸,秦烈自告奋勇地说:“来,我帮你揉揉。” “快免了吧。”小冬警惕地朝后一缩。穿的这么少,又在床上,揉着揉着八成又揉出事儿来。 在这方面小冬和秦烈完全不是一个水准。不管心智如何,小冬的身体总是十五六岁,还未成年呢,而秦烈是成年男子,两人不管从哪方面看都不是很匹配。体格,耐力,**……咳,那什么,型号有差异,造成的结果就是在这件事情上头,小冬完全无招架之力,每回到后头都是又哭又求饶,第二天起身时痛苦万分。 可是对秦烈来说,他还已经很节制了。终于娶了心上人,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似的,差不多夜夜都抱着小冬不舍得撒手…… 需要磨合的地方多着呢。比如,秦烈有时会打呼,可小冬是个有点动静就很难入睡的人。这么长时间都是一个人睡,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一翻身一抬手的都会碰到身旁的人,十分不习惯。天气这样热,秦烈还总想搂着她睡,不怕捂出痱子来。 慢慢来,总会习惯的。 过了两天赵吕送了鲜鱼与野鸭来,小冬笑吟吟地亲手泡了茶端给他:“不过送这点东西,哥哥干嘛还亲自跑一趟?” 赵吕瞅着她说:“妹妹好象瘦了点。” 小冬特别想笑,硬忍下来。 安王一见她也是这句话。 其实小冬根本没瘦。虽然嫁了人之后,要适应新生活,还要打理家中杂事,可是小冬反而觉得日子过得充实,吃饭似乎也比以前香。她照镜子的时候还觉得自己腮上仿佛多了些肉似的,可是对赵吕和安王来说,细心呵护养大的女儿/妹妹被一个臭小子愣头青娶了去,那肯定吃不好睡不好,无论如何没有在家里的时候幸福适意,肯定没有在家的时候快活。 “没有,我好着呢。哥哥今天忙不忙?若没事就用了饭再走,我这就让人把鱼和鸭子收拾了,哥哥想吃鱼羹?还是做鱼卷儿?” “鱼卷儿吧,天热得很,搁些醋,吃着清爽。” “好。” 小冬吩咐过厨房整治酒菜,陪赵吕喝茶说话。他压低声音问:“你婆婆她们要住多久?” 小冬说:“住不了多久,家中的生意还得她打理。对了,锦凤的夫婿也来了,好高的个子,比秦烈还要槐梧得多呢,这会儿出去了,等回来吃饭时就能见着。”小冬想,有个词形容这两口子十分合适,简直是活脱的一对美女与野兽啊。 说起那两口子,果然夫妻没有隔夜仇,头天李万河来的时候,两人还你不睬我我不理你的,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和和美美有说有笑了。吃早饭时也挨着坐的,锦凤还给他夹菜拿点心,别提多恩爱了。 “嗯,那就好。”赵吕点头说:“越早越好。” 小冬心中微微一紧:“哥哥听说了什么?” 赵吕安慰她:“也没有什么,不过……罗骁看见姚锦凤了。” “啊?” 怎么让他看见了? “他不是会乱说的人,只来对我说了。我看他的样子,好象很是惆怅似的。唉,要说他的日子过得……幸好六公主比先前收敛了些,他才好过点。”赵吕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事儿他能看见,别人只怕也能,还有那一位,”赵吕伸出三根手指:“也不知到底是怎么想的,再留下去只怕夜长梦多,早些打发走了好。” “好,我知道了。这两天我已经在打点东西,要走也方便。” 吕点点头:“等你婆婆回去了,你就常回家来,你不在家里头,父亲话也更少了,我也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 小冬应了一声,又笑着说:“哥哥早些给我娶个嫂子回来,再生个小侄子小侄女儿,那就立马不冷清了。到时候父亲做了爷爷,也肯定比现在快活。” 赵吕做出一副凶相来:“别以为你嫁了人就能跟我没大没小的。父亲这些日子也忙,前天些南边连下了数日的雨,沈静这几天倒是天天过来,每次都在书房待上好半晌才走。” 洪水的确可怕。 “哥哥也要劝父亲保重身体,别太操劳了。对了,沈三的婚事到底怎么说了?” 赵吕挥一挥手:“你别担心他,他桃花旺着呢,打不了光棍儿的。朝他献殷勤的姑娘家堪称前仆后继,在他面前跌倒的,丢帕子的,撞上他的……可怜的沈三,我跟你说,他这个夏天光扇子丢了三四回,索性他就不带了,鞋子也给踩坏了好几双呢,可他能不带扇子出门,总不能不穿鞋光脚出门啊。” 小冬咯咯直笑。 要说姚锦凤是红颜惹祸,沈静就是帅得招灾了。他那副长相,那股才气,那通身的气派,活脱脱就是少女们的深闺梦里人。不过小冬挺替他担心,照这么着,他不会给折腾出恐女症出来吧? 再这么下去,他得娶个什么样的老婆,才能算般配啊? 而且他未来的老婆,铁定会被不少女子钉小人诅咒。 一定得非常,非常坚强的女子才能胜任沈三少奶奶这一职衔。 秦烈和李万河是一同回来的,秦烈替两人引见,李万河话不多,赵吕也很是客气。他们三人单开一桌,小冬和姚锦凤陪秦氏在内堂吃的。 厨房果然给做了鱼卷儿,刺已经都剔了去,薄薄的一层鱼肉里头卷着馅料蒸熟,火候恰到好处,鱼肉十分鲜嫩,蘸一点酱醋汁儿,吃起来分外可口。 姚锦凤应该也很爱吃这道菜,可是她却没吃几口,脸色不怎么好看。小冬忍不住问:“你是怎么了?是不是中暑了?” “没有……”姚锦凤话音还没落,脸色又是一沉,捂着嘴转过脸去干呕了几声。 啊……小冬愣了。 这种情形,在里电视里只要一出现,那铁定是——有喜了 姚锦凤是不是……有了? 她迅速和秦氏交换了一个目光,彼此都看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这顿饭谁都无心在吃,小冬打发人去请太医来,胡氏特意嘱咐了,请那位王太医。姚锦凤自己倒是一点儿不紧张:“可能是昨晚没睡好……你们别这么盯着我看行不行?” 小冬怕万一太医回来诊了说不是,倒让大家空欢喜一场,笑着说:“那你歇一会儿,什么时候肚饿了想吃什么了再让人和我说。” 她和秦氏出了屋,只留了李万河一个在屋里陪着姚锦凤。秦氏走出几步,笑着说:“要真是有了,可也是好事。毕竟长河年纪可不小了,锦凤要是有了孩子,也能老成些,现在她自己还跟个孩子似的,任性的要命。” “嗯,等太医来了就清楚了。” 小冬现在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姚锦凤若是有孕,当然是好事。可是,这样一来,她还能离开京城上路回家去么? 她和秦氏出了屋,只留了李万河一个在屋里陪着姚锦凤。秦氏走出几步,笑着说:“要真是有了,可也是好事。毕竟长河年纪可不小了,锦凤要是有了孩子,也能老成些,现在她自己还跟个孩子似的,任性的要命。” “嗯,等太医来了就清楚了。” 小冬现在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姚锦凤若是有孕,当然是好事。可是,这样一来,她还能离开京城上路回家去么? 第八十一章 琴 第八十一章琴 王太医不愧是太医,十分镇定,这种场面应该视若等闲,不过李万河手劲儿太大,小冬在旁边看着,只觉得他快把王太医这把老骨头给摇散架了。 王太医如他所愿又给锦凤把了一次脉,确定无疑地宣布,锦凤有孕了。 小冬他们纷纷向这对得知喜讯的的夫妻道喜,锦凤满脸通红不说话,李万河也是红光满面,一直傻笑个不停。 “我还是头次看到李大哥这副模样。”秦烈一边脱衣裳一边笑着说:“汞泉那一带提起他的名字来多少人要肃然起敬,真该让他们都来看看刚才他那张脸。” 小冬趴在床头笑:“锦凤平时那么泼辣,可是你看,刚才她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过,王太医走时也说了,虽然锦凤体质很好,脉象也稳,但是这是她头一回,最好等过了开始的三个月之后再上路出行。 那也就是说,他们还得在京城待一个月。 熄了灯两人还是睡不着,人逢喜事精神爽,小冬枕着秦烈一条手臂,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猜测将来锦凤的孩子是男是女。按着一般的道理,儿子肖母,女儿肖父——两人得出一个不怎么好的结论:不是生个象母亲的漂亮儿子,就是生个象父亲的粗壮的女儿。 呃,其实真是闲的,才会想这些。兴许会生出一个极漂亮的女儿或是非常强壮的儿子的。 小冬的手指在秦烈的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划:“再过一个月走也好,虽然天气可能还凉爽不下来,不过一早一晚的总算不那么闷热了,多少能舒服点。” 再说,姚锦凤现在看起来已经有轻微的害喜征兆,这样的身体再长途跋涉的赶路,那得受多少罪啊。 “小冬。”秦烈低声唤她一声。 “嗯?” “你说,咱们将来要是有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儿?” 小冬抿了下嘴唇,帐子里光线昏暗,让人不象白天那样容易发窘害臊。小冬懒懒地说:“我不知道。” 秦烈微微笑,眼睛里有着幽幽的光亮,充满温和与希翼:“若是个男孩子,大概会象他舅舅一般吧?若是女孩子,一定很象你,又听话,又乖巧……” 小冬抽出手,手指按住他的嘴唇。 秦烈轮流在她指尖上亲过去:“要是个女儿,到时候你就教她绣花,做饭。要是个男孩儿,我就教他读书,练武。对,男孩儿女孩儿都要……” “你以为是上街去买菜啊?你说要就要?” 秦烈笑起来,虽然没有笑出声,但是他的胸腔上下震颤着,小冬也忍不住去想他说的可能。 孩子啊…… 小冬伸出手来摸摸自己的小腹—— 她现在不会有孩子,因为胡氏给她服用汤药。那是调养用的,对她的身子很有好处,但是,服用那汤药期间是不会有孩子的。 小冬也没想过那么早生孩子。圣慈太后派出的女官也是这样说,最好过两年再要孩子。 小冬自己想,就算不象前世的专家们说的那样,二十四岁以后再生孩子,起码,也得等她满了十八岁吧? 太早的话,对大人和孩子来说都不好。 姚锦凤现在的年纪倒是正好,不算太早也不算迟。 秦烈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你还太小了……” 他们想的是同一件事。 小冬服用汤药的事情秦烈是知道的,他也表示赞同,还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被小冬捶了一记。 “真有点儿等不及了。” 平时还不觉得,再说两年并不是一个漫长的期限。秦烈也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瓜熟蒂落的时节到来。 可是今天李万河那副幸福过头的傻相把他给刺激着了。 一个孩子……一个与他和小冬血脉的延缓,不论是男是女,他都会欣喜而期待。他要做一个最好的父亲,给他们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两人都没再说话,小冬睡意朦胧,模模糊糊地想,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样的生活也许是太寂寞了。秦烈自幼孤苦,还没出生就失去了父亲,也许正因为这样,他对家庭和亲情的渴望如此强烈。 这桩喜事让宅子里上上下下都笑声不断,姚锦凤他们不必说了,下人们因为得了李长河的厚赏,也是干劲儿十足。小冬笑着说,幸好李长河他们一个月后就是要走的,不然的话,只怕宅子里大多数的人心都要姓李了。 姚锦凤高兴过后,就要面对种种限制禁令。高底绣鞋是不能穿了,紧束的裙装也都被收了起来,许多忌讳的食物不能吃,连剪子和针都不让拿。这也不行,那也不许,几天下来就把她憋得嗷嗷叫。小冬百般安慰开解,李长河更是鞍前马后小心翼翼地捧着她,想法儿替她解闷让她开心。 “对了,不如咱们叫人来唱曲?”姚锦凤剥开一枚葡萄填进嘴里:“那个秦女唱的曲,我到现在也忘不了。她现在还在教坊么?” 小冬噎了一下。 “他已经不在教坊了。”小冬在肚里补一句,他现在就在安王府。 张子千的身世坎坷,他曾男扮女装在教坊唱曲的事情也十分隐密。正因为他不是真正的女子,所以尽管扮作女红妆,可是歌喉,气韵都显得那样与众不同,成就了他曾经教坊第一的美名。在他之后,不管是他带的那个师妹四姑娘还是他的小徒弟,无论是功名还是名气都无法超越他。即使学到了他的唱腔歌艺,也学不来他与众不同的仪表和气度。 “也不是非得秦女不可,召个琴师来弹曲给你听?” “不要。”姚锦凤一挥手:“那个我从小就不喜欢,有一下没一下的,听着直响睡觉。” “听听琴声也没有坏处。”现代还讲究胎教音乐呢。 “那你弹给我听吧,不用找外人。” 小冬笑着摇手:“不成不成,我都多久没摸过了,学的那点儿本事早就还给师傅了。” “嗳,又没有旁人,我又不会笑话你。” 小冬心道,要不为了看笑话好解闷,干嘛撺掇着非让她弹琴不可? 天大地大,有身孕的人最大。连李长河都投过恳求的目光来,秦氏也笑着说:“又没有外人,你就弹弹呗。” “好吧,我记得家里有琴。” 小冬的陪嫁中是有琴的,而且还巧,这琴的音也是刚调过不久的。 小冬换了衣裳,命人点一炉香,净了手,弹了一曲清平调。水边的亭子里凉风习习,虽然许久不弹了手法略有些生涩,但好在清平调极为简单,曲谱小冬也还记得。 一曲弹毕,余音袅袅。姚锦凤眯着眼微微出神,秦氏表情也有些怅然:“这曲子……我也听过。” 她虽然没有说,但小冬也猜得出。 弹琴给她听的,并且让她记得这样深刻的,不会是别人,只会是秦烈的父亲。 她仿佛可以想象出那画面来。清俊文弱的书生,和敢爱敢恨的少女,一见钟情。书生弹琴,她侧耳倾听…… 那时候,她一定非常,非常的幸福。 这幸福给了她勇气,脱离家人族人,进入一个与她此前生长的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接受另一种全新的生活。除了心上人,她一无所有。可是幸福那样短暂,她的孩子连父亲一面都没有见到。 小冬很想问她一句——这些年来,她怨过吗?恨过吗?有没有,后悔过当初的选择? “嗯,这曲子我还记得,当初师傅教的……对了,那师傅姓区吧?” “没错。” “她现在如何了?” “听人说是在京里另一家女子书院教琴。” “还是没有嫁人吗?” 小冬一笑:“没有。” 她怎么能嫁人呢?区家回不得,她也只剩下贞烈才女的名声了。要是连这个都没了,她还如何安身? 其实区兰颖岁数并不大,不到四十岁,保养得也好,原来在集玉堂的时候,她那样年轻貌美,看起来就不象是师傅。所以她只能表现得严厉,不苟言笑。不这样的话,只怕更难压服那些天之骄女们。 既然听琴的人有兴致,小冬又弹了一曲听泉,这一曲听起来活泼欢快,恰如泉水飞溅,叮淙有声。即使李万河这样纯外行对琴曲全无了解的人,也能听出其中的灵动雀跃之意。许久没弹,谱子倒还没被她给忘光,不过弹完这一曲,小冬的额角鼻尖都布上了密密的细汗珠,亮晶晶的。 秦氏忙拿了帕子替她擦拭,一旁红芙忙端茶过来。 “真难为你了,这么小小的孩子,学了这么些东西。”秦氏对这个媳妇是越看越顺眼。一开始只知道她是郡主,总觉得宗室贵女难免骄娇之气,怕是难处得很。虽然秦烈说她乖巧温柔,容易相处,秦氏也没有全盘相信。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 等见着真人,秦氏心事先放下一大半。看着就细巧可爱,毫无架子,绝没有仗着身份对秦烈摆谱,对自己这个外族人婆婆也是处处周到。家里的事情一把抓,又识文断字,又会弹琴什么的。 秦氏美滋滋的想,自己的儿子果然和他爹一样有眼光啊 —————————— 下雨鸟,真是太好了。空气干得俺都流鼻血了…… 多下点吧~~~ 第八十二章 路窄 第八十二章路窄 圣慈太后的寿辰小冬和秦烈一同进宫去贺寿的。她现在已经出嫁,不能象从前一样可着心意,备样新奇的或是亲手做的小东西便能当做寿礼。 小冬备的礼既不简薄,也不比别人丰厚。 拜倒行过礼,圣慈太后朝她招一招手,小冬乖乖的过去,挨着圣慈太后身边儿坐了。 “我看看……”圣慈太后把她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番,才点头说:“嗯,日子过得好?” “挺好的。”小冬笑着说:“家里头都我说了算。” “听说,你婆婆来了?” 连太后都听说了,京城里到底还有没有秘密啊。 “嗯,我婆婆人脾气直,也很好相处。” “那就好,那就好。”圣慈太后拍拍她的手背,感慨的说:“有金屋银屋,日子过得不顺心也是枉然。” 她看看秦烈,小声问小冬:“你爹眼光忒奇怪,怎么就看上这小子的?” 小冬只能陪笑。 “嗯,只要他能对你一心一意的,比什么都强。他要敢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我让人收拾他。” 小冬继续陪笑,转头看看秦烈,眼光有点小小的得意。 有娘家撑腰感觉就是不一样,腰挺得直,气喘得顺。 秦烈和罗渭在一块儿说话,四驸马也站在旁边。 嗯,秦烈勉强也可算是驸马党的一员了。 “五驸马病了……”圣慈太后跟她说:“都半个月没起来床了。” 小冬微微一惊:“是什么病?” 怪不得没见着五驸马。五公主坐在不远处,虽然在和人说笑,不过明显能看出来她瘦了,眼睛凹了进去,下巴尖尖的。旁边坐着六公主,她还是一脸的浓妆,每次见到她小冬都有些感慨,明明六公主还不到二十,可是她却让人看出一股老相来,那些匀厚的粉,过浓的口脂,总是显得华丽而呆板的发饰与发型——六公主也比从前有底气,因为宋婕妤生了一位皇子,排行第五,宋婕妤也母凭子贵,份位提了一阶,现在得称淑妃娘娘了。生完儿子之后宋淑妃有些发福,脸庞圆润。在宫里头有儿子和没儿子的女人,那是完全不一样的。将来即使她的儿子当不了皇帝,也可以在分府之后接自己的娘出宫颐养,否则,这些女人只能在掖庭宫的一个院子里终老一生。 小冬在席上被六公主刺了几句,无非是说她嫁得并不怎么好。秦烈是谈不上根基门第,也并非翩翩才子玉面书生。可小冬不在乎,任她说她的,自己只管吃菜。六公主恨得牙痒痒,小冬从前就是这样,不管你说什么,她就是不接招,让你一拳一拳都打在空处,别提多郁闷了。 她眼珠一转,换了个话题:“小冬妹妹,听说你婆婆来了?” “是啊。” “你那婆婆八成也是头回来京城吧?你也是,多领她出来走走看看,不能白来一趟啊。后日我请人来家赏荷花吃新酒,你们也一块儿来吧?” 小冬看她一眼,四公主将话岔开去:“小冬妹妹,你婆婆只怕不能长住吧?等她走了,你就自在多了。跟婆婆相处可不能顶着干,她要说什么你就只管听着,照不照做在你。” 这八成是四公主与婆婆相处的心得体会。小冬笑着说:“四姐姐说得是。我婆婆是个直脾气,家务事什么的她也不愿意管。下个月她就回遂州去了。” 五公主不大出声,宴席一罢便匆匆走了。四公主叹了口气:“她也够命苦的,年纪这样轻,万一驸马真是……她下半辈子可怎么过……” 六公主在旁边哼了一声,不过到底没有说什么兴灾乐祸落井下石的话。 “小冬妹妹现在便回去么?” “是啊,”小冬摸摸脸,没喝多少酒,可脸上觉得热热的,也许是天气太热了。 六公主忽然过来挽住她的手,差点没把小冬吓一跳。 “小冬妹妹,你嫁了之后,我还没去过你家呢。正好,顺路去你那儿认个门喝杯茶。” 小冬顿时头疼起来,又找不着个好理由不让她去。连四公主也说:“正是呢,听说安王叔给你可是选了一处好宅子,花园修得尤其美,我也想去看一看。” 小冬还能说什么? 好在有四公主在,多少能分散六公主的注意力,也能压制着她一些,省得她净说些不着调的话。 宅子从外面看真是没什么特别,不显山不露水,毫不打眼。进去之后方才见真章,房舍精致齐整,花木茂盛,楼台精致。四公主话中不无艳羡之意:“小冬妹妹命可真好,瞧这宅子。” 六公主也眼红,可是仍然嘴硬:“瞧着也就这样,算不得气派。” “光门面气派有什么用?”四公主比她务实:“我们住的是屋子又不是住门面。这可真宽敞……” 六公主不乐意接这茬。 她何尝不羡慕?住在罗家,将军府气派归气派,可那又不是她的,将来也不归她所有。她和罗渭住的不过是将军府中的一个院子,上面还有婆婆妯娌,做事说话哪能随心恣意?将来罗将军不在了,将军府也是归了长房,他们只是二房,到时候分出来过,能有这么好的宅子么? 小冬说:“天热,刚才又喝了酒,到池边的亭子里坐坐吧。” 六公主笑着说:“别呀,我们还没见过你婆婆呢,总得招呼一声吧。” 小冬在肚里呸了一声。 秦氏不过是民妇,这二位可是公主。真要打招呼,那肯定不是她们当晚辈的拜见秦氏,而是秦氏得倒过来拜见她们了。 还好四公主在:“今天喝了酒,还是算了吧,天气这样热,想必秦夫人正歇着,咱们喝杯茶就走吧。我家里那两个魔星不知又惹祸了没有,我可得回去瞧瞧。” 六公主哼了一声:“你要回去你就先走,我反正不急着回去——”不过到底没有再坚持要见秦氏。 小冬松了口气,朝四公主投去感谢的目光。 四公主朝她一笑。 亭子里果然显得凉快,池边栽着垂柳,长长的枝条垂到水面上,水鸟在树荫里荷叶下穿游嬉戏,甩起晶莹的水珠,七彩的羽毛在阳光下仿佛宝石一般。 “秦家住在遂州什么地方?” “住在东泉,是个小地方。” 那里什么样子,小冬也说不上来。秦烈和她说过,小冬的印象中,那里多山多水,民风淳朴,尤其多美女。 “驸马的老家是在原州,成亲后我就去过一次,来回路上就得走大半月。哎哟哟,那路颠的呀,人都要给颠散架了。老屋子住着也不舒服,一股子霉味儿,就祭祖去过那一回,我可再不去了,不够受罪的。” 小冬说:“东泉更远呢。我也还没去过,不过……总得要去看看的。” 小冬倒是对遂州十分期待。那里不但是秦烈的老家,更是姚青媛的故乡。小冬对那个地方说不出的好奇和向往。对四公主她们来说,要让她们去穷乡僻壤过日子简直象要了命一样。可小冬觉得自己没那么娇气,而且她对秦烈有信心。 秦烈对她的呵护关照,让小冬完全能放心。跟他在一块儿,走到天边去她也不害怕。 “对了……”四公主问:“你今天穿的这裙子,是什么料子,我怎么从未见过?倒是真好看。” 小冬笑了:“这是斓花锦,是我婆婆送我的,中原没这种料子,是婆夷国那边来的。我拿了做裙子,今天是头一次上身儿” “啊,原来这就是斓花锦。”四公主恍然,凑过来仔细的看:“当年学针线的时候也听说过,不过这是头次见着。刚一看我觉得是烟紫色的。可是让太阳一照,那颜色哗的一下就褪了,象银子似的。这到了水边上,怎么看着又成了一点靓青?” 说了一会儿闲话,四公主起身告辞,六公主不情不愿地跟着一起走了。小冬松了口气,寻思着可算是要走了。 绕过假山,小冬指着前头说:“从这儿过了桥,再直走就出园子了,比咱们进来时要快。” 正说着,有人从桥那边走了过来。 四公主微微诧异,小冬也没想到——姚锦凤怎么来了?她嫌天气炎热,只穿着一件月白的吊纱高腰襦裙,头发用绢带松松一系,扶着丫鬟手,袅袅婷婷,微风吹起她的裙带和发丝,看起来仿佛凌波仙子。 绕过假山,小冬指着前头说:“从这儿过了桥,再直走就出园子了,比咱们进来时要快。” 正说着,有人从桥那边走了过来。 四公主微微诧异,小冬也没想到——姚锦凤怎么来了?她嫌天气炎热,只穿着一件月白的吊纱高腰襦裙,头发用绢带松松一系,扶着丫鬟手,袅袅婷婷,微风吹起她的裙带和发丝,看起来仿佛凌波仙子。 绕过假山,小冬指着前头说:“从这儿过了桥,再直走就出园子了,比咱们进来时要快。” 正说着,有人从桥那边走了过来。 四公主微微诧异,小冬也没想到——姚锦凤怎么来了?她嫌天气炎热,只穿着一件月白的吊纱高腰襦裙,头发用绢带松松一系,扶着丫鬟手,袅袅婷婷,微风吹起她的裙带和发丝,看起来仿佛凌波仙子。 第八十三章 问询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姚姑娘么?多年不见,乍一见可真认不出来了。”六公主转头看了小冬一眼:“既然姚姑娘就住在你家,你也不给我们引见引见。”六公主阴阳怪气这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罗渭曾经对锦凤……嗯,几年前是曾经有人说过,罗家兄弟都对锦凤有意思,总献殷勤。可那多少是出自真心,多少是替三皇子打烟幕外人并不清楚。可是当年那事小冬知道,四公主养在皇后跟前的,她多半也知道,可是六公主却未必知道。 《嫁时衣》第八十三章 问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四章 相求 第八十四章相求 五驸马是真的病的很重,小冬听赵吕也提过一次,请了几位太医都束手无策。 沈静的手指在桌上轻叩了几下。小冬打量着他,沈静少年时就很少流露出情绪来,现在年纪渐长,更显得稳重深沉,小冬根本不知他心中是喜是怒。 按说……五驸马算是他情敌,五驸马病了,沈静应该高兴。 可是,沈静如果关心五公主,希望她过得好,那就不能巴望着五驸马重病不治,不然五公主就得当寡妇了。就算贵为公主,守寡的日子一样难熬。五公主还这样年轻——后头还有几十年,如何煎熬? 本朝还没有公主丧夫再嫁的先例呢。小冬只听圣慈太后说过一次,有一位公主,是定了亲之后还没成亲,驸马就意外故世,所以隔了两年才又择了一位夫婿,与再嫁是不同的。 沈静没待多久便告辞了,小冬也没有多留他。 小冬怎么也想不到,今天她这里人气如此旺盛,送走了六公主,沈静来了。沈静这边告辞,五公主却上门来了。她穿着一件深紫色宫装,戴着纱帽,风吹起纱帷,露出一角秀气的下颔和秀美的颈项。 刚才六公主走时,还没有沈静当面遇上。可是这回五公主来,却和沈静走了个面对面。 沈静固然意外,五公主看起来也有片刻不知所措。小冬克制不住好奇心,目光在两个人脸上轮流巡梭,沈静的失态只是一瞬间,马上回过神来行礼:“见过公主。” “沈部郎不用客气,”五公主声音听起来微微发紧,她顿了一下,才又接着说:“我来找小冬妹妹有事商量……” 她来找小冬完全不用向谁解释,特意说这么一句,仿佛要撇清表白什么一样。 小冬眨眨眼,沈静的新官职小冬都记不太清楚,五公主却一口叫了出来——嗯,五公主倒还真是关心时事啊。 可也不能让他们就站在门前说话啊。 小冬不得不出来做这根打鸳鸯的棒子。毕竟五公主已经嫁了人,她和沈静之间,就算没发生什么实质上的事,可只要旁人捕风捉影的来几句闲话……在京城这地方桃色韵事向来传的快,要不了两天就会满城风雨。 “五姐姐你还是头次来我这儿吧?前天四姐姐六姐姐都来了,独你没来。我还想着请你赏花品茶呢。表哥,我有客,就不送你了,得了空常来坐坐。” 五公主点点头,随小冬朝里走。 “也没打招呼,就冒然上门来了。”五公主先道歉:“实在是有一件事要麻烦小冬妹妹。” “五姐姐有话请说吧,若是帮得上忙,我当然不会推辞。” 五公主低声说:“是为了驸马的病……” 小冬有些疑惑,五驸马病重,五公主去求医问药也好,去求神拜佛也好,有什么必要求到她面前来? “可是缺少药材?我这里人参倒还有几枝,出嫁时父亲还给了我四枚菩提果。” 五公主摇了摇头:“不是药材。林乡候府里也不缺药材——纵然有不足,宫里也没什么药材找不着。” 那是为了什么? 五公主说:“我是听说,遂州有一位名医,声名远播,想请来替驸马看诊。可是遂州天高路远,我对那儿又一点儿都不熟悉……” 小冬恍然,因为秦烈是遂州人,所以五公主才来向她打听吧? 她也不了解,秦烈也不在家,不过没关系,秦氏在家,若真有这样一位名医,秦氏应该会知道的。 “嗯,遂州的情形我不了解,不过我婆婆正好也在,她或会知道。” 五公主精神一振:“那劳烦小冬妹妹领我去拜见秦夫人,我,我来的仓促,两手空空的……” 小冬忙说:“五姐姐莫急,我婆婆为人直爽,也是个热心肠,若真有这么一位名医,她应该会知道的。” 秦氏的年轻美貌果然让五公主也吃了一惊,她要行晚辈之礼,秦氏忙让人拌着,小冬也劝,五公主仍是恭敬地见了礼,寒喧了两句,将来意说了。 秦氏想了一想:“我一向住在东泉,遂州地方很大,那位名医……应该是姓洪吧?” 五公主满脸喜色:“正是,正是姓洪。夫人知道此人?他医术果然高明?” “不曾见过,只听说是治好了不少的疑难杂症,不知道五驸马的病症他医不医得了。不过,从这里到遂州,一来一往的,也颇耗时日,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小冬也是这样想。五驸马既然病已经这样重了,还能支撑到从遂州请来这位洪郎中吗? 五公主显然已经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有一线希望,哪怕再遥远渺茫,她也会牢牢抓住。 “嗯,这样的话,只能写封信回去,让人送这位洪郎中来京城——可是一来不知人家肯不肯跋涉千里,二来……路上恐怕要多耗费时日,即使走水路,只怕也得将近一个月。三来……” 秦氏没有明说,不过五公主应该也明白,就算是神医,那也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五驸马倘若……得的是什么绝症,那也不能埋怨大夫不得力了。 五公主重重点头:“夫人说的,我也都明白。还请夫人帮我这个忙,无论……无论成与不成,我都感激不尽。” 秦烈不在家中,秦氏口述,小冬替她将信写了,五公主又说了下五驸马的病情,小冬也一并记了下来,将信封了口,秦氏吩咐人立即送信回遂州去。五公主眼圈发红,又谢过秦氏和小冬,便要告辞。 小冬挽留,五公主只是摇头:“驸马病中心绪不定,一时也离不了人,倘若醒了看不见我,只怕药也喝不下。我还是赶紧回去的好。若是这边有什么消息,小冬妹妹千万打发人去告诉我一声……” “五姐姐放心吧,若得了信儿,我一定马上打发人去跟你说。” 五公主走了,这回总算没有再来客人。小冬长长松了口气,换下衣裳,陪秦氏一同用茶闲话。 “这位五公主就是明贵妃的女儿?” “嗯,她曾经生过疮症,所以脸上落了些印子,不仔细看倒也不碍事。” “这么年轻……” 秦氏话里的意思小冬明白。 若是五驸马真不行了,五公主……实在可惜了。 秦烈晚间回来,和小冬一起,陪秦氏用了晚饭。秦氏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饭桌上就把今天白天的事说了。 秦烈点头说:“五驸马的确病的不轻,据说已经咳血了,病症很是凶险,好好的人,没几日就折腾得起不来床。不过那位洪郎中虽然有些名气,能治得了五驸马的病么?” “谁说得准呢,不过尽人事,听天命吧。” 晚上小冬有些闷闷不乐,秦烈说了两个笑话,也不见她露个笑脸。 隔着帐子看着床头的烛光,有些黯沉沉的。小冬接过秦烈递的茶,有几分侥幸地说:“六公主今天还找上门来呢,也不知是来吵架的还是想打架的,还好锦凤不在家里,不然六公主真犯蛮,那可够麻烦的。其实锦凤和罗渭也没有什么,她这干醋呷的毫无道理。” 秦烈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话说这人肌肤色深,更衬得牙白。 “六公主只是小打小闹,你别往心里去。反正锦凤他们快要离开京城了。” “嗯。” 小冬喝了半杯茶,另外半杯秦烈接过去喝了,两人吹灯躺下。小冬想着今天沈静和五公主相见时的神情,总觉得胸口压着些什么,有些沉甸甸的。 她不知道五公主和沈静心里有多少苦楚,可是两人之间横亘着无法逾越的鸿沟。这年头,有几对有情人能终成眷属? 就她知道的,好象……除了她自己能这样幸福,旁的人,一桩也没有。 大多数人在成亲前都没见过另一半是什么模样,高矮胖瘦黑白俊丑都是听旁人转述。等拜了天地进了洞房,好不好的都要一起过下半辈子。 秦烈听着她没睡着,轻声问:“在想什么?” “想我们。”小冬说,“我们比旁人幸运太多了。” 秦烈的手伸过来,小冬将头埋进他的怀里。 她无法想象自己和一个全然陌生的人,怎么样躺在一张床上,耳鬓厮磨,肌肤相亲。那人的手抱着她,在她身上抚摸游走……光是想,小冬都觉得全身寒毛倒竖。 更不用说,还要容忍那个人还和妾睡一起,和通房丫头,甚至和外头勾栏里的女子…… 那样的生活想一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幸而,她嫁的是秦烈。 他和她早就相识,彼此了解,互生情愫。 他没有其他女人,妾也好,丫头也好,外头的闲花野草也好,一概没有。小冬不必担心在他嘴唇上尝到别的女人的胭脂味,也不用担心有一天,会有别的女人挺着大肚子,怀着他的孩子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秦烈的唇挨在她的耳垂边,热热的气息吹得小冬全身发软,手里攥着纱被,感觉他的唇渐渐向下移去,经过颈项,秦烈一手托着她的腰,轻咬住她肚兜上的系带,轻轻一扯,那结就松开了。 ———————————— 扭扭~~爬走~~ 第八十五章 拦路 第八十五章拦路 扎着浅蓝花儿墨绿叶儿的白绫肚兜搭在床边,一点一点地朝下滑。后来床不知怎么颤得动静大了些,肚兜无声地滑下,轻盈地铺展开来,落在了床边的脚踏上,上头那叶子支棱棱的精神,花儿显得格外羞涩,半是含苞半是吐蕊。 不知是不是过寿的那日受了累,又吃了些油腻的东西,圣慈太后支撑了几天,还是病倒了。小冬进宫去探望,圣慈太后脸色黄黄的,靠在床边。 小冬笑盈盈地施了礼,靠在床边,轻声唤:“太后娘娘。” 圣慈太后摸摸她的手:“嗯,你也来啦。我这不是什么大病,用不着一拥而上的都跑来。” “嗯,我带了一副绣图来,等您精神好些了再看。您可有什么想吃的,说了我去做。” 圣慈太后微微一笑:“倒没有什么想吃的。嗯,我们小冬嫁了人,越发贤惠起来了。”她捏了捏小冬的手掌:“你的掌心软,是个平顺有福的孩子。” 小冬眉舒目展,神情恬然,一看就知道日子过得是极舒心的,圣慈太后放下心事,又有些感慨。 女子嫁人,就象第二次投胎。娘家得力固然好,可是后头大半生都是要在婆家度过。丈夫倘若是个不成器的,婆家又是不省心的,这一世可有得煎熬。即使娘家寒微,倘若夫家将来显达,丈夫争气,婆婆和气,那这命是极好的了,将来养儿育女,日子既平且顺。 圣慈太后平时身体康健,连风寒咳嗽都极少,可越是这样的人,病了发作起来反倒越厉害。小冬进来之前已经向采姑打听过,太医也只说要静养为主,饮食要清淡,开的方子也是调养为主。 采姑轻声说:“郡主不用担心,太后娘娘比前两天已经好多了。寿辰的第二日什么东西也没吃下去,喝了几口汤还腹痛了好半天,从服了药,昨天已经能进饮食了。” 小冬站直身,朝她深深一福:“多谢姐姐。” 采姑吓得忙扶住她:“郡主这是做什么。” “太后娘娘虽然疼爱我,可是我却不能时时守着娘娘,采姑姐姐替我尽心尽力服侍太后,当得我这谢。” 采姑忙说:“使不得使不得,服侍太后是我的本份,郡主的一片心意,太后娘娘也知道的。” 见了小冬圣慈太后精神倒是好了些,喝了药之后小冬替她端茶端水,圣慈太后说:“你别忙着了,坐下来咱们说会儿话吧。” 小冬应了一声,洗过手坐了下来。 圣慈太后低声说:“其实我自己心里有数,这病是早年落下的根儿,现在不过是让冷酒给勾起来了……” 小冬靠在她身边静静的听她说。 “当时我和凝冰一起入的宫,她被分在宜春宫,我在掖庭充役。宜春宫偏僻荒凉,与冷宫无异,可是分在这里执役的几个宫女都是难得的美人。有次打水时,我的舀子落到井里去,她替我捞了起来,我们就这么认识了。她脾气直爽,心思又巧,象个姐姐似的照应我。后来,皇后挑人,把我和她挑上了。” 啊,这个小冬听说过。圣慈太后当年不过是宫人,圣德太后当时是皇后,为了分一位崔妃的宠,才将她们拣了出来当做棋子用。 说起当年旧事,圣慈太后目光迷惘,望着窗边盆景的叶子:“凝冰比我生得还要好,也比崔妃生得好。先皇对她更看重一些,我本来就不擅这些,两个人里只有一个能出头,是她或是我,都没有关系。可是凝冰她私下和我说,让我小心饮食——她已经被皇后下了药,这一生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我吓了一跳,虽然我不指望着争宠夺嫡,可是谁知道吃的饭菜汤羹里都有什么东西?从那以后我就加倍留心入口之物,除了绝对能肯定没问题的才吃下去,其他的都偷偷处理掉。有时候一天都没东西吃,就那么饿着。这病根,其实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小冬握着圣慈太后的手,轻声说:“娘娘。” 若没有圣慈太后当时的谨慎和忍耐,这世上也就没了皇帝,没有安王……当然也不可能有她了。 圣慈太后一笑:“后来皇上也有所察觉,我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当时年轻,饥一顿饱一顿的容易捱,也没想过以后怎么样。现在年纪大了,这些早年欠的债就找上门来了。” 小冬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又替她念诵了一段地藏经。她声音轻柔甜美,圣慈太后先是闭目养神,后来呼吸平稳均匀,小冬停下来看,她已经睡着了。 小冬轻手轻脚从寝宫退出来,一回身,却看见皇帝不知何时来了,坐在门旁不远的地方。 小冬上前去行礼请安,皇帝问:“太后睡了?” “是,太后娘娘刚睡着。皇上几时来的?” “刚来,听着你在里头念经书,就在外头听了听。”皇帝态度温和:“太后喜欢你,你常常进来陪陪她。” 小冬应了一声。 沉默了一会儿,皇帝问:“你……过得可好?” 这话不适合从他口中说出来,听起来怪别扭的。这种话适合女性长辈问,做为皇帝——他应该关心的不是这样的小事吧? 小冬眼观鼻鼻观心:“挺好的,多谢皇上关心。”她反正不能和皇帝絮絮叨叨,说丈夫很体贴,婆婆很和气,日子很宽裕,吃得好睡得好一切都很好这些琐事。可是单说这么一句,好象显得生硬而敷衍,小冬想了想,又添一句:“家里人少,事也少,不累心。” 皇帝微微笑了:“你父亲大概也就看中了这一点,才给你找了这门亲事。” 好在皇帝没想再和她继续拉家常,他一走,小冬长长的松了口气。采姑端茶给她,小声说:“还没见皇上对哪位晚辈这么和气呢,就是几位公主也没有过。” 小冬摇摇头:“每回见皇上我都不敢大声喘气,总怕说错话。” 采姑送她从长春宫出来,天色有些阴沉沉的,看着多半要下雨。小冬加快了步子,远远看着凤辇过来,躲是来不及,避到一旁等候。凤辇走到她身前停了下来,小冬请了一个安,听皇后说:“不必多礼,你刚看过太后了?” 小冬说:“是,太后娘娘服了药睡下了。” 皇后穿着一件大红绣牡丹的宫装,脸上似笑非笑:“皇上也走了?” 敢情她什么都知道,那还问什么? 小冬肚里腹诽,脸上还是很恭敬:“皇上来时太后娘娘已经睡下了,便没进寝宫,在外面坐了坐就走了。” 皇后点了点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小冬低下头去,等凤辇走过去了,才松了口气。 她总是不想见到皇后。 大概……是从姚锦凤出事的那时候起吧? 不,比那更早。 皇后对她总是有些阴阳怪气的,小冬是能躲则躲,尽量不和皇后碰着面,省得彼此都难受。 她的车子出了宫门,小冬想着是不是先回安王府一趟——可是这会儿安王和赵吕应该都不在府中,她去了也见不着人。 “夫人,直接回府么?” 小冬想了想:“去四海聚宝。” 小冬琢磨圣慈太后的病,寻思着好好请郎中问一问可有什么好的调养方子——虽然外头郎中未必就比宫中的御医高明,但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兴许就有什么好法子。再说,外头的郎中比御医敢说话敢开方,不象御医们一个个暮气沉沉的但求无过。 钉了掌的马蹄踏在石板路上,蹄声清脆而规律。街上人声渐渐嘈杂起来,车子转了个弯,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隔着车帘,有人说了句:“小冬妹妹,是我。” 小冬眉头皱了一下,将帘子掀开一条缝。 三皇子骑在马上,隔着车窗朝她点一点头。 不用问,除了他,也没有几个人能拦得下小冬的车。 “三皇子好。不知三皇子这是从哪儿来?” 三皇子微微苦笑:“妹妹不要说笑,我有事情想请教你。妹妹若不忙的话,在这儿歇一歇,喝杯茶再走。” 小冬往后看一眼,道旁果然有个茶楼。 她一万个不想搭理他,也不愿意下车。 “我刚从宫中出来,正要回王府有事。三皇子的事若不急,就下次再说吧。” 她很客气,也很冷淡。三皇子要问她什么,能问她什么,小冬猜也猜得到。可是这有什么意思?他也娶了妻生了子,姚锦凤也嫁了人了,现在也有了身孕。他们那段年少轻狂的过去不是已经说开了么?难道还要再纠缠下去?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小冬的警惕和不信任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三皇子看得清清楚楚。他没再勉强小冬下车,只探过身来,低声说了句:“她若还在京城,就送她尽早离开。京城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这话大出小冬意料之外,她心里咯噔一下:“这什么意思?出了什么事?” 三皇子只向她点了下头:“拜托妹妹了,切记切记。” 他只带了两个侍卫,没有再多说什么,朝另一个方向匆匆去了。小冬掀开车帘张望,三皇子骑在马上的背影已经转过了街角。 —————————— 啵大家,天气变化很大,要注意身体。 第八十六章 送别 第八十六章送别 若是走水路,从京城出发沿运河一路南下,途经南郡、安陵,最后到达遂州,差不多要四十来天的路程。比走陆路是要慢,但是以姚锦凤现在的情况,不管是坐车还是骑马都太过颠簸,对她和胎儿十分不利。 虽然有秦氏同她一道,可是指望秦氏照顾她—— 那是白指望。 秦氏虽然嫁过人,生过孩子,可是对如何照料孕妇全然是个外行。她自己也是这样说,当时她被林家赶了出来,最大的问题是解决温饱,后来安定下来,借住的是木匠家的房子,每天奔波忙碌,哪顾得上专门伺候肚子?最后连孩子出生都是在草棚里…… 好在李万河是个很靠谱的人,买了两个有经验的婆子和小丫头一同上路。小冬给预备了整整几大箱的东西,吃的穿的药材杂物,甚至还提前预备了给孩子做衣裳的料子布匹。 “这是姜糖,这是梅子,这是霜葡萄,还有酸笋、桃脯和瓜条。”一溜排开的各式瓷罐子里全是零嘴儿,“还有,这是江女官帮我抄录的,给有孕的人补身的食膳,路上想必都用得上。” 小冬实在放心不下。 但是三皇子的警告,必定是因为情势对锦凤十分不利。不管是他老娘还是他老婆要出手,都不是好应付的。皇后就不用说了,三皇子妃吴氏也不是吃素的,上马能射猎下马能作诗,文武全才。虽然三皇子和姚锦凤之间的事早就成了过去式,可是若还有人想拿这事做文章—— 李万河带了不少随从,秦烈又安排了人手护送。 小冬和锦凤告别时,她是忧心忡忡,锦凤倒是丝毫不放在心上,还反过来安慰她。 “你别担心,就算我以后不来京城了,你也可以来遂州啊,到时候我带你去爬山,紫檀山的风光可好了,三月里的时候满山都是花,泉水特别清特别的凉,山里还有不少猴子呢。” 秦烈也笑着说:“别担心了,不会有事儿的。瞧你这眉头皱的,都快成老婆婆了。” 小冬狠狠瞪他一眼。 小冬一直送他们到城门口,秦氏拉着她的手说:“你们好好儿过,不用惦记我。过年的时候若是能回来最好,要是你们挪不出空,我想法子来京城也行。秦烈要是敢给你气受,你就告诉我,我狠狠揍她。” 小冬的满怀别情总算被这话驱散了些,笑着说:“嗯。到时候您揍他,我给您递棍子。” “回去吧,天热得很,别晒坏了。”秦氏摸摸她的脸,抱了她一下,低声说:“我一直觉得没生个女儿是这辈子的缺憾,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小冬鼻子微微发酸。 对这个年轻漂亮的婆婆——小冬心里没能把她当成亲娘,倒是象个大姐姐一样。脾气直爽,又很和气亲切。和她相处永远不会让人觉得难受,小冬预想中的婆媳问题一个也没有碰着。 “好啦,别哭鼻子,哭肿了眼皮可不好看了。”秦氏拍拍她的肩膀:“快回去吧,别送了。” 小冬站在路边,一直看着车队消失在视野里,才没精打采的上车回去。秦烈一路上说了许多宽慰的话,还讲了好几个笑话,也没能让她觉得高兴起来。 “要不,咱们今天去王府蹭饭去?”秦烈琢磨,见了安王和赵吕,总能让她心情好些。 “算了,哥哥前日就去成岭了,父亲这阵子又忙。” 连百试百灵的“回娘家”都不管用,秦烈也觉得黔驴技穷。 “天这么热,中午别回府了,美味居新请了一个厨子,做得一手地道的西域菜,烧茶鸡,煎虾,烤肉,去尝一尝吧?” 小冬点了点头。 秦氏走了,锦凤走了,家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她也不想那么快就回去。 锦凤她们刚来的时候,家里天天都那么热闹,到处是欢声笑语。白天三个人凑在一起玩叶子牌,掷棋,挑选衣料,商量菜谱。晚上吃过了饭,在花园里头散步,月亮投在地下的树影看起来都那么婆娑多姿,池子里的水面在月光下亮晶晶,就象一面嵌在花树丛中的大镜子。即使锦凤搬出去了,和秦氏在一起也很快活,秦氏跟她讲许多遂州的事情,那些她从来没去过的地方,没有见过的景致风物——秦氏还去过婆夷国,那里的姑娘可以自由的上街,不用顶着纱帽遮得密密实实,那里从不下雪,一年四季鲜花盛放……说的小冬心驰神往,真想亲眼去看一看。 秦烈安慰她说:“有机会的,到时候我带你去,江南水乡也好,西域大漠也好,你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世上的奇景奇观多着呢,只怕你一辈子都看不过来。” 美味居的这个新厨子果然不凡,煎虾子做的异常美味。虾去了壳先腌过,烤得香气四溢,吃着既鲜嫩还弹牙,因为秦烈吩咐过,辛辣调料和其他香料放得都不算多,很合小冬的口味。茶鸡味道也好,外酥里嫩,肉滑汁稠。小冬最欣赏的是最后一道汤,浓郁鲜香。 食物在填满人们的肚子的时候,也会让心灵上产生一种满足感。 因为送别而带来的失落似乎被食物的美味与丰富弥补了,饭后秦烈亲自捧了茉莉水给她洗手。小冬的脸庞红扑扑的,因为天气炎热,鼻尖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看起来越发显得娇艳。 美味居后头有一个院子,移栽了不少翠竹,风吹过来沙沙直响。小冬靠着秦烈,眯着眼睛。 “刚吃完饭别立刻就睡,咱们说会儿话。” 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你说,娘和锦凤她们现在走到哪儿了?” “他们走的不算快,天黑的时候差不多能上船,现在还在半路上呢。” “船也安排好了吧?” “你放心吧,都是新船,又稳又快。” 秦烈揪了一颗葡萄给她,小冬拿在手里把玩,葡萄皮薄,汁水渗出来沾在手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她要找帕子来擦,秦烈把帕子接了过去,却低下头来,舌尖擦过小冬的指腹,声音里带着笑意,低声说:“好甜。” 小冬觉得指腹上的那股微痒顺着手臂一直延伸到胸口,脚趾都忍不住蜷起来了。 她本能地把手往后一抽:“去去,你怎么和梅花学上了。” 秦烈无辜地说:“梅花有我这么知情知趣么?” “梅花没你这么厚脸皮是真的。”小冬往外头看看,虽然没见着什么人,可是毕竟不是在家里。 “让人看见了可怎么办?你也老实一点。” 秦烈说:“看见就看见,咱们是正经夫妻,还怕人看不成。” 话虽然这么说,他也没有再动手动脚。 “你这里也有人跳舞唱曲助兴吗?” “没有。”秦烈摇头说:“美味居不做散客生意,都是提前几天就要订座。来的人多半图这里地方幽静酒菜美味,用不着找人唱曲什么的助兴。” 也是,这里是和一般酒楼的嘈杂喧攘不同,坐在屋里听不见楼上楼下左右隔间的半点动静。 “嗯,不俗。”小冬点头夸赞:“是你的点子?” 秦烈一笑:“不是。是王爷替我出的主意。” “啊?”小冬意外之极:“父亲?” 安王还懂得开馆子? 他会琴棋书画,懂仕途经济,会骑马射猎…… 想不到这开门做买卖他也会? ……大概除了生孩子,没有什么是父亲不会的吧? “一开始我只是顺口和王爷提了一次,这里地方不算大,要做别的用途一时又想不出来,是王爷说,天下人不管到了何时,总是要吃饭的。也不用那么多花样,只要饭菜好,地方舒服,一定有人来。这话说的一点儿都没错。一开始名声不响,生意清淡。后来渐渐有了回头客,知道的人也多了。” 小冬一半觉得骄傲,一半又觉得好笑。 “嗯,父亲倘若不做王爷,做生意人也一定是顶尖儿的。” “可不是么,聪明人做什么都行。” 小冬回府后睡了大半下午,起来时都快要傍晚了。睡得久了人反而没精神,拿着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理头发。红芙知道秦氏她们走了小冬觉得失落,想办法找话题让她解闷。 “今天家中没人来过吧?” “没有。”红芙端了一盏青梅茶过来。茶用冰湃过,凉凉的酸酸的,喝了很是醒神:“王府打发人送了些蜜瓜来,说是王爷让送来的。要不要切来尝尝?” “不了,晚上等他回来了一块儿尝吧。只送了瓜来么?还说了什么没有?” “没说什么。”红芙笑着说:“您要是想王爷和世子了,就回去住几天么,我看王爷也肯定十分想念您。” “嗯,也好。对了,胡妈妈呢?” “您不是吩咐了想找几位郎中来问话么,胡妈妈为这事忙了大半天呢。不过那几位都说,象您说的那样的病人,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能根治,不过是平时多注意保养,忌寒凉忌酒忌辛辣,也不要劳累动气……” 小冬点了点头。 这和御医所说的也差不多。圣慈太后这病主要就靠一个养字。 —————— 好快,三月没什么感觉就过了一大半了。 下个月俺要出远门~~不过更新会保持的…… 抱抱,求票票 第八十七章 宫人 第八十七章宫人 早起小冬收拾了穿戴停当,秦烈看她的打扮衣裳,问了句:“要进宫?” “嗯。” 红荆拿着面圆镜替小冬照着后面的发髻,秦烈过来接过镜子,小冬扭头看他一眼。 “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太后娘娘yu体违和,你就是去了也不方便见。” “那我送你到宫门口。”秦烈往门口瞅了一眼,飞快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小冬吓了一跳,忙朝门口看了一眼,红荆已经端着水盆出去了。 幸好没人看见。 她手里帕子一甩,在秦烈额头上抽了一下:“去去。” 秦烈笑着揽住她的腰,小冬瞪了他一眼。 “中午可回府?我去接你。” “嗯,今天大概要用了午膳再出来,不用接我。” 秦烈一路送她到延喜门,看着小冬的车子进了宫门。 小冬穿过长长的宫道,墙的那边是左掖庭,听着墙那边有女子的说笑声,嘻嘻哈哈的大异往常。 “郡主忘了,上月不是采选秀女么,想是新秀女们已经进宫了,就安置在那边。” 小冬点点头,她倒把这个忘了。 现在她们还能笑出来,等在宫里过上一年半载,就会慢慢变成另一个模样。说不敢说,笑不能笑,循规蹈矩,沉默寡言。 圣慈太后精神比上回好多了,还在长春宫院子里走了一圈。采姑笑着说:“郡主来得真早,可用了早饭没有?” 小冬笑着摇头:“没有呢,特意来吃白食的。” 圣慈太后指着她笑:“你啊,都成了亲了,是大人了,还一副小孩儿脾气。” 小冬笑盈盈地扶着圣慈太后朝前走:“娘娘这儿的饭食比我家中的好,今天有什么吃的?” 采姑在一旁说:“巧了,刚才我去小厨房看过,有桃肉卷儿,还有翡翠酥和冰糖糯米山楂粥,都是郡主喜欢的。” 小冬陪着圣慈太后用了早膳,许是早上多走了几步,也或许是有人陪着胃口也好,圣慈太后居然喝了大半碗粥,还吃了大半块糕。 “你婆婆她们回家乡去了?” “嗯,昨天走的。走运河,水路总是稳妥踏实些。送走了她们,家里一下子就空下来了,平时习惯了有人作伴热热闹闹的,乍一空,还真觉得寂寞。” 圣慈太后拍拍她的手背:“过些天就好了。你要闷了,就进宫来陪陪我。” 采姑端茶上来:“郡主家中现在人少,等将来生下小千金小公子,可就一点儿都不闷了,到时候只怕忙得叫苦连天呢。” 圣慈太后也跟着打趣:“正是呢。生个淘小子,缠得你睡觉的空儿都没有,保证不寂寞了。” 小冬被打趣得脸通红,急忙把话题岔开:“今天从延喜门那边进来,听着左掖庭那一带跟养了小鸟儿似的,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圣慈太后有些疑惑,采姑忙说:“娘娘这几天也没理会,那边安置了新进来的宫女,都是些小姑娘,宫规怕还没学好呢,所以让郡主听见了。” “是么?有多少人?” “奴婢也没细打听,三五百总有吧?” 圣慈太后点点头:“病了几天,倒没留心这个。对了,采姑你是哪年进的宫?” 采姑微微一怔,想了想:“奴婢是永庆十一年春天进的宫。” “啊,”圣慈太后微微点头:“也有十多年了。我还记得我是显元二十八年进的宫……虽然过了几十年,我还记得很清楚,那是个大冷天,进了宫就把我们身上的棉衣都剥了去了,发给了件夹衣,根本挡不了寒风,屋里也没有炭盆,一屋的小姑娘都冻得瑟瑟发抖。” 大概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回忆从前的事情。 “太后娘娘那时候多大?” “十二。对,刚刚十二,从小就没离过家,乍一进了宫,处处都不习惯,心里害怕也不敢同人说……学宫规的时候可没少吃苦头,当时每八个人分作一班,那一班儿里有一个学的不好的,其他七个人跟着一块儿受罚。” 采姑说:“正是呢,我们那时候也是的。挨了罚还没有饭吃,半夜里都饿得睡不着觉。” 圣慈太后一笑:“宫规从来都是老一套,几百年来改朝换代,后宫的规矩却没怎么大改。” 小冬没有插话,静静地听着。 “后来我就一直待在掖庭宫里,活计也不算太累。这么过了一年,两年……我觉得这辈子就这么过下去了。一起进宫的姑娘也有得蒙圣宠的,也有犯了过失被打死的。一开始心里怕得很,后来经得多了,见得多了,也就不怕了——怕也没有用。” 圣慈太后那时候可想不到自己会成为一国太后吧?忍饥捱饿的时候,一定只想着有个馒头就知足了。 人的际遇谁也说不准,当年是皇后宠妃,现在不过囚居冷宫。而曾经是掖庭里一个小小宫女的,现在却是太后娘娘。 采姑脸上也有几分怅然,不知她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圣慈太后经历的,想必她也一样都经历过。 宫人进来禀告,说皇后领后宫诸人过来请安。 圣慈太后摇摇头:“让她们回去吧,我没什么精神,不想见人。” 小冬站在帘后朝外看了一眼,轻声问:“那个穿黄衣裳的是谁?” 那人跟在明贵妃后头,正好微微转过脸来。 啊,原来是张婕妤,现在得称张淑妃了。 她比从前显得富态了一些,身材也没有从前那么苗条,风采气度与生下皇子前全然不同,后宫的女人有了儿子才有底气,有了倚仗。 采姑却错会了小冬的意思,以为她问的是站得靠后的穿淡黄宫装的女子,轻声说:“那是新近受宠得封的季美人。” “哦。” 果然是位美人。 那些女人中有不少陌生面孔,她们站得靠后,衣着也没有那么华贵艳丽。可是她们胜在有青春,这比一切名贵的衣饰脂粉都更宝贵,面颊红润,眼睛明亮,身姿窈窕,声如黄莺。前面的女人们有的是资历和份位,她们也曾经拥有青春,可是岁月流逝,她们用青春换来了现在。后面的那些女子拥有青春与美貌,她们踌躇满志,看着那些已经色衰的前辈与对手们,用恭谨温顺掩盖了野心勃勃。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小冬上一世看过不少宫斗的、电视。这些看起来和美亲密情景,其实不过是没有硝烟的另一种战场。后宫里的倾轧争斗比前朝更惨烈。朝堂上的男人们争的是权,是利。在同一块饼上划而分食,虽然有多有少,可是总归是能够达到一个平衡。可后宫里不可能皆大欢喜。皇帝只有一个,皇帝的继承人也只能有一个。你得到了,我就得不到,必须用尽全力去争去夺,把别人踩下去,自己朝上爬,明刀暗箭,你死我活。 小冬远远看着她们,庆幸自己不是其中一员。 如果她不是穿越成了郡主,而是成了这庞大的后宫中的一员,她现在会怎么样?是象采姑一样,勤勤恳恳的服侍一个主子,还是象那些姿色过人的女人一样,靠着美貌与心计杀出一条血路来? 她也不知道。 不处在那个境地,谁也说不准。 皇后她们走了没多时,又有宫人来报,三皇子和四皇子来请安。 三皇子小冬才刚见过,四皇子却是有些日子没见了。他比从前高了许多,穿着锦袍小靴,小脸儿粉嫩粉嫩的,眉目清秀,举止有度。大概再过个十年八年等他长大了,沈静那个第一才子兼美男子的名衔就要保不住了。 兄弟两人行礼请安,小冬又同他们两人见礼,四皇子拱手一揖:“小冬姐姐。” 小孩儿装大人样最显得可爱。 他行过礼,就跑了过来拉着小冬的手:“小冬姐姐最近都不常来了,总是见不着你。” 小冬微笑着说:“四皇子也上学念书了,纵使我来了也一样遇不着你。” 四皇子歪着头,好奇地问:“小冬姐姐的夫婿是怎么样的人?” 这个…… “太后娘娘寿辰时,你不是见过了么?” “那天乱糟糟的,人那么多,没说上话,就看着个子高大。” “他是……” 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小冬一下子竟然概括不出来。 他也读书,学问却不算好。他习武,可是那个五品游骑是捐来的。他少年坎坷,心志坚毅…… 不过对小冬来说,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好的爱人,好的丈夫。 “是个很好的人。” 四皇子的嘴微微嘟起,话语听起来颇有酸意:“有多好?” 他的神态语气让小冬一下子想起赵吕来。大概做兄弟的,总是不待见娶走自家姐妹的男人。尽管四皇子还小,可是也已经有了这份儿意识了。 用外人的眼光来看,秦烈不是那么好,长相不好,学问不好,没有门第…… 小冬微笑着,指着三皇子脚上的靴子问:“你看,是你三哥的靴子好,还是你的好?” 三皇子的靴子自然比四皇子的考究,四皇子点头说:“哥哥的比我的好。” “那给你穿,要不要?” 四皇子摇头:“不成……哥哥的靴子大,我的脚小。” “对呀,这靴子合适不合适,穿的人自己最知道,和嫁人的道理差不多。” 最好的未必是适合他的。 比如沈静。 若是嫁了他,小冬肯定没有抱怨寂寞的空闲。她得做好儿媳,好孙媳,贤内助——光是沈家的那些亲戚朋友一一记住名字理清关系,就够费劲的。连沈芳都说,她家的亲戚有时候连她都认不全呢。 —————————————— 刚才发重了……已经改过了。 扭扭~~咽炎太讨厌了,希望快点好起来。 第八十八章 客人 第八十八章客人 四皇子一直在小冬身边儿,看起来依依不舍的。圣慈太后让人带他出去玩耍,他出去了一圈儿回来,还是坐到小冬身边儿,听她和圣慈太后说话。 圣慈太后同自己先头几个孙子孙女儿都不亲近。 早先的时候,宫里头是圣德太后做主,她虽然也挂着太后的名份,地位却远远不如,只是个摆设。那会儿连皇后在内,后宫的女眷、皇子和公主,都与圣德太后亲近。后来圣德太后失势,可是圣慈太后与他们也亲近不起来。 四皇子的身世说来也实在堪怜,没了亲娘照拂的孩子,在这后宫里头有多艰难,圣慈太后是知道的。她也时常吩咐人多照应她些。 不过,单单吃饱穿暖,是不够的。 这孩子,大概把小冬当姐姐了吧? 果然,等小冬要走的时候,四皇子朝圣慈太后求恳,想出宫去送送小冬,也认认秦府的门。 圣慈太后想了想,点头答应了:“多带几个跟从的人。宫门下钥前可得回来。不许乱跑,不许淘气,要听你小冬姐姐的话。” 四皇子笑逐颜开,紧紧扯着小冬的袖子,脆脆地应了一声:“是。” 小冬没想到进宫一趟,倒带个小尾巴回去。 不过四皇子本来就是个乖巧的孩子,从来没听说过他顽皮捣蛋过。 四皇子和小冬坐一车里,一路上时时的掀车帘朝外看。 “这是头一次出宫?” 皇子点头说:“宫外原来是这样子,人好多,好热闹啊。” 小冬心里微微发酸。四皇子指着路边的一个铺子:“那是做什么的?” “是布庄,卖绸缎布匹的。” “一匹布贵不贵?” “一般人不论匹买的,先量好尺寸,过来扯布,或是七尺,或是九尺。够做一身儿衣裳就行了,用不着买一整匹。” 四皇子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是不是一整匹太贵了?” “唔,而且布放在家里,一时穿不着,易生潮,生虫……很是麻烦。不如要穿的时候来现买的好。” 小冬没怎么和年纪比她小的孩子相处过,从小到大都是受别人照顾得多,现在突然有个人需要她来照顾教导,感觉很是新奇。 车子穿过街道,走得比平时慢了些,正方便四皇子左顾右盼。小冬起先有些担心,怕这孩子看到热闹想要下车,可是四皇子从头到尾都很乖,好奇之极,可是没说要下车去玩。 路过一家铺子门口,正有胡商从里头出来,高鼻深目,红发蓝眼,四皇子啊了一声:“那……那人……” “那是胡人,从极西的地方来做买卖的。” 四皇子问了个十分经典的问题:“小冬姐姐,他眼珠子是蓝的……他看见的东西,是不是也是蓝的?” 小冬忍俊不禁:“那你的眼珠子还是黑的呢,你看到的东西,难不成是黑的吗?” 四皇子摸摸自己的眼,笑了:“怪不得书上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呢,这些事儿书上可都没有写。” 车子拐了个弯,小冬指着前头说:“喏,我的家就在那前头了,你将来若是自己要来,可要认准门儿。” 四皇子用力点头:“嗯,我记得了。” 小冬一笑。车到了门前,四皇子先下了车,还有模有样的回过身来扶小冬。 “姐姐慢点。” 要是有个这么乖巧聪明的亲弟弟就好了。 小冬扶着他的手,笑着说:“好。” 四皇子抬起头打量了一番秦府的门面,指着门上的匾说:“这字是谁写的?” 小冬一笑:“你猜呢?” 四皇子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来,还没有开口说话,斜刺里忽然窜出几个人,直直朝他们冲了过来。四皇子带的护卫反应极快,秦府门口的家丁反应更快,隔着两三丈远便把那几个人拦住了。 小冬将四皇子朝身后拦,这孩子却往小冬身前挡。 “哎哎,别误会”来人中有一个扬声喊:“我们是来找亲戚的我们找秦阿婆,找烈叔”声音脆稚,听起来介于孩童和少年之间。 “说错了,不是烈叔,现在得喊烈舅舅了。” “没错,娘的兄弟当然喊舅,婶子的兄弟也喊舅么?” “反正喊叔不对” 还没把话说清,自己倒先闹起内讧来了。 另一个孩子说:“别吵啦。”她声音脆脆的象银铃般,朝前走了一步,扬起脸来说:“我们来找秦婆婆,我叔叔是李万河,他是不是住在这儿啊?你……是烈叔叔新娶的媳妇吗?” 这是李万河的……侄子侄女? 四皇子看他们也不过是半大孩子,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晃晃小冬的手:“姐姐?” 他们不是在遂州么?怎么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了?而且,怎么就三个孩子?也没个大人跟着? “你们……你们怎么来的?”小冬抬了下手,让人放他们走了过来。三个孩子看起来风尘仆仆,那个女孩子也是穿的男孩打扮,脸上左一道右一道抹得都是脏污——四皇子歪着头打量他们,大概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又是年龄相近的孩子,十分好奇。 “是石姐姐带我们来的。” 石姐姐又是谁?不是李家的人? 一个孩子朝后一指,有个人从人丛背后走出来,朝前迈了一步。 她穿着一身男装,一只脚上的靴子干脆是用麻绳缠起来的,虽然脸上净是尘灰,可是一双眼又大又圆,黑白分明,如泉水一样清澈。她定定的看着小冬,嘴唇紧紧抿着。 小冬微微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大门口也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李万河他们已经离开了京城,这几个孩子怕是不知道,这时候找了来,前后刚刚错开了一天。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要不然这么远的路,怎么让一个姑娘家带着三个孩子千里迢迢赶到京城来? 小冬吩咐红芙领他们进府,先梳洗安顿一下,又命人去给秦烈报信儿,说是老家来人,请他早些回来。 四皇子很是好奇,跟着小冬朝里走,还频频回头打量那一行四人,小声问:“小冬姐姐,你家里的客人,都这么……”他形容不上来,不过小冬明白他的意思。 那倒不是,今天头一遭,还就让四皇子赶上了。 “是……姐夫家乡来的?” 小冬点点头。 头次听人喊秦烈姐夫,感觉真是……挺新奇有趣的。 胡氏从里头迎出来,她已经知道四皇子来了,先行了礼,四皇子很有派头的一挥手:“免礼。 小孩儿装大人最有趣。 “郡主,听说,来了客人?” “嗯,应该是李家的孩子,不知怎么就跑到京城来了,看起来很是仓促狼狈……” 不象是来做客寻亲的,倒象是小孩儿离家出走似的。 “妈妈去看一看,瞧瞧他们还缺不缺什么,收拾好了领他们来偏厅,得问问清楚才行。” 小冬招呼四皇子坐下,让人端上茶点,又去取了些玩意儿来。赵吕以前送了小冬许多精巧的礼物,大多留在了安王府,也有一些带到了这边来。象九连环如意铃串棋子什么的都有。四皇子洗过手,拿了一块莓子酱的点心,不过明显他的心思不在吃食上,一会儿的功夫,起码偷偷朝外看了三回。 小冬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丫鬟领着那四个人来了,他们都已经换了衣裳洗净了脸,两个男孩子一个略大些,另一个要小一点。果然龙生龙凤生凤,李长河那样的身材,儿子也不矮,跟半个大人似的。那个女孩子皮肤雪白,生得粉妆玉琢,头发辫了两条小辫子,还系了两朵小小的红花。 那位石姑娘走在最后,她看来十七八岁了,身量苗条,相貌娟秀,一头秀发又浓又黑,是个十分貌美的女子。小冬琢磨,她们来时脸抹成那样,八成并不是因为路途太过辛苦才弄成那样。出门在外,妙龄女子的美貌实在是不太妥当。 小冬让他们坐了下来,还不等她先问,那边的小姑娘先开腔了,叽叽喳喳跟小鸟一样:“秦阿婆呢?我婶婶呢?叔叔不在吗?” 小冬问:“你们叫什么名字?怎么从遂州来京城了?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么?” 三个小的缩了缩头,小冬扫了一眼,心里大致有数了。 三个孩子你推我我推你的,还是那个女孩子说:“我叫燕子,我哥哥叫土生、保成。家里……没什么事。我们就是想念叔叔和婶子……嗯,还想来京城见见世面。” 问他们看来没什么收获,小冬把目光投向那位石姑娘,和她的目光碰个正着。 她直勾勾的,近乎审视一样的打量让小冬微微皱起眉头。 她这些年的经历令她对女人的敌意特别敏感。 这位石姑娘的目光不对头。 “这位姑娘姓石?不知与李家怎么称呼?怎么会带着他们几个孩子来京城呢?” 石姑娘没说话,还是李燕子抢着说:“石姐姐和我们家住得近嘛,要不是她,我们还来不了京城呢。” 那就不是亲戚了? 石姑娘忽然开口说:“我和秦大哥打小儿一块儿长大的,我爹爹是他师傅。” 她说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抬起,话里透出一股浓浓的挑衅的意味。 ———————— 其实石姑娘前两天就该来了,因为俺身体一不舒服,就把她的出场给拖后了。 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章 李家的三个孩子都讲得清楚官话,虽然带着遂州口音,但是听起来不费力。这位石姑娘的遂州口音非常重,虽然她说得很是卖力,小冬只听懂了半句。 这半句也能听出这位石姑娘在示威。 打小儿一块儿长大? 想不到秦烈还有这么一位青梅竹马啊,这都找上门来了。 他怎么从来没有提过呢? 按常理推断,有两方面的可能性。一呢,是这位石姑娘其实是无足轻重的路人甲,不值一提。或者恰好相反,这位石姑娘不但不是路人甲,地位还相当的重要,以致于秦烈要房间隐瞒她的存在。 李家三个孩子看到端上来的茶点齐齐欢呼一声,然后就下手抓了。四皇子坐在小冬旁边睁大了眼睛,手里拿的如意铃都忘了玩,在宫里可没有人有这样粗犷的吃相。李家那位叫燕子的小姑娘一手攥着一块糕,嘴里塞得鼓鼓满满的。她那两个哥哥更不用说了,为了一块梅花酥就大打出手,招招狠辣,毫无兄弟情谊。 四皇子犹豫了下,看着自己面前的那盘点心,又回头瞅瞅小冬,小声说:“我把我这个给他们吃吧?” 这孩子倒是学会谦让了,以前他还扮女孩儿的时候,似乎总吃不饱一样,见了吃的也不肯放过。 小冬点点头,四皇子端着面前的两碟点心站起来,走到李家兄弟跟前,一人面前放了一碟:“慢慢吃。” 李家老2保成头都不抬,老大土生倒是含含糊糊地说了个谢字。 看这架式,起码两三顿没吃了。 他们这一路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啊? 看石姑娘的样子也上想吃东西,不过她拉不下脸。李家姑娘倒是很顾着她,把自己的吃食分给她。石姑娘摇头没接。 小冬耐着性子等他们吃点心。这边还没吃完,那边秦烈已经回来了。 他显然是骑马回来的,脸让太阳晒得有些发红,小冬站起身来迎上前去,还没等她开口,斜里插进个人来挡在她身前,情意绵绵地喊了一声:“秦大哥。” 小冬险些绊了个趔趄,幸好红荆一把扶住了她。 石姑娘这声带着浓浓的遂州口音的“秦大哥”,差点把小冬刚才喝的茶都喷出来。 这……这算什么? 小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秦烈大吃一惊:“石秀?你怎么来了?” 身后李家那三个一起扑了过来,喊叔的喊叔,喊舅的喊舅,又是抱腰又是扯手,倒把石秀姑娘也挤到一边去了。 小冬觉得有些头疼,一只袖子被扯住晃了晃。她转过头看,四皇子仰着脸,有些关切地看着她。 “没事儿。” 莫非这就是报应?她才跟圣慈太后抱怨了句家里冷清了,这一下……可不冷清了 屋里乱糟糟的吵得什么都听不清,小冬对四皇子说:“来,咱们到后头去,我领你转转,府里有个池子,里头也养了不少鱼。” 四皇子乖巧的点点头。 这儿就让秦烈应付去吧,小冬领着四皇子出来,红芙忍不住说了句:“郡主,您怎么就出来了?那石姑娘……” 红芙还怕他们能偷说什么偷做什么?就算他们真有那份心,当着一屋的人,还有三个胡搅蛮缠的大孩子,他们能说句整话恐怕也难。 小冬摇摇头:“不急在这一刻。” 石姑娘那眼睛里跟有勾子似的,嗖嗖的冲着秦烈就甩过去了。 小冬心里远没有她表面上那么沉得住气。 那石姑娘的来龙去脉……秦烈和她到底什么关系? 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有过什么不能不说的故事,自己该怎么办? 小冬有些走神,四皇子捧着一碟鱼食往池子里投,引得池里的鱼纷纷攒拥过来抢食。红芙拦着他,不让他往栏杆外探身。 “小冬姐姐,那个石姑娘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小冬转过头来,笑着摸摸他的脸:“为什么这样说?” 四皇子把鱼食放下,挨着小冬坐下来:“看得出来嘛,她又不是小孩儿,可是看起来一点都不懂事。” 不懂事这三个字用得好。 大概遂州的人都是这样,有什么话都直横横的说出来,不会拐弯抹角。要是换成中原的女子,即使心里再想勾搭别人的男人,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就…… 四皇子忽然指着小冬身后说:“咦?姐夫来了。” 秦烈先向四皇子见礼,四皇子认真地说:“姐夫不用多礼——你不用在前头陪客人吗?” 也许是小冬多心,总觉得四皇子话里有话。 秦烈笑着说:“刚才实在是失礼了,他们打乡下来,礼数不周,还请四皇子殿下不要见怪。他们一路餐风露宿的,也累得撑不住了,我先让人带他们去休息了。”后半句话是对小冬说的。 “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这三个孩子大老远从遂州跑到京城来?” 秦烈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我问了,他们还不肯说,结果三下两下被我套了出来。他们三个点火把房子都烧了。” “啊?烧了房子?可伤了人没有?” 果然是闯了祸离家出走了。 “那他们为什么来京城呢?” “初生牛犊不怕虎嘛,以前那两个小子就缠着我非要来京城,只是他们怎么把燕子也一起带来了,这路上要是有个闪失……”秦烈摇头说:“真是得好好收拾教训一顿才行,这么下去还不知道将来要闯什么祸。” 小冬更关心的是那位石姑娘,不过当着四皇子的面问这个可不大妥当。 四皇子看看秦烈,又看看小冬,很善解人意地说:“小冬姐姐,我也出来好一会儿了,该回宫去了。” 小冬心里微微觉得歉疚,四皇子兴冲冲出来的,看他的样子也不是真心想走,只不过皇宫里头即使是孩子也很有眼色,知道什么时候该走什么时候该留。 小冬俯下身来:“也好,那姐姐让人送你回宫去。下次我再接你出来玩。” 四皇子说:“好,今天那个圆铃铛很好,我要带回去慢慢玩。” “好,我让人给你装着。” 小冬让人把如意铃什么的都装了起来交给四皇子带走,又嘱咐他回去后去和圣慈太后回禀一声,以免她担心。 秦烈差了人护送四皇子回宫,小冬递了衣裳给他,等他洗完脸更衣出来,不等小冬问,秦烈自己先说:“石秀的事你不用介意,我不过把她当妹妹一样。” 得,这也实在太老套了。这又没有血缘关系,俗话说,**好做饭,干兄干妹好做亲啊。 秦烈的手揽过来,小冬侧转身避开,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把问题交待清楚别想蒙混过关。 “我和你说过,小时候我娘忙着养家糊口不能照看我,把我寄放在街坊家,我还和那位师傅学了木匠手艺。” “嗯。” “石秀就是石师傅的女儿。后来我和我娘迁了地方住,不过两家还时常往来。那年我从京城回去,石师傅家为了避祸,也迁到了东泉,又做了邻居。石秀的心意我明白,我也早就和她说过我喜欢的人不是她……” “你真说了?” “那是自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难说,没准儿现在就在骗。 “那她怎么还对你执迷不悟啊?” 秦烈嘿嘿一笑,手在鼻端扇了两扇:“咦,好大一股醋味儿啊,今晚蒸鱼不必蘸醋,你这就尽够喝的了。” 小冬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瞪着眼咬着唇看他。 秦烈不敢再开玩笑,老老实实的说:“是真的。我早就说过,还说过不止一回。只是这姑娘性子倔强,他爹他娘的话平时她也听不进去。这次居然带着李家的三个孩子就跑到京城来,实在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你没给过人家什么暗示,人家凭什么总纠着你不放啊?” 秦烈拍拍脸颊:“我可真没对她怎么样过。她送我的东西我可都没收过,她约我去赶会啊爬山啊我也从来没去过——要非说有什么,就是小时候她上山遇着蛇,我把她背回的家,她好象就是从那以后有点儿……” “你还背过她?” 要换成是在中原,哪个女子被外边的男子背了,这么亲亲靠靠挨挨蹭蹭的,只怕也得非君不嫁了 “那会儿她还小呢,当时救人心切,哪能想得到后来的麻烦啊?再说,遂州也不象中源讲究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 其实小冬心里已经信了**成了,只不过今天让这个石秀给憋着了,这口闷气不找秦烈出,还找谁出? 太目中无人了,跑到她家里来当着她的面儿大剌剌的就冲秦烈飞眼儿**,当她是死人啊就算她认识秦烈在先,可秦烈现在可是有主儿的了,有妇之夫。看她那架式……仿佛秦烈是她囊中物一般。 秦烈也明白,做小伏低好话说了一筐,只差没有对天盟誓表明自己决无二心了。 “那她现在什么打算?” “偏这么不巧,李大哥他们已经回去了,就是这会儿送他们上路只怕也赶不上。正好过两天还有船要往西南去,到时候把他们一起捎回去。” ———————————— 午睡时做梦哭醒了……醒过来还半天回不过神儿 第九十章 晨 第九十章晨 他的计划倒很好,不过…… “你确定你送,他们就走吗?”小冬揪着他鬓边的一缕头发:“这三个孩子一看就不安分,别这边你把人塞上船,那头他们就溜下来了——难道你能捆着把他们送走?” 秦烈苦笑:“李大哥都管束不了他们,他们也一点儿不怕我。这次竟然把房子都烧了,虽然他们不肯细说,我猜必定不是烧了一间两间那么简单。李家的那片寨子是石墙木楼,特别为了防火还有储水的石槽石沟,特别干燥的季节都难烧起来,怎么这会儿雨水多的天气反而烧了,肯定他们不知又胡捣什么惹下大祸了才跑出来的。” 小冬似笑非笑地说:“不提他们,他们还可以说是不懂事,那位石姑娘呢?你打算怎么安排?” 这才是重头戏。李家的孩子怎么样,那是李家的事,她不怎么关心。 这位石姑娘,可是张牙舞爪的要抢她的人,这才是头等大事。 秦烈要敢有一丝丝什么“怜卿薄命甘做妾”的意思,小冬这就对他不客气,嗯,娘家得力就是腰杆硬,赵吕肯定领着一帮闲散宗室子弟一起上,绝对对让秦烈见识到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她好办。四海聚宝里头就有她的表兄,我让他把她领回去,该怎么着那是他们的事了。” “她的表兄?” “嗯,我开始跑商队的时候关大哥就到我身边来了。他为人老成稳重,”秦烈压低声音说:“其实石师傅有意将石秀许配给关大哥的,关大哥也二十好几了也没成个家,他人踏实可靠,知根知底的,也挣下了一份不薄的家当,可以说是百里挑一的好女婿人选——” 小冬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可惜比你还是差一点,人家石姑娘看不上自家表哥,倒看上你这个秦大哥了。” 秦大哥三个字她咬得重,里头的酸意冲得秦烈直咧嘴。 “别生气别生气,我和她是真没什么。” 秦烈陪了半天小心,又殷勤地替小冬捧盆端水,把红芙她们的活计都抢着干了。小冬也不能一直对他绷着脸。 红芙在门外听着里面终于有笑声了,才松了口气,轻手蹑脚地退了出来,到了廊下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小丫鬟妙儿忙凑上前来说:“姐姐辛苦了,快歇一歇喝杯茶吧。” 红芙坐了下来,也不客气,接过茶喝了一大口:“唔?” 妙儿忙说:“我在里头放了些梅干,茶房的人说这个解暑的。” 红芙笑着说:“你倒是有心的。” 妙儿勤快嘴甜,是胡氏也点头认可的,红芙差不多算她半个师傅,跟着小冬从安王府过来,红芙慢慢把一些事手把手教她——她自己一年大二年小的,眼看也伺候不了小冬多久了,不把下一茬教出来,怎么能放心撒手? “对了,客院那边儿怎么样?” 妙儿小声说:“我刚去看过,还吵吵得热闹呢。两位少爷安排在一个屋,李家的姑娘和那位石姑娘安排在一个屋。他们随身行李都没有,胡妈妈吩咐找了衣裳给他们替换——一时间也张罗不了太合身的,只能凑和穿穿。” “嗯,胡妈妈可睡了?” “这会儿一定没睡,刚才我从后头过来,胡妈妈还在和刘管事媳妇说话呢。”妙儿小声问:“姐姐,今天来的这石姑娘……” 红芙摇头说:“你不要问我,也别出去了和人说嘴。这事儿传出去丢的是咱们府上的脸。”妙儿忙说:“是,我回去也叮嘱可儿敏儿她们,绝不乱传乱说的。” 红芙点点头。 其实大家心里肯定都在盘算这事儿。姑爷老家居然有个漂亮姑娘找了上来,而且当着人又是那个样儿的,谁心里不嘀咕? 按说,自家郡主可算是下嫁的,王爷图他什么?不就图他可靠踏实,能对郡主好么?可是没想到王爷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成亲还没三个月呢,已经有莺莺燕燕找上门来了。 要是王爷和世子知道了—— 红芙可以确定,王爷这会儿肯定已经知道了。这边府里大多数人都是安王府那边安排的,有的是成亲前就拨了过来,有的是成亲时陪房过来,那心向着谁还用问么?今天这么大的事情,要说王爷这会儿还没接着信儿,这个任谁也不相信。 嗯,幸好世子去了成岭,要不然这会儿可能已经打上门来了。世子爷平时那脾气是顶好的,从来不随便打骂下人,他身边以前伺候的小唐他们,现在可不都出息了?成亲置业世子爷可都没小气。可是若有人欺负了郡主,世子爷翻脸比谁都快,动手比谁都狠。 红芙收拾了睡下,今晚上是红荆带小丫头慧儿上夜。小冬他们不用人在屋里伺候,上夜是在外头隔间里,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做,端茶倒水这种事秦烈都自己来,郡主晚上也没有起夜唤人的习惯。 红芙翻了个身,一时难入睡,妙儿在另一边床上,轻声问:“姐姐还没睡着?” “嗯……” “我也睡不着。”妙儿小声问:“姐姐家乡是哪里的?” “离京城不算远,往东南去,叫羊集。你呢?” “我不记得了,打小儿就卖了,也不知道自家姓什么,更不知道家住哪里。” 红芙安慰她两句,妙儿自己倒不在乎:“有时候往回想想,就记得家门前有条大河,多半是运河边上的人家。被卖了两回,幸好现在跟了郡主,还有胡妈妈和姐姐们都对我很好。我听说以前和我一起的小姐妹,被卖到不好的人家去,冬天里洗衣裳干粗活儿,手都冻烂了呢。” 红芙心里感慨,妙儿是年纪还小,能吃饱穿暖有个好去处,就心满意足了。等她再大几岁,想的就不会象现在一样单纯。 她会琢磨自己的家在何处,更会担忧自己的未来在何方。 女子一生的命运,都不操纵在自己手中。就算是公主,郡主,也做不了自己的主。更何况她们这些奴婢。遇上好主子那是前世修的好运,遇到坏的主家也只能认命苦捱。将来的婚配……那就更难说了。 红芙翻来覆去,快三更时才将将睡着,模模糊糊听着外头有人声,她翻身坐起,一旁妙儿还兀自睡得香,小孩子总是贪睡一点,不够警醒。 红芙利索地穿上衣裳,头发一扭一绕挽上,便推门出来。天已经蒙蒙亮,听着院门外面果然有人在说话。守院门的婆子匆匆过来,红芙问:“什么事?一大早的鼓噪什么?” 那婆子苦着脸:“红芙姑娘,昨天来的客人,这么一早就来敲门了,口口声声说要找姑爷。” “是大的还是小的?” “小的。唉,真没见过这样的,两个小爷一个姑娘,说什么要出去逛,还要吃京城有名的酥果子……也不看看时候。” 红芙回头看了一眼正屋,不确定小冬和秦烈听到了没有。 “我进去看看,你先过去拦着,别让他们吵闹。” 小冬睡的沉,秦烈却一向睡的警醒,已经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轻手轻脚披衣起身。外头红荆也已经醒了,听着红芙轻声唤她,忙起来开了门。 红芙抬头看见秦烈已经从里屋出来,忙请了个安:“姑爷,李家姑娘和两位少爷已经起来了,在门外吵着要见您。” 秦烈用力搓了下脸,小声说:“知道了。别吵醒她,让她多睡一会儿。” 他自己大步走出来,婆子见他出来了,急忙迎上来,秦烈不等她开口就挥了下手,婆子忙退到一边儿去。 李家兄妹三个见秦烈出来了,顿时一声欢呼扑过来,秦烈忙比了噤声的手势:“别吵” 土生先明白过来,笑嘻嘻地说:“烈叔的新媳妇儿还没起床吧?诶,烈叔,你和我叔干嘛都要娶媳妇儿呢?多个人管头又管脚的,麻烦事一大堆。” 秦烈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你懂什么。你们这么早过来干什么?昨天累成那样,也不多睡一会儿?” “烈叔,你带我们去吃京城的酥果子你以前不是说过么,说西市早上卖的酥果子特别好吃。” 秦烈没好气:“就惦记着吃。府里头也能炸,味道不比外面的差。你们回去洗脸换衣裳,我让厨房给你多做点好吃的。” 屋里头小冬翻了个身,慢慢睁开了眼。 红荆听见动静,进来挂起帐子,服侍小冬起身。 “外头谁在说话?” 红荆说:“李家的少爷和姑娘过来了。” 小冬哀叹一声。 这日子过得……她就知道,想踏实清静那是做梦。 红荆替小冬梳头,问了声:“今天梳个什么发式?” “嗯,不出门,随便吧。” 红荆提醒一句:“可是家里有客人呢。” 小冬一激灵。 对,不能马虎随便,那个石秀纵然不是威胁,小冬也有一种要全力备战的紧张感。 “梳个八宝碧螺髻吧。”红荆建议:“簪那套红宝石纽结,您觉得怎么样?” “行。” 红荆的手艺绝对不是吹的,梳髻是又快又好,而且不会让人觉得抻着头皮难受。 小冬的头发不是很厚,梳别的髻若不填假发,会显得单薄,碧螺髻玲珑精巧,她梳着正合适,一点儿不显得头发少,八股盘辫攒至中间,越发显得头发光洁柔亮。红荆将最后一枚宝石纽结替她别好,拿镜子照给她看。 秦烈正好从外头进来,小冬一边戴坠子一边转过头去,腮边盘起的发结衬着一张脸如白玉般白皙无瑕,指尖似青葱一般,耳垂精巧如贝壳。他怔了下,心里微微一热,笑着过来,接手替她将耳坠戴好。 —————————— 啵大家,天气忽冷忽热要注意身体呀。 呃,求票票 第九十一章 暑意 第九十一章暑意 天晴得极好,太阳升了起来,头顶上的天空干净得象水洗过一样,瓦蓝瓦蓝的。 可惜小冬的心情不象这天气般好。 李家三个孩子缠紧了秦烈,这个问那个说,用过了早饭就缠着同秦烈一起出门去了,同行的还有那位石秀姑娘,说想去铺子里看看。可是任谁一看她那泛红的面颊荡漾的眼波,就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秦烈身上也。 秦烈给小冬使个眼色,应了下来。 昨天秦烈说过要把石姑娘带去交给他表哥,正好石秀自己提出来想过去,秦烈八成想着把人交给那位关大哥,算是解决了这个麻烦。 可是知道归知道,心情…… 石秀见秦烈答应了,笑得那叫一个甜蜜蜜,还不无得意的朝小冬看了一眼,既是炫耀又是示威。 小冬顿时胃口全无,勉强把一碗粥喝完。 虽然知道秦烈和她没什么,可是有道是癞蛤蟆咬不死人恶心死人,小冬现在的感觉就是一只肥癞癞的蛤蟆呱呱的趴到了脚面子上,说不出的恶心。 秦烈走到门口,还回头说了句:“中午做个银鱼羹,我回来吃饭。” 小冬应了一声。 秦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倘若眼波真的溺死人,那这一眼可真是静水深流,小冬一瞬间呼吸都停顿了。 秦烈他们一走,胡氏替小冬开解:“看样儿是那石姑娘剃头挑子一头热,姑爷从头到尾没那个意思。” “嗯,他也说了……就是小时候一块儿玩,顶多算是个兄妹情分。” 胡氏陪她在书房里头,小冬坐了下来,静静的抄经。胡氏在一旁做针线。用的是秦氏从遂州带来的竹丝缎。这种料子轻薄细软,夏天做里衣最好不过。 “今天能抄完么?” “怕是抄不完。”小冬翻了翻:“明天应该能得了,钉好装好给太后娘娘送去。” 胡氏点点头,看着小冬低下头抄经,露出一截雪白后颈,衬着淡紫的翻花领子,说不出的柔婉可爱。心里又觉得欣慰,又有些酸楚。 好象昨天还是个手胖脚短的小孩子,软软地喊“胡妈妈”,张开手让她抱。梳头穿衣吃饭都是自己一手替她打理。一转眼她已经长大,嫁人为妻,将来还会为人母…… 小冬抄了两页纸,放下笔来歇歇。胡氏放下活计捧茶给她:“郡主歇歇吧,也不赶在一时。” “嗯。” 胡氏把手里在缝的里衣拿过来在小冬身上比量,还没有上袖。小冬说:“妈妈别费神了,我现在的衣裳还穿不过来呢。” 胡氏只是笑,终究不放心那件事。 “郡主,我多嘴劝你一句……姑爷这事儿,你可不要和他吵闹……”这男人的心哪,越吵只会离你越远。 小冬一笑:“我知道,我没和他吵。唔,我也从来不和人吵架的。”她在肚里补一句,只是给他冷脸看看而已,很便宜他了。 这倒是,就胡氏看,小冬脾气可以算是极好了。不说现在,就说从前吧,她小时候也没和其他姑娘一样使性子发脾气—— 这是当然的,毕竟小冬不是个真正的小孩儿,小孩儿不懂事任性的表现行为她当然做不出来。 小冬喝了两口茶,正要提笔再抄,妙儿进来回禀,六公主来了。 小冬手支着额角,微微觉得头疼:“她怎么来了?” 妙儿小声说:“看着气咻咻的,好象发了脾气一样。” 小冬心说她哪天不发脾气?就没见她哪天好脾气过。 可是又不能不见。 “嗯,请她到漪兰轩吧,我这就过去。” 六公主果然板着一张脸,小冬刚进去就被她一把拉着手坐下来。 小冬含笑问:“六姐姐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六公主瞥她一眼:“你还在梦里呢你知道我在街上看见谁了?” 小冬心里隐隐猜着几分:“怎么了?谁冲撞了姐姐?” “你家那个,和一个姑娘在拉拉扯扯。那丫头一副刁媚样儿,哭哭啼啼的,一看就知道是个不正派不安分的” 敢情儿六公主是替她生气啊? 小冬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对石秀她是懒得生气。不过今天她看六公主倒是挺顺眼的,起码在一件事情上她们是站在同一立场——坚决维护一夫一妻,拒绝接纳姬妾奴婢。 “没事儿,那姑娘我知道,是他老家的故交……没什么的。” “还没什么?”六公主眉毛都要竖起来了:“你是没见她,她的手可死死拉着你家那位不放啊” 小冬微微皱了下眉头:“六姐姐是在哪儿看到的?” “哼,我去四海聚宝来着,皇后的生辰可不又快到了么?家里头的东西怎么看着都不顺眼,想去瞅瞅有没有什么适合送礼的东西,结果就让我撞见了” 多半是秦烈下猛药和石秀摊牌,要把她交给她家表哥吧? 小冬微微一笑:“她有心也没用啊,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的。” 六公主奇怪地瞅她:“你还真放心啊?” 小冬说:“好了,我都不气,你也别替我生气了。尝尝这茶怎么样。” 六公主端起来灌了两口,呼了口气:“这茶不错呀,一股涩涩的香,哪儿来的?” “这是我婆婆从遂州来时带来的,那边制茶与咱们这边儿不同。我喝着也觉得挺好。你要喜欢,回头给你装半斤带回去慢慢喝。” 公主当仁不让毫不客气:“还有别的什么好东西?对了,你上次穿裙子那料子,还有多的没有?要有的话,我也做条穿穿。” 她还真是打蛇随棍上啊,太不懂客气二字怎么写了。 斓花锦可是有钱也买不来的。 六公主又讹了两样东西,才心满意足:“还是你好,脾气好人也大方,说实话,打小儿我就觉得不平,我是公主,你是郡主,可是安王叔只有你一个女儿,养得比我们还尊贵优裕。太后又怜惜你没了亲娘,待你也好……” 嗯,或许这就叫物以稀为贵吧? 再说,皇帝的女人多,女儿也不算少,对他来说女儿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一年到头话都说不了几句,早晚会嫁出去成了人家的人,实在谈不上感情深厚。对皇帝来说,亲情绝不是第一位的。 安王就不是这样,他是一个慈父,只要能回王府用饭就绝不会在外面多留连。父母与子女间固然有血缘天性,可是相处,相知,相互关心,才会有浓厚的亲情。 六公主问她:“你在家里都做什么?一天一天的不闷么?” 小冬摇头:“不闷啊。上午要看账,理理家务,下午歇了午觉起来写会字做会儿女红,一天过得很快的。” 上辈子小冬也算宅女,可是也没这辈子宅得彻底。十几年古代闺秀的日子过下来,她也早就习惯了。 六公主嘴一撇:“我倒忘了,你是自己当家作主的。” 六公主想当家可是当不了,这是她心里的一根硬刺,小冬不当心又触着了。 “反正我是天天闲着没有事做。管家又没我份儿,写字绣花我也不喜欢。想约人喝茶什么的也总凑不齐人找不着伴儿……” 所以百无聊赖,就天天找罗渭的麻烦?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是吧? 小冬深切的同情起罗渭来。可怜的娃,六公主本来脾气不好,现在又无所事事精力过剩,她能干嘛去?她又不能找罗夫人的麻烦,也不能找罗骁媳妇儿的麻烦,那只能找他了。 “对了,我听说,她还来找你帮忙了?” 六公主对五主公的排斥这辈子怕也不会变了,提起她来既不称姐姐,也不喊名字,就是一个她。 “嗯……为着五驸马的病。”小冬说了五公主来求医的事:“只是先派人去找,找着了再护送来京城,这一来一回的要花很长时间……” 六公主眼珠一转:“你的意思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吧?” 啊?小冬忙说:“我可不是这意思……” “行啦行啦,”六公主一挥手:“我知道,她一求你肯定就答应了。不过四姐姐去林乡候府看过了,说是情形不怎么好,药也吃着,补品也没断,可人瘦得飞快,现在都脱了形了。” “这么严重啊?” 六公主小声说:“太医不肯直说,我看啊,准是痨病。” “真的?” “八成是,别的病哪能这样啊。” 那五公主可真是命苦。 六公主看来一点儿告辞的意思都没有,小冬也只能客套着挽留她用饭,果然六公主又不客气了:“你家的厨子是王府出来的吧?我这几天特别想吃八宝脆皮鸡,还要罗汉斋,状元翅,佛手脆,让他给做。” 小冬忍着笑:“好,我就去吩咐。不过你又没提前说,罗汉斋可能材料不足。” “那个不够就不够,脆皮鸡一定要。” “好。” 六公主抱怨:“罗家吃什么都由不得自己,想自己弄个厨房也这个不行那个不便的,又不能为了吃的天天跟厨房打饥荒。没嫁人前想着嫁了人可就做得了自己的主了,想不到还不如出嫁前呢。” “你不回去吃饭,要不要差人回去说一声?” “不用,我不回去他们不知道多自在呢。” 小冬看着毫不掩饰的六公主—— 好象和她相处也不是那么难过。起码,不累心。 —————————— 大橙子明天生日咯…… 好快,一转眼他都三岁了。 求祝福~~~~ 第九十二章 妥协 第九十二章妥协 小冬抽空去厨房看了看,厨房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点菜而显得忙乱或是焦虑不安,正相反,厨房里人人干劲儿十足,平时家里人少,小冬于吃食并不挑剔。受安王影响,偏简单清淡,绝没有动不动摆一桌子菜看着的习惯。秦烈就更不用说了,根本是给个粗饼也吃得很香的人,厨子颇觉得满身绝学无用武之地,今天终于逮着个好机会,忙得挥汗如雨,那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小冬回去跟六公主说:“我家厨子正卖力的给六姐姐整治菜肴呢。” 六公主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脸。她的相貌其实也很不错,皇帝不丑,年青时可算帅哥一枚,她娘张淑妃可是比明贵妃还有风情的美人,强强联手,六公主再丑也丑不哪儿去,只是她总是浓妆艳饰,反而让人感觉不到她的秀美了。今天想是因为天热,她粉得得不厚,刚才喝茶口脂又被沾去了不少,这么一看,也是十分娟丽清秀。 天色近午时,秦烈也回来了。六公主一见他就哼一声别开脸,秦烈跟她打招呼,她也爱搭不理的,秦烈偷偷问小冬怎么回事儿,上次太后寿辰还见过,虽然也没怎么说过话,可至少也没仇人似的。 小冬瞥他一眼,小声说:“晚上再和你算账。对了,那三个呢?” “玩疯了,不愿意回来。我让人好生跟着他们。” “京城不比他们遂州,人多,事也杂。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要是走丢了可找不回来。” 秦烈一笑:“放心吧,那种混世魔王,拐子拐了去也得被揭下三层皮。” 想到那兄妹三人充沛的活力和无以伦比的破坏力,小冬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对了,我陪六姐姐用饭,你不用陪我们了。” 六公主却说:“算啦,反正人不多,也不算外人,就在一块儿吃吧。” 虽然她脸上还是一副刻薄神气,但是小冬心里只想到——原来六公主这么别扭啊。 其实她这意思就是表示也不生秦烈的气吧?不过要她拉下脸来说抱歉,我不怪你这是不可能的。愿意一桌吃饭,已经是莫大的让步了。 小冬一笑:“好,人多吃饭也香。我让他们把饭摆在后面穿厅里头,那儿凉快。” 六公主点名要的菜已经端了上来,金黄诱人的八宝脆皮鸡盛在一个宽沿儿白荷花盘里,小冬特意让摆放在六公主面前:“尝尝,不知道做的合不合你口味。” 六公主尝了一筷,刚一入口就皱起眉头。 小冬问:“怎么?做的不好?” 小冬对自家厨子的手艺还是很有信心的。 六公很费力才把那块鸡肉咽下去:“……腻。” “或许是天太热了吧?这个是腻了些。那尝尝罗汉斋。” 这个倒是投了六公主的口味,酸酸凉凉甜甜咸水五香的攒成一盘,九样菜九个色九个味,果然六公主吃这个很对胃口,把那莲子、菇条、笋丝儿和小黄瓜吃了许多。小冬也尝了尝,夏天吃这个果然挺开胃解暑的,不过这个菜比较费功夫,虽然看着是一盘。可是里头的九样菜每种都是单花功夫的,厨房能这么短的功夫就整治出来,可见功力不凡,小冬暗暗记下回来记得赏钱加倍。 秦烈特意点的银鱼羹也端了上来,热腾腾的,一股鲜香扑面而来。小冬招呼六公主:“六姐姐,尝尝这鱼羹。” 六公主端起碗来还没吃,只闻了一闻味儿,顿时脸色大变,捂着嘴转过脸干呕起来。 小冬愣了一下,和秦烈对看了一眼。 六公主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小冬忙让人递水,递巾帕。六公主脸色苍白,摇头说:“真奇怪……这味儿怎么这样怪。” 鱼羹不怪啊,闻着很好,也不腥。这鱼羹既美味,又很滋补——小冬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六姐姐……你是不是……有了?” 六公主自己也怔住了,手抚着腹部呆呆的不出声。 接下来谁也没心思吃饭了,小冬让人扶她到一边厢房坐下:“要不,请个郎中来看一看?” 六公主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来是悲是喜,过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 “应该……应该不是的。” 各人的情形只有自己最清楚,她说不是,应该也有她的原因。小冬还是不放心:“可是你这胃口不好,也该请郎中瞧一瞧,若是中了暑,又或是脾胃失调,也该好生调养才是。” 看六公主没有反对的意思,小冬朝秦烈挥挥手,秦烈点头去了,过了一会儿,果然领了郎中进来——不是旁人,正是上次替姚锦凤诊脉的王太医。 王太医诊过脉,又问了几句。丫鬟替六公主低声答了。王太医拈须一笑,点头说:“恭喜了,这位夫人是喜脉。” 小冬一怔,随即笑了:“六姐姐,恭喜你了。” 六公主却毫不客气:“不可能,一定诊错了” 王太医被这样驳斥也不生气,他都快老成了精了,微微一笑说:“夫人不必焦虑,若是觉得老朽技艺不精,不妨再另请高明,重新诊过。” 秦烈忙送太医出去,丫鬟把账子撩了起来,六公主坐在那里,眼睛直瞪瞪的不出声。 “六姐姐?” 六公主茫然地抬起头来:“怎么……怎么就有了孩子呢?” 这话说的 小冬低声说:“六姐姐若不放心,再请位郎中来瞧瞧?” 六公主摇了摇头,抬起手按在小腹上:“怎么就有了孩子呢……” 小冬看出这消息对她来说是太过突然了,惊多于喜。 难道是因为夫妻感情不算好,所以对孩子也并不期待? 很有可能是这样。 这么一想,小冬也觉得喜意被冲淡了几分。 她陪着六公主坐了下来,六公主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么就有孩子了?” 好象这件事十分神奇一样。 要是没出嫁的姑娘这么感慨,小冬还理解。六公主都嫁了人了,知道夫妻敦伦传宗接代是怎么一回事儿,还发出这样感慨,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六姐姐,你好生歇着。要我打发人去将军府报信儿吗?” 六公主忙说:“别——要是弄错了呢?” “那,再请位郎中来看看?” 六公主犹豫了下:“也好……” 小冬又差人去请了位相熟的郎中来,也与王太医说的一模一样。 六公主这会儿也缓过来了,脸色比刚才好看了许多。等秦烈再把这个郎中送出去,六公主拉着小冬手,没头没脑来了句:“我有孩子了。” 小冬用力点头:“对。” 六公主疑惑了一下,又笑了下,神情变幻,又说:“你说是男是女啊?” 噗…… 小冬清清嗓子:“这个可说不好,等生下来才知道呢。” “哦……”六公主又问:“那,几时生啊?” 小冬只能干笑。 红芙在一旁暗暗同情小冬——六公主实在有些……咳,难道她嫁人前张婕妤,啊,也就是张淑妃,没教过她?没给她身边安放有年事的宫人女官? 不过细想想,当时六公主被皇帝怒斥,她自己又看不中这门亲事,宫人给她讲什么她也肯定不乐意听。 “六姐姐好生歇一会儿,可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 六公主脸色又一变:“别提吃了。” 小冬忙说:“好好,不提。” 这反应可比姚锦凤当时厉害多了。 嗯,这种情形也是因人而异的。有人从怀到生一直很好,完全没什么不适。有的就反应特别剧烈,连胆汁都能吐出来。六公主平时脾气不好,又养尊处优很是娇惯,恐怕这几个月是有得苦头吃了。 小冬陪她说话。 六公主小声说:“罗渭和我真是上辈子的冤家,在一块儿说不到三句话就得吵——他从来也没说能善解人意温柔体贴一回。” 小冬劝她:“其实两个人相处,有时候须得各退一步才行。六姐姐是公主,金枝玉叶。可是罗渭也是罗家的少爷,打小儿没吃过亏没受过委屈,被人捧着长大的。冷不丁的,一成亲就让他变成会做小伏低处处讨好你的人,那也不可能啊。” 六公主嘴一撇:“他为什么不能处处讨好我?娶了我那是……” “那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小冬把话截了过去,不客气地说:“这话可不公平。罗渭本来前途远大,可是现在只能领驸马虚衔,这辈子是别指望上沙场拼杀搏功名了。他又不是前朝那种平民出身,靠着娶了公主才有锦衣玉食的人。六姐姐想想,这好比把一个特别喜欢奔跑的人砍去了腿,把天上飞的鸟儿硬折掉了翅膀一样——他怎么能快活得起来?” 六公主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小冬也不指望她能听得进去,理解并转变态度。 不过,如果说在六公主和罗渭的婚姻里,谁失去的更多,那一定不是六公主。 罗渭失去了梦想与前途,失去了原本平静的生活……六公主呢?她一直觉得嫁了一介武夫很是委屈,觉得罗家处处不如她的意,不能当家作主,丈夫不会温柔体贴,更不用说她还被罗渭打过…… 其实婚姻,在很大意义上,就是妥协。 向对方妥协,向现实妥协。 ———————— 大橙子今天三周岁了~~然后今天的生日宴上,他站到椅子上,声音宏亮吐字清晰的数到一百。一数完马上给自己鼓掌,还说:“真是太棒了”逗得饭店服务员直笑。 谢谢大家的祝福~~宝宝抱大橙子鞠躬感谢。 第九十三章 见识 第九十三章见识 李家三个孩子说说笑笑的进来,手里满满捧着各式各样的玩意儿,一眼看到小冬坐在屋里,你看我我看你的,还是燕子过来,行了个礼:“秦家婶婶。” 看得出她是很用心的,不过大概以前没怎么行过礼,所以动作显得生硬别扭。 “回来了?玩得可开心?” 燕子的脸儿红扑扑的,小声说:“挺好的……京城和遂州大不一样。” “去换衣裳吧,回来吃饭。” “好。” 连着几天这三个孩子都在疯玩儿,小冬也理解,从遂州突然来到京城这花花世界,什么都是以前没见过没听过没吃过的,小孩子最贪新鲜,精力又旺盛。 三个小的换了衣裳洗了脸回来,看起来整齐许多,一个挨一个在桌边坐下,土生问:“烈叔怎么不在?” “他今天有事儿,咱们不用等他。” 三小和前两天那种风卷残云荡天下的吃相不同,今天格外秀气。燕子小声解释:“我们……在外头吃了点心啦,其实没吃多少……那个糯米团子真好吃,我吃了三个呢。” 怪不得他们不饿,糯米那种东西可填肚子了,不容易消化。 这几天下来燕子发觉小冬是个好脾气的人,也不训斥他们,他们要出门,还给准备零钱让他们花用,慢慢放下心来。 “在哪儿吃的?” “在西市,有条街叫什么来着?哥哥,你记得吗?” 土生没说话,保成说:“我记得,叫回春坊。” 咳…… 小冬差点儿呛着。 回春坊和平康坊,实在是太有名了。有名到小冬这样的宅女都如雷贯耳。 这仨孩子怎么逛到那附近去的? 小冬觉得有必要和跟从的人说一声,不能什么地方都带孩子去。回春坊那种地方——嗯,小冬也只耳闻,没有去过呢。 这两处之所以有名,是因为那里有着穿越女经常要去晃一晃的青楼勾栏。话本上卖艺不卖身的奇女子,风尘侠士,一段段曲折而坎坷的爱情绝唱…… 快打住。 故事是故事,现实是现实。 现实中也有那样的奇女子,那样的风尘红颜。也有那样笑傲花国的名人名士。比如,小冬知道沈静就去过那样的地方,他虽然并非风流才子,可是京城的男人,能有几个没去过呢?连赵吕都去过。有人请他的客,喝酒,听曲,这是很平常的事。 安王大概是没有去过的——起码小冬从没听说他去过。 对小冬这样的宗室郡主,良家女子来说,那是个太遥远的地方。想不到这三个孩子居然跑到那里去了。 晚上秦烈回来时身上带着酒气,不等小冬发话,他自己先去更衣洗漱,再进屋时身上带着清新的水气和皂角香。 小冬靠在榻上发呆,秦烈毫不客气地挤了过来,把她揽在怀中,亲了一下,发现她心不在焉。 “怎么了?” “没什么……”小冬咬着唇,忽然转过头来问:“回春坊是个什么样儿的地方?” 秦烈吓了一跳,急忙表白:“我可没去那里,是和番西的客商一起吃烤肉去了。” 小冬让他的反应给逗笑了:“我没说你去了。今天燕子他们回来,说在回春坊吃了糯米团子……” 秦烈的眉头皱了起来:“什么?他们怎么跑到回春坊去的?” “我问过跟着他们的人啦,是从西市出来绕路时穿过那里的,并不是房间去逛的。” 秦烈的眉头也没见松开:“得,李大哥回头知道这事儿……” “这也不是你的错,他不能责怪你吧?” “那可说不好。” “你以前,去过吧?”小冬笑嘻嘻地问,不过语气有丝丝危险的意味。 秦烈坦率的说:“去过的。有人约在那里谈事,就去了。就是喝酒,听听曲,还看看歌舞什么的。我可没在那里留宿过。” 小冬揪着他的领子,逼问了一句:“真没有?” “没有。”秦烈在她嘟起的唇上“啾”了一下:“那些女人脸上涂得那么重的脂粉,闻着就让人不舒服。” “你指定是凑近去闻了,要不然能呛着你么?” 秦烈笑着抱着她回床上去。 小冬有时候迷迷糊糊的什么事都不计较,有时候却心眼儿小的象针鼻儿,一点小错都不放过。 不过,不管是她迷糊不计较的时候,还是她和他斤斤计较翻旧账,秦烈都觉得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甜蜜有,酸意有,酸酸甜甜亲亲热热的日子,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你要是对回春坊那么好奇,我带你去看看。” “啊?” 小冬大吃一惊,翻身坐起来:“我能去?” “怎么不能去?不过你得扮个男装,咱们去个干净的院子,那种乱糟糟的就不用了。” 秦楼楚馆——呃,说一点不好奇那是假的。 小冬的心顿时不安份起来,跳跳跃跃的。 “不会有什么不妥吧?” 秦烈一笑:“不要紧。人家开门是要赚银钱的。你只要不想白吃白玩,人家绝不会把客人往外推。” 小冬点头说:“这倒是。”话一出口她又想起来:“这里面的门道儿你可真是一清二楚啊。” 秦烈放下帐子,一只手横着揽过来,小冬枕着他的胳膊。 “我也是打开门做买卖的,虽然买卖的东西与她们不一样。” “嗯……” “对了,那天罗渭来接六公主回去,说什么了没有?” “没说什么呀。”小冬笑得肩膀微微发抖:“不过他知道有了孩子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和六公主一样。直头楞脑的问,怎么有孩子了?要不是一旁跟着的人对他说恭喜什么的,他下面一句八成是哪儿来的孩子呀。我是硬忍着才没笑出来。这两个人其实有的地方还是挺象的。” “嗯。我也听说这几天罗渭没出门去,常去骑马的射箭的那些人都说没见他,多半是留在府里没有出门。” 小冬是衷心希望他们可以互相体谅包容对方,好好儿的过日子。 罗渭就不说了,六公主也算不得坏人——纵然她曾经“离经叛道”想为自己的终身做一把主。但是……小冬也觉得,她喜欢沈静,这份心意是没有错的。 只是沈静不喜欢她,而她又选择了错误的方式。 若是……当日约沈静见面的不是六公主而是五公主呢?沈静也会那样使计么? 其实,每个人心中大概都有那么一股不安分的意念。沈静和五公主不也是如此么? 但这两个人懂得克制。常言说发乎情,止乎礼。他们把情意深埋心底,只远远注视着对方。 秦烈果然说到做到,隔了两天,小冬进宫探望圣慈太后回来,秦烈在宫门口接了她,笑着递过来一套衣裳:“来,换上,我带去你看看热闹。” 小冬把接到的衣裳抖开,是一套质料上乘的月白色男装。 “啊?真去呀?” 小冬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 “换吧。我把他们打发了先回去,咱们去平康坊。” 小冬笑嘻嘻的动手,秦烈在一边帮忙。小冬身材娇小,这套衣裳对她来说稍有些长。她把衣裳换了,又把头上的簪环摘下,头发挽了个书生髻。秦烈不知从哪儿摸出面铜镜。 镜子里映出来的这张面孔自然还是她,就是怎么看——怎么有些奇怪。 宽袍大袖的,倒是别有一股风流韵致。可是怎么看,也不象男子。 “会被看出来的。” “看出来不要紧,就是图个方便而已。也有旁的姑娘这么扮了去见世面的,我都遇见过。” “真的?” “嗯,大概是和家中兄弟一起过去的。这边的院子有官中的,有些还是宫中教坊出来的乐匠开的。”秦烈笑着举了个例子:“比如,当时秦女那等才艺名头,倘若也来这里开个院子,会来听曲捧场的肯定也有不少是女子。” 这倒是……秦女的确魅力惊人啊。 但是秦女已经在世人的视线中销声匿迹了。没几个人能见着深居简出的待在安王府里的张子千。就算见着了,也绝对不会把这两者联系到一块儿去。 小冬摇摇头,不去想秦女了。 大名鼎鼎的平康坊啊——小冬两眼放光,一脸傻笑。秦烈肚里暗暗嘀咕,平时做别的也不见她这么热诚十足,小冬要投生个男子,保不齐是个色中饿鬼花丛浪子。 他爱怜地替她拨过一绺头发。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很无能为力。小冬极易满足,华服珠宝她不喜欢,珍馐美味她也不热衷。他能给她的快乐满足,其实没有她给他的多。 所以,只要她喜欢,哪怕想把平康坊当自家后院儿似的天天来逛,他也一定奉陪。 小冬脸上泛红,眼睛闪亮,胸口怦怦直跳,手心里潮乎乎的出了汗。 秦烈看她这表情,好象不是去见世面,而象是去偷会情郎似的。 “那个,到了么?” “就到了。前面是水仙阁,我们就去那儿。” 车在门前停下,秦烈先下了车,小冬探出头来,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门里有个人迎了上来,并不是电视电影里见过的那种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样子,打扮得简直可以说是十分端庄,只是口脂颜色浓一些,鬓边簪一朵大红的扶桑花。她眼角有少浅浅的纹路,未语先笑,言辞周到。她眼睛往小冬身上一瞥,小冬自己心里发虚,往秦烈身后避了避。 那个女子先招呼过,又问:“二位是头次来?可有相识的姑娘?” 秦烈说:“我带家中弟弟来见识一下……” 小冬的心砰砰直跳,紧张之极。她朝街那端望过去,这里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热闹——是了,现在是白天,这儿要热闹的话,怕是得等晚上吧? 也许是她的错觉,这条街上的风,好象都和别处不一样,带着一点绮丽的,淡淡的香。 ———————— 咦,时间过得真快,三月就这么过去了== 抱大家,四月份俺要出门,不过俺会保持更新的。 第九十四章 相识 第九十四章相识 那个妇人肯定看出什么来了,但是却热情依旧将她们迎进去。小冬一扯秦烈的袖子,小声问:“她……看出来了吧?” “那是当然,她们一天要见多少人哪,你这装扮也只是个摆设。” “那她怎么也不说?” 秦烈一笑,低声问:“能到这儿来的姑娘,非富即贵。只要给银子,她们就不会把人往外推。再说,你一看就不是来砸场子的,她有什么好怕的。” 这倒是。 若是家中妻子吃醋要来砸院子,肯定不是这个打扮这个阵仗。 那个妇人引领他们上了楼,命人端上茶果来,又递上来一张花笺。小冬揉揉鼻子,这里有股让她不太舒服的香味儿。 秦烈扫了一眼,把花笺递给小冬。 小冬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再看花笺上写的那些名字。 原来这进青楼和进饭馆儿一样啊,一个是点菜,一个是点人。 这里姑娘的名字中都有个仙字,大概是为了和水仙阁的名字相对应。小冬也不太懂得,随便指了一个:“就这位美仙姑娘吧。” 那妇人笑着说:“两位公子点一个姑娘,怕是冷清了点儿。” 呃,怕他们不够分啊? 小冬又指了一个:“那再来一个凝仙姑娘吧。” 感觉还是象点菜啊。就象进了酒楼点了一个醋溜土豆丝,老板劝说一个菜不够吃啊,再点一个吧…… 那妇人去了不多时,便听着环佩声响,两个女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身姿袅袅婷婷,进了屋之后齐齐福身:“见过二位公子。” 噗,这就上菜了? 明明是温香软玉活色生香,小冬却只想喷笑。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把这个和吃饭联想到一处去。 秦烈一声不吭装木头人,小冬咳了一声清清嗓子:“两位哪位是美仙,哪位是凝仙呢?” 穿粉红衫子,细眉长眼的那姑娘笑着坐到小冬身边来:“奴家是美仙,那位姐姐是凝仙。不知二位公子贵姓啊?” 这姑娘……还真是自来熟啊—— 秦烈说:“我们兄弟姓秦的。” 小冬打量她,她也在打量小冬,眼里都是探究的意味。 小冬不知道如何开口,美仙倒是十分热络:“两位公子是京城人氏吗?头次来我们水仙阁?” 小冬点点头:“是啊,特意来见识一下。” 美仙笑着说:“那可是来得早了,我们水仙阁总要过了申时才热闹起来呢。” “你们这里最红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美仙噗哧一笑,虽然她相貌并不算特别美,但是一笑起来颇为娇俏。凝仙就不如她这么健谈,更温柔秀气一些。 “我们这儿要说名气最响亮的,当然是玉仙姑娘,不过等闲可是难见着她的。对了,我这位凝仙妹子弹得一手好琵琶,不如让她弹个曲子给二位解闷?” 玉仙啊?听名字就仿佛能想象出来,一定很美貌。不过小冬也知道想头牌啊,花魁啊,那都是很困难的事。要么就得大笔砸钱,要么就得满腹诗书,要是说见就见,那花魁也太掉价了。 有人送了一具琵琶来,凝仙施个礼,问:“不知二位想听什么曲子?” “凝仙姑娘拣拿手的弹吧。” 凝仙弹的不错,不过比起宫中乐舞来那就差远了。小冬被养刁的耳朵格外挑剔,不过到这里来主要不是为了听曲的,所以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她小声问秦烈:“你们到这儿来,光听曲陪酒么?” 秦烈瞥她一眼:“你以为呢?” 当然了,这会儿还是大白天。 可……这……总得有点别的服务项目吧? 凝仙弹了个曲子,美仙说了两个笑话,场面倒是一点都不冷落。小冬忍不住好奇:“你们这里,一共有多少姑娘啊?” 美仙想了想:“唔,这个我得想一想,我们自己院子的姑娘不少,还有别处来的。玉仙就是大娘和人换来的,说好只在我们这儿待半年,过了半年她还要回去的。” “还能换?”小冬还以为这些姑娘都是那位大娘买来的呢。 “是啊。我们这儿有的是大娘一手教养大的,有的是别的地方来的,暂时在我们这里住着,挣的缠头分些给大娘,她们都是自由身,不算我们院子的人,象花笺上头的洛仙茗仙那几位就是。还有就是象玉仙那样的,因为她名气大,大娘才托了交情花了价钱把她换来。” 这还真是隔行如隔山啊——呃,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多门道。 美仙肚里暗暗叹气。 她们做着这一行,眼光何等老辣。这位小公子显然是女扮男装来玩玩儿的,旁边那位不象她的兄长,两人言谈亲密,多半不是相公就是情郎。她虽然换了男装,可是脸上搽的脂粉并没有擦去,薄薄的粉黛掩不住她的清丽秀美,一看就是好出身的大家小姐。 刚才大娘也吩咐过,这两位明显就是来坐坐的,应该容易应付,而且出手又大方。 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命。 人家就能到这儿来找乐子,她们却是送往迎来卖笑应酬。 “美仙姐姐是从小就在这儿的么?” 美仙点了点头:“我是大娘从小养大的,凝仙妹妹却是初来不久。” 小冬喝了两杯茶,这会儿很想去解手。可是在这个地方……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而且——她现在穿着男装,那是去女子用的净房,还是去男子用的? 美仙察言观色,微微一笑,凑近小冬耳边说:“这位妹妹,我领你下楼去走走?” 小冬有些不好意思:“呃……真是对不住。我就是听说平康坊名气很大,想来看一看……” “这也没什么。”美仙说:“我们打开门来做生意,姑娘只要不是来砸场子的,我们都一样欢喜。” 呃……欢喜什么啊? 这话听着真容易让人想歪。 小冬看了秦烈一眼,秦烈点头说:“那咱们就下楼走走,水仙阁的花园在平康坊也是有名的,据说是请大才子姚宏英画的图样构建的。” “可不是么,秦公子可是识货的人。” 小冬知道秦烈是不放心她同这个美仙去。两人随着美仙下了楼往后头去,园子里果然花木扶疏,明明地方不算大,可是步步行来,却有曲径通幽之感。 小冬洗净了手出来,秦烈在外面等着。 “咦?美仙姑娘呢?” “刚才鸨儿把她叫去了,八成是来了她的熟客。” “哦。” 秦烈见小冬不怎么高兴,低声问:“怎么?不太开心?” 小冬摇摇头:“嗯……美仙姑娘虽然没说,不过我能看出来她不是很开心。其实……在这里的都是些可怜的女子,如果有选择,我想她们谁也不愿意操持这个行当的。” “那咱们回去吧。”秦烈有些歉疚:“我本来想让你来开心一下的……” “嗯,今天是长了不少见识。那位美仙姑娘真是长袖善舞口齿伶俐,让人一点儿都不觉得陌生。” 两人朝来路走,远远听到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悠扬乐声,还有女子的笑声。这里脂浓粉香,一片喧嚣。可是不知为什么,听着这些声音,小冬只觉得莫名的凄凉。 前面忽然转出一个女子来,步履匆忙,险些和两人撞上。 “啊,真对不住,奴家……” 她一抬头,小冬和她正碰了一个对脸。 那女子声音一顿,低下头去匆匆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 小冬怔了一下,转头去看。那女子走得很快,已经转了个弯,看不见她了。 “怎么了?碰着哪儿了?” “没有……” 没碰着。 可是,小冬觉得,好象在哪儿见过那姑娘。 说不上来,就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是她从没来过这里……那是在哪儿见过她呢? “我觉得……好象见过她似的。” 秦烈拉了她一下:“人有相似,没什么奇怪的。别多想了。咱们回去吧?” “嗯,好。” 车子从西市出来,小冬不常来这边,掀帘子朝外头看。她穿着男装,看起来斯文秀雅,比穿女装另有一番风情。秦烈的手轻轻掸了下她耳垂:“把衣裳换回来吧?要不然让胡妈妈瞧见了,一准儿知道咱们不干好事了。” “你说得对,那就换吧。”小冬笑着抬起手来左看右看:“还没这么穿过,挺新鲜的。比穿裙子舒服,也方便。”她扯着袖子来回煽了几下:“我记得以前有一回,赵芷她弄了一套这样的衣裳来穿,还想溜出去玩,不过没能去成——” 秦烈见她忽然怔住了,脸上露出疑惑,沉思的神情,伸手过去握着她的手:“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刚才那个女子,我在景郡王府见过一回……” “是么?” “嗯……” 景郡王府被查抄之后,府里的下人大概被发卖了,她是这样才到的水仙阁吧? 小冬对她的印象不深,她相熟的只有赵芷房里的几个贴身丫鬟,其他的人不过是来往传话或是在府中无意中碰过面,这个女子叫什么她也不知道,只是记得在景郡王府见过她。 —————————————— 呃……天气又变冷了,大家要注意身体呀。 求票票 第九十五章 大雨 第九十五章大雨 七月里天变得极快,明明看着阳光灿烂,晒得石板地都烫热,不过一转眼,乌云就从屋脊上压过来,半边天黑沉如锅底。 府里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关门闭户,晾的衣裳也都尽数收起。连摆在檐下栽在盆里的花树也都搬进屋中。他们的房子是才修缮过的,屋顶廊柱都足够结实,才将将忙完,一道闪电耀得人眼前发晕,雷声隆隆而至,屋里暗得象是已经到了晚上,红荆她们得点起灯烛来才能继续做事。 雨终于落下来,打在屋瓦上啪啪直响。先前还疏落,然后渐渐密集起来,哗哗声连成一片,淹没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小冬站在窗里朝外看出去,外面一片白茫茫的,除了水还是水,看不见旁的。 李家那三个小子让秦烈从花园里给揪了回来,一大三小全都淋得透湿,有如落汤鸡一样。 小冬忙吩咐人烧热水煮姜汤,骇笑着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得,我刚才想去看看下雨他们三个在做什么,好么,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往后面去找,正在池子边逗水鸟儿呢一人顶张大荷叶,也不怕掉水里去” 后面栽荷花那池子不算深,掉下去大概也淹不死他们三个。小冬笑着说:“虽然天气热,可是让急雨一浇也容易生病,回来姜汤煮好了你们多喝几碗。” 三个小的被丫鬟带走换衣裳,秦烈抹了把脸,头发衣裳都**的朝下淌水。 “你快去泡一泡热水,把衣裳也换了。” 秦烈应了一声,刚说:“我没事儿……阿嚏” 小冬拿白眼丢他:“行了行了,别在这儿硬撑,快去吧你。” 秦烈摸摸鼻子,总算听话的去了。小冬开了柜子给他找衣裳。就听着秦烈远远的喊她一声,小冬抱着衣裳,又拿了双袜子过去:“什么事?” 秦烈探着头说:“帮我擦擦背。” “呸,想得美。” 话虽这么说,小冬还是挽起袖子,推开槅门。秦烈正靠在桶沿上,转过头来瞧见她,嘿嘿一笑。 “躺好,我帮你洗头。” 小冬端过木盆,将他的头发散开梳顺,才舀水替他洗头。秦烈半眯着眼,只觉得热水浸得全身发热,头皮被小冬的指腹按揉着,偶尔还轻挠几下,此时此地的安谧快活,真是给个神仙也不换。 “唉,这会儿再有壶酒,就全齐了。” 小冬噗哧一笑:“既得陇,复望蜀,说得就是你这样贪心不足的。”不过她转身拎了一个二两的小壶递到秦烈手里:“喝吧。” 秦烈大喜,捧着小冬的手连亲了两下:“还是媳妇心疼我。” 小冬缩回手拍了他一下:“躺好,要冲水了。” 秦烈呷了一口酒,舒服得长叹了口气。 小冬微笑着舀起水来替他冲头发,忽然看见银光一闲。她低下头去拨了拨,微微讶异:“你都有白头发了。” 秦烈眉梢一动:“拔了吧。” “不用。”小冬说:“常言说拔一根长十根呢。回头给你弄点黑芝麻,黑豆什么的吃。你平时也别太累了,钱挣够用的就行,别为那个费神。” 秦烈拉着她一只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边。小冬手又软又小,指尖带着一点淡香。他闭着眼说:“嗯,我知道了。我才讨了这么好儿的媳妇儿,肯定要活到七老八十,好好陪着你。” “好啦,趴过去,我替你擦擦背。” 一个澡洗完,秦烈倒是神清气爽了,小冬却是一身的汗,衣裳都贴在身上,黏糊糊不太舒服,干脆让人备了水她也洗了一回出来。外头雨势没有一开始那样猛,不过还是下得紧。秦烈去瞅了一眼那仨不安分的,正被胡氏看着喝姜汤呢。要说胡氏一点儿也不凶,说话声音也不高,可是好歹她是小冬的奶娘,府里再没谁地位辈分能越过她的,李家的两个小子一个丫头苦着脸一口一口往下灌姜汤,瞅见秦烈过来,急忙使眼色做口型求他说情。 可惜秦烈这回救不了他们,胡氏一见他头发还湿着就过来了,二话不说,按着坐下就把姜汤端到了面前。秦烈苦着脸看看那三个小的,心说这回真是有难同当。 姜汤煮得又浓又辣,烫烫的喝下去,身上又出了一层汗。胡氏满意地让人收了空碗,秦烈以为这就算没事儿了,结果胡氏转头就把他叫住了:“姑爷且等等,我还有件事儿。” 秦烈以为又是一碗姜汤,寻思着咬咬牙往下灌呗。胡氏不紧不慢坐下来,张口说:“姑爷前儿领着郡主去平康里了?” 秦烈悚然一惊,顿时汗又下来了,可这回却是冷汗。 “这个……只是经过……顺路去坐了坐,喝了杯茶……” “姑爷很是有心,顺路经过,还特意备了替换衣裳。” 得,连这都知道了,秦烈也没法儿狡辩,只能老实承认错误。 从很早起他就有些怵胡氏。不为别的,就因为她对小冬不是亲娘可是有如亲娘啊。以前他翻墙偷着去瞧小冬,他估摸着胡氏就算先前不知道,后来却一定是心里有数的。要不然景郡王叛乱的那一回,胡氏也不会对他说那句交托的话。 “其实姑爷有心多陪陪郡主,这不是什么坏事。就是那鱼龙混杂的地方,还是少去为好。”胡氏并没给他苦头吃,话说得也很客气:“象是落霞池,小长山,还有西郊的温泉,那些地方倒是可以多去走走。其实郡主长这么大,也真没出过几次门,” 秦烈自然连声答应,顺带下了保证,以后不再带着小冬去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了。胡氏十分满意,不等秦烈松一口气,又问了一个让他想冒冷汗的问题:“对了,前天姑爷和郡主还没回来的时候,那位石秀姑娘来过一次。” “她来做什么?” 胡氏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姑爷问的很是。” 秦烈的脑袋顿时又耷拉下去。 在胡氏面前他就是缺点底气,胡氏就算不靠着辈分,光凭老辣沉着也稳稳压他一头。 “我也是这么问石姑娘的,石姑娘和我说了不少你们的儿时趣事。”胡氏把“儿时”二字咬得清楚:“我劝了几句,打发她走了。” 天知道胡氏是怎么“劝的”,秦烈觉得,指定不是什么和气细语谆谆善诱。 “我已经安排好了,忙过了这几日,就送他们一块儿回遂州去。” 胡氏点点头,看笑容应该是十分满意。 居然安全过关,秦烈出了门儿还觉得有点儿不真实。 红芙替小冬擦干头发,细细梳顺,梳子上蘸了些茉莉油,将头发梳得既香又滑。小冬笑着说:“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梳得我快睡着了。” 红芙笑着说:“郡主要是喜欢,我给您梳一辈子头。” “那可不成。”小冬笑着说:“我可不能耽误了你们。前两天胡妈妈还说起这事儿来呢。这会儿没别人,你跟我说说,你自己心里怎么打算的?” 红芙脸涨得通红:“哪有什么打算……看郡主和胡妈妈怎么安排,反正……” 小冬把头发挽了一下,转过头来:“这可不是害臊的时候,咱们在一块儿这些年,我是什么人你也知道。你是想回家去,还是以后还愿意在府里管事呢?” 红芙握着梳子,声如蚊蚋:“我……我当然想长长久久的服侍郡主的。我打小离开家,如今娘也不在了,回去之后若要跟哥嫂生活……” 小冬明白她的意思。 哥哥是亲哥哥,嫂子可不是。一没血缘,二来也说不上有什么情分,恐怕是不好处。这么看来,胡氏说的对。在府里或是秦烈的手下寻一个可靠的人,两边都知根知底,比让她回家强多了。红芙也细心谨慎,一直在小冬身边服侍的。将来做个管事媳妇很合适,去了她,小冬还寻不着这么合适的人手。 小冬拉着她的手,轻声说:“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吧。” 红芙点点头,低声说:“我给您倒茶来。” 秦烈从外面进来,红芙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去,都没顾上招呼一声。 小冬听见脚步声,转头看他:“回来了?他们三个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胡妈妈看着他们喝了姜汤才走的。” 小冬笑了:“总算有人能治得住他们。”她凑近一些,吸吸鼻子:“你也喝过姜汤了?” 烈挨着她坐下,外头雨还没住,天色比刚才亮堂多了。雨珠打在远处的屋顶上,溅起的水珠象是让屋顶蒙上了一层白雾。 红芙端了两碗莲子茶进来,一声没吭又出去了。 秦烈有些奇怪:“她这是怎么了?” “嗯……害臊呢。”小冬轻声说:“她的年纪也不小了,再等下去就真耽误了。胡妈妈前几天和我说,看她自己的意思,是想回家乡,还是想在府里寻个人……” 烈点下头,舀了颗饱满的莲子喂给小冬,自己也吃了两口:“府里有合适的人吗?” ———————————— 今天我家这里下雨了,气温一下子降了十几度~~ 第九十六章 娘家 第九十六章娘家 府里数来数去并没合适的人,不是年纪不相当,就是性情不合适。两个人掰数了一阵,小冬拍了一下手:“你铺子里有没家的年轻人没有?” “有,有不少光棍儿呢,正好他们找媳妇也不大容易,京城姑娘一般可不肯嫁外乡人,而他们要回乡去成亲,也不太方便。”秦烈一边答,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啊……”秦烈扶着桌子,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以前听人说,这姑娘一出了阁,就特别热衷于做媒,把认识的别的姑娘也都给嫁出去。本来我是不信的,可是看你现在还真就……” 小冬啪一声拍在他头上:“胡说八道。我倒是不舍得红芙她们嫁人,可是那不就耽误了她们了?变成老姑娘没人要了,将来岂不要恨我怨我啊?” 小冬本来板着脸的,结果板不了一会儿自己撑不住也笑了。 好吧,算他说的有道理。 其实以前她身边的人也嫁出去过,不过那时候她还小,轮不到她来打点操办。现在她终于是自己当家作主了。所以当然要替红芙红荆她们做主一把。 大雨断断续续下了两三日都才停,幸好新宅子是刚修过的,排水沟也通过,倒是没有积水。就是厨房的人抱怨柴湿了不好烧,米带了点霉气诸如此类。唯一不怎么省心的,就是李家那一个丫头俩小子。燕子虽然是个小姑娘,一点儿不比她两个哥哥差,上房揭瓦这种事儿她也干得出来——前头只要有她两个哥哥带着,她肯定跟着撵上去。 “婶子,嗯,你是郡主啊?” 小冬看燕子磨蹭了半天就问出这么句话来,觉得有些好笑,点头说:“是啊。” 这都在府里住了有些日子了,现在才想到问这个? “是啊。” “那,你爹是王爷?那皇帝就是你伯父喽?” 小冬又点了下头:“没错啊。” 燕子的真正意图终于露了出来:“那,婶子你能带我们去趟皇宫吗?” 小冬险些被一口茶呛着:“你想进皇宫?” “嗯……你看,我秦叔他这两天就要送我们回遂州,回去了倘若我那些姐妹问我,京城什么样,皇帝什么样……我说都说不上来,那可不白来了一趟京城吗?” 小冬把茶碗放下,笑吟吟地问:“皇帝可不是说见就见的,你知道,我一年能见皇帝几回吗?” 燕子眨眨眼。她大概觉得,小冬既然是皇帝的亲侄女儿,那就是一家人。一家人见面……那还要论年算?一天不能见个几回? 小冬想了想,竖起手指说:“我记得,顺成十一年的时候,我那一年只见过皇上四回。过年时一回,上元时一回,中秋时一回,重阳时候再一回。” 燕子小姑娘很不解:“咦?那皇帝不就住在皇宫里吗?那你不经常去皇宫吗?” “我是去见太后娘娘,也就是我的祖母。她前些日子身染微恙,我就多去了几次,平时请安也是有定例的,一个月也就两三回。皇上多数时候不在后宫里,他在前朝处理政务的。” 燕子看来不太理解,不过她也明白小冬没骗她。 也是,皇帝高高在上的,要是她一个乡下小丫头随便就见着了,那皇帝也太不金贵了。嗯,不见就不见吧,就算她回去了和人说她见过皇帝,恐怕别人也会觉得她在吹牛。 小冬想了想,本来终于雨停了,王府那边儿也送了信过来,说赵吕今天从成岭回来。小冬也很想念赵吕,正想回王府去,秦烈又不在家,放着三个捣蛋精在家里实在不放心。 小冬露出有些象狼外婆似的笑容:“燕子啊,皇帝虽然见不着,不过,王爷是我爹,倒是能见着,你要不要见一见?” 燕子挠挠头,表情有些苦恼:“王爷啊……” 这意思还不希罕? 小冬觉得自己的笑容有点僵。 “那就去吧。”燕子说:“我去问问我哥他们要不要去。” 好象还很勉强,很给小冬面子似的。 小冬很想说,算了你别问了,你们就留在家老老实实待着吧,我自己回去就行。可是这话现在又不好说。 等小冬备车回王府的时候,后头就跟了三个拖油瓶。 这三个穿上新衣梳好了头发,看起来活脱金童yu女,只要不动不说话,完全能唬过人。可惜他们没点儿正形,路上土生就把领子给扯松了,非说勒得紧不舒服。他弟保成还好,就是说鞋子穿不太惯。燕子倒是老实多了,毕竟是女孩子,要去的又是王府,一路上乖乖坐在小冬身边,只朝车窗外看过……嗯,十几次吧。 好在去王府路近,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就到了。小冬下车时,福海亲自上来扶了她一把,小冬笑着招呼:“福海叔,几天没见你,怎么白头发好象比上回少了?是不是染啦?” 福海一笑,也不介意小冬开他玩笑:“哪有那个功夫,郡主快进去吧,王爷在府里呢。” “父亲回来的这么早?” “王爷今儿没出去。” “哥哥呢?” “世子还没回来,不过想也快了。” 身后三个小尾巴一个跟一个跳下车来,福海看了小冬一眼。 “这是家里亲戚的孩子,姓李。” 福海恍然,他也听说过,不过没想到小冬把他们一块儿带来了。 李家三个孩子平心而论并不讨人厌,即使顽皮捣蛋过了头,看着还是活泼可爱,充满朝气。燕子到了陌生地方,看来淑女得多,土生个子最高,保成和他哥哥比显得更秀气一点。 小冬领着这三个孩子去见安王。 安王到了夏天总是更清瘦些,穿着件青布直裰,腰系玉带,小冬先行过礼,安王笑着说:“过来我看看。” 小冬站近了些,安王把她从上到下打量过:“嗯,气色不错。看来秦烈没敢欺负你。” “他敢,”要不是当着人的面,小冬很想冲安王撒个娇:“爹和哥哥可饶不了他。” 后头李家三兄妹也行过了礼,正眼瞅着安王,三双眼乌漆漆圆溜溜的。 燕子不确定地开口:“你……真是王爷啊?” 安王点头一笑。 燕子十分好奇:“可是王爷不是也穿黄袍的吗?” 小冬看着安王镇定正若的表情,觉得老爹的涵养功夫实在高深莫测。 “王爷为什么一定要穿黄袍呢?” 小冬已经预料到燕子下一句是什么了,果然她说:“戏台上的都穿嘛。” 安王也有黄袍,可是在自己家里没事儿穿那个做什么?哪有布袍来得舒服自在? 安王呵呵笑了:“戏台上的人不穿黄袍,看戏的人就当他是王爷了。” 燕子点点头:“对。你不穿黄袍也是王爷。” 真是大实话。 小冬觉得带李家兄妹来也不是件坏事,起码童言童语的安王听着也开心。 王府里头太安静了,缺少笑声。 等赵吕一回来就更加热闹了,赵吕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了,还带了三四个年轻人,都穿着戎装佩着宝剑,看来说不出的威风土生和保成兄弟顿时两眼放光,一左一右地扑了过去,保成伸出手,讨好地问:“这位大哥,这……这是真盔甲啊?能让我摸摸吗?” 赵吕很是大方,一挥手准了,兄弟俩顿时一起上下齐手。小冬忍着笑走过去:“哥哥怎么穿着这一身儿就回来了?” “上午去了校场,赶着回来就没有换。”赵吕不由得伸手想摸摸小冬的头,可是一看自己手上又是灰又是汗,又缩了回去:“我先去洗把脸,回来陪妹妹说话。” “好。” 赵吕朝一边走,李家兄弟舍不得撒手,被他一左一右的拖走了。燕子有些羡慕,不过她再怎么顽皮也是个姑娘,不能象她两个哥哥一样扑上去一通乱摸。小冬拉着她的手:“我去厨房看一看,你跟我一块儿过去吧。” 燕子不情不愿,也只能答应下来。 小冬挽起袖子,亲手炒了一道笋尖银芽,又蒸了一个蜜渍肉脯,燕子在一边儿转来转去的,说是打下手,不如说是看热闹。 “婶子,我能尝尝吗?” 小冬递了个勺给她:“尝尝吧。” 燕子舀了一点肉和汤汁尝尝,点头说:“婶子你手艺真不错,比我锦凤婶子强多了。她就做过一回菜,还烧糊了。” “是么?”小冬记得以前锦凤是不谙厨艺的,想不到过了这么几年,她还是老样子。 “是啊。就是他们成亲之后嘛,我家的那几个老叔叔婶子都来了,要吃新娘子做的饭菜。嘿,结果我嫂子就烧了一个滚肉,还成了糊肉了。” “我做的其实一般,也不是天天做的。” 燕子又尝了旁边的点心:“嫂子,你为什么会嫁我秦叔呢?你是郡主呀,郡主不都要嫁什么大才子,大将军的么?” 小冬寻思着,这八成又是从戏上看来的。 “哪有啊,皇室郡主多得很,个个要嫁才子,世上哪来这么多才子啊。” “这倒也是。听说我们那儿也有人家娶了郡主的。” 小冬手一顿:“是么?” “嗯,听人说过。” “你给我讲讲。” 燕子用力的回想:“我也不知道真假,就是听人这么说过一句,多半不是真的。真是郡主的话,肯定很神气,很威风啊。” 那可不是。 如果真是赵芷的话,她绝对威风神气不起来。 因为她是个坏了事的郡主,她爹景郡王已经被玉碟除名了,她自然也……不再算是宗室郡主身份。幸而皇帝没有追究出嫁之女,不然赵芷怕也会被牵连获罪。 ———————————— 好想把儿子一起打包带走啊~~~呜呜,要有两周见不着他了~~ 出行倒计时中…… 5号晚上的火车。 以前特别怕出门的。 现在不知道为什麽,突然期待起来。 我想我期待的不是出门的经历,而是……出门本身。可以乘坐各种交通工具,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人的面孔。异乡的景色,不熟悉的口音,陌生的城市,吹在脸上的风…… 第九十七 返乡 第九十七返乡 燕子剥了两粒花生扔进嘴里:“是上回我婶子带我去镇上闲逛的时候,那些人知道我家里过得好,买东西舍得花钱,拿了一匣子首饰给我们挑,说是一位郡主的东西。我当时不信,我们那儿天高皇帝远的,哪来的什么郡主。那人言之凿凿,说就是位郡主的。我婶子倒是很识货,说那些东西的确是京城的式样手工,有两件还是内府的,旁的地方可做不来。” “你们……买了吗?” “我婶子说她不喜欢京城的东西,所以就看看算了。” 小冬点了点头,燕子善意地提醒她:“婶子,那个该起锅了吧?” 冬他掀开蒸笼,热腾腾的白气一下子涌出来,带着一扑股鼻的香。 燕子又忍不住了,取了筷子夹了一块儿尝味儿。 “婶子,要是我能多住些天就好了,我想和你学学做菜呢。” 小冬一笑:“你不想家?” 燕子顿时泄了气:“想……不过我们回去肯定要被罚一顿。” 这是当然的。都发展到烧房了还不罚?那说不定下回就杀人了。 “婶子,你要不要去遂州啊?” 小冬怔了下,遂州啊…… 虽然她从来没去过,可是她对那里……一点也不陌生。 秦烈曾经许多次和她描述过,遂州的景色有多么天然秀美,那里是他的家乡。 小冬也十分心动—— 但是……她和秦烈计划的是,要么过年时回去,要么明年春夏之交回去,天气不会很热,水路陆路都好走,到遂州过个夏天,权当避暑了,等过了夏天的时候再回京城来,还能赶在下第一场雪之前到京城。 赵吕的几个同袍大约是对安王这么个位高权重的王爷有些发怵,没留下吃饭,但是有李家兄妹在,这场面也冷清不了。在安王面前也很放得开,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吃相虽然不粗鲁可也绝不斯文,安王府的厨子为了郡主回娘家特意大展身手,吃得李家三小眉开眼笑。 看着他们的吃相,连安王都比平时多添了半碗饭。 小孩子的纯真一点儿不掺杂,他们心中还有没有权势的概念,对安王是纯粹的好奇而不是象旁人一样是为了什么才来讨好。安王显然心情很好,几乎有问必答。 燕子眼睛圆溜溜的,忽然问了句:“王爷,你能让婶子和我们一起回遂州吗?” 小冬一怔,安王显然也有些意外,不过他是何等城府,脸上当然不会露出什么来,只笑着问:“怎么?” 燕子的筷子在碗沿儿划来划去,有些忸怩:“我们……其实是偷偷从家溜出来的,跟着石家姐姐一起来的京城。在家……闯了点儿祸。要是我们自己回去,我叔肯定饶不了我们……嗯,烈叔和婶子要是一块儿回去……” 小孩子也狡猾呀。 安王笑了。 当然,要是秦烈把他们送回去,当着客人,家里长辈当然不能教训的太狠了。再说,秦烈肯定会替他们求情的。要是小冬一块儿回去,那把握就更大了。 小冬气也不是,乐也不是。 小孩子狡猾归狡猾,但是他们的狡猾显得很稚气可爱,并不招人讨厌。 安王忽然说了句:“小冬,你和秦烈是怎么个打算?” “我们原打算,要么回去过冬,要么明年回去消夏。” 安王点点头:“其实你们今年回去也好。这几个孩子看着就不老实,别回来半路上再跑了。” 小冬也是这么担心的。这三个孩子实在太不让人省心了,虽然秦烈说派人送他们回去,可是他们在遂州闯了祸被关起来,还能偷着跑来京城呢,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可是……”小冬很是犹豫。 说来说去,其实,是她舍不得安王和赵吕。 刚刚出嫁,还在适应新的宅子和新的生活,陡然间要去那么远的遂州,心里不可能不忐忑。那里对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那里也没有宠着她的安王,护着她的赵吕。秦烈……秦烈是她的丈夫,可是,她毕竟同他生活的日子还很短。 再者说,在这个时代出一趟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在现代一切好说,买张机票,一个小包就成了。可是在这个时代,吃的穿的用的样样要备齐,乘车乘船坐轿,绝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小冬还没有去过远处,顶多是去山庄消闲,那不过一天两天,和这样的长途跋涉是两码事。 其实还有一方面原因,他们不急着回去,是因为遂州虽然是秦烈的老家,可是他在那里除了秦氏也再没有亲人了。林家那边都差不多是仇人了,秦氏的娘家……那也早就一刀两断了。既没有亲戚要拜访,也没有祖坟祠堂要祭扫上供。这时候人们说割不断的乡土情,其实多数是对亲族的眷恋。秦烈没这种牵挂,自然不急着回去。 “回去看看也好,遂州……”安王有些出神:“你母亲是在宿安出生的。你要是经过了,可以去看看……” 啊…… 是啊,那里也是姚青媛的家乡。 小冬对这位母亲的眷恋并不深。一是因为她有前世的记忆。二是,姚青媛走得太早,一直以来抚养照顾小冬的都不是她,如果说起来,胡氏更象一个母亲。她照顾她十几年,小的时候替她穿衣穿鞋,喂她吃饭,哄她睡觉。等大一些了,许多女孩家的道理规矩也是先由胡氏教导她…… “也好……回去,我同秦烈商量一下。” 燕子和土生兄弟俩对望一眼,露出得逞了的微笑。 这三个孩子八成早就琢磨着给自己找靠山好避免挨罚吧?当时找到京城来估计也是这样想的,可没料到来晚一步,李万河和秦氏已经走了。他们要是再被秦烈送回去,李万河估计不光要和他们算烧房子的账,还有他们离家偷跑上京城的账。两罪并罚,肯定轻不了。 赵吕倒是露出不舍的神情:“父亲,妹妹还从来没远离过京城……” “早晚总是要去看看的。”安王若有所思:“若不是俗务缠身,我也真想去看一看。” 赵吕闭上嘴巴闷头吃饭。 小冬也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回去后同秦烈商量此事,秦烈倒是十分开心:“现在去也好,正好刚下过了雨,往后这些天,天气应该不错,路上也应该好走。” “可是……”小冬轻声说:“我还从来没离过京城……” 而头一次离开,就去遂州那么远的地方。而且一路上水陆辗转…… 秦烈笑着搂住她:“这有什么,将来我还想带你去更多地方呢。你知道么?一直向西,过了洮州,就是你哥哥曾经驻守过的叶安。从那儿再向西,出双井,过丹霞,就是一片大漠。我曾经走过两次那条路,沙漠白天酷热,可是晚上又极寒,裹着皮袄还冻得人簌簌发抖。守夜的时候,月亮显得特别的近,似乎一伸手就能摸着。天是墨蓝的,星子比最明亮宝石还要美丽璨灿。月光照得远远近近的沙丘一片银白如霜,就象落了一层雪一样,美极了。那会儿我想起你,想起自己走过的很多地方——我想都带你去看一看。这天下大得很,处处都那样美丽……” 小冬被他描绘的美丽打动了。 是的,她的视野太狭窄了,只困在京城这么一块四四方方的天地里。这个时代的女人都是这样的,所以她一直也不觉得自己这样生活有什么不妥。 可是秦烈却给她打开了另一扇门。 这个世界很大,不光只有京城这么小小的一块天空。 “嗯……”小冬轻声说:“你让我想起坐井观天的故事,我就象那只青蛙一样,坐在井底,不敢跳出去。井底虽小,可是安全……外面的世界虽然广阔美丽,可是却也陌生,充满了危险。” “不用怕,有我在。” 小冬向他微微一笑。 是的,她又不是自己一个人。秦烈象座山一样稳健可靠。 更何况,只是回一趟老家。四公主那么娇贵挑剔,还跟驸马一同回乡祭祖呢。虽然回来后百般抱怨…… “那,好吧。” 一锤定音。 突然间就要面对许多事情,出行的准备工作可不轻省,要穿的衣裳,准备的吃食、药材,光这些东西就能装大半船,铺盖,平日看的书,茶壶茶杯碗筷,甚至脸盆,漱盂,马桶这些也都要带。小冬有些诧异:“这些……也带着?” 胡氏重重点头:“要带着。” 呃…… 小冬问秦烈,秦烈也点头说:“既然能带得了,那就带着吧,不然在外面你会很不习惯的。路上最好的客栈,里面的东西也就是那样,何况在船上要消磨许多天,不带着的话,难免处处不方便。” 小冬很想表白一下自己并不娇惯——可她这十来年的确是娇生惯养下来的。让她用不洁的马桶,附着水圬的脸盆,或是粗制的那些用具,她……呃,可不能打包票说自己一定适应得来。 还有就是带什么人去,胡氏是一定跟着的,虽然小冬劝过,觉得她不比年轻人,还是留守在府里得好,可是胡氏十分坚持,似乎小冬离了她饭也不能吃觉也不能睡了一样:“郡主要让我留下来,我肯定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担忧。” 至于其他人,红芙打理小冬贴身的活计,什么梳头更衣端茶叠被的全都是她来,所以她是必带的。红荆沉默寡言但是心细谨慎,也是要带的。其他人就由胡氏筛了又筛选了又选了,最后可儿妙儿几个也得以随行。 李家兄妹三人也激动得天天上窜下跳,京城虽好,可他们毕竟想家,已经是归心似箭了。 府里筹备着,其他出行的大事,车船安排,护卫人手什么的都是秦烈在张罗。 小冬忙得头晕,可是忽然想起件事来。 那位石秀姑娘,是留在京城她表兄处?还是跟着一起回遂州? ————- 啊啊啊啊,明天就要出门啦,好紧张好紧张…… 求票票…… 出门期间俺也不会断更的……握拳 第九十八 疑惑 第九十八疑惑 小冬猜的一点儿没错。不但石秀要跟他们一起回遂州,甚至安王还送了一个人来。 张子千。 小冬十分惊讶,请张子千进来坐下,上了茶。他们曾经共患难过,说话也不用多顾忌:“你怎么会想去遂州的?” 张子千说话也坦白:“我早就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虽然王爷收留我,我却见识短浅帮不上什么忙。正好这一回和你们一起上路,得麻烦你们多照应了。” 小冬说:“这是哪儿的话,快别这么见外。我也是头一次出远门,咱们这回可是互相照应。” 小冬也问了安王,她觉得张子千说的固然有理,但应该不是全部原因。不过安王说的却也和张子千一样。 张子千只带了一个薄薄的小包袱,一个长随。相比之下,小冬简直汗颜。看看她自己那大包袱小行李,如同搬家一样,再看看人家,这才象个出门的样子,轻装简从,两袖清风。 但是要让她象张子千那样,她肯定办不到。别的不说,光是衣裳就是好几大包袱。同样都是没出过远门的人,差距实在太大了。 张子千的到来并没有让小冬有什么烦恼。相反,张子千多少算是娘家人,有他在,小冬还觉得有种踏实的感觉。 另一个的的确确是麻烦。 想到石秀,小冬的心情就轻松不起来。 小冬当然不想让她留在京里,可是回去的这一路上,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知道别人一直惦记自己家地里的东西,就算她偷不走,可老这么惦记着也让人不舒坦啊。好象吃了一口凉凉的夹生饭,就这么噎在喉咙里头,咽不下,吐不出,堵得发闷。 好在把她送回遂州交给她家人,这件事总算可以告一段落。 还有,小冬想着,他们路过屏州,也许可以见到赵芷。 究竟燕子说的那些被卖的首饰是不是赵芷的?当时景郡王妃给了她那么丰厚的陪嫁,光是压箱的金银,也足以吃穿不愁,怎么会落到要卖首饰的地步?她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婆家的人欺负了她? 也许,都是自己在杞人忧天。那首饰未必是赵芷的,或是旁人以讹传讹,打着内造的旗号想多抬抬价。 小冬进宫去请安,也顺便辞行。圣慈太后病已经渐好了,精神也好得多了。听说小冬要去遂州,她倒是出了一会儿神。 “不是说,今年不去么?” “是突然了些,”小冬解释说:“也不会待太久,冬天下雪之前会赶回来的。” “嗯,去吧,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中,什么事都得当心,不要伤风着凉,不要贪吃积食,也别任性的增减衣裳,不太平的地方一定不能去。” “是,我记下了,太后娘娘。” “其实若能够,我也想出去走一走。”圣慈太后说:“从十几岁进了宫,这么些年最远也就去过温泉行宫。” 小冬笑盈盈地握着她的手说:“那,我把路上见的风景拣好看的画下来,带回来给您看。” 慈太后吩咐采姑去取东西,过了一会儿回来,是各式各样的常用的药丸。什么祛痛丹啊八珍丸啊桑杏散啊,甚至还有外用的药膏药酒,另外专治晕车晕船的药更是大大的一包。小冬忙说:“这些我也都备了。” “多带一些,有备无患。宁可现在琐碎些,别到了要用的时候却没有。太医院制的这些也比外头买的强。” 正说着话,四皇子来了。他大概是刚从集贤堂回来就急急赶过来,一脑门的汗,小脸儿热得通红。 “给太后娘娘请安。” “你看你,怎么走这么急?”圣慈太后吩咐人:“把那冰糖银耳雪梨羹端一碗来给他。” 四皇子小声说:“那个甜腻腻的……太后娘娘,我还想喝上次那个冰镇酸梅汤。” “那个不成,太凉了,太医还说你脾胃虚,不合吃那样冷的。我也嘱咐过你身边的人了,让他们不能给你冷的东西吃。” 看来四皇子很投圣慈太后的缘哪。 以往除了小冬自己,还没见过哪位皇孙公主能让圣慈太后这么关切唠叨呢。 不过,想想也是,四皇子没有亲娘,虽然有皇后照看,可是皇后对待二皇子那套明捧暗杀的手段,小冬也是心里有数的。圣慈太后和其他的孙子,孙女都不亲近,那是因为前期还有圣德太后夹在其中的缘故。现在到了四皇子这儿,却没有什么妨碍了,四皇子来得也勤,圣慈太后待他也慈蔼。 “小冬姐姐,”四皇子走到她跟前:“听说你要出远门了?” “嗯,是啊。”小冬替他理一理头发。四皇子还没戴冠,头发还束成童子的样式,颈上戴着一个黄澄澄赤金镶宝石的长命锁,气色好,精神好,渐渐不再象当初女孩子似的精致苍白文弱,有种男孩子的虎头虎脑的气势了。 “我也想去。” 小冬一笑,还没说话,圣慈太后说:“你还小呢。” “可是,那天那三个孩子也不大啊,还不是大老远从遂州跑到京城来了……” 他还没忘了李家兄妹呢。嗯,也是。宫里没什么和他同年龄的孩子,去集贤堂读书,两个伴读也都比他大,十分老成沉稳。再加上李家兄妹三人鲜活生猛,吃相惊人,他印象不深刻才奇怪呢。和他们一比,他平时见的那些人都和木头一样。 “所以这回就要把他们送回去,回去了肯定会重重挨罚。”小冬把后果讲得严重点,以免四皇子也生出什么离家出走玩玩的心思——那可就糟糕了。 李家兄妹三个和石秀能大老远从遂州来到京城,多半原因是他们从前就常常出门,土生年纪不大,已经跟李长河跑过商队去过一次婆夷国了。他们的结实泼辣和四皇子不是一个级别。 圣慈太后问起李家兄妹三人事情来,小冬拣要紧的说了,圣慈太后又是摇头又是笑:“大胆,荒唐。他们也不想想,路上万一有个闪失,那得让他叔叔婶子心里一辈子过去。两个男孩子就罢了,怎么把妹妹也带上?女孩儿家更吃不起亏。” “是啊,秦烈也是这样训他们的。可惜你训他们也不疼不痒,要打吧,终归又不是自家的孩子。” “说的是。”圣慈太后说:“赶紧送回去交给他自家叔叔,你们就不担这个干系了。” 四皇子有些怏怏不乐,一口一口象吃药似的吃那冰糖银耳雪梨羹。采姑做事很是周到,给小冬也端了一碗来,小冬笑着说:“还是采姑姐姐好,有什么都不忘了我。太后娘娘现在心里只有孙子啦,我这嫁了人的孙女儿可得靠边站。” 圣慈太后被她逗得笑:“你要想吃,回来那一锅都让你端走慢慢吃。” 雪梨羹温温甜甜的,吃起来感觉唇舌一片滑腻滋润,很是舒服。果然圣慈太后比以前更讲究养生了。冬日冷,人的脾胃却燥热得多。夏天里酷热,但是脾胃却总是偏虚寒。所以太医们一说起来,就讲秋冬去火伏天温补,可偏偏人们冬天爱吃辛辣燥热的食物,夏天里喜欢吃凉寒的东西。 小冬和四皇子陪圣慈太后用了午饭,四皇子念了一段佛经,待圣慈太后睡着了两人才出来。 采姑说:“我送送郡主。” 四皇子却抢着说:“我送小冬姐姐。” 采姑当然不会和他争,笑着说:“那也好。”又吩咐人将圣慈太后给小冬路上用的东西包上拿好。 四皇子依依不舍一直送她到宫门口,不能再往外送了,还不愿意撒手。 小冬微笑着说:“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冬天下雪之前我一准儿回来,给你带些新奇的玩意儿回来,怎么样?听说那边有人用水牛角做弓,你喜欢吗?” “嗯……” 虽然答应着,眉头还是皱了小小的一个结。 “好了,你也快回去吧。” 四皇子忽然问:“遂州……是不是和屏州近?” “是挺近的。”小冬有些意外:“怎么想起说这个?” “那个赵芷姐姐就嫁到了屏州吧?你不要去见她,她不好。” 小冬意外之极:“什么?” 四皇子还记得赵芷已经让小冬觉得奇怪了。这孩子以前扮女孩儿的时候,大概是怕说错了话泄露了他的秘密,所以从来不开口,很是古怪孤僻。而且那时候小冬和赵芷,与他也没打过几次交道。 “那次看灯前,我听到有人和她说,不要跟你一起。” 小冬悚然一惊,明明**辣的太阳照在身上,可是却觉得背脊发寒,从心里战栗起来。 她压低声音问:“什么?” “那回有刺客要来,她一定事先知道了。” 四皇子就说了这么一句,没有再说别的,转身就跑开了。跟着她的两个小宦官和宫女也急忙跟着走了。 小冬站在那儿,只觉得唇舌发干,嘴唇和牙齿黏在了一起,耳边嗡嗡直响,仿佛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上。 那回上元节看灯,那黑暗中蹿出来的人影—— 她的恶梦中时常还会重温那一幕,死亡曾经如此逼近……只是平时她不去想。 四皇子这话,究竟是—— ———————— 啊啊啊,好紧张,发上这章就出门……总觉得有东西没带。可是又想不出来是什么 第九十九章 出行 第九十九章出行 那年上元夜,赵芷的确没和她在一起。 她们平时都是形影不离的,行动坐卧总在一块儿。 那回,赵芷是在和别人说做灯的事情,所以…… 那天晚上的记忆如此深刻,小冬一丝一毫也没忘记。 那件事之后,赵芷过了些日子才来看她,小冬虽然并不怨怪她,只是——还是微微有些失望。 可是她从头至尾都没有怀疑过赵芷,一次也没有。 小冬上了车,半晌没出声,红荆提高声音问了句:“郡主,咱们直接回府吗?” “不,”小冬怔了下,轻声说:“去王府。” 红荆素来沉稳,也最懂得进退分寸。刚才小冬从长春宫出来一直好好的,直到刚才四皇子和她低声说了两句话,她脸色大变。红荆就没见小冬脸色神气这样难看过,她大着胆子递过帕子:“郡主。” 小冬抬头看她一眼,接过帕子擦了擦脸。红荆不敢多问什么,只是说些闲话来想让小冬分分神解解忧。 “外头管事说,已经定了三天后的船了,东西也都打包装好了。我就是老想着别拉下什么东西,细细的想了,也没有拉什么,可心里就是不踏实。” 小冬点点头,没有应声。红荆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 “前天妙儿那丫头还央告,说怕路上坐车坐船不惯,想弄点盐渍金桔,听说那个好使。红芙还笑话她,明明就是为了嘴馋,治晕船的药也备了,零嘴儿也备了,她还单单想起那个来。” “那个东西我也吃不惯……” 红荆忙说:“正是啊,也不能因为她好这口就特意再去铺子里头买。恰好她说过好话,又找出一匣子没动过的蜜饯来,金桔也有,姜丝也有,霜梨也有,不知是什么时候买的,她就当宝贝似的揣起来了。” 车到了安王府,这会儿安王与赵吕自然都不在,安王还没回来,赵吕又去了成岭。小冬回了玉芳阁。这儿一切如旧,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红荆服侍小冬洗了把脸,又端了茶来。窗子后头的芭蕉开得正好,花朵红艳艳的,在太阳下看起来仿佛要烧起来一样。小冬靠在榻上,注视着那火红的花,没一刻就觉得眼前耀得发花,她闭上眼转过头来。 “郡主这两天收拾检点东西,也着实辛苦,趁现在偷闲睡会儿吧。” 小冬睁开眼,眼前还有一团团杂乱的光斑,不过她也看清了红荆略带担忧的神情。 “嗯。父亲若回来了,就叫我一声。” 她靠在榻上,昏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凉爽安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出了一脖子的汗。 她隐约听着身边似乎有动静,有人在身旁坐了下来。小冬睁开眼,安王朝她微微一笑,将她鬓边的头发拂了拂:“累了?” “父亲回来了……”小冬想坐起来,安王说:“躺着吧,好好歇一会儿。我吩咐人去跟秦烈说了,中午你留下来陪我一块儿用饭。” 安王打开折扇,轻轻的替小冬扇风。小冬也不客气,眯着眼享受了一会儿。安王亲自打扇啊,怕是皇帝和太后也没享过这待遇。 “睡着了眉头还皱着,有什么心事?” 说起这个来,小冬还是闷闷的:“父亲……那年上元夜的刺客,难道是景郡王派的人吗?” 安王打扇的手微微一顿:“怎么?” “赵芷和我一直要好,可是,就那天晚上她不在我身边,我就偏偏遇到了那桩事。这个……真的是巧合吗?” “你从前都没有想过这个,怎么今天却提起来了?” 小冬犹豫了下:“四皇子说,他听到有人在上元那夜和赵芷说的话……” 这句话小冬说的很慢,也很艰难。 安王沉默了一会儿:“我想,赵芷也未必知道你遇到的是要命的刺客。” 这就是承认了四皇子的是对的。 小冬觉得眼下有一点血管突突的跳:“父亲……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为什么……”为什么都不告诉她? 是怕她和赵芷的关系有了什么改变,让人看出破绽来?会对景郡王他们打草惊蛇?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安王摸了摸她的头发,微微感喟:“父母做的事,往往总是牵累到孩子的身上。我相信赵芷那孩子待你是好的,可是和她的家里人相比,她更亲近谁,更愿意相信谁?” 当然是家人更重要。 赵芷就算和她要好,可是景郡王和王妃是她的亲生爹娘,他们的话,她怎么会不听? 就拿小冬自己来说,若是有一天安王和赵吕让她不要和某人来往,她就算心中疑惑不解,也会先听从他们的话,至于原因什么的,以后再问不迟。 她相信他们是不会害她的。 赵芷也是这样想的吧? 所以,当时她出了事,赵芷隔了那么些天才来看她,还带了赔罪的礼物。 如果只是因为延迟了探望的时间,也不至于那样歉疚,需要特意陪罪吧? 原来她……那时候,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抱愧心虚? 小冬觉得胸口闷闷的,不过,她还有不解的地方。 “可是,景郡王他们为什么……”小冬想不通。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小郡主,又不是什么有皇位竞争力的人,若她是个皇子,或者是个郡王世子—— 可是现在二皇子和景郡王都已经不在人世,这其中的原因,只怕再也探究不清楚了。 至于安王后来没有告诉她的原因——既然景郡王他们已经事败身死,危险不存在了。另一个原因,就是小冬和赵芷曾经那样要好过。 安王虽然没说,可是小冬能体会到他的心情。 在残酷的皇权争斗之下,安王尽力想让小冬远离那些纷争与黑暗。他不想毁掉小冬心中对姐妹情谊的美好期冀,不想让她处处怀疑,活得沉重而艰难。 “父亲,我不是小孩子了……有的事,总是要知道的。” “是啊,”安王点点头:“做父母的人,一边盼着孩子快些长大,能明辨是非,能照料保护好自己。可是——不管孩子长多大,父母也不会放心的,总是希望把手臂再伸的长些,再抬得高些,把孩子牢牢护住,挡住所有风雨险阻,不让他们经历那一切苦痛……” 小冬眼睛微微湿润,她靠在安王肩头,父女两人静静坐着,过了好一会儿,安王声音比刚才沉了些,轻声说:“嗯,都过去了,不说了。走吧,看看厨房今天烧的菜合不合你胃口。” 小冬陪安王用过了饭,又陪他在园中散了一会儿步,等安王歇下,才离开王府回家去。 起程动身的那天天气晴朗,凉风习习,是个适宜出行的好日子。终于要出门了,都坐上了车,小冬却觉得心里强烈的不舍,扒着窗子看着府门。 秦烈问:“怎么了?” “觉得舍不得……我一定会想家的。” 是的,这个住了几个月的新宅子,在她心中已经是家了。 安王府也是她的家,这里也一样。 而且,这里是她和秦烈共同生活的地方,他挣钱养家,她打理家务。这里连门窗的式样,花木的栽种,都是她和秦烈一点一点仔细规划商定的——投注了这么多的心力,打造出的新家当然处处合意。 “那咱们再收拾收拾,把家都一起搬去吧?” 小冬笑着嗔他胡说八道。 秦烈笑过了,又安慰她:“很快就回来了,别想太多。再说,等到了遂州,没准儿你又喜欢上了那里不回来了呢。” 李家三兄妹在旁边帮腔:“就是说,秦婶婶,你到了遂州就知道了,我们那儿可不比京城差到时候我们带你把好玩儿的,好吃的,统统都看一遍吃一遍,保证你不想回京城了。” 小冬笑着说:“好,那我就等着你们带路了。” 小冬还派了人到五公主府上去通了信儿,他们虽然走了,但是若是找到了那位遂州名医,安王府的人也有所安排,不会误了给五驸马看诊。五公主打发人说多谢,还送了一些东西来。 他们到了同州上船。秦烈包的两条都是大船,石秀是女子,自然不便和她表哥,还有商铺的其他伙计一起住在后头那条船上。不过她拎着包袱上船时,红芙她们就摩拳擦掌,暗暗下定决心,绝不让这石姑娘有机会靠近郡主和姑爷——她不过一个人,一双眼,一张嘴,能斗得过她们这么齐心协力的一帮人吗? 刚到了船上人人都觉得新鲜,胡氏忙着领着人安顿收拾,红芙捧了一个垫子放在椅子,请小冬坐下歇着。胡氏十分小心,既顾虑要开窗子透气,又不让小冬靠太近了。既杜绝了无意落水的可能,也不让河风吹着她。桨片打水的声音规律而动听,一下一下的。 小冬并没有晕船的反应,只是赶了一天路,自然胃口不好。秦烈特意让人弄了鲜鱼来整治好一碗鲜鱼汤,又搁了醋,吃着倒很开胃。船行很快,晚上歇在清参镇。这也是个很大的渡口。睡在船上,对小冬来说还是两辈子来头一回。风一来,船也在微微的上下浮颤,就象船也有生命,会呼吸一般。 —————— 昨天一夜在车上没怎么睡着,今天有点头疼,,抱大家。 俺现在在北京,感觉这是个很干净,很亲和的城市…… 第一百章 水路 第一百章水路 可儿她们昨天还欢喜雀跃,看着这个,摸摸那个,一切都显得那样新奇。但是很快这种新奇就消失了,有人开始晕船,吐得昏天黑地,病恹恹的毫无精神。窗外除了水还是水,看多了也就麻木了。李家兄妹三人倒还是精神十足,从船头跑到船尾,从船尾跑回船头,什么东西都想摸摸动动,要不是秦烈拦着,李家老2保成差点爬到桅杆上去。秦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李大哥可不是这样的性子,你们怎么倒一个两个象是活猴儿托生的,就静不下来一刻。” 他把李家两个小子拉走教训,把燕子托给了小冬。小冬翻出来针线篮子,教她做活计。燕子哪儿静得下心来,抓耳挠腮的活象屁股下长了针,时不时的探头朝外看。 “仔细点儿,小心扎了手……”话没说话,燕子就哎哟一声,白嫩嫩的指头上渗出血珠来。 “我看看,”小冬要看,燕子已经把手指头塞进嘴里吮了吮:“没事儿,不疼。婶子,我能不能不学这个啊?” “你哥哥他们正写字呢,你也想写字去?” 燕子苦着脸摇摇头,看样写字对她来说比做针线还可怕。 “做这个干嘛呀,家里多的是做活的人……” 小冬微微一笑,也不会理会她。 对小冬来说,艺多不压身,能多学一样东西总不是坏事。何况德言功容里,功还排在容之前。 小冬这么说了,燕子又好奇:“德言功容是什么东西?” 小冬笑着解释了,燕子细想了想:“这个可没人和我说过。不过,婶子,你觉得这个说的对吗?” “不对吗?” “一点儿不对。”燕子说:“我看应该倒过来说才对,长相该排在最前头。我们家大家一说起来,都夸我叔我有眼光,说我婶子生得好看,我婶子做饭针线操持家务什么的也样样拿不出手啊,可是大家都不提这个。那,婶子你常常去皇宫,宫里的妃子娘娘们,都是靠什么品行好针线好才当上的妃子吗?” 小冬微微一笑,这孩子虽然顽皮,可是也很聪明。 有些道理,现在讲,她或许也不明白。 是啊,男人说,娶妻娶德。这个德字多么复杂,门第,各种利害关系,教养德行要往后排。有了贤妻,男人还可以广置美妾…… 还好,遂州与京城不同,燕子她将来,大概也会嫁一个不纳妾的男子。就象姚锦凤一样。她嫁了三皇子,未必会幸福。嫁了李长河,虽然别人会说一朵鲜花插在了……那啥上,可是鲜花自己却过得滋润幸福。 人,终究是为自己活,苦乐只有自己知道。 再说小冬自己,旁人觉得她是委屈下嫁,可是她是为自己活,又不是为别人活的。 小冬微微出神,燕子忽然朝窗口一扑:“那人是谁?” 小冬朝外头看,船头上秦烈正和张子千站在一起说话。燕子问的当然不会是秦烈。 张子千穿着一件素青袍子,船头风大,浪花扑溅,腾起了一层蒙蒙的水雾。 到底不愧曾是教坊头名,张子千的身形看起来如玉树临风,衣袂翩然,仿佛就要乘风而去一般。 虽然他改回了男装,可是那么多年他都是在教坊度过。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为重要的的童年与少年时光。就算他再怎么想要掩饰,教坊打在他身上的烙印已经深到了骨子里,无论如何不能磨灭。 燕子看得两眼发直,张子千的身姿,气宇,神情——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但是这都成了他的一种本能: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同,都会不自觉的表露出最完美的一面来。 “那位是张公子,他住在安王府。” “他是你家的亲戚啊?” “不是。”小冬想了想:“嗯,你知道做官的人,会养一些幕客啊,文办啊,替他抄抄写写整理打杂的……” “啊,我明白了,我们那儿的官儿就有师爷的。” 张师爷? 小冬忍着笑点头:“没错,和那差不多。” “我还以为师爷都干瘦干瘦,长着山羊胡子呢。”燕子小声说:“他长得真好看。” 这个小冬承认。 单以相貌论,小冬认识的人里头沈静和张子千不相上下。但是两人气质相差甚远。沈静少年得意,文采斐然,自然流露一股儒雅风流。张子千平时总是沉默不语,他在极力的抹消和秦女之间的相似之处,可举手投足间却会不自觉的流露出来。 不过,秦烈也并不逊色。他的气质更硬朗洒脱,有一种被时光和世事细细打磨过,慢慢积淀下来的沉着稳健,可靠得象一株永远不会垮下来的大树,可以替身旁的人遮风蔽雨,护佑他们不受任何伤害。 小冬已经绣好了半朵花,她的绣工可以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起那些靠这个吃饭的人,象吴娣师傅,小冬这点手艺完全不够看。可是比起许多宗室女子,京城的世家千金,小冬的女红已经十分出色。起码,小冬比较熟悉的人里,没人比她绣得好了。 船头的两人大概察觉这边有人在看,转过头来。 小冬颔首微笑,秦烈也回以一笑。大概是觉得船头风大,两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你们做什么呢?”秦烈微笑着凑过头来看了看燕子手上的绷子。好端端的一块素锦上,线络缠绕错结,毛蓬蓬一团,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再看小冬手里的,绣着一朵娇艳欲滴的海棠花。花有了大半朵,花瓣的颜色由里至外深浅不一,旁边还已经绘上了细细的叶子的纹络。 “这是要做个什么?” “嗯,做个荷包。”小冬问:“土生他们兄弟俩呢?” “门窗都扣住了,不抄完十遍不让他们出来。” 呃,直够**的。可是不强横一点,根本治不了他们。就拿燕子来说,小冬也何尝不是想用绣花来磨她的性子? “对了,中午咱们在何桥停一下,何桥的油鸡、糟鱼都做得好,我让人去镇里买些回来。” 冬笑着答应,也有些期待。 这就是出门的一个好处了。在家里的时候可吃不到这些各地特色的名菜小吃。 若是平时,燕子一定会吵着说她也要吃,可是这会儿却低着头,紧紧抓着那个绣得乱七八糟的绷子。一直到秦烈他们走开,她都一声没吭。 小冬看她半天不吭声,还真怕把她给拘坏了。看她捏着针有一下没一下的,总想往自己手上戳,索性把绷子接了过来:“你这是想绣花,还是想在手上刺字啊?” 燕子眨眨眼,好象刚才一直在神游天外,现在才回过神来。 “船停了呀?” 停了都好一会儿了。 燕子不好意思,想要抓头,可她的头发被小冬吩咐梳了个抓髻,还戴了朵小小的珠花,手一伸上去,就发现不象以前抓起来那么方便了——非抓散了不可。 “中午不在船上做饭?” “嗯,何桥有不少小吃,等下好好尝尝。” 燕子扒着窗子朝岸上看,这是个很热闹的镇子,码头上有人忙碌着搬抬扛运,还有三三两两的货船客船沿岸停靠着。燕子看别人,也有人朝这边看。他们的船一看就是官眷坐的,燕子毫不羞怯,旁人朝这边指点,她就瞪回去。 “石姑娘?”外头胡氏的声音问:“姑娘不在舱中休息,怎么到这儿来了?” 小冬怔了下。 石秀虽然也在这条船上,但是她被安排在离小冬和秦烈最远的一间舱房,中间过道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的,用一道木栅隔开了。石秀倘若想到这边来,得绕一个大圈子从下一层上来。 “我有事找你家郡主。” 还是那副不客气的腔调,活象小冬欠她。 胡氏更加不客气:“石姑娘与我家郡主一无往来,二无交情。郡主也不是什么人说想见就能见的。石姑娘有事可以告诉我,若是郡主有闲暇,我可以代为转达给郡主。” 燕子看了一眼舱门,又看了一眼小冬。 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干脆什么也不说。 从感情上来说,她和石秀姐更亲近。相识了多年,石秀对她也一直不错。当时听说秦烈在京城娶了王爷的女儿,石秀姐失魂落魄,难过异常,燕子还替她抱不平。来京城的路上她也觉得,要是能帮上石秀姐,她肯定要帮的。 但是,到京城之后,她发现,事情好似也不象石秀姐说那样。秦烈对她一直客气但冷漠,而对这位新媳妇,有眼珠子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的欢喜,哪有一点儿勉强和难过? 可要她帮着小冬,好象又太对不住石秀姐了。尤其是来京城的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她们这也算是……嗯,大人常说的患难之交吧? 难一过去,就对患难之交不帮不问,已经很不对了,嗯,是不是不仁不义?可是,帮她的话,也不对。 既然做什么都不对……燕子琢磨,那就啥也甭做了。 她还是老老实实的,以免回家以后没人帮没人护,会吃更多的苦头。 外头石秀哪有那么好打发,口气不善地说:“你让开。我看你也有点儿年纪了,别逼我对你不客气。” 胡氏不慌不忙:“我敬石姑娘是客,你自己也要守礼知分寸。” “要不然呢?你还能把我赶下船不成?” ———————————— 呃,学习中…… 好想家,想儿子~0~ 求票票。 第一百零一章 妻?妾? 第一百零一章妻?妾? “要不然呢?你还能把我赶下船不成?” 胡氏清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石姑娘可以试试啊”。 胡氏对于内闱争斗的造诣,不是石秀可比的。有句话叫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可是在这个时代,女人和男人的地位天差地远,女人还能去为难男人不成?那当然是自己关起门来,斗得不亦乐乎。 当然胡氏是不能把石秀赶下船的,但是石秀不知道啊。 门外静了半晌,石秀忽然提高声音说:“我知道你在屋里,缩着头不出来叫旁人替你挡着,算什么本事?你不就仗着你是王爷的女儿?你要不是有这个身份,你以为秦大哥会娶你?” 外头胡氏的声音沉了下来:“来人,把石姑娘送回舱去在这吵吵闹闹象什么样子。” 船泊在岸边,四周其他的船离得又不远,等于是半开放的公共场合,石秀这么一嚷,四周就有人朝这边聚,指指点点探头探脑,实在丢人的很。 其实胡氏和石秀做对手一点也不合适,胡氏以往所遇的人,但凡有点身份有点教养的女子,都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要紧。可是石秀生长的环境接受的教育是完全另一个样子的,从某些方面来说,她和姚锦凤倒是极象的。 小冬吩咐红芙:“让她进来。” 红芙有些犹豫:“可是她……” “让她进来吧。” 有的人是见了黄河心也不死,闭上眼催眠自己这河里没有水。 往后还有那么长的一段路要走,小冬可不想天天和她打这个官司。 红芙过去打开了门:“胡妈妈,郡主说让石姑娘进去。” 胡氏微微一怔,石秀已经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甩开拉着她臂膀的两个婆子,大步一迈,从她身边挤了过去。 小冬打量了她一眼。石秀比刚到京城来的时候气色好了些,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荷瓣领子短衫,下头是粉蝶沾花葱绿百褶裙,腰间系着月白水波纹裥边腰带,虽然一看就是外头成衣铺子买的,可是人年轻,穿这样的颜色式样显得有一股蓬勃的生气。看来不必餐风露宿长途跋涉之后,她这些天休养得倒是不错。一定是该吃吃该喝喝,心里苦痛也没能影响她的正常生活。 小冬倒是放下一大半心事。她可不愿意石秀茶不思饭不想,忧思成疾有个什么好歹,怎么说她也是秦烈师傅的女儿,秦烈也说了,把她平平安安带回去交到她家人的手上,赶紧卸下这份儿责任来才算完事儿。要是石秀真在这会儿,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就算是她自找,那也极是糟糕,秦烈如何面对他师傅一家人? “石姑娘请坐。”小冬吩咐给她上茶。石秀却说:“免了吧,我不是来喝茶的,你也别把你们那套拐弯抹角的办法对我用。” 小冬一笑:“你就是想嫁给秦烈对吧?” 石秀倒没料到小冬比她还直接,愣了一下才说:“当然。我和秦大哥本来就相识多年,他……” “石姑娘你对我家相公一片痴情,我也很是感动。可惜我们成亲还没半年,我也没打算给他纳妾,石姑娘要是有耐心,可以再多等几年,等我想通了,就劝他纳你进门,你觉得意下如何?” 石秀脸色大变,霍然站起身来:“你,你说什么?让我作妾?” “难道你还想做妻不成?” 石秀瞪着她,咬着唇不说话。 那是当然的。 “不管你再怎么喜欢他,他也成过亲了。你也知道,我们中原女子,讲究的是一女不侍二夫。要是没了丈夫,要么一辈子守寡,要么就干脆给他送了终下了葬,就一根白绫吊死了随他去。你明知道我嫁了他了,没了他我这辈子就没有活路走了,你还想做他的妻,是逼我出家当尼姑,还是想逼我死?” 石秀被小冬的口气吓了一跳,摇手说:“你说……我不是……” “你也许没想那么严重,在你们家乡争夺情郎大概是件平常的事,可在我们这儿就是关系生死荣辱的大事。不仅是我一个人,还关系到我的一家。我的父亲是王爷,他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我若有个万一,你以为我的皇祖母,我的皇伯父,我的父亲,他们会放过秦烈吗?你不但是想害死我们两个人,还有你自己,还有你的家人……石秀姑娘,这些你都想过吗?你到京城来,就是想拉着这么多人一起死吗?” 石秀隐约觉得哪儿不对劲,可是,小冬说的话又挑不出一句毛病。 是的,她想嫁秦烈,她不是想做妾,她想做的是妻。 可是那,小冬怎么办呢?中原女子不能再嫁第二个男人。 还有,她是姓赵的,是皇帝家的亲戚,她要是有个好歹,她家的人能放过秦烈吗?不会,她家那个镇上,还有附近的几个寨子里,要是家里女儿被欺负了,那也肯定饶不过负心人—— 红芙没想到小冬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且还真把这位石姑娘给镇住了。 “你先回去吧,好好儿想想我说的话。石姑娘,换成是你,别人要抢你的家你的男人,你难道不得和那人拼命?” 石秀扪心自问:“那是要拼的……” 等她送走了,红芙大为吃惊:“郡主,那石姑娘,怎么……” 轻信?傻?容易动摇? 小冬说:“因为她不算坏。” 和小冬知道的那些宫里生死倾轧的嫔妃们不一样,和那些王府侯府中口蜜腹剑的女人们也不一样。她们目标明确,手段果决,务必要铲除异己成就自身。她们不会心软,不会犹豫,那种不见硝烟的战争甚至是不死不休的。 正因为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小冬才没有去揭最关键的一处短。 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秦烈完全没有那个意思。小冬甚至可以相信,秦烈连一句喜欢,都没有对她说过,甚至从没有暗示过哪怕一点点那方面的意思。 她根本未曾有过真正的爱情。 她有的不过是自己的幻想与执着而已。 所以,小冬希望可以先从另一方面,让她知难而退。 当然,她若再不回头一意向前走…… 那只能让她撞到南墙上,碰到疼,疼到伤,伤到哭。 对于要侵略自己领地的人,谈不上同情与姑息。 而石秀,一心只想着她理念中的,从小一直向往的爱情。别的事,她压根儿没想过。 不说小冬这边,石秀出了舱门往回走。 她当然没想过让小冬死,更没想过让秦烈死—— 可是她…… 好象有哪儿不太对。 可是小冬说的确实合情合理的。秦烈和她已经是夫妻了,自己…… 自己可不能象那些不争气的女人一样去当妾不说她,她爹娘也不会答应的,哪怕一辈子不让她嫁人也不会让她去做那样的人。 可是…… 石秀靠着门,心里油煎火燎一样难受。 她从小就一直想,她和秦烈将来会成亲,会在一起过一辈子。镇上姓胡的银匠的女儿,不就嫁了她爹的小徒弟吗?遂州有许多人不都是这样的吗?学了师傅的手艺,娶了师傅的女儿,给师傅养老送终,承继家业,好好过日子—— 可怎么到了她和秦烈这儿,就不一样了呢? 秦烈太有本事了,到京城念书,竟然就娶了王爷的女儿。 在遂州的人想象京城,皇帝、皇帝的女儿……那些都太遥远了,就象天上的神仙那么高,那么远。 可是忽然一夜间,那些都不再遥远了。 秦烈娶了王爷的女儿,皇帝的侄女儿。那么白,那么漂亮……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吃的喝的用的自己见都没见过。秦烈娶了她,住的是那高门大户的房子,花园都那么大。好象还当了个官儿,将军。 将军哪…… 石秀紧紧按着胸口,手攥得紧,指甲把掌心都掐破了。 秦烈,已经离她很远了。他已经过上了另一种生活,他不会……也不能再和她在一起了。 守在石秀舱门前的人,听到屋里忽然传出来的哭声。 那哭声很伤心,很凄凉。 小冬的心情好吗? 不,也不怎么好。 秦烈买来的油鸡和糟鱼,的确很美味。小冬也吃了不少——并不是她十分有心情欣赏这佳肴美味,而是她觉得很疲倦,很饥饿。 战斗是会大量消耗体力的,不管是体力的,还是语言和心灵的交锋。 送到石秀那儿的饭菜,却原封不动的端了回来。 小冬说了句:“知道了。” 秦烈已经听说石秀过来闹了,等关上舱门两人小憩时,便朝小冬问起:“她可是又来闹你了?嗯,这几天你且忍忍,一到地方我就将她交给她父母。” 小冬点点头。 她只觉得胸口憋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郁闷,就象下雨之前那沉而压抑的凝重,象是被厚厚的被子压着,被热过头的火炕烘烤的焦躁。 “别生气……”秦烈低声说:“都是我的缘故,才让你受这些委屈……” 小冬忽然推了他一把,秦烈朝后仰过去,头落在枕头上。 小冬低下头去,张开嘴重重一口咬在他鼻子上。 —————————— 今天见了久违的朋友,很高兴。 啵大家~~ 第一百零二章 欺负? 第一百零二章欺负? “小,小冬?” 秦烈现在的神情活似突遇纨绔恶少的良家女子,唔——不知所措,不敢闪躲。 “你,你这是……” 他的话被小冬的嘴唇给堵了回去。 就象野兽确定自己的地盘一样,小冬也急着,需要在这个人身上留下自己的气息,宣告自己的主权。 她没打算和任何一个女人分享丈夫。 她也不是心甘情愿的对石秀这么和颜悦色,容忍她在自己眼前蹦达挑衅。 可是,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对女人就是这样不公平。 尽管她是郡主,可是她不是那种无限YY的,可以逆天的穿越者,可以改造一个王朝,一个时代。她能改变的,不过是自己。 让自己和这个时代的人一样,融入这里。有限的自由,有限的快乐,有限的…… 小冬慢慢停下手来,看着秦烈被她剥得乱七八糟的衣裳,鼻子上还有个红红的牙印儿,一副凄惨落魄样——她呆呆的坐在那儿不动了。 “小冬?”秦烈看着她的眼圈儿慢慢红了,顿时慌了手脚:“怎么了?你别气。你想打我骂我都行,都是我的错。” 小冬闷闷的坐着,小声说了句:“本来就是你的错。” 秦烈连声应着:“是是是,你……你有气就发出来,憋心里容易生病的。” 他那副谨慎小心的样子实在很滑稽,小冬扑哧一声笑出来:“算啦,其实你已经比大多数人好了……” 这时代的男人,只要能娶,一千个里,九百九十九个半都是要多娶几个的。连小冬觉得十分完美的自家老爹安王,也娶过沈王妃,自己的娘姚青媛,还有明夫人,有刘姨娘和程姨娘。 就算到了自己那个时代,制度规定了一夫一妻了……可是就真的保证了婚姻的专一性了? 也没有。 小冬心气渐渐平顺,为这事儿生气实在有点不值得。既然几百几千年后的人依然做不到的事,为什么今天还这样气?再说,秦烈在这件事上并没有主动的错误。狼要吃肉,你不能说是肉的错吧。 好吧,肉也有错的。谁让它不洁身自爱,不与狼保持距离,让狼盯着它垂涎三尺呢? 秦烈看她是不生气了,笑嘻嘻地凑过来:“来来,再亲个。” “不亲,一股糟鱼味儿。” “真的?”秦烈忙朝手上呵了两口气,闻了又闻:“我明明漱过了……”又呵了一口:“没有啊。” 小冬已经靠着枕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秦烈明白过来:“好啊,你哄我的” 他恶狠狠地扑了过来,小冬惊呼一声朝旁边闪躲,秦烈一手把她按住,一手扯下了帐子。 怎么说呢?欺人者,人恒欺之啊…… 或者说,小冬难得露出一次凶悍的面目来,可是立刻就被以牙还牙了…… 看这边的鱼水和谐,再对比石秀姑娘那里的凄风苦雨——呃,世上的事情,还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众口难调,总不可能皆大欢喜。 夫妻吵架,总是床头吵,床尾和。 他们离了何桥再向南行,一路顺风顺水,天气也不算甚热,人人都说这趟出门选的日子好。小冬寻思着,秦烈肯定是在这条路上来回跑惯了,何时行何时停,怎么挂帆如何转向都已经烂熟于胸。连路上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什么名胜他都知道。这一路倒真是过得甚是悠哉。 最重要的是,石秀姑娘的嚣张气焰终于被小冬给灭了大半下去,现在十分萎靡,也没有找碴,也没有吵闹,安静得让大家都有点不敢相信。 船在宣州停了一天,秦烈他们在此交割了一些从京城运来的货物,数量虽不大,恐怕是十分金贵紧俏的东西,当地商家虽不知道秦烈娶的是郡主,不过听说秦烈带了家眷同来,盛情邀请他们去家中做客小住。秦烈道了谢,推辞了。那人于是邀他们去宣州有名的明月楼去吃一顿,这回再拒绝倒是不好,于是小冬成亲以来头一次,算是参予了秦烈的应酬往来。 宣州已经是江南地方,景致清秀,器物精巧,和北地风光截然不同。宣州女子的打扮也格外别出心裁。京城有品级的贵妇人都有凤冠、花冠,花钗,那都是各式珠宝,珊瑚,绒花绢花之类,江南这里却时兴用鲜花。他们去赴宴的那天,请客的那人的家眷就是如此打扮。银丝绾的流云冠,银丝结上别着一朵朵的小茉莉,有如一粒粒精致晶莹的玉白扣子。可是白玉却没有***这份娇柔和馨香。她穿的是燕尾裙,身后身条长长的飘带,一举手,一走动,显得格外飘逸轻盈。 小冬为这种江南风情赞叹,那边也为小冬的贵气倾倒。因为觉得是便宴,小冬没有着意打扮,一件粉橘宫装,配白瓣金蕊牡丹波纹边对开大幅锦纱披帛,头上全无珠饰,头发梳了一个堆云髻,显得人也高挑了。 本来小冬担心她没和人这么应酬往来过,怕没话说场面尴尬,结果她的担心完全多余。这位宋夫人十分健谈,两人光是谈论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就谈得十分投机,一点没有隔阂,倒比秦烈和那位宋员外还显得亲近热闹。 酒菜也是典型的江南风味,味道清淡宜人。小冬也破例,多饮了一点女儿红,两颊红得象擦了一斤胭脂似的,引得宋夫人直笑,忙命人做了醒酒汤端来。月亮升了起来,宋员外让人打开窗子,楼下池水如镜子般,映着圆而皎洁的月亮,院子里的花树在幽光下仿佛象水墨浓抹淡描出的一样。白日里人们若看花,看得多半是花的美,叶的浓。而在这夜间看,却看的是形与影。 “明月楼果然名不虚传。” 秦烈笑着说:“下回宋兄和嫂子若是来了京城,我也一定在美味居做东,请你们好好儿尝尝京城的风味儿。” “好,那就一言为定了。”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回去时小冬还有些意犹未尽。秦烈说:“你若喜欢,咱们索性在这儿多停几天,好好玩玩。” 小冬笑着摇摇头:“有时候好吃的东西,不要一口吃掉,分开来慢慢品尝,每回大约都能尝出不一样的滋味儿来,你说是不是?” ———————— 刚才打了两个大喷嚏……可不要感冒呀 第一百零三章 请客 第一百零三章请客 过了宣州折向西南,又行了几日,两岸渐渐不再象从前看到的那般繁华,但是景物却更加奇秀起来,山峰延绵,山峰陡直,树木葱郁浓绿。 胡氏却有些担忧,和小冬说起来:“马上要出沅州,听说再向前有水匪,路上很不太平。” 这个秦烈却没说起过,小冬也并不觉得很担心。这条路秦烈一定走过不是一回两回,他们的货也时常从这里经过,若真有水匪,秦烈怎么还会选择走这条路呢? “妈妈不用担心,想来只是传闻,并没有那样严重。” 胡氏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小冬的话:“不出来不知道,原来天下有那么大。以前还以为京城就很大了,天底下什么样的东西京城没有呢?可是出来一看,咱们还真是井底之蛙。” 冬笑着替胡氏绕了一回线。胡氏总是闲不住,手里习惯做点儿活计,可是她的眼力却大不如前了:“妈**见识比我多多了,既然你都这样说,那一定是没错的。” 氏小声说:“姑爷也真是个有本事的人,你看这一路上妥妥当当的,可比那只会说空话的人不知强了多少。我可听说过呢,赵惠郡主当年嫁的倒是一位有名的才子,可惜忒迂腐不化了,虽然在翰林院谋了个清贵的位置,没几天就将人都得罪了个大半,被明调暗贬的发配到思齐阁去看管书目。结果正赶他倒霉,偏偏那屋漏雨淋坏了书的事又让他遇着了,又给发配到了常庸司去守空院子。那儿既没人,也没东西,总算能待得住了,不然哪,他再闯两回祸,非给踢出京城流放了不可。” 嗯,赵惠小冬还有印象,当时在集玉堂一起读过两年书,她出嫁很早,也生了两个孩子了。不过小冬却对她的驸马了解不多。 做官,首先要会做人。只有才气是远远不够的。你不会做人的话,越有才气,还越是树大招风。 和他不一样,沈静就是太会做人了。 是的…… 小冬对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太懂得为人处事,太知道明哲保身,虽然……这是必须的,可是做为亲戚,朋友,一起长大的伙伴来说,总觉得他不够真诚。 大概小冬唯一见了他真性情的只有两次,一次是他偷躲在假山石洞里看侠义,还有一次就是……给五公主送那张画卷。 小冬微微出神,连燕子指给她看半山腰一株斜探出来的树,也没有在意。 有点……想家。 出门也很好,可是她依然想家。 还从来没离开京城这么远,这么久过。她想念每天早上醒来时窗外面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喜鹊拖着尾巴从树杈间飞快地掠过,嗖的一声便冲上了天。她想念屋里的香燃尽了,留下来的一抹淡淡余韵,香气似有若无,萦绕在鼻端。她更想念——人。 不知安王怎么样?身体可还好?是不是还忙碌劳累?有没有按时添衣减衣?是不是又多喝了茶夜间睡不稳? 还有赵吕,他在成岭好吗?每次看到他,都感觉他有变化,瘦了,精悍了,军中经历好象将他身上原本那些柔软的东西都消抹去了一样,只留下了峥嵘刚骨。 这变化是好是坏? 小冬有些怀念以前的赵吕,虽然有点儿女情长,婆婆妈**。 可是,应该是好事。赵吕终究要长大的,他不比小冬,以前靠父亲,将来靠丈夫。安王终究会老去,他将来要支撑门楣…… 长大是所有人都无法抗拒的一件事。 尽管长大并不是那样快乐和顺遂。 “郡主,风紧了,关上窗子吧?” “好。” 燕子继续和她那一团线奋斗,磨练了几天,她的进步也只限于从一大团乱线变成了一小撮乱线的提高。胡氏私下和小冬说:“照李姑娘这个学法,出嫁时只怕能裁条帕子,还是毛边儿素面的。” 小冬忍着笑说:“也未必,兴许她哪天忽然就开窍了呢。” 当然这种可能性太小了。 红芙从外头进来,低声说:“奇怪,咱们船后头什么时候多了好几艘船在后头?” 小冬探头看了看,果然。后头影影绰绰,远远近近得有七八艘。船吃水都深,看样子是装了不少货物的船只。 江面上不知不觉起了雾,渐渐越来越浓。 “这……不会是水匪吧?” 小冬噗哧一声笑出来:“水匪肯定会驾小船的,来的快逃得快,驾这么大的船,追得上谁呀?” “也是哦。”红芙笑笑:“郡主怎么知道水匪都是小船?您也没出过门啊。” 小冬心说现代的水匪路匪的可一点不比古代少。不过她只是一笑,红芙自己就补充了:“我知道了,是姑爷说的吧?姑爷还真是见多识广。” 这些船为什么跟在他们后头?不识路?不可能的,从这儿到沙州一条水道直通过去。 也不是水匪…… 那,难道是想借势? 有可能。 如果这附近真的不太平,那一起走是比落单要强多了。人多势众,水匪也会掂量着办的。 等秦烈进舱来的时候,小冬便问他。秦烈只是一笑:“不用担心,我们的船回回从这里过,不都太平无事么?对了,再过半个时辰船在枫林渡停一停,我在这儿有个相识,姓惠,你让人整治些酒菜,我请他喝两杯。” 小冬答应了一声,心里忽然一动:“这个姓惠的,和水匪相识不?” 若是旁人都说这儿有水匪,而秦烈回回都没事,那他结识水匪,这姓惠的即使不是水匪,也肯定与水匪有些交情往来,这可能性是很大的。 秦烈微微诧异,看着小冬的目光显得新奇而赞赏。 “出外靠朋友,有朋友帮衬的话,什么事都要易办得多了。” 这就是变相承认了。 看他笑得好象很忠厚,可是小冬只想骂一句:面憨内奸。 做人是要忠厚的,经商也是需要诚信的,可是只有忠厚和诚信是不够的。秦烈能年纪轻轻有这番成就——固然他走的是正道,可是却不能只顾着走正道,旁的那些门路也要有所联络。 真的忠厚老实的人,会这么几年坚持不懈的跳她的窗子吗? 小冬忽然有一种上了当的感觉——不,其实秦烈也没骗她。 只是很多事她以前不去想。 再说,秦烈对她,也着实是好。 在不起贰心这个大前提下,秦烈小小的狡猾,那些都是小节。 小冬笑着说:“好,我这就吩咐人做几个好菜。” “菜要辣些,酒也要好的。” “知道了。” 酒菜十分丰盛,小冬对厨房的安排是游刃有余的,即使临时请客也毫不仓促。有就地取材的,比如鱼脍,炒螺和炸虾,也有他们自己带的,干菇笋片粉丝火腿这些。一桌菜南北荟杂,琳琅满目。 —————————— 晚上还有一更。 第一百零四章 冤家 第一百零四章冤家 船停靠在岸边没多时,客人就搭跳板上了船。上船的只一个人,可是留在岸边的跟从的人,小冬在舱里也看见了——果然有一股凶悍之气。 八成不是什么善类。 这个姓惠的,恐怕就是水匪中的人吧?而且,地位不低。 这样的人……结交也不是不可以,但请他来自家船上吃饭,小冬心里未免有些微的不舒服。 这不是开门拘盗么? 就算现在笑呵呵的你好我也好,可是狼终究是狼,不是吃素的。到时候他忽然间翻脸,那是防不胜防啊。 小冬决定尽快把这人送走,然后得好好和秦烈讨论一下这个什么人能交,什么人得防着的问题。 燕子也好奇地要死:“秦叔请什么客了?做了那么多好吃的……” 言下之意十分不甘。秦烈请客,连小冬都不便露面,燕子他们自然也是不能上桌的。上次在宣州,他们没去成明月楼,就拉了好几天的脸。 “你还怕没吃的?那些菜不都给你留了?” 燕子忽然眼睛圆睁,指着站在舱门口和秦烈说话的人问:“那,那人……” 小冬从没见她露出过惧怕惊慌的神情,可是现在燕子眼睛发直手也直发颤,小冬还没来及出声,燕子猛地叫出来:“强盗来了哥哥,强盗来了” 女童的声音本来就尖细,小冬耳朵被刺得极不舒服,慢一拍才明白过她喊的是什么。 强盗? 小冬转头朝外看,外面秦烈和姓惠的那人也朝这儿看。 小冬一触到那个人的目光,就难以抑制的打了个寒颤。那人的目光中有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气。 他一定杀过人——小冬记得安王身边也曾经有这样的人,那种冷厉和沉默就象有万钧之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人看到燕子,忽然眼前一亮,大步朝这边走来,燕子啊的一声喊,缩到了小冬身后藏起来。那人已经走了窗前,忽然咧嘴一笑:“小丫头,别怕,我不为难你。你姐姐在哪里?” 合着他们见过 小冬觉得这人让她很不舒服,她强忍着不安安慰燕子:“别害怕,有什么话就说吧。” 燕子猛摇头,紧紧揪住小冬的衣裳:“我们去京城的时候……坐的那船就让他们劫了……他,他还要抢石秀姐当,当……”她说不出来,姓惠那人很有耐性地给她补上:“当押寨夫人。” 燕子连连点头:“对,就是当那个。” 押寨夫人? 石秀? 秦烈也走了过来,让小冬心里总算稍稍踏实了一点儿,背也挺直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是恶贼强盗”燕子冲秦烈喊:“秦叔你不要被他骗了,快些让人来把他捉住。” 姓惠那人看起来一点儿没有不悦,还咧开嘴一笑:“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你们那会儿一跑,我还正愁不知上哪儿找你姐姐去呢,原来你们和秦兄弟是一家的。好好,这下好了。” 小冬已经明白过来了。 石秀带着李家三兄妹离家出走上京城,一开始必然也是走水路。他们在这一段遇到了水匪,就是这个姓惠的人,好象还看中了石秀?然后石秀他们不知是如何脱身了,一路艰辛的终于到了京城—— 这算不算冤家路窄?竟然在这儿又遇上了。 “秦兄弟,这是你家妹妹?那她姐姐也是你家的了?” 秦烈摇头苦笑:“这个可不是,你也听说过万山龙李万龙吧?这就是他的女儿,现在跟着万河大哥。” 姓惠的恍然大悟:“哎呀,原来是李家的孩子啊。”他一颗心都在石秀身上,十分努力做出个自以为最和善的表情来:“李家妹妹,你姐姐在哪里啊?” “啊,果然是这强盗” 保成跳了出来,手里不知在哪儿摸了一根竹篙,发了一声喊,劈头就抽了过来。他虽然年纪不大,可是脚步身形颇有章法,显然是苦练过的。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这不代表这牛犊真的能打过虎。 姓惠的反手一抄,把竹篙端头抓在手里,斜侧里又一根竹篙扫来,被他旋身抬腿,一挑一拨,将那根竹篙的一端牢牢踏住了。 第二根竹篙当然是土生拿着的。兄弟俩一起用劲儿想把竹篙夺回,可是用力拔了又拔,竹篙纹丝不动。 两兄弟脸涨得通红,姓惠的笑嘻嘻的看起来全不当一回事儿。 秦烈和小冬互相看了一眼。秦烈清清嗓子咳嗽一声:“有话坐下来慢慢说,论起来也都不是外人。土生,带保成先进舱里去,我不发话不许出来。燕子,你也不许淘气,老老实实的知道吗?” 姓惠的一松劲儿,保成手里忽然一松,蹬蹬蹬连退了几大步,土生身了朝后仰,重重撞在舱板上头。 李家兄弟悻悻的,不甘心。可是他们也知道奈何不得这人,一个扯一个,拖着脚步进了舱里。秦烈吩咐人:“看好了门窗,不许他们再偷溜出来。” 场面显得十分尴尬。小冬觉得,世上的事儿,有时候说起来真是巧。 不过……姓惠的对石秀,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位就是弟妹吧?啧啧,秦兄弟你还真有福气,弟妹一看就是好脾气的人。嘿,我看上的那个丫头,性子可烈了。” 秦烈看出了小冬的不自在。说实话,这事儿谁也料不到。 “惠兄,我们到前头去说话。” 姓惠的嘿嘿笑了两声,又看了燕子一眼,才跟着秦烈过去了。 看他们走了,燕子才松了一大口气,声音里带着哭腔:“吓死我了……秦叔怎么和这恶贼称兄道弟的……” 小冬心想,原来燕子她爹有个绰号叫万山龙?听起来……也不太象善男信女啊。 压寨夫人有很多解释,可能是原配,也可能是众多“夫人”中的一个。前者算不上什么光彩,后者的境况则更加可悲。 前面闹了这么大动静,不知石秀在后头舱房听到没有? 也计听不清,但不可能一点儿都听不到。 小冬有些放心不下,打发人去后面石秀那儿看一看。 ———————— 今天好累……原订计划都被打乱。, 第一百零五章 路窄 第一百零五章路窄 丫鬟回来说,石姑娘并没什么不一样,应该是没听到前舱这儿闹腾。小冬松了口气。李家三个小的闹腾也就罢了,石秀如果也闹腾起来,那事情糟糕。李家三个好歹他们两人还能训能管,石秀他们是能训还是能管呢?真是豆腐掉进灰堆里——吹不得打不得。 小冬觉得时间十分难捱,天快黑时,秦烈才送那人上岸,两人都一身酒气,说笑声远远地在江面上传了出去。 秦烈回来时的脚步显得特别沉重,脸色也难看,好象刚才那笑声豪迈爽朗的人与他完全没关系。小冬忙让人将备好的醒酒汤端上来给他,酸酸的热热的,秦烈连喝了两碗,出了一头汗,吁了口气说:“真难应付。” 小冬递了热手巾给他:“这人你是怎么认识的?看着不象善类。” “打过一架才认识的。我第一次跑这条路是万龙大哥带的我,”他用力擦了两下脸:“哦,万龙大哥就是土生的爹。惠延那会儿可没有这么风光,不过几十个人,还有一半是老弱病残,一架就让万龙大哥打服了。不过他们枫林渡这一带的人很抱团,要是杀了他们那几个不难,但以后要再从这里过就千难万难了。所以也没有赶尽杀绝,后来我们的船、货从这里过,他也从不为难。我经过几次,和他也交情也就是平平。他轻易动不得我,我也不想和他结怨,每次给他抽一成半成的。” 原来是这种交情。 这么说来也怪不得秦烈。毕竟做生意是和气求财,和这样的人也得应付过去。 “那跟在我们后面的船……” “哦,他们也就是借借我们的光,毕竟交两成财货和整船被抢哪个亏,这谁都能算出来。不过他们那些船上多是私货,就是被抽两成也亏不了。”秦烈搓搓脸:“我去外头睡,今天酒多了,晚上别闹得你也睡不好。” 小冬替他按揉额头,轻声说:“这个人眼光跟狼一样,感觉很靠不住。” “嗯……但是若不从这里走,就得多绕出几百里地,山路还十分崎岖难行,很多货根本运不了。” “听人说靠山吃山,就是他这样的吧?” 秦烈一笑,手轻轻按在小冬手背上:“今天吓着你了吧?前两回我也没见他,不过昨天晚上他就派人送了信儿给我,说要和我叙叙。到他的地方去,我也不放心,谁知让他过来,事情更麻烦。” “对了,”小冬问:“他……看上石姑娘了?” “是啊,刚才喝酒的时候,他就说,原来派人传信儿给我,就是想让我帮着找人。他不知道石秀姓甚名谁,但是从口音听出来她和我应该是同乡。结果……” “那现在呢,他怎么说?” “我说石秀不是我们家的人,我做不了她的主。他倒是一直心情很好。反正知道是谁,住哪儿了,他……” 虽然石秀和小冬还算是敌对关系,可是,小冬也不会觉得她嫁给个强盗头子是桩好事。 她要嫁人,小冬当然会高兴。可是石秀现在还在他们船上,也就是说,他们得对石秀负责任。把她嫁给个杀人越货的强盗头子,这不是把人推入火坑么? 这种事,小冬哪怕再历练十年八年,她也做不出来。再说,秦烈也不可能这样做。他对石秀没有男女之爱,可是却有兄妹之情。况且,这个时代,师傅情谊有些时候顶得上父母的恩情,秦烈怎么能对不起自己的师傅? 他们不能同意,可是那个惠延会放手吗? 这种劫掠成性的人,会懂得什么叫不强人所难?会懂什么叫知难而退? “放心吧,他不敢对我动手。李大哥的女儿和儿子在船上,他要是动手两边就要结下死仇了,我们船上的人手也足够,晚上你放心睡吧,四更咱们就开船上路。” “嗯。你也多小心。” 虽然秦烈这样说,可小冬晚上入睡时,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脱衣裳。只把发髻拆了,梳成一条辫子,然后和衣躺下。入了夜,江面上比白天要凉,小冬原以为自己可能会睡不着,可是没过一会儿她就睡着了,还睡得很沉。、 在船上水波起伏,一开始不习惯,总觉得不踏实不安稳。从前一直睡的是特别踏实的床,床安置在更加踏实的地上。但是习惯了之后,船身微微的起伏动荡,反而有一种特别让人心安的韵律。还有轻轻的水响,哗,哗的,就象有一只轻轻晃着摇篮,在身上拍抚。 她隐约听到外面有动静,接着有人推她,急着唤:“郡主,郡主醒醒。” 小冬陡然一阵心悸,睁开了眼。 胡妈妈正守在床前,脸色前所未有的沉重。 小冬只见过胡氏有一回失了镇定,就是景郡王之乱的时候。 四周很安静……不过水浪声中,隐约还有些别的声音。 天应该还没亮,舷窗上却一片明晃晃的。小冬看了胡氏一眼,胡氏把窗子推开了一线,小冬朝外张望。 江两旁沿岸的黑暗中,高高矮矮的全是点点火光,不知有多少人,已经把他们围赤地千里了起来。 小冬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么多人,哪怕他们不冲过来杀人,只把火把丢上来,木船失火,那也是必死无疑。 “这些人……”小冬声音发哑:“秦烈呢?” “姑爷刚才和他们的头儿搭了两句话,还不知这些人,是为什么来的。” 小冬心里也没底,不过还是反过来安慰胡氏:“妈妈不用担心,他们要想杀人越货,早就杀过来了,围在这里,就不是为了杀人来的。” 胡氏点点头:“郡主说的是。” 可虽然这样说,两人心中惶恐丝毫不减。 小冬忍不住猜测,这么大阵仗,是为了谋财?不,谋财摆这架式做什么?直接上来抢啊。为了杀人?那直接上来杀啊,烧船啊。 是为了石秀? 小冬一边觉得荒唐,一边忍不住摇头。 姓惠的就算不是个好色之辈,也没这么痴情,连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舱门上忽然被敲了两下,小冬可以感觉到胡氏身一颤,声音却仍镇定:“谁?” “妈妈,石姑娘要见郡主。” ———————— 太久没走过路,脚磨破了。晚上脱鞋一看,鞋里好多血==吓一大跳。 第一百零六章 成全 第一百零六章成全 是红荆的声音。 小冬看了胡氏一眼。 胡氏隔着门低声问:“不是说过都待在舱里不许胡乱走动么?” 石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有极要紧的事,让我进去说。” 胡氏犹豫了一下,将门拴拔开,石秀一闪身进了舱内。 小冬也无暇绕圈子:“石姑娘有什么事?” 舱里只点了一盏灯,各人脸上都显得有些晦暗不明。石秀胸口起伏,深吸了一口气:“你们把我,交出去吧。” 小冬一怔:“石姑娘快别这样说,事情没到那一步。” 对方还没提出条件来,未必就是为石秀来的。就算是,难道他们就这样把石秀交给一群明火执仗的强盗换取自己的平安? 石秀急着上前一步,胡氏不着痕迹的侧过身,防着她太过靠近小冬了。 “那人……我们在上京路上遇见的。他一见我就说了很多,”石秀顿了一下:“说了很多不三不四的话。我怕他伤害土生燕子他们,就假意答应下来,可我说,要成亲也要正经拜堂,才能做……做夫妻。后来我们寻了空子跑了。他这回必是为了这个才又来的。若我不跟他去,他怎么能放过这一行人?” “石姑娘不要急,先坐下来。妈妈,给石姑娘倒杯茶。” 石秀焦躁不堪:“现在还喝什么茶。秦大哥上岸去现在也没有回来,那些人……那些人若是对他不利,他只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啊……我去了,他就能平安回来了。”石秀看着小冬,灯盏的光映在她的眼里,微微亮动的亮:“你们,你们就能好好的,离开这儿回遂州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没有一点儿委屈,为难,勉强或是恐惧。正相反,她面颊红光,眼睛发亮,好象这件事,让她打从心底里觉得幸福一样。 小冬一瞬间明白过来。 她已经放弃了要当秦烈妻子的执着,可是并没有放下这段情意。大概在她心中,她得不到秦烈,不能嫁她,可是她能为了他牺牲付出自己。 她在用这种方式,成全她的爱情。 外面红荆忽然说:“姑爷回来啦。” 小冬微微一惊,站起身来。 门一开,秦烈大步走了进来。小冬朝前迈了一大步,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确认他安好无事,心才落回肚子里去。这段时间虽然不长,可是对她来说无比缓慢。 “刚才怎么也不喊我?” 秦烈点了下手,手在下头抓着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才对舱里其他人说:“咱们只怕要在这里多耽搁半天。” 石秀抢着说:“秦大哥,若是那人为难你……我,我愿意跟他走” 秦烈摇了摇头:“不要说这样的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么? 小冬也差不多认定是姓惠的来勒索石秀的。 “惠延死了。” 舱里众人一起吃惊。 惠延才来船上吃过饭,当时那股虎虎的气势,那副逼人的杀气——这样一个人,怎么能…… 怎么能说死就死了? “怎么死的?”小冬问。 “被人割了脖子,他手下的弟兄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死透了。” 舱里人都抽了口凉气。 “谁杀的?”小冬紧张地问:“难道他们觉得是我们干的?” 所以才来围他们的船?要替惠延报仇? “不会。”秦烈忙说:“他们有人一直看着我们的船,咱们船上没人下过船。” “那他们为什么来?” 这个问题,大概是屋里所有人都想知道的。 不,也有一个例外。 石秀怅然若失地站在那里,她的样子失魂落魄的,失落之余,还有几分悲伤和迷惘。 就象精心准备了行头,背熟了台词,彩排了无数次,可是要正式上台公演的时候,却被告之,公演被取消了。 秦烈后面说的话,她也都没有仔细听。 屋里也没人注意有余暇注意她。 “……惠延的堂弟过来,他只说让我们多待一天,他们要查找那下手的人。听他的意思,还是认定下手的人是外来的,他们已经封了几处出山的路,杀人的那人若不从山路逃走,那多半会在后面的其他船上藏着。他们必会要严搜细查……”秦烈微微叹口气:“只怕枫林渡以后难有宁日了。其实,惠延身上杀孽太重,他会有今天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只是……旁人找他寻仇,他的弟兄再找旁人索命……你看吧,明天一定有不少人要遭殃的。” 他的口气里有一种无奈和沉重。 “好了,你再睡会儿吧,别到白天没精神。” “你呢?” “我去安排一下。” “我也睡不着了,我跟胡妈妈一起收拾安排一下。” 秦烈的目光中带着歉疚和怜惜。小冬朝他微微一笑。 有些话,是不用说出来的。 他不说,小冬也明白。 “我……先回去了。” 石秀象抹游魂一样站起来,小冬吩咐红荆:“好生送石姑娘回去。” 石秀静静地从小冬他们两人身旁走了过去,红荆也跟着出去。 无论如何,惠延死了,小冬他们目前的难题倒是暂时被解决了。石秀不会被逼婚—— 夜渐渐过去,天亮了起来。本应该平静的江面上现在一点都不平静,惠延的那帮手下撒了开来,四处搜寻,小冬和胡氏约束他们船上的人,都待在舱房之中。怕有什么意外,也没敢让人分散落单,小冬特意把燕子约束在自己眼皮底下,生怕这丫头和她那两个哥哥再闯什么祸。这丫头的性子实在……刚一听说惠延死了,她居然来句:“太好了坏人就是没有好下场” 一旁的人赶紧掩住她的嘴,生怕让外头的人听到了。 是的,也许人人心里都这样想的,这坏人死了,实在是大快人心的事。可是,他死的实在太不是时候了,连累他们也惹上了麻烦被困在这里。 被教训不得乱说话乱走动之后,燕子终于也明白过来现在是非常时刻,怏怏不乐地老实下来。胡氏就坐在窗子边,她几次转头张望,看不见什么,又扭回头来。 ———————— 昨天晚上本来想发这章的,但是宿舍断网了 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百零七章 小冬看她那个样子,在椅子上扭过来扭过去,活象条虫子。若是平时小冬大概还能笑出来,可是现在心里象塞满了乱麻,看着什么都觉得莫名的烦躁。她拿着活计打发时辰,可是绣了一会儿低头看,绣出来的针脚又紧又皱,活象条扭曲的蜈蚣盘在布上。小冬也懒得再和这块布较劲,索性拿了剪子来三下两下将那布绞了。 外面忽然传来吵嚷声,小冬一惊,胡氏已经利索地窜起身来,过去贴着门朝外看。过了片刻松了口气,转过头来说:“没事儿,土生兄弟两个想溜下船,让张公子给看见了。” 这两个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 小冬现在深深体会到了姚锦凤那时候的无奈。其实这当人婶子,和后妈也差不多。要是自己的孩子,那是想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可这偏又不是。若是旁人家的孩子,那死活由他去,谁爱管这闲事——可这孩子的爹娘已经不在,叔叔婶子不管谁来管? 正想着,胡氏说了句:“张公子来了。” 她打开门,张子千走了进来,朝小冬一揖:“郡主。” “不必多礼。那两个孩子的事儿,多亏你瞧见,要不然一定惹祸。” 张子千点头说:“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道现在现在情况艰险。我想同您说一声,反正我也闲着,不如我来看着他们兄弟俩,省得再出什么波折。” 小冬想了一想:“那就要多劳烦你了。” 不过张子千人虽然机警沉稳,可凭他这身板儿力气,那两小子要是动起蛮来,他恐怕不是对手吧? 张子千仿佛能看出她在想什么,点头说:“我也有点拳脚功夫,郡主无须多虑。” 送了他出去,小冬觉得头嗡嗡的,一跳一跳的疼起来。可是这时候若是说出来,胡氏只会更担心。 后头不知哪条船上传来斥骂呼喝声,随后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小冬手一颤,绣花针狠狠扎在自己手指头上。 胡氏摇着头,轻声念叨:“作孽啊……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 这里天高皇帝远的,拳头硬才是道理。 小冬闷闷地吮了下手指,刚想接着绣,船身忽然震了一下,动静似乎是从脚底传来的。 舱里众人心神惶惶,太阳一点一点慢慢的爬到头顶,午饭摆了,谁也没心情吃。小冬只喝了两口汤,为了怕胡氏担心,又吃了一个小水晶包子,里头是虾肉小白菜馅儿的,可是并不觉得鲜美,小冬觉得舌根微微发苦,所以吃什么都是一股苦味儿。 秦烈走了进来,一边脱外衣一边说:“行了,咱们等下就走。” 小冬忙问:“已经找到……那人了?” “有信儿说,那人应该是往西堂山方向跑了,他们的人已经追下去了。” 小冬长长的松了口气,胡氏在一旁合掌祷告:“谢天谢地,菩萨保佑。那咱们快走,这就走。” “对了,”小冬问:“刚才船是不是撞到什么东西上头了?” “没有。”秦烈也轻松多了,虽然眼里净是红丝,神情疲倦,但是举止显得敏捷从容:“是船上有人撞在舱板上。” 那这一下撞得可够重的。 “有人受伤了吗?是谁?” “没人受伤,你看看你的样子,眼睛都熬红了,快去歇会儿吧。” 小冬点点头,可是并不能全放下心来。等船终于开拔,小冬看着船离岸渐远,挂起了帆,行得飞快,一会儿便把枫林渡彻底抛不见了。 船上不知是谁先叫出声来,随之整船人都跟着欢叫起来,仿佛在庆幸着死里逃生。 秦烈简单的擦洗了下,陪着小冬一起躺下来。 “后头那些船上的人……他们会怎么样?”小冬想起那声惨叫,仍然十分不安:“若是能帮他们一帮……” “那些人只是搜船,也不会随便伤人的。我过去看了,那人膀子折了,没有性命之忧。” “现在做主的是谁啊?是那个惠延的弟弟?” “他们这会儿也乱的很。有人要大开杀戒,有人说此时不宜多结仇家。惠延一死,他弟弟的威望不足以服众,枫林渡眼看就是一场大乱。其实不是所有人都想着替惠延报仇,他们只是瞄上了空出来的那位置。你放心吧,刚才他们搜过的几艘船也已经走了,还剩下两三艘,料也无妨。” 小冬枕在他胸口:“真想不到……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变幻莫测。前一刻惠延还威风八面的打着石姑娘的主意,下一刻就做了无头鬼了。” 烈低声说:“他们吃的就是这行饭,迟早都有这么一天。” “我看他们这么人多势众,昨天夜里头那些火把好象漫山都是。” “其实没这么多人,昨天晚上那是连老弱病残都上了,其实平时能打能杀的也不过三四百。对了,我听胡妈妈说,你这两顿都没怎么吃东西?” 小冬有些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她眼皮沉重,神智也越来越不清楚:“对了,刚才是谁撞到了舱板上?好大的动静。” 秦烈一笑:“你肯定想不到,子千把土生和保成两个关到下头了,那里原来是装货的,现在空着,结果正好用来关他们。刚才那肯定是他们想撞门。” 把那两个惹祸精关到底舱了?张子千还真是……敢作敢为啊。 秦烈在她鬓边亲了一下:“你太累了,快睡吧。” “嗯,我眯一会儿,你等下把我叫醒。” 小冬模模糊糊地想,不知杀了惠延的是什么人,有没有被那些人抓住。不知为什么,小冬由衷希望那人可以逃出生天。 结果因为心里终于踏实下来,小冬足足睡了七八个时辰才起来,之前那一天一夜的经历让她心力交悴,从上次京城的变乱之后,小冬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担惊受怕。胡氏服侍她起身,在一旁念叨着:“下回再不来这地方了。回去我就去禀告王爷,发一支兵把这些强盗都平了。” 小冬懒洋洋地,胡氏替她梳头发,小冬索性往后一靠:“这是到什么地方了?” 胡氏说:“我听说,前面叫什么宜镇,啊,对了,说过了宜镇就是屏州了。” 小冬微微一怔。 屏州。 胡氏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郡主是不是想起赵芷了?” “嗯。” 胡氏并不知道后来四皇子告诉小冬的事情,所以她也不会想到小冬现在的心情究竟有多么复杂。 ———————— 每天都觉得睡不够……可是想做的事有这么多,想去的地方也有这么多 第一百零八章 相见 第一百零八章相见 从清河楼朝下望,这已经算得上是个十分热闹的大镇。 当然,这里不能和北方的京城,不能和江南的宣州,也不能和路上经过的其他一些地方相比。但是与这些天经过的一些小镇相比,这里已经是人烟稠密,安定而繁华。 这里的街上有许多女子,她们有的挑着担子,有的挎着篮子,清脆爽辣的招呼叫卖,绣线,胭脂,甜瓜,还有花花绿绿的,小冬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东西。这在京城是见不到的,宣州更不是这样。京城的风气比宣州还开放一些,仕女们可以上街,出游,进香,赶会,女孩子们还可以上书院,街上可以见着许多带帷帽的女子。宣州的街上,除了五岁以下的女童和半老的妇人,是瞧不见年轻女子的。 屏州这儿却显得如此淳朴,自由。 小冬托着腮望着下头街上川流不息的人,一瞬间有种回到了现代的错觉。虽然她一点儿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这里与遂州邻近,可是与遂州的口音又有不同。 秦烈替她添了一碗茶:“尝尝。” 小冬先警惕地看他一眼:“不是咸的吧?” “不是。” “真的没搁盐?” 秦烈强忍着笑:“真没有。” 小冬这才放心端起来尝了一口。 还好还好。 刚才上了楼伙计给倒了茶,小冬看着有些绿幽幽的,和平时喝的茶差不多,结果一喝到嘴里差点喷出来。 那茶是咸的。 其实茶还没入喉的那时候她已经觉得不对了。因为她闻到了一股葱姜的味儿……可是她的动作太快。 秦烈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促狭:“你看你,喝得这么快,我还没来及和你说呢,这茶和你以往喝的茶可不一样。” 他明明就是有意的 “这次真的不是咸的了。” 小冬先闻了闻气味,果然是一股清幽幽的茶香。她小心地尝了一口。 “这清河楼,也是章家的产业。”秦烈说:“你要不要见一见赵芷?我可以请人安排一下。” “章家离这里远吗?” “不远。”秦烈朝东边指:“从这儿过去,你看,那边的一大片青瓦屋顶,那就是章家。” 小冬从窗子望出去,果然离的并不算远。 “赵芷在章家过的好吗?” “我让人打听的消息说,还过得去。” 过得去—— 那就是说,不是很幸福。 小冬望着茶杯,慢慢的点了一下头。 “我想见见她。” “嗯,那走吧。”秦烈站起身来,将茶钱放在桌上。 秦烈叫了一乘轿子来,屏州的路并不平坦,高高低低的,一会儿上一会儿下。过了差不多一顿饭的功夫,轿子停了下来,秦烈掀开轿帘:“到了,来。” 小冬抬头看了一眼,这儿是一间不大的庵堂,里头供着观音。天井很小,院子里栽着两株茶花,花开得正好,花朵沉甸甸的,有碗口般大小。 “我们在这儿等一会儿。” 有个老尼姑端茶上来,一语不发,脸上木木的没有表情,也没抬眼打量他们。她穿着一身灰色缁衣,走动时也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活象一抹灰色的幽灵。 “这是什么地方?” “在章家的后面,就隔了一道桥。出了门朝东走百十步,过了桥就是章家的后门。” 这里异常安静,刚才前面那街上的喧嚣热闹似乎和这里完全没有关系。炉里的香烧了一大截灰,跌下来散成了一片灰。 小冬隐约听见了脚步声,很远,亦真亦幻。 然后那声音渐渐清晰起来,越来越近。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了。 小冬看了秦烈一眼,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 外面来的人已经走到了门前,停在了那里。 隔着一道门,外头显得比屋里亮许多。 小冬一时间看不清楚她的脸。 依稀觉得,赵芷不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赵芷究竟是什么样子? 在小冬的记忆中,最清晰的,还是她们在集玉堂上学的时候,赵芷梳着双垂髻,戴着一对粉雪似的绒花。嘴巴里经常是含着一块糖,于是左颊和右颊会偶尔凸起一块,看来十分滑稽。 “小冬?” 她慢慢迈过门坎,扶着门站在那儿。 小冬终于看清楚了她的样子。 眼前的人,已经不是那个面色红润,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赵芷了。她敷着铅粉,所以面色白得不那么自然。她的头发梳成一个翻髻,看起来有几分凌厉。眉心有一道竖痕,看来整张脸带着点愁苦郁色。 没见到赵芷之前,小冬曾经想过,事隔多年久别重逢,她们会不会又哭又笑抱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她深吸了口气,把眼中的泪意硬忍了回去:“阿芷。” 赵芷的嘴唇微微颤抖,她的唇抿着,眼圈微微发红:“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着你……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我们是回遂州,途经这里。” 赵芷点点头,轻声说:“我还没有恭喜你们。” 秦烈轻声说:“你们俩说会儿话,我在外面等你。” “你……过得还好吗?” 赵芷点点头,慢慢地说:“还好。就是在这里一个人也不认识,没个说话的人。婆婆有些严厉,不过我相公对我很好……京城怎么样?” 这个问题小冬更不好答。 其实,许多事情赵芷都是知道的,小冬写的信里也约略提过。 京城能怎么样呢?京城很好,一切如常。只是京城完全没有人提起景郡王和二皇子了,就象这两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当然,与他们相关的人,也没有存在过。 为什么……她们曾经是那样亲密,是姐妹,朋友,同窗,玩伴……一起写字,一起练琴,偷偷在集玉堂考试时传递纸条。 现在她们都嫁了人,那些过往象被大风刮走了一样,渺茫地抓不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两人坐了下来,小冬说:“怕章家管你管得的严,乍一上门去不那么方便,所以秦烈先安排咱们这么见一见。若是你方便的话,明天我正式登门拜访去看你。” “嗯,章家在这里是大户,家规是严些。不过你和我是堂姐妹,来看我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赵芷到底没说让小冬正式登章家的大门拜访。 景郡王的事情不知道章家是不是都清楚。不过,想必也是心中有数。虽然大夏朝问罪并不涉及已嫁女。可是章家娶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似的儿媳妇,自然是要着意管束,以免再惹出什么事来祸及自家。 赵芷有些絮絮的说了些闲话:“一开始来的时候过不惯,吃的饭菜,住的房子,这里喝茶还放盐……章家的人说话我都不怎么听得懂,平时也没人可以说话……” 小冬想,这个她也见识到了。的确,茶里放盐是让人太不习惯了。 “刚来到我就生了病,病了好长时间。多半是水土不服吧……” 也许是因为,那时候她也听说了景郡王和二皇子发动宫变却落得一败涂地的消息吧? 小冬取出一对镶如意珠的镯子,一只宝石缨络的长命锁:“来得匆忙,这个是给我那个没见过面的小侄子准备的。” 赵芷怔怔看着,却不伸手来接。 小冬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我……都有一个多月没见着他了。”赵芷话没说完,眼泪大滴大滴地滑了下来。她掏出帕子擦泪,将脸上的粉擦得一团花。 “怎么?” 赵芷深吸了几口气,又狠狠擦了鼻子:“他……被我婆婆抱去了。我生完孩子之后身体弱,我婆婆就把孩子抱去她院子里养。后来我将孩子要回来,可是没有两天,因为孩子闹肚子,我婆婆说我年轻照顾不好,乳娘不尽心什么的……又把孩子抱走了。” 这样听起来,章家这位老夫人,做的事在道理上是挑不出错的。一来,她是婆婆,是章家内院里当仁不让的主人,赵芷须得尊敬她,服侍她,不能违逆。二来,她抱走孩子说的也没有错。赵芷先是产后虚弱,孩子照料了两天之后,又没有照料好。 “那,你相公怎么说?” 赵芷带着浓重的鼻音,闷闷地说:“先前抱回来就是他去和他娘说的。可是这一回他也说放在那边养,等大一些了再带回来。” 这说的……也没错。 可是对赵芷来说,哪有这么容易。 她家破人亡,背井离乡来到屏州,连这里人说话都不怎么能听懂。她的亲人已经都不在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生下的孩子,是真正和她血脉相连,是真正的,完全属于她的。虽然有丈夫,可是章满庭他首先得是个好儿子,是个顶门户的男人,他要考虑的东西,应该更多。他的家族,他的自身,即使他能体贴赵芷——可那是远远不够的。 在这样的情形下,孩子被抱走,对赵芷来说,肯定象摘了她的心去一样。 就算过了一年,两年的,孩子再被抱回来,可是这中间赵芷该有多么煎熬? 小冬安慰了她几句,可是她自己都觉得这种安慰是多么苍白无力。赵芷曾经多么快乐,在景郡王府也是景郡王妃捧在手心里,前面的十几年都是顺坦的。现在没有人能护着她了,无论有多少委屈心酸,也无处去诉。 她不安慰,赵芷还能忍得住。小冬一劝她,赵芷的泪反而越流越多。也许是在章家,连哭也不能痛痛快快的哭。 ———————————— 继脚磨破之后,我又皮肤过敏了大哭~~果然一到春天我就是一个大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和餐具啊 第一百零九章 意外 第一百零九章意外 过了好一会儿赵芷才收住哭声,脸上的粉都已经糊得不能看了,头发也乱蓬蓬的。她应该是常来这处庵堂,隔门唤了一声,刚才那个老尼姑用木盆端了一盆水来,她洗了把脸,又重新把头发拢了拢,重新坐下。 洗去了脂粉露出原貌来,小冬才发觉她的脸色并不太好,没有血色,看来腊黄腊黄的。 “你身子还好吧?” 赵芷点点头:“生产之后就是这样,说好是不怎么好,也没糟糕到哪儿去。” 这时候生孩子对女人来说,真是一脚踏进鬼门关。 “最好还是认真调理调理,落下病是一辈子的事。” 赵芷笑容很勉强,带着讽刺的意味:“一辈子太长,谁知道明天怎么样呢。我现在且顾眼下吧。” 有个疑问就在小冬心里埋着,可是现在对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以前她和赵芷也讨论过关于自己的将来,那时候赵芷说了什么? 记不太清楚了,好象也是这么一句,一辈子好长,谁知道明天怎么样啊。 那时候她是娇憨的,带着点无忧无虑的意味说的那句话。 现在,话还是一样,却显得无奈而冷漠。 如果景郡王没有造反,那今天的一切应该是另外一番样子吧。赵芷应该不会嫁到这样远的地方来,活得如此委屈。她们见了面,会有说不完的话,你的丈夫如何,我家那个怎么样。你平时吃什么,我平时用什么。还有她们共同做过的事,去过的地方,共同认识的人。 但是如果,是没有意义的两个字。 因为如果是假的,已经发生过事也不能改变。 赵芷没有问起京城的事,景郡王府的其他人怎么样,太后怎么样,皇帝怎么样,一句都没有问。 也许她心里有怨恨。 也许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京城是她的故乡,可是她这辈子都不能再回去了。 她的亲人都已经不在,而还在的那些人,已经不是她的亲人了。皇帝也好、安王也好,他们都可以算是她的仇人。 “不说那些了。”赵芷问她:“你过的可好?” “挺好的。我嫁了之后,就住在永兴坊靠东首的那条街上,离王府不远。” 小冬并不想过多描述自己婚后的生活。 在赵芷面前这样说,纵然她不是想炫耀,可是听到的人,也会觉得不舒服。 “从京城到遂州这样远,路又难走。对了,你们没遇着水匪吧?” 怎么没遇到,不但遇到了,还差点脱不了身。不过小冬只说:“还好,一路上还算平安。” 经过枫林渡那件事,小冬才知道为什么五公主要托他们寻找郎中。大概这条路上不太平别处也有所耳闻的,若不托秦烈,旁人来了,只怕很难将事情办成,中间不知还要生多少波折。 “前头那一带地势险要,不大太平。官兵也去剿过,可惜山路难行,听说好几天功夫都没找着那些强人的老巢在哪儿,最后无功而返。” 赵芷不能久待,匆匆来了,又匆匆而去。小冬最终还是没把自己想问的那句话问出来。 小冬目送她走远,才注意她穿的是一件暗紫的衣裳,在树荫下那颜色显得晦暗陈旧,只看背影,就象个已经年华逝去毫无生气的半老妇人。 之前惦念,见到了之后,心里却比没见之前更难受。 秦烈等在一旁,脚底下撕了一地的碎叶子,路边那株矮矮的花树,都快让他给揪秃了。可见他刚才有多么的百无聊赖。 看见小冬的时候,他眼睛一亮,赶紧把手里正在揉搓的那片叶子扔下,掸了下袍襟,大步走了过来。 “回去吗?” 小冬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 也许刚经历了那样沉闷的压抑,才愈发觉得现在的简单快乐如此可贵。 “嗯。” 她主动伸出手去,挽住了秦烈的一只手:“不坐轿了,咱们走回去。” 秦烈有些受宠若惊。小冬一向温柔含蓄,要她在外头主动亲近他一些,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好烈笑得眼睛弯成了柳月牙:“咱们从北边走,和刚才来时不是一条路。” 路两旁的树枝繁叶密,阳光透过树顶,在石板上洒下碎碎点点的光斑,圆的,尖的,细的,长的,风一叶,树叶动,那些亮亮的光点也在地下跳跃挪移起来。 “遂州的冬天没有京城冷,夏天也没有京城热。”秦烈放缓了步子,一边指点路两旁的景色一边说:“一般到了这个月底,下几场雨,天气说凉就凉。” 有提篮子的当地姑娘走过,小冬的衣饰和她们全然不同,虽然今天出来穿得极尽简素,看来依然精致淡雅,很是抢眼。那几个姑娘毫不掩饰好奇,大喇喇地盯着她看,看完了她又看秦烈,叽叽咯咯地笑着走过去,小冬听不太懂她们说什么,小声问秦烈。秦烈的笑容显得得意洋洋,凑近了在她耳边说:“她们说你好看,还说咱们俩很相配。” 还真是率直啊。 小冬转过头去看,正好有个姑娘也转过头来在看她,两人目光相对,小冬点头微笑,那姑娘朝她摆了摆手,脆脆的说了声什么,就转身跑远了。 “她说什么?” “她喊你小妹子。” 小冬低头看看自己:“我应该……比她大吧?” “可你生得比她们娇小啊。” 这倒是,刚才擦肩而过的时候,那几个姑娘都比她高。 小冬有些不甘心,用力扭了一把秦烈腰侧的肉:“人家高矮要你这么关心,怎么不再追上去多看几眼。” 秦烈只是嘿嘿笑,握着小冬的手紧了紧,继续朝前走。还有半大孩子跑过来兜揽生意,用大青叶包着的松仁儿、炒米、糖疙瘩。小冬拿了一包糖疙瘩,秦烈数了铜钱给那个孩子。不过她没有在街上吃东西的习惯——就算是上辈子,她也不习惯。总觉得手上弄得油腻腻黏乎乎的太难受。那包糖疙瘩一直拿回了船上,给了燕子。她倒是很高兴,拆开来吃,还夸:“嗯,这个又脆又香。婶子,你们也带我上岸去逛逛啊。” 小冬对她笑笑说:“你什么时候把那个帕子绣成了,我就带你去。” 燕子顿时拉下脸:“那怎么办得到……还有两天就到遂州了。” 胡氏问她:“见着了么?她现在怎么样?” “不太如意……” 胡氏了然地点头:“女人没有娘家撑腰,总是过得艰难。她的情形又是这样的,我看,章家没把她赶出来,已经算是十分厚道的人家了。” 是啊,若是换了另一等人家,怕继续留着这等媳妇给自家招祸的,随便找个什么理由也可以休妻。 燕子小声问:“咱们明天就回去吗?” 说实话她是想家了,可是到家了,干的事儿就要被翻出来,受罚是一定的。烧了房子,还跑了出去—— 以前他叔吓唬过她,再不听话就把她关起来,一直关到她出嫁。 出嫁这个词实在太遥远了,好象远得永远不会到来一样。 燕子闷闷不乐托着腮朝外看,连糖疙瘩也没心情吃了。 胡氏这些天相处,虽然觉得这小姑娘性子太野了些,可是人却并不坏,安慰她一句:“你婶子有了身孕,你叔叔高兴着呢,不会太重的发落你们。” 燕子只顾看着从窗外经过的人,胡氏的话只听见下半句。 “我叔高兴什么?” “你婶婶有孩子了。” 燕子眨眨眼:“那,我要有弟弟妹妹了?什么时候生?是男是女啊?” “总得再过个大半年吧。”胡氏说:“是男是女现在只有菩萨知道。不过等生下来大家就都知道了。” “生个妹妹好,我带她玩。” 胡氏笑了:“你叔叔年纪不小了,还是生儿子好。现在下生了,你叔好生管着教着,等到他老了,儿子也顶用了。” 燕子的头摇得象波浪鼓:“不是,我叔肯定也喜欢闺女,小子多淘啊,有我哥他们两个就够我叔头疼了。” 胡氏强忍着笑:“你也知道你叔很头疼啊。” 知道归知道,可是他们淘气还是照样淘气。 燕子有点儿不好意思:“其实……我也劝过我哥来着,他们不听我的。嘿,我婶儿要是生个女儿,一定要长得象她才行,要是象我叔的话……” 她这话倒是非常有理,连胡氏也点头赞同。 小冬看这一老一小煞有介事的讨论起这个问题来,坐在一这微微笑。他们没开伙,从岸上叫了菜来,小冬觉得有一道茄子味道很好,多动了几筷。红荆进来将胡氏唤了出去,过了一会儿,胡氏从外头进来,面色有些凝重:“郡主,有件麻烦的事儿。” 小冬看了燕子一眼,站了起来:“去那边说。” 她们在屏风后站定,胡氏低声说:“赵芷来了,抱着个孩子,说要见您。” “抱着孩子?” “对。” “还有谁?” “没别人了。” 这事儿太不寻常了,小冬说:“让她上船来吧,我先问清楚她是怎么回事。” —————————————— 北京的天气暖洋洋的,就是有点太干了。脚磨破了,一走路就疼==呜,大概肉脚这个词儿就是用来形容我这样没用的人~~ 明天加更,今天来不及了。 第一百零九章 开船 第一百零九章开船 赵芷冲进船舱里来只说了一句话就晕了过去。 “快,快开船。” 胡氏只来及赶紧接住了她怀里抱的孩子,赵芷倒了下去伏在舱板上一动不动。 小冬急忙让人将她扶起来安置在榻上,船上随行的人里有郎中,过来替她诊过脉,说是因为受惊和虚脱,并不要紧。也顺便替那个孩子也看了看,孩子倒是十分健康。皮肤又白又软象棉花糖一样,眼睛水汪汪的,是个十分可爱的孩子。他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快乐的吐着口水泡泡。小冬伸过手去,他就抓住了她的手指,饶有兴致地握紧了不放开。他的手指看来又软又小,可是却挺有劲儿,抓着了就不放手 赵芷没有醒,醒着的这个孩子,又没办法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胡氏猜测:“她不会是从章家跑出来了吧?” 小冬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没有说出来。 赵芷刚才大哭了一场,她的哭泣应该原因很复杂。但是主要原因,还是和孩子有关。她是不是回去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令她将孩子抱了过来,从章家离开找到了码头上? 胡氏说:“不如去请姑爷来吧,让他打听打听章家的情形,看是出了什么事情。” “也好。”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是,赵芷为什么上船时喊的是那么一句,她急着要逃离什么?是惧怕孩子再被带走,怕章家的人追来? 除了抱走孩子,其间还发生了别的事情吗? 胡氏想的比小冬更多一点,她能确定赵芷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她的鞋光剩了一只在,另一只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她是出了什么事?惹了祸?那会不会牵连到小冬的身上? 不能怨她这样想,实在是太巧了。小冬才刚刚去看了她,回来没一会儿,她就做下了什么事,任谁也觉得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联系,小冬也就脱不了关系。 秦烈差去打听的人已经回来了,他将小冬叫到一旁,低声说:“章家老太太死了。” “啊?” 小冬嘴张了一下,说不出话来。她深吸了口气,努力镇静下来:“是怎么死的?” “还不知道,没打听到那么多。不过她一向身体康健,还不到五十……” 言下之意,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 “章家的人正在找寻他们母子,还没找到我们船上来,不过也是迟早的事。我们的船过来并不是什么秘密,赵芷抱着孩子一路过来肯定是有人看见的。” 夫妻俩对望了一眼,秦烈对小冬的了解,有时候甚至超过她自己对自己的了解。 “我去吩咐,立刻开船。” 小冬点了点头。 要把赵芷交给章家人,小冬是做不出来的。 可是……目送秦烈出去,小冬心里,有些不那么确定。 要说以前的赵芷,小冬是坚信她不会为恶的。 现在呢? 她虽然也不能将赵芷交给章家的人,可是……她对赵芷并不是没有疑虑的。 纵然她没有杀人之意,可是,章家老太太的死,和她抱着孩子出逃之间一定有联系。她究竟做了什么? 胡氏关切地问她,小冬觉得十分疲倦,只说了句:“章家老太太死了。” 胡氏一惊:“什么?” 胡氏的人生阅历比小冬可要强多了,她微一沉吟:“这可真是个**烦。” 也许刚才就不应该上她上船的——不,那也不行。小冬先前和她见过面,这两件事只怕会被人串起来……就算不让赵芷上她们的船,她们是堂姐妹,这层关系也撇不清。不然的话,为什么章家老太太早不死晚不死,偏偏今天,偏偏这时候死了?不然的话赵芷为什么哪儿都不去,偏偏就朝着码头,奔着他们来了? 不让她上船,也是不成的。可是上了船……这麻烦就算真正的跟上她们了。 船身震了一下,胡氏朝外看了一眼,船头船尾有船工忙碌着,收缆,挂帆,船缓缓的移了岸。 “郡主,等她醒了,先把事情问清楚,以后的事慢慢再说。” 小冬点点头:“我知道……” “你啊,就是心太善了。要我说,你今天原不该去见她。景郡王那事儿……还有,景郡王妃,那都是何等的老谋深算啊。一个看着斯文老实,却有胆子谋反。一个平日里八面玲珑,周旋于众人之间,却把这件事儿埋得死死的一点儿风都不透。这样的父母,教出来的孩子,事先能对那事儿一无所知么?” 小冬摇摇头:“那时候她能有多大?景郡王夫妇瞒着她也是很自然的。”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小冬却也有些疑惑起来。 就拿她来说,若是安王几十年来密谋造反,那府中多多少少,总会有些异样吧?就算自己猜不到真相,可是也不会一点儿都不猜测,一点儿都不怀疑。那赵芷是不是真的一无所觉? 还有,那年上元夜的事。 那件事就象一根刺一样扎在心里,就算不去想,可那根刺不会消失,还是梗在那里,时不时的隐隐作痛。 这一路很是顺利,晚上也没有停歇,借着月色和灯火照亮,船走了一夜。小冬睡不踏实,一夜间醒来数次。耳边可以听到水波拍着船帮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浪花翻溅。月光透过窗子,就照在帐子上。冰绡纱的帐子被月光照得一片银亮,象是一层淡淡的雾一样。 秦烈翻了个身,睡意朦胧地说:“小冬?快睡吧。” “嗯。” 秦烈一直在外头安排,才刚睡下不到一个时辰。小冬不愿扰他,躺在那里不再翻身,呼吸平缓。 可是她的心情却无法象她的身体一样,这么容易就平静下来。 胡氏让人照看着赵芷和那个孩子,和他们的舱室隔着,刚才小冬还听着孩子哭了一阵,船上没有其他东西给孩子吃,胡氏找出了行李里带的乳干什么的,弄碎了和米一起熬出汁来喂他。他并不挑食,吃了大半碗——也许是他饿了。小冬抱着他,胡氏拿着调羹舀了那糊糊一勺一勺的抹,他那个吃相,就象嗷嗷待哺的雏鸟,吃完了这口就张嘴等着下一口。 ———————— 好热,今天二十八度啊~~ 大后天要去爬狼牙山,娘咧,我都十来年没爬过山了。中学最后一次爬山回去高烧四十度,从那以后就再没爬过了……这次看来俺要交代在了狼牙山上……呜呜~~ 第一百一十章 忤逆 第一百一十章忤逆 这个孩子小冬一见到他就觉得很喜欢。 她好多年来都没接触过这么小的孩子,上次三皇子的儿子满月,她虽然去了,可是却连那孩子一眼都没瞧见,更不要说抱他。 那个孩子太重要,他身上汇聚了太多人的希望与重视,他这辈子要走的路,差不多已经被注定了。 小孩子的身体太软了,象面条一样。不敢用力,怕把他抱坏了。又不能不用力,怕他会滑掉。小冬不过抱了他短短一刻,就觉得身上出了汗,两臂发酸。 她的手缓缓朝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将来也会有孩子的。 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他会长什么样子,会不会健康、聪明,乖巧?会生得象她?象秦烈?也许会隔代相象,象安王,或者象秦氏…… 她猜想着,在脑海中描绘,越来越期待,甚至有些等不及想早一天见到他。 黎明前船慢了下来,这会儿天最黑,月亮隐没,太阳还没升起。船舱里的凉意也重。小冬朝秦烈身边缩了缩,她一动,秦烈就醒了过来。 隔了一间舱房,小冬听到清晰的儿啼声。 “还早,再睡会儿吧。” “不了。”小冬摇摇头,也坐起身来。两人披上衣裳,外头红芙也已经起来,端了水进来给小冬梳洗。 那孩子一直在哭,胡氏将他给抱了过来。 “他是不是饿了?还是哪儿不舒服?” “应该不是饿的。”胡氏把襁褓打开来,尿布也没有湿。 小冬俯下身去,那孩子光着两条腿,肉乎乎胖悠悠的,腿蜷着,正用力的蹬着脚丫,哭得脸发红。 胡氏把襁褓又包起来,小冬伸过手:“我来抱抱。” 不象胡氏那样熟练,一只手就能把孩子抱得稳稳的——小冬得两手齐上。她试着晃着孩子,轻轻的拍着他,嘴里咦咦唔唔的哄他。 可能是觉得很舒服,那孩子终于不哭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又黑又亮,专注地盯着小冬看。 “赵芷还没有醒?” “没有。” 天渐渐亮了,太阳升了起来,阳光照在水面上,那些鳞鳞的金色的波纹倒映在舱顶上,看起来亮晶晶的。 那孩子吃过了,又换了一次尿布,又沉沉睡了过去。 而赵芷也醒了过来。 小冬看到她的时候,她一脸的茫然的坐在那里。 “阿芷?” 她慢慢转过头,看了小冬一眼。 “出了什么事?” 赵芷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仿佛想起了什么:“我的孩子呢?” “孩子没事。刚才给他吃了点米糊……” “把孩子给我。” 她的神情有些执拗,目光凶狠。 小冬转头吩咐了一声,红荆出去将孩子抱了进来。 孩子睡得很沉,即使赵芷一把将他抢了过去紧紧抱着,他也一声没吭。赵芷专注地看着他,仿佛守财奴看守着自己的财宝一样,带着欢喜、惶恐、甚至有一种贪婪。 她不开口,小冬说:“章家老太太死了。” 赵芷动作僵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 “我以后……再也不回章家了。” “回不回是一桩事,她的死,同你有没有关系?” 小冬只差没有问出来,你有没有故意伤人杀人了。 赵芷缓慢而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小冬的心“咚”一声沉到了底。 如果是这样,那她绝对是回不去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芷呆滞地说:“我推了她,她倒了……脸色乌青,还流了血……我就抱着孩子,出了后门……” “你为什么要推她?” 赵芷又闭上了嘴。 小冬又问了两回,也没问出什么所以然来。出了门胡氏低声说:“郡主,这事儿你怎么打算的?” “她孩子这么小……” 胡氏叹口气:“这可真是桩麻烦。带着她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章家不追究,我们到遂州时可以想办让她安顿下。但如果章家追索,这件事就不易了结。” “章家未必会追究。” 章家如果通过自己的势力,他们的根基是在屏州,到遂州的话未必能做什么。如果是官府——不,他们应该不会找官府。 一来这是家丑,二来,赵芷身份太复杂。复杂得…… 章家不会找官府的。 那他们会不会追到遂州来呢? “我看,赵芷和以前可不一样了。”胡氏看了一眼房门:“现在的她只怕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你还是别和她走得太近,有什么事儿我来处置。” “我知道。” “这事儿不能胡乱心软,她能忤逆她婆婆,谁知她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小冬点点头。 在她前世的时代,媳妇婆婆动口甚至动手的都有,各说各有理。但是在这个时代,做媳妇的对婆婆是要绝对恭顺的,打要不能还手骂要不能还口,否则你就是忤逆。不管是按家法,族规,律法,都是可以打死不论的。 小冬很清楚。 正因为清楚,所以不能就这样将赵芷撇下。 唉,小冬真是叹气都叹得无力。 挺好,这一艘船上装了好几个麻烦。李家三兄妹算一个,石秀算一个,赵芷又是一个。 一个比一个棘手。 真可谓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反正一堆麻烦背在身上,小冬也不去想了。总之船到了岸,该怎么办怎么办。石秀和李家三兄妹各自送回各家去,赵芷…… 她是京城回不了,婆家也不能回。身无长物——带着孩子。 按胡氏的办法,这事好办的很,赵芷送进个尼庵去,孩子交给旁人抚养,这事儿就与他们再不相干了。但是…… 让赵芷和孩子分开,这谈何容易,又是何等残忍。 是的,她始终不象这个时代的人。 也许是她生长的环境一直很安全,安王和赵吕将她保护得太好,她没有机会见识、学会残忍。 胡氏虽然有时候对她有些“怒其不争”,但是胡氏……何尝不是觉得宅心仁厚其实很可贵?小冬不止一次的说过,胡氏的后半辈子完全不用担心,她一定会好好待她给她养老送终。胡氏没有儿女,如果小冬真的变得凉薄狡滑,不但后半生没了着落,半辈子的付出和心血白搭——她知道的事情还太多,只怕求个善终都难。 ———————— 虽然北京很好,可是我好想家,想念儿子…… 真想早点儿回去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适应 第一百一十一章适应 各怀心事中,船终于到了遂州。 小冬是第一次到这里,可是在秦烈的讲述中,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想象。 天是蓝的,水是绿的,山是青的。 现在她真的见到了,天是蓝,水是绿,山也是郁青苍远的—— 美是很美 可是该死的秦浩为什么事先不说遂州的蚊子也很猛,很美? 下船没一炷香的功夫,小冬脖子上手臂上被咬了好几处,大红肿包转眼就鼓了起来。她明明穿着长袖衣裳,这蚊子是从何钻进去下的嘴呀 还有遂州那路,全是上上下下的石阶,连超过十丈的平路都没有,路又窄,别说跑不了车,就是轿都抬不了,只能坐那种两人抬的小滑竿。两根竹竿上绑一个椅子,人往上一坐,就抬起来了。这个坐着舒服么? 小冬想说,一点儿也不舒服。 怎么说呢?她的屁股经过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早就被娇惯得不成样子了。出门不是车就是轿——这滑竿**的,坐上面一是硌得慌,二来小冬总觉得自己会掉下去。一路战战兢兢,风景美不美她是没注意看的,只是觉得这条路实在太远了。抬她的人还健步如飞,她在上面坐得一头是汗。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秦烈笑嘻嘻地来扶她下地,小冬觉得两条腿都不大听自己使唤了,抬头一看——好大。 好大的一座楼啊。 可是,这楼上一块砖瓦土石都没有。除了木头,竹子,还有茅草。 小冬站在门前眨了好几下眼。 秦烈十分殷勤热情:“来来,进去看看。” 从京城来的一群人明显都有些适应不来。就拿胡氏来说吧,那是久经考验,走路别说没脚步声,镯子啊钗子上的流苏啊都不带响一声的。可是这个地下铺的不是砖,而是藤编的板,除非是只猫经过,那肯定没有声音。除此以外,谁上去都是咯吱咯吱响,从楼上响到楼下,从里一直响到外。 小冬琢磨,这倒挺好,晚上估计防盗。贼一进来,老远就开始吱呀吱呀的,再喂两条狗,这院门都可以不用闩了。结果进了院,还真的看见两条狗,身瘦毛短,眼露凶光,吓得小冬立时往后退了一大步。 “不用怕,拴着呢。” 啊,仔细一看果然是拴着的。 小冬咳嗽一声,秦烈领她继续朝里走:“来,上楼,这儿慢点。” 没上两阶,“嗤啦”一声响,小冬的裙子被勾破了一条口子。 秦烈蹲下身替她把裙子拢一拢,笑着说:“嗯,你得再做两身儿新衣裳才成。这裙子好看,可在这里不大合适。” 小冬在来的路上已经看到了,还有屏州,街上的那些姑娘穿的都是窄裙,有的就是花裤,系着绣花围裙,十分利落,方便走动。自己这种裙子在京城看来是很正常很体面,在这里却变得十分累赘。 “对了,石姑娘呢?燕子她们呢?”从下船起小冬就没见着他们。 “石秀我已经按排人送她回家去了。”秦烈扶着她上楼:“石秀家住得离这儿不远,李家要远一些,不过他们家的人已经等在码头上,一下船就把人接去了。” 小冬想,好象是见着有人等在那,不过那时候她忙着对付在身边盘绕的蚊子,没有多留心。 虽然一开始对他们很头疼,可是一下子都走了,倒还觉得有些冷清。 “赵芷她我也让人安顿了,后面有一座木楼,很是安静,以前有客人在那儿住过,各样也都齐备。”秦烈一口气说完,用那种“我能干吧快夸我吧”的眼神盯着小冬看。小冬微微一笑以示嘉奖,提着裙子转过身来继续爬这吱嘎作响的楼梯。 进了屋还有让她不习惯的地方——这屋里很简单,中间有一道竹编的隔门,将外室与内间隔开。外室的矮桌蒲垫就不用说了,内室除了两口箱子两个矮橱,别的就没有了。 “床呢?晚上睡哪儿?” 秦烈挠挠耳朵:“晚上铺了睡,白天就卷起来。嗯,我没和你说过吗?” 小冬用力摇了摇头:“没说过” “嗯,你要想睡床的话,我让人去抬张来。” 唔…… “算了,试试睡地下也行。” 北方地凉,所以大家都睡床、炕。遂州这里好象都是楼,木楼、竹楼,不接地气,那睡床和睡地的区别也不太大了。 “嗯,我让人把东西搬上来,你先歇会儿。” 小冬有些纳闷:“我不先去见母亲吗?” 怎么一直没见秦氏。 秦烈不在意地挥挥手:“母亲不在家,往婆夷那边去了。从遂州过那边去挺近的,两三天就回来了。” “哦……” 怪不得没见她。 小冬看着秦烈出去,有点迷惑。 秦烈到了遂州之后……好象和在京城不大一样。 在京城的时候他固然和旁人有所不同,但大致上还都是一样的,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可是到了遂州以后…… 嗯,形容不上来。 好象……松开了枷上了山的猴子,没拘束,很自在,对许多事情也不在意了。 胡氏捧着盒子进来,里面是小冬带来的一些首饰。 小冬已经预感到这些东西,在这里多半都派不上用场。正经的头面,在家戴的,出门戴的。小冬已经尽量精简了,胡氏说再精简就要失礼了,肯定不够戴。可是在这里一路上,见到的女子,头上少有珠宝,或是鲜花,或是银器。 这是一个和京城完全不同的地方。 “妈妈坐下歇歇,东西让她们收拾吧。” 胡氏摇头说:“我得看着些,她们若是漏了一样半样儿的,要用时现找不着。”胡氏压低声音:“这地方怎么住得惯呢?姑爷怎么也没修一修改一改?这屋里空荡荡的,也不添置些。” “咱们自己带的也不少,没有就没有吧,反正也住不了几天。” 胡氏还是十分不满。 午饭是个黑矮的妇人端了来的,青叶包的麻耙,煮的象菱角之类的东西,还有几个菜。她笑着指着菜说了几句话,大意是说都没怎么放辣,让她们放心吃。 胡氏问她:“没有汤吗?” 她倒是听得懂官话,只是说不了,比划了一下,意思是汤有,要再去端。 小冬有点体会到当时四公主说的那种感受了。 麻耙味道还好,只是太黏牙。菜不是偏酸,就是偏麻辣。汤端了上来,看着不烫,可是上面一层油盖着,小冬喝了一小口,烫得差点叫出声来。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衣食住行上头全不习惯,四周的人都不认识,连话都听不清楚。 这实在很难让人适应。 “胡妈妈,吃完了饭,咱们一块儿收拾东西吧。”小冬笑盈盈地说,把那碗汤放在一边,从竹根雕的壶里倒水喝。这个壶雕得别致,小冬能认出这是秦烈的手艺。 秦烈忙到天黑时才回来,空荡荡的屋里已经大变样了。他在门口愣了下神儿,左右看看,才迈步走了进来。 窗上挂上了竹帘,还笼上了一层纱。屋角的熏炉吐出袅袅的青烟,暗香弥漫。内室与外间用帐幔隔开了,屋里已经燃起了灯,小冬显然刚刚沐浴过,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潮意和香气。 “咦,回来了?”小冬探头朝他笑笑:“吃了晚饭没有?” 秦烈怔怔看着她。小冬脸红扑扑的,因为傍晚起了风,她在白绫里衣外头披了件浅紫的披帛,看来绰约轻盈,象笼在一层薄雾中。 “这是你……” “哦,”小冬笑着走了过来,赤着脚,这楼里的地上铺着木板,干净得很,鞋袜都可以不穿:“把船上的东西搬了下来,简单收拾了下。看看,怎么样?” “挺好的。”秦烈把她揽在怀里,两人站在窗边一起朝外看。西边的天际还有一抹淡淡的暗紫色,头顶的天空变成了深深的蓝,星子一颗颗的亮起:“来得仓促,这儿都没来及收拾,怕你住不惯。” “你能住,我也能住。”小冬说:“晚上我还下了厨,做了个凉拌菜呢,可惜你没回来。” 挂起了窗纱帘帐,又熏了香,没了蚊虫叮扰,吃的也是自己习惯口味的饭菜。小冬觉得,这遂州与京城也没什么大差别了。 甭管在哪儿,都不要委屈自己。有条件要过得好,没条件自己创造条件,也要过得好。 不,这里比京城更安详静谧。风吹过山巅,林涛阵阵,有如波浪起伏。 “哎,不行……” 小冬朝后缩了缩,一手掩着襟口,低声说:“这里响。” 是的,人走动时地板就吱呀吱呀响。这会儿秦烈一露出想亲热的意图来,地板就忠实的反映出了他这一意图,吱嘎吱嘎的响起了伴奏。 小冬脸色绯红:“让人听见了,明天多难为情……” 楼上楼下里里外外住着这么多人呢,他们这屋吱呀吱呀响着,让人听见了什么意思?别人总不会认为他们晚上不睡觉是在屋里锻炼身体吧? 秦烈肩膀抖动,忍着笑说:“不要紧的,这里都是这样儿。难道为了怕人听,就不过日子了?” “反正……不行。”小冬转过身去,把薄被卷在身上:“你要么老实睡,要么就出去睡。” ———————— 今天见编辑了,很高兴,也很累……晚上起了风,回来时冻得哆哆嗦嗦的~~ 求票票~~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拜师 第一百一十二章拜师 天没亮时红荆就急急的来拍门,说是赵芷发起热来,浑身滚烫,人事不知。 小冬睡得迷迷糊糊的,听着外面拍门拍得急,披衣起来。 昨晚秦烈到底有没有如愿呢? 嗯,有些事可以说是上天注定,两人还没睡着的时候,忽然就下起雨来。雨下得急,也很紧。四下里全是哗哗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里别说楼板吱呀吱呀,就算是两人真在屋里摔跤摔得乒乓山响,别人也不能分辨出来。 等外面雨渐渐小了,秦烈还下楼去打了水端上来,那会儿都快四更天了。 所以小冬精神不济,起的又急,眼前有些发晕,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楚,缓过气来才问:“请郎中看了没有?” “已经看了,但是要用的药材不够。” 秦烈说:“缺什么,我让人去前街库里头去取。” 红荆把郎中开的药主子拿出来,底下圈了几样药都是家中没有的。秦烈也顾不得别的,先叫了人去取药。 小冬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去看赵芷。她眼睛紧闭,脸颊通红,嘴唇上起了好几个泡,看起来情形不怎么好。 “郎中怎么说?” “只说是身体亏虚,又受了风寒。”红荆小声说:“昨晚睡下前我来看过,窗子都关好的,可是您瞧,这多半夜里嫌闷又给开了。夜里下雨,风又凉。” 多半是这个原因。 “孩子呢?” “前院儿的七嫂帮着照看着呢,怕在这儿也过了病气,在隔壁呢。” 那个七嫂就是昨天送饭的那个遂州当地女子,她穿着黑底绣火凰花的短衫和花裙,正哄那个孩子。小冬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叫什么,赵芷也只唤他宝宝。 七嫂说话的口音太重,她的话小冬顶多能懂个三四成,大多数都听不明白。她连说带比划,意思是她要去干活,孩子也喂过了。 小冬就把孩子接了过来,这孩子一点也不认生,吃饱喝足了精神正好,瞧见小冬,咧开小嘴就咯咯直笑。 看着他,小冬有些欢喜,又有点心酸。 这孩子啊……将来只怕又是一个秦烈。 可不是么,没姥姥没舅舅,没爹也没奶奶—— 小冬感慨的摸摸他的头。 药煎好了,给赵芷喂了下去。过了午烧渐渐退了,只是人没有力气起不来身。可是这一天还没过完,晚间她又烧了起来。如此反复,直到第三天才算稍稍好转,人整整又瘦了一圈,眼睛都凹了下去。小冬再见着她的时候,简直快要认不了来了。赵芷不过比她大着两三岁,可是现在看起来却象是一个已经三四十岁的的人一样,头发枯涩,两眼无神。她的脸颊曾经丰润娇艳象桃花瓣一样,现在象被大风吹凋的干草叶子。 遂州本地没有什么更有名气的郎中,请了两位来,一位说的和家里那位郎中说的差不多,另一位说,多半还是受了惊吓,心里头不安。 小冬也觉得,后一位的说法,或许更贴近事实。 小冬进屋的时候,赵芷拥着被子,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又把脸转开了。 “觉得怎么样了?可好些没有?” 赵芷不出声,小冬问红荆:“药可吃了?” “刚吃过了。” 赵芷忽然说:“我有话想和你说。” 小冬怔了下,看了一眼红荆。红荆会意地说:“我去看看水滚了没有。” 可她出了门并没敢走远,走出几步又悄悄的转回身来在门口听着。红荆听胡氏说的最多一句话就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赵芷病歪歪的,可若是她真有什么旁的想头,那可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儿。 红荆出去之后,赵芷却半天没说话。小冬也不急着催问她。 “小冬,你说这世上,有鬼吗?” 小冬怎么也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一句话:“当然没有了。” 赵芷点点头,她声音嘶哑:“我想求你一件事。要是万一我有什么不测……求你照应我的孩子。” 小冬吃了一惊:“别胡说,你还年轻呢,又不是生了什么大病,再过两三天就养好了。” 赵芷只是摇头。小冬再劝她,她也不出声。 她从屋里出来,外头不光有红荆,胡氏也来了。两人走开了些,远离了屋子,胡氏才压低声音说:“郡主,回来得好生叮嘱一下照看她的人,我怕赵芷要寻短见。” 小冬悚然一惊。胡氏说的太有道理了。刚才赵芷话里那股绝望的意味,处处都透着一股不详的气息。 “是,妈妈说的有道理,我没想到……”可是:“赵芷舍得孩子吗?” “按常理说,应该是舍不得,可是她这会儿又病了,就难说的很。再说,这孩子要是有你照顾,肯定比跟着她自己要好得多。唉,赵芷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要不是她爹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是啊,如果景郡王不谋反,一切当然不是现在是这样。 父母出身是不能选择的,怪不得赵芷。可是章家的事……究竟谁对谁错,小冬也无法断定。 胡氏看她眉头紧皱,想让她开心些,笑着说:“对了,李家派人送了礼来,一抬抬的摆在前头,您去看看吧。” “送礼?” 好好儿的为什么忽然送礼来? 小冬去前头看了,李家差来的人十分恭敬客气,呈上礼单,特意说明:“那边放的六抬是给张子千张公子的。” 小冬扫了一眼,这单子左右对分,给张子千的竟然不比给他们的薄,而且十分齐全,还有四坛子陈年好酒。 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李万河和张子千又没有交情——好端端送这样一份厚礼,想做什么啊? 张子千从外头进来,他穿着一件当地人会穿的麻布短袍,乍一看倒象个当地人一样。不过这里的人多半肤色深,他却肤色白皙,这一点上完全不象。 “喏,看看,有人送礼给你。” 张子千将礼单接了过去,并没有看。李家来的那人十分客气,对张子千特别恭敬:“我家主人吩咐,今晚在家中设宴,请秦爷,夫人,还有张子公子,一定要来。我家主人要多谢张公子对两位公子的教诲。” 小冬好奇地要死,等那人一走就急着问:“李家那人说的话什么意思?你那几天到底怎么教的李家兄弟俩?” 张子千只是一笑:“半大孩子么,就是玩心重,旁的倒没什么。他们想使诈骗不过我,想硬闯也行不通。我什么也没教他们,他们自己就老实了。我看他们的样子,八成也想通了些事,下船后就老老实实回家去了。” 原来李家是为了这个才给他送上重礼,小冬不佩服都不行。 真是卤水点豆腐啊。 李万河一点办法也没有,秦烈民整治不了他们,到了张子千手里就服服帖帖的了。 “这么说来,我还是沾了你的光啊。” “谁沾谁的光?” 秦烈大步走了进来,看见那些礼物,也微微诧异。小冬笑着把刚才的事说了,秦烈也觉得意外:“怪不得下船时他们不吵不闹乖乖回去了,原来是让你给震住了。成,咱们今晚一起去李家吃一顿。” 小冬对赵芷有些不放心,胡氏让她只管去,家里她自会照应。 小冬隔着窗看了一眼,赵芷睡得沉沉的,看来并没什么不妥。 暮色四合,李家的寨子修在半山,火把灯笼将半座山都照亮了。李万河笑容满面迎了出来,他的气色比在京城时要好,人在属于自己的地方总是更加自在。姚锦凤的腰身已经能看出来有孕了,人略胖了一些,原来明艳的美貌中也多添了几分柔和。小冬和她相见自然欢喜。两人低声在一旁说话。 “一路上挺顺利的,就是从前天起,就开始有些害喜,闻什么味儿都想吐,尤其早上起来的时候。以前爱吃的东西现在都不想吃,偏以前理都不想理的东西,现在却想得不得了。” 小冬笑着说:“嗯,我也听说过,好些人都是这样的。据说有人三九天里还想吃西瓜呢。” 姚锦凤吐吐舌头:“这可真是太难了,冬天上哪儿去弄西瓜。”她手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出神,看来仿佛在担心,若是自己到了三九时节也想吃西瓜,那可怎么好? “对了,我还没谢你,燕子那丫头从回来可是老实多了。” “真的?”小冬也十分意外。她可没指望做几天针线活就能把那丫头的性子给拗转过来。 “嗯,回来之后也不顶嘴,也不想乱跑了,居然在屋里能待得住。”姚锦凤说:“昨天还一反常态说要看书呢。” 她脸上白里透红,气色极好,笑起来眉眼弯弯,有股说不出的动人丰韵。 怪不得说女怕嫁错郎,嫁人对女人来说至关重要。 酒席齐备,遂州这边并不讲究什么男女之防,小冬和姚锦凤同他们坐在一桌上。酒过三巡,李长河土生他们兄弟俩的莽撞道歉,又向张子千道谢。 “张公子,虽然今天咱们是头次相见,可是我觉得你也是个率直的人,我也就有话直说了。我哥哥去得早,留下这对混世魔王,我是伤透了脑筋,就怕他们一个不好,我将来无颜去见哥哥嫂子。这两个孩子从小到大没服过谁,可是那天回来后却对我说要拜你为师学本事。我也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 小冬和秦烈也觉得意外,互相看了一眼。 ———————— 感冒了,有点发烧,晕乎乎的,状态不太好 第一百一十三章 坚持 第一百一十三章坚持 李长河已经把土生和保成叫了进来,小哥俩一进屋,扑通就给张子千跪下了,嘴里喊着师傅,就要磕头。 这兄弟俩有多么顽劣小冬是见识过的,没想到竟然被张子千给收服了。还没等张子千说话,门口又闪进一个人来,扑通一声也跪在了李家兄弟的身旁。 “师傅,你也一起收下我吧” 屋里人顿时愕然,李长河板起脸来喝斥了一句:“燕子,不要胡闹。” “叔你好偏心,平时还说把男孩儿女孩儿一般看待,可是现在给哥哥们找师傅,却把我撇下。我也要拜师,我也要念书学本事。” 李长河气得吹胡子瞪眼,可是拿这丫头没辙。 姚锦凤说:“燕子你也是,这又不是什么顽的事,拜师是一辈子的正经大事,拜了师就得听师傅的教导,若有违逆,那师傅要打要罚都是应该的。” “我不怕,要打要罚我都愿意领受。” 你愿意,人家张子千未必愿意啊。 这时候都是男师收男徒,女师收女徒。若是男师女徒的话,那也有的,但师傅一般都已经是白发皓首,垂垂老矣。女师男徒——小冬是真没有听说过。 张子千现在是年少英俊,收个女弟子,恐怕…… “光你愿意可不成,你得看人家愿意不愿意收你呢。” 李万河本来就不确定,人家愿意不愿意收下自己这对侄子还难说。现在侄女儿又出来横插一杠子,事情多半要黄。 张子千倒是仍旧从容淡然,说:“你们先起来说话。” 这回兄妹三人倒是异口同声:“你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 李万河气得一拍桌子,震得满桌碟子杯子乱跳:“你们这是胡闹” 张子千依次打量他们三人,目光在燕子身上还多停留了一刻:“行,那你们就先跪着吧。” 这话一说,李家兄妹三人顿时愕然。 他们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张子千微微一笑:“这天下很大,你们将来也会遇到许多人。除了你们的亲人,别人不会将你们放在心上,你们跪不跪,跪多久,跟旁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招呼桌上其他人:“来,今天这菜着实不错,我还是头次吃着这么道地的遂州菜。” 这可不是废话么,在遂州不吃遂州菜,难道还吃京城菜? 李家兄妹三个跪在堂前,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又一起将目光投向张子千。 张子千端起杯来抿了一口:“好酒。” 秦烈也会过意来,举起杯来应道:“对对,好酒好酒。” 几个人全当堂前跪的三个不存在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还吃得特别香。保成眉头皱着,刚要起来,被土生拉了一把,压低声音说:“现在起来,肯定拜不成师了。” 一直到他们吃完了饭,李长河盛情邀他们住下。姚锦凤也拉着小冬说:“对对,你们今晚别走了,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小冬看了秦烈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底下三个人还跪在那里,出了厅堂,转了一个弯,小冬轻声问:“你说,他们会一直跪着么?” 秦烈摇摇头:“难说。要是以前呢,肯定是不会的,我们一走他们肯定就跑了。不过这回……我倒觉得他们是挺认真的,说不定真会一直跪着呢。” “土生他们想拜师,我觉得还有道理。燕子怎么突然冒出来了,这丫头真是……” 小冬往回看了一眼,虽然没看到那三个人。 “燕子今年多大了?” “有十岁吧?嗯,没有。我想想,八岁了吧。” 小冬心里模模糊糊有个想法,不过……燕子才八岁,应该不可能的吧。 秦烈一路走一路笑,低声说:“我琢磨着,这次说不定能成。回头我劝劝子千,让他做个好事,把土生和保成收下得了。这两个愣头青从小没服过什么人,请来的师傅、先生,那是来一个走一个,来两个气倒一双。他们要是真对子千服气,那倒是件好事。” “他们对子千服什么啊?他看起来也是文弱书生……” 秦烈摇头:“子千的功夫可不一般,我没正经学过,走南闯北的虽然也有动拳脚的时候,可是在这上头并不精通。他不一样。看着文弱,可是那手剑法一看就是名师调教出来的。咱们在船上的时候,他和土生他们兄弟俩一起待在底舱,板门并没有扣上,他也说了,自己不伸手拦阻,只要他们兄弟俩能出得了门,他就不再限制他们的自由。不但如此,还保证他们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保成他们俩哪有不心动的,肯定一次一次的朝外闯呗。” 啊——小冬都不知道,张子千说帮忙看着他们兄弟,原来是这么个看法啊。 “那,他们就没出得来?” “对。子千就依诺把两手背在身后,土生和保成闯了几十次,没一次成功的,不管他们一起上,分开试,还想使诈,都不成。有一回不还撞得船身砰一声响,你还问我来着。” 对,小冬记得那一下沉闷的声响。 “所以他们兄弟才……对子千这样服气?” 怨不得呢,原来张子千是真人不露相啊。 “是啊。王爷身边就是藏龙卧虎,能人倍出啊。” 虽然和小龙成了亲,可是秦烈已经习惯了称呼安王为“王爷”,所以除了回门时改口喊了一回岳父大人,平时还是都喊王爷。 “是啊,父亲身边的确……”小冬想起那一回动乱中,安王让张子千来保护她。小冬那时候还十分不解。现在想来,张子千的功夫必然是好的,不然不会让安王对他委以重任。 小冬对他着实好奇。 张子千……他本身就象一个巨大的谜团一样。他的身世,他的经历——他曾经男扮女装,用歌喉颠倒众生。还有这样的好身手…… 小冬陪姚锦凤说话,李家的宅子很大,从楼下往上看,四周的群山黑黢黢的,山风吹过,松涛阵阵。 姚锦凤小声说:“总觉得怪怪的。”她的手按在小腹上,脸上露出一种名为“幸福”的光晕。 “哪里怪?” “有点硬。你要不要摸摸?” 小冬伸过手去轻轻摸了一下,又赶紧缩了回去。 “没事儿,看你,又摸不坏。” 小冬由衷地说:“还是小心点儿好。” “对了,我听万河说,你们把章家的那个郡主带回来了?” “你也知道了?”小冬叹了口气:“别提了,真是个烫手山芋。看她的样子,仿佛生无可恋想自尽,我让胡妈妈好好看着她。” 姚锦凤点点头:“这倒是的,得防着她,不然的话……对了,她肯定是不回章家了吧?那再给她找个人呗,估摸着她就不想寻短见了。” “找个人?”小冬有点迷糊。 “就是再找个男人,她一个女人家带个孩子,日子是不好过。要有个男人帮衬着,就不一样了。” 呃……姚锦凤的想法还真是……咳,一如既往啊。 小冬就完全没想过,赵芷还能再嫁的事。 京城里守寡的公主,郡主,可没有一个再嫁的。 一说公主小冬想起来:“对了,听说遂州有个挺有名的郎中……” “对,有一个,姓孟的。”姚锦凤说:“不过这人四处行医,要找他可不大容易。怎么?” “是五公主托我们寻他。她的驸马也生了重病。” 有个丫鬟进来说:“夫人,两位少爷和小姐还跪着哪。看这架式,要是拜不成师就不起来了。” “咦?他们还真有狠劲儿啊。”姚锦凤有些担忧:“你看着怎么样?” “看样是跪得很难受,都打晃了。要不……让人去劝他们起来吧。这真要跪坏了,可怎么办?” 姚锦凤摇了摇头:“就是这么一直惯着纵着,他们闯了祸也下不了手罚,他们要受点儿苦就急着护着爱着,所以咱们谁也管不住他们。好不容易来了个能狠下心的,又有本事的人,还不让人家管管?” 她平时待人显然很是宽容,丫鬟也不怕她:“可是……夜里凉得很,他们要真跪一夜怎么办?那可不得生病?” 这话说的姚锦凤也有些犹豫起来,她看了小冬一眼。 小冬微一沉吟:“要不,我们偷偷去看看,他们是不是还跪在那儿。要是真支持不住了,也好照应。” “行。” 两人从后头绕过去,快到跟前时还把灯笼熄了。厅上的灯烛已经熄,只有廊下还挂着盏灯笼,看来昏黄晦暗。三个孩子果然还跪在原处一动没动过。保成靠在土生身上,燕子左右换着重心,还往后侧着跪坐着。一看就都是跪不住了,却还都坚持着没有站起身来。 小冬心里也有些佩服他们,姚锦凤说:“这仨孩子……倒是认真啦。以前罚他们跪,一转眼儿就找不着人,早不知跑哪儿去了。如今没人看着逼着,他们倒能坚持得下来。” 也许是真的想要拜师,学本事。 男孩子顽皮些并不怕,有的人少时越顽皮,长大了反而更加有出息。有拼劲,有韧劲,头脑又灵活—— 如果他们真的从此改好,努力上进,小冬相信他们将来也必然有出息,不在秦烈之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 拜师 第一百一十四章拜师 小冬陪姚锦凤回屋,看她脸上露出倦意来:“你现在不能劳累,早些休息吧。对了,我听说他们烧了房子,是烧了哪儿?” 刚才看李家似乎没有什么地方被烧过,也没有什么新近修缮过的痕迹。 “要是烧了自己家,还不至于吓得他们跑京城去找救兵去了。”姚锦凤摇摇头:“八成是你们没听清楚——烧得不是我们家,是我们后头鹿家的房子。说起来,鹿家也着实欺人太甚,烧了就烧了吧,经过那么一把火,鹿家人倒老实了。这世道,人善被人欺,不给他们点厉害,他们也不知道天高地厚。” 喂……这是当人长辈该说的话吗?还烧就烧了吧?说的好象烧的不是人家房子而是烧的张纸一样。 看来土生他们变成今天这种无法无天大胆妄为的样子,根子其实还在大人身上。上梁不正下梁歪,要没有李万河的纵容,还有身边这些人的鼓动放任,他们也不可能干出烧房子的事儿来。 一夜里若说几个大人休息的如何——那倒是不用疑虑,没有一个睡得好的。李万河根本是一夜没合眼。小冬一早起来听说,三个孩子里头,只有土生坚持到了早上。保成和燕子两个半夜里头就已经晕倒了。李万河急忙让人将他们抬到房里,又请了郎中来看。其实没什么大碍,只是又饿又累,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头。可等他们一醒,又挣扎着下地要回去再跪着。 而且,更要紧的是,一大早秦氏赶回来了。 小冬不但有幸见识到自己这位婆婆女扮男装的剽悍模样,更加有幸见识到了她无人能及的护短功力。 姚锦凤是有孕,经不得。秦氏的一腔怒火都冲着李万河去了。把他训得头都抬不起来。 “你还好意思当人叔叔?你今年是三十还是十三啊?他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啊?你心怎么这么狠啊……” 咳,小冬有点明白,李家三个孩子为什么闯了祸要去京城找秦氏给他们撑腰了,这是多么得天独厚的一把保护伞啊。 土生靠在秦氏身旁,有气无力地说:“阿婆,这不怪我叔。是我们自己要跪的。我们是认真的想拜师。” 秦氏对着李万河是暴跳如雷,对着土生却是慈爱无比:“想拜师,可以好好说,厚厚的送上一份儿拜师礼,这样跪着算怎么回事儿?” “不是的阿婆,我们在一路上,对张公子很不敬,虽然后来都没成……” 秦氏疑惑地问:“你们都干什么了?” 土生的脸涨成了酱红色,头也低下去,哼哼唧唧不怎么痛快的说:“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他是个文弱书生,拿以前对付先生的那一套想整整他的……” 小冬明白了,就是茶里头搁上半壶盐,脏水盆架在门框上,甚至把老鼠夹子放在纸轴里。 “结果张公子真神了,我们就没一次能整着他的。他读的书多,懂得好多道理。还有真功夫,我们两个一起上,累得半死连他一片衣角都没摸着。阿婆,我不小了,弟弟他过几年也要长成大人了,象现在这样一天一天的瞎玩儿,有时候自己也觉得特别的没意思,难道就这么一直玩下去?前年跟叔叔出门,我除了惹祸什么也没干成——” 秦氏笑了:“你们有这个心,是好事啊。” “所以,我们想拜张公子为师。” 小冬隐约觉得,土生这孩子看着是三兄妹里鬼点子最少的一个,可是……嗯,难说。瞧,他这看似是在替李万河开脱,替他们自己解释,可是张子千就站在厅门边,这话何尝不是说给他听的? 是的,大人们都能明白,这种孩子式的小小狡猾。 土生说着,就把目光投向了张子千。 他们跪也跪了,错也认了,礼也送了……到这个份儿上,小冬都觉得,子千应该收下他们兄弟俩。 等等,还有一个燕子。 这三兄妹干什么都捆一块儿,火是一起放的,离家出走也没撇下任何一个,现在连拜师都攒在一块使劲儿。 要张子千收下李家兄弟也许并不为难,可是加上一个燕子,事情就不这么好办了。 张子千走进厅里来,土生满怀希冀地看着他。 “要我收下你们,也不难。只是我要约法三章,你们若能做到……” “能,能”土生甚至没问是什么条件,就一口答应下来。 “你先别答应得这样快。”张子千并没有立刻说出是什么条件,转过头来问李万河:“我之前没收过弟子——不过,若是他们拜我为师,那从今以后我要如何管教他们,要打要罚,你们不能插手干预。倘若多说一个字,我立时就走。” 他还真是有个性。 李万河毫不犹豫:“那是自然” 保成和燕子已经醒来,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到土生身边,三个人一起朝张子千跪倒拜下去,行了最正式的拜师大礼。 秦烈低声说:“子千这下半辈子,可是清闲不起来了。” “嗯,”小冬又想了想,有些疑惑:“其实,我觉得他心里恐怕早就肯了,只是难一难他们,试试土生他们的决心毅力。”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张子千的性格,唔,怎么说呢,虽然他年纪轻,可是却象有几十年的人世历练,让人很难猜出他心中在想什么。他要是不想收徒,就算土生他们跪死了他也不会答应。 而现在看来,他分明是愿意的。 之所以没有一口答应,小冬大概也明白原因。 土生他们虽然一心想拜师,可毕竟还是少年人,心性不坚。太轻易得来的东西,多半不会珍惜。张子千先晾了他们一夜,又约法三章,还让李万河下了不干涉的保证—— 真是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 李家上上下下一片喜气。家里的一对混世魔王和让人头疼的野姑娘可都转了性子,懂事了,拜了师傅念书学本事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虽然这位师傅和以前请的师傅都不一样。既没有老夫子们的白胡子,也没有武师傅们一身肌肉的纠结,怎么看都不那么靠谱。俗话说得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这位年轻得过了头的师傅,能教好徒弟吗? 李万河本想郑重其事的庆贺一番,野马终于套上了笼头,眼见成材有望,将来他也不怕愧对自己早早去了的哥哥嫂子了。不过因为张子千坚持,所以只是摆了一桌酒,自家亲戚坐在一起小小的高兴了一回。土生他们三个不象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反而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抢着给张子千倒茶斟酒,保成还拿了把扇子,替张子千扇风。那副殷勤恭顺看得秦氏和李万河都啧啧称奇。李万河欣慰之余,居然还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不过张子千虽然收下了这三个顽劣的徒弟,却也说了,他不会长留在遂州,土生他们当即表示,他们要追随师傅。师傅去哪儿他们就去哪儿。李万河虽然有些舍不得,也不放心,不过张子千之前就提出了三个条件,自己也没反对。 去京城,能见更多的世面,学到更多的东西,比困在遂州一地要有出息得多。还有秦烈夫妇照应,倒也不用太过于担心。 在李家待了两天,秦烈一家才告辞回转。秦氏拉着小冬的手把她从头到脚好好打量过:“嗯,还行。在这儿住的可习惯么?” 小冬笑着说:“挺好的,就是一开始的时候觉得蚊虫多了些。” “唔,可不是嘛。你这孩子皮细肉嫩的,我要是蚊子我也想叮你一口啊。” 秦氏比在京城时仿佛瘦了些,但精神更好了。显然遂州的生活远比京城的养尊处优更适合她。她问了些路上的事,小冬拣有趣的说了,等说到赵芷的事情时,微微犹豫了下,还是一五一十的和秦氏说了。 秦氏脸色渐渐沉下来,往前走了几步,转过头来说:“我先去看看她。” 她们还没有进屋,在门外就听到婴儿咯咯的笑声。那声音又脆又嫩,红荆正拿个波浪鼓哄他。鼓声一响,他就跟着笑。隔着窗子,小冬看到赵芷靠在床边,一动不动,眼望着窗子外头的红荆和她的孩子。和前两天相比,她脸色好了许多,可是眼中却毫无生气,就象一樽木刻雕像。 小冬她们进了屋走了床前,她应该听到了,可是却没有反应,就象她们不存在似的。 小冬轻声说:“阿芷,你好些了么?” 她睫毛忽闪了一下,慢慢转过头来。虽然小冬还没介绍秦氏的身份,可是赵芷显然猜了出来她是谁,挣扎着要起身行礼,低声说:“见过夫人……” “别动了,你还是靠着吧。”秦氏在床前坐了下来,顺着赵芷的视线朝外看,窗外头红荆正抱着那个孩子给她唱歌儿。阳光照在那孩子头上,他的头发细而柔软,被阳光映着,发色极浅,看起来头顶象是有一层金褐色的纱笼在那里一样,十分可爱。 ———————— 回来了。昨天去爬了狼牙山,今天去了清西陵和易水湖。感冒有点加重,爬山累得快挂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选择 第一百一十五章选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赵芷和秦氏,很相像。 秦氏的娘家与她断绝了关系,夫家不容将她逐了出来,带着孩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小冬站在廊下,屋里秦氏在和赵芷说话。小冬不用刻意去听,秦氏的嗓门不小,站在外面也能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小冬把你的事情都和我说了,我觉得,你和我的经历倒是真象。” “那年我和你差不多年纪,嗯,遂州这儿姑娘出嫁也早,十三四的时候许多人就嫁了。我是一直到十六岁,才遇着了秦烈的爹。头次见面的时候我还觉得他象个姑娘扮得呢,那手伸出来比我还白,身上还弄得香喷喷的。我第一眼看见他,他站在一棵树底下发呆,乍一看真象个姑娘。我还以为他是和那些来踏青的书生秀才一样是在做什么诗呢,结果他很不好意思地说他迷了路……他向我问路,我领他下的山。走到一半他就气喘吁吁撑不住了,后半截路都是我扶着他走的,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赵芷没有出声,秦氏接着说下去:“以前我也想过,要嫁个什么样的人。整个寨子里没一个我看得上的。总觉得他们蛮,阿娘还骂我,问我到底想嫁什么样的人。可我也想不到,自己后来喜欢上的人,倒是一点都不蛮。和他一比,我倒象个蛮子,目不识丁,他说句什么诗啊句啊的我根本听不懂。有一回他说给我写了首什么诗,特意念了给我听,我听不懂,他也不恼,就那么看着我笑,那笑真好看,笑得我的脸跟火烧似的。家里人不许我和他来往,也不肯将我嫁他,我爹把我关了起来,我娘又是骂,又是劝。说汉人公子哥儿没真心,不过是哄我。他也不会正经娶我,我们族里之前有好几个姑娘都被骗了,下场很惨。还说,就算我能嫁给他,日子也不会好过,汉家的礼法习惯和我们完全不一样,女人都是关在院子里,一辈子也出不来……这些我都知道,都明白,可我就是铁了心不改主意,最后和家里,和族里断绝了关系,跑了出来。除了一身衣裳一双鞋,什么都没有。” 赵芷的声音低哑,听起来也没多大起伏,可是她毕竟开口了。 “他娶了你?” “娶了。”秦氏的声音里带着得意:“我的眼光好,他可不是那样负心的人。他也和家里闹了,又发了一回病。他爹倒是很开通,他娘也没拗过他,我还是进了林家,坐了花轿,拜了天地,正正经经的当了他妻子。” “那……你家里的人,就和你再没有往来?” “没有。”秦氏说:“后来遇到几回,他们一眼都没看我,直接就走了,就象不认识我一样。” “你不想他们,不怨他们?” “想也是想的,以前夜里还哭醒过。想阿娘,想哥哥,在梦里头还和他们在一块儿,还在家里,吃着青叶粑,光着脚在木楼上跑来跑去……” “那,林家呢?他们对你怎么样?” “除了秦烈他爹,其他人对我都象对待什么有毒的虫子一样。他娘看我的眼睛里都能射出淬毒的刀子来,恨不得生吃了我。林家从上到下,哪怕是扫地看门的人,对我都是又怕,又看不起,她们觉得,我好象会什么邪法,才将秦烈的爹迷住了非娶我不可。她们当我面会说一些怪话,皮笑肉不笑的,背后总小声嘀咕,然后哄堂大笑。他有两个堂兄弟,还想讨我便宜,对我动手动脚,反而被我揍了……” “啊?那,你相公知道吗?” “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 “……他待你好吗?” 秦氏停了一下,慢慢地说:“很好。他待我不可能再好了。为了这个,别的事情我可以都不在乎……现在我只是后悔,当时脾气太坏,还经常和他吵、闹……每回都要他好好的哄我。他还会给我写诗,写完了念给我听,也不管我听得懂听不懂。他还替我画过画,画得很好看,画上的人比我自己要好看多了。要是早知道在一起的日子那么短,我就不应该和他吵,我应该好好儿待他,让他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才对。” 这几句话她说的平淡,却让人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心酸。 “他……过世了?” “嗯。他去得很早,连儿子都没见着就去了。当时要不是我怀着孩子,大概也就跟他一块儿去了。后来生了孩子,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苦也吃了不少。有时候也觉得撑不下去了,每到这种时候,我就想起那个短命鬼来。他要是还在的话,一定又会笑着瞅我,不说话。我就最喜欢他那个样子,以前每次他一那么看我,我也就不生气不难受了。” 屋里静了一会儿,秦氏又说:“其实这么多年过来,有时候回头看一看,坎坷不少,只是,这世上没有过不了的难关。你就算有什么傻念头,难道你就舍得下你的孩子吗?” 小冬认真的听着。 屋里头赵芷轻声啜泣,没有说话。 能哭也是好事。哭出来总比捂在心里好。 “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想,该怎么办。我有时候恨我爹我娘,为什么要走那么一条绝路。可是,他们对我是好的,把我远远嫁了,给我厚厚的陪嫁,让我能活命,能过日子。我想恨,可是我又不能恨。还有章家,他对我也好,京城的消息刚传来的时候,他也护着我,安慰我。可我不能再回章家了。他是个孝子,他娘……他娘死了,是我害的,还有我的孩子,我……我不知道怎么待他,我也不知道怎么养活他。他跟着我,将来能怎么样?他的出身会让他一辈子都不能抬起头来做人……” 赵芷和秦氏是不一样的人。秦氏的倔强估计打小儿如此,所以她孤身一人,还挣扎着生下孩子,一个人抚养长大。现在有这片家业,秦烈也有出息,日子越来越兴旺。倘若当时她和赵芷一样寻了短见,那哪还有后来的一切? 所以,好些时候遇到难关,有的人选择了放弃,逃避,有些人却咬着牙挺了下来。过了最难的那一关之后,以后的困苦似乎也不算什么了。其实,连死都不怕的人,为什么要惧怕活着? 活着,比死,需要更多的勇气吗? “照你这样说,那我也该早早的寻了短见?秦烈跟的还是我的姓呢,他可不姓林。再说,虽然他跟我姓秦,可我们族人早就不认我了。” 是啊,秦氏当时的情况也是无亲无靠,秦烈还生在草棚里。如此困顿,也挺过来了。 若是换成自己呢? 小冬扪心自问。换成她自己,如果她处在秦氏,还有赵芷现在这境地,她会如何选择?会懦弱的轻生,还是象秦氏一样勇敢面对,活下去,活得更好? 小冬听到脚步声响,她转过头,秦烈匆匆而来,低声说:“章满庭来了。” 小冬一惊。 他怎么来了?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只有他一个人,他说要见赵芷。” 小冬犹豫着往屋里看了一眼。 秦烈低声说:“这件事儿也不能总拖着,逃避不是办法,总得有个了断。” “那,先问问赵芷……看她是怎么想的。” 赵芷的路,总得她自己来做选择,别人不能代替她决定。 小冬还是头次正面打量章满庭。上一次见是赵芷成亲时,那会儿他穿着一身吉服,系着大红花,看起来实在……嗯,红光满面的样子。大概所有的新郎倌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子,笑得傻兮兮的。 秦烈陪同他走过来,头顶阳光炽烈,可是廊下却显得越发晦暗,他的面目也显得模糊不清。 他们走到廊檐前,章满庭长揖:“见过郡主。” 直起身来,小冬看清楚他的长相。章满庭的眉毛象是一种扎扫帚的棘草,很顺,很长,神情温煦。从他脸上,看不出这个人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郡主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出来,有一种非常别扭的感觉。 赵芷也是郡主,难他对赵芷也是这般态度? 小冬还了一礼:“阿芷她就在里面,已经病了好几天了。嗯,孩子很好,身体挺壮的,脾气也好。” “多谢秦兄与郡主照拂内子与犬子。” 小冬侧身让到一旁,章满庭推门走了进去,回手将门掩起,隔断了小冬的视线。 秦烈揽着她走到院中树下,按着她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不用担心,依我看,他这个人很重情义的。” “可我也听说,他还是个孝子。” 小冬转头看了一眼房门。 要是章老太太没死就好了。夫妻间的事情总是好解决。可是牵涉进了人命,那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也不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章满庭会责问她?还是安慰她?他们会破镜重圆,还是恩断义绝? 赵芷以后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无数疑问在她心头盘绕。 “能帮的我们都帮了,能做的也都做了,章家就算想做什么事,也会看着你我的面子上。” —————————— 明天最后一天课,后天就回家了…… 既想儿子,想早些回去,又对这里有些舍不得。这间小宿舍,还有上课的教室…… 心情真复杂。 第一百一十六章 悠闲 第一百一十六章悠闲 那天章满庭待了约有一个多时辰才离开,他一走,小冬急忙走进屋里。赵芷靠在床头,眼睛茫然的盯着帐顶,问她话,她什么也不说。 她以前可不是这样拗,正相反,她的话最多。在集玉堂上学的时候,她连早上吃了什么昨晚梦见什么都要说个仔细说个尽兴。 小冬觉得心酸,又止不住替她担忧。 不过晚上胡氏说,赵芷晚上倒是比前两天多吃了些东西。 “也许是好事。”胡氏揣测着说:“能吃总是好的。” 也许是,可还有另一种可能。要是她横下一条心来,破罐子破摔,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了去寻死——也有可能。 如果不是赵芷的事情,小冬觉得,其实遂州的生活还是很不错的。 习惯了的话,木楼住着也另有一番趣味。楼梯踩上去总是吱吱的响,地板也是一样。本地特有的青竹席睡着格外地凉,小冬夜里总是耐不住冷,不由自由就缩进了秦烈怀里头,早上醒来,还没有睁开眼,就听着外面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婉转清脆。喜鹊拖着长长的尾巴在窗外头树的枝杈间跳跃挪动,然后忽然间张开翅膀,嗖一声窜上了天。还有许多小冬认不得的鸟儿,披着各式美丽的羽毛。远远的太阳还没升起来,四周的群山静静的沉睡着。 这儿的人也不象京城一样,全是循规蹈矩的。大门前扯着嗓子吆喝一声,后院儿里听得一清二楚。胡氏起先还抱怨过“没规矩”、“粗野”,可是没几天也习以为常了。甚至连她自己都开始大着嗓门和人说话。 没办法,因为口音的关系,有时候一句很简单的话都要重复好几遍,还得扯着嗓子大声叫喊。七嫂问胡氏要买什么菜,胡氏交待要多买几样,两个人你来我往不象商量,倒象吵架一般。七嫂说的胡氏听不懂,胡氏声音低七嫂听不清。小冬忍着笑,听她们讨论青菜,萝卜,割多少肉,买几只鸡这些家常里短的琐事。屋后面,红荆在和另一个帮佣说衣服要分开洗的事情。 远远的,还能听到大街上的叫卖声,吆喝声,马嘶,犬吠…… 小冬喜欢这些各式各样的声音。 很真实,很纯粹的生活。这儿的人不会勾心斗角,他们心里想的什么脸上都明明白白的写了出来,不用去猜测,也不用去怀疑。 还有遂州各种各样的吃食。前天早上吃的冻米糕就是一样。虽然叫冻米糕,可是却是热气腾腾的,雪一样白,棉花一样柔软,咬一口不用嚼,抿一下,就感觉那柔软湿润的米糕在嘴里融化了,可以直接咽下去。一个碟子里盛着六七种口味,深红的是桑葚的,淡绿的是薄荷的,点缀着红豆的,印着菊花瓣儿的——让人舍不得把它们吃下去。 小冬还喜欢荷叶面和一道她不知道名字的凉拌菜。那菜有点微微的苦,吃下去却满嘴清香,点几滴醋,再来几滴麻油,吃起来真是又香又脆。 还有碎肉与豆腐,还有馄饨一起煮出来的……嗯,说不上来名字的东西,当饭吃也行,当菜吃也行。秦烈总是给自己浇满满的三大勺辣椒,然后捧着大海碗吃的唏里呼噜不亦乐乎。小冬没胆子尝试那么辣的味道,光看秦烈吃她都觉得舌尖有点灼痛。这样的吃食当然不算精致,但是味道很好——很家常,很管饱,也很方便,一人一碗就打发了肚子,也不用分几个碗几个碟,连饭加菜带汤,这一碗都有了。 秦烈带她上过街,穿着和当地姑娘一样的衣裳,头上戴一顶草编的斗笠。他拉着她的手,从窄窄的小巷里穿过,一步一步的跨过那些石阶。过河的时候,那河床很浅,有几块垫脚的石头突出在水面上,秦烈把她一把背起来,大步地踩着那些石头跨过去。小冬紧张地抱紧他的脖子,她很轻,秦烈灵巧得象只山羊,好象背上完全没有另一个人的重量一样。他轻快地跃过去,河水哗哗的在他们下方流淌着。这里的山与京城不同。京城附近的山都更平缓些,而且因为常有人去踏青、上香,所以显得热闹而世俗。这里的山却奇峻秀美,林木葱郁。山坳里开着不知名的野花,花朵象撑开的小伞盖一样,亭亭玉立。风一吹过来,那些小伞就在风里摇头摆尾。 不管什么地方,庙里总是热闹的。庙的周围有许多人做生意,卖吃食的,看相的,卖各式小东西的。小冬看什么都新鲜,连笊篱都拿起来比划两下。秦烈指着庙门说:“要不要进去烧炷香?” “也好。” 拜过了才发现周围的人都是来求子的。上头的神像是个穿白衣红裙的仙女,神态安详,慈眉善母,供桌前摆着一溜小泥娃娃,都穿着衣服,憨态可拘。红男绿女,各站一排。有人拜过了,便抱一个小娃娃回去。小冬觉得好奇,秦烈低声跟她解释:“这个娃娃抱回去后放橱里养着,逢初一十五供吃食。有那没孩子的妇人,抱了娃娃回去后就真的生孩子了。” “真有那么灵吗?” “嗯。你看那上头的娃娃,左边的,是不是显得有点旧?” 是比旁边的显得旧一些,虽然衣裳还很鲜亮,可是新旧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这就是曾经被抱走的娃娃。等那家人生了孩子之后,就把这个娃娃再还回来。”秦烈笑着小声说:“要不,咱们也请一个?” 小冬有些忸怩,可是也觉得有趣:“那……也好。请个什么呢?” 男娃娃穿着红兜兜,女娃娃穿着绿小褂,白白胖胖,都是一脸富贵相,笑眯眯地,整齐地站在那里。 “一样一个吧。”秦烈低声说。 “哪能这么贪心。”小冬也拿不定主意,左右看看,干脆闭上了眼,随手去摸,摸着什么就是什么。 她摸着一个,睁开眼一看,那泥娃娃裹着红艳艳的小兜兜,原来是个男娃娃。 秦烈付了十个铜钱,小冬才知道原来娃娃也不是白抱的。 她把那个娃娃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秦烈嘱咐她,百步之内不许回头,不然娃娃就回去了不会跟着走。小冬觉得有趣,果然一直朝外走,一次头也没回。 “你也请娃娃了?”姚锦凤笑着说:“我以前也请过一个,不过是闹着玩儿请的。”她拉着小冬去看,果然她家里也有一个娃娃,不过却是个穿绿小褂的女娃娃,面前的小碟子里摆着芝麻糕之类的糕点零嘴儿,都是小孩子喜欢吃的。 两人坐在一起小声说话,小冬脸红红的,说到怀孕生子这事儿,她还是纯粹的外行。姚锦凤笑着鼓动她。也许人都有这种心理,自己成了亲,就总想着替身边的人牵红线。自己有了孕,也总鼓动着身边的人也要孩子。 “我们……想再等一两年,我年岁大些,身子再长开些。” “嗯,也是,那你好好调养着。跟你说,这个娘娘庙真的很灵的。” 锦凤送给小冬各式各样的,遂州的小玩意儿,差不多也都是她自己喜欢的。 还有燕子他们三兄妹,几乎是扎根在了秦家,时刻跟着张子千。燕子还好些,毕竟是女孩子,拘束多些。土生和保成可是跟前跟后的寸步不离,张子千要写字,他们忙着磨墨,张子千要喝茶,他们赶紧倒水。张子千要看书,他们就站在一边儿守着。如果吃饭、如厕和睡觉这些事也能由弟子服其劳,相信他们肯定也愿意都替他包圆儿了,弟子做到这个地步,真不能说心不诚了。李万河是真的嫉妒了——按他的原话:“小兔子崽子们,我养了你们这么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也没见你们对我这么孝顺过。” 秦烈不怎么真诚的安慰他:“都说外来和尚会念经,他们这也是三天新鲜劲儿,过了这几天,肯定也不希罕了。” 不过就目前来看,他们还是挺希罕的。 张子千肯定不会长留遂州的,也就是说,土生他们也要跟着一起回返京城。而燕子——小冬想起来就觉得有些难办。 带她一起走不是不行,可是——这样做真的好吗? 前车之鉴犹未远,姚锦凤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京城太复杂,不适合姚锦凤,也多半不适合燕子。 那些问题都可以搁到以后再想——只有赵芷,她的事实在令人头疼。 章满庭走时没能带走孩子,那个胖墩墩粉嘟嘟的小家伙儿现在是整个院子里的宝贝疙瘩。没谁能不喜欢他。他很爱笑,笑得咯咯响。小胳膊小腿儿短胖肥嫩,让人很想扭一把掐一下。小冬在庙会上买了一个波浪鼓回来逗他,在他耳边摇着那只小鼓,只要咚咚咚的声音响起,小家伙的脑袋就左右转,寻找声音的来源,那神态如此天真美好,让人觉得心都要化了。 小冬开始觉得……有个孩子,也许真的不错。男孩儿也好,女孩儿也好,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小小的手和脚,他们如此全心全意的信赖着你,依靠着你,一天一天的长大,欢快地在庭院里奔跑。 ———————— 呜呜,昨天晚上想更新这章时,宿舍断网了,呜呜呜,人家的全勤没了……呜呜呜,我要去跳楼…… 今天下午的火车回家,所以白天会把今天的份贴出来的……因为下午和晚上就上不了网了,明天早上才能回到我家。 抱抱大家,北京很好,我很喜欢。可我更喜欢自己的家。 第一百一十七章 秋意 第一百一十七章秋意 这个夏天似乎过得特别快,小冬跟着秦烈四处去,胡氏嘟囔着说:“都晒黑了。”可是到底也没有拦阻她。 小冬的自由和快乐她也看得很明白。 这里无拘无束的生活,让每个人都渐渐变得开朗起来,红芙不用说,连红荆的笑容都多起来了,话也比在京城多。妙儿可儿她们几个小丫头更不用说,都快乐疯了。胡氏也不忍心硬拘着她们。 能乐就乐一时吧。 反正……总要回京城去的,到时候……自然所有人的心都要收回来,老老实实安安份份的再过以前那样的日子。 小冬对着镜子,晒黑了吗?好象是有一点。可是面颊比以前红润,眼睛比以前亮,整个人象是被施了什么仙法,一下子活了过来。以前那么多年加起来,笑声好象都不如这些日子多。 秦烈带她去钓鱼,说是钓鱼,其实两个人从头到尾都心思都没放在钓鱼上,秦烈指着河面,跟她讲小时候的事情。 “我那时候有五六岁吧,看着附近的大孩子跑到河边来,我也跟着来了,结果别人都没事,就我掉进了河里。” 小冬紧张地问:“没事吗?” 秦烈笑了:“要有事,我现在还能站在你面前吗?” 小冬也笑了:“嗯,你继续说。” “那会儿不会凫水嘛,呛得半死,幸好有大人路过,跳下去把我捞了起来。我娘知道了,把我打了一顿……” 小冬拍手说:“嘿,打得好,看你还敢乱跑。” “哪儿啊,”秦烈说:“我娘是说,你快给我把凫水学会,笨得跟旱鸭子一样。” 小冬十分意外,不过这倒是秦氏的性格。她想象着秦氏说这话时的神情语气,笑着问:“那后来呢?” “后来就学会了啊,那个夏天给晒得脱了一层皮,身上红通通的象虾子一样,疼得很,晚上一挨席子就针扎似的。不过功夫没白花,我现在能在水里捉活鱼。” “那你捉个我看看。” “好,等下就给你捉。来,再朝上游走,那儿景致比这儿更好。” 山势险要,有的地方根本没有路,小冬无论如何走不过去,秦烈又把她背起来,依旧攀援纵跃毫无阻碍。小冬笑着在他耳边吹气:“你简直象只大马猴儿。” “啊,那你不成了母猴儿了?” 小冬气得在他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 秦烈雪雪呼痛:“好吧好吧,不是母猴儿,是小猴儿。” 小猴儿就不是猴儿了吗? 小冬气得勒紧他的脖子,秦烈没坚持一会儿就开始求饶了:“别别,咳咳,你想咱们俩一起掉河里去啊。” 小冬嘟囔一句:“便宜你了。”不过还是松开了手。 秦烈可真壮,自己就算没一百斤,**十斤总是有的吧?他就这么背着自己,脸不红气不喘的,还纵跃如飞。 秦烈甩开步子向前走,忽然放声唱起歌来。他唱的是遂州方言,小冬只听得懂几句,依稀有情郎,姑娘,火凰花这些字眼儿,想来是首情歌。虽然秦烈唱得并不是很好,可是小冬觉得十分动听。歌声在山梁间,在河面上回荡着。 前方隐隐传来轰轰的声音,小冬有些紧张起来,忙问他:“这是什么声音?” 秦烈没答,只是加紧了步子。声音愈来愈响,转过一个弯,前面豁然开朗,一大片瀑布出现在眼前。象大扇子一样宽,水从上面冲落下来,砸在河面上,那轰隆隆的雷声似的水响就由此而来。白浪飞溅,一团团水气腾起,被风吹着,拂在脸上湿湿凉凉的。 小冬挣扎着下地,又朝前走近两步,目眩神迷地看着这片瀑布。离得越近,越能清楚地感觉到瀑布惊人的声势,脚下的地也在震颤着,人有些站不稳。 秦烈问她什么话,水声隆隆的,小冬根本听不见。秦烈凑到她耳边大声吼:“喜欢吗?” 小冬由衷地说说:“好喜欢” 可是连她自己都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可是不需要重复了,秦烈已经从她的眼神,她的动作,她的笑容里看出,她很喜欢,很高兴。 他们在这儿逗留了一会儿,秦烈拉了她一把,朝另一个方向走,小冬有些恋恋不舍,不时地回头去看。这时代也有不好的地方——若是有部相机,把这些动人的美景拍下来,该有多好啊。 秦烈看出她有心事,低声询问。小冬说:“我是在想,要是能把这一记得的景象留住的话,就好了。” 秦烈一笑:“那也不难啊,回去了,把它给画下来。” 那可不一样。 秦烈揪了一把红通通的小果子给她,果子比黄豆略大一些,闻着有种强烈的果香。吃在嘴里酸酸的,小冬闭上了眼,酸得头皮都发麻了。她的样子逗得秦烈哈哈笑起来,往自己嘴里也丢了几颗野果,大口的嚼着。 他们继续向前走,有的地方还是秦烈扶她,背她走的。过了一顿饭的功夫,秦烈拨开树丛,将小冬拉到前面去。 眼前出现了一面湖,湖水平静得象面大镜子一样,在阳光之下,湖水清澈而晶莹,是美丽的孔雀绿色。但是再走近些,却发现湖水看起来又成了宝石蓝色。四周寂静无比,忽然有水鸟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在湖面上嗖的一声掠过去,带起一道细而直的水线。然后,没过多久,湖面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小冬屏住了呼吸,静静的注视着这美丽的一幕。湖岸边草木繁盛,有一株树上开满了沉甸甸的的花,枝条被花朵坠得已经落在了水面上,风吹过来,有花瓣落下飘落在湖面上,悠游自在的打着旋儿。 “这儿叫什么名字?”小冬轻声问。在这样静谧美丽的地方,让人不自觉地就压低了声音,似乎怕惊动了什么。 “没人给它取名字,来这儿的路不好走,只有打猎的人偶尔会来。” “真美。” 秦烈爬上一块平滑的大石头,把小冬也拽了上去。这个位置极好,站在这里可以把整个湖看得一清二楚。湖是长长的,象个鸭蛋的形状。这样看,它比刚才更象一面镜子,天空,山恋,林木倒映在湖面上,深蓝,墨绿,苍青,嫩黄,火红……各种各样颜色,说不出的绚烂斑斓。 “我早就想带你来看看了,我猜你一定喜欢。” “嗯……”小冬象做梦似的喃喃地说:“我想在这儿待一辈子。” “那就待一辈子好了。”秦烈笑着说。 “现在还不行……” 她的牵挂很多,她的家在京城,她得回去。 可是,也许将来,她能来这里生活,搭两间小屋,依山而居。每天早上与太阳一起醒来,晚上可以在月下的湖畔漫步—— 秦烈的手悄悄地环上她的腰,小冬放松了身体,舒舒服服地朝后靠在秦烈的怀里。 走了这么半天,她也确实累了——虽然这半天里头,大部分时候都是秦烈扶着、背着她。 暖暖的风吹在脸上,阳光和煦。 夏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秋风悄然吹至。有的树叶已经微微泛黄,对面的山峦看起来一层层的颜色不同,就象一张浸染渐变的画卷。 秦烈的唇轻轻蹭着她的脸,她的耳朵。小冬的耳朵最敏感,只要轻轻一口气呵上去,她全身就软了一大半。她战栗着,两腿发软,整个人往下滑,秦烈一手抄在她的膝弯处把她横抱起来,大步走到树荫下。 小冬躺倒在了树下。 身下是厚厚的干燥的树叶,被压得簌簌作响。头顶上那树枝叶茂密,透过那些大片大片的叶子,小冬能看见细碎的金色的阳光。风吹过来,那些金色的光影跟着晃动起来,变幻莫测。然后风小了,停了,一切又安静下来。树林里飘荡着一股好闻的,青涩的味道,就象揉碎了草叶子之后,手指上沾染上了草汁,那股强烈的好闻的味道,让人觉得好象中了蛊,被下了药…… 小冬紧紧搂着秦烈的脖颈,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大胆过。 天为帐,地做床。 有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中涌出来,小冬眯着眼,咬着唇忍着呻吟与呜咽。她能感觉到秦烈深入她身体的力量越来越急,越来越重。她闭了一会儿眼,又重新睁开。越过秦烈的肩膀,越过头顶的树,她的目光和思绪无拘无束的向远处,向远处蔓延。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深切而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活着,自己存在。 然后忽然间一切都消失了,她的眼前和脑海中都变成了一片空白。她的双臂伸展开来,整个人软软的平摊在那里。秦烈躺在她的身边,喘息渐渐平复。 天空依旧蓝的让人晕眩,汗水还沾附在皮肤上,风温柔的拂过,皮肤觉得微微发紧。 “小冬。” “嗯。” 秦烈只喊了这么一声,也没有说话。 他的手伸过来,紧紧握着小冬的手。 小冬能感觉到他的血脉博动,能听到他的心一下一下有力地跳着,和自己的是一个频率。 山间宛转的鸟鸣声恍若天籁。草枝、树叶都在风里温柔的颤抖着。 ———————— 上午结业典礼,下午就回家了。 归心似箭,然而看着这间住了半个月的屋子,又有一种离愁在心里。人生总是不断的遇到,再告别。所以,经历许多事情之后,我们会发现,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这个过程。 我会永远记得这十五天。 第一百十一八章 秋雨 第一百十一八章秋雨 下山的时候小冬两腿发软,秦烈倒是容光焕发,背着她毫不显疲累。两人在下到半山时还遇着一个猎户,那人十分热心,问小冬是不是摔着了,秦烈用遂州方言和那人搭话,小冬听得半懂不懂,羞得抬不起头来。 幸好他们在山上耽误的时间不短,等到了山脚下进了东泉镇,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来往的人谁也看不清谁,小冬才觉得自在了一些。 等到了门口,秦烈要从正门进,小冬忙揪着他领子,指了指后门的方向:“从后头进,别让人看见了。” 秦烈嘿嘿笑了两声,笑得小冬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两根手指夹着他脖子后面的肉使劲儿一转,秦烈倒抽口凉气,忙说:“我绕,我绕还不行么?快松手,要扭掉了。” 两人摸到侧门进了院子,一路偷偷摸摸的潜回卧房。这得说,秦烈干这翻墙撬窗的事功夫一流,小冬进了屋才定下神来,先倒了茶喝,又打开柜子找衣裳换。 等红芙从外面进来进吓了一大跳:“郡主,姑爷,你们是几时回来的?” “嗯,爬山去了……从后门绕进来的。” “您用过饭没有?” 小冬摸摸脖了,不说想不起来,这么一说,顿时觉得饥肠辘辘,简直都前心贴后背了。 “我去端饭来。” 红芙端了饭菜来,看小冬和秦烈吃得狼吞虎咽的。她的目光从小冬被风吹得发红发亮的脸上,移到她的手上,又移到她的头上。小冬早上出去时梳的不是这样的发式,现在当然也算整齐,可以红芙的眼光来看却是不合格的。而且,小冬头发里还有着零星细碎的干草碎叶。 郡主这是钻山沟去了? 红芙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一红,把头低了下去。 这个不止她看到了,晚间小冬沐浴时,胡氏也看到了。不光看到了这些明面上的,还有藏在衣服底下的——连肚兜的带子上都缠了一小片碎树叶子。 胡氏捧着衣裳,咳嗽一声,觉得嗓子里痒痒的,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小冬趴在桶沿上,被热水熏得昏昏欲睡。胡氏推开窗子抖了抖手里的布巾,转头说:“郡主,看样是要变天了。” “是么?” 小冬探出头,透过屏风的缝隙朝外看。果然,外面无星无月的,天上一片漆黑,四下里也静得很,不象往常一样有许多虫儿唧唧鸣叫。 “嗯,怪不得前院儿的人说晚上可能下雨,把东西都收了,我出去看看,叮嘱她们把门窗关好。” 小冬从木桶里上来,秦烈也沐浴过了,从外头进来,一身的水气和皂角味儿,十分好闻 “是不是要下雨了?” “嗯,早点睡。遂州每年这个时候总会下那么几场,有时候连下几天几夜都有的。” 小冬微微有些失望。本来秦氏和她说了,若是天气好,这两天她们就去五堡,那里离婆夷国只有一江之隔了,风土人情都与中土大不一样,全是异域风情。那儿人们的习俗,穿着,饮食,秦氏描述得十分生动。小冬听着十分向往。 若是下雨,可就去不成了。 红荆从后头过来,小冬问她:“阿芷怎么样?” “今天好多了,还起床在屋前走了一会儿,还哄了一会儿孩子。” 小冬放下心事:“嗯。你好好照料她,这几天你太累了。” 红荆眼下都有了一圈青色,这些天为着照料赵芷,她可是最尽心尽力的一个。 “没事儿,”红荆说:“这两天比前两天轻松多了。” “孩子呢?今天我还没见着他。” “孩子好得很,一点儿不认生,谁逗都笑。今天妙儿她们还趁着空子给他做了好几件替换的衣裳呢。” 小冬朝后面看看,从这里可以看见赵芷住的屋子,窗子里头还亮着灯,她应该还没睡。 “她还是不说话吗?” 红荆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我看着,她好象想开了。” “但愿吧。” 外头风紧了起来,小冬睡得不踏实,听到风吹着竹帘扣环敲着窗棂,卡卡的响。 等雨终于落了下来,小冬才算是睡踏实了。 雨果然下了两天都没停,起先是急雨,后来雨势渐渐转小,淅淅沥沥的。这阵雨彻底驱走了暑热,一转眼漫山遍野的绿叶都泛黄了。 秦烈带她去外面的茶楼吃茶果,一个碟子里盛着六样不同的茶果,味道全然不同。雨水湿润过的麻石路闪着润泽的水光,人们穿着草鞋和木屐,草鞋底浸了水,走起来叽叽的响,木屐的底子敲着路面,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有人撑着伞,还有人戴着斗笠。 章满庭来了,他送来了一封休书,还有一张嫁妆的清单。 这大大出乎了小冬的意外,但是……这似乎,也是最好的办法。 赵芷表现得很平静,看到小冬进屋时,甚至还微微笑了。休书放在她面前的小桌上,那张清单压在上面。 “章家不追究章老太太的事了吗?” “嗯,”赵芷低声说:“幸好老太太没有死,不然的话,我……我将来也不知怎么和孩子说,他的奶奶是因为我而……” “没死?”小冬惊讶之极:“不是听说……” “嗯,当时都说不好了,可是后来却缓过来了。” 谢天谢地。 小冬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这太好了。” 不过目光再落到那纸休书上,小冬也笑不出来了。 “既然他**没有性命之忧,那他为什么……”还送了休书来?既然是这样,那赵芷就没有必要一定离开章家。 “这是我的要求。”赵芷低声说:“我离开章家,对我和他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他不必再受我的拖累,我也不用再委曲求全。” 可是她以后怎么办呢?这个时代,一个女子孤身生活有多么不容易,小冬明白,赵芷应该也明白。 “我打算迁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去住。前天秦夫人就说过,再向东南去,过了上望、五堡,那里挨着婆夷国,在那里没人管你的出身来历,我想去那里生活。”她抬起头来:“这些天来,多亏了你。给你添了这么多的麻烦……” “你就别和见外了。” 赵芷静静的看着她:“我想和你说件事情。” 小冬心里微微一紧,声音却还很平静:“你说吧。” “你还记得,那年的上元夜吗?望仙楼闹了刺客。” “记得。”小冬的声音微微发紧:“怎么了?” “其实……那天进了宫之后,有人和我说,让我晚上不要和你在一起。我当时只觉得奇怪,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遇到刺客……后来,后来我心里很不安,不敢去见你……这么些年来,这事儿一直象根刺一样扎在我胸口,一想起来就觉得难受。我有好几次想和你说,可是……” “是什么人,和你说的话?” 赵芷嘴唇动了一下,欲言又止。她看着小冬,脸上流露出歉疚和坦然交织的复杂神情:“是我们府里的人。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会有刺客……” “算了,都过去了。” 她果然是知道的。 四皇子原来没骗她,赵芷的确知道。 小冬心里说不上是释然,还是失望。赵芷说了她一直想说而没说的,这句话也是小冬一直想问却没问的。 “你……不怪我吗?” “嗯。都过去了。” 毕竟她没有死,她还活着。而赵芷现在却过得那么不如意。她即使不原谅,又能做些什么呢?赵芷说她不了解内情,到底是真是假,也已经不重要了。报复吗?报复赵芷?她已经落到了这种境地。报复景郡王府的人?那也早就用不着了。 可是她看着赵芷——她们之间隔的,不止是时间的距离,还有其他更多的东西。 有些事永远不能忘记,永远不能跨越。 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小冬交待红荆好好照料赵芷,回去了之后坐了半晌,吩咐红芙打开箱子找东西。 红芙寻了一会儿,才拿出一个不大的小包袱来。 “把这个给赵芷送去吧。” 红芙答应了一声,捧着那个包袱去了后院。 赵芷喝过了药躺着,看着红芙拿进来的包袱。 “这是?” “这是我们郡主吩咐我送来给您的。” 赵芷点了点头:“给我吧。” 赵芷已经猜到这是什么了。 她坐起身来,喘了几口气,慢慢把那包袱解开。里面有一块布料,还有一只檀木妆盒。 正是那年上元夜之后,她后来去探望小冬,送的那赔罪的礼物。这套妆盒是她心爱的东西,小冬看了出来,因此不肯收,只取了五只套盒里最小的那一个。 “她……还说什么了吗?” 红芙说:“没有。” 赵芷捧着那个小小的盒子,呆呆的出神,半晌没有说话。 她所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少,家人没有了,丈夫没有了,她不知道该去怪谁……窗外雨还没有停,雨珠从树叶上滚落。她想起当年在集玉堂的时候,有时候下雨,她和小冬没心思听课,偷偷往窗户外面看。 —————————— 俺到家了。 下午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一时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坐起来发了半天呆才有了真实感,我是真的已经回来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故居 第一百一十九章故居 遂州一切都好,可是小冬他们还是决定七天之后就起程回京城。 小冬是想念京城的,非常想。 她想念安王,想念赵吕,想念太后,甚至想念在京城时早上吃的夹馅儿的摊煎饼,想念自己新家的花园,池塘,还有胖墩墩憨乎乎的肥猫梅花。这次没有带它出来,不知它这些天过得好不好? 就算在这里也很快乐,非常快乐。可她还是止不住的思乡。 是的,她已经把京城看做了家乡。 也许遂州会成为她另一个家。但是……不会是现在。 赵芷身体很快康复,她的病,一半是心病,还有一半是产后失于调养。章家事情彻底了断之后,她很快好起来,也许有句话说得很对:女人虽弱,为母则强。为了孩子,她也不能象以前一样再放任自己软弱下去。 秦烈安排了人手,如她所愿送她离开了东泉。赵芷陪嫁的丫鬟也被章满庭送了过来,一见到她便扑在地上大哭起来。 送走了赵芷,宅子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没有了煎药时弥漫的青烟和药气,也没有了婴儿咿咿呀呀的哭声。秦烈对小冬的心事再了解不过,知道她喜欢热闹,喜欢与亲人朋友热热闹闹的在一起,分离总是会让她伤感好一阵子。比如上次在京城,送走秦氏和姚锦凤,她就失落了好几天。不过李家兄妹迅速填补了这个空白,他们实在堪称活宝,为了张子千说喝茶时要讲究用水,他们是上窜下跳忙得不亦乐乎,下雨时接雨水,天不亮时去采露水,还上山去打泉水,简直是二十四孝的好徒弟。 “真要带他们一起回京啊?” “嗯,看样儿是甩不掉了。”秦烈笑着:“不用担心,现在有人能制住他们了。” 小冬可没有这么乐观。牛牵到京城还是牛,这两只泼猴儿能一下子改邪归正吗?可不要老实一段儿之后故态复萌,又惹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麻烦事来。 “对了,明天咱们去遂州西城,你想去姚家看看吗?” 小冬怔了一下:“姚家?” 这些天玩得太疯,她可把这事儿全忘了。 安王还说起过呢 遂州不但是秦烈的家乡,更是姚青媛的家乡啊 小冬有些羞愧,也有些疑惑:“能去吗?” 虽然这些年来安王没说过什么,可是小冬也不是傻子。虽然姚青媛早已去世了,但姚家却从没派人到京城看过她,没有信,没带过东西,这很不正常。看看沈家,虽然赵吕的亲娘沈王妃已经去世多年,比姚青媛死的还早,可是沈家却和安王府保持着较好的关系,沈芬沈芳沈静他们更是在安王府长住过数年。 而姚家……姚家为什么没动静?姚家是她的舅家啊,这时候的风气,舅家可是最亲的亲戚了。姚青媛死了可是小冬还在,姚家这么多年来竟然和安王府没有什么往来——如果把姚锦凤算上,那勉强算是有往来——可是姚锦凤早就等于脱离姚家了。小冬喊她一声表姐……可是在姚锦凤那儿她也没听说过姚家什么事。 “其实,姚家现在也差不多算是都散了。和你关系最近的一个就是姚锦凤的亲爹,是你的堂舅舅,他也过世了。现在承继姚家的是旁枝,我也听说……他们素来不合。” 小冬点点头。 她想也差不多。要么是当年姚青媛的事情还有什么隐情,要么就是姚青媛在姚家已经没有很近的亲人了。 “咱们不用绕圈子,我打听过了,当年你母亲住过的地方现在应该是空着的,我陪你去看一看吧。” “也好。” 小冬也有些好奇。 还有,回去了对安王也有所交待。 秦烈行动力十分快,着手送走了赵芷之后,第二天就安排好了手边的事情,带着小冬乘船去了西城。从他们住的东泉到西城可不算太近,坐船也要了小半天功夫。小冬从船舱里朝外张望时觉得十分讶异。她还没来过遂州的这块地方。前些天所见的,都是一种异族风情,大多数人都住在山地,看到的全是木楼竹楼,石屋土屋,这里却象是到了中原的城镇一般,一眼看过去都是砖瓦房,有些房子有高高的院墙,有飞檐,有雕梁画栋——与东泉相比,西城简直一点都不象是边远之地。 “这边住的多半都是官绅富户,与东泉很不一样。” 小冬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看来姚家也算得是当地的大户人家了。 这里的街上有车,有轿,很少见到女子,一切都和中原相象。小冬上了一顶轿子,透过两边的纱帘可以将路两旁的景物看得清清楚楚。轿杠吱呀吱呀响着,走了大概一顿饭的功夫,轿子停下来,秦烈撩起轿帘伸手扶她出来:“到了。” 小冬抬起头看,眼前是几株不知长了多少年的老树,绿树掩映着一段院墙。秦烈扶着她走过去,在一扇黑漆小门上敲了两下,里面有人很快将门打开了。 巷子很深,远处传来犬吠声。 秦烈给了开门的老仆一些钱,那人默不作声的让到一旁,很识趣的既不抬头看人,也不多嘴发问。 小冬跟着秦烈走进去。 这房子很旧了,看起来恐怕即使没有一百年,也不会差很多。但显然这里常有人看护修缮,所以保存得很好。 这里没有人住,屋瓦上长着两三尺高的青蒿,砖缝里钻出不少野草来。沿着墙角生着许多蒲公英,长着绒团团的花球。 “就是这儿吗?” “对。” 他们绕到前院,推开正屋的门,屋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没有桌椅器物,没有帐幔垂帘,墙上也光秃秃的没有任何字画装饰。 “来,应该是这边。” 那个不出声的老仆人打开了靠东面的院门上的锁,小冬顿时闻到一股甜丝丝的花香气。 “桂花?” 个老仆人低声说:“这儿栽了桂花。” 小冬想起安王府里那一大片桂花,不知道与这些有没有什么联系。 也许是因为什么人很喜欢的缘故。 浓绿的叶子之间夹着密密的金色的桂花,香气越发浓愈。因为早晨还下过小雨的关系,空气非常湿润,吹到脸上的风带着潮意和香气,仿佛让人沐浴了一场香雾。 这院子小巧而简约,三间房,正屋里也没有什么,小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进了东厢。 东厢里还有简单的家什。一张床,一个梳妆台,一张书桌,靠墙的架子上是空的,原来这里可能摆过书,或是花瓶。也许花瓶里还插着从外面桂树上折下来的花枝。 因为太久没有人生活在这里,屋里有一股陈腐的霉味。 姚青媛就曾经生活在这里吗? 也许安王也曾经来过这里。 小冬慢慢走到窗子边,将窗闩拔掉,推开窗子。 光亮和微风一起洒进了屋子,这儿顿时显得明亮而生动起来。黑漆桌面反射着光亮,梳妆台上还有一个小妆盒和一把梳子,这些东西都十分干净,并没有霉蛀的痕迹,看来有人精心的打扫维护着这里。有了光亮和风,这里不再象是一间陈旧无人的陋室,而象是一间正有人生活着的屋子。 就象主人还在。 她脚步轻盈地穿过庭院,走进屋里来,手里抱着从树下剪下来的花枝,把它插进花瓶里,也许还会再修整摆弄一下。屋里弥漫着桂花的香味儿。她会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就用这把梳子,梳好之后,也许会忘了清一下梳子,于是梳齿间可能会留下一两根柔软的长发。她会坐在桌前,打开一本书,摊开一张氏,磨好墨,埋头写字—— 小冬从没有哪个时候象现在一样,强烈地感觉到姚青媛的存在。 感觉到自己离她这样的近。 在安王府里她找不到姚青媛的痕迹。 是的,没有痕迹。 小冬忽然间发现,她一直疏忽了这么多。 没有她生活过的屋子,没有她穿过的衣服,没有曾经服侍过她的人,什么都没有…… 就象……就象她从来不曾在王府生活过一样。 以前她没有想那么多,偶尔触及,也会觉得可能是因为她病逝之后有些人和物都被处理安置了,时间久了,还有,也许安王不想触景伤情的缘故,所以…… 可是现在她忽然想,也许,姚青媛是真的不曾在安王府真正的生活过。她待的最久的地方,应该是她去世的那个地方。 为什么呢? 安王对她是很有感情的,这个小冬绝不怀疑。但是他们共同生活过的印记,却这么少……少得不合常理。 连这个姚青媛很久之前住过的屋子,都可以留下来一些曾经的过往的痕迹,没道理王府里什么也没有。 秦烈走到她身旁来,小冬显得有些恍惚而怔忡。秦烈事先想过,来她母亲的故居,也许小冬会心情低落。不过现在看起来,她更象是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 “怎么了?” “没事……” 小冬回过神来,伸手将窗子合起。屋里顿时又暗了下来,显得有些阴郁压抑。 ———————— 今天午睡醒来时还在迷茫……看来我得过好几天才能在心理上真正感觉到我回到家了这个事实。 啊,求票票~~~ 第一百二十章 第一百二十章 小冬的一个好处就是想不明白的事情,她从不去钻牛角尖。 看守房子的老仆岁数已经不小了,头发眉毛全白了。小冬在身上摸摸,从荷包里拿出几枚金瓜子放到他手中,柔声说:“这些你收着吧,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就打发人去东泉秦家说一声,我会嘱咐他们,能帮得上忙的尽量帮。” 那老仆收下了金瓜子,也没有道谢。小立想着从头到尾他就没说过话,不知这人是不是哑的。 “咱们先回去吧。” “好。” 小冬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儿,这里虽然也有人打量,只是花木长势纯出自然,并没有刻意的修剪形状。相比京城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木,小冬倒更喜欢这种,有意趣,更自然。 两人走到门口,那老仆出来送他们,忽然递给小冬一个盒子。 小冬微微一怔:“给我的?” 那老仆点了点头。 盒子颇有些年头了,小冬猜着或是姚青媛或是旁的姚家人留下的东西。她接了过来,老仆朝她深深弯下腰去,然后默不作声地将门关上了。 “累吗?要不到前头歇歇?” “也好。” 小冬坐到轿子里,挑开盒上的铜钮,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垫的绸布因为年深日久,已经褪了颜色,看起来薄而脆。盒子里头是一对同心羊脂玉环,玉质绝佳,触手温润无瑕。 这一对玉环只怕价值连城。 小冬怎么也想不到那老仆会拿出这样的东西来。 不,更重要的是,这玉环明显是宫中之物。小冬这些年来内造的宫坊的器物首饰见得多,眼力早练出来了。这样的东西,连等闲的妃嫔也不可能会有。看这质地式样,多半是皇帝,皇后,太后那里才会有的东西。小冬记得当年圣慈太后赏她的东西里面,便有一只玉环,她转送给了安王,安王也很是钟爱,在家时常的佩在身上。 那只玉环,这这对同心玉环,看起来十分相象,小冬几乎要以为这是同一块玉料雕出来的,且出自同一个工匠之手。 这对玉环,应该是姚青媛的东西。 也许是皇帝送她的定情信物吧。 只是这东西如此珍贵,姚青媛不将它仔细保管,却弃置在故乡的旧宅里……让人有点想不通。 也许对她来说,这东西是可有可无的,并不重要。 小冬心中觉得微微发酸。 睹物思人,物在人亡。 姚青媛已经不在这世上,这玉环也没有了主人。 刚才那个老仆,或许对当年的事情了解甚深。 这里的茶楼十分热闹,卖各式各样的茶点吃食,雪白的蒸粉上浇着红通通的辣油,秦烈吃得满头大汗,痛快淋漓。小冬那一份上浇的是肉汁,吃着又香又糯。遂州并没有什么大菜名菜,但是各式特色的小吃食比京城既丰富也美味。雾儿茶也是当地一绝,微苦甘香。 “那盒子里,可是你母亲你的遗物吗?” 冬不欲在外面多说这事,又喝了一口茶:“咱们回去吧。” 楼梯有些陡,秦烈扶着小冬朝下走。下头正好有人上来,楼梯窄,小冬避在一旁,上来的那人忽然咦了一声,指着秦烈说:“是你” 咦? 小冬抬起头,上楼的那人穿着一件半旧的绸衫,衣裳皱巴巴的,颧骨偏高。秦烈沉下脸来,根本没和他搭话,扶着小冬继续朝下走。那人愣了一下,马上追着跟下来。 “哎,秦烈你等等” 这人是谁? 看秦烈的脸色,应该是有仇怨? 出了门小冬上了轿,那人还要上来纠缠,小冬听得不是很清楚。 到了船上小冬问他:“刚才那人是谁?” 秦烈悻悻地说:“是林家的人。” 啊……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林家啊。 “他找你做什么?”小冬想起京城那个打秋风的:“难道是想你的钱?” 秦烈的头重重靠到她的肩膀上:“说对了。” 真是…… 小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也真亏他们有那个脸。 “算了,不理也就是了,反正咱们就要回京城去了,你也别为这些人生气。” “不是生气。”秦烈摇摇头:“就是觉得胸口堵得慌。” 那不还是生气吗?要不是气噎胸口,又怎么会觉得堵呢。 小冬岔开话,指着外面的景物一处一处的问,让秦烈给她详细解说。可惜这一路上除了树还是树,除了石头还是石头,要多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对了,你瞧瞧这个。” 小冬把那个盒子拿出来递给他。 秦烈打开看了,他走南闯北,好东西见过许多:“这……该是宫里头的东西吧?” “我也这样想。” 涉及上一代人的**,两个人在肚里都默默猜测,只是没说出来。秦烈没说这东西怎么在那老宅里,小冬也没说她想这个应该是皇帝送的。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这样想。 这个应该不是安王送的。 三角恋爱关系实在是……剪不断理还断啊。 皇帝对自己格外的和颜悦色,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有爱乌及乌的原因—— 小冬不知道自己与姚青媛有几分象,隔了这么些年,小冬对她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了。“好生收着吧,我猜那个家人把这个给你,也是想让你好生保管这东西的意思。” “嗯。” 小冬望着河流的两岸,天又微微阴了下来,这里的雨比京城多。 这回走了,下次不知何时才能再来。 两个人各有心事,晚上小冬胃口不好,只喝了半碗汤。胡氏有些担忧:“是不是身上不舒坦?” “没有。”小冬把那个盒子取出来给胡氏:“胡妈妈,你见过这个吗?” 胡氏打开盒子,只看了一眼,啪一声将盒子又合起来:“这哪里来的?” “我们去了姚家老宅,去看了我娘以前住过的院子。这是守院子的人给我的。” 胡氏显然是知道什么的。 可是她的神情又显得若无其事了:“既然交给了你,就好好儿的收着吧。” 小冬根本没想过在胡氏这儿能问出什么来,可是……胡氏的神情越平静,对这个玉环显得越不在意,这样东西的来历和意义,反而凸显得更为重要了。 肯定有什么蹊跷—— 大概真是定情信物? 姚青媛后来嫁了安王,所以她与皇帝的那一段往事再没人提起。除了安王自己对小冬说过,其他人都不对她透露。 “对了,姑爷的脸色不怎么好看,难道……”胡氏已经在心里自行演绎了数个版本的夫妻吵嘴,原因各不相同。所以小冬和秦烈晚上都吃得不多。 “今天遇着林家的人了。”小冬低声说:“所以他不大高兴。” “哦……”胡氏对这个倒不象小冬一样关心。反正只要不是他们夫妻俩吵嘴就行。到于是林家的人还是木家的人,与她又没有切身关系。 小冬晚上睡得不太踏实,秦烈也是一样。 第二天天没亮,就有人堵上门来了。 林家的人大概真是山穷水尽了,最后一点脸面也撕下来不要了,在大门前便叫嚷起来。 这宅子可不是京城的深宅大院,前面叫嚷什么这里听得一清二楚。小冬只听了几句,就大致弄明白他们的目的了。 一是钱,二是钱,三还是钱。 其他的全是废话,中心思想只有一个。秦烈也是林家人,他挣的家业自然也是林家的。没道理他一个人挥霍快活让其他人挨饿受冻。 胡氏站在一旁,眉头紧皱:“这些人如吸血虫一样,实在惹人厌烦。去个人到前头看看,姑爷打算怎么处置。” 妙儿跑得最快,一会儿功夫就跑了回来:“秦夫人已经让人把他们一顿棍子打跑了。” 呃? 这个……这个处置方式和京城可不大不一样。 在京城大家要讲究面子,在遂州可不一样。秦氏的处置方式也真是干脆俐落,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胡氏还有些顾虑:“这么干能行么?” “有什么不行的。“秦氏从外头进来,她的裙子扎起一角在腰里,脸红扑扑的,额角见汗:“真痛快。他们要不怕打就天天来,我正好松松筋骨。天天闷在家里骨头都要生锈了。” 胡氏犹豫了一下:“可是,他们毕竟势大……” 秦氏哧的笑出来:“他们势大?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林家那大屋听说已经被卖了。” 卖祖宅? 胡氏也愣了。败家败到卖掉祖宗基业这地步,也实在是…… 秦氏运动之后口渴,倒了杯茶喝了,才继续说:“林家那老太婆病重时,宅子就被押了。等她这边咽气,林家人就都给扫地出门了。” “那他们现在……都以何为生?” “有的当年挖公中墙角攒了下私房了,现在还有房有地。有的就流落到他乡了。现在还有好几房是在南城赁房居住,靠典当糊口的。呸,就没个有出息的。” “那他们今天挨了打,改天还会不会来?” “他们就是瞅着秦烈在才来的,秦烈不在的时候他们才不敢找上门来呢。我话也说得很明白了,烈儿他姓秦,跟姓林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 今天去夜市转了一圈儿,刚到小吃区就给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好吃的东西很多,可是我的肠胃都消受不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回程 第一百二十一章回程 可惜有的时候,财能动人心,更能壮人胆。麻烦不是你想它不来,它就乖乖不来的。 林家的人被秦氏一顿棍子打出去之后,几个人一合计,居然又想了个办法,请了人来说合,说愿意让秦烈认祖归宗。 小冬一听,差点儿把嘴里的茶喷出来,急忙先将茶硬咽下去,然后捂着嘴一阵咳嗽:“真的?” “可不是真的么。”秦烈抓抓头发,打发上午那几个老头儿还是费了一番气力的。那些人一个个摆出“你年轻不懂事”“我们这都是为你好”“这孩子没亲爹教养进不了宗祠真可怜”的面孔来,可对他们又不能抄起大棍子一顿狠揍——毕竟他们不是直接谋他的钱来的,而且,这几个老头儿老得路都走不了,说话也净漏风了,一棍子下去别给打死了,那事儿可就大了。 应付这些人可把他累得够呛,比提着拳头打人还累得多。不过好在他主意拿得稳,那些老头儿就算磨破嘴皮子也拿他没辙。 “好歹是送走了,你快歇会儿吧。我让人给你盛碗汤来?” 秦烈摇摇头,横着躺下枕在她的腿上:“让我x一会儿。” 小冬爱怜地摸摸他的脸:“嗯,你歇会儿吧。” 有这种让人不省心人亲戚……真不需要仇人了。 “反正咱们再过两天就回京城去了。他们总不能追到京城来。” 烈拍拍她的手背:“扰得你也不清静。本来还想带你出去逛一回的,现在看,还是待在家里吧。” “嗯,也没有空闲儿了。这几天忙着收拾东西呢。” 回来一趟可不能空手回去,各种吃的、玩的,遂州的特产不少,每样拾掇些,加起来总量就很可观了。不过架不住要送的人多啊,除了安王府,太后那里,几位公主的府上也得表示表示—— 这都是人情礼节,一样也码不了。旁人有礼过来,你就得回份过去。中原的人素来讲究个“礼尚往来”。 所以小冬从第一次看到一副对联起,就觉得那话真是至理名言,不过自己也许一辈子也达不到上头说的那境界。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宝二爷深深厌憎的这两句话,其实说得很对。 每个人都不是单独活在这个世上的,每个人身边都有许多人,这些人相互间又有着非常错综复杂的关系。若是世事不明,人情不通,那么做人不成功,做事当然更加不会成功。 “其实,小时候我曾经去过林家,不过没有进去。就是站在外头远远的看着林家的大门。每回有人进出,我就看着,猜着他可能是谁。也许是我的叔伯,也许是我的兄弟。有时候我还想,说不定哪一天林家老太太就后悔了,会接我回去。我会住在我爹曾经住过的地方,嗯,可能还会改姓林……” 小冬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的。 “后来大了,懂事了,就不去了。不但不去,要是会路过那里,还会绕开来走,不想同那家人碰上面。” 秦烈大约是真累了,两人说了几句话,小冬瞅着他闭着眼睛,呼吸逐渐平稳,看起来是睡着了。 小冬摸摸他的脸,秦烈动了一下,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她赶紧停了手。再等等,秦烈也没醒。 小冬不敢再乱摸了。 不过心里难有些怨气。要不是林家的这些人折腾,秦烈这几天也不至于累成这样。 她靠着大枕头迷迷糊糊的,嗯,不算林家,好象他们目前没什么事儿了。赵芷也送走了,石秀也送走了,李家兄弟被张子千管得死死的,姚家老宅也去看过了。她在心里又盘算了一下带的各样东西够不够,有没有拉下什么忘了什么—— 大概出门的次数太少,唯恐哪一处不周全没想到,就出什么纰漏。 这么想了没一会儿,小冬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过了两天,东西都收拾完了,真要走了,心情复杂得很。 小冬和姚锦凤告过别了,姚锦凤有些埋怨:“你就住过这个冬天再走呗。等开春,我肚子里这个生下来,你还能见见呢。” 小冬苦笑:“将来总有机会见的。” 她也舍不得。 一边强烈的怀念京城,一边又对这里有浓浓的眷恋。 人的适应性是很强的,小冬从初来时的不惯,到现在生活得如鱼得水,根本没花太多时间。 “娘,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京城?” 秦氏连连摆手:“可别京城那地方,夏天热死,冬天冷死,我可住不来。你们去吧,我好着呢,不用挂念我。再说,京城里头女人都不出门,一天一天的关在院子里,硬闷也把我闷死了。” 小冬还是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看您说的。” 不过秦氏说的也对。和遂州,和东泉这里比,京城是传统的,被礼教紧紧束缚着的。女子即使出门上街,也是坐车坐轿藏头遮面的,绝不象遂州这里一样开放而自由。 可即使如此,小冬也深切的想念京城。 想念安王和赵吕,还有太后,还有……她的家。 秦氏站在岸上朝他们挥手,小冬觉得鼻子发酸,头一转,急忙用帕子按住眼。 秦氏一边挥手,一边毫不客气地揪住燕子,不让她往船上跳。 一直到船越行越远,终于看不到了,秦氏才松开手。燕子徒劳地朝前跑了几步,码头上空荡荡的,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唉,傻丫头。”秦氏站在那儿,等她哭了个痛快,才把她拉了起来朝回走:“京城就象个大笼子一样,你去了会憋死了。” 燕子抽抽噎噎地不理她。 “你看,郡主的娘是遂州人,可她年纪轻轻的就死了。你婶子也在京城待了几年,可是除了麻烦和伤心什么也没落着。京城不适合你们这些姑娘们去。” 燕子倔强地抬起头来:“她们是她们,我是我。” 秦氏笑得苍凉:“都一样。” “风凉,进舱里吧。” “嗯。” 舱里收拾得齐整,和来时一样,小到调羹大到屏风样样齐备。小冬喝了一盏热茶,又用热手巾擦过了脸,才觉得舒服了些。 “对了,咱们这回去,是不是还得经过枫林渡?” “那是自然。” 看来只要走水路,就避不开那个渡口。 “那,惠延的事儿怎么样了?” “还没有头绪呢。不过这种事,拖的时日越长越难办。当时抓不到凶手,只怕已经被逃了。再加上他们自己互相谁都不服谁,已经成了一团散沙,不足为惧。我还听说,他们已经互相猜疑是不是对方下手杀了惠延,然后把罪名胡乱推给外来的人。因为惠延死在自己屋里,死前也没有任何人听到打斗的动静,也许就是某个熟悉的人在说话的时候,趁他不备下的手。” 人们在这方面的联想能力是很丰富的。 疑邻盗斧……只要你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那么在阴暗的沃土之上,这种子会迅速扎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他们忙于内斗,实力削弱,对于过路的人来说倒是件好事了。 小冬由衷地说:“但愿一切平安。” 秦烈说得没错,惠延一死,枫林渡的威胁大大降低了,看起来这个渡口比他们上次经过时还要热闹些,有些大的货船停在岸边。李家兄弟你挨我我挨你的,从舷窗里探出两颗小脑袋来,睁大眼朝岸上看。也不怪他们好奇,实在是前两次经过这里时遇到了那样惊心动魄的事情。 两个小的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你推我我推你的,然后小冬看见一只执笔的手探出来,在他们两人脑门上啪啪各敲了一下,两个人顿时老老实实偃旗息鼓把头缩了回去,窗子也关上了。 沿江两岸的树多半都黄了。漫山遍野的苍黄衬着墨绿,还有那象樱桃酒一样深红的枫叶,看上去绚烂而华丽。他们来时经过的一大片芦苇丛也都干黄了,芦花在风中摇摆着,细碎的雪白的芦絮在江面上飞舞,象是下了一场大雪。 小冬把斗篷拢紧了些。 不知道为什么,船停在这里她还是有些不安。 是什么人杀死了惠延呢? 是曾经被他劫杀过的人?还是他身旁的人? 身后有脚步声,小冬没等那人走近,就闻到了气息。 一股墨香。 这船上只有一个人身上是带这样的气息的。 小冬转过头来,张子千停住了脚步。 “看你一路上心事重重的,舍不得遂州吗?” 小冬笑着摇了摇头:“也舍不得,可是更思念京城。” 小冬心里忽然一动。这些天在遂州,张子千出门的次数并不算多。安王说他想出来走一走看一看,那他不应该就一直待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去。何况——小冬本以为他们只会同行一段,张子千应该是另有计划。可是眼看已经秋天了,张子千却哪儿都没去,眼下又要一起返回京城了。 他到底是出来做什么的?难道就为了与她,与他们一路同行? —————————— 呃,真得锻炼身体了,我现在真是弱不经风~~ 话说,白天没忍住,吃了一块奶糖,然后这半天一直咳一直咳~~ 第一百二十二章 消息 第一百二十二章消息 “天晚了,早些歇着吧。晚上风凉,你自己要多当心。” “知道,你这劲头儿都快赶上我哥哥了。” 张子千一笑:“我哪有世子的威武。” “我是说你这唠叨的功夫,快与他不相上下了。” 张子千一笑,说了两句闲话就告辞:“我先回去了,不知那两只泼猴儿又闹事没有。” 小冬站起来送他,船身微微一晃,她没站稳,张子千动作极快,一把扶住了她手臂:“没事儿吧?” “没事儿,就是起猛了。” 小冬一站稳,张子千很自然地缩回手去。 刚才他伸手扶她,那动作……那速度——小冬心里忽然一动,轻声问:“子千兄,其实你这趟出来,是我父亲托你照应我的吧?” 这本来应该很好想到的,可是她居然这会儿才明白过来。 张子千身手明显是极好的,虽然小冬不懂,可是她知道,赵吕,还有秦烈,都不是他的对手。安王说他想出来游历,还让他们照应他。其实哪儿是这样,明明张子千一路跟了来,这又要一路回去,分明是为了保护她。 张子千只是一笑,既没承认,可也没否认。 这就对了。 小冬心里又是感激,又有些不安。 晚间她和秦烈说起这事儿来,低声说:“父亲时时处处都替我想得周到,我竟然一直没明白过来……” 这世上,父母对孩子的好真是无条件的,不求回报的。只要孩子幸福,父母就别无所求了。所以才有诗说: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秦烈也觉得心里微微发酸。他从小没有父亲,跟母亲生活在一起。在他生命中,如果说谁最象一个父亲的角色——那也只有安王。 谦和,多才,高贵……有时候秦烈会想到他那个未曾谋面的父亲该是什么样子。秦氏说不清楚,但是秦烈总是想,他应该,就是象安王这样的。 “咱们回去了,就搬回王府去过冬吧。” 小冬一愣,趴在他胸口,抬起头来:“你说真的?” 她当然想回去住。一来不放心安王,二来……新宅子里只有她和秦烈,白日里他不在家,她一个人也着实闷得慌。 “嗯,世子也不在府中,王爷一个人……一定很寂寞。再说了,京城的冬天有时候都有半年多,天气冷,你一个人闷在家里我也不放心。不如咱们一起回王府去蹭吃蹭虽蹭炭火得好。” 小冬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你不怕人家说你是倒插门女婿吃软饭攀裙带啊?” “嘿,他们那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他们想吃这软饭,还吃不着呢。”秦烈撅着嘴凑了过来,啧啧有声象只大胖头鱼:“来来来,让我吃一口。” 小冬咯咯笑着躲开,两人在榻上翻滚起来。小冬力弱,到底还是被按住了,结结实实“吃”了好几口。因为是在船上,明天还要赶路,秦烈放了她一马,不然不止“吃”两口这么简单。小冬气喘吁吁地连连求饶,秦烈才松开手。 两人各自躺下,过了一会儿,小冬轻声说:“咱们明天就走,不会再有什么麻烦吧?” “没事。”秦烈说:“惠延一死,其他人不成气候。其实说穿了,他们干的这无本买卖本来就伤天害理,迟早要有报应的。” 说的也是。惠延一定没少杀人。到头来终被人杀,也可以说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小冬顺口问:“张子千的功夫不知道从哪儿学的,应该是很厉害吧?” 小冬记得在安王府时,曾经见张子千和赵吕切磋过,两人都没用兵器,赵吕用的是根长杆,使的是枪术。张子千用的却是一根柳条,看样子象是使的剑法。 秦烈手指上绕着一绺她的头发,有些心不在焉:“他那是打小练就的功夫,从一两岁上就有人替他舒活按压筋骨……” “你怎么知道?” “我听说过。”他好象不想多说这个:“睡吧,五更天开船,你到时候一醒,又睡不着了。” “嗯。” 小冬模模糊糊地想,也不知道张子千到底什么来历,为什么有那么一身功夫,又女伴男装这么些年…… 第二天天气极好,小冬是被太阳照到眼睛上才醒的。她坐起身来,舷窗半开着,阳光照了进来,船已经开了。小冬往外看看,已经离了枫林渡,不知走出多远了。枫林渡四周有许多枫树,上次从这儿经过时没有感觉,昨天船又停在那里,看着远远近近一片深红如血,她心里无论如何都不踏实。 现在看不到那些枫树了,小冬松了口气。 红芙端着水从外头进来,忙过来关了窗户:“江上的风凉,胡妈妈看了准要说您。” 小冬朝她笑笑,洗了脸换了衣裳,又用了早饭。坐在船上没有别的消遣,几个人聚一起做做针线说说话。船上还有叶子牌,打马棋,解连环这些小玩意儿。胡氏玩了两把就下来了,笑吟吟地看她们玩。这会儿的天气可比她们来时凉爽多了,而且还有各式各样的吃食。花生和栗子,新摘的苹果和梨子。花生和栗子煮过了,盛在盘子里。胡氏剥了花生递给小冬。 “我自己剥,妈妈你也吃。” 胡氏嚼着花生,又喝了口茶:“这山野的东西,还是这样吃着香。在府里又是磨又是蒸,掺了那么多东西在里面,吃着反而不是原味儿了。照这么走,半个月能到京城吧?” 小冬也说不准,不过看胡氏的样子,顺着她说:“应该可以吧。” 胡氏应该也想念京城了。 人总是恋家的,外头再好,也觉得不如自己的窝。 年纪越大,越是如此。 这一路走得也很顺,过了宣州之后下了两天雨,行程耽搁了这么一回,等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深秋,满眼霜草。进城门的时候小冬掀开帘子朝外看,吹在脸上的风似乎都带着熟悉的气息。 她觉得鼻子一酸,险些不争气地掉下泪来。 后头车上的人也兴奋得很,尤其是妙儿她们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又说又笑。要是平时胡氏早就呵斥她们了,可是这会儿胡氏也没顾上理会她们。 “先回府么?” “嗯,你先回府,休息安顿一下,我着后头的车到铺子去,把货卸了。对了,得派人给王爷送信儿去。” “这还用你说。” 送信儿去安王府的人很快回来了,笑吟吟的向小冬回话:“王爷正好在家,说让郡主和姑爷晚上一起回去吃饭。” “知道了。父亲身体可好?” “王府上下平安,听说世子爷升了官。” “是么?”小冬很是意外:“升了什么官?” 传话的媳妇儿却有些说不清楚了,她急着回来,不过听了个一鳞半爪。小冬也没再细问,打发她下去。 红芙她们来来往往的收拾搬移东西,红荆识字不少,拿着册子一样一样清点。胡氏从外头进来,回身掩上了门,轻声说:“郡主。” 小冬看出她有话要说,站起身来进了内室,胡氏跟了进来。 “刚才听人说,五驸马过世了。” 小冬一怔:“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有半个月了。” 五公主还托他们寻郎中呢,到底没来得及。 小冬和五驸马只见过一两次,谈不上有什么情谊,只是心里也觉得有些怅然。 “那五公主现在呢?” “五驸马下葬之后,听说她一直住在宫里休养。” 五公主这才多大,竟然就守了寡。她将来的几十年可怎么过? “咱们走了这几个月,京里真是出了不少事啊。” “是啊。”胡氏又说了几桩,不过都是些家常里短,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最后胡氏小声提了句:“还有件事……” 看胡氏的神情,神神秘秘的,又带着点喜气。 “听说,王爷要给世子定亲了。” 小冬嗖地站了起来:“啊,真的?” 胡氏忙说:“哎呀,只是听说,你快坐下吧。”她扶小冬坐好:“还没准儿呢,只是他们这样说,也不知哪儿来的消息。这个不用急,郡主晚上回王府去可以问问王爷啊。” 对对,可以去问安王。 小冬简直有些急不可待了。哥哥看起来好象对这些事毫不开窍,从小到大也没见他动过这方面的心思。他身边的丫鬟也都是老实规矩的。 怎么忽然间就要定亲了?是真是假?会是哪家的姑娘?是赵吕自己喜欢的吗?还是安王替他做的安排? 小冬再没心思做旁的事了,坐在那儿只琢磨这一件。胡氏把他们带回的东西理过,选出了一些装好分好,晚上带回安王府去。 “郡主,你看看,可还有什么疏漏的?” 小冬啊了一声,看看外头,这时候天黑得早,太阳已经落山,暮色四合。 “哎呀,已经这么晚了。秦烈回来了么?” “还没有,不过想来也快了。” 小冬又点了一次给安王备的礼物。安王好茶,喜好雅静。礼物里头有茶叶,纸,笔,砚,还有小冬在遂州、宣州经行时买的一些新书、各式精巧的礼物。 ———————— 呃,我怎么又熬夜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酸酿 第一百二十三章酸酿 安王府里也是一片喜气洋洋,里里外外洒扫洁净,连花树的叶子都被特意擦过,绿得喜人。 “福海叔。” “郡主好,姑爷好,这一路可是辛苦了,王爷可是时时挂念着。”福海笑呵呵地迎他们进去。小冬带来的各式礼物一抬一抬的被抬进了门。福海捻着胡子:“瞧瞧,弄这么些东西,得费多大功夫啊。” “又不用我扛,也不用我搬,不过是挑挑选选的。啊,我爹呢?” “王爷在书斋,可等了好一会儿了。” 小冬快步朝里走,还没到安王的书房院门,看见张子千快步迎了出来。 秦烈一抱拳,笑着说:“子千兄,劳你亲迎,真是不敢当。” “哪里话。”张子千微笑着说:“王爷刚还念叨着,郡主快请进去吧。” 小冬迈进了院门,安王正站在书斋窗前,小冬只觉得鼻子一酸,快走几步,盈盈拜了下去:“父亲。” 安王扶她起身,上下仔细打量过:“嗯,瘦了,不过精神还好。” 安王的手指在她脸颊上抹了一下:“多大了还哭鼻子?难道秦烈欺负你了?” 小冬忙用手抹了下脸:“谁哭了。父亲这些日子可好?” “好,为父这儿一切都好。遂州如何?” 小冬依在安王身旁絮絮叨叨的诉说,安王含笑听着。小冬这个夏天大概没少朝外跑,头发都晒得有些干焦,就算用了发油,还是不怎么服顺,发髻略有些蓬松。安王有些恍神,想起她小时候的样子。头发也是发黄发软,用头绳系着,小小的一撮。 “我还去了姚家的旧宅,只是没有见过姚家的人。” “是么?那里现在什么样了?” “嗯,房舍还很完好,院落也打扫得挺干净的。不过很是荒凉,只有一个人在那儿看守。” “是老关吗?” 小冬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就没说过话。” “嗯,屋子也看到了?” “嗯,进去了。”小冬顿了一下,她今天没带那枚玉环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那样东西还是安安静静的收着好。那东西应该不是安王所有,也不用拿出来让他凭添烦扰,又为往事伤神:“屋里也很干净,不过空荡荡的。父亲,我娘长什么模样,我其实不太记得了。” 安王轻声说:“你母亲生得很美。” “那,我象她吗?” 安王摇了摇头:“不怎么象。” 小冬摸摸自己的脸:“嗯,都说女儿象爹,我大概长得更象您。” 安王一笑,摸摸她的头发:“也许吧。那房子,我也曾在里头住过。” “真的?” “嗯,靠东墙有两扇窗子,是不是?” “是啊。”小冬记得,她还曾经把窗子推开过。 “早上人还没醒,太阳已经升起来,亮光正照在人脸上,想偷懒多瞧会儿都不行。外头有挑担子卖菜的,吆喝声很响,连绵不绝,一整条巷子都能听见。” 小冬也听见过那吆喝,长长的,方言听不懂,但是声音响亮清脆,可以传出很远。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有我了么?” “当然那时候还没有你。”安王说:“院子里有株海棠,你母亲会撷一朵半开的插在头上,她头发乌油油的,又浓又密,衬着那花儿更红更艳了。她还下厨去亲自煮饭,不过她手艺只是一般,有几回都把饭烧糊了。” 安王脸上带着淡淡的伤怀,小冬没打岔,听他继续说下去。 “那段时日我们哪儿也没去,就安安静静的待在屋子里。我若写字,她就替我磨墨。她要是洗了头发,我就慢慢地替她梳理、抹干。老关那时候就不是个话多的人,整天沉默寡言,几乎让人忘了他的存在。那段日子是我过的最快活的日子。嗯,有天我们出去,结果半途上下起雨来,就是那时候遇见了秦烈的母亲,她正要临盆,因为大雨也困住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情形很是不妙。” “啊……”原来是那个时候,秦烈就是那时候出生的。 “可真险。要是当时父亲和娘没遇着她,那说不定……”世上就没有秦烈这个人了。 “所以说,这也是缘份。”安王说:“你母亲留了些财物给她,可是她很硬气,只道了谢,却不肯收。” “后来呢?” “后来……京中有变,我得赶回来。有时候我想,要是那时候我没回来的话……” 那会怎么样呢? 现在的皇帝也许不能顺利登上皇位,也许安王就不会成为安王了。他和姚青媛又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好。 因为假设只是假设。 “对了,父亲,我从遂州带了好些茶叶,还有酒,遂州的酸酿挺有名气,我尝了一次,酒味不重,甜甜的一点都不辣。秦烈还带我出去吃了一次茶粥呢。” “吃得惯吗?” 小冬用力摇头说:“一点都不好吃。炒面和茶叶混一起了,还有糖、芝麻和猪油,那味道别提多怪啦。吃到嘴里腻乎乎的,咽下去也费难,象是糊在嗓子里一样。” 安王笑了出来:“嗯,那个我当年也尝过一次,虽然是不太好吃,不过那个压实了,带在身上,却是很好的干粮,出外带几块在身上,要吃时拿热水一泡,很饱肚子,也顶饿。” “您说的是。我还带了几块儿呢,您回来要不再尝尝,好好回味回味?” “你这丫头,连我都打趣。我听说,路上不怎么太平?” 安王问的应该是枫林渡的事,大概是张子千说的。不过即使他不说,跟着他的那两个护卫应该也会向安王禀告。 “嗯,在枫林渡那里耽搁了一下,还好有惊无险。” 安王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 “父亲,我听说……哥哥要定亲了?是真的吗?是哪家的姑娘?” 在宗室子弟里,赵吕这个年纪没娶妻的已经不多了。他是安王世子,将来的郡王,人又英俊有本事。倘若放出风去要给他娶妻,只怕安王府的门坎都能让踩断了。 “你听谁说的?” “不是吗?”小冬睁大了眼:“胡妈妈听人这样说,难道又是讹传?” 安王一笑,居然卖起了关子:“这是你哥哥的事,你等他回来问他自己吧。” “父亲?” 安王顾左右而言他:“不早了,让他们摆饭吧。” 这人 小冬瞪了一会儿眼,忽然笑了。 “父亲,我想回来过冬。” 安王一怔,看她的神情象是随口说笑,歪着头挺俏皮的样子,也顺口说:“好啊。” 晚饭摆在桂花林旁边的亭子里,桂花已经要开败了,落了一地都是碎碎的金色花朵。连池塘的水面上都是一朵朵一簇簇的落花,与已经凋败的荷叶浮萍纠缠在一处,口鼻间满盈着清雅的桂花香。席上喝的就是遂州的酸酿酒,这酒说是酸酿,其实并不酸,带着点淡淡的甜味儿。连小冬都喝了几杯。安王今日比平时兴致好,也喝了好几大杯。 小冬觉得脸微微的热,凉风吹在脸上,头顶的宫灯微微摇晃,灯上的纱画形影映在柱子上,也映在地下的方砖上,影影幢幢,似真似幻。亭子里的灯光引来了秋虫,绕着灯盘旋不去。 秦烈正问:“对了,今天沈静没来?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他了。” “他这会儿不在京城,去南边勘察河堤的事了。” 小冬托着腮看着眼前几人。 可惜赵吕也不在,人总是凑不全。 走时安王吩咐她:“明天进宫去给太后请安吧,也让她放心。” “是,我明天一早就进宫去。” 酸酿这酒入口绵软,可后劲很大,小冬上了车就困乏不堪。靠在秦烈肩膀上,听着马蹄声清脆而规律的响着,车轮吱吱呀呀转,有些象女人纺纱时的声响。 —————————— 有点小卡…… 第一百二十四章 探望 第一百二十四章探望 宫人摆下垫子,小冬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圣慈太后才笑着说:“快起来,过来让我看看。” 小冬笑吟吟的挨到圣慈太后身边儿去。出去这么几个月她的确晒黑了些,小冬又不爱敷粉,圣慈太后摸摸她的头发:“真成了野丫头了,瞧瞧你这头发。” 没办法,小冬本来发质就不怎么好,在外头又晒,又不象平时在家一样保养的精细。 “回来可得好好养养,我这里有新配的百花油,回来你拿些回去,早晚记得抹上,要不了两个月就回来了。” 宫里的女人,不管是老是小,都对美容保养有着天生的狂热。 也许因为美貌对她们来说,是生存的根本,是一种无往而不利的武器。 比如太后娘娘,她要是不美,皇帝能和她生下皇帝和安王两个儿子吗?就算她再温婉体贴,皇帝也得先发现她的内在美,然后才能再发掘她的内在美吧。 小冬当然也对自己的头发很关注,可是生活里还有许多东西比这个重要得多。 “对了,我听说了五公主的事,我们临走时五公主还托我们打听遂州的名医,结果……” 圣慈太后点了点头:“这孩子的命也够苦的,这么年纪轻轻的……她也病歪歪的,这么些日子一直没出屋,你回来去看看她。” “五姐姐一个人住宜兰殿吗?” 圣慈太后点了点头。 当年刚回京第一次进宫,小冬就听说过宜兰殿,那时候四公主和五公主都住在那里,后来六公主也住了进去。四公主出嫁时离开的,五公主是因为患了恶疾迁到了别处,当然六公主也就没有接着再住下去了。 宜兰殿小冬只来过几次,那时候是沈芬还在宫中给四公主当伴读,那时候宜兰殿和现在并不一样,起码——没有这样冷落。秋风一起,肃杀之意更浓。 小冬拢了拢斗篷,宫人进去禀告过,请她进去。 屋里没有开窗,有些昏暗,还有一股浓浓的药气。五公主坐在床边,头发松松的挽着,一脸倦容地说:“小冬妹妹,请坐吧。什么时候从遂州回来的?” “昨天到的京城。”小冬低声说。 这屋里显得很压抑,让人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五公主点了点头:“多谢你还想着特意过来看我,我没什么事,就是前阵子操劳了些,有些亏虚,多养养也就好了。” 她为了什么事操劳,不言而喻。 小冬来之前是想要安慰她,可是看到五公主之后,发现她平静之极,安慰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什么来日方长,什么放开心境天地宽这些,她完全不用说。 五公主用不着安慰,她早就接受事实了。 小冬于是把带进宫的礼物也让人拿了过来:“一些新书,那边印的书和北方不太一样,这本讲了些传说和神话,还有这些,你留着解解闷儿,想看的时候翻翻。还有这个,是我在遂州买的一些小东西。你还病着,吃食什么的我也没有带进宫来,等你大好了到我家去,我再和你细说。” 公主显然对这些很感兴趣,她探过头来和小冬一起翻一本新书看。 这样一来两人离得极近,小冬鼻子最灵,从前每回进宫,鼻子都会被宫中女人混合的脂粉头油各种气味儿呛得难受。这屋里药气很浓,空气不新鲜。刚才她坐在那儿没有什么感觉,现在五公主一靠近,小冬顿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儿。 这味道她很熟悉。宫中有地位的女人,从皇后到妃嫔,还有公主们,爱用的脂粉其实差不多,这两年最流行的是一种叫媚花奴的胭脂,不但红,润,艳,而且馨香动人,所以一经制成,众美女便趋之若骛。 小冬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五公主唇上看不出用了胭脂的痕迹,但是她身上的确有胭脂味。 孀居女子,按理当然不能用胭脂。更何况五公主现在还是热孝——五驸马去了还没有百日呢。 小冬轻声问:“五姐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你还回林乡侯府吗?” “那还回去做什么。”五公主从鼻子里微微哼了一声:“回去了我在他们家守一辈子?历朝历代也没听说给公主颁过贞节牌坊。” 小冬没有多问什么,将东西留下,又坐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红芙看小冬脸色不太好,低声说:“郡主不舒服么?要不在前面坐一坐歇歇?” 小冬站住了脚,转头看了一眼宜兰殿。两扇门洞开着,仿佛张开的大嘴,要把一切都吞进去。 小冬出了宜兰殿折向东,在御花园的堆雪亭处停了停,红芙以为她累了,也蹲了下来:“我替您捶捶吧。” 小冬摇了摇头:“不用了。” 她带进宫的礼物自然不用每一份都亲自送过去,还有一份是给四皇子的,不过这孩子现在应该还在集贤堂读书,没有下学。 御花园里松柏郁郁,可是许多花树也都凋败了,堆雪亭边就有一撮黄叶,不知是什么人扫了来的,还是被风吹了积在这里。 远远的从后头宫院的高墙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小冬被那声音吓了一跳,红芙忙扶住她:“郡主,没事吧?” 小冬转头朝那边看:“那是什么地方?” 红芙望了一眼:“好象是长庆殿。” 不,不是长庆殿,是长庆殿再过去的地方,应该是掖庭的某个角落。 这宫里有很多地方小冬根本没有去过。 在宫里头,很多时候,看到要当做没看到,听到要当做没听到,这样才能平安长久的活下去。 但是听到这种声音终究让人不舒服。 红芙忽然说:“我知道了,那边应该是惩戒新宫人的地方。” “你知道?”小冬十分意外。 “嗯,我听人说过,胡妈妈也说起过。” 红芙的话虽然替小冬释疑,可是并没有让她的心情觉得有多好。 “咱们走吧。” “也好。”红芙扶着小冬站起来,身后的两个宫人和宦官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小冬走他们也走,小冬停他们也停。 小冬忍不住要想,如果她不是郡主,而是个普通的宫人,又会怎么样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 嫂子 第一百二十五章嫂子 小冬还备了一份礼物,去了沈芳家里。宝儿多日不见小冬,已经有点记不清楚她了。站在沈芳后头,探出头来看她一眼,又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又熟悉起来,小冬带的各式新奇礼物很吸引小姑娘。尤其是彩线扎的小鸟,一套七八只,一只一个样儿,小冬只认得出鹦鹉,其他的认不出来,宝儿比她强,指着其中一只说:“白头翁。” 小冬仔细一看,可不是么,的确是白头翁。 孩子的观察力有时候比大人强得多,因为他们心中没有太多杂事,非常认真专注。 逗了她一会儿,沈芳让人带宝儿出去玩。小姑娘一手抓着一只小鸟,剩下的也想带去,可是没那么多手拿了。小冬出主意,让她拿了盘子把几只最喜欢的都托出去。宝儿笑了,可是接着又开始苦恼,因为丫鬟取来的盘子不大,总有两只小鸟装不下,她难于取舍,小眉头皱得紧紧的。 小孩子的烦恼在大人看来不值一提,可在她看来,这个取舍太艰难了。 最后她做了决定,将白头翁和一只偏灰色的小鸟留了下来,带着其他几只出去了。 沈芳让人把小冬带来的茶叶沏了,尝了一口,赞道:“比家常喝的要香。” “你喜欢?那回头再给你送些来。昨天我也送了一些回王府,父亲不怎么喜欢,说失于含蓄。” 小冬听到幼儿啼哭声,当然不会是宝儿。 沈芳遣人过去问了一声,过了片刻那哭声就止了,丫鬟回来说:“并没什么事儿,就是少爷尿了,换了就好了。” 那孩子是养在沈芳名下的,在这时候也是寻常事。 可是……终究与自己隔肚皮的。 小冬自问,她就算再象古人,这一点也做不来。要是秦烈胆敢跟别人好上,还生了孩子抱回来,小冬可绝不会替他养。 不贤惠的女人活得艰难,贤惠的女人活得一样艰难。 小冬说了路上的趣事,沈芳笑眯眯地说:“能去这么远的地方,也真好。” “在家的时候想出去,出去了却觉得还是家里好。” 沈芳点头:“对,外头哪有家里好。” 丫鬟进来说:“夫人,舅爷来了。” 沈芳微微意外:“快请进来。” 也不是外人,小冬倒不用回避。 沈静迈步进来,看见小冬也不意外,笑着拱手:“我看见你的车了,几时回来的?” “刚回来一天。”小冬说:“昨天我们回王府去,可惜哥哥和你都不在,不然还要热闹。” “不要紧,后日世子就该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热闹热闹。秦烈呢?” “他忙铺子里事呢。我从遂州带了些土仪,等回来给你也送一份去。” “好,”沈静也不同她客气:“遂州的纸和砚台都不错,多给我些,茶叶也多包点。” “知道。” 宝儿站在门外朝里头看,沈静朝她招招手:“过来,不认得舅舅了?” 他黑了,也瘦了,那副风流才子气度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转变,但仍然英俊逼人。 宝儿小声唤:“舅舅好。” 沈静说:“宝儿来,我给你买了点心。” 沈芳哧地笑了一声:“三哥太狡猾了,这糕一看就是在巷口那一家临时现买的,一点诚意也没有。你看小冬妹妹,千里迢迢从遂州带了礼物来,有道是千里送鹅毛,重的是情意。你可倒好,就拿这个搪塞外甥女儿,真好意思。” 沈静一笑:“我这不是忙得晕头转向么,能逮出这点空来看你们就不错了。” “你哪是来看我们的。”沈芳毫不客气地拆穿了他:“要不是因为你不在家,伯母将信捎到我这里来,你也不会特意跑这趟了。” 沈静大大方方伸出手来:“信给我吧,还得去衙门,不能多耽搁。” 沈芳命人去取信,一并拿来的还有一只包袱,沈芳打开来给他看:“这是伯母亲手给你做的两件衣裳,两双鞋,信在这里。”她又指指另一只小些的包袱:“这里面是我做的一双鞋两双袜子,你别嫌糙,凑和穿吧。” 沈静正正经经的道了谢:“这才是雪里送炭呢,一去外头,这鞋袜费得很,都磨穿两双了。” 送走了沈静,天也不早,小冬又坐了一会儿也就告辞了。 沈静对五公主可是不一般。他现在知道不知道五驸马的消息了? 不过,知道了又怎么样?难道五公主还能改嫁给他? 不可能的。不管是皇家,还是沈家,都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 两个人明明相互有意,中间却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宫墙,相思相望不相亲。 怪不得后世的人总说礼教吃人。 五公主绮年玉貌,沈静才高八斗,可是他们都不快活。 小冬又想到赵吕。 赵吕的亲事,到底八字有一撇了没有? 赵吕的婚事会如意么? 安王在这上头很开明,想来只要身家清白,别的都不会挑剔。 安王虽然表面上是个谦谦君子,可是骨子里却是个最离经叛道的人。他一点儿也不在乎门第,礼教这些东西。不然小冬也不能嫁给秦烈。 “郡主,想什么呢?” “唔,我在想,我将来的嫂子,会是什么样儿呢?” 这个话题红芙也很好奇,兴致勃勃地说:“我猜,肯定很漂亮。世子爷又年少又英俊,未来的世子妃肯定也是个美人,站在一块儿才般配嘛。” “其实,长相倒不重要。”起码,小冬觉得这一点上头,她了解赵吕。 美人没什么稀罕,生在皇家,见得美人还少了? 重要的是,要一起生活,要合得来。 开朗,善良,两人有共同语言,再有一两样共同爱好就更难得了。嗯,还要能干,王府里外能管得好理得清,还要孝顺,当然,就算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也不能生得太过不去了—— 小冬这边说着,红芙那边就笑:“郡主,照您这样挑,那可得找个天上的仙女来了。” 真的? 小冬一琢磨,也笑了。 “我的哥哥,就是娶个仙女也不为过呀。” 是的,自己哥哥是最好的,当然要娶一个举世无双的好妻子。 —————————— 啊,五一了。 听说月票翻倍…… 那个,,大家手里还有票票不? 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意 第一百二十六章心意 想着念着,赵吕终于从成岭回来了。 大概是在军中的时日久了,赵吕身上那种少年的青涩气息已经褪得极淡,现在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气宇轩昂的青年将官了。小冬把特意给他带的礼物拿出来,其中有一柄短刀,可以插在靴子里头,带着防身最是方便不过。 小冬拔了根头发交给赵吕,在刃口上一碰,便断成两截。赵吕失声说:“好刀。” “嗯,是秦烈特意找人磨了好久才到手的。”小冬不太懂这个,想来传说中的“吹毛断发”就是这样吧? 她忽然想起当年姚锦凤刺伤三皇子的那柄刀来,也是一样的锋锐。 两兄妹坐下来互诉别来之情,小冬跟赵吕说话没有和安王那么多顾忌,说到枫林渡的时候,便把惠延上他们的船,想逼娶石秀,但是一转眼他自己反而丢了性命的事情说了。赵吕皱起眉头来,问得很细。可是惠延究竟势力如何,功夫怎么样,枫林渡的大概情势,这些小冬可不熟悉:“哥哥要是想知道,等秦烈回来问问他,他对地一带是极熟的。” 赵吕点了点头。小冬凑近前,小声问:“哥哥,我听人说,你要定亲了?” 赵吕刚才那种锋锐之气顿时烟消云散,咳嗽一声,不自在地说:“哪儿的话,没有的事。” 真没的话他何必不安啊。 小冬嘿嘿笑着,心里有个小人儿挥着邪恶的叉子摇着尖尾巴叫嚣不停。 “哥,你跟我说说嘛。” “真的,没到定亲那份儿上……不过是有一回我回京城来,有天出门时下大雨,正遇着那位姑娘的车坏在路上了,我就送了她一程。后来又将她的车修好了给送了回去,就见过那么两回面。” “那,你心里喜欢不喜欢她?” 赵吕的脸都红了:“别胡说。” “那怎么闹的人人都说你要定亲了呢?” 赵吕喝了口茶,比刚才镇定了些,慢慢的告诉小冬。 其实,还是后来送车的时候惹的祸。赵吕吩咐家人修那车,家人不知道车是哪家的,只当十分要紧,于是送去了内府宫坊请人修理。这么一来就让别人注意上了。等赵吕把那车再给那位姑娘送去,宗室里几个和赵吕关系较近的子弟已经把这事儿传开了,纷纷说赵吕这是有了意中人,都同车出游了等等之类。 小冬听得直笑,可也没被赵吕给蒙混过去。别人传不传的是一回事,赵吕自己怎么想的才最重要。 “那,是哪家的姑娘啊?” 赵吕有些局促,手紧紧攥着,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也见过的。” “我也见过?”小冬顿时又疑惑又好奇。她见过的,年龄适宜家世不错的姑娘里头,好象赵吕从没对哪个有意思。 怎么她才出去这么短短几个月,就有这么突飞猛进的发展了? “你可还记得,有一回我带你去四海聚宝,路上遇着堵车。那时候,那位姑娘……嗯,后来在四海聚宝里头还又见着她一面。” 提起那时候的事情小冬印象还很深:“啊,难道是……那位殷姑娘?” 赵吕点了下头:“嗯,就是她。” 天哪…… 小冬拼命回想殷姑娘的模样。 她和殷姑娘见过两回,一回是在书院的赛花会,一回就是在四海聚宝。那时候虽然约了再相见,可是后来遇到许多事情,再加上自己又出嫁了……所以竟没有再见过。 她记得,殷姑娘温婉端庄,生得也是清丽秀美。和小冬认识的其他姑娘相比,她有一种、天然的从容和淡泊,那种饱读诗书出身良好的世家小姐风范,让小冬印象很深。 “原来是她呀。”小冬靠着赵吕,想了一会儿:“可是大家都这样传开了,哥哥你是男子,这倒没什么。可是若是旁人议论起殷姑娘来,她是没出阁的姑娘,这可不太好吧?” “嗯,那些人倒不知道是她……”赵吕又端起茶猛灌了一大口。 天气又不热,他还出了这么多的汗。 要说他对这事不紧张,小冬头一个不信。 怪不得安王让她自己来问赵吕呢。单看现在赵吕的表现,小冬就心里有数了。 殷姑娘倒是真的很不错。 赛花会那时候是头一次见面,殷姑娘给她和赵芷让座,是个很体贴大方的人。而且也有才,她做的诗虽然没得头名,可也是被评了奖,得了彩头的。后来在街上那一回,并不是她的车撞了人,而是正好有人倒在她的车前,她让人将这病患送医,而不是袖手不理,可见心地是好的。 这样的一位姑娘,小冬都情不自禁的想喜欢她。 嗯,赵吕要是喜欢上她,那也一点都不奇怪。 “哥哥你后来没见过她么?” “也不是……就见过一回。” “嗯?”还见过?有戏啊。 赵吕一看她的神情,连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冬忍着笑:“我想的是哪样啊?” 赵吕一向逗不过她,只好说:“反正不是。” “那你告诉我啊。”小冬抓着他摇晃撒娇:“哥哥……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呀。” 赵吕心一横:“就是送过车之后,过七月节的时候,又见过一次。” 这还叫没什么? 小冬差点跳起来。 七月节其实是两个节日连一块儿了,七夕节在前,七月节在后,京城的七月节格外热闹,赏荷,放灯,游园,做诗,饮酒,花会,一连好几天呢。平时难得出门的姑娘也会趁着七月节时出门游赏。还有青年男女约在此时相会相见的,也有家中定了亲的人,趁这时候偷偷相看自己未来的妻子或是相公的。小冬回过神,连忙追问:“你们约好的?” “不是不是。”赵吕忙说:“是偶然遇见的。” “那可……真有缘啊。” 赵吕低声说:“其实……其实是罗渭他们几个在其中……反正那天我出去了之后,殷姑娘被几个女伴儿也约去了。” “罗渭他们也知道了?” “我叮嘱过他们不可乱说,他们虽然爱闹些,可是行事还是很有分寸的。” 这个小冬相信,罗渭虽然冲动点,并非不懂事理。牵涉到人家姑娘的名声,自然不会乱说。 “那你们都说什么了?” 赵吕被小冬一句紧似一句的催问,恨不能地下裂条缝子让他钻进去才好。 “没说什么啊……” 小冬才不信他。 没说什么,那脸干嘛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赵吕实在不够痛快,一次直接说了多好,非得让她象挤牙膏似的向外挤。 “真的没说什么。就是说那天荷花开得很好,嗯,还说起了你。” “说起我?”小冬纳闷了。 “嗯,就是从荷花说起来的,殷姑娘说她从前见过你,是在赛花会上。“ 原来是这事儿。 “那她知道你的身份了吗?” “自然是知道了。” 下头最关键的一句话小冬想问,却又犹豫了。 赵吕的心思,小冬能猜到六七分了。 可是,殷姑娘呢? 她对赵吕是怎么想的? 殷姑娘倒是真的很不错。 赛花会那时候是头一次见面,殷姑娘给她和赵芷让座,是个很体贴大方的人。而且也有才,她做的诗虽然没得头名,可也是被评了奖,得了彩头的。后来在街上那一回,并不是她的车撞了人,而是正好有人倒在她的车前,她让人将这病患送医,而不是袖手不理,可见心地是好的。 这样的一位姑娘,小冬都情不自禁的想喜欢她。 嗯,赵吕要是喜欢上她,那也一点都不奇怪。 “哥哥你后来没见过她么?” “也不是……就见过一回。” “嗯?”还见过?有戏啊。 赵吕一看她的神情,连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冬忍着笑:“我想的是哪样啊?” 赵吕一向逗不过她,只好说:“反正不是。” “那你告诉我啊。”小冬抓着他摇晃撒娇:“哥哥……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呀。” 赵吕心一横:“就是送过车之后,过七月节的时候,又见过一次。” 这还叫没什么? 小冬差点跳起来。 七月节其实是两个节日连一块儿了,七夕节在前,七月节在后,京城的七月节格外热闹,赏荷,放灯,游园,做诗,饮酒,花会,一连好几天呢。平时难得出门的姑娘也会趁着七月节时出门游赏。还有青年男女约在此时相会相见的,也有家中定了亲的人,趁这时候偷偷相看自己未来的妻子或是相公的。小冬回过神,连忙追问:“你们约好的?” “不是不是。”赵吕忙说:“是偶然遇见的。” “那可……真有缘啊。” 赵吕低声说:“其实……其实是罗渭他们几个在其中……反正那天我出去了之后,殷姑娘被几个女伴儿也约去了。” “罗渭他们也知道了?” “我叮嘱过他们不可乱说,他们虽然爱闹些,可是行事还是很有分寸的。” 这个小冬相信,罗渭虽然冲动点,并非不懂事理。牵涉到人家姑娘的名声,自然不会乱说。 “那你们都说什么了?” 赵吕被小冬一句紧似一句的催问,恨不能地下裂条缝子让他钻进去才好。 “没说什么啊……” 小冬才不信他。 没说什么,那脸干嘛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赵吕实在不够痛快,一次直接说了多好,非得让她象挤牙膏似的向外挤。 “真的没说什么。就是说那天荷花开得很好,嗯,还说起了你。” “说起我?”小冬纳闷了。 “嗯,就是从荷花说起来的,殷姑娘说她从前见过你,是在赛花会上。“ 原来是这事儿。 “那她知道你的身份了吗?” “自然是知道了。” 下头最关键的一句话小冬想问,却又犹豫了。 赵吕的心思,小冬能猜到六七分了。 可是,殷姑娘呢? 她对赵吕是怎么想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聚 第一百二十七章聚 赵吕难得回来,要应酬的人也着实不少。不过小冬一出,众人都得退避。 开玩笑,只要相熟的人,谁不知道安王世子有多疼妹妹啊?有一回小冬过生日,他还曾经亲自抹了脸上台扮戏,演了好一出彩衣娱亲哪。 安王府里这一回聚的都是自家人,沈静也回来了,团团圆圆坐了一桌。小冬系起围裙下厨做了两个拿手的菜,一大碗热腾腾的羊肉羹端上桌,席上的人齐刷刷的下勺去舀。肉羹一点不腻,柔滑得象豆腐一样,里面除了羊肉,还加了切碎的虾仁,草菇,荸荠,海参和火腿,香得引人垂涎三尺。还有一人一小碗核桃酪,洁白似雪,上头撒着一点芝麻和蜜渍桂花,还不及吃,只看着就让人心里头觉得甜香柔软。 席上三个能吃的——秦烈、赵吕,沈静。 前两位小冬不奇怪,只要她下厨,哪怕做出一盘子炒锯末来,那二位都能面不改色的大吃特嚼,可沈静一向斯文,这回吃相居然也如狂风扫残云,完了一抹嘴,捧着茶碗说:“唉,你们真不知道我在河工上那过的什么日子啊,面是黑的,米里掺沙,有人弄了碗蒸野菜给我,那都是美味之极了。” 怪不得——原来是在外头吃了苦头了。 赵吕哈哈笑,重重在他肩膀上一拍:“多吃点苦也没坏处。我在军营里也是吃大灶饭的,难得回京城一趟,肯定得多攒点油水。” 唉,一个王府世子,一个世家公子,怎么都象饿死鬼投胎一样。 有人欣赏她的手艺是好事——不过这样也太夸张了些,肉羹小冬自己就一口没尝到。 酒席撤了下去,秋夜微凉,月色皎洁。秦烈和赵吕也是多日不见,两人扯扯拉拉的朝后头练武场去了。沈静留了下来陪安王说话。他们讲的那些人名小冬都不熟悉,想来都是工部的事情。 “我将前头四年的账都调出来比对了,最少的是前年,最多的是去年。今年的料、工、各种使费都算上……” 今天的发髻梳得有些紧,小冬顺手拔下簪子,将髻挑得松些,又把鞋子褪了,靠在那儿闭目养神,听着屋里低而平缓的话语声。红芙轻声说:“郡主可是累了?不然先去歇歇吧?” “不累。”小冬问:“什么时辰了?” “快辰时了。” 怪不得有些困,平时这时候她都要上床了。 “你让人收拾一下,今晚我们不回去了,就在王府歇一晚吧。” 红芙答应着去了,沈静从内室出来,小冬忙踏了鞋站起身:“咦?说完了?” “嗯,就要宵禁了,我先告辞。”沈静微笑着说:“今天的肉羹真是美味。” 小冬笑着说:“你要喜欢,下回我再多做些。” 小冬送他出了院子,夜凉如水,沈静站住脚:“不用送了,外头凉,你快回去吧。” “那你路上当心,让福海叔多派两个人送你,若是遇上巡城的也好说话。” “知道了。”沈静的手抬了起来,微微犹豫了下,还是在小冬头上微微一掠,然后把手摊开给她看:“沾到绒线了。” “啊,”小冬自己也抬手摸了下头。大概是刚才靠在那里沾上的。 沈静刚才靠近的那一刹那,小冬闻到他身上一点淡淡的香味。 因为晚上下厨,小冬的手脸都洗过了,也没有再上妆。夜凉人静,这点香味似有若无,一下又闻不到了。 “多谢你送的茶叶,这些天整理案卷,可是一时也离不了。” “你可别太熬了,”小冬叮嘱一句:“留得青山在,身体好才能做更多事。” “我知道,你快回去吧。” 小冬站住了脚,小厮挑着灯笼,沈静步履轻快地走远,身形没入夜色之中,那一点灯笼的光微微晃动着,越来越远。 红芙拿了披风来,轻轻替小冬搭在肩膀上,借着一点灯影,她看见小冬脸上的神情若有所思。 “郡主,回屋吧?” “嗯,姑爷和世子呢?” 红芙微笑着说:“还没回来呢,刚才打发人来传话,说是有好些话要说,一时回不来,叫您自己先睡别等了。” “知道了。” 真奇怪,沈静身上,怎么也有媚花奴那种胭脂香呢? 小冬进了屋里,安王也换了衣裳,一身家常布衣,头上发冠也取下了,一眼看去可真不象金马玉堂的皇卿贵胄。 安王招了招手,小冬走到他身前去,挨着他身旁坐下来。 “来,咱们下盘棋。” 小冬下棋实在不行,虽然有安王这么位明师调教着,水平还是不入流。当年在集玉堂的棋课,净溜空儿开小差了,哪学着什么真本事。 不过安王肯定也不是认真想下棋。 小冬说:“好。” 摆开棋盘,安王执黑,玉石的棋子在灯光下有着淡淡的柔光。小冬随着兴,想怎么摆就怎么摆。安王也不和她计较,两人纯是摆棋子玩。 小冬趁空问:“父亲,其实张子千和我们一路同行,是父亲让他保护我的吧?” 安王看着棋盘,拈着棋子,顺口说:“是他自己说想出去看看。” 不否认,那就是真的了。 小冬咬着唇,过了一会儿,轻声说:“我问过哥哥了。” “哦?”安王饶有兴致地抬起头来:“他对我都没说实话,对你怎么说的?” “嗯……恐怕哥哥心里是有那么六七分意思了,就是不知道那姑娘心里是怎么想的。” “是殷家的四姑娘吧?” 小冬都不知道殷姑娘的排行,不过安王一口道破,她丝毫不觉得奇怪。要是安五懵然不知,那才奇怪呢。 “父亲也知道了?” “知道,她父亲早已经去世,是跟随伯父一家生活。她伯父殷易承是光禄大夫,为人方正。” 小冬攥着棋子儿出神:“嗯,我见过她两回,殷姑娘为人让人觉得很可亲。” 不过殷姑娘比小冬年岁大,现在还未出嫁,也算得上大龄女青年了。按说这样好的姑娘,总不该蹉跎至今。难道是嫁妆不丰?还是有旁的缘故? 这年头人们总说女儿是赔钱货——虽然是贬意的,可是这话也有道理。嫁一个女儿要陪送许多嫁妆,因为嫁妆少而嫁不出去的姑娘也不少。不过光禄大夫的侄女儿,总不会落得那般地步。 小冬寻思一阵,又琢磨起沈静来。 他身上那点淡淡的胭脂香,是哪里来的? 小冬确信沈静并没有涂脂抹粉的习惯,那就是旁人的味道沾染到他身上? 怪不得——原来是在外头吃了苦头了。 赵吕哈哈笑,重重在他肩膀上一拍:“多吃点苦也没坏处。我在军营里也是吃大灶饭的,难得回京城一趟,肯定得多攒点油水。” 唉,一个王府世子,一个世家公子,怎么都象饿死鬼投胎一样。 有人欣赏她的手艺是好事——不过这样也太夸张了些,肉羹小冬自己就一口没尝到。 酒席撤了下去,秋夜微凉,月色皎洁。秦烈和赵吕也是多日不见,两人扯扯拉拉的朝后头练武场去了。沈静留了下来陪安王说话。他们讲的那些人名小冬都不熟悉,想来都是工部的事情。 “我将前头四年的账都调出来比对了,最少的是前年,最多的是去年。今年的料、工、各种使费都算上……” 今天的发髻梳得有些紧,小冬顺手拔下簪子,将髻挑得松些,又把鞋子褪了,靠在那儿闭目养神,听着屋里低而平缓的话语声。红芙轻声说:“郡主可是累了?不然先去歇歇吧?” “不累。”小冬问:“什么时辰了?” “快辰时了。” 怪不得有些困,平时这时候她都要上床了。 “你让人收拾一下,今晚我们不回去了,就在王府歇一晚吧。” 红芙答应着去了,沈静从内室出来,小冬忙踏了鞋站起身:“咦?说完了?” “嗯,就要宵禁了,我先告辞。”沈静微笑着说:“今天的肉羹真是美味。” 小冬笑着说:“你要喜欢,下回我再多做些。” 小冬送他出了院子,夜凉如水,沈静站住脚:“不用送了,外头凉,你快回去吧。” “那你路上当心,让福海叔多派两个人送你,若是遇上巡城的也好说话。” “知道了。”沈静的手抬了起来,微微犹豫了下,还是在小冬头上微微一掠,然后把手摊开给她看:“沾到绒线了。” “啊,”小冬自己也抬手摸了下头。大概是刚才靠在那里沾上的。 沈静刚才靠近的那一刹那,小冬闻到他身上一点淡淡的香味。 因为晚上下厨,小冬的手脸都洗过了,也没有再上妆。夜凉人静,这点香味似有若无,一下又闻不到了。 “多谢你送的茶叶,这些天整理案卷,可是一时也离不了。” “你可别太熬了,”小冬叮嘱一句:“留得青山在,身体好才能做更多事。” “我知道,你快回去吧。” 小冬站住了脚,小厮挑着灯笼,沈静步履轻快地走远,身形没入夜色之中,那一点灯笼的光微微晃动着,越来越远。 红芙拿了披风来,轻轻替小冬搭在肩膀上,借着一点灯影,她看见小冬脸上的神情若有所思。 “郡主,回屋吧?” “嗯,姑爷和世子呢?” 红芙微笑着说:“还没回来呢,刚才打发人来传话,说是有好些话要说,一时回不来,叫您自己先睡别等了。” “知道了。” 真奇怪,沈静身上,怎么也有媚花奴那种胭脂香呢? 小冬进了屋里,安王也换了衣裳,一身家常布衣,头上发冠也取下了,一眼看去可真不象金马玉堂的皇卿贵胄。 安王招了招手,小冬走到他身前去,挨着他身旁坐下来。 “来,咱们下盘棋。” 小冬下棋实在不行,虽然有安王这么位明师调教着,水平还是不入流。当年在集玉堂的棋课,净溜空儿开小差了,哪学着什么真本事。 不过安王肯定也不是认真想下棋。 小冬说:“好。” 第一百二十八章 姐妹 第一百二十八章姐妹 迁回安王府之后的头几天,小冬都有点恍惚。她常常以为自己还在新宅子那边,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帐子时,一时间想不起现在是什么时候,自己又在什么地方。然后渐渐清醒,才把一切都想起来。 这是安王府。 她在这里住了十几年,度过了那么多快乐的,无忧无虑的时光。 窗子外面红芙和妙儿在小声说话,四周弥漫着她熟悉的气味儿。 就象她还未出嫁时一样。 “郡主醒了?”红芙端着水盆进来,过来挂起帐子,服侍小冬起身。 “什么时候了?”外面阴着天,不象早晨,倒象是午后近傍晚的天色。 “辰时过三刻了。”红芙替小冬梳顺头发:“姑爷一早儿走了,说不让吵着您。” 小冬吃了一惊:“已经这么晚了?” 她的作息一向规律得很,除了生病时,极少睡懒觉。今天居然破天荒一觉睡到半上午。 “您八成是搬腾屋子累着了。”红芙将她的头发利落地挽成髻。 小冬戴耳坠的手顿了一下。 也许是累着了。 “郡主起来了?” 小冬笑着招呼:“齐妈妈请进来吧。” 赵吕的乳母齐氏现在还管着赵吕那一院子的大小事务,她从来都是干练俐落的,略显严剥,不过小冬不怕她。 “世子走时吩咐让我来看看,郡主这儿缺什么不缺?毕竟这屋子好久没住了。” “让你费心了,我这儿不缺什么。哥哥还说什么了?” 齐氏笑着摇头,把手里的盒子递过来:“也没说什么了,郡主这一回来,王府这里外外上上下下的,可都热闹多了。” 送走齐氏,小冬才把盒子打开看。里面是一套四枚印章。受秦烈的影响,赵吕闲时也会自己刻些小东西。 小冬拿起来看看,笑着吩咐:“去取印泥来。” 铺开了纸,蘸了印泥,小冬平端着印章在纸上稳稳的盖下去。雪白的纸上殷红的印迹格外鲜明。 小冬噗哧一声笑出声。 红芙在小冬身边服侍,也认了不少字。她探头看了一眼,头一枚章上原是一句诗:白毛浮绿水,角落里还有一只伸长了颈子的大肥鹅。 红芙忍着笑,心想世子这章只怕就是刻了郡主解闷的。 下一枚小冬盖出来,瞅着那印不知想什么,红芙待要看,小冬伸手遮住了。 难道是什么要紧的话,所以不能看么? 红芙朝后退了半步。 小冬嘴角直抽抽,憋笑憋得脸都酸了。 赵吕实在是—— 那上头也是一句诗:春色满园关不住,上头还应景的刻了一枝红杏探出墙头。那朱砂红的杏花肥嘟嘟的,十分蓬勃丰硕。 第三枚章上刻的却是个冬字。那字秀颀柔婉,分明是小冬自己的笔迹。想必赵吕刻这个,是特意找了她的字,照着一式一划的刻出来的。小冬以前也刻过章,刻的是玩闹时取的闲号。那时候赵芷就刻了个“芷若”,还是小冬给她出的点子,白芷杜若都是药物,也可做香草。赵芷还赞小冬取得好,孰不知小冬暗里笑破了肚子,没告诉她曾经有本书中,峨嵋美女周芷若可是十分有名。 想到赵芷,小冬的心情渐渐沉落下来。 不知赵芷现在过得怎么样。 她一个人,带着个孩子,在全然陌生的地方生活——不过,她有份不菲的嫁妆,秦氏应该也会照应她。 红芙看她出神,轻声问:“郡主,换纸吗?” 小冬回过神来,将面前的纸抽去,又摊开一张纸,把第四枚章也印了下去。 “舜华?” 小冬低声念,有点不太明白。 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知道,红芙当然更不知道了。 赵吕已经回成岭去了,小冬想解惑也找不着人。 她大半天都在琢磨这两个字,等晚间陪安王说话时,顺口问了起来。安王微微一笑,提笔写了三个字。 殷舜华。 小冬顿悟。 啊,原来如此。 人美,名字也美。 安王笑着在后两个字上各点了一点:“等下次他回来,你就拿这个去问他。想必他刻时没有多想,后来就一起装盒里送给你了。” 这天下有安王不知道的事情么?小冬还是刚知道殷姑娘的名字呢。 小冬嘟着嘴:“可是送错人了。” 赵吕刻这两个字时,应该想的是殷姑娘吧? 小冬握着那枚章,也许是错觉,总觉得章有点热热的,象是会灼手一样。 她好奇地要死,安王给她出主意:“你不是也见过殷姑娘么?带点伏苓饼,再装上些遂州的茶和笔,去殷府坐坐。” “啊?”小冬想挠头:“这行么?” 八字还没有一撇,她大剌剌的跑到人家姑娘家里去——别好事没成,反而节外生枝了。 “这有什么好顾虑的,只管去。” 安王都这么说,小冬心里也有了底了。 她也着实想见殷姑娘。 结果没等她上门去,机会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六公主杀上门来了,劈头第一句就是兴师问罪:“你好啊回京都这么些天了,也没见你去看我” 她的肚子已经凸出来,人也丰满了些许,虽然话不客气,可是脸上却带着笑的。 小冬忙让她坐下:“你怎么来了?这种时候还不好生待家里。我不是让人给你送了厚厚一份儿的礼物么?” “礼物有什么稀罕的,我现在天天闷得要死,就盼有人来陪我说话。你又不过去,那我只好过来了。” 她看起来比上次相见要开朗多了,说一会儿话笑了好几回。不等小冬问,她自己就忍不住先说了。 “罗渭他现在……脾气好多了。平时也不乱跑,没事儿的时候就在家里陪我,下棋呀,说话呀……”六公主的脸微微红,笑容里带着满满的喜意,手轻轻抚上隆起的腹部:“我们给孩子想了一串名字了。” 真超前。 “还不知道男女呢,怎么取名啊?” “男女都取了。”六公主扳着手指,数出几个名字来,说生儿子就用这名。又扳另一只手继续数,说生女儿就用这名。 咳,小冬清清嗓子:“想的很是周到。这次就算用不着,下回还可以接着选用。” 六公主一笑:“可不是么。” 看来怀孕大大改善了他们的夫妻关系,谢天谢地。看起来六公主脾气好得多了,绝不象一开始的时候那样总是尖酸刻薄,憋着一股气,觉得身边的人全都慢待她。罗渭听着也成熟稳重了不少。夫妻关系也是需要好好经营的,两人都争强好胜,那不天天对打对骂才怪。可是两人如果都各退一步,那事情顿时就宽和圆圜了。 “那你今天出来,家里人放心么?你现在身上觉得怎么样?” 六公主咬着唇,凑过来小声说:“他送我到了门口,只是没进来。前些天常干呕,尤其是早上起来的时候,要难受好一阵子。可这些天已经好了,太医也说挺稳当的,出门也没关系。” 哇……罗渭还真体贴呀,从愣头青到三好相公,这个转变简直是飞跃式的。 “那怎么不叫他进来呢?又不是外人。” “他去四海聚宝寻你家那口子去了,也是好久没见,肯定有许多话想说。快快,跟我讲讲,遂州怎么样?出去好玩吗?” “嗯,我们来回走的都是水路,沿途风光很好,见了不少以前没见过的,还尝了许多别处的名菜小吃……” 六公主听得悠然神往:“唉,听你说得那么有趣,我都想去瞧瞧了。” “也不是没机会啊,罗家的故里是在侗州吧?让罗渭陪你也去瞧瞧——不过得等你生完之后。” 六公主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对了,四姐又要请客,你知道了么?” 小冬摇摇头。 四公主长袖善舞,和京中各家的命妇闺秀关系都算不错,三五不时办个诗会、花会什么的。她那位驸马虽然也不能在仕途上有所发展,可是家中买卖却不少,人面广,关系多,听说生意是挺红火的。 “那八成明后天就给你送贴子来。”六公主说:“这次请的人不少,我是懒得去,你去不去?” “嗯,我回京后还没见过四姐姐,要是不去……好象不太好。”小冬顺口问:“都请了什么人?” “我也不清楚,反正她的贴子每次都撒出去一大把。” 小冬心里一动:“我以前认识位姑娘,有阵子没见了,不知她会不会去?” “谁呀?我替你问问。” “她住光禄坊状元巷头一家,姓殷。” 六公主的消息果然很灵通,过了午便有回话,这位殷姑娘,恰好也在受邀之列。 六公主靠在软榻上,懒洋洋地问:“什么人啊,值得你惦记着?” 小冬只说:“是位才女,性情也好。”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见见。”六公主撇了下嘴:“听着怎么和某人挺象啊。” 不用说,小冬也知道她在影射谁。 六公主一直和五公主不对付。 不过她侧头想了想,口气比刚才和软:“不过她也不易,命挺苦的。五驸马去了,她也没有孩子,下半辈子可怎么……” 五公主的不幸,终于化解了她积累了许多年的敌意。小冬还是头一次,听到六公主这么心平气和的,带着善意的提起她来。 ———————— 大橙子的幼儿园第一天,适应得还不错。吃了午饭,午觉也睡了。不过明天再送去,肯定还会哭的…… 下午接他回来我心里发酸,抱着他好大会儿不撒手~~ 第一百二十九章 相看 第一百二十九章相看 赴宴的那天小冬诧异之极,她满怀期待还没等来殷姑娘,先等来了六公主。 六公穿着一件高腰襦裙,很成功的掩住了隆起的腹部,虽然不施脂粉,脸色显得有点黄黄的,可是笑盈盈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娇艳。 “咦?你怎么来了?”小冬连忙迎她进屋坐下。 “在家闷着也是闷着,不如来看看。”六公主上下打量她一眼,手指拨了一下小冬鬓边的珠花:“这个挺别致的。” 小冬摸了一下:“这个还是路过宣州的时候买的,你若喜欢,就送你,我那里还有一枝一样的。” 六公主也不客气,小冬拔下来,她就插在自己鬓边了:“怎么样?” 小冬抿嘴笑:“挺好的。你今天也一个人出来的?” “不是,”六公笑得甜蜜蜜的:“罗渭也来了,他去前头寻四姐夫说话去了。咦,你要等的那位姑娘来了么?” 小冬摇摇头:“还没有。” 小冬不大出来应酬,旁边又坐着脾气出名不好的六公主,她们坐的这边隐隐然与其他人隔开了一样,除了来上茶的丫鬟,竟没有一个人过来打扰招呼。 “每次都是这么些人,每次都说差不多的话干差不多的事,”六公主百无聊赖:“也不知道四姐怎么这样喜欢办这种宴会花会,一年到头的办。” 咳,这话要让那些来参加集会的小姐、贵妇们听了,不知道作何感想? 这时候女子能做的事情太少,活动圈子也小,所以四公主的集会还是很受欢迎的。来的人都有想来的理由,各取所需。有想和别人攀关系走夫人路线办事儿的,有想替姊妹寻婆家找人做媒打听事儿的,有的是家里管的严借这机会出来透口气儿找人说话的……哪怕是展示展示新做的衣裳新打的首饰呢,四公主的园子给了她们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机会。 存在即合理嘛。 啊,小冬望向门口处。 殷姑娘来了 虽然许久不见,小冬一眼就认出她来。她以前可没有如此仔细的打量过谁—— 当然了,以前不过是萍水相逢,就算要做朋友,也不用将对方仔细估量,评头论足的细论一番。 可是现在不一样,现在是给自己相嫂子。 那标准,那态度,立马就严苛起来了。 殷姑娘身姿窕窈,比小冬要高——挺好,这样可以保证将来的孩子不会太矮了。 嗯,皮肤白皙,头发乌黑,穿着素雅,举止娴静——可见身体是健康的,教养是严格的。 至于她的聪慧,小冬一早就见识过。 这样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只是……还得确认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她喜欢不喜欢赵吕,愿意不愿意和他执子之手,白头到老呢? 六公主伏在小冬肩膀上,小声问:“就是她吗?” 冬应了一声。 “嗯……长得还过得去,年纪是不是大了点儿?” “不会啊……”小冬一句话没说完,立刻警觉地转头看她。 六公主吃吃笑着,仿佛偷腥成功的猫儿一样:“你是来相嫂子的吧?” “你怎么知道?” “嘿,你不说实话,也瞒不过我去。”六公主得意非凡:“你素来不爱应酬出门的,这回一反常态,必有缘故。再说,你哥哥的事儿,城里都快传遍了,你打量我是聋子,没听说过啊?” 这倒是——小冬全把这茬给忘了。 六公主拍拍她:“放心吧,我也不恼你。这事儿还没定,自然不好到处说。不过你后头的事儿可不能瞒我了。一人计短,两人有商有量的才好成事嘛。” 被她猜着了,小冬索性一口气问个明白:“你昨天就猜着了?” “猜着一半。”六公主说:“回去了我一问罗渭,什么事儿不就都清楚了?” 啊,倒忘了他了。 赵吕说起过,这事儿罗渭也知道。 “其实你和哥哥要好,所以才这么着紧。换了旁人家,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能和嫂子见几面处几天啊?” 她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要做一家人,不打听清楚怎么成?万一娶个河东狮,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走走,咱们过去。” “过去?” 六公主奇怪地看她一眼:“不过去,远远的怎么能瞧得真切?” “呃,不用了吧……” “用的。”六公主笑着说:“我知道你脸皮嫩,放心,有我在呢。” 小冬被半强迫着跟六公主一同走过去,不知为什么莫名的有些心虚。 这有什么好心虚呢?她又不偷不抢不骗的…… 和殷姑娘说话那人显然是认识这二位贵客的,忙说:“见过六公主,见过郡主。” 六公主摆摆手:“又不是在外头,甭这么客气了。这位姑娘好面生啊,以前没见过。” “这位是殷姑娘。” 殷舜华朝六公主裣衽行礼,然后目光移到小冬身上。小冬朝她点头一笑。 她的目光中显然是有些意外,不过没有表露出来,盈盈施礼,小冬连忙还礼。 六公主说:“你们这拜来拜去的累不累啊,照这么着,这一屋人今天饭也不用吃曲也不用听,只一个个对着拜过去,一天就完了。” 六公主快人快语,不过这么一来,大家一笑,倒显得不那么生疏和尴尬。 “走走,去后头听曲去。听说今天来的是秦女的徒弟,又是唱的新曲,不可不听啊。” “秦女的徒弟?是小玉吗?” “对,正是那个蔡小玉。”六公主挽着小冬的手,小冬可不敢象她似的恣意,在旁扶着,生恐她滑了跌了。六公主说:“这新曲我还没听过,旁人都说词好曲好唱得也好,今天咱们见识见识。不过话说回来了,教坊自秦女之后,再也没有那样儿好的曲,那样妙的声音了。” 一说到秦女,小冬就得把张子千拎出来想一想。 这人实在是……咳,堪称一代传奇。 也许若干年后,旁人提起这位男扮女装的教坊名角,他肯定会成为一个传奇人物。 “殷姑娘,”六公主问她:“你可听过这曲子么?听说新近京城到处都在传唱。” 殷姑娘说:“只看过了词,还不曾听过。” 她态度不卑不亢,从容自然,似乎六公主和小冬的窃窃私语对她没有半分影响。 蔡小玉已经扮上了,头上缠着蝴蝶绦,身穿亮色三彩锦衣,出落得十分娟秀。小冬扶着六公主坐下来,殷舜华就坐在她们后头。 四公主笑盈盈地走过来:“咦?你们两位真是稀客。六妹妹怎么来了?你家那口子据说把你看得象个活宝贝一样,一步路也不肯你多走的。” 六公主白她一眼:“他哪里就管得着我了,我前儿还去了小冬那里呢。” 四公主说:“你就是嘴硬,当我不知道呢,不揭穿你就是了。”她转头问小冬:“我听说你搬回王府了?” 小冬点了点头:“嗯,我们宅子里人少,太冷清了。回自己习惯的地方住着舒服,这个冬天我就不走了。” “这样才好。”四公主说:“王府里到底宽敞方便,再说,你哥哥不在家中,你又出了嫁,王爷一个人也寂寞。” 六公主有些不耐烦:“行啦,我们不是来听你说话的。快快,让人把那新曲唱来我们听听。” 四公主知道她的脾气,也不恼:“好,正要唱呢你们就来了,可巧得很。” 她比个手势,乐声便响了起来。园中原来唧唧啾啾的低语声也都停了下来,人人都抬头朝着中间瞧。 六公主拈了一枚席上的腌果,被小冬不动声色的给截过去,递给她的是块温热热的香芋卷儿。酸凉的东西还是别吃那么多的好,在遂州时姚锦凤就总为忌口发愁,小冬跟着听了不少孕妇饮食上的忌讳,长了许多见识。 蔡小玉的声音柔美而婉转,单论唱功而言,已经算是技艺不凡。小冬的心思并不在听曲上,她密切注意着身后面的动静。从眼角的余光看过去,殷舜华听得倒是十分专注,脸上带着一分若有所思的神情,侧面看上去安静而秀美。 难怪赵吕喜欢她,殷姑娘一看就是有思想,有内涵的闺秀,绝非那种只知道吃穿打扮关心家长里短的浅薄之人。 四公主坐在小冬的左手旁,凑过来低声问她:“你今天难得出来,是不是有什么旁的缘故?” 小冬看她一眼,笑而不语。 四公主目光朝后头瞥了下:“后头那位……怕是来历不一般吧?” 小冬有种感觉——赵吕这事儿是不是全京城没人不知道了? 她还觉得自己来得很秘密呢,可是六公主和四公主竟然全都知道了。 现在的疑问是,殷姑娘自己知道不知道小冬是来做什么的? “没关系的,”四公主看她的神情,忙解释:“旁人知道这事的不多。你放心,等下开宴,我将你们的座位安排好了,要近看细问都方便。” 上头蔡小玉唱到凄婉处,真是声情并茂动人心弦,旁边甚至有人掏出帕子来拭泪。 小冬刚才一直没留意唱的是什么,这会儿仔细品品,似乎是一对有情人不能相守,女子另嫁,男子痴情相望。咫尺天涯,肝肠寸断。 —————————— 大橙子今天回来,眼睛都哭肿了== 呜呜,整个白天我也觉得六神无主…… 看来我们都需要坚强,才能挺过这段适应期。 继续求票票。 第一百三十章 叙话 第一百三十章叙话 小冬微侧过脸朝后看。 殷舜华神情从容恬淡,并没有如身边的一样轻易的就被煽起了悲戚之情来。 中午用饭排席时,四公主果然说到做到,把小冬和殷舜华安排坐了斜对面儿,要细打量倒是真方便。四公主不太放心六公主,让她去自己那一席,六公主摇头不去,小声说:“你那边都是些老女人,闷死人了。我和小冬一起。” 四公主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伸手在她脑门上一戳:“你说谁老,嗯?” 不过话是这样说,她也没勉强,吩咐跟着六公主的人好生服侍。 外头有人递进一个食盒来,在长窗外跟丫鬟说了两句,食盒被传进屋来,拎到六公主旁边。 六公主微微提高了些声音:“哎呀,我就在外面吃一顿,还巴巴的从家里给我做了送来——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嫌四姐姐府上的酒菜不好呢。” 好几个人就赞她,有的说羡慕驸马体贴的,有的说罗家人对六公主好得没话说。六公主得意洋洋,看来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小冬忍着笑说:“行啦,天气凉,趁热吃吧。” 揭开食盒,里面的饭菜还热腾腾的。从罗家到这儿路虽不远,可也不近,饭菜应该是一做好了就立刻送来的,速度倒真是快,可见六公主现在的确很受重视—— 有了年纪的人多重子嗣,罗将军和罗夫人也不会例外。正因如此,许多女子有孕,就象将军出征打了胜仗一般,是婆家的英雄,那叫一个众星捧月。六公主现在出门有驸马跟从接送,家中还特意做了她爱吃的补养的菜肴送来,一扫她之前的颓唐,总算是扬眉吐气。 六公主特意招呼小冬尝菜:“这个瓜齑不错,你也尝尝。”又指着汤说:“这个我一个人可喝不完,大家都尝尝吧。” 小冬笑着尝了一口,果然鲜香美味。 想想六公主之前为了吃个罗汉斋还特意跑自己那里去蹭,想必现在的日子过得叫一个春风得意啊。 “你现在天天在家都这么吃?” “可不是么,厨房的人天天都先来问我想吃什么,然后采买才出去忙活。”六公主故意抱怨:“可是有时候啊,早上我说想吃鱼,中午一端上来我就反胃吃不下去了,还得撤了再做别的。还有,以前我很爱吃虾的,现在却一点儿都闻不得。” “嗯,这个也不稀奇,许多有孕的人都这样的。还有人专想吃平时根本不吃的,又或是大冬天里想吃西瓜……” 那汤席上人都尝了,殷姑娘托着小盏,抿了一小口,也赞了一句:“果然是好汤。” 吃完饭小冬瞅个空子招呼殷姑娘:“殷姐姐,这儿人多嘈杂,咱们到后头坐坐吧。” 殷姑娘微一沉吟,她身边的那个姑娘说:“那我去棋苑坐会儿。”十分知趣地先走了。 只剩她们两人,殷姑娘倒还是落落大方:“郡主请。” “殷姐姐不用和我这么客气,叫我小冬就是了。你现在可还在书院读书?” “前年就不读了。” 小冬当然不能开门见山上来就直奔主题:你喜欢我哥哥不?你对有可能做我嫂子这事儿有啥看法?只能慢慢绕弯子,不过小冬也有点奇怪——殷姑娘的年纪可不算小了,虽然京城里姑娘也有出嫁晚的,但是那多半都有缘故,比如有孝,有病,有杂七杂八的其他原因。殷姑娘看起来身体康健,教养又佳,又聪慧大方,怎么会依旧待字闺中?难道她的嫁妆真的薄到一张纸写不满? 不过小冬再朝下打听,立马明白过来。 殷姑娘和她母亲跟着伯父伯母生活,伯父家里还有一个姐姐未嫁,这么一顺下来自然把她耽误了。 长幼之序当然重要,可是也不是绝对呀。远的不说,就说五公主吧,她生病耽误了,所以六公主不是在她之前出嫁了么?自己也比哥哥早成亲——不过他们是兄妹,若是小冬有个姐姐没嫁的话,那另当别论。 “姐姐平时在家都做什么?” 殷姑娘说:“先前还上学的时候只觉得时间不够使,闲在家里之后,倒是有大把的闲暇,陪母亲抄抄经,做做针线什么的。” 小冬点头说:“也是。我以前也上学。冬天早上起身时总是特别舍不得暖被窝儿。总想着什么时候不上学了,痛痛快快的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可是现在想想,还是上学的时候有趣。” “你先前是在集玉堂读书吧?” “是啊。”小冬点头说。公主,郡主,县主这些都是在宫内学堂读书,大多数人不过是应付差事。 “听说,集玉堂有不少的藏书……”一说起这话来,殷舜华眼睛陡然就亮了,有如守财奴说起哪儿埋着金子一般。 小冬摇头说:“那个不要提了,徒有虚名而已。里面的书啊,好些还是太祖时候的呢,谁也不去看,整年整年的锁着门在那儿落灰。” 殷姑娘眼里的亮光黯淡下去:“这样啊……我听区先生说起过一回,一直琢磨着,要是有机会去看看就好了。” 区先生啊?小冬倒是有很久很久没她的消息了。 “区先生还在长青书院么?” “是啊。”殷姑娘点头说:“区先生是有真才实学的。”言下颇皮自豪。小冬寻思着要从区兰颖身上论,她们还能算是师姐妹呢,毕竟都跟她念过书。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小冬很是诚恳地邀殷姑娘来王府做客:“我父亲也是爱书之人,家里光书房就三个呢,一个是父亲书斋里头,一个是外书房,我住的院子里也有一个屋子是放书的,只不过我光是爱收书,收了却懒得看了。曾经听人说过一句话:书非借不能读也。读借来的书,那是如饥似渴。自己一买,就束之高阁了。” 殷姑娘被她逗得笑:“这倒是真的。我以前也是,借到一本好书,挑灯夜读,还要把那精彩的地方抄录下来。要是买了书,固然也看,可是却没有这样的劲头了。想着反正是自己的,又跑不了,早读晚读都一样。” “正是这样。” 要和人快速拉近关系,就要投其所好。果然一说起读书来,殷姑娘立刻态度热切。小冬倘若说请她去赏花,请她去喝茶之类,她肯定没这份儿热情。 “郡主现在住在王府?” “嗯,新宅子没什么人气儿,冷冷清清的。我搬回去好几天了,过了冬再走,也可以多陪陪父亲。” 殷姑娘由衷地说:“你真是孝顺女儿。” 她话里带着些羡慕和感慨。 小冬想起她父亲早逝,就算她想尽孝,也是子欲养而亲不待了。 “有一件事……”她顿一下,小冬的心微微提了起来,静待她说下去。结果门帘一掀,六公主的丫鬟进来,屈膝说:“郡主,我家主子找您过去呢。” “嗯?什么事?” 丫鬟虽然没细说,可是小冬和殷舜华刚才那种微妙而融洽的气氛已经被打破了,她那句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小冬有些遗憾,再三和她说,请她有空去王府做客,一起翻整那些存书。 “到时候我写贴子给你,殷姐姐可一定要来啊。” 殷舜华笑着说:“一定。” 她们出了屋,殷舜华去花园一侧的棋苑,小冬去寻六公主。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吹在脸上冷嗖嗖的。六公主坐在那儿,看她进来忙招手:“起风了,咱们一起回去?” 小冬在她身边坐下来,接过丫鬟递的茶:“你呀,再晚一时半刻的差人来就好了。” “怎么你们说了这么半天,还没说够?”六公主白她一眼:“你就是脸皮子太薄了。要我啊,上来三句话就问清楚了,还用得着这么兜圈子耍心眼儿?” “是是是,说得是。可是又不是人人都象你这么心直口快的。” 正因为重视,所以才不能轻忽慢待啊。要是将来赵吕娶了她,那她们就是一家人了,将来有漫长的时光要相处,怎么能象六公主似的,不分青红皂白把人唐突了? 四公主过来送她们,不过她客人多,小冬谢过她今日款待,又说让她不必送了。 两个人披了斗篷出来,出了二门,罗渭已经守在穿堂处了。小冬也有些日子没见他了,罗渭招呼她:“郡主。” 他以前叫小冬妹妹挺顺口的,这会儿成了亲戚,怎么倒拘束外道了? 小冬看了一眼六公主,心里有数,于是笑着说:“姐夫辛苦了。这么鞍前马后的,真不容易。” 罗渭被姐夫二字叫得一怔,随即笑得象一朵花儿似的,见牙不见眼。 “不辛苦不辛苦,”又憋出一句:“不过确实不容易啊。” 小冬没忍住,噗一声笑出来,急忙转过脸去。六公主脸上一红,嗔他说:“你都说些什么呀。车在哪里?我和小冬一起走。”她拉着小冬的手:“咱们坐一车,我还有话和你说呢。” “行,我吩咐他们一声去,坐你的车走。” 两人坐在车中,六公主掀帘子看看车外,问她:“你近日可进宫了?” “去了,给太后娘娘请安去的。” “见皇后娘娘了吗?” “没见着。” “我听说,她病了。” ———————— 咽炎反反复复真痛苦。 五月八号是个很好的日子咩?那天有三场喜酒…… 啊,求票票。 第一百三十一章 求学 第一百三十一章求学 既然六公主这样说,想必皇后生得不是小病,不可能是偶感风寒之类的。 “你进宫去探过病?” 按理,若是皇后生病,六公主她们这些公主都可算做皇后的女儿,应该在病榻前轮流服侍。 “没有,我是听人说的,宫里没传消息出来。”六公主往后靠,挪一挪位置,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我现在才懒得管那么多事情,再说那些也不该我管。我把自己和肚子管好就行了。我就是和你提一声,你心里有个数就行。” 小冬由衷地点头:“这就对了,你现在养好身体比什么都强。” 象现在这样活得舒心,和和美美的可有多好?不比从前那样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互打互骂互相找碴强多了?想不到一怀了孕,六公主的改变这么大。以前那些尖酸刻薄要强似乎都收了起来——不,也不是都收了起来,她的作派还是象以前一样直来直去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是……她还是有很大的改变。 嗯,是心态变了。 以前的六公主总觉得所有人都对自己不公。皇帝偏心,她的母亲宋淑妃也把关爱都给了新生的儿子,公婆也偏心,丈夫也是人在心不在。她时时刻刻都在努力武装自己,想从旁人那里抢到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但是现在她整个人都松下来了,依然很直率,却不再满怀恶意。 她开始学会珍惜自己已经拥有的,学会享受生活中每一点温存的细节。 小冬探头看看骑马跟在车旁的罗渭,以前这两个人闹得那样凶,现在却相亲相爱起来,真有意思。其实罗渭的性格和六公主应该合得来,两个人都很活泼,性子直…… “六姐姐……” “嗯?” “你和驸马,怎么变得这样好了?” 小冬离开京城的时候这两位还不是这样呢,去了一趟遂州回来,他们之间的变化可以说是天翻地覆啊。 六公主嘻嘻笑,脸竟然微微有点红。她不涂脂粉之后,看起来整个人比从前小了好几岁似的,带着一股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青春和开朗。 “也没什么嘛……就是我有孕之后,我婆婆罗夫人把罗渭叫去好好说了一通,让他不可惹我生气什么的……” 可是,罗渭的心结能这么简单就解开吗? 他的前程可是因为当驸马才硬生生被拦腰斩断的。 六公主看小冬的神情,又说:“罗渭他哥也说他来着,男子汉大丈夫,天下能走的路又不止当兵吃饷这一条道,这世上能做的事多着呢。再说,自己憋着气,把火撒在妇孺身上,闹得阖家不宁什么的……把他狠狠教训了一顿。再说,我那阵子没精神,懒洋洋的浑身不得劲儿,后来又开始害喜,他也确实着急,忙前忙后的,还跟我认错赔不是……”六公主越说声音越小,可是满脸的喜意遮都遮不住。 “这可真好。”小冬终于安下心来:“家和万事兴。有句话说,夫妻不和邻也欺。两人要是齐心,那就没有什么事儿算是真正的难事儿。” 六公主把头转到一边儿去,过了一会儿忽然说:“咦,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事想和你商量呢。” “你说。” 六公主坐起身来,掠了掠头发:“你知道的,我出嫁,按制是陪了田地和庄子的,不过那些都是一年两次收租,也没多大出息。我想开个铺子,你说好不好?” “开铺子是好啊,”小冬点头说:“赚些脂粉钱,钱在手里是死的,要用起来才能活络。” “说的对呀。”六公主皱起眉头:“可是开什么铺子,我一点儿头绪也没有。你家那位可是有本事的人,连四姐夫提起来都要竖大拇指的,你帮我问问?” “好,回来我就问他。不过六姐姐,你现在还是别操心劳力,开铺子这事儿也不急在一时,等你生了孩子养好身体再做也不迟。” “我知道,不过是先筹划着。看是在哪儿开,开个什么铺子好……”六公主脸上露出憧憬的神色,仿佛铺子已经开起来了一样:“对了,你和那个殷姑娘,都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是聊聊平时闲着做什么,还有看书。” 六公主最不耐烦看书,或者说,她对一切需要细致耐心的事儿都不喜欢。 嗯,这又是她和罗渭的一个共同点。 “看书?”六公主恨铁不成钢,摇头说:“合着你把她拉到一边儿去就为了和她说看书?看书什么时候说不得?你该问点儿实际的才是。” “呃……”小冬笑笑:“又不是很熟,哪问得出来……” “没出息,你刚才就应该把我捎上,我替你问,包管现在什么都有了。” 小冬虚心请教:“那六姐姐觉得我该问什么,怎么问?” “嗨,这还用问?当然要先问她定没定过亲,是不是有人家了。这个很重要,万一她要是许过人了,咱们这可不成了白忙活?” “这怎么问得出口……” 六公主白她一眼:“其实你才不用这么费功夫呢,以你哥哥那人才,那门第,京城里哭着喊着想嫁他的姑娘那得是车载斗量,用得着为一个小小的殷姑娘费心思么?她又不没有多美,也没有多丰厚的陪嫁。” 车载斗量是这么用的么? 小冬想象一下一车一斗的姑娘,花枝招展地齐齐向赵吕挥帕子喊“世子爷~~”的情形,激灵灵打个寒噤。 太可怕了。 “行啦,你打小儿就这样,嗯,其实这事儿让四姐去打听,不出两天肯定有准信儿,她的圈子……” “可别,”小冬忙说:“这事儿可不能张扬得人尽皆知,能成还好,若是不成的话……” “那吃亏的也不是咱们呀。” 小冬又好气又好笑:“那也不能不管人家姑娘的名声啊。” 虽然六公主“咱们”这话是挺护短挺窝心的,可是她公主脾气,全没替女方家考虑。 嗯,小冬看看她的肚子——若是六公主生了儿子,将来也娶了儿媳妇做了婆婆,那肯定是个刁钻的恶婆婆。 两人在街口分别,小冬上了自家的车回去。四公主这集会差不多月月都有,这么看起来,还是挺有用处的,起码大家能有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机会交往接触——不过花销也不小,亏得四驸马能赚,要换个穷驸马,四公主办不了几次集会,肯定把家底都给填光了。 三公主小冬不熟,四公主五公主和六公主三个人里头,现在两个过得不错,只有五公主……唉…… 小冬换了件家裳穿的衣裳,红荆替她系肋下的带子。 “今天府里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啊,姑爷中午回来了一趟,说上次请您收着的那个八宝连环锁扣的檀木匣子回头找出来,明天他有用。” 外头有人禀报说:“郡主,张子千张公子求见。” “啊,请他先坐,我这就来。” 张子千八成是为了李家兄弟的事来的。这两个小子随小冬他们一路回了京城,先安置在新宅子那边。现在小冬迁回王府,他们自然也跟着过来了。难道他们惹了什么祸,张子千是来告状的? 唔,不大可能。 要告状,应该找秦烈才对——可是张子千比那两小子加起起来还要精明,小冬很怀疑在他眼皮底下这两小子有什么机会闯出祸来。 张子千并非来告状的,可是说的事情的确与李家兄弟有关。 “什么?”小冬意外之极。 “嗯,我打算送他们去书院。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丰南书院,离王府近些,不过书院里多是官宦子弟,学风并不甚好,近几年没教出好学生来,倒是丑事出了好几桩。还有一个是双林书院……” “可是,双林书院好象不在京城吧?” 小冬记得以前听赵吕说过这个书院,也有百余年的来历了,是一位大儒开办的,后来渐渐名气越来越响,出过状元的地方。 “对,离京城有近八十里地。” “为什么要送他们去书院呢?” 李万河把两个侄子交给张子千,是指望学他的本事的。可是张子千这还没教什么,就要把他们送到一所那么远的书院去——土生他们兄弟俩自己也不会愿意吧?这两个家伙可都不是爱读书的人。要论顽皮捣蛋,那他们可以并列状元。要说起读书来,榜末都挂不上。 “也不单是为了让他们去读书。”张子千说:“要做事,先学做人。他们在遂州一向骄纵,天不怕地不怕。真要和京城的这些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们比起来,可以说是各有所长。我打算送他们去历练历练,和同年龄的人多交际来往,取长补短,增长见识,学学怎么和人打交道。有时候,自己经历一件事,比从书上看一百个故事例子还有用。” 哦,不是打算把他们改造成小书呆啊。 “嗯,那哪个合适呢?” 双林书院有点太远了,小冬可有点儿放心不下。 “我想送他们去丰南书院。” “啊?” 刚才他把丰南书院说得很糟糕……小冬已经满以为他说要送兄弟俩去双林了。 张子千说:“若是想让他们读书成材,自然双林合适。” 言下之意,就没指望他们读书。 —————————— 下午好闷热。 嗯,求票票,今天是双倍月票最后一天咯。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冬 第一百三十二章冬 这事儿秦烈说得更简单,根本不用商量也不用解释,直接说:“李大哥既然把孩子交给了你,那就由你全权作主。” 听听,还真是用人不疑啊。 可是这话听着,张子千身上的担子也很重啊,得负全责。孩子交给他了,怎么教家里人就不干涉了,但最后您把孩子还回来,总不能是两根废柴吧? 秦烈洗过脸换了衣裳,一头扎在床上:“累死我了。” 小冬在床沿坐下,轻轻揉着他的肩膀:“今天事情很多?” “嗯,忙完这几天就好了。”秦烈一把扯着小冬也睡倒下来,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两下:“今天在四公主家怎么样?我说要陪你去,你又不让。” “满场子就六姐姐一个是带了驸马去的,我们在里头听曲,罗渭就陪着四驸马在外头喝酒说话来着。” “见着殷姑娘了?” “见着了。”小冬有些微微出神,半晌笑了笑:“我太笨了,一点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小冬把今天见面的事情说给秦烈听:“殷姑娘比我大不了几岁,可是比我沉得住气。我们就说了说上学,又说了读书什么的,她家里日子过得如何,她和哥哥的事,她怎么想的……这些全没问出来。” 秦烈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笨丫头,这有想不通的?她要是从心里不愿意,今天就不会去四公主的府上,更不会和你单独在一块儿说话。要知道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蜚短流长,她和你在一个屋里说了那么半天话,你以为旁人都看不见?你觉得她们都会怎么猜想?” “哎呀,我倒没想那么多。” “你是关心则乱。”秦烈说:“换做平时你也不会想不到。” 果然秦烈是旁观者清。 现在京城里流言纷纷,殷姑娘如果不想和安王府沾上边,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闭门不出,过一段时间流言自然会冷下来。而现在她不但出门了,还去了四公主府上,更和小冬在一起单独聊了半天。落在别人眼里,会怎么想? 小冬忍不住笑了:“这么说,她对哥哥也是有意思的?” 秦烈不想打击她,小冬总是把人往好的一面想。 坦白说,京城里哪个未嫁的姑娘会对世子妃的位置没兴趣?将来赵吕是郡王,那他的妻子就是郡王妃,安王府既显贵,人口又简单。上无婆婆,下头一个小姑还嫁出去了——就算没嫁,小冬也不是那种刁蛮成性仗势欺人的脾气,简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一门好姻缘。那殷姑娘除非是失心疯了,或是别有缘故,不然的话,绝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现在小冬主动去“相看”,殷姑娘怎么会不抓住机会?退一步说,就算不是因为这个,能与郡主相识攀上交情,也是一件好事。 当然,也许殷姑娘的想法并没有这样功利,只是秦烈见得多,对人对事从不惮于往最坏的一面去揣测。 小冬托着腮,有些烦恼:“嗯,我想请殷姑娘来做客……她也是爱书之人,家里的藏书颇丰……” 她微微出神的样子,显得特别安静柔美。 可是神态这么动人的小冬,心里想的却是别人。 秦烈也说不上心里是不是有点酸溜溜的,顺口说:“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万一此事不成,两边也都不至于太难堪。” 说的也是。 小冬朝他笑笑,回亲了一下以示奖赏:“好,我吩咐厨房熬了三果汤,你回来多喝一点,事情要做,身子也要顾。” “尊命,夫人。”秦烈搂着她躺了一会儿,轻声说:“等忙过这几天,我们去东华的庄子住几天,你上次不是说想骑马的吗?” “好。可惜父亲这些年来忙碌操劳,也没有好好歇过。我记得有两回,他就算生病还是日日理事办差的。晚上我问问,要是父亲也一块儿去,那更好了。” 秦烈觉得喉咙里的酸意更浓了——他是想和小冬两个人去,结果小冬又扯上安王。 好吧,来日方长。 可惜等秦烈腾出空来,小冬又腾不出空来了,皇后的确病了,病得不轻。四公主她们轮流进宫侍疾,其他的妃嫔命妇更不用说了。小冬也进宫去探过病,只是连皇后的面也没见着,三皇子妃吴氏出来打发了她,说皇后才吃了药睡下了。 其实两边都不过是面子。小冬按理该来,皇后也该有个过得去的理由说不见。但是两边儿的心里,都未必是真愿意见到对方。 一到了天冷的时节,生病的人总是不少,皇后的病未见起色,圣慈太后也病了。皇后不能处置,明贵妃又早已经是半隐居的状态,宋淑妃倒是出来兴头了一阵子,可是后来宫务大权并没落到她手里,招了皇帝一顿训斥,灰头土脸的,现在宫里的事情是三皇子妃暂理。三皇子妃的品格,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三皇子府上的严谨规矩也是有名的。这回三皇子妃打理内宫事务,倒也井井有条纹丝不乱。并不因为那些嫔妃美人是公公的小老婆而不好管了。 小冬从皇后那儿出来,三皇子妃要送,小冬说:“外头冷,再说,你这儿事情多。” 三皇子妃点头说:“那妹妹慢走,当心路滑。” 清晨的大雾未散,从宫道的这一头朝那一头望,茫茫雾气阻隔了视线,雾的后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神秘的,安静的,孤清的世界。有人从那一端走来,身形先是模糊,而后渐渐清晰。大雾扑在脸上,小冬眉毛睫毛都潮漉漉的。 从凤仪宫到长春宫路可不近,一东一西。小冬走得气喘吁吁,额角都有了汗意。 到了长春宫门口,五公主也从另一边来了。她穿着素青的衣裳,头上珠饰全无。小冬心里微微发紧,依稀记得,当初见着区兰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打扮。如花年纪,却只能如槁木死灰一样度过余生。仿佛有一只手,硬生生扼住她们的咽喉,将她们的快乐,美貌和活力一点一点的抽走,只留下一副僵死的皮囊。 “小冬妹妹。” “五姐姐。” 两人相互招呼过,一起进了长春宫。 太医瞧过圣慈太后,旁的也没说什么,话里的意思,人有了年纪,遇着季节交替总是要多当心一些。 圣慈太后自己倒是很看得开,还反过来劝慰别人:“不要紧的,吃了两天的药,我自己觉得身上轻爽多了。你们各干各的去,没的全拘在这儿闻药味儿。” 小冬笑着说:“就算让我回去了,我的心也还留在太后娘娘这儿呢,还不如留在这儿,省得回去了牵肠挂肚的。” 圣慈太后问她:“你从皇后那儿来?她病的好些了?” “我没见着皇后娘娘,说是刚吃了药睡下了。” 圣慈太后点了点头,对小冬说:“你们都是有孝心的孩子,你五姐姐昨天还去护国寺,替我求了一签,上上签呢。” 小冬心说就算求了个下下签,五公主也肯定给掉包成上上签再拿回来。这个真假并不要紧,世人求签,其实求的就是一个心安。心情一好了,病肯定也好得快。 采姑在一旁说:“嗯,郡主前儿亲手做的素圆子也好,太后娘娘说吃了挺合口,一点也不腻。” “太后娘娘要是喜欢,我今儿再做一回。不过……”小冬想了想:“换换口味是不是更好?老吃一样儿也腻烦。太后娘娘觉得是豆腐羹好,还是素笋汤好?” 圣慈太后笑着点点头:“那就笋汤吧。” 豆腐羹比较费事,圣慈太后选的是简单的。 小冬拉着采姑去小厨房,五公主也跟了过来帮忙。 小冬见五公主眼下的青圈,低声说:“五姐姐自己要多保重,别思虑太多了。” 五公主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我知道……只是晚上一合上眼就……” 小冬心中恻然。 纵然相处的时间不算太久,可是毕竟是夫妻一场。 一夜夫妻百日恩。 一个人离开了,再也见不到他的样子,听不到他的声音,伸出手去也永远触不到他的存在—— 要接受这样一份失去,需要很久很久的一段时间。 有的时候,人们常常会忘记那个人已经不在。听到什么响动,还会脱口叫出他的名字,回过头来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屋子。 两人默默的洗好木耳香菇,切好的细笋片在沸水中淖了一下。五公主看着小冬有条不紊的忙碌,轻声问:“小冬妹妹天天在家中也是这样忙活?” “也不是,有空儿就做,忙的时候也就那样。” 汤沸了撇去浮沫,小冬舀了一些:“五姐姐尝尝。” 五公主吹吹热气,尝了一小口:“嗯,很鲜,咸淡正好。” 小冬将汤盛出来,那边采姑也已经将四样小菜一样一样放好,装了汤,一起端了出去。圣慈太后果然很给面子,喝了一碗汤。 出了长春宫,小冬问出来送她的采姑:“太后娘娘这些天胃口不好?” 采姑低声说:“吃得不多,就是前天的圆子还多吃了一口,再就是今天的汤了。” 小冬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明天再来。” 采姑多说了一句:“太医说,皇后的病,开春会有起色。” 小冬怔了一下,采姑已经进去了。 —————— 明天去喝喜酒。 今天买了母亲节礼物,回来后发现裙子不太合身,还得调换 第一百三十三章 比较 第一百三十三章比较 进了腊月里下了两场雪,并不大。今年的冬天奇异的暖和,即使下雪也存不住,一边下一边融。 四公主和六公主出了宫,顺路一起去了安王府。六公主穿着厚厚的斗篷,腰身愈来愈粗,身形笨重,面如满月,十分丰腴。四公主却显得憔悴了许多,皇后的病一直没有起色,四公主的日子自然不轻松。 玉芳阁里暖融融的,案上摆着个盘子,里面盛着蜜瓜香柚,屋子里一股甜甜的果香。 “你倒会收拾屋子。”六公主脱了斗篷,懒洋洋地往榻上一歪:“唉,闷死人了。你不知道,凤仪宫里头门窗关得紧紧的,密不透风,屋里那气味儿熏得人……咳,”她看了四公主一眼,没接着说下去:“快把你的好茶拿出来我们尝尝。” 小冬笑着说:“这还用你说?不过你现在最好还是别喝茶。” 红荆端了三个盖碗进来,揭开来,里面是淡黄的羹汤。 “这是什么?” “是果子露。” 六公主舀了一勺尝尝,忙招呼四公主:“嗯,这吃法倒新鲜,你也尝尝。” “我就是个闲人嘛,整天琢磨吃吃喝喝的东西。” 四公主也尝了一口,点头说好。不过她神思恍惚,一看就知道根本没品出嘴里的东西是个什么味儿。 六公主和小冬交换了个眼色。 只看四公主现在的神情,就知道皇后的病势不乐观。 “四姐姐和六姐姐留下来用了饭再走吧。” 六公主倒是一口答应,四公主摇头说:“不了,府里还有事情,六妹妹,你也早些回去吧,再等一会儿说不定会下雪。” 六公主又抿了一口果子露,摇头说:“下雪就下雪。下雪的话我就不回去了,在小冬这儿住一宿。” 四公主果然没有多留,说了几句话,吃了半盏果子露就走了。小冬送她出了门再回来,六公主已经把鞋子都踢掉了,抱怨说:“鞋子勒得脚难受。” 怀孕的人本来就容易下肢浮肿。小冬俯下身看看:“多久了?请太医看了吗?” “好些天,太医也看过了,说是最好少走路少站立,也没给开药。可是最近的事情多……” “嗯,吃食上也多注意,药自然不能乱吃。” 六公主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我看皇后难熬过这个冬天。” 小冬有点紧张地朝外看看。 六公主不是头一个跟她这样说的人,采姑也曾经隐晦的提了一句。 虽然这是在自己屋里,小冬还是心虚:“不说这个。” “唉,你怕什么。”六公主摇摇头:“我去看过我娘,她心里未尝不琢磨这事儿。你看,父皇现在就三个活着的儿子,四皇子没有娘,三皇子的娘要死了,她是五皇子的娘……那个位置要是空出来了,她不是没机会。” 宋淑妃居然和六公主说这个?而六公主居然这么信任她,和她提起这事儿。 小冬心里有些微微的警惕戒备。 她可一点儿都不想牵扯进宫闱争斗中去,这里头的水太深了。 再说,哪有那么简单?李家势大,三皇子也渐成气候。倘若皇后去了,皇帝另立了皇后——打个比方,就是立了宋淑妃吧,那五皇子也就成了嫡子,三皇子的地位难免尴尬,这个祸胎一埋下,可以预见后宫朝堂上将是明争暗涌,永无宁日。 小冬虽然政治嗅觉不算灵敏,可是她想,皇后若是死了,皇帝不会立宋淑妃为皇后的。宋淑妃的出身也低,家中原是开杂货行的,刚够温饱,算是小康人家。结果生了个女儿漂亮出众,入宫后先为宫女,后来被皇帝宠幸,从才人,美人,婕妤,淑妃一路走过来,可是她做到淑妃,也就到顶了。 不说旁的,就说传统吧,大夏朝前头的皇后们,可都是世家名门出身,还从没有一个例外的。前头的圣德太后是陈家女,现在的皇后李氏也是家世显赫。 六公主摇头说:“我劝她两句,碍着有人在也不能深说。但愿她能明白,不要惹祸上身。前一回她被父皇申斥,不就是因为心太大了手太长了么?” 六公主在这件事情上也明白得很呐。不过小冬印象中,宋淑妃不是个不识时务的愚蠢女人。她要真的愚蠢,也不能生下一女一子,从宫女一直爬到淑妃的位子上。 也许是当局者迷吧。 按地位来说,皇后之下,份位最高的是明贵妃。不过明贵妃从那次大病之后就隐然失宠,终日闭门不出…… 小冬恍惚了下,好象有什么事情她被她漏过去了。 “你想什么呢?” 小冬回过神来。 “没事,我琢磨着,我会的几样拿手菜,差不多都做过一遍了。要是赶明儿再为太后娘娘下厨,可做些什么好?” 六公主抿嘴笑:“那有什么难的,太后娘娘这么偏爱你,你做什么她都会多吃一两口的。这人的运气真说不好,你看太后娘娘,当年她也是宫女出身,出身可以说是不能再寒微了,娘家一个人都找不出来,可是现在她却成了太后。”她小声说:“圣德太后可是什么都好,长得也好,出身也好,当年先帝也宠她……唉,都是命啊。” 怀孕后的六公主好象豁达了不少,以前她可从来不会说出这么沧桑而圆熟的话来。以前她可不信命这回事,就象她一直对五公主不服输一样。 人经历的沧桑坎坷多了,就会明白,有些事情,也许谁都没有做错,也许你努力的去尝试过了去拼搏过了,可是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所以,把一切归给命运。不是我们无能,是命运太残酷。 六公主现在其实吃不下多少东西,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胃口就变小了。可是她贪心不足,尝了这个又想吃那个,等罗渭赶上门来接人,小冬连忙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她,并且决定下次绝不顺口说什么“来我家坐坐”这样的客套话了,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个神明明肚子装不下还非要多多地朝下塞东西的时候,让小冬腊月里冒了一身的汗。 等秦烈回来的时,就见小冬四仰八叉的横在榻上。 “这是怎么了?” 小冬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别问我……反正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秦烈一时没想到恶客临门这上头,在榻边坐下来,爱怜地捏捏她的脸:“太后这一病,你这些天累得不轻,太后那里不缺伺候的人,你可别把自己也累病了。” 冬懒得解释她疲惫的一大半原因是被六公主荼毒了。就算是“改邪归正”的六公主,还是经常让人觉得吃不消啊。 秦烈体贴地说:“那你趴着,我替你揉揉。” 小冬摊着手脚一动不动:“我没劲。” 秦烈笑着把她翻了个身,对他来说小冬这点儿份量不比家里的肥猫梅花重多少。梅花彻底堕落了,饮食终日,四体不勤,走路那肚皮都耷拉到地上去了,更不要指望它还能爬房梁钻柜子——好在玉芳阁里也没有老鼠等着它抓。 秦烈的手上功夫了得,久经考验的,小冬被捏得直哼哼,不时的指点一二:“左边一点,上边一点,嗯,好,啊啊,轻一点……” 红荆和红芙两个人隔着门帘听着屋里的动静,对望了一眼,同时止住了步子。 “对了,你晚上吃了没有?” “吃过了,在店里头吃的。” 虽然守着好些手艺顶好的厨子,可是秦烈在店里一般也就是一碗汤两个饼,或是一大碗面配一个小菜就打发了。他对吃并不讲究,吃得舒服顺口,能填饱肚子就行。 两个人靠在一个枕头上小声说话,小冬低声说:“我听好几个人说,皇后病的不行了。” 秦烈摸摸她的头:“嗯,这事儿和你没有关系。” “我知道,我既没多听多说,也没有多想。”小冬转过身来趴在秦烈胸口上:“只是觉得很闷。在遂州的时候吧,想京城。回了京城以后吧,又觉得时时处处得绷紧了,不能多说一句话,不能多走一步路。” 秦烈温言宽慰:“你瞧,要是没去过遂州,你现在也没得比较了。京城若是不好,为什么天下人全都想往京城钻呢?商人想迁进来,举子想考进来,姑娘想嫁进来,住在京城里的人也没有想离开的,哪怕落魄到要去成安门外赁屋,也要留在京城……” 小冬笑了笑:“你说得对。和旁人比一比,我要是再不知足,老天爷也看不过眼去了。” 人总是不知足的,就算做到太后,皇后那份儿上,一样有无数烦恼,明刀暗箭。身为公主的天之骄女们,也各有各的烦难,小冬觉得自己同其他人相比已经幸福得过了头。她不用发愁柴米油盐,不用发愁丈夫是不是又瞄上了哪个美貌丫鬟,没有什么妻妾妯娌婆媳姑嫂斗得不可开交你死我活的血雨腥风。 小冬笑眯眯地看着秦烈,秦烈也温柔地回望着她。 真是良辰美景花前月下气氛大好—— 小冬鼻子忽然痒得受不了,一个喷嚏打得床帐都抖了好几抖。 糟糕,她也染上风寒了。 ———————— 今天下乡去喝喜酒,一天有一半奔波在路上,另一半时间忍受着嘈杂与闷热……非常疲惫。 第一百三十四章 相会 第一百三十四章相会 很好,这下小冬是不用去宫里侍疾了。 老婆不用奔波辛劳和老婆生病不适两者哪样更糟糕一些让秦烈来选一选,还真不好选。不过安王倒是很满意,认为小冬还是待在家里好。 “偶尔生生小病,也是福气。” 既然安王也这样说,秦烈就安下心来,守在小冬身旁,连床都不想让她下。说起来小冬这一回风寒本来不重,可是因为吃药觉得嘴苦,多吃了两块儿蜜饯,然后就开始咳嗽,这一咳就非同小可,断断续续时重时缓的,一直到了过年的时候还是没彻底好转。白天还好些,晚上咳得更凶一些,有时候睡着了也会咳醒。 过了午天又阴下来,北风刮得正紧,小冬闷闷地坐在屋里,胡氏同丫鬟们在床前做针线,说些闲话陪她解闷。帘子一掀,红芙走了进来说:“郡主,沈家姑奶奶来了。” 小冬十分意外:“快请进来。” 沈芳前两天来看过她一次了,而且说起来,她家里事情也多,宝儿也得了风寒,小冬还让人找了药给她。 今天这个天色可不是适合出门做客的天气——再说按京城的习惯,要串门访客都是上午,过了午来的,一般都是临时有什么急事。 难不成宝儿的病有反复? 胡氏她们把摊开的料子收一收,小冬披上一件对心锁花领子的披肩,丫鬟已经请沈芳进来了。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进了门之后她笑盈盈地朝旁边一让:“小冬妹妹,你瞧瞧这是谁来了?” 小冬怔了一下,又揉了揉眼睛,惊喜交集地喊了一声:“蔷姐姐。” 跟在沈芳后头进来的,赫然是几年没见的沈蔷。 “蔷姐姐,你怎么来了?”小冬紧紧抓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她身量长高了许多,相貌却没大改,依旧是圆圆的脸儿,圆圆的眼,乌油油的头发挽得高高的,两姐妹都披着大红色斗篷,带着一股屋外的寒气。 “快坐,红芙,沏热茶上来。你,几时到京的?” “上午刚到,在芳姐那儿吃了饭就过来了。听说你病了?” “没什么事儿,小病而已。就他们瞎小心,不让我出屋门。” 虽然是故人重逢,可是太久没见了,说完这几句话,小冬和沈蔷竟然不约而同的静默了。沈芳笑笑说:“你看你们俩,平时信来信往,不知有多少说不完的话,怎么现在一见面儿,倒成了锯嘴葫芦了?难道是顾忌我在旁边,想说我的坏话不好意思开口?要不我避出去,给你们腾腾地方。” 小冬噗一声笑出来,沈蔷也笑了:“姐姐你说什么哪。对了,中午吃的那鱼咸了,口渴,茶还是别太热了,我等不得。” 还是那个脾气。 小冬笑着又吩咐一次:“倒温茶来吧。” 这么一来,气氛就好了。沈蔷说起上京的缘由来,她也是同相公一起来的京城,一为探亲,二来她相公捐了官,想趁年前谋个职。 当年分别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来及告别,这些年通信,谁也都没提起当时的事。 “对了,你这儿的好点心,快端来给我尝尝。” “偏不给。”小冬瞅她一眼:“你到底是来看我,还是来吃喝的?” “瞧瞧,眼见出了嫁的人倒变得小气了……” 屋里人都笑了,出了嫁的沈蔷还是那个脾气。以前就是直言快话,现在更显得泼辣。小冬吩咐:“看看厨房里有什么现成的,快端来给她垫两口,看这馋的,恨不得要把我吃了。要是咱们厨房没有,就去大厨房找找。” 小厨房里还真端出好几样现成的热点心来,都是做好了一直温在笼里的。小冬这些天胃口不好,饭吃得不多,所以厨房就多预备几样点心。为了止咳去火预备的冰糖蒸梨和八宝绿豆糕,还有鸳鸯蒸饺,山药糕,莲子汤,萝卜丝儿卷饼。沈蔷眉开眼笑:“不错不错,我就知道你这儿准有好吃的,中午留着肚子看来是留对了。” 看着她吃的香,小冬也觉得有了食欲,吃了一块卷饼,还喝了半碗莲子汤。沈芳也尝了块山药糕。 “芳姐姐那里不算宽敞,不如你搬来和我住,咱们好好说说话。” 沈芳说:“这个不用担心,我们旁边的屋子正好有人搬了出去,已经和房主说好了,赁他一个月的,正赶着打扫收拾呢,住得下的。你要是不放心,就多送她些柴米油盐好了。他们带了衣裳铺盖什么的,可是锅碗瓢盆这些可没法儿带齐全了。” 沈蔷把蒸饺咽下去才开口说:“对对,拿纸笔来我开张单子,你照单子给我备下东西,回来我要带走的。” 小冬故意说:“你都说我小气了,这些东西我不能白给你。你且写个字据来,把你自己押给我,东西我立马让人给你送去。” 红荆她们收拾了碗盏,三个人才好好坐一起说话。 “我只知道你出阁了,让人捎的礼你可收着了?在夫家日子过得如何?” “收着了,我摆在案头上呢,原来是摆在外屋的,后来人人见了都要夸,好些还想动手摸。我怕碰坏了,又挪到里屋放着。” 沈芳在旁边说:“说起这个我可有气。我当时成亲你送的东西也没见这么别致,就偏心她了。” 小冬笑着说:“那个就是新奇一些,要说贵重还真不见得。” 沈蔷说:“河东的风气是一惯欣羡京城的。京城女子在鞋上镶珠宝,河东也有人跟着照学。京城女子时兴梳簪花髻,河东也肯定跟着风行起来。而且梳得更高,簪一朵也不过瘾,恨不得把头插满了。只要是京城来的,一定人人追捧。别说你送我的是玉屏风,就算是石头、木头,他们也一定啧啧称奇。” 小冬说话快了,又咳了起来,好半晌才好。 沈芳说:“你这老咳嗽也不是办法,我说那些太医都是吃干饭的吧?小毛病治了好些日子不见一点起色。” 小冬一张开嘴就觉得喉咙又痒,急忙将嘴闭上。 沈蔷也说:“太医不顶用的,只求治不死。要不,让我家那个给你看看。” 小冬意外:“他懂医?” 沈蔷就抿嘴笑,沈芳笑着说:“那位冯相公不爱四书,为这个被他家老爷子捶了不知多少顿,专爱杂学旁收,在河东也是挺有名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要捐官了。” 被揭了短,沈蔷就去捶她,姐妹俩嘻嘻哈哈。 看来沈蔷嫁得应该很如意美满。 “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又不是外人。” 小冬犹豫了下,点了点头:“那就要劳烦了。” “去去,别来那套假惺惺的。” 使了一个丫鬟去前头传话,请那位冯元相公到后头来。过了不多会儿人来了,是沈芳的丈夫孟辉陪着一起过来的。折腾了这么年天,小冬的脸色不是很好,有些病恹恹的,屋子里也是一股药气。 冯元一进屋子就吸吸鼻子:“这消咳汤用两天不见效,还是不要继续用得好。” 他个子不高,和孟辉站在一起整矮了一个头,和沈蔷站一起,两人倒是一般高。无独有偶,他也是长得圆圆的脸,圆圆的眼,这对夫妻实在堪称登对,太般配了。 胡氏在旁边说:“正是,冯姑爷一听就是有真本事的,一闻就知道吃的是什么药。太医也是这样说的,不过还没换新方子呢。” 冯元脸带笑容,看起来十分和气:“这是基本功,而且我的鼻子原比别人灵。” 沈蔷点头说:“对,他那鼻子……我用得头油稍重一点儿,他就不停的打喷嚏。” 说的屋里人都笑了。 小冬伸出手来,冯元替她诊过脉,又问了两句话,点头说:“小毛病,只是麻烦些。消咳汤不用吃了。我另开一方,且吃几剂看看。” 话虽然说得不多,不过听语气却是很有把握的。他开了方子,胡氏拿出去请人看。沈蔷笑着看着丈夫,眼中带着笑意。 这时候大多数人都是盲婚哑嫁,悲剧固然有不少,可也有许多人从成亲开始,一点点彼此认识熟悉,然后感情日渐深厚。 沈蔷和冯元看来就是这样。 小冬心里暗暗替沈蔷高兴。 方子经人看过,说是十分高明。胡氏忙吩咐人按方抓药煎了送来。小冬热热的喝了下去,肚里发烫,皮肤汗涔涔,可是身上却觉得轻了许多。 晚饭之后天下起雪来,北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打着旋儿,刮在脸上微微生疼。小冬吩咐人给沈蔷装了满满两车东西,沈蔷一边说:“东西送了就行,你就不用送了,外头冷得很。嗯,诊金我是不跟你要了,这些东西就抵了吧。” 小冬有些恋恋不舍。 “去去,看你这没出息样儿,我明天再来好了。”顿了一下,她低声说:“听说,皇后病得很重?” 小冬怔了一下,微微点了下头。 沈蔷没来及再说什么,那边催着上车,她又握了一下小冬的手,匆匆去了。 晚上小冬睡得不太安稳,醒了两三回,秦烈也醒了过来,低声问:“要喝水吗?” 小冬点点头,撑着坐了起来。秦烈披了袄,下床去倒了水给她。 “什么时辰了?” “快四更,再睡会儿吧。” 小冬摇了摇头:“你也让我吵得睡不好——要不,你到西边屋里去睡。” “别说傻话了。”秦烈替她掖了下被子:“睡吧。” 小冬白天睡多了,这会儿怎么也睡不着了。她推推秦烈:“给我拿本书看吧。” “可别。这会儿看书最费眼。要不,你躺着,我给你念,你听着就行。” 小冬忍不住笑:“那你就不费眼了?” “我体格比你好。” 屋里极暖和,秦烈在书架前翻了翻,抽了一本书出来,掀开一页从头念起。 他声音浑厚醇正,一口官话说得比地道的京城人还要字正腔圆。小冬靠着他,听着听着,又迷迷糊糊睡着了。小冬今晚没怎么咳嗽,可见冯元的确是有真本事的。 秦烈念了半篇,低头再看看,小冬已经睡熟了,烛光映着脸容有些红扑扑的,安静而恬淡。 —————————— 这章是补昨天的。 儿子病了,家里一团糟,请大家原谅。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丧 第一百三十五章丧 皇后的病拖过了年关,又拖过了上元节。宫里宫外一众人想着,太医既然说过了冬能好,这已经过了年,也许能好也说不定。可惜过了上元之后第四天夜里,皇后在凤仪宫静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皇后今年不过四十来岁,可是这些年劳心太过,临去时又熬了漫长的病期,遗容看起来苍老枯瘦,比圣慈太后还象老妪。四公主哭得死去活来,三皇子痛失亲母。 皇后的丧仪令所有人都深感疲惫。本来,正遇上过年,上元,事情多而杂,将人耗得差不多了,皇后这么一去,顺便把后宫里头身子骨不好的上了年纪的一位太妃、两三位宗室里有了岁数的长辈,还有朝臣、家眷里头带了好几位一同上路了。 六公主身子沉重,已经月份临近了,就在偏殿里歇息,她拉上了小冬作伴。偏殿里好歹暖和些,能坐一坐,吃杯热茶点心。小冬先是病了一场,又赶上这件事,原来丰润的脸颊也瘦了下去,看来没多少血色,又穿着一身重孝,看来风大点儿就能把人吹走了。六公主却和她正好相反,她现在整个人圆滚滚的,手指胖得象小白萝卜一般,脸颊红扑扑的,往哪儿一坐,人加上衣裳那么一堆叠,顶得上三个小冬捆一起的体积。 “我说,不如你也报病吧,这么熬下去,你身子还没好踏实,再勾起病来,可不是玩的。” 小冬点点头,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隐隐作痛。 “我看四姐姐也有点儿……”四公主眼睛红肿,喉咙嘶哑,整个人都快不成样子了。 “你甭担心她。”六公主看了一眼殿门,朝小冬招招手:“过来。” 小冬有点犹豫,挪过去挨着她坐了。 “她这个人,惯会做表面功夫。你觉得她就真这么难过?她的帕子上肯定也有花巧,真心实意的难过的,也就三哥一个人吧。” 也是……四公主不是皇后亲生的,养在她跟前的时候应该已经记事了。皇后待她也是面子情份,四公主的处境十分微妙,还能指望她待皇后有多深的眷念? 门被从外头推开,一个宫人扶着五公主走了进来,小冬过去也帮着扶了一把,一沾上手就吓了一跳,五公主的手凉得象冰陀一样,一丝热乎气儿都没有,再看她的脸,嘴唇都是乌紫的。 “这是怎么回事儿?快,扶她躺下,倒杯热茶来。”小冬回头吩咐:“去请位太医来。” 五公主本来眼睛紧闭,忽然呻吟了一声。 她的手指细瘦,抓着小冬的手腕,不知哪来的力气,握得象钳子一样紧:“不,别请太医……我没事……” “你这样子象没事吗?这些天太医轮番在值房候着的,叫一个来给你看看吧。” “不”五公主的表情显得十分凄厉,长长的指甲都掐进小冬的肉里:“我不要太医” 六公主哼了一声:“行啦,小冬回来,老实坐你的吧。命是她自己的,她不想看随她去。” 虽然话说的冷,可是六公主话里也透着担忧。 可五公主坚持不肯,小立也不能和她硬拗。宫人倒了热茶来喂她喝下,五公主裹着毯子,蜷着身,脸朝着墙,不和小冬和六公主搭话。 看她那副仿佛万念俱灰的样子,小冬心里纳闷。光看这情形,旁人一定觉得五公主才是皇后的亲女儿呢。 还是皇后这一去,又勾起了她丧夫的伤心? 有可能。 “这儿让给人家静养会儿吧,咱们去那边坐。” 六公主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有点不稳,小立连忙扶住她,临出门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五公主卧在那里一动不动。 绕过回廊,这里离正殿更远些,哭声听得不那么真切。这儿的积雪无人扫去,被来来去去的人踩得光滑紧实,太阳一照,亮灿灿的光映射在眼里。六公主伸手虚挡了下,紧走两步进了门。 “这些人也懒了,皇后这么一没,连雪都不扫。” “事儿多,顾不上吧。” 六公主点点头,看看外面天色:“还得多半个时辰,你要不靠一会儿吧?” “不了,”小冬轻声说:“我还想去下长春宫。” “太后那儿不缺你一个。”六公主说:“想往太后跟前献殷勤的人还少了么?再说,外头人多眼杂的,你还是老实在这儿跟我一块儿吧。唉,这腰怎么酸得很。” 六公主也在榻上卧下来,宫人替她轻轻揉捏。小冬疲倦得很,趴在桌边休息。 六公主微微侧过头来,正好能看到小冬露出来的半边脸。 六公主心里有些怅然。 以前年纪还小的时候,她还曾经想过,想和小冬换一换,她不想做这个公主。母妃并不得意,对着太后、皇帝皇后明贵妃等人处处陪着小心曲意奉承。自己虽然是公主,可是既没有四公主养在皇后跟前那样体面,也没有五公主那么聪慧美貌得皇帝欢心,就是个多余的人。小冬穿的戴的用的,连她也用不上。小冬虽然没了亲娘,可是有个那样疼她的爹爹,还有个时时处处以妹子为重的哥哥—— 比她强了不知多少。 后来再长大一些,那些小孩子的念头就不再琢磨了。反正她是她,小冬是小冬,两个人是不可能调换位置的。而且处长了就知道,小冬脾性好,是个忠厚的人,才不象旁人那么多算计,一句话里能藏两三个套儿。 她转过头去,挥手示意宫人退下。 可是,后来她却听说过,小冬她——很可能是皇帝的女儿,也是一位公主。 几年前三皇子出过件“意外”,当时皇帝与皇后之间为这事儿闹得很僵。六公主记得她偶然听到老宫人偷偷议论,皇后娘娘咬住了小冬和姚锦凤不肯松口,并不只是因为心疼三皇子受伤,还因为皇上喜欢的人是小冬的母亲姚青媛,好长一段时日对皇后已经全无恩爱,似乎姚青媛的死还同皇后有点干系。 六公主记得很清楚,其中一个人说:“其实安王爷弟弟做到这个份上算是忠义两全了,连女儿都替皇上养着……” 她当时午睡初醒,听了这话好长时间都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后来她才慢慢琢磨过来。 难道小冬不是安王的女儿?是父皇和姚青媛生的孩子? 那小冬就不是她的堂妹,而是她的妹妹了? 当然,可能宫人只是臆测胡猜,信口开河。 可是——无风不起浪啊。 当年父皇要没和那姚青媛有什么瓜葛,这些人也凭空造不出谣言来。 再说,六公主自己琢磨这事儿——皇帝喜欢过的女人,谁敢娶?谁能娶?就算安王是皇帝的亲兄弟,那也不成吧?再说,人都说安王对前头的沈王妃情深义重的,她过世之后也说过不再娶妻的话,怎么一转头又娶了姚青媛呢? 这事儿,只怕有**分真。应该是姚青媛和父皇藕断丝连,以致珠胎暗结。为了给孩子一个正经体面的出身,安王叔才替父皇顶下来,把小冬当做他的女儿养大。 六公主心里不知多少个念头翻腾着,打了一个盹。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没出嫁的时候,还住在宜兰殿里。四公主五公主不肯理她,她也不希罕,反正她也有个妹妹。那个妹妹依稀就是小冬的模样,很是乖巧,口口声声对她喊姐姐,两人姐妹相合,时时处处都在一块儿。 等六公主醒过来,小冬已经不在身边了。她问宫人,宫人说:“郡主被太后娘娘传去了。” 六公主点了点头,一时还没彻底清醒。 “公主要吃茶么?” “给我倒杯白水来。” 宫人应了一声去了。 六公主自己想了想梦中情形,忍不住啐自己一声荒唐。 不过,要是小冬真是自己的妹妹,一起在宫里长大的话……也许并不是件坏事。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还不知道里头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不过她和罗渭都不是安静的人,这孩子也是个活泛的性子,时不时的踢一拳打一脚,似乎急不待地想出来一样。 要是个男孩儿,就教他当个好哥哥,以后爱护弟妹。要是个女孩儿,那肯定是个霸道的姐姐,可那也挺好的…… 这么想着,六公主也有些迫不及待起来,恨不得这孩子早些满月生出来,好看看他是个什么模样。 小冬晚上到了家,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全散了架,头发里衣服里鼻孔里喉咙里全是白天吸的脏气烟气,若是平时她肯定要好好洗一洗,可是现在只想一觉睡下去别再起来了。 秦烈替她把护膝解下来,又替她褪了鞋袜,轻声问:“身上觉得怎么样?” 小冬连哼都懒得哼一声,摊开手脚一动不动的躺着,红芙端了热茶来她喝了,又拧了手巾替她擦拭,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连她歇了大半天都如此,不知那些在外面跪着的人又是什么样。 “好在明天不必去了。”秦烈低声在她耳边说:“你好好歇歇吧。”他摩挲着小冬的手,忽然看见手腕上两点红印子。 “嗯……太后娘娘也是这样说。”小冬顺口说:“今天五公主倒把我吓了一跳,脸色难看极了,又不愿意让太医看。” 秦烈说:“你的手这是在哪儿伤的?” 小冬累得脑子也僵住了:“啊……我也想不起来了。” ———————— 儿子生病不舒服,一天都在找碴发脾气,眼睛都哭红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生与死 第一百三十六章生与死 秦烈低声说:“你歇会儿吧,吃饭时我叫你。” “嗯……”小冬强打精神睁开眼:“算了,一睡下就难起来了,你们今天在外头怎么样?” “王爷要忙的事情既多且杂,不过还好,皇后病的时候长,许多东西都是早预备下的。” 这倒是,京城里也有很多人家早预备着皇后的这一天了,该成亲的赶紧成亲,不然就要耽误下来。 秦烈让厨房把菜单送来给小冬看。 “天气冷,汤热热的喝下去,倒是舒服。” “你早都吩咐了好几回了,放心吧,厨房的人忘了什么也忘不了这个。再说,还有胡妈妈盯着呢。” 小冬点点头:“你也在外头挨了一天了,歇会儿吧。” “我身板儿好着呢,南来北往的,有时候几天几夜都在马背上头,那样都没事儿。哪象你似的,早先我记得,小时候你还在院子里跑跑走走,我记得你还打过一套拳来着?” 小冬只觉得好笑,那哪是打拳,只是做做操。隔了这么久了,倒亏他还记得。 “嗯,人越大越懒了,懒得动弹。” “这可不成。”旁的事秦烈都能由着她的性子来,这事儿他却不能放心:“等天气暖和了,我教你一套拳,你练一练,对身子大有好处。平时能少生病不说,将来……生养孩子也有益。” 小冬脸一热,呸了一声,头转到一边去。 “这是正经事,你别忙害臊,真的。那拳法是我早年跟人学的,最舒络筋骨强身健体的。”秦烈挖空心思想词儿:“对,你们女人家不是总怕腰身变粗身形走样么?这个练了,保证你没那些烦恼。” “真的?” “当然真的。”秦烈寻思,这只要一扯到妆容体态,是个女人就得上勾。铺子里最赚钱的虽然不是女人用的那些,可是卖的最好的却是那些,可见女人们在这上头用了多少心思。” “那你不早告诉我?” 得,这说得晚还落不是了。 秦烈笑着说:“好好,只要你愿意,明天我就教你。” 累得狠了,晚饭几个人倒都没吃几口,汤倒是喝了不少。小冬难得见赵吕一回,可是这回却是天天进宫去,回来之后人困马乏有如残兵败将,也没力气说话。赵吕瞅着小冬瘦仃仃的样子,原来脸上有些微微的婴儿肥,显得十分稚气,现在都不见了,看起来他清丽秀美,眉目依稀是赵吕记忆中已经病逝的姚王妃的模样。 “哥哥,尝尝这个。” 赵吕忙低下头,舀了一个丸子吃了:“嗯,挺香的,不过还不及妹妹做的好吃。” 小冬笑了:“哥哥净会说好听的。就算是我做,这剁馅拌料烹煮的活儿里别人也替我干了一大半,哪有多大区别。” 吕一本正经地说:“就算妹妹端杯白水来,那也比旁人倒的水甜。不信你问父亲。” 安王十分捧场,点头说:“嗯,我也依稀觉得是这样。” 秦烈在一旁翻了翻白眼。这一位岳父,一位大舅兄,偏心偏得简直无可救药了。 不过他自己就好多了吗?好象前天还是大前天,他才夸过小冬泡的茶就是比别人泡的好喝来着—— 不过连着几天的丧乱疲惫,在家里说说笑话轻松一下也好。 秦烈娶了小冬,也在宗亲之列随同举丧。这几日真是大开眼界,宗室里固然有安王赵吕这样出类拔萃的俊才,也有肥肿昏庸只知道酒色二字的纨绔。反正生下来就有米粮爵位,旁人一辈子奋头的东西他们生下来就有了,读书做什么?那是穷酸才读的。练武干什么?谁那么憨放着好日子不过去吃苦头?大事自有旁人顶着,他们只要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就成了。 好在宗室律法也严峻,不然这些人吃喝玩乐之外,只怕还能干出无法无天的事来。 秦烈跟这样的人是没什么好说的,可是架不住别人瞅着他好奇。今天就有人还拍着他的肩膀说:“不错,你小子一准儿是烧了十八辈子高香,不知哪处祖坟上冒青烟,让你娶了安王爷的闺女,嘿嘿,娶了个好媳妇儿,这一辈子可不就什么都有了么?” 秦烈从小到大各色人等见得多了,压根儿也不同他计较。 小冬是不是郡主,有什么重要?哪怕她只是路边的贫女,秦烈喜欢的是她这个人。 至于祖坟——他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没爹没祖宗的。那些人行善也好作孽也好,和他也没关系。 小冬挺想问问赵吕关于殷姑娘的事,只是实在没有力气。红芙这边替她梳着头,小冬的眼睛已经象抹了黏胶一样怎么都睁不开。秦烈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她只咕哝了一声,立时就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特别香,一个梦也没有,醒来时已经到了中午,小冬懒懒地翻了个身,一时不想起来。 外面有人在小声说话,是胡氏和红芙。 “要说这世上的事,还不就是这样。来来去去的,有生有死……” “听说是个快八斤重的大小胖小子?” “嗯,是啊……” 小冬隔着帐子问了句:“什么小子?” “郡主醒了?” 帐子被撩了起来,红芙说:“一早有人来报信儿,六公主生了。” “哎?”小冬意外之极:“什么时候生的?” “昨儿夜里。”红芙说:“挺顺当的,母子平安。” 小冬有点回不神来。 昨天六公主还挺着肚子——虽然算日子是差不多了,可是没想到…… 真是眼睛一眨,一个变俩。小冬揉揉眼,又挠了下耳朵:“怎么就生了?胡妈妈,你看看是不是该送点儿什么?” “郡主您和六公主现在交情倒好,我已经让人备下两样礼物了,您看合适就打发人送去。” 妙儿傻乎乎地问:“现在就送么?不等满月再送?” 胡氏笑着说:“现在要送,洗三要送,满月也要送,以后还有周岁,生辰,冠礼,成亲,然后再生子……这林林总总的,郡主是小公子的姨妈,一样儿也不能少啊。” 妙儿吐吐舌头:“真是的……这么算下来可要花费不少。” 胡氏看看小冬,心想礼尚往来么,将来郡主有了孩子,六公主这些礼也是要送的,谁也没占了谁的便宜去。可是人情往来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这世上突然就多了一条小生命了?而且还是六公主和罗渭的孩子? 小冬的感觉……嗯,十分奇妙。 以前周围也有人生孩子,可是,感觉没有这么强烈。六公主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小冬差不多是目睹了全过程的。一个新生命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到来,小心翼翼的呵护,然后终于瓜熟蒂落。 他会哭,会动,要吃,要哄,有自己的思想和性格…… 生命就是这样轮回延续,生生不息的。 “不过这孩子生的实在是不巧,正赶着……”胡氏说:“也没法儿热闹操办了。” 可不是么,正在孝里头,这边他们敢操办,那边宗室里朝堂里就得有人出来找麻烦了。 “平平安安就好,这时节也顾不上讲究。”小冬说。 不过她想得出来,六公主一定觉得挺委屈的。她有多么重视这个孩子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夫妻俩光名字就想了几个月,写满了好几页纸,这个好听,那个寓意好。屋子、乳娘、各式物件衣裳也都预备得满满当当的,真是万事俱备。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正赶在这个时候。 连着这些天都十分压抑,忽然间有了这么一个好消息,也让人觉得身上一下子轻快了不少。 “对了,上午姑爷开了一回库房,把两枚菩提果和几样药材取去了。” 小冬怔了下:“知道是谁病了么?” “姑爷没有说。” 应该是要紧的,亲近的人吧?要不然犯不着把菩提果都拿出去。今年菩提果比往年少,小冬这四枚里安王给了她两枚,圣慈太后给她两枚。小冬一直没取出来用,这两天本想拿出来,连安王,赵吕和他们两人,一枚服一枚。现在秦烈一下子全拿了出去,想必是有人重病,而且是关系很亲近的人。 会是谁呢? 小冬的心一下子紧紧揪了起来。 安王没事,赵吕也没有事,当然这药也不会是秦烈自己要吃的。 小冬有些坐立不安,打发人去铺子里,回来说秦烈不在,有事出去了。但是铺子里人比府里的多知道一点:“姑爷是和沈家表少爷一起走的。” 沈静? 小冬的担心半点没少。 难道沈芳或是沈蔷出了事? 这些天小冬极忙,也没和她们见着面,并不了解情形。 天色阴了下来,又飘起了雪。快到傍晚时天色已经一片昏黑,风越来越大,小冬等得耐心耗尽,秦烈终于回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儿?是什么人病了?” 秦烈脱了斗篷,只说了句:“等下再说。” 胡氏将丫鬟们都遣出去,自己最后一个在外面将门关上了。 “沈静今天上午来找我,还去了崇华坊寻了冯元。”秦烈脸色不好看,揽着小冬坐下,低声说:“是五公主。她小产之后情形很不好,又不能请太医用宫里的药。” 五公主小产? 小冬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孩子是谁的?肯定不是她丈夫的 ———————— 这章还是补昨天的……依旧欠债中。希望儿子快点康复…… 抱抱大家。 第一百三十七章 探望 第一百三十七章探望 孩子的父亲还能是谁呢? 答案简直是呼之欲出。小冬脸色变幻不定,怔怔坐在那儿半天没说话。 “昨天……还见五公主来着,脸色死灰,看着就象是生了重病……” “别想那么多了,药也送过了,这消息咱们也不会朝外透露。其实这事儿你当不知道最好,以后见了他们,也不要提起来。” “我知道。” 这又不是旁的事情。要是普通的生了病,那见了面若不问一声身子如何吃什么药,那就显得太过薄情寡义了。可是这种男女阴私之事,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最好,一旦揭破,以后如何见面?心中总存着芥蒂,说不定还会生出别的事来。 孩子是沈静的?他们几时见的面,有了……这等事? 小冬一向以为这两个人都太善于克制,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现在看来,情这个字简直象一种剧毒,中毒之后再想脱身那是千难万难。想用理智给**套上枷锁,那只会火上浇油。 沈静怎么能这样胡闹?五公主怎么能这样轻率? 这……小冬真想和他们说,冲动不是最可怕的,可冲动完了如何善后是个大问题啊。 “五公主好象是自己弄了什么药想堕下胎儿,但是那药似乎是不大妥……所以眼下也没有旁的办法,只能烧香祷告,盼她没有大碍了。” “他们,唉……”小冬一肚子的话化做一声叹息:“以后会怎么办?” 秦烈从袖中取出一个细长的小盒子来,嘴里说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过了眼下这关才是最要紧的,事情一旦被外人知道……” 小冬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对” 一旦泄露,只怕害的不是两个人的命。 五公主是文君新寡,沈静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两人—— “那,你们今天这事儿,没旁人看见吧?” 秦烈将那个盒子递给小冬:“你放心,他那边自有门路。我们这边,只有我和你知道,连王爷和世子都不知道。” “不一定。”小冬对能不能瞒过自家老爹一点儿信心都没。安王手眼通天,只怕京城里能瞒过他的事情不多,更何况这事儿一头在宫里,另一头还在王府里取了药,要说安王全不知情——只怕不太可能。 她有些心不在焉打开那盒子,里面是一只鸳鸯同心结,精巧非常。 “给我的?” 秦烈微笑着拿出来,替她系在腰间,退后一步看了看:“嗯,今天路过庙会瞧见这个,虽然不是值钱的东西,不过我觉得你戴着一定很好看。” 秦烈的目光温存,可是语气却有些感慨。 是因为沈静和五公主的事情,也心生感触吧? 小冬伸出手臂揽住秦烈的腰,头搁在他肩膀上,这么静静的靠着,半晌没说一句话。 和旁人相比,他们是多么幸运和幸福。 “对了,六公主生了个儿子,你也听说了吧?” “嗯,已经听说了。”说起这个,秦烈脸上也露出了笑意:“罗渭这下可得意了。他一门心思就盼儿子。只是不知道象谁?若是象他,那将来也是个愣头青。” 这个么……小冬忍不住笑了。不管是象罗渭还是象六公主,那心思都不带弯弯绕的,肯定是爆炭脾气。 小冬去看六公主,她气色很好,精神也好,小冬见她时她正喝汤,头上包着帕子,屋子里门窗都紧闭着,严严实实的,一进门就一股热气扑到脸上来。 “咦?你怎么现在才来。”六公主不客气地说:“也不早来瞧瞧你外甥,小心将来我不叫他喊你姨。” 小冬笑着说:“不喊就不喊,我的见面礼可就省了。” 孩子正睡得香,小冬听说过初生儿又红又皱象小老头,脏兮兮皱巴巴的,可是现在一见,却是一个非常白胖干净的孩子,头发乌黑浓密。小冬俯下身,凑得近了,可以感觉到他细而匀的呼吸,淡淡的气息喷到了她的鼻尖上。 “这孩子真漂亮。” “那是,谁见了都夸。”六公主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儿子生得越好说明她功劳越大嘛。 小冬在一边坐下来:“一听说你生了,我一下子都没省过神儿来,白天还没事儿,怎么说生就生了?” “接生的女人也说我这是很顺当的,头一胎有人要折腾两三天呢,我是从发动到生下来,统共才三个多时辰。”六公主拍了下小冬的手背:“我说你也赶紧的怀一个,要是个闺女,就给我做儿媳妇算了。” 她一副“我给你了天大面子”的口气,小冬只觉得好笑:“你这才刚当了娘,就琢磨着想当婆婆了?” “可不是么。”六公主说:“其实小孩子长起来挺快的,一晃眼十来年就过去了。喂,我可不是开玩笑的啊。你将来要是生闺女的话,就许给我儿子,我肯定不会当个恶婆婆为难她的。” 真是的,都没影儿的事,说得这么郑重其事的。 至于六公主会不会当恶婆婆——小冬可没多少信心。她虽然没什么坏心,可是这张嘴这个脾气也实在称不上多好。 结果六公主话音一转:“再说了,你私房丰厚,你家那口子也是日进斗金,将来谁要娶了你闺女,那真是一辈子吃喝不愁啊。” 小冬目瞪口呆:“敢情你是为了贪图儿媳妇的嫁妆啊?” “噫,怎么能这样说呢?换个人试试,就算有百万贯嫁妆,我也未必看得入眼呢。” “看来这生女儿实在是宗赔本买卖啊……”小冬想一想,这时候也确实是这样。生个女儿,疼了十几年,养了十几年,末儿掏空家底儿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把她送出门,从此就是泼出去的水,成了别人家的人了,悲喜亲疏全由不得自己…… “所以,还是生儿子好。”六公主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点怅然:“男子到哪儿都能站得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象女子,一辈子委委曲曲任人摆布。我可不想生个女儿将来到旁人家去做牛做马吃苦受罪,还是生儿子好,娶了媳妇回来伺候他。” 小冬白她一眼:“你现在是吃苦受罪么?我也不觉得我的日子是做牛做马啊。” “生孩子还不叫吃苦啊?我这辈子还没这么疼过,疼得我恨不得拿刀杀人,头一个就先把罗渭砍成七八段。”六公主说:“咱们不管怎么说,是姓赵的女子。你家里头又有王爷和世子两尊大佛撑着,谁敢让你做牛做马啊?可那没娘家没嫁妆又没靠山的女人怎么办呢?还不是婆家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屋里静了一刻,还是六公主自己笑了:“看我,扯得老远。对了,我听说那谁病了?你知道了么?” 虽然姐妹前不象以前似的那么剑拔弩张,可六公主还是不肯开口唤五公主一声姐姐,也不多提她的名字。 小冬心里微微一紧,不知道六公主对这事儿知道多少。 “你听谁说的?” “好几个人都说。说她病的不轻,邪寒侵体什么的。还有人说啊,”她压低声音:“是皇后死了也不愿意孤单上路,要带了五公主去作伴呢。” 邪寒入体就邪寒入体吧,中邪这种说法也比真相强多了。 “这可真是无稽之谈。” “对”六公主点头:“要说皇后最想把谁带着一块儿上路,那也是她娘明贵妃,轮不着她。这些年她们两个人明里暗里较了多少劲呐。” 小冬对早先的事并不了解,六公主也闲得无聊,正好和她说话解闷:“你早些年都不在,其实我年纪也不大,知道的不多。你还记得当年你家那个明夫人么?” 小冬当然记得,不过那年景郡王政变的时候,明夫人就在乱中失踪了。 “据说当年明贵妃把这个妹妹弄到京城来,是为了姐妹双双承幸邀宠的。据说事情都成了七八分了,结果皇后插了一手,那时候圣德太后说话算数嘛,就把她妹子塞进你们王府了。” 啊…… 小冬倒是头次听说这事,她只知道安王对明夫人很是冷淡,而明夫人对安王十分敬畏。 小冬觉得心里挺不舒服——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怎么安王总是在接收原来应该归皇帝所有的女人?她娘姚青媛……嗯,算得上一个吧,想不到明夫人的来历也这么复杂。 “嗯,要不是明贵妃那么得宠,皇后估计也不会很抬举我娘。当时宫里头没几个人风头能盖过明贵妃的,我娘一开始只是宫女,后来一步步上去,也不容易。”六公主叹口气:“你瞧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老说这些事儿。” 孩子忽然哭了起来,奶娘和丫鬟们忙围了过来,换下了尿布,乳娘给孩子喂奶。 这孩子声音宏亮,哭得特别有劲儿,吃奶也很有劲儿,小冬觉得好象都听到了他吞咽乳汁的咕咚咕咚的声音。 这声音听着让人心里那么欢喜。 “怪不得有句话叫使出吃奶的力气呢,这吃奶的力气是够大的。”六公主无限爱怜地说:“出了一脑门的汗。” “嗯,是啊。” 一时间,小冬心里也萌出生强烈的渴望。 她也想有个孩子。 —————— 大橙子简直视幼儿园如刀山火海,生病这些天尽管不用去,也是闻“园”“老师”等字眼儿而色变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春意 第一百三十八章春意 在六公主那儿坐了半晌回来,小冬换衣裳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身上也沾了一股气味儿。那是带着股甜腥的奶香味儿。 胡氏再给她端了汤药来的时候,小冬捧着碗就犹豫起来。 虽然以前她一直觉得,不到二十岁生孩子实在是太早了点,可是现在竟然有点迫不及待起来。 “郡主?” 小冬把碗慢慢放下了:“妈妈……” 胡氏想了想,在小冬身边坐下了:“六公主今天是不是劝您什么话了?” “嗯,也不算是劝。”小冬说:“她就是开玩笑来着,还说让我生个闺女和她做亲家。” “这事儿,得和姑爷商量一下吧?” 那是当然要商量的。 胡氏没勉强她喝,将药端走了。 过了午天下起雪。起先只是细细碎碎如撒盐一样,渐渐的盐粒就变成了雪片,纷纷扬扬,铺天匝地。天色昏暗,刚过申时没一会儿,屋里已经点上了灯。 秦烈从前院过来,瞅着小冬坐在窗边发呆,笑着问:“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气闷?” 小冬点了点头:“这窗纸糊得厚厚的,一丝风都不透,什么也看不见。对了,你和父亲说什么了?哥哥回来了吗?” “我没遇着王爷,”秦烈坐了下来:“怎么今天没有喝药?” 小冬头一扭,什么也没说。 “你不说我也明白,你当我不眼热人家有儿子啊。”秦烈笑着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小声说:“我打小就羡慕旁人,有爹有娘,有奶奶爷爷兄弟姊妹一大家子人,平时打打骂骂哭哭闹闹的,可是一天两顿饭的时候,坐满了一张桌子,亲亲热热的吃饭。我成年累月的都是一个人,娘也总不在。”小冬侧过来脸。 秦烈在她脸上轻轻啄了一下:“后来……姚家姨娘找了我娘,将我和锦凤一起送到京城来。在王府那些日子,是我过过的最快活安稳的日子。王爷,世子,还有你,也是很好,很好的一个家。我当时就想,要是我能一辈子留在这儿就好了。” 小冬心里有些发酸,还是对他微笑:“瞧瞧,原来你早就打这个主意了。唔,现在终于叫你如愿以偿了。” “是啊。”秦烈翻个身,枕在小冬腿上:“以前读的书里有一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总得让他先吃够各种苦头。我前面那些年把苦头都吃了,换来后面这些年的如愿快活,老天也对我不薄啊。” 小冬微笑着抚摸他的头发:“瞧瞧你,扯这么老远。” “好,不扯了。”秦烈的手覆在她手背上:“我是没有奶奶爷爷舅舅姑姑这些亲人的,可是咱们可以自己当一把奶奶爷爷,子再生孙,孙再生子,将来必定也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到时候啊,一堆孩子抱着你的腿喊奶奶……” 小冬曲起手指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呸,什么奶奶。” “嗯。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一心想着。不过这事儿咱们说了都不算,还是要请太医再看过才成。你身子单薄,多调养些时日更稳妥。” 小冬低下头,虽然心里知道秦烈说的有道理,不过还是难免有些失落。 秦烈说了好几段趣事逗她开心,其中有一段就说:“有胡商贩了许多布来京城,结果卖不出去,眼看血本无归,后来托人到我这里说,我就把那些货吃下来了。” “嗯?那你卖得出去?” 秦烈摇头说:“那些布样子全不股京城人的喜欢,要能卖就早卖出去了。” 小冬虽然知道秦烈一般是做不了蚀本买卖,可是难道他就有办法把卖不出去的布给卖掉? “嗯,那布我去西边的的时候见过一回,虽然样子不好看,可是结实啊。我跟你说,那布做船帆船篷,包货,扎东西都再好不过了。今天量算过,我还觉得不够用呢。平时想买这么结实的布还没处买去。” “咦?真这么好?” “嗯,还能做鞋做靴子。明天我拿两匹回来给你看看。” 京城的人喜欢花哨的东西,越精致繁复越好。这布要是走的实用路线,也怪不得难销,倒让秦烈识货,捡了个便宜。 因为雪大,他们也没到前头去用饭,端到了屋里来,就着热汤,小冬吃了半碗饭和好几块菜心卷儿。两人早早躺下也睡不着,说了一会儿闲话,什么一下雪肯定炭和菜一起涨价,而且不便出行,肯定耽误事情。 今天冬天的雪特别大,有一回雪积了尺许深,桃花也比往年开得晚。 五公主一直在养病,清明时才露了一面。姐妹俩坐得近,五公主的脸庞看起来枯瘦苍老,与四公主、六公主的珠圆玉润成了鲜明的对照。 不过好在性命无碍,那件事情也没有旁人知道,小冬总算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哎,下个月咱们一块儿去康泉吧?”六公主喝了几杯酒,脸庞眼圈儿都染上了几分春色:“在那边儿多住个几天再回来。” 四公主瞥她一眼:“你们俩又偷说什么呢?” “四姐姐要不要一块儿?咱们去温泉好生玩两天。” 四公主也有些心动,不过还是犹豫不定:“家里事多,哪能多待啊。” “一年到头的忙活,都是为谁忙活啊。”六公主说:“你要累病了谁心疼?要是身子垮了,别的再好那也是白搭。” “那你还带你家琮儿去?” “不带他了,这孩子黏我黏得紧,我也得好生歇歇。” 四公主笑话她:“你还没试过,我可是知道这个味儿的。生过老三的时候我病了一场,我婆婆把孩子揽过去照看了一个月。那一个月我的心里啊,没着没落的,在床上一刻也躺不住,真是坐困愁城,白天想、晚上念,象有爪子在心里刨。我看你别说一个月了,分开一天你就受不了……” 四公主和六公主隔着五公主就说了起来,孩子长孩子短的。小冬心里却想着秦烈前不久跟她说的话。 “五公主性命无碍……不过以后……只怕也不能再有孩子了。” 小冬时时注意,五公主神情淡漠,仿佛对身边的一切都不关心的样子。四公主和六公说的什么,好象和她也没有关系。 只是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和表面上一样平静? 明明心里头知道,可是却得揣着明白装糊涂,连一声安慰的话也没法儿说。 沈静来过王府两次,小冬都没和他说什么话。从内心里头,小冬觉得这件事情沈静的责任更大。虽然男女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可是……最终吃亏受罪的还是女人。 这件事几乎要了五公主的命,小冬每当一想起五公主那时候的脸色,就觉得心里揪得难受。她寡居而有孕,这传出去真是天大的丑闻。 她该是如何惶恐不安? 她偷偷服下那虎狼之药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 明明命悬一线了,还强撑着身体要在人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这些事,他们事前就没想过吗?沈静他又不是个蠢人,他这样聪明,难道不知道一时冲动可能酿成的后果? 在小冬的记忆中,那个曾经躲在假山石洞里看侠义的温润少年……已经变了。 不复存在了。 也许这世上没有人能够一成不变。每个人都在改变着,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她自己,她身边的亲人,爱人…… “想什么呢?喊你几声也不理。” 小冬被六公主拍得一震,回过神来:“没事,我在想温泉的事……” 四公主温声和气地问五公主:“五妹妹也一块儿去吧?温泉那边气候好,泉水也好,适宜休养。你看看你现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正该出去好好调养一翻,也散散心。” 五公主点了点头,声音很低很细:“嗯,到时候再说吧。” 六公主看她一眼,闷头吃了好几口菜,还是忍不住,把筷子一搁:“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一个人就一个人,你还是公主呢,日子怎么过不得?非把自己折腾的病怏怏的半死不活,才算对得起驸马啦?” “六妹妹,”四公主忙拦住她的话:“你看看你,喝了几杯酒,又犯老毛病。” 小冬倒是知道,六公主这话是出于好意——嗯,算得上忠言逆耳了吧。 可是五公主这病……内情太复杂了,哪是她所说的那样呢。 五公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没事,六妹妹也是为我好,我心里明白。不过这想归想,身子就是不争气,也没有办法。” 六公主直喇喇地说:“你整天闷屋子里,好好的人也闷坏了。下月咱们一块儿去,康泉后头山上果树还多,熟得又早,桃子、樱桃、桑椹,还有小香梨……”六公主都快吞口水了。四公主笑话她:“你是想去洗温泉哪,还惦记着后山的果树想着吃哪?” 六公主说:“这不是一举两得嘛。” 四公主一笑:“原来一举两得这么个意思?嗯,我可明白了……” 小冬也跟着笑笑,五公主脸转向一旁,看着窗外。 窗外烟柳成行,一片绿蒙蒙的春意。 ——————————————- 儿子差不多好了,奶奶又病了,今天去了医院,开了三天的吊水。 大家都要当心啊,最近的病毒性感冒实在厉害。 第一百三十九章 温泉 第一百三十九章温泉 康泉后山的果子的确成熟比别处早,水蜜桃鲜灵灵的,个儿也大,一盘里只装得下三四只。闻闻一股甜香,揭破一点口子,汁水就急急地朝外溢。小冬顶喜欢吃这个,自己一边揭皮,吸了汁水再吃桃。 六公主从池子里上来,懒洋洋地往榻上一伏:“你到底吃了几个了。”她伸出指头数数盘子里的核:“一、二、三……八个,喂,你不能再吃了,小心把肚子胀破了。” 小冬吮了吮手指,点头说:“好吧,不吃了。” 六公主伸出手摸了一下小冬的腰,小冬怕痒,笑着一缩:“干什么?你要吃那边还多得是。” “唉,我的腰可是回不去了。”她感慨地说,在自己肚腹上摸摸拍拍:“前几天收拾行李准备出来,才发现以前的衣裳差不多都穿不上了。” “能变回去的,只是不要总待在屋里,要多动动。”小冬说:“淑妃娘娘没教教你?你瞧她现在,还是纤腰一束嘛。” 淑妃那可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身段儿依旧窕窈,远看近看,都看不出她能有六公主这么大的女儿,脸上找不出半丝纹路来,皮肤仍旧细嫩光滑。 “那可不一样。”六公主白了她一眼:“宫里头和外面能一样么?” 是的,那不一样。 “唉,为了琮儿那小子,我吃了多少苦啊。”六公主翻过身来躺着。 “他将来必会孝顺父母的,这苦吃的值呀。” 六公主哧地笑了一声:“快别做美梦了,我可没指望过那个。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女没几个。都说父母前辈子是欠债的,孩子是债主,这辈子尽己所能的还给他。我以前不明白,现在就知道了。看着琮儿的时候,我就想把我有的,把这世上有的都拿了给他,只要他高兴就成。” 四公主也上来了,接着话茬说:“谁说不是呢,就是前世欠下的。” 小冬拿了一本书靠一边,四公主喝了两口茶:“对了,最近来康泉休养的人不少。趁着咱们都有空,要不再……” “快打住吧。”六公主说:“你还想在这儿也办场诗会啊?大家一起光溜溜的泡水里头吟诗?” 四公主也忍不住笑了:“你呀你,这张嘴还是这么刁。” “好容易出来了,就老实的清静些天吧,还要和那些人说话应酬,你不累么?” 四公主朝外看看:“怎么,五妹没来?” “嗯,刚才还让人去请她,她说不来。”六公主嘟囔了一句:“我们是愁身上肉太多,她怕是为肉太少犯愁吧?衣裳一脱,肯定是根瘦竹竿子。” “五妹她也不容易,你就别总刺儿她了。” 六公主翻翻白眼:“叫她一起出来,结果她天天关在屋里。我就是想刺儿她,也得能见着她啊。” 人们对于不幸的,不如自己的人,总是会宽容一些的。五公主以前是六公主的假想敌,可是现在六公主已经不把她当作对手了。 “对了,我打听着一个消息,也不知确实不确实。”六公主拍拍小冬:“那个……上次你见的那个姑娘姓什么来着?” 四公主补上:“姓殷。” “对,这姓儿也不好听。”六公主说:“我听人说,她好象定过亲的。” “什么?”小冬一下子坐直了身。 “哎,你别一惊一乍的。琮儿满月的时候,我恍惚听见人说起,也不知是真是假。” 是定了亲,还是曾经定过亲? 虽然听起来差不多,可是两者区别很大的。若是已经定了亲,那赵吕的心思……还有小冬之前的想法,可就都算是一场空。曾经定过亲的话,那要看同什么人定过,又为什么没能成事。 可上次见面之后,小冬原以为她迟迟未嫁,是因为她上面还有位堂姐未嫁,所以她被耽误了。 怎么会……是定了亲呢? “这些事我也不知根底,你托四姐姐帮你问问啊,她认识的人多,消息最灵通。” 小冬把目光转向四公主。 四公主微一沉吟,轻声说:“其实……我也听说过的。” “到底怎么回事儿?” 四公主知道小冬与赵吕不象旁人家的兄妹那样关系淡漠疏远,所以她格外关切。 “是柳夫人提起过。她说殷姑娘父亲在世的时候,是曾经为她定过亲的。但是后来她父亲过世,家道中落,她和她母亲依附伯父一家生活。那家就找了由子把亲事退了。” 六公主眨眨眼:“已经退过了?那这么说,也不是她的错呀,明明是那一家嫌贫爱富。” 四公主摇摇头:“话不是这样说。女子在这世上大不易。虽然幼年失怙是她的不幸,可也是她的缺陷。现在有人家娶亲,是不会选那失怙失恃的姑娘的。就是撇开嫁妆,家世不说,还有教养,还怕是什么恶疾,将来再延给孩子……”顿了一下,她又说:“再说,定过亲又被退了亲,对名声,对品行,总是……被退过亲的女子即使后来嫁出去,也都只能是次一等的人家了——她又没有什么嫁妆,这就更是……” 小冬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回事,怔了一会儿,问:“四姐姐怎么早不和我说?” “柳夫人也是那次花会后和我说起这事儿的。她这人口风素来严紧,要不是我们关系要好,她也不会说出来。我原是想和你说的,可是后来——母后生病,又……就把这事儿,我就给忘了。” 小冬理解。 皇后重病,四公主在病榻前服侍。后来皇后去世……这件事对自己和哥哥来说十分重要,可是对四公主来说,又不与她切身相关,她给搁置一旁后来就遗忘了,也并不奇怪。 六公主想了想:“嗯,虽然有点气人,不过四姐姐说的有道理。虽然不是她的错,可是她要真成了世子妃,这事儿又被人翻出来,说她曾经许过人,又被退了亲,实在不成体统。我看,这事儿就算了吧,你也别费神琢磨了。” 小冬没出声。 四公主也说:“京城里好姑娘多得是,不独她一个。她那品行样貌,我看着也挺喜欢的。可谁让这倒霉的事情都被她赶上了呢?” 是的,这不是她的错。 事实上,小冬现在想起她来,心里觉得很同情怜惜。 幼年失怙,寄人篱下,日子一定十分难捱。她那样聪慧,温柔,待人和气——只怕都是长久的生活将她变成了这样,没有父亲,没有自己的家,也就没有任性撒娇的权利。没人会宠着她让着她。 而且,还曾经被退亲。 这时代对女子多么苛刻。 不,就算是小冬前世的那个时代,对女子也一样苛刻的。 被**的女性报了警捉住了歹徒,可是这并不是一个恶梦的结束,而是另一个恶梦的开始。旁人看她的目光总带着异样,在她身后窃窃私语小声议论,甚至有不少人会说,那满街这么多人,怎么不找上别人偏找上她呢?是不是因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所以许多女性选择了沉默,面对那些侵害忍气吞声。 六公主好奇地问:“四姐姐,你知道退亲的那家是什么人么?” “柳夫人提了一句,我记的不清楚。嗯,是姓什么来着?姓崔?不,不是。嗯,姓吴吧?对,我记得她说是姓吴,也是官宦人家。” “是京里的?” “肯定是,不然柳夫人不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四公主安慰小冬:“反正现在这事儿也没人提起,想来大家也都忘了。赵吕这些日子回过京没有?他提过这事儿吗?” 小冬摇了摇头:“没提过。哥哥挺忙的,我也一直没和他说起。” “那正好。你也别再提了,把这事儿忘了吧。”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忘? 小冬手里那个桃子让她捏破了,汁水淌了一手,黏糊糊的很难受。她洗了手回来,仔细琢磨这件事。 人活在这个世上,其实是活在旁人的眼光中的。从孩子时的天真,任性,懵懂,经历挫折,明白世情,渐渐变得成熟,变得谦虚,忍耐和圆滑。 这是成长必须经历的过程,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事儿,赵吕知道吗? 他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呢? 他会在乎吗? 小冬对赵吕了解甚深。 不,哥哥不会在乎的,旁人怎么想,怎么看,那些都不重要。只要是赵吕放在心上的人,他会全心全意的付出,努力让对方快乐。 安王在乎吗? 小冬摇头。 老爹才不在乎。他其实是个最离经叛道的人,非常非常的表里不一。 只要赵吕喜欢,安王肯定不会反对。 自己呢?自己的意见对赵吕的婚事也一定至关重要。 自己在意吗? 不,小冬也不在意。 只要他能过得好,只要赵吕快乐,他想娶谁小冬都不在乎。 一想通了这点,小冬也就不再郁闷了。 这件事情里,最重要的是赵吕的意愿。 或许是京城让人太压抑,小冬她们才来了不到两天,皇帝的銮舆也到了康泉。 ———————— 章节名总要想半天~~ 第一百四十章 习惯 第一百四十章习惯 这一下她们就自在不起来了,皇帝一来,康泉顿时戒备森严,不得随意走动,不能任意出入,连果子也不能想吃什么就让人去摘什么来。四公主原来已经邀了几位亲近要好的夫人作伴,现在她们也来不了。 小冬不怎么厚道的想,也许宫中气氛一直严肃沉重,皇帝也需要出来透口气儿? 皇后李氏怎么说,也是皇帝的结发妻子。李家多年来对皇帝助益良多,皇后先后生过三个孩子,只有三皇子一个活了下来,并且健康长大。 小冬跟随内侍穿过长长的走廊,石阶一重重朝上去。 “郡主进去吧,皇上就在里面。” 小冬朝他微微点了下头,她一迈进门,身后的纱帘就落下了。 小冬脚步微微一顿,继续朝前走。丝履踏在地板上轻巧的没有一丝声音,可皇帝还是察觉她来了。 “小冬吗?过来吧?” 皇帝大概也是刚刚泡过温泉,头发还没干,上头用支玉簪别着,下面就散着,也没戴冠。小冬行过礼起身,不经意地发现,皇帝的鬓边,不知何时竟然有银丝夹杂其中—— 不知不觉间,她长大了,皇帝也老了。 “你坐一会儿,那边书架上有书,你翻着看看,待我把这些看完再和你说话。” 小冬应了一声,皇帝低下头看折子,可见人虽然是出来度假了,心还是不能跟着一起休息。 屋里没有宫人服侍,皇帝伸手拿杯,里头已经空了。小冬拎起壶来往杯中续水。她陪安王和赵吕看书时,这些事情做得非常习惯顺手。 等她将茶递上,皇帝却没伸手来接。 烛光映在小冬脸上,她现在早就褪去了稚气,眉眼秀雅,气质沉静,唇边常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宛然就是他一直在想着念着的那个人的样子。 “皇上?” 皇帝回过神来,将茶杯接了过去,似乎是为了转开注意力,问了句:“你今年,十七了?” “到年底就十八了。” 皇帝微微出神。他既然不说话,小冬也跟着沉默。 “时间过得真快。” 嗯,许多人都有这种感叹。一直朝前赶,要做的事情太多。等你终于停下脚来想喘口气的时候,回头却发现自己错过了许多的风景。时光这样东西,总是当时不珍惜,过后痛悔莫及。 因为人们往往都为了求得一个结果而努力,等到真的得到了,却发现自己忽略了那曲折的精彩的过程。 而结果,有时候往往没有过程来得重要。 因为人生,本来就只是一段过程。从出生,就注定了只有死亡这么一个必然的结果。而属于每个人的不同的东西,就是他们拥有的过程不同。 这个感触,如果不是小冬两世为人,也体会不到。 她不知道皇帝特意把她叫来做什么。 虽然论血缘,皇帝是她的伯父。可是论亲疏,他们并没有太多交集,甚至——好象这样单独的在一起说话,只有过一两次。 “你小时候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小冬怔了一下。 皇帝是想追忆姚青媛吗? 小冬垂下眼帘,轻声说:“记得不多。进学之前的事情都模模糊糊的。” 皇帝没让她这么溜过去,更明确地问:“你还记得你母亲什么样子么?” 记得。 小冬又想起那一年,那一段时光来。姚青媛的屋子里总是不透风的,每次胡氏抱小冬去见她,时间都不长。有一天,小冬记着,她心里惶恐,不敢直视姚青媛的眼睛,就低着头,一直看着床头边的案几。那里摆着一只盘子,里面盛着冬日里很少见的黄澄澄的梨子。那果子的味道很香,冲淡了屋里的药气。姚青媛大概以为她想吃,让人把盘子端过来,拿了梨子递给她。 她的手,那时候已经很瘦了。 “不太记得了。” 皇帝并不显得很失望:“也是,那时候你还小。” 这个话题实在让小冬难以招架。和皇帝谈自己的娘?不知道皇帝接下去还会不会说别的?他要是回忆起两人的情史来,小冬可没那么豪放豁达的坚持下去。 在她心目中,父亲只有一个。 安王。 而母亲,当然是父亲的妻子。 皇帝呢……咳,顶多算个前男友吧。 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安王都不爱提,皇帝还要提起来做什么? 他如果真是旷世难遇痴心不渝的悲情男主,小冬还有兴趣同情他一下。可是皇帝又不可怜,除了皇后,他身边前前后后的有过多少女人啊,这真是数都数不过来吧?只怕皇帝也未必记得住他一共有多少女人。明贵妃也好,宋淑妃也好,还有更年轻的婕妤美人才人……掖庭宫里庞大的美女队伍,环肥燕瘦任凭挑选,要多年轻有多年轻,要多新巧有多新巧。 一个专一的男人回忆初恋情人,那是值得尊重的。 但这事儿安在皇帝身上——好吧,小冬的脸上,也是很尊重的。 “……我进去的时候,她正在跳莲花舞,穿着一件雪白的衣裳……”皇帝摇了摇头:“就象昨天的事情一样。” 小冬肚里嘀咕,照这么算的话,昨天你还看她跳舞,今天你就娶满了三宫六院,您老真是神速。 不知道是不是哪路神仙正好听到了小冬的祝祷请求,搭救她的人终于来了。 高女官行过礼,禀告说:“太医已经看过了,四皇子只是贪吃了些凉的瓜果才腹泄的,并无大碍。” 皇帝点了下头,小冬忍不住问:“四皇子身子不适?” 皇帝把他也带来了? 按说也不奇怪。成年的儿子要担当责任,最小的那个还在牙牙学语,四皇子现在正是乖巧听话的年纪,适宜带了出来一起散心游玩。 “嗯,你和他也投缘,就去看看他吧。顺便转告他朕的话。要是再有这么一次,下回可就不带他出来了。” 小冬低声应了,随高女官一起出来。 “四皇子安置在沉香阁,我送郡主过去吧?” “高姐姐事情多,不用陪我了。”开玩笑,好不容易能松口气,再同这个一本正经的高女官一起?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四皇子住的沉香亭也不远,四皇子懒洋洋地靠在床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帐帘上的穗子。 “还没睡?” 他转头看了一眼,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小冬姐姐?” “别起来了,我听说你不大舒服,过来瞧瞧你。” “没什么事儿……”四皇子有点忸怩:“就是闹肚子。我说什么没什么,身边的人非小题大做,还请了太医……” “不要大意,这会儿天气还凉,真作下病可就有**烦了。” “小冬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姐夫也来了吗?” “我比你们早来了一天,我和六公主她们是一同来的。” “我还是头一次来温泉行宫。原先还以为这里和宫里一样,都是砌得方方正正的池子。结果来到这儿见了,才知道全不一样。” “砌的池子也有,还有随山势而建的在外头的泉池。”小冬说:“有一年我们是冬天来的,天下着雪,池子上水雾弥漫,远远近近的山峦,亭台池阁,都被雪和雾遮得严严实实,天地间静得象是只剩下了这一池水,只有你一个人。” 四皇子悠然神往:“只可惜现在不下雪。” 小冬笑着说:“你等冬天时再来就是了。” “嗯,我一定要来。”四皇子说:“到时候把姐夫也一起叫上吧,他去过的地方多,见的人也多,知道好些旁人不知道的事。上回……” 四皇子看来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可是犹豫了再三,并没有开口,小冬虽然有点纳闷,也没有出口问他。 小冬把皇帝的话转述给四皇子,四皇子站起来肃手听完,才问:“姐姐你从父皇那里来的?” “嗯,皇上叫我去说了一会儿话。” 夜已经深了,小冬没有久坐。她出来时,四皇子一定要送她。 他从宫人手中接过灯笼来:“小冬姐姐,来,我走前头。” 康泉气候温暖湿润,四季如春。四皇子到了这里,性子也显得活泛了,提着灯笼在石阶上蹦跳,一点看不出他才刚闹了半天肚子。小冬怕他绊着跌倒,紧紧跟在后头,倒走出一身汗来。 “坐观亭……”四皇子提着灯笼照着匾上的字念出来:“姐姐就住在这里吗?” “对。进来坐坐吧?” “不了,天儿不早了,我明天再来寻姐姐说话。” “好,你也早点儿睡,路上多当心,别摔着了。” 四皇子笑笑:“我知道。” 小冬解了头发,梳洗了上床。 她有点纳闷,皇帝今晚叫她去,到底是想说什么的?要是高女官后来没打断,他下面还会接着说出什么事来? 姚青媛不管怎么说,也已经嫁给安王了,成了皇帝的弟媳妇。当年的事情再提起来又有什么意思? 小冬摇摇头,翻过来覆过去的睡不着。刚成亲时她不习惯身边多了一个人,可是现在却觉得身边空落落的,平躺着也不舒服,侧躺着也不舒服—— 人的适应性真强,习惯也真是可怕。 她现在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睡了。 ———————————— 昨天被蚊子叮了好几口~~~ 第一百四十一章 惊喜 第一百四十一章惊喜 小冬描完最后一划放下笔,抽开刚才描的那张纸。细白透亮的清云纸上头是一张牡丹图,花瓣铺卷丰润。 胡氏笑着推开门:“郡主,瞧谁来了?” 小冬转过头来,秦烈站在门边,朝她微微一笑。 “你怎么来了?” 秦烈一本正经:“来见世面。我还从来没洗过温泉呢。” 小冬一怔,噗哧一声笑了。胡氏微笑着退了两步,将门关了起来。 小冬拉着他手走到窗边坐下:“你的事不忙?” “要忙的话天天都忙,那是永远也忙不完的。”秦烈笑着,唇在她额角轻轻蹭了下:“刚才进来时被好一通盘问。” “皇上在这里,就是这样。谁让你正好赶上了。我住的这还是别院呢,越往后去越是森严。” 他额角的头发都汗湿了,小冬递过帕子,秦烈却把脸朝前探探,笑着看她,小冬便顺手替他将汗擦了。 “虽然天气暖和起来了,可是你也别这么不拿自己当回事儿。出这么些汗,你是一路骑马过来的?吃了午饭没有?” 秦烈摸摸肚子:“路上就喝了两口水。” 小冬白他一眼,唤人进来准备饭食。 “别忙活了,有什么方便的垫两口就行,反正要不了一个时辰就吃晚饭了。” 红芙端了两样点心和一壶茶进来,秦烈风卷残云一般,转眼就把点心吃了大半盘。 每次看他吃东西,都让人觉得特别有食欲。 小冬笑吟吟的也拿了一个芝麻饼吃,提起壶来给秦烈斟上茶。 “慢些吃,别吃太多了,不然晚饭怎么办?” “你这两天过的怎么样?” “挺好的。”小冬皱了下鼻子:“就是皇上一来,没那么松快了。四姐姐六姐姐也拘束起来了。今天早上去请过安,原来说今天想去后山虎跃泉的别馆的,她们不去,我一个人去也没意思。” “嗯,今天晚了,要不明天我陪你去?” 小冬笑着点点头:“好。虎跃泉的水比这里的还舒服,那里有好几个小池子,早先我曾经去过一回。咱们可以在那里住一晚,第二天再回来。” 虽然秦烈来了小冬很高兴,可是高兴之余也觉得有点奇怪。 秦烈当时送她过来,也只送到半路。小冬也不是那种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要把丈夫拴在裙带上的女子。她打算在这里清闲几天,还让人回京城去把她想看却没带来的两本书给拿了来。 秦烈来得突兀,小冬惊喜之后有些疑惑。 就算秦烈想让她高兴一下,也不用这么快马加鞭的过来,把自己赶成这个样子,这不是他一贯处事的风格。再说小冬捎话回去要的书和其他东西,也没有给带来。 难道是有什么事? 小冬微微一惊,随即否决了这个想法。要真是王府有事需要她回去,秦烈肯定会直接告诉她了。现在看他的神情,显然京里是没事的。 那……难道是不放心她? 可是一开始她和四公主她们同来的时候,也没见安王和秦烈不放心。 ——而现在,皇帝来了,秦烈也就紧赶慢赶的到了。 秦烈说:“一身是汗,我先洗一洗。” 小冬笑了:“这里别的不多,就是水多池子多。我这院子里就有一个,喏,就从这边过去,一拐弯就是。你没带替换的衣裳来吧?我吩咐人替你找去。” 秦烈却拉着她的手:“你陪我过去。” 小冬脸微微一热,被秦烈半拉半抱的往后头走。她担心让人看见,可是不知是不是巧合,还是旁人太有眼色,这一路上竟然一个人也没遇见。 温热的泉水由石雕的金鱼嘴中吐出来,这池子不算大,可是也能容三五个人绰绰有余。秦烈三下两下扯脱腰带拉开衣襟,小冬站在一旁抿着嘴。 秦烈一脚已经踏进池子里了,回头对她伸出手:“下来吧。” 小冬退了一步,笑着摇了摇头:“你泡会儿吧,能解乏的,我去泡茶。” 秦烈也没有勉强,靠着池沿坐了下去。 小冬端了茶回来,秦烈的头微斜着靠在池子沿上,似乎是睡着了。 小冬放下茶壶,俯下身来。 她的手还没碰着秦烈的脸,秦烈眼没睁,懒洋洋的低声说:“我醒着。” “你睡会儿养养神,饭好了我叫你。” 秦烈摇了摇头:“我不累。就是这两天没睡好。也不知怎么了,平时你在家里,睡觉我觉得束手束脚的,怕压着你踢着你。你不在家,我一个人睡榻上,怎么都不踏实,横着也不行,竖着也不行,总觉得腿脚摆的不是地方……” 原来他也是这种感觉? 小冬顿时觉得心理平衡了。 唔,不过平衡,还有点淡淡的甜蜜。 他们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反而找不回成亲前一个人过日子的感觉了。 小冬脱了鞋袜,坐在池边上。她的脚生得细巧,象是嫩嫩的刚去了壳的白菱角。她轻轻踢水,飞起的水珠溅到秦烈的脸上,他转头笑了笑,忽然伸手抓住小冬的脚,一个用力,小冬惊叫一声,扑通一声掉进了池子里。 水花四溅—— 其实池水并不深,站着的话也只到小冬的胸前。可是小冬这一下摔得结实,等她攀着秦烈站稳了脚,已经彻底湿透了。发髻半散,**地朝下淌水,衣裳紧紧的贴在了身上,轻柔的丝绢吸饱了水,变得透明而沉重。 “你……”太过份了…… 秦烈的唇热烈地贴了过来,把她没说出口的抱怨全堵个了结实。 “……天,天还亮着的……” 秦烈两手忙着:“一会儿就黑了……” 唔…… 等小冬醒过神来的时候,天的确已经黑了。 康泉这里地势高,星星也显得比京城要明亮得多。从窗子望出去,山边星星点点的灯火与头顶闪烁璨灿的星子似乎交叠在了一起,让人分不出哪是星,哪是灯。 行宫里开饭是有定时的,胡氏将他们俩的饭留起来,现在吃还是温的。熬得粘粘的小米粥,金黄喷香,就着翠绿小白菜和的酸凉开胃的腌笋丝,小冬喝了两碗还意犹未尽。她摸摸已经饱实的肚子,忽然想起……今天的好胃口,多半是因为刚才消耗得多…… 撤了饭桌,端上来一盘桃子,一盘青梨。秦烈将桃子皮细细剥了,托着递给小冬。 熟透的桃子散发着淡甜的果香,小冬咬了一口,觉得好象比前几天吃的都要美味。 “再住两天就回去吧。”秦烈的手指在小冬半披着的黑发中轻轻的耙梳了几下。小冬的头发软软细细的,还带着湿润温暖的潮意。秦烈觉得自己简直要上瘾,一下又一下的,舍不得把手收回来。 冬没有问原因。 有的时候,小冬觉得,秦烈对她的了解,比她自己还要多,还要深。 他知道的事情也多。 比如,姚家的事情。 可是小冬几次想从他嘴里问出来都没成功。秦烈的口才也十分了得,每次说着说着就莫名的转了方向,小冬听得入神,得过后才能回过味来——得,又被牵着鼻子引到岔路上去了。 小冬有些出神,桃汁沾了一手都是,唤人端了水来洗手。 她有一种感觉。 很长时间以来,她身旁的人,共同在维护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与她有关。 这个秘密皇帝皇后知道,太后知道,安王知道,胡氏知道——现在看来,秦烈应该也知道。 与她有关,可是她却不知道。 她不是不好奇。 但是,这些隐瞒她的人,更多的是爱她的人。 他们的隐瞒,一定……也是为了她好吧? 小冬晚上睡的特别踏实,没有翻来覆去睡不着,也没有一夜醒来数次。 早上她先醒过来。 秦烈还睡得正沉。 小冬趴在枕头上仔细端详他的脸。 秦烈的眉毛又黑又浓,鼻梁高挺,唇上下巴上冒出了细细的胡茬,看起来是淡青的颜色。 虽然颜色显得沉稳而均匀,可是摸起却象硬刷子一样。小冬皮薄,耳鬓厮磨的时候,总被秦烈的胡茬扎得哇哇叫。 他的嘴唇却长得很秀气,这点象他娘。 小冬把他的五官一点一点的单看,又拼在一起琢磨。 外头有人走动的声音,天渐渐亮了起来。 时辰差不多了,该起了。 可是却不想动弹。 再多赖一分是一分,多赖一刻是一刻。 “今儿雾大。”红芙说:“离着十步都看不见人了。” 小冬拿着簪子挑胭脂,往窗外看了一眼。透过淡青的窗纱,外面确实一片朦胧不清。推开窗子,一缕一缕的白雾缓缓漫入窗里,象水流一样,无声而温存。 这么大的雾,只怕不能去虎跃泉了。 真可惜,小冬还想让秦烈看一看。 在遂州时候,秦烈特意带小冬去山上看的那片瀑布和湖泊,美不胜收。虎跃泉的风景没有那样奇秀……可小冬也想和他一起,两个人去那里待一天。 可是没想到这样不凑巧,雾太大了,山路难行。 小冬有些沮丧,秦烈反过来安慰她:“不要紧,明天未必有雾,咱们明天去也是一样。” ———————— 大橙子病了一周多再去幼儿园,一切又回到了原点,继续哭,就象第一天去的时候一样。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过往 第一百四十二章过往 六公主一来见着秦烈便说:“哎哟,到底是新婚夫妻,少见一两天都不成,巴巴的追到这里来。” 秦烈一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笑着说:“其实是我来得急,不然罗渭就和我一道来了。” 六公主脸有点红,呸了一声,也不好意思接着打趣了。 “你来得不巧了,原来到处都空着,现在都住满了。”六公主坐了下来:“连最边上的风盈袖都住上了人。” “你怎么知道?” “我想去那儿泡冷石泉的嘛,结果那里住了一位梅才人。她后头的屋子还住了一位刘美人。” 这些人当然是随皇帝前来的,不光后宫美人,还有还有宫女,宦官,侍卫——这么些人把康泉的行宫塞得满满当当的,哪儿还有清静的地方。 “把四姐姐找来,咱们正好斗牌。”六公主不怀好意瞅着秦烈地笑:“你有钱我们可都知道,回来多掏出来些给我们做脂粉钱吧。” “四姐姐也是财主嘛,干嘛盯着我们。” 六公主眼一翻:“哟,这就护上了。你放心,我肯定手下留情,不会把你们的荷包给赢个精光。” 还不知道谁精光呢。去遂州的船上,小冬可是见识过秦烈大杀四方的功力——俗话说无奸不商,小冬试过连续十来局一次没赢过,她气冲冲地指责秦烈偷牌,秦烈笑着伸手就解腰带:“来来来,你来搜……” 最后小冬到底搜着没搜着他偷的牌——咳,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六公主差人去将四公主也请了来,四公主神色困倦,虽然有脂粉掩盖,还是透出一股憔悴之态。 小冬关切地问:“四姐姐身子不适么?” “没事,就是昨晚上没睡好。”四公主打起精神:“这雾一时半刻也散不去,咱们斗牌,让妹夫出去散散吧。” “嗳,又都不是外人,我正要赢他呢,哪能放他走?” 四公主看了她一眼,没出声。六公主拉着她坐下:“来来来,我带了一副澄竹的,一副玉石的,用哪一副?” 四公主有些无奈地说:“澄竹的吧,玉石的又凉又硬,拿着费力。” “那有什么关系,你可以让丫头替你拿嘛。” 四个人坐了下来,小冬有些担心秦烈再拿出他出神入化的偷牌算牌的本事来,使了两个眼色。其实她压根儿不用担心,秦烈赢她,那是闺房之乐。这会儿和四公主、六公主一起,那是要多规矩有多规矩,几局下来小输了一把,小赢了一次,小冬输了两回,六公主四公主也是各有输赢。 四公主眉头始终微皱着,有些心不在焉,小冬觉得她心思根本没在这上头,果然下一把四公主又出错了牌。小冬在打量她,四公主似乎也偷偷看了小冬好几次。 六公主赢得轻松,心情也好:“四姐姐承让啦。” 四姐姐将牌一推:“不玩了。” “咦?”六公主不乐意了:“干嘛呀?只输了一点,又不算多。你一走我们三个人凑不了局。” 四公主摇摇头,扶着额角:“我头疼得厉害。” 她脸色那样难看,这话倒不象假话。 “啊?你不早说。”六公主忙说:“叫太医来给你瞧瞧,会不会是晚上着凉了。” “没事儿,不用找太医,我躺会儿就好。” 小冬让人铺好床榻,扶四公主躺了下来,一面还是打发人去请太医。 不过,小冬觉得,四公主约摸——是心病吧? 在宫中长大的人,忍耐病痛的本事几乎无师自通的。许多时候你不能病,有病也不能显露在脸上。 红荆端了热茶进来,小冬轻声问:“四姐姐,喝口水吧?” 四公主摇了摇头。 她脸朝床里,肩膀轻轻颤抖,等再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并没有泪痕,只是眼眶与鼻尖微红。 有时候伤心与伤风,看起来很相似。可是伤风的时候,不必躲起来流泪。 小冬又将茶端给她,四公主接了过去放在一旁,握住了小冬的手。 “四姐姐?你这是为什么?” 四公主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些从前的事情。我娘……去世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月份,那天也有大雾。” 小冬先是想到皇后,然后才反应过来,四公主说的是她早已经去世的亲生母亲。 宫里没有什么人提起她,就连四公主也不会提起。小冬对四公主的亲生母亲一无所知,只是恍惚听人提起过,是个不怎么得宠的女子,身子也不好。四公主养在皇后膝下,时日一久,小冬竟然一时想不起她还有生身母亲。 可是,只为这个,四公主怎么会这样难过? 后宫生活可以将最柔软的心磨砺得象磐石般坚硬厚实,四公主又不是四五岁的孩子,会躲起来为生母早逝哭一场。 这种事,连小冬都不会做。 “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难受……”四公主好象要把积了太久的水一气儿倒出来一样,话开了个头就收不住了:“我记得娘去了之后,有人领我去见皇后。旁边的人教我跪下,喊皇后娘娘……皇后那天穿着一身件大红缎子的衣裳,裙幅上绣着金色的牡丹,我在地下跪了好久,才听到她说让我起来。后来好长时间,只要一想起那一天,想起皇后,我就只记得那红裙子上的金线牡丹,特别的刺眼。” “后来我什么都听她的,皇后有时候待我冰冷冷的,甚至有些厌憎。我知道她想起她夭折的女儿……不过也有和气的时候,后来……我大了些,一天一天的过下来,喊她母后,彼此也有几分真感情——” 是的,即使是养只猫儿,时日久了也是要有感情的。 “皇后给我指了门亲事,算是对我不错了。有时候,我喊着母后,也是真心的拿她当我的娘。可是她病重的那些时候,我有时候累得很,熬得难受,还要温言软语劝慰服侍她,就会想起从前来。想起我跪在地下,看着那绣着金线牡丹的大红裙子,想到我亲生母亲杨美人死时的装裹不过是件旧绫衣。想着在皇后宫中的那几年,小心翼翼的跟大宫女赔笑脸,饿了也得忍着,渴了也不敢多喝水,夜里炭盆熄了,冻得瑟瑟发抖睡不着。后来我大了,迁到宜兰宫去住,皇后吩咐人给我做了新衣裳……我记得,那回一共做了六套新人。可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也许是底下人怠慢,裙子都做得大了,不合身……” “皇后临去那两日,人已经全糊涂了,时昏时醒的。醒的时候也说好多话,她觉得自己忍了太久了,一直忍到了死。我当时一边听着,一边想,谁不在忍呢?我也是……”四公主絮絮叨叨,脸色红得异样。小冬先前只觉得她是精神亢奋,待觉得她的掌心也越来越热,才明白过来。 四公主这真是病了。 她已经从皇后说到了四驸马:“他还瞒我,我怎么不知道,只是觉得孩子也生了几个,伊儿都已经懂事了,不想为这个再和他闹。他在外头那一个前几天刚生了个女儿,他连着几天都跑出去,有天夜里甚至没回来,还觉得瞒我瞒得好……我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秦烈在门边朝小冬打个手势,太医跟在他身后进来。 四公主双目无神,似醒非醒的,小冬扶她躺下,让太医近前来诊脉。 小冬守在一旁,秦烈的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别担心。” “嗯。” 太医诊过脉,说是没大碍,开了一张方子。小冬命人随他去配了药回来煎。六公主特意要了方子去看,小冬问她看出什么门道来,六公主只说:“这真怪我,她明明不舒服还硬拉着她作陪。” “太医也说了没有大碍,时候不早了,六姐姐你也回去歇着吧。” “嗯,我打发了人去和沨泉阁的人说了,让他们别乱了方寸,四姐姐在你这儿一病,眼下也不宜挪动。” 四公主服了药睡了一觉,出了一身汗,亵衣都湿了,小冬让人替她换过干爽的内衫,被褥也换过了。这么一番折腾,四公主睁开了眼。 “四姐姐,你觉得怎么样?” 四公主的眼神有些迷惘,似乎一时没明白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又发生了什么事。 “太医说,四姐姐只是外感风寒,静养几日就会好的,没有大碍。” 四公主慢慢清醒过来,低声说:“烦劳小冬妹妹了……” “快别跟我客气了。姐姐可要喝水?” 四公主喝了水,又重新躺下。 “六姐姐很是过意不去,说不该强拉你玩牌……” 四公主头轻轻晃了一下:“不怪她。她就是那个脾气。以前我总不喜欢她,不过现在想想她有她的好处,和她一块儿不用多想,不累心。” 对,小冬也有同感。 夜间风有些凉,小冬拢了下披肩,忽然听着四公主问她:“小冬妹妹,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唔?” 四公主轻声说:“你……来京城之前,你母亲的事,你小时候的事情,还记得吗?” ———————— 小毛病不断~~ 啵大家,欠更会补上的……是欠两章还是三章来着,挠头。 第一百四十三章 探究 第一百四十三章探究 又一个。 小冬心里微微揪紧。 四公主已经是这几天里头,第二个问这话的人了。 第一个,是皇帝。 小冬神色不变:“不太记得了,来京城之后的事情倒是记得清楚一点。” 四公主的目光越过小冬,有些茫然。 “皇后病中还提起你,宫里头差不多人人都说你好,脾性好,相貌好。可是皇后一直就不喜欢你。以前她总是闭口不提,可是病重的那几天,提起来好几回。” 小冬只说:“四姐姐歇一会儿吧。”没有半分要追问的意思,四公主也没再说什么,无力地阖上眼。 第二天四公主好些了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她一走,小冬也开始收拾起东西。 秦烈有些意外:“这是做什么?” “回京城。” “你这才刚来了几天——再说这几天天气不好,看这样子,明天只怕有雨。” 小冬指挥得满屋人团团转,百忙中转过头来说了句:“赶得快些,也就半天,天黑前能回京城。”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回去?” 小冬把常看的几本书拢起来装进箱子:“现在皇上在这里,说话走动都不自在,太拘束了。再说温泉什么时候来都成,我也想家了。” 秦烈没有多问:“那我去吩咐一声。” 小冬看着他的背影,低下头来微微出神。红荆看她握着那两本书半天没动,轻声问:“郡主,这个可要单独收起?” “不用。”小冬把书递给她:“都放一起吧。” 虽然家中藏书颇丰,不过常看的书却只有几本,可以说是百看不厌。这几本都是安王特意找人编的,也没印多少,说是单为小冬印的也不为过。那些子书,佛经之类小冬不喜欢,诗集曲赋看得也不多,但是一些游记,食谱,还有讲述前朝历史的故事,她却很喜欢。安王特意搜罗了这些来编纂成册,其中赵吕和秦烈也出了不少力。 秦烈四处都去,带回来许多中原没有的新鲜玩意儿,还有一些别处的书册和故事。他的见闻可比书上写的要丰富精彩得多。秦烈有空时便将途中听闻的一些传说野谈记下来,回来以后给小冬解闷儿。 这些书可以算是小冬的宝贝,异常爱惜,每天都会翻一翻。 她可舍不得一次看完。 要慢慢的看,慢慢的品。这个世界与她前世所知的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天下这么大,她不可能一一走遍,但是她可以用这个方式去了解。在遥远的地方,那里的人是怎么生活的,他们吃什么样的食物,每天做什么样的事情。这个世界的历史又是什么样的,过去的人都做过些什么事……那些精彩的,灿烂的人与事,变成了白纸黑字。透过薄薄的书页,她觉得自己可以闻到远远的炊烟的气息。 这些书,比压在箱底的珍宝珠玉还要珍贵。 小冬打发人去和六公主说了一声,没过一会儿,六公主象阵风一样卷了来。 “你要回去了?” 小冬点头说:“是啊,咱们外头说吧,屋里正收拾着,乱糟糟的。” “怎么好好的刚来就回去……”六公主抱怨:“还没玩够来着。十八泉也没去,撷芳山也没去攀。你一走,留下我有什么意思。” “不是还有四姐姐五姐姐吗?” “别提了。”六公主说:“一个还没好一个又病了,再说四姐还罢,那一位和我一直不对脾气。和她在一块儿闷也把人闷死了。不如我和你一道回去?我也想我家琮儿了。” “咦?你还会想家啊?”小冬笑着说:“我还只当你乐不思蜀了呢。” “呸,我当然是想家的。”六公主闷闷的坐下:“父皇在这儿,我也不能说走就走。说起来还是你好。老实说,我打小儿就羡慕你。无公主之名,却有公主之实……” 她忽然顿住了,飞快地看了小冬一眼。 说者无心,小冬也权作没听到:“你现在夫妻和美,又有了儿子,婆媳妯娌间也处得好了,还有什么不足的?用得着羡慕我?” 六公主眨眨眼:“自然是羡慕的。大凡兄弟姊妹多的,都羡慕人家独生的。比如有一盒果子,你就可以独享,到了我们这儿就得分成数份,多的那一份永远不是我的。不管是什么,只要数一多了,那就不稀罕不值钱了。” 这话说的倒是真道理,难为六公主也有这样精辟的话。 “其实……”六公主顿了一下,看了看门外,低声说:“其实我也是听人说的,都是些谣言……嗯,你也知道吧?” “什么?” 六公主挥挥手:“也没什么,你没听说也好,都是些不经之谈,荒唐无稽。”她没有多留,嘱咐小冬路上当心就回去了。 六公主这样粗枝大叶的人都听说了的事情,小冬却一点儿也没有听过。 人们私下议论纷纷的时候,唯一被蒙在鼓里的,大概就是被谈论的那个人了。 小冬心里也有猜测。 是关于她的身世吧? 不过皇后在的时候,并无一个人敢说。皇后一去,似乎所有人都移去了一座心头大山,四公主那样一个人,谨慎了这么多年,都要吐一吐心头苦水,六公主更是个憋不住话的人。刚才要是小冬多追问一句,她也许就说出来了。 秦烈进屋来:“车备好了。你这里收拾得怎么样?” “都收拾好了。”小冬若无其事地说:“六公主刚才过来,我让她顺便替我向四公主五公主辞行了。” 秦烈没说什么:“也好,那咱们走吧。” 出院门的时候,小冬转头朝高处望。山坡上松柏郁郁,深绿浓荫之间隐见飞檐画角。那里是皇上住的地方。 离了行宫,马车速度快了起来。路旁田间有农人耕作,野草闲花静静地开在尘陌中。 小冬拂开帘子朝前看,秦烈骑着马的背影就在她的视野中,高大而稳健。道路两旁的树整齐地对列向远处排开,风吹着树叶哗啦啦的响。再向上,是被两排树划出的一道天色。没有太阳,云是青色的,低低的拥在一起。 前几天来的时候阳光很好,风里已经有了初夏的热意,那时候数人同行,一路上热热闹闹。现在回去时却如此安静。 车在路边停了一下,秦烈上了车。 “小冬。” “唔?”她转过头来。 秦烈替她理了理鬓边有些松散的发丝:“你有心事?” 小冬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秦烈就是为了这个才赶来的吧? “我不知道……其实我也不想知道。但是身边总有人在提醒我,绕着圈子,旁敲侧击,好象都在盼着我自己起疑,推着我自己去寻根究底。” “那你,希望事情是什么样的呢?”秦烈轻声问。 小冬有些迷惘:“说不想知道是假的。可是知道了,又怎么样?能比现在更好更快乐吗?为什么过去的事不让它干脆过去?老揪着不放做什么?皇帝说他记着我娘,语气是很深情——可是那份记忆中的深情也不耽误他现在一个个的召幸美人,就算偶尔来温泉一次,也一定带着好几位美人才人侍驾,都是年轻貌美,体态轻盈,年纪只怕不比我大。”小冬靠在秦烈肩头,语气平淡地象是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如果我娘活着,真的嫁给了他,那么现在她也早就老了,怕是和皇后一样老去了。她不过是后宫众多妃嫔中的一个,皇帝还会对她如此情深,如此念念不忘吗?是不是正因为得不到,才总是提着想着遗憾着?” “别想太多了。”秦烈搂紧她:“你就是你。你是我的妻子,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小冬点点头。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即使翻出来了,又怎么样呢?那些积了灰的,生了霉的事,再曝晒到阳光之下,能令几个人觉得心安觉得快活? 回到京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细雨淋在车篷上。王府门前悬的灯笼已经亮起,圆润沉着的安字,远远的看见,心里一下子踏实下来。 福海立在府门前,朝着他们迎了上来,秦烈扶着小冬下车,福海忙说:“郡主这一路可累着了?先头姑爷打发人回来先报了信儿,这会儿功夫王爷已经问过两回了。” “父亲用了晚饭没有?” “没有呢,就等着郡主和姑爷回来。” 看着他们回来,安王神色一如往常,就象小冬不曾离家一般,吩咐人说:“传饭吧。” 晚饭的桌上有两道小冬喜欢吃的菜,小冬亲手替安王添了一次汤。 茶沏好了端来,安王挥手让秦烈出去:“我们父女俩说话,你就别在这儿杵着了。” 小冬手微微晃了一下,茶水溅了两滴在手背上。 安王朝小冬招了招手。 小冬放下茶盏,走到安王跟前。 “皇上和你说什么了?” 安王开门见山,小冬也直接说:“他说他没忘记我娘。” 安王点了点头。 “父亲,我母亲与皇上之间,到底还有什么我不知道隐情?” —————————— 呃,其实这话差不多等于直接在问:我是不是皇帝生的? 五月好象没什么感觉就过去了一大半。 第一百四十四章 雨 第一百四十四章雨 外面的风雨紧了起来,窗扇被吹得“格格”作响。檐角的风铃叮叮的响成一片。 “你是我的女儿,这是确定无疑的事。”安王温言说:“不管旁人是怎么看怎么想的,这一点你自己要记得,你是我和你母亲的亲生女儿。” 小冬只觉得心里一块石头咚的一声落了底,从心底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这半天原来她都憋着劲儿的,连脚尖都是绷着。 原来她这样在乎。 是的,公主的身份她一点儿也不稀罕。她只想做安王的女儿。 最大的一桩心事解决了,小冬认真耐心听安王往下说。 既然不是,为什么其他人总是明示暗示的,让她以为她是皇帝的女儿? “你母亲……她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在她眼里,金马玉堂也好,贩夫走卒也好,都是一样的人,没有分别。这一点,锦凤那个丫头很象她。旁人看得比天大的东西,她们从不放在眼里。她歌儿唱得好,舞跳得也好——就象当年的贵妃崔氏。” 小冬抬起头来。 这位崔妃,她听说过。据说是绝代佳人,堪称“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妃黛无颜色”。圣德太后为了她的宠,才有了圣慈太后出头的机会。 姚青媛若是象那位崔妃,那相貌之美自是不必说——可圣德太后怎么会喜欢她? “那时候她也刚十岁,是做公主伴读进的宫。不过她和锦凤那个丫头不一样,她才貌双全,那时候……暗中仰慕她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啊。” 小冬认真观察他的神情:“父亲,也是其中之一吗?” 安王微微一笑,并不避讳:“是,我也是其中之一。不过那时候我并没表露出来。相反,我替她和皇兄传词递信,跑腿儿的活可没少干。” 呃……小冬打量一下安王。 烛光映着他的半边脸,看起来温润而儒雅。小冬一点都想象不出他跑腿的样子。 “后来皇兄定了亲,成婚前又让我送一回信给她。她那时候已经听说了消息——宫里宫外都知道了,她当然也听说了。我把信给她,不放心就走。我还捏紧了帕子。她要是哭了,我想,我就把帕子递给她……” “那,她哭了吗?” 安王摇摇头:“没有。帕子都快让我攥出水来了,她也没哭。” 小冬差点笑出声来。 想不到安王也有那样年少情怯的时候。 “皇兄成亲之后,她也离了宫。喜欢她的人虽然很多,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去提亲。她在京城没有待多久,她父亲病逝,母亲也跟着去了,她扶灵回了遂州。” 没人去提亲是可以理解的,谁敢给皇帝戴绿帽子呀? “后来呢?” “我去送了她,满肚子话,也不知该如何说,她还反过来安慰我。她年纪比我大,还因为皇兄的缘故,总拿我当弟弟似的……” 哦,原来姚青媛还比安王大——那后来这姐弟恋是怎么成的呢?对了,中间安王还娶过一位沈王妃,赵吕的娘。 真够曲折,戏台上唱的那些戏目,哪有真实发生的事情来的丰富精彩? “中间过了几年,我也定了亲,成了亲,有了儿子,又失去了妻子。因为一桩棘手的事情去江南,结果又遇见她。” “我娘在江南做什么?” 怪不得外头不了解的人,说第一任安王妃出自河东,第二位来自江南。遂州与江南差得远着呢,原来我娘是在江南住过的。 “她一个孤女,无依无靠,偏偏又有动人的才貌,在老家遇到了许多烦难的事情……宣州有她一位姨母,她寄住在那里,生活并不如意。” 雨声飒飒,安王忽然说:“把窗子开一扇。” 小冬走过去,推开窗,支起窗篷,外头的雨夜漆黑一片。 能想象出来,姚青媛的处境应该是很难的。无父无母,自己生得又美,怎么能避得开周围的人明刀暗箭?就算一退再退,又能退到哪里去? 从京城退到遂州,又从遂州退到江南,辗转千里。天下之大,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亲情在利益与权势面前是如此凉薄。 “后来,她和您回了京城?” “嗯,她当时遇着了麻烦,我替她打发了。不过她并不是同我一起回的京城,是她寄住的那户亲戚,因为升迁调任而搬进了京里,她也随着一起回了京。” 呵,又回来了。 小冬坐回刚才的位置。 这个故事真的很长,尽管安王讲得很简单。 是明珠美玉,总是难掩光辉。回了京城之后,往日里的那些人遇见了她,认出了她。 “……当时京城里有名的才女区兰颖还和你母亲常来常往的。” “区师傅?” 王点了点头:“还有明惠君,哦,这个人你也认识,就是明贵妃的妹妹。” 那不就是他们王府里从前的那位明夫人吗? 时间这么久了,她也失踪了多年,小冬才头次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随着安王的话,姚青媛的样子,在小冬的心中渐渐丰满鲜明起来。 她过的什么样的生活,她有些什么朋友,她的经历—— “那阵我只要得了空,就想往她那里去。即使进不了门,见不着她的面,只在墙外站站,心里也觉得莫名的踏实。那院子里有株很高的杏树,春寒犹重的时候就开了一树的花,我听着墙里头有人说笑,风一吹,那树的花瓣儿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洒了一头一肩都是。我就站那儿发呆,忽然那墙边的角门就开了,你母亲就站在门边看着我。原来我时常到这儿来,她早就知道了……” 安王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很是甜蜜。 “她让我进去,还亲手沏茶给我。后来就成了一种习惯了,每天都去。要是哪天去不成,就觉得心里空,乱,坐立难安……” 小冬静静听他说下去。 “那时候……皇后对明贵妃很是忌惮。嗯,那时候她还不是贵妃,位置并不稳当。她的妹妹美貌也不逊于她,后来明惠君被接入宫中小住,区兰颖也进了集玉堂,指点教导那些女孩子们。当时还有人说,区兰颖更有可能得宠,皇后那阵的日子,可着实不好过。” 够复杂的——后宫这些暗涌,安王居然能说得如此深入浅出,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把帕子攥得滴水的青涩少年了。 皇帝呢? 他肯定也不是那个忍痛放弃爱人成全帝业的深情男子了。 小冬伏在安王膝上,安王摸了摸她的头:“好几方人一起伸出手,只是把水搅得更混而已。我快刀斩乱麻,提了亲,娶了你母亲进门,圣德太后做寿的那天,我们一起进的宫,她和女眷们在一处。我这边同人应酬,忽然一转眼瞧不见她,问了丫鬟才觉得事情不妙——” 小冬又紧张起来。 “那天的事情……现在想来真是……”安王摇了摇头:“我若晚到一步,事情也就难以收拾了。你母亲喝了掺药的酒,神智不清。我把她从那里带出来,可是明惠君后来却进了那间宫室。许她是偶然撞进去的,也可能是存心凑上去的……” 明夫人她?和皇帝? 小冬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 她早知道明夫人与安王的关系并不正常,与另外的刘、程二位不同,安王对明夫人一直就是冷冰冰的,明夫人对安王又如此忌惮惧怕。 “是谁?” 安王看了她一眼,轻声说:“是圣德太后。” ……意料之中。 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所以很多人都认为小冬是皇帝和姚青媛的女儿?而安王不过是替自己兄长养女儿? 起码,皇后应该是这样以为的。 可是皇帝呢? 难道他自己不知道和他亲热过的女人是谁?小冬想不明白。 啊,是了,安王说当时伸出来手来的可不止一个人。 “卷进这件事的还有皇后,还有明贵妃。全赶在了一起,皇上酒后……病了好几天,明惠君被指进了我们府里。过了两个来月,你母亲也有了身孕——就是你。” 所以姚青媛和皇帝之间什么也没发生。小冬实打实不可能是皇帝的私生女。 谢天谢地,这真是太好了。 可是显然众多知情人和参与者,不是这样认为的。 她们认为小冬是皇帝…… “明夫人怎么会进我们府呢?她明明……” 安王只说:“府里也不缺她一碗饭吃。若不是她,圣德太后娘娘和皇后又怎么能安心呢?” 小冬觉得脑袋不太够用。 好吧,政治和宫斗一样,很多时候都是讲妥协和平衡的。 明夫人就是这样一个权衡之下的牺牲品。 “可你母亲的身子早就……当时我曾经想过,不让她生下孩子。” 小冬抿了下唇,没出声。 “后来有了你。你和我们当时想过的一样,健健康康的,又漂亮,又乖巧。你母亲说她不后悔,也不遗憾。” 小冬心中百感杂集,伏在安王膝上一动不动,她在回想姚青媛的模样。 她很瘦,声音总是很低,伴着断断续续的咳嗽。 好象印象中最深刻的,就是她临去时的最后一面。 更多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前几天在行宫,皇上说起我娘……”小冬轻声说:“问我记不记得她,还有从前的事情……” “皇兄,他也许心中有数。” 小冬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安王。 皇帝……他,知道吗? 小冬刚才也想不明白这个。 皇帝做为那件事的当事人,就算喝了酒,也许中了药。不过和自己亲热的女子是谁,他……会一点不知道吗? “可能他……心中也希望你是他的女儿吧。他和我从来不提你母亲的事,除了……你回京之后,我们说过一次……” 雨声比方才又紧了一些,沿着窗篷,雨珠密密的向下落,连成了一线。 —————————— 今天活色来不及更了…… 啊,真希望一天有48个钟头,72个钟头~~~ 时间永远都不够用。 第一百四十五章 喜讯 第一百四十五章喜讯 真是一笔糊涂账。 小冬把安王说的话想了又想,最终得出结论是:姚青媛一定美得非同凡响,自己恐怕没遗传到十分之一二。 也好,长得太美,想平凡安定而不可得。 常有人说,平庸是福。 虽然这话有自我安慰的成分在里头,没大有出息。可是不平庸的人,活得往往太累,这是真的。 雨停了,日头一晃,天渐渐热了起来。六公主百无聊赖,抱着孩子赶上门来蹭吃喝。小冬一见罗琮就爱不释手,忒肥嫩的一个胖小子,不爱哭,爱笑,谁抱都乐意,一逗就咯咯的笑个没停,露着一张没牙的小嘴儿,扑噜扑噜吐口水泡泡。 “我家大嫂说这是要长牙了,整天的口水没个完。” 两人把孩子放在炕上,一人一边儿看着。罗琮试着想翻身,可惜一来太胖,二来动作不得要领,只是原地打圈圈。他穿着绿缎子一身裤褂,系带蹭开了,露出里面红绫白底鲤鱼戏莲花的肚兜,活象只胖胖的青蛙。 “啊,对了,上次那事儿,我又去替你详细打听了。”六公主凑过来说:“说起来呀,那位殷姑娘也真是祸不单行。被退亲是一遭,上头压着一位性情古怪的堂姐还没嫁又是一遭。近来听说,先前退亲的那一家,好象还有得纠缠。” “怎么回事?退都退了……”小冬想了想:“难道还有什么定礼、信物之类的没交割清楚?” 六公主嘿嘿笑:“不是这回事,是那家的儿子不乐意另娶,说此事非君子所为,还要再聘殷家的姑娘。” “哎哟,那这么说,这位是姓吴的公子吧?他还算是有情有义哪。” “那有个屁用。”六公主粗鲁地翻个白眼:“他又做不了他老娘的主。他娘不同意,难道他还能自己请媒人去下聘不成?” “你这都听谁说的?” “嘿,你是总不出门才没听说的,到外面稍一打听就知道了。”六公主拨拨儿子的小手,咂了咂嘴说:“要说这位殷姑娘啊,品貌还是不错的,可惜了。” 小冬也点了下头:“是可惜了。” 不过赵吕没有再提起她来,也许心中并不是那么在意。可能只是一时的好感,一忙也就搁置了。 “啊,对了。你家那位表哥,也还不打算成亲哪?” 她现在好象已经全不在意沈静了,平静得象是在问一个陌生人的消息。 从前她对沈静——其实也多半只是一时冲动。她对他毫不了解,也根本没说过几回话。真让她和沈静成了亲,两个人多半也是一对怨偶。 说起沈静来,小冬心情往下落了一落:“他……也在议亲。” “是么?定的哪家的女儿?” 小冬想起上次沈芳说的话,越发提不起精神来:“也是河东的,姓李。” “哦,我知道,河东的李氏也是个大族。”六公主远非从前那傻妞模样了,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据说李家女儿家教都极严,一个个都把女诫当三顿饭吃。啧啧,沈静这个风流才子要是娶了个木头老婆,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 琮儿啊啊的叫着,扯着六公主的袖子往嘴里送。 “哟,多半是饿了。” 六公主唤乳娘进来把琮儿抱去喂奶,又扯着小冬的袖子说:“针工局换了一批人,手艺越来越糙了,真是一茬不如一茬。你这件倒还好,我今年夏天的几身儿都没法儿穿。” “这不是内府做的,是府里人的手艺。下次你别要他们做,直接拿了料子回来,自己府里做,可身也可心。” 六公主笑着推她:“你当人人和你似的,我们府里针线上一共也就那么几个人。我这一房里头,手艺巧的没几个,再说现在添了这么个小祖宗,天天伺候他还不够,哪还顾得上弄这个,胡乱穿穿呗。”她摸摸自己的脸:“到底不如以前了,自己一望镜子就知道。” 乳娘喂饱了孩子,哄得他睡了觉。六公主一见儿子便眉开眼笑,坐在旁边儿连看上半天都不嫌闷。她可不象从前似的总涂着一脸脂粉了,大概是怕蹭孩子脸上。一张脸看起来水润紧实,容光焕发,小冬看着比她以前可顺眼得多了,哪有她自己说得那么不堪。 “你也赶紧的生一个吧。”六公主和她咬耳朵:“先前瞅着你瘦瘦的,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嗯……我知道。” 其实小冬的汤药已经停了一个月了——不过还没有动静而已。 哪能那么快就动静? “还有件事儿托你。你们铺子里要有什么新鲜的东西,记得给我留一留。一年年的节礼寿礼……真不是个轻省活儿。”六公主小声抱怨:“总是亏。” “难道淑妃娘娘就不贴你点?” “我都是泼出去的水了,她有私房也得留着贴儿子。”六公主虽然这样说,可是并没有真的不悦。 女子在这世上,一靠娘家二靠夫家。不光宋淑妃要靠儿子撑腰,六公主将来只怕也得靠这个弟弟多着呢。那些娘家没人的女子,在婆家说话声音能响么? 不过弟弟还小,宫里头长不大的孩子太多。六公主真担心哪天宫里有人系着丧带来报讯——要是她有个亲哥哥也就好了。 小冬把给琮儿的礼物拿出来,小衣服小鞋子,大小都有,好几身儿。都是细绫细棉,布头线脚全包了起来,一点也磨不着孩子嫩嫩的皮肉。六公主捧着衣裳连声道谢:“还是你想的周到,比送些样子货强多了,那都是中看不中用的。” 小冬抿嘴笑:“还有给你的,你回去自己裁了做吧。” 六公主翻着料子,笑得眼都眯成了缝,嘴里还说:“你要真心送我啊,就打开你的库房让我挑挑。人家都说安王府郡主的嫁妆私房是京城第一的,要送东西总不能这样小气呀。” 小冬又好气又好笑,抄起布尺来站在炕边上:“你放心,我不敲你,我抽你儿子的屁股。你说吧,先左边还是先右边?” 把六公主送走,小冬想起殷姑娘的事,到底还是不放心。 即使她成不了自己的嫂子,相识一场,若是能帮上她的忙,小冬也愿意帮她一把。 有时候帮人也没那么难,多说一句好话就成了。 小冬差秦烈去打听,秦烈认识的人知道的事可比小冬多多了:“我知道,我见过。” “你见过?” 小冬来了精神,拍拍身边的位置。秦烈笑嘻嘻地打了个躬,说声:“谢夫人赏坐。”才在小冬身边坐了下来:“有好几年了,对了,世子也认得他。” “我哥哥也认识他?”京城可真够小的。 “嗯。就是一个诗会上见过的,后来觉得他这人不俗——确实不俗,说话行事儿都不拘泥。要是殷姑娘嫁了他,也算是桩好姻缘吧。” “你懂什么。”小冬丢给他一个白眼:“将来的日子好不好,不能光看那吴公子人如何。” 秦烈虚心求教:“那依夫人之见呢?” “你自己说,你一天在家多少功夫,在外面多少功夫?在家的时候,又有多少时候是在吃喝睡觉?可我们女人家不一样,整日整日都是在家里,闲得浑身发慌,不生事才怪。吴公子的母亲若不中意这个儿媳妇,别说她进不了门,就是进了,成天累月的对着一个刻薄婆婆,那日子才叫活受罪呢。” 安王府人口简单,秦烈自己家更是如此。大家族里婆媳姑嫂妯娌的明争暗斗他可不了解。婆婆倘若不喜欢儿媳妇,能想出一百一千个法子来挫磨她。远的不说,宗室里这事儿就不鲜见。“这倒也是……”秦烈点过头又摇头:“得,那是旁人的事,咱们管不了。” “是啊。” 小冬有些怅然若失。 秦烈一琢磨,倒觉得自己很是不该。小冬的话,未尝不是抱怨他总在外头奔波,在家的时候太少。成亲以前三五不时的会自己亲手雕个东西,现在成了亲之后,心事全无,那些细致活计可有好久没做了。想来自己都觉得有些愧——媳妇娶到了手,一颗心就放到肚子里了。不用日日琢磨着如何见面,如何讨好。他以前还笑话旁人,挖空心思把好东西弄到手,到了手就扔到箱子里去生灰了,再不珍惜。结果自己现在马上也走上那些人的老路了。 七月里天热得人头发昏,秦烈借着这个理由,往铺子里去得少了。陪着小冬画图样,将他们的新宅子好一通翻改,还找了几种稀有的莲花回来栽。两个人住着王府,倒把自己家当成消闲的地方。修整好了之后,请安王去赏荷花。安王赞了一声好,又说:“只是太精致了,以后要打理起来麻烦。” 秦烈说:“不麻烦的。看着满眼的锦绣,其实都是花草。过了这一夏就没这么好看了。” 安王笑着说:“你们两个这么闲,回头把王府的花园也好好拾掇拾掇。” 小冬一口答应下来,还要立军令状,还想和安王讨赏。可惜空有雄心——壮志难酬。 从新宅子回来,小冬就病恹恹的没精神,还以为是累了,中暑。 可是太医来诊脉之后,笑着直说恭喜:“郡主这是有喜了,快有两个月了。” ———————— 呃,小冬揣上小包子了…… 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呀。 明天加更 第一百四十六章 探望 第一百四十六章探望 大概所有要做父亲的人,反应都差不多。 秦烈一天坐在那儿不停的傻笑,一会儿嘿嘿,一会呵呵,小冬让他笑得头皮发麻,严令他再笑就赶出屋去。于是秦烈不出声了,可时不时的,肩膀又可疑地抖起来。 小冬自己摸一摸,没有真实感啊。 这里,有了孩子? 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会长什么样子?性格会怎么样?他或是她……再过大半年就会出世了。 真奇妙,忽然就多了一个小娃娃。 小冬好半天都找不到真实感。 秦烈笑了一天,脸都僵住了。吃饭时捧着碗直往嘴里扒饭,吃的什么却都不知道。饭都没了,筷子还在空碗里划拉。 “打明儿起我不出门了,好好儿在家陪你。” 小冬差点儿呛着,好容易把饭咽下去,认真地说:“用不着,府里不缺人。胡妈妈,还有齐妈妈……” “那不一样。”秦烈得意地一挑眉梢:“我是孩儿的爹嘛。” 安王听说之后,点头一笑,旁边有人凑趣:“王爷,恭喜您,要做外祖父啦。” 安王的手一顿,晚间自己多照了两眼铜镜—— 怎么一眨眼睛,就成了要做祖父的人了? 怎么这般快? 时间象拉开了弓射出的箭,瞬息间就划过去了。 镜里的人仿佛还是当年模样。 可是小冬已经长大,就要有儿女。 真是催得人不能不老。 过了一天小冬见安王穿了一件苍青的袍子,忍不住说:“父亲几时做的这袍子?以前可没见过。” 安王常穿的几件衣裳,大多出自小冬之手。这件可不是她做的。 “怎么?” “嗯……显得有些老气啦。” 安王一笑:“都要做外祖父的人了,还能不老?” 小冬当时没来及多说,安王出门上朝。待他走了,小冬越琢磨,越觉得安王那句话……嗯,有意思。 过了两天小冬捧着一件新衫过来:“父亲试试看可合身不合身?” 安王抬眼一瞧——赫大红洒金的,如新郎倌的行头一样。 话说,安王这辈子除了两次成亲,还真没再穿过这等鲜亮扎眼的颜色。 “这可不成,这……” “有什么不成的?难道衣裳长了牙会咬人啊?” 小冬厚着脸皮祭出撒娇兼撒赖的法宝,顺利将安王给拿下了——呃,是把衣裳给他穿上了。 虽然是大红袍子,可是红得正。再被银线玉环带一衬,安王本来保养的就好,活脱儿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不知谁家的多情少年儿郎啊。 安王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只穿了一刻就连忙换下来。 小冬笑嘻嘻地说:“父亲一点儿也不老,咱们此时出去,说是我哥哥也没人不信。那些老气横秋的颜色,再过个二三十年穿也不晚。” “知道知道,你快坐下吧,别象个泼猴一样。”安王问她:“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没觉得怎么样。”小冬仔细想了想:“就是人懒些。” “衣裳可不要再做了,费神。” “知道。”小冬老实招供:“其实这件我也只挑了样子,总共缝了没几针,都是胡妈妈江师傅她们帮着做的。她们不让我拿剪子,针也不许。我还是央磨了半天才要到针线的。” “不拿剪刀?”安王想了一想:“怕你戳着手吧?” 咳,可见无事不通的安王,还是有不精通不拿手的事。 比如这个怀孩子生孩子…… “不是。胡妈妈她们都说,孕妇动剪刀的话,生下的孩子会豁唇。” 其实这豁唇与否和拿不拿剪刀没什么必然联系,可是这时候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连安王这么渊博儒雅的人也连声称是:“说的对,那你就不要做这些活计了。” 不光不能拿剪子,胡氏也不让她看书,不让她再穿高底鞋子和紧身儿的衣裳,吃的东西也是重重限制。 真是幸福的烦恼啊。 那件红袍子小冬后来又见安王穿过两次,只是没穿出去过。 也是,安王这种身份地位,哪怕咳嗽一声也会有不少人揣测半天。王爷这是心情好还是不好?是暗示什么还是对某事不满? 要是安王穿着这么一身大红出去招摇一圈儿——咳,兴许京城地面会晃上几晃摇上几摇也说不定。 六公主听闻了消息,约了四公主一起上门来。小冬穿着一件松松的裙子,也没系腰,头发分做两边,梳着垂鬟髻,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儿脂粉,看起来一下子小了好几岁去。 “让我瞧瞧,你这……”六公主掩袖一笑:“跟小姑娘似的,哪象要当娘的人啊。” 小冬摸摸自己的脸:“我是不是胖了?这几天胡妈妈她们卯足了劲儿的想让我多吃。” 可是这会儿孩子还没有蚕豆大呢,胡吃海塞还不全长在自己身上了? 四公主说:“一点儿不胖,你先前病过一场之后就一直瘦仃仃的,要我看,是该多吃些。” 平时虽然交情也好,但是现在现在四公主和六公主有一种熟不拘礼的感觉——好象小冬这一有喜,也变成了她们一国的了。 嗯,这么说也没错。四公主都三个孩子了,六公主也有了儿子。 现在小冬也要步入这个行列了。 既紧张,又期待。 “请人看过没有?会是儿子还是女儿?” 小冬摇摇头:“这怎么看得出来?” 六公主也说:“四姐说的有理。听说京城有这么样的能人,看得极准的,问过夫妻两人的生辰时日,再推算一下,十中**。” 听起来挺玄妙。不过小冬还是摇了摇头:“不要紧。男孩儿也好,女孩儿也好,都一样的。” 四公主点头说:“这倒也是,女儿也贴心。我家里头幸好有秋儿,那两个小子天天不挨揍就老实不了。对了,你婆婆可知道了没有?” “送了信了,可是路太远,一时半会儿到不了,现在恐怕才刚送到半路上呢。” “可缺什么?要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可不要跟我客气。” 小冬笑着说:“你放心,一定不和你客气。” 可她也不缺什么,安王府里应有尽有的,圣慈太后赏了她一大堆的东西,光各式绫罗料子就堆满了一间仓房。小冬估计,要是拿那些给孩子做衣服,从孩子幼儿期直到更年期只怕都够穿的。 四公主和六公主都跟她说了不少私房话,她们都算是过来人了,六公主还拿了一本册子来,上头抄着些食膳方子:“这个可是我娘抄给我的。”她一副宝贝样:“要换成旁人我才不给呢。哪,照着这上面吃有好处。你看我娘,生了两个孩子,脸上也没有斑,身段儿也没走样吧?” “啊,多谢。” 这可是好东西。 小冬接了过来,又有些疑惑:“可是……这个若有用,你怎么……” 六公主现在的体态堪称是“身宽体胖”“膀大腰圆”哪。 六公主狠狠瞪了她一眼,四公主在一旁忍不住笑弯了腰,伏在六公主背上说:“她那时候想吃什么吃什么,一天恨不得吃八顿哪。方子虽然好,也得照着办才行啊。” 怪不得…… 六公主憋着气,没憋住,自己也笑了。 “行啦,你们就取笑我吧。没办法呀,我就是想吃怎么办?一时想吃甜一时想吃酸,还有一回特别想吃红豆馅儿的蒸粉团子,想得抓心挠肝的,一时都忍不住,厨房做好了端给我,我一手一个,几下就吃了半盘子,都顾不得烫嘴,连味儿都没品出来,真不知道怎么就馋成那样儿的。” 四公主止住笑,安慰她说:“这不怨你,有孕的人吃的是两个人的东西。你们也知道我的,从来不吃那些肥腻的东西。可我怀老2的时候,想吃那肥嫩嫩的红烧肘子,越肥越好,连吃了好几顿才罢。” 呃,小冬也听说过,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也这样。就现在看,小冬没象旁人一样折腾,顶多是闻着鱼腥味儿什么的难受一阵。比起六公主那会儿吐得昏天黑地,那强了不知多少倍。 四公主和六公主各送了礼物。四公主送的东西里有两盆花:“你现在也不能随意走动,这花儿摆着看吧。听说你们新宅子拾掇得漂亮齐整,原来还想去好好看看,现在你也不方便了。” “四姐姐要去只管去好了。” “哪有主人不在客人自己跑去乱窜的。”四公主压低声音说:“你们听说了没有了?” “什么?” “五妹妹说要出家的事。” 小冬一怔,她还真没有听说。 “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几天。从温泉回来之后我也没见过她,前两天进宫给太后请安,听太后娘娘说的。” 大夏朝之前也有公主出家修行的,地方也不远,就在灵华观。说是出家,可也有宫女内侍跟着服侍,公主份例俸银一分不少。只是日子清静,不住在宫里,没那么多烦扰。 小冬半天没说话。 四公主以为她忧虑,开解她:“其实她现在这样子,住宫里和住宫外也没什么大不同。灵华观地方很大,那片园子也很有名。住在那儿自己说了算,不比在宫里那样拘束。” 五公主和沈静之间的事,外人难以了解。先前五公主……现在一个要定亲,一个要出家—— ———————— 对不住大家,今天没能加更,明天加。 又感冒了喉咙肿的咽水都困难。 第一百四十七章 私房 第一百四十七章私房 采姑笑盈盈地迎出来,朝小冬行礼:“恭喜郡主。” 这句话是小冬这几个月听得最多的一句话,谁是客套,谁是言不由衷,谁是真心替她高兴,从语气里神情中也能分辨得出来。 “外头风凉,郡主快进去吧。” 九月底的天气,说冷也不算很冷,还没到烧炕生火的时候,屋里总是有一股湿冷的感觉。一进长春宫,小冬就感觉到一股凉意。 不等她跪下请安,圣慈太后忙说:“快别跪,过来。” 小冬还是屈膝请了安,才到圣慈太后身前坐了下来。 采姑在旁边笑着说:“郡主这些日子没来,太后娘娘可是天天惦记着,哪天都得念叨好几回。” 小冬说:“其实我好好的,就是太医说头几个月要格外小心。” “正是。”圣慈太后点头赞同:“太医说的有理。你们年轻不懂得,这头几个月就是不稳当,小心总没有错。我瞧瞧……嗯,好象瘦了些。” 这纯是睁眼说瞎话,小冬觉得去年做的衣裳现在穿都紧了,可见是长了不少肉,圣慈太后还能说出瘦了的话? 咳,这是选择性无视吧? 圣慈太后关切地问她:“胃口怎么样?太医是不是三天请一回脉?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挺好的,”小冬顿了一下:“就是有点儿不自在……” 要是所有人不把目光全集中在她的肚子上,也许她就自在多了。 圣慈太后松了口气:“这有什么,世上人都打这么过来的。”又问她:“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嗯,说来也奇怪,前些日子天天想吃烩面,羊肉的,还想多多的往里搁醋,越酸越好……” 她以前觉得不喜欢吃羊肉的,总觉得膻。醋也不爱放,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那些天就觉得嘴里淡得很,就想吃这样东西,想得那叫一个厉害,不给吃都恨不得哇哇大哭,就算厨房正做,她这边儿也急得坐立不安的。 圣慈太后十分欣慰:“好,挺好的。想吃就行,人常说酸儿辣女,想吃酸是好事。” 是么? 这话小冬也听人说过,胡氏,齐氏都说过。 似乎大家都觉得她怀的必定是个儿子一样—— 要不是呢? 那秦烈,安王,太后……他们会不会失望? 小冬自己也说不好,更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儿。 她喜欢女孩儿,乖巧,听话,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可是,在这个时代,女子活得太不易。在自家只有十几年,而大半生几十年都要在夫家度过,遇到好的人家还好,遇到那不好的人家,丈夫不贴心,婆婆不怜惜,人口再多点……真是做牛做马,毫无快乐。 或者象五公主那样,驸马早死…… 女子太苦,即使到了很久以后,到了现代,仍然是这样。白天要上班,回来要做家务,要十月怀胎,要生孩子养孩子,上有老,下有小的…… 还是儿子吧。 生个女儿,下半生都要替她牵肠挂肚。 还是儿子好…… 小冬想得很认真,然后又觉得自己有点儿可笑。 生男生女也不是自己说了算的,想这些一点儿用也没有。 每回到圣慈太后这儿来,都不空手走,要么吃的,要么穿的,要么玩的,总得搬好些回去。“瞧瞧,这个好不好?”圣慈太后拿着一个白玉如意长命锁,不要说玉锁琢磨得有多精致,连链子也是玉珠串的,每个珠子上都雕着不同的花纹。 “这个太贵重了。” “贵什么呀,能用得上才是好东西,总压在箱子底儿那就不值什么。”圣慈太后不知想起了什么,低声说:“这个当初打算给你父亲的,可惜……” 小冬怔了下,采姑又从盒子里拿出旁的东西来,这话就被岔过去了。 可是小冬有点疑惑。 当初圣慈太后生下孩子就被皇后的人抱走,她自己连见都难见上一眼,传递东西自然不方便。可是,当初圣慈太后手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呢? 掖庭里一般的宫人过的什么日子,小冬不是不知道。即使得到皇帝的垂青,有那么三天五夜的新鲜劲儿,甚至封了美人,才人,那赏赐和份例都是有限的。圣慈太后又没有娘家撑腰,这等宝贝,要是出现在皇后啊,贵妃的手里,那是一点不稀奇,可是圣慈太后当时又不得宠,所以皇后才容她好好儿的活着,一直熬到了现在。 对了…… 小冬忽然想起来,第一次她进宫的时候,圣慈太后给她的那些东西——那可都不是一般的贵重。 那时候圣德太后还蹦达呢,很风光。安王和皇帝和圣慈太后又不亲近…… 那些东西是哪儿来的呢? 而且看起来,圣慈太后的私房也不绝止从前陆陆续续送她的那些。 当然,圣德太后失势之后就不消说了,圣慈太后一做寿,那贵重的东西能收得把库房塞满。 之前呢? 之前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是哪儿来的?她那么密密的收着,安王也不知道——八成,皇帝也不知道。 小冬在这儿发起呆来了,圣慈太后拍拍她手:“这个呢?你看喜欢不?” 那是一对小玉蝉,乍一看跟真的一样,雕的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这些东西可爱是可爱,贵重也够贵重,可是没一样是孩子玩儿的呀。给他玩这个,他一转头就给摔了,那才叫一掷千金只为听个响儿呢。 “这还早着呢,等再过个十年八年您再赏我也不迟啊。” 圣慈太后把那只蝉也放下,好象有些闷闷的:“其实我也不知道小孩子都玩什么……虽然生了两个,可连话也不大说得上。” 小冬看采姑也出去了,其他宫人都不在近前,鼓起勇气小声问:“太后娘娘……你这些东西,都是怎么攒下来的?” 圣慈太后看了她一眼,小冬缩了下头。 “要不,您……就当我没问吧……” 圣慈太后笑了:“这也没什么不能问的。反正现在……也没谁逼着我迫着我了。这些东西,当然是先帝爷给我的。” 小冬忍不住再加问了一句:“可是……当时有皇后啊,还有其他妃嫔啊……” 皇帝能把这么扎眼的东西给当时的小小的王昭仪?那不等于把她一手推上了断头台啊?后宫里的女人,没个儿是吃素的。 “看你这样,”圣慈太后难得的轻松起来:“当然不是明着赏的,都是偷偷给的,没记档。” 呃…… 小冬也是这么猜的。 “你是不是觉得挺奇怪?当时陈皇后那样强硬,还有崔贵妃……有人说美人一顾倾人城,我琢磨着崔妃就是那样的美人了。后来得宠的还有朱婕妤……”圣慈太后摸摸小冬的脸:“可是她们没有一个活得下来,而且,她们的孩子也没有活下来。” 圣慈太后的话非常温柔,可是话里的意思却让小冬心里发颤。 “我小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够聪明,手没有隔壁的姐姐巧,心思也没有家里的妹妹灵活。娘疼我,因为觉得我生得好,将来或许能嫁得好……进了宫以后,我也知道自己处处不如旁人。没有家世,没有才学,歌舞这些我也不通,甚至针线做得都不如一般人好。我就想老老实实太太平平的熬十来年,熬到出宫。可是那时候年纪大了,可能也找不着什么好人家了。没想到会被陈皇后挑上,和朱姐姐一起——她闺名叫做朱子嫣,一听名字就知道人十分妩媚。皇上也更喜欢她一些,当时宫里,除了皇后,崔贵妃,也就数着她了。可我知道那样是不成的,没人教我,可我知道不成……不是有话说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拔尖儿,总是要吃亏的。” 是的。 不管何朝何代,宫中总是如此。 “皇后娘娘她们,有了孩子,要么生不下来,要么生下来了却养不大。我当时头一次怀上了孩子,那会儿一点儿也不高兴。别说高兴了——差不多快要吓死了。” 小冬靠在她旁边,感觉圣慈太后的手指尖很冷。 “皇上知道我有了孩子,过来看我。他问我怎么了,我当时实在没有办法,我求皇上,能不能让我出宫,我想活下去,我也想让孩子活下去。出宫去,哪怕再穷再难,起码母子能活命……皇上就愣住了。” 啊,小冬也愣住了。 “后来呢?”她本能地问。 但是后来的事她当然知道,圣慈太后活着,她还生下了大儿子,就是皇帝。 “后来皇上跟我说,让我放心,他自然能护着女人和孩子……”圣慈太后嘴边带着一点笑意。很淡,可是的确是很温馨,很幸福的笑:“我身边的人被找了因由换了,皇上没再来看过我,可是我生下了孩子。” 可是,孩子还是被皇后抱过去养了…… “皇上暗里给过我好些东西,可是他并不常来看我。过了两年我又怀了孕,这次生下的是你父亲。” 呃啊…… 小冬以前只觉得圣慈太后是运气好—— 运气好在陈皇后手下混饭吃,保住命。运气好生下两个儿子,一个有出息,是能干的王爷。另一个更有出息,当了皇帝。 可是现在看,运气是一方面。 如果没有皇帝的暗箱操作,运气再好也白搭。 ++++++++ 呃。如果食言真的会肥,俺一定肥死了== 昨天吃感冒药吃的晕乎乎的……脑子里空空的啥也没有。 第一百四十八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那先帝,喜欢不喜欢圣慈太后呢? 废话,不喜欢能生两个孩子吗? 可是喜欢的话,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明面上很冷淡,好象一直到先帝驾崩,圣慈太后也一直是个不上不下的昭仪,住在冷清偏僻的长春宫里。 就没有更好的,别的办法吗? 让她离自己更近一些,多看她一些,多宠她一些…… 圣慈太后好象明白小冬在疑惑什么,长长的舒了口气:“先帝对我,也许是,也许不是的。要说爱,也许他更偏爱崔贵妃一些,对于朱婕妤,大概是图新鲜。在我这儿,可能是觉得放心吧。” “放心?” “嗯,也许身边的其他人,都太有本事了,太出色了。陈皇后的家世不用说了,崔贵妃的美貌才气也不用说了,先帝当时宠爱的几个妃嫔,都不平庸。不管哪一样本事,总有拔尖的地方。可我呢?论美貌,论家世,论才学,不管论什么,我都及不上旁人。我知道自己及不上,也生不出嫉妒之心来。人家的的确确是比我强。崔贵妃做的春风歌,朱捷妤跳的绿腰舞……当时可都是……对了,我记得教坊前些年有个叫秦女的吧?好象就是崔贵妃的族人。” “啊?秦女啊?” 圣慈太后以为她不记得了:“就是,我记得听人说起过,应该没有记错。” 小冬可算逮着了机会:“那,他怎么进的教坊呢?” “圣德太后与崔贵妃积怨深啊,可惜两人斗了一辈子,你死我活的,崔贵妃先走了一步,崔家随即就败了,那会儿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定的罪名挺大,牵连进了不少人。家眷入教坊应该也是那个时候吧?” 唔,至于张子千怎么男扮女装,怎么在教坊混了这些年的,这些事儿估计得问安王。 对了,他真姓张吗?照圣慈太后这么说,他应该姓崔才对。 圣慈太后接着刚才的话说:“正因为她们都太好了,知道自己要什么,做什么,也许……相处起来反而不是那么轻松吧?有次先帝在我这里,模糊的说了两句话,似乎就是这么个意思。” 是那些人的企图心太强了?还是太出色太强势了,所以反而让人不放心? 小冬一直到出了长春宫还在琢磨圣慈太后的话。 是的,也许每个人都是这样。 未必会明晃晃的表现出来,可是做朋友的话,似乎还是和自己差不多,稍优秀一些,或是差逊一筹的,水准保持一致的好。平庸的朋友,不用指望他能为你帮多大的忙,只要他在你需要的时候,陪你喝一顿酒,互相发发牢骚。太过优秀的人,有时候他的优点就象凌厉的尖刺,会时不时的令身旁的人感觉受到威胁。 只有喜欢,未必就能相处得好。 圣德太后的家世让皇帝有威胁感这是一定。 崔贵妃和朱婕妤呢?她们无疑是很美的,可是正因为太美,所以争宠,暗斗…… 倒是圣慈太后,不显山不露水的,最后修成正果。 只是这中间漫长的寂寞,也熬得艰难啊。 旁的不说,小冬亲眼见的。圣德太后还风光的那几年,圣慈太后毫无体面可言,简直连圣德太后身边得势的女官也不如。 小冬走得慢,快出银汉门的时候,当面遇见了五公主。 小冬怔了一下,五公主先招呼她:“小冬妹妹,这是要出宫回去了?” “嗯,五姐姐要去哪儿?” “我去母妃那里坐了坐。” “明贵妃娘娘……身子还好吧?” 五公主微微低下头:“好也没有太多,一直吃着药。” 其实小冬还想问,你自己身体如何?上次那样险,虽然保住了性命,可是不能请太医好好诊治调养,毕竟还是不保险啊。 两人客套了两句,肚里是不是都满腹心事不好说,可是面上儿却没什么话说了。 “天色不早了,我这就回去。” 五公主说:“我送送你。” 小冬推辞说不用,五公主却坚持要送。 她的目光在小冬的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小冬穿着高腰襦裙,裙带系在胸下。这样的衣裳她做小姑娘的时候时常穿,现在兜兜转转一圈儿,又穿上这种衣裳了。一方面是舒服自在,一方面,还能遮住肚子。 小冬已经显怀了,走路的姿势也就不知不觉地变了。并不是有意的,而是随着肚子一天天变化,她身上也就悄然发生了许多改变。有的她自己注意到了,有的并没注意到——不过秦烈倒是都注意着了。 说起来,秦烈这会儿准在宫门外等着呢。 “孩子什么时候生?” “嗯,太医说要过了年。” “秦烈肯定乐坏了吧?” 这话说的没什么不对,可是五公主的语气…… 小冬点个头,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话题:“我怎么听人说,姐姐想迁到灵华观去?” 五公主随口应了一声:“嗯。出去也好,清静。再说,我毕竟是孀居身份,已经出过嫁的人,总住在宫里也不妥。” “贵妃娘娘一定舍不得姐姐的。再说,她一直病着,姐姐留在宫里,也方便照顾,母女能多亲近些。象我……就算想见母亲,也见不着。” “她的病……” 五公主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不过小冬觉得那话里有点不以为然的意思。 已经到了银汉门这里,小冬说:“五姐姐别送了,这会儿起风了,你快回去吧。” 五公主站住了脚,说着:“我也不便去王府探你。下次你进宫来我们再说话。” 小冬答应了一声。 可是她并不想和五公主多接触。 自从知道了她和沈静的事情,小冬再见她的时候心里总象是塞了一块什么东西,膈应得慌。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滋味儿不好受。 想劝她保养身体,也不能明着说。想劝她放开心胸想开些,也是不能够。 每次见着她,总觉得心里酸酸的,揪着难受。 为着这个原因,小冬从那之后都没见沈静。就算她怀孕沈静来恭贺,也是秦烈在外院见的他。 想起他来,总觉得…… 那个曾经有奇趣巧思做拼竹游戏的少年,躲在假山洞里看侠义的少年,才思敏捷勇夺诗魁的少年…… 那些形象全都变得异常模糊。 每个人女孩子心里都会有一点点对白马王子的向往。这种感觉未必是爱情,也许只是一点仰慕,就象追星族对待偶像的感觉。 小这种感觉冬也曾经有过。 可是…… 也许成长带来的,不仅是收获和得到,还有失去和幻灭。 ———————————— 其实我曾经冲动过想把小冬配给沈静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伴读 第一百四十九章伴读 第二天小冬才起来,家里来了客人。 四皇子来了。 “小冬姐姐昨天进宫,怎么也不等我下学就走了?” 他的表情透着一点委屈,活象被主人忽视了的小狗。 小冬有些歉意,昨天确实没想起来四皇子。圣慈太后的事占据了她大部分注意力,后来又遇见了五公主。 “是我疏忽了。那你今天怎么来了?学里休假吗?” “嗯,今天不用上课。”四皇子解开斗篷,在小冬身边儿坐下来。因为屋里头暖和,小冬穿得少,可以清楚的看到肚腹的隆起。 四皇子的表情充满敬畏:“小冬姐姐要生娃娃了——是小外甥还是小外甥女呢?” “这个么,要等生出来才知道啊。” “外甥好,将来我还能教他读书习字呢。” 果然,连四皇子这样的半大孩子都觉得生男孩儿好。 小冬逗他:“那要是外甥女儿呢?你就不理她了?” 四皇子头摇得象波浪鼓:“要是外甥女儿,嗯……我将来给她找个好婆家。” 这承诺是幼稚可笑,但是很真诚。 对男子来说,重要的是读书,立业。对女子来说,重要的当然是嫁人了。 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呀。 小冬让人拿点心来给四皇子。 因为小冬现在吃东西习惯不固定,早上想吃甜的,到了中午就改了主意想吃酸的。于是各种点心吃食备了不少。尤其是热热的玫瑰百果羹,既费工,也费料。是南边的做法,京城里不大见。四皇子到底还小,纵然有点矜持,在甜香扑鼻的诱惑面前也败下阵来,捧着碗一口接一口的喝。 “小心烫,慢点喝。” 四皇子喝了一碗百果羹,又吃了两块儿酥皮火腿饼,心满意足的停下手,才注意到屋里丫鬟们都在注意他。 四皇子有些不自在,清清嗓子:“今天出来的急,在学里也没吃点心……” “嗯,你再尝尝这个。” 小冬夹了鲜肉菊花烧卖放在他面前的小碗儿里:“这个也是南边儿的做法,宫里头不做的。” 四皇子露出挣扎的神情,在“想吃想吃好想吃”和“要保持皇子形象”之间摇摆不定。 “婶子,我们进来了。” 四皇子转头朝外看去,李家兄弟两个笑嘻嘻地进来,还都穿着上学的衣裳,一个前襟上有墨汁,一个衣裳下摆皱巴巴的。两人看着四皇子坐在小冬旁边,不约而同停下来。 “你们俩,快来见过四皇子。” 四皇子这回不用挣扎了,李家兄弟向他行礼,他只受了半礼,很有风度的说:“不用多礼,都是自家人。我们上回已经见过。” 李家兄弟对望了一眼。 他们显然不记得四皇子了。 小冬也才想起来,四皇子上次去她新宅子那边的时候,正赶上李家兄妹找上门来,匆匆忙忙看了一眼。李家兄弟不记得,可是四皇子真是过目不忘啊,不愧是皇家的孩子——可话说回来了,上回李家兄弟那饿死鬼投胎的吃相,大概给四皇子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吧。 小冬问他们:“今天怎么回来得早了?见了你们张先生吗?” “学里从明儿起放五天的假。”土生说。 “我们去见先生了,先生不在屋里。”保成说。 张子千出去了吗? 小冬几乎没见他出过门——当然了,也许他时常出去,只是小冬不知道而已。 “今天学着什么了?有功课没有?” 保成比土生嘴快:“今天我们和东院儿的对上了,把他们打的灰头土脸的。” 土生赶紧拉他一把。 小冬一惊:“打架了?” “不不,没打。”土生解释:“是他们挑事儿,说我们这边儿都是酒囊饭袋。我们就和他们比试来着,对诗什么的是同窗蔡仕清他们来的,投壶射箭是我们兄弟来的,他们两样都输了。” “哦……”小冬松了口气,比试没什么,要上抡上了拳头就难免受伤了。不管是自己伤还是别人伤都不怎么成。 两人一出屋土生就给了保成一下子:“你傻啊,干嘛跟婶子提这个。” 保成有点心虚:“这不是打赢了,心里高兴没憋住嘛……” “那也得憋紧了,有话到先生跟前再说去。” 保成缩了下头,随即又眉飞色舞起来:“东院的真怂,别说四个,就是八个,也是白给的料。” “小声点。” 兄弟俩性格不同,土生到底比保成大一些,想得也多:“东院不好惹的那两个今天都没有来,要不然你觉得我们能这么风光?回来跟先生说说,放完这几天假回去,他们肯定不甘心,一定还会……” 他忽然闭上嘴转过头,保成也回过头去看。 那个穿着一身精致衣裳的四皇子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他们俩后头,笑眯眯地抄着手,目光从土生脸上又转到保成脸上。 刚才在屋里觉得这孩子漂亮是漂亮,跟小姑娘似的,特别乖。 一出来之后感觉就不是那样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不知为什么让土生一下子想起自己刚说过的,东院那两个不好惹的人来。 “怎么不说啦?我正听着呢。” 他笑吟吟的,保成冲口说:“我们又不是说书的,想听外头茶楼听去,十文钱能听一天。” 生拍了他一记:“四皇子……” “哎,别这么客气。都是自家人,小冬姐姐侄儿,当然也是我的侄儿了。” 这下土生也给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兄弟俩都随爹,李万河长得高大,他俩当然也矮不了。四皇子象娘,文秀纤弱,站他们跟前——简直就是老鹰见小鸡嘛。 保成差点儿没跳起来。 刚才没留心称呼,现在才发现被这小子占了便宜了。 还侄儿? 就这小子……还…… 好吧,认真论,真得叫他一声叔呢。 不等兄弟俩憋出话来,四皇子摆摆手说:“那些就不说了,这外面挺冷的。你们俩住哪儿?” 一直到四皇子跟他们俩进了屋,土生和保成对望了一眼—— 怎么把这人招自己屋来了? “这屋里真暖和。”四皇子一点儿没把自己当外人,大大方方坐了下来:“你们兄弟俩住一屋?” 保成没好气地说:“我们兄弟打小就住一屋,到哪儿都一样。” 四皇子点点头,由衷地说:“真好啊,我从小就自己睡,我也有个哥哥,可惜一年说不上几句话。” 这句话说的很轻,保成和土生都听得出来里面浓浓的孤单。 “坐呀。”他倒反客为主了。 保成还真想坐,腿一弯,反应过来了。 “天色不早了,四皇子不早些回宫去怕是赶不及。” 四皇子点头说:“确实不早了,不到一个时辰了。出来一趟真不容易,可是又不能久待。” 保成还是有点同情他的。 要说他们兄弟是山间的野鸟,那四皇子肯定是笼子里的金丝雀。 这笼子镶金嵌玉,也是个笼子啊。 四皇子没再说什么,终于把他送走,两兄弟都松了一口气。 “这小子不简单。”保成小声说:“你看他在郡主跟前,那比小猫还乖。一转脸儿就变样了。” “皇宫里都是人精。”土生说:“能活下来的哪有傻子啊。” 保成点头:“对,你看着山狸子呆呆的,可是它就是难逮。” 两兄弟没想太多四皇子的事,他们得预备着东院儿的反扑,这可不大好应付。 书院里这些事儿,基本上都是自己解决,从没有那些先生知道,也没有他们插过手。 两人谋划了半天,琢磨着怎么请张子千指点。 张子千也教他们,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放羊吃草,两兄弟还特别服气,一直觉得这位先生是真有本事的。 两人恭恭敬敬地替张子千铺床叠被端茶递水,张子千写完一封信,折了起来。 “先生,那件事儿……” 张子千不知想到什么,微微一笑:“那件事不用担心。” 两人一时没明白不用担心是什么意思,又不能再多问。 这个假还没完,小冬听说了一个消息。 “咦?”她大惑不解:“真的?” 四皇子央求了皇帝,想让李家兄弟给他做伴读。 而且,皇帝还答应了。 小冬琢磨了下,四皇子总共来过两回,两回都遇着李家兄弟,这也算是,缘份? 难道就因为这两面的关系,所以他突然点名要这两个伴读? 秦烈也愣了下,摸了摸下巴:“那小子进皇宫去?” “当然不住进去的。”小冬说:“你又不是没做过伴读,要说简单些呢,就等于他们兄弟俩转了个学,换了个地方念书了。可是集贤堂……” 水深得很呐。 秦烈摸摸头:“也不算什么。他们俩在丰南也是天天和官宦子弟打交道。现在换了个地方,不过是和另一批官宦子弟宗室子弟打交道。他俩精着呢,应该不会闯祸的。” 话是这样说,小冬还是觉得太突然了一些。 当然,李家兄弟觉得更突然。 陪那个金丝雀读书? 开什么玩笑 在丰南多好,他们过了一开始的不适之后,那简直是如鱼得水。里面一帮纨绔,和他们以前认识的人好象一样,可是仔细一处又不太一样。其实很多人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能,天天跟着得势的人后面捧场的那些,也都各有算计。 简直太有意思了 可是刚觉得这里好,又要换地方 ———————— 感冒又加重了== 明天儿子有活动,去看儿童节表演,还要统一服装。 但愿明天天气热,不然那短裤怎么穿出去啊 第一百五十章 第一百五十章 进宫去当伴读,当然没有以前的日子那么自在轻松。 伴读其实就是小跟班儿,替罪羊,出气筒,代写功课的——等等等等。不过秦烈当年给赵吕当伴读,那待遇是好得多的。起码赵吕没有背不出功课让他替挨揍,也没有心气儿不顺就拿伴读撒气。 但秦烈见过不少——其他宗室子弟的所作所为,大半年换了三个伴读。 “可我想那孩子不至于这样……” 小冬不是那么确定。 四皇子先前的两个伴读都是出身名门,皇帝替他指的,可以说是集博学多才谦虚大方成熟稳重于一身。可是现在他自己挑的两个,出身?不说了。稳重?那压根儿谈不上。多才?对,捣蛋闯祸是很多才的。 他是图新鲜? 当然了,别处少见李家兄弟这样的。 可皇帝居然还同意了。 反正,看在她和秦烈的面子上,四皇子也应该不会亏待土生和保成的。 土生和保成接受了现实之后,开始琢磨别的事儿。 为什么那天他们去问先生,东院的人如果报复他们该怎么应对,先生说不用担心? 先生那是觉得东院的人不值一提,还是先生……那时候已经知道什么了? 难道先生会事先知道他们要换地方念书了? 两兄弟你看我我看你也猜不出来,干脆去找张子千再问一回。 “四皇子并不难相处。”张子千说:“以前我与他也打过交道。对他说话不用藏着掖着,可以有话直说。” 先生果然知道 土生和保成大为兴奋。 想不到先生连皇宫、皇子都这么门清儿,称得上手眼通天啊。 结果小兄弟俩这马屁一拍,张子千笑了:“这算什么手眼通天?真正手眼通天的……另有其人啊。” “咦?还有人比先生厉害?” 张子千微微一笑:“那是自然。谁生下来也不是样样都会的,我的本事,也是跟师傅学来的。” 保成一下子来了精神:“先生的师傅,那肯定更厉害了那先生,我们的师公,是哪位高人啊?” 张子千笑而不语,端起茶来抿了一口:“你们早点儿睡吧,明儿一早可就得去上学了。头一天去……” “我知道,知道。少说,少做,多听,多看。” 张子千点下头:“行了,去吧。” 两人心不甘情不愿从屋里出来,保成琢磨了一会儿:“先生还有师傅?哥,你说什么人能当先生的师傅?那功夫得有多厉害啊?会不会有那传说里头什么南山剑,又是什么北涯……” 土生比弟弟想得还多一些:“我觉得,先生的师傅,不会出这个京城。不会什么南山北涯的。你以后少听些书,那些都是没影儿的事。” “我知道,”土生嘀咕一句:“听听嘛……可那你怎么知道先生的师傅就在京里。” “上回他们不说了嘛,他师傅一直在京城,没去过别处。” “哎,说得也是。俗话说大隐隐于朝啊。这高人说不定就在京里,说不定还在皇宫里呢。” “是啊……” 保成走了两步,发觉土生没跟上来。 “哥?” 土生发了一会儿呆:“咱们以前,把宫里头的事儿想得太简单了。那你说,四皇子那小孩儿,他心里想什么咱们能猜出来吗?一点点儿就是小人精儿。要是先生的师傅也是宫里的人,那宫里真是藏龙卧虎,须得步步小心。” 保成也愣了。 “说真的……那小子是看我们不顺眼,还是……想找个帮手?” 土生抬起头来,安王府的檐角在暮色中高挑着,象是夜鸟的翅翼。 小冬打点了些东西,虽然李家兄弟要用的东西用不着她来准备操办,可是一些小东西,外头的人未必想得到。 天气越来越冷了,写字的手腕儿要护着,脚踝和膝盖也得护着。小冬也是在集玉堂经历过的,虽然学堂里有炭盆,但是屋子大,那股阴冷始终挥之不去,一丝丝的一直渗进骨头里。 土生还特意过来向她道谢:“多谢婶婶替我们想的周到。” 比起从前莽撞的野小子来,土生他们兄弟俩这些时日以来可以算是脱胎换骨,大大的长进了。起码搁在他们刚来京城的时候,这话他们就说不出来。 “好了,要是缺什么只管和我说。要是有人欺负你们了,就去找你们秦叔。”小冬又叮嘱两句:“在宫里头旁的没有也罢了,荷包一定不能空着。” “嗯,知道。”保成笑嘻嘻地说:“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嘛。” 小冬也忍不住笑了:“钱可够使?” 生说:“来京城的时候我爹给我们预备了。再说,要真没钱花,我们肯定会管秦叔要的。” 尽管忐忑,李家兄弟也开始了他们的伴读生涯。 头一天回来之后小冬特意问他们觉得怎么样。保成先说:“茶水还不及丰南学院的好喝。” 土生也说:“米硬得扎喉咙,菜咸,肉咬不动。不过四皇子说,以后让我们和他一块儿用饭。” 皇子的分例当然不会和伴读们一个水准。 小冬笑了:“你们秦叔当年可没抱怨过这些。除了吃喝,就没别的了?” “嗯,师傅是个老头儿,讲起来跟唱催眠曲儿一样,我们都在底下使劲儿掐大腿,才没睡着过去。” “还有吗?” “功课挺多。”土成苦着脸:“我秦叔那会儿也要天天抄几十遍书吗?” “这个我可不知道。”集贤堂的功课不算轻松,集玉堂可不是这样。当初小冬她们上学还是清闲得多的。主要是要求不一样。又没人要求她们学出个子丑寅卯来,又不求考科举当状元,也不求她们能诗善赋当什么才女。只要达到识得字,能记得数,不做睁眼瞎的基本标准就成了。能学得好,那是锦上添花。学不进去的,也不逼着压着强求。 “四皇子待你们俩怎么样?” 两兄弟对望了一眼,土生说:“挺……和气的。” “他功课如何?” “嗯,一般……先生让背诵他背出来了,可是释义的时候说得不怎么清楚。” 虽然话是这样说,可是据土生看,那些释义四皇子未必不懂,只不过他藏而不露而已。 一段时日下来,李家兄弟俩是瘦了,小冬可是又重了不少。 身子越来越重,小冬还是坚持每天走一段路。外头满地冰雪,就在廊下和屋里面活动。秦烈总是在一旁扶着,生怕她有个闪失。 “进屋去吧,后晌再出来走一趟。” 小冬点头答应了一声,远远看着有人冒雪过来,也没有打伞。 那人披着斗篷戴着兜帽,脸容看不清楚。到了近处,小冬才看见是沈静。 秦烈迎了上去:“沈郎官贵人事忙,怎么有空儿来找我啊。” 小冬笑着招呼了一声:“你们慢慢说,我先进去了。” 其实沈静的来意,小冬能猜着。 他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这次来找秦烈,肯定与这事儿脱不了关系。 他和五公主还有联系吗? 这个……外人不得而知。 胡氏正在缝一件襁褓,已经缝好了大半了。小冬进来,她放下活计,扶小冬坐下了,又替她把外面的靴子脱了,换上软鞋。 “妈妈,我自己能来。” “可不成。”胡氏扶着她不让她弯腰:“你这会儿可不能乱动。” 小冬讪讪地坐好。实际上,她也确实够不着了。肚子太大,腰弯不下去。 “那让小丫头来做嘛。” 胡氏在一旁坐下来:“我是高兴。等过了年啊,我就能抱上小少爷喽……” 她低下头去,又缝起襁褓来,仿佛怕缝得慢了,赶不上用一样:“时间快着呢,一转身儿啊,就长高了,长大了,也去上学堂,到时候还得缝书包缝笔袋……”胡氏抹抹眼角:“要是王妃还在,能瞧见外孙,那不知有多高兴……” 小冬也沉默了。 不过胡氏怎么忽然想起她母亲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回京 第一百五十一章回京 胡氏转了话题:“刚才听着,象是来客人了?” “嗯……沈静表哥来了。” 胡氏手停了一下,笑着说:“前些天听说他的婚事终于定下来了。八成是来商量这事儿的。” “商量什么?” “瞧瞧郡主这话说的,沈家在京城也没别的亲眷长辈了。要是回乡成亲那是另当别论。可要是想在京城结亲,那许多事情安排打点的,他一个人可忙不转。咱们和沈家是亲戚,王爷可不能不管的。” 小冬有些纳闷:“他难道不回乡成亲?” “我猜估着,许是在京城办喜事吧。” 小冬有点儿不明白:“沈家和李家都是河东的大族,他理当回乡成亲吧?” “不好说。”胡氏抬起手,针在鬓角蹭了蹭:“京里的事儿盘错难解,不见得河东就好哪儿去。在京里有京里的好处。” 秦烈还没进来,胡氏和小冬说起家常来:“三公主病得不轻,那位驸马可是着急上火的,又是求医,又是拜佛的。” “不是听说两口子相敬如冰嘛?” “咳,这事儿得两说。平时怎么样,关起门来都是自己的事儿。可要是三公主没了,旁的不说,三驸马立马打回原形。他原来是什么人?穷举子一个。要不是尚了公主,哪来的锦衣玉食娇奴银婢的?三公主就算脾气再古怪,这面子上头的事儿可没亏过他。三公主没个亲生骨肉,她一去了,她的产业宫中可是要收回的,那时候三驸马能落下什么来?” 对哦,小冬也想到了这个。 公主们的日子看似风光,其实细想想也残酷得很。 倘若三公主有亲生骨肉的话,自然另当别论,但那还要看是男是女。可是三公主没有生育,她亲娘也早就死了,自己又脾性古怪,同姐妹,亲戚间都很淡薄,不会有谁替她说话。 驸马们也是如此,公主活着的时候,尽管憋屈,过日子总是不发愁。公主一没了,倒是自由了,可是富贵也没了。 当然,本来就有根基的人家倒没什么。象四驸马,五驸马家,都是有爵位的。六公主嫁的罗家也是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秦烈才进来。他进了屋,胡氏就知机的退出去了。 “沈静都说什么?” “说他成亲的事儿。” “真在京城办?” 秦烈点了点头。 小冬有点儿不乐意:“他现在干嘛事事儿找你啊?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样好了?” 秦烈笑着揽着她,手轻轻按在她的肚子上。 “我这人诚实忠厚,老实可靠呗。” 小冬呸了一声:“奸商。” “嗯,说对了。”秦烈说:“他的亲事在京城办,不过并不那么简单。李家的人送亲上京,住处,人手,成亲需要的各式物件……” “沈家的人不替他操办啊?要你费什么心。” 秦烈知道小冬心里倾向五公主,不过有好些事,他又不便和小冬说。 “他也很不容易。沈家人多,不止他这一房。再说,咱们总是亲戚,能帮得上就帮一把。” “嗯……” 说起来是亲戚,是赵吕的舅家呢。 不看别的,也要看赵吕的面上。 “你把后头抽屉打开,里面有个册子。” 秦烈过去取来:“这是什么?” “他成亲我也不能没表示啊,总得送件儿什么。”小冬把册子打开,看着上头抄的一行行目录,心有不甘,闭上眼随手指了一行:“给他拿这个。” 秦冬笑着低声问:“你也不看看指的是什么?把心爱的送出去了可不要后悔。” “眼不见心不烦。”小冬把册子塞给他:“你拿给他吧。” 秦烈夹着册子,却把头低了下去,耳朵贴在小冬的肚子上。 “你做什么啊?” “我听听我儿子在里面说什么呢。” “要不是儿子呢?” “闺女更好。要是闺女的话,给她做上几十上百套的漂亮衣裳,一天换一件儿,天天不重样儿的穿,把其他人都眼馋死。” 小冬忍不住笑:“快别这么糟蹋东西了。你不知道,胡妈妈就没停过手,做得够穿几年了。还有齐妈妈给做的——连男女都不知道呢,都已经做了一堆了。” “不知道男女,那衣裳怎么做?” “男女都做了呗。”小冬顺手拿起一件来:“看,这个是男孩儿穿的,那边儿还有女孩儿穿的。不过还是男孩儿的做得多些。” 秦烈一撇嘴:“切,小子穿这么讲究做什么?天天胡打海摔的,还是粗布的结实。” 肚子里那一位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秦烈这明显重女轻男的言论不满,重重的挥了一拳。小冬哎哟一声,连秦烈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一下震动。 秦烈兴奋地低声喊:“嘿,小子真有劲儿。来来,再来一下儿” 小冬捶了他一下:“去去,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挨打的不是他,他可是说得轻松。 这一下可不轻哪。 小冬也想,这多半是个小子,太不老实。当然,也有可能是丫头。但要真是丫头,那可真是个野丫头,劲儿够大的。 又等了一会儿没动静,秦烈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了。 “对了,我听说件事儿。” “什么?” “听说世子要调回京来了。” “真的?” 秦烈笑着点头:“我听王爷提了一句,还不知确准不确准。不过按道理,世子去历练了这么久,也够时候了,回京来也必有大用。” 小冬这下真是乐得不行:“太好了。哥哥总是在外面,回来一趟也公务缠身,想好好说句话都不成。再说,哥哥的终身大事儿,也拖得够久了。” 秦烈在一旁偷笑。 “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这架式,不象他妹妹,倒象他……” 小冬的眼眯起来:“象什么?” 她感觉下边儿准保不是什么好话。 “象他姐姐呗。”秦烈说得挺顺溜:“晚上吃什么?昨天你说想吃蜜炙火腿的,厨房一早就收拾火腿预备上了。” 冬近来吃得不多,但是饿得快,一天要吃好几顿,厨房是时刻预备着。火腿先剔,再发,又蒸又炙,是道费功夫的菜,小冬也只吃了两块儿就撑不下了。 “再喝口汤。” 秦烈亲手盛了汤端过来,小冬喝了两口,实在喝不下去了。 她现在睡觉可不象从前,能踏踏实实一觉到天亮,夜里会起夜,总一个姿势睡的话吃不消,总得翻身,左转右侧的,她自己翻起来不方便,秦烈还耐心地给她帮忙。 要说这个冬天里什么事让小冬最高兴,莫过于赵吕终于回京了这件事。 这次是确确实实回来了。 小冬拉着他的手不放,眼泪忍不住的往下掉。 从有了孩子,她变得很爱哭,心肠软得很。 “快别哭,你这会儿可不能哭。”赵吕瞪了秦烈一眼,意思你还不过来劝劝? 秦烈也瞅他一眼,哭也是你给惹的,你不哄谁哄。 赵吕的手可不象从前了。以前他的手修长白皙,拿笔的时候更多。现在却是新茧旧茧叠在一起,先是西北,后是成岭,硬是把一个锦绣公子给磨砺成了现在这样。 不是不好,可是小冬觉得心疼。 安王也真舍得,亲生儿子吃这么多苦头—— 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人人都明白。可是真要琢起来,那过程也是艰难的,心不狠,手不硬,那肯定成不了。 赵吕的手粗,可不敢替小冬擦泪,在身上乱摸了半天,也没摸着帕子。秦烈把人接手过去,擦净泪,低声劝:“你瞧瞧,挺好的事儿让你弄得凄凄楚楚的。以后就好了,什么时候想见就见,不用牵肠挂肚了。” “嗯,妹妹快坐着吧,别累着。”赵吕笑嘻嘻地说:“我也给未来的小侄子预备了礼物,回来妹妹看合意不。” 小冬破涕为笑:“又不是给我的礼物,我合意不合意有什么要紧?” “咳,妹妹自能替他作主嘛。还有匹小马,绝对的好马……” 这是要当舅舅,乐得忘形了吧?还小马?能这孩子到了能骑马的岁数,这小马也肯定不小了。 赵吕预备了整整一车的东西,其中不乏小木刀木剑,还有一匹木马,正适合小孩子骑着玩。余下的波浪鼓、皮球各式各样的,全是孩子的玩意儿。 小冬一样样的看,赵吕忽然想起来:“听说沈静要成亲了?” “是啊,婚期已经定了,在明年五月。” “好,正好赶得上。”赵吕和沈静的交情好,倒也替他高兴。 小冬戳戳他:“你别说他呀,你自己呢?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嫂子?” 殷姑娘的事情搁下了,可是除了殷姑娘,京城还有大把的闺秀待字闺中呢。 “这事儿不急。”赵吕看着小冬气色极好,两腮丰润,粉扑扑一抹杏子红。 秦烈这小子虽然只能算马马虎虎,可是对自己妹妹还是没说的。 “怎么不急啊,人家和你一般大的都儿女成行了。” “我总得……” 赵吕说了一半停住了。 总得什么呢? 小冬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也许是分别的时间长了些,小冬看着赵吕若有所思的神情,猜不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 头疼的厉害。 不管吃不吃药,我的感冒总得一两个星期才好。 真羡慕喝两包冲剂就康复的人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赵吕这次回来果然是不走了,小冬在安王那里问了准信儿,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那哥哥换了个什么差事呢?” 安王想了一想,缓缓地说:“还没有定,总之是留在京城了。” 小冬喜孜孜地说:“回来我跟齐妈妈商量商量,好好儿给哥哥做些滋养的东西吃。在成岭那种地方哪有什么好饭菜吃。可惜这会儿天气太冷,哥哥爱吃的菜卷儿和百果汤都做不来。” 安王眉梢一挑:“那三珍酿圆子能做吧?” 这个是安王爱吃的。 小冬笑着说:“那自然能——等我养足力气就给您做。” 敢情儿安王也会吃醋。 “你还是好生歇着吧。” 嗯,小冬现在是只在嘴上逞能了。挺着挺大的肚子,灶房是肯定不能进的。至于酿圆子?那又要烫面又要和面又要调馅又要配料又要熬汤……绝不是现在的小冬能做得了的。 这个年过得极热闹,赵吕回来是一桩喜事,小冬有孕又是一桩,秦氏紧赶慢赶的,终于在腊月二十一赶到了京城——秦氏却不是一个人来的,燕子也跟着一块儿来了,李家兄弟是没法儿回遂州的,当然也要在王府过年。燕子缠着秦氏,非得要来和两个哥哥一起过年不可。 李长河和姚锦凤两个是来不了了——孩子还小,离了娘不行。带着一起上路,又经不起路途上的颠簸折腾。 李家兄妹见面,那叽叽喳喳的天天说个不停,好象要把旷别的这半年都补回来一样。集贤堂过年也放了假,李家兄弟领着燕子上街去逛。他们现在和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可不一样了,那会儿两眼一抹黑,现在却已经算得上半个地头蛇。丰南书院认识的一帮公子哥儿们书读的未必好,可是论吃喝玩乐却是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快过年了,虽然有许多买卖人歇业回乡,可是东市西市里望一望,依旧火爆热闹,各式的年货、吃食,布匹,各种稀奇的讨人喜欢的玩意儿。燕子看什么都稀罕,样样都是遂州没有的。买了一大包的东西回来献宝,小冬看她光各式的头绳就买了几十根,忍不住好笑:“你这是预备用几年啊?” 燕子挠挠头:“看着都挺好看的,挑来挑去也不知道哪个更好。大哥说干脆一样来一根。”她拣了一根大红的绒绳在垂鬟边比了比:“婶婶,你看这个好看,还是那根黄的好?” 小冬还没说话,秦氏插了句:“大红的好。要过年了,大红的喜庆。” 燕子笑眯眯地说:“我也觉得红的好,阿婆,你帮我系上。” 秦氏笑着替她将原来的发绳取下来,把新的发绳系上去。燕子的头发生得好,被红艳艳的发绳一衬,越发显得又浓又黑。 她在镜子前照了又照,一甩头说:“我去给我哥瞧瞧去。”她人如其名,就象只燕子一样窜出门去。 “这丫头,就没个消停的时候。”秦氏摇了摇头。 小冬却觉得,燕子好象和上次分别时不太一样了。那会儿这丫头可没那么注意穿着打扮,现在却已经知道爱美了。 “锦凤生了女儿,李家怎么说?” “嘿,长河他自己高兴得要命,说女儿好,生得象娘,将来一定是个漂亮丫头。”秦氏笑着说:“八成是让土生和保成兄弟俩给缠怕了,要是生了个也这么淘气的小子,他的头发都能愁白。” 这倒也是。 虽然李长河是头次当爹——可是李家这三兄妹就象他的亲生儿女一样。 “锦凤身子怎么样?” “她好着呢,”秦氏说:“刚生完就要下地,好说歹说劝住了,可第二天还是下地了。找的乳娘都没派上用场,她自己喂孩子带孩子,都不要旁人插手帮忙。” 呃……好强悍的产妇。 小冬有自知之明,她可没这么好的素质,也没这么能干。 秦氏拂了拂鬓发——她不大习惯京城梳的发式。这两年京城的发髻越梳越高,小冬见过最高的一个发髻快有三尺高了,真亏那脖子还撑得住没给压折。那些发髻里面要填许多假发进去,有的用竹骨罩什么的撑住,上头插满了金彩辉煌的首饰。小冬可梳不惯那个,秦氏也是一样。在遂州的时候她有时只梳辫子,然后用骨簪一盘,既简单又精干。到了京城难免入乡随俗,小冬指了两个丫鬟服侍她,这衣裳发式就按京城的式样来了,秦氏笑着说:“野惯了,一下子这样讲究起来,觉得怪别扭的。” 那当然是会别扭,旁的不说,转头,走动,动作都不能太大了,不然发髻容易走形,上头插的步摇簪子之类也会滑脱。 秦氏带了满满几大车东西来的,给亲家的节礼,给小冬和要出世的孩子预备的各式礼物,连胡氏和红芙她们都有份,唯独没有秦烈的。他一面抱怨:“娘这心偏得都没边儿了,我真是亲儿子吧?不是在路边儿随便捡来的吧?怎么这人人有份儿只我没有啊?” 秦氏一摊手:“没法子啊,装不下那么些东西,只好把你的那份儿减了去了。” 母子俩一来一往的说话,小冬转过脸去偷笑。 秦烈拉着小冬的手长吁短叹:“娘这心里眼里只有媳妇儿和孙子,不把儿子当一回事儿,真是舍本逐末。她也不想想,要没了儿子,那媳妇儿和孙子从哪儿来啊?” 秦氏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下:“以前我当然指望你。现在我媳妇儿也有了,孙子也有了,你就不值钱了。” 秦烈仰天长叹:“你们这是过河拆桥啊” 安王府头一次过年如此热闹,团团圆圆坐了一大桌子人,有说有笑。吃了年夜饭众人一起守岁,小冬左手边坐着赵吕,右手边坐着秦烈。玩猜枚的时候赵吕偷偷相助,猜字谜的时候秦烈又小声给她说谜底。这么明显的作弊行为安王都看在眼里,只是笑而不语。投花骰的时候燕子拔了头筹,猜字谜是赵吕得了第一,安王还慷慨的每人给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土生和保成跃跃欲试向秦烈挑战,两人合力与秦烈掰腕子也没能掰得过他。 小冬熬不住,秦烈先陪着她回房。安乐坊这一带住的都是宗室王爵,不知什么人家里头请了戏班,远远的传来声响,正唱得热闹。放鞭炮焰火的声音时疏时密。 秦烈的手轻轻贴在小冬的肚子上,低声说:“明年这会儿,咱们可就是三个人啦。” 小冬唔了一声,头朝他胸口偎近了些。 “我还从来没这么快活过。”秦烈把枕头朝后推推,靠在那里:“热热闹闹的一大家人在一块儿。有一年过年的时候我还在半路上,住在客栈里,听着外头鞭炮响,桌上摆的菜都是凉的……自己喝了一壶酒,蒙头睡觉,可是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 呃,有点卡~~ 第一百五十三章 消息 第一百五十三章消息 小冬朝他怀里缩了缩,秦烈将被子朝上拢了拢,接着说:“那种感觉……就象江面上的浮萍一样,没有根,没有家,水流到哪儿,就跟着漂到哪儿。听着外头放鞭炮的声音劈啪作响,客栈掌柜的儿子在外头又笑又跑的……” 小冬想象得出来。外头越热闹,越显得屋里空荡荡的,大年夜在陌生的地方,在客栈里头一个人对着盏灯,那是何等孤清。 “第二天一早,掌柜还送了一大碗饺子给我,白菜羊肉馅儿的,特别好吃。对了,明天咱们吃什么饺子?” “大年初一京城吃素饺子,说是一年都会素素净净的。你要想吃羊肉馅儿的,我吩咐厨房给你另煮一碗。” 秦烈笑着说:“素的也很好。” 外头鞭炮乍响,远远近近的声音混成一片,带着说不出的喜庆繁华意味。 年初一早上又是在鞭炮声中醒来的。 胡氏给小冬鬓角簪上大红绒花,脸上淡淡的搽了胭脂,穿着一身儿喜庆的新衣,看起来脸又红又圆,身材也圆敦敦的,活象那江南来的泥人大阿福。 小冬摸摸脸颊:“胭脂太红了吧?” “这可是大年初一呢,正该喜气一些,王爷世子看了指定喜欢。”胡氏说完这句忙又补了句:“姑爷也肯定欢喜。” 秦烈笑嘻嘻扶着小冬穿过庭院。昨天夜里放了许多焰火,雪地上落了一片烧焦的彩纸,远远看上去倒象是雪地上开满了无数零星细碎的花朵一样,一点都不显得零落狼狈,倒是十分瑰丽绚烂。 “妹妹也不多穿点。” 赵吕从里面迎出来,他穿着一件大红锦袍,衬着一张脸俊秀英挺,小冬退了一步,啧啧称赞:“这料子好,衣裳也好,最主要的是哥哥人好。这要是穿在别人身上就成了落汤的肥蟹了,穿在哥哥身上,那真是雪里一枝红。” 赵吕忍不住哈哈大笑:“妹妹早起嘴上一定搽了蜜,这夸人的话说得这样甜。” 小冬眨眨眼:“我说的是真心话呀。” 赵吕点头说:“知道了,我回来一定给你包个大大的红包——双份的,连我外甥这份儿一起包给你。” 小冬笑着说:“那我替他先谢谢舅舅了。” 赵吕接过手来扶着小冬朝前走。秦烈在后头跟着。赵吕说:“其实我刚才一见妹妹,倒想起你头一次回京,咱们过年的时候了。那会儿你才这么高,”他比了一下:“穿着大红衣裳,一路跑来象个红绣球滚过来似的。” 小冬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不太记得清楚了。 那时候她满心想着别露出什么破绽,让人看出她不象个小孩子,一直都不大说话,注意观察别人。 后来……后来的日子,小孩子当久了,渐渐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孩子。 其实,也许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一辈子当小孩子。被人保护,被人关注。安王给她的疼爱,赵吕对她的细心,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在想什么?”赵吕问:“怎么呆了?” 小冬回过神来:“在……想从前的事。” 赵吕只觉得她是在想小时候的事。 殊不知,小冬想的,还要更早。 还要再向前数。 小冬想起自己的前一世。 那些一幕一幕的画面,就象呼啸而过的列车,轰隆隆的疾驰而过,她站在原处,看着那些记忆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视野中。 有些怅然,也有些感慨。 “走吧。” 大年初一,第一件事自然是要拜年。 安王穿着一身新装,端正的坐在上首,除了秦氏,面前的全是他的后辈。小冬已经不能跪下去叩头了,只能福身行礼。安王笑呵呵地抬手:“好了,看赏。” 人人都领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连沈静在内。安王在这上头是一视同仁的,袋里都是当年的新钱,黄澄澄金灿灿的,看着格外喜气。 给安王拜过年,一帮小辈又互相拜年,小冬这就可以大大的占便宜了——她年纪最小,只有收红包的份儿。赵吕给的双份儿,指明了一份儿是给将要出生的外甥的。沈静那一份也很丰厚。 小冬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他了,只觉得沈静比从前,好象又长高了些?可能是雪靴的底厚。 不过,他又更瘦了一些。 小冬好象没有这样仔细的打量过他。 从前沈静那种风流倜傥的意态应该是他身上最动人的地方,相比较起来,他俊逸的相貌还要靠后排。也许那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少年人又性格张扬…… 小冬记得初见的时候,沈静身上有一种象钻石一样的光芒,耀眼得令人不能逼视。 所以很长的一段时间,小冬对沈静眉眼究竟什么样子,总是记不住。 因为他令人印象最深的,并不是他的长相。 “小冬妹妹,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嗯,可不是么。 沈静现在已经是个稳稳当当的成年人了,依旧清华俊朗,可是当年的那身光华,却被时光一重重打磨去了。 也许每个人都是如此,从棱角峥嵘,到八面玲珑。 这中间,需要经历一个艰难的过程。 “一直想和你说,多谢你送的礼物。你成亲的时候我送的不过是区区薄礼,你这礼可叫我不敢当。小冬只低头说:“应该的。” 她懒洋洋的不太想搭理,沈静还要赶去其他地方拜年,两人也没再说话。 秦烈在一旁都看在眼里,瞅着小冬累了,扶她到后头歇息。李家三兄妹正在雪地上嘻嘻哈哈的追逐,欢快地笑声在屋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睡一会儿吧,等下我喊你起来。” 小冬点点头,拍拍身边的空儿:“你也陪我向一会儿。” 秦烈一笑,脱了外衣,褪了鞋子上床,拉过被子盖着。 “好,我陪你。” 小冬眯着眼,虽然累,可是并不困,一时睡不着。肚子很沉,不能平躺,只能侧着卧着。 “你刚才对沈三……” “不要提他。”小冬费力地挪动,抱着肚子转了个身。 “其实……你是有些误会。”秦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其实,五公主那时候怀的孩子,和沈静没有关系。” 小冬怔了,抬起头来:“什么?” 她怎么觉得……有点不明白。 是秦烈说错了,还是她听错了? “沈静不承认?” “你想哪儿去了。”秦烈拍拍她的脸:“这不是他说的,是后来冯元和我说的。不敢请外面的大夫,信得过医术又高明的,就是冯元了。他跟我说,虽然五公主胎已经流掉了,但是按脉象算,那不可能是沈静的,沈静那段日子根本不在京城。” 小冬呆了半晌:“那……” 不是沈静的孩子,为什么沈静冒着偌大风险张罗这事儿? “那沈静自己知道吗?” “我想,他比我们知道的都清楚。” 小冬想,肯定是哪儿弄错了。 孩子……孩子怎么会不是沈静的呢? 不是沈静,能是谁呢?五公主明明和他……早就互相有意了,只是不能相守…… 小冬呆呆出神,肚子里那个不知是不是不满意她的忽视,连着踢了两脚,小冬哎哟一声,抬手摸着被踢的地方。 肚子那里硬硬的,凸起了一块出来,可以清晰地感觉出来这是一只小小的脚丫。 小冬用了点力气摸着那只脚,里面那个应该也感觉到了,很快缩了回去,但紧接关,又打了一下。 这次可以摸到小拳头了。 这些动静让小冬分了神,也渐渐镇静下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感觉 第一百五十四章感觉 “那,孩子是谁的?” 秦烈苦笑:“这个我可不知道了——哎,我怎么会知道?”他反问小冬。 呃……问秦烈这个好象是不太妥。 可是,五公主明明是和沈静互相有情谊的呀? 她怀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是沈静的呢? 可是,小冬想了想,沈静的确曾经有好长一段日子出去办差不在京城,冯元的医术高明,他既然能确定这件事,那,孩子的确不会是沈静的。 可是,那沈静还冒着那样大的风险替她张罗着求医求药保命治病? 这……这…… 这两人到底怎么想的啊? 五公主不喜欢沈静吗?那她怎么会怀了别人的孩子?孩子的父亲是谁? 沈静是喜欢五公主的,可是喜欢的女子为别人珠胎暗结,他却为这事儿冒了偌大的风险奔波忙碌…… 她回想起几回见到五公主,她如槁木死灰般,完全没有一点儿从前的灵气。 到底五公主都经历了什么事呢? 小冬叹了口气,把脸埋进秦烈怀里头。 “别想太多了——其实我原来也不想和你说这事儿的,就是怕你想得太多了。这种事情,外人是不会明白的。他自己愿意那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也许吧。 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只有喝下去的那个人才知道冷暖,才知道那是不是他想要的。 也许五公主爱的不是沈静,也许沈静对五公主也是单纯的好感——谁知道呢。 小冬现在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关注旁人的事。 眼看临产的日子越来越近,小冬心里也越来越没底。 两辈子加一起,生孩子也是头一遭啊。 腿偶尔会抽筋,从睡梦中疼得醒过来。一夜中要起来好几次,始终睡不踏实。自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觉得陌生……觉得镜子里那个人,似乎见过,可是又不熟悉。 要是在现代那是没什么好怕的,就算生得艰难,肚子上划一刀,一切问题迎刃而解。这个时代可是什么都没有,女人生孩子实在险之又险。虽然圣慈太后已经从宫里指了有经验的女官出来,太医也是日日请脉不断,她这心里还是不踏实。孩子会平安吗?她自己呢? 这个孩子将来,又能够平安长大吗?自己有没有那样坚强,可以保护他,教导他,让他幸福快乐? 胡氏看得出来,可是这事儿又不是劝能劝得来的。她拿了一只布老虎给小冬看,笑着说:“郡主瞧瞧这个做得好不好?” 可巧,小冬这孩子生下来正是属虎的。 小冬瞅那小老虎布偶扎得鲜亮活泼,点头说:“这是妈妈刚做的?” 胡氏笑了:“郡主再细看看。” 小冬有点纳闷,接了过来。 仔细一看倒看出来了,这布老虎虽然依旧鲜亮,但是已经不算新了。 “这个呀,还是世子当年玩过的。” “啊?”小冬抓着老虎屁股,来回仔细看:“已经这么多年了?” 那这保存的还真是很精心,现在看来仍然算不得旧——哪象已经过了十几二十年的东西啊。 “郡主忘了,您小时候玩过的东西我也都好好收着呢,装了好几箱子。我前天开库房的时候还特意看过呢。当时一样一样收好的,现在看来也和新的一样呢。” 嗯……小冬拿着老虎琢磨胡氏的心思。特意让齐氏把赵吕小时候玩过的东西找出来,自己那时候的却还扔在库里。 大概所有人都盼着她生个儿子,找出来的东西也是给男孩儿的。 要是女孩儿呢? 要是……要是出什么意外呢? 小冬心里惴惴难安。 安王的两任王妃都不长命,赵吕的母亲沈王妃也是因为生产而亡,姚青媛也是因为这个丧命。 外面甚至曾经有过传言,说安王命格太硬,克妻。 自己……不会步前人后尘吧? 小冬知道这种想法没根据,但是她现在没有事情做,除了胡思乱想还是胡思乱想。 沈蔷和沈芳姐妹两个联袂来看小冬,沈芳算得上过来人,安慰小冬说:“我生宝儿的时候,心里也是没有底,害怕。其实也就是之前怕,真到了那时候,就不怕了。你身子一向挺好,又有太医候着,实在没必要担心。” 小冬点了下头,笑笑说:“我知道……” “可就是心里总忍不住去想那事儿,是吧?” “是啊,我也不愿意老想这个,可是不由自主。” 沈芳拍拍她的手背:“你想点儿别的,比如孩子生出来是什么样儿?他头发长不长?长得象不象你?脾气呢?爱哭吗?胖不胖?他喜欢什么?他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小冬果然被沈芳的话吸引了。 是啊—— 这孩子,很快就要出世了。 他是男是女?会长得象秦烈呢,还是更象自己? 小冬微微仰起头,唇边带着笑意。 秦烈本来一只脚已经迈进门了,却站了那里。 小冬的脸庞仿佛会发光一般,那笑容和煦而温柔,说不出的动人。 他觉得心就象浸进了酒里,一下子就全软了。 那种暖融融的,象薄醉微醺似的幸福感。 脚下似乎踩的都不是实地,而是软绵绵的云堆。 那种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幸福感,让他变得那样软弱。是的,他忽然觉得想哭。 秦烈都不知道这几步路是怎么走过去的。 小冬转过头来看见了他,微微一笑:“回来了?” 短短的答应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们得去一天……事情办完了?” “也没有多棘手,把事情分派交代过,世子在那儿盯着,我就回来了。”秦烈站那儿看着她,手心微微刺痒。 他没有压抑克制,伸过手去捧起小冬的脸庞。 “怎么了?” 秦烈小心翼翼的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然后又轻轻吻了她的两颊。小冬脸颊白皙红润,象是枝头将将成熟的桃子一样。 是的,小冬很柔弱。从小到大,他都觉得她需要细心呵护—— 可是就在刚才,就在他刚才看见小冬的时候,突然间恍然明白过来。 不,不是的。 他以前想错了。 不是小冬需要他的支持和照顾,正相反,是他依赖着小冬。 从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起。那双垂在裙底微微晃动的小小的绣鞋,那种平静,温柔的,清澈的目光。 那时候他心里没底。 这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这里的人也都不熟悉。他们的穿着打扮说话习惯全都与他不一样。 可是那个象个被锦绣包裹的,看起来软绵绵的一碰就坏的小姑娘,却让他觉得……很亲切,很踏实。 和她在一起,他的心就不慌。 即使后来他离开京城的那些年,只要想起京城,印象中最深刻的,几乎占据了全部位置的,还是她。 秦烈抱着小冬,好一会儿没说话。 小冬头靠在他的胸前。她隐约能感觉得到,他没有说出口的那些是什么。 他们站在窗前,屋里那样安静。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临盆 第一百五十五章临盆 天快黑的时候起了风,晚上小厨房做了小冬喜欢的鱼片豆苗汤。鱼片滑嫩,豆苗鲜香,喝起来十分爽口。小冬多喝了半碗,晚上躺下时还觉得有些肚子有些涨,好半天也没能睡着。 秦烈轻声问:“要起来吗?” 小冬摇摇头。 她也不觉得口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不着。 算算还不到日子,差着七八天呢。 她睡不着,秦烈也不睡,两个人小声说话。可躺着说话不比坐的时候,一会儿就觉得口干。 秦烈坐起身来:“我去给你倒杯茶。” 等杯子递过来,小冬扶着床头慢慢坐起身来,喝了两口——可不敢喝多。 肚子有点发紧。 小冬犹豫了下,刚才——肚子是不是疼了? 也可能是发涨的感觉。 再躺下来,过了一会儿,似乎又开始隐约发紧。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小冬疼得醒了过来。 说不上来的那种疼法,就是发紧发重的感觉。而且,也不单是肚子疼,好象整个身体的中段,连腰,连背,肚腹都是那种感觉。 外头天还没有亮,小冬翻了个身,隔了一阵,果然又疼起来了。她推了推秦烈的肩膀,小声把他唤醒:“我怕是要生了。” 秦烈一时间怔在那里,好象没分清楚这是真的还是在做梦一样。 会紧张的不光小冬一个人,秦烈这些日子也总是睡不踏实。越是这样,梦倒做的越多,有一次梦里头,见着小冬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一手抱一个,把秦烈乐得笑醒了过来。 “我肚子疼了。” 秦烈这才反应过来,赤着脚就跳下地去唤人。 外间一阵动静,接着,整个王府都提前醒过来了。 疼痛现在并不很厉害,中间隔的时间也长。早饭端了来,小冬吃了几口,肚子又开始疼,等疼劲儿过去了,就再吃几口,倒把满满一碗炖鸡吃了。 秦烈在一旁看着小冬一口口的吃东西,胡氏对他说:“姑爷不用着急,太医也说了无碍的。还是吃点儿东西吧。” 秦烈端起碗来飞快地扒了几口,压根儿不知道吃的东西都是什么味儿的。天渐渐亮了,安王也过来了一趟,隔着门安慰了小冬几句。 “郡主若是能睡,就再睡一会儿养养精神。看这情形,还得些时候呢。” 小冬点点头,红芙摆好枕头,胡氏扶着她躺了下来。 秦烈坐在门边儿,屋里一有点动静他就立刻跳起身来。赵吕横他一眼:“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别回来倒吓着她。” 秦烈点点头,老实的坐了回去,可是没一会儿屋里又传来响动,他象被针扎了一样又弹了起来。 过了午,疼痛渐渐变得频繁而剧烈起来,小冬吃不下饭,胡氏还是劝着她吃了两块蜜糕。她一头一身都是汗,手紧紧抓着布带,实在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才细微的呻吟两声。她好象从来没有这样疼过,形容不出来的那种疼法,整个人象是被拉成了满月的弓,绷得紧紧的。 旁边婆子小声说话,屋里屋外的人忙忙碌碌的来往着。 小冬几乎没有松缓的感觉了,疼痛的间隙那样短暂——她尽量忍着不出声,就是为了不让气力耗在无用的哭喊上。可是疼痛本身也消耗了她许多体力,整个人**的象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空中的一点,其实她什么也没看进去。 胡氏在一旁,一直在小声说话,给她擦汗,喂水。小冬其实一点儿都没听进去她说了什么,疼劲上来的时候什么也顾不上。 但是胡氏的声音让她觉得安全,不管她说什么。小冬只是需要她在这里,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可是忽然间疼痛变得剧烈起来,和这种疼相比,前面那些就根本不算什么了。一瞬间就象有把刀子狠狠刺在她身上,小冬这一下没能忍住,短促而尖利地喊了出来。 胡氏又是心疼,又是心急,转过头问稳婆:“到底怎么样?” 屋子里热,稳婆也是一头的汗,又仔细查看了下,忙不迭地说:“是时候了,再等一等。郡主,您这算是快的了,来,您抓着这儿,别把劲儿使岔了。等下我让您使劲儿的时候,您就用力。” 小冬点了点头,她自己也能感觉到不一样。疼痛简直象开了闸的洪水,扑天盖地的打下来。疼得她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不规律起来。 “郡主,郡主,要慢慢吸气……” 小冬真想骂娘。 她也想慢,可是怎么就这么疼啊她用力吸,然后慢慢的吐……刚才这样还能缓解下疼痛,可是现在…… 这会儿哪怕有人拿刀子捅她,她也感觉不着 外头赵吕正扯着秦烈:“你哪能进去?快坐下。” 秦烈一甩袖子:“我哪坐得住” “你进去有什么用?你懂什么?” 秦烈两眼通红:“小冬只要见着我,肯定心里头踏实。” “坐下。”安王抬了一下手:“在这儿老实等着。” 秦烈愣了一下,终于还是缓缓的坐下了。 “你也松开手。” 赵吕哦了一声,这才把手松开。 其实若是细看,安王的心情也不象他看起来那样镇静。 屋里屋外忙进忙出的人,空气里弥漫的紧张的气氛,屋里面传出来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这让他想起从前。 赵吕的母亲分娩时,他不在府中,第二天赶回来时,孩子生了下来,大人情形却不好。赵吕还没有满月,他**就去了。 青媛临盆之际,他是从头到尾守着的。青媛的情形本来就不同…… 那时候,也是这般,心里象是有细碎的火苗在跃动,烧灼,慢慢的整个胸口都被堵住了,听着里面的一点动静就觉得一阵心悸。 那时候短短的一刻,有如一生般漫长。他清楚的知道,生孩子会要了她的命。可是她一定要生下孩子…… 小冬是她用性命换来的孩子。 一转眼,小冬也要做母亲了。 安王看起来坐得稳如泰山,可是在袖筒里,他的手紧紧的攥着,掌心里全是冷汗。 第一百五十六章 新 第一百五十六章新 天黑了下来,廊下的灯笼一盏盏亮起。屋里屋外灯火通明, 小冬浑身湿得象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耳边的人说什么她全听不见。除了疼,还是疼。疼到最后她觉得自己都没了知觉,脑子里头一片空白。 胡氏替她擦汗,不停地说话。小冬拼命的吸气,呼气,最后那一下,她能感觉到身体里一下子空了,小冬软软地吐了口气,弓起的身体无力地落回榻上。 “生了,生了” 屋里屋外一片欢腾,婴儿的哭声夹在其中,象只小猫在叫。 小冬喘了两口气,低声问:“是男是女啊……” “恭喜郡主,是位小少爷,生得好着呢” 婆子将孩子递近了,小冬偏过头看了一眼。红通通的,皱巴巴的,还脏兮兮,光着身子还没有包起来,被婆子提在手里。闭着眼,张大了嘴巴,正在卖力的哭。 真难看…… 小冬心里浮起这个念头来,可是她看得那样专注,舍不得移开眼。 只是她累得实在受不了。 别人替她收拾换衣裳的时候她还有点知觉,隐约听着外面有动静,象是出了什么事了。 “妈妈……” “没事了,睡一会儿吧。” 她实在累得很,足足睡了两个时辰才醒——是饿醒的。 醒过来小冬才听说了刚才屋外面出了什么事。 刚才屋里头孩子一哭,外头秦烈就蹿起身来,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胡氏忍着笑说:“乖乖,幸好王府的门结实,不然都能给他撞塌了。” “他人没事吧?” “没事,一点儿事的都没有。”胡氏伸手在额角比划了一下:“就这里擦破一块油皮,刚才我看过,已经消肿了。大概是当了爹,太高兴了。” “他现在呢?” “姑爷就在外头呢,我请他进来吧。”胡说知机的把地方让给他们两人,说:“我去厨房看看汤好了没有。” 孩子已经包裹好了,安安静静地睡在小冬旁边。秦烈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他们娘俩。小冬也朝他笑了笑,只是这个笑容显得苍白而疲倦。 他问:“你怎么样?” 小冬也问:“你没事吧?” 秦烈俯下身,让小冬能仔细看清他的额头。 “没事儿,就是坐久了手脚有点僵,一下子起猛了就碰了下,我这么皮厚肉粗的,碰一下不疼不痒。”他轻轻拨开小冬脸颊边有些散乱的头发,爱怜地说:“那会儿在外头,我心里跟热油煎的一样。听着你那么难受,我一点儿也帮不了你。” 小冬点点头:“我知道,你就在外头,我心里就不害怕。” 秦烈低下头,将脸埋在她的手里。 小冬感觉手上热热的,有些湿。 她什么也没说。 秦烈很快直起身来,脸上并没有明显的哭过的痕迹。 他指着一边的襁褓说:“你瞧,他生得象你。” 是么? 小冬也侧过头去,这对父母一左一右的,盯着孩子看个没完。 他和小冬刚才看见的已经不一样了。脸已经不红了,皮肤嫩嫩的透着白皙,眉眼十分秀气——可以预见长大了必然是个美男子。 可是小冬没看出来这孩子象自己。 她倒觉得——这孩子挺象安王。 嗯,越看越象。 那鼻子,那嘴,看着都象,只可惜他还没睁眼,不知道他的眼睛大不大,到底是象谁。 都说三辈子不出舅家的门,很多男孩子都生得象舅舅。 “嘿,我有儿子了。”秦烈压低声音说,象是怕把孩子吵醒了。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弯弯的象月芽一样。 其实刚出生的孩子,即使在这么近的距离大声说话,他也是听不到的。 “父亲和哥哥呢?” “我劝王爷先去歇着了,不过他也当然高兴。”秦烈说:“我就从来没见王爷那么笑过……嗯,容光焕发的,好象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似的。你睡着的时候来了好些人,四公主和六公主也来过了,宫里头也打发了人来,你这边生,那边他们就回去报喜,赏赐的东西都已经到了。那些东西抬进院子,在台阶下头满满的排了两排,有给儿子的,还有好些药材补品贵重的玩意儿是单给你的。” 小冬有些不安:“是太后娘娘赏的?” “有太后娘娘的,也有皇上赏的。”秦烈搓着手指算了算,凑到小冬耳边说:“这么一算,咱们还真得多生几个。每生一个就这么赏一回,那可比我出去瞎忙活赚得还多一年生一个……” 冬抬手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下:“要生你自己去生。” “瞧瞧,多小……”秦烈攥着拳头,在孩子的小脸儿旁边比量了一下:“脸还没我的拳头大呢。”他有些困惑:“在你肚子里的时候动得多欢啊,怎么现在出来了净顾着睡觉?” 胡氏正好进来,笑着说:“小孩子可不都这样?姑爷不用急,这孩子呀,见风就长,一转眼儿的功夫就长大了。” 丫鬟摆下饭桌,小冬已经觉得自己饿得能吃下一头整牛。可她只喝了一碗粥,就被胡氏拦着了:“郡主,一次可不能吃得多了,多分几顿吃才好。” 小冬有些讪讪地放下碗,胡氏又说:“姑爷也垫垫肚子,您也一天没吃了。” 小冬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你一直也没吃?” “啊,我不饿……” 他话音没落,肚子里就叽噜响了一声。 小冬忍着笑说:“你就别嘴硬了,正好这有粥,你凑和着先吃点吧。” 秦烈的吃相简直象风卷残云,小桌上的粥和其他东西一转眼儿全进了他的肚子。把空碗一放,他拍拍肚皮,感叹了一句:“还欠点儿,粥还有么?” 胡氏点头说:“有,有,我这就让人盛来。” 小冬瞥他一眼:“饭桶。” 秦烈笑嘻嘻地说:“饭桶有什么不好?这天底下饭桶大概是最幸福的人了——它不用担心没饭吃啊。” 又盛了一回粥来,也被秦烈喝得精光,连碗底都刮得干干净净,完了咂咂嘴说:“这好象没多大盐啊?” 胡氏说:“姑爷说对了,这原本就是做给郡主吃的,自然不能和平时一样。” 第一百五十七章 春 第一百五十七章春 只是多了这么一个小人儿,可是安王府从此和安静,寂寥,沉闷……等等这些字眼儿再扯不上一丝关系。婴儿不会别的表达方式,无论是吃喝拉撒冷热,都只有一个反应——哭。 小冬明明累得很,可是只要一听到孩子的哭声就会马上醒来,尽管胡氏怕吵了她将孩子抱到西边厢房里,即使孩子哭了,那声音也因为远而显得模糊隐约,小冬还是会象被针扎了一样立刻醒来。而且这孩子和旁的孩子不一样,象小冬和六公主她们,都是乳娘带大的。她们的孩子也是一样,还没有出世,已经先备下了好几位乳娘备挑备选。可是自家儿子却怎么都不亲乳娘,除了吃奶的时候,其他时候乳娘抱着他就哭,得小冬或是胡氏抱着才能睡。几天下来,胡氏脸都瘦了一圈儿,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起来容光焕发的反倒年轻了好几岁。 他长得很快,头发软软的覆在额上。他的头发不象小冬,倒象秦烈,浓密漆黑,睁着眼睛,仿佛十分好奇的盯着小冬看。 小冬微微笑着和他对望。 婴儿的一切都是小小的,鼻子,嘴巴,还有嫩生生的手脚。小冬把一根手指伸给他,他就紧紧的攥住了小冬的小指。 “瞧,笑了。” 虽然知道婴儿现在的笑只是无意识的表情动作,可是小冬只觉得又新奇,又欢悦,一颗心象是要化掉了一样。 秦烈掀帘子进来,扑鼻一股混着奶味儿和其他味道的气息,软软甜甜腻腻的,一点儿也不难闻。 “睡了吗?”他凑过头来,低声问。 “刚睡着。” 胡氏进来要将孩子抱出去,小冬说:“今天晚上让他睡这边吧。” 胡氏犹豫了一下,点头说:“那晚上我睡外头。” 小冬也知道自己一个人要照料孩子夜间吃喝拉撒的话应付不来,非得胡氏帮忙不可。乳娘姓郭,是个干净爽净的女人,二十来岁。起先孩子不亲她,小冬只疑心她有什么不妥,但是换另一位段氏也是如此。后来小冬发现,吃奶时孩子是不挑剔的,可是一吃饱喝足了,那就谁抱都不成。 “这小子,年纪小小的还这么拗。”秦烈在他脑门上点点:“男子汉怎么能老黏着娘呢?” “轻点儿,”小冬嗔怪地把他的手拨开,小声反驳:“我们现在还不是男子汉呢,你再过个十年八年的教训他也不晚。” 秦烈有点酸溜溜的,缩着头坐在一边:“唉,有了他,你可是难得看我一眼了。” 小冬忍着笑回过头来,认认真真,狠狠看了他一眼:“你也不害臊,我打小看你看到大,都看了十来年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秦烈委屈地小声说:“你这是喜新厌旧……” 小冬敷衍地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好吧,你去把那边柜子上的盒子拿来给我。” 秦烈过去把那个盒子捧过来,小冬把盒子打开来,取出一只荷包来:“给你的。” 秦烈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两眼放光脸颊红润:“你做的?”他随即想到,小冬哪有精力做这个? “以前做的,后来……就搁下了。这两天拿了出来,串了带子和穗子,你就先将就吧。”小冬指着荷包上的图案上:“本来是蝶恋花,现在只有花。” 果然上头只有一朵花而已。 秦烈毫不介意,把荷包递给小冬:“你帮我系上。” 小白抿嘴一笑,果然替他把荷包系在腰里。秦烈得意洋洋地在床前走了一圈儿,活象只趾高气昂刚打了胜仗的小公鸡。 可惜没别处炫耀去。 男人啊,又不是女人,没事儿时聚在一起说说私房话,比较一下各家的男人,说说自己的寂寞啦苦闷啦等等等等。男人不同。不但得把苦痛藏在心里,自己一个人默默忍受。这种闺房之乐也得偷偷憋着,没事儿时拿出来咀嚼品味。 两人熄了灯躺了下来,小冬一边睡着胖乎乎的儿子,一边睡着可靠的丈夫。左右两边的人都睡熟了,可是小冬自己却睡不着。 生产完这几天她夜里总觉得燥热,汗也多。太医和其他人都说这也很常见,只是太不舒服。身体虚弱得很,小冬觉得自己象是刚过了冬的羊,精气都耗空了,只剩下了瘪瘪的一个壳子。 好象她才刚刚睡着,就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她刚要动,秦烈按住了她:“别起来了,你睡着。” 她也实在起不来,困倦得厉害,整个人象是被沙子埋着,眼皮重的掀不开。 但她能听见,秦烈将孩子抱了交给胡氏,她还能听见他们低声说话,乳娘在给孩子喂奶,拍他,轻声哄他。还有倒水的声音,走动的声音…… 这一次她还知道,后来她就再也不清楚了。 她实在太累了。 睡足了一觉,小冬第二天感觉好得多。能好好的睡一觉比吃什么名贵补品都强。 安王一天要来两三回,小冬敏锐地发现他身上的变化——安王这些日子都没有穿那些素净寡淡的颜色,颜色都很鲜亮。 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也可能安王心里觉得穿得太灰暗平常了,小外孙会对他这个外公印象不深刻,因此才一改往日作派。孩子刚吃饱喝睡足,难得的精神好,睁着乌溜溜的小眼儿定定的看着这个抱着自己的人。安王脸上带着笑,用一种象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的目光看着他。 李氏兄弟也特别喜欢这个初生的孩子。只要一有空就跑来看,胡氏打趣他们:“怎么了?不就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就看不够?” 土生认真的说:“四皇子比我们俩还上心呢,就是他不能时时出来,我们细细看了,回头上学时再告诉他。” 安王只是微微一笑,大方地让他们俩凑近了看。 “哥,他眼睛好象比昨天大。” “我可没看出来。” 小冬现在已经能下床,由人扶着在屋里走上几圈儿,就这么点点的路她依然觉得吃力。红芙扶着她站在窗边朝外看,天气一天天暖起来,庭院里盛开了一片灿灿的花。 “那一枝不错,折了来插瓶吧。” 小冬说完话不听红芙应声,转头看时,红芙却在发呆。 —————— 卡结尾…… 很快就要完结鸟。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听闻 第一百五十七章听闻 红芙一向稳重,难得见她这样儿,小冬好奇地又喊了一声,红芙才象吓了一跳似的,转过头来。 “在琢磨什么呢?想的这样入神,喊你几声都听不见。” 她本来是打趣,红芙却显得有些慌:“请郡主恕罪……” 小冬试探着问:“莫不是想亲事了?” 红芙的亲事小冬左挑右拣终于定了下来,就是四海聚宝的一位掌柜,家境很是殷实,人小冬见过一回,长得虽然不算出众,可是说话有一句是一句的,看着很是可靠。再说,秦列既然一直说他好,那人品一定错不了。 这亲事本来已经说定,只是后来小冬有了身孕,红芙也说不肯就这么嫁出去,才拖延了下来。 红芙把头低下去不吭声,小冬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嗯,你放心,是我耽误了你。不过我已经和秦烈说了,今年一准儿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可是等午后小冬睡醒,慧儿给她倒茶,往外面看了一眼,却低声对小冬说:“郡主,红芙姐姐这两天心事忡忡的,是为了别的缘故。” 小冬小动声色,轻声问:“是为了什么缘故?” 慧儿凑得更近了一些,神态里带着一点急切,可是还把话掐住,一次不说完:“前天有个人找上门来,说要见郡主,让胡妈妈拦了,也没告诉郡主知道。” 找她? 小冬想不出有什么人会上王府来找她,而胡氏又不让她见。她在京城这些年,统共认识的人就这么些,其中哪个胡氏会拦着不让她见呢? 慧儿又卖了一个关子,才说:“那是个女子,我听前头人说,穿的妖里妖气的,一看就不是良家女子。” 小冬心里一动:“后来呢?” 这戏码何等熟悉,没经过也见过,没见过也听过。 “那女子还说,见不着郡主,见姑爷也可以……” 慧儿以为这话说得很中切,可是小冬却把心放了下来。 要是小三打上门来找正室,那目的不外是两个:一要钱,二要名分。 不管要哪样,都是目的明确的。如果是秦烈的相好,完全可以直接跟秦烈要,要不到,跑到王府来,等于撕了破脸,就不可能再说见不到郡主见姑爷也可以了。因为秦烈另一条路已经走不通了,才会选择小冬这一条。事情已经捅破,那就要做到底才对。 “然后她就走了?” 慧儿这回是真的不知道了:“奴婢只知道这么多。” 小冬点头说:“我知道了,倒亏了你来告诉我。她们都把我瞒着,虽然是一片好意,但是事情既然牵扯了我,我蒙在鼓里也不是事儿。” 慧儿到底年纪还不大,修炼远远不到家,露出惊喜的神色来:“是,我也是一片心为着郡主着想……” 小冬三言两语把她打发出去,她这屋里人来人往的,慧儿也不能再说什么。 一片心为她着想? 小冬低下头,手指在杯缘上慢慢划圈。 身边这些一心为她的人,比如胡氏,比如红芙红荆,小冬都不怀疑。 慧儿为的是她自己。 红芙嫁了,红荆也不小了,屋里的大丫头都出了缺,就着落在妙儿慧儿她们几个身上。而且,虽然同是大丫头,那职份又不同,红芙是这屋里头第一位的,这是众所周知的。 都说人往高处走,丫头里面也分个高低上下三六九等—— 可是红芙固然很得用,红荆她们也是管事的。小冬的大部分私房,都是红荆帮着胡氏料理照管。要说,这个差事才要紧得很。打个比方来说,红芙算总裁秘书,红荆也可以称得上财务总监了。但是红荆从来不吭声只埋头做事,出风头露脸面显威风的差事从来不是她的,所以慧儿看不上? 真是可惜了。 红荆还一直带着她教她,结果教出这么个结果来。 有的人的好是在嘴上,有的人的好是在心里的。 小冬经过,见过这么些人和事,这她分得清。 可是慧儿却分不清。 小冬又转过念来想起慧儿说的这事儿。 她是一万个不信秦烈会在外面……咳…… 退一步说,就算他有那个贼心,也得有那个贼胆呀,安王和赵吕可不是吃素的。尤其是安王,那真是杀人不用刀的手段。 就算他既有贼心,也有贼胆——也没有那个做贼的时间。 虽然老婆怀孕老公出轨搁现代都是常见的,但秦烈从小冬有孕起那简直是二十四孝的相公,恨不得把小冬揣兜里装身上,远路的买卖一桩也没办过,就算出去了,一天也要往家跑三回。 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分身去沾花惹草——除非秦烈会分身法。 小冬干脆直接问秦烈:“那天有个据说是风尘女子的人找到王府门前来,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 秦烈果然点头。 他们相识相熟这么多年,彼此了解得很,完全不用象其他夫妻那样尔虞我诈的耍把戏。 “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说是要找我?” 小冬一下午猜疑了许多,连安王和赵吕会不会有风流账没清理都想过了,都没想明白。 “唉,这事儿。”秦烈说:“胡妈妈前天就责问我了,不过这事儿瞒着你,我也同意的。你还记得咱们刚成亲的时候,有一回我带你去找乐子,去了平康坊的水仙阁么?” 小冬点了下头。 自然记得,印象还挺深。 “在那儿你还遇到了个熟人,是以前景郡王府的丫鬟。” 小冬顿时恍然,从记忆中将那个姑娘翻了出来。 是的,有这么个人。在那个水仙阁里碰了一面。 “是她来找我?是不是她遇着了什么难处?” 秦烈摇摇头:“若是只是缺钱,或是想让我们帮着赎身这些,不是不能办。可是这桩麻烦有些棘手。” “怎么?” 秦烈坐近了,低声说:“后来我问过了,赵芷回京城来了。” “啊?” 小冬果然大吃一惊,秦烈抱着她:“就是怕你月子里听这些想这些,所以才说不叫告诉你的。” “她……为什么啊?” 在遂州的时候明明已经替她安排了,在那边也有秦烈的人照应,回到京城来——景郡王那事儿可是皇帝的疮疤,到现在也没人敢触没人敢揭。 “她上京的事儿我不知道。”秦烈苦笑:“人都到了才知道,也不能再送走了。她病得很重,只怕没多少日子了。” 小冬半晌没作声:“她……难道是知道了自己命不长久,所以想要回京城来?她怎么和那个丫鬟又遇到一块儿的?” 那丫鬟在平康坊,一般良家女子是难遇上她。 这时候的人,总有一种叶落归根的思想。 赵芷也是因为这样才回京城的吗? 秦烈表情可没有小冬那样良善:“在遂州我们管了她一次,结果这烫手山芋就送不走了……可惜旁人想要的总是太多,我听那个女人说的意思,赵芷想见你,只怕是想向你托孤。” 啊……是。 赵芷的孩子还小…… 小冬现在也做了娘,理解做娘的心。 自己的命给了孩子都可以——现在自己撒手走了,一个孩子在这世上孤零零无依无靠的,让他怎么活下去?谁会对他嘘寒问暖,照料他的衣食住行?谁关心他是不是过得开心,他是不是受了欺负?他有委屈,要向谁去说? 秦烈在肚里叹气,就知道小冬会是这样,所以他才和胡氏一起决定瞒着小冬的。 “要只是她的孩子,也犯不着为难。”秦烈索性把话说开了:“问题就在孩子上。你知道吗,那个在水仙阁的丫鬟,身边儿也有个孩子。” “嗯?” 从秦烈的语气里,小冬听出了不妥来。 “当时景郡王发动之前,景郡王妃已经把刚出生的小孙子送走了,他们事败之后,还有人追查过那孩子下落呢,没想到,竟然就在平康坊里头。” “你是说……” 小冬怔了。 是的,她也记得那个小孩子,白胖白胖的,小冬还吃过他的满月酒,送过他金锁和小如意—— 上回在那里遇到景郡王府的丫鬟,小冬并没多想。 想不到那孩子就在平康坊。 一瞬间她心里忽然说不出的悲凉。 那些富丽,尊贵,众星捧月式的宠溺…… 旧时王谢堂前燕…… 她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会不会有一天,自己的孩子,也会落魄如此? 人的际遇,往往是不由自主的。 当初她和赵芷在集玉堂念书,一起抄写,一起逃课,一起分吃糖果…… 一转眼,她们都成了家,有了孩子。 “你不会想出去见她吧?”秦烈斩钉截铁的说:“不可能你还没出月子——就算出了,这事儿也不是你能管的。这事儿我昨天已经告诉了王爷,该怎么办,自有王爷定夺。” 是的,道理她明白。 可她心里就是抑制不住的伤感。 也许生了孩子变得更脆弱了? 秦烈一琢磨,把大胖儿子抱了来。这孩子现在好吃好喝的,养得又白又嫩,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人的时候,真能把人的心都看化了。 果然小冬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不少。 秦烈了解她。 她什么道理都懂得,只是心软。 娶个心软的老婆,当然免不了麻烦。 不过秦烈摸摸下巴,笑得有点儿贼。就象狐狸偷吃到了葡萄,那种乐不可支的满足感。 转过头他就沉下脸来。 王府里居然还有这么快的嘴?小冬说她“听说”,她能在哪儿听说?她连屋都没出过。 赵芷的事还没平歇,又出了一件事。 四公主出事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酒后 第一百五十八章酒后 六公主做了娘一样风风火火的,乳娘抱着孩子在后头根本就追不上她,进了屋就说:“快倒盏茶来我吃,不要烫的啊。” 正好有温的茶,胡氏亲手倒了捧来,六公主接过去,倒还能想着和她客气一句——她是小冬的乳娘,地位非同一般。 “有劳妈妈了,我和小冬说几句话。” 胡氏领人退了出去,六公主凑近了说:“四姐姐出了事,你可知道?” “唔?” “四姐姐府上有个丫鬟,趁着四姐姐生病的功夫,勾搭上驸马啦。” “然后呢?”小冬问。 这种事可不新鲜,谁家没有三五件的?能让六公主特意跑来说,肯定后头的事儿不寻常。 四公主一向把驸马看得死死的,结果她这么一病,就被人钻了空子—— 六公主喝了一大口茶,缓过气来才说:“四姐姐当然不乐意,四姐夫又赔礼又发誓的,说自己喝醉了不是有心的,呸,男的都会这么说,一句喝醉就跟领了免死金牌一样百罪不罚了。” 她意外的气愤,小冬想起来,她在全京城的人面前丢大脸的那回事。那时候罗渭也是喝多了,两个人才拉拉扯扯的动了手。 所以六公主一提起男人喝醉了这回事难免排斥。 不等小冬问她又接着说:“四姐姐也没说什么,驸马自己先说要把那个丫鬟打发了。也该着他倒霉,那个丫鬟听说要被卖到那不好的地方去,怀里揣着个剪子,也不知她开始是想剪头发还是想捅心窝,结果后来把四姐夫的脸给豁了一个大窟窿。” “啊?” 小冬想了想四驸马那张白胖胖的脸——虽然早就跟英俊不沾边了,可这突然多出一个大窟窿来…… “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四姐姐可是吓坏了,太医啊,名医啊,请了一茬一茬的。反正都是一个说法,不要命,可是好起来也不易,以后落疤是一定的。四姐姐现在那个焦心呀……” “呃……”小冬问:“这是哪天的事儿?” “好些天了,”六公主说:“你还没听说?” 小冬摇摇头:“刚听你说才知道。” “你就当不知道吧,也不用上门儿去看望,反正你现在也不能随意出门。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儿。”六公主走过去看孩子:“瞧瞧这小模样,和你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家这一个,我看着就不太象我。” 小冬轻声笑:“象罗渭也挺好的。” “那有什么好,莽汉一个。”六公主这明贬实褒的腔调任谁也听得出来。罗渭有罗渭的好,一开始两个人只顾着排斥对方,现在倒过得有滋有味儿的,罗渭还带六公主去骑过马,射过箭,那是手把手的教……把六公主美得恨不得见人就说道说道表白表白。 关键不在于教会没教会,而是情趣啊。 这一来二去的,再加上有个宝贝儿子,两人真是好得蜜里调油似的,比人家新婚夫妻还显得亲热和美。 当时六公主这门亲事谁都不看好,没想到皇帝一怒之下乱配的一对鸳鸯如今倒是错打错着了,小冬很替六公主高兴。 “对了……你那事儿……怎么说的?” 小冬纳闷地瞅着她,六公主一下子明白过来,疑惑地问:“你还不知道啊?” 得,她这种口气,小冬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怎么这事儿六公主也知道了?不会还有旁人知道吧? “你怎么知道的?” “这么说你知道啦?”六公主放下心来:“长乐坊这边儿就算什么都缺,也不缺闲人啊。你们王府一向门缝紧得溜不进耗子,这回突然有那样的人找上门来了,看见的人还不当个稀罕事儿拼命的说?” “没什么事儿,是一场误会。”这件事牵扯重大,小冬也不能跟六公主说内情,不过六公主也没去刨根问底,两人坐一块儿说起孩子经,你儿子如何,我儿子如何之类。六公主有些羡慕地伸手捏捏小冬的脸:“你怎么就没胖,看看我,跟吹气似的一个劲儿长。” 小冬安慰她两句。 其实想要身段儿苗条,道理很简单。要管住嘴,多动腿。六公主的小毛病就是爱吃,整天吃了这顿想下顿。一边说着想苗条,一边还是吃吃吃,这能瘦才怪了。 但凡她来,十次里八次会留下吃饭,可着性子点菜。 现在六公主爱吃什么,小厨房的厨娘心里可有谱了,没准儿这会儿已经预备下材料单等下锅了。 果然不出所料,小厨房打点起精神,做了一桌好菜。象六公主爱吃的罗汉斋、佛手脆,也有小冬喜欢的几个菜。六公主拣着自己爱吃的菜吃了不少,又用冬瓜汤泡饭吃了一碗,心满意足地说:“舒服……唉,可惜了四姐夫了,只能喝药喝汤,我看这伤好了,他也该瘦成竹竿了,真可怜。” 小冬点头说:“性命无碍就好,慢慢养着,伤总会好的。” “嗯,四姐姐这回真是嘘寒问暖端汤送药的……我说,吃一次亏学一次乖,四姐夫这回是‘喝醉’,不过以后他再喝醉,见到漂亮丫鬟只怕要躲着走啦,哈哈。” 嗯,很有可能。脸上被开个大洞,四驸马没准儿真会落下心理阴影的。不管他那个酒后乱性是真是假,假如现在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敢有下回吗? 小冬也笑了:“这可难说。” “切,猫要偷吃挨了烫还会长记性呢,我就不信他连猫都不如。” 六公主凑近了和小冬小声说:“你家那个你倒是不用担心,我看他一双眼恨不得长在你身上——再说,他要敢,让你哥哥揍他,不必手下留情,一次就揍改了,保证下回不敢犯。”她叹了口气:“有个哥哥真好。” 小冬安慰她:“你也有个弟弟。” 六公主白她一眼:“要等他长到能替我撑腰的岁数,我儿子也顶用了。哎哟,不和你说了,我们这就回去,他中午必是要睡一个时辰的。” “你们就在这儿歇着吧,我让人收拾下房子。” “别,我们还是回去睡的好,今年河东、遂州的新茶你这里都有吧?给我装上些。” 小冬忙吩咐人去准备。幸好她认识的人里,占人小便宜占的如此光明磊落的,也就六公主一个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满月 第一百五十九章满月 安王给孩子取名恒。 秦烈笑嘻嘻地把安王写在纸上的名字拿来给小冬看:“瞧,孩子有名儿了。” 小冬有点犹豫:“怎么会取这个字呢?” “我觉得挺好的。”秦烈说:“又好听,意思也不错。依我说,只要不叫秦寿,叫别的什么都行。” 小冬白他一眼:“你这是当爹的人说的话么。”她抱着儿子,笑着轻声说:“乖宝贝,你有名子了。” 秦恒……恒字并非不好。不过小冬觉得,安王是不是对这个孩子期望过高? 安王府众人于是都改了口称恒少爷。胡氏同小冬商量过,平日还是唤他的乳名。 乳名是胡氏想的,叫阿大。 “他是哥哥,将来还有弟弟妹妹,”胡氏满怀憧憬:“到时候一直排到阿九阿十……” 小冬忍不住冒汗,胡氏的愿望是美好的,可小冬绝没想过自己生**十个孩子。 “郡主觉得怎么样?” 小冬赞同地说:“挺好的。” 她这是由衷之言。 幸好胡氏没提出什么狗蛋狗剩富贵之类的建议,不然怎么叫得出口啊。 阿大也好,秦恒也好,都是寄托了浓浓期望的名字。 阿大的满月十分热闹,男客在前头,女眷们满满的挤了一屋子,人人都说了不少吉祥话。六公主一没留神,想好的话被旁人先说了,她又挖空心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再好的来,闷闷不乐地说:“得,你们抢了我的话,让我说什么才好?” 屋里人都笑了起来。 四公主招呼一声:“咱们去园子里坐坐,都挤在这儿太闷了。” 小冬有些感激地朝她点头,四公主朝她笑笑。屋里人的确太多了,可阿大倒挺好,一直呼呼大睡,这么多人说话也没把他吵醒。 六公主随那些人出去了,可是一转身儿又拐了回来。 小冬有些诧异:“你怎么没去?” “不去。”六公主从取出一个不大的绸布包来:“这是……五姐姐托我给你的。她身份有碍不便来,说这个略表心意。其实要不是四姐姐家里有事儿忙着,她也不会找上我。” 小冬接了过来。六公主说:“她已经定下来了,初九就迁了。” “皇上和太后准了?” 六公主嘴角微微弯起,显得有些嘲意:“为什么不准?这世上谁真的舍不得谁?大概明贵妃会舍不得女儿,可她现在自己都顾不过来。”她又安慰小冬:“你不用替她担心,五姐姐气色好多了,不象原来那么病恹恹的。我觉得,她不住宫里倒也自在。宫里规矩那么大,想吃点儿什么自己都做不了主,也不能随意走动,跟关在笼子里一样。她这么一出来,自己手里又有钱,有庄子铺面的,日子比在宫里好过多了。要换了我我也出来,自己单住,想吃什么吃什么,不比在宫里战战兢兢给这个请安给那个问好的强多了。” 不愧是六公主呵……到什么时候也忘不了一个吃字。 “瞧瞧,这是个什么?” 小冬打开布包,里面是个异常精致的葫芦荷包。 五公主的女红是挺好的,小冬也认得她的针线。 六公主歪着头打量:“她倒下了功夫,这个一天两天可绣不成。” 荷包里还装着一枚赤金长命锁,成色并不算新,小冬掏出来,六公主凑过来看了下:“咦?怎么是这个?” 小冬也认出来了,这个长命锁应该是五公主自己戴过的东西。六公主也戴过一模一样的,她们这几位公主,人戴的都是同一样式的长命锁。 “她怎么把这个送出来了……”六公主念叨了一句,不过想了一想,点头说:“这个东西,我们姐妹几人都有,当年是请护国寺的高僧加持过的,四姐姐那个给她老三戴了,我那个给了琮儿……五姐姐这个白放着也不会有人戴了,给你也挺好。” 五公主送这个应该是出于好意吧?可是小冬拿着这个,心里总有些疙瘩。 她将长命锁又装了起来交给红荆收好。阿大现在还小,小冬并不想给他戴这些东西。即使戴,也不必非戴这一个。 “成,反正东西我是捎到了。”六公主问:“你还有话跟她说吗?下回我若见了再替你告诉她。” “嗯,若是见了,就替我多谢她吧。” 六公主应了,又说:“那天她来找我,我们到说了些话。也不知道怎么,小时候看她,总是觉得气不顺儿,怎么看怎么生气。现在想想,那时候可真够拗的。” “她还好?” “气色挺好,还说安顿好了请我们去吃茶呢。”六公主站起身来:“我也过去了,回头再来瞧你。” 秦烈偷空儿从前头回来,逗了一下儿子,又过来抱了下小冬。 “累不累?” “还成。你呢?” “我没事儿。那些人多半不是冲着我来的,王爷和世子忙着,我就偷闲回来看看。有什么吃的?先给我垫垫。” 小冬拿帕子替他抹汗:“我让人摆饭,咱们一块儿吃吧。” “阿大睡得倒香。” “嗯,刚才一屋子人都没把他吵醒,上午吃了一回奶,这会儿时候又差不多了。” 小冬说的一点儿没错,阿大很快醒了过来,皱着眉头,眼都没睁开就咧着嘴哭。秦烈笑嘻嘻地打开襁褓,娴熟而细致的替他擦拭。湿的尿布取下之后,阿大就不哭了,看样子被伺候得很是舒服,躺着那儿蜷着两条胖藕似的小腿,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秦烈看,两腿间的小雀雀很精神地抖了抖,又射出一股水箭,不偏不倚的全尿在秦烈胸口上了。 “嘿你……”秦烈手忙脚乱,抓过一边的尿布来接着,阿大已经结束战斗了,嘴一咧咯咯笑,仿佛十分满意自己的战果。 “臭小子”秦烈擦擦自己前襟:“要不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我这就揍你。” 小冬忍着笑过来接手:“你去把衣裳换了吧。” 两人收拾停当,乳娘来把阿大抱去喂奶,饭也已经摆上。秦烈忙活了半天,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先掰了一块饼,小冬忙盛了汤递给他:“先喝口汤。” “小心烫……” 胡氏在门口停了一下,微微笑着又退了回去。 屋角处慧儿探了下头,又飞快地缩了回去。胡氏已经看见了她,却不动声色。 这丫头心太大了,远不如其他几个丫头安分。 原来觉得她聪明,可是现在看来,不过是几分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等忙过了这两天腾出手来,就赶紧打发了她。 第一百六十章 试探 第一百六十章试探 而这一天的主角——秦恒小少爷,或者喊他胖子小阿大。他睡得人事不醒,一天吃喝拉撒若干次,被许多人看过,也看了许多人……当然,他虽然睁着眼,可是这么多张面张,这么多双眼睛,对他来说也许并没有什么意义。 除了丰厚的满月礼,小冬还收获了一筐的吉祥话,把孩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小冬笑着对秦烈说:“我得拿笔记下来,下回去吃旁人的满月酒时就不怕没有好听的话说了。” 秦烈忙说:“你累了,别动手。你说,我来写。” 他还当真拿了纸笔来。小冬为着方便记账写字,让人削制了炭笔来用,秦烈也说这个方便,出门在外装就得,掏了就用,决不需要再现磨墨铺纸的费事。当然,不庄重是一定的,可是又不是和人签契书,要庄重干嘛?点货的时候谁还有那闲功夫。 看秦烈真铺了纸要记,小冬笑着回想那些女客们说的吉祥话儿,一个说一个写,写了足足一页纸,还没有记全呢。 秦烈端盏茶过来:“喝吧,润润嗓子再接着说。” 小冬拈起纸来看看,秦烈写字很用力,以前用毛笔时,安王就夸他的字有风骨,力透纸背。现在用硬笔,下面两层纸都印出了痕迹来。 “行啦,就这么些吧。你今天也累了,换了衣裳,我让人打水来。” “没事儿,我不算累,就是话说得比平时多点。回头把你那体已的玉酪茶匀我一杯尝尝。” 小冬一笑:“那个是女人家喝的。我让人去沏蜜茶给你。父亲和哥哥呢?” “王爷上午应酬了一会儿,世子么……”秦烈压低声音说:“世子出去啦。” 今天这样的日子,赵吕怎么会出去? 秦烈又干嘛笑得这么贼兮兮的? 小冬心念一转,偎近了小声问:“哥哥怎么会出去的?” 秦烈端起小冬面前的茶盅喝了一口,悠然自得地说:“我可不知道,我又没派人跟着他。” 居然卖起关子来了。 小冬好奇心上来,戳戳他胸口:“你肯定知道。哥哥和你说他去哪儿了?” 秦烈慢悠悠地晃着脑袋:“他可没和我说。” 小冬又晃又揉又搓,快把秦烈搓成一瘫软泥了,关子也卖够了,才说:“世子特意换了一身儿衣裳,还拿了一个小包袱,不是去办差的。” 那就是私事了? 小冬眼睛发亮:“他往哪方向去了?” 秦烈笑着说:“你不用急,等他回来你再问不迟啊。” 对对,小冬拍了下额头。 她是有点儿糊涂了,她想知道,完全可以直接去问赵吕。 秦烈应该是知道些什么,不然不会笑得这么……贼。 小冬第二天一早就杀到赵吕的院子去——没办法,去晚了只怕赵吕已经出门,那就堵不到他了。 赵吕果然才刚梳洗,看见小冬过来,十分意外,笑着说:“妹妹怎么起这么早?阿大醒了没有?” 小冬接过食盒对他亮了下:“他五更天就醒啦,吃过奶又睡了。我来陪哥哥一起用早饭。” 她进了屋来,赵吕的屋子还是老样子,架子上的书乱糟糟的,赵吕还不许旁人收拾,总说自己放的自己能找着,让旁人一收拾,那就什么都找不对地方了。 赵吕看着小冬摆开的清粥小菜,眼睛发亮:“还是妹妹心疼我,昨天酒席上的菜油腻腻的,又顾着应酬,根本没动几筷。” 他捧起粥来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软糯浓香,火候已到了十分。再尝尝小菜和点心,包子是素馅儿的,偏偏吃起来又清淡又鲜美,小菜也调得可口,赵吕好久没吃得这样舒服。小冬吃了一个包子,喝了半碗粥,笑吟吟地托着腮看赵吕吃,还夹了些脆瓜拌菜心儿放他碗里:“这些还合口不?” 赵吕连连点头:“秦烈这小子真是太有福气了。”言下之意恨不得把秦烈揪过来揍一顿方能心中舒坦。 小冬笑着眯起眼:“哥哥将来也给我娶个心灵手巧的嫂子回来,不就行了?” 赵吕从碗沿上投过一瞥来,小冬拿筷子敲敲他手背:“哥哥你说是不是?” 赵吕放下碗来抹了下嘴——他在军营里这么久,有些小动作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换了从前,那是很讲究的,要香茶、净帕什么的一套伺候。 “出去走走吧,我看你这个月也在屋里闷坏了。” 小冬一怔,随即站了起来:“好,咱们去后头转转,园子里的花都开了。” 晨雾未散,花儿也没有全开。各种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小冬偷看了赵吕好几眼。赵吕抬手拧住了她的鼻子:“小丫头,贼兮兮的想什么呢。” 小冬忙扭头闪躲:“哥你别卖关子了,快点儿说,你昨天去哪儿了?是不是……去见什么人了?” 赵吕脸上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过了一会儿才说:“嗯,你也认得她,就是殷姑娘。” 小冬微微意外,小声问:“哥哥和殷姑娘……还有往来?怎么没听你提过呢?” 再说,若是赵吕对殷姑娘有意,又为什么要偷偷来往?大可以直接上门提亲把人娶回来,私相授受,官盐也变私盐了,更何况这事牵涉名节。 “她有她的难处。”赵吕脱了外衫铺在石凳上,才让小冬坐下。 “我在四公主府见过殷姑娘一次,她性子很好……不过,”小冬想了想:“她也很谨慎。” 赵吕点点头,把小冬肩膀旁边的花枝轻轻拨开,叶子上有几点露水,簌簌的落下来。 “她老家是越州的,也是当地的大家族,越州出过不少有名的文人,她的父亲也是其中之一。她母亲并不识字,但是很贤惠……” 小冬静静地听着。 “后来他们一家迁到了京城来,他父亲病逝之后,祖父母已经上了年纪,她和她母亲就依附于伯父一家生活。”他的口气平淡,但是很温和。 小冬轻声问:“我听说,她……曾经定过亲?” “是的,我知道,我也见过。”赵吕说:“吴离可不是个安份守己的主,他还曾经偷偷潜入长青书院里偷看过赛花会。殷姑娘和她的堂姐也在那里……” 小冬揉揉鼻子。 太巧了。 那会儿她和赵芷也在—— 想到这儿小冬有些恍神。 赵芷……她现在怎么样了? “那哥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离自己告诉我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知己? 第一百六十一章知己? 这就让小冬更不明白了。 “那……”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吴家虽然退了亲,可是吴离一直跟他**较着劲,就是不肯另娶。这边要给他说亲,他那边就跑庙里去说要出家,闹腾了好几次,还有一回直接说,再想给他定亲,除非还是先头那一门亲,不然他这辈子就不娶了。” 这个人……咳,还真有股泼皮无赖劲。 “那,他能娶成殷姑娘?” 赵吕摇摇头:“娶不成。他娘也说了,他要想娶这个命硬克爹克兄长克祖父母的丧门星,她这边进门,她那边就一根绳子吊死在房门前。” 太强了。 果然泼皮的娘也是个老泼皮啊。而且话说回来,吴离的娘占着道义的名份,一个孝字就能压得吴离抬不起头来。就算他娶了殷姑娘进门,他娘自己是不是吊死不一定,但是先把殷姑娘整个死倒是可能的。 “那殷姑娘和他是成不了,即使成了,日子也过不好。” 这年头媳妇的生死存亡差不多**成都捏在婆婆手里,丈夫就算能护着,可是丈夫能一天十二个时辰护着?他才能在家中待多久?内宅里的手段残酷,往往是杀人不见血啊。 “我和吴离相识的年头也不短了,以前在宫中读书时,他是暌王叔家老三的伴读,很机灵的一个人,也有几分才气。后来我们也时常在一块儿,他的事儿我早就知道。还没见殷姑娘之前,就已经听吴离说起过她的事情。其实,若是他和殷姑娘能成,两个人说不定能过得好。” “那……哥哥你怎么想呢?殷姑娘她自己又怎么想呢?” 赵吕笑了笑:“我么……我不急,父亲也没有催我。殷姑娘……她倒是更想走另一条路。”顿了一下,他说:“殷姑娘已经和长青书院的山长递了信,说想在书院谋一个职缺。” 小冬嘴巴微张——殷姑娘想做职业女性啊? 在这个时代做职业女性…… 咳,好吧,织娘绣娘算一种,尼姑和道姑也算一种,女先生、女教习也算一种,还有就是宫中的宫人,女官们,也算得一种,嗯,教坊勾栏……那也是一种。 可是若不是没办法,这时候的女子多数还是留在家中,相夫教子是正道。 这些职业比较起来,能在书院里谋个先生的职位当然好,说起来好听,也不算疲累。 可是,殷姑娘真逼到那一步了吗? 她伯父家已经容不下她了? 小冬细想想这几回见殷姑娘,她的打扮一直都大方简素,头上没什么首饰,衣裳也不是名贵料子——甚至款式也不是新近流行的。上回在四公主府她穿的什么来着?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说起这个过日子,小冬这辈子是一点穷也没受过的。以前还小的时候她就有月例,还有各种首饰玩器,每年宗室里发放的岁禄也不曾短过。安王和赵吕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和妹妹从不藏私,有什么好东西全尽着她。等到小冬出嫁,嫁妆堪称十里红妆,庄子铺子各式珍宝丰厚得让人眼热。 这可不代表小冬不知道穷日子的滋味儿。捉襟见肘,有一件好衣裳要细心珍藏起来,过年过节见客时才穿,平日里绝对舍不得。一个月也难得见一次肉,割一块肉回来挂在梁上,要分好些次吃——即使这里是富庶的京城,还是有许多人家是这样过日子的。深宅大院里也未必个个都是锦衣玉食。长乐坊里住的多半是宗室王候,可是既有象安王府这样的,也有破落的。进项少,人口多,还要充面子用着许多下人,拆东墙补西墙,偷着摸着典当,日子过得还不如一般的殷实富户。 殷姑娘的伯父做的是四品的官儿,按说日子应该过得去。 “殷姑娘难道……不想嫁人了么?那哥哥……” 虽然没有什么规条律令,可是书院里那些女先生女师傅,要么是守寡,要么是终身没有嫁的。比如,有名的才女区师傅区兰颖就是守的望门寡。 殷姑娘的遭遇固然堪怜,可是小冬更关心的是自己哥哥的终身幸福。 如果赵吕喜欢她,那么不管她的名声是不是受损,是不是一文钱嫁妆也没有,小冬也不介意。 赵吕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赵吕笑了笑,摸摸她的头:“说起来……殷姑娘和我以前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我和她算下来,其实没有说过多少话,见了几回面,都是我在说,她在听。我知道她听得懂,能明白我心里的意思……” “这么说,”小冬晃晃他的胳膊:“哥哥是喜欢殷姑娘的?” “喜欢不喜欢,我也说不好。有时候我想,她要是个男子,肯定和我脾性相投,能做个知己。其实昨天我出去,因为她母亲病了,我送了些药去……我和她也从来没说过儿女情长的话,甚至……也没有提到过婚约聘娶的事,她离这些俗事很远,旁人心心念念想着要找个好归宿嫁个好人家,她好象从未想过一样。” 呃,的确不俗。 连小冬这么个现代穿来的都想着嫁了人这辈子才有了着落,这位殷姑娘的想法倒真是超前。 大凡才女,总是有些不同于俗人的地方。 “可是哥哥,你们这种相交贵在知心,别人看来却是私相授受……传出去,殷姑娘的名声要怎么办?” 赵吕摸摸她的脸:“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小冬觉得他没数得很。 赵吕在别的方面都挺老道精明的,怎么在这个上头有点迷糊? 如果殷姑娘不是位大家闺秀,而个是教坊头牌,那做做红颜知己倒无妨。可是殷姑娘…… 小冬怎么觉得这事儿虽然向哥哥问清楚了,可是回来一想,却更糊涂了呢? 殷姑娘到底喜欢不喜欢哥哥?不喜欢的话何必来往?难道是想利用他?若是喜欢,干嘛不嫁?难道是怕自己名声有损进不了王府的门? 哥哥到底想不想娶她当老婆?想的话干脆让人去提亲,不信还有安王世子娶不着的老婆。不想的话最好一刀两断,以免误人误己啊。 唉,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赵吕自己不急,安王不急,自己倒是牵肠挂肚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逝 第一百六十二章逝 小冬得到的消息的时候,赵芷已经下葬了。 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小冬觉得怅然。 秦烈安慰她:“我替你见过她了,她的身后事也都处理好了。” “那,孩子呢?” “都托给可靠的人家了。”秦烈说:“没有留在京城。那两家一户姓陈,一户姓孟,孩子就跟人家的姓氏,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世,省得将来再受牵累。” “她……说什么没有?” 秦烈一笑:“她就是不放心孩子,托了又托,我都差不多跟她立誓了,只要有我们一口饭吃,绝饿不着她儿子和侄子。” 小冬眼圈儿红红的,端着茶杯的手半天没动,眼睛里不知是不是让热气熏得,雾朦朦的。 其实赵芷说的可不止这些,不过秦烈全给瞒了下来。 赵芷病得只剩一把骨头了,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最后却说了许多话,絮絮叨叨的。也许她那时候已经糊涂了,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也许她憋了太久了,许多话,不说出来,带到地下去也不安生。 “我这辈子,就羡慕你一个人……”赵芷茫然地看着帐顶,秦烈想,他有什么可值得羡慕?不过再听下去,他就知道赵芷已经错乱了。 “你有个好爹爹,好哥哥,从不用为什么事儿担忧发愁。等嫁了人,也是嫁得那样好……” 秦烈明白过来,赵芷说的是小冬。 “安王爷可不是善男信女,当年……当年要不是他弄死了陈皇后嫡出的园皇子,现在皇帝也承继不了大位。”赵芷声音低低的,秦烈觉得身上微微发凉。也许是屋里阴寒,就象一条蛇从背上爬过去。 他轻声问:“你怎么知道?” 赵芷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可是表情看起来不象笑意,十分诡异古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我父王也差一点儿就摸着了皇位的边了……那年你爹爹才几岁啊?五岁?六岁?陈皇后防备很严,可是园皇子自己喜欢欺负安皇子,总是缠着他不放。安皇子有什么东西他都要抢了去,一口吃的也要从他嘴边夺下来,谁能想到他就是这样送了命?好毒的心计,好辣的手段啊。天底下恐怕也就你觉得他是个好爹爹,是个大好人……” 赵芷咳嗽起来,象一架马上要散架的破蓬车一样,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颤抖。 喘了一阵,她缓过劲儿来,又说:“皇上和你爹看起来兄友弟恭,其实早离心了。要不然这么些年不会把他圈在京城哪儿也不能去……有人说是,都是因为你母亲红颜祸水,其实……皇帝一直忌惮他……” “……那年上元,我知道会出事。可我不知道那刺客是冲着你来的……后来好长时间我都不敢去见你……你别怪我,真的,别怪我……” 过了一会儿她又咬牙切齿起来:“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你还说过一辈子对我好,可是那些女人和我为难的时候,你上哪儿去了?你母亲折磨我,你怎么一声不吭?你不要我,不要儿子……” 这……说的是章满庭吧? 赵芷脸上满是怨恨,眼睛望着虚空,仿佛章满庭就站在她面前一样。 “你替我贴过花妆,替我插过簪子……这些你都忘了吗……” 她语无伦次,吵几句,又温存起来,接着又尖声怒骂。 “我快要死了……你也不来看我一眼,不来见儿子一面……” 秦烈从屋里出来,屋里头赵芷哭喊着儿子的名字,似乎又清醒了一些。 郎中说过,她熬不过这一晚。 果然天明之前,赵芷便咽气了。她一晚上时昏时醒,最后一段时间喉咙格格作响,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秦烈只觉得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心头移走了一块大石般,如释重负。 晨光微曦,映得墙上一片清冷的白。 赵芷并不象她从前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景王当初谋逆的事,她未必毫不知情。 总之,都过去了。景王一脉的男丁只剩下了那个还不懂事的孩子,将来他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能踏踏实实的过一辈子,养家糊口,传宗接代。赵芷的孩子也是一样,抚养他的人家不知道孩子的来历。 乳娘把阿大抱进屋来,小冬忙接过孩子。 阿大吃饱了奶又一时不困,睁着眼,一副好奇的神情看着小冬,秦烈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这小子,怎么色眯眯的。” “胡说,他和多大点儿,知道什么叫色啊。” “这个和年纪大小又没关系。” 瞧这小子美的,在他亲娘怀里,笑得嘴都合不拢了,眼睛乐得一个大一个小。 小冬轻声唱歌哄他,阿大太懂得享受了,眯着眼儿笑着听,小冬唱着“把花送给姐儿戴……”低头一看,小阿大已经睡着了。手还举在脸颊旁边,肉乎乎的脸和肉乎乎的手,都被烛光映得晶莹圆润,看起来仿佛炖熟的酥皮肉,让人很想咬上一口。 小冬细心地将他放在床上,又盖好薄被,如此爱怜横溢体贴万端,看得秦烈眼放红光咬牙切齿。 这臭小子何德何能,把他在这屋里的地位挤占得一分都不剩…… 想当初,小冬也好,胡氏也好,那张口闭口都是姑爷如何了,他一人独大,何等快活啊。现在可好,满屋人动辙就是少爷怎么样,哪儿还有人记得他冷暖酸甜。 不过阿大已经睡了,秦烈终于如愿以偿把老婆抱在怀里。 小冬身上有一股甜甜的奶香味儿,和以前的味道不一样了。 以前小冬也不爱薰香,但是洗衣时用的香花香草,味道一直留在衣服上,即使漂净了,晒干了,那香味儿还在。那股气味儿淡而清远,刻意去闻反而闻不到,不经意的时候,那香味儿就象一缕纱,轻轻从鼻端掠过。 小冬也累了,眯着眼在养神。她的脸庞因为生产而圆润,却不显得臃肿。肌肤仍旧雪白光洁,头发披散在肩膀上,枕头上,柔软而轻盈。 “小冬。” “嗯?” 他低声问:“咱们再生个女儿吧?” 小冬没睁开眼,笑着说:“呸。” 第一百六十三章 喜事 第一百六十三章喜事 沈静成亲那一日小冬也去了。 为了成亲,沈静在京城置了一所宅院,和原来暂居时赁的那院子可不一样。三进的宅子,还带一个很大的花园。房子还很新,稍整修一下就很象样子,立刻可以住人。不过地方稍微偏了点,在升道坊。沈静要去上朝,去衙门,距离可都不算近。原本赵吕在永兴坊给他瞅了一栋宅子,原房主是告老的京官,正准备返乡。房子旧了些,比这边也小。因为原来那家人口多,院子中间砌了墙,七拼八凑的,十分拥挤凑乱。按赵吕想,沈静即使成了亲,家里头上上下下也没多少人,这房子打掉墙,再好生拾掇一下,尽够住了。可是最后沈静并没有选择那栋宅子。 小冬打量着这所宅子,墙重新粉刷过,门窗柱子栏杆也新上了漆,庭院里栽的花树长得枝繁叶茂,上头系着红绸和彩花。站在门口往进看的时候,满眼的深碧映着大红,错落层叠,一眼望不到头,给人一种极深的,向远处延伸的感觉。 唔,小冬有点明白,为什么沈静会选择这所宅子了。 虽然这所宅子建在城中,可是却显得含蓄而深远。丛生的翠竹,石阶上的苔痕,浓浓的绿荫,微风拂来,带着一股花叶水草的气息。 仿佛这不是在京城,而是在深山幽谷中一般。 小冬能想象出来,倘若今天不是娶亲的热闹景象,而是阒寂无人,落花满地——那该是何等闲凉幽静。 “表哥眼光果然好,这宅子不沾尘俗气,倒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也巧,宅子在一条巷尾,本身人就少。后门出去又是一条窄巷,又深又静。 沈静这场婚事并没有惊动多少人,可是架不住他名气大,现在又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来的宾客着实不少,安王府支借了不少人手过来帮忙,迎客招待端茶送水,宴席已经安排好,一半预备摆在厅里,一半设在花园假山旁,伙房灶上一应人手,全是秦烈从美味居调来的。这些人做起活来那是既熟又好,旁人看着忙成一团,其实纹丝不乱,颇有章法。 小冬先去拜见了沈静的母亲——说起来,她还是头一次见这位沈夫人。能生出这样俊秀风流的儿子,沈夫人自然是位美人,虽然已经年近不惑,可是看来娴雅温柔,保养得又好,说起话来很是恢谐,一点儿不象是小冬以前见过的那些世家大族的当家夫人。 “郡主刚一进来我可不敢认哪。”沈夫人笑着说:“我上次见你,你还被抱在怀里,眼都没有睁呢。” 小冬有些疑惑:“夫人以前见过我?” “别这样客气,我可是你的舅母啊。”沈夫人说:“那会儿你还没满月,我随老爷进京,见过你一面,脸就和只小桃子一般大,一直都在睡觉。” 论起来,沈夫人的确算是她的舅母——只不过,小冬的娘不是姓沈而是姓姚。 不过她待人很和气,笑容可亲,相处起来也不难。 看样子,沈夫人并不是一位刁钻蛮横的恶婆婆,将来沈静的媳妇儿日子不会太难过。 沈夫人问小冬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又问怎么没把孩子抱来。 “他还没有出过门的,今天人多,又放炮仗,怕吓着他,没有带出来。” 沈夫人点头说:“这倒是,孩子还小,谨慎些是好的。” 女客不少,沈夫人长袖善舞,应酬招待。沈芳过来和小冬说了几句话,领小冬到了后头,进了一间静室,关上门,就把喧嚣的人声都关在外头了:“你歇一会儿,等花轿到了我让人还来叫你。” 小冬笑着说:“花轿临门自然有鞭炮响,这个我还听得出来,不用特意叫我。” 红芙等沈芳走了,服侍小冬在凉榻上坐下,端了茶来,坐在杌子上替她捶腿,轻声笑着说:“好热闹,刚才沈家姑奶奶头上的花歪了,都顾不得扶一把,可见真是忙不转了。” “嗯,成家娶亲是大事。人生四大喜事不是说了么,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沈少爷倒是早就金榜题名了。” “嗯,都说成家立业嘛,成家还排在立业前头。不成家后宅就没人打理,也没有岳家扶持相助……” “郡主说的是。”红芙替她捶着腿,顺口说:“在我们老家也是一样,娶了亲才算是大人了,家里头有什么事儿,父辈才会把他当个人来商量对待。再说,媳妇还会带了嫁妆来。这衣裳银钱花在谁身上?还不是花在男人、孩子身上么?娶了亲,成了人,既有了面子,也有了里子。爹娘虽然好,可是两口子才是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人哪。” 小冬笑着伸手点点她的脸颊:“说得是,腾出手来我赶紧把你和红荆的事儿办了,免得耽误了你们一辈子呀。” 红芙的脸顿时红了,轻轻啐了一口:“您就会拿我们打趣。” “这怎么是打趣呢,这是正经事。”小冬眯着眼:“这宅子收拾得好,不知道是原来就这样的,还是沈静整建成这样的。” “这个我刚在外面倒听人说了一句,竹子什么的原先就有,不过院门啦什么的原来不是这们置的,都是后改的。还拆了不少雕花赘饰。” “嗯,拆得好。” 门外有人问了句:“什么拆得好?” 小冬转头去看,秦烈推门走了进来。 “咦?你怎么来的?”秦烈这会儿应该是在前头支应帮忙才对。 “偷个闲儿,过来瞧瞧你。今天人多,是不是吵得很?” 红芙已经机灵地退了出去,站到了门外边。 秦烈顺手端了小冬喝过的半杯茶,一仰头喝了,挨着小冬坐下来,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还好,虽然天气热,不过额角鼻尖微微沁汗,脸红扑扑的,气色挺好。 “我没事儿。”小冬笑着说:“就是好长日子不出门了,走了一会儿路脚有点酸。外面那些人我差不多都不认得,也不想应酬,才让芳姐找了这地方给我清静的歇会儿。你累不累?” “我没什么事儿,迎亲我又没跟去,世子去了,这下李家可够面子了。”秦烈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头发:“等回来拜了堂完了事儿,咱们就先回去吧。” 小冬点了点头。 她还没和儿子分开过这么长时间……阿大这会儿在做什么呢?有没有哭?吃奶了吗? 就象有根绳拴在了她的心上,一个劲儿地把她往回拉。 第一百六十四章 竹子 第一百六十四章竹子 千呼万唤,花轿终于临门了。 沈静穿着一身艳艳的大红,戴官帽簪红花,这种谁穿谁傻冒的衣裳穿在他身上,竟然让小冬第一时间想到“人面桃花相映红”。尤其是这位人面桃花还骑着白马…… 旁观的一众少年子弟八成都在心里庆幸:幸好此人今日成亲了。 要不这满京城里的姑娘,眼里哪还看得着别人啊。 不错不错,昔日风流才子的气度好象又回来了七八分嘛。 一般新郎官那帽上簪的是绒花,不过有钱人家作派不同,沈静这帽上簪的是瑶池红,可是牡丹中的名种上品。以前有句诗叫: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沈静这头上一朵花,可比他身上那密密匝了滚了金线金边的袍子来得贵重多了。 这就叫低调的奢华? 新娘子已经下了轿,小冬认真的看了好几眼—— 不过什么也没看出来。 长相?那有盖头挡着呢。 身材?那嫁衣一重重的,谁穿谁水桶啊。 气质? 咳,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怎么看呢?单看新娘子那步子一点一点挪,看起来颇有蜗牛气质…… 小冬其实对这位表嫂……嗯,极为好奇。 为什么呢? 没办法,沈静实在太优秀了嘛。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然小冬对沈静没什么别的心思,可是美好的东西没人不喜欢的。 沈静生得好,才好好,人品么……嗯,被误会过,但后来证明他其实很清白正直。 真是一朵鲜花…… 要是找了个不怎么样的老婆,那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那啥上么。 不过,虽然旁的看不出来,有一点小冬是能看出来的。 新娘子……个儿可不算高啊。 比起沈静来,新娘子就算顶着珠冠什么的,也矮了他半头。 那要去了珠冠,岂不是…… 呃,按小冬的换算,一米六肯定没有,一米五……嗯,应该是有的。 矮点……嗯,也没啥。不是说么,浓缩的都是精华。 等拜完堂,该揭盖头的时候,洞房内外可是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大家都想瞧瞧这位嫁了当今第一才子的李家姑娘是个什么模样。 等盖头一揭下来,屋里顿时……嗯,静可闻落针。 李姑娘长得不丑,绝对不丑就是…… 那粉白粉白的脸儿,那小小的一点樱桃口,那身上红艳艳的衣裳,最重要的是,她那象刚出笼小包子一样圆润的脸…… 这李姑娘有十岁吧? 咳,当然,能嫁人的姑娘,怎么也是及笄之年了吧? 但是李姑娘左看右看,都是——未成年啊 不是说她长得不好,不过,无锡大阿福也是人见人爱,可是谁也不会把大阿福娶家去吧? 大家愣了一阵之后,回过神来开始纷纷夸赞。新娘子长得好啊,长得太好了,你看多福相 是的,差不多所有人都用了有福气来形容新娘子的长相。 那是有福气,长得跟大阿福妹妹一样能没有福气吗? 只是,看看沈静,再看看他的新媳妇,怎么就让人觉得那么的不协调呢? 一个有如玉树临风,恰如翠竹笼烟,俊逸出尘,一个……嗯,刚出炉热腾腾的大肉包子,五文钱买三个。 回去的路上小冬还在一直在琢磨。 当然,新娘子都是害羞的,一直到走小冬也没听见新娘子吱过声。不过她倒是想笑来着,嘴角一动,旁边站的应该是陪嫁大丫鬟的那小姑娘就给他使眼色,她就赶紧的把脸绷住。屋里人说了许多逗新娘子的吉祥话,早生贵子什么的那都是小意思,不少已经带了点荤色了,新娘子不知听懂没听懂,反正她看别人笑,她也想笑。 这性格也象小孩子嘛。 “我说……” “什么?”秦烈转过头来。 “这位嫂子……好象年纪小了些。” “有人生得就是娃娃脸嘛。”秦烈说。 “可是……”小冬还是觉得不太般配:“李姑娘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 “傻才好呢,”秦烈和她的观点截然相反:“娶个傻老婆是福气。要娶个精打会算一肚子鬼点子的的,你晚上睡觉都踏实不了。” 咦? 这话什么意思? 小冬手一伸,揪住了秦烈的耳朵:“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暗示我傻喽?” “哪里会呢”秦烈马上陪笑求饶,好话说了一筐。等到安王府下车时,旁人只见郡主脸色通红,倒是没有人想歪——今天的天气是热啊。 小冬进门的时候阿大正哭得凶,乳娘和胡氏两个人也哄不好他。 小冬心疼得很,急忙把孩子接过来。阿大已经哭得一头是汗,脸涨得象茄子似的。 “这怎么回事儿?怎么哭成这样?快请太医……” 胡氏忙说:“太医来看过,说没事……” “没事怎么能哭成这样……” 呃…… 可是…… 不哭了? 小冬低下头,阿大正美美地靠在她怀里,打着嗝儿缓着气儿,一手紧紧揪着小冬的领子。 哭?从小冬抱着他,他就立马收声住嘴了。 “这……”胡氏真是哭笑不得:“这原来是想娘了?” 小冬纳闷得很:“这才多大的孩子?他现在还不认人呢吧?” “哪儿能呢。”胡氏说:“别人能不认识,亲娘还能不认识?毕竟是在肚子里揣了十个月的,就算不睁眼不张耳,也能认出娘来。我说今天这样不乖,平日里睡醒了都是郡主抱着哄着,今天您这一出去,他不习惯嘛,这哭就是想娘想的,怪不得怎么哄都哄不好。” 小冬心里又酸又甜。 也许这就是母子连心? 从没有哪一刻象现在这样真切的体会到,她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已经如此紧密不可分割。 不,她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一分子了。 她有父亲,有哥哥,有丈夫,有儿子……有那么多关心她的人,也有那么多她关心的人。 阿大的小脸儿贴在亲娘的胸口上,又乖又软,好象刚才那个哭声震天的淘气孩子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小冬倒了些水拿小勺喂他,阿大很是识相,给一口喝一口,没一会儿功夫就把大半碗水喝完了。他刚才又是流泪,又是淌汗,又是哭又是挣的也累的不轻,小冬抱着又哄了一会儿,阿大就又在她怀里睡着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做客 第一百六十五章做客 小冬从来不知道小孩子长得这么快,简直是一天一个样。 阿大一天天长大,也一天天壮实起来。胖得那小胳膊小腿儿都和藕节一样,打着褶,又嫩又滑。这小子特别爱笑,还特别喜欢玩水。天气炎热,每天都得要洗澡。这小子听见倒水的声音就开始待不住了,又是挣又是蹬的。不过临下水前,还是有点谨慎的。先往下探一只脚丫子试试水,然后才放心让人把他整个儿放水里去。 小冬赞叹:“他还真不傻呀。” 胡氏白她一眼:“阿大怎么会傻,阿大可是最聪明的孩子了。这么多年我可从来没见过。” 小冬心说你这么多年就跟我一块儿,上哪儿去见别的聪明孩子去? 阿大坐在水盆儿里,一边拍水,一边乐得咯咯直笑。水珠溅在脸上,小冬也顾不上抹。小孩儿一下了水,本来就又软又滑,现在更跟个泥鳅一样抓不住扶不稳。胡氏也不是熟练工——多少年都没伺候过小孩儿了。她自己也笑:“到底这姑娘和小子不一样。当年给郡主洗澡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压手,也没这么大力气,一只手就能托得稳稳当当的。” 现在别说一只手了,她们三四个人七八只手,都未必能稳当呢。 等这边洗好了包裹好,抱到榻上再擦干,扑了粉穿上兜兜。那兜兜上扎着鲜亮的鲤鱼戏莲花,鲤鱼长得肥肥的,莲花也是好大一朵。怕有风,还套了件薄绫的小褂。这边洗好,外边人说:“王爷来了。” 小冬往窗外看了一眼,窗上糊着藕色的纱,影影绰绰看见安王已经进了院子了。 小冬迎了上去:“父亲怎么这时候来了?天正热呢。” 刚过了午,大太阳照得树叶打蔫,连知了都不叫了。树梢一丝风也没有。屋里最怕热的大概就是肥猫梅花了,趴在阶下的凉荫里一动不动的,不知是在犯懒还是在睡觉。 “再来晚一会儿,你们该午睡了。”安王不在意:“我瞧瞧阿大,昨天怎么听说吐了奶?” 打起帘子,阿大正在炕上捉一只锦竹丝扎的老虎玩儿。那竹老虎扎得又精致,摸起来又凉滑。他玩得正起劲,肥肥圆圆的屁股正冲着屋门口。安王一见就乐了,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阿大手小,还不怎么灵活,把老虎给扑掉到地上了,安王忙挥手让丫鬟退开,自己亲手捡了起来递回给阿大。 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都是老爷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安王以前疼小冬,可还是坚持原则顾及形象的,现在得了这么个白白胖胖的外孙,那原则和形象就顾不上了。抱了起来举在怀里,阿大的揪着安王束发玉冠的绦子又拉又扯的,安王笑呵呵的任他拉。 小孩子吐奶不新鲜,急了呛了倒了都要吐几口,吐完该干嘛干嘛。安王道理是明白的,不过明白归明白,还是过来看了才安心。 等阿大都睡熟了,安王才有些恋恋不舍的松开手,让乳娘抱去安置。小冬送安王出门,头顶太阳明晃晃的照得人眼晕,热气迎面扑过来,让人气息为之一滞。 送到玉芳阁门口,安王停下来说:“你回屋里去吧。” 他打开扇子,没遮自己头上,倒替小冬挡着太阳。 小冬要让人拿伞来遮阳,安王说:“不过两步,又有树荫。” 俗话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小冬那天抱着阿大出来,也是只求炎炎烈日别晒着了儿子,自己替他遮着。那种心情,就和现在安王替她遮阳一样。 “父亲也歇着吧。这几天连着热,我听小年说父亲晚上睡得也不好。” 虽然屋里可以用冰,但是那种暑热沉闷也实在难捱。 这个时候小冬特别怀念前世,空调,冰箱,冷饮,刨冰……尤其是空调。冰箱她倒不是太想念,虽然没冰箱,可是井水也是冰凉凉的,湃瓜果镇凉茶一样好使。窖里也有冰,只不过阿大还小,屋里不敢多用。 十八日五公主下了贴子,请了小冬还有五公主她们去灵华观做客。小冬一早就起来了,梳头更衣。秦烈在一边瞧着,拿了一旁托盘里的折枝鲜花,选了一朵芙蓉花来,替小冬簪在头上:“真不要我送你?” “灵华观不是旁的地方,你去自然不方便。”小冬蘸了一点胭脂在掌心抹开,对着窗子看了看颜色,又用手匀了匀,才轻拍到脸上:“好长时间没用这个了,乍一闻不习惯。” “你原来用的也不多。”秦烈看小冬对镜匀妆,斜靠在一边,顺口问了句:“五公主怎么想起来这时候请你们过去?” “前些日子怕是没安顿好,这会儿收拾停当了,自然要请我们去认认门。” 这也是人之常情,谁搬个新家不请亲戚朋友上门坐坐吃一顿的? 若没有什么意外,五公主下半辈子只怕就要一直住在灵华观了。按她的年纪,和这个年月人们的平均寿数算,怎么说也还有三四十年呢。 既然要住那么久,可不得好好收拾整治。 小冬也有相当长的日子没见过五公主了,她生孩子,旁人都来道贺,五公主因为是寡居之人,按俗例并没有来,只打发了送了东西。 灵华观离长乐坊也不算远,小冬到的时候,六公主也正好到了,四公主还没有来。 “这里倒是很清静。”六公主挽着小冬的手一起进去:“我前天已经来过一次了,房舍很宽敞,旧是旧了一些,不过五姐姐自己说,不必翻新,就这样才好。” 小冬抬起头四下打量。 这里的确另有一股清幽气象,一点不显得浮华堆砌。 六公主压低声音说:“我以前没注意过,原来这里住着不少人呢,有两位我们还得喊姑母。” “她们都住什么地方?” 六公主朝东北边一呶嘴:“就那边。都是整年整年不出门的,要不是那天过来听人提起,我也不知道还有这几位哪。有一位是一辈子没有嫁人的,另一位也是守了寡,才住到这儿来的。”六公主叹了口气:“这女人守了寡,漂亮衣裳不能穿,首饰也不能戴,一概喜庆热闹也沾不上——活得真没有意思。世道也不太公平了,怎么不见哪个男人死了老婆之后这么老实安份的?” 小冬寻思着,别说是现在了,就是再过一两千年,男女间还是不能真正平等的。人人都知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寡妇门前是非多。从没听见过有人说**回头金不换,鳏夫门前是非多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暑热 第一百六十六章暑热 五公主从里面迎出来,她穿着一件淡青的道袍,头发用根玉簪束起。小冬微微一怔,随即迎了上去。 五公主微微一笑:“六妹妹,小冬妹妹。” 六公主捏捏她的袖子:“呀,这个衣裳倒显得你人更好看了。回头儿我也做一身儿穿穿。” 淡青的衣裳滚着白边,就象碧水上微漾起的波纹水花。 “你要喜欢,我这还有,没有穿过的,你换上玩玩吧。” 六公主果然说:“好,那我就去换上。” 六公主刚才说的话,也差不多就是小冬的心声。 五公主穿着这样素雅的衣裳,却让小冬忽然间想起一句话来。 淡极始知花更艳。 五公主让侍女领六公主去换衣裳。她身边的侍女小冬也认识。没出嫁时就跟在她身边,等出了嫁,又随她到了林乡候家。现在她改了装束,那侍女也穿了一身道袍,依旧跟在她身边服侍。 五公主携了她的手,轻声说:“小冬妹妹随我来吧,瞧瞧我收拾的屋子。” 小冬一笑,跟着她一起朝后面去。 “那边的花是新移来的,”五公主说:“我喜欢这花,可惜以前宫中不能种这个,先前的圣德太后和皇后都不喜欢。后来嫁了人也没心情弄。要说起来,倒是这些日子过得真正顺心。” 那花色做淡紫,小巧而清丽,点缀在满满匝匝的绿叶间。 小冬向来没有什么鲜明的好恶,尤其是对花。 在她看,每种花都有自己的好。却不知道为什么圣德太后和皇后不喜欢这花。 “这花盛开时,香气馥郁直可醉人,有人给这花取别名叫贵妃醉酒——” 小冬明白了。 原来是为了这名字。 圣德太后当年有个对头崔贵妃,而皇后有个对头是明贵妃。以此想来,这贵妃醉酒在她们那里自然讨不了好。 “我小时候曾经在御花园偏僻的地方见过一株这花,很是喜欢,采了想去给母亲看,结果先让圣德太后看见了,罚了半天跪,罚完已经站不起来了……”五公主轻声说:“所以这花我记得特别清楚。越是知道它犯忌,越是忘不了。越是得不到,越是想去要。我的性子其实不好,太任性了。” 小冬轻声说:“五姐姐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懂得什么能要,什么不能要。” “也许吧。” 前面个子小小的穿着道袍的女童推开了房门。 小冬打量这间屋子。 看得出有些年头了,屋子特别的高,向上看的时候,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似的。一进门就能感觉到一股阴凉,外面的暑热好象渗不进屋里来。 ——好象,好象站在一口深井里。 屋里陈设简单,空荡荡的。若是东西多一些,那种孤清压抑的感觉也许不会这么强。 “这也太简素了。” “还没怎么收拾。”五公主说:“天气热,人懒懒的也不想动。其实,人活着,真正需要的用到的东西并不多,这已经足够了。” 道理是人人明白的,可是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以前的五公主也不是这样的。 她有成箱成箱的美丽衣裳,珍贵的首饰,许多的书籍字画古董玩器。小冬印象最深的是宜兰殿五公主那间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张五公主手绘刺绣的壁画。上面是江风无限,明月清辉。 那时候小冬对五公主的才气与性情是极喜欢和佩服的。 六公主快步走了来,人还没进屋,笑声已经传了进来。 “哎呀,你们快瞧瞧,我好看么?” 六公主比五公主丰腴不少,这衣裳穿在五公主身上有一股松散风流之态,穿在六公主身上却硬生生成了丰润盈满。她头上还满是珠翠,唇上也是大红胭脂色,与这身道袍怎么看怎么不搭。 小冬点头说:“六姐姐穿什么都一样好看。” 五公主也点头赞同。六公主笑着转了个圈:“这衣裳穿着倒是又凉快又自在,不象那些衣裳,衫子裙子带子一堆,扎着捆着坠着。怪不得我婆婆也有两件这样的葛袍,果然舒服。回去我也做两件穿。” 小冬也说:“我爹也有好几件家常穿的,和这个差不多。” 六公主一来,小冬暗暗松了口气。 五公主的脾性作派都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小冬和她单独在一块儿,总觉得有点儿不大……不大自在。 这屋子也让人觉得 说话间四公主也来了。 她见了六公主的模样,掩口直笑:“你这是穿的什么……你要同五妹一起在观里清修啊?” 六公主拉着她说:“你不知道,这衣裳穿着可舒服得紧。那销金裙又重又紧,勒得我气都喘不匀,一换上这个立马就舒服了。” 四公主也有些意动。她也有些发福了,夏天格外怕热。 五公主准备了一桌素宴招待她们。荷叶羹清香鲜美,四公主很喜欢,还有六公主最喜欢的罗汉斋。小冬对吃的并不太挑剔,也为那好汤啧啧称赞。 四公主去歇中觉,六公主拉了小冬在池边树下钓鱼,这池子里的鱼不知是不是长年累月的饿着,简直一条接一条不要命似的来咬饵,没一会儿功夫就钓了好几条上来。四下里静得很,五公主忽然一抬手,往池子里扔了块石子。 咚的一声响,平静的池面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纹。 “沈静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 小冬并不意外她会这样问。 “嗯……”小冬想起沈静带着新婚妻子来王府做客时的情形。她落落大方,目光中总是带着一股天真的好奇,尤其是抱着阿大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 “李家规矩是很严的,不过她性子活泼,很讨人喜欢。” “是么?”五公主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喜怒来。她的神情也很平静,小冬并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五公主让人取了一个盒子来:“他成亲时我没来及得送上贺礼,这个烦请小冬妹妹替我转交给他吧。” 五公主出阁时,沈静也送过一份贺礼。 好象就是昨天的事一样。 而现在沈静也成亲了。 小冬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盒子接了过来。 —————— 不生病的感觉真好 第一百六十七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回去一路上她都有些意兴阑珊。六公主只当她是累了,也难得的体贴起来不扰她。五公主也分别送了她们礼物——小冬这份是小香炉一个,道经一部。不得不说,这礼物真是非常有灵华观特色,也非常贴合五公主现在这半修行半俗家的身份。六公主对这个礼物是看不上的,香炉她当然不缺,道经这东西她自然是不喜欢的。小冬想,大概各人家里都有个屋子,专用来收存这些人情、面子礼物。这些东西大概一辈子也用不到,在一间被遗忘的屋子里落灰,生霉。 天渐渐阴下来,小冬到王府门前时天已经黑了,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门前的灯笼在雨中微微摇晃着,把斜斜飘落的雨丝都映成了暖柔的昏黄。 秦烈扶她下车,笑着问:“累不累?这会儿还好,白天实在太热,不是做客的好时候。” 小冬点点头,没吱声。 进了屋换了衣裳,她才和秦烈说了这事儿。那个盒子揣在身上,实在让她觉得象揣着烫手的山芋,进退两难。 “我就不该接的。” 秦烈太了解她了:“你什么时候能坚定的跟人说一回不字?总是心太软了,人家说什么,你总是好好好的。这次接都接了,下次就要心肠硬一点,当时就不要接。” “可是……” 秦烈笑笑,乳娘把阿大抱了进来,他就没有再往下说。 阿大今天过得很是充实,上半天安王陪着,下半天秦烈接了手。吃吃喝喝玩玩睡睡,很是惬意——这让胡氏总算松了口气。平时阿大可没这么好说话,要是一醒了找不着小冬,那非哭的地动山摇不可。 小冬亲亲儿子,又陪他玩波浪鼓。等把他喂饱了哄高兴了交给乳娘抱走,两人才继续刚才的话题。秦烈十分耐心地说:“这世上不会有谁象金元宝一样人见人爱,和谁都没仇。你不能讨所有人喜欢,想面面俱到的结果是自己累,别人也不见你的情儿。” 小冬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奈何她就是很难板起脸来和人说“不”。 也许是她两辈子过得都还是太顺遂了。前一世不是说了,这一世真是一点风吹雨打也没经受过,小时候安王捧着,赵吕护着,然后出了阁秦烈也没好哪儿去,一样护得严严实实的。 所以小冬虽然也有烦恼,可这些烦恼都是小烦恼,用安王的眼光看,这是小女儿的别扭。用秦烈的目光看,媳妇这些烦恼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儿,再烦恼也伤不了元气。 “这个你要是觉得难开口,我去给沈静送去。” “呃……”小冬想了想:“还是我自己拿过去吧,也算有始有终了——当初五公主出阁时,沈静也托我送了份儿贺礼。这回五公主又托我给他送……还真是礼尚往来。”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 中间发生了那么多事…… 小冬并不了解详情,再说,情情爱爱的事情,谁对谁错又怎么说得清呢? 到底谁付出得多,谁亏欠得多,谁不甘心,谁先放开手…… 这些事,只有他们两个自己知道吧? 唔,也许五公主身边那个一直忠心耿耿的侍女也知道。她一直跟在五公主身边,从宫里到宫外,五公主要传递消息也好,珠胎暗结也好,能瞒得了谁,也瞒不了她的。 “也不知盒里是什么。”小冬开始纠结起另一个问题来。 “你打开瞧瞧啊。” “那多不好。” 秦烈换了个说法:“万一里面是把刀子呢?” “啊?”小冬一愣,哈哈大笑:“你……你说什么呢。” 秦烈正色说:“我就收过,有人想让我退出一块儿地盘不能和他们抢生意时,就送了把刀子来。沈静一成亲,五公主会不会心里难过,所以……” 小冬拉着他手,紧张地问:“你收过刀子?” 秦烈忙安慰她:“不要紧,都是过去的事儿了。那人也就是瞎咋唬一下,根本没什么真本事。” “可不要这样想,狗急还跳墙呢。你以后还是要当心些。” “我知道。”秦烈寻思着从他捐了官,娶了老婆之后,那些曾经和他不对付的人才需要当心些呢,有好多人脸一转谄媚地就凑上来了,快得让他都觉得……真是人生无常啊。 那盒子里当然不会是把刀子的。 五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又不是跑江湖贩货做买卖的,即使要表示敌意,也不至于送把刀子。 最后盒子还是没打开。 要送出去并不难,沈静来安王府的频率很高,晚饭也常在这儿吃。 小冬瞅着个机会,就把盒子递给他了。 说实在的小冬觉得自己这事儿…… 有点不那么靠谱。 可谁让当初沈静托她递东西她答应了呢? 谁让五公主又让她递东西她没有拒绝呢? 所以说,什么事儿如果你不想做,那就千万别有第一次。 开了一个头,后面你就难拒绝。 沈静倒是从容得很,好象小冬只是象小时候那样给了他一盒点心似的。 也许这件事到这里,就算完结了。 起码,是告一段落了。 小冬真的不希望他们以后还有什么瓜葛。 不然的话,算什么呢? 沈静已经娶亲了,他和五公主…… 也就这样了吧。 沈静如果很拿那盒子当回事,小冬心里会别扭。 怎么说小冬现在和沈静的媳妇也是亲戚,常来常往。他媳妇又是个活泼性子,很讨人喜欢。 但是看他云淡风轻,小冬仍然很别扭。 可最别扭的是,她自己说不出这份别扭,为什么别扭。 爱有错吗?没有。 可是,没有希望的,不合理法的爱呢? 只会害人害己。 更何况中间的情势那样复杂,五公主已经为这个差点送了半条命。 而沈静…… 小冬把事情又仔细从头想了想,这个情字,真说了谁对谁错。 他们要是没遇着,没认识,也许更好吧。 她抬起头来,沈静轻声说:“五公主……她过得很苦。若是你得空,常去看看她吧。” 小冬嗯了一声。 “你们……” 沈静指了指前头:“坐一会儿吧,我也好久没喝你的好茶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小冬亲手斟茶。 新茶的颜色是淡绿的,茶叶缓缓舒展开来,在杯中浮浮沉沉。 “好茶。”沈静赞了一句。 小冬抬起头来笑了笑:“不是什么名茶,我和父亲喜欢,哥哥还有秦烈却说喝不惯,总觉得太淡了。” “她……还好吗?” “还是瘦些,不过人看着很精神。屋子园子都重新修整过,在灵华观比宫里是自由多了,笑容也多。” 沈静低下头,指尖在杯缘轻划:“记得我五岁那年,婶娘给我一盏茶,我喝了半盏,回去之后母亲背着人训了我一顿,又抱着我哭。从那以后我就不敢吃族里其他人给的东西。我上头原本有个哥哥,人人都赞他年少有才,可是他十一岁的时候去了。旁人说是生了急病,可是母亲总觉得那是有人嫉妒我们嫡支长房。我身上担着双份的期冀和重担,连着哥哥的那一份,从小到大都是,我怕我做得不好,会让父亲母亲失望……来京城之前,父亲让我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之前,都先想一想,想过了之后再做。这样即使做错了,将来也不会太后悔。” 小冬一直以为沈静是独生子,他有兄长夭折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一直象父亲说的那样,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之前,都先想一想。这个法子很有用,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做的事也不去做。只是……不是所有的时候这个办法都有用。那年诗会我夺了魁,四公主和五公主她们也在,五公主让人取了一条锦带来。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愿意出那个风头,可是……我当时象着魔了一样,满心不愿意那锦带被旁人得了去……评完了诗,五公主亲手将锦带给我,那天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宫装,脸颊上带着一点杏子似的红。我当时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手心里一时全是汗,觉得那条锦带重得拿不住,当时说的什么也记不得了。” 是的,小冬也记得那时候,因为沈静夺了诗魁,赵吕他们兴高采烈,回来后大家为这事儿还庆贺了一番。 “后来有一回,皇上召了学堂里几个人去做千秋亭做诗。我也做了一首,恰好五公主从亭子边走过,皇上唤她过来,从几首做好的诗里挑一首她觉得最好的,她一下子就挑中了我的。皇上问她原由,她正说中了我所思所想的……” 这事小冬却不知道,没人告诉过她。 大概这事,在旁人看来并不重要。 而觉得重要的人,又没有说出来。 “那之后,我才懂得一件事。你能控制得了自己的话,自己的行为,可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我知道我不能尚公主,否则便是违背了父亲母亲的期许,违背了我身上担负的责任,也违背了……我自己从小的志向。我曾经描绘过自己的未来,想做的事情很多,可是绝不包括做一个依附于公主的驸马,风花雪月闲散一生……” “那,五姐姐她知道是怎么想的吗?” “她知道。”沈静话里透着微微的苦涩:“她太聪明了,我想什么,她都知道。” 其实这两个人是彼此彼此。五公主想的什么,沈静大概也都知道。 所谓的,心有灵犀,大概就是指他们这样既聪明,又彼此有情的人。 可是拥有智慧,并不代表就能得到幸福。 恰恰相反,聪明,敏感,想法太多的人,过得往往不及庸人快活。 “她出阁的时候,我托你送了一份贺礼给她。那时候我想着,即使不能两相厮守,只要她过得好,我也……我相信她也明白我的意思。只是,她过得并不好。” 是啊。 五公主实在运气不好。嫁了一个有文才的,性情温和的丈夫,本来这一生可以预见见,应该能过得平顺恬静。可是,好景不长,她还没来及尝到幸福的滋味,五驸马就一病不起。 “我辗转托人请了有名的郎中去了林乡侯府上,可是都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可是,沈静还是没有说出,后来的事情。 五公主怎么会珠胎暗结的?沈静在这件事情里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终究,是我亏欠她。若早知道……一开始我就不该冲动的去争那条锦带,也许后来的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小冬想,那可未必。 即使没有那赛诗,他们两人终究还会相识的。也许会晚一些……但是缘份这东西谁也说不准。再说,五驸马的重病早逝,也非人力可以更改的。 他们这一段情,无声无息地开始,结束。看似才气纵横风流倜傥的沈静,身上的责任却比旁人都重。五公主一向聪慧,懂得明哲保身,可是却遭际坎坷。 “那……这件事情,你后悔吗?” “后悔吗?”他轻声重复又问了自己一句。 “有些事,即使知道将来会后悔,当时却还是会做的。” 小冬低下头,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杯中茶水已经冷了,茶叶静静的沉在杯底,再也没有浮上来的力气。 送走了沈静,小冬回了玉芳阁。胡氏正抱着阿大在廊下,好几个人逗着阿大玩,引得他咯咯直笑。 阿大看到小冬,急着探着身子让她抱。 小冬接过他来,只觉得胸口空洞的地方都被他填得满满当当的,再也没有空余的心绪去黯然神伤。 同沈静和五公主相比,她和秦烈没有那么多波折,那么多的无奈与伤怀。 幸福未必是轰轰烈烈的。 安静而从容的活着,日复一日。 胡氏看着她的脸色:“郡主可是累了?” “没有。”小冬刚才替沈静和五公主难过,心里有话却说不出来。这会儿抱着阿大,脸颊贴在他身上。阿大身上一股甜甜的奶香,在小冬怀里扭了两下,小冬忽然觉得身上一热。 “哎呀,”她低下头看,前襟上湿了一大块。 阿大咯咯笑着,揪着她的袖子,仿佛对自己干的事大为得意自豪。 小冬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扭了扭他的肥嘟嘟的小脸儿——到底还是舍不得用劲儿。 “等你爹回来,看不揍你屁股。” 阿大无辜地看着她,仿佛听懂了,又象是什么也不明白。 番外 岁月 番外岁月 若要旁人来说,大概都会觉得圣慈太后王氏,是个命好的女人。 是的,一个女人这辈子最美满的也就是:有个好爹,嫁个好男人,生个好儿子。 虽然圣慈太后出身低,父亲这一条够不上。可是她从小宫女变成昭仪,生了两个争气又孝顺的儿子,后半辈子却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是世上女人最高的地位,最大的荣耀。 不由得人不羡慕啊。 后宫里多少美女才女贵女……可是最终能修成正果的只有一个,堪称一将功成万骨枯。 如果问圣慈太后自己,她快活不快活,她是不是觉得太后,一生于愿已足。 她会怎么说呢? 没人问过。 倒是有一年,出去避暑,半路上停下来歇息。皇帝要表现仁善亲民,并没让人把村里人赶走。圣慈太后远远看到一个老妇人,头上包了块布帕,背着个约摸两岁大的孩子,不知在田间地头捡拾些什么。有个老翁背着个柴筐走过来,两人站在那儿说话,老妇人将背上的孩子放下,从瓦罐里倒水给老翁喝。那个孩子走路还不大稳当,在两人脚边打转。等喝完了水,老翁把孩子背起来,一手去拎柴筐,老妇人忙接了过去,两个人带着孩子,相扶着慢慢朝东边走了。 采姑端茶过来,轻声说:“娘娘尝一尝,这是附近的泉水烹的茶,和宫里的可不是一个味儿。”她抬起头来,顺着圣慈太后的目光往外头看了看,并没看见什么。 “娘娘看什么呢?” 圣慈太后说:“那夫妻两个,都有些年纪了。” 采姑这才注意到远处的人影:“可不是。这儿离京城不算远,倒是一向太平。您看那田地,还有远处的屋子,是不是象那张‘农乐图’上画的一样?” 她虽然平常最贴心,可是这回圣慈太后想的却不是这情景到底象不象一幅画。 那老夫妻两个,想必也是一起风风雨雨几十年过来的,养儿育女,男耕女织。现在孙子也有了,你扶着我,我依着你……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一回住到乡下舅舅家,表姐偷偷带了她出来,给她糖吃,又许给她两个好帕子,让她在村口等着。她自己却约了一个人,两个人背在树后头叽叽咕咕的小声说话。 那时候她只懵懵懂懂,知道表姐做的这事儿不能让家里人知道,也不能让旁人看见。等表姐回过来,她的糖还没全吃光。表姐脸红扑扑的,拉着她的手回去。 后来,有人来提亲,说的就是那天表姐见的那个人。舅母准备了嫁妆,哭哭泣泣嫁了女儿。表姐却是高兴得很,出门时哭不出来,只是干嚎。 那家虽然不富贵,可是人却是表姐自己看中的,听说日子过得很和美。 庄户人家人口简单,日子也简单。就算年景不好了,愁吃愁穿,可是一家人始终在一起…… “娘娘可是累了?” 圣慈太后摇了摇头,问她:“你家里有姐妹吗?” 采姑笑着说:“娘娘忘了,我和娘娘说过的,我家里有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姐姐早就嫁人了,弟弟也成亲了,孩子都两三个了呢。” “嗯,你在我身边这些年,耽误了……” 采姑忙说:“娘娘快别这样说,满宫里论起来,羡慕我的人可多着呢。娘娘素来宽仁,这么些年来娘娘待我的好,再没谁比得上我这么有福气的。再说,我现在有品级,有俸禄,还有体面。前阵子捎信回家,姐姐还羡慕我呢,埋怨爹娘当初怎么不将她送进宫里来享福的。” 这话未必是真心话。 圣慈太后也是打宫女一路过来的,怎么不知道宫女的苦处?能熬出来的毕竟是少,大多数在宫里挣扎半生,最后也没个着落。 采姑若是没进宫,现在也早该嫁人了,相夫教子。 自己当初若是没有进宫呢? 或许就象刚才那老俩口一样,日子平平淡淡的,夫妻俩有商有量,一路相扶持,几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她进宫几年,都不知道皇上长什么样。本以为再熬几年会放出宫,忽然间被那时候的皇后陈氏挑中了,送到皇上身边。 宫人们殷勤地服侍她沐浴,她怔怔地一句话也不会说。女官让她跪在那儿,她就老实的跪着。跪了好半天,她的腿都酸麻了,身子朝一边儿歪着歇歇,忽然听见脚步声响,急忙端正的跪好,然后叩首行礼。 皇帝在她面前停下,问:“叫什么名字?” 她低声说了。 皇帝似乎有些漫不经心,说:“抬起头来。” 她迟疑了一下,慢慢把头抬起来。 从进宫就听人说皇上如何,皇上怎样。 可这还是头一次见到皇上是什么样儿。 不是三头六臂,又有什么真龙之气护体的样子。 也不是胡子一把年纪很大的样。 他站在那儿两手展开。她慢慢站起身走过去,替皇上宽衣。 但是这活计她以前没做过。 解旁人的衣带,和自己平时穿衣脱衣可是完全两回事。手指好象全然不听使唤,解了半天居然都没有解开。皇上微低下头来,呼吸就吹在她露出来的颈项上。她心一慌,更不知该怎么办。 “你多大了?” “十七了……” “进宫几年了?”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该怎么回话:“回皇上,奴婢进宫有四年了。” 腰带终于是解开了,可是外袍易脱,下面的却让她怎么都下不去手了。 皇上轻声笑了笑,捏住了她的手腕。 那时候她心里乱得很,不知怎么,躺在那张锦绣的香榻上,却想起当年在乡下,表姐和那个人在树背后小声说话的情景…… 还有,表姐出嫁时,那大红的嫁衣,喜气洋洋的笑容…… 她现在,也算是嫁了人吧? 只是,和表姐相比,她没有红嫁衣。也没有人曾经和她躲在树背后低声说过话。 身体疼痛,心里空茫。 旁人都说得了皇上的恩宠,那是天大的福气和喜事。可是她却觉得自己没有得到什么,反而失去了许多。 等到她生了孩子,战战兢兢的,怕保不住自己与孩子的性命。后来,虽然母子平安,可是却被迫分离,连一句话都说不上。 旁人说她有福气。 可是圣慈太后回过头去想想。 先皇的恩宠,太后的尊荣…… 都是那么冷冰冰的,看得见,摸不着……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 夏天来了,大橙子在睡午觉,一会儿睡成个“片”字,一会儿睡成个“太”字 番外 岁月下 番外岁月下 番外之岁月下 整个七月阴雨连绵,圣德太后就在一个下着大雨的早上去了。 其实……在许多人的心中,她早已经死了。 她活着的时候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她死了,皇帝总还是给她一份体面——当然,这体面也是有限的。 采姑劝圣慈太后:“娘娘,南景宫那里阴冷,又刚刚……您这些日子身上也不舒坦,何必亲自过去?指一个人代奠就好。” 圣慈太后摇了摇头,她望着门外的茫茫雨幕,只说:“这么多年了……我去送送她。” 圣德太后还没有入殓,停在南景宫的偏殿。 若不是知道躺在这儿的人是谁,圣慈太后真认不出来。 在她印象中,圣德太后的模样一直都是住在凤仪宫时的样子。 富贵,端丽,说一不二。 而现在躺在这里的人,形容枯槁,满头乱蓬蓬的白发,身上只有一件粗麻苔布衫,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长长的指甲里满是泥污。 若是不说出来,谁知道她是曾经称霸后宫数十年的圣德太后陈氏呢? 圣慈太后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圣德太后时的情形——那时候她还是陈皇后。 陈皇后梳着高高的留仙髻,绮罗锦绣,珠翠灿然,令人不敢直视。 圣慈太后记的很清楚,陈皇后看她的目光,冷冷的,带着评估的意味,象是要把她刺穿一样。 那目光不象是在看一个人,象在看一样物件,判断它是不是值得花钱买下来——还带着不加掩饰的憎恶。 那时候她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后来她在圣德太后身边服侍了多年,谨小慎微的保命。 慢慢的,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事,后来也慢慢知道了。 皇帝是必定要娶陈家女儿的,只是据说当时陈家要入宫的是长女,可不知为什么,最后封后的却是幺女。 陈家的那位大小姐出阁后进宫请过安。若说秀外慧中,仪态端方,这位大小姐远胜过陈皇后。 她看着这对姐妹并不融洽和睦的相处,不由得冒出一个想头——若是做了皇后的是这位大小姐,那她的日子也许会好过些吧?起码,这位大小姐看来脾气好,涵养好。若是服侍她,恐怕不会象服侍现在的陈皇后一样动辄得咎如履薄冰。 皇帝宠幸她的日子并不算多,有一回皇帝喝得半醉,对她说起这件事情来。 “她有她的好处……起码,她在想什么,从脸上就看得出来。若是换一个有成算的,陈家将来更加棘手……” 她当没有听到,也不敢和旁人说。 以前一直觉得皇帝与皇后是夫妻一体,可是后来才慢慢明白,皇帝是皇帝,皇后身后却是滴里嘟噜一串外戚,皇帝对外戚,用得着的时候那是亲如一家,用完了就嫌尾大不掉…… 若皇后是个有城府有手腕的,对皇帝来说,自然不是一件好事。 那些事儿她不敢去深想,也不能去深想。 再说,她也不懂。 她不懂得如何与这些人打交道,更不要说象他们一样步步谋算。 她只会谨小慎微的过日子,心里什么也不想,脸上也什么都不露出来。 她已经不太记得进宫前的日子了,仿佛那时候曾经开怀大笑过,和表姐、表兄弟一起在田野间奔跑追逐,拿着杆子去打未熟透的枣子,在河边围了土坝捉鱼,记得捉了好几条大鱼,却没有篓子来装,表兄弟中有一个脱了衣裳把鱼包在里面带回去,满以为能喝上鱼汤,结果回去后一人挨了一顿好骂…… 那些遥远的象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进了宫之后仿佛就没有笑过了,在掖庭宫中有做不完的差事,生怕出错。出了掖庭宫,只比以前更加凶险。她亲眼看见陈皇后无故将宫人活活杖死,生完孩子坐褥期未满就被罚跪…… 可她好歹还活着。 活得比其他人都长久。 先皇、圣德太后的亲生儿子园皇子,崔贵妃,朱婕妤……还有许多人…… 现在连圣德太后也去了。 他们都走了,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采姑在这里站着,只觉得脚底一股凉气直窜上来,浑身不自在,她上前一步,低声说:“娘娘……” 圣慈太后摇了摇手,采姑只能闭了嘴退到一旁。 采姑伺候圣慈太后也已经有十几二十年,见识过圣德太后如何显赫威风,圣慈太后如何隐忍委屈的。 若换了采姑是圣慈太后,这人死了便死了,自己还来看什么?难不成还怀悼她?不落井下石已经够宽仁厚道了。 采姑猜度圣慈太后心意,低声说:“其实倒不是南景宫的宫人敢刻薄苛扣……奴婢听说,穿其他衣裳都会被她撕得粉碎,又不能任她袒身露体不成体统,所以给她穿这个,起码这个撕不坏。首饰也不敢给她戴,她什么都往嘴里塞。南景宫的宫人被她打伤抓伤的不是少数,后来只能让她待在小院里,由宦官看管……” “其实她当年有好几次机会可以将我杀了,可是阴差阳错,她能动手时没下手,翻过来后悔了,又没有机会了。先是顾忌先皇,后来又顾忌皇上和安王……”圣慈太后叹了一口气:“其实先皇说得对,她这个人脾气坏,性子直,并不是做皇后的料子。虽然风光这么多年,到头来……” 这话采姑可不敢接下去,只说:“娘娘,这里阴寒污浊,还是先回去吧。” 还好这回圣慈太后听了劝,采姑长长的松了口气。 天气阴沉沉的,出了南景宫,天就下起雨来。采姑扶圣慈太后上了步辇,撑起伞跟随在后。 雨势渐紧,远远的看见有人从宫道那一端急奔而来。 圣慈太后疑惑地说了声:“停下。” 采姑快步上前:“娘娘,看着象是皇上身边的……” 不用她说,圣慈太后也已经看到了。 那人到了近前,一头一脸不知是汗是水,跪在雨地里颤声说:“太后娘娘,三皇子殿下……殁了。” ———————— 为什么我每次都卡结尾。。 这几天状态实在不好。 番外 错落 上 番外错落上 有时候他常想不明白,自己的一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幼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他记得家中是富贵的,许多人跟前围后,乳母,丫鬟,小厮—— 然后一夕之间,这些全没了。 和后来更漫长的苦难相比,曾经的幸福象是一个好梦,梦醒了,我只能去面对冷冰冰的现实。 当时为了保命,他被打扮成了小姑娘,和丫鬟们混在一处,后来辗转进了教坊,因为有人帮忙掩饰,居然一直没露破绽。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教他曲子的师傅。 他一天天长大,总有一天会原形毕露。梨园行中有许多办法,可以令他暂时延缓,遮掩发育带来的变化。 后来……他结识了安王。 那并不是他第一次去安王府,不过却是头一次,安王很认真地说,让他用心唱。 他听说过,安王膝下有一子一女,小世子他见过一回,郡主却是刚回京城没多久。 唱完曲,他换了衣裳去了亭子上。郡主年纪还小,椅子大,她坐在那里只有小小一团,看起来玉雪可爱,无怪安王这样宠她。 他见过礼,郡主从椅子上跳下地,朝他走了过来。 “我见过你的,在福西楼,不过你没见过我。”她笑起来一边脸上有个小小的酒涡,显得很俏皮。口气也显得随和大方,并不因为身份而骄矜傲慢。 他笑了,轻声说:“这不就见着了么?” 那是他头一次见到赵冬。 一晃眼,这么些年了。 他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嫁人,生子—— 身后的竹林悉簌作响,他回过头去,阿大扶着一竿竹子,朝他甜甜一笑。 张子千回了一笑,阿大松开竹子,跌跌撞撞朝他跑过来,一头撞进他怀里。 他生得很象他娘,一边脸上也有个小酒涡。 张子千忍不住把他抱了起来。阿大指着一边的梧桐树,说了声:“鸟。” 那枝头上停着一只鸟,正用嘴梳理翅膀。彩色的羽毛在阳光下亮光闪闪,就象宝石雕琢的一样。 “要要……鸟鸟” 阿大用力朝那边挣,张子千笑着把他抱过去。当然,没等他们到跟前,那鸟嗖一声直窜起来,没入茂密的绿叶间不见了踪影。 阿大愣愣地看着鸟儿消失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才哇一声哭了起来。 张子千顿时手足无措,可他会的事情很多,会琴棋书画,会剑术懂兵法,可偏偏不会哄孩子。 好在哭声把阿大的乳娘和丫鬟都引了来,一群人闹哄哄的,把孩子接过去又哄又劝。 这情景让他有些恍神—— 也许若干年前,他也象阿大一样,万千宠爱在一身,被家人捧在手掌心儿里百般宠溺。 眼前的一幕,仿佛和旧时梦中的情景重叠在一起。 阿大年纪不大,脾气不小,最后还是赵冬来了,哄了一会儿,他才没有接着大哭,小脸儿已经涨得通红,鼻头也红红的。 赵冬抬起头来,额角鼻尖都有亮晶晶的汗珠,大概也是被孩子折腾的。 “扰了你的清静了——你一个人在儿做什么?” “看书累了,出来走走。” 赵冬把孩子交给乳娘:“我们先回去了,晚上过来一块儿用饭吧。”没等他接话,她笑了,说:“你别推辞,我吩咐厨房今天晚上不给你送饭,你要不来吃,就得饿肚子。” 她已为人母,却还保留着少女时的娇憨纯真。 张子千还是点了头。 他还记得很清楚,景王之乱时,危乱之中他受安王的托付去保护赵冬。在地底密室中,小冬睡着了也并不安稳,眉头微微皱着,他在一旁看着,很想伸出手去,替她把眉头抹平。 那时候他心里也没有底。景王蛰伏多年一朝发动,是有备而来。虽然皇帝与安王也有布置,但最后究竟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 也许皇帝一方获胜。 也许景王会成功。 若是那样,安王必然无幸,覆巢之下无完卵,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经历,大概又会在赵冬的身上重演。 在那之前,他没想过双方谁胜谁负有多么要紧。真说起来,他的仇已经算是报了,景王反叛也好,皇帝失势也好,都和他不相关。勉强说有关的,就是二皇子。 不是没有人对他示好过,可是那么执着的,只有二皇子一个。因为安王说过让他设法打探二皇子与景王的虚实,所以他才对二皇子虚与委蛇。 这位出身不高的二皇子,并不象他表面上那么与世无争。他也有不甘,有野心。 其实张子千觉得这很自然,哪个男人不憧憬大权在手的威势?何况,他也是皇帝的儿子,身上和三皇子流着一样的血。他未必不知道与景王走一条道是与虎谋皮,就算里应外合的成了事,那椅子只有一把,是归景王还是归他? “与其被皇后这么慢慢用软刀子磨死,我倒情愿奋起一搏,象个男人一样……”他紧紧攥了张子千的手,含含糊糊地说:“我……早就知道,我这辈子都生不出儿子来,我早就让那些人给弄废了……” 他最后自己用刀抹了脖子。当时他逃进西内苑,皇帝一个人进去,不知道成了仇人的父子都说了什么,皇帝出来,二皇子已经抹了脖子。 景郡王也举火自残了。 这一出戏落了幕,不知道填进去多少人命。宫门前的白石地都被染成了血红。但是第二天太阳升起来,四处又已经恢复了原样,那些血迹冲得一干二净,石板地在阳光下耀得人睁不开眼。 他活了下来,经过这一次动乱,皇帝又清洗了一次朝堂,多少人都做了权利二字的祭品。 就象当年他那些被屠戮被流放的家人一样。 他们未必做错了什么事,只是……都被这架疯狂冲撞的权利战车给碾得粉碎,无声无息,了无痕迹。 隔得太久,他已经想不起家人的模样了。依稀记得,母亲身上味道总是很香,还有姐姐,似乎还有一个妹妹?记不清了,也可能是一个弟弟。 他们都不在了,他还在。 +++++++++ 其实我好喜欢张子千……嘎嘎,秦女风华绝代啊。 更多到,地址 番外 错落 下 番外错落下 郡主请客,自然不会弄些中看不中吃的样子菜来。小冬洗手下厨,菜色别致,器具碗碟也精美不凡。有一碗蒸鸡蛋羹格外鲜美嫩滑。秦烈看他吃得适口,笑着说:“这个原是我儿子爱吃的,他那会儿牙才三五颗,别的吃不了,得,没想到你也爱吃这个。” 张子千才不管他笑话调侃:“你刚才没吃吗?” 秦烈笑眯眯的说:“我那是替我儿子尝味的——说实在的,我小时候日子过得穷苦,那会儿过年,娘才替我蒸了一次鸡蛋,除了盐和葱什么都没放,可我吃得那个香啊……和这个当然是不能比。” 这自然不能比。这里头又是干贝,又是海米,还有火腿丁。 “那是你小时候吃过的好吃,还是现在的好吃?” 张子千这问题也很刁,颇有“你母亲和你妻子一起掉进河里你救哪个”的意味。 秦烈瞥他一眼:“都好吃。反正我娘也疼我,我媳妇儿也疼我,你今天跑来吃白食,哪来这么多话。” 秦烈的脸皮之厚张子千是领教过的,有跟他斗嘴的功夫,还不如多吃几口菜。 小冬亲手捧了汤上来,她穿着一件窄袖襦裙,系着罩衣。 “汤好了。” 张子千说:“都好了,你也坐下吃吧。阿大呢?” “他早吃过了,跟胡妈妈去园子里玩了。”小冬解下罩衣,在一旁坐下来:“手艺不好,别见笑。” “我吃着比厨房的人做的可好吃多了。” 小冬笑着说:“不成不成,胡乱对付还行,也就是自己家里,随便一些。前些日子美味居来了位新师傅,我和他学的这道汤,到底不如人家做得好,你们俩尝尝?” 秦烈先舀了汤递给张子千,又给小冬盛了一碗:“我说你那天去厨房做什么,原来是去偷师。你要喜欢这汤,咱们把师傅叫家里来好了。” 这汤色是碧绿的,盛在雪白的瓷盏中,映得瓷盏都成了绿莹莹的颜色。 “这汤颜色好看得很,”他尝了一口:“有荷叶清香。” “就是用荷叶做的汤。”小冬腮上还沾了一点白粉,她自己不知道。张子千手动了动,又放了下去,提醒了她一句:“这儿。” 小冬抬手摸了一下,看到指尖上白白的,笑着说:“好久不下厨,手都生了,弄得这么狼狈也不知道。” 这一顿晚饭吃得宾主尽欢,张子千告辞出门,秦烈送了出来:“一块儿走走?” 张子千看他一眼,点头说:“也好。” 两人出了玉芳阁,秦烈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其实今天小冬想和你说事儿的,不过她一忙乱,后来岔开了话,就没顾上。” 张子千只是一笑,没有接话。 “其实你也猜着了吧?女人家嘛,整天不就操心那点儿事。”秦烈拍拍他:“这也是旁人托她的。你这人生得也太不安份守己了……” 张子千转头看他一眼,秦烈笑着换了个词儿:“好吧,生得太英武不凡了。这府里暗里惦记你的丫头着实不少,做不成妻,当个妾她们也是愿意的。花神节那天,来了不少宾客,又做诗又划船的折腾,有人家看上你了,前天就托人递了话过来。” “说什么?” 秦烈笑得贼兮兮的:“说你人品好,又有才学。虽然没什么家底,可人家家里也只有一个女儿,很不舍得她远离膝下。你只要点个头,那就是人财两得了啊……” 张子千挑起眉梢:“这么优厚?就没什么条件?” “条件倒是有一个……就是将来第一个男孩儿,要姓他们家的姓,承继他们家的香火。” 这不就是招婿上门么?除了自己不改姓之外,没什么分别。 可是改不改姓有什么分别? 秦烈也不玩笑了,正经说:“那家人想得挺美的,现在家业是两老掌着,将来传给他们外孙,你从头到尾就是个外人,既没脸面,也没实惠。小冬其实当时就想回绝的,后来想想,这事儿还是告诉你一声的好。虽然咱不赶着给人当上门女婿去,不过你……也不能总是一个人啊。” “一个人也挺好的。” “对,”秦烈点头说:“我以前也曾经这么想过,一个人无牵无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挺好。可是后来觉得,无牵无挂,根本算不得真正的自在。旁人都有根,我没有。旁人有亲眷,我也没有。那种感觉不是自在,是迷惘……天下之大,虽然哪里都能去得,可是去哪儿都一样,没有分别,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因为你欢喜时无人分享,悲苦时也无人倾诉,不管是你赫赫英雄还是一堆白骨,都没分别,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乎。再说了,你现在还年轻,等你有了年纪,潇洒不起来了呢?那时候旁人都有儿孙承欢膝下,有个老伴儿能相依相靠……” 张子千笑了笑。 “你甭笑,我说的可都肺腑之言。” 张子千说:“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不然不用管这闲事。” 秦烈叹口气,跟聪明人说话就这点不好。 道理他全明白,比你还明白。可是聪明人也总是觉得自己做的事是最正确的,想劝服他们,要比劝服一般人多花几倍力气。 “我可没有逼你的意思……咱们脾气相投,你又那么有才,我巴不得你一辈子不成亲,将来我儿子还想要你来教呢。” 张子千笑出来:“看看,没说两句,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 秦烈揪住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去管他。晚上可惜没酒,走走走,咱们喝一杯去。” 成亲吗? 以前在困苦中,来不及想这件事。等到仇人死了,自己不必再隐姓埋名男扮女装——可是他这一生,是不会娶妻的。 前些年他身在宫中,为了掩饰身上的男子特征,他服食了许多药物抑制发育生长,是药三分毒,总归是伤了根元…… 既然自己已经毁了大半了,又何苦娶妻,连累旁人陪他一起捱? 秦烈相貌与中原人不尽相同,酒量也不象一般人。等把他送走,张子千也昏昏沉沉的,手脚都不大听使唤了。 但是他心里却明白的。 酒只能麻痹他的身体,却不能让他心里也糊涂起来。 窗子开了半扇,躺在榻上,正好能看到月亮。他抬起手来挡住眼,月光象水一样,还从指隙间透过来。 夜下的庭院深幽寂静,月光穿过斑驳的枝叶,错落间杂的投在墙上和地上。 ———————— 新坑开挖 《丹凤朝阳》书号2049231……唔,从小宫女到皇后,这条路可不太好走。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六十九章 品菜 第一百六十九章品菜 秦烈的人又从南边过来,运过来许多北方不常见的水果。小冬分作几份,自家留够了,就分送给亲戚家也尝个鲜,圣慈太后那里也备了一份送去。 第二天六公主来了,说是道谢,其实是觉得果子好吃,又来蹭吃蹭喝的。 “你家阿大呢?” “父亲带他出去做客了。” 六公啧啧称奇:“安王叔真有闲情,这就等不及的含饴弄孙了?” 她进了屋刚坐下,又有人回说沈少奶奶来了。 “咦?就是沈大才子娶的新媳妇?”六公主颇为好奇:“我还没有见过她呢,快请进来瞧瞧吧。” 六公主当年对沈静也是……唔,不过已经过去这么久的事情了,现在都各自婚嫁了。六公主夫妻和美,还抱上了大胖儿子,当年的那点小事,应该不放在心上了。 说着话,沈静的妻子李氏已经进来了。 她穿着一件嫩绿衣裳,更显得一团稚气,不过态度却是落落大方,和小冬见礼,又向六公主问好。 六公主显然是非常意外,没想到沈静的妻子是这么个模样——大概在她的印象中,沈静这么千挑万选娶回来的老婆,该是绝代风华的大美人,要么也得是绝俗超群的才女。 可是现在看起来,才固然从脸上看不出来,美……也看不出来。 六公主盯着人猛看,也不说话,李氏微微含笑站着,一点也没见不自在。 “快坐吧,昨天送的荔果吃了吗?” “吃了,昨天刚送去,我们都不认得,还是爷回来了,他说外面那层剥去了,里头的那层也不能吃,也得揭去。还说用冰水激一下更好吃,果然是长了见识了。”李氏让丫鬟呈上一只篮子:“我今天来致谢,那么稀罕的东西,千里迢迢的运来,真不容易。这是从老家带来的一些桃儿和李子,还有一些自家腌的脆菜,还有酥茄子,也送给你们尝尝。” 小冬拿起脆菜的小坛子看了,笑着问:“是有名的孙家菜?” “啊,是。我一位婶娘就是孙家女儿,她有闲时就带着身边的丫鬟,自己动手做一点儿。” 六公主问:“孙家菜是个什么名堂?” 小冬说:“我也是听表哥说过,还没吃过。孙家也是金州有名的大族,世代书香,不过曾经出过一位不爱读书做官,只爱做菜的异类才子,他留下一本杂记,上面记了许多菜式。有人曾在孙家家宴上吃过一次,惊为天人,念念不忘,所以就传出了孙家的名声。咱们中午尝尝鲜,就吃这风雅妙绝的孙家菜。” 六公主寻思,左右不过是腌菜罢了,还能腌出花儿来? 不过这位沈家的新少奶奶带着礼来的,不象自己是空口来白吃的。 真是……也看不出她究竟哪儿好。 李氏问小冬:“听说郡主在家时也会亲手做菜烹汤?” “也不会什么名菜,就是随便做做,好在吃菜的都是自家人,所以才不笑话我。” 李氏笑着说:“我在家时也能烧两个菜,不如中午咱们一块儿做?” 小冬点点头:“那可倒好了,我也和表嫂学学手艺。” 六公主看她们说得有来有往,冒出一句:“那我也做一个。” 小冬大为意外:“六姐姐你也会?” 她可从来没听说六公主如此贤惠能干,平时针都不拿,笔也不动,更不要说下厨了。 “你们别小瞧人。”六公主头一扬:“回来我露一手,你们就知道了。” 李氏不着痕迹的细细打量了六公主一番,低下头去喝茶。 中午三个主子一起进了厨房,倒把厨娘挤的没地方站了。 小冬选了豆腐做白玉圆子,李氏要做蒸鱼,六公主要做什么却不说。 白玉圆子主菜是豆腐,不过这是一道富贵菜,鸡茸与豆腐打在一起蒸好,再用火腿鸡汤来煨,用了这么些好东西来配它,不好吃才怪。李氏的蒸鱼也并不简单,主要得掌好火候。 等菜都上了桌,小冬和李氏才看见,六公主做的是一道凉拌瓜丝。 六公主得意洋洋:“快快,先尝尝我的手艺。” 咳,这让小冬说什么好呢? 瓜是厨娘洗的,厨娘切的,调汁儿也是厨娘调的,六公主要做的,只是把调汁儿往瓜丝上一浇,于是一道爽脆的凉拌瓜丝儿就成了 厨娘很会说话:“都是六公主指点,奴婢做了些粗活儿,要紧的还是公主自己动的手。” 这话说的太好了。 小冬今日才发现自家小厨房的厨娘不但会做菜,还很会说话呢。 这话也没说错,洗瓜切瓜拌汁儿都算是粗活,六公主做的是关键步骤:把汁儿浇到瓜丝儿上。这凉拌凉拌,关键在一个拌字。既然是六公主亲手拌的……那这菜也可以算是她自己亲手做的了。 啧啧,小小厨房里都卧虎藏龙,这么会说话,只当个厨娘可惜啊。 小冬尝了一筷,嗯,自家厨娘这刀功没得说,汁儿调的也地道。 小冬做的白玉圆子看起来十分清雅,汤是清的,豆腐是白的,圆嫩嫩的一个挨一个盛在深盏中,六公主舀了一个尝了,吃得急,险些被烫着。 “好好,这个好吃。”她也顾不得烫了,一个吞下去又舀了一个。 李氏有些好奇,有些探究的打量她,这一回她的神态却被小冬看清楚了。 李氏那目光……有些奇怪啊。 要说,从金州来京城,也算得上乡下人进城,对人对事总会好奇一些,李氏这头回见六公主,多看两眼,也不算什么错儿。 可是她的目光和神情,并不象是乍见贵人,又好奇,又羡慕的那一种。 倒象是剖析,估量…… 她估量六公主做什么? 啊,难道她也听说了,当年那事儿? 六公主想设计嫁给沈静,但是事情未成,反而被皇上赐婚给罗渭——这个事儿知道的人并不算太多,外面的人虽然有些猜测,可没人敢议论。废话,谁会议论这个,又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难道李氏从哪儿听说这事了? “小冬妹妹,你尝尝这鱼。” 小冬应了一声,挟了些鱼肉放进嘴里,说了句:“果然鲜香,一点儿都不腥。” 不过这饭桌上的重头菜还是李氏带来的那两样孙家菜。菜心脆嫩之极,酥茄子甜而不腻,不过小冬心里既然存了事儿,就没法静下心来好好品尝美食了。 ———————— 完结进行时,新书求抚摸。 《丹凤朝阳》2049231。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七十章 第一百七十章 六公主成亲之前做的事,顶多算是年少轻狂。哪个女孩儿没有过梦想呢?更何况遇到的还是沈静这样的白马王子样板式的人物。 李氏如果吃这个干醋,那就太犯不着了。 “好吃得很。”六公主是只要有好吃的,别的事就全不在乎的人物。当年小冬第一次见她,在圣德太后那里,她就眼馋圣德太后的乳羹:“这个怎么做的?回来把做法给我抄一份带家去,这个做好了,想吃时打开来就能吃,倒是方便。” 李氏客气地说:“这个是孙家的秘方,我那位婶娘虽然会做,可是也没教我做法。” 六公主有些失望:“这样啊,要不你下次回去帮我问一问?” 既然是人家家的秘方,那就不会轻易告诉的。 李氏点头答应:“好,我过年时要回金州的,到时候给您多带些来。我那位婶娘还会做豆酱、捆肉,我尝过的,鲜得让人能吞下舌头,豆酱佐饭最好了。” 她这就是没答应问方子,不过六公主的吸引力已经被豆酱吸引去了。 不过……小冬吃着,虽然好吃,可也不算绝顶美味。上次去美味居里,有位宋师傅做的豆酱味道也极好,是小冬从小到大吃过最好的。 未必就比孙家的秘方豆酱差。 李氏先告辞了,小冬又让人去窖里取了些水果来给六公主装上。 六公主笑嘻嘻地靠着小冬:“对了,刚才那个女人老瞅我做什么?” 小冬怔了一下——她还以为六公主没发现呢。 “我开始以为是乡下女人没见过世面,后来觉得不是。”六公主拈着荷包上的穗子,在手里绕圈:“你听见没有,人家觉得自己很了不得呢,弄两坛子腌菜觉得自家天下第一了。把咱们当成了没见过世面的可怜虫。” 看着小冬讶异的神情,六公主笑了笑:“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傻。其实咱们是自家姐妹,有什么大不了的,有的事我也就装不知道了。可是不代表一个金州来的女人都能把我当傻子蒙。这也就是看你的面子我不和她计较,不然今天我就让她难看。” 直到六公主走了好半天,小冬都没回过神来。 呃……看来身边这些人,一直都小看六公主了。 六公主打小在宫里长大,别的事就算迟钝一些,可是对人情冷暖绝不麻钝。她既为自己的公主身份自傲,又因为一直被五公主压在头上自卑。有这种矛盾的心理,她就会加倍在意旁人的目光。 李氏今天还真险。 六公主真要给她难看,她有什么法子? 再怎么说六公主都是金枝玉叶,她若说一句李氏不敬…… 想想李氏今天那神情,小冬心里也有点不舒服。 李氏言辞间并没有什么冒犯之处,但是她那副神情…… 唔,让小冬想起有一回看见自家哥哥招待朋友,里面不知哪里来的个酸秀才,一边艳羡王府繁华,一边还要标榜自家清高,仿佛席间坐的都是一群禄蠹蠢才,只胜在有个好出身,有几个糟钱,酸溜溜的,十分败兴。 对,差不多就是那个味儿。 李氏一面对她和六公主十分客气,一面似乎又在瞧不起她们似的。 当然,她比那酸秀才含蓄多了。 李家也是世代书香的金州大族,李氏据说家教极严,本人也是饱读诗书的才女。 可那又怎么样?她凭什么看不上小冬和六公主? 难道她们出身富贵,就一定是无知,蠢钝,可以任她愚弄? 秦烈回来就看见小冬脸色不怎么好,他笑嘻嘻地掏出礼物来讨好,小冬笑着收了,可是看得出还是有心事。 秦烈换了衣裳,出门就唤人过来询问,今天有没有什么事,或是有没有什么人来过。 听说是六公主和李氏来了,秦烈微一思忖:六公主和小冬还是挺投缘的,两个人脾气都直,有什么说什么,小冬不会因为她而烦恼吧? 那李氏从成亲就随沈静到王府来过一次,与小冬并不算熟悉,难道她能惹着自家媳妇儿沉着脸不高兴? 晚间好不容易哄睡了阿大,夫妻俩躺了下来,秦烈问小冬:“今天来客人了?” 小冬懒洋洋地说:“六姐姐和沈家表嫂来了。” “你们都做什么了?” “也没做什么,就是留她们用了饭。表嫂还带了据说是金州极有名的孙家秘方菜来。” 秦烈想了一想:“孙家菜啊,我也听说过。不过那些菜也是借着孙家的风雅,金州人认那个账,还是冲着世家的声名去的,要说有多好吃,还真算不上。” “说得对我吃完了之后也是这种感觉。沈家表嫂还觉得自己带了什么宝贝来,给了我多大面子似的……” 真说好吃,自家腌的菜吃着更对味儿。孙家菜如果不是靠着那个孙家才子的名头,也叫不响。 再说,孙家又不靠这个赚钱,这方子也只是收集来的,又不是自己研制试练出来的,当成祖传宝贝似的捂得严严实实生怕别人偷学了去——就冲这份小家子气,这什么世家之名也…… 这么一通说,小冬终于觉得心里舒服了。 秦烈也看明白了,敢情儿这个惹了自家媳妇不高兴的就是沈静的媳妇。 秦烈只见过一回那个李氏,还没说过话,印象不深。不过听说是一直待在金州,且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种大家闺秀——看着倒还好。难道是这人也有那种偏僻地方世家的毛病?井底之蛙自大自傲? 这个可不太好,以沈静目前的地位,他的妻子不可能不和旁人往来交际,要是这么下去,对沈静也没好处。 要不要和他提个醒? 秦烈不无得意地想,沈静虽然生得俊俏,才学惊人,可是在姻缘这件事上可真够不顺的。前一次订亲退了,这一次总算顺利成亲,结果媳妇又不那么如意。更不要说他心里真正喜欢的…… 这和他一比,自己可算是命好的。 幼时的困苦孤寂,经历过的艰辛挫折……那些在此时看都不值一提。自己娶了这么好一个媳妇,等于把从前的一切不足全弥补过来了。 还没等秦烈想好要不要和沈静说此事,李氏又登了王府的门。 —————————————— 新文已开,丹凤朝阳求抚摸。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七十一章 消息 第一百七十一章消息 小冬心里明白得很,李氏和她不是一路人,绝对说不到一块儿去。她上门来的原因可能有很多,最不可能就是因为喜欢自己才想多些来往。 既然知道对方肯定心口不一言不由衷,小冬当然也热情不起来了。 上次她来是没把她当外人,直接就让她进了玉芳阁,今天小冬却是按着待客的一惯作法,让她去西花厅。 小冬也不象上次那么随便,换了一身衣裳才过去。 不过李氏的神情气色和上次都不太一样,上次虽然暗藏锋锐,面上还是一团和气,看起来端庄不失风范。可是今天看却不一样。脸色阴沉沉的,端着茶杯的手太过用力,指尖都白了。 她这是怎么了?难道在哪儿受了气?还是夫妻吵了架,跑来讨公道? 咳,话说回来,虽然小冬对她感觉不是太好了,可她真要和沈静吵了架,小冬倒肯定是要劝和的。沈静少年得志,肯定是有些锐气的。倘若一时口角小事闹大了,不但别人看了引人笑话,对沈家和李家的声誉与两家关系都不好。俗话说夫妻不合邻也欺,有什么事尽可以自家关起门来商量。 “表嫂今天怎么有空来瞧我?最近天气不好,表嫂可要小心着些。”小冬吩咐丫鬟:“快把冰好的果子露端一盏来。” 李氏将茶杯放下,生硬地点了一下头:“突然上门来,请郡主不要见怪。” 小冬看她神态大异往常,寻思若是夫妻拌嘴,李氏应该不会如此沉不住气。 李氏挺了挺腰,她本来坐得就直,这么一来更是象根木桩似的:“我给郡主送了些金州的土产来。” 一旁的下人将几个大盒子送上,小冬微微意外:“表嫂太客气了。上次吃了你的菜,还没有还礼呢。” 李氏没有多坐,放下礼物便匆匆告辞,小冬让人打开盒子看,倒都是好东西,其中一只长方的锦盒里装的是一副山水绣画,工艺精湛,意境深远。小冬和沈静多年相处,一眼就认出那画是沈静自己的手笔,绣工却不知道是谁的。 胡氏看过了礼物,笑着说:“这位沈三少奶奶怕是来赔罪的。” “赔罪?” “这画显然是表少爷的手笔,我听说,沈三少奶奶和表少爷部里头的官眷们处的也不是太好呢,很多人背地里都说她乡巴佬,夜郎自大什么的。表少爷肯定知道沈三少奶奶没少得罪亲友,所以特意备了这么一份儿礼,让沈三少奶奶过来跟郡主赔罪。不过这位少奶奶实在心气儿高,让她说赔礼的话,她肯定说不出口。你瞧瞧刚才的样子,不是来送礼做客,倒是来受罪的,如坐针毡一样。” “妈妈说的是……”小冬想了想刚才李氏的神情,忍不住好笑:“这位表嫂……听说是世家出来的,怎么看着倒没点儿城府。” 胡氏点头说:“世家女也不见得个个都表里如一的。这位少奶奶听说是父母老来得女,爱若珍宝,大概因为这个原故,性情被宠得有些不太和顺。不过人年轻时都这么过来的,过几年就好了。” 小冬故意撇嘴:“看妈妈这话说的,我也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性情也给宠得不太和顺——这里头也少不了妈**一份儿功劳啊。” 屋里笑成一片,胡氏笑得险些岔气,小冬忙让人扶她坐下,又倒了茶来给她虽。胡氏缓过气儿来,含着笑说:“郡主这性情再不和顺,天下就没有和顺的人啦。看沈少奶奶那样,今天怕是逼的不得不来。我猜,从今往后得有段日子,她不好意思再登王府的门了。” 胡氏这话果然没错,李氏从那以后不止没再登安王府的门,据说旁的地方也没有去过。不知是她自己羞于见人,还是沈静勒令她如此。反正沈静再来时小冬问他,沈静只是笑而不答,转而问她那副绣画喜欢不喜欢。 小冬点头说:“很喜欢,我让人做成了屏风,你要不要瞧瞧?” “你若喜欢,我还有两张字,也让人绣出来,你爱做条幅也行,爱做挂屏也行。” 小冬抿嘴一笑:“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我也不白要你的,我这里有些笔呀,墨呀,白放着我又不用,让人给你送去。还有些 京城里新鲜事儿多得很,李氏的事只被人谈论了几天就淡了下去,渐渐被人忘了。近年关时,李氏重新出来走动,拜亲访友,送节礼,邀客人。这回看上去比从前沉稳多了,也圆滑多了,言行举止很是谦和。人们也都象遗忘了前头的事情,没一个人提起来,大家一团和气融融。 小冬感叹着沈静真是训妻有术,结果沈芳来做客时把这事儿说穿了:“哪里是三哥自己做的,是伯娘打发了两个得力的人来办的这事儿。小冬妹妹你没吃过婆婆的苦头,那两个妈妈向来厉害,我看了都怵,她们举着伯娘给的家法,三嫂哪敢说个不字?三哥也不能插手这事儿,她也不是傻子,见得多,听得多了,也知道自己早先的确行止不当,不但自己招人耻笑,还要连累三哥。” 小冬说:“吃一堑长一智,希望从今以后她和表哥和和美美,顺顺当当的过日子。” 乳娘把阿大抱出来,沈芳有一阵子没见他,笑着逗他玩笑了一会儿。她的儿子被老家的婆婆带着,她恳求了几次,都没能把儿子接到京城来,这会儿看到阿大,高兴了一会儿,又难免有些心酸。小冬看了出来,示意乳娘把阿大抱开,以免让沈芳再触景生情。 沈芳定定神,趁着空低声问小冬:“不知是什么缘故,前几天她忽然问起五公主的事。” 小冬怔了一下:“什么?她怎么说的?” 沈芳没有多讲,只说:“她就问我五公主是怎样的人。我只和她说,我当初做的是四公主伴读,与五公主并不熟悉,她就没有再问。” 难道李氏听说了什么? 沈静与五公主的事情是很隐秘的,不过,当初五公主垂危时,沈静曾经请了沈蔷的丈夫冯元悄悄去替她看诊,这事儿冯元不会不告诉沈蔷,而沈蔷和沈芳姐妹关系如此亲密,也瞒不过沈芳。 可是参与其中的这几个人,都不可能把此事泄露给李氏。 但李氏为什么会问起五公主呢? 小冬和沈芳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件事她们俩是心知肚明的。虽然从未提起半个字,但是彼此都清楚,对方也了解内情,是同一阵线。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七十二章 打探 第一百七十二章打探 沈芳的话给小冬提了个醒。 李氏会向沈芳打探,未必就不会向小冬问起。 若说是这件事是偶然的,那很难解释为什么李氏会问起五公主。 五公主青年守寡,避世隐居,不在京城贵妇的视线之内。而且李氏现在立足未稳,当务之急可不是打听那些闲话逸闻。 不会是偶然的,她一定知道了些什么。 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果然没过两天,李氏再上门来时,说过了些客套话,仿佛随意的说起来:“上次见过了六公主,四公主前阵子也见了一面,听说还有一位五公主,却没有见过呢。” 小冬也随意地答了句:“五姐姐身子弱,一直静养着,别说你了,我也好久没见她了。” 李氏果然接着便问:“听说五公主生得特别美,还是一位难得才女?” 小冬一笑:“这个我可说不好,宫里美人多了去了,也看不出来谁更美三分。” 胡氏把阿大抱了进来,将他放在地下。阿大喊了一声娘,摇摇摆摆朝小冬跑了过来。 小冬顿时把烦恼全抛开了,笑着把他抱了个满怀,还顺势举了一下。阿大乐得咯咯笑声来。 这游戏其实是秦烈和他常玩的,小冬没那么大力气,顶多举两下就举不动了,不象秦烈,连举几十下不带喘的,举完了还顺便往脖子上一托,阿大就这么骑着他爹的肩膀到处乱窜了。这是他最高兴的事,秦烈本来就高,阿大这一下是居高临下,平时都需要仰视的,现在全都可以俯视了。他两只脚在秦烈胸前高兴的一敲一敲的晃,手里揪着秦烈的头发,真是指东打东,要往南绝不往西。王府里的人一开始还觉得纳罕,后来就见怪不怪了。自家王爷当年也很宠世子和郡主啊?当然王爷自矜身份,没干过让世子和郡主骑在他脖子上的事儿,可是除了这个,旁的真是一模一样。 李氏笑着说:“阿大长得真是壮实,这胳膊腿儿,看着就让人心里喜欢。” “嗯,男孩子么。”小冬说:“就是嘴太笨了,到现在还不怎么会喊人。”她逗着阿大喊:“这是表舅母。” 阿大“啊啊”两声,谁也不知道他这是要表达什么意思。 真的很奇妙的感觉,从自己身体里诞生出来的,一开始软软肉肉的,现在已经会满地乱跑了。看着梁上的燕子窝时,会露出专注的好奇的神情——他已经会思考了吧?他是不是在想,这是什么东西?给他换上一件新衣裳的时候,他会好奇的低头看,有时候还会伸手扯一扯。他那时候是不是又在想,这件怎么和从前的不一样?晚上洗过了澡把他放床上,他会把脚扳起来仔细看,不知是在数脚趾有几根,还是在比较脚丫长得和手有什么不同。 每天他都变一个样子,小冬觉得惊喜而贪婪。 没做母亲之前,不会领会到这么多幸福。 见小冬全心全意地逗起孩子,李氏也就识相的告辞了。 胡氏过来把阿大抱过去:“郡主,沈少奶奶今天来做什么呢?” “没做什么,就是说几句闲话。” 不过小冬想,这事儿只怕还没完。 李氏为什么对五公主的事这么耿耿于怀? 小冬好几处想不通。 头一个想不通的就是李氏从哪知道五公主的事情。 再来就是,以李氏的家教来说,对这事寻根究底的,实在有点儿……奇怪。 沈静和五公主之间不论发生过什么,从沈静成亲那时起,也就算是划上了休止符。人都有过去,可是大家都在向前走,也要朝前看,总追着过去穷追猛打没有什么意义啊。 李氏想知道什么?想证明什么?证明了之后,她会快乐吗? 晚上秦烈回来得晚些,小冬一直等到他回来,两人一起用饭。 因为天气冷了屋里又烧了地龙,小冬吩咐厨房多炖些汤水,一来滋补,二来解燥。 她从汤钵里舀了些热汤递给秦烈:“今天沈表嫂找我打听五公主的事。” 秦烈并不怎么吃惊:“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岔开了,不过我看她好象是知道了些什么。” 秦烈不以为然:“她能知道什么?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很有限,就这么几个人,谁会和她提起?” “这也难说……”小冬摇摇头:“你忘了,五公主和六公主出阁前,就有些传言,那会儿不是说沈静也可能成为驸马人选么?还有人言之凿凿,说五公主和沈静是天生一对,金童yu女什么的。五公主后来嫁进林乡候家,偏又红颜命薄……沈表嫂在京城没什么朋友知交,正相反,嫉妒她嫁了英俊才子,想看她笑话让她倒霉的人可不少。说不定就有人挑拨煽风,一心不想让她好过。” 秦烈停了筷子,挠了挠头:“你们女人心里想什么……可真是让人想不透。” 小冬忍不住笑:“那你下辈子投胎当个姑娘,不就都知道了?” “可别,我不干。”秦烈握起小冬的手,嘿嘿笑着说:“我下辈子、下下辈子还都要娶你当媳妇呢。” 小冬呸了一声:“你想得美。为什么不是我当相公你当媳妇?” 秦烈苦思了一会儿,艰难地下定了决心,十分委曲求全地说:“好吧,那我就忍辱负重一回,答应你吧。那相公,你将来可得疼人家护着人家……” 小冬实在憋不住,伏在桌上哈哈大笑。 秦烈也笑了,重新捧起碗筷:“绕远了,不是在说沈静两口子的事情么。她要这么折腾下去,那大家没脸事小,惹出什么麻烦的话,谁有本事收拾烂摊子?” 小冬也知道秦烈话里指的是什么。 五公主是守寡妇人,却与人珠胎暗结。 皇家一向标榜道德礼法,这件事真的被外人知道,那整个赵氏的面子都被人狠狠甩地上了。不但甩了,还要再踩上几脚。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话说回来了,小冬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咳,五公主为啥会怀孕。 这种事绝对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五公主一个人可办不了,肯定还有一个人。 本来以为是沈静,结果又不是。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七十二章 冬天 第一百七十二章冬天 过年的时候,五公主也回了宫—— 这是必然的。 皇帝家也要过年,和平常人家一样,过年时总是要一家团聚。 可是五公主看起来并不乐意,她一直磨磨蹭蹭到年二十八才从灵华观回宫。 小冬先是有些疑惑,明贵妃从那年大病之后,身体一直不怎么好,现在在宫中就象个隐形人一样。 印象中五公主和明贵妃娘俩的关系是很亲密的,起码比淑妃和六公主关系好多了。小冬见过两母女在牡丹花盛开的御亭处流连,娇俏的笑容如出一辙,手里拿着扑蝶的团扇,扇面上的美人在这对母女面前也黯然失色。 小冬印象很深。 她那时候觉得非常羡慕。 安王对她很好,很好。可是她还是想知道,如果母亲姚青媛还活着,她们会不会象明贵妃和五公主母女俩这么亲密? 可是从那年五公主先生了疮症,明贵妃又病倒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就不复从前了。后来五公主出嫁、丧夫,明贵妃好象都很少出现。甚至五公主离开林乡候府回宫,也是住在宜兰殿,没见她和明贵妃再亲近。 小冬不知道这对母女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们对彼此这样的冷漠。 在她想来,父母与子女之间怎么会有隔夜仇呢?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谅解的? 那天一早起来小冬就打扮起儿子来了。好在她的儿子不象她和赵吕小时候一样,需要穿一层层的礼服,捆得路都不大会走了。不过如果将来赵吕有了儿子,那孩子做为郡王之子,只怕也会过得很辛苦。 平时不觉得,一过年,旁人都拖家带口其乐融融,唯有五公主,坐在那里孤零零的一个人,显得极不协调。她的打扮也十分素净。旁人不知是觉得她已经失势,还是觉得她守寡不吉,并没谁过去和她一处说话。 小冬这边忙着阿大,想过去却一时顾不过来。小家伙很少进宫,看什么都新鲜,一转眼不知从哪儿摸了把拂尘,在地上拖来拖去的。 小冬奇怪地问:“这是哪里来的?” 阿大一脸无辜地嘿嘿笑:“毛毛……毛毛……” “对,我知道是毛毛。” 小冬想把拂尘拿过来,阿大不给,反而指着桌上一碟糕:“娘,糕糕。” “你得要说‘我想吃糕’才行。” 谁说小孩子没心眼儿?这么小就懂得顾左右而言他了。 他刚喝过太后给的果子茶,哪还吃得下糕。 不过是为了转移小冬的注意力不让她把拂尘收走。 这种孩子式的小狡猾,不用人教,似乎是自己天生就会的。 “这点儿可不象我……”小冬自言自语。 她上辈子、这辈子都是老实孩子,大人不说,自己绝不乱动。阿大这脾气没得说,一准儿是象秦烈。 嗯,肯定的。 再要好的夫妻,一说起孩子的事情来,难免都是如此。 好的地方全是象我,不好的地方全是象你,是你遗传得不好。 一个小宦官匆匆过来,一眼看到拂尘,眼前一亮。 小冬不大好意思,那小宦官过来行过礼,说:“郡主,这个……” 小冬忙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摸了玩的,这就还你罢。” 小宦官比她更不好意思,大冷天还急得一头汗:“其实……若是别个的,就给公子玩了。这是李公公的,他老人家转头不见了这个……” 哦喔,居然是后宫第一大太监的东西,怪道拂尘头上面缠的是茜葛丝呢。这才叫低调的奢华啊,懂行的知道这比金丝难得,捧着钱都买不到。不识货的只当是棕麻丝。 安王也有个茜葛缠藤鸳鸯瓶,当时还给小冬做了嫁妆。小冬冬日时取出来,插上两枝白芦花,或是一枝苍蒲草。安王见了一点儿不觉得女儿白抛了东西,反而赞道:“这瓶子就该这么用,别的不管插上什么花都显得花轻浮了。” 小冬撒娇说:“那也是因为父亲一贯雅素沉和,女儿才受了熏陶嘛。” 小冬用糕把拂尘换下来,递给小宦官让他去交差。 六公主也带了儿子来的,两个小孩儿很快玩到一起去了。还有三皇子的儿子,他们两个要大一些,可是脾气很相投——全是独子,那脾气就不用说了。没一会儿三个人就扯扯拉拉起来。六公主那个儿子脾气活脱象她,一点就爆,丝毫不知道让人。阿大在王府里,虽然说没把他当成纨绔恶少培养,可基本上也是百依百顺万事遂心。三皇子的儿子赵觉就不用说了。 ——虽然小冬一直觉得觉字……当然不是不好,只是不适合做皇子的名字。 可这个名字是皇帝给他孙子起的,谁敢说个不字? 小冬暗自揣测,也不知道这位伯父在想些什么,难道他信佛了?难道他富贵无极了几十年突然悟了?要不然就是他孙子出生那几天他在读佛经? 谁知道。 还是自家爹爹靠谱一点,不会给外孙取个一听就象要去庙里吃豆腐的名字。 可是在若干年后,小冬想,大概冥冥中真的有某种感应,让皇帝给自己的长孙娶了这样一个名字。 在这个孩子呱呱坠地时,就注定了他将来的结局。 可是,谁能料到未来呢? 看三个孩子扭成一团,底下人赶紧过去拉,小冬和六公主却一点儿不着急,连同三皇子妃也是笑眯眯在一旁看着。 “让他们打呗,男孩子打个架算什么。”六公主说:“又不是当姑娘养。” 她虽然这么说,底下人哪敢让小主子们这么撕打下去?抓破了怎么办?磕坏了怎么办? 小冬也不担心,三个孩子穿得都跟个棉墩儿一样,就算扑倒在地也摔不疼。不过她家阿大到底比那两个小一些,打起来吃亏。 嗯,回去有必要让孩子他爹或者是他舅舅,给他教教怎么在打架时不着痕迹出黑手的学问。据小冬多年来的观察,赵吕和秦烈在集贤堂上学时,这种事儿肯定没少干。 五公主笑着站在一旁看着,她尽管掩饰得很好,可是目光中仍然带着一种哀悯和伤怀。 察觉了小冬的目光,五公主转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 小冬心中的欢悦渐渐沉淀下去,她也回了一笑:“五姐姐。” 这一年,是小冬过的最后一个,团圆无忧的冬天。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听闻 第一百七十三章听闻 席上有了这么些孩子,注定安生不了。 可是很欢腾很热闹。 六公主把席上的菜吃几口,一脸挑剔:“油得很。”她一低头,顿时变了脸色:“哎哟,看我这裙子” 小冬也低头去看:“这什么时候弄上的?” 六公主裙子上两块油渍,明晃晃的要多扎眼有多扎眼。 小冬替她心疼一下:“可惜这料子了。”这种料子上了油,基本就等于废了,洗不掉的。 不过也有别的办法补救一下,小冬记得听谁说过一次,回头问:“咱们带了妆盒来了?” 可儿上前一步:“带来了。” “里面有茉莉粉吗?” “有一盒。” 还好还好。 小冬扯了六公主一下:“你跟我来,看看能遮掉不。” 两人交待过乳娘好生照看儿子,一前一后出了正殿,找了间安静的宫房。小冬让人把茉莉粉取出来,示意六公主坐下,将裙子摊开,再把细白的粉一点点均匀地撒在沾了油的地方。 六公主不抱什么希望:“有用么?” “可能有。”小冬也不敢打包票。 六公主怏怏不乐地说:“我有好几条裙子都是这么废的,沾了油污,要她们拿去洗呢,嘿,油没洗掉先把裙子的色洗掉了。这条我今天可是头回上身。” 等粉把油渍盖住,过了一会儿,小冬轻抖裙子,让粉落下来。 六公主大为讶异,看着粉渐渐落完了,还余一些细微末屑——可是裙子上的油渍已经淡了一大半了。 “这个……” “我听人说过一回,说用茉莉粉吸掉过油。”小冬笑笑说:“不过得趁刚沾上才有用。” 六公主兴高采烈,指挥婢女替她将裙子上剩的浮粉吹去,然后把刚才的步骤再重复一遍。 “要是实在还有印子,让人在上头绣点什么盖一盖。” 六公主在这儿晾裙子,可儿趁机问小冬:“郡主要不要把头发拢一拢?” 小冬看一眼镜子,头发是有些松。 “嗯,那就拢拢吧。” 妆盒已经打开了,各样东西都是现成的,可儿替小冬将发鬓重新拢过。六公主在那儿晾裙子穷极无聊,吩咐身边的婢女:“给我把头也拢拢。” 小冬把玩着梳子,六公主伸手过来,从妆盒里拿出胭脂匣子,打开看了看颜色,小指轻蘸了一下,正想匀在唇上,忽然两人一起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 小冬玩梳子的手和六公主想涂胭脂的手一起顿住了。 隔壁传来的是五公主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 “怎么,你现在连亲娘都不想认了吗?” 是明贵妃? 这屋子怎么这么不隔音? 六公主动作麻利地跳起来,轻快地象只猫似的,真看不出她现在体态已经如此圆润,还能这么灵活,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 她在墙边看看,冲小冬招招手,又指一指墙。 敢情是墙边挂毯后传来的声音。 六公主做个口型“通的”,小冬点头表示明白。 可是明白归明白,人家娘俩隔壁说私房话,她们俩在隔壁偷听……咳,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小冬扯扯六公主的袖子,六公主一脸八卦的兴奋压根儿不理。 其实……小冬也很好奇,她们娘俩到底是有什么解不开的隔夜仇啊? 挂毯那边传来门响,然后砰一声响,似乎门被用力的关上。 一阵寂静。 走了? 然后听到五公主说:“你还想说什么?” “你以为你能在灵华观住一辈子?” “醒醒吧沈静已经成亲了,难道你还想上赶着给他当外室?” 哦 六公主的眼一下子变得贼亮,小冬则象是当头挨了一棍,耳朵里嗡嗡直响。 明贵妃知道?而且不但知道,还就这么说出来了 当然明贵妃不知道隔墙有不止两对耳,可是…… 可是…… 小冬觉得这几句,怎么也不象是一个疼爱女儿的亲娘该说的话啊。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明贵妃不知是不是呛着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直等她咳嗽声平息,五公主的声音才冷冷的说:“我知道我现在什么样子。可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子吗?你还做你的皇太后美梦?该早点儿醒的是你不是我。” 又听到门响,然后是脚步声。隔壁的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 这回看来是真走了。 小冬和六公主面面相觑。 屋里头其他人,头恨不得低得藏到胸膛里去,把自己当成鸵鸟一样埋起来。 听到不该听的,只怕是祸不是福。 六公主站直身,清清嗓子:“咱们也出来好一会儿了,回去吧。不知道我家那个混世魔王又惹祸了没有。” 就当没发生一样?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还没回到座位上,六公主就攥着小冬的手,恨不得眼放凶光:“你是不是……早知道点儿什么啊?” 小冬心想知道是知道,可是知道的也并不多啊。那两人之间到底是怎么样的。 她诚恳地摇摇头。 六公主有些狐疑地看她一眼,不过也没有寻根究底。过了一会儿又低声说:“想不到,她和明贵妃是那样的……我母妃以前还抱怨我不象她那么聪明,有出息,会说话会做人呢。可我知道她也是为了我好。大概只有自己也做了爹娘,才能明白父母的心情。哎,你说,她们为什么闹成这样?” “我怎么知道。”不过听起来,明贵妃肯定是做了什么对不住五公主的事,而且绝不是小事。 六公主神神秘秘地和小冬咬耳朵:“别是那年的事儿吧?听说她得病的那年,都说她的病过人,脸是一定毁了,命恐怕也保不住——明贵妃怕自己也染病,都不去看她。就算去,也是离着八丈远,只是做做样子而已。那会儿据说五姐姐过得可落魄了,屋里就两个宫女,缺食短药的……唉,这就是人情冷暖哪,连自己亲娘都不顾,还能指望着别人吗?” 小冬有些意外:“真的?” “你不住宫里不知道,我母妃说过一次。” 说起来,好象的确是从五公主开始生病,小冬就再没见过她们母女如以前一般亲昵和睦的景象了。而且五公主病刚好,脸上疤痕还很重的时候,小冬就发觉她性情和以前有所不同了。 但是,小冬直觉,矛盾肯定不止这么简单。 听五公主刚才话里的意思,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当年……当年五公主想让她帮忙找药的时候,说过什么来着?。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七十四章 落雪 第一百七十四章落雪 小冬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晚上秦烈回来,兴冲冲地说:“我今天跟新来的厨子学了一手儿,晚上我做烧肉给你和儿子吃。” 小冬打起精神:“真的?那我让人把父亲和哥哥也请来。” 秦烈哈哈笑着:“请吧请吧,我去厨房准备准备材料去。” 小冬警告他:“你可别献宝不成变成现丑啊,上次那个臭豆腐……”那一揭盖子的瞬间,连泰山崩于前都面色不改的安王都变脸了。 秦烈忙挥手:“不会不会,放心吧。” 小冬打发人去请安王和赵吕,安王还没回来,赵吕倒是很快来了。 “临近年关户部事情多,看来今天父亲是赶不上了。咱们先吃吧。”赵吕伸手逗逗阿大,阿大奋力揪着赵吕的衣襟往舅舅的腿上爬。赵吕纵容地看着他,并不伸手帮忙。 秦烈亲手捧了一个大砂锅进来了,后头跟着厨下的仆役端着个小炉子。 “来来来,我给你们烧肉吃。” 赵吕也来了兴致,挽起袖子来:“我帮你。” 秦烈会厨艺小冬是知道的,毕竟秦烈以前的生活逼得他不得不全职全能。但是赵吕……他从小锦衣玉食,喝杯水都不用自己倒,还要给秦烈帮忙?别帮倒忙就好了。 可是小冬料错了,赵吕不但帮得上忙,还熟练得很。 似乎是猜出了小冬的想法,赵吕抬起头来说:“在边关那些日子,我可学会了不少东西呢。” 啊,是。 烧热的砂锅里抹了薄薄一层油,秦烈把肉一片片贴在上头,滋滋的响声和香气一起腾起来。 阿大很感兴趣,一直想往前凑,胡氏怕他烫着,一直哄着抱着不撒手。 “好香,你们这是弄什么?” 帘子一掀,安王走了进来,带进一股他北风。他的斗篷上沾了细碎的雪珠,小冬忙迎了上去:“父亲回来了?秦烈说新学了一道烧肉。” 安王解了斗篷,也在桌边坐了下来。 秦烈拿了长筷子,给肉挨个翻面,一股熟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看着火候差不多,秦烈将一边的汤汁儿倒了下去,又将煎好的干豆腐一一铺在上头。 “来来来,都尝尝。” 肉切成一口就可以吃掉的方块儿,鲜美滑嫩,肉汁浓香。连阿大都说好吃,吃完了肉再吃已经被砂锅里的肉汁烧好的豆腐,感觉仍然象是在吃肉,但是却多了干豆腐特有的那种耐嚼的口感,回味也是豆子的素香,好吃又不腻。最后他们还在这锅里就着汤汁儿又烧了白菜,年糕和干豆角,个个儿吃的肚皮溜圆。 “下次我们吃暖锅吧。”小冬笑着说:“正好天气冷,吃那个暖和,自己动手吃得也香。正好过年,那么吃也热闹。” 他们还喝了酒,赵吕和秦烈算是棋逢对手,安王和小冬都只喝了一杯。桌上其他的菜都没怎么动过。 安王抱着阿大逗他,问今天进宫的情形。小冬笑着又说又比划:“三个棉团儿滚作一堆,把旁边的人吓坏了,其实他们三个什么事儿都没有。” 安王显然是累了,说笑了一会儿就要先走,还嘱咐秦烈和赵吕不要喝多了。 小冬想了想,也让人拿斗篷来:“我陪父亲走走,消消食。” 外面雪越下越大了,纷纷扬扬,遮天匝地。 小冬从丫鬟手中接过灯笼,安王则把伞接了过来。 “父亲,今天我无意中听到明贵妃和五公主母女口角。”小冬轻声说:“五公主似乎很敌视明贵妃……而明贵妃也不象是重病缠身的样子。 “她心很大。”安王替小冬整了一下风帽:“她家乡在宣州,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有宣州第一美人的名头了,家里人不肯轻易许人,辗转送她进了宫。” 虽然不太想承认,可是小冬听这些陈年八卦听得津津有味儿。 这个大概是人的天性,尤其是皇宫里的八卦,谁不爱听啊? 明贵妃的妹妹就是他们府里曾经的那位明夫人,数年前京城动乱时失踪。 她也是位美人。 小冬还依稀记得她的模样,和明贵妃有几分相象,不过明贵妃更显得温婉。 当然了,只是看起来温婉。实际上明贵妃的性格,大概和温婉半点都沾不上。 “那,五公主和明贵妃,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才变成今天这样的呢?只是因为五公主染病时明贵妃不去照顾她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明贵妃从生了五公主之后再也没有生育。江山代有才人出,宫中的美人前仆后继的……” 小冬噗哧笑出声来。 前仆后继……安王用这词儿真是太精辟了。 可不是前仆后继么,明贵妃前头有皇后,后头更是有大批的美女追赶,就说六公主的娘,那就不是盏省油的灯。 红颜的保质期是很短的,更何况,即使红颜未老,可是皇帝对她的新鲜感已经没有了。 “明贵妃要邀宠,单靠自己的美貌、才气是不成了。所以她在五公主身上下功夫,从她会说话开始悉心教导,五公主也的确争气,生得聪慧伶俐,琴棋书画上头又下苦功,几位公主里头皇上最宠她……” “那五公主……” 这么想,五公主有些可怜哪。 从会说话开始就学那么些东西。 这么一比,小冬觉得自己简直幸福得天怒人怨了。安王从没强迫她学什么,只要她开心,哪怕大字不识安王也不会管她。在集玉堂混了几年,学那些诗书画根本是敷衍了事,高兴干什么就干什么。 哪怕她和赵芷要好,安王也没干涉她。 这种包容,体谅和爱护,五公主六公主她们都没得到过。 在宫中,什么东西都要去争,去抢。皇帝只有一个,争宠的人又太多了,根本不够分的。 “五公主和沈静的事情,明贵妃好象也知道了。”小冬轻声说,雪片落在额前,沾在发丝间,她抬手拂去。 “她怕是早就知道了,而且肯定是阻拦过。就算是亲生母亲,五公主也不会情愿一辈子当明贵妃手里的提线人偶。她有自己的爱,自己想要生活。” “是啊。” 可是五公主和明贵妃的话,应该有更多涵义。 五公主说明贵妃想当皇太后——可是明贵妃一不是皇后,二来她也没有儿子,她怎么能当皇太后呢? 她都做了些什么? 那年景王与二皇子发动宫变,明贵妃在其中——也扮演了什么角色吗?。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七十五章 暮春 秦烈这话说的实在很刻薄。 本来么,哥俩都单身,在谁里扑腾着谁也别嫌谁身上湿。可是现在他上了岸啦,娶了媳妇成了家还有了儿子,立马摇身一变,摆出一副前辈的谱来对赵吕谆谆劝导。 这叫什么? 这叫叛变哪 好么,你娶了媳妇,一转脸儿就把自己当 赵吕能理他这盘菜吗? 肯定是不能的。 大过年的两个人又跑到练武场去打一架,打完了还喝了一场。没在比武时两败俱伤,倒是都倒在酒桌上了,结果把小冬气得—— “去去,西屋睡去,臭死了” 连阿大也落井下石,学着小冬的样冲着他爹直摆手:“去去。” 秦烈嘿嘿笑着:“我知道,我就是过来看你们睡了没有。” 一手拧拧老婆的脸蛋儿,一手拧拧儿子的屁股,秦烈心满意足的奔西屋去了。 小冬气得直瞪眼,气完又笑了,让人拿香进来熏一熏,搂着儿子睡。 迷迷糊糊的,听着外面轰轰作响,感觉儿子也动了一下,小冬拍了拍他,往窗外看了一眼。 这谁家大半夜的不睡还放炮放花的?扰人清梦。 阿大不安的扭了扭,小冬知道他这是要撒尿,急忙唤人进来。 乳娘和胡氏一个端盆一个端水,伺候完小祖宗,小冬也接过茶喝了两口。 “郡主也让打雷声惊醒了?” “打雷?”小冬很是奇怪:“不是有人放炮竹?” 胡氏摇摇头:“不是放炮竹,是打雷。” “这种时候,不会的吧?” 这可是大冬天哪,这会儿打雷,可以称得上异象了。 有诗里不说么,什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之类。 胡氏说:“大概是春雷劈早了吧。郡主快睡吧,明儿还要进宫呢。” 不过等服侍小冬躺下,胡氏与乳娘一起端着灯出来,她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乳娘是个识趣的,就算心里琢磨什么也不会这时候说出来。 天有异象,多半是凶不是吉。 听老一辈人说,有一年也是冬天打雷,然后那年死了一位皇太后,一位皇后,民间先是大旱,又是大疫—— 谁知道这雷打的,又是什么兆头呢? 日子一天一天过得飞快,冰雪销融,百花绽放。春天仿佛一夜之间就来了,可是没等人细细的体味,就又悄悄的走了。 赵吕的韵事,连小冬都听说了。 大概天底下的女孩子都是一样的。 自己没成家的时候,也不希望哥哥弟弟那么早成家。 不是说反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总觉得那样的话,本来属于自己的兄长,就被另一个女人抢走了,从此他们是小两口,自成一国。他们休戚与共,祸福相依—— 而妹妹,终究是外人罢了。 但是当成了家,想法就不知不觉的变了。 哥哥总是一个人,没人知冷知热,没人体贴照顾——总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等到自己有了孩子,就越发见不得旁人单身了。 小冬整天琢磨这事儿,一听说赵吕与殷舜华还在来往,心里顿时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殷姑娘已经在长青书院谋了一个教职—— 女才子,女先生,听起来风光,其实,生活是孤寂而清苦的。 而且还听说,殷姑娘和她母亲都从殷府搬了出来,不再寄住在伯父家中。 小冬对她不是不佩服的。 赵吕对她应该也是既敬且怜,又爱吧? 可是…… 安王的话却让小冬大吃了一惊。 “哥哥要定亲?”小冬睁大了眼睛:“和谁?” “淮远的周家。”安王微笑着说:“是那家的长女,姑娘比你大两岁,其实我早有这个意思,不过因为他们要守孝,所以才没有提。” “我……我怎么不知道?” 安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这个女儿虽然已经嫁为人妇,又已经生了孩子当了娘了,可是依旧保留着一份稚气。 也许她的温柔和天真能一直这样直到老。 这也是件好事。 说明有人爱着她,保护着她,让她一直幸福无忧的生活。 “又不是给你找婆家,干嘛非得你知道?你哥哥知道不就行了?” “哥哥也知道?” “他自然知道,周北望可是他在叶安时的同袍兄弟呢。” 那…… 小冬觉得想不通。 哥哥不是喜欢殷姑娘的吗? 以这时候的眼光看,殷姑娘是不合格的。 失父孤女,无财无势,抛头露面的谋了教职—— 诚然,她是有才的。 可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越有才,反而越成了缺陷。 “那,殷姑娘……” 安王摇头一笑:“殷姑娘没有周乐如合适。那位周姑娘温婉大方,和你哥哥性格可以相互填补承托,周家家风严正,将来……也有好处。” 将来指的是赵吕的下一代吧? 这时候一个家的女主人很重要。 品性、德行、能不能持家、治家,相夫教子,才是这时代衡量一个好妻子的标准。 而不是爱。 是的,安王说的没错,不管从哪一点儿看,那位周姑娘都更适合世子妃的位置。 至于美丽,才气,爱情…… 这些东西都只是风花雪月的点缀,不能成为生活的主流。 “那位殷姑娘……说实话,你哥哥曾经想向殷家提亲的。” “是么?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在公主府见过殷姑娘之后不久。” “那后来怎么……”没提呢? “殷姑娘自己不肯的。”安王口气淡然:“不管她是以进为退也好,另有打算也好。她不愿意嫁你哥哥,说情愿做一个知己。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能够后悔。你哥哥有他的责任,不可能永远这么和她耗下去。” 小冬没有再说什么。 安王对她百般宠溺纵容,因为她是宝贝女儿,掌上明珠。 对殷姑娘,安王就没有那么多的耐性了。赵吕是安王府的世子,是他的继承人,他需要一位般配的,合格的妻子。 小冬只是在想,赵吕心里还装着殷姑娘,他娶了周姑娘能幸福吗? 赵吕的亲事还没有定下来,四月里,暮春,圣德太后薨逝。 这是一个早已经被大多数人遗忘的人。 虽然她现在才死去,可是在更多人的印象中,她早就消失了。有权势的人物,在失去权势的那一刻,已经与死亡无异。 也许对他们来说,失去那一切比死亡来得更绝望更痛苦。 小冬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圣德太后时的情形——她意气风发,雍荣华贵,她是凤仪宫的女主人,是皇帝的嫡母,圣慈太后王氏当时在她的面前也是小心翼翼忍气吞声。 可是就在她觉得自己无往不利,权倾朝野的时候,一下就从顶峰重重地栽下来。 也许她疯了其实是件好事。 疯了,就不用面对自己失去了一切的事实。 陈家的辉煌早已经成为过去,现在朝堂上数得上的,是三皇子的母族李家,还有他的妻族吴家。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新人换旧人。 这种新旧更迭是必然的,也是残酷的。 —————————— 俺在成都……在成都在成都…… 今天降温,怪冷的。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七十五章 春雨 小冬换了衣裳预备进宫,首饰都摘了下来,鞋子也换了一双素的。 圣德太后固然早就失势,可是至死她都是太后。 所以她还是有一份应该有的体面。 胡氏拿了一条手帕给她:“郡主,这个还是备着吧。” 小冬虽然觉得大家可能连做样子都懒得花力气,可是有备无患。真到时候旁人都哭出来,就她挤不出来,那可不怎么好看。 她接过帕子来掖好,胡氏撑着伞一路送她到门口上车,小冬嘱咐一句:“可能要晚些回来,妈妈先照看阿大,吃饭睡觉都别耽误,天气不好就不要出门了,在屋子里待着吧。” 胡氏应着,往后退了两步,有人过来收了脚凳。 马车刚朝前走了没两步,又停了下来。 小冬探头朝外看了一眼,安王正骑在马上,头发和肩膀都已经让雨水打湿了。马应该是刚跑得急,前蹄不安地刨着地,不停的打着响鼻,喷出一团一团的白气。 “父亲?” 安王一向从容沉稳,这是怎么了? “回去再说。” 小冬前后看了一眼,点头说:“哦,好。” 难道另有变故? 小冬又下了马车,随安王一同回了府,一直进了书房。 安王转过身来:“三皇子死了。” 小冬怔了一下:“什么?” “你现在不要进宫,外头的事我和你哥哥来料理。”安王脸色郑重:“这事若是料理不好,京中又是一场大乱。” “三皇子他……是怎么死的?” 安王并没瞒她,不过说的很是婉转:“在离宫打猎时,出了意外。” 小冬半晌说不出话来。 三皇子……怎么就死了呢? 明明二月二的时候还见过他一回。 虽然大家年纪都大了,各自成家,不象小时候一样见面那么随意,可是那天见面时,还是有说有笑的。 自从皇后薨逝后,三皇子好象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迅速成熟起来,还蓄了一点短髭,看起来仿佛已经三十开外了一样。 当时小冬还和自家男人开玩笑,说男人最怕别人说“嘴上**,办事不牢”,秦烈还笑着说,自己也考虑留一把胡子来震慑一下旁人。 其实他还不到三十。 还不到三十啊。 在宫廷这种地方,人很容易苍老。十几岁的孩子说起来话来也老气横秋,仿佛看透了人生的沧桑起落。 府里忙而不乱的准备起来。 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只知道圣德太后薨逝,这算得国丧。但是圣德太后地位尴尬,具体这个规格该怎么办还是个疑问。福海过来找小冬请示商议,小冬有些心不在焉,已经商议过的事情转眼就忘了。福海看了出来,却没有多问。 屋里头很安静,进出的人脚步都不自觉的放轻了。只有阿大一个懵然不觉,捧着一个缠彩绳的藤球玩得开心,从屋子这头跑到那头,又从那头赶到这头,连滚带爬,跌跌撞撞。 幸好秦烈很快回来了,他还没进屋,阿大已经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嗷嗷叫着朝门口扑过去:“爹爹” 秦烈笑呵呵的把他一把举了起来:“哎哟你个胖小子,又偷吃什么了,越来越沉了你。” 阿大傻乎乎地重复着:“偷吃,偷吃。” 小冬迎了上去,把阿大从他怀里接过来:“今天回来得倒早——先换衣裳吧。” 秦烈答应了一声,却没有先去更衣洗脸,而是把小冬和阿大娘俩个一起抱住了。 他什么也没说,可是他的胸膛坚实有力,小冬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很有规律。 她一直惶惶不安的心,慢慢的沉静下来。 小冬轻声问:“你都知道了?” 秦烈应了一声:“嗯。不用担心。” 阿大乐呵呵的,一边是爹,一边是娘,他左边蹭蹭右边摸摸,不亦乐乎。 秦烈把阿大放在炕上,看他抓着球乱爬,低声说:“打猎的时候三皇子坠马,还被惊马践踏。从猎场送回离宫的时候,路上就断了气。” 小冬默然。 她初来乍到时候什么都不懂,听到一些“意外”,还以为是真的意外。 可是这世上的意外哪有那么多呢? 尤其是三皇子这一桩。 此人武艺不错,弓马精湛,怎么就“坠马”了,好好的马怎么会惊了?从猎场送回离宫的路上,又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都不能问,什么都不能说。 关键要看皇帝的表态。 三皇子文武全才,沉稳端方,颇有人望。可以说,是个几近完美的储君。 皇帝这几年也已经逐步放手让他做事,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皇帝在培养接替人。 上头没有兄长,三皇子既是长,又是嫡,自己又优秀知道上进。再过个数年,皇帝上了年纪,他的性情也更稳定了…… 一切都水到渠成。 可是遇到了“意外”。 晚饭端上来,不过差不多每个人都食不甘味,小冬差人到前头去,只要看到安王回来就立刻来回禀,半个时辰已经去看了三回,看到第四回的时候,终于回报说,安王回来了。 但是赵吕还是没消息。 按说,赵吕现在在兵部做事,并不在军中,也和离宫没任何关系,这种事情不会牵累到他。 可是这种时候,什么都说不准。 当年京城那场动乱,小冬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三皇子的死,让小冬陡然间闻到了危险逼近的味道。 仿佛一场大乱在暗中已经酝酿了很久,三皇子的死,就是点燃药包的那根引线。 京城……难道又要乱了吗? 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呢? 安王不会和她商议这样的事,小冬也出不了什么主意,她等着安王回来,只是确定父亲平安。 秦烈倒是唤人进来更衣,一边伸袖子一边说:“我去王爷那里一趟,要是回来晚,你和儿子就先睡不用等我。” 小冬应了一声。 本来……本来今天她还想和秦烈说,开了春天气暖和了,他们搬回自己家中去住。房子不住,没有人气,朽坏得特别快。也许住过整个夏天,等秋凉时再搬回王府来,在这里过冬——冬天总让人觉得凄凉,她也希望能陪陪父亲。 可是现在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 话说这个章节名和本章内容真是各种不对称。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七十六章 生活 小冬不知道那天晚上秦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起先一直惊惶,还要安抚儿子,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这一睡竟然睡得很沉,夜里一次也没有醒—— 要知道平时她夜里总会醒一两次的。 小冬是自己照料阿大的,并没有把他交给乳娘。 这不是说她不信任安王给找的乳娘,她自己就非常的信任胡氏,差不多把她当成母亲一样看待。但是她不照看儿子,还做什么呢? 用现代的说法,她算是全职主妇了。 料理家务,相夫教子。 既然不用象职业女性那样家外忙,家里累,只耕种这一亩三分地儿,还要把孩子交给乳娘来带,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再说,小冬也不舍得。 她自己由胡氏照料长的——但这是有原因的。 亲娘早早的去世了。 阿大也很黏她,饿了也是喊娘,困了也是喊娘,从梦中醒过来要撒尿还是喊娘。 自从有了孩子,小冬想起前一世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一是因为忙,没养过孩子的人真想像不到养一个孩子会多出那么多的事情。 二是因为……心里某一个角落,也终于认命了。 向命运,向这个时代,向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举手投降。 她终于死心踏地的把自己当成了这个时代的人。 她是一个女儿,一个妻子,更重要的是,她是一个母亲。 她不再是这个时代的客人,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其实早已经不是了。 但是心中一直不能真正接受这一点。 毕竟她来自一个更先进,更发达,更文明,更自由的地方。 而这里……虽然生活优越,既富且贵。 可是这里没有她曾经习惯的,热爱的一切。 在梦里头她经常回到过去。 梦到现在的时候,常常是茫然,有时候甚至是恐惧。 这种情形断断续续,一来的时候严重,后来渐渐少多了。生了儿子之后,就慢慢绝迹了。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前世才是一场梦。 小冬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胡氏过来服侍她梳洗。 一夜之间,天气好象重新回到了隆冬,虽然小冬没有出门,可是听府中其他人说,街上已经一片肃杀,有许多店铺都没开门,摊贩也不做生意,路上象被大风扫过一样干净,行人车马都不知去哪儿了。 住在京城的人,哪怕只是市井小民,政治嗅觉也远比别处的人灵敏,三皇子的死讯未必他们都知道,但他们起码知道出了事,懂得躲在家中。谁知道出门会撞上什么事呢? 这种时候,沈芳居然上门来了。 小冬十分意外。 这种时候还有客人? 不过这种时候会来,必定是有要事。 沈芳眼睛通红,未施脂粉,看起来象是通宵未睡的样子。 “芳姐?你这是怎么了?” 人大凡有委屈有压力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可能还能忍得住,可是别人倘若来关心询问一下,情绪通常会决堤。 “我……”沈芳还没说出话,眼泪就流了下来:“宝儿他爹……昨天夜里没有回来……” 小冬心一沉:“姐夫他……不是去衙门么?” “没有,前几日他们都给补了假,因为过年时忙碌都没得休一日……有朋友说随三皇子去打猎,力邀他也去,他却不过面子,就跟着去散心。本来说昨日就该回来的,可是却没回来,我让人去他朋友那里打听,没有消息不说,情形还很不对头。今天……今天看着京里这样子,我实在在家里坐不住。” 一旁宝儿已经是个半懂事的小姑娘了,扯着沈芳的袖子说:“娘,不哭。” 小冬理解沈芳的心情。 孟辉尽管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不算是个顶好的丈夫,也不算是个顶好的父亲,但是这个时代大多数男人都是这样的,他还是很顾家的,薪俸和其他的收入也都交给妻子支管,虽然也有姨娘,通房,可是也不会让他们越过妻子去。他不会哄女儿高兴,给她买这买那……但是差不多的人家都是这样的。 这人不算很优秀,可是也不糟。 他是沈芳的主心骨,也是这小家庭的顶梁柱。 他若是倒了,沈芳……下半辈子基本也没什么幸福可言了。 怎么偏偏就是去了…… 小冬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这消息即使她不说,晚些时候必然也会尽人皆知。 而且,沈芳在宫中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给公主做侍读,她了解宫廷,见识过权利斗争的残酷,和其他妇人不同,她能懂。 “三皇子在猎场意外身亡了。” 小冬只说了这一句。 沈芳脸色煞白,愣了半晌,才低声问:“那……” “没有其他消息了,现在只能等。” 小冬没有猜错,沈芳听到了确切消息之后,反而镇定了下来,擦干净脸,又抱起女儿喂了她喝茶,问她饿不饿。 “早上小娟姐给我芝麻糕。” 这孩子在怀里摸摸,居然摸出半块已经压扁的糕来。 “娘,吃……” 沈芳摸摸女儿的头:“娘不饿。” 小冬知道她肯定没吃过东西,起码没心思好好吃。自己早上也等于没吃,吩咐人整治了几样简单的吃食。阿大被胡氏从后面抱过来,这孩子向来不怕生,好奇的打量了宝儿几眼,上去拉她的手。 小冬柔声说:“这个是宝儿姐姐,你不记得啦?” 阿大干干脆脆的喊:“姐姐。” 宝儿心事重重,不过还是朝他笑笑,显得很腼腆。 阿大很是豪爽的把自己新近钟爱的彩珠拿出来和宝儿分享。等吃食摆上来,小冬和沈芳都没什么胃口,却都很积极的吃东西。 这种时候不能自乱阵脚。要积蓄力量,以应对——接下来的一切。 沈芳用过饭就带着宝儿告辞了,小冬答应她,若有了孟辉的消息一定会尽快的通知她。 阿大对宝儿有点依依不舍,以至于沈芳母女两人走了半晌,他还是闷闷不乐的打不起精神来。 他玩伴很少。 小冬想,过了这件事,也许该给他找几个伴。 嗯,就这么定了。 也许每天都是我们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天,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就算明天,天要塌下来,我们今天还是要好好的度过。 —————————— 这次,真的是完结倒计时了……真的 再食言就让我变成一百八十斤重。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七十七章 斗篷 “世子爷回来了。” 小冬抬起头来:“真的?” “刚回来。”可儿顿了一下,小声说:“小宋说,看见世子爷还带了一个人一同回来的。” “什么人?” “看不清,离得挺远的,那人从头到脚都包着……小宋觉得……”可儿声音更小了:“象个女子。” “女子?” 这种时候,赵吕带了一个什么女子回来? “小宋说,世子爷和那人,看着形迹亲密……” 小冬本来是要去问赵吕有没有办法打听到孟辉现在的下落。按说孟辉是文官,不过是跟着凑热闹的……可是出了这样的事,谁也说不准。 这种时候怎么会带女人回来?肯定看错了。 小冬更加坐不住:“我到哥哥那儿去看看。” 赵吕原来住的院子和玉芳阁很近,但是他年纪渐长,从西北回来之后,就迁到靠近前院的一间院子去住了。 可儿撑着伞,其他人在后头跟着,小冬步履匆匆,一路上安王府的下人无不躬身行礼,小冬也顾不上理会。到了院门口,护卫看到她怔了一下:“郡主来了。” “哥哥回来了吧?” “是,世子爷在屋里,不过……” 小冬看他一眼,抬脚就往里走,那护卫一脸为难,忙过来拦阻:“世子爷十分疲惫,吩咐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 小冬沉默地看着他。 护卫有些慌:“请郡主见谅,世子就是这么吩咐的。” “那你进去禀报,就说我想见哥哥,有事情要和他说。” 护卫应了一声进去了,另几个还是没有要让路的意思。 看来……赵吕屋里就算没有女人,也肯定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那个护卫又匆匆从屋里出来,恭敬而惶恐地说:“世子爷请郡主进去,不过这几位姑娘就……” 其实他不用这样怕,小冬没心思和这些人为难,他们也是忠于职守。安王身边的护卫更是如此,小冬的面子在那里也不是全都好使。 她转头吩咐可儿她们几个人:“你们在这儿等我。” 小冬接过伞来自己撑着,走到屋门前将伞放下。 “哥哥。” 赵吕朝她伸出手来:“瞧瞧你急的,下着雨还过来,裙子都湿了。” 不但裙子,鞋面也湿了。 不过这会儿管鞋湿不湿呢。 小冬看了一眼,屋里只有赵吕。 并没有小宋说的她看到的人。 小冬的目光在通往内室的门边微微停留了一下。 “哥哥昨天晚上没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而且,为什么现在又突然回来了? 赵吕只说:“昨天有件紧急的事情绊住了,我这回来收拾点东西,等下还要出去。对了,父亲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小冬摇摇头:“那件事……哥哥知道了吧?” 赵吕怔了下:“是圣德太后……哦,你说三皇子那件事。” 赵吕今天怎么有点儿不太对劲。 三皇子之死牵涉太广,相比之下谁还顾得了圣德太后的死呢? 这种山雨欲来的要紧关头,赵吕竟然好象有点儿——不在状态啊。 对,就是不在状态。 相比于安王的郑重,秦烈的忙碌,赵吕的行径实在有点不寻常。 外头又有人禀报:“世子,饭菜备妥了,端进来用还是摆在西边?” “哥哥还没用饭吗?” 赵吕看了小冬一眼,说:“端进来吧。” 这一端进来,小冬就看出来了—— 托盘上两副碗筷啊。 只有赵吕一个人的话,干嘛要备两副? 赵吕倒是挺坦然的,看人摆好了桌子退了出去,自己走过去掩上了门。 “妹妹……” “哥,要是有什么事我不方便知道,那我就先回去吧。我来其实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平安。现在看见你没受伤没什么事,我也就放心了。哥哥等下出门还有要事,那我就先回去。” 赵吕脸上微微露出歉意:“妹妹放心,不是什么……等这事儿过了我就都和你说清楚。” 冬说:“还有一件事,今天一早沈芳来了,她说孟辉也随同僚去猎场凑热闹了,一直没有回来,她很放心不下。” 赵吕点头说:“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会派人去寻他的。” “哥哥你自己……要当心。” 赵吕点了点头:“知道。” 从屋里出来,外面的雨依旧绵绵密密的下着,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 可儿随着小冬走了一段,小冬都不说话。 可儿虽然心里好奇,可是切记着红荆姐姐吩咐的,主子不想说的事,伺候的人就不能胡乱探问。 很多人别的都好,手艺也有,人也机灵,可就是管不住耳朵管不住嘴,有时候犯了忌讳受了罚,自己还不知道错在哪儿呢。 小冬也知道,内室是有人的。 但是赵吕既然现在不能让她知道,肯定是有她的原因的。 只要他平安就好,小冬也就可以放心了。 赵吕没待多久,又匆匆的出去了。据小宋这个小耳报神得的消息,那人也是和世子爷一起出去的,仍然从头到脚都裹着一件厚斗篷,什么都看不出来。 小冬可不信赵吕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 不过他的反应的确有点不太对。 难道……那个斗篷神秘人是殷姑娘? 安王替赵吕定亲的事情,赵吕并没有表示过反对。 但是有句话说得好,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赵吕是不是也意难平呢? 就算这样,赵吕也不是那么不分主次的人。 现在最重要的可不是儿女情长。 小冬看了菜单,划了一个菜,又添了一个热汤。 不过中午没人回来用饭,只有她自己带着阿大吃饭。她一走神,阿大的手里就攥了一团米饭,傻笑着往嘴里填。那动作倒不象是吃东西,倒很象是在涂墙,米粒糊了一脸都是。 小冬让人拿了湿布巾来给他擦手擦脸,吃完饭哄他上床睡觉,阿大睡得很香,一翻身,一条腿就搭在小冬身上。小冬给他把腿拿下去,没一会儿又搭了上来。 小冬也就任他这么搭着,她睡不着。 不过这和儿子的腿是不是搭在她身上没有关系。 —————————— 斗篷人是谁捏?来猜猜看吧。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七十八章 死人 不管怎么样,再拖延,圣德太后的丧事也开始预备了,小冬还是得进宫。 可是,三皇子的死讯却迟迟没有公布。 拖的时间越久,越让人心里没底。 小冬换了衣裳,天不亮就进了宫。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以往熟悉的宫门,在依稀的晨光中,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也是,短短两天功夫,圣德太后和三皇子相继死去。 一个是皇帝名义上的嫡母皇太后,一个是皇帝倚重的继承人。 小冬收回目光。 车子进了宫,盘查也比平时严密了很多,禁军与侍卫一脸肃然,门旁倒还有个熟人。皇帝身边的李公公,收了徒弟,就是眼前这人,姓郑,他倒是正要出宫去,禁卫正在查看他的腰牌和手令。 “郑公公,这么早是去哪儿?” 郑宦官抬起头来,匆匆向小冬行个礼:“见过郡主,小的要出去传旨。” 那可是正事,不能耽误他。 不过传旨只带三两个人? 不是往常传旨的作派啊? 小冬没有多问,先到长春宫见圣慈太后。 满宫里大概没有人不知道,圣慈太后最疼的就是这个孙女儿。她没有女儿,同皇家的公主们也不是很亲近,却对安王家的女儿特别偏疼。 当然,圣慈太后不是那种抓权太后,喜欢把后宫女眷、宗室们和官眷们在手心儿里捏着,享受那种高高在上的,母仪天下的快感。 皇帝当然是君临天下的,但那是男人的世界。 在女人的世界中,太后——可以说是最有地位权势的人了。 圣慈太后只喜欢清静的生活,从不对皇帝或是后宫的什么事情指手划脚。 但是皇帝是十分孝顺的,安王也是一样。 所以…… 你不能因为人家不说话,就把人当哑巴。人家一出声,那就有一句是一句,那是顶用的。 圣慈太后的神情依然平静,她早已经起身了,穿着一身素服,神静平静恬然。 “快进来,外头可冷吧?” “也不算多冷。” 小冬行过礼,才在一边坐下来。 圣慈太后让人端了一碗燕窝来:“多少喝一点儿。” 小冬道了谢,接过来尝了一口。 “阿大呢?” “在家里头,奶娘看着他的。” 圣慈太后点点头:“嗯,不带来好。今天这里肯定人又多又吵闹,别把孩子吓着。” 说吓着,大概有点冤枉阿大了。这孩子挺人来疯的,上次进宫时,就跟六公主家那个,还有三皇子的儿子阿觉打成一片—— 想到三皇子,小冬顿时觉得嘴里的燕窝全没了味道。 圣慈太后劝她:“再吃一点。” 小冬又勉强吃了几口,还剩小半碗,实在吃不下。 “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去吧。” 小冬应了一声。 圣德太后的灵堂设在慈庆宫。 这里原该是太后的居所,只是圣德太后失势前一直占着凤仪宫不肯迁宫,后来得了疯症就挪到了南景殿。名为养病,实为幽禁。 在她死了之后,却还是停棺在慈庆宫。 小冬轻声问:“圣德太后……当年为什么一直不肯迁到慈庆宫呢?” 小冬以前没有进过这所宫殿,只听说年久失修,很破败。 但是现在看来,旧是旧了一点,但是整齐完整,十分宽敞气派,并不堕太后的身价。 圣慈太后也轻声说:“大概……因为当年诚敬太后死在这里,她心中总是不安吧……再说,她喜欢凤仪宫,两次修缮花了不少钱,后一次她自己掏了私房。她不止一次说过,凤仪二字合她心意。” 诚敬太后,这个小冬知道,就是自己的曾祖母了,圣德太后的婆婆。 婆婆死在这儿,她不安什么? 看来……是另一段久远的公案了。 看来圣慈太后不想说,小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追问。 太后的奠仪是有规矩的,全按礼官的指挥来就好了,哭灵分批分段分次,小冬的身份算是第二批里。 透过层层的帐幔,和屋里弥漫着的青烟,小冬的目光投向后殿。 圣德太后……就躺在那后头。 从今以后她再享不了人世的荣华富贵,也不用再和人勾心斗角,不用承受痛病疾苦。 明贵妃算是第一批人里最哭作俱佳的——这是六公主的形容。 “不知道还以为是她亲娘死了呢。”六公主对圣德太后和明贵妃都没好感,下嘴当然也不留情:“不过说起来也是,当时圣德太后在的时候,她可没少上赶着献殷勤。那会儿圣德太后不待见皇后,明贵妃觉得自己很有机会问鼎凤印呢,做美梦吧她。圣德太后根本是见不得有人当皇后,不管谁当皇后她都不会待见的。” 六公主刚才干嚎了一阵,嗓子有点哑,端起茶来咕咚咕咚灌了一气。 “四公主没有来?” “四姐两口子据说都病了。”六公主小声说:“也不知道怎么病的这么巧。哎,那个,离宫那事儿……” 六公主不愧是六公主,这事儿差不多人人都心知肚明了,但是这么堂而皇之说出来的,她可是第一个。 就算其他人坐得离她们有些远,说这个也太不合适了。 “其实要我说……”六公主突然愣了,呆呆的看着门外,眼睛瞪得象是要掉出来。 “六姐姐?” 小冬坐的位置是看不到门边的。 “你,你看那人是谁?” 是谁? 六公主怎么这样表情?难道是圣德太后从棺材里活过来了,正站在门外不成? “你快过来看看。” 小冬站起身,走到她身旁去。 门外果然站了一个人,肩宽腿长,一身孝装。 大概是看到屋里有人正在看他,那人转过身来,朝她们点了点头。 小冬顿时目瞪口呆。 真是死人活过来了 不过不是圣德太后,而是三皇子 活见鬼了 看起来是三皇子的那人,索性走了进来:“六妹妹,小冬妹妹,还请节哀顺便。” 小冬勉强把张着的嘴闭起来。 眼前这人有声、有影,说话时还有热气,应该是活人。 不是鬼。 六公主就没她那么镇定了,指着三皇子说:“你,你不是……”。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七十九章 替身 好在她没把“死了”二字说出来。 三皇子却很通情达理,自己先提了起来:“六妹和小冬妹妹也听说那谣传了?说起来也真是,我不过是受了一点儿伤,当时晕了过去,想不到竟然传到京城就变成这样了。” 小冬可不相信安王的消息会有这样的谬误,昏过去和断气怎么会变成一回事? 六公主呆呆的问:“那……你这两天怎么没露面啊?” “前天天已经晚了,从离宫回京,要走一大段山路,两边都是密林,夜间多有猛兽虎狼,所以耽搁了一天。昨天下午我就回宫来了……只是没想到,圣德太后娘娘……” 不对,这事儿肯定不是三皇子说的这样。 不过他没有死,那真是谢天谢地本来是满城风雨,现在却是云破天开啊。 小冬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不管什么谣传了,人没事儿才是最要紧的。伤不要紧么?” 三皇子说:“皮外伤,不打紧。” 他又朝屋里看了一眼,在这屋里头的女眷们,不管知道不知道那消息的,现在倒是都没有太失态的表现。 这份儿镇定功夫,她们还有。 三皇子露了这么一面就走了,屋里顿时一片沉寂。 大变活人哪。 经过两天,大家都已经接受了三皇子“不幸身亡”这个事实了,可这个不幸身亡的人居然又大摇大摆的回来了。 过了半晌,六公主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咱们不是做梦吧?” 小冬很肯定的点头:“不是。” “我怎么觉得……”六公主呸了一声:“这人没事儿也不早说一声,我在家里还难过了半天呢。” 小冬一点儿都没发现她哪儿难过了。 三皇子是皇后之子,和六公主从来也不亲近。再说,三皇子要是没了,六公主的那个小dd六皇子,可不就…… 屋里其他人也开始窃窃私语了,小冬敏锐地发现,其中有些人似乎有些坐不安稳了。 嗯,知道三皇子不在了,也许这些宗室中人不少都在打什么盘算。毕竟皇帝另两个儿子,老五老六都年幼。不是有句话叫国赖长君嘛,说不定就有人琢磨点儿别的。 可能有人不光琢磨,还已经有所行动。 现在三皇子突然现身,肯定粉碎了不少人的美妙盘算。 她们多半想快些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想到这儿小冬也琢磨了一下,自家父亲和哥哥没什么打算吧?他们知道不知道三皇子还活着的消息?要不要想个办法告诉他们一声? 不,小冬摇头。 如果有一个重要的,有关朝廷和宫廷的消息,那父亲和哥哥一定比自己知道的要快。 而且三皇子刚才是从哪里过来的? 慈庆宫靠东北,要到这边儿来,要经过好几处殿阁,先知道三皇子活着这消息的人,肯定不是现在慈庆宫里这些哭哭啼啼的女人。 过了午再哭一场,下午也就没什么事了。一到时辰,几乎满屋子都都迫不及待似的散了个干干净净。 六公主摇了摇头:“一群母鸡似的……我今天不出宫了,我去看看母妃。” “我得回去,儿子在家我不放心。” 淑妃这些日子够忙的,结果吃力不讨好不说,自己还生了一场病。 不管在哪儿,管家婆都不会太招人喜欢。王熙凤够能干,仇人也够多。贾母和王夫人看起来什么都不管,谁提起来都夸声好。 小冬出宫的时候,暮色已经笼罩了京城。她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街上仍然冷冷清清的,一片清冷肃杀。 雨已经停了,西边的天空仿佛是被朱砂浸染,是一种让人觉得不详的深红色。 三皇子没有死…… 可是这件事也没有完吧? 不远处,秦烈已经迎了过来。 小冬朝他微微一笑,秦烈快步迎了上来。 “咱们回家吧。” “嗯。” 秦烈上了车,小冬第一句话是:“三皇子还活着。” “我知道。”秦烈对赶车的说一句:“快着些,回王府。” 那人应了一声,一挥鞭子,马撒开蹄子朝前奔。 好在路上没人,平时这车可跑不了这样快。 “父亲和哥哥知道吗?” “王爷只会比我们知道的更早。”秦烈说:“昨天世子带了一个人进府,你知道吧?” 小冬点了点头。 “那就是三皇子。” 小冬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 亏她猜了那么多,可是全在风月事情上头打转,一点没往这上头想。 “死在离宫的是三皇子的一个谋士,和他相貌很象。三皇子自己已经连夜赶回京城,路上还出了波折,他才寻上世子帮忙。” 小冬想起昨天去找赵吕时的情形,那时候她知道内室有人。 原来那时候在屋里头的就是三皇子? 当时如果她促狭一点,过去把门帘掀开…… 三皇子身边,那么巧有一个和他相貌相象的谋士? 只怕是早预备好的替身吧? 未雨筹谋……三皇子难道早就知道有人要向他下手? “那,想对三皇子动手的人是谁?” 秦烈摇摇头:“这个现在还不好说。” 马车到了王府门口,胡氏已经站在门口翘首张望。 暮色中她的身形显得那样矮小瘦弱。 小冬忽然间发现,原来胡氏头上已经有了那么多白发。 在她心里头,胡氏永远象她到这里的第一天看到的那样,身上带着好闻的,让人安心的香味儿,手臂温柔有力,能把她牢牢抱在怀里。 可不知不觉间,胡氏已经老了。 车在王府门前停下,胡氏忙撑了伞迎上来。 “妈妈怎么出来了?” 胡氏的手冰凉凉的,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长时间了。 秦烈往左右看了一眼:“先进去再说。” “阿大今天乖吗?” 胡氏说:“很乖。今天吃了中饭要找娘,哄了好一会儿才睡。醒了之后吃了半碗粥,在屋里头玩儿,一点都不闹。” 回到屋里头,小冬换下衣裳,洗了脸,才觉得整个人松下来。在宫里头绷得紧紧的,哭过的脸总是干干的不舒服。 阿大喊着娘,朝她扑了过来。 小冬忙伸开手把他抱住。 这个小人儿现在已经颇有份量,抱着沉甸甸的压手。 秦烈从她手上把儿子接过去:“你快歇一会儿吧,脸色很不好看。” 小冬摸了一下脸。 床已经铺好,小冬靠在枕头上,阿大不肯让人抱走,秦烈把他揪过来放在床上,他四肢并用爬到小冬旁边儿和她一起卧着。 “你也歇会儿吧。” 秦烈应了一声,也脱了鞋,合衣卧着。阿大睡在中间,一会儿瞅瞅爹,一会瞅瞅娘,两只眼睛黑葡萄似的滴溜溜转。 小冬对自己说,只歇一会儿,等下就起来。 可是这一合眼,疲倦如排山倒海一般打过来,她几乎立刻就沉沉的睡着了。 ++++++++++ 我肥了我肥了我肥了……呜呜不要啊……我发现肚子上的肉真的多了……今天突然降温,只有九度。把牛仔裤找出来穿,发现腰变得好紧。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八十章 京城还是阴湿寒冷的天气。 可是空气中却弥漫着无形的,浓重的火药味儿。 京城的又一次清洗开始了。 这和上一次动乱的时候不太一样。 那时候是叛乱。 虽然一部分人在攻打宫门,另一部分在城里也没少干坏事。有些固然是有目的性的,比如攻击安王府和其他宗室府第,还有的就是趁火打劫了。那种破坏力可以无以伦比。 人们一说起天灾**,都把天灾放在前头。一是天灾令人敬畏,二是天灾更具有破坏力。可是照小冬看,天灾和**相比,**更加惨烈,且延绵反复,经久不息。苛政,杂税,官吏,兵匪……天灾不是天天有,可是**却是要日日经受。 这一次京城的清洗,是由上而下的,皇帝发令,三皇子挑头,以宗室,朝堂上的清洗为主,兵部下面的几个营所也有涉及,但京城的治安并无问题。一般百姓还是能过太平日子,能买菜,能出门。不象上次一样家家自危——不少人家就躲进菜窖里避祸,据说还有的人家躲进火炕洞子里。反正那炕是冬天才烧,不烧的时候放个东西躲个人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小冬再进进宫去的时候,敏感地发现,来得人变少了。 好几个熟面孔不见了。 虽然男人在外面做的事情,女人多半不知道也无从参与,可是一旦出了事,却是株连全家。 尤其是这种谋反的事情,上上下下无一幸免。 剩下的人哭得更加悲切,也许是因为熟朋故旧被牵扯进了这一次的事情当中,也可能是在哭自家未卜的命运。举哀时哭声震天,跪在小冬身旁和身后的那两个女人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冬只觉得茫然。 虽然这一世一生下来她就在权势的包围当中,小冬也绝不能违心的说权势是个不好的东西。 可是权势许多时候更让人恐惧。 圣慈太后没有露面,女官说她身体不适。 小冬十分关切,连忙追问。那女官也是圣慈太后身边儿的,和小冬很相熟,小声说:“其实是这边太吵,气味儿也不好。太后娘娘并没有什么大不适。” 小冬点点头,只是还不太放心。 圣慈太后爱清净是不错,但是礼数从来不错,更不是那种拿乔摆谱的人。 “我去看看太后娘娘。” “也好,这儿实在吵闹,郡主去了,正好在长春宫歇一会儿。” 小冬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高女官正领着宫人匆匆走来,当面遇见,高女官行了个礼:“见过郡主。” “不必多礼,高姐姐这是从哪儿来?” 这位女官是与众不同的,许多人都说她其实也是皇帝的嫔妃,只是皇帝不舍得她一身才学在后宫中埋没,所以一直没有给她一个妃嫔的名份。 传言有几分可信,小冬并不确定。但是高女官的确一身才学,时常给皇帝起草诏书,在宫中也许有人看不起她,背地里议论,可是绝没有人敢得罪她。 小冬起码能确定一点,就是对于圣德太后失势疯颠的事,这位高女官一定没少给皇帝出力。 高女官有些急,小冬见她的次数不多,每次都是衣帽整齐,现在帽子后面的软翅居然有一边拧过去了,她好象也没注意到。 她的匆忙是难得一见的。 难不成……要出什么事? 长春宫依旧是冷冷清清的,那些香花香草才刚刚萌出细芽,那一点薄薄的隐约的浅绿色透出一点惨淡的春意。 采姑将小冬迎进去,她换下了平时的绿绸宫装,穿了一件灰色粗布袍子,腰里扎着孝带。 “郡主快请进。”采姑说:“太后娘娘刚才还提起你来。” “太后娘娘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头疼。” 多半是昨天在慈庆宫被吵的。说实在的,小冬自己听着那一阵阵哭嚎声,也觉得脑仁儿疼。 寝殿里帘幕低垂,一缕碧烟从销金兽嘴中缓缓吐出来。 圣慈太后靠在大迎枕上,朝小冬招了招手。 “快过来。” 小冬行过礼,挨着圣慈太后坐下来。 “娘娘yu体不适吗?” “我没什么事儿,就是不耐烦出去见那些人。”圣慈太后让人上茶,又问:“家中如何?阿大怎么样?” “他在家里跟着胡妈妈,挺乖的。”小冬顺手接过采姑手里端的药,闻了闻气味儿。 “这是什么药?” 反正不是圣慈太后惯常吃的补药。 “是宁气安神的汤药,今儿太医院的掌院来请过脉,开的方子,说是吃不吃都行。” 那还是别吃了。 小冬觉得是药三分毒,看圣慈太后现在精神还可以,脸色也不算差,那这药就没必要吃了。 “我替娘娘揉一揉吧。” 圣慈太后欣然同意。 外面就算凄风苦雨,长春宫里却是一派安详。 如果不是采姑她们都戴着孝,小冬几乎都快想不起宫里还在办丧事——京城现在还处于一片肃杀恐怖当中。 这世上要说能让小冬安心的地方。 安王府,自己家,长春宫。 呃,这话好象有点多余,她生活的圈子本来就小,除了娘家,自己新家,宫里,旁的地方她也不去啊?就算去,别庄、离宫,温泉那些地方,也只是小住而已。 说起来,小时候还要去集玉堂上学,有一定社交活动,现在人长大了,反而整天宅家里了。 当年那些一起念书的女孩子们,现在也都嫁人,生儿育女了,大家只是偶有来往,见了面也并不亲热。 小冬念了几年书,关系好的只有赵芷——嗯,姚锦凤也算一个。还有沈家姐妹也可以算得上。 但是赵芷和姚锦凤两人一个死了,一个远嫁。 沈氏姐妹呢?沈芳是个忙碌的主妇,沈蔷并不是长住京城的。 现在真的能称得上手帕交的,好象…… 只剩了六公主? 小冬有些啼笑皆非。 以前她和六公主可不怎么对付。六公主的脾气可真让人有些消受不了—— 但是处的时间长了,会发现这人也有可爱之处。 她不做作,不虚伪,心计少。 连她的驸马罗渭,一开始也接受不了她,但现在不是过得很幸福么? 当然,据说两人在家还经常拍桌子砸板凳的吵架,但是床头吵床尾和嘛,夫妻没有隔夜仇。 也许一开始双方都不满意这桩婚事,但是孩子都有了,也就得认命的过,好好的过。 “刚才在慈庆宫没见六公主。”小冬轻声说:“淑妃的身体不好?” 圣慈太后他说“嗯,已经好几天了,都没有起身。她这病也蹊跷,太医看过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么……” 怪不得今天六公主没到慈庆宫去。 小冬想起刚才见着高女官的事来——不过她没和圣慈太后说。 高女官以前服侍圣德太后,后来跟在皇帝身边,与长春宫素无往来。圣慈太后对她好象也不待见。 “你在这儿歇一会儿吧,下午也别过去了。” 小冬笑笑,正要说话,忽然听着外面采姑说:“娘娘,贵妃求见。” —————————————————————— 这章不知起啥题目好。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八十一章 圣慈太后微微抬眼看了看,抬了下手。 采姑朝外面说:“太后娘娘歇下了,请贵妃回去吧。” 外面宫人当然转达了采姑的话,小冬又继续手里的动作。 可是外面却没象预料中那样平静下来,反而宫人的声音急切起来:“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太后娘娘……” 明贵妃竟然就这么长驱直入硬闯了进来,外面的宫人毕竟不敢十分拦阻。 小冬要站起身来,圣慈太后的手按在她的膝上。 小冬又坐了回去。 明贵妃穿着一件绿绸子衣裳,皱皱巴巴的,看起来好象几天没有更衣了一样—— 事实上也应该是好几天没有换过了。现在宫里人人都换了孝衣,明贵妃却不是。就算她躲在屋里不出门,衣裳也该换过。 明贵妃脸色煞白,直挺挺地在圣慈太后面前跪了下来。小冬跪坐在圣慈太后旁边,这一下可是不折不扣受了明贵妃的大礼了。 “贵妃这是怎么了?”圣慈太后语气淡淡地问:“怎么行这样的大礼?” 是的,双膝跪下,一般是晚辈,外眷向圣慈太后行得多些,贵妃淑妃她们平时也就是福身,也称福礼。 “太后娘娘……”贵妃还没开口,泪先流了下来。虽然憔翠狼狈,又有了年纪,但贵妃看起来仍然风韵楚楚,尤为动人。 可惜屋里头的人,都未必欣赏她这份儿动人。 “求太后娘娘救命……”贵妃重重的叩头,虽然地下铺着厚毯,这一下一下的闷响听着也不是开玩笑的。 “贵妃言重了,你若有病,该让太医请脉,来找我做什么?” 她显然不是因为病。 小冬结合前后的事情—— 不用问,三皇子那档子事儿,明贵妃一定牵涉进去了。 就算不是主谋,也肯定有嫌疑,又或者她根本也在其中推波助澜过。 五公主不是曾经说过么?明贵妃一直做着太后梦。 什么人能当太后? 象圣德太后,她是先帝皇后,虽然无子,可是新帝一样要尊她一声太后,且要把她摆在自己生母前头。 象圣慈太后,她是皇帝的生母,尽管出身卑微,无权无势,一直到先帝死的时候她才不过是个五品昭仪,但是她的儿子做了皇帝,她就是太后。 但明贵妃两样都不占。 她既不是皇后,又没有要当皇帝的儿子,条件不符。 她想当太后,必须另辟蹊径给自己创造条件。比如,三皇子若死了,她将一个年幼皇子收归名下,这不就有条件了? 还有一个条件,就是皇帝挂掉。太后嘛,死了老公才叫太后啊。 明贵妃的样子很可怜,但是小冬并不同情她。 她的野心很大,而且当年和姚青瑗的死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即使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说起来,以前小冬觉得六公主跟着宋淑妃,没学会什么温柔谦逊,才识更加不用提。但是宋淑妃做为一个娘,好歹还是愿意给女儿撑腰的,六公主当时婚事不协,她也没少跟皇帝哭过求过。 以前不明白的事,现在明白了好些。 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明贵妃和五公主那样母慈女孝的场面只是假相,反而淑妃和六公主吵吵扰扰的更真实亲切。 圣慈太后摇了摇头:“自己做下的事,也得自己去承担。贵妃倘若没做过什么,自然不用害怕。” 圣慈太后的意思很明白。 倘若明贵妃做了什么,那她也不用再求情,求也没用。 明贵妃慢慢直起身。 她脸上带着绝望的神情:“太后娘娘当真如此铁石心肠?” 圣慈太后脸上带着悲悯,可是她说:“你这么些年来,午夜梦回,就没有后悔惧怕的时候?旁人不提,曾经在你身边服侍过的那个碧桃,真的是上吊自尽的吗?” 明贵妃的目光有些躲闪,低声问:“太后娘娘还记得她……这都多少年的事了……” “是啊,许多年了。”圣慈太后说:“你也还记得她吧?” 门外面已经站了好几个孔武有力的他宦官,殿内也有宫人,明贵妃又不是什么身怀绝技深藏不露的高手,倒不怕她对圣慈太后不利。 外面宫人禀告说:“太后娘娘,紫宸殿高掌侍求见。” 高女官? 明贵妃打个哆嗦,膝行向前,却被宫人拦阻。她朝圣慈太后的方向伸出手,哀哀恳求:“太后娘娘,好歹看在我这么些年恭谨服侍的份儿上,救我一命” 圣慈太后转过脸去,朝一旁的采姑点了点头。 采姑会意,过去开了门。 高女官先向太后请安,又说皇上召明贵妃有事,这便要带她去。 其实屋里人都明白,这所谓的有事,只怕是明贵妃东窗事发了。 明贵妃也知道事不可为了,慢慢的扶着膝站起来。 大概是知道求也无用,反正已经到这一步,她反而镇定下来了。 看起来,倒还是一副贵妃的派头。 没有皇后,贵妃实际上就是皇帝的女人里头地位最高的。 高女官也没对她无礼,客客气气的请明贵妃动身。 明贵妃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恨意。 高女官淡然自若,仿佛明贵妃眼里透出的是温柔也好,还是射出刀子也好,都同她没关点干系。 明贵妃走到门口,几个宦官和宫人有的在前有的在后,反正不管她想夺路而逃或是想暴起伤人,都绝没有那个机会。 明贵妃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忽然问:“请问郡主,我妹子到底是死是活,身在何处?” 小冬怔了一下。 明贵妃要不提,小冬真想不起她妹子来。 小冬诚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那年变乱后就没了她的消息。” 明贵妃一笑,有些自嘲地说:“她倒比我聪明多了……” 高女官的人将明贵妃带走了,采姑长长的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哎哟,这叫什么事儿……” 小冬琢磨两件事儿。 明贵妃做了什么? 还有,她走时说起她妹子,又是什么意思? 圣慈太后倒拉着小冬的手安慰她:“可吓着没有?” 小冬摇摇头:“有太后娘娘在,我才不怕呢。” 圣慈太后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嗯,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回去问问你父亲就知道了。” 就算太后不这么说,小冬也是要问的。 不过这会儿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五公主她……会不会被牵连?” “不会的。”圣慈太后说:“你不用替她担忧,放心吧,皇帝心里明白着呢。” +++++++++++ 这章是重写的,原来写了一千多字,觉得不好。 现在也觉得不好,但是比原来写的要顺畅多了。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八十二章 圣慈太后打发了宝珠送她出来,小冬有些心神不宁,明贵妃、五公主的身影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的。 “太后娘娘吩咐了,郡主直接出宫吧,慈庆宫就别去了。” 就算圣慈太后没吩咐,小冬也不打算去慈庆宫。 那里人多口杂的…… 到了出宫门处,远远看到那里一团人,兵荒马乱的。 宝珠和小冬今天都吃了惊吓,说是惊弓之鸟也不为过。宝珠忙停下来,让人先过去探问是怎么了。 宝珠和采姑都是圣慈太后身边的老人了,体面非凡,这边一差人过去,那边忙有个中年宦官颠颠儿的跑来回话。 原来不是象她们想的有什么动乱,而是今天慈庆宫里有好几个人昏厥过去了,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只怕情形不好,刚才抬了来让家人接出去了。另一家来接老太太的只见这边抬了人来,还以为是自家的,结果扰攘一番才各自弄清楚了。 宝珠这才放下心事来,直送小冬上了车,见是秦烈亲自来接的,才放心的回转。 说起来,郡主也是有福气的。安王为了怕委屈这一儿一女,从姚王妃去了之后就不娶了。郡主嫁的这个男人虽然只捐了个官身,可是一看就是可靠的人。这女人啊,最要紧的是实惠。面子上风光那没用。 没谁比宝珠她们这种在宫中待了多年的人更明白了。 要说面子上风光,谁有皇家风光?皇后,皇妃,皇子皇女…… 就连太后,也是孤枕冷衾。晚上睡不实,醒过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宝珠想到明贵妃……又想到现在安置在慈庆宫的圣德太后。 当年圣德太后失势前的那场大病,就有人暗地里风传,说其实圣德太后其实不是病,是小产亏虚。还说她将宫外俊男假充宦官,带进宫来私会云云,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好象个个都亲眼见了一样。 这当然不是真的。 宝珠比谁都清楚圣德太后,那个女人独断专横了一辈子,恨她的人不少,可是她在品行上头是没得说。 那些造谣的人也太没谱了,不想想宫里上下多少双眼睛看着。圣德太后又排场惯了,出出入入,进食安寝都是一共四十个宫人排两班儿轮候着,她就是想偷人,也得能偷着啊,偷着了放哪儿? 要是知道怎么偷,说实在话,宝珠都想偷一个呢。 白天还好,夜里漫漫的寂寞冷清,真的很难捱。宫里头也有假夫妻,宫人和太监假凤虚凰,甚至宫女和宫女之间结下什么情谊…… 虽然不象外面的夫妻间真能做些什么,可也是恩恩爱爱,知冷知热—— 刚才秦官人接郡主的时候,那眼睛只一扫,把人从头到脚都细看过了,扶着上车的时候更是无微不至,怕碰了脚所以车辕特意放低下去的,回来只怕得重新再套一次车。怕碰着头,那手是虚护着车门框的。 这不是什么表面功夫。 宝珠心里感慨—— 她可不敢在外面多停留,宫里现在可是多事之秋。别说她是太后身边的人,连贵妃都不知下落了,她有什么体面? 宝珠回去向圣慈太后回了话,出来时采姑正吩咐宫人清扫后殿偏殿的屋子。 这原不是清扫的日子,只怕是采姑不放心,借着清扫,让人查看下有无不妥。 换了宝珠也会这么干。 采姑回头看见她,点了一下头,又示意她别走。吩咐完事情,采姑走了过来。两人站在廊前低声说话。 “郡主送走了?” “嗯。在宫门那儿看着乱糟糟的不成样子,慈庆宫有人熬不住。怕是宫里大办,京城里也有要跟着出殡的。” “哪回国丧不得搭上些人。”采姑压低声音:“高菁她们一路朝东走的,出了顺安门。” 出了顺安门,就不是后宫的地界儿了,她们的人想再打听消息可不容易。 但这也说明,贵妃犯的事儿大了,涉及朝堂。 “难道交给刑部?”宝珠话一出口,自己就知道说错了。 后宫的事自有后宫法度处置,贵妃再怎么说也是皇帝的嫔妃,哪怕她真犯谋逆大罪,为了皇家的体面,也会了结得无声无息,对外头就报个病亡什么的。 “多半皇上要亲自过问吧。” 两人都沉默了。 宫里就是这样,几番起落难料,一时富贵无极,一时落魄成泥。 “唉,这一年又不得太平了。” 不知道还有什么人被牵连进去。 贵妃身处深宫,她要做什么事,必不是自己做的。肯定有人传递消息……这种事情一查起来,相互攀咬,谁也不知道晚上会不会有人破门而入,直接把自己拖出去。 两人又沉默了。 小冬在马车上低声和秦烈说了刚才在长春宫发生的事情。 “贵妃她临走的时候,问起明夫人,你还记得她吧?” “记得,印象不深。” 明夫人以前在安王府里头就象个影子一般,无声无息的,秦烈那时候住在王府,总共没见过她几面。 “景王之乱的时候她失踪了……” 以前小冬没细想过,为什么单单明夫人失踪了呢?她所住的那个院子并没有事,丫鬟们都安然无恙,可是没人说得清楚,当时都很慌乱,以为明夫人就在屋里,可是后来再寻她就找不到了。 是乱中有人将她杀死了?掳走了? 还是,她自己走了? 明夫人失踪之后,安王对此事缄口不提,也没有追查过。小冬以前觉得,因为这事涉及女眷名节,怕有碍王府的声誉,所以安王才没有查下去。 秦烈的注意力却不在明夫人身上。他紧紧握着小冬的手:“明贵妃竟然闯到长春宫里……要是她狗急跳墙伤了你和太后怎么办?不成,往后几**不能再进宫了,回去就差人给你报个病。” 小冬想起来也觉得有些后怕。 她在慈庆宫已经遇到过高女官一次,那会儿她行色匆匆,可能就是在寻找明贵妃——也可能还有别的后宫嫔妃牵涉到这件事情当中。这种事情一向牵连甚广,报病待在家中无疑是稳妥的办法。 小冬心中一直疑惑,晚间和安王说了明贵妃的事情之后,终于忍不住问出来:“父亲,到底明夫人是生是死?她的下落您可知道?” —————————————— 心情非常糟糕。今天我的盛大通行证被盗,里面的点数全被洗空。幸好编辑及时帮着找回了密码,所以作者后台和评论区并没有什么影响。 钱的损失并不很重要,关键是一下子没有了安全感,就象被人扒了衣服一样。 我从来没想过还有盗号这回事,所以都没有绑定手机什么的。大家一定要吸取我的教训,千万不能懒省事,马大哈,现在后悔郁闷~~。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安王这几天并不显得特别忙碌,他穿着件素白的长袍——一点也不显老。说他是赵吕的哥哥肯定没有人怀疑。 小冬觉得温文尔雅、面如冠玉这些词儿扣在安王身上那是一扣一个准,再合适不过了。 安王把手里那扎系着蓝带的白色信笺放下,有些懒洋洋地说:“这肩膀有些酸哪……” 小冬立马讨好的过去替他捶肩膀。 这活计她没出嫁前常干……嗯……想一想自己真够不孝的。成了亲之后顾着自己小家的时候多了,自然把父亲和哥哥都忽略了。 也怪不得人常说,儿女都是债,尤其女儿是赔钱货。尤其在这个时代,你说养大了女儿有什么用?前十几年娇惯着,后面几十年都是别人家的人了,还得破费偌大一笔嫁妆,可自家父母哪得着孝敬了? 安王舒服得唔了一声,示意另一边肩膀也得照顾到,翻着那叠信,有些漫不经心地说:“她现在做着道姑呢,日子还算自在。” 小冬手顿时一抖,捏得安王哆嗦了一下。 “她……为什么要走?” “她早就想走了。”安王说:“从你母亲过世的时候,她就提过一回,想到观里去。那会儿明贵妃和皇后正如火如荼的时候,她一走,不定宫里头两位又琢磨什么心思,所以我没答应。” “她……”潮生和明夫人真的不熟。完全不了解她的脾性,只知道明夫人挺老实的,尤其是在安王面前,老实得不象个女人。 但凡美女,总有那么几分自矜傲慢。 这不怪她们。 因为男人见了美女们,骨头都要轻三成。美女的傲气也就是被男人这么给惯出来的。 但明夫人在安王面前总是心虚的,就象偷了安王府上万贯的钱赖着不还一样。 “父亲……明夫人为什么怕你?” 这话小冬早想问了。 安王如此玉树临风,明夫人又是美人如花,为什么两个人在一起看着就不般配呢?毫无才子佳人的气场。 当然,没多个后妈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小冬是很感谢父亲的。 但是她也很好奇。 安王平时多一个人在书房歇,偶尔也会到程、刘二位那儿去,但是明夫人那里……好象一次都没去过。 诶,没有猫儿不爱鱼的。程、刘二位长得也不丑,可跟明夫人一比,明显不是一个档次的啊。 安王只是一笑:“行了,阿大今天可闹腾了一场,你还不好好哄哄他。” 小冬顿时忘了八卦,颠颠的哄儿子去了。 人生离合无常,潮生看着儿子嗷嗷地朝她扑过来时,对这句话的体会更深了。 小冬捞着儿子,娘俩你挨我我挨你好一顿肉麻。晚上阿大也不肯让乳娘抱走了,早早儿爬到小冬和秦烈的床上去等着了。 小孩子脚热,阿大总是爱把脚伸到被子外,小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一开始总象有强迫症似的非要把他的脚掖进被子里头,可是每次她掖进去,一会儿就发现阿大又把脚伸了出来。 小冬睡床里,阿大睡中间,秦烈睡在最外头。 小孩子没什么心事,很快就睡着了,小冬却睡不着。 秦烈也一样。 “明贵妃一个人干不了这事儿,外头肯定有人操纵……”小冬小声嘀咕:“五公主可能早就知道什么了,她劝不了自己的娘,又不想被这事儿卷进去,所以她那时候才要到观里去住。” 要不然公主,郡主们守寡的不少,可不是每个人都非要去道观、尼庵里度日。那种地方也许是自在些,但是寂寞清苦。 但是五公主觉得那样更安全。 还有,小冬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五公主是怎么怀孕的。 从她丈夫去世,到她服了虎狼药想堕胎,五公主是一直待在宫里的。 宫里头的男人……好吧,只有皇帝一个。但这是绝不可能的。 那问题来了,那男人是谁?是怎么进宫的? 明贵妃知道这件事吧? 也许那人……和明贵妃脱不了干系。 所以母女的关系在五公主堕胎之后降到了冰点,比陌生人还不如。 秦烈轻轻拍她手背,低声说:“睡吧。” 阿大翻了个身儿,脚丫毫不客气的搁在小冬身上,嘴里嘟囔了两句,仿佛在梦里和人吵架了。 这孩子太野了,小冬觉得他指定是象他爹。 自己脾气多好啊,在哪儿都没和旁人吵过架。这孩子倒好,倒梦都不消停。 话虽这么说,癞痢头儿子也是自己的好啊。 小冬立刻把别人的恩怨情仇抛开,轻轻拍抚儿子。 其实阿大睡得熟着呢,一点儿不用安抚。 倒是阿大的爹不大乐意。 媳妇儿就在身边,中间隔个儿子——想干嘛都干不了。 睡吧睡吧,睡着了就太平了。 整个春天,京城都沉浸在一片哀痛惊惶之中。 小冬再也没有见过明贵妃。 官方消息是:明贵妃伤心过度,病了,所以不能见人,现在在静养。 但小冬想,按惯例,养不了太久的,可能圣慈太后的事儿一结,明贵妃也就悄无声息的殁了,然后随便在皇陵里哪个地方埋了。 事实上,现在明贵妃可能已经不在了。皇帝的作风小冬还是知道的,皇帝和安王是同胞兄弟,但皇帝的作风是绝不姑息,明贵妃嘴里的话一吐完,命就不可能保住。 那日后要葬入皇陵的也不知道是谁。 五公主回了宫,可是皇帝并不见她。 小冬听人说,她在长春宫前长跪,可圣慈太后也没有见她。 如果把她换在五公主这个位置上,小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贵妃做过什么,五公主都清楚。可她毕竟还是五公主的亲生母亲。 小冬万万没想到五公主会求到自己面前来。 小冬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 她算哪根葱啊?出了嫁的宗室女而已。太后都不沾手的事情,她能碰么? 五公主是打着给她探病的旗号上门来的。 可是这病——真病假病,谁不知道啊? 报病的不止她一个,不过这几天小冬倒是真的不太舒服,人懒洋洋的,总提不起精神来。 胡氏说:“让五公主回去吧……这会儿就是见了她,又能怎么样呢?” 小冬抬起头来:“还是见吧。”。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不是小冬和五公主的交情那么好。 只是——天还阴雨蒙蒙的,五公主肯定是求告无门,才来找她。 其实小冬知道,胡氏说得对。 人情来往,很多时候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现在不见,下次见了,还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但是见了,当面拒绝了,以后总会存着个疙瘩的。 小冬只是想…… 如果换了她在五公主的位置,娘要死了,自己能袖手旁观吗? 处处碰壁,处处绝望…… 哪怕帮不上她,也能宽慰她两句,请她喝一杯茶暖一暖。 五公主里面穿着孝服,外面披着一件青莲色的斗篷,头上半点珠翠饰物也没有,形容憔悴,眼睛里都是红丝。 “小冬妹妹……” 她神情呆滞,眼睛里没有一丝亮光,嗓子也哑了。 小冬刚才想好的宽慰的话都忘了,直接问:“你多久没睡了?” 五公主低下头不说话。 好吧,换个问题。 “你早饭用了么?” 五公主轻轻摇了下头。 小冬唤人去准备茶点,五公主说:“不必了……我不饿。” “多少吃一点。有什么话,吃完了再说。” 说是茶点,其实就是按着一顿早饭预备的,热糕,春卷儿,水晶饼,汤包,热粥,汤…… 小冬亲手给五公主盛了汤:“不吃东西,好歹喝口汤,也 1/7。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八十五章 第一百八十五章 皇帝终于也病倒了。也许是因为天时不好,也许是……最近死的人,实在太多了。【文昌书院每天最快更新】 不管是他关切的,还是他厌恶的。 调养了许多日子,皇帝才算渐渐好转,开始上朝理政。 皇帝病中,三皇子揽过了大部分政事,威望日隆。许多人开始意识到,皇帝终究要老的,将来的一切……可还都说不准哪。 五公主已经出嫁,不能再算做皇家的人,她不能再葬入皇家陵园之中。但是林乡候家呢?五公主也不再回去了。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五公主与林乡候家早已经形同陌路。 最终五公主是葬在了灵华观后面的墓园里。 那里葬的,多是孤苦无家的公主,郡主们。她们的遭遇各不相同,但相同的是,她们都在灵华观孤独终老,死去,然后就葬在那里。皇家每年都会有人祭拜供奉她们,总算不是孤魂野鬼。 想不到五公主也步上了这些人的后尘,无声无息的葬在那里。 小冬不知道那天五公主和沈静都说了什么。【文昌书院每天最快更新】 不过沈静……也病了。 病得很重,李氏还来府中寻过药,小冬给了她两颗菩提果,李氏千恩万谢的。 看她的神情,她也一定明白沈静这病是由何而起。 大概,都是心病。 小冬一连好些天提不起精神来,六公主特意来找她,对着哭了一场。 “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寻短见……”六公主说:“她娘待她也不见得就全心全意,她居然还想出拿自己的命替明贵妃赎罪的办法……不值得啊……” 小冬沉默不语。 她哭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心里很难过,可是哭不出来。 “我昨天晚上又做梦,梦见她了。我们都还小,小时候我总觉得她什么东西都好。她娘是贵妃,我娘才是个婕妤。她聪明,我笨。她长得好,我不如她。她……反正她吃的,穿的,玩的,我什么都想同她抢。她有的,我也要有……沈静那事儿,你知道吧?” 小冬意外:“你……你也知道?” 六公主点头:“我知道的恐怕比你都早。那会儿二哥也在,三哥……还有你哥哥他们,一帮子人开赛诗会,沈静拔头筹。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懂他们做的那诗是在讲什么,可是沈静生得好看……五姐拿了一条手绣的锦带当彩头,还亲手递给他的……我那会儿就觉得不服。凭什么呀?我长得也不丑啊……” 小冬恍悟过来:“那……你当时想和沈静……” 六公主比她说得直接,一边擤鼻滋一边说:“对,那会儿我固然是不想随便被父皇嫁给一个不中意的人,一半也存了和她较劲的心思。要是我能嫁了沈静,可不就赢了她一次了?”【文昌书院每天最快更新】 结果没成…… 幸好也没成。 不然六公主这脾气,和沈静,这怎么能过到一块儿? “后来我没嫁成嘛……她也没嫁成,可嫁得还是比我好,她嫁的是公侯之家……”六公主又哭了起来:“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和她斗气了……” 小冬沉默地又递给她一块手帕。 “听说是她的侍女发现的,早上去叫她的时候,人躺在床上,打扮穿戴得好好的,毒肯定是夜里服了,人都凉透了,信就放在床头……” 小冬头转向一边。 小冬也觉得五公主太不值了。 可是……就象她那天说的。 这世上,真没有什么事是放不下的。 对五公主来说,她已经无牵无挂了。 亲人?爱人? 都了断了。 生无可恋…… 也许是前些天处处碰壁的经历让她绝望。 也可能……她早就想过这一步了。 小冬猜不着。 那天雨中那朵伞影,似乎还在眼前飘摇。 小冬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五公主的时候,她那么聪慧娇美。 “我听我母妃说,明贵妃其实好些天前就已经没了【文昌书院每天最快更新】……”六公主摇头:“她还拿自己的命去换,真傻,能换来什么啊?” “是么?明贵妃她已经……” “嗯,你知道高掌侍吧?”六公主说:“她和明贵妃也有旧怨,不会放过她的。父皇很倚重她,你不知道,宫里暗地里有人喊她高内相呢。” 宫里头的恩怨错结,是拆不开,理不清的。 这次京师的动荡,已经到了尾声。 屹立不倒的有,比如安王府,比如,六公主的夫家罗府。一夕倾塌的也有,象先前同圣德太后娘家走得近的几家,还有宗室中人,比如惠郡王……这人为人处事十分圆滑,很难说这次他究竟有没有参予,还是皇帝和三皇子纯粹想借这次机会顺势收拾他。 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可是小冬也知道不会的。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如果……能离开这个地方就好了。 和父亲,和哥哥,和秦烈,阿大……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遂州多好。 小冬越来越想念遂州。 虽然她只在那里住了短短一段时日,可是那里没有京城这样的险恶,今天还高高在上,明天就落得死无葬身之地。 也许将来有一日,他们能一起到那里去。 她会好好奉养父亲,照料家人,太太平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送走六公主,阿大从外面跑了进来,乳娘她们慌慌张张跟在后头。 “娘”阿大手里攥着一大把粉色的花,不知是在哪里揪的。他把那些花一古脑的塞进小冬怀里:“给你。” 【文昌书院每天最快更新】花粉扑扑的,颜色动人,上面还沾着雨珠,潮漉漉的。 阿大扑进怀里,小冬环抱着他,长长的叹息。 失去的越多,才越觉得现在拥有的是多么可贵。 父亲,哥哥,丈夫,儿子…… 只要每个人都平平安安的,她没有别的奢求。 “娘?” 阿大不理解她的烦恼,有些不耐烦的扭动起来,挣扎下地,拉着小冬一只手就朝外走。【文昌书院每天最快更新】 “雨,不下了。” “是吗?” 小冬走出门。 是的,雨已经停了。 连日的阴雨终于停歇,天气一下子热了起来。阳光炽烈,照得一切都格外鲜亮。天显得更蓝,花显得更红,叶子显得更绿。人们换下厚重的衣裳,脚步轻快,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这好天气似乎预示着,接下去是一个非常炎热的夏天。 正文完 —————————————————— 后面还有番外。大家想看谁的番外?可以给俺提供一下参考意见呗? 嗯,接下来要平掉活色生仙。 番外 兄弟 阿大的念想落了空。他盼了好几个月,结果他娘生下的是个弟弟,远非他憧憬的妹妹。 但是这沮丧只维持了小半天,阿大迅速沉浸在“我当哥哥了”的喜悦中,满脸的高兴掩都掩不住。 小冬这是第二次生育,与头一次隔了好几年,不太轻松,阵痛了七八个时辰,最后生下孩子时浑身汗透,象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只看了一眼孩子就昏睡过去了。稳婆将孩子抱出来,秦烈第一个迎上去。阿大腿短个儿矮,当然抢不过他爹。 新生儿并不难看,小脸儿粉粉的,白里透红,虽然还没有擦得太干净,已经看出清秀的标致的轮廓来。赵吕看了一眼,嘿的笑了一声。 “这孩子长得倒像外公呢。” 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的确,尤其是嘴唇,下巴,都让人觉得象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安王自己却说:“是么?我倒没看出来。” 大概人总是不清楚自己的相貌。或者说,自己看自己,和别人看自己是不同的。 阿大不同,阿大生得更象秦烈一些,性子也象,有一种活泼泼的挡不住的野性。 阿大好奇的用指头戳戳新生儿的脸颊。非常软,软得象是里面只有一泡水,再用点力就会戳破一样。 这孩子也很乖,或者说,分娩不量对母亲来说是重负,对新生儿来说也是不轻的体力劳动。除了刚出生时哭了几声,然后他也睡着了。一堆人把他传来传去,说话声音老大,也没把他吵醒。 安王这天晚上没有睡好。 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从前。 想起园皇子。 这个人已经差不多被所有人都忘记了,陈皇后的宝贝儿子,可惜年幼夭折,否则皇位绝对轮不到现在的皇帝。 但是安王记得他。 不光因为他一直给园皇子当伴儿,当玩具,当出气筒…… 也因为…… 园皇子是他亲手杀的。 这一生,他杀过不少人,但是,那些人都不是他亲手所杀。 园皇子是唯一一个。 他们整天在一起,是他把药下在了园皇子的汤里。 园皇子不死,他,哥哥,母亲,都没有活路。 但是看着园皇子把汤喝下去的时候,一瞬间他很想说:“别喝。” 从他记事,从他懂事,园皇子就象一个恶梦,时时刻刻,不管白天黑夜,永远不停歇。 他睡得好好的时候会被人硬从床上拖下来扔到冰凉的地上,饥饿的时候会一把被人把手里只咬了一口的点心抢走,然后看着点心被扔给哈巴狗。园皇子高兴了会在他身上又拧又掐,不高兴了会对他连踢带打。 没人替他做主。 他的亲生母亲管不了,他的父亲也不会管。 他的哥哥偷偷来看过他,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因为他自身难保。 在陈皇后眼皮底下,所有人都活得战战兢兢的。 为什么那个时候还会有一瞬间的犹豫? 安王不知道。 可能,那好几年中,他生活中只有园皇子一个人。 就算是欺凌,也只有他一个人。 就算是扎在身上的一根刺,时间久了,也会渐渐习惯它的存在。反而在拔掉的时候,觉得痛楚难当。 是的,虽然有时候会想起园皇子,但安王从不后悔。 想起他打人时咬牙切齿的模样,想起他得意洋洋的抢走自己仅有的食物时的笑容,想起他大冷天把自己推到水洼里,然后又急又慌的样子…… 但是园皇子,是身边所有人里,给他关注最多一个。 即使那关注总是用恶意来表现的。 可是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他的恶意能比得上大人吗? 那个孩子喝汤时还很得意。因为是他亲手盛的。 药是慢性发作的,一开始就象风寒,后来越来越重。毒性侵蚀了所有脏器,人到最后衰竭而死,瘦得完全脱了形。 即使那个时候,园皇子也不放开他,总要他在旁边陪着,甚至还把苦药递过来命他代喝。 后来他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要让他在屋子里待着,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安王那阵子也迅速的消瘦,巴掌大的脸上眼眶深深的凹了进去,只显得眼睛又大黑。 园皇子弥留之际,精神又好了起来。 安王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叫回光返照,他又是心慌,又是迷惑。 难道毒药没有效吗?为什么他又要好了? 更让他恐惧的是,园皇子在他耳边笑着说:“我看见了,你往我汤里放了东西。” 那一句话,让他如堕冰窖。 园皇子得意洋洋地抓着他的手:“我没跟别人说,不过你以后要乖乖听我的话。要不然我就去告诉母后” 安王木然地点头。 园皇子后来又说什么,他都不太记得了。 他只知道,被发现了。 这件事如果陈皇后知道,不但他,还有哥哥和母亲,都没有活路。 后来园皇子困了,没有精神,还瞪着他说:“你不许走开,我醒了要找不着你……哼” 安王点了头,他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不过他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安王的心一直悬着,直到园皇子被换了装裹,设了灵堂,他都在想,他还会不会醒来,会不会再从那口棺材里爬出来。 其实在孩子心目中,死一直是件神秘的事。 当时安王也不明白,死到底是什么样子。 也许只是长长睡一觉,然后总会醒的。 也许就是象园皇子那样瘦,生病,一直一直持续下去。 一晃眼这么多年了。 安王觉得,园皇子死了,似乎他身体里也有一部分东西跟着死了。 这么多年,他和皇帝兄友弟恭,旁人总要赞一声手足情深。 可是在安王心中,他的手足并不是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亲生兄长。 他的手足已经被他斩断过了,埋葬过了。 天气晴好的日子,阿大推着小摇车在花园里漫步。 “外公。” 王摸摸他的头:“阿大要对弟弟好,知道吗?” 阿大咧开嘴笑了,正在换牙的男孩子,缺了两颗门牙。 “知道。” 摇车里的婴儿也噗的吐了一个泡泡。 番外兄弟完 ———————————— 园皇子可能大家都忘记了吧?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对他印象这么深……。 更多到,地址 番外 当年 古代言情番外当年 番外当年 番外当年 番外当年 一屋子里坐了好几个小姑娘,有得看着就胆大,左顾右盼,还倒茶喝。有的就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眼睛只敢盯着的鞋尖。 门一开,所有人都抬起头来。 进来的并不是把她们带进来的女官,而是一个和她们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她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青色软罗衫裙,皮肤雪白,眼睛黑亮,嘴唇红红的,一头乌发挽了起来,看着眉秀目朗,耳朵上一对银珠坠子,就那么简素,硬是把屋里头尚算不得环肥燕瘦的一群美人胚子压了下去。 哪里冒出来的这么一个人? 屋里人盯着她看,她也盯着屋里人看。 屋里几张椅子都坐了人,区兰颖朝边儿上让让,客气地说来这儿坐吧。” 她坐下来,朝区兰颖一笑。 那笑容让人觉得似乎屋子里都被照亮了一下。 “我叫姚青媛,你叫?” “我姓区。”名字她不好意思大声说,伸出手来用指头划给她看。 姚青媛茫然地看着她颖?” 兰字笔划多一些。区兰颖理解,她三岁开蒙学写名字的时候,姓简单,最后一个字也好写,就中间一个,使劲儿都是一个大黑墨团。 这屋里的女孩子都是来做伴读的,但是水准参差不齐。区兰颖已经读完了自家祖父书房里的一大半书,可是也有人之前从来没拿过笔杆。 “是兰。” 姚青媛笑了兰颖。” 区兰颖看着稳重,其实也好奇你从哪儿来?” “从侗山。”她顿了一下说遂州。” 区兰颖看得书多,听的见闻也多。她遂州那是多么遥远的一个地方,几乎象在天边那样远。 “你从那么远到京城来的呢?” “叔父接我的。”姚青媛大概渴,看桌上的茶壶茶杯没人动,倒了杯水,又给区兰颖递一杯。 “我不喝……”区兰颖看了一下坐在对面的人,小声说你也别喝了。” 姚青媛很不明白为?” 说得多了,估计她也不懂,反而东问西问的会惹事儿。 区兰颖挑了一个她一定懂的说法在这儿不好……解手。” 她果然明白了,忙把茶杯放下那我也不喝了。” 其实,还有更深更多的原因。 比如,母亲曾经委婉的告诉她,在宫中吃食一定要。 但这些话是不能说的。 虽然这屋里来的姑娘都是做伴读,但还是要挑拣的。其实谁能上能不能上早就有内定了。区兰颖肯定能选上的。她说也算是陈皇后的远房亲戚,又素有才名。 这个姚姑娘,以前从来没见过,不背景。 区兰颖拿不准她能不能选得上。 按说,这样漂亮的人物,多半会被看中了留下的。但是公主们……区兰颖推己及人——要挑丫鬟,会不会挑比漂亮的? 坐在那边的几个小姑娘往这儿看,然后又故作不屑的转过头去。 区兰颖认得她,李家的姑娘,那么显赫谁不认得? 但是,姚青媛还真被挑中了。挑中她的他是袁婕妤所出的公主赵茉。 袁婕妤以温婉和德行著称,自然容貌在后宫中数不上。公主赵茉也是一样,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公主,偏偏挑了这么美貌的一个伴读,不能不说是一桩怪事。 区兰颖后来在宫中待的日子久了,就其实宫里样的怪事都有,一长见怪不怪。 姚青媛生得太好,好得不安份。 即使她想安份,旁人也不会容下她。 即使和其他人穿上一样的衣裙,梳着一样的发髻,甚至旁人用脂粉她根本就是素面朝天,姚青媛也一日比一日出落得秀美,让周围那些拼命打扮依旧姿色平平的小姑娘大姑娘老姑娘……嫉妒得眼通红。 咳,也让隔壁东宫的那些毛头小子们心如鹿撞牵肠挂肚。区兰颖和姚青媛一起住了四五年,这种把戏也看了四五年了。 姚青媛半夜里会悄悄跑到她铺上来,两人挤一起取暖,说悄悄话。 “嗳,你到底……中意哪一个啊?” 姚青媛吃吃笑,抱着被角儿说我不告诉你。” 区兰颖小声说其实你不说我也是哪个……” 姚青媛把被角一掀你?” “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呗。” “呸。” 其实区兰颖也不算胡说,年纪相当的也就是那么几个人,再比一比才学气度的,还能剩下谁? 两人又笑了一会儿,姚青媛说他说不要跟旁人讲……” 区兰颖更好奇。 不是没有人向她写诗的,可是她一点儿都看不上——她五岁时候写的诗比那人写得还通顺呢。看着不知人托人递的情诗,看得她在没人处笑得直不起腰来。正因为她这个脾气,母亲才指着她的头说就不该让你读那么些书的。” 是的,在这世道,做女子还是笨一些好。 “到底是谁啊?” 姚青媛摇头。 “是惠皇子?” 姚青媛忙说不是不是。” “那……是梁世子?” “唉呀别乱猜了。” 两个都不是…… 区兰颖着试探着问难道是立皇子?” 姚青媛这次没吭声。 不否定,那就是肯定了。 区兰颖半晌没作声。 姚青媛倒转过头来看她了?” 区兰颖也说不上来心里头的感觉。 立皇子,也不是不好。不过他……生母王氏出身很低,现在养在陈皇后跟前。 见过几次面,没有说过话,可是区兰颖觉得……捉摸不透这个人。他的目光,作派,都和寻常少年不一样。 当然了,他的出身摆在那里。生母那么卑微,陈皇后对他也并不是很好。 “没事儿,就是……他那个人,心事挺重的。” “嗯……”姚青媛轻声说是啊,他挺不容易的。既不能显得太差了,也不能显得太好了……” 原来她都明白啊。 姚青媛也没可劝她的,只能说你多当点儿心,别让人揪着儿。” 躺在那儿,静了一会儿,轻声说他心里有我,我的。” 原来是立皇子。 区兰颖后来再见着安皇子来,就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了。 他一定是替他哥哥来传信儿的。 有一次姚青媛生病不方便,区兰颖还替她接过两回信。 安皇子生得更象他一些,年纪又不大,还没有少年人的英气,看着清秀之极,比几位公主看着还秀丽呢。 嘴也甜,托她转信的时候笑着说区,又麻烦你了。” “看你说的,今天课可多?听说林太傅走了?” “是啊,换了个新的沈太傅,学识上不见得胜过前任,可脾气大着呢。”安皇子小声问姚病样了?” “已经好多了。” 安皇子看了看旁边,压低声音说吃完晚饭,不要闩院门。” 区兰颖犹豫了下这……不妥吧?无不少字” “没事儿,都打点好了。” 有时候区兰颖很怀疑,宫里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秘密。 晚饭之后,立皇子和安皇子俩果然来了。 立皇子朝她点一下头,轻声说多谢。” 区兰颖避了出来,和安皇子一起在外面—— 幸好这时天气不冷,要不然这把风也是桩苦差事。 她不是不好奇的,那两个人,在屋里会说些呢? 想象不出来立皇子那个一本正经的人,若笑起来,说起情话……会是个样? 安皇子坐在石阶上,半晌没动弹,也没出声。 过了约摸一炷香时分,门一开,立皇子出来了。 夜色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见他说告辞的时候,声音似乎比刚才……显得温柔了许多。 也许……他们真能在一起,也是桩好事。 郎才女貌…… 可是,区兰颖不是姚青媛。 她想的事情要多得多。 立皇子养在皇后跟前,他的婚事,只怕得皇后点头做主才成。 可是陈皇后……她明显,并不喜欢姚青媛。 就在那一次探病之后不久,立皇子的亲事订下来了。 他要娶的当然不是姚青媛。 那也是她们都认识的人。一起在集玉堂读过两年书的李家的姑娘。 区兰颖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反来复去只想着:这可办?姚青媛办? 当然,皇子也可以有侧妃,有侍妾的……可是姚青媛,她……肯吗? 赵茉公主也要嫁人了,用不着伴读了,区兰颖连姚青媛的面儿也没见着,只听说她要回家乡去。 遂州那样远……这一去只怕一辈子也见不着面了。 她托人捎信给她,也不她收着了没有。 后来过了很久她才听说,那时候陈皇后唤了姚青媛,极尽刻薄的把她羞辱了一通,最后用施恩般的口气允许立皇子纳了她,但是命人给她灌了一碗药。 幸好袁婕妤和另一位郡王,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打了岔,不然以姚青媛那个宁折不弯的脾气,会把命都葬送在凤仪宫里。 她回家乡,也算是好事。 宫廷并不适合她。 她就象那种天性酷爱自由的鸟儿,倘若剪了翅膀锁进笼子,肯定活不过三天。 再后来……区兰颖未嫁守寡,母亲也去了。父亲虽然对她还顾惜,可是区家一大家子人,父亲抱上了孙子孙女,对她纵然有心,也顾不了太多。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别人的日子是用过的,她是用熬的。 青春,天真,柔情,希望……一点点都熬到干涸。 她从家中搬了出来,虽然日子清苦,可是起码不用天天面对那些所谓亲人的嘴脸,不用同他们争斗得乌烟瘴气。 可是这个时候,姚青媛回京来了。 她的样子同当年相比,好象一点儿都没有变—— 不,其实她是变了的。更加明艳秀美,光彩照人。 见到她,就会令人明白,原来这世上真有绝世美女这回事,并不只存在于书中和诗人的杜撰里。 “兰颖。” 她应该是有许多的话想说,可是最后只是微微一笑。 区兰颖也是一笑。 有很多事,很多话,是说不出来的。 “你这次是为了……” “我要嫁人了。” “嫁……谁?” 难道还是…… 姚青媛悄悄的笑,转头朝不远处看。 啊…… 区兰颖当然不会认不出来。 那个人曾经红着脸替他的哥哥递信,而今也已经是翩翩君子。 “是他?” “嗯。” 可是…… “他待我很好。以前我喜欢他哥哥,是一心一意的。可现在我喜欢他。他……很好。” 过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次他很好的。” 区兰颖看着她喜气洋洋的笑容,目光中有掩不住的柔情蜜意。 姚青媛就是那样一个人,她想的从来也都很简单。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这就足够了。 这样的女子,书上常称为尤物,祸水…… 区兰颖最后把劝解的话都咽下去,轻声说你喜欢就好。” 现实残酷而黑暗。 能够这样的幸福,哪怕只有很短的,也已经太难得了。 即使……这幸福并不能得保长久,可总比,有的人从来都没得到过要好。 年轻的安王要娶哥哥曾经的心上人,他一定把前因后果都想透了,他能护着她。安王比旁人还有一桩好处——他都。姚青媛和皇帝的事情,他从头到尾都参予了。总比嫁了旁人,然后有朝一日男人翻出旧账来得强。 安王走了,朝她微微一笑区姑娘。” 她应了一声,就转过头去。 他不再喊她区了。 她这一生也只是一位区姑娘—— 其实这样也没有不好。 她和姚青媛,都与旁人不一样。 姚青媛太美,她却是书念得太多。 以前母亲说过,平平常常才是福气。 闪亮却短暂,平庸才长久。 后来……姚青媛去世了。 过了两年,有人领了一个女孩子到集玉堂来。 她生得圆润可爱,眉目秀美。 “郡主,这位是区掌院。” 原来她就是青媛的女儿。 区兰颖打量着她,然后放下心事。 她生得也很清秀,可是没有姚青媛那样动人心魄的惊艳。 更重要的是,这孩子目光中透出来圆融而平和的意味。 她与她母亲不同。 她更……平常。 这个孩子,应该会比她的母亲幸福吧?无不少字 女官领了她出去。 集玉堂的院子里传来女孩子们清脆的笑声,和她当年在这里读书的时候,听起来一模一样。 番外当年完 番外当年 (→) 如有处置不当之处请来信告之,我们会第一时间处理,给您带来不带敬请见谅。 更多到,地址 番外 春梦 木球滚远了,男孩儿跑过去捡拾。(.la 棉花糖) 木球滚到了一个人脚下,那人弯下腰,选把球捡了起来。 木球已经旧了,上面曾经涂过漆,也都已经剥落。 男孩儿生得虎头虎脑的,身上的衣裳短了一截,还打了好几处补丁,他看着眼前的这人———— 虽然他年纪不大,也懂得贫富贵贱。 这个人,明显是位贵人。 那个微微一笑,把球递还给他。 他拿了球路了两步,又回头看。 那贵人朝巷子里走去。 这人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 门环被叩了两下,院子里有人问:“是谁?” “胡嫂子,请开开门。” 里面应门的是个中年妇人。不,其实仔细看,她的年纪并不算大,大概还没有三十岁。但是操劳的生活比岁月风霜更能摧残一个女人的青春。 她怔了一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沈大人······快,快请进来吧。” 院子很小,一大盆各式衣裳泡在水盆里头,屋里也窄,很凌乱。 “您······”她也不招呼他进屋了,只拿了个矮凳出来:“.la [棉花糖]” 院子里静了一会儿,她把木盆拖过来,继续洗衣服。 “日子怎么样?” “过得去。我当家的往南边儿跑,贩点儿货卖,我再接点零碎活计贴补一下······” “我打听了好长时间才知道你住在这儿。” 人更用力的揉搓着:“公主······下葬之后,我就被放出来了,嫁了人,还生了两个孩子。大人这几年,过得还好?” 其实她都听说过,沈静沈大人官运亨通,所说会进内阁,说不定将来就是最年轻的宰相。 他怎么会过得不好? 沈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有许多的疑问,可是这时候,却都问不出来······ “大人是有话想问我吧?” 倒是她先开了口:“我猜大人是有事情想问我。” 沈静忽然觉得心微微的缩了起来。 “大人是不是想知道,公主当年怀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沈静脸上浮现出一丝狼狈。 已经很多年,没人能让他这样措手不及,不知应对。 “大人记不记得,那年,去护国寺的时候······” 沈静悚然一惊。 “可是那时候······” “是啊,大人喝醉了,不记得。”她已经麻木的神情中迸出愤恨和无奈:“只有公主和我知道······公主说你不是有心的,她也不是因此给你增添什么麻烦······” 沈静紧紧攥起拳,还是忍不住的抖。 “为什么······她一直不告诉我?还骗我说不是······” “公主要是说了,大人还有今日的前途吗?沈家还有今天的显赫吗?” 是啊······ “可是她有了身孕!” 那是他和她的孩子,她总应该告诉他一声,而不是自己先服下堕胎的药物······ “那是贵妃娘娘逼她的,要是她不先下手,贵妃娘娘手里拿住了把柄,就要把事情掀开了······” 那个漆黑的晚上,五公主服药之后血流不止,咬住枕头不肯发出声音来。 不能让人听见。 这一切都见不得光。 她在床前转来转去,心急如焚。 公主要是死了可怎么办? 她的苦有谁知道? 谁能救救她? “我急得没有办法,只能托人去求大人帮忙,公主那时候已经不醒人事了,她并不知道······要是她还清醒,哪怕只有一口气在,也不会允许我那么做的······” 在心里埋了那么多年的秘密,终于挖了出来,**裸的摊在阳光底下。 “公主从没有······对不住你。五驸马······他早就被酒色积病掏空了身子,公主和他根本只是扮个样子,不是真正的夫妻。公主她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响晴的天,却有水珠一滴滴的落下来,掉进洗衣的水盆里。 “大人······您走吧。我们这穷街陋巷的,不是您久待的地方。” 沈静站了起来,慢慢从袖里掏出一个小包,放在自己坐过的凳子上。 “大人拿回去吧,我不要!” “留着吧······让孩子,穿得暖和些······” 沈静一步一步的朝外走。 天那么蓝,阳光那么刺眼,让人眼前一阵阵的发晕。 他手伸进怀中,攥住那个贴身戴着的荷包。 里面是最后一次见面时,五公主给他的。 一绺头发。 那时候她已经打定主意了。 可是他却没有明白过来,只看着那顶绘着白梅的伞,在雨中渐行渐远。细长绵密的雨线,织成了一张巨大的帘幕,将她和他永远的分隔开来,分隔在生与死的两端。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和一群少女站在一起,御花园中花开的锦灿灿的,她抬起头朝这边望过来。 那一眼,他一直记得。 在护国寺的时候,他看见她了,远远的。她也看见他了,目光同样只相接了一瞬间。 他出了护国寺之后,就进了道旁的酒肆,一杯又一杯的下肚,可是心里那道坎,多少酒也浇不平—— 如果他没有喝那么醉,如果他再清醒一些······ 他就会知道他其实不是做了一个春梦,在梦中得偿宿愿······ 那时候一切都糊里糊涂的,他喊着她的名字,紧紧抱着她。这个梦他只想做得长久一些,再长久一些······ 可是,梦终于醒了。 她,还有他的孩子······ 在他根本就不知道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全失去了。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前排带……小宝尕姐v买单灬小轩轩傻气小仙无痕放荡小锋老王小千小极小梦梦。.。 更多到,地址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番外 春梦)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